十尾斋里头前所未有的安静，倒不是生意不好了而是今天正是放榜的日子，学子们难得没聚来这儿或抄书或“捡漏”，此刻几乎都在下榻的客栈里头等着书童和伙计报信。
惴惴不安还来不及，哪里有心思闲逛。
不过庄彦臣并不在这些人之列，他没有闲钱请书童，也没有足够的银钱做底气好好歇一歇，安放自己焦躁的内心。来十尾斋抄书能得些额外收入，还能借此静心凝神，一举多得。
许如年一早就遣了伙计去贡院外头守着，十尾斋常驻的抄书学子不少，但凡有一个中榜都会给这间书店不少名气加持。
家境贫寒的学子哪里有什么渠道读书？当然是在他们十尾斋啦！再加上有考上进士的学子手稿留存在店里，经年累月积累下来不又是一笔财富？
对那些家境不错的人来说这点东西不算诱惑力，可是十尾斋的目标客户本就不是那样的大户，他们瞄准的是有钱财在手却无人脉地位的新兴人家，譬如有子孙脱了奴籍的赖家，要不是贾家扶持，绝不可能在赖尚荣这一代就考上举人外放（没中进士，贾家捞了一手外放到外地做小官），那么这样的人家听到有十尾斋这样的去处，焉能不为子孙多来求一求宝贵的应试经验和读书心得？
真正有用的知识无论何时都是极为珍贵的，哪怕沾个边都能让急于改变命运的人一掷千金。
再说了在进士老爷贫寒之时帮一把也是结个善缘，不求提携，遇到事儿了求上门也不至于被赶出来，多少有些香火情。若是经营得好了更是一个人脉渠道，当下并不显眼，将来却是十分可期，因此许如年对这些学子都十分客气照顾。
“掌柜的，中了！中了！”伙计上气不接下气地跑回来，兴奋地满脸通红。
许如年嗓子都有些干了，“哪位老爷中了？快说！”
伙计喘了口气，目光转向庄彦臣，正在抄书的年轻学子像一棵笔挺的青松，目光清正幽远，他放下笔，若有所思。
不等伙计说出口，十尾斋外响起热闹的锣鼓声，那是庄彦臣一生中听到的最美妙的声音——来自命运的鸣钟激荡。
“恭喜庄老爷高中会试第五名！”
春闱三百准进士，庄彦臣是前十名里头唯一毫无身份背景的，这究竟是劣势还是不可多得的助力呢？
正德帝接过高无庸捧上的茶水，桌上摊着的赫然是这届举子的详细信息，庄彦臣的名字后头有个小小的红圈儿，分外醒目。
高无庸带笑开口，“皇上，贾贵妃请您午后过去听琴，娘娘说新谱了一支曲子。”
正德帝点点头，“贵妃最近还好？”
“娘娘前几日见了娘家人一面，胃口有些不好，旁的再没什么了。”
新帝没有再说什么，殿内一下子安静下来，高无庸早知道提到贾家就得踩雷，奈何不能知情不报啊。
打小他就跟着新皇，深知正德帝的性子，皇帝不爱说话，心思深沉，也不喜身边人花言巧语，最看重的就是一个忠心。高无庸牢牢揣着自个的长处，站的稳稳的。
贾贵妃嘛自然是好的，模样性情才学都拔尖儿，但后宫里这样的女人总能找出来的。高无庸想不明白，为何独独贾贵妃被皇帝放在了心上，哪怕就占针尖大的一丁点儿，那也是一骑绝尘走在了三千佳丽前头。
可惜啊，这位贵妃娘娘放不下拖后腿的娘家人，造化终究有限。
“午后要批折子，告诉贵妃不必等，保重身子，得空了再去看她。”
“是。”
高无庸心里叹了口气，看来皇帝今天又不进后宫了，这样下去何时才有新的皇子公主降生？
高公公今天也很烦恼。
……
“姐姐，你当初可不是这样说的！”
薛姨妈不可置信地看着姐姐王夫人，对方脸色为难地道歉，语气里却没有一点松动的迹象。
“妹妹，宝丫头我是真心喜欢，可是老太太的意思连我们老爷也得听，我原心想着老太太看在娘娘的面子上也能听一听我的，谁知她是咬死了不答应，我也是没法子啊！”
薛姨妈气红了脸，忍着性子开口，“侄女现在是贵妃，难道不能下一道懿旨吗？”
王夫人一惊，她这妹妹什么时候脑子这样好使了？！这样的主意也是她想出来的？
实际上薛姨妈哪里有这样的机变和未雨绸缪，是薛宝钗一听到元春封了贵妃的消息就知道要不好，若是元春嫁入王府，这桩婚事八成能成，可谁想到是一飞冲天的贵妃，贾家还会信守承诺吗?
薛宝钗不敢寄希望于贾家的操守，只能盼着亲娘勉力一试。
“这......倒也不是不行，只是如今宫里还有个吴贵妃，娘娘不好大张旗鼓行贵妃金宝册印，再说了瞒着老太太行事，宝丫头嫁进来怕是要吃不少苦头。”
王夫人这番话说的有些道理，薛姨妈对儿女是最疼爱的，宝钗在她心里自然是千好万好，真要女儿在没过门的时候就得罪一个有着超品诰命的太婆婆，她真是舍不得女儿吃苦头。
犹豫间薛姨妈又张口问，“那你先前说的探丫头那事儿？”
王夫人刚为糊弄过去松口气，就身子一僵，哪怕是她也有点觉得无颜面对妹妹了。勉强一笑道：“三丫头性子倔强孤拐，又是赵氏那个上不得台面的生的，我左思右想还是觉得与蟠儿不配，别娶回去笼络不了蟠儿的心，还吵闹的你不得安宁。”
薛姨妈再相信姐姐也有些受不住了，合着两件事儿没有一件能成的，她虽然有求于姐姐的夫家可也不是冤大头啊！
原本她对探春并不算满意，也没抱着多大兴趣，不能娶到真正的高门贵女，她有什么可在王夫人面前炫耀的？
可现在连探春和薛蟠的婚事都告吹，薛姨妈是真有些生气了，合着在王夫人眼里，薛蟠连贾家的庶女都不配娶了？
薛家当年的声势之盛，连巡府夫人都要请薛姨妈上座，如今落差之大让她怎么能受得了。
“姐姐这样说，是一件都不成了？！”
看着妹妹铁青的脸色，王夫人只觉得头痛无比。后知后觉地发现少了周瑞家的帮腔，连一向耳根子软的妹妹都不好对付起来。
没奈何，连只等宝钗及笄，就让元春宣贾母进宫商量婚事的鬼话都说了出来，哄得一时是一时，才算安抚住薛姨妈。
倒不是她怕了妹妹，而是元春在宫里孤立无援，原本计划的林家家产又打了水漂，只能把薛家提上来以备后用。
想到这里王夫人就觉得晦气，贾敏出嫁十里红妆，结果什么都没带回贾家，全便宜了林家和她生的刁钻女儿，要不然她哪里需要哄着薛姨妈。
为了元春能博得宠爱怀上龙嗣，上下打点、收买人手要花的钱还多着呢，身为亲娘，她不得不为女儿考虑，为此向看不上的妹妹低头倒也不算什么了，只要对元春好，她甘之如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