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德帝走了有一刻钟了，贾元春躺回被子里，一丝儿声气都不闻。
缱绻爱意还未消散，她已经闻到了孤寂的味道。宫里没有皇后也没有太后，偏有两位贵妃，后宫嫔妃也就免了请安那一套，所以她此刻有充足的时间去思考。
无解，全然的无解，她根本撼动不了正德帝的决定，只是试探着提了几句省亲的事，正德帝虽然还是笑着，笑意却不达眼底。
“元儿，你入宫多年，难道就不想念家人？我已经拟好旨意送去父皇处过目，天子命，重于泰山，绝不可朝令夕改。”
“皇上，贾家已经败落了，一个省亲别墅怕是要把贾家......”
“不是还有国库吗？朕记得贾家也没少借款吧？民间说虱子多了不愁，话虽粗倒还有些道理，再说你贵为皇妃，举全家之力供养也是应当，这是天家恩典。”
说到最后，他甚至在她面前称朕，已经是有些不耐烦，贾元春垂眸，“皇上这样说，是不打算瞒着了？”
她语气轻柔，看不出生气的样子，正德帝一顿，不知怎么地有些心软，觑着元春的神色慢慢开口：“你一贯聪慧，民间妇人都知出嫁从夫，我才是你相伴一生的人。”
“臣妾只知道没有外家的皇子和公主只能苟且偷生。”
“贾元春！”
元春抬头，清澈如水的眸子望着正德帝，他看上去生气极了，满是被冒犯的不悦，却没有如她所预想的拂袖而去，这一点连元春都有些吃惊，虽然就算正德帝败兴而去，她也有法子重获宠爱，但是在盛怒下都能忍耐，原来，正德帝比她所猜的，还要更在乎她一点。
“元儿，不管将来是皇子还是公主，朕是皇帝，决不让任何人伤害他们一分一毫！”正德帝握住元春的肩头，忍了又忍才把话吞回去，他真想说他自己幼时吃过的苦绝不会让他们的孩儿重演，有他还不够吗？天下还有什么比帝王的承诺更重更贵？
“好了，朕该去早朝了，晚上再来看你。”说完正德帝匆匆而去，生怕从贾元春嘴里再吐露出一个他不爱听的字眼。
他并不想和唯一放在心上的女子闹到那步田地，只能期盼着她自己想通。
抱琴好一会儿才缓过来，从正德帝那一句暴怒的“贾元春”开始，她就跪在了地上，幸好元春不爱身边许多人跟着，其他下人都在院子里候着，听不真切。
娘娘真是......圣眷优渥！抱琴怕是真的怕，此刻也是真的庆幸，有这样的宠爱在身，将来再生下皇子公主，娘娘一生无忧就在眼前。
贾元春却没有那样简单的期盼，正德帝的宠爱不假，但这点情谊却不能影响他的皇权半分，连让他对贾家手下留情都难，这和贾元春的目标实在相差甚远，因此她一点都笑不出来。
女人在宫中，前十年看恩宠，后十年看母家，最后十年才是看子嗣，少一样都难以富贵荣华安稳一生。
她想好好地活下去，就不能安于眼前的安稳，得未雨绸缪，绝不能被正德帝温情的表面所软化，所谓真心是最不要紧的东西，十分冷酷里头掺杂半分真心难道就能救她于水火了？
简直是笑话。
她见了太上皇太多昙花一现的妃子，连流星都称不上，只能算是夏夜的一点萤火，美丽而微小，太阳一出来就看不见了。
趁着此刻后宫不稳，才是她力争上游的好时机，错过这段日子，等吴贵妃等人反应过来，她想成为真正的后宫之主可就难了。
成大事，哪能一点风险不冒？贾元春打开床头暗匣里的一包药粉，闻了闻味道，还很新鲜，并没受潮，想来效果也不会亚于当年母亲王夫人怀宝玉。
上次王夫人跟着贾母进宫谢恩，元春依次扶起她们时，王夫人借着宽袍大袖塞给她的。
宫里处处都是耳目，王夫人也只能做到这样，这一小包药粉只够三次用量，再多她也无法带进来了。
药包里头写了用法和宜孕的日子，元春恍然，原来天癸前后最易有孕，贾母和王夫人都是儿女双全，这秘诀的可信度又多了几分。
王夫人并不识字，她一眼就认出来这是贾母的字迹，难怪当时贾母甚至用那样露骨的话叮嘱她要“开枝散叶”。
祖母从前不是这样急切的人，看来贾府的情况比她所知道的或许更为糟糕。
......
“宝玉近来做些什么？”贾政这段日子堪称称心如意，女儿高封贵妃之后，工部的同僚对他都客气了不少，那些恭维不落痕迹，却恰恰搔到贾政的痒处，若是太明晃晃的讨好，未免有些俗套和功利。
加上一点不足为外人道的私心，贾琏没了生育能力，大房的爵位传到贾赦也就到头了，怎么不能算是一件喜事？只是面上绝对不能显露出来。
故而他也有些心情要看看他那“孽障”儿子了，不出意料百年之后，该是宝玉这个贵妃亲弟撑起贾府门楣。
李贵低着头弓着腰进来，“哥儿上午温书，下午和夫子告假去看小秦相公，这会儿也该回来了。”
贾政眉心一拧，“可是从前闹出是非的秦家后生？”
李贵暗道不好，“正是被薛家表少爷打破脑袋的秦相公，东府故去蓉大奶奶的兄弟。”
李贵本是好意，想让贾政看在死人的面子上对秦钟宽容一二，加上又是苦主，和薛蟠比起来，不管怎么着也算是乖觉可喜了吧？免得宝玉回来挨骂。
却没想到，秦可卿是贾家不能提的禁忌，秦钟在贾家家塾读书的时候又有风波，贾政听了更是不喜，“混账东西！每日东游西逛，正经文章不知做了几篇，立刻找来！”
宝玉刚进门就看见李贵急三火四地上前，“哥儿快寻些文章，老爷等着考较呢！千万莫提小秦相公，切记切记！”
一番话说的宝玉面色发白，他这些时日天天溜出去陪着秦钟，哪里做了文章，没奈何只能把去年跟在座师身边写的一些挑出那文理尚可的，期盼着能糊弄过去。
刚走到贾政外书房院子里头，就看见父亲一阵风似的出门，身后小厮连滚带爬地跟着，贾政余光瞥见宝玉，顾不得和他计较，一把抓过他带着往正堂去。
圣旨下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