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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幕幕画面在谢淮礼脑中闪过。

    当年在青州,那小妾放匈奴入了城,父亲为了保妻儿的命,束手就擒,条件就是让匈奴放他们娘俩出城。

    娘带着他跑出来,几千里路,娘一个女子,是怎么带着他一个幼童回来的?

    就是这样一处一处给人磕头,求您可怜可怜我们孤儿寡母,给些吃的,让我们有处容身之所吧。

    那种低卑,那种凄苦,刻在谢淮礼心头,这么多年,午夜总如梦魇一般镇着他。

    他还想到,娘走前的那一个月,他每日在病床前喂药的情形。

    他还想到,程娇娘初次去寿春堂请安,也是被吓得这般,磕破了头回来的。

    一幕幕记忆让他心头酸楚,脸上寒戾之色已尽消。

    他长出了口气,平静道,“东南角有个临月阁,你住那头去,别再出现在我眼前。”

    说罢抬脚走了。

    钟瑶琴激动地抬头,成了!

    侯爷不赶她走了,她留下来了!

    她抹了一把脸上的泪,昨夜那婢女还真是个有手腕的,她今日照着她教的做,侯爷对她已不是先前那般厌憎的态度了!

    她起身转头看了一眼苍梧院的院门,程氏,你安枕的时日可不多了。

    程娇娘这日晨起梳洗用膳毕,便到了书案前开始习字。

    侯爷昨日教会了她握笔,又给她留下了一沓笔画的样帖,她便仿照侯爷的样帖,学着写那些横横竖竖和弯钩。

    可不知为何,侯爷写出的横是横竖是竖,她笔下写出的却是弯弯曲曲蚯蚓一样,难看得很。

    写了好一会儿都没找到感觉,手腕却已经开始酸了。

    她有些沮丧,心中不由得埋怨都怪侯爷昨日让她累了半夜,下次还是换另一只手······

    想到这里,突然惊觉,天爷,她在想什么呢······

    她赶紧偷瞄了一眼陶妈妈和青萝,好像怕自己的想法会被她们听见似的,脸上都是羞窘。

    好在她们一个低头研磨,一个给她裁纸,也没注意她的神色。

    一整天程娇娘就这样写一写,歇一歇,写了一日,也勉强只是把一笔横写得像样了些。

    晚上谢淮礼下朝回来,看了她写了一天写出的这一横,神色难辨。

    这学生,看来是要自己多费点心了。

    有昨日的教训在前,他怕自己在房中教程娇娘又要失控,最后什么也教不成,干脆在她用完了膳后,将人带到了前院书房去教。

    崔颢见侯爷带着程姨娘过来,向程娇娘请了安就要退出去,谢淮礼却拦住了他,“你不必出去,就在这里做你的事。”

    谢淮礼心想,自己对程娇娘再易起冲动,若是另有一个人在旁,他总该能克制得住。

    他让崔颢给程娇娘另搬了一张书案,置在了自己的书案对面,两人各自正襟危坐,真正有了夫子和学生的样子。

    一切准备就绪,他便拿出了今日让人制好的字录,开始教程娇娘认字。

    崔颢看得一愣一愣的,上次是马车,今天又玩的是什么???

    他心中千万头神兽奔过,你们玩什么都好,随便!但是为什么非要我在这里观看啊?!

    难道我也是你们角色扮演的一环吗!!!

    但他心中再如何咆哮,嘴上却不敢说半个字,自己搬着公文缩到了一个角落去,尽量让自己不要有任何存在感,以免打扰了他们的雅兴。

    谢淮礼的策略很有效,虽然他看着程娇娘认字时无意识张着小嘴的样子心痒难耐,但到底克制着自己顺利教完了十个字。

    然后又让程娇娘继续在纸上练习写笔画。

    他见程娇娘握笔的姿势和发力的动作还是不对,便起身过来,在她背后握着她的手,帮她纠正。

    崔颢前头见他们真的只是在教识字,还以为是自己多想,此刻一看两人又抱在一处了,心想果然!

    原来那只是前奏,现在正头戏要开始了!

    他轻轻搬起公文转身,背过了身去坐着,就算侯爷让他看,他也不敢看呀!

    他心中连连感叹,侯爷在人前一副禁欲高冷的模样,私下里玩得可真花呀!

    苍梧苑中一派宁静祥和,然树欲静却风不止,大房院门前去了一个婢女,说是苍梧苑的,求见大少爷。

    门房往内一通报,谢言澈竟直接出来了,他以为是程娇娘过来了,便匆匆出来见她。

    但他却没见到人。

    门口只一个婢女,低着头看不清模样,但也不像是程娇娘平日里带在身边的那位。

    谢言澈还是上前急道,“程姨娘派你来的?可是她有事?”

    这深更半夜的,以她的性子,若不是遇到难事,岂会派人来求见他这个外房的少爷?

    那婢女仍旧低着头,从袖中取出了一个锦袋递了过去,压低声音道,“我们姨娘说,前番几次得大少爷相助,心中一直不胜感激。”

    “春闱会试在即,知道大少爷明日就要去贡院,便特意绣了这个帕子赠与大少爷。”

    “一来为谢大少爷的恩情,二来祝大少爷此番能金榜题名,我们姨娘在府里等着大少爷的好消息。”

    说罢也不等谢言澈答话,匆匆行了一礼走了。

    谢言澈手中捏着那个锦袋,怔愣在了原地。

    知道他要参加此次春闱。

    知道他这明日要去贡院。

    在府中等他?

    谢言澈只觉得心头一股翻涌的热意,他急急打开那个锦袋,里头是一方洁白的帕子,展开来,绣着一副荷塘音乐金鱼摆尾的图景。

    谢淮礼用微颤的手指寸寸抚过,那精细的绣功,一处又一处的巧思,这不是一日两日的功夫能绣出来的。

    她是从何时起······

    难道是那日两人在花园中初见?

    谢言澈只觉得自己浑身的血液都在沸腾,天地都在他眼前旋转,并非他一厢情愿!

    这些日子以来,对自己晦暗不明的心思,他不敢认,不敢想,谢淮礼是定远侯,更是他弟弟。

    对自己弟弟的女人生出这样的心思,他真觉得自己龌龊,枉读了这些年的圣贤书。

    但此刻,他所有的顾虑,所有的理智,都被这方绢帕吞噬了个干净。

    他克制不住自己,那双脚像是生出了自己的意志,飞速地奔走了起来。

    一路直走到了苍梧苑前,他心中的激荡才得以微微平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