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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4章 伯乐之恩

    辛永明自然知道穆九倾问的肯定不是北蛮军营,而是大丰的军营状况。

    他收了收心思,如实汇报。

    一场大战,双方人数上势均力敌,但大丰损兵折将,一夜损失了三千人,其中五百多名死者,其余两千多名伤者轻重尚未统计。

    天狼重伤被俘,抓住他的是龚程及另外三名新兵。

    提及这四人联手捕获天狼,辛永明虽是未曾亲眼所见,但大丰军队里人人赞不绝口,说四人骑着马,各执一角软铁密网,先是把人引到军营大门处,趁着大丰守在门口处的士兵们撒了一把黑豆,引得所有打头阵北蛮军马儿跪地只顾吃豆,把人扬了下来。

    所有北蛮士兵都摔了个狗吃屎,但那天狼是个不怕痛的,又反应敏捷,在摔下马之前跳起来,安全落地。

    龚程几人便在那一瞬用铁网罩住了天狼,将他困在网中,那真叫一吃不了兜着走。

    铁网上皆是细密小针,浸在一层掺了芙蓉花汁液的药水里,刺入皮肉,时间久了便让人浑身无力。

    天狼虽然勇武,又不畏疼痛,可身体瘫软是肉身必然反应,他说到底也还是个人。

    主将被俘,北蛮军虽然骁勇善战,但也不敢再轻举妄动了,纷纷退避十里。

    只是后来穆九倾也被俘的消息传来,双方主将竟然是都在敌军手里,如此战况可说是前所未见。

    一时间北蛮军和镇北军两边都有点……凌乱。

    恰逢辛永明从京中赶来劳军,且是为了带韩杰回京受审,听得穆九倾身陷敌营,便主动要求以使者身份前来打探。

    辛永明缓缓说完,手中的水也凉了。

    他是中原人,喝不惯边陲之地的马奶酒酥油茶,但北蛮这地方也无人懂泡茶,更没人喝茶,遂就只是给了一杯温水。

    如此,竟算是给足了尊重了。

    穆九倾看在眼里,心道两国边境和平并非不可取,心里考量更多了几分。

    “辛大人,天狼被困我方军营,他态度如何?”

    她的神情略显严肃。

    辛永明稍作思考,整理了措辞后,轻声道,

    “回禀穆将军,天狼一直叫嚣,不愿换帅,只说……要和你在战场上决一死战。说……镇北军胜之不武。此外,军营外有他的人马驻守,但军中粮草似乎告急,若是长此以往,只怕过不了十天半月,不出三五日,北蛮军就是走着进来,也无人拦得住。”

    话是丧气话,但也是大实话。

    饿着肚子一时半刻还能让人一鼓作气,可如果两三日,前路无往,后继无人,那真是又绝望又悲惨。

    穆九倾上一世对此很是熟悉。

    情况其实算不得很理想,但竟是和穆九倾所预料得别无二致。

    在镇北军缺乏作战经验、军队素养低下、和北蛮军队差距如此悬殊的情况里,如此形势,已经是极限了。

    天时地利人和镇北军是一项没占。

    除了龚程没让她失望。

    其实,如果不是韩杰逃跑时还烧了粮草,按说这一次穆九倾可以有更好的战绩,奈何天不遂人愿。

    辛永明看着穆九倾一脸平静的面容,不知道她这是束手无措索性摆烂了,还是想要出走所以无所畏惧。

    “穆将军,你素来有女中诸葛之称,眼下的局势,你有处理方法吗?”

    穆九倾回过神来,嫣然一笑。

    “办法倒也不算没有,不过要费点功夫,那些北蛮军队等着我们弹尽粮绝的时候,但只怕这个算盘是要落空了。辛大人,有劳你在回京之前替我做一件事。”

    辛永明应下,随后便立刻起身离去。

    走到营帐门口,穆九倾有些按捺不住,开口问道,

    “辛大人,九千岁……他还好吗?”

    辛永明心中微微一沉。

    来的路上,已然得了消息,说他在去南宫家墓园时遇袭,到现在还没有音讯。

    虽然魏宸淞多次能从死局里抽身,但也就是旁人当作个戏文,知情的人哪敢那么乐观?

    多半是凶多吉少的。

    但看了看穆九倾的神情,辛永明下意识觉得真话说不出口。

    “九千岁无恙,穆将军请放心。”

    穆九倾如释重负,苍白的神色有几分笑意。

    “他无事便好。”

    ……

    出了军营,辛永明看着头顶湛蓝的天空,微微顿了顿,上马,朝着来时的路启程。

    一路上他不禁又想起穆九倾的问题他尚未作答,遂又当时初遇魏宸淞的光景。

    当时的他真是个愣头青,如今再给他一次机会,或许他没胆子在当朝九千岁面前这儿嚣张放肆。

    岁月到底是多少磨平了他的棱角。

    那时魏宸淞并未介怀,只是似笑非笑轻声道,

    “本官今日想用权势压人,不知道诸位大人作何想?”

    自然无人敢跟堂堂九千岁唱反调。

    而后魏宸淞就把辛永明和主管的官职对调了。

    又隔半年,辛永明调任都察院,任七品监察御史。

    此后他的官路说不上官运亨通,但因着有九千岁一句未来可期,便无人再敢找他的麻烦。

    当然都是后话。

    曾经在初次得魏宸淞关照后,不再在朝中处处受人掣肘,带了一盒糕点登门拜谢九千岁照拂。

    彼时那男人正坐在院子里品茗。

    那个人坐着,便有种遗世独立的风骨。

    收下了糕点,当场邀请他一起吃,也并未嫌弃是路边小店买来的寒酸之物,反倒是御用的贡茶喝起来齿颊留香,两人浅浅聊了几句对时局朝政的看法。

    辛永明因有些灰心,甚至隐约萌生了辞官之意。

    倒是魏宸淞轻轻一笑,抬手替他添了茶,状似不经意道,

    “十年寒窗苦读你都熬过来了,十个月的怀才不遇也耐不住?”

    辛永明微微一怔,望向魏宸淞,只见男人霁月清风的面容淡淡,竟对他这无礼冲撞之人毫无芥蒂,只是轻声道,

    “若是朝中所有有才之人,都似你这般沉不住气,约莫大丰还能再乌烟瘴气些。”

    那笑容里包含着太多意思,有嘲讽、有失望、有希冀、有敦促。

    复杂,却又纯粹。

    只那一瞬,辛永明就知道,他不是人人口诛笔伐的大奸臣。

    他是自己的伯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