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谁的心情也不好受。
穆九倾作为对手，是可敬的；作为领袖，是可信的；便是被捕的天狼，也说过，若非穆九倾，大丰此站必败。
如今所有人都认可她的能力，只是直到此刻，众人才想起来，她不过是个双十年华的女子。
绮年玉貌，却命途多舛，遍尝坎坷。
她的骄傲和屏障，没有了。
安宁长公主不觉落泪，她幽怨看了呼延绝一眼，轻声道，
“若非当年单于疑心于我，这孩子本该是尊贵的漠北公主，何来这么多的苦楚要受？”
呼延绝看了一眼面前的女子，她荆钗布裙，倒是仍旧难掩一身贵气，岁月对她很留情。
内疚和思念在穆九倾昏迷这几日一直萦绕在呼延绝心头，此刻看见安宁公主伤心，他自然也不好受。
“爱妃……”
安宁公主抬手，止住了对方话头，她眼底有浓浓愠色，
“单于不必多言，我当年被逼骨肉分离多年，再见面也不敢相认，如今这孩子受尽苦难，若是她想不开，我这做母亲的便寸步不离守着她，单于若要尽父亲的责任自然是最好，若你不愿意，我便和孩子找一处安静村落，了此残生了，届时还希望单于能保我们母女平安度日。”
安宁公主心里难过，这孩子在马背上的英姿她是见过的，她如今该有多难过……
呼延绝对离别多年的爱妻心中思念甚深，但因着当年一事，对于穆九倾的父亲到底是谁，还有些怀疑，对这个女儿，自然也是有些芥蒂。
一想起当年，他的眼神便暗自犀利许多，不由得望向里间……
平日里，穆九倾在房间里，外面有人这般交谈，一早她就听见了。
可今日，她却不知，只道是仅有鬼医在屋里和她聊天。
于是穆九倾稍作停顿后，轻轻释然一笑，
“师父，我一己之身若是能换天下太平，三方战事休止，那么这一身武艺便是废弃了也仍旧值得，不是吗？”
鬼医闻言惊了，门外众人也沉默了。
穆九倾这般心胸，果真是当之无愧的女中豪杰。
更别提，寻常男人遇到这种事情都不见得能立刻想通，可穆九倾却是能谈笑风声，应对自如。
这般坦荡的气度，属实叫人折服。
就连这几日对于穆九倾的身份还有些存疑的老单于呼延绝，此刻也不禁觉得有些打动。
“若真是我儿，的确是个巾帼不让须眉的女中豪杰，是我们漠北女子该有的样子。”
他声音豪迈，穆九倾便是没了从前内力，也不至于失聪，自然是听得一清二楚。
她坐起身，请师父鬼医前去休息，又唤来春月替自己更衣洗漱。
春月当初逃到北方，一直替穆九倾在这一带打理青松粮铺的生意，因着有施玉琅点拨指教一二，她自己也是个聪明伶俐的，如今倒是能独当一面。
许久不伺候人了，可现如今照顾起来穆九倾来，仍旧是得心应手。
春月摸着穆九倾瘦削了许多的骨架，真真是没几两肉在身上，一想到她从今往后不能生育，又没了引以为傲的一身武学修为，不禁难过得落泪。
说是说主仆，也不是从小跟着穆九倾一起长大的，没那些个从小一起长大的情分，可从将军府时起了的缘分，已经与姐妹无异了。
穆九倾见状，哪里不知道春月是心疼自己，可如今她这身体是真损了个七七八八，若强行宽慰，实在也没什么信服力。
索性一转话锋，调笑道，
“好丫头，这么久不见面，你长开了不少，更漂亮了。”
“主子你惯会调笑春月，我再怎么长得开，能比过主子一分一毫去？”
穆九倾笑着望向春月羞红了双颊，有几分歉然，“如今还劳你费心费力照顾我，倒是我说了空话，明明当年承诺过往后只以姐妹相称，可如今仍拿你当丫鬟使唤了。”
春月破涕为笑，忙道，
“主子快别胡说，莫说你现在为了天下百姓在战场上伤了身子，就是单说主子救了春月性命，奴婢照顾你一生一世也是应该的。”
话一出口，倒是更多了几分悲切，毕竟，穆九倾过去在将军府何曾真弱到事事要人服侍的地步？
她本不是难以自理的性子，只是实在伤的太重了。
总算，鬼医医术了得，可淡去她身上伤痕，力求恢复如初。
只是，往后没了那一身好武艺，主子又该怎么办呢？
“主子，你今后有什么打算？”春月小心替穆九倾挽了一个髻，这一头的秀发，来这天寒地冻的漠北，干枯分叉了不少，拿了山茶油擦了又擦，这才丰润了一些，勉强束了起来。
憔悴憔悴，指的不止是面容神色，一个人身体好不好，原是方方面面都能体现出来的。
不等穆九倾回答，春月不禁有又有几分难过，声音里也带了几分哭腔，
“主子，你说你这图的都是些什么呀……”
穆九倾笑笑，“有你心疼我，不是就成了？”
稍正了正神色，穆九倾叹了口气，“如今，我倒是不求旁的，只想能认回自己亲生父母。”
屋外的众人听见了穆九倾的话，神色各异。
呼延绝却是有几分鄙夷，暗道这丫头舍弃一切，归根结底也只是想回漠北当个公主罢了。
却不想，穆九倾叹了口气，又道，
“若是有父母姻缘在，回了大丰，兴许真能保个十年二十年的边境和平。说到底，战事不休，苦的还是天下百姓。其实母亲和我分别多年，早已不知如何以母女身份与我相处，若是她为难，这打算我也准备作罢，只不过若没有这层关系，回到大丰，只怕也没有理由可以服众。”
她顿了顿，看了看镜中的自己，确实是消瘦许多，面色也苍白了几分。
遂不禁自嘲一笑，
“我这样子，看着倒真像是不详，神憎鬼厌的，难怪自幼就被抛弃，养父母如今也不待见我。春月，你说我真这么惹人嫌吗？林赋禅、江徐徐、老林氏、废后朱氏、徐烟蕊……那么多人都想我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