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长的思绪在昏暗的角落里漂泊，回到了数年前。
那时商九丞以九皇子的身份侍读，而纨绔不羁的唐世凡则以唐家小世子的身份在万柳书院研学。
商九丞出身低微，不过是梁帝南下游巡时宠幸的一位歌姬所生。
一入皇宫深似海，他生母孤苦无依的一个人，如何能在蛇鼠豺窝的后宫中与他人争斗。
幸而怀胎十月，终于还是将他平安地生了下来。
可自己却因难产大出血身故，死后不过追封一纸美人的封号而已。
之后皇帝下旨，将他寄养在最不得宠的赵妃名下，赵妃乃边将赵镇之后，皇帝忌惮她的母族，特地招致入宫以安抚赵镇。
如此一来，赵妃位列四妃位之一，却失了梁帝的宠爱。
至少，梁帝是绝不会让她有自己的亲生血脉。
正巧商九丞出生时丧母，梁帝便顺手作了一次人情，将商九丞给了赵妃养，也算是给她多年来无子嗣的一点弥补。
何况商九丞也并非赵妃亲生，在皇帝看来，这二人将来多少都好控制一些。
或许在旁人看来，他商九丞就是个克死生母的扫把星，但赵妃不同，自她抚养商九丞的第一天起，所有的付出皆为真心。
从前她一人守着冰冷的宫墙，盼着自己的父兄偶尔从边境给她传过来的问候信度日。
可自从梁帝将商九丞送到她身边起，她枯燥无聊的日子便有了趣味。
就这样，各自孤苦的两人聚在一处，成了深宫中彼此的依靠。
但好景不长，商九丞十岁那年，他最最敬重之人赵妃因病离世。
仿佛一切又回到了刚出生那时，他茫然无措地看着自己最亲近之人再次离开。
自那以后，商九丞便独立一人居住在空冷的朝华宫中，此处距离皇宫中心偏僻，远离是非，又是他自小长大的地方，情感深厚。
可即便是这样，他也整日活在别人的冷嘲热讽之下。
便是宫中随便一个太监，都敢在背后议论他。
等到再大些，他那些皇兄都能去万柳书院读书时，他还在朝华宫中独自一人，捧着母妃留给他的经史子集、书法兵谋。
要不是他那远在边境的外祖父爱屋及乌，因着自己女儿的原因也认了商九丞为外孙，多次修书上表，请求梁帝让他入万柳书院，他这才得到这个机会。
原本以他的身份，是进不去那所全国最高学府中读书的。
更不会在那里遇上唐世凡。
一想到世凡，商九丞的嘴角不禁弯了弯。
他与世凡初见面时，是在万柳书院的后院。
那时世凡爬坐于后院那颗长了近百年的银杏树上，身形隐匿于枝丫繁叶之间。
商九丞正被他所谓的那群皇兄围堵，你一言我一语的极尽羞辱，有的甚至动起来手来推搡着他。
母妃临终前曾叮嘱过他，今后一人要在皇宫中生存，先一个忍字，再寻厚积薄发。
商九丞沉声应下，铭刻于心中。
就在众人合围欺负他时，银杏树上探出个脑袋，没好气地骂道：“哟，以多欺少，了不得啊！”
他抬头，入目的便是唐世凡那一双玩世不恭的桃花眼，还有他那半躺在树上的吊儿郎当模样。
“管你什么事，多管闲事！”八皇子用手指着树上那人，也没好气地答。
“老八，住嘴。”说话的是皇后嫡出的三皇子。
“唐世子怎么上树了，当真是有雅兴。”三皇子不咸不淡地问道，让其余人四散开。
“管你什么事，多管闲事！”
这话唐世凡原封不动地还给他们。
三皇子闻言虽有怒气，却也不敢多说什么。
毕竟树上那人，正是万柳书院的首席讲师唐连最小的儿子。
西京百姓谁人不知这小子最是命好，仗着自己全家的宠爱和家族的兴盛，能把西京翻个底朝天来。
如今又被他瞧见兄弟几个欺负老九，万一他跟唐连提了一嘴，他们的学业考察多少会受影响。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三皇子皮笑肉不笑，带着那群皇子离开。
等他们走后，唐世凡这才从树上慢悠悠地下来。
看那模样，倒是爬树的老手。
脚一落地，唐世凡拍了拍身上的浮尘来到商九丞面前，一脸正气地对他说：“别怕，以后在书院哥罩着你！”
在那之后，唐世凡便经常有一搭没一搭地找商九丞说话，谈天论地的都有。
只是绝大多数情况下都是唐世凡在说，商九丞在听。
有时候甚至在课堂上说话扰乱纪律，气得他爹拿着戒尺将他赶了出去。
商九丞平时一个人惯了，唐世凡时常在他周围冒出些声音，他一开始觉得聒噪。
可时间一长，他竟有些习惯，甚至每日盼着早点去书院读书，就是为了能听一听唐世凡的声音。
无论什么都好。
大抵异样的种子就是那时种下的吧，谁知道呢。
再到后来，梁国出了个奇将霍无伤，年纪轻轻便战无不胜，名声大噪，响彻大江南北。
有一次唐世凡逃学出去，便碰上了班师回朝的霍无伤。
霍无伤巍峨立于行军之首，剑指苍穹。
当真是印证了那一句“鲜衣怒马少年郎”。
他早就听闻过骁勇将军霍无伤的赫赫战功和用兵之神，内心很是佩服。
大概情不过一瞬，唐世凡有些心动。
说来好笑，唐世凡虽是唐家最小的儿子，却一直被他娘当成女儿养。
一者是因为他娘早前就生了四个儿子，其实一直都想要个女儿，甚至为此特地在生产之前去神仙山上的无相寺许愿，却没想到临了降生还是个儿子；
二者是他娘怀他时不小心摔过一跤，所以唐世凡出生下来身体就不怎么好，小时候经常寒气侵体生病，他娘玉衡夫人没办法，只得吩咐着全家小心着他，还给他取了个小字“弃疾”。
没成想这么一养，唐世凡这个取向问题好像变了样。
玉衡夫人曾问她小儿子喜欢什么样的女子，唐世凡支支吾吾地答不上来，结果一问喜欢结交什么样的朋友，他倒是张口就来，说得天花乱坠。
再加上唐世凡平时的种种行为，他娘玉衡夫人无奈扶额，心下有了九分预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