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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2章 我有一计

    杜文彬的落败毫不意外,几个回合下来,便自动?认输。

    而赵沛也敬重有真材实料的,并不落井下石,在对方流露出这个意思的瞬间便暂缓攻势,又你来我往辩了几个回合方才作罢。

    如此,双方脸上都好看。

    杜文彬不是那不知好歹的,输人不输阵,板板正正当众认了,行了礼,方才退回人群中。

    康宏拍拍他的肩膀,既是对他勇气的敬佩,又是对他的安慰。

    杜文彬笑着?摇头,面?上并无多少颓色。

    技不如人,他认了。

    场上风暴,场下风度,多好啊!

    秦放鹤带头鼓掌,还沉浸在余韵中的众人瞬间回神,也跟着?叫起好来。

    只这么?一来,倒把赵沛弄得怪不好意思,深色面?皮上泛起一点?不甚明显的红晕。

    他朝四?周拱手,“承让!今日便到这里吧。”

    赵沛行事肆意,每日不知何时起,也不知何时终,总没个定数,众人习惯了,也不以为意,听?了这话,便意犹未尽地散了。

    倒是康宏方才未能上场,旁观到底不过瘾,也有心结交,便上前与赵沛攀谈。

    因来时听?他说些佛道,又抓紧时间论了一回《道德经?》,也不算虚度。

    杜文彬又盛赞他好文采,约好来日再战云云,赵沛都应了。

    他们本就为观战而来,如今骤然散了,倒有些没意思,虽康宏和杜文彬还欲继续,同行几人却觉得跟个注定考不过的人同处一室有些不大?自在,说要去城外赏雪。

    京城东北方有一处温泉池子,并不算烫,然终年不冻,如今天?冷了,水汽袅袅,合着?白雪青松,颇有意境,故而人们都爱往那边玩。

    毕竟是一道来的,此时也不好撇下,康宏和杜文彬便向赵沛告扰,随同伴去了。

    辞别众人,赵沛大?步流星往孔姿清这边而来,看看他身边的秦放鹤和齐振业,“这便是你往日同我说的好兄弟么??”

    他打量下秦放鹤,看年纪认人,笑着?作揖,“赵慕白,见过秦兄。”

    人以群分,这位小秦兄倒是好个模样?儿?。

    “我单姓秦,字子归,见过慕白兄。”秦放鹤笑着?还礼,“慕白兄文采天?然,有如神助,着?实令人叹服。”

    赵沛连道不敢,又看齐振业,“那这位便是齐兄了。”

    齐振业愣了下才想起来还礼,然后看向孔姿清,惊喜中带着?几分调侃道:“哎呀……”

    之前在章县时,他跟孔姿清经?常拌嘴,互看不顺,本以为对方不背着?说自己坏话也就是了,没想到啊没想到!

    他老齐也有这个造化?

    孔姿清别开脸,不看他,装没听?见的。

    秦放鹤用胳膊肘撞了他一下,自己在一边憋着?笑。

    赵沛看出齐振业心思,哈哈大?笑,“昔日我与无疑同游,多听?他说起你们,说你乃是天?下

    孔姿清突然用力清了清嗓子,二话不说扭头往楼下走,“里头气息污浊,我先行一步。”

    齐振业嘿嘿笑着?追下去,三步并两步撵上,笑嘻嘻拉着?孔姿清勾肩搭背,“哎呀,无疑兄啊无疑兄,你当真是这天?下我的头一个知己……”

    孔姿清露出来的耳尖都泛了红,一拳打开他的胳膊,拉着?脸无声骂人。

    秦放鹤跟赵沛就在后面?放声大?笑。

    少爷到底没能跑了,被后面?两人一并拉入路边茶馆饮茶。

    进门时,有两个锦衣少年嘻嘻哈哈相携出门,撞上一个抱着?竹筐进来卖货的妇人。

    那妇人没有防备,脚下不稳,不妨跌了一跤,东西散落一地。

    赵沛见了,一手一个抓住两个拔腿欲走的少年,黑着?脸喝道:“你是哪家的,当街撞了人,竟就要这样?一走了之么??”

    那两人见他气势非凡,同行几人也都着?长?袍,便猜到是进京赶考的举子。

    虽有些不服气,可赵沛这一嗓子,已然引来无数路人探头,想着?前儿?陛下才发作过,只怕余怒未消,只好强忍着?低头致歉,这才罢了。

    走出去几步,其中一个少年还不忘回头,恶狠狠朝这边瞪了一眼。

    秦放鹤等人则过去帮那妇人捡拾货物。

    那妇人慌忙道谢,十分惶恐,面?上颇有忧色。

    秦放鹤见了,心下有了盘算:有才学,有正义感,但行事难免过于方正。

    就好比眼下,固然为那妇人出了一时之气,却被少年记恨上,便是隐患。纵然那少年短期内奈何赵沛不得,可那妇人……恐怕再也不敢在这里营生了。

    时下流行点?茶,便如红叶寺的大?和尚,能用同一壶茶水一口气在一套茶杯中分别点?出不同的图案。

    这茶肆内的茶博士虽无那般大?的本事,却也先后点?出一套四?君子,齐振业看得心花怒放,亲自给了厚厚的赏银。

    桌上摆着?一只红泥小炉,上头架着?铁丝网,旁边摆了蜜桔、水梨、林檎、柚子等八样?干鲜果?品,可以直接切块,也可以烤了吃,不伤脾胃。

    另有一盘雪白云片糕顺气,一碟炸鹌鹑下酒。

    重活一次之后,秦放鹤便化身养生达人,从不贪凉,当下便另叫了一只小砂煲和若干蜂蜜,将?水梨和林檎果?都切成大?块煮着?吃。

    外头雪势渐大?,纷纷扬扬不见前路,竟似铺天?盖地。四?人也不急着?走,便吃着?茶果?说些过往见闻。

    不知怎么?聊到跟孔姿清的偶遇,赵沛看似去一点?儿?也不在意甚么?黑历史,大?大?方方说了。

    正费劲巴拉剥柚子的齐振业听?了,失笑道:“慕白兄,你怎的不先亮明身份?”

    也能免了那一顿好打。

    赵沛搓搓手,似乎有些窘迫,“委实没想到有那么?些人……”

    原本他看着?,那小小一家食肆罢了,能有多少人?

    若只三五个,自己倒也应付得来。

    可万万没想到,那群混账王八不讲江湖道义,呼啦啦涌出来足足十个!狗日的还不单挑!

    秦放鹤:“……”

    齐振业:“……”

    孔姿清掀了掀眼皮子,一副见怪不怪的样?子。

    都说到这儿?了,赵沛自觉也不可能更丢人,当下拍着?大?腿道:“当日我行至一处,错过宿头,找了农户投宿。那家只得一个老妈妈,见了我虽有些害怕,却仍用心招待,只夜间暗自啼哭。

    我正睡不着?,便起身问她?,得知那食肆掌柜的收了她?的鸡蛋,原本说十日一给,可十日到了,那混账竟说根本没收到……”

    老妈妈无儿?无女,早些年外子又没了,自己年纪大?了,做不得活,只好养些鸡鸭度日。

    那开黑店的分明不差这几十个钱,却仍要黑心贪昧,由不得人不恼。

    当时赵沛便怒不可遏,天?一亮就循着?那食肆去了。

    “罐头”煮好了,秦放鹤直接放到窗外迅速降温,顺手给众人分了。

    赵沛接了,用叉子挑了里头白白的梨肉吃,入口只觉甘甜,软中带脆,很是可口,便冲他比了个大?拇指。

    “我想着?,若直接亮出身份,那厮必然服软,可待我一走,势必变本加厉,少不得要连根拔起。”

    他也想过一开始就报官,可此乃家丑,且当下也无实证,只要事情不闹大?,地方官必然倾向于和稀泥。

    纵然给那厮打几板子,关几日,糊弄一回,也就又放出来了。

    只是千算万算,赵慕白愣是没算到对手不配合。

    他说完,茶桌上诡异地沉默许久,三人看天?看地看脚尖,一时竟不知该如何接话。

    良久,还是秦放鹤觉得这个家没自己得散,当即清清嗓子,若无其事笑道:“说起来,慕白兄这身孤身走江湖的胆识和体魄着?实叫人羡慕,又听?无疑说你颇通拳脚,可是家学渊源?”

    赵沛瓮声瓮气笑了起来,抬手往自己身上拍打几下,显然对这个块头也颇为自得。

    “实不相瞒,我家祖上曾因战功封过爵位,可惜如今也没了……”

    如今赵家长?辈中多地方武官,但品级都不算太高,最出息的一位伯父也才在府城做同知,不过五品司马。

    当年赵沛刚出生时,家中长?辈们喜忧参半。

    喜的是孩子健康,个头都比别的婴孩大?些,一看便是虎将?的好苗子;忧的却是如今天?下大?略太平,边境只偶有摩擦,没有多少大?仗好打,军功难攒,武官地位大?不如前。

    东南沿海一带倒是时有倭寇登岸,奈何赵家又不以水战见长?……

    赵沛就这么?稀里糊涂长?大?,三两岁时就如父辈一般,开始整日举着?木头小剑在院子里嘿嘿哈哈,倒也有模有样?。

    直到赵沛七岁时,赵父仍未给他启蒙。

    某日,赵父下衙,带了两位文武同僚回家吃饭,开席前,照例叫赵沛上前行礼问好。

    那文官见这小子虎头虎脑,煞是可爱,便说些夸赞的话。听?赵沛回答不错,越发添了几分真心,又顺口问了几句,然后脸色大?变。

    这孩子天?分太好了!

    都没人正经?教过,可他就好像天?生对文字有着?非同一般的敏感,比如寻常人看天?气好,大?约只会说“啊,日头不错”,但只从别人口中听?过只言片语的赵沛,却张口就能说出类似“天?如洗”之类的话。

    然后那文官当场指着?赵父破口大?骂,十分痛心疾首,“莽夫莽夫!险些误了文曲!”

    赵父虽是武官,却也读过书,敬重读书人,恁大?一个汉子,愣是被骂得抬不起头。

    那文官骂完,捶胸顿足,当场收了赵沛做弟子,次日便叫了家去,亲自与他启蒙……

    待赵沛说完,秦放鹤不禁感慨,这也算是文曲星托生到武曲星窝里了。

    若非遇到那个文官,还真有可能就此埋没。

    纵然后期再有机遇,终究误了启蒙,少不得多费功夫追赶。

    眼见日中,四?人也觉肚饿,预备换地方用饭。

    谁知一出茶馆门,赵沛就说要先去书肆看看,“你们先行一步,我随后便到。”

    一番相处下来,齐振业也颇爱他为人,便问要买什么?书,笑着?玩笑道:

    “左右不急在一时,不若同去,饿也瞧瞧你平日里读甚书,才能有这般才学。”

    赵沛失笑,“也不瞒你们,并不是甚么?正经?书,乃是一位先生写的好话本,真乃奇书!原是我在外头偶然见着?的,可惜那便书肆的人说,也是外头传来的,竟不知源头,他们买了旁人的来重刻的……我想着?,京城甚么?好物没有?便多有留心,奈何等了数月,仍不见动?静,到底不死心,还是隔三岔五要去问一问才罢。”

    见他如此推崇,齐振业也来了兴致,“哦?慕白兄你尚且如此,那必然是好书了,敢问先生名?讳?改日我也去拜读一回。”

    若要形容赵沛此刻难掩激动?的神情,直如后世?找到同好的安利,“川越客。”

    话音刚落,就听?旁边秦放鹤一阵惊天?动?地的大?咳,憋得脸都红了。

    赵沛和齐振业都被惊了一跳,唯独孔姿清挑挑眉峰,看过来的眼神十分意味深长?。

    哦~话本子,川越客。

    秦放鹤顿觉如芒刺在背,胡乱说了几句遮掩过去。

    稍后赵沛和齐振业兴冲冲去京城以话本、杂学出名?的书肆内问时,秦放鹤也不进去,就站在门口朝着?袖子望天?。

    孔姿清:“……呵!”

    秦放鹤:“……”

    啊,这天?好蓝!

    冬日天?短,众人用了午饭,又说笑一回,外头就有些黑了。

    闹了一日,略有些疲乏,四?人就此别过。

    出了酒楼的门,赵沛一人往东,大?步流星而去。

    秦放鹤三人往西,各怀心思。

    走到半路了,秦放鹤还能时不时感觉到孔姿清那边飘来的戏谑的眼神,不觉浑身发毛。

    待看过去,对方却似笑非笑,偶尔冷不丁丢出来一句,“也不知那川越客先生何日再动?笔……”

    秦放鹤:“……”

    齐振业不明就里,闻言笑道:“怎么?,你素来不弄这些,如今也要下道?”

    秦放鹤面?上做烧,恨不得跳起来捂他的嘴。

    你可少说两句吧!

    不能再这么?下去了!

    秦放鹤深吸一口气,扭头对孔姿清正色道:“我有一计,或许可胜赵慕白,你要听?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