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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5章 会试(三)

    现在的秦放鹤感觉非常微妙,好像全?身的细胞都被调动起来,雀跃着发热,整个?人都有些轻飘飘的,如在云端。

    不是发昏,而是兴奋。

    对,就是兴奋。

    是那种慢慢积蓄了多年,只待今朝的迫不及待的亢奋。

    一看他这个?样子,秦山秦猛干脆也?就不问了,只护着他往外?走,又?低声道:“宋家的马车天不亮就到了,这会儿还没走呢。”

    秦放鹤瞬间回神,“在哪里?”

    “姑娘,来了来了!”

    白露隔着马车笑道,又?狠命看了两?眼才说:“我瞧着姑爷步伐稳健、神采飞扬,说不得便要中了!”

    阿芙忙以手?抚鬓,整理下丝毫不乱的头发,挑起一点车帘往外?瞧,听了这话便嗔怪道:“还?没考完呢,叫人听见,没得说咱们?轻狂……”

    可她心里却在想,中么,自然是会中的,只看排名?如何罢了。

    不多时,秦放鹤穿过人群来到马车前,果然神采奕奕,丝毫不见疲态。

    他笑着看向车内端坐着的阿芙,“天都黑了,又?冷,怎么不家去?”

    其实外?人的等?待于考试本身而言没有任何帮助,但这份心意可贵,就不能泼冷水。

    有人愿意受罪陪你,是很可贵的事,应该珍惜。

    阿芙莞尔一笑,落落大方,“若再迟些,也?就家去了。”

    原本她就想着,秦放鹤也?不是那等?爱磨蹭的,说不得便要头批交卷,自己来都来了,不妨多等?一会儿。若见不到,明日再来也?就是了。

    秦放鹤最喜她不扭捏,又?上前一点,伸出胳膊,“坐了一日,闷坏了吧?可曾用饭?”

    阿芙熟练地搭上去,借力站起,又?踩着脚凳下来,“中间也?去附近逛了一回,倒还?好。”

    待她站稳,秦放鹤略瞧了眼,满脸真诚道:“今日装扮很衬你。”

    女为悦己者容,人家肯大冷天打扮了来瞧你,就当?得起这句夸。

    又?不要钱,又?不要命,夸,狠狠夸!

    果然,阿芙面上便泛起喜色,似乎也?有点害羞,微微垂下头去,“是么……”

    秦放鹤嗯了声,“劳你一日受累,我也?饿了,咱们?先?去用饭。”

    女孩子该夸,但要点到为止,也?不能一直盯着瞅,不然便会显得油腻轻浮。

    阿芙嗯了声,眉眼弯弯,心情极佳的样子。

    得她展颜,秦放鹤便也?快活,又?道:“咱们?都坐了一日,实在闷得慌,那酒楼不远,走着去散散腿儿,也?看看街景透透气可好么?“

    阿芙应了,两?人便往酒楼方向慢悠悠过去,自有人先?跑去订席面。

    如今两?人熟了,行走时靠得也?就近了,大约只隔着一尺宽,方便低头说话。此时街上人多,难免拥挤,偶尔衣袂纠缠,

    虽无直接肢体接触,却也?显出几分?暧昧柔情来,两?人脸上便都红扑扑的。

    晚间一道鸽子汤极好,骨酥肉烂,浮油尽去,只剩乳白汤汁,秦放鹤喝着不错,临走时还?多叫了一盏,带回去向师父师娘尽孝心。

    汪扶风和姜夫人早得了他同?阿芙用晚饭的信儿,也?不傻等?,见他容光焕发归来,也?不问考试情况,还?是秦放鹤自己说的,又?将几篇文章都默写出来。

    汪扶风亲自看过,发现这小子的个?人特色当?真没有半点遮拦,也?就猜到他的想法,跟着笑了,“如无意外?,必中的,只看考官如何评断。”

    考官……

    主考官柳文韬压力很大。

    历来主考官,若非阁员,便是儒学一道德高望重者,原本他想着,本届主考官要么是首辅卢芳枝,要么是次辅董春,再不济也?有宋琦顶着,无论如何也?轮不到他一个?单纯的礼部尚书。

    可万万没想到,那秦放鹤竟突然订婚了!

    如此一来,董门众人纷纷回避,宋氏一族也?回避,就连卢芳枝,也?不爱掺和给同?僚喜欢的徒孙排名?一事,索性提前告了病假,全?程不露面。

    这么一折腾,主考官还?真就落到了柳文韬头上。

    接到委任书那一刻,他嘴里心里暗自发苦。

    这活儿可太不好干了。

    判卷,看似公正,实则不然,可操作的地方可太多啦!

    会试热门选手?们?身上多少都有点“天才”“神童”之类的名?号,颇多气势初成者,行文自带风格。

    就好比同?一道菜,不同?的厨子做出来就不一个?味儿,同?一篇文章,不同?的人写出来也?不一个?样儿!

    包括秦放鹤在内的许多知名?考生,乡试的卷子还?在翰林院存着呢,也?大多做过选本刻本,无数人看过,柳文韬也?不例外?。

    所以就算会试全?程试卷糊名?、朱抄,但碰上熟悉的考生卷子,考官也?能认得出来。

    这就是历任考官必须在接到委任书后立刻进入贡院与世隔绝的缘故,因为以前还?真就有官员拿着自家孩子的卷子去给主考官反复阅读,混眼熟,以便在阅卷时挑出优待!

    那些主动回避的考官人选,柳文韬自然得罪不得,可满朝文武盘根错节,谁家还?没有几个?自己的、亲戚的、亲戚的亲戚的孩子下场考试呢?

    打了小的,带出老的,若排名?不好,多少也?会被迁怒。

    而因傅芝的关系,柳文韬对本次热门的秦放鹤相?当?关注!

    说来也?是孽缘,早年傅芝点了清河府学政,赴任途中师门落败,柳文韬也?猜到徒弟会跟方云笙杠上,但并不以为意。

    做官么,说高深也?高深,说简单也?简单,不是东风压倒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东风,眼见着对手?要起来了,借机打压一下不是很正常的么?

    至于无辜的考生,呵,谁叫你们?赶上了呢?

    天下之大,哪年没有枉死的鬼?

    怪只怪你们?命不好吧。

    可万万没想到,抓到的那个?一穷二白苦出身的小子,竟能在短短三年之内实现身份三连跳!

    这就很麻烦了。

    中么,肯定是会中的,但如何排名?呢?

    现在柳文韬简直比董门众人更怕秦放鹤发挥失常。

    来日自己要想入阁,最怕董春使绊子,万一那秦放鹤卷子写得不好,自己难道还?要一力提拔?

    传到外?头,难免有对董春谄媚之嫌,也?不好对陛下交代。

    自己的前任还?在西南吸瘴气呢!

    想到天元帝,柳文韬顿觉头皮发麻。

    先?帝寿元不长,五十来岁便仙逝了,当?时的六皇子未及弱冠便登基,手?腕心计可见一斑。

    最初继位那几年,难免稚嫩,可如今龙威渐成,手?段越发老练,用人一道赏罚分?明,可谓狠辣。

    办得好的,一步登天未尝不可;办得不好的,便如昔日礼部尚书宁同?光……

    满朝文武喜忧参半,喜的是只要他们?用心办差,不愁升不上去;忧的却是当?今大开大合,鲜少顾及什么老臣颜面,留给他们?失败重来的机会近乎于无。

    柳文韬心里苦瓜开会,可面上却不曾显露半点,瞧着便是一派老成持重,可堪大用。

    正想着,头一批试卷已经送进来,柳文韬便汇集众人判卷。

    中了举人,朝廷便有贴补,应会试更有单独费用,故而但凡能动弹的,都爱来考,人数何止数千,不抓紧些根本看不完。

    自打头批放号的考生交卷,整座贡院便迅速运作起来。

    卷子交上去之后,先?看有无污损,完好的卷子才能糊名?后送进去,由书记员以朱笔抄写,此为朱卷。

    这边柳文韬等?人翻阅朱卷,看见不好的,便直接刷下去。而这些被刷下去的,基本不会有再中的可能。

    当?然,历史上也?不乏有负责任的考官慧眼识珠,从山海文书中打捞出落选考卷,一力提拔的。

    但此举风险很大。

    且不说考官如此特殊对待,有徇私舞弊之嫌,日后那考生一生荣辱便与考官系为一体,若果然才华出众,来日官运亨通也?就罢了,若只是平平,当?日力排众议的那名?考官便难免背负有眼无珠、哗众取宠的骂名?。

    故而即便可以,也?鲜少有考官这么做。

    柳文韬看着看着,不觉双眼酸痛,然后……

    嗯?

    嗯!

    这文章,这行文,这遣词造句的手?法……味儿可太对了!

    会试三场期间,翰林院照常运作,孔姿清等?人都不得闲,并不曾亲去汪府探望。

    然他们?都是过来人,知道考试期间一口?气极其重要,人虽未至,礼物却都到了,多是人参燕窝等?滋补提气的。

    转眼会试已毕,踏出考场的瞬间,秦放鹤才感受到迟来的困倦。

    好累啊,全?身酸痛,脑子都好似被掏空了,恨不得就地睡一觉。

    阿芙也?知今日秦放鹤必然疲累,便不来打扰,秦猛直接扶着秦放鹤上车,回到汪府后闭门谢客,任他埋头大睡三日。

    秦放鹤是真的累狠了,从身到心,俱都酸胀,考完试这几天只是吃了睡,睡了吃。

    饶是这么着,也?瘦了好些。

    姜夫人见了,心疼得不得了,“瞧瞧,脸颊子上好不容易养出来点肉,这一折腾,又?掉了!”

    汪扶风便笑:“这算什么,还?有殿试呢!”

    会试考内涵,殿试皇帝亲自监考,考抗压,考机变,考临场发挥,什么都考。

    秦放鹤抱着大海碗埋头狂吃,听了这话便笑:“那倒不要紧。”

    面圣嘛,没什么大不了的,都是一个?脑袋两?只手?,顶多吃吃下马威,上辈子他吃得够多,都撑了,这辈子想紧张都难。

    况且他长得也?不丑,难不成皇帝还?能起杀心?

    考就考呗!

    会试阅卷结束后,柳文韬会同?诸位阅卷官选出十份最为优秀的答卷,面呈天元帝。

    天元帝随意翻动那些朱卷,瞧着下面垂手?而立的柳文韬笑,“爱卿怎么只拿了卷子来?排名?初稿可定了?拿来与朕瞧瞧。”

    柳文韬下意识想起宁同?光的下场,越发恭敬,“回陛下,本届佼佼者甚多,可见便是陛下教化有方,直叫天下英才齐齐汇聚而来,微臣也?是欢喜……”

    天元帝听得不耐烦,皱眉道:“就这些?”

    柳文韬:“……”

    听了这个?,他哪里不知道马屁又?拍在马腿上,只好硬着头皮从袖子里抽出众考官拟定好的排名?,双手?捧了上去。

    天元帝叫内侍接了,念号舍号,自己则对着卷子挨个?看过去。

    嗯,文风都颇眼熟呢。

    他瞥了明显紧张的柳文韬一眼,什么都没说。

    小心思?么,不能说没有,但柳文韬有个?好处,就是知道何为前车之鉴,也?不敢得罪人,所以干脆就不管什么寒门世家,统统按照实力来。

    所以这份名?单,倒也?算公正。

    三月十六,会试榜单公布,打头第一个?便是:清河府秦放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