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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8章 京城风云(四)

    转眼一个月的假期结束,诡异的是,秦放鹤依旧没?接到关于自己职位调动的旨意。

    问?董春,老爷子只幽幽瞅着他,“等吧。”

    简简单单两个字,叫秦放鹤心中越发忐忑。

    是好是歹的,究竟怎么个意思呢?

    没?奈何,也只?好先回翰林院报道。

    但尴尬的是,因他与金晖自?去年五月始,至今缺席合计近一年零七个月,翰林院内部空缺早就?补上了?。

    也就?是……俩人俸禄照领,但没?活儿了?!

    桌子都被人占了?!

    甚至就?连翰林院掌院都在去年换人了?!

    新掌院倒笑?得和气,“陛下自?有?主张,你二人忧心国事,也不急在这?一时,不如且去后头检查下卷宗文档,也给新来的做个表率。”

    天元帝对这?位六元君的偏爱从来不加掩饰,如今又立下大功,加官进爵只?在顷刻,既然至今未定,那必然是慎而又慎,想来非但会升,而且会高升!

    既然如此?,不若做个顺水人情,总归都在翰林院待过?,哪怕未曾公?事过?一日,也是三分香火情不是?

    秦放鹤和金晖对视一眼,再看新掌院,“是。”

    三人大眼瞪小眼,干笑?一回散了?,犹如三片刚切好的鱼脍,里外都透着不熟。

    秦放鹤和金晖往后走的当?儿,一路上频频有?人过?来打招呼,十分热闹。

    熟人倒也罢了?,左不过?说些“清减了?”“辛苦了?”之类的寒暄,倒是去年,也就?是天元三十七年新考进来的三鼎甲,对二人十分好奇,既想上前认识,又有?些不好意思的样子。

    不过?无论秦放鹤还是金晖,都是长袖善舞的性子,短短数日便再次与众人混熟了?。

    康宏私下里还来找秦放鹤打听,“如今你们也算凯旋,怎得封赏迟迟不下?”

    这?都进十月了?,再拖,可就?要过?年啦!

    秦放鹤苦笑?,“等吧。”

    其实拖到现在,对天元帝的心意,他隐约有?了?个模糊的概念,但不敢猜,更不敢说,因为太惊人了?。

    倒是金晖显得很平静。

    此?番南下,该做的、不该做的,他都做了?,问?心无愧。

    好在现在还有?立太子的事在前面顶着,两人的位置变动,也不算暴风眼。

    金鱼港一案前后持续近两年,当?初就?是边查边审的,饶是如此?,也直到十月底才终于?渐渐落下帷幕,关于?各路官员的审判陆续发出,南直隶、浙江一带多家海商也被查处。

    其中?最令人震惊的莫过?于?昔日天元帝的乳母,其所在的牛家全程参与甚至主导此?事,又涉嫌强买强卖、贿赂官员、倒卖贡品、偷逃税款等十多条大罪,三法司会审后判处主犯牛润田、牛满舱父子抄家问?斩,诛三族,孙远、钱忠等从犯戴罪立功,赐自?尽,家人发卖。

    因正值“秋后问?斩”的秋后,宣判结束,牛家父子隔天就?拖出去砍了?。

    那位牛乳母自?小与弟弟相依为命,早在弟弟和侄儿被押解进京时,便曾一同前来,跪在宫门口?求情,天元帝避而不见。

    后宣判,牛乳母又写?血书,反而换来胡霖代天元帝的斥责,“……朕念汝昔日情谊,屡屡宽纵,然尔等变本加厉,不思悔改,如今悔之晚矣!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若宽纵尔等,日后何谈治国!”

    牛乳母听罢,当?场昏厥,次日得知弟弟和侄儿已死,牛家被抄,亲自?为爷俩收敛尸骨后自?缢。

    十一月初,辽人联合女真人南下劫掠,但大禄早有?防备,提前命边关一带民户后撤,驻兵屯扎,以?逸待劳。

    双方短暂交锋,各有?损伤,辽人与女真皆面临粮草危机,不耐久耗,无功而返,转而进攻高丽。

    高丽内部空虚,苦苦支撑,再次向大禄求援。

    天元帝暂时置之不理。

    十一月中?旬,持续良久的太子之争终于?告一段落:

    立皇四子刘信为太子,四皇子妃为太子妃,重启詹事府,以?大学士宋琦为太子詹事,隋青竹、郭玉安为少詹事,府丞等定例官员若干。

    另外,关于?金鱼港系列案的大批封赏也同时发布,其中?一人的安排一出,连立太子引发的波澜都显得不那么令人震撼了?。

    “即日起,晋为工部左侍郎……”

    六部之中?以?尚书为尊,其下设左右侍郎,而又以?“右”为尊,所以?左侍郎,理论上就?是工部的

    不过?在实际运作中?,如今这?种左右之分的实际权力已经相差无几了?。

    旨意下来的那一刻,哪怕已经有?了?点心理准备,秦放鹤还是有?瞬间心脏停跳。

    跨度太大了?,平步青云不过?如此?!

    他的脑子还没?回过?神时,身体已经自?动拜下去,认认真真行了?大礼,“谢陛下隆恩,臣自?当?鞠躬尽瘁。”

    胡霖亲自?来传旨,交割后也是感慨万千,“日后奴婢该称呼您秦侍郎了?,这?回可是足足跨了?一品两级,前途无量啊!”

    官场上有?这?么一条不成文的规则,叫五品为坎。

    就?是说五品及以?下,靠的是努力,但五品往上,就?要天时地利人和,缺一不可。

    侍郎不罕见,但眼前这?位才多大?

    还不到而立之年!

    二十六!

    二十六岁的正三品!

    去年新考进来的三百进士之中?,最年轻的也这?个岁数!还是二甲中?游!

    真的太年轻了?。

    莫说二十六,多少人摸爬滚打到六十二,都未必能爬到四品!

    胡霖又小声对秦放鹤透露,“前儿陛下同内阁商议论功行赏,董阁老力辞,然陛下却说,赏罚分明才是盛世明君之道,如今秦子归有?功不赏,叫下头的人如何看?首功者不赏,下头的从功者又当?如何?都不赏?莫非你要叫朕做昏君吗?”

    这?事儿董春还真没?跟秦放鹤说过?。

    他郑重谢了?胡霖好意,索性又问?其他阁老作何反应。

    天有?些冷,胡霖就?抄着手?笑?,口?中?呼出的白色水汽氤氲了?大半张脸,“此?番的太子少詹事郭玉安乃是吏部尚书杨昭的弟子,他却不好说什么。且您任工部侍郎,也是助力工部,日后算是杜阁老的自?家人,他自?然也不好开口?……”

    秦放鹤就?懂了?。

    自?家弟子无功而升官,杨昭自?然不好再拦别人的徒孙;

    这?些年随着工研所的出现,以?及造船业的清算和发展,工部地位肉眼可见的提升,多少都跟董春的徒子徒孙有?关,工部尚书杜宇威也算是白拣的便宜,如今秦放鹤入的又是他的衙门,当?然也不会唱反调。

    而礼部尚书柳文韬,也还念着当?初董春的提携之恩,必然赞成推动。

    至于?剩下的兵部和刑部么,双方暂无利益纠葛,也不介意做顺水人情。

    于?是事情就?这?么通过?了?。

    倒是任命宣布后,朝堂之上涌现出不少反对之声,呼声最高的就?是觉得秦放鹤太年轻了?。

    “不及而立之年便但此?重任,恐难服众!”

    “陛下爱惜人才,实乃大善,然五品到三品,未免荣宠太过?……不如先升四品荣武学士……”

    荣武学士是个虚职,此?言一出,杨昭就?不大乐意了?,“历来朝廷用人,乃唯才是用,何必拘泥于?形式!若都如你这?般迂腐,朝廷何必三年一考选?”

    到日子就?自?己往上升呗!

    古往今来,真一级一级往上爬的官员自?然是多数,但因立功而越级封赏的也不少,莫说内阁诸位成员,随便哪位拎出来都是一段传奇,他自?己当?年就?是直接从五品跨到的三品!

    当?然,那会儿都快四十了?……但这?话?听着,多多少少有?点被冒犯。

    待议论声稍歇,柳文韬却又轻飘飘道:“请诸公?明视,在此?之前,秦放鹤已经是正五品侍读学士。”

    然后呢?

    他不用继续说下去,在场好多大臣就?跟干咽饽饽似的,噎得喉头发紧,脸上红一阵白一阵。

    是啊,秦放鹤确实年轻,但他是只?有?今天才年轻的吗?

    当?初中?状元的时候也才十九!出任正六品翰林修撰的时候十九!

    按部就?班升正五品的时候也才二十二!

    出仕要趁早,他就?是这?么早!

    熬也能把你们熬死了?!

    正统翰林院三鼎甲出身,天子近臣,就?算没?有?这?一出,他如今也该升到四品了?!最低从四品!

    然后安安分分在中?央六部打转熬资历,依照陛下如今对他的宠信和器重,只?要不出岔子,慢则六年两届,快则三年一届,其实说不定也就?能爬到三品了?。

    再不济也有?个四品打底。

    但是现在人家立功了?啊,撇家舍业一两年,回来儿子都不认识爹,立了?这?么大的功,破格升一下,有?错吗?

    没?错啊!

    在场多少人都这?么被越级提拔过?,你不能因为人家年轻就?不许了?吧?

    但有?人就?是觉得太过?儿戏。

    “陛下宠信是一回事,他立功是一回事,然三品大员,放眼全国也寥寥无几,岂能……”

    近几年来,天元帝越来越不喜欢有?人违拗自?己的心意,当?即甩了?甩手?串,轻描淡写?道:“当?初的轮作一事,便是秦子归细化提出。如今的工研所、农研所,也是他的主意。”

    甚至如今朝廷花的银子、尔等发的俸禄,也是他当?年提议从高丽、倭国挖来的!

    工研所和农研所的存在不是秘密,但也未曾刻意宣扬过?,所以?不少人还真不知道具体由来。

    今日这?番话?,算是直接过?了?明路。

    说着,天元帝慢慢走下来,一步步行走在群臣之间,神色平静,语气和缓,“这?么多功劳,随便落在尔等身上,可耐得住?”

    刚才出言反对的几个人不敢与天元帝对视,纷纷垂下头去,“臣惶恐。”

    “不错,”天元帝嗤笑?出声,“你们是该惶恐。他年纪轻轻却不争不抢,尔等白发苍苍却锱铢必较,自?然该惶恐。”

    年纪一大把,功劳没?多少,勾心斗角的心思却不少。

    当?初派秦放鹤南下时,天元帝确实没?有?多想,只?觉得出去转一圈立个功,回来再升四品名正言顺。

    但万万没?想到,这?小子太能折腾,也狠得下心、放得开手?,拉着一个金晖一待就?是一年多,官窑、市舶司、各级衙门、海商挨着拔,杀伐决断干脆利落,老道得都不像个二十来岁的年轻人,直接把南直隶、浙江掀了?个底儿朝天!

    饶是天元帝有?意派人接手?了?官窑和市舶司两处摊子分功,剩下的功劳也还太大了?!

    捂不住!

    然后天元帝就?觉得,都立了?这?么大功劳,回来还照样升四品?未免说不过?去。

    若都照这?样,当?初隋青竹的爵位就?不该给!以?后钦差们办完事回来,又当?如何?

    赏罚分明岂不成了?笑?话?。

    朕的时间不多了?,提拔一个合心意又有?能力的臣子,怎么就?不成了?呢?

    他若不配,谁配?

    那几人一听,冷汗涔涔而下,立刻颤巍巍跪了?下去,“陛下息怒,老臣该死!”

    他们是真的不知道那些也是秦放鹤的主意。

    天元帝冷哼一声,大步流星回到龙椅上坐下,居高临下,环视殿内,“诸位爱卿,可还有?异议?”

    那几位出头橛子还跪在地上打颤呢,殿内一时鸦雀无声。

    柳文韬率先高呼,“陛下圣明,臣等并无异议!”

    众朝臣犹如被点醒,无论心中?作何感想,都在此?刻高呼万岁,“臣等并无异议!”

    大禄史上最年轻的正三品大员,就?此?诞生。

    走马上任的

    “每每殿试过?后高中?进士者,皆有?彩衣华服以?游街巷,碑文以?传后世,牌坊以?表乡里。工研所众人官卑禄薄,然所行之大事若成,可利千秋万代、威震寰宇,功在江山社稷……”

    三品及以?上官员,已经具有?随时求见皇帝的权力了?,天元帝当?着秦放鹤的面感慨,“朕叫你管工部,就?是知道你会如此?。”

    “谢陛下体恤,”秦放鹤叹道,“前几日臣偶然得知,工研所有?人伤亡,心如刀绞。”

    历来朝廷都不怎么重视工科,想那些算学天才们,纵然倾尽一生所有?,可能也就?混个五品封顶了?,更多的人甚至一辈子也只?能是个七八品的低级工匠。

    他们求的是什么?

    银子?

    若求财,去民间为豪商巨贾服务都能发家,何苦在这?里赚这?点死后几十两的抚恤银子!

    “一块碑而已,”天元帝拍拍膝盖,“准了?。”

    世人所求莫过?于?名利二字,能用一块碑换众人死而后已,值了?。

    工研所立碑当?日,上下工匠哭声一片,高呼万岁。

    卢实亲眼看着石碑立起来,心中?五味杂陈。

    那上面,也有?他的名字。

    父亲啊……卢家没?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