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梦一场意难平，原是爱意汹涌”
晕眩来的措不及防，陆星沉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昏过去的。
倒下去的时候眼前最后一幕是张万霖慌张的目光，然后就是突如其来的黑暗。她像浪潮中撕扯着的木筏，额头滚烫，当晚就高烧起来。
不知过了多久，陆星沉觉得自己耳边嘈杂的声音一点一点逐渐清晰，只是喉咙里的灼热痛感也随着意识变得清醒。
“只说是什么缘故！”
压抑着的声线带着怒意，张万霖坐在床边圆凳上觑着一旁的大夫，握着陆星沉手腕隐隐有些颤抖，这几日一直僵着，刚刚是他莽撞冲动，如今悔不及当初。
“夫人近来气血虚弱，加上此前风寒未愈这才导致晕倒，喝上几服药，静养为宜，另外…”觑了一眼主家的脸色，额…
“还有什么？！讲啊！”
张万霖望着陆星沉皙白的面容，心中不安的情绪越发焦躁。
“夫人如今身子虚弱，需保持心情舒畅，不然血气亏损伤了底子，以后在子嗣上恐怕.….”
老大夫后面的话没敢说，张万霖也听出不好了，挥手将人遣了下去，房间里只留下自己陪着陆星沉，双手握着还没暖过来的玉手，天知道他刚刚有多怕。
抵着她微烫的额头，“我错了啊.”
但你也要醒过来才好怪我对不对，快点好起来。
睡了很长的一个觉。
陆星沉只觉得手心暖暖的，睁眼看到的是张明瑾的小胖手握着自己，额前的小卷毛蓬乱着，也不知在床边的小矮凳上坐了多久。
“妈妈.??”张明瑾一把抱住陆星沉的腰，小小的人在陆星沉怀里呜咽起来，平日里闹腾的小霸王如今却是泪眼婆娑，“妈妈你没事吧…”
“你怎么回来了，舅舅知道你来？”陆星沉记得两个小家伙都应该是被送到陆公馆才对，担心二儿子偷跑回来让人着急。
“爹让我回来的…”说到这里抹了把眼泪，“妈妈又要走了吗？那可不可以带走瑾儿，瑾儿很乖的.…?..真的很乖的！”
陆星沉没力气，堪堪抱起小胖墩到床上，蹭了蹭哭花了的小脸，“你爹呢？”
爹啊??
心虚地耷拉下小脑袋，想着被捉回来的时候自己说的话，“那个…爹可能生我气了…”
陆星沉这才知道，皮小子被捉回来罚了一个时辰的跪，跪在在香堂里也不老实，闹着要和妈离家出走，若不是夏俊林后来赶到，张万霖这顿板子铁定是要落在小毛头身上了。
张明瑾眼里，离家出走的意思和“单独和妈妈出去玩”差不多，哪里有多根别的，看爹瞪眼的模样，小毛头顿时被气头上的爹唬住了，哭着嚷了句：“爹好凶！妈妈要是被爹气走了不回来怎么办?我不要妈妈走——”
张万霖闻言连带着身子都跟着晃了下，终究是戳到了心窝上，“你个小赤佬！胡说什么！”
这扬起的巴掌停在空中，终究是没落下，阿德引着夏俊林一路到后院，隔着老远就听到二少爷的哭声，从前再淘气也是梗着脖子闹别扭，何尝这番哭过，等不及传话，夏俊林直接入了门，额间冒汗赶忙抱起蒲团上跪着的张明瑾。
“二哥，别和小毛头计较。”
虽不知小毛头犯了什么错，可看着张万霖脸色不好，胸膛起伏运气，可见真的动了火，再僵持下去倒不好。
张万霖闭目握拳，圈椅把手被他攥的“咔咔”作响，看得阿德大气不敢喘，多少年没见过大帅这般了。
“去请夫人来——”夏俊林知道这时候谁的话都不好使，只能陆星沉出面。
偏偏此前两个人闹翻，如今本就在冷战，张万霖闻言瞥了眼夏俊林胸前的小毛头，‘哼’了一声径自出了后院直奔主屋。
夏俊林给小毛头擦了擦眼泪，听孩子断断续续说了下事情原委，不得不说，刚刚那番话哪儿是能随便说的。
呼噜了一下小脑袋，口气无奈，“怪不得惹的侬爹生气，侬也真会闯祸——”
“先生”委屈巴巴的小毛头咬着指头抗议，还不忘把眼泪蹭在先生的大褂上，看得夏俊林一阵发笑，这以后长大了估计比他妈妈还让人操心。
而后种种，陆星沉自然清楚。
听着二儿子的赘述，陆星沉刮了刮他的小鼻子，“你啊——”可真是会坑你妈，什么话都敢说
陆星沉算是看清了，这些年张万霖对儿子们管教严厉是真的，但因着自己不在身边，多半也是小罚大宠，今日这阵仗登时把张明瑾吓住了，他哪里见过爹这个架势。
“妈，爹真会揍我吗？”伏在陆星沉怀里，张明瑾还忘不了爹最后说的话。
陆星沉揉了揉小毛头的小卷毛，“也不都怪你，也怪妈.…”自己就是个有前科的，不然也不会惹得他这般。
“你爹去哪儿了？”陆星沉见这么久也没见到那人，也有些担心。
张万霖听闻丫鬟报信说夫人醒了，心里松快了
大半，却是因着大夫叮嘱的话不敢这时候在陆星沉眼前晃荡。
她如今，应该不想见到自己吧。
灯下辗转反侧，最后见夜色已晚，一骨碌从床上坐起，屏退跟着的下人，悄然在卧房外观望，走廊和卧房都安静的出奇，转动门锁，就看昏黄的小夜灯下陆星沉靠着床榻哄着怀里睡着的张明瑾，小毛头白日里哭狠了，如今在妈妈怀里睡得香甜。
两相抬头，一时间都不知该说些什么。
张万霖定在原地，看她目光和缓，这才挪过去给她披上滑落的外衫，“我…”
陆星沉见他手足无措，抚了抚床沿，“坐下说话
吧”
得了一句话，张万霖忙坐下，生怕迟一点对方改变主意。
凑近了，陆星沉才发现他眼中血丝遍布，瞧着比自己这个病人休息的还不好。
“侬，还难受吗？”目光不敢望向她眼睛，生怕她说出一个‘不好’，他已然心疼了，只好盯着熟睡的儿子掩饰失落。
陆星沉摇摇头，“还好”
张万霖看她嘴唇上褪尽的血色，恨不得返回去
扇自己个嘴巴，又见她抱着小毛头，伸手想接过来：“我来?”
陆星沉还是摇头，“睡熟了，别吵醒他了”
张明瑾梦中还抓着妈妈的睡衣一角，小家伙眉目长开了，连带着脾气，愈发像他爹。
张万霖收回手，又见陆星沉没有再说话的意思，这堵在心中的石头越发压得他喘不过来气。
缓缓握住陆星沉的手，因着紧张，声音都仿佛走了调，“别走了，行吗…”
倨傲肆意的张大帅这辈子没这么低声下气过，“以后都依着侬，好不好？”
纵他干般错，也不想就这样放过她。
陆星沉闻言愣了片刻，将儿子放到枕上，反握住他伸来的手，语调带着痛惜，“傻瓜.??.”
张万霖见她不曾冷着自己，心中升起一丝希冀，连带着眼中都仿佛透着光。
“你让我走去哪里啊？除非有一天你说你不爱我了?那我就….”
“没有这一天！”永远不会有。
她笑了，又有些委屈地看着他：“你朝我发脾气了呢?好凶的”
“乖，不会了再不会了！都是我的错——”他忙认错，千错万错都是他，能与她一起，千刀万剐都认的。
“身上还疼不疼？我不该的…”同样的问题，他一问再问，心疼至此，饶是悔恨却也难平她的伤痛。
“疼、可疼了——”她窝进他怀里忍不住撒娇，“我本来都不想理你了”
皱着的眉头总算舒展，张万霖抱住她，声音哽咽：“那怎么又改主意了？”
“我舍不得啊.……”
而后很多年，张万霖想起陆星沉的这句话，直白不加修饰，不婉转，不矜持，却让他莫名心动。
笑容从脸上蔓延至心底，紧握的手很暖—一是他抓住的毕生的温暖，再也不会放开。
如果真的这样一直幸福下去就好了。
终究，是如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