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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6章 深夜长谈

    长孙贺对自己阿耶突然又要对章进之子痛下杀手有些不解。

    “既然得知师俊彦窝藏重犯,请陛下下旨清查,逼他失了方寸便好,为何还要千里迢迢命人杀掉章如风呢?”

    长孙端看了一眼自己的长子,说道:“那师俊彦此刻手中握着除了横江防线左右屯卫外的所有大魏精锐,杨端又是个废物,一道旨意如何能够让师俊彦慌乱。

    但是杀掉章进之子,留下那个拿着玉牌的章氏血脉,就能让他们产生嫌隙,这样师俊彦才无法顺利利用章进旧部与潜藏的部曲。

    就算他最后嫁祸给我,也不见得那个小子就真的会信。到时候逼得他自己动手,我们在找人稍稍在军中煽动,自然能够在师俊彦发动时大大削弱他。”

    长孙贺听完长孙端的分析后,点了点头,然后行礼后便要下去吩咐,却又听到长孙端说道:“利索一些,虽然师俊彦肯定知道是我们做的,但是要让那个小子以为是师俊彦做的。”

    长孙贺再次拱手道:“谨遵阿耶教诲!”

    .........

    秦州安北军右虞候军营中,裴彻查验过粮草数目后带着裴沉烟匆匆来寻章义。

    在看到自己小妹之前,他也确实是每日担惊受怕,生怕自己这个还没及笄的妹妹出什么差错。

    直到见到裴沉烟然后听裴沉烟说完章义的变化后,裴彻的担忧就从裴沉烟身上转到了章义身上。

    当裴彻在一处刚刚搭起的帐篷中找到章义时,他正看着帐篷顶发呆。

    裴彻弯腰走进帐篷,问道:“长风,别来无恙?”

    听到有人喊自己,章义终于回过神来,他看向帐篷门口,发现自己的帐篷里已经挤进来了裴彻兄妹二人。

    本就不大的帐篷也只能容纳三个人,于是盘着腿的三个人膝盖碰着膝盖,脚尖对着脚尖围成了一个小小的圈子。

    此时已经入夜,营中除了章破虏的军帐还有灯光,其他的帐篷早就是漆黑一片,章义的帐篷也不例外。

    于是三个人在黑夜中谁也看不见谁的脸。

    章义率先开口,只是声音却显得极为平静,甚至有些冷漠。

    “天行,你为何骗我?”

    裴彻叹了口气,然后他似乎在笑,他说道:“当日我发现你眼中尽是对关内的期待,便把书中的关内风物讲给你听了。我也告诉你了,那是我二伯书中所写,可他游历天下也都已经是十年前了。”

    章义眼前一片漆黑,他看不清裴彻的脸,只是说道:“我去了四个州,在定州,我没吃到定州的胡麻饼,没有喝到冠绝京畿的美人酿。

    在通州,我没有看到平靖港上沿海而来的商旅和人头攒动的码头;在沧州,我没看到海边成片的盐场,没有看到万帆竞发的临沧海港;在云州我没看到与天相连的草原,也没有看到遍地的牛羊。

    你可知我看到了什么?我看到的是定州畏我等如虎的州县城池,是通州世家大嘴因一己之私变成鬼蜮的四座县城,是沧州步步都是同袍血肉的州城街道,是云州被践踏的草原和倒毙的牛羊尸体以及空荡荡的云州城。

    而与你描述的这一切里,我唯一对的上的,是我救下的一群百姓做的一碗云州羊汤。一把野葱,一捧泉水,慢慢在陶罐中煮熟的羊肉。”

    帐篷中传来了裴彻的叹息声,他说道:“这天下就是如此,强盛如世家者恒强,弱小如百姓者更弱。世家大族,魏蜀陈三朝的朝堂诸公是百姓为草芥。

    你见到了乱世之初,却没有见到他们在安定时是如何对百姓们几近苛刻的压迫。

    我是骗了你,可我何尝不是在骗我自己。我们没有能力去改变,自然只能在这长河中起起伏伏,顺流而下。”

    章义突然说道:“如若说,我想逆流而上呢?”

    裴彻沉默了良久,才说道:“你可知为何我认识你不久后就借宿在你家中?”

    章义说道:“我阿耶对你有所求。”

    裴彻道:“他希望我能帮助你活下去。他并未告诉我他是谁,他只说他一旦被人发现,必然死无葬身之地。

    你阿耶可以清楚叫出我裴氏数名叔伯的名字,但他们早已不出裴氏家门多年!

    而且他答应我可以拿走一本世所罕见的奇书。

    我对你阿耶好奇,便答应了。然后,就是大都护与我的对话,他告诉我说,要不要赌你是一只可以高飞的雏鹰,如果是,他会答应我一个要求。

    但是我现在依旧不清楚,你到底是何人,你的阿耶绝不应该只是一个小小的都尉,而你又为什么可以让大都护如此看重你!”

    章义摸索着掏出胸前的白玉摩挲着,然后对裴彻说道:“你可知英国公章进?”

    裴彻与裴沉烟同时深吸一口气,然后却又几乎同时恍然大悟。

    黑暗中的裴彻过了好一会才平复稍稍激动的心情,说道:“早该猜到的。”

    章义道:“但我并非完全如你所想,只是阿耶捡来的孤儿,他也只是把一块信物交给了我!”

    裴彻却笑了起来,他突然发现,自己竟然真的在边塞苦寒之地寻到了一块宝玉。

    “你是什么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持有这块信物的一般是家主,而当家主把信物交予你时,你就成了新一任的家主。

    而你作为大魏开国上柱国英国公的血脉,只要振臂一呼,便有万军景从。”

    章义听着裴彻那愈发兴奋的声音,却说道:“可大都护并不这样想,他想借我父子二人人头一用。”

    裴彻愕然,他只思索了片刻,就问道:“都护要反?”

    “嗯!”

    “可都护取你二人人头如何遮掩?”

    “长孙端!”

    裴彻听着这个无比熟悉的名字,忍不住嘬了嘬牙花子,说道:“这样,可就难办了。”

    章义此时问道:“若你能救出我父子二人,此后无论你要去刀山火海,我章义都陪你走上一遭!”

    裴彻却说道:“不要刀山火海。你可记得我当日与都护交谈时,我对都护说过的一句话吗?”

    “什么话?”

    “天下治平,无复兵革!”

    裴彻说这句话时,极为平静,却又充满了他的政治抱负。

    “我曾经也真的以为这只是理想,却并不能实现。不过老天有眼,让我遇到了你,如果我能把你们父子二人救出危局,我只求一条,在你起势时,我来做你的谋主。”

    裴彻听见黑暗中突然传来了什么东西磕碰的声音,随后章义说道:“天下治平,无复兵革。它也将是我的理想,既然朝堂诸公与世家豪族已然腐朽,那便推翻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