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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07年12月30日上午十点,雨夹雪。

    彝州警局的大院里,用松枝和柏枝搭起了一个肃穆的灵堂,李炜的骨灰盒就放在祭台上,悲怆的哀乐响彻整个彝州警局,传出院子,在人影稀疏的街道上飘出很远。

    来的人很多,人数差不多到了五百人,除了家属、媒体,剩下的,都是警局的人,彝州警局除了指挥中心的值班人员和出差不能回来的,其他人全都到了,无论同事之间平时关系如何,在这种时候,只要没有说得过去的理由,都是要到场的。

    李氷站在位于第二排中间的家属区,两边分别是老妈陈春风和婶婶刘梦霖,第一排只有一个人,就是李芸,她抱着正常版的李炜的遗像,祭台上的是放大版的。

    这个安排是正常的,但对于李芸来说是残忍的。本就被噩耗折磨了三天的小妮子此刻是真的到了崩溃的边缘,在李氷前面摇摇欲坠。

    李氷伸出双手,把李芸揽在怀里,让她有个依靠,而李芸也不矫情,顺势就靠在李氷胸前,摇摇欲坠的小身板终于有了支撑,但还是在继续瑟瑟发抖着。

    到场的所有警察,包括家属,都戴上了口罩,胸前戴着白花,挡住了警号,不是不信任前来采访报道的媒体,只是个职业习惯,每当有刑侦战线上的同志牺牲引起媒体关注报道时,除了已经逝去的英雄,其他人都尽量不露脸、不露识别特征。禁毒是大刑侦范畴内的三叉戟之一,另外两个分别是刑侦和经侦,哥仨的对手没一个好东西,也没一个善茬,所以都有隐藏自己的职业习惯。

    彝州警局的一哥主持了追悼会,宣读了一篇洋洋洒洒数千言的非常煽情的悼词,把在场所有非大刑侦的、非家属的人都感动得泪流满面,刺激得热血沸腾,媒体人更是差点扛不稳摄像机。

    家属和大刑侦的人都比较淡定,不是他们冷血,只是生活还要继续,工作还要继续,而只要正与邪的较量还存在一天,只要这个职业还存在一天,牺牲,就还会继续,他们,都来不及悲伤……

    杨雪峰代表省厅宣读了来自省厅政治部和警务部政治部的命令。厅里的命令是封存警号,追授二等功;部里的命令是追认烈士,追授二级警督警衔。

    电视台来的主持人说明了覆盖在李炜骨灰盒上的国旗,是12月27日,也就是李炜确认牺牲的第二天,他的36岁生日那天飘扬在首都人民广场上的国旗。

    李炜一生都没有到首都人民广场看过升国旗,他说有生之年他一定要去看一次,但终究还是没有去成,所以,凌景锋通过警务部出面,向有关部门申请来了那面国旗,盖着他,护送着他长眠到烈士陵园。然后,这面国旗就会和他的警服一起,存放到烈士纪念堂。

    李氷脑海里突然想起了一首歌的声音: “那天是你要远行

    来不及告别行色匆匆

    于是这城市的冬天(原词夏天)

    飘起了皑皑白雪

    也为你送行

    回到老地方

    却不能和你相逢

    依稀是你熟悉的身影

    咫尺天涯

    难道是命中注定

    我只能说

    战友珍重……”

    (以上为《远行》的部分歌词,作者代雁,创作于2000年8月15日,纪念北京市公安局袁时光烈士的歌。)

    追悼会结束后,长长的车队开出了彝州警局,送着李炜前往烈士陵园,很多路口都进行了交通管制,这是彝州很多人记忆中的第一次如此大规模的葬礼,但基本上没有谁会有什么怨言,反而是很多路边都站着一群群拉着哀悼横幅的人,前来为李炜送行。

    没有人组织,他们都是自发的。自从省电视台新闻报道了李炜牺牲的事迹后,彝州这边就有很多人开始关注这件事,并开始准备在警局到烈士陵园的路上为李炜送行了。

    “你爸(你大舅)他们走的那年,可没有这么大的阵势!”灵车里陈春风和刘梦霖分别对李氷和李芸说。

    “如果有那么一天,我可不想闹这么大阵仗!”李氷暗暗想,得提前安排一下!

    上车前,李芸把李炜的遗像递给了刘梦霖,她抱着李炜的骨灰盒,瑟缩着靠在李氷怀里。

    父亲和堂哥,这是她最依赖的两个人,如今,父亲却变成了冰冷的骨灰,她只剩下哥哥了,还好,哥哥的怀抱和父亲一样,足够宽厚,足够温暖。

    李氷则是把李芸紧紧地抱在怀里,把下巴歇在小妮子头顶,感受着她的颤抖,他完全能体会李芸的心碎和无助,毕竟,他小时候也经历过一次。

    陈春风在一边,她紧紧握着刘梦霖的一只手,没有再说话,只是就那么紧紧地握着,向刘梦霖冰凉的手传递着温度和力量。

    刘梦霖自始至终都没有流泪,她的眼泪,已经在追悼会前流干了,是真的流干了。眼睛已经消了肿,但眼泪是一滴都流不出来了。追悼会前,医院、家里、路上,只要是无人的角落,其实都洒下了刘梦霖的泪水,见过她的眼泪的,只有李氷和李芸兄妹俩。

    陵园里,第二排最靠右边的墓穴,是留给李炜的,他的墓穴左边是哥哥李烽,李烽的左边是刘梦阳……禁毒区一排六个位置,前四个都是当年一起牺牲的兄弟,李炜靠着哥哥李烽的关系,在这一排占到了第五个位置,而最后一个位置,盯着的人可不少,杨雪峰、林凤英、王雪冰三人都对那个墓穴虎视眈眈呢!此时的他们根本不会想到,或者说是不愿意去想,那个位置有一天会被李氷捷足先登了。

    逝者入土为安,生者却要继续成长。

    死去的人带走活着的人的故事,而活着的人,却要重复死去的人的悲剧。

    葬礼之后,杨雪峰亲手在英烈墙上镌刻了李炜的名字和相关信息,然后又在那一排墓碑前停留了许久,看着那四个熟悉的名字和那四张曾经熟悉的面孔,杨雪峰、林凤英两人紧握着双手泪流满面。

    当年为他们四人送行,主导的是凌景锋,林凤英、李氷也在场,杨雪峰则躺在滇西的医院里,直到伤愈之后才归队,所以错过了李烽他们的葬礼。

    当然,后面的清明节和英雄纪念日祭扫,他们是年年都来的。

    陈春风站在领导们身边,举目四望,十五年,专属于禁毒的这一片区域,算上李炜,又多了十二座墓碑。

    这就是她自从当年安葬了李烽之后就再也不来陵园的原因,单一个小小的彝州的禁毒队伍,十五年时间就多了十二座墓碑,这还是烈士陵园!还是评上了烈士才有资格安葬的地方!

    陈春风性格看起来很冷漠,很难相处,但李氷和刘梦霖,以及杨雪峰、林凤英他们都知道,陈春风曾经人如其名,是一个让人与之相处时如沐春风的女人,只是93年8月的那个噩耗让她一夜之间性情大变,成了一座冰寒刺骨的冰山。

    李氷最清楚,就是从那个生日起,自己挨老妈的揍成了家常便饭,直到自己年满十八。

    悲伤的时候总是度日如年,所以葬礼之后简单地回警局食堂吃了午餐,大家就都很快离开了,剩下的人也没有停留太久,都奔向了各自该去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