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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婚后,朝廷敕封她为德阳君,食邑六百户。嘉晏封地两千六百户,收入也全在她手中。衣食由嘉氏公中供给,只有进,没有出。

    更别提嘉晏掌权后,有食邑万户,三个孩子,食邑千户。成为皇后之后,嘉晏出征,太子年幼,她代替儿子监国,国库支出均由她首肯。

    十金,说多不多,但也并不少,十户人家一年的租税。

    云胡满脸愁容,郗棠知道她为难,一个侍女带着主人的首饰出门售卖,难免会被人注意,当做偷窃的盗贼。云胡也畏惧成夫人威势,一旦东窗事发,夫人不会怪罪于女郎,只会责罚她。

    郗棠不想为难云胡,“算了,你去帮我准备一些空白书简,我自己想办法。”

    她悄悄来到正院,郗太傅去府衙处理政事,次兄出征,正院空无一人,只有寥寥几个打扫的奴婢。郗棠推开东厢房的门,这是郗桐的住处,他日夜侍奉在祖父身边,祖父最爱他,将他留在自己院中居住。

    屋中很整洁,郗棠走到床边,蹲下身子,向床底看去,一个雕花的木匣安安静静躺在黑暗中。郗棠伸手,将匣子从床底掏出来,匣子精美,沉甸甸的,她吹掉上面的灰尘,抱起匣子,大摇大摆离开了东厢。

    前世,次兄被流放之前,对她说:“我床底有个匣子,里面是我所有的积蓄,次兄没什么挂念的,就给昀儿吧,也算是我这个舅舅一份心意。”次兄一生未娶,也无子嗣,郗棠劝他娶妻,他总说让她不要管。

    郗棠抱着匣子回到西苑,拿起用来敲核桃的小锤子,对准匣子上的小锁,用力砸了下去。伴随着一道尖锐的金鸣音,锁片飞溅,郗棠丢下小锤子,打开木匣,里面放着大大小小的金银锞子,形状各异。

    还有一些零散的铜钱,新旧不一。

    钱币堆中,匣子的角落,还有一颗小小的珍珠,珠身穿孔,原本应该缝在某处。

    郗棠将里面的金银全部拿走,掂了掂,大概有五六金的样子。

    还差一半,郗棠将主意投向长兄。

    长兄比次兄年长,出仕过两年,积蓄也比次兄多,他轻轻松松便拿出了郗棠想要的五金,“给,要是不够,再来问我要就是了。”

    郗郴没问郗棠要这些钱做什么,郗棠觉得疑惑。

    “兄长不问我做什么吗?”

    郗郴摇头,“元元是个大人了,有自己的事情要做对吗?”

    这些天,郗郴听下人说郗棠常出门,跟着郗棠出去的护卫告诉他,郗棠经常去庄园和屯田村落,照拂那些流民。

    郗棠想了想,伸出手,“兄长,再给我点。”

    郗郴:“.....”

    望着桌上零散的金银,郗棠意识到,若是再有变故,自己只能想办法抛弃掉这部分流民了。没有土地,她养不起这么多人,也无法约束他们。可是....

    郗棠放下毛笔,默写了一半的竹简孤零零放在架上,黑色的笔画与半边空白竹简相对。脑海中熟背的文章,被愁绪打断,再难继续书写。

    窗外淅淅沥沥下起了雨,雨滴顺着屋檐落下,落到排水沟中,滴滴答答的声音绵延不绝。外间雨声沙沙,下了整夜。郗棠做了噩梦,她梦见自己赤足披发走在宫道上,满宫寂静,灵幡与白绸在雨夜中轻轻晃动。

    不知是谁死了。

    梦醒了,天空也放晴,太阳照常升起,雨后的清晨,湛蓝的天空愈发清澈。云胡装好书简,又将金银装好,十金装在袋子里,沉甸甸的,要两只手才能捧起。

    郗棠将所有的东西交给诸葛维,“这是十金,和我誊写的一些书卷,夫子要教书,怎能没有书卷。”诸葛维对书卷很感兴趣,眼睛一直盯着竹简,“听闻太傅有藏书三千,不知真假。”

    “不知道,没有数过,是三千还是三千零一,等我数一数,再答复司马。”

    诸葛维轻笑出声,郗棠也笑,幂篱轻纱微微晃动,像门前稻田,群鸭游过的一片波纹回荡。

    蓝天青山,民居连绵,稻田中生机勃发,男耕女织,大小孩童嬉闹田埂。

    这是前世郗棠和诸葛维想要的世界。

    一阵尖锐的哨声打破宁静,这是村中约定,若侯府骑奴再来,便吹哨为警。哨音短促尖锐,村民纷纷拿起农具,冲上地头,想要保护刚栽的幼苗。

    诸葛维正欲冲出,袖子却被人拽住。是郗棠。

    她单手摘下头上幂篱,诸葛维别开视线,“女郎。”

    郗棠没有半分迟疑,冲出院中,四处张望,目光停留在柴垛上的一把柴刀。

    她提起柴刀,扭头对诸葛维道:“司马应该不止一次向上官汇报此事,但全部石沉大海。因为那是关内侯卫照的家奴,没有人敢得罪皇后的兄长。”

    “大事化小小事化无,司马难道能坐视土地被占?司马就不想将此事闹成无人敢压的大事吗?”郗棠直视诸葛维,目光如炬。

    诸葛维一愣,很快明白了郗棠的意思。

    朝廷最害怕,无非民乱。从前,他只敢抓住侯府骑奴,扭送官府,就是因为一旦不合律法,便会被扣上乱民帽子。流民与乱民,本就在一线之间。

    但过不了多久,那些人又会出现在他们面前,报复迭出,变本加厉。

    破坏稻田,拆毁灌溉的水车,堵塞沟渠。

    他们看上的地,不择手段。有的屯田司马怯弱,助纣为虐,将带头反抗的村民抓起来,失去带头人,村民们便被逐个击破,土地,也就保不住了。

    失去土地是死。不如一搏。

    正义的手段已经不足以维护正义,唯有比恶更恶,方能制暴。

    诸葛维望着面前的明艳女子,分明只是个年轻的女郎,眼角眉梢却仿佛看遍世事的沉稳,手持柴刀,勇敢而无畏。

    他不知道她到底要做什么,但这一瞬,他们的目的是相同的——保下这片屯田。

    “如何向上官说明,在司马,我会守在这里。”郗棠揽过了保护村民的重任。

    诸葛维心中一惊,想让郗棠前去报信,自己留在此处。

    细思之下,他是朝廷屯田司马,此事关窍不在如何处置骑奴,而在如何抢先向上官言明。

    侯府骑奴逼反屯田民,激起民变,此事非同小可,就算是典农中郎将府,也不能全然将此事压下。

    郗棠还在这里,她是太傅的女孙,骠骑将军的女公子,不会为对方威逼利诱折腰。

    而且,这里的流民,都非常听她的话。

    “女郎,保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