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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真的没有办法了吗?”诸葛维面色凝重,疫区轻重患者,人数在百人以上,真要放弃他们,让他们自生自灭,诸葛维做不到,可留在这里,只会有更多的人染病死去。

    郗棠垂眸,良久,她劝诸葛维道:“都尉不如问问他们自己的意愿,想留下来的,就留下来,要求生的,放他们离去。”

    危难面前,抉择各不相同,有人选择离开,留存血脉,有人执意留在家人身边,同生共死。余医师染疫,疫区不能没有医师,阿离和朝廷派来的几位医官决定留下来,寻找治病之方。

    郗棠思索再三,还是选择留下,她相信余医师,也必须看着嘉晏死。

    诸葛维站稳,俯身推手略向举高,向离去的人群道别,他们本就是自动请缨前来相助的百姓,“保重。”他不准备离去,只要有一丝希望,他就不会放弃这些百姓。

    郗棠和几位医官站在诸葛维身后,目送那些村民离去。

    她凝视诸葛维坚定的身影,数年磨难,肩负起治内百姓的生死存亡,单薄少年脊背逐渐变厚,沉重的担子没有让他的脊梁弯曲,除了他自己愿意,没有人能够让他,弯腰行礼。

    那些决定要离开的人,由医官检查身体,再在村中空房暂时居住,数日后,再由外面的医官确认健康后方可离去。留下来的人也要每日检查,以防感染红斑疫病。

    清晨,阿离照例帮郗棠检查,在挽起她衣袖的那一瞬,阿离尖叫出声,“阿姊!”

    郗棠垂眸,望着自己手臂上不知何时出现的斑斑红点,瞳孔骤然紧缩。

    什么时候?自己分明已经很小心。

    脑海中迅速闪过这几日枯燥的行程,除了帮助药员抓药、熬药,就是照顾嘉晏。

    嘉晏。

    她想起几日前,拔簪刺杀嘉晏时的近距离接触,那是她唯一一次,那么近接触染病患者。

    “不要慌!”郗棠稳住心神,对惊慌失措的阿离道。

    走了许多人,留在疫区的人手不足,剩下的人都在照顾重症病患。郗棠病症较轻,医官为她诊脉后,交代小药员调整几位药材分量,便匆匆去诊治别的病人。诸葛维和阿离安慰她几句,也因琐事不得不离开。

    她一个人留在这里,等着.....

    等着死亡。

    不懂医术,只记得前世余医师发现百部有奇效,却不知百部的用法。只记得余医师最终发现了应对瘟疫的药方,却记不起究竟是什么时候。须臾二十年弹指一挥,谁还记得清往事的每个细节?

    时间缓慢流逝,郗棠坐在帐门口胡凳上,双手捧住下巴,望着太阳掠过天空,西沉晚霞中。

    就像是前一世被幽禁在昭阳宫,饮食之中皆有慢毒,等她发现,已经毒入肺腑,回天乏力。她坐在昭阳宫中,那架嘉晏亲手为她搭建的秋千上,静静等待着生命的结束。

    往事纷至沓来,那些记得的事情,一件件浮现眼前。

    冥冥暮色充斥天地,初冬晚风寒气逼人,轻轻拂过面颊,没有感到寒冷,郗棠只觉凉爽。

    头,开始沉了起来,趁着还有意识,她勉强从胡凳上站起,躺倒床榻。

    眼前,帐篷的白顶,开始摇晃。郗棠看得头晕,索性闭上了眼睛。

    昏昏沉沉间,不知天地变化。她只觉得全身都很难受,像是针扎一般,头也疼得厉害,噩梦趁虚而入,她梦见前世重重惨剧,祖父呕血的惨烈,兄长孤零零的灵位,被流放次兄的单薄的背影,血淋淋的头颅...死亡与失去的恐惧,沉沉压在心头。

    她不断告诉自己,这只是梦,自己拥有了一次重新再来的机会,可以改变一切。

    强大的意志力,将她从噩梦中抽出。

    她大汗淋漓的惊醒,一睁眼却看见嘉晏和诸葛维站在她床边。

    郗棠惊恐的盯着嘉晏,他手中端着空空如也的药碗,想起自己对嘉晏所做,郗棠脑海中一时只剩下猜忌与恐惧。混沌的大脑不足以支持她去思考事情的来龙去脉,她本能的防御,应对察觉到的杀机,伸出手,猛然攥住诸葛维的衣袖,嗓音沙哑道:“都尉,不要走!”

    说完这句话,郗棠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诸葛维愣了一下,想要将衣袖从郗棠手中扯出,奈何她拽的太紧,尝试数次,均以失败告终。他面色微红,尴尬的看了一眼身旁嘉晏,“女郎....病得有些神志不清.....”

    这句话放在男女身上太过暧昧,即使是病人。

    郗棠昏迷时,似乎深陷噩梦,痛苦的叫出了许多人的名字,她叫了自己的祖父、父母、兄长,还叫了许多诸葛维不清楚的人,绥儿,昀儿,也许是她的弟妹或者其他亲属。

    人在病中绝望无助,总将希望寄托于自己所信赖。

    神志不清时,是家人,等到她神志稍有恢复,叫出了自己的名字。

    诸葛维的耳根微微泛红,愈发急切的想要将衣袖从郗棠手中取出。好不容易将衣袖从郗棠的魔爪中救出,诸葛维望着宽大衣袖上丛生的褶皱,被攥成一团又散开,皱纹像是平静水面上绽开的涟漪,一圈一圈。

    嘉晏捂着胸口,剧烈咳嗽,他咳得厉害,眼前黑白交替。诸葛维回过神来,想要搀扶嘉晏,嘉晏愤愤拂开诸葛维的手,“别碰我!”诸葛维不知这位新城侯对他的厌憎抵触从何而来,莫名其妙,也许,高门子弟的矜贵骄傲,是他一个寒门子弟无法理解。

    “新城侯,还是回去吧。”诸葛维劝道,这位新城侯自愿留在疫区,心系百姓,与别的勋贵不同,他愿意容忍他这点富家少年的尖刺,人无完人,各有脾性罢了。

    嘉晏捂着胸口,大口呼吸。余医师以身试药,终于找到中和百部毒性的药材,将嘉晏从鬼门关前抢了回来,他病情稍微好转,便听诸葛维说郗棠染病。

    要杀了她。

    重生者对他的威胁,太大。

    何况郗棠杀意已现,当断不断反受其乱。

    嘉晏借口探望,强撑病体和诸葛维来到郗棠帐篷,本想找到合适时机,除掉郗棠。可看到郗棠抓住诸葛维衣袖不放的手,他还是难抑的悲愤。

    她分明记得前世发生的事情,诸葛维和他都是她宿命的死敌,都要低头恳求,可在两个人之间,他没有选择自己,而是诸葛维。

    胸中愤懑积郁,怒上心头,嘉晏气的眼前一黑,直直栽倒在地。

    诸葛维眼疾手快,一把扶住嘉晏倒下的身躯,他双眼紧闭,牙关紧咬,似乎还在为什么事而耿耿于怀。

    好倔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