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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郗棠不假思索,“答应卫熙。”

    “为什么?”郗太傅看向郗棠,眼神冰冷,事关家族存亡,他必须问清原委。

    “大父难道没察觉到帝都瘟疫中的异常吗?”

    郗太傅若有所思,“我看了大司农的奏疏,疫病很分散,许多村落都有病患。”

    “流民背井离乡,大多成群结队,鲜少有人单独行事。若是青州流民进入帝都,必定是成片感染疫病,怎会分散,每个村落都有零星几人染病。除非有人,在不知情的情况下,将青州流民安插在各个屯田。”

    郗棠已经弄清楚前世嘉氏的死士从何而来。

    一部分是依附于嘉氏庄园的门客,还有一部分是被嘉显利用职务之便,安插在屯田村落的青州流民。军户父死子继,世代为兵,战事频起,大量军户不堪其重,纷纷逃离。青州水灾,耕种军屯的军户丧失最后希望,既要承担兵役,眷属耕种军屯还要缴纳大量粮食。

    嘉太尉都督东境多年,知晓青州情况,在青州颇有人脉,在这些军户绝望之际,若有人伸出援手,他们必定感恩戴德。有朝一日,嘉太尉振臂一呼,说嘉氏危亡,要他们回报,这些人深受嘉氏家大恩,必定不会坐视不理。都是久经沙场的老卒,不是养尊处优的禁军可比。

    百姓要的从来都很简单,一块土地,四季温饱。

    郗太傅眉头紧皱,他也想到了这一点,既然他能想到,大将军也能想到。

    “红斑瘟疫一事,你父亲在青州尽得民心,你与嘉二公子也有功劳,我称病,以进为退,只希望大将军不要最先将矛头对准咱们家。他毕竟是宗室,又有卫太后,真要较量,咱们家没有太大胜算。可真与大将军联手,只怕他除去太尉后,下一个要对付的,就是咱们家。”

    郗棠苦笑,“大父,嘉太尉难道就不会对付咱们家吗?”

    前世,大将军一死,嘉氏的矛头便对准郗氏,灭门之祸岌岌,祖父最终选择以死来保全后人。

    “可若两边都不答应....”郗太傅深深叹了口气,并未继续说下去。

    和司徒退婚,郗氏便失去了中立的资格,四大辅臣,大将军如日中天,嘉太傅威望颇高,与他们相比,郗太傅和宁司徒久在中枢,落了下风。本可相联互保,共同进退,三方成犄角之势,但郗棠与宁璨都不满意这桩婚事,执意要解除婚约。

    两强相争,祸及池鱼,若郗太傅都不答应,便同时给两方以把柄,大将军、嘉太傅都可借此发难。

    “所以要选卫熙。”郗棠笃定道,“大将军与嘉太尉相争,我们恰好可以坐收渔利。辅臣相互牵制,破局之策,近在眼前。”

    郗太傅眼珠左右转动,在权衡利弊,良久,他望向郗棠,“你想怎么做?”

    “大父,请应允我与卫熙的婚事吧。”

    清水自东南流,与温泉水合。温水数源,扬波于帝都附近,华宇连荫,茨甍交拒,方塘石沼,错落其间。文皇帝与先帝爱温泉,先后在帝都附近修建温泉宫、汤宫,先帝以一泉赐嘉太尉,褒奖军功。

    殿阁装饰质朴,木栏围住汉白玉汤池,花纹精致,温泉水暖,汤池表面,漂浮香草鲜花,蒸汽氤氲,宛若仙境。嘉晏置身池中,背倚池壁,双臂据沿舒展,一双柔软的手自后伸来,按上嘉晏肩胛,恰到好处的力度,他舒适的闭上眼睛。

    郗棠垂眸,悄无声息打量着嘉晏的神情,前世他征战负伤,每遇阴雨,旧疾疼痛难忍,汤泉有舒筋健骨疗养之效,每逢春雨连绵,郗棠都会陪着他来汤泉宫修养。

    其实,他不算个杀伐果决的人,前世嘉玄杀郗郴,他声泪俱下,为郗郴求情。闻琰证据确凿,本可一举铲除郗氏,他却困于旧情,不顾群臣反对,仅仅流放郗桐,幽禁自己。一时不忍,给了自己机会,酿成宫变惨祸。这一世,知道自己是重生,却还是没有杀死自己。

    正想着,手背忽然覆上一张大掌,嘉晏握住郗棠的手,略带薄茧的手指摩挲郗棠掌心粗糙,不似过去的柔腻,郗棠掌心也生出坚硬的茧,指骨分明。他睁开眼睛,回首望向郗棠,看着她那张面容较好的脸,嘉晏想起,兄长略带歉疚的告诉自己,没能为他求娶到太傅的女孙。

    太傅要将女孙嫁给大将军的外甥,卫熙。

    方才泡完温泉的舒适一扫而空,莫名的烦躁沉沉压上心头。嘉晏越想越气,赌气丢开郗棠的手。

    屋中一片寂静,唯闻水声潺潺,和嘉晏因愤怒而沉重的呼吸,郗棠神色从容,并无任何情绪。良久,嘉晏终于忍不住爆发,“你就没有什么想与我解释的吗?”

    郗棠抬眸,对上嘉晏怒气冲冲的双眸,“我和你解释什么?那是大父为我订下的婚约。”

    “你胡说!”嘉晏猛地从汤池中站了起来,湿漉漉的绫衣贴在他身上,勾勒出精壮的上身,肌肉饱满分明,“你能退宁璨的婚约,为什么不能拒绝卫熙。你当时只是在骗我对不对,你怕我真的杀了你,所以骗我,你...你不情愿嫁给我的,是不是?”

    面对嘉晏怒不可遏的质问,郗棠却比他更为愤怒,她拿起一旁的衣物,愤愤掷到嘉晏怀中,背过身去,“把衣服穿上。”

    嘉晏这才发现,郗棠身上衣裙布料粗糙,像是侍女的衣物,发髻简单,不饰珠翠。未婚女郎与外男私会,本就不妥,可她,还是来见自己。

    嘉晏动容,胸膛中熊熊燃烧的愤怒,霎时熄灭,他垂首,盯着手中丝织外袍,只剩误解郗棠,对她发脾气的愧疚。须臾,他穿上外袍,双手按在郗棠肩膀,将她身躯扭转过来,让她面对自己,垂首盯着她的眼睛,郑重道:“对不起。元元。”

    郗棠无奈轻叹口气,一切误会,在这声轻轻的叹息中消散,“我来找你,就是想告诉你,我为什么要答应卫熙的求婚。”郗棠仰首,温柔凝视嘉晏双眸,“子乐,我害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