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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章 大团圆(中)

    这一年,小琥姥爷87岁,姥姥也81岁了。“人生七十古来稀”,虽然随着经济和医疗的飞速发展,人均年龄不断提升,小琥村里甚至出过一个百岁老人,但这毕竟是少数,而大部分老人的寿数达不到此种程度。在当地农村的大环境中,老一辈人吃得少干得多,加上天气寒冷、吃盐重、水污染等问题,如果侥幸没因为水污染得癌症、没因为车祸意外身亡,也会有心脑血管疾病找上来。农村人在疾病预防诊疗方面的认知薄弱,得了病也不知道,或者知道生病了也因为金钱、讳疾忌医、依从性差等多方面因素而未得到有效治疗,比如小琥的爷爷,除了偶尔流鼻血,一惯以体格硬朗出名,等到因脑出血去世时,大家才知道原来老人家早就高血压了,流鼻血就是一个重要预警,可惜没人能意识到。且小琥所在的村落,离县里医院的单次车程约1个多小时,等心脑血管意外、急症找来时,哪怕能及时打120,在120一来一往的过程中,往往错失最佳治疗机会,从而致死致残。比如小琥邻居家的老太太,救护车拉着还没到医院,人就已经凉了。还有更多的老人逐渐不能自理,开始卧床,直到去世都不知道因何而逝。

    小琥所在的村庄在赡养老人方面其实做得还不错,养儿防老在这里除了是法律要求,更是道德上的规范,重重约束下,老人倒不至于晚景凄凉,最多就是在家中逐渐失去金钱话语权啦、被儿媳儿子等赡养者似是而非的翻翻旧账啦,怠慢多少会有一些,但基本衣食是能保证的,绝不会做出故意不给老人饭吃、把老人赶出去等事。至于去养老院,如果有儿有女还把老人送养老院,在小琥家这边是要被大家集体鄙视的。在这种大环境下,比起小琥后来在他处所见那样,老人们失去了利用价值后被逼的活不下去而喝药自尽,这边老人要幸福的多,最苦最苦也就是卧床不能自理,被后代伺候时说些闲言碎语。其实如果心大点儿也无所谓,但对于普遍高自尊的此地百姓而言,这种日子简直生不如死,所以老人们的愿望多是不求赖活,只求好死,死得痛快一些,自己不受罪,也不连累子孙,这样还能留点儿情分,彼此之间不必走到相看两相厌的程度。

    小琥姥爷更是个中翘楚。作为一个超高自尊的老人,小琥姥爷最怕求人,哪怕是子女也不行。比起混混沌沌的其他老人,小琥姥爷因为脑子好使,能从前车之鉴中总结出更多经验教训,也会对自己的未来有更多的担忧。小琥懂事时,小琥姥爷已经70多岁了,身体硬朗,除了耳朵有点儿背啥哪儿都挺好,还能骑自行车去菜市场,或偷偷带着小琥姥姥坐车去市里走亲戚,但姥爷似乎一直在担忧着什么,现在想来,他担忧的应该是未来。身体逐渐衰老那是必然,但在那不可预见充满变数的未来,在死亡前,自己究竟会衰老到哪一步是不可知的,因为不可知所以惧怕担忧。小琥姥爷为此做出了很多努力,比如随着年龄渐长,脾气愈加温和啦,比如戒烟戒酒啦,比如饮食愈发清淡啦,比如自己不舍得吃不舍得穿,把钱都存起来啦,比如坚持锻炼走步啦,可以说小琥姥爷为自己和老伴的未来已经做了能做的一切。小琥姥爷是个聪明人,聪明人也许是重感情,却知道感情不是一切,甚至危机面前感情是最无用的,养育儿女是责任,但靠儿女养老却要凭子女的良心,而良心这东西是最虚无缥缈的。所以小琥姥爷在这基础上一直在思考如何能让自己和老伴儿的养老更有质量和保障。第一条自然是尽量保证身体健康,至少要能自理不拖累人。如果真做不到了,那就期待着子女能看在父母既往的好的份儿上不要太磋磨,当然,感情牌如果不好使,那不是还有钱嘛,有钱能使鬼推磨,只要钱把在自己手里,大家看在钱的份儿上也得竞争上岗,到时候谁伺候的尽心就给谁。做好了能力范围内能做的所有准备,可以说小琥姥爷70岁后的每一天都在忐忑的等待着命运的宣判,决定自己最后结果的那个大锤在头上似落非落,在自己的身体越来越衰退时、在同辈儿的亲朋故旧纷纷辞世时,那个大锤离得更近却迟迟不落,让小琥姥爷既有幸好还活着的窃喜,又有不知道自己是啥结果的焦灼。

    就这么一年又一年,小琥姥爷87岁了。村子里同龄人几已凋零,老同事上个月也去世了,小琥姥爷成了镇政府唯一一个离休老干部。所幸自己虽然腿脚越来越乏力,但尚能自理。老妻虽然愚钝,脑子里只有吃喝抽烟告小状,身体却尚算康健,两人作伴,说些旧事,也不算孤寂。小琥姥爷是老一辈人,再有党性也难免有些旧思想,老话说长子不过父(指大儿子的寿命不会超过自己的父亲),老父亲当年活到了80又8,自己是长子,今年已是87岁,人老了指不定哪天死,像两个老亲家公不也是身体杠杠的说没就没了。再说自个儿身子自己知道,外强中干罢了,今年冬天连着两次肺炎,指不定能不能熬过88,今年过年或许是能过的最后一个年了。树大分枝是必然,就像生老病死一般,历史规律不可更改,只是难免会有遗憾,人生应该有始有终,虽说子孙都是孽,却也都是牵挂,恰好今年大家能凑得齐,不如一起聚个餐,也许以后就没有机会了。小琥老舅和几个姨们自然也听过这句老话,大家不谋而合,时隔6年,姥姥姥爷家的年夜饭又开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