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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往事

    商问收起长枪,枪头银光映射她面无表情的脸。

    程环在瘸子被杀之际,眼神复杂的看向血泊中小小一人。

    这个人,他算不清,也看不透。

    她过于心狠手辣,杀戮之气,也过于重。

    没有常年在战场浸染,不可能有这般压得人喘不过气的气势。

    可一个正常孩童,怎会如此?

    站在屋内门后的雨儿,扶着门框,单手捂嘴,无声落泪,心里抽疼。

    其实她一点都不乖,在商问出去时她就睁开眼,忍着巨大痛苦躲在门口,也亲眼看到商问手段。

    她哭,是大少爷为她复仇。

    可是不值得啊,她只是一个奴婢,怎能让大少爷手中沾血。

    月色下,商问依旧没挪动脚步,随意拿起衣角慢慢擦拭枪头血迹,神色不变。

    怪物?

    这话曾经也有人说过,

    第一次 ,是她手持匕首亲自解决那个折辱她近十年的乳娘,哪知道,庶妹闯进院中,意外撞见。

    她站在暗处,庶妹立于阳光下。

    庶妹从来都是侧室和父亲捧在手心的珍宝,没有受过半分委屈,小脸吓得煞白,对上她看来的眼神,嘴里一直念叨着“怪物”。

    当晚,庶妹躺在床上做了梦魇,连续高烧不退。

    父亲亲自将她从床上拖到院中。

    已经过了六月末,她早早就换上单薄的衣服,鞭子蘸盐,打在背上真的好疼好疼。

    她疼得迷糊,朝父亲伸手。

    她想要一个拥抱,一个身为父亲怜爱自己孩子的宽慰拥抱,就像他经常抱庶妹那样,嘴里再轻声说,“爹爹吹吹,明珠不疼哦,爹爹待会儿收拾你哥哥,他竟敢不给你买糖,是该教训。”

    可是没有拥抱,也没有温柔话和糖。

    只有现实里父亲对她嫌恶。

    “杀伐果断 ,不留情面,如此心性,简直可恨!”

    他看到了乳娘被她剜肉的尸首,却未看见她吃猪食的十年不堪,没有温情的童年。

    父亲不能杀她,因为她是皇后钦点的预备太子妃之一,是丞相府,以及母亲母族登高位的牺牲品。

    父亲不愿庶妹成为这种利益交换品,所以一直将她养得不谙世事,以后寻个两情相悦的良人,不盼高嫁,只愿低嫁,这样他便可做庶妹依仗,让婆家至少不会刁难,一生无忧。

    所以父亲摔开袖子,让她跪在地上,不准治伤。

    薛长孝也来了,朝她狠狠踹了两脚,骂她就是讨债鬼,伤了他心尖尖的妹妹。

    可他忘了,她才是他一母同胞的亲妹妹。

    蝉鸣季节,气温太高,烈日下她跪了整整两日,嘴唇裂开起皮。

    渴,太渴了。

    她想同父亲求饶,说她错了,她想活命。

    “哎,你们说大小姐连丞相大人都不疼爱,也不知道是不是天煞孤星。”

    “是啊,大小姐生下来就被抛弃在这个小院,爹不疼娘不爱,可怜啊。”

    “.......”

    院外丫鬟的议论声清晰入耳,像是突然被一把推到悬崖,逼她认清事实——她就是个无父无母的孩子。

    她摇摇欲坠之际,心里想到一个人。

    对,她还有母亲。

    她还有母亲!

    她急于求证有人爱她,她不是母亲和父亲不疼爱的孽种。

    凭着这份信念,她十一岁私自逃离丞相府,去往曼陀寺,那是母亲常年礼佛的寺院,就在离京都不远的城郊上山。

    她走了好久的路,问了好多人才到寺院。

    她捏紧衣角,顶着一张被饿太久的苍白脸,无措的看向母亲。

    “我可以留在这里吗?”

    以为会渴望的母爱,却是母亲淡漠一句“我已经托你父亲回来,你定不要再惹是生非”,她被定罪 ,被打入深渊,无人爱她。

    她茫然的看着寺院紧闭的大门,又回头看向身后绵延万里的青山绿水,她不知道该去哪儿。

    回丞相府吗?可是父亲不待见她,他另有爱惜的女儿,她只是格格不入的外人。

    离开吗?

    又去哪儿?

    她看着天上飞雁,地上蚂蚁。

    她真的好羡慕,真的好羡慕啊。

    连它们都有家。

    让她回过神的,是山下迎面走来一男子,那人牛高马大,脸上充满幸福笑意。

    她拉住那个男子,疑惑问他。

    “你的父母很爱你吗?”

    “什么?”

    “那你为什么笑得这么开心,很开心 。”

    ”我笑,是因为我要去边关,保家卫国!”

    边关有幸福吗?

    她想去。

    所以她和男子结伴而行,去边关。

    那年她年纪小,宫里嬷嬷只教过她怎么做个不争不抢,温柔似水的女子,没有告诉她,离京都几万公里之外,那里哀嚎遍野,尸首无归处,强者争夺,有自由和生死。

    她投兵那天,边关将士告诉她,这里不适合女子。

    她没有说话,用一身蛮力和半条命在新兵里杀出一条路,被破格收入先锋营,在开战时冲在最前头赴死的那种,死得更快。

    营头经常拖着她在战场逃命,教她枪法,拳法,教她大口吃肉 ,豪爽喝酒,教她不要拘泥男女情爱,有权才是正道。

    他说他家里有个闺女,才三岁,比她好看。

    他说他想当将军,这战场上了,命就不是自己的,这样就算死了,朝廷给他家里的抚恤金也能让他妻女后半生有依靠。

    北疆常年都是风雪,经常冻死人。

    她在先锋营一待就是三年,营里的兄弟们死的死,残的残,换了一批又一批。

    人命在战场,最不值钱。

    后来营头战死了,护她而亡,脑袋被敌军将领一枪割断挑起,高举炫耀。

    她第一次觉得恶心,人恶心,战争恶心,她吐了。

    随后摸了一把嘴,拿起长剑追杀敌将。

    她火葬了营头,留了骨灰和牌位,第一次有了一个念头——她要当将军,要权力,要钱财,照顾好他妻女,带他回家。

    她想把营头渴望的,都一一实现。

    此后,她的名号无人不知,也离开先锋营,调往后方,当了小将军。

    十五岁的女将军。

    北疆军营都知道,他们有个杀人不要命的小煞神,敌军都传是个妖孽。

    守戎边疆第四年,战争结束了,大周胜利,他们班师回朝复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