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院厢房内，跟着来看热闹的商问坐在一旁，端着一碗糖粥喝起来，眼睛却打量着锦夫人抱住的一个女人。
她清瘦苦相，身上布衣都比不上商家下人，头发只是一根木簪挽着，一眼就能瞧出受了不少磋磨。
这就是早早嫁人的程央，她的表姨。
程央抱住自家母亲，勉强的笑了笑，“母亲，都怪孩儿不孝，让您跟着操劳忧心。”
锦夫人看自家往日多么温柔开朗的女儿，不过几年，就落到如此地步，心里酸胀的厉害。
她丈夫早早战死在边关，后来婆家将她当个晦气克夫的女人赶回娘家，连女儿和儿子都跟着受指点。
现在她的女儿因为小产，没了孩子，大夫说今后再不会有子嗣。
林家婆母本身就瞧不上女儿是商贾出身，加上林家从原先的正四品大官，现在沦落成八品县令，便把这些糟心事全怪在她女儿，被扣上灾星的罪名，要求休妻。
还没养好小产的病，就被林家拽回商家谈休妻，连避风的抹额都被给戴上。
这林家，真是好狠的心啊！
锦夫人实在忍不住，背过身抹泪。
“哭哭哭，就知道哭！”
“这林家也是把我们商家踩在地上骂啊！”
从来一点就着的炮仗——二房慕氏，心里火气大的很。
一向稳重的商芹难得没有阻止自家母亲说骂，毕竟，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程央要是被休妻，她不仅会被连累，今后说亲更是难了。
商问看了眼还在和锦夫人互相安慰的程央，心里生出些许心虚，前些日子那些事才导致林知府变为林县令，林家才牵连程央，把怨气都怪罪在她身上。
商问喝完最后一口糖粥，琢磨完这其中道理，她跳下椅子走到程央身边，食指戳了戳她手臂，笑得灿烂。
“表姨，你想借此机会离开林家吗？”
“什么？”
还沉浸悲痛的程央，低头看了眼长得十分有慈悲像的幼童，有片刻茫然。
表姨？
她吗？
锦夫人明白女儿这是不认人，开口解释。
“这是商雀的独子商问，就是被你舅舅养在外面多年的孩子。”
说到商老太爷，程央神色又染上几分悲戚，她当时怀了孩子，被林家婆母以避免沾染死人晦气关在家中，不得外出。
程央摸了摸商问小脸，“好孩子，不该让你来听这些事坏了心情。”
商问摇了摇头，依旧奶声奶气的问她，“表姨，你只需要告诉我，对于林家，你想离开吗？”
离开吗？
程央想的，可是绝不能是休妻，这不仅是让家族丢脸的大事，今后，她母亲和姊妹又如何做人。
她从来都是为他人着想，宁愿自己承受委屈，不祸及家人跟着受世人指着脊梁骨骂，可现在看着面前商问执着的目光，到嘴的“不想”，脱口而出成了“想”。
说完，她自己都是有片刻出神。
得到肯定回答，商问笑着点点头，倒上一杯热茶塞到她手心，像是聊家常般的说，“那表姨喝喝茶，等我给你拿回和离书。”
程央看着手中徐徐飘起的热气茶杯，再看了眼潇洒离开的商问，她头上有根呆毛晃了晃，头顶似乎有光，闪得程央睁不开眼。
她捂着心跳加快的胸口，血液也在翻滚激烈，她自嘲一笑。
和离书吗？
林家怕是不会给的，她怎么就有一瞬间竟然去相信一个孩子说的胡话了。
她还是好好想想，怎么才能让林家收回休妻之事，为了不连累家人，她愿意这辈子和林家就这么过下去。
一旁的锦夫人可不同，脸色激动的发红，她相信商问能做到，因为她总是听自家儿子程环说，她这个小辈，大有不同。
此刻，已经晃悠到前堂会客室的商问，还未进去，就听到一个咄咄逼人的声音传来。
“我说这程央怎么就如此没教养，连孩子都生不出来，断我林家血脉，原来是商家女人抛头露面当家了。”
“一个败坏家门的人，怎能堪当我林家妻？！”
商问一进去，就看到林夫人趾高气昂的坐在高位一侧讥讽起来，她身边站着林家大少爷——林飞，眼睛凹陷，眼下清淤加重，看起来是一副过度房事造成的纵欲。
听林夫人如此说，林飞也没了耐心，不屑的冷哼。
“程央生不出子嗣，这林家妇她是配不上。”
“要是做妾我还能忍，可是当正妻，我说什么都不愿意。”
“所以今日休妻，是断然改不了的！”
此话一出，坐在林夫人旁边的商氏脸色越发难看起来，坐在底下的顾义却喝茶挡住面露的笑意，他又不是商家人，他急个什么。
坐在最末尾的程环是攥紧了手中拂尘，隐隐发颤。
他的姐姐是顶好的，现在却被这种人糟践！
也不知姐姐这几年如何忍过来的。
他不敢再深思下去，只是紧绷的下颌已经发白，昭示了他的愤怒。
可他不得不忍，因为这个世道对女子就是这般苛刻，男子有权提出休妻，继续流连花丛，可女子万不可越界一步，更何况休妻是要遭受世人指点唾骂，钉在耻辱柱上的大事。
大堂内，气氛已经僵持到极点，就在商氏还要出声周旋，一道童声传来。
“我商家大族，底蕴摆在那儿，你林家不过八品县令，论高攀，你们林家可是真的配不上。”
焦灼的气氛被打破，众人只看到商问缓缓走来，没看到林夫人被戳了痛处，脸色变得狰狞。
商氏立马起身拉着她过来，给她理了理因为急忙赶来乱了的衣领。
“不是要去学堂，怎的还在家？”
“孔夫子说了，如有急事，便可托人告知，耽误几个时辰，不碍事。”
商问可不怕，孔夫子和乌院长对她迁就的很，疼得跟鲁阳的镇院之宝一样。
商氏从不干涉她的事情，什么都没说。
倒是坐在高位上的林夫人端正身子，斜睨了眼被商氏牵到高位紧挨坐下的商问，唇角扯出一个讥讽的笑。
“商夫人，一个毛都没长齐的孩子，和我们谈论这些大事，怕是没这个道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