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
他怎么就后悔了呢？
在薛婉从祭台高处一跃而下的时候，他心里没有痛快，只感觉浑身像有一道压抑已久的情绪，在她自缢后，忽然反扑回来，眼泪止不住的流。
落在手背上的泪珠，宛如刀割，心脏疼得厉害。
他看着地上血溅当场，被摔得面目全非的薛婉，无助的站在原地。
脑海里有一道声音不断在质问他。
为什么要逼死她，为什么要让她走投无路，她是你亲妹妹啊！
这种未知的情绪挤满了他脑子，仿佛要炸开，向来讨厌薛婉的他，让他想要急于去否认自己对薛婉自杀的痛苦和无措。
他挤出观望嘲弄薛婉尸首的人群，惨白着一张脸拼尽全力回到丞相府，直奔后院，找到庶妹薛明珠。
当看到薛明珠华丽衣着，被人簇拥欢悦，他心中痛楚如同获得灵泉治愈，才得以平复，对于薛婉的死，慢慢变得无波无澜。
薛婉那般冷情冷性，一贯只知道杀人筹谋，哪里比得上明珠盈盈弱弱，且活泼可爱。
他觉得，是自己想多了。
薛婉死后，元帝身体渐渐痊愈，甚至精神格外好。
原本太子宋尧和丞相府本该在这场宫变里获赏，加公进爵，不曾想，薛婉竟然留下一封揭发太子和丞相府私下有密切来往，太子圈养私兵，导致太子宋尧被关七年宗人府，收回储位，降为三皇子，连封号和权力都没有。
丞相府更是被削去大半势力，本该得到的元帅之位，也只能拿个大将军的名号。
他没想到，在薛婉下葬之日，常年躲在山上礼佛不见外客的母亲陈氏回来了，她一身缟素，不在乎人言可畏的面子，不在乎已经发臭生蛆的尸首，冲到被全城百姓丢菜叶骂着“不得好死”的棺椁前，将里面被白帕盖住面目的薛婉轻手轻脚抱在怀里。
“我不许你们欺负我的孩子。”
“婉婉，母亲来了，母亲来了。”
“我的孩子啊，你醒醒好不好？”
她像是幡然醒悟后的懊悔，手捧着油纸里碎成渣的马蹄糕，苦苦哀求，哭得癫狂。
“你不是想吃马蹄糕吗？”
“母亲给你做了好多好多，你睁开眼看看，你睁开眼看看啊！”
薛长孝觉得份母爱，来得太迟，来得可笑。
他想嘲讽自己这位丢下他不管多年的母亲，可他笑不出来，也不知道为什么，他觉得心里空落落的，像是少了什么？
直到母亲丢弃佛堂，重回丞相府，夺回管家权，肃清后院，有关薛婉二十一年的生活全部揭露在人前。
从出生，侧室安排的乳娘贴身照顾薛婉，喂的不是上好的羊奶，而是寻常人家吃不起饭喂的白水。
哭了，就打，饿了，就用米汤对付两口。
薛婉一岁起，锦被里的棉花被乳娘掏得一干二净拿去卖钱，里面重新塞满挡不住风寒的柳絮或芦苇，得了风寒，侧室拖着不找大夫。
她的月钱全被乳娘和院内丫鬟、嬷嬷私吞，吃的饭全是从这些人嘴里抠唆下来的剩饭。
三岁时，她上好绸缎做的衣服都被乳娘卖掉，只给她穿磨人的麻衣，夏季起了一身湿疹，磨出了一手臂的血泡发脓，晚上只敢摸摸跑去府里小药房偷偷抓一点不起眼的草药。
四岁时，她因为多吃了一口饭，被乳娘和府里丫鬟发泄打骂，身上一片青紫......
这些一桩桩一件件，似乎要把薛婉这些年的委屈全部摊在阳光下，让他们好好看看，这十几年她过的到底有多艰难，才不能以德报怨任何人。
因为那些被抛弃的夜晚，她独自熬过来，已经是花了她全部精力。
薛长孝依旧记得那天，从来对薛婉不待见的父亲第一反应不是去惩戒那些恶毒婆子和侧室，而是质问已经成了死人的薛婉。
“那她怎么不说？！非要把这些苦吃了才来怪罪我们？！”
“她这算什么，要我们去向她赎罪吗？！”
“我看就是天生的冤家！死了都不放过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