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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一十五章 君子抱仁义

    雪原五豹一改之前老顽童的模样,难得安静了下来,苍老的面容上俱浮现出凝重的神色。

    凌汐池也知道他们为难,起义一事并非儿戏,这可是提着脑袋去做的一件事,不成功便成仁,注定是一盘没有和局的棋。

    好一会儿,大豹才抬眸问她:“凌丫头,我想知道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凌汐池便将自己从仙水镇一路到烈阳城所见的苍生疾苦,还有她经历淮岐、曲女大雪灾一事同他们说了。

    她亲眼见到了哀鸿遍野,易子而食的惨状,并直言寒战天并不是一个好君主,如今整个天水大乱,这个天下应该让更有能力,更能让百姓幸福安康的人来主宰。

    大豹目光灼灼地看着她:“我想听你真实的目的。”

    凌汐池深吸了一口气,回道:“我要报仇。”

    雪原五豹问:“报何仇?”

    凌汐池正色道:“我本姓叶,我是无启族的人,我叫叶孤寻,寒战天为了一己之私,残害了我们无启族数十万人,此仇不报,我誓不为人。”

    说罢,她又将当初绝摩崖上师父告诉她的无启族灭族真相同他们说了,蒋易修也在一旁证实了这个事情,并告诉他们当初舜南唐家也是因为这件事被泷日国所灭,如今凌云寨的人便是当时唐家幸存的人。

    雪原五豹神色沉重地听着,叹道:“没想到寒战天竟然干了这么多伤天害理之事。”

    大豹看向了凌汐池:“早知你这丫头不凡,小小年纪便经历了这么多,爷爷是真的心疼你,既然你们有这个想法,我再介绍一个人给你们认识。”

    大豹伸手拍了拍,紧接着一个身着白衣,行止儒雅的人走了进来。

    一见那人的模样,凌汐池惊叫了起来:“沈堡主?”

    来人竟是沈桑辰的父亲沈行云!

    大豹笑着说道:“正是他,那日缥无那小子将沈堡主送来了我们这里,我们这才知道在冥界发生的事情。”

    凌汐池心中一动,问道:“那缥无人呢?”

    二豹面色一沉,答道:“那小子向来神龙见首不见尾,况且藏枫山庄出了那样大的事,我们也不知道他此时人在哪里。”

    凌汐池的心也跟着一沉,难道缥无也出事了,藏枫山庄的其他人到底去了哪里?

    这时,沈行云疾步走到了她面前,扑通一声跪了下来。

    众人吓了一跳,沈桑辰急忙跑到了他身边:“爹!你这是……”

    雪原五豹也急急去扶他:“沈堡主,这是为何?”

    凌汐池心中五味杂陈,回想起沈行云刺了她一刀,当众污蔑她一事,若非这件事,她当时不会失去理智,险些入魔,后面的事或许就不会发生了,萧藏枫或许也不会死了。

    沈行云挣脱了雪原五豹去扶他的手,重重地向她磕了一个头,痛心疾首道:“当日姑娘冒险去冥界救我,可我遭奸人所害,迷了心智,非但没有感恩姑娘,还出手伤了姑娘,我做出如此不仁不义之事,愧对沈家的声誉,也愧对尊师仙霞师太,更愧对姑娘,每每想起寝食难安,今日得知姑娘来此,特来向姑娘请罪。”

    凌汐池看着他没有说话,反倒是月弄寒上前一步想说什么,被谢虚颐一个动作制止住了。

    沈行云说完之后,双手将一把剑捧到了她面前。

    凌汐池认得那把剑,那是她带沈桑辰去凌云寨时,唐怒交给他们的剑,是他的佩剑。

    沈行云接着道:“此剑名叫抱仁,乃是沈家先祖传下来的,寓意君子抱仁义,不惧天地倾,沈家堡以仁义立世,虽然如今沈家堡已不复存在,但只要沈家还有一人在,便要谨记身为沈家子弟需得抱仁守义,还请姑娘用此剑杀了我这不仁不义之徒。”

    “爹!”沈桑辰吓得惊叫一声,连忙跟着跪了下来,拉着她的裙摆急道:“汐姐姐,我爹不是故意的,爹都跟我说了,他是中了冥界的幻术,才会伤了你,你不要杀他。”

    凌汐池伸手接过沈行云手中的剑,屈指一弹,剑应声出鞘。

    她打量着那把剑,剑身如墨,不厚不薄,剑锋隐而不露,剑气藏而不显,幽幽光泽流转于剑身之上,是一把抱朴守拙的剑。

    她轻声道:“常言道君子如墨,墨心映人心,墨正则心正,此剑不偏不倚,尽显浩然正气,不求过厚过薄,更知过犹不及,是把好剑。”

    沈桑辰看她拔了剑,以为她要伤害自己的父亲,急忙伸手挡在了沈行云面前。

    沈行云喝斥道:“桑辰退下!”

    说罢,便闭上了眼睛,一副坦然受死的模样。

    雪原五豹也出声劝阻道:“凌丫头,沈堡主固然有错,但也错不至死,你可要三思……”

    凌汐池又将剑退回到了剑鞘,看了沈家父子两眼,将剑交到了沈桑辰手中,并将他和沈行云扶了起来。

    她摸着沈桑辰的头,说道:“你叫我一声姐姐,你的父亲自然便是我的长辈,我怎么可能会做出伤害长辈的事。”

    她又看向了沈行云,继续道:“沈堡主,当日之事错不在你,我不是不讲道理的人,况且我答应过师父要护住沈家堡,是我先食言了,若说愧对,那也是我先愧对于你们,沈家堡虽不在了,可沈家还在,这是一把好剑,你也有一个好儿子,便将这把剑交给你儿子吧,以后重振沈家便要靠他了。”

    “姑娘大义,沈某自愧不如。”

    沈行云叹了口气,扭头看着沈桑辰,眼中寄予着厚望:“这把剑以后便传给你了。”

    沈桑辰埋头看着自己手中的剑,重重地点了点头,小小的脸上浮现出了一抹坚定和自信。

    这个时候,沈桑辰没有想到,多年以后,在一个新的帝国里,他身居要位,被奉为镇国大将军,除却手中的抱仁剑外,皇帝陛下还另赐了他守义一剑,与抱仁剑同为护国两大神剑。

    雪原五豹笑着说道:“这才对嘛,都是自己人,要和和气气的,不过沈堡主,我叫你出来可不是为了这事,你可知他们来这里的目的是什么?”

    沈行云道:“愿闻其详。”

    凌汐池便将此次来的目的又说了一次。

    沈行云听了,脸上浮现出失望之色,叹了一口气:“寒战天多行不义,这一天迟早也会来的,只是……”

    凌汐池问道:“沈堡主可知灭了你沈家的究竟是何人?”

    沈行云脸上的失望转变为了哀痛:“当初唐家被毁之时,我便猜到沈家也会有这么一天。”

    凌汐池疑道:“所以沈堡主知道灭了沈家的便是泷日国是吗?”

    沈行云点了点头:“我知那日攻进我们沈家的和将我劫走掳去冥界的并非同一批人,多少也能猜到几分,姑娘是不是一早便知道是他们了。”

    凌汐池嗯了一声:“当日我救桑辰时曾和他们交过手,认出了他们中有人所使的功夫乃是狂风吟,那时我便知道那些紫衣人是泷日国朝廷的人。”

    沈桑辰听了半晌,恍然大悟道:“汐姐姐,你说灭了我们沈家的是朝廷的人,那时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凌汐池看着他:“你那时一心想着报仇,你一个小孩子怎么可能同一个国家抗争,况且东方家的人都不是善茬,我不告诉你是在保护你呀,笨蛋。”

    沈桑辰红着眼眶看向了沈行云:“所以爹爹也是知道的是不是,娘亲和哥哥便是死在他们手中的,他们害了我们沈家几百条人命,爹爹你为什么也不告诉我?”

    沈行云看着他,眼中流露出父亲对儿子的慈爱:“因为你还小啊。”

    沈桑辰抬手擦了擦自己的眼泪,哽咽着说:“可我总有一天会长大的。”

    沈行云摸了摸他的头,回想起沈家无辜身死的百条人命,也是红了眼眶。

    他向凌汐池行了一礼,说道:“姑娘既有此意,我沈家定会全力支持,沈家堡虽没有了,可沈家在雪沁的声名还在,我愿助姑娘一臂之力。”

    凌汐池心中一喜,看向了雪原五豹,一左一右挽住了大豹和二豹:“几位豹前辈,沈堡主都答应帮我了,你们呢?”

    大豹嘿嘿笑着,伸手拍了拍她的头:“臭丫头,这还需要问吗?我们不是早就将九帮十二会的令牌交到你手上了,不过嘛,你先得答应我一件事,我们才会帮你。”

    凌汐池疑惑道:“什么事?”

    雪原五豹齐声笑道:“丫头,你是知道的,豹爷爷们最爱玩,你若是让我们玩得开心了,这件事便成了。”

    大豹一把抓住她的手便将她往外带,一边走一边献宝似地说道:“丫头,爷爷在这安都城设了一个蹴鞠场,按照你说的方法将一切都设置妥当了,不过这安都城的人资质太差,不是爷爷的对手,和他们玩一点意思都没有,正巧你们来了,先陪我们踢一场去。”

    凌汐池叹了一口气,看着身后一脸不明所以的月弄寒和谢虚颐等人,说道:“走吧,你们有活了。”

    在去蹴鞠场的路上,她简单将如何蹴鞠同月弄寒他们说了一下。

    月弄寒点了点头,表示自己明白了,转而一脸担忧地看着她:“阿寻,这个游戏太费体力,你可以吗?”

    这段时间来,她一直在往死里折磨自己,好不容易想通了重新振作起来,还没好好休息恢复元气,便开始下山奔波这些事,他有些担心她会吃不消。

    凌汐池冲他笑了一下:“放心吧,我没事的。”

    月弄寒轻叹了一口气,还想说什么,凌汐池却不给他说话的机会,一路小跑跟上了雪原五豹的步伐,同着他们说笑起来。

    月弄寒看着她的背影,眼中流露出一抹痛苦之色,他宁可她一直都是一年前那天真懵懂,不谙世事的模样,也不想看到她现在这被迫成长故作坚强的样子。

    谢虚颐拍了拍他的肩膀:“喂,你不要老是一副望穿秋水的模样好不好,放宽心,在你前面的可不是一般的姑娘。”

    月弄寒回了他一笑,两人并肩前行,蒋易修跟在他们身后,再后面一左一右跟着小叶和陆小白。

    小叶目不斜视,埋着头专心走自己的路,不知在想些什么,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反倒是陆小白,一双眼睛上下左右打量着,像是在盘算着什么,雷小虎一脸套近乎地凑了上来,问道:“兄弟,你跟着我师父多久了?”

    他刚在小叶那里讨了个没趣,对比起多说两句话就像会死的小叶,陆小白显然更对他的胃口。

    两人很快便聊到了一起,到了蹴鞠场便一口一个兄弟互相称谓起来。

    场下自然是雪原五豹为一组,凌汐池他们这边人手不足,雪原五豹特地从他们培养的一众优秀弟子中拨了两个给他们,并月弄寒和谢虚颐跟她一起组成了一组。

    谢虚颐看了一会儿,突然对月弄寒说道:“以后练兵的话,这也不失为一个好方法。”

    月弄寒点了点头,问道:“阿寻,五位前辈说这是你教给他们的游戏,你是从哪里学的?”

    凌汐池一边束着头发一边道:“这是我这十年来生活的地方流行的游戏,其实我也不太会玩,只是随便说了一句,五位前辈便上了心,他们好像还自己改良了一下,好了,不说这个了,专心比赛吧。”

    一场角逐很快拉开了帷幕,场中自然是精彩纷呈,对于他们而言,蹴鞠与其说是玩球,更不如说是一场变相的比武。

    场外也是热闹无比,雷小虎甚至动员了整个震雷镖局的镖师前来观赛,每进一个球,他便发出一声激动的尖叫,指着场中那英姿飒爽的青衣女子,一脸自豪地冲旁边的人叫道:“快看快看,那是我师父,这蹴鞠就是她发明的。”

    半日后,雪原五豹赢了个满堂彩,他们自是满意无比,直夸自己宝刀未老。

    凌汐池走到了他们面前,故作叹息道:“唉,又让你们赢了。”

    雪原五豹拍了拍她的肩膀:“你乖了,去收拾一下,晚上爷爷给你们接风。”

    接风宴是设在安都城最豪华的酒楼迎风楼的,雪原五豹甚至吩咐人请来了同在安都城的九帮十二会另一个家族陈家。

    这便不是接风宴那么简单了,将陈家叫来,便是为了履行他们答应她的事,而要让整个九帮十二会支持他们,就先得说服其他八个商业世家,而陈家就是他们第一个要说服的对象。

    凌汐池不善交际,这些应酬方面的事自然得是月弄寒他们去做,可她手掌九帮十二会的令牌,雪原五豹显然更信任她,很多时候也不得不出面。

    一场觥筹交错下来,她已有五分醉意,陈家家主也明白了他们此来的目的,直言自己早就看不惯朝廷的所作所为了,拍着胸脯直保证定会全力支持他们。

    宴会还在喧哗,她便趁乱离开了一会儿,鬼神使差的,她又来到了那日萧藏枫带着她们来迎风楼时所坐的位置。

    迎风楼之所以叫迎风,那便是因为它高。

    顶楼雕檐映月,画栋飞云,俯瞰着整个安都城,一向是安都城中游人登高望远,把酒言欢的最佳之处。

    在最高处,风吹来,便有可乘风而去之势。

    她望着那在明月之下高高飞起的飞檐,思索了一会儿,直接施展轻功飞了上去,安静地坐在那飞檐之上,一眨不眨地看着头顶那片碧海青天。

    看着看着,她便觉得自己开始醉了,脑子也越来越不清晰。

    身后有脚步声轻轻响起,她扭头一看,一道人影沐浴着月光朝她走来。

    她仔细地分辨了很久,眼泪顿时模糊了视线,喃喃地问道:“萧藏枫,是你吗?”

    月弄寒全身一颤,停在那里没有动,脸上的表情说不出是悲伤还是愤怒。

    适才见她步履不稳地走了出来,因为担心她出事,他便跟了出来。

    他怔怔地看着她,却见她突然站起身,朝他飞奔了过来,伸手紧紧抱着他,整个人都靠在他的怀中,哭着说道:“我不相信你真的死了,我不相信。”

    此时的她,卸去了所有伪装,像极了一个柔弱无依的姑娘。

    酒让她暂时远离了俗世纷扰,却也将她压抑在心中的情感全部逼了出来。

    看着她脆弱无助的模样,月弄寒叹了一口气,伸手温柔地拍了怕她的背,带着安抚的语气说道:“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