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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一十九章 一将功成万骨枯

    关武站在城墙上,眉头皱得简直可以夹死几只苍蝇。

    旭日金麟以往一向所向披靡,却在与风灵军的对阵之中数次战败,本就已对风灵军心怀畏惧,士气大大减弱,还未开战,便已输掉了五成。

    现在被逼到如此绝境,更是显得力不从心,眼下又被杀了个措手不及,一上来便吃了个大亏,再加上这样精妙的阵法,恐怕落败便是眨眼的事。

    关武目光定定地望着站在风月阵中央,不停指挥阵形变换的赤火,意识到或许只有杀了赤火,才能挽回一些士气,鼓舞军心。

    那样虽不能胜,也不至于惨败。

    “他奶奶的!”

    看着城墙下的金甲战士不停倒下,关武狠狠地吐了一口痰,整个人从城墙之上跳了下来,手中的大刀被他舞得虎虎生风。

    他就像一头猛虎似地冲进了风月阵里,气吞山河一般狂啸着,每尖啸一声,便有一股血泉冲进雨雾中,和着雨水慢慢稀释,无声地洒在了地上。

    战死沙场,似乎永远都是战将最后的归宿,重重荒冢,埋葬的是枯骨,却埋葬不了那一种不灭的精神。

    战况激烈,泷日国的将士看着关武身先士卒,不畏生死,士气又被拉回了一些,渐渐的,反而能抵挡住风灵军的凌厉攻击。

    赤火双掌一收,目光处,是浴血奋战的关武,眼中已含杀意。

    他随手将令旗往腰间一插,闪电般地从左腰拔出了赤月刀,身形急展,足尖在无数士兵的肩膀上轻点而过,转眼便来到了关武面前,便是一刀递出。

    赤红耀眼的刀芒飞闪向关武的腰间。

    关武不退反进,像一尾飞跃出水面的鱼,弹转之间,游贴近了赤火的身侧,手中的大刀横劈向了赤火的肩胛处。

    关武攻得快,赤火避得也快,只听嗤啦一声轻响,关武的腰间顿时血泉狂涌,而赤火的肩膀,亦被斩出了一道伤口。

    “好!”

    赤火大吼一声,左脚往后一踏,激起地上流淌的雨水,水花四溅,他年轻的脸上也出现了莫名的狂热。

    那是一种属于战场儿郎的狂热,对胜利的狂热。

    风雨怒吼,却丝毫掩盖不住地上那雄壮悲烈的喊杀声。

    两位叱咤风云的将军,注定有一位要葬身在这片土地上。

    不是你死,便是我亡!

    赤火将脸上的雨水一抹,身体往后一侧,整个人便向离弦之箭一般冲向了关武。

    关武咆哮着,喊声震天,迎了上去,电光石火间,两人便已交手了数十招。

    萧惜惟站在高处,眉头微微皱着,眼眸里是一种若有似无的怜息。

    那是一种对英雄的怜息。

    缥无在一旁叹道:“这个关武倒是个真汉子。”

    叶孤影看着那令鬼神都为之动容的呐喊厮杀,幽幽地叹息了一声:“争夺天下到底是为了什么?他们为何都不惧生死?”

    萧惜惟目不斜视,像是在回答她的话,又像是在自言自语:“因为他们背后站着的是他们的父母妻子儿女,他们是在为自己的家园而战。”

    叶孤影看着他的侧脸,问道:“为什么国与国之间就不能和平共处,互不侵犯?非要拼个你死我活?”

    萧惜惟扭头看她:“若是能,无启族便不会灭亡。”

    叶孤影的眼神一黯。

    刀光激荡,杀气震天,像九幽阴灵的呐喊索命。

    就在这时,一阵惊叫声传入他们的耳中:“将军阵亡了!”

    萧惜惟摆弄着拇指上的一枚黑曜石扳指,眉头轻轻剔了剔,便见关武的胸膛上镶嵌着赤火的赤月刀,如断了线的木偶一般栽倒在地。

    赤火站在关武的不远处,腿部和胸膛亦源源不断地涌出血来。

    他伸手一引,赤月刀飞旋着回到了他的手里,可是他的眼睛里,却没有胜利的喜悦,反而是一种落寞,英雄的落寞。

    似乎在战场上,永远都不应该存在感情,不管是什么感情。

    可就那么一瞬,赤火忆起了自己的使命,他最后看了关武一眼,转身如旋风一样投入了战斗之中。

    眼见城墙之下的金甲战士越来越少,城墙上一名副将挥舞着手上的令旗,大声命令:“收兵,关城门,快关城门。”

    令旗一下,泷日军一面抵挡着风灵军的进攻,一面向城内仓皇地逃去。

    只闻得“呯碰”一声巨响,城门重重地被扣了起来。

    紧接着,从城墙之上不断地抛下巨大的石块,箭矢如蝗雨铺天盖地射下。

    赤火全身一旋,裹着雨势,如腾龙冲上半空,近身的箭雨被纷纷弹开,他伸手一抓,揽住一把箭,双臂张开,随手一扬,手中的箭脱手飞出,穿透了城墙上正在搭弓射箭的几名弓箭手的胸膛。

    眼见几名士兵倒下城墙,墙口有了空缺,还没来得及替补上,刹那间,风灵军中箭矢齐发,箭如雨一般朝城墙上射去,一队人马迅速将云梯搭上城墙,掩护着队友朝城墙之上爬去。

    城墙上仍然有无数石块被投了下来,但每一架云梯上首当其冲的那个人都仿佛有天生神力,抛下的石块被他们不费吹灰之力地拂到了一旁。

    在那几名士兵的掩护之下,即使有人被石块砸中,掉下云梯,还是有上百名云隐士兵如壁虎一样爬上了城墙,与城墙上的泷日军激战在了一起。

    慢慢的,城墙上的投石手,弓箭手越来越少,爬上城墙的风灵军越来越多,城墙上顿时陷入了一片混乱中。

    城上一乱,城下的攻势便越发激烈起来,一队风灵军合力推着两辆镶着巨木的攻城车猛烈地撞击着城门,城门时不时被撞开又合拢。

    赤火咬牙冷哼一声,全身功力凝聚,飞身往其中一辆攻城车上重重一踢,那推车的士兵被这凌厉的脚劲一带,齐齐往前一倾。

    只听“轰隆”一声巨响,明渊城的城门已被撞开,而后风灵军便像一片蓝色的海洋般涌了进去,一进去便是连鬼神都为之动容的惨叫厮杀。

    眼见风灵军攻入了城内,赤火离地而起,手中的赤月刀脱手飞出,化为一道光,斩向了那一面迎风飞扬,高高在上的泷日国旗。

    泷日国旗旗杆一断,在大旗随风落地的同时,赤火手执一面云隐国的国旗,纵身跃上城墙,将那面大旗紧紧地插在城墙之上。

    冰蓝色的大旗霎时迎风飞舞在风中。

    与此同时,明渊城的左侧城门,一道冰蓝色的纤细身影高高跃起,手中的灵灭如银龙飞出,盘旋着迅速缠上了城墙之上的泷日大旗,旗杆瞬间折断。

    灵歌右手一挥,将缠绕在灵灭上的泷日大旗随手抛下,大旗飞舞,缓缓落在地上,覆盖住了几具金色的尸体。

    灵歌扭头看着,冷傲的眸子里波光一闪,手中的灵灭便再次飞旋起来,卷住了城墙下一名风灵军手中的云隐大旗。

    只见她美妙的身姿一旋,斜斜飞了出去,如一只暴风雨中的飞燕,眨眼便到了城墙之上,将云隐国的大旗高高地竖在明渊城的左边城门。

    蓝色大旗在雨中巍然而立,灵歌足尖轻点在城墙边缘,看着城墙下所剩无几的泷日大军仍在奋力抵抗,拼死不降,略显清瘦的身影看起来有几分疲惫。

    明渊城右门,魂舞站在城墙上,嘴角挂着妩媚的笑,看着正门和左门相继挂上的云隐大旗,喃喃道:“这么快啊!”

    她心情似乎不错,扭头看着身后跪着的一名满身刀伤的泷日国士兵,将发丝缠于指上,笑着问道:“你说,你要不要自己动手把你们的臭旗摘下来。”

    相比灵歌的高傲不屑,狠厉果决,魂舞最热衷的是敌人在自己的逼迫和折磨之下,粉碎他心中至高无上的信念。

    战场上的男儿无论胜负,勇气和骨气从来都是刚强坚韧的,那名泷日国的士兵毫不畏惧地盯着面前这个娇媚艳丽,却在谈笑间便可置人于死地的美丽女将军,没有说话。

    魂舞手中的丝带轻轻飞出,如雨中一道柔和的轻烟,悄无声息地卷上了那名泷日士兵的脖子。

    她娥眉流转,浅笑轻吟,表情温柔得像是一个在哄着孩子的大姐姐,手中的丝带却在慢慢收紧:“你只有两个选择,一,亲手将你们的国旗摘下来,二,死路一条。”

    那泷日国的士兵白眼一翻,呼吸开始变得困难,脸色立即由愤怒的红色变为了酱紫色,可断断续续的声音依旧从他嘴里冒了出来:“士可杀,不可辱,要杀就杀,何必废话。”

    魂舞的脸色微微动容,咻地将丝带收了回去,笑着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那士兵抓着脖子,扑倒在地,大口大口地呼吸着,破口大骂道:“老子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柳卫国是也!”

    魂舞抱着手站在他面前:“柳卫国是吗?你很有骨气,那好,我不杀你,我要你亲眼看着你们泷日国的国旗是怎样在我们云隐大军前落下的。”

    她抬腿踢起地上一把明晃晃的大刀,刀气一吐,横劈而出,旗杆断裂,只听得哗哗哗几声裂帛之声响起,泷日国的国旗已然在她刀下碎成了一片片,落在了柳卫国面前。

    柳卫国的眼中含着一丝泪光,不知从哪里来的力气,忽地站起了身,朝魂舞手中的刀锋上撞了过去。

    魂舞侧身一闪,脸上带着玩味的笑:“想死,没那么容易。”

    柳卫国一撞落空,虎的一拳击向了魂舞。

    魂舞妙曼的身姿随风而起,手中的丝带如灵蛇一般缠了过来,结结实实地将他的两只拳头捆缚在了一起,看似随意一带,便将精壮结实的柳卫国狠狠地撞在了城墙上。

    看着口吐鲜血的柳卫国,她蹲在他面前,笑着问道:“成家了吗?”

    柳卫国怒道:“关你屁事!”

    “啧啧啧……”魂舞摇了摇头,又问道:“想回家吗?”

    柳卫国愣了,眼神逐渐变得迷离起来。

    恍惚中,他似乎回到了那一天,那是一个布满晚霞的黄昏,正是那天,他决定要去参军。

    他对着身后一直在为他整理行囊的妻子说:“等我回来,我会带给你和小草更好的生活。”

    妻子扭头看着他,温柔地笑了笑:“活着最重要,我只要你活着回来。”

    他四下看了看简陋的小屋,这是他们的家,破旧却收拾得十分整洁干净。

    他的眼中全是憧憬:“等我回来,房子便可以重新修一修了,不,到时候我要带你们离开这里,去看看外面精彩的世界,给你们住大房子。”

    妻子仍是温柔地笑着,并没有多说一句挽留的话。

    他接过妻子递过来的行囊,转身便要离开,一个小女孩冲进了屋子,抱着他的腿大哭着不让他走。

    妻子一言不发地将小女孩抱到了一旁,柔声安慰着,却并没有看他一眼。

    他拭了拭眼中的泪水,摸着小女孩的头,泪中带笑地说着:“小草,爹爹走了,要好好听娘的话,跟着她好好学写字,别像爹一样,大字都不识一个,等爹回来的时候,你要会写你的名字——柳馥草。”

    妻子催促他道:“快上路吧。”

    他坚决地走出了家门,没敢回头,怕一回头就会舍不得。

    直到离开了小镇很远,他才远远地回头望了一眼,暮色中,镇外的长亭里,一个温柔的妇人抱着一个小女孩正站在那里,目送着他离开。

    镇子里,炊烟袅袅升起,他的眼中已全是泪水。

    镇口的牌坊上,是仙水镇三个大字,那是他梦寐以求要回去的家乡。

    他朝天怒吼着:“想,老子做梦都想回家!”

    魂舞看着他眼中的泪水,动容道:“好,我放你回家!”

    柳卫国又愣了,仿佛不明白她这话是什么意思。

    魂舞笑了笑,望向了四周还在顽强抵抗的泷日国士兵,朗声道:“你们阻止不了我们攻下明渊城,不必做无谓的牺牲,只要你们现在放下武器投降,我都可以让你们回家。”

    手握兵器的泷日士兵你看我我看你,片刻之后,一声声刀枪落地声响起。

    魂舞将丝带收了回来,喝到:“旗来!”

    城下的风灵军会意,将手中的大旗一抛。

    魂舞飞出城墙,双脚在城壁上面轻轻一点,稳稳地接住大旗,手中的丝带飞出,缠在城墙之上,一个漂亮的燕子三抄水,将大旗插上了右门的城墙之上。

    她看着风中飘扬的大旗,又看了看跪在地上投降的泷日士兵,再看看那血流成河的大地,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泽国江山入战图,生民何计乐樵苏;

    凭君莫话封侯事,一将功成万骨枯。

    战争从清晨一直打到了傍晚,夜幕降临,风凄雨寒。

    萧惜惟颀长的身影模糊在暮色之中,大地之上,是浓烈的死亡气息,几只不知道哪里飞来的乌鸦盘旋在明渊上空,明渊是诡异的死寂。

    尸横遍野,血流成河。

    萧惜惟遥望着城墙上迎风飘扬的云隐大旗,眼神开始逐渐迷离起来,他的眼前仿佛又出现了一个少女。

    少女浅笑着,一步步朝他走来,四野晦暗,天地无光,可她一路走过的路上,却像有千树万树的春花同时绽放。

    汐儿,我说过,你的因果我来扛。

    我很快便会向世人证明,你有多善良,多无辜,那些过往的肮脏污秽都与你无关,请你,一定要好好的,等着我来娶你。

    这时赤火走上了了望台,单膝跪地,手中呈上了一物,那是明渊城的城印。

    萧惜惟伸手接过,冲着身边的缥无和叶孤影说道:“进城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