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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八十四章 奇怪的记忆

    阵阵冷风从林中呼啸而来,吹得四周的树林沙沙作响,卷起了树上残留的霜阳花瓣。

    白雾滚滚流动,无数红的白的花瓣在浓雾中浮沉,被风刮向了远方,像是在牵引着那一缕已逝的芳魂飞向遥远的地方。

    冷君宇悲痛欲绝,他死死地盯着那被风卷走的残花,泛着血色的眼眶中流下了两行血泪。

    痛到极致,肝肠寸断。

    他仰天一声接一声吼叫了起来,直到声嘶力竭后,他的视线落在了面前的霜阳花树上。

    秋已至,花已残,昨日还鲜妍明媚的花无声地凋零在了秋风之中。

    他的手突然一抬,一道劲力从他掌心击出,几棵霜阳花树在他的掌力下轰然倒地。

    当初他种下这漫山的霜阳花时,只是想着,如果有一天她偶然想起年少时曾遇到的那树繁花,兴之所至时,能想起他们初遇时的美好,哪怕只是一瞬间就够了。

    他想给她一个缤纷灿烂的人间。

    不曾想,这里竟会成为她最后的丧生之地,既然佳人已逝,芳魂已杳,那这些霜阳花的存在还有什么意义!

    他扭过头冷冷地瞪着呆立在一旁的少女,像是一头濒临绝境的人形猛兽,眼神中透出令人胆寒的刻骨恨意,毁灭别人的同时也毁灭自己。

    那股恨意太过强烈,弥漫向四方,像悬挂在天地间的一把无形的刀,而在他身旁,还有另一把刀散发着妖异幽冷的光。

    那是聚寒刀。

    聚寒刀无声地抖动着,一缕缕凌厉的刀气萦绕在它的四方,仿佛受它的牵引,另一旁的邪血剑也颤动了起来,血红色的剑气四处游走,好似已经在同那刀气争斗起来,天地间充斥着一种强烈的杀意。

    一直伏在燕夜心身上痛哭的妖儿似乎也被这股强烈的杀意所震慑,她的脸上挂着泪水,抬头愣愣地看着冷君宇,仿佛吓傻了,眼睛瞪得大大的,空洞的眸子里一点神采都没有,只剩下无边的漆黑和恐惧。

    凌汐池死死地捏着手中的秘笈,风吹得纸张猎猎作响,心在狠狠地抽动,窒息般的痛,可她的神情却越发平静,紧抿着嘴角,一言不发。

    她百口莫辩,无从解释,杀了就是杀了。

    就在这时,一只手用力握住了她的手腕。

    她扭头一看,便见萧惜惟温和地看着她:“汐儿,别难过,这不是你的错。”

    凌汐池露出了一抹比哭还难看的笑,对上了他沉静的目光,那无法抗争的命运再一次裹挟了她的思想。

    萧惜惟看着她,眼中露出了一抹心疼,再没有说话,只是牵着她手和护着她腰肢的手微微用了点力,仿佛在告诉她,一切都有他在,他相信她不是故意要杀燕夜心的。

    凌汐池脑子里嗡嗡的,不是她的错,那到底是谁的错?

    这一场战争,她输了,由始至终,论心机论手段,她都不是寒蓦忧的对手!

    如果她能想得再多一点。

    如果她能再冷静一点。

    如果……

    可这世间哪来的如果。

    这时,萧惜惟注意到了被她死死捏在手中的轮回之花秘笈,狂风中,纸张一页页翻过,一行行晦涩的文字以及古老神秘的符号从他眼前快速掠过。

    他的脸色微微一变,下意识将她手中的秘笈接了过去,只看了一眼后,他的指尖一紧,目光又落在了身旁的少女身上,表情说不出的凝重。

    冷君宇的目光也落在了那本秘笈上面,他当然知道那是什么东西,他伸手一指点在了妖儿的穴道上,看着妖儿晕倒在燕夜心身上,他咬着牙将她们母女抱到了一处较为干净的地方,痴痴地抹去了燕夜心脸上的血迹,手慢慢握上了聚寒刀的刀柄。

    他苍白的手上青筋暴起,起身一步一步走到了他们面前,抬手指着萧惜惟手中的秘笈,声音像淬了冰一般冷寒:“你就是为这个杀她的?”

    这冰冷的声音像是一桶冰水迎头浇下,将凌汐池那处于混沌中的思绪拉了回来。

    她稳了稳心神,说道:“不是。”

    冷君宇瞪着她:“那是为何!说!”

    凌汐池苦笑了一声,说道:“我根本无意杀她。”

    冷君宇咬牙:“你不是说她是假冒的吗?”

    凌汐池无奈道:“刚才那个是假的,现在的她是真的。”

    冷君宇又问:“那她为何会在这里?”

    凌汐池的声音也冷了下来:“她是被寒蓦忧引过来的。”

    冷君宇怔住了,随即暴怒:“你说的是阿雪的女儿?你胡说,夜心待她就像自己的女儿一样,她如何会伤害夜心。”

    凌汐池苦笑着摇了摇头:“我没有必要骗你。”

    冷君宇上前一步:“你说是阿雪的女儿将夜心引到这里的,那她人呢?”

    凌汐池冷笑了一声,看向了周围,自从燕夜心死后,寒蓦忧就再也没了声息,她的奸计既然已得逞,又怎么会继续留在这里,恐怕早已溜之大吉了。

    可她想不通的是,寒蓦忧究竟是如何跟仙霄宫那些人搭上线的。

    冷君宇紧抿着唇,不再开口问了,因为不用再问,他已经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

    他抬起手中的刀指向她:“拿起你的剑。”

    凌汐池深吸了一口气,说道:“我现在不想跟你动手,有什么出去再说!”

    冷君宇怒吼道:“无论是谁,都不可以杀了夜心,无论夜心是谁引过来的,可杀了她的人是你!”

    凌汐池无从辩驳,冷君宇说得对,燕夜心虽然是被寒蓦忧引来的,可燕夜心适才攻向她的那一掌根本没有任何攻击力,她甚至没有设防,便是因为她将自己当成了寒蓦忧,她始终相信寒蓦忧不会杀她。

    可那个时候自己正被空寂和尚激得动了杀心,一个出手只是试探,一个出手却是动了全力,所以燕夜心才会那么轻易死在她的剑下。

    她叹了口气,朝前走了一步,一只手伸了出来,横在了她面前,她抬眸看去,萧惜惟高大颀长的身影已经挡在了她前面,语气中同样带着冷意:“冷君宇,你的对手是我,你刚才已经输给了我,现在还要打吗?你已经受了伤,即便要打,对你也不公平。”

    未等冷君宇有什么反应,他环视了周围一眼,继续道:“这个阵你该认识吧?你不如想想,我们要怎么从这个伏魔阵中出去。”

    冷君宇握着刀的手咯咯作响,依稀可见暴起的青筋和苍白的骨节,可他反而奇迹般地冷静了下来,一双眼睛愈发漆黑冰冷,冷得仿佛是终年不化的雪山,又仿佛是森冷无比的地狱。

    凌汐池看了他一眼,也说道:“我知道你现在想杀了我替师姐报仇,等我们出去,我一定给你这个机会,不过不是现在!”

    冷君宇:“……”

    凌汐池:“你应该知道,我没有杀我师姐的动机,若是我们真想杀她,根本不用等到现在。”

    冷君宇:“……”

    凌汐池:“你要是不想我师姐白死的话,就暂时放下仇恨,和我们一起将算计她的人揪出来。”

    萧惜惟扭头看着她,问道:“刚才除了寒蓦忧和千机,你还看见了谁?”

    凌汐池走上前去,手一抬,邪血剑飞到了她手中,她看着那个伏魔阵,咬着牙一字一句道:“是那天追杀我哥哥的人。”

    萧惜惟愣了一下:“怪不得我派出去的人找不到他们的踪迹,原来他们一直躲在这灵武山上。”

    随即他埋下了头,脸上浮现出愧疚的神色:“汐儿,对不起,是我疏忽了,我没想到他们居然没走,竟还能在不到一个月的时间内在这里布下一个伏魔阵。”

    凌汐池打量着团团将他们围困在中间的树木,说道:“不关你的事,以他们的修为,普通的探子根本不可能找得到他们,即便找得到,也不可能会在他们的手底下顺利脱身,我早猜到除非他们现身,否则我们是不可能找到他们的,不过今天,若是他们敢出来,我一定要让他们有来无回。”

    看着她身上散发出的凛冽杀意,萧惜惟的视线又落在了手中的秘笈上,眼眸深处闪过了一抹不易察觉的担忧,手不自知地将那本秘笈又捏得紧了一些。

    凌汐池已经开口叫喊了起来:“老秃驴,臭道士,我知道你们就躲在这里,不要藏头露尾了,有本事就出来吧!”

    话音一落,他们右侧一棵树轻轻晃动了一下,地面轻微一抖,周围的树又开始移动起来,快速变幻方位,如同一个瞬息万变的战场。

    心知是阵法开始启动了,未免他们被打散,萧惜惟眼疾手快地牵住了她的手,冷君宇更是像一头猎豹般冲了过去,将燕夜心母女抱在了怀中。

    只听刷刷几声,地面突然冒出了一节节尖利的木桩,在惨白的迷雾中,尖利的顶端闪烁着锋利森冷的光。

    三人见状纵身一跃跃到了树梢上,却发现白雾萦绕间,一条条泛着幽光的银丝缠在上面,像是一张巨型蜘蛛织就的大网。

    凌汐池脸色剧变,她认得这张网,是那一天被她毁了一张还剩一张的缚仙网。

    她恍然大悟,终于知道为何寒蓦忧会和仙霄宫的人勾结上了,原来竟是因为她,慕蓂牙!

    只有慕蓂牙那日见到他们与仙霄宫三人动手,知道他们之间的恩怨,她与寒蓦忧又曾经同为冥界之人,只要她们都在帝云城,能找到对方并不难。

    慕蓂牙既然是来云隐国寻找灵心珠的,当然不可能轻易放弃,肯定会想尽一切办法逼他们将灵心珠交出来。

    缚仙网粘性太强,一旦被粘住,若是没有朱蛛的独门药水,人根本无法从网上脱身,唯有火攻一途可毁此网。

    可如今他们身在伏魔阵中,周围又都是迷雾和密林,不敢贸贸然将缚仙网点燃。

    凌汐池急忙对冷君宇大吼了一声,示意他不要落在网上。

    冷君宇怒吼了一声,单手抱着燕夜心和妖儿,手中的刀狠狠劈下,幽暗的刀光硬生生地划开了迷雾。

    乳白色的迷雾像被撕裂开的河流,逼散到了两旁,被那刀光搅动形状,变成了两个涡流,眼前顿时霍然开朗。

    冷君宇脚步一点,急掠向前方,眨眼便不见了踪影。

    白雾瞬间又合拢在一起,越来越浓,触目是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白。

    凌汐池正欲跟上去,就在这时,不远处又响起了一阵歌声,那声音似佛号,又似魔咒,缥缈诡异而又肃穆无比,极细极轻,如无边细雨,仿佛来自四面八方,带着一股子说不出的诡谲肃杀。

    凌汐池只觉胸中突然升起了一种说不出的感觉,杀意怒意顿时填满了胸腔,她开始抑制不住地狂躁起来,内息更是翻滚得厉害。

    那一阵阵吟唱声传入了她耳中,灌入了她的脑海,像要硬生生地将她的所思所想全部从她的脑中撕扯出来。

    那一瞬间,整个天地,诸天神魔,仿佛同一时刻在她耳边吟唱起来,如同魔音穿脑。

    凌汐池觉得自己的头要裂开了。

    一旁的萧惜惟注意到了她的异样,连忙伸手去拉她,急道:“汐儿,你怎么了?”

    凌汐池双手捂着头,痛苦地吼叫了起来:“别唱了,别唱了。”

    仿佛受她的痛苦所感染,邪血剑突然光芒大绽。

    看着那耀眼的红芒,极度的痛楚中,她的脑海中再一次出现了一副奇怪的画面。

    那是一个她从没有去过的地方,狂暴的雨水肆意冲刷着人间,山洪咆哮着,从山谷里疯狂奔出来,势不可挡。

    滔天的洪水很快涌进了一个古老的村寨中,整个村寨的房屋顿遭洪水轰得支离破碎。

    山洪就像一个咆哮的恶魔,张开血盆大口吞噬着人间的一切。

    无数人在惊叫,在逃窜,有白发苍苍的老人,有柔弱无力的妇女,有受惊大哭的孩童,还有嗷嗷待哺的婴儿,所有人都惊恐地睁大了眼睛,看着那汹涌而来的洪水即将将他们吞噬。

    千钧一发之际,两道人影突然挡在了他们身前,一道红色的剑光和一道幽蓝的刀光亮了起来,刀气剑气冲向了洪水,像是形成了一堵无形的厚墙,将那磅礴无匹的洪水撑在了半空。

    所有人目瞪口呆地看着挡在他们面前如谪仙一般的男女,只见他们一人手中持刀,一人手中持剑,衣袂飘飘如神仙下凡,其中持剑的女子还扭头冲他们一笑,说道:“还不快往山上跑!我们撑不了多久的。”

    一条血色的巨蟒不知从何方冒了出来,尾巴上还卷着几个溺水的人,所有人如梦初醒,纷纷朝山顶跑去。

    画面一转,洪水已经消散,村寨里焕然一新,村寨的祭台上竖起了一座女神像,一条巨蟒匍匐在她的脚下,村民们跪拜在神像面前,大声欢呼着:“蛇女娘娘,蛇女娘娘。”

    那持剑阻挡洪水的女子站在神像下,脸上带着怜悯众生的笑,村民们朝她拥了上去,孩子们手中都捧着花要献给她,好似她就是那个蛇女娘娘。

    那呼喊声震天,凌汐池却觉得头痛得更厉害了,她努力想要挥去那些画面,却发现那些记忆好似在她脑中生根发芽一样,任凭她怎么努力都挥之不去。

    突的,脑海中的画面再一次消散,凝聚成了一片血红的颜色,一个相貌俊逸得不像凡人的男子呆呆坐在地上,脸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怀中却抱着一个满身鲜血的人。

    那是一个美得惊心动魄的女子,白玉一般的左手捂在她的胸口上,鲜血便是从那里流出来的,染红了她的全身,甚至染红了她身下的土地。

    男子紧紧地拥着她,不停在说:“灵邪,求求你,不要让我此生无邪。”

    凌汐池看着那男子的脸,怔住了。

    那是叶琴涯的脸。

    那一刻,她仿佛忘记了疼痛。

    有遥远的声音从灵魂深处传来。

    “灵邪,我会和你再见面的。”

    “等你醒来的那一天,我也会同你一起醒来。”

    “龙魂……龙魂……”

    凌汐池死死地捂住自己的脑袋,痛苦地大叫了起来。

    “汐儿……”

    就在这时,天地间忽然又有一道轻微的声音响了起来,那几不可闻的声音,像是在她的心湖里投下了一颗石子,泛起了一圈圈涟漪,涟漪慢慢扩散,越来越大,似乎要圈住她的心。

    凌汐池猛然抬头望着天,脸色顿时变得煞白,她愕然地睁大了眼睛,如果没听错的话,那是她在另外一个时空的妈妈的声音。

    她已经记不清自己有多久没有听见过这个声音了,那是她梦寐以求都想要听到的声音。

    她喃喃道:“妈妈,是你吗?”

    “汐儿……你该回来了……”

    轻柔的声音一波一波撞击着她的心,又逐渐淡化远去。

    泪水模糊了她的视线,此刻她已分不清自己是在梦里,还是在现实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