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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八十七章 别人再好也不是你

    回去后,凌汐池一连几天将自己锁在了房间里,燕夜心和空寂死时的样子一直在她脑海中回荡。

    她开始思考,自己是不是真的错了。

    最开始来到这里时,她的心中只有一个念头,那便是想办法回家。

    后来知道自己的身世后,她也只有一个念头,想给幸存的族人一个更好的家。

    她也的确是这么做了,可这一路,她杀了多少人,手上沾了多少人的鲜血,为什么,她开始越来越不认识自己。

    阿娘曾经告诉她,爱是世上最珍贵的东西。

    妈妈也曾教导她,善良是这世上最珍贵的东西。

    她们都希望她是一个好的人,善良勇敢,包容坚韧,可现在她只看见了一个冲动任性,暴虐嗜血的自己。

    为何她有了世上最好的两位母亲,却仍旧没有变成一个好的人?

    师父让她要行善于世人,空寂和尚让她不要迷失了自己的心,他们都在拼尽全力保护她,可她又做了什么?

    她已被仇恨所蒙蔽,失却了本心,变成了另一种意义上的叶伏筠,她甚至都不肯好好思考一下,才会让人钻了空子。

    如果复仇便是一路都有无辜的人因此丧生的话,那复仇的意义又在哪里?

    萧惜惟来看她,被她拒在了门外。

    他拿她没有办法,隔着门告诉她,空寂和尚死后,他约见了观澄道长和如珩道长,那天观澄道长被他的笛声震成了重伤,如珩道长带着他先行离开了那里,所以他们并不知道空寂后来自尽的事。

    他将当日灵武山上所发生的一切都详细告知了他们,两位道长听完后,什么也没说,他们也看出了空寂是自断心脉而亡,最后带着他的尸身离去了。

    他还告诉她,燕夜心死后,冷君宇和妖儿同时失去了踪迹,他会想办法将他们找回来。

    凌汐池沉默了许久,说道:“不用了,让他们去吧。”

    再找回来又有什么用?再见面时,他们不过是一群被仇恨操纵的可怜人罢了。

    如此,还不如不见。

    门外响起了一声沉重而又悠长的叹息。

    凌汐池抬眸看去,今夜月色很柔和,如水般缱绻动人,月光将他高大的身影透过门缝投了进来,倒映在地板上。

    他就那样站在门外,一动也不动,甚至连呼吸声都听不到,仿佛一具凝立了亘古的雕像。

    凌汐池的心一阵发颤,有细细的痛楚传来,她几乎是下意识地起身走到了门前,手不由自主地伸了出去,可她的手刚触到门闩,冰凉的触感让她心中一激灵,她咬了咬牙,硬生生地停了下来。

    “你真的不打算让我进来?”

    他的声音从门缝里传了进来,带着一丝说不出的受伤。

    凌汐池无言以对。

    萧惜惟又问:“你真的不想对我说点什么?”

    她知道他说的是那天他在灵武山上问的那些问题。

    “你的家在哪里?”

    “这十年你在哪里长大的。”

    这些话,她不是不想回答他,而是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他。

    如果真的有回家的机会,她不知道自己会如何选择,她是会选择妈妈还是他。

    更重要的是,他们之间永远都像悬着一条命运的天堑,如果硬要强求的话,他们真的能逾越过去吗?

    那个批语,他真的能躲过去吗?

    萧惜惟又重重地叹了一口气:“我说过,你不想说的话,我不会勉强你,可你要躲到什么时候?”

    她想了想,问道:“惜惟,如果上天真的不让我们在一起,如果和我在一起,你真的会死,如果命运真的不可违,你真的不打算放弃我吗?”

    屋外顿时沉默了下来,安静得仿佛能听见风过的声音。

    凌汐池继续问道:“你有没有想过,其实我根本不值得你去跟命运赌一把。”

    “……”

    “我不是一个善良的人,甚至算不上一个好人,如果前方注定是万丈深渊,你还是会义无反顾吗?”

    “……”

    “那你的抱负,你从小的理想呢?”

    “……”

    “人这一辈子真的为情而活吗?”

    萧惜惟还是无言。

    凌汐池深吸了一口气,问出了最后一句话。

    “如果我的未来注定没有你呢?你还会坚持你现在的选择吗?”

    她不知道萧惜惟会如何回答她,人是一种感性的动物,在感情面前,没有任何人能够绝对理性,所以每当危险突然来临时,人会下意识地作出同生共死的决定,所以爱情总是轰轰烈烈,可歌可泣。

    可如果在此之前,告诉了你早已注定好的结局,并给了你足够的时间去考虑,又有多少人能够坚持自己的抉择不更改?

    好半晌,萧惜惟终于开了口:“这便是你想说的话?”

    他似乎苦笑了一声:“我以为,经过这么多,我们之间不需要再问这些。”

    “不过,既然你想听,我可以再说一遍,如果你的未来没有我,我会努力让你的未来有我。”

    他站在门外,一字一句地说着,每一个字都势如重锤,重重地敲进了她的心中。

    “我知道你心中肯定很煎熬,可这个决定并不是我现在才做下的,小的时候我便已经这么想了,我只希望你能坚定你的心,正如我坚定的选择你一样。”

    “你说你不够好,可我要的不是一个好人,而是你,别人再好,那都不是你!”

    “其实我有些生气。”

    凌汐池的呼吸都急促了起来,心好像都不再属于她自己。

    “你总是想得太多,做得太少,难道我真的不值得你坚定不移地去努力一把?”

    酸楚的感觉从心底涌上来,一行泪从她眼角滑落。

    “好了,三天后你哥哥和灵歌就要出发去小苦海了,你要让自己好起来,不要让他们担心。”

    说完之后,他深深地看了门一眼,转身离去了。

    听着他的脚步声逐渐消失在门外,凌汐池只觉得全身的力气好似都被抽剥干净,她无力地靠在门扉上,微微抬起了手,五指一绕,真气萦绕中,一朵白色的小花出现在她的掌心里。

    她缓缓地将手举到了眼前,轮回之花在朦胧的月色下散发着晶莹的光,倒映在她的眸子里,像是漫天星光皆汇聚于她的眼中,凝成了人间最璀璨的绝色。

    她喃喃道:“为何是我?你为何偏偏选中了我。”

    夜风阵阵,从门缝中刮了进来,带着些微秋的凉意,她终于拉开了门,轻抬脚步走了出去。

    风拂起了她柔而美的发,调皮地追逐着她的裙摆,如瀑的发丝在月色下飞扬,腕间轻柔的披帛更像是一缕缭绕在她身侧的轻烟。

    她抬眸望着天上那一轮明月,月光落在她身上,好似沦为了她的陪衬,只为衬托出这一抹举世无双的清雅绝尘。

    今夜的月亮出奇的圆,也出奇的大,清虚的苍穹显得那样通透。

    凌汐池怔怔地看了一会儿,转身向着一个方向走去。

    沿着通幽的小径一路向前,四周竹叶萧萧,偶尔传来几声秋蛩的声音,显得此处越发清幽,有一种绝去尘嚣之感,不一会儿,竹林深处一座雅致的精舍出现在她眼前,没有亭台楼阁,没有碧瓦飞檐,连庭前的大门亦是最简单的竹扉,竹扉前点缀着几丛花木,不多但恰到好处。

    大雅至简,不外如是。

    这里是云隐王宫里唯一一个不像宫殿的地方,被称作嗜寂馆。

    两行水墨大字垂于竹扉两旁,笔走龙蛇,苍劲有力。

    趋荣者,见清歌妙舞而忘倦;嗜寂者,观白云幽石而通玄。

    凌汐池走到竹扉前,踌躇着不知道该不该进去,竹风阵阵,月色忽明忽暗,静谧的夜色里,四处都染着淡淡的竹叶清香。

    这时,一个苍老的声音自里面传了出来,“既然来了,就进来吧。”

    凌汐池推开竹扉,沿着鹅卵石铺就的小径缓缓走了进去,小径两侧的花木上凝结着露水,在月光的照耀下,像一颗颗晶莹的珍珠。

    一进门,便是一股清茶的幽香扑鼻而来。

    昏暗的灯光下,十观手持着一把朱泥小壶,正在缓缓地往茶杯里倒茶,见她进来了,他放下了手中的茶壶,起身在身后那高高的架子上取了一只茶杯给她,一边替她倒茶一边问道:“可会饮茶呀?”

    凌汐池急忙道谢:“谢谢老先生。”

    十观冲她摆了摆手,指了指椅子,示意她坐下,一边泡茶一边道:“整个王宫啊,就这里还像样些,不吵不闹的,不得不说,惜王那小子这方面倒是个行家。”

    凌汐池听不出他话里的意思,淡淡一笑,不知为何,一走进这间屋子,她的心突然静了下来,执起茶杯往鼻间一闻,茶香中蕴含着淡淡的兰香,温润清幽,让人闻之清心。

    她虽不会品,但也听说过茶香中兰者为最,为王者之香,遇之已如妙品。

    她缓缓将杯中的茶饮下,茶汤清鲜甘醇,饮后舌底鸣泉,韵味十足,忍不住赞叹道:“好茶。”

    十观笑了起来,说道:“会喝是好事,酒可不饮,茶不可不品啊。”

    凌汐池道:“老先生说得极是,至若茶之为物,擅瓯闽之秀气,钟山川之灵禀;祛襟涤滞,致清导和,则非庸人孺子可得而知矣;冲淡简洁,韵高致静,非惶遽之时可得而好尚矣。”

    十观看了她一眼,眼神平静似水,明明空无一物却又好似倒映着世间万事万物,透着逼人的智慧,笑道:“看不出来,小友年纪轻轻,倒是个茶客,只不过你这么晚来这里,怕不只是跟老朽品茶论道吧。”

    凌汐池轻轻搁下了手中的杯子,起身恭敬地朝他躬身一拜,说道:“先生于兄长的救命之恩,晚辈还未来得及登门道谢,实在是惭愧。”

    十观转身往炉子里添了些炭,一边往壶中加水一边说:“令兄的谢令兄自己已经道过了。”

    说罢,他抬眸看了她一眼,问道:“小友此番前来,可是有什么话要问老朽呀?”

    凌汐池笑了笑,又坐了下来,说道:“老先生果然神机妙算,晚辈此来确实有所求,晚辈知先生有一奇物天机盘,可卜世间万物,晚辈想请老先生再为我算一卦。”

    “哦?”十观停下了手中的动作,眼神微微一变,正色道:“小友要算的,可是姻缘?”

    凌汐池摇了摇头,说道:“回家!”

    十观讶然地看了她一会儿,却听她道:“上次晚辈请先生算卦之时,先生说了两个字,枉然,我想看看,先生现在的答案是否还和之前一样。”

    十观眸光一紧,目光落在她身上,又仿佛隔着她看向了未知的虚空。

    他屈指算了算,脸色微微变了变,惊声道:“奇怪。”

    凌汐池的胸腔一紧,仿佛有什么呼之欲出,几乎是下意识地站了起来,问道:“老先生,可有变化?”

    十观哀哀地叹了口气,说道:“请恕老朽才疏学浅,小友的命盘如今已如水中望月,雾里看花,老朽现在已经看不清了,所以一切都是未知之数。”

    凌汐池惊声道:“那……那姻缘呢?我记得老先生您上次对我说过,不该动的心便不要动,否则于我于他人都不是件好事。”

    十观淡然地看了她一眼,笑道:“老朽已经说了,小友的命盘已经发生了变化,所以一切都是未知之数。”

    凌汐池震惊得说不出话来,喃喃道:“为何……”

    十观捋了捋胡须,眯着眼睛道:“世间一切存在之法,生灭迁流,都无常住,刹那刹那,迁灭不停,谓之无常,可见这世间唯一永恒不变的就是一切都会变化呀。”

    凌汐池沉默了下来,重复着他的话:“世间唯一不变的就是变化。”

    十观又往她的茶杯里倒了茶:“其实不知未必是件坏事,知了也未必是件好事,生命,不正是因为未知才会精彩吗?”

    凌汐池抬头怔怔地望着他。

    十观道:“人这一辈子啊,只有自己走过的路才算路,算得太清楚了,也就没什么意思了。”

    凌汐池问道:“既定的命运也可以更改吗?”

    十观看了她一眼,眼中满含着深意:“命运命运,命在前,运在后,命为定数,运为变数,很多事情,坚持下去也许会后悔,但不坚持的话,定然会后悔,小友不妨放心大胆地走下去,说不定会有意想不到的收获。”

    凌汐池还在怔怔地想着。

    这时,十观突然道:“小友,灵武山发生的事老朽已经听说了,当初你的命运因为仙霄宫而改变,如今又再一次因仙霄宫而改变,你的师父,你的师姐,还有那位空寂和尚,他们都是不错的人,或许正是因为他们了结了许多因果,你的命运才会再一次变成了未知,你可不要辜负了他们对你的心意。”

    那一刻,凌汐池想起了许多,突然有种豁然开朗的感觉,她站起身,深深地向十观行了一个礼,说道:“多谢老先生指点迷津。”

    十观嗯了一声,点了点头,说道:“夜深了,小友还请回去早些歇息吧。”

    凌汐池道:“晚辈还有一事想要请教前辈。”

    十观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凌汐池犹豫了一下,问道:“前辈既然知道叶伏筠,不知对叶琴涯了解多少?”

    十观的脸色微微变了变,随即摇了摇头:“一无所知。”

    “多谢前辈,晚辈知道了。”

    凌汐池再次朝他行了一个礼,转身就要离去,走到门口时,她突然停下了脚步,又问道:“老先生,恕晚辈再多问一句,何为善恶?”

    十观思索了一会儿,说道:“对的事,做就对了。”

    凌汐池的眉头微皱,问道:“那错的事呢?”

    十观看着她,问道:“你为何要去做错的事呢?”

    凌汐池想了想,终于露出了一抹会心的笑,转身走了出去。

    屋外依旧竹风阵阵,可她的心却从来没有像此刻这般澄明过,好像有什么积压在她心头的东西正在慢慢散去,就连步子也变得轻快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