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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一章

    霍连环再次抬步,她只得紧跟着,不一会儿已步出了绿竹院。

    凤家各个院落皆安排着巡夜忍受,固定时候出来巡视,对他们的行进路线和守备状况,霍连环早就了然于胸,还怕凤鸾跟不上,他忽地探臂将她搂在身侧。

    凤鸾一惊,尚不及斥骂,他却如鬼魅般穿庭过廊,虽扛着一人又搂着一人,浑不觉沉重,才几下功夫,便已闪进一处恬静小院,竟是---她的闺房?

    踏进房门,他主动松开了她。

    凤鸾怔怔的愣在原地,闹不懂他打的生命主意,一双明眸紧紧盯着,看着他走向里边的床榻,将明心丫头放在塌上,还顺手扯来暖被盖住她,再把两边的床帷放下。

    大功告成似的,他两掌拍了拍,跟着转过身来望住一脸迷惘的她。

    轻咬下唇,凤鸾瞄瞄昏睡的明心,又瞅向他。

    仿佛洞悉了她心底的疑惑,霍连环唇角微扬,慢条斯理的说道:“倘若放着追小丫头在竹林里昏睡一夜,你肯定不乐意,九成九要指着我的鼻子骂混蛋了,即是如此,又怎么能玩的开心?”

    玩儿?美眸眨了眨,不明就里。

    他露齿一笑:“把披风穿上,我带你玩儿去。”

    他是个好奇怪的人,一个好奇怪的---海盗。

    他见识过他的能耐,要下手劫人,他多的是机会。

    可,他若非为凤氏藏宝图而来,又为何要亲近自己,在她身上花心思?

    依他在海上的势力,不可能没听过有关她的传闻。

    莫非,就单纯的只为了她吗?

    她心口陡然,记起那些搅得思绪乱七八糟的吻,热气自心头涌出,红了颈,红了巧致的耳,在双颊漫开。

    唉,她呀,一样是个好奇怪的姑娘。

    她想来清楚自个儿的脾性,不若外貌温驯,压在心底层的热火一旦猛爆,往往要做出连自己也无法预计的决定。

    若非如此,她不会把手递给他紧握,不会容他搂紧的腰,不会乖乖任由他带领,与他共乘一骑,更不会在这月如勾的凄清夜晚,和他窝在这篷船上。

    江浙一带,水道纵横,凤氏家族一向仰赖河运走货,她虽管不着族中生意,可也知道海宁县西日上水运集结之处,却从未想过主流外那些毫不起眼的分支河流,因人烟少至,岸边不建码头,无船泊靠,仍保有最自然的风情。

    这时节,两岸坡上满满,满满的全是秋芒,在稀微的月光和水映下,拂扬着一波波的皎银。

    美的叫人屏息---

    纤瘦的身子缩在月牙白的披风底下,凤鸾将下颚搁在膝头,自然而然的逸出轻叹。

    “怎么也学起伤春悲秋这一套了?”霍连环在后头撑篙,听那柔叹,他放下长竿儿,稳稳的来到她身边,一屁股坐了下来。

    “我才没有。”凤鸾脸红心热,眸光投向了映在河面上的一弯月。

    似能理解,霍连环笑了笑,没再追问她叹气的原因,却问:“饿吗?”

    “啊?”她微愣。

    “还是嘴馋了?”

    “---?”

    见她不语,收起身从篷中提来了一个双层食盒,将里头的几盘小菜摆上,跟着是两只小碗,两双竹箸,还取来了酒,他留下大的那一坛,把壶酒和小小的一只瓷杯放在了她的面前。

    “我的是鬼头烧刀子,你的是烟雨玉露春,陪我喝一杯吧!”他笑着,提起酒坛灌了一大口。

    他的酒烈而醇,她的酒淡而香。

    这奇异的夜里,在一奇异宁静的流域,她和他---竟也奇异的牵扯在一块儿---凤鸾模糊思索着,小手下意识的探向了那壶玉露春,没用瓷杯,她以口就壶,香露顺喉而下,微辣,好甜。

    她抿抿唇,不自觉的探出舌头舔了舔。

    她不常饮酒,却挺喜欢这薄酒留在舌喉间的香甜劲儿。

    她再饮一口,再次舔唇,眉眸轻抬,却恰恰对进男子一双炯然深俊的目瞳中。

    他望住她,那注视叫她方寸大乱,轻易唤起了两人间的相识记忆。

    “---你就这么闲吗?”她深吸了一口气,让沁凉空气冷却那股燥热。

    “啥儿意思?”

    “你不回海上,尽赖在这儿做什么?”

    浓眉淡挑,霍连环挟了几箸菜放进她的碗里,自个儿也吃了几口,才好整以暇的说道:“这回上岸原是为了‘潮神生日’,每年此时,连环岛部会遣人过来祭拜,这事是我头子爹立下的,他年轻时亦是五湖四海各大洋地闯荡,名号可响了,他曾向湖神下过愿,后来愿望成真,便每年派人来还愿,唔---这姜丝猪肚片入口即化,好啊!”他嚼着,又举坛灌酒,随即抬起,抬手往嘴上一抹,却发觉凤鸾的杏眸圆睁,直望着他瞧。

    “怎么不吃?这酱鸭做的蛮地道的,啃起来很痛快。”他挥着一只鸭翅膀。“你再不懂箸,可全祭了我的五脏庙了?”

    凤鸾瞧也不瞧吃食一眼,掀着软唇,却是道:“原来,你爹爹也是海盗王---”莫不是一代传一代?她按耐不住好奇,问道“那你娘亲呢?她就顺着你们爷俩儿,从没反对过吗?”

    黝黑面容明显一愣,霍连环啃完鸭翅膀,将骨头抛进岸边的芒草坡里,油腻的手探进水冷的河中洗了洗,就在凤鸾以为他不愿回话时,他却微微笑了,低沉的嗓音在秋夜里荡开。

    “我没娘,头子爹也不是我亲爹,他是在一艘遭东瀛倭寇洗劫的中国商船上捡到我的,当时我还是个裹布包的小娃娃,躺在竹篮子中,被高高的藏在栀子杆上的小了望台里,头子爹说,要不是有海鸟飞来啄我,痛的我哇哇大哭,他还道船上的人全死绝了。”

    那语气像在闲谈,像聊着一件在寻常不过的事。

    见他静静饮了口酒,好没来由的,她气息竟有些急促,下意识也随着他灌了一口。

    “所以你爹娘他们---是遭了倭寇的毒手?”

    “应该是吧!寻常海盗抢了货也就罢了,若遇上东瀛倭寇,定是越货杀人,不留后口。”他预期很淡,仰头又是潇洒的灌酒。

    舍命陪君子似的,凤鸾也捧起酒壶跟着喝了一口,她喉头发热,肚腹发热,连胸口也发热了,脑中不由得想象着那样的惨状,她心陡地一紧,直觉得该说些什么,唇嚅了嚅,却道:“我听爹爹说过,你就爱挑东瀛倭寇的船下手,跟他们过不去,原来是这样的原因。”

    她记得爹爹说这话时,语气里还夹着藏着一丝佩服,说他专干黑吃黑的买卖,削了不少的贼船,倒为沿海一带的百姓和远洋商船挡掉了不少的劫难。

    霍连环薄唇微扬:“不全然如此,最主要是因为我讨厌他们的长相。”

    “啊?”凤鸾眨了眨眼睛,不知他是否在说笑,又叫他瞧得有些不自在,忙找话说:“所以,那个什么什么头子爹,他是你的义父?”

    他点点头,仍是微笑。

    篷船无人掌握,随着流水缓缓载浮,随波漫漫,此一时分,船身轻顿了顿,未往前,却打起来转儿来,悠悠的打转儿!

    “他待你好吗?”此话一出,凤鸾便后悔了。

    唉,问他这个干嘛?

    怕那个小小孤儿被捡回海贼窝,还受恶人欺凌虐待吗?

    那小娃娃早已长大成人,在海上呼风唤雨,哪里用得着她同情?

    霍连环好轻易的瞧出了她的懊恼,那小脸的表情十足生动,又是咬唇,皱着鼻,又是鼓着腮帮子,她螓首微垂,下颚缩进披风里,额头上飘着淡淡刘海。

    一种莫名能解的渴望,他朝她伸长手臂,指尖极轻,极轻的拨动她额前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