柯文亮的尸体仰面朝天摆放在棺材里。
身上还穿着那身李家孝子的衣服。
他满脸鲜血,眼睛已经被人挖去,只剩下眼眶,脸上的皮肤似乎因为挖眼导致破损,像是窗帘一样垂下来,层层叠叠地堆在脸侧,聚拢在大张着的嘴巴上方。
黑洞洞的口腔里空无一物,甚至连牙齿都已被拔掉,只留下血淋淋的牙龈,上面一个个洞口还在淌血。
管事的大声叫道:“还不快把这脏东西弄出去,整理好了请小姐上轿?不可误了吉时。”
“怎么了?”姜曼问。
管事回头看了眼独自站在院中的新娘子,疑惑地蹙了蹙眉。
新娘子抬手要掀盖头,急得小桃站在大厅里直跺脚,管事赶紧开口:“小姐,只是小事,您且等等。”
新娘子没有再说话,只沉默地站着。
“还不快弄?”管事抬头看看天色,急得抬手擦了擦额上冒出的汗水。
谢邹走到棺旁,用衣袖垫着手去翻看柯文亮的尸体。
柯文亮双手交叠在胸前,手中拿着半截舌头,手背上有深深的牙印。
谢邹用布垫着那半截舌头,从他手中抽出,拿到柯文亮尸身嘴边比对,证明了这截舌头的确是他的。
“舌头断口有撕扯过,尸体手背上有牙齿咬过痕迹。”谢邹边检查,边说道。
他拿着柯文亮的手抬到他嘴边:“尸身还没有僵硬,应该死了不久。手背上的牙印和死者口腔大体相合,但因口中没有牙齿,所以不能完全确定。咦?”
谢邹皱了皱眉,抓着柯文亮的手举起来在夕阳下观察:“指甲缝里有血迹,拇指和食指间有淤青……有可能是他自己拔掉了自己的牙齿和舌头?”
与谢邹同为轿夫的罗少卿能看到柯文亮尸身的那一刻起,便一直沉默不语,此刻听到他的话,整个人突然暴起。
他跨步冲到新娘子面前,双眼瞪得老大,指着那大红盖头嘶声吼道:“是你!是你这个小贱人!小贱人,老子告诉你,老子不怕你!老子……”
罗少卿话到一半,忽然止住。
他的手腕被新娘子攥住,用力向后摔去。
罗少卿踉跄两步,终于站稳,仍张开双手向新娘子扑去。
谢邹转身上前,却被一直无言的管事抢先一步。
管事挡在罗少卿面前,低着头,声音低沉:“快去收拾,莫要误了吉时。”
此时此刻,罗少卿哪还顾得上那些,伸手便朝管事推去,没想到那管事的虽然矮小,他用力一推之下,竟纹丝不动。
“快去收拾,莫要误了吉时。”管事重复道。
罗少卿抬手又要去打,身体却像是被人拖动一般,整个后背弯起,双手向前伸展着胡乱挣扎,摇摇晃晃地被拖到了棺材旁边摔倒棺材上,发出砰的一声。
罗少卿疼得呲牙咧嘴,扶着棺材起来,正对上柯文亮那双血窟窿的眼睛和大张着满是鲜血的嘴。
他双腿一软,险些跪倒下去。
这与当年他们关进棺材里的那个新娘一模一样。
唯一不同,便是如今的柯文亮已经死了。
当年那张家的新娘不肯乖乖入棺,他怕那小贱人吵闹不休误了吉时,便将她舌头起根割去,也是防着她去阎罗王面前告状。
又恐那小贱人不肯乖乖转世投胎,日后来寻他报仇,因此挖掉双眼,让她的黄泉路有去无回。
这一切做好才硬塞进棺材里,按时行礼。
他还记得当初,棺材里号啕的哭声,像是一只濒死的野兽。
他也是那时才知道,原来没了眼睛也是能哭的。
手扶着棺材,罗少卿两股战战,勉强着站起来,身上的灼热感更胜,眼前柯文亮黑洞洞的眼眶里血肉翻涌,蠕动。
一团团肉缓慢地翻滚着,被扯断血管像是一只只无足虫,迫切地在他糜烂的肉里扭动,争先恐后地向眼眶外涌动。
罗少卿吓得后退一步,撞到了一直没有露面的宋天香身上。
他抬起头,对上宋天香青白的面孔,惊叫道:“是你!是你!当年要不是因为你,也不会……也不会……”
宋天香发青的脸上没有表情,黑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
罗少卿感觉自己要被烧着了,慌乱地扑上去捉谢邹的手臂:“小谢,小谢!救我!我知道你能救我,只要我能出去,我把我二环的房子都给你!小谢!”
“放手。”
谢邹冷冷甩开罗少卿的手,丝毫不觉得这样对待这位老人有什么不妥,犯了错本就该受到惩罚,但现在还不是时候:“Npc说的话你没听到吗?”
“说……说什么?”罗少卿牙齿打战。
管事又一次重复:“快去收拾,莫要误了吉时。”
罗少卿深吸一口气,咬紧牙关逼自己镇定下来。
他与谢邹一起将柯文亮的尸体挪出来,手掌接触到尸体瞬间,原本烧灼的感觉竟然减弱了,一种莫名的清凉感漫上全身,短暂地缓解了他从进入到这里后一直挥之不去的痛苦。
然而,当他放下手中的尸体,那阵清凉感又一次消失,更胜于前的灼热感顷刻间席卷而来,并且增加了另一个让人难以忍耐的症状。
痒。
全身都痒。
就像是有虫子从身上爬过去,钻进皮肤里,痒意从脖子弥漫开来,下到肩膀,上到脸颊,很快又到了背上,大腿上。
最痒的还是额头和眼睑,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痒。
他控制不住地抬手去挠自己的脸,甚至无暇去管那具尸体,更加无暇去管满棺血迹。
他挠的狠,一条条血痕落在罗少卿脸上,可还是止不住痒。
太痒了。
痒得简直想把眼睛抠出来,好让它不要再那么痒,眼睛里面又痒又烫……
噗嗤——。
两根手指捅入眼眶里,罗少卿苍老褶皱的皮肤立即被鲜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