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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6章 以守为战者,败道也。

    清鸢的心情立刻沉重万分。

    源丘兵败的消息该早已送到,可见这条战报并非她败走之事。

    能让一员老将在她面前,用“日暮途穷”这等极消极的词汇来形容,必不是一般的祸患。

    清鸢思考再三,判断着要么是祸起萧墙,是向家军内部出了问题,要么就是……

    “莫不是紫弥城出了事?”

    她试探着问,心里希望不是,但随着金德海一下比一下更沉重地点头,清鸢的心也跟着沉了下去。

    金德海道:“战报正是紫弥城内的暗探历经千难万险送回,上面说,紫弥城于半个月之前,突遭榕州兵马围城,是榕州都司的郑指挥使亲自领兵,带着麾下十八卫共计十万余兵马,将紫弥城外围了个水泄不通,所以消息才始终没能送出来。”

    “我军在紫弥城的守将鄂托,曾以朝廷总兵的名义与其交涉,但那姓郑的小子说,他是接到了平南军主帅的紧急军令,也已向朝廷请了旨意,朝廷准他出兵,他才带兵围了紫弥城。”

    “眼下紫弥城的粮草足够,但如此僵持下去,必有耗完的一天,且早晚朝廷要发起强攻。若始终只有榕州那十万余不成器的人马,要守紫弥,的确可守得住,就怕那狗皇帝再增派上直卫等精锐支援过去,那就不好说了……”

    “是以鄂托请您示下,是要死守紫弥城,还是他率军突围赶来梁州汇合?”

    此刻清鸢的心,如在惊涛骇浪之上被拍来打去,但其实,她纵有万般情绪,唯独谈不上吃惊。

    叶舜华用兵、用计,一贯有两种风格。

    一,在敌我双方底牌不明,不好釜底抽薪之时,见招拆招,随机应变。

    二,便是一旦见了蛇的七寸,表面上不显山不露水,背后一定藏着一记重拳,直捣黄龙。

    关于紫弥城,除了白染,清鸢想不出还有谁能泄露这个秘密。

    如此想来,叶舜华不用白染来交换,不是因为知道向家军不可能放走安宁润,也不是因为她真的不在乎她妹妹,而是因为她有不能放白染回来的理由。

    比如不能让她在那么早时就知道,她已经盯上了她的真正巢穴所在。

    时至今日,清鸢也明白了为何叶舜华没有带兵追她。

    在邺城时不追,在源丘时依旧不追,似乎始终不紧不慢,原来是压根不怕她跑。

    她能跑的地方一直可以预料,舍弃邺城必守门户源丘,而门户被撬开,三城已无,便只剩滕州和梁州。

    可滕州是安宁润的封地,从安宁润一开始造反,朝廷就盯上了那个地方,所以在她有选择时,滕州永远是备选。

    向氏这么多年盘踞梁州,梁州的战略位置与意义,对于向家军来说都是独一无二的,她会选择梁州,亦早在人家预料之中。

    估计此时此刻,休息好了的平南军,已经优哉游哉在赶来的路上了。

    清鸢心里苦笑了一声,面上不显。

    “金老将军以为我该如何做这个决定。”

    正厅中已布置了沙盘,金德海沉吟片刻,边在沙盘上推演边道:

    “以老臣之见,如今之势危如累卵,但榕州十八卫空有人数骇人,战力却远不如朝廷的三大营可怕,不妨让鄂托打一打试试。”

    “无论胜败,紫弥城都不能再要了,过去它的价值在于无人知悉,我军可稳定占领,当做最后一条去路,但如今它已被朝廷查知,留着它反是累赘,会让朝廷那些蝼蚁蜂拥而至。”

    “虽未必能奈何我向家军真正的精锐,但一定会拉长我军战线,还可能被人从中割裂我大军相互支援的路线。”

    “且梁州的形势同样不容乐观,平南军十万大军在后,且多数是三大营的精锐。我军虽可守住梁州,然以守为战者,败道也。”

    “还是应及早把滕州与紫弥的兵力调出来,一将梁州外的仰秣夺回,一将端平夺回,互成犄角之势,形成封锁线,外可拒朝廷的援军,内可分散、配合并夹击平南军,方可言胜。”

    沙盘上的仰秣、端平与梁州城被金德海连起,形状像个口袋,开口正对源丘。

    目前以向家军面临的形势来说,这也的确是最佳选择。

    平南军虽打下了仰秣与端平,但因要夹击源丘,走得急,朝廷的支援来的没有那么快。

    他们想把没多少守军的二城夺回,也并非难事,何况紫弥城内藏着的,才是真正意义上的向家军。

    总要碰一碰的,不过是时间提前了些。

    清鸢稳下了心神,从容点了点头。

    “就依老将军之言,我这就去写手令,请老将军稍候。”

    丫鬟引着清鸢去了书房,她提笔写完手令,正在吹干字迹时,于宾辅拄着拐进了门,手里捧着一个古朴而精美的盒子。

    于宾辅的神色晦暗不明,眼中似有歉疚之意,慢慢将盒子放在了桌上,把盖子打开来,里面放着一枚赑屃形金印。

    “小姐……这是……这是金梁王宝印,王爷当年兵败,朝廷的兵马打上门来,老奴一时情急,便将它藏在了典膳所灶台里……”

    “如今您回到了梁州,这枚宝印,老奴终于可以交还给您了……”

    清鸢把那金印拿在手中,只觉沉重而冰冷,底下还残存着当年的印泥痕迹,如浸了血一般红。

    “多谢。”

    于宾辅连忙摆摆手,腰身佝偻。

    “老奴知道,这么多年来,您心里多少是会怨老奴的,您怨老奴非要推着您走上这条路,非要您为向家报仇雪恨,因此毁了您的少时年华,您甚至还可能认为,是老奴毁了您的一生。”

    清鸢垂下了眸子,将那金印越攥越紧,赑屃和角和尾硌进肉里,她却不觉疼痛。

    的确,她是怨他的,在他无数的“但”、“不如”的否定下,她甚至是恨他的。

    若如于叔等人所言,她是郡主,她却从未体会过她见过的郡主那般自在欢乐,她有的永远是还不完的债、记不完的仇。

    在她成长的道路上,所有人都在给她灌输仇恨,用各种各样的方式,从来不管年幼的她是否承受得住、她愿不愿意承受。

    她永远记得于叔在她幼时有多么的喜怒无常,他的阴晴不定,又在她幼小的心灵中留下怎样恐怖的阴影。

    所以对于于叔这番话,她无法否认,打心底里也不想否认。

    于宾辅见她眸色暗沉又久久不言,只颇为痛心地轻叹了一声。

    “小姐,先盖好印信,让人把手令给金德海送过去吧。”

    清鸢回过神,缓缓把印放在印泥上按了按,又在手令上盖下。

    纸上多了一方血红的“大乾国金梁王宝”字样。

    清鸢看了一会儿,才将手令折起,喊了一名传令官送到正厅。

    房中只剩于宾辅与清鸢,气氛近乎冷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