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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翌日,辰时正二刻,皇帝散朝。

    回到弘德殿,东厂提督恭候已久。

    “皇上,放出去的耳目有消息传回,文渊阁、都察院、礼部、国子监四位主理大臣,尽心尽力,对此事一无所知,同样心存疑惑。”

    “但……”

    眼下天也热了,他一头都是汗,更多因为紧张和惶恐。

    若非亲耳所闻,他也是万万不敢相信,事情的真实面目竟是这般……

    皇帝听他支支吾吾,当下一皱眉。

    “但什么。”

    东厂提督深吸一口气,舔了一下嘴唇,微垂着头,时不时偷眼观察皇帝脸色。

    “但……翰林院的邢大人,并非休假,而是因病请了假。奴婢手下最得力的两位役长亲去查看过,邢大人高热不退,连日说胡话,似乎是受了很大的惊吓。”

    东厂提督再次闭了嘴,皇帝垂眸捏着两枚玉珠,心中已然明白。

    看来是邢万春说的胡话有些线索。

    “他都说了什么。”

    东厂提督道:“两位役长领着两班人日夜轮流监视,在这两日夜间,亲耳听到,邢大人频频说着‘大殿下,不可,此书万不能采用,会惹出大祸的’……”

    “邢大人服了药也偶有清醒时,与其父兄所言,更加令人深思……”

    “奴婢、奴婢实在是不敢说……恐……恐会损伤龙体……”

    皇帝心一沉,咬了咬牙。

    “照实说!”

    “是、是是……”东厂提督下巴上挂着豆大的汗珠,一颗一颗砸在地上。

    “邢大人对其父兄说,他翻看过一本满是大逆犯上之言的反书,涉及十八年前的逆王一族,深觉惶恐,曾屡次向大皇子进言,绝对不能将此书收录,可、可大殿下……大殿下说……”

    皇帝握着玉珠捶了一下桌子,力气大到那对玉珠直接碎在了掌心。

    “他说什么!!!”

    东厂提督扑通跪地,额头贴着地面颤抖道:“邢大人说……说大殿下以为那书中所言……不……不无道理!”

    这逆子——!!!

    皇帝怒不可遏,拂袖而起,掌中带血的翡翠碎片飞落一地。

    不无道理?!逆王向龙海手中有整整八条皇家的人命!!!是与皇族不共戴天、有着血海深仇的仇雠!

    便是诛其九族,将其千刀万剐、五马分尸皇帝都不解恨,可到了他的好儿子口中,为仇人树碑立传的话,居然成了不无道理!

    反贼若有理,那他岂非是枉造杀孽、人人得而诛之的无理昏君!!!

    安文治他怎么敢!!!

    皇帝额角和颈子上的筋肉直迸,攥紧双拳强行压制怒火。

    若非有绝对的把握,他都不想给自己儿子定罪。

    “你可查证过邢万春所言是否属实。”

    这能怎么查?再说了,人的确发着高烧,神志不清,哪里还有余力编瞎话?

    东厂提督根本不敢起身,依旧贴着地道:“皇上,邢大人病情的确严重,听其家人说,已持续反复多日,如恶鬼附了身一般,时好时坏。”

    “若邢大人同其父兄所言可能不真,可他……他夜晚无人之时,一人躺在床上说的胡话……”

    皇帝手中的血顺着指缝滴在龙案上,只觉阵阵眩晕感袭来,几乎站立不稳。

    东厂提督以为皇帝还是不愿相信,便又道:“此外,监视国子监的人也有回报,国子监有一学正名为田丹心,是他在入库之前给那本书贴上了封条。”

    “奴婢手底下的人亲耳听见他与妻房的交谈,说他贴封条的过程中,因一时好奇曾翻看过那本书,所见内容与邢大人所言一般无二,也是受惊不小。”

    “自大殿下遭了皇上申饬,他便惶惶不可终日,在昨夜,与其子田骄短暂耳语之后,他便……”

    “他便与老母、妻房……同饮了一壶毒酒,奴婢的人发觉不对,露面查看之时,他们已然毒发身亡了!”

    知情者甚至不止一人……

    皇帝险些昏过去,用手杵在了桌沿上,还勉强撑着一口气。

    “他……他对他儿子说了什么……”

    东厂提督仓皇回道:“其子田骄方才四岁,只知道哭。奴婢亲自哄了许久,他才说他父亲只对他交代了一句话,便是……‘是大殿下的不忠不孝不仁不义之心,杀了他们全家’……”

    半天皇帝没有任何回应,东厂提督战战兢兢抬头看去,刚好看到了皇帝直挺挺歪倒在地的场景。

    “来人!!!快来人!!!传太医!!!”

    弘德殿内,乱成一团。

    ——

    一个时辰之前,卯时正三刻,皇帝还未散朝。

    大皇子府正门开启,大皇子安仁荀穿戴整齐,一只脚刚迈出门槛,守门的承信校尉董齐昌便走了过来,冷着脸抬手阻止。

    “大殿下,在皇上没下达解禁旨意之前,您不能出府。”

    安仁荀把脚收了回去,但并无退意。

    “董校尉,父皇并未定我的罪,即便是真要定罪,也要经过审讯。此案中,我是受人陷害的被害者,我想找父皇陈情。”

    “是我的错我一定不会躲,可若不是我的错,我不能糊里糊涂的认。父皇待人一向宽厚,他也一定想听听我的解释和想法。”

    “我是皇子,我不会畏罪潜逃的,若董校尉不放心,可派人跟着我一道入宫。”

    说完他又要迈步,可董齐昌反而往前逼了一步。

    本来只有冷漠的脸上,浮出了几丝为难,皱眉道:“大殿下,您何苦为难微臣,微臣也是奉旨行事,还是请您回去吧,不要自找麻烦。”

    大皇子妃满心希望的在后面跟着,听董齐昌这么和安仁荀说话,当时便不高兴了。

    “大胆!我家殿下是皇长子!你作为臣子态度怎敢如此不恭不敬!他受了冤屈,只不过是要去和他的父亲解释两句,怎就成了自找麻烦?!”

    董齐昌眉头皱得更紧了,为难之色也更加明显,似乎有难言之隐,又有说不出的苦衷。

    僵持了一会儿,董齐昌回过头看了看,天色还早,大皇子府门前行人无几,便又近了两步,压低声音道:“微臣不敢,但是大殿下,您已经是无论如何也出不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