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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9章 二进宫

    永宁长公主府,一间偏室。

    屋里静悄悄的,香炉里几缕青烟袅袅升起,散发着奇异的馨香。

    几缕金色的阳光透过窗棱照进屋里,映照在男子甜美安详的睡脸上,映照出斑驳的光影。

    萧玉婉垂下眼帘望着正躺在她双膝上安睡的男子,那眼神安闲得像位母亲,但也夹杂着些许的复杂情愫。

    她的弟弟,当今大齐帝国的皇帝,在这个午后来到了她的府邸。

    虽然有大内侍卫保护,但他浑身上下脏兮兮的,如同在泥地里打过滚儿一样。

    那一刻,她似乎又看到了还在当太子时候的萧玉衡。

    那时候,他总是玩得浑身泥污,却不敢就这样去见母后,所以总是会先悄悄去找她这位阿姊,重新洗漱干净之后才敢去向母后请安。

    或许正是因为那一刻儿时的记忆,让她这位做阿姊的心软了下来,她冰释前嫌,原谅了皇帝那晚对她所做的那些事情……

    但她此刻最忧虑最放不下的还是皇帝对其他女子的态度,他不能总是依恋她这位阿姊,他应当有更多的妃子、很多的女人为他开枝散叶,生下很多的皇子与公主。

    正想到这里,她冰凉如玉般的手突然被握住了,萧玉婉从刚刚的失神中恢复了过来。

    她低头去看皇帝,皇帝已经睁开双眼,略带迷茫地望着她,脸上带着惺忪而满意的笑脸。

    他显然在她的腿上睡了个好觉,就如同在那冰冷皇宫中,姊弟相伴的一个个夜晚。

    她想抽手,但那只握着她的手开始用力,握得更紧了,甚至把她给握疼了,这让她眉间不禁一蹙。

    “阿姊,真的是你吗?我不是在做梦吧?”萧玉衡轻轻说着,他稍稍侧头,迎接那直射而来的金色阳光,“这应该不是梦,刚刚我又梦见那个冬天的华林园了,梦见了母后……看来我是想母后了……”

    萧玉婉突然觉得鼻子一酸,不禁轻轻叹了口气,“陛下应该称自己是朕,而不是我。陛下现在没有做梦,陛下正在本宫的府里。”

    萧玉衡轻轻摇摇头:“我一直都在梦里,一直都醒不过来,此时的阿姊也是梦中的……我是多么希望结束这场噩梦,让我真正醒过来,那样我就又能见到母后了,还能跟阿姊每日朝夕相处。我也再不想做什么皇帝梦了,把自己关在四方城里,孤独寥落还担惊受怕。还是过去好,哪怕常常被那几个兄弟欺负,但我也真有点儿想他们了……”

    萧玉婉苦笑道:“这都是命,过去都已经回不去了,陛下,如今你是大齐帝国的皇帝,整个帝国都在为你运行工作,当你第一次坐在那宝座之上时,你的使命便是带领着千万臣民勇往直前!”

    “阿姊,但……但我发现我并非一个善于治理国家的人,我发现了许多的问题、许多的事情,他们总是千头万绪纠缠在一起,我越是想解开,越是觉得越发的复杂。”

    “复杂的事情让别人去干,有尚书令萧懿、尚书左仆射何敬容、尚书右仆射朱异,录尚书事张谡、袁昂、谢哲、王克、周弘正、还有韦睿、裴邃、冯道根、郑邵叔等等一大批能臣武将,陛下何必万事躬亲呢?”

    萧玉衡沉默了半晌:“除了阿姊,我信不过任何人,我用他们又不得不防着他们……朕……朕即位这些年,不服朕,甚至阴谋推翻朕的人,朕杀了一批又一批,这些勋贵大臣本就关系复杂、同气连枝,朕不确定他们中的哪些看似大忠,实则大奸!”

    萧玉婉叹息道:“君臣猜忌,离心离德,此非吉兆啊!陛下不能再像以往那样了。”

    “朕已经不杀大臣了,朕甚至都开始讨好他们了,可是……朕感觉不到他们要靠向朕,也感觉不到他们的忠诚!朕觉得孤独,觉得高处不胜寒,朕真的只是个孤家寡人吗?”

    “哪位皇帝不是孤家寡人?君王不该向任何人低头,那会被臣工轻视的。”

    年轻皇帝眼中闪过一抹暴戾,恰好被萧玉婉收入眼底。

    “陛下也切莫与臣工对立,甚至擅杀大臣,那会让臣工们害怕,不敢在朝堂、陛下面前畅所欲言,言路一阻,陛下江山危矣……”

    萧玉衡喘了口粗气,挣扎着自他阿姊的怀里坐起,“朕有此体会,但群臣们已经不敢说话,敢说话者说一半留一半,我朝不缺能臣,缺的是像后汉光武帝时董宣那般铁骨铮铮的诤臣。”

    萧玉婉笑道:“时势造英雄,陛下宽仁善政,必然会有诤臣出现。”

    “朕等不及了!”萧玉衡拉起他阿姊的手,“阿姊,朕要你出山,像以前那样辅佐朕,你欣赏之人,朕必重用;你不喜欢的人,朕都统统把他们赶出朝堂!”

    萧玉婉皱眉道:“陛下何出此言,如儿戏一般,朝堂之上非有个人好恶,乃是人尽其用、相互制衡,莫要如小儿般意气用事!”

    “好,朕知道了!”萧玉衡使劲点点头,“还有件事……朕想与阿姊商量。”

    “何事?”

    “朕要立后!”

    “立后?”萧玉婉以为自己是听错了,她一脸愕然,“陛下如何想到立后,只是……宣明公主尚在北朝洛阳……”

    年轻皇帝面露嫌弃:“谁说要娶那个丑八怪,朕要立的是大将军韦睿之女,韦艳蓉!”

    “陛下说的是韦虎之女?”

    “阿姊觉得如何?韦睿乃我大齐第一名将,他的女儿若做了皇后,他便如前汉之卫青、后汉之窦宪,家世显赫,荣登上品世家!”

    “无论卫氏还是窦氏……到最后都不得善终……”

    萧玉衡脸色一冷:“阿姊何意?”

    “陛下与宣明公主的婚事乃是两国先帝生前立下的约定,若陛下要立韦氏为后,那岂不是打了北朝的脸?如今元英十万大军压境,虽未攻我城池,但意欲南侵昭然若揭,只差一个由头。若陛下在此节骨眼上要迎立韦睿之女为后,估计韦睿乃至百官都不会同意,真是糊涂啊!”

    萧玉衡的脸微微有些扭曲,他咬了咬牙:“阿姊,朕喜欢你,就因你是朕的阿姊,朕才求而不得,如今朕又喜欢上了另外一个女子,朕原本满心欢喜地想要告诉阿姊……阿姊却如此泼朕凉水!”

    “若是喜欢,可入宫为妃为嫔,只是万万不能为后!”

    “这事以后再议。”萧玉衡起身走向窗边,他望着窗外片刻,淡淡道,“阿姊,这两日便收拾停当,随朕回台城吧!”

    “回台城?这是为何?”萧玉婉问道,“本宫不去,若陛下有难以抉择之事,让内官来传召,本宫随传随到。”

    萧玉衡回过头去,“过往阿姊不是这般的!”

    这时他恰好看到萧玉婉眼神中的警惕与疏离,想到那天晚上的疯狂图谋,他的心里也有种说不出的酸楚。

    他把火气强行给压了下去:“阿姊,朕让你入宫,是为了阿姊的安全,朕有种预感,用不了太久建康城中必有大事发生……”

    “大事?什么大事?”萧玉婉问道。

    年轻皇帝眼睛眯了眯:“朕现在也不清楚,朕的敌人会是一个,也会是几个,甚至会是搅在一起的几种力量?朕已经命典签去查了,他们已经露出了蛛丝马迹,甚至已经磨好刀准备砍向朕了。”

    “他们……他们是谁?”

    “这里面有梅公在推波助澜,有南边天师道的信众已经在京城内外蛊惑人心了!还有一些郡王也牵扯其中,或许就有那些个对咱们慈眉善目的皇叔!

    “前些日子,典签王仲雄死在城外的西郊,他原本是要去巡查各地藩王的,而前一日朕刚刚破获了一场梅公主导的秘密集会。

    “好巧不巧,阿姊,杀朕的典签,这是明目张胆地在向朕挑战,朕已经在建康城里布下了陷阱,就等他们自投罗网!哼,廷尉署的酒囊饭袋是干什么吃的,耽误了几天,却仅仅以杀人越货草草定案,能有如此简单?”

    “陛下,兼听则明,万事莫要沉不住气。”

    “朕知道了!”萧玉衡脸上又现出不耐烦的表情,“除了这些,朕如今真是困难重重,如今说是内忧外患一点儿都不为过,朕希望阿姊能帮朕稳定朝廷局,朕也好放下心来专门对付北边的索虏和建康周围的那些阴谋家。”

    年轻皇帝说完这些,定定地望着他的阿姊。

    萧玉婉心情越发地复杂,朝堂内外波谲云诡,世事反复无常。

    在外人看来,淮南王萧玮发动宫廷政变算是一个分水岭。

    政变中萧玉婉受制于萧玮,这让她威信扫地,渐渐淡出了政坛。

    她的政敌朱异早在政变前便已经被年轻皇帝放弃,官职虽在,但也算是失去了往日权利。

    最终的受益者却变成了往日里低调无闻的萧懿。

    且不论萧懿是忠是奸,他是前任相国崔慧景致仕前鼎力推荐之人,以萧懿的能力稳定朝局应当不成问题。

    而如今萧玉婉刚刚才过了短短几个月平静的日子,皇帝便登门再让她出山,其中的微妙之处以她的敏锐观察力也能猜测出一二。

    恐怕皇帝想要凌驾于群臣之上,而以他如今的能力与威信,尚不足驾驭这百官之首,他需要扶植一个能代表自己的力量与这位中书令抗衡。

    说实话,萧玉婉早已厌倦了官场上的尔虞我诈,但她只有一个弟弟,唯一一位亲人。

    她会为了保护他而不惜一切代价,这是多年前母后薨逝前,她对母后的承诺。

    萧玉婉说道:“既然国事艰辛,本宫也没有理由置身事外,需给本宫一点时间,安排好家中之事。明日早朝前,本宫就会到达台城,辅佐陛下处理一些政务。”

    萧玉衡突然欣喜若狂,快乐得像个孩子:“阿姊此言当真?”

    萧玉婉脸上终于又露出了许久未见的宠溺神情:“阿姊说话自然作数,只是陛下出宫已久,早些回宫才是,不然高公见不到陛下又得着急了。”

    萧玉衡满不在乎,“让那老阉货自己找去!朕这些日子越来越看不上他,他真是老了,又蠢又慢,还一身尿骚味,跟他在一起真是熏死朕了。朕还听说他老是念叨着先帝,既然那么想先帝了,朕就打算让他给先帝守陵去!”

    萧玉婉心中虽有不悦,但她知道此时若去劝说,那后果可能只会适得其反,她也只能无奈地撇撇嘴。

    就在这时,萧玉衡又悄悄地把嘴靠到萧玉婉的耳畔,小声道:“阿姊,朕跟你说个秘密。”

    萧玉婉笑道:“陛下都多大了,还干如此之事。”

    “朕没跟任何人说起,朕的一位美人,就是颍川庾氏送进宫来的那个,似乎有了身孕。”

    萧玉婉脸色陡然变白,他用一种异样的目光打量着皇帝,却没有说出话来。

    只见年轻皇帝脸色微微一沉:“阿姊这是怎么了,不相信?朕可是个男人,朕的妃子有了身孕,阿姊为何这般表情?”

    萧玉婉脸色渐渐绽放出了笑容,只是那种笑看上去有些僵硬。

    那位庾美人她之前见过,出身名门,知书达理且美艳绝伦,对任何人来说都是佳偶。

    但他对他这位弟弟太熟悉不过了,越是规矩听话的女子,他越不会喜欢。

    “韦虎女郎”的名头,萧玉婉过往也是听说过的,都说此女生性豪放、放荡不羁、且擅长弓马骑射、十八般武艺,平日里多与将门子弟一起鬼混。

    或许这种脱缰的小野马才能真正能吸引她弟弟这种手拿皮鞭的牧马人,但这种女子如何会轻易屈服于宫城的高墙殿宇呢?

    而她此时脑海中灵光一闪!

    不对,以他弟弟同样不羁的脾性,他怎么会违着自己的本意与一个并不喜欢的女子同房呢?

    若那位庾美人真的有孕,那便太可怕了,那孩子有很大的概率不会是皇帝本人的骨血。

    而这种事情,她该如何向皇帝进言呢?

    她正在犹豫,这种事就兹事体大了。

    正想到这里,突然就听到身后的门被轰然推开了,宽袍大袖的潘铎莽莽撞撞地闯了进来,满脸得意。

    “公主!娘子!昨日你出的那道题,在下终于想到……”

    潘铎正满心欢喜,突然见到房间里居然还有一个英俊男子靠在萧玉婉身旁,不禁一愣,脸上的笑容马上就僵住了,似有一种捉奸在床的感觉。

    他上下打量着这位男子,他披头散发,一身白色葛衣,脸白得像是大病初愈一般,但那俊俏脸上却带着几分阴柔暴戾之气。

    潘铎不喜欢他,但也没想过他的真实身份,毕竟好多年他都秉承着能躲就躲、能推就推的策略,一直都没与皇帝这小王八蛋接触。

    今日乍见,却一时反应不过来。

    但见他与自己妻子态度举止暧昧,已经气不打一处来。

    丢下酸不溜丢的一句:“公主,你不是说不招门客了,这小白脸是谁?你不会要学前朝刘楚玉吧!”

    萧玉婉脸上一红,她刚要解释。

    就见年轻皇帝已经勃然大怒,他倒把这个只有一副好皮囊的姊夫记得清清楚楚,此时真是“仇人相见分外眼红”。

    他不由分说,上前就一把揪出潘铎的腮帮,把他按在地上一阵毒打。

    房间内外传来了哀嚎声,叫骂声还有求情声,各种声音混杂在一起,鸡飞狗跳,显得格外繁扰复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