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时做梦，意识的状态总是有种朦胧的感觉。日常的逻辑在这里好像都变得不起作用，视觉缺乏鲜明的色彩，记忆也缺乏连贯性。一切都像浆糊一样，与其说梦里也有五感，还不如说，就只是各种感觉的粗糙视觉化，像素极低的那种。
但今天不同。
萧凌冲看见了睡前所见的那少女，他以一种极其清晰的视觉看她，而她以一种看似实在的方式存在，不再是一个朦胧的幻影。并且，平时进入梦境，他都不记得自己在现实生活中的身份和事件，但今天却不同。他清楚地记得就在刚才，她刚刚与他说过些什么，又是如何约定在这里再次碰头。
她就那样坐在那边，坐在一个虚空中，优雅端庄，甚至都不需要一把椅子。
“你说他们有动力克服学习的枯燥和困难，但我没有，我对物理化学不感兴趣。”他径直上前，从头到尾甚至都没有问过怎么称呼她，因为那与他无关。如果她想要他知道，她自然会说的。
“你不喜欢被人教，你不喜欢被动地接收知识。是的，真正的学习是study，而learn总是需要更多功利性的动机和强迫性的自律。你没有兴趣，所以你不愿意学习。但我既不需要你用兴趣来对抗学习的枯燥和困难，也不需要你发展强大的勤奋与毅力来一场感人至深的自我奴役。即使在梦里，我们原本有着无限的时间来重温那些你错过的课程，我也仍然希望能与你一起探索一下，如何在知识上速成。”
“无限的时间？”萧凌冲的表情有些困惑，“假如我睡了八个小时，即使我在梦里能做清醒时做的事，我也只不过能比别人多出来八个小时而已。怎么会有无限的时间？”
“天上一日，地上一年，你听说过吧？而你现在在梦境之中，情况又不同于刚刚我说的那个时间换算的模型，因为这原本就不是同一个世界。你在睡觉的时候来到了另一个世界，而不是你利用了睡觉的时间来想问题。”少女顿了顿，看萧凌冲没有反对意见，便接着前面的话说，“还是那个问题，你说，为什么大家总觉得学习是一件苦事？不要再跟我说‘因为笨’这样的回答，那只是一种后果式的看法，并未直面问题的本质。”
“……我不知道你想要什么样的回答，这个问题对我来说太难了。”
“你先看看这两个视频。看完，我便与你解释。”
萧凌冲的眼前出现一张幕布。上面所呈现出来的第一个视频，是哥德尔不完备定理的证明。
萧凌冲不明所以，他一个高中都没毕业的学渣，给他看这个有什么意义？但他还是努力地跟上讲解员的进度，直到后来，越来越吃力的时候，云里雾里，只听了个大概。
而第二个视频，竟然是小学数学方程式的形象化讲解。
萧凌冲心里松了口气。他心中懈怠下来，神经变得放松。可渐渐地，他发现他好像跟不上讲解员的思路了，即使视频里的方程式他不听也会解。
视频播放完毕。少女再度发问：“怎么样？”
“第一个我肯定看不懂，第二个我会做，但没弄明白他都说了什么。”萧凌冲感觉自己的解释有点儿模糊，但他不知道怎么说可以表达得更清晰。
“这就对了。学生们经常说，看不懂书上写的是什么意思，听不懂老师讲的是什么意思。这说明他们愚蠢吗？并不！人们用语言来交流，也用语言来教学。说明教学的本质也是交流。而学生没懂，这只说明语言的表述不能直接揭示它所想传达的本来意思！”
“那不用语言，用什么？”
“如果你只看第一个视频，你就会以为，是自己太笨了，所以才听不懂。但有了第二个视频的对比，明明你已经知道他想传达的那个最终结果，但你还是没听懂中途他的表述！这就说明，不见得难以理解的是知识本身，而是语言沟通的间接性拖慢了我们互相理解的速度！”
萧凌冲没说话。他好像知道她想要说什么了。或许也正是因为如此，他才没有兴趣阅读那些累赘的文字。
“你应该尝试一下，在一个概念面前，在一个章节之前，问一问自己，他要告诉我什么？他想表达的是什么？然后带着问题去寻找答案，尤其在那些原本你就能感应到的抽象问题上，你感觉它，然后努力伸长自己理解的触角，去抓住它！‘理解’的本质，是一种意识！”
萧凌冲有种豁然开朗的感觉，即便他并不确定自己是不是真的理解到了，是不是真的懂了，即便他甚至都不确定刚刚听到的是否真的可以有效地应用于学习的实践，还是仅仅只是一种猜想性的纸上谈兵。可有许多在学习上存在的问题，确实都在无意识的海洋里若隐若现着；只有清晰地意识到它，才可以防止它在这片大海中不断地下沉，才可以采取确实的措施防止被其所拖累。
他想到了一件事。
很多人都说，葡萄好吃，提子不好吃。但小时候的萧凌冲，一直都是喜欢吃提子而不喜欢吃葡萄的。葡萄软塌塌的，还那么酸；而提子皮薄，果肉又紧实有质感。
直到高中前的那个暑假。
他不知道怎么就买了串葡萄，还是那种最普通的紫色圆葡萄。
然后他发现自己活了十几年了，竟然第一次发现葡萄这么好吃，像是那种口感极其自然的果冻。尤其是口渴的时候，简直就像是在咬一颗颗鲜活的果汁……
……对！口渴！其实，他以前不爱吃葡萄的时候，确实迷信什么“一天八杯水”；而爱吃葡萄，则发生在后来发现不怎么喝水也不会上火感冒之后。
再往后，他再吃提子都觉得索然无味了。
所以，不论是主观的偏好，还是客观的概念，“理解”的本质都是一种意识罢了。人们总是说，有很多事情只可意会不可言传；但那也许只不过是他们的表达能力有限，很难将感觉转化成文字罢了。而很多看似易于表达的事情，也只不过是勉强地表达，终究还是不能代替直接获取那个意识本身的感觉。
“等我醒了，我会试试看。”
“你最好把初中的课本先过一遍。因为你基础薄弱，要先对以前原本应该学过的内容心里有个底才行。”
“嗯。”
“对了，再补充几句。你不能把数理化当成一项功课去硬着头皮面对，你也不需要那些事倍功半的所谓努力。你只需要把抽象的思维融入你的日常生活，在任何事情上都能投注以逻辑性的关注。然后，你也不需要把数学和生活划分出一条分明的界线，而是随时随地的都可以以一种随意和放松的姿态去对和数学有关的一切加以阅读。在经过一段时间对数学的关注之后，建立在已有的基础上，你自然也会解锁更多，就像如果你不经过第一个台阶，你就无法踏足第二个台阶。到时候，每看到一道题目，你所想到的，就不再是生硬的解题思路；而是在一个更高度视角下对问题本质的洞穿。即使你不能马上获得它，你也仍然感受到它，并且试图抓住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