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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从前,有一位皇后;皇后一直没有孩子,直到她生下来一个女儿,她的头发像乌檀木一样黑,皮肤像冬雪一样白,嘴唇像鲜血一样红……”

    外面下着应景的大雪,而一窗之隔,这温暖的室内,吕文娟在整理女儿遗物的时候,翻到了一册儿童绘本。

    这不仅仅是在她小时候她给她讲的睡前故事,也是曾经陪伴过像她那个年代的人童年的古老童话。

    讲真,从小时候第一次听到这个故事开始,吕文娟就没有同情过白雪公主。

    所有人都在痛斥恶毒皇后的邪恶,可是吕文娟却从小就知道,就像花朵会吸引蜜蜂、厕所会吸引苍蝇一样,弱者就会吸引来欺负他的人。即便在他人的庇佑之下,也许会有人帮助弱者惩恶扬善;可是谁又能保证身边一定会一直存在这样的守护神?走了一个坏皇后,还会再来一个;唯一能真正拯救白雪公主的方法,是具备自保和反击的意识。很多时候,在人们的眼里,“软弱”,总是成为“善良”的标配。但纵容他人的伤害,所反映出的从来不会是以德报怨的宽广胸襟,而往往只不过是跟施恶者同等水平不辨是非的道德原则罢了。

    但软弱、妥协和让步只不过是万千缩影中的一个例子而已。而在其他的事情上,人们总在以各种各样的方式自作自受。比如,他们常常不愿意分析环境给出的信息,而一厢情愿地认为事情应该按照自己的期待发展;亦或者,他们故意屏蔽掉那些自己不肯相信的事实,而直等到没有退路的最后一刻才去面对那已经如雪球一般越滚越大的苦果。所以,在苦难中的人们期待一个救世主之前,他们最好先反思一下自己是否活该。

    不过,吕文娟自问,她并不算一个恶毒的后妈。

    文艺作品里,总是要么把后妈塑造得十恶不赦,要么把后妈描绘得伟大无私、比亲妈还亲。但现实一点儿地说,现实里的人,又有几个是那么极端的呢?

    吕文娟觉得自己做过的事情里最对不起萧凌冲的一件事,无非就是跟丈夫抢了一个送谁去好学校的名额。

    这事儿吧,看着是自私。可是她难道眼睁睁地看着自己那原本就不争气的女儿掉队?她要是真的心胸宽广到牺牲自己亲生女儿的利益而去成全别人,那她就不是坏后妈了,而是坏亲妈。

    萧凌冲的学习成绩一落千丈,吕文娟觉得这事儿,自己可能是也占点儿责任;她明明应该同情他,可是她实在是厌恶那种鳄鱼眼泪一般的虚伪。

    所以,她选择对他不屑。她告诉自己,在艰苦环境中出人头地的俯拾皆是,为什么他萧凌冲就做不到?这是他自己的问题。

    她对他不屑,仿佛这样就可以说服自己更加地心安理得。

    高考以后,萧凌冲的高考成绩填补上了吕文娟那不为人知的负罪感。可是到了现在,这一切却又都显得毫无意义。

    彩色的绘本上,刚刚经历分娩的皇后慈爱地看向襁褓中的女婴。插图里,是生;插图之外的现实世界中,一纸之隔的,却是死。

    韩莉莓坠落的高度不算太高,那天从抢救室出来的医生波澜不惊地说,说不定有幸能捡回来一条命,不过那也是个植物人了。

    而得知女儿离世的消息时,吕文娟被自己心头松下来的那一口气吓得不轻。

    那可是她的亲女儿啊!她怎么可能希望她不要活下来?

    走出医院,外面的阳光扎得吕文娟眯起眼睛,压低帽檐,像是害怕被人窥见她心里的秘密。

    道德感捆绑着她,可是又是谁说“好死不如赖活着”呢?好死,真的不如赖活着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