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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风烬靠在月亮门边,与那俩师兄弟隔着一个不远不近的距离。

    午后天气不错,晒得人暖洋洋的,风烬双目微阂,慵懒的晒着太阳,他眉眼昳丽,融在这山水间像是水墨画中浓墨重彩的一笔。

    易子昭忽然莫名道:“师兄,你是看脸收弟子的么?”

    祝云缠颇感荒唐地看向他。

    易子昭似乎也察觉到自己这话问得不妥,有些不自然地轻咳一声,道:“……你这些年,并不是真的荒于武道,不事修行,对不对?”

    “我从未有过弃道之言。”祝云缠蹙眉看着他:“你就是要与我谈这事儿?”

    “……不是,我……我听师姐说你要下山。”

    “不错。”

    易子昭忽然语塞,表情也流露出微微的不自然,连眼神都避免落在祝云缠身上。

    这些年他每次看见祝云缠,都鼻不是鼻眼不是眼的,已经很久没露出过这般表情。

    祝云缠微怔。

    少年时的易子昭是个极别扭的孩子,每每想与祝云缠亲近,送他东西或者关心讨好他的时候,都会露出这般无所适从的别扭神情。

    如今他已年近而立,又早已身为人师,这种表情重新出现在他脸上多少有点古怪,但祝云缠恍惚间却感觉到一丝怀念。

    “我来只是想说……山下近日不如何太平,魔教频频异动,师兄你知道的,魔教对于我们正道向来不会手软。”

    原来是为表关心而来。

    祝云缠心下动容,正欲缓和语气温声道谢,便听见易子昭又补充了一句。

    “我先前在魔教安插了人,师兄若是不慎落入魔教,可寻……”

    语气还没缓和到一半,祝云缠声音骤冷,开口打断他。

    “你在魔教安插了我们恒泽仙山的人?”

    易子昭浑然未察觉到冷意。

    “是,这是为了掌握……”

    “易子昭。”

    祝云缠一字一顿念出他名字,声如淬冰,显然是动了怒。

    “我看你是疯了。”

    易子昭怔然抬头。

    祝云缠本就生得锋锐冷傲,生气的时候眉眼间都掬着一捧雪,不自觉地带着些盛气凌人。

    “你也知道魔教遇到正道之人不会手软,还敢将自己人送进去?你有没有想过有朝一日他们身份暴露,面对的会是什么?你又当如何救?!”

    “我……”

    易子昭这才察觉到祝云缠气怒,无措道:“我并未逼迫,他们都是自愿……”

    “我管他们自不自愿,你若有本事就自己去探那魔窟,把我恒泽弟子给我换回来!”

    易子昭有片刻的茫然。

    然而茫然过后,胸中却突然窜起一股无名火。

    魔教异动,他派探子潜入暗查,此事恒泽长老都知晓,且都持支持态度,甚至夸他高瞻远瞩防患未然,怎么到了祝云缠这里,就落不着一句好?

    他脾气上来,愤愤道:“我特来此等你告诉你这些,是一片好心,你不承情便罢,何必多插手我的事?!”

    祝云缠气极反笑。

    “若不涉及我恒泽弟子,你当我爱管你那档子破事儿?”

    易子昭心头仿佛被浇一盆冷水,眼眶微红,似是受了极大的委屈,气愤又不甘地看了祝云缠一眼,冷哼一声,决然转身离去。

    直到那道身影在远处缩成一个白点,祝云缠才无奈地深深叹了口气。

    风烬见两人谈完,徐徐踱步过来,与祝云缠并肩而立,遥遥看着易子昭离去的方向。

    “你若是语气稍微温和一些,他未必不会耐心听你的话。”

    并非他有意偷听,他已经尽量走远了些,奈何自己耳力太好,两人的谈话几乎还是一字不落地落入他耳中。

    “还是说,你很讨厌你这个师弟?”

    祝云缠微微摇头。

    “子昭算是我看着长大,又怎会讨厌。”

    他缓步走下台阶:“不过子昭与我关系差些,于我于他倒都有好处。”

    风烬不大明白这个好处在哪里,但他也不怎么关心。

    “其实他做的也未必是坏事,正魔两道对立已久,说不准恒泽也有魔教的探子,倒不是什么稀罕事。”

    祝云缠闻言却嗤笑一声。

    “怎么他脑子糊涂,你也跟着不清楚了?”

    “正魔两道互相安插人又不似门派之间互相安插人那般简单,正派修道心,魔教修魔心,这两者本就背道而驰,一同修行时极易露馅,根本经不起推敲。”

    风烬目光幽幽:“混入内门弟子中固然难,但若是有魔教之人混入外门弟子,又或是后勤弟子当中,你又当如何分辨?”

    祝云缠脚步未停,抬手姿态随意地拨开路边旁逸斜出的一支树枝。

    “那就不分辨了,混入便混入罢,先不说山门内有守山大阵,魔教在此翻不出什么风浪。外门弟子和后勤弟子接触不到门派核心,即便是混入一两个魔教探子,也无伤大雅。”

    风烬跟在祝云缠身后,看着前面那人身姿轻盈,步伐稳健,不由挑了挑眉梢,垂下眼来。

    “其实我知子昭再如何也不会拿门中弟子性命冒险,定然也是做了万全的准备,实在是因为从前有此先例,让我不得不忧心。”

    “先例?”

    祝云缠沉默片刻,似是陷入某种回忆。

    “从前魔教最大教派蚀日城尚未覆灭时,奉神台也曾往里安插过人。”

    “自然,奉神台道尊也是做了万全准备,才将人安插进去,只是在围剿蚀日城前一个月,那些派出去的探子全部遭遇毒手,无一人幸存。”

    那些尸首全部被送回了奉神台,就用一根尖锐木桩插在宗门前的空地上,尸身不全,死状凄惨,尽数映入少年祝云缠的眼中。

    风烬脚步一顿。

    “死了?”

    “嗯。”

    祝云缠背对风烬,看不见他突然变得古怪的表情,兀自叹息道:“或许是我杯弓蛇影,但此事稍不谨慎便会陷弟子于万劫不复,我实在是不想恒泽仙山再失去任何一个弟子了。”

    这话说完,风烬在后面沉默不语,不知在想些什么,而祝云缠一心琢磨着此次下山如何顺道探查一下魔教,捞出他们恒泽仙山弟子,两人一路并行至扶山小筑,都未着一言。

    ……

    夜间。

    风烬在收拾明日离山的行李。

    他的东西其实少得可怜,一把同尘,几件换洗衣服,就再无其他。

    正欲熄灯休息时,却看到祝云缠站在他门前神秘兮兮地冲他招了招手。

    于是风烬跟着祝云缠来到他杂乱的书房。

    眼前这间书房似乎比往日还要乱,简直无处下脚,风烬靠在门前,看祝云缠蹲下身在一堆书册里一阵乱翻,挑出被揉的皱皱巴巴的几本递到风烬面前。

    若不是这几本书封皮还像模像样地题着字,风烬险些以为祝云缠掏出些用来如厕的废纸给他。

    他有点嫌弃,不大想伸手去接。

    “这是什么?”

    “剑谱。”

    风烬脸色冷下来,正欲转身就走,袖子便被祝云缠扯住。

    “你先别走。”他忙解释道:“这几本都是我自己写的基础剑谱,并非门派武经,远跟武道修行扯不上关系,而且我也没逼着你学。”

    “我只是忧心这一路或许会出现什么难以预料的状况,你学个一招半式总可勉强防身……当然你若是不想学也无妨,我既答应了你便不会食言,总不至于真护不了你。”

    风烬这才有所缓和,接过来随手翻了翻,这几本剑谱虽不精妙,但贵在实用,用来防身的确绰绰有余。

    他看出了些趣味,扬了扬手中剑谱,好奇道:“难不成传言中你用来打败易子昭的那一招,便是出自这几本里面?”

    “那倒不是,但,也是我自创的剑法,而不是什么奉神台剑法。”

    祝云缠双手插袖,说这话时,似乎连眉梢眼角都流露着得意。

    月上梢头,青年衣衫松散,在月光下如碧水粼粼,一头青丝如瀑散在肩头,狭长的瑞凤眼顾盼神飞,当他卸去孤冷外壳,整个人都变得生动起来。

    祝云缠看起来兴致很高,随手抽出和光,手腕翻转,轻松挽了个剑花。

    “夜风舒爽,我给你耍上一段,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