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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是风烬第一次亲眼看见祝云缠使剑。

    他寻了个舒服的姿势背靠核桃树,看祝云缠极轻巧的将和光一抛,银白的剑身在月光下划出一道光弧,又重新落入祝云缠手中,以一个漂亮的剑花起势,接着就再无繁赘动作。

    祝云缠的每个招式都干净利落,他为人温和,剑势却透着与他性格截然相反的凶猛锋利,起如银瓶乍破,收似游龙归海,招式行云流水,带着满身灵气,与和光人剑合一,来势汹汹却又从容不迫。

    风烬蓦的便回想起从前不知在哪儿听到的关于祝云缠的一句话。

    “他曾经站在奉神台上,手持双剑,是何等的风光无限,意气风发。”

    双剑……双剑?

    风烬忽然取出同尘,径直抛向祝云缠。

    “同尘给你,接着!”

    话音未落,祝云缠翩然转身,轻轻一跃便接住风烬抛来的同尘。

    双剑一长一短,一黑一白,重归旧主手中,祝云缠勾唇一笑,足尖点地飞身而起。

    浅青外衫因他动作彻底松散开,双剑在他手如鱼得水,他身体舒展,丝绸如流水顺着他的手臂与剑身滑落,露出雪白中衣,在月下盈盈生辉。

    风烬心下一动。

    他想,恒泽仙山众人定然没有见过这样的祝云缠,若是见了,就决计不会说出他荒于武道不求上进这类的话。

    这些人都是瞎子,扶山小筑的竹林清远深幽,遮了他们的眼,藏住这样一抹天水碧色的身影。

    藏着的是祝云缠一人的绝代风华。

    是只有风烬看到的绝代风华。

    风烬心下微感躁动,似乎有什么在他心底破土而出蠢蠢欲动,但此时他的眼和他的注意力皆在那雪白身影上,并未分神察觉。

    这一夜祝云缠舞剑舞得酣畅淋漓,心身舒爽,安安稳稳地睡了一觉。

    而风烬则捂着不知为何憋闷的心口,莫名其妙地睁眼到天亮。

    ……

    三个月后,铸剑谷地界,西平村。

    “村西头吴大牛他家就剩个六十岁的老母了,本来大牛也是孝顺,想去杨镇给他娘扯些新布做衣裳穿,谁曾想……哎,俺们到现在都不敢给他老娘说这件事哩……”

    “村北老赵家的也是,大伙都知道是怎么回事,他嘴硬非得说是媳妇儿回娘家去了,但我家小子好几次都瞧见他晚上打着火把进山去寻了。”

    “也是奇怪,他媳妇儿大白天的进山能不见了,他天天夜里进山寻,除了找不到人,总能全须全尾的回来。”

    “仙师,那山里当真有精怪啊!”

    “婆娘家的瞎说什么!精怪都是晚上才出来害人的,你看老赵不也没事吗!俺看就是他家媳妇儿自己不小心从哪个崖上掉下去了。”

    “……”

    村民们围在一起七嘴八舌,说着说着还吵起来,吵着吵着还险些推搡起来。

    但不管他们如何争论吵闹,当中那个被围着的青年却始终温和安静,耐心听他们争论。

    直到村民们过完嘴瘾,实在无甚可说的时候,青年才礼貌道谢,挥手离开。

    他唇上笑容显得有些摇摇欲坠。

    风烬坐在不远处坍塌的一处土坯墙边,见祝云缠惨白着一张脸回来,心下了然。

    “什么都没问出来?”

    祝云缠摇摇头,伸手扶墙。

    “说什么的都有,吵得我头疼。”

    风烬好笑道:“我看你笑的开心,以为你听得很有兴致。”

    祝云缠不可置信地看向他。

    “所以呢,我们现在要如何做?”

    “走罢。”祝云缠长叹一口气:“先去杨镇找个地方住下,西平村没有马,但村民们好心借我两只骡子,脚程快一点一天也就到了。”

    风烬“嗯”了一声,递水给他,祝云缠灌了几口水歇了会,看着前面木桩上拴着的两只骡子,欲言又止半晌,最终还是忍无可忍道:“你好歹也在恒泽仙山呆了三年,怎么就连御剑都不会呢?!”

    连珍馐棠年纪最小的弟子也能勉强在剑身上站个一炷香时间。

    “不想学。”

    风烬嘴里叼着草根,见他歇的差不多,摆了摆手牵骡子去了。

    三个月前他二人离开恒泽仙山,往铸剑谷地界而来,因风烬不会御剑,且二人手上还有一些委托需在恒泽仙山地界完成,也就不怎么急,走走停停的,花了三个月时间才到了西平村。

    这一路虽风尘仆仆,但还算悠闲,祝云缠一路边行委托边琢磨《莲台九注经》,三个月的时间莲台九注又上了一重,可喜可贺。

    而风烬也将那些带出来的剑谱翻了个七七八八,有祝云缠在旁协助,他进步飞快。

    同时,也让风烬对祝云缠有了些新的认知。

    临行时抓的那把委托牌上什么委托都有,有寻物的,那二人就找了来去换取酬金,有寻仇的,那就提着人头去。

    正派接寻仇类的委托十分谨慎,类似于两族世仇那般理不清对错的一概不接,否则弄不好就要损及自身功德,正派接的寻仇单子,全是罪大恶极身负无数命案的通缉犯。

    说是这么说,但当风烬真的看到祝云缠手持和光手法利索地斩下两颗人头的时候,内心还是有些许的震撼的。

    往日在恒泽仙山,祝云缠虽双剑舞得漂亮,可风烬看他连一只鸡都没有杀过,而如今正气凛然又仙气飘飘的正派仙师面无表情手起剑落的斩下两颗人头,甚至手法熟练的用布将头颅包好,感觉跟看一个魔头砍人也没什么区别。

    着实令人悚然。

    和光没怎么沾血,祝云缠妥善用布包将头缠了几层,使它不至于提着走路时血还滴滴答答地流一路,抬头看见风烬古怪表情时,冷淡的脸上才露出一个笑容。

    这不笑还好,笑了更像个魔头了。

    “怎么?很意外?”

    祝云缠收起和光,提着两颗头:“我们修仙又不修佛,没那么多菩萨心肠,你若是知道这二人做了什么,也定然会觉得我下手还是轻了。”

    风烬无言以对,道理他都懂,就是此刻氛围,总让他有些……一言难尽。

    而这一次的委托,是由铸剑谷地界杨镇的李姓富户发出。

    委托牌上小字记录着前因后果,说是富户双亲从杨镇回西平村省亲,原本马车一天的脚程便可到达,可他双亲离家三五天未有音信,还是西平村的亲戚来信询问催促,才料想父母出事。

    杨镇与西平村之间只隔着一座旭风山,富户人力财力皆有,不是没有日夜在山中寻找过,可除了双亲的行李和带去的一些礼物在山崖下并发现,人影却是半个都没找着。

    也不知那富户是怎么判定的,非说山中有精怪,于是将委托送去修真宗门,望仙师前来除祟。

    “我问过村里百姓,其实除了杨镇有人出事,他们西平村往杨镇去的人也时有失踪,人数不多,但这几年陆陆续续的总是有。”

    “西平村不同于杨镇,百姓穷困,亲人出事了也不晓得报官或是发委托,大多自己去山里寻找,寻不到哭一哭,立个衣冠冢,也算是完事儿了。”

    “我原本猜想或许有野兽叼人,可即便是野兽,也该有些残骸之类,但村民们却说那些人失踪的干干净净,路上一滴血都看不到。”

    风烬骑在骡子上听了半晌,道:“这么说来,这旭风山中当真有精怪?”

    “也不一定,行委托之事最忌讳的便是相信一偏之言。”

    祝云缠望着前面青青的山峰,身下骡子不安地刨动着蹄子。

    “到底是精怪作祟还是别的什么,还需你我亲自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