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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若换做在现世,祝云缠只怕早已飞身上前拦下御厨动作,可惜此处是刀灵幻境,他除了眼睁睁地看着稠红的血液似有意识般流入刀中以外,别的什么也做不了。

    风烬看着眼前一幕也是惊愕非常,直到姚御厨浑身血液被刀刃吸收干净,整个人如同干尸一般,嘴角挂着满足的笑倒在地上时,风烬方走到他旁边,蹲下身琢磨了会那把吸足了人血的菜刀。

    “以魂祭刀是什么意思?”

    他转头看向祝云缠。

    祝云缠有些头疼地按着额角,他总算是知道为何这把菜刀能够有意识地操控傀儡了。

    “凡人死后,魂魄重归轮回,以魂祭刀就是说,他放弃了自己魂魄轮回的机会,选择将魂魄囚刀于刀内,同时自己的意识也寄于刀中。”

    普通凡器有了灵气,顶天儿了就是成为一把有灵力的法器,却不会生出意识来,但魂祭不同,御厨这样做,等同于他的魂魄永生都与这把刀系在一起,刀的灵气就是他的灵气,他的怨气也变成了刀的怨气。

    风烬理解不了这种心态。

    “他为何这么做?”

    祝云缠被他问得一时语塞,他虽能想通御厨的做法,但同样无法共情,在他看来,当御厨做菜逐渐变得难吃开始,这个人就已经陷入了自我否定和过于执着的死循环里,他日夜不停的研究厨艺,疯魔且固执,又何尝不是一种自暴自弃?

    “……可能是痴迷吧。”

    风烬闻言却是嗤笑一声,甚至不屑于看那形状可怖的干尸,轻蔑道:“我看是有病。”

    “话也不能这么说……”

    祝云缠斟酌片刻,想不到一个形容词来形容这种执着,最终放弃般道:“你说的对,就是有病……心魔也算是一种病罢。”

    姚御厨以魂祭刀并非结局,而是一个开始。

    当刀同时具有灵气与怨气,便逐渐化生成极具攻击性的戾气,这把刀开始会操控拿着它的人,甚至操控拿着它的人去杀人。

    被害之人的怨气随着魂魄一并被吸入刀中,困于这片刀灵幻境中,滋养着使刀身百年甚至千年不锈,锋利如初,而怨气则养得它越来越强大。

    这一切都离不开姚御厨的意识操控。

    只是意识在刀中,到底比不得他为人时思维灵活,它没有记忆,没有感情,如同刚诞生的婴孩,全凭本能地去寻觅自己的营养。

    而这个本能,便是御厨的心魔。

    后来它开始学会如何操纵傀儡,隐藏在各种荒山野岭,开一家小店,用寥寥几语招呼着往来客人,问着它最在乎的事情。

    “您觉着小店菜品如何?”

    而那些回答“不好吃”亦或是“难吃”的客人,一个不落的,全成为了它新傀儡的填充材料。

    祝云缠看到这里,其实有些后悔那日违心地表达了夸赞,让那刀灵得到了满足放过了他二人,否则等刀亲自找上来,能省他好些力气。

    风烬则是在考虑这样一把戾气强大的刀,该如何处置?

    委托的结果一般都会交给委托人,丢失的宝物也好,寻仇的人头也好,都能说交就交,可这么一把能操控人的刀是定然不能交出去的,人心难测,这把刀更能控制人心,草率处理后果难料。

    姚御厨死后,幻境里的时间便流逝地飞快,不等风烬想好一个妥善的办法,就瞧见简陋的茶铺门口走入两人。

    那两人一碧一玄,一个宽袍一个窄袖,身上虽可见赶路时的风尘仆仆,却没有丝毫惫意,风姿与气度皆似那画儿中走出来的人。

    正是祝云缠与风烬。

    傀儡掌柜调整好表情,“喜滋滋”地迎上前去,而厨子则手握菜刀藏于后厨门帘旁边,似是在等着听自己想要的回答。

    刀灵幻境不知不觉似乎已经快要走到结尾,风烬正打算问问该如何出去,转头却看见祝云缠表情很是一言难尽。

    “怎么了?”

    祝云缠眼神落在不远处那个“自己”身上,十分难受道:“突然想起来一件事儿……”

    “什么?”

    “你我来这店中也是吃过菜的,岂不就是说……”

    岂不就是说,那些切得整齐看起来刀工精湛的菜,都是自这把剁过无数尸体和碎肉的刀下而来。

    风烬的脸色也开始变得难看。

    “其实你可以不说出来。”

    不说出来他或许根本想不起来。

    祝云缠白着一张脸气笑。

    “不是你问的吗!”

    风烬:“……”

    不管怎么样,两人是实在看不下去“上菜”的场景了,风烬将脑袋别过去,催促道:“前因后果很明朗了,什么时候出去?”

    祝云缠也不太想待。

    “就现在吧。”

    和光已被召出,在祝云缠地催动下悬在半空,剑尖直指那把妖刀,祝云缠抬臂,双手合掌立于胸前,极快地喊了一声。

    “破!”

    霎时巨大内力自他体内爆出,以摧枯拉朽之势由内自外席卷整片幻境,将周围景象一点点撕得支离破碎,和光剑尖颤动嗡鸣,刀灵不断发出悲鸣。

    翻腾的气浪将风烬一头乌发卷得肆意翻飞,祝云缠的衣袍也被吹得鼓起,在风中猎猎作响,他衣袖被卷起,血色红莲发出灼烫又妖冶的红光。

    风烬一瞬不瞬的盯着祝云缠看。

    此时的祝云缠又与舞剑时的祝云缠不同,少了风流与恣肆,却多了冷肃与凛然。

    他闭着眼,鸦睫翦翦,眉眼狭长凌厉,不再似那月下负剑踏雪而来的仙君,倒更似降落于此守护秩序的神明,让风烬不由地想知道,当那双眼再度睁开,琥珀色眸中到底是悲悯多一些,还是威压更多一些。

    从前在恒泽仙山,风烬没少听小弟子们私下说过,说掌门不笑的模样很是唬人,可风烬从未觉得祝云缠何处唬人,他与自己说话的时候,脸上总是无心带着些浅浅笑意,性子温和随性,从来都让人觉得舒适自在。

    而眼前,又是一个不一样的祝云缠。

    直到此刻风烬似乎才有些明白弟子们口中的“唬人”是何意,那是连祝云缠自己都意识不到的盛气凌人。

    风烬莫名地又很喜欢他这样的盛气凌人。

    他看着祝云缠有些舍不得挪眼,连幻境被祝云缠暴起的内力撕卷地粉碎也浑然不知,直到红莲炽光渐熄,狭长的瑞凤眼缓缓睁开,既无悲悯,也无威压,只有一贯的清透温和。

    幻境消退,脚边依旧躺着傀儡做的厨子,祝云缠看着对着他兀自出神的风烬,眼尾上扬,露出一个熟稔的笑容。

    “我们已经出来了,你发什么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