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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楚使归纪掠姜愔 入陷阱与虎谋皮

    亲夫亲母接连去世,二十二岁的荆轲不得不另谋出路,他凭着出色的剑术在乡里已小有名气,接下不少江湖生意。荆伶仍旧懵懂稚嫩,一副无忧无虑模样。

    荆轲收剑而立:“伶儿,叫你看着汌儿,又偷跑出来。”

    一阵铃音,荆伶笑嘻嘻地从树后探出脸来,荆轲招招手,她便踏着轻快的脚步跑了过去,足踝上缠绕着的铜铃声声作响。

    “兄长,薏姐姐来了,正同汌儿玩呢!不是伶儿偷懒。”

    “薏姐姐来了?那她又该唤我回去了。”荆轲捏了捏荆伶圆嘟嘟的脸蛋。

    话音刚落,不远处便传来姜薏呼唤:“荆轲~”

    荆轲与荆伶相视一笑,牵手往回走去。沿路铺满的萱草在晨光中沾着露珠纷纷开放,迎风摇曳,窸窸窣窣。

    两人行至屋中,姜薏正往杯中倒水,莘汌在榻上已然熟睡。荆伶趴在榻边,一双大眼睛忽闪忽闪望着熟睡的莘汌。荆轲则与姜薏跪坐于席上。

    姜薏轻抿杯沿,却又放下:“年末,伶儿就该八岁了吧?”

    “正是,不过如今正值盛夏,伶儿与我皆为冬日生,薏姐姐怕是想得过早了些。”荆轲笑言。

    “荆轲,你可知近日卫国上下皆议论纷纷是为何事?”姜薏皱眉而道。

    “荆轲向来不理政事,薏姐姐既然提及,想必所言之事与我……”荆轲转头宠溺地看了一眼荆伶,“或是伶儿有关。”

    “卫国弱小,而如今楚国势力正旺,卫君……打算就百姓之中,择十余女童献于楚。”

    “荒唐!”荆轲怒气正扬,倒是吓醒了熟睡的莘汌。

    荆伶见莘汌啼哭,连忙抚慰,口中喃喃着:“汌儿不哭,阿姊在,汌儿不哭……”没等姜薏上前,莘汌倒是真停止了啼哭。

    “薏姐姐,卫君软弱,可荆轲决不能让伶儿与汌儿受苦,”尚且年少的荆轲,眼中认真异常,“先母去时,曾叮嘱荆轲,即便舍去荆轲性命,也必保伶儿……和汌儿。”

    “荆轲,国与家,你可知轻重?”姜薏紧握手中杯,杯下一秒便碎于地。荆轲一怒之下砸碎姜薏手中之杯,怀着不可思议的眼神,质疑姜薏刚刚那番话。

    荆伶连忙用自己的小手捂住莘汌双耳,奈何莘汌还是哭将起来。

    莘陌陵终究是莘陌陵,即便在千余年之后,仍旧将国看得比家重,可惜如今分裂的国早就不是她当初拼死守护的那个国了。那场大战,姜薏记忆犹新,那是用无数无辜人命所换取的胜利。活下来的人,延绵至今,却仍是战火纷飞,人人自危。姜薏甚至有些怀疑,自己当初所作所为是否当真如玊柳所言,是为不值?国与家,莘陌陵选择了国之疆土,如今作为姜薏,这个问题,她想从荆轲口中得到答案。

    “荆轲并无何远大抱负,但求潇洒恣意,荆轲此生可为卫国死,却首要为家人活!”荆轲言之凿凿,姜薏似乎得到了她想要的回答。

    “嘘~”荆伶虽不知姜薏与荆轲究竟所谓何事,但还是一边哄着莘汌,一边示意两人。

    “兄长,你快来哄哄妹妹,你都把妹妹吓哭了!”

    荆轲在两个妹妹面前从来不起暴躁的脾气,温柔得不像话。听荆伶如此说,荆轲哪里还有气,忙哄莘汌去了。

    荆伶却退到姜薏身边,与姜薏说起话来:“薏姐姐,我昨夜似是做了一个梦。”

    姜薏轻抚荆伶的小脸蛋,笑言:“伶儿做的什么梦?”

    “我看到,一个大哥哥,像墨散在水里似的,散开在雾里。”荆伶睁着大眼睛一本正经说道。

    “人如何散开?又不是粉末。”姜薏调笑着,当作荆伶话语只是玩笑。

    “人不得散,而……魂是否会散?”荆伶眼中深邃,漆黑而无神。盘若在神魂之境试图突破,偶有机会能与肉体合二为一,但往往只有一念,一念过后荆伶仍旧什么都记不起,只记得梦中模糊的碎片。

    姜薏吃了一惊,抚着的手停在半空中,过了一会才反应过来,双手捏着荆伶双肩,“你究竟是谁?”

    荆伶调皮一笑,眼神清澈如初:“薏姐姐在说什么?伶儿是荆伶呀。”

    姜薏放开双手,松下一口气,却已觉察此番荆伶言语定是受盘古之托,想是上界有何人将至,亦或是有何事将发生。总之,一切都是天道命数。

    次日,人世黎明。

    卫国城中告示已出,家中凡八至十六岁未婚女子者,三日内皆须献入府中任楚使挑择。

    当日,姜薏携姜愔至荆轲家中相商。姜愔本是姜薏初至卫国时借住人家之孙,当时姜愔也只六岁,父母皆为江湖中人,客死他国。姜薏借住不过半年,姜愔祖母便也去了。四年间,姜愔与姜薏姐妹相称。姜愔自小孤傲,却唯独与荆轲学习剑术时丝毫没有架子,谁都看得出两人有青梅竹马之情。

    入夜,姜薏忙着做菜,荆伶与莘汌在房中打闹,姜愔与荆轲坐在溪边。“荆轲,倘若我……与荆伶去了楚国,你会如何?”姜愔问。

    荆轲用手中之剑挑起水花,眼神犀利:“杀。”

    姜愔心下一惊,她也曾想过手刃杀父母之人,却始终连牲畜都不敢下手。如今看到荆轲眼中怒火,姜愔生怕荆轲当真做出过激之举,心下暗生一计。

    次日,荆轲已与荆伶整理行囊,打算逃离卫国,却不料卫君派遣的士兵正面迎来。

    恰巧姜薏与姜愔在约定之时前来荆家,姜薏见状,叫姜愔藏于树后,自己则主动上前企图转移视线。其中一名士兵瞥见树后衣袂,随即大喝一声。

    姜愔心下一惊,手中短刀更是紧握。姜薏此刻眼神漆黑,似是被何操控,一瞬出击,那士兵始料未及,挨了一掌。下一瞬,姜薏恢复意识,已被其余士兵狠狠按住。

    姜薏望向荆家,看到门缝中那双忽闪的大眼睛,姜薏一眼就认出是荆伶。盘若想要通过操控姜薏避过此劫,却无奈神魂之境将其牢牢困住,仅释放了一瞬功法,魂灵就被锁回境中。挨了一掌的士兵起身想去抓树后之人,还未转身就被姜愔一刀刺进背脊。

    姜愔惊魂未定,欲逃,却被一黑影打晕过去。

    “大人。”众士兵跪拜。

    他们口中的“大人”,身形高挑,面有胡须,神态自若。他并未着军服,身穿一袭棕色曲裾深衣,头戴高冠,一副楚国贵胄模样。他将姜愔拎起丢给士兵:“此女可用,带回去。至于你——”他眼神看向姜薏,上下打量一番,“山野妇人,放了吧。”

    士兵遵命而行,将姜薏放开,其中一个士兵想将被伤士兵带走,“大人”却说:“伤及如此,命不久矣,不必浪费气力。”随即拔出受伤士兵脊背上的短刀,端详片刻扬长而去。

    待人走尽,荆轲忙去扶进姜薏。无人留意荆伶悄悄走到奄奄一息的士兵身边,看了看他的伤势,瞳眸黑漆:“果然命不久矣,便趁早去罢,免得多受苦痛。”说完那人即刻断了气。

    荆轲自责未能相帮,姜薏却对此了然于心,“你若出面,恐吾等未有活者。”

    “那,不如入夜后,我……”姜薏摇摇头打断荆轲的话。

    “当务之急是你们,必须离开。”

    荆轲尚且有话要说,却被姜薏再一次打断,“入夜,你们就走!”

    “薏姐姐,你跟我们一起走吗?”荆伶拉着姜薏的衣衫问。

    姜薏宠溺地摸摸荆伶的头,又看了一眼在旁边坐着默默玩手指的莘汌。她从不感叹天命不公,千余年前那场大战本就难免,她当时若是多一些私心,也许还能多陪伴家人一时半刻。如今她好不容易重新有了家人,她只想安稳度日,但若命运依旧坎坷,她也想要为家人自私一次,拼上一拼。

    “伶儿,我原本应该护你周全。可倘若,我不去救愔儿,便再无机会守护我在乎之人。”这次,姜薏选择了姜愔。姜愔是这一世,姜薏最亲之人。

    “那莘汌呢?”荆伶并未动唇,盘若的声音传入姜薏耳朵。

    “她既生于世,就有自己的命数,无论她是否是有莘氏后代,她都要自己走完这一生。”姜薏强忍情绪,与荆轲告了别。

    荆轲追到门外,姜薏说:“你该知道,伶儿并非凡人。”

    “我自是清楚,薏姐姐你……”

    “倘若她压根不是你的妹妹,你还笃定,会为她豁出性命吗?”姜薏的话把荆轲拉回现实。尽管荆轲始终不信,但如今姜薏的话叫他无言以对。

    荆轲虽迟疑了片刻,却还是这样说:“不管她是不是我妹妹,我都要护住她。这也是亲母遗愿。”

    姜薏道了一声“好”,便转身离去。

    荆轲回到屋内,给莘汌喂完食便呆呆坐着,直到日落西山,夜幕微倾。

    傍晚,驿站。

    姜愔惊醒,环顾四周,发现一高瘦男子就背身站在窗边,她心里非常害怕,尤其当她看到手中还残留的血迹,想起刚刚杀了一名士兵,楚国人定不会放过她。

    此时,那人转过身,背光中姜愔看不清他的容貌。他轻声细语地安慰她,与方才跟士兵说话的态度截然不同,甚至带着些许温柔。

    “姑娘莫怕,在下归纪,是楚国李园门客。此次来卫国,只是从旁协助挑选进宫女子事宜。姑娘身手不凡,应是学过武艺?”

    “求求你,不要抓我去楚国,”姜愔苦苦哀求,一点也没有平日里的孤傲之气,“我相貌平平,不会女红,楚王不会喜欢我这样的女子的。”

    姜愔伸出藏着老茧的双手,归纪笑了笑,说:“进宫,姑娘的确不够资格,但我需要的恰恰是姑娘这般有‘能力’的人。”

    “我武功也一般,并没有什么能力。”姜愔连忙解释。

    “姑娘叫什么名字?”

    “我,我不要去楚国。”姜愔见说不通,打算逃跑,推开归纪,自己鞋也没穿就往门口跑。

    她一打开门,两名黑衣蒙面客就将刀架在了她的脖子上,她吓得如同木偶一般一动不敢动。归纪伸出二指示意侍卫退下,两名侍卫收起刀,利索地把门关上。

    “姑娘现在可以告诉在下,姓甚名谁了吧?”归纪脸上仍挂着浅浅的笑容,说出来的话却让人背后发凉,一阵阵战栗。

    姜愔一顿一字地说出自己的名字,她害怕极了,感觉自己像是一只待宰的猎物,正在受到猎人志在必得的觊觎。

    “姜愔姑娘不如坐下,听在下好好说一说,兴许你正合适呢。”姜愔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却被归纪笑眯眯的眼神看得浑身发毛,她咽了咽口水,僵硬地乖乖坐回床榻。

    原来,楚国此次派来挑选女子的幕后主导是令尹李园,他表面上要的是卫国美人,实际上是要在卫国挖掘能做内应和刺客的女子,一则能入宫在楚王耳边吹尽枕边风,保他与他妹妹荣华富贵,一则养精蓄锐意图待时机成熟可用来刺杀春申君。即便日后事情败露,也可将过错推给卫国。

    归纪自是也有私心的,他想豢养自己的刺客团,日后将李园取而代之。当然,这些他都不会据实告知姜愔,而是说此去既能享荣华富贵,又能在江湖上取得一席之地。

    “在下知道城中有一位武艺不凡的少年,可惜,他是男子。你就不同了,你以美人的身份随我回到楚国,我保证你日后定会一举成名。”归纪遵遵诱导,试图让她心甘情愿为其所用。

    姜愔有些动摇,但此刻她尚且头脑清醒,如果正如他所说,自己也要背井离乡,如果他在骗她,到了楚国她恐怕就身不由己了。她盘算着要如何是好,突然,门外传来刀剑切磋的声音。

    姜薏趁夜闯入驿站,被士兵抓获,带到归纪门前。姜愔见姐姐浑身是伤,哭着跪下恳求归纪放过她和姐姐。见归纪无动于衷,姜愔狠心说出荆伶的秘密:“大人知道的那位武艺不凡的少年是我的邻居,他叫荆轲,他有个妹妹……”姜薏大声呵斥,想要打断姜愔,却被士兵捂住了嘴。

    姜愔摸了把泪,“他妹妹叫荆伶,是神裔!从小就与众不同,大人选她再合适不过。”

    “哦?”归纪来了兴趣:“说来听听。”

    “她,”姜愔看了眼姐姐,满含热泪,咬起牙关接着说,“大人答应放过我们姐妹,我定知无不言。”

    归纪轻挑剑眉,嘴角露出狡黠的笑容:“好啊,你说的如果是真的,我便放了她。”

    “她,她自小不会生病,受了伤也不会痛,甚至,甚至可以自愈伤口。阿姐曾见过仙人,言此乃神族后裔。”

    归纪示意放开捂着姜薏的手,姜薏摇着头大喊:“姜愔!你别胡说了,那是假的!我骗人的!”

    “姐姐维护她,自然说是假的!”姜愔打断,归纪又让士兵把姜薏的嘴捂上。

    “她还可以死而复生!”姜愔听荆轲说过荆伶从床上摔下去的事情,所以脱口而出:“荆轲亲眼所见,他亲口跟我说的。”

    “死而复生……不死器?”归纪听说过那个传闻,他没想到会是真的,竟然让他在这里遇到。

    “有意思。”归纪露出贪婪的表情,命姜愔带路,让手下将姜薏一同带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