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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四章 姜愔错付满腔愿 破局棋子已上场

    屋内。

    荆伶警惕地朝窗外探去,四周竹影婆娑,风动花曳,沙沙作响,没有暗影卫的踪迹,这才放下心来,合上窗户,走到案边坐下。

    她往嘴里放了几口吃食,看着姜愔魂不守舍的模样,终于放下双箸开口:“我替你传达了,他说……”

    “说了什么?”姜愔紧紧把着案角,屏息静待关于她真心的审判。

    荆伶清了清嗓,模仿着归纪的语气:“我知道她的心意,但她如今是将军侧夫人,我一定会保护好将军,保护好夫人的。”

    说完,她继续拿起双箸吃了起来。

    姜愔眼中饱含泪水,一时哽咽,声音也带着沙哑:“就这样?”

    荆伶本来就不是很重视这件事,所以记不太清了,但大致就这些,她又思索片刻:“哦~他还说了一句‘许诺不了你什么’。其他再没有了。”

    她补充了一句:“我可有问过他还有没有别的话要说,他说没有了。”

    姜愔把着案角的手瞬间变得无力,搭在了地上。她整个人都像被抽空了似的,她细细琢磨方才听到的每一个字,又带着希望起身:“他说但,所以他还是喜欢我的,对不对?”

    她似乎在向荆伶提问,又似乎在自言自语:“他说他会保护我,所以他还是在意我,重视我的,对不对?”

    “你没事吧?”荆伶觉得姜愔有些疯痴,寥寥几句话,她竟也能患得患失至此。

    姜愔不在乎荆伶的回答,她沉浸在自己的想象中,难以自拔,情难自禁,落下了两串豆大的泪珠。她的理智与虚妄在搏斗,她的心好痛,好痛。

    半晌,荆伶吃得打了个饱嗝,姜愔的自导自演也结束了。她擦干眼角的泪水,把吃食不断送进自己的嘴里。

    从今日起,她只为自己。

    既然她已经是将军侧夫人,何不好好把握这个机会?归纪再厉害,现在也只是李牧将军的手下,区区国尉而已。她要成为李牧的正妻,做堂堂正正的将军夫人,到时候,归纪就是她手中挥之即来招之即去的“剑”了。

    荆伶有些可怜她,但又觉得这一切都是她自找的,若要怨恨,就恨归纪那个混蛋。

    好在姜愔看上去终于想明白了,也好好生活了。她开始试着悄悄学女工,那双曾握着长剑沾满鲜血的手,渐渐变得柔软起来,也会刺绣了。偶尔,她还主动去找李牧,端茶送吃食,说上几句贴心的话。

    李牧心想,大概是项翎的劝解解开了夫人心结,他也想好好与之相处,所以很开心夫人能放下过去种种,在赵国重新开始。不过,防人之心不可无,他对夫人仍旧保持相敬如宾的状态。

    这一日,即墨玉回到府中,李牧与夫人并肩与他相见。

    他不禁感叹,离开的半月里应发生了许多事,使这卫国美人有如此大的变化。当然,这些他心声他都不会吐露,表面上仍是客套几句,便回了自己的屋子。

    即墨玉刚刚踏进房门,就听到背后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与呼吸声。他一转身,果然是荆伶拉着白语风朝他飞奔而来。

    两人停在即墨玉面前,白语风打趣道:“听到你回来,我都不知道她哪来的力气,拖着我一路跑。”

    荆伶更多的是兴奋,兴奋之余又夹杂着些许难过和质疑。她低着头喊了一声“即墨玉哥哥”,他还是那么温柔地轻抚她的小脑袋。

    “没人跟着?”即墨玉第一时间警惕询问。

    “放心,这几日侧夫人与将军关系融洽,雾鸦极少跟着,其余的暗影卫也都出任务了。”

    “这半月,究竟发生了什么?”即墨玉将二人请进屋内,倒水烹茶。

    白语风其实也不太知晓侧夫人改变的原因,只有荆伶最清楚,但她不能说,于是又编了个谎搪塞过去。接着,她问出心中疑惑:“即墨玉哥哥,上次你听翎儿讲了许多,今日可否跟翎儿说说你的故事?”

    即墨玉举着茶壶的手微微一顿,极快速地调整好心情,笑意盈盈地说:“当然可以。”

    面前这两人,心眼多得如同莲藕,虽都嘴角含笑,笑意深处的心思却像蛛网般细密,不禁令人胆寒,这一点,白语风看得很清楚。当真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

    即墨玉提及身世来历,隐去少时姻缘,夸大他在齐国时的功绩,如愿引来她的阵阵赞誉。他一边还在留意她腕上镯子的反应,可惜毫无反应。

    白语风不知听他讲了多少遍这些夸大其词的东西,翻了翻白眼不断往口中送茶,顺便也给二人添茶。

    即墨玉口若悬河地讲了两个时辰,终于把他的“丰功伟业”讲完了。荆伶听得津津有味,仿佛也跟着他经历了一遭,但总有一根刺还扎在喉咙深处,咽不下去,也吐不出来。她还是问出了口:“即墨玉哥哥经历如此丰富,有没有娶过亲呀?”

    他明显一愣,眼神闪烁:“翎儿怎么问这个?”

    荆伶故作轻松,拾掇了一下有些散乱的衣裙,漫不经心答:“前几日,我在府中遇到国尉大人,他说,我极像一个人。”

    “归纪……他说你像谁?”即墨玉的神情突然严肃了起来,他知道归纪一直想要把他从将军府拔除,从而达到掌权的目的,所以一直提防此人。这半月,可谓是天翻地覆,兴许侧夫人的改变与他也有干系。

    “翎儿也好奇,追问了他,他说,”荆伶用满是无辜的大眼看着即墨玉,小心翼翼又带着委屈,“我像即墨玉哥哥已经亡故的妻子。”

    即墨玉握着茶杯的手紧了紧,眼皮微颤,双眉紧锁。

    归纪此人,城府极深,如果侧夫人性情大变与他有关,那么这招离间计一旦得逞,他的所有努力都将功亏一篑。将军府会彻底沦为归纪野心的附属,继而“不死器”将被他牢牢掌握在手上,待他登及高位,左右朝堂之势,后果将不堪设想。

    “一派胡言!”即墨玉言之凿凿。

    “即墨玉哥哥,是说先妻之事为假,还是说翎儿样貌并不与她相似?”荆伶字里行间都是试探。

    他胸口一阵气闷,但又不能露出马脚。可如今事实已被提起,若是要用一个谎言去圆另一个谎,恐怕终会有被揭穿的那天。何况,知道此事来龙去脉的人还有奚容昉,这个人心思难测、立场不明、无法预料,是极大的隐患。

    与其因谎言揭穿而被怀疑,倒不如坦言相向。于是,他承认了在齐国曾娶青梅为妻,妻子不幸因病亡故之事,继而否认样貌相似之谬言。

    白语风倒也是第一次听他讲起这段伤心往事,他之前只知道即墨玉有一个青梅竹马的爱人,以为两人只是失散,却没想到竟是生死诀别。

    荆伶听着即墨玉一点点讲着往事,看着他难掩遗憾,她难过中夹杂了莫名的忌妒。她不该有这样的想法,这许多年来,她也从未觉得失去有什么要紧,更何况她并未得到什么。

    玉玑之心一阵阵收缩,酸楚之感蔓延全身。但她仍保持着理智,黑色的眸子在暗处流转,想出了个主意,既可以验证即墨玉的真心,也可以顺势警告归纪。

    她蓦然直起身子,靠近即墨玉,撒娇似的说:“他还说他得了一幅先夫人的画像,翎儿觉得他在撒谎,但又不知他究竟想做些什么。不如,即墨玉哥哥替翎儿去看看,他是否真的有口中所说的画像。”

    荆伶察言观色,感觉他的迟疑中带着向往,接着说:“若没有,他便是在哄骗翎儿,定要好好教训一番;若真有……就让白鸟去偷来送给即墨玉哥哥。”

    “哎,关我什么事。”白语风嘴角微微抽搐,明明是看戏人,却成了戏中人,还是个跑腿的。

    即墨玉脸色一沉,眼中透着冷漠:“一幅画像而已,即便是真的又有何用?人死,不能复生。”

    难道,他真的没有那么爱他的妻子?他真的不想复活已死之人吗?荆伶没法判断,他的话听上去如此冷淡,像是释怀。

    白语风却从他的话中听到了深沉的情愫,难断的执念。

    片刻的冷言,再看时,他又是温润如玉,浅含柔笑,俯下身子轻触她细腻无暇的脸庞:“翎儿想让我去,我便去看看。”

    还未回过神来,即墨玉已经离开。

    他的心里,似乎藏着浓重的无穷无尽的反复的悲伤,却无人能望及底端,触碰到他真正的柔软。

    “喂,”白语风有些不解,似乎前几日她独自去过语嫣馆回来后就不太一样,“你到底是喜欢他,还是想害他?让他去与归纪对峙,倘若传到将军耳中,可不是什么好事。”

    “我自然是喜欢即墨玉哥哥,但,”荆伶歪着脑袋朝即墨玉离开的方向张望,转过身用无比坚定的眼神看着白语风,“他若不是真心,我也可以不喜欢。”

    带有目的的感情,从来不是她要的。

    白语风瞳孔微微放大,眼中满是她的倒影。他有些震惊,又有些惶恐,震惊这个小女子的决断,惶恐她骨子里竟是个无情之人。也许,她跟即墨玉的先夫人并不相像,但她与即墨玉本人,倒有几分性格上的相似。

    只计较真心的人,往往容易受伤,但敢于决断的人,恰恰无情,荆伶就是这样的人

    多情的人,从不付出真心,连真心都没有的人,实则更加无情,即墨玉就是这样的人。

    至于白语风,他只当自己是个怯懦的,孤独的,身份卑微的人,但他想要搏一搏,做一个率性的,自由的,不用低头的人。

    ——

    归纪房中,他正在翻阅古籍。

    侍卫向他汇报即墨玉前来,他略感吃惊,放下手中竹简,示意将其请进房中。

    “归大人好。”即墨玉踏进房的一刹那就感觉到一阵杀气,从归纪案桌后摆放着的窄剑中传出。

    “即墨公子真是稀客,来归某这里是有什么要紧事吗?”归纪表面上尽是善意,手却背在身后,随时准备抽出高案上的剑。

    即墨玉环顾四周,淡淡开口:“在下来此,是受人所托。”

    “哦?是何人?”归纪放松握着的手,请即墨玉入座。

    他缓缓坐下,正襟道:“楚使项翎。”

    听到“项翎”二字,归纪上扬的嘴角顿时下坠。他一手培养出的“剑鞘”,如今一步步脱离他的管制,先是奚容昉,现在又是即墨玉。他十分不满,却也不能表明,勉强挤出一丝轻松:“项使者所托何事?”

    “她托我来看一样东西,一样说是与在下有旧缘的东西。”即墨玉在试探他。

    归纪当即领悟,他是来看那幅画像的。那其实是他用来诓骗荆伶的谎话,他派去齐国的探子找到了即墨玉亡妻的墓,可没在他家中找到任何能证明他妻子姓名样貌的物品。

    他当然知道归纪不可能有这件东西,因为在墓前,他将所有的痕迹都烧尽了。只有这样,他才能继续怀着希望活下去。如果他真的寻到了重生之法,再见到妻子,他想与她重新开始;如果他穷极一生,在生命的尽头仍然孤身一人,他想毫不犹豫地死去。

    “在下十分好奇,归大人怎么会有与我相关之物?莫不是,调查我。”即墨玉的语气逐渐强硬,这样不和睦的事情,倘若被李牧知晓,二人定生嫌隙。

    归纪汗颜,连连否认,说这一切都是误会:“归某没有在调查公子,只是手下人在齐国打探军情时,路过公子故乡,无意间发现了一座墓碑。碑上字迹模糊,但依稀可见‘玉爱妻’几字。”

    即墨玉早已料到,他也直说自己与项使者都已言明,望归纪慎言以免再生误会。

    归纪派出去的人的确没有找到什么即墨夫人的画像,但却发现了更重要的事情——即墨玉与姜淳有密切的联系。

    他一开始以为,能抓到即墨玉通敌卖国的证据,却没想到,这二人之间的秘密竟是“不死器”。这世上对长生不死执念深重的人可真多,这么一来,即墨玉接近荆伶的事就成立了。所以他那日对荆伶说那样的话,一切有迹可循。

    他在布一盘棋,一盘可解死局的后路之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