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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章 毒蛇去楚归渺茫 赵嘉献计稳将心

    翌日,阳光明媚,凉风徐徐。

    李牧按照约定,向赵王推荐归纪与楚国新来的使者一同去往楚国复命。

    赵王很赏识他亲封的这位国尉,欣然许之。

    两日后,归纪踏上了去往楚国的马车。

    荆伶从未感到如此开心,这是她第一次成功“报复”毒蛇。被束缚的兔子,狠狠地咬了一口毒蛇的脖颈,她看到毒蛇痛苦低吟,内心无比痛快。

    可痛快之后,她却莫名感到空虚,似乎这样的报复还太轻了。她曾说过,要让他死无葬身之地,现在的程度远远不足以平息她的恨意。

    不知从何时起,她不再惧怕他,取而代之的是鄙夷、唾弃与憎恶!

    也许当一个人走出另一个人为她量身定制的牢笼时,她会豁然开朗,发现世间之大,那个人何其微不足道。那些他所营造的痛苦,不过是擦肩而过时,衣服不小心抽了丝。

    过去种种,如枯叶落泥,如一卷拙作翻过,她越来越明白,这条毒蛇之所以试图掌控她,是因为害怕她的觉醒。

    兔?不过是他豢养的假象罢了。她可以是兔,也可以是鹰、是狐,是另一条毒蛇。

    她现在清醒极了,比四天前沉沉地睡了一觉醒来时还要清醒。

    那天,她从滦儿那里知道乐兮楼遭了贼,即墨玉受了伤,是掠影和白语风将她救了出来。可她再问细节时,滦儿就变得支支吾吾不肯说,她问白语风,他也绝口不提那日发生的事。

    这让她更加怀疑,那天发生了什么绝对不能让她知道的事,也许事关环悦,也许……事关即墨玉。她还记得,那个陌生的女子,那双楚楚可怜却又如鹰犬般凶狠的眼睛。

    归纪走后,她整个人都放松了下来。她迫不及待地想要跟即墨玉分享她的喜悦,但他还没从乐兮楼回来。

    这几天,她每次想要去找即墨玉,白语风就会以各种事情牵绊住她,加上她的确不喜欢乐兮楼那个地方,所以一直都没去成。

    但今天,她真的很想很想告诉即墨玉她的好心情。

    “白语风,那天究竟发生了什么?”面对拦着她的少年,她一再发问。

    他没有说话,只是咬紧牙关。他低着头前进一步,她就不得不后退一步。

    终于,她率先停住了后退的脚步,与他鞋尖相对。

    她仰着头,牢牢盯住他忧愁的目光,“如果有一天,我发现你骗了我,我们就不再是朋友。”

    她的话,戳到了少年的软肋。

    他内心无比挣扎,仿佛活生生跌入大海,几乎喘不过气,就要溺水而亡。

    他想起那日与即墨玉的决裂,他明明是那么在乎她,却还是将自己逼到了不想面对的绝境。

    “你不说,就永远都不要说了!”荆伶真的生气了,撂下一句狠话,用力推开白语风。

    白语风拉住她,她没有挣脱,只是淡淡说:“我去语嫣馆,这你也要管吗?”

    他默默松开手,任由扶柳一般的手腕离开他的掌心,腕上还缠着他送她的莺骨哨。柔软丝滑的绸缎从他的指尖被抽离,强烈的不舍油然而生。

    她气鼓鼓地快步往外走,他默不作声紧紧跟在她身后。

    荆伶感觉十分烦闷,扭头对白语风吼了一句:“不要跟着我!我说去语嫣馆就去语嫣馆,不会去别的地方。”

    白语风见她如此坚决,只好看着她的背影一点点消失,然后转身离开。

    他心气郁结,不知不觉走到了水榭楼阁,恰好遇上正在给鱼儿投食的侧夫人。

    姜愔知道他与荆伶亲近,便故意驱散下人与他单独相处,轻声细语想要套他的话。

    “与翎儿闹别扭了?”此时的她,扮演着知心大姐姐的角色,宽慰这位失意少年。

    不知从何时起,她也渐渐开始伪装,脸上多了几道浅浅的假笑,不再像之前那般冷冰冰,倒是学了点荆伶左右逢源的皮毛,成为了自己口中那副讨厌的虚伪的模样。

    “一些小事,不劳侧夫人操心。”此时他心中很不痛快,语气多有不耐烦。

    姜愔眼中,他是个不成气候的大男孩,要么跟在荆伶屁股后面,要么听从李牧和雾鸦的话按部就班行事。

    她缓缓开口,诉说起与项翎的楚地“旧情”,还特意表露出项翎对他是不一般的。

    “翎儿聪慧过人,耳濡目染许多朝堂之事,深得楚王赏识,叔父又是鼎鼎大名的项燕,她的一举一动都倍受关注,所以她很少向别人吐露真心实意。除了我以外,也没有什么朋友。”姜愔边说边观察白语风细微的表情。

    “她虽嘴上处处说着即墨先生的好,但最让她不拘着,能随心所欲的那个人,其实是你。”

    这番话当真说到了白语风的心坎里,他慢慢放下戒备,理了理心绪,认真听侧夫人讲话。

    此时,姜愔却不再继续说下去,反倒收起鱼食,做出要走的模样。

    白语风着急地追问,叫住了她。

    鱼上钩了。

    姜愔顺势抛出姐妹情深的鱼饵,加上白语风本就这样认为,如此一来,“鱼”已经牢牢咬住饵食,很难主动松口。

    当白语风相信眼前这个女人的时候,一切错误就开始了。

    另一边,荆伶气呼呼地来到语嫣馆,推开门看到隗止就开始喋喋不休,抱怨着白语风这不好那不好。隗止不止一次想要打断她,却都以失败告终。

    风奕月闻声而来,隗止顺势挪到她身后,附和几句,荆伶果然把注意力放到了风奕月身上,把方才的话又与她说了一遍,隗止借机脱了身,长吁一口气。

    这时候,二楼的门被推开,发出“吱嘎”的声响。

    黑袍耷拉在男子肩头,拖在地上。

    奚容昉倚在门边,又听了一遍楼下传来的话。

    荆伶察觉到楼上的目光,抬头撞上奚容昉略带嘲讽的笑容,他的笑容一时僵在脸上。她正愁没处发泄,“腾”地一个飞身上了二楼,稳稳当当落在他身旁。

    “那只臭白鸟,什么都不肯说,那你说,到底怎么回事?”

    奚容昉点了点自己的眉尾,张口就来:“我可答应过白语风不能告诉你的。”

    “他果然是故意瞒着我的!”

    奚容昉最擅长的莫过于火上浇油,他脑子里的算盘打得正欢。

    风奕月见状,无可奈何地摇摇头,她知道奚容昉在逗这姑娘,于是浅笑着离开。

    “项翎,你是真生气还是假生气?”他的反问犹如当头一棒。

    她的确从来没有表露过如此明显的情绪,对任何人而言都难以置信。原来他们都以为她只是假装生气。

    虽然她说不清为什么会突然如此,但是她斩钉截铁地回复:“我是真的生气。”

    奚容昉仍旧将信将疑,打量着她脸上的每一个细节,“那你是气见不到即墨玉,还是气我们有事不告诉你,还是……气瞒着你事的那个人竟然是白语风?”

    “……”荆伶突然愣住,奚容昉的话,句句都藏着玄机。

    如果她生气是因为见不到即墨玉,前几天她就该如此了,显然这件事并不至于;如果她生气单单是因为隐瞒,滦儿那么明显的隐瞒她也并未感觉值得动怒,就算现在奚容昉告诉她他也瞒着她,也完全没有刚刚面对白语风时的咬牙切齿。

    所以,她生气是因为白语风这个人。

    “想明白了?”

    奚容昉有意将她和白语风推往一条船,他深知项翎离开是迟早的事,他需要一个可以掌控的人在她身边,即墨玉绝不是那个人,滦儿的立场也难以撼动,白语风是最合适的人选。另外,他身负的任务,或许需要她的帮助,所以他要进一步取得她的信任。

    “也许吧。”她冷静下来,惊觉眼前这个男子的城府实在深不可测。

    他总是能一针见血地看破他人心思,三言两语就把别人引到他的逻辑领域中,这样的人物,在她看过的六国人物卷宗中中全然没有记载,竟只是一个区区赵国前太医令。

    她始终提防他,她终究不是那位神女,看不到他背后的故事。

    “奚容昉,”神魂之境中盘若对白泽说,“这个人与转世者的羁绊我算不到,但我总觉得他很重要。”

    白泽懒懒睁开一只眼睛,默不作声,心中却有百般翻涌,因为他看到了未来,看到了他手执玄曜剑,亲手将剑捅进了荆伶的胸口。

    他缓缓闭上眼,不愿再窥视这一切。

    ——

    归纪离开已有半月,一点消息都没有传回来,众人皆以为他此番凶多吉少。赵王担心楚国发难,下朝后又将赵嘉狠狠数落了一顿,没想到赵嘉这个时候竟还肯为他献计。

    “大王担忧,无非是楚国强盛,又有秦国借强列兵于韩为前车之鉴。我赵国实力并不在秦、楚之下,李牧大将军也曾不止一次击溃他国的进攻,私以为……”

    赵嘉缓缓抬头,眼神闪烁,可谈吐清晰:“此时正是笼络人心之际,若李大将军做了王婿,必将更加死心塌地,为我赵国效忠。”

    赵王面无表情,赵嘉看不出他的喜怒。

    半晌,赵王托着下巴一副为难模样,开口道:“可李牧,已年近半百,属实委屈了殷儿。”

    赵嘉一听这话,心中了然,忍住得意之形,俯首回应:“灼华公主心怀大义,定会理解大王的良苦用心。”

    沉默,许久的沉默。

    赵嘉离开时就明白,结论已定,只不过赵王还要装装样子,再叫来郭相追捧几句,显得深思熟虑、英明神武。

    成王者,素凉薄。站在那个位置上的人,哪有什么真感情,有的不过是权谋算计、利弊相衡罢了。

    这下,赵嘉是痛快了,有人要头疼了。

    消息很快传到赵殷耳朵里,她震惊地说不出话来。

    一是没想到公子嘉会如此对她,她实在想不通与其有何仇怨;二是她根本不能接受嫁给一个快五十岁的“老头”,这个李牧丧妻几十年,娶侧夫人还不到一年,何德何能与她相配;三是项翎曾经提醒她的事,如此快就应验了,当真是猝不及防。

    若是一年前的她,定是立马要跑到父王面前大闹一场,但如今,她沉稳了许多,也知道以自己的处境而言,王命不可违。

    她派人即刻往语嫣馆送信,她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了那个男人身上。

    奚容昉收到消息,他是有些难受的,有一种不可名状的失去感,好像什么东西缺了一块,但又没有那么致命。

    他的计划不得不提前,他知道,一旦失去赵殷的庇护,接近李牧再无可能,他的任务也将宣告失败。

    其实,他早有打算,只是没想到这么突然,还有些事、有些人没能完全掌握。

    他在将军府埋的线,是时候拽到手心里了。

    “大人,许久不见。”一个沧桑低沉的声音传到奚容昉的耳朵里。

    奚容昉抬头露出难得一见的喜悦笑意,起身走到他的面前,轻拍一记对方的肩膀,“黎管家,辛苦了。”

    此人正是李将军府上的老管家——黎公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