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之南，大山之下。
烈日高挂，朱紫们冰壶里的藏冰，已经换了六七茬，可奈何陛下不走，谁人敢走呢？
满堂朱紫大汗淋漓，可陛下一大家子，却是无暑气侵袭。
那些家中有子侄，于书院术科就读的大人们，此刻俨然一副眉开眼笑的样子。
无暑气侵袭之下，也是频频调侃同僚，言清风可静心，无暑气之乱心。
书院的教习们，站立于烈日之下，不见丝毫言语。
看台上颜瑟，也是着实捏了一把汗，右眼皮跳个不停。
从半个时辰前，书院教习言隆庆、宁缺、江纯，三人于山间入眠时，颜瑟便已然知晓，这是在问心。
宁缺在修为上，不及隆庆、江纯多矣！
可那夜春雨滂沱，宁缺于春风亭杀人数十，又是边军出身，其心之坚少有人能及啊！
颜瑟努力的朝着山间望去，以神符师手段观之，大山只见云雾已然散去，隐约可见山道蜿蜒，可颜瑟却什么都没有看到。
山间云雾消散，甚是寂静，可颜瑟的心，因收徒之事乱矣。
——
大山之内，距离山顶百十步的荒坡上，三人有序的躺在地上，安然而入眠。
三人的神情时而变化，似是历经了什么大恐怖一般。
山顶树下，夫子假寐而眠，无人敢于打扰，那一壶三十年陈酿的九江双蒸。
顺着壶口，洒落于山顶的泥土中，酒香随微风散去，不知所踪。
问心依旧，大梦依旧！
在那场大梦之中，那一抹浓浓的夜色，已是夜幕遮空。
遮蔽了漫天的星斗，映射出的星光，世界陷入了黑暗。
可这一场夜幕，却未能遮住陈玄阳神法相，周身所萦绕的清光。
清光朦胧间，陈玄的相貌，显化于这一场大梦之中。
来此观礼二层楼开启者，或许有人知书院有问心之阵，却不知是夫子问心。
这年盛夏，二层楼开！
无人知夫子问心，亦无人知真人旁观。
夜幕之下，不见明月高悬，唯间真人法相，立于天穹之下。
身着黑色罩袍的夫子，站在巨石上，抬头看向天穹下，那清光萦绕的法相，微微笑道：“你登山而来，为入二层楼，他只是看着，自然不用他去选。”
“道门万载都难出的真修，可不会入二层楼！”
夫子继续说道：“宁缺，天已经黑了，这是冥王的世界，也是昊天的世界，你必须得做出选择。”
很多年前他在后山上，看着这个少年降生，生而知之者也。
他看着宣威将军府被满门抄斩，看着宁缺笨拙的杀掉管家，杀掉了话本子中的少爷。
看着宁缺一步步的离开都城，看着宁缺在茫茫岷山中求生，在荒原上杀马贼。
宁缺真的很像，他那位师弟，可仔细想来，宁缺是宁缺，师弟是师弟。
宁缺满是愤恨的咆哮道：“我为什么要选，你凭什么要我去选！”
“难道我不去选择，这个世界就会毁灭吗？”
他不知道为什么，这个老头要让他去选择，难道这个老头，不能自己去选择吗？
夫子抚须笑道：“永夜将至，没有人能逃脱，宁缺伱无法不选。”
“道门万载难出的真修观礼，宁缺告诉我你的选择！”
夜幕深沉，唯有一缕，朦朦清光，照亮这一场大梦。
宁缺在夜幕中挣扎，在这一场大梦中挣扎，忽然间夫子看向了，这一场大梦之外。
哪个视后山阵法于无物，撑着一把大黑伞，于山道上徐行的小侍女。
夫子看到了一抹，浓浓的夜色，永夜的一角，行走于大山之间。
既而改变了，这一场大梦，夜幕下风声吼叫着，掀起的风沙，淹没了星光。
可却难以淹没，陈玄的阳神法相，清光朦胧，而后陈玄迈步徐行。
朵朵清色莲，于陈玄脚下绽放，一路莲影消散后，陈玄已然落于地面。
与站在巨石上的夫子，相隔百丈而立，隐有对立之意。
宁缺这时，也终于看清楚了，那天上的神人，究竟是何人？
那位疑似是老乡的太平道陈玄，居然能入此间。
“我为什么要去选择，这个人世间有你们这些高个子在，哪里用得着我去选择。”
“天若是塌下来，自然有你们这些高个子顶着。”
“你们顶不住了，那是你们的事情，反正我会死在你们后面。”
“那年之后，我未曾见过光明，我杀了很多人，砍了很多柴。”
“我在树下，捡了一把大黑伞，桑桑的脸是黑色的，我本就属于黑暗，可我心向光明。”
“他是道门万载真修，为什么他不去选择，非要我一个不惑境界的修行者，去选择呢？”
“吾行皆为求活，何错之有！”
“我不在乎你们的看法，也不在乎你们的选择，我只想活下去，带着桑桑活下去。”
宁缺状若癫狂的咆哮着，宣泄着前世今生的不满。
宣泄着父母的惨死，宣泄着十余年间的磨难，宣泄着所见到的黑暗。
风沙依旧，陷入癫狂的宁缺，在风沙中打滚，宁缺趴在了地上。
双手十根手指头，插入了地上，鲜血溢出，呼啸风沙而过，宁缺稳稳地停在了原地。
陈玄眉心间那一枚龙章凤篆流传不休，陈玄看着身形高大的夫子，说道：“一场大梦，问了人世间兴衰事，夫子堪为人世间万世师也！”
“身在黑暗，行以黑暗，心向光明，既为光明？”
“一念之间，而问人世间万物之存续，问鼎之轻重，其能持否？”
“永夜将至，冥王的子女流落人世间，该当如何？其能决否？”
道，法自然，法谓之，效仿。
书院恃强为理，为礼，陈玄并不认同这样的道理。
他也那个手持大黑伞，持伞而行，于山道间行走的黑瘦侍女，看到了那一抹夜色。
夫子站在巨石上，看向了宁缺：说道：“陈道友，宁缺所问，亦正是吾所想问。”
“我也只是一株在房檐上，随风招摇的野草。”
“永夜降至，陈道友又当何以抉择呢？”
“这是人世间的之问，不是吾一人之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