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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五,二踏子衣锦还乡

    大年到了,这是细伢子们盼了一年的节日,更是村里人分了田后自由自在的第一个节日。

    这一年的节日在村民轻闲的心情下度过。说是轻闲,也只是人们心情下的轻闲,身体却在紧张中忙碌。本来可以闲下来的,但是只要看到有人在地里忙了,立马就闲不住,也去了地里找活干,生怕自己干少了,就会得罪了老天,亏欠了土地,会影响收入一样,这地是自己的了,就像是自己的孩子,生怕自己比别人对她少了一份亲热。初春的太阳驱赶着寒气,正是种洋芋的季节,从大年初二开始,各家就开始上山下地开土了,山坡地上满是男女老少,挖土,刨坑,埋芋种,施火土肥,再浇上大粪。各家门前烧起了用土肥料堆起的火土堆,到处弥漫了焦土烟味。

    巧云儿子跳跳跑得气喘吁吁地来找金石,说有个姐姐在他家,是来找金石的。金石问那姐姐叫什么名字呀,跳跳说叫什么翠的,金石想了想,难道是大苹果?就跟着跳跳到了巧云家,一看果然是大苹果,着一件青色大羊绒衣,恰到好处地裹着她丰满的身材。巧云喜孜孜地说:“石头,人家姑娘是专门来找你的,等你半天了来。”金石心里一热,以为是大苹果回心转意要回校念书了,问:“你怎么来了?”大苹果说:“过年了,来看看你不行吗?”就说:“今晚区里来了安徽的戏班子,来唱皮影黄梅戏,我来叫你一起去看呀。”金石说:“皮影戏呀,不就是在一块白布上放上剪纸吗,又不是真人。”巧云说:“虽说不是真人,但只要戏好听就行,民间的东西,在正规的舞台电影里是看不到的,这么些年都没有看到过了,没想到现在又能看上了。”金石这才想到巧云原先是唱戏的,就说:“好呀,刘姐你也去吗?”巧云说:“去,当然去!你们不嫌弃我就行。”大苹果说:“哪能哩。”跳跳也嚷着要去,巧云说:“你晓得听嘛子名堂,这么远的路,你走不动的,在家做作业。”跳跳不依,金石说:“就让他也去吧,好不容易放个假,也让他凑凑热闹。”

    一行人就匆匆往区里赶,到了区里,天已黑透,找到演出场,戏已开演了,场子不大,四周哄哄的都是人,远远地看到一块被电灯照得辉白的大布上,有两个影子在不停地抖动。一对男女沙哑的声音在对唱。巧云喘着气说:“还是来晚一步了”仔细一听,惊喜地说:“你听,这唱的是《小辞店》呀?真是呀哈,真是开放了,现在这样的戏也敢唱了! ”

    就听像是一男一女在对唱:

    女:听客人一番话珠泪下弹

    这才是烈火烧山反把油浇

    三年来不知哥尽忠又尽孝

    这才是哑吧吃黄连苦在心悄

    问我的哥你到底有何蹊跷

    男:来就来去就去并无蹊跷

    女:莫不是三餐茶饭哥哥吃不好

    男:出门人吃什么美味珍肴

    女:莫不是哥身上衣做的不好

    男:我爱妹亲手做小衣洋标

    女:莫不是哥身上的衣洗的不好

    男:清水洗小粉子浆店姐代劳

    女:莫不是卖饭女情理不周到

    男:不是妹妹情意好怎能到今朝

    女:莫不是哥有外路把我来丢掉

    男:到贵镇只结交妹路一条

    女:莫不是家有前妻把我骗了

    扯慌的鬼耶

    ……

    金石也是喜欢听黄梅戏的,但这男女唱的却很是一般,细听身边巧云有时还会轻哼,到是有板有眼,很入情入意。就问:“刘姐,你比他们还唱的好呢。”巧云好不容易回过神来,说:“能唱到这个样子也不错的,你听起来是一男一女在唱,其实就只有一个男的或一个女的在唱,男声女声是反串的。不仅如此,这吹打弹唱的,也都是一个人呢。”金石很吃惊:“说,这怎么可能。”巧云说:“这皮影戏,说是一套班子,其实也就两三个人,一人负责放皮影,一人负责吹打弹奏,还有一个负责看场子收钱。有边放皮影边唱的,有边吹打弹奏边和声的。有句老话说,一口道尽千年事,双手拨动百万兵,说的这是这类人,过去一般是一家一家的几口人,走到哪唱到哪,靠吃这碗饭谋生。安徽那儿有些地方,靠这谋生的家庭多了去了。这些年搞集体,不能外出唱,没有想到这刚分了田,又能出来重操旧业。看来,这政策真的是放宽了。”

    金石越听越稀奇,看了看大苹果,见大苹果还在入神地听,双眼里却闪着泪花,巧云一见,拉了拉金石衣袖,示意不要打搅她,轻声说:“看得出,这妹子也是个性情中人哩。”金石说:“她就喜欢看这入情的戏,还常把自己比个林黛玉,我看呀,薛宝钗还挺像的。”

    其实唱的《小辞店》只是个开场戏,正戏是《牛郎织女》,这一出看完,已是半夜,跳跳已倒在巧云的怀里睡了。散了场,巧云只得强把跳跳弄醒,跳跳一醒来,就直嚷饿了,要吃的。大苹果就带着三人走了街上,好不容易找了家还没有关门的个体小吃店,大苹果争着买单,四人呼拉拉各吃了一碗肉汤面,吃饱喝足了,趁这热乎劲,一行人就往回赶。

    天又冷又黑,金石、大苹果、巧云们却丝毫不觉得,心里还在回味戏上的意味,像吃了一顿美味在大脑里消化着。大苹果问巧云:“刘姐,你过去唱过戏吗?”巧云叹了口气,说:“原也是唱花腔的,后来因为唱花腔《园丁之歌》受了批斗,被贬下来的,这些年也不唱了。我那死了的男人,还拉得一手好二胡呢,被批斗后,就将二胡摔了,发誓死了也不碰了。只可惜没有能看到今天……”说着就硬咽起来。大苹果问:“如今你还唱吗?”巧云说:“我不比我那男人,想唱就唱,哪个也封不住我的嘴。”金石说:“我也没有听你唱过的呀。”巧云说:“这些年,我就是想唱,也没有那份心情。”大苹果说:“刘姐,你教我,我拜你为师吧。”巧云说:“妹子,我看出你也是有文艺细胞的人,你这扮相,天生一个花旦呀,你要真心想唱,能收你这样的妹子,求之不得!”

    巧云到了家,还在回味看的戏文,感叹小辞店那柳凤英的命运,不知触动了哪根神经,就一幕幕回想到了自己的遭遇以及将来的命运来,那柳凤英虽说是场悲剧,但也敢爱敢恨了一场,也不枉她短暂的人生。与那柳凤英相比,人生还不都是一场梦一样,人世间男人与女人的感情债,就真像是前世欠下来的,到这一世就是来还的一样。她不晓得自己前世欠了谁的情,亏了谁的债,让她这世来偿还。她想到了死了的男人,无情地抛下她走了,想到了德子,也想到了光驼子,这些人都要想跟自己过日子的,这样帮她那样帮她,可就是进入了不她的心,从心底硬是接受不了他们,她不晓得这两个男人是不是前世是她的债人。又想到二踏子,到是一个她唯一能想同他过日子的男人,可是人家却又一心在细细身上,对自己好像没有那份想头。又想二踏子那天走的时候,是自己一时使气,将人逼走的,到现在连过年都不见回来,生死未卜,觉得自己是不是有罪呀,在造孽呀,二踏子要是有个什么三长两短,她这一生都不得安生。想着想着,一股心酸涌上心头,一夜没有合眼,到天亮时才沉沉睡去。

    快到晌午了,巧云在睡梦中听外面鼓噪,仔细一听,好像听到了二踏子的声音,怀疑自己在做梦,却看见跳跳咚咚咚地跑进来,嘴里含了一块糖,手里还攥了一把糖,喊:“娘,娘!踏叔叔回来了。”就将一块糖塞到娘嘴里,巧云说:“我还没有洗脸涮口呢。”但还是将糖含了,慌忙起来梳洗,自己在心里说,真是见了鬼了,自己一冒出这念想,这砍脑壳的,偏就回来了。

    二踏子回家引起村子里一阵不少的轰动,人们吃惊的原因是这家伙与他出去前的形像变化的太大。二踏子到了踢踢家时,踢踢家4岁的满崽看见了,慌忙跑进屋,冲进在做饭的娘喊:“娘!娘!来了一位叔叔。”容桂手里还拎着刀,到了门前,就见是一位穿大喇叭裤,上身一件西装,梳着大包头,手里拎了个大皮箱的人迎面进来,就问:“您找哪个?”二踏子说:“大嫂,我是踏子呀!”容桂一愣,接着就喊:“二踏子!二踏子!你还晓得回来呀!”说着就硬咽起来:“你这一去连个信都不来,过了年都不见你音讯,还以为你死在外头了哩。”二踏子忙扶嫂子座下,要去拉站在旁边发呆的侄儿满崽,满崽却走开,扑到娘怀里,容桂闪着泪说:“满崽,这是你二叔哩。”二踏子忙打开皮箱,掏出一把水果糖塞到了满崽手中,满崽接过糖,箭一般出了门。

    二踏子就问了家里的情况,容桂一一告诉了,说:“现在好了,如今这地也分了,你也有你的地,这农活你想干就干,没有事你天天在家睡觉也行,用不着天天出工了。”二踏子笑了笑,说:“嫂,这个我也晓得的,这次我也不是冲这不想出工回来的,我还要出去,不仅是我要出去,还想带村里的一些人出去。”

    说着,就掏出了一踏钱来,全是薪新的十元一张的新币,厚厚的一沓,递给容桂,说:“哥嫂家里穷,我就不给哥嫂侄子买什么东西了,这二百元钱,先拿去用吧。”容桂接了钱,手有些抖,说:“二踏子,你哪来这么多钱,千万莫去干犯法的事呀。”二踏子说:“嫂,你放一万个心,我这钱干干净净挣来的。”容桂说:“你给嫂说清楚,说不清楚,我可不敢要。”二踏子说:“这几个月,我是同老板在深圳中英街进了的电子产品,电子表,电子打火机,电子游戏机,还有收录机什么的,拿回我们县城卖,倒腾了几次,挣的钱。”容桂说:“这不就是投机倒把么?”二踏子说:“过去是,现在政策放开了,不算是了。不过我这次回来,是有一个同学在深圳搞基建,要招收工人哩,工资有100多元一个月,还包吃包住。”容桂说,“老天爷呀,这一个月当得上种田一年的收入了来。”

    正说着,见门口围上来一群孩子,嘻嘻哈哈地冲二踏子鬼笑,二踏子赶紧掏出糖来,一把把分给孩子。孩子们又都一窝蜂跑开了。容桂就大声喊豆子,麦子,就见一个十二三岁孩子过来,冲二踏子叫了声二叔,容桂忙从一沓钱中抽出一张来,递到孩子手里,吩咐赶快去供销社打酒称肉。孩子问称多少肉,买什么酒,容桂说:“称一斤肉,买酒买那瓶装的回雁峰。”孩子飞也似地去了,容桂又不放心,冲出来喊:“钱拿好了,千万别丢了,不要乱花钱,少了一分钱,看我不剥你的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