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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十二,巧云婚礼献才艺

    到了二月二龙抬头这天,偏天公不作美,一清早就春雨沥沥,把巧云愁得不行,问二踏子:“这大雨天,怎么弄?”二踏说:“看了日子的,人也请了,食杂酒水都置办了,不弄怎么行,下雹子也要弄。”巧云又担心这下雨天,戏班子会不会来,来了即便唱戏,又会没有人冒雨观看的。一大早就没有了情绪,埋怨这天公作鬼。二踏子却依然组织人到各家各户搬桌椅板凳,碗筷瓢盆,又要派人去供销社去买雨布,不一会,写对联的,走堂的,厨师们就陆续来了,冒雨在二踏子屋前垒灶,又在阶沿下搭起了案板,脚下的泥水踏得屋前房后到处都是。紧接着就宰猪杀鸡,从供销社定购的酒水干货也陆续挑来,堆满了一屋子。二踏子就上下乱窜,呼喝不已。筵席和戏台是摆在村前的晒谷坪上的,清一色的八仙桌,村里没有戏台,只等客人吃过了饭,就将这些桌子拼在一起,搭成戏台,台后围上床单或雨布,就成了幕后。

    到了中午,雨停云开,巧云的心情就像天空一样放晴了,又担心戏班子不来,左等右等,吃了午饭,快到下午三点了,还没有消息,巧云就有些心急,虽是姐妹们答应过的,但毕竟是政府单位,如果政府安排有其他活动,临时来不了了也很正常。要是不来,她这面子就丢大了。

    二踏子也不停地问,这戏班子到底还来不来?巧云正急得团团转,却见大苹果一路小跑赶来,上气不接下气地说:“文工团来了,车子停在学校门口,开不来村里,有很多道具,金石正在带学生卸车,叫我通知嫂子,快派人去搬呀。”巧云听了,像拾到了金元宝,忙喊:“踏子,踏子!快快快,叫人搬去。”又拉着大苹果的手,亲热得不行,说:“快进来喝口茶呀!”大苹果说:“不啦,我还要赶学校的课哩!”急忙就跑了,巧云喊:“给你送几块糖呀!”大苹果边跑边说:“放学后我就来呀。”

    巧云不等拿道具的人拢来,自己就急急往学校跑,她今天也穿了一件玫瑰色旗袍,是戏班子的姐妹们带着她在县城定做的,旗袍有些紧,下摆开的太低,跑不动,脚上的高跟鞋也是姐妹们硬要她买的,走着也不习惯,只得一脚高一脚低地迈着细步。到了半路,二踏子才带人赶上来,看巧云身子一扭一扭的赶路,哭笑不得,说:“一个新娘子,瞎走什么呀,看把一身弄脏了,回去吧,回去吧。”巧云不依,说:“你走你的,不要管我。”二踏子们只得往前赶了。

    巧云快到学校时,才见一队花红柳绿的人招摇地过来,见了巧云,远远地喊:“刘巧云,刘巧云!”一队姐妹们疯也似地扑了过来,搂着巧云又亲又抱,齐夸新娘子漂亮。巧云喘着气,说:“一大早下了雨,我还以为你们不来了呀。”老团长五十多岁,也姓刘,说:“妹子这么大的事,莫说这点雨,天塌下来也得来呀!”巧云看到一旁站着的乐师们,一色全都到齐,连70多岁的琴师王老师都来了。巧云叫了一声王老师,一阵激动,竟嘁嘁地哭了起来。刘团长劝道:“今天是你的好日子呀,莫哭坏了这双好眼睛好嗓子,晚上还要请你亲自亮一嗓子的。”巧云抹了泪,被众姐妹互撑着同行。

    听说要唱戏,晚上来的人就特别的多,好在二踏子早有准备,三十席过后,第二轮又补了六席。饭后,四面黑压压的全是人,一些孩子们骑在坡上的树叉上,还有一大堆孩子爬上了牛厩的屋顶上,王队长担心屋顶被孩子压垮了,嗓子都喊哑了,也赶不下来。走堂的一见饭桌子前的人散了,就马上清桌面搬桌子搭台,演员们酒足饭饱,就忙着涂脸着装,乐队也就咚咚当当地吹打起来。

    台子一搭好,一个武生就上来跺脚翻跟头,要试试台子稳固不稳固,不料一个跟头没翻完,就滑了一个倒跟头,狼狈下台,惹得台下人大笑。听二踏子在喊:“快上去几个洗洗呀,桌子上有油,太滑了。”喊了半天,才见有几个媳妇拎着水桶抹布忸怩地上台,在众目睽睽之下,很羞涩地抹着桌子,邹家媳妇庆子圆滚滚的屁股翘得老高。台下的王猴子就喊:“庆子,平时看你脸蛋长得圆,没有想到你那屁股比脸更勾人哩。”就招来台下一阵轰笑,庆子一听,忙把屁股蹲了下去,就骂:“王猴子,你满嘴是粪,晚上叫你媳妇拿猪屎耙头把你那粪嘴好好淘淘。”台下细细也骂:“王猴子,有这么多孩子在哩,你嘴上留点口德。”王猴子就不吱声了。桌子抹完,那武生又上台小心地试了试几个跟头,才算过关。

    一阵鼓锣急响,戏要开场了,接着是细乐,上来一小旦,农家少妇打扮,红衣绿裙,小衣小袄,一双媚眼亮晶晶的,好像台下的每个人都被她飞了媚眼,惹得看她的男人们一个个像是丢了魂。这女子一上台就开唱,原来是正戏前的小段子,唱的是花鼓戏《闹五更》:

    一呀更子里哎,

    正好去贪眠;

    一更那个蚊虫,

    闹呀么一更天。

    蚊虫子那厢叫哎,

    奴在这厢眠;

    叫得那个小妹妹,

    伤心、痛心;

    小妹奴的干哥哥哎,

    越叫越伤心。

    娘把女儿问那,

    什么东西叫沉沉?

    女儿回娘话哎,

    妈妈娘你听清:

    一更那个蚊虫,

    嗡嗡嗡~嗡嗡嗡~

    闹呀么一更天。

    ……

    女子唱罢,就见刘团长拉着二踏子与巧云上台,巧云一袭玫瑰色旗袍,也化了妆,光溜溜的发髻上戴的是两朵玫瑰,神采飞扬,二踏子穿的却是一身深灰色的洋装,头发也梳得亮光,二人来了个土洋结合。巧云本要穿高跟鞋的,只怕同二踏子站在一起后,自己反比二踏高些,就换了平底鞋。

    刘团长说:“今天,我们文工团的同志一起来参加易踏和刘巧云婚礼,感到非常高兴和十分荣幸。刘巧云原来是我们团的台柱子,这些年,她被埋没,受了不少苦……,今天,我在这里不仅要来庆贺她的婚礼,还要向各位父老乡亲报告一个喜事,我们县剧团又要重新组建了,刘巧云同志又要回到我们剧团工作了,刘巧云同志是双喜临门呀。现在,请新郎新娘子向大家讲话。”刘团长将话筒递给二踏子,二踏像接了个烫手山芋,慌忙把话筒递给巧云,巧云接过话筒,在刘团长耳边耳语了几句,就听刘团长喊:“现在请二位新人的大媒人细细上台讲话。”

    人群中一阵轰动,大家就蜂涌着把细细推上台,细细先是推脱,被推上台后,半天才平静了下来,抬手理了理头发,接过了话筒,站在了巧云身边,忍着笑,说:“要我说呀,我就实话实说,我哪里是她们俩的媒人!人家结婚,是先请媒人,再谈恋爱,再结婚;他们俩呀,是先结婚,再恋爱,后再请的媒人。”

    台下一阵贼笑,刘团长也忍不住笑。细细也看了巧云,笑了笑,说:“不过,他们俩能勾搭在一起,我真的打心眼里高兴,他们俩人,不结合在一起,就是一条虫,只要一结合了,就是一条龙,一条能腾飞的龙。看看这俩口子,原先是什么样子,我不说,大伙也晓得,现在呢,一个发财致富了,一个吃上国家粮了。这就是夫旺妻妻旺夫。所以呀,我能作他们俩个的媒人,我也脸上有光。就借这个机会,真心祝二人新婚幸福,白头偕老!”细细说完了,引来台下一阵掌声。刘团长接过话筒,说:“本来,二位新人要跟各位说几句的,但巧云说了,她要向大家唱一段曲子,以答谢各位父老兄妹的关怀和光临。”台下又是一阵掌声,齐声叫好。

    巧云就留在台上,将话筒放在了话筒架上,向台下鞠了一躬,对着话筒说:“今天,大家能来捧我们的场,我真的无比的荣幸,也感谢各位父老兄弟姐妹这些年对巧云的关照。十多年前,我离开舞台的时候,我是发过誓的,这一辈子再不唱戏了,这么些年,我坚忍下来,我也以为这一辈子再与戏无缘了。可是今天,我要唱了。不是我要轻易改变誓言,是因为这个世道变了呀,是这个新生活让我变了呀,不光是我,还有十多年前同我一起,在同一个舞台为艺术献身的姐妹们。所以,我今天要给各位表露一下自己的心声,我要重回我的舞台上去,要同我的这些姐妹们,继续为大家唱歌献艺。”巧云话未说完,台下掌声便轰鸣起来,久久未息。巧云等掌声息了,接着说:“今晚,剧团要演出花鼓戏《刘海砍樵》,我就不唱花鼓戏了,就向大家唱段越剧《西厢记》吧。

    音乐声起,巧云美妙的身段先起舞起来:

    莫不是步摇得宝髻玲珑

    莫不是裙拖得环佩叮咚

    莫不是风吹铁马檐前动

    莫不是那梵王宫殿夜鸣钟

    我这里潜身听声在樯东

    却原来西厢的人儿理丝桐

    他不做铁骑刀枪把壮声冗

    他不效猴山鹤泪空

    他不逞离怀把风月弄

    他却是儿女低语在小窗中

    他思已穷恨未穷

    却只为娇鸾雏凤失雌雄

    他曲未终我意已通

    分明是佰劳飞燕各西东

    感怀一曲断肠夜

    知音千古比心同

    尽在不言中

    一曲未了,掌声已是雷动,喝彩声不绝,越剧的声音委婉悠扬,巧云的身段婀娜多姿,让不少男女浮想联翩。台上的这位仙女般的人儿,是平时穿着破衣旧裤,整天跟在牛屁股后面转的巧云吗?不少人开始羡慕或嫉妒二踏子来,白白捡了这么好媳妇,这么好的一朵鲜花就这么插在了牛屎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