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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章 民国时期剧本

    方肃肃身穿青灰色旗袍,两旁的开叉略有些大,隐约看见几分春光。

    正值冬日,屋外时不时飞落几缕雪花,方肃肃被冻得一哆嗦,慢悠悠地回屋穿上毛绒绒的白裘衣。

    出来时,手中拿着一块表。

    “妈妈,这是昨日崔少落下的表,您有空记得归还他。”

    方肃肃声音并没有什么情绪,听上去冷冷的,倒是适合这时的环境。

    鸨母看着方肃肃递过来的表看得眼睛直发亮,哎了一声迫不及待地接了过来。

    方肃肃自然看在眼里,靠在亭内的木柱上,不经意间,嘴角微微上扬。

    呀,上钩了。

    方肃肃身体不好,禁不住大雪的肆意,与鸨母说笑了几句后踩着鞋离去 与木板接触时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 像是死亡的倒计时。

    回屋后,方肃肃从桌上提起手炉,纤细的双手虚虚地握住。

    上面刻着小巧的花纹,闭着眼也能大体摸出纹路,很是好看。

    鸨母平日对自己都抠抠索索,自然不可能对她们有多好,她们房内除了基本的家具外,其余都是客人送的。

    第二日崔少明来时,方肃肃特意问他鸨母有没有还表,崔少明满脸疑惑,明显是不知情。

    “昨日您走时,把表落在我这了,我本想图个方便让妈妈还您的,没想到……”

    方肃肃话说到一半就便了后文,低着眸,眼神有些躲闪,又因过度紧张眼眶有些发红 看上去可怜极了。

    崔少明是崔家独子,从小娇生惯养,钱在他眼中顶多就是一串虚无缥缈的数字 哪里有眼前的美人重要?

    乐呵呵地在旁安慰着方肃肃:“诶肃肃,不就是一块表吗?这有什么好怕的,我又不会吃人。”说罢,还不忘伸手在方肃肃身上抚摸着,色眯眯地看着她。

    方肃肃并没有躲闪,也没有任由他乱摸,轻轻地缓慢推开他的双臂,红润的嘴唇慢慢靠近崔少明的耳朵。

    “这不是不想欠您吗?”

    崔少一双眼睛直勾勾地看着眼前妖娆的女人,顿时有股邪火涌上,正想把人抱走进屋时,就见柳家四少带着几个仆人迈进菀院。

    柳家是名门望族,连崔家老爷子见了都要陪笑,更别提崔少明了。虽然这次来的只是最不务正业的四少,但也是柳家的少爷。

    崔少明眼神中多了几分认真,忙上前跟人打招呼。

    怎料柳四川一个正眼也没给崔少明,却上前笑着就想要牵方肃肃的手。

    崔少明尴尬地笑了笑,识趣地把方肃肃介绍道:“柳少,这是菀院最有名的妓女名为方肃肃。”

    说罢,低声提醒方肃肃向柳四川问好。

    “小女子见过柳少爷。”

    柳四川毫不避讳的目光肆意地看着眼前的女子,嘿嘿笑道:“美人可有兴趣随我出去转转?”

    方肃肃刚要开口拒绝,就听柳四川招手向外喊道:“小十,带肃肃姑娘去四处逛逛添置些衣物,我先回老宅,晚上菀院见。”

    崔少明再蠢也能看出柳四川对方肃肃有意思,不禁暗笑。

    爹再牛有什么用,还不是生出来一个花花公子。

    只是可惜今夜没有美人相伴,他砸吧下嘴,重新狩猎,眼珠一转,想到落下的表,喊了几位壮汉去找鸨母。

    方肃肃看崔少明的身影渐渐远去,松了一口气,正要转身离开,就听男人低沉浑厚的声音传来。

    “肃肃姑娘,请吧。”

    抬眸时就见男人已经站在自己身前,令人无法忽视

    呦,生得倒是高大。

    方肃肃索性双手环胸,打量起眼前的男人。

    浓密的眉毛嚣张肆意地向上扬起,乌黑的眼珠子看不出什么神情,不算高的鼻梁下是张薄嘴唇,可以清楚看到上面覆着的死皮。

    长得倒是凶狠,眼角旁还有一个丑陋的刀疤。

    那男人见方肃肃在看他,也不觉得害羞,像是没有七情六欲的神仙。

    最终,在方肃肃热烈的目光下,他开口道:“肃肃姑娘,走吧。”

    方肃肃轻轻嗯了一声,率先离去。

    这一带都是繁华的地段,临近夜幕更是热闹。

    街上张灯结彩,明明不是什么重要节日,却各个挂着火红的灯笼,时不时传来孩童的嬉戏声,以及摊贩有力的吆喝声。

    “你叫什么名字?”

    等了几秒也没听见男人的回答,方肃肃以为是她声音太小了,头往身旁的男人凑了凑,嘴唇差点要碰上他的耳朵。

    男人表情有些龟裂,想要扭头阻止,却撞进了方肃肃的杏眸中。

    两人纷纷一愣,方肃肃好歹是老手了,呆滞片刻便又清醒过来。

    可当她看见男人羞红的双耳时,突然又不愿退去,戏谑的眼神盯着男人没有焦距的双眸。

    “我好看么?”

    男人瞳孔一缩,努力克制自己的情绪,慌忙地往旁边迈了大几步,磕磕巴巴地说:“对……对不起,在下姓宋,名霄。”

    方肃肃笑着默默喊了几声,宋霄一一答应。

    她问:“柳少爷为何叫你小十?”

    宋霄回答道:“少爷带我回老宅那天是十号。”

    方肃肃见宋霄一本正经说这话时,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你笑什么?”宋霄皱着眉,不满地问。

    方肃肃笑够后擦了擦眼角的泪,开口时还带着几分笑意,模样倒是美极了,“佩服你这都记得。”

    宋霄点点头,理所当然地说:“这是自然,我的命是少爷给的,不然我早就不在了。”他认真地看向方肃肃,“救命之恩,不可忘。”

    方肃肃没说什么 敷衍地胡乱点头,笑容也减去不少。

    宋霄看出了女人的不悦,想要开口再说些什么,最后还是作罢。

    直到街上的人断断续续要走光时,方肃肃才提议回去,期间宋霄提醒了不下三次,可方肃肃愣是没有要回去的意思,自己一个大男人也不好意思怎么逼她一个小姑娘。

    宋霄虽然看着长得凶悍了些,但人确实实实在在的老实,一点儿坏心眼都没有,自然没看出方肃肃的故意。

    果不其然,菀院并无柳四川的踪影。

    方肃肃见时候也不早了,想要宋霄留下过夜,意外之中被宋霄一口回绝,心里却还是有些纳闷。

    自己可以说是菀院最美的人,了,怎么想留个男人都留不住。

    可方肃肃不知道的是,宋霄对她这个提议确实心动了,可毕竟男女有别,他一个大男人怎么能睡在女人窝里。

    心里又暗喜柳少爷没有等方肃肃,不然一个好好的姑娘怕是要毁了。

    连续几天,二人都没有再见一面,倒是苗菲菲一直在她眼皮子底下乱晃。

    无非就是炫耀自己得了崔少的喜爱,再或者就是鸨母更加疼爱她。

    方肃肃懒得跟她说理,比起这些老鼠,她更想见柳四川身旁的小十。

    说曹操曹操到,柳四川到了。

    方肃肃原本紧促的眉头舒缓开来,连白裘衣也不顾披在身上 一步比两步地出门迎接。

    朝柳四川周边看了半天也没见着宋霄的影儿。

    “肃肃姑娘这是想见小十了?”

    方肃肃最懂男人心思,小步地走到柳四川身边,眼神幽幽看着他,带着几分埋怨,细声细语说:“哪有,人家只是想念他给我买的糕点罢了,柳少爷莫要取笑人家。”

    柳四川也不管这话几分真几分假,笑呵呵地把方肃肃抱过就往怀里揽。

    方肃肃也不好拒绝,只能满脸娇羞的看着柳四川,任由他为所欲为。

    而这一幕恰好被迟迟赶来的宋霄看见。

    方肃肃只能被柳四川困到怀中,费了好大力才堪堪抬头,却看见男人仓惶而逃的背影。

    她毕竟只是个妓女,连她自己都不属于她,又哪有权拒绝或同意谁?

    夜晚。

    是男人沙哑的嘶吼声,是女人无助的痛苦哀嚎声,是沉默寂静的夜,也是他的无声。

    自从那天以后,宋霄和方肃肃之间像是隔了一层怎么也消逝不了的膜。

    方肃肃无数次想喊住宋霄,却怎么也无法说出那在脑子里乱撞后空白的话语。

    几个月过去,方肃肃还是他口中的肃肃姑娘,宋霄还是她口中的小十。

    方肃肃也不知道她对宋霄到底是什么感情,是喜欢吗?她不知道。

    这几年内她接触了太多人,早已分不清什么情情爱爱了。

    可每看见宋霄低下头忽视她时,她的心就像是被绞着疼,怎么也缓和不了。

    她是妓.女,是人人喊打的烂人,是全世界都瞧不起的蚁蝼。

    如果她还干净的话,她愿意大胆地开口向宋霄表达心意,可她偏偏不是,反而还是最脏的那个,这又让她怎么好意思开口。

    又是几个月过去,方肃肃还是那个当红妓女,苗菲菲还是会时不时找她麻烦,唯一变的是,她始终见不到宋霄。

    她从知道自己喜欢宋霄以后,便攒着钱想着赎身,吃穿住行上都节俭了不少,引起不少苗菲菲的嘲笑。

    如今她还差几块大洋,只要再接一个客人,钱就够数了。

    可令她万万没想到的是,那次竟是跌落深渊的开始。

    “你不是最喜欢接客吗?不是离不开男人吗?今晚你来伺候我,伺候得我满意多给你些。”

    男人忍着怒意的讽刺声落下,方肃肃一听就认出来了,这是宋霄。

    是她盼了好几个月的人。

    他比几个月前要黑了许多,额头上有条细细的疤痕,唯一不好的是身型瘦削了些。

    “宋……宋霄,我……”

    方肃肃断断续续从嘴里吐出几个不成句的字眼,宋霄一声闭嘴打破了她的话。

    “方肃肃,想要钱就好好伺候我。”

    方肃肃眼眶有些湿润 狠狠用牙咬住,这才没让眼泪滴落。

    费力地抬起头想要亲吻眼前的男人,却被对方锁住喉咙,“砰”的一声,头就要往下落,好在宋霄下意识地拿过枕头垫在下面,这才幸免。

    “方肃肃,你就这么爱钱?为了钱什么都可以做?连自尊都可以不要?”

    宋霄紧锁着眉头,用手抵在方肃肃脖子上,咬牙切齿地说。

    方肃肃无措地闪动着眼睛,浓密的睫毛扑闪扑闪,最终抿着唇扭过头去。

    宋霄把她脑袋强制掰了过来,强迫方肃肃与他对视。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像是雨滴在玻璃上,没有一丝痕迹。

    方肃肃看着眼前熟悉的男人,怎么也忍不住了,眼眶越来越红,无声地哭了。

    “我……我不是喜……喜欢钱,我从小……便是妓……妓.女……我想……我想要赎身。”

    方肃肃越哭越凶,可愣是没有多大动静,整个房间只有轻微的抽泣声。

    宋霄顿时慌了神,他不知道怎么安慰方肃肃,也不知道方肃肃为什么哭。

    他小心翼翼地开口:“你,你先别哭。”

    话音刚落方肃肃哭得更凶了。

    宋霄笨拙地用袖子擦着她脸上的泪,直到袖子湿透了也没能止住。

    他叹了一口气,认命地给人道歉:“肃肃,是我不好,对不起……可我确实来气……你就算是为了赎身也不能这样不爱惜自己。”

    方肃肃湿漉漉的眼睛望着他,眼神黯淡:“宋霄,我是菀院当红的妓女,你觉得鸨母会放过我吗?她恨不得榨干我身上所有的鲜血换取她的利益。”

    “你之前跟我说过,救命之恩不能忘,鸨母也救过我的命,可我已经还清了,我可以忘记了。”

    她顿了顿,思忖了片刻,开口:“宋霄,我想要赎身,不仅是我渴望自由,更是因为我喜欢你。”

    宋霄听到最后四个字后愣了神,不敢相信方肃肃会喜欢上自己,满脸不可思议地看着方肃肃。

    方肃肃像是感知到了似的,红着脸轻轻地在宋霄的唇上落下一吻。

    不像与旁人带着厌恶,反而是单纯的不能再单纯的一吻。

    短暂的吻结束后,方肃肃的脸红得快要烧起来,垂着眉问:“宋霄,你喜欢我吗?”

    宋霄没有说话,单手按住方肃肃的脑袋,重重地吻了上去,带着愤怒、紧张、喜悦……

    两人久久才分离,方肃肃迷情中听见男人沙哑的声音。

    “我也喜欢你。”

    这一夜,是方肃肃最自然的一夜,身旁是她的爱人,是最纯粹的喜爱。

    事后,她难得做了一个好梦。

    等太阳高照时,旁边的空位早已冰冷,宋霄走了。

    那下次见面是什么时候?

    方肃肃浑身酸疼无力,可心里却美滋滋的,像是泡在蜜罐里似的。

    她拿着钱凑够了赎身的巨款,换了一身简单的衣着,拿着仅有的行李肆意地呼吸着新鲜的空气。

    她又活过来了。

    方肃肃找了份纺织工作,整日整夜的呆在屋内纺织,不辞辛苦

    老板看她干得不错,允许她自己织一身衣服,方肃肃果断选择给宋霄织一身。

    可衣服还没织好,噩耗就先传来。

    “柳少爷,您找我有何事?”

    柳四川吐出香烟,看见她手中那件男士大衣不禁发笑。

    “对我们小十这么好?”

    方肃肃皮笑肉不笑地说:“少爷这是哪里的话。”

    柳四川冷哼一声:“就你们那点小九九我还不知道?宋霄几个月前找我说事,说是想要娶你。”

    “你也知道,我不是手折鸳鸯的人,但也不能让他这么容易就得逞了,不然得到后就不懂得珍惜了。”

    “所以……”

    方肃肃冷冷问道:“所以什么?”

    “我让他不管成没成功都要下个月去帮我大哥打一场仗,至于生死……这我就管不了了,毕竟人各有命。”

    方肃肃一听,急得直跺脚,怨恨自己帮不了宋霄。

    明天就到下个月了,她现如今却连宋霄在哪都不知道。

    方肃肃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既然你们都定好了,跟我说还有什么用?”

    柳四川撇撇嘴,把烟踩在脚下:“也没什么,只是提醒你准备给他收尸而已,不然人死了都无缘无故。”

    方肃肃不蠢,现在也不是冲他发脾气的时候,放下尊严央求柳四川放过宋霄。

    换来的确实那一句否决。

    “这可不是我说的算,你也知道现在社会不比往日,正是缺人的时候怎么能说走就走?我看你还不如多为他祈祷祈祷,说不定死了还能留全尸。”说罢,坐上轿车离去。

    方肃肃被尾气熏了一脸,猛地咳嗽一声,也没心思咒骂柳四川,连忙直起身来四处打听有关宋霄的消息,可一切都无济于事。

    一星期后。

    “肃肃……”

    熟悉的声音打破了方肃肃手中的动作,僵着脑袋扭头看向站在院子里的男人。

    “回家了?”

    宋霄没有回答,只是一直抱着方肃肃,迟迟不肯撒手。

    “我明天要去打仗,要是能活着回来……我一定娶你!八抬大轿,明媒正娶地带你走!”

    方肃肃肉眼可见的憔悴了不少,她知道现在什么也改变不了,但还是不死心地问:”可以不去吗?”

    宋霄摇了摇头,一脸认真地开口:“去了就不能反悔了,不然要是被枪毙的。”

    方肃肃也不知是真是假,无奈地点点头,从屋内拿出一件大衣给他,“这几天天气凉,记得穿上别冻着了,我亲手织的。”

    宋霄听后一喜 立马从方肃肃手中接过后便迫不及待地穿在身上,凶狠的脸上浮现憨厚的傻笑,看得方肃肃也笑了出来 伸手想替他整理下衣领。

    宋霄比她整整高一个头,这份看着简单的事也困难起来。

    宋霄为了方便她更好整理,自觉地低下头颅。

    方肃肃理好后又扑了扑衣上的灰,声音有点哽咽:“活着回来。”

    宋霄大大咧咧地冲着方肃肃扬起笑脸,照下阳光下暖洋洋的。

    方肃肃整天茶不思饭不想的,不停地给宋霄祈祷着,不求别的 只希望他平平安安就好。

    可终是事与愿违。

    留给她的只有那件沾满血的大衣。

    方肃肃年仅26岁,最终,带着那件大衣,含着笑随宋霄一起走了。

    “我跟你回家。”

    荒郊野外 是无数的森森白骨,无数座由肉身堆积起来的山丘,乌鸦在尽情地啃食着,那件大衣却还是老样子 恰如它来时那样。

    一个月后,柳家私自开战残害无数无辜被媒体爆出,柳家面临破产危机。年底,柳家逝去,不复存在。

    几个月后,苗菲菲和鸨母被崔少明害死,菀院由崔少明接手,最终破产。

    所有的事物无一不再发生着变化,唯一不变的是种在土地里的鲜血和流在时间里的无奈。

    有着的只有那首被世人流传的童谣。

    “ 笛声悠悠随风飘,

    散落泊船无处寻。

    萧萧肃肃风作起

    涌上云霄不见声。

    乌鸦唱着欢乐的歌谣啊,

    鸟儿啃食着同类的尸体。

    吹笛的人你为何要哭?

    死去的人你为何要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