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韶华倾负,得见欢》 第1章 怨念滔天 建昭二十七年。 是时隆冬。鹅毛般的大雪盖住了枯树和屋顶,凛冽冬风猛刮过脸上,留下阵阵寒噤。 徐国公府。 两个士兵拖着一个衣衫褴褛,浑身是伤的女人丢到枯树下。泥污和鞭痕交错分布在她脸上,一时难以看清她的面容,但那一双眼睛,像沉在水潭之下的黑宝石,通透而明亮,但此时却闪着凄楚的光芒,眼中似有泪光,仿佛下一秒就会滑落。 没了支撑之后,女人上身一下瘫倒在雪地积洼中,沾上地上脏污的雪水,瞬间浸到她用来蔽体的破衣里,本就是一层薄薄的囚衣,在经历酷刑和折磨之后,这囚衣也被撕得零碎不堪,寒风一吹,她整个身子不由得抖了几下。但现在身体上能感知的寒冷远不及心中的恨! 她面前站着一男一女,男子身形修长,相貌堂堂,只是眼神阴鸷,身着一袭暗纹藏青长袍,腰间束着白玉腰带,脚上穿着羊毛毡靴。女子内里着粉色袄裙,身上披着火红的加绒披风,手里抱着精致的暖手炉,披风沿边的雪白绒毛衬得她面容红润似三月桃花。 男子一手撑着伞,一手搂着怀中女子的芊芊细腰,皱眉看着地上狼狈不堪的女子。 冷声道:“徐知颜,你也有今天!” 一听到这个声音,地上的徐知颜顾不得一身伤痛,双手撑地,猛然抬头,一双猩红美眸仇视对方,她的双腿早已被打断,现在只能这样强撑着。 自从大婚之夜到今天,整整三日,她没有一刻能闭得上眼。 “宋怀愉!你简直不是人!枉我对你情根深种!枉费徐家上下对你的扶持相助!你为何要害我全家!!!” 她布满血丝的双眼对上宋怀愉,他竟有一瞬间的怯。但很快他就调整过来了。 徐知颜手上一用力,想撑着这残身朝着他们扑过去,奈何一动,断腿处就如虫蚁蚀骨般钻心的痛,终究是手一滑,整个人又落入寒水洼中,狼狈不已,雪水刺骨,把她伤痕累累的双手冻得通红渗血。 “你只是平川王庶子,能爬到如今的位置,全是仰仗我父亲在朝中提携,转身你便恩将仇报!” 一听此话,宋怀愉咬牙握紧了拳头,是!他只是庶子!一介庶子能高攀国公府,继承这平川王的封号,还能在朝堂上得到重用,还得靠她徐知颜!这就是他一直不待见她的原因。每次国公府对他的帮协,都像是一个个巴掌,抽在他的自尊上! “三妹,怀愉哥哥德才兼备,卧龙出海跃在渊,能有今天的成就,是他自己争取到的,你怎可如此胡言呢!”粉衣女子在旁盈盈开口道,说完便往宋怀愉怀里靠。 听到这话,徐知颜拼尽全力忍痛拖着身体往前一步,指着那女子怒吼道:“徐知菲!你可还记得你是徐家人!你罔顾人伦!将全家推入恶魔刀下!我死也不会放过你们的!” 闻言,徐知菲被吓到退了两步。 她扯着宋怀愉的袖子,抬起头泪眼汪汪的说:“三妹,我今日来此就是求怀愉哥哥放你一马的,父亲意图谋反,这我实在拦不住,如今徐家只剩你我,我们姐妹二人以后可以相依为命。”说完还假意抹了一把泪。 徐知颜眼里闪着无法遏制的怒火,一下气急攻心,喉间涌上一股腥甜,她强忍着,可嘴角还是流下一滴滴的血,滴落在白雪上,凄怆的绽放着,似是缓缓渲染出一片瑰丽的玫瑰。 徐知颜深吸一口气,冷笑道:“真是好一对狗男女!一个庶子一个庶女,人前抬不起头,人后无耻阴暗!” 徐知颜冷眼看着她,脑海里想起大婚那夜看到的龌龊场面,就明白徐知菲也只是宋怀愉的一颗棋子而已。 这话一出,两人都被点中痛穴,徐知菲率先回击:“好妹妹,嫡出的又怎样,你看看你如今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还有咱们那个清冷温柔的长姐,她可是被卖进了这皇城中最低贱的窑子里,被那些贱口男人们凌虐了整整两日,最终不堪受辱,自戕而亡。” 身旁的宋怀愉看着徐知菲这副小人得志的模样,眼里闪过一丝厌恶。 要不是因为她还有点利用价值,他早就送她去和徐家人团聚了,他心里所爱的只有那一人。 徐知颜猛地瞪大眼睛,不可置信地摇头喃喃道:“长姐长姐,怎么会这样,怎么会……长姐那样温柔的人,她还没嫁给她喜欢的人,她最是爱干净的,为什么要让她在那么脏的地方,为什么!!!” 她原本就虚弱不堪,一听此言,面色一白,全身止不住的发抖,突然间一口鲜血喷洒在地上。 徐知菲看着她这副气狠的模样,也不再装了。 蹲到她面前接着说:“是你自己蠢,非要嫁给怀愉哥哥,原本就是我先喜欢他的,徐家今天变成这样,也是你一手促成的,我本来就是徐家的二小姐,可爹爹眼里只有你和长姐!凭什么!你们能嫁王公贵族,我就只能下嫁小门小户。哼!徐家每个人死之前,都知道是因你出卖,才会遭此灭顶之灾。你说,现在黄泉之下,他们怪你还是怪我呢。” 宋怀愉嫌恶地看着她,眼无波澜悠悠道:“我对你,从无半分情意。只是放眼望去,也没有比你更合适助我上位的人了,与你成婚,也只是为了助南王除掉国公府这根大刺。” 徐知菲用手挑起徐知颜的下巴,逼她直视自己,洋洋得意道:“满门忠烈又如何,父亲他们不是一向最疼你吗,能因你而死,想必他们也是能瞑目的。如今怀愉哥哥心里就只有我一人,再也没什么能阻挡我们了。” 徐知颜闻言顿时像是被抽掉全身力气,面如死灰。是啊,本就是她引狼入室,是她缠着父亲帮宋怀愉立于朝堂,是她让宋怀愉这个吸血虫附上了徐家,是她葬送了整个徐家。 这时,有 第2章 幸得重生 “小姐还没醒过来吗?” “没有,但气色已经比昨天好多了。” 徐知颜隐隐听到耳边传来熟悉的声音,但心脏被压得生疼,她缓缓睁开眼,对上身旁之人的惊讶眼神。 一霎间,她眼里便蓄满清泪,站在她面前的正是侍婢凝冬和挽秋。 之前宋怀愉对她用刑时,凝冬跪在监牢地上,不停磕头求他放过徐知颜。最后被宋怀愉一剑穿心而死,她死之前还一直抱着宋怀愉的腿。挽秋接着也被下令杖毙。 这是死后还能看到生前的幻象吗,真是这样的话,老天爷对她还是仁慈,死后还让她见到了这两个忠心的小丫头。 凝冬转身看到自家小姐悠悠转醒,不由得兴奋地拉着身旁的挽秋报喜,“小姐醒了!小姐醒了!”说完便扑到床边拉着徐知颜的手,眼泪不受控制的流下,“昏迷了这么久,小姐你终于醒了。” 一旁站着的挽秋也高兴不已,急忙往快步往外走,一边走一边说道:“我去告诉老爷和夫人!” 感受着凝冬握住她手传来的温热,徐知颜瞬间瞪大眼睛,神色怔怔。 她不是死了吗!死人怎么还会有感触知觉。 凝冬看到小姐一副惊惶痴呆的模样,还以为是这次生病留下的后遗症,人变痴傻了,不由得哭的更大声了。 “呜呜呜……小姐!你不认得凝冬了吗!?” 徐知颜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但她还是努力撑着从床上坐起来,搂着凝冬安慰道:“认得认得,我怎么会不认得凝冬呢。”坐直时才发现她的腿能动,她的腿好了!能动了! 徐知颜急忙撩开身上盖的薄毯,下床站在地上,恍如梦中,不敢置信!她竟然还能站起来!那三天的断腿钻心之殇一直刻在心里。 她以为再睁眼就是到了地狱,但这,这明明是自己的房间! 她深吸一口气,逐渐冷静,但还没回过神来,僵硬地转身看了看四周的情况,这是她的闺房,房间里熟悉的摆设和布局,还有在一旁抹眼泪的忍冬,她用指甲掐了掐手心。 “嘶——”,好疼,倒吸了一口冷气。 徐知颜抬起手,看着手心里那一道道泛红的指甲印。纤纤细手,秀窄而修长,丰润而白皙,她的手还好好的,她的指甲也还在。之前徐知菲为了拷问她,竟命手下的老嬷嬷用钳子生生地拔了她的指甲,再用铁锤把尖长的粗针钉入指尖。 难道那些都是一场梦吗!不对!那些断腿饮鸩的痛,还有家破人亡的恨都是真真切切的!!! 家破人亡……想到此处,她不顾一切的往外跑,脑中只有一个念头!既然能见到凝冬和挽秋,家还在,那父亲母亲,祖母是不是都还在,他们在哪里? 她刚跑到庭院中,远远地看见母亲扶着祖母,一行人往她住的环颜阁急步而来,她站在原地,愣愣地看着母亲走近,把她揽入怀中,她鼻头一酸,眼泪簌簌落下,真好,母亲和祖母都还在。 靠在母亲怀中,徐知颜眼泪流得更凶了,她想起祖母和母亲撞柱的那一幕,她甚至…甚至不能帮她们敛尸,如今她们竟还能好好的站在这,苍天有眼! 徐知颜的母亲徐苏氏看到昏迷多日的女儿终于醒过来,几滴清泪落下,忙问她还有没有什么地方不舒服的,“颜儿,你终于醒了!别哭别哭,可是哪里又疼了,你可吓死娘了,以后千万别再到湖边走动了。”祖母在一旁看着也是激动难言,“好颜儿,好孩子,终于醒过来了。”祖母的声音透着一丝后怕的颤抖。 徐家有三女,皇城众人皆慕不已。 大小姐徐知萦和三小姐徐知颜都是徐夫人嫡出之女,二小姐徐知菲是姨娘赵氏所生。 大小姐自小温婉知礼,擅书法刺绣,是皇城中少见的才女;二小姐擅舞,曾在平川王寿宴中一舞成名,及笄之后,问媒的人踏平门槛; 同是徐家女,三小姐却和两位姐姐完全不同,自小古灵精怪,活泼好动,骑马射箭,捉兔捕鱼样样皆通,却样样不精。 三小姐这个跳脱的性格让徐家众长辈对她是头疼不已,其中也是疼爱有加。所以这次坠湖昏迷不醒,祖母日日担忧,母亲更是常以泪洗面。 徐知颜听着母亲所言,她想起来了,之前她和长姐相约到皇城名景明湖游玩,还有一些官家小姐结伴,船行到湖中央,她突然感到一阵眩晕,接着便掉落到湖里,不省人事。但这是她十四岁时的事了,她现在已经十八岁了,怎么会… 徐知颜正疑惑着,倏然间,她瞥见环颜阁角落里的那几棵翠竹还立在那,这些翠竹是父亲在她出生那年种下的, 要用这些翠竹给徐知颜做及笄时绾发用的木笄。翠竹还在,那就说明她目前尚未及笄。 那之前成婚家灭的经历又是什么呢,是不是上天怜悯,让她带着清醒重活一次,但人死灯灭,不可复生… 徐知颜想起儿时常随着祖母到宝灵寺祈福,有一次有幸遇到宝灵寺的高僧一梵大师游方归来,诵经讲座,那天,她偷偷溜到大殿门口,扒着门悄悄歪着头往里看。 她听到一梵大师说:“世间万物都不能永恒长存,但有轮回转存,得遇机缘,方可涅盘重生。” 大师说完之后,朝着门口处微微一笑,似是看到了她。 看着院中盎然挺立的绿竹和眼前真切的家人,徐知颜缓缓抬头闭眼,深吸一口气。 果真是上苍有眼,让她重生重活一次,这次,她一定要保护好家人,把那些企图戕害徐家的人都拖入地狱! “怎的不穿鞋便跑出来了,你现在身子骨弱,很容易着凉。”苏氏皱眉轻斥,眼里满是心疼之色。听到母亲的声音,徐知颜便回了神,扑到母亲怀里撒娇道:“女儿这不是急着见到娘和祖母嘛,” 听到这软糯清脆的声 第3章 又见仇人 冰河解冻,严寒退尽,万物竞相复苏,垂柳也在发新芽。 肃肃花絮晚,菲菲红素轻。(1) 徐知颜和祖母、母亲、姐姐在屋内叙话,偶尔抬头望望窗外好风景,时而看看围在身边的亲人。这一幕美好得像那些折磨只是一场噩梦一样。 很快,管家张伯进环颜阁通报,国公爷已下朝,在归家的路上。 徐知颜闻言,一下从床上坐起,爹爹回来了!祖母看到,忙给徐知颜把薄毯盖上,“哎哟!这孩子真是不消停,现在才刚恢复,还得好好养养。” 徐知颜忙向祖母撒娇道:“祖母,我想见和爹爹,颜儿已经很久没见爹爹了。” 苏氏也在一旁笑着说道:“是啊母亲,颜儿也许久未见老爷了。让她去府前迎迎,老爷回来看到她好全了,也高兴。” 徐知萦也赶忙帮着说道:“放心吧祖母,我会盯着妹妹多穿些衣裳的。” 祖母耐不住儿媳和孙女的劝说,只是嘱咐着挽秋多给徐知颜添些衣裳。 换好衣裳后,徐知颜站在镜前仔细端详着重生后的自己。 镜中女子一身绯红锦绣绫罗纱衣,头挽乌鬓,髻上簪着珠花和步摇,面如凝脂,眉若轻烟,双眸尽显轻灵之气。 祖母说红色能压病气。 徐知颜换好衣服就带着凝冬和挽秋去府门前,去之前,特地从环颜阁开始,绕着徐府内走了一圈,凝冬和挽秋不明白,为什么去门口迎接老爷,小姐却把府里都转了一遍。但她们还是好好跟着,以为是小姐昏迷几天,醒来之后想逛逛。 徐知颜看着国公府内秀丽精致的景象,一点都没变。这才相信自己是真的重生了,前世宋怀愉带兵抄了徐府,到处打砸,导致国公府最后破败不堪。 国公府门前。 一辆华贵的马车缓缓驶过长街,停在国公府前。徐国公撩开车帘下车,抬头一眼就看到疼爱的小女儿正好好的站在门口等他。 徐知颜看到父亲时,强忍着泪水,但视线早已模糊,她朝父亲缓缓行礼,声音哽咽:“爹爹…” 徐父忙上前虚扶一把,心疼地拉着女儿说道:“快,让爹看看。是爹爹没有保护好你们,才让你受这个罪。” “没有,是女儿贪玩,让爹娘担心了。”徐知颜含泪摇摇头。 大女儿知书达礼,端庄和婉,一言一行完全符合国公府大小姐的身份。二女儿也是恬静懂事,唯有这小女儿和他年轻时最像,不受约束,天真跳脱。 徐父给女儿擦了擦眼泪,感觉这小女儿病了一场之后,好像变了许多。不复之前的伶牙俐齿,看着倒是多了几分担当和稳重。 “父亲,您回来了。”徐知颜站在父亲面前正思绪万千的时候,被身后一个婉转悦耳的声音打断,一听到这个声音!徐知颜背影一僵。 一股冰凉的寒意在胸中蔓延卡来,一点点转过身看着这个声音的主人。她双目发出一道利芒,周身微微颤抖,指甲已经深深掐进手上的肉,眼里赤裸的恨意迸出,她恨不得马上上前把她撕碎!将她扒皮抽筋后丢进乱葬岗,让野狗啃食!!! 被折磨的那几日,她没有一刻放松。一闭上眼,这个如鬼魅一般的声音一直萦绕在她脑海里,反反复复。徐知菲! 徐知菲感受到一股寒意,眼神移到徐知颜身上,吓得她目光一缩,下意识地退了一步,徐知颜眼中的愤怒好像是对着她的。 她再次抬头望着徐知颜,想确认一下,但徐知颜已经神态自若地转向父亲说话了,那刚刚,是自己看错了吗? 难道她知道这次落水并非意外了吗?回想那个眼神,徐知菲不禁后怕。 徐知颜强忍着心中汹涌的恨意,因为她看到了徐知菲身边的姨娘赵氏。 赵氏敏锐,她不能让她们看出什么。虽然她此刻低眉顺眼的恭敬站着,但论狠毒,在场所有人都不及她,徐知菲就是她教出来的。 前世依徐知菲所言,徐家被抄,就是这个姨娘的手笔。 赵姨娘和徐知菲二人隐忍多年,只为颠覆徐家,送徐知菲攀附平川王府,甚至参与谋取东宫之位,妄想一朝变凤凰,成为太子妃。 这母女二人,多年来在徐国公府一直维持谦和通理、不争不抢的模样。徐母仁慈,从未亏待过她们母女俩,一切吃穿用度皆和主母院无异。 赵氏跟在徐知菲身后,也朝徐父款款地行了一礼:“老爷。”看着围在徐父身旁的徐知颜,她心中冷哼,这个小贱人总挡着菲儿的道! 徐父看着赵氏,眼中毫无波澜,只是淡淡的应了一声:“嗯。” 他与苏氏琴瑟和鸣,恩爱有加,但奈何徐家到这一辈人丁不旺,母亲便张罗给她纳妾,赵氏乃是母亲娘家的外戚,他不肯。苏氏端庄贤惠,从旁劝解。他这才不情不愿地迎赵氏入门。 可惜他福薄,命里无子。连得三女,可女儿个个聪慧知礼,母亲健在,内宅多年来也是相安无事。所以这些年来他也知足。 徐父不知,之前内宅安稳是因为赵氏一直在暗中图谋,未露马脚。如今徐知菲已经及笄,她必须要利用徐国公府这块跳板让菲儿高嫁。 这次徐知颜落水,也是她和徐知菲谋划的结果,赵氏看着徐知颜的背影,眼里划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寒芒。还以为能借机除掉这个小贱人,没想到她还是命大,昏迷了这么多天还能醒过来。哼!下次可没这么好的运气了! 一行人前后进了门。 徐母温和笑道:“老爷,我已吩咐张伯设宴于前厅,今晚我们吃个团圆饭吧。” 徐父满意的点点头:“还是夫人想得周到。” 一家人围桌而坐,徐知颜看着眼前一家团聚的温馨场面,眼眶再一次湿润了,这一世,她要好好保护家人。 用完膳,徐知颜跟祖母问安,便领 第4章 上巳节(1) 清晨,徐知颜尚在睡梦中,便被一阵嘈杂的声音吵醒。 “这是老爷托人从蜀地带来给我们小姐的!” “但老夫人昨日也说了,有一匹是给我们小姐的!” “但这两匹就是我们小姐指定的量,少一匹就做不了整套的衣裳。” 徐知颜循着声音过去的时候,看到凝冬和徐知颜的侍婢乐鸣在环颜阁门前争执,她们身旁是抱着布匹、一脸惶恐的家丁。 凝冬一脸气愤道:“这明明是我们小姐先订的。”这雪菲院的人怎么这么不讲理,非要争这匹飞绫纱。 乐鸣用余光看到徐知颜正往这边过来,便有意提高声音道:“凝冬,二小姐只是想先借用一下这匹飞绫纱做新舞衣,下月蜀地再送来新的,二小姐肯定会还给三小姐的。” 听到乐鸣这话,周围正在洒扫做事的家仆婢女都朝那边看去,一时间诸多窃窃私语。 “没想到这三小姐,连一匹布都不肯让吗?” “你懂什么,这可是飞绫纱,皇室特供的布料。” “二小姐为人宽容谦和,平时从未与其他两位小姐借过什么东西,这次肯定是急用才开口要的。这都不肯通融。” “唉!没想到还是嫡小姐势大啊!” “私下议论主子,仔细你们的皮!”掌管后院的宁嬷嬷,低喝一声。 凝冬听着这些议论,顿时急红脸:“你们…” 看到徐知颜走近,那些人都互相使了使眼色,纷纷闭口不言。 “凝冬,怎么回事。” 凝冬一下找到支撑,忙跟小姐说明情况。 “小姐,这是你上月便跟老爷提的两匹飞绫纱,是按照绣娘吩咐的量送的,但现在乐鸣却说二小姐需要一匹做新舞衣,这样一来,咱们这边就不足了。” “既然二姐姐需要,那这两匹都送到雪菲阁吧。”徐知颜说完转身就回环颜阁。 她们想要,那就给她们吧,这才刚开始,徐知菲!怕我给的,你承受不起! 凝冬在身后一脸不解道:“啊,小姐,这可是你等了一个月的啊。” 雪菲阁里。 乐鸣一回来就把过程跟赵氏母女说一遍,徐知菲听完傲然道:“哼!这从小到大,什么好东西都是她们两姐妹占尽,娘,以后我再也不想忍了,这已经忍了整整十五年。” 赵氏怜爱地抚着女儿的手安慰道:“菲儿乖,娘知道这些年委屈你了,以后娘会给你争到更多更好的。” 本以为徐知颜这贱丫头不会让出飞绫纱,到时候能趁机闹到老夫人和老爷那。但这也好,菲儿盯那飞绫纱也许久了,只是老爷偏心,一直没轮到菲儿。可怜的菲儿,一直屈居人下。总有一天,她会让菲儿堂堂正正享受到这些。 不知不觉,她藏在袖中的手紧握成拳。 徐知颜到祖母的福安堂请安时,母亲和大姐姐都在。 徐母听说了早上在环颜阁门前发生的事。一见到徐知颜就跟她说:“颜儿,这飞绫纱你想要的话,再让你父亲订一些来,你二姐姐想要就先给她吧。” 徐知颜看着母亲这宽厚的态度,心中不免叹了口气,赵氏这些年的低头隐忍果然是奏效的,娘,你不明白,她们想要的远不止飞绫纱。 但她还是乖巧应道:“娘,女儿明白的。” 母亲原是皇城苏家长女,苏老太爷乃是当今圣上的太傅,书香世家,门第文雅。后与徐国公府结为姻亲。 徐国公府祖上是天旭王朝的开国功臣徐钊大将军,而她的父亲,徐定安,也是武将出身,少时便跟随当时还是太子的瑞玄皇帝容苍在军中历练,南征北战,屡建奇功。加封进爵至国公位,麾下有三十万护西军。徐将军府也是由此成为徐国公府。 当年徐苏两家结合,是皇城一大盛事,珠联璧合,文武相映。 苏氏持家有方,多年来,上敬长辈,下护家仆。每逢灾年,还会在各地设棚施粥,这位徐家主母在皇城内是出了名的心善。 徐知萦看着妹妹这怏怏的模样,开口宽慰:“颜儿,姐姐院里还有很多布匹,你去看看,想要什么都行,顺道过去,姐姐给你挑一下上巳节要穿的衣裳。” 徐知颜不禁感动,从小到大,姐姐有什么好东西都会先想着她,她快步走到姐姐身旁,小脑袋蹭着姐姐的胳膊说:“还是大姐姐心疼我!” 徐老夫人和徐母看到这一幕,不由得相视一笑。这姐妹俩感情好像更胜从前。 “这次上巳节皇上赐宴于临水阁,各世家公子小姐都会去,人多杂乱,到时候你们多带几个人,不可惹祸啊,尤其是颜儿。”徐母在一旁叮嘱。 徐知颜听着母亲关切的嘱咐,认真地点点头。 上巳节当日,春和景明,百花催醒。 两辆马车一前一后地停在临水阁前,临水阁设在源河中段,源河是皇城内从西到东横贯全城的一条河流,飞泉涌流,河水清冽。 临水阁分左右阁,临水左阁是众世家公子文人聚集之地,有一小溪流绕于临水左阁,汇入源河。他们就在溪流旁临水宴饮,将盛着酒的杯子浮于水上漂流,借流水传杯,大家各候一处,酒杯漂到谁的面前,谁就取饮赋诗。 临水右阁是一处绿园,小姐夫人们常在水边以斗百草、曲水浮素卵、曲水浮绛枣等为乐,斗百草是同时比赛看谁找的草种类多,韧劲最强。曲水浮素卵是先煮好鸡蛋、鸭蛋、或鹅蛋,再涂上时兴的颜色,在上游把彩蛋和枣放进水里,飘到谁面前,谁就取而食之,讨个好彩头。 临水左右阁中间有一亭台水榭,立柱于水中,连接两边。宴会开始后,尽兴的公子或小姐们可在上面表演。 已有许多世家小姐先到,周围也有很多游玩的百姓,看到如此繁贵富丽的马车,众人都在猜测这又是哪家的小姐。 徐知颜 第5章 上巳节(2) 暮春嘉月,上巳芳辰。 潺潺源河旁,春光明媚。临水右阁绿园中,桃花灼灼。此时的临水左阁也是觥筹交错。 陆续有一些贵家小姐在水上亭台展露才艺,也有一些公子穿插其间,或是舞剑,或是绘画。一直热闹不断。 这时,孟姗云也开始鼓动徐知菲:“徐妹妹,你来都来了,也上台献一段舞吧,看看那些个庸脂俗粉都跳的什么啊,论舞,谁能比得过徐妹妹呢,可别浪费这飞绫纱的风采。” 一听这话,徐知菲心中暗喜,她早就蠢蠢欲动了,奈何一直没有合适的借口,孟姗云这话无疑是给她推波助澜了。但她还是秉着矜持推辞了一番:“孟姐姐这是哪里的话,春日尚好,大家才艺卓绝,百花齐放才好呢。” 孟姗云听罢,心里嗤然,但面上还是一副娇柔模样开口道:“妹妹此言差矣,既然是百花齐放,那更要看看到底是哪一朵最艳了。”说着就顺手把徐知菲往水榭方向推去。 徐知菲也不再推拉,缓缓走到亭台旁吩咐乐师弹奏舞曲,便站到亭台中央。 乐声起,她身姿轻轻转动,随着节拍婆娑起舞,身上的飞绫纱在微风吹拂下翩然飘扬,动作娴熟,媚骨天成,她面向临水左阁,舞姿婉转流连,一双如烟的水眸欲语还休,看得对面的那些公子们一阵心痒,女眷们也是看得目不转睛,纷纷感叹。 曲罢,她提裙微微附身行礼而退。 对面的男子们意犹未尽,讨论之声纷起。 “那是哪家的小姐啊,这身段舞姿,啧啧…” “你们不知道吗,那是国公府的二小姐,人长得漂亮,那舞技更是高超,真是个尤物啊!” “听闻国公府三位小姐才貌兼备,今日一见,果然不负盛名。” 听着这些赞美,徐知菲唇角微勾,心里甚是满意。今日这飞绫纱果然没白争,出门前娘亲叮嘱她,今日皇城内众多名家世子都会聚集在临水阁,她已及笄,这名声和样貌一定要扩散出去,日后才好挑选夫婿。 远处的徐知颜看着徐知菲不可一世的模样,双眼一眯,这副嘴脸在前世,她可是见了不少次,以前没和她计较,才导致她羽翼渐丰,这一世,我不会任由你占尽便宜! 徐知颜还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听到身旁的李婉轻声嗤道:“上不了台面的东西!毕竟是世家小姐,总改不掉那副庸俗狐媚样,真是给国公府抹黑。”说完还不忘往嘴里塞了两块桂花糕。 徐知萦和徐知颜看着李婉脸颊鼓起,眼神愤然的模样,不由得笑出声:“婉婉,你这慢点吃,没人跟你抢。二妹只是性格略显张扬而已,她不是那种人的。” 徐知颜知道,姐姐这话是真心的,她们前世从未觉得徐知菲性格和行事方式有问题。 李婉看着眼前这纯良的姐妹俩,泄气似的摇了摇头,她虽是尚书府独女,可她家里那些姨娘可不少,从小见惯了这些姨娘的风采手段,在看到徐知菲的做派时李婉就觉得很熟悉。多次跟徐知颜旁敲侧击,但她从没听进去。 徐知颜见李婉这垂头丧气的模样,饶有兴致地说道:“那不然我也上去展示一下?” 李婉上下打量了徐知颜一番,语气更颓了:“算了,你这还是别去了,知萦姐姐去还差不多,知萦姐姐琴艺无双,但你…你会什么。” 她话还没说完呢,徐知颜便开始往亭台方向走去,李婉大惊,怕她闹笑话,但她想阻拦已来不及。 李婉瞪大双眼看着徐知颜往台上一站。 徐知颜向众人盈盈行了一礼,转头跟乐师微微颔首以示开始。 琴声悠扬。台上少女清颜粉衫,一头墨发长披如瀑,纤足轻点,衣袂飘然。轻盈优美,但她神情自若,眼中仿佛无人之境,清冷而高贵。 忽而,琴声渐急,她的舞姿也是逐渐轻灵飞扬,身姿曼妙,形舒意广。一阵微风吹起,无数娇艳的桃花瓣轻轻随她翻飞于空中,花香令人陶醉,如同台上正在起舞之人一样让人看得入迷。 曲终,两侧掌声四起,惊赞之声不绝于耳。 “三小姐这一舞真是惊为天人,沁人心脾。” “谁说的国公府三小姐样样不通,可是误传了吧!” “这比二小姐的舞技更胜一筹呢。” “二小姐也是很不错的,可惜了,是个庶女,” 徐知菲看着自己风头被抢,听着周围的议论声,她的脸渐渐变了颜色,眼里迸发出利刃一般锋利的光。 “这…这是颜儿吗?她什么时候学的这些,我怎么不知道。”李婉惊讶得连手边的桂花糕都忘记吃了,陷入震惊中,久久无法回神。 一旁的徐知萦也是讶然,但更多的是骄傲,颜儿竟会这些,母亲要是知道的话,肯定很高兴。 徐知颜下台后走到李婉面前,看着二人不解的神情,她把一块桂花糕塞到她嘴里,盈盈笑道:“我知道你们想问什么,这是我之前跟教坊司的嬷嬷学的。” 这确实是在教坊司学的,但她没跟她们说,这是前世她及笄与宋怀愉订亲之后,为讨宋怀愉欢心去学的。 幸得父母娇宠,她一直活得无忧无虑,直到她与宋怀愉订亲之后,她也开始患得患失,介意起外面传得纷纷地国公府三小姐样样不通的议论,出阁前,她苦学苦练各种才技,听闻宋怀愉幼时大病,落下咳疾的毛病。她就去跟仁春堂的老医师学习医术,好为宋怀愉调理身体。 可惜,这一切只是她的一厢情愿。 临水左阁三楼雅间,一个身着墨色华袍的男子越过窗外盯着徐知颜的身影,脸庞白皙,棱角分明,削薄轻抿的唇角,俊美绝伦的脸上带着一丝趣味,丰姿如玉,仿若天人。 “三哥,这两位小姐你觉得哪个更胜一筹呢?”一旁的白衫男子朗声开口。说话之人 第6章 上巳节(3) 暖阳和煦,柳枝末梢在春风吹拂中轻轻摇曳,倒映在波光潋滟的源河上。 一曲舞罢,徐知颜就与李婉等人坐在绿园石桌上谈笑。对岸的一些公子意犹未尽地朝着徐知颜所在的方向频频望去。 忽然,一阵带着哭腔的惊呼声便传入众人耳中:“公主,公主,您醒醒啊。来人啊,快来人!” 顿时,前方聚起人群,只见一黄衣女子倒在侍婢怀中,面色苍白,不省人事,身旁几人一直哭喊着叫人。 徐知颜拨开人群,一眼认出这是二公主容韵。随即当机立断地吩咐侍婢:“将公主扶至内间,快!”原本公主突然晕倒,几人吓得不知所措,马上按徐知颜所言照做。 太子几人听到呼救声,穿过水榭匆匆赶到临水右阁的内间,容翊一看出事之人竟是自己妹妹,目光一沉,冷声道:“芸枝!这是怎么回事!” 容楚在一旁看着,默不作声,目光锐利。 芸枝一看到太子殿下也在,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看向太子哽咽道:“殿…殿下,公主方才还好好的,突然呼吸不畅,口吐鲜血,接着就倒下,这般不省人事了。” 容灏走上前查看容韵的状态,转而面色凝重地看向容翊:“皇兄,二皇姐气息渐弱,此地也无医者,这…” 徐知颜垂眸,不卑不亢地朝太子行了一礼:“臣女徐知颜拜见殿下,殿下,公主这是中毒之状,还请殿下在外稍等,容臣女替公主诊治。” 徐知萦和李婉听到她说的,连忙伸手拦住她。徐知萦担忧地看着她;“颜儿,不可胡闹。”李婉拉着她袖子小声地在她耳边说:“颜儿,你哪会治病解毒啊,这可是公主,弄不好要牵连九族的,咱们走吧。” 徐知颜轻拍二人的手安抚道:“姐姐,婉婉,不用担心,我不会逞强。” 太子听着她们三人的对话,眉头紧蹙。 旁边的容辞明白容翊的担忧,看了徐知颜一眼,少女神色泰然,罗群飘曳,肤如雪,明眸皓齿,眼神中是少见的沉稳和自信。稍作沉吟便说道:“皇兄,太医不在,现去请郎中的话也来不及,不妨让徐小姐一试。” 容楚眉目阴沉地望着容辞,不知他是何意。 徐知颜听到熟悉的声音,微微抬头打量着这个帮自己说话的人,一身墨衣锦袍,身长立挺如松竹,面容俊美,神色淡漠,眼眸深邃如寒星。怕她不知眼前人的身份,挽秋在她身旁小声提醒道:“小姐,这是穆王殿下。” 穆王容辞……看到他的那一刻,徐知颜脸色瞬间变了。她怎会不识呢…… 太子看着床上呼吸渐弱的妹妹,咬了咬牙说道:“那便有劳徐小姐了。” 屏退众人后,徐知颜定了定神,便对挽秋说:“挽秋,到马车上将我平时储物的那个檀木盒拿来。” 不一会,挽秋就拿着木盒回来了。 徐知颜打开盒子,拿出银针包,按着穴位一根一根扎下去。 半晌,公主眉心紧锁,面色痛苦,“噗——”,吐出一口黑血,挽秋和芸枝用手帕轻轻将公主嘴角的血迹擦干净,取针之后,过一会儿,公主脸色逐渐恢复红润,悠悠转醒。 容韵缓缓睁开眼,就看到芸枝红着眼眶握着她的手,虚弱地开口问道:“芸枝,你怎么哭了,我这是怎么了,怎么一点力气都没有。” 芸枝见公主苏醒,忍不住哭了起来:“呜呜呜…公主,您终于醒了,您刚才中毒晕倒了,是这位徐小姐救了您。” 容韵闻言,就想挣扎着起来向徐知颜道谢:“你…你是徐三小姐?多谢三小姐…” 徐知颜扶着容韵微笑道:“公主不必客气,这毒还没完全解,芸枝姑娘,我稍后写个药方,你去药房把这几味药抓齐,煎了之后,让公主服下,每日两剂,十日之后,这毒就完全清了。” 见芸枝从内间出来,太子等人就逐一进来。 看到妹妹已经苏醒,太子一直提着的心终于放下来了,长舒一口气。转身向徐知颜拱手道谢:“吾妹幸得徐小姐相救。” 徐知颜连忙福身还礼:“殿下言重了,殿下,能否借一步说话。” 二人走到临水右阁的一处楼台,徐知颜才冷声说道:“殿下,公主所中之毒名为惊南子,轻量可致人晕厥,卧床一段时日才能恢复,但要是下的量多,那可轻而易举致人于死地。下毒之人看准今日是上巳节,公主会离宫外出游玩,身旁无太医。是冲着公主的性命去的。” 容翊听完,脸色瞬间沉了下来,周身散发着一股寒冷,眼里闪着一股无法遏制的怒气:“好,本宫知晓了,有劳徐小姐。” 回到内阁,太子低声跟身后的护卫说了什么,护卫随即领命离去。这宫里的争斗终是又开始了,敢动他妹妹,他会让他们付出代价! 看到徐知颜从内阁出来,临水阁外围着的人们眼前一亮。 “这徐三小姐竟还会行医。” “看来这传言实在不可信呐,谁说的三小姐样样不通。” 容辞凝视着徐知颜远去的背影,嘴角勾起微微的弧度,眼神里多了一丝令人捉摸不透的趣味。 回府的马车上,徐知萦看着妹妹,欲言又止。 徐知颜看着姐姐吞吞吐吐的样子,“噗嗤”一声笑出来,拉着姐姐的手解释道:“姐姐,我这医术是之前跟着父亲到仁春堂时,得仲老医师赏识,拜了他老人家为师,在那跟着他老人家学了一段时间,后来回府前,师傅给了我一本医书,让我自己研究。久而久之,我这一手医术也自然纯熟了。” 她学习医术的经过,与她和姐姐所说的,并无太大出入,只是那是前世拜师学的。 徐知萦回想了一下,以前父亲常去仁春堂,确实每次都带着妹妹去。她抬手拂了拂妹妹额前的碎发,舒了一口气:“颜儿真聪 第7章 阳春三月 雪菲阁中。 徐知菲从临水阁回来,刚一进门,随手就拿起架上、桌上的东西往地上狠狠砸去,东西应声而落,伴随着尖锐破碎的声音。 跟在身后的乐鸣和惊雀忙上前安慰:“小姐…” 话音未落。徐知菲一把推开她们,厉声喊道:“出去!滚!都给我滚出去!!!” 两个丫头被这声突如其来的叫喊吓了一跳,惊雀赶紧扶着被推倒在地的乐鸣出来。二人在门外紧张地守着,里面时不时传来一阵东西被砸的声响。 这雪菲阁上上下下都清楚二小姐的脾气,只是这些年赵姨娘隐藏得很好,雪菲阁之外的人并不知道,平时在外端庄温顺的二小姐实则善妒易怒。 赵氏听到声响,闻声而来,身后跟着侍婢和两个嬷嬷。她皱着眉头走近,冷声道:“开门!” 候在门外的乐鸣不敢迟疑,立刻上前推开房门。赵氏进门一看,满地狼藉,女儿正瘫坐在地上,双眼无神。 徐知菲怔怔抬眸,看到来人是自己娘亲,眼里霎时蓄满泪水:“娘……为什么人们看到的永远是徐知颜。连南王殿下目光也一直落在她身上,今日殿下从未看过我一眼。” 赵氏见状心里一紧,连忙扶起女儿,柔声道:“南王只是还没看到菲儿,娘的菲儿才貌双绝,假以时日,南王定会爱上你。” 去年上巳节,徐知菲登台献舞,舞毕,她正欲行礼退场。 突然,有一醉酒男子从临水左阁冲出,直奔亭台上的徐知菲而去,事情发生得太快,侍卫们来不及阻止,她被吓得下意识往后退了几步,正好踩住舞衣裙角,摔倒在地,眼看着那男子就快往她身上扑来,她不由得惊呼一声,浑身颤抖地闭上眼。 只听到“扑通”一声,徐知颜惊魂未定地睁开双眼,看到一个高大凛然的身影挡在她面前,而那个醉酒男子已被踢进源河中,在河里不断挣扎。 徐知菲呆坐在地,直到男子转过身来,向她伸出了手。 她这才看清男子的样貌,乌发上束着白色丝带,一身清素白袍,剑眉下是一双细长的桃花眼,高挺的鼻子,薄唇微扬,五官深邃,阳光在他身上薄薄地洒了一层,他整个身体像是被一团柔和的光围着。 看着眼前的俊美男子,徐知菲一瞬间竟未能回过神来,仿佛他已经映进心里。 “殿下,您没事吧。”一个侍从模样的男子匆匆赶来。 这个声音打断了徐知菲的思绪,她立马回过神,把手放到男子手上,借力站起,感受到手心里传来的温暖,徐知菲脸上一阵红霞跃过,羞怯地低下头。 “无事。”男子温和应道,接着拿过侍从手中的披风盖到徐知菲身上。 继而转身嘱咐侍从:“送这位姑娘回家。至于水里的那个,杖五十,关进廷狱一月,让他清醒一下。”说完就离去。 徐知菲看着他的背影一阵懊恼,还没来得及跟他道谢呢。 后来她才知道那天救她的人是南王殿下,自那之后,她便对风度翩翩的南王情根深种,也对权力有了更深切的渴求。 这次上巳节,她原本是想找机会接近南王,同他道谢,再借机稳固二人之间的往来,没想到却出了二公主中毒一事,也让徐知颜把风头都抢走了,想到这,她眼里露出了一丝阴寒的狠厉。 自小徐知颜不用争抢就能轻松得到家里所有人的关注,所有的好东西都是先送到徐知颜和徐知萦的院里,她都是最后才得到的,父亲也不常来雪菲阁。她比徐知颜大一岁,小时候她背会了第一首诗,就兴冲冲地跑到书房想背给父亲听,想得到父亲的夸奖和认可,但父亲以公务繁忙为借口哄她先回去,她便闷闷不乐地跑回雪菲阁。 但下午她和乐鸣去后园玩的时候,看到父亲正陪着徐知颜放风筝,看着父女俩温馨和睦的景象,徐知菲从那之后便一直记恨徐知颜。 赵氏看着郁郁不展的女儿,止不住的心疼,搂着女儿耐心说道:“过几日就是你父亲的寿辰,南王殿下应该会来,到时候我们好好筹谋,你定能再见到殿下。” 她原本也是赵府的金贵小姐,也是能嫁到权贵人家做掌事的主母。 奈何赵府后来家道中落,只能算是小门小户,要想跨过小门户这道坎,她只能自己搏一搏,才不得已选了做姨娘这条路,这些年来,她一直谨慎隐忍,滴水不漏,为的就是让徐家上下相信她们母女是安分的,才好筹谋更多。她这国公府姨娘的身份只是菲儿的一块跳板,只有菲儿跳出去了,她这一生才是圆满的!这些年的委屈就不是白受的! 徐知菲听着母亲所言,缓缓抬头,眼里逐渐恢复神采,是啊,到时候在国公府,还愁没有接近殿下的机会嘛。 徐知颜坐在院中,捧着一本书看得入神。自重生之后,心绪偶尔不宁,看书的时候能稳住心神。 凝冬这时端着一盘牡丹饼放到桌上。徐知颜一闻到牡丹饼的香味,凑到桌上,轻吸一口香气,满足地拿着一块放进嘴里。 然后抬手示意凝冬和挽秋坐下一起吃,没有外人在的时候,她们三个相处亲如姐妹。凝冬吃着温热的牡丹饼,心里在想,小姐这段时间醒来之后,虽然多了一些奇怪的习惯,但喜爱牡丹饼这点,是一直没变。 “小姐,我方才去拿牡丹饼的时候,看到知夏姐姐正领着仁春堂的大夫往萦芳院里去呢。”三人正吃着,凝冬忽的拍了下自己额头,恍然大悟般对徐知颜说道。 挽秋大惊:“你怎么现在才说!” 凝冬讪讪一笑,不好意思地低下头。 徐知颜无奈地抬手揉了揉凝冬的头顶,感慨道:“凝冬,你这记性真的越来越涣散了。” “走吧,我们去萦芳院看看。”徐知颜起身把最后一块牡丹饼塞进凝冬嘴里 第8章 宫廷墙深 东宫。 夜色凉如水,殿内灯火通明,流光溢彩,画梁雕柱,极尽奢华。 偶尔,一阵寒凉长风呼啸而入,吹得金帷乱舞。 殿中一紫衣锦袍男子负手而立,眉眼间堆满了漠然,淡雅的双眸如水一般平静。倏然间,一个暗色身影闪入殿中,跪立在紫衣男子身后。 “如何?”容翊淡淡开口问道。 跪立之人是太子暗卫,林木。上巳节当日奉命调查二公主中毒一事。 林木拱手应道:“禀殿下,人已在内宫狱之中。” 说罢,二人便朝内宫狱方向走去。 内宫狱门口,狱卒张中和李威正在抱怨着今晚的冷风,不远处,便看到两道身影朝他们走去,张中定睛一看,脸色瞬间紧张,待容翊走近之后,二人齐刷刷跪下行礼:“卑职参见殿下!” 容翊扫视一眼两人,便道:“开门。” 张中不敢耽误,马上在前领路,带着太子二人来到一间牢房外,掏出腰间的钥匙迅速开了门,行礼后就退下。 牢房里的味道尤其难闻,腐烂的草垫和死老鼠、寒冬雨雪积下的潮湿加上干涸的血的味道,还有一种死亡的气息,让人几近作呕。空间十分昏暗,只有墙边偶尔几盏油灯闪着微弱的光。很多人一旦进了这里,一辈子也出不去了。 容翊皱着眉头走进去。草垫边上趴着一个人,只见那人身上伤痕累累,披头散发,伤口还在渗着血。一听到开门的声音,那人就拖着身子挣扎着蜷缩成一团,浑身颤抖不已喃喃道:“不要,不要……”,她一动,身上的伤口尽数裂开,顾不得疼痛,生怕这次开门等着她的又是一顿刑罚。 林木微微附身行礼,神色恭敬道:“殿下,此人是二公主宫里的侍婢流烟,属下审问她三次,她都说背后指使之人是……”林木言语中带着一丝犹豫。 “是谁!”容翊厉声问道。 “是皇后娘娘!”林木说完,便跪立在地,头也低了下去。 “殿下……奴婢冤枉,冤枉啊,确实是皇后娘娘吩咐的……”流烟拖动着脚上沉重的铁链,用尽全身力气跪倒在容翊面前,泣声喊道。 “放肆!”容翊冷眼看着地上跪着的两人,眼中的怒意渐盛。他相信林木的拷问手段,但!怎么会是母后呢。 四周安静得连针落地都能听到,只剩窗外的寒风在呜呜哀嚎着。地上跪着的两人头埋得更低了。 沉吟半刻,他留下一句:“先关着”,就转身快步往外走,林木随后闪身跟上。 华清宫。 一位身着红色彩绣牡丹织金锦的大袖裙的女子正守在床前,她面似清冷芙蓉,眉如柳,五官和轮廓并没有在深宫的漫长岁月中沉寂老去,反而风姿绰约。 映入眼帘的是粉色帐幔,帐幔周围是闪闪垂坠的流苏,夜风微拂,流苏偶尔被吹得轻轻作响。 床上躺着的正是前些天中毒的二公主容韵,双眼紧闭,昔日白嫩如玉的脸上少了一丝生气,但美丽依旧。 有一个嬷嬷小心翼翼地走进去,俯在皇后耳畔轻轻说道:“娘娘,殿下在外求见。” 皇后听罢,双眼缓缓睁开,眸色一黯,整个脸庞呈现出难以辨识的复杂之色,终是轻声应道:“让他进来吧。” 容翊走近时,看到母后轻抚着妹妹额前的碎发,将她的手紧握在手里,面色憔悴。 感受到身后来人,皇后便轻轻地将女儿的手放进锦被之中,随后起身,与容翊走到外间。 皇后望着窗外的明月,愁绪爬满她精致的面容,垂眸轻叹了一口气,缓缓开口道:“把流烟放了吧,确实是我让她去做的。” 容翊闻言抬头直视母后,目光炯炯,袖中的手却紧握成拳:“母后,您因何故如此呢?您没有看到那天韵儿的惨状,要是没有徐三小姐,韵儿现在已经不在了!” 生于皇家,他尤其看重手足之情,这个妹妹也是他娇宠长大的,一想到差点失去韵儿,他的心便如撕裂般疼痛。 听到这,皇后痛苦地闭上双眼,她也是后怕不已,那天韵儿中毒的消息传来,她惊慌失措,差点就不顾宫规严律,硬闯出宫。 “之前有消息称此次东胡来使是为了相商和亲事宜,翊儿,如今宫中公主仅剩韵儿与澄儿,韵儿已及笄,澄儿年方十三,你说,这次和亲你父皇还有得选吗!”皇后说着说着,情绪逐渐激动,一滴清泪随之落下…… “我只想让韵儿卧床一段时间,等过了这段时间就好了,但我还是低估了番木鳖的毒性,险些害死韵儿……”她言语中尽是悔恨和后怕。 容翊上前扶着皇后坐下,然后半跪在她面前,一切好像都平静下来,他脸上只剩一抹深刻的思虑之色,他终究是不忍心责怪:“母后,还有我呢,我不会让韵儿去和亲的。” “翊儿,高位不胜寒,我这一生所求无非就是你们兄妹能平安,常伴我左右,我实在不忍让韵儿远嫁东胡。天旭尚且平和昌盛,自我嫁入这深宫之后,整日被这高高的宫墙消磨着,蹉跎一生,更别说是东胡那偏远之地了。” “母后放心,翊儿定然不会让妹妹远嫁!” 容翊带着林木刚从华清宫大门出来,身后就传来母后的声音:“翊儿!” 皇后追出,看到容翊回头,她温和说道:“下次记得带徐三小姐进宫。” 容翊拱手行礼:“是,母后,儿臣明白。夜凉风大,余嬷嬷,扶母后回宫吧。” 夜幕沉沉,整座宫廷被掩盖在一片奢靡的灯火之下。高墙之内,枯骨无数,一夜间,少女青丝白头。 “就是你!葬送了整个徐家,徐家的罪人!” “怀愉哥哥,你为什么要骗我!” “徐家通敌谋反!诛九族!” “穆王军队全军覆灭!穆王已死!” “徐知颜,这不 第9章 徐家旁支 春露还带着些寒气。 拢了拢外衫,因着昨晚的噩梦,徐知颜今晨便有些心绪不宁。 用过早饭之后,在院里的书房停留了许久,她望着书房里整洁无尘的书架,柔和的眼神一点一点扫过去,这些书都是父亲这些年替她在外寻来的,多是杂书和名医着作,只有四书五经和几本兵书放在书架下层。 她喜欢钻研这些非名家写出的杂书,闲暇之余才会精研医术。从中抽出一本,坐到桌前慢慢品读。这样的日子她真是求之不得,在家中偏安一隅。 在一旁侍候的凝冬沏了一杯安神的茶递上:“小姐,这茶您须得喝下,这可是仁春堂的安神佳品。”小姐不知怎的,落水之后,还染上了做噩梦的习惯,可见这次是真的被吓坏了。 接过温热的茶杯,徐知颜捂在手心,莞尔一笑,“无碍,过几日便好了,只是落水后寒气未除,夜间难免偶尔心悸。”她不是没看到这丫头脸上的忧虑。 书房外挽秋快步入内,随手把门关上:“小姐,按您的吩咐,我寻了一家丁盯着厨房,几日观察下来,并无任何异常,从抓药到熬药的过程,都是由大小姐院里的暮春姐姐守着,旁人根本作不得怪。” 徐知颜听完放下手中书,一脸凝重,无人在药里捣鬼,那大姐姐的病情为何一直没有好转。 “走,去一趟大姐姐那。”徐知颜喝完桌上的安神茶,起身往外走。 两个丫头闻言对视了一眼,迅速跟上。 主仆三人刚走到院门口,迎面碰上了张管家:“三小姐,旁支的二老爷及大公子方才登门,老夫人着小的来请您过去正厅。”说完张管家便低着头退至一旁。 徐知颜闻言皱眉,估计是她那好堂哥又惹了什么麻烦。 “好,我这就过去。”余光瞥见年过五旬的张管家佝偻着背,鬓边丝丝白发藏不住。徐知颜心底涌上一阵酸涩,徐家被抄,全族入狱,饶是身处监牢,张伯也在跟狱卒斡旋,让大家少遭了许多罪。他,直到最后一刻仍在尽责护着徐家上下。 隐去眸中泪光,她换了一副轻快的语气问道:“张伯,近日腿疾可有好转?” 张管家笑眯眯地拍了拍左腿:“幸得三小姐看顾,您帮忙施针之后,加之我一直在喝您给的药,这不,这两日已经利索许多了,就算是天气变化也没再犯疼。” 张伯腿疾原是因二十多年前和父亲一起在战场厮杀,为护父亲,被敌人用长矛刺穿,当时医治得太迟了,这病根一直留着,导致行动稍迟缓,每逢阴雨天,伤口处噬痛不已。想着想着她们几人便已走到正厅,听着里面传来的刺耳声音,她在心里叹了口气,真是家贼不断,忠仆难得。 她记得,上一世被抄家之后,旁支竟然能幸免于难,后来才知道,她的这个好堂哥和徐知菲勾结,把旁支都择干净了,入狱抄家的只有她们全家上下。 念及此,她眼里冷意森森。 走进之后,她看到家里人都在,像是没看到在厅中的二人,照例挨个行礼,“见过祖母,父亲、母亲。”她顿了顿,才躬身一礼,“颜儿见过二叔,堂哥。” 二房徐定振看着这个往日不常见的侄女,不耐烦地挥了挥手,转过身又接着和徐定安理论:“见了见了,我说大哥,你们长房的荣光我们旁支的可是一点没沾到,徐家官至国公位,理应护佑旁支,一荣俱荣。现在只是让你把焕儿送进户部谋个清吏司的官儿而已,这,你都百般推辞!” 徐定振甚至连口沫都飞溅都毫无知觉,徐知颜掩下眼里的嫌弃之色,不动声色地往旁边挪了挪。 坐在上首的徐定安握紧袖中拳,眼中怒意渐盛,“清吏司?你说得轻巧,我乃武将!这朝中规矩文武互不相涉,你可是忘了?户部每一职都是重位,我并非手眼通天,此事恕我无能为力。”身旁的苏氏用手轻拍了拍丈夫的手背,示意他冷静。 徐家手握重兵,虽是有功绩加身,百姓爱戴,但这也是徐家可能被上位者忌惮的原因,无上荣耀从来都是伴随着猜忌而至。这几年来,他都是恪守己身,收锋敛芒。幸得家里人都安分,没有惹出什么事端,唯独这旁支大事小事不断。 徐定安深吸一口气,双眼清明,“这些年的富贵和权势,你们没有少得,前年焕儿在赌坊闹事,打死了曹同知家的二儿子,是我和母亲多番周旋去平息的;去年他看上了孙将军家的嫡长女,欲强娶为妾,人家不从,便……便想下药强抢,幸亏孙小姐机灵,躲过一劫。后来还是萦儿去找孙小姐劝解,也幸得孙家小姐是个好相与的,两家才未结仇。这些年,我自认立身正直,让人挑不出错处,可仅有的几次朝上被参,都是因为徐知焕干的那些混球事。” 竟让将门嫡女给他做妾,亏他想得出来!也不看看自己够不够格! 此话一出,厅内皆一片沉默,针落可闻。张管家见状,倒了一杯茶递到徐定安手中。 一旁未曾出声的徐知焕,低着头小声说道:“大伯,这些事不都过去了嘛,您何必再提,而且,我如今是下定了决心光耀徐家,您这没道理拒了我啊。”说完他还自得地拍了拍胸脯。 徐知颜和徐知萦对望一眼,心下了然。两人看着这个蛀虫堂哥,眼中满是愤然。可还有二叔在场,她们不宜越过长辈指责长兄。 徐定振接着儿子的话,态度稍软下来,搓了搓手,谄媚笑道:“这些我都明白,全是仰仗大哥庇护,那都是他不懂事时犯下的小错,过去了咱就不再提了,而今他已二十有五,正是该前途一片大好的时候,还指着大哥您拉他一把呢。” 徐知颜心里冷笑,这清吏司是肥差,且以徐知焕那个专寻歪路的手段,他想谋的怕不止一个户部职位。父亲 第10章 永斗场 晌午时分,朝露褪去,艳阳洒下。 徐知颜还在萦芳院里埋头苦思,门外就响起张管家的声音:“大小姐,尚书府的李小姐差人来邀您与三小姐前往永斗场一叙。” 徐知颜放下手中点心,眼神一亮:“婉婉?她定是又寻到了什么乐子,长姐,我们去瞧瞧吧。”长姐的病情不适合整日坐于房中,出去走走对身体有益。 李婉一般差人来邀她们,都是遇到了趣事,无人分享,才着急邀她们去观赏。而且,她目前思绪混乱,这病因迟迟找不到,也需要外出清醒一下。 “姐姐就不去了,你安心去找婉婉玩,这病也非一时急症,你莫要忧心,加以休养,便能恢复的。晚间和婉婉一同回来,长姐煲汤等你们可好?” 徐知萦不仅擅琴懂绣,还煲得一手好汤。世家女少有入厨者,只因徐知颜幼时挑食,一次病中,久久未见好,身体也是逐渐消瘦。 年少的徐知萦看着妹妹的情况,急在心里。便开始跟膳堂里的嬷嬷学制菜熬汤,试了一次又一次,后来竟真的学成,徐知颜也对长姐熬的汤爱不释手,连吃过宫宴佳肴的老夫人都夸赞不已。 徐知颜按下心中酸涩,乖巧应是,心里盘算着,回来的路上刚好到仁春堂医室查一下,这个病状到底是因何而起。 待她们来到永斗场附近,才发现今日此处热闹非凡。挽秋看着人群皱眉道:“小姐…现在人太多了,要不我们明日再来吧。” “挽秋姐姐,你别怕啊,只要咱们跟紧小姐就行!”不同于挽秋的谨慎,凝冬到底年纪尚小,踮着脚尖,眼神兴冲冲地到处看,全是人挤人的景象,徐知颜也想进去一探究竟,她们好不容易经过一个人较少的通道进去。 还没等徐知颜缓口气,挽秋有些慌乱地拉着徐知颜的袖子,语气颤抖:“小姐,小姐,凝冬不见了。” 徐知颜闻言连忙四处探看,奈何人实在太多,根本就没看到凝冬的小身影。 徐知颜深吸一口气,悄声安慰挽秋:“应当无事,这里是皇城,守卫森严,且张伯他们就在外面等着,凝冬也知道我们会进来。她寻不到我们,会出去和张伯汇合。”凝冬自小常跟着府里张嬷嬷出来采买,各处街巷于她而言,最是熟悉不过。 挽秋听了小姐所言,心稍稍安定了些。 徐知颜抬头望着这个规模宏大的永斗场。 永斗场是天旭王朝的奴隶贩卖地,整个场地自上而下呈半圆状,内场中间是展台。沿上而去是观看台,场中有四个通道。西门和北门是专属于王公贵族,东门和南门是百姓专用的通道。 天旭、羌戎、东胡三个国度都有奴隶往来的买卖。每个国度都有一些偏远的地带,寸草不生或是常年冰封千里,生活无以为继,只能靠出卖自己活下去,也有些人是被当地所不容,才无奈远走他乡寻个活路。 要是运气好遇到个心善体贴的主家,那可比在困苦之地挣扎数年来得好。 天旭王朝推行仁治,所以这买卖之事也是讲究仁义自愿。没有贩子打骂,没有冷食寒衣。 每个国度都有一个安置奴隶的隶监部,当一个人决定入奴籍,到隶监部报到后,签了入籍文书。隶监部会妥善安顿,再由奴隶本人自行决定隶种。 所谓隶种,就是奴隶的种类,在隶卒的帮助下,结合自身优势,选择适合自己的隶种。一般的隶种有舞隶、厨隶、武隶、花隶、家隶等。 只是选择奴隶这条路,始终是入了贱籍。仁治并非惨道,但却有着无法逾越的阶级之分。 永斗场里的奴隶交易也非买家单方面的强制交易。中间的展示台就是让今日参与买卖的奴隶,按照隶种排序,展示自己的身量、技能,买家相中之后,再由当日主管秩序的隶卒告知奴隶,买家是何许人,其是否愿入此家为奴。双方皆愿的话,此事方成。 永斗场的奴隶贩卖已经持续了上百年。这也是徐知颜第一次到场观看,她在心里暗自感叹这永斗场规模之大时,袖子被人猛然拉住,徐知颜回头一看,原来是李婉。 “颜儿,你怎么才来啊,咦?怎么不见知萦姐姐,你没叫上她?”李婉还是那副朝气蓬勃的俏皮样。 徐知颜假装生气地嘟囔道:“还不都赖你,长姐没来,我还把凝冬弄丢了。” “什么?凝冬丢了?!”李婉夸张喊道,连带她身边的丫鬟瑶书也惊呼一声。 真是仆随主,两个人都一样咋咋乎乎,徐知颜好笑地看着她们俩。 “小姐!小姐!”几人正聊着,忽然听到从北门入口处传来的声音。 四人齐刷刷往那看,发现凝冬一边呼喊着一边提裙快步走过来,身后还跟着几人。 “呜……小姐,你们走得好快,都不等等我,我在人堆里找了你们许久……”凝冬一下撞到徐知颜怀里,抱着徐知颜,不停哭诉着。 徐知颜抚着凝冬的背,小声宽慰着,望向凝冬身后的几人,徐知颜神情立刻冷下来。 凝冬似是察觉到身后人跟上来,停止哭诉,跟徐知颜解释:“对了小姐,刚才我找不到你,幸好遇到南王殿下,不然我在外头真的要被挤丢了。” 徐知颜轻拍了凝冬的手,随后向容楚福了福身,声音不冷不淡:“家中小婢蒙殿下照拂,多谢殿下。”但眼神始终没有在容楚身上停留一分。 容楚看着这个清冷娇艳的徐三小姐,心中的疑惑又升起来了,她为何总是一副想疏离他的模样。她行礼周全,言语恳切,没有什么可以挑剔的地方,但那份没来由的淡漠只有自己能明显感受到。 容楚彬彬有礼地应道:“无妨,三小姐多礼了。”目光却略显炽热地在徐知颜身上停留许久。 李婉感受到两人之间的微妙气氛,眼波流转几个来 第11章 困兽 “各位!今日的武隶展示即将开始,肃静。” 随着隶卒的喊声,原本嘈杂的人群霎时静下。天旭人在仁治影响之下,不好武,却喜观武斗,今日场内大部分观众都是为观武斗而来。 “颜儿,来,这个位置极佳。”李婉拉着徐知颜穿过人群走了几步,站到一个无人遮挡的位置。 容楚在前面替她们二人拨开人群。 李婉则是冲他眨眨眼:“殿下义举,李婉记下了。”徐知颜在心里冷嗤,装模作样! 首先上场的是两个身形差不多的男子,一个黑衣一个白衣,在指定位置站定后,互相拱手行礼。 礼毕,白衣男子抬头时,那一瞬,眼神突然凌厉,握手为拳,直击对方面门,一个跨步闪到对方面前。黑衣男子面色不变,侧身避过,并迅速抓住对方手腕快速往前拉扯,用膝盖猛击其腹部,再将其甩出。 “好!” 百姓站立的席上爆发出阵阵激动声。 白衣男子踉跄几步,咬牙稳住身形,捂着腹部闷哼吃痛。这一番突击,他并没讨到什么好处。 几个回合下来,终是以白衣男子体力不支告终。 下一组也是两个身量差不多的女子,服饰也是一黑一白,武隶,男女均可。 两名女子一来一往打了很久,未持有武器,双方招式狠辣,拳拳到肉,发髻全散。半个时辰过去,最后两人打到倒地不起,始终没有放手。 直到一位衣着矜贵的妇人出声制止,两人方才停下。徐知颜识得她,魏悦婕的嫡母,丞相夫人张言琴。 “这两人我都要。”张言琴用帕子捂着嘴,轻声说道。 她快忍不住了,这里人多尘大,那些难闻的味道充斥着她的每一次呼吸,要不是为了亲手挑个有武力的侍婢防身,她也不会到这来,都怪府里那些蠢物,找了那么多次都是些绣花枕头! 台上两名女子听到两人都要的时候,眼中同时露出欣喜之色,随后互相搀扶,挣扎着站起身,艰难地向张言琴行礼道谢。徐知颜这才看出,这两人容貌十分相似,腕上系着一样的红绳。 白衣女子握紧身旁黑衣女子的手,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轻轻说道:“姐姐,我们不用分开了。” 很快,丞相府的丫鬟将两人扶下去。 第三组很快站上来,有些怪异,这一组是两个男子,身量相差极大。白衣男子满脸横肉,膀圆腰粗,身形约在九尺左右,而对面的黑衣男子明显身形身高都不及对方。 徐知颜听到旁边人更激动了:“这一组,有趣!这才是武隶争斗的看头!” 白衣男子依照规矩行礼,黑衣男子却不为所动,直直站立。头自然微垂着,让人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白衣男子眼见这一幕,眉头紧锁。不多时,随着隶卒的开始哨令。 白衣男子率先攻向对方,一拳下去,用了四分力道,黑衣男子应声倒地。 “起来!”白衣男子逐渐愤怒,他不想众目睽睽之下胜之不武,他往前一步,大力提起黑衣男子的领子,将对方丢到展台边上,一脚踩上黑衣男子的胸口。 “对方都没反抗,看走眼了,这场还不如上一场有意思呢!” “就是!胜之不武!” “这一场演的仗势欺人吧。” “哈哈哈哈哈……” 白衣壮汉听着台下的各种议论,怒气渐盛。朝下猛踩两脚。 虽然离得远,徐知颜仿佛听到了黑衣男子肋骨断裂的声音,她不自觉地握紧手中的方帕。 看到白衣男子的凶狠,台下众人都倒吸一口凉气。 台上白衣男子还在反复殴打早已躺在地的对手,直到对方吐血不停,奄奄一息,他也不打算收手。 武隶争斗的规则是,二人相斗,叫停只有两种情况,双方皆自愿停手,或由买家出价叫停。但目前这个情况,白衣男子并没有善罢甘休的意向,反而越打越重。 在不知道第几次倒地之后,黑衣男子仅剩一息尚存,但他此时却轻轻松了一口气,别人或许看不清,但徐知颜作为医者,一眼就看到了。 在白衣男子即将愤怒地落下最后一击时,一道清冷的声音及时响起:“我要他。” 众人屏住呼吸望去,发现说话者是国公府的徐三小姐,而她指向的,竟是躺在地上的黑衣男子! 历来永斗场的奴隶买卖,买家都是买能者、强者,甚至智者。经由方才的比斗来看,此人非能者、也非强者、更不是什么聪明人,买他,只能是个赔本的买卖。 徐知颜可顾不上这些,她焦急地展台方向走去,顺带嘱咐身旁的挽秋:“去找张伯,让他带两个人过来。” 挽秋立刻转身去找张管家。 李婉在身后追着:“欸,颜儿等等我啊!” 容楚站在原地不动,若有所思地看着徐知颜的举动。 徐知颜走到黑衣男子身旁,替他把脉,手搭上之后,她心下一惊,已然呈沉弦之脉,内脏俱损、骨节断裂,脉象渐渐时有时无…… 要快!不然他怕是没救了。 场内人实在太多,等张伯带人前来,他怕是已无力回天,脑海里闪过无数个念头,她不愿向容楚开口,但事关人命,她没得选。 她决然闭上眼,瞬间睁开,正欲向不远处的容楚开口。 徐知颜抬起头,一双耀眼黑眸落入她眼中:“你想救他?” 是容辞。 徐知颜眼前一亮,目光里的恳求之意流露无疑,她随即重重地点点头。 容辞望着她明澈流净的双眼,面色稍有柔和:“郁尘,救人。” “是,殿下!” 一旁的郁尘下令让其他侍卫抬着黑衣男子,他则举起手中令牌朗声道:“穆王殿下速令,救治伤者,闲杂人等退至一旁!” 穆王令一出,原本拥挤的人群,瞬间鸦雀无声,众人让出一条 第12章 弈明 次日一早,徐知颜早起梳洗后,便去跟父亲母亲、祖母请安。 转了一圈,最后在长姐那用了早饭,许是天气晴朗,长姐的面色相较于昨日红润了些。 “哎呀!”徐知颜猛然想起什么,用手拍了拍头。昨日光忙着救那一心寻死的人,竟忘了查医书的事。 徐知萦放下手中羹碗,打趣道:“可别再拍了,这小脑瓜本来就不太灵光。” 这话一出,引得一旁的挽秋暮春几人捂嘴轻笑。 对了,那人不知怎样了。费了好多名贵药材才将他从鬼门关拉回的,可别再寻死觅活的。匆匆喝完最后一口汤,徐知颜就往前院赶。 推开门,发现那人已经醒了。徐知颜心想,不愧是仁春堂的药材,药效甚好。她看了一眼桌上摆放整齐的饭菜。 张管家似是看穿徐知颜所想,便开始解释:“今日一早,我便让府里小厮替他净身换衣,可自他醒了之后,滴水未进,喂他也不吃。” 徐知颜点点头:“无碍,劳张伯费心了。” 她站到榻前,这才看清这人面容。 他面色苍白,约莫十六七岁的年纪,五官却尤其精致,琉璃般的双眸此时黯淡无光,周身却贵气凛然。清晨的阳光,透过窗格洒在他身上,像个易碎的瓷器般静静躺在那,好像随时都会随着阳光消散。 徐知颜心里阵阵刺痛,这种状态她最熟悉不过了。 屏退众人后,徐知颜把屋子里的窗户全打开,春风和暖阳一同涌入房内,阳光耀眼,床上躺着的人被刺眼阳光闪得皱了皱眉,窗前盛开的月季也飘着缕缕清香,然后她自顾自搬了张矮凳坐下:“春日尚好,我们赏花练字吧。” “凝冬,去将笔墨纸砚拿来。”徐知颜冲着屋外说道。 “是,小姐稍候一下,奴婢这就去。” 过了一会,笔墨纸砚摆上,徐知颜悠然练起了字。 那男子微微侧目望着专心练字的徐知颜,乌黑长发垂于腰间,微风轻拂,衣衫飘动。手中的笔灵动稳健,只一眼,他又收回目光。 徐知颜眼神落在笔下,声音却悠悠传出:“这里是天旭的徐国公府,我是徐知颜,昨日我已接了你的入籍文书,此后,你便是徐家的人。为救你,我已经欠下一份人情。” “你先休养,恢复之后,应当尽你武隶之本,待我还完这份人情,你还清我徐府赎买之恩后,届时,你想死哪,怎么死都行。” 说完,她也刚好写完。 放下笔,双手拿起写好的纸张,轻轻吹了一下,仔细端详,这个字,是退步了许多。 床上之人听完,静静闭上双眼。 “挽秋,去萦芳院里将午饭与点心呈来,你家小姐饿了。” 不多时,挽秋将之前桌上的冷菜撤下,摆上热气腾腾的浓汤和菜肴,还有几碟精致的小点心。 徐知颜拿起一块百花糕,递给床上假寐之人:“你尝尝,这是我自小便喜欢的糕点,味浓不腻。” …… 不见他睁眼,徐知颜也固执地保持递糕点的姿势一动不动,直到百花糕的清香浓郁溢满整个屋子。过了许久,他才慢慢睁眼,面无表情地张开嘴,徐知颜也顺着台阶下,把整块百花糕塞到他嘴里。 吃下这块百花糕后,他意味不明地看了徐知颜一眼。 徐知颜视若无睹,自己坐到桌边吃起来:“张伯,可否劳您过来助他进食。”成了!只要愿意吃东西,一切都好说。 又过了几天,她偶尔会过来看他,见到徐知颜来,他会微微点头以示敬意,只是,不曾开口说过一句话。 临走时,凝冬悄悄在徐知颜耳边嘀咕:“小姐,这人不会是个哑巴吧?来了这么久,一句话也没说过。” 徐知颜这才恍然,难怪她觉得哪里不对劲。他确实没有开口说过话。而且并不知此人姓名,张伯和凝冬他们每次都叫他“这人”“那人”。是不是得给他起个名字比较方便呢。 抱着这个想法,回来的路上,徐知颜一直在给他想名字。突然,她脚步一顿,身后的凝冬刚好撞上她,凝冬揉着吃痛的额头问:“小姐,您怎么不走了。” “弈明如何?博弈清明。”她浅笑着敲了敲凝冬的头,便快步往回走。 “啊,什么弈明,小姐你在说什么啊?欸,小姐,咱们不去萦芳院了?”凝冬一脸疑惑地跟着。 走到门口,徐知颜看到府内小厮正扶着他在屋里来回走动。 “以后你就叫弈明吧,如何?博弈清明之意。” 他一愣,看着少女明艳嫣然的笑容,木然点点头。这一幕,他记了很多年。 半月过去,弈明伤势恢复,行动如常,他还真的行起了武隶之责。 徐知颜来往于国公府和仁春堂之间,找寻为长姐疗病之法,弈明也会跟着她出门拿药,回来熬药,他不提不问,徐知颜主仆几人也真当他是失语之人。 一边的雪菲阁里。 “你当真看清了?那贱人果真在前院私养外男?”徐知菲停下手中抄佛经的笔,倒转笔头一下一下敲在桌上,细长得柳眉时而轻佻,面容却透着阴狠。 乐鸣低着头,站在徐知菲面前惶恐答道:“这……这是奴婢亲眼看到的,千真万确。” “好啊,真是一副正门嫡女的好做派!我整日抄写这该死的佛经讨那个老太婆的欢心,她的嫡亲孙女却在养男人求淫乐!人和人果然不一样。”徐知菲咬牙切齿,一把折断手中的笔。 屋里的乐鸣和惊雀听到这些话,面色涨红,头埋得更低了。 “去,把我娘亲找来。” “是,小姐。”两个丫头如临大赦般快速退出来。 徐知菲还在膳堂为长姐熬药,脸上沾了一些灰,也不忘时刻观察药膳的成色。她尚不知,麻烦已经找上门了。 张管家进来通传:“三小姐, 第13章 藏人? 屋外微风徐徐,花香袭人。屋内众人却各怀心思,气氛冷凝。 徐知颜定定地看了看那对母女:“承蒙姨娘慧眼,颜儿确实年纪尚小,不及姨娘和二姐姐能说会道,在没问清事实之前,三言两语就给颜儿敲定行为不端的说辞。” “二姐姐方才所说,立身之礼,祖母教我们的立身之礼就是让你在一众长辈面前满口秽语、大放厥词吗?” 徐知菲被戳中心事,头稍微低下,眼中闪着无法遏制的怒气。 “颜儿,你二姐姐与你年纪相仿,她惯是直言直语,你莫要同她计较。我托个大,我作为母亲,是有责教导你们的,姨娘的话总不是大放厥词吧。” 听到赵梦娴这话,徐老夫人面色稍有变化,她心里长叹了一口气,果真是小门户出来的,扶不起来。 “姨娘,你一口一个行为不端。论情,我们确是一家人,在这种情况下,你对家人没有半点回护之意,多方拉踩诬陷。论理,你方才是想自称为谁的母亲,不管是二姐姐还是我,我们只有一个母亲,那就是徐府主母。” “这些年来,我母亲宽容待你,吃穿用度几乎与主母规格无异,连二姐姐也是放在你院里教养,你去查访一下,放眼整个皇城,还有哪一户的主母有如此气度。” “莫不是软枕细卧用久了,竟令姨娘忘了本。” 她没忘,这赵梦娴最是熟知不过了,她在娘家是嫡女,她母亲便是那容不下妾室的主母。她父亲生性风流,纳妾数十位,但最后在她母亲手下安稳活着的姨娘只有两个,那两个全靠巴结恭维她母亲才侥幸得以存活。 所以她怎会不知,这苏氏的确是个慈悲的主母,但她也知道,当年那些姨娘没能从她母亲手里活下来,那是因为她们软弱无脑!她由嫡女沦为妾室,能有今日的地位和待遇,并不全然是靠苏氏的慈悲大度。 徐知颜还是一副神情淡然地盯着她们二人看,徐知菲气得浑身发抖,赵梦娴则死死拽着她的袖子。 赵梦娴隐下凶狠面容,抬起头时迅速换了一副笑容:“是,妾此番得三小姐指正,感激不尽。” 她换脸换得再快,也没有躲过徐知颜的锐眼。能屈能伸,果然是个狠人。 “至于你们说的私养外男,我说了怕姨娘和三妹妹认为是狡辩,那就由张伯来说吧。”徐知颜说完退至一旁,神情始终平淡无波,令人寻不到错处。 张管家也从厅外走入,拱手行礼:“回禀老爷,赵姨娘口中的外男,是半月前三小姐于永斗场买回的武隶,名唤弈明。此事是皇城众百姓可证的,入籍文书小的已着凝冬姑娘前去账房取来,稍候赵姨娘一看便知。” 徐母神色肃然,冷哼道:“赵姨娘是得看一下这文书,得好好看,仔细看才行。下次再胡乱攀咬我女儿的话,莫怪我行主母之权了。” “你的女儿你自己教养,这些年我从未多言半分。我的女儿我也会自己教养,就不劳赵姨娘费心了!” 赵梦娴闻言暗惊,这次大意了,可不能惹怒了这个女人,不然往后她们母女的日子不好过:“是,夫人,妾僭越了。”她一脸诚恳,腰弯得更低了。 徐定安看事已澄清,便罢手朗声道:“今日之事到此为止,菲儿、赵氏识人不清,口无遮拦。罚,禁足一月,抄写佛经千遍!” “父亲!”徐知菲不可置信地看向徐定安,她还想再说些什么的时候,身旁的赵梦娴拉住她,轻轻摇了摇头。 她颓然地低下头,不再多说什么。 “颜儿,过来,到祖母这儿来。”徐老夫人轻拍了身旁的位置,招手示意徐知颜过去。 刚才来得急,熬药时捋上去的袖衫有些冗乱,徐知颜理了理袖衫,轻轻颔首,走向祖母。 徐老夫人将人拉近,拿着手中绣帕,一点一点抹掉徐知颜脸上的灰:“今日我的小颜儿受委屈了。” 徐知菲看着这一幕,心中愤然更甚,不管她如何讨好这老虔婆,在她心里,自己就是比不上徐知颜一根头发。 “没事的祖母,这事孙女也有错处,当日和婉婉从永斗场回来得晚,过后又一直在忙,忘记将此事向祖母、父亲母亲通报一声。” “好了,这事已经过去了,谁再提就罚。” “是,父亲。” 雪菲阁中。 “跪下!” “你个瞎了眼的小贱人!” “让你办点事都办不利索,还害得我们母女俩被禁足!” 徐知菲气急败坏的痛骂着跪在地上的乐鸣惊雀二人。抓着手边的茶杯就往乐鸣身上砸。 乐鸣捂着早已被打肿双颊低声抽泣着,那茶杯不偏不倚砸到她额头上,一道刺眼鲜血径直汩汩流下。 惊雀手忙脚乱地用方帕捂住乐鸣伤处,转身哭道:“小姐息怒,三小姐与那武隶是晚间回府。我们才以为那是……那是三小姐有意避开人带回的。张管家口风极紧,只有他知晓那是永斗场的武隶,我们无从查探……” “无从查探!让你们去盯着徐知颜抓她的把柄,你们就是这么盯的?!”徐知菲猛然站起,又打了惊雀两巴掌。 “菲儿,不必与她们一般见识,下次谨慎些就成。”赵梦娴看到自己女儿如此暴躁的一面,不由得头疼。 “你们俩先下去吧。” “是是,多谢赵姨娘。”两人正互相扶着要往外走。 “你们敢去哪,跪着!事情办砸了还想独善其身,想得美!总有一天我要把你们两个小贱蹄子卖到那万人骑的淫窝里!” “徐知菲!!住口!” “啪!” 赵梦娴忍无可忍,重重地给了徐知菲一个耳光。 “你清醒一点!” 徐知菲捂着瞬间红肿的右脸,不可置信地看着自己的娘亲:“娘…你竟然打我?” “是!今天是该 第14章 生辰宴(1) 已入夏初,风动花落,甚是清丽。 今早环颜阁热闹非凡,窗外的喜鹊也飞个不停。 “小姐,这件如何?那件呢?” “小姐,您今日要装扮得漂漂亮亮的,咱们府里难得这么热闹。”凝冬拿着几套衣裙在徐知颜身上比来比去,挽秋则在一旁伺候梳洗。 徐知颜一早被两个丫头从床上薅起来,睡意未去,困顿之中,她任由自己被凝冬来回摆布。 “都可以都可以,两位姐姐,你们看着来吧,我没意见。”昨夜在萦芳院与长姐畅聊,一时忘了时辰,今日是父亲生辰,可不能耽误了好日子。 “挽秋,昨日从萦芳院里拿的酸果还有吗?” “有的小姐,您要吗?” “拿过来。” 徐知颜看着手里泛青色的酸果,咬咬牙,一口气放进嘴里。 “唔…这酸果……”一口下去,徐知颜表情酸到眼角泛起泪花,但人确实清醒了。 这股酸劲让她安分了许久,也刚好给了挽秋替她装扮的时间。 “好了,小姐您看一下。” 徐知颜睁开眼望着镜中女子,一身粉嫩的薄烟云萝轻纱,挽秋有一手精湛的绾发之能,三千青丝绾成一个精巧的云髻,再缚上绘银发带。只是薄施粉黛,眉若轻烟,唇如点樱,明眸生辉,颊边一双梨涡微现,宛如林间精灵一般貌美俏丽。 “还是我的眼光好,小姐穿着这身衣裳,貌绝如天女下凡尘。”凝冬边整理刚才翻乱的衣裙,一脸骄傲赞叹。 徐知颜哑然失笑:“走了走了,天女饿极,需要吃人间佳肴才能果腹。” 主仆三人走到正厅时,客人已到得差不多了。 徐知颜一踏进正厅,周围目光纷纷转向她。 “这是哪家的小姐,美得如此耀眼。”一个大腹便便的男子眼冒精光地问身旁人。 “爷不识?这是国公府的三小姐,名唤知颜。” 发问之人是靖武王次子容随茂。他用食指和拇指来回捋着下巴,目光一直追随着徐知颜的背影,最后将手中的酒一口饮下。 这番对话被站在人群中的徐知菲听全,她稍稍侧目看了眼容随茂,大脑袋,肥肚子,面部扁平,满脸横肉。一双油腻的厚嘴唇耷拉着,眼中满是猥琐的打量之色。 此人她认识,或者说,皇城之内,无人不识。徐国公府和靖武王府常年对立,此次徐国公府筹办生辰宴,靖武王府不请自来,还派了最混球的次子前来恭贺。 容随茂仗着父亲和哥哥的军功加身,在皇城内横行霸道,无恶不作,一年之中,只有几日在府,其余时间,全是宿在红烟楼。一年之中,红烟楼内被他残害的姑娘竟达数百位之多。 这种人,和她那惊为天人的三妹妹,真是绝配啊。要是高高在上的徐知颜后半生只能委身于这个死胖子,替他生儿育女,遭他打骂侮辱,那可真是美事一桩。 好妹妹,上次没给你找对男人,是姐姐的不对,这次,姐姐可为你物色到了一个顶好的夫婿。 “父亲,妹妹来了。”徐知菲看着惊艳众人的徐知颜,温婉开口道,面上淡笑如常,实则指甲早已深深嵌进掌心。 徐定安朗声一笑:“好,好,你们姐妹三人跟着为父去跟伯伯们打个招呼。” “是,父亲。”徐知颜等人乖巧一礼,令众宾客看了赞赏不已。 这边徐父正带领着几个女儿和自己老友寒暄,便听到门口处传来一声尖长的通报声。 “太子殿下到——”徐知颜看到太子身后还有容辞容楚等人。 徐定安放下酒杯,带着众宾客行礼:“微臣参见太子殿下,见过众位殿下。” 容翊阔步走向徐定安,视线不着痕迹地打量了在场之人:“徐国公请起,诸位,不必多礼,吉时美酒难得,但饮无妨。” “羡之,今日你可要替姑父招待好各位殿下。” “是,姑父放心。” 苏羡之,是徐知颜的表哥,太子伴读,自小与几位皇子关系甚好。 风亭水榭,流杯曲沼,花香袅袅。 徐定安虽是武将,却有着一颗文人心,每年生辰宴的操办都是在简不求阔。 徐知颜陪舅母外祖母等女眷用过饭之后,便带着凝冬到园子里透气。外祖母许是太久没见到她,一直拉着她寒暄。 几个回合下来,徐知颜已然架不住,只好跟长姐求援,一想到现在长姐在外祖母面前享受喋喋不休的待遇时,徐知颜便忍不住笑出声来。 她们走到园子的西南侧,徐知颜远远看到园子中央有一个人,站在枫树下,徐知颜敛了敛笑意,正准备上前去将这位客人引回正厅。 待她看清树下之人衣着时,一霎间,耳朵里嗡地一声炸开,心跳得厉害。她脸色惨白,嘴唇似是动了动,却半天都没发出声音。 枫树下,笔挺的修长身形…… 那……是宋怀愉! 在她前世认识宋怀愉后,无数个少女怀春的深夜里,这个身影都嵌在她心里,令她惦念辗转。 因而当宋怀愉向她伸出手的那一刻起,她在心里暗暗发誓,要让他得偿所愿,为他扫清所有因庶子身份带来的阴影。 她那时以为他的清冷孤傲都是这世间独一份。 直到后来,他叛国,杀她全家,那几日,这个翩若谪仙的身影成了她的梦魇。直到现在也是清晰无比。 如今再看这人,就是只披着羊皮的癞皮狗,恶心至极,踩着女人往上爬,她恨不得看他暴毙当场,尸骨无存! 想来当初的沦陷皆是自己犯的蠢,看人一叶障目。 在徐知颜暗暗懊悔前生的同时,徐知菲和乐鸣正好出现在园子的东南角,她今日早起了四个时辰,只为好好装扮在宴席上大放异彩,从妆容到发饰和衣衫,都是挑了又挑,改了又改。 她到正厅见客时,也有很 第15章 生辰宴(2) 时辰尚早,宾客喝得正兴。徐知颜和凝冬沿着小道回正厅,就有一个小厮急匆匆跑来。 “三小姐,不好了不好了!大小姐不知怎的晕倒了!在萦芳院……” 小厮还没说完。徐知颜便已提着裙摆跑向萦芳院,还不忘回头嘱咐凝冬:“凝冬,去仁春堂将师傅请来。” “仁春堂,仁春堂…”凝冬从没见自家小姐这么着急过,心里也是慌乱不已。 “得去仁春堂。”凝冬抹了一把泪,快速往外跑去。 待二人离去后,前来报信的那个“小厮”,缓缓露出一丝得逞的阴笑。他不慌不忙换下身上的家仆服,藏到身后的假山下,露出身上的华服,慢慢走到正厅,混入一众宾客当中,与方才急切冒失通报的样子,判若两人。 徐知颜一路急赶,她从没像现在这样嫌弃徐府的地阔屋多。她心里只有一个念头,长姐不能有事! 听到长姐晕倒的消息,她险些腿软倒下,这些天,她每日给长姐诊疗,熬药养身,但也只能缓解这个病腐蚀长姐身体的速度,在那么多灵药滋补的情况下,症状竟然越来越重。 这几日,长姐每日清醒的时辰越来越少,今日是父亲寿辰,长姐不想家人担忧,硬是强撑着要来为父亲祝寿。果然,她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她怕,怕长姐这次倒下,她再也无法唤醒她了。 她还没将前世的亏欠补全,她不想失去姐姐…… 转过这个弯,就到萦芳院了。但是这几步路她跑得越来越慢,双脚如灌铅一般难抬起,忽然,她眼前一黑,倒在一旁的花丛中。 见徐知颜晕倒之后,从萦芳院中走出两人,将徐知颜抬进院里。 暗处有一人一闪而过。 竹园中,徐知菲听到远处传来的仿鸟叫声,面上一喜,故作端庄与宋怀愉道别:“小女此番得幸与世子相识,只是这男女有别,小女不便久留,恐生闲话…” 宋怀愉也一脸懊恼说道:“是我忘了时辰,令徐小姐为难,实在抱歉,自小鲜少与女子共处,竟一时忘了礼数。” 徐知菲一听,心里更欢喜了,没想到这世子还是个翩翩君子, “不妨事,只是小女得暂时失陪了。不周之处,还望世子莫怪。” “徐小姐请便。” 徐知菲走之前,还恋恋不舍地回头瞄了几眼。 今日真是好事成双,不仅能让徐知颜那贱人栽跟头,还能与这世子相识。 她不动声色地溜进萦芳院,片刻之后,换上徐知颜的衣服出来,脸上还蒙了轻纱。 “人在哪?” 她走到假山前与刚才的“小厮”接头,那人指向离正厅不远的一处隐秘角落。 徐知菲走到角落里,看着喝得烂醉的容随茂,轻轻将他摇醒:“世子爷,您起来,陪颜儿再喝两杯嘛~” 容随茂睁开眼恍惚间,看到了心心念念的清冷美人,正对着他撒娇。 他心下一软,大手搂上美人纤腰:“好好好,本世子陪你喝!” 徐知菲周身一滞,咬牙切齿地深吸一口气,她真想立刻把这咸猪蹄砍断剁碎,此人周身尽是异味,那张上下嘴唇极厚的油嘴快要碰到她了! 这还是她第一次被这些臭男人占了便宜!但只要今日事能成,这番牺牲就是值得的。 她努力平静了很久。才勉强扯出一个笑容:“这儿人多,颜儿不喜欢被人打扰,世子爷,咱们到那边去吧。” “全依美人所言…”容随茂将人一把拉近,把脸埋进美人脖颈处,贪婪地吸取着属于美人的香味。 徐知菲一路哄着将容随茂带进萦芳院,推开其中一个房间,徐知颜赫然躺在床上,她把容随茂一脚踢进去,还不忘出声诱惑他。 “世子爷,颜儿在里间等你~” 容随茂摇摇晃晃往里间床榻走去,看了一眼房中还在燃的香,徐知菲这才满意的锁上了门,走到另一间将自己衣裳换回。 今日她可比寿星还忙。 徐知菲不动声色地回到一众女眷所在之处,陪着各位夫人谈笑良久,言语得体,姿态得宜。 引得几位夫人对她大加赞赏,心想要是自己儿子能纳之为妾,那倒也是喜事一桩。 徐知菲心比天高,要是知道这几位与她亲近的夫人只是想让她做妾,怕是又少不得一顿气急。 看着时辰差不多了,徐知菲款款走到祖母身边,轻轻用指尖勾了一下鬓角青丝,淡淡笑道:“祖母,昨日我路过萦芳院,见三妹妹前些日子布置的花圃,里头的花最近开得甚是好看,那些花都是三妹妹不辞辛劳上各处搜寻而来的,其中还有羌戎秘花一明鹫丝呢。不然,咱们与众位夫人前去观赏一下,权当游园了,您看如何?” 徐知萦病痛缠身,大部分时间都待在萦芳院,徐知颜不想萦芳院日渐沉寂萧索,便在院里的东南角搬种了许多花。 原本一些高门贵妇一听到赏花,心里还暗想俗气无趣,这国公府不愧为武将府第,府中毫无清雅脱俗之景。 但一听到有明鹭丝,而且还种活了,众人便蠢蠢欲动。 这明鹭丝乃是羌戎皇室才有的稀罕物,别处不曾见,传说此花竟有聚灵养魂之效,只是其生长环境尤其苛刻。 羌戎有一宝地名唤灵岛,灵岛深处有一片凝土,明鹭丝便是长于凝土之中,明鹭丝离了凝土就马上枯萎,凝土出了灵岛便与满地黄泥无异。 有一年,羌戎使臣将明鹭丝连带着凝土装入花盒之中,作为邦交之礼,呈于天旭皇帝面前,打开之后,发现盒中仅剩一捧黄土和枯萎的明鹭丝。 因此世人极少有人见过明鹭丝。 徐老夫人看着众人的反应,心中甚是满意,看来这小孙女玩闹的本事大着呢,连他国秘花也能种活。 “那咱们就去看看吧,几位夫人意下如何?” 第16章 生辰宴(3) 三人的举止对话,落在众人眼中,自然是一派姐妹情深之象。 “真是不羡天上王母有七仙女,只慕老夫人身旁有三位孙女绕膝柔啊!”林阳侯夫人莫沁站在徐母身旁,诚然笑道。 徐知颜自是记得这位林阳侯夫人,她和母亲少时是闺中密友,现在也是。 她膝下只有一独子,便是陆矜安。徐知颜幼时,这位伯母时常登门拜访,每次一来,都会抱着她不放,好不容易放下她,转头又去陪她长姐玩,直到天色渐晚也不舍得回府。 临走时,伯母常与母亲感叹:“可惜我福薄,迟迟盼不到一个如萦儿颜儿这般聪慧的女儿。” 徐母戚然,刚想出言安慰,就听到姨母话锋一转:“不然你就把颜儿借与我将养几年。” 此言一出,徐母忍着笑意,一把将侯爵夫人怀里幼年的徐知颜抱回,将小女儿的裙摆褶抚平,再对身后的张管家说道:“张管家,送客吧。” 她这才一步三回头,满脸不舍地上了马车。 可惜后来林阳侯因在朝堂上,直谏皇帝耗费国力建望天楼一事被贬逐锦州数十年。直到上个月,太后寿辰,林阳侯一家奉懿旨回京贺寿,所以今日才能在这见到姨母。 徐老夫人听到这话,再看看二孙女和三孙女之间的亲昵,心情大好,笑得眼睛都眯成一条缝。 前些日子,老夫人听寿安堂府里下人在底下谈论,这二小姐与大小姐、三小姐之间似有隔阂,不复先前的亲厚,如今看来,只是下人们眼拙。随即招手,示意徐知颜二人到她身边来。 徐老夫人将二人拉到身侧后,目光慈爱地投向她们:“人活一世,一世须臾几十年,匆匆一晃而过,这把身子大半截入土的年纪,还能看到国安、家兴,儿孙绕膝,一个不少。实乃人生一大幸事!” 随即,几个年纪稍长的夫人便开始出言奉承,也是真心奉承:“老夫人,您菩萨心肠,行善一生,福气还在后头呢!” 老太太听罢,仰头咯咯直笑,心里头跟沾了蜜儿似的。 几位夫人说完便细细瞧着那传闻中的明鹭丝,眼里的疑问渐显。 老夫人会意一笑,便开口道:“颜儿,大家伙都好奇得紧,你是如何将这明鹭丝种活的。” 此言一出,众人一瞬将目光移到这位徐三小姐身上。徐三小姐酷爱收集一些精巧玩物,这皇城众人是有所耳闻的,只是能将明鹭丝移种至自己后院,想想也是了不得的。 徐知颜敛了眸,便道:“回祖母,这是我前些日子上城南的邦国互市上寻到的,那位小贩说是明鹭丝,我也不知真假,当时也是图个好玩才将它买回来。” “买回当日,恰好在门口遇到礼部侍郎赵蒙邱大人,赵大人一见这花就认出这是明鹭丝,只是当日赵大人有要务在身,颜儿也没来得及细问,恰好今日赵大人也在,大人博学多识,不妨就让他替我们解惑吧。” 这话一出,众人又在人群中搜寻赵大人的身影。 “此花确是明鹭丝,赵某有幸见过一次。”一道中气十足的声音自花圃旁传出,此人便是礼部侍郎赵蒙邱。 “各位且看,这花通身莹白,唯独花瓣边缘缀着点点幽蓝。俯身近嗅,只闻阵阵清香萦绕在鼻尖,但一步之外,十步之内,令人周身舒适的浓香扑鼻,芬芳馥郁。” “这些要点都与《列国奇珍》里对明鹭丝的描述对上了。” 众人走近一看、一闻,果然与赵蒙邱所言相符。 “那请问赵大人,这明鹭丝是如何留存呢?” “若本官没看错的话,奥秘就在这匣子里。早年间,本官还未入仕,便跟着商队到各国周游,偶见东胡有一巧匠,名为尧伯,这尧伯通晓炼铁造器之能,其中有一名物——纳盒,就是出自他手,纳盒精巧,能将鲜花存放其中,三年不腐,清香依旧。” “想必盛放明鹭丝的这个器皿就是传说中的纳盒吧,才能锁凝土气息不散。” 徐知颜勾唇一笑,这礼部侍郎果然见多识广。 明鹭丝和纳盒都是真,只是在互市偶然所得之言为假。这明鹭丝可是师傅替她求来的。 仲老医师自小师承于净芜道人门下,净芜道人医毒皆精,揽收弟子两名。一个是现在的仲老医师仲左,另一个则是唤右。 唤右是净芜道人的大弟子,擅使毒,且此人天赋异禀,自创一派独门医术,现在羌戎皇室任太医院掌院。 明鹭丝就是她这位从未谋面的唤右师伯给的。 夜风微冷,看完明鹭丝,赏玩花景后,宾客多数渐渐尽兴而归。 徐知颜站在门口台阶上送别容辞,身后赫然站着弈明与凝冬。 “今日幸得殿下出手相救,否则小女此时已落奸人手中。”说完徐知颜福身,行了沉沉一礼。 容辞无话,只是微微颔首后便转身离去。 这道谢的话,她说得是十分诚恳,心里也是想得十分诚恳。 今日她晕过去之后,只是眼皮沉得睁不开,意识还在挣扎着。她明显感觉到有人将她抬到房里,丢到榻上,没多久便听到徐知菲和容随茂那一番恶寒的对话。 徐知菲将人带到屋里,门关上后,徐知颜恍惚中听到容随茂发出猥琐的声音,朝她慢慢摸索而去。 她还是大意了,让徐知菲寻到可乘之机。容随茂的声音越来越近,她感觉身上衣物被人一点点扯开、正当她绝望、意识逐渐下沉时,忽听到房门被人踹开…… 容辞一早就留意到徐府中混入形迹可疑的几人,一路派人跟着。最后看到徐知菲引着容随茂进此院,待徐知菲走远,他让郁尘守在门外,自己踹开门进去,一掌击晕容随茂,脱下外衫,盖在徐知颜身上。 正当容辞吩咐郁尘去寻太医时,弈明与凝冬从外面跑来,凝冬一进屋,看 第17章 训斥 月色朗朗,风动,竹影摇曳。 将客人悉数送走之后,徐知萦和徐知颜一左一右地扶着祖母回院,空气中还弥漫着醇酒清香。 管事嬷嬷正张罗着将府中各处清扫干净,徐母让张管家扶着八分醉的徐父去歇息,今日盛宴,全府上下同乐,即便是在收拾洒扫,也全然乐在其中。 国公府在皇城之中,是出了名的善待下人,但徐知颜明白,这个善待是除了雪菲阁外。 “祖母自小生于一个满是明争暗斗,龃龉不断的家,亲近之人为了主位斗得家破人亡。所以,出嫁之时,我不仅没哭,还坐在花轿中笑了。见多了这些,自然就格外的想拥有一个夫妻恩爱、兄友弟恭、姐妹情深、阖家欢乐的家。” 徐老夫人步子放慢,就着月色,同两位孙女说起了体己话。 “大抵是幼时气运都被家里败光了,直到及笄后,这些运气才兜兜转转回到我身上,让我遇到了你们的祖父,我们在治家这一块上不谋而合,感情甚笃。” “只可惜,将军壮年时便埋骨沙场,永远离我而去,自那后,我就像一个时刻都想守住家的老婆子,以前给儿子儿媳守,如今替你们姐妹三人守着。” “人立于世,求的无非是个家平、业稳。就算是业稳,也只是为了家平。” 徐知萦二人听罢相视一眼,先前祖母只是一再告知她们。 一家人,乱世相携不弃,盛世相扶不倒。 以前她们只当是祖母这些年里悟出的治家之道,不曾想,背后还有这番曲折。 她们将祖母扶到美人榻上坐下,接着后退两步,向祖母行了端方一礼。 “孙女谨记祖母教诲。” 萦芳院。 “小姐,人在这。”暮春走在前头,掏出腰间的一串钥匙,将门打开。 徐知萦看着面前这个被绑住手脚的二妹妹,心下一阵惶然,别过头,神情冷淡。 徐知颜则是一直在等这一天。 重生回来之后也是两月有余,她不是没想过报复。只是有时也会在想,那是前世的恩怨,要加诸到这一世还没做过坏事的她们身上,是不是有些无理。 所以她将前世经历的所有酸楚一并按下,这些日子,一心只想陪伴家人左右,在以后的夺嫡之争里保全家人。 只要他们没有触碰自己的底线,什么事情她都能稍稍忍一忍,让一让。 但今日这件事让她看清了许多,前世今生,斗转星移,人性也不会变。 徐知菲就是一心要置她于死地。 “唔……唔唔唔……”徐知菲嘴被堵得严严实实,无法说出一句整话。 挽秋搬来两张椅子,徐知颜和徐知萦相继坐下。 “挽秋,把布条拿出来,看二姐姐有什么话想说。” “是,小姐。” 挽秋上前两步,一把将徐知菲嘴里的布条扯掉。 布条扯出的一瞬间,徐知菲大口大口喘着气:“下贱的丫头!你们是想把本小姐捂死吗?” 徐知颜原本极力平静下的情绪,被徐知菲瞬间点燃,正欲上前教训一下她。但身旁有人比她更快。 “啪——” 接着又是几声结实的巴掌声,徐知菲抬起被绑的双手捂着右脸,满眼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的徐知萦。 “长姐,连你也这样对我?” 暮春挽秋等人一脸惊骇,平日里最是温婉不过的大小姐,居然动手了。 “咳咳……” 徐知萦打完这两巴掌,踉跄着后退半步,一时气极,又咳起来了。 “长姐,先坐下。”徐知颜面无表情,轻轻扶着徐知萦坐着,她心里的怒气快压不住了。 徐知菲不愧是带着恶人脾性,用手背轻轻蹭了蹭被打肿的脸颊。这么短时间内就肿上来,可见打的人用力之大啊。 “长姐,妹妹不知自己是犯了什么错,值得姐姐这样不顾自己身子,还硬要教训妹妹呢?” “你闭嘴!咳……”徐知萦右手抚着自己的胸口,目光决然地盯着徐知菲。 “家中无兄弟,仅有我们姐妹三人。自小享尽父母及祖母疼爱,琴棋书画、礼仪道德全都教了,一样没落下。你今日为何存了恶心要害颜儿!而且还是用这种毁人一生的毒计!” 徐知菲听罢,自己靠着桌边借力换了个舒服一点的坐姿,手脚被绑得难受:“享尽疼爱的是你们亲姐妹二人,我算个什么东西,我和娘……!我和……姨娘在这个家,有什么是我们的,父亲和祖母的疼爱不过是顺带的,是我承了你们姐妹二人的情罢了。” 徐知颜依旧默不作声,只是接过暮春沏的茶,吹了吹后递到长姐嘴边。 徐知萦接过茶,轻抿两口后,才觉得好多了,接着说道:“你说这个家没有什么是属于你的,你回去可以翻翻,萦芳院和环颜阁有的,雪菲阁少了什么。祖母和父亲送东西一向是一式三份,生怕我们姐妹之间因这些杂事便生了嫌隙。” “哪怕是上次你与颜儿争的飞绫纱,那也是父亲先着人来问,让我们每人将想要的布匹报上,你说想要的是云翼锦,待东西到后,你当场变卦,想要飞绫纱,纵使这般,颜儿也依了你。” “我实在不知,你还有什么不满的?以至于让你罔顾自己亲妹妹的名节,将她推入火坑。” 屋内一片肃宁,均是女子,不论是丫鬟还是小姐,都深知名节对女子来说是何等重要。 屋外劲风四起,刮得窗外的竹叶沙沙作响。刚才还明月高挂,这会儿却乌云重重,这天,变得极快。 “以前常听教礼嬷嬷讲,上天是公平的,给人闭了一扇门,也会给这人开着一扇窗,可是长姐,我的门和窗都被闭得紧紧的。” 徐知菲抬起眼眸,看着眼前两个姿色均在自己之上的姐姐和妹妹。平日里,她都得做足了姿态,多是低眉敛目, 第18章 嫡庶有别? 外头惊雷一闪, 白光透过薄纱窗映在屋内。 没一会,就听到淅淅沥沥的雨声敲在窗沿上,冷风也直往人袖里灌,冷茶的残香也随着风散到屋里的每个角落。暮春走到窗前,将留有一丝缝隙的窗户关严。 良久。 徐知菲终于将灼灼目光从她们身上挪开,审视了一圈屋内摆设,最终,眼神落在泛着暖黄色的灯上。 “要按嬷嬷说的,门、窗总有一扇会留的话,既让我投胎投到姨娘肚子里,那该赐我一副无上美貌才是啊,或者反过来也行,让我生于嫡母房里,那这容貌上稍有逊色,我自己也是能翻盘的。” “不然,在这吃人不吐骨头的世道里,我该倚仗什么呢,难道是这国公府二小姐的名头吗,不……我只是国公府庶女。” 茶凉了。 一旁尽责的暮春又烧了一壶,重新沏上。这次用的茶是今年新进的藤杏嫩叶,有上佳的安神效果,泛着清冷甜香。 徐知萦虚叹了一口气,眉心微微动了动:“你总是妄自菲薄,这些年来,府中上下,没有一人将你当成庶……” 她顿了顿,接着道:“府中,没有人曾轻待过你。” “更没有什么嫡庶之分,我们份例相同,用度规格,别无二致。” 徐知萦没想到,这些年来,二妹妹竟是这样想的。她自小确是无意去计较什么嫡女的身份,对待两个妹妹,在生活上,她一视同仁,两个妹妹想要的东西,她都会给。但就感情上而言,三妹妹同她较为亲近,至于二妹妹,她们总是很难待在一起超过一个时辰。 徐知菲像是听到了什么离谱好笑的话,恍若无人般大笑起来,可眼泪却止不住大颗滑落,神情又疯又狠:“我只是不明白,为什么同样是娘亲十月怀胎生下来的,我并未缺胳膊少腿,我和你们一样,是活生生的人!为什么要用庶女这个身份框住我一生!” “怎会没有嫡庶之分!在府里,那些下人对我,当面恭敬,背后嘲讽!在外面,我就是徐国公府的庶女,那些人,不论是议亲还是交友,她们都不会高看我一眼!” 她闭上眼,轻轻仰起头,最后两滴泪从眼尾滑落。 “在国公府里给我营造了一个一视同仁的假象,可当我走出这道大门,这个假象都会碎裂成片。回来之后,你们又若无其事的将这些碎片捡起、补好。你们错就错在,给我造了众人不分嫡庶的梦,又不能保我一世无虞,令我在这种落差里来回磋磨。” “你说够了吗?”徐知颜将手中茶杯重重往桌上一放,发出的声响将徐知菲的思绪拉回,她站起身,直直望着徐知菲。 “你含泪揪心说的这些,与你今日所做的无耻行径有何干系?” 徐知菲止住眼泪,一时无语,目光闪烁。 刚才险些被徐知菲那番话绕进去的挽秋等人,眼神瞬间澄澈。对啊,说了那么多,她就是干了坏事啊! 雨势渐小,徐知颜走到窗前,将方才关得严实的窗户推开,一阵凉爽的清风拂面而来,吹得众人脑子都清醒不少。 徐知颜未挪步,还站在窗前,微微侧身,用屋里所有人都听得见的声音说道:“再说,投胎和相貌这种东西,你我不能选,街角的小乞丐不能选,含着金汤匙出生的公主也不能选,这都是命。” “命虽是不能选,但怎么活,活成什么样,这都是可以争取改变的。你为什么看不到这些,偏揪着一个命数不放?” “这嫡庶之分确实有,这世道规则就是这样的,国公府已经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给你最大的庇护和尊重了,出了这道大门,造化全靠自己,这点不论是你我,还是长姐都一样。” “所以你别想着用这点博什么没用的同情。” 徐知颜说罢,转身缓步走向徐知菲,站在她面前,居高临下的直视对方。 徐知菲面无表情地抬起头,随后,嘴角渐渐扬起:“果然,三妹妹这脑子被水泡过之后,是要明理许多啊。” “那你们打算如何处置我?将我揭穿,让父亲下令处罚我?还是将我丢到京兆尹那,讨个公道。”说完她便往身后一靠。 “我自然是想将你丢出去一了百了,但若是由我来处置你的话,怕你觉得有失公允,不服。”徐知颜坐回椅子上,端起新沏的茶,一口喝完。 刚才说了一大串,这时才觉得口渴难耐。 “所以我听长姐的。” 徐知颜说完看向坐在身侧的徐知萦,徐知萦思虑良久。 半晌。 徐知萦拧紧手中丝绢,决然道:“你如今已及笄,明日让赵姨娘去与母亲言明,让母亲可以开始替你寻找合适夫家,尽快出嫁。你放心,嫁妆,我会让母亲给你多添些,算是全了我们曾为一家人的意。我无法与一个妄图戕害自己亲妹妹的人,同处于一个屋檐下。” 徐知菲看着眼前这个端庄温婉的人儿,不由得嘲笑起来:“我的好姐姐,这就想把我踹出去吗?想找个破落人家就将我随意嫁掉?” 徐知萦也不脑,只是蹲在她耳边说道:“你要是再想有什么害人的举动,下一次,将你,和赵姨娘一同打发出去,绝不姑息!” 果然,听到这个,徐知菲笑容立即僵在脸上。 徐知萦自是注意到了她的表情变化,接着道:“你是可以凭手段高嫁翻身,可赵姨娘若是没了国公府庇佑,难不成你还能带着个贱籍出身的姨娘嫁到夫家,尊她为母?” 眼见威慑的目的达到,徐知萦不慌不忙站起身,慢慢地收回了目光。 “以前,没有人轻视你们,因为我们是一家人,府里众人待你我无异,诚然以一声二小姐相称。” “以后,府中,也没有人会轻视你们,但那是因为我们知礼、守礼。” “二妹妹,终有一日,你会 第19章 转机 四处静悄悄,夜空中偶有一两朵云从月亮下飘过。 雪菲阁。 “滚去找啊!找不到二小姐,你们也别回来了!”赵梦娴难得的发了一通脾气,宴席结束,她回到雪菲阁,以为菲儿已经回来了,没成想,那两个丫头在到处找寻菲儿的踪影。 这群吃里扒外的东西,整天跟在菲儿身侧,竟把人伺候丢了都不知。 乐鸣与惊雀心惊胆战地出来,刚想着要到其他地方再找找。 就看到二小姐迎面走来,身后……还跟着大小姐院里的暮春和三小姐院里的挽秋。 乐鸣忙回过神,往前迎上两步,对上徐知菲狠厉的眼神,不由得下意识低下头:“小姐,您去哪了,我们都担心死了。” 徐知菲未作停留,一脸冷傲。直直越过乐鸣,头也不回地说道:“那怎么没见你去死呢。” 乐鸣与惊雀身子一僵,小姐这是怎么了,以前在除雪菲阁的人外的面前,她都很会克制自己的脾性,这回,竟不装了。 她们不知所措地望向暮春和挽秋,只见对面二人神色如常,不卑不亢。 “我二人已将二小姐安然送至雪菲阁,若无他事,奴婢告退。” “滚!” 赵梦娴听到女儿的声音,急忙从房里迎出来,看到她安然无恙,悬了一晚的心终于落地:“我的小祖宗,你这是上哪去了,到现在才回来。” 身后的乐鸣与惊雀,站在门口,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待在雪菲阁多年的直觉告诉她们,今晚的二小姐,火气极大。 徐知菲没有搭理赵梦娴,似是感受到了门口两个丫头的犹豫不决,她气极反笑:“你们,有两个选择,要么尽快进来给你们小姐倒杯茶,要么现在就滚出去,等着明日被发卖。” 看看自己院里的下人,跟个木头一样,人家院里的丫头,机灵稳重。想着想着,她心里越发暴躁。 她被困了那么久,还说了那么多话,早就口干舌燥,徐知颜那个贱人也不知给她倒杯茶水,只顾着自己喝,喝死她算了! 乐鸣急忙进来,走到桌前,端起茶盏小心翼翼地倒了杯茶,可她越是想镇定,手越不听使唤,这杯水倒下去,桌上溅出许多。 徐知菲只是淡淡瞥了一眼,拿起茶杯一饮而尽,并未为难她。 乐鸣大气不敢出,悄悄用袖子擦掉桌上溅出的茶水,然后默默退到一旁。 “出去。”徐知菲自己动手又倒了一杯茶,慢慢地,一口一口抿着。 乐鸣恍若未闻,仍是浑身紧绷着伫立在那,惊雀忙迈着小步走到乐鸣身旁,将她拉走。 出来后,惊雀将门轻轻带上,眼见门已经关上,乐鸣才放松下来,两条腿直发软,像被抽干了力气一样:“惊雀,这种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惊雀紧咬嘴唇,眼里泪花在打转。 徐知菲坐在桌边,茶喝了一杯又一杯,眼神空洞:“娘,完了,一切都完了。” 一旁的赵梦娴终于等到女儿开口,急忙追问:“什么完了?你今晚到底去哪了?” 徐知菲带着哽咽声,将今日所发生的事,悉数道出。 半晌。 赵梦娴瘫坐在椅子上,眼神晦暗,声音艰涩不已:“菲儿,你太着急了,你这一急,我们十余年来所做的努力都打了水漂。” “娘,那我们眼下该怎么办。她们会不会明日就将这事捅到父亲那去,我是庶女,现在议亲,又是嫡母掌眼挑选的,肯定落不着什么好,我不甘心!”徐知菲清醒过来,半跪在地,拉着赵梦娴的袖子不放,像在抓着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赵梦娴不愧是在主母眼下讨生活的人。很快就稳住心神,盘算起来。 “她们不会揭发这事,不然你今晚该是在祠堂或庵堂了,而不是萦芳院。”赵梦娴一语中的。 “她们是国公府的尊贵小姐,在父亲生辰当天,发生这种事情,她们必然会掩住。所以这点你无需担忧。至于议亲,等明日我去探探夫人的口风。” 徐知菲将这番话在心里过了几遍,眼底的光亮也逐渐恢复:“对!对!娘亲说的在理,她们有所忌惮,不然今日不会这么轻易放过我。” 赵梦娴轻叹一口气,看着女儿憔悴的面容,不忍心再责怪。只是反复叮嘱:“菲儿,小不忍则乱大谋,你日后行事一定要谨慎,务必要先跟我商议。” “是,女儿知道,不会再让娘亲担忧。” 想通之后,徐知菲心不在焉的应着,脑海里渐渐浮现今日“宋怀瑾”的温柔模样。她要博一把,万一成了,那这世子妃的尊位就是她的了,到时,也能将她们踩在脚下。 转机已在她眼前浮现。 果然,那扇窗,还是在的。 萦芳院。 夜色已深,徐知颜将今日的药熬好,看长姐喝完后,便要回环颜阁,徐知萦执意将她送到萦芳院门口。 “颜儿,你可恼我没有处置她?”徐知萦问出心底担忧的话,按理来说,此事应当呈报父亲,由长辈处置,但她实在不忍,一来祖母年事已高,禁不起刺激,二来姐妹多年,她始终是想再给徐知菲一个机会。 徐知颜何尝不知长姐心里的顾忌,所以在处置徐知菲时,她并未多言。 她知道,她的长姐最是善良不过的人,这个处置,既护了她,又将徐知菲以另一种方式逐出徐家,这已经是长姐能想到的最妥善的办法了。 她重生了。对徐知菲的狠恶最了解不过,但长姐不知,对她心中尚有不忍,这也是人之常情。 “长姐,我明白,这是最合理的处置,到此为止,这个事翻过去了。不必为这种人劳心,养好身体才是最重要的。” 二人会心一笑。 “快回去歇息吧,不用送了。暮春,将长姐扶回去。” 皇城郊外。 侍卫将尚在昏迷中的 第20章 主母院落 次日一早,赵梦娴坐在镜前装扮。 给她绾发的是她的陪嫁嬷嬷,宁嬷嬷,上妆的是绘娘,她的陪嫁丫鬟。 由着她们二人折腾,赵梦娴脑子想的都是昨晚与女儿所谋之事。 如今菲儿已及笄,提出议亲之请也不算贸然,可这苏氏在府里虽是宽厚大方,在外可是出了名的循规蹈矩,因是庶出,菲儿经由她手议的亲,怕是不会如愿。 这事赵梦娴是越想越没底,低头看了看这身绸红百褶如意裙,沉思了会。 “绘娘,将那套柔绢月牙罗裙拿出来换上,那身更素雅。” 绘娘跟了赵梦娴几十年,知道她有自己的打算,也并未多问,只是照做。 宁嬷嬷闻言也是将方才插上的步摇和发钗取下,重新挽一个与衣裳相衬的简约发髻。 主仆三人早有默契,她这些年过得如此舒心的原由之一,也是得益于绘娘和宁嬷嬷的可靠。 换好装束,她便往主母院里去。 每次来这院里,赵梦娴内心必起一番波澜,这是她觊觎了十六年的位子和院落。这个主母院落并不出彩,甚至与寻常院子无异,中规中矩,可这院子坐落在这个地方,就是当家主母的象征。 这些年她也算过得体面安稳,如果没有深究妾室的名分的话。 只是,妾始终是妾。哪怕吃穿用度快赶上正房,自己也只是妾。就像上次在正厅,徐知颜说的,妾,贱籍也。此生无法更改。 前些年,苏挽偶然染病,养了大半年才好。那半年里,老太太将府中中馈交由她暂时打理,那段时日,是她觉得嫁入徐府后最得势的日子。府中大小事,一律要经过她手,那种决断发话的权力让她沉迷不已。连张管家和管事嬷嬷对她都礼敬三分。 她的母亲就是一府主母,她尚在闺阁中时,就暗暗发过誓,日后自己嫁了人,一定要过得比母亲风光、华贵。只是天意弄人,她现在过得还不如三十年前的母亲。 上次因那个武隶的事,也不知苏挽会不会心存芥蒂…… 她走进院门,远远就看到在屋内的苏挽,身穿蹙金牡丹彩蝶戏花罗裙,衬得肌肤胜雪,加上淡妆点点,尤为娇媚动人。同是年近四十的妇人,苏挽多了丈夫的娇宠疼爱,活得恣意。而她,还在苦守着这点施舍,心中不免一阵苦涩。 敛下所有复杂思绪,赵梦娴拨了拨鬓发,换上一副温婉浅笑。 苏挽正在屋内翻看上月的账簿,账簿才看一半,她思绪不稳,一直为萦儿的病情忧虑不已。此时,手中这页,还是半个时辰前翻的。 管事嬷嬷低声在她耳边说道:“夫人,赵姨娘来了。” 苏挽闻言停下手中翻着篇的账本,立即起了身,露出笑容,只是笑未达眼底。 她走上前去,唤了声:“妹妹今日怎么得空往我这来了。” 赵梦娴脸上笑意一滞,但很快恢复。 不知苏氏是在有意敲打,还是顺口之言。在天旭,妾室是得在每日清晨到主母院里请安的,可她自入门之后,仅是来过几次。 她柔身一礼:“妹妹见过姐姐。” 苏挽快步往前,虚扶一把。看着赵梦娴这身装扮,心下了然,也顺着她的意说道:“甄嬷嬷,近来各院的份例都未曾短缺过吧?” 一旁的甄嬷嬷恭敬应道:“回夫人,各院份例未曾少过,每一月、每一年都已如数发放。” “既如此,那赵姨娘怎还是穿着几年前的旧衣裳呢?这要是传出去了,该说是我这个主母持家不公,苛待了府中人。” 苏挽心中冷嗤,这赵梦娴平日里穿红戴绿,奢靡斐然。偏是来见她的时候一身素衣,生怕别人不知。 看来萦儿颜儿所言不假,这二房心思不浅。 甄嬷嬷原本一直低着头,听到这话,更是双腿一弯直接跪下:“夫人明查,老奴断然不敢克扣主子们的份例。” 赵梦娴见此场景,忙赔笑道:“姐姐勿怪,是妹妹念旧,不舍得丢弃而已,可别冤了甄嬷嬷,并未有什么克扣份例的腌臜事。” 目的达到。赵梦娴虚扶着苏挽落座上首,自己则是坐在下边的椅子上,接过丫鬟呈上来的茶,轻抿一口,才缓缓吐声:“整个皇城内,众人皆知,姐姐宽厚。这些年来,我和菲儿都得了姐姐的照拂,妹妹自是感激涕零,只是,这眼前又有一桩事,想来劳烦姐姐……” 说话间,她姿态放低,掩在袖下的手指却紧紧抓着椅子边上的扶手。这些年,她将苏挽的脾性摸得清清楚楚,这人一贯吃软不吃硬,只要她稍稍示弱,就能在她这求到想要的东西。 苏挽正在归置账本的手停下,唇角略略一弯,故作不解垂问道:“何事烦扰妹妹,但说无妨。” 她心里没有多少意外,赵梦娴几年都不上这院里一趟,每次一来,必定有所求,而纵观她的现状,所求之事无非就那几样,一来是女儿的婚事,二来或是她又要出门祈福或避暑。 赵梦娴用余光观察了坐上之人,恰好苏挽正凝着笑望向她,二人目光对上,苏挽神色无异,她心里反倒一阵嘀咕,年岁相当,但为何她笑起来的时候眼下和眼周的细纹,竟那么少。 她收了收心,回到正题:“禀姐姐,菲儿已然及笄,常言道,女大当嫁,加之又是庶出,这年纪正好,要是再拖个一两年,怕是不好找个如意的夫家。” 苏挽一听。果然,无非就这两个事之一。 “妹妹放心,这事就算你今日不提,我过两日也是要去寻你一同商议的,咱们府中就这三位小姐,萦儿如今身体未恢复,颜儿尚未及笄,只余菲儿,必是要上心的。”想到萦儿,苏挽只觉一阵忧思。 “我也会将此事告知老爷,让他一同为菲儿物色一位上佳夫婿。” 得了苏挽的话,赵梦娴面上稍霁, 第21章 锁魂消 徐知颜一如往常熬好药,正准备往萦芳院去,刚出环颜阁,就见到一个身穿玄色云翔符蝠纹劲装的少年站在前方。 修长的身体站得笔直,神情冷冽,雪肤薄唇,在身后盛开的一栏花海中,少年容貌竟透着几分昳丽。 这俨然是弈明。 前几日忙,也并未好好端详他恢复后的样貌,这也是个极好看的人,走向他的这几步里,徐知颜悄悄想着。 还未等她开口,就听到一个清润的声音传来:“锁魂消。” 徐知颜一阵讶然,瞪圆了眼睛望着对面的少年,左右看了看,除了她们外,就只有弈明了。 “小姐,弈明竟会说话,他不是哑巴!”身后的凝冬,一副不可置信的晃着徐知颜的袖子,眼神瞬间亮了。 徐知颜无奈地将凝冬的手掰开:“是的,你家小姐听到也看到了。”挽秋要比她们俩稳重一些,只是端着冒热气的药汤在一旁看着,嘴角含笑。 弈明似是料到了她们的反应,没有急着解释。 他说什么,什么消? 徐知颜高兴之余,才反应过来,她们没听清弈明说的什么。 “弈明,你刚才说的什么?原来是会说话的啊,那这段时日为何一直装哑呢?” 弈明挑眉,应道:“我只是没说过话,并没说过自己哑。” “是啊小姐,他也没说过自己是个哑巴啊。”凝冬一脸深以为然,徐知颜险些没忍住,想敲一下凝冬的脑袋。 弈明看着这对活宝一般的主仆,眉头轻蹙,但眼里的笑意却渐渐漾开。轻咳一声道:“我方才说的是锁魂消,东胡近僳族的一种秘毒,大小姐中的便是锁魂消。” 徐知颜一听,神色便立时变得凝重起来。她之前虽未听过这锁魂消,但傻子都能听得出来,这名必是狠极了的毒。 “你没认错?确是锁魂消?”徐知颜声音里带着一丝不难觉察的颤抖。 凝冬和挽秋听罢,也是堪堪吓了一跳,大小姐竟是中了毒,难怪多少大夫太医来看了都不见好。 二人默契地对视一眼,一个担忧同时爬上心头,在守卫森严的国公府里,居然有人胆大如斯敢投毒,她们日后可要盯紧小姐的膳食,可别让歹人也将小姐给害了。 “中了锁魂消,身体无病相,亦无中毒之状,只是中毒者内里日渐虚空,直至油尽灯枯。” 弈明看了她一眼,青葱少女脸上泛着难得一见的些许慌乱,无论是在众目睽睽下将命悬一线的自己救回,还是昨日险些被算计的遭遇,她于人前人后,都不曾乱过。 仅一眼,又将目光压下。 “那这毒,可有解法?”徐知颜的眼神越过弈明,落在他身后开得正盛的粉红月季上。 既是毒,那便是有人下毒,才害得长姐在这如花的年纪里,饱受药毒的苦楚。 弈明顿了顿,言语间有些犹豫:“可以说有,也可以说没有。” 徐知颜面容沉冷,一语不发的盯着他。 弈明心下暗叹一口气,昨夜他辗转反侧许久,就是为着这个。 “近僳族以奇法研奇毒而闻名,锁魂消之解药,是要用火灼燕的巢穴底部枝丫,研磨成粉,冲水服下。此毒尤其隐秘,世上所知之人极少。” 徐知颜眉心紧锁,她虽没听过锁魂消,但对火灼燕和其巢穴是有所耳闻,这也是之前听师傅说的。 火灼燕不畏热,只在炎海中存活,它的巢穴必是筑在炎海口之上,而传闻中说炎海中全是一片岩浆,似沸腾的火山。 火灼燕筑巢衔来的枝丫,是从长于极寒之地冰渊中的寒树上折的,寒树常年凝冰不化,枝丫被火灼燕叼到炎海筑巢,底部枝丫受炎海热气蒸腾多年,上头的冰才渐渐化开,能作药引之用。 所以弈明这话也没说错,这解药也可以说没有,世人觊觎凤凰之力,多少人寻炎海而不得,连火灼燕都没人再见过了。 冰渊倒是一直好好地立在天旭的北部,但由于太冷,极少有人涉及。这些年有一些胆大的人不信邪,陆陆续续往里闯,竟没见有一人能活着出来。 “所以,下毒之人,就没想着让长姐活。”徐知颜转身接过挽秋手里的药汤,径自往萦芳院走去,两个丫头快步跟上。 弈明默不作声,目送她远去。他知道这个消息对徐知颜来说,有多残忍。这些天,他跟在她左右,看着她费心劳力地给徐知萦治病,她不知那是毒,现在知道了,却也是无能为力。 他也是昨日见着徐知萦才想起了锁魂消。中了锁魂消的人,周身会散发出一种凝香之气,旁人不在意,以为是制衣香或是闺阁熏香,可他对这香气是再熟悉不过了。由此才断定,徐知萦中了锁魂消。 徐知颜脑海沉沉,心乱如麻。不知自己是如何到的萦芳院,又是如何跟母亲和长姐道别。 现下,站在仁春堂门前,冷风一吹,她才清醒了三分。 今日天空阴沉,像是不久后便会落一场大雨,风里藏着点点寒意。 纵使天气不好,但这看病的人也没见少。她在门外就听到里头传来阵阵咳声,忙得晕头转向的药童霞光,他眼尖,不经意瞥见门外那道明丽的倩影,随后,堆满笑容迎出来。 “师姐,怎么不进来啊,师傅近两日可常念着你呢。”说着他眼珠子一转,目光略过凝冬和挽秋。 “师姐,这会病人多,能不能让这二位姐姐腾点空出来帮帮我啊。” 徐知颜扯了扯嘴角,心不在焉地回道:“好。” 霞光像得了什么大恩惠一般,兴高采烈的就拉着凝冬二人往里去,她们常到仁春堂来,彼时徐知颜在内堂跟着师傅学习,凝冬和挽秋在外间等着,等久了也是无趣。时常会帮着外间的大夫和霞光,招待病者,久而久之,她们也学会按药方抓药磨药。 徐知颜随 第22章 又是一场寿宴 得了师傅的开导后,徐知颜一连多日来的愁容豁然开朗,是啊,都重生一世的人了,不就是这点枝丫巴嘛,掘地十尺也要给它找出来。 所以徐知颜这几日,一边照常替长姐寻药固身,一边差人到处打听关于炎海的消息。 这日傍晚,她才从仁春堂回来,刚掀帘下了马车,早就候在门口的张伯迎上来说:“三小姐,今晚老爷备宴于正厅,已将大小姐和二小姐都叫过去用膳,现在只等您了。” 徐知颜和煦一笑:“好,我知道了,那这药就劳烦张伯帮我捎到环颜阁了。” 张管家接过药后,拱手告退,拿着药往环颜阁方向走去。 待徐知颜到正厅,菜刚好上齐,她看到众人都在。 徐老夫人原本在同徐知萦说话,瞧见徐知颜走过来,便笑着向她招手,示意其过来:“快过来,净手,吃饭。” 一旁的高凳上放置着一个净手用的铜盆,边上还挂着素白的厚帕子,徐知颜洗完手就用厚帕子擦起来。 随后规规矩矩坐到饭桌旁。 略略扫了一眼,菜式不少,也有自己喜欢吃的。 祖母和父亲动筷之后,一旁几人才开始夹菜,秉承着食不言寝不语的饭桌原则,一家人静谧怡然地吃完这顿饭。 饭后,徐父端起新上的茶,用茶盖扫着边上的沫儿,轻喝一口就放下。眼神不动声色地扫过徐知菲母女二人,拿出一封精致的请帖放在桌上。 “过两日,便是太后寿辰,这是内务府分发的帖子,邀各大臣携家眷而去。你们姐妹几人商议一下,看是否想去。” 徐父说完,再一次看了几人一眼。 徐知颜挑眉,又是一场寿宴。 她最近一头扎在锁魂消一事上,暂时也没有什么心情去贺寿,刚想出言拒绝便听到徐父补了一句。 “此次盛宴,连各国使臣也会一齐进宫贺寿,新奇玩意儿必不会少,你们也当是开开眼界了。” 各国使臣?意思是东胡使臣也会来?刚好那夺人性命的锁魂消刚好是东胡人的佳作。与其自己在外面无头苍蝇似的乱寻出路,还不如刚好趁这次机会,去了解一下,万一这使臣是个见识广的呢。 “父亲,我这风寒尚未好全,咳咳……就先不去了。”徐知萦用帕子掩着唇,轻咳几声,顺带回道。 徐父轻轻叹了一口气,道:“都多少时日了,这风寒还不见好,明日让张太医再过府来瞧瞧,可别一直病着,伤了根本。” 连带着徐老夫人也忧心忡忡:“多叫上两位,一个太医怕是看不出什么毛病,实在不行,拿上我的帖子,去请太医院的周院正来。哪能一直羸弱见不得风啊,得多出去跟别府的姐姐妹妹们耍去,不然可惜了我的萦儿这么好看的姿容。” 徐知萦怕家人担忧,只对祖母和父亲说,染上了风寒,其实连自己也不知,到底是得了个什么病,连太医也束手无策。 今日午后张伯来通报,晚膳在正厅用,她就早些喝了颜儿熬的汤药,这才精神许多。 此时她也只能老实回答:“多谢父亲祖母,不妨事儿的,只是我这身子底子差了些,所以才拖沓未好,近来三妹妹日日替我寻药滋补,已然好了许多。” 听到这话,徐父和徐老夫人才稍稍安了心,平日里见这三丫头调皮啷当,关键时候,也是个顾家顶用的。 可一旁的徐母却怎么也笑不出来,这日是萦儿准备好了过来的,所以状态看上去尚好,想起那日她去萦芳院,因是突然想起去的,萦儿不知,到了看到萦儿躺在榻上,见她突然来了,想起身行礼都没力气。 母女连心,徐知萦安抚好祖母后,看到母亲神情肃然,染上愁绪,便知道她在想什么,没有多余的话,只是将手轻轻搭在母亲手背上,用力握了握,示意母亲安心。 连徐知菲也假模假样地问候了:“我那还有一棵人参,稍后让暮春过去取吧,给长姐补补身子。好早日康复。” 徐知萦垂眸敛目,并未看她,只说:“那就多谢二妹妹了。” 徐知颜将一众人反应看在眼里,心中想着东胡使者的事,默不作声。 “那好,就萦儿先在府休养。颜儿跟菲儿与我们一同进宫贺寿。” “是,父亲。”徐知菲二人恭敬应道。 徐知菲自有一番考量,要进宫才能见到南王和“宋怀瑾”,这二人,必要抓住其中一个。才可能握住权力,跃为人上人,顺便保得她下半生的安逸与富贵。 次日清晨,天刚刚蒙亮。 徐知颜前两日听霞光说,今日邦国互市上的樊笼馆会出售一把古琴,长姐近日出不得门,她便想去将这琴买回,让长姐高兴高兴。 想着互市街上较乱,她便将弈明也一同喊上。 徐府坐落在城北,这一片多是京城的勋贵人家。 徐知颜上了马车后,便有些昏昏欲睡,因为今晨想着买琴的事,起了个大早。 马车刚行了两条街,忽然,前方转角处跑出一神色慌乱的女子,她频频往后回头,险些撞上马。马夫急忙拉住缰绳,马车也因此急仓促停下,马儿前蹄高高扬起,再落下。车内的凝冬挽秋,原本一左一右坐着,一时不妨,直直撞上对方。 也不忘想拉住徐知颜:“小姐!” 徐知颜坐中间上首,停时也是身子往前一倾,正当徐知颜以为自己肯定会甩出去的时候,一只手隔着车帘,稳稳按住她肩膀。 呼~幸好。 要是真摔出去了,脸着地的话,这辈子难捱了。 待马车停稳,那只手才轻轻撤开,不一会,车外传来弈明的声音:“三小姐,事出突然,得罪了。” 徐知颜冷汗冒出,惊魂未定,只得连声道:“无妨,无妨。”心里却在庆幸,幸好把他带上了,不然今日自己得挂彩啊。 第23章 魏二小姐 这不是和徐知菲交好的相府庶女魏悦婕嘛! 今日怎么撞上了她? 徐知颜还没说话,就见那魏悦婕两手撑地,踉跄着爬起,三步并作两步跑到她身旁。 魏悦婕刚跑转角处就认出这是徐府的马车,她以为是徐知菲,便不顾一切往前冲去,不曾想,竟惊了马。 当她看到徐知颜从车上下来了,焦躁的心往下沉了沉,但此时容不得她多作思虑,咬了咬牙,还是决定跑向徐知颜。 还没等她跑两步,一柄泛着寒光的剑就架在她脖子上,她瞬间不敢动弹。 屏住呼吸,头慢慢转了转,目光顺着剑身望去。是一个身着蓝衣的男子,侧脸下颌线尤其明显,鼻梁高挺,眸却似寒冰。他左手环臂抱着剑鞘,右手轻握长剑指向她。 没一会。 “弈明,不得无礼,这是魏二小姐。”徐知颜在一旁看够之后,想着差不多了,便出声制止。 天知道她有乐意看到这个场面,这魏悦婕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以前常和徐知菲在人前背后阴阳怪气的背刺她们。 弈明不多时便利落收剑,站到徐知颜身后,目光依旧冷冽。 喉间利剑收回后,魏悦婕才敢恢复呼吸,暗自后怕,方才生怕有个不小心,那剑,便将她脖颈刺穿。 气还没缓下,身后就响起一道令她毛骨悚然的声音:“二小姐,跟我们回府吧!” 吓得她瞬间移到徐知颜身旁,身子微微蜷着,两手拉紧徐知颜的胳膊,如临大敌般看向追来的二人,不停摇头道:“我不要跟你们回去!我不要!” 徐知颜看着她扒拉在自己左臂上的两只脏手,瞳色瞬间冷了下去。 魏悦婕方才摔的地方刚好是一个小水洼。 这可是她今早刚换的!上月长姐给她买的新衣服!她想着今日天气好,才决意穿上。 但现在也不是计较这些的时候。 她深吸一口气,将心中的不快尽数压下,顺着魏悦婕惊恐的目光来源看去。 是那日永斗场里,相府夫人买下的两个女武隶,还是一黑一白,服饰样式相同,只是颜色不一,远看的话,很容易看成双胞胎姐妹,但是近看才知道,二人面相各异,相差甚远。 弈明显然也注意到了这两人。 黑衣姑娘拱手行礼,冷冷开口:“二小姐,我们是奉了夫人的令,来您请回去。二小姐莫让属下二人为难。” 魏悦婕像被刺中了逆鳞一般,崩溃喊道:“你们有什么可为难的!每日替那老妖婆看管着我,他们为了敛权拢人心,就要将我嫁给那癫狂可怖的陈放。凭什么!她的宝贝女儿就配做太子妃,我就只能嫁给一个看大狱的恶魔!” 陈放?听着耳熟,徐知颜眼珠转了转,终是想起来了,前几日,她在仁春堂碰到两个来抓药的狱卒。 当时,她坐在药柜旁,等霞光去找给长姐的最后一味药。听到那两个人说,近日有一个锦州来的地方捕头,名陈放。因协助查办了一桩私盐贩卖案,其刑讯手段了得,擅用酷刑逼问,这一桩案,办得干脆利落,仅用两日便揪出幕后主使。 此案是魏丞相督办,陈放也因此入了魏丞相的眼,随后将他荐入京都。 皇上龙颜大悦,封他为按察使司狱。 一个从九品的官儿。 那两名狱卒言语间带着嫉羡的酸味儿,说这陈放一个乡下上来的壮硕大块头,粗鄙不堪。 皇城中人,不论三教九流,达官显贵。大部分人生来就带有长于皇城下的优越感,自认为比边陲深山之地出来的人高贵文雅。 说人闲话的两位狱卒,便是其中之二。 也难怪魏悦婕看不上他,虽是庶女,好歹也是相府出来的娇贵小姐,就这么……被指给一个整天打打杀杀的酷吏。 说是看大狱的恶魔,也没错…… 确实一时难以接受,何况徐知菲魏悦婕这一堆人,自小就不甘平庸,一直致力于给自己镀金,为的就是有朝一日能飞上枝头变凤凰。 徐知颜纵使有心相助,但她一个未出阁的国公府三小姐也拧不过相府夫人。 “魏二小姐,你这一直躲我身后也不是个办法。若要害你的,是什么流民匪盗,那我拼死也是要拉你一把的。但现在要提你的是你嫡母,相府夫人,我也没有什么由头能强扣着你不放。”徐知颜诚然说道。 魏悦婕何尝不知,如今只是权宜之计,她斗不过那位嫡母,且不说姨娘的性命还握在她手里,就算今日能躲开这两个武隶,她又能跑到哪儿去。 这世道看似太平,实则看不到的地方,各种腌臜。她一个姑娘家,一无依凭,二无银钱。没出皇城,便被人卖了,或是杀了。 想了一番,她原本紧抓徐知颜胳膊的双手渐渐松垂:“我只是不想成为她们的垫脚石。” 魏悦婕眼神接近绝望。 徐知颜神色复杂。 魏悦婕也算个可怜人。 魏丞相重色,这在皇城中,几乎是个公开的秘密。 她的生母红苑是红烟楼一等舞女,前些年一直凭姿色勾住丞相,也为自己和女儿在偌大的相府里挣得一方立足之地。 可有一次,魏丞相随当今圣上外出巡视,回来后便听下人回禀,他不在的这几日,府中不慎失火,但只烧了魏悦婕母女所在的院落,魏悦婕被下人抱出来了。 可红姨娘被困火海,待救回时,原本闭月羞花之容,一夕之间,被烧得面目全非,自那之后,魏丞相就再也没去她们院里,也没有追究失火之因。 红姨娘崩溃不已,几次轻生,都被魏悦婕拦下。 魏悦婕惨然一笑,自顾自说道:“很多时候,我都羡慕极了徐二小姐,同是庶女,她过得比我好太多了。 “下一世能选的话,我也想投生在国公府,做个能抬得起头的庶女。” 徐知 第24章 陆矜安 重新上了马车之后,凝冬总是时不时凑上前,问她:“小姐小姐,您给那魏二小姐说的什么呀?她怎么像一瞬间就活过来了?” 徐知颜直视前方,抬起手轻轻一推,将凝冬那一颗好奇的小脑袋推开。 “天机不可泄露。” 隔着泛青色的车帘,她隐约看到坐在前方车辕上的少年,身形笔直,在阳光的照映下,虚幻不定。 “殿下,时辰到了。”郁尘立在一旁,垂首犹豫道。 容辞遥望着那辆泛青色的马车远去,才慢慢收回目光。 郁尘心道,也是巧,他们刚到在琼华楼,就看到街角处的徐三小姐一行人,车马被拦下。 容辞转身回到方桌旁,端起桌上那杯仅留余温的水,一饮而下。 他脑海里回想起方才那徐三小姐的一举一动,唇角微微勾起。 那魏悦婕用沾了泥污的手拉住她时,一闪而过的气愤和无奈,后来的挣扎与决然也悉数落在他眼中。 她的拧脾气与心软,倒是与幼时,别无二致。 郁尘站在楼边,听到楼下有车马停顿的动静,稍一偏眼,就看到殿下今日要等的人来了。 他再度垂首恭敬禀道:“殿下,宁公子已到。”心里却不禁嘀咕,这宁公子,每次与殿下见面,都会迟上两刻钟左右。 容辞闻言轻轻颔首。 上楼的脚步声渐近,不多时,只见一个身穿素白云纹长衫的年轻公子走来,神情慵懒,飘逸淡雅,一双多情的桃花眼正含笑望向容辞。 而后,长衫一撩,大喇喇坐在容辞对面,自己提起茶盏往杯子里倒了些水,一口豪爽饮下。 抿了抿嘴,眉间似有不满,将手中茶杯重重放下。 “郁尘,你家公子是越来越抠搜了,连杯茶都供不起,还想使唤我呢。”他平视容辞,冷哼一声。 容辞抬眸看了他一眼,并未作答。 郁尘忙拱手歉道:“宁公子且稍候,属下这就去上茶。” 郁尘心知这是个难缠的主儿,也不辩驳,顺着他的意来。 此人就是如今圣上身边的红人,光禄大夫宁唤。 郁尘走开后,宁唤正襟危坐:“北雁关有异动,几日前,一座边陲小城一夜之间被屠戮殆尽,战报一达,是以圣上连夜召了几位大臣进宫商议。” 容辞闻言抬眸,面色凝重,搭在桌上的手也渐握成拳。 北雁关临近三国交界处,如今出了这桩惨案,端玄皇帝警铃大作。 宁唤接着说道:“镇守北雁关的林将军有失察之过。圣上责令其十日之内,查清真相。” 街上小贩的叫卖声也络绎不绝,时时有面点烹饪的鲜香飘过,一派热闹祥和之象。 容辞目光移向楼外,现下阳光明媚,可他的心情却没有好上半分。 搁下手中杯,静思片刻,凝神吐言:“事情正好是这几日发生,消息也偏是这两日传来,后日就是太后寿辰,多留意京中动向。” 宁唤应道:“好。” 马车沿路行至国公府。 天气有些闷热,徐知颜一路都将车窗的帘子撩起,终于快到家了。 马车轻晃,车窗上的薄纱被夏风吹起,又缓缓落下。透过朦胧轻纱,她看到国公府阶上站了一人,似是听到马车到来的声音,那人缓缓转身。 一袭苍青锦衣,眼含辰星,五官极其俊俏,他就这样负手而立,唇角噙着温柔笑意,看向她。 徐知颜瞳孔一缩,攥着绣帕的手微颤,胸腔里一股情绪铺天盖地的涌上来。 “诶!小姐,慢点儿。”凝冬话未说完。 她猛然拂开车帘,甚至没等车夫将踩凳放置好,便跳下车,踉跄两下才堪堪站稳。 连弈明都没反应过来,等他想起伸手去扶的时候,她已经跳下车,稳稳站好。 她急切地往前走了几步,快到阶前,可突然想到什么,脚步停下,抬眸有些茫然地望着陆矜安,眼眶泛红。 一滴泪悄无声息地砸下来。 眼前耀眼熟悉的陆矜安,让她恍若隔世,事实上,确是隔了一世。 她突然觉得很累,不敢再上前。 她不知道要怎么面对他。 她颓然地蹲在地上,将头埋进臂弯,低低抽泣着。 立于阶上的陆矜安,这才觉得不对劲,赶忙下来安抚她:“小颜,怎么了?” “你可是怪我这么长时间没消息,我上月给你寄了信的,说我晚些才回来。你没收到吗?”陆矜安夜跟着蹲下,一时手足无措,上次见小颜哭,已经是十年前的事了。 那时她贪玩,在深林里迷了路,陆矜安找到她时,她正拿着一根笔直顺眼的木棍探着路,一张沾了泥的小脸,警惕肃然,毫无惧意。 可当她看到陆矜安时,呆愣了许久,手中木棍落地,她蹲在地上,“哇”地一声哭出来,还将头埋进臂弯,哭了很久很久。 跟现在一模一样。 吓得陆矜安赶紧拉着她来回上下打量,以为是她伤着哪了。 如今画面重演,陆矜安又一如当时那般头疼,这丫头一哭起来,不好哄。 他将她交叠在膝上的双手轻轻掰开,徐知颜没了臂弯的掩护,只能低声啜泣着抬起头,一下撞进陆矜安的眼神里。 他的眼眸清澈而深邃,好似能抚平所有沉痛一般。 直到现在,徐知颜重生的真实感在这个蝉鸣不断的夏日才得以证实。 那个长跪在冰天雪地里,肩头落满雪的沉寂少年,如今就站在她面前,站在明媚的暖阳下。 当时,宋怀愉将她从平川王府押送回国公府,这段路里,要经过宫门口。 她被绑住手脚,捂上嘴,塞进马车里,她蜷缩在车窗旁,待马车路过宫门,她看到陆矜安一身薄衫,长身跪立,脊背却挺得笔直。 雪下了好几日,楼宇间,宫墙上全是覆上一层霜白。 徐知菲在一旁讽 第25章 陆矜安的好 皇城偏北,因而夏日的阳光并不灼热,洋洋洒下,门口的樟树绿叶被阳光照的发亮,纷纷舒展了枝叶。 陆矜安从怀中掏出一方干净的帕子,细细地给眼前人拭去了泪。 徐知颜看着他细致的举动,心中的酸涩又漾开,唇角向下一弯,眼见着又要哭出来。 那时,所有人都顺着她的意,高高兴兴地为她操办婚事。 她也整日沉迷在即将嫁得如意郎君的甜蜜中,只有陆矜安站在她面前,一脸冷凝道:“小颜,此人嫁不得。” 她不理,作势要往里走,他只得隔着衣料,紧紧拉住她手腕,薄唇紧抿。 那会儿,她正好和挽秋上街采买回来,她买了许多好看的剪纸,红彤彤的,分外喜庆,手里还拿着婉婉方才送她的精致团扇。 回到国公府门口,陆矜安当时也是如今日一般,站在门口等她,看到他的身影,徐知颜有些不耐烦地扶了扶额。 喜事在即,她自是听不得这种浇冷水的话。 这已经是陆矜安拦在门口,跟她说这些古怪话的第五日了,他日日来此,说的却是一些不中听的话。 她念着儿时情谊,前几日只是敷衍着将他打发回去。 今日她终是忍不得,甩开陆矜安的手,朝他轻喝:“他爱我、敬我,我亦于他有情,父母满意,祖母点头。此人我如何嫁不得!” 陆矜安忽然之间,神情一怔,静默一瞬。 似是未曾想到,小颜会冲他发脾气。 但他还是再次拉住徐知颜,带着三分急切。 “他品行不端,所谋非正!小颜,你要清醒一些。”他只是查到了蛛丝马迹,并没有什么实质性的证据。但眼见婚期将近,他不得不先来劝阻。 “矜安,我知道你在担忧什么,你误会了。他心不在庙堂,且非皇子,他能谋什么呢。” 事关重大,他不便当着那么多人面说出,想同徐知颜一同到环颜阁才将他所想,慢慢道明。 可还没等他再说什么,徐知颜就强硬吩咐张伯送客。 接着头也不回地往里去。 再后来,就是徐家上下遭难,她入了狱。 他四处奔走求告,散尽手中钱财,想为她打通关系,让她在牢里好受些,可他不知,那些狱卒收了他的钱,迫于徐知菲的压力,还是将她折磨得不成人样。 兹事体大,他多番暗中周转也不见效,只能上呈诉纸,日日跪于宫门前,请命翻案。 如今徐知颜再回想当初的举动,恨不得将自己按住,大扇几个耳光。 这一世,陆矜安一脸茫然,只当她是因他们俩许久未见,一时激动,情难自禁哭出来了。 “别哭了,你看这是什么。”陆矜安将右手里捧着的东西拿出来。 徐知颜止住哭意,透过朦胧泪眼看去,是熟悉的粉蓝小布袋,还透着香甜的气息,她慢慢接过,扯开布袋,露出里边的油纸袋,是很多块色泽饱满的麻糖。 她拿了一块放进嘴里,还是记忆中的味道,虽有点粘牙,但麻香浓郁,甜而不腻。 陆矜安有些紧张地看着她的反应,几年未见,他也不知,小颜是不是还喜欢吃这个。 末了,只见徐知颜抬起一双湿漉漉的眼看他,唇边笑容渐渐漾开:“好吃。” 陆矜安放下心,没好气地用手点了点她的眉心。 随后,将她扶起来,二人一同往里去。 弈明站在马车旁,一直默不作声,直至他们进去,他才开口问:“那人是谁。” 挽秋一脸欣慰应道:“那是林阳候府的陆小侯爷,自小与咱们小姐交好,小侯爷人好心善,对小姐更是体贴。小侯爷前几年都在锦州,二人许久未见,所以小姐今日见着小侯爷,想来是喜极而泣了。” 弈明抱剑而立,神色淡淡,只独独应了声:“哦。” 他们坐在环颜阁院中的木桌旁,这个木桌是徐父狩猎时,看到一颗百年古树将枯,便下令将其砍断,带回给徐知颜制桌而用,边上雕了精致的花纹。 挽秋将热茶与糕点端上,陆矜安含笑饮茶,徐知颜则还在抱着小布袋,一点一点的将麻糖塞到嘴里,两颊鼓鼓,似小松鼠一般灵动贪吃。 一别几年,陆矜安仔细端详眼前的少女。 她长高了许多,两弯柳眉轻轻蹙起,因是刚哭过,眼眸里还存着星星点点的泪光,颊边还衬着薄薄红晕,姿容清冷绝俗,眉眼间有些冷艳之息散出。腮边两缕发丝随风轻轻飘起,凭添了几丝俏丽。 少女眼底氤氲了些雾气,朝他笑起来,竟有些满足的意味:“矜安,我很想你。” 不仅是这几年,是真的很想念他。这话她在心里悄悄说出。 他像是跨过了前世,安稳地站到她面前,他的肩头干净如初,未沾半分风雪。 陆矜安稍稍垂眸望着她孩子气般的笑颜,树影斑驳,错落在她眉眼间。 “小颜,我前几日似是做了一个梦,梦里你执意要嫁给一个奸佞之徒,我百般劝解,你也不听,还同我吵起来。” 徐知颜闻言,立时惊愕地抬眸望向他。 陆矜安宽慰笑道:“想来是我在梦中,被迷了眼,且言语笨拙,才惹你生气了。小颜怎么会想要嫁给一个坏人呢。” 徐知颜心里有个声音在喊着,不,你没有看错,那人确实是个奸佞之徒,你也没有言语笨拙惹我生气,你是这世上最会说话的人了。 然而,她只是轻轻地问道:“后来呢?” “后来啊,你一把将我手甩开,梦就醒了,梦醒之后,我心里不知怎的,总是悸动不安。于是便与父亲道别,提前回京。” 陆矜安说话间,又从怀中掏出另一方帕子,手指捻着一角,稍一俯身,替她擦净沾在脸上的糖粉,“如今见着你,便心安了,还以为你真的不顾我的劝解,嫁给哪个混小子了呢 第26章 进宫 朗月高悬,淡淡月光洒在地上,像是铺上了一层碎银。 徐知颜躺在床榻上,未将床纱放下,窗户半开,夜晚的风徐徐吹来。 回想今日见到矜安的场景,心里一直悬而未落的愁绪算是散开了。 小时候,徐知颜顽皮,小女孩的模样,内心却是像个撒了欢的小男孩,整日跳脱,没有停下来的时候,连长姐都跟不上她的步子。 那次,林阳候夫人又如往常一样来了,还带了个沉默寡言的男孩。 只听挽秋说,这位是林阳侯府的小侯爷。 她内心嗤然,哪有这么死气沉沉的小侯爷!林阳候夫人嘱咐徐知颜,让她带着陆矜安玩。她便拉着他到处转,抓鱼捕蝉,偷跑出去看杂耍。 起初陆矜安是不屑于和她共处,他看着没有半点世家小姐端庄模样的徐知颜,直直皱眉。 后来,他跟着徐知颜穿梭于大街小巷、林间地头,他可以畅快的笑、恣意的跑。 跟她混久之后,渐渐地,陆矜安话也多了起来。 林阳候夫人将儿子的转变看在眼里,于是更是频繁带他来国公府。 陆矜安有心,每次来,都会给她捎一样新鲜玩意儿,或是带一份好吃的甜点。 徐知颜贪玩闯了祸,也是由陆矜安一声不吭地揽下。 徐知萦看到陆矜安能和妹妹玩到一块,内心也是松了一口气,她有心想陪颜儿,但她自小便喜静,奈何颜儿整日上蹿下跳的,她想跟上,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两人便这样相处了几年,直到四年前,林阳候被贬至锦州。他们走的那天,徐知颜大哭,抱着陆矜安的胳膊不放,大人们怎么哄都哄不好,最后还是陆矜安去将她喜欢吃的麻糖买来,哄着她说,去几日便回来。 她得了糖,她注意力都在糖上面,自然也是好说话,只是跟陆矜安说:“那你快回来,回来的时候还给我带这糖。” 陆矜安喉间一哽,眼圈微红。偏过头去,不敢再看她。 只是闷闷应了一声:“嗯。” 后来她每日掰着手指头数,直到和陆矜安约定的那一日到了,也没见他回来,她又耐着性子等了几日,还是等不到。 她才意识到是陆矜安撒谎了。 她气极,将陆矜安送的那些东西都丢到院子里。 可眼见快下雨了。 她又让挽秋拿了一个檀木箱子来,将这些东西一件一件捡起收好。 想明白这事后,她没哭,只是一个人走到花园里,在枫树下呆坐了几个时辰。 后来,她好像没那么活泼了,自那之后,她就收了心,跟着长姐在嬷嬷那学规矩,读一些书。 但她再也没提过陆矜安,也没再吃过麻糖,尽管那麻糖在城南就能买到。 想着想着,她便沉沉睡去,还做了一个好梦。 今日的麻糖还是和之前一样甜。 转眼间,便到了太后寿辰当日。 她与徐知菲同坐在马车上,她低眉敛目,似是在想什么事。 徐知菲坐在她对面,一言不发,没有假装客气,也没敢对她出言不逊,只是偶尔抬眼间不经意瞥见徐知颜那张令人惊艳叹绝的脸,便心下一惊。 这两年,她是越发出落得美。而自己,是绝对比不上的…… 想到这,她的心就往下沉了沉。她对自己的容貌最是了解不过,卸了妆,褪去那一身华服后,自己顶多算姿色中等,眼小鼻扁,够不着上等。 只是因为生在较富贵的人家,有足够的银钱去买那些药参来调补身体,使得自己容光焕发,一张脸没什么瑕疵,却也不出众。 只能在妆容和服饰上多费功夫,勤练舞技,学好规矩,让人寻不着错处,才有可能顺利往上爬。 徐知菲深知,男人只会对美人心软,关照有加。 自己既然成不了让他们眼前一亮的美人,只能靠其他有用的手段拴住他们的心。 徐知颜在想怎么才能和东胡使者搭上,没空去搭理她,是以,一路上并未说什么。 车行至宫门口,马夫将踩凳放平,她们俩才一前一后从车上下来,徐定安和苏挽已经下了车,站一旁等着她们。 随后几人跟着引路的宫人一路往里走。 来之前,徐定安有跟二人强调过规矩,甄嬷嬷先前也有教过。 是以,现在二人恭敬地跟在徐定安身后,见左右无人,徐知颜便大着胆子抬起头看着周遭的景色。 这也算是她这一世,第一次进宫。 刚过覆着红漆的厚重宫门,前方宫殿金顶,纵使历经几朝,色泽仍鲜艳如初,让人油然而生庄重之感。走在冗长的宫道上,徐知颜忽觉一阵心悸,这便是多少人挤破头都想进的地方,庄严肃穆,冷酷寂然。 她要轻仰着头,才能将那高高的宫墙尽收眼底,这道墙比她看到的更高。 徐知颜心里忽然冒出一个荒诞的想法,若是自己想逃的话,要多长的梯子才能够得着这宫墙顶。 她思绪不定之时,一道婉转动听的声音响起:“余公公。” 众人随着声音望去,在前方宫道转角处,站了几人。徐知颜定睛一看,是上巳节那日她救过的二公主容韵,她身旁站着芸枝和其余三位宫人。 几人齐齐行礼:“参见公主殿下。” 容韵摆了摆手,示意众人免礼。 目光便转向徐定安:“徐国公,夫人,本宫想与徐三小姐叙叙旧,以谢上次的救命之恩,不知,可否方便?” 闻言,徐定安与苏挽相视一眼,颜儿性子这两年虽稳了一些,可这毕竟是在宫中,脱离他们眼皮子底下后,生怕她闯出什么祸端来。 容韵看出他们眼中的犹豫,便接着道:“二位放心,只是叙旧片刻,随后我们便一同前往慈宁宫。” 徐知颜也开口道:“颜儿牢记父亲教诲,定当守礼慎行。”她明白父亲母亲的担 第27章 东胡来使 夏日的阳光斜照在宫道上,刚好照着一半宫墙。 徐知颜和容韵并排走在一起,芸枝等人,在身后跟着,说是并排,可徐知颜隐隐有意与容韵相隔半步,是以容韵稍稍在前。 容韵将她的举动看在眼里,心里只道,这是个知进退的人。 “这是徐三小姐头一次进宫吗?”容韵眼神偏向侧边,落在她身上。 徐知颜微微垂首,诚然应道:“回殿下,这是臣女第一次进宫。” 恭敬有余,也带着些疏离。她不知这位二公主的脾性,但总归守礼是出不了错的。 容韵忽然停下,伸出手,将徐知颜往前一拉,那半步的距离没了。 “殿下?” 徐知颜未料到二公主会有这番举动,只能随着她的力道往前半步,待徐知颜惶然抬眸,整好撞进容韵那笑意灼灼的眼神中,感受到对方的善意,她也放松了些。 容韵一身俏丽宫装,耳边步摇轻晃,明媚的阳光刚好罩着她,淡粉宫装映得她面容微醺。 “我就唤你颜儿吧,你约莫小我几月,无外人在时,不必跟我客气。” 说这话时,徐知颜仿佛也感受到了她的神采飞扬,不觉便也噙着笑点点头。 不多时,几人便走到了容韵所在的映月宫,一路走进去,徐知颜略略一看,这宫里的布置和她想象的一样,雕栏玉砌,极尽奢华。 可到殿中,徐知颜望着堆成小山的金银珠饰,奇珍异宝,微微睁大了眼睛。心里暗叹,这公主的赏赐平日里竟那么多吗,其中还有很多自己没见过的珠宝样式。 芸枝着人上了新沏的花茶和精致的糕点,容韵执着徐知颜的手坐下,将一杯冒着热气的花茶放到她面前,茶香沁人心脾,将徐知颜进宫的紧张溶掉了不少。 容韵拿起一块盘中的花糕,放到嘴边,轻咬一口,糕点入口即化,味道极好。大约是常吃的缘故,此时竟有些味同爵蜡。 嘴里的甜味化开,她不经意道:“那是昨日东胡使臣送来的聘礼,和亲的聘礼。颜儿,年后我便要远嫁东胡了,从这座金丝笼移到那座银丝笼,不对,应该是草笼,听黄兄讲,东胡偏远贫瘠,风沙漫天,也不知我能不能熬得住。” 容韵声音极轻,像是在说别人的事,可徐知颜还是全都听到了,她平日自诩能言会道,妙语连珠,此刻,张了张嘴,却不知要说什么。这不是她能左右的,当年,她连陆矜安都留不住。 殿中香炉直直升起一缕清幽的烟气,窗外风一吹,那缕烟气顿时被吹散,一时之间,馨香四溢。 徐知颜记得,建昭二十四年,二公主容韵被赐封号,明霞,下嫁于东胡二皇子。 见徐知颜脸色凝重,容韵笑起来:“瞧我,尽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倒是累得你同我一起忧心了。” 徐知颜起身稍一作揖,回道:“实是臣女无能,不能为殿下分忧。” 话虽如此,可容韵也是看清了她眼底的忧虑,知她是真心,心情也好了许多。 长袖一挥,站起来,毫不在意道:“颜儿,走!咱们去看看这金丝笼里的人都在干嘛。” 徐知颜闻言失笑,这位殿下是愁绪来得快,去的也快。 等她们到慈宁宫时,已然是一片歌舞升平之象,徐知颜只觉得有些晕晕乎乎,好久没看到这么盛装华服的人了。掩下长袖下的拇指深深掐进手心,以此来保持清醒。 因是来得有些晚了,容韵带着她悄悄溜进去,由带路的宫人引入席位坐下。 她依旧是坐在二公主身旁,皇帝和皇后、太后,高坐上首。往下依次是妃嫔、皇子公主和一些大臣。 原以为没人会注意,可刚一坐下,徐知颜就感受到上首有人向她投来灼灼目光,她硬着头皮,悄悄往上一看,竟是皇后。 皇后只是对着她微微一笑,徐知颜这才放下心来。 只见坐上的皇后身穿一袭灵银色绣金凤凰长裙,裙摆绣了暗地凤凰图案,金丝银线层层缝合,更衬托出那股凌然不可侵犯的庄重奢华之气。 徐知颜刚进来,坐在左边下首的容辞,目光便不经意落在她身上。 徐定安与苏挽原本也是一直担心,看到她安然坐下,也是暗暗松了一口气。 她们来得稍晚,已经错过了献寿礼的环节。徐知颜以袖遮面,慢慢抿了两口茶,抬首饮茶瞬间,她目光落在四处,搜寻着东胡使臣的位置,可她看了两次,总是望不到。 东胡人并不难认,他们身高体壮,眼眶凹陷,面容特点上与天旭人差别甚大。 正当徐知颜盘算着借机以第三次饮茶再探寻时,殿门口传来一声尖细的通报声。 “东胡使臣到——” 徐知颜登时心下松了一口气,原来是还没到,不然她都快喝不下这茶了。 她松了一口气的同时,明显能察觉到,身旁的二公主身形一僵,但只是一瞬,接着她又若无其事地接着饮酒。 众人随着通报宫人的声音往外看,只见两男一女阔步走进殿中,直至殿中央,三人右手置于胸前,微微颔首作揖:“昨和宇拜见天旭陛下,拜见太后娘娘,拜见皇后娘娘。” 为首行礼之人身躯凛凛,相貌堂堂,细长锐利的黑眸,宛若黑夜中独行的鹰。 昨和宇!殿中好些大臣听到这个名字,酒意瞬间醒了三分。东胡的那位神威将军,领兵之神能,与徐国公交过手,最后竟是平手,东胡真是不按常理出牌,竟派了一个凶悍将军来出使天旭。 看到下首三人神色恭敬,端玄皇帝容正朗声一笑。 “免礼。昨和将军远道而来,我朝若有什么招待不周之处,尽管提出。” “想必这二位就是贵国的二皇子与汝嫣郡主吧。” 被点名的那一男一女,也是再次行礼回话。 徐知颜趁机仔细暗自打量这二人 第28章 宫宴 寒暄几句,容正便吩咐昨和宇几人入座。 “这东胡的二皇子当真是丰姿奇秀啊!原本臣妾还杞人忧天,替二公主愁着,怕这对方是个鲁莽彪汉,不懂怜香惜玉,如此一来,皇后娘娘也可安心了。” 徐知颜正要品尝眼前的佳肴,银箸还未伸出去,便听到一道略带矫作的声音响起,她循声望去,斜对面一位身穿粉色缎织宫裙的艳丽女子开口道。 “女子大了,嫁得不好,也是要愁的。” 长得倒是貌美,身形也略为丰腴,细眉大眼,只是面上一副阴阳怪气的酸样让徐知颜懒得再看她第二眼。 皇后还未说话,一旁的夕妃便皱眉迟疑道:“昭仪妹妹这话,倒也没错,幸好二皇子尚佳,我们都是看着二公主长大的,自是舍不得她所嫁非良人。”说话之余,她还做出一副扼腕叹息的模样。 皇后和夕妃一直不对付。 萧昭仪平日里受夕妃照拂,站夕妃那头的,这个找人晦气的出头鸟她也是乐意当的。 徐知颜低着头,都能想象到夕妃的做作模样,这人和容楚,不愧是亲生母子,歹竹出不了什么好笋,前世她可在这个心如蛇蝎的女人手里,吃了不少亏。 国公府的势力于皇子而言,是最好的夺位助力。 前世徐知颜眼瞎心盲看上宋怀愉,可这夕妃,却是看上了她,想让她成为南王的王妃,她用了些下作手段,让徐知颜险些认栽,想起前世种种,如今再见到这个毒妇,不免心中愤愤难平。 后来,她也想过,这宋怀愉是不是夕妃的另一个儿子,三人的卑劣程度,真真是不相上下。 皇后耐心听她们说完,才不痛不痒地说了句:“蒙二位妹妹忧心,本宫确实放心了。”她神情不变,只是一脸如常地高坐在上,只是手中的酒杯被握紧,直到手指骨节泛白。 一旁的淑妃淡淡扫了众人一眼,未作言语。 自从大公主远嫁羌戎,淑妃便很少出席这些宫中的宴会,今日不知怎的,竟也在场。 让徐知颜移不开眼的还有一人,一个年轻漂亮的女人,她端坐在皇帝左下首第一个位置,一双丹凤眼向上微微飞起,翘鼻樱唇,说不出的妩媚凌厉,觥筹交错中,衣饰华贵仅在皇后之下,让人移不开眼。 徐知颜认真想了想,搜寻前世记忆,关于此人,竟没能对得上号。 似是看出徐知颜的沉思苦恼,容韵偏移过来几分,悄声说了句:“莹嫔。” 徐知颜讶然看向容韵,发现对方丝毫没被几个女人的谈话所影响,反而是在欣赏歌舞。 是了!莹嫔,当今圣上最宠爱的嫔妃,没有之一。 这句提点,真是一下拨云见雾,她怎么能忘了莹嫔呢。 徐知颜在回想着关于莹嫔的一切,没料想,此人便开了口:“妹妹听昭仪姐姐这话里甚是惋惜啊,你可是在怨自己无能,这么多年来没能替陛下生个一儿半女,不然这和亲的福气就能落到昭仪姐姐身上了。” 说完,她端起酒杯,手腕轻晃,笑吟吟地看着萧昭仪。 边上众人听完脸色微变。谁不知道这和亲就是个倒霉事,摊到谁头上,哭上几天都平不了怒,可架不过圣旨皇意。 她一开口,徐知颜便想起来了。 元妃也是有女儿的人,见不得方才二人的冷嘲热讽,偏是这萧昭仪和夕妃母家势大,得罪不起,连皇后自己也没说什么,只能眼睁睁她们明里暗里的嘲讽。 莹嫔此话一出,元妃自当是在心里拍手称快,连带着看她都顺眼了几分。 萧昭仪目光狠狠瞪了一眼莹嫔,冷声道:“莹嫔妹妹倒是刻薄,说我无所出,倒是也睁开眼瞧瞧自己,你又是何来儿女呢?” 莹嫔面上没有任何波动,只是轻声一笑:“妹妹年纪尚小,进宫没多久,什么都没有,只剩陛下抬爱。比不得姐姐资历深。” 萧昭仪气极!这是在说她年老色衰,无人依靠?! 她看向上座的皇帝,只见他眼神落在殿中的舞姬身上,手指轻击着桌面,仿佛听不到她们的声音。 心口一股郁结之气渐盛,正当她要发作的时候。 太后才揉了揉眉心,低声道:“今日是哀家寿辰,都少说两句,你们要辩明日再辩。” 一时噤声,没人再敢说话,萧昭仪纵使再气,也能干瞪着莹嫔。 因下方丝竹之声绵绵不绝,方才上首发生的争执,只有在近的几人能听到。 徐知颜也默不作声,在脑中暗自将从李婉处听来的秘闻过一遍。 莹嫔乃是平川王长女,宋怀莹。 当年平川王长子宋怀瑾刚出生不久,便病痛缠身。大夫找遍了,太医也直摇头,最多只能是缓解病症,不能根治。 最后宋夫人得高人指点,这位高人当日去了平川王府,看了宋家的地势和所有人,才探得因果。 究其原因,是因为姐弟属相相冲,卯兔压了酉鸡,所以宋怀瑾才一直病殃殃的。 宋夫人眼中凝泪,拉着高人袖袍追问:“要如何才能破。” 高人言,在弟弟未行冠礼之前,姐姐都不得再出现在弟弟面前。 破局仅一个“避”字。 平川王原本只是打算,将宋怀莹放在后院一处静谧之地,不让她出来,再派几个人伺候她,直到宋怀瑾及冠。 可宋夫人觉得不稳妥,儿子为先。 万一呢,生怕有个疏漏的时候,这命格之祸可是开不得玩笑。 而且自打宋夫人知道,宝贝儿子的病痛由来都是因为宋怀瑾,她在那一刻便有些厌弃了这个女儿。 是以,一狠心。就将她送到偏僻乡下的庄子里,防她会跑回,只给她留了一个在身旁伺候的老嬷嬷。 那个庄子,地偏路不平,当时马车行了将近半月才到的。 年幼的宋怀瑾不知自己犯了什么错,只是出 第29章 莹嫔秘闻 十余年弹指而过。 自把宋怀莹送走之后,宋怀瑾的病状虽不见好到底,却也是有惊无险的长大了。 平川王府对外只说,大小姐自小身体虚弱,送回江南老宅休养,江南气候适宜,于病体恢复大有益处。 所以这事,知道的人极少,李婉也是不知从哪听来的小道消息,但徐知颜知道,这都是真的。 毕竟,上一世,她差点就成为宋家人了。 宋怀瑾是个端正有心之人,这些年,他一直明里暗里地求母亲,让母亲将长姐接回,他不明白,为什么母亲要听信一个江湖骗子的虚妄之言,将自己的亲生女儿狠心送走,多年来不闻不问。 宋夫人听罢,只是冷脸静默,转身就走。 之后,他就不再寄望于父母。 只能等。 他行完冠礼,次日。家中侍从一早起来便不见了世子踪影,急忙禀告王爷和王妃,二人一听大骇,忙着人四处找寻。 最后还是从管家那得到的消息,世子前些日子让他找多年前驾车送大小姐到庄子上的车夫,昨日才找到。 平川王夫妇二人一听,顿时明了。 多日后,一辆简朴的马车稳稳当当地停在平川王府前。 宋怀瑾掀帘而出,让门房去通报王爷王妃。 不多时,平川王宋屹及王妃孙宁瑶带着一堆家仆在门口迎着,宋怀愉也站其中。 宋屹眉头紧锁,孙宁瑶则是面上毫无波澜,掩在袖下的手紧紧攥着绣帕,她有些害怕面对这个女儿,十余年的放逐让她内心愧惧交加,她也不知,如宋怀莹长成了什么模样。 待车夫放稳脚蹬,宋怀瑾便侧身立在马车旁,左手微握成拳,平平抬起,只道:“长姐,我们到家了。” 良久,车内之人才不疾不徐地弯着腰身,搭着宋怀瑾的手臂,款款下车。 孙宁瑶抬眸直视这个女儿,虽着荆钗布裙,不着粉黛,原本记忆中清丽的脸蛋上褪去了那稚嫩的青涩显现出了丝丝妩媚,勾魂摄魄。但最引人夺目的却是那一双泛着秋波的水眸。 宋怀莹面容上甚至带了一丝甜笑,莲步轻移,停到孙宁瑶跟前。 两手重叠平放右边腰部,端庄一礼:“不孝女怀莹见过父亲、母亲,多年来未在母亲膝下侍奉,实乃莹儿之过,只盼日后,能长居家中,伴您左右。” 孙宁瑶听着这番话,只觉脊背一寒,久久未作反应。 众家仆只觉得王妃有福,原以为大小姐接回之后,会嚣张跋扈,粗鄙不堪,会记恨王爷王妃当年的不得已之举。没想到,大小姐不仅出落得如此貌美惊人,而且,虽是养在乡下,礼数也没废掉,姿态优雅,言语间孝心可嘉。 自那之后,宋怀莹日日早晚各一次请安,敬爱父母,善待仆众,言行举止俨然一副世家贵女的宽厚温婉。 好景不长。 在一次宫宴中,端玄皇帝为这位宋大小姐的天人之姿所倾倒,而后,纳其为妃。 临出阁的一月前,宋怀莹称幼时戴的白玉镯落在之前的庄子上,此镯只有王妃识得,只能劳其跑一趟,为她取来。 孙宁瑶盯着她,一语不发。 第二日便出发去替她寻镯子。 一月后,镯子寻回交到宋怀莹手上,王妃却大病一场,自那之后,深居简出,常年吃斋抄经以度日。 宋怀莹被封莹嫔之后,性情大变,嚣张跋扈,恃宠而骄。 除了皇上与平川王世子,她谁也没放在眼里。 所以今日萧昭仪跟她对上,也是倒霉。 上一世,她与宋怀愉曾两次去拜见这位姐姐,两次都是隔着屏风,莹嫔不屑于见到平川王府的人,稍敷衍几句,就将他们打发走了。 是以徐知颜方才认不出她,但她一说话,徐知颜便想起来了。 推杯换盏间,夕阳斜落,夜幕降临。 今日太后,甚是高兴,儿孙绕膝,盛世太平,纵然刚才那点嫔妃相争的小插曲也没能影响她的好心情,在这深宫中度日,哪一日不是要看上几场阴谋诡计,才能送走日落,迎来朗月。 此时,三公主容澄一路蹦蹦跳跳,小跑至太后面前,小脸红扑扑的,一双明眸澄亮,歇了口气才脆声开口道:“皇祖母,澄儿有一份大礼想呈上。” 太后满目慈爱地看着这个小孙女,声音不自觉放软:“是什么大礼啊?在哪,祖母怎么没见着呢。”宫中其他皇子皇女都与她不太亲近,除了这个小孙女儿,所以平日里太后也是对容澄宠爱有加。 “走,我们到御花园去,礼物在那呢。”说着便拉起太后的袖子往前走。 皇上看了也是兴致满满,随后朗声道:“不如众爱卿一同移步御花园,也好观月赏景。来人,摆驾御花园。” 众人闻言,也是点头称是。 石子画为路,闲步走到御花园中间,叠石独特,磴道盘曲,周边挂满灯笼,灯笼上还映着个端正的“寿”字。 眼前是一片湖,因是夏日已至,湖中流波半开,菡萏冒尖,夹杂着片片荷叶,煞是好看。 徐知颜自是也跟着来了,离了位置,刚到御花园时,她看到陆矜安也在,他正与太子叙旧,容辞也在一旁。感受到她的目光,容辞竟朝她微微颔首,她有些不自然地扯出一个笑容。 收回目光,她内心开始盘算起来,为了更好接近东胡的使者,她方才观察许久。 那个面相极凶的将军怕是不好接近,剩下的就是这个貌似纯良的二皇子,和那个明艳动人的郡主了。 三公主容澄将太后和皇上等人带到一块视野宽阔的地方,徐知颜也随着容韵一同站在侧边。 一些人心里在疑惑,这三公主在搞什么名堂时,太后及时问出来:“澄丫头,你又在玩什么花样了。”话虽如此,可她眼里脸上的笑意不曾消减半分。 太后知道容澄一向 第30章 遇刺 暗夜寂然。 突如其来的响声,打破了这一片沉静。 只见对岸升起一道光彩夺目的火花,在底下瞧着,竟是直直往月亮蹿去,接着第二道,第三道火花,跟着往上升去。 “啪”的几声,那些升到高空的烟花都尽数盛开,绽放成无数小小的光点,霎时照亮了夜空。不一会,颜色形状各异的烟花都陆续飞上天,绽放,姹紫嫣红。 徐知颜怔怔看了会便移开目光,一束烟花,从升空到绽放,不过一瞬之间,便迅速消失。这种无法留存的美丽,多看几眼便舍不得了。 她往身旁望去,容韵正沉迷于烟火的绚烂中,其他人也是。 变故正是此时发生的。 容韵仰着头全神贯注地在看烟花,忽然,一抹黑影从湖中跃至高空,接着,更多黑影跟上,烟花炸开,照亮无数个凌厉身影。 黑影手中的长剑寒光一闪,晃了徐知颜的眼,定睛一看,倒吸一口凉气。 旋即果断喊出:“有刺客!护驾!”此刻,她竟然心下稍稍安定。自己直觉一向很准,方才右眼直跳,肯定会出什么事。 声音一出,御花园中顿时乱作一团,她拉着尚未反应过来的容韵躲到一旁的假山后。 离湖较近的地方站着几个太监,刺客跃上岸后,他们还没来得及逃,就成了刀下亡魂,这群刺客出手迅猛快捷,招式狠辣。 容翊和容辞几人,挡到皇上和太后面前,容翊厉声喝道:“御林军何在,护驾!” 然后今晚的守卫松懈,容翊下令后,也未见一兵一卒赶来。 徐知颜察觉形势不对,这批刺客既然敢大摇大摆出现在御花园,岂会不知御林军的厉害。 唯一的解释就是,他们将御林军支开了! 想到这个可能性,徐知颜心一沉。 趁还没完全乱之前,她越过惊惶的人群,挤到容翊身旁,悄声跟他说了自己的猜测,容翊听后,稍加思索,当即将太子令牌交于她。 她拿着令牌,将平日在皇上身边伺候的郑显郑公公拉出,交待他拿着太子令速到北苑调遣禁军。 郑显早已吓得腿软,有几分恍惚,这是他上位伺候以来第一次遇着行刺。 徐知颜见他这副怂样,心中一凛,揪着他的领子轻声说道:“公公可要想清楚了,这眼下是惜命找个地儿躲起来,等着被割喉。还是奋力搏一搏,这一朝,公公要是成了,日后必是飞黄腾达。” 郑显闻言,眼里的惊惧渐渐被勃勃野心替代,攥紧手中令牌,一骨碌爬起往北苑去。 只见身着玄衣的刺客不断从湖中跃出,见人就杀,有几人直奔皇上而去。 徐定安也迅速将身旁的苏挽和徐知菲一把拉到身后,目光在不断搜寻徐知颜的身影。略一思索,将妻女往后推到往后退的人群中,徐定安也果断站到皇上面前,与容辞一同御敌,他们赤手空拳,刺客手持利剑,逐渐落了下风。 徐知菲早就吓得脸色惨白,六神无主。苏挽虽也惊慌不已,可还是在四处查望,找徐知颜。 她眼下动弹不得,徐知菲犹如一滩泥沼一般挂在她身上,她只能带着徐知菲往后退去。 只是,这群明显不是普通的刺客,他们几个点跳,轻而易举就潜到人群中。 徐知菲以为退到这,已然安全时。随着一声惊呼,鲜血飞溅,她眼前的一位夫人就被杀了,因为离得近,滚烫的鲜血喷溅到她脸上,吓得她放声尖叫。 此时平日里装出的贵女沉稳模样已是荡然无存。 她的叫声吸引了在前方打斗的皇子们,容楚看到夕妃也在徐知菲附近,当下转身飞跃而起。当徐知菲眼前的刺客再次举起刀时,徐知菲吓的双眼紧闭,苏挽将她护在怀中。 没一会,就听到刺客传出“闷哼”一声,徐知菲睁开眼,看到容楚已将人踹飞,且稳稳站在她眼前,呆愣地望着眼前如神只降临一般的男子,她心里似是有什么东西被改变了。 被护在人堆中央的端玄皇帝,怀中紧紧揽着莹嫔,左手将太后往身后带,神情肃然。 被挤在一旁的皇后,看着皇帝怀里的莹嫔,眼神有一瞬的黯淡,随后又神色紧张地看着还在与刺客苦斗的容翊,寻不到容韵,她心下焦急。 容澄躲在太后身旁,浑身冰冷。是她将大家引出来的,父皇会不会以为是她和刺客串通好的,念及此,脸上又白了几分。 徐知颜拉着容韵,一边在躲避刺客的屠刀,一边趁乱在寻东胡使者,他们可不能有事!母亲那边,有父亲在,应当无事。 她动用手中银针,灵巧一射,便救下了几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大臣和妃嫔。 这也是尧伯的杰作之一。融合了袖箭的原理,在精巧的腕套里放了数根银针,银针尖淬了药效奇好的迷药,瞄准目标,射发出去。 听到后方不断传来呼救声,在前方抵御的几人也是渐渐分了神,此时,一个身穿藏青长衫的刺客瞅准时机,凌空一剑向皇帝刺去,莹嫔神色一变,倾身挡在皇帝面前。 千钧一发之际,有人挑剑一拦,竟是昨和宇! 是以,刺客的剑偏了,将莹嫔肩膀刺穿。 昨和宇一剑劈下,那刺客当场殒命。 待徐知颜找到伊祁睿和汝嫣郡主云倾时,发现是自己多虑了,那二人俨然武艺高强,伊祁睿执剑,云倾拿鞭,刺客根本近不了身。 徐知颜不经意一瞥,看到有一人被刺客逼近了花丛边沿,正想要怎么去救时,一旁的容韵突然松开她的手往那边跑去:“芸枝!” 被吓得声泪俱下的芸枝听到这声呼喊,朝容韵看去,颤巍巍喊了声“公主。” 徐知颜心里只道,完了! 果然周遭的刺客听到这声公主,举着剑都朝容韵砍去。 一旁的伊祁睿,皱了皱眉,便飞身而上,挡在容 第31章 残局 总是有人见不得她好。 正当她为救了伊祁睿松一口气的同时,全然没留意到,侧后方有一道黑影渐渐靠近。 “姑娘小心!” 伊祁睿脸色陡然一变! 她顺着伊祁睿的声音往回看去。 空中还在盛放的烟花倒映在她眼里,璀璨一片,地上混乱不已,有人在逃,有人在躲,惨叫声不绝于耳。 方才映着寿字的灯笼被打落在地,被来回踩踏,早就熄灭了。方才还傲立枝头的花,被削得七零八落,暗红的花瓣飘在血洼中,透出一丝诡异妖冶。 只听到利剑划破衣料的声音,接着有人捂住她的眼。 因相隔甚近,这个人身上的清冷气息包裹着她,这个气息,她很熟悉,上次在萦芳院被暗害晕过去,醒来时盖在身上的外袍就是这个味道。 是容辞。 容辞方才正与两名刺客缠斗,远远瞧见有一人正在靠近徐知颜,他眉心一皱,踹开两名刺客后,飞快挡在徐知颜面前,只见他一手捂着徐知颜的眼,一手挥剑将刺客的头颅砍飞。 也在这时,郑显带着一众禁军赶到,军士们身上的铁甲闪烁着夺目的光芒,随着禁军统领李为志的号令,刀剑碰撞的声音回荡在整个御花园里。 残影飞舞,这场刺杀不过瞬间的事。 徐知颜将覆在她眼上的手慢慢挪开,带着些许惊慌的眼神对上容辞平静无波的眼眸。 “多谢殿下…” 容辞无言,只是往后退了一步,空出两人之间的距离。 禁军人数众多,装备齐全,不多时,便将刺客全数歼灭,原本有两个活口,没等到审讯,这两人就咬破齿间毒药,自尽而亡。 刺客总计六十八人,皆是死士。 禁军护卫有功,御林军因失职被皇上斥责。 徐知颜已经记不清自己是怎么回的家。只记得她看到遍地惨烈狼藉,目光所及之处,都是血红一片,尤为刺眼。这让她想起前世徐家被下令处斩那日,那时的血和今日的血,融在一块,灼了她的眼。 在回来的路上,她们一家四人都在同一辆马车里,母亲焦急地一直在问她有没有受伤,她恍惚中摇了摇头,母亲在查看一番后,满脸后怕地将她搂入怀中,眼里蓄着泪。 母亲的泪水滴落到她眉间,滚烫炙热。 历经这遭,她尚未伤到毫发,母亲就这般心疼。要是母亲知道前世自己的女儿被人迫害到喝鸩酒了结一生,那她该多难过啊。 徐知颜回抱着母亲,余光瞥到父亲在安慰一旁的徐知菲,她好像也被吓到了,脸色惨白一片,不知她这反应是真是假,但若是上一世,她看到这样的徐知菲是断然不敢信的。 徐知菲原本,就是一个刽子手,活阎王。论手段血腥,少有人胜于她。 几日后, 徐知颜还在院里休养,那日许是被吓着了,回来之后,发起了烧。 她坐在院中的木桌前,身上披着淡蓝色轻薄外衫,脸色略为苍白,左手托着脸不知在想些什么。 李婉在她耳边絮絮叨叨,这几日李婉每日都到国公府来陪着她,为了让她开心,尽快恢复,李婉将这几日探听到的消息一一说出。 皇上盛怒,着令太子与南王调查刺客一案,务必要将背后指使之人揪出。 原在御书房伺候的小太监郑显,因传令救驾有功,擢升正二品殿前公公,一时风光无限。 而禁军。原本禁军多数为徐国公旧部,前些年,徐定安将军屡战屡胜,久而久之,宫中传言徐将军似有功高震主之嫌。端玄皇帝不得已为其加封爵位,明升暗降,也趁机将徐国公手下的兵力削弱。 其中受影响的也包括禁军,禁军原本护卫皇家,隶属精锐。可后来皇帝为分权制约,提拔靖武王,靖武王手下创立一支御林军卫队,以替代禁军行保卫皇宫之责。 禁军被挤出来,平日里只能受京兆府尹调遣,护卫皇城。 经次一遭,御林军失势,禁军重行保卫皇宫之责,连禁军统领李为志也得了封赏。 莹嫔舍身救驾,晋升贵妃。皇上原本要责罚三公主,太后和元妃多番求情也无用。 最后还是莹贵妃开口,才保下了三公主。 “没想到这莹贵妃还是个心眼好的,这和传闻中的娇纵跋扈也对不上啊。” 徐知颜把玩着面前的茶盖,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只是无端想起那日在宫中见到的莹嫔。 “对了,还有那个,东胡的将军和皇子,说是护驾有功,他们都有赏赐。” “二皇子没事吧?”徐知颜原本默默在听,一提起二皇子,想起那日他受伤,也不知是否严重。 李婉若有所思地看了她一眼,忽然凑到她跟前,挤眉弄眼道:“二皇子无大碍,昨日我还在临水阁那碰见他呢,哎,你听了这么多,就只对这个二皇子感兴趣?” 李婉回想昨日见到的二皇子,一张脸确是俊美绝伦,难怪颜儿惦记。 徐知颜不理会李婉话中的调侃:“临水阁?他去那儿干嘛?” “这你可问对人了,临水阁的掌柜跟我交情不浅,我跟他打听过,他说这位二皇子每日只在临水阁二楼雅间里品茗。一日去坐上两个时辰就回驿馆。” 见徐知颜饶有兴趣的追问,李婉更是肯定心中所想,不禁咕哝道:“这可是二公主未来的夫婿,你…就算你喜欢这一挂的,也再耐心点,另找他人。” 徐知颜哭笑不得:“你这都说到哪儿去了。我只是有些事想问问他而已。” “真的吗?那你去找他时,也把我带上。” “好,带上你。” 李婉将信将疑,她可不能让颜儿深陷其中,爱而不得。 不知李婉心中所想,徐知颜问清伊祁睿的行踪后,便到里屋更衣,片刻之后,她穿戴整齐走出房门。 李婉见她真要 第32章 遇魏悦柔 乌金西坠,星月光来。 徐知颜和李婉乘着徐府马车往临水阁去。 街上孩童手持花灯,于街边追逐打闹,穿梭于采买闲逛的人群中,阵阵银铃般的笑声传出,捏泥人的摊上尽是一些千奇百怪的新样式,酒肆花窗上倒映着好友叙旧、把酒言欢的觥筹人影。 人流如市,熠熠若天宫星市。 想来,是很久没看到这种热闹了。 这种平时常见不过的喧嚣,在死里逃生后再看的话,深入人心。 见徐知颜看外面景色都如此动容,李婉只当她真的是被这一趟进宫的遭遇吓到了。抬手轻轻抚着她的发顶,也不言语。 不一会,车外响起了挽秋的声音:“小姐,临水阁到了。” 徐知颜和李婉相继下车。 刚一走进去,周遭文人食客的目光便聚焦在她们身上。 晚间的临水阁,可少见这样清冷如谪仙一般的美人,有些人也认出了李婉,收起目光,不敢再多看。 李婉是个娇贵的小姐,脾气说来便来,街头巷尾,但凡是遇上了让她不顺心的不平事,她必定会出手教训。 闹出了事端,她也不怕,李尚书对这个独女是百般宠爱,为了能更好地保护女儿,她一出门,李尚书就会派人暗暗跟着,她教训完人,尚书府的官家自会带着银钱去善后。只要钱给得够多,封口息怒也是一瞬的事。 可也总是架不过这位李小姐的折腾,不少在场之人都吃过亏,不敢再找这不痛快。 感受到这些打量审视的目光,李婉一一扫过去,不少人都自觉低下了头。徐知颜倒是不在意,毕竟选这个时候出来,难免会遇到这些。 看到二位贵人进门,掌柜的扬起一张笑脸就往前凑上,道:“李小姐今日怎么得空来了。” 伸手不打笑脸人。 李婉自是态度温和地回了声:“楼上,找人。” 能做临水阁的掌柜,也不是什么蠢钝之人,李婉找人之言一出,掌柜的联想到前两日李婉向他打听的东胡二皇子,瞬间了然。 于是颔首恭敬道:“二位随我来。” 李婉满意一笑。拉着徐知颜就往楼上去,几番绕转,她们跟着掌柜的来到二楼最靠左的雅间。 她们站在离门不远处等,掌柜的上前敲门问道:“公子,门外有人寻。” 不一会,里面也淡淡回了声:“进来吧。” 掌柜的小心推开门,弯腰作揖道:“请。” 徐知颜二人才缓步进去,待人进去之后,掌柜的又退出去,将门轻轻拉上。 伊祁睿着一身玄色长衫,立在窗边,身姿挺拔。听到关门声,便转过身来,看到徐知颜时眼里闪过一丝讶然。 徐知颜有求于人,欠身一礼,自是先开口:“小女徐知颜,见过二皇子。” 见身旁的李婉没动静,徐知颜便用眼神示意,李婉缓过神才略略行了一礼:“李婉见过二皇子。”那日没看清,原来这二皇子长得如此俊俏宜人,难怪啊…… 原本东胡人的长相,是有一种粗犷的异域之美,面容硬朗,棱角分明。可这二皇子五官明显柔和了些,整张脸是中原人喜爱的流畅线条,挺鼻薄唇,那一双眼,更是如泛着潋滟秋波一般…… 难怪,难怪。这长相气度她看了都满意,更何况是颜儿呢,于是略带探寻的目光便在两人之间逡巡。 伊祁睿认出徐知颜,心里的戒备散了许多,如玉般的笑意在他眉梢洋溢:“原来是徐小姐,二位小姐请坐。” 说着他便抬起茶盏,温壶洗杯,倒了三杯热茶。 三人坐下之后,伊祁睿将其中一杯呈至徐知颜面前,温声道:“那晚蒙徐小姐相救,不然小王今日也无法坐在这与二位小姐品茶了。” 语气有些平淡,只是眼神里的善意让徐知颜稍稍放宽心。 “举手之劳,二皇子不必挂怀。当晚形势紧迫,也是得您相护,二公主才得幸免于难。”徐知颜不卑不亢地回道。 闻言伊祁睿讶然抬眸。 原来那晚站在他身后的便是与他订下婚约的二公主,心里陡然浮起那张惊乱若林间小鹿般的脸。 徐知颜稍加沉凝,便出言道:“贸然搅扰,实属无奈,还望二皇子谅解。” “今日来是想向二皇子打听一件事。” 乖乖坐在一旁喝茶的李婉,此时歪头盯着徐知颜,眼里尽是疑惑。 “徐小姐请说。”说话间,伊祁睿从窗口瞥见,身穿一袭红衣的云倾,似是正往临水阁而来。 “二皇子可曾听过锁魂消。” 云倾一脸烦闷地越过集市,这儿的夜晚热闹得让人内心郁结,舒适的天气也让她心生不满。东胡人常年驻扎在雪山脚下,或是茫茫荒原中,白日燥热,夜晚寒如严冬。 这天旭皇城属夏季,却是四季如春,无论夜晚白昼,不冷也不是很热。自小长于东胡,她以为所有的地方都与东胡一般,一冷一热相互交替。 傍晚时,她听侍从说,睿哥哥又来了这什么临水阁,她闷在驿馆太无趣,便出来寻他。 快出门时,眼见天将黑,她如往常一般披上厚实的大氅。 出了门,驿馆里喂马的小厮神情古怪地盯着她看,她还下意识地抬起手摸了摸双颊,以为是脸上沾了什么脏东西。 抬手时,感受到手臂划过大氅的触感,她脸色逐渐难看起来,稍后,便将大氅扯下,甩在身后喂马小厮的脸上。 一脸气鼓鼓地出门了。 她冲到临水阁的厅堂里寻找伊祁睿的身影,找了两圈没见人,便阔步往楼上走去。 刚好这时,楼上谈完话的伊祁睿徐知颜等人正要往楼下走, 走到二楼一个转角处,恰好对面的房间开了门,走出一个女子。 起初徐知颜并未在意,直到那女子拉上门转过身来,一张白璧无瑕的脸与她对上。 第33章 陈放退亲 临水阁堂中众人依旧把酒言欢。 云倾一脸沉闷地走上二楼,上完最后一个台阶,看到的就是这番五人对立的场景。 她看到伊祁睿,眼里的烦闷散开,脆生生地喊了声“睿哥哥。”往伊祁睿身旁走去。 脸上是掩不住的青涩笑意。 伊祁睿看她一眼,又看了徐知颜一眼,只是微微点头。 宋怀愉走出来时,见魏悦柔还未走,眉头微微蹙起。 他与魏悦柔站一起,有些扎眼,他不动声色的想越过魏悦柔往楼下走,却见几人立在离楼梯口不远处。 此刻,他不想遇到什么熟人,一心只想下楼出临水阁,但一道灼热的目光压在他身上,让他不得不停下。 他抬起头来,看见对面站立的三人中,其中一女子,面容绝美,但神情冷冽,一双深眸静默地钉在他身上,带着寒光。 宋怀愉也不知为何,汗毛都竖了起来,胸前的心跳,有一下,没一下的。 楼下堂中众人的窃窃私语,此时落在他耳朵里,只觉万般聒噪。 徐知颜伫立在那,站了很久,楼道上的精致的灯笼里泛着暖黄灯光,这些灯光逐渐包围着周遭的景,使一切模糊,唯独剩下那两张她忘不掉的脸在一片昏黄灯光中交替,越来越清晰。 她像是料到过这番场景,又像是无法接受,既是重生,这两人也是迟早要遇见的。 他们站在一块的身影,杀伤力极大,转瞬将她压垮。 没想到他们这么早就搅合在一起了。 即使做好了心理准备,但真的亲眼再见到,那也是完全不一样的。 “咦,魏小姐,宋公子,怎么会在此处遇到你们啊!”李婉似是惊喜的道。 李婉的声音,将徐知颜神思拉回,她才抬起手揉了揉方才拧起的眉头。 到底是失态了,不过是两个苟且不入眼的人,不值当。 这一生,幸好她还没卷到这些事里。 这婉婉,怎么谁都认识啊。 宋怀愉轻咳一声,掩住尴尬回了一句:“方才是魏大小姐走错,误入了。” 宋怀愉不大自然地说完,便望了魏悦柔一眼。 魏悦柔倒是镇静无异,敛衽一礼:“扰了宋公子的清净,是悦柔失礼了。”秀美的娥眉淡淡蹙着,在她精致的面容上露出浅浅愧意,让她原本美得出奇的容貌更添了一份我见犹怜的心动。 “魏小姐言重了,临水阁客多,偶有走错之事,也是情理之中,不必挂怀。” “府中尚有要事,诸位,失陪了。” 宋怀愉言语间温文尔雅,毫无破绽。令人如沐春风。 他走时,目光幽幽地朝徐知颜望去,透着一股子冷冽的寒意。 这个眼神仿佛越过了尘埃,穿过那些纷乱。 徐知颜最是熟悉不过。 走错?徐知颜心里冷哼一声,这话也就能骗骗婉婉这种心思浅薄的人。临水阁待客一向严谨守礼,怎么会发生走错的事。 宋怀愉刚走没一会,魏悦柔也走了,只是两人回府方向相反,让人没有任何怀疑。 云倾也匆匆拉着伊祁睿回了驿馆。 徐知颜若有所思地走下楼,李婉在一旁滔滔不绝。 “可很长时间没见到这位相府大小姐了,她这几日刚从金陵侍疾而归,所以你没见过她。” “侍疾?”徐知颜不解问道。 前世她也是后来才遇到魏悦柔,只是当时没多想,为何她从小在皇城长大,虽不常出门,可在那之前竟没见过魏悦柔。 “对啊,丞相夫人的外家是金陵大户,魏大小姐自小也是在金陵长大,中间有几年是回了皇城,可也只是在府中学琴习文,前些年,魏大小姐的外祖母,有诰命在身的张老夫人病了,魏大小姐便主动请回金陵,侍疾左右。这一去就是五年,这不,才回来。” 李婉平日自称皇城百晓通,这些高门秘事都不在话下。 “这个魏大小姐可跟她妹妹不一样,她是人人称赞的温婉谦和模样,是世家贵女的典范,幼时,还得过皇后的青睐。” 说到这,李婉压低声音,警惕地看看四周,悄声道:“据说,皇后娘娘有意让她做太子妃啊。” 徐知颜停在原地,半晌,只是勾唇一笑。 野鸡再美,也是变不成凤凰的。 将李婉送回去后,徐知颜坐在车上闭目养神,今日见的人、遇的事不少,已经超出她平日能接受的量了。 这边魏悦柔回到家,路过正厅时,看到厅内灯火通明,似是还有客人,犹豫了一下,还是转了回院的步伐,朝正厅走去。 她走到门口就看到有个壮硕的男子正在说话,年近而立,身躯伟岸,黝黑彪悍。 略带沙哑的嗓音响起:“蒙相爷错爱,只是如今我已寻回麟儿,正妻之位自是留给孩子母亲的,如此一来,恐是要负了令爱。所以今日特来请相爷收回成命。” 陈放一脸凛然立于厅中,丝毫不惧座上之人。 魏丞相脸色铁青,眼里燃烧着怒火,鬓角有一条青筋在轻轻跳动。 “滚!” 陈放不敢再留,匆忙躬身一礼,便退出去。 右座上首的丞相夫人脸色也好不到哪儿去,原本筹划着将二房的那个小贱人嫁给陈放,一来替老爷拉拢人心,二来也能好好恶心一下那贱人。 自己的宝贝女儿,和昔日同为妓的姐妹共侍一夫,这想想也是能气死那贱人的好方法。 陈放在做捕头时,屋里前后已有六个通房伺候,自升任按察使司狱后,更是接连又纳了三个妾,好巧不巧,这三个妾都是红烟楼出来的。 可惜! 不知怎的,前几日,有一女子领着一个孩子,到陈放府上认亲,说那孩子是陈放的亲骨肉,陈母不信,将陈放叫回,滴血认亲。 一番捣鼓,最终确认这孩子确是陈家骨肉,那女子认亲的唯一条件 第34章 围府 车马慢行,满街的灯光照得人影重重。 徐知颜的手轻轻搭在车窗边沿,微风拂起,车窗上的纱帘飘动不止,清凉的布料质感在她手背上滑过。 徐知颜搭着眼帘,脸上神情晦暗不明。 车窗外的喊卖声络绎不绝,均未入她耳,她脑海里不断重复着伊祁睿在临水阁里对她说的话。 彼时,她刚问完关于锁魂消的问题,并解释是家中长姐中了锁魂消。 伊祁睿闻言,手中茶杯缓缓放下,半晌无言。 再抬眸时,竟是满目凄哀。 “徐小姐,炎海,从未有人寻到过。” 言下之意,不言而喻。 徐知颜眼中渐渐盈了泪,之前她不是没想过,炎海难寻,只是从一个东胡人口中肯定说出,炎海从未有人寻到过,这无疑是给她重击一锤。 外面传来一阵麻糖的甜香味,徐知颜眨了眨眼,将心中苦闷悉数掩下。 掀开车帘,下了车,马车刚好停在麻糖的小摊边,是一个妇人在叫卖。 见衣着矜贵的客人站在摊前,那妇人便眉开眼笑,热情招呼:“姑娘,看看这新出炉的麻糖,甘甜无比买,一袋尝尝吧。” 摊上摆了许多小布袋装的糖。 徐知颜接过那妇人用竹签夹来的麻糖,放到嘴里品尝,和前几日矜安给的一个味道。 她眼神一转,无意间就看到站在长街对面的容辞。 他身着冰蓝云缎锦衣,墨染般的发丝在晚风的吹拂下张扬着,眉眼如画,身姿挺拔,望向她。 望向她?!徐知颜回过神,看了看四周,除了她,没有旁的人了。 徐知颜不得已,带着满腔疑惑走向他。 常与陆矜安那样温和纯良的人来往惯了,每次面对容辞时,她总是有些畏惧。 尽管容辞曾有恩于她。 得了上一世的教训,她总是下意识想离那些与权势争斗有关的人远一些,只当避祸。 她定定站到容辞眼前,微微附身行礼:“见过殿下。” 容辞方才从宫里出来,太子与南王受令查遇刺一案,近来已有眉目。 不知怎的,就停在这街上,对面的麻糖摊子还撑着灯笼在药馆前面支起来,一袭清冷渺然的身影落到他眼中,直到她站在眼前。 街市喧嚣不绝,她的声线宛转悠扬。 那晚他在御花园救下她,当时怕她看到血腥场面,是以用手覆着她的眼。容辞砍下那刺客的头颅时,他能感受到覆在徐知颜眼上的那只手,手心里传来轻睫颤动。 容辞平静凝视她:“三小姐,清者自清,勿忧。” 徐知颜一脸疑惑,不知道这位殿下话中何意。 正当她想问清时。 不远处传来一个清亮的声音,她循声望去,是凝冬。 凝冬焦急跑到她眼前。 “小姐,靖武王派重兵将咱们府里围起来了!说是老爷与反贼勾结刺杀圣上。” 什么?! 徐知颜脑中轰鸣! 刚才还是月明星稀的夜空,此时繁星隐去,明月被乌云盖住,几道闪电划空而过。 待她回到国公府时,门口站满了身着黑甲的士兵,一层一层将她的家围起来,路过的行人低着头匆匆走过,生怕沾染上什么脏东西一样。 所幸,他们只是围起来了,并没有进去。 可是,这个景象,父亲跟祖母怎会受得了啊,强忍着鼻尖酸涩,徐知颜拎了裙子往里去,从大门一路到正厅,路上遇到的家仆侍从大多都在强装镇定,细微动作中还是能看得出仓皇的模样。 雨雾交织,碾花入泥。 她没有接过张伯的伞,从廊下快步跑过,淋了几步路的雨,水珠顺着插在她发髻上的步摇下坠,一家人都齐聚在正厅,见她终于回来,苏挽便上前半揽住她,接过甄嬷嬷手臂上挂着的赶紧帕子,给她擦了擦头发。 只是匆匆看了她一眼,赵梦娴就用袖子揩眼泪,接着喊道:“老爷,您想想办法啊,这勾结反贼的事咱们没做过,不能就这么算了。”她还没翻身,徐府这棵大树就要倒了。 前来宣旨示威的靖武王容秉刚回去复命。 南王查出,当晚挟令将御林军调走的是骁骑尉赵奉,抓捕赵奉时,刚好遇到他收拾细软准备逃走。 在朝为官者,皆知,赵奉原先是徐国公麾下的能将,前些年跟着徐国公出生入死,后来,边疆安定,他们也受了封赏。 这件事令人信服程度很大的一个原因是。 是禁军统领带队前去围捕赵奉,拷问刑罚也是由禁军动的手,而后,赵奉招供,是得了徐国公的示意,才大着胆子去将御林军调开。 众人也知,禁军中多数是徐国公的旧部。 圣上震怒,但下令时,还是留了余地,目前国公府只是有勾结之嫌,并无任何实据。 徐府一朝落了难,让容秉找着泄愤的机会,奉命围府时,自是各种为难尖刻,徐定安手上青筋微鼓,却仍一言不发地忍耐。 这时赵梦娴又在众人面前哭哭啼啼,徐定安听得烦躁,一把拂开赵梦娴的手,冷脸道:“这国公府还没倒呢,你倒先哭上了。你既然也知我没做过,那清者自清,你怕什么。” 这一用力,赵梦娴险些扑到地上,幸好徐知菲眼尖,一把扶住她。 徐知颜自进屋之后,不曾言语。 她终于知道容辞刚才在长街上说的清者自清是什么意思了。 徐定安垂下眼帘,坚定道:“雷霆雨露,皆是君恩。” 赵梦娴和徐知菲一听,便觉忧愁,这个爹是哪都好,就是满身愚忠之气。如此一来,要是找到了什么证据,徐家倾覆,也就是一瞬之间的事,两人心下便急起来了。 徐老夫人端坐在厅中,缓慢开口:“我徐家无愧于天地、朝廷!那些宵小之辈翻不了风浪,府中该如何便如何。” 徐知颜见状,只是抿 第35章 东胡人的执拗 昨夜一场雨倾盆而来,洗尽铅华。 园中的花和翠竹被冲刷得嫩绿剔透,凝在树叶上的雨珠还在往下滴,滴落在小道旁的水洼中,发出异常清脆的声响。 一阵略有急促的脚步声渐渐走近,徐知颜稍提着裙摆快步往院外走去,这些天,她似乎忘记了什么。 现在府里被封着,她出不去,但该做的事却是不能停下。 几位家仆远远瞧见她往这儿来,纷纷行礼,与昨日的惊惶全然不同,徐知颜微微颔首而过,凝冬低声说道:“今日一早,夫人将各院的下人们聚到园子里头,将身契文书摆在案上,言明如今咱们府里正是渡难关之时,有人想走,也绝不阻拦,所有人静立许久,竟无一人上前拿那文书。” 凝冬说着,眼里添了几分光彩,满目尽是对夫人的钦佩, 她到萦芳院时,走在青石板小道上,驻足一瞬。 昨晚雨势该是有些大的,将花圃里的开得正艳的花瓣打落,吹飞,粉嫩的花瓣飘到院中的四处,沾上点点泥泞,显得格外刺眼,唯有明鹭丝的冷香尚存。 她进去时,长姐正倚靠在软枕上歇息,纵使长姐身子底子再好,缠绵病榻的这段时日,锁魂消在一点点蚕食着她,人又比以往清减许多。 暮春见她来,便作势想叫醒长姐,她将手放在唇边示意,无声地摇了摇头。 她将薄毯轻轻盖在长姐身上,再深深看了一眼,又小心翼翼退出萦芳院。 “去将弈明带到环颜阁。” “可小姐,外男不能……进内院啊。”凝冬停下步子,不解道。 “那是别人的规矩。”徐知颜拾起地上的一株落花,头也不回地走了。 弈明随着凝冬来到环颜阁时,徐知颜在温茶,将烧开的水淋入茶盏中,热气带着茶香袅袅升起。 不知是她煮茶入了神,还是弈明的脚步轻,总之,弈明抱着剑立在她身侧几步远的地方看了许久。谁也没有先出声,雨刚下过,今日竟有些寒凉,少女精致秀丽的面容隐在水汽中,他们之中似是隔了层缥缈轻纱。 “你来到府里也不少时日了,竟没听你提起过家乡。” 弈明正盯着那茶盏看,徐知颜忽然出声询问,身形微微转向他,示意其坐下。 弈明也不推辞,将怀中剑搭在桌边,径直坐到木桌的另一面。 徐知颜抬手将刚倒好的茶,放在弈明面前:“这是天旭人人都爱喝的茶,你尝尝。” 弈明没有动,只是直面着她坦然说道:“我自东胡而来。” “难怪,连隐秘的锁魂消也知道。”徐知颜低眉敛眸,右手垂在身侧,隐在袖下的手指来回摩挲着手心里的银钗,尖端锐利无比。 弈明端起眼前的茶,微抿一口,便放下。 “那你之前怎没说过?” “你没问。” 徐知颜气结,一时之间竟无言以对。 京中的勋贵人家到永斗场买奴,大多人会特意避开东胡来的奴隶,因为东胡人骨子里是执拗记仇的。买回之后,经常发生摩擦,搅得府中不得安宁。 以前永斗场的交易是会表明奴隶的出身来处,因受东胡人的影响,很多买主会有意避开东胡人,致使市场失衡。后来,为了避免这种情况,永斗场取消标明奴隶来处的规矩。 凭一双慧眼,盲买。 看弈明喝了茶,徐知颜便悄然将手中的银钗收起。 她今日见弈明,已经屏退左右,想来试探其心如何,若是个有意隐瞒来处的人,那也留不得,这一世,她的防备心倒是立着了,看谁都不像好人。 上一世,看谁都不像坏人。 弈明看到她袖中几乎微不可察的动静,垂眸弯了弯唇。 从怀中摸出一个净白的瓷瓶,推到徐知颜眼前。徐知颜抬眸望向他,看到这个瓷瓶,想起那次在萦芳院他救了自己,刚才自己居然还隐隐动了杀心,想到这,她不由得面上微红,是带着些羞愧的。 但很快她又清醒了,人心始终难测,戒心不能丢。 “这药给大小姐服下,虽不能解毒,但能保命。”弈明说完,又端起刚才没喝完的茶,继续品尝。 徐知颜眼前一亮,脑子里虽说戒备,但心里确是早已对他无比信任。 而且,她就知道,弈明是有办法的。 驿馆。 伊祁睿正准备出门,他伸手去拉门栓,没想到门却早他一步被推开。 云倾娇艳的面容逆着光,透着些许不快,这几日,她在皇城中,不管走到哪,听到的都是和亲的谈论。 “我不想你娶天旭的公主。”云倾越过伊祁睿,自顾自走进房中,语气闷闷。 “这是父皇的令,云倾,这由不得你我。”门还开着,伊祁睿站在门边,眼神落在驿馆门口的一位老妪身上,她在卖花。 母亲的话回响在耳边。 “睿儿,你看,这就是茉莉。”母亲指着案上的一幅画对他说,可他还太小了,案几有些高,他走过去,母亲将他抱在腿上,把画摊开。 上面画满了一朵朵小花,营帐中只有墨笔,母亲勾勒出茉莉的形。 她说,这种泛着清香的小白花,时节一到,会开满枝头,让人看了心生欢喜。 他看到老妪竹篮里的花,和母亲勾画的对上了,他没听到云倾叫住他的声音,只是缓步向那一篮子花走去。 见他过来,老妪饱经风霜的脸上绽开一丛笑,眼神中尽是无边的慈爱,温声道:“公子可要买花。” 伊祁睿点点头。 拿出一个荷包递给她:“不用找了。” 老妪只从中拿了一小块金锞子,便又将荷包递还给他,而后拄着拐杖走了。 伊祁睿的目光从这篮花上,又移到远去的老妪身上。 “我说了,不想你娶这劳什子公主,我们回去……” 云倾原本还在喋喋不休,转头一看 第36章 退婚书 寒风呼啸,落日西斜。 年幼的伊祁睿松手放下营帐的帘子,外边的景荒凉不已,他不懂母亲为何每次都要在外面看很久才回来。 每逢朝阳升起,她会策马站在高高的山头上,一直往东边望。 日头渐落,她才依依不舍地回来。 再大一点,他就从伺候的下人那得知,母亲是从天旭来的,他知道天旭,但不知道天旭在哪,也不知道天旭是不是和东胡一样,漫天沙尘和层层营帐。 母亲会看着樟木箱里的裙袄掉泪,那个服饰和母亲平日里穿的完全不一样。 他犹豫许久,走过去想哄母亲,母亲只是抱住他,半晌都不说话,伺候的嬷嬷告诉他,母亲是想家了。 伊祁睿仰着头苦思了很久,应道:“那母亲为何不回家看看呢。” 嬷嬷没说话,只是苦笑一声,抬袖拂去眼角的泪。 他八岁时,母亲突然染了病,身体一日不如一日,他很慌,跑去将营中的医者全拉来为母亲看诊。 那些医者刚坐下把脉,眉心紧皱。 良久。 才一面收起医箱,一面无奈摇头。 母亲临终时,让他骑上那匹骏马,代替自己去山头上看日落,落日余晖下,他越过群群沙丘,仿佛看到了巍峨的高墙和喧闹繁华的街市。 几年后,他受命来到天旭皇城,看到喧闹长街和精致华服,才明白母亲为什么会想家。 他弯下腰,捡起一朵沾了泥的茉莉花,转身往回走。 云倾站在他身后,不敢言语。 清晨薄雾未散尽,国公府内井然有序。 一家人在正厅用饭。 服下弈明给的药后,徐知萦面色渐佳,也能走出院中了,此时也是坐在厅中。 见她能来,其中最高兴的当属徐老夫人和苏挽了,心里一块大石落地。 老夫人方才还多吃了一碗饭。 一阵脚步声匆匆而来,徐知颜望去,是张伯,手里拿着一封信。 “老爷,这是方才外边的军爷让门房送进来的信,说是靳府差人递来的。” 张伯双手将信奉上,退至一旁。 一听靳府,徐知萦停下手中银箸,轻抬起比之前清亮了许多的眸子,目光落在父亲手中的信。 两年过去,终于有消息了。 靳府,是皇城中的盐商大户,前两年,靳家大公子靳越尘与徐知萦定了婚约。 徐知颜还记得,当时靳家托媒人来问礼,徐定安冷着脸,不大想同意这门婚事,士农工商,商贾毕竟乃末流。 徐家上下,与人为善,对经商之人亦一视同仁,没有任何轻视之意。只是这事关婚嫁大事,徐家能待见如靳家这样的商贾人家,可外边那些人可不是这么想的,从商一道,向来是皆为人羡之而不敬之。他不得不为女儿考虑到这一层。 可徐知萦只是轻声道:“女儿愿意。” 徐父徐母眼见女儿都点了头,纵有千万句劝言,也只得憋在心里。 那日回到萦芳院,徐知萦才主动和徐知颜说起,先前她去宝灵寺上香,偶遇一起祸事,是靳公子于危难中救了她,二人似乎是一见钟情。 说起这些,徐知萦脸上竟是难得的羞怯,一抹绯红之色渲染了整个脸庞。 徐知颜听完,只觉是自家的白菜姐姐被拱走了,也知长姐有自己的主意,绝非什么智浅意薄、好骗之人。但她还是放心不下,暗中悄悄让人查了下这位靳大公子,这确是个正直良善的人。 但这个节骨眼上,靳家突然来了消息,也不知…… “啪!”的一声。 徐定安将信重重拍在桌上,徐知颜吓得手里调羹都拿不稳,讶然抬头看向父亲。 “简直欺人太甚!” 苏挽站起,用手抚着徐定安后背,柔声道:“老爷,怎么了,孩子们和母亲都还在呢。” 赵梦娴掀起眼帘撇了一下,不痛快地移开眼。 徐定安气得手指发抖,拿起桌上的信纸,递到苏挽面前:“你看,你看看!” 苏挽疑惑接过,定睛一看,嘴唇微微发青,面色发白,担忧地看了徐知萦一眼。徐知萦方才不明所以,此时看到父母的反应,心也是往下一坠。 提裙站起,上前走到苏挽身旁,拿起信纸看了看。清瘦白皙的面容上失去平常的润色,嘴唇翕动着却说不出一句话来。 徐知颜放下调羹,秀眉微拧,沉着脸一把将长姐手中的信抽过来,看了许久,信的前半段就是一些问候致意的话,而后半段,她只看到了刺眼的“退婚”二字。 她手一松,信落到桌上,徐老夫人大致看了些,心中轻叹了一口气,面上却未显露,只是目光沉沉道:“无碍,退了便退了吧,我徐家的好女儿,不愁嫁。” “母亲!” 徐定安余怒未消,此话入耳,一腔愤懑更是按捺不住。这是他捧在手心如珠如玉的宝贝女儿,要不是两年前萦儿点了头,今日哪能轮到他们靳家如此羞辱! 徐知萦低垂着眼,轻咬着唇,周身氲氤着低沉的情绪,心里不断想起那个脊背如松的身影。 末了,她扯出一抹笑,只道:“父亲,祖母说得在理,如今徐家悬在刀尖上,没道理连累了人家。熬过这阵,定能寻到更妥当的人家。” 徐知颜扁了扁嘴,蓦然沉默,紧紧挽住长姐的胳膊。 这个靳越尘,什么时候得好好教训一下他,给长姐出气! 纵是被诬陷围府,父亲也不曾生这么大的气,倒是这靳家比上边那位还会气人、欺人! 徐知菲和赵梦娴听到退婚,心里自是幸灾乐祸,原本两年前定的这门婚约,赵梦娴就不齿,一个将门嫡女,竟肯下嫁于上九流之末的商贾之家,现在还被退了婚。 在她们看来,别人的不痛快就是自己的爽快,此时不必言语,静观即可。 徐知菲暗自咂舌,她才不会 第37章 出府 眼下正是夏季中最热之时,即便是日落天黑,走在街上,热浪还是阵阵袭来。 霞光躲在穆王府对街的一棵大树下,时不时往对门瞄一眼,额头上细汗频出,他摸了摸怀中的信件,有些紧张。 方才他还在药房内,忙得热火朝天,忽然有个妇人一进堂内,左顾右盼,还小心移到他身旁问道:“小公子,劳驾问一下,这仁春堂的霞光是哪一位?” 霞光不动声色地打量了这个有些鬼祟的妇人,犹豫应道:“你找霞光做什么。” 内心无数个念头翻转。 这是不是哪个病者用药不对来找他算账了? 还是他哪次上街买东西忘记付账了? …… 他还在浮想联翩,身后就传来一个沉稳的声音:“霞光,抓药。” 他当即下意识回了:“诶,好嘞师傅。” 话一出口,整个人僵住了,转过身朝那妇人讪讪一笑。 “诶,就是你啊,小公子,我可找对人了。” 那妇人眼神一亮,一把将霞光拉到药柜旁,低声说道:“这是挽秋姑娘让我交给你的,送到穆王府去。” 所以他现在就在这了,偌大个穆王府,此时府门也不开,他只能在这苦等,手上,脖颈上都是蚊虫叮咬的痕迹。 虽然嘴上嘟囔不断,但心里确是毫无一丝怨气,如今国公府有难,师姐有所托。别说这点蚊虫了,就算让他扛着刀冲锋陷阵,他也不能退缩。 霞光在拍蚊,听到一阵沉沉马蹄声传来,他赶忙探头往外看,见穆王和他那侍从自长街转角处打马而归。 终于等到了! 马蹄声渐近,刚才紧闭的朱漆大门也缓缓打开。 容辞刚从宫里回来,刺杀案进展极缓,朝上大多对国公府是一片维护之声,可他知道,越是这样,国公府的处境越难。 翻身下马,将缰绳交给郁尘,转身上阶时,身后传来一个有意压低的喊声:“殿下,殿下……” 容辞转身看到一个青衣少年在树下朝他招手,继而跑到他面前,从怀中摸索,掏出一封信递给他。 容辞记得,这是仁春堂的小药童。 “殿下,这是师姐…是徐三小姐让我呈交给您的。”霞光怕殿下不知他与师姐的关系,话到一半,还是改了口。 “好。”容辞接过信,简短地应了一声。 沉默片刻,淡淡道:“郁尘,送他回去。” 容辞一边往里走,一边拆开书信看,面容清冷,眉心微蹙。 国公府后院。 “小姐,你一定要小心啊。”凝冬伸手将徐知颜的头上戴的瓜皮帽往下拉了拉,一脸忧心道。 初时听到小姐说,要混进送菜的仆从中出去,她和挽秋姐姐结结实实吓了一跳,她们虽是下人,可也深知律法,围府之时,未经允许偷跑出去,被抓到是斩立决。 “放心,你家小姐机灵着呢。”徐知颜言语间,又上下检查了身上的褐色麻布衣,确认没问题,才跟着送菜的王大娘和大爷出去。 他们走到后门时,徐知颜深吸一口气,低着头,将手中推车缓缓推出门。 一脚才踏出门口,一把锃亮泛着寒光的刀就横在她颈上,让她立时不敢动弹,心提到嗓子眼。虽然已经做好准备,但当刀真正触到颈间的细嫩肌肤时,还是紧张不已。 “哎哟,哎哟,官爷手下留情,可别吓着我这命苦的侄儿啊!”身后的王大娘低声叫唤着,连忙将徐知颜往后拉了拉,自己挡到前面,与那持刀的士兵对站。 持刀士兵寒声道:“此人看着面生,这几日送菜为何没见过他!” “官爷明察啊,前几日是我那不中用的儿子来的,昨日我儿子在赌坊中大输,被东家老板狠打了一顿,那腿……都折了。”王大娘轻拉着那士兵的衣角,无奈啜泣。 明月刚好被檐角遮挡大半,徐知颜轻移一步,退到身后,身形刚好被阴影盖住。 王大娘一边抬袖抹泪,一边偷瞄着那士兵的神色,接着哭道:“这菜车太重,我们老两口推不动,只好叫上我这侄儿来帮上一帮。” “若是有什么错处,官爷都冲我老太婆来吧。” “我这侄儿自小跌进火堆中,毁了容,如今只是帮我点忙,也被连累丢了小命的话,我们可怎么跟他娘交代啊。” 王大娘越说越激动,那士兵面容逐渐松动,抬眼就着月色看了看徐知颜,脸上果然是蜿蜒可怖的烧伤疤痕,触目惊心。 正当他想再近看时,王大娘呜咽的哭声打断了他。 他不耐地挥了挥手:“走走走,麻利点,下次换人记得先通报。” 王大娘顿时停住哭声,感激涕零道:“是是是,下次依官爷所言。多谢官爷,多谢…” 王大娘不停弯腰道谢,手肘轻推了徐知颜一下,徐知颜会意。 低垂着头,推着车就出去了。 走远之后,他们停在一个隐蔽处,徐知颜对王大娘二人福身一礼。 “多谢二位冒险相助,日后徐知颜必当报答。” 老两口吓得手忙脚乱地回礼:“可使不得,使不得,平日里夫人待我们极好,这是我们该做的。” “三小姐,您这一趟可千万要小心啊。”王大娘此时真心落了泪。 徐知颜郑重点了点头,将藏在车里的黑色轻薄斗篷拿出,披在身上,转身而去。 在长街另一头,一辆华贵、线条精致的马车静静立在那,车辕上是一脸肃穆的郁尘。徐知颜看到那辆马车后,今夜的紧张和疲累都扫清几分,快步向马车走去。 郁尘看到远处有一人盖着斗篷而来,便从车辕上下来,站到马车的另一侧。 徐知颜走近,郁尘则是拧着眉头看她一眼,才拱手行礼。 回过神,将脸上的烧伤装扮撕掉,露出一张清丽小脸,再冲郁尘笑了笑。 挽秋的这个装扮手 第38章 再入大理寺狱 一掀开车帘,登上马车后,徐知颜就如握着烫手山芋般立时松开容辞的手,道“谢殿下。” 容辞微微一顿,也不言语,只是抬手指了指面前的位置示意她坐下,将方才她握过的手慢慢收回,放在膝上,无名指指腹轻抚过手心,似是感受到她手心留存的温度。 徐知颜坐在容辞对面。 月高风清,街道寂静。 只剩马蹄声和车轮碾过不太平整的青石板的晃动声。 “为何找我?”冷而沉静的声音响起。 车内悬了一盏灯,暖黄烛光照在他清冷的侧脸。 徐知颜一时分辨不出他说这话的意思。 只是诚然道:“原是不想将殿下牵扯进来,只是如今能倚托、信任的人少之又少,殿下便是其中之一。” 这一趟去大理寺狱,她只想去问清,赵奉为何有此举。 这话是真,世人多是趋利避害,更何况是这次事关重大,她甚至连陆矜安也不敢寻,林阳侯府先前就遭了圣上的冷落,不能再因为此事连累了侯府。 可容辞,不论是上巳节那日他的仗义执言、还是在永斗场和御花园中的倾身相助,都让她感到莫名的安心、合理。对,甚至是合理。 她少有承人恩义的时刻。 “你信我?” 容辞沉默片刻,倏尔问道,而后唇角微微扬起。 徐知颜没有回答,只是直视他,郑重点了点头。 马车里依旧恢复寂静,只是氛围比刚才好上许多。 郁尘递了牌子,一路畅通无阻。 马车停在大理寺狱外。 门口值守的兵卫识得穆王府的马车,见车一停,众人都拱手行礼。 容辞先行下车,随即转身将手伸出,徐知颜掀开车帘,刚才那双修长好看的手映入眼帘,她的目光落在他袖口的金丝云纹上,这身玄衣衬得他腕间肤色凝白。 夜寒露重,这身布衣单薄,也因着她今夜行事大胆,心中略微紧张,所以此刻她顿觉周身有些冷。 冰凉的手轻轻搭上容辞温热有力的掌中,那种温暖几乎令她浑身一颤,心中也安定许多。 下车后,徐知颜便将手抽出,轻道一声“多谢”。 待她站稳,面向那道沉重压抑的狱门时,浑身血液凝住,脸色苍白,原本鲜活跃动的心脏仿佛被一只长满荆棘的手紧紧攫住,分明是夏季,徐知颜却感到一阵刺骨严寒往骨缝里钻,前世被尖针刺穿的指尖和断了筋的手腕、脚腕处隐隐作痛。 这大理寺的狱,她待过一次,去了半条命。 如今再回首,站在这道门前,她这步子无论如何,也迈不开。 容辞往前走了两步,察觉方才的身边人没有跟上,他不禁回头看着她,只见她面容苍白,唇角紧抿,想要抬步往前走,却不防,身子竟往后踉跄两步,险些摔倒。 容辞见状疾步走回她身侧,一把扶着她手肘,关切问道:“三小姐,没事吧?”脑海里浮现之前他在边关收到的那封密信。 徐家被诬通敌叛国,举家下狱,次日处决。 徐三小姐在狱中受尽折磨,筋骨皆断。 他眼睫微动,眸中冷然一片,扶在徐知颜手臂上的指节微拢。 手臂上一股暖意透着粗布衣料传来,徐知颜霎时清醒许多,木然摇了摇头。 容辞声线放低,深沉清冽的声音传出:“你在车上等我,这一趟我去吧?” 徐知颜转头望向容辞,原本清冷的眉眼,此时眼中多了一些担忧,致使眉头轻轻皱起。 她心下一暖,面上稍霁,唇角微扯回道:“多谢殿下,小女无碍。”说罢就缓缓将容辞的手拨开,坚定往前走。 虽然步子迈得有点小。 她不能退,亦不能避。 这是她必须要做的。 她不知这一世因何机缘能重生,但不管为何,重生,定然不是让她畏畏缩缩,藏匿于父母身后,眼看徐家再次覆灭。 徐家上下寄望于圣上,相信那个与父亲交好的端玄皇帝会秉公理,还徐家清白。 这本无错,前世她也同样深信圣上会解救徐家,可直到饮下鸩酒那一刻,她才明白,让徐家倾覆的推力就是来自于父亲信赖的圣上。 容辞跟在她身后,久久无言。 她一步一步走下大理寺狱的台阶,一股难闻的气息扑面而来,眼睛没有四处张望,目光紧紧盯在眼下的石阶上。 虽然每日有人洒扫,可徐知颜还是觉得她每一步踩在这石阶上,都在渗血,暗红的血液缓缓渗出,又静静流入石阶缝中,销声匿迹。 郁尘与一位手持钥匙的狱卒在前方带路。 他们一行四人走在冗长的狱道中,因是深夜,灯光昏暗,有些未眠的囚犯,听到窸窣的脚步声,都从草垛上坐起,目光森森地盯着他们。 关押赵奉的牢房在狱道尽头的最里间,还没等他们走到,便听到一阵锁链碰撞的声音。 郁尘与容辞相视一眼,顿觉不对,立马奔向狱道尽头,徐知颜后知后觉,提起裙摆,也快步跟上去。 容辞奔到赵奉牢房外,看到赵奉正与一人缠斗,赵奉用手中铁链死死抵住来人的匕首,容辞立时将身旁郁尘的刀抽出,朝那人背上劈去,见身后有人袭来,那人果断抽身一转,迎战容辞。 那人撤走后,赵奉捂着心口跌落在地,郁尘进去扶着他,避开正在打斗的容辞和那名身穿狱卒衣裳的刺客,挨着牢房边上坐下。 几招下来,那刺客眼见落了下风,随即咬碎藏在齿尖的剧毒,迎着容辞手中的刀撞上去,一刀毙命。 那个拿着钥匙的狱卒和徐知颜刚好赶到看见这一幕,狱卒见状高声喊道:“来人,快来人!有刺客!” 徐知颜连忙进去检查赵奉的情况,身上多处中刀,脉搏渐弱。 郁尘上前检查刺客的情况,确认已无气息,抬头向容辞轻摇了 第39章 赵奉之冤 风声猎猎,灯烛晃动。 拿着钥匙的狱卒带着一队兵卫赶来,看到刺客已亡,他们按住腰间刀,立在牢门外,肃穆寂然。 徐知颜拿出袖中银针,替赵奉止血,细细看去,他身上伤痕累累,徐知颜清楚大理寺狱的刑罚手段,凡是人进来一遭,有命活下的话,必定怕上几十年。 赵奉放下捂在心口的手,一时之间,锁链声铮铮不绝于耳,他似是叹了一口气,才闷闷说道:“三姑娘,是赵奉一时糊涂,害了将军。” 他说的将军就是徐定安,护西军旧部惯称徐定安为将军,即使后来加封国公,私底下,众部将也是称将军。 徐知颜来此之前,心中疑惑不已,她自小就知道父亲的这些旧部,个个忠肝义胆,这次拉徐家下水的竟是赵奉。 此时听到赵奉所言,她也没有接话,只是专心施针。 赵奉眼见徐知颜无动于衷,便自嘲一笑,牵扯伤处,痛得他倒吸一口凉气,自顾自道。 “那人以我全家性命要挟,让我将这脏水泼到将军身上,我不从,他们便将我妻儿杀了,唯独剩了我那眼不明、腿不便的老母亲。” “不得已,我只能答应。我母亲孀居多年,将我与兄长艰难抚养长大,后来我们年少投军,到将军麾下,兄长在十九岁那年就壮烈阵亡,那年,我与将军捧着兄长骨灰归家,母亲没说什么,哭了几日之后,便开始张罗着给我说亲,后来我有娇妻在侧,稚儿在怀。” “再出去打仗,心里有了牵挂,也不似之前的亡命狂冲,而是听将军的话,进退有方。” 徐知颜闻言脑中一片轰然。 她想过或是金玉财帛、高官厚禄令赵奉迷了心。 不曾想,竟是这个原由。 她终是抬起手,执针的手微微颤抖,嘴唇翕动:“赵伯伯……” 徐知颜记得,赵奉是中年得子,如今算来,他的儿子才七岁。 前些年,护西军凯旋归来,正逢赵奉儿子满月,徐知颜还缠着父亲吃满月酒时带上她,那粉粉嫩嫩的小团子就窝在赵婶婶的怀中,咿呀啼哭,婶婶还笑着让她抱一抱那小团子。 软软热热的。 直到前几日,父亲生辰,赵奉一家也来了,那小团子也长大了许多,变成一个好奇话多的孩童,那日在正厅,徐知颜还给了他许多糖糕,赵婶婶一如之前的温婉模样,浅笑着说让徐知颜不要太宠爱于他。 这才几日光景,她们就不在了。 徐知颜眼中蓄泪。 一旁站立的容辞神色凛然,袖中拳握得更紧。 他虽贵为皇子,可自十五岁后,便毅然奔赴边关沙场,直到去年边关安定,他才受召回京,做这闲散王爷。 看到为国厮杀的忠直将士被这些朝堂之上弄权玩术的奸臣利用迫害,心中愤然难熄。 牢外的兵卫和狱卒也是满目愕然,面面相觑。 赵奉听到这声赵伯伯,心中羞愧更甚,垂首苦涩道:“三姑娘,如今我已担不起姑娘的这声伯伯了。” 徐知颜幼时顽皮,常跟着父亲溜到军营中去,许多军中的将领伯伯都是看着她长大的,也会亲切地唤她一声三姑娘。 所以方才赵奉唤的第一声三姑娘,她未答,已经彰显了她的态度。 是她误会了赵伯伯。 徐知颜忍着伤怀,继续追问:“赵伯伯,究竟是何人,如此丧心病狂,非要迫害您的家人,来达到诬陷徐家的目的?” 赵奉想往后挪一挪,靠在冰冷的监牢墙上,但一动,口中便呕血不止。 徐知颜急忙掏出绣帕,捂在赵奉心口伤处,接着将银针移位。 赵奉看着徐知颜慌乱的神情,压下伤痛,释然一笑:“那人我并不识,他来寻过我两次,每次皆是一身玄衣,黑巾覆面。” “三姑娘放心,在一个时辰前,我已经改供了,此事是我赵奉一人所为,与将军无关。” “赵都尉因何改供?”容辞忽然出声问道。 徐知颜随声转头看了一眼容辞,接着眼神又落到赵奉身上。 赵奉神色痛苦,艰难道:“入狱那日,我已然后悔,不该因顾惜小家就害了整个徐家,此后一直在托人通报大理寺少卿姜牧姜大人,改供一事,事关重大。我不能再让将军受我所累。只有交由姜大人,我才放心。” 姜牧是朝中少有的直臣。 “也是今夜,我才见到姜大人。” 赵奉说到此,顿了一下,凄然闭上双眼,声音一哽:“姜大人说,我母亲已亡逝。在听闻我出言攀咬,害了将军,将军府被围困的那日,我母亲便悬梁自缢了,只在桌上留了这封血书。” 拷打的伤痛加上方才刺客不留情的残害,令他逐渐虚弱,赵奉动作迟缓地从怀中摸出一片白色的布帛,交给眼前的徐知颜。 徐知颜双手接过,有些颤巍着打开那布帛,上面赫然写着一一 我儿当忠义。 血渍已干,字迹呈褐色。 却令在场众人心中震颤不已。 牢房内外,众人皆默。 银针落地,发出细微清脆的响声,这个响声回荡在众人心里,掀起无数的惊涛骇浪。 “三姑娘,我这做伯伯的,想厚着脸皮再求你一次。”赵奉打破沉默。 徐知颜缓过神来,轻声应道:“赵伯伯您说。” “我身去了之后,劳烦三姑娘将这布帛与我同葬。” “如此,我生前死后都能谨记母亲的告诫,做一个忠义之人了,魂灵清白。” 徐知颜忍住泪意,微微摇头道:“不,赵伯伯,您一定能好起来,我会将您治好,您还要随我父亲出征,护西军不能少了您。” 牢门外那位拿着钥匙的狱卒陈石早已泪流满面。 陈石是个眼泪浅的人,自小胆子不大,他一直钦佩能上战场杀敌的人,但他在投军杀敌和家中亲眷为他谋 第40章 吃人的皇城 六月的天,说变就变。 刚才还是月朗星疏,此时外头就淅淅沥沥下起了雨。 陈石握紧手中的那串监牢钥匙,双膝一弯,跪在地上,鼓足勇气向容辞喊道:“殿下,为何忠臣会落到家破人亡的境地!身在皇城,天子荫蔽之下,胆敢有人将手伸向卫国护疆的都尉,还请殿下揪出幕后黑手,为赵都尉平冤!” 说罢,他一把抹掉脸上的泪水,垂首默然。 陈石崇敬武将。 但禁军将赵奉押到大理寺那日,在狱门前,他便狠狠啐了赵奉一口,他瞧不起这种背主的莽夫,所以这几日,每次给赵奉送饭菜时,都没有什么好脸色。 如今再想来,自己此举也与加害赵都尉的人无异。 站在陈石身后的那队兵卫,犹豫半刻,互相望了望,终究也是屈膝下跪,齐声道:“请殿下为赵都尉平冤!” 徐知颜知道,不管是带头说这话的陈石,还是那些兵卫,都是一腔热血。 此话一出,还有责怪皇室昏庸,才使得奸人有机可乘,害了赵奉一家的意味在里头,若有心人听到,他们少不了要被治个藐视皇权的罪责。 容辞还未应答,赵奉虚弱的声音就传来:“殿下勿怪,这些兄弟们也是热心肠,为我老赵不平。” 容辞目光沉沉,一边上前将陈石等人扶起,一边道:“诸位请起,赵都尉放心,此事大理寺定会彻查。将戕害赵都尉一家的幕后黑手绳之以法!” 赵奉闻言,心中紧绷的弦也放松许多,最后跟徐知颜轻轻说道:“三小姐,请将我的骨灰撒到边关,我不愿埋在这吃人的皇城中。” “以前随将军在外打仗,边关清苦,每当这种下了小雨的夜晚,我都很想念皇城的繁华,想念泛着饺子香气的家。也是这座迷人眼的皇城埋了我的家,让我变成一个不忠不孝不义之人,若有来生,我要离这儿远一些……” 徐知颜咬紧唇角,无力地点点头,一滴清泪自眼睑滑落。 赵奉死了。 陈石与身后的兵卫将其遗体送往家中,陈石与姜牧派去的几名小厮一同料理赵奉和赵母的身后事。 徐知颜有些恍惚,只隐约记得,那晚从大理寺狱出来,容辞送她回府,他们从徐府守卫薄弱的西南角进来,容辞似是同她说了一句“得罪了”,便揽住她腰身,飞身跃上屋檐,这就进了院。 当时她脑子里极乱,只是飞身落地那一刻,她在想,要是出府时也能这么轻便就好了,也不用冒险连累王大娘一家。 回府之后,徐知颜大病一场,两日未能起身,一直在梦呓,汤药一直灌了又灌,第三日才堪堪转醒。 赵奉死的第二日,解封的圣旨和许多赏赐的金银器物就送达国公府。 众人才知,国公府蒙冤。 第三日,陆陆续续有些勋贵人家的仆妇上门慰问交好。 苏挽将人情冷暖看在眼里,不动声色地招待这些贵妇。 她才送走几位夫人,听身边的嬷嬷说,颜儿醒了,便急匆匆往环颜阁赶去。 见母亲进门,徐知颜便掀起薄被,想要起身行礼:“母亲。” 苏挽看到女儿摇摇晃晃地支起身子,急忙上前双手扣住徐知颜肩膀,将人轻轻按下,掖好被角,微嗔道:“好好养着,这才刚转好,行什么礼。” 徐知颜记挂这赵奉的身后事,便问:“母亲,赵伯伯的丧礼办得如何?”当晚回来,徐知颜便让挽秋去告知母亲,帮着陈石操办赵奉的丧礼。 “放心。昨日便处理好了,今日一早你父亲已差人将你赵伯伯的骨灰送往边关。”苏挽心中慨然,想起昨日在赵奉家门前,周遭邻居的谩骂,话到嘴边,她还是忍住了,没将此事说给徐知颜听。 事情还未查清,目前只是赵奉一人担了事,圣上未发话,众人只当赵奉是真的不忠不义。 苏挽伸手抚上女儿清瘦的脸颊,愧疚道:“这几日,吓坏了吧?” 外人只看到国公府的三小姐顽皮跳脱,难以约束。只有苏挽知道,这孩子,自小就没让她操过心,行为一直知礼有度。 母女连心,徐知颜怎么会看不出母亲眼里的担忧,淡笑着摇了摇头。 “母亲,我饿了,想吃您做的菜。” “好好好,母亲这就去做,你先乖乖躺着。” 见女儿点头,苏挽才满意地领着甄嬷嬷出了环颜阁,直奔膳房去。 徐知颜见母亲舒展笑颜,心里也是宽慰许多,她此时心里繁乱,需要一个人静思厘清。 按理来说,既是重生,那前后发生的一切应该与前世相同才对,可目前看来,许多事都对不上,这让她苦思不得明矣。 例如上一世的太后寿宴,就没有发生刺杀的事件。 但既然对不上,便只能见招拆招了。 徐知颜前后又将养了十日左右,转眼之间便到了七夕佳节。 几位皇子临到娶亲的年纪,太后与皇后有意张罗皇子选妃事宜,在禀明皇上之后,便想在七夕那日,于坤宁宫举办盛宴,邀请各世家大臣携家眷前去参宴。 一来为诸位皇子与世家女提供一个见面的机会,二来也当安抚,一扫太后寿宴上发生的刺杀事件的阴霾。 邀请的帖子自然也是递到了国公府,徐知颜在七夕前日才知晓这个消息。 五日前,苏挽让甄嬷嬷领着红袖坊的绣娘来给徐知颜选定布料,量体裁衣。红袖坊是京中最好的绣坊,几乎八成以上的贵妇小姐都是到红袖坊定制衣裳。 “原来母亲让人来裁新衣,就是为了明日的七夕宴啊!” 徐知颜坐在院中的木桌旁,若有所思道。 徐知萦将食盒中的精致糕点一一拿出,摆放在桌上,淡淡笑道:“是,不仅是你,我与二妹妹也得去。” “不对,这种场合,知萦姐姐为何也……” 第41章 七夕宴 天色渐晚,蝉鸣不断。 徐知颜和徐知萦送李婉出府时,恰好遇上外出归来的徐知菲,她身后的乐鸣手里还捧着聚宝斋的首饰盒。 徐知菲福身一礼:“长姐、三妹妹、李小姐。” 徐知萦轻轻颔首以示应答。 徐知颜只是面无表情地瞥了她一眼。 李婉则是三步并作两步地跳到徐知菲身旁,夸张地虚扶一把道:“别别别,二小姐这是折煞小女了,我怎么受得起二小姐的礼呢。” 接着又指向她怀中的盒子,狡黠一笑,问道:“这是聚宝斋的好东西吧?二小姐为了明日的宴会,真是煞费苦心了。” 李婉话一出,徐知菲脸上便凝住,青一片,白一片的。 苏挽今日便将红袖坊制好的衣裳送到她们每个人的院里了,还附带了与衣物相衬的诸多钗饰,让每位小姐挑选,听甄嬷嬷说,雪菲阁还是第一个选的。 她原本还打听了李婉在环颜阁,这下午才背着她们悄悄上街到聚宝斋买了些更耀眼的珠钗,紧赶慢赶,还是撞上了。 也不是国公府不让外出采买首饰,就是如今这样撞见她们,无端有种矮人一头的感觉。 徐知颜忍着笑催促道:“还不赶紧的,让李管家等了那么久。” 国公府门前,一辆精致华贵的马车停在那,李管家姿态恭敬地站在一旁。 李婉冷哼一声:“他该等的。” 前几日听闻国公府被围困,她火急火燎地想赶过来看看,李管家带着几个嬷嬷拦着她,硬是不让她出门。 她也知道,这是父亲的意思。 她只是不想做那些势利眼里的其中一个。 李婉往后摆摆手就一骨碌上车走了。 坤宁宫。 灯火通明,觥筹交错。 各种伺候的宫人进出络绎不绝,坤宁宫外站了许多佩刀的禁军侍卫。 候在门口的公公突然喊道—— 皇上驾到—— 已到达坤宁宫的众大臣宾客便站起身垂首迎接,圣上走入上座,底下的众人就齐齐跪下行礼:“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众爱卿平身。” “谢陛下。” 面容肃穆的端玄皇帝落座上首,底下的臣工们接连站起,依次落座。 有些文臣和初次进宫的世家女还是拘谨,端玄皇帝朗声笑道:“众位爱卿不必拘礼,今日就是同聚共度佳节。” 有了这话,刚才小心翼翼的臣工才略微放松一些。 此次男女分席而坐,徐知萦就坐徐知颜左侧,徐知颜的右侧是容韵。 早在她们几人刚进宫时,容韵也是如上次那般在宫道拐角处等着,之后一起进坤宁宫。原本徐知颜和徐知萦的位置在下边,容韵坚持拉着她们二人坐在身旁。 皇后要为几位皇子择妃的消息早就传出,所以今日到场的众位小姐都是卯足了劲儿的装扮,只盼有幸入了哪位皇子的眼,一朝飞上枝头。 几位皇子坐在对面,锦衣华服,俊俏不已,徐知菲坐在孟姗云身旁,眼神时不时飞向对面的皇子席,眼神紧紧锁在容楚身上,带着一种热烈的渴求。 她开始着急了。 因为前两日,苏挽将她与赵梦娴叫到正厅,商讨为她议亲一事,徐定安与徐老夫人也在。 原本苏挽还在物色,但文太尉夫人已经主动寻上了国公府,言明想替嫡次子文经辉求娶国公府的二小姐徐知菲。 苏挽思前想后,这太尉府与国公府同是武将出身,且门第相当,太尉府是皇城中绵延百年的世家大族之一,徐知菲嫁过去断然不会被轻视,而且现在是对方主动提出求娶一事。 苏挽送走太尉夫人之后,忙将此事与徐老夫人说了,之后也与徐定安商议两日,三人均认为合适,这才将赵梦娴母女请来决断。 “什么?太尉府?!” 徐知菲一听太尉府,看到祖母和父亲满意的神情便慌了神,原本提出让苏挽张罗议亲一事,只是权宜之计,没想到这时跳出个太尉府。 别的她不知,孟姗云就与太尉府的大公子文经宣订了亲。太尉一职虽位高,可却只是闲散职,再说了,文家在如今的皇城世家中,已是末流。 当初孟姗云订亲时,她便在心底嘲笑孟姗云下半辈子没了指望。 如今这文经辉竟看上了她,要她和孟姗云做妯娌?! 这怎么可能! 她惯是看不起孟姗云的眼高手低,颐指气使。 但这门亲事明面上对她一个庶女来说,已是高嫁。 她找不到合适的理由拒绝。 当日她是谎称要去红袖坊找量衣的绣娘改尺寸,这才躲过家中的一番议论。 所以她必须在文家提亲之前,自己寻到一个身在高位的如意郎君。 徐知菲眼含怒意地望向男子坐席尾端的文经辉。 文经辉似是感受到一阵灼热的目光,转头望去,却没看到谁在盯着他。 徐知菲迅速移开眼神,避免与之对上。 就这么个文文弱弱、相貌一般的嫡次子,哪能配得上她! 她再次抬眸,望向丰神俊朗的南王,心中一阵荡漾。 在她看不到的角落里,也有一个人在紧盯着她…… 宋怀愉一口饮下杯中酒,目光清明地看向徐知菲。 这个女人,今日的装扮与之前大为不同。脸上的妆清淡粉嫩,她穿着一身轻柔粉衣,柔美多姿,竟也有几分娇俏动人。 与那日在国公府所见的装扮用力过度,完全是两个极端,像是得了什么高人指点一样。 宋怀愉眼神不过在徐知菲身上停留片刻,便移到徐知颜所在之处,他忘不了那日在临水阁相遇,徐知颜看他的眼神,冰冷含恨,像是积攒了许久的怨怒? 如今回想起来,仍是令他周身一颤。 可他这些年韬光养晦,从没在外得罪过谁,更何况是世家小姐。 许是她认错 第42章 名声 月色如银,万点繁星。 朱墙碧瓦隐在夜色之中,檐下盏盏宫灯亮起。 宫殿中央各种献艺不断,热闹非凡。 其中被众人津津乐道的,自然是徐知菲和魏悦柔那不相上下的舞姿。 “你们瞧着,是魏大小姐跳的桃夭舞好,还是徐二小姐的惊鸿舞更胜一筹呢?” 一个身着青蓝的翠烟衫裙的俏丽女子开口道。 徐知颜闻声看过去,这是张学士家的嫡女张若欢。 她身旁的另一个年纪小些、梳着流苏髻的女孩双手托腮,似是沉思道:“我觉着是魏姐姐的好,魏姐姐太美了,我看了都心生欢喜呢。” 张若欢用手指轻轻点了点薛凝樱,轻哼一声:“你呀,只晓得看相貌,与对面那些男子一般浅俗!” 薛凝樱不防这一戳,鼓着一张小脸转身望向张若欢,发髻间的流苏也晃个不停。 “张姐姐!” 她不满地撇了撇嘴,长长的睫毛微微颤动着,白皙无瑕的肌肤因气愤透出淡淡红粉。 在她们身旁久未出言的王晴妍忽然开口道:“魏悦柔的桃夭是舞不及人,徐知菲则是人不及舞。”她的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许多人都能听到。 大家面上不显,心里却是暗暗点头赞同。 徐知菲的惊鸿舞,技巧娴熟,身段优美,装扮也比之前妥当许多,可那张脸撑不起惊鸿二字。魏悦柔才貌无双,选的曲目虽不及徐知菲,这支舞却衬得她更是若仙若灵。吸引了在场大部分男宾的目光。 原本许多女眷都准备了献舞,但先是徐知菲,后是魏悦柔,这两人的品貌和舞技放眼整个皇城,都是佼佼者。 璞玉在前,她们自知比不上,而后也就放弃了,现在只能在底下议论纷纷。 今日七夕宴,这位刚回皇城的魏大小姐一舞成名。 薛凝樱用手肘戳了戳魏悦婕,低声问:“诶,魏二姐姐,你觉着呢?近来很少见你,你怎么话也少了许多?” 薛凝樱不明所以,可其他人心知肚明,魏悦婕被陈放退亲的事闹得沸沸扬扬,她们以为,魏悦婕已经没了脸面再出来晃悠,没曾想,今日她也来了,气色看上去…也不错的样子。 魏悦婕懒懒地抬起眼瞧她,“这关我什么事儿。” 京中这些年,退亲的不是没有,只是极少见。 可光是今年,就有两家女儿被退了亲,一是魏悦婕,其二就是徐知萦了。 徐知萦被靳家退亲,那是事出有因,被亲族所累,加之徐知萦是国公府嫡长女,众人也只敢在底下议论。魏悦婕不一样,陈放那种人,和刽子手无异,少有人能瞧得起,这次退亲,众人嘲笑的也只有魏悦婕,笑她顺杆爬都寻不到一根稳当点的杆子。 可魏悦婕却不在意,那日得了徐知颜的指点后,她也想开了。 是非都在别人的嘴里,她无法操控,也避不开。 名声这种东西,有人不在意,有人却极为看重。 徐知菲听着混杂在耳的窃窃私语、如芒在背,膝上的裙摆也被她捏得紧皱。 她为了今晚,这些时日以来一直在雪菲阁里苦练,无非就是想一鸣惊人,可没了一个徐知颜,又出了个魏悦柔,将她压下去。 她方才看到魏悦柔跳舞时,几位皇子都看了许久,甚至其中有人目光痴迷。魏悦柔貌美,又是相府嫡女,她如何比得…… 尽管徐知菲已经在努力收敛情绪,表面维持笑容,她不经意间露出的一丝不甘和阴郁已经被等着看好戏的李婉捕捉到了。 李婉捏着手中松子,眼珠一转,唇角微扬,便猫着身子往前一些,凑在徐知颜身后说道:“颜儿,你今日也该上去舞一曲才是,那些都是庸脂俗粉,本小姐今日想看你那惊为天人的舞姿洗洗眼。” 徐知颜一副看破的样子睨了她一眼,没说话。十余年的交情,她不用动脑子都知道李婉打的什么主意。 一旁的容韵倒是兴致勃勃地侧过身来,眼神亮澄澄,“颜儿也会跳舞?”那日上巳节她去得晚,并没有看到徐知颜上台献舞的场面。 见容韵被李婉所言吸引,徐知颜这才低声耐心解释:“回殿下,臣女舞姿拙劣,上不得台面,且今日也并未准备,李小姐所言皆是玩闹的话,殿下切勿放在心上。” 见徐知颜都这么说了,李婉也不好再多言,只能悻悻地挪回自己的位置上。 徐知颜对这种宴会一向是兴致缺缺,两次进宫,都非她本意。 她对这个人人皆覆面具的深宫,一丝好感也没有,有时甚至惧怕。她悄然抬眸快速看了上座的皇帝一眼,看似贤明的皇帝就是一个提着笼子的猎人,而这个笼子,就是富丽堂皇的皇宫。 宴席散去,大臣们便携着家眷三三两两归家。 与二公主道别之后,徐知颜便跟着父亲母亲回府。 夏夜微凉,繁星铺满天。 他们一行人到达府门前,便看到张伯和一男子站在阶上,车马摇晃,月色朦胧,徐知颜看不清那是谁。 马车渐近,张伯迎过来,恭谨说道:“老爷,靳公子在门口侯着。” 徐定安掀车帘的手一顿,随即怒气渐升,叱声道:“他还敢来!” 车内的徐知颜踌躇着看了长姐一眼,只见她神情不变,但手中的绣帕却拧在一块了。 几人均下车后,原本立在阶上的靳越尘走下台阶,躬身一礼,久久没有起来。 “靳越尘见过国公爷,夫人,还请国公爷息怒。”刚才那声怒斥他也听到了。 “越尘这些时日在蜀中忙于开辟新商道,退婚一事是家父家母擅自做主,这绝非我之意!请徐伯伯原谅。”他愤然说着,行礼的身子又往下压了压。 “那封退婚书不作数。” 收到退婚消息时,他将手中事务迅速交接,便没日没夜地赶回京,此时仍是一 第43章 商贾之家 徐定安拂袖而去,径直往阶上走,没两步,又停下转身。 像是下了什么决心一般,沉声道。 “我徐家女儿个个清丽高雅,也是整个徐府上下娇宠出来的,我不会以她们的姻缘来拢权养势,只希望她们能得嫁良人,入有福之家。” “我虽不齿于靳家的趋利避害之举,可也想遵从萦儿的意愿。” 靳家当日送上退婚书之后,为了洗脱落井下石的污名,还在市井上放出消息,称徐家大小姐体虚病弱,之前答应与靳家结亲,只是为了冲喜祛病气。 本来谣言一出,大家将信将疑,加上细细思想,徐家大小姐近来是少现于人前,为数不多的几次出游,众人瞧见她确实面容苍白、气色不佳。 所以谣言越演越烈,有甚者更是说,徐家有意仗势坑害靳家。 谣言传到国公府那日,徐知颜气冲冲地带着弈明要去找靳家算账,所幸被徐知萦拦下。 如今听了父亲的一席话尽,徐知萦更是心中酸涩,眼里蓄泪。 苏挽轻叹一口气,只是侧身将徐知萦揽进身旁,温声道:“萦儿,你可以做自己想做的事,父亲和母亲会一直站在你们身后,给你们支撑。” 徐知颜心里也不好受,只是无声地牵住长姐的袖衫。 徐知菲冷眼旁观,自己站在这,就像个外人。 这些年来,她在徐家,也像个外人。 徐知萦沉寂片刻,终是决然抬起头,直视靳越尘。 她缓缓往前两步,柔身一礼,声音却无比坚定:“多谢靳公子厚爱,只是如今错已铸成,满京上下皆知,徐家与靳家的婚约已毁。纵使我不顾自己所想,作为徐家长女,我也不能将徐家的脸面往尘土里踩,何况我身后还有两位待嫁的妹妹。” “我今日若点了头,往后上门跟妹妹提亲的人家,也会轻贱了徐家。只当我与公子,缘尽而已。” “夜已深,公子请回。” 徐知萦说完,福身行礼,便拉着徐知颜往府里走,不再多看靳越尘一眼。 靳越尘急了,想再说些什么,“徐小姐……” 苏挽也微微颔首,从他身边走过,留了一句:“张伯,备车,送靳公子。” “是,夫人。” 张伯走到靳越尘身旁,垂首恭敬道:“靳公子请。” 靳越尘颓然望着徐知萦远去的背影,暗自伤神,在徐府门前站了许久,才离去。 靳府。 一个大腹便便的中年男子端坐在椅上,手头盘着一串檀香佛珠,双眼微闭。 他面前有一位衣着雍容的妇人在焦急的走来走去。 “老爷,你说尘儿怎么还没回来啊?”说话的妇人正是靳夫人。 靳夫人对这个大儿子,可谓是疼爱有加,刚才跟随靳越尘去蜀中的小厮回来通报,他一路跟着大公子回京,却在城门口将人跟丢,只好先赶回来通报。 靳父眉眼没动,只是冷冷一声:“京中治安有序,他认得路,你还怕他丢了不成!” “就是你的妇人之仁,才将他惯得如此无礼!回京不先归家,还到处跑,幸亏今日是七夕佳节,城中解了宵禁……” “老爷,夫人。大公子回了!” 方才回来报信的小厮,一脸兴奋喊道。 谢天谢地,大公子总算回来了,今晚要是出点什么事,老爷非把他的皮扒了不可。想到老爷那张喜怒不形于色的脸,小厮无端冷汗直冒。 靳越尘面若凝霜,目不斜视,紧随在那小厮身后。 小厮还沉浸在迎回大公子,重返皇城的喜悦中,忽然觉着身后一阵冷意袭来,让他直直一哆嗦。 怪了,这明明是六月的盛夏夜,哪来的寒意。 靳夫人听到儿子回来,连忙迎出去,眼中湿润。 这一趟去蜀中,已大半年未归家。 “瘦了,也晒黑了些,不让你去,非要去。”靳夫人拉着儿子上下打量,末了拿着手帕拭泪。 稳坐上首的靳父,一听到靳夫人的啜泣声,不耐地睁开眼,叱道:“家业昌盛,儿女康健,哭哭啼啼的像什么样!别损了靳家的财气!” 靳越尘不出声,只是冷冷盯着靳父,整个正厅变得极为安静,一丝杂声都不可闻。 这时靳夫人才止住哭声,觉察不对劲,细细望着儿子,心中一沉。 “蜀中进展如何,怎么这个时候回来?” 靳父仿佛未曾察觉靳越尘的异常,又安然闭上眼,往后靠着太师椅养神,手中的佛珠也重新盘动起来。 还是靳母心下不安,主动问起。 “尘儿,你怎么了,是不是哪儿不舒服?” 靳越尘一把拂开靳夫人的手,寒声道:“为何退亲?” 他眼神凌厉,直直盯着惬意养神的靳父。 果然,靳母痛苦地闭上眼。 当日靳父要写退婚书,她极力劝阻,母子连心,她也知,尘儿对徐家小姐的那份情意。 那个姑娘她见过,温婉贤淑,还有个好样貌,连她也喜欢。 靳父攥紧手中佛珠,徐徐睁开眼。 冷静应答:“当远离徐家。” “此事已处理妥当,你不必再过问,过段时间,我会再给你相个正经的好姑娘。” 靳越尘怫然变色,随后嗤笑一声:“再相一个,再相一个能对靳家产业有益的亲家么?” “一年前,你就看中了国公府的高位,才答应订亲,借了国公府的势,你让我将产业扩到蜀中,如今蜀中事定,国公府被圣上猜忌,你又及时毁了这桩婚,撇清干系。” 靳越尘出言大胆,靳母闻言脸色陡然一变:“尘儿,这话可说不得,你父亲也是为了你好,这话传出去可是要被问责的。” 靳父抬手示意小厮退下,那小厮连忙快步往外走,腿肚子直打颤,这些话,不是他能听的。 “别拦他,让他说个够。” 靳越尘忽然情绪激 第44章 为难 原本徐靳两家退亲一事随着时间的推移,已渐渐平息,可靳家大公子回京的消息传开,这桩退亲的闹剧又被众人反复提起。 这日徐知颜与徐知萦到红袖坊给祖母挑布料,昨日红袖坊的小厮上门告知,这个月的新布料已经送达,里头还有祖母平日里钟爱的料子。 红袖坊的掌柜便想着让人送几匹到徐府供祖母挑选,祖母心善,不忍小厮们来回搬运奔波,便让她们二人到坊里瞧瞧。 她们刚进红袖坊,早就候在坊内的小厮张一扬着一张笑脸迎上来:“大小姐,三小姐,这边请。” 徐知萦点点头,浅笑道:“有劳张小哥了。” 张一一听这话,心头舒坦,腰板都挺直了不少。京中不少贵女命妇也常来这看布料,挑衣裳。许多人待他都是颐指气使,或是呼来喝去。 可这两位徐小姐每次都是和颜悦色,临走时,还会给他不少赏钱。 有一回,他因家中老母亲的腿疾加重,心急如焚,愁得上工时也心不在焉,徐二小姐看出他心中有顾虑,面色不佳。便坐下耐心询问,得知事由后,第二日便带着药箱上门给他娘治腿。 那日落雪如絮,听到敲门声,他匆忙去开门,看到的便是披着樱红白绒大氅的徐二小姐。他呆愣在原地,许久没缓过神,还是二小姐身旁撑伞的婢子笑着提醒,他才回神侧着身,将人请进门。 家中贫寒,连像样的茶水也不曾有。 他只知跟在二小姐身后,无措地搓着冻红的双手,看着她坐下、探脉、施针、开药方。 二小姐临走时,他犹豫着摸出家中最后一串铜板,微低着头递给凝冬,嗫嚅道:“劳二小姐替家母看诊,这些诊金虽少,也请二小姐务必收下,日后张一定会补齐。” “多谢二小姐大恩。” 这一句,他说得无比大声,双膝一矮,便跪在地行了个大礼。 徐知颜连忙将他扶起来,温声道:“医者仁心,不过举手之劳而已,不谈诊金。” 张一愕了愕:“这怎么行呢!” 没等他说下一句,徐知颜便从袖中掏出一个香囊,放到张一手中:“你去抓了药之后,再买些炭,冷冬难熬,老人家这腿疾不能再受寒了。” “这只是我的一些心意,你不必觉着难以接受,日后若换我遇到难处,想来张小哥也是会对我施以援手的。” 徐知颜这话只是为了让张一能收下这些钱,却没想到,日后,她真的在难时得了张一的相助。 张一闻言不再推辞,只是一个劲的要跪下磕头。 “那是自然!张一定会为二小姐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凝冬又将他扶起来,故作言辞严正道:“好了好了,不要再谢了,这大雪天的,难道你要让我们小姐一直站在这听你道谢吗?” 张一恍然,才忙不迭地恭送二小姐。 自那之后,张一母亲的腿疾也逐渐好转,现在都能自己出门买菜了,张一的工钱也不用再往医馆里无底洞似的投,家境也渐渐好起来,他对二小姐可是感恩戴德。 因此招待这两位小姐的差事,他是乐得揽活的。 红袖坊共有三层楼,第一层是厅堂,是供一般的富贵人家挑看布料、定做衣裳的;第二层是官宦人家的招待地,也是看衣裳的;能上第三层,都是王族权贵。 早先已让人将新到的布料一一摆放整齐,张一将徐知颜与徐知萦请到第三层,便得心应手地介绍起来。 张一打小机灵,记性好,对这些服饰布料更是了解透彻,所以才得了红袖坊掌柜的赏识。 这些年他也争气,这碗饭端得好好的。 这批布料确实是上等佳品。 徐知颜一边听着张一的介绍,一边与长姐仔细挑选。 不料这时,她们身后传来一个略微尖锐的声音:“真是少见多怪,这刚成了离妇,便迫不及待地装扮自己,穿红戴绿,孔雀开屏,好寻下家么?” 这个声音并不陌生,徐知颜蹙眉回头看去。 果然,又是那几个吃饱了没事干的。 说话的正是一脸倨傲的孟姗云,一身水红纱裙,灼灼刺眼,身后还跟着徐知菲和魏悦婕,王晴妍,还有两个生面孔。 徐知颜暗暗深吸一口气,按下已喷薄到喉间的怒气。面无表情地转身继续看布料。 她不是没看到长姐按在布匹上泛白的指节,长姐一贯不喜在外头与人起冲突,忍一时也无妨。 见徐知颜和徐知萦二人都没接话,孟姗云脸色一下变得难看起来。 徐知菲了然一笑,敛眸便柔柔开口道:“孟姐姐口下留情,这事也不是我长姐的错,她也很难过,这几日才好一点,你莫再提这些伤心事了。” 魏悦婕颇为玩味地盯着徐知菲,以前怎么没发现这位二小姐内里这么多小心思呢。 她这话表面像是在替徐知萦说话,实则是在提醒众人,这桩婚事是靳家无意斩缘,徐知萦痴缠靳大公子。 当然,孟姗云一口一个离妇,也相当于把她一块骂进去了,可她不在意,比起成离妇,她更不愿嫁。 说罢,徐知菲还认真地向徐知萦行礼:“长姐。” 徐知萦似是不为所动,依旧认真在挑选布料,还指出其中一匹,让张一先挪到一旁。 周遭顿时一片安静。 张一抹了抹额头上的冷汗。 在场的每一位,他都得罪不起,却没想到,今日全然撞一起了。 这几位就是来红袖坊时常对他呼来喝去的贵女了。 纵使他不喜她们,也听出了孟姗云口中对徐大小姐的恶意。 但来者是客,在红袖坊外,他可以义无反顾地站在两位徐小姐那边,可在红袖坊里,他只是一个侍者,待客,才是他的归处。 他有心想维护徐大小姐,只得先缓和气氛。 随即往前两步,拉 第45章 孟姗云旧事 孟姗云几人不为所动。 没等来徐知萦的回应,徐知菲也没觉着难堪,她们姐妹的关系,早在她算计谋害徐知颜的那日挑明了,如今,她只是不想浪费这个落井下石的机会。 凭什么徐知萦能如愿结亲,她却不能。 毕竟今日这次“偶然”相遇,还是她促成的。 昨日偶然知晓,祖母要让她们到红袖坊挑布料,今日她便将孟姗云几人约到这,徐家越乱,她才能有更多时间去做自己的事。 张若欢与薛凝樱两人面面相觑。平日里她们极少与孟姗云几人来往,今日只是凑巧在红袖坊门口遇上,几人就打算结伴玩乐。 她们俩万万没想到,孟姗云竟与徐家大小姐不和。 可之前也没听到什么风声啊? 魏悦婕则是早早就拉着王晴妍找了椅子坐下,等着看这出好戏。 张若欢二人不知这矛盾缘由,魏悦婕她们可是一清二楚。 之前孟姗云一心痴恋靳家大公子,几番偶遇试探,都被对方婉拒。后来,她还央求了御史府的门客帮她给靳公子送信。怕被父亲发现,她只敢三月送一封。 十余封衷肠尽诉的书信,几年少女心思的萌动演变到后来的非君不嫁。 可在前年的七夕灯会上,靳公子借着猜灯谜拿花灯的时机,站在她面前,用只有他们二人能听到的声音说道:“越尘心里已有中意之人,恐负姑娘错爱。一直找不到合适的机会告知姑娘,实在是越尘的过错。” “那些信,我会让人原封不动送还小姐。” 那晚,人声鼎沸,灯影绰约。 孟姗云看着眼前自己心悦许久的少年郎。她心想,怎么会是你的错呢,是我不愿看清你每次坚定的婉拒、那十余封没有回应的书信、还有今晚,你有意挑了个人多的时机说出口,让我不能当场失控悲恸。 少年身姿挺立如竹。 她看着他行礼,走远。 她也不知,他手里的花灯是不是为那位中意之人求的。 她身为御史之女,行为言辞当端正体面。 所以她只能等回府之后,屏退众人。在夜深人静时,才能捂着衾被痛哭。 孟姗云最后等来的是靳徐两家订亲的消息。 她猜想,靳越尘的意中人就是徐知萦,不然以他的心性,根本不会娶不爱之人。 自那之后,她无端恨上了徐知萦。 再后来,听闻仗势订亲、退婚之事,孟姗云对徐知萦的恨意更盛。 这不,就寻到了发泄的时机。 这边,徐知萦与徐知颜已挑好五匹精致的布料,张一全堆放在一旁。 徐知萦依旧温和有礼:“就这些了,劳烦张小哥帮我搬到楼下马车里。” 张一小心翼翼地应了,正准备搬下楼时。 孟姗云指着张一手中的布匹,娇笑一声道:“就这些吧,今日本小姐看上的布匹便是这些。” 张一顿时为难:“可这……这是徐小姐先挑好的,孟小姐,您若是想要的话,小的再帮您挑些更好的,如何?” “不,我就要这些。” 孟姗云脸上笑意更盛。 张一只好回头看向徐知萦,露出求救的眼神。 徐知萦神色淡然,向张一点点头:“既然孟小姐想要,那便给她吧。我们今日先不要了。” 说着拉上徐知颜便要走。 孟姗云脸一沉,瞅准时机,挡在她们面前,今日两番发难,都像铁拳头打在棉花上,被徐知萦轻巧忍了去。 自己落了面子不说,心中这口恶气不除不快! 打定主意后,她便冷然开口:“徐大小姐这瞧着,病是好了许多,人倒是糊涂了。” 徐知颜侧身往前半步,将徐知萦护到身后。 “我长姐如何,就不劳孟小姐挂心了。家中祖母还等着我们回去,孟小姐可否让个道?” 她们越是忍让,孟姗云便知道她们不欲将事闹大。 所以言语间,也是更多了几分逼迫:“市坊上都道徐家势大,我今日一见,原是不假,放着楼下那位瘸腿无用的家仆不使唤,倒让红袖坊的小厮奔上忙下。” 此话一出。 徐知颜与徐知萦敛眸片刻,再看向孟姗云的目光满是凌厉。 徐知菲唇角微扬,这孟姗云真是刚好蠢到点上了,提及这位家仆,今日这出戏怕是难以善了了。 徐知颜一字一句道:“你说什么?” 孟姗云不甘示弱:“我说,仗势欺人的粗俗武夫门第之女,不配上这红袖坊顶层!” 看着徐知萦越发平淡恬静的绝美面容,她的思绪转回前年七夕节灯会,靳越尘对她说已有意中人的笃定模样。 心里紧绷的弦全然断裂,将这话半吼着说出来。 徐知颜不怒反笑,平日里她虽和气爱笑,实则喜怒不露。 “孟小姐这话里的意思,其实是想说粗俗武夫门第里出来的女儿,配不上靳大公子吧。” “也是了,只有御史府这样的显贵门第才能配得上靳家。” 旁边突然传来一声微弱的惊呼声,众人扭头寻声音来处,只见薛凝樱红着脸紧紧捂住嘴。 话说到这份上,在场之人也或多或少猜到了孟姗云今日对徐家姐妹发难的原因。 眼见心中隐晦事被揭穿,周遭众人一脸了然之色,孟姗云气急。 “徐知颜!你胡说八道些什么!我已订了亲,还轮不到你在这泼脏水!” “徐家果然都是一丘之貉!姐姐被别人家退了亲,妹妹也是满口胡言,缺乏教养!” 说着还想上前拉扯,她身旁的婢子只得拉住她,小声劝解。 徐知颜看向孟姗云后面,眸光微动,忽然盈盈一礼。 面色微沉道:“小女烦请各位夫人帮忙做个见证,今日孟小姐出言辱我长姐在先,在场之人有目共睹。但这是徐府家事,其中是非曲直,权当孟小姐不知者无罪,这便罢 第46章 孟家 红袖坊厅堂人来人往,热闹非凡,二层次之,只有三层静谧无声。 孟姗云脸上一阵青一阵白,她想解释,可话到嘴边,却不知要怎么辩白。 徐知颜续道:“可至于孟小姐口中的瘸腿无用的家仆,那是昔日护西军中的张胜尧副将。张副将半生孤苦,家中父母早逝,一直未成家。自伤后,便一直居于徐府,名为管家,实际是徐家的座上宾,朝廷的名将忠士。” 这话不假,当时张副将腿伤,加之年岁渐长,他不得不回京疗养。老夫人便做主让他留在徐家。 “辱我长姐也就罢了,孟小姐不敬张副将,一口一个粗俗武夫、瘸腿无用,未免太过伤人!这要是传出去,更会寒了无数精忠报国的将士赤心!” 魏悦婕暗中道妙啊,这哪是不介意孟姗云辱她长姐,分明是假借不计私事,将只论不敬张副将一事,扩升到影响全军将士的一片赤诚之心上。以小化大,别人听了还要赞她高义。 她才不信以徐知颜这么护短的德性,会在这件事上就这么放过孟姗云,指不定,在孟姗云说完那句离妇之后,徐知颜都想好了要怎么整治她。 魏悦婕越想越心惊,幸好自己没再跟徐知颜作对了,在她那,很难讨到什么便宜。 徐知萦接着妹妹的话往下说,声音泠然:“徐府如今势微,更不敢有什么仗势欺人的行径,是非自在人心,这布,就让予孟小姐了。” 一席话尽,姐妹二人直直绕过孟姗云,走到几位夫人跟前,揖了一礼:“郡主,各位夫人。小女身体微恙,与妹妹先行回府了,告辞。” 宛宁郡主点点头:“去吧,一路当心。” “是,多谢郡主体恤。” 孟姗云此时已冷静下来,也心知自己今日祸从口出,她踌躇着开口:“夫人……” 视线投向太尉夫人,她心里希冀尚存,以为太尉夫人会顾及两家的姻亲,能替她开口解围、鸣不平。 可太尉夫人只是冷哼一声,避开她的视线,便跟着宛宁郡主一同离开了。 她自然不懂太尉夫人此时的难堪。 太尉府两个儿子,二儿子耽于玩乐,不成器,只能求娶个庶女来当正房夫人。可大儿子不一样,能结上御史府这门亲事,好多夫人都直言羡慕,连宛宁郡主也称这桩亲事,门当户对,郎才女貌。 至少在今日之前,有人一提到御史府的嫡小姐,太尉夫人心头便乐开了花。 可今日,那一句粗俗武夫,既驳了她与宛宁郡主身为武将家眷的面子,再一句瘸腿无用,真是可见此女心性粗鄙不堪,让众人都看了笑话。 她默然走出红袖坊,脑中一片空白,连张一跟在她身后,说了句:“孟小姐,当心脚下。”她也没听到,跟她一起来的魏悦婕等人,也早就离开了。 今日天色尚早,炎炎夏日,艳阳高照,可孟姗云只觉一阵寒凉之意将她周遭紧紧裹挟,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御史府。 孟清珂如同往常一般下值回到家,见家中夫人在厅堂门口来回踱步,便将外衫交给府中管家,上前问道:“夫人,何事忧心啊?诶,云儿呢?今日怎么不见云儿?” 孟姗云是家中独女,一向孝顺,几乎每日都会在门口等着父亲归家。今日不见女儿,孟御史自是少不了要问的。 “老爷……” 孟夫人犹疑道:“您听我说……” 孟清珂一向善于察言观色,见夫人神色不对,心下一沉,也猜到恐是出事了。 旋即厉声问道:“是不是云儿出什么事了?” 一向温和的丈夫出言呵斥,孟夫人眼泪垂垂落下,哽咽着将孟姗云的婢子叫过来,让她把今日发生的事,一五一十细细道来。 那婢子头一次见老爷发这么大的脾气,不敢耽搁,把事情详细说完,之后将头埋得更低了。 孟清珂端坐在太师椅上,听丫鬟说完之后,半晌没有动静。 只是原本端直的身影多了几分佝偻。 良久,孟清珂平静问道:“她现在在何处?” 孟夫人一边打量着丈夫的神色,一边犹豫应道:“云儿现下跪在祠堂,老爷,云儿年纪尚小,不知轻重,您饶过她这一回。” 孟清珂不答话,只是径直往祠堂方向走去。 孟姗云自红袖坊回来之后,便一直跪在祠堂,她深知今日惹了祸端,父亲也是第一个不会放过她。 一阵脚步声渐近,她心如擂鼓,急忙调整姿势,跪直身子。 “啪——” 祠堂门被大力推开,屋外的斜阳也一同照进昏暗的祠堂,孟姗云不敢回头,只是看到一个影子笼罩着她。 孟夫人和管家也跟在身后。 孟清珂站在孟姗云身后,岿然不动,凝声问道:“云儿,你可知父亲在朝为官,做的是什么官?” 孟姗云颤声应道:“父亲……是御史,左都副使。” “那御史职责为何?” “御史……职责……” “说!” “管家,请家法!” 孟清珂忽然高声斥道,脸色铁青,他身后的孟夫人和管家也接连在祠堂门口。 管家为难着开口:“老爷息怒。” 孟夫人身子抖如糠筛,哑声泣道:“不可啊老爷,云儿尚小,挨不住的……” “真是慈母多败儿!” “没听见吗,请家法!” 管家无奈,只得将法鞭呈上。 孟姗云的眼泪像掉了线的珠子,落个不停,她怕极了。 “御史……御史职责为监察百官,明辨正枉。” 孟家世代为金陵的小门户,孟清珂的父亲中了探花,举家迁到京都,真正发家是在孟清珂这一辈,官至左都副使,深受皇帝重用,百官皆敬。 他自然明白,能坐到左都副使的位置,靠的不全然是他的才干和能力,皇帝看中的是孟家背后没有 第47章 圣心难测 孟清珂高高扬起手中法鞭,垂眸看着从小被妻子娇惯长大的女儿,心中五味杂陈。 孟夫人跪行着扑过去,双手紧握着孟清珂的胳膊,泪眼朦胧,止不住的摇头:“不……老爷,云儿正值二八年华,她承受不了……” 她生怕丈夫这一鞭下去,女儿破了相,还会使一家人的感情越发生分,不论是哪种结果,她都无法承受。 孟姗云已哭到泪干,手里还紧紧攥着父亲的袖子。 恍然间,她仿佛看到父亲手中的法鞭泛着寒光,如刀似剑。 管家焦急地跪在一旁。 孟清珂凝神聚力,将母女二人甩开,怒吼一声:“都滚开!” “啪——” 法鞭落在皮肉上的声音传开。 “老爷!” 孟夫人和管家的惊呼声几乎同时响起。 孟姗云被父亲甩到一旁,惊恐地闭上眼,直到第二鞭落下的声音响起,想象中的剧痛没有传来。她后知后觉地睁开眼,木然地望向身旁的父亲,他的后背多了两条血痕,衣料被鞭子撕破,伤口不断沁出血。 她怔怔道:“是女儿的过错,父亲不必如此,您打女儿吧。” 孟清珂目光清明,直视面前的祖宗牌位。 “云儿,你可知自己错在何处。” “女儿不该口无遮拦……” 孟清珂微微叹了口气,摇了摇头:“你还是不知自己错在何处。” “你错不在口无遮拦,而是心中恶念丛生。说出口的便是心里想的,你心中不曾尊他人,敬忠士,说出口的自然也不是顺耳好话。” “子不教,父之过。” 后来父亲又说了许多,孟姗云也听不清了,她的目光一直停留在从父亲背上滴落的血滴。 一滴,两滴,三滴…… 落在地上,蔓延开来,最后渗进地缝中。 次日,孟清珂寅时起身,换上绯袍,拿上昨夜写好的折子和笏板便出了门。 一早就跪在太和殿门前,直言自己纵女妄言,罪不可恕。 内侍们怎么劝也劝不住。 直到将近卯时,各位朝臣陆陆续续进宫,守在太和殿外。 看到孟清珂此举,有些大臣不明所以,有些则心知肚明。 鸿毅将军与徐国公一道入宫,远远便瞧见一道绯色身影跪立在太和殿外,走近一看方知是孟清珂。 二人相视一番。鸿毅将军掂了掂手中折子,嗤然道:“看来本将这封折子是用不上了。” 徐定安拱手行礼:“将军有心了。” 看来孟清珂早就料到,昨日之事会有人参奏,被别人告发,还不如自己先认下。 皇帝心软,也尤其倚重这位左都副使。孟清珂这一出先发制人的罪已戏码,也成功了。 若说圣心难测,也不是时时都难测。 就如这桩事,很多人都知道陛下只会轻拿轻放,会保孟清珂,也会顾及武将。 果然。 最后皇帝下令孟清珂罚俸一年,孟御史之女禁足三月,罚抄《女诫》一百八十遍。 又给徐家和张副将赏了许多金银器宝,人参贵药,意在抚慰。 来徐府宣旨送赏赐之物的内侍是郑显。 他临走时还特意提了一嘴:“孟御史已将徐靳两家退婚时,在市坊上造谣胡言的人抓了,还了国公府一个清白。” 徐府众人再次向郑显行礼道谢。 郑显对着徐知颜点点头,随后便回宫复命。 徐老夫人走回院里时,不停拍着徐知萦的手说道:“委屈你了,孩子。” 徐知萦忍着泪意应了一声:“多谢祖母挂念,萦儿不委屈。” 这些时日各种质疑声落在她耳中,包括那日在红袖坊,孟姗云明晃晃的嘲讽,她都没有觉着难过。 如今尘埃落下,祖母一句委屈你了,却轻易将她泪意勾起。 徐知颜将郑显送走之后,与凝冬挽秋正要转身回府。 一道被故意压低的清脆声音传来:“颜儿,颜儿~” 徐知颜蓦地停住脚步,看了看四周,没有人,难道是自己幻听了? 凝冬见小姐举止怪异,忍不住开口问:“小姐,你怎么了?” “你们没听到什么声音吗?” 两个婢子齐齐摇头,一脸疑惑。 “算了,进去吧。” 她刚走了两步,那个声音又响起来了,还有些着急:“诶,颜儿,这儿,这儿呢。” 徐知颜往右边石狮矮处一看,微微吓了一跳,身着内侍装扮的容韵正在招手冲她笑。 凝冬也看到了容韵,脑子顿时懵然,下意识张口行礼:“二公……” 徐知颜眼疾手快,一把将凝冬的嘴捂住,拉着二人低身站到石狮身后。 三人浅浅向容韵行了礼。 徐知颜随即低声问道:“二公主,您怎么到这来了。” 看容韵这身装扮,定是跟着方才来送赏赐的内侍队伍偷偷溜出来的。 见徐知颜一脸紧张,容韵抱着她胳膊宽慰道:“宫里太闷了,我想出来找你,而且我听坤宁宫的小宫娥说,近来新开了一个互市,各种新奇玩意儿,热闹又好玩,颜儿,咱们去看看嘛。” 徐知颜无奈,说是想找她,其实是想去互市玩罢了。 “走嘛~走嘛~” 容韵不停地拉着她胳膊晃悠。 徐知颜最终败下阵来。 “可公主,您得将这身衣裳换一下吧。” 容韵全然没意识到,出了皇宫后,此刻她身上的内侍服有多扎眼。 经徐知颜这一提醒,容韵才不好意思地扯了扯身上宽大的内侍服。 徐知颜和容韵进府换了衣裳,再覆上面纱,随后吩咐张伯备马车,挑了几个得力的家仆和弈明跟着。 到了互市后,徐知颜几乎后悔答应容韵带她来了。 每逢初五、十五、廿五的互市,都是异常热闹,在远一些的商贩和客人都会在每月的这三日里汇聚到此,如同赶集一 第48章 遇容辞 热风拂面,车马粼粼。 街道两旁店肆林立,人潮川流不息。 徐知颜坐在茶馆窗边,轻抿一口手中凉茶,将互市的热闹景象一览无余。以前也来过几次,只是每次都买到需要的东西就回去了,没有仔细停留。 重生之后,徐知颜在赏景交友上也耐心了许多。 只有像现在这样,身处闹市中,看见每一个来往的行人脸上鲜动的神情,她才会更由衷感叹,活着真好! 凝冬拈起一块茶馆小二刚上的桂花糕往嘴里送,刚尝了些,眼睛瞬间放大,眸中惊喜之意渐盛。 “小姐,你快尝尝这个,这个桂花糕都快赶上大小姐的手艺了。” 她像发现了宝藏一般,兴致勃勃地将自己手中那块咬了一半的桂花糕悉数放到嘴里,再重新拿起一块递给徐知颜。 徐知颜面露质疑:“真的吗?还能跟长姐做的比?” 接过那块桂花糕,试探性地尝了点,果然软糯甘饴,清香可口。 “挽秋,你也尝尝。” 凝冬聊起上次府中厨娘潘氏做糖糕,养在后院的兔子因笼子未关紧,跑出来,溜到厨房一通上蹿下跳,待众人将那兔子逮到送回笼子后,回来才发现灶上的糖糕早就糊了。 潘氏脸色黑青,故作镇定的说,要不是被这兔子搅和,这一笼糖糕保准比互市上的桂花糕好吃。 众人只是低笑不语,潘氏做菜的手艺堪称一绝,可就是做糕点这一块,百试不灵,偏她还一直执着于做糖糕。 凝冬问:“小姐,这潘氏说互市的桂花糕不会就是这家吧?” 徐知颜又尝了一块,这很难说。 挽秋想了想平日潘氏做糕点的手艺,认真应道:“应当不是,要是这儿真有一家铺子的桂花糕和潘氏做的差不多,那这家店铺估计很难挺到现在。” 茶馆窗边传出主仆三人的浅浅笑声。 窗外微风层层吹来,撩动徐知颜鬓间几缕细碎的发丝,更显得她秀丽照人,珠玉无瑕。 容辞走到对街离茶馆不远处时,看到的便是这番画面,他不由得伫立片刻。 满城望去,能这样不论尊卑的和府中婢子处到一起的,恐怕只有她了。 没等身后的郁尘反应过来,他已经往茶馆走去了。 挽秋的位置面向茶馆门口,所以容辞与郁尘一进来,她便看到了。 立时起身,用眼神示意凝冬,和她站到一处。 有外人在时,她们不能同小姐同桌而坐,失了礼数。 徐知颜见到容辞时,有些惊讶,也很快反应过来,领着凝冬二人向容辞行礼:“见过殿下。” 没想到在这也能遇上他。 不对,在这儿怎么能遇上他呢。 徐知颜眼皮一跳,怕是宫里发现二公主失踪,寻到她这儿来了。 这也不难想,今日时辰尚早,出宫的宫人就只有来徐家的这一批。二公主与徐知颜交好,两次宫中宴会,明眼人一看便知。 容辞长身玉立,微微颔首。 郁尘环视四周,眼神最后落在徐知颜身上,恭敬开口道:“敢问徐小姐,今日可曾见过二公主?” 徐知颜抬眸往茶馆门口处瞥去:“那儿呢。” 郁尘与容辞顺着徐知颜的视线方向看去,果然,一位面覆轻纱的女子正好一脚踏进茶馆大门,身后跟着四个侍卫一般的人。 容韵今日逛得满足,买完东西之后,跟着弈明到茶馆找颜儿,没曾想,刚进门便看到两个熟悉的身影,笑容一下凝在脸上,正要收脚往外溜的时候,那两个人也恰好转过身盯住她。 不得已。 她只好换上一副讨好的谄笑,迈着沉重的步伐走过去。 “好巧,三皇兄怎么到这儿来了?哟,郁尘,你也在啊!” 几人走近后,郁尘这才认出,跟在小姐身后的是国公府的人,这几人手中提满了各种物品,想必是二公主买的。 弈明放下手中的东西,利落地拱手向容辞行礼。 容辞依旧微微颔首。 郁尘面色稍滞,为难道:“属下参见二公主,二公主贸然离宫,娘娘与太子殿下焦急不已,还请二公主此刻随殿下回去。好叫娘娘放心。” 容韵眼波闪烁,小声嘀咕:“可我都来了,现下时辰尚早,能不能让我再玩会儿……” 郁尘依旧是行礼的姿态,容韵知道和他说没用,只好把目光转向容辞,小心翼翼地拉住他袖袍的一角:“皇兄~今日还有灯会呢,我难得出来一趟,你能不能……” “郁尘,将二公主打晕,带回坤宁宫。” 容辞无动于衷,甫一抬手,将容韵手里的袖角抽掉。 郁尘一时不知如何是好,他总不能真的将二公主打晕吧,可殿下的命令已下。 容韵顿觉不妙,三皇兄这是来真的了。她眼珠一转,把求救的目光抛向徐知颜。 顺带泪眼盈盈道:“父皇母后都在忙,顾不上我,你和太子哥哥也也整日见不着人。在宫里也没人愿意跟我玩到一处,只有上巳节那日,父皇高兴,准我出游,可偏是那日,我刚出来不久就中了毒,在鬼门关来回转了一遭。” 原本只打算装装可怜,可没想到,越说越动情,话语间也多了几分哽咽:“我知道,再过不久,我就得远嫁东胡去和亲了。可我生于皇城,长于皇宫,这么大以来,出过几次宫,连城西的热闹,我今日才知晓是什么模样,不像你们,倒是能自己出宫另立府邸。” 她说着说着,索性坐在徐知颜面前的椅子上拭起了泪。 容辞闻言,眉目几不可见地微蹙了一下,又舒展开来。他并非铁石心肠,只是近来京都内外不稳,太子三令五申让他寻到容韵后,尽快回宫。 徐知颜于心不忍,和亲的苦她没尝过,但上一世,也算嫁过人。 且不说人心瞬息万变,要嫁给一个不相熟的人 第49章 互市灯会 挂了一整日的烈阳,终于渐渐西斜。 天边泛起一层叠着一层的红霞,让人忍不住驻足眺望。 他们一行几人穿梭在人群中,容韵还是活蹦乱跳,走在最前方,一会儿看看这个小摊,一会儿又望望那个店铺。 其次就是容辞与徐知颜,为避免过于打眼,凝冬与郁尘几人跟在后面,离得稍远。 看她如此跳脱,容辞忍住想扶额的冲动,一面不动声色地稍扬起左臂将她身旁的行人拨开,一面嘱咐道:“慢一些,当心撞到人。” 容韵头也不回,兴致不减,只甩了一声:“知道,知道。” 徐知颜看在眼里,他看似冷酷不近人情,实则心细如发,或许,比她还心善。 可徐知颜当局者迷,只顾看着容韵,却没注意到,容辞的右手时不时抬起,护着她。 很快便入了夜。 长街两旁的店肆与林木旁挂满了各色各样的花灯。 与其他灯会不一样的是,互市的花灯氛围以及花灯都很贴近平头百姓的生活。 有些花灯的图案甚至是锄头和叫不上名儿的小野花。 不像那些节日里隆重操办的灯会,图案形状皆是一些预示富贵的寒竹、牡丹、红梅等物。 长街灯火通明,看似比白日里更为热闹。 多数看客聚在一处,那是互市的中心,搭建了一个高台。 都在等着看今晚的重头戏。外番来的一个戏班子,其中还有幻术表演。 容韵早已挤到围观的内圈人群中,内圈人太多,容辞不喜与旁人过于密切接触,便令郁尘带着两个侍卫紧跟着容韵。 徐知颜也不爱凑这个热闹,于是与容辞都立在外圈,他们目光能看顾到容韵。 两人之间有着几寸的距离,徐知颜觉得有些不自在,这还是第一次与容辞相处了这么久。 她正犹豫着开口缓和气氛,忽然,有个人冲撞的跑过来,经过她时,将她撞到边上,她一时未能反应过来,身子往一旁倒去。 容辞单手一把将她搂住,扶稳。轻咳一声:“站稳。” 徐知颜将方才紧抓容辞胳膊的右手飞速放下,脸上难得的一抹嫣红浮过。 “谢……殿下。” 她心下埋怨起横冲直撞的那人,瞎了眼了,这样大的力气,怎么不用来搬物砍柴。等她抬起头,那人早就遁入人潮,没了踪迹。 她只得暗道一声倒霉,随后悄声往旁边移了两步,与容辞隔开些距离,她有分寸,清冷如谪仙的三殿下断然不是她这种小女子能冒犯的。 没一会儿,只见台上热闹褪去,有一留着山羊胡的老者身姿翩然地跃上台,说是老者,可这人鹤发童颜,面色红润似少年郎。 那老者上台之后,环顾四周,微微一笑。 似是很满意今晚的灯会盛状。 “让各位久等了,今夜的幻术表演,即刻开场。” 话音一落,台下众看客瞬间沸腾。 互市周边的行人也逐渐往这边靠过来,只是那些人都在往内圈挤。 外圈尚好,不曾拥挤。 徐知颜也耐着性子看了会儿,才发现这幻术无非就是之前在临水阁那看过的一些变花变鸟,无甚新意。 她悄悄瞥了一眼容辞,发现他还是在看着内圈的容韵,神情冷淡,毫无波澜。 徐知颜都觉着无趣的表演,自然也是有人提出不满,只见一位膀圆腰粗的大哥蹙眉喝道:“你这玩意儿我们见多了,不新鲜。没什么真功夫的话早说啊,害俺饿着肚子守着你看这些小花小雀。” 此话一出,底下瞬间一片哄笑声,起伏不止。 徐知颜多看了那位大哥一眼,心里暗暗为他鼓掌叫好,终于有人把她想说的说出来了。 已经有人作势要离开,台上的老者丝毫不慌,用手捋了捋半长的山羊胡,意味深长道:“诸位莫急,好戏都在后头,小老儿若没点真本事,也不敢白费那么多日的脚程,从外番远入京都。” “还到这专出奇玩意儿的京都互市来,平白讨各位的不喜吗?” 那大哥不知上哪弄了包胡饼,咬了一口饼子,就不耐烦地道:“啰啰嗦嗦的,到底有没有真本事,有,就亮出来,给大伙儿也瞧瞧。” “是啊,是啊。” “这怕又是个欺世盗名之辈啊。” 大家议论纷纷。 老者面上笑意不减,只是缓缓抬起手,示意大家安静。 转身弯腰探到箱子里,拿出一个被黑布包裹的笼子。 神秘兮兮道:“这便是小老儿的拿手好戏。” 刚才嚷着要走的看客停下脚步,视线也被那黑笼子吸引。 人群中传出细细的讨论声:“这是什么。” “看着像鸟笼子。” 台上老者耳清目明,随即打了个响指:“诶,对咯,这位官人好眼力,这就是个鸟笼子。” 他勾唇一笑,将黑布慢慢扯下来,也在观察底下众人神情。 黑布一落,大家这才看清,置于笼内的是一只全身净白无瑕的鸟雀。这只鸟奇在,它通身竟隐隐发着似月色一般的莹光。 众人一时看入了迷。 徐知颜也是,满目好奇地盯着那只鸟儿看。 须臾,台上老者声音悠悠响起,故作神秘道:“这是我行走江湖吃饭的家伙,此宝雀可有吞月蔽日、呼风唤雨之大能~” 他刚说完,台下一篇嗤然之声。 “哈哈哈,这小老头儿,莫不是做梦想钱想疯了。一只白鸟而已,还呼风唤雨。” “就是,你们信这鸟儿能吞月蔽日,还是信我是天上神仙啊。” “哈哈哈哈……” 一些女眷也捂着帕子吃吃笑起来,仿佛是听到了什么十分好笑的话。 “老头儿,那你快让它秀秀本领吧。咱们就睁大双眼,守在这儿看。” 容辞眸光微动,将台上老者与那鸟雀仔细扫了一遍,眉心微蹙 第50章 幻术 老者话音未落,就朝着徐知颜他们所在的方向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 他将笼子打开,那只鸟儿从中飞出,扑棱着翅膀飞到看台上空。 所有人凝神屏气,目光紧盯着鸟儿动向。 鸟儿绕着人群上方飞了三圈,再飞回看台上空中央,甫一振翅,居然有细碎的白光点纷纷撒下。 方才还是清风朗月。 此时,周遭空气冷却下来,由远及近地,微风渐起,还有雨点丝丝落下。 滴在额上,衣料上。 片刻后,风吹得越来越大,天上月光慢慢变暗,仿佛随时都能招来一阵怪雨狂风。 人群中有人惊喜道:“竟是真的!是真的!” “能呼风唤雨啊!” “这是金乌临世啊!” 狂风席卷着寥寥几人的惊叹声远去,吹得人几乎站不稳,弦月彻底被遮住,忽而,长街两旁的明灯也一齐熄灭,四下陷入一片黑暗。 徐知颜只觉天旋地转,快被这狂风吹起来了,一股浓浓惧意自心底爬升上来,像是回到那座牢笼里,意识即将陷入冰冷的幽暗中。 这时,一只温凉的手将她拉住,耳边似是传来一个模糊的声音。 一阵布料滑过右手的触觉传来,转瞬即逝,她想,这应该是有谁从她身旁路过。 她想应,但这个声音像是被隔在厚重的墙外,不真实,也不清晰。 身体逐渐僵住,可意识却在不断挣扎。混沌间,一阵特殊的清香略过,很熟悉。 她努力回想,这是在哪闻过,可就是想不起来。 另一只手仿佛也被拉住了,但这次的触感令她熟悉而生畏惧,如同沾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一般,她想甩开,可完全无法动弹。 她猛地睁开眼,微微转过头,映入眼帘的是容辞那张充斥着担忧的脸。 她心下稍安。 周遭许多人似她一般,刚清醒过来。 可等她再清醒一些时,右手动了动,凉意爬满身,这是谁的手,还紧紧拉着她。 被遮住的弦月,慢慢露出,容辞与徐知颜这才看清,拉住她右手的竟是宋怀愉! 他为何离她这么近? 徐知颜当即便觉一阵毛骨悚然,前生被背叛毒杀的恐惧感沉重袭来。 容辞直盯着宋怀愉,冷冰冰喝道:“放开!” 宋怀愉眉间拧在一块,闻声只得松开拉着徐知颜手腕的左手。 见宋怀愉一松开,容辞立刻将徐知颜拉到自己身后挡着。 徐知颜尚未完全清醒过来,只是怔然问道:“你怎么会在这,而且……” 而且还拉着她。 宋怀愉状似懊恼,向徐知颜欠身行礼:“在白鸟盘旋上空之时,我便刚好到这,刚到后,眼见狂风大作……” 之后呢,说见她被风吹得站不稳,自己鬼使神差地上手拉住她? 他顿了顿,后面的话实在难以开口,行礼的腰身弯得更深了些:“今夜乃怀愉失礼在先,还请徐小姐问责。” 谦卑恭顺,诚意十足。 任何一个世家小姐看了都难免会心动。 徐知颜回想起刚才的情况,惊险有加,换成旁人拉住她,或许她还会感激,但偏是此人。 碰一下她都嫌脏! 她实在忍无可忍,重生后,这是第三次见他,那副谦谦君子的虚伪面皮,她真想上前撕烂踩碎,让他不要装了。 她即将发作之时,郁尘满脸凝重地从人群中挤出来,那两名侍卫也跟在身后,三人半跪着拱手道:“殿下,二公主不见了!” 什么?! 徐知颜脑子轰然炸开! 难怪在那鸟儿飞出时,她总觉得心绪不宁。 这时,台下的许多人反应过来,目光四处探寻:“诶,那小老儿和那只鸟呢?” “怎么都不见了?” 徐知颜与容辞闻言,大致搜寻一番,确实不见了。 容辞面上是少有的凝重:“郁尘,你们去查探一下周围,看是否还有其他人失踪。” “是!” 他又转身面向徐知颜,语气放缓,温和道:“三小姐,稍后郁尘会送你回国公府,切记,今晚莫再在外逗留。” “不!我不走!” 徐知颜心下着急,说着说着,另一只手也不自觉握着容辞的手臂。 这会儿她才发现,方才天突然变黑之时,容辞拉着她的左手,直到现在都未曾放开。 意识到这点,她立时松开双手,脸上微红:“我的意思是二公主没找到,我不能自己一个人先回去,我留下一定不会给殿下添麻烦。” 还等在一旁的宋怀愉自然是瞧见了徐知颜的小动作,心里浮起一种罕见的烦躁,她刚才被三殿下护在身后,两人牵着手的模样,真是刺眼啊。 他脑中一阵骇然,他怎么会对一个只见了两次面的女子有这种心思。 郁尘办事利落,很快便回来了:“殿下,属下方才带着人询问一圈,没有人失了同伴。” 看来这个局,是冲着容韵来的。 之前坐在看台不远处的茶肆中等候的凝冬挽秋,见三殿下和小姐几人都聚在一起,这时也上前来行礼。 凝冬一脸不解:“小姐,我看这表演也没什么好看的,就变花遛鸟儿,还不如上次……” 徐知颜看到她们,眼前一亮:“凝冬,你们俩刚才在外边,方才天黑刮风下雨之时,你们有没有听到什么不寻常的动静?” “刮风下雨?” 凝冬满脸讶异:“小姐,你是不是糊涂了,满街亮堂堂的,天上的月亮也挂着,哪来的风雨啊?” 这回轮到郁尘和徐知颜几人面面相觑,不知所然了。 容辞面色不变,沉稳开口道:“我们中了幻术,范围只在看台四周,外面的人看这边,一切如常,而身陷幻术之人,沉溺其中,感受真切。” 郁尘面露急色:“殿下,那歹人既然手段如此之深,二公主如今,岂不 第51章 使节驿馆 人群渐渐散去,徒留满街花灯光影绰约。 夜风一吹,灯盏摇晃。 郁尘将戏班老板胡生寻来。 胡生跟在这个高大冷峻的侍卫后头,心里直打鼓,冷汗频冒。 走近时,他才看清要见他的是一位面若冠玉的公子,那公子身旁还站着位心不在焉的小姐,二人衣着矜贵,气度不凡。因那小姐微低着头,他也不敢细瞧,生怕冲撞两位贵人。 他走南闯北多年,别的不说,光是这眼力见儿,就是一等一的。 什么人能忽悠,什么人不能得罪,他心里大致有数。 想着想着便到了贵人跟前,他堆着笑行礼道:“小人胡生,见过两位贵人。” 徐知颜这才抬头看了看这个人,一身黑瘦,颇有些尖嘴猴腮之相,那双眼睛一直在提溜转。 容辞只当没看见胡生脸上的谄意,只想长话短说:“你就是戏班老板?” 胡生腰弯得更深了些:“小人正是。” “方才的山羊胡老者在哪?” “小人不知啊,一阵风过后人便没了踪影。亏得我还花了几吊钱请他压轴。”说起这个,胡生也是一脸愤慨,这小老儿拿了钱之后,把场面弄乱就趁机跑了,还连累了他戏班子的名声。 容辞眼波微漾,眼神终于落在胡生身上:“他不是戏班里的人?” “得亏不是,不然小人可赔惨了!这人是两个时辰前才找到我,让我给他个机会登台,小人看他不像什么奸恶之徒,就顺口答应了。您也知道,像我们这种在外讨生计的人,看到同有难处的人,少不得要出手相助。” 胡生在脑中将这话拼凑了两遍才说出来的,八九不离十。他确实给了那老者机会,不过是在看他露了几手之后,觉得有利可图,能壮大戏班名声,才装作勉为其难地应下来。 两个时辰前?容辞看了看周围地形,此地开阔且人多拥挤,容韵当时身处人群之中,这么短的时间内,那老者很难趁乱从台上下来,将容韵掳走。 也就是说,有同伙? 他定了定神,接着问:“此人可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胡生唔了一声:“倒也没什么怪处,那人是羌戎口音,服饰也是羌戎样式。” 他歪了歪头,仔细回想,一个画面闪过,犹疑道:“可他似是很受不住热?小人才与他话聊不到几句,就见他直发汗,手中蒲扇摇个不停。” 容辞与徐知颜相视一眼。 这点确实有些怪异,如今已入秋,且京都的夜晚并不热,有时还凉风习习。连他们今日都还穿了外衫。 此时郁宵骑马奔来,下马后便半跪行礼:“殿下,延庆门处发现了那老者行踪。” 容辞神色一凛,沉吟半刻,随即翻身上马,不忘嘱咐郁尘:“派人送三小姐回府。” 临走之时,回头看了徐知颜一眼:“路上当心。” 徐知颜心乱如麻,不知如何开口,容辞手里缰绳一紧,马儿便飞奔出去。 如此看来,她只得先回府等消息了,可心里总是惴惴不安,像是忽略了什么重要的东西。 今夜热闹,此时也还算早,只是凉风阵阵拂起,撩动车帘。 马车内几人一路无话,徐知颜神色端肃,分明是心中有事的模样,凝冬和挽秋只是时不时瞄一眼小姐的神情,也跟着安静下来。 郁尘骑着马走在前头,弈明与车夫坐在左右各一边的车辕上。 徐知颜微靠在车壁,心里的疑团如层云密布,她心下不安之感渐盛。 一阵风来。 掀动左边车帘,弈明的身影微动。 皎皎月色下,随着车帘翩然起落,弈明的衣角也在风中翻动。 她猛地一震。 原来如此。 “停车!” “驭~”马夫闻言立时拉住缰绳,郁尘听到身后动静也停下来,扭头看着正在下车的徐知颜。 见她径直朝自己走来,郁尘立时下马问道:“三小姐有什么吩咐?” 徐知颜快步走到他面前,低声说了几句话。 此处正离闹市不远,叫卖声不断传来,凝冬和挽秋也听不到徐知颜在跟郁侍卫说什么。 只瞧见郁侍卫听完后,一脸惊异,随即面上犹豫不决。 徐知颜隐约猜到郁尘的顾虑,只得又一遍催促道:“事关二公主安危,迟恐生变,还请郁侍卫走一趟。” “可……” 郁尘心里翻涌不断,今晚互市危机四伏,殿下既然留下他护送三小姐回府,言下之意便是恐歹人目标不止在二公主,或是声东击西也未可知。 二公主的安危固然重要,可眼前的三小姐似乎不知,她的安危对殿下来说也尤为重要。 徐知颜快速说道:“郁侍卫的忧虑,我自然知晓,往前百米便是闹市,那处有值夜的御林军,且弈明也在,不会有事的。” 郁尘飞快地与弈明对视一眼,点点头,拱手行礼,随即策马远去。 徐知颜主仆停在闹市一家布行,走进去便拿出一锭金放在柜台上:“掌柜的,呈上一套衣,笔墨伺候。” 困意朦胧的掌柜正要开口抱怨来客的无理,这是布行,要笔墨应当到外边的算命书画摊上。 可甫一睁眼,黄灿灿的金锭落入眼中,他眼前一亮,换上一副笑颜,忙推开面前的算盘朗声应道:“欸,来了来了,客官有话直吩咐!” 使节驿馆。 徐知颜隐在驿馆外的暗处,小心翼翼踮脚往里望。 未几,弈明从屋檐上无声落下。 “如何?”徐知颜小声询问。 弈明简要回答,忽而看了她一眼:“驿馆四周人手布防不少,那些人身手不低,要带人潜进去不太容易。” 徐知颜扬眉:“谁说要让你带人潜进去了?” 说罢,她从怀中掏出一小瓶酒,拧开,洒在袖上、衣角上、腰带上。 弈明面露疑惑,但还 第52章 被困 月色如盐,铺陈在地。 驿馆庭院中静悄悄的,只剩守卫来回巡逻的脚步声。 晚风拂过庭院中的木槿花丛,簌簌作响。 一个身形高大的壮汉推开驿馆其中一间客房的门,他身后还跟着一位留着山羊胡的矮小老者。 “布大人,人已带到。” 布译轻扫一眼,房内的美人榻上躺着一位昏迷不醒的女子。 俨然是容韵! 他掏出袖中布袋,扔到桌上,里头是沉甸甸的金锭。 老者顿时眉笑眼开,上前将布袋收入怀中,拿起的时候还暗暗掂了掂重量。 外头忽然响起一阵嘈杂声。 “我要见二皇子!你们……你们敢拦我?” …… 房中烛影摇晃,映衬得布译脸上的疤痕蜿蜒骇人。他不动声色道:“去看看外面发生了何事。” “是!”守在门口的侍卫立即向前院奔去。 不一会儿,侍卫便回来了。 “禀大人,外面来了一个醉鬼,声称要找二皇子论诗文。” 布译心中正是纠结,不耐烦地挥了挥手:“将人赶走!” 他接收到的是两条令,一条令是让他将天旭的二公主掳来,囚禁一夜便放走。 还有一条令是让他将这位二公主丢到京都的猫儿巷。 他白日里着人打听过,猫儿巷汇聚了京都里大多的流浪之人,其中不乏亡命奸淫之徒。 那位通禀的侍卫面露难色:“他闹出的动静不小,驿馆门口已聚集了不少人。” 布译凌厉的目光压得侍卫抬不起头。 他随即冷哼一声,负手向外走去。 布译走到前院门口时,看到一个身着玄色长衫的少年,他正揪着驿馆小厮的领子阔声质问,手中还攥着两页纸。 “二皇子前日便与我约定了,今晚一起论诗文,如今你跟本公子说他不在,你的意思是二皇子有意失信于人?” 小厮心里叫苦不迭,谁知道表面这么瘦弱的小公子力气竟然这么大,让他丝毫动弹不得。 “咳咳……公子,您可否先松开,今晚二皇子确实未在驿馆里。” 他快喘不过气儿来了,眼神恍惚间,看到有人朝这边走过来,他赶紧喊道:“布大人,救救小的,咳……布大人。” 徐知颜眼尖,布大人? 看到那边来人了,便加大声音,一把将小厮推到在地:“你还在诓我!” 她踉跄两步,正想故技重施去拉住布译,快到他跟前,一个持刀的侍卫拦住她。 徐知颜不依不饶:“你们将二皇子喊出来,问他为何躲着我!” 徐知颜一靠近,布译便蹙起眉,酒气冲天,而且这味道,是连在东胡都少见的烈酒。 他不动声色的打量眼前人,眼神迷离,脸颊泛着酡红,脚步虚浮,是醉了酒没错。 驿馆原就是在道路旁,这人一喊叫,这时已经围上了不少人。 众目睽睽下,又不能将他扔出去。 布译只得忍耐,以礼相待:“这位公子,在下布译,乃二皇子近身侍从,今晚二皇子外出,一时还回不来,还请您明日再来。” 徐知颜手中藏针,一把将侍卫的刀鞘打掉,那侍卫只觉手腕一痛,一时不察,鞘落,刀露出。 “放肆!这论诗讲究天时地利人和,缺一不可,今晚月圆人和,正是论诗的大好时机,二皇子也是爱诗之人,这点他怎会不知。” “噢,我知道了,是不是你们根本就没有通报?” …… 徐知颜正在前院纠缠之时,后面的防守的侍卫听到似拔刀之声,不少人往前院赶去,以为有人擅闯。 守卫松懈,弈明纵到檐上,避开余下的守卫,开始搜寻容韵所在之处。 很快,他便在后院发现了一个门前守卫不少的房间。 此时,在房内的山羊胡老者神秘一笑,翻起身上布袋,掏出一个净白的小瓷瓶,将药丸给容韵喂下便走了。 容韵醒来时发现自己身处一个摆设简陋的房间,手脚被捆住,嘴上也被绑了布条,无法发出声音。 她心下恐惧丛生。 房内除了她,没有别人,只有方桌上立着的一盏昏暗油灯,忽明忽灭。 她此时浑身乏力,还无法动弹。 前院的徐知颜心中渐渐焦急,也不知道弈明有没有找到容韵。 “你们不去通报是吧,那本公子自己进去找!” 她说完就瞅准布译身后,一个箭步往里冲。 容韵深呼吸了几下,力气渐渐恢复一些,不知道绑架她的是什么人,她不能坐以待毙。 她试着挣扎半刻,终于坐起来了,外面隐约传来一些断断续续的声音,听得不大真切。 她心一横,站起身,整个人往方桌上扑去。 “咣当”一声! 烛台应声而倒,火星落在烛油上,一沾便燃。 门外的侍卫听到声音,连忙开门查探情况。 躲在暗处的弈明听到房内声响,也暗道不妙。 他顾不得多想,只得跳出来与守卫交手。 徐知颜往有声响的方向跑去,布译带着人跟在后面。 待跑到后院之时,看到弈明在与守卫缠斗,她摸出怀中匕首,砍伤两个拦她路的侍卫。 弈明被四人围住,一时难以脱身,只得向徐知颜喊道:“里面。” 徐知颜闻言,避开阻拦她的侍卫,往起火的房间跑去。 那些侍卫一眼看出徐知颜不会武,便任由她往里去,防备重心放在武艺高强的弈明身上。 徐知颜踢开半掩的房门,浓烟飘出,房中的方桌已经燃起来,角落的容韵不断呜咽。 她避开火势,躬身移步到容韵面前,解开她口中布条和手脚上的束缚。 一朝得救,容韵哭得梨花带雨地抱住徐知颜:“颜儿,你终于来了!” “公主别怕,我这就带你出去。” 容韵止住哽咽声,急忙点头。 第53章 她还是短命吗 徐知颜先查看容韵身上有没有伤处,再小心翼翼地扶起容韵,将她护在身后。 尽管横在颈间的刀不比房内的火安全。 她还是无端松了一口气,幸好赶上了。 布译额前青筋直起,从齿缝中挤出两个字:“救火!” 先是被眼前这人忽悠一通,又被刚才收了钱的老者将了一军。他眼中怒意已然藏不住。 火势变大,势必会将周边的御林军引来,到时一切都难以挽回。 “是!”他身旁的侍卫急忙招呼人手去灭火。 火势得到控制,大半已经灭了,布译才将目光移到徐知颜身上。 但见她身姿挺立,眼清目明,哪还有方才的半点醉酒之态。 “公子真是好手段!将在下骗得团团转。” 徐知颜看着被缠住的弈明,她有心拖延,只得顺着他的话往下说:“无奈之举罢了,布大人胆子不小,竟敢绑架我朝公主?” 布译眼中逐渐露出狠意,显然不欲与她废话:“哪来的公主?公子的话,在下不明。可既然公子扰乱了驿馆,那今夜便不能让公子安然走出这里了。” 容韵缩在徐知颜身后瑟瑟发抖,她显然还没从刚才的惊险中回过神,以为逃出了狼窝,眼下又入了虎口。 徐知颜目不转瞬地盯着眼前的布译,脑子里飞快旋转:“布大人难道不想知道自己是如何暴露的吗?” 布译闻言一怔。 他自认为这个计划天衣无缝,可徐知颜在前院闹事时,他便渐觉不安,可他还是不相信,有人能这么快堪破他的计谋。 他犹豫片刻,还是开口道:“布某愿闻其详。” 徐知颜松了一口气,这话果然有用。 “衣料。” 布译怒极反笑:“公子这是死到临头,辩无可辩了?派出之人当时身着的是普通天旭人都会穿的衣裳。” 徐知颜面不改色,轻吐二字:“里衣。” 她当时虽身处混沌之中,后来仔细回想,才想起来,略过她手背的有两种布料,一种是如布译所说的,天旭人常穿的纻衣。 还有一种便是羽缎。 布译笑容凝在脸上,逐渐转为不可置信。 还是很快就调整过来了。 徐知颜捕捉到布译一闪而过的惊讶,笑吟吟说道:“布大人有所不知,本公子平日里游手好闲,但对布料一道,颇有研究。东胡白日炎热,夜晚寒凉,所以里衣所用布料,常是质厚光滑的羽缎。而天旭的夜晚只是微凉,你们身着羽缎,自是觉得炎热。” “再者,你们迷晕公主的香,用的就是暗兰吧?” 布译面色骤变,此人竟连暗兰都知道。那更留不得了,他手中刀柄紧握几分,月色下,横亘在他面容上的疤痕变得极为可怖。 他狞笑道:“公子大才,见识颇广。” “只可惜,命短!” 话音未落,他便举起手中大刀,断然朝徐知颜砍过去。 徐知颜不防他突然发难,紧要关头,她只得闭上眼,将容韵护在怀中。 钢刀落下那一刻,她听到不远处弈明声嘶力竭的一声:“小姐!” 她唇边溢出一丝苦笑,希望这刀别让她死得太难看。 这一世,她竟还是如此短命,还没看到徐知菲和宋怀愉的下场,这就要死了吗,她有些不甘心,但也不后悔。再来一次,她也会选择到这儿来救下容韵。 只可惜还没好好孝顺祖母,还有父亲母亲,还没能看到姐姐出嫁,还有…… 要是死之前,还能看到容辞就好了,她死了,郁尘会不会被容辞责骂,她想和他解释一下,真的是她自作主张支走郁尘,不怪他。 “铮——” 想象中的痛感还没传来,倒先听到了一阵刀剑相撞的清脆声。 耳边响起容韵惊喜的声音:“三皇兄!” 三皇兄?!容辞? 徐知颜后怕地睁开眼,看到站在她身前的容辞,正用一把长剑抵住布译临面劈来的大刀。 剑锋一转,容辞毫不费力地将刀震开。 布译被强大的内力推开,整个人往后连退几步,身形不稳。 趁这会儿,容辞转身,拉着徐知颜的手臂问道:“没事吧?” 他眼神深邃,波澜不断。 她木然摇了摇头。 手臂上传来容辞手心的温暖,但她感受到了他微不可察的颤抖。 见她垂眸看着自己握在她腕间的手,他似是察觉到不妥,手如烫到炭火一般快速松开。 他极力稳住心神,方才见她视死如归、闭眼立于刀下的震颤之感这才褪去不少。 布译怒不可遏,提刀再次砍来,容辞将她们往旁边一推,便挥剑迎上去。 徐知颜见他应对间游刃有余,这才放下心来。 他们带了不少暗卫。 弈明那边有了郁尘的加入,战局瞬间逆转。 “住手!” 布译闻言,周身一顿。 他收住手中刀,面色灰败。 这时,他脸上的崎岖伤痕又变得有几分可怜可叹。 见布译停手,容辞收剑。整个庭院中打斗的人也自觉停住。 徐知颜闻声看去,一脸愠怒的伊祁睿负手站在进入后院的垂花门处,他身旁还跟着郁宵。 看着满院狼藉,再想起郁宵在路上跟他说的。他当即便明白了。 “布译,你这是要造反吗?” 布译不语,只是转身低着头,朝伊祁睿走去,他将手中刀往地上一插,双膝直直跪下。 “布译有罪,请殿下责罚。” 伊祁睿声音略微艰涩:“你为何如此?” 布译是伴他长大的人,说是护卫,其实亦兄亦友。 布译的性格没有人比他更清楚,纯善耿直,绝不会做出违令之事,只是不知,他今晚奉的是谁的令。 布译仍然低着头:“是属下觊觎天旭二公主的美貌,生了不轨之念,欲将人请来驿馆为客……” 第54章 倘若我今晚晚了半步呢 满院皆默。 布译跪直的身影微微晃了晃,他望着伊祁睿的袍角,哑然道:“此事乃布译一人所为,与二皇子无关。属下愿以死谢罪!” 说罢,他自挥刀向颈间。 电光火石间,伊祁睿闪身向前,左膝跪地,右手生生握住刀刃,鲜血从手掌汩汩流下来,滴在布译胸前。 布译手中刀纹丝不动,他眼中含泪:“殿下,属下万不敢连累您。” “布译,放下刀,不要做傻事。好男儿自当拼死于沙场,而不是为了这些无谓的争斗白白送命。” 良久。 只听一声“咣当”。 布译手中刀落地。 他懊悔地跪在那。 伊祁睿看向容辞,目光再转向徐知颜身后的容韵。 他以手握拳,郑重揖了一礼:“伊祁睿治下不严,今晚让二公主受惊了。” “穆王殿下,今夜之事,我会上书禀明父汗,一定给天旭、以及二公主一个交代。” 容辞收剑入鞘,将剑丢给一旁的郁尘。 “此事就交由二皇子处置了。” 容辞与徐知颜在宫门落钥前将容韵送回宫。 将身穿斗篷的容韵扶上宫辇。 容韵毕竟为女子,深夜不宜在外抛头露面。徐知颜便在马车上寻了一身斗篷让她盖着。 徐知颜嘱咐前来接应的宫娥仔细照料二公主,她开了个安神的药方,递给宫娥,让她们今晚将这方子熬了,让公主喝下,方能歇息。 见宫辇远去,她才放下心来。 她还是穿着那身玄衣长衫,容辞便站在她身旁。 “我送你回去。” 她想开口拒绝,但见他说完就翻身上马。 朗朗月色下,更显得他身姿清逸出尘。 宫门离徐府也不算远。 徐知颜心绪纷乱,这一路上都陷入沉思。 直到马车停下时,挽秋轻声提醒:“小姐,咱们到家了。” 她才回过神来。 她掀帘下车时,只见郁尘与郁宵停在远处,弈明与凝冬挽秋站在阶上候着。 容辞负手站在马车右边。 徐知颜莫名觉得气氛有些凝重。 只听到他看向弈明等人,突然开口道:“你们先进去,本王与三小姐有话要说。” 挽秋与凝冬相视一眼,眉眼间全是犹豫,夜已深,小姐与殿下独处,不合规矩。 徐知颜冲她们点点头,示意无事,她们才不情不愿地进去。 弈明倒是爽快,容辞说完,他拱手行礼后便大步往里走了。 车夫已将马车驱至后门。 人都走了,只剩他们二人,可徐知颜耐心等了片刻,还是不见容辞开口。 她只好先问了:“殿下有话……” “倘若我今晚晚了半步呢?” “布译是东胡猛将之一,手段残酷。此番东胡一众使节入宫,意图不善,你今晚贸然踏入使馆,万一提早暴露,你……你与容韵该如何脱身?” 徐知颜话刚说出口,便听到他声音传来。 她不解:“啊?” 倘若他晚了半步。 那她这一生便终结于今夜了。 她茫然抬起头,对上他灿若星辰的双眸,只是,他眼中似乎隐含怒意。 容辞负于身后的手,不觉紧握成拳,情绪翻涌。 但在看向她的那一刻,见她眉眼柔和,眼帘有些湿漉,如同深林中受惊的幼鹿。也让他语气顿时放缓:“我的意思是,三小姐今晚不必以身犯险。东胡人凶猛奸险,你只需让郁尘传话于我,我自会去解决。” 他在赶往延庆门中途已然意识到不对劲,延庆门是京都守卫最严密处之一,若是歹人真想当夜遁走的话,绝不会选延庆门,而是会选定守卫最松懈的光华门才对。 再联想胡生之言,那老者畏热,羌戎的服饰与口音过于刻意,口音可以模仿,可身体的自然反应是骗不了人的。 只有东胡人在京都,夜晚才会比常人更畏热。 一计声东击西。 他们之所以选择延庆门,是因为延庆门离使节驿馆最远,而暗卫全城搜寻容韵踪迹,其中搜查受阻的地方,首先便是驿馆。 天旭为尽地主之谊,法令中有一条,无召令,不得冒犯侵扰他国使节。 驿馆里驻守的人,都是东胡的悍勇将士,出手招招狠辣。 若不是徐知颜提早识破,让他派人去寻伊祁睿,今晚恐怕难以善了。 徐知颜静静听他说完,才慢慢应道:“殿下也说了,东胡人一贯凶恶,难道殿下去就不是以身犯险吗?驿馆里人手众多,殿下手下的暗卫已悉数派出,一时难以召回,殿下独身入内,即便有郁尘与郁宵,也会面临寡难敌众之困。” “还是殿下觉得我作为女子,身无长处,无力自保,一入驿馆,便难逢生路了?” 她字字铿锵,语气坚定,眼神灼灼。 说完之后,她长舒一口气,眼中逐渐湿润,无端想起前世在大婚前听到的消息。 穆王率五万军士对抗敌军二十万重骑,坚守虞州城,粮草多日未达。军中出了奸细,勾结敌军,一举击溃穆王军队。 虞州城破,穆王万箭穿心而亡。 那日消息传来,南王与宋怀愉还在书房中笑谈,穆王聪明一世,痴蠢一时,以少敌多,原就难胜,他还毅然决然接令往边关而去,落得这个下场,也是他咎由自取。 她不想再看到他陷入这种无解之困中了。 容辞有些怔然,他显然没想到徐知颜的反应这么大。 他看到她眼中泪意更甚了。 他开始懊悔,是不是自己太凶了,语气过重。 四下皆静。 门口的老树枝繁叶茂,月色下,树影斑驳。 微风吹来,两人脑中、心下清醒了许多。 徐知颜杏眼微漾,眸中闪着清澈的水光。 她方才声音好像大了些。 “二公主与殿下都是我的朋友,朋友有难, 第55章 孟府出阁宴 清晨雀落枝头,小声鸣啼。 窗前的金桂香渐渐飘出,有一株还伸过窗沿,探进屋内。 凝冬前些日子拿了剪子,想将这株不安分的枝丫剪掉,可小姐不让。 致使这几日,凝冬没没进屋伺候,瞧着这枝金桂尤其不顺眼。 徐知颜正睡得香甜,只觉盖在身上的薄被被掀开,迷迷糊糊中,有人将她慢慢从床上捞起来。 她翻个身,闭眼嘟囔道:“凝冬,不是说了嘛,今早无事,晚些再叫我。” “噗嗤”一声。 她听到凝冬忍不住笑。 熟悉的声音传来:“谁说今早无事了?真是懒虫,快起来。” 长姐的声音? 徐知颜听清后,睁开眼,一骨碌爬起来。 她看到站在一旁的暮春和凝冬,满脸笑意。 长姐坐在床沿上,一脸打趣地盯着她看。 “长姐?今日有事?” 徐知萦抬手捋了捋妹妹睡梦中被压乱的秀发,接过暮春递来的湿帕。 “你这几日忙着去仁春堂,早出晚归的,我也没见上你。” 她一边给妹妹净手,一边道:“今日是孟姗云的出阁宴。” 徐知颜还坐在榻上,乖乖地翻手,任由长姐支配:“三个月过得真快啊!” “可长姐,她的出阁宴,关我们什么事呢?” 孟姗云禁足三个月就是因为她们俩,总不能是今日她还邀请了自己与长姐吧。 徐知萦拉着她坐到妆台前,一眼便看出她在想什么:“对,她前几日亲自到徐府来递帖子,一封给徐家,邀父亲母亲前去,一封是给我们。” 徐知颜微讶:“当真?不对啊,她现在最不想看到的人应该就是我们了。” 徐知萦当日收到请帖时,也觉怪异。 “但不论如何,她既递了帖子,这宴我们是得去的。” “也对,去一下无妨。” 徐府马车驶到离御史府不远处停下,只因前面还排着不少人家的车架。 徐知颜往外一瞧,孟御史在朝中的地位威势委实不小。 前来贺喜之人络绎不绝。 她们刚下车,一个慈眉善目的半百老人带着两位小厮迎上来。 “小人乃孟府管家,见过国公爷、夫人。小姐们安好。” 徐定安颔首。 那管家走到张伯面前,恭敬拱手问道:“想必这就是国公府的张副将吧?” 张伯不解,目光下意识看向徐定安。 孟府管家忙歉笑道:“御史大人与我家小姐吩咐过,邀张副将与国公爷一同进府入座。” 话音刚落,几人了然。 今日前来贺喜之人,只多不少,孟府在众目睽睽下将张伯延请入席,也是下了决心修补女儿犯下的不敬之错。 张伯欠身一礼:“张某敬谢大人与小姐之美意。今日客多,且尊卑有别,此举不妥。” 孟府管家似是很满意张伯言行,含笑续道:“张副将驰骋沙场,保疆卫国,自是当得起孟府座上宾。” 张伯还想拒绝,徐定安已开口:“孟管家言之有理,那我等便却之不恭了。” 徐知颜也冲张伯眨了眨眼。 他这才随徐定安与苏挽入内。 她们三人正要跟上之时,一旁的小厮站出来说道:“三位小姐请随我来,我家小姐有请。” 她们随小厮来到孟姗云的闺房,孟姗云正在上妆。 魏悦婕与王晴妍等人已经挤在房里了。 见她们三人出现在门口,孟姗云便起身往前迎去,待走近之时,她便低着头行礼道:“那日在红袖坊,我言语冒失,开罪了徐姐姐与妹妹。连日以来,父亲多番教导敦促,我已大悟,今日特邀姐姐与妹妹前来,一是赔罪,二是想劳烦徐姐姐帮我描妆添喜。” 她说罢,抬起头来恳切地看向徐知萦,面上微红,能说出这番话,估计她也在心里挣扎许久。 王晴妍与魏悦婕相视一眼,难怪今日总觉得孟姗云身上的刻薄之意少了许多。 徐知颜惊讶不已,孟姗云真是转性了? 她试着去探究孟姗云的用意,却发现对方真是一脸真诚,歉意满满。 不论外间传言如何,徐知萦被退婚,谣言加身,在外人看来,她已是不祥之人。 而且喜宴上,描妆添喜的人,都是主家会费心请来的福泽深厚之人,这才能为新嫁娘求福贺喜。 平常人家是会离所谓的“不祥之人”远一点。更别说是让此人添喜了。 徐知萦自是也明白此理,她扶起孟姗云,诚然道:“孟小姐言重,知错能改,善莫大焉,不必矫枉过正。我手艺粗笨,当不得添喜的重任,孟小姐还是另托她人吧,莫因我误了吉时,扰了喜意。” 谁料孟姗云一听她这话,眼睛红红,苦笑一声:“也是,徐姐姐不肯原谅我,也是情理之中,那我今日便不配着红妆出嫁。” 她转身走到铜镜前,将方才挽到一半的秀发拆散,珠钗伶仃,清脆声充斥着静默的闺房。 侍候在侧的丫鬟们欲言又止,也不敢拦,只得将求助的目光投向徐知萦。 见她来真的,徐知颜与徐知萦相视一眼,心中震惊。 孟姗云正要扯掉最后一根发簪时,徐知萦终是忍不住,伸手按住她。 无奈轻叹道:“孟妹妹大义,倒是我这做姐姐的想不开了。” 孟姗云闻言一喜,抬眼望着徐知萦:“姐姐这是愿意了?” 徐知萦微微点头,笑道:“只要孟妹妹不嫌我手艺粗笨便好。” 徐知萦耐心将孟姗云扔下的发钗一一捡起,弯下腰身,仔细帮她画眉点唇。 一个时辰过去,在丫鬟们和一众小姐的协助下,装扮完成。 缀满珠玉的玉冠微微晃动,隐约中露出她花容婀娜,红唇皓齿,柔美妩媚之色跃然而出。 还是长姐的手巧,徐知颜现在看孟姗云都顺眼许多了。 “孟姐姐 第56章 长宁郡主 天清日晴,喜鹊争相飞立枝头。 屋内声音戛然止住,众人疑惑,还有谁没来吗? 薛凝樱第一个反应过来,蹦跳着往屋外看去。 目光刚对上说话之人时,她口中刚咬的糖糕都忘了嚼动。 她觉得方才张姐姐说错了,新嫁娘今日并非貌美无双,眼前之人似天上仙,她见过最美的新娘子站在这人面前都会逊色几分。 “宁姐姐!” 薛凝樱又惊又喜。 屋内不少人闻声而出,接连欠身行礼:“见过长宁郡主。” 宁筠儿故意板着脸轻斥:“好哇!才十月未见,你们就与我端起了架子。” 孟姗云忙笑道:“哪敢啊,筠儿,快进来。” 宁筠儿。 徐知颜在心里默念了一遍,这个名字许久没听过了。 孟姗云又道:“李小姐也来了,快往里面请。” 徐知颜这才看到人群后的李婉,她走过去将李婉拉住,小声道:“你怎么才来?” 李婉无奈撇了撇嘴:“还不是托这位京都第一美人的福,挤都挤不进来。” 说到这个,她就来气,刚到门口,就遇上宁筠儿,那些纨绔公子一直聚在一堆,拼命探头往里看,只为一睹芳颜。 将御史府门口围得个水泄不通。 御史府的下人们劝诫许久,才将路疏通。 今日早起梳妆赴宴本来就烦躁,这些个色迷熏心的痴汉还挡了她的道! 她低声愤然道:“不是,她不是得在静安寺祈福一年吗,怎么这么快就回了?” 徐知颜许久没见着李婉这副炸毛的模样了,心里觉得好笑。 可她话倒是没错,那次太后寿宴,就听几位夫人提过。 一年前,太后病倒,药石无灵,静安寺法师献言,国祚康盛,太后日久苦劳,已致福薄。宁国公之女,长宁郡主宁筠儿便自请入静安寺一载,为太后祈福。 太后感然,直夸长宁郡主孝顺。 长宁郡主到静安寺三月后,太后顽疾竟真的见好,半年后,彻底痊愈。 宁国公一家也是沾了女儿的光,得了圣上宠眷,族中为官者接连升迁,收了许多赏赐。 许多常年升迁无望的官吏,都尤其羡慕宁氏出了个蕙质兰心的好女儿,还是个姿容绝色的美人。 他们也对宁氏一族的升迁毫无异议。 毕竟不是每个眷恋红尘的人,都有能在静安寺吃斋念佛一载的毅力,更何况还是个正处碧玉年华的女子。 宁筠儿人缘极好,一来就被她们围在中间问话叙旧。 其中最殷勤的莫过于薛凝樱与张若欢了。 只见薛凝樱迫不及待问道:“宁姐姐,这才十月,一年未满,你怎么就能回来了?” 宁筠儿帮她擦去嘴边糕屑,宠溺笑道:“是太后娘娘传了口谕将我召回的。昨日刚到京都,今天便赶着来喝喜酒了。说起来我还是不请自来呢,姗云妹妹莫怪。” 说话间,她美目盼兮,似含秋水,绰约如仙,惊艳中带着一种意外的亲和。 令与她交谈之人,如沐春风。 孟姗云嗔道:“前些日子,我还与魏妹妹惋惜呢,以为你不能回来,错过了喜宴,太后娘娘这召令真是及时啊。” 宁筠儿注意到人群后面的徐知菲,问道“咦,今日菲儿话怎么这么少。” 徐知菲今日一出来便心绪不佳,孟姗云与文经宣的婚事一过,她若还是寻不到脱身之法的话,就真的要嫁进文家了。 见宁筠儿点到她名字,她也只是扯了扯嘴角,找了个借口:“我是心思都扑在宴席上了。” 薛凝樱听到宴席,整个人都精神了:“对啊,宴席!我都饿了。” 孟姗云恍然道:“是了是了,瞧我这记性,一直拉着你们与我叙话,前院席面早已备好了。” “嬷嬷,带着各位小姐先入席吧。” 候在屋外的管事嬷嬷应道:“诸位小姐,请随我来。” 今日御史府设宴于游园中,几人说说笑笑便随着嬷嬷前去。她们簇拥着宁筠儿走在前,徐知颜、徐知萦与李婉三人怕被挤到,有意走在后头。 走了一段路之后,宁筠儿脚步放慢,任由她们先走,她侧身看向跟上来的三人:“徐姐姐好。” 接着又向徐知颜与李婉颔首:“徐三小姐,李小姐。方才人多,未能及时与你们见礼。” 徐知萦垂眸应道:“郡主过谦。” 宁筠儿微顿,声音稍显落寞:“姐姐唤我筠儿便好。此前我便有心与徐姐姐、徐三小姐、李小姐交好,只可惜我们缘浅,这些年所见不过寥寥几面。” “尤其是三小姐,想来这还是我第二次见到三小姐呢。” 她浅笑如花。 言语间,还亲切地握住徐知颜的手,似是相见恨晚一般。 徐知颜想将手抽回,可那张倾城笑颜真是让人难以拒绝。 只得恭维起来:“郡主客气了,能与郡主结交,是臣女之荣幸。” 谈话间,已近游园。 徐知颜看到一路上不少世家公子得眼神飘向宁筠儿。 正当她们快入座之时,只听小厮唱道:“太子殿下到——” 话音未落,太子一行人已走到游园不远处。 走在太子身后的容辞,远远便看到了徐知颜,看清她身边所站之人,以及她们二人交握的手时,他眉心微蹙。 孟御史领着众人忙跪下行礼。 “参见太子殿下。” 容翊亲自上前扶起孟御史:“孟大人请起,众位平身。” “今日为贺孟大人嫁女之喜,诸位不必拘礼。” “谢殿下——” 徐知颜在行礼起身后,便一左一右地拉着长姐与婉婉入席了。 而且刻意坐得离宁筠儿远一点。 第一美人的热情,她真是无福消受。 容翊与孟御史话聊几句后,便走到宁筠儿身旁。 她款款福身:“筠儿见 第57章 我要去抓蝴蝶 席间宾客互赞,推杯换盏。 徐知颜望着眼前案桌上的菜肴,胃口不佳,幸好早上来时,顾及她有些挑食的毛病,长姐已经做了一些精致小菜和她爱吃的糕点垫了肚。 又不能早早回去。 右边是长姐和张若欢在讨论诗集,左边是婉婉和薛凝樱窃窃私语,不知在密谋什么。 她百无聊赖。 而且她本来也不是那种能坐得住的人。 索性就翻开桌上的白玉杯,抬起酒壶,倒了一些酒。 酒一入杯,醇香四溢,甘甜诱人。 这个味道的酒,在家中从未喝过。 她好奇,慢慢端着杯子轻抿一点,入口微辣,辣中带苦,苦味散得快,接着就是满口生香,甘美醇和。 难怪那些大人们喝了一壶又一壶。 她喝完一杯,拎着酒壶来回打量,像是要找出这酒的名字。 一杯不过瘾。 她又小心翼翼地倒了第二杯,这次她喝得比第一杯快。 接着是第三杯。 第四杯。 …… 她面泛红霞,微带酒晕,游园中的花,在她眼中,生出了尾巴,一串一串的。 天色渐晚,橘红晚霞盘踞在翘檐上,四周仿佛蒙上了一层绯色薄纱。 游园中央传来丝竹声,身姿曼妙的舞姬翩跹而舞。 她起身略微踉跄一下,在她身后伺候的孟府侍女连忙扶住她。 “徐三小姐,您这是要去哪儿啊?” 徐知颜晃了晃头,眼神朦胧,神态懒洋洋的,眼前景致好像恢复正常了:“我要去抓蝴蝶——” 侍女满脸疑惑,抓蝴蝶? 徐知颜说完便往后直走,侍女无奈,只得跟上她。 偏她走了几步后,突然停下,转过身,杏眼微圆,跺了跺脚,瞪着侍女说道:“不许你跟着我!” “你回去!” “好好好,奴婢这就回去,那小姐您当心些。” 见她步伐稳健,眼神清明,侍女便放下心,回到宴席上。 徐知萦与张若欢聊得差不多时,便想侧身问徐知颜有没有兴趣参加诗会。 哪曾想,扭头一看,位置上空空如也。 她连忙拉着李婉问:“婉婉,颜儿呢?” 李婉还没聊尽兴,匆匆用眼神示意便想接着聊:“就在这儿啊!” “咦!人呢?刚才不还在这坐着嘛!” 李婉瞥见她案几上的酒杯,拿起酒壶摇了摇,倒吸一口气道:“这丫头竟将整壶九仙酿都喝光了。” 二人起身去寻徐知颜时,恰好遇上方才被徐知颜喊回的侍女。 李婉认出她,忙问道:“有没有见到徐三小姐?” “见着了,但小姐不让我跟着。” “她去何处?去做什么?” 侍女颇有些为难:“小姐说要去抓蝴蝶。” 李婉不解:“蝴蝶?” 徐知萦心下了然,接着问道:“她往哪边去了?” 今日客多,颜儿可不能在御史府上出什么事。 游园中间有一道长长的花圃,刚好将两边隔开,男女分席。 容辞从游园入口进来,刚好遇上徐李二人神色焦急。 李婉匆忙间,胡乱行了个礼就往前走,嘴里还念叨着:“还抓什么蝴蝶……” 容辞停下,问道:“李小姐,徐大小姐请留步。” “你们说什么抓蝴蝶?” 二人不得已停下,神色复杂。 要不要说呢,说出来的话,颜儿席间失仪之事,知道的人多了,日后恐会被议论。不说的话…… 哎呀,不管了,找到人要紧。 李婉心一横便说了:“不敢瞒殿下,颜儿这丫头方才趁我们不注意,喝了整壶九仙酿,还说去抓什么蝴蝶,转眼间人便不见了。” 抓蝴蝶。 这三个字如同一把尖锐的铁锤,砸进他坚冰围固的心上,迸开无数细缝。 他脸色有两分苍白,微蹙了眉,低声问道:“她说的是抓蝴蝶吗?” 李婉大大咧咧,看不出容辞的异常:“是啊,多大人了,还抓蝴蝶。” 徐知萦却是捕捉到了容辞一闪而过的神色变化。 他很快便恢复正常,沉吟道:“御史府今日守卫森严,她目前还未出府,我们分头找,无需声张。” 徐知萦心下感激:“有劳殿下了。” 容辞略颔首,便往她们所指的方向去了。 宴席这边,徐知菲瞄准时机,悄悄离席。 孟府负责续酒的侍女茗桑刚走到游园出口处,便觉腰间抵上了一把匕首。 她刚要惊呼。 身后那人便将匕首移到她脖颈间。 “你只有一刻钟的时间救自己。” “端好手中酒。别叫,别惊动他人,否则脑袋不保。” 茗桑双腿发软,声音断断续续:“好好,我不叫,您握好手中刀。” 身后没有声音,不一会,一粒似药丸一般的东西扔到她端酒的盘中。 “吃下它。” “这……这是什么?” “别废话,赶紧吃下,不然你也能选择此刻人头落地。” 茗桑全身哆嗦,心脏怦怦地跳个不停:“好,我吃。” 她拿起那药丸,犹豫一会,毅然吞下。 她刚吞下药丸,盘中又多了一样东西。 身后那人冷冷道:“悄悄将这封信送到平川王世子手中,不要多嘴。事成之后,你再回到这儿,我自会将解药给你。” “好,奴婢这就去。” 茗桑将信收入袖中,随即低着头,快步离去,丝毫不敢往后看。 确认茗桑走远之后,徐知菲才从暗处走出,她扯下覆面的绣帕,理了理衣裳与珠钗。 换个方向回到宴席上。 容辞与郁尘在孟府庭院中的一棵古梨树下找到徐知颜。 他让郁尘去给徐知萦报平安。 她抱膝坐在树下,微闭着眼,卷长的睫毛轻轻颤动,安安静静的,犹如一只让人不忍惊动的兔子。 他走到她身 第58章 双尾褐凤蝶 远处笙歌缭绕,近处的琉璃灯盏浸染得夜色如画。 地上花影随风而动,被吹动的还有她的裙摆和藕色发带。 容辞微微偏头,看向她的目光放柔了几分:“我们回去吧。” 徐知颜立即瓮声道:“不,我要等蝴蝶。” 她顿了顿,声音放低了些。 “也在等人。” 容辞的思绪被拉回十年前,那时母妃病重,云汐宫里愁云笼罩,落叶满地,宫人们神色紧张地守在一旁伺候,生怕说错半个字,触怒小殿下。 太医院的人来了一拨又一拨,他们走的时候都是叹着气。 父皇很忙,忙着处理朝政,忙着去哄各宫娘娘,母妃身边只有他了。 一日午后,他从御花园里折了时下最艳丽的花,照常去看望母妃,走到殿外,听到宫里的两个嬷嬷窃窃私语。 “娘娘这病来得凶猛,怕是很难见好。” “只可怜小殿下——” “听说宝灵寺极为灵验,不如哪日我们去求求菩萨吧。” “成!先干活吧。” 他将花放在母妃枕边,便带着郁尘出宫,前往宝灵寺。 那日,他将宝灵寺中的所有菩萨都拜了个遍,上了三遍香,跪到傍晚。 他还不想回去,想再等等,菩萨听到他的祈求后,肯定需要一些时间来将母妃治好。 他跑到宝灵寺的后园中,想要抓一些双尾褐凤蝶回去,母妃大病初愈看到这蝴蝶,肯定会很高兴的。 他走到一棵古梨树下,正值花落结果之时,飘零的纯白花瓣落在翠绿的草地上,霏霏如雪。其中有一抹藕色衣带,极为显眼。 他绕到树后,看到一个身着藕色衣裙的小女孩抱膝坐在梨树下,腰间系着一个与衣衫同色的精致香囊,上面还绣了一个“颜”字,针脚细密,十分好看。 她面容精致,可惜脸色郁郁,看见有人来,也只是抬眼看了一下就接着沉默了。 那便是儿时的徐知颜。 跪了一下午,他膝盖也有些酸痛,索性就在那女孩身旁坐下。 春末夏初的傍晚,天气寒凉未褪。 一阵风吹过,身旁的女孩瑟缩一下,拢了拢双膝。 他犹豫一下,还是将身上的外衫脱下,盖在她肩头。 那时小孩子之间,还没有那么多防备心思,见他肯把外衫给她御寒,小徐知颜也对这个男孩多了几分好奇和善意,一双杏眼如同黑曜石般光华流转。 见他面容苍白,眉间阴郁不散。 徐知颜便好奇问了一句:“你也有烦扰吗?” 容辞不防她突然搭话,怔了怔才点点头。 话匣子一开,徐知颜便自来熟了,她微噘着嘴说道:“我也有,母亲和长姐都不高兴,她们都不同我说,但我自己偷听到了,那日二叔问我想不想要哥哥,之后他就把大堂哥带到我们家,说让大堂哥以后就住在那。” “父亲很生气,还发了火,母亲很难过,虽然她没有哭,但我知道她很难过。 “因为那几日母亲都不再陪我吃饭了,只是在一旁看着我吃,眼睛红红的。” “长姐的眼睛也是红红的。” 母亲想躲避日日上门喧闹的叔叔婶婶,这才带她到宝灵寺斋戒几日。 当时她年少,并不知道那是徐定振为保徐家国公爵位,联合徐家亲族,在逼徐定安将徐知焕过继为徐家嫡子。苏挽连生两个女儿,面对徐家亲族的逼迫,她只得将这些苦悉数咽下。 直到徐定安称要上书,辞去国公之位,这才将他们震慑住了。 整个京都如今只知徐国公与夫人尤其疼爱三个女儿,却不知,徐家如今的安稳也是经历了多番挣扎苦熬,才换来今日徐家亲族的消停。 她自顾自说了半晌,话锋一转,她突然道:“你呢。” 容辞不答。 他面容松动,透出一丝疲惫,几缕发丝落在他眉眼间,随风微微拂动,略显凌乱。 徐知颜一直偏着头看他,心中觉得奇怪,直到脑海中突然冒出一个想法。 他不会说话?! 确定这个想法之后,她再看向容辞的目光中,已然多了几分同情。 她还沉浸在自己发现了一个秘密的震惊中,容辞就猝不及防地开了口:“你在这等我一下。” 她又满脸愕然,他会说话! 徐知颜等了很久,容辞才回来,他手中拿了一个细密的网兜,网兜套了四方架,一只色彩斑斓的蝴蝶在里面飞动,姿态轻盈,红、橙、黄等几种颜色均匀分布在蝶翅上。 徐知颜一时看入神,她从没见过这么好看的蝴蝶。 容辞看到她惊喜的神色,心中烦闷也被扫除了不少:“这是双尾褐凤蝶,你将它带回去,给她们看看,或许她们的心情就能好起来了。” 他想了想,又认真补充道:“看过之后,你可以将它放飞,放飞时,记得许一个愿望,它会帮你实现。” 这是母妃告诉他的。 母妃说,女子大多钟爱鲜艳的东西,尤其是所爱之人赠送的。 所以他常会给母妃摘花,寻蝴蝶。他只想母妃能开心。 云汐宫里太大,太安静了,母妃极少能出宫,她的半生都被困在深宫里,整日盼望宫门处出现父皇的身影。 一只蝴蝶拉近了他们的距离,那日他们聊了许久,直到徐府下人来寻,徐知颜才依依不舍地回去了。 今日只抓到一只,容辞让徐知颜带走了,他们约定明日还来这抓一只,第三日便将蝴蝶带回这里放生。 容辞忐忑不安地回到宫里,一路走向云汐宫的途中,心紧紧揪着。 他推开云汐宫的殿门,只见里面灯火通明,母妃穿着那身她初入宫时的绯丽宫装,站在宫苑中央,笑着冲他招手。 宫娥和嬷嬷们来来往往,忙着张罗膳食。 檐廊下,小太监们正小心翼翼地爬上梯子,将琉璃宫灯 第59章 我想向他们赎罪 这一夜,小容辞睡得安稳平静。 第二日他早早起来,梳洗之后,就迫不及待跑到云汐宫,母妃正在膳房里亲手给他熬粥。 他很高兴,觉得是昨日的祈愿真的灵验了,菩萨真的让他如了愿。 他与母妃用完午膳之后,又与郁尘到宝灵寺去了,今天一定要再抓一只双尾褐凤蝶。 可他不知,在他刚出了云汐宫之后,云婕妤便吐血倒地了。 宫人们忍着悲痛将她扶到寝宫,张嬷嬷抹着泪哭道:“娘娘,您这又是何苦呢?” 云婕妤望着床边瓷瓶里娇艳的花儿,苍白如纸的面容上露出一抹微笑:“是我不好,没生病之前,心思放在皇上那,生病之后,整日离不开药。” “辞儿才八岁,他每日下学回到云汐宫,闻到的总是药味。” “我只是想,在最后的日子里,给他留下一丝温暖。” 容辞到宝灵寺时,徐知颜照常在那棵古梨树下等他,他们运气极好,今日又抓到了蝴蝶,二人很是高兴。 容辞匆匆与徐知颜道别,回宫。约定明日还在这儿放生。 从宫门到云汐宫,要经过御花园,他与郁尘又挑挑选选地折了几支最好看的花。 他如获至宝地捧着花枝与装着蝴蝶的网兜,刚走到离云汐宫不远处的拐角处时,便听到里面传出绵延不绝的恸哭声。 云汐宫地处偏僻,这附近只有这一座宫殿,这哭声俨然是云汐宫里的。 他攥紧手中花,疾步向前奔去,颤抖着推开殿门,昨日热闹鲜活的云汐宫,现在一片缟素,哭声此起彼伏。 他呆呆地往里走去,连昨日小太监刚挂上的精美琉璃宫灯也换成素白的灯笼,案桌上没有热菜热粥,那两个嬷嬷跪在榻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母妃静静地躺在那,面容平和苍白,双颊有些凹陷,这段时间她清减了许多。 那些正在哭泣的宫人们见他来了,自发给他让出一条路,他走到榻前,将花枝与蝴蝶轻轻放在母妃枕边。 他颤声唤道:“母妃?” “母妃?” 回应他的只有满殿宫人们低低的抽泣声。 “嬷嬷,是不是我来得晚了,母妃生气了,她不理我。” 张嬷嬷肩膀抖动得更厉害了:“殿下…” 他死死咬住牙,跪在云婕妤榻前。宫人们无奈,只好将皇后与皇上请来。 容辞时隔了一年半,才见到他的父皇,那日泪水将他浸得视线模糊,他看到的是父皇不耐烦的神色。 “将他拉开,带到延清宫。” 延清宫就是元妃的居所,自那之后,他是由元妃抚养了两年,这两年里,皇上怕他刚痛失母妃,思绪不清,便禁止他出宫。 十岁他便住到皇子们居住的重华殿。他天赋异禀,在学两年,经史策论,诗词歌赋信手拈来。 十三岁后,他多次随着巡按御史高大人到各处州属巡查,高御史在明,他在暗,如此配合,查出不少冤假错案,贪官污吏。 历朝以来,这么勤勉聪慧的皇子,难得一见。 在朝中重臣猜测这三殿下是不是想争储君之位时,他的行为又让人捉摸不透。 十五岁,他自请前往边关军营中历练,朝中一片哗然。 一些老将也不看好娇养在后宫的皇子能吃得下边关军营生活萧瑟的苦,更被说指望它能上阵杀敌了,他们纷纷摇头反对。 更有甚者还小声议论:“怕是连弓都拉不动。” 皇帝也头疼,毕竟是他的儿子,他也不舍得容辞小小年纪便远去边关。可他一日不答应,那小子就跟铁了心似的,一日跪在御书房外不起来。 最终,这场对峙持续三日,高御史上书求情,皇帝只得点头。 边关艰苦异常,历练一年后,骑射、剑术无双,他又自请上战场。 十六岁那年容辞率兵突袭敌营,直斩敌方主将。 从那以后,他便崭露头角,无论是大战小役中,纵横捭阖,用兵如神。 军中上至老将,下至兵卒,无一不敬佩这位少年殿下的英勇神谋。 平定边关后,他应诏回京,十八岁便成了天旭王朝中首位封王的皇子。 受封那日,他站在朝堂上,看到他那高高在上的父皇眼里满是骄傲,以他为荣。 那一刻,他只觉疲累,这么多年累积的辛劳铺天盖地的涌上来。 “你知道他第三日为什么没来吗?” 徐知颜的声音将他思绪拉回。 他眼中浮起愧疚的神色,第三日,那日他在为母妃守灵,不许他出宫的禁令也是那日下达的。 容辞不知如何回答,只是温声问道:“如今你还有烦扰之事吗?” 徐知颜慢慢眨了眨眼,眼中凝了水汽,她望向空中明月,彷徨道:“有。” 容辞再次问道:“何事?” 细碎的星点铺满苍穹,那些星星又倒映在她眸中:“我害死了很多人。” 徐知颜的声音越来越低:“我想向他们赎罪。” “你没有错,他们都在好好的活着。”他的语气低柔如春风拂柳。 让徐知颜内心平静许多,她逐渐放松下来,睡意袭来。 她身子正要往一旁歪去,容辞轻轻将她揽住,让她靠在自己肩上。 她的眼安安静静地闭着,也丝毫不折损她的美。 夜风将她额前细碎的发丝吹乱,散落在她如瓷玉般清透的脸颊上,容辞伸手想要拨开,手快要接触到她肌肤时,他蓦然顿住,随即放弃了。 郁尘让徐府车夫将马车赶到御史府后门候着,将守卫引走,让车夫站在远处,背过身。 容辞便抱着熟睡的徐知颜放到马车上,他将外衫叠起,垫在她头下,让她睡得更安稳。 他将车夫唤来,嘱咐道:“将车赶到御史府正门,慢一些。” “是,殿下。” 徐知萦与李婉得了郁尘的话后, 第60章 平川王世子 徐知菲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便开始找借口离席。 “这酒真是不能多喝,我方才还喝了不少。你们先喝着,我出去透透气。”她一边以手扶额,一边站起身。 王晴妍嘲笑道:“你的酒量是该练练了。” 魏悦婕心生疑惑,她就坐在徐知菲身旁,没见她喝多少啊。 不由得伸出手去晃了晃徐知菲案上的酒壶,她以为酒壶里没剩多少酒了,晃的力气有些大,没成想一摇酒便撒出来了,这壶酒几乎是满的。 她望着徐知菲离去的方向,不动声色地勾唇一笑。 徐知菲有意往前院走了一段路后,没发现有人跟来,转身便朝后园走去,她白日里观察过,御史府后园来的人极少。 她走到约定好的地方时,果然看到前方站了一位身形与宋怀愉极像的公子。 每走近一步,徐知菲心里的雀跃都快呈现在面上了。 “世子!” 那人听到她的声音,缓缓转过身。 他们正好站在一盏琉璃灯下,灯光并不暗,足够他们看清对方的面容以及惊愕的神态。 他身材清瘦高挑,五官轮廓分明而俊美,整个人浑身散发着一种威仪之姿。 徐知菲看清眼前人的模样后,愕然呆立在原地。 这不是宋怀愉! 他是谁? 宋怀瑾负手而立,手中还拿着那封信。 他凝眸打量着徐知菲,挑眉道:“就是姑娘着人给本世子送的信?” 这张脸有点眼熟,但他实在想不起来这是哪家的小姐。 徐知菲做惯了坏事,即便事发生变,她也能在极短的时间内反应过来。她冷声问道:“你不是平川王世子,你是谁?” 莫非是那传信的小蹄子不安分,联合这人来整蛊她? 宋怀瑾只觉一头雾水,剑眉微蹙:“姑娘这话好生无理,是你将信送到本世子案上,这会儿又问我是谁。” 想必是这人为攀高枝,自导自演的一出戏罢了。 也不是宋怀瑾多想,此前这一类的事也是出了不少,他端得一副好脾气,想来那些女子也无甚恶意,他便一一忍下了。 没想到今晚又来一个。 “姑娘自己玩吧,在下告辞。” 说罢,他还不失恭敬地行了一礼。 “等等!” 徐知菲见他神情严肃,不像是在说谎,而且这个眉眼…… “公子可认得宋怀愉?” “宋怀愉乃是家弟。” 果然,她是看这二人眉眼极为相似。 可她只听过平川王与夫人共育一子一女。 宋怀愉是从哪冒出来的? 莫非—— 也是,世家大族谁府上能没个私生子呢。 难怪他也自称平川王世子。 徐知菲怒从心起,往日只有她折腾别人的份儿,如今倒是被宋怀愉摆弄一道。 她又仔细端详起了这位“正宗”的平川王世子,容貌上相比于宋怀愉而言,是略逊了一筹,可论身上的这份气度威仪,那可不是宋怀愉能比的。 她盈盈行了一礼,柔声道:“原来如此,是小女认错人,无端冒犯了世子,还请世子恕罪。” 宋怀瑾本不欲与她纠缠,只道了声无妨,将信还给她便匆匆离去。孤男寡女久处在外,被人撞见的话,少不了一通闲言碎语。 徐知菲将手中信封揉在手心,脸上蔓延着一丝戾气。 偷鸡不成差点蚀了把米。 哼! 幸好这位平川王世子不像是会多嘴的人。不然她今晚可难解释了。 徐知菲离开后,宋怀愉便从暗处走出来。 他从徐知菲威胁侍女送信那时开始,便一直跟着她,也将她在得知宋怀瑾是平川王世子时的神色变化尽收眼底。 他的身份,说好听了是庶子,其实就是个私生子。 因为他的生母是平川王妃孙宁瑶的亲妹妹。 当时宋怀瑾出生后不久,平川王府因为宋怀莹属相克弟一事闹得筋疲力尽。 孙宁瑶因为连日照料病中的宋怀愉,自己也倒下了,一府主母身体有恙,府中诸多事宜没几日渐渐乱了套。 孙老夫人心疼大女儿,便让刚订了亲的二女儿赶到平川王府帮忙暂持中馈。 孙家女儿个个貌美,尤其孙二小姐更甚。 因家中大事小事不断,宋屹心中苦闷,他百思不得其解,是不是他犯了什么滔天大错,老天要这样惩罚他,让他膝下儿女不相容。 那段日子,他日日买醉。 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 有一日,意外便发生了,宋屹喝了酒,跟在孙二小姐身后,进错了房间。 …… 一年后。 平川王府多了一个来历不明的小世子。 而同年,孙府放出消息,孙家二小家身染重病,不治身亡。 孙老夫人逼迫孙宁瑶认下宋怀愉。 孙宁瑶善妒,这么多年都容不下府中出现任何姬妾。这次她虽气极,却也无奈,只得打掉牙往肚里咽。 但她始终不待见宋怀愉。 却也没将他藏在府中,不让他见人。她容许宋怀愉跟着宋怀瑾到国子监求学。也许他外出交友赴宴,但只要有人在她面前将宋怀愉称为平川王世子,她都会立刻变脸。 只有宋怀瑾会不顾孙宁瑶的脸色,在外也坚称他是宋二公子、平川王世子。 平川王府势大,大家也心照不宣,知之者甚少,致使宋怀愉有时像个透明人,有些人甚至像徐知菲这样,以为平川王府只有一儿一女。 所以他在外自称平川王世子,很多人会将他认成宋怀瑾,他很喜欢看到那些人得知他是庶子时的神情变化,十分有趣。 也时刻在提醒他,他是见不得光的庶子。 戏看完了,他也该回到席上了。 过一会儿,就该跟着哥哥回家了。 容辞与容灏喝了几杯后,听到郁尘回报徐府马车已走,他便直言府中有事 第61章 穆王殿下喜欢颜儿 徐知颜醒来时,头还晕着,这酒后劲不小。 窗户半开,暖阳照在窗沿上,清爽的秋风灌入屋内。 庭院中传来断断续续的说话声。 “真的!你仔细回想一下。” “不可能!” 是长姐和婉婉的声音。 徐知颜将套上外衫,慢慢穿上鞋,她还有些晕,走到桌边,端起茶盏往杯里倒水。 “那你可曾见过他对哪位小姐这么上心过?” 她们似乎在争论什么。 她正准备拉门出去时,听到一句。 “你的意思是说穆王殿下喜欢颜儿?” 长姐不可置信的声音透过门缝,钻进她耳朵里。 像是听到了什么不得了的秘密一样,她如遭雷击,愣在原地。 容辞喜欢她?怎么可能? 这位殿下是出了名的不近女色,而且,而且……她前生曾害过他。 他怎么能喜欢她呢?他怎么会喜欢她呢? 这事太不可思议了,以至于她听到这种说法时,浑身震颤,心脏狂跳。 这一世是得了他几次帮助,但那是因为他人好啊。 徐知颜心神不宁,昨晚醉酒后的一些片段一闪而过,她昨晚好像遇到容辞了。 遇到他之后的事,她努力回想,硬是想不起来了。 李婉正兴致勃勃地给徐知萦分析她观察到的细节。 只听到身后房门“嘎吱”一声开了。 徐知颜顶着一头乱发,神色复杂地站在门口。 徐知萦见妹妹出来了,转身低声吩咐暮春几声,暮春听了便往外去。 李婉没有注意到徐知颜神色不对,只当她是首次宿醉还没恢复:“颜儿!你醒啦?”更没想到她们方才的谈话被徐知颜尽收耳中。 徐知颜看着李婉粲然的笑容,想到她刚才的话,脸色微红。 不大自然地点了点头道:“你什么时候来的,怎么没叫醒我?” 徐知萦将妹妹的不自然看在眼里。意味深长道:“是我不让挽秋打扰你的,昨晚怎么喝了那么多酒。” 徐知颜刚走到院中木桌上坐了一会,暮春带着两个丫头便将膳食端上来了。 是醒酒汤与甜粥。 醒酒汤喝下之后,脑子清醒了不少。她捏着调羹在瓷碗中有一搭没一搭地搅着。 李婉和徐知萦还在她耳边说了很多话。 但她一句也听不进去,脑中不断重复那句。 穆王殿下喜欢颜儿。 这也让她意识到一件事,她这一世,自重生到现在,竟从未生过嫁人的心思。 前生她自小便见了不少男子变心的例子,可终归还是看得不透彻,以至于被宋怀愉骗婚,还是以葬送整个徐家为代价的婚姻。 这一世又经历了长姐被退婚一事,她对男子已经生了抵触的心思。 自然,陆矜安除外。 他是像哥哥一样的人。 还有…… 穆王。 因为徐知颜将前世对他的愧延续到今生,所以她在于容辞相处中,并没有过于抵触,因此得了他几次帮助。 不行,这些人情都得还。还清之后,还是要离男子远一些,他们狡诈多变,动辄杀头灭门,可不比女子之间的小打小闹。 打定主意之后。 接下来的很长一段时间,她都避免了与穆王相处。可还是“偶遇了两次”。 将那晚他留下的外衫清洗干净后,她想送到穆王府,可转念一想,还是少接触为妙,而且为了避嫌,她还是让霞光代为送去。 还附上了不少谢礼。 端玄皇帝自那次刺杀事件后,便撤了当时的御林军统领,命朝臣推举一位合适的替补之人。 得了上一任统领的教训,众臣不敢直言,生怕被扣上个结党营私之名。 直到前几日,孟御史上书举荐穆王殿下暂任御林军统领。 穆王德才兼备,且武艺高强,而且是由刚正直谏的孟御史提出。 众臣难得出奇地一致赞同。 有一次,她陪李婉去买首饰,迎面撞上正在当值的容辞,只见他一身银甲,腰背挺阔,高坐马上,面色凛然。 惹得街市上许多女子频频侧目。 徐知颜面上绯红,心虚不已,一见他便拉着李婉溜进旁边的铺面。躲了一会儿,还鬼鬼祟祟地猫着身子在店门口瞧了许久,见他远去,她才拉着李婉接着逛。 李婉在她身后笑弯了腰。 她也不计较,心里只想着幸好躲过了。 第二次,还是跟李婉有关。 李婉回去后,发现她院里伺候的丫头夭夭犯了点小错,被李府主持中馈的二姨娘发卖到见仙阁。 李婉气极,带着一帮家丁便要去将人救回来,她刚走到门口,便被李大人喝住。 李大人差点气晕了头:“蠢货!你带这么多人去,是生怕别人不知道尚书府出了这等丑事吗?!” 李婉不甘示弱:“父亲不去罚二姨娘,还在这拖延时间,拦着我救人。” 夭夭是李婉母亲自小为她买来的丫头,还是李夫人亲自调教的。夭夭与李婉一同长大,感情深厚。 李婉平日里虽毒舌,却十分重感情。 二姨娘早就视李婉为眼中钉,动不了李婉,她便无中生有,陷害夭夭,让她无端遭了这无妄之灾。 李尚书震怒,但也尚存理智,知道女儿一向吃软不吃硬,他只得退一步:“左右不过一个买来的丫头而已,为父再给你买十个二十个都成。行吗?” 李婉冷嗤一声,自己一个人走出家门,来到徐府,拉着徐知颜,二人换上男装,趁着夜色便摸进了见仙阁。 没有帮手,她们只能一间挨一间的找。 推开十扇门,八个房中看到的是姑娘与恩客在旖旎红帐中翻云覆雨的情形。 还有两个房中是还没谈到那一步,便在桌上啃起来的。 虽说徐知颜前世成过亲,可她至今都还是个未经人事的少女。 她 第62章 谨遵陆大人之训 她们三人趁乱成功逃出后,便迅速上了马车。 夭夭一上车便后怕地抱着李婉嚎啕大哭:“小姐,奴婢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 她哭得涕泗横流,李婉没有嫌弃,反而眼眶也跟着红红的,将她紧紧搂在怀中。 徐知颜有些局促,不知道要怎么安慰这俩人,只得拿着绣帕给她们擦泪。 夭夭接过绣帕抹泪时,李婉才看清她手腕处猩红的勒痕,还渗着血。 李婉一把掀开的夭夭的裤腿,果然!脚腕处也是触目惊心的勒痕,那麻绳有两根手指合起那么粗,她们俩解了很久。 夭夭才十三岁,皮肤细嫩,哪经得住这些粗人的暴戾,幸好她今日回得快,不然…… 李婉咬牙切齿道:“这些腌臜鬼,我一个都不会放过!!” 徐知颜摸出马车上的药箱,卷起袖子,默默替夭夭处理起伤口。 药粉撒在伤处,清清凉凉的,夭夭欠身感激道:“多谢三小姐。” 徐知颜柔声道:“无妨,还有哪处伤到吗?”她这话问得隐晦,李婉的心也提到嗓子眼。 早上二姨娘趁李婉出门去徐府,便将夭夭捆送到见仙阁,也不知她有没有受欺负。方才情急,她们怕夭夭伤心,便没当场问。 夭夭已经停下了哭声,但仍在哽咽,她摇了摇头,想必哭了一整日,这会儿眼睛肿得像个核桃。 “小姐与三小姐来得很快,奴婢没有伤到其他地方。” 徐知颜与李婉长舒一口气。 她将李婉与夭夭送回尚书府后,才回的家。 到门口时,下了车,她轻轻挥手让车夫把车赶到后门,然后冲守在门口的小厮眨眼示意他们噤声,四下张望确定安全后,便蹑手蹑脚地踏进大门。 她轻呼一口气,以为安全了,想加快脚步时,面前突然多了一双靴子,靴子的样式很熟悉。 “又上哪玩儿去了?” 完了完了,还是逃不过。 她硬着头皮回道:“回父亲,就去了会儿,没惹祸。” 徐定安轻哼一声,睨了一眼她这副心虚的样子:“还不老实交代?要把你祖母请来吗?” 徐知颜一听到祖母,便苦着一张脸嘟囔道:“别别别,父亲您别惊动祖母,女儿错了。” 自上次容韵被掳走,她便被全家人警告了,目前京都不安全,夜晚不得逗留在外。 祖母才耳提面命地告诫过,这没几天,她又犯了,要是让祖母知道的话,那还得了。 现在又是以这身男子装扮被抓个正着。 徐知颜唇瓣嗫嚅着,脑子却在飞快旋转,想找个合适的借口。 她身后响起一个温润如玉的声音:“她是和侄儿一同到城郊学骑马去了。” 徐知颜“咦”了一声,回头看去。 陆矜安一身云缎锦衣,阔步而来,唇边漾着令人目眩的笑容,眉宇间透着一股子温和之意。 见他站定拱手道:“侄儿见过伯父。” 徐定安见到陆矜安时,方才一直紧锁的眉头一下舒展开来:“矜安?” 随即朗声笑道:“今日怎么得空来了,来来来,进来坐。” 陆矜安朝徐知颜扔了个不咸不淡的眼神。 然后他们二人便互相招呼着往里走了。徒留徐知颜一人在原地疑惑。 “还不跟上来!” 徐定安不忘回头轻喝一声。 徐知颜梨涡轻陷:“噢,来了来了。”不管怎么样,今晚是得救了。 三人刚坐下,徐知颜坐在陆矜安身旁。 陆矜安便又欠身道:“伯父恕罪,今日是矜安自作主张,带颜儿到城郊骑马去了,所以才作这副打扮。” “今日去得急,也没来得及跟您通报一声,返程时,紧赶慢赶,路上人不少,还是回得晚了些。” 他说得诚恳,徐定安哪还忍心责怪。 “是跟同你一起出去的便好,无妨,无妨。” 陆矜安办事稳妥,徐定安自然放心。 将此事说开后,二人又去书房聊了公事,徐知颜赶紧趁这会儿,回屋沐浴换衣裳,这身衣服父亲多看一眼便气上一分。 估摸着时辰差不多后,徐知颜便在书房外侯着,待他们聊完,她便送陆矜安到门口。 他们并排走着。 徐知颜想问他今日来做什么。 陆矜安先开了口:“今日到风月场所里去了?” 她惊讶不已,这人跟踪她了? 她眼珠一转,陆矜安便知道她在想什么,抬手便敲了敲她脑袋:“我可没跟着你,这副装扮还带着一身脂粉味,想不猜到都难。” 她嘿嘿一笑,问道:“你今日怎么得空来了?” 说到这个,陆矜安也是有些郁闷,自他回京后,述了职,还接任了大理寺评事一职。 “大理寺积压着很多案子,最近才理清了。” 这话是真的,他任大理寺评事的事,前些天还听父亲说过。当时他还止不住的叹气,大理寺如今乃多事之秋,这孩子是接了个苦差事啊。 确实忙,忙到自他回来之后,他们只匆匆见过两次。 他脚步顿了顿,低头温和地看着她:“老实交代,今晚做什么去了?” 徐知颜被他盯得心虚。 只好将她和李婉今日见仙阁一游之事说出来。 陆矜安听得脸色铁青:“这么危险的事,下次你们俩不许再去了。见仙阁是什么地方,你们今日能全身而退,多亏了三殿下那通及时的搜查!” 这几日审的几起杀人案都是与见仙阁有关,能撑起这么大的风月场所,幕后之人手段自然不一般。 可去都去了,他也不能搬出这些事来吓她,省得她晚上还做噩梦。 徐知颜频频点头似小鸡啄米。 今晚这事怎么着都得挨一顿骂的,被陆矜安教训,可比被祖母和母亲反复唠叨好多了。 可事实证明,陆矜安训斥起来,也是让人头疼不已。 第63章 睹物思人 尚书府。 李贤山刚从太尉府吃酒回来,有些晕乎,路过景兰院时,看到里面开着门,主屋透出淡淡的风光。 这是他亡妻杜氏生前住的院子,十余年没住人,今晚里面怎么点着灯。 他悄声走近主屋,想一探究竟。 走近时才发现,门没关严实,透过门缝往里看,依稀能瞧见一个熟悉的身影坐在桌前低声抽泣,桌上摆放了一套素色的衣裙。 “婉儿?” 李贤山诧异地推门进去。 见有人进来,李婉一把将桌上的衣裙藏到身后,抬起手胡乱将脸上泪水抹掉。 露出一个惶然的笑:“父亲,您怎么到这儿来了?” 李贤山进屋后,将屋内的摆设打量一番,屋内一切都没变,往日与妻子相处的点滴又浮现在脑中。 “见这儿亮着灯,便过来看看,你来这做什么?” 李婉似是被挑起了伤心的事,顿了半晌,又哽咽道:“父亲恕罪,婉儿……婉儿只是思念母亲,才擅自到景兰院里来。” “前几日到在御史府上看到孟小姐出嫁,有母亲上下张罗担忧,婉儿看在眼里。一想到日后轮到婉儿出嫁,没有母亲牵挂送嫁,我……” 她说着说着,眼泪又止不住地流。 李贤山有些动容,今日去太尉府喝喜酒,他看到文公子与孟小姐给双亲敬茶时,心头也是冷了一瞬。 这会儿再看到平日里混世魔王一样的女儿,难得在他面前露出这么脆弱的一面,也勾起了他的恻隐之心,怎么还忍心责怪她呢。 他伸手拍了拍女儿的肩头,难得的温声道:“你母亲虽然去得早,但你还有父亲,为父会一直护着你。” 李婉听了这话,心里冷笑一声,护着我?哼!这些年她跟府里的姨娘斗得昏天黑地,是谁一直在睁只眼闭只眼的。 致使李婉还未满十岁时,院中的嬷嬷丫头全被二姨娘打发了,换成她的人,那些人里,其中有一些是母亲的陪嫁丫鬟、或是母亲亲自调教出来的,对李婉忠心耿耿。 只独独还剩了个夭夭,那时夭夭还小,才逃过一劫。 心里对这话鄙夷不已,可她面上不显,甚至哭得更厉害了些,头也低下去了:“如今女儿只有父亲一个亲人了。” 李贤山轻叹一口气:“昨日我拦着,不让你带人去见仙阁闹,是怕你一时冲动,闯了祸端。” “是,这事是女儿做得不对。女儿日后会更加谨言慎行,不让父亲操心。” 李贤山欣慰地笑了,不管怎样,这也是他唯一的女儿。 李婉见气氛差不多后,便低声开口:“女儿实在是太思念母亲了,这景兰院也不能天天来,我想在自己的院里放一些母亲生前喜爱的东西,睹物思人,还望父亲应允。” 李贤山心里有愧,只想尽量满足李婉:“罢了罢了,你都这么大了,也有自己的主意,放些东西也无碍,只是记着,别太难过了,当心伤着身子。” 李婉终于抬起了头,一双好看的丹凤眼哭得红红的:“谢父亲!” “父亲,那可否让姨娘将那尊红玉珊瑚给我呢,那是母亲最喜爱的摆件。” 李婉觉得自己快装不下去了,那尊红玉珊瑚是外祖母给母亲的陪嫁物,母亲尤其珍视,二姨娘一进门便将那东西昧了去。现在想起,她还是一肚子气。 二姨娘温氏被管家请到正厅时,看到李婉正在给李贤山斟茶,那模样,可以说要多乖巧有多乖巧。 温氏心头一跳,不知这死丫头在打什么鬼主意。 她只得强装镇定,柔身一礼:“妾身给老爷请安,大小姐也在啊!” 李婉抬眼看她,似笑非笑。 李贤山手持茶盖,有一下没一下地拨着杯中茶:“晚娘,去将库房将那尊红玉珊瑚拿来。” 温氏听罢,脸色一白。 红玉珊瑚早被她卖了换钱,这会儿让她上哪找去! 她很快便反应过来,轻声细语道:“老爷,天色已晚,这大晚上的要什么红玉珊瑚啊。有什么事明天再说吧,妾身先服侍您歇息。” 温氏又使出了魅惑男人那套。 李贤山倦意有些浓,正要顺着温氏的话说明天再拿时,李婉站起身,乖顺地给父亲又添了一杯茶。 女儿难得乖巧,他又想起方才李婉抹泪的凄凉模样。 李贤山提高声音:“让你拿便拿,拿儿来这么多话。” 温氏闻言一愣,敏锐地察觉到今晚李贤山的不对劲。 李贤山平日里对自己宠爱有加,已经很久没这么跟她说过话了。 正当她在思考怎么应对时,李婉的声音凉凉响起:“姨娘说得对,父亲得早些歇息,所以尽快将东西呈上来吧。” “管家,你跟着姨娘去库房拿。” “是,小姐,二夫人请。” 管家躬身应后,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温氏见李婉有备而来,李贤山今晚不知怎么的,不吃她那一套了,她神色慌乱,忙辩道:“库房东西多,且杂乱,一时怕是难以找到。” 两杯茶下肚,李贤山酒意散了不少,脑子也清醒了,他看出了温氏的推脱:“那是尚书府的库房,又不是国库,能有多少宝贝让你堆着!管家,既然二夫人不去找,那你带人去淑芳院拿账房钥匙,去把东西拿来!” “是,老爷!” 李婉抿了一口茶,只觉今晚这杯茶格外香甜。 管家动作很快,没多久便带着人空手回来了。 “回禀老爷,库房内并无红玉珊瑚。” 李贤山脸色陡然变得难看,他用力地将手中茶盏砸到桌上,茶水四溅。 “说!东西哪儿去了!” 为官多年,他怎么会分不清真假呢。 温氏吓得花容失色,跪在地上哭起来:“老爷息怒啊,平日里东西就放在那,妾身不曾动过,您也知妾身是什么人, 第64章 女子临世要有立身之本 正厅内几人僵持着,温氏跪伏在地,脑中还在想着脱身的说辞。 外面传来一阵喧闹声。 李贤山给管家递了个眼神,管家会意,立即到外面查看:“吵什么,还有没有规矩了?” 有一小厮连忙跑来禀道:“李管家,方才在院墙处抓到一个人。” 他话音刚落,便有三个护卫押着一个身穿夜行衣的人走过来。 “将人带进去。” “是!” 护卫押着人跪在温氏身旁,管家一把扯下那人的面巾。 看清那人面容后,管家惊愕道:“刘先生?” 这是尚书府的账房先生刘林。 温氏不可置信地看着刘林,唇瓣嗫嚅。 护卫将一个包袱递给管家:“启禀老爷,小的们正在巡逻,远远看到一个人鬼鬼祟祟地想翻墙逃走,没想到是刘先生,还从他身上搜出了这些。” 管家将包袱打开,呈到李贤山面前,是一本账本和一沓银票。 李贤山翻开账本一看,越看脸色越差,最后将账本丢到刘林脸上。 “吃里扒外的东西!李家何曾亏待过你们!” 温氏吓得一激灵,暗道不好,便急急开口:“是了,就是他啊老爷,府里的贼就是刘先生。是他将红玉珊瑚给卖了。” 刘林不可置信地看着温氏:“二夫人为何急着过河拆桥?!” 李婉又抿了一口茶,无动于衷,仿佛这是她早就预料到的。 他们审了一晚上,终于将来龙去脉弄清楚。 平日温氏与刘林狼狈为奸,一点一点将李家掏空,库房里的贵重物和李婉母亲杜氏的陪嫁和铺面,都被他们私下卖了。温氏联系买家,刘林负责做假账面。 刘林做得一手漂亮的假账,所以这么多年来,李贤山没能察觉。 夭夭撞见了他们苟合的场面,所以温氏急不可耐地将她发卖掉,而且怕夭夭侥幸逃回,他们还打算将人卖去东胡。 没想到人牙子收了夭夭之后,刚好遇见见仙阁的人出了高价,便转头将人卖给见仙阁的妈妈。 刘林躲在账房未走,见管家带着人去库房翻找许久,本就做贼心虚,猜到可能东窗事发了,他收了银票便着急忙慌的跑路。 没想到被李婉事先安排好的护卫抓到。 李贤山气极,吩咐管家将二人一南一北地发卖出去。 终于扳倒了温氏。 这样的结果,李婉本应高兴,为她这些年受的委屈,为夭夭。 可她竟觉得难过。 父亲以前不够爱她,现在也是。 这些年温氏的手段,实在算不上高明,以前她尚小,不懂如何反击,后来她长大了,她与温氏相斗,父亲总是偏向温氏,冷落她。 今晚她故意引起父亲的愧疚,让他不断想起他的少年结发之妻。 他脱离温氏的蛊惑后,脑子异常清醒,一眼看透温氏与刘林的谋划。 可在这个家,又何止一个温氏,明日李氏王氏可能就顶上了温氏的位置。 但是夭夭很高兴,有两件喜事,一是她终于能一直留在小姐身边了。 第二件便是她失散多年的妹妹终于有消息了。 父母早逝,她们姐妹二人被送到舅舅家寄养,舅母为人刻薄,家里突然多了两个吃饭的人,不断苛待夭夭和她妹妹。 终于,趁舅舅外出做工时,舅母将她们卖掉了,卖给两拨不同的人丫子。 夭夭和妹妹自此就失散了。 李婉知晓夭夭身世,所以那日一听说夭夭被温氏发卖,她怒极,下定决心扳倒温氏。 说起来,这些年寻找夭夭妹妹的事,还是徐知颜帮的忙。 李府的姨娘个个没有子嗣,所以一直视李婉为眼中钉,前些年,李婉自身难保,更别说帮夭夭寻妹妹了。 徐知颜知道这事后,便回府央求父亲帮着找,尽管徐国公手下部众极多,毕竟失散多年,实在不好找,直到不久前,才有人在金陵附近发现夭夭妹妹的踪迹。 夭夭高兴极了,很想做点什么来回馈两位小姐的回护和帮助。 她的绣活十分精湛。 李婉的手帕便是夭夭缝制的,徐知萦认真看过,她说夭夭的女工可能在她之上。 夭夭花积蓄买了一块昂贵的布料,说是要给两位小姐做最好看的香囊。 她们聊这些事时,坐在徐府的环颜阁院中。 李婉有意逗她,打趣道:“既是想感谢的话,为什么不多花点积蓄给我和三小姐用这布做衣裳呢?” 夭夭闻言,不好意思地攥紧荷包,歉然道:“日后奴婢再多攒些,一定给两位小姐做衣裳,但现在,我想把这些留给妹妹……我想给给妹妹买糖人儿和纸鸢,这是她小时候很想要的东西。” 徐知颜不由得抬眼看她,只见她笑容青涩,尚为稚嫩的脸蛋儿红扑扑的,眼里凝着光。 夭夭当然知道小姐是在跟她说笑,因为自从来到李家后,她过得很好。 儿时夫人对她极好,还让杜府来的嬷嬷教她刺绣,夫人还说女子临世要有立身之本。 可夭夭当时太小了,不明白夫人说的是什么意思,她只知道,应该听夫人的。 所以她真的学到了刺绣之法。 再后来,夫人不在之后,小姐待她更好,她的衣衫服饰都是小姐买的,小姐还给她买了许多好看的珠钗步摇,还有好吃的糕点。 小姐从不让人欺负她。 自从小姐知道她在找妹妹之后,小姐给她买的珠钗也有妹妹的一份。 她的月钱都比府里所有丫头的多。 徐知颜知道,李婉待夭夭好,夭夭对李婉也好。 小时候,李婉跟那些姨娘斗法,那些姨娘手段多,总拿逝去的李夫人来刺激李婉,有几次甚至害得李婉惹怒了李尚书。 李尚书一怒之下,让李婉在祠堂罚跪,还将门锁得死死的。 夭夭心疼小姐,悄悄给李婉 第65章 美得不真实 转眼十月,秋风中也隐约带了凛冽之意,枫叶已红透。 这个时节的动物皮毛成色是最好的。 马车行在官道上,徐知颜和徐知萦、李婉同乘。 李婉躺在软垫上,仰天叹道:“打猎有什么好看的,无聊至极。” 今岁皇上感念国泰民安,秋猎下令四品以上的大臣家眷一同随行。 徐知萦停下手中绣活,无奈道:“婉婉,慎言。” 李婉假装后怕的抿了抿嘴,小声咕哝道:“我可没有不敬圣上之意,只是打猎太血腥了,比如那活泼可爱的小兔子,人家自由自在地在活着,一场没来由的箭术比试就要了它的命,多可怜啊……” 徐知颜白了她一眼:“哪次去临水阁,点红烧兔头的不是你!” 李婉讪讪一笑,起身端坐,神秘兮兮道:“听说了没,宁筠儿是皇后和太后内定的太子妃。” 徐知颜脑中浮现起那张柔婉的绝世容颜,再想了想太子的为人。 “一个为人和善,貌美倾城,一个俊逸出尘,宽厚有礼,良配。” 徐知萦也是微微点头,以示认同。 两日前,她们应太师之女王晴妍的邀约,到画舫上游玩,途中遇到一个被欺侮的伶人,宁筠儿不仅出手救下,不顾身份之差,亲手给那名伶人上药。 还为那位伶人寻了出路,给她脱籍,让她到宁家铺面下做绣娘。 在场众女纷纷夸赞长宁郡主贤德仁善。 “话虽如此,可你们有没有觉得这人有些奇怪,似乎……好得很不真实,仿佛就是为当太子妃而生的……”李婉一边用手抚着下巴,一边若有所思。 徐知颜只当她在挑刺,好笑道:“那是自然!她不仅好得不真实,连容貌也是美得不真实,你仔细想想,世上有几个天仙下凡似的活菩萨啊。” 说完之后,她也不管李婉作何回答,转身掀开车帘想透透气。一眼就瞥见车队前方的容辞,他今日作为御林军统领,依旧是身着银色甲胄,骑着一匹毛色黝黑锃亮的骏马不疾不徐地跟在车架旁。 腰背挺直如松竹。 像是察觉到有人在看他,他倏而回头,吓得徐知颜赶紧将车帘放下,一颗心怦怦直跳。 冬猎的场地选在榕山。 榕山地势开阔,林高物多,榕山西面还有大大小小三处温泉,可谓是狩猎地点的最佳之选。 到达榕山后,各家侍从便忙着安置营帐,收拾带来的各种用品。 狩猎明日一早开始。 这还是徐知颜第一次接触到深山,这些树比她之前在京都爬的树都更高、更大,树叶葱郁。 来的人多,榕山忽然变得喧闹起来,时不时惊飞一群羽毛靓丽的鸟雀。 秋日清晨,阳光将现未现之时,薄雾弥漫在山林间,朝露晶莹。 各家贵女早早起来梳洗,为增狩猎的氛围,众多贵女也换上了飒爽的骑装,一头青丝高高挽成清爽的马尾。 李婉眼前一亮,远远便瞧见了一身窄袖绯红骑装的徐知颜,极少见她穿这个颜色衣裳。 “颜儿!” 李婉的声音吸引了不少人,众人沿着她视线方向看去,不由得倒吸一口气。 她本就皮肤白皙,今日薄施粉黛,杏眼灵动,眸光流转间竟如春三月一般明媚,微风拂动,裙裾飞扬。 在秋日萧索的画卷上添了一抹少女初成的鲜艳。 纵使在猎场驻地的一众佳丽中也毫不逊色。 待众人集结完毕,经过一系列繁琐的祭天仪式之后,由端玄皇帝开弓射出第一箭后,众人才策马往林中开始狩猎。 皇帝为了尽兴,便放开限制,允许会骑马射箭的贵女也可一同进山猎物,山中有负责站岗守卫的御林军和临调的军队驻守。 徐知颜也进了山,只是皇后担心她们骑术有限,便让她们在近处试着猎物,不放心她们如男子那般潜入深山。 此次狩猎的官家、世家子有四位皇子、靖武王长子容随牧、王太师之子王纪、陆矜安、宋怀愉、宋怀瑾、宁唤等人,总共几十位。剩下的徐知颜便记不清名字了。 毕竟她认识的男子也不多。 大家都想借这次机会好好表现,拿下第一。 为防争猎物的纠纷,每个人所带的箭簇都有标识。 他们都各有随从,容楚追着一只梅花鹿射了两箭都未曾射中,小鹿灵活,林中枝繁叶茂,很难射中,他好胜心涌起,双腿一夹,策马追上去,势必要将这头鹿猎到手不可。 马蹄飞奔,他逐渐接近那头鹿,凝神屏气,拉弓正要射时,一只箭飞快掠过他眼前,小鹿立时应声倒下。 容楚松开弓箭,勒住缰绳停下。 不一会儿,便见容辞带着郁尘策马而来。 看清小鹿身上的箭簇后,容楚身后的侍卫程源不满道:“三殿下,这是二殿下先看上的猎物,您怎么不顾先来后到抢走了?” 郁尘仔细看了小鹿的毛色,反驳道:“程侍卫,这鹿身上只有一支箭,一箭毙命。谁规定的先来后到?再说了,你怎么知道是谁先到,谁后到呢?” “你……”程源被郁尘堵得说不出话。 容辞这时淡淡开口道:“郁尘,不得无礼,该是谁的就是谁的,但你不敬皇兄在先,这鹿就让给皇兄了,当是为郁尘的无礼向皇兄赔罪。” 这话,话里话外满是警告。难道他发现了什么? 容楚一扫阴霾,和煦笑道:“郁尘说得在理,错的是程源,三弟箭术高明,二哥甘拜下风。” “走吧。” 容楚向容辞微微颔首,拉动缰绳便离开了,当他转身背对着容辞那一刻,脸色忽然沉下,阴暗得可怕。 徐知颜骑着马在林间溜达,她也不射箭猎物,上次陆矜安为她解围,谎称教她骑马,没想到第二日,他真的早早来到徐府等她,带她到城郊学骑马。 她不 第66章 我能助你夺位 对徐知颜而言,骑马和爬树一样,很容易上瘾。 双腿一踮一蹬一夹,马儿就能加速跑起来,以前只能坐在马车上,还要时刻保持端庄温婉,可骑马不一样,马儿飞奔之时,她挺直腰背,端坐马上,那些耳提面命的端淑都被她甩在身后。 她骑着马在山腰处的空旷地来回跑动。 忽然,有两个身着御林军甲胄的人慌里慌张地从山上跑下来,嘴里不断喊着:“不好了,不好了,穆王殿下在虎啸峰遇刺。” 听见二人叫喊,在山腰处打猎骑马的贵女都乱了起来。 徐知颜胸口一滞,呼吸变得沉重起来,她策马奔到那两人面前,厉声问道:“你们可看清楚了?遇刺的是穆王殿下?” 她盯着这两人,脑中浮现出那日御林军搜查见仙阁,这两人便站在容辞身旁,这是御林军没错! “确是三殿下无疑。快……快通知陛下,快去救殿下!” “虎啸峰在哪?” 其中一人用手指了方向。 听闻山上有刺客,那些娇养长大的贵女们都吓白了脸,纷纷手忙脚乱地调转马头往山下跑。 徐知颜叫住还没走远的王晴妍:“王小姐,劳你尽快下山将此事通禀给陛下。多谢!” 王晴妍攥紧缰绳,眼睛止不住地往山上瞟:“那……那你呢?” “我要上山。” “你疯了?那可是刺客,他们只认刀剑。可不认你国公小姐的身份!” 王晴妍想了想,平日里这徐知颜也没那么坏,还是耐心劝了几句。 “多谢王小姐!事不宜迟,你快下山吧。” 徐知颜说完,便调转马头,义无反顾地往山上奔去。 王晴妍看着她离去的背影,咬紧嘴唇:“傻子!” 待徐知颜赶到虎啸峰之时,崖边空无一人,也没有任何打斗过的痕迹。 她正疑惑时,身后传来一阵马蹄声,她回头看去,是容辞。 “你没事吧?” “你没事吧?” 二人同时脱口而出。 话音刚落,他们便不约而同地察觉不对劲。 容辞上前一步拉着她道:“快走。” 已经来不及了。 他们刚动,身后便如鬼魅一般闪出许多身着黑衣的杀手。 那些杀手一上来并不废话,领头人只道:“杀。” 容辞提剑迎上。 鲜血飞溅在落日余晖下。 这些人出手狠辣,直取人性命。容辞将徐知颜护在身后,奈何对方人多,他身上已多了不少伤处。 那些黑衣人如洞中枯蚁,生生不息,一拨接一拨的涌上来。 徐知颜袖中的毒针已经用尽了,只能持着匕首自保。 容辞手中剑影翻飞,剑势如长虹般苍茫,又似雷霆般凌厉。 领头人见手下人折损许多,怒从心起。又加派了不少人手,箭矢从密林中不断射出。 领头人持刀砍去,容辞与他打得难舍难分。 余下的黑衣人便肆无忌惮地冲徐知颜而去。徐知颜在连续砍伤三人手臂后,便再难以抵挡,她毕竟不是习武之人,连伤三人已是她身姿灵活,奋力一搏的结果。 她挡不住了,可那些沾了血的刀并没有停下,悉数向她刺去。 甫一晃眼,见容辞不知什么时候甩开那个人,挡在她面前,在短暂击退那些人后。 他们僵持了一瞬。 容辞抱着她往后退。 低声问她:“怕吗?” 她回望着他,坚定地摇了摇头,心里却如坠冰渊。 在那些黑衣人再次攻上之时,容辞抱着她从虎啸峰一跃而下。 徐知颜只觉身体落空,耳边传来呼呼风声,她现在很想知道,到底是谁想要他们的命。 山下营帐处。 王晴妍将穆王遇刺的和徐知颜独自策马上山的消息带到,整个营帐内的人乱作一团。 端玄皇帝坐在营中,神色严峻。 “徐国公何在?” 徐定安出列,跪地受令:“臣在。” “朕命你协助太子,将穆王尽快救回。” 徐定安与太子将余下的御林军与今日前来守卫的军队集中,另做部署。 兵分两路,一路原地守卫众人安全。一路上山灭刺客,救穆王。 还特令人回京增调人马。 营地之中,众官臣家眷人心惶惶。想走却不能走,留下又恐刺客不知什么时候就杀到这儿了。 徐家的营帐内。 苏挽正在掩面啜泣:“平时真是将她惯坏了,这么危险的时候,都要往上奔。” “要是……要是她出点什么事,我还怎么活,落水刚好了没多久,这又被刺客盯上了。”一想到宝贝女儿此时可能已丧命于刺客手中,她的心更是揪痛不已,泪水如决堤的洪水般涌出。 徐知萦坐在母亲身旁,细细宽慰道:“母亲,你要责怪,也得等妹妹回来了再说。她平时机灵,定然会逢凶化吉的。”话虽如此,她脸上的泪痕也遮不住此刻的担忧。 “是啊伯母,颜儿一定能平安归来,您要保重身子。”李婉坐在苏挽下首,强装镇定开口道。 婢子们也在一旁悄声落泪。 夜色降临,趁人不注意时,一个身披墨色大氅的人躲过巡逻的士兵,走到营地旁的一棵古树后。 月色皎洁,映出古树后的两道身影。 只听到一个女子急切开口:“你答应过我,要留他一命,为何自作主张,赶尽杀绝?!” 另一个低沉阴鸷的声音响起:“他有什么好的,你不如跟了我,将来我身旁的位子自然是你的。”他说着,不自觉想将手抚上女子的美艳的脸庞。 女子防备地后退一步,冷冷道:“不是每个人都跟你一样觊觎那个位子。” “那你想要什么?穆王妃的名分?还是穆王的疼爱?天底下想当皇后的人多不胜数,你却鼠目寸光,耽于情爱,真是愚不可及!” 女子脸 第67章 你别哭 徐知颜是被冷醒的。 她掀开沉重的眼皮,试着动了动腿,浑身的酸痛瞬间袭来。 回想之前发生的事,她听到穆王遇刺,然后上山,二人相遇,再后来,被无数个黑衣人围攻。 想到这,眼睛瞬间睁大,容辞呢?! 她拖着疲惫的身子坐起来,发现自己之前躺在水边,水流汩汩。 容辞就躺在她身旁,脸色苍白。 月亮很亮,亮到足够她看清容辞身上的情况。 他身上中了三箭,有些伤口极深,森森白骨依稀可见,半个身子泡在水里,血还在流个不停,他身下的水浸了血色。 他就安静地躺在那,面无血色。 徐知颜耳边传来秋夜蛐蛐儿的叫声。 她轻声颤抖着唤了两声:“殿下,殿下?” 回应她的,只有孜孜不倦的蛐蛐声儿。 徐知颜根本不敢去触碰他。 泛红的眼眶里渐渐蓄满了泪水,虽然极力忍住不哭,可一颗颗豆大的晶莹泪珠,还是顺着她苍白的脸颊,接连坠落。 要不是得顾着她,凭他的身手,肯定能逃的。 她似乎又害了他。 她根本不敢伸手去试探他的鼻息,怕得到的是无法面对的结果。 她几乎没有受伤,可为了保护她,他身上全是伤。 夜里回荡着她低低啜泣的声音。 “咳……我还没死呢。” “你别哭。” 容辞睁开眼便看到徐知颜跪坐在他面前,哭得无法自拔。 听到容辞的声音,徐知颜缓过神,惊喜地拉住他手臂:“殿下,你没死,太好了……呜……你没死。” 容辞有气无力的说道:“你这话听着,怎么像是在盼我死呢。” 徐知颜止不住的摇头。 她将容辞扶到一处隐蔽的山洞,拾了一堆干柴,将容辞带的火折子吹燃,点起火堆后,开始给他处理伤口。 “殿下,你忍着些,我要把这三支断箭拔出。” 她身上只有一点伤药,没有麻沸散。 容辞颔首。 她深吸一口气,利落地将箭拔出,撒上药,撕了裙摆,将伤口包好。 再寻了些干草,垫在容辞身后。 伤口处理好之后,容辞觉得好多了。 徐知颜这才问起她不解的事:“殿下,你为何会在虎啸峰?” 为防狩猎安全,御林军将虎啸峰列为榕山禁地,派人封守了。 正常打猎的话,是转不到那儿去的。 容辞抬眸看了她一眼:“我在林中狩猎,忽闻有人说,你的马受了惊,马儿一路往虎啸峰而去。” 徐知颜闻言一惊:“可我的马并没有惊到,我在山腰听闻殿下在虎啸峰遇袭,这才上的山。” …… 看来他们都被人算计了。 可容辞没想到,听闻他遇袭,徐知颜竟义无反顾的上了山。 二人内心复杂,一时不知说什么好。 容辞见她神色凝重,还以为她还在担心刺客的事。 “别怕,郁尘一定会尽快找来的。” 徐知颜点了点头。 火光映在她恬静的面容上,泪珠还凝在睫羽上,泪痕未干。 容辞只觉自己身上的伤没有那么痛了。 他们面对面坐在草堆之上。 徐知颜见容辞好好的,不由得庆幸,这一世,他要活得长久快乐才行。 白日里骑马遇袭,掉崖又泡了水,情绪大起大落,现在万分疲惫,眼皮逐渐沉重,最后彻底闭上了眼。 容辞许久未见徐知颜有什么动静,再看向她时,发现她双眼紧闭,面色潮红,似在梦呓。 她声音逐渐加大,眉心紧锁。 “不要,不要……” “都是我害死了你们……” 容辞强撑着伤体,起身走到她身旁,试图唤醒她。 徐知颜做了一个梦,梦里她似一缕幽魂,无形无状,缥缈不定。她看到一个身着蟒袍的男子坐在刑场高台之上,宋怀愉也在。 她就游荡在男子身旁。 邢台之下是她的家人。 祖母、父亲、母亲、姐姐……还有容辞。 他们穿着囚衣,全身被绑,押跪在刑场。 父亲一脸凛然,视死如归,母亲与姐姐神色淡然。 那男子傲然开口:“平川子世子忍辱负重,终于将叛贼抓到。今有穆王勾结徐国公,通敌叛国,证据确凿!” “判,徐家主犯,斩首!” 他说完,目光落到容辞身上:“穆王,处以万箭穿心之刑。” 徐知颜猛地一颤,像被重锤击过一般。 她在男子身旁不断求情:“他们是冤枉的,不要……不要……” 男子看不到她,也听不见她的声音。 天色昏暗,下起了雨,雨丝却能滴落在她游魂般的身体上。 没有人能听到她祈求的声音。 她痛苦无力地看向邢台之下,徐知菲在人群中露出得逞的笑容。 李婉在人前痛哭,陆矜安被守卫拦在刑台旁。 徐知颜隐约还看到一个人,披着墨色大氅,端立于人海中,那人眼中泛着滔天恨意和不舍,一阵风吹起,大氅下的裙衫飞扬。 当她努力想看清那人大氅下的面容时,台上男子残酷冷然的声音果断响起。 “行刑!” “是!” 刽子手得令,将她的父亲母亲押到断头台上,她想下去,想拦住,可周围就好像有一堵看不见的墙,将她禁锢在下令的男子身旁,动弹不得。 接着是姐姐和祖母,他们临死之际,仿佛感受到她的存在,满目慈爱地望向她。 她眼睁睁地看着刽子手手起刀落。 血溅到她眼上,周边血雾蒙蒙,她无力地滑落在地,哭哑了嗓子。 下令的男子狞笑出声,似是还不过瘾:“轮到你了,穆王殿下。” “不……他是你的亲人,手足兄弟。” 她已经全然无法动弹。 眼泪如断了线的珠子,止不住 第68章 谁是高,谁是低呢? 徐知颜再次醒来时,是在母亲的怀里。 边上围着不少人,面露心疼的父亲、一脸庆幸的长姐,还有叽叽喳喳的婉婉,他们身后还站了几位前来探望的小姐。 母亲搂着她,嘴里念道:“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徐知颜已然分不清这是梦还是现实了。 她试图坐起来,但浑身无力,头晕目眩。 手上的伤处传来细微的疼痛,痛感无比真实,这还是那晚她在山洞中生火时被木柴划伤的。 “母亲……”她刚喊了一声,才发觉嗓音嘶哑。 苏挽忙应道:“颜儿,你刚退了烧,先歇息,有什么话等好了之后再说。”看到女儿这个模样,她心下揪痛不已。 徐知萦见状,倒了杯温水给妹妹喝。 徐知颜喝了水后,缓了口气,感觉嗓子清润不少,便问道:“穆王殿下呢?”他的伤势更重,不知眼下如何了? 李婉难得的柔声回道:“穆王也回来了,此时正在陛下的营帐中医治。” “我们是怎么回来的?” “郁尘侍卫与徐伯父带人到山涧中将你们救回的,你高烧难退,已昏睡一天一夜。” “女儿不孝,又让父亲母亲徒然担忧了。” 苏挽泪眼朦胧,还沉浸在失而复得的慨然中:“平安就好,日后母亲定会保护好你!” 此情此景,在场之人无不动容。 宁筠儿站在人群之中,看着这幅母女情深的画面,眼神平静无波。只是垂放在身侧的手攥紧裙摆,直到指节泛白。 出了这等事,端玄皇帝也无心再狩猎,当日下旨,回宫。 过了几日,徐知颜已然完全恢复了,这几日她谨慎不少,除了去一次尚书府,就没再出过门。 李婉日日来陪她,昨晚还宿在环颜阁,期间,陆矜安也来过两次,带了许多安神补气的上等药材。 围猎遇刺的案子,皇帝直接指派给他,他第一次来,找徐知颜了解当日与刺客交手的细节,第二次来,徐知颜问他案子进展如何,只见他神色不佳地摇了摇头。 那些刺客是死士,但与当初御花园行刺的那批人完全不同。 榕山守卫森严,为防刺杀之事发生,容辞在秋猎之前已将猎场细细排查清场,守卫部署妥当。甚至事发之后,陆矜安调查时,也发现榕山猎场的守卫防线并没有任何缺口,这批人像是凭空出现的。 这点令侦办此案的官员百思不得其解。 今日秋雨绵绵,不同于春天的蒙蒙细雨,也不像夏天的瓢泼大雨。如一帘朦胧雨幕,无边无际,无穷无尽。 宁国公府的马车稳稳停在穆王府前。只见一个容貌不俗的婢子先行下车,撑开伞,接着车帘翻动,一个美艳清冷的女子从车中款款而出。 今日穆王府的大门敞着。 那婢子与女子走到府门檐下,收起伞。 婢子上前恭敬道:“长宁郡主奉宁国公之令,前来探望穆王殿下,劳驾代为通禀一声。” 门前小厮躬身还礼,不卑不亢道:“请群主与姑娘稍候片刻,小的进去通报。” 不一会儿,穆王府的管家匆匆而来,见礼后便道:“有劳国公爷惦记,郡主还亲自来一趟,可殿下伤势过重,无法起身待客,小的们手脚粗笨,恐招待不周,怠慢了郡主。殿下日后自会向国公爷道谢,郡主请回吧。” 觅香闻言不悦:“郡主冒雨而来,穆王府将人拒之门外,殿下哪怕见一面也好,也不枉郡主今日奔波。” 老管家未回话,只是将身子弯得更低了些。 此时宁筠儿悠悠开口:“觅香,不得无礼。” “是我们搅扰了殿下养伤。既然如此,我们便先回去给父亲回话吧。” 宁筠儿向老管家颔首,便带着觅香回到马车上。 觅香心口郁结了一口气,闷闷道:“小姐,难道我们就这样回去了吗?” 宁筠儿用帕子轻轻拂去掉落在裙角的雨点,淡淡开口:“殿下需静养,今日是我们思虑不周,来得不是时候,回吧。” 马车走到转角处,宁筠儿仿佛听到一阵马蹄声。 “停下。” 觅香不解:“小姐,怎么了?” 宁筠儿掀开车帘,往后面看去,细雨纷扬中,一辆精致华贵的马车停在穆王府前。 觅香见状,有些幸灾乐祸道:“看来有人也如咱们一般,来得不凑巧。” 宁筠儿美眸微闪,这个马车很眼熟。 还未进门的老管家,看到马车停住,拿着小厮手里的伞撑开,迎上去。 徐知颜刚探出头,便见到一个眉目和蔼的老人撑着伞在马车前候着。 “三小姐安好。老奴是穆王府的管家,殿下嘱咐过,让老奴在这等您。” 徐知颜心下纳罕,容辞知道她会来? 她还是微微颔首道:“有劳了。” 眼睁睁看着方才一脸客气的老管家将徐知颜迎进穆王府。 觅香气不打一处来:“这捧高踩低的老奴才!竟然忽悠我们!” 宁筠儿收回目光,端坐于车中。冷然道:“徐三小姐与穆王殿下一同遇刺,想必是有要事商议,这才许她进去。” 觅香不知小姐为何要自欺欺人,她作为长宁郡主身边的一等丫鬟,平日里被人捧着惯了,鲜少受这种气,何况今日还吃了闭门羹。 “小姐!这明眼人都能看出来……” “觅香,你说捧高踩低,谁是高,谁是低呢?” 觅香见小姐唇角挂着淡淡微笑,眼中平静。 她自知自己失言,忙跪下叩头:“奴婢知错,请小姐责罚。” 宁筠儿把玩着手中的玉镯,轻声道:“回吧。” 徐知颜跟着管家一路曲折迂回,经园过廊,这一路上,她不由得感叹穆王府的规模之大,亭台水榭,游园花圃,让人目不接暇。 可到了容辞居住的院子时,眼前之景,又 第69章 还学会金屋藏娇了? 管家领她来到一处书房。 他上前叩门,恭敬道:“殿下,三小姐到。” “进来。”里面传出一道清冽寡淡的声音。 从围场回来,至今已将近十日,她久违地听到这个声音,忽然不自觉的心跳加速连带血液也变得滚烫。 她看不到自己的脸,但敢肯定的是,现在她的脸肯定红如滚熟的苹果。 她轻呼两口气,又调整了一下,徐知颜,上辈子在男人身上吃的亏还不够吗,你正常点! 果然,这个念头一出来,她瞬间平静了许多。 管家推开门,做了个“请”的手势。 她颔首道谢。 进去后便看到容辞坐于案前,垂眸正在写什么。 一身白衣胜雪,一尘不染。风姿独秀,似谪仙傲立。 很少见他穿白色的衣裳,没想到这身白穿在他身上,也是意外地合适。 她恭谨见礼:“殿下。” “坐。” 靠近后,徐知颜才听出,他声音还是有些哑,尾音微扬。 徐知颜寻了个位置坐下。 容辞眉敛锋芒,抬眸望她,见她脸色红润,神采奕奕,心下稍安。看来这些天她恢复得不错。 “殿下的伤势恢复得怎么样?” “好得差不多了。” 徐知颜讶然,不由得侧目细细观察他,见他持笔手稳,面色如常,不像是在硬撑的样子。 心中慨然,那么重的伤,恢复得这么快,不愧是习武之人。她只是碰水受了惊吓就发了高热,养了几日才见好。 看来以后得加强锻炼了。 “三小姐,你近来可与谁有隙?” 一听这话,徐知颜便知道他要开始调查这次的事了。 “有隙的话……”徐知颜想了想。 “孟姗云,徐知菲。” 与她有隙之人,目前在她的记忆中,只有两人,一个是孟姗云,另一个就是徐知菲,她和孟姗云的事,几乎满京皆知,只能如实相告,徐知菲当初下药害她,容辞也知晓。 “三小姐再仔细想想,没了吗?” “没了。” 容辞让郁尘查过,当日在榕山报信的御林军,第二日,在山上发现了他们的尸体,被人一剑封喉。 “对方此次未能得手,定然还会有下次,我会派人暗中保护你。” 徐知颜敛衽一礼:“谢殿下。”她只当容辞是个负责任的御林军统领。 此时,一个懒洋洋的声音响起。 “哟,这块木头被人算计一次后,开窍了,还学会金屋藏娇了?” 徐知颜刚稳下的心绪,又再次翻涌,脸刷一下地红了。 她好奇地抬眼看去,只见来人一袭青衣,以竹簪束发,眉眼含笑,那笑容颇有点风流少年的佻达。 管家端着茶,跟在这人身后,温声道:“三小姐,这是宁国公府的大公子,与咱们世子是至交。” 宁国公府的大公子? 徐知颜疑惑,她这一世虽没见过宁国公府的公子,但她前生可见过不少次,宁国公老来得子,没生下这个孩子之前,府上只有一个女儿,那便是宁筠儿。按目前而言,那孩子最多是十岁,但眼前这人与容辞年岁相仿,怎么会是宁国公府的大公子。 眼下还不知事由原委,不便当面问出。沉吟片刻,她还是起身行礼:“小女见过宁公子。” “免礼,免礼。” 宁唤仔细打量眼前少女,肤若白雪,双瞳如剪水,气质怡然,清雅不可方物。 难怪! 能入那小子的眼。 容辞瞥了他一眼:“你怎么来了。” 宁唤双眼睁大,不可置信:“怎么?我不能来了?我天天来,如入无人之境,连管家都习惯了,今日就因为这个妹妹在,你便嫌碍眼了?” 容辞收回目光,重新拿起笔,淡淡道:“管家,他再多说一句,就把人轰出去。” 这话管用,宁唤只得住嘴,眼神幽怨地盯着他。 他们重新将那日发生的事捋一遍之后,三人又共同商议了一番。 从穆王府出来时,已近天黑,容辞让郁尘送她回府,她刚上马车,老管家便带人出来送她,还拿了不少东西。 “这些是殿下吩咐老奴,要给三小姐的东西。” 徐知颜有些心不在焉,她忙着去李府,便收下道谢。 去李府的路上,她让挽秋看了看,那些东西多是御赐的补品,罕见且珍贵。 这些东西,很多她们都未曾见过,凝冬感叹道:“小姐,三殿下对你可真好啊!” 徐知颜闻言脸上一热,急忙辩解:“我们也算是患难之交了,殿下人好而已。” 没一会儿,她又蹙眉续道:“可这些东西还是太贵重了,受之有愧,等会儿还是让郁尘拿回去吧。” 两个丫头相视一笑,没再说话。 她到李府时,雨刚停。 李婉一听到门房通报,便赶到门口接她。 难得徐知颜主动来一次,李婉笑逐颜开,忙不迭嘱咐道:“李伯,快下去传菜,今晚在我那用饭。” 李管家守在一旁,恭敬应道:“是,小姐。” “吃饭的事不着急,我先跟你打听个事。”白日里在穆王府她不敢开口,怕是因为重生之后,这一世不一样。 那那两人都是人精,她若贸然问出,怕会引起怀疑。 但李婉不一样,这些贵门秘辛于她而已,如数家珍。 而且,最重要的是,她比较好忽悠。 为保谨慎,徐知颜还是绕了个弯儿:“那日你说长宁郡主要做太子妃的事,可当真?” 李婉毫不在意:“那当然!这可不是什么秘密,半个京都的人都知晓了。” 徐知颜似有所感:“那宁国府日后也是直上云霄了,郡主的弟弟也自然是日后无忧了。” 李婉停下脚步,神色古怪地看着她:“你是不是饿糊涂了,是兄长,不是弟弟,什么弟弟,哪来的弟弟。” 第70章 手别伸太长 说话间,她们已经来到了李婉的听风院。秋雨刚歇,院中潮湿,李伯将饭菜摆在院里的小亭中。 李婉入座之后,净手,张罗着徐知颜用膳。 “就当在自己家,别客气!” 徐知颜被她吊起了胃口,眼下哪还有心思吃饭:“后来呢?” “后来?后来就是宁夫人再无所出,爵位不能无人可替,宁夫人便与宁国公商定,从宁家宗族中过继一个男丁当儿子,就是现在的宁大公子。” 原来如此。 她重生之后,也有过这个念头,这一世会不会不一样,尤其是与她无关的人和事,可随着她长达半年的细致观察,发现一切都与上一世相同,除了这一世她没有爱上宋怀愉。 没想到现在还冒出一个与前世不同的宁大公子。 想来,人各有命。 徐知颜还记得那个白白胖胖,可爱如糯米团子一般的小世子。 那孩子讨喜可人,却没想到今生得了个早夭的命格。 但转念一想,上一世,徐府全家,何尝不是人人良善,最后也落了个家破人亡的下场。 实在令人唏嘘。 她食不知味。 李婉见她问完宁家的事后,一副魂不附体的模样,眼珠一转,试着问道:“怎么?你对这位宁公子感兴趣?” 这也不怪李婉多想,一来就拐着弯儿地打听宁家的事,还真当她傻啊?宁家就两个孩子,一个宁筠儿,一个宁唤。 不是为了宁唤,难道是为了宁筠儿? 徐知颜尴尬地咳了两声,正寻着理由拒绝时。她瞥见听风院的门口处出现一行人。 为首的是一个身着轻粉华衣的妩媚妇人。听风院的灯火极亮,徐知颜看清她内穿薄衫胸衣,傲人双峰竟有一半裸露在外,额间飘垂着两缕青丝,步步生莲。 三姨娘轻如柔声开口:“三小姐何不到正厅去用膳呢,妾身亲自下厨,备了上好的酒菜。婉儿,与三小姐移步正厅吧。” 李婉自打看见三姨娘一进院,方才愉快谈笑的神情立时消失,冷脸直视来人,久久不答话。 徐知颜见李婉并没有回话之意,僵持了一会儿之后,她只好起身行礼:“劳夫人惦记,不知夫人有心备膳,我们已在听风院吃饱了,多谢夫人一番厚意。” 李府最近换了主事人的事,前些天婉婉去探望她时,已唠叨多次,看此人进院的派头,徐知颜立即猜到她就是新掌家的三夫人。 三姨娘听罢,笑容淡淡:“三小姐不怪李府慢待就好,你是婉儿的朋友,来者是客,理应到正厅用饭才是。” 她笑容一转,立刻冷声道:“都是这院儿里伺候的人不懂规矩,贵客临门,都未先通报,真是失礼至极!” 话里话外都是苛责之意,一是怪徐知颜贸然到来,二是怪听风院的人没把她这个新任夫人放在眼里。 话音刚落,李管家与夭夭便立即跪下。 李管家有心斡旋:“都是老奴的错,见三小姐难得来一趟,一时高兴过了头,备膳时忘记差人与夫人通报一声。” 李管家是府里的老人,一向得李尚书重用,三姨娘不敢得罪,只好亲自将人扶起,更何况她今日的目标也不是他。 “李管家请起,这府里大大小小的事务都需要你操劳,一时忘记也是情有可原。” “只是这院里有些人真是吃惯了干饭,连尚书府最基本的礼数都丢了!” 夭夭闻言脸色一白,纵使她再傻,也知道三夫人这话是在点自己,她不停叩头,尝试解释:“夫人恕罪,是夭夭不懂事!求您饶了夭夭这一次!” 在一旁忍无可忍的李婉厉声喝道:“夭夭,起身!” 夭夭停下磕头的动作,一脸为难地看向李婉:“小姐……” 李婉眼神落在三姨娘身上,一字一句道:“连父亲都免了你的跪礼,难道三姨娘在府中的身份地位还比父亲高吗?尚书府是你的家,没人能在家里为难你。” 夭夭还是纠结地跪着,如今三夫人执掌中馈,她不能让小姐因为她的过失被三夫人揪着不放。 李婉见她迟迟不起,又续道:“你连我的话都不听了是吧?” 徐知颜弯下腰,将夭夭扶起,轻轻帮她拍掉衣裙上的枯叶。 夭夭感激地看向徐知颜。 李婉看见夭夭没一会儿便磕得红肿的额头,也不再忍了,当着三姨娘的面坦然坐下:“姨娘真是好生厉害,立威都立到我听风院里来了。” 三姨娘到尚书府的年头也不少了,仗着李尚书的宠爱,一直不知避让锋芒为何物,她更不知二姨娘被赶出府的原因,只当那蠢妇是彻底失了宠,才被收权逐出。 加之她这些年没少旁观二姨娘与李婉的争斗,她认为二姨娘之所以没持好家,是因为二姨娘没压住李婉,这才导致整个李家时常鸡飞狗跳。 所以她掌家后,一直在等,要寻一个好的时机和理由来给李婉一个下马威。这不,瞌睡来了就有人把枕头递来,徐知颜今晚来得及时。 “婉儿,你这是什么话,咱们是书香世家,堂堂尚书府,无规矩不成方圆,姨娘并不是有意要针对你,只是你手下的这些贱婢,实在是放肆。目中无人!” 李婉之前一直隐忍着,是顾及与父亲的关系刚缓和,这人再怎么说,也是父亲刚扶上位的,本想给父亲留个面子,没想到她却急着找死。 她拾起筷子,不紧不慢地将一块红烧兔头放到嘴里,咀嚼后吐出骨头:“首先,我是尚书府的嫡长女,不管你是什么身份,都该尊称我一声大小姐。其次,你记住了,徐三小姐不是什么贵客,我们情同姐妹,她要是不嫌弃的话,把尚书府当她家也行。至于这点,哪怕是父亲在场,他也毫无异议。最后,这是我的听风院,夭夭是我的人,还轮不到你来说三道四。” “ 第71章 攀附皇家,勾引穆王 三姨娘走后,徐知颜拿出药箱,寻了些活血化瘀的药膏要给夭夭抹上。 夭夭惶恐,忙跪下推辞:“奴婢不过一副贱骨头,不敢白费了三小姐的贵药。等会儿奴婢煮个鸡蛋滚一下就没事了。” 徐知颜知道这小丫头一向谨慎,最是本分,此时怕是以为婉婉在生她的气,便耐心劝解:“药没有什么贵贱之分,人也是,夭夭,不可妄自菲薄。” 李婉心里郁结的气还未消散,见状没好气道:“干脆连鸡蛋也别用了,不是!你怕她做什么?我给你撑腰,你就能在这个家横着走,下次见她不准再跪了,听见没?” 夭夭低头垂眸道:“是,小姐。” 徐知颜这才接着给她上药。 话说透之后,李婉气也消了不少,她又夹了一块红烧兔头放进嘴里,囫囵不清地说了句:“还有膝盖,也给她抹点,青石板铺的地,说跪就跪,也不怕膝盖骨上破皮。” 徐知颜看着好气又好笑。 一副热心肠,可就是嘴上不饶人。 夜色渐晚,吃过饭之后,徐知颜便与李婉道别回府,可令她意外的是,她从尚书府出来时,郁尘还守在徐府的马车旁。坚持要将她安全送回国公府才回去。 徐知颜拗不过,只好随他去了。 宁国公府。 宁筠儿刚回来,宁夫人院里的王嬷嬷便前来通禀:“小姐,老爷与夫人在前厅等着您用膳。” 宁筠儿回院换了身舒适的衣裳,便跟着王嬷嬷去正厅。 宁国公和宁夫人端坐于桌前。 她进门后,福身行礼:“筠儿见过父亲,母亲。” 自打她进门,宁国公与宁夫人便没看过她一眼,神色冷然,听到她请安的声音,宁国公只单单说了句:“吃饭。” 说着便自顾自动筷,宁夫人也跟着动筷,为丈夫布菜。 宁筠儿还保持着行礼的姿势,见没人理她,她只好抬起头,沉默入座。 今晚的菜没一道是她爱吃的,她也不恼,毕竟他们从来都不知道自己喜欢吃什么。 可尽管如此,她还是必须把每道菜都夹一遍,以示服从、孝顺。 食不言,寝不语,整个前厅静默无比,偶尔只能听到银着触碰到瓷盘的细微声响。 她没有胃口,更不喜欢这些菜,但她必须在父母吃饱之后才能停筷,没有人关心她吃得饱不饱,是否早已吃饱。 幸好不是一日三餐都需如此,只有晚膳。 这时她很是羡慕那个过继而来的大哥,他可以肆意妄为的拒绝,并怒斥:荒唐! 可她不能。 宁筠儿微微抬眼,看了看面无表情的宁夫人,她脑海里无端浮现出那日在榕山,徐国公夫人搂着徐知颜哭得伤心欲绝的面容。 她眼里黯了黯。 …… 几日后。 徐知颜与徐知萦正在环颜阁院中插花,满院的花开得正盛,暮春带着凝冬剪了许多支。 徐知颜心血来潮,便想学习插花之艺。 徐知颜抬起长姐刚插好的作品,正在细细端详之时,一个怒气冲冲的熟悉声音突兀响起。 “要是被我知道是谁在背后嚼的舌根,本小姐保准将她们一个个嘴都撕烂!!” 惊得徐知颜手中的花瓶险些没拿稳。 满院子的人循声看去。 只见李婉咬牙切齿地往院中走来,身后的夭夭只好一路小跑着跟上。 徐知颜见状将花瓶好生放回桌上,惊讶道:“谁又招惹我们李小姐了?” 徐知萦吩咐暮春:“去沏壶茶来。” 暮春刚将茶盏放到院中木桌上,李婉气呼呼坐下,翻开一个干净的白玉杯,倒满,一口气灌下去。 她牛饮三杯后,徐知颜才接过她手里的茶盏,给夭夭也倒了一杯。 见李婉还气着,没有要开口的意思,徐知颜便将目光转向夭夭:“夭夭,你家小姐今日怎的了?” 夭夭看了眼自家小姐,半是犹豫的开口道:“今日小姐去了永斗场,原想着再买几个粗使丫头,没想到……在那听到不少人在议论,说……说三小姐年岁尚小便……” “得了得了,那些话你说不出来,我说!”李婉见夭夭支吾半天都没能将事道明白,便烦躁地开口。 “她们说你年时尚小便不知廉耻,妄图攀附皇家,勾引穆王,还说你们在榕山孤男寡女共处过一夜,过后你竟还主动上门纠缠。”说完李婉翻了个白眼,显然是被气得不轻。 徐知颜听得眼睛逐渐瞪大,共处一夜?难道指的是他们遇袭掉崖那次?上门纠缠,应该就是那天她去穆王府被有心人看到了。 难怪李婉这么生气,她现在也是胸口翻涌:“她们真是这么说的?” 夭夭无奈回道:“真的,这是我和小姐亲耳听到的。” 徐知萦拍桌而起:“胡说八道!” 这下轮到李婉和徐知颜惊讶不已。 一向好脾气的长姐居然都动怒了。 “闺阁女儿的名声何等重要,岂能容她们这样颠倒黑白。”在经历与靳府退婚的风波后,她深知谣言害人不浅,自己经历过,便不忍妹妹再陷入这种没来由的风波中,何况妹妹的人品,她是知道的,颜儿绝不会做出什么私相授受、败坏门风的事。 李婉沉思良久,试着问道:“会不会是徐知菲?” 不等徐知颜开口,徐知萦便果断摇头:“这几日赵姨娘身体有恙,我们去看过,确实病得不轻,她忙着侍疾,且她们母女自榕山回来之后,便没有出过门。徐知菲纵使有这个诋毁的心,在这个节骨眼上,她也难分身乏术。” 三人又再度陷入沉思中。 雪菲阁。 “外头真是这么说的?”徐知菲端着一碗浓郁的汤药,坐在赵姨娘榻前,她仔细回想方才乐鸣说的话,两眼放光。 连病得无力的赵姨娘听了也是强行打起两分精神。 第72章 还赔上了自己的清白 凉爽的天气短暂如白驹过隙。 转眼便到了腊月十二,夜间迎来一场薄雪。 今日是林阳侯府老夫人的七十大寿,陆家在十日前,就将帖子送来了。陆徐两家的老夫人乃闺中密友,巧的是,轮到儿媳这一辈,徐夫人与陆夫人也是情谊极好的手帕交。 难得有一桩喜事,徐定安今日便决定带着全家出席陆老夫人的寿宴。 他们刚到林阳侯府门前,便看到林阳侯与夫人热切地迎上来。大人们有事要叙,陆夫人便让自己的贴身婢子领着徐知萦姐妹三人先到正厅去。 她们随着林姑姑刚要进门时,听到身后有人唤道:“徐姐姐、二位妹妹留步。” 徐知颜循声望去,一身装扮华贵的宁筠儿正从马车上下来。 徐知颜左右望了望,只见她一人,心里奇怪,怎么这宁国公府的人出门从不结伴而行。就宁筠儿回来之后的这几场宴会来说,有时是宁筠儿先到,有时是宁国公夫妇先来,从没见他们一同出游过,那位宁大公子也是见得少。 她们依言停步等着,宁筠儿提着裙摆快步跟上来,看着有点着急,等到她们跟前时,徐知颜才看到她鬓间细密的汗点。 宁筠儿柔婉笑道:“今日好运气,总算是赶上和三位姐姐妹妹一同入席了。” 自上次孟府出阁宴后和榕山围猎后,她们也算打了几个照面,宁筠儿礼数周全,人生得也漂亮,全然没有群主的架子,徐知萦对她印象不错。 徐知萦将袖中绣帕递出,温和笑道:“郡主慢一些,不必着急,今日是巧,从徐府到林阳侯府有一段路,昨夜大风吹断树枝,仆从清理许久,是以今日我们要晚一些。” “原想着树枝当道坏了赴宴的好心情,不曾想晚到有晚到的趣处,还能得群主为伴,也是臣女三人的荣幸。” 徐知萦一席话,半是真心半是巧妙,任谁听了都是心胸舒坦。 果然,宁筠儿接过帕子,笑意越发温婉:“徐姐姐哪里的话,今日突然落雪,早晨来时,母亲看我穿得单薄,怕着了凉,非要拉着我回院添衣赏,这不,就来得迟了些,刚好与你们同路,走吧。” 林阳侯府回京的势头,宛如朝中新贵,先是林阳侯官复原职入朝参政,陆世子任职于大理寺,几月下来,颇有建树。 这次老夫人大寿,帝后还赐了礼。 京中众人别的不精,最是会见风使舵,见如今的陆家深得圣心,林阳侯正值壮年,重回朝堂,一派意气风发。 还有个靠谱的继承人,大理寺评事虽说职位不高,可明眼人都看出陆世子才学不浅,为人和善,日后只会往高处走,平日里一些官吏有意接近陆家,可林阳侯谨慎,不收礼也不应邀。 今日林阳侯设宴贺寿,也是他们最好的结交机会。 至于那些官妇,也是醉翁之意不在酒,陆世子不仅人好,容貌也是一等一的。正好到了议亲的年纪,哪家不是想攀高枝的同时,还能给家中娇女找个才貌不俗的如意郎君。 今日来的人多,可徐知颜一行人刚进门,有些人便明里暗里的对她投去异样的眼光。 她恍若未闻。 收到请帖那日,长姐也担忧地询问过她,要不然不去了。这些日子,外面对她和穆王的议论不见消停,反倒愈演愈烈。 光是在府里听到外面那些人传的话,就让人愤懑不已,徐知萦担心妹妹今日赴宴,亲耳听到会更伤心。 可徐知颜只说不必,没做过的事,我不心虚。 林姑姑领着她们经过前院,再过一道垂花门时,正厅就在眼前。 可当她们走近那道垂花门时,便听到一个刻薄不屑的女声说道:“可不是嘛,小小年纪便与皇子牵扯不清。” 另一个压低声音,好奇地问:“这么说的话,那国公府和穆王府岂不是好事将近吗?” 那道刻薄女声又轻嗤一声:“你当穆王殿下是什么人,就是她一厢情愿的纠缠,穆王殿下为何要成全她?” “可不是听说他们二人两情相悦吗?” “你当真是天真,若真是两情相悦的话,这事传了一个多月,穆王殿下为何没站出来维护他的心上人呢,他说的话没有人敢不听,就是徐家的一厢情愿,真是恬不知耻,唉,为了成天家媳,手段也是使尽了,还赔上了自己的清白……幸亏穆王慧眼识人,没被她蒙蔽了。” 那人说着还可惜地摇了摇头。 一行人自发停下,听了许久的议论,其中脸色最难看的还是林姑姑,她一脸为难地看向徐知颜:“三小姐,对不住,这……” 徐知颜料想过今日会遇到这种境遇,面对林姑姑的歉然,她也只是淡淡应道:“无妨,姑姑莫急,嘴长在别人身上,我们是捂不住的。” 她站得离垂花门最近,稍稍侧过头便能看到那个有着刻薄声音的人是谁。 徐知萦怒在心里,手里攥紧帕子。 徐知菲则是垂眸,面无表情地站在她们身旁,其实早就乐开花了,还在心里连放了几场盛大的烟花来庆祝。 现在徐知颜在外的名声还不如她这个庶女呢。 倒是宁筠儿,听到这话时,惊怒交加,压低声音道:“过分!,知颜妹妹才不是这种人,这些长舌妇,知颜妹妹你等着,我进去罚她!” 徐知颜心里一暖,忙拉住宁筠儿的袖子,冲她摇摇头。 里面又响起一道戏谑的声音:“于夫人好啊!” “李小姐。才几个月不见,李小姐出落的是越发好看了。”于夫人与赵夫人一看来人,脸色一僵,随即又恢复极快。 李婉面带微笑,点点头,话音里却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冰寒:“婉儿见过于夫人、赵夫人。” 二人见来人是李婉,只淡淡颔首。 夭夭跟在李婉身后,脸色不善,刚才这两人在说 第73章 这孩子今年十几来着? 林阳侯府正厅外是一片绿园,这雪下得浅,落地便化。 今日也是个好日子,早上冷了一阵后,层云散去,冬日暖阳也徐徐露出。 客人们也是从厅中出来晒太阳,三三两两聚在一处赏花,今年的山茶花开得早,侯府的下人打理得井井有条,绿植丛中映着花。 说是赏花,可许多人却竖着耳朵在听李婉和于夫人寒暄。 这位于夫人是荣国公府的续弦夫人。 方才于夫人议论近来京中流传的,有关徐家三小姐的轶闻,她们也听见了,虽然荣国公府与徐国公府同为勋爵,可荣国公府已近衰没,几乎只剩个空架子。她们不知道于夫人怎么会当面议论徐国公府的小姐。 可谁在乎呢,只要有热闹看,况且这事她们私下也没少说,但只敢悄悄笑话。现在有人公然摆在台面上,还遇上了李婉。 可能是于夫人不常出来聚会的原因,竟然不知李小姐与徐三小姐的交情。 与李婉相熟一些的人已经看出来,这副淡笑无害的表情说明她已经生气了。 李婉姿态谦卑:“今日也是夫人一人来赴宴吗?” 于夫人一听这话,脸色便有几分不自然:“国公爷公事缠身,晚一些到。” “公事?若我没记错的话,今日休沐啊,难道……国公爷还在夏蓉姑娘的榻上赖着不起?” 众人闻言,连忙抿嘴憋笑。 京城里谁不知道荣国公整日流连于见仙阁,尤其最爱的是夏蓉姑娘。 李小姐这张嘴真是出了名的不饶人啊。 于夫人被踩了尾巴,脸色阴沉,怒喝道:“李婉,你在胡说些什么?” 赵夫人站得最近,冷汗频冒,内心腹诽,李尚书的女儿今日怎么惹上了于夫人。 李婉可不怕她,顺手折了一支山茶花悠悠道:“夫人急什么,夫人若是认定我胡说,那您去见仙阁问问,看是真是假。” 虽然荣国公时常泡在见仙阁,知道的人不少,于夫人拦过,拦不住,也认命了,可李婉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挑明,这不是存心让她难堪吗? 她深吸一口气,平复心绪,冷笑道:“我乃堂堂侯府主母,出入那等烟花之地成何体统,不像李小姐,一个未出阁的姑娘竟将这些污言秽语挂在嘴边,看来尚书府的家教也不过如此。” “夫人作为长辈,一府主母,张口就胡言,我一个未出阁的姑娘怎么就不能说实话了呢?” “我说错什么了?” 李婉从容不迫:“夫人方才说徐三小姐与穆王殿下关系暧昧,难道他们俩是在国公府后院私会,被夫人当场抓到了?” 于夫人气极,这人年纪不大,说话是一点也不顾名声:“你又在说什么疯话,穆王近来何时去过国公府,我们府上没有出过这等丑事,你休要胡言!” “夫人连穆王的面都没见过,那又怎知他与徐三小姐有染呢?” 于夫人逐渐气恼无状:“坊市上传的,你问他们去啊!”这人怎么像个狗皮贴一样,甩也甩不掉。 这话一出,看热闹的人逐渐觉得不对劲了。 “既然是传言,夫人也没亲眼看到,何故在陆老夫人大寿之日,污蔑徐三小姐呢!” 李婉话音刚落,原本还在窃窃私语的人也止住了声儿,不敢再妄议,生怕李婉下一个目标是自己。 感情今天李小姐是给于夫人挖了个坑啊。 于夫人面色涨红,她已经许久没人起过争执了,这会儿竟说不过:“你……” 戏看得差不多了,李婉说得对,今天毕竟是陆老夫人的寿宴,闹得太难看了也扫兴。 趁这个空档,赵夫人抹了一把汗,忙拉着于夫人进正厅:“宴席快开始了,我们先入座吧。” 明明是腊月寒冬,赵夫人站在她们中间,冷汗都快滴落了。 于夫人不服气,想找回面子,再说两句,可赵夫人是拼了全身力气拉的她。再抬眼看李婉冷漠的神情,她忽然犯怵,只好顺着赵夫人给的台阶下。 于夫人刚进去,徐知颜便从垂花门后探出头,笑容粲然。 李婉乍一看,看见是她,没好气道:“干什么去了,现在才来!” 徐知颜故作肃穆:“当然是在听李小姐的训斥了。” 她从垂花门后走出来,身后跟着徐知萦等人。 李婉敛眸与宁筠儿、徐知萦见礼。 宁筠儿美眸含光,惊奇地拉着她道:“婉儿,你真厉害,要是我的话,都说不过她们。” 说着,她的目光在徐知颜和李婉两人之间来回打量,羡慕不已:“真羡慕颜儿能有婉儿这样的好友。” 李婉怒意渐散,露出今天第一个真实的笑容:“您是郡主,没有人敢对您不敬。” 徐知颜心里暖流涌动,她虽然不在意别人怎么说,但见婉婉这么真切的维护自己,还是感动不已。 “各位姑娘,请随我入内。”林姑姑躬身作请。 她们跟在林姑姑身后入正厅,大家再看徐知颜的眼神中带着探究。但显然之前一些想去徐家说亲的夫人眼神也平淡下来了。 就算与穆王有染的事是假的,在有心人眼里,徐知颜因此事而名节受损的事确实真的。 徐知颜自然能猜到她们对自己目前的态度,她也不在意,自己也不想嫁人,落得个清净也好,对她而言,倒是因祸得福了。 林姑姑将她们带到后,便福身告退,到后院将方才前院发生的事细细禀告给正在更衣的老夫人听。 林姑姑说话之时,眼神不停瞄向坐在屋中安然品茗的徐老夫人。 陆老夫人穿戴好之后,也走到桌边坐下,林姑姑将热茶满上,递到老夫人面前。 “静姝,你的宝贝疙瘩受了委屈,你还能坐得住?” 静姝是徐老夫人的闺名。 徐老夫人放下手中茶盏,抚了抚怀中的手炉:“这事她没 第74章 他是京都里最好的郎君 两位老夫人在屋内叙话许久,林姑姑瞧着时辰差不多了,正要提醒老夫人时,屋外响起陆夫人莫沁的声音。 “母亲,时辰差不多了,众宾客与四位皇子也到了。” 林姑姑将门打开。 便看到莫沁与苏挽在屋外候着。 老夫人起身又走到铜镜前仔细照了照,这才满意地出了门。 徐知颜觉着,寿宴其实都是差不多的,只是寿星和场地在变化,宾客一直都是那些人。 不一样的是儿孙孝顺的心。 两位老夫人相携而来,太子带头行了晚辈礼,接着便是过礼,见礼。 林阳侯与陆世子公务繁忙,陆老夫人体贴儿媳,筹办寿宴前一再叮嘱去繁就简。这把年纪过寿,图的就是个热闹,来的亲友儿孙多,平日里难得一见的人在今天都能凑到跟前。 这便是最好的寿礼。 满厅的人都热热闹闹的入席用膳。 容辞坐在容楚身旁,一动便要轻咳两声,面无血色,脚步虚浮。在场之人中,他今日估计是裹得最厚的,他身上披的鹤氅还是东胡的贡物。 四皇子容灏吃饭时一直盯着容辞的鹤氅看,满眼钦羡:“原来这好物是流到了三哥手里,难怪我问了父皇几次,他都没松口。” 容楚瞥了一眼,不咸不淡地说道:“小四,你现在来埋怨有什么用,早就喊你要收心,你三哥有军功加身,劳苦功高,你有什么,有好东西父皇自然是要先紧着他了。” 随后又轻叹了一口气:“三弟你也是,天寒地冻的,伤还未好,便急着出来,老夫人寿宴固然重要,可你的身体也一样要紧啊,可以差人将礼送过来,你何必再跑这一趟呢,这下好了,这身伤更不知要养到什么时候了。” 容辞刚要说话,一提气便咳嗽不止,他不得已,喝了口热汤,缓和了,才虚弱地开口:“劳二哥挂怀了,小伤而已……咳咳……再养几日便能恢复如初了。” 他本就肤白,这一病,整个人几近透明一般。 容灏见状,又倒杯热汤,端到容辞手边,示意他喝下,然后用手帮他捋了捋后背:“哪能这么快,三哥,这次回去之后,你得好好在府里修养,少出门。” “好。”他接过容灏递过来的杯子,手微微颤抖,虽然他迅速用袖子遮盖住,可旁人还是瞧见了。 容灏看在眼里,心里着急不已,这哪像几日就能恢复的。当日徐国公与郁尘将他寻回之后,猎场的随行太医给他喂了颗还魂丹,一年仅能炼出一颗,那颗自然是给皇上准备的,以防不测。 当时容辞气息将无,王太医将丹药喂下之后,才吊着一条命,回到皇宫,整个太医院的人在乾清宫不眠不休忙活了三个日夜才堪堪将他救回。 容辞醒后的第一件事便是同皇帝说,他想回穆王府养伤。 皇帝拗不过,只好唤来车辇,将他送回穆王府。 一个多月过去了,太医每日上门诊脉调理身体,可从太医院传出的消息是,穆王殿下此次身受重创,恐是很难复原。 皇帝大怒,将太医院院正喊到御书房,责令太医院务必将穆王治好,否则提头来见。 今日一见,传闻果然不假。容灏从没见过三哥如此虚弱过,他心里十分难过,很怕与他一同长大的三哥熬不过这个冬天。 太子坐在最前方,他也听到了几人的谈话,他满眼担忧地看向容辞:“三弟,这天儿对你来说,太冷了,如今面也露了,饭也吃了,我帮你与陆老夫人道个不是,你便回府歇息吧。” 虽然之前满朝文武对他这个三弟夸赞有加时,他心里也曾不平过,可如今看到他这副模样,容翊心里也不是滋味。 这毕竟是他的弟弟。 他们身后的窗户未关紧,一阵细微的寒风吹进来,容辞便又咳起来了。 郁尘立马将窗关好。 容辞举杯朝向太子:“多谢皇兄好意,可今日陆老夫人身为长辈,尚端坐于上首,我身为小辈,断没有中途离席的道理。” 他们不再劝了。 皇家之事最是身不由己,他们都长大了,也各有能力,这些肱骨之臣府第的宴会,也是他们笼络人心的途径。 因是寒冬,也没有像以往那样直接分地,都在正厅,男女同席不同边,中间用薄纱围屏隔开,纱质薄而轻透。 徐知颜一眼就能认出容辞的身影,可他的状态似乎很差,背虽一如既往的挺直,但一举一动见似有气无力。 可那天到穆王府去探望时,分明是好得差不多的样子。 他怎么回事,这病还越养越重了?难道那日他只是在硬撑着? 徐知颜懊恼不已,那天光想着宁国公府的事了,应该亲自上手给他把个脉的。 她心里想着容辞的病情,面容稍显凝重。 坐她身旁的宁筠儿见她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忍不住凑上前劝解道:“颜儿,你可是还在为于夫人说的话伤怀?” “她们都是图一时嘴快,我相信你,你定然不会做这种事。” 徐知颜一转头,便对上宁筠儿那张美得过分的精致脸庞,她只得在心里赞道:她要是男子的话,一定会娶郡主为妻的。 胡想了一会儿,她才反应过来,宁筠儿方才说的话:“多谢郡主,我并没有这个心思,所以她们怎么说都行,只是怕连累了徐家的名声。” “你真的对穆王无意?” 徐知颜闻言下意识抬眼望容辞所在的方向看了一眼。 只是这一眼,他姿容绝滟的脸隔着薄纱变得清晰起来。 徐知颜犹豫了会儿,还是摒弃心里那点刚萌芽的肖想:“对,无意。” 宁筠儿顺着徐知颜的目光看过去:“但话说回来,像穆王殿下这么好的人,很难让人不动心,他是京都里最好的郎君。” 宁筠儿的声音在徐知颜耳边蛊惑般 第75章 穆王殿下怎么看呢 太子与穆王谁更好? 徐知颜仔细回想与他们短暂相处过的时光,太子性子温和,颇有仁君风范,穆王面冷,但心热。可这些看法徐知颜只能放在心里。 “二位殿下都是人中龙凤,我只是与他们见过两三面,其中细处,不甚清楚。” 宁筠儿自然听出她的推辞,不过,这个答案也不重要。 坐在上首的陆老夫人放下手中茶盏,温声问道:“徐家的三丫头在哪啊?” 众人闻言侧目看去。 莫沁坐在老太太身旁布菜,这是下人的活儿,可老太太口味挑剔,儿媳孝顺,自发留在老太太身边侍奉,听到老太太问起徐知颜,莫沁搁下手中银箸,俯身到老太太耳边说了两句。 老太太随即朝徐知颜所在的方向看来,冲她招手:“好孩子,快过来。” 徐知颜摸不准老太太在这么多人面前将自己叫过去,是有什么吩咐,可眼下也容不得她拒绝。 她起身走到老太太跟前,行了个大礼:“颜儿见过老夫人。” 陆老夫人将人拉到自己身旁,笑着嗔怪道:“几年不见,生疏了,连一声祖母都不肯叫了么?” 陆家回京的这几个月,她只来过一次,随着父母来拜访,但那日碰巧陆老夫人回娘家了,方才也只是随着众人一同向寿星贺寿,这还是这几年来她给陆老夫人行的第一个礼呢。 幼时两家常来往,徐知颜也唤陆老夫人一声祖母。 今时不同往日,众目睽睽下,徐知颜也无攀附之意,只好换个称呼。 “祖母不嫌弃颜儿没规矩便好。” 陆老夫人嘴边洋溢着笑意,细细打量这个她看着长大的孩子。一张俏丽小脸逐渐长开,小姑娘么,眼里亮晶晶的,让她越看越喜欢。 她甚至还从这个孩子的眉眼中依稀看到当年年轻气盛的静姝。 老太太拉着徐知颜的手叙起话来:“祖母已许久未见你了,陆家也没个贴心的孙女,往后都在京中,你可要多来陪陪我这老太婆。”她看着自己布满纹路的手覆在小姑娘白皙无皱的小手上,只能感叹韶华易逝,白驹过隙。 徐知颜似有所感,也爽快应道:“以后颜儿日日来,祖母可要多给我做些好吃的。” 徐老夫人在一旁帮衬:“她吃得可不少,日后你别后悔了,喊着要将她送回徐家才好。” 离得近的人听到这话都不约而同笑起来。面上在笑,心里却打起了算盘,看陆老夫人这意思,是打算亲近国公府了。 可徐家有三个女儿,如今两个嫡女的名声都不大好,可惜了。 陆老夫人眯着眼笑,却猝不及防道:“静姝,咱们之前说的话还作不作数?” 徐老夫人抱紧暖炉,心知肚明问道:“咱们说的话可不少,你指的是哪一件?” “让三丫头嫁到陆家。” 一石激起千层浪。 底下的宾客神色各异。 尤其是刚才与李婉争执过的于夫人,心中满是疑惑。徐家近来的传闻,陆家不可能不知,娶妻娶贤,这种人家的女儿,但凡有点身份的门第世家都避之不及,而且今日穆王也来了,依旧是没有一句解释。 今日陆家还在这个节骨眼上,上赶着求娶,难道只是念着往昔情分吗? 在场不少人也是如于夫人一般疑惑。 徐知颜心里一惊,这是什么时候定下的事,她可不知道。 陆家这一代只有一个继承人,就是陆矜安。 要她嫁给陆矜安?! 徐老夫人的目光在陆家孙子身上停留片刻,这孩子也算孝顺,回来之后,时常到徐府给她请安,每次来都是大包小包,公务繁忙,难得还不忘初心: “我们家没有那套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全凭她自己的意思,她若愿意,我们也是乐见其成。” 徐国公与林阳候面面相觑,她们像是早就商量好的样子,可没人知会过他们,尤其是徐定安,脸色不太好,他家的毕竟是女儿,他可舍不得。 虽说他不会干涉女儿的婚嫁,可内心里还是希望女儿能寻个武将最好,文臣家里多的是弯弯绕绕,他心疼女儿,怕她应付不来。所幸林阳候府只有一个儿子,可以避免很多纷争,可一想到女儿要嫁到别人家,他一时还是很难接受。 这事莫沁早就和苏挽念了很多遍,这下由婆母提出,她自然是最高兴不过的。 陆老夫人又道:“四位殿下以为呢?” 太子颔首回话:“老夫人慧眼识人,徐三小姐秀外慧中,这自是一桩美事。”二皇子与四皇子也接连附和太子的话,可三人都各有心思。 徐知颜救过容韵,在御花园遇刺案发生之时,她冷静聪慧,太子对她印象极好。 容楚可没忘记,几次遇到徐知颜,她眼里对他一晃而过的敌意,这些时日,他不断自省,自认是没做过什么对她,对国公府不利的事,至于她的婚事,既然今日老夫人亲口提起,皇兄都这么说了,他也只得跟着附和,就算他对这个女子感兴趣,也只得按下不提。 至于容灏,他对这位徐三小姐没有什么印象,只是觉得可惜,如果这事成了,以后他择妃,就少了一个可以选择的人。 三位殿下都礼貌应和了,唯独容辞还未出声。 家中父母长辈都有意撮合,三位殿下也是接连祝福。陆世子年轻有为,俊逸出尘,家世无可挑剔,家中又无其他兄弟,嫁进来后,无妯娌较劲,林阳候夫妇又是贤名在外,两家交好,抛开徐知颜的名声来说,这确实是一桩顶好的婚事。 可惜了。 已经有不少世家女将徐知颜视为仇敌了,喜欢陆世子的人那么多,她先是与穆王不清不楚,眼下又要来抢走她们的梦中情人,凭什么! 陆老夫人听了三位皇子的话后,笑意更深了:“穆王殿下怎么看呢?” 陆老夫 第76章 才子佳人,天作之合 穆王要是不认可这桩婚事的话,那就坐实了二人有染之事。他要是认可的话,那就是证实这事是徐三小姐一头热。只是不管穆王怎么答,吃亏的都是徐三小姐。 不光是他们在期待穆王的回答。 连徐知颜也很想知道他会怎么说,之前婉婉与长姐说过,穆王殿下喜欢她,她不信,直到现在她也不信。 这些天的谣言,她也不在意,因为他们是清白的。 虽说不在意,可眼下她却无端紧张起来了,忐忑不安。可见她打心底里,还是想知道穆王究竟是不是真的喜欢她。 在一旁待客的陆矜安也止住话语,坐得更正了。 “陆世子与三小姐……才子佳人,天作之合,最是合适不过了,本王提前恭贺两府大喜。” 清冽深沉的声音缓缓传来,隔着薄纱,徐知颜的思绪也被这个熟悉的声音牵带着。 很奇怪,徐知颜以为自己与容辞见过的次数并不算多,交谈次数也是屈指可数,但此刻,在人群中,她竟觉得他的声音很熟悉,有一种难得的安全感。 可他说的话,对她而言,又像一盆冷水忽然浇下。 穆王话音刚落,人群中唏嘘不已,她们就说嘛,光风霁月的穆王殿下怎么会看上一个侯府丫头,还是武将出身的侯府,当今皇帝最忌皇子与武将来往过甚了。 徐知颜垂眸不语。 陆老夫人用力握了握她的手,慈爱地问道:“颜儿,你可愿嫁到陆家?” 众宾客还在,陆老夫人只能先问过徐家长辈、再问场中尊者,最后才是询问她的意见。若是在徐家,他们第一个问的会是徐知颜。 她愿意嫁给陆矜安吗? 陆矜安很好,这是毋庸置疑的。而且从始至终都很好,可她只是把他当朋友,当兄长。小时候她经常拉着陆矜安到学堂里炫耀,跟他们说,这是我矜安哥哥。 她有温柔似水的姐姐,可却没有哥哥,她不知道别人是怎么想的,但她每次去游园参加灯会的时候,看到别人有哥哥就很羡慕。 后来,陆矜安的出现弥补了这个缺憾。 她之前也没想过要嫁给他。 徐知颜陪着陆老夫人坐在上首,陆矜安坐在太子身旁作陪,他一抬头便能看到徐知颜。 见她垂眸,手指不停搅在一起,犹豫着不知怎么回答时,陆矜安便笑道:“祖母又在乱点鸳鸯谱了,小颜年纪尚小,我刚入仕,还没来得及好好报效朝廷,为民请命。此时谈婚嫁,为时尚早。” 徐知颜松了一口气,她现在还不想嫁人,可陆家今日的好意,她也看出来了,在谣言满天飞、众人对她避之不及的时候,陆老夫人今日在人前提起两家议亲之事,这是在给她撑腰。 她忽然有些哽咽,忍着泪意低声道:“多谢祖母厚爱,颜儿感激不尽。”她何德何能,得了上了林阳侯一家的宠爱相助。 陆老夫人离她最近,也发现了她的情绪转变:“别怕,有祖母在。” 陆矜安这话言明了报效朝廷是首要的,儿女私情先搁置。 陆老夫人也不好再追问什么,反正她只想借此来堵住那些人的嘴。 太子举起酒杯:“陆世子不愧为栋梁之材,深明大义,难得至极啊,来,本宫敬你一杯。” 太子带头举杯,众人自然也是多番恭维。 “陆世子年少有为啊!” “这一杯干了!祝世子仕途顺遂。” 一家人心意相通,陆矜安明白,祖母不是那种有事把事闹大的人,她今日之举,是为了维护小颜,也顺便帮他问出了他想问的。 他与小颜一同长大,对她的每一个神情和小动作都熟悉不已。 她每次遇到为难的事抉择不定时,都会下意识垂眸,手指不停搅在一起。有一次他们俩偷偷溜出去玩,身上带的银子花得差不多了,又刚好遇到卖麻糖和炒栗子的小摊,剩的钱只够买一样,她站在路旁犹豫很久,也是这幅小动作,让他记忆尤深。 最后她还是咬着牙选定买麻糖。 但陆矜安还是用身上的玉佩给她换了一包炒栗子。 宴会将近结束时,徐知颜便与长姐提前回府了,马车路过仁春堂时,她想停下,让霞光再帮她一次忙,去穆王府打探容辞的病情。 可转念一想,他今日之言就是为了和她撇清关系,而且暗处还不知道有多少人盯着她呢,她的医术也比不上太医院那些经验丰富的医正。 他的伤她也看过,没到殒命的地步。 算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冬日寒凉,许是太久没出门的原因,她今天觉着有些累,回来后,在挽秋的服侍下洗漱沐浴,她呆呆地坐在床沿上,挽秋用帕子给她擦头发。 李婉和长姐猜错了,穆王并不喜欢她。 也好,反正她也不喜欢穆王。 他不过是长得有几分姿色,人品还行,但总是对人冷冰冰的,一想到要和他共处几十年,她眉头便先拧成结了。还好,他不喜欢她。 她躺下后,闭上眼,酝酿睡意。明日还要去红袖坊量身裁过年穿的新衣。 周围很安静,挽秋与凝冬睡在外间,她们也躺下了。 可她不知怎么了,就是睡不着,酝酿了半个时辰的睡意,就是越发清醒。 脑海里浮现那句才子佳人,天作之合。 他说得对啊,矜安是才子,她嘛,也算得上佳人,能说出这种话,算他有眼光,睡吧,明天去做一身佳人穿的衣裳。 她又试着闭上眼,重新酝酿睡意。 片刻后,她一把将被子掀开,寒意袭来,太冷了,她又将被子扯回来,盖得严严实实的。 如此反复了两三次,直到后半夜她才沉沉睡去。 第二天早晨起来时,脑袋昏昏沉沉的。 长姐在门口等她。 徐知萦看到妹妹眼下的乌青,心疼不已,还以为她 第77章 今天就道歉了 今晨又下了雪,铺在地上,薄薄的一层,屋瓦街道连成一片。 梨花瓣儿似的轻雪忽聚忽散,落入掌间,转瞬即逝。 徐知萦将妹妹伸出窗外的手拉回:“多大的人了,还玩儿雪呢,当心着凉。”把手炉塞进她怀里。 徐知颜笑着辩解:“这是今年第一次见雪,我得仔细瞧瞧。昨儿早上一起来雪便化了,我还以为今日不下了呢。” “听话,早晨还冷呢,你看街上都没几个人。” 徐知颜掀帘一看,街道上行人稀稀散散,显得冷冷清清的。 红袖招的伙计早就在厅前候着了,量尺寸的绣娘也早早就到了。她们刚到没多久,便量好了,布料选的是相对较素的颜色。 办妥之后,她们便想打道回府,一下楼才发现常跟着张伯的徐临焦急地守在红袖坊外。 看到她们下来,赶忙撑着伞迎上来:“两位小姐,你们可算下来了。” 徐知颜好奇问道:“徐临,你不在府里帮张伯的忙,大冷的天,跑出来做什么。” 徐临张罗着两位小姐上车:“衙门里来人了,说是郭大人请三小姐去一趟,您刚走,传话的差爷才到。张伯让差爷先回,派小的来知会小姐一声。” 姐妹二人相视一眼,觉得讶异,徐知颜又问:“他们没说请我过去是因为什么事吗?” “那位差爷没说,只是让您赶快过去。” “好,你先回去吧,我们这就去。” 徐临走后,徐知萦便吩咐车夫,直接去衙门。 她们刚到衙门,便发现衙门门口围了不少人。 徐知颜不由得嘀咕:“我说呢,街上人怎么这么少,原来是都聚到这儿了。” 她们刚下车,便有一个面容端正的皂隶走近问道:“可是徐府的三小姐?” 徐知颜微微颔首。 “请随我来。” 那些围观的人一听是徐三小姐,更兴奋了。 那位皂隶领着她们往里走,将缘由大致说了一下:“今早有人击鼓投案,自称是犯了错,郭大人还未审,他们便主动招了。前段时间京中传出一些不利于徐三小姐的谣言,是他们干的。” 拨开人群后,她们看到堂上跪着两个男子。 二人行礼:“小女见过郭大人。” 郭晁让她们起身辨认:“三小姐可认得这两人?” 徐知颜侧身仔细辨认,这是两张完全陌生的脸,她摇了摇头:“不认识。” 郭晁惊堂木一拍,厉声喝道:“还不快将你们方才招供的内容细细讲与徐小姐听。” 这两人顿时被吓得哆哆嗦嗦,不是说坦白从宽吗,这位大人怎么像是要把他们吃了一样。 其中一个努力定了定神,将事由原委道出,他们原本是流连在一家赌坊的赌鬼,有一日输光积蓄,还欠了债,有个戴面巾的人找到他们,给了他们每人一锭金,让他们将徐府三小姐与穆王有染的事到处宣扬。 他们是赌徒,还认识了一大帮和他们一样无所事事的同道中人,人多嘴杂,没几日,就将这个消息洒满整个京都。 “大人饶命啊,小的们当时猪油蒙心,害了徐家小姐,这两日良心备受谴责,这才来投案。” 徐知颜面色凝重地盯着他们看,郭大人并未透露要如何处置他们,可他们好像很害怕。 郭晁受人之托,今日要杀鸡儆猴。 “二位小姐看,这如何处置才好呢?” “求大人秉公执法,还小女一个公道!” 郭晁与徐知颜又问了些细节,可那二人实在记不清蒙面人的模样了。 郭晁最后判定,那二人每人打四十大板。当场行刑,下次再犯,绝不轻饶。 他们挨打的惨叫声不断传出。衙门掌刑罚的皂吏经验丰富,二十杖下去已是丢了半条命,四十大板下来,人已经是奄奄一息。 门外看热闹的人沸腾不已。 “原来徐家小姐是被冤枉的啊!” “背后指使的人也太阴险了,竟然拿一个姑娘家的名声来做文章。” “幸好这两人还有点良心,主动招了,不然徐小姐这辈子都难说清了。” 回来的路上徐知萦很高兴,直呼老天有眼,恶人也会有良心不安的时候。 徐知颜陷入沉思,真的是老天有眼吗,那两个人看着可不像幡然悔悟的,更像……更像是被人威胁的。 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那到底是谁在帮她呢? 徐知颜刚回府,便看到三个人提着东西站在门口。 张伯在与他们说话。 见到马车驶来,张伯便到路边等着。 “张伯,他们是谁。” “小姐,这是荣国公府的人,他们……他们有话要跟您说。” 她想到昨天趾高气昂的于夫人,难道是她不甘心,派人上门找茬? 徐知颜走到那三人跟前,领头的人俯身行礼后诚恳说道:“老奴是荣国公府的管家,见过三小姐。” 徐知颜已经做好了与他们争辩的准备:“有事吗?” “老奴受我家夫人之托,略备薄礼,前来府上与三小姐赔个不是,昨日在林阳侯府上,是我家夫人一时失言,还望小姐莫怪,夫人还让老奴邀三位小姐日后可到荣国公府上游玩。” “夫人昨日回得晚,着了凉,今日雪大,无法亲自过来,还望三小姐体谅。” 徐知颜惊讶,道歉?昨天才起的乱,今天就上门道歉了? 直到荣国公府的管家走了之后,徐知颜半晌没反应过来,如果说刚才衙门的事只是怀疑,那现在她就能确定了,有人帮了她。 还是个位高权重的人,不然于夫人不会那么快低头。 虽然荣国公府近几年已经大不如前,几乎是京都中最不得势的勋爵人家。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帮她的人能在一夜之间布置这些,绝不是一般人。 事发当日,徐定安震怒不已,便下 第78章 穆王快不行了 天空阴沉得像被人划了一道口子,外头的雪下得纷纷扬扬,飘飘洒洒。 御书房里铺着厚厚的地毯,还有地龙,温暖至极。 可郑显的心却似被冻住了,寒霜渐渐攀升。 大理寺卿与刑部尚书刚到御书房面圣,汇报了这段时间调查榕山围场的案子,两位大人汇报完之后,便退出御书房了。 如今只剩郑显一人在内伺候,他大气都不敢出,头垂得越来越低。 皇帝忽然开口:“郑显,跟朕到外头逛逛吧。” 皇帝的声音中透露着沧桑和几分疲惫。 郑显撑着伞陪皇帝走在雪地里,不知不觉逛到云汐宫门前,云汐宫已经许久没人住了,当年三皇子搬到元妃的宫里时,对皇上唯一的请求就是,别把这座宫殿赐给别人。 到如今,恰好十年了。 门前杂草丛生,厚厚的雪也盖不住。 他不忍再看,只好往别处走去,皇帝走到坤宁宫附近,发现宫人们来来往往,张灯结彩,与云汐宫的萧瑟形成鲜明的对比。 “今日是腊月十几了?” “回皇上话,今日已是腊月二十四了。再有两日,便能封笔。” “日子过得真快,最近有穆王的消息吗?” 郑显惶恐,立马跪下求饶:“启禀皇上,穆王他……他快不行了!” …… 端玄皇帝很久没有微服出宫了,上一次微服访江南已是五年前的事了。 一辆不起眼的马车停在穆王府门前,侍从上前叩门,老管家看到来人时,忙行大礼,随后侧身领着贵客进门。 穿戴匆忙的周院正忐忑不安地跟在郑公公和陛下身后进了穆王府。 方才他还在太医院配药,一个小太监来传话,让他立刻换上常服,背着药箱到宫门口等着。 他虽一头雾水,可半点也不敢耽搁,这个小太监是郑公公新收的干儿子,也是在圣上身边伺候的人,他急匆匆换上衣裳,便随着小太监到门口等着,一辆普通的马车朝他迎面驶来,正当周院正疑惑宫里哪来的这种马车时,小太监提醒他:“周院正,您快上车吧。” 周院正此刻心情才稍稍平缓一些,看来这些人还是粗中有细的,还记得给他备马车。 他将药箱放上去,随即掀袍上车,刚撩开车帘,他就傻眼了。 车里还有两个人,一个是皇帝,还有另一个是郑公公。 他还没行礼,皇帝便罢手让他免礼,就这样一路匆忙来到穆王府。 皇帝穿过穆王府的厅堂院落,他心中愧疚起伏。 这还是他第一次到儿子的王府上来。 这里格局简洁,虽然住着人,可与云汐宫是一样的冷清萧索。这个孩子已经没了母亲,这些年他又对他关心甚少,如今更是命悬一线。 一行人走到容辞的房门外时,皇帝自己推开门,先走进去。 他引以为傲的儿子此刻正躺在床上,脸色苍白,双眼微闭,神情痛苦,细密的汗珠从他额头上冒出,呼吸十分微弱。 皇帝看到这一幕,心口像是被重物压住,无法呼吸,他怒不可遏:“你们就是这么伺候郑的辞儿吗?!他病重为何没人禀报!” 周院正顾不上请罪,放下药箱就上前为穆王诊脉。 老管家与郑显双腿一软,跪在地上不停磕头,老管家颤颤巍巍答道:“殿下前几日再三叮嘱,不能因为他的病搅扰了陛下迎新年的喜气。” 皇帝无力哑声道:“朕的儿子都快没了,还有什么喜气呢。”他摆了摆手,示意他们先出去。 周院正给穆王诊脉过后,还扎了针,又给穆王喂了一颗药丸,但这都只能吊着命。 “回陛下,殿下伤重难愈,微臣只能极力保命,但拖不了多久,臣会写一封信,让臣的老师速速进京为殿下诊治。” 周院正的老师是太医院上一任院正,致仕两年,对外伤之症极为拿手。 皇帝微不可察地点了点头,坐在榻前,凝望着这张与云婕妤极为相似的脸,深深叹了一口气。 此时,外头的郑显忽然跌跌撞撞地进来禀告:“不好了皇上,方才宫里来人,说是莹嫔小产了。” 他说罢便匍匐跪倒在地,心中凄怆,今日的坏消息实在太多,最坏的两个消息就是出自他口,圣怒难承,不知他还有没有命见到明天的太阳。 …… 钟粹宫。 皇后与夕妃、元妃、淑妃和其他几位嫔妃守在外间,看着宫人从里面端出一盆接着一盆的血水。 一些年纪比较小的贵人常在看到这种情形,脸都吓白了。 皇后坐在上首,面露担忧。夕妃坐在次下首,正在撩拨手中茶盖,她黛眉微蹙,这里的血腥味让人直犯恶心,可皇后还在,她又不能早走。 元妃坐不住,在外间厅堂里来回踱步,莹嫔平日里虽然跋扈,可却从没与她对上过,上次太后寿宴上莹嫔还帮她说话,抛开这些不说,她也是生养过孩子的人,她的第一胎便是被人陷害流产,所以今日没人比她更能理解莹嫔的苦了。 血止住了,孩子也没了。 宫女们大致清理过后,皇后便带着众嫔妃入内探望。 只见莹嫔虚弱地躺着,眼神空洞,面白如纸,与她平日里红妆艳丽的模样相差甚远,再没了往日里半分跋扈的模样,纵使是见不得莹嫔好的夕妃,一见到到她这个模样,方才酝酿好的风凉话也说不出口了。 皇后替她掖了掖被子,轻声安慰道:“你还年轻,日后还能再有自己的孩子,别太难过了,要顾惜自己的身体才行。这个孩子……与你缘浅,实在是可惜了。” “你放心,本宫一定会揪出害你的人。” 莹嫔没有侧眼看她们,只是依旧盯着纹纱帐顶:“多谢皇后娘娘,臣妾知晓了。” “皇上驾到——” 皇上快步向内间走来,众人跪下行 第79章 那是你舅舅啊 莹嫔泣不成声。 皇帝心疼坏了,将人搂在怀中,不断安抚。 他甚至没让众人起身,冷眼扫了一圈屋内跪着的人。 太医哆哆嗦嗦地开口:“启禀陛下,莹嫔乃是中毒导致的流产,臣等尽力了,中毒的剂量太大,我们只能极力保大人。” “给朕查!往深处查!朕倒要看看,是谁这么大的胆子,敢谋害皇嗣!” 莹嫔闻言悲从中来,哭得断断续续:“陛下,这是我们的第一个孩子啊!才两个月,就这么没了。” 皇帝听得揪痛不已,又朝屋中人呵斥了几声。 夕妃跪在皇后身旁,眼中愤懑不平,贱人果然是贱人,掉几滴眼泪就能让陛下方寸大乱,亏她方才还想同情她几分呢。 皇后微微侧过脸,不愿再看自己的丈夫抱着别的女人歇斯底里。 皇上眸中冷意划过,他还没死呢,这些人就急着扫清障碍、除掉自己的孩子。 穆王府。 皇帝刚走不久,宁唤就从墙头翻进容辞院中,掏出一颗药丸给他服下。 一个时辰过去,容辞悠悠醒来,起身走到窗边。 宁唤坐在太师椅上,自己动手倒了一杯茶:“这药凶险,就剩两颗,还是我背着师傅悄悄留下的,对身体损害也不小,虽然服了解药,你也要好生休养半个月才能彻底恢复。” “现在你可以说了吧,这次伤的并不重,你为什么要唱这出戏呢?” 容辞将窗户推开,庭院中一片雪茫茫,唯有一株红梅映入眼前:“师傅这药几乎能以假乱真了,连太医也看不出来。” 这株傲立于寒冬中的红梅让他想起了徐知颜。 那日他说出才子佳人,天作之合时,他也将她脸上的神情看得一清二楚。 “当然了!这可是师傅的珍藏……不对,你又想将我的问题遮过去,老实回答!” 这药能让使人伤势加重,看起来一副即将不治而亡的模样。 “这次榕山围猎遇袭的幕后凶手,只有父皇能动。但他不忍心,我只能以此搏一把,看父皇心里是不是还有我这个儿子。” 宁唤猜到了,只是亲口听他说出来时,还是难免唏嘘,这就是天家父子,有别人终其一生也无法触到的权力,也有别人难得一遇的杀戮与算计。 寒风吹来,宁唤冷得一激灵,见他还一动不动地站在窗前,无奈道:“你现在还未恢复,少吹些冷风。” 容辞无动于衷,宁唤只能自己上前把窗户关严实了。 “嚼舌根的人已经被揪出来了。” “那便好。” 新年将至。 宫里却一片愁云惨淡,前几日刚挂上的红绸与红灯笼,现在也无比刺眼,皇嗣被害,圣上这几日怒意渐盛,谁也不敢招惹。 腊月二十六。封闭之前,圣上下了一道旨意,京郊大营统领陈善被夺职斩首,年后执行。 此人利用职务之便,策划参与了榕山围猎的袭击案,那些蒙面的刺客就是混在从京郊大营里派出的军队之中,伺机而动,袭击穆王与徐家小姐,所以当初多番查探,也没发现榕山防卫有人硬闯擅入的踪迹。 陈善是夕妃的弟弟,陈家也是南王容楚的外祖家。 念在夕妃与南王侍奉多年的功劳上,陈家上下可免连坐的罪责,只斩陈善一人。 谋害皇嗣的案子也查清了,是尚食局的宫女绫嫆所为,她的姐姐绫妙在钟粹宫当差,却与侍卫私通,被皇帝发现之后,将这对奸夫淫妇秘密处死。 姐姐身死,绫嫆痛心疾首,她也因此记恨上了钟粹宫,她托人将毒药戴进宫,抹在盛菜的空碗里,躲过了内侍在饭食上的查验,宫娥为莹嫔布菜,菜夹进这个碗里,沾了毒药,莹嫔吃下便落了胎。 事发之后,她自知难逃一死,便吃了剩下的毒药,待大理寺的人查到她的住所时,她已毒发身亡。 皇上这些时日都寸步不离地守在莹嫔身旁,生怕她想不开,夕妃冒着大雪跪在钟粹宫外,求陛下网开一面,放过她的弟弟陈善。 郑显和多位宫人几番劝解也无用。 皇上不理,最后还是南王进宫,将夕妃带回。 永和宫里。 夕妃哭得泪如雨下,那可是她的家人,她唯一的弟弟。 她紧紧抓着儿子的手,祈求道:“楚儿,那是你舅舅啊,你去跟陛下说说,让他免了你舅舅的死罪吧。” 陈家人丁凋零,她这一辈就只剩她与弟弟二人,昨日,宫外来信,母亲已经哭瞎了双眼,让她一定要保下弟弟,往后他们陈家不再妄求荣华富贵了。 夕妃也难过不已。 可陛下现在在那个狐媚子身边,她根本说不上话。 南王用手扣住母妃肩膀,漠然开口:“母妃!您冷静一点,这事已经没有回旋的余地了,成大事,难免要有所牺牲,您节哀。” 夕妃闻言一愣,随即挣脱容楚的制钳,用尽力气打了儿子一巴掌,不可置信地吼道:“你疯了?那是你亲舅舅,我们能有今天的地位,都是靠你舅舅在外面搏来的!” “是他教你射箭骑马,陪你长大!那年你到蜀地赈灾遭人追杀,是你舅舅冒险擅离职守,带人赶去把你救出来,这些你都忘了吗?逆子!” 夕妃方才是气狠了,这一巴掌将容楚的嘴角打出血。 他握紧拳头,声音嘶哑:“母妃,这些儿子没忘,儿子会一直记在心里。” “我可以去求父皇饶过舅舅,可我一旦开口,被处死的就是我们母子俩……” 弃车保帅而已。 夕妃绝望地松开儿子的手,瘫软在地,痛哭出声。 容楚不忍心,但也无奈。 “母妃放心,儿子在此立誓,他日荣登大宝后,一定善待陈家,给外祖父和外祖母养老。也会更加孝顺您。” 夕妃没说话,只是一直在哭,这条路实在太难,她 第80章 这个孩子不该来 这是近年来,皇宫里过得最惨淡的一个新年。 皇后在元妃的协助下,操办了国宴。 国宴当日,皇帝借口有要事处理,中途离席,引得众人猜测不断。 而后是家宴,正当皇后以为皇帝会重视家宴时,皇帝匆匆露面,与大家喝了一杯团圆酒之后便离席了,这次连借口都不找了。 留下独坐在主位上的皇后娘娘,向大家解释皇帝近来身体微恙,回宫歇息了。 这番说辞在国宴上还有人信,可在家宴上就显得欲盖弥彰了。 谁不知道皇帝两次离席都是为了回钟粹宫陪莹嫔。 钟粹宫。 莹嫔躺在皇帝怀中,不安地问道:“陛下,您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您快回去吧,不必再陪我了,太后和姐姐们该说臣妾不懂事了。” 皇帝轻叹道:“她们有自己的儿子、亲人。我在场只会令她们拘谨。爱妃现在更需要朕。” 他没说出来的是,他无法忍受,和那些整日心里只想着如何残杀手足的兄弟的儿子们同桌而食。 端玄皇帝是嫡长子,他有七个兄弟,他的父皇为了防止争位的情况发生,早早便立储,还立下立嫡不立长的规矩。 他很幸运,既是长子也是嫡子。 得了父皇的殷切希望,他也十分争气,优秀且仁德,可这也无法阻拦其他皇子夺嫡的野心,有人抢就有人死,如今只剩他和一位皇弟了。 历代皇家子弟都难逃争位的野心,他以为自己会是一个例外,能培养出庶子拱卫嫡长子登位的皇家。 所以他着重培养太子,放养庶子,甚至有时打压冒尖儿的庶子,比如他的辞儿。可太子天赋平平,压不住手下的皇弟,随着他们的长大,矛盾也显现无疑。 “陛下?陛下?” 耳边传来莹嫔的声音,皇帝这才回过神。 “朕没事,只是觉得亏欠你许多。” 他后知后觉,轻轻抱紧怀中人,低声问道:“过几日要上朝了,爱妃,朕不能时时陪着你,你想要什么,朕都能补偿你。” “能得陛下如此厚待,臣妾别无所求了。” 皇帝闻言欣慰不已,这就是他爱重莹嫔的原因,她从来都不贪心、也不贪权。要是其他女子的话,这会儿肯定会趁机提出很多要求。 “这是朕给你的恩典,你可以放心说出来。” 莹嫔苦思良久,才笑着开口:“臣妾想见家人。” “好。” 正月初七。 莹嫔恢复得差不多了,皇帝便传口谕让莹嫔家眷入宫觐见。这次还为莹嫔破了一次例,按宫律,外男不得进后宫,皇帝这次允平川王府的家眷可到钟粹宫探望莹嫔。 莹嫔今日早早便起来,让宫娥上妆,挑艳丽的衣裳,再吩咐膳房,做一些家常菜。 妆成。 她看着镜子里那个依旧精致美艳的自己,不禁晃神,仿佛这段时日遭受的苦都是一场幻梦。 小太监入内通报:“娘娘,世子到了。” 她扬起笑容,提裙往外迎去。 “微臣见过莹嫔娘娘。” “免礼,坐吧。” 果然,只有宋怀瑾一个人来了。 许久未见弟弟,莹嫔今天还是很高兴,她热切地招呼宋怀瑾入座:“这些都是你爱吃的菜,快尝尝。” 宋怀瑾不为所动,站着淡淡说道:“微臣有事与娘娘商议。” 莹嫔放下手中银着,笑容逐渐褪去。 “你们先下去吧,银翘,守着外面。” 银翘福身应道:“是,娘娘。” 宫娥们陆续退到殿外,银翘最后一个走,她顺手将门带上。 偌大的钟粹宫主院只有他们姐弟二人。 莹嫔低头摆弄手上的翡翠手镯。 “为什么要这样?!” 宋怀瑾率先出声,他早就想当面来问问了,进宫时一路上都在强压怒气。 莹嫔抬起眼,面带笑容,意味不明地直视弟弟:“世子在说什么,本宫不明白。” “福伯已经全交代了,你让银翘递话给他,让他……将药送进宫。” 宋怀瑾握瑜咬着牙,侧过脸,闭上了眼睛:“那是你的孩子。” 莹嫔眼中笑意渐散,她凝视着宋怀瑾:“那又如何?” “那是你的第一个孩子,也是我们宋家的第一个孙辈。你怎么下得去手?” 宋怀瑾不敢置信,他不信自己的长姐也变成了那种为了争宠不择手段,甚至可以牺牲亲骨肉的人。 她年轻的面容上已经全然没了笑意:“这个孩子不该来。” 早晨照镜子时,她觉得这三个月的经历对她来说影响不大,她还是那个受尽帝王宠爱、不可一世的莹嫔。 直到现在面对宋怀瑾,她才发现,自己的心早已满目疮痍。 他深吸一口气,垂在身边的手一点一点攥紧,语气低沉:“什么叫不该来,你是孩子的母亲,怎么能说出这种话!” “陛下的身体大不如前,几位皇子的争斗已经开始了,这个孩子若是个公主,长大之后只会成为她皇兄联姻揽权的工具,若是个……皇子,他根本活不到三岁,我护不住他。” 她的声音很平静,平静得没有一丝声线的颤抖。 “可他是你的第一个孩子!他还有我这个舅舅!我会拼尽全力护佑他平安长大!” 他熟读圣贤书,实在无法接受长姐能这么平静到接近冷酷地和他谈论一个生命落地后的各种恶果。 可他也忘了,这是在皇宫。 “长姐,很多年前,我没能护住你,这已经是我半生的悔恨了,我这些年不断努力,只是为了能让你身后有靠山,有助力。” 他刚听到长姐小产的消息,以为她是遭人陷害,想马上冲进宫来帮她。福伯拦住他,不得已将事情全盘拖出。 今日,从平川王府到钟粹宫的路上,他走的每一步,都不比当初他刚及冠 第81章 赏梅 桌上的菜已经全然冷了,宋怀瑾从始至终固执地站着。 莹嫔只道:“陛下若不在了,朝代更迭必定又是一番腥风血雨,你现在不用冒险去扶持哪一位皇子,再过些时日,我会让陛下留一道旨意,保全未来的平川王府。”向来皇子争位,身为世家大族中的一员,不可能保持中立,在暗流汹涌中全身而退,但一旦站错队,待新皇登基,等待平川王府的就是万劫不复。 她要算计帝王的怜悯之心,这也是她唯一能为弟弟做的事了。 弟弟重视亲情,她又何尝不是呢,在榕山围猎后回宫,那时太医便诊出她有孕。 她也是煎熬了两个月才下定决心放弃这个孩子,这世间太苦了,她出生于勋贵之家,衣食无忧,纵使是金堆玉砌,幼年时却被家人丢到荒凉的别院,长大后,又被困在这四方深宫之中。 这样的结果对这个孩子、对宋家而言也许是最好的。 可即使她从小到大,心里眼里全是弟弟,父母还是因为荒诞的属相相冲之说,就牺牲了她。 宋怀瑾不记得自己是怎么离开的。 长姐不得已失去这个孩子,而兜兜转转,这个孩子给了宋家荫庇,他没有资格斥责长姐的行为,也很难认同长姐的做法,他只能把从宫外收集来的补品留在钟粹宫。 他站在宫门口,面前是平川王府的车架。 天际阴沉沉的,染得红墙碧瓦的宫廷也深陷阴霾中。 这个天,是要变了。 徐知颜守在正厅里,无聊的拨弄琴弦。 医术和舞技她学起来得心应手,甚至连诗画也能拿得出手手偏偏是这个琴技和女工,这种过于细致的技能与她是真的无缘,这几日她得了长姐的指点,还是没什么太大的进步。 长姐为了宽慰她,还说是自己教人的手艺不够好,可徐知颜自己也明白,哪里是长姐教得不好啊,分明是她自己实在没这个天分。 李婉近两日过来找她玩时,正好遇上长姐在教琴,徐知颜没学会,连李婉都能将一两首简单的曲弹得流畅无比了。 李婉弹完之后,还得意得冲她显摆:“你确实不是学这块的料,还是别再为难知萦姐姐了。” 她无法反驳,所以她不再去萦芳院学琴了,今日是为了等父亲,实在无聊,才让挽秋将琴拿出来练练,她还是不死心。 父亲近日归家的时辰是越来越晚了,这段日子,虽然出门的次数不是很频繁,也隐约听到了一些风声,近来朝局不稳。 她可没忘记上一世家里的怎么被害的,虽然目前没有抓到二皇子明显针对徐家的证据,但她也要给父亲提个醒。 她等了很久,琴早就不弹了,只是以手撑额枯坐着。 挽秋不忍心,便小心劝道:“小姐,看来今晚是很难等到老爷了,要不咱们明晚再来吧,现在很晚了,您该就寝了。” 徐知颜也不再固执了:“走吧。”毕竟她不睡,挽秋凝冬和张伯也不敢先回去歇息。 可第二日徐知颜早早便起,她到父亲院里去请安,母亲才告诉她,父亲昨晚回来得晚,陛下下令让他到金陵守一趟,具体所为何事,父亲没有细说,母亲也不好问,这涉及朝中机密,所以父亲今晨赶早便出发了。 徐知颜懊悔,早知道今天就再起早一些,还能送父亲出城。 转眼间,和煦的春三月便到了。 张若欢给各人递了帖子,邀众人前去赏梅,学士府有一片娇艳夺目的梅林,正好是晚梅。 徐知颜想推了,可长姐说,新年新气象,多出去走走,没什么不好,只是她说这话时,眼里有些闪烁不定。 长姐喜静,这次却反常的哄着她去,这其中要是没点弯弯绕绕的话,徐知颜是不信的。 于是她爽快答应了。 挽秋和凝冬也很高兴,这个冬天尤其的长,恰逢春光明媚,去赏梅她们也是很欢喜。 今晨她们费心给小姐精心打扮一番,挽秋给小姐上妆时,内心不由得感叹,她们小姐出落得越来越美了,去年脸上还有些细嫩的婴儿肥,今年稚嫩褪去,眉眼中多了几分少女的惊艳,再薄施粉黛,将美貌稍加雕饰后再放置于梅花丛中,仿若仙女落凡尘。 徐知颜来到张学士府后,才发现今日的邀约有何不一样了。 张夫人早逝,留下一儿一女。 张学士心疼这双儿女,对夫人重情重义,硬是没有接受续弦的提议,府中没有什么妻妾通房。 以前张夫人过世后,便是张老夫人重拾掌家之权,张老夫人有心培养孙女,就将她带在身边,让她学习管家之事,也不知是张若欢在这方面天赋异禀,还是老夫人教得好,张若欢在十三岁时便从祖母手里全权接管了张家。 张若欢的哥哥张若君在刑部任职,张学士在翰林院的事务繁忙,张若欢就只能自己找乐子,这不,今天就邀人赏梅来了。 徐知颜到张家之后,才发现今天来的人很齐,京中能叫得上名字的公子小姐都来了,甚至还有四位皇子。 徐知颜纳罕,朝中不是局势紧张吗,眼下这四位皇子在宴席上的谈笑可不像是传闻中剑拔弩张的样子。 连久病才愈的穆王也来了。 去年年底,京中不少人私下流传,穆王殿下病入膏肓,命不久矣了。李婉听到这话时,还特地跑到徐知颜院里问她要不要去看看穆王,或许是最后一面了。 徐知颜抱着陆矜安刚送她的兔子,来回逗弄,漫不经心的说道:“那可是穆王,我只是一个闲散人,高攀不上。” 李婉显然有些着急,气愤道:“那都是外边瞎传的流言,都过去多久了,你还真放在心上了?” 徐知颜把兔子放回笼子,又给它撒了一些吃食。 李婉看她气定神闲的模样,更着急了,“他可救过你好几次,而且 第82章 他们二人青梅竹马 徐知颜抬起头,认真说道:“他救我,我很感激,也很想报答,可他并不喜欢我,我也不能以身相许。就如你所说的,他如今病入膏肓,我是会些不入流的医术,但自问,是不敢与宫里有资历的太医比的。我去了也没用,你不用再多说了。” 李婉想起陆老夫人寿宴上穆王祝福徐知颜与陆矜安的话,一时说不出话来,也许是她们看错了吧,穆王确实不喜欢颜儿。就是可惜了,天旭难得再出一个穆王,天妒英才,现在他居然要死了。 她接连为此惋惜很久,可直到过了新年,过了正月,过了二月,都没听到穆王过世的消息,直到三月,穆王出现在朝堂上,群臣惊愕不已,李尚书晚上回家吃饭时,提到穆王康复的事,李婉雀跃得多吃了两碗饭。 所以今日在学士府的赏梅宴上看到依旧俊朗冷然的穆王,她也特地上前寒暄问候了。徐知颜只是远远看着李婉与容辞交谈的画面,只看一会,便移开了眼。 她知道,穆王有自己的计划,她不便多问。 京中刚传出穆王病重的消息时,她也慌乱过,只是冷静后细细回想,这不可能。 他在榕山受的是皮外伤,她及时处理了,回到宫里,太医们也尽心尽力的救治,所以那日她去穆王府看到的是他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穆王府守卫森严,旁人很难在他的伤药上动手脚。 唯一的解释就是,他要利用这次受伤来反击。 果然,没多久,徐知颜便听到陈善被斩首的消息。 这些时日,她也看明白了,他的伤重是假的,但想与她撇清关系是真的。既然对方不想与她有什么牵扯,她也得识趣才行。 张若欢今日的宴席办得很是不同,地点就在梅林中,男女虽分席,但没有用屏风隔开,就这样面对面落座,还能一起品酒吟诗。 刚到梅林的一些小姐都觉得张若欢这个安排很是大胆,她们有些犹豫。既想顾及名声,又认为这是个好机会,平时哪有这种近距离接触男客的机会啊,更别说今日四位皇子都在场了。 所以她们只是犹豫片刻后,便一脸羞涩地入座了。张若欢一再言明,不必拘礼,一些胆大的小姐便乐得自在的挑起了位置。 徐知颜避让锋芒,于是便与长姐坐到后面。 一个时辰过去,大家聊得很开心,一些墨守成规的小姐也能与对面的公子搭上话,不仅是女孩们在争取机会,男孩们也是很会把握住机会。 徐知颜举杯喝酒时,余光往前边聊得欢快的几人看去,有些人甚至已经开始眉来眼去了。她看到张若欢坐在上首,笑意难掩,这人莫不是想做媒婆? 有两个女子在与陆矜安斗诗,他有意让着,这会已经喝了几杯,张若欢见状便调侃道:“你们手下留情啊,把世子灌醉了,徐三小姐可是要找你们麻烦的。” 众人闻言轻笑,目光纷纷投向徐知颜。 徐知颜又倒了一杯,微笑着说:“无妨,今日首要是尽兴,大家不要辜负了张小姐的美意。” 那两个女子也笑,直言三小姐真是好气量。 大家仿佛默认了徐知颜是日后的侯府儿媳。 李婉坐在一旁,下意识看了穆王一眼,只见他神情淡然,目光落在一旁的梅林中。 没一会儿,便有人陆陆续续起身走入梅林赏梅,都是家教极好的世家子弟,今日大家都克制了酒量,以免喝多了闹出什么失礼的笑话。 见长姐在与婉婉畅聊,徐知颜便放下酒杯,也走近梅树旁,认真看花。 漫步在梅林中,春风拂面,淡淡的清香围绕在整个梅林中,越往前走,清香越是浓郁诱人,令人心旷神怡。 容辞瞥见徐知颜往里走的身影,正犹豫着要不要跟上时,一抹天青色的身影已经从他面前闪过了。 陆矜安跟在徐知颜身后,嘴角噙着笑,看着置身于花树中的徐知颜,一时不知看人还是看花好。 “你跟来做什么,是来与我商议婚嫁事宜吗?”徐知颜靠在梅树旁,好整以暇的看着陆矜安。 陆矜安闻言,脸上泛起微红,轻咳两声道:“没有的事,他们开玩笑罢了。”即使他是真的有这个意思,可他也明白,小颜对他无意。 “这花开得真好!”徐知颜不由得感叹。 “很喜欢么?我明日买一些,让弈明种在环颜阁里。” 徐知颜白他一眼:“不行,梅花开得太盛了,会遮住院子里的那些小花,我还是更喜欢院子里的那些花。” 陆矜安笑出声,她的护短是连院中花都包括在内的。 谈笑间,他方才的酒意也散了几分。 二人之间的距离不算远,空气中的清香里也掺了些淡淡的酒味,徐知颜眉心微蹙:“矜安,你以后别喝这么多酒,我不想看到你变成一个短命鬼。” 陆矜安嘴角含笑,折了一枝开得最盛的梅花递给她:“哪有这么劝人的,人家都是挑好的说,就你说得不中听。” “我这是良药苦口,忠言逆耳,你不听便算了,哼!”她接过梅花后,往后退了两步,要与他拉开距离。 她突然停下,敛了笑意,认真问道:“造谣的那两个人是你抓到的吗?” “不是。我与伯父查了许久,都没抓到,我这几日也是很纳闷,到底是谁有这么大的本事,能让这种恶徒甘愿伏法。” 徐知颜拈着手中的梅花,来回转动。她想了许久,那日在寿宴上,也是陆家站出来维护她,也以为是陆家帮的忙,没想到,也不是。 宁筠儿走到容辞身旁:“殿下可有意与我一同赏花。” 容辞沉吟片刻,微微颔首。 他们并肩走在繁花中,身影极为般配,李婉拧眉看着这一幕,那种初见宁筠儿时的怪异感又浮上心头了。 宁筠儿道:“殿下恢复得如何?父亲一 第83章 殿下喜欢我吗 繁星满天,一轮轻柔的月光透过窗纱,照进屋内。 “你们先歇息吧,我到院中坐坐,不用服侍。” 挽秋与凝冬小心翼翼地对视一眼,今晚小姐心情不好,她们最好不要在她跟前晃悠。 挽秋福身一礼:“那奴婢们先退下了,小姐有事便唤我们。”凝冬不敢多问,二人只好拉上门退出去。 徐知颜翻来覆去实在睡不着。 脑海里全是白日里,她回头看到宁筠儿和容辞站在一起的模样,那种般配自然,像是与生俱来的。 她一把掀开被子,披上外衫,提着一壶酒就到外面去了。 今夜的月亮很好,早上听挽秋提过一嘴,今天好像是十六,难怪圆月高挂。 她坐到院中的木桌旁,翻开桌上的杯子,将酒倒进去,一口气喝下,还是不解气,她又倒了两杯,都是一口闷,再倒第四杯时。 她手指摩挲着杯沿,苦笑一声,她才跟陆矜安说少喝点酒,不要做短命鬼呢,没想到她自己却迫不及待的当起了短命鬼。 想归想,她手上没闲着,又倒了两杯。 难怪都说酒是个好东西,可助眠,喝醉了,脑袋晕晕空空的,可不就睡得快嘛。清醒的时候,要想的事太多了。 很快,一壶酒便空了,徐知颜摇晃着酒壶,张口就想叫挽秋拿酒,还没出声,嘴已经抿紧了,差点忘了,刚才已经让她们去歇息了。 徐知颜只好自己轻声开门,去房中将酒拿出来,这次她拿了两壶。 喝三壶,今晚总能睡个好觉了吧。 第二壶被她喝了一半,她抬头看天上的月亮,又揉了揉眼:“月亮都有两三个了。” 这时院中传来一个低低的嗤笑声,她后背一凉,虽然眼睛有点花,可耳朵还没醉,她听得清清楚楚。 正当她抬起头想转身查看时,一个清逸飘然的身影从墙头纵下,站到她面前。 她吓得正要惊叫出声时,来人赶紧上前捂住她的嘴。 “是我。”清润低沉的声音传来。 徐知颜被吓得酒醒了不少,挣脱他的手后,定睛一看,眼前泛着笑意的人正是容辞。 她慢慢平复心跳,坐回位置上,没好气道:“看不出殿下还有夜探香闺的习惯。” 容辞掀袍坐到她对面,自顾自地也翻开一个杯子,倒上酒,连喝了三杯。 “穆王府没有酒吗?” “有,但没有国公府的好喝。” 徐知颜闻言脸色也好了些,这可是她亲手酿的青梅酒,肯定好喝啊。 上次她喝了九仙酿后,就决意自己也要学酿酒,后来真的酿出了父亲都称赞不已的青梅酒。 徐知颜忽然伸手扣住容辞的手腕,将右手打上去,嘴里念念道:“伤全好了吗,就开始喝酒……” 脉象平稳,和缓有力,好得不能再好了。 容辞一脸戏谑地看着她,他忽然觉得人一定要常常见面才好,原本浮躁不安的思绪,在见到她的那一刻,莫名其妙就平息了,尽管还没说一句话,没做什么事,但只要看一眼便安心了。 脸上逐渐发热,徐知颜也不知是因为酒,还是因为他。 她迅速将手伸回,一声不吭地倒了杯酒,可眼下却越喝越清醒。 两人陷入沉默中。 庭院静谧,只剩倒酒入杯中的清脆声。 “殿下喜欢我吗?” 话音刚落,徐知颜的脸顿时烧热,她自己被吓得一激灵,这是她在心里想的话,怎么……怎么就这么突兀的说出来了。 她一时无措地抬眼望着容辞,只见他脸上也是难得的惊讶。 徐知颜重重搁下杯子,右手直拍脑门:“我……我不是那个意思……” 容辞眼中笑意溢出:“嗯。” 嗯?徐知颜又懵了。 “所以你不要嫁给陆矜安。” 徐知颜刚想解释,她不会嫁给陆矜安,话到嘴边,脑中又炸开,容辞喜欢她? 她茫然地抬起头,只看到容辞眼中璀璨的星光,他在对着她笑。 月光朦胧,她的视线却渐渐模糊了。 外面传来一声响动,徐知颜猛然睁开眼,清晨的光亮很刺眼。 她看了看周围的环境,还好还好,这是她的房间,她是从自己的床上醒来的。 果然是一场梦,幸好,幸好只是一场梦,不然她真的没脸出门了。 她刚下床时,才发现昨晚身上的外衫没脱便睡了,一些片段不断闪现,她抓着外衫的手开始微微颤动,别急别急,还有一个办法,能验证到底是不是梦。 她深吸一口气,慢慢拉开门,凝冬正拿着托盘走向院中的木桌。 “慢着,别动。” 凝冬停在原地,转过身不解地问道:“小姐,怎么了。” 徐知颜快步走到木桌前查看,只见桌上摆放着三个酒壶,还有……两个翻开的杯子。 她眼前一黑,哭丧着脸,两个杯子,昨晚不是梦。 自己还说了那么大胆的话,徐知颜现在只想找个洞钻进去,这世界上有没有什么神仙,或者有那种能让忘掉一段记忆的法术。 她瘫坐在石凳上,有气无力的说道:“没事,你忙吧。” 也不知后面她还有没有说出什么更惊世骇俗的话,这些她想不起来了。 洗漱之后,她便到长姐的院子吃早饭,徐知萦见妹妹一早上心不在焉的,抬起手抚上妹妹的额头:“也没发烧啊,今天是怎么了,心事重重的模样。” 她犹豫着要不要将昨晚的事说出来时,外头传来李婉的笑声。 “颜儿,好消息啊,夭夭的妹妹找着了!” 徐知颜眼前一亮,忙拉着李婉和夭夭坐下:“真的吗?” 李婉把徐知颜面前的粥碗拉过来,端起碗先喝了两口:“真的,已经在路上了,夭夭的妹妹叫小桃。” “小桃,真好听,她们姐妹俩的名字是取自《诗经》中的‘桃之 第84章 还愿 四月初,鸟语花香,万物复苏。 太后有感,旧年多难,诸事不顺。幸得开春之后,陛下的身体逐渐恢复,为求今年风调雨顺,国泰民安,特下令,携京中大臣家中的女眷一同到宝灵寺祈福。 宝灵寺也是皇家寺院,每年太后都会到寺中祈福,可往年只带长宁郡主,今年却叫上了诸位世家小姐。 容澄不解,歪着头问皇祖母:“祖母,今年带这么多人去吗?” 太后逗弄着笼中的雀儿,感叹应道:“人多热闹,祖母也到了怕冷清的年纪。” 容澄似懂非懂,只是觉得自己也和祖母一样,很怕冷清。 皇后已经提前派人宝灵寺后园的院落清扫整理好了。 宝灵寺后园有三个院落,每个院落都有主院和东西厢房。 此次同行的有太后、皇后、莹嫔,两位公主、长宁郡主和余下的十位世家小姐,皇帝指派穆王与靖武王世子一同率领御林军随护。 太后与皇后、莹嫔同住远山院,长宁郡主住栖云馆的主院,魏悦柔与靖武王府的二小姐容萱萱居听雨园的主院,剩下的厢房中都是各位世家小姐,薛凝樱非要缠着李婉,聊上次在张学士府宴上没说完的秘闻,她们俩便住一间,长姐没来,徐知颜挑来挑去,只能和稍微顺眼一些的魏悦婕同住。 一场雨刚停,春日午后的空气中弥漫着沁人心脾的草木清香,下人们在收拾屋子,徐知颜带着挽秋就往前殿走,刚走到宝灵寺的主殿门口,便看到婉婉和薛凝樱在主殿门口窃窃私语,薛凝樱四处张望时,恰好看到迎面走来的徐知颜。 薛凝樱直起身子,冲她打招呼:“三小姐!下午好呀。” 李婉也转身过来,笑眯眯地看着徐知颜。 “你们在这做什么?”徐知颜不明所以。 薛凝樱一听这话就如同霜打的茄子一样蔫儿下来。 她恶狠狠地咬了一口手里的百花糕,忿忿不平道:“听雨园里吵吵闹闹的,我们实在听不下去,就晃到这儿来了,这里清净,没人敢在菩萨面前造次。”薛凝樱说完,把百花糕塞进嘴里,还双手合十朝主殿中拜了拜。 徐知颜略想了想,听雨园中住的都不像是那种会不顾脸面吵闹的人,她还是好奇地问出来了:“是谁在吵闹?” 李婉将她们拉到主殿台阶旁的桂花树下,看了看四周,确定没人,才压低声音说出来:“就是那个刚恢复容貌的容萱萱。” 徐知颜眼中的不解之意更甚。 李婉轻叹一口气,这人是真的两耳不闻窗外事,只顾着玩啊。 “容萱萱十二岁时,与容随茂上街游玩,被见仙阁里的一位姑娘撞见。那位姑娘是容随茂在见仙阁里包下的第一个人,可谓是貌美如花,就是不知她瞎了哪只眼,真的对容随茂用情至深了,她在见仙阁楼上,看到容随茂身旁的女子能在光天化日之下,陪他尽情游玩,而自己只是个见不得光的青楼女子。” “她一时妒心起,派人将容随茂引开,自己把容萱萱堵在小巷里,用毒水泼到容萱萱脸上,据路过的人所描述,当时他们看到容萱萱的脸灼烧严重,容随茂赶到时,一刀将那个女子砍死,把容萱萱送回家医治,连太医都说,容小姐的脸无法恢复了。容萱萱也因此在家长待了三年,也因此错过了册封郡主的好机会,但最近不知怎么回事,她的脸竟然好了。” 李婉说到这时,也是满心疑惑不解:“脸是好了,脾气却更大了,方才在园中与王小姐就因为小库房归谁的事吵起来了,靖武王有心补偿这个女儿,所以这次出行,她带的奴仆婢子是最多的。她是受宠的二小姐,王小姐也不是什么可以任人搓扁揉圆的丫鬟,两人针尖对麦芒,正吵得热闹呢。实在太吵,我们就出来了。” 徐知颜听完,若有所思的点点头。 李婉看她一副好欺负的样子,忍不住多说两句:“你没事就离她远点,这人跟个炮仗一样,不点都能炸。现在她风头正盛,恐怕连太后都会向着她。” 薛凝樱回想方才容萱萱的跋扈模样,莫名吓得一激灵,深有同感的频频点头:“就是就是,惹不起还躲不起嘛!” “颜儿,小樱,你们在哪说什么悄悄话呢?” 徐知颜应声看去,一身浅粉衣衫的宁筠儿正盈盈含笑地看着她们。 春光明媚,阳光透过茂密的树叶,细碎的光点落在她的裙摆上,美得晃眼。 “宁姐姐!”薛凝樱快步往台阶上走去,没几步就跑到宁筠儿身旁。 徐知颜与李婉跟在薛凝樱身后,走到宁筠儿面前,向她行礼:“臣女见过郡主。” 宁筠儿挽着薛凝樱,一脸受伤道:“你们俩怎么总是把我当外人,我都说好多次了,私下不用多礼。” 徐知颜笑答:“郡主言重了,三位娘娘还在寺中,礼数不可废。” 看到徐知颜对宁筠儿的态度疏远,李婉心中松了一口气,她有一种很奇怪的直觉,这个美人郡主藏得很深,见到她甚至比听雨园里暴躁跋扈的容萱萱还让人透不过气来。 徐知颜倒是没想这么多,只是出门前祖母与母亲再三叮嘱,这趟一定要知礼守礼。 几人相伴往观音殿走去,徐知颜深吸一口气,沿阶梯边沿而上,特地选从偏门的右边进去,她站在殿门前,庄重地跨出右脚。 有小沙弥持香站在香案旁,徐知颜上前要了十三炷香,点燃,横拿上下晃动,高举过头顶作揖,面容肃穆地将香置于香炉中。 她退回到蒲团前,双膝跪下,双手合十高举过头顶,心里默念所求之愿,再拜,如此来回三次。 拜完菩萨,徐知颜起身又向持香的小沙弥行礼:“多谢小师傅。” 小沙弥俯身还礼。 做完这些之后,薛凝樱才轻声开口:“知颜姐姐,你 第85章 也不一定是上天眷顾 徐知颜闻言,目光仍停留在菩萨的金身上,柔声应道:“以前很少拜,可我近来得了上天的眷顾,自然是要虔诚还愿的。” 她的声音很轻,轻到让人不忍打扰。 李婉与薛凝樱以为她说的上天眷顾,是榕山遇袭,九死一生捡回一条命的事,二人也深表认同。 宁筠儿依旧微笑着:“也不一定是上天眷顾,也许有人舍命相护呢。” 宁筠儿这话,李婉和薛凝樱也很认同。徐知颜能侥幸保得一命,确实是天时与人和缺一不可,要是没有穆王,徐知颜那一回,也怕是凶多吉少。 “是有人舍命相护,徐三小姐不来谢人却来求佛。” 几人闻声回头看去,一向迟钝的薛凝樱却最先反应过来,连忙行礼:“臣女见过殿下,见过容将军。” 徐知颜不认识这人,但薛凝樱的一声“容将军”,一下道破眼前人的身份。 放眼天旭,除了穆王,能被称为容将军的少年,只剩一个。 那就是靖武王长子,容随牧。 只见容随牧噙着一丝笑站在她们身后不远处,他身旁是神情淡然的容辞。 这是徐知颜第一次见到容随牧,上次在榕山猎场,距离太远,她也没兴趣去探究。 她以为靖武王的两个儿子长相是差不多的。 可眼前这人身姿挺拔、刚毅冷漠,一双黑眸深不可测,可他居然有一副好皮囊,五官轮廓分明深邃,只比容辞稍逊色几分。 徐知颜也俯身行礼。 “臣女徐知颜见过殿下,容将军。容将军所言甚是,人要谢,佛也要拜,我与父亲已经接连上门谢过穆王殿下的救命之恩了,说来羞愧,还因为这个,连累了殿下的名声。” 说到这,她抬眼看了一眼容辞,双颊酡红,脑海里浮现那夜庭院中对饮的醉言。 自那之后,容辞忙着太后祈福的护卫部署。 他们没有再见过面,直到今日。 容辞面不改色应道:“职责所在而已,三小姐不必多礼。” 徐知颜不知是不是自己的错觉,容辞的声音,较于往日,多了几分温和。 容随牧盯着徐知颜看了许久,似笑非笑。 容辞率先走出观音殿,容随牧这才不得不紧随其后。 确认他们走远之后,薛凝樱这才长舒一口气,一脸后怕道:“靖武王府的这几个人,都不好惹,咱们得离远点。” 几人微微颔首,徐知颜却将容随牧的眼神记在心里。 祈福共有十日。今日不算,只当休整准备。 接下来的几日,众贵女随着太后每日晨起,诵经,吃斋饭,下午在屋里抄写佛经,将每日抄写的佛经呈到观音殿后,晚上可以自由活动。 中午斋饭是在观音殿左侧的斋堂吃的,太后皇后莹嫔也在,三位娘娘先吃,三位娘娘走了之后,众贵女才能开始吃。 这日,三位娘娘在宫人们的簇拥中离去,众位贵女才开始有序入座,吃饭。 斋饭全素,李婉吃了几日,已经是眼冒金星,徐知颜也有些想念府里的膳食了。 斋堂那静悄悄的,忽然,一阵筷子砸到桌上的声音刺耳响起。 “这得吃到什么时候是个头!” 这番变故引得众人纷纷抬头,只见容萱萱眼神冰冷、脸色铁青。 徐知颜借机仔细端详这个恶名在外的容二小姐,前几日大家都很安分,各自守着眼前的位置,徐知颜也是,所以她没有机会像现在这样仔细地看着容萱萱。 容萱萱和容随牧很像,尤其是眼神里透出的那股狠劲。 像极了,徐知颜甚至怀疑之前那个好色呆蠢的容随茂是不是靖武王在外面捡来的。 可据李婉所说,靖武王府的四个子女都是靖武王妃亲生的。 也许是徐知颜的眼神太过明显,容萱萱四下打量一番,冷锐的目光落到徐知颜身上。 她踢开脚下的斋碗,慢步向徐知颜走来,高傲地问:“你是谁?” 徐知颜正犹豫着要不要回答时,坐在她身后的王晴妍已经开口了:“这是徐国公府的三小姐,名为徐知颜。” 徐知颜不想被卷进风口里,装作视而不见,她虽是靖武王府的小姐,却没有册封为郡主,本质上来说,她们俩,谁也不比谁高贵,纵使不打招呼,她也不敢说徐知颜不敬。 容萱萱站在徐知颜身旁,若有所思:“徐知颜,徐知颜……原来是你啊。” “我记住你了。” 容萱萱忽然粲然一笑,让人脊背发凉。 徐知颜收回目光,低头吃着碗里剩下的斋饭,她没有浪费粮食的习惯。 容萱萱见她不理自己,也没有气恼,反而刚才的气消散得差不多了。 想到这,她还坐回去,令婢女重新盛了一碗饭,津津有味地吃起来了。 婢女蹲下身,清理方才被摔碎的斋碗。 正在此时,有个小沙弥敲响斋堂的门,容辞与容随牧立在小沙弥身后。 “诸位檀越,方才小僧听闻斋堂内发生争吵,特请了两位大人前来调和,不知现下可方便让我们入内?” 宁筠儿站起身来,她看了容辞一眼,随即答道:“只是斋堂,没什么不方便的,请进。” “这事怪我,方才没拿稳,不小心打碎了斋碗,粟米可贵,实在对不住每日为我们辛劳准备饭食的师父们。”宁筠儿言辞恳切,说完还认真地行了个礼。 众人不言语,神色各不一。 容辞与容随茂走进斋堂内,一个甜甜的声音响起:“三表哥!” 徐知颜还没看清说话者,随着一阵香风略过她身侧,方才还端坐着的容萱萱已经站到容辞身旁了。 只见她一脸甜笑地拉着容辞的袖摆,与刚才冷傲凌人的模样反差实在太大。 “你眼睛长到哪儿了?没看到我吗?”容随牧伸手敲了妹妹一下,不满说道。 “哪有啊,在 第86章 挽秋被打 容萱萱听到这话,挽着容随牧的手转变成紧抓着他的手臂。心里只有一个想法,三表哥不喜欢嚣张跋扈的人。 宁筠儿看着容辞深沉的眼眸,心脏漏了一拍。 身旁的婢子轻轻拉了拉她的衣袖,她才缓过神来,恭谨答道:“是的,筠儿莽撞,还请殿下与将军责罚。” 徐知颜已经吃饱了,也跟其他人一样在看戏。 容随牧看了在场众人的神色和妹妹的反应,心里当即明白是怎么回事。 他也抽开容萱萱的手,朗声笑道:“不过是一只碗,郡主没事就好,回头本将军会给寺里多添些香火,补回来。” “如此便好。”容辞说完拂袖而去。 “表哥……”容萱萱急了,想追上去。 她追到门外,被容随牧一把拉住:“回去!太后皇后都在,你给我安分点!” 她小心翼翼地抬眸看了一眼,哥哥说这话时眼神凌厉,不像在开玩笑,她只好委屈地转身回了斋堂。 容萱萱进去时,宁筠儿还站着,她别扭傲娇地走到宁筠儿跟前,甩了句:“谢了。” 便带着仆从们回听雨园。 大家都走得差不多了,只剩徐知颜和薛凝樱、宁筠儿走在后面。 薛凝樱嘴里还嚼着偷带的果干,不满地瘪嘴道:“宁姐姐,你干嘛要帮她遮掩啊?要让她被穆王殿下责罚一通才好。” 宁筠儿微微一笑:“其实萱萱并不坏,这几年被闷在后宅太久了,有点小脾气是能理解的。而且她的脸……小小年纪却遭此横祸,她能撑过来,已经很不错了,多给她一点包容吧。”她说完,手轻轻抚着薛凝樱的发丝,久久不说话。 薛凝樱心里冷笑,宁姐姐说这话,是没看到容萱萱在听雨园里三天两头就打死一两个婢女,原因竟然只是因为她们梳的发髻不是自己喜欢的,倒的花茶烫了点。她现在才明白,为什么容萱萱来一趟宝灵寺都要带这么多奴仆,是怕打死的婢子多了,到最后没人伺候她。 徐知颜心里不在意,只是默默听着,她不认识容萱萱,也不想知道宁筠儿为什么要替她兜底。只是有一点她不认同,容萱萱受伤归受伤,为什么要除了她的亲人和伤她脸的仇人之外的人包容她。 徐知颜与挽秋回到栖云阁的东厢房,魏悦婕已经在抄写佛经了。 魏悦婕与她的关系不好也不坏,没有刻意维持,也无需提防。 进屋后,挽秋伺候徐知颜净手漱口,随即站在案前研墨,徐知颜挽袖开始抄经书。 博山炉里的香燃着,一缕缕轻烟浮在空气中,窗外微风穿过静谧无声的东厢房,房内只有狼毫笔擦过宣纸的沙沙声。 两个婢子都静立在案桌旁,偶尔添墨研墨,偶尔温茶倒茶,十分平和。 徐知颜的经书抄得差不多了。 “离宁筠儿和容萱萱远点,你的生活会平和很多。”魏悦婕的声音打破平和的沉默。 徐知颜停下笔,惊讶地看着她。 魏悦婕轻轻将笔搁下,双手拿起宣纸,往纸上吹了吹:““别这么看我,言尽于此,你想再多问什么,也问不出来了。” “好,谢谢你。”徐知颜诚恳应道。 女子的直觉一向很准,她相信魏悦婕的话,因为魏悦婕现在无法从她这再得到什么了,她们两人未来的路也不相同,没有利益冲突,纵使不是朋友,魏悦婕也不是那种闲到自己主动去树敌的人。 徐知颜将抄好的佛经递给挽秋,挽秋稍加整理,便与魏悦婕的婢子梦蝶一同出了门。 徐知颜卸下钗环,躺在榻上合目而憩。 过了许久,徐知颜睡醒,在耳房歇息的挽秋听到小姐这边的动静,便垂眸走出来伺候,她一直低着头。 徐知颜刚开始没在意,只以为挽秋这两天累着了,没歇息好。 之前皇后有令,这次来祈福,为了显心诚,不扰佛门清净,每位小姐只能带一个婢子,不知容萱萱为何能带十个。 “挽秋,今晚你早点歇息,凝冬没在,这两日你辛苦了。” “没事的小姐,奴婢不辛苦。”她只答了一句,但头垂得更低了。 对面同样在伺候魏悦婕的梦蝶,停下手看了挽秋一眼,欲言又止。 魏悦婕只淡淡道:“发什么愣,别耽误时辰。” 梦蝶回过神,连声称是。 徐知颜坐到镜前,手里握着陆矜安给的玉佩,这是由白玉制成的,线条柔和,触手生温。 挽秋仔细挑选与衣饰相匹配的发簪。她拿着一支薇灵簪往发髻上比划。 徐知颜不经意间抬头,从镜中窥见挽秋的双颊布满淤青和肿胀,她惊得瞬间怔住了,猛然转过身,拉着挽秋厉声问道。 “这是谁干的!” 挽秋慌忙跪下,用手捂着脸颊,眼泪瞬间夺眶而出。 “是奴婢方才自己摔的,小姐,你别生气,别生气。” “抬起头来!”她握着挽秋的手微微颤抖。 挽秋抬起头,哭着说:“小姐,这不是什么重伤,过两日便好了,你别生气。” 徐知颜伸出手,轻轻捧着挽秋的脸,这才看清她脸上的伤痕。 双颊青肿,甚至肿到眼睛处,嘴唇也刮破了。昔日这张温婉灵动的脸,现在变得麻木疲惫,肿得高高的。 挽秋擦干眼泪后,却看到小姐眼里凝结的泪意。 她迅速冷静下来,扣着徐知颜的肩膀说道:“小姐,奴婢真的没事,您会医术,过几日就能调养了。”挽秋明白,她家小姐最是护短。 以前有一次凝冬在街上买东西,跟人家起了争执,对方是个悍妇,骂得凝冬一路哭着回府,小姐知道后,马上拽着凝冬回到那家铺子里,跟那个妇人对骂了很久,将对方也骂哭了,让她跟凝冬道歉。在街上给凝冬买了很多好吃的,将凝冬哄好后,才拉着凝冬,两人高高兴兴地回府 第87章 杖毙 听雨园的庭院中开满了广玉兰,郁郁葱葱,芳香馥郁。徐知颜走到听雨园的门前,转过头认真对挽秋说:“从现在开始,不管我说什么做什么,你都不要拦着。” 挽秋紧咬嘴唇,低声应是。 院中摆放着一张藤椅,旁边的木桌上是各种时鲜的水果和精致的糕点,容萱萱坐在广玉兰树下的藤椅上,身后是两个给她摇扇的婢子。 其中一个丫头看到徐知颜身后的挽秋便慌了神,定是人家找上门算账来了。 方才她如往常一般将写好的佛经交到前殿,小姐却非要让她将徐三小姐的丫鬟叫到听雨园里,之后不分青红皂白便让人按住徐三小姐的丫鬟,然后让她打那个丫头…… “容小姐真是好兴致。”徐知颜一进院中便坐到木桌旁,浅笑着说道。 容萱萱拿着一颗葡萄在仔细端详,随后睨了一眼挽秋:“不知徐三小姐到听雨园来,有何贵干?” 本来在房中歇息的其他小姐听到徐知颜的声音,也在屋里悄悄掀起窗沿一角,偷看起来。薛凝樱与李婉则是闻声便出来了。 李婉还以为颜儿是来找她的,高兴地走到她面前,正要开口询问时,恍然看到挽秋受伤的脸,便急忙问道:“挽秋?这是怎么了,谁欺负你了?” 薛凝樱这才跟上前,不可置信地看着挽秋的伤:“这是哪个不要命的干的好事?下手也太狠了!” 薛凝樱自小没怎么见过阴暗的内宅争斗,府里那些姐妹们争闹起来,无非也就是告告状,动动嘴皮子,从没真的动过手,所以她看到挽秋的伤很是惊讶。 挽秋依旧紧咬嘴唇,不敢乱说话,给小姐添麻烦。 容萱萱嗤笑一声,笑这两个人瞎了眼:“是本小姐的丫鬟干的,怎么了?” 徐知颜调整坐姿,直面着她,面容娇嫩如花,笑起来很明媚,若不是眼里那抹藏不住的狠意,徐知颜在街头上遇到她的话,都会误以为这是哪家的乖顺小姐。 “敢问容小姐,我的婢子是何处得罪了您?” 容萱萱哼了一声:“她明知道本小姐的脸刚治好,还打扮得花枝招展地在我面前晃,就该打?” 薛凝樱和李婉不由得将目光投到挽秋身上,一身素色衣衫,头上仅用一支银簪绾发,脸上不施粉黛,连耳饰也没有,这叫打扮得花枝招展? 徐知颜当然知道挽秋一向有分寸,行为举止和穿衣装扮上从未出过错,她忍着一口气,又接着问:“挽秋这身装扮,错在哪里?” 容萱萱这才稍稍坐直身子,缓缓将目光移到挽秋身上,刚看到挽秋那张肿得不亚于猪头的脸后,便乐不可支地笑起来:“错在那张脸啊!” “一个贱婢而已,长成这样是想勾引谁呢?” 徐知颜脸色顿时沉下:“她是不是贱婢,还轮不到你来说教!” 她本不欲惹事,可这个刺儿头很明显是冲着她来的,既然躲不过,她也不怕事。 “徐三小姐这么心疼自己的奴婢啊?你别生气啊,你这样,别人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我打了你呢。” 容萱萱说完又躺回躺椅上,拈起一块花糕,放到嘴边,细细品尝。 挽秋悄悄上前一步,拉着徐知颜的袖子,冲她轻轻摇头,示意她不要再计较了。 “你跟挽秋道歉,跟她道个歉就好。”徐知颜也不忍心让挽秋为难,只好退一步。 容萱萱一听这话,笑得更明媚灿烂:“好啊,既然你这么有诚意,那我接受你的提议。” “来人,将念念拖出去。”她说到这,端起桌上的花茶轻抿一口,续道:“杖毙。” 在摇扇的婢女脸色突变,直直跪在她面前一个劲地磕头求饶:“小姐饶命,小姐饶命,念念以后一定会忠心侍奉小姐,求求您了!” “是念念打了你的婢女,你要打回去吗?要打也可以,等你打完,彻底出了气,我再将她杖毙。”一两句话便将一个花季少女的命敲定。 周边围观的侍女们,听罢不由得打了个冷战。 徐知颜看到那个名为念念的婢女,哭倒在容萱萱的脚边,浑身颤抖,脸色惨白。 徐知颜站起身,走到容萱萱身旁,一把将她拽起,容萱萱脸上笑意未散,她料定徐知颜不敢将她怎么样。 “怎么?你将我拉起来,就是为了看你怎么打念念的?” 徐知颜不言语,只是冷冷看着她,然后蓄力于右掌,用尽全身力气,来回甩了容萱萱四个巴掌。 “啪——” “啪——” …… 事情发生得很快,巴掌的清脆声回荡在整个安静的听雨园中,众人久久没反应过来,容萱萱捂着脸,惊恐地看着徐知颜,她立刻抬起手想反击,徐知颜死死捏住她的手腕,眼里迸射着无尽的怒意。 容萱萱的手动弹不得,便转头向身后怒喊道:“给我打她啊!你们都是死人吗!把她打死!” 从东厢房中冲出四个身强力壮的仆妇,她们正要扑上来,李婉和薛凝樱立刻守在徐知颜身旁。 徐知颜冷声斥道:“我是徐国公府的三小姐,谁敢动我一下试试?” 那四名仆妇停住脚步,面面相觑,一边是将门贵女,一边是暴戾的主子,她们进退两难。 徐知颜手上稍一用力,就把容萱萱推倒在地,她自小便爬树玩水,到处蹦跶,力气自然比娇滴滴的容萱萱要大一些,再加上人在很生气的时候,也会有一些力量迸发。 容萱萱哪受过这种委屈,脸上一直火辣辣的:“我的脸……我的脸要是毁了,我要你偿命!!”她说着便起身向徐知颜冲过去。 “住手!”一个冷硬的声音打断了容萱萱的张牙舞爪。 她看到来人时,便立刻换上一副梨花带雨的柔弱模样奔过去:“呜……表哥……这个恶毒的女人竟敢打我,你可要为我主持公道 第88章 下人也是人 徐知颜现在谁也不想理,她没回答。 容萱萱又捂着脸,从门口处一路小跑奔到容辞身旁,委屈的哽咽道:“知颜姐姐的婢子犯了点错,我不过替她教训了一下。” 容辞淡淡抬眸扫了一眼挽秋。 郁尘站在门口也看了一眼挽秋,心里惊诧,都把人打成那样了,这叫教训了一下? 容萱萱眼里只有容辞,她又接着说道:“然后……然后知颜姐姐便带着人冲到听雨园,不分青红皂白就把我打了……呜呜呜……表哥,我的脸好痛,我的脸是不是又像之前那样毁了。”她说完腾出一只手抓着容辞的衣袖。 容辞眉心微蹙。 郁尘会意,立刻走上前,将帕子递给容萱萱:“容小姐,您的脸没事,等会儿敷一下冰块就好了。” 容萱萱接过郁尘的帕子,抓着容辞的那只手也放开了,她用帕子遮住脸,她不想让表哥看到自己难看的模样。 容辞看到徐知颜没受伤,这才松了一口气。 “三小姐,容小姐说的可是实情?” 徐知颜站在树荫下,阳光错落有致地铺在她身上,她神情松缓:“回殿下,容小姐误会了,太后严令在先,祈福期间不能生任何事端,以免冲撞了满殿的神佛,这万一因此影响天旭国运,那我等真是万死也难辞其咎。 “挽秋无意冲撞了容小姐,我已经训斥过她了,挽秋也已知错。可我身为祈福人员里的其中一个,这事因我徐家的人而起,我自然有担起平息事端的责任,所以特来劝解容小姐,可她听不进去,所以冲动无奈之下,我只能替太后出手规正容小姐的行为。 “唉,说来这也是我的错,我这就去向太后请罪。”她说完,郑重的行了一个礼,越过容辞就要往外走去。 容辞唇角微抿,眼里漾着笑意。 容随牧挡在徐知颜面前:“三小姐且慢。” 徐知颜停下脚步,抬起一双扑灵扑灵的大眼睛看着他,似在问他,你还有什么话要狡辩? “萱萱,过来!” 容萱萱不明白自家哥哥是何意,但想着他胳膊肘不可能向着外人,于是便听话地走到容随牧面前。 “跟三小姐道歉。” 容萱萱瞪大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哥哥:“凭什么?是她打我,我还得跟她道歉?容随牧,你是不是疯了?不过是一个即将落没的武将之女,你怕她做什么!” 容随牧脸色铁青:“闭嘴!” “我就要说!她三言两语把你忽悠进去了,你怕我可不怕,太后也是我的祖母,我不信祖母会为了一个什么狗屁祈福就偏帮外人!……” “啪——” 容随牧抬手就给了容萱萱一个耳光,一个常年手握刀剑,上战场杀敌的男子,力量要比女子大许多,即使容随牧收了七分力,容萱萱脸上还是疼得麻木,她简直要气疯了。 她以为脸上的伤治好之后,全家人会因为愧疚,从今以后,会对她加倍的好,没想到,等来的却是这个结果。 “念念,将小姐带回房里,明早之前,不许她出门。” “是,将军。”念念犹豫了会儿,还是和另一个婢女一同将容萱萱带回屋里,容萱萱内心震撼至极,已经忘了反抗。 见妹妹被带到屋里后,容随牧向徐知颜拱手行礼:“家妹莽撞愚钝,还请三小姐原谅,至于你的那位婢女,我稍后会将上好的上药送到她手中,实在抱歉。” 徐知颜侧身避开了他的礼:“药就不必了,我们不缺。” 容辞走之前,说道:“容将军以后可要看好自己的妹妹,以免惊扰祖母。” 容辞与容随牧走了之后,宁筠儿这才快步走到徐知颜跟前问道:“颜儿,你没事吧?” 徐知颜摇了摇头。 宁筠儿望着容萱萱紧闭的房门,轻叹一口气道:“萱萱只是小脾气大了些,希望你能多担待……” “担待?我是她什么人?是她的家人还是她的亲族?还是给她泼毒水的人?我就得担待?她无故伤我的人,她怎么不对挽秋多担待一些呢?她的脸受过伤,我也很惋惜,可仅仅是惋惜,我不害她,对她也没有半分轻嘲,这不意味着我也能无底线的忍让她。” 宁筠儿没想到徐知颜会突然呛她,怔了怔:“那挽秋毕竟是个……下人,两者怎么能相提并论呢?” “郡主言之有理,两者确实不能相提并论,可徐国公府和其他的贵家可能不太一样,下人也是人,挽秋是我珍视如姐妹一般的人,我见不得她受半点委屈。” 徐知颜说完,走到挽秋身边,搀着她轻声道:“挽秋,走,我们回去。” 宁筠儿站在原地,微笑着看她们主仆二人远去。 薛凝樱见事情解决,松了一口气,她走到宁筠儿身边:“宁姐姐,你也太善良了,知颜姐姐说得对啊,我们为什么要包容她呢。” 宁筠儿依旧微笑:“你说得对。” 徐知颜回到屋里,让挽秋坐在椅子上,她从药箱中找出自己特制的伤药,净了手,小心翼翼地给挽秋上药。 挽秋心里感动不已,她以前觉得小姐对凝冬很好,是因为凝冬性格活泼讨喜,小姐自然会偏爱她几分。 可今天,在听雨园中,小姐不顾一切地只想给她讨一个公道时,她只觉脸上的伤也没有那么痛了。 徐知颜拧着眉轻轻斥道:“你是从环颜阁出来的人,不能忍气吞声,别人打你,你就得打回去,打不过就回来告诉我,我揍死她们!” “你们在外边任人欺负,那就是打我的脸!咱们可是将门出身,怕她们做什么。” 魏悦婕就坐在一旁,闻言轻笑一声:“哪有这么教丫头的。” “那你今天见到了。” 梦蝶看到徐知颜对挽秋的爱护,心里羡慕不已。 “好了,你这几天好好休息,什么都不用 第89章 故人归 月上柳梢,星辰闪耀。 徐知颜给挽秋上了药,看着她睡下之后,在栖云阁院中站了一会儿,心念微动。 她绕到宝灵寺后园,沿着小道走到当年的古梨树下,屈膝坐在树下,夜空中的萤火虫星星点点飞满四周,忽明忽亮。 已经许多年没到这里来了。 在每个眷恋温暖的场景里,她都忍不住感叹,活着真好! 活着才能看到街市上的人来人往,活着才能看到日落月升,活着才能吃到许多不曾尝过的美味,活着才能见到心心念念的亲人。 她再次抬眸看向月亮时,一个高大的身影笼罩着她,映入眼帘的是一张俊美绝伦的脸,深邃的眼眸里泛着轻柔的涟漪,唇角挂着浅浅的笑意。 “三小姐也来赏月吗?”容辞侧身坐到徐知颜身旁。 徐知颜想到那晚的酒,脸瞬间便红透了,幸好是晚上,没人看得清。 “怎么上哪都能遇到殿下?” “手还疼吗?” 徐知颜想到他是在问下午打容萱萱的事。 “不疼,可殿下看到表妹挨了打,是会心疼吧?” 容辞好笑地看了她一眼。 忽然,他凑上前,压低声音问道:“三小姐那晚说的话是真的吗?” 温热的气息洒落在她的侧脸,心跳在这一刻猛然加速。 徐知颜转过身和他对视,两人的目光恰逢其时地相撞,近到她能闻到容辞身上干净清冽的气息,她睁大眼,慌乱地瞪着那双深沉含笑的黑眸。 “那……那是醉话,不可信!” 容辞将她的慌乱尽收眼底,忍不住失笑,他收回目光,坐直了,可却暗暗往她身边挪了挪。 “反正我信了。” 徐知颜自认重生后对男女之情是一再看淡,甚至这一世没打算嫁人,人心易变,更何况是男子的心,几乎一生百变,没有着落。 可方才容辞靠近时,她还是无法控制自己的慌乱。 容辞见她许久没说话,便微微侧目看她,只见她脸上神情多变,一会儿坚决,一会儿迷惑。 她还真的是,情绪全在脸上了。 “还想看蝴蝶吗?” 徐知颜惊异地看着他:“你是谁?” “怎么会知道蝴蝶的事?” 他唇角微微勾起,漾起好看的弧度,月光洒在他身上,令他周身笼罩在一种温柔的氛围里。 “十年前,在这,我给你抓过蝴蝶。你忘了?” 原来他就是当年抓蝴蝶的小男孩。 “竟然是你……” 徐知颜泛红的眼眶里渐渐蓄满了泪水,长长的睫羽上挂着摇摇欲坠的几滴珠水,虽然她极力忍着不哭,可眼泪却不停往下掉。 轻轻的呜咽声传来,容辞这才知道她哭了,他就着月光凑上前看,只见她眼里的泪珠如断了线的珠子一般往下落。 这好好的,怎么哭了。 容辞从袖中摸出帕子,不知所措地递过去:“你怎么……怎么哭了。” “徐知颜,你别哭。” “是我错了,第三日我应该来的,怪我,后来我让郁尘打听过,那几日在宝灵寺的都有哪些人家,有哪家的小姑娘名字里有“颜”字,我那年就知道让我抓蝴蝶的人是你,徐家的三小姐。” “我想出来找你的,可后来我被禁足在宫里两年,然后又跟着先生去游历,再后来,便去了边关……” 容辞絮絮叨叨的说了很多,他觉得这是自己这一世话最多的一天,他只是怕徐知颜误会。 可不管他怎么说,徐知颜还是将头埋在膝盖上泪流不止。 徐知颜一边听他说,一边在心里默念。 都错了! 大错特错! 当年那个小男孩在第三日失约后,徐知颜每日都会到这来等他,一连等了七日,她央求母亲晚两日再走,母亲拗不过她,又滞留了两日。 第九日,她等到天亮,他还是没来。 那日,徐知颜便拉着母亲的手回了家,自那之后,她再也没来过宝灵寺的后园。 可她在枫树下看到宋怀愉的背影时,只觉得他很像那个给自己抓蝴蝶的人,心里揣着这个想法,对这个人的心思也不一样了。 再后来,宋怀愉从金陵巡游回来,给她带了一只双尾褐凤蝶,她便认定宋怀愉就是当年的男孩。 当时她满心欢喜,只觉得缘分眷顾。 念念不忘,必有回响。 可今日才知道,自始至终,都是她认错了人。 枉费一生。 所以后来宋怀愉害了徐家,她只是恨,恨人心易变。 却没曾想,宋怀愉本来就没有心。 她抬起朦胧泪眼,哽咽地问道:“第三日你为什么不来?” “第二日我回去后,母妃便离世了,父皇怕我对皇宫有怨,怕我独自远走,将我禁足在宫中两年。”他说这话时,眸中的光暗淡了。 徐知颜渐渐止住哭声,手轻轻地抚上他肩膀。 两人心中感慨不已。 对容辞而言,这些话隔了十年。 对徐知颜而言,这些话却是隔了两世,隔着徐家的覆灭,隔着她前生的错爱。 其实现在冷静下来,仔细端详容辞的眉眼,依稀可见当年那个男孩的影子。 容辞以为她是在哭他当年失约的事。 哭过之后,徐知颜也渐渐看开,也许真的是上天眷顾,这才给了她重来一次的机会,让她知道自己错过了什么,错认了什么。 当然,这话是不能让容辞知道,虽然他们儿时是无话不说的朋友,可现在毕竟都各自长大了。 重生这件事太离谱了,她不想让别人把她当怪物。 她抹掉眼泪:“那时,我等了你九日,迟迟等不到,我便与母亲回去了。” 不管是小时候还是现在,徐知颜一哭,他心里就揪成一块,不知所措:“对不起。” “没关系,事出有因,但我真的很感谢你今晚能如实 第90章 灼灼芳华 次日清晨,徐知颜醒来时,梦蝶已经把两盆热水准备好了。她将帕子浸湿,稍微拧了拧,递到徐知颜面前:“三小姐,您昨夜是不是没睡好啊,先敷一下眼睛吧。” 徐知颜闻言转身照了照镜子,双眼肿红,整个人憔悴不堪。 昨晚哭得太久了。 “好,有劳了。”她接过梦蝶的递来的帕子,盖上眼睛。 诵经的早课结束了,众人被留在观音殿。 太后手里攥着佛珠,面色淡淡道:“这才第六日,哀家就听闻有人受不住了?嫌这儿清苦难熬是吗?” 活在强权富贵下,没有人是傻子,自然听出了太后话里的不满。 众人连忙跪下直说不敢。 容萱萱心里“咯噔”一下,逐渐不安起来。 皇后站在太后身旁,试图调和:“母后息怒,她们都还是十来岁的孩子,偶尔一时走神,也是能理解的。”放在平日,皇后这话是没错的,合情合理,可今日太后并不打算给她这个面子。 “偶尔走神?”太后冷哼一声。 “这才几日,长宁也是十来岁,她却能坚持将近一年,你们但凡有她的半点毅力,我今日也不会听到这些闲言碎语!” 霎时间,整个观音殿里鸦雀无声,莹嫔静静站在皇后身旁,看着面前跪伏在地的贵女们,嘴角勾起一抹嘲讽,这就是皇权。 宁筠儿这时忽然开口:“祖母心诚,菩萨定会感受到的,也会护佑天旭,泽被百姓。” “如若祖母有需要,筠儿再去一年也是愿意的,可筠儿今日斗胆说句实话,皇后娘娘所言有理,今日在场的妹妹都正是青葱年华的小姐们,祈福一事刚开始确实会有些枯乏无味,妹妹们一时难适应也是情理之中,筠儿是过来人,推己及人,还望祖母宽厚,多给妹妹们一些时间。” 皇后眼前一亮,对宁筠儿能出头说出这番话有些意外,她看向宁筠儿的目光中多了几分欣赏和肯定,这孩子,越看越满意。 跪着的众人长舒一口气,对宁筠儿也是感激不已。 “罢了,罢了!”太后摆了摆手,确实是她太较真了,这些丫头正是爱玩的年纪,本不该随她这个老太婆来吃这个苦的。 “寺外的桃花开得正好,来了这么多日,今日下午不用抄经了,你们出去赏花儿吧。” “谢太后体恤。” 太后说完,便在皇后的搀扶下缓步离去了。 待太后走远之后,几人这才试探着起身,薛凝樱后怕地拍了拍胸脯:“吓死我了,还以为今天会受罚呢,没想到因祸得福。” 李婉举起手作势要打她:“娘娘才刚训斥的,谨言慎行。” 薛凝樱抿了抿嘴,再也不敢多说什么了。 容萱萱起身后,直直地盯着徐知颜。太后如此看重这次祈福,幸好昨日哥哥拦住她了,不然昨天的事要是闹到太后那,今日她怕是会被扒一层皮不可。 徐知颜恍若未闻,只是朝李婉和薛凝樱淡淡笑道:“走吧,回去换身衣裳就出去赏花。” 四月的天,依旧携着几分清冷。 在离宝灵寺外的不远处有一片开得广盛的桃花林,桃花烂漫,灼灼芳华。 山下有一片湖,从桃林的左侧望下去,还能看到一片清幽的湖光山色,从山下的湖边眺望山上的桃林,仿若山中藏了一片朦胧的百里胭脂云。 这桃林,传说这是很多年前,一位京都里的贵女亲手给她的书生情郎种下的。 这位贵女姓姚,书生姓冯。 冯书生出生于虞州的一个小山村里,虞州贫瘠,那个小山村更是贫苦,常年闹饥荒。当年恰巧徐将军镇守虞州,在全州招募兵士,至于在家中留守的老人和妇人,徐将军也派人带了粮种到村里,教他们如何栽种,自给自足。 这时徐将军遇到一个书生,他志不在功名,只想承袭祖父遗志,上京赶考。徐将军听后,也没有勉强他,只是从自己的俸禄中拿出盘缠给他,让他带着家中母亲一同进京。 书生到了京都之后,日夜苦读,奋发图强,终于考中状元。 可他入仕之后,并不顺利,当时奸臣当道,吏治渐衰,冯书生几番努力,始终郁郁不得志。但他谨记祖父遗训,并没有气馁,扛着压力,官至御史台。 当时姚丞相非常赏识他,三番两次上门招揽,或者将他邀到丞相府,一来二去,姚小姐也与他相识了,二人日久生情,可冯书生却是一直不肯向姚丞相低头。 甚至后来在朝堂上揭发了姚丞相贪污的详细事宜,只可惜他孤掌难鸣,这次还是被姚丞相躲过去了。 姚丞相为了报复,派人截杀了书生的母亲。 李婉说到这时,围在桃林里听故事的人都沉默了。 “那后来呢?”薛凝樱轻声追问。 “后来啊,官官相护,致使书生求冤无门,他也被打成重伤。心灰意冷之下,他便到宝灵寺出家了。” “就这样?那这桃林是怎么来的?” “姚小姐为了心爱之人痛斥亲父,她想阻止书生出家,于是跟着他来到宝灵寺,日日跪在门口求他回头。书生不为所动,可姚小姐也不走,她在宝灵寺旁住下。书生喜欢桃花,她便亲手在这种下了这片桃林。两人也终老在这座山上,只是一个在寺内,一个在寺外,遥遥不复相见。” “有人说姚小姐是为思念心爱之人种的,也有人说这片桃林是姚小姐替父还债种的。众说纷纭。” 薛凝樱眼中含泪,哽咽道:“这位姚小姐真是重情重义,姚丞相也太坏了!” 容萱萱冷嗤:“市坊里编出来骗三岁小孩的你也信?再说了,就算是真的,那这个小姐也太蠢了,为了一个穷书生放弃丞相府的权势,真是愚不可及!你也和她一!样!蠢!” 薛凝樱不满,正要动手:“你不爱听没人求你听 第91章 情之一事 容萱萱只是愤愤地瞪了她一眼,没再说话。 昨晚哥哥已经警告过她了,只剩四天,让她别再惹事,还将她身旁的奴婢都调回京都,只留了一个在伺候,要不是现在身边没人,而且现在好不容易能出来一趟,不然她今天非得把薛凝樱打残不可! 还有昨天和徐知颜的仇怨,这些她统统都记在心里,来日方长,回京之后,有她们好受的,哼! 她可不是什么人都能来踩一脚的身份! 见她们俩各自都平息之后,徐知颜才松开薛凝樱的手臂。 独自往桃林里走去,在桃林外看,便觉得很大一片,身处其间,更是无边无际。 昨日刚下过雨,地上还有一些浅水洼。 徐知颜的手轻轻抚过那些桃花瓣,如果这个故事是真的,这么多棵桃树,姚小姐是怎么一个人种完的,她在院里种过花,知道种花养花的不易,更别说是桃树了。 当然,更难得是这份从一而终的心意。 宁筠儿走到她身旁,也如她一般伸出手轻抚花瓣。 “情之一字,几乎无人能逃。” 徐知颜笑答:“郡主也深陷其中吗?” 宁筠儿脸微红:“我当然没有,说的是以后,女子以夫为主,自是要嫁很喜欢的人,才能一生甘心安于后宅。” “颜儿,我要跟你道个歉,昨日我不是偏向萱萱,只是我怕她日后记仇,不断为难你,才说让你包容些的话,你不要与我疏远,更别再称我为郡主了,实在受之有愧。” 见她说得真诚,徐知颜也软下心来:“我明白,昨天在气头上,说的话也不中听,我也得跟你道个歉。” 两人把话说开后,又细聊了些关于桃花的典故。 午后天气阴沉,冷风直吹,可大家都还不想回去。 容辞与容随牧守在桃林外。 容萱萱见郁尘手里拿着大氅,她走到容辞面前,指着大氅,声音娇软道:“表哥,我今日出门时穿得薄,眼下起风了,有些冷,那大氅可以给我用吗?” 她的声音有意放大,恰好此时众人都绕了一圈,回桃林入口处歇息,能听得一清二楚。 除了里衣,她外头只穿了一层薄纱衣。 风一吹,是会冷。 薛凝樱在人群中嘀咕:“知道今天冷,为什么不多穿点,分明就是在等这个时机吧。” 李婉瞪了她一眼。 徐知颜眼神依旧落在桃花景上,并不关心外面发生的事,但该听的她也听到了。 容萱萱眨着一双灵动的大眼睛期待容辞的回答。 一旁的容随牧只觉头疼,昨晚的话都白说了,想一出是一出,他的脸都快挂不住了。 容辞目光从桃林中收回,睨了一眼郁尘,抿了抿唇:“郁尘,听到了么,还愣着干嘛,给容小姐披上。” 桃林里的徐知颜听到这话时,搭在桃枝上的手陡然紧握,云朵层层叠叠,天光微暗。 宁筠儿则是转过身,笑意盈盈看着蓉萱萱。 郁尘恭敬点头,稍加思索,便拿着大氅便往三人所在的方向大步走过去。 快走到容萱萱身旁时,郁尘脚下一个趔趄,“哎哟”一声。他手上的大氅便在容萱萱期待的目光中落地。 落到一个泥水洼里,沾上了泥水。 郁尘赶紧俯身拾起,抓在手上抖了抖,抖落的泥水还溅到了容萱萱身上:“殿下恕罪,这地,实在太滑了。” 她眼看着心爱的裙子沾上泥点,气得直用手指向郁尘:“你……你……” “你就是故意的!” 郁尘苦着脸直喊冤枉:“容小姐,您给我十个胆子,我也不敢故意弄脏殿下的衣物啊,这都是御赐的,我几年的俸禄都赔不起。” 容辞露出惋惜的神色:“可惜了。” 郁尘又小心翼翼地问道:“容小姐,这大氅肯定是用不成了,要不您先回去添衣吧?可别着凉了。” 容萱萱心里气极,这花她也没心思看了,恶狠狠地盯着郁尘半晌,最终跺了跺脚,拂袖离去。 “回去领罚吧。” “是,殿下。”郁尘嘴角微勾,兴冲冲地拿着大氅回去洗了。 今天又解决了一个难题! 方才拢聚的乌云渐渐散开,徐知颜折了一支艳盛的桃花,放在鼻尖轻嗅。 这花儿开得真好。 十日过得很快。 转眼就是第九日,明天早晨诵完经就能收拾东西回京了。 这几天徐知颜每天早晚都耐心给挽秋上药,这药有奇效,已经差不多全消肿了,只是脸上还有些淤青未散。 这日徐知颜抄好经之后,让挽秋和梦蝶照常送到观音殿。魏悦婕到听雨园去了,她坐得太久,就想起身走走,走到窗沿处。 她刚打开窗户。 “嗖”的一声。 一枚轻巧的飞镖稳稳钉在窗边。 吓得徐知颜呼吸停滞一瞬。 差一点,就差一点,这枚飞镖就要钉在她心口上了。 惊魂未定,她连忙朝飞镖射来的方向张望,只有一片密林,根本没看到人。 她迅速将飞镖拔出,顺手将窗户关得紧紧的。 她蹲在窗下,深吸一口气,将飞镖上的纸条拿下来,展开。 只见上面写着: 徐大小姐中毒之事已查到眉目,今晚亥时后园西南角一见。 靳。 靳?姓靳,和长姐有关,是靳越尘? 可他为什么会找到这儿来,且不论信中说的中毒之事有眉目是真是假,他现在出现在宝灵寺就很值得怀疑。 如果真的是他,那他为什么不去徐家? 会不会是容萱萱的陷阱? 不容她多想,庭院中就响起了说话声,是挽秋与梦蝶回来了。 徐知颜急忙将信纸与飞镖藏到袖中。 挽秋一进门便说:“小姐,方才殿前的师父说要举办一法会,让所有人现在就去。” “好。” 徐知颜略微收 第92章 第九日 徐知颜回到栖云馆后,将挽秋支到李婉屋里,她便带着一顶斗篷往后园的西南角赶去。 长姐中毒的事,知情者极少,容萱萱更不可能知道了。 一路上心如擂鼓,这次,她在赌。 她不断摩挲着袖中的毒针装置,来之前还吃了一颗解毒丹。 月光似水,足够她看清后园里的小道和人的脸。 逐渐靠近西南角,发现这是一片灌木丛,旁边还有几棵广玉兰。 很隐蔽。 她走到灌木丛边上,一眼便看到不远处站着一个身影高大的男子。 那人耳力很好,听到脚步声便转过头来。 那张脸,是靳越尘无疑。 只是他看起来憔悴了许多,全然没有之前意气风发的模样。 徐知颜松了一口气,松开沁满汗的手。 靳越尘向她拱手行礼:“此行实在唐突冒昧,多谢三小姐赶赴。” 你知道冒昧就好,徐知颜忍不住腹诽。 可为了长姐的事,她不敢耽搁。 徐知颜黛眉轻蹙:“无妨,靳公子有话直说。” 靳越尘将前因后果一一说出:“我刚回到京都,两日前,我上门拜访,毫无疑问,被拒之门外,徐伯父将徐家守得水泄不通。再者,如今整个徐家,徐伯父与伯母根本不让我进门,萦儿……她也不会再理我,伯父伯母似乎对中毒一事并不知晓,几番思量之下,我还是觉得来找你最合适。” “不怕你笑话,我回京被拒之后,消沉许久,细想之下,觉得萦儿的病来得蹊跷,我去药铺问了大夫,你们常去抓的药,是解毒的方子。” “我这些年走南闯北,也认识不少盛名在外的隐世高人。我问过暮春,萦儿具体的症状,于是拿着方子去找高人相问,最后得知这是中了锁魂消的症状。锁魂消不仅解药难得,毒药也很难得,依照这个线索,这几个月来,我去了一趟东胡,得知最近几年,只有东胡的摄政王手里有锁魂消。” 然后他花了重金,用尽关系,才找到东胡巫族长老,算出火灼燕的方向所在。 可这些,她们不必知道。 徐知颜听到这,睁大了眼睛。 这毒还牵涉了东胡摄政王? 接下来靳越尘说的话,更是让她难以置信。 “这是火灼燕筑巢的枝丫。我沿着东胡和天旭的边境找了很长时间,所以才耽搁了这么久。” 他没有将途中遇到的艰险吐露半分。 只是递给徐知颜一个锦囊,徐知颜震撼不已,她犹豫着接过。 “据说这火灼燕很难找……这一路……很辛苦吧?” 手上的锦囊似有千斤重,她能感受到,锦囊中是一个小方盒。她之前想过,今年的七月份就动身去找火灼燕,没想到靳越尘真的找来了。 徐知颜心中涩然一片,神情复杂地看着这个差点成为她姐夫的人,她以前也会尊称他一声靳大哥,可现在这声“靳公子”很难说出口。 靳越尘闻言坦然一笑:“只要她健康,徐家安好,这就足够了。” 犹豫片刻,她还是真诚说道:“多谢靳大哥。” “这是我应该做的。” 他又想起什么重要的事,最后嘱咐徐知颜:“我怀疑……徐家有人勾结东胡摄政王,你们千万要小心,最好尽快查出,我安插在东胡的人也在查。” 这个怀疑,和徐知颜想到一块儿了。 锁魂消既然难得,那很大概率便是从东胡的摄政王府直接流出到徐府。 徐知颜在与靳越尘叙话时,宝灵寺内也不安定。 今日是在寺中的最后一晚,薛凝樱和王晴妍李婉几人在寺中漫步赏月。 宁筠儿与容萱萱也会来。 夭夭想送给小姐和三小姐的香囊今晚恰好完工,她将准备好的香料和之前在桃林里摘下的干花瓣都放进去,一个精巧、独一无二的香囊便做好了,这是她一针一线绣出来的佳品。 这原本应该早就做好的,可她之前做了三个,都觉得不满意,直到做出这个。 念念在听雨园院中收拾白日里容萱萱用过的杯盏。 夭夭一开门便见到念念,她又转身回到屋里,拿出一个油纸包塞到念念怀里,现在容小姐身边只有念念一个人伺候。 虽然容小姐每日还是会骂念念,但已经很少动手了,夭夭觉得念念很可怜,同住一个院里,她偶尔会悄悄给她塞一些好吃的。 一来二去,两人也成了无话不说的好朋友。 夭夭和念念刚出听雨园的门,便看到一个身着藕色斗篷的人匆匆往前走。夭夭眯着眼,仔细一看,那人侧脸和身形都与三小姐很像,这斗篷她也见过。 她拉着念念看:“念念,你帮我看看,那是不是三小姐。” 念念定睛一看:“应该是。” “那你在这等你家小姐吧,我先把香囊送给三小姐。” 夭夭拿着香囊,在后面高兴地冲前面那人喊了两声:“三小姐、三小姐……” 听雨园和栖云阁中间隔了一些灌木丛,还有一个湖,不大不小,里面还有不少荷叶垂在湖面上。 一座小桥横跨湖面上,连着湖两岸。 李婉几人站在小桥对面,她们在聊白天的法会,薛凝樱不感兴趣,她无聊地四处张望,远远便看到有一个披着斗篷的人在前面快步走着,身后还跟着一个人。 她似乎听到有人在喊三小姐。 难道是知颜姐姐,薛凝樱想着,便迫不及待想往桥上走去,反正她一个人也无聊,要拉着知颜姐姐跟着她一块儿无聊才行。 李婉说话间,余光瞥见身旁的薛凝樱往桥上走,她便问了一句:“小樱,你去哪儿啊?” 薛凝樱提着裙摆回道:“去找知颜姐姐!” 话音刚落,走上桥头的薛凝樱便听到一阵“扑通”的落水声。 她停下脚步,往后看了看,刚才在湖边聊天的 第93章 夭夭死了 薛凝樱的声音几乎响彻整个宝灵寺。 在后园的徐知颜与靳越尘自然也听到了,徐知颜神色一凛:“出事了,靳大哥,你快走,剩下的我们回城再聊。” 靳越尘也不拖沓,只是面色凝重地嘱咐她:“万事小心,我先走了。” 他留在这,只会给徐知颜添麻烦,而且这寺中还有御林军驻守,应当是安全的。 两人互相点点头,靳越尘纵身一跃,消失在林中。 徐知颜掀开披风,将手里的锦囊收好之后,就往回走。 湖边围满了人。 李婉死咬着嘴唇,站在湖边等着,赶来的御林军士兵跳入水中将人捞起来。 两个士兵把人抬到李婉面前。 李婉面色惨白,身边嘈杂,但她却能清晰地听到自己的心跳声。 她的身体瞬间失去力气,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 “夭夭……” 半个时辰前,夭夭还在屋里悄悄地背着她绣香囊 她有意逗夭夭,不停躲在她身后偷看,夭夭转到左边,她也跟着转到左边,夭夭躲到右边,她也跟着转到右边。 夭夭气得跺脚。 夭夭说,小姐,这是给你和三小姐的礼物,不能偷看,这样惊喜就没了。 最后还是她妥协,为了不打扰夭夭绣香囊,她叫上小樱一起出来赏月。 她以为,等她回去时,夭夭会站在门后,像往常一样吓她,然后笑吟吟地将准备已久的香囊递给她。 可夭夭现在浑身湿漉地躺在这儿,双眼紧闭,毫无生气。 李婉痛苦至极。 她抱着夭夭,轻轻地抚着夭夭的脸:“夭夭,你醒醒,我们回家了,明天就能回家了,不,现在就回去,我们回家……” 赶来的念念扒开人群,看到李婉怀里的夭夭时,眼泪毫无征兆地落下来了。 整个宝灵寺的人都聚在湖边,连太后和皇后、莹嫔也来了。 太后拨着手上的佛珠,对主持神色歉疚,转过身震怒道:“御林军统领何在?加强守卫,尽快将凶手抓出,敢扰乱祈福盛典,主犯凌迟,夷三族!” 莹嫔站在太后身旁,面无表情地看着一个年轻生命的逝去,可她的心现在却比腊冬的雪更冷。 容辞与容随牧站出来领命:“是。” 饶是冷心刁蛮的容萱萱,看到这个场景,也生出几分不忍。 她也挺喜欢这个丫头的,整日蹦蹦跳跳,鲜活可爱。 现在突然就没了。 这几日她身边只有念念,也没再随意杖毙谁,身边人少了之后,连她现在也知道生命可贵了。 徐知菲躲在人群中,唇角微勾,她正在欣赏李婉的痛苦和崩溃。这个人平日里脸上只有高傲和不屑的神情,她在李婉手里吃的闷亏可太多了。 风水轮流转,她很满意。 容辞与容随牧在一旁下令彻查整个宝灵寺,容辞的目光在人群里搜寻着。 李婉终于崩溃,她双目充血地看着周围人群,大声嘶吼:“是谁?到底是谁害了夭夭?!” 念念跪在一旁神色麻木的说了句:“徐三小姐,夭夭跟着她出来的。” 薛凝樱靠在魏悦婕怀里,一听这话她也回过神来。 “对,我刚才看到了知颜姐姐,夭夭在她身后,没多久那我就听到一阵落水声,然后……然后就看到夭夭浮在……” “不!不是的!你们撒谎!我家小姐不可能杀人,更何况是夭夭!夭夭是和她一起长大的人!”挽秋被挤在人群中,她奋力呐喊,可没有人在意她的话。 不知是谁,伸出手恶狠狠地推了挽秋一把,她摔倒在地,手也蹭破了皮,可她还在尽力辩驳:“我家小姐不可能杀人……” 容随牧皱着眉说道:“你们再好好想想,将你们看到的都说清楚。” 念念和薛凝樱将自己看到的说出来,念念说罢,还指着夭夭手里的香囊说:“就是那个,刚才夭夭追出来,就是想把香囊送给三小姐,没想到……”她说着说着,眼泪又落个不停。 李婉将目光移到夭夭手中,她手里还紧紧攥着两个精致的香囊。 皇后站在一旁叱道:“徐三小姐呢!” 众人面面相觑。 一个内侍拈着声儿回道:“回娘娘,人群中找遍了,没看到徐三小姐。” 人群里开始窃窃私语。 “可别是畏罪潜逃了吧?” “不可能!御林军里里外外守着,她插翅难飞。” “那她能藏到哪儿去呢,宝灵寺就这么大,杀了人还敢躲?” “不躲等着被砍头吗?” 黑暗中,不知是谁,畏畏缩缩的说了一句:“徐三小姐在这。” 众人安静片刻,随即朝着声音来处望去。 果真看到身披藕色斗篷的徐知颜站在人群外圈。 她一出现,容随牧一个眼神,两名御林军便上前将她押到湖边。 “为何要抓我?” 容辞立刻上前轻斥:“缘由尚未明,先放开她。” 穆王的令无人敢不从。 他们只得将徐知颜松开。 只一眼,徐知颜便看到跪在湖边的李婉,她怀里躺着毫无生息的夭夭。 徐知颜一惊,推开挡在她面前的御林军士兵,急急奔到夭夭身旁,她轻轻推了推夭夭:“夭夭……夭夭,你怎么了。” 她慌乱地将手搭上夭夭的手腕,脉搏停止。 随后她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看着李婉,李婉也在看她,只是李婉的眼神是从所未有的冰冷。 很快她便发现,不止李婉,周围每个人看她的神情,都是一样的冰冷。 惶恐和寒凉从脊背攀升,她的手无措地悬着,她想抓着婉婉,也想抓着夭夭,但是夭夭的手太冰了,婉婉的眼神空洞无光,她都不敢碰。 “就是她,是她杀了人。” 静默半晌的人群中突然冒出一个声音。 周围众人看她的目光 第94章 月黑风高 月光依旧皎洁,照在每个人脸上,都映出了惊慌惨白的神色。 寺中出了人命,可嫌犯却还在眼前,几位胆子不大的小姐一直往士兵们的身后缩去,浑身哆嗦得不敢直视徐知颜,生怕她下一秒就跳起来持凶杀人。 不知是谁嘟囔了一句:“还在犹豫什么,快将她抓起来关进大牢啊,不然我们还有命见到明天的太阳吗?” 宁筠儿扭头往后扫了一眼,微微站出一步,义正言辞:“就算夭夭是跟在徐三小姐身后出的门,你们有谁亲眼看到是她杀了人吗?或者有证据吗?太后娘娘已言明要严惩凶手,穆王殿下与容将军也在调查中。” “尚未定罪,而且没有证据,你们便指着三小姐一口一个杀人凶手,再怎么样,也是一同相处了九日的人,这样未免太伤人了。” 徐知颜心下稍安,她向宁筠儿投去感激的目光。 此时,梦蝶却惊诧地指着夭夭身上插着的匕首说道:“那是三小姐的贴身匕首。” 夭夭身上只有一个伤口,她的心口处插了一把精致的匕首,刀柄处还有繁复的银色缡纹,很是特别。 这把匕首,不仅梦蝶见过,有很多人也看到过。 就在赏花那日,薛凝樱装果干的绣袋打了死结,怎么都解不开,后来还是徐知颜拿出匕首,将绣袋的绳子割断了。 本来被宁筠儿一席话说服了几分的人们,在看到那把匕首时,也是眼皮一跳。 宁筠儿见状,又续道:“如果真是三小姐杀的人,她会蠢到用自己的匕首吗?” “万一是这小婢女发现了她的秘密,一时情急,掏出匕首杀了人也是有可能的……” 李婉充耳不闻,只是一直抱着夭夭,嘴里念念有词:“你怎么不再等等,我也给你准备了惊喜的,管家昨日来信,小桃过两日就到京都了,夭夭,你还没见到妹妹呢。” “你不在了,日后的尚书府我一个人该怎么办呢?” 徐知颜听得心中艰涩不已。 “咳咳……” “给哀家查!无论如何也要查出来!”太后说完这句话,身体竟直直往后倒。 “母后!” “娘娘!” 皇后和莹嫔同时扶着太后,不断喊着:“太医、太医。” 容辞让几名内侍将太后抬回后园,让太医前去诊治。 片刻后,太医后出来禀报:“娘娘这是气血攻心,寺中人手药物都不够,应该马上回京。” 容辞思索片刻后,便让容随牧护送太后和皇后等人先回京。 容随牧临走之前,让自己的副将江守留在寺中,协助穆王查案,皇后也将自己的令牌交给江守,予他遣调之权。 太后走后,穆王让郁尘开始挨个调查,大家纷纷说出自己的不在场证明,转了一圈,只有徐知颜一人说不出,自己刚才去哪儿了,做什么了。 江守来势汹汹,眼见徐知颜无法自辩,他便下令让人押着徐知颜:“人证物证皆在,来人啊,将徐三小姐押回刑部大牢。” 魏悦婕闻言面露忧色,目前掌管刑部审问的就是陈放,要是到了他手里,徐知颜恐怕是会被屈打成招,之前她为了了解自己的未婚夫婿,特地花钱派人到刑部大狱里打听陈放的手段,小厮回来跟她汇报时,她途中竟听吐了两次。 此人手段极其残忍,令人望而生畏。 两名士兵得令而出,容辞挡在他们面前:“慢着,案件尚未明晰,江副将便想将人押到刑部定罪,这怕是不妥。” 江守皱眉:“事关重大,且证据齐全,还请殿下放行。” “那你可知三小姐杀人的动机何在?” “尚未查清之前,应该把人移交大理寺。” 江守举起手中令牌,答:“这些细枝末节,等到了刑部,她自会一一吐露。” “属下只是奉皇后之令,彻查凶手,殿下一再推脱,很难令人敬服,得罪了。” 在京都里,很多文臣对穆王都颇为忌惮,可他们这些武将却不怕,一来是因为穆王同为武将,二来自然是他不受宠的身份。 郁尘跨出一步,喝道:“放肆,这是穆王殿下,岂能容你胡乱攀咬!” 江守拱手行礼,可却没有任何退步。 容随牧临走前,再三嘱咐江守,一定要将人带到刑部大狱。 容辞淡淡一笑:“江副将这是不信本王。” “罢了,郁尘,让开吧。” 郁尘心生疑惑。 徐知颜却不在意,除了家人,没有人能倾尽所有地去帮她,他与她不过是有过两日童年之交,长大后多见了几面的关系而已,她不会、也不该对别人抱有希望。 那两名士兵刚走到徐知颜身旁时,就听到穆王一脸惋惜地对容小姐说道:“萱萱,表哥这御林军统领的位置做得太差了,无法得人心。看来本王还是更适合到虞州戍守,明日我便辞去统领一职,向父皇自请回边关。” “萱萱,表哥以后不在京都了,你要照顾好自己。” 容萱萱一听这话就急了,表哥一去边关就是好几年,等他下次回来,自己都变成双十的老姑娘了,还怎么做他的王妃啊,一想到她即将见不到表哥,脸便急红了。 “表哥!你别走!” 她怒目圆睁,指着江守娇喝道:“表哥都说了,这个案子还有待查证!你存的什么心思?” 江守无奈,应该是穆王存了什么心思吧?他立刻后退一步,拱手行礼道:“二小姐,这是公事,还请您不要插手。” “你……”容萱萱气得胸口起伏不止,脸伤刚好,她好不容易能见到表哥,还没好好跟他培养感情就要被这人破坏了。 蓉萱萱思索片刻,想到一个好主意。 她小手一勾:“念念,咱们该回家了,走。” 念念一头雾水,小姐怎么转变了?不是在为了穆王跟江副将周旋吗? 第95章 大理寺狱 容萱萱带着念念刚走之后,江守手下的士兵欲言又止。 最后还是小心问出:“江副将,这……怎么办呢?” 容随牧遣调半数御林军护送太后回京,容萱萱又不肯让穆王手下的人跟着,只有他们十人跟着容将军到宝灵寺驻守,若江副将一再固执要押嫌犯回刑部,那容小姐那边就无人可用。 宝灵寺到京都的距离说远不远,可也不近,此时要是容小姐在路上遇到什么歹徒的话,那他们几人的脑袋也留不住了,容家上下都知道,容小姐脸伤刚恢复,靖武王与王妃对她盛宠有加。 江守站在原地,步子不肯挪动半分,这是容家将士回京之后的第一桩差事,他也明白将军的意思,想借机打压徐家。 斟酌良久,他捏紧手中令牌,从牙缝中挤出几个字:“走,护送小姐回京!” “是。” 江守带人走之后,容辞就转头吩咐郁尘将李婉拉开。 “李小姐,节哀。” 李婉泪流满面,抱着夭夭不放:“不……不要把她丢到那种冰冷的地方,她还要等她妹妹回来……” 徐知颜跪在旁边,紧紧抱着李婉:“对不起,婉婉,对不起……” 李婉任由她抱着,最后靠在她肩上痛哭。 各位小姐回到自己的院子里,加强守卫后,容辞带着四个人连夜押送嫌犯进京。 在回京的马车上,徐知颜看着在自己对面煮茶的容辞。 “殿下不先审问我吗?” 容辞倒了一杯热茶,递到她面前,将马车上的大氅披到她肩上。 “为什么要审问你?” “因为大家都说是我杀了人,我是嫌犯。” “你不是。” 徐知颜鼻尖微酸,原来他是相信她的。 “我的安危还是靠殿下的美人计换来的。” “就这一次,以后不会了。” 容辞伸手拉了拉她肩上快要滑落的大氅,柔声说道:“陆矜安在大理寺,你先到那待两日,两日后,我一定会将凶手揪出来,再接你回家。” 徐知颜忍着泪意,垂头看着大氅的边角:“这是那日容萱萱想披的大氅?” 容辞默默地凝视着她,点点头。 徐知颜捧着茶,心里稍暖:“殿下不问我今晚做什么去了吗?” 容辞摇了摇头:“你有自己的事。” 车内有两盏壁灯,暖光洒在他脸上,更显得他眸中清澈澄明,徐知颜忽然觉得,这个人挺好的。 喝完最后一口茶,徐知颜将今晚她去见靳越尘的事一字不落的全说出来了。 “收到靳公子的信后,我想去找你商议,可碰巧遇上了法会,一直无法脱身,所以我只能先自己去了,这也刚好给了凶手陷害我的机会。” 容辞听到她说要找自己商议时,眼眸便亮了几分。 “为将者,杀戮重,不便待在法会旁,所以今日下午,我在宝灵寺的偏殿里处理公务。” 徐知颜沉吟片刻。 伸出纤细手指沾上杯中的茶水,在马车上的矮几上写了三个名字。 “方才我一直在观察她们几人的神情。” “她们隐藏得很好,就是因为隐藏得太好了,才是破绽所在,我有一个计划,想要殿下帮忙……” 容辞听完,唇角微漾:“好。” 李婉回到听雨园,挽秋跟在她身边,前后不停伺候。 李婉推翻挽秋递过来的热茶,勾唇冷笑:“你以为现在来赎罪,就能让我原谅你家小姐吗?她是将门嫡女,她身边有无数个贴心的丫鬟,有疼爱她的家人,我呢!我只有一个夭夭,现在她把夭夭害死了!” 挽秋捂着被热茶烫到的手背,一言不发地跪在李婉面前。 “李小姐,我家小姐不是那种人,你要相信她。” 李婉一脚将挽秋踹倒在地:“我就是因为太相信她了,所以才会引狼入室,害死了夭夭!” 薛凝樱实在看不下去了,冲上前来拦着:“婉儿姐姐,你冷静一下,事已至此,就算你把挽秋打死,夭夭也回不来了。” 门口也聚集了不少人。 说到夭夭,李婉的眼泪又直直流下。 “就算夭夭回不来了,我也要让徐知颜偿命!尚书府的人不是好欺负的。” 宁筠儿进门,看到眼前的乱象,她走到挽秋身旁,将挽秋扶起。 转头吩咐自己的丫鬟,将挽秋带下去上药。 她坐到李婉面前,捏着绣帕给李婉擦泪:“婉儿,你与颜儿是多年的好友,她的品性如何,你比我们更清楚,今晚的事,她应该是有苦衷的。” 李婉狠狠抹了一把泪:“苦衷?她能有什么苦衷,她从小到大都是个笑面虎,我忍了她这么久,最后还把夭夭给赔进去了……” “从今以后,我尚书府和徐家没有半点关系来往!回京之后,我要进宫告御状!” 说罢,她又无声地落了泪。 就算做了这些,夭夭也活不过来了。 她恨。 马车已经到了延庆门外,郁尘递了牌子,顺利进城。 太后和皇后盯着,他们不能在明面上徇私。 所以徐知颜到大理寺狱之后,被安排在最安静的牢房,里面有两床干净的棉被,四周点满灯盏,干净整齐。牢门的锁也是挂着的,并没有锁上。 她刚坐下,陆矜安就匆匆赶来,推开牢门,拉着她上下打量:“有没有伤到哪里?” “没有,我很好。” 陆矜安确认她无虞之后,才坐下长舒一口气。 徐知颜心里一暖。 “你怎么没回去歇息?” 陆矜安瞪了她一眼,本来已经走到宫门口了,恰好遇到容随牧护送太后归来,他着人一打听,才知道宝灵寺出事了。 问清是穆王在那善后,他便知道穆王会想法子将徐知颜送到大理寺狱。 果然,没等多久,便有一个穆王府的暗卫找到他,将临时整 第96章 云泥之别 次日,一名大理寺任职的小吏推开徐知颜所在的牢门。 他手里提着一个精致的食盒和笔墨纸张。 “下官名为叶蒙,受陆评事之托前来给三小姐送点物什。” 徐知颜起身行礼:“有劳叶大人辛苦跑一趟。” 叶蒙掀开食盒,里面有四层,每层有两盘热菜,第三层是一碗米饭和浓汤。第四层是果干与油纸包裹的麻糖, 徐知颜不禁失笑。 她哪能吃这么多啊。 叶蒙将饭食一一仔细摆在牢房中的小桌后,便垂着头退到一旁。 徐知颜接过他手中的笔墨纸张,又行一礼:“劳烦大人替我转告陆评事,小女如今身负凶案嫌疑,不便如此特殊相待,恐引人闲话,连累了大人与评事,日后我的吃食便按照狱中嫌犯的规格来便好,还请大人将这多出的一床棉被抱走,多谢大人。” 只留下墙壁上的那几盏灯便足够了。 如今正是关键时刻,帮她的人现在正顶着压力调查真相,纵使只是这些细处,也不能落人口实。 叶蒙愣了愣,还是顺从地抱起棉被走了。 太和殿中。 皇帝端坐于龙椅上。 下面的朝臣不断递本参奏徐国公纵女行凶,太后受惊,牵连国运。 其中尤其荣国公与刑部工事潘祯潘大人最甚,他们二人,一个垂首行礼不放,一个甚至跪伏不起,只为请奏圣上,褫夺徐家的国公爵位 “皇上!此事事关重大,您不能再偏袒徐家了,今日此恶女能在宝灵寺,当着太后的面公然行凶,那之后指不定就会……” “臣字字泣血,所奏之事只为忠君保国,望陛下三思啊!”说罢,潘祯又“咚咚”往地上磕了两下,再抬头时,额头上已是青紫一片。 潘祯的女儿也在宝灵寺一行人中,他昨夜得到消息后,今日一早便驱车到宝灵寺门口将女儿迎回,这才来上朝。 他的女儿潘君嫣是家中幼女,潘君嫣有三子一女,家中众人对这个女儿都尤为疼爱,刑部的人大多归属魏丞相,魏丞相与靖武王一向和睦。 潘祯原本是中立,中规中矩地做好分内事,既不站队,也与人无怨。 可那次在林阳侯府的寿宴上,不知从哪儿起的闲言,说潘大人的女儿与徐国公府的三小姐样貌极为相似。 那日他端着酒杯,站在门外,听屋内的几人调侃。 “是有些像,可身份却是云泥之别啊。” “要是日后,哪家郎君有福气,将这二人一并娶进门,洞房之夜估计都会跑错屋吧。” “哈哈哈哈哈……” “欸,你这说的哪里话,徐家小姐身份高贵,可是要嫁入王侯之家的,那潘小姐么,若是潘大人争气,留在刑部时间久一些,那他的女儿还能得了他的荫庇,嫁到家世清白的官宦之家,这如何能比?” “也是,面容相似,命却大不同。” 潘祯在门外听得面色阴沉,手中酒杯早就被捏碎了。 他可以接受自己在官场上的位低权微,可他无法容忍别人如此轻视自己的宝贝女儿。 从那之后,他一改低沉之态,主动向魏丞相低头示好,久而久之,也搭上了这条大船,与徐家站在对立面。 他想要的更多。 他要凭自己的本事,让女儿压过徐家的小姐。 所以这次这个出头鸟他当之无愧。 闹得厉害的都是一些言官与六品武将,这次靖武王和其手下之人却一言不发。 皇上被吵得头疼,将目光移向徐定安。 “徐爱卿,你可有话要辩?” 徐定安原本直视御台,被点了名之后,出列俯身行礼:“臣,无话可辩。全由皇上定夺。” 那些正在争吵的言官倏尔静默,内心百转千回,传闻中这徐国公不是爱女如命吗,为何这边不求不辩,哪怕这事是真的,为人父母者,好歹也会跟圣上求个恩典,留女儿一命吧? 这属实不寻常。 皇上不答,只是望向太和殿外的蓝天,深思良久。 众朝臣面面相觑,猜不透眼前局势。 徐国公府。 徐老夫人命人在屋内翻找诰命夫人的服饰头面。 苏挽在一旁细细劝解:“母亲,您别急,既然您也相信颜儿是无辜的,那她一定能平安归来的。” 徐老夫人冷哼一声:“出了这么大的事,你们现在才说,一个个稳如泰山,我可不像你们那般冷静,这是我亲孙女,她怕黑,怎么能让她在那种地方待着。” “你们抹不开面子去求,那我自己去!我拼了这把老骨头也要把她全须全尾地带回来。” 徐知萦刚到祖母的院子里,看到的便是这幅景象。 “祖母,您看谁来了。” 徐老夫人凝神一望,陆矜安跟在徐知萦身后走进来,他袍角一撩,跪在地上:“祖母,颜儿让我给您带封信。” 徐知颜知道父亲母亲能想得通,就怕祖母心疼她,钻了牛角尖儿,便托陆矜安将信带到徐家。 徐老夫人看完信,一行浊泪留下:“苦了我的孙儿……” 苏挽黯然,将老夫人扶到内室歇息。 徐知萦将陆矜安引到正厅叙话,问了妹妹的情况,得知她一切都好,这才安心。 没多久,徐定安便回来了。 陆矜安起身拱手行礼:“伯父。” 徐定安脱下官袍递给张管家,大致净了净手:“矜安,你来得正好,走,去书房聊。” 二人一前一后往书房去了。 直到傍晚,陆矜安才从徐家后门匆匆离去。 徐定安在书房里,握着女儿写来的信,仔细看了又看。 徐知颜在信里挑明,让父亲多注意朝堂上的动静,有人已经盯上了徐家。 今日是四月初十,几位小姐回府之后,下午便收到魏二小姐的请帖,感念昨日大家受了惊吓,也为了开解李小姐,所以诚 第97章 藕色斗篷 又是一年春盛时。 四月的京都,已是热闹非凡。 魏二小姐做东,诚邀各位小姐临仙阁一聚。 有些人天未黑便早早到了临仙阁门口等着,掌柜的眯着一双笑眼迎出:“小姐可是前来赴宴的?” 薛凝樱点点头,嘴里还嚼着路上刚买的糕点。 “请随我来。” 薛凝樱跟着掌柜的走上二楼,推开其中一个雅间的门,魏悦婕和李婉已经坐在里面了。 魏悦婕一见薛凝樱,便站起身笑道:“薛小姐来得正好,快帮我劝劝李小姐,她已经蔫儿了两日,这可不成。” 薛凝樱掏出袖中帕子,将手擦干净后,才小心翼翼地坐到李婉身旁。 “婉儿姐姐,你别难过了,凶手一定会被严惩的,夭夭不会枉死。” 薛凝樱撇了撇嘴,这事儿已经传开了,方才她刚下车,在临仙阁门口就听到不少酒客在议论。 她看到一个老者颤巍巍的举起酒壶自言自语:“真新鲜,一个婢女死了,就闹得沸沸扬扬,还捅到御前,京都什么时候将下等人的命看得这么重了?往日里那些富贵人家打死的婢子仆役多不胜数,也没见谁站出来伸张正义啊。” 坐在他身旁的汉子忙开口:“叔,您说话可得悠着点儿,这不是普通的人命案,这个婢女是尚书府的一等丫头,还是尚书府小姐的心头爱呢。还是在祈福时没的,太后娘娘大怒,这才把这桩命案呈到朝堂上。” 那老者嘬了一口酒,没再言语,只是止不住的摇头。 魏悦婕一听她提起夭夭,心里暗道坏了,果然李婉之前好不容易止住的泪意,又开始浮动了。 薛凝樱也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立刻将唇角抿直。 正在这时,雅间的门又开了,剩下的人都聚在一起来齐了。 魏悦婕起身将众人迎进来,转身便招呼掌柜的上菜。 菜式很多,都是开胃的荤菜居多。 众人胃口大开,只有李婉未动碗筷。 魏悦婕低声唤了她一句,李婉这才意识到大家顾着她的情绪放不开,她扯了扯嘴角,握着筷子夹了一块兔肉。 薛凝樱见状才咯咯笑开:“快吃吧,菜一会儿该凉了。” 众人这才放心地吃起来。 酒足饭饱后,魏悦婕又唤了个伶人来弹曲儿。 听着曲儿,薛凝樱倚靠在窗沿上,由衷感叹:“宁姐姐,说真的,你现在可是我最敬佩的人,庙里的生活实在太艰苦了,你居然能坚持这么久。” 其他小姐也纷纷点头,以示赞同。 宁筠儿放下手中杯盏,微笑道:“山寺有山寺的好,俗尘也有俗尘的妙,我不是坚持了那么久,是菩萨肯收留我才是。” 楼下传来阵阵叫卖声,薛凝樱一时兴起,揽着李婉的胳膊欢快地说:“走走走,咱们去逛逛,消消食儿,我吃得太饱了。” 魏悦婕笑道:“是你想楼下那些好玩意儿了吧?” 几人掩嘴直笑,在薛凝樱的催促中都下了楼。 街边孩童玩闹,摊贩不断吆喝着,皮影儿、甜糕、戏法儿、卖绣帕的……琳琅满目,应有尽有。 薛凝樱带着李婉买了许多小玩意儿,李婉的脸上也终于有了点笑意。 一行人走到源河边,过了桥,对岸更热闹,薛凝樱拉着李婉和魏悦婕走在前头。 刚上了桥,薛凝樱笑盈盈地抬眸望向对面,忽然,她面色一变。 用手指着对岸的一个人影,哆嗦着开口:“你们快看,那……那是……” 众人闻言顺着她指的方向看过去,只见一个身穿藕色斗篷的人匆匆穿过人群,侧脸像极了徐三小姐。 宁筠儿脸色微变。 “那不是徐三小姐吗?” “不对,她此刻应该在大理寺狱中。” “啊,那她是……逃狱了?” 没等众人反应过来,薛凝樱便提着裙摆追上去了,魏悦婕忙跟在身后,几人见状,也匆匆赶上。 薛凝樱疾步穿过人群中,脑子极乱,她不相信徐知颜会杀人,但她昨晚看到的也分明是徐知颜无疑,所以她此时只想得到一个答案。 披着斗篷的人走得不疾不徐,可跟在她身后的这些世家小姐一边留意自己的礼仪姿态,一边好奇地追赶上去,她们都想知道徐知颜是不是逃狱了。 眼看着那人就要拐进一个幽暗的胡同,薛凝樱几乎是跑过去从背后按住她肩膀。 不多时,几位小姐都赶到了。 薛凝樱颤抖着双手,一把拉开那人的斗篷。 “潘小姐?!” “怎么是你?那晚我们看到的是你?” 王晴妍惊呼一声。 薛凝樱喘着气,也是掩不住的惊讶,心里的一块大石却落了地。 这时,小巷里亮起了灯火。 一群人走过来,待走近后,薛凝樱才认出来,走在最前面的是穆王和一脸不悦的荣国公,他们身后是陆世子和满脸惊愕的潘大人,还有十余个御林军兵卫。 李婉冷着脸将潘君嫣的斗篷彻底掀开,发现她的双手被反绑在身后,就这样暴露在所有人面前,她面色灰败地闭上眼。 潘祯不敢置信地看着她:“嫣儿……” 一个时辰前,他和荣国公收到陆世子的邀约,一同来到源河长街旁抓凶手,他来是想看徐家想出了什么法子来糊弄众人,可没想到,抓的却是自己的女儿。 潘祯气急败坏地上前解开潘君嫣手上的绳索。 “你们在耍什么花样,竟将主意打到我女儿身上来,潘某官职虽不高,可在御前也是能说得上话的,我现在就进宫面圣,让皇上给潘家做主!” 说着他拉上女儿就要走,郁尘一个闪身拦在他们面前。 “潘大人,你怎么不问问令爱为何要陷害我呢?” 徐知颜从小巷里走出来,神情漠然。 潘祯瞪着一双浊眼喝道:“好啊,你竟然 第98章 唯一一次能和他说上话的机会 潘君嫣挣脱父亲的手,跪在容辞面前:“殿下,我认罪,只希望殿下说话算话。” 容辞的声音低沉而稳定:“好。” “我有一事想问,你是怎么识破的?”潘君嫣站起身,看向徐知颜。 徐知颜的语气里透出难以掩饰的失望,语气疏离:“成也萧何,败也萧何。” “你可能不知,这件斗篷整个京都只有两件。布料是红袖坊独有,所用的绣法是蜀绣,红袖坊只有两位老师傅擅此绣法,可两位师傅,一个在病中,一个回了川蜀老家,目前没人在做第三件。”这还是她去红袖坊时,张一多嘴说的。 “陆评事今早查访得知,另一件斗篷被一个姓旬的大娘买走,这个大娘就是跟在你身边伺候的画梅的母亲。” “那你最多只能证明这个斗篷是我身边的人买走了,万一是我弄丢了,被凶手捡到了呢。”潘君嫣含了一抹若有似无的笑。 徐知颜秀眉微拧,面向几位小姐:“你们可还记得,去赏梅那日,薛小姐的锦袋打了死结,是谁提出,用我的匕首切断锦袋绳?” 薛凝樱神色顿时猛沉,她用手指着潘君嫣:“是她,是她先说的。” 众人慢慢回想,也记得当日是潘君嫣先提出的。 “没错,确实是潘小姐说出来的。” 徐知颜此时开口:“斗篷是第一步,让大家记住我的匕首,这是第二步,第三步……便是那日你拉着薛小姐到栖云馆找魏小姐闲聊,当时我也在,挽秋那时在收拾我的东西,也包括那把匕首,那日,你得知匕首位置所在。” “这些都做好之后,昨晚你行事才会那么顺畅。” 薛凝樱闻言瞪大了双眼,原来无形之中,她竟然做了那么多次帮凶。 李婉似知她所想,伸出手慢慢握紧她的手。 潘君嫣看着这张与自己神似的脸,粲然一笑。 “不愧是长着一张和我相似的脸,我的想法行踪你也能洞悉所有。” 话音刚落,容辞的眸子瞬间冷了下去:“并不像。” 潘君嫣转过头,哀戚地看了容辞一眼。 徐知颜逼近她身前,眼里闪着寒冰:“为什么要陷害我?” 潘君嫣嗤笑出声,声音越来越大,最后竟是仰天大笑,周围的人已经被清走了。 她凄厉的笑声在空旷的黑夜中显得尤为瘆人。 “为什么?你去问她们啊!去问见过你我的每个人啊!为什么总说潘君嫣与徐知颜长得相像,命却大不一样。他们说的话,我本来是不在意的,可他们偏要通过捧一踩一来凸显徐家的势大。” “我也是父母的掌中珠,为什么偏我要活在你的阴影下,任人轻贱低嘲,我还不能反驳,为什么?就因为潘家式微吗?可我父亲一向都很努力,我的哥哥们也很好,我大哥今年还高中了状元……” 忽然,她的表情变得痴狂:“这个问题困惑我许久,有一天,我突然就想通了,这个事情其实很好解决,既然是两张相似的脸,那只留一张不就好了。这样大家就不会再说我像谁了,难道我潘家起势之后,还有人敢说我的脸和一个死去的人长得很像吗?” 薛凝樱被吓得后退几步,她不敢相信眼前这个固执的疯子是平日里温柔善良的潘姐姐:“你……你简直是个疯子!” 潘君嫣又敛了神色,低沉不已:“我疯吗?笑话!你们若是站在我的位置上,有几个人会不疯?!” 潘祯心中艰涩:“嫣儿……是父亲不好,父亲无用,让你受苦了。” “不,父亲,您是天底下最好的父亲,女儿不孝,余生不能侍奉在您身旁了。”潘君嫣低着头,她不敢再看父亲。 容辞墨眸幽深暗炙,面色更加冰冷:“陆评事,将人压回大理寺狱吧。” 陆矜安手一挥,两个士兵架住潘君嫣,一行人往大理寺方向走去。 潘祯跟着身后,不停哀求:“殿下,殿下仁慈,嫣儿只是一时糊涂,求你放过她吧。”他说着,手便攀上容辞的手臂。 郁尘将他一把扯开。 早上还精神抖擞的潘大人,此刻如同一块破布,被丢在地上后,他又直起身子,往前膝行了几步。 “嫣儿!” 潘君嫣紧咬嘴唇,她再也不敢回头看父亲此时的惨状。 留在原地的众位小姐们,心中百味杂陈。 徐知颜走到李婉面前,她还未开口。 李婉便扑到她怀里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了。 “谢谢你能相信我。”徐知颜抱紧李婉,眼泪簌簌而下。 两日后。 徐知颜提着食盒到大理寺狱中,为她引路的狱卒掏出钥匙,打开牢门。 这间牢房的环境远不及那晚她住的好,地上全是一些半干未干的血渍,角落里还有几只风干的老鼠尸体,里面仅仅只有一盏昏暗的油灯,忽明忽灭。 潘君嫣躺在一堆枯草上,光鲜不再,因为她已认罪,所以并未受刑,只是在等死。 她面朝墙,听到狱卒开门的声音,淡淡道:“你终于来了。” 徐知颜用绣帕擦了牢房里的凳子,将食盒放在桌上。 “我还有问题没问完,自然是要来的。” 潘君嫣缓缓起身,坐到徐知颜面前。 “那日你为什么会答应穆王到源河边上走那一遭?” 潘君嫣眼里露出一丝眷恋:“因为他答应我会保全潘家,他想让那些小姐们彻底放下对你的戒备和疑心,所以让我重现那晚的装扮,让薛凝樱等人再次亲眼认出我,以后你和她们就能毫无芥蒂的重新开始。” “只因为他能帮你保全潘家吗?”徐知颜心存犹疑。 潘君嫣看了她一眼,忽而笑起来,笑容悲凉:“这是我这一生中唯一一次能和他说上话的机会。” 徐知颜眼中震撼:“你喜欢穆王?” “对,我喜欢他。”她说这句 第99章 十年相思未果 潘君嫣第一次见到容辞,也是在那年的宝灵寺。 潘家女眷那几日也到宝灵寺祈福,潘君嫣还小,听不懂住持口中晦涩的经文,于是她便偷偷溜出观音殿。 容辞与徐知颜在古梨树下畅聊时,并未注意不远处有个梳着双平髻的小女孩满眼钦羡地看着他们。 梨花纷飞,小姑娘的心思也在这一树梨园中被搅乱。 潘君嫣从没见过这么好看的哥哥,他笑起来时,宛如一泓山中清泉泛起的涟漪,让人移不开眼。 那时,潘君嫣只想跟他说说话,想跟他做朋友,这样她就能把这个哥哥带回家和她的三个哥哥们一起放飞筝了。 第一天,她犹豫着不敢上前,那个哥哥的脸色不太好,只能躲在花丛后看他们俩。 第二天,她早早就在寺门口等着,她终于等到那抹月白色的身影,可他匆匆下马之后,便往后园奔去,他路过她身旁时,被风吹起的袍角与她飞扬的裙摆短暂地触碰到了。 她看得出神,话到喉间,也忘了说出口。 她想,这也算是两人打过招呼了。 她很高兴,因为她看到他脸上泛着笑意,不似昨天那般冷冰冰的。 潘君嫣下定决心了,明天,明天一定要跟他说上话。如此想着,她便回到禅房里,翻箱倒柜找出自己最好看的衣裙,明天一定要比在他身旁的小姑娘更好看才行。 第三天,潘君嫣在寺门等着,她看到在寺门的另一边,那个小姑娘也在等。宝灵寺的香客很多,来来往往,那天,她们俩都没等到他。 潘君嫣看着身上的月白色锦衣,暗暗叹了一口气。或许他今日有事吧,这身衣裳今晚不换了,明天接着穿。 第四天,潘君嫣一如往常地到寺门口等着,她来的时候,那个小姑娘已经到了。 可今天依旧没等到。 第五天。没来。 第六天……也没来。 第七天,潘家女眷祈福结束,她坐在马车里,沮丧地求着母亲再留几日,母亲笑着敲了敲她的小脑袋说,咱们又不是来玩的。 马车缓缓往前,她掀开车帘,看到那个小姑娘还在寺门口等着。 回来后,她总是在想,京都太大了,以后定是见不着他了。 七年后,潘君嫣和大哥刚从城郊回来。 刚到京都,她看到街边有卖风筝的,便缠着大哥停留一会儿,她想买几个,明日可以去源河旁放飞筝。 她挑了一个素色的风筝,这时,马蹄声从不远处响起。她下意识转头看了一眼。 只一眼,便怔愣住了。 竟然是他! 两匹马出现在长街的街头处,熟悉的月白色身影就这样跨过七年的时光再次映入她眼中,只是这次也闯进心里了。 七年了,他的眉眼更显俊逸。 潘君嫣的呼吸骤然加快,她抓着身旁大哥的手,颤抖着问出声:“大哥,那人你认识吗?” 潘君轩沿着妹妹的目光看去,欣然笑道:“那是三皇子。” 原来他就是三皇子,潘君嫣心下跃然,当年一别,再也没能见到,她还以为他是哪个被下放的官家的小公子。 马蹄声渐近,潘君嫣按捺住雀跃的心,这一次,她再也不会错过了。 她正准备张口时,他却忽然策马疾驰而过。 潘君嫣见他渐渐走远,心里十分着急,抓着哥哥便问:“大哥,三皇子这是要去哪儿啊?” 潘君轩在翰林院当差,朝中的事情,他大都知道,也包括三皇子自请投军的事。 “他要去虞州,投军抗敌。” 潘君嫣脑中轰然,她又错过了一次与他说上话的机会。 “他去投军的话,怎么没人来送他?” 潘君轩怅然:“因为没有人对他寄予什么期望,自然也不认同他的做法,怎么会来送他呢。” 谁也不肯相信一个在宫中锦衣玉食娇养长大的皇子能吃得了边关的苦,一般皇子历练,都会选择舒适的京郊大营,做个样子,给皇上留个好印象便好,偏这位三皇子,一个劲往苦地里扎。 潘君轩还没说完,潘君嫣就丢下手中风筝,回到马车上。 “走,出城,快点!” 车夫一脸疑惑,却不敢耽搁,立即调转马头,直奔延庆门而去。 马车太慢了,潘君嫣只能站在延庆门高处目送他远去。 那一日,三皇子出城直奔虞州,整个京都,来送他的人,只有潘君嫣。 他不是临危受命的大将军,出征时会有上万人含泪相送。 他也不是备受宫中疼爱的皇子,会有父皇母妃的牵挂。 他只是一个没有母亲的庶皇子,没有强盛的母族在背后支撑,也没有自己的势力。 三年后。 有一日早晨,潘君嫣照常去给父亲母亲请安。 正好遇到父亲要出门,她问父亲这是要去哪,因为这天是休沐日,可父亲却穿着整整齐齐的官服。 父亲说,今日穆王凯旋而归,皇上会率百官于延庆门迎接。 她疑惑问道:“穆王是谁?”之前她在京都里,没有听过这号人物。 父亲站在门口,晨风吹起他绯色的官服衣摆:“穆王就是三皇子。” 那一刻,她觉得四周绽放了无数的徇烂烟火。 三皇子这两年来,屡立奇功,击退强敌。 皇帝大喜,册封穆王的圣旨直接送到虞州。 她匆匆跑回院里,翻箱倒柜,将一件月白色的锦衣找出,这是今年刚做的,这十年来,她每年都会吩咐绣娘做一件月白色的新衣,只为能再遇到他时,穿着这身衣裳站在他面前,跟他打招呼,或是说上一两句话。 今年的新衣,终于能穿上了。 去延庆门的路上,她内心忐忑不已。 三年未见,不知他可还好? 随后她又摇了摇头,定是极好的,不然怎么会成凯旋而归的穆王呢。 想着想 第100章 北凉来犯 春意盎然,延庆门内外欢声笑语。 潘君嫣站在当初目送他远去的位置,看着他乘兴而归。 只是今时不同往日。 那天他走,只有她一人相送。今日他回,万人迎他归。 人太多了,潘君嫣只是在远处看着,也由衷替他高兴。 她想,在往后的日子里,她总能找到机会同他说上话的。 可再到后来,她也在几次宴席上遇到了他,只是他的眼神总是追随着一个女子,有好几次,她都走到他身旁了,可他都没有多看她一眼,哪怕只是一眼。 潘君嫣很纳闷,于是将目光也移到那个女子身上,看了许久,她才认出,这就是当年在宝灵寺里与他畅聊,也与她一同在寺门口等了许多天的小姑娘。 打听之下,她才知道那是徐国公府的三小姐。 孟小姐的出阁宴,她也去了,可她是为了穆王去的。 她一直想找机会同他说话,哪怕只是一句,那日她跟着他走到御史府的后院,那里也有一棵古梨树,她想,这次是个好机会。 她理了理鬓钗,深吸一口气,跨出第一步时,梨树后传来说话声,那是一个女子的声音。 然后她看到他与那个女子并肩而坐。 那个女子就是徐知颜。 她白着一张脸收回脚步,躲在树丛后默默流泪,她长大了,她也能看出穆王眼中的爱意,但却不是对她。 她无声地哭了很久,直到看见他小心翼翼地将徐知颜抱起来,走出御史府后院。 自那之后,她便听到了有些人有意无意在她面前说,她和徐家三小姐长得极为相似。 初听时,她只觉得荒唐,没有放在心里。 直到后来,越来越多人都在说,你和她长得很像。 她冷着一张脸回家,坐在镜前仔细端详起这张脸,脑海里浮现徐知颜的脸,再看看镜中的自己,眉眼间果然是有几分相似的。 当她确定这一点时,没有失落,没有愤怒,没有郁闷,只觉得欣喜。 若是他真的喜欢徐知颜的话,是不是意味着有一天,自己这张脸也能入他的眼。 因为过于喜欢他,每当有他出现的场合,潘君嫣的全部注意力也会放在他身上,能看到很多别人忽略的细节,比如,他总是护着徐知颜。 她开始正视这位徐三小姐。 她发现徐知颜并不喜欢穆王,这点让她极为气愤,自己求而不得的人,徐知颜竟然毫不在意。 他那么好的人,他的情意也该被仔细收藏,认真对待才是。 于是,她想,还不如自己彻底取代徐知颜,徐知颜死后,她会有几十年的时间,让穆王爱上她。 “所以我一定要你死。”潘君嫣勾唇一笑。 徐知颜面上无悲无喜,只是倒了一杯茶递给她。 她无法指责潘君嫣的癫狂,更无法训斥她糊涂,为了一个男人,何至于此。自己上一世又比她好到哪儿去呢? 潘君嫣捧着茶,久久不语,眼泪大颗大颗地往杯中掉。 她悲怆的声音响起:“这一生来去,快如蜉蝣,朝生暮死,潘家三代忠于上位者。父亲和哥哥以为我整日于闺阁之中,不知外事,其实我都知道,我知道父亲投了丞相,也知他们所谋之事不正。潘家本来不必偏于谁的,只是父亲疼爱我,他急于找一条出路,能让自己女儿摆脱他人阴影的一条路,这条路错了。我不能眼睁睁地看着潘家覆灭。” “我只能舍下脸面和性命,为潘家寻一条出路。” “徐知颜,我并不羡慕你,也谈不上嫉妒,如今我想要的已经得到了。” 徐知颜脑中昏沉,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大理寺狱,只看到,不远处,容辞一身月白衣衫,静立在不远处。 容辞朝她走过来,眼中漾着笑意。 徐知颜一时却不知如何面对他。 这时,不远处,郑显带着一个小太监,急匆匆而来。 “穆王殿下,终于找到您了,陛下正等着您呢。” 容辞不悦,只是蹙眉看着徐知颜。 郑显想起皇上收到急报时的震怒之色,急得就差跺脚了:“三小姐您看……” 徐知颜只得屈膝行礼:“臣女恭送殿下。” “等我。”容辞说完这句话,便随着郑显走了。 几日后,徐知颜在给长姐以火灼燕筑巢的枝丫熬药时,挽秋回来了。 “小姐,奴婢打听到了,边关有敌来袭,已经丢了两座城池,连一向在虞州镇守的周将军与卢将军也战死了,军中群龙无首,朝中的将领大多不擅应对北凉的铁骑,所以穆王殿下被派往虞州领兵作战。” 徐知颜手中蒲扇倏而掉落。 挽秋见状,赶忙上前扶住小姐:“小姐,你怎么了?” “我没事,只是这火太熏人了,歇息一下便好。”自从容辞被郑显叫去之后,徐知颜便一直心绪不宁,这几日也完全没有容辞的消息,她不敢向父亲开口询问,只得让挽秋外出到红袖坊找张一打听。 徐知颜对虞州有一种天生的敬畏感。 宋怀愉还没爬到户部,南王目前应该还不能在粮草上动手脚,但只是应该,她也不确定。万一这一世,南王另派其他人占了户部的位置呢? 得先弄清,目前户部尚书是否是南王的人,押粮官尤为重要。 想着想着,徐知颜竟徒手拿起药罐盖子,直到手上痛感传来,她倒吸一口凉气,下意识松手,挽秋连忙拿着厚厚的帕子将药罐盖子盖好。 凝冬见状,跑回院里,将治烫伤的药拿来,给小姐敷上。 药熬好之后,徐知颜让挽秋将整个药罐一并抬到萦芳院。 亲眼看着长姐将药喝完,她才放下心来。 徐知萦心疼的抚着妹妹烫伤的手:“你这才刚回来几日,又折腾着给我熬药,自己也要注意身子啊。” 徐知颜只笑不答, 第101章 五月事 转眼五月,墙角的石榴花开得正盛,艳红似火。 长姐的身体已经调理得差不多了,那日徐知颜犹豫之后,还是决定将靳大哥找药的事跟长姐说了,她特地强调了这一趟寻药的艰难,说完之后,长姐沉默了很久。 次日,长姐让苏家表哥将靳大哥约到临仙阁,徐知颜也去了。 她和苏家表哥在外面等着,三个时辰后,长姐红着眼从雅间出来,徐知颜没有问,他们到底聊了什么,只是那日之后,长姐的心情彻底好起来了。 这便足够了。 容辞出征已经半月有余,徐知颜再也没有他的消息,父亲虽对她诸多疼爱,可坚决不让她过问朝中事。 日子就在一天天中过去,这日她与挽秋带着许多礼品来到尚书府。 来之前,她提前两日递了拜帖。 挽秋拿着那张烫金的拜帖,心里很不是滋味。这十余年来,尚书府是徐家唯一一个不用递拜帖就能上门的地方,纵使是去林阳候府,偶尔也是需要拜帖的。 小姐和婉儿小姐交好,婉儿小姐从来不顾这些虚礼,可现在…… 来的路上,徐知颜心里忐忑不安,夭夭的事,她也不是完全没有责任,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 果然,她到尚书府时,只有一个小厮在候着。 往日婉儿和李管家都会在门口翘首以盼。 那小厮领着徐知颜往听风院去,一路上挽秋只觉这尚书府的庭院景致都陌生了,她生怕待会儿婉儿小姐会让小姐难堪,可她又不能同小姐说,咱们现在回去吧。 过了这个檐廊,再转一道门,就到听风院了。 她们跟在小厮身后,心情都有些低落。 还没到听风院里,婉儿小姐就出现在檐廊尽头,她背着手,笑意晏晏,身后还站着两个丫头,一个看起来像夭夭,另一个看起来也很像夭夭。 等等?!像夭夭? 挽秋瞬间瞪大了眼睛。 “夭夭?!” 挽秋上前拉着小姐,紧张不已:“小姐,你看……” 徐知颜这才看到站在不远处的李婉,和那两个丫头,她也是很诧异。 其中一个“夭夭”上前一步,抿着笑福身一礼:“奴婢夭夭见过三小姐,挽秋姐姐。” “这是怎么回事?” 李婉蹦跳几步,到徐知颜身旁,伸出手将她惊讶的下巴合上。 夭夭接过挽秋手里的礼物,李婉便招呼着她们往院儿里走,院中的小亭里摆满了许多菜。 坐下之后,徐知颜又急忙问起。 李婉让挽秋和夭夭也坐下:“前两日,是穆王手下的郁宵侍卫将夭夭送回来的。” 原来那晚夭夭被潘君嫣刺了一刀,推到河里后,并没有死,也是穆王带人来得最快,郁宵下水将夭夭救上来时,容辞发现她还有一口气,便让郁宵给她喂了一颗龟息假死的药。 当晚众人都散去之后,郁宵将夭夭带到穆王在城郊的别院里休养,直到前两日,夭夭好全之后,郁宵才将人送回来。 “原来如此,婉儿小姐,这位又是谁呢?”挽秋不解地看向另一个“夭夭”。 李婉眉眼弯弯,眼神示意她自己说。 那另一个“夭夭”站起来说道:“小桃见过三小姐,挽秋姐姐好。” “你就是小桃呀?”挽秋惊讶。 “说来也巧,也是两日前,李管家刚把小桃接回来,还和夭夭在门口遇上了,两人站一块,别说你们了,我当时也是看得一愣一愣的。” 几人说着便笑起来了。 夜幕降临,李婉抱着徐知颜的胳膊,连连撒娇:“颜儿,你今晚就别回去了。” 徐知颜用手指推开她不断蹭上来的脑袋,笑道:“长姐在等着我呢,她的病还没彻底好,明早也需要按时煎药,这药让谁来煎我都不放心,等长姐的身子养好后,我一定过来小住几日,到时你别嫌我留得久就行。” “好吧,那过几日,你一定得来啊。”李婉嘟着嘴说道。 在小桃和夭夭不舍的目光中,徐知颜和挽秋上了马车。 徐知颜靠在软垫上假寐,脑海里却响起李婉说的话:“郁宵侍卫告诉我,夭夭救回后,穆王临走之时,向圣上求了个恩典,免去潘君嫣的死罪,潘大人致仕。潘家大公子上书,请调到汾州,现在已经举家迁到汾州去了。” 她掀开车帘,吩咐了一句:“去穆王府。” 穆王府前的街道清冷,府门紧闭。 徐府的马车在穆王府门前停留了许久,徐知颜坐在车里,她忽然有些想念容辞。 在她顾不上的地方,容辞默默地做了很多,让她今日还能与婉婉一起把酒言欢,让她不至于对潘君嫣心存怨怼又生不忍,让她一次又一次地化险为夷。 现在她很想问问他,做这些是为了什么? “走,回府。” 回府之后,她下车直奔父亲的书房,快到书房时,她停下理正衣冠,方抬手敲门。 “进来。” 徐知颜进书房后,向父亲屈膝行礼:“女儿见过父亲。” “颜儿,这么晚了,有什么事吗?” 徐知颜坐在父亲对面,眼神坚定:“父亲,我想知道朝堂上发生的事,您能否据实相告?” 徐定安轻叹:“为父是不想让你们卷到这些是非中,家中还有我撑着,只望你们姐妹三人能自在生活。”可那些人已经将手伸到他的后宅了。 “父亲,您也看到了,就算我百般避着,麻烦还是找上门了。与其一再避让,不如提前知己知彼,也好有个应对之策。” 徐定安不语。 徐知颜知道要说服父亲,不是一件容易的事,父亲总觉得女儿是该娇养的,不能将她们推出来与他共同面对这些风雨。 可他也忘了,徐家上下一体,覆巢之下无完卵。 “父亲,我时常会做一个梦,这个梦的最后, 第102章 金陵人氏 已近春末,晨出的阳光渐渐有几分灼热,国公府中的奴仆们已经换上了料子轻薄的夏衫。 洒扫的小厮与在各院儿中侍候的婢子们来来往往,穿过满园的花丛中,映衬其间,直叫人赏心悦目。 一个世家大族鼎盛的象征之一就是内里各等奴仆齐全,院中井然有序,外在朝中有皇帝恩宠,功勋加身。 徐家的内里仍维持不变,外在,却只剩功勋加身,而无皇帝恩宠。 可眼下,往日功勋也加速徐家在御前失宠的速度。 以前徐知颜总觉得不解,为什么父亲征战立的功越多,回到京都后,行事却需要更为谨慎小心。 母亲只微微一笑,将她搂在怀里,耐心与她说:“因为站在你父亲身边的人越来越多了。” “为什么他们会站在父亲这边呢?” “因为将军带兵要服众,部众不服主将,那支军队就是一盘散沙,要将整个军队拧成一股绳才能将敌军一击即溃。” 小徐知颜似懂非懂的点点头,随后又问道:“那这不是好事吗?” 她睁着一双大眼睛好奇地看着母亲,母亲脸上的笑意渐渐消散:“颜儿说得对,这是好事,可对有些人来说,并不是。” “为什么对有些人来说不是好事?母亲是说父亲做得不对吗?” 徐知颜问完这句话后,母亲久久不语。她抬起头悄悄地看母亲,只觉无数丝愁绪染上母亲的眉眼。 “颜儿,你父亲没有做错。” 时至今日,徐知颜才明白,那些部众没有错,父亲也没有错,错的是帝王无端起伏的猜疑心。 过了河,那座桥就彻底失了用处。 户部尚书病倒多日,可户部不似其他闲职,那个位置已经等不到老尚书的痊愈了。 按理来说,尚书之位虚空,应先考虑平调,即候补人选从礼、工、刑、吏、兵部的五位尚书中推出。 可眼下虞州战事吃紧,老尚书病重多日,新任尚书须是熟悉当下户部所担事务,才能在新旧更换之际,不影响前方战事的调度。 所以户部尚书只能由户部里的官吏接任。 今日朝堂之上,魏丞相手下的几名六品官员上书奏请圣上将户部左侍郎陈琅提升为户部尚书。理由是陈侍郎入户部九年,尽忠职守,够格擢升。 而礼部侍郎赵蒙邱却力荐户部右侍郎岑献。 此言一出,立马有人跳出来反驳:“天旭官员晋升该按章程来,且以左为尊,怎可越级擢升?此举乃是藐视律法,陛下,不可取啊!” 赵蒙邱持玉笏出列,恭谨行礼道:“启禀陛下,岑侍郎入户部十年有余,多番在外奔走,功绩不斐,晋升该按章程来,可章程上明示了,任人唯能。” 那几名官员脸色难看:“你……你这意思是说左侍郎无能了?” 赵蒙邱垂眸:“我并无此意。” “臣以为,岑侍郎有大能之才,请陛下明鉴。” 端玄皇帝固守旧规,任人唯能一事极易出格,普天之下,人外有人的例子多了去,他已经没有精力去探究一套让这些能人合理上位的规则,可他也不会在这时反驳赵蒙邱的主张。 再拖两日,他们双方都会妥协。 …… 徐定安与徐知颜坐在书房里,执棋对弈。 “双方对立之人几乎是半数开,最后争执无果,今日悬而未立。” 徐知颜手执白子,陷入困局。父亲不愧是大将,棋随其人,造势磅礴,来势汹汹,她只能勉强抵挡的同时,另辟蹊径。 “父亲,这位陈侍郎,您熟悉吗?” “在朝中接触甚少,只知他祖籍为金陵人士,家中有两子一女,为人尚可,只是过于圆滑在位多年,无功无过……” “金陵?” “对,怎么了?” 徐知颜狡黠一笑,开始逆转局势,大杀四方,令徐定安措手不及。 末了,徐定安朗笑直言:“这招活棋之路,真是令为父始料未及。” 徐知颜走到案桌前,将狼毫笔沾了墨,思索片刻便开始写。 她写好呈到父亲面前,徐定安看后,频频点头。 徐定安将张伯唤来,把信交到他手上:“找个人将这封信送到礼部侍郎赵大人府上,记住,不要被人发现了。” 赵府。 赵蒙邱正在与太子商议户部尚书一事的去处,两人正愁时,赵府管家呈上一封信。 “殿下,老爷,这是方才有人交到门房的。” 赵蒙邱接过信封,这只是普通的信纸,上面写着“赵大人亲启”。 容翊坐下抿了一口茶:“打开来看看。” 信中只写了一行字:陈琅,金陵人氏,赋税。 容翊只看一眼,便福至心灵。 赵蒙邱大喜,是了,他们只顾着陈列岑献的功绩,以此来证明他比陈琅更适合这个位置,却忘了他二人之间,谁上位之后,对皇帝而言更好。 或者说是谁更有利于对皇帝所看重的利益。 金陵富庶,每年所缴纳的赋税几乎是全国之最,这是众所周知的事。可由于陈琅入京都九年,众人渐渐淡忘他的出身。若陈琅得了户部尚书一职,必定会减轻金陵赋税,这是皇帝不乐见的。 当日,赵蒙邱便将此事誊写成帖,呈上御书房。 次日,皇帝下令,着岑献为新任户部尚书。 这个消息传回时,徐知颜正与凝冬挽秋在院中浇花。 她心下安然,总算能为他做一件事了。 雪菲阁。 徐知菲扶着赵姨娘躺在院中的躺椅上晒太阳,赵氏喝下嬷嬷端上来的药,苦涩不已。 “这些日子,我病痛缠身,倒是连累了你一直操劳左右。”这是她生产时落下的病根,时日一久,发作得频繁,如若不然,当初她还能为老爷再生一个儿子的,也不至于沦落到今日,国公府无人能继,她们母女二人如今无人 第103章 同一片月色 虞州城外。 黄沙飞扬,旌旗猎猎。 天旭与北凉的战事已持续两月有余。 这日,容辞与几位将领商定布阵事宜后,便让他们下去好生歇息。 连日征战让他们已略显疲惫,这两月里,容辞领兵神速,势如破竹。收回了刚失的两座城池,现在还要将北凉军队打退。 每一场战役他都首当其冲,骁勇善战。一身银甲凛凛,北凉士兵午夜梦回之际,都怕那银甲有一日会站到自己面前,一剑劈下。 圆月当空,沙地里昼暖夜寒。 容辞卸下战甲,披上外衫,便到营地里巡视。 夜晚的军营里,有些老兵会燃起火堆,拉着新兵侃大山。 小莫是今年刚入营的新兵,与他同帐的是三名老兵。 老樊手脚利落的点燃火堆,将傍晚揪到的野兔架上去,江隆默默地在一旁来回翻动,野兔的肉香味渐渐传出。 小莫没有心思吃野兔,想到昨日的大战,他躲在老樊身后,温热的鲜血迸溅到他脸上的惊吓,和亲眼看到断肢落地瞬间还在动的恐惧,让他眼下无比想家。 老樊看着他脸上的沉重感,嘿嘿一笑:“小子!怕了吧?两个月前,还天天嚷着要建功立业,这功勋哪是这么好赚的。昨天死在你面前的都是敌人,更残酷的还在后头呢。” 马宏微微蹙眉:“老樊,你别再吓他了,咱们不也是这么熬过来的吗?” 江隆不语,又翻了一下野兔,肉被烤得滋滋作响。 “老子这是提前教育他,别到时候在战场上真吓破了胆儿。” 小莫白着脸反驳道:“我……我不会的,我只是一时还没能适应。” 老樊无端冷笑:“是,等你适应过来时,等到的就是自己血肉飞溅,断肢落地。” 小莫闻言脸色又白了两分,他知道,老樊说的不是没可能,他开始有些懊悔,当时不该仗着自己有点武功底子,便悄悄从京都奔到这儿来。 见他耷拉着脑袋,半天不言语,老樊也心软了,他只是见不惯京都人的这番怕生怕死的做作,当然,除了穆王殿下。 “明日你还是跟在我身后,别老想着杀敌立功,你得先克服血腥,学会护住自己,才能举起手中刀,将敌人斩于马下。” “江隆,你也是,别老亡命往前冲,家里的小媳妇儿还等着你回去呢,可不能折在这儿。” 江隆抓起一把盐,均匀地洒在烤兔上:“战事一日未熄,我们这种人,哪能娶媳妇,一来害了人家姑娘白等,二来,若是侥幸能活着回去,但凡缺个胳膊,少只腿,下半辈子糊口都难,更何况撑起门楣,无端拖累了她。” 老樊一把拍在江隆脑后:“呸呸呸,看你这说的什么丧气话!我们都能活着回去,日后你和小莫娶媳妇时,别忘了也叫上我们喝杯喜酒啊。” “就是,穆王殿下一定能带着咱们把他娘的北凉蛮子打回他老家!”老樊与马宏相视一笑,只是笑意未达眼底。 小莫和江隆面色稍缓,脑中愁绪散了不少。 当年,老樊和马宏是同一个小队里出来的,小队里共有十六人,如今只剩他们俩。 这些话他们不会跟小莫江隆说,他们只会将自己一身本领悉数教予他们,然后拼搏在前,尽力护住身后人。 希望,总归还是要有的。 容辞站在营帐旁,将自己隐在月光照不到的阴影中。 他记得前世也是这般,可后来,这些人全被葬送在虞州城外,他们本来不用死的。 所以这一世,来到虞州的第一件事就是将奸细找出,杀了。 在离京之时,将赵蒙邱拢入麾下,让他在朝中盯着户部的动静。 这些人,他都要保住。 他转身往营帐内走去,月光一如在宝灵寺那日皎洁,如薄纱一般轻轻笼罩在他的袍角上。 他想起那双如幼鹿般清澈潋滟的眼睛。 前世他不该因战事频起、生死难料就放手,眼睁睁看她嫁给宋怀愉。 京都。 今晚月色尤其明亮,徐知颜带着弈明与凝冬挽秋到长街上游玩。 “小姐,这个也买回去吧,还有这个,过几日就是七夕了,这个花灯挂在院儿里,肯定很漂亮。” 凝冬很高兴,一路上蹦蹦跳跳不停歇,之前小姐去宝灵寺,没有带上她,她闷在院子里很久了。 徐知颜今晚就是想带凝冬出来撒欢儿的,这丫头是个欢快的性子,窝里横,让她自己单独来的话,她也不敢来。 “好好好,都买上,都买了。” 徐知颜扭头看身后的弈明,他手里已经拿得慢慢当当了,可凝冬还没有要停的意思。 见弈明的脸色已经逐渐变差,徐知颜悄声在他耳边说:“就这一次,纵着她一回吧。” 听了这话,弈明的脸色才好一些。 人群熙攘。 忽然,一个人抢过挽秋手里的钱袋,闷着头往前跑,弈明见状,将手中东西推到凝冬怀里,纵身上前追赶。 徐知颜忙上前拉着挽秋打量:“没事吧?” 挽秋急得跺脚:“奴婢没事,只是那钱,这可是咱们院里一个月的例银啊。” 徐知颜松了口气:“人没事就好,钱财乃身外之物,小姐有的是,放宽心。” “走,咱们上那边去等弈明回来。” 三人一人拿着一点东西,走到人少的地方。 “先把东西放下吧,弈明很快就回来了。” 徐知颜弯腰将手里东西放好,还未抬头时,便看到眼前多了几双暗金纹的靴子。 为首之人一脸淫笑。 “今日运气好啊,还遇到三个水灵灵的小娘子。”他说罢,还伸出舌头沿着嘴唇舔一圈,眯着眼嘿嘿直笑。 凝冬挺身站在小姐面前,壮着胆子喝道:“大胆,你们竟连徐国公府的女眷都冒犯!” 对面几人哄笑。 第104章 他对得起所有人的这一声殿下 为首之人伸出手要去摸徐知颜的脸。 他的手刚伸到徐知颜的面前,便听到一声惨叫传出。 只见一支飞镖刺进他手腕,鲜血汩汩流下。 那人吃痛地捂着手腕,后退几步,面目狰狞道:“给我上,将她们的皮扒下,脸划花。” 凝冬还没反应过来,就有一个人影跃出,站到她面前挡着。 徐知颜惊诧,郁宵?! 郁宵向徐知颜点点头,纵身一跃,闪到几人中间,开始打起来。 “徐三小姐?” 徐知颜循声看去,宋怀愉与一名小厮急步向她走来。 “三小姐,你没事吧?” 宋怀愉走到她面前,将她往后拉了拉,见她没受伤,这才舒了一口气。 徐知颜不答,只是不悦地盯着他握住自己袖口的手。 宋怀愉这才恍然,立马松手:“方才着急,一时失礼,三小姐勿怪。” “无妨。”徐知颜说完转身便看向郁宵。 郁宵已将那几人尽数打趴在地,正站在她们身后,一脸戒备地看着宋怀愉。 宋怀愉很不解,为什么徐知颜每次看他的眼神都像看一坨正在发臭……牛粪?这个眼神在他每每心情雀跃之时便会无端浮现,让他烦闷不已。 徐知颜见郁宵没事,转身便要走。 宋怀愉连忙挡在她面前,“三小姐留步。” 徐知颜脸上的不耐越发掩不住。 “三小姐,宋某多言问一句,我究竟是何处得罪了你?” 徐知颜闻言止步,再次对上这张噩梦般的脸:“我对世子一向敬重有加,世子可是误会了什么?” 她故意咬重了“世子”二字。 他张口欲言,徐知颜却抢先说道:“家中还有急事,我先走了,世子回见。” 她在心里默默加了一句,再也不见最好。 宋怀愉就这样眼睁睁看着她离去。 躺在地上的几人哀嚎不止,他们手脚并用,勉强互相支撑着站起来,低着头走到宋怀愉面前。 “我们没用,请爷责罚!” 宋怀愉甩了一句“废物”后,便拂袖离去。 他刚走一段路,便有一人站到他跟前。 “宋世子真是多情,可惜三妹妹心里早有所属。” 宋怀愉眼神阴鸷,也不再装了,抬步便要走。 徐知菲又接着说道:“我知道你们想笼络徐国公府,我也是徐家的女儿。”话音未落,徐知菲的耳尖已经红了大半,纵使她平日里诡计多端,如此直白地在一个男子面前说这些,她还是免不了觉得羞耻。 但很快,她又在心里说服自己,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她只是在追逐自己想要的东西,没什么难以启齿的。 女儿家的矜持又算得了什么。 只有权势和后半辈子的富贵才是她需要紧握在手中的。 徐知菲觉得宋怀愉和自己是同一类人,她可不认为宋怀愉拦住徐知颜,是因为对她动了心。 宋怀愉挑了下眉,眼含戏谑:“二小姐在说什么,本世子怎么听不明白。” 徐知菲笑道:“你想从徐知颜那得到的,我也能给你。” “条件呢?” “我要做你的世子妃。” 宋怀愉掂着手里的扇子,状似思索。 徐知颜那,他是不可能再有机会了,眼前这个,也不是不可。 “好,我答应你。” 得到答案后,徐知菲转过身,眼泪便一颗接一颗滴落。 她想做的,是南王妃,是未来的太子妃。 可眼前,她不得不先妥协,与宋怀愉订婚之后,她还能再拖一段时日,南王妃只能是她的。 弈明发现引开他的这个人身手极好,他快追到时,那人又像滑了手的泥鳅,溜走了。 追到一半时,他才发现不对劲。 等他回到原地,郁宵正好解决完那几人。 徐知颜走到郁宵面前问道:“郁宵,你怎么会在这?” 郁宵拱手行礼:“回三小姐,殿下出征前,特命我带人在暗中保护您。这些天,属下一直跟在您左右。” 徐知颜闻言眼眶微红。 “有劳了,多谢。” 郁宵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这是属下指责所在,三小姐客气了。” 徐知颜以为自己对容辞,更多是感激。可这段时日以来,她每次出门回来时,总会绕到穆王府一趟。 回来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提着裙摆跑到书房跟父亲打听,今日虞州有没有新的战报消息传来。 他不在京都,却又像还在她身边一般。 直到今晚,郁宵出现的那一刻,她很欣喜,以为是容辞也回来了。 这分明是牵挂。 她将手里的东西交给弈明,一个人走在前面,神色落寞。 挽秋和凝冬静静跟在她身后,没有打扰。 徐知颜走到糖糕铺子前,听到两个妇人在交谈。 一个妇人拨弄着篮子里的线团,愁容满面:“也不知道仗打得怎么样了,真叫人担心。” “嫂子,别担心,江大哥福大命大,一定能平安归来的。” 江嫂子说着说着便哽咽:“他上回就被砍了两刀,胳膊差点断了,这次那些蛮子来势汹汹,估计更难打了。” “唉……” 另一人话到嘴边,还是化成一声浓浓的叹息。 徐知颜眉心紧锁,战争于她而言,有些遥远,可她见过血腥,见过屠戮。 但那只是少数人的争斗,她无法想象容辞深陷数百、甚至数千人的包围之中,是何等艰难的处境。 她开始正视这个人,有关于他的所有。前世到今生,他都是一个为国为民的好将军,他对得起天旭臣民的朝拜,对得起所有人的这一声“殿下”。 之前她得知他万箭穿心的结局,只觉得万分惋惜,其中还有自己的愧疚。 可现在她一想到容辞可能再次遭遇万箭穿心的结果,只是稍稍一想,呼吸间心脏便开始 第105章 平安归来 虞州城外。 容辞两手搭在临时支起的案桌上,正在仔细研究眼前的沙盘。 此次与他对战的北凉将军萧靖易是难得一见的将才,多次将他的猛烈进攻化解为无形。 郁尘端着一壶茶走进来,看殿下过于专注,将茶放下后,轻声说:“殿下,郁宵来信,属下给您放这里了。”他从袖中翻出书信,放到一叠军务簿旁。 随后便退出去了。 容辞似想到了什么,从那一叠军务簿中翻出边关地形图,那封信也被掩埋在桌上军务的最下面。 外面忽然响起急促的号角声。 “敌袭——” 营帐外响起繁杂的脚步声,容辞将地图收到怀中,拿起桌旁的剑往外走。 他出去时,郁尘已经率兵迎敌了。 旌旗蔽野,尘土遮天,震天的喊杀声汇成一片。 容辞当机立断,亲自抽调人手赶往粮草所在地。 萧靖易骑着马,一身黑甲立于粮仓前,一脸势在必得,他身后是正在厮杀的两国士兵。 此人皓齿明眸,异常妖冶,作战的手法也极其残忍。 萧靖易每次抓到俘虏时,都会积攒下来,俘虏人数满一百,便会让他们在虞州城外不远的沙地里刨坑,再逼他们一个接一个跳进去,由剩下的俘虏铲沙将坑里的一百人活埋。 他每次选择坑杀的地点都很巧妙,让对面的天旭士兵们刚好都能看到。 此时他身后的北凉国士兵便顶着同伴的尸体,一步步往粮仓靠近。 容辞纵身便想跃到粮仓前守卫,萧靖易如鬼魅一般移到他面前。 “天旭穆王?”他唇畔含笑,嘴角微微挑起,妖娆魅惑。 容辞拔剑出鞘,银光乍起,矫若飞龙,萧靖易面色一凛,举刀迎战。 二人来回之间,刀光剑影,一时竟难分上下。 萧靖易大笑:“据我所知,你在天旭只是一把杀人的剑,用完就会被丢弃,若你投到北凉,定是能重权在握,一人之上,万人之下。” 容辞的目光锐利如剑锋:“话多。”说罢,一剑劈下,震得萧靖易虎口发麻,他微微震惊,而后勾唇一笑,眼里的疯狂越发藏不住。 容辞拧眉,这人眼里的癫狂让他很不适。 北凉士兵已经逐渐迫近粮仓门口,小莫暗道不好,这一刻,他不知哪来的勇气,一路砍杀,冲到粮仓门口守着,粮仓用铁皮围起来了,只要他们破开这道门,扔出火把,点燃粮草,那这一战,天旭必输无疑。 站在小莫面前的北凉士兵越来越多,他身旁的同袍一个接一个不断倒下,小莫杀红了眼,可他现在却前所未有的冷静,平日里老樊和马宏教他的制敌之术,拼杀的技巧,全都一一浮现在脑中。 他举着刀,闪躲之际,还砍了许多敌人。 小莫觉得很安心,因为在不远处,穆王身着银甲,与他并肩作战。 粮仓面前的尸体堆积如山,有北凉人,也有天旭人。 小莫身旁只剩两个身形颤颤巍巍的士兵,他们浑身是血,可手里的刀却拿得无比稳当。 小莫的眼里浸满血色,他依旧能准确无误地认出北凉人,堪堪闪身躲过他们的大刀,随后他眼神微眯,左手露出匕首,狠狠扎到他们的脖颈上,顿时血流如注。 他已接近精疲力尽,那抹银色身影还在不远处与北凉的将军缠斗。 忽然,一支箭瞄准挡在粮仓正门处的小莫。 箭矢破空而来,直取小莫的脑袋,小莫身形摇晃,恍惚间,他仿佛看到天上的祖母在向他招手。 他眼前一暗,听到了箭入血肉,一个闷哼声传来。 他怔愣半晌,穆王挡在他身前,将他推到一边,自己提剑将剩下的北凉士兵尽数斩杀。 小莫看着扎在穆王背后的那支箭,鼻尖微酸。 萧靖易高坐马上,看着容辞在人群中厮杀的背影,邪魅一笑。 “撤。” 容辞倒在小莫肩上。 几人将穆王抬到进帐中,一个留着白胡须的军医被郁尘拉到竹榻前:“快救殿下!” 军医一把抹掉额上冷汗,倒了一些药粉在伤口周围,箭是由玄铁铸成,极为少见。 容辞咬着牙问:“箭上有毒吗?” 军医撕开伤口处的衣料,仔细观察了许久才回道:“回殿下,此箭无毒。只是材料特殊,拔出时会带动皮肉,尤其痛,您忍着些。” 郁尘听到无毒,这才松了一口气。 容辞微微颔首。 军医净手之后,用一块干净的布帛拢住伤口后,他的手颤巍巍握住箭,营帐内围满了不少将领,小莫和老樊也在。 军医的手握住箭时,众人不约而同屏气凝神。 正当小莫以为军医要动手拔箭时,军医忽然松手,看着郁尘,讪讪道:“郁副将,还是您来吧。” 郁尘脸色阴沉得像要杀人一般。 军医赶紧解释道:“老夫年事已高,力道不足,还是您来拔比较好。”这玄铁箭入骨凝肉,拔出时,必然疼痛万分,他虽为军医,却不敢冒险为穆王拔箭,生怕他恢复之后,每次看到自己都能想起今晚的痛楚。 郁尘默默站到军医之前的位置上:“殿下,得罪了。” 他果断握住,立时拔出,伤口处的血液跟着飞溅而出。 容辞紧握拳头:“上药。” 军医回过神,“噢,来了来了。” 军医难免讶异,玄铁箭伤,他竟然一声不吭地就忍下来了。 容辞咬紧牙,目光落在案桌上那一沓军务下的一角书信,信纸上露出两个字“殿下”。 娟秀的字迹,很是熟悉。 军医包扎好伤口后,便收拾药箱,拉着众人出了营帐,“走吧走吧,殿下需要静养。” 众人都走了之后,容辞扶着案桌边沿吃力地站起来,他缓缓抽出那封信,信纸很普通,可上面的字让他心生暖意。 “殿 第106章 靳家逢难 户部尚书岑献上任后的第一件事,就是上书陈表重启汉帝的“告缗令”。 天旭重农抑商,一些有头脑的商户瞅准时机,发家致富后,仍觉得不够。朝廷虽不重视商道,可该收的税却是一分不少。 没有人嫌钱少,更何况是重利的商人。 有些商人开始与官府勾结,偷税漏税。 “告缗令”即是鼓励民众告发偷税、漏税者。 国泰民安时,没有人会提这些,可今年战事不断,之前南方水患、北方旱灾连连,赈灾款拨了一批又一批,朝中还有一笔重要但没必要的开支,那就是修建皇帝的行宫。 端玄皇帝执着于行宫修建,导致近年来,国库空虚,尤其是今年,各方短缺尤为明显。 岑献是一个力求造实绩的人,这个提议一出,很快就得到皇帝的认可。 朝野上下,一时轰动。 靳家。 靳老爷面色凝重地将信折起来。 对门外吩咐道:“去将少爷请来。” “是,老爷。” 之后他便坐在精制的紫檀木椅中,端起白瓷釉壶,茶水流入杯中时,一股清香溢满书房。 这是今年刚到的贡茶,靳家无论是自用还是待客,用的都是最好的茶,靳老爷从来都是自己亲手泡茶,从不假手于人。 靳家就是以一片茶山起家,种茶、炒茶、卖茶、泡茶,靳家人一一精通。 靳越尘来到书房时,父亲一如往常端坐于案桌前。 靳父看着这个唯一的儿子,心中慨然。 “我不怪你私离蜀地回京,你去东胡的事,我也能既往不咎,可蜀地的生意,你不能不管,现在就启程回蜀吧。” 靳越尘闻言猛然抬头,直视父亲,一旁的管家也是惊愕。 现在就走?眼下天快黑了,这怎么能赶路,可随后管家又想通了,川蜀的生意想必遇到了什么事,急需少爷尽快赶过去。 “父亲!蜀地的根基,儿子已经打好了,您再派人仔细盯着便好。”靳越尘心下渐冷,认定父亲是不想他再与徐家有什么瓜葛,这才匆忙赶他走。 靳父重重搁下手中杯盏,轻斥道:“我做事从来都不是要与你商量,这是我的决定,由不得你选。” 靳越尘忽地笑了一声。 “是,父亲您多威武,靳家的一切,靳家的所有人,都在父亲的掌控之中,连我也不例外,您把钱财看得比靳家的平和还重要,儿子明白了,这就去。” 靳越尘说罢,俯首行礼便愤然离去。 所幸萦儿的身子已经养好了,在京都,他也没什么可牵挂的,去就去。 小厮已经收拾好东西,在门口等着,他拿上包袱便策马离去。 靳越尘刚走出府门,靳母便躲在门口捂着帕子哭。 靳父又泡了一壶茶,静静坐在书房中。 挽秋与凝冬在街上买了糖糕,正准备回去时,迎面走来一队人马。 “让开,让开!刑部与户部并行办案!” 挽秋赶紧将凝冬拉到身后护着,直到这群人远去之后,挽秋才拉着凝冬往回走,见凝冬不动,挽秋不由得回头疑惑地看着她。 凝冬的目光随着那队人马眺望远去,她嘴里喃喃道:“那个方向,好像是靳家。” 靳家家大业大,宅邸坐落在长街中段处,很好辨认。 挽秋心下一沉:“走,快回去。” 陈放带着人马来到靳家时,靳家府门大开,靳父带着靳母及几名下人站在前院中候着。 陈放下马之后,便令人搜查靳府。 他手执马鞭,悠悠踏进靳府:“靳老爷的消息倒是灵通得很,也免得我们多费功夫。” 陈放说完,踱步于庭中,眼神便不停地打量靳家院内的景致。很多年前他和师傅带着他进京述职,那时,他还只是个一清二白的地州捕快。 那时陈放第一次上京都,他谨记京中的规矩,生怕给师傅丢人。他们骑马路过靳家门口时,靳家正在举办宴会,两个仆人拦下他们,一脸恭敬地请求他们下马步行。 陈放不解,他也耐心解释起来:“我们只是路过,并不是贵府邀请的客人,我们并没有在京都中策马疾行。” 那两名仆人不动声色地打量陈放一番,仍旧笑道:“官爷所言甚是,可路过本府门口,偶遇有宴时,除皇族王侯将相外,皆需下马步行而过。这……京都中众人皆知,并非小的有意拦了官爷的路,官爷仁善,请莫要为难小的们。” 这二人笑得一脸诚恳和善,可陈放却看到了他们眼中的轻视。陈放家中贫寒,一身官服也是小有补丁,他不是不肯步行,只是那时心里憋着一口气。 陈家贫寒,家中老母亲替人浣衣为生,这才将他养大成人,孤儿寡母,幼时见多了各种势利眼,没想到,长大后,他还是受人轻视。 原本他待在地州上做个捕快就很满足了,这一趟入京,将他的心境彻底改变。 后来是师傅低头妥协了,拉着陈放向那二人赔罪。 陈放不服:“师傅,他们是下人,乃贱籍,咱们是官身,这哪有您向他们让步的道理!” 师傅恨铁不成钢地猛敲他几下:“这是靳家,天旭的靳家,掌着天旭三分之一财富的靳家,我们是谁,到了京中,我们连名字都不足以为他人所记。” 陈放闻言愤然,在路过靳家时,他踮起脚尖往里瞧了瞧,内里精致繁复,光是前院目所能及的摆设物件,都是他平生未曾见过的。 这口气,时隔多年,在今日终于有了宣泄口。 手下的士兵在搜索一番后,回到前院冲他摇了摇头。 他踩着一方看似矜贵的石桌,垂眸问道:“靳老爷,今日热闹,怎么不见府上的贵公子呢?” 靳父俯首恭敬应道:“大人明鉴,那逆子多次忤逆家中长辈,已被老夫逐出靳家。” 陈放笑意渐深 第107章 深陷牢笼 挽秋回府后,便将在街上看到的悉数告知小姐。 徐知颜听得眉心紧拧,靳家在这个节骨眼上被查抄,无非就是税收上被人抓住了把柄。 看来天旭国库是真的亏空得厉害,不然也不会在启用告缗令后,第一个便拿靳家杀鸡儆猴,这点足以证明端玄皇帝肃清税赋漏洞的决心。 刑部大牢。 靳父穿着一身破旧的囚服,坐在牢房中闭目养神,耳边不时传来靳家下人被拷打的惨叫声。 一声嗤笑从牢门外传来:“这身囚服靳老爷穿上,也是极为合身的。本官还以为那些金丝织成的锦衣穿久了,都成了靳老爷的皮,看来,这身皮也是不难扒下来的。” 靳父缓缓睁眼,一双浊眼如古井无波:“陈琅,老夫倒了,你也快活不了几日。” “不不不……靳老爷说的哪里话,本官是告缗者,有功。圣上的嘉奖明日就下来了,本官的锦绣前程就不劳靳老爷费心了。”他与靳岩苍来往九年,从一个户部小吏到左侍郎,在靳岩苍面前,他总是得俯首做低。 陈琅实在厌倦靳岩苍这副纵使泰山崩于前,也稳坐高台的模样。 要不是岑献突然出此下策,他也不能这么快将靳家这座金山抛出,好在能看到靳岩苍落魄,不然这番亏大了。 靳岩苍坦然而笑,肥硕的身子轻轻颤动。 他早该料到会有这一日,陈琅就是只蛰伏的毒蛇,永远不知满足。 幸好尘儿已走,这是他犯下的孽,自然由他自己尽数担下。 陈琅见他深陷牢笼,还一副怡然自得,不计得失的模样,心里十分不痛快。 “刑部大狱的拷问近几年来,可是没人能熬得住,靳老爷在蜜罐里泡久了,皮开肉绽的感觉也得尝尝的。” 话毕,见对方依旧不为所动,陈琅便要吩咐身边的狱卒,将他拉出来,刑部大狱的酷刑总不是浪得虚名的。 这时,一个士兵一路小跑到陈琅耳边,说了几句话。 陈琅听罢,便自得地笑起来,蛇打七寸,跟靳岩苍合作了这么多年,没人比他更能了解靳岩苍的弱点。 “带进来。” 陈琅示意狱卒打开牢门,他侧身走进去:“啧…您能吃得了这个苦,希望大公子也一样。” 靳岩苍猝然抬起头,对上陈琅满脸狞笑,没一会儿,三名狱卒便押着人丢进牢房里。靳越尘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尘土,向父亲拱手问安。 陈琅临走时,还不忘夸一句:“靳家当真是被铜臭包裹的礼仪之家。哈哈哈哈……” 靳岩苍盯着靳越尘,眼中怒意翻腾。 “蠢货,谁让你回来的!” 靳越尘跪在父亲面前,久久不语,他与贴身小厮策马奔到城外后,方想起父亲的异常,他到书房时,父亲正在连着泡第二壶茶,可平日里,若无客人,父亲自己是一日仅两壶茶,早晚各一壶。 他当时胸中愤懑,一路从书房走到府门前,见到的仆役总共四个,那时正值傍晚用膳,府中仆役不该才寥寥几人,可惜这些直到他出城后方才想通。 他掉头回来,靳家只剩封条贴紧的大门。询问街上的看客,才知道是刑部将靳家上下带走了。 他没有犹豫,直奔刑部而来。 “父亲,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靳岩苍沉沉叹息,在陈琅面前装出的沉稳荡然无存。 他弯腰将儿子扶起,两人坐在枯草上,靳岩苍才将事由细细讲予儿子听。 十年前,靳家从姑苏迁到京都。 那时靳家刚起势,重农抑商的政策一直都压着商户们,靳家也不例外。要想走得远,便要将路先打通,户部就是靳岩苍选的路,陈琅就是引路人。 “靳家的首富之路与陈琅的晋升之路是相辅相成的,那时靳家抛出的多,进项极少,苛税难顶,若收手的话,靳家只能卷铺盖回到姑苏,做万千低贱商户中的一个。这时,我便将主意打到陈琅身上,让他在税簿上作假,这种事,只要开了个头,便很难停手。” “后来我也想过,将窟窿补上,可陈琅不愿,他担心自己会因此暴露,便不断威胁。之后就一直拖到现在,告缗令来得突然,陈琅为自保,将靳家卖了。” 靳越尘看着父亲鬓边的几丝白发,终究落下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 “此事是我一人所为,你们并不知情,你何苦还要回来。” 靳越尘一脸郑重:“父亲,我是靳家的继承人,是您的儿子,没道理只继承财富和安逸,却对靳家遭受的苦难充耳不闻,靳家人该共进退。” 他无法因现在的处境去谴责父亲当年的失误,若换成自己,他不一定能做得比父亲好,吵归吵,靳家倾倒之际,父亲最先想到的还是他。 这些年,他享的富与贵都是真实的。 靳岩苍难得地露出欣慰的笑容,他拍了拍儿子宽阔的肩旁。 “我以为你会因与徐家退婚的事记恨我们。” “这件事,,是父亲思虑欠妥。”父子俩难得有这样平和的时光,事到如今,靳岩苍才觉得富贵也是枉然,只可惜,为时已晚。 靳越尘一时不知该说什么,退婚的事,他对父亲不是没有怨言,只是……这样也好,幸好萦儿没有嫁到靳家,没有连累她。 靳家因赋税一事被捕入狱的消息,像长了翅膀,一夜之间,飞到京都的各个角落。 徐国公府。 徐知颜拿着手里的包袱到书房找父亲。 “父亲,这是方才靳公子送来的。”徐知颜将包袱放在案桌上,仔细摊开。 里面有房契、地契,还有能调动靳家在银号里的所有钱财的印章。 靳越尘昨日将这个包袱交到她与姐姐手上,与姐姐匆匆告别后,便直奔刑部而去。 他临走所托:“我不能带着这些去刑部,这些东西也不能由靳家人亲 第108章 终不似,少年游 徐定安看着桌上的东西,一言不发。 “父亲,靳公子他,救了姐姐。”她知道父亲对靳家退婚的事耿耿于怀,于是将长姐中毒一事和盘托出。 徐定安讶然。 “你们竟然瞒了我这么久?” 徐知颜心知父亲爱女,若是他知道的话,定会动用所有力量去寻找火灼燕,可如今,徐家如履薄冰,一举一动都会落在有心人眼里,一不小心,便会陷入万劫不复之地。 徐知颜也不辩驳,只是嘟囔着:“女儿错了。” 徐定安何尝不知靳越尘是个靠得住的人,只是他的父亲事事都要从中作梗,天旭以孝为先,他也不愿自己的女儿嫁过去后,还要忍这种处处受制的苦。 话虽如此,可次日,徐定安还是带着那个包袱站在御书房门前了。 郑显接过徐定安手中的包袱,将他领到皇帝面前。 徐定安行了一个端正的臣子礼后,便将事情原由尽数告知皇帝。 “臣,想同陛下求个恩典。靳家愿将半数财富上缴国库,以此弥补所犯下的错误。天旭数年来,也只出了这一个靳家,陛下仁德,臣愿以自身作保,请陛下留靳家上下一命。” 徐定安这话说得诚然明白,靳家是有价值的,若一味只想斩草除根,只会得不偿失。天旭能缴税的商户很多,但能将天旭三分之一的财富揽入囊中的商户,就目前而言,仅此一家。 端玄皇帝毫不犹豫道:“那便依徐爱卿所言,靳家半数财充公,靳越尘,笞四十,以儆效尤。” 毕竟他只想要钱,又不想要命。能有台阶顺着下,是最好不过了。 徐定安俯身跪地:“谢陛下隆恩!” “免礼。” 徐定安站起身后,又行一礼:“那臣先行告退了,” “遣之,不知从何时起,你来御书房的次数越来越少,即便来了,与朕之间,也只有这些话要说。” 遣之,是徐定安的表字。 端玄皇帝与徐国公自小一同长大,师从徐老将军,二人少时常在御书房里对弈,当时他们身旁是正在畅聊国事的先皇与徐老将军。 他们做完一日的功课后,会到御花园里泛舟湖上,因为那时他们身边没有跟来伺候的宫人,如此二人方能放开了聊。 从天南地北的各种轶事聊到情窦初开时中意的心上人。 可惜,随着年月久远,一人越走越远,另一人越走越高,两人再见时,中间已隔了万堑沟壑。 欲买桂花同载酒,终不似,少年游。 “为陛下分忧,是臣等之责。”徐定安俯首如是道。 端玄皇帝张口欲言,终究还是摆摆手。 “去吧。” 靳家被放出之后,皇帝的决策也传遍整个天旭,原本战战兢兢在暗处观望的偷漏税者,听闻圣上对靳家的处置后,连夜到户部署衙将税补齐,领了板子后,回家都能安心睡着了。 长街槐树旁的蝉鸣声此起彼伏,池上的芙蓉花苞初显,在入夏的这一日。 徐国公府迎来靳家父母的拜访。 张伯热切地将人领进去,徐定安与苏挽,徐老夫人坐在正厅候着,徐知颜与姐姐站在祖母左边,徐知菲站右边。 徐知萦略微有些紧张地看着跟在父母身后的靳越尘。 靳岩苍刚跨入正厅的门,便先俯首行礼:“岩苍见过老夫人。” 徐老夫人冷着一张脸点了点头便罢,并无其他言语。 他微微顿了顿,随即转向徐定安:“遣之兄,嫂子。” 靳岩苍并没有称对方为国公爷,国公夫人,可见其还是想以两家的旧情论之。 靳母与靳越尘也与徐家人一一见过礼。苏挽微笑着上前揽着靳母的手往一旁坐下:“近来休养得如何?”进一趟刑部大狱,虽未受刑,可对于常年优养在后宅的靳夫人而言,实在是受了不小的惊吓。 “已好上许多了,劳姐姐挂心。”靳夫人笑着回握苏挽。 苏挽与靳夫人的寒暄言笑将整个正厅的氛围缓和了许多。 靳岩苍俯首行礼的姿势并没有收回,只听他续道:“这次靳家逢变,皆因我当年一念之差,承蒙遣之兄不弃,这次还肯为靳家奔劳。而我之前,却对徐家连带的灾祸避之不及,两个孩子的姻缘也被我一手搅黄,岩苍深感歉疚。今日特上门来请罪,幸好,徐家没有将我挡在门外。”他说完,唇边溢出一抹苦笑。 事到如今,他才真正看透,钱财银物实在虚渺,关键时刻还会成了累赘,将靳家这艘大船拽入海底。还是人情可贵,逢难不弃,实在难得。 而后他又说了许多诸如此类歉疚的话,却丝毫未再提起两家儿女的婚事。 徐知颜站在长姐边上,看着她一张好好的绣帕放在手里,绞来绞去,绣帕被捏得满是褶皱。 靳越尘默然站在父亲身后,他心里所想,日后是断然开不了口了。 靳岩苍絮絮叨叨说了一个时辰,到最后,几乎是眼眶微红,面上还是维持着勉强笑意。 徐定安只好拍了拍靳岩苍的臂膀,宽慰道:“往日事,往日毕。” 可心里却纳闷不已,他还在记恨退亲的仇,那可是自己的宝贝女儿。 本来在靳岩苍一进门时,他已经想好了诸多说辞,要把他骂得抬不起头才算出了这口气,可眼下话都让他说完了,厅中几人也是一副不忍责怪的神色,这让他还怎么骂得出口。 徐定安心中更是不满,看来这人能将靳家产业做得这么大,也不全然是靠运气,他是懂得如何拿捏人心的,伸手都不打笑脸人,何况是认错态度极好的笑脸人。 靳岩苍句句发自肺腑,就差字字泣血了,哪会想到徐定安心中对他的看法更不满了。 说完之后,他让小厮将带来的各种礼品放下,之后便拱手一礼:“今日所言,句句是真,徐家的恩德,我靳 第109章 患难见真情 夕阳斜下,天边晚霞烧红,已近黄昏。 徐老夫人微微叹了一口气:“来都来了,用了饭再回吧。” 苏挽也道:“是啊,张伯已吩咐膳房备饭了,都这个时辰了,哪有空着肚子回去的道理。”她说着又将靳夫人往回拉了拉。 靳夫人则是一脸为难的看着丈夫。 靳岩苍脸上带着歉意的笑:“多谢老夫人、嫂嫂好意,今日徐家的门还能为我开着,这已经是莫大的宽容了,万不敢再多打扰,夫人,尘儿,我们回吧。” 徐定安眼神微动,这话还勉强能听,他轻咳两声:“既然老夫人都开口了,你们便在这吃吧,也省得回去让府上的膳房再忙活。” 得到徐定安的挽留,靳岩苍眼眸一亮:“既如此,那岩苍便恭敬不如从命了。” 徐知颜看得一愣一愣的,这还是那个精于算计的靳老爷吗? 转念一想,也合理,毕竟差点就家破人亡了,有所改变也是能理解的,可这改变也太彻底了。 在听到靳家会留下用饭时,徐知萦手里的绣帕才彻底被解救出来。 徐知菲心里暗潮涌动,她与平川王府订亲的事,也得尽快跟父亲摊牌,宜早不宜迟,这种事,迟则生变。若今日父亲连曾经踩徐家一脚的靳家都能接受的话,他自然也能接受宋怀愉。 她的眼神落到徐知萦身上,眸中的傲然乍现。 徐知萦的反应全落在她眼里,没想到徐国公府的长女竟然自甘堕落,肯下嫁为商户妻,那日后,徐知萦再见到她,岂不是要向她行礼,想到这,她唇边的笑意都快掩不住了。 吃饭归吃饭,吃完之后,两家人坐在一起,又聊了些无关紧要的事,却始终没听到谁主动提起两家结亲的事宜,徐知菲不由得纳闷,难道是自己想错了,靳家不肯再娶,徐家也无意再让女儿下嫁了? 在等他们提起亲事的不仅有徐知菲,还有徐知颜。 平心而论,靳越尘这是一个值得托付的人,长姐也……对他有意,可两家父母却不再提了。 徐知萦眼中逐渐黯淡,被靳家退婚的事始终是她心里的一根刺,可在听闻妹妹说靳越尘东胡寻药一程的艰难后,这根刺已经消失无踪了。能为她豁出性命的人,除了家人外,他是第一个。 这十余年来,她没有喜欢过别人,与靳越尘两情相悦,之前却横遭阻拦,她也想过日后便这样了,不嫁人也行。眼下虽然还有转机,可她也不愿放低姿态,将国公府的脸面视若无物。 所以只当两人之间,有缘无分罢了。 苏挽在饮茶时,不动声色地碰了碰了丈夫,向他眨眼示意。 徐定安眉心紧蹙,可看了眼敛眸静坐的大女儿,他眼里的踌躇也彻底消散了。 还是女儿的幸福更为重要。 “咳……既然之前都是误会,那两个孩子的婚事……” 靳岩苍与靳夫人闻言猛然抬头,二人眼中的欣喜随即跃到脸上。 靳岩苍松了一口气,生怕自己听错了:“遣之兄……你的意思是?” 靳越尘低沉了一整晚,整个人也在听到这句话的瞬间恢复生机。 徐定安不情不愿地道:“只要两个孩子还愿意,这门亲事可以继续。” 徐家的儿女个个都是痴情种,一旦认定一个人,之后就很难再移情别恋,不光说女儿,他也如此,再舍不下这张脸,也不能委屈女儿。 今晚的形势他也看出来了,靳家是如论如何也不敢再主动提这个事,而徐家这边,就等着他开口呢。 “愿意,愿意!这怎么不愿意呢。”靳岩苍抚掌直笑,眸中似有泪光闪烁。 徐定安睨他一眼:“我问的是孩子们,又不是你。” 靳岩苍抬手拍了拍额头:“对对对,看我,都高兴糊涂了,是得问问孩子们。尘儿,你……” 他话音未落,靳越尘已急急应道:“徐伯伯,尘儿自然是十万个愿意!” 他刚说完,在场的女眷都捏着帕子偷笑。 随后众人将目光投向徐知萦,其中最高兴的莫过于徐知颜了,她比谁都更希望长姐能得偿所愿。 徐知萦在大家的注视下,脸色烧红,她嗫嚅道:“回父亲,女儿……愿意。” 靳岩苍与妻子相视一笑,二人眼中是历经万难、劫后余生的欣慰。 “请老夫人、兄长嫂嫂放宽心,我们定会把萦儿当成自己的女儿来疼爱,嫁过去后不会让她收到一丝委屈。” 靳岩苍说罢,敛正衣冠,站起身向徐定安俯身又行了一礼。 “多谢!” 这句谢是发自肺腑的,在此之前,他以为徐家只是表面上接纳靳家,教养在身,不让他们上门难堪罢了。所以他明知尘儿仍对萦儿有意,也只能按下不提。 如今的靳家已不复当年荣光,现在徐家愿意将女儿嫁过去,靳岩苍是想都不敢想的。以前他自己就是趋炎附势的第一人,就算今日徐定安不开口,他们一家也认了。 所谓患难见真情,果然不假。 靳家这一次遭难,别说平日里结交的那些勋贵了,就连靳家的亲族都唯恐牵连其中,避之不及,武将门第果然重情重义。 看着两家人其乐融融地聚在一起谈笑,靳越尘只觉如身处云雾般不真实,半年之前,他无论如何都不会想到,有生之年还能看到这个场景。 将靳家人送走之后,徐知颜便随着姐姐回了萦芳院。 徐知萦唇边凝着淡淡笑意,用手指轻轻点着妹妹的额头:“都这么晚了,还不回院歇息,跟着来这里做什么。” 徐知颜轻哼一声:“来珍惜与姐姐相处的时日。”她为长姐高兴,同时也不舍,长姐嫁人之后,大部分时间都要待在靳家,她们就不能再日日相见了。 徐知萦一眼看出妹妹心里的别扭,笑道:“难道我嫁出去之后,你便不让 第110章 唯独宋家不行 次日靳家便让媒人上门提亲,交换了庚帖。 这是徐定安要求的,重新开始,一个步骤都不能少。 两日后,靳家抬礼到徐家定亲,徐知萦也将自己提前备好的绣品送给未来的婆家人。 靳家的定亲礼单呈上时,在场见证的亲友都瞪大双眼,一个檀木托盘中放了三本厚厚的礼单,需要两个人一左一右拉开才能见其全貌,流水般的礼箱,一箱接一箱抬进徐家。 令在门口观望的民众叹为观止! 当日送走各方亲友后,徐定安便要到书房处理余下的公务。 张伯步履匆匆,跨进正厅后开口道:“老爷,赵姨娘与二小姐请您到雪菲阁用膳。” 徐定安扬扬手:“你去回了她们,说我今晚还有事,以后得了空再去。” 张伯略显为难:“二小姐让老奴转告您,您已有两年多未踏进雪菲阁了,今晚她会在院里一直等,等到您去为止。” 徐定安吹了吹茶沫,抿一口之后便放下,“走吧。” 他确实已将近三年没去过雪菲阁了。 他出门时,停下脚步与守在门口的小厮吩咐道:“去给夫人传个话,让她不必等我用晚膳了。” “是,老爷。” 徐定安走到雪菲阁附近时,远远便看到赵姨娘倚在院门口等着,徐定安脚步一顿,忍住往回走的想法,硬着头皮走过去温声道:“你这身子刚养好,别出来吹风了。” 赵氏拈着帕子迎上去,身子骨柔弱地靠在徐定安身上:“妾身已许久未曾见过老爷,实在是……想念得紧,这才到门口等着,想早些看到老爷的身影。” 徐定安闻言浑身一颤,汗毛直立。他还是一如既往难以消受美人恩,身后一阵凉风吹过,他抬手摸了摸鼻子,苏挽生气时,皮笑肉不笑的模样无端浮现在脑海里,让他忍不住打了一个寒颤。 “进去吧,菲儿还在等我们。”他悄然将手抽出,大步往前走,将赵氏甩开一段距离。 雪菲阁正院的圆桌上摆放着数十道菜,荤菜八碟,素菜四碟,徐知菲站起身向父亲行礼:“菲儿见过父亲。” 三人坐下之后,赵氏便殷勤地为徐定安布菜。 “老爷,你多吃点,这几日为了大小姐的事操劳,都瘦了不少。” 徐知菲将一碗汤呈到徐定安面前,乖顺道:“父亲,这是姨娘花了四个时辰亲手给您炖的药膳乳鸽汤,您连日忙碌,一点停歇的时间都没有,女儿实在担忧您的身体。” 她说着说着,声音里染了几分沉重,似是真的发自内心为父亲着想。可说的话细想起来是带着埋怨的,就差没说主院里的那位和其他两个女儿都不顾父亲的健康,只有她们母女时时惦记着。 徐定安不自在地接过那碗乳鸽汤:“你们有心了。” 赵氏见氛围烘托得差不多后,便将今晚的目的缓缓抛出。 “老爷,时间过得真快啊,转眼间,咱们的菲儿已经十六了,妾身也是容颜老去,身子一年不如一年。”她语气轻缓,话里话外带着浓浓的忧伤。 徐定安专心喝汤,听罢只回一句:“孩子们长大了,我们自然会渐渐老去。” 赵氏闻言一愣,又想办法将话头拉回,她用力掐了掐自己的大腿,挤出几滴眼泪:“妾身体弱,病痛缠身,怕是没几年能熬了,若我去后,您与菲儿……” “胡说些什么,你正值风华正茂之际,有病就治,府医和外头的大夫都能治,再不济,还有太医呢。家中长辈身强体健,女儿们个个聪慧灵巧,你多想些好的。” 赵氏满腔柔弱诉苦之言,就这样被怼回去。 徐知菲见状,立马打圆场:“父亲说得是,姨娘也没错呀,她只是关心则乱,毕竟在姨娘心里,您和徐家是最重要的,其次便是女儿,姨娘一心为了徐家,父亲,您别拂了姨娘的好意。” “是了是了,妾身只是放不下您与菲儿。” 徐定安越听越觉得不对劲,他放下手中的汤盅,看了面前神色忧愁的母女俩。 “菲儿怎么了?” 赵氏闻言脸色稍霁:“老爷,菲儿已十六了,放在寻常人家,家中的姑娘十四便开始张罗订亲呢,咱们家之前是因为大小姐还未有着落,菲儿作为妹妹,妾身也不好提,徐家上下谨守礼数,断没有越过长姐先订了人家的道理。可如今大小姐与靳家公子,良缘结成,菲儿却还待字闺中,没有个归处……” 徐定安听完也觉得在理,可他记得去年苏挽便给徐知菲相中了文太尉家的二公子,只是这事久久没有后续。 “你母亲不是给你提了文二公子么?” 徐知菲低下头紧咬嘴唇,似有难言之隐。 徐定安了然:“菲儿,你有话便直说,你们姐妹三个,为父都会平等相待,绝无偏颇,你若是有什么需求,不必觉得难以启齿,父亲都会尽量满足你们。” “父亲,我不喜欢文家二公子。” “无妨,不喜欢咱们就另外再相看其他人家的公子。” 徐定安见她还是低着头不应话,便疑惑问道:“怎么?” 徐知菲站起来,走到徐定安身旁,双膝一弯,扑通跪下。 徐定安愕然。 “有话好好说,好端端地跪什么跪。” “父亲!女儿与宋家二公子两情相悦,请父亲成全。” 徐定安再次愕然,满脑疑惑:“宋家,哪个宋家?”问是这么问,可话刚说完,他脑子里便想起了那个宋家,心里默默盘念,可别是那个宋家就行。 徐知菲抬起头,缓缓说道:“平川王府。” 话音刚落,母女二人神色紧张,紧盯着徐定安。 “不行。” “为什么?!” 徐定安冷脸应道:“哪一家都行,唯独宋家不行。” 徐知菲霎时落泪,她哭不是因为有多喜欢宋怀愉, 第111章 一家人 雪菲阁里所有下人都退出去了。 徐定安沉沉叹了一口气,弯腰将女儿扶起,他虽然最钟爱小女儿,可在吃穿用度和这些大事小情上,都会一碗水端平。 父女二人坐在桌前,徐定安放柔语气,耐心问:“菲儿,你跟父亲说说,为什么喜欢宋二公子呢?” 方才是他一时情急,语气重了些,养女儿,可不能凶巴巴的,这样她只会更厌恶家里的一切,转身便奔向情郎,到时,一切都难以挽回了。 徐知菲脑子转得飞快,最终委屈巴巴地说出来。 “父亲,宋二公子他很好,细致体贴,对女儿一往情深。您放心,我们并无任何逾矩之举,只是我们俩都认为,要先问过父亲您的意见,得到家里的认可才行。父亲,您是女儿最敬爱的人,女儿也不想因为此事与您疏远,若是……若是您实在不同意的话,女儿也不会再提了,往后女儿就留在家里,守在祖母、父亲母亲、姨娘身边尽孝。”一席话说得敞亮又识大体。 她不该与父亲硬碰硬,父亲一向吃软不吃硬,眼下最好的方法就是以退为进。 果然,这番话一出,徐定安的态度不似方才那样决绝了,眸中纠结之色渐盛。 “菲儿,你可知那日靳家上门拜访时,我为何让张伯将你们姐妹三人都叫上,可惜当时你姨娘尚在病中,不然她也该在场的。” 徐知菲抬眸与赵氏相视一眼,都在对方眼里看到疑惑之色。 她还是乖顺应道:“女儿愚笨,还望父亲解惑。” 那日她也觉得奇怪,外客上门,外男在场,按理说,她们作为未出阁的女儿,是不便接见外客的,可父亲不仅将她们全叫去,还将屏风撤了。 徐定安提起茶盏,倒了一杯茶,递到女儿面前。 “你们姐妹三人议亲是徐家的大事。我们是一家人,缺一不可。无论是我和你母亲,还是你姨娘,我们都会认真为你们仔细挑选夫婿,当然,你们两情相悦的话,更好,可家人的意见和祝福也很重要,在未来夫婿和家人之间,你选了家人,为父很高兴。你能顾虑我们的感受,我们自然也不会忽略你的想法。” “你大姐姐的事,我们都是一同商议的,现在轮到你,咱们也得听听家里其他人的意见,你们觉着如何?”他说完,转头看这母女二人的神情。 徐知菲陷入沉思,苏挽她倒是不担心,哪怕是为了个嫡母大度的名声,她也不敢为难自己。就怕徐知颜姐妹二人会从中作梗,毕竟她早就与她们撕破脸了,现在天底下最见不得她好的莫过于她们俩了。 她皱着眉抬起头,看到站在父亲身后的姨娘在冲她眨眼点头,意思是让她同意? 徐知菲还在考虑,赵氏便开了口。 “菲儿,你父亲说的对,终身大事,得让你祖母和母亲,还有姐妹们帮着掌掌眼才是。” 见娘亲都这么说了,在父亲殷切的注视下,她也只能硬着头皮点点头。 徐定安欣慰地笑了:“你和你姨娘收拾一下便到正厅来,为父先去将你祖母请来。” “老张,你去通知夫人及二位小姐。” 张伯俯首称是后便离去。 见管家和父亲都走了之后,徐知菲才站起来不解地问道:“娘!您又不是不知道那两个贱人总是跟我过不去,你为何还要点头啊,她们肯定会搅局的。” 她此刻烦闷不已,明明都装柔弱让父亲心软了,临门一脚的事,这下彻底没戏了。 赵氏勾唇一笑,这个女儿哪里都好,就是手段还嫩了点,目光尚为短浅些。 她走到女儿面前,将女儿搂进怀里,轻轻抚着她的后背,柔声道:“菲儿,你已经进步许多了,知道利用你父亲心软的弱点来达成所求。可你还得往下想,你父亲是一家之主,既然他方才有所让步,那不管等会儿她们说什么,你父亲都会念着你现在的懂事,尽量让你如愿。” “你父亲的态度是你成事的三分;苏挽是你的嫡母,于情于理,你的婚事都该从她那儿过。她是你的嫡母,却不是亲娘,就算她对这门亲事不满,她也不能在明面上反对。反而还得给你添嫁妆,这也是三分;” “徐知萦的婚事一波三折,还是下嫁成商户妻,如此违背常理,徐家都能答应,那老夫人与徐知萦便不能指摘你的不是,这又是三分。你已经占了九分,剩下的一分便是徐知颜,局势已定,她作为妹妹,一个未出阁的女子,也翻不了什么浪。” 赵氏伸出手指,将女儿的发丝细细理顺:“所以女儿啊,不要怕,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娘一定能让你如愿当上尊贵的世子妃。你别像娘这样,为人妾室,一辈子都抬不起头。” 徐知菲听完娘亲的话,高兴之余,鼻尖一酸,她抱紧母亲。 “娘,您放心,女儿一定会得到那个位置,让别人再也不敢轻视您了。”她在心里默念,那个位置不是区区世子妃,而是南王妃,甚至可能是……皇后。 赵氏也哽咽着点头。 她们到正厅时,家里人都到齐了。 徐知菲站在几人面前,一脸诚恳为难地将她想嫁给宋怀愉的想法说出来。 说罢,她用眼角余光悄悄观察众人神色。 徐老夫人闻言面色忽然变得凝重,苏挽与徐知萦显然惊讶不已,还有,徐知颜,她也做出了十分惊愕的表情,只是她觉得徐知颜的这个反应有几分刻意,难道是她看错了? 徐老夫人也是如徐定安初听到这个消息时一般,沉沉地叹了一口气:“不可。” 苏挽也是轻轻摇了摇头。 徐知菲心里冷然嗤笑。 这一家人是都见不得她高攀枝头,还是不相信她能高攀枝头呢? 或许她们以为她只能配得上像文太尉府那样的微末世家。 定然是这样的,在 第112章 棒打鸳鸯 月挂柳梢,光华清浅。 却无法抚平徐知菲内心的愤懑,她恨这个没有她和娘亲的位置的家,恨她们高高在上,恨她们事事阻拦。 徐知颜看着她紧握成拳又不得不松开的手,身心舒爽,在她连日来的翘首以盼下,徐知菲终于走到这一步了。 徐老夫人打破沉默:“孩子啊,你可了解宋家?” 徐知菲在心里翻了个白眼,在场所有人,没人比她更了解宋家。宋家根基深厚,宋大公子才华横溢,位列九卿之一,宋怀愉前景更佳,他是南王的幕僚,而南王……会是日后的上位者。就算这是后话,目前而言,宋家还出了个宠妃,无论是现在还是以后,前景皆是一片光明,远比日渐势微的徐家好上太多了。 所以她才会将宋家作为过渡的首选。 可她自然不能将这些说出来。 只见她轻声道:“回祖母,对于宋家,孙女了解得不多,可孙女清楚宋二公子的为人。”言下之意便是她只爱那个人,不图他的家世。 徐知颜听到她这话,眼里笑意渐深。她若是真的清楚宋怀愉的为人,怕是恨不得连夜逃离。 徐老夫人悉心劝道:“你既然了解,祖母也不用多说。宋家轻视女眷,他们连自己的亲生女儿都无法善待,更何况是你呢!再说了,就算是我们徐家不介意宋二公子的身世,可平川王夫妇却一直耿耿于怀,你嫁过去之后,爹不疼娘不爱的。至于你中意的那位未来夫婿,祖母只能跟你说,人心易变,更何况是男子,好孩子,你听祖母一句劝,宋二公子实非良配啊!” 徐老夫人愁容满面。她嫁到徐家,前半生得丈夫疼爱,后半生得子孙敬爱。而她少时的几位闺中密友,因一时糊涂嫁错人的例子比比皆是,一生几十年,长夜难熬,女子能嫁到一个温情环绕的夫家实在难得。 她又怎么忍心让自己的孙女嫁到一个人情淡薄的世家里。 徐定安此时也开口:“菲儿,父亲作为男子,想的不如你祖母周到,但宋家轻视女眷这点,也是为父想同你说的。你们在徐家长大,无论你们有没有哥哥或者弟弟,都不会影响父母和祖母对你们的珍视,我不想看到徐家的掌上明珠,嫁到别人家后,便受到轻视为难。” 这话让三个女儿都陷入沉思。 赵氏在听到这番话时,也是怔愣一瞬,她想起待嫁闺中时,父母对她也是如珠如宝,是她自己选了这条路,走得艰难如斯,她怨不了别人。 徐知颜低着头,眼中含泪,祖母和父亲的话,和前世一模一样,当时是她站在众人面前,一意孤行,将家人的劝诫视若无睹。 徐知菲险些笑出声,谁想要宋家父母的疼爱呢? 比起做处处被人轻视的庶女,成为无人疼爱的高位者才是她想要的,她不稀罕那些虚情假意。 再说了,她只想要南王殿下一人的宠爱。 徐知菲酝酿情绪,让眼泪将落未落,倔强道:“祖母,父亲。请恕菲儿不孝,我并非想忤逆长辈,只是菲儿实在放不下宋二公子。”话说到这份上了,他们总不能棒打鸳鸯吧。 她说完便捂着脸轻声啜泣,做足了样子。 正当徐知菲心下忐忑之时,她身旁响起一个声音:“祖母,虽然您说的很有道理,可孙女实在是不忍看到二姐姐与宋二公子,有情人难相聚啊!” 徐知菲不可思议地扭头看着站在她身旁,拈着帕子泪眼涟涟的徐知颜。 这人在干什么?! 徐知颜在她的震惊中又续道:“父亲,二姐姐是嫁给宋二公子,又不是嫁给宋家父母,他们态度如何,想来与二姐姐关系也不大。宋家日后是宋大公子持家,宋大公子为人正直,定然不会亏待自己的弟弟与弟媳。而且……” 她说着说着,眼泪又摇摇欲坠:“而且宋二公子多可怜啊,自小受尽冷眼,艰难长大。难得他与二姐姐情投意合,求祖母与父亲成全二姐姐的一片真心。”她仿佛句句发自肺腑,不禁令人动容。 徐知菲与赵姨娘不可置信地对视一眼。 徐定安也是看得直皱眉头:“颜儿!这事关你二姐姐的终身幸福,不可胡闹。” 徐知颜不甘示弱。 “真心相爱也是错吗?女儿没有胡闹,父亲,您不公平!长姐与靳家公子相互有意,您便退让一步,重新接纳靳家。可轮到我二姐姐时,您却百般阻挠,不顾她一腔赤诚,硬要棒打鸳鸯。这是何道理!” 徐知萦不解地看着徐知颜,不知道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徐知菲悄悄睨了她一眼,心绪翻飞,在心里琢磨徐知颜到底在搞什么鬼,她可不相信徐知颜是真的为她好,真心要成全她。 可此时,她只能顺着徐知颜的话往下说。 “祖母,三妹妹也是为了我好,您与父亲别责怪她,都怪菲儿,是菲儿将妹妹带坏了……” 苏挽想了想,还是决定开口劝劝,虽然她知道徐知菲不会听自己的,可她毕竟是嫡母,徐知菲也算是她看着长大的,这事关她的终生。 “菲儿,若你与宋二公子当真是情投意合的话,也不急于一时,你们多相处些时日,到时候你再决定要不要结这门亲,如何?” 苏挽这话十分中肯,徐定安与徐老夫人闻言连连点头。 徐知菲心中暗骂,不就是拖下去嘛,这招她在对付文二公子时已经用过了,拖着拖着变数就横空而出,到时候,黄花菜都凉了。 可她总不能这样直说。毕竟她现在扮演的是听话的乖巧女儿,她正绞尽脑汁想个恰当的说法时,徐知颜又贸然开口了。 “母亲,二姐姐青春正盛,畏手畏脚的成什么样了,哪怕是南墙,也得自己撞一撞才甘心啊。” 赵氏适时开口:“多谢老爷夫人、老夫人的悉心规劝,妾身认为三 第113章 非那人不可吗? 这场规劝对峙,最后以徐知菲和徐知颜的坚持而胜出。 母女二人回到雪菲阁时,夜已深。 赵氏嘴角噙着笑,忽略掉心里深处那一点点担忧,她有一种终于扬眉吐气、熬到头的感觉。 可徐知菲却阴沉着脸,并无喜色。 “菲儿,你怎么了?”赵氏觉得奇怪,达成所愿,最高兴的应该是菲儿啊。 “娘,徐知颜绝对有所图谋,她不会忽然这么好心的。”栽在徐知颜手上两次后,她变得谨慎多了,可她实在想不出,徐知颜今晚的举动是为了什么? 赵氏点点头,在大宅院里,正房和妾室屋里的人最难互相成全,没斗得死去活来的就不错了。 “或许她是看她的嫡姐指望不上了,而你即将嫁入高门,她是在巴结?人活一生,多为“利”折腰,这点连徐家三小姐也不例外。” 徐知菲斟酌娘亲的话,也不是没有道理,可徐知颜真的是那种能为了利益向她低头的人吗? 二人进门后,乐鸣低垂着头,将刚温好的茶给两位主子倒上,她倒完之后,就守在一旁,听候吩咐。 徐知菲将茶一点一点抿尽,她将目光淡淡移到乐鸣身上。 乐鸣感受到有一道锐利的目光在注视她,不由得将头埋得更低。 忽然,徐知菲转向乐鸣,猛地抬手要将茶盏摔出去。 乐鸣被吓得立即跪伏在地,身子抖如糠筛:“小姐饶命啊,小姐饶命。” 徐知菲瞥她一眼,随后将手缓缓放下:“下去吧。” 赵氏不明所以:“菲儿,这丫头又做了什么错事?” “她没做错什么事。” “那你……” “娘,你看到了吗?人的本性难移,乐鸣被打惯了,纵使她没犯错,可我一动怒,她便立即跪下认错,这就是她的应对之法。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我们也一样,不能对徐知颜放松警惕。她必定有所谋划,才会出言帮我,我一定要查出她在打什么鬼主意。”不然她实在是难以安眠。 赵氏略一沉吟,让人将自己院里的嬷嬷喊来。 这个马嬷嬷是她的陪嫁嬷嬷,做事牢靠。 “马嬷嬷,你多花点银子,派个人盯着环颜阁,切记,不要暴露。” “是,小姐。” 夏日炎炎,院中的花草开得正盛,徐知颜早上刚起来,穿衣洗漱梳妆,用了早膳。 这些事做完,她额上已经冒出一层薄汗。 “挽秋,你去库房领些冰块来,今日天气晴朗,我要在院里的小亭中练字。” 挽秋俯首应是后,带着人便向库房而去。 徐知颜站起身,走到院中,昨晚下了一场小雨。 露珠凝在花瓣边沿上,在阳光的照耀下,花丛中折射出点点微光。 凝冬将笔墨纸砚搬到小亭里的石桌上,徐知颜练了一会儿字,挽秋就带着几个粗使婆子将冰块搬来,用木桶装着,放在小亭周围。 夏风一吹,冰桶里升起的寒气霎时散开,整个院落都变得清凉无比。 那些婆子放好冰块后,便留在环颜阁院中除草,徐知颜种的花草很多,需要人定期除草,修剪花枝,这些细活有时她会自己做,忙起来时,挽秋便会像今日这般让婆子们来做。 “挽秋,父亲之前送我的那个檀木画架在哪里?” 挽秋放下手中的剪子回道:“小姐,那个画架放在书房的的柜子上,奴婢这就去找来。” 挽秋动作很快,将画架搬到小亭中,摆放好。 徐知颜惆怅地望着探入小亭里的一支栀子花,微微轻叹后,抬笔在画纸上描起来。 半个时辰后,挽秋和几个婆子将院子整理得差不多了,她笑着走入小亭中歇息,刚走到小姐身旁,看清画上的内容时,她脸色一变:“小姐!” 她气恼地匆匆将那画架抬到书房,随后也把徐知颜拉到书房。 院中几个婆子将挽秋的举动看在眼里,略有些疑惑。 此时,凝冬从屋里出来喝道:“看什么看,眼睛不想留了!抓紧干活!” 几人这才低下头来忙手上的活。 一个婆子趁人不注意,悄悄移到书房的窗下除草。 她手上一边不停拔草,一边竖着耳朵听里面的动静。 “小姐,您这样让人发现了怎么办啊?”这是挽秋的声音。 那婆子听到三小姐怏怏道:“这是在自己的院里,没人会看到。” “您就……您非那人不可吗?” 徐知颜低低啜泣:“虽然我不喜二姐姐……” 挽秋与三小姐又低声说了许多,后面的她听得不大真切,不敢再靠近书房,生怕别人起疑。 没一会儿,老夫人院里的嬷嬷将徐知颜喊走,挽秋与凝冬也跟着去了。 那婆子眼瞅着其他人都在认真埋头干活。 她猫着身子从书房窗户探进去,瞟到画纸上的内容,那分明是个男子。 临近午时,院子里已经打整好了,挽秋与徐知颜也从老夫人院儿回来了,挽秋拿出几个钱袋,放在管事嬷嬷的手里,笑道:“今日有劳几位嬷嬷,这些是三小姐的一点心意,给嬷嬷们奉上些茶水点心。” 管事嬷嬷笑得满脸褶子堆到一块儿。 “那老奴就谢过三小姐与挽秋姑娘了。” 将人打发走后。 半晌。凝冬才回来。 “小姐,付嬷嬷回到后院后不久,便找由头溜到雪菲阁了。” 徐知颜坐在小亭中,眯着眼养神:“好,也不枉今早这出戏了,你们快一起坐坐,歇息会儿。” 挽秋与凝冬相视而笑。 小姐料事如神,知道二小姐按捺不住,这不就蹲守到了。 雪菲阁。 付嬷嬷将自己今早在环颜阁的所见所闻,一一说出。 赵氏惊得站起来:“她当真是这么说的?” 赵氏还想再问些什么时,徐知菲便拉着付嬷嬷出了门。 第114章 长得还行,就是有点凶相 玉盘似的明月在云中穿行,闪耀着灿灿光辉。 徐知颜从萦芳院回来后,脚步在跨进房门前,她冷着脸转身向书房走去。 白日里的那幅画还静静嵌在画架上。 画中男子眉眼俊朗,一派翩翩君子遗世独立的模样。 徐知颜盯着那幅画看了许久,走到书架前,拉开暗格,将里面的匕首拿起来。 她举着匕首,用力在画纸上划了一道又一道,直到画中人变得面目全非,满屋纸屑飘零。 她陡然松手,匕首落地。 前世害得她家破人亡,今生,这些人,一个都别想着如愿善终! 做完这些,她面上疲累尽显,提着两壶酒,又坐到院中的木桌旁。 月色清冷,微风拂来。 依稀可以看到角落里的花枝轻晃,满院的花香袭人,让她心绪渐宁。 徐知颜翻开木桌上的两只白玉杯,纷纷满上酒液。 容辞一去,已经四个月了。 这几个月来,她偶尔会像今夜这般,独自对月小酌。 只可惜,再也无人翻墙进来,与她共饮了。 容辞再不回来,她都要变成一个酒鬼了。 她喝了三杯,身后传来开门声,挽秋拿着外衫走到她身旁:“小姐,更深露重,咱们先去歇息吧。” 她不答,只是握着酒杯不放,挽秋只好将人扶进屋里。 几日后,宋家的媒人上门了。 接着便是定亲礼,整个过程,平川王夫妇都未曾踏足徐家一回,只是宋怀瑾与宋怀愉来过一次。 徐定安在当日问了徐知菲一句:“如此,后悔吗?” 徐知菲道:“女儿不悔。” 京都里百姓们一天最不乏聊新鲜事的劲头,近来京中没有什么大事,徐国公府与平川王府的亲事一出,一石激起千层浪。 让大家感兴趣的并不是两大公府的强强联合,而是两家儿女的身份。 连临仙阁的老板也加入街边小贩的讨论中。 一个扛着糖葫芦的精瘦小贩说:“那位二小姐啊,我见过几次,长得……”他捋着下巴稍加思索,“长得还行,就是有点凶相。” 戏班老板闻言,不屑的睨了那小贩一眼:“你就一卖糖葫芦的,见过的女子才几个?” 小贩不服输:“欸,您这话可就不对,我卖糖葫芦,可是凭本事从扬州卖到京都来的,近来还在城南盘了个二进的小院呢,别一张嘴就狗眼看人低,你开戏班,还不是得到处流浪。扬州是出了名儿的富庶地,我一路走来,见过的美人多如牛毛。” 眼见两人就快要吵起来了,一旁的人赶忙拉架。 临仙阁老板从柜台那装了一袋瓜子,放到正在争吵的两人面前:“二位消消气,可别扯远,把新鲜事儿都聊成陈年旧事了。” 那二人这才各抓了把瓜子,消停下来。 “这桩婚事呢,说不般配也不至于,一来两人都是庶出的,二来平川王府目前恩宠正盛,但偏偏那宋二公子,啧…身世一眼难尽。” 小贩瞪圆了眼:“这对二小姐来说,是高嫁,极不般配的。二公子不就是庶子吗?身世怎么了?” 戏班老板冷哼一声:“你从外面来的,自然不知道。”说到这,他压低声音:“二公子的亲娘是王妃的亲妹妹。” 小贩一时没反应过来:“二女嫁一夫?” “要真是这么简单就好了,其中还有些弯弯绕,当年孙家二小姐已经许了人家,王妃身体有恙,她受母亲之托,到王府里帮衬一段时日,可没成想,王爷醉酒将二小姐……” 小贩惊得连瓜子都没拿稳:“这王爷够禽兽的啊!” 戏班老板抽起一串糖葫芦,直敲小贩的脑袋:“嘘!小点儿声,你脑袋不想要了!” 几人又纷纷感叹了几句。 徐知菲和魏悦婕、薛凝樱站在临仙阁的二楼,窗门尽开,她们原本倚在窗边品茗,没想到却了大半个时辰的墙角。 薛凝樱气恼,捏着粉拳,就想下楼找那几人算账:“这些人嘴真碎,看本小姐今天怎么教训她们!” 徐知菲拉着暴走的薛凝樱,淡淡笑道:“他们说的是实话,并没有一句作假。” 薛凝樱惊愕之余,结结巴巴道:“那也不能在光天化日之下,妄议世家小姐啊。”她额上冷汗直冒,这些事竟然是真的,她眼前怎么都不知道。 魏悦婕轻扫徐知菲一眼,这人最近长进不少啊,不像以前那样没脑子。 徐知菲将薛凝樱劝下后,面上仍保持微笑,心里却骂骂咧咧,等她当上了世子妃,非要把这些人的舌头都拔了不可,说她面向凶? 可转念一叹,这都是自己选的,再苦也只能尽数咽下。 她现在要保住自己的名声,免得被别人诟病。 回府之后,她站在雪菲阁与环颜阁的岔路口,沉吟片刻,再抬起头时,已是笑容满面。 “乐鸣,你到屋里把礼单拿来。” 今日李婉与徐知萦都在环颜阁。 徐知菲刚走到院门口时,听到里面传来阵阵欢声笑语。 可当她一出现在院里时,笑声戛然而止,院内几人神色淡淡,倒是徐知颜先温声开口:“二姐姐今日怎么有空到我院儿里来了。” 徐知菲捏着礼单一角,放在阳光下晃悠,故作歉道:“听闻上回,靳家送来的礼单礼品就是三妹妹帮着大姐姐整理的,想来三妹妹也是有了经验,今日我便腆着脸上门,央求三妹妹也帮我理理这些吧,太多了,我一时应付不来。” 她说完便直勾勾地盯着徐知颜,果然,对方面色一白,看到这封烫金礼单像是被灼伤了眼,那种受伤的神情她徐知菲不会看错的。 呵!真是有趣,她竟然真的喜欢宋怀愉,原来如此,难怪她连林阳候府也看不上。 徐家的父女三人都是被情之一字耽误了。 李婉笑答:“这可是 第115章 我心里那人身在高位 自从徐知菲发现徐知颜对宋怀愉有意之后,连带着她对宋怀愉也多了几分兴趣。终于有一样东西是她能得到,而徐知颜求之不得的了。 日后若是让世人都知,她觊觎自己的姐夫,想着徐知颜被千夫所指的场面,徐知菲甚是满意。 在一个夏末秋初的晴日里。 前方传来捷报,穆王军队将北凉人打退了,不日将班师回朝。 徐知颜正在书房看手头铺子的账本时,凝冬的声音远远就传来:“小姐,小姐!” 凝冬刚进书房,挽秋便颦着眉轻斥:“大呼小叫的,成什么样子,越发没规矩了!” 凝冬缩着脖子悻悻然。 徐知颜看得好笑,轻轻翻了页问道:“什么事,你说。” 凝冬敛了敛情绪:“方才我回来时,听到大家在传,穆王将敌人打退了,还有几日便回到京都……” 徐知颜手里的账本“咣当”落地。 “小姐?” “我没事。” 徐知颜弯腰将账本捡起来,眼眶微红。 听到这个消息的瞬间,她想的是,幸好他平安回来了。 穆王回朝的前一日,一道圣旨送到徐家,命徐定安明日将徐家三小姐一同带到宫里。 郑显走后,一家人面露不解,为何在这个节骨眼上传徐知颜进宫。 徐知颜也是百思不得其解,可在看到府中下人在搬动两位小姐的定亲礼时,她脸上跃过两抹薄红。 难道是要赐婚?给容辞和她赐婚? 这个想法一旦冒出,如春芽藤蔓一般在心底蔓延开来。 两个丫头不知这意味着什么,只是高高兴兴地回屋挑选小姐明日进宫穿的衣裳。 听到这个消息,另一个不安的人就是徐知菲,皇上这是什么意思,要给那贱人指婚?若是皇上开口,许的人家定然不会比她的低,这样一来,她又落了一头。 她气得一口银牙都要咬碎了! 不对,徐知颜早已心有所属,这桩美事怕是要促成一对怨偶,这也不错,只要徐知颜过得不如她就好。 次日一早,几乎所有人都到延庆门迎接穆王。只有她与父亲背道而驰,提前往宫里去。 她刚下车,便看到一抹鹅黄色的俏丽身影。 宁筠儿转过身时,也恰好看到徐知颜。 宁筠儿笑着朝她走过去,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对方。 一身妃红色宫衣,眉如翠羽,肤似雪白,原本俏丽青涩的脸上,不知何时已褪去稚嫩,显现丝丝清冷妩媚,纤腰不足盈盈一握,身姿玲珑。 她与徐国公见过礼后。揽着徐知颜便随着宫人往前先行。 “这几个月,贵府好事连连,你们都忙,我都许久未见到你了。” 徐知颜今日心情好,笑道:“这不是见到了嘛,筠儿姐姐得了空,可以到徐家来玩,两个姐姐待嫁在即,她们在忙,倒是我一个人闲着了。”这话是真的,这段时间,祖母寻了一个之前在宫里伺候过的嬷嬷,聘请她上门来教两个姐姐持家之礼。 宁筠儿笑容粲然:“你两个姐姐都许了人家,那颜儿呢,有没有相中的公子,悄悄与姐姐说道,姐姐可以帮你掌掌眼。”说罢,眼中的一抹讥诮掠过。 徐知颜脑中浮现容辞的脸,白皙的脸上泛起一层红晕。 “筠儿姐姐净会打趣我!” “姐姐别光说我,你自己呢?”徐知颜此刻是真的敞开心扉在与她交谈,那晚在宝灵寺,宁筠儿站出来为她说话的事,她一直记得。 宁筠儿闻言,面色复杂。犹豫了会,还是低声说了一句。 “我心里那人身在高位,他眼里恐怕尚未有我。”她唇边溢出一丝苦笑。 徐知颜心里一震,宁筠儿说的应该是太子殿下,他们二人极为般配,太子不像对她无意的模样啊。 言谈间,已经到了寿康宫,她只能飞快地安慰宁筠儿一句:“姐姐姿容倾城,你所念之人心中必定也有你。”毕竟几乎没人能拒绝得了美人,尤其是这么优秀的美人。 宁筠儿回以一笑。 二人刚进寿康宫,便齐齐俯身行大礼:“臣女徐知颜(筠儿)见过太后娘娘,给娘娘(祖母)请安。” 这个称呼,亲疏一眼就能看得出来。 太后眯着眼招手:“筠儿,过来。” “怎么这么长时间都没进宫,让哀家想念得紧。” 宁筠儿起身向太后走去,坐在太后身旁,亲昵地说道:“这些日子筠儿在家中陪伴母亲,未能进宫请安,实在罪该万死。” 太后笑嗔道:“只是跟你说个玩笑,怎的还跟祖母较真了?” 二人旁若无人地寒暄,徐知颜还保持刚才的姿势跪伏在地。 又聊了几句后,宁筠儿这才为难道:“祖母,这是颜儿,徐家的三小姐,您可还记得?” 太后淡淡往底下撇了一眼,心里冷然,记得,她怎么会不记得,就是因为这个人,上次的祈福才被毁得一塌糊涂。 “徐国公家的女儿啊,起来回话罢。” 徐知颜这才敛眸起身:“谢太后娘娘体恤。” 让她站起来后,也没有要赐座的意思,徐知颜只能乖顺地站在原地,听她们祖孙二人叙话。 她当然知道太后还对宝灵寺一事耿耿于怀,纵使查出不是她所为,太后还是照常迁怒于她。 罢了,往后少进这儿来就是了。 容辞刚到京都,便下马奔到皇帝面前行礼。 “儿臣晚归,让父皇久等了。” 端玄皇帝今日精神矍铄,神采奕奕。 他伸出双手将儿子扶起,朗笑道:“不晚不晚,我儿连日在外征战,辛苦了!” 见此场景,南王与太子站在皇帝身后,神色各异。 容辞与皇帝相扶着走进延庆门,目光轻扫那些前来迎接的人一遍。 没有发现那抹熟悉的身影,他不由得有些黯然失落。 “今日真是 第116章 执剑为何 徐知颜不记得自己站了多久,直到郑显来。 “奴才给太后娘娘请安,陛下让奴才来请郡主与三小姐到太和殿去。” 太后这才依依不舍地放开宁筠儿的手:“去吧,祖母定能让你如愿。” 徐知颜听得一头雾水,她悄悄抬头瞟了一眼,只见宁筠儿款款屈膝行礼:“筠儿多谢祖母成全。” 从寿康宫到太和殿的路上,徐知颜有些好奇,想开口问问宁筠儿,可惜身前身后都有宫人紧跟,她只能作罢,想着待会出宫的时候记得问。 这是徐知颜第一次来太和殿。 雕梁画栋,金龙盘柱。 面圣的规矩她还记得,需垂眸敛目,切忌四处张望。 跨进太和殿的大门时,徐知颜只觉两侧传来无数道目光。 她与宁筠儿站在殿宇中央,二人向皇上行礼:“臣女见过陛下。” 这一次倒是没了什么特权,称谓都是一样的。 徐知颜始终垂眸,她只能看到左侧不远处的金柱上盘绕着一条威武雄浑的龙。 上方传来一句:“平身。”她便徐徐站起。 皇帝接着说道:“今日将你们二人叫来,也是双喜临门,都是与你们有关的。” 徐知颜听得出,陛下今天很高兴。 所以她开始猜测陛下说的双喜,是哪双喜。唯一知道的就是宁筠儿的喜是定下了的,而且其中有太后的手笔,她本人也知情。 所以现在整个太和殿上,只有徐知颜一人忐忑,陛下说的喜对她而言未必是喜。 她有一种不太好的预感,这种预感在前世与宋怀愉成婚那日就出现过,后来确实发生了不好的事,而且是以整个徐家为代价。 容辞站在右侧列首,宫人通报徐家三小姐到来时,他忍着没有往后看,现在徐知颜就站在殿中。 他已经想好了,今生无论如何,都不再放手。 朝会散后,他会到徐家征求她的意见,而后让父皇赐婚。 “郑显,宣吧。” 郑显接过圣旨,仰首挺胸,徐徐念出。 “陛下有旨——” 殿中所有人齐齐跪下。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今有长宁郡主宁氏,温良敦厚、品貌出众。有徽柔之质,柔明毓德,特赐婚于穆王为王妃。择,良辰完婚——” 殿中光线斑驳,徐知颜细密纤长的羽睫轻颤,脸色惨淡如霜。 她跪下之后,仍能看到那根柱子上的金龙,那条金龙此刻浑身散发黑气,张牙舞爪的,一点儿也不威武,让人看了直生厌。 今日从寿康宫跪到太和殿,这会儿她觉得自己的脊背真的跪弯了。 不然她怎么不敢跳起来反驳这道旨意呢,她这是被别人截胡了啊!耳边响起宁筠儿在宫门处与她说的话。“我心里那人身在高位。” 呵!还真是身在高位呢。 宁筠儿眼神转向容辞,眼里的情意再也无法掩藏。 容辞跪伏在地,手紧握成拳,额上青筋直起。 正当殿中所有人思绪繁乱时,唯独皇帝喜上眉梢道:“众爱卿平身。” 宁筠儿的视线对上太子的眼神,她立即歉疚地低下头。 “此乃其中一喜,还有一喜。” “今日特封徐家幼女为郡主,赐封号安乐。” 此言一出,众人惊讶不已。 皇帝在一些言官反驳前又续道:“今日东胡使臣进京,带来东胡国主手谕,替东胡大皇子求娶我朝徐国公的第三女,所以,朕特封徐家幼女为安乐郡主,前往东胡和亲。” “陛下!不妥啊!” “陛下!” “父皇!” 徐知颜岿然不动,只是她不再低着头,她冷冷地看着这个曾经自称皇帝伯伯的人。 以前皇上与徐家的关系很好,每次皇上微服到徐家时,她都会甜甜地叫上一声:“皇帝伯伯。” 龙椅上那个身影同刚才那条散发着黑气的金龙重合了。 大殿上总共有五个人站出来反对。 父亲、陆伯伯、陆矜安、太子,还有……容辞。 这是她时隔几个月之后,今天第一次堂堂正正地看着他。 他的五官似乎更冷硬了些,可依旧是那个面若冠玉,俊逸出尘的穆王殿下。 他们又絮絮叨叨说了许多反对的话,徐知颜一句也听不进去,那条黑龙一直对她龇牙咧嘴,丑兮兮的。 后来,殿宇中传来一道柔弱的声音。 “安乐谢陛下恩典!” 皇帝的神情尤其不满,人在洋洋自得时,很难接受别人的一盆冷水浇上,更何况这人是高高在上的皇帝。 他们都没得选。 徐知颜双膝一弯,直直跪下,俯身行了一个十分标准的大礼。 宁筠儿也有模有样的行礼谢恩。 散朝后,百官陆陆续续往外走,她看到父亲想追到御书房里与皇帝继续理论。她上前拉着父亲的官服,轻声道:“父亲,我想回家,我们回家吧。” 徐定安不甘心地看了看皇帝离去的方向,经不住女儿哀求,他只好先带着女儿出宫回家。 容辞见徐知颜与父亲走后,他便毅然往御书房的方向走去,不顾宁筠儿在身后的呼唤。 容辞刚想推开御书房的门时,忽然想到了什么。 他缩回手,后退十步,不声不响地跪在御书房外。 他跪了两个时辰后,郑显出来说道:“殿下,陛下让您进去回话。” 容辞闻言眼前一亮,站起身往御书房里走去。 皇帝坐在矮榻上,他面前是一盘错落有致的棋。 “辞儿,陪父皇来一把。” “父皇,你为何答应和亲?” 端玄皇帝又问:“辞儿,你肯陪父皇下这盘棋吗?” “父皇!” 皇上将棋盘一把掀翻! 指着容辞厉声喝道:“你呢!朕的好儿子,你今日跪在外头,是为了反对和亲还是为了徐家的小女儿!”他竟然不知,自 第117章 孙儿恕难从命 寿康宫的嬷嬷候在御书房外,听到里面传来的争吵声,面露忧色。 “请父皇收回成命,儿臣告退。”容辞沉着脸阔步走出御书房。 见穆王出来,玉嬷嬷站在御书房门口的阶下,垂眸道:“殿下,太后娘娘请您与郡主到寿康宫一趟。” 容辞闻言,眼神淡淡地扫了她一眼。即使玉嬷嬷不来,他也是要到寿康宫请安的。 容辞幼时丧母,父皇不喜他整日郁郁不欢,太后不忍,便处处对他多加照拂,母妃过世时,他一直守着云汐宫不走。太后耐心将他哄到寿康宫,亲自带在身边教了两个月。 可寿康宫毕竟是太后荣养之地,都是一些上了年纪的老太监与嬷嬷在伺候,太后想让他与同龄人多相处,思来想去,还是元妃最适合。 于是,容辞在八岁半时,便搬到元妃宫里与容灏共居一殿。 他自出宫后,不管是外出游历,还是凯旋而归,从太和殿出来后,都会到寿康宫给太后请安。 他越过郑显与玉嬷嬷的头顶,看向站在二人身后的宁筠儿。 一袭鹅黄衫裙,身形单薄。 她恰好抬起头,二人视线对上,宁筠儿欲言又止:“殿下……我……” 容辞打断她的话,向玉嬷嬷颔首:“有劳嬷嬷。” 玉嬷嬷顿时眉眼舒展,这就是宫人们都喜欢与穆王殿下打交道的原因了,他从来不会无故迁怒下人们。 玉嬷嬷做了个请的姿势。 宁筠儿只能跟在玉嬷嬷身后往寿康宫去,容辞走得很快,没有半分想与她同行的意思。 纵使之前做好了被冷待的准备,可当真的发生时,心里还是难免酸涩。 容辞刚进寿康宫便闻到一股浓重的药味,他皱眉问道:“祖母病了?” 玉嬷嬷正在斟酌如何回话时,另一个嬷嬷已经开口了:“殿下终于来了,太后娘娘这两日头疾忽然加重,整日盼着殿下回来呢。” 宁筠儿跟在玉嬷嬷身后,心中了然。 太后坐在软榻上,一边以手撑额,面色苍白,一边招手示意容辞过来。 容辞快步走到太后面前,下跪请安:“皇祖母,孙儿回来了。” 宁筠儿也跟着跪下。 太后用余光瞄了眼面前一双登对儿的小年轻,越看越中意。 她看归看,还是不忘专心装病,沉沉叹气后,声音虚弱:“辞儿,到祖母跟前来,祖母瞧瞧。你这孩子,一去就是好几个月,哀家只能与筠儿在寿康宫里求菩萨多保佑你。” 容辞略为动容:“孙儿多谢祖母惦念。” “玉嬷嬷,祖母病得这样厉害,快去请太医来看看。” 太后唇边笑容一僵,忙道:“太医刚走,药也喝了,这是老毛病了,无碍。” 容辞神色凝重:“老毛病就更得根治了,祖母您稍候,孙儿去太医署将那些太医都请过来,重新给祖母请脉治病。” 他虽不擅医术,可也在民间与军营待了许久,见过的病人不少,是不是真的生病,他一眼便能区分出来。 寿康宫中的药味虽浓,却浮浮沉沉,时有时无。 不像是自然浸了两日,倒像是临时才折腾出来的。 太后眼见他要认真起来,只能强装打起两分精神,唉声叹气:“祖母这把年纪,已经没有几日活头了。小疾大病不断,指不定那日睡下就醒不来了。” 此话一出,寿康宫内侍候的众人连忙跪下。 “祖母福泽深厚,身体康健,定然会长命百岁。” 太后笑了笑:“都起来吧,就算你们长跪不起,哀家也不能多续几年命,生老病死,人都要经历一遭,这没什么好怕的。”她伸出手,将容辞扶起。 也不忘给玉嬷嬷使眼神,让她扶起一旁的宁筠儿。 “祖母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你,他们都有自己的母亲帮衬、牵挂,可你没有。祖母临死之前,要是能看到你成家,后继有人,家中灯火鼎盛,便安心了。” 这些话,自他十五岁之后,太后就念叨了无数回。 “两位皇兄都尚未婚配,孙儿哪能越过兄长先行娶妃呢。” 太后一听这话瞬间拉下脸。 “他们是他们,你是你,哀家只顾着你。” 无论是中宫还是夕妃元妃,这几人都不是什么省油的灯,眼高于顶,一心想给自己儿子找个厉害的岳家助力。 中宫还将主意打到她中意的筠儿身上,只要她在一日,就不会让中宫如意。 皇后的母族汝南谢氏与太后母族太原王氏几世对立。 两人阴差阳错成了婆媳,在宫里,她私下从未为难过皇后,可这并不代表,她可以顺了皇后和谢氏的意,把她看中的好孙媳妇儿让给他们。 太后也知道,这个孙子有自己的想法,于是她语气软下来:“辞儿,筠儿是个好孩子,她能当好穆王府的主母,你信祖母一回,成吗?日后你若是有相中的女子,也可娶了当侧妃,筠儿端庄大度,她不会让你为难的。” “祖母只有一个要求,让筠儿当穆王妃。” 最后这句话,语气强硬,不容质疑。 容辞的心沉到谷底,难怪他方才走出御书房前,父皇说让他去问祖母。 这事便是祖母一手主张的。 他撩袍跪下,向太后磕了三个头:“孙儿幼时丧母,多亏祖母疼惜,明里暗里扶持看顾,孙儿方才安然长大。日后孙儿也会侍奉在祖母左右,力达祖母所求。” 太后闻言,露出欣慰的笑容。 容辞顿了顿,续道:“可唯独纳妃之事,孙儿恕难从命!” 说罢便毅然起身往外走,路过玉嬷嬷身边时,不忘嘱咐一句:“劳嬷嬷好生照顾祖母。” 太后顿时被气得心绪难宁。 “这孩子怎么变得这么倔了?” 宁筠儿见状赶紧坐到软塌旁,右手抚在太后背上,替她顺气。 “祖 第118章 又,夜探香闺 马车停在徐家门口,徐知颜扶着挽秋的手臂下了车。 徐定安骑马,比徐知颜先到一会儿。 此时,徐定安站在门前,昂首看着徐国公府的牌匾,只觉得满目苍凉。 这是建昭十七年,他平定西关后,皇上赐下的。 他一介武夫,抱着对挚友的信任,欣然接受了这块匾,兵权被收回时,他还松了一口气,终于能结束颠沛流离般的征战生活,往后的日子里能好好陪在家人身边,弥补前些年的遗憾。 可没想到,这才是徐家走下坡路的开始。 徐国公的爵位,无实权。可徐家三代将门,追随的人多不胜数,纵使他交回虎符多年,军营里,众人对徐家的尊敬只增不减。 徐知颜站在父亲身后,一阵心酸,父亲的背影一如幼时那般高大沉稳,可行事却不能再像之前那般肆意。 徐定安当年在西关征战,对抗的便是东胡人。 即使现在两国和平邦交,他也无法容忍皇帝将自己的宝贝女儿嫁到东胡。 “颜儿,你放心,父亲定不会让你远嫁东胡。” “父亲,您先回去歇息,这件事咱们从长计议。” “嗯。”父女俩心里都有自己的想法。 徐知颜回到院里,将身上厚重的锦衣脱下,坐在镜前,让挽秋将钗发卸了。 随后便沐浴更衣,挽秋又给她挽了个简单的发髻,用一只翡翠玉簪斜斜固定住。待她做好这些之后,天色已黑。 凝冬将饭食摆好,徐知颜刚吃了些,便觉得没胃口,放下筷子后,又提着酒壶走到院中的木桌旁坐下。 这是她重生后第一次被无力感裹挟得这么紧。 她以为重生之后,能凭一己之力将所有事情扭转,让自己和徐家走向一个好的结局。 可现实是,皇权大过天。 她无法反抗,她不能拿着徐家上下几十余人的性命去跟皇帝对着干。 徐家的粟米将她养大,京都百姓的一声声三小姐叫了这么久,该她担的,她绝不会退缩。 安乐。也不知她这一去,是能安多少人的乐。 酒杯与酒壶静静放着,她没有喝。 忽然,一个身影从墙上跃下,稳稳落在她面前。 她知道容辞会来。 所以徐知颜此时一点也不惊讶。 月光淡雅如雾。 熟悉的清冽气息笼罩在四周,徐知颜定定地看着容辞,他好像瘦了些,眉眼间多了几分少年将军的威严冷硬。可这几分威严在见到徐知颜的瞬间便消散无踪了。 不得不承认,这人生得极好,一派清朗俊逸。 别的将军征战归来,身上总会染上几分肃然戾气,这是历经沙场厮杀之后的沉淀,可容辞身上却没有这种戾气。 眉如远山,薄唇微抿,即使静静站着,也是飘逸出尘,宛如谪仙。 仿佛这段时间,他只是到京郊大营训练了几日。 两人就这样,一坐一站。 容辞唇角微扬,这些天以来的思念都在这个瞬间找到了发泄口,自收到那封平安归来的信后,他一直将信带在身上,此时也还在。 “殿下夜探香闺的习惯还是没改,以后得让我父亲在国公府的院墙上围满莿藜才行。” 容辞闻言低声轻笑:“这也拦不住我。”说完他便自顾自坐下。 徐知颜以手托腮,眼神无法从他身上移开。难怪能把潘君嫣迷成那样,这个人实在好看得紧。 容辞被她盯得面色微红。 眼前的女子倒是粉腮红润,细致乌黑的长发垂于双肩之上,清冷月光照在她脸上,剪影一般的睫毛轻轻眨着,像展翅欲飞的蝴蝶。 “殿下,虞州是怎样的?”她对虞州很好奇,对很多地方都很好奇。那些怪石嶙峋,湖光山色她都没见过,幼时父母能让她在京都里到处走动,这已经很不错了。 别人家的女儿,有些还从未到过京郊,也没像她这样,爬过树,骑过马,抓过蝴蝶。 容辞惊讶于她的问题,略略思索之后,还是认真回答:“颇为荒凉,风沙很大,但好在民风淳朴。”风沙大到能让她睁不开眼,他无法想象有一日徐知颜会站在虞州的土丘上。 “想来,虞州与东胡的景致是差不多的,以后我也能看到腻为止了……”徐知颜嘴角微扯,自嘲道。 这是他们俩今晚见面后首次提到和亲的事。 容辞闻言眸色微沉,翻开酒杯,将酒倒上:“不论是虞州的景色还是东胡的景色,你想看,我都会带你去看,等你看够了,我们再回来。” 语气里是不容置疑的强硬。 他说这话时,才像一个杀伐果断的将军。 可徐知颜已然认命,能重活一次,这是多少人都捡不到的便宜,她就遇到了,只要能保全徐家。不就是嫁到东胡吗,她嫁就是了,到时候嫁过去将那闹得个天翻地覆再说,左右她不会让自己受东胡人的欺负。 “殿下有婚约在身,这话日后就别再说了,长宁郡主很好,殿下也很好。” 这话她卡在喉咙里,半天说不出来,好不容易说出来后,眼泪却险些掉落。 为了掩饰自己的失态,她举起酒杯一饮而下。 她自然分得清和亲和陛下的赐婚。才子佳人,众人乐见其成。 她是日后会孤死异乡的安乐郡主。 他是能拥美人在怀的穆王殿下。 今晚便是他们最后一次私下见面。 想着想着,便悲从中来。 两世啊!她活了两世!竟然都无法实现情感自由,上一世过于自由,引来杀身之祸,这一世,她收敛了太多,却还是躲不过被别人支配的命运。 若是父亲逼她嫁给自己不喜欢的人,她还能一逃了之,左右不过是国公府的脸面会损失一点罢了,可偏偏是皇帝。 是猜疑心极重的皇帝。 徐知颜只恨不得将儿时那几声皇帝伯伯都 第119章 我们私奔? 夜寒露重,星月交辉。 方才刚沐浴过还暖和,挽秋给徐知颜拿的外衫较薄,在院里坐久了,夜风一吹,凉意袭来,她不由得瑟缩一下。 容辞就坐在她对面,将她的反应尽收眼底。 他起身脱下外衫,盖到徐知颜肩上。 徐知颜却下意识想躲开:“这于礼不合,请殿下收回,我到屋里另拿一件外衫便好。”她说着便要挣脱。 容辞又将外衫给她盖上,手一直按在她肩处。 掌心的温热透过两层布料渗到她的肩上,徐知颜不由得浑身轻颤一下。 直到她不再挣扎,容辞才松开手,坐回原地。 徐知颜苦笑一声:“殿下,这是圣旨,你我都避无可避。” “我不是那种与朋友的未婚夫婿牵扯不清的人。” “我不是别人的什么未婚夫婿,很久之前,我便喜欢上你了,从始至终,我想娶的人,就你一个。” 他的声音深沉而低哑,带着极尽的诱惑,让人忍不住靠近。 徐知颜闻言呆愣,即使之前知道他应该对自己有意,可这……这还是他第一次说得如此直白。 她按下狂跳不止的心,嘴唇张合,问出一句:“那怎么办?我们私奔?” 此话一出,容辞忍不住轻轻笑了起来。 他抬起手,手指蜷起,轻敲了徐知颜额头。 “私什么奔?!” “就是私奔啊,我看那临水阁里的话本子上都是这么写的,相爱的年轻男女,遭到家里反对,然后就会双双遁走,这就是私奔。”这些有趣的画本子还是从李婉那看的,今天就派上用场了。 他当然知道私奔是什么了。 容辞好整以暇地看着她,想问她平日里看的都是些什么书,可随后又打消了这个念头,只要她看的高兴就好,她虽没说喜欢他,可这句私奔便替她回答了。 “我们名正言顺,为何要私奔?” 闻言,徐知颜的小脸又纠结起来了:“你和长宁郡主那样的才叫名正言顺,我们……我们这是……”像私会,可她不敢说出来。 容辞伸出手,将她鬓边的一缕碎发拂到耳后,他指尖微凉,指腹柔柔划过徐知颜的侧脸。 “私奔是没用的男人才会做的事,不顾女子清誉与她的家族荣辱,只顾自己一时逃避,私奔是下下策。” 她脸上的红晕更明显了,蔓延到颈间耳垂。 她被吓得“蹭”一下站起身。 这人怎么还用美人计。 徐知颜支支吾吾道:“殿下……自重。” 前世她与宋怀愉也未曾有过这么亲密的接触,所以那天看到徐知菲靠在宋怀愉怀里,她都觉得异常刺眼。 眼下想来,前世的宋怀愉对她半分喜爱也没有。 容辞也是面色微红,他方才只是下意识想将那缕发丝理好,没想这么多:“我们无愧于人,和亲一事是父皇强加予你的,至于赐婚,这是皇祖母的意思,我今天已经拒绝了。东胡那边,他们若因此有异动,那便打。” 和亲只是一个理由,这些年东胡熄战休整,兵强马壮,迟早会卷土重来,这是必然的。只是父皇不敢直面现实,以为顺着他们的要求来,便能继续粉饰太平。 二人又说了许多。 徐知颜只记得,后来容辞站在院中,目送她回房歇息时,说了一句话。 “给我一点时间,这些我都会解决,不会让你再萌生私奔的心思。” 徐知颜“砰”地将门关上!身子倚在门后,脸颊绯红。 她说私奔只是在说笑,她当然无法舍弃家人。 徐知颜走到床边,脱衣躺下时,才发现身上穿的还是他的外衫。 衣服上还有属于他的清冽气息。 聊完之后,她之前的几分惆怅心绪,现在已经飞走了。 宁国公府。 宁筠儿从宫里回到家时,刚下车便看到管家候在门口等着。 她无言冷笑一声,定是她那对父母又有什么指示了。 她随着管家到前厅时,宁国公父母照常在圆桌前等她吃饭,依旧是不变的菜色,不变的流程。 可她今日却有些腻了,再过不久,她就能脱离这个变态至极的环境,成为高高在上的穆王妃,到时,她的父亲母亲都要给她行礼。 宁筠儿忍耐着吃完这顿饭。 一如既往地行礼告退。 “站住。”宁国公高坐在上首,冷冷开口。 宁母看着她,目露嘲讽:“你舍得回来了?我还以为你要长住在寿康宫呢,怎么,傍上太后,眼里就没有我和你父亲了?!” 宁筠儿神色淡淡道:“女儿不敢。” “你在打什么主意?为何不争取去和亲?穆王只是一个风头上的庶子,将来新皇登基,他定然没有好下场,你要连累整个宁家吗?” 宁筠儿抬起头,对上父亲的目光,又看了看母亲。 “难道父亲母亲舍得筠儿远嫁到那荒漠地吗?” “和亲有什么不好的?你嫁到东胡之后,无论是圣上还是新皇,都会念着宁家的好,如此宁家方能保住百年荣华。” 宁筠儿不怒反笑。 她内心里最后一丝歉疚荡然无存。 徐知颜的父亲会为了她,当堂顶撞圣上,拒绝和亲。 可她的父母,在圣旨已定的情况下,质问她为何不争取和亲,难道和亲是什么便宜事吗? 他们的眼里心里只有宁家的荣耀,这一世是这样,上一世也是。 她盯着父亲的眼睛悠悠道:“那可惜了,这种好事,没轮到我。” 说罢便果断转身回院。 宁国公指着她的背影不可置信道:“看看!这就是你宠出来的好女儿!当初就不该留下她。” 宁母抿唇不语。 宁筠儿转过身后,笑容越发粲然。 她不再是那个任人摆布的宁筠儿,这一世拥有的所有,都是她靠自己得来的。 宁筠儿回 第120章 两难全 秋色宜人,叠翠流金。 风吹落叶满地,幸得又是一日晴。 徐知颜想到花厅去看看剩下的花开得怎么样,在进入花厅的小道处遇到张伯。 张伯笑眯眯询问:“小姐,萦芳院里的花圃这两日衰败得厉害,不然您去瞧瞧?” 徐知颜心生疑惑,她昨日才去的萦芳院,花圃被暮春看顾得很好。 “我先去花厅看看。” 张伯先一步挡在她面前,为难道:“小姐,您还是先绕道去萦芳院吧。” 徐知颜这下确定花厅里有什么见不得人的秘密了。 “张伯,您让开。”不让她去她非得去。 见小姐动怒,张伯还是寸步不让。 徐知颜一挥手,弈明从暗处跃出,站在张伯面前。 花厅里。 林阳侯与徐定安,陆矜安,莫沁苏挽都在。 林阳侯在厅中来回踱步思索道:“赵蒙邱与李尚书我也能说动,到时候一同上书,将兵权拿回后,你便安心出征,京都这边有我,新任的户部尚书并非奸佞之徒,此番粮草也不用担忧,我们都会尽力周旋。” “那如此便多谢陆兄了。”徐定安站起身,郑重一礼。 苏挽以帕拭泪,哽咽道:“多谢,徐家与颜儿承蒙你们不弃……” 莫沁轻叹一口气,转过身要给苏挽擦泪时,看到门口处的那抹裙摆边缘。 那是她前些天送给颜儿的鲛菱纱。 “颜儿……”莫沁喃喃道。 厅中几人随着她的目光向门口处看去。 徐知颜也不掩藏了,直接站出来。 “颜儿见过父亲、母亲,陆伯伯,莫姨。” 徐定安与林阳侯对视一眼,他们不知道徐知颜站在那多久了,听到了多少。 徐定安是关心则乱,方才心绪难宁,否则以他的耳力,怎么会毫无察觉有人在偷听。 还是莫沁先反应过来,走到门口处,将她拉进来寒暄。 “都好几日没见着颜儿了,今日莫姨是特地来寻你的,还想着在这跟你母亲先聊会儿,再去看你,没想到你倒先来了。” “莫姨,我听到了。” 徐知颜定定地看着她。 徐知颜将手放在腰间,站到厅中,双膝一弯,直直跪下。 “父亲,陆伯伯,你们不用再为颜儿操心了,颜儿自愿去和亲。” “颜儿!”陆矜安走到她身旁,想将她拉起来。 徐知颜抬眸看着他,随后缓缓摇头。 难怪这两天父亲和母亲什么都没说,原来他们都是在背着她谋划一切。 拿回兵权。 皇上好不容易收回,而且这些年对徐家千防万防。这个节骨眼上若他们真的上书的话,是给了皇帝一个发落徐家的机会。 不仅徐家,到时候林阳侯府恐怕也难逃一劫。 这么浅显的道理,连她都看得明白,父亲与陆伯伯当然也知道,可就算是知道后果,他们还是要放手一搏。 她怎么能搭上两家上百口人的性命去搏自由。 “颜儿,父亲定然不会让你一个人孤零零嫁到那去。”徐定安坐在上首,目光凄然。 他如珠似宝般娇宠长大的女儿,要远嫁到东胡当人质,这让他如何能接受。 “父亲,徐家不止有颜儿一个,还有大姐姐、二姐姐、母亲、祖母。还有各位叔伯婶娘,还有众多姊妹……”怎能为了她一个人,让这些人去冒险。 徐定安缄默不语。 此时外头传来一阵喧闹声。 张伯慌忙跑来通报。 “老爷,不好了!老夫人晕倒了!” 花厅内众人面色一变,徐定安与苏挽闻言便急步往外走。 陆矜安此时也将徐知颜扶起来。 一行人浩浩荡荡往老夫人的院子里去。 他们走后,徐知菲从花厅的后门处现身。 她的目光似淬了毒一般狠恶。 她的父亲真是好父亲!为了她的宝贝女儿,能将她们徐家上下几十口人的性命放在刀尖上。 就他宝贝小女儿的命是命,她的命,徐家其他人的命就不是命吗?! 宋怀愉让她出卖徐家时,她还犹豫不决,眼下看来,不仅不用犹豫,还得尽快动手了。 徐知萦坐在榻边,府医把完脉后,又开始施针。 “大夫,我祖母怎么样了?”徐知萦握着老夫人的手着急问道。 徐定安此时也带着人来到寿安堂。 “祖母!” 徐知颜一看到额上插满针的祖母便跪倒在榻前。 徐知萦伸出手抚上妹妹的背。 府医拱手应道:“老爷,老夫人这是气血攻心所致,施了针之后,再服两副药便好,只是切记,万不可再让老夫人情绪激动。” “怎么回事?” 在老夫人身旁伺候的于嬷嬷扑通跪下哭道:“老爷,这都是二老爷一家害的。” “您吩咐过,不许将三小姐和亲的事透露给老夫人,奴婢们的嘴都闭得好好的。哪知……哪知方才我们从舅老爷家回来时,在门口遇见二老爷一家,他们提着礼,说是来恭贺三小姐提封安乐郡主。” “奴婢们拦不住,二老爷三两句话就说出了三小姐要去和亲的事……请老爷责罚!” 苏挽红着眼将这位嬷嬷扶起来。 “这哪是你们的错。” 说话之际,老夫人悠悠转醒。 “颜儿,我的颜儿!” “祖母,孙女在的,孙女在这。”徐知颜握住祖母枯老的双手。 老夫人泪盈双目,不住地叹道:“他怎么敢的,他怎么敢啊!” 徐知颜知道,祖母口中的他指的是皇帝。 祖父与父亲为端玄皇帝夺嫡,后来战死西关。 因为这个,端玄皇帝有一段时日,待徐家极好。 可后来还是抵不过帝王疑心渐起。 徐定安守在母亲身旁,轻声道:“母亲,儿子不会让他如愿。” 徐老夫人握紧孙女的手,不甘地闭 第121章 不会走 徐家的正厅布置典雅,丹楹刻桷。 徐定振坐在下首的梨花木椅上贪婪地看着周围的景致。 这还是他第一次能大摇大摆坐在这,堂堂正正,不用低着头,也不用认错。 二夫人梅氏不安地坐在丈夫身边,试探道:“老爷,不然……咱们先回去吧,省得等会儿被迁怒,毕竟大哥孝顺……” 老夫人是因为他们才晕倒的,徐定安现在指不定在来算账的路上。 一旁的徐知唤闻言不悦道:“母亲!你总这么畏首畏尾的,好东西都让人家占完了!你要回就先回吧!我跟父亲守在这。” 徐知唤郁闷不已,不知道父亲当年怎么会看上母亲。 “你怕什么,咱们不过是将事实说出来,是老夫人无法接受,又不是我们胡编乱造。” 徐定振悠然嘬了一口茶。 幻想着自己坐在徐家主座上发号施令的模样。 当年,徐定安与老爷子去西关打仗,在与东胡人的最后一战中,老爷子,徐定安失踪。 当时他以为徐定安死在东胡人的乱刀之下了。 老夫人也是这么以为的。 所以当时徐家得爵位差一点就轮到他了。那时老夫人已经将他们一家接到徐府,在他继任爵位的前一天。 徐定安还是回来了。 他们如丧家之犬一般又搬出徐府,这事被徐氏宗族里的其他旁支嘲笑了很久。 他们抬不起头。 徐家上下却过上了其乐融融、富贵权势加身的生活。 梅氏还想再劝劝:“可老夫人是因为我们……” “闭嘴!”徐定振厉声喝道。 “二弟好大的威风!” 屋外响起一道隐含怒气的声音。 梅氏慌张站起,往外看去,徐定安苏挽带着一行人正往里走来。 徐知唤一听到这个声音,也从位子上弹跳起来。 徐定安走进正厅,坐到主位上后,徐定振才缓缓站起,笑着问候:“见过大哥,老夫人如何了?” “徐定振!你居心何在!”徐定安怒斥道。 他对二房一向是有求必应,除了上次徐知唤求职一事。但他在吃穿用度上,从未亏待过其余旁支,尤其厚待二房。 徐定振早年间靠着徐定安的关系,在翰林院谋了个六品文官,算得上文人一个,可他眼高手低,嫌官职低,一气之下便辞了官。 现在二房上下全是靠徐定安养着。 他的好儿子也是随了他,一样的只望高处。 “大哥说笑了,小侄女喜提郡主封号,我作为叔叔,当然要上门庆贺了。可我哪知,你们连这么大的事都瞒着老夫人。” 徐定振笑意不减。 徐定安搁置在桌上的手渐渐握紧。 “当郡主、和亲,这两桩事别人家的姑娘,修了几辈子的福气都求不来的,还是我们家颜儿有出息!” 徐定振说着说着瞧见坐在上首的徐定安脸色极差,讶然道:“大哥,你脸色怎么这么难看,难道大哥是不满皇上的做法?”他还做了个向上拱手的姿势。 “二叔说笑了,父亲敬重皇上,为国鞠躬尽瘁,这是整个天旭都知道的。父亲神色郁郁,是因为担心祖母病情。”徐知颜走进正厅,站在徐定振面前。 她侍候祖母喝完药才来的。 一来便听到徐定振对父亲冷嘲热讽。 “倒是二叔自在,见了我这个皇上亲封的安乐郡主也不跪不拜,嫡母卧病在床,二叔还有心思在这污蔑自己的兄长。” 徐定振一噎,“蹭”地站起身,指着徐知颜喝道:“放肆!你这便宜郡主才做了几天,就开始摆谱,不敬长辈!” 徐定振是认定了徐定安一家性格软弱,且这两年皇上接连敲打徐家,京都里谁看不出来,他现在是有恃无恐。 忽然,一只茶盖从主位上扔出。 徐定振蹲下吃痛地抱着手指哀嚎。 徐知唤和梅氏也被吓坏了,赶紧凑过去护着。 他拿出右手食指一看,脸色吓白。 指节红肿,滴血未落,却痛彻心扉。 他不可置信地看向主位。 徐定安端着茶盏淡淡道:“这是徐家,站在你面前的是我徐定安的女儿,轮不到你来指手画脚。再有下次,你这只手也别想要了。” 徐定振捂着手指,恨恨然说不出话。 梅氏跪在地上求情:“大哥,今日颜儿的二叔喝多了,您别与他一般见识,我们这就扶他回去歇息。” 她说罢又冲着苏挽与徐知颜行礼。 随后轻斥徐知唤。 “走!” 三人走到徐府外。 徐定振一把将梅氏推到在地。 “丢人现眼!滚!” 梅氏看着相扶而去的父子俩,一行清泪缓缓流下。 徐知唤狞笑一声:“父亲,徐家猖狂不了多久了,咱们得舔一把火。” “拿回属于我们的东西。” 是他们先不把他与父亲当一家人,让他屈居于吏部底层。 徐定振打量着红肿的食指,点了点头,唇角勾起一抹得逞的笑容。 徐知颜揉着额头回到院里,刚抬头便发现小亭里坐着一抹青色身影。 “你怎么没与陆伯伯回去?” 陆矜安站起身看她:“在等你。” 几日未见,她脸色苍白,眼睑下是淡淡的乌青,还清减许多。 “颜儿,我带你走吧。”陆矜安说这话时,眼神坚定。 徐知颜蓦地想起几日前,也是在这院里,她跟容辞说我们私奔吧。 徐知颜按住他双肩,待他坐下之后,又开始泡起茶。 她好笑道:“走哪儿去?” “去哪都行,天旭容不下你,咱们就去羌戎,或是去一个不属于任何国度的地方,天下之大,总有我们的容身之处。” 见他说得认真,徐知颜心里一暖。 她倒好茶,放在他面前。 “不走,我的家在京都,亲人朋友都在这 第122章 中秋宴 月夕花朝,中秋临到。 京都里一些勋贵人家都会在这一日举办宴会。 就看是哪一家递的帖子早。 今年众人收到的第一封中秋宴请帖,是张学士府的。 徐知颜看了看落款处的张若欢三个字,若有所思。 挽秋在绣帕子,拈着针,把线拉出来,凝冬则是在一旁目不转睛地盯着挽秋手里的绣品看。 “小姐,那咱们要去吗?”挽秋轻声问道,凝冬也将目光转到小姐身上。 徐知颜拿起一块百花糕喂到凝冬嘴里,接着又喂了一块。 凝冬双颊鼓鼓,像只等着过冬的小仓鼠。 徐知颜笑盈盈地捧着凝冬的小脸揉了揉。 “去啊,怎么不去。好久没见着那些好朋友了。” 凝冬呐呐道:“我也许久未见夭夭了。不知她和她妹妹最近怎么样。” “那明天我们都去学士府里看看。” “凝冬,明日把你的新衣裳翻出来穿上,老收着做什么。” 凝冬闻言抿嘴不乐:“我不,那是我留着等新年才穿的。” 徐知颜睨她一眼:“新年自会给你做新的衣裳,现在这件,你再藏着,到过年时也成了旧衣裳。” “但是这件好看嘛……”凝冬嘟囔。 挽秋笑着打趣道:“那件是薄衫,过年那么冷,你怎么穿……” “在里面多穿些袄子不就行了……” 徐知颜狐疑地看着凝冬,这丫头之前从不在意穿衣的美丑,她的衣裳都是挽秋张罗着给她买的,近来倒是像开了窍一样。 穿衣配色上都尤其注重。 一个念头在她脑海里闪过。 她懊恼地敲了敲自己的头,不开窍的是她。 自家的孩子长大了。 凝冬只比她小几个月,挽秋比她大一岁。 过了年,她也十六了。 该给两个丫头相看人家了。 次日一早,徐知颜如往常一样带着两个丫头和弈明,到尚书府等李婉同行。 徐知颜刚到听风院,李婉便在里头喊着:“来了来了,别着急!夭夭,那只翠玉珠钗呢,外衫要穿哪一件啊?小桃,你先吃,吃饱了再说。” 徐知颜刚进门便看到满屋的衣衫纷乱。 她一边整理衣裳,一边无奈道:“不着急,你们慢慢来。” “挽秋,去帮婉儿小姐绾发。” 李婉投来感激的目光。 “好挽秋,幸好有你。” 夭夭还扒在箱子里找珠钗。 见状也是连声道谢。 小桃还在桌上喝粥吃肉包,桌上还有一盘糖糕。 李婉时不时回头喊一声:“小桃,那些都吃完啊,不准挑食,你太瘦了,得养回来。” 小桃嘴里塞满包子,只得唔一声。 徐知颜不禁失笑,她看着小桃问道:“吃饱了吗?” 小桃犹豫了下,点点头。 “吃饱了就行,这些就别再吃了。剩了就剩了,要养也不是这么个养法。” 小桃将嘴里的咽下去之后,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她跑到挽秋身旁,小心询问:“姐姐,我可以跟你学梳头吗?” 她眼神亮晶晶的,看着一头乱发在挽秋巧手下翻飞,没几下就变成精巧的随云髻。 挽秋将珠钗插上,笑答:“好啊。” 她们几人到学士府时,已经是最晚的了。 张若欢还在门口眺望,见徐府马车远远驶来,她扬着帕子打招呼。 “你们俩可来了,她们都在水榭那等着了。” 李婉讪笑:“路上有些事耽搁了,久等了久等了。” 徐知颜忍着笑不戳穿。 学士府里有两大景观。 一是今年初春来看到的晚梅林。二便是这临湖而立的水榭。 她们刚到,薛凝樱与徐知萦便迎上来。 “知萦姐姐。” 徐知萦捋了捋李婉鬓边的碎发,好奇问道:“你们怎么比我到得晚?” 徐知萦今日与徐知菲一同来的。 “路上遇到点事,耽搁了。”李婉依旧嘿嘿一笑,搬出这个借口。 “颜儿。” 徐知颜正在与薛凝樱寒暄,一个柔和婉转的声音响起。 以前觉得动听,现在听到,只觉浑身一激灵。 她扬着笑转过身。 笑容险些僵在脸上。 宁筠儿站在容辞身旁,嫣然一笑。 女子身着淡粉色宫装,腰间用白色软烟罗系成一个精巧的蝴蝶结,面薄腰纤,袅袅婷婷。 男子一身玄色锦袍,身姿欣长,容颜如画,矜贵清冷。 徐知颜忽略心里陡然冒出的怪异之感,微笑着颔首。 “殿下,郡主。” 容辞看着她,目光柔和。 身后不知是谁领头,所有人齐齐行礼。 “见过穆王殿下,长宁郡主,安乐郡主。” 容辞闻言眉心微拧,徐知颜则是被吓一跳。 那天为了吓唬二叔第一次用上安乐郡主的头衔,这还在外面,第一次被人参拜。 他们两人一时无话,倒是宁筠儿端庄应道:“众位起身,不必多礼。” 李婉起身后,脸色极差。 她拉过徐知颜便率先入座。 安上这个身份并不是什么好事,这是要去和亲的安乐郡主。 徐知颜拉着她的手,轻拍以示安慰。 众人刚坐下不久,太子便带着南王与四皇子来了。 容楚眼神落在容辞与宁筠儿身上,似笑非笑。 “三弟来得早啊。” 容灏扬着一张纯真的笑脸打趣道:“三哥就快成亲了,与未来三嫂一道来,也是应该的。” 此话一出。 水榭中世家公子都纷纷拱手向容辞恭贺。 容辞目光淡然,喝着茶,并未有半分回应的意思。 女眷见此情景,都按下对长宁郡主的奉承。 宁筠儿极力维持面上的微笑,装作不在意。 太子悠悠开口:“四弟,你又闯祸了。” 容灏哈哈大笑。 “这可不怪我。” 张若欢见状忙缓和氛围。 “今日大家来得正好,云间山的沥林道人恰好到府上与家父论道,我已经差人去请道长过来了。这位道长擅看命格,大家可以让道长帮忙看看。” 云间山是天旭最闻名的道人隐世之处。 有些商贾官家,花重金上山寻道长算命求长生,可不管从那条路上去,刚到山腰便寻不着路了。 最后只能败兴而归。 数年来,还没听说过谁能上到云间山,见到上面的三位道 第123章 沥林道人 清茶的香味弥漫在整个水榭内,徐知颜坐下端起一杯热茶喝了一口。 入口微涩,旋即泛甜。 她刚抿了第二口,耳边传来一声低低的“昏君”。 徐知颜一怔,僵硬地扭过头循声望去。 李婉目光愤然,手上在捏紧茶盖,咬牙切齿低声道:“昏君!” 徐知颜吓得差点被这口茶呛到! 她一边捂住李婉的嘴,一边看向几位皇子,幸好他们都在与身边人交谈,没有人注意到李婉的异常。 她将李婉拉到水榭边缘,举起手打了她手臂一下。 “你疯了!说什么呢!” 徐知颜被吓出一身冷汗,先是父亲在朝廷上公然反驳皇上,现在李婉又在别人府里的宴会上开骂。 她活了两世,胆子一如既往地小,倒是她们,胆子大得跟只活一天似的。 李婉冷哼一声:“就是昏君!亏得徐伯父为他出生入死,又拜了他这么多年。临了竟要将你丢到东胡堵窟窿。” “太子还在这儿呢!有什么咱们回去再说,你清醒一点!” 李婉不屑地看向席间左右逢源的太子。 “那希望他以后可别像我们的好皇上一样,再将谁家的女儿送到东胡了。” 徐知颜一时无言。 李婉嫉恶如仇的性子她知道,只能尽量拦着点。 她晓之以情动之以理,好不容易将李婉劝好,二人若无其事地回到位置上。 一旁的宁筠儿好奇地凑过来问:“颜儿你和婉儿方才在那边说什么呢,婉儿的脸色怎么这么差?” “没事,我们只是在商议今年的秋猎要不要去。” 李婉气已经消得差不多了。“你去年就差点没命了,今年还敢去?” “无妨,去年是意外,今年肯定能好好的,毕竟我现在是郡主了。”她说这话时,笑意晏晏地看着宁筠儿。 三人交谈之际,一位婢女走到张若欢身边,俯首在她耳边话语。 张若欢笑着点点头。 “诸位,沥林道人在来水榭的路上。” 席间安静了不少,没一会儿,窸窸窣窣的低语声又响起来了。 徐知颜坐的位置刚好对着通往水榭的小道。 远处,张学士带着一位身着素色布衫的人走来。 那人身形高挑,立如苍松,面容清俊,看着年岁不大,竟是三大隐世道人之一。 徐知颜以为这位道人会是个白须飘飘的长者。 或许是长生之术? 这也能说通为何这些年来,那么多人对云间山趋之若鹜的缘故了。 沥林道人与太子等人见礼。 徐知颜站在人群中,眉心一跳。 若这位道人的相命之术是真?那估计也能看出她是重生而来的,万一他当场说出,自己岂不是会被所有人当成现世怪物了。 想着她又不动声色地将身子往后挪了挪。 降低存在感。 有好几位小姐公子守在道人左右,女孩们是想让道人帮着瞧瞧姻缘,男孩们则是想看自己日后的仕途之路是否顺遂。 沥林道人十分和蔼,有求必应,也说得一席漂亮话,将那些小姐们哄得眉开眼笑。 这应当是云间山负责入世的道人吧。 若是每个道人都如他这般圆滑的话,云间山也不会设阵拦人了。 徐知颜有些失望,她想象中的道人应该惜字如金,不苟言笑的模样,现在这个……也不是说不好,就是像极了西市街尾那些支摊唬人的神算子。 容辞倚在水榭另一边的木栏上,眼神落在湖上枯萎的芙蓉,沥林道人将那些围观的人打发得差不多后,穿过人群中看到容辞时,他面上的笑益发夺目。 说做就做。 沥林道人走到容辞面前,苦思片刻,随即开口道:“这位公子,命格大贵啊!” 容辞闻言收回目光,眸色沉沉地看着他。 太子依旧与张学士笑谈,仿佛未受其影响。 容楚坐在宋怀瑾身旁,摇晃着茶盏,唇角含笑。 众人被沥林道人的话吸引过来。 不少人神色微妙,用余光偷瞄太子的反应。 太子在场,沥林道人却说穆王命格乃大贵之相。 沥林道人向容辞微微颔首:“敢问阁下八字是?” 席间一度沉默,连与太子叙话的张学士也放下手中,杯盏犹豫着要不要去拦下沥林道人。 皇子的八字一般是不外露的,以防不轨之人会借此行厌胜之术。 但询问之人又是沥林道人,断然不会是什么图谋不轨的小人,此时若开口拦着,又怕拂了道人的面子。 氛围僵持之时。 容楚淡笑着将容辞的八字一一说出。 沥林道人摸着光滑的下巴,不住点头:“难怪有如此好命。” 太子此时也将目光转向沥林道人。他知道眼下的情势对他意味着什么。 “可……” “奇怪的是,如此大贵之命,为何折了一半……这恐难以善终啊。” 这也是他第一次见到如此复杂的命格,虽说命途多舛,可像眼前这人这般硬的大贵之命,按理来说,是很难折损的。 沥林道人话一落地,在场不少人便自发俯首跪地。 “道人慎言!” 这可是皇上最钟爱的三皇子,即使是得道高人,如此随意评论真龙之子难以善终,这和冒犯皇帝有什么区别。 一群人乌泱泱跪下。 太子心情倒是好了不少。 沥林道人却被这情形吓了一跳。 容辞走上前扶起张学士,面色怡然道:“从武之人,刀尖嗜血,命格忽变也是有可能的,得道人赐言,本王感激不尽,诸位不必如此。” 沥林道人点点头,与容辞互相拱手让礼。 宁筠儿站在人群最后面,面露冷笑,穆王的命,确实是折了一半。 看来这个劳什子道人,还是有点本事在身的。 她想着又往后缩了缩,尽量将自己隐藏在人堆里。 张若欢此时拍了拍手。 两名身段姣好的乐者抱着琵琶款款而来。 “这是我前几日上金陵请来的乐者,此二人一手琵琶弹得出神入化,大家若不嫌弃,便坐下听听吧。” 张学士也趁机将沥林道人请到书房,远离水榭。 他走时,抹了一把额上冷汗,这道人再多说两句,明日他头上的乌纱帽该保不住了。 第124章 萧靖易 皎月高挂,桂花飘香。 中秋夜的徐国公府略显几分安静萧索。三位小姐到学士府赴宴,徐国公陪着夫人与老夫人到苏家过团圆节。 下人们聚在前院小酌。 有人急匆匆从徐府后院的小门里溜出去。 这人转到后巷时,有一辆马车候在巷口。 与车夫对过暗号后,那人便上了车,车内灯光昏暗,摆设齐全,应有尽有。 那人掀开斗篷帽子,那张脸,赫然是赵氏。 马车行到见仙阁后门,赵氏又将斗篷帽盖严实才下车,进门。 有个嬷嬷在门边候着,二人一见面便颔首致意。 嬷嬷将赵氏带到见仙阁三楼,她抬眸看了一眼,往最左侧的雅间走去。 抬手敲门前,赵氏深吸一口气。 “咚,咚咚,咚,咚咚。”如此敲了两次,门才缓缓打开。 赵氏刚踏进门,便被一只强有力的大手拉入对方怀中。 领路的嬷嬷低着头将门关上。 那人从后面将赵氏紧紧抱住,把头埋在赵氏脖颈处,张口咬上赵氏耳垂,温热的气息喷洒在她耳后。 赵氏紧绷的身子一时间软在那人怀里。男人身形高大。 两人呼吸相交,身后男子的喘息忽然重起来,索取的吻落在赵氏颈间、侧脸…… 而后,男人将她的身子转向自己,四目相对之间,赵氏眼里凝了泪,她的下颌被捏住,未尽的言语被淹没在满是情意的吻里。 男人的手慢慢往下移,停在她腰上,手指轻巧挑开柔软的丝带。 随后手一翻,将赵氏抱起,丢在软榻上。 春风一度,云朝雨暮。 事后,赵氏躺在男子怀中,用手指沿着男人健硕的胸肌勾勒线条。 雅间内暧昧气息浓郁不散。 赵氏面色潮红,整个人宛如新生。 其实她今年也才三十有三,可因常年困于后院,徐定安自她生下菲儿后,就再也没碰过她。 导致她枯守了十余年的活寡。 她怎能不恨。 “这些年,苦了你。”男人轻叹一口气,薄被下的手搂紧赵氏光滑的腰肢。 “有将军的惦念,妾身不苦。”赵氏也顺势搂紧男人肩背,感受着久违的雄壮气息。 前些年,徐定安在外领兵时,她还能与将军在寺庙中一月见一次,后来徐定安被封国公后,怕他生疑,赵氏只能忍住不见面,这一忍,便是多年。 直到去年,东胡使者进京,她与将军才能匆匆见上一面。 没一会儿,赵氏抬起头,看着这张朝思暮想的脸,眼神痴迷不已。 “时机快到了,你往后便不用再忍辱负重。” 赵氏闻言大喜。 “将军这话是真的吗?” “嗯。” 赵氏心情澎湃,娇声道:“将军,那你和菲儿见见面吧,你们……父女俩也该相认了。” “好。” 男人在她头顶落下一吻,柔声应道。 学士府。 徐知菲坐在徐知萦身旁,眼神却落在容楚身上。 容楚的一言一行都牵动着她的心。 可容楚此时,却在对徐知颜献殷勤。 徐知菲心胸堵塞不已,这贱人什么都想要! 真是不要脸至极! 容楚端着酒杯,坐到徐知颜面前,举杯道:“三小姐,噢不,安乐,来,本王敬你一杯。” “东胡山高水远,日后再见,怕是难了。” 李婉拧着眉不满:“南王殿下,您喝醉了。” 容楚脸色顿时一沉,他最无法忍受有人在他兴致高昂时泼冷水。 “本王目前滴酒未沾,李小姐的意思是本王此举失礼了?” 李婉正想回怼时,徐知颜按下她的手。 展出一抹笑:“安乐不胜酒力,多谢殿下抬爱。” 张若欢这宴席好归好,就是拦不住这些没有分寸的人。 容楚挑眉:“只是一杯酒而已,郡主也不待见本王吗?”言语中威胁之意甚满。 徐知颜在心里将他骂了个狗血淋头。 学士府的宴席本来就开了个自由的头,徐知颜也觉着这是好事,太过固守旧礼,未免迂腐。 可眼下她若义正言辞地拒了南王,引发不快,张若欢这自由宴也是办到了尽头,可她若是顺了容楚的意,饮下这杯酒,难保他不会有什么更过分的行径。 这人今晚很明显就是要找事。 容楚余光轻瞥容辞。 他这个三弟,藏得深啊! 要不是那日他在御书房门外安插了人,压根不会怀疑当日他在朝堂上反对和亲是为了自己的私情。 这俩人是什么时候勾搭上的? 既然徐知颜是容辞的人,那之前她看自己那余恨未消的眼神也能理解了。 “喝吧郡主。”容楚又将酒杯往徐知颜面前推了推。 “二弟,你别再和郡主开玩笑了。”容翊忍不住开口。 一听有人出声制止,容楚嘴角微扬,以为是容辞终于坐不住了。 可一听这个声音,他又冷下脸。 “皇兄,那些洪涝旱灾还等着你去治理呢,你也说了,我不过是与郡主开个玩笑,皇兄如此较真,倒是显得张小姐这宴办得不妥了。” 在一旁与薛凝樱说悄悄话的张若欢笑容僵在脸上。 徐知颜见容辞站起往这边来时,伸出手要接住那杯酒。 可有人比她更快。 一只骨节分明的手从容楚手里接过酒杯,一饮而尽。 然后那人站在徐知颜身边,笑容妖异。 容辞看清那人的脸后,面色微变。闪身将徐知颜搂到自己身旁。 戒备地看着对方。 守在水榭外不远处的郁尘,看到水榭里的这抹身影。 心下大惊,迅速提剑跃起,转眼间,便将利剑架到那人脖子上。 “萧靖易!你怎么敢到这儿来!”郁尘面露杀气,剑身微颤,割破那人皮肉,鲜血缓缓流下。 水榭里的女眷被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得惊叫。 被喊做萧靖易的人无奈苦笑,连忙举起双手:“少侠手下留情,你认错人了。” 宁筠儿的眼睛死死盯着容辞那只揽着徐知颜的手。 他是意识到有危险才会出手,可方才她就站在徐知颜的身旁。 指甲深深嵌进掌心。 她不甘。 女眷们面露疑惑,萧靖易是谁? 她们没听说过,可世家公子们或多或少是听过的。 萧靖易是这 第125章 梅林旖旎 水榭寂静,灯影绰绰。 薛凝樱忽觉背后一阵寒凉。 张若欢去膳房叮嘱厨娘们用心做糕点,与父亲回到水榭时,看到的便是这么一副剑拔弩张的场面。 待她看清水榭里对峙的两人时,忙提裙上去制止。 “这是怎的了,大皇子,你没事吧?”张若欢慌忙查看那人的伤处。今日来的都是贵客,尤其是这位,皇上亲自传了口谕,吩咐要好生招待的。 “郁侍卫,有话好好说,你先把剑放下?” 周围人一听疑云满腹。 哪门子的大皇子,天旭太子还在这儿呢。 容辞听到大皇子时,与身旁的徐知颜对视一眼,他们不约而同想到伊祁景回。 伊祁景回。 东胡的大皇子。 可这分明是萧靖易的脸,那个眼神,容辞绝不会认错。 看到众人疑惑的神色,张若欢笑着介绍:“这是东胡的大皇子。” 郁尘目光转向自己殿下,容辞微微颔首,他这才不甘心地放下剑,退出水榭。 那人在虞州城外虐杀了他的上千位同袍,那张脸他是绝不会认错的。 伊祁景回接过张若欢递来的帕子,客气道谢后,沉沉叹了口气。 这些人是又将他认成萧靖易了。 “萧靖易是我哥哥,我们是双胞胎。北凉国的女皇就是我的母后。当年父皇与母后和离后,母后便将我哥哥带回北凉。” 他说得这段没错,可当年东胡皇室的秘辛少有人知,只隐约听说,后来的这位伊祁皇后是继后。 那些好奇的人也以为原来那位皇后是故去了。 人群中不知是谁低声说了一句:“且不说这人到底是不是伊祁皇子,古往今来,就没听说过哪个国家,哪个朝代会立异族女子为后。就算是东胡求娶我朝安乐郡主,也只给了个侧妃之位。” 伊祁景回不满。 “我父皇母后伉俪情深,怎么就不行?你们迂腐,还不许别人破旧规了?” 徐知颜好奇问道:“既是伉俪情深,又怎会和离分孩子呢?” “伉俪情深也有相看两厌之时,这有什么可奇怪的。” 伊祁景回扭头看着徐知颜,笑容粲然。 “谁说本皇子娶安乐郡主只当侧妃的,我要她做东胡太子妃,未来的皇后。” 众人一脸不可置信。 “至于我与萧靖易是双胞胎一事,贵国的皇帝陛下与徐国公是知晓的,他们都见过我。” 他说罢,目光落到一脸惊诧的容楚身上,冷着脸问道。 “你是谁?竟敢对本皇子的未婚妻不敬?” 张若欢换上一副笑脸,从中调停。 “大皇子,这是我朝的二皇子南王。” 伊祁景回将手中酒杯重重放下。 “二皇子就能调戏本皇子的未婚妻了?” 他一口一个未婚妻,叫得容辞眉心微蹙。 此时伊祁景回与张若欢站在他们面前。身后那几人注意力都放在伊祁景回身上。 容辞便伸手握住徐知颜的手。 徐知颜冰凉的指尖瞬间得到暖意,她惊吓之余,耳尖微红。 他的手掌宽厚而温热。 她顿了顿,只觉心跳的速度又快了些。 容楚嗤笑一声,他敢做就不怕有人说:“本王只是在与郡主开玩笑罢了,大皇子会误会,也是无可厚非,我们天旭的中秋宴不似东胡那般保守。” 伊祁景回仗着身高优势,微微俯身看向容楚,眸中玩味不减:“噢?逼女子饮酒是开玩笑?那我也能与贵朝的夕贵妃如此“开玩笑”吗?” 容楚脸色倏尔涨红,眸中戾气弥漫:“放肆!竟敢对本王母妃不敬!” 要不是这儿人多,今晚这人已经死在他手上无数次了。 容楚最尊敬的人便是他的母妃。 伊祁景回收起笑,冷然回道:“你也知这是不敬啊?” 容楚顷刻间不语。 张学士上前周旋。 “无伤大雅,无伤大雅啊两位。说开了便好,请大皇子入座。” 他又向容楚颔首:“殿下,您也跪座吧,今晚卖老臣一个薄面,诸位尽兴而归才好!” 席间众人各归其位,容辞也终于放开徐知颜的手。 这边矛盾刚歇。 学士府梅林中却是旖旎一片。 梅林深处传来一声声压抑的娇喘音。 细若猫吟。 若不走近仔细听,是听不出的。 一株梅树在月色静谧中轻轻颤动。 树下两个身影交缠难分。 末了,女子倒在男子怀中轻泣不已。 “回回与你做这见不得人的事,你转身却另娶佳人回府。” 宋怀愉拨开怀中人些微纷乱的鬓发,轻吻一口。 “我对她并无意,你又不是不知,我心里最爱的那个人一直都是你。现在为了殿下大计,我不得不先与她订下这门亲,柔儿,你放心,待大事成后,我一定会将你风风光光娶进门。” “我们另立门户,到时我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侯爵府夫人的位置是你的。” 魏悦柔也是好哄,宋怀愉一两句话便能让她笑逐颜开。 欢愉褪去,魏悦柔起身穿衣小声催促道:“咱们快回吧,待久了引人怀疑。” 宋怀愉邪魅一笑,将她刚系好的轻纱腰带扯开。 大手摸进圆润双峰间揉搓。 两人又腻歪了许久,才依依不舍地回到席间。 后面众人赏月吃饼,再无意外横生。 只是徐知颜今晚多了个远道而来的“未婚夫婿”。 徐知菲回到雪菲阁后,赵氏已坐在她房里等着了。 乐鸣在给徐知菲卸下妆容与钗环。 她每次出席宴会,脂粉须得敷上厚厚一层,才能遮住脸上的斑点。 所以回来后,卸下也是不容易。 徐知菲手里把玩着衣带,脑海里浮现容楚俊朗的面容,嘴角掩不住上扬。 “娘,您今晚怎么还没歇息?” 赵氏轻咳一声,想起方才见仙阁里的健硕体格,心情也是见好:“你没回来,娘怎么睡得着。” 这声轻咳吸引了徐知菲的注意。 总觉得今晚娘有些不对劲,她抱着这种疑问,通过铜镜仔细观察娘。 今晚娘穿了一身淡粉色衣裙,腰间与裙摆处有些褶皱,这有点奇怪。 她们母女二人一向讲究,每日的衣裳,一定要让婢子熨平才会穿。 而且娘 第126章 沾的哪门子亲 昨夜下了一场秋雨,今早天气还是阴晦蒙蒙的。 徐知颜还蒙在被子里做着团圆的美梦,房门忽然打开。 迷迷糊糊中,她觉得有人进来了,光线刺眼,那人进来后,脚步又变得小心翼翼,最后坐在她床边。 徐知颜分不清梦里梦外,只是觉得刚安静一会儿,一阵细弱的抽泣声又传来了。 声若细蚊,哭腔中的情意又十分真切。 倒是哭得她清醒了几分。 徐知颜缓缓睁开眼,用手遮住刺眼的光源来处。 揉了揉眼睛才看清眼前人。 “公主?” 容韵见她醒来之后,连忙侧过身快速抹掉泪水,露出一个苍白勉强的笑容。 “颜儿,你醒了。” 随后她有略有些紧张道:“是不是我吵着你了?要不你再睡会儿?” 徐知颜不由失笑,眼下哪还睡得着。 “这些丫头真是越来越没规矩了,你来了,她们都不先过来通报一声。”她一边嘟嘟嚷嚷,一边从床上起身。 “不怪她们,是我拦着不让她们进来通报的。我不请自来……搅扰你,你不会生气吧?”容韵眼角的泪痕未干,一张小脸显得紧张又无措。 和亲的心情,她是知道的,刚开始那几日,她看到地上的蚂蚁,空中飞过的鸟儿都觉得烦躁。那种无法改变命运的无力感,实在无处发泄。 念及此,她的眼泪又簌簌而下:“对不起,我……我这几日都去求了父皇,想让他收回成命,可父皇……” 她接连在御书房外跪了四日,父皇来来往往,根本没有理过她。 颜儿是替她去受的罪。 徐知颜见她哭了,颇有几分手忙脚乱,她并不擅长哄女孩子,更何况是哄公主。 “这怎么能怪你呢,我去也好。我看起来比你凶多了,他们不敢随意欺负我的。若是你去的话,一天指不定要哭上一桶泪才肯罢休呢。” 可容韵听了这话之后,哭得更凶了。 徐知颜急得额头上冒出一层薄汗。 她又说了一箩筐笑话来逗容韵,这才渐渐止住了她的哭意。 看容韵恢复之后,徐知颜才开口让门外的挽秋凝冬进来伺候。 二人在环颜阁吃了早饭。 容韵心情一直低沉,徐知颜只好开口带她出去转转,恰好,外头的细雨也飘停了。 穿双厚底的鞋子便能上街游玩了。 马车驶到临仙阁时,宁筠儿正好撑着伞要进去,旁边是不可一世的容萱萱。 徐知颜先行下车,容萱萱见到徐知颜便开口冷嘲热讽。 “哟!这不是安乐郡主嘛,你也是有未婚夫的人了,昨天还粘着我表哥不放,今日便急着上街游春了?” 徐知颜知道她是在说昨晚伊祁景回刚出现时,容辞将她拉到身边的事,那是一时情急无奈,又不是他们有意在人前暴露的。 可她还是心生奇怪。 按容萱萱在宝灵寺里的表现,她很喜欢容辞啊,这下怎么会和容辞的准未婚妻凑在一起呢,容辞只是揽了她一下,容萱萱的敌意便这么大。 宁筠儿还是未来的穆王妃呢,按照容萱萱的性格,怎么着也得与宁筠儿打上一架才是。 在徐知颜疑惑的眼神下,宁筠儿一如既往地上前大度调和。 “萱萱,昨晚那是事急从权,殿下与北凉萧靖易是敌对的关系,乍然在学士府的宴会上见到他那张脸,肯定会有所防备的,所以当时不管伊祁皇子身边是谁,殿下都会下意识出手相救。你别为难安乐郡主了。” 宁筠儿话虽说出口了,可心里却不断回想起昨夜的场面,心绪翻涌,面上却未曾表现出半分不快。 “筠儿姐姐,你怎么帮她说话啊!”容萱萱十分不满。 在赐婚消息散出的第二日,宁筠儿便到靖武王府跟容萱萱解释了,她接连保证自己对穆王并无意,只是陛下突然赐婚,她也不能抗旨。 她以帕拭泪,隐约透露出,自己最中意的人一直都是太子殿下。 容萱萱很清楚爱而不得的苦涩,因此对宁筠儿很是同情,又带着深深的羡慕。穆王妃的位置她很想要,却得不到。 所以今日容萱萱的火气很大,她不敢去斥责皇上乱点鸳鸯谱,既苦了筠儿姐姐,又害了表哥。 可找徐知颜的麻烦,这点小事不在话下。 上次在宝灵寺的巴掌仇,她还没报呢。 容萱萱冷笑:“你每次都利用筠儿姐姐的善良,让她为你求情说话,你以为这些伎俩我都看不出来吗?” 徐知颜无语至极。 “我倒是很想知道容小姐是怎么看出来的?” 容萱萱轻哼一声:“巧言令色!陛下让你去和亲真是上上策,你这种唯恐天下不乱的人,什么事都想插上一脚,远去东胡是你最好的下场!” 徐知颜怒极反笑,没想到容萱萱真的跋扈至此,说她唯恐天下不乱?什么事都想插上一脚? 她正想开口反驳时,身后马车上传来一声娇喝:“你在胡说些什么!” 容韵沉着脸从马车内掀帘而出。 容萱萱看清来人的面容时,脸色倏而变得难看。 “表姐?你怎么会在这?” 宁筠儿也连忙行了一礼:“见过公主。” 容韵目不斜视,眉眼间怒意翻腾,她一步一步走到容萱萱面前,一字一句问道:“远去东胡是最好的下场?” “你是在咒本宫?” 容萱萱吓得腿软,跪倒在地:“表姐,我不是那个意思,你误会了,误会。” “今日我就在这听你解释,我亲耳听到的吗,有什么误会?” 容韵连日来对徐知颜去和亲一事愧疚有加,更没想到容萱萱敢这么大胆,在街上嘲讽颜儿。 容萱萱急得说话声断断续续,她可没忘,去年原本是这个表姐要嫁到东胡和亲的,夕妃与元妃还在宫宴上为此事争执过。 “表姐……” “本宫是公主,颜儿是郡主。你只是靖武王府的一位官家小姐,整日到处喊什么表哥表姐,沾的哪门子亲,我怎么不知道?” 容韵丝毫不打算惯着她。 这种出口恶毒的女子,迟早会遭殃。 容萱萱急了,她的祖母是长公主的女儿,已过三代,与皇室的 第127章 这就是你的生身父亲 细雨蒙蒙,天色暗沉。 容萱萱还跪在淋湿的青石板上,裙摆湿透,水渗入裤腿,黏答答地沾在皮肤上,很难受。 她委屈地咬着唇瓣。 自出生之后,两次受到的奇耻大辱都是拜徐知颜所赐。 宁筠儿作势也要跪下,嘴里出声求情:“公主,萱萱还是小孩儿心性,若有冒犯之处,筠儿也一并替她担着,还请公主恕罪。” 地上已经积了些水,容韵怎么会让宁筠儿跪着,她上前一步,扶住宁筠儿。 轻叹道:“筠儿姐姐,你是我未来的三嫂,这是折煞我了。” 宁筠儿闻言面上稍霁,心情也好了许多。 容韵看着还在跪地的容萱萱:“起来吧,你日后别再找颜儿的麻烦了。” 容萱萱抿唇不答,直到宁筠儿弯腰将她扶起来,她这才不情不愿地丢了句:“多谢公主。” 郑显很快便找到容韵,她们还没来得及逛,容韵便跟着郑显回宫了。 徐知颜也回到国公府。 临仙阁雅间内,宁筠儿端起茶盏,轻抿一口。 “什么时候动手?” 屋中另一人还在耐心摆棋。 久久没等到回答,宁筠儿扭头看着身着玄色锦袍的妖异男子,正欲重新开口。 “美人儿,你别急啊。”他手执黑子,苦恼着要落在何处较好。 “那好歹是本皇子的岳家,我可舍不得未来的太子妃难过。” 宁筠儿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话一样,岳家?仇家还差不多! 此时的宁筠儿与平日里众人见到的温婉模样相差甚远,她冷然吐出一句:“我要她死。” 或许是意识到自己目前的表情太过狰狞,她扬起笑容,温声道:“我要你的岳家全部覆灭,之后,她才能死。” 伊祁景回看到她这副善变的面孔,努了努嘴,浑身起了鸡皮疙瘩。 “果然,不能惹上女人。” 宁筠儿笑容森然,她布局多年,为的就是亲眼看到这一幕。 夜色沉沉,徐知菲与赵氏站在见仙阁的后门时,她心底的厌恶陡然而生,自己是国公府的小姐,怎么能来这种地方,可娘又说,必须来一趟。 赵氏略带些歉意地看着徐知菲:“菲儿,你忍忍,咱们办完事就走,绝不停留。”她当然知道女儿在介意什么。 徐知菲一直自恃清高,从来不屑于到这些地方来过。 娘亲都这么说了,徐知菲也只好忍着点点头:“好吧。” 那晚的嬷嬷照常开门出来迎接,她规规矩矩地站到门侧,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她站得离徐知菲很近,嬷嬷一弯腰时,徐知颜皱着眉往后退了两步,生怕嬷嬷的裙摆碰到自己半分,那些不干净的病便缠上她。 察觉到徐知菲后退两步的动作,嬷嬷眼神一黯,面上的淡淡笑意依旧不变。 赵氏尴尬地拉着女儿进门,走到离前厅很近的楼梯拐角处,前厅那些不堪入耳的声音不断尽数钻进徐知菲的耳朵里,花色繁复的地毯上,图案纹路也是轻佻至极,那些扶栏肮脏不已! 她恨不得踮着脚尖快速走过。 她深吸一口气,还是决定跟上嬷嬷的步伐,她知道,若不是紧要的事,娘亲也不会带她到这种地方来。 嬷嬷带她们二人走到三楼最左侧的雅间后,便恭敬地退到一旁。 徐知菲心里忽然紧张起来,她有一种直觉,今日推开这扇门之后,她的生活与计划都会被改变。 “菲儿?菲儿?”她想得入神,赵氏在一旁轻唤。 她回过神之后,便转头看了看赵氏。 娘今晚穿得很靓丽,这件衣裳是新的,她从未见过,这个颜色的布料显得娘很年轻。 徐知菲有些迷惑,娘好像有很多事瞒着她,可不应该啊,在徐家,她们母女俩只能相依为命,她有什么事也是会跟娘商议的。 “菲儿,咱们进去吧。” 见女儿迟迟没有动静,赵氏只好自己伸出手去推门。 徐知菲拦住赵氏推门的手,自己一脚将门踹开。 怎么能用手呢。 徐知菲看到一个身形魁梧的男子临窗而坐,她们一进来后,那名男子便站起身。 嬷嬷将门关上之后,外面的声音也被隔离了不少,这让徐知菲抓狂的心得到一些慰藉。 可下一刻,她的心又坠到冰湖底。 那名男子缓缓转身。 徐知菲看清男子的脸时,一时惊愕。 “你不是,不是那个,东胡的昨和宇将军吗?!” 昨和宇点点头,目光中透露着慈爱。 见对方用这种眼神看自己,徐知菲顿时觉得不妙。 她将疑惑的目光看向娘与这个将军之间,声音略微颤抖:“娘,这是什么意思?” 赵氏心潮澎湃,一家三口终于团聚了,这是她在梦里盼望了无数次的场景,没想到她还能活着等到这一天。 她抹着泪轻泣:“菲儿,这是你的父亲。” 徐知菲脑中轰然,眼神中全是不可置信的愕然。 她怔愣许久,才张开嘴问道:“娘,你在胡说什么?”声音中带着几分自己都难以接受的哽咽。 “娘没有骗你,这就是你的生身父亲。” “不可能!从小到大,有很多人夸我与父亲长得像,我父亲!徐国公府里的那个父亲,不是这个!” “这人怎么会是我的父亲!” 她是天旭人,她的父亲是天旭最勇猛的将军,虽然她偶尔埋怨父亲的偏心,可内心却一直以他为傲。 因为父亲以前经常出征,与东胡人对抗,一去就是一两年,长达三四年也有。她很久很久才能见到父亲一次,所以她很厌恶东胡人,父亲负伤而归时,她更恨东胡人。 即使父亲征战回来,想见的第一个人并不是她。 可当父亲穿着冷硬的盔甲抱起她转圈,对着她笑时,心里的埋怨也就消散了大半。 当她走在长街上,百姓们在称赞徐将军有勇有谋时,她作为将门之女,也是与有荣焉。 她对这个父亲很满意,直到一声声庶女将她渐渐淹没。最后那日在花厅外,听到父亲为了徐知颜,将全家人的性命都搭上时,她对父亲日积月累的埋怨都彻底爆发了。 可即便是这样,她也无法接受母 第128章 她不认 “他不是我的父亲!”徐知菲冷冷道。 昨和宇一脸愧疚,伸出手,想靠近她,徐知菲立马戒备地往后退。 “菲儿……”昨和宇第一次在女儿面前念出她名字。 “你得叫我徐二小姐。” 赵氏在一旁看不下去,出言劝解:“菲儿,你父亲已经惦念你许多年了,你不能这么无礼。” 徐知菲闻言险些笑出来。 “我无礼?呵!指责我无礼之前,你们要不要看看自己干了什么事?你是国公府的妾。” 说着她又指向昨和宇。 “你是东胡的将军。却把我生在国公府,当了十几年被人瞧不起,无人疼爱的庶女。现在来跟我论这父女情深了?晚了!” 赵氏闻言也略寒了心,她没想到女儿对这件事的反应竟然这么大。 “徐知菲,你终于说出来了,你一直都嫌弃娘是妾的身份对吗?是!怪我没用!没能让你从嫡母的肚子里爬出来!” 徐知菲破罐破摔,不应也不答。 赵氏接着说道:“我对你有求必应,办不到的就去求苏挽,这些年,吃喝玩乐,衣食住行哪一样短了你?不错,我……我是妾,这个身份自己也蒙羞多年,可我已经在尽力抚养你了!” 赵氏想起这些年在苏挽手下低的头,委屈也是一涌而出。 徐知菲看着娘亲的泪水,无动于衷。 “娘,说这些有用吗?倒不如说说你是怎么勾搭上这个人,又甘心进国公府为妾吧。” “他是你父亲!”赵氏抹掉泪水,又强调一遍。 赵家是西川城的大户人家,西川临近西关,是徐府老夫人娘家的远房亲戚。 赵梦娴是赵家嫡女,有一日,她溜到西川城外玩,遇上乔装打探消息的昨和宇。 久居后宅的官家小姐对这个相貌堂堂的武夫一见钟情。 她不知道这人就是大名鼎鼎的昨和将军。 后来赵家家道中落,因没有儿子撑起门楣,一蹶不起。 赵老夫人临终前给徐老夫人去信,求她让徐定安将赵梦娴接回徐家,哪怕是做妾。 赵家商队曾在西关救过徐老将军一命,又是临终所托,老夫人收到信后,与儿媳商量,得到儿媳同意后,才让徐定安将赵梦娴接回。 当时的赵梦娴正忙着收拾余下的细软,与自己的情郎私奔。 她那时对昨和宇已是情根深种。 昨和宇兵败,东胡军队撤退,可他并不甘心,于是想出了让赵梦娴进徐家当内应的提议。 赵梦娴这才得知这个相貌堂堂的武夫竟是异族将军。 她架不过情郎的软磨硬泡。 只能应承他。 她甘心与徐定安回到京都,可刚到京都那日,她便发现自己时常呕吐,食欲不振。 经身旁伺候的嬷嬷提醒,他们悄悄找到一个小医馆诊脉,才知晓自己怀孕了。 那时她与徐定安并未接触过,孩子是昨和宇的。 后来她使了计谋,与徐定安共度一夜,将此事遮掩过去,她也名正言顺地入了徐家宗谱,虽然只是做妾。 但好歹能保住自己和肚子里的孩子。 他们偶尔会相约在寺庙里,共度春宵。 后来徐知菲长大了,徐定安兵权被收,在朝为官,未防他起疑,他们便不再相见。 直到去年东胡使团来京,他们匆匆见过一面。 徐知菲听完,面色平静,已不似方才那样激动。 “所以我是个私生女?” 是他们私通、背国的结果? 赵梦娴闻言,急急反驳:“你不是什么私生女,娘与你父亲都很疼爱你。你还记得娘每年给你的生辰礼吗?” 徐知菲当然记得,那些东西都很精巧特别,在京都街市上也难寻到。 “那时你父亲为你做的。” 昨和宇站在一旁,没有说话,只是神色忧伤地看着徐知菲。 他知道,女儿无法轻易接受这个事实。 只能慢慢来。 “所以呢,我们日后要跟着你回东胡,你会让我娘做你的将军夫人,会让我做你的嫡女吗?” 徐知菲言辞犀利,她挑眉直视这个生身父亲。 赵梦娴也一脸期待地看着他。 “我……”昨和宇犹豫了。 因为他在东胡已有家室。 赵梦娴的心如坠冰窖。 徐知菲勾唇一笑,扭头看向赵梦娴:“娘,你看到了吗?” “这就是你挚爱的人,你想让我称之为父亲的人。” “但我会护佑你们母女俩余生无忧。”昨和宇沉吟片刻后开口道。 “你说的余生无忧,我父亲就能做到。”徐知菲忽略心底的酸楚冷冷留下这一句后,拉开雅间的门。 摸出袖中的帕子,将手擦干净后,丢下帕子便走了。 “菲儿!”赵梦娴叫了两声。 昨和宇上前拉住赵梦娴的手。 她回看他一眼,眸中复杂。 终究还是甩开男人的手,提起裙摆,去追女儿。 母女俩走后。 昨和宇关上门,恢复冷酷神情。 雅间内的书架忽然弹开,从中走出两个男子。 其中一人是伊祁景回。 伊祁景回一走出来,便笑弯了腰。平日里妖异的双瞳此刻更显得璀璨几分。 “堂堂东胡将军,连两个女人都搞不定。这出父女情深的戏码被你唱成这样,哈哈哈哈哈……” 另一人也忍不住嗤笑一声。 “徐定安带兵、教女儿都很有一套。这也是你永远不及他的地方。” 昨和宇低下头:“殿下教训得是。” “此路不通就换一条,徐家留不得。” “是!” 昨和宇眼神移到掉落在门边的绣帕上,满脸漠然。 有用的女儿才是好女儿。 徐知菲下了马车之后,便回到雪菲阁。 乐鸣紧张地迎上来。 “准备热水。” “是,小姐。” 徐知菲将自己泡在热水中,浑身上下仔细洗了一遍。 换好干净的衣裳后,便打开门。 她看了眼守在门口的乐鸣,吩咐道:“去,把净房里衣裳抱到院子里来。” 乐鸣不敢耽搁,转身跑到净房中将衣服都抱来。 “丢在这。”徐知菲指了个位置。 乐鸣不敢多问,将衣服轻轻放在那。 徐知菲吹燃手里的火折子,丢到那堆衣裳上。 一点就燃。 越是精致的布料,燃起的 第129章 结发簪花配君子 雁过留声,秋色宜人。 和亲的旨意已经下来了,明年初春便出嫁。 挽秋与凝冬站在小亭里,欲言又止。 可再不说的话,那几株花枝都快被满脸郁色的小姐剪秃了。 凝冬心一横,正准备开口时,张伯便出现在院门口。 “小姐,有人求见。” 徐知颜闻言,缓过神来,看向张伯:“什么人啊?” 这时,张伯身后探出一个少年人的脑袋。 “嘿嘿,师姐,是我。” 徐知颜眼前一亮:“霞光?你怎么来了。快进来坐,来来。” 霞光一蹦一跳地小跑到小亭里,笑嘻嘻地冲挽秋凝冬行礼:“霞光见过挽秋姐姐,凝冬姐姐好。” 挽秋和凝冬也是十分高兴,这段时间事情比较多,小姐都没空再到仁春堂去了,她们自然也只能跟在小姐身旁。 挽秋笑着回屋端出一盘糕点,放到小亭的石桌上。 四人便坐下来叙话。 “噢,对了。”霞光吃完手中的那块桂花糕,就着挽秋姐姐递过来的帕子将手擦干净。从怀中摸出一个精巧的檀木长盒。 “这是什么?”凝冬好奇问道。 “这是穆王殿下让我带给师姐的。” “给我的?” 徐知颜接过,在三人的注视下打开那个盒子。 一只精美的蝴蝶步摇置于其中,上头还衬了两颗色泽极好的小珍珠,缠丝绕罄。 挽秋与凝冬双双瞪大眼睛。 霞光则是挠着头,一脸不解:“就这?我还以为是什么宝贝呢,师姐,这是你们女子用来绾发的吗?殿下为何送你这个啊?” 徐知颜脸色微红。 那三人看着她的目光很是奇怪。 她终于知道容辞为什么选霞光来送这个礼了。 “因为他想送,所以就送了。” 霞光还在仔细琢磨这句话时,看到一旁挽秋姐姐和凝冬姐姐在掩着嘴笑,恍然大悟。 “师姐,你这话说了不等于没说嘛!我又不是小孩子。” 三人忍不住笑出声。 徐知颜连日来的阴霾一扫而光。 年华灼灼艳桃李,结发簪花配君子。 “小姐,弈明在外院求见。”张伯立在院门口,恭敬说道。 “你们先玩着,我等会儿就回来。” 霞光乖巧点头。 徐知颜说罢便起身与张伯到外院。 弈明站在竹林旁,一身素色青衣,身姿挺拔,几日不见,他似乎又长高了些。 “弈明。” 弈明转过身,原本暗沉的黑眸在见到一脸明媚的徐知颜时,眼里浮现两分笑意。 他从袖中摸出一封信。 徐知颜看着他拿出那封信时,觉得今天真是个好日子,接连不断有人给她送东西,也许都是她等了很久的东西。 “这是方才靳家公子差人送来的。” 自那日后,弈明与靳越尘便在暗中查访,给徐知萦投毒的人究竟是谁。 徐知颜拆开信,看完之后,面色沉沉。 靳越尘在信上说,他与郁尘近两日来,查到了那名手持锁魂消的人。 是一个在见仙阁侍候的妇人。 “昨日,我跟着赵氏母女到了见仙阁,开门迎接的便是那位妇人。” 徐知颜震撼,赵氏母女与持毒之人相识? 这是不是就意味着那毒也是她们下的。 这不是没可能,毕竟徐知菲曾害过她。 可徐知菲为什么要害长姐呢,长姐并未碍着她什么。 “再查,往深了查。”徐知颜嘴唇翕动,半晌吐出这句话。 她有心想圆了祖母与父亲共享天伦的愿,可一路走来,都是徐知菲在找死。 徐知颜回到环颜阁时,霞光已经走了。 挽秋在收拾房间,徐知颜坐到窗边。 “离入冬不远了,凝冬,你来帮我,把这个箱子抬下来,里面是冬绒被,今日天气好,先拿出来晒晒。” 凝冬放下手上的活,连忙上前搭手。 箱子被抬下来时,挽秋掀开盖在上面的锦布,一串手链也随之掉落。 “咦,原来它在这呀,找了好多次都没见着,谁能想到是夹在这里面了……” 凝冬絮絮叨叨的声音传来。 徐知颜依旧坐着不动。 凝冬将那串手链放到梳妆台上,和挽秋姐姐抬着冬绒被出去晒。 徐知颜忽然转过身,眼神落在那串手链上。 若不是挽秋要晒被子的话,这串手链会藏到什么时候呢。 她忽然福至心灵。 以靳越尘与弈明的手段,之前查了那么多日都没有丝毫踪迹,在这个节骨眼上,突然间,暴露了这么多。 像是人牙子洒了一地的金子,就等她去捡,然后守在那的人好将她套住。 徐知颜微微一笑。 有人敢抛饵,她就敢接,只要自己力气足够大,便能将在岸上钓鱼观望的人都拉下水,到时再看看这究竟是人是鬼。 赵氏从花厅路过时,听到两个小丫头躲在树荫下窃窃私语。 她不是那种对下人之言感兴趣的人,步子稍稍一顿便接着往前走。 可刚走了两步,就听到一个丫鬟捂嘴低声惊呼:“真的是投毒吗?” 她闻言面色一变,隐到一旁的花丛中细细听着。 “之前大小姐只是体弱,来的几波大夫都是这么说的,怎么可能会是投毒?” “欸,你不知道,这世上的毒种类多了去,大小姐以前都好好的,怎么突然间就病弱呢,这定然是投毒啊。” “这都是你的猜测,在我这说说便好,在外人那,你可别传出去,当心脑袋。大小姐那么好的人,哪会有人给她投毒。” 这人说着说着便着急起来:“你怎么不信我啊,三小姐已经将持毒的人抓回来了,就关在后园的柴房里,看守的守卫是我同乡,他不会诓我的!” “而且为防那人同党来救,三小姐还派人在前门侧门后门都守得紧紧的,今日不许人出府。” “府里没有什么风声,再说了,那是主子们的事,你别到处多嘴多舌,咱们伺候好主子就行,走吧。” 这两人走后,赵氏自花丛中走出,一脸沉静。 孩子而已,这个招数未免也太低级了,她们就刚好在聊这个事,她也刚好从这条路经过,“不小心”听到她们的谈话。 而偌大的花厅中此时竟然无人,就是在 第130章 古法诚不欺我 果不其然,挽秋凝冬与徐知颜躲在花厅里的窗下观察着赵氏的反应。 凝冬这两日总觉得有些话,不吐不快,于是直接问出:“小姐,你这伎俩太低级了,连我都不会上当,咱们这回怕是白折腾了。” 挽秋这次也站在凝冬那边。 徐知颜却笑得一脸高深莫测:“你们懂什么,越是奸猾的敌人,她越怕出纰漏,古法诚不欺我,最多五日,你们等着看吧。” 赵氏待在国公府里,蛰伏了十余年,既然他们在这个节骨眼上搞事,就证明最近一定发生了什么打破平衡的事,所以他们都开始急了。 一急就很难沉得住气。 当天傍晚,主院便差人来告知,府中遭了贼,要戒严两日。 赵氏回到雪菲阁后,便将此事丢到脑后,还觉得徐知颜此举甚是无用。 直到第三日,身旁的嬷嬷提醒她,上个月在红袖坊定制的衣裳,约的是今天去拿。 主仆二人穿戴整齐,走到门口。 发现门口比平日多了几人。 张伯见她像是要出门的模样,便敛眸说道:“赵姨娘可是要出门?” “嗯。”赵氏点点头。 “实在不巧,府中的贼还没揪出来,这几日暂时不能出去。” 张伯的态度很谦和,让人挑不出错处。 可赵梦娴一向是能从鸡蛋里挑出骨头的人,听罢她直直冷笑:“我是国公府的姨娘,只是出个门拿衣裳而已,这也不成吗?” 张伯上面仍挂着浅笑,不卑不亢:“这几日除了老爷上朝之外,三位小姐,与夫人、老夫人都没出去过。” 难道你比老夫人和夫人还矜贵吗? 张伯忍住这句话,只是一如既往的谦和。 赵氏气笑了,平日里凡事都得低人一等,现在连出去一趟都得主母点头才行吗? “你怀疑我就是那个贼?” “老奴不敢,老奴只是奉受三小姐的令,在此守着,绝无冒犯之心。请赵姨娘体谅。” 这种狗奴才跪久了,已经站不起来了。算了,赵氏甩袖回屋。 路上她心里却打起了鼓,开始反复斟酌那日,那两个丫头说的话。 万一徐知颜真的将涟娘抓了呢? 她很快又否定了这种可能性,她们查了这么久连点眉目都没有,涟娘不可能会出卖她。 回到院儿里之后,她又开始忧心忡忡,这几日菲儿都不曾跟她说过话,现在有事,她身边也没个能商量的人。 她写了一封简信,走到暗房里,将平时联络的信鸽放出。 可又等了一天,信鸽迟迟未归,联络的地点就在京都,往日信鸽当日便能飞回。 十余年,从未出过错。 夜幕降临,秋意凉凉。 一名管事嬷嬷到后园吆喝,今日她在前院熬了汤,想去喝的人现在可以去。 一些粗使婆子与这位宁嬷嬷相熟,笑道:“宁嬷嬷您有心了,每月都会犒劳我们一回,还花的是自个儿的月银。吃了这么多回,我都不好意思了。” 宁嬷嬷嗔道:“哪里的话,我无儿无女,整日就与你们为伴,有个头疼脑热的也是你们在看顾,不过就是一碗汤,怎么喝不得呢。” 得了这话,那些婆子便笑眯眯地往前院赶。 宁嬷嬷走到柴房前小心翼翼地跟看守的那几人打招呼。 “几位小哥也去吧,就一会儿,也不耽误什么功夫。” 其中有一人回道:“多谢嬷嬷,三小姐严令在先,我等不敢擅离,还请您尽快离开这儿。” 宁嬷嬷被拒绝后,也不恼,还略带歉意道:“是了是了,自然是主子的吩咐更重要。几位小哥辛苦了,是我老婆子不知轻重了。” 她微笑着颔首便要走,临走之时,极快的扫了一眼柴房门口的人数分布。 宁嬷嬷走后,那几人便开始话起了家常。 “秋夜露重,来碗热汤暖暖身,那滋味儿,可惜了。” 另一人寒着脸斥道:“好生当差,差事做好了才有肉汤喝,要是办砸了,冷羹都没份儿!” 几人纷纷噤声。 夜渐深,有人打起了瞌睡。 随着一阵花香飘来,守在柴房门口的几人纷纷倒地不醒。 一个人影摸着黑撬开柴房的锁。 赵梦娴进去后,便吹燃火折子,在柴房角落看到一个被黑巾盖住头的妇人,那衣裳身段她一眼就认出来了。 “涟娘。” 角落那人听到这个声音,止不住的挣扎:“唔……唔……” 赵梦娴一惊,真是涟娘,她赶紧上前将涟娘脚上和手上的绳索解开。 可解到一半时,她又犹豫了。 “涟娘,不是我不想救你,国公府守卫森严,今晚我到这儿来已经花了很大功夫,要将你救出去,这是不可能的。” 她眼神一凛,从怀中摸出一把匕首,寒光乍现。 “所以,只能送你离开了,别怪我。” 正当她深吸一口气,要往涟娘胸口扎下去时。 柴房里突然亮起来。 “姨娘连人都没看清,别急着下手啊。” 她扭头往后一看。 一脸阴沉的徐定安与面上含笑的徐知颜带着人站在柴房门口。 赵梦娴指着徐知颜气恼道:“你!” 徐知颜抬手射出一根毒针,将赵梦娴手里的匕首打落在地。 她用另一只手掀开黑巾。 口中塞满抹布的许嬷嬷正泪流满面地看着她。 “许嬷嬷,怎么会是你?” 许嬷嬷是在她身边伺候的人,前几日许嬷嬷向她告假去探亲,没想到此时却在这。 徐定安愤怒不已,叱道:“将这毒妇给我带到正厅审!” “是,老爷。” 这几日小女儿在府里戒严,他以为是府里真的出了贼,便任由她去做。 没想到一个时辰前,颜儿找到他,说她怀疑前段时间给大女儿投毒的人就是赵氏时,他满脸不敢置信。 赵氏虽是母亲塞给他的妾室,可这些年她在徐府,也说得上是温柔贤淑。 他对雪菲阁与二女儿很好,对赵氏也不差,她没道理铤而走险去做这种事。 徐知颜只说:“父亲,眼见为实,您跟我走一趟便知道了。” 他们就藏身在柴房旁的另一间屋子。 当赵氏的声音在柴房里响起时,他彻底寒了心。 第131章 我也是家中矜贵的小姐出身 正厅内灯火通明,驱散了秋夜的寒气。 坐在上首的徐定安,心却凉透。 他不是为赵氏惋惜,而是怕徐知菲接受不了。 徐知颜坐在下首,看着父亲阴霾遍布的脸,大概能猜到他在想什么。所以直到现在她也没将去年,徐知菲在父亲寿宴上妄图谋害她的事情说出来。 赵氏跪在厅中,不知在想些什么,目光涣散,钗发却是整齐的。 只是右手还动不了。 徐定安哑着声音开口:“张伯,去雪菲阁将二小姐请来,还有大小姐和夫人,老夫人那先瞒着。” “是,老爷。” 不多时,张伯便将众人叫来了。 徐知菲在来的路上,十分忐忑,生怕她不是徐府血脉的事暴露了。 三人恰好在花厅那碰到。 徐知萦扶着苏挽向她走来,徐知菲恭敬行礼:“菲儿见过母亲。” 苏挽淡淡应道:“嗯,我们进去吧,别让你父亲久等了。” 三人走近正厅时,徐知菲一眼便看到跪在厅中的娘亲。 她脑袋一空,疾步走到赵氏身旁:“姨娘…” 徐知萦与苏挽则是疑惑着对视一眼。 徐知菲紧张地跪在地询问:“父亲,姨娘可是做错了什么,为何让她跪着?” 徐定安冷哼一声。 “你是要自己说,还是我来替你说?” 赵氏伏地痛哭:“老爷,妾身罪该万死,可这事菲儿并不知情啊,都是妾身一人所为,与菲儿无关。” 看到这副场景,徐定安只觉厌恶。以前赵梦娴每次落泪,他都会怜惜两分,觉得对不住她,因为他自那晚后,再也没宿在她院里。 他心里也是期望菲儿不知情。 徐知菲听得一头雾水,可她不敢多问,她们母女俩身上不能说的事太多了。 徐定安挥挥手,让张伯说出前因后果。 张伯便将事情从头到尾讲了一遍。 苏挽听罢气红了眼,指着赵氏大骂:“你竟敢残害我女儿?这些年我对你问心无愧,事事周全,将你女儿视为己出,能给你们的体面,我半分未曾少过,到头来,你竟害了我的萦儿!!!” 苏挽是出身于书香世家的贵女,心里再气恼,说出的话也不会太难堪。 这是她作为世家女的教养和底线,可心里的恨意却并未少半分。 徐知菲瘫坐在地。 原来是这件事,她确实不知情,可她怀疑过是娘亲动的手,毕竟徐家树敌极少。 可光是这件事,就能让她们母女俩在徐家无法立足。 更何况……父亲好像还不知她暗算徐知颜的事,父亲将她视若珍宝,若是那件事也在此时抖出的话,她们还有命活吗? 赵氏闻言仰天长笑,笑得疯癫。 她也知道男人靠不住,可那是她心爱的男人。 在嫁入徐家的那一日起,她便知道自己不可能成为昨和宇的正头夫人了。 她只能巩固菲儿在徐家的地位,指望将这件事埋藏一辈子。 只要两个嫡女没了,她的菲儿就是徐家唯一的女儿,到时,徐家的一切都是菲儿的,连同徐定安的宠爱。 她喃喃道:“我也是家中矜贵的小姐出身,为什么到头来成了下贱的妾室……” 苏挽可没忘记赵老夫人那封信,她冷笑道:“那是你娘给你铺的路,选择进徐家当姨娘,这是你自己的选择,你完全可以让国公爷与老夫人给你另寻一门亲事,你可以正正经经地去当别人的正头夫人,可你舍不掉国公府的富贵权势,这才低头为妾!” 赵梦娴在心里轻声反驳,不,她做妾不是为了这些虚无的富贵,是为了她的心上人。 前些年,她以为自己与菲儿余生都要靠国公府求活了。 因为昨和宇已经有了自己的夫人,还有三个优秀的儿子。 菲儿只是他流落在外的女儿。 听说他的夫人是东胡皇室的长公主,而自己呢,只是一介低贱的妾室。 徐知萦只是拧着眉看着这对母女。 她那时真的以为自己体弱,以为自己快死了,没想到是这个姨娘在作祟。 赵梦娴看了看站在苏挽身旁的两个女儿,再侧头看看自己的菲儿。 苏挽生得美,她的两个女儿也随了她,不施粉黛也清丽可人,尤其是徐知颜,出落得越发动人。 可自己姿容一般,菲儿也是随了她,姿色尚佳,所以她看着女儿每日花大量的时间来抹粉上妆。 所幸菲儿很努力,在才情这一块,没有输给任何人,尤其是苏挽的两个女儿。 徐知菲这才反应过来,拉着娘亲的手,流着泪向父亲求情。 “父亲,求求您,我已经是庶女了,往后不会跟姐姐和妹妹争什么,求您放过姨娘,我不想做一个没有娘的孩子。” 赵梦娴闻言落泪。 前几日的冷战与隔阂在这一瞬间消弭无踪。 菲儿永远是向着她的。 徐定安坐在上首,手握成拳,一拳拍在桌上,茶盏被腾空拍起,随后“咣当”落地,碎片溅了一地。 徐知菲与赵氏被吓得浑身一抖。 她从没见过父亲发这么大的火。 她手上的温度也一点一点冷却。 苏挽此时起身,跪在徐定安面前。 “将军,妾身要赵氏永不能出现在徐家,求将军为萦儿伸冤!” 徐知菲猛然抬头,膝行到父亲脚边,哭求道:“不!父亲!姨娘她知错了,日后绝不再犯,女儿出嫁时,不能没有娘送。” “姨娘只是一时糊涂,大姐姐现在也好好的,求您网开一面。” 她看到徐定安眼中的不忍。 于是趁机转身向苏挽磕头:“母亲,求求您,我们日后会安安分分的,再也不肖想那些不属于我们的东西了,母亲,求您怜惜女儿……” 眼见苏挽无动于衷,她又换了个方向:“大姐姐,你最是心善了,是我姨娘对不住你,我们日后会给你当牛做马偿还。” 徐知颜看着父亲眼中的挣扎,内心也有所松动,此时她竟然庆幸自己没将徐知菲的所作所为抖落出来。 赵梦娴看着女儿为她做到如此地步,打消了撞柱而亡的心思,她更不愿求死了。 她怎么忍心一死了之,让女儿一个人独留于世。 第132章 沉塘 乌云蔽月,院中的灯笼飘摇风中,寂寂冷冷。 正厅中的气氛十分压抑,徐知菲断断续续的抽泣声传来。 徐定安看着不争不辩的大女儿,心中刺痛,萦儿一直都是最懂事的,不管是在徐家陷入困境时,还是与靳家姻亲闹翻时,她一心想的都是父母姐妹,事事以徐家为先。 哪怕现在知道自己是被下毒陷害的,她也没有出来喊冤,那他作为父亲,更要给她一个公道了。 徐定安将目光移到赵氏身上,这个他平日里极少关注的女人。 “赵氏谋害徐府嫡女,其行可诛,其心不可留。但念及,你是菲儿的生身母亲,所以,你走吧,离开徐家,日后也休想再与徐家牵扯上任何关系。” 徐知菲慌乱不已:“父亲,离开徐家是什么意思?她是我娘亲,是徐家的姨娘,外祖家已经无人了,娘一个人在京都里怎么存活?” 赵梦娴脊背软下来,瘫坐在地。 “她不仅不能留在京都,必须沉塘!”外面响起一道饱含怒气的声音。 随后嬷嬷扶着徐老夫人跨入正厅。 徐定安与妻子连忙站起身迎接,徐知颜与徐知萦则是上前将祖母扶到主座坐着。 “你们把我瞒得好苦!” 徐定安脸色极为难看,只得跪下请罪:“母亲,儿子不孝,让这些腌臜事扰了母亲的耳。” 徐知颜站在祖母身边,不说话, 人她已经揪出来了,至于如何处理,这是长辈需要做的决定。 可她在听到祖母那句“沉塘”时,还是惊讶不已。 徐知菲呆愣在原地,不知所措。 苏挽则是一脸淡淡,敢害她女儿,自是要以命来抵。 赵梦娴又像是松了一口气,眼里的光彻底淡去。 “祖母,我娘亲只是一时糊涂,日后万万不敢了,祖母,不可啊。”一着急,她连娘亲都叫出来了。 徐知菲还是很快恢复过来,她清楚祖母不是狠心的人,只要再耐心低头,祖母一定能回心转意的。 从前她犯了错,也是这么逃过的。 可不料祖母这次却不买账了。 徐老夫人看了她一眼,眼中尽是冷漠:“菲儿,你做的那些事,祖母都看在眼里。现在祖母给你两个选择,一是你可以跟赵氏离开天旭,从此不再踏入京都。二是赵氏死,你仍旧是徐家的二小姐。” 经历他们瞒着她和亲的事情后,前几日颜儿说什么府里遭贼,她便疑心,事情没这么简单,她派出六人去查,这才查出寿宴当日徐知菲暗害颜儿,与赵氏谋害萦儿的事。 还有一件事,她已经怀疑了十六年。 赵氏生女之时,说徐知菲是早产儿,可她也是生养过孩子的人,早产儿和足月生的孩子她还是能分得清的。 再者,自己儿子是极为克制的人,怎么会做出酒后乱性的事呢,这些年,安儿连贪杯的时刻都未曾有过。 可眼下孩子们都在,她不能全说出来,免得吓坏她们。 若她怀疑的那件事是真的,那赵氏是万万不能再留的。 这件事是她不对在先,乱点鸳鸯谱,也就在她这里结束吧。 徐知菲手脚止不住的抖,现在她才知道没有外祖家支撑的无助,若是赵家还在,此时她能请外祖和外祖母来评个公道,可现在她只能靠自己。 “祖母,我母亲这些年就出过这一回错,你们口口声声说什么一家人,徐知颜这些年犯错无数,你们一再忍让,我娘亲只是糊涂了这一回,你们为什么不肯放过她?” “你们还是始终把我们母女俩当外人。”这一点是她心里永远的疙瘩。 赵氏眼含热泪,看着女儿挡在自己面前。 徐老夫人冷笑:“是你们不安分,若你真的这么舍不掉她,可以伴着她离开天旭。” 徐家女眷的名声还在,三个孙女都等着嫁人,她不允许家中出了这等丑事,日后被人议论。 徐知菲不说话。 徐家极重亲情,一个与徐家没有丝毫血缘关系的女人害了他们的宝贝嫡女,这求情的赢面实在太小了。 自己还有南王,至于母亲,好像也不是很有用。 正厅大门敞开着,一阵冷风吹过,赵氏莫名浑身一颤。 她目光慈爱地看着女儿的发丝,她不后悔,也明白,事到如今,靠男人是没用的。 徐知菲正在权衡利弊时,身后响起赵氏柔婉的声音:“妾身愿赴死,愿夫人与老夫人日后能善待我儿,梦娴在此谢过。” 徐知菲转过身,不可置信地看着赵氏:“娘……” 赵梦娴想清楚了,只要能保住菲儿,她的身世自己也能带进棺材里。 她死便死吧。 徐知菲心里很难受,方才自己竟然在算计权衡利弊,不顾娘亲的安危。 她抬头看着面前的几人。 徐定安一脸余怒未消,她对这个父亲有怨恨,也有感情,他只是偶尔会为了徐知颜忽略她,可很多时候,他对自己还是很好。 她的这个嫡母,从小对她不太亲近,可能给的从来不会吝啬。 徐知颜与徐知萦,她们是嫡女,从小与她也不亲近。 这样的家真的是她想要的吗? 思索片刻后,她跪地俯身向祖母求情:“祖母,十七便是孙女的生辰,能在十七后行刑吗?” 徐老夫人点头以示答应。 赵氏则是一脸绝望。 她虽不想死,可更想保住女儿。 徐定安挥手:“将人带到柴房里关起来,严加看守。” “是,老爷。”张伯带着两名婆子将赵氏拖下去。 赵氏被拉起来时,目光落在面朝前方的女儿身上,很想再跟她说些什么,嘴唇张了张,最终还是沉默着被拉走。 徐知菲跪在地上,拇指的指甲已经将食指的皮肉掐破了,鲜血从袖间滴落。 徐知颜觉得今晚结束得异常顺利。 婆子将赵氏拉走后,苏挽将徐知萦搂入怀中:“孩子,你受苦了。” 徐知萦掏出帕子,为母亲细细拭泪。 徐定安也是一脸愧疚:“日后父亲一定会保护好你们的,不用担心。” 徐知菲垂着头,她不想看别人家团圆的模样,这会让她想起那个家。 第133章 唯一的女儿 乐鸣从正厅里将小姐扶起来时,小姐的手冷得可怕。 另一个老嬷嬷和她一起送小姐回到雪菲阁。 徐知菲一路无话。 乐鸣将小姐送到房里后,便小心翼翼关上门。 “乐鸣,送一份饭食和一床棉被到柴房给娘亲。” 乐鸣关门的手顿住,随后反应过来:“是,小姐。” 徐知菲无力地靠在床头,药枕散发出清香,具有安神的效果。 她将药枕拿起来,细细抚摸,药枕的枕套针脚细密精致,布料花色也是自己喜欢的,这是娘亲为她做的,这几个月她总是做噩梦,梦到她上了断头台,梦里的视角不断转变,她一会儿在断头台下面,一会儿在台上等着被斩首。 梦里断头台上的铡刀泛着冷冷寒光。 她每夜被梦魇惊醒,每次醒来,娘亲都会端着一碗安神汤守在她床边,不管多晚。 她将头埋进药枕里,痛哭声传出。 徐知菲哭了半个时辰,再开门出来时,面色已经恢复如初了。 乐鸣还守在门口,她低着头,听到开门声浑身紧绷,生怕自己又成为小姐发泄的对象。 下一秒,徐知菲哑着声音说道:“乐鸣,你去后门看一下,守在那的人撤了没。” 她说完便回屋换衣裳。 乐鸣动作很快,她换好衣裳再开门时,乐鸣刚好回来。 “小姐,后门已经没人守着了。” 徐知菲盯着乐鸣不说话,乐鸣小心翼翼抬起头,刚好对上小姐了冷淡的目光。 “你进来。” 乐鸣低着头,哭丧着脸进去。 半晌,主仆二人从雪菲阁走出,上了守在后门的马车。 马车刚走没多久,车夫便低声道:“二小姐,后面有人跟着。” “去临仙阁。”有人跟着是意料之中的。 马车在临仙阁停下,主仆二人走进临仙阁。 已近子时,临水阁门前的人渐渐少了。 可见仙阁这边却是人来人往,热闹刚开始。 徐知菲从临水阁的二楼矮处跳下来,她拖着扭伤的腿咬牙走到见仙阁后门。 她此时一身丫鬟的装扮,引得路人频频回头。 “真是稀奇了,这年头,丫鬟也会来这找乐子。” “丫鬟怎么了,见仙阁二楼有的是清倌儿,只要有钱。” 几人掩嘴而笑,挤眉弄眼地从她身边走过去。 上次从这里落荒而逃后,徐知菲发誓这辈子再也不会到这种肮脏的地方来了。 可转眼才五天,她又回来了。 她理好面纱,尽力静下心,抬手敲门。 她敲了四次,门才开了。 可开门的是一个面生的小厮。 小厮很疑惑,开口问道:“姑娘,你找谁啊?” 徐知菲也愣了会儿,也是,她今晚是贸然赶来的,上次那个妇人应该不是随时都候着的。 “我……我找一个……” 她连那人名字都不知道,也不可能直接报上昨和宇的名字。 此时小厮身后出现一个熟悉的人影。 那人冲小厮笑笑:“你去忙吧,这位姑娘我来招待。” 小厮走后,她才向徐知菲行了一个简礼:“奴婢涟娘,小姐请随我来。” 徐知菲看到涟娘,这才松了一口气。 走上三楼的过程中,那些不堪入耳的声音依旧尽数传来。 她咬着牙,攥紧拳头。 涟娘将她带到上次的雅间门外,替她推开门。 “老爷在里面等着小姐,您请进。” 徐知菲微微颔首。 她走进雅间之后,昨和宇立马站起来,有些惊喜地看着她:“菲儿,你怎么来了。” 徐知菲犹豫许久,最终还是选择开口:“我娘被国公府扣下了,三日后沉塘。” 昨和宇惊讶不已:“怎么会这样?你们不是在国公府待得好好的吗?” 徐知菲将今晚发生的事,详细跟他说了一遍。 昨和宇听后猛拍桌板,横眉冷竖:“他们竟敢这样对你们母女?!” 他本就是武将,平时一身气势,不怒自威,更何况现在怒火中烧,显得气势十足。 徐知菲一时看愣,不管她们受了什么委屈,徐父从来不会这样为她们打抱不平。昨和宇稍微冷静下来后,发现女儿在盯着自己看,他以为是自己吓到女儿了。 连忙放低声音,又给徐知菲倒了一杯茶,让她先坐:“菲儿,你放心,我一定会将你娘救出来,然后我们一家三口回东胡。” “前几日你们走了之后,我很后悔,你娘是我的挚爱,你也是我唯一的女儿,我已经决定了,要带你们母女俩走,以后不会再让你们屈居人下了。” 见徐知菲有所动容,他试探着换了个自称:“日后父亲会给你招婿,你想嫁谁都可以,父亲会予你一生荣华。” 那句“唯一的女儿”已打动她三分,再来一句:以后再也不会让你们屈居人下。 她已经完全被打动。 这是她盼了很久很久的,娘亲也是为此差点豁出性命。 可她并没有承认那句父亲,她一时接受不了:“那……那要怎么将娘亲救出来呢?” 感动归感动,徐知菲可没忘记自己这一趟出来的目的。 这句话也将昨和宇的热情浇灭些许,他略带为难道:“我虽是将军,但现在是在天旭的京都,纵然有数万兵马,一时也打不到这儿来。” 徐知菲急了:“那我娘怎么办,只剩三天了,娘不能死!” 她平日里虽有些小计谋在身上,但现在站在她对面的是国公府,守卫森严的国公府,她根本无法凭借自己的力量将娘救出来。 昨和宇顿时沉默,半晌,他抬起头,眸中似有挣扎:“如今看来,只有一个办法了。” “什么办法,你快说啊!” “这个办法主要看你愿不愿意去做……” “你别废话了,现在我娘危在旦夕,他们指不定什么时候就改变主意了,什么办法你快说!” “国公府覆灭。” 徐知菲闻言,像是被抽掉全身力气一般,手里的茶盏也应声落地。 昨和宇眼里闪过一丝讥诮。 随后他拧着眉说:“这是眼下唯一、也是最快的方法。只有国公府倒了,我们才能趁乱将你娘救出,到时我们立刻远走,没人知道知道我们的关 第134章 他会娶你的 雅间的窗户关得并不严实,楼下姑娘和老鸨揽客的声音时不时从窗台缝隙中钻进来。 声柔骨媚。 那些姑娘乐在其中,老鸨的声音更欢快,因为所有姑娘挣的钱都会倒入她的口袋中。 暖风也偶尔灌入。 屋中的屏风很是雅致,就算放在一品大臣家里的正厅中,用来待客,也不突兀。 徐知菲失神地感知周边的一切动静。 昨和宇就坐在一旁,没有打扰她。 她有些迷茫,变故来得太快,先是娘带她来到这里,跟她说,这才是你父亲。 她们回去后,就被徐知颜算计。 现在娘还被关着,她也因此又回到这个不干净的地方。 徐知菲从未想过要徐家的哪个人死。 哪怕是她最讨厌的徐知颜,她对付这个人最恶毒的办法,也只是设计让她嫁给容随茂那种流氓。 父亲虽然偏心,对她也挺好的,那是她喊了十六年父亲的人,也是她儿时崇拜过的大将军。 至于嫡母,其实她有时觉得这个嫡母很厉害,能毫无芥蒂地对妾室和妾室的女儿这么好,换做是她,她恐怕是无法接受自己的丈夫纳妾。 就算是能接受丈夫纳妾,她也无法容忍妾室的女儿在吃穿用度上和自己的女儿一样。 苏挽看她的眼神,并无厌恶,只是平淡。 还有那位祖母,祖母对她并无偏颇,有时甚至会为她训斥徐知颜。 她已经想不起那些嘲笑她是庶女的人的脸了。 雪菲阁也很好,最近她看乐鸣也顺眼了许多,现在乐鸣还在临仙阁等她呢。 那丫头胆子小得很,估计现在都等得瑟瑟发抖了。 国公府覆灭的话,乐鸣怎么办呢? 她可以将乐鸣也带到东胡吗? 沉默许久,她冒出一句:“还有其他的办法吗?” 昨和宇摇了摇头。 她觉得整个国公府罪不至此。 昨和宇看出她的犹豫,于是淡淡开口:“菲儿,你知道你母亲为什么要冒险谋害国公府嫡女吗?” “她是为了我。” “对,是为了你,她们以后是容不下你的,徐家没有儿子,你也是徐家的继承人之一,她们只是还没对你动手罢了。” “是我提议让安乐郡主嫁到东胡的。”虽然不是他提的,但他是支持者,现在撒个谎,也无伤大雅。 徐知菲惊讶地看向他,当初听到徐知颜和亲时,她心里是说不出的高兴,可现在要到东胡的人竟然是自己。 “是徐老夫人让你娘做了妾,又是整个徐家排挤你们,徐定安的两个女儿一直压着你,你是我的女儿,怎么能受这种委屈,现在也是徐家,要将你最亲最爱的人沉塘,竟然选了这么残酷的死法,简直令人发指!” “咱们不让徐家覆灭,只让徐定安倒台即可,凭徐家的功劳,天旭的皇帝不会将徐家怎么样的,毕竟我们的目的只是要救出你娘。” 昨和宇每说一句,徐知菲的眉头便深拧一分。 他的声音忽然变得轻柔:“好菲儿,父亲会做主让你嫁给天旭的南王,到时你是大将军的女儿,父亲手里有几十万兵马,可以帮他达成所求,他会娶你的,父亲会让他对你好,你是父亲唯一的女儿啊。” 犹豫摇摆的徐知菲在听到这番话时,眼神倏而变得清明坚定。 嫁给南王。这个诱惑实在太大了。 如果昨和宇说的是真的,那她就不用绕个弯与宋怀愉那个恶心小人再周旋了。 “真的吗?” 昨和宇听到这句,连连点头保证,还是殿下的提议好用,攻心用猛药。 他这个便宜女儿的猛药就是南王。 徐知菲又冷静下来考虑了半个时辰,最后开口问:“要怎么做?” 既然只是让徐家落魄,这她还是能狠下心来的,就凭徐知颜对她们的算计,祖母的无情。 她和乐鸣回到雪菲阁后,她就在雪菲阁院中坐了一整夜。 次日一早。 弈明又将徐知颜叫到外院。 “你亲眼看到她进去了?”徐知颜讶然。 弈明认真点点头。 徐知颜坐在竹林旁的石桌上,桌椅还有些潮湿,可她此时顾不上这些。 “弈明,徐家要迎来一场变故了。” 弈明并未回问这是什么意思,只是站在她身边,轻轻点头。 狗急跳墙。 没人逼她们,是她们自己走进了死胡同。 徐知颜回想那晚祖母的反应,总觉得哪里不对,肯定还有什么东西忽略了。 可眼下只能见招拆招。 只可惜,这一世的变故来得太快了。 从她看清宋怀愉真面目那一刻,所有事情都变得不一样。 近来都是阴蒙蒙的秋天。 天上的云层一层叠一层,厚得仿佛要塌下来。 天气闷热不已。 傍晚,徐知菲端着一盅汤候在书房外。 “劳烦张伯替我进去通传,我想……见见父亲。” “二小姐,老爷在书房处理公务时,是不喜被人打扰的,您先请回吧。” 徐知菲心里冷嗤,什么不喜被人打扰,徐知颜前些天几乎天天泡在书房里,也没见父亲赶她走。 现在轮到自己,竟然连门都进不去吗? 她深吸一口气,挤出几滴泪:“这个规矩我也知晓的,只是眼下姨娘犯下大错,我终日惶恐不安,昨晚一夜未眠,生怕父亲因此厌弃我,我已经没有娘了,不能再失去父亲。” “我只想进去跟父亲说说话,张伯,求您了。”说罢她抬起脸,露出眼下乌青。 张伯似是不忍,轻叹一口气,向她施礼后,便进去通传。 不一会儿,张伯便出来了。 她赶紧上前问道:“怎么样?” 张伯俯首行礼:“老爷让二小姐进去。” 徐知菲心里长舒一口气,幸好,这个父亲对她还是有几分怜悯在的。 张伯走在前面,将门推开。 徐定安正坐在案桌前写折子,脊背挺直,面容肃穆,不见往日的亲和。 徐知颜抬着食盘进去后,将食盘放在桌上。 走到案桌前,“扑通”跪下,不由分说地磕了三个头。 额上的青红可以看出,这次她是用了实劲的。 徐定安停笔,眉心紧蹙:“你这是做什么?” 第135章 你大姐姐的命便不是命吗 “父亲,我……” “你要是想替你姨娘求情的话,那不必说了,出去吧。”徐定安放下笔,站起身整理桌上的文书,眼神里没有一丝心软。 徐知菲苦笑一声,心里的冷意又添了几分,她以为父亲过后会消气,没想到他这次这么坚决。 可她不走。 徐知菲接着说道:“父亲,是您教导菲儿,一家人一荣俱荣,姨娘也是徐家人,她是女儿的亲娘,我怎么能眼睁睁看着她去死。人的性命只有一次,为什么你们不能宽恕她呢?” 小时候每次看到嫡母与父亲相携进出时,她便会想起娘独自一人在雪菲阁黯然伤神的模样。 她不明白为什么父亲不喜欢娘,不喜欢的话,为什么要娶她,让娘在后宅蹉跎年华。 所以她自小就暗暗下定决心,日后一定要嫁给喜欢的人,做他的正头夫人才行,做妾既出不了大门,又守不住恩宠。 徐定安听到这话时,目光忽然变得凌厉。 “你也知道人的性命只有一次,她害了你大姐姐,你大姐姐的命便不是命吗?”再生气,他也尽量控制语气,不迁怒女儿。 “那父亲就不顾念这十六年的夫妻情分吗?” “菲儿,国有国法,家有家规。”徐定安暗叹,他已经想好了,后天他会从大理寺的死牢里提一个死囚,代替赵氏沉塘,然后将赵氏送走。 他原本并不想要赵氏性命,只是母亲开了口,他无法反驳,只能这样做了。 徐知菲也听出来了,父亲根本没想过要帮她们,这样也好,她在这个家唯一留念的只有父亲,现在也彻底没了。 念及此,她的眼泪簌簌而下,无比真实。 “多谢父亲,菲儿知晓了。” 她说着便要起身离去。 徐定安始终不忍,这毕竟是自己养了十余年的女儿,这三个女儿,无论是哪一个哭,他都只有认输的份儿。 “菲儿,你还有父亲,还有母亲,我们都会如之前那般疼爱你,至于你母亲,她得为自己的错负责。” 徐知菲哽咽地点点头。 父女俩又说了些话。 徐知菲像是被说服了,她端起方才食盘里的汤递给父亲,带着歉意道:“之前惹父亲生气是女儿的不对,这是女儿方才亲手熬的汤,父亲,您尝尝。” 她捧着汤盅,一脸期待地看着父亲。 徐定安心里感动,看来今晚的话女儿是听进去了,他接过汤盅,掀开盖子,浓郁的鲜汤味扑鼻而来,上面还浮着几粒青翠的葱花,看着十分可口。 他一饮而下,随后把汤盅放回原位。 又与徐知菲说了会儿话,浓烈的困意袭来,徐定安的眼皮越来越沉,最后实在撑不住,闭上眼睛倒在椅子上。 徐知菲坐在一旁冷眼看了整个过程。 看到父亲沉睡后,她还走到徐定安身旁,轻唤两声父亲,见对方没有反应,她这才长舒一口气。 她往外看了看,窗格上倒映着张伯的身影。 从怀中掏出一叠书信,翻开几篇信纸,一一盛放在桌上。 她将矮榻上的棋盘翻过来,下面有个暗格,徐定安的私印便放在里面。 这是她幼时与徐知颜捉迷藏时,藏到书房里发现的。 摸出私印,沾上红墨,她最后再看一眼父亲,狠了狠心,还是双手握住私印,用尽力气按下去。 按完之后,她将其中一叠书信与私印放回暗格中,再从书架后面拿出一个东西。 又将那几张按了私印的信纸小心翼翼折起,放回袖中。 做完这些之后,她抬起食盘,打开门走出去。 张伯还守在门口。 “张伯,父亲今晚累了,在里面歇息,您先别进去打扰。” “是,小姐。”张伯有些奇怪地看了二小姐一眼,这还是二小姐对他态度最好的一次。 徐知菲说完之后,抬步匆匆往外走。 时不我待。 她将食盘抬回膳房之后,又乔装从后门出去。 辗转两条街,最后停在一户人家的侧门,她冷着脸敲响门。 很快,便有人开门请她进去。 仆人带她走过一道院门,便是简朴的正厅。 正厅里,徐定振与徐知焕父子俩在焦急等待。 见到她来之后,二人松了一口气。 昨日徐知菲忽然找上门,跟他们说做一桩生意,事成之后,徐国公府的一切都是他们的,重要的是,不会被牵累。 徐知焕见这会儿才来,忍不住抱怨:“怎么这么慢?” “慢?你们都等了几十年了,这会儿还嫌我慢?”徐知菲冷笑。 徐定振见她这副胸有成竹的样子,便知道这侄女肯定能拿出让他们满意的东西,于是抬手打了徐知焕一下,板着脸斥道:“你懂什么!一边去。” 徐知焕捂着手龇牙咧嘴,父亲这下打得可不轻。 他狠狠瞪了这个庶妹一眼。 徐定振讨好地让座:“二侄女把东西带上了吗?” 徐知菲也懒得跟他们计较,二话不说,从袖中摸出那几封信与一张图纸。 徐定振迫不及待打开信看起来,他初看时,一脸凝重,越看脸上的笑容越盛。 “哈哈哈哈哈……这可是好东西啊!”看完抚掌大笑。 徐知焕一脸疑惑地接过父亲手里的书信仔细一看,一脸惊讶地看着徐知菲。 徐知菲坐在主座,手里一下一下拨着茶沫。 “二叔,接下来,该怎么做,不用我再多说了吧?” 徐定振笑眯了眼:“这个自然!” 有了这些东西,迟了十年的爵位,很快就能回到他手里了。 “二叔动作要快,我会在雪菲阁静候佳音。” 说罢,她行了个简礼便走了。 徐定振捧着信纸笑得合不拢嘴,脑海里想象着他将徐定安踩在脚下的样子,这是何等的快意啊! 徐知焕却难得地长了脑子,犹豫道:“爹,这会不会是个陷阱啊?她为什么要放弃国公府的荣宠来帮我们呢?” “傻小子,你不懂,不管她的目的是什么,这都是最真不过的东西。”徐定振没有徐知焕的担忧,同为庶出的子女,他最清楚徐知菲眼里的不甘。 第136章 抄家查证 今天是难得的休沐日,徐定安一早便开始让张伯将家中所有人聚到正厅用早膳。 徐知菲最后到,进门之后,便挨个给长辈请安。 “菲儿见过祖母,父亲,母亲安好。” 徐老夫人只是抬手示意免礼,苏挽淡淡颔首。 徐定安则是难得地上前将她扶起来:“来,快坐下。” 徐知菲偷瞄了眼父亲的神情,见对方没有什么异状,这才稍稍安心。 她坐下后,便安安静静喝粥。 徐知颜时不时与祖母搭话,苏挽只是笑着看一双女儿,心里是劫后余生的感叹。 目光不经意瞥到徐知菲,眉心一蹙,极快地移开。 近日来,天气总是阴沉沉的,这会儿云层积压得让人十分不快。 “父亲,趁着您今日休息,咱们在府中弄一回炙烤吧。”徐知颜刚喝完粥,兴致十足提起这个建议。 今日的天气最适合在家吃吃喝喝了。 徐定安自然是笑着答应。 说干就干,徐知颜将张伯叫到身边,让张伯负责准备炙烤的材料,新鲜的果蔬,羊肉、牛肉…… 张伯则是笑盈盈地全记下来。 “三小姐放心,老奴这就下去准备。”张伯行礼离去。 张伯刚出正厅,便听到门口传来几声惨叫声。 坐在正厅的徐家人也听到了。 张伯停住脚步,回头与徐定安对视一眼,眸中沉沉。 徐定安起身往前院赶。 到门口时,发现徐家门前围了许多身穿铠甲的兵卫,弈明带着府兵拦着他们,几人打在一起。 徐定安见此情形,沉声道:“住手。” 弈明闻言很快便收手了,退回徐定安身旁,徐知颜担忧地小声地问了一句:“弈明,你没事吧?” 弈明冲她轻轻摇头。 靖武王与容随牧拨开人群走到徐定安面前,徐定安仔细扫了那些兵卫一眼,很眼熟,又是上次那批围了徐府的人。 “不知靖武王与容将军这次兴师动众,又有何贵干?”徐定安朗声道。 “有人举报徐国公勾结外邦,卖国求荣。”靖武王说着,晃了晃手中的信件。 “本王奉命前来搜查,请国公爷行个方便,莫要做什么无谓的抵抗。” 徐知菲站在徐家人的后面,嘴角微扬。 徐知颜忽然有些心酸,这个画面和上一世的经历重叠了。 不容几人拒绝,容随牧大手一挥,那些士兵便往国公府里涌进来。 弈明举起剑便要上前拦,徐定安按住他的手,冲他轻轻摇头。 “王爷有公务在身,不得阻拦。”他还做了个请的手势。 “王爷,先进去等吧,这么多人挤在这,将路全堵了,百姓们还要来往。” 靖武王四下看了看,果然有许多百姓聚集在这,不过,看样子,大部分人是来看热闹的。 众人聚到正厅,那些士兵在各院中横冲直撞,不多时,丫鬟和婆子们的惊吓声便接连传出。 徐定安坐在主位上,抬起方才温热的茶盏,轻抿一口:“王爷请坐。” 靖武王毫不客气,选了个位置便稳稳坐下。 容随牧觉着有些奇怪,难道是徐家人经历上次的围府之后,对这些已经习惯了?他们脸上尽是从容,丝毫不见慌张,除了方才在门口拦着的府兵。 徐定安将茶盏重重放下,脸色微沉:“王爷两次扰我徐府,上次念在我们曾为同袍之谊上,我没有计较,哪想这次王爷又是来势汹汹,若王爷查不出个所以然,徐府的人身损失与这些器具的损坏怎么算呢?” 靖武王略略回想昨夜看到的那些书信内容,忍不住嗤笑,死到临头,还想着讨价还价:“如果国公府时冤枉的,那这些损失自然是由本王担着。” “就这样?”徐定安微讶。 “不然呢?” “王爷的失察之罪和诬陷罪怎么算?” “若真是本王冤枉了徐家,本王会向圣上奏请降爵。”他说完,做了个拱手行礼的姿势。 容随牧隐隐觉着不对劲,正想阻止时,父王已经说出来了。 “好!有王爷这句话,徐某便放心了。” 几人坐在客厅里等,半个时辰后,负责搜查的士兵一一前来回禀:“王爷,没有搜到。” 靖武王与容随牧闻言脸色一变。 容随牧身后的士兵也不可置信地抬起头, 徐知颜很快便捕捉到了那人的异常,虽然他有意将脸抹黑了些,可那个轮廓眉眼,分明就是宋怀愉。 巧得很,两世抄家,宋怀愉都在。 徐知颜此时淡淡出声:“你们可搜清楚了?再仔细搜一下吧?” 她今早还特地吩咐挽秋将屋中的贵重东西都放在明面上,有人一碰便能掉的那种。那些东西都旧了,也该换一批新的了。 徐知菲心脏漏跳几下,不可能,她分明说得很清楚,东西就在书房的棋盘下,那么显眼的地方,怎么可能搜不到呢。 难道是父亲将东西转移了? 她抬眼看到靖武王手里的书信,微微松了一口气,幸好她做了两手准备,即便书房里的东西搜不出来,那些书信也能将徐家毁了。 她不是什么一昧只知守在后宅的傻子,皇上对徐家忌惮已久,只差一个契机,她便亲手将这个契机送到刽子手的手上。 徐定安微微一笑:“王爷,证据呢?” 靖武王正欲将手上的信件甩出时,门口响起一声尖细的通报声:“太子驾到——” 太子带着三位皇子走进来。 徐定安连忙起身迎接,整个屋子里的人跪倒一片。 太子上前将徐定安扶起:“免礼。”随后又走到徐老夫人面前,将老人家扶到椅子前坐下。 靖武王看着太子的举动,眉心紧拧。 太子这是什么意思。 “靖武王,这是怎么回事?” “启禀太子,昨夜有人到刑部举报,徐国公府勾结外邦,卖国求荣。臣不敢耽搁,这便带着人前来查证?” 容辞看向徐知颜,发现对方很镇定,心也微微安定。 太子站在上首,凝眸道:“竟有此事,将举报之人带上来,当堂审问一下吧。” 靖武王向部下点头示意。 两名士兵出去将人带上来。 徐定振与徐知焕被推搡出来时, 第137章 她必须将自己撇清 今日的乌云仿佛都压在徐家上空,秋风一吹,庭中落叶纷飞。 残花落满一地。 府中的下人们都赶到正厅外,聚到一处,几个胆小的丫鬟已经在低声抽泣了。 各院中的摆设都被砸得面目全非。 徐定振与儿子被推进正厅,他眼神闪烁。 徐定振对徐定安的恐惧是与生俱来的,哪怕他此时觉得自己会赢,顶着众人的压力,他还是忍不住腿一软,跪倒在地。 靖武王上前一步行礼:“禀殿下,这便是举报之人。” 徐老夫人不可置信地看着徐定振,气得声音发抖:“竟是你?!” “真是家门不幸!” 徐定振这么多年,受尽徐定安母子的职责,这时也是怒气腾升,抬起头反驳:“家风不正,还谈什么家门不幸,徐家出了这么个叛国贼,才是真的家门不幸,我是大义灭亲!” “殿下,铁证在此,我发现兄长与东胡人勾结之后,冒险将信件截下来,信件上是兄长亲笔所写,盖着私印,其中还附带西关的边防图!” 老夫人被气得险些晕厥。 徐知颜赶紧倒了一杯热茶送到祖母嘴边,弯下腰替祖母顺气。 徐知菲看了一眼徐定振,这人还算聪明。 徐知颜此时适时开口:“不对啊二叔,您近来不曾踏足府上,是如何得知我父亲勾结外邦的,又是如何取得这份证据呢?” 徐定安有些犹豫,说这信件是自己截到的? 自己的实力与国公府的实力悬殊,信件几乎很难截到,可既然是作证,便得说出个所以然才行。 正当他想得焦头烂额时,徐知菲忽然站出来,泪流满面地在太子面前。 “殿下,这信件是臣女从父亲的书房中无意发现的,请殿下恕罪,臣女发现这些信件已有一段时日,可出于对父亲的敬爱之心,竟瞒报了。” “这段日子,臣女一直明里暗里劝解父亲,断了这个念头,奈何我一介女子,不得父亲疼爱,父亲自然也不听我的。”明说了,我努力劝过,可他不听。 她说这些话的时,压根不敢抬头看父亲的眼神,只知一味低头抹泪。 她必须将自己撇清。 “臣女是天旭人,自小熟读诗书史论,自然也明白父亲的行为是不对的,无奈之下,只好将这事告知二叔,也是臣女托二叔到刑部举报,求殿下念在臣女与二叔主动投案的份上,对徐家从轻发落,这都是我至亲至爱的家人啊!” 徐知颜听完,都想给她鼓掌。 一席话将自己说得百般高尚又无奈,整个徐家就她一人正气凛然,忠君爱国。临了还不忘拾起自己孝顺的初心。 前世,自己和父亲就是栽在这种意想不到的背叛里。 徐知颜刚重生时,还觉得前世的恩怨或许不该延续到今生,她也期盼过徐知菲会改。 眼前的情况已经说明了,不管重来多少次,徐知菲的本性都不会变。 徐定安冷冷地看着这个好女儿,为自己前几日的心软感到可笑。 徐知颜看着这个二叔:“二叔,您是想与徐家脱离干系吗?” 徐定振极快的抬头看了徐定安一眼:“当然!徐定安通敌叛国,徐家先祖满门忠义,容不下这等奸臣之行,我徐定振对此亦不齿!自今日起,与徐定安一家划清界限,从今以后,徐国公府的荣辱与我徐定振一支无关。” “请太子与诸位王爷在此做个见证。” 此时还不撇清关系,更待何时,免得诛九族时算上他。 他突然硬气不少,往后的富贵在向他招手了。 徐知颜又道:“二姐姐也如二叔那般想吗?” 徐知菲闻言一顿,徐定振太着急了,他那些话未免太过凉薄,自己还要嫁给南王,此时应当给他留个好印象。 “一切全凭太子殿下做主,臣女只求陛下与殿下网开一面,念徐氏先祖忠烈,饶我徐家上下一命。” 太子只是扭头看向徐定安:“国公爷,你对此意下如何?” 徐定安看着亲手养大的二女儿,心下冷然,拱手道:“臣,无话可说。” 太子道:“靖武王,将证据呈上来吧。” 容辞抬眸与靖武王身后的部下对视一眼。 靖武王把手里的书信和图纸交给跟在太子身边的太监。 太监低着头将信件如数呈上。 太子接过,把信拆开,拆了第一封、第二封、第三封……最后简单翻看了图纸。 徐定振与徐知唤嘴角扬起。 忽然,太子将那些信件砸到徐定振脸上。 “岂有此理!” 徐定振被砸得有些懵,随后又释然了,信件上写的全是徐定安如何与东胡将军昨和宇勾结的过程,太子看了肯定气,只是委屈了自己,刚好跪在太子面前,遭了这无妄之灾。 “来人!将徐定振父子拿下!” 话音刚落。 四名士兵便上前押着徐定振与徐知唤。这些士兵力气奇大,将徐定振的手臂都快掰折了。 徐定振急忙疼得叫唤:“太子,太子殿下,你抓错人了!是徐定安叛国,又不是我!”这太子是不是傻了,徐定安的笔迹和私印他都认不出来吗? 太子将那些书信踢到他眼前,寒声道:“你自己看看!” 徐定振奋力挣脱那两名士兵的钳制,爬上前捡起书信查看。 一看吓一跳,这哪是他昨晚看的内容,信纸上密密麻麻写的全是他如何行贿欺民的行径。 另一张,另一张呢,他又抓起另一张,上面是徐知唤虐杀未及笄的民女的经过,还有徐知唤强抢民妻之事。 一连四张,皆是诸如此类的恶事行径描写,全是关于他们父子俩的罪行。 徐定振止不住的手抖,一口气差点没上来。 他又绝望地翻开那张“西关布防图”,上面是不堪入目的各种小人姿势,这……俨然是春宫图。 徐知唤跟在父亲后面翻开那些证据,上面记录的全是自己家的所作所为。 “怎么会这样,父亲!我们昨晚看到的不是这个,父亲!你说话啊!” 徐定振白眼一翻,一口气没上来。 活活被吓晕了。 第138章 这两个废物 徐定振被一盆冰水泼醒之时,周边围满面目肃然的士兵和太子…… 太子?! 他刚才做了一个梦,梦到他被陷害了,他们父子俩做的那些事情都被人揭发了,太子的脸怎么还在,难道是梦未醒吗? 想到这,他一狠心扇了自己一巴掌。 脸上火辣辣的痛觉传来,徐知焕在一旁不断摇着他手臂:“爹,怎么办…” 这不是梦。 太子冷冷地看着他:“徐定振,这是什么?”没想到这些年,徐家的二房做了那么多蠢事,京都皇城,天子脚下,竟然这么猖狂! 难怪,太子看了徐知颜一眼,明白她刚才要徐定振亲口说出与徐家撇清干系的话,这罪证与徐知颜脱不了关系。 徐定振面色惨白,一切都完了,以前是有徐家在替他兜底,如今徐家再也不肯保他,这些事随便来个大理寺的官员都能查得出。 直到现在,他才恍然,自己做了多蠢的事。 徐知焕急得嘴唇发白,他不明白,局势怎么一下就变了。 那几张纸自然也飘到了徐知菲的手边,她略略扫了一眼,大惊。 结合徐定振的反应,也知道今日之事败了。 竟然失败了… 她陷入恐慌。 眼神下意识落到南王身上,可南王根本不看她一眼。 哪一个环节出了问题,东西全被换了,她亲手交到徐定振父子手里。 再由徐定振交到靖武王手里。 这个过程不会有什么问题,徐定振与靖武王比她还希望徐家倒台。 内容她也反复核对了,出不了错。 唯一的解释就是今天来抄家,能接触到证据的人出了奸细。 她抬眼看向靖武王身后那几个低着头的士兵。 她不能认输。 今天这事一过,徐家定然不会放过她,娘亲还被关在后院,这会儿出现变故,不能将希望全部寄托在她生父身上。 既然理说不通,那只能讲情了。 徐定振久久说不出话,此时他如一捧燃尽而熄的火焰,仅剩一些热气。 可看到儿子慌乱的眼神时,他还是尽力振作,将那堆纸拂到一旁,寒声道:“殿下,这是诬陷,是编造的!草民一家忠厚纯良,从未做过这些事!” 容楚在心里暗骂两人一声蠢之后,也装作不经意地开口:“是啊皇兄,仅凭几张纸而已,并无证据,纸上若是换成了徐国公一家的名字,那也不能证明就是徐国公所为啊,凡事要凭实据。” 他就差没明说,是有人将证据调换了。 徐定振虽蠢,可也不至于将自己搭进去。 靖武王此时也咬着牙顺着南王的话说下去:“请殿下明查。” 这两个废物! 徐知菲抬眸看着南王,眼神亮晶晶,只要他肯开口,就说明他还是舍不得自己出事的。 容灏站在容辞身旁,难得的一脸沉思。 太子认真点了点头:“你们说得有道理,仅凭几张纸,确实说明不了什么。” 他正要挥手再说什么时,从门外进来几人。 容随牧与来人拱手见礼:“陆评事,今日怎么有空到这儿来呢?” 还带了人来,这是迫不及待来解救徐家吗? 私自带兵外出可是大忌。 陆矜安一一见礼之后,目光扫过徐家众人,见他们没受伤,这才松了一口气。他给徐知颜投去一个安心的眼神。 徐知焕在经过父亲方才一番辩解之后,整个人已经镇定不少了。 这会儿见到陆矜安出现在徐家,也以为他是来给徐家撑腰的,他从小就十分厌弃这个人,优秀得令人发指。 去年还传出他会入赘徐家的消息。 徐定安没有儿子,徐知焕早就把自己视为徐家爵位的传承人,若是陆矜安真的入赘,那这爵位断然轮不到他了。 所以这会儿他见到陆矜安,脑袋一转,趁机提醒大家:“陆大人这是私自带兵而出?” 果然,此话一出,不少人的脸色变幻莫测。 徐定振父子从不放弃任何一个攀咬别人的机会。 陆矜安越过跪着的徐定振父子,躬身向太子行礼:“启禀太子殿下,下官是奉命前来提审嫌犯徐定振与徐知焕。” 徐定振丝毫不惧,一副看透的神情。这小子肯定是带人来支援徐定安一家,这会儿变着法儿哄骗太子。 “既无证据,我父子二人便不是嫌犯,陆大人不要太急着踩着无辜之人往上爬。” 太子没有说话。 陆矜安从袖中拿出大理寺的捕令,张开给众人看。 “今晨有十余人到顺天府击鼓鸣冤,状告徐定振父子欺男霸女,罔顾人命,受贿行贿等十余宗罪,人证物证俱在,此案牵涉重大,已移交大理寺。” “来人,将人带走。” 几名大理寺的士兵上前,押着徐知焕与徐定振往外走。 徐定振的意识在那句人证物证俱在的话中,彻底模糊。 这一上一下,一冷一热,全然将他们吓傻,忘记反抗。 可偏偏他们是识得大理寺捕令的,这捕令作假,是要诛九族的,官威不容侵犯。 太子此时神色稍霁,向陆矜安点点头。 靖武王与容随牧的脸色阴沉不已。 徐家父子被押走了,他们今日不就是白走一趟吗。 想起之前向徐定安做的保证。 靖武王忽然觉得手里的刀柄尤其烫手。 徐定安似是看透他的窘然,朗声开口:“靖武王对徐家的指控还没结束呢,还请将军把证据呈上。” 容随牧侧目看了父亲一眼,他手里没有任何证据了。 父子俩半晌没有回话。 徐定安又续道:“王爷与将军既然拿不出,那徐家就是冤枉的,王爷方才的许诺可得作数,今日所损坏的一什一物,一草一木,请王爷尽快复原。太子殿下也在,王爷的失察之罪便轮不到徐某置喙了。” 容翊睨了靖武王一眼,眼神中略带不满:“就按徐国公所言而为吧。” 容随牧拱手应道:“是,殿下。”脸上写满不甘。 今日这事已经给太子留下靖武王府办事不力的一根刺。 往后太子登基,他与父亲很难再得新皇重用了。 可恶! 回去之后,一定要彻查军中奸细,这事明显是在他们手里 第139章 好,我签 事情解决之后,太子等人便回宫了。 靖武王临走之时,看向满地狼藉的徐家各院,狠狠瞪了一眼手下这帮人。 这些武夫,下手就不能轻点吗?!这下好了,恐怕得数万两银子才能了结此事。 出银子是一回事,还得进宫向皇上赔罪。 下人们纷纷散开,回各院收拾。 张伯将正厅的门关上后便守在门口。 屋里只剩徐定安、苏挽、徐老夫人和徐知颜、徐知萦,还有今日的罪魁祸首,徐知菲。 张伯关上门的那一刻,徐知菲便知道今日难逃一劫。 几人坐在位置上,唯独徐知菲跪着。 徐知菲感受到几人眼神都投在她身上时。 她一言不发,以极快的速度往右前方的柱子一头撞去。 “快!”老夫人惊呼出声。 徐定安闪身挡到柱子前,出手拦下。 徐知菲被父亲拉住胳膊,她抬起朦胧泪眼:“父亲,求你放开我!” “啪”—— 徐定安抬起手给了她一耳光。 徐知菲被打倒在地,她一手撑在地上,一手捂着脸,睁大双眼。 不敢相信父亲竟然会打她。 徐定安冷漠地看着她。 这是自己第一次动手打女儿,心里虽然有一丝不舍,但很快理智便战胜了这点不忍。 徐老夫人气得胸口起伏不止,抬手不停将拐杖往地上砸:“我们徐家到底是哪里对不起你们母女俩?!” “赵氏先是要害我大孙女,你呢,青出于蓝更胜蓝,竟想颠覆整个徐家!”她现在后悔无比,当初就不该一时心软答应赵家老夫人的馊主意,将赵梦娴接回家当妾! 她真是有愧于徐家的列祖列宗,有愧于亡夫,如果不是颜儿看出了这母女俩的诡计,这时徐家上下几百口人都在刑场之上了。 这个祸害的根源偏是她引进门的。 徐知菲的左脸没一会儿便红肿了,她哭着喊道:“祖母,父亲,菲儿知错了,险些犯下大错,不求祖母原谅,只求一死。” 哭声回荡在寂静的正厅里,几人冷眼相待。 她的哭声软下来,流着泪喃喃道:“菲儿错了…” 苏挽拉紧两个女儿的手,一言不发,这事根源在婆婆那,决定权在丈夫那,她管不着,也不想管。 徐定安心有余悸,若不是几天前,颜儿到书房里跟他商议了这个计划,如今被害的就是徐家了。 徐家祖上满门忠烈,竟被自己女儿以这种不光彩的手段陷害。 颜儿提出让他防备菲儿之时,他起初还不以为意,直到那晚,她端来下了药的汤。 颜儿给他提前喂下解百毒的丹药,所以在徐知菲一脸贪婪地将暗格打开,拿出私印盖下的整个过程,他看得一清二楚。 他无数次说服自己,这个女儿很懂事,只是自己照顾不周,有时忽略了她才会造成如今的局面,今日她急着与徐家撇清关系的模样,实在难看。 徐知颜也是冷眼以待,这场割舍是父亲与祖母的修行,她早就不顾徐知菲的性命了。 日后的徐知菲是祸害还是善人,都与她无关。 徐定安坐回位置上,甩出一张文书。 “这是与徐家断绝关系的文书,你签了便能带你母亲走,条件是永远不得再打着徐家的旗号在外行骗受贿。” “你们走吧。” 徐知菲停下哭声,这是徐家人都不想看到的,她又何必浪费眼泪。 可戏还是要做足:“父亲,女儿是徐家人,一生都是!菲儿也是您的宝贝女儿啊。”这个文书她是不会签的,签了之后,徐家就要彻底摆脱她了。 徐定安不为所动,只是冷冷吐出一句:“不签也行,亲眼看着赵氏被沉塘吧。” 她又哭了几声,她不委屈,只是想不明白,娘亲想害徐知萦,并没有成功,她今日所谋,也是失败了。 都没有做成的事,父亲为何一再计较。 就因为徐知萦是嫡女吗? “好,我签。” 幸好她还有生父,生父对娘亲也很好,主要是能让她嫁给南王。这是养她的父亲永远也做不到的事,徐家只能给她寻文太尉家那种低微亲事。 徐知颜低声轻叹,父亲终究还是心软。 徐知菲签完之后,将纸张整齐摆放在桌上,还给祖母和父亲行了个礼。 “菲儿再次拜别祖母,父亲。愿您二位身体康健,长命百岁。” 说罢,她便转身走出正厅,到后院去。 她听到徐定安吩咐张伯的声音:“张伯,去将菲…去将二小姐与赵氏的衣物收拾一下,放到后门等着。” 徐知菲心中苦涩,父亲这是将她从徐家后门赶出去,她连堂堂正正从徐家正门走出去的资格都没有。 赵氏母女二人来到后门时,门口放着两个包袱。 徐知菲有些难过,可赵氏却很高兴。 “菲儿,咱们可以光明正大地去找你父亲了!” 徐知菲闻言扯了扯嘴角,找父亲?是不用再偷偷摸摸到见仙阁去了吧? 一个是声明高洁的公爵养父,一个是身在烟花柳巷深处的敌国亲父。 她这个身世也能放到临仙阁那去编成话本子了。 赵氏拿起包裹,拉着她,兴冲冲地往见仙阁而去,她张口欲言,最后还是悉数忍下。 她们俩再重新站到见仙阁门前时,又不出意外的又引来许多诧异的目光,她身上此时的装扮还是贵家小姐的模样,娘的衣服没来得及换,显得有些邋遢。 敲门之后,娘亲便乖顺地站着等。 徐知菲从来没有见过赵氏这副心绪含羞的样子。 门只开了一扇,一个面目凶恶的小厮探出头来,她只看到了赵梦娴,见这人上了年纪,又一身脏污时。 轻哼一声:“滚滚滚,要饭到对接去,别来这里妨碍小爷的生意!” 赵氏瞪着眼准备大骂,没防备,被小厮一把推倒在地。 徐知菲这才急忙将赵氏扶起。 “瞎了你的狗眼,这可是徐国…”话到一半,戛然而止。 这时母女俩都有些难过。 徐知菲定了定神,还是决定将这些忍下去。 “劳烦小哥帮我把涟娘叫出来,谢谢。”说罢她还微微颔首。 第140章 让神女见笑了 徐知菲说罢深吸一口气。 因为这点小冲突,围在这里看她们的人越来越多了,幸好她们都带了面纱。 不然明日徐家姨娘与徐二小姐夜访青楼的消息很快就会引起人们讨论。 …… 她又忘了,她们现在已经和徐家断绝关系。 她此时只想让涟娘尽快出来带她们进去。 聚在这儿的人越来越多,有些面孔还很熟悉。 徐知菲下意识抬起手检查面纱,又走到那小厮身旁,将手上的玉镯脱下来,不动声色地放到小厮手中。 低声道:“小哥辛苦,还请行个方便,我们只想见到涟娘。” 见仙阁不是她们想闯就能闯的。 那小厮将玉镯收入袖中。 随后两手一摊:“你说什么涟娘,我们见仙阁没有这号人。” 赵氏闻言,直接抬起手想扇过去:“放肆!” 这些狗奴才都是看人下菜碟的。 不料那小厮一把抓住赵梦娴的手臂,将她一把拉到自己身前,探头往她胸前轻嗅。 赵梦娴吓得大惊失色,可男子力气之大,她完全挣脱不开。 徐知菲眼神一凛,果断拔下头上的发簪刺到那人的手臂上。 那人哀嚎着放开赵氏的手。 发狠道:“来人啊!把这两个臭娘们给我抓起来!送到小爷床上!” 徐知菲瞥见一堆人从里面冲出。 连忙拉着娘跑。 见仙阁三楼雅间。三人悠闲地倚在窗边,冷眼看着这出闹剧。 昨和宇眉心微皱。 他的身旁站着一男一女,男子着玄色蟒纹袍,女子一身淡粉轻纱衣。 女子笑道:“将军心疼了?” 她眉眼柔和,一笑百媚生。 昨和宇收回目光,低头行礼:“不过是两枚无用的棋子,让神女见笑了。” 他隐在袖中的手,紧握成拳。 赵梦娴是他培养了十多年的暗棋,到头来,废物一个。 浪费了他这么多年的时光,本来还想趁此机会,将徐家送上断头台。 真是没用! “自行下去领五十军棍。”玄衣男子淡淡开口。 昨和宇低头应是。 粉衫女子娇笑连连,举手投足间皆是赏心悦目:“殿下,我早就说了,你这个法子是治不了徐家的。” 香帕一甩,她将手指抚上抹了口脂的艳丽唇畔。 “怎么样,要不要选择听我的?” 男子扭头看了她一眼,忽觉有些口干舌燥,他轻咳一声,还是克制地移开目光:“交给你了。” “是,殿下~” 女子声音柔美动听,寻常男子一听,怕是顷刻间骨酥肉麻。 赵氏母女两人跑到一处暗巷,躲在潲水桶后面才堪堪躲过一劫。 徐知菲捂着娘的嘴,蹲在桶后,刺鼻的酸臭味令她几近作呕。 脚边滑腻腻的,往日里精致的裙摆也沾上了许多不明物。 赵氏拼命将她的手掰开。 那些人走远之后,她才无力地松开手,瘫倒在那堆潲水旁。 赵氏摆脱她的钳制之后,立马跳开,冲到一旁吐起来。 才从国公府出来不到半个时辰,母女二人便筋疲力尽,浑身脏臭。 “你躲哪儿不好,偏偏躲到这个鬼地方,臭死了。”赵氏骂完,发现女儿还待着那片脏地,火气噌噌直冒。 “菲儿,你快过来!那儿太脏了!” 徐知菲沉默地站起身,走到巷口,看着寥寥无的马车行人。 方才跑得匆忙,包袱也落在那儿了。 身无分文。 “那些贱奴,等我与将军汇合之后,定会将他们全都杀了!” 徐知菲转身直视赵氏。 她之所以嫌弃娘亲,不是因为妾室的身份,而是娘亲身上这份临危便乱的胆量,还有她盲目无知的爱。 娘自小生活在蜜罐里,有外祖母的宠爱。后来家道中落,娘还没吃两日苦,便被父亲接回徐家。 再后来,虽然委身为妾,可主母与婆婆都是体面人,没有为难于她。 可一旦远离这种安逸的环境,身体上的舒适得不到保障,脑子也跟着乱起来。 苏挽却不是这样的。 苏挽还在西关战场上磨炼过,一身气度无人能压。 以前徐知菲似懂非懂,还以为两人之间的这种差别就是主母和妾室的不同。 “娘,你每次去见仙阁时,涟娘都在门口候着是吗?” 一说到这事,赵氏就来气:“是啊,涟娘是见仙阁的老人了,那人竟然说不识她!” “几天前,女儿也去过。那时并无提前通报,涟娘也出来接了我。” “可今日,我们在门口闹了那么久,不管是涟娘还是昨和将军,他们都没有露面。” 赵氏不疑有他,烦躁地罢罢手:“今日将军与涟娘都在忙,所以一时顾不上咱们,菲儿,你别多想。” 赵梦娴并不傻,也听出了女儿的意思。 可将军是她心爱之人,更是菲儿的亲生父亲,疼爱她们还来不及,怎么会狠心将她们拒之门外。 赵氏护短这点,徐知菲是知道的。 所以她眼下也懒得再辩驳。 信不信又怎样,以后的日子,她们都只能把希望寄托在昨和宇身上。 她倒是真的想相信,他们是在忙。 赵梦娴苦着脸看向女儿:“菲儿,那咱们接下来怎么办呢?” 徐知菲只觉头疼,她的初衷是嫁给南王,可连日来的走向,却让她离南王妃的位置越来越远。 以至于走到现在,她甚至连落脚之处都没有。 最后的解决办法是,母女二人凑出身上剩下的首饰,先到客栈凑合一段时间。 她现在只想尽快沐浴,换下身上这身脏衣。 徐国公府。 一家人正围在一起吃晚膳。 丫鬟仆役们干活十分利落,半天便将府上恢复原样。 除了那些损坏的器具。 靖武王府派人前来核对损坏物的价格,一一赔付。 徐老夫人眼含热泪地看着两个孙女。 “这一劫,总算有惊无险地避过了。” 现在坐在桌上用饭的都是实实在在的一家人。 徐知颜盛了一碗汤,放到祖母面前,缓声道:“祖母放心,毒瘤已除,我们家的福气还在后头呢。” 说到这个。 徐老夫人看向儿媳妇:“阿挽,是母亲对不起你们,当年不该让安儿将赵氏接回,幸好你们 第141章 婚期将近 “母亲,知恩图报,我们尽力而为了。”苏挽以为老夫人说这话是对那母女俩还狠不下心。 “纳妾这个事,母亲对不住你。” 徐老夫人汗颜,以前我确实存了想为徐家开枝散叶的念头而留下赵梦娴。 却没想到这人就是喂不熟的狼。 徐老将军没有纳妾,她的父亲也没有纳妾。 她生活在争斗甚少的环境中,当日收到赵老夫人的信时,她也犹豫过。 短暂的犹豫过后,还是被兴壮徐家血脉的强烈念头取代。 直到前些日子,她回娘家时,遇到侄孙女频繁回府哭诉夫家不断纳妾的苦。 徐老夫人的侄孙女方菁菁下嫁中书舍人武占,她虽为正妻,可未过门之前,武占房中的通房丫头便有六个之多。因着这位中书舍人面容俊朗,方菁菁在知晓通房数量的情况下还是咬牙嫁过去了。 没想到方菁菁嫁过去的第二个月,武占便抬了两位姨娘回家。 那两位姨娘与武占无媒苟合多年,早就把自己当成武占的妻子,进门之后,各种作妖不断,害得方菁菁小产,失去她的第一个孩子。 方菁菁无奈,只得回娘家哭闹,恰巧被徐老夫人碰上。 那时徐老夫人才明白,自己允了赵氏进门,就是在苏挽心中扎了一根刺。 苏挽与徐定安青梅竹马,徐定安本无意纳妾,苏挽却因自己生不出儿子而容忍赵氏后来居上。 徐老夫人看到娘家众人因方菁菁的婚事被搅得头疼不已时,更在心里感叹苏挽这个儿媳的好,她知道赵氏不是什么安分的主儿。 可这些年,苏挽对她有求必应,没有刻薄苛待,更没有什么打压嫌弃。 徐家这才平安度过了这十余年。 如今的变故,也是因为赵氏和其女儿人心不足蛇吞象,想要得更多才导致这个结果。 苏挽闻言笑了笑,她何尝不是感念母亲和徐家的好,才忍着委屈接受赵梦娴。 徐定安与她拜了堂之后,八百里急报传来西关告急的消息,徐定安只得连夜匆匆赶回西关。 她在新婚夜独守空房不说,给婆母奉茶的第一日,她一个人起了个大早,来到婆母的院子里时,正听到二房的媳妇在给老夫人出主意。 “大伯母,新妇进门的第一日,您可要好好给她立下规矩,她们这些文臣家里出来的姑娘,嘴皮子厉害得紧,没准过两日就爬到您头上作威作福了,规矩不可废。” 这二房媳妇就是徐定振的夫人汤氏。 她进门时,徐定振的老娘便是这么为难她的。 昨日接亲时,汤氏看到苏挽貌美惊人,一双葱白小手衬得主人更添三分柔弱。 她心里很不舒服。 自己嫁给徐定振才一年有余,二房不如大房富贵优越,事事都少不了她的操持,婆母还处处跟她作对,她心下不甘。 大房家宅安宁,那二房更是难熬出头了。 所以她今日赶早来,提点大伯母。 苏挽站在门外,一张清丽小脸瞬时少了几分血色。 新婚第一日,丈夫不在,妯娌撺掇着婆母为难自己,她眼泪泛起水光,顿时觉得前路也跟着渺茫了。 她读过的书和受过的规矩,都不容她当面驳斥婆母。 所以她只能忍。 苏挽深吸一口气,带着即将受刑的心情推开门时。 徐老夫人的声音传来:“徐家一门皆是武将,老爷和安儿还在西关奋力杀敌,安儿不得已在新婚夜抛下娇妻远赴边关,我作为婆母,对阿挽有愧。这个节骨眼上得多关爱儿媳,还立什么规矩!” “且不说阿挽出身书香世家,知书达礼。哪怕现在她没有什么规矩,我也会尽力包容她。徐家娶妻宠妻,断没有那些为难人的手段。” “可大伯母,您现在错过这个机会……” “不必说了。” 苏挽紧张的情绪一扫而光。 婆母那番话,她也放在心里,记了很多年。 所以在老夫人询问她纳妾的意见时,她想的是徐家,而不只是自己。 总是会守得云开见月明的。 徐知颜笑着依偎在祖母身旁:“祖母,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接下来最重要的是姐姐的婚事。” “是了,这两日都被气昏了头。” 徐知颜的话将几人的愁思打散。 一月后便是徐知萦与靳越尘的婚期。 一家人开始紧锣密鼓地准备起来。 婚服由苏挽和红袖坊的几位知名绣娘商定的。 嫁妆由老夫人筹备,苏挽不想婆母再操劳,提过嫁妆由她准备便好。 徐老夫人笑道:“这是徐家孙辈的第一桩喜事,我也想尽一份力啊。” 见婆母这么说,苏挽不再勉强,只是吩咐张伯多帮衬些,别让老夫人太操劳。 徐定安每日照常上差,下值之后,一家人会聚在花厅,商议请帖的样式与宾客名单。 其中最尽心尽力的可谓是徐知颜了。 母亲那边她在盯,祖母那边她也在盯。 不是不放心,而是紧张,比她自己嫁人还紧张。 这一世安然走到现在,她已经成功将徐知菲逐出徐家了,长姐也快嫁人了。 上一世的悲剧,应该是躲过去了。 喜帕与盖头是徐知萦自己绣的,极为精致。 徐知颜托张一搜罗了全京都最好看的丝线,用于长姐绣盖头,每日忙完之后,姐妹二人便会在萦芳院绣喜帕。 当然了,只是徐知萦在绣,徐知颜偶尔画画,看些杂书,检查喜帕绣品的进度。 日子好生安逸。 她想,这便是家宅安宁的意义所在吧。 与徐家人一样期盼着婚期的还有两人。 一个是李婉,另一个便是宁筠儿。 这两人也是三天两头便到徐家来慰问一番,看有没有什么自己能帮得上忙的。 徐知颜很感激。 苏挽也笑称颜儿交到了两个知己好友。 这样她便不用担心萦儿嫁到靳家之后,颜儿一个人生活无趣。 这个月过得很快。 还有两天便是长姐的婚期了。 这日徐知颜跟着祖母来到库房将嫁妆单子和物件又核对一遍。 张一和几位红袖坊小厮将新嫁衣送到萦芳院里。 第142章 早去早得 一切都准备妥当。 国公府里里外外挂满红绸,丫鬟婆子们脸上溢着笑,进进出出,小厮将灯笼换成红色的,丫鬟们将新做的剪纸贴在花窗上。 徐知颜坐在躺椅里,轻嗅花香。 这个季节成婚是极好的,不冷也不热。 新嫁娘不会被身上的嫁衣压得热汗直冒,也不会被冻着。 当晚,徐知颜宿在萦芳院,挨着姐姐一块儿睡。 姐妹俩很久没这样睡在一起了。 徐知萦有些失眠,尽量轻轻翻动,怕吵到身旁的妹妹。 “长姐,你是不是睡不着?” 耳边传来妹妹压着笑的声音。 徐知萦险些吓一跳,嗯了一声。 “长姐,有个东西,甄嬷嬷让我给你的。”徐知颜凑到姐姐耳边,故作神秘道。 “什么东西?” “明日你就知道了。” 徐知萦心里有些空落落的,很不真实。 竟然就要嫁人了。 她放不下院里的这些花,舍不得妹妹和祖母。 “姐,你在想什么呢?” 徐知萦干脆侧过身来,准备跟妹妹好生说说话。 “颜儿,你有没有想过,我们都嫁出去了,日后父亲母亲怎么办呢?” 虽然府中也有张伯与下人们在伺候,可这始终比不上亲人在侧。 偏生她们都是女子,都得嫁出去。 颜儿只会嫁得更远。 徐知颜听罢,沉吟半晌。 之前她也想过这个问题,解决的办法是她可以招婿。 但现在看来,别说招婿了,如何留在天旭都是个大问题。 总不能真的指望徐知唤吧,经此一遭,二房跟大房已经结仇了。 “这……怕是得有劳姐姐姐夫日后多照拂徐家了。” 她说这话时,语气有些低沉。 徐知萦心知自己这话是戳到妹妹的忧处了,忙补道:“这是自然,你放心,我们会顾好父亲母亲的。” 徐知萦轻叹。 可惜靳越尘是家中独子,不然她就能招婿了。 “颜儿,你说我们要是有个弟弟或者哥哥的话,会好一些吗?” 徐知颜果断否定:“不会。” “主要看人心,孝顺的话,无论儿女都一样,不孝顺的话,男子也不见得能好到哪儿去。” 现在她更不想去东胡了。 张灯结彩,锣鼓连天。 转眼就是大婚日。 苏挽与徐老夫人给女儿添了妆之后,便回到前厅待客。 徐知颜则留在萦芳院招待各位前来贺喜的小姐。 李婉与薛凝樱坐在院中聊京都近来的新鲜事。 魏悦婕、魏悦柔和王晴妍在帮徐知萦整理钗发。 宁筠儿站在一旁静静观看。 孟姗云也来了。 她怀孕了,将近六个月。 徐知萦见到她时,满眼惊喜。 她以为孟姗云今日不可能来了,不论是谁,亲眼看到年少的人娶别人,心里都很难释怀吧。 “孟小姐,快来。” 孟姗云笑着拉住徐知萦的手,仔细端详即将完成的妆面,由衷感叹:“真好看!” 这话真诚得让徐知萦顿时红了脸。 她又接着说道:“靳公子是个极好的人,你也很好,你们俩很合适。” 徐知颜闻言抬眸看了她一眼。 孟姗云此时整个人浑身散发着一种温婉的气质,眉眼柔和。 可见她在文家过得很好。 徐知萦也报以一笑。 女子不一定都要斗得死去活来才行。 今天出阁,是由徐家旁支的三房堂弟背着长姐出门。 这个堂弟名叫徐知墨。 今年十五岁,少年身姿欣长,知礼明义。 与徐知唤完全不一样。 新娘与家人拜别时,苏挽和和徐老夫人都忍不住落了泪,连徐定安也是,眼中泛着泪光。 养了十七年的女儿出阁,今后成了靳家妇,永远都是徐家女。 徐知萦更是在盖头下哭成泪人儿。 可女儿终究是要长大的。 喜轿落地之时,靳越尘从马上下来,踢了轿角,弯下腰,伸出手将新娘扶出来。 沁着凉意的手放在靳越尘的手上时,他用温热的掌心包裹着。 徐知萦低着头,看着脚下花纹完全陌生的楼梯,心里一下喜忧参半。 喜的是,她终于如愿嫁给自己喜欢的人,忧的是从此就是别家妇了。 她以后会是靳家的主母。 徐知颜一同前来送嫁,将姐姐安顿好之后,便与挽秋凝冬回了徐家。 祖母和母亲各派了两名体贴的嬷嬷陪嫁。 娘家人不便久留,徐知颜还得赶着回家安抚祖母与母亲。 当然,姐姐那,她也是安慰了很久。 徐知菲出来典当耳饰,听到典当铺的老板与伙计议论纷纷。 老板停下扣算盘的手,不禁感叹道:“多少年没看到这种排场了。” “各种首饰铺面加起来,我再做十辈子的工也挣不来啊!”伙计拾起桌上的抹布,又接着擦起来。 老板笑骂:“那可是国公府的大姑娘,你是什么人,小伙计而已,还不快干活去!” 老板说完之后,瞥见门口那抹粗布身影:“哟,姑娘,您又来了!” “小四儿,快请姑娘进来。” 那伙计麻溜儿地走到门口,将徐知菲带到柜台前。 徐知菲面无表情地将手中耳饰放到台面上。 如今她不抹脂粉,换了粗布麻衣。 偌大的皇城中,竟然没有几个人认识她。 老板关切问道:“姑娘,你娘的病还没好吗?” 徐知菲僵硬地摇了摇头。 为了能顺利典当首饰,她第一次来这家铺面典当时,用的借口是家中娘亲病重。 老板听罢摇了摇头:“人上了年纪就会这样,姑娘,你要挺住啊!”他老家许多人就是因为家中老人得了重病难治,最后偷偷将老人背到山上,丢到深谷里,让老人们自生自灭。 结果自然不用说,那些老人都被山中的野兽叼走了。 为了支持她继续救治娘亲。 老板还特地多给了她二两银子。 本来那耳饰不怎么值钱的。 徐知菲转身时,还是犹豫问出那句话:“今日是徐国公府的大小姐出嫁?” 老板和伙计齐齐点头。 伙计凑上前热心说道:“欸,姑娘,你也可以去靳家门口看看,若是主家高兴了,指不定还能赏些碎银呢,早去早得。” 徐知菲眸色冷下来 第143章 不能指望着别人有所牺牲 朱门绕红,宾客纷至。 徐知菲躲在靳家斜对面的小巷暗处观望。 正好赶上新娘子进门。 红盖头盖着,她看不清徐知萦的脸。 眼神落在那身金丝绣成的精致嫁衣上。 凤鸾齐飞,布料选用上乘。 她又看了眼新娘喜轿后的那一车车嫁妆。 整整一个车队。 每个送嫁的小厮丫鬟手臂上都系了红绸。 来来往往的客人对新娘都是止不住的夸赞。 这种喜庆的出嫁,本来她也该有的。 看了许久,最后只能攥着手里的仅剩的几两银子回到她和母亲现在住的地方。 她租了一间狭小逼仄的房屋。 客栈只住了一晚,她们住不起。 推开门,扑面而来的霉味刺鼻。 “娘,娘?”她唤了两声没听到应答。 应该是出去了。 她走到床头,翻开枕头下面,有一块破旧的帕子,这些天,她们所有的家当都会放在这。 她小心地翻开那块帕子。 脸色忽然沉下来。 这时,房门外也传来一些窸窸窣窣的声音。 “钱呢?!” 徐知菲压抑着怒气,咬牙低吼。 赵氏缩着头进了门。 “菲儿,你听娘说…” “你是不是又去了见仙阁?” 赵氏嗫嚅半晌说不出话。 徐知菲胸口喘着气,不断起伏。 “你还要我说多少遍,那人是不会再管我们了,你为何还要去自取其辱?” 赵氏顿时哽咽。 她不信将军会不管她们母女俩,就算他不想管菲儿,可他绝不会放弃自己,他们相爱十余年,这些年的感情都是真真的。 所以今日她花钱差人到见仙阁门口去问,请涟娘出来。 结果不出所料,那人挨了骂后便被赶出来。 人没找到,钱也没了。 徐知菲双眼逐渐变得猩红,手里的那几两银子变得烫手,她将银子摔在地上,疯狂地把那块帕子撕碎。 方才她在徐府门口看到那件嫁衣时,脑海里浮现的第一个想法竟然是,要是拿着这件嫁衣去典当的话,换来的银子定能让她们母女二人余生无忧。 她被这种下意识冒出的想法吓到了,这种生活才过了两个月,她就像从小穷怕了的乡村野妇。 这种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 赵氏被女儿的举动吓得呆愣在原地。 徐知菲发泄过后,越过赵氏,面无表情走出去。 今日和她一样不痛快的还有一个人。 徐知菲敲开一间大宅的门。 一位双眸黯淡的妇人站在她面前。 徐知菲郑重行了一个礼:“菲儿见过二婶母。” 汤氏看到徐知菲时,目光忽然变得凌厉癫狂。 “是你!是你怂恿老爷和焕儿去陷害徐家,是你害了他们!” 这个小贱人,害得她家破人亡。 那日老爷和焕儿被大理寺的人带走后,她求遍了所有的亲戚,娘家的门也快敲烂了。 可那些人都说他们没救了。 就在前日,老爷被处绞刑,焕儿被流放到西关。 那些姨娘通房丫头,听说这个消息后,跑的跑,散的散。 现在这个宅子里,只剩她一个人。 汤氏叫喊着上前揪住徐知菲的头发。 两人扭打在一起。 徐知菲按住汤氏的手,不得已怒吼一声:“婶母不想给二叔报仇吗?” 连日来食欲全无的汤氏怎么会是她的对手。 汤氏也被这句话喊停。 抬起浑浊的双眼,颤声问道:“我一个手无寸铁的妇人,怎么报仇?” 徐知菲感到汤氏手上的力气在慢慢抽掉,她试探性地松开手,轻声安抚:“菲儿愿助婶母一臂之力。” “冤有头债有主,婶娘的敌人是国公府里的那些人,不是大理寺。” 汤氏流着泪木然点了点头。 国公府。 自徐知菲母女走后,徐家的每一顿晚膳都是全家人聚在正厅吃的。 家里少了一个人,徐知颜却也更健谈了。 所以今晚徐老夫人和苏挽都是笑着回院的。 徐知颜回到环颜阁后,松了一口气。 好在是把祖母和母亲哄好了,长姐那边有姐夫,她不用担心。 挽秋将热水备好。 徐知颜沐浴洗漱后,换上柔软的里衣,仰头长叹一声,躺在榻上。 今天实在太累了。 一早忙到现在,靳家的亲族都太热情了,长姐含羞带笑的精致面容浮现在眼前。 今天的疲累都是值得的。 眼皮越来越重,什么时候睡着的都不知道。 国公府的夜寂静安宁,红灯笼在风中轻摇。 忽然,一个刺耳的惊叫声打破宁静。 “来人啊!走水了!快救火啊!” “救火啊!” 徐知颜迷迷糊糊中醒来,外面脚步声繁乱。 房门被敲响。 “小姐,小姐,您快醒醒,挽云筑失火了。” 挽云筑是主母院。 一句话把徐知颜睡意全然吓没。 她飞速穿上外衫,打开门后,挽秋与凝冬一脸慌张地往挽云筑张望。 徐知颜一看,那边果然火光冲天。 母亲。 她踉跄一下。 挽秋眼疾手快地扶住小姐。 “快,快去看看。” 她挣脱挽秋的手,跌跌撞撞往挽云筑跑去。 挽云筑外边围满了下人,不知是谁喊了一声。 大家都在传水救火。 “三小姐来了!” 所有人自发让出一条路。 “你们愣在这干嘛?!救人救火啊!” 所有人又开始传起水桶,一桶接一桶水泼过去。 “母亲呢?父亲呢?” 徐知颜在人群中不断搜寻父亲和母亲的身影,直到看到一脸哀痛的张伯。 张伯上前扶着她:“小姐,火势太大了,老爷和夫人被困里面,很多下人试着冲到里面去救人,都没能冲过去。” 张伯指着一旁烧伤的几人无奈说道。 “阿挽…安儿!” 一个沙哑苍老的声音从远处传来。 两个嬷嬷扶着徐老夫人颤颤巍巍赶过来。 徐知颜抹干泪水,走到祖母面前:“祖母,您别着急,父亲和母亲会好好的。” 徐老夫人抓着孙女的手,死死地盯着眼前这片火海。 徐知颜忽然松开祖母的手,她将外衫沾湿,披在身上,闷着头往火海里冲。 门口这片火势被下人们泼弱了。 破开一个口子。 都是人,不能指望着别 第144章 变故横生 浓烟冲天而上,张扬的火舌放肆地舔舐周围所有的物件。 一触即燃。 灼热的气浪扑面而来。 张伯安顿好老夫人之后,再回头张望之时,已不见三小姐的踪影。 弈明在临仙阁二层与人会面。 楼下传来哄闹声。 “哎哟,不知是哪一家,又倒霉了,这个时节还能起火。” “那个方向……好像是国公府吧?” 弈明眸光微动,立马跃上屋顶查看起火方向。 等他赶到国公府门口时,正好遇上匆匆赶来的容辞,二人对视一眼,连忙提气往里跃去。 徐知颜用湿手帕捂住口鼻,顶着湿衣冲进火海。 挽云筑的主屋修建了马头墙,这能暂时有效抵挡火势,父亲和母亲歇在主屋。 府中没有人比徐知颜更熟悉主院的布局构造,所以她一路 尽力避开那些断木与火势,徐知颜一路弯着腰冲到主屋。 看到主屋大部分仍完好时,她长舒一口气。 打开门之后,才发现母亲躺在榻上,父亲则是倒在离门口不远处的地上。 徐知颜连忙扶起父亲,查看两人的气息。 还好,只是晕过去了。 浓烟开始渗入主屋,热气翻滚。 徐知颜将父亲扶靠在桌边,自己则扶着母亲先出去。 父亲是武将,身体也比母亲的好上许多,还能撑一会,她先将母亲送出去再来接父亲。 可她扶着母亲刚打开门时,外面的火势渐大,几乎挡住了她来时的路。 主屋上的房梁也燃起来了,噼里啪啦的声音不断传来。 她正思考着怎么穿过火海时,头顶上的一截断木猛然砸下。 躲避不及,徐知颜慌忙将母亲护在身下。 她绝望地闭上眼等待重击。 剑抵枯木的沉重声响起,徐知颜后怕地眨眼睁开一条缝。 容辞郁尘与弈明用剑抵着那截断木。 炎炎火光中,他们三人的身影犹如天神临世。 容辞看到徐知颜时,一直悬着的心,才彻底安定。 徐知颜抱着母亲往后缩了缩。 他们将断木踢开,弈明扶起徐定安,郁尘接过三小姐怀中的徐夫人,轻声道了一句得罪了。 容辞将湿衣笼住徐知颜,低下头柔声道:“闭上眼睛。” 徐知颜乖顺照做。 热气越来越重,她只想尽快出去。 闭上眼后,身体忽然腾空而起,她只能紧紧搂着容辞的腰身。 有容辞在的地方,她都能安心。 又是几个起落,徐知颜觉得自己终于稳稳落地了,身旁的热气散了许多,她才敢试着睁开眼。 “小姐!” 这声突如其来的小姐让她立马将手从容辞腰上收回。 张伯和挽秋凝冬激动地朝她奔过来,眼眶红红。 徐知颜睁开眼后,才发现他们已经出来了,现在正站在挽云筑前的空地上。 “张伯!” 劫后余生的欣喜霎时间一齐涌上。 张伯抹着泪走到徐知颜面前跪下。 都是这腿伤拖累,竟让小主人亲身涉险。 徐知颜弯腰扶起张伯:“张伯,您这是做什么?我们都安全了,没事了。” 她以为张伯是被吓到了。 “小人没用,派不上用场。”说话间,张伯的头埋得更低了。 徐知颜略一思索,马上软倒在挽秋怀里,声音虚弱。 “张伯,我现在已无力操持了,劳您吩咐下去,熬些甘草汁给母亲父亲喝。还有,”她说着虚弱地抬起手指了指挽云筑。 “剩下的全靠您来善后了。” 郁尘惊讶地看向三小姐,方才不是还好好的吗,怎么一下就累倒了。 张伯听罢,也没时间再伤春悲秋,赶忙安排人到膳房熬甘草汁。 张伯走后,徐知颜便利落地从挽秋怀里站起来。 凝冬惊愕:“小姐你……” 挽秋却是一脸了然的模样。 张伯因为腿疾,不能第一时间冲到火海里将老爷夫人救出来,因此懊悔不已,认为自己无用。 小姐这样做是为了让张伯知晓国公府需要他。 徐老夫人方才得知孙女不见了,大悲之下,哭晕了,此时也悠悠转醒:“我的颜儿阿挽……” 徐知颜刚缓了一口气,听到祖母的声音急忙上前安慰。 “祖母,我在的,父亲和母亲也被救回了。” 徐老夫人轻抚着孙女略带稚嫩的面容,用帕子将她脸上的黑印一点点拭去。 心里止不住的感叹,孩子长大了。 在面对这些生死大事时,自己竟不如一个孩子。 “好孩子,苦了你了。” 方才她赶到之时,不少人都以为阿挽和安儿已经葬身火海。 只有颜儿一个人无声无息地闯进去,救下双亲。 徐老夫人越想越后怕。 “那么大的火,你怎么一声不吭地就冲进去,万一有个好歹,你叫祖母一个人怎么活啊!” 容辞站在一旁,看着被祖母搂进怀中的徐知颜,眸色微动。 他也不敢想,万一迟来一步…… 徐知颜鼻尖微酸,强撑着笑容回应祖母:“祖母放心,挽云筑的路孙女熟得很,再说了,我这不是好好地出来了嘛。” 徐老夫人不再说话,只是手上使力,搂紧孙女。 郁尘将容辞叫到一旁:“殿下,方才郁宵查探回来了,徐家这火起得蹊跷,火是从外围开始燃起来的,所有下人在听到消息时都逃出来了,可歇在主屋的国公爷与夫人却迟迟没有动静。” “外围火势过大,是因为周围都被浇了油,歹人心思毒恶,就是要让国公爷与夫人活活烧死在主屋,旁人皆救不得。” “幸好三小姐……” “小心!” 徐知颜还在安抚祖母,火势渐小,救火的下人们也散开来。 所有人都很累,有些人靠在假山旁歇息,有些累得直接躺在草地上。 此时,一个身着粗布衣裳的妇人持刀刺向徐知颜。 “小姐!” 妇人狞笑着狠狠扎下一刀。 “乐鸣!” 事情发生得太快,几乎所有人都没能反应过来。 容辞眼神一凛,将剑掷出。 长剑稳稳穿过汤氏的胸膛,汤氏低着头,缓缓望向胸前的那道血窟窿。 鲜血温热,挽云筑的火光未灭。 血的颜色与火色重叠在一起。 她仿佛看到徐定振在火光 第145章 皆是命 张伯端着甘草汁从膳房过来时,看到一个妇人持刀杀向三小姐,他吓得目眦欲裂。 这个节骨眼上,乐鸣扑到三小姐身前,替三小姐挡下致命一击。 乐鸣倒在徐知颜面前。 徐知颜听到惊呼声时,从祖母怀里抬起头,扭头往后看。 乐鸣恰好倒在她面前。 汤氏也被长剑击穿,倒在她乐鸣身后。 几滴血溅到她脸上。 鲜血的温热让她即刻回过神。 徐老夫人也被吓得不轻。 惊雀也在这时从人群中跑出来,跪倒在乐鸣身旁,抱着她失声痛哭。 “乐鸣,你怎么这么傻。”惊雀哭得悲恸不已。 徐知颜觉得这两个丫头很眼熟。她蹲在乐鸣身前,仔细检查她的伤口,把了把脉。 气息减弱,汤氏那一刀是致命一击,直扎心脏,眼前这个丫头已是出气多,进气少了。 乐鸣看出徐知颜眼里的那一丝疑惑,扯出一抹笑:“小姐,我和惊雀是二小姐的贴身丫鬟。” 徐知颜恍然,难怪看着眼熟。 “三小姐,是我对不住您,二小姐昨日来找我,让我给二夫人开门。她说二夫人是想来向咱们夫人求情的,我一时心软,便私自开门将二夫人放进来。” 她将二夫人迎进来之后,得到一锭金。 她也没多想,以为二夫人转性了。 而且二夫人进府之后,是往挽云筑的方向去的,她也没多想,便回到下人房里歇息。 可没多久,她们就听到挽云筑失火的消息,乐鸣慌极了,若说这事与二夫人无关,她是不信的。 哪有这么巧的事,她刚给二夫人开了门,挽云筑便失了火。 她在救火时,看到二夫人混在救火的队伍里,二夫人的目光一直落在三小姐和老夫人身上。 那个眼神阴冷至极。 乐鸣这才反应过来,二夫人这一趟并不是为了求情,而是要害小姐和夫人。 得知这个事实之后,她想跟张管家说,让他防着二夫人。 可她没有证据证明这场火是二夫人的手笔,更怕张管家得知她私自给外人开后门后,会将她赶走。 思来想去,她还是忍下来了。 她自己盯着二夫人。 直到刚才,她亲眼看到二夫人持刀向老夫人和三小姐。 情急之下,她只能自己挡在三小姐身前。 徐知颜得知事情来龙去脉之后,心下慨然:“乐鸣,你别怕,我一定会治好你的。” 乐鸣扬唇笑了笑:“多谢小姐。”她能明显感受到身体的血流得差不多了,浑身冰冷,怕是离死不远了。 念及此,她又咬了咬牙说出心中牵挂的事:“小姐,乐鸣想跟您求个情。当然,您若是不答应的话,也没什么。” 她总不能以此要挟三小姐。 徐知颜连忙点点头:“你说。” “您别赶惊雀走,让她留在咱们府上继续伺候您吧,我们俩都是无父无母的孤儿,当年与挽秋姐姐和凝冬一同被张管家从人丫子那买进徐府。挽秋姐姐和凝冬命好,她们能跟着您,而我们却被留在雪菲阁……” 徐知菲的性子不用多说,这些年她们二人的日子并不好过。 那日徐知菲和赵氏被赶出徐家时,许多婆子和小厮们纷纷到张伯那告雪菲阁的状。 这些年,他们没少被二小姐欺压,自然也将乐鸣和惊雀当成徐知菲的帮凶,要求张伯将二小姐院里的人都发卖了。 乐鸣那日正好去领月银,听到那些人七嘴八舌的告状,她很是难过。 她们这个年纪再被卖的话,人丫子会将她们卖到青楼,或是卖给那些上了年纪、又爱折磨人的老男人当媳妇。 原以为熬到二小姐倒台,她和惊雀就能迎来好日子。 张伯无奈,只能带着乐鸣与惊雀,将这事报到夫人那去,让夫人裁决。 那日正好三小姐也在挽云筑。 听张伯说完之后,夫人有些犹豫,三小姐却直接说,将她们俩留下。 闻言,乐鸣与惊雀心中大喜。 徐知颜当然知道,那个院里坏透的人只有徐知菲与赵梦娴。 说起来,这两个丫头也不容易。 她是医者,能看出乐鸣与惊雀身上时常伤痕累累。 也是从那时开始,乐鸣对夫人和三小姐心怀感激,在二夫人表示想进徐家给夫人道歉时,她才会信。 徐知颜点点头:“你放心,惊雀会一直留在徐家,直到她自己愿意走的那天。” “多谢小姐…” 得到想要的答案,乐鸣便渐渐松了手,停止呼吸。 “乐鸣,乐鸣……”惊雀抱着她大哭。 自从进了徐府,她们便亲如姐妹,一同被小姐打骂,一同吃苦熬着日子。 二小姐走了,她们俩终于不用整日战战兢兢地活着,好日子就在眼前,乐鸣却没了。 汤氏在一旁大笑,笑着笑着,便吐了血。 “太可惜了,只有一个下人给我作伴。” 徐老夫人恨不得将汤氏丢到火里,让她活活烧死。 “你这毒妇!” 汤氏仰天大笑:“毒妇?你们害得我家破人亡,我现在不过是要你们也尝尝这个滋味,凭什么我一人枯守长夜,你们一家却能在这其乐融融!” 她抬起沾血的手,指向徐来夫人,厉声道:“我们一家只想要安稳活着,这也有错吗?” 徐知颜亲眼看着乐鸣死在她面前,她再看汤氏时,眸中满是戾气:“你若是真的想安稳,今夜就不会出现在这。” “乐鸣没有错,徐定振死得好!徐知唤的结局也是他自找的!” 汤氏闻言气极:“你……”她拼尽全力,想爬起来教训徐知颜,刚动一下,胸口的血流得更快,没一会儿便活活被气死。 她临死之际想的都是不能让别人说她丈夫的一句不是。 在徐定振父子入狱之前,汤云淑以为自己恨极了这个丈夫。 徐家的人都有一副好皮囊。 徐定振亦然。 她是佃户总管之女,身份低下。 却在那年徐家派人来查验庄子上的佃租时,爱上了这个面容俊俏的徐二公子。 徐定振为了得到那一片佃权,回来之后就让徐老夫人到汤家提亲。 第146章 她的心,活了 汤云淑自是一万个愿意。 心心念念的少年郎向自己提亲,而且对方还是主家二房的少爷。 父母比汤云淑还高兴。 嫁给徐定振后,汤云淑才知道他为何要娶自己。 那时徐定振的大哥在战场上失踪,爵位很可能会落到他身上。 他为了让徐老夫人和朝廷相信他无意谋取高位,只能低娶。 他娶了无才无德的汤云淑当正妻。 却在外边养了许多个貌美又有才情的外室。 汤云淑反对过。 迎来的是一次又一次的毒打。 这种反对的念头直到她生下徐知唤才止住。 无论如何,她是主母,焕儿是嫡子。 她的地位能保得住就好。 徐定安回来了。 徐定振承爵的事彻底落空,自那之后,他的脾气越来越差。 那日,徐知菲将徐定安勾结外敌的罪证送上门时,她就躲在门外听。 徐知菲走之后,她心里十分不安。 于是壮着胆子去劝徐定振:“老爷,二小姐这是在利用你们,您再考虑一下……” “啪——” 徐定振狠狠扇了她一耳光。 盼了多年的爵位就在眼前,徐定振当然听不得女人扫兴 徐定振推开她,往院中的西厢房而去。 那里住着府上最年轻的姨娘。 那个姨娘名为茹儿,今年才十七,比焕儿还小上一岁。 焕儿冷冷地看着她,然后果断走出家门。 汤云淑知道,儿子每日这个时辰往外跑的话,一定是去了见仙阁。 家里的银子,都被这父子俩拿去养女人了。 徐家大房贴补他们的,早就不够花了。 汤氏只能厚着脸皮,一次又一次回到娘家打秋风,来填补丈夫和儿子欠下的亏空。 父亲被她活活气死,母亲也郁郁而亡。 嫂子十分刻薄,将家中钱财把得很牢,父母去世后,她再也无法从娘家拿到一分钱。 所以这几年,她都是靠变卖嫁妆过活。 徐定振死讯传来那一刻。 她竟然觉得解脱了。 儿子被流放, 她觉得大理寺的那些官老爷们很公正。 这一个月以来,她散尽家财,分给那些姨娘们,让她们日后找个好人再嫁了。 今日所为,所有人都觉得她是在为丈夫和儿子报仇。 只有她自己清楚,不是的。 她在记恨那日徐老夫人没有听从她的意见,给苏挽立规矩。 汤云淑很在意这个。 她和苏挽也算妯娌,外头的人总拿她们二人来比较。 苏挽出身高贵,是平嫁。 她出身低贱,是高嫁。 二人从相貌、教养、母族等各方面都没得比。 她嫁给徐定振之前,是徐家庄远近都夸的美人。 家中父母和兄长都指望着她将来能嫁个好夫婿,有余力扶持娘家。所以自小家中人对她都极好,也算是有求必应。 她是抱着憧憬和希望嫁到徐家。 初嫁给徐定振,第二日给长辈请安。 她的婆婆便罚她跪在祠堂。 她问为什么。 婆婆说,她行的礼不对,做得绣品也很差,所以得给她立立规矩。 那时的汤云淑还是个不服天不服地的小辣椒。 张嘴便反驳婆婆的谬论。 她以为丈夫定会维护自己,毕竟她在庄上遇到他时,满目温和。 但令她没想到的是,那日她的新婚丈夫打了她第一个耳光。 但那仅仅是开始。 往后的日子里,但凡她表露出一丝不满或是反抗,徐定振便将她打得半个月都下不了床。 汤云淑开始后悔,后悔嫁给徐定振。 但她不敢将这份委屈告诉父母。 只能自己苦熬。 终于有一天,她熬到公婆入土,丈夫断头,儿子远走。 她以为迎接自己的会是新生,是自由。 可这么多年的折磨就像是一根提着她行动的线。 已经将她毁得面目全非,现在这根线断了,她也活不下去了。 活不了那便不活了,可总得找两个人陪她一同死。 所以徐知菲来寻她时,最后,她笑着应了。 汤云淑藏进国公府,看着他们一家围着饭桌谈笑风生。 父慈女孝,婆媳共乐。 这是她自嫁人的第一日起,便永远得不到的东西。 既然她得不到,那就一起下地狱吧。 她心里有个隐秘的肖想。 这让她在决定要下蒙汗药还是鸩毒时,犹豫了许久。 将挽云筑里伺候的下人都支开之后,她亲眼看到徐定安与苏挽喝下那杯下了药的茶。 二人倒下之后。 她走到徐定安身旁,轻轻抚上他的眉眼。 这张俊逸温和的脸曾在她梦里出现过无数次。 汤云淑时常在想,要是她嫁的人是徐定安,那该多好。 哪怕是做妾也行啊。 赵梦娴在国公府做妾的日子,远比她在二房当主母的日子过得舒适。 徐定安失踪后,徐定振每日都拉着她来国公府给徐老夫人尽孝。 她白日里麻木地伺候徐老夫人。 晚上回去便被徐定振的母亲找茬,罚她跪在祠堂。 她婆婆对于儿子儿媳这种上门讨好别人父母的行为很是气恼,但她又不能为难儿子,所以只能把气都撒到儿媳身上。 她甚至很心疼她儿子。 汤云淑觉得,她的婆婆不去带兵打仗真是可惜了。 那一手洗脑的功夫真是出神入化。 每次她跪完祠堂回去之后,等着她的又是一场毒打。 这样的日子,她过了整整两年,她被磋磨得差不多了。 韧性与脾气早就被打没了。 直到有一天,他们刚出国公府的门,因为她一时没留意,走在徐定振的左边。 徐定振便觉得汤云淑对他不尊。 他阴着脸骤然停下,转身又扇了汤云淑几个耳光,嘴里不停骂道:“男尊女卑,男左女右,这些规矩你都学到哪儿去了!” 汤云淑知道,徐定振这是在发泄今日的恼怒。 最后一个巴掌,她瞧见徐定振凝了全身的力气。 汤云淑惊惧不已,这一巴掌下去,她的脸又得肿好几日了。 徐定振扬起手。 倏然,一只指节修长如玉的手紧紧制住徐定振。 汤云淑茫然地抬头望去。 一个眉如墨画、鬓若刀裁的俊朗男子忽然闯入她眼中。 那一刻,汤云淑久违地感受胸腔里传 第147章 她再也逃不了了 自那日见到徐定安之后,这是汤云淑成婚两年来,第一次萌生和离的念头。 打定主意后,她便趁徐定振出去找外室时回了娘家。 将父母和哥哥嫂子聚到一处,简要地将她嫁进徐家之后的遭遇说出来。 汤父汤母愤怒不已,扬言要去找徐定振算账,哥哥也是扛起锄头,就准备冲到徐家,将徐定振暴打一顿,汤云淑很感动,之前她以为家里人都极其势利,不会帮她。 可如今他们的反应让汤云淑有勇气说出和离的事了。 “父亲,母亲,哥哥,嫂子,我想与他和离。”汤云淑忐忑地将心里的想法说出来。 她看见父亲和哥哥的表情很是古怪,他们正想说什么时,母亲使了个眼神将他们拦住。 母亲连忙笑道:“这姑爷也太不是人了,这日子也是你自己过的,你不想过那便不过了,回来之后我们养你就是了。” 父亲和哥哥犹豫了会儿,郑重其事地点点头。 汤云淑很高兴,仿佛那个未嫁为人妇前的汤姑娘又回来了。 “云淑,你先和你父亲哥哥叙话,难得你回来一趟,母亲和你嫂子去给你做几道你爱吃的菜。”汤母说着便笑盈盈地往后厨走去。 汤云淑很是庆幸,以为新生活在向她招手了。 那日,她多喝了两杯酒,便晕过去了。 醒来之后发现自己被关在一个暗无天日的房间里。 她不明所以。 直到天亮后,光亮慢慢照进来,她才发现这是徐家的主屋。 她又回来了。 徐定振醉醺醺地踹开门,拿着鞭子叫骂:“你这个贱人,竟然还想逃走?要不是你爹娘将你送回来,今日我徐定振就成了京都最大的笑话!” 他又骂了很多不入耳的脏话,汤云淑已经绝望了。 原来是父亲和母亲的手笔。 徐定振用尽全身力气,挥动鞭子往她身上抽打,她避无可避,惨叫声响彻整个主院。 这一次,再也没人能救得了她。 她的第一个孩子也在这次殴打中没了。 徐定安的身影在她心里挥之不去,汤云淑拼了命地想逃走。 徐定振将她关了整整三个月,直到有一日,她突然晕过去,大夫上门诊治,说她有喜了。 她愣愣地抚上肚子,仿佛那个曾经失去的孩子又回来了。 徐定振冷冷一笑,解了她的禁足,将她的管家权还回。 汤云淑也知道,这一次,她再也逃不了了。 这一熬,又是将近二十年。 二房里的人,死的死,散的散,独留她一个。 明明没人再打她,再关着她了,孩子也没了。 可她就是逃不了了。 她临死之前,看向被安置在不远处的徐定安与苏挽。 汤云淑如是想,要是自己当初遇到的人是徐定安的话,那该多好。 徐知颜做主将汤氏与二叔安葬在一块,这事她问过祖母的意见,祖母也认同。 喝过甘草汁后,徐定安与苏挽缓缓醒过来。 徐定安知晓那晚发生的事后,懊悔自己那日不该在席间多喝了几杯酒,不然以他的警觉,怎么会喝下那杯药茶。 苏挽只是后怕地将女儿搂在怀中细细安抚。 她听了这么多,只在意张伯说的那句话“当时火势极大,小姐一人冲到火海里,殿下和弈明的帮助下,将老爷与夫人救出来。” 颜儿是家中最受宠的小女儿,她和丈夫没有强迫她去学那些女儿家该学的规矩,只希望她能快乐长大。 放在以前,苏挽根本不敢想,娇宠长大的女儿独自面对这些事时,会害怕得哭成什么样子。 可真的发生时,却是颜儿自己冲在最前面,保全整个家。 天光大亮,见徐家众人都没事之后,容辞与郁尘才回了穆王府。 刚将他们送走,靳府的马车便急急停在徐家门口。 徐知萦手里绞着帕子,快步走进徐家,脚步有些不稳。 靳越尘跟在她身旁,手里扶着她胳膊。 “祖母,父亲,母亲!” 苏挽见大女儿与女婿回来了,很是高兴,而后又有些担忧:“今日是你们成婚的第二日,这个时辰你应该在婆家给公婆敬茶,赶着回来做什么。” 话虽如此,苏挽还是拉着大女儿坐下来。 徐知萦泫然欲泣:“家里出了那么大的事,我怎么还能安心给婆母敬茶呢?” 靳越尘也在一旁说:“敬茶什么时候都能敬,眼下当然是您与岳父的安危更重要。” “母亲,您与父亲没事吧?”徐知萦拉着母亲上下打量。 此时,徐知颜和父亲也扶着祖母到了正厅。 “姐姐!”徐知颜看着新作妇人打扮的姐姐,一头青丝细细挽上去,很是好看。 徐知萦冲妹妹点点头,然后带着靳越尘给祖母和父亲请安。 “萦儿(尘儿)见过祖母,父亲(岳父)。” 徐老夫人看见这一对璧人,昨夜的阴霾惊吓都消散了许多。 笑眯了眼:“好,好啊,见你们过得好,祖母也就放心了。” 徐定安则是上前亲自扶起靳越尘。 张伯也将早膳安排在花厅。 一家人移步花厅用早饭。 苏挽见张伯与挽秋几人还守在花厅伺候,进门时,特地嘱咐了一下:“张伯,昨晚你们都辛苦了,今日不用伺候,你们好生吃了饭,便回院歇息吧,善后的事明日再开始做也不迟。” 张伯感激应是。 昨晚救火时,那些小厮婆子们都累坏了,大家都一夜未眠,确实需要休息。 徐知萦扶着祖母坐下之后,也听完了昨夜发生的事,愤懑不已。 徐知颜将热茶递到姐姐面前:“父亲已经决定了,日后,每个院中增加一倍的护卫,有了这次的教训,我们日后都得警惕些。” 靳越尘则与岳父在一旁商量起,挑选护卫的事。 徐老夫人和苏挽则是在跟徐知萦嘱咐一些,将来在婆家需要注意的事宜。 徐知颜坐在一旁,抿着热茶。 脑中却回想着汤氏临死前看向父母的那一眼。 那个眼神绝不像是看母亲,若是她想看的人是父亲…… 她赶紧摇了摇头,想把这个大胆的想法从脑子里摇走。 这应该不可能。 第148章 你得把我带回家才行 挽云筑在修葺中。 这几日来,交好的各家都接连上门慰问,徐定安亲自一一接待。 苏挽派人将乐鸣好生安葬。 并未向府中的下人透露是她将汤氏放进来的,所以他们只当乐鸣是忠心护主而亡。 而后,苏挽又让张伯将府中所有的下人都召集在前院。 每人各赏了五两银子,烧伤的那几人得的赏赐要多一些,安排府医每日帮他们换药。 对于这个做法,其他人纷纷称赞夫人仁善。 赏银分发到手之后,苏挽适时开口:“这次多亏了你们尽力救火救人,日后府上会加强护卫,国公府会很安全,诸位不必担心。” 说罢,她向张伯使了个眼神。 张伯接着嘱咐大家万不可与外人勾结,做出什么不利于主家的事,先安抚,后敲打,赏罚分明。 徐知颜躲在门口看着母亲的举动,直言又学到了一项持家的技能。 挽秋在一旁提醒:“小姐,车已经备好了,咱们走吧。” 昨日苏挽嘱咐女儿去买些礼物,给穆王殿下送去,以表谢意。 当然了,弈明也有,郁尘也有。 马车行到长街街口时,徐知颜便下了车。 今日是是十五,街上的行人比往日要多一些,既是要东西,那还是走着选比较好。 看着街边琳琅满目的店肆,徐知颜一时没了主意。 “你们说,要送些什么比较合适呢?” 她平日也会送礼,只是送礼的对象都是家人或是身边伺候的人,因为亲近,她自然知道他们喜欢什么,需要什么。 可相处了这么久,徐知颜发现自己并不了解容辞。 甚至不知道对方喜欢什么。 挽秋也陷入沉思,以往环颜阁里的事物都是她在打理,包括送礼这一项,给那些小姐们送的话,自是首选一些珍贵又好看的饰品为上佳,或是提前打听对方的喜好,投其所好也行。 可偏这次是穆王殿下。 一来殿下的喜好不能随意打听,二来这些年所有人有目共睹,皇上赏赐的东西很多,流水般的珍贵之物不断送进穆王府,所以殿下不缺这些珍贵物件。 凝冬稍加沉吟后便说:“殿下是皇子,什么好东西都见过,所以那些一般的黄白之物入不了殿下的眼,咱们该反其道而行之,送一些不常见又凝结了心意的东西才好。” 她说完之后,冲小姐眨了眨眼。 这种不常见又凝结了心意的东西当然是小姐亲手做的了。 可徐知颜只是一边逛,一边苦恼:“这种东西长街里会卖吗?” 凝冬一噎。 她们逛了许久,什么都没买到,走到长街中央时,发现街边新开来了一家糕点铺子。 徐知颜和凝冬眼神一亮。 二人相携着往那家铺子而去。 糕点的清甜香味钻入鼻中,徐知颜有些饿了,这段时间发生了许多事,她也没什么胃口,这会儿馋虫被这个香味勾起。 临近铺子时,一把精致的折扇横在她面前,挡住了徐知颜的去路。 徐知颜不满地顺着这把折扇往上看,一张笑容妖冶的脸凑到她跟前。 一见到这张脸,徐知颜即将品尝到美食的笑容也顿时消失。 “郡主这么不待见我吗?真是伤心啊,亏得本皇子这几日还在为国公府失火的事担忧地吃不下饭,睡不着觉。”伊祁景回说着还装模作样地抹起了泪。 徐知颜不由得睨了他一眼。 唇红齿白,精神饱满,哪里有半点吃不香睡不着的模样。 她扯了扯嘴角:“多谢大皇子挂怀,徐家很好。您方便让一下吗?” 伊祁景回看了看她,又看了看那家铺子。 “你喜欢吃这个?” 他盯着蒸笼上那些红红绿绿的糕点,微不可察得皱了皱眉。 徐知颜不答,只是有些不耐地回看他一眼。 “郡主想要的东西,本皇子当然要满足了。”他挥了挥手,身后的侍从从怀里拿出一锭婴儿拳头般大小的金子放到糕点铺的桌上。 “全包起来。” 店家呆愣地看着那锭金子,咽了咽口水。 就算他们起早贪黑,一年也挣不到这么多啊。 徐知颜在心里翻了个白眼。 转身就走,这人指定是有点毛病。 伊祁景回在身后追:“郡主,你等等我啊!” 徐知颜刚走没几步,便看到容辞与郁尘骑着马从对街而来。 一身月白锦衣,面容清冷,束发的玉冠在阳光下,很是耀眼。 街上不少人都在偷瞄这位俊俏的公子。 一个身着轻薄纱衣的女子扭着小臀儿路过,忽然脚一扭,正好倒在容辞的正前方。 事发突然,眼看着马儿抬腿便要踩上去,容辞纵身下马一把将那女子拖开。 是的,拖开。 容辞将人拖开之后,便立马松开手,摸出帕子擦了手,而后,将帕子扔在地上。 额。 围观的那些妙龄女子看得直直皱眉,这人长得是很好看,却半点不曾怜香惜玉。 那名身着纱衣的女子被拖开之后,瞪大双眼看着容辞擦手。 她的脸“噌”地便红了。 可当她再抬眼看向容辞那张貌绝无双的脸之后,稍加平复了心情,算了,忍吧,难得见到这么好看的小郎君。 随后自己站起来,作势要倒在对方怀里。 眼眶微红道:“公子,大庭广众之下,你的马惊到我了,现在,我们又有了肌肤之亲……” 徐知颜与凝冬相继惊讶得嘴都合不上。 就这?就肌肤之亲了? 她放心地倒过去,料定这人会接住她,不然刚才他怎么会从马蹄下将她救下来呢。 “砰——” 容辞侧身躲开,女子倒地的声音传来。 “嘶——” 那女子痛得倒吸一口凉气。 周围人群中开始传来一阵阵闷笑。 女子一时气懵,不可置信地看着一脸冷清的容辞。 “你!” “反正这么多人都看到了,我们有亲密之举,你得把我带回家才行。”她也不管不顾了,直接坐在地上撒起泼。 她在县上也是有头有脸的美人。 一般人跟她说话,她都是看着心情来应的,这人怎么这么不识抬举。 伊祁景回的声音在徐知颜耳边响起:“你们天旭的女子都 第149章 他不行 聚在这看热闹的人越来越多。 徐知颜的这声轻笑也吸引了容辞的注意。 容辞侧目看过去,正好看到伊祁景回站在徐知颜身旁,他低头在徐知颜耳边说了什么。 两人站在一起的画面,十分刺眼。 偏那女子又哭闹着不肯走。 “我日后便是公子的人了,不管公子怎么待我,我余生都会好好侍奉公子。” 郁尘上前用剑挑开她试图抓住殿下衣摆的手。 容辞的脸色越来越差。 徐知颜瞧着热闹也看得差不多了,便与挽秋走到那女子身旁。 她扬着亲切的笑容问道:“请问姑娘叫什么名字?” 女子看着这个面容姣好的小姐,心里如临大敌,她分明瞧见了,这位小姐走出来时,这个俊公子的面容柔和了不少。 她冷笑一声:“我为何要告诉你?” 挽秋轻喝:“放肆!站在你面前的是安乐郡主,不得无礼!” 那女子一听,顿时起了敬意,郡主地位高啊,这么多人都看着,她肯定能给自己做主,让这个公子将她带回去。 心里有了这个想法,脸上顿时笑起来:“原来是郡主,小女子霜儿见过郡主。” 徐知颜满意地点点头,这名头还挺好使的。 “挽秋,地上凉,将霜儿姑娘扶起来。” 霜儿起身后,眼泪说来就来:“郡主,您可得给我做主啊,这位公子方才与我……有了肌肤之亲,在场的各位都亲眼看到了,霜儿又是个爱惜名节的人,后半辈子,只能留在公子左右了。” 这话一出,别说伊祁景回了,一旁看热闹的众人都面露不屑。 爱惜名节的人会做出这种事? 徐知颜也不点破,只是笑盈盈地说:“霜儿姑娘,这位公子恰巧我也认识。” 霜儿一听更来劲了,能与郡主相识的人,身份地位定然不差,这次她是钓到了个金龟婿啊。 见公子没有反驳郡主这话,霜儿更激动了。 真的认识啊。 伊祁景回饶有兴趣地看着徐知颜,他倒想看看,她要怎么劝退这人。 “郡主,霜儿不是那种贪慕虚荣的人,我只是以清白为重。若我是那等虚荣重利之人,定会先打听好这位公子的身家,今日这事,实属偶然,还望郡主为霜儿谋个出路。” 她都这样说了,最好的出路自然是让这个公子收下她。 徐知颜微微一笑,她相信霜儿是真的没有提前打听容辞的身家,不然她今日也不敢贸然犯下这事。 敢碰瓷皇家,活得不耐烦了。 她略苦恼一下:“当然了,女儿家的清白名声是何等重要啊。” 郁尘闻言,惊诧地看向三小姐。 三小姐这是什么意思,真的要让殿下对这个不知廉耻的女人负责吗? 自徐知颜站出来之后,容辞便知道这个麻烦解决了。 不管她说什么,他都信。 霜儿笑容羞涩,郡主果然是个好人。 “且霜儿姑娘这等姿貌,配这位公子,那是郎才女貌。” 霜儿听了直呼有眼光,她今年十六,从前年起,媒人将她家门槛都踏破了。 “只是……” 徐知颜话锋一转。 霜儿的心也跟着提起来了。 “只是什么?” 徐知颜摇着头,轻叹着凑到霜儿的耳边说了一句话。 声音很小,挽秋也听不清。 可霜儿听后,笑容顿时消散,再看向容辞的眼神很是复杂。 吓得后退两步。 “你说的是?” 徐知颜认真道:“就是你想的那样。” 霜儿忽然蔫儿一般,面露可惜。 匆忙行了一礼,声音端正,眼神清明:“小女子冒犯了,还望公子大人大量,莫再计较。” 说罢便落荒而逃。 边逃边往回看,耳边回荡着着郡主语气沉重的那句话“他不行”。 这么俊朗如月的公子,竟然不能人道。 她只是想找个好看的夫君,可光是中看不中用也是要不得的,自己还年轻,还这么貌美,不能为皮相所累。 还是再另寻目标吧。 郁尘很好奇:“三小姐,您同那女子说了什么,她怎么好像被吓到了?” 围观的百姓也竖起耳朵听。 徐知颜柔婉一笑:“秘密。” 见她不肯多说,周围的人也渐渐散了。 容辞含笑拱手道:“今日多谢三小姐仗义执言。” 他的笑似冰雪初融,令人如沐春风。 徐知颜也看得微微发愣,她很想说一句,殿下应该多笑一笑。 可余光瞥见伊祁景回还在场,她的笑容也收了三分。 只淡淡回了一句:“殿下客气了。” 伊祁景回摇着折扇,走到徐知颜身旁,笑意晏晏:“天旭陛下果然慧眼识人,为本皇子选了一位十分聪慧可人的王妃。” 他说完,眼神钉在徐知颜身上,满目柔情。 徐知颜吓得一激灵。 这人的眼神比方才霜儿看容辞还要腻上几分。 容辞脸色微沉,走到伊祁景回身旁,轻声道:“你最好慎言。” 伊祁景回像是受到了什么大威胁一般,吓得直躲在徐知颜身后:“王妃救我,这人来者不善。” “和你有仇有怨的是萧靖易,又不是我,你这么看着我做什么?” 跟萧靖易长着同一张相似的脸真是倒霉极了。 徐知颜也是忍无可忍:“大皇子,我虽不知东民风有多开放,但这里是天旭。目前,我与你确实是存着一纸婚约,可仅仅只是婚约,未曾过礼,也没有拜过天地。” “从第一次见面到现在,你一口一个王妃,于我清誉有损,方才你也看到了。天旭的女子有多在意名节。” 伊祁景回没想到徐知颜会说这些,他一时怔住。 他沉吟片刻,走到徐知颜面前,微垂着脑袋。 “对不住,我不知道这个,也不是有意为难于你。之后一定改口。” 他突然正经起来,徐知颜倒有些不习惯:“能改便好。” 容辞毫不避讳地盯着他看,想看清这句话里有几分真心。 萧靖易是一个极为自负的人,不容他人对自己的行为多加干涉。 他甚至连军师的话也不听。 可眼前这个人,这点倒是与他不太一样。 看起来是个很听劝的人。 第150章 他自是极好的 霜儿离开之后,人群也随之散开了。 这么一闹,徐知颜也没有什么心情再挑选礼物了。 对着面前的两人行了一礼之后,就准备回去。 “颜儿!” 一个欢快活泼的声音响起来了。 徐知颜循声望去,薛凝樱拉着宁筠儿正往这边来,奇怪的是,她身边还跟着四皇子容灏。 走近之后,几人互相见过礼。 薛凝樱兴奋地揽着徐知颜的手不放。 “今日是我的生辰,几位贵人赏脸到临仙阁坐坐吧。”她笑嘻嘻道。 容辞正准备拒绝,便听到薛凝樱扬着眉对徐知颜低声道:“你必须得来,听筠儿姐姐说你的酒量不错,今日我便要试一试。” 她说完之后,目光转向容辞:“穆王殿下想必事务繁忙,我就不敢留您了。”说罢她礼貌地向对方颔首致意。 她也没想过穆王会赏脸,还不如自己还留个退路。 见徐知颜被薛凝樱拉走,他面色有些不自然的轻咳一声:“今日,也不忙。” 众人讶异地看着他。 平日里,穆王对这种聚会都是能推便推。 还是容灏先反应过来:“走吧走吧,我们都去。” 站在徐知颜身旁的伊祁景回也是一脸笑眯眯地看着她们。 薛凝樱被他盯得有些发毛,磕磕巴巴地开口:“若……大皇子不忙的话……” “好啊。” 没等她说完,伊祁景回便越过他们,先进了临仙阁。 容辞面色如常,也跟上去了。 掌柜的见到熟客,脸上堆满笑将客人引到订好雅间里。 门一开,徐知颜这才看清,里面来了许多人。 张若欢、李婉、魏悦婕、魏悦柔、宋怀愉……还有苏家的表哥也来了。 薛凝樱招呼着几人入座。 徐知颜有些犹豫,今日这席面,是不大合规矩的。 长辈未在,而且是众人都聚在这个雅间内,全凭自觉。 张若欢也站起身来迎徐知颜:“我昨日刚从姑苏回来,这才知道国公府出了这么大的事,没能帮得上什么忙,真是心中愧然。” 徐知颜知晓她这话不假,也回以真挚笑容:“姐姐有心了,不过是折了个院子,无碍,过几日新屋建成,还得邀各位姐姐妹妹前去暖房呢,到时你可别推脱啊。” 张若欢笑着应是。 几人坐下之后,掌柜的便张罗着让人将菜呈上来。 菜式很多,各种口味都有。 席间身份最高贵的莫过于容辞容灏,还有伊祁景回。 容辞是不会再跟伊祁景回多说什么话了。 所以招待外邦的任务就理所当然落到容灏头上。 “大皇子,来来来,你尝一下天旭的特色菜,还有这酒,醇香雅正……” 伊祁景回也十分给面子,都一一照尝了。 到底是年纪小,推杯换盏之间,所有人都互相熟悉了。 容灏还玩心大起,拉着伊祁景回就想拜把子。 薛凝樱在一旁看得哈哈直笑。 她笑完,也不忘拉给徐知颜添酒。 她热情难挡,徐知颜只好尽数招收,一来二去,也喝了不少。 雅间内的环境有些压抑,酒味浓沉。 徐知颜借机透气,便走到雅间的另一端,那端有个不大不小的观景台,上面还安放了软垫,徐知颜走过去,将温好的茶倒入杯中,抬在手上轻抿两口。 脑中的昏沉之意,也散了不少。 她双颊微红,唇色娇嫩,身上覆盖了一种微醺之意。 此时已近傍晚,金乌西斜,霞光照在她脸上,衬得那张清丽小脸更为可人。 她喝完一杯茶。 宁筠儿挑开帘子,坐到她身旁。 薛凝樱今日十分高兴,每个能喝酒的女眷都被她拉着喝了不少。 宁筠儿这会儿也是喝得眼神有些迷离。 徐知颜将她扶靠在软垫之上,又给她倒了一杯温茶。 但她固执地换了个方向靠着,从这个角度刚好能看到席间几人的侧面。 她也拉着徐知颜一同坐下。 宁筠儿嘟囔道:“平日里我们的生辰都会由家中操办,可小樱不同,嘘……” 她将食指竖放在唇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颜儿,我告诉你一个秘密,她特地这么安排,是为了四皇子。” 徐知颜诧异不已。 顺着她的目光看向薛凝樱,她虽于李婉在叙话,可眼神一直有意无意地落在,和伊祁景回交谈的容灏身上,满目柔情。 难怪,如此不合礼。 这两人都是极为跳脱的性子,难得的是,他们两人都很单纯。 确实合适。 只可惜,看四皇子的表现,目前他对伊祁景回的兴趣应该比薛凝樱的要多。 追夫路漫漫啊! 她的目光陡然对上宋怀愉探究的眼神,哼,毫不客气地睨了对方一眼。 再看向侧对着她坐的魏悦柔,以前不知道他们俩还有这层关系,自知道之后,每当遇到这两人一同出现的场合,她的心里便直犯恶心。 眼下看着两个人小动作不断,她很是纳闷。 魏悦柔身为相府嫡女,怎么会甘心自降身价与宋怀愉苟且呢。 相府嫡女啊,那可是连皇子都能嫁的身份,偏偏断送在一个卑鄙的平川王庶子身上。 匪夷所思。 徐知颜又倒了一杯茶,刚想喝,宁筠儿又说:“颜儿,你觉得穆王殿下怎么样?” 徐知颜听罢,眉心一跳。 这时她们俩的目光都看向席间那抹清雅端正的身影。 怎么样?自是极好的。可她不能贸然直说吧。 “殿下为人清正,又不畏艰险,能远走边关,杀敌卫国,有如此良将王臣,天旭福泽深厚。” 宁筠儿柔婉一笑:“他这么好,我是不是配不上呀?” 喉中似哽住一般,徐知颜半晌未曾回话,直到宁筠儿疑惑地看向她。 徐知颜笑意微敛:“怎会,筠儿姐姐既美又善,没有男子挑你的道理,应当你挑别人才是。” 宁筠儿听罢,乐得咯咯笑。 抬起手亲昵地捏一下徐知颜的脸:“还是你会说话。” 薛凝樱此时也发现她们在躲懒,直接跑过来,将她们二人拉回去,继续喝。 席间只有张若欢与苏家表哥滴酒不沾。 他们应当是薛凝樱指定善后的人。 这两人确实靠谱。 第151章 这次失策了 薛凝樱多喝了些酒,胆子也上来了,抛开徐知颜,和四皇子开始聊起来。 徐知颜松了一口气,这小妮子的酒量实在比她好上太多了。 而自己这时看人都冒了重影。 她以手托腮,面带笑意地听李婉说她如何整治新姨娘的事。 容辞忽然起身出了雅间。 没多久便回来了。 他刚坐下不久,便有个小丫头端着温热的醒酒汤放在徐知颜面前。 李婉以为是薛凝樱安排的,也没多想,只是兴致盎然地继续说。 伊祁景回忽然凑着一张俊脸坐到她们面前。 “你们在聊什么,我也要听。” 李婉对这个导致徐知颜远嫁的人,可没什么好脸色,正想开口怼,徐知颜按着她的手轻轻摇了摇头。 “不过是一些女子间的闲话家常,大皇子还是不听为妙。” 伊祁景回不乐意了,看着徐知颜认真道:“白日里郡主说了希望我遵守天旭的礼,可我眼下并没有半分逾矩,好在是有一纸婚约的人,我只想多了解郡主,郡主莫赶我。” 容辞看了容灏一眼。 他立即了然。 站起身张罗:“今晚也喝得尽兴了,多谢薛小姐款待,我也该告辞了。” 薛凝樱有些着急,怎么就要走了? 她也脱口而出:“那我也要走。” 说完闹个大红脸,她是宴席主人,怎么能在客人还在时说这种话呢。 众人笑出声。 张若欢也顺着她的话说道:“车已备好,定会将各位安全送回府。” 所有人也陆陆续续往下走。 挽秋和夭夭将徐知颜和李婉扶到门口,李婉拉着她不放,一直叫嚷着:“我不管,今晚就是不能跟你分开。” 说罢,直接抱着徐知颜的腰身不放。 喝了那晚醒酒汤之后,徐知颜已经好了许多。 容辞看向李婉搂着徐知颜的手有些不悦。 可也没多说什么。 徐知颜没办法,只好将李婉带回家。 她们走后,容辞与郁尘这才策马离去。 霜儿垂头丧气地走在长街上。 她方才又看上了一个公子,她刚倒在那公子面前,拉上那公子的手,准备故技重施时,不远处窜出一个美艳妇人,拧着那男子的耳朵,恶狠狠地训斥。 “才一会儿没见,你又给老娘拈花惹草是吧?” 那男子痛得缩成一团,直呼冤枉:“娘子,我也不知她为何倒在我面前。我跟她不认识啊!” “不认识?不认识你们怎会拉着手,当老娘傻的吗?!” 女子扔下这一句,又揪着男子耳朵狠狠扇了两巴掌。 “你以为上个月偷溜去见仙阁的事,我不知道吗?要不是为了孩子,我怎会忍你这么久!” 霜儿听得一惊,这么年轻就有孩子了? 这次失策了,寻了个有妇之夫。 男子面色苍白,欲哭无泪。 “我……真不是我,喂,你快解释啊,我与你没什么关系。” 男子带着求助的目光看向霜儿,真是倒霉,出个门都能遇到这种投怀送抱的事。 霜儿似有不忍,犹豫着开口:“这位夫人……你家相公确实是清白的。” 女子冷笑:“你当我还是闺阁无知呢,你们俩这点暗度陈仓的伎俩,留着哄骗下一个冤大头吧。” “陈子宇,和离吧!” 女子说完这句话便走。 陈子宇狠瞪了霜儿一眼,便叫喊着追上去。 在众人的注视下,霜儿尴尬地爬起来,钻入源河旁的暗巷中。 京都里的男子真是个顶个的好看,可惜,成婚都太早了。 她还是不由自主地想起白日里见到的那位清冷公子,这是她见过最好看的郎君,可惜了,竟然不行。 不知不觉,她走到源河旁,远处河面上是精致绚丽的画舫,画舫里飘出阵阵娇笑。 她什么时候才能到那么好看的船上伺候人呢。 周边忽然安静下来,身后的脚步声显得尤其突兀。 霜儿下意识转身往后看,一个身着藕色斗篷的人朝她走来,此处光线极暗,但她依稀能看出来人是个美貌的女子。 她又朝四周看了看,没有别人吗,难道这个漂亮女子是来寻她的? 如此想着,霜儿便扬起笑脸问道:“这位小姐……” 话音戛然而止。 她低头痛苦地看着没入自己心口的匕首,面上满是不可置信。 她想张口说些什么,下一刻,便失去意识倒下。 李婉喝醉之后,话尤其多。 还有些闹腾,夭夭和挽秋伺候她梳洗时,很费劲。 第二日,徐知颜被一巴掌扇醒。 她猛然睁开眼,低头一看,李婉的手正落在她颈间。 看清枕边人面容,这才松了一口气。 她蹑手蹑脚地起床,打开门,悄声出去。 院子里,挽秋凝冬和夭夭正在小亭中用早膳。 见到她出来,三人连忙抬热水的抬热水,梳发,又端了一份早膳。 她收拾妥当坐下时,房门又打开了。 李婉顶着一头乱如鸟窝的头发探出头。 “你们怎么不叫我……”她刚开口才发现自己的声音尤其沙哑。 夭夭将解酒汤端到她面前。 她喝完之后,才开始洗漱。 这两日,李婉尤其粘着徐知颜,这不,吃了早膳,她又缠着徐知颜陪她一同回家。 “老头子最近把我看得很严,你得跟我回去作证,不然他该以为我昨晚做什么不正经的事去了。” “欸……” 不容徐知颜拒绝,李婉便拉着她上了马车。 在路过源河路段时,人潮拥挤,马车始终过不去。 李婉带着气跳下车,想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见众人都聚在一起,不断探头往河边看,李婉拉着徐知颜也往里挤。 有热闹可看,她被堵路的不满也消散了大半。 “小哥小哥,劳驾问一下,这是发生了什么事啊?” 那位年轻小哥脸色有些差,但还是悉心告知:“今早有船夫发现河面上浮着一具女尸,忙赶去报案,顺天府和大理寺的官爷都来了。” “女尸?” “是啊,死状凄惨啊,一刀毙命,脸却被划得面目全非,定是被仇家报复的。” 闻言,李婉与徐知颜的神情也肃穆不少。 “太可惜了,看衣着模样,还 第152章 她赌赢了 李婉转过身,有些沉重道:“咱们还是走吧,不看了。” 徐知颜摇了摇头。 她今天非看不可,有种微妙的直觉在吸引着她。 “你先回到马车上等我,我看一眼就回。” 徐知颜说完便松开李婉的手。 正打算往里走时,手又被握住,李婉继续拉着她往前面挤去:“我是怕你不敢看,就你这处处谦让的小身板,什么时候才能挤进去啊。” 看热闹是真是人们的天性啊。 她们刚挤到前面时,心里的恐惧也散得差不多了。 官差们守在四周,仵作和顺天府的大人在正围着一具泡得涨白的女尸在讨论什么。 徐知颜定睛一看,女尸脸上果然伤痕累累,触目惊心。 那身纱衣有些眼熟。 应当是在哪里见过的。 这时,一个妇人冲到守卫的官差面前,待看清躺在地上的女子之后,吓得腿一软,哭喊起来:“霜儿,霜儿……” 那妇人一边哭一边想冲进去。 “那是我女儿,官爷,求您让我进去吧。” 徐知颜听到这声霜儿时,如遭雷击,微愣在原地。 霜儿,不就是昨天在街上拦了容辞的那个女子吗。 昨天还是活生生的俏皮女子,今天就变成一具冰冷的尸体了。 徐知颜也有些腿软,抓着李婉的手也陡然收紧。 “颜儿,你怎么了?”李婉察觉到她的异常,连忙回头问候。 “走走走,咱们先回去。” 李婉以为徐知颜是被吓到了,不敢再拉着她多看。 回到马车上后,徐知颜这才将昨日发生的事说给李婉听。 一旁的夭夭听到那人是被扎了一刀,推到河里后,面色一白。 李婉惊讶:“这么巧?” 将李婉送回之后,回府的路上,徐知颜一直在思考霜儿的事。 她忽然抬头对挽秋说:“明日拿些银两,交给霜儿的母亲吧。” “是,小姐。” 顺天府和大理寺的人都插手了,凶手应该很快就落网了。 平川王府。 徐知菲坐在软塌上,姿态魅惑。 宋怀愉端正坐在桌前,眉宇间是无法掩饰的嫌弃:“我们的婚约早在你被赶出徐家那一日便解除了,你还来这做什么?” 徐知菲也不急着答话,只是在认真打量屋内的摆设,在那个小霉屋里待久了,突然回到这种精致的大屋子,很是怀念啊。 “怀愉哥哥,你当真无情啊!” 宋怀愉听到这声怀愉哥哥鸡皮疙瘩直冒,从前她都是喊世子或是宋二公子。 不知为何,这声怀愉哥哥从徐知菲的嘴里说出来,宋怀愉竟然觉得毫不违和,仿佛徐知菲已经这么称呼他很久了。 宋怀愉端起茶盏:“你对我又有几分真情呢?” “我与怀愉哥哥也是有过婚约的人,菲儿落难,你如今就视而不见吗?” 说到这个,宋怀愉气从中来。 那日查抄徐家,他也去了,还是他带着徐定振父子去见的靖武王。 后来事败,害得他失去了靖武王和南王的信任。 此时他没有半分好脸色:“要不是你想的馊主意……算了,事到如今,多说无益。” “今早滚出这里,若是你认个错,我还能赏你十两银子,你也能衣食无忧一段时日了。” 这已经是他最大的仁慈了。 徐知菲噗嗤笑出声:“怀愉哥哥这是把菲儿当要饭的了?” “你别妄想其他的,如今我与你已经没有什么关系了。” “是吗?可我舍不得与怀愉哥哥断了呀。”徐知菲的声音越发柔媚。 有用的时候端着她,没用的时候一脚踹开,哪有这么好的事。 呵! 徐知菲在宋怀愉的注视下,红唇半咬,缓缓褪下外衫,圆润的肩头露出。 宋怀愉皱着眉别开眼。 徐知菲慢慢站起身,走到宋怀愉身旁,柔弱无骨的双手轻轻攀上他宽厚的肩旁,轻轻俯到他耳边唤了声:“怀愉哥哥…” 宋怀愉浑身一颤。 徐知菲对于他这个反应很满意。 于是,侧身倒在宋怀愉怀里,双手勾着他的脖子,媚眼如丝。 宋怀愉骤然起身,将她推倒在地。 “不知廉耻!” “滚!” 徐知菲不怒反笑。 她一边笑,一边将衣裳拢正。 “怀愉哥哥真是好男人,坐怀不乱,经得起诱惑。” 宋怀愉不耐地打断她的话:“赶紧滚,别让我再看到你。”他当时真是疯了,竟然会答应殿下,跟这个疯女人订亲。 没有让人将她打出去,已经是他最后的底线了。 徐知菲状似伤怀,拈着帕子抹泪:“怀愉哥哥真是好生狠心,有了新欢忘了旧爱。” “你又在胡诌些什么?” “噢不对,旧爱不是我,怀愉哥哥的旧爱另有其人吧?” “疯话!”宋怀愉作势要开门叫人。 “也不怪怀愉哥哥看不上我,我当然比不上悦柔姐姐会伺候人。” 这话惊得宋怀愉推开门的双手一顿,又马上将门拉紧,插上门栓。 他阴着脸转过身:“你胡说些什么?”他们会面一向尤其隐秘,这个女人是怎么发现的。 徐知菲躺回软塌上,手里捏着新鲜的葡萄,有些苦恼:“若我是胡说的话,那我为何不说别人,唯独说悦柔姐姐呢?” 看着宋怀愉这副想杀了人的表情,徐知菲都快忍不住笑了。 看来是真的啊。 难怪对她的投怀送抱完全不感兴趣,不仅是真的,而且还动了真情。 宋怀愉面色沉沉,闪身到她面前,掐着她脖子,眸中满是狠厉。 “蠢货,你以为自己还有命能走出宋家吗?” 徐知菲面色涨红,可眼中的笑意越发疯狂。 她哑着声说道:“你尽管把我掐死,我今日走不出宋家,明日一早,宋二公子与魏大小姐苟合的事会传遍京都每一个角落,包括皇宫。哈哈哈哈哈…” 宋怀愉手上的力道没有减弱半分,他双目通红。 徐知菲面色青紫,极为痛苦。 在她以为宋怀愉豁出一切时,脖颈上的禁锢一下撤去。 她瘫倒在软塌上,重重喘息,大口大口呼吸新鲜空气。 刚缓过一点,她又开始肆无忌惮地大笑。 她赌赢了! 终于能脱离那间该死的 第153章 魏宋两府结亲 徐知菲转身看着门庭威严的平川王府。 掂着手里的钱袋快意往回走。 她是怎么发现这桩丑事的,这还得从几个月前的学士府中秋宴说起。 那日伊祁景回忽然出现,席间偶尔有人出入,他们在争辩、也在饮酒。 宋怀愉从她身旁路过时,带过一阵充斥着和罗香的轻风。 味道极淡,一般人压根不会起疑的程度。 只因她自小学东西便投入了十分的认真,所以最终在舞技和识香上尤为出色。 和罗香多是女子才用,徐知菲与宋怀愉接触了几次,也知晓对方所用的香并非和罗香。 这时身上却出现这种浓重程度的和罗香,很明显是与人亲密接触过,才沾上的,久久未散,说明两人相处的时间并不短。 她虽然无意于宋怀愉,可那时两人的婚约还在,既然是合作的关系,当然是手握对方把柄更为稳妥。 自那之后,她便有意无意地在同龄女眷中多留了个心眼。 所以她先从身边查起,每次有世家女在场的宴会,她必然会去。 这事很快就有了眉目,她竟然在魏悦婕身上也闻到了这种香味,只是有些淡。 徐知颜有些惊讶,只当是那日魏悦婕摸的少。 可要说宋怀愉和魏悦婕有关系的话,身份上勉强说得过去,两人都是庶出。 可魏悦婕中意的心上人类型不像是宋怀愉这一类。 魏悦婕自从退了与陈放的婚事后,整个人像是通透了一般,为人处世谨慎又知礼,再不似之前那般横冲直撞。 徐知菲为了解惑,日夜蹲在相府门口盯着魏悦婕,若那事是真的,她们二人必然免不了要见面,一直守着迟早能发现的。 反正自从被赶出徐家之后,她最多的便是时间。 她跟魏悦婕一个多月,都没发现这人和宋怀愉有什么接触。 有一日,她照常在相府门口蹲点,心思在都扑在这件事上,走路的时候也是微微失神,忽然被一个人撞了肩旁。 明明是她撞了对方,可那人却好脾气地跟她道起歉来。 徐知菲忙着厘清脑海中有关宋怀愉的事,自然没心思去观察这个人是谁。 直到她走了一段距离之后,鼻尖未散的丝丝和罗香才惊得她回了头。 撞了她的人,正抬步走进相府大门。 那个身影,分明是魏悦柔! 为了验证这个离谱的想法,她开始将跟踪的目标换成魏悦婕,果然,一周后,便看到她悄摸摸的换了衣裳入临仙阁。 那个身着粗布衣裳的人走出相府时,徐知菲并未在意,以为是哪个粗使丫头。 直到那个丫头路过她身旁时,淡淡的和罗香裹在风了,轻轻掠过她面前。 她这按下好奇心,跟上去。花了最后的银子打点临仙阁的伙计,在他们常幽会的雅间旁又开了一间。 戳了小洞,亲眼看到那些香艳的画面。 功夫不负有心人呐。 这事过了几天之后,宋怀愉以为平息了。 一个意想不到的消息砸到宋家。 宋怀愉冷着脸走进南王府,守门的小厮与管家都接连向他行礼,很是恭敬。 南王府很大,碧瓦朱檐,亭台楼阁,林立的房屋蜿蜒迂回,很是气派。 院中种植了不少名贵的林木,仆从众多。 宋怀愉走入厅堂,里面的交谈声忽止。 容楚高坐上首,一众客卿坐在两旁争执不止,见到他一进来。 那些客卿都起身行礼,宋怀愉也回了个礼。 众人都坐下之后,不少人面露鄙夷之色,藏都藏不住。 宋怀愉坐在南王左下首,目不斜视,那些不善的目光他也没有理会半分。 这些人都不齿于宋怀愉的出身,有些人苦读多年才混上了一个南王幕僚的身份,很是骄傲,都当自己是一脚踏进金銮殿了。 可当宋怀愉出现在南王府的议事厅时,那些人的傲气被生生砍了一节。 他们敬重身家清白的寒门学子,却很难接受宋怀愉这种人与他们站在一起,还摇身一变,成了南王的心腹,起初,几乎所有人都反对南王将宋怀愉纳入麾下。 可偏生这人是有真本事在身的,办了几件他们无法完成的大事之后,议事堂对宋怀愉的反对声渐小。 虽然嘴上不反对,可心里还是不齿。 南王端坐于上,将众人表情一览无余。 他也不出言支持,或是训斥。 这些人与宋怀愉不对付,刚好省去他费心费神的制衡。 议事毕。 那些人都接连离开了南王府。 唯有宋怀愉稳坐在厅堂中,与南王二人一时无话。 宋怀愉下颌紧绷,捏着茶盏的手指节泛白。 容楚了然一笑:“左右不过一个女子而已,事成之后,本王会给你赏赐更多美人,孰轻孰重,不用本王多言,你该是清楚的。” 宋怀愉抿紧嘴唇,那声“好”始终无法说出口。 宋怀愉今日照常到主院给父亲请安时,刚走到转角处,便听到平川王夫妇在交谈。 “王爷,昨日那事如何了?”平川王妃的声音有些紧张。 宋屹难得的露出笑容:“魏丞相也正有此意。下朝后本王便拦着他,将事情说了。” “太好了!能与丞相府结亲,瑾儿日后便能稳立在朝中了。” 宋怀愉听得一惊。 丞相府? 他顾不得多想,直接走入主院,快步行至二人面前,恭敬行礼道:“儿子见过父亲、母亲。” 平川王妃眼角刚瞥见他进来,脸上的笑意顿时凝住。 轻哼一声,便转回屋里了,从始至终,没有给过宋怀愉一个好脸。 宋屹朝他轻轻颔首,以示回应。 宋怀愉还在苦思要怎么开口问刚才那个问题时,宋屹却淡淡开口:“昨日为父与魏丞相言明,想为你兄长求娶魏家长女悦柔,你认为如何?” 宋怀愉有些站不稳,阿柔已伴他多年,两人亲密无间,只是苦于未成事,不能光明正大的娶她进门。 可他又何尝不知,父亲开口问这话,绝对不是真的想询问他的意见。 只是告知。 这几年他在南王那渐渐熬出头,父亲对他的态度也好了许多。 若是换作之前,魏宋两府结亲的事,怕是 第154章 他的意愿并不重要 一阵风起,落叶纷飞。 宋怀愉后知后觉,自己斟酌回答的时间有些久了。 他拱手一礼:“父亲所选,自是极好的。” 宋屹闻言朗声笑开。 “你放心,日后为父也会给你物色一个好夫人的。” “多谢父亲。” 好夫人,能有多好?他拥有的所有东西都不能好过宋怀瑾。 他只想要这一个。 “父亲,二弟。” 宋怀瑾阔步走进院中,身姿欣长,俊逸儒雅。 宋怀愉退后一步,拱手行礼:“兄长。” 寒暄后,二人告退时,宋屹特地嘱咐了:“如今局势未明,你们兄弟二人定要互相扶持,不可生了嫌隙,宋家以后便靠你们了。” 宋怀愉垂眸应是。 不是互相扶持,而是他必须辅佐宋怀瑾。 二人并肩走在檐廊下,说是并肩,实则是宋怀瑾微落后半步。 宋怀愉知晓兄长不会在意这些细节,可府里暗处不知有多少双眼睛在盯着他,一旦有半点逾矩,不消一个时辰,就会传到王妃的耳朵里。 今日宋怀愉忽然不想再遵守这些压制他的规矩了。 他快步上前,跟上宋怀瑾步伐,二人真正的并肩齐行:“兄长可知与魏家长女订亲之事?” 宋怀瑾转头看向他,笑答:“知晓的。” “魏大小姐柔婉端方,性子也不错,说是世家女典范也不为过。怎么了?” 宋怀愉一时哑住。 是啊,能怎么样呢。 可他还是不甘心,追问了一句:“那兄长可喜欢她?” 闻言,宋怀瑾眉心微皱。 他们这种世家联姻,极少能谈喜欢。更多的是有用。 父母尚在,宋怀瑾也没想过能娶自己喜欢的女子。 他沉寂了会儿:“父亲与母亲满意便好。”他的意愿并不重要。 “漫漫一生,能娶喜欢的女子当然重要!”宋怀愉有些急切。 他知道兄长并不喜阿柔。 宋怀瑾有些怪异地看着他,平时他们兄弟之间就如点头之交,再多一点的接触,就是宋怀瑾偶尔会问宋怀愉院中用度如何。 被平川王多次警告之后,平川王妃不敢公然为难宋怀愉。 但时常会在吃穿用度上苛待他,这些细枝末节宋屹很难照看到,可宋怀瑾会站出来为他鸣不平。 平川王妃孙宁遥见到儿子跟宋怀愉走得近些,便会闹腾,直到宋怀瑾保证会和弟弟保持距离,她才肯罢休。 “女子于我而言都一样,没有什么喜不喜欢。”他只求家宅安宁。 宋怀瑾正欲张口再说什么时,瞥见檐廊转角处露出一块粗布衣摆。 戛然止话。 向宋怀愉颔首之后,便匆匆离去。 宋屹说做就做。 没两日便带着媒人到丞相府提亲。 魏丞相与丞相夫人笑脸相迎。 魏悦婕回到后院,见魏悦柔还在喂养兔子,心觉奇怪。 未来婆家都上门提亲了,她怎么不急着准备绣品相送。 踌躇之间,魏悦柔也发现妹妹站在自己身后,一脸欲言又止的模样。 “你怎么这个表情?”她拿起一片菜叶丢到兔子面前,饶有兴致地看着它一点点吃光。 “宋家来人了,你不去瞧瞧么?” 魏悦婕丢下这么一句话便走了。 独留魏悦柔一人在兔笼面前发愣,宋家,整个京都之中,唯一能登相府门的宋家便是平川王府。 可眼下无宴无喜,平川王府怎会有人上门。 她扔下手中被兔子啃了一半的菜叶,快步走向厅堂。 她绕到厅堂后,透过镂花雕窗看到来人时,惊诧不已。 来的还是王爷王妃。 “柔儿端淑,样貌也是一等一的,能结这门亲是我们家瑾儿的福气……” 魏悦柔看到孙宁遥对上自己母亲的笑容,顿时睁大双眼。 这两位平日里可都是不苟言笑的贵妇人。 等等,瑾儿? 宋怀瑾? 她可不想嫁给宋怀瑾,那人古板无趣,还不如宋怀愉呢。 “去安排一下,我要见宋二公子。” “是,小姐。” 她不信宋怀愉能眼睁睁看着她嫁给宋怀瑾。 国公府。 “噗——” 徐知颜口中的茶水悉数喷出。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失态了失态了。”徐知颜接过挽秋手里的锦帕,颤着手擦干李婉脸上的茶渍。 李婉黑着脸,任由徐知颜小心翼翼地擦干脸。 咬牙切齿道:“是魏悦柔要嫁给宋怀瑾,又不是你嫁宋怀瑾,你激动什么?” 徐知颜忍着笑,接过挽秋的第二张帕子:“我……我是为他们高兴,哈哈哈哈…” 也不知道这鸳鸯谱是谁点的,简直妙啊。 宋怀愉平生最厌恶的便是他兄长拥有一切,他只能看王妃的脸色讨生活。 结果连他在意的魏悦柔也成了宋怀瑾的。 “据说,平川王妃笑得脸都快烂了。”李婉淡淡抛出这一句。 徐知颜又险些喷茶,她这位不苟言笑的前婆婆竟然还会笑? 看来她们都很满意这桩婚事啊。 前世是宋怀愉先成的婚,徐知颜死的时候,还没听说宋怀瑾娶了谁。 这一世他们动作倒是挺快。 魏相在朝中根基不稳,但势大。宋家在京中绵延多年,但面临没落。 两家结合,刚好互补,日后联合的势力必是固若金汤。 宋怀愉坐在议事堂下首。 屋中众人争争吵吵。 容楚在主位抚额头疼。 一个二十来岁的客卿冷哼道:“这还用论吗?肯定是太子党的手笔,放眼京都,谁还有这个心思和本事来搅扰殿下。” 近一年来南王在各地的商铺都不约而同的出了问题,酒楼的菜吃死人、当铺掌柜携款潜逃、首饰铺也被打劫一空。 起初只是几家店铺如此,后来越发变本加厉。 甚至近两日传来,私盐商船在运河上无故沉底。 贩卖私盐可是南王私产的三分之一收入。 如此折腾了近一年。 今日账房呈上账本,才知晓亏损程度远比想象中的严重。 一个胡须花白的老者轻叹道:“不管是谁所为,破解之法才是首要。” 这些客卿也是分成了两拨。 一拨主张放手报复,以牙还牙。一拨主张继续防守,保存实力。 两拨人都坚持自己的主张,没说两 第155章 你们也太武断了 议事堂中争议不断。 幸好这间房隔音效果极好。 说话声不绝于耳,容楚听得脑袋嗡嗡作响,很是后悔当初为了让他们能畅所欲言,毫无保留,自己给的包容程度太高了。 争吵中,忽然一个声音冷冷道:“最好的破解之法便是换个太子!” 话音刚落,议事堂中的众人,噤若寒蝉。 眼角余光不断偷瞄坐在上首的容楚。 这句话后面就差没说,造反了。 虽说他们现在做的就是这个事,目标也是这个目标,可极少有人这么明目张胆地言明。 众人见容楚神色不变。 便又齐齐将目光转到说这话的宋怀愉身上。 容楚顿时觉得周边都静得诡异,于是开口:“诸位觉得如何?”问的自然是宋怀愉说的换个太子的事。 “可。” 不知是谁应了一声。 直到议事结束,今日的氛围都很好。 宋怀愉的马车刚转过街角,行得极慢。 车帘一撩,一个身影极快闪入内。 宋怀愉放下手中卷宗,抬眸看着一脸气愤的徐知菲。 “坐。” 宋怀愉的气已经在议事堂上被抚慰了不少。 眼下倒是冷静,还客气地给徐知菲斟了一杯茶。 徐知菲恨不得将那杯茶掀翻,可惜马车的空间实在有限。 “你还在这悠哉悠闲地喝茶,魏悦柔都快嫁给别人了!这事你知道吗!” 宋怀愉未答。 只是将卷宗收起来,又不疾不徐地斟了一杯茶。 端起茶盏,轻呷一口:“知道。” “那你……” 徐知菲看不懂这人,按那日被戳穿后的反应来看,他明明是很在乎魏悦柔。 可今日他这副很云淡风轻的样子,倒是推翻了她的确认。 宋怀愉看着她轻笑道:“要不要我提醒你,我只是个卑贱的庶子。” 徐知菲冷哼一声,径自坐下来喝茶。 “没准儿有一日,你的今天就是我的明天,我连自保都难以做到,更何况是娶相府嫡女。” 徐知菲面色忽然变得难看。 她的来意是想撮合宋怀愉与魏悦柔,成全了他们,再威胁宋怀愉成全自己。 “你可不像能安分认命的人。” 徐知菲说完这句话便起身要走。 宋怀愉从袖中摸出一袋银子丢到徐知菲怀里。 徐知菲犹豫了会儿,攥紧钱袋便下车了。 这日,天朗气清,枫叶飘红,许多人趁着秋末赶着放纸鸢。 在临仙阁对岸,不少人都聚在那,或是饮酒赋诗,或是玩闹取乐。 徐知颜与李婉一下车,薛凝樱便在对岸招手:“这儿!这儿!” 李婉也大声回应:“来了来了。” 徐知颜则是回过头嘱咐夭夭将纸鸢带好。挽秋与凝冬抱着食盒下车,自己则拉着小桃过了桥。 “凝冬,你将手里的东西给我。夭夭你和凝冬就在这儿陪着小桃玩儿,饿了的话,食盒在那边,记得不要跑远了,你们俩要照看好小桃,知道吗?” 三个丫头齐齐点头。 徐知颜这才提着东西往薛凝樱那去。 还有不少人。 这个位置极好,刚好能看到几个丫头在那玩。 薛凝樱上前接住她手里的食盒,打开一瞧。 清香扑鼻的各类糕点展现在眼前,薛凝樱一时看愣了。 徐知颜笑道:“我姐姐今日来不了,便早起做了这些糕点让我带来给大家尝尝。” “知萦姐姐真是个大好人,手艺也好!”薛凝樱抓着一块百花糕,一边往嘴里塞,一边夸。 徐知颜走近才发现,魏家姐妹,宁筠儿,张若欢等人都在。 张若欢略有些可惜道:“唉!成了婚是不如咱们自在。” 薛凝樱连连点头:“若是能不嫁人就好了。”在自己家才自在,嫁到别人家,人都认不全,规矩一大摞。 魏悦婕也笑:“不嫁人家中也容不下咱们吧?” 宁筠儿则是盯着薛凝樱,故作神秘道:“阿樱,你当真不想嫁人?那好郎君可是别人的咯?” 薛凝樱一张小脸瞬间泛红,她自然知道筠儿姐姐说的是四皇子。 “也还是要嫁的……” 她说这话时,声音极小,可众人都听到了。 齐声连笑。 宁筠儿挪了挪位置:“颜儿,你坐到我这儿来吧,恰好咱们能聊聊。” 李婉瞧见坐在一旁的魏悦柔时,好奇心渐起:“魏大小姐,今日也有空出来么?” 这话一出,不少人目光都转向魏悦柔。 平川王夫妇到相府提亲的消息已经传遍整个京都了。 方才薛凝樱就想问了,可奈何关系不是很熟,便忍着没说出口。 魏悦柔拿起一块糕点,送到嘴边品尝,淡淡回道:“我还没嫁人呢。” 她这番态度很难让人不多想,她对这桩婚事不满。 一向多话的李婉也有些不自然,薛凝樱虽然年纪小,却也是有着一颗玲珑心思的。 她忙笑嘻嘻岔开话题:“姐姐们中意的郎君是什么模样的?” 她问完一脸殷切的看向宁筠儿和徐知颜。 李婉失笑,敲了她一下:“你怎么不问问我,你问她们俩有什么用,她们俩是没得挑了,可她们的郎君都是翘首。” “你问我呀,我能回答你这个问题。” “我才不问你呢,不过你说得对,筠儿姐姐和颜儿姐姐都订了亲,是不能再朝三暮四了。” “不久前,我听闻有一对男女,各自订了亲,两人还在背地里来往不清,被亲家发现后,双双沉了塘呢。” 张若欢状似惊讶:“这应该是小门小户出来的女子才会做的事,虽说那两人错在私会,可没成婚也要被沉塘?” 薛凝樱深沉地摇摇头:“非也非也,这女子还是大户人家出身的呢。双方亲家都是有头有脸的人家,自然无法容忍这种令人不齿之行。” 魏悦婕也难得地评了一句:“与他们结亲的人也是倒霉得紧,摊上这么一户人家,家教不严。” 徐知颜的目光落在不远处正在放飞纸鸢的小桃身上。 这些时日,她被养得很好,小脸圆圆的,笑容也逐渐多了起来。 她看得有些入迷,忽然,李婉沉着脸拍了桌:“你们也太武断了,万一那两人是不得已被迫与别人订了亲呢, 第156章 国师 徐知颜记不清后来她们说了些什么,她坐了一会儿,便去和小桃放纸鸢。 玩了一整日,她们回到家时已经很晚了。 晚秋和凝冬伺候她洗漱沐浴,凝冬不停打呵欠,徐知颜笑道:“你们先去歇息吧,剩下的我自己来。” 凝冬实在太累了,听到小姐这话便回到耳房歇息。 挽秋在收拾好净房后,也去歇息了。 徐知颜躺在拔步床上,翻来覆去总是睡不着。 定是今晚发愣时茶水喝多了。 此时很是精神,闭着眼又躺了半个时辰,实在无法无法入眠。 她干脆便起身到院中踱步,走着走着便来到新建成的挽云筑面前,与之前别无二致,只是砖瓦墙柱颜色更鲜艳了些。 工匠在新建时提过,要不要建成京都时下人们喜爱的房屋样式,母亲和父亲都是念旧的人,双双拒绝了。 只说:“复原便好。” 主院是徐知萦和姐姐长大的地方,她们也不想挽云筑变得面目全非。 一家人一致决定复原。 府中偶有巡逻的侍从,见到徐知颜皆是一愣,恭敬行礼:“见过三小姐。” 徐知颜亦是轻轻颔首。 转到后院入口时,不经意间瞧见屋角闪过一道暗影。 看着不远处的巡逻的侍从,她的声音似卡在喉咙里。 此人身手极好,对国公府的地形也很熟悉,若不是弈明教了她收敛气息,此时那人怕是也发现她了。 略沉吟片刻,她便跟上去了。 那人穿着黑色的斗篷,身量极高,应当是个男子。 徐知颜跟着他绕绕拐拐,不多时便出了国公府,此时也不算晚,街上行人不少。 那人走到临仙阁后门,直接跃上二楼。 徐知颜无奈,她可做不到。 只好老老实实从大门进去,掌柜的在结账,只有一名眼尖的伙计出来招待她。 “姑娘,是来赴约还是吃茶呢?” “吃茶。” 伙计看来徐知颜的穿着装扮,心下了然,将人往二楼的雅间引,徐知颜不动声色地跟上去。 进了雅间后,便迫不及待趴到窗前看,这间房离方才那人跃上的雅间距离有多远。 看完之后眼神一亮,这不就正好在旁边嘛! 可近来不知为何,临仙阁的雅间都加固了,隐秘性极好。 徐知颜一直注意着隔壁房里的动静,看那人并未出来。 不知这人是何企图,徐知颜怕是熟人,更怕不是。 在发生了汤氏私藏在挽云筑的事之后,徐知颜更是提高了警惕。 临仙阁里人都不少,街上还有武侯在巡逻,若她此时去敲隔壁的门,那人就算暴露了也不会将她怎么样。 决定之后,便将手放在雅间的门上,正准备开门走出去之时。 门忽然开了。 徐知颜的心一下提起来。 有些慌乱地看了一眼,映入眼帘的是容辞那张俊雅的面庞。 还没等她反应过来,容辞拉过她的手,进了门之后,顺手将门关上。 徐知颜不语。 她没有忙着开口问他怎么会在这,只是低着头紧盯着他拉着自己手腕的那只手。 脑中响起她们说的话。 “朝三暮四。” “错在私会!” “无法容忍这种不齿之行!” “家教不严!” 那日她虽看似轻松不在意,可这些话着实听得心里发紧。 尤其是眼下,她还与容辞共处一室,还牵着手。 她一颤,似被烫到一般,手上立即用力挣开。 容辞一怔,被她下意识的行为弄得有些无措。 “三小姐……”可他还是很快便反应过来了。 “楼下有两位东胡的侍从,方才事急从权,冒犯了。” 徐知颜也缓过来了,明白是自己过激。 “无妨,是我有些紧张了。” 她说完这句话后,仍旧是低着头。 容辞有些懊悔,不该如此随意,吓坏了她。 轻咳一声后道:“三小姐为何会到这来?” 噢对! 她这才将方才看到的事告诉他。 容辞听罢,也意识到此事必不简单,他是跟着东胡的国师到这来,这时怎么刚好也有人从国公府出来和东胡国师会面。 “你一个人这般贸然跟出来,太危险了,回去之后,将这事告知国公爷,让他派弈明盯着这件事。” 徐知颜听出他话语里的担忧,心里一暖。 抬眸点点头。 这是他们这几个月来,唯一一次独处。 徐知颜心里有道坎,始终不肯再多言。 容辞却以为她是在介意方才的举动,话到嘴边,不知如何开口。 他想告诉她,他这些天是在调查和亲背后的真相。 东胡皇室一自视甚高,非公主不肯妥协,这次怎会突然提出要迎娶武将之女。 眼下快有眉目了,也在此时遇见她。 他们正在僵持之时,旁边雅间的门忽然开了。 徐知颜忙跑到窗边看,那披着斗篷的人果然跃窗而走了。 容辞自然也看到了。 “和他会面之人是东胡的国师。” 徐知颜讶异:“国师?” “这位国师是与伊祁景回一同来天旭协商和亲事宜的。” 那人竟与东胡人勾结。 徐知颜心情十分复杂,从窗边转身时没留意到身后的凭几,移步时骤然被绊住,身子不受控制地往前倒。 容辞眼疾手快地扶住她,一手拉着她手腕,另一只手揽着她的腰。 二人对视一瞬。 待徐知颜站稳后,容辞便立刻松开手,甚至不动声色地往后退了两步。 徐知颜感受着手腕上的温度忽然撤走。 再抬头之时,容辞已离她两步之遥了。 见此场景,她心里酸涩更甚。 “多谢殿下。” 她匆匆行了礼便落荒而逃。 薛凝樱说得不错,与他们订亲的人又有什么错呢,不能仅凭一句喜欢便将别人置于低处。 就算她不顾伊祁景回所想,也要尊重宁筠儿。 她不是那种会觊觎他人所有的人。 待她追出时,黑衣人已不知去往何处。 她只能垂头丧气地回府。 容辞还站在雅间窗边,遥望徐知颜离去的背影,他很是疑惑,为何一时之间,徐知颜的情绪完全变了。 “郁尘。” 郁尘出现在他身后。 “送三小姐回府。” “是,殿下。” 第157章 弟弟留步。 太和殿。 “退朝吧。” 端玄皇帝疲惫地罢了罢手。 郑显立即明白,甩着拂尘尖声喊道:“退朝——” 徐定安与容辞行了礼之后,转身走得极快。 徐定安快踏出殿门时,端玄皇帝还是忍不住喊了声:“遣之,你留一下。” 众位官员神色各异,但都不敢多言。 皇帝的脾气一日比一日差,谁也不敢触霉头。 徐定安闻言转身回到殿上躬身稽首:“陛下有何吩咐?” 眼神始终没有落在皇帝身上。 “你陪朕走走吧。”皇帝无声轻叹,头微微作痛。 “是,陛下。” 二人一前一后往御花园走去,郑显不远不近地跟着。 此时各色菊花开得正好。 一路无话。 走到那片枯败的莲花池前,皇帝顿足。 “你可还在怪朕?”他问的是和亲的事。 徐定安此时并未惶恐行礼,只是站着不动,淡淡应道:“臣不敢。” 皇帝侧目看了他一眼。 相识多年,他们将彼此的脾性摸得一清二楚,皇帝知道,这位手足此时这般淡然,不是气恼,也不是不敬。 是失望。 他的目光落在涟漪泛开的湖面上,思绪回到从前。 皇帝以为自己与徐定安各方面都十分相似,所以幼时才得以成为挚友。 可长大后,才发现二人太多地方不同了。 他以前也见过徐定安脸上出现过这种神情。 那时他从西关回来之后,带回一个女子。 据他所言,这个女子的家族对徐家有恩,她会成为遣之的妾。 可遣之很不满。 他不太明白,赵梦娴家世尚可,容貌也不差,纳她为妾,最合适不过,遣之为何不满。 遣之只说:“我和阿挽两人便很好。” 他纳了许多嫔妃,也觉得女人那是越多越好。 这是他对徐定安不解其一。 随着徐家三个女儿渐渐长大,皇帝开始明里暗里劝徐定安再起纳妾的心思,让他再生个儿子,传家自是要有儿子才圆满。 这话他是在徐家的院子里跟遣之说的,可遣之只是顾着陪小女儿玩,抽空回他的话。 “女儿便很好。” 这是他对徐定安不解其二。 其三,就是这次的和亲事宜。 为了嫁个女儿的事,遣之作为臣子,竟公然反驳皇帝,他有很多子女,这次也难得的替遣之考虑了。 和亲只嫁一个女儿,又不是三个。 女儿迟早是要嫁的,为了一个女儿和徐家日后的荣光过不去,这令他十分不解。 念及此,皇帝的态度还是软了两分。 他已经老了,旧年交好的朋友少之又少,死的死,病的病,退的退。 现在还能站在他身边的就只有徐定安了。 “遣之,你不必过于忧心,朕会派多位女官和侍卫随嫁,定然不会让颜儿在那边受半点委屈。” 这是他能给的最大的让步了。 徐定安仍旧不咸不淡,拱手谢恩。 并未多说什么。 皇帝瞧着很是无奈,又不能帝王之威强压他与自己交心。 徐定安走后,皇帝便独自一人坐在凉亭中,垂首沉思。 良久。 凉亭外响起脚步声。 那人走到皇帝身后,伸出手给皇帝按摩。 闻着熟悉的淡淡苏合香,皇帝安心不少。 “青谣,遣之与朕,离心了。” 青谣,皇后的闺名。 “国公爷只是一时未明陛下的苦心。” 皇后手上微微一顿,这些年,她与苏挽、莫沁也是因为皇帝对徐、陆两家的忌惮,相继疏远了。 原本她们三人是闺中好友。 皇帝拉过皇后的手,让她坐在自己面前。 “之前是朕糊涂,在家宴上搅了你和儿女们的兴,趁着重阳,咱们再筹办一次吧。” “是,陛下。” 皇后很高兴,方才提起徐家的些许惆怅也霎时消散。 人,还是更重当下最好。 徐知颜自那晚回来之后,再也没见过容辞,也极少出门。 整日就在家里晃悠,其间李婉来过三次,宁筠儿来过一次。 于是挽秋和凝冬总能看到,小姐跟在家中侍卫或小厮身后溜达,美其名曰散步消食。 徐知颜很纳闷。 那人像销声匿迹一般,不管白天还是晚上,她时时蹲守,也抓不到。 她郁闷得只能蹲在花园中数蚂蚁。 若是能知晓那人目的就好了。 连日来都没什么动静消息,今晚徐知颜便爽快地早早回屋睡着了。 她睡着不久后,还是上次的屋角,一位身着黑斗篷的男子一掠而过。 这人走出徐家后门,又奔着京都另一个知名的酒楼而去。 可这次,他刚打开雅间的门,便察觉不对,转身欲走。 身后响起一道悠闲的声音:“弟弟留步。” 一身张扬的胡服,斜靠在美人榻上,眉眼妖异。 正是伊祁景回。 那人见被认出来了,只好退一步,回到雅间,关上门。 伊祁景回有模有样地斟了两杯茶,冲那人挑挑眉,示意其坐下:“这些年你过得如何?” 那人不语。 伊祁景回自顾自地抬起茶盏抿了一口。 “噗——”一声便尽数喷出来了。 不顾形象地骂骂咧咧:“他妈的,这玩意儿苦涩无味,还不如咱们得烈酒好喝,不知道那些天旭人怎么喝得下!” 坐在他对面的人却端起茶盏一饮而尽。 伊祁景回嗤笑:“做了几年天旭人,骨子里的品味都冲淡了。” “你别为难国师,有什么冲我来。”那人沉沉开口。 “呵,国师,他的国师之位还有我的一份助力呢。” 那人蹙眉又问:“为何和亲的人非徐家三小姐不可?” 伊祁景回认真漱了口,听到这话时,嘴角悄然勾起:“因为本皇子喜欢她,她可是你未来的嫂嫂,朋友妻不可欺,更何况她会成为你的嫂子。” 那人眸中闪过一丝痛楚。 “你休想!” 伊祁景回面上笑意不减,给他的茶杯中又续了茶水。 “哥哥劝你最好安分点,我能赶你第一次,第二次也能。” 那人冷嗤一声便拂袖离去。 伊祁景回就是条疯狗,与他说不通,劝不动,理不清。 再留下也是徒劳,况且他今日也是来警告的,并未有任何过分的举 第158章 大皇子 夜色寂寂,弦月被遮。 那人回来的路上一直在回想伊祁景回的话。 “是你自己放弃了这个身份,现在后悔了?” 他不曾后悔,只是不忍看她烦忧。 他顺着来时的路,穿过国公府背后的暗巷,两步提跃,跳进徐府后院。 一落地便浑身难以动弹。 院墙背后,女子提着一盏精美、栩栩如生的兔子花灯站在他面前。 这盏兔子灯还是上次的灯会,他给她买的。 徐知颜定定地看着他。 “你是谁?” 弈明褪下斗篷的黑帽,面露一丝苦笑。 说起来,徐知颜还是第一次在他脸上看到这种表情。 他时常跟在她身后,一脸淡淡,脸上极少出现其他表情。 她不是没有怀疑过,或许他是东胡的奸细。 可他从未跨入书房,连后院也极少涉及。 知礼又可靠。 弈明犹豫半晌。 终是举起手,伸到耳边,沿着边缘缓缓撕下。 一张俊美妖异的脸显露眼前。 这张脸徐知颜并不陌生。 “你……” 弈明拿着人皮面的手无力垂下。 “我是伊祁景回。” 难怪,这张脸和前几日徐知颜见过的伊祁景回一模一样。 细看之下,才会发现眼神完全不同。 那个伊祁景回眼里满是轻佻与傲然。 眼前这个伊祁景回则是满目安宁,无欲无求。 他在徐国公府这段时间,连工钱都不要,还是徐知颜每逢年节让张伯塞到他房中。 将近两年。 他在徐知颜身边,真的是在安分做护卫。 “那你这两日又是为何?” 二人坐在后园的凉亭中,桌上放着兔子灯。 暖黄的灯光照得他眼神略为暗淡。 “我藏在这里,被国师发现了。” 他自然不会说,是不忍看她为和亲一事整日烦扰,也不忍看到远离家人,嫁到那个连他自己都不愿意待的地方。 是他自己主动找上国师,表明身份,想查明和亲的事,到底是谁在作怪。 他又续道:“和亲一事,事发怪异,所以我这两日去寻国师,是为了查清这件事。”并不是背着徐家与外敌勾结。 徐知颜抬眸头望向他,看着他眼里闪过几丝慌张。 这张她之前讨厌的脸配上这双熟悉的眼眸,着实有些不习惯。 徐知颜缓过神,才捕捉到他话里的重点:“和亲不对劲?” “那弈……大皇子。” “你还是唤我弈明吧。”我永远都是弈明。 “好。”徐知颜也不客气,毕竟她更喜欢弈明这个名字。 弈明点点头:“和亲是我父皇一直都主张的事,但属意的也是天旭公主。知晓这次和亲对象是你时,我便察觉不对劲,前些日子便如今晚这般乔装出去见国师,国师说,这次和亲人选是神女提议的,也是神女说服了我父皇。” 徐知颜不明所以:“神女是什么官职?” “我国之前并未出过什么神女,定是近两年才冒出来。” 弈明还想再说些什么时,徐知颜忽然问道:“弈明,你为何背井离乡到这儿来?” 弈明也不避讳,将前因后果细细道来。 当初北凉公主嫁到东胡为后,公主十分美艳。 初时,两人也算琴瑟和鸣,还生了一对双胞胎。 可好景不长。 底下的部落总是将美人献到东胡皇宫,与皇后成婚的第一年,皇帝义正言辞地拒绝了。 第二年,皇后性子十分强势,皇帝对于各家送来的美人,开始有些动摇。 第三年,他忍不住收了一个,藏在外头,有了第一个就会有第二个。 纸终究包不住火。 皇后知道后,亲自举着剑到别院里,将那些美人全一剑刺死。 总共六个,无一幸免。 其中有一个刚收的美人,很是得皇帝的喜爱,还怀了五个月身孕,显怀了。 皇后还是毫不犹豫杀了。 皇帝终于忍不住爆发了。 二人手持刀剑在后宫打了整整两日,最后以和离收场,皇后带着长子回到北凉,还凭自己的本事,力排众议,继承了北凉皇位。 还给长子冠以北凉皇室的萧姓。 名为萧靖易。 伊祁景回就留在东胡,成了大皇子。 “母后离开后,再无人能约束父皇,大批美人接进宫,皇子公主众多,各宫争斗,乌烟瘴气。” “他们无不眼红皇位,包括我的那个亲哥哥。” 可皇帝也固执地只愿将太子之位交给伊祁景回。 为了逼他继任太子,继续完成皇帝扩张疆土计划,皇帝当着他的面,将他近身伺候的所有嬷嬷小厮全绞死。 母后回了北凉,父皇整日征战沉迷于后宫,那些嬷嬷小厮就如他的亲人一般。 徐知颜又惊讶了:“既然你母后手段了得,那未来北凉的皇位也定会是萧靖易的,他为何还要同你争东胡呢?” 弈明笑了笑,眼底凄凉:“起初我也是抱着与你一样的疑问,后来才明白,他想要的不止一个北凉。” “……” 难怪这人尤其好战,手段极其残忍。 这次弈明流落天旭,一半是萧靖易造成的。 “另一半也是我有心逃离。” 徐知颜不知该说些什么来安慰他,毕竟自己也有个残害家人的姐姐。 弈明极少在众人面前出现,这两年萧靖易便利用这点,两边都把控着。 连东胡皇帝都分不清这两年站在他面前的是哪个儿子。 “那你现在贸然出现,岂不是又成了萧靖易的眼中钉?”徐知颜面露担忧。 她知晓弈明是个极为心软的人,这两年他尽职尽责护卫徐家,打过不少架。 都是将别人打伤打退,从未杀过人。 他这样的性子,怎么斗得过萧靖易那个出了名的小恶魔。 弈明温和一笑:“三小姐,我不会站着挨打的,放心。” 徐知颜只觉今晚的弈明笑的次数比这两年都多。 以前他是无欲无求,才没有与萧靖易计较。 现在不一样,他有想保护的人,有想做的事。 不会再一味忍让。 徐知颜感慨不已。 “难怪你识得锁魂消,还知道火灼燕。”当时她也曾想过打破砂锅问到底,转念一想,这人并无恶意,自己又何必加以为难。 弈明依旧 第159章 取消和亲 天色阴沉,太和殿内光线忽明忽暗。 伊祁景回站在殿中,俯身行礼:“陛下,我想同您商议一下,将婚期提前两月。” 旁边林立的文臣武将都有些惊讶,定好的日期,怎么突然要改。 容辞站在太子身后,面色微变。 皇帝不露痕迹地看了一眼徐定安,见对方一脸隐忍的模样,心中竟有些痛快。 “景回,你为何突然提这个呢?” 虽然他不在意这个,但为了给殿中所有人解惑,他还是问出来了。 伊祁景回行礼的姿势不变,语气却低沉了不少:“前日收到东胡来信,父王的身体已经一日不如一日了,我想早些将王妃带回,让他老人家看后,也能安心养病。” 这副神情让人看了直呼孝子。 皇帝满意地点点头:“如此也好。那便重新挑个吉日……” “陛下,殿外有一人求见。”一名侍从站在殿门口小心翼翼通报。 忽然被打断话头,皇帝心里有些不满,但面上仍是一派和谐模样。 “宣吧。” 伊祁景回正低着头,心道这事竟然这么顺利,这个皇帝未免也太好说话了。 下一刻,大殿里响起一道他永远都不想听到的声音。 “东胡伊祁景回,拜见陛下。” 殿中众人瞪大双眼,看着并排站着的两个人,一模一样的脸。 “怎么有两位大皇子?!” “见鬼了!” 那人被一掌拍了头,“见什么鬼!这两人都是能见光的人,一模一样,那必是双生子。” 不少人这才反应过来,是了双生子,没什么奇怪的。 双生子是没什么奇怪的,可少部分大臣却变了脸色。 他们是知道东胡有双生子的事,但目前这两位双生子同时出现在天旭的太和殿,就是大事不妙了! 徐定安厉声一喝:“来人,护驾!” 殿外守卫的禁军闻言,列队冲进殿中,高台上的郑显也紧紧守在端玄皇帝身旁,几位带刀侍卫拔刀守在金銮台前。 “萧……萧靖易。” 众人闻声脸色陡然生变。 北凉猛将萧靖易?! 这天底下能让徐国公这么肃然的,名为萧靖易的恐怕就只有北凉的那位了。 可这萧靖易怎么会出现在这? 萧靖易和真正的伊祁景回对视一眼,他轻蔑一笑。 随后依旧恭敬行礼:“北凉萧靖易,见过陛下。” 端玄皇帝一脸坦然:“萧将军平身。” 那几位缩在一团的文臣大着胆子朝上方看了一眼,皇帝面色欣然,并无半点惊讶的模样。 皇帝又道:“都退下吧。” 徐定安不解:“陛下,此人凶恶,贸然私自顶替大皇子而来,且不论其居心何在,都不可大意。” 皇帝扫了徐定安一眼,淡然道:“徐爱卿误会了,萧将军并非私自前来。多日前便递了拜帖到皇宫来,昨日北凉使团便在驿馆安顿下来了,北凉丞相已经到御书房面见过朕了。” 皇上竟然这么轻易就接受了北凉的示好,还不动声色地将人放进来了? 那些文臣的脸色都很奇幻,悄悄看向以穆王为首的武将,穆王倒是镇定,不露悲喜,就是不少武将面色阴沉,很是不满。 “萧将军,你这个玩笑,倒是把众位臣工都吓到了。” 萧靖易唇角微勾:“是,靖易不对。” 弈明瞥了萧靖易一眼,难怪方才他如此从容。 原来是留了后手。 “你们兄弟俩也许久未见了吧?散朝后可好生聚一下。” 二人不动声色颔首道谢。 弈明此时开口说道:“陛下,景回有一事相求。” 两人虽然长得一模一样,可眼下许多大臣觉得伊祁景回明显要比萧靖易顺眼很多。 皇帝眼神落在伊祁景回身上:“说吧。” “请陛下收回成命,取消和亲。” 这话一出,别说那些文臣了,连武将对东胡大皇子的印象都便好了太多。 感受到身旁那一抹不可思议的目光,弈明坦然迎上。 “你疯了!指令已下,断没有朝令夕改的道理。”萧靖易一向笑嘻嘻的面容也陡然冷下来,低声说道。 可太和殿中实在太过安静,他这话众人也听得一清二楚。 容辞这时才将眼神投向这个伊祁景回,觉得这双眼睛有些熟悉,只是想不起在哪看到的,可他说的话倒是很中听。 皇帝的脸色也不太好。 只见他冷冷道:“求娶的是大皇子,如今说退婚的也是大皇子,如此反复,将我天旭国君的指令与安乐郡主的声誉置于何地?!” 徐定安知道,皇帝这话更多是在意天旭的脸面,不管是家族之间,还是国与国之间,若是退婚的话,抬不起头的总是女方。 虽是如此,徐定安却松了一口气。 “景回无意冒犯天旭与安乐郡主,只是……”话到喉间,骤然有千斤重。 那些臣工伸长了脖子想听下文。 弈明也不负众望:“只是景回不喜安乐郡主。” 此话一出,整个大殿上静若针落可闻。 有些好事的文臣开始将目光悄悄看向徐定安,不知是他们眼花了,竟然在徐国公脸上看到一丝不是很明显的笑意。 皇帝却被这话噎到。 幸好说这话的不是他的儿子,不然他会一掌拍死这个蠢儿子。 自古以来,哪一桩和亲是论喜欢的,简直荒唐! 若两国不和亲的话,他想要的那些东西,如何能到手,他连自己最喜欢的女儿都能割舍,更何况这次和亲的对象并不是自己的女儿。 皇帝正准备斥责驳回时。 弈明果断跪下:“作为补偿,东胡会献上一万匹精良战马,与天旭签订百年止战条约。” 这话在殿中所有人心中炸出一声重响。 萧靖易捏紧拳头,只后悔当时为什么没有将他一刀杀死! 可他现在的身份是萧靖易,自然是无法反驳。 皇帝怔愣一瞬。 他听到了什么,不用和亲,不用受千夫所指,不用与遣之离心,就能获得自己想要的东西? 徐定安的眼神一直盯着这位大皇子,只觉不可思议。 没有听到回答,弈明又坚定地说了一句:“请陛下成全!” 皇帝这才反应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