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家闺史:弃女不认命》 第1章 归来 苏晴觉得自己一定是死了,可为什么死了还能感觉到时仿若火上烤般地炽热,时而又似被抛于冰天雪里般地寒冷,喉咙又痛又干似要冒烟。 耳畔,传来一个妇人低沉的声音,一股苦涩、微热的汁液在舌间弥漫,“晴儿,乖,吃了药就好。” 一个男子问道:“祖母,丁举人与马员外家都在碧水河寻人,万一他们寻了来……” 妇人搁下药碗,拿出一块灰扑扑的帕子捂嘴轻咳。 少年走近妇人,轻柔地替她拍打着后背。 外头,好听的女童声音传来,脚步急促,“祖母,丁庄的人来我们村里打听了,前儿你把人带回来,庄里看到的人可不少。” 妇人轻吐了一口气,“该来的躲不过,若丁家上门来讨,祖母自与他们分辩。” 少年道:“可是祖母,丁家要了一百二十两银子的彩礼钱,我们家……哪里拿得出来。” 一百二十两银子对于庄户人家来说便是一笔巨资,不是他们能拿得出来的,别说一百二十两,便是二两,他们家也拿不出来。 女童厉声道:“丁家忘恩负义,如果不是苏姑娘,他家丁大平如何能读书,更别说得中举人。一中举就与镇上马家勾结,订了马家三小姐为妻不说,还要把苏姑娘卖给马员外当侍妾。丁家一家子当真黑了心肠……” 此刻的苏晴,很想睁开双眼,可眼皮沉重地抬不开,脑海里涌现一些或熟悉、或陌生的画面,这一定是在做梦,为什么记忆如此混乱,一会儿,她被丁家卖给马家,不甘为侍妾,自毁容貌,被降为粗使婢女的苏晴娘;一会儿她回到了年少时光,在仁和县丞李家做粗使丫头的苏晴。 她死了,真的已经死了。 在马家做奴婢下人六年后,落下一身的病痛,身染重病,被马家拖入后山,秋冬时节的野外寒地里,以为要死时,却得云游路过的一位师太搭救,为她治病,将她带回了绵州城外的静水庵。从此,她在庵堂借住,身体好时抄抄佛经、打扫庭院,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 数年后,她在庵堂里遇到了成为一品候夫人的李家大小姐李翠芳,她荣归故里,特意回到仁和县,故人相见,李翠芳很是欢喜,赏了她一盏茶。 而就是这盏茶,她饮下不到一寸香便毒发丧命。 李翠芳杀她?为什么? 她终究是死了,她感觉到自己灵魂离体,看到李翠芳紧拽着手中的帕子:“小晴,这怨不得我,我所得到的一切怎能被破坏。” 彼时,她的手里拿着一块紫檀木寄名锁,雕工精致非凡,上头刻了一个古篆的“晴”字,周围祥云缭绕。 木制寄名锁是她自小佩戴,因在李家得人恩惠,李翠芳及笄之时,她身上无钱无物,李翠芳说喜欢她身上挂的这块紫檀木雕锁,她毫不迟疑地送给李翠芳。 李翠芳比她小上一岁,那时候,她已在镇上马家做了粗使丫头,因着她与李翠芳有些交情,马家曾有三个月未安排她做粗活,可是在她送出紫檀木锁后的三个月,马家人再改嘴脸,拿她当粗活长工般使唤。 记忆深处,母亲左手牵着她,右手牵着幼弟,立在城外官道旁的树林里,目送父亲与新兵们入伍从军,他三步一回头,眼里蓄着满满的不舍。 李家时,她与李翠芳读书识字、学女红;马家深宅,她总有干不完粗活;为了报仇,她拼着魂飞魄散,给兄长托梦,求他为自己主持公道…… 她死了,魂魄再不复存在,这样的冷热酸痛,仿若撕裂一般,她定是魂飞魄散罢,为何她听到了说话声? 额上已凉的帕子移去,再敷上时有些温热。 不知过了多久,冷热酸痛感消失,传来一个妇人悠悠轻叹声:“老天保佑,总算不烫了。” 苏晴睁开双眸,她看到似曾相识的场景:陈旧的门窗,打了补丁的灰色帐子,一个熟悉的妇人。 记忆里的妇人,满脸皱纹,而面前的妇人年轻了十几岁。这是碧水河下游、王庄乔寡妇,她年轻时丧夫,中年时丧子,做主让年轻的儿媳改嫁,独自一人哺养大一双孙儿孙女,人称王乔氏,又有人唤乔六婆。 苏晴错愕地看着面前的乔六婆。 乔六婆轻叹一声:“可怜见的,总算好了。” 苏晴想起来了,舅母到李县丞家为她赎身,李太太颇是不舍,但到底想着苏晴及笄且有婚约,当年买进来花了五两银子,只是一个小丫头使唤,但想着苏晴在李家为奴婢还算本份,依旧只收了丁家五两银子的赎身钱,丁舅母将她领回丁庄。 她以为回丁家便是与表哥丁大平完婚,不曾想舅母收了镇上马家一百二十两银子,要将她卖给马员外做侍妾。表哥早在她回丁庄前一个月,与马家三小姐另订了亲事。 她得了消息,暗里哭了一场,连夜从丁家逃出来,经过邻家丁福家时,引得他家的狗儿乱吠,也至惊动所有人。丁庄邻里为了讨好丁大平这个新晋举人,举着火把,提着灯笼来抓她,万般无奈,她纵身跳下碧水河。 上一次,王庄乔六婆的孙子王明、王巧儿兄妹从碧水河救了她,将她带回乔六婆家养病。 在她病愈之时,丁家就会得到消息,登门讨人,当时乔六婆一力保她,还说若她不愿意,她可以做主将她订给王明为妻。 可她呢?不愿累及救命恩人一家,在看到舅母恶言怒骂乔六婆,丁二平与舅父打王明时,选择跟丁家人回去。 从来,她就不曾欠过丁大平,是他们欠了她。 明知是坑,还是去了。 丁大平与马三小姐订亲,就算真有一百二十两银子,马家也不会为难丁家。她当时怎就那么傻了,信了舅母的鬼话,说她不进马家门,丁大平就会被下大牢,会保不住功名。 那时的她,对 第2章 告诫 乔六婆笑微微地道:“你是丁庄苏猎户家的闺女?” 苏晴意外地问道:“你认识我?” 和上一次一样,乔六婆知道她的身份。 乔六婆倒吐了一口气,“你是我们仁和县十里八乡有情有义少见的奇女子,你供丁大平读书识字、考取功名,天下间能像你这般有见识的人可不多。” 丁大平考中秀才,苏晴供表兄读书的事就传得全县皆知;而后还供丁大平继续在县城读书,得中举人。 仁和县一年之中才出二三个秀才,十年、数年也出不了一个举人,苏晴的名字更是传得轰轰烈烈。 所有人都以为丁大平做了举人,就该依照丁祖母生前遗命。丁家一改嘴脸,再不承认苏晴与丁大平有婚约之事。 马员外的年纪,比丁舅父还大十几岁,便是做祖父都使得,五十多岁了,而苏晴不过十五之龄。 “我见识浅薄、有眼无珠,八年时间却供出一只中山狼。”苏晴对丁家再无感情,只有恨意,丁家从来不是她的舅家,他们不配。 这一次,丁家就算寻上门大闹,她也必不会就此罢休,大不了上公堂、讨公道,就算闹得天翻地覆,也绝不容许被他人掌控自己的姻缘与命运。 乔六婆悠悠轻叹了一声,“你这次病了三天,听说你舅父、舅母在碧水河一带寻人,今晨有人看到他们在王庄打听你的下落……” 苏晴未语,她不是死了,为什么又回来了,还回到了十几年前,现在的她正待及笄。 王巧儿唤了一声:“祖母,饭做好了。” “盛一碗粥,先让苏姑娘吃着,她大病一场,身体正虚。” 王巧儿应了一声。 不多时,王巧儿推门而入,手里捧了一碗米粥。 乔六婆虽是带着一双孙儿、孙女,她家有祖传的二十八亩良田,家里不种田,都是赁给族人耕作,每亩收六成租子。祖孙三口倒比王庄其他人家还过得富足,但要说余钱却是没有的。 王明在私塾读书,今年十六岁,还未考中秀才。 乔六婆就觉得苏晴有见地,是个能旺夫、旺家的好姑娘,上一次便想让她嫁给王明,一则想帮苏晴脱困,二则王明亦能娶一个令她满意的儿媳。 王庄乔六婆是一个传奇式的人物,二十一岁丧夫,三十八岁丧子,四十岁时她做主,将守节的儿媳小乔氏收为义女,置备六抬嫁妆,当成女儿一样嫁出王家,独自哺养一双孙儿、孙女成人。 正因她年轻守节,所以她不支持守节。 仁和县提到王庄乔六婆,赞赏者有之,抵毁者有之,支持的觉得她仁义,不支持的则认为乔六婆行事有失规矩。 王明二十一岁时得中秀才,二十三岁中举,二十四岁时乔六婆仙逝,二十八岁时得二甲第四名传胪会。 王明高中后为乔六婆请封,提携同母异父所出的两个弟弟考功名,入仕途。因着这儿,连带着仁和县乔庄的姑娘也被各家看好,每有姑娘长成,数家求娶。 苏晴坐起身,捧着粥吃,许是饿得狠了,觉得这粥是道不出的美味甘甜,不多时就将一碗吃完。 乔六婆道:“苏姑娘,不可贪嘴,过一个时辰再吃一碗,你大病一场,不易暴食。” 前世时,她因这话,臊得满脸通红。 但这一次,她不会再这样,乔六婆是真的提醒,并没有旁的意思。 苏晴道:“粥熬得很香。” 乔六婆笑道:“锅里还多着呢,近晌时你再吃一碗。” 王巧儿在堂屋里盛饭、摆饭。 乔六婆道:“你好好养病,有什么事儿,稍后再说。” “谢谢乔六婆。” 乔六婆正要出门,听到她这话,自她醒来自己从未说过名讳,对方是知道的。是了,这整个仁和县,大抵也没有像她这样,做主将儿媳当闺女给嫁出去的,就连相看的新夫家也是精挑细选。 有人说,那是因小乔氏是她娘家族侄女,其实就算不是族侄女,换作旁人,她也会这样做。 她从来都知道守节的苦楚,同样的二十一岁,让儿媳小乔氏守寡,她如何忍心看她承这份痛楚。 乔六婆祖孙三人正在堂屋用晨食,外头有人敲院门。 王巧儿一路飞奔,开了院门,行了一礼,“九婆可用过饭了?” 进来的是王庄妇人,他的丈夫与乔六婆的丈夫是亲兄弟,但在这辈的排行据九,人称“九婆”,“我有事找你祖母呢。” 九婆径直进了堂屋,坐到乔六婆对面,“六嫂,你和我说句实话,你们家明子、巧儿三天前的清晨是不是从碧水河救了个姑娘?” 那日原是王明去接河边洗衣的妹妹王巧儿,结果发现河上漂着一个人,兄妹俩联手将人救了上来,虽是清晨,他们兄妹带人回家,瞧见的村民亦有好几位。 乔六婆道:“是救了一个人。” “六嫂,那是丁举人的表妹,现下丁庄人寻过来。”九婆今儿一早就看到丁庄的人在打听,“你们庄里有没有看到一个长着一张鹅蛋脸,生得漂亮清秀的外村姑娘,约莫十五六岁年纪,会读书识字,生得亦不像乡下姑娘……” 丁庄因出了一个丁举人,一庄的人都觉得他们鸡犬飞天了,最近几个月更是得意不已,就连丁庄也成了“耕读庄户”,不知道的还以为这一庄的百姓都会识字。 丁庄也以丁大平马首是瞻。 乔六婆搁下碗筷,“这就寻回来了?” “六嫂当人不知道?好些人瞧见的,王二家的不说,王四家的还能不说?”九婆倒不觉得是什么坏事,“你们是救人,又不是害人,六嫂不必怕他们。” 乔六婆道:“丁举人真不是好人,卖苏姑娘得银子拜师入私塾,人家辛苦当丫头挣钱供他读书,他一朝中举,倒忘了恩情,违背婚约,另订他人,还要将 第3章 告状 农家小院的堂屋到卧室,相隔很近。农家妇人说话的声音,一个赛一个的大嗓门,像王巧儿这般说话轻柔的少之又少。 苏晴已知晓乔六婆要说什么,在沉默中,她听到与上一次一模一样的话:“苏姑娘,丁庄的人寻来,再过一会儿就要到我家。你心里可有什么打算?” “我……要状告丁足粮夫妻。” 九婆吓了一跳,“你……你要告谁?” “丁足粮,丁大平的父亲。状告有功名之人,入县衙先承十棍杖刑,告不了丁大平,但我可以告丁足粮,我一告丁足粮,贪我苏家房屋家业;二告丁足粮,明知其子与我婚约,却一子两配;三告丁足粮忘恩负义,八年来花我银钱,供其子读书,却调头将我贱卖他人为妾……” 乔六婆眸光熠熠,果然是奇人啊,恩怨分明,你既无义我便休。 九婆惊道:“你……是当真的?” “是,我要状告丁足粮夫妇。”她下了床榻,跪在地上,对着乔六婆重重一拜,“乔六婆,我知道王公子饱读诗书,是个读书人,还请王公子为我写一份状纸,我不敢累他名声,待他写好,我照着状纸抄录一份,我要去县衙击鼓鸣冤。” 今日丁庄的人只是打听她的下落,而明日一早,丁足粮、丁舅母就会带着十几个丁庄壮汉、妇人登门闹事,先骂乔六婆,再打王明。 乔六婆祖孙对她有救命之恩,她不能再累了他们,与其坐以待毙,不如先下手为强,写好状纸,今日就去县城告状。 李县丞出身寒门,可是前世,不是凭着她的紫檀木寄名锁,让自己的女儿冒充是她,谋得良缘,成为权贵,可见她识人的本领有多瞎。 李县丞与周知县自来不合,李县丞嫌弃周知县是家中走了裙带关系买来的官职。周知县不喜李县丞与他夺权,仗着是科举出身,处处都想插一手。 她若鸣鼓,就会惊动周知县。 到时候,借机将自己的身世秘密挑明。 李翠芳一直就知道她身上有一块紫檀木雕的寄名锁,前世哄骗她得了去,这一次她如何也不会给。 三日后,我会进入马家,会在轿子里自毁容貌;而一月后,李翠芳就会到马府“探望”,还一脸无奈地叮嘱马家要善待她,最后拿走她的寄名锁。 那时候,李县丞父女肯定知道这寄名锁的用处。 现下时节,绵州官场上下,必是已得了消息,在寻找一个拥有带有“晴”字寄名锁的十五岁姑娘。 乔六婆面露欣慰,她这一生,就喜欢能自立、自强的姑娘,“你若想好了,我让明子为你草拟状纸。” 会读书识字,想得周全,不状告丁大平,只告丁足粮,不算违反律例,也不会受杖刑。 子不教,父之过,告丁足粮也是正理。 九婆道:“六嫂,你要帮她?那可是丁举人的父亲,你……你……” 丁大平新中举人,周围一带的百姓都是仰望的,秀才难得,这举人老爷多少年全县在出这么一个,若是得中进士,他日就是官老爷。 民不与官斗,六嫂是不是疯了? “丁家忘恩负义,不该告么?” “开罪丁举人,会惹大麻烦。”九婆一时语塞,实在劝不动乔六婆,心里又有几分畏惧,民不和官斗,而丁举人也是有功名的,天晓得将来会不会得中进士,她连连摇头,“就当我没来过,我从不知此事。” 九婆几乎是落荒而逃,生怕这事与她扯上关系。 王明在县学里时,倒是与人写过状纸,最近因是中秋节,学里放了几日假,明儿一早就要回县里学堂读书。 王明上一次因丁家寻上门来大闹,误了回学堂的时间,这一次,她想赶在天未明前就出门去县衙告状。 乔六婆的娘家大哥在县城打了一个杂货铺,王明便住在乔家杂货铺后头的院子里,每月乔六婆会送三十斤米面过去。 王巧儿收拾碗筷,王明写好了状纸。 苏晴下了床,坐在窗下,照着王明的状纸抄录起来,到底是活了近三十岁的人,这文笔好坏还能瞧出来,虽然稚嫩却已有风骨,苏晴瞧看之后,进行了一番修改添补,一份由她出手的状纸就成了。 李翠芳夺她身份,害她性命,可若没有进李家做近八年的丫头,她不会读书识字,虽然刻苦偷学,不敢比李翠芳学得更好,时常故意认错字,惹李翠芳笑骂斥责。 最近五年,她常帮李翠芳抄《女德》、《女书》等,练出一手形似李翠芳,却比李翠芳的书法更有风骨的书法。 而今,她的书法已无李翠芳的形,八年庵堂生活,让她的字自己的风格,娟秀、沉静。 抄写好状纸,看行文格式无误,还算通顺,叠放收回到怀里。 这一日,她饮了三顿药,这是乔六婆照着自己的经验在山里扯药熬汤,是治风寒的,虽然浑身还有乏力、酸痛,但药效极好。 苏晴闻鸡起身,除了身上一身衣裙,再无旁物,早前身上穿的,亦是当年小乔氏在王家时的半旧衣裳。 这身衣裙还是在李家做服侍丫头,李翠芳赏她的旧裳,勉强能穿戴在身。她以前多傻啊,傻到为了供丁大平读书,身上的余钱从未超过二十文。这次被舅母赎回家后,更是将积攒的一两银子全给她,自己只余了二百多纹钱,落水之后,钱袋子丢了,钱也没了,那么沉的东西,在水里是负累。 丁家,她不想再回去。 不是亲人,自不会待她真心,原在丁家住的时间不长,也难培养出感情。 这一次,是她的她会牢牢握在手里,也不会傻傻地顾忌丁大平的官身、名声,丁家不在乎她死活,她也不要乎丁家与丁大平的前程。 苏晴梳洗完毕,厨房里乔六婆正在做晨食,锅里还有做好的馒头、菜包。 乔六 第4章 停妻再娶 乔六婆道:“我已雇了村口王二娃家的马车,他会送你们去县城,多带些馒头、包子上。” 用完饭后,乔六婆送王明与苏晴出门。 王二娃赶着自家的马车过来,今儿逢大集,附近会有不少村民赶县城,这是一个板车,并无车棚,可以乘好几个人,一个人收四文车钱,王二娃还会跑上好几趟,争取多赚些钱。 乔六婆给苏晴塞了一个布包,“苏姑娘,若你日后没了去处,可来我家长住。” 这一次,她没提让苏晴与王明订亲的主意。 苏晴道:“乔六婆,若是丁庄的人来闹,你们就告诉他,我去县城告状,状告丁足粮,一子许两家,忘恩负义……” 乔六婆摇了摇头,“这事怕是不用说,昨儿夜里,八婆得了消息,只怕今儿一早,她就能宣扬得人人皆知。” 这般亦好,至少不会累及乔六婆祖孙。 马车动,比人行走的速度快了几度,路上又搭了两个人,是一对母女,妇人带着三岁的女儿去县城走亲戚,提了一篮子鸡蛋。 半个时辰后,方见天色微明,县城门口人来人往,挑着蔬菜、果子的村民,有的箩筐里探出一个孩童的脑袋来,好奇地看着出入城门的人。 王二娃将马车停在城门口,收了车钱,调转马头,继续回去载村民。 妇人牵着孩子、提着鸡蛋去走亲戚。 王明道:“苏姑娘知道县衙么?” “我在县城长大。” 七岁入李家当丫头,但凡好人家,谁舍得女儿去做这人,听说李县丞是寒门学子,想来日子过得不差。 但再好,也比不得有父母疼爱,在自家度日轻松自在。 苏晴抱着一包干粮,穿过一条街巷,立在县衙门口,看着那只大鼓,再看着鼓下架子上放的鼓锤,取了鼓锤用力击擂。 她要告丁家,为前世的自己,也为今生的不屈。 这一次,她要为自己而活。 咚!咚!咚—— 鼓声响,好事的立时寻声而至,聚在周围,这次告状的居然是个年轻姑娘,长得还挺好看。 周知县正拥着娇妾睡得香甜,听得一阵鼓响,当即恼喝:“大清早的,是谁在敲鼓?” 娇妾道:“且使人去问。” 不多时,外头传来差役的声音:“启禀周大人,告状的是石庙镇丁庄民女苏氏,她要告同村村民丁足粮,背信弃义,一子配两妻,停妻另娶,作贱与儿子有婚约的未婚妻,将其卖给石庙镇马员外当侍妾;再告他忘恩负义,苏氏为供未婚夫读书,自卖进入李家当丫头,将卖身银子交给未婚夫付学费,还将之后八年的月例、主家赏银供他读书。未婚夫得中举人,其父丁足粮竟忘恩负义,欺负孤女…………” 县衙外,苏晴擂了一会儿鼓声,当即手举状纸,朗声背诵:“请知县大人为民女做主,民女冤枉啊!民主状告丁足粮……” 乔六婆都知她的事,想来仁和县知晓的百姓不少,自卖自身进入官宦人家当丫头,只求用卖身银子与月例供未婚夫读书,未婚夫得中举人,而其父却违背婚约,另聘他人,不仅如此,还将她以一百二十两银子贱卖给五旬老者为妾。 忘恩负义,这便是了。糟糠之妻不下堂,丁家儿子出息了,就将付出八年努力的未婚妻给卖了,这实在有违情理。 而此刻,县衙后院里,一个中年女子刚刚起来,是被这鼓声吵醒的,虽是女子,已近中年,却依旧是未嫁女打扮。 两个丫头一路疾走,侍候热水,递上帕子,“兰姑姑今儿起得真早?” 中年女子点了一下头,“有人告状!” “是石庙镇苏氏状告未婚夫之父丁足粮。” 兰姑姑面露异色,“未过门的儿媳告未来翁爹?” 这倒是新鲜了,竟有这等奇事。 大周朝政治清明,周知县不敢耽误,万一被对头李县丞盯上,说他耽误正事,有人击鼓,必须在半个时辰内开堂判案。 哈哈…… 赴任一年有余,他还是第一次遇到有人告状呢。 一个民女告未来翁爹的,颇有有意思,必须得端正民风,他正缺政绩,现在这桩算不算? 仁和县告状的百姓多,都是东家丢鸡,西家丢鸭的小事,像现下这种大案子,很少见。百姓们多是听过苏晴的故事,知道石庙镇的丁举人得未婚妻、表妹资助寒窗苦读,得中举人。苏晴一度成为女子典范,而丁大平则是儿郎典范。 可是没想到这两个人,居然还有另一段故事。 苏晴跪在县衙告状时,丁足粮夫妇正带了十几个丁氏族里的汉子、三个嘴利的妇人前往王庄,一路风风火火,洋洋得意,就听王庄的妇人们三五成群,聚在一边议论起来: “乔六婆家收留的丫头,今儿天未亮,就入县衙告状去了?” 丁庄的一个妇人听到这儿,吓了一跳,当即问道:“你们说苏晴去县衙告状?她告谁?” 八婆打量着一行人,道:“听说是告一个叫丁足粮的,说他一子配两妻,停儿子未婚妻再娶,告丁足粮忘恩负义、背信弃义……” 一行人齐齐望向丁足粮。 丁舅母惊呼一声:“苏晴怎的不识好赖,我们送她去享荣华富贵,她……把老爷给告了?” 丁足粮一生从未进入官衙,“她……她怎么告我?” 八婆是昨儿夜里才听说的,一晚上都没睡好,得了这么新鲜的事,她必须得告诉村里的妇人、姑娘们啊,多有趣的事。 “知道谁是苏晴罢?就是那个卖身为婢,用卖身银子供未婚夫读书,还数年如一日,将月例供给未婚夫读书的,助未婚夫得中举人的那位……” 说到这儿,王庄的妇人们哪里不明白,丁家背信弃义,不愿娶人不说,还把苏晴卖给马员外做侍妾。 这姑娘为了逃 第5章 清算 马员外可是给了一百二十两银子,他们亦收了,准备使这银子备了聘礼娶马家三小姐,苏晴这一告,全县都知道,丁大平早前与苏晴有婚约。 完了,他儿子可是要做官老爷的,这一告哪里还有什么名声。 而此刻,王庄不远处的官道上奔来两匹快马,领首之人高呼:“丁庄丁足粮何在?丁庄苏晴状告丁足粮。” 王庄有人不嫌事大,当即大叫:“官差老爷,丁庄的人在我们这儿。” 两人骑马进入王庄。 八婆指关丁庄一行人,“禀官差老爷,他们便是丁庄的,只不知哪位是丁足粮?” 两名官差骑在马背上,打量着一行十几人,这风风火火的是想干什么? 众人见他们眼神不善。 当即一人道:“他……他便你们要寻的人。”手指向了丁足粮。 官差道:“周大人开堂审案,随我们走一趟吧。” 苏晴自己修改的状纸,洋洋洒洒的文字内容很多,哭诉自己爹从军,娘早逝,幸得外祖母疼爱,不想外祖母病逝了,小小年纪,为了供未婚夫、表哥读书,自卖进入李县丞家为奴为婢…… 周知县看着状纸,笔迹娟秀,不似男儿字体,但委实写得不错,至少在闺阁女儿之中,少见这样的好字,“这是你自己写的状纸?” “回大人,这是民女自己连夜写的状纸,上头所言,句句属实。” 若是寻常,也许糊弄即过,可近来这县衙里住了两位贵客,似东宫心腹,千万出不得错,这可是未来的储君,必须是严明办案。 旁边,师爷低声道:“大人只需秉公办案。”他用手指了指后院方向。 那二位贵客,一个是宫娥身份,另一个是侍卫,可都是当朝太子府的心腹,此次派出来当差。 “岂有此理,丁足粮父子真真忘恩负义,原是泥腿子却仗孤女情义,培养出一个读书人。儿子中举,立马就翻脸……我仁和县的民风淳朴,全被这一颗老鼠屎坏了一锅粥……” 周知县知道,他讨好东宫的机缘来了,就算他的官职得来不正,可不妨碍他向上爬。 县衙的两位贵客住了数日,他们到底奉了何差使,打听了好些天,连周太太都未探出根由来,只听说他们在访什么人? 一个四十二岁的男子,唤作苏林;一个三十五岁的妇人,唤作丁满坛。二人乃是绵州仁和县人氏。 县尉近来也围着那位苏侍卫转,将全县的户籍档案都查了一个遍,苏林没找到,叫满坛的人有十几个,可叫丁满坛且岁数合上之人至今也未找到。 苏晴跪在公堂上,她这一把赌对了,看周知县与师爷说话,好似近来仁和县来了什么大人物,他们因为忌讳此人,亦必须秉公办案。 只要秉公,她就能为自己讨得公道,也许能从丁家拿到自己的身契。 丁舅母将她从李家赎回来,捏着她的身契不放,就想借此拿捏她,让她再去马家为奴为婢,任人作贱。 前世,一片痴心,经过那么多,她对丁家只有厌恶、痛恨,再无好感。 丁大平负她,丁足粮夫妇欠她。 她与丁家原没有一文钱的关系,这次就在公堂上分辩明白。 近巳正时分,两名奉令拿人的官差,将丁足粮与丁舅母带入公堂。 丁舅母一见苏晴,飞扑过来,大声怒骂:“苏晴,你告我家老爷?若不是我们,你早就死了,你才是忘恩负义……” 苏晴连连闪避,就在丁舅母将要靠近时,周知县大喝一声:“拦住她,再敢咆哮公堂,杖责二十!” 一声惊堂木落下,丁舅母吓得当即跪下。 苏晴用衣袖拭着泪水,“舅母如何能说你对我有恩?当年,我爹从军入伍,我方才三岁,我们家建了体面的农家小院,是你们卖了我家的房子,得了二十两银子。用四两银子,安顿了我娘的后事,可余了十六两银子。” 那时候的苏晴才多大,只得五六岁,她记得这事的,还能说出来。 丁舅母怒道:“张口胡言,你不吃不喝的么?” 县衙外头,聚了数百个瞧热闹的百姓,有男有女,而住在县衙后院的那个中年女子亦在人群中,扮成小富人家姑娘模样,可总让人觉得怪异,明明近四十年纪,依旧是未嫁女子模样,惹得周围的百姓时不时看上一眼。 “我娘过逝之后,我在丁家住不到一年,一个六岁孩子,一年如何能用掉十六两银子?你们用卖我家房屋的银钱安葬我外祖母,又置了几亩田地。哄我年纪小,让我自卖自身入李家当奴婢,得五两卖身银钱也是你们握着的。” 丁舅母厉声道:“那是你自己拿给大平的,是你说让大平入私塾读书,是你想做举人娘子。” 既是你自己给的,又如何能怨我们花了你的钱。 “是,那是因为外祖母病逝后,为我与他订下了婚约,我年纪小不懂事,以为你们卖我去做奴婢,是为了我好。而今才知,若你们真承认婚约,为了表哥的名声,如何能舍得我去为奴为婢?” 丁大平没出息,丁家艰难到娶不上媳妇,她也许会嫁过去,一旦丁家出息有好日子,又如何能娶一个做过奴婢的女子为儿媳。 她前世看不透,而今却是看得明明白白。 “李县丞夫妇待人仁厚,我虽七岁,每月亦给了一百八十纹的月例,我十岁时,便是一月三百纹的月钱,我自己舍不得花,舍不得吃,连着一年的赏赐,全给了你们……” 苏晴掏出一张纸,“请大人为民女主持公道,这是丁家得我银钱几何的清单,请大人过目。” 清单,她居然预备了清单。 想得起来的,她列出来了,想不起的,只写“若干”,比如某年某月,给衣料几块;某年某月某日,再给丁家银钱几何…… 丁足粮没 第6章 婚约无效 苏晴满脸悲怆:“丁舅父,我娘临终前告诉过我,我并不是父母的嫡亲闺女,我只是养女。”她说到此处,从脖子上掏出一块紫檀木寄名锁,“我娘说,终有一天,我嫡亲的爹娘会来寻我。我娘还说,养父的真名叫苏林,我娘的名字叫丁满坛……” 坐在旁边的师爷听到这两个名字,当即跳了起来,大声道:“你说你养父叫什么名字?” 围观的人群里,中年女子已经挤到最前面,目不转睛地看着公堂上的少女,即便为奴为婢,但身上的气质沉静而贵气的,真是她么?他们寻到太子妃姣的女儿? 苏晴回道:“我养父叫苏林,我养母叫丁满坛。” 这名字有何不对? 周知县看着中年女子失了平静,知道这二人就是他们正在四下寻找的人,中年女子几个箭步,迈入公堂,蹲下身子,捧着苏晴脖子上的紫檀木寄名锁,“是这个寄名锁,是这个……这是老候爷当年亲手雕刻的,用候府紫檀佛像的剩下材料雕的,拢共有四个,确实是老候爷的雕刻手法……” 中年女子的手微微轻颤,寻了整整五年了,方才打听到一些消息,后来线索指向苏林与丁满坛。 中年女子扶了一下苏晴,这是他们要寻的人,她说的都对得上,尤其苏晴的眉眼,与太子妃有六分相似,还有三分像极了太子殿下,“你们丁家,一子配两妻,我只问你们一句,你们想保哪一桩婚约?” 丁足粮觉得有些不对劲,这可是公堂,这个女人怎么就闯进来了,周知县没有喝斥,神色里还有几分讨好。 丁舅母大声道:“谁想要她一个不知来路的野、种,天晓得她是什么人?还敢告我们,如此不孝,我们只认马家三小姐是儿媳,旁人谁都别想。” 他儿子是要做大官的,如何能娶个奴婢为妻,自是娶富家小姐为妻。 中年女子朗声道:“周大人,既然他们不认苏晴与丁大平有婚约,劳你当场判决,苏晴与丁大平的婚约无效。” 周知县看出中年女子的异样,她嘀嘀咕咕看着那块木锁不知道说了什么,但一定有大事发生,惊堂木一拍,朗声道:“仁和县石庙镇苏晴与丁大平婚约无效!” 丁舅母洋洋得意地微抬着下颌。 师父走近周知县,在他耳边低语了一阵。 周知县道:“苏晴与丁家再无干系,丁家花掉苏晴的银钱就得细算一下,师爷,你来计算吧!” 师爷接过单子,这两位贵人是东宫心腹,他们寻的人,必与东宫有关系。他似乎听人说过,十四年前,京城发生“六王兵变”,太子妃虽为女流,却英勇睿智,护着太子的姬妾儿女保命,当时太子妃正身怀有孕,腹中孩子没了,而她刚满周岁的嫡女也在那场混乱中失踪。 难不成…… 面前的苏晴亦只十五岁,算算时间,那位郡主是在十四年前丢失的,该不会她便是太子嫡女? 师爷觉得自己猜到了真相,一定是这样,面前的小姑娘乃是皇家金枝玉叶,是太子妃唯一的骨血。 太子妃当年在宫变兵乱之中早产落胎,痛失嫡子,之后嫡女也失了踪迹,但她贤惠有加,视东宫庶子庶女如己出,更是拼死保住了太子的两个儿子。 因着这儿,满朝没有人不说太子妃贤惠的。 师爷心情激荡,谁能想到,太子丢失的女儿会出现在数千里外的绵州仁和县,他轻咳几声:“丁家变卖苏家房屋二十两,处理丁满坛后事花去四两银子,当有十六两;丁家得苏晴自卖银钱五两……” 待师爷一项项地诵出来,丁家当支付苏晴纹银一百八十两,原该五十三两,他还给算了利钱,越滚越多,从五十三两变成了一百八十两。 丁舅母望着师爷,“你是不是她的相好?怎的帮着她说话!” 周知县吓了一跳,师爷猜到的事,他现在亦猜到了,这是诋毁皇家郡主的名节,当真不要命了,“咆哮公堂,污人名声,杖责二十!” 令牌一丢,丁舅母被差役压住,砰砰砰砰直接司杖刑。 丁舅母痛得撕心裂肺。 打罢了人,周知县惊堂木一拍,“责令丁家当朝退还苏晴身契文书,苏晴恢复自由身……” 丁舅母刚被打了一顿。 丁足粮吓得不轻,“我……我儿是举人老爷,你们……” “如此忘恩负义之辈,本官自会上禀朝廷,剥夺他的功名,他若为官,这样的人必会为祸一方。” 立有官差取过苏晴的身契。 中年女子接过,瞧看了一眼,身契上写有苏林、丁满坛的名讳,果真没错,是他们一直寻找的两人。 苏林五年前已经战死,临死前,将苏晴的事告诉了军中的好友,此人遵他遗命,将他的书信传给燕国公府,不想遗书在中途再生变故,信入大海,根本未传到燕国公手里。 东宫寻找嫡郡主波折重重,太子妃当年兵乱中负伤动了胎气,早产下一个男胎,生下便是死胎,且被御医诊断:太子妃被毒箭伤及宫床,再不能生育子嗣。 唯一的嫡女是太子妃所有的指望,每至郡主生辰,太子妃就会把自己关在宫里,所有人都不见,这是一个母亲的愧疚与对孩子的思念。 因着这事,两位郡王、太子对太子妃多有亏欠,司马良娣因看护嫡郡主不力,自责、内疚而郁郁病亡,临终请求娘家与左右心腹,一定要为太子妃寻回嫡郡主。 上天垂怜,此次不负此行,总算寻到太子妃之女。 她当即将身契撕成碎片,蹲下身子道:“苏晴,你随我走,往后你是良民。” 苏晴知道自己的身世,这一次,她见到了东宫派出的兰姑姑,这是太子妃苏氏身边的陪嫁丫头。 兰姑姑扶起苏晴,“你不必害怕,往后只有人敬你、怕你,再不会有人伤你 第7章 前世之恨 周知县现在很苦恼,堂堂东宫嫡郡主,流落民间,还给人做了奴婢丫头,这传出去可不算什么好名声,万一这位郡主性子暴戾,会不会将知道她以前当了丫头、奴婢的人给杀了,以此灭口。 周太太道:“老爷,你怎不说话?” 周知县道:“东宫寻找的苏林、丁满坛……找到了。” 周太太喜道:“找到了,老爷不是立功了?” “啊哟,这不是我们找到的,是人家自己送上门的,与我何干?”周知县对左右道:“都退下吧!莫让任何人靠近。” 东宫的姑姑、侍卫来此就是为了寻人,没见县衙的司户、县尉近来围着东宫两名侍卫转,将全县的户籍档案、人口全查了一遍,可苏林、丁满坛这二人也未找到。 周知县道:“皇家贵胄有几个是好惹的?谁知道嫡郡主是什么秉性,万一她忌恨早前自己与人当丫头的事,以此为耻,忌讳被人知晓,万一她……” 他比划了一下杀头的动作。 周太太心下大惊,“不……不会吧,她可是给李县丞的闺女当丫头,就算要杀,也是杀薄待了他的李家,与我们何干?” 周知县觉得这话不错,第一个要杀的便是丁庄,然后是李县丞一家,李县丞要知道自家买进门的小姑娘是太子嫡女,估计比他还怕。 李县丞自以为是,要不要将这消息透给他? 周太太道:“大不了,这些日子,我带着倩儿一起给她当使唤丫头,好歹让她消了这口气。” 周知县忘了李县丞,“我会让师爷把消息透给李家,倩儿与郡主为丫头,也得拉了李县丞的嫡长女一起。” 呵呵—— 这才算是报复吧。 倩儿一共也没见过苏晴几次,苏晴就算要记恨,也只会记住李翠芳。 她早前服侍李翠芳,没少被李翠芳刁难、处罚。 苏晴虽恨前世李翠芳抢了她的身份、父母家人,恨她为了保住荣华,毒杀于她。但在李家八年,虽顶过水盆,被关过柴房、杂房、也曾饿过肚子,相较于四下流浪,她的日子还得好了许多。 后来,李翠芳常因言行不当被李太太罚抄《女德》,因她会模仿李翠芳的字,亦善待她许多,随着大家都大了,李翠芳要顾忌名声,反而对她不甚处罚。 数来数去,平静安宁的时间居多。 李县丞是好人,除了干出让李翠芳冒名顶替的事,一生真未干出过坏事。即便后来李翠芳嫁入公侯府邸,他一样谨小慎微,只是她到意难定。 她被李翠芳毒杀,成了孤魂野鬼,随着李翠芳进入京城,进入皇宫,才知晓自己的身世秘密:她是皇家血脉! 她托梦给亲娘、兄长,道破真相,求他们为自己讨公道。 那一次,李翠芳被苏太后赐下毒酒。 做了皇帝的大哥勃然大怒,直接给李翠芳的娘家定了一个欺君之罪,李家满门祸罪,无一幸免。 那世的仇,早就报了。 这一世,不当再怀仇怨,只要旁人不伤她,她不会反击,更不会报复;但若人伤她、辱她,她定会使些手段。 兰姑姑令丫头们备了香汤,亲自服侍苏晴用汤沐浴,待看到苏晴后腰一块蚕豆大小的青色胎记时,她知道,没错,这确实是太子妃苏氏的女儿,是东宫嫡郡主。 苏晴还是第一次被人服侍用汤,很有些不好意思。 “你不必惧我,奴婢是你母亲身边的陪嫁侍女,我陪着娘娘已近三十年,本是自己人。” “娘娘……”苏晴讶异,“我养母临终前说,我爹娘会来接我,我一直以为他们是有钱人。” 兰姑姑道:“你是皇家金枝玉叶,待到十月二十八是你十五岁的生辰,若殿下与娘娘知道我们找到你,一定会很高兴。” 外头,传来一个男子的声音:“兰姑姑,我们回来了。” 少年很兴奋,此次离京,直往蜀地,便是燕国公府得了消息,说苏林从军前,生活在蜀省绵州,但具体是哪个县,便是他的朋友们也不知道。 他们一起出来的足有二十多个人,绵州所辖各县都有人,只是就在他们打算再过几日还查不到人,就准备离开时意外得了消息,兰姑姑传信,说人找到了。 苏晴道:“姑姑且忙,我能自己沐浴。” “洗好了,让丫头们服侍。” “是,姑姑。” 兰姑姑出得屋子。 少年双眸熠熠。 兰姑姑点了点头,“苏老候爷亲手雕的紫檀木寄名锁,还有一样的胎记,再有与娘娘、殿下相似的五官,这次没寻错。” 少年连连道:“真是晴表妹,找到她了……” 一想到姑母每年进入十月,就会闷闷不乐,每到表妹生辰时,就会将自己关在宫里,不见任何人,他就觉得心疼,这是姑母唯一的骨血。 侍卫抱拳道:“我与司户、县尉再查了一遍,苏林、丁满坛在户籍上登记的是苏二郎、丁小妹,难怪我们寻不到人。” 今儿他特意走了一趟丁庄了解情况:丁小妹原是乳名,她记在丁家族谱中的名字正是“丁满坛”。 苏林当年是燕国公府苏家侍卫,原是个孤儿,并不姓苏,苏这姓氏,是苏家赏赐给他的,就连名字也是苏老候爷所赐。 后,燕国公府嫡长女苏惠嫁入秦王府为世子妃,他随苏氏进入秦王府。 丁满坛是先帝时期在蜀省选了三百名宫娥入宫,她是其间一个,大抵二十年前,她在宫中学好规矩后,被先帝赐入秦王府做宫娥。 年长的护卫道:“兰姑姑确认过的,定不会出错,我与其他几路人马传递消息,也与殿下与娘娘报信。” 兰姑姑微微颔首点头。 年长护卫离去。 他自有自己的方式与京城传递讯息。 少年道:“丁家的人很可恶,作贱表妹,还想将她许 第8章 太子嫡女 “此行得听我的,交给周知县,给他一个结交苏家的机会。丁、马两家折辱、欺负的是皇家金枝玉叶,欺了人,就得付出代价。丁大平的功名也不必再留着,忘恩负义之辈,枉作读书人。” 兰姑姑很是生气。 嫡郡主与人为奴为婢过,而方才几岁的小娃,养父从军,养母病逝,独自一人,偏舅父、舅母不慈,只得卖入官宦人家为奴婢,寻求生存。 东宫进入绵州的各种人马接到消息,分成两路,一路前往绵州安顿,一路则往仁和县与兰姑姑三人会面。 苏晴生平第一次穿上了漂亮的锦缎,不是李翠芳的旧裳,而是从未有人穿过的新衣,上头绣着漂亮的纹饰,绣工精湛。她整好衣裙,兰姑姑携着侍女进来,为她梳了个漂亮的发髻。 这一日,兰姑姑恨不得将最好的东西全送到苏晴的屋子里,周太太送了三套名贵的首饰,这是她的嫁妆里挑了最漂亮、珍贵的三套。 午后,周知县请了马员外来说话。 马员外行罢了礼。 周知县微眯着双眸,抬了一下手,“老马,你惹了大麻烦!” 马员外面容一变,“马家已凑了一百两银子交给丁家赔偿给苏晴,瞧……瞧在周大人面子上,我不再纳她为妾……” 周知县眸光一冷,“马德才,你想谋逆?” 马员外感觉到对方眼里的杀气。 这些世家子,哪怕是名不见经传的人物,没一个是轻省的。 “在下不知做错何事,还请大人明言?” 周知县走近,低声道:“谁给你的胆子,要今上嫡长孙女为妾?你折辱嫡郡主的事,已被燕国公府嫡三公子查实,现下,没人保得了你,要想你马家平安,你知怎么做?” 苏晴是嫡郡主? 是了,昨儿苏晴告状,周知县居然偏帮苏晴,还替苏晴明断,恢复良民身份,更判丁家赔偿一百八十两银子。 一切都是为了掩饰,真正的目的是恢复苏晴的身份。 马员外活了几十岁,怎不知其间深浅,如果苏晴是皇帝孙女、太子嫡女,他这次必死无疑,敢让太子嫡女为妾,一句心术不正,有谋逆之嫌都是轻。 上头容不得他,燕国公府的苏三公子要他死,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他不仅得罪了皇家,还将苏家一起给得罪了。 旁人不知,他可是知道,当今皇帝能登大宝,完全是因为他有一个好儿子,即现下的太子,此人胸怀大略,有勇有谋。皇帝自登大宝后,当即立了秦王世子为太子,据说当今龙体欠安,一年之中便有九个月在吃药,朝堂大小事务俱由太子打点。 马员外颤着声音,额上冷汗渗出,“在……在下知道怎么做?” “折辱她之事,必会被她引为耻辱,她出身高贵,是太子唯一的嫡出,便是两位太子府郡王,也得敬着、让着。你若不死,你们马家就会引来灭门大祸,知道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了?” “是……”马员外唯唯诺诺地应承着。 他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出了县衙,为了保住马家上下,他必须得赴死,还不能让第二个马家人知晓真相,天子一怒,血流成河。 谁能想到,美貌、灵气的小姑娘是太子嫡女,若是一早知道,他只会交好、捧着,哪敢起那心思。现下全完了,他必须以死谢罪,以死保全子孙。 太子嫡女怎会流落绵州仁和县这等穷乡僻壤,这不是他能想的,难怪近来县里来了大人物,却是为了寻嫡郡主而来。 是夜。 师爷去了李县丞家用饭。 酒过三巡,师爷装成吃醉的样子,将苏晴的身份透露给李县丞。 李县丞听罢,吓得浑身一颤,师爷说了什么?住到县衙里的贵客是东宫与燕国公府的公子,他们是奉殿下与太子妃之令,入蜀寻找当年兵变混乱之中走失的嫡郡主。曾卖身到李家、给嫡长女李翠芳当侍女的苏晴是当朝太子嫡女。 师爷是周知县的师爷,自是向着周知县。 他似笑非笑,“你们李家惨了,将太子嫡女当丫头使,我……我们大人明日要将二小姐送给郡主当侍女。” 李县丞心跳加速,皇家的人可不好欺,就算是流落民间的女儿,可人家有一个好母亲,更有一个位高权重是外祖家,苏晴不是姓苏,而是国姓“宇文”。 李县丞道:“不知者不为罪。” 苏护卫的真实身份是燕国公府嫡公子,你拿这话说给他听,你看他信是不信? 郡主在你家生活八载,你们就没发现她的异样,哄鬼呢?只怕是心里另有盘算。 师爷不再说话,看李县丞吓得团团打转。 苏晴被东宫与燕国公府的人寻到了,再经兰姑姑反复确认,确认是太子妃之女无疑,仅是与太子妃生得一般无二的凤眸、柳叶眉,真真没有两样,再有她的下颌、嘴巴与太子一模一样啊。 师爷与李县丞一处吃酒,苏护卫则寻了周知县,暗示周知县收拾马员外。 周知县虽才干不足,可会瞧脸色,也听出弦外之音。 既然是苏家的意思,周知县觉得必须得做,前程、荣华,搭不上东宫,搭上燕国公府亦是好的。 李翠芳、周倩儿被自家父母扮成丫头状,换上一等大丫头的衣裙,侍立在苏晴的房门外。 周倩儿是娇养长大的,一听说要当丫头,自是不乐意,可转而听母亲说了苏晴的出身,当朝东宫嫡郡主,且是独一无二的太子妃所出,太子有多敬重太子妃,天下俱知。 别说给嫡郡主当丫头,便是做其他的,她也乐意啊。 得!得!得! 一阵马蹄声音,周倩儿面露讶色,谁敢在官衙里骑马,还是一路直接进到后院。 李翠芳瞧不出喜怒,心情繁复。今晨起来,就被母亲与父亲逼着换了 第9章 确认 周倩儿翘着兰花指,“我当然和你不一样啊。” 外头,一个英俊的少年迎上马背上跳下的青年:“大姐夫,你总算来了。” 青年扫过左右,“兰姑姑呢?” 苏逊道:“兰姑姑在屋里。” 青年将手中的缰绳递给同来的侍卫,移步向前,低声道:“可经确认了?” “是她无疑,有祖父亲手雕刻的寄名锁,容貌有殿下与姑母的影子,尤其是眉眼几乎与姑母一般无二,那下颌与嘴巴与殿下一模一样。”苏逊继续道:“昨日,我特意查了一下,难怪我们寻不到苏林与丁满坛,二人户籍上用的是苏二郎、丁小妹的名字。丁庄村长带我们去了丁氏祠堂,族谱上的丁小妹记的是丁满坛。当年,许是伪太子逼得太紧,他们不敢用本名,就用了小名入户籍。” “她的名字呢?”青年问道。 苏逊答道:“苏晴,随苏家姓氏。” 青年眯了眯眼,“我进仁和县的时候,听百姓们议论,说仁和县出了一个奇女,卖身入官宦人家为奴婢,供未婚夫读书,不想未婚夫狼心狗肺,一朝中举,抛却婚盟,还要将未婚妻卖给乡绅恶霸为妾?” 苏逊自来有些畏惧大姐夫,他的宝剑是见过血的,不,是经常见血,对他而言,杀上几个人就像是杀了几只鸡一般简单。 他有些心虚。 青年继续道:“我还听说,昨儿夜里,石庙镇马员外突发恶疾身亡了。” 苏逊未语。 青年道:“娘娘与殿下令你入蜀,也是对你的磨砺、考验,什么时候皇家贵胄也该任人折辱了?” 马员外大言不惭,逼嫡郡主为妾,他是哪来的脸面,就算之前不知情,但现下事发就必须死! 苏逊结巴道:“我……我是想除掉丁、马两家,可是兰姑姑说……说……” 青年道:“你没自己的主意?” 若是岳父知晓自己的嫡次子这般没有主意,不知会如何失望? 周倩儿一双眼睛直勾勾地落在苏逊身上,打足精神,这少年生得真好看,一看就气度不凡,长了这么大,还是第一次看到如此好看的人。 青年进了房屋,道:“兰姑姑,我奉令护送表妹回京。” “司马大人,请进!” 青年复姓司马,单名一个“纲”字,乃是司马良娣的侄儿,娶苏家嫡长女苏追为妻。司马府是有爵位的世家权贵。司马良娣病逝后,太子妃对司马良娣所出的广平王颇为照顾、看护,广平王对太子妃更是孝顺、恭敬,对她也如对司马良娣一般。 当年,若不是太子妃为了保他与长安王,肚子里的孩子就不会早产,不会从此再无所出。 太子妃当年将他们护在身边,将爱女晴儿交给司马良娣看护,广平王与长安王无事,一点伤也没有。宇文晴却在混乱中丢失,也因为此,司马良娣一直很愧疚、自责,觉得有负太子妃,心结成疾,英年早逝。 司马纲身形高大,新建侯司马家原有北人血统,他家儿孙多生得魁梧、阳刚,带着一股英武之气,颇具男儿阳刚气。 司马纲领着苏逊迈入房间。 兰姑姑正在给苏晴梳妆打扮,“郡主正值妙龄,如花年纪,就得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娘娘自郡主走失后,这十几年,每逢郡主们添置新衣,都会给你置备上,旁人家同龄的姑娘如何打扮,她瞧着好看,就跟着预备……” 只是攒不了一月,新衣也好,首饰也罢,就会被太子妃一古脑儿地赏给苏家嫡次女苏迦小姐。 太子妃是把自己满腔的母爱都转移到与嫡郡主同龄的苏迦小姐身上了? 太子妃只得这一个女儿,一生亦不再有旁的孩子。对女儿,她是愧疚的,年年置新裳,年年盼着寻回宇文晴,却一直未能寻到。 司马纲只看到一个清瘦的背影,镜子里映出熟悉的容貌,难怪苏逊说,苏晴便是东宫嫡女,现下他亦信了。 仁和县乃是蜀省穷乡僻壤,查过苏林、丁满坛,不会再出差错。 “兰姑姑,昨儿夜里,石庙镇的马员外突发恶疾身亡。” 苏晴微微一凝,“兰姑姑,他昨日来过县衙?” “是。”兰姑姑恭敬地答了一句。 司马纲是试探,他想知道东宫唯一的嫡出是怎般性情。 前世的马员外活到了七旬古稀之年,没想到这一次,终结在他五十三岁之时。马员外父子都是喜新厌旧之人,马员外一生先后有十七个女人,而他的三个儿子,除了庶子不得宠,只得一妻二妾;另两个儿子的后宅女人的更换,宛似贵公子换衣服一般频繁。 “石庙镇马家枉称书香门第,虽不明抢,却用钱诱乡邻。诱乡邻将如花似玉的姑娘许给马家为姬妾。多则五年,少则三月,一旦失宠,就以逾矩、伤人、无出等藉口贱卖。因姬妾是他们花钱纳进府,若遇娘家寻上门吵闹,便许三五十两银子平事。 那些被贱卖的弱女子,得他们出手,少则八十两,多则一百余两。兰姑姑,为祸乡邻,并不是明着的恶霸,这暗里的作恶更令人心惊胆惧。” 她曾在马府之内消磨六年最美的岁月,因染上风寒,被马府拖到后山丢弃,若非得遇静水庵的枯井师太,她就死在那处秋冬交替的时节。 李家的仇,她已报。 可马家的仇,前世债今生偿。 兰姑姑暗暗吃惊,到底是太子之女,即便长于乡野,行事也是不同的,自有一股大家气派。明明是记恨马家,却寻了一个如此正大光明,就算传扬出去,也会令人拍案叫好的藉口。 司马纲沉声道:“表妹的意思是……” “明抢是恶霸,这暗诱,害得无数民女求生不能,求死无门,难道就不算作恶?”她自是知晓,司马纲在试探她,也是想知道她这位东宫嫡郡主是如何性子,若是好 第10章 报恩 苏逊出得房门,当即挑了两名护卫,又从县衙借了六名差捕前往石庙镇。 苏晴生平第一次对镜子里的少女看得发呆,人靠衣衫,她穿上华衣,也是一身贵气。她昨儿夜里依旧像是做梦,明明还是个阿飘,明明不甘被李翠芳冒了身份,嫁了侯府,拼死给母亲、兄长托梦,看到李家被灭,看着冒充她的李翠芳哭着请求母亲恕罪,而母亲气怒非常,知晓自己才是真正的骨血,又曾受过那么多的苦,当即赐死李翠芳…… 她以为自己将要魂飞魄散,再不得生,醒过来回到二十年前,回到正待及笄之时。 兰姑姑道:“郡主,明日一早,我们得启程回京。” “兰姑姑,碧水河王庄乔六婆一家对我有恩,我被丁家所逼,跳下碧水河,是乔六婆的孙女王巧儿救了我,我在河里受了风寒,也是乔六婆扯草药,熬汤。 兰姑姑和表哥身上有没有钱,能否代我……给王庄乔六婆送些银钱过去,救命之恩不能不报。” 她恨马家逼她、害她,前世时虽报了李家之仇,可马家却未曾收拾。 这一次,该报的仇得报,该报的恩也得报。 司马纲亦知这位表妹是个恩怨分明的人,马家害她,她亦报复马家,而王庄乔六婆救过她,她亦会报恩。 司马纲道:“表妹以为,送他们多少银钱合适?” “一千两银子,再多于他们就不是福而是祸。”她悠悠道:“在仁和县城,一处小宅子得二百两银子,一亩上等良田六两银子,有这一千两银子,乔六婆祖孙三人能过得更好些。” 司马纲道:“表妹一送银子,你以前的事怕是瞒不住。” “一个谎言出口,需无数个谎言来弥补圆谎,如果不能正视过往,我如何配做父亲母亲的女儿。东宫嫡郡主在战乱中与父母失散流落民间,也曾食不饱腹、衣不裹体,也曾为了自幼订亲之人能读书,自卖官宦人家为奴婢……” 兰姑姑面中慌张,呼了一声:“郡主,万万不可。” “不必隐瞒,能瞒一时,瞒不住一世,表哥,如实公布吧。” 司马纲心下纠结,这便是东宫嫡女,果然有气度,有主意,只是她当真不要名声了? 苏晴问道:“表哥,朝堂是不是并不安稳,父亲是否还有内忧外患?” 司马纲巨浪在心头翻滚,太子之女,果真不俗,几句话就点破要害,“表妹是为了太子殿下?” 苏晴肯定地点头,“今日若瞒着我的成长经历,那些与我父亲作对的人,也定会挖出借此攻击。与其让我的成长成为他人攻击的把柄,不如坦坦荡荡地面对。 我曾听说,扇贝误食砂砾,日夜承受砂砾入体的折磨、痛楚,天长日久,砂砾却在扇贝的痛楚之中,变成最美的珍珠。” 司马纲早前是这么想的,在他的姑母嫁给秦王府世子时,司马家便与东宫的命运联系到一起。 他的姑母司马良娣一直对太子妃苏氏有愧,十四年前,京城发生宫变,六王兵变惊动天下。苏氏为与司马氏暂时放下成见,一心对外,主动将嫡女宇文晴送到司马良娣手中,而司马氏将自己的儿子、太子的长子宇文显送至太子妃寝宫。这是两个女人结盟的方式,不再为儿女争斗,也不再争夺丈夫之心。 兵乱之后,秦王府大获全胜,秦王荣登大宝,除了支持秦王的豫王活下来,另几位在几日之间尽数覆灭。 苏氏早产,负重中毒,腹中胎儿不保,身体损伤再难育子嗣,府中两位公子得以保全。司马氏手里的宇文晴却就此失踪。苏氏先失腹中儿子,再失长女,痛楚之中病倒床榻。 皇帝登基前与几位王爷斗。 而今的太子,在与自己的兄弟斗。 皇帝体弱,不愿放手帝位,刻意扶持五皇子荣王的势力,抗衡太子,封荣王生母为贵妃,打理六宫。 “表妹一片孝心,殿下若知,定会倍感欣慰。” 苏晴沉声道:“隐瞒反惹人猜忌、攻击,不如做出最正确的民心引导,将我的故事编成段子散布出去。” 兰姑姑道:“郡主……” “我虽出生皇家,可我原长于乡野,也的确做过官宦人家的丫头,这些都是事实。” 司马纲见她坦荡,而他想的则是,东宫可借此事令皇帝动容,当年还是秦王世子的太子殿下,为了成事,付出怎样惨重的代价:太子妃苏氏早产,再不能养育子嗣;太子殿下的数位姬妾惨死;唯一的嫡女在兵变之中丢失,流落民间,吃尽苦头。 当今皇帝是否忘了,当年若不是秦王世子的宇文雍力挽狂澜,他登不上九五至尊,如今太子早过而立之年,可他却在数番打压东宫。 他忘了,没了太子,就没有他的今日。 司马纲退出房门。 兰姑姑道:“早膳备好了,郡主是在屋里用,还是去外头。” “就在屋里用。” 兰姑姑走到门口,“传膳!” 周倩儿对着不远处排成长队的侍女呼了声:“传膳!” 李翠芳面露讶色,“这……里头住着的……是京城来的贵人?” 周倩儿睨了一眼,“你自求多福罢!” 周倩儿昨儿练了好久,这可是皇家贵人,周知县夫妇叮嘱了,对于嫡郡主的过往,一定不能提,要当成她从来就是皇家的金枝玉叶。 周倩儿领着鱼贯而入的侍女进入屋中,她的服侍大丫头眼明手快,麻俐地将食盒的晨食摆放到八仙桌上。 李翠芳早听李县丞私下与李太太说,说最近这段时间,周知县鬼鬼祟祟,见到他时,还有些洋洋自得,很是古怪,一打听说,方知是京城来了贵人。 只是贵人到底是谁?只有知县的几个心腹知晓,旁人一概不知。 李翠芳进来时,见一个锦缎女子正陪着一个亭亭玉立的少 第11章 颠倒 李翠芳忍俊不住,噗哧一声笑了起来,“苏晴,你怎么会在这里?你们……不是仙人跳的大骗子,哈哈……周小姐,她……她们就是你们家的贵客?” 周倩儿愤愤地瞪了一眼,都这时候还在胡说八道,这位姑姑是太子妃身边的人。在嫡郡主小时候是抱过嫡郡主,也是亲眼看到嫡郡主出生的人,人家再三确认,说苏晴便是东宫嫡郡主,那就绝不会错。 李翠芳继续笑道:“有趣!真有趣!周小姐,你父亲愿意被人哄,我可不乐意。” 苏晴是什么样儿的,她还不知道,父亲从军,一去不归;亲娘病逝,弟弟也没了;原有外祖母疼爱,接了她去,结果丁老太太也没了。 家里人除了一个不知生死的父亲,就剩她一个,还是什么贵人,可不是天大的笑话么?他们要玩,她不奉陪。 周倩儿福了福身,“禀兰姑姑、郡主,我娘亲自下厨预备的晨食,请用晨食!” 李翠芳蹙着眉头,苏晴真不是孤女? 周知县精怪得很,莫不是真有什么隐秘是她不知道的。 李翠芳本要离开,又觉得这事不弄明白,她不甘心,“苏晴,你……你真是什么郡主?” 周倩儿恼道:“李小姐,你不想服侍就出去,这位是太子妃娘娘身边的兰姑姑,她还能认不出嫡郡主?” 太子妃身边的兰姑姑…… 所以说,京城来的贵人,就是为了寻找失落民间的嫡郡主? 李翠芳定定地看着兰姑姑:宫中不乏有过了三十岁也未嫁人的,只需到了年纪,自梳头发就做嬷嬷。难怪瞧上去与李太太一般年纪,却是依旧梳着未婚女头发,原来是宫里的姑姑。 兰姑姑未予理睬,而是扶了苏晴坐到八仙桌前。 苏晴道:“兰姑姑,你与我一道用饭罢。” “郡主,尊卑有别,奴婢是下人,不能与你同桌用膳,奴婢服侍你用膳。” 她取了公筷、瓷碗,盛八宝粥,又用小碟取了包子递给苏晴。 苏晴从来未像现在这样,一屋子的人,只她一个人用饭。 往后,都得这样生活了。 京城还有暗潮汹涌,并不会太平。 再苦,总比前世活得自在,她也是有亲人疼爱的。 苏晴不紧不慢地用着饭。 兰姑姑道:“郡主的风寒未愈,灶上的汤药得熬上,饭后半个时辰就该服药了。” 周倩儿对自己的丫头道:“你亲自盯着熬药。” “是。” 丫头不唤小姐,老爷、太太让小姐来,就是服侍郡主的,说她们年纪相仿,许能玩到一处。 李翠芳原还嘲笑,现在越瞧越狐疑,恨不得给自己两巴掌,周知县可是京城人氏,听说是三房的子弟,而长房是有爵位的,这么圆滑的人,怎么可能弄错,必是在京城时见过皇家的人,也见过这位宫里来的姑姑。 苏晴是东宫嫡郡主,是太子妃的女儿,我的个天,她好像以前听周倩儿说过,说十几年前,六王夺嫡发动兵变,秦王府世子妃的嫡女走丢了…… 周倩儿一定是故意的,害她出丑。 苏晴也许不计较,可是兰姑姑一副不想搭理的样子,指不定心里如何恼恨呢。 外头,传来一阵说话声,似师爷在陪什么人。 “知州大人大驾,下官有失远迎。” “少给我废话!”是个冷硬的声音,带着几分怒意,“周德隆,我让你助苏公子寻找苏、丁二人,你就是这么找的?” “刘大人,这……这事真怨不得下官,谁能想到苏林在我县入户,会改了名字。丁满坛亦改成了丁小妹,总不能去各家查人族谱,这……” 周知县话未说完,就看到不远处站着两人,一个似侍从,另一个生得高大威猛,五官如雕刻一般,尤其是那双眸子,颇是凌厉。 刘知州抱拳道:“下官拜见司马大人!” 司马纲道:“嫡郡主找到了,你们得庆幸她平安无事,若是她出了事,太子殿下那里你们无法交代。” 刘知州也是昨晚才知道人寻着的事,连夜赶到仁和县。 李翠芳见刘知州来了,这不会再有错了,苏晴真是嫡郡主,她们自幼一起长大的,是不是能让苏晴给李大人升升官? 周倩儿动嘴,指使着侍女们捧漱口水。 苏晴脑子里一转,忆起京城贵女、贵妇们用上等好茶水漱口,没做过,但能学。 不过几日未见,苏晴就像变了一个人,难不成她从未了解过苏晴? 李翠芳收敛了神色,只静静地看着苏晴:丫头与贵女,惯会装的,这气派瞧着还真像是皇家金枝玉叶。 苏晴是嫡郡主,周知县知道,故意给李县丞递了消息,父亲就让她扮成丫头过来。周倩儿扮成丫头服侍,自降身份,是向苏晴示好。 周知县果然奸诈,这等法子都能想出来?他的嫡女也做了丫头服侍人,往后别人也会说道,皇家金枝玉叶当丫头与官宦嫡女当丫头,这不是一个概念啊。 小人!卑鄙无耻,他要送嫡女当丫头服侍人,可她李翠芳不乐意,还是服侍以前自己的侍女,她更不乐意。 周倩儿热情地道:“郡主,要不要到外头走走,消消食,仁和县衙后院虽不大,可现下的秋菊、芙蓉都开了。” 苏晴应道:“你陪我走走罢。” “是,郡主。” 苏晴道:“姑姑用些晨食罢,可莫饿坏了。” “郡主哪里话,奴婢怎会饿坏。” 苏晴走了,兰姑姑坐到桌前用饭,自有侍女在侧服侍。 周倩儿看到李翠芳早前说的话,父亲可是千叮万嘱,一定要小心服侍,不能说错话,也不能做错事,给东宫嫡郡主当丫头使唤,这是多少贵女都盼不来的,要当成荣耀。 苏晴从屋里出来,司马纲抱拳行礼:“拜见大郡主!” 刘知州、周知 第12章 讨好 李翠芳知那位生得高大的青年姓司马,是哪个司马,她曾听李县丞说过几回,说京城有不少权贵,一时半会儿也忆不起是哪个司马。 周倩儿几人进了凉亭,周倩儿直接用袖子擦拭绣凳,嘴里甜甜地招呼道:“郡主,快请坐,你看凉亭里的秋菊,是不是很漂亮。” 李翠芳斜睨了不知多少眼,果然是小人,为了讨好郡主,直接用袖子给人擦凳子,人家瞧得上她才是怪事。 苏晴心里暗道:周倩儿是真小人,为了讨好她,用衣袖擦凳子的事都能做出来。但李翠芳看似清高,前世所举实则胆大妄为,是伪君子。 当年李翠芳拿走紫檀木的寄名锁后,所谓的“叮嘱”马家善待她,实则是要马家尽快将她给弄死。那些善待只有三月,而三月之后便是变着方儿地安排各种粗活,明明是女儿家,却干长工们的力气活。 什么劈柴、挑水,这些便罢,从早到晚,都有干不完的活,时不时还安排浆洗等活,洗不完就没饭吃。 丁大平的冷眼旁观。 马三小姐的处处防备。 她毁了容貌,是奴是婢,可他们还是不放心。 “这些秋菊是周太太种的?”苏晴问。 周倩儿道:“郡主也知道我娘喜欢秋菊?” “随口一说。”苏晴道。 周倩儿道:“这里的秋菊不如京城周府,我祖母喜菊,种了绿菊,那才是名品呢,甚是珍贵。” 苏晴道:“京城周家的绿菊,司马府的腊梅,苏家的兰花颇是出名。” 周倩儿面带惊喜,“我爹来蜀地做知县前,祖母带着我参加过腊梅宴、兰花宴,司马府的梅花品种颇多。我以前一直以为,梅花只有红色,原来还是黄色、粉色、白色。司马府有好大一片梅林,数色梅花凌寒而开,就跟仙境一般,真真美极了。” 她面带陶醉,那些梅花全是名品,有好些还是司马良娣在世时,太子殿下搜罗来的,一部分种在东宫梅苑,还有一些赏给了司马府。 司马府也因梅林而闻名,但凡见到五瓣腊梅图案,就知是司马府。 苏晴问道:“你参加过苏家的兰花宴?” “去过,是春天的时候,苏家有各种兰花、兰草。兰花宴的时候,公子们绘兰花图、写兰花诗,各家贵女就斗兰草,颇是有趣,又热闹又好玩。” 苏晴做阿飘时,见过这种盛况,也知那里的热闹非凡,原来,她应该是过那样的日子,可惜没过一日好日子就被李翠芳给毒害了。 她反问道:“周家嫡长房的大姑奶奶嫁的是我五叔?” 周倩儿没想苏晴会问这事,难不成是兰姑姑告诉大郡主的? 这让她怎么回答啊。 嫡长房那一脉,与她又不是一个祖父,只是同支而已。 祖父还说,大房、二房都支持荣王,他们三房应该支持太子。荣王的名声、势力、才干远不及太子殿下,没瞧东宫拉拢了司马、苏等家,如今东宫的两位郡王:广平王、长安王已经长大成人,又要开始议亲娶妃。 周倩儿想到此处,眼神灼热起来,“郡主,我们三房早与嫡长房、二房疏远了,听我祖母说,好似其间有什么缘故。具体的,我这个晚辈不知。他们住在城南,我们周家三房住城北的,一年到头不过一二次机会能碰面。” 祖父一直想攀上太子府,听说父亲能谋到知县的实缺,走的也是太子府的路子,嫡长房、二房当时还很意外,他们从荣王谋不到的事,他们从另一条路就办成了。 苏晴微微眯眼,“待我回京,要入太学读书,倩儿可想回京城。” 周倩儿心下激动,当即跪在地上,跪得很重,连连表态:“郡主,你说真的,臣女能做你的陪读?我……” 皇家金枝玉叶的陪读,将来学得宫中规矩,就算不会个个嫁皇族,那也是嫁公候世家的候选人。 苏晴未答话。 李翠芳轻哼一声,“郡主问你可回京城,怎么就变成让你做陪读?” 脸皮可真够厚的,人家就说一句,她就能脑补成陪读。 周倩儿道:“郡主,你不是让我做陪读么?” 苏晴呢喃道:“也不晓得父王、母妃会不会允我带陪读。” “郡主,我可听说,东宫的郡王、郡主但凡七岁以上的,全在太学读书,郡王每人能带两个陪读,郡主有一至二个陪读。只要郡主向太子妃娘娘求了我去,娘娘一定会应。臣女一定以郡主马首是瞻,郡主让臣女撵鸡我绝不赶鸭。” 周倩儿想着自己能入宫陪读,太学可都是皇家子弟,更有当朝权贵家的公子、小姐,这可不是寻常人能去的,说不得认识几位年轻公子,她一生的路全变了。 苏晴道:“你且起来,回头别人不知道的还当我欺负你。” “郡主仁善大度,哪里会欺负臣女,臣女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遇到像郡主这么好的人。” 周倩儿好话不要钱地直往外蹦。 李翠芳想说些什么,又拉不下面子。 苏晴不会真让周倩儿做了东宫大郡主的陪读吧? 要说做陪读,她李翠芳可比周倩儿靠谱多了。 三人在花园里说的话,丫头们很快就传给周太太。 周太太难掩喜色,“大郡主当真说了要小姐做她的陪读?” “是呢,大郡主亲口说的,小姐可高兴了。” 周家三房一直想投靠东宫,却寻不到门路,周家三老太爷觉得太子比荣王靠谱多了,但凡明眼人,谁不知道荣王就是皇帝立出来制衡东宫的靶子。 皇帝从来就没有废储的意思,他羡慕、嫉妒太子的才干,委实儿子比老子文才武功上更为出色。只是看着儿子得意,心里不痛快,时不时给东宫添点堵。 苏晴走近前世,她知道皇帝熬不过这个冬天,太子宇文雍会顺遂登基为帝。 第13章 千金做侍女 周倩儿笑,父亲不晓大郡主的性情,怕她恼怒,会出手将知情人灭口。 苏晴猜中,上一世,她因丁舅母到王庄大闹,拒绝乔六婆的好意,被丁舅母塞往前往马家的轿子里,握着簪子在脸颊上划了两下,自毁容貌,待入得马府,马员外一看她脸上血淋淋,当即将她降为奴婢。 她根本没有机会挣扎,这一世因抢占先机,入县衙告状,再自报身份,故意道破苏林、丁满坛的名讳。 就如她猜测的一样,这个时候,东宫的姑姑、侍卫,苏家有人来了蜀省,就为了寻她。 前世时,她不知道自己的身世。李翠芳讨走紫檀木寄名锁,必是知晓她的身世,借着寄名锁冒充于她,只是兰姑姑与苏氏都没全信,才会有了后来,太子妃苏氏收李翠芳为义女。在太子宇文雍登基之后,赐封李翠芳为‘文藉县主’。 文藉,音同慰藉,李翠芳隐瞒了她还活着的真相,到头来,也不过是旁人的影子,是宇文雍给结发妻子一份慰藉,希望李翠芳能解苏氏的思女之痛。 李翠芳做了太子妃苏氏的义女,以李家女的身份嫁给周倩儿的族兄、周家大房世子周勖。待苏氏后来知晓真相,却未如苏晴预想的赐死李翠芳,而大哥宇文显彻查宇文晴身份真相,发现正如他梦中所见,李翠芳欺君罔上,果决地将此事告诉苏氏。 成为太后的苏氏听说新君也做了一样的梦,认定世间有鬼魂,方才赐死李翠芳,任由新帝灭了李氏满门。 苏氏身上还有许多的不合理处,比如她在自己的丈夫驾崩后养面首,再比如他知道苏迦同样养了面首却未加阻止,甚至还接受了苏迦送来的美人。 这对姑侄的性情相似,就连许多时候的为人处事都颇是雷同。 苏晴既渴望真情,虽未回皇家,却对苏氏生出三分戒备。如果在苏氏与广平王宇文显之间选择相信一人,她对宇文显的信任多过苏氏。 只是,生于皇家,哪一个都不是省油的灯。 一个侍女进了凉亭,福身道:“禀郡主,兰姑姑说,你该回屋服药。” 周倩儿心情极好,只要能做郡主陪读,别说扮几回丫头,天天扮她都乐意,皇家是君,臣民都是他们的臣子、仆从,服侍皇家郡主这又不是什么耻辱,瞧不起她的,都是嫉妒。 “郡主,臣女扶你回去。” “倩儿,你与李小姐不必再穿侍女衣服,我以前长于乡野,的确与人做过侍女,这是谁也改变不了的,你是堂堂官家嫡女,穿回你原来的衣服罢。” 她不是为自己,是为了东宫的名声。 现下,即便兰姑姑认了她,可兰姑姑只是下人,回到京城,还会有皇家宗室出面再次确认。至于确认的过程,必是繁琐而正式。 父亲母亲因为愧疚,会纵容她,但这份疼爱也是限度的,若是一味地只知索取,不知守护与回报,早晚有一天,也会耗尽父亲的愧疚。待得那时,她就真的没有路可走,与其如此,从一开始就不如踏实做人,把握好分寸。 她在民间长大,她可以谦恭,也可以自卑,但绝不能行事过分。 周倩儿道:“郡主,你瞧今儿臣女也做了丫头……” 郡主以前给人当个使唤丫头,她也当丫头,这样就与郡主是一样的了,也许郡主就不会这般难过。 “我做过服侍人的丫头,我深知其间不易,所以我不想你们也这样,你们原就是官家嫡女,自是娇贵。 倩儿,回到阁楼换了衣裙,不可再以这般模样示人,你爹娘指不定如何心疼。” 周倩儿有些为难,周知县告诉她时,说在郡主离开仁和县之前,她都得扮成丫头服侍郡主,好让郡主消气解恨。 周家有爵位的是长房,而他们只是三房一脉,她的曾祖是周家三老爷,如今到了他们这一辈,又得分支了,他们得从嫡三房变成旁支。 “你先前可信誓旦旦地说,要听我话呢,这才多久你就不听了?你不听我话,我以后再不理你。”苏晴故作气恼。 周小姐还真怕她不理自己,好不容易让嫡郡主待她另眼相看,机会难得,“别,别,郡主,臣女听你的,一定听你的,我回头就换衣服。” 堂堂小姐不做,谁愿意当丫头啊。 周倩儿心下欢喜。 现在脱下侍女服,父母总不能再说道。 若是她们再穿几日侍女服,说不得他日京城就会说她性子刁钻,因为自己做了丫头,便逼着官宦嫡女给自己当丫头。 她虽不在乎名声,但宁可正视过往,也不想累及东宫。 苏晴对李翠芳道:“李小姐,以前我自己都不晓自己的身份,你如何能知?不知者不为过,过往种种昨日逝,今后种种今日生。” 李翠芳福身道:“多谢郡主大人大量。” 她待苏晴,过往真算不上好,苏晴是活契入府,知道她早晚要离开,就连李翠芳身边的大丫头也没少刁难过苏晴。 各家公子、小姐身边的心腹,必是家生子,李翠芳的心腹也是如此。 好事,都是李翠芳与大丫头的;坏事,就推苏晴顶缸。 前世时,李家、李翠芳与她的仇怨已了。 今生是新的开始,她不想再计较,李翠芳早没有机会抢夺寄名锁。 她卖入李家为婢八年,李县丞夫妇待她还算不错,虽然时常被李翠芳训斥、惩罚,还要替做错事的李翠芳抄《女书》、《女德》,被罚不许吃饭、被罚洗一大堆的衣服等,但若未入李家,她在丁庄生活,日子只会比进入李家更为艰辛。 李家欠她的,已偿。 她与李家在今生再无恩怨、瓜葛,往后各走各道。 司马纲、苏逊、兰姑姑等人又遣了人打听苏晴的成长经历,就连苏晴在李家为婢八年,受了那些责罚、打骂、刁难、苦楚,打 第14章 嫡郡主 周倩儿以前见过苏晴做丫头时的模样,周家举办宴会,或是李家为李翠芳办生辰宴,俱是请了官宦小姐、仁和县的乡绅富户小姐参加。 周倩儿回想过往,有苏晴做丫头时的记忆,好在她从来没有欺负过苏晴,最多就是使唤苏晴给她端茶递水。她记得尤乡绅家的大小姐、二小姐借着李翠芳生辰宴,刁难过苏晴。害得李翠芳觉得苏晴怠慢客人,罚苏晴在盛夏顶了一盆水,在日头下跪得中暑昏迷。 周倩儿想到往事,她身边的大丫头,早就像倒豆子似地,讲给兰姑姑听。 太太可是叮嘱了,若是兰姑姑问起来,她们只需照实说,不隐瞒、不欺骗。 兰姑姑满是心疼,从周家丫头的描述中,李县丞夫妇来自寒门,对下人俱是不错的,可李翠芳三岁时,李县丞就得中进士做了官,家境好转,自是与以前不同,跟着身边的官宦小姐有样学样,不是什么良善之辈。 李翠芳处罚丫头的手段花样百出,什么洗李家上下所有人的衣服,洗不完不许停下、不许吃饭;替她抄书,还指定必须要模仿她的笔迹,不能让李太太瞧出异样;替她做女红,还得学成她的针脚,哄骗李县丞夫妇,说是李翠芳孝敬父母做的鞋袜等。 各家官宦公子、小姐的心腹下人必是家生子,更是从小一起长大。苏晴原是活契入府,到了年纪就会离开,李县丞夫妇虽然知道李翠芳爱折腾苏晴,也是睁只眼、闭只眼,只要李翠芳不是闹得太厉害,他们不会过问。 苏晴一双手年年冬天都会生冻疮,留下的疤痕年复一年地长着。 兰姑姑听周倩儿的大丫头说苏晴在李家当丫头受苦的事,周倩儿离开了花园,李翠芳却未离开。 李翠芳有些明白,为何李县丞让她扮成丫头进知县府服侍苏晴,这有赔礼之意。 “郡主……是不是恨我?” 苏晴看着神情中既有傲色又有不甘、犹疑的李翠芳。在李翠芳眼里,直到现在,还是觉得她苏晴就是山野村姑,是被李家买入府的丫头。 李翠芳粲然苦笑,“怎么想不到,你是太子妃的嫡女,若你回京,是不是真的会去太学读书?小晴,你让我做你的陪读怎么样?” 小晴,她不再是李家丫头小晴。 李翠芳这是真的赔礼,怎的周倩儿不在时,眼里有倨傲之色。 她以前畏惧李翠芳,并不是真的怕她,而是怕被罚洗一大堆的衣服,被罚两天、三天不许吃饭。不能吃饭时,她只能喝白水,真的是一个馒头、半个包子都没有,更是连剩饭、残羹也吃不上一口。 李家上下,李太太不管,其他下人也不会违背李翠芳的意思来帮她。 她是活契下人,早晚会离开,旁人不会因为一个她开罪李家大小姐。 在李府,她孤立无援,即便努力做得最好,可李翠芳身边的丫头桃儿、杏儿个个都不是省油的灯,她们借着自己是大丫头,还时不时将她们的活给苏晴做。 “小晴……”李翠芳又唤了一声。 苏晴冷声道:“不行!”她微敛着眸光。 前世用了多少年的时间,才让自己不再沉陷李家的往事。曾经念过旧情,可李翠芳是如何对她的,哄骗她的寄名锁。在李翠芳拿走那日,李翠芳就知道,她是东宫寻找的人。 “为什么?”李翠芳脱口而出。 苏晴冷冷一笑,“李家八年,待我不好不坏的是李县丞夫妇,罚我、骂我、训我的人是你,你将我视作了出气桶,李太太罚你,你就寻我的错处。 将心比心,我不追究李家对我欺辱,是我的仁慈。但不表示我愿意留着一个有我太多痛楚、心酸的人在身边。” 不可以,她拒绝。 她不再是李家的丫头小晴,现在的她是东宫嫡郡主,她被东宫心腹寻回去了,往后便是金枝玉叶,因着她流落民间,因着她受过的苦,她的父母必会因愧疚而弥补。 李翠芳提高了嗓门:“你能接纳周倩儿,为什么不能接受我?我以前是做了许多错事,可那时,我是主子,你是丫头,主子训斥、处罚丫头,哪家的小姐没做过?” 不远处,司马纲等人已经出来,身后跟着刘知州、周知县。 刘知州微锁眉头,“这是哪家的姑娘,对嫡郡主大呼小叫,成何体统?” 周知县答道:“李县丞之女,许是忘了苏姑娘是嫡郡主……” “我从没想过掩饰过往。你、尤家小姐、章家小姐,仁和县这么多的乡绅、举人、官家小姐里,唯有周倩儿没有欺负我。” 不仅周倩儿没欺负,有一次,尤二小姐明明是自己弄脏了绸缎春掌,却诬是她弄脏了,是周倩儿道:“尤二,是你自己不小心吃糖包,将糖汁弄在衣襟,与小晴何干?你也是小姐,与一个丫头为难,没的失了风度。” 这件事发生在半年前,若是尤二诬上她,那一身绸缎得三两银子,她填上一年的积蓄也陪不起。 也许,周倩儿早就不记得此事,但苏晴是记得的。 周倩儿也会奉迎捧高,甚至讨好人时像个活脱脱的小人,但她没有欺负过她,甚至帮过她。 李翠芳吃吃笑了起来,“我们都欺负你,只有她没欺负,所以你让她做你的陪读,给她攀高枝的机会。” 苏晴道了声“不”,她看得出李翠芳的激动,为了让对方安静下来,她抬手打了李翠芳两个耳光。 耳光不重,但亦不轻,立时脸上出现了一片微红。 这是她为自己打的。 “你现在能听我好好说话了?”苏晴眸光凌厉,“李小姐,你欺负我,以我的地位,本可以报复回来,但我不会。 当年,我虽只得七岁,做出卖身入李府为婢的决定,不是丁家逼我,而是我知道,自己要能平安长大,这是最好的法子。 第15章 比你聪明 苏晴吐了一口气,“为了更好地活着,你三年才记熟认全的《千字文》,我在你反复背诵的半个月里便已经学会了。 我不敢让人知道,我比你识的字多,每一次,我总是抢着去李大人、二公子那里拿书,总会磨上一个时辰、半日,宁可被你罚,我也想读书……” 司马纲等人在听,另一边的兰姑姑与周倩儿的丫头也注意着这边。 如何解释她会读书识字,解释她通晓佛经,与其他日被人追问,不如现在就说出来。 “你是小姐,我是丫头,为了不让你嫉恨,我藏拙扮傻,我的字写得比好你,我的针线比你优秀。你几个月学不懂的书,我半天就背熟了,为了不被你们刁难,那八年我过得很辛苦。 跑腿、干粗活、值夜,只要一有时间我就拼命地学习,我模仿你的笔迹为你抄书,瞒过李太太的眼睛,你却不知道,为了模护像你的笔迹,为了让你看到我与杏儿、桃儿的不同,每逢我值夜时,我都通宵未睡,我一直拿着你弃之不用的毛笔沾水在石板上练习……” 所以说,她所知晓的,是一直在藏拙扮傻的小晴,并不是真正的她。 苏晴对一边的侍女道:“将笔墨取来。” 她神色淡色,“李小姐,我知道你不服,你不服我这个乡野丫头,凭什么就成了皇家金枝玉叶。无论我如何,可我是父亲母亲的骨血,我的尊贵是在灵魂、骨血里,就算命运让我成为丫头婢女,我也不俗。” 侍女很快捧来了笔墨,主动砚墨。 苏晴走到案前,提笔浸墨,如行云流水一般地写下“宠辱不惊”四个大字。 李翠芳看着这字,张大了嘴巴。 这样的行书,她都不会,她只用了两种适合女儿家的字体:梅花小簪、楷体。 可这样大气的行书,李翠芳只看到李县丞教过两个弟弟。 苏晴会,说明什么? 她一直在偷偷地练习,还学会了行书。 侍女惊呼道:“郡主的字写得真好!” 苏晴取过这一页,换了一支毛笔,继续写了一页,这是一首《游子吟》的唐诗,娟秀的梅花小簪、楷体,早已超脱了李翠芳的影子,自有一股宠辱不惊的风骨、沉静气息。 “慈母手中线,游子身上衣;临行密密缝,意恐迟迟归。谁言寸草心,报得三春晖。” 李翠芳想到苏晴在他们李家上下所有人的眼里,偷偷读书,偷偷习练书法技艺,在所有人不知道的时候,她的才华远超自己。 难道这便是她的不同,因为她是皇家的血脉,因为她生来便是龙彰凤姿的天之骄女。 苏晴沉声道:“我是宇文晴,往后再不用模仿你的笔迹,再不用偷偷读书、练字。李小姐,我能接受自己过往所有好的、坏的经历,你怎么连接受我苏晴是皇家贵女的勇气都没有?” 李翠芳生平第一次觉得苏晴很可怕,她在李家一直在掩饰藏拙,难不成皇家的人都这样,初入李家的苏晴只得七岁。 七岁的李翠芳,还只会哭鼻子,看上什么好看衣服了想要,母亲不给,就哭;想吃什么美食了,父亲不应,也哭。 而同样的七岁,苏晴便知道了自己的人生抉择,自卖李家为婢,劝丁家人送丁大平去私塾读书。 苏晴道:“李家虽未善待我,可是却让我在李府长大成人,未曾善待是过,让我在李府长大是功,就当是功过相抵。我不会施恩李府,也不会打压你父亲,你告诉李县丞,就当成小晴只是个寻常的乡野村姑,是个普通的百姓。” 李家有过也有功,却是功过相抵,她不再提及。 李翠芳感觉到皇家人的不同,同样七岁的苏晴,即便长在乡野,能想到藏拙扮傻,难不成皇家人都这般逆天。 “丁家呢?” “丁家人有过,忘恩负义,欺负弱女;马家有过,在用钱诱或乡邻,将年轻美貌的民女嫁给他们为姬妾,他们用诛心之法,破坏淳朴的民风。王庄乔六婆祖孙救我一命,这是恩。有过的得罚,有恩的需赏。” 这不是小晴,这是皇家嫡郡主。 就算一朝沦落为婢,她也是不同的。 司马纲心里更是连连惊呼,宇文晴幸而是女子,若是个男儿,必是表弟宇文显的劲敌,小小年纪就懂得卖身为婢,借着李县丞父子是读书人,自己偷偷读书识字。有了读书的条件和环境,而这一切,全是她自己谋划来的。 更让他意外的是,宇文晴懂得藏拙扮傻,不抢李小姐的风头,而她自己则偷偷地学习,她的优秀,唯她自知。 如果不是东宫寻来,她的秘密不会暴露出来。 如若太子、太子妃知晓他们的嫡女即便没有他们的呵护,也长成皇家人应有样子,不知是辛酸还是欣慰。 李翠芳垂首,她迎视着苏晴的眸光,是凌厉中带着威严,皇家血脉之人,非她能比。 苏晴抬手,“回去罢,我的话带给你父亲。” 李翠芳应了一声“是”,忐忑过后当是心安,可苏晴虽为女子,小小年纪,她是如何做到的。 李翠芳早前的不敬化成了敬畏,她怕自己惹恼苏晴。 苏晴恩怨分明,赏罚亦同样分明。 李翠芳退出凉亭三步后,转身离去,她想入宫做陪读,可是因为以前对苏晴的欺负,苏晴是不会选她的,苏晴选了周倩儿,因为周倩儿未曾欺负过她。 刘知州道:“太子殿下之女,果然不俗!即便流落民间,也有皇家风范,真真令人感佩。” 若苏晴是男儿,司马纲必会防备,可她只是一个女子,再有才学、心计又如何,终究成不了大事。 周知县又连连夸赞了一番,好话不要钱,多说些也无妨。 嫡郡主对周倩儿的印象颇好,周家乃是京城世家,虽然如今势弱了一些,可世家的底蕴在 第16章 乔六婆 苏晴接过碗,浅尝一口,不热不凉,一饮而尽。 侍女递了清水漱口。 她漱完口,含了一枚蜜饯,问道:“兰姑姑,王庄的乔六婆、王巧儿祖孙救过我一命,能接她过来住一日么?” 兰姑姑道:“今儿一早,司马大人已派了侍从去王庄送了一千两银子。” 苏晴道:“救命之恩应当面感谢。”她默了片刻,见兰姑姑未松口,又继续道:“乔六婆年轻守节,她儿媳也同样如此,她将儿媳认作义女,为她置备嫁妆,相看婆家,将儿媳嫁离王庄。 她独自哺养一双孙儿、孙女,王巧儿和她哥哥就教导得很好,知书达理,进退有度。 其实……我哪里会写什么状纸,状纸的初稿是王公子帮我写的,我照着抄录、添补了一些内容进去。” 兰姑姑面露讶色。 苏晴又继续道:“乔六婆带着孙儿、孙女度日不易,王庄与县里常有泼皮、恶人欺负,如果我请她们祖孙过来坐一坐,许能震慑恶人,让他们不敢再欺负人。” 王巧儿生得乖巧伶俐,在她记忆里,王巧儿未曾及笄,就被当地尤举人给瞧中了,他多大年纪,居然想逼王巧儿给他做填房。乔六婆不应,尤家就陷害王明,说她在今年十月的童试里舞弊,险些害得王明一生不能入仕途。 后来,王巧儿为了救王明,自己求到尤家,说答应这门亲事。 尤举人这才放过王明。 只是尤举人坏事干多了,未等到王巧儿及笄,自己就一病呜呼,尤举人的几房妾室、子女争夺家产,自然不愿提早前的婚约,将王巧儿给忘了。 王巧儿与一个老头儿订婚的事,到底误了名声,也至后来,都快十九岁了,才与王明的一个同窗好友成亲。因着这事,王巧儿声名有污,一直被婆家拿此事攻击、刁难。 兰姑姑本不想同意,苏晴话说到如此细致,不应亦不成,笑道:“明儿一早,你就走了,我令人接乔六婆祖孙过来住一晚。” “谢谢姑姑!”苏晴大喜。 乔六婆是个奇女子,她要去京城,想听听乔六婆的建议。 县城到王庄只得不到五里路,有县衙派出的马车。半个时辰后,乔六婆与王巧儿就到了。 苏晴是皇家金枝玉叶,先是状告丁家,后是身份曝光,现在全县都在传,委实新鲜事太少,百姓很是喜欢听各种新鲜事、奇事。司马纲、苏逊派出的人进行引导,就有了一个“皇家郡主流落民间,有情有义扶表兄,反遇中山狼”等故事。 而这些故事,会在苏晴离开后再掀高潮。 司马纲安排了州城的文人写成话本子,还有说书人在县城说书等。 与其被荣王一派拿此事攻击,不如做正确的导向,反败为胜,将坏事变成好事。既然是说故事,也是展现一个最真实的皇家郡主的成长经历,若是皇帝知道他的嫡孙女当年在兵变之后吃了这么多苦,肯定会出手。 只要他开口,不许人再伤苏晴,荣王就敢拿这事做文章。 乔六婆、王巧儿站在门口,看到一身贵气的苏晴,王巧儿道:“县城都在传,说你是皇家郡主,你真的是啊?” 乔六婆福身行礼,“民妇拜见郡主,巧儿不懂轻重,还请恕罪。” “乔六婆、巧儿,坐啊!我这两日挺想你们的,要不是你们救我一命,我就无法回到京城与父母团聚了,你们是我的救命恩人。” 乔六婆迭声道:“不敢,不敢,就算郡主是寻常百姓,你落河里,染了风寒,我们祖孙也会出手帮忙。” 王巧儿像在梦里,她还记得,在苏晴昏迷未醒时,祖母就知道苏晴的身份,还与哥哥说“如果祖母将苏姑娘订给你做妻子,你可乐意?” 当时王明的一张脸涨得通红。 王巧儿知道,哥哥是乐意的。一个见地不凡,卖身做奴婢,供表哥读书的女子,值得人敬重。 可是祖母还没提这事,苏姑娘就说要告丁家的事。 苏晴拉乔六婆坐下,“巧儿,坐啊!” 王巧儿道:“苏姑娘要回京城了,是不是以后我们就见不着了。” “王公子在县里读书,将来考秀才、考举人,还会中进士,待他入仕,说不得就要去京城呢。”苏晴笑着,“王公子颇有读书天赋,差就差在没有名师指点,自我曾祖开始,朝廷选仕,德才兼备,太祖皇帝更以为为官者德重于才。乔六婆将他教得很优秀,他品行端方,将来一定会有大好前程。” 王巧儿想着以前祖母说的事,忙道:“郡主夸我哥哥品行端方,不觉得他是书呆子么?” 乔六婆知巧儿是提起早前的事,“郡主夸你哥,怎的比夸你还高兴?没规矩。” 王巧儿很乐。 侍女奉了茶点。 周倩儿携着大丫头过来,一见苏晴屋里多了两个人,脸色微沉,不会是有人来抢她的陪读名额吧。 苏晴道:“倩儿,这是王庄的乔六婆、王巧儿。那日落水,是王巧儿救了我,我生病也是乔六婆照顾我。他们祖孙都是我的救命恩人!” 周倩儿当即明白了根由,笑道:“原来是王姑娘救了郡主。”她当即道:“小蓝,去我屋里,将那两块衣料子取来,我送王姑娘,谢她救了郡主。” 王巧儿一脸莫名,她救了郡主,与这位官小姐有关系。 周倩儿笑盈盈地道:“郡主是我手帕交,你救了她,就救了了我半条命,当得我的谢,你可一定要收下。” 苏姑娘这么快就有手帕交了? 王巧儿表示不信。 苏晴道:“周大人来仁和县不久我就认识倩儿,我们还真有交情。” 她是人,一切重来,也需要朋友。 周倩儿虽有自己的小心思,会捧高却不会踩低,仅这一点就值得交往。 晌午时,苏姑娘招待乔六婆祖孙, 第17章 叮嘱 她是羡慕的,为什么自己没早早遇到乔六婆,两世的童年、年少,都过得辛酸,她因有前世记忆,一醒过来,还未接受所有的变故,就立马反击,她怕错过时机,走上与前世一样的命运。 兰姑姑识趣地领着侍女退去。 乔六婆道:“郡主去了京城,万事谨言慎行,皇家嫡出要认祖归宗,必还要经过宗室亲王、长辈认可,真的假不了,假的真不了,你莫要太过担心。” 乔六婆不像寻常女子,怎会知道皇家宗室的事,认回嫡出血脉,还会有仪式、过程。 乔六婆笑了又笑,见四下无人留意,从怀里掏出半块锦帕塞给苏晴。 “六婆……” 乔六婆低声道:“拿着吧,我有一个金兰姐妹在宫中做嬷嬷,我想请郡主看顾她一二。” “六婆是从宫里出来的?” “太祖皇帝时选的第二批宫娥。” “大周宫规,服宫役的宫娥年满二十五才能出宫。” 可是乔六婆不是二十一守节? 这时间上亦对不上啊。 乔六婆垂眸,“我……我不是真正的乔六婆,是她的孪生姐姐。” 啊—— 这是怎么一回事。 苏晴从来不知道,这内里还有一段缘故,“那……其他人……” “除冒了我身份,再次嫁人的孪生妹妹,没人知道我的身份。” 说起这些往事,故事就长了。 真正的乔六婆确实是二十一岁守寡,可是在她二十五岁时,她就守不住了,偏她有儿子,婆家不许她改嫁,她时常拿自己的儿子发泄。 二十六岁那年,乔大香回来了,父兄都很欢喜,准备为她说亲。 乔二香听说后,回到娘家,与乔大香哭诉节妇的艰难,说她没男人就活不下去。 乔大香不想嫁人。 乔二香一门心思盼改嫁。 姐妹俩一合计,虽然乔大香比妹妹白,但是故意打扮一番,很难有分辩出来,那一日,乔大香扮成了二香,去了王庄家里。 乔二香留在娘家,以姐姐的身份嫁给麻庄三十岁的大龄木匠为妻。 身份一换便是若干年。 乔六婆因是宫里出来的,见过人间繁华,也看过人性丑陋,见地不同寻常人。 她当年选择与妹妹易换身份,是她知道,自己当年在宫服役,受了太多的苦,也看淡男女之情,若是与妹妹交换身份,有子防身,是个不错的主意。她根本没想嫁人,也不愿嫁人。 乔六婆苦笑道:“这是我与二香的秘密,还以为这一辈子都不会有人知道。” 嫁到麻庄的乔二香后来生了两子两女,如今是做了祖母、外祖母的人,丈夫是木匠、儿子也是木匠,日子倒比寻常庄户人家还殷实三分。 苏晴道:“宫里的嬷嬷是谁?” “她姓杜,后来得高祖皇帝的徐淑妃赐名,唤作杜鹃。我离宫几十年,不知她是否在世,若她还在,劳郡主看顾。” “她有何特征?” “她左眼角下有一块米粒大的胭脂痣,年轻时生得好,因有血泪痣,只能做宫婢。” 难怪乔六婆能出宫,而那位杜姓宫人留下来,原来是宫婢。 但凡宫婢,必是罪臣家眷。 一朝宫婢,一生是宫婢,就算大赦天下,宫婢亦不能赦其罪,除非服侍的主子得势有权,恩赦其罪。 高祖乃是先帝,当今皇帝已登基十四年,看乔六婆的年纪有五十多岁,那位宫嬷嬷若是健在,也当是乔六婆的年纪。 乔六婆又掏出一张绢帕:“这上头是我在深宫十二年遇到的故人与朋友,若是郡主能遇到他们,照拂半分。” 苏晴接过,上头足有十几个人名,有内侍,有宫人,是乔六婆年少时认识的人,如今不是老内监,便是老嬷嬷。 乔六婆早前就知苏晴不俗,现下更晓她是贵人。 “郡主回京,对长辈当体谅大度,善解人意。当年兵祸,你流落民间,太子与娘娘必会心生愧疚、怜惜,但世间情分不可太过。皇上不止你一个孙儿孙女,太子也非你一个女儿,当适可而止。” 太子妃只她一个骨血,定会骄宠疼爱,但其他人不是。 太子妃在当年兵乱之中,保住了太子的两个儿子,却未护着自己的亲女,这件事本就有些奇怪。可太子妃一味追求贤良,能牺牲女儿一次,何曾不能牺牲第二次。 在皇家,无论是男女,都少了几分真情,多了几分凉薄狠辣。 苏晴道:“我在民间长大,论感情,自是比不得在祖父、父亲跟前长大的兄弟姐妹。六婆说的道理,我心里明白。” 想要改变命运,她得回去。 亲娘苏氏前世对她的托梦晃然未见,最后出手的却是大哥宇文显。 苏氏是觉得她已死不必追究,还是有旁的人心思? 皇宫就像还有更多的秘密,苏氏身上有着太多的不合理处。比如,苏氏对苏迦的偏宠,如果是自己的女儿丢了,是移情侄女身上,便有特别,可是苏迦后来嫁的人是长安王宇文晏,是她的二哥。 乔六婆道:“我与郡主的名单,这上头的人都是些人精,只要郡主收拢一二在身边,他日在京城、皇宫自能如鱼得水。” “有劳六婆为我费心。” 乔六婆道:“郡主今日请我们祖孙过来,原就是庇护我们,让仁和县上下看看,我们也有依仗。” 苏晴眼里的异样一掠而过,是在宫里生活过的人果然是人精,连她的用意都能明白。有乔六婆祖孙的救命之恩在,旁人想欺他们,就得掂量掂量。 苏晴道:“我盼王公子早日金榜题名。” “借郡主吉言。” 乔六婆与苏晴闲聊起来,说的都是她年轻时在宫里的情形,那些一同入宫的姐妹,还有宫里的内侍,发生在宫里的往事,以及杜鹃。 高祖皇帝即苏晴的曾祖 第18章 命案 高祖八岁时,太祖皇帝殡天,临终之前,钦点辅政大臣,着太祖皇后垂帘听政,留下遗命:吾儿,为父有愧先祖,只你一个独苗儿子,他日长成,替我宇文家繁衍子嗣。 高祖皇帝二十岁亲政,亲政后的第一次事,就是大选嫔妃,选美天下,将天下所有的美人都收聚后宫,一个接一个地生儿子。 要说周高祖当政,最尊贵的什么?那自然是皇子。 最廉价的是什么?是公主。 世间物以稀为贵,高祖生了十八个皇子,养成人的有十二个,一路皇权路,斗到最后时,也只剩了当今皇帝与十三王爷(肃王)兄弟两个。其他各脉,在十四年前的兵变之夜,各亲王府满门被灭,连刚出生的婴孩都没放过。 周仁祖皇帝即当今,既无太祖的英勇也无高祖的睿智,若不是生了一个有本事的儿子宇文雍,呵呵,皇帝也轮不到他做。 周仁祖皇帝登基,却对自己的嫡长子颇多忌惮,实在是儿子比老子有本事。 高祖在世时,也曾不止一次地说“唯秦王世子肖朕”。 宇文雍文武兼备,在领兵带将上颇有手腕。 周仁祖皇帝一面忌惮东宫势大,培养五皇子、荣王宇文雄制衡太子;一面倚仗这个儿子,需用时,让太子独挡一面;不需用时,就借着荣王打压太子。 天色渐暮。 兰姑姑备了些礼物,有布帛衣料,有首饰金银,正看着侍女、官差整理箱笼,外头传来一阵嘈杂声。 前头,刘知州的破口大骂道:“马家作恶多端,令人发指!严查,彻查,那是人命。” 乔六婆起身,“郡主,民妇得回去了,家里还有两头猪、十几只鸡要照应呢。” “我送乔六婆出去。” 周倩儿与王巧儿玩得很高兴。 见乔六婆出来,二人亦移了过来。 兰姑姑道:“这是我们郡主赏给王家的谢礼,六匹绸缎,六匹细布;另有金银首饰、药材补品若干。” “民妇叩谢郡主!”乔六婆带着王巧儿跪拜行礼。 有官差帮忙将两口大箱子抬到马车上,会有人将他们祖孙送回王庄。 周倩儿已使了自己的侍女小蓝去打听。 小蓝过来道:“小姐、郡主,是伍捕头从石庙镇回来了,在马家后门的井里,捞出了七具尸骨,还有一个似几日前新逝。” 马员外父子都不是好人,喜新厌旧,对失宠的姬妾更不当人。若是还有几分颜色就转卖他人,若是有了病亦不给人瞧看,任其自生自灭,一旦死了,直接抛到枯井了事。 马家后门的废弃井是有水的,但因里头抛过尸,马家既不在那里打水洗衣,也不会在那里打水吃。 前世时,她不知晓,只觉那井里的水干净,打了水洗衣衫,后来被马家太太、奶奶给关入了柴房,当时她就好奇了,为什么平白就被罚了。 后来才知道,井里有死人。 她用水洗过有衣裙,全被马家太太、奶奶们一把火给烧了,更是严令,不许打那口井里的水洗衣。 她在马家第三年,马员外新纳侍妾入府,这姑娘便是王庄人,名唤二妮,生得清秀可人。可她只光鲜了半年,一朝失宠,王二妮常与她一起洗衣、干粗活,王二妮还说,“小晴你是聪明人,宁为奴婢,也不做侍妾。” 那年冬天,王二妮病了,她悄悄扯了草药给王二妮喝,可王二妮却总不见好,后来一命呜呼,她偷偷去瞧看,发现马家仆妇带着人将王二妮的尸体抛入废井里。 她方才明白,为什么马家不许从井里打水洗衣,更不许人在那井里打水煮饭。在王二妮之前,一定还有其他的女子,王二妮只是那众多女子的一个。 如果她不是病得迷糊,迟迟咽不了气,也许她会成为其中一员。 马家的案子曝出来,王二妮在三年后就不会再进入马家。 在马家六载,王二妮是她在那里唯一的温暖,即便失宠被弃,王二妮总是盼着,有一天马员外或马太太开恩,能放她回家与家人团聚。 王二妮是自愿嫁入马家的,她唯一的弟弟病了,入药的主药名贵,一副药就得二两银子,那是他们家的命根子,她自愿嫁给马员外为妾,用卖身为妾的六十两银子换弟弟病愈。 小蓝打着寒颤,“小姐,太吓人了,马家后门的废井里捞出死尸,整整七具呢,整个石庙镇都传遍了。伍捕头回来禀报,刘大人怒得破口大骂,让绵州府的官差也去查看,说定要严惩真凶……” 七条人命,还不算被他抛入后山荒野的那些,足够让马家应付一阵。 马员外死了,他三个儿子遇到大事,撑不起来。他一死,怕是马家三个儿子正争着分家产,现在出了此事,更会吓得半死。 多行不义必自毙,这句话就应在马家。 周倩儿觉得晦气,恼道:“你再说一个‘死’字,这个月的月例你别想要。”她要入宫陪读了,偏生小蓝提什么死人、尸体,委实讨厌。 小蓝立马捂住嘴巴。 宁愿被罚一天不吃饭,也不要扣一个月的月例啊,她就指望有月例攒嫁妆。 县衙前院,刘知州、周知县正在指点伍捕头,要他们严查此案,在他们的管辖区内,出了这么多的人命案子,这是一桩大案、要案。 马家作恶多端,为祸乡里必须严惩。 刘知州指着自己带来的官差,“你带人去,将马家家主拘来,七条人命,追查真凶。” 周知县指着伍捕头,“马家如何说?” 伍捕头面露难色,“马员外突发恶疾身亡,马家的大公子说不晓此事,二公子说不知道……” “他们是骗谁呢?马家后门的水井,离他家最近,他们不知道死者是谁?” 伍捕头答道:“在下询问了附近的乡民,有人认出,那个新死 第19章 机会 刘知州最恼,再有一年,他就在绵州做了六年知州,照着规矩就能升官了,偏生出了这么大的案子。只要案子处理好了,便是政绩,处理不好就会成为败绩、污点。 周知县看刘知州要插手,原想反对的,可反复思忖一番,与其结怨,不如联手,大家共同进退。 周太太正在县衙大厨房里忙碌,指着陪嫁厨娘做各种点心、预备酥饼干粮。 周倩儿若真能做陪读入太学,将来的婚事不会差。 周太太身边的管事婆子笑道:“太太,京城黄半仙算得可真准,说我们小姐自有机缘,不急着订亲,瞧瞧眼下,可不就出现转机了。” 只要周倩儿入得宫中太学,与她一起读书的便是天之骄子、天之贵女,交好贵人,往后姻缘自是极好的。 周太太欢喜时,李太太则郁闷。 李县丞怎么也没想到,苏晴会是东宫嫡郡主。 早前还担心苏晴报复,过去八年,苏晴在李家受了多少刁难,被李翠芳责罚多少、训骂多少回,他们计算不清楚。 苏晴说李家有过,但亦有功,而今是功过相抵,她不会扶持李家,但亦不会给李家使绊子。那言下之意,没有交好李家的意思。 皇家的人哪个是省油的灯,苏晴是不计较了,难保太子妃不计较,苏家不计较。 苏家乃是京城望族之一,又有爵位、又有实权,苏晴的舅父、表兄们真能咽下这口气。 李翠芳揪着帕子,“周倩儿入了她的眼,她要周倩儿做陪读……” 李县丞摇头轻叹,不回踱步。 东宫贵人住到县衙后宅,早前只知有大人物来,谁能想到苏、司马两家的公子,而司马纲更是司马一族的宗子,确实是大人物,也是贵人,但论起来也是苏晴的表哥。 “让你去服侍,是赔罪的,可你倒好,不晓轻重,还在县衙花园与嫡郡主争执。你让旁人怎么看?君臣有别,尊卑之分,你不懂?” 李翠芳想到自己被苏晴骗了八年,心头就是一股怒火,“小小年纪,心眼还多,懂得藏拙扮傻,一手字写得不比父亲差。” 李县丞微怔,“你真看到了?” 苏晴才多大,怎么可以与李县丞的字相比。 李翠芳道:“她特意写了字给我看,那字真是好字,她就差指着我鼻子骂我笨。说我几年才识完的字,她……她几天就会了。每次让她值夜,她都在苦练书法,用的还是我丢弃不用的破笔……” 李太太想到一个小姑娘,小小年纪,就知伪装,不让人发现她的聪慧,她没发现,连李县丞这个大才子也没发现,可见苏晴在李家时有多谨慎。 李县丞很是懊悔,那么多年,他怎么就没发现那孩子的异样,此事传出去,只怕同袍、官员们都会耻笑他糊涂,眼皮底下一个有贵人,他有眼不识金镶玉,被个小孩子耍得团团转。 李翠芳几年才学会的字,她几天就会了。 拿着李翠芳丢弃的破笔,就能练出一手好书法。 她不报复李家,但消息一传出去,他李家的名声、他的官声就丢得差不多了。 杏儿小心翼翼地道:“小……小姐,三年前,我确实看到她捡破笔。” 李翠芳怒喝道:“这么大的事,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奴婢想着,就是几支不要的破笔,她捡就捡了。” 桃儿继续道:“难怪小姐说话时,她总是心不在焉。好几次,我看她躲在屋里嘀嘀咕咕,仔细听,又听不清她在说什么?现在想来,可不就像二公子、三公子背书时的样子。” 桃儿还挑拨过两回,诬陷苏晴在背里咒骂李翠芳。被李翠芳关到杂房,关了一整宿,还罚一天不许吃饭。 那根本不是骂谁,而是苏晴在偷偷背书。就在他们的眼皮底下,被人刁难,被人误会,她从未解释,只做着她认为对的事。 李县丞听罢,原来一早都是有迹象的,只是他从未留意。如果这是个男子,未来真真了不得,偏生就是个女子。难怪是天家血脉,生来就知道保护自己,还比寻常孩子要机敏。 他怎么就没早发现呢,早些发现,施恩于她,今日光鲜的岂止是他,还能造福子女后人。 李县丞似看到了未来,苏晴决定不隐瞒自己的成长路,因为她做得太好,根本不需隐瞒,她所做的事,完全就是励志的典范。 他不知道的是,因司马纲、苏逊出手,已经有文人在撰写《嫡郡主传》的话本子,想将嫡郡主的故事传扬出去。 李翠芳成了不辩是非,听由丫头挑唆,处处刁难、责罚、训骂幼年嫡郡主的恶人。李县丞成了一个糊涂人;李太太纵容女儿作恶、欺压人而袖手旁观。 李县丞悔断肝肠,为自己痛失机会心疼不已。 夜已深。 苏晴坐在榻前,手里捧了一本书,苏逊知她爱读书,特意送了一大箱子书给她。 苏晴亦是爱书人,看看这本,瞧瞧那本,每本都舍不得。 她看书时,周知县的师爷正带着随从立在李家后门。 很快,就看到一个仆妇出来。 师爷一抬手,“说好的,讲一个嫡郡主幼年的故事,付你一百文,故事精彩了,可以多给,若是不精彩,只能付十文。” 仆妇将今儿听来的事细细地说了,讲的是嫡郡主在屋里背书,被桃儿听见,误以为是在背里咒骂小姐。李翠芳大怒,令仆妇将嫡郡主拖入柴房,罚她一日不许吃饭。 仆妇一讲完,“师爷,这故事可好?” “好,付你二钱银子。” “还有一个故事。”仆妇心下大喜,讲个故事就能换钱,这买卖做得,当即又讲了嫡郡主买不起笔,看到杏儿将小姐用过的破笔丢弃,悄悄捡回来的事。 师爷摇了摇头,“不如前一个精彩,付你一钱银子。可还有?” 第20章 故事 仆妇离开了,过得一会儿,又有个小厮出来。 师爷的随从道:“嫡郡主背书、捡破笔的故事不必讲,讲其他的故事,规矩照旧。” 这故事有人讲过了? 现下看来,不止他一人在做这生意,到底是谁,腿跑得这么快,他才听见,对方就讲过了。 因她一个决定,刘知州、周知县甚至是师爷,都在暗里出力,要为她正名。 她看完两本书,合上书页,滑到被褥里,以前这样的绸缎被面是她不敢想的,从今往后,她就是嫡郡主了。 苏氏当初能认李翠芳为义女,但到底是哪里李翠芳冒充身份未过关,最后成了苏氏的义女。凭着义女的身份,李翠芳及笄之时,一家有女百家求,高嫁做了候夫人。 李县丞官路亨通,做到礼部尚书之职。李家二公子、三公子直接受益,进入最好的书院读书,得到最好的条件。 明日,她要离开仁和县,身在皇家,会有数不尽的暗潮汹涌,波谲诡云。 苏氏贵为太子妃,而苏晴前世化成阿飘的那几年,一直没有看懂苏氏,一个养面首的女人,绝非良善之辈。 苏晴阖上双眸,不多时就睡沉了。 兰姑姑夜里睡不着,脑海里全是十四年来,每至嫡郡主生辰,苏娘娘独自一人将自己关在大殿,摆上小姑娘们喜欢的物件,预备一桌酒宴,一坐便是一天,而不出三五日,那些精致的玩具、首饰,漂亮的衣裙,必会成为苏迦小姐的。 首饰戴在身上,苏迦小姐正正好。 衣裙穿在身上,正合苏迦小姐的胖瘦高矮。 一年之中,也只有那一日,会让她抛开秦王妃、太子妃的身份,一心一意,只做嫡郡主一个人的母亲,在那日许下一次又一次,从不曾改变的心愿。 从绵州传出的消息也该收到了,他们终于寻到嫡郡主。 睡熟的苏晴,神态与苏氏很像,一样的恬静,却又一样微锁眉头。 苏氏是因为女儿丢失而感到不安与忧心,嫡郡主是因什么烦心? 兰姑姑掖好被子,吹灭屋里的灯光,退出内室。 这一夜,苏晴睡得香甜无梦,迷糊之中,听到雄鸡报晓声,又有狗吠之音传来,睁眼时,耳畔传来低声的说话声,兰姑姑正指挥着侍卫、随从抬箱子。 苏逊道:“郡主还没起?” “让她多睡一会儿,马车还没套好呢。” 苏晴坐起身,中秋的蜀地天高气爽,正是一年中最好的时节,有成熟的野果,更有野菊开放在漫山遍野。 她站在乌盆前洗漱完毕,坐在桃纹镜前梳妆打扮。 兰姑姑进来时,便见她已经进来,“郡主怎不多睡会儿?” “大家都起来了,我怎好再睡。” 兰姑姑捧出一身新裳,为苏晴穿好,又给她梳了合宜的发式,戴了一套漂亮的头面首饰,匆匆将苏晴的包袱、首饰收拾好。 “今日得辛苦郡主了,待到绵州城就好了,萱香在那边打点呢。” 太子妃身边有四位大宫娥:兰香、萱香、蕙香、荷香。 兰香、萱香皆是她的陪嫁丫头,发愿一生不嫁,只愿一生服侍苏氏。 蕙香、荷香则是后来从宫里选出的,这是第三位蕙香、第三位荷香,以前的蕙香、荷香都嫁人了,出宫后都改回自己原来的名字。 太子妃最信任、得用的,依旧兰香、蕙香,这是与她自幼一起长大的情分,是心腹,如手足姐妹。 兰姑姑与苏晴出来时,周太太带着周倩儿赶了过来。 周倩儿眼泪汪汪,“郡主,我舍不得你。” 她想跟苏晴一起回去,周太太不许,只说这边的事儿还没处理好,若是周倩儿回京城,周知县怎么办?周太太不想将丈夫交给侍妾、姨娘照应。 周知县现下宠着的姨良是周家老太太赐给他的,周太太很是不喜,就算她们母女要回京城,那也是细细地安顿。周太太想把三姨娘带回去,让老实安分的二姨娘来绵州照应。她不能有了儿女,就把丈夫给丢了。 苏晴道:“倩儿,别哭了,待你娘安顿好,说不定你就要回京城。” “我哥也在京城呢,可我娘非说不能回去,放心不下我爹,说我们不在,我爹怕是一口合心的饭菜都吃不上。” 她们离开,又不是将厨娘带回去。 周倩儿昨儿缠了周太太大半宿,就想跟着一起走,但周太太不允,周知县也不同意。“跟着郡主一道这如何能成?是要被人说道的,且再等等吧。” “不跟着,万一太子妃娘娘不同意我做陪读怎么办?” “等这事定下来了,你们母女再回去不迟。” 上赶着想给嫡郡主当陪读,若是太子妃瞧不上,最后挑了旁人,这不是惹了大笑话,一定要等消息落了实锤才成。 荣王还在一边虎视眈眈,周知县本能的觉得,这一路不会太平。荣王以给东宫找麻烦为乐,要是能让太子妃痛苦,他就更欢喜了。 周倩儿不想放过机会,现下一着急,眼泪扑簌簌地滑落下来,声音哽咽:“娘,你让我和郡主一起回京城罢。” 周太太道:“郡主一行是有正事,你跟着算什么?休得胡闹。” 苏晴道:“倩儿,待陪读的事说定了,我会给你写信的,你等着我的消息。” 周倩儿道:“我听人说,皇子、公主们的陪读得过礼部,可你是郡主想来没这么麻烦,还不是郡主和太子妃娘娘说了算。郡主,你可不能忘了我,我们可是手帕交啊。” 周太太对自家女儿的厚脸皮颇是无语。 苏晴取了周倩儿的帕子,“快别哭了,小心眼睛哭肿了,你只管安心等我消息,到时候收到信,你再回京。” 周倩儿止住眼泪,“郡主一路保重。” 周家母女俩看着苏晴上了马车,苏晴冲她们摇了摇手,一行 第21章 走丢的往事 周太太委实不知道自己女儿什么时候与苏晴这般好了,人家回京,她还哭上一场。 师爷立在周知县身边,“大人,石庙镇那件大案得办好,嫡郡主的事也得办好……” 周知县扫了眼师爷,“将马家兄弟拘来了?” “七条人命的大案。”师爷压低嗓门,“昨儿李县丞在打听这案子的事……” “他不就是比我先来仁和县几年,哼,就凭他还想压过我,他能给前任知县当垫脚石,如今到了我,就不甘心了?哼,捧高踩低的,只本官是他能踩的?” 来自寒门的李县丞,官途比别人更艰难,上一任什么事不想管,只求无过,大小事务都推给李县丞。可这一任的周知县虽是靠了关系谋到实缺,是想正经办点事的,现在搭上了东宫,就不甘做个平凡官员,想办出些大事来,也好被贵人看入眼。 兰姑姑倒了一盏热茶,“郡主且吃着热茶就点心垫垫肚子,若是赶路快,明日黄昏便能抵达绵州城。” 从仁和县到绵州城,这可得二百多里路,夜里还得寻到合适的客栈歇脚。 苏晴吃了热茶与点心,不觉得饿了,在马车里看了一会儿书,有些乏困,依在兰姑姑怀里睡了。 马车摇摇晃晃,她反复回忆前世的事。前世此时,她已经进了马车,脸颊伤口很痛,却只能任由脸颊的伤口自行恢复,后来留下难看的疤痕,也至伤后接连大半月,脸颊都是红肿的。 醒来时,已近晌午时分,同行的所有人,都是吃点心、干粮,继续赶路。 苏晴同样吃了些点心。 “兰姑姑,当年我到底是怎么走丢的?” “这个……” 兰姑姑有些为难。 六王兵变,不止是六位皇子,而是十几位皇子分成了六派,秦王府上下前路未卜,谁也不晓得能不能成功。 秦王府里,世子宇文雍嫡长,文治武功俱佳,十八年前更在同一日迎娶燕国公嫡女苏氏、新建侯司马氏两位贵女入府。苏氏为正室,司马氏为侧室。苏氏是秦王妃为宇文雍选中的,司马良娣却是世子喜欢、心仪之人。 成亲当日,世子入了苏氏新房,只停留了半个时辰,睡至半夜,撇下苏氏去了司马氏新房里。面子上的事,他做了,可他接下来三个月却独宠司马氏,将她捧着、宠着、疼着。 后来,秦王妃看不过眼,定下了规矩,每月十四、十五、十六时,他必须住在正妃屋里,不得在旁处。 司马氏嫁入秦王府不到半年便有了身孕,重孕之时,不能侍寝,不是劝世子去正妻处,而是自作主张,将自己的陪嫁侍女给了世子做姬妾。 不过只得一夜,谁能想到,吴美人有了身孕。 司马氏生恐世子喜欢上苏氏。 苏氏因司马氏是世子心上之人心有怨忿。 那时候,苏氏与司马氏斗得很厉害,苏氏虽不得宠,但娘家得力,又得秦王妃喜爱;司马氏虽得宠,秦王妃没少训斥、严惩。 十月怀胎,司马氏一举得男,诞下秦王的长孙、世子的长子宇文显。吴美人因怀孕之时贪吃,腹大难产,九死一生中诞下一个男婴宇文晏,虽暂时保住了性命,却是去了半条命。 那时候,吴美人知晓妇人怀孕,尤其到后期是要多运动,且要忌口,可是她性喜甜食,司马氏明知道孕妇多食甜食有弊,还鼓励她多吃糖,任是再傻,吴美人也知道司马氏想弄死她。 为了宇文晏,吴美人一直苟延残喘,直到两年后,她病得越来越重,临终之前,将宇文晏托付给苏氏。 她信苏氏,却不信自幼服侍、长大的司马氏,但凡明眼人,就知道这里头有文章。 待吴美人病逝,司马氏才知苏氏接走了宇文晏,而这事秦王妃也是点头应承的。 接下来的日子,司马氏与苏氏依旧相斗,苏氏把权,司马氏拢住宇文雍。 宇文显三岁时,苏氏终于有孕了,十月怀胎,满心以为会得男,却是一个娇俏的女婴,就算这样,苏氏亦是欢喜的。 苏氏有了宇文晏相伴,又得了一女,也算是儿女双全。那时,秦王府里有了流言,下人们议论吴美人的死,有人说是司马氏做的手脚。 宇文雍追问司马氏,司马氏大怒,反说宇文雍不信她,两个人闹得不欢而散。那段时间,宇文雍常宿在苏氏屋里,在宇文晴出生不足八月时,苏氏有身孕了。 司马氏得到消息,心下慌乱,方与宇文雍赔礼认错,重新拢回宇文雍。 苏氏怀上第二胎后,京城的局势变得越来越复杂,高祖皇帝老了,虽立有太子,可这位太子却不大成器,相比另五位皇子更显平庸。 高祖皇帝一场重病卧榻,彻底引发了一场宫变,三皇子魏王不满大家都是嫡子,高祖皇帝立元后之子为太子,却不立同样是嫡子、且更有才华的他,与御林军勾结发动宫变,冲入东宫,诛杀太子一家,不想却被赵王抓了正着,以他心怀不轨,诛杀储君为由,将其射杀东宫。 后,赵王领兵进入宫中,却晚了一步,鲁王已经率先入宫,正在逼高祖皇帝立诏退位。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两王相争之时,燕王却领兵包围了数位皇子府?,攻打各府,诛杀各王府女眷、子女,手段狠辣。 秦王父子因早得消息,宇文雍生怕自己的父亲冲动,在他的茶里下了安神散,秦王在别苑里安睡,宇文雍带着秦王一系的兵马围城。 那一晚,除了秦王妃,没人知道秦王与世子出城在外,且他们早就布好局。 秦王妃将苏氏、司马氏唤到大殿,和盘托出,“成则为王,败者死。王爷与世子不在,生恐惊动赵王、魏王,所以府中女眷俱未出城……” 司马氏惊得目瞪口呆,世子不是最宠她,生死关头,他将她亦留了下来。 苏 第22章 放下恩怨 苏氏道:“司马妹妹,我愿与你暂放下个人恩怨,为示诚意,我将晴儿交给你照顾。” 秦王妃很欣慰,将亲子骨肉交给情敌,这是最大的退让了,“司马氏,世子妃做出了让步,她将晴儿交给你,你将显儿交给她。你们俩都看护好对方的孩子,联手对外,应付眼下危局。” 秦王妃说想,司马氏不敢不应,两人各带了对方的孩子回去。 秦王妃、苏氏、司马氏三人,司马氏负责坚守大门、东边一带;司马氏守秦王府南边、南门一带;秦王妃则带着身边奴仆严守西门、西方至北方一块。 苏氏挺着大肚带人守大门,大门被乱兵攻击得最猛,可苏氏令人烧开水泼墙,又令手下的最精锐的护院守住大门,承住了数次的攻击。 混乱之中,宇文显在一阵乱箭之中跑出了屋子,哭着要司马氏,为救宇文显,苏氏身中两箭,一箭胳膊,一箭正中肚腹。 宇文显看到苏氏身上血涌,吓得不敢再哭闹,只得乖乖的由乳母抱住。 乱兵的攻击还在,因大门难攻,大半的兵力转往王府的西门、南门两处,秦王妃镇守西门,是用开水泼,用弓箭手射,挡住了攻击。 乱兵冲破了秦王府南边防线,司马氏见守不住,带着护院、家丁直往秦王府处撤。在她看来,秦王妃所在的地方是安全的,直到她赶到秦王妃那儿,却将乱兵引入秦王妃院子,秦王妃气得搧了司马氏两个耳光。 “蠢货,你除了迷惑男人,你能干什么?晴儿呢?” 秦王妃问出口时,司马氏面露慌张,“在……在我寝院……” 司马氏的寝院正在王府南边。 秦王妃气得不轻,当即下令“撤往世子妃正院。” 待她赶到正院时,司马氏已动胎气,却忍着巨痛指挥下人抵挡乱兵的攻击,又听说南边失守,重新布防,将活下来的下人们聚在一处,从四周设防。 她不敢昏,也不敢回屋,就这样生生地忍着。秦王妃与司马氏看着身下的血流淌着,直至近五更天,宇文雍带着苏家、司马家的十万兵马夺下京城,兵分两路,司马家随他夺宫,苏家开始清理京城乱兵。 苏氏在看到娘家父亲出现王府,提着的气一泄,这才昏死过去。她在昏睡中,早产下一个身中毒箭、已然咽气的男婴。 秦王妃问明情况,知是宇文显的乳母没看住宇文显,也知宇文显冲出屋子,苏氏是为了保宇文显才身中毒箭。 “司马氏,世子妃用命保住你儿子的命,可你把世子妃之女晴儿弄丢了?” 那一日,燕国公带人搜遍了整个秦王府,也未寻到宇文晴,就连她的乳母、服侍的宫娥尽数惨死在司马氏的寝院里。 苏氏昏迷三日后醒来,腹中的儿子没了,周岁的女儿也生死未卜,悲痛之中又昏了过去。她原就在坐月子,因承受丧子丢女之痛,大病一场。 苏氏这场大病后,接下来的三年时间,大半时间都在吃药、静养,而这些都不算,更让她痛不欲生的是,御医诊断,她腹部中毒箭,已损宫床,余生再不能孕育子女。 她未责骂司马氏半句。 秦王妃因此气上了司马氏,指着宇文雍怒骂,说他有眼无珠,有贤良的正妃不敬,偏要宠着一个软弱无能,只会用狐媚之术的侧室。为了她,正妃的嫡子没了,正妃的女儿也因她弄丢了。 秦王妃一怒,待秦王府掌控局势之后,秦王以雷霆之势快速登基为帝,用了三年的时间来清除六王兵变的余孽。 秦王登基,秦王妃孤独氏册封为后,宇文雍为太子。 孤独皇后一力护着苏氏,因苏氏大度,主动求和,提出交换儿女,结果却害得苏氏唯一的血脉下落不明,心生愧疚。生恐他人误会苏氏没有慈母之心,只说交换孩子的主意是她出的。为了不让宇文雍再情陷司马氏,秦王妃做主亲自挑选了十二位新贵大臣家的小姐送给太子宇文雍。 美人入东宫,她们分薄了司马良娣的专宠。 宇文雍知晓兵乱之时的真相,对苏氏颇有愧疚。 宇文显从记事起就知道,为了救他,苏氏失去了自己的嫡子,也因为他的生母,司马氏弄丢了苏氏的女儿。 世人都说,司马氏是因为愧疚、自责、郁郁而终,但没人知道,其实司马氏是因为失宠而忧郁。 十二位美人里,有一位郑氏女,才华横溢,柔情似水,更难得拥有桃李之容,冰雪之貌,超凡脱俗的风姿气韵,年纪又轻,人又识趣,很快夺走了宇文卿的宠爱。 秦王宇文渊登基之后第五年即嘉德五年秋,孤独皇后薨。临终前要宇文雍一生唯苏氏一位嫡妻,若苏氏不在,他可以立侧室、贵妾,但永远不能有第二位嫡妻。苏氏的儿子没了,女儿丢了,为了助秦王府得到天下,最受伤的是苏氏。 宇文雍应了。 这是他欠苏氏的。 虽然他不喜苏氏,但经历了那一场六王兵变的事后,他敬重苏氏的智勇双全,也相信苏氏是配得上他。 世间,最让人难忘的不是曾经有多喜爱,而是因为曾经有多愧疚,偏生苏氏不埋怨,不伤感,待他始终如一。 苏氏得到了宇文雍的所有敬重,嫡妻该有的体面、尊贵,他都给她。而他却将宠爱、喜欢给了新人郑良媛。 司马氏在知晓孤独皇后临终遗言后,暗自生气,原就体弱病重,竟更重了。这一病却再未好转,嘉德六年二月,司马良娣病逝于东宫,彼时,宇文显十岁。 苏氏在嘉德四年春便在寻找女儿,燕国公苏家亦数次派人打听,却一直没有消息。 司马良娣病重之时,承认因为自己的私心对不住苏氏,许是为了让苏氏护住宇文显,也许是真的良心发现,觉得自己错了,为娘家父兄与宇文显留下:“替太子妃 第22章 养父战亡 苏林是太子妃的陪嫁侍卫;丁满坛是司马良娣身边的小宫娥。 那晚丢失的宫娥、内侍有好几个,都被列入下落不明,生死不知之中,后来亦是逐一寻查,直到苏林在北疆战亡几年后即去年冬天时,大周与北辽大战在即。 一个老兵寻到苏将军,说有要事禀报,他是担心自己死了,无法替苏林照顾妻儿,只得寻到苏将军。“将军,几年前战死的苏林,曾与我提过一件往事,他说天华三十八年,京城六王夺嫡之变,他从秦王府护着一个抱有周岁女童的宫娥逃离京城。他留下遗言:若他战死,请我将一封信寄到燕国公府,我当时照做了。” 燕国公心下一惊,此人说的周岁女童,不会是太子妃之女宇文晴?“他还说了什么?” “他还说,女童是燕国公府与皇家的血脉,他说,若是在我战死前,你们苏家都未去接女童,便让我来寻你们。” 此人也只知道,苏林提到当年京城兵乱,他护着一个抱着女童的宫娥逃出京城,一路上都有人神秘人追杀,后来一直逃到丁姓宫娥的家乡蜀地绵州。 老兵没有说绵州具体地方,只提到苏林、丁满坛的名讳。他听苏林说,到了绵州后,二人伪装成夫妻,女童则成为他们的女儿,后来日久生情,做了真夫妻。待苏林从军入伍时,妻子丁氏已替他生下一个儿子。 这位老兵并没有战死,而是得燕国公恩赏,允他回家与妻儿团聚,他自是千恩万谢。 只是,他与苏林相交,也是因为苏林的武功不错。苏林不藏私,还教了他武功,苏林死得太早。 苏家也是从这老兵里知晓了苏晴的下落,只知在绵州,这次东宫派出两位姑姑,苏家三公子同行寻人,在绵州各县官衙查名簿,怎么也没想到,苏林与丁满坛记录户籍的名字已经改了,差一点就错过了机会。 如果不是苏晴到官衙告状,兰姑姑等人就会无功而返。 苏晴听到此处,一脸狐疑:“我养父已战亡多年?” “是,是那位陈州老兵说的,老兵知开春后,北辽与大周必有一场恶战,他担心自己会战死。故人临终之托,不能不完成,他来禀报也是想知道,苏林说的那个女童有没有被苏家接走。” 苏晴不解地道:“我养父出自燕国公府,他的遗书未寄入府中?” 兰姑姑微微摇头。 “养父战亡,为何我从未得到消息,照着规矩朝廷不是要发放抚恤金?” 兰姑姑亦觉奇怪,苏晴根本不知道苏林战亡的消息,在这之前,所有人都以为苏晴是苏林之女,唯一的解释是有人瞒下此事,领走了抚恤金。 绵州有人入军营,县尉手里有档案,州府衙门也会有登记,若是北疆战亡,必会由兵部转发文书报讯,还会拨付抚恤金给其家人。 苏晴觉得想不明白,苏林的信必是未到燕国公府的人手里。 苏林的战亡文书与抚恤金,也未到她手里。 苏晴倒吸一口寒气,“周知县到仁和县以前的过去六年,仁和县的事务多是把持在李县丞的手里,希望不是他动了手脚。” 兰姑姑道:“待到了绵州城,让苏三公子去州衙查一遍,战亡文书自来朝廷与兵部都是很看重的,先由军营上报,再由兵部转发、拨送银钱。” 苏晴因为心里有事,一路上有些心事重重。 她对苏林与丁满坛的记忆太模糊了,丁满坛好歹与丁足粮有几分相似,依稀还能记住她的眼神,可对苏林竟是一点也想不起来。只知道他是猎户,会拳腿工夫,他未离开家时,家里的日子过得不错,至少养母不会为一日三餐担忧。 夜里,歇在一个镇子客栈上,天一亮又继续赶路。 绵州驿馆里,萱姑姑早早安排好了房间、吃食用香汤,就连苏晴要换先的衣裙也备得妥帖。 苏晴沐浴更衣,用罢了饭食。 苏逊立在她的屋里。 苏晴道:“三表哥,劳你走一趟绵州官衙,查一下我养父苏林战亡后的文书和抚恤金,我刚知道,他几年前在北疆战亡。” 苏逊愣了一下,“你不知道?” 不应该会了这样的毗漏,旁人便罢了,若是发生在苏晴身上,这事就有些说不过去,除非是有人刻意隐瞒。 苏逊又道:“我这就去一趟官衙。” 待她去了官衙,寻了苏二郎、苏林的名讳,官衙文档上记录的是“苏二郎”名讳,上头清楚地写着“嘉德八年秋,九月十二日,绵州仁和县石庙镇丁庄苏二郎战死北疆苍狼谷,曾立军功六次,抚恤金纹银八十两。”在档案上,记录了不止他一人,而有五个人,俱是绵州人氏。仁和县除了苏二郎还有一个叫王铁牛的,此人的抚恤金是五十两银子。 苏逊问道:“通常有人战亡,朝廷发放抚恤金到州府,你们是如何发放的?” “由各县派官员领取抚恤金与文书,再由各县衙送往各家。” 苏逊道:“当初是何人领走战亡文书与这笔钱的是谁?” “大人,这后头可是有签字画押的。”官吏翻到领取页,果见上头写着:西坪县,勇士战亡抚恤金,牛二顺,六十两。后面便是领取官员的签名、手印。 苏逊寻到仁和县这页,上头写着“仁和县,勇士战亡抚恤金,苏二郎、王铁牛二人,计一百三十两。”而后面签的是“李仕甲”的名字。 “李仕甲,仁和县县丞?” 官吏答道:“正是。” 他是不是知道苏二郎是苏晴的养父,领了这银钱,根本没有送战亡文书,也没有将兵部的银钱送到勇士家人手里。 对于富贵人家,这几十两银子不值一提,可对于庄户人家,这就是能置家业,能置良田的救命钱。 李仕甲…… 果然是他,欺上瞒下,这笔钱必是被他给吞了 第23章 谁贪了银子 “表妹是听兰姑姑提到苏二郎战亡数年,可她从未听说过,今日令我查档籍,看是不是哪里出了错。刘大人,上任仁和知县是不大管事的,一直是由李县丞把持县务,若是这些年,他一直侵吞勇士抚恤金,这件事可不是小事。” 真是一颗老鼠屎。 档籍上有李仕甲的签字画押,不可是州府衙门出了错,而苏晴不知其养父已亡的事,只能是下面执行的县衙未做好事,侵吞勇士为国而战的卖命钱,这可是大罪。 岂有此理! 马家出了那么多的人命案子,弄不好定是李仕甲与马家狼狈为奸。 苏逊将这事告知了刘知州,他如何做,就是刘知州的事。 她赶到驿馆,将自己查档籍的结果告诉了苏晴。 苏晴惊道:“也就是说,战亡文书与抚恤金五年前就发下来了?” “朝廷是按期发放各州,再由各州发放各县衙,由县衙官吏、差役送到各家手里,表妹不知苏二郎战亡,要么事出在李仕甲处,要么出在丁家。” 丁足粮是丁满坛的大哥,苏家无人,这文书与抚恤金许会发放到丁家。李仕甲应是知道苏晴与苏二郎之间的关系,他为什么要瞒下苏二郎战亡的事? 苏晴微锁眉头,丁家不知道苏二郎战亡的事,对他们来说,八十两银子可不是一笔小数目,前世今生,她都不知苏二郎早早战亡。极有可能是李仕甲贪了勇士抚恤金,甚至瞒下了苏二郎已战亡的事。 连别人流血、舍命卫国的钱都能动,这李仕甲还真是给寒门官员丢脸。 一旦真做了这样的事,又撞到刘知州与周知县手里,绝不会善了。 罢了,罢了…… 若李仕甲真做了为非作歹的事,谁也保不了他。 苏晴确认了苏二郎已战亡的消息,当即提笔写信,拜托周倩儿帮忙在丁庄,她养母丁满坛母子的坟墓旁边给建一座衣冠墓。当年丁满坛病逝后,她卖入李家前,将一个装有苏二郎旧裳的包袱,寄在了石庙镇神仙庙庙祝那儿,原是想求平安的。 她当年未留丁家,是怕丁家动了她父亲的旧裳,那些旧裳其实并不旧,都是七成新的,只是苏二郎从军,再穿不上,便留在了家里。 外祖母在世,她能感觉到温暖,可丁足粮一切都听丁舅母的,寒了她的心,她想为自己打算一二。她听养母说,将旧裳供奉在庙里,就能得神仙保佑得平安,就跟着学样。 庙祝是一个无家可去孤老头,有钱的给点钱,无钱的送给吃食,他都会帮忙。 苏晴说她养父战亡,本该有八十两抚恤金,可她并未收到钱,刚知道养父早在几年前已经战亡了,但州府档籍上却有记载,是一个叫李仕甲的领走了战亡文书与抚恤金。 苏晴在绵州府住了三日。 仁和县那边,因苏晴的信,刘知州派去的官吏核查,走访了几家战亡家眷后,知道这十三户人家都不知自家的兄弟、子孙已经战亡,别说消息,抚恤金也未收到。 不用说,李仕甲贪了这笔钱。 周知县唤李县丞过来,指着他便是一阵训斥:“李仕甲,你是不是穷疯了?啊!连北疆勇士战亡的抚恤金你也敢动,这八年拢共有十三位仁和县勇士战亡,把战亡文书和抚恤金拿出来,你得让勇士家人知道他们的亲人是何时何地战亡吧,啊——” 李县丞根本没想到这事会曝露,第一次做的时候,他很害怕,可是第二年再去州府领文书、抚恤金,却无人发现,后来他的胆子就越来越大,继续将这钱领来贴补家用。 一年一百多两,近八年下来便是一千多两银子,他在家乡置了良田,又替自家添置下人等。 李县丞不说话,州衙的官吏就是冲着他来的,这件事怎会就曝露出来? 他抱拳揖手,“战亡文书是在我手里,可抚恤金我并未动过,这笔钱交给了前任知县柳知文。” 周知县苦笑道:“你说是他动了这笔钱,也好,他现在是成都府同知,知州大人自会写信前去问询,但你们挪用抚恤金乃是事实。来人,将李仕甲押入大牢!” 李县丞惊呼一声,柳知文高升了,同样是寒门,凭什么对方的名次不如他,就因为娶了一个官宦女为妻,就比他升官得快,“周大人,这事不是我做的?” “你说不是便不是了?待查核之后再说,我会如实将此事禀报朝廷,李仕甲,你还是想着如何与柳知文对质罢。” 周知县不信李仕甲的话,州府档籍可签的李仕甲的名字,谁会傻到自己领钱,把钱又交给知县,万一知县贪了,自己民不是背黑锅。 柳知文那人胆小怕事,能少一事,绝不会多一事,还怕担责任,就他那样的,能做得出挪用勇士抚恤金的事。 周倩儿收到苏晴的亲笔书信,里头还有一张五十两的银票,托她代为处理养父苏林(苏二郎)的后事,还说剩下的银钱分十两给石庙镇神仙庙的庙祝,以谢他帮着照看了苏林衣裳数年。 周倩儿自然不会自己去做这事,而是派了她的乳娘带了乳兄去石庙镇丁庄处理后事,有钱就好办事,照着尽量热闹的后事办,也预备了棺木,将苏二郎的旧裳摆入棺材,再请了道士做法诵经,给苏二郎办了一场热闹的下葬仪式。 乳娘倒是厉害,一去石庙镇就开始宣扬,说李县丞黑了心肝,昧了北疆战亡勇士的抚恤金,人死数年,也不给家人送信。 丁庄的丁舅母一听说还有抚恤金,苏晴不是亲生的,苏二郎可是她妹夫,八十两银子自然就能由她领。 当即唤了族人去县衙找李县丞讨抚恤金,可得到的消息是李县丞因贪污抚恤金,被周知县关入大牢。 府衙与县衙的差役一调查,战亡十三家都知道了此事,县衙外头聚了好几家的人,都要讨 第24章 赖上门 刘知州已经知晓此事,仁和县的官员贪了这笔钱,其他县的也得查一遍,要是发现那些阵亡家眷不晓自家亲人已不在人世,这事可就闹大了。 夫妻俩在屋里说话。 李翠芳听说李县丞犯了案子,贪污挪用勇士抚恤金,周知县直接将她爹下了大牢,李太太只是秀才女儿,哪里见过这等事,二公子、三公子年纪又小。 李翠芳只得进了县衙后宅寻周倩儿说情,直说她爹是冤枉的,钱是被前任柳知文给得了。 周倩儿一脸看白痴的眼神,“官场上的事儿,李小姐觉得我懂?” 她爹说得对,柳知文的岳母是商贾女,娶的妻子嫁妆丰厚,根本不可能干出这事,就这一家几十两银子的抚恤,人家才看不上眼。 唯一的可能是李仕甲干了这事。 知州衙门的档籍上,可签着李仕甲的大名,按着他的指头印儿,这是跑不掉的。 她是女儿家,哪有过问父亲官场政务的道理,她不懂,也不需要懂。 知州衙门来人,先去了十三家走访,一问不知自家子孙战亡,再问第二家,不知自家兄弟战亡。人战死都不晓,抚恤金更没拿到。 李翠芳泪水直涌,“周小姐,我爹……真……真的不可能干这事……” “若是清白的,别人污不了,且等着上头核查吧,若真清白,自会放出来。” 周倩儿不想与她纠缠,周知县亦说了,她与仁和县小姐不是一路人,她是京城世家周氏嫡女,不必与她们交往。 “周小姐,你爹不将我爹放出来,我……我就不走了。”李翠芳咬着下唇。 若是李仕甲出事,家就塌了,她可不想再做回农家女。若是被牵连,她许就是罪臣之女,贬为官婢、宫婢,只要想想,她就不寒而栗。 “不走?”周倩儿被气笑了,“你愿待就待着,我得去我娘那儿用午饭。” 李翠芳双臂环抱,果决地道:“你爹不放人,我就赖上你。” 周倩儿道:“可真新鲜,勇士家人堵在县衙外讨说法,我爹为这事忙得团团转,还不是你爹惹出的麻烦,你倒来缠我?” 她就是闺阁女儿,父亲政务上的事,哪家闺中女儿会插手,要是传出去,她周倩儿也别人做人了。 李翠芳道:“周知县将我爹关入大牢,若我爹未入大牢,自会想法化解,你……你现在就让你爹把我爹放出来。” 李仕甲不出大牢,如何解决问题。 只要他出来,李仕甲定会解决。 李翠芳往周倩儿寝院的花厅上一坐,“我不走了,真不走了……” 周倩儿摇了摇头,“你爱走不走,别弄坏我屋里的摆件,否则我会追着你赔偿。” 她气得调头领了小蓝出院门。 小红留了下来,小姐的值钱摆件可不少呢,这少一件、损一件的,卖了她都不够赔,还是留下来盯着的好。 这也是官家小姐?耍赖、撒泼都使出来。 周倩儿一肚子气恼,到了周太太屋里,便将李翠芳的事说了。 周太太道:“你一个闺阁小姐,哪里能过问老爷官场上的政事?” “她赖在我屋里不走,非让放人,从未见过这样的,难怪父亲说,让我别与她往来。正经官家小姐的风度没学着,一身小家子气。” 周太太摇了摇头,李太太拉不下脸面来求人、大闹,便指使了小姐来。 李翠芳的名声是全毁了。 不,也许人家根本没当回事。 周太太令人给李翠芳送了一份午食过去。 李县丞坐在大牢里,在仁和县执掌县务达七年之久,小吏、差役几乎全认识,虽是关入大牢了,但是并未受到薄待,一日三餐未少,还是好吃二喝,就连住的牢房亦是干净整齐、最好的一间。 狱卫是个近四十岁的精瘦汉子,搬了根条凳,坐在牢门前,与李县丞闲聊了起来,“好几户北疆勇士的家眷、族人都聚在县衙外头闹。” 这牢里,住的不仅有李县丞,更有石庙镇马家兄弟三个,三人都被拘了来,三人关在一家里头,即便马三是庶子,可那也是不愁吃喝的长大,哪里受过牢狱之灾,便是要喝口茶都得用银钱打点,狱卫才会给。 进来不过几日,身上值钱的东西全被狱卫们搜刮得一干二净。 李县丞想到这事曝出来,但若是拿钱填补上,就不算个事,可他来自寒门,妻子谭氏是他蒙师谭秀才之女,家里除了在镇上有一间私塾,也算不得富足。 李仕甲原名李四甲,在家中兄弟里居四,也是最小的一个,家里兄弟多、人丁旺,父母与三位兄长全力才供出他一个读书人。 他的岳父兼蒙师,觉得“李四甲”不如“李仕甲”好,就将这个“四”改作了仕途的仕,盼他一朝入仕,必是头甲。 自他入仕为官后,李家在他老家的日子好过了,他每年都会送银钱回去,置了良田、置了店铺,如今的李家家底殷实起来,有了佃户,有长工,有了仆妇、下人,虽然算不得大户,但亦是县里出名的耕读人家。 李家是如何殷实起来的,他自己明白,就凭他那份微薄的俸禄,只能让自己一家五口吃饱穿暖,要照应父母、兄弟、侄子们不可能。 他连岳父谭家也给照应了,岳父在镇子上置了良田,添买了铺子。 狱卫头不紧不慢地道:“周知县可是京城的世家公子,要论学问,他是真不如您,可人家会投胎,来自世家,朝堂上有靠山。” 李县丞道:“牛兄是地道的仁和县本地人,有话但讲无妨。” 狱卫头道:“太祖皇帝可说过,勇士抚恤金乃是勇士们抛头颅洒热血换来的,是给他们家人的补偿。挪用、贪污抚恤金自本朝以来,一旦发现,皆是从重处罚。我听说高祖皇帝时,成都府那边出一桩案子,贪污抚恤金 第25章 指点 狱卫头道:“大人真想保住官身,这事不能推给柳知文。他虽是寒门,可他岳家父兄得力,他妻子的嫁妆丰厚,人家带了二万两银子的嫁妆过门,会稀罕区区千两银子?” 你推给柳知文,万一把他惹恼了,请求严查,查来查去,还不是成了你贼喊捉贼的事。 李县丞道:“牛兄的意思,让我认下此事?” 狱卫头道:“是尽快将此事给处理了,将战亡文书与抚恤金送到各家平了此事,久拖生变啊。”他指了指旁边关押马家兄弟的牢房,“看到他们没有,从马家后院的废弃井里打捞 出七具女子尸骨,现在说是自家侍妾病逝后丢下去的,可旁人信吗? 现在所有将女儿、妹子嫁到马家为妾的人家,都聚在马家大闹,要马家交出他们的女儿、妹子。 就算早前不是谋杀案,如今闹得这么大,也成了谋杀案。 既是病逝,为何不好好下葬? 所有尸骨身上都绑了石头,这分明是谋杀,马家说不清楚了,此案已被定为谋杀大案。 刘知州插了一手,一旦上报刑部就得砍头。” 马员外是乡绅,没有关系人脉与亲戚了? 现在刘知州一插手,谁敢说情。 七条人命的大案,且有两具都是死了十年以上,往前一追,那时刘知州不在蜀地为官,周知县也不在,这件事一旦被他们拿住,这就是政绩,是查实一桩陈年旧案。 马家非说是病逝,谁家病逝的侍妾死后是抛井中,还在人身上绑石头,这不是多此一举,分明就是谋杀。 李县丞抱拳道:“牛兄善意,在下心领了。” 狱卫头笑道:“在柳大人抵达本县前,你得处理下去,否则一旦闹大,不好收尾。你别忘了,燕国府、新建侯府两府的世子、公子还在绵州,他们一回京,只需在朝堂上提上那么几句,大人的前程就全毁了。若是了断此事,就算他们想说,也无从可说。” 大家都是聪明人,李县丞亦知道了对方的意思。 可是狱卫头突然提及此事,他到底什么意思? 李县丞似笑非笑,“牛兄这是已有良策?” 狱卫头含笑,没有好处,他为什么要支招,“小的有一个幼子,生性聪慧机敏,颇有读书天赋,今年十三岁,可全县之中,唯有大人的学问最高。在下斗胆,欲与李大人结个儿女亲家。” 斗胆,还真是斗胆。 李县丞惊呼一声,“牛兄好大的野心!” “不敢不敢,在大人面前,我的这点心思,如何能论野心。或让我女许你之子,或是李小姐许我幼子,大人意下如何?” 这真真是小人,看他落难,趁人之危,为己谋利。 李县丞心口一赌,他未纳妾侍,两子一女俱是李太太嫡出,女儿居长,李翠芳是有大用,用来联姻,若是许给这幼子,还是一个小民之子,不是惹人笑话。 再则还有两个儿子,总不能让他们与狱卫头之女结亲。 他沉声道:“联姻休提,事成之后,我可以收你儿子为弟子,指点学问,若你还在得寸进尺,你当知我的为人性子。” 宁为玉碎,绝不瓦全。 狱卫头摇了摇头,“大人是舍不得李小姐,嫡郡主离开之后,仁和县的方向变了。” 以前你确实要在本县一手遮天,但现在主事的是周知县。 刘知州站在周知县那边。 你是县丞,周知县还是首官,上下有别,再往上,顶头上司是刘知州。 这二人都自恃他们是东宫派系的臣子,是自己人,而你就是个外人,他们要踩死你,你申冤都无去处。 李县丞道:“容我思量一二。” 一个小狱卒进来,抱拳道:“头儿,李青松、李青柏兄弟来探监。” 这正是李县丞的两个儿子,大的十三岁,小的十岁,一直在读书,他将两子的学问抓得很紧,对他们更是寄予厚望。 狱卫头笑道:“让他们进来吧。” 他起身抱了条凳而去。 李青松兄弟穿着文生长衫,近了牢门前,李青松唤声“父亲”,眼里蓄着满满的泪水。 李县丞轻斥道:“我不是好好的,你哭什么?” 李青柏哽咽着声音,“父亲,娘让姐姐去求周小姐说情,今儿上午就出门了,过晌还未回家。” 李青松蹲下身子,启开食盒,“这是娘手下厨做的,都是你爱吃的。” 一碗红烧肉,一碗凉拌秋茄,他自幼爱吃凉拌蒸茄,一荤一素,虽不丰盛,但李家的饭食自来都是两菜一汤,清晨也只是稀粥加包子、小菜;晚上是面片、手工面条,中午是米饭加两菜一汤。 主子们吃得清淡节俭,下人们也只是不让他们饿肚子,每半月让下人吃一顿肉,就算这样,也是极好的。 李县丞捧着碗,“可有用心读书?” “有的,我和弟弟不敢松懈。” 李县丞睨了眼大儿子。 李青松道:“弟弟不是想见父亲,这不是见着了,你先到外头候着,我与父亲说说话。” 李县丞正有此事,长子能担一些事,但小儿子太小,有些事不必让他知道。 李青松催促了一声。 李青柏出了牢房,站在出口处,狱卫头打量着李青柏,他有一个女儿,今年只九岁,若是能结亲,李家倒不错,李家的两位公子都是读书的料。 他很希望是李家公子订他女儿。 他幼子最有读书天赋,只要有才华,不愁结不上好亲。 李青松压低嗓门,“父亲,昨儿夜里儿子睡不着,半夜上恭房,发现娘身边的顺婆子鬼鬼祟祟溜出后门,与田师爷的随从讲嫡郡主在我们李家的事儿……” 李县丞不解,眸带异色地望着李青松。 “儿子留了心,顺婆子走了之后,又有李管家去后门,依旧是讲嫡郡主的事,瞧了好久, 第26章 名声毁了 李县丞停下了吃饭,他记得李翠芳说过,嫡郡主选择了公开自己的成长经历,还说一个谎言就需十个、百个甚至无数个谎言来圆谎,她不屑这样做。 东宫派的大臣,怎会让嫡郡主污了名声,这可是讨好太子夫妇的机会,所以,田师爷看到了机缘,他出手了,他是想将不利嫡郡主的一切变成最大的大利大益。 “在他们的故事里,我与你娘如何?” 李青松道:“故事里倒未提及父亲母亲,只是妹妹成了不辩是非黑白的昏主,暴戾、刁钻、阴狠,什么用簪子扎人,盛夏三伏日头下,罚人顶一盆水,不许洒出一滴,只要洒一滴就要挨一耳光。桃儿、杏儿成了挑拨是非,居心叵测,只知一味讨好主子,颠倒黑白的恶婢、奸人。” 李县丞心里连连哀呼:完了!这一回李翠芳的名声全毁了。 到时候,故事桥段传出去,她哪里还有好名声,那就是恶女、狠人,但凡有些名声的,绝不会娶她。 女儿名声毁了,既然牛狱头想结姻,不如将李翠芳许给他的小儿子,“青松,你可听过牛狱头的幼子,真有读书天赋?” 李青松默了片刻,“姓牛的?”他若有所思地道:“县学里,确实有个叫牛长南的后生,虽与我同岁,县学的先生们多有夸赞,听说今年就要下场考童试,是我们这批里头学问最好的。” 李县丞道:“此子真有如此好?” “学问好,人亦聪明。” 李县丞拿定了主意,既然牛狱头有此心,而他女儿的名声已毁,且将李翠芳许配给对方,两家成了儿女亲家,又是他女婿,他就多指点指点学问,牛狱头总得为他清白多加奔走。 只是要填补亏空的银子,这还是另作谋划。 李县丞道:“我欲将你姐许配给牛长南,你觉得如何?” 李青松凝了又凝,牛长南似乎比略长几个月,若是此人做姐夫,他们就能成朋友,“父亲,牛长南我瞧过,生得清秀,听说家里的条件亦不错。” 李县丞放下心,心里已拿定了主意。 待他用罢了饭,李青松收拾碗筷。 李县丞道:“请狱头进来。” “是,父亲。” 牛狱头又回到牢房间。 李县丞悠悠轻叹一声,“长幼有别,我膝下长女今岁腊月及笄,确实到议亲之时,刚才青松说,牛长南颇有读书天赋,你的幼子便是他?” 牛狱头笑了起来,嫡长女自来颇得看重,若是幼子订了这门亲事,有李县丞指点学问,未来也差不了,“正是。” 李县丞道:“好,你有此子,未来必有后福。回头我写一封信,你带着媒人和信去见我夫人,为两个孩子议亲。” 牛狱头抱拳道:“往后你我就是亲家了。哈哈……” 若不是李翠芳的名讳尽毁,他是不会将女儿低嫁的,“既然你我是亲家,我也不瞒你,要填亏空,可我家最多能凑出二百两银子。” 牛狱头想着两家是亲戚,他儿子能不能成器,还得让岳父指点学问,两家荣辱共担,“亲家若是信我,眼下有两个法子。” “牛亲家说来听听。”李县丞关在这儿出不去,但法子总是人想的,两家结了亲,便能走动。 牛狱头默了片刻,“利州富商家财万贯,虽有五子,却独一个掌上明珠,此女生得才貌双全,曾放出话来,非官宦人家不配,今岁十六岁,若得配我儿的大妻弟正合适。” 才貌双全,欲配官身男儿,那他算不算? 谭氏年老色衰,他可连个妾室都没有。 李县丞摇了摇头,“青松才十三岁,怕是不妥。牛亲家觉得我如何?我愿以平妻之礼娶之过门,我年少高中,如今老父老母年岁已老,我对父母愧意渐深,欲让夫人回乡侍奉父母,敬孝跟前。” 牛狱头直接愣得不知如何接话。 李县丞知自己怕说法惊住他,当即笑道:“远水解不了近渴,现下需凑千两银子应急。” 牛狱头道:“下愿亲走一趟,从尤家借千两银子应急。” “如此,就有劳亲家了。” 牛狱头可不想儿子订亲,他岳父娶了一位年轻美貌的平妻,继岳母到底不如亲岳母好?但岳父却是嫡亲的。 李县丞也是男人,许是听了他那一句“才貌双全”、掌上明珠,利州富商一心要将宝贝女儿嫁入官宦人家,这嫁妆必是丰厚的。 已经十六岁了,可李青松才十三岁,确实有不妥帖,女方大了,若是李青松有十五也成。 李县丞今岁多大?是三十多,好像是三十三岁,据说他是十七岁成的亲,那时已是秀才,成亲一年就有了长女李翠芳,之后便中举、中进士,中进的名次是二甲第十一名,也算是当朝大才子。 这也是牛狱头一门心思讨好李县丞,想请他给自己的宝贝儿子指点学问。 李县丞写了一封家书。 牛狱头当即带着家书回家,找了妻子、请了官媒去李家说亲。 李太太听了李青松的话,知李县丞做主要为长女李翠芳订亲,她自小承的是:未嫁从父,出嫁从夫,夫死从子的意思,丈夫相中了牛长南,而李青松又夸牛长南人聪明会念书,她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当即就与牛太太交换了庚帖。 李翠芳还赖在周倩儿心的闺阁不走,上好的茶点吃着,她不急。 牛狱头仿似打了鸡血,一门心思要办好此事,带着自己的长子、次子,又让李青松与县学请了几日假,照着李县丞所言,寻到战亡文书,挨家挨户地与人送文书、抚恤金,还令各家的人收到东西后签收画押。 闹事的百姓原就是求那笔抚恤金,有人送上门,没有不欢喜,人已经死了,再追究也没用,还是钱财好,有了这笔钱,或置良田,或给家中子弟娶妻,自有用处。 周知县还 第27章 过嗣 周知县道:“他不是说,这事是柳知文做的,短短两日,就把这事给抹平了。柳知文还在成都府做同知呢?人还在半道。” 不在人抵达前把事了结,到时候就真成案子了。 到时候对质扯皮,周知县必会上报朝廷,一旦上报,就真成案子了,前程仕途全得完。 田师爷道:“在仁和县做了八年县丞,全县上下有他的人。人关在大牢,他的人就将这事给平了。” 好不容易抓住了把柄,可对方一天时间就平了,闹事的勇士家眷已经离开,该他们的银子一文不少都拿到了。 丁足粮家还有人在县城,想讨苏二郎的八十两抚恤金。 周倩儿道:“他们可真会推,苏二郎战亡,苏家没人了,要有关系的也是郡主。丁家算什么?也好意思堵在县衙讨抚恤金。这钱给谁都没道理,又不能留在父亲手里被人指点?五六年前战亡者的抚恤金,他们是发下去了,这一笔如何算?” 周知县问道:“师爷,你的意思呢?” “这钱不能留在我们手里,得尽快发放出去,给丁足粮家不妥,丁满坛母子死了,丁家与苏二郎也没关系,要论关系,他与整个丁庄有关。”田师爷道:“不如将文书、抚恤金交给丁氏村长,我们只一条,让苏二郎以朝廷勇士的身份进入丁家祠堂享受香火供奉,苏二郎就算是丁氏的族人。” 周知县觉得这法子不错,“让主管丁庄的里长也来一趟,把事情说清楚明白,钱可以给丁家,但勇士必须享受香火供奉。” 近晌时分,丁庄的村长、王里长都被请入了县衙。 丁村长一听,要领苏二郎的八十两抚恤金,就得将苏二郎的灵牌请入祠堂享受香火供奉,“丁家祠堂只供丁家人,怎能供奉外人?” 他绝不会答应,即便有八十两银子也不成,这是违背规矩的事。 田师爷很不快。 王里长眼睛一闪,“师爷,丁村长不应,我应,我愿意将苏二郎的灵牌迎入王家祠堂。” 田师爷有些意外,他怎么忘了王庄有个乔六婆,这可是救了嫡郡主一命的人,“你真愿意?” “愿意!这不是有八十两银子,你放心,这钱我们王氏一族不动,定会给他置成长明灯的香油钱,一年到头,也会有人供奉。不会让苏勇士断了香火,到时候从我王氏族里给他过继一个儿子,由我王氏一族养大……” 田师爷看着王里长,这家伙的脑袋是怎么长的,怎么感觉这里头有文章,他好像对王里长给算计了。 丁村长大声道:“这是八十两,你们王庄将他灵牌请入祠堂,也花不了这么多。既然你们认他是王庄人,就得将他们一家三口的坟移到王庄。” 他就是想吓唬一下,好歹分些银子回去。 如果要留在丁庄,就得给他们银子,否则就得移坟。 王里长道:“迁就迁,这可是你说的。” 丁村长直接被王里长给怼了。 各家祠堂,只供奉自家族人,哪里供奉外人的道理?这不是乱了规矩,这王里长是不是耳朵有问题,还有脑子出问题。 丁村长抱拳道:“好,这是里长自己说的,你们择了吉日,将他们一家的坟迁走。” 王里长以为自己是谁?还能做得了王氏全族的主,他可等着看笑话。 丁村长走了。 丁庄上下听说县衙的意思,丁氏族人们议论纷纷。 “丁家祠堂,只供奉丁家人。” “那可是八十两银子,只要供奉了苏二郎的灵牌,就能得钱。” 八十两不是小数目呢。 而王里长回去,当即召了王庄几位上了年纪的,而乔六婆也在其间。 王家太爷、叔公们很是反对。 苏二郎与王家可是八杆子打不着,王里长领了战亡文书,拿回了银子,他们王家人供奉一个外姓人算怎么回事? 乔六婆却明白了关键。 众人七嘴八舌,唯有两个太爷与乔六婆不说话。 王里长道:“我也姓王,我会坑族人?你们别忘了,苏二郎可是东宫嫡郡主的养父。” 嫡郡主养父…… 只这五个字,所有人如梦初醒。 王三太爷颤着老音道:“我愿意从我子孙里挑一个过继给苏二郎延续香火,虽是姓苏,可苏二郎的后人也是王家血脉,入得王氏祠堂!” 乔六婆救了嫡郡主一命,得了一千两银赏银不说,更得了好些珠宝首饰,金银布帛之物,他日王明高中,也会得东宫照拂。 七太爷道:“里长、族长,我没意见,我孙子最多,有七个,愿意过继一个给苏二郎当嗣子。” 连续有两位太爷表态,其他人也说愿意过继一个孩子给苏二郎当嗣子。 一时间,争执不下,最后还是乔六婆提议抽签,可旁人都不同意,自来哪有儿子少的,既然如此,儿孙多的,都过继一个去,辈份、名字照旧,换一个姓苏,从此之后王苏两姓为一家。 于是乎,王里长、王族长做主,给苏二郎过继了五个王家同辈子弟为嗣子,还轰轰烈烈地做了法事、灵牌,将苏二郎的牌位请入王氏祠堂,让五个嗣子穿上孝服去丁庄迁坟。 丁庄人觉得王庄的人脑子有问题,你过继一个嗣子便罢,过继了五个,大的十七岁,小的只五岁,全都是成了孝子来给“父亲苏二郎”迁坟。 王庄人阵仗闹得大,吹吹打打,又是风水先生,又是帮忙,丁庄人瞧不明白。 丁氏族人们聚在一处没说出所以然,还是一个回了娘家的妇人,听说此事后,大声道:“苏二郎是东宫嫡郡主的养父,嫡郡主有恩报恩,苏二郎嗣子,他日必得嫡郡主照拂,瞧着吧,若是嫡郡主知晓此事,必有厚赏。” 这女人的娘家在县城附近,近来听了不少流言,也就丁庄一肚子的小心思,王里长 第28章 奔走救人 此刻,田师爷正与周知县说王里长的事。 周知县道:“没想到这王里长倒是个精明人?” 田师爷道:“丁氏不乐意,总有乐意的人,苏二郎有嗣子供奉香火,我们也能对嫡郡主有交代。” 周知县问道:“是谁在为李仕甲奔走?” “大人,这个人你想不到。” “谁?” “牛大头。” 谁是牛大头,这名有些怪。 田师爷道:“牢房的狱头,他家幼子牛长南与李仕甲之女订亲了,两家成了姻亲,可不就得替李仕甲奔走。” 周倩儿听到这儿,当即哈哈大笑,“李翠芳被她爹许给牢头的儿子了?” 牢头可是下九流的人物,李翠芳还摆什么谱儿,这回可真是有趣了。 看她还赖着不走,脸皮奇厚。 周太太当即低斥:“注意规矩、仪态。” 周倩儿当即敛住笑。 小蓝乐得瞧人笑话,想着李翠芳耍赖不走,连自家小姐都挤到太太屋里宿一夜。 周倩儿几口用罢饭,带着小蓝回到自己的寝院。 李翠芳亦在用饭,周家的饭菜比自家丰盛多了。 周倩儿道:“你爹将你许人了,听说你未来的翁爹是牢头,叫牛大头!” 李翠芳停下用饭。 周倩儿不是来说闲话的? “你不信,你和牛大头的儿子订亲了,现在整个县衙、县城上下都知道了。要不然,谁为你爹奔走,你未来婆家这次可是救了你爹,将战亡文书与勇士抚恤金一家挨一家地送到各家了,要是这挪用抚恤金的罪名下来,你爹的仕途全毁,你也做不成官家小姐……” 一定是李仕甲为了脱罪,将李翠芳许给牛大头的儿子为妻,如今成了亲戚,牛大头就会帮忙。 李翠芳倏地一下跳了起来,“不可能……” “你爹要回家了,是不是真的,你回家瞧瞧不就知道了,你在我们家也住了两天,你们家将你支出来,就是为了给你订这桩亲事的吧?” 李翠芳一想到这个可能,吓得全没胃口,当即喊道:“杏儿,我们走!” 她可是官家小姐,怎么能嫁给一个牢头的儿子。父亲不是最疼她,就将她这样许出去了? 周倩儿看她一路疾奔,拍了拍手,“总算走了。” 小蓝道:“小姐,李县丞回家了么?” “这事平了,老爷怎么可能继续关他,必是放回去了。” 李翠芳带着丫头回到家中,迈入李家就见李太太正带着仆妇、丫头服侍李县丞用晨食。 “爹,周小姐说,你将我许给牢头儿子了?” 李县丞扫了一眼,“什么规矩?有这样与父亲说话的,牛长南人品贵重,才学过人,青松也是认识的,难是一见的人才。” “爹为了自保,不惜将我许给下九流的狱头之子?” 这是什么话? 李县丞起身,扬手就是一巴掌,他承了一场牢狱之灾,究其根由,还是李翠芳惹出来的,现在是指责他。 李太太吓了一跳,李县丞是真生气了,这家里从来没人敢反对他的选择。 “在家从父,你学的规矩哪儿去了?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若没打听过,我会将你许人?牛长南是个好的,是你高攀!”李县丞轻哼一声,“你最好给我老老实实学规矩、绣嫁妆,你娘瞧过你未来婆母,昨儿连牛长南也到府上了,她对牛家很满意。牛长南不止是你未婚夫婿,也是我的学生,若是不堪造就,我不会订下这门亲事。” 李太太暖声道:“翠芳,昨儿牛太太和牛三公子来了,确实是个好的,那孩子生得清秀,比青松还高些,学问也好,今年十三岁要下场参加童试,青松都不敢下场呢,在县学的学问、功课可是好些先生都夸呢。” 李翠芳看着李太太,她懂什么?还不是听青松说好,丈夫说好,她就跟着说好。 李翠芳生平第一次被父亲打,抚着被打的地方,一时哽咽无语,说得这么好听,还不是父亲为了自保,需要牛家出力。 李县丞道:“牛长南现下就是我相中的李家女婿,你就别再东想西想,安安心心地准备及笄、待嫁。你想嫁人,人牛家还说得牛长南十六岁后才会娶你过门。” 牛长南今年十三,李翠芳十五,可比对方长了两岁,待得十六岁后才娶妻,她不是还得等上三年。 李翠芳想着不是这么快出阁,悬着的心定了几分,三年时间足能发生太多的变故,到时候她可以悔婚、退婚,总是有法子的。 李县丞现下琢磨着另一桩事,贪污、挪用的事不能再犯,他欠了尤举人一千两银子,亏空必须得尽快补上,最好的办法是娶一位与自己相配的妻室。 早前,牛狱头提的利州富商之女,才貌双全,今岁十六…… 久拖生变,这件事必须尽快处置。 糟糖之妻不下堂,谭氏不能休,但谭氏可以回家乡敬孝老父老母。 青松、青柏在读书,李翠芳近来又生了不少事,只将谭氏一人送回去,有些过意不去。罢了,罢了,他前往利州提亲,且看看那户人家的情况再议,若是婚事不成,岂不是枉作小人。 周知县、柳知文这些人不就是娶的妻子得力,有丰厚的嫁妆,不差银子,可他呢,谭氏不仅帮了不他,反而谭家的家业都是靠他支撑起来的。 李县丞看着谭氏,虽有夫妻情分,可他在官场数年未得晋升,何偿是因为没有人脉、靠山和钱财之故。 当天黄昏,李县丞备了点心、茶叶去走亲戚。 他与牛狱头成了儿女亲家,自然便是亲戚。 李县丞见到了牛长南,考究了一番,这孩子确实有些读书天赋,与李青松同龄,但学问、根基比李青松要牢固,“今岁下场一试,考中秀才还是有希望,但做学问不可心浮气燥,得谦逊。 第29章 刺杀 牛狱头心潮起伏,“大人想求娶利州首富家的武小姐?” “你觉得此事能成?” 牛狱头摇头,“要说到门道,我是有的,若你拿定主意了,我陪你走一趟利州,这一来一回可得半月之久哇。” “无妨!” 欠尤家的千两银子亏空必须补上,娶一个富商之女,也是最好的法子。 李县丞翌日与周知县告假,说有事需去利州一趟。 苏晴沐浴完毕,取了一本书看。 明日一早,她要启程前往离开绵州。 《嫡郡主传》的话本子出来了,已经写好了六本,分成六个章回在绵州城售卖,就连绵州城几大茶楼也开始说《嫡郡主传》的故事。 今儿兰姑姑问她:“郡主可要瞧话本子?” “我不看了。” 那些往事,多是不好的回忆,每回味一次都是辛酸。 前世将李家的一切当成美好,可当李翠芳一盏毒茶丧命后,她魂魄跟着李翠芳,窥破所有的真相,做了数年的阿飘,这才知道,前世的凄苦,都拜李翠芳与李家之手。 原来,她的亲人一直在寻她,知情的人不愿让她与亲人相认,才有了她的孤苦无依与黯然惨死。 苏晴不愿看,可兰姑姑、萱姑姑,甚至司马纲、苏逊都在看出来六册《嫡郡主传》。 第一册《苏二郎报国从军,苏丁氏母子双亡》,写的是从苏晴五岁开始的故事,苏二郎因身有武功,又是十里八乡出名的猎户,被县尉相中列入从军名单,他跟着仁和县六十名壮汉离开绵州,他离开不过半年,幼子苏毛猴身染痘疹早夭,之后又是苏丁氏染病身亡。 苏丁氏临终,拉着苏晴的手,叮嘱她定要护好信物,还道破她的身世秘密,告诉她“晴儿并非我的亲生女儿,寄名锁乃是你与亲生爹娘相认信物,终有一日,他们会来接你……” 绵州文人的文笔很是不错,将一个可怜幼女,养父从军,养母与弟弟病亡,写得令人忍不住泪从中来,尤其是苏丁氏临终之言,更是令人感佩。 苏丁氏本想告诉苏晴更多,可怎奈人已撒手人寰。 苏逊从第一册一直看到六册,第二册:苏晴葬母卖房屋,慈外祖守护苏晴;第三册:外祖逝苏晴自卖为婢;第四册:幼苏晴聪慧偷识字;第五册:恶小姐几番打骂,刁侍女挑拨是非…… 因话本子打了真人真事的口碑,《嫡郡主传》在绵州城各大书铺卖得极好,便是经过绵州处的客商也会采买带走,这可是发生在绵州的奇事,东宫嫡郡主流落绵州的真人故事,上市第一天就被抢购一空。 书肆连夜赶印,南来北往的客商一买便是十套、二十套,还打听后面的故事。 几个文人聚在一处,定了第七册的内容,当即连夜赶印,有人买书,他们除了讨好刘知州等人,还能得到一笔不低的润笔银子。 仁和县那边,又有人会送来真人真事的故事桥段,再交由他们润色,那些故事桥段便是他们这些六尺男儿听了,也禁不住黯然神伤,想要大哭。 夜入三更天,苏晴还在看书,听得外头一阵说话声,却是有人来驿馆歇息。 她望了一眼外头的夜色,将一片树叶夹在书中,搁好书,上榻安歇。 来的是一个蓝黑袍少年,身后同行的是两个二十出头的侍从,一看脚步沉稳,腰佩宝剑,就是行伍中人。 主从三人进了客房。 蓝黑袍少年道:“发现我们进来时的几匹骏马?” “公子,看到了。” 少年莞尔一笑,“司马纲的疾风、苏逊的踏雪都在,他们皆住驿馆里。” 侍从乙道:“消息属实,他们寻到嫡郡主?” “一个小丫头罢了。” 侍从甲道:“荣王妃要……” 长姐的意思是杀了宇文晴。 可司马纲的武功有多高,他是知道的,想从他手里杀人,很难。 不就是一个小丫头,为什么要人死,可他不能走这一趟。 他很是头疼。 少年道:“我记得……我们周家三房有一位叔父在绵州做官?” “是三房小二房的老爷,两个嫡子、三个庶子庶女都留在京城,只带了嫡妻、嫡女与一个宠妾在任上。” 少年勾唇一笑,“明儿去他任上瞧瞧。”他一抬手,“明日再打听一下消息。” “公子,我们此次来,可是有任务在身。” 你老当成了游山玩水,荣王妃是要宇文晴死,只要太子妃痛苦,她就觉得欢喜。荣王夫妻都忙着为东宫的人找麻烦、添苦头。 “先拜访一下族叔,又不影响我们什么事,知己知彼,百战百胜。” 少年完全没放在心上,嫡郡主宇文晴已经够倒霉,不过周岁,就赶上六王兵变,六派皇子斗成了乌眼鸡,各有人马发动兵变,而她就莫名失去了下落。 而今好不容易要回去了,又遇她叔父不容,想要她死,就为了给东宫添堵,让太子妃痛苦。 他知道司马纲、苏逊在绵州驿馆。 司马纲正在擦拭着自己的宝剑,已听自己的侍卫禀报消息:“世子,长平候周家五公子住入驿馆了。” 司马纲继续擦拭宝剑,眼神明明暗暗,他出门前,广平王再三叮嘱,一定要找到宇文晴,要将她平安带回京城。长平候周家是荣王妃的娘家,这个女人就是个疯子,以找东宫麻烦为乐,偏每每成功了,还能得荣王与玉贵妃夸赞,也至她疯得更厉害了。 司马纲道:“是冲着郡主来的?” “是,他们奉了荣王妃之令刺杀郡主。” 司马纲似笑非笑,“呵呵……就凭周家的废物?” “世子还得多加小心。” 人找到了,若是护送不力,或受伤,或殒命,弄不好苏家与太子妃就会翻脸,太子妃可养大了长安王,这位皇孙与太子妃 第30章 枯井师太 翌日天明,兰姑姑、萱姑姑已经起身,带着侍卫、随从们收拾箱笼,更有刘知州送来的蜀地特产:蜀锦、蜀绣,蜀地特有干菜,干豇豆、干酸菜、萝卜干等,挑了最好的送来。 司马纲与刘知州指点了几句。 刘知州听到长平候周家派了五公子来作刺客,惊得有些回不过神,周家这是疯了?他们的行迹早被人家摸得一清二楚。 司马纲道:“太子殿下与广平王从未将荣王府与周家放在眼里,就凭他们,也配做东宫对手。” 太子殿下当年领兵,在六王夺嫡中成为最后的赢家,那时的太子殿才二十出头,如今做了十四年的储君,才干便是先帝亦颇为夸赞,就连当今也嫉妒儿子的才能。 刘知州道:“司马世子所言甚是,未曾开始便已胜负分明,他们是秋后的蚂蚱长不了。” “但凡明眼人,谁愿意上那贼船,长平候府要蹦跶,且由着他们蹦。” 司马纲不屑荣王一派,东宫也是如此罢。 毕竟全天下的人都知道东宫这位的能耐,当今都拿太子没法,他一面嫉妒儿子的才干,一面又不敢下手太狠,怕将太子折腾没了,没脸面对列祖列宗。 司马纲悠悠叹了一口气,“出京之前,皇上龙体欠安,近来病得很重,希望能早日转安。” 皇帝病了,周家却这时候派人出京,简直本末倒置。 刘知州道:“皇上定会早日转安,司马大人一路保重。” 司马纲给他吃了一枚定心丸。 今上有五十多岁了,在帝王里头不算年轻,先帝在位三十八年,八岁登基,而当今亦在位十四年,算算年纪,倒比先帝还长寿些。 功还是要立的,在嫡郡主抵京前,最好让《嫡郡主传》能传遍天下,必须督促他们将故事写完。 司马纲领队,虽未将周五公子放在眼里,但一路小心总是该的。 周五公子扮成猎户模样,原本白净的脸颊,有了浅淡的黝黑。司马纲扫过他,易容术也这么糟糕,他到底是怎么想的? 荣王妃蠢,派出的周家子弟更蠢。 就这样还想行刺? 刘知州顺着司马纲的视线,立时看到三个形色可疑的人,三人鬼鬼祟祟,可不像真正的猎户,更像是贵公子。 原来,周家派出的人是他们。 他对身边的人道:“看到三个人了?” “大人,他们是……” “派来行刺嫡郡主的周家公子,这事儿不必出手,交给周知县处理。” 因为《嫡郡主传》,百姓们知道流落民间的嫡郡主就住在驿馆里,不少人聚在周围看,兰姑姑、萱姑姑出来了,苏晴戴了一顶白色纱帷帽,透过轻纱扫了一眼周围。 她上了马车,兰姑姑、萱姑姑亦跳了上来。 司马纲呼了一声:“启程!” 马车轧轧,苏晴挑起车帘,看着外头,“怎的这么多人?” 萱姑姑道:“是绵州城的文人,写了郡主真人真事的话本子,好些百姓听说了,特意赶来相送。” 送她?这种话她可不信,定是来瞧热闹。 “郡主可真不容易,与家人失散,吃了那么多苦头。” “谁家六岁的孩子能想到卖房屋葬母,卖自身供舅家表兄读书,偷偷识字,偷偷练习书法,天家血脉不愧是神童。” “我家丫头六岁什么也不会,只会哭闹。” 苏晴听着周围的议论声,心下了然,对于真人真事的话本子、说书主角,百姓们好奇,就想知道长什么样儿的。 苏逊送了苏晴一箱子书,她得暇时便看书,有时候还练字,他见过苏晴的书法,同龄之中,便是与她一般大小的男子,也少有写得出如此漂亮的书法。 司马纲道:“这是下了苦工夫练出来的,寻常人没有二十年的功底很难有这般好字。” 所以,她必日潜心苦练。 只是话本子里头,她被李翠芳的侍女发现捡回丢弃的破笔,却被侍女挑拨使坏,也被误认为她要干什么坏事。 文人们觉得情节不够好,就给加了李翠芳用簪子凿苏晴,还被罚洗李府上下所有人的衣衫等情节。 嫡郡主赏罚分明,解释她虽未治罪李家,但亦未念及李家恩情的原由,换成是谁,受了那么折磨,没扰李家灭门就是大恩了。李家小姐太恶毒,小姐身边的丫头与是挑拨是非,心肠狠辣之辈。 李翠芳出名了,虽未提及她的闺名,但仁和县李县丞嫡长女不辩是非、黑白,无主张,听侍女丫头摆布的名声传出去了,现在整个绵州上下都知道,桃儿、杏儿也成狠辣恶毒之人,恶名远播。 苏逊、司马纲等人见识到苏晴的酷书、爱书,坐在马车里就能看书,而且她的记忆力远胜常人,看上两三遍就能记熟更能背下来。 出得绵州城一个时辰后,进入橘镇。 “阿弥陀佛,施主能否施舍一二。” 这熟悉的声音,一下子引起苏晴的注意,她放下手中的书,寻声望去,这是静水庵的枯井师太,静水庵虽小,却是绵州一带真正的尼姑庵。 她在马家做牛做马地为奴为婢六年后,因染上风寒,浑身乏力,病得只剩一口气,是游方化缘至石庙枯井师太救了她。 师太在仁和县几家富户那里化缘、算命、相面得来银钱,为她抓药治病,枯井师太精通易经命理之术,同时还略通歧黄,通晓医术。 这是前世她排名第一的恩人,对她之恩,远胜乔六婆一家三口。 后来,枯井师太知她无处可去,将她带回静水庵,她便在庵中做了一个待发修行的女弟子。枯井师太为她讲解佛经,指点她读书识字,静水庵中生活了足八年,她在那里感受到了人间温暖,虽非师徒,却情同母女。 那年,枯井师太带庵中大师姐出门游历,说是归来时,就会由大师姐接 第31章 姻缘艰难 现下的枯井师太就如记忆里一般神采奕奕,温和沉静。听说她原是南方富贵人家的小姐,成长于温馨和睦的殷实富贵人家,年少时婚姻不遂,自己青梅竹马的未婚夫与表姐有了瓜葛,待嫁之龄,却因父母至亲说情,要她与表姐同嫁一夫,且她为嫡妻,要表姐为平妻。一怒之下,她削发离家,宁愿出家也不愿嫁人。 她悟性、佛缘深厚,待到三十三岁时,其佛理不弱。因她大师姐对她颇多忌讳,生怕枯井师太抢了她的住持之位,设计陷害枯井不解释,只得背上包袱,一路游历,遇到有人施舍时,便能吃顿饭;若是没有,只得饿肚子,饮清水过一顿。 这般徒步游历三年余后,她进入蜀地,来到了绵州静水庵,当时庵中只得三个女尼,只通常见的二三佛经,且不晓佛理。她留了下来,在庵中做了师太,指点女尼们修习佛法。 她通易经命理又会医术,因着这些,在绵州声名外播,绵州富贵人家儿女结亲、新儿诞生,少不得花重金请她合八字、相面等。 司马纲原骑马走在路上,被路边的尼姑挡了路,他最是厌烦这种尼姑、和尚了,当即恼道:“闪开,闪开,要化缘且去绵州城?” “阿弥陀佛,施主此言差矣,有缘之人不分城内城外。”枯井师太捧着一只陶钵,“还请施主施舍一二,一文钱不嫌少,千两银不嫌多,各凭心意。” 苏晴唤了声“停车”,她挑起车帘,跳下马车,她想起来了,前世枯井师太救她时,是枯井师太入蜀的第六年,也就是说,她记得枯井师太是嘉德十四年秋来到绵州城外三十里的橘镇静水庵。 苏晴移到跟前,行了一个佛礼:“阿弥陀佛!” 佛礼很标准,就似修了多年佛理的人。 苏晴转身持着苏逊,“三表哥身上还有多少银票?” 苏逊答道:“三千五百两。” “给我三千两。”苏晴说了一个数目。 苏逊掏出三张银票。 苏晴接过,恭敬地捧在手里,双手递给枯井,“师太,你收下吧,庵中日子清苦,虽是正统佛门女弟子修行地,可静水庵却没有自己的寺田、寺山,你用这笔钱给庵中女弟子置一份寺业,虽不能衣食无忧,至少能让她们不再为斋饭发愁。” 枯井有一种感觉,这少女认识她,可她真的不认得面前的人。 她诵了一声佛号,“女施主大善,我佛自会保佑女施主一生顺遂。”她接过银票,一下子施舍三千两,这是以往没有过的。 苏晴并未戴纱帷帽,眼里含着温和而友好的微笑。 枯井师太只觉她面相生得好,尤其是这双眸子,清亮、干净却又黑白分明,她诵了一声佛号,“女施主要往长安?” 京城便是长安,长安又是京城,乃几朝国都。 “正是。”苏晴答了两个字。 枯井师太道:“女施主自幼与双亲分别,成年后方得与家人团聚。姻缘多波折,双十之前不宜议婚,否则轻者夫妻离心,重则年少丧偶。” 双十之后,方得大自在,不再有人掌管她的婚姻。 苏逊听到这儿,当即喝斥:“你这尼姑,我表妹好心赠送银两,却说出这等晦气话。” 这可是三千两,就不能换他们说几句吉祥话儿。 “三表哥,师太是好心。”苏晴斥了苏逊,语调温和,“师太,我要回父母身边,一路忐忑不安,师太可赠我谏言?” 枯井师太觉得很奇怪,对方不仅认得她,而且还信任她,这种眼神骗不了人,“施主若放下前仇旧怨,必得善果。” 苏晴沉吟着“前仇旧怨”四个字,“我自认恩怨分明,有恩的报恩,有怨的报怨。” 这女子颇有富贵相,但却是年少孤苦无依,心性坚韧,意志坚强,若是男儿必成就一番大业,只可惜生为女子,平白增添了许多波折,是少见的女生男命,又是命途多招小人,属于她不惹人,也会有人算计、陷害。 枯井师太摘下手腕上的佛珠,“佛珠是我师伯所赠,今日与施主有缘,就赠予施主,愿保施主一生平安。” 苏晴接过佛珠,这是一串沉香木佛珠,上头足有十八枚珠子,是南方普陀寺高僧佩戴护持过的,枯井师太因与佛有缘,又精通佛理,普陀寺的高僧便自己的随身佛珠赐给她。前世时,枯井师太很是珍惜这串佛珠,一直未曾离身。 “这是南方普陀寺空明大师的佛珠?” 枯井师太面露异色,虽只一瞬,可司马纲知道,苏晴说对了。 苏晴笑道:“当今天下有三大高僧,空明大师精通玉雕、木雕之术,听说但凡他亲手雕琢之物,会留下小小的莲花佛指为记。师太,这串佛珠,每一枚珠子皆有一枚微雕莲花佛指。” 前世的时候,静水庵的女尼们就这串佛珠曾议论过一阵,那上头细小如芝麻般大小的微突小点,定睛细瞧,其实是栩栩如生,缩小的莲花佛指。 “师太此物,太过贵重,信女不能收授。” 苏晴双手将佛珠呈递给枯井师太。 枯井师太诵了一声佛号,“物赠有缘人,施主与我佛有缘,佛珠赠予施主。” 她说完话,果决地转身离去。 这女子看她的眼神,明明是旧识,更有敬重,可她却不记得哪里见过她。 佛珠确实是她剃度入佛门后,在佛理上小成时,师父带着她拜见普陀寺空明师伯,得空明师伯所赐,赏了她这一串佛珠。 苏逊看着苏晴手里的佛珠,苏晴则望着枯井师太的背影。 苏逊道:“表妹,真是空明大师的佛珠?” “师太来历不俗,是空明大师颇为喜爱的后辈弟子。” 苏晴转身,将佛珠套到手上。 兰姑姑看着她手上的佛珠,“若真是空明大师加持、制作的佛珠,价值不菲。” 第32章 诵经 现下的静水庵是最艰难的时候,庵中有三名女弟子,除了大师姐自幼出家,更是上位师太的亲传弟子外,另两位女弟子连佛经上的字都识不全。她们三人住在庵中,靠着后院之中几分菜地与信徒的少许供奉维持生计。偏还有那些登徒子,当静水庵与旁处一般,是卖羊头挂狗肉的,时常有人调戏庵中两位年轻女弟子。 有了她给的钱,静水庵的日子能过得好些,至少不会让枯井师太苦撑三年后才出现转机。 静水庵位于一座荒山上,山原是无主山,只需六十两银子就能将整个山买下来,再有山下周围的良田、三个小村庄,清一色俱是无主田,花银子买下,加起来不到五百亩,只需一千五百两就能买下。 所谓无主山、田,皆归朝廷所有,但若有人买,价格都较便宜,只要出了钱就能买下,但这对寻常百姓来说,却是偌大一笔银钱。 司马纲喝了一声:“出发!” 马车动,两边的景物移,她望向那熟悉的山头,看到山顶掩映在大树林间的静水庵,在山顶一带种满了树木,绿树成茵,而庵堂外头还有二三亩山地,种植有蜀地的红苕。她在那里八年,做得最多的便是采苕叶熬粥、入菜,待得红苕成熟,又以红苕入饭。 静水庵的红苕结的又甜又多,但个头却不及其他地方的大,更为香甜美味,可以蒸、可以清水煮,还能烤。 后来,庵中有一位女尼学山下百姓养鸡,庵中有了鸡蛋吃,吃得最多的菜便是鸡蛋炒番茄,白菜蛋花汤。 大师姐坚持不许人养公鸡,说养了公鸡,蛋就有了生命,每每发现有公鸡,就会低价售卖给山下的村民。 后来,女尼们学得精明,不卖公鸡,直接抓了公鸡到山下,与山下村民们换成母鸡…… 现下想来,上一次最后八年的庵堂时光,日子过得惬意、静好。最初因她身子弱,她担负起教庵中师姐妹读书识字的活。后来都会识字了,她与她们一起下地种菜,与会养鸡的师姐学养鸡崽,看着师姐一脸心疼地装了四十个鸡蛋去山下,换回了三十枚“公鸡蛋”孵鸡仔…… 庵中的日子虽然清苦,但因大家都在潜心读佛经,努力想把日子过好,却是快乐的。只是李翠芳的到来,她欢喜于与故人重逢,没想到那一盏“碧螺春”却要了她的性命。 李翠芳一口咬定她是暴毙而亡,二师姐不想多生事端,收了李翠芳三百两银子,令人将她草草安葬…… 她的公道无人讨,若是枯井在,也会是那样的,庵堂不想牵扯俗世的是非恩怨之中。 苏晴的捧着书,良久没有翻看一页。 兰姑姑道:“郡主,若你不想看书,就歇一会儿吧。” 苏晴合上了书页,就像千百次做惯了一般,本能地将手腕上的佛珠摘下,转着佛珠,嘴唇微蠕,依然是在诵经。 萱姑姑吓了一大跳,看着年少的苏晴做得像模像样,要是太子妃知道自己唯一的女儿不慕红尘富贵,而是有心向佛,她会何等伤心。 兰姑姑觉得那女尼就不该出来,什么东西不好给,她怎么能给郡主一串佛珠。 她们不知道苏晴沉陷在前世的回忆里,想的俱是前世一生,那不到三十载的人生,真正的温暖却是在庵堂里感受到的,即便那一群女尼心性淡泊,甚至大多心如止水,每一个都有一段自己的悲伤往事。 自打苏晴得了一串佛珠后,她多了一件事:诵经。 她回到命运开始之时,前一世的命运是什么,是命中注定与双亲离别,一世不得团圆?还是今生才是命运的本来样子? 苏晴的沉默,不再看书,更偏清心寡欲,明明是年少的模样,却有一双经历过沧桑的眼睛,虽有智慧,却更沉静,早没有这个年纪该有的样子。 司马纲乐意看到清心寡欲的苏晴,她越是不争不夺的沉静,他就越是放心。 苏逊则有些忧心,他不知道,太子妃姑母看到这样的她会何等难受,佛经原是与这个年纪的人无干。 她只是现在才能沉心回味,思考,回味前世发生的事,思考未来要走的路。 八月末的利州,天气寒凉,进入利州城时已近二更时分。 早有先行的护卫抵达驿馆,着人打扫房间,安顿好下榻居住地。 苏晴刚下马车,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男子是李县丞,另两个不认得,聚在一起吃酒。 “李县丞到利州了?” 她脱口而出。 兰姑姑走近苏逊,将此事说了。 苏逊问司马纲,“不会是李仕甲与荣王府联手?” “这一路容不得再出闪失,过了利州是蜀道,一路山势险峻,着人细查。” 他们真是多想了,李县丞来利州,不是冲着苏晴来的,人家是冲着利州首富武家小姐来的。 今儿李县丞与牛狱头请了武大爷来用晚宴,叙旧说话,牛狱头与武家沾亲,当是中人牵线。 前两回,牛牢头相邀,武二爷、武四爷兄弟来过,回去就替李县丞说话,夸此人虽然年纪大,但有才华、学问,就是命不好,娶了个妻子打理不好后宅。 从绵州到利州,这一带的路不好行走,蜀道难,难于上青天。原是最多五日能抵达的,在路上却行了半个月,白日赶路,夜里便宿客栈,有几日亦宿在庙宇、乡民家中。 司马纲等人入蜀时是轻装上路,没有马车,回去押送了几辆马车,多是地方官员、太子派官员送的礼物,不能不带,行进的速度就更慢了。 苏晴近来得暇,与兰姑姑、萱姑姑学些宫廷规矩,原是活了两世的人,本又聪慧,一学便学。萱姑姑常在司马纲、苏逊跟前夸赞,“郡主是少见的聪明,千字以下的一二遍就背熟,千字以上的最多五遍就能背熟。” 苏逊一脸惊讶 第33章 娶平妻 萱姑姑听罢,折身入屋,将李县丞的事禀报:“李县丞请了仁和县的牛牢头当媒人,为他求娶利州首富武家的小姐。” 前世的李仕甲一直做到礼部尚书,后来做了京官,纳了三房娇妾、美妾,年纪大的与李翠芳差不多,小的比李翠芳还年少,但谭氏一直是正室嫡妻未改。 “他不是有妻?” 萱姑姑道:“他与武家说,糟糠之妻不下堂,家乡父母年纪大了,需结发回乡侍奉年迈父母。结发只待过完年就要回乡,他在任上委实没个知冷知热,打理后宅的贤妻。愿以匹嫡之礼迎娶武氏为平妻。” 这番说辞确实能令人心动,武小姐过门是官太太,不用服侍公婆,结发回乡侍奉去了。虽有结发,但结发并不与他们一处生活,他过门就能打理后宅,以匹嫡之礼娶为平妻,这比那些三妻四妾的人更令人信服。 兰姑姑道:“武家应了?” “利州首富武老爷有五子一女,六个子女俱是嫡出,这女儿乃是武太太年逾四十才生的老来女,家中父兄颇是看重。 武太太、武老爷没想应,听说李县丞已经见过武大爷、武四爷两位,两位武爷回家后,对武老爷、武太太赞不绝口,只说李县丞人品贵重,全被那没见识、不贤的谭氏给误了。李县丞学问好,未得名师,凭着自己的本事做了淮南府的解元,科考二甲第十一的好成绩,可见学识、本事了得。 今儿见的是武三爷,这位是五位爷里最精明的人。 李县丞聪明,还说若是武家将爱女下嫁,他愿意带两个武家公子去任上,亲自指点其学问,当成嫡亲侄儿一般培养……” 他许诺这等好处,武家是商人,但凡商人都想改换门庭,想来武大、武四同意,正是最后这一个条件。 士农工商,商人地位历朝最低贱,虽衣食无忧,可不得人尊重,更有“奸商”骂名。 兰姑姑道:“这桩亲事定是要成了。” 苏晴心里暗自思忖:莫不是自己改变命运,也改变了李家人的命运,她虽未报复,可李翠芳的名声毁了。 李县丞贪污抚恤金的事曝出来,必需银钱填补亏空,现下最好的法子便是迎娶一位嫁妆丰厚的女子为妻,再将后宅交给她打点,一改困境。 萱姑姑又道:“李县丞的长女许给牛牢头的幼子牛长南为妻了。” 牛长南,苏晴知道此人。五年后,牛长南参加崇熙五年的科考,得中探花,乃是最年轻的三甲,翩翩少年郎,虽只得十八岁,可他已娶妻子,而这妻子不是旁人,正是周倩儿。 本该是周倩儿的良缘,现下变成李翠芳的。 “牛长南天赋颇高,李翠芳若能谋上这段良缘,好生珍惜,也是她的福分。”苏晴翻了一页书。 这不是夸张,而是由衷的感叹。 只是牛长南的父亲是狱头,属于下九流的行当,以李翠芳的清高,定是不屑这段良缘。 兰姑姑道:“郡主听说过此人?” “此辈读书人里难得一见会读书、能读书,更难得他不读死书,懂晓变通,牛长南在仁和县的县学里颇有才名。” 苏晴想着李翠芳所嫁的丈夫是新建候府的世子周勖,今冬之时,嘉德帝驾崩,一切来得太快,也至荣王还没反应过来,东宫便把持朝政,玉贵妃、荣王府、新建候府等荣王势力被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打入大牢的入大牢,该包围的包围。 控制了荣王势力,宇文雍在腊月初九登基,本年国号不变,下一年改为“崇熙元年”,而他亦自称崇熙帝。 新建侯府周家为了活命,周勖放弃与荣王郡主的婚约,改娶苏氏义女李翠芳。 李翠芳替周家长房一脉求情,最终因是李翠芳的婆家,周家得以保全。 苏晴合上书页,“新建侯周家有人入蜀?” 兰姑姑、萱姑姑二人交换眼神,都以为是对方说的,可显然她们都看到对方眼里的清白之色。 司马大人叮嘱过,周家的事不必告诉郡主,只要周家敢在途中行刺郡主,他绝不会手下留情,直接杀人。 周勖是如何与李翠芳搭上的,李翠芳怎会成为苏氏的义女,这其间会不会有周勖的手笔?单凭一个李翠芳,根本无法知道那么多的事。 她成为阿飘,为母亲、大哥托梦后,亲娘苏氏无动于衷,是宇文显派人彻查,彻实之后方治了李翠芳与周家的大罪。 苏氏是因她已死而不追究,还是有别的原因。 苏氏看重娘家侄女苏迦远胜于自己,如果不是苏迦后来嫁给宇文晏,就连苏晴都要怀疑,苏迦才是太子妃、未来苏皇后的女儿。 苏晴问道:“是新建候府世子周勖入蜀地了?” 兰姑姑扫过萱姑姑,“郡主何以有此一问?” “周家此辈子弟之中,能成事的唯有周勖,给东宫添乱的任何事,他们皆乐得去做。荣王妃若遣旁人来,她会放心?” 这次周家派来的人不是周勖,而是周勖的胞弟,周家五公子周勤。 外头,传来一阵嘈杂声,附近院子里有人出去。 苏逊出来时,便看到夜色中,田师爷带着十几个官兵,押了三个人,俱是木枷铁链,三人年岁尚轻,皆是少年、青年模样,神色憔悴而狼狈。 苏逊见到人,笑道:“周勤你们的胆儿不小,在途中行刺郡主。” 周勤原是去仁和县找周知县,原吃着菜肴、美酒,一阵困意袭来,待他苏醒,已被人下了大牢,戴木枷、锁铁链,更成了行刺郡主的朝廷钦犯。 周勤现下哪里不明白,周知县选择了投靠东宫。 三房的人宁可花银子走长房、二房都不晓的门路入仕为官,也不愿支持周家长房,支持荣王。现在为了东宫,直接对周勤下手,绑了人送给东宫为示诚意。 田师爷抱拳道:“苏 第34章 离谱的故事 周勤主仆三人关入了一间屋子,有人送了素菜汤与菜包子过来。 这一路又渴又饿,虽坐马车,却当成钦犯关押,一到有人烟的地方,总会被人围观,他真是受够了。 “周德隆那个王八蛋,出卖周家讨好东宫。” “五公子,周家三房原与侯府就不是一条心。” 你这次去仁和县,可不就撞上去了。 周家三房拿定主意不上荣王府的船,人家看中的是东宫。 李县丞、武三爷、牛狱头酒过三巡,已是尽兴,武三爷在武家侍从搀扶下出来,看着早前留着的贵宾房亮着灯,又有几匹难得一见的上等好马,这种马在蜀地少见,一看就来自北方,生得极是高大、威武。 武三爷低声对身边侍从道:“打听一下是什么人?” 侍从不敢吱声,只扶着他上了马车,路上才细细地禀了。 “东宫嫡郡主就是近来利州城盛行的那个话本子主角?” 利州城有说书人亦在讲《嫡郡主传》的故事。 “正是,这是真人真事的故事,现下京中的贵人护送嫡郡主回京。” 真的? 武三爷原是不信的,可他问过牛狱头,牛狱头道“是真的”。 一个七岁小丫头就能知道读书的重要,到底被辜负了,丁大平真是有眼无珠,不识金镶玉,倒是迷上马家这种上不得台面的乡绅之女。 而此刻,苏晴亦知道周勤被捉的事。 苏晴道:“与司马世子说一声,这一路多加提防,周勤被捉,周家不会坐以待毙。” “是。” 她练了一会儿字,看了一阵书,睡前礼佛,就似前世最后几年的生活一般。 翌日,苏逊带了一位利州城的名医给苏晴请脉。 老郎中开了一个方子,又给同行的两位姑姑与人人请了平安脉,要在利州歇上三日,一是备干粮,二是计划新的行程安排。 司马纲想到路上会出事,一直担心会在蜀地,转眼便在路上又赶了半月的路,总算远离了蜀地,抵达了陈留。 陈留介于蜀与秦两地的接壤之处,自来是兵家必争之地。 在路上走了这么久,苏晴早有忍不住,若不是一直有汤药预防,一日三餐虽以干粮居多,却未饿过肚子。 护送郡主,一路官员相赠的土仪特产,绵州时三辆车,如今变成了五辆,利州上下官员又送了两辆车,再加一辆囚车里关了周勤主仆三人,带枷、上脚链,每每一动,就传出一阵声响。 苏逊憋了一肚子的火,看到苏晴理佛就难受,通常会理佛的人,都是年迈的老人,比如他记忆里的祖母,再有现下住在燕国公府的姨太太。这样心性淡泊的表妹,居然还有人来行刺,简直是天大的笑话。 苏晴知道周勤,也知他被捉的原因。 进了陈留城,一入城门,客栈二楼便有人盯着,眼睛追随着车队。 酒楼一楼台上,说书人登上台来,抱拳一揖,“今日小老儿要讲的是《嫡郡主传》第十二回,苏姑娘被卖跳河,王庄女入水相救。” 因这是真人真事,吸引了不少人来听,尤其是嫡郡主流落民间,卖身为奴服侍官家小姐,吃尽苦头,也令人唏嘘,即便贵为天黄贵胄,命运亦与寻常百姓一般,母死无人葬,得变卖房屋;外祖母病逝,舅父舅母不愿养她等…… 苏晴本在看书,听到这声音,眉头微微一颤,“绵州的事这么快就传到陈留?” 兰姑姑道:“绵州文人写的话本子卖得极好,通过南来北往的客商,传到各地。不光陈留,京城、洛阳、开封出现手抄本,翻印本,更有人在酒楼、茶楼、天桥说书,说的亦是《嫡郡主传》,讲这位周岁在兵乱中失散的嫡郡主在民间长大的传奇经历。” 真人真事,东宫嫡郡主亦真的要回到皇家,她的成长经历,坚韧心性,令人敬佩,她敢于对抗命运,“千般唯下品,唯有读书高”,她不仅用心读书学习,还支持外祖母为她订的未婚丁大平读书,将卖身银子给丁大平拜师入私塾,而她更在李府寻找一切机会读书、学习。 话本子里的苏姑娘,她的故事从五岁开始,让人们看到了一个真实的人物,她的快乐、她的不幸,她的不屈,她的坚持,以及她的学习与努力,她坚信学问与知识可以改变命运,女子读书可以明理,男子读书可以报效朝廷,造福百姓。 苏晴在故事里是一个有情有义、有胆当、有见地,性格坚韧的同时,却又知书达理,能忍让的女子,在她的身上,几乎拥有传统女子所有的高贵品质。 苏晴问道:“兰姑姑,故事结束了么?” “还没有,听说写到第十六回了。” “第十六回是什么?” “苏姑娘绵州遇枯井,静水庵师太大来头。” 所以说,她的故事成了连载,因为后面的内容没了,就写到这儿没了后续。 苏晴道:“姑姑有十六回的话本子?” “有的,在利州时买的。” “待到了驿馆,你给我瞧瞧。” “是。” 有所动容是好事,这一路的平静如井水,真是让两位姑姑担心不已,就怕太子妃看到自己的女儿变成这样,一怒之下,会杀人。 这一次与往常一样,一入陈留城驿馆,早有先前的侍从预备好了客房,还有驿馆差役备好了可口的饭菜、热水。 苏晴沐浴更衣后,任萱姑姑给自己打理头发,手里捧了《嫡郡主传》第十六回的话本子看,她在绵州橘镇得遇枯井师太,两人的对话,以前她赠了枯井师太三千两银子的事都写得清清楚楚。 说苏晴怜惜静水庵上下生活不易,为了让故事更为切合,甚至增添了行进路上有同行的百姓议论静水庵的事,原因是一个婆婆在路上训斥儿媳,说她不听话,就将她送到静水庵过苦日 第35章 佛珠 话本子里提到了枯井,细说了她的来历是南方滴水寺弟子,颇有悟性,精通佛经,乃是百年难出一位的佛门高徒,更是普陀寺空明大师看重与喜爱的后辈,乃一代佛门高尼等。 她可未提滴水寺,看来是有人自她离开后,特意查了枯井师太的底,一掘出来就写,什么枯井大师说她自幼与双亲别离,成年方可相聚。姻缘波折多多,双十年华后可议亲,否否轻者夫妻离心,重则年轻丧偶。 这话是真的,没有加注半点水分。 她得了枯井师太赠送一串大有来头的佛珠手串,可保平安。 驿馆附近的客栈里,住了两拨人。 一批是奉广平王前来暗中保护郡主回京,他未瞧见嫡郡主,但东宫看重她。如今,一路过来,百姓们都在议论嫡郡主,她的故事已经传遍天下,有同情的,多有赞赏的,尤其是嫡郡主不甘被丁舅父一家卖给马员外为妾,跳入碧水河,以保清誉。 女子有所为,亦有所不为,可为奴婢,但必须得有名节,奴婢是女子,也得受人敬重。 她果决跃下碧水河那一回,收了不少的文人墨客之心,这就是女子的气节,有些辱可以承,但有些必不能承。 另一批人,领首的是一个蓝袍青年,他脸色很难看,“废物,办不成事,还被人捉了。” “世子,候爷让我们都听你的调遣。” 蓝袍青年很生气,这么点事都办不好,现在《嫡郡主传》的话本子传遍天下,因是真人真事,不仅受文人、学子追捧,就连百姓们也知道了,再想对嫡郡主下手,就会经来公愤,嫡郡主周岁与双亲失散,流落民间,吃尽苦头,你们现在看人家要与父母团聚,便跳出来行刺,这也太狠毒。 “世子,我担心我们一动手,文人就会口伐笔诛,现在可是所有人都关注着嫡郡主,若是陈留的百姓知道她来了,必会引来轰动。” 周勖道:“但五公子得救,不能让他们押到皇宫大殿上。” “只救人,不针对嫡郡主?” “臭丫头小小年纪,心眼不少,仅是一个公开成长经历,抢了多少锋芒。” 这一公开,她成了天下的名人。许百姓们不知道皇帝是谁,但一定知道这位东宫嫡郡主,因她太可怜,也令人敬佩。 谁家若是遇到一个有见地,能卖身供表哥读书的人,都会视若珍宝,而她却被辜负,还被忘恩负义的丁家贱卖给五旬马员外当侍妾。她欲逃走,却被人追捕,只得跳河保住清誉。这一跳之后,许是会死,有幸得王庄王姑娘相救,更得乔六婆照顾汤药,方才保全性命。 醒来后,她没有沉陷在命运的不公,而是果决地写下状纸,前往县衙为己告状,就连她手书状纸的全部内容也被公示在“苏姑娘悲痛告状,大宫娥后堂认主。”这一段,真是比唱大戏还要精彩。 原是一个故事,却分成了两册,亦分成了两回,告状自有周知县出现,后有东宫太子妃的陪嫁宫娥现身,从信物辨识嫡郡主等云云。 到了现在,主动的是她,而陷入被动的是他们。 此刻,一路商队进入城门,在商队之中有一个蒙着面纱的少女,身后跟了一个干练的丫头。 面纱少女道:“杏儿,付路资。” 丫头掏出一只钱袋,从里头取了一把碎银子。 领首的镖师掂了掂份量,勾唇道:“好嘞,二位姑娘请便。” 面纱少女看着商队、镖师走远。 杏儿低声道:“小姐,我们接下来怎么办?我们真要继续追嫡郡主?” 面纱少女道:“他们的车队进了城,必是住在驿馆内,我们到驿馆附近去,我既然出来了,就不会再改主意。我……要随她去京城,周倩儿要做她的陪读,我为什么不成?” 她咬着下唇,拉了一下杏儿,“走罢,这是我们唯一的出路。” 这一路上,商队的一听小姐唤“杏儿”,起初还有人道:“现在蜀地人家,绝不会给自己的丫头、女儿取名叫杏儿、桃儿。” 杏儿不解,问道:“这是为何?” 同行的小镖师大声道:“《嫡郡主传》的故事听过没?真人真事,那里头的李小姐身边,就有两个刁钻丫环,一名杏儿、一名桃儿,惯会挑拨是非,动不动就借李小姐的事,陷害嫡郡主,啧啧,这就是恶婢狠女。” 又有人道:“这种歹毒的恶婢人间少有,就因为苏姑娘是活契入府,就拿人家不当人,他们弄坏了小姐的首饰,就诬给苏姑娘。苏姑娘就是跑腿丫头,大户人家的小姐首饰,可都是小姐的贴身大丫头管着。” “所以说,有恶婢,必有糊涂小姐,李小姐如此糊涂,黑白不分,真相不明,啧啧,也难怪嫡郡主报恩王庄乔六婆,怜惜静水庵上下不易,唯独对李家不罚不赏……” “还赏呢,要是我家女儿失散到那户人家,他们不善待,还变着方儿的欺负,我恨不得将他们全家拉出来都痛揍几回。不,是天天揍,揍上三五个月。” “如果是我,我就将这一家人全变着奴婢,让他们尝尝我女儿受过的委屈与痛楚……” 人家不罚不赏,没有报复,已经是开恩了,这样的嫡郡主心地可真仁慈、善良。 李翠芳主仆根本不敢说,她们俩就是故事里的人,万一露了根底,商队肯定不带他们,只能瞒住不说。 苏晴是未报复,可她此举简直比报复还厉害,让她们成了名垂千古的恶女、恶婢,有些事是做了,可有些她没做,但那故事传开,真真假假间根本解释不清楚。 李翠芳带着杏儿去了驿馆最近的客栈。 掌柜打量着二人,“带户籍文书了么?” 杏儿面露慌张。 户籍文书都在老爷手里,她们如何能拿到。 李翠芳道:“什么时候住客栈还要户 第36章 嫡郡主朋友 李翠芳拉了杏儿,转身便走,定是因为嫡郡主过来,陈留官府的人怕生出事端,方才定了这规矩,没有户籍文书就不能住到客栈,她们两个孤身女子又能住到哪里去。 人生地不熟,若是出现岔子,可就糟糕了。 李翠芳咬着下唇,决定去驿馆试试运气。 只要不顾脸面、名声,苏晴总得给她一条活路。 她与杏儿在路边食肆要了包子、面汤,吃饱之后进了驿馆大门口。 李翠芳倒吸一口寒气,要往门内去,一只握剑的大手一伸,“姑娘要找什么人?” 不知是东宫还是燕国公府的侍卫,生得个头高大。 杏儿有些怕,畏惧地往李翠芳身前一站,她是丫头,得护着小姐。 李翠芳道:“我……我是嫡郡主的故友,劳烦侍卫大哥与嫡郡主通禀一声,就说李翠芳来投奔她。” 李翠芳…… 他们可是知道,这就是变着方儿地欺负嫡郡主的那位李小姐,因是小姐,话本子一直以“李小姐”代替,可知情的人都知道,这李小姐便是李翠芳,是为了不影响李翠芳的闺誉。 两名侍卫交换眼色。 其间一位道:“禀报给司马大人。” 李翠芳心下一沉,“嫡郡主不原谅,我一直跪着,跪到郡主原谅我为止。” 她的名声全毁,成了不辨是非,任人挑唆的无主见之人,那时候,她只是个孩子,哪里会想到许多。 她提着裙子,跪在驿馆大门前,杏儿亦跟着随她跪下。 有人经过驿馆,看到大门前跪着两个如花似玉的少女,不由心下好奇。 “二位姑娘,你们跪在这里作甚?” 杏儿道:“这是小姐的意思。” 蒙着面纱的,居然是一位小姐,听她们的口音不似本地人。 司马纲正在屋里小憩,闭目养神,就听侍卫禀报。 李翠芳来投奔嫡郡主,这事怎的如此怪异。 司马纲道:“就她与一个丫头?” “两个人风尘仆仆,似追了我们数日。” 他们出门得早,但老郎中说嫡郡主体弱,许是年幼劳作落下了病根,得好生调养,兰姑姑、萱姑姑更担心苏晴承不住奔波之苦,每日夜里必得寻地方安歇,故而行程并不快。 司马纲苦笑:“李小姐为父求情,能逼得周小姐不敢住自己的寝院。她是将逼迫周小姐的手段施到郡主这儿了。” “大人,现下当如何?若是不处理此事,她跪在外头不走,要是让陈留百姓知道郡主住在驿馆就太引人注目了。” 司马纲觉得这李小姐是人小胆大,不知天高地厚,周小姐是不屑与她纠缠,遇到性子强势,直接乱棍杖毙又能如何? “把人抓了,交给陈留官府处理!” 侍卫应了一声“是”。 出得驿馆大门时,身后跟了两位侍卫,他一抬手,“捉人,送往官府。” 这与李翠芳想的不同,她大声高呼:“我是嫡郡主故友李翠芳,我来投奔嫡郡主,我要见嫡郡主,我要见嫡郡主……” 立时吸引了周围的人,一个个停下脚步,“嫡郡主?” 陈留城驿馆周围一带的百姓知道,今晨有一行车队住进来,再想到各大小客栈接到的官文,没有户籍文书,一律不得入住,只说有大人物要来,原来竟是嫡郡主到陈留了。 有人大嚷:“嫡郡主来陈留了,嫡郡主来陈留了!” 连呼两声,立有百姓闻风而聚,团团围住了驿馆大门。 李翠芳拼命挣扎,“我是李翠芳,就是那话本里的李小姐,我是来向嫡郡主赔礼认错的,我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 人群哗然,话本子、故事里的人和事,居然出现了,而那个李小姐也来了陈留,从蜀地追到陈留,就为了赔礼认错。 侍卫们左右为难,要送往官府,可李翠芳这么一喊,百姓们都知道他们是护送嫡郡主回京的,人是送往官府,还是留下,无论如何俱是不妥。 杏儿跟着喊道:“我是杏儿,我错了,我不该算计嫡郡主,不该欺负她,我和小姐真的是来赔礼认错的,我们错了……” 嫡郡主的故事可有后续,立有一个说书人当即大声道:“二位姑娘,此言差矣,你们欺负、羞辱、算计嫡郡主,如今一句赔礼认错,就完了?好比杀了人,说一句,我不该杀人,是不是就不必服罪了?” 说不定有才子在周围呢,也许他这一番话也能成为话本子里的一节,对,这故事太受欢迎了,百姓们知道,文人学子、闺阁小姐、后宅太太们都在看。 立有人附和道:“对,害得嫡郡主那么惨,如今一句赔礼,就想揭过去,这世上哪有这样的好事。” “嫡郡主已经够不易了,人家要回京与家人团聚,他们却偏说提及过往,这是往人的伤口上撒盐,其心可诛!” 百姓们七嘴八舌地指责起来。 又有一个仆妇挤过来,歪头看着两人,“话本子那位李小姐与恶婢杏儿,啧啧,生得还挺好看,心肠也太歹毒了。” 仆妇最讨厌这样的人了,尤其是杏儿、桃儿之流,她女儿原是小姐身边的心腹,就因为挑唆了一回,被太太发现,指责她是杏儿、桃儿之流,绝不能留在小姐身边带坏小姐,就给许出去配人。 她觉得都是杏儿、桃儿害了自家女儿,要不是出现这两个奇人,太太哪会反应如此激烈。各家的太太都觉得,女儿的礼仪规矩得学,可身边人也很关键,要是大丫头挑拨是非,同样能毁掉千金小姐的清誉。 仆妇指着杏儿道:“你挑拨是非,害人不浅,哪来的脸面赔礼?” 她女儿就是因为杏儿被牵连的啊,现在说赔礼,可人都嫁了,成有夫家的人。 旁边有人摇曳着身姿,一身脂粉俗气,“老娘最讨厌的杏儿、桃儿这种溅人,自己偷 第37章 百姓的迁怒 故事里的杏儿、桃儿行事作风,实在太像当年害她的人,引起了她的共鸣,她觉得小姐没主见可恨,可害人的侍女更可恶。 妇人指着杏儿道:“老娘就是被你们这种贱人给害得流落风尘,只可怜老娘是死契,只能任由主家贱卖!” 她挽了一下衣袖,就要冲过去打杏儿。 杏儿吓了一跳,嘴里发出一阵刺耳的尖叫声。 “溅人就是溅人,挑拨是非,害人的本事不是厉害得紧,怎么,现在怕了?害了人,还好意思给人赔礼,谁给的脸面?” “不要脸啊!” 百姓们围在周围,对着李翠芳、杏儿指指点点,有的骂,有的不屑,有的更是直接的轻视。 “难怪这么恶毒,挑唆了小姐离家出走?” “李太太怎的将这等恶婢留在李小姐身边?” “小姐没有主见,被丫头利用、摆布,这样的小姐还不如死了算了。” “要是我家女儿这般,我直接溺死她算了,免得丢人现眼。” 李翠芳知道这一次是引起公愤了,陈留百姓也知道那故事,不是应该在蜀地的,他们如何知道? 完了,这一次是计划失算。 既然已经如此,索性往大里闹,她扯开嗓子:“嫡郡主,我是李翠芳,我是特意来赔礼道歉的。嫡郡主——” 最后三个字,喊得震破喉咙。 司马纲很是气恼,起身出了屋,站在驿馆内大喝:“还不将人送往官衙。” 李翠芳一听又是官衙,当即道:“你们送我入官衙,我就咬舌自尽,我真是来赔礼道歉的。” 她的嗓门太大,也至正在小憩的苏晴亦听到了,还以为是幻听,现在听到外头的动静,真是李翠芳来了。 她的胆子不小,是自己逃出来的,还是有人护送她来? 李翠芳推开身边的侍卫,继续大声道:“嫡郡主,我真是来赔礼道歉的,过往是我错了,可是你自己不也说了,若你未卖身入李家,你会平安长大? 李家令你痛苦,可丁家却是狼穴、虎窝,更是一家子的狼心狗肺。我是责罚你、打骂你、刁难你,可多是受了桃儿、杏儿的挑唆,听信她们谗言。” 苏晴能熬出头,就在她懂忍耐,识进退,不露锋芒。苏晴能做到的,她李翠芳也可以,只要她忍辱负重,就能嫁一个更合心的贵公子为夫婿。 她不甘嫁给牛长南这样的下九流狱头之子,那会是什么好人,母亲听了二弟的话,真当是好的,母亲原就靠不住,是个没主见的女人。 而今,父亲厌弃了母亲,觉得是她未识出苏晴这枚国之明珠来。若是母亲一早发现,他若收其为义女,李家前程似锦。为了填补李家的亏空,父亲必须得娶武小姐过门,婚期已定,母亲拒绝不了。 父亲还说,母亲可携三弟李青柏一同回家乡,父亲在两个嫡子里,选了李青松,只因长子更有读书天赋,他要大力培养长子。 就连她的婚事、她未来的嫁妆,父亲言下之意也要交给小太太武氏。 武氏过门要掌管仁和县后宅大小事务,当家作主。母亲只需安心收拾行李,只待过完年节就回家乡。 父亲说了,若她听话,就在他的任上静待出阁,若是不听,就随谭氏、李青柏一起回家乡。 李青松想留下李青柏,但父亲拒绝了,原因是李青柏不满父亲迎娶新人过门。 她看不上牛长南,她想嫁龙子凤孙,当今天下最优秀的男儿,而这些人,都聚在京城,聚在宫中太学。 苏晴道:“兰姑姑出去与她说,我曾说过,昨日种种昨日逝,今后种种今日生,她的赔礼道歉我知道了,请她不必再纠缠。她奉父母之命,与一位才子订亲,我祝她夫妇和睦,百年好合。”她唤了声“萱姑姑”,“从我钱匣子里取二十两银子,她从蜀地来陈留,就为了一个赔礼,这是我赠她的路资,她早日回蜀地仁和县,莫让父母担心。” 兰姑姑接了一包银子,来到大门外,看到李翠芳,道:“李小姐,我们郡主说,‘昨日种种昨日逝,今后种种今日生’,在她离开仁和县之后,她不忘自己身份。你的赔礼道歉她知道了。” 李翠芳忙道:“她原谅我了吗?” 杏儿心事重重:小姐的胆儿太大了,一听说老爷要娶利州武小姐为平妻,十月初六就要娶人过门,太太都未说话,可小姐就与老爷大吵,还被老爷下令关进杂房,不许给她饭菜吃。 关了三天后,小姐嘴上服软,却在休养两日后,带着她连夜收拾细软逃出仁和县,一路上直说往京城。 若是嫡郡主收下她们还好,万一不收,她们都不知道何处寻得退路。 兰姑姑道:“郡主听说,你奉父母之命与一位才订亲,她诚心祝你夫妇和睦,百年好合。” 她真的知道了,晓得李翠芳与一个下九流的狱头之子订亲之事。 这是她李翠芳此生最大的耻辱,她怎么能嫁这样的人,她不甘心,既然上苍不给她良缘,她自己谋划。 周倩儿不就是哄得苏晴高兴,让苏晴许诺选她做陪读么,她也可以的,她比周倩儿认识苏晴更早,亦比周倩儿更了解苏晴。 兰姑姑捧着一包银子,“郡主让我送来路资,李小姐带着丫头还是早日回家,你这次出来是悄悄儿的吧?莫让家人太担心。” 李翠芳不要银子,她要去京城,她要做苏晴的陪读,她要借着这一根枝,爬上高枝儿,她一声高呼:“嫡郡主,你还是不肯原谅我对不对?我是诚心赔礼道歉,我真是诚心的啊……” 她不能接银子,一旦接了,就得回家。 这二十多天,她风餐露宿,不敢生病,就是为了追上嫡郡主的步伐,见到她,留在她的身边,大不了,她往后捧着她,只要能主她攀高枝,让她做什么都可以。 第38章 恶奴唆主 自家有女儿的,指着李小姐道: “贞儿啊,你要千万不能学李小姐,自己不辩是非,听着身边人挑唆。” “做侍女可千万不能学杏儿、桃儿这样的,大家都是丫头,应该互相帮助,害人还连累小姐的名声。” 活脱脱的反面教材近在眼前,当然得指着真人教导了。 “要是我有一个听丫头挑唆的女儿,索性与丫头一道打死算了。” “从绵州仁和县到我们这儿,路可不短,啧啧,挑唆着小姐离家出走了,也不怕遇到坏人。” “这种动不动就挑唆主子的,就该打死!” “我听说李县丞要娶利州武小姐,啧啧,难怪有这样没主见的女儿,那早前的李太太果真是个不贤的。” “要真是贤惠的,出现挑唆小姐的丫头早就打死了,还留到现在,简直是丢人现眼。” 李翠芳听到耳畔的话,如今因为她的事,连母亲在世人眼里也变成了不贤妇,而父亲却成了值得同情,做得正确的那方。 母亲虽未下堂,要被送回家乡服侍祖父、祖母。若是祖母与三位伯娘知道母亲与她的事,只怕会加倍刁难。 她不愿回仁和县,也不能回家乡,她实在不愿自己的一辈子就毁了,唯一的出路,便是攀上嫡郡主。 “嫡郡主,臣女真的知错了,我知错了,请郡主治罪!” 外头闹得太厉害,苏晴不想出来,可李翠芳跪在那儿高呼,还用额头撞地面,将地面叩得直响。 杏儿有样学样,李翠芳如何做,她便如何做,嘴里不停地说着:“奴婢错了,奴婢不该挑唆小姐刁难嫡郡主!奴婢有罪!奴婢请郡主治罪。” 人群里,蓝袍青年戴着幕篱,一双眼睛直直地盯着大门前的一对主仆,这是撒泼耍赖,不见面,亦得逼人,其实当真强行将人带走即可,此刻领队的是司马纲。 他为什么没这么做? 是试探,还是想知道嫡郡主是怎样的人? 他是否留意到,这些围观的百姓里有带着杀气的江湖中人。 杀手出现,绝不会是围观,是京城有人买通杀手对嫡郡主下手? 兰姑姑走近一名侍卫,“将人拖走送往官衙。” 司马纲自门内出来,“兰姑姑,此事不妥。” “如何不妥?” 难道就由她们继续闹腾。 “这事闹得太大,必须得由郡主出面处理。” 兰姑姑眸光微敛,司马纲是故意的,郡主亦是深闺女儿,他到底想做什么,还是说因为《嫡郡主传》,他对郡主生出了戒备。 东宫上下一心,可广平王并不是太子妃所出,虽然敬重,却是司马良娣的儿子,他的身后是长平侯府司马家。司马纲才是广平王的嫡亲表哥,自家郡主算什么,若同样的事出现在广平王身上,他恨不得立时处理。 兰姑姑轻哼一声,目光相对,她看到了司马纲的戒备,司马纲也看出了兰姑姑的不满。 兰姑姑进入驿馆客房。 苏晴道:“司马世子不愿出手,是想知道我能不能处理此事?” 萱姑姑道:“郡主是娇女,这种事会不会又有何关系?” 苏逊不见人,入城的时候就说陈留城外有一座寺庙,许是去那里了。 苏晴起身,整了一下衣裙,“我出去瞧瞧。” 萱姑姑道:“郡主还是要戴上纱帷帽。” 苏晴在心下组织了一下语言,在兰姑姑、萱姑姑的陪伴下迈出驿馆大门,有人大呼一声:“是嫡郡主,是嫡郡主!” 李翠芳心下狂喜,只要苏晴爱惜名声,就定会出来,现在不就出来了,“臣女拜见嫡郡主,臣女有罪,以前不该听丫头挑唆……” 苏晴打断她的话:“你真是赔礼的?”问出之后,没给她反驳的机会,“你这不是赔礼,自来诚心的赔礼,是预备一份丰厚的礼物,再由长辈陪着,诚意十足地登门赔礼道歉。” 兰姑姑当即道:“郡主验证身份后,还在仁和县滞留数日,若是你们李家当真知错,早登门赔礼道歉。可那些天,一不见你母亲,二不见你父亲,只有你因畏惧,嘴里说着赔礼道歉,却实则咄咄逼人,行逼迫郡主之事。在仁和县官衙后宅,郡主已是郡主,你还视她为丫头大呼小叫,当时得见的人可不少。” 李翠芳忙道:“臣女知罪,为赎其罪,愿以侍女身份留在郡主身边听从调遣。” 苏晴沉声道:“你们主仆二人背着包袱,果决离家出走,是打着一不回仁和县,二不回祖籍老家,而是要入京城,想做人上人。你们寻我,名为赔礼认错,实则想借我为垫脚石,为你自己攀高枝,谋良缘。” 李翠芳道:“不,不,你真的误会了。” 这事,打死也不能认,她只能是纯粹的赔礼道歉。 “既是如此,这二十两路资你且收下,带着路资,寻一家入蜀的商队、镖局回你父亲任上罢。” 苏晴令兰姑姑递过一包银子。 李翠芳知道不能收,若是收了,就必须得回去,现在更是骑虎难下,到底年纪小。 “李小姐,你离家出走,实为逃婚,不满你父亲为你订的亲事。牛长南颇有读书天赋,人品端方,就你的名声、品性,得配这样的人,当真是你高攀了。” 李翠芳听到这声音,没由来就觉得烦燥,大声高呼:“他爹是下九流的狱头,你让我如何甘心?我不要这样的夫婿,我不要!” 她这一呼出来,周围的人立时明白了,李翠芳并不是真心赔礼,而是为了逃婚,没了去处,借郡主另谋出路。 杏儿用手扯了一下,胆怯地看着周围,就凭小姐这一声吼,这不是承认赔礼认错是假。 李翠芳推开杏儿的手,“你现在是郡主,你不敢让我陪在身边,是不想让人知道,你当初在李家,被罚没饭吃。我故意捉弄你, 第39章 渴望父母的爱 苏晴没想李翠芳被她凿破了实情,拿这事来攻击,她是有心计又狠毒,到底是沉不住气,“为了活下来,不被饿死,在李家时,我何止吃过狗食。你不是将大黄与我一起关入杂房,故意在大黄的狗食里拌了猪油炒鸡蛋。你们站在门外,看着饿了三天的我,为了活下去,与大黄抢饭吃。” 她眼里含着泪光,“养母临终前,她对我说:晴儿要活下去,再难再苦也要活下去,活着等到你亲生爹娘来接你,他们会是这世上最爱晴儿的人……” 她学着丁满坛的声音,柔弱无助,似叮咛,似心痛。 兰姑姑、萱姑姑已忍俊不住,心疼得泪如雨下。 苏晴沉声道:“在我眼里,我爹娘只是爹娘,不是什么当朝储君,也不是太子妃,我只想做一个有爹娘疼爱的孩子……” 皇家不需要一个与狗争食的郡主,这件事一旦传出,做不做郡主又有什么,只要能母女相认就好。 苏晴道:“李翠芳,从前、现在,你只是不服,不服那个被你踩在脚底的小晴,却需你来仰望。你若不能尊贵地活着,那么就拉我一起下地狱……” 李翠芳不可思议地望着苏晴,她知道自己的用意。 苏晴苦笑,“我了解你,可你从来不了解我。当我能面对自己卖身为婢的过去,就没有什么不能面对? 你爱权势名利,爱高人一等的荣耀富贵,可我与你不同,我只有世间最平凡的愿望:有爹娘疼爱,拥有一个简单却快乐幸福的家。 李翠芳,赠你银两是我最后的仁慈,可现在,你不配!” 她蓦地转身,对兰姑姑道了一声:“不必赠银,她们若再不走,以羞辱皇族的罪名打入大牢。” 兰姑姑应了一声“是。” 她就是京城雇主要杀的嫡郡主,果然厉害,原是主人瞧笑话,却换来所有百姓的同情与怜惜,其间更有读书人觉得李翠芳过分,为了逼人就范,不惜揭人短处。 故事里的嫡郡主所受的苦难,原比书上写的还多,就像与狗争食,话本子上就未提。 她不能倒下,至少现在不能。 李翠芳上一次未成皇家人,是不是因为有太多的隐秘与辛酸,又或是未曾得到皇家的承认? 苏晴扫过一侧的司马纲,今日的事,他是故意的,以他之能,怎会挡不住两个弱女子。他不过是要逼她自曝其短,自取其辱,让她明白,她成不了广平王的威胁。 司马纲的视线与她交接,他知道她猜到了心思和用意。 耳畔,传来一声萱姑姑的惊呼:“郡主——” 后背传来一阵刺痛,这是要死了吗。 她看到司马纲神色俱变:“有刺客!快护驾!有刺客——” 周遭一片杂乱。 苏晴定定地看着司马纲,“是不是……这样的我不配回到皇家?这些日子,我过得比以往十几年还要辛苦。” 她以为一切都好,可这一路,司马纲的防备、试探,一直没有间断过,她真的觉得好累。 在昏迷之前,她说出了只有身边之人才懂的话。 有人不希望她回去,有人是为了打击政敌而行刺。 司马纲带人抓刺客,偏苏逊离开驿馆还带走了两个侍从,驿馆内外一片忙碌。 苏晴中的是毒镖,那是江湖毒药,若不能寻到解药,苏晴必死无疑。 萱姑姑指着司马纲,“在太子殿下面前主动领差的是你,你就是这样护着郡主的?今日的事,你是故意的。你想看郡主与苏家的不堪与笑话?司马纲,苏家为了以示诚意,将燕国公府的嫡长女下嫁,这一次,郡主若不能脱险,苏家与司马家的梁子也解不了。” 司马纲是后悔,觉得太过大意,他是想看她的不堪,谁让苏晴是嫡出,压了广平王一头。当年司马良娣弄丢了嫡郡主,她为此已经付出了性命,为什么司马家还觉得他们欠了苏家。 苏家瞧不上司马家的嫡女,他就得娶苏家相貌平平的嫡长女为妻。 苏家脚踩两只船,一面交好广平王,一面却将苏家最优秀的女儿许给长安王为嫡妃。为什么不是许给广平王,说什么,司马、苏家已经联姻,没再必要,分明就是想扶持长安王。 他确实有了私心,想通过践踏嫡郡主,让苏家人难堪,他却忘了,嫡郡主所承的一切,都是司马良娣造成的。 陈留知州听说嫡郡主遇刺,生死难卜,要是死在陈留,他的责任可就大了,亲自带领官兵捉拿刺客。 驿馆里忙着为嫡郡主治伤、解毒时,周勖带人劫走周勤主仆三人。 苏逊回到驿馆,看到的便是昏迷不醒,只余半条命的苏晴。 昏迷前的苏晴还在想一件事:李翠芳为什么没成为皇家人? 是因为没有她一样的胎记,还是她没将嫡郡主冒充成功? 若失败,就该当即被处死;可李翠芳还风光了二十年,直至她托梦之后,才得到了应有的处罚。 到底有什么是她不知道的? 富贵人家,不会要一个失踪一夜的女儿,要么送入庵堂,要么远嫁他乡。 皇家的尊严与体面,是否会要一个与狗争食,与人做奴婢的女儿? 若不能要,是否最后的路便是死亡。 她在昏迷,苏逊疯了一般地四下寻找解药,大周高僧多懂医术。 他将陈留高僧请到了驿馆。 高僧诊过脉,“老讷只能保命,无法解毒,要解毒还得带她去洛阳白马寺。”他自怀里取出一只盒子,“这是人参续命丸,一日一丸,温水服下,尽快送她去洛阳白马寺罢。” “多谢大师。” 高僧的视线落在苏晴手腕佛珠上,很快收了回来。 苏逊看着兰姑姑喂苏晴服下续命丸。 萱姑姑道:“司马世子就是故意的,本来郡主不必出来,是他任由李翠芳主仆在外头大吵大闹 第40章 打折骄傲 苏逊道:“李翠芳主仆羞辱郡主,这口恶气,我必会出。” 他握紧拳头,表妹中毒负伤,姑母还在宫里等着。 他出得房间,令人预备明日一早启程前往洛阳。 苏逊唤了自幼一起长大的随从过来,“你去一趟官府大牢,李翠芳当年如何羞辱郡主,你挑最狠、最折辱人的法子对她都施一遍,折去她所有的骄傲与清高。不嫁牛长南,她这辈子就别想有男人要,便是市井屠夫都会嫌弃。” “属下遵命!” 苏逊眸光微敛,若不是李翠芳抖出来,他亦不知道,李翠芳当年还将表妹与狗关在一处,就为了看她与狗抢食,这个女人的心肠实在太歹毒了。 司马纲想再插手苏晴的事,兰、萱二姑姑恼了,苏逊也不许他再伸手,苏逊甚至都未与司马纲说一声,直接带了苏家护卫与太子妃派的人马连夜启程。 陈留大牢。 苏家护卫从一间女牢里出来,整着衣袍,而女牢房外头,已排起长龙似的队伍,有狱卒,有牢头,年轻的十七八岁,年长的已是五十多岁。 身后的女牢里,传来其他女囚的怒骂声,夹杂着杏儿与李翠芳的求饶痛呼声。 李翠芳被毁了,毁掉她清白的是苏家护卫。 杏儿惊恐地看着一个年迈又苍老,脸上还有一道疤的老男人抓扯着李翠芳,她自己都保不了,又如何能帮小姐。 小姐错了,她也错了。以为苏晴不出手,不是她不出手,现在苏晴生死未卜,她什么也没说,可下头的人就能折辱她们。 李翠芳泪流满面,盯着苏家侍卫的背影:“求你,求你……你带我走,我不要……” 苏侍卫面无表情,“你恶毒、狠辣,在我眼里,你比花楼女子都不如。”他一抬手,“诸位好好享受。” 他亲自毁了李翠芳的清白,就为了报复他羞辱郡主。 郡主不该承受那些,主辱,从苦,这种感觉他懂。 苏侍卫出得牢门,一名女狱卫点头哈腰,“大人不再坐会儿?” “想来陈留城的公子们对话本子里的恶毒女很感兴趣,你知道怎么做?” “知道,我会让他们进来,一个就收一两银子如何?” “回头灌她们一碗绝嗣汤。”苏侍卫走了两步,“一两银子低了点,能多收就多收,就当是给牢头、狱卒们的赏钱。” 毁了清白,再不能生育,世上的男子绝不会要她,这一生她会被人踩入泥土。 苏侍卫出得牢房,至于后头的事,就不必他过问了,对于一个女子,今日的折辱就是最大的。 他离开,有人却在外头兜转,很快就得到了一个消息,恶毒女李小姐被抓入大牢,进了牢房的官家小姐,能有何下场,想想都知道。 周勤正在城外一处僻静的空置民居里休养。 听得周勖与人低声说什么救人、劫狱,他猛地睁开眼睛,看着旧桌案前聚坐的几个人,“大哥,你要劫谁?我们不是已经出来了,难道是刺杀嫡郡主的刺客?” 周勖勾唇苦笑,“除了荣王府,原来东宫也有人想她死。” “刺客抓住了?” “江湖杀手,滑得跟泥鳅一样,想要抓住谈何容易。” 周勤舒了一口气,他觉得周德隆、司马纲之流可恶,却从不觉得苏晴可恨。 周勖要救的是李翠芳,他觉是个这女子很有意思,能在司马纲的保护下出现那么大的破绽。 司马纲少有出现这种差错的,现在苏、司马两家的联盟破了。苏逊与苏家很生气,甚至认为是司马纲私心作崇,故意为之。 司马纲这个护送使,出了这么大的差错,苏家定然不满。 若是这次东宫派出的是苏家二房的公子或是苏迁,也绝不会出现这么大的漏洞,会让嫡郡主命悬一线。 东宫,太子妃寝殿。 太子妃苏氏自接到飞鸽传书,一直未说一字,苏晴在陈留遇刺负伤,中毒未解,陷入昏迷了。上头说,李翠芳携侍女杏儿上门闹事,司马纲故意袖手旁观,嫡郡主只得自己处理,方才让刺客有了可乘之机,害嫡郡主负伤中毒。 嫡郡主只是一介女儿,有什么好让司马家忌讳的,露出这么大的破绽,让刺客得手。 是司马家的意思,还是广平王的意思? 是因为听说她的女儿太过聪慧,即便流落民间,卖身为婢,却有一身才华,更有智慧,他们害怕了,且借着李翠芳闹事,逼得苏晴承认幼年时与狗争食的往事。 可恶至极! 太子妃扬手,砰啷一阵响,案上的杯盏、点心撒了一地。 她的女儿受了那么多的苦, 这一切原是拜司马良娣所赐,司马良娣真的自责、内疚弄丢了嫡郡主?不,她临终前说那些话,只是害怕没了母亲的广平王会被太子妃怀恨在心。 太子妃的儿子是为了广平王没的,太子妃的女儿也是因司马良娣而弄丢的,他们母子欠了太子妃。 她从未认为那是欠,更像是刻意为之。 那个时候,外头一团乱,四岁的广平王是如何从屋里跑出来的,四岁的孩子,一个乳娘、一个有武功的宫嬷嬷还会看不住?两个大人都睡死了? 刺客到底是荣王府派去的,在驿馆混乱时,周勤被人救走了。 司马纲不会看不住人,除非他是故意放走人。 蕙香在外头禀道:“太子妃,广平王求见!” “让他回去罢。” 来得这么快,她刚得消息,广平王就求见。 太子妃静静地坐着,芸香蹲下身子,就像若干次那样,拾起点心,再清扫了破碎的瓷片。 芸香道:“娘娘不必担忧,陈留佛寺的高僧说了,洛阳白马寺的宝鉴大师能解郡主身上的毒。” “传令兰香,郡主解毒后,不必急着回京城,就在本宫在洛阳的陪嫁别苑 第41章 发行话本子 “我们安排在陈留的暗卫问,司马世子想掩去嫡郡主与狗争食的那段……” “不必掩,我女儿能面对的过往,我做母亲的也能面对,我要让太子殿下知道,为了秦王府的荣耀,我们母女付出多少沉重的代价。” 男人的心里,没有最爱,只有更爱。 司马良娣曾经的确是太子的心尖宠,可最近十年来,能记住司马良娣忌日、生辰的只有一个宇文显。她能记得的是自己儿子的忌日,因为那一日,她的女儿丢了,那是她的灾难日,她还能清楚地记得晴儿的生辰,即便女儿不在,她年年都为女儿过生。 芸香道:“那话本子就照样发行?” “李翠芳挑恤、羞辱,刺客行刺一定要听得精彩,要让看者愤怒动容。” “是。”芸香应了,悄悄退出了大殿。 尤其是嫡郡主昏迷前的话,那一句“这段时间,我活得比过往十几年还要累……”足可以令人深省,尤其是宫里的皇帝,看到这次的新内容,定会让他有颇多的感悟。 当年的秦王殿下、九皇子宇文泰乃是高祖皇帝的嫡幼子,高祖皇帝一共有三个嫡子,长子是太子,为元后所出;嫡次子乃是魏王,宇文泰当年最不想当皇帝,几乎是被自己的儿子逼着登基。后面两个嫡子俱是继后所出。 在这宫里,就连太子宇文雍都不如太子妃了晓皇帝。 独孤皇后在世时,因为对苏氏的愧疚,许多往事、小事,她未讲给宇文雍听,却像絮叨家常一般讲给太子妃听。 “你们父皇啊,年少的时候其实有过目不忘的本事,世人说你苏慕天赋高,其实皇上也不比他差。” “母后,真的是这样?” “我骗你作甚,他的记忆好着呢,那时候就想做小李白,说要留诗三百,名垂千古。生怕先帝看重他,又怕抢了伪太子与魏王的风头,他就扮庸装傻,明明一篇文章早背熟了,故意丢三落四,背得不成个样子。” 独孤皇后与秦王亦是青梅竹马,那时她是公主的陪读,一起在太学读书,一起长大,他是第一个发现秦王记忆力惊人的人,秦王证实独孤氏发现他的秘密后,他第一举动就是求高祖皇帝下旨赐婚。 独孤氏当时暗恋的是魏王,觉得男儿当如魏王这般,敢作敢当,文武兼备。可秦王却道:“臭丫头,你知道我的秘密,为防你说出去,当然是把你与我绑到一条船上。” “你放心,只要你不告诉旁人,我就会好好待你。” 兰姑姑等人说嫡郡主像了苏家人,其实太子妃知道,她随了当今皇帝。 只是,这是一个说辞罢了。 苏晴怎会像皇帝,他们又不是祖孙。 她有多恨那两人,即便他们早死了十四年,但她还是会继续折磨他们的女儿,将苏晴推上幸福的高空,再重重地甩下来。若是听她的利用、摆布便好,若不听,就只是棋子。 皇帝也是因为话本子写的是他嫡孙女的故事,而里头还写了嫡孙女记忆力惊人,有过目不忘,什么捡破笔苦练书法,借着去替小姐跑腿拿书,自己爱书如命躲在一边将书背熟,还因为这事被挑拨是非的丫头揭发,说她背里咒骂小姐受了处罚。 这么优秀的嫡孙女,居然因此受了这么多的磨难。 他在故事里,似看到了一个鲜活的小姑娘,从五岁开始,一个人跌跌撞撞,在责罚与打骂中却不放弃向学之心,努力而坚韧地成长着。 这孩子的身上,似有他年少时的影子,那时候一面生怕惹来二哥、五哥的嫉恨,一面扮傻,一面偷偷读书,他们祖孙竟有好些相似处。 嘉德帝问道:“下一册的话本子出来没有?” “皇上,问了书肆,说是明日一早京城就上货。” “买回来送到我书案上。” “喏。” 嘉德帝的龙榻一侧放了个盒子,里头全是《嫡郡主传》的话本子,她还在每一本书里根据故事,补了手绘图,上头是他记忆里嫡孙女的样子,真是奇怪啊,他就是听到宫人们议论,一时好奇,居然就迷上话本子了。 真人真事,可不是真的么,要不是真的,也写不出那样的故事,背书、偷练书法,“千般唯下品,唯有读书高”,他年少的时候也是这么看的,觉得读书才是修身养性,原来孙女与他的看法一样。 嘉德帝将话本子一本又一本地翻了一遍,看着自己绘的小姑娘一点点长大,偷捡破笔的小姑娘、暗里练书法的小姑娘,还有头上顶着水盆,被罚跪的小姑娘…… 嘉德帝一觉醒来,已是日上三竿,多睡一会儿也不打紧,自他登基便立了太子,有事自有太子顶着。 他坐正身子,“刘伴伴。” “皇上,新的话本子买回来了。” “快给朕。” 嘉德帝接过,翻开书页,“李小姐大闹驿馆,苏姑娘遇刺负伤”,他惊道:“遇刺负伤了……”继续看下去,这一章的故事更是令人气愤,李小姐哪是什么赔礼道歉,被苏晴道破真实目的恼羞成怒,道出苏晴年幼时与狗争食的往事。 围观百姓哗然。 苏晴坦然承认,道破了其间内情,她一句“不配得到我赠送路资”转身离去,而这时有刺客飞出毒镖,苏晴受伤中毒,昏迷前说道“近段时间,我过得比过往十几年还要累……” 嘉德帝看到此处,愣愣地发呆,当皇帝很辛苦,其实他不想当皇帝,可是硬是被他唯一的嫡子、他的结发推到了这个位置上。 苏晴在李家艰难求生,不觉累;却在皇家寻到她后,她感觉到了累。累的不是身,而是心。 这孙女果与他一般,从未觉得当皇帝是好事,她也不觉得做郡主就好,她只是想见爹娘,在她眼里,定是未想到她的爹娘会是皇族。只希望他们是平凡快乐的人,她想 第42章 可怜女人 刘内监给了一个会意的眼神。 嘉德帝摇了摇头,“司马家一求,太子就让他们领差,这就是他们护卫的,晴儿是生是死还不知道。” 他往后翻,后面的文字没有了。 怎么就没了,后面的内容呢。 人现在如何?是解毒了,还是没解? 嘉德帝道:“去!派个人去东宫,问问太子妃,嫡郡主现下如何了?” 刘内监唤了一个小太监过来,细细叮嘱了几句。 嘉德帝摇头,“太子就不该让司马纲做寻人使、护送使。” 刘内监将嘉德帝需要的颜料、画笔摆好,这是他近来的习惯,看完画本子,他会配上绘图。 嘉德帝绘出一个女子遇刺受伤的画面,绘出大门,在门侧站着司马纲,越绘越是生气,若是司马纲真心护人,焉会护不住的,他是不是故意的。照话本子上描述的场面,写得很是逼真。司马纲为何不阻止李小姐主仆,两个弱女子,只需一声令下,就能赶走,却任由她大闹,吸引百姓围观。 难不成,是司马纲知道李小姐要道出当年苏晴与狗争食的往事,想借此事羞辱苏晴。 如果司马纲真有此心,此子委实可恶,这是让百姓看他孙女的笑话,便是看皇家的笑话,苏晴就是一个弱女子,他这般欺负她是为何故? 嘉德帝绘完画,想了太多,这其间缘由多少亦能猜出当时司马纲的想法。 “司马家一肚子私心,也就太子将他们当成一回事,广平王与司马家的人一般无二,这样的子孙如何堪当大用?” 嘉德帝越想生气,“皇后在世曾念叨,要寻回晴儿。司马纲领差时信誓旦旦,未入京城,就有了自己的小算盘,想看晴儿出丑,以便替广平王打压。嫡就是嫡,就算晴儿是女儿家,那也是太子唯一的嫡出……” 刘内监垂首,嘉德帝是真的心疼苏晴,李翠芳其心可诛,专揭人痛处,往人伤口上撒盐。 嘉德帝生气了一场,直至去东宫的内侍禀道:“启禀皇上,奴婢回来了。” “大郡主如何了?” “回皇上话,太子妃说,大郡主已往洛阳,宝鉴大师正在给大郡主解毒。” 嘉德帝道:“人无大碍?” “受伤中毒,需要静心调养,奴婢过去时,太子妃正令内侍、宫人拾掇,准备明日前往洛阳照看大郡主。” 嘉德帝默了片刻,“太子妃要去洛阳?” “是,东宫内务暂由郑良媛打理,太子妃已呈递文书,请求玉贵妃擢升郑良媛为郑良娣。” 太子妃是不争不抢,可她却不是糊涂人。司马纲的小心思如此明显,这次定是怒了,多少年了,她未提擢升郑良媛位分的事,现下提了此事。 太子妃只得这一个女儿,还是幼年失散,她又没儿子,司马家却对她好不容易寻回来的女儿下手,这是偷鸡不成蚀把米。 嘉德帝轻哼一声,“郑良媛要协理东宫内务,这位分是得提提才好看。刘伴伴走一趟怡春宫,告诉玉贵妃,太子妃奏请为郑良媛升位分的事,允了,将良娣玉碟、赏赐发放下去。” 刘内监应答声“是”。 司马良娣逝了八年,她在世时,便已失宠了。郑良媛得势至今有近十四年,膝下更是诞育一儿一女,真可谓儿女双全。 有母亲庇护的儿子,自是远胜无母者,司马家连谁是真正的对手都没理清楚,盯着一个郡主下手,简直是不可理喻,目光短浅。 嘉德帝道:“起驾怡春宫。” 怡春宫。 玉贵妃芙蓉面上含浅笑,即便是四十出头的年纪,看上去亦不过二十七八岁的年纪,脸皮如雪,眉眼如画,一身的风韵少有人及。 “臣妾拜见皇上。” “爱妃请起!” 嘉德帝扶住玉贵妃,最近半年总有些力不从心,美人如花,房里温存少了,更多的是言语间的慰藉,少时夫妻老时伴,他如今已是五十多岁,而玉贵妃还像是嫁给他不久。 两人一路说着无关紧要的话,移坐到大殿正中的软榻上,嘉德帝依旧握着玉贵妃的纤纤柔荑,“太子妃呈了为郑良媛晋位分的折子?” “是,臣妾正要请示皇上的意思。” “允了罢。”嘉德帝吐了三个字,“郑良媛为皇家开枝散叶,这位分早该晋了。听说太子妃要去洛阳照顾负伤中毒的大郡主?” 照着规矩,郡主失散,现下寻回来了,回到京城,还得通过宗室认证,首先是容貌辩识,其次还得滴血认亲,可这些验证仪式未经过,嘉德帝便要认下了,这与他早前想的可不一样。 嘉德帝道:“朕不管荣王府与东宫私里如何相斗,宇文晴受了这么多的苦,你告诉荣王,晴儿负伤中毒无论是否与他有关,朕不希望他再伤晴儿,也不得在太子妃去洛阳前后给太子妃母女惹事。” 他过来,不是为了探她,而是为了说这事。 嘉德帝看着玉贵妃的样子,便知她心里不快,“当年若不是太子坚持,秦王府早就消失在六王兵变中。太子妃的儿子没了,女儿流落民间。荣王斗错了敌人,男人斗男人,他盯着一个没有儿子的可怜女人作甚?” 太子妃没有儿子,根本没有畏惧? 皇帝的意思是说,他们从来就斗错了? 嘉德帝摇了摇头:“告诉雄儿,别再伤太子妃母女俩,唉,昨儿朕又梦到独孤皇后了,他指朕鼻子哭骂呢。爱妃,当年皇后离逝,你是知道的,她到临终可都念着要替太子妃寻回女儿呢。别让朕为难……” 玉贵妃明白了他的意思,嘉德帝一生最敬重的便是独孤皇后,这是他的挚爱,“臣妾会约束好雄儿。” “你明白就好。”嘉德帝扫视宫中,“今儿朕留在你宫里用午膳,陪朕下下棋。” 洛阳,无名别苑。 一轮 第43章 母女终相见 这一觉睡得很久,久到浑身酸倒,久到快要以为自己再一次会丧命黄泉。 苏晴的眼皮颤了又颤,启开之时,看到了屋里摇曳的烛光,自梁而下垂泄着数色轻纱,粉的、浅黄的、素白的、浅紫色,层层叠叠,构成如梦似幻的景致。 这是一个女子的闺阁。她却不知在哪儿。 是生?又或是死。 苏晴疑惑间,床榻前有了声响,原来那里趴睡着的兰姑姑,她一扭头,看到醒来的苏晴,“郡主醒了?” “兰姑姑,这是哪儿?” “洛阳城别苑。郡主想吃什么,别苑有厨娘,奴婢令厨娘预备。” 苏晴感觉到腹内很空,嘴里有一股淡淡的苦味,必是早前被喂服了汤药,“我想吃菜粥配腌萝卜丝。” “奴婢吩咐厨娘做。” 兰姑姑在外头吩咐了侍女,再折入屋里,“若有哪里不适,一定要告诉奴婢。” 苏晴道:“浑身酸疼,我想起来走走。” 兰姑姑扶起苏晴,又取了斗篷给她披上,扶着她在屋子里来回走动,从陈留到洛阳,他们赶得很急,急着解毒救人。苏逊也因为生气,撇下司马纲直接前往洛阳,待他们到时,太子妃派的人已经到了,分成两批,一批护送苏晴入别苑,另一批前往白马寺请宝鉴大师。 宝鉴大师给解了毒,用了三天时间才配制出解药。 宝鉴大师服下解药,快则夜里四更能醒,慢则明日辰正会醒。现下不是四更,而五更天,离他的预测亦差不多。 苏晴年幼时干多了粗活,伤了底子,还未调养回来,又负伤中毒,更需细想调养了。 走了两寸香,苏晴坐回榻上。 侍女送来菜粥、萝卜丝,还有几样清淡的菜肴,苏晴捧着碗,吃着菜粥,只觉很香,可她莫名地怀念静水庵里的腌萝卜丝与菜粥。 兰姑姑道:“郡主,太子妃来了,算算时间,幸许明日该到了。” “我娘要打理宫务,她走得开身?”苏晴问。 兰姑姑道:“郡主,你是太子妃唯一的女儿,她最疼爱的便是你。”苏晴失落时才满周岁不久,刚会学会喊“凉凉”,那时还未学会“爹爹”这个词。 为了女儿,太子妃晋升郑良媛的位分。如今,她只是天下间最寻常的母亲,不争不夺,她没有儿子,无论将来哪个东宫公子得势,都是敬她为嫡母。 现下,所有的事都不如女儿重要,她只需要扮演好自己的角色,让广平王、荣王知道,对付她真的没用,她有一个“嫡亲女”,但她没有野心。 过往十几年,她是一个优秀的太子妃。 独孤皇后在世时,就对她赞不绝口。 她瞒过了独孤皇后,可是太子宇文雍却从未真正信过她,他能敬她、重她,却不信她。 这一次退走洛阳别苑,也让太子看看,没有她的东宫会出怎样的乱子。 东宫有了郑良娣,现下三公子拥有与大公子同等的身份、地位,二人的生母都是良娣,一个死了,一个还活着。 太子妃执掌宫务时,力求公正、公允,现下换成郑良娣,就很难做到太子妃那般。 太子妃只想陪着自己的“女儿”,弥补她欠缺了十四年的母爱,想全心全意做好一个母亲,就像当年燕国公老夫人教导她如何做一个女子,她得教自己的女儿如何做一个郡主,做皇家的金枝玉叶。 苏晴幻想着与太子妃重逢的画面。 自醒来后,清晨吃了一顿,到底是困乏了,在榻上小睡了一觉,醒来时捧着书坐在凉亭,九月晌午凉爽又有一股暖意,别苑的花园里种满了秋菊与牡丹。 苏家的兰花闻名京城,但没人知道,在洛阳的别苑这里有四季盛开的鲜花,而最多的是牡丹。 外头传来一阵说话声,太子妃苏氏下了车辇,脚步匆匆,心情激动,虽然苏逊绘了苏晴的小影给她,只得一眼,她就知道,这是自己的女儿,长着与她一样的眉眼,却有着与太子一样的下颌与嘴巴。 可是她的脑海里,却一次又一次地掠过苏迦的身影,每多想一次苏迦,便越发觉得亲切。 苏晴未再翻动书,她在想着,如何与母亲相认,月洞门处的脚声越来越急。阳光下,她看到一个黑影映过来,却久久不见人出来,她放下手里的书,起身往月洞走去,近乡情怯,亲人就在眼前,她却不敢相认。 终于,一个粉蓝宫袍的丽人出现在视野,这是她记忆里苏太后的模样,只是面前的人,比记忆里那个年轻了许多。 “娘亲,我终于见到你了。” 苏晴深情地呼唤着,尽量笑得端庄,她在民间长大,她怕娘亲不喜她。 然,这一声“娘亲”击碎太子妃所有的理智,她应了声“晴儿”,疾走几步,母女俩快速奔往对方,她知这是自己亲娘,太子妃亦认出自己的女儿。脑海里无数次浮现女儿周岁时的小模样,那与她如出一辙的眉眼,面前的少女亦有她年少时的六分影子。 近了跟前,太子妃张开双臂,苏晴投入她的怀里,“娘亲,娘亲……” 她有女儿啊,只不是另一个唤的,而是不是女儿的女儿唤的。 那个人是不是死了也能气得跳起来,她的女儿却唤了自己为娘亲。 怀里的少女,永远都猜不到,自己拥有着何等复杂的身世。 苏晴的存在,就是为了成全她们母女。 她要更好地护好自己的女儿,让女儿成为世上最尊贵的女人。 “我的女儿……” 母女俩抱头痛哭,苏晴哭前世今生,第一次活生生地出现在母亲的面前,感受到梦想的温暖与怀抱。 苏氏哭一别十四年,更多的是听到了一声“娘亲”,她知真相,却不由自己的感动。当年周岁的小姑娘,长成了亭亭玉立的少女,却是这样的瘦弱,比她当年十五之 第44章 找到娘了 兰姑姑劝道:“母女相聚乃是天大的喜事,娘娘莫再伤心了,郡主也要欢喜些,不敢哭伤了眼睛。” 苏晴道:“娘亲,我不哭了,你也别哭了,晴儿找到娘了,我高兴。” 她拿了自己的帕子,轻柔地为苏氏拭着泪痕。 苏晴道:“萱姑姑打热水,给我娘洗洗脸,要晌午了,该用午膳,今儿午膳是兰姑姑预备的,我让她备了娘爱吃的菜,我会把娘爱吃的都记下来,以后我就能自己为娘预备了。” 苏氏不再哭了,她得笑着,她更要看女儿幸福、快乐,这一次,她不会再放弃女儿,她会努力为女儿争取所有的一切。她的女儿,本该生来拥有最尊贵的身份,却因此受了那么多的苦。 苏晴陪苏氏一起用午膳,苏氏以前只吃一碗,可是今儿却连吃了两碗,看着苏晴吃,她就觉得幸福。 丈夫,不是属于她的,太子有很多的女人,她不过是皇家为太子选中的嫡妻;东宫的儿女,虽唤她“母妃”,真正由衷唤出,又同样敬重她的,除了长安王宇文晏,不会再有旁人。其他的郡王、公子、郡主,他们各有自己的亲娘。 唯有她自己的女儿,是真心的孺慕,十分的敬爱她。 若她知晓真相,还会敬重自己? 答案是肯定的。 苏晴同样吃了两碗,还吃了两碗汤,“娘亲真的吃饱了?” “吃饱了,不信你问兰姑姑,她可知道的,我素日只吃一碗米饭,可今儿吃了两碗,还饮了一碗汤。” 苏晴道:“娘亲得多吃些,这样身体才能好。” 她自己的身体才弱呢,这次带了宫里会药膳的宫嬷嬷,还有极好的御医,她得给女儿调养,得将亏欠的身体给调养回来,要看到她与旁人一样快乐健康。 母女在一起,每一天都是幸福快乐的,直过了六日,苏晴开始学习规矩,每天要学习的东西很多,宫宴礼仪、行走仪态、坐姿、笑容…… 兰姑姑给苏晴讲宫规礼仪,太子妃坐在一边,不紧不慢地道:“礼仪是用来装点门面的,人前你装装样子,人后你怎么高兴怎么来。这规矩是给别人看的,不让别人抓住你的把柄,也让你抓别人的把柄……” “娘娘……”兰姑姑唤了一声,你最是讲规矩的,怎么能给郡主说这样的话,说是装样子的。 苏晴亦未想到苏氏会说这样的话。 苏氏道:“就像是科考,朝廷规定了馆阁体,但文人学子们还是推崇像隶书、魏碑这样漂亮而好看的书法,真正的书法大家,馆阁体写得好,但真让他们名传后世的绝不会是馆阁体。宫规礼仪就如那馆阁体,而你要在旁处发扬特长,那才是你真正的优点……” 兰姑姑接受不了。 萱姑姑却一副了然于胸,“郡主乃是嫡出,自有娘娘护着,私下里她当然可以怎么高兴怎么来。” 苏氏道:“但有仪态、气度、风华的女子,总是更能让人生出好感。人,不可能是因子,人见人爱。一个再优秀的人,也会有不喜欢她的人;一个再恶劣、奇差的人,也会有喜欢的人。真正喜欢你的,不会因为你的优劣有喜恶之别。 但是,若是一个美好的仪态,优秀的气度,能赢得更多人敬重,你为何不做呢? 宫规就像馆阁体,可我的女儿,就算写出馆阁体,也要别具一格,要让人瞧出你的高贵雍荣来。 你之前学习的宫中行姿就不错,既掌握了兰香的优点,又有了自己的特点。” 苏氏一抬手,让萱姑姑再演示一番,再让兰姑姑演示一番,之后便是她演示一番,三个人各有不同,大同小异,但正是这小异,却让她们各有特点。 苏晴立时明白了苏氏的意思,同样是行走的姿态,可以沉静如水,亦可以风华绝代,甚至还能温婉多情、端庄雍荣。 她按照自己的领悟行走,想学苏氏的端庄优雅,苏氏连连摇头。 她学了兰姑姑的温婉得体,苏氏依旧摇头。 她再学萱姑姑走得风华绝代,苏氏的脑袋摇得更厉害。 兰姑姑觉得郡主学得很好,为什么太子妃还不满意。 苏晴立在那儿沉思,走了一步再一步,苏氏道:“对,就这样,你记住了,你可以学规矩,却不需要学任何人。你是本宫的女儿,沉静如水、婉约优雅、宠辱不惊,这是你独有的风格,就这样,继续走,继续……” 不是说好,兰姑姑、萱姑姑教郡主宫规礼仪的,为什么太子妃自己教上了,没教过,但是看过宫嬷嬷们如何教新入宫的美人、宫娥,就她们那样的一整套,太子妃还不大喜欢,觉得她们把宫里的女子教导得像同个人。 她的女儿是无法比拟的,也是不能模仿的。 苏晴用三天时间练习宫步,又用了两天时间学坐姿,学躺姿、睡姿等,学得太用心,也至梦里都在练习。 苏氏该松时绝不会紧,该严格要求的绝不会放松,苏晴读书、写字姿式,亦被她纠正一番,还要她严格照做。 偶尔,母女俩会一起在别苑的浴清池泡澡,这处别苑深处还有一间单独的雅致木屋,里头是有一间温泉,足有二十多坪大小,里头的泉眼自有水道通入荷花池,而荷花池又有水道通往洛阳的护城河。 苏氏在池里泡,精通药膳的嬷嬷便给苏晴用特制的药膏推拿按摩。 苏晴最怕嬷嬷给她揉胸,第一次揉得她面红耳臊,偏苏氏一脸淡然,“别害羞,福嬷嬷可是宫里的老人,这是你祖母留下的人,寻常只服侍我一个。郑良娣眼馋了许久,明里暗里讨了数回,我也未放人。” 苏晴有过几回后,心下倒不抗拒了,看着自己的胸口,再看看母亲的,跟母亲一比,她还真是一个小豆芽菜,还是一个没长成的。 苏氏摇了摇头,“女人美丽,不仅是为 第45章 大郡主伤了根基 苏晴觉得苏氏要是能将她装回肚子里,苏氏一定会这么做,巴不得重新将她再生一遍。 可怜天下慈母心,苏氏看似嫌弃,可每每看到身上的疤痕,就会忍不住的心疼,而看到苏晴后腰的青色胎记时,则是笑眼弯弯。 信物可以借人,但是这胎记,还有女儿的模样却是骗不了人的,这就是她的女儿。 外头,兰姑姑身影急切,正在门外来回踱步。 苏氏离了温泉池,进入屏风后,开始整穿衣裙,“福嬷嬷,帮郡主做完今日的调养。” “是,娘娘。” 苏氏走近放有外袍的小案,立有两名宫娥过来,为她整好衣裙。 她出得清浴池,兰姑姑迎了过来。 “到那边说。”她可不想让女儿听到那些乱七八糟的事。 兰姑姑低声道:“是太子殿下派了内侍过来,催娘娘回东宫。” “东宫有郑良娣主持宫务,我回去作甚?” “数日前,四公子惹恼了广平王,被广平王给踹了两脚。四公子怀恨在心,趁广平王出宫会友,将广平王身边的紫玉给玷污。” 苏氏面露讶色,“四公子才多大,真是他做的?” “娘娘忘了,四公子吃得好、长得好,今年已十三,紫玉虽是宫婢,却是与广平王一处长大的。现在他们闹得不可开交,郑良娣一力护着四公子,直说不过就是个宫婢,要还他十个八个美人,从东宫挑了十位美貌宫娥送到广平王寝殿。” 紫玉生得美,与广平王的情分不薄,青梅竹马,自小情分,以前是苏氏打理宫务,她以宫规管束下人,又订下严密的奖罚规矩,有功则奖,有过则罚,全照那一套规矩来。 郑良娣这些年没少触犯,小错领了罚,大错就求到太子那儿,太子开了口,苏氏便只能放过。 郑良娣便是个不讲规矩的,这些年,犯了大错没当回事,后来就算她犯了,只要没惹恼苏氏,她亦懒得再理会。 苏氏离开京城不过半月余,那边就接连生出事端。 她到自己的寝院时,太子身边的内侍长身一揖,“启禀太子妃,太子殿下让太子妃即日回宫……” “东宫有郑良娣主持大局,打理宫务,我辅佐殿下近二十年,以前是称职的秦王府世子妃、太子妃。现在,我只想做一个称职的母亲。大郡主负伤中毒,伤了根基,我得盯着人为她调养,便是殿下也不能剥夺我要做一个慈母的心愿……” 为他操劳二十年,儿子没了,女儿丢了,可他早前护着司马良娣,如今无原则地护着郑良娣。他可以护宠爱的妃妾女人,而她只想护住自己的女儿。 “太子妃,这……这……” 太子殿下请你回去,你这是不回了? 苏氏道:“东宫有郑良娣,本宫甚是放心,本宫相信她处理宫务的才干,太子殿下也当信她,且多给郑良娣一点时间。” 女儿就像是她一人的,从头到尾,太子可曾问过一句、半句,明知晴儿负伤中毒,连个问候、送药都没有,就似忘了这件事,至少皇帝还派人问过她两回近况。 苏氏是真的寒心。 太子有明君资质,可真不是一个好父亲。 在他心里,宇文显是他长子,得他器重,而郑良娣所出的四公子、二郡主是在他眼皮底下长大的,更得他疼爱,他们的生辰亦都记得,可她的儿子、女儿生辰他早就忘了。 既然郑良娣如此好,就让她打理宫务,她倒好瞧瞧,郑良娣能不能处理好。 司马良娣只会坏事,孤独皇后在世就颇为不喜,为了打压司马家的权势,特意在天下选美,有了郑良娣,司马良娣失宠。 世人都说司马良娣是因为弄丢嫡郡主,愧疚自责、郁郁而终。 苏氏可真未听到司马良娣生前愧疚的诚意,正因为她未表真正的愧疚,连个赔礼都没有,才会让独孤皇后如此震怒,觉得司马良娣不堪重任,连做人的根本都忘了,又哪里能当好侧室。 苏氏拿定主意不回宫,打发了内侍,继续查看早前苏晴写的字、绘的画,“这孩子没个先生、师傅,能学得这般好,颇不容易。” “娘娘能指点郡主书画。” “与我二哥相比,还是差了许多,晴儿的书法丹青不输晏儿。晏儿在西郊大营历练得如何?” “有世子爷照看,武功进益很大,前儿又派人送了一车东西过来,直说苏家小姐们爱看话本子,搜罗了一大箱子的话本子,还送了一张上好的古琴,又一箱子文房四宝,两箱子的补品。” 晏儿,宇文晏,吴承徽之子,他两岁上头没了生母,由太子妃教导长大,与太子妃感情甚好。 “长安王问,十月二十八是郡主生辰,今岁可要设宴,郡主今年可及笄了。若是设宴,他提前两日从西郊大营请假回宫,若是不设宴,她到二十八日那天回宫陪娘娘与郡主用午膳。” 她带大的孩子到底不同,不像广平王,面上亲近苏家,到底隔着一层,处处防备、疑心,晴儿只是一位郡主,听说晴儿的成长经历后,竟亦生出忌惮与防备之心。 苏晴遇刺,若没有广平王的暗示,司马纲绝不会露出让刺客得手的破绽,也至苏晴负伤中毒。 司马家的人,根本不足信。 苏氏道:“当初长平候府向燕国公府求娶一位小姐为世子夫人,本宫便说过,我苏家没必要向一个做妾的司马家低头,更不必与司马家联姻。可候爷见着提亲的是司马纲,将追儿给许过去,直说追儿在小姐们里容貌平常,偏生又是嫡长女,这门亲事合他心意。” 苏追因为相貌平常,嫁过去后,一直不得司马纲的心。 娶妻娶贤,苏追那人品,苏氏真不敢夸口,才不成,贤亦无,这相貌更加没有。 苏氏想到娘家侄女的婚姻不幸,心下亦是沉 第46章 当成自己的孩子 长安王没有一母同胞的兄弟姐妹,就连个外家也没有,吴承徽早年便是孤女,虽有族人,却是父母没了,就连个叔父、舅父也没有,被狠心的族人卖给人牙子,几经辗转,又入卖入了司马府为奴婢。 因生得有几分姿色,做了司马良娣的陪嫁丫头,原在数个丫头里头,是最不显眼的,但因她无依仗、亲人,最好掌控,才被司马良娣扮成自己的模样,送到太子榻上,不过只一夜,竟有了身孕,还一举诞下男婴宇文晏。 司马良娣怎么也没想到,就是这个无依无靠的吴承徽,在发现司马良娣起了杀意后,会全力反击,原以为会难产而死的殒命,不仅平安生下了孩子,还为了孩子熬了两年才撒手人寰。临终之前,吴承徽宁信太子妃,也不再信司马良娣半分,硬是哭着将宇文晏交给了太子妃。 敌人的敌人是朋友,司马良娣要害她们母子性命,她就信司马良娣恨极、怨极的太子妃。 苏氏道:“晴儿刚回来,及笄礼是得大办,明后年再办。在我眼里,她就是个小孩子,我还想多疼她几年。” 兰姑姑因苏晴是苏氏的女儿,当成自己的眼珠子一般疼爱,近来苏晴用得很用心,站亦好、坐亦好,反复无数遍,若是其他闺阁小姐早就受不住了,但她从不叫苦,更令他们几个心疼。 人前,一个样;人后,又是另一个样儿。 没有了旁人,身边只得兰姑姑、萱姑姑时,苏氏收起了笑意,一转严肃而淡漠,“你们陪着她一路过,知她是怎样的人?” 兰姑姑答道:“人很聪明,肯下苦功夫学习。” 萱姑姑小心翼翼地道:“娘娘……当真要拿她当真郡主?” “本宫的女儿不能寻回来,既然一开始就调换了身份,她就是本宫的女儿。本宫想知道,她能不能掌控?会不会听话?” 兰姑姑无语。 到了最后,太子妃想要的只是一个听话、乖巧的女儿。 苏氏继续道:“苏远有多混账不成器,我们都知道,我是想替他多争取一条富贵路,将敌人的女儿嫁给最不堪的苏家子弟,这才是本宫对他们最大的惩罚。” 兰姑姑心下不忍,这一路过来,她是真的觉得苏晴不易,“娘娘,她什么都不知道,既然一切都无法再换回来,你不能将她当成自己的孩子?” “当成?我凭什么要当成,她明明不配更不是。若不是本宫,她早和她全家一起都死了,都不知道投胎去哪儿了,虽说活得艰辛,可她到底还活着。” 到底是一个孩子,就不能放过她吗? 萱姑姑道:“她只怕不好驾驭。” “不好掌控更好些,本宫偏要她低头,我要让她明白,想活下去,就得一切都听本宫的。”苏氏告诫似地道:“你们瞒住她的秘密,要是泄露了,本宫会让你们全家与你们一起陪葬。更莫要待她真心,她不配!” 兰姑姑应了一声“是”,留在民间,好歹虽然艰辛,却能平安地活着。 谁晓得苏氏又有什么盘算。 她来洛阳别苑,也只是为了向世人证明,她是一个慈母,能为了女儿放弃一切荣华、名利,更是为了让太子明白,偌大的太子宫不能没有她。 她苏氏这个太子妃,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替代的。 兰姑姑低声道:“娘娘,昨儿郡主阁楼出现了一只信鸽。” 苏氏面露讶色,那信鸽落在阁楼窗户上,她伸手去捉,一下就抓住了,显然是有人训养好的,她从信鸽脚环处拿了一个小纸条,上头没有文字,却是一个幅画,画的是一个老人的背影。 兰姑姑将纸条递给苏氏,苏氏看着这寥寥几笔,看似简单却颇有浓厚的功底,只这作画的风格好生眼熟,“兰香,你有没有觉得眼熟?” “给萱香看过,她也如此说,可是奴婢实在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萱香亦说眼熟,那她的感觉没出错。 到底是哪里见过类似的绘画风格,这种返璞归真,简单却不失简约飘逸的风格,她肯定很熟悉,这个人应是她身边熟悉的人。 苏氏正歪头想着时,兰姑姑突地低呼一声,“太子妃,奴婢想起这是谁了?” “谁?” “皇上啊,皇上最喜书法丹青,当年皇后娘娘常说,他要不做皇帝,必是一个书画大家。” 嘉德帝的笔迹? 苏氏看着巴掌大小的小画,可不就是皇帝绘画的人物风格,那背影是一个老者,该不会绘的是他自己罢。 听说皇帝在追《嫡郡主传》的话本子看,新册刚出来当天,就使了他身边的内侍来打听苏晴的伤情。他是担心苏晴,现在知道苏晴在洛阳别苑调养,又放了一只信鸽出来。 老小孩,还真是小孩子,放了信鸽给孙女,不见一个字,就绘了一个简简单单的老人背影,罢了,许是他想与自家孙女飞鸽传书,就由着他罢。 “信鸽再来,你就不必拦着,纸条就搁回郡主书案上,只说是一个孤独的老人放出了随缘信鸽,旁的不必多说,郡主愿回信就回信,不愿回便就此作罢。” 兰姑姑笑道:“太子妃,奴婢明白了。” 苏氏勾唇,“皇上这是一时兴起了,大事来临,天下、江山才是第一位,在不影响天下大事的前提下,他不会吝惜给宇文晴一分慈祥祖父的关爱。”她握紧了拳头,“只有得到又失去,从泥坑再扶上云端,再重重地跌落,才能让她狠狠地痛……” 苏晴从清浴池回到阁楼,不仅看到阁楼窗衣立着一只雪白的信鸽,镇纸上还压着一张巴掌大小的小画,画上是一个老人对着即将坠下山头的夕阳,寥寥几笔却颇是生动。 兰姑姑轻叹一声,“昨儿午后,就有一只鸽子落在这儿,我一抓就捉住了,那案上的是昨儿鸽子带来的小画,今儿这 第47章 飞鸽传书的笔友 “好。”苏晴看着这画,看似简单,可这笔力深厚,必是一个老人,且是写了五六十年书画的人,也许是一个老名士、老儒生,总之就是一个读书人,看看画上老人的背影,穿的可是文士袍服,唉,这是一个孤独的老人。 那只信鸽还待在案前不走,苏晴一伸手,很容易就捉住了雪白的鸽子,脚上有一个小小的银环,看这银环制作工艺可不平凡,又薄又精致,里头有个小纸条,将其抽出来,她对外头道:“兰姑姑,你能帮我捧一会儿鸽子,我想给那位老先生回信。” 兰姑姑探出脑袋,“郡主,这就是无聊的老人绘的,你真的不必理会。” “他很孤单,也许是个身体不好,风烛残年的老人,我给他回个信,能让他高兴一下也好。” “信,我帮你捧着鸽子,这鸽子都来了两天了。” “若明天还来,你就帮我找个一只鸽笼,等我回了信,我就放它回去。” “好。” 皇帝必是不愿让郡主知道他的身份,既然他不想让人知道,她们便不点破,就当什么也不知道。 苏晴展开新的巴掌小画:夕阳下的侧影老人,捻着胡须,显得比前一幅更孤单了。 她说什么呀? 人家是绘画,那她也画。 这老人的绘画很特别,看似简单却自成一派,她就绘自己,一个小姑娘对着初升的太阳。 苏晴觉得不好,这不是告诉对方自己是个女子。 绘好之好揉成了一团。 她瞧了眼巴掌小画,提起笔,夕阳背影图的一侧,绘了一棵大树。 苏晴学的是对方的手法,挫了挫手,“这样就显得不孤单了吗,老人、大树,相映一体,对。” 兰姑姑看着她绘的画,皇上收到这样的小画,他会想什么? 苏晴看着第二幅,提笔画了一张石案,上头摆了一个棋盘,还在上头点了几枚棋子,她略懂棋艺,只是不精,以前看李翠芳与李青松、李青柏下过,李县丞教儿女们下棋的最初几次,她亦在旁边,对下棋的规矩也知道。 她用嘴吹着两幅小画,将小画整齐地放起来,卷成小筒,插入信鸽的脚环处,兰姑姑从核桃酥饼里挑出核桃渣喂食信鸽,待信鸽吃饱,这才放它离开。 皇宫。 嘉德帝打开鸽笼子,从鸽子脚上取出纸筒,展开之时,就发现自己的画变了,上头多了一棵大树,他愣了又愣。 刘内监看着画,“这大树的笔法虽然生涩,却是在学习皇上的绘法,简单却不乏灵动。” 嘉德帝乐了,“儿孙里头,唯她肖朕,看看,就这个简单的大树,一干皇子、公主,没一个能画出来。” 她绘了大树,是告诉他:她愿意做那棵树,给他遮挡风雨,为他排解孤寂? 这么一添,画面生动了,早前的孤寂,变成了温馨。 嘉德帝再看着第二幅,这是他绘的老人侧影捻胡图,被她添了一个棋案、棋盘,立时又多了一股趣味,他看着棋盘上点出的几枚棋子,“这是何意?这几枚棋子分明是蒙童所学的棋艺,难不成朕还会被这等棋技难住?” 刘内监道:“第一幅甚好,可这一幅是何意?” 嘉德帝道:“我再写一封信,就说第一幅完成得不错,可第二幅委实不妥,让她继续完善。” 他坐到案前,取了一块小纸,用最细的毛笔,写了几个小字,将两张纸条合在一处卷了塞入鸽子脚环处,“刘伴伴明儿清晨记得把鸽子喂饱再放出去。” “老奴记住了。” 嘉德帝将第一幅字,细细地粘贴在一张空白的书簿上,看着小画,脸上漾着笑,她会倍他,她愿意为他挡住风雨阳光,他不会孤独,她一定就是这意思。 这丫头的书绘得不错,是学他的绘法风格,心地亦良善。 翌日,苏晴一早陪太子妃用了早膳,继续学习,之后便是去清浴池泡澡、保养头发、皮肤。 待她午后回到阁楼,那只鸽子又落到窗台前,桌案上多了一只精致的鸟笼,她取下脚环上的纸条,是两张,上头有文字,是夸她将第一幅画完成得好,只这第二幅让一个老人对一个蒙童的棋盘,委实不合。 苏晴看着漂亮的小字,“我的个天,还真是一位老人,而且是一位饱学老先生,难不成是一位老名士,这字写得也太漂亮的,飘逸之中带着淡泊,宁静致远,说我的书法沉静,这才是真正的沉静,没有五六十年的功底,写不出这么好的字啊……” 苏晴很是欢喜,对方在指点她丹青,又将第二幅退回来了,看来她还得继续完善,要不这次就绘个蒙童学棋,最后在旁边的凳子上放一根树枝,变成祖父教孙奕棋,这样就合理了。 她取了纸笔,在一边练习画幼童,再练习绘凳子、打人的树枝,不,最后将树枝改成了一根兰草,还在一侧绘了一丛兰草。 苏晴看着新填补好的画,在旁边填了小字:“小子,不好好学棋,祖父揍你。” 待画干了,卷成筒,插入鸽子脚环处,取了核桃碎粒喂了鸽子,还哄鸽子吃茶水,看到鸽子啄了一口的古怪样,她乐得笑了起来。 入夜,嘉德帝从鸟笼里抓出鸽子。 看到那小画,当即大笑起来:“祖孙对棋图?”他指着画上,“瞧瞧,用兰草叶子揍人,哈哈,她怎么想出来的。” “祖教孙儿下棋,自是舍不得狠揍,最多就是吓唬吓唬,采了兰草放于凳上,以示吓唬,实为疼爱。” 刘内监觉得嫡郡主很聪明,能学嘉德帝的人物绘法,这兰花绘得也是像模像样,只是到底没有认真学过,树的风格有嘉德帝的画法,也有太子妃书法丹青的笔法影子,看来太子妃在洛阳真的有用心教嫡郡主,就连书法、丹青里有些许太子妃的影子 第48章 斗起来 刘内监道:“老奴定会照顾好雪球,明日一早再放出去。” 嘉德帝将第二幅画贴在簿子上,“刘伴伴,你说晴儿知道是朕?” “不知道,兰香说不必理会,可嫡郡主坚持回信。” 他们有暗卫在洛阳别苑。 暗卫查到了兰香所说的话,却不知道太子妃主仆已经瞧出嘉德帝的笔迹。 嘉德帝很是高兴,“这样好,她不知道是朕,会更自然真诚。” 他的其他儿孙,不是畏惧他,便是讨好他,实在无趣得很,唯一不惧的大概只得太子宇文雍一人,自他登基以来,东宫势大,他这个皇帝亦是可有可无,愿上朝就去,不愿去时,太子监政。 满朝文武除了荣王派的几位臣子,再有一些中立派的,剩下全是太子派的文武臣子。 天下人都说,嘉德帝嫉妒太子的才干,故意扶立荣王与太子朝堂对峙,以此平衡朝堂势力,简直就是荒谬,他就是他,他为什么要嫉妒自己的儿子? 嘉德帝与自己的嫡孙女便这样飞鸽传书,一个愿意学,一个愿意教,从最初只介于书画上的,后来也聊些其他的,比如如果学棋艺,得看什么书? 嘉德帝亦给孙女推荐几本好书,哪些是适合初学棋艺的人看,哪几曲琴谱不错,练书法要学什么字帖等等。 苏晴与嘉德帝未曾见面,就先做了笔友,尤其是嘉德帝看到苏晴在书画上的长进,更觉欢喜。 一个月的时间,苏晴的变化很大,皮肤细腻了,人变白了,头发更为黑密柔软,兰姑姑担心她的手脚会冻伤,早早就弄来了药草方子,每晚睡前就要泡手脚。 东宫广平王与郑良娣母子斗得更厉害了。 太子宇文雍又派身边内侍来了一趟洛阳,想接苏氏母女回京。 “回禀太子殿下,晴儿负伤中毒还未好全,本宫得照应女儿。郑良娣打理宫务越来越纯熟,假以时日会处理得更好。太子殿下当多给郑良娣一些时间磨砺、学习,郑良娣定不负太子殿下的厚望、信任。” 宇文显以为他是谁?对她女儿生了杀意,她就能让他明白,过往十几年,若不是她掌着东宫,他根本无法顺遂长大。 没有她,他就只能与郑良娣母子斗成乌眼鸡。 来接人的内侍、侍卫,被太子妃苏氏将太子殿下、郑良娣夸了又夸,夸太子殿下文治武功,夸郑良娣是个人才,她离开之后,东宫一切如常,皆仗郑良娣不颇厚望颇有才干。 夸太子的便罢,可夸郑良娣的,越听越像是说反话,可太子妃神态认真,夸人真诚,真瞧不出是讥讽。 “唉,我苏氏一生,最大的愿望便是能享天伦,丢了十四年的女儿寻回来了,我只想做几天慈母,弥补于她。 妾身感谢太子殿下记挂,我们母女尚好。” 太子妃依旧拿定主意不回去。 宇文晏早在今春就被她安排进了燕国公掌管的西郊大营历练,学兵法、武功做新兵,而到冬月初,才会有世家豪门各家公子的考核,通过了,便可在军中谋到实缺,通不过就得回家。 宇文晏未住在太子府,她管其他人斗得如何,就算死了人,也与她无干。她不是为了让太子记得她的好,她只是想陪着自己的女儿。 以前为了大义,她放弃了女儿一次,而这次,她愿意放弃大局也只想陪着女儿。尤其是看着女儿从乡野小花长成娇花之后,几乎几天一个变化,就连功课、礼仪上的变化进步也是见效明显,苏氏更不想回去了。 这么多年,她第一次体会到“幸福”的滋味,她的幸福是陪着女儿,看女儿成长变得更优秀。 苏氏到底打发走了东宫派来的内侍、侍卫一行。 东宫。 太子宇文雍听说第二次派去接人的人再次被拒,太子妃现在只想照顾负伤中毒的女儿,可这次去的人,同样没见到嫡郡主。 东宫自己斗成了乌眼鸡,朝堂上荣王一派更是穷追猛打,前几日,荣王拿下了东宫派好几位臣子,其中两位还是六部重臣。每次应付外头已经够累,偏生太子妃苏氏寻回了女儿,早没以前的样子,只想做个慈母。 “她现在眼里还有孤?还有东宫?是不是就只得她女儿?” 宇文雍很生气,以前苏氏不是眼里、心里只他一个人,一切以东宫为首,以他为重,可如今寻回了女儿,什么东宫、太子,全被她抛到一边。 宇文显是盼着苏氏归来,只要她回来,便能压制郑良娣,现在郑良娣处处偏帮自己的儿子,他不过气急,踹了四公子两下,四公子就敢玷污紫玉,强行让紫玉做了四公子的通房。 他还不能与他们计较,因为郑良娣送了他十位美人。 说是美人,怕是郑良娣送来的眼线。 近来仅是与郑良娣斗法,就令他心神俱惫。 “禀父王,母妃刚寻回大妹妹,正心疼她受的苦,这个月二十八是大妹妹十五岁生辰,待得此时,母妃定会归来。” 现下已经十月十二了,可苏氏根本没有提及此事。 外头,传来柔美动人的声音:“太子殿下息怒,臣妾送羹汤过来了,这可怀庆一大早亲自做的,你得尝尝。” 怀庆郡主,郑良娣所出的五郡主,因生母得宠,三岁时宇文雍就为这个女儿请封,嘉德帝赏了“怀庆”的封号,当时一起封赏的还有荣王府、宁王府两府的嫡郡主。 郑良娣在外头都听到了,太子正在气恼太子妃不归的事,太子妃归来,她哪还能打理宫务,不回来正好。 宇文雍一口气堵在胸口。 郑良娣美人如花,浅声道:“殿下,太子妃丢失嫡郡主十四年,如今想弥补郡主母爱,亲自教授规矩礼仪,原是情理之中,人之常情。当年皇后在世,临终可都记挂着嫡郡主……” 宇文雍想到独孤 第49章 不回宫 宇文雍接过,看着娇软可爱的女儿,怒火减了大半,浅尝一口,“不错。” 怀庆郡主双眼笑成了弯月状,“父王,近来五皇叔一直在查大姐姐遇刺的案子,听说行刺大姐姐的江湖杀手抓住了,从他身上搜出了一块东宫令牌。” 她故作单纯可爱。 太子妃又没有儿子,虽有宇文晏,可宇文晏不争不夺,最大的梦想就是做个武将,镇守边疆,守卫国土。 宇文雍眸光微寒。 郑良娣忙道:“你胡说什么?” 怀庆郡主争辩道:“是汝宁说的,皇祖父以为是五皇叔干的,将贵妃娘娘给训斥了一顿,五皇叔不服气彻查此事。 汝宁说,那令牌是东宫的,已经查出是东宫有人与江湖杀手交易,出价千两黄金要买大姐姐的命。汝宁还说,这事五皇叔已经禀到皇祖父那儿了,苏母妃不回来,也是因为知道东宫有人要杀大姐姐……” 怀庆将这事说出来,必不是郑良娣所为。 郑良娣是世家出身,她没道理去防一个郡主,这嫡郡主是真是假她不在乎,不就是这个女儿。苏氏又没个儿子,虽养了一个,这儿子却一心只想当威风凛凛的将军,根本无心夺宠夺权。 宇文雍很想发作,眼里的光芒亦是明明灭灭,这才是苏氏不归的真正的原因,她知道东宫有人要害她女儿的命,所以她索性去洛阳别苑,只一心陪着、守着她的女儿。 荣王宇文雄在查嫡郡主遇刺案,为何他不知道? 现在已经查出了结果,却出在东宫内部。 宇文雄是不想背负误会与骂名,更想将东宫的内斗抖出来。 砰啷—— 宇文雍将手里的羹汤砸在地上,怒喝一声:“滚——” 郑良娣吓了一跳,花容失色。 怀庆继续道:“父王,汝宁昨儿还在太学显摆,说收到苏母妃的帖子了,要去洛阳别苑给大姐姐过寿呢。大姐姐寿辰,苏母妃就没想回京城,请了姻亲、世交去洛阳别苑一聚。” 所以,从一开始,苏氏出宫,破天荒抬了郑良娣的位份,全是为了替她离宫陪女儿做准备。她离开了,就没想再回来,就连给女儿过生,也只想在洛阳别苑设宴。 宇文雍气得大吼:“有本事,她就再也别回来。” 怀庆年纪小,今年亦不过十来岁,当即答道:“苏母妃就没想回来?汝宁还说,她去贵妃娘娘宫里,看到苏母妃递的折子,请求皇祖母允她带着大姐姐在洛阳行宫长住,那上头写着要陪着大姐姐住到双十年华出阁后……” 不回来,还有了文书,而这次苏氏根本没有通晓他,直接跳过他与宫里递了文书。 苏氏为了陪女儿,居然打定主意要长住行宫。 她是准备放下太子妃的身份,也要做一回慈母。 如果她不回来,他不是就得这样与郑良娣母子斗下去。 他虽有司马家支持,可近来苏家对他亦是爱理不理。 怀庆洋洋得意:“汝宁说,五皇婶直说苏母妃是慈母心肠,难得苏母妃请了他们赴宴,这面子定是要给的。” 怀庆一转身,不顾宇文雍生气,自来宇文雍最疼这个女儿,拽着他道:“父王,怀庆也要去洛阳,我要给大姐姐贺生辰。听说她遇刺负伤,大姐姐伤得很厉害,险些没命。你让我去嘛,我还没见过她?汝宁也要去洛,父王,我想去……” 荣王府知晓的事,他却不知道。 是不是说,苏氏以为,宇文晴遇刺是他所为,认定他要杀亲女,故与他离心,反过来要拉拢荣王府? 宇文雍想到这可能,心下一阵揪痛,一旦结发离心,后宅失火,在这场他以前认为必胜的战斗中,极有可能输得一败涂地。他永远不会小窥女人,他的母后无论是见地、手段,远比父皇更厉害。 苏氏对他彻底寒心了、失望了,自己递了文书到怡春宫,汝宁与怀庆都知道的事,是不是嘉德帝亦知道? “苏惠放弃孤了……”宇文雍望向郑良娣。 “殿下,在苏姐姐眼里,你当然重要,她更在乎大郡主。大郡主丢失十四年,她过得太苦,如今寻回女儿,苏姐姐只想多陪着大郡主、弥补大郡主。” 不仅郑良娣如此看,天下人也会这样看,但凡是母亲,听闻丢了十四年的女儿归来,要做的第一件事,便是陪着女儿。 宇文雍道:“若是你,会为了一个寻回的女儿放弃孤?” “若是……若是妾,会带着女儿一起陪着殿下。” 可苏氏却打算不回来。 她这次离开,原就想好了,却不愿告诉他太多。 他一直想为郑良娣抬位分,可又担心郑良娣地位晋了,会对宇文显不利。而这次,苏氏做到了,上头的玉碟很快下来,动作很快,当他得到消息时,苏氏已与郑良娣交托诸事,拿定主意要去洛阳别苑探女。 只是未想到,她这次是打定主意长住洛阳。 他们还算夫妻吗,现在她做任何决定,已经不打算与他商量了。 怎么就变成了这样? 荣王妃周氏为什么会带着嫡女去洛阳,就为了给一个晚辈过生辰,实在荒谬可笑,是不是荣王府已知东宫夫妻离心,想要拉拢苏氏。 郑良娣福身道:“妾身告退!”拉了怀庆退出大殿。 宇文显以前有苏氏在,我多少受到制肘,没有苏氏,你根本不是我的对手。 同样是女人,以前她看不懂太子妃,可是最近的事,郑良娣看懂了,难怪由苏氏养大的长安王会生出只想做将军的念头。苏氏最大的野心就是有儿女承欢膝下,能享寻常百姓家的快乐幸福。 太子、东宫,在她眼里都不如苏氏的女儿重要。 苏氏只想做一个普通的母亲,疼爱自己的儿子,弥补大郡主。她的心里,一直藏着一份对大郡主极深的愧疚。当年, 第50章 谈一次 宇文显面容煞白,眼神里掠过一缕慌乱。 “为什么?”宇文雍问。 宇文显不说话。 “为什么?” 宇文雍起身,一个箭步冲向宇文显,一掌将他摔倒在地,“大郡主只是女子,你为什么要她死?背着我做下此事,不仅被老五查到,还让太子妃知道。你是不是嫌东宫这些年太平?大业未成,你先自乱阵脚?啊——” 他的眼里全是怒火,紧握着拳头,浑身紧绷。 宇文显忙道:“宇文晴长在山野却胆识不俗,从一开始就想到公布成长经历,看似坦荡,可一路过来,天下百姓听了她的故事,收仕林文人之心,连百姓们也称她为‘民间郡主’颇是喜爱和敬重。” 早前小瞧宇文晴,但这几个月的转变,令他心惊。宇文晴的胆略才识,绝不是小女子该有的。八岁就懂藏拙扮傻,步步为营,随着她见识、学识的增加,她只会变得更可怕。 在她未长成前,必须得除掉。 是父亲教会他:永远不要小窥女子,她们有时候做出的事,能让男子都不及。 比如独孤皇后在六王兵变步步为营,与其说是嘉德帝父子成功,不说是他们照着独孤皇后的计划获得成功。嘉德父子是执行者,而领袖则是独孤皇后。 当年将高祖皇帝最优秀的皇子们玩于股掌,前太子死、魏王府灭、燕王府殁、赵王府尽亡……也至十二皇子,只余秦王府与肃郡王府,肃郡王府当时全力支持着秦王府,若不是与秦王府一条心,他们亦没有了。 魏、燕、赵三王哪个不优秀,哪一个不是文武兼备、天之骄子,可就是如此优秀的皇子却死在独孤皇后的谋划之中。 宇文雍道:“因她得到民心,所以你就要杀她?” “她是东宫嫡女,只要她活着,她就压我一分……” 他是庶出,即便占了一个长子名头,不如宇文晴尊贵。 宇文雍扬手,一巴掌落下,手上的戒指在宇文显的脸颊上划出一道血痕,他看着自己的手,再看着他脸上的指印、血痕,又觉得心疼不已。 “为什么先帝、你皇祖父和孤都愿意纵容、宠爱公主、郡主,严格约束儿子,不就是因为她们是女儿,注定成不了大事。你连她也不放过?现在太子妃听得荣王府的话,看到证据,以为是孤要杀宇文晴,她宁可长住洛阳也不愿回来……” 宇文雍没想事情会变成这样? 现在向苏氏解释,行刺宇文晴的不是他,苏氏会不会信? “你给孤记住了,我们的敌人是荣王,是外敌,你对自己的亲妹妹下杀手,这是狠辣残忍!再有下次,孤绝不会容你,滚——” 宇文雍心痛如刺,无助地移回大殿正中的榻前,坐在上头,不知道在想什么?皇帝已经知道了此事,是不是以为是他做的,他连自己的亲女儿都容不下? 宇文雍刚知晓的事,嘉德帝已知晓三天。 难怪太子妃晋了郑良娣,她是一早就知道行刺宇文晴的是太子?亲父弑女,人伦大忌,宇文晴是太子妃唯一的骨血,太子妃得有多痛苦、辛酸,才会做出最终的抉择。 嘉德帝没怀疑此事是宇文显做的。原因很简单,宇文雍在十四年前有过前科,他配合孤独皇后设局,提着宝剑杀尽了除肃王以外的所有皇伯、皇叔,就连他们的子孙后人无论男女一个未放过,其间还包括刚出生的婴孩。 六王兵变,那么多的亲王府被他一夜灭门,何等血腥。 嘉德帝对结发独孤氏有忌惮、敬重,对这个儿子的手段也是心有余悸。杀政敌可以理解,可是女眷何辜、稚子何辜,为什么就不能放过? 当时,他是如何说的“斩草得除根”,所以各亲王的郡主没留,新诞生的婴孩也未留,全死了,死得干干净净。 嘉德帝今晨放走了一只信鸽,孙女乖巧、良善却又心性坚韧,太子连亲生女儿也不放过,是因为这个女儿太聪明,还是因为她得到了民心?又或是觉得一个与狗争食的女儿太丢人? 宇文雍当真是疯了,只是一个女儿啊,他忘了孤独皇后对苏氏的愧疚,忘了苏氏再不能有儿女,这孩子就是苏氏唯一的念想? 他现在很不高兴。 传来信鸽拍翅声音,雪球自窗外而入,落到案前。 刘内监一路飞奔,捉住了雪球,从上头取出一个纸筒。 嘉德帝接过纸筒,这次上头是一封回信,他的信上写的是“一个富贵人家,女儿年幼被拐,数年后女儿归来,其父亲想赐死女儿,可祖父想保其性命。祖父与其父亲发生了争执,现下当如何?” 苏晴觉得老人很不容易,说的事说不定是自家事,还说了那女儿有如何不易,能重归家,就是希望家人能保护她,但更能相信她。既是富贵人家,这位小姐也必是知书达理,若真有什么,不是她的错。她能归来,必是没有发生不幸的事。这时候当然得保住她,不能让不幸变成更大的不幸。 苏晴还在信里对当年富贵人家,但凡有女儿损了清誉,不是报“暴毙”,就是将其远嫁,或是送入庵堂,实在太过冷漠无情,比寻常百姓家都不如。 人活着不是只为了一个名声,那些美名的背后,多是名不符实,而活着才是实实在在的,人行天地,昂首无愧天地,俯首对得住良心,问心无愧就好。 这次,他的信里,写的是:有一对父子,儿子年少时干过狠辣之事,可是父亲却不希望看到最疼爱的儿子变成这样,一心想要改变他,让他不再狠戾。而这次,他看到儿子派人杀女,虽未成功,却有些心惊,他当如何? 苏晴的回信里答道:“开诚布公地谈一次,没人出生便狠戾,许有误会。让儿子知道父亲的苦心,父亲也当了晓儿子用意。 天下,父不晓 第51章 你怕我下毒 今晨写的是:老父亲有两个心爱的儿子,嫡长子、幼子, 嫡长子狠戾,他故意宠爱幼子,希望能用幼子磨砺长子。从来,他要传家业的人就是嫡长子,因为嫡长子确有才干,但又怕长子执掌家业后,会对幼子一家下狠手。他力不从心了,不放心身后事。 现在苏晴便就这事答道:“提前传家业给长子,你还在,在你活着的时候为兄弟俩调和矛盾。让幼子明白,他不能再得更多,他得协助长子共理家业,让家族越来越好。让长子明白真相,还和上次一样,与他们开诚布公地谈,将心比心,原是父子,一定能明白的……” 嘉德帝看罢,“瞧瞧,在孩子的眼里,什么事都很简单,要照她说的如此容易,这世上什么事都没有了。” 刘内监应道:“这世上不是有快刀斩乱麻,再复杂的事,幸许只需要最简单的办法。” 嘉德帝心下一惊,难不成长久以来,是他把事情看得复杂化了。 “启禀皇上,太子殿下求见!” 太子终于来了,他将荣王查出的认罪书、东宫令牌等证据拿在手里三天,一直未想过如何处理,他到底是来了。 如果不是荣王着急结果,通过汝宁郡主的嘴透出去,是不是太子还不知道此事? 嘉德帝指着刘内监道:“你留下。”一抬手,示意左右退下。 “儿臣拜见父皇。” 嘉德帝看着大殿中央的太子,从案上取出东宫令牌与认罪书,掷手抛过,“给你自辩的机会。” 嘉德帝的眼神与以往不同,有纠结,有试探,还有期盼。 “父皇,晴儿是儿臣的亲女,儿臣未做过。” 嘉德帝松了一口气。 他是赌对了? “既不是你做的,是何人所为?” “启禀父皇,是儿臣教子无方,宇文显已承认是他做的,臣已经训斥过他。” “只是训斥?” 好奇怪,嘉德帝这次竟然没指着他破口大骂。 太子答道:“儿臣会将他禁足寝殿半年思过。” 嘉德帝知太子疼爱宇文显,“起来说话。” 太子落座绣杌。 “朕今日就与你交心一次,雍儿,十四年前,你生怕为父临阵生怯,哄我服下安神汤,我一觉睡下。你以我之名,调动独孤、苏两家兵马,什么魏王诛杀东宫上下,诸王互杀,你早早就控制了他们身边的心腹将领,捉拿囚禁他们的家眷,制造那一场混乱。 诸王府一夜覆灭,只余秦王府与肃王府两脉余存。 皇家死了太多人,你下手太过血腥,连新生的婴儿你都未放过。 你是我唯一的嫡子,是我最疼爱的儿子,你做事狠辣,是我没教好你,我愿意为你担下史书的骂名。 为了让你少些狠戾,我登基之后,故意扶持老五,指使他与你对抗……” 天下都在说,当今皇帝嫉妒太子的才干,故意让另一个儿子处处与太子作对,给东宫找不快。 过了十四年,在嘉德帝的心里,一直放不下那一场血腥的屠杀。 待嘉德帝醒来之时,一切都成定局。 杀人无数,双手染满皇族鲜血有宇文雍灭了几大亲王府,皇家血流成河,高祖皇帝一生,奉承太祖遗命,想“多子多福”,可十二个儿子就被秦王世子一夜之间杀了十个,高祖皇帝要知道自己驾崩,会引来如此血腥,一定会率先灭了秦王府。 嘉德帝一直觉得自己这个儿子太狠戾、残忍,少了仁德之心,儿子登基总觉得会死更多的人,即便他不想为帝,还是被妻儿推到了九五至尊的位置上。 “雍儿,我就是想用老五磨掉你的狠戾,不愿看你做个暴君。自我登基以来,我是皇帝,但你这太子与历朝储君相比,是不是权力更大?” 他一直是辅政太子,皇帝醉心书画,想上朝时露过面,不高兴时多少天都看不到人,御书房里处理政务的从来都是太子。 皇帝弄了一个荣王出来,时不时给他找不痛快,原来是皇帝在磨练他的性子。 对荣王这个弟弟,太子从来没放在眼里。对他来说,要弄死荣王,就是他想与不想的选择,只要他想,这个弟弟不出三天就能死得不能再死。 荣王再厉害,与十四年前的太子、魏王、燕王这些人比,稚嫩太多,也容易对付得多。 “我从做皇子时到后来登基,都没想过当皇帝,我想做的是李白、王羲之这样的人。先皇有元后之子为太子,我母后有魏王为长子,我若为嫡出,可前头有两位嫡兄,怎么也轮不到我。 我身在皇家,自小向往百姓家的和乐幸福,甚至想着,投生那样的人家才是真正的幸福罢。可你母后不甘心,她说秦王府不争,秦王府与独孤家、苏家全无活路。我都听你们的,谁让她是我先喜欢上,是我自己求娶来的妻,而你是我唯一的嫡子。 天下说我嫉妒你,那就嫉妒你吧。儿子优秀又不是什么丢人的事。 其实我早不想当皇帝了,你母后离逝后想退位,可后来看你动不动杀人,我怕啊,怕我一退位,你母后能气得在地下不安稳。她怕你做了暴君,我则比她更怕。 前朝是如何覆灭的?暴君不仁,百姓没了活路。 你把你的皇伯、皇叔、姑母们快杀光了,我怕啊……” 当年他一觉醒来,听说宇文雍灭了诸亲王府,女眷们逼得不是自尽便是被杀,新生婴孩尽数夭亡。 诸亲王府怎会在得晓高祖咽气之时同时动手,这根本就是一场阴谋,而幕后布局的人是他的妻儿。独孤皇后与宇文雍布局,诸王身边都有他们安排的人手,才会借着此事,一夜之间灭了其他王位。 宇文雍不可思义地看着皇帝。 刘内监奉来了茶水,他却不敢喝,害怕这一反常态,茶水里有毒。 嘉德帝道:“瞧,瞧 第52章 笑老子听小丫头的话 嘉德帝摆了摆手,“我这个皇帝是你推上来的,你有孝心我知道,就没想过你老子也有爱子之心。老子与你说了半天,你就这个样子? 我与你说这些话,是想告诉你,老子厌烦,不想再做皇帝。我要退位,但我怕你滥杀无辜。老五是我指使和你作对的,你能不能放过他?” 这样的谈话,可真够直白的。 太子觉得嘉德帝一定是吃错了药。 嘉德帝道:“晴儿说的法子到底管不管用?刘伴伴,你瞧他的样子,根本就不信。” 太子惊道:“与晴儿何干?” 刘内监便将嘉德帝心血来潮,往洛阳别苑放了一只信鸽,与自家孙女当了笔友,天天互通书信,玩得不亦乐乎的事细细地说了。 还将嘉德帝自制的簿子取了来,太子一页页地翻过,这一月余老皇帝与晴儿写了这么多信,将晴儿的回信制成簿子。 难怪皇帝变得如此奇怪,听了一个黄毛丫头的话,要与他谈心。 太子想笑,皇帝还真做了。 嘉德帝道:“你想笑就笑,笑老子听小丫头的话,很可笑是不是?可这不是没法子,我怕啊,怕派人行刺晴儿的人真是你,那是你亲闺女。” “父皇就这么不信儿子?” “可证据、东宫令牌摆在眼前,你杀过那么多人,你要我如何信?” 有灭尽近千皇族的先例在,他不敢信。 魏王是嘉德帝的胞兄,魏王待宇文雍是极亲厚的,可宇文雍当年还不是灭尽了魏王府,连与他一起长大的堂兄弟一个未放过。 手段之狠,令嘉德帝心有余悸。 有时候他亦在想,这样的宇文雍,到底是像极了太祖、高祖,还是像了孤独皇后。反而不像他,他也许会杀人,但只杀燕王、赵王,他无法杀了自己的胞兄、大哥,小时候他们对他很是庇护、照顾。 太子觉得机会不错,难得皇帝说了实话,“儿子再混账,如何能杀自己的孩子。我永不会杀害自己的血脉亲人,这一点,父皇大可放心。” 血脉亲人比他杀的还少? 魏王是嫡亲伯父,不还是被他杀了。 “阿雄的事呢?”嘉德帝看着他,眨了一下眼。 “父皇不都说他是受你指使,我还能与你计较?我若真有弄死他的心思,他活不到现在。” 嘉德帝这样一想,还真是如此。 他点了点头,“让他继续做闲王,时不时派点小差事打发日子。”说完之后,想到晴儿的事,“杀晴儿的是广平王,晴儿怎么碍着他了,他要对晴儿下杀手?”嘉德帝摇了摇头,“这小子不让人放心。” “他的事,儿子心里有数,罚他禁足寝宫半年思过。”太子这次放心地吃用茶点,“父皇当真要退位?” “你等这日子许久了吧?” 太子点头。 可你不退位,也活得好好的,我总不能杀了亲爹。 嘉德帝却乐了,“你还算有孝心,没想把我这把老骨头杀了登基。” “母后在世时说过你无野心,你要当皇帝,就让你继续做,反正大半个朝堂都是儿臣掌控的。” 他是太子,名正言顺的,六王兵变的事,是他们母子布的局,可嘉德帝为了妻儿,顶了千古骂名,史书功过。 嘉德帝不觉生气,反而一身轻松,“晴儿要过生辰了,我得赏赐一个封号,可我想了几天,也没想到一个满意的?纯禧?敦恪?懿德?端敏?不好,不好,都不够特别,她生辰时,我得封她做公主,还得给她一个最特别的封号?” 女儿未见着面,倒做了一件天大的好事,说动皇帝退位,建议坦诚布公、将心比心地长谈。 “若要尊贵不同,宸、元、圣皆可使用。” “宸字好,元宸这封号如何?” 嘉德帝对宇文晴的喜爱,超乎宇文雍的预料。这丫头年纪不大,书法丹青还真不错,通过飞鸽传书,习得嘉德帝书画的精髓,嘉德帝没少指点。 “封号之事得钦天监与礼部过目,盛极、慧极皆非好事。” 嘉德帝觉得这话颇有道理,“下次大朝会,朕宣布退位之事,你说了不为难老五,不能再改主意。” 他这一生,经历兄弟子侄们的一夕尽亡,不希望自己的儿子再走一回以前的路,能活着还是活着罢。 荣王是他的儿子,儿子与东宫作对,完全是因为奉了他的旨意,他不能不护住荣王。 “父皇放心,对儿臣来说,弄死老五就跟弄死一只小鸡似的,你看他现在还活蹦乱跳给我找麻烦。待儿臣登基将他弄到都察院当御史,敲打敲打,他有做御史的才干。” 御史这位置是清水衙门,是监督百官的,从来没有亲王当御史。 嘉德帝却觉得颇是不错,“老五确有几分当御史的才干。” 十月十五,嘉德帝端坐议政殿,宣布自己即将退位,又说要赐封东宫嫡郡主为公主,着钦天监与礼部想一个合宜的封号。 荣王整个都傻了一般,这不对啊,嘉德帝要退位了,太子要登基,他忙活一场算什么? 嘉德帝宣布完,“自朕登基以来,太子辅政,太子的才干举目共睹,朕将祖宗的江山交予太子,甚感欣慰。诸位臣工要辅助太子,得劝他多行仁政、德政。朝政有事与太子商议,朕近来身子不适,先且回宫。” “恭送吾皇,万岁万万岁!” 荣王唤了一声“父皇”当即追了过去,父皇要退位,登基的是太子,他怎么办?太子会不会弄死他,他快要哭了啊。 嘉德帝放慢脚步,“你心虚什么?老子还没死,护住你们母子的能力有,太子答应了,定会保你们一府平安。他若登基,你去都察院当差,专职找百官麻烦、继续找新君麻烦,你得襄助你皇兄,别让他做了暴君!来,来,父皇告诉你,朕是这么想的……” 第53章 皇帝要退位 父皇活得好好儿的,与太子谈过,看来说好,他没有性命之忧。父皇说得对,杀人恶魔般的太子一直没要他的命,是从未想过杀他,他是太子的亲弟弟。 他们闹腾太凶,那也是一家人。 怡春宫的玉贵妃一听嘉德帝要退位,娇呼一声昏了过去。 待她醒来时,嘉德帝在旁,荣王亦在。 “皇上,你正值壮年怎么就退位了?” “你怕什么?就算他登基,你依旧是朕的嫔妃,玉贵妃变成贵太妃。朕与你或住洛阳行宫,或迁入懿宁宫。朕活着你就是太妃,是他的长辈。朕百年之后,你可出宫与老五同住。 以太子的行事,他要容不得老五,早就下手了。至今未动,是拿老五当兄弟。朕已查过了,陈留行刺晴儿是宇文显干的,宇文显现禁足寝宫思过。” 嘉德帝没想玉贵妃一听说他要退位,吓得直接就厥过去了,安抚了一回,许诺退位前给郑家封个伯爵位。荣王的封地早前在江南,退位前再给他挪挪,换一个离京城近些,不富庶但不贫瘠的地儿。太富庶碍眼,做人要懂得适可而止。 玉贵妃见嘉德帝与荣王重新商量封地的事,最终选定在相州,这地方无论是跟京城的距离,还是地方亦都合适,照着亲王的规矩,划拨了三县为荣王的新封地,又给荣王府多封了一个郡王爵。 嘉德帝哄得玉贵妃欢喜了,还未回寝宫,远远就看到寝宫前跪了数位嫔妃,他们携着皇子、公主跪在那儿。 他要退位,可这些未嫁的公主,未成年的皇子可怎么办? 看到人,嘉德帝立时回过味,玉贵妃原是老人,以前独孤皇后在世,一直是本本分分的。独孤皇后仙逝后,玉贵妃看他寂寞给新纳的嫔妃。 他除了成年的三们皇子,还有一位未成年皇子,三位未出嫁的公主,今儿不露面,险些就给忘了。 独孤皇后性子强势,惯会拈酸吃醋,可以说太子的强势完全是随其母亲。嘉德帝摆手,“都起来吧,太子登基,自会封赏你们,你们就随朕迁居懿宁宫、行宫。” 这些嫔妃年岁最大的只得三十出头,最小的只得二十出头,实在很年轻。 其间一位满月脸的嫔妃怀里正抱着一只漂亮的哈巴狗儿。 嘉德帝一看到狗,就想到了嫡郡主幼时被饿三天,与狗儿争食的往事,眸子闪了又闪,“余美人几时养了狗?” “回皇上,臣妾闲来无事,养毛毛作伴。” 嘉德帝“哦”了一声,“余美人留下,其他人都回去吧。” 太子见嘉德帝宣布退位之事,心中放下一块石头。 他从来不知道,嘉德帝在位却又不大管事,原来闹了半天,是怕他儿子登基做了暴君。十四年前的六王兵变,嘉德帝心里留下的阴影太深,觉得他儿子嗜杀、暴戾。 太子懒得多作解释,那时候他年轻气盛,杀的人确实多。可他不杀人,人就会杀他。不过是秦王府抢占了先机,先治于人,若是落后,秦王府上下早化白骨。 他现在有些了晓嘉德帝的不安,因为他亦担心宇文显。 宇文显怎杀宇文晴,他难道忘了,宇文晴是被他生母司马良娣弄丢的,忘了独孤皇后、司马良娣临终都希望将她寻回来…… 一个连亲妹都要杀的人,他如何能放心?一旦他得势,他是不是要将所有的儿女都给杀光?晴儿没碍他什么事,只是因为自幼显得聪明,这是他的女儿,他如此优秀,女儿怎会平庸? 嘉德帝已下令,将宇文显禁足寝宫半年,思过反省。 宇文显是他长子,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心胸狭隘? 太子正想着心思,东宫官员陆续前来道贺。 詹事大人抱拳道:“殿下,皇上为何突然宣布退位?” 想不明白啊,看荣王当时的样子,连他也不知道。 太子道:“此次的功劳在嫡郡主,是她劝了皇上。” “嫡郡主不是在洛阳别苑养病……” 太子笑了一下,“皇上与嫡郡主的秘密,孤也是近日才得晓,这孩子聪慧过人……”也知他们好奇,索性将嘉德帝与嫡郡主用飞鸽传书往来的事说了。嘉德帝指点嫡郡主书法丹青,她瞧过那些书画,进益颇大,已有几分嘉德帝的风骨,嘉德帝现下极是看重嫡郡主,更难得嫡郡主心地良善、率真。 众人听得很是欢喜,嫡郡主得了嘉德帝喜爱,估计嘉德帝还沉浸在能教授一个优秀儿孙的欢喜里。 太子不解地道:“孤不明白,广平王怎要杀嫡郡主,他们可是亲兄妹?” 若宇文晴是男儿,杀他是为了保住自己的地位。 宇文晴是女子,眼下是郡主,将来是公主,从来没有大位传女儿的道理。历代皇帝也会宠着公主,可给富贵荣华,不会给权势。 司马纲心头警铃大作,太子与嘉德帝必是长谈过,他现在提到嫡郡主亦是满心欢喜,虽未见面,却先喜欢了三分,这次嫡郡主又劝得嘉德帝退位,虽不知其间内情,太子必是要记她的好。 众人交换着眼神,一位郑家臣子道:“广平王幼时,因着肃王府公子在太学得了先生夸赞,说功课完成得好,他接连三天毁了那位公子的功课,害得那公子被先生连罚了三天。” 这样的人,怎会心胸开阔。 既然广平王这次对嫡郡主下杀手,被太子抓了把柄,他们如何能放松,当然是穷追猛打。 太子轻叹一声,“广平王必须严惩,且让他自省养性,以观后效。”他扫过司马纲,他可记得嘉德帝、独孤皇后对司马家的点评,这二位可是对司马家自来没有好感,尤其是独孤皇后生前,不止一次地指着司马良娣怒骂。 “太子妃母女还在洛阳,得派人将她们迎回来。” 早前不明白,现在众人亦能猜到,必是太 第54章 过失赔了命 洛阳别苑。 苏晴身上的疤痕已消,只余上次中毒镖的后背留下一块褐色中带着粉色的疤。 苏氏瞧来看去,“福嬷嬷,就再没法子了?” 福嬷嬷答道:“最好的玉肤膏都不能去掉,便是不能了。” 苏晴不觉得有什么,不就是一块儿疤,前世的时候,她身上大大小小的疤数之不尽,现在倒是变衿贵了。 兰姑姑道:“太子妃,可在疤上刺纹身。” 福嬷嬷忙道:“这倒是个好法子,这个位置在肩下四分,可纹成花,可纹成旁的。” “本宫的女儿乃是凤凰,纹成凤凰吧。”太子妃苏氏的眼里掠过一抹精光,就似无意而言,绘上了凤凰就是凤凰了?哼,不过是她的一枚棋子而已,她扮自己的女儿有时候连她自己都信了,可假的就是假的。 不过,要寻一个与自己像,又有皇家血脉的孩子可真不容易。 苏晴知道身上的疤,“娘,不用吧,一块疤而已。” “什么叫一块疤而已?往,娘不会允许你身上再落一块疤痕。”苏氏对左右道:“可有精通纹刺的人?” 福嬷嬷答道:“最好的纹刺师在宫中,他刺的纹身最是精美。” 可他们现在在洛阳,若在京城,想请他出手,倒亦容易。 萱姑姑进了清浴池,嫡郡主生得玉雪美貌,就连太子妃近来调养一番,亦似年轻了好几岁,脸颊上都有肉,气色极佳。“禀太子妃,皇上宣布退位了。” 苏氏轻呼一声,面露讶色。 苏晴想着前世,嘉德帝可没退位,而是在冬天时病逝。他病逝后第三天,太子登基承位,压提玉贵妃与荣王不敢轻举妄动。虽未杀他们,可他们的日子亦不好过,后来是荣王作死,惹恼了太子,降亲王爵为郡王爵,荣王与死亡擦肩,吓得不敢再生事,夹紧尾巴做人。 福嬷嬷道:“娘娘该回宫了。” 苏氏扫过几人,用手拍打着清浴池的水,“本宫出来的原因,太子应该知道了,他不惩治凶手,本宫就不回去。等着吧,若是京城来人接,先打听一下惩治凶手的事。” 这次离宫,太子发现她的重要性了,她自会见好就收,也让太子知道,她虽寻回了女儿,但她没有亲子,威胁不到皇权。 只有威胁不到,才是最安全的。 可是,她的野心绝不会让嘉德帝与太子瞧出来。 往后会越来越有意思,她苏惠虽不及独孤氏的胆略,但亦是得独孤氏指点过的。 苏晴一头雾水,“娘,什么凶手。” 福嬷嬷三人立时哑然。 苏氏道:“本宫也盼吾女能简单无忧地长大,可她是皇家血脉,注定不凡,往后有事,不必瞒她,她应该知道皇家生存不易。” 兰姑姑、萱姑姑交换了一个眼神,萱姑姑将陈留刺客的事简要地说了。 苏晴道:“是广平王派来的?” “是,事先司马纲已得消息,这是那日他未出手,任由事情闹大的原因,他在帮刺客寻找机会。” 司马纲与宇文显是一伙的,他听宇文显的主意,想要她死。 前世的时候,宇文显登基为帝了,对了,她想起来,宇文晏去了北疆战场,崇熙五年在北疆伤重不治而亡。 宇文晏离逝后,他的妻子苏迦带着两个幼子在王府生活,倒是得到宇文显与苏太后的诸多照拂,尤其是苏迦在守节之后,彻底放飞自己,暗养面首、男宠,数度落胎。 宇文显想她死,实在太不可思义,她从未想过会有这样的事发生,难不成是她改变命运轨迹的原因? 苏晴问道:“娘,为什么?我一抢不了他的宠,二做不了亲王、郡王……” 苏氏苦笑道:“司马氏一族的特点,疑心重,私心重,还真是司马良娣的儿子。” 四岁的他,故意跑出屋子,苏氏为救他,身负重伤,没了腹中的儿子。 她在拼死保住司马良娣的儿子,可司马良娣弄丢她的女儿。 “世人都说,司马良娣是因弄丢嫡郡主,愧疚、自责郁郁而终,这是天大的谎言,她在世时,母后与本宫从未等到她的道歉赔礼。 明明郑良娣入宫,更得殿下宠爱、欢欣,为了拢回殿下的心,她早前装病、玩手段。几次三番后,殿下实在是厌烦了,不愿理她。 司马良娣失宠,镇日悲春伤秋,就算真病了,也是一副要死不活的样子,次数多了,殿下哪里还会欢喜。 郁郁而终是真,不是因为弄丢嫡郡主,而是因为失宠。” 苏氏早就看得明明白白。 此刻她嘲讽笑道:“宇文显心里跟明镜一般,知道司马良娣是因失宠而郁郁而终,可非说什么是因弄丢嫡郡主。还私心地认为,他的亲娘是为自己的过失赔了命,不再欠我们母女。可他忘了,他欠了景儿一条命。 当年他冲出屋子,是得了司马良娣的指使,本宫还清清楚楚地记得,为了拉他回屋,他对着本宫的肚子拼命击打,嘴里嚷着:没有他,我就是最尊贵的……” 苏晴心头惊涛骇浪。 她是司马良娣故意弄丢的;司马景夭折腹中,也是司马良娣故意所为。 宇文显出屋,苏氏为救他,负伤中箭,最终未保住孩子。 苏氏道:“本宫以前不屑与他一般见识,他还真当本宫什么也不知道?小小年纪,就连手足都容不下,没有丝毫容人之量,本宫倒要瞧瞧,就凭他与司马家,能不能走到最后。” 她一扭头,想说什么,又道:“罢了,不日就要回宫,待我见了大嫂、二嫂再议吧,苏家只需做纯臣。” 不会支持任何一位皇子,以前站在太子这边,是因为她是太子妃。太子妃无子给了苏家最大的自由,不需要做任何选择。 苏晴趴在小榻上,享受着福嬷嬷的按穴、推拿,神态舒服得像只慵懒的小 第55章 苏迦行事离谱 苏晴觉得好生怪异,后来为了巩固江山、稳固朝堂,苏太后提议宇文显过继皇子,司马皇后最是厌恶郑妃母子,如何肯过继荣王子孙,思来想去,觉得宇文晏的两个儿子不错,挑了小的过继到宇文显名下做了嗣子,后又立为储君。 如果前世的苏太后,一早就知晓司马良娣算计、坑害了她。若干年后,才对宇文显下手,一切都能解释得清楚了。 宇文晏之子是苏家小姐与宇文晏所出,苏迦小家乃是苏家大房的嫡次女,不同于大小姐的相貌平平,这位表姐才貌双全,性情肖似苏太后。 丈夫战亡,苏迦敢在王府里养男宠、面首。自来只有公主、郡主们干这事,一位亲王妃做这样的事,从来没有过。苏迦做了,不仅做了,给做了太后的苏惠送了美男。 苏晴想到自己可能猜到真相,身子颤了一下。 福嬷嬷道:“郡主可是冷了?” “是……有点冷。” 萱姑姑又取了一条薄衾出来,覆到她身上。 苏晴觉得话题太沉重,道:“阿娘,我若回京,是不是能选陪读。在仁和县时,我答应周倩儿,给她留一个陪读名额。” “既然应了她,我着人与周家传话。”苏氏眼里掠过不快,只是一闪而过,既然她求了,且先成全,到底是谁做陪读,可不是苏晴说了算,得她说了才算,她懒得在这种小事上计较,且全了她一回心意。 苏晴笑眼弯弯,“周倩儿人不错,以前在仁和县,那些小姐都欺负我,就她没欺负我,还帮我说话。周倩儿性情骄傲,觉得没必要与一个丫头为难。” 每日做好保养头发、皮肤,还会吃上两盅药膳。 苏晴回到阁楼时,书案上的鸟笼里有一只信鸽,捉了信鸽取下上头的纸条,这次是一朵梅花,她提着笔,在上头填了枝干,照着绘了两朵梅花,有了对比,觉得自己绘得好丑,但亦能瞧出是梅花来,将纸卷成筒,喂了信鸽,将其放飞。 苏晴近来每一日充实而有规律:辰时,礼仪课;巳时,用罢点心保养头发、肌肤;晌午,用药膳;午后,习书法、丹青、读书;未时,再用药膳;琴艺、棋艺课;酉正,晚膳;二更天,再服一顿药羹;看书,睡觉。 十月二十日,近晌时分,兰姑姑来报:“太子妃,长安王奉令来接您与大郡主回宫。” 苏氏正慵懒地躺在小榻上晒太阳,她每日都泡温泉,却是三日才保养一回,“晴儿,今儿的保养还未结束,我去前头瞧瞧。” 苏晴望了一眼,长安王宇文晏,她的二哥,前世并未见过,他死得太早,按照广平王的肚量,弄不好长安王不是战死,而是被陷害没的。 苏氏到得前院花厅,看到一个威武高大的身影,待她过来,少年转过身来,当即撩袍跪下:“晏给母妃请安!” 苏氏扶起宇文晏,用手捏着他的胳膊,“黑了,结实了。”她比量了一下身高,“长高三寸。” 宇文晏道:“是四寸。” 苏氏笑道:“进入军营倒有几分男子气概,你大舅夸你能吃苦,说武艺大有进益。我为你安排的会厨艺的亲卫,是没用上?看你这样子,我就放心了。” 她拉着宇文晏落坐。 侍女鱼贯而入,芸香沏了宇文晏爱饮的茶水,将几样点心捧到他的跟前。 苏氏道:“你父王可惩治伤你妹妹的凶手?” “大哥……被父王下令禁足寝宫。皇孙婚事延后,一切要待父王登基再议。” 宇文雍登基是大事,东宫其他事都得延后再议。 他们从皇孙即将变成皇子,而他是下任皇帝最年长的两位皇子。 苏氏微蹙着眉头,“你妹妹负伤中毒,险些没了,只给她禁足寝宫的处罚?” 显然是太轻了。 她女儿快死了,只是一个禁足寝宫就要揭过去了,“这一禁足好,能够保护他。他不禁足,郑良娣母子不会罢手,名为处罚实为保护……” 现在的苏氏与宇文晏记忆里的有些不同,言辞之间有了愤怒之色,这样的她反倒有了人间烟火气。以前的苏氏做得太好,太优秀,似乎没有任何事能让她喜,也没有任何事让她悲,更不会愤怒、生气。 宇文晏道:“母妃,大哥派人行刺妹妹的事,皇祖父和父王知道。对大哥最大的处罚不是禁足寝宫,是皇祖父的大怒、父王的失望。” 一个郡主都容不下,他的心胸未必太过狭隘。 大哥杀苏晴,真的是因为苏晴的归来影响到他?还是有别的原因。 过往的年月,宇文显身边有整个司马府,司马家子孙里头,此辈司马纲文武兼备,在司马纲的眼皮底下发生了刺杀事件,司马纲为什么应了? 苏氏低声道:“郑良娣母子与广平王结怨,我们只需静观其变。晏儿切莫掺合进,你是七尺大男儿不必介入小恩小怨,以免堕了男儿风度。大丈夫有所为,有所不为。身为皇子,若是纠缠权势争斗,助长野心,约束胸怀与见识,你得走出京城,保家护国,做大男儿当做的大事。” “晏谨遵母妃教导。” 宇文晏两岁跟在苏氏身边,苏氏待他极好,启蒙读书亦是苏氏手把手教的,从他记事起,苏氏是他的母妃,他与燕国府苏家公子一起玩耍,学习他们身上的气度、勇敢与坚强。 “父王令我护送母妃与妹妹回京。” 苏氏道:“你父皇也是一代英雄豪杰,可惜英雄难过美人关,以前专宠司马良娣,如今又专宠郑良娣。待他登基后,必会大选美人,郑良娣能否再得宠还得另说。晏儿成亲后,切莫与嫡妻分心,该敬的时候得敬着,该护时也得护着。” 宇文晏的嫡妻乃是苏迦,是苏氏最疼爱的娘家侄女。 苏迦不仅眉眼与苏氏酷似,性情亦像,这也是苏氏喜爱侄 第56章 太子妃的心思 苏迦是燕国公的嫡次女,长女生得相貌平平,次女却随了苏家人生得三分英武,七分俏丽,英姿飒爽、干练活泼,更是一个娇俏美人,其容貌酷似苏氏,是苏家此辈,相貌最美的小姐。 苏氏与宇文晏闲聊起来,问到军营里的见闻,宇文晏在苏氏面前,话立时就多了,苏氏听得微微含笑。 苏氏说苏晴的事,说她们母女相聚后发生的有趣事。 “原就流落民间吃尽苦头,身体瘦弱得不成样子,又遇负伤中毒更损根基。我这辈子没有什么野心,最大的野心是希望我儿女平安顺遂、健康幸福。”苏氏看着宇文晏:“你在外头要多长个心眼,保护好自己,不怕一万,就怕万一,这些年我让你内秀、隐忍,做得很好。” 宇文晏看着侍女奉来的都是他爱吃之物,越发觉得肚子饿了,捧着点心盘吃起来,“妹妹这会儿还在学习?” “福嬷嬷在给她调理身体,女儿家与你们男儿不能比,可不敢亏空身子,否则,她这一辈子全毁。我令萱香让小厨房预备午宴,一会儿你就看到她。” “东宫有流言,说皇祖父退位是听了妹妹的劝?” 他只依稀听了几句,他亦知道他是次子,虽寄在苏氏名下,一旦冒头,不仅引来广平王的算计,极有可能连郑良娣都会防备。苏氏教他的,就是我们碗里有肉,也得藏在碗底,不能让人发现,实惠自己得了,心里有数就行,但不必张扬。 苏氏将苏晴与嘉德帝飞鸽传书,还做了忘年交一般,每日都会有一封信。嘉德帝在信里指点苏晴书法丹青,还与她推荐了好几本书,嘉德帝推荐的棋谱、琴谱、字帖全都是适合苏晴的。 宇文晏道:“妹妹进益颇大?” “书法、丹青有你皇祖父几分风骨,你皇祖父未见其人,却极喜欢你妹妹。你皇祖父要瞒着你妹妹,我如何能道破真相?一会儿见到她,你只作不知道,由着他们祖孙闹腾。” 嘉德帝能想到飞鸽传信,还装成一个孤独的老人,以小画与妹妹结识,两人未见面,依然成了忘年知己,一来二往,倒生出几分情义来。 这会子,苏晴已经做完了今日的保养。 她沐浴之后,福嬷嬷抹了一遍雪花膏滋养,再为她推拿。 苏晴进入屏风后,用力地闻嗅着雪花膏的香气,这香很好闻,里头除了沉香,更有丝缕麝香,不是说女儿家最好不要用麝香?莫不是调出了仿若麝香的气味来? 福嬷嬷在苏氏眼皮底下,应该不会害她。 苏晴到底忍不住,从屏风出来时,问道:“福嬷嬷,雪花膏是宫里送来的,还是你调的?” “回郡主,是老奴自己调制的。” “你自制的膏子,可是用绵羊油、花脂?” “郡主也听过这方子?” “你用了麝香?” 福嬷嬷心头警铃大作。 苏晴道:“这是最近新调制的,以前没这么明显,今儿的麝香味更重。” 福嬷嬷心下大惊,她是奉苏氏之令做的,苏氏说瞧到太多的妇人成亲,死于产子,她不想自己的女儿也受此等苦,让福嬷嬷在雪花膏里加了最上等的麝香粉,天长地久,麝香毒浸入宫床,郡主就会失去诞育子嗣的机会。 苏晴道:“这麝香味也是用花香调制出来的?我曾听人说,最好的调香师,能用草木调出各种香味,麝香能调,便是龙涎香也能用草木调出七分相似……” 福嬷嬷笑答:“郡主所言甚是,这麝香正是用草木调制出来的。” 苏晴道:“你的调香技艺甚是了得。” 真是奇怪,福嬷嬷刚才在紧张什么,一听她说是草木调制的,她竟松了口气。 明明就是麝香,是真麝香还是调制的香,她闻一闻就能分辩清楚。 “福嬷嬷,我回阁楼了。” 信鸽一定回来了,她还要给那位老先生回信呢。 老先生可唤她“小友”,她喜欢这个称呼,这位是她前世今生真正结识的朋友,更是懂她、晓她的人。 福嬷嬷看着她急匆匆离去的背影,与郡主飞鸽传书的乃是皇帝。 苏晴取下小纸卷,缓缓展开,不是画,而是一封信:“小友,近安。我们结缘相识一月余了,一直盼着与小友能见面一叙,不知小友意下如何?” 要见面了?老先生到底是谁,他提议见面,会不会因为她是女子,一恼之下就不理他了。 要不要告诉他,自己其实是女儿家呢? 苏晴很是纠结、犹豫。她是不是得问问,他现在何处?而她可是在洛阳啊,她不能骗人,必须得告诉对方实情,人家一大把年纪了,她若骗人不对。 兰姑姑上得阁楼,看苏晴正坐在案前。 “郡主,长安王来了,太子妃让你去前院用午宴。” “姑姑,这……是老先生写的信,他说要与我见面,你说他要知道我是女子,会不会失望,他一定以为我是男儿,想推荐我入书院,或指点我学问,想让我科考入仕,你说我怎么办?我不想骗人啊。” 老先生是她前世今生唯一的朋友,她很看重这朋友的,若要没了这朋友,她会很难过。她怕自己做得不够好,怕别人嫌弃她,怕别人不理她。 自小缺乏安全感,自小为奴为婢,让她比旁人更多了一颗敏感的心。 “郡主想怎么回信就怎么回?若是他不理你了,就当是无缘;若他理你,你不是就有一个忘年交的老友。” 苏晴觉得很有道理,提笔回了信,觉得用辞妥当,抄录到巴掌大的纸笺上,卷成纸筒。笼中的信鸽已经吃饱,她将信塞入银环,将信鸽放飞。 别苑,前院花厅。 萱姑姑摆好饭菜,苏氏正与宇文晏说苏晴的事。 宇文晏听得笑眼弯弯,其他的兄弟姐妹各有亲娘庇护,与他不亲, 第57章 笑不真挚 待她近了前院,闻到一股饭菜香,眼睛本能地微微一眯,寻着香味迈入院门,看到花厅前立着四名亲卫,花厅里有侍女宫娥,她快走几步,苏氏身边坐着一个皮肤微黑的青年,他含笑盯着她,一双眼睛亮得惊人。 苏氏道:“这是你哥哥宇文晏,你昨儿不是还打听他穿多大的鞋子?”她压低嗓门:“她为我做了一双秋鞋,被兰香几个一夸,就以为了不得,说要给你做一双鞋。” 宇文晏心下欢喜,“妹妹的针线甚好?二表哥家的表妹们做出的荷包一个比一个丑,丑得二表哥都不敢佩戴,生怕戴出来就惹了笑话。” 苏晴福了福身,“妹妹晴儿给哥哥问安!”她立起身时,将手一摊,“见面礼呢?” 宇文晏微怔,“我浑身上下的物件,妹妹瞧中什么了?” “真让我挑?” “你挑罢。” 苏晴一伸手拽住了他腰上的荷包,“我要这个,连荷包带着里头的……” 苏氏哈哈大笑,“可是你自己说的,现在又舍不得了?” 宇文晏脸颊通红。 旁的都成,唯独荷包里的东西不行,那里头可有未婚妻给他的订情信物,是半块玉佩,原是龙凤佩,凤佩在表妹苏迦那儿,龙佩在他这里,他觉得挂在身上太招摇,便装在荷包里,哪曾想被苏晴给瞧中了。 苏晴道:“这荷包里装的不是银子,却是一块玉佩……” “快别闹了,这是你表姐给你哥哥的信物,如何能给你?” 宇文晏还真没想到,她一来就相中这个,“回头我再另补一个给妹妹。” “哥哥忘了,你不是送了一张名琴,那是见面礼呢,我是故意吓你。我早就听兰姑姑说了,说哥哥与四表姐乃是青梅竹马,两情相悦,又是订了亲的未婚夫妻,我便想,你们必有信物,看你身上的玉佩,虽是羊脂白玉的螭龙佩,却不像是一对,倒是独一而成的龙牌玉佩,我就猜着,那信物许是被我小心收藏,伸手一抓,就抓到那荷包。” 苏氏笑着,拉着他们坐到桌案前,“今儿是萱香盯着厨房预备的,都是你们兄妹爱吃的菜式。” 苏晴扫过几样蜀菜,“哥哥与娘的口味一样么?瞧,糖醋排骨、糖醋鱼、酱香鸡,这些是娘爱吃的。” 这不是苏氏爱吃的,而是太子宇文雍爱吃的,苏氏早年为了讨好宇文雍,便照了他的口味上菜,久而久之,成了她自己的习惯。 苏氏道:“你哥哥自幼在我身边长大,与我口味极是相似,东坡肉亦是他的最爱,一日三顿无肉不欢,你要他一顿不吃肉,他宁可一顿不吃饭。” 苏晴道:“顿顿吃肉,这怎么能吃下去,我以前半个月就能吃上一小块肉,更多时候只能分到一点肉汁。” 她原是随口一句,苏氏与宇文晏神色变了又变,难过辛酸。 两人一比对,宇文晏是真难过,苏氏的意外之色一掠而过。 苏晴忙改口道:“一日三餐,晌午吃肉就成,其他时候吃太腻。哥哥是习武之人,每日习武最耗体力,自得多吃,吃得多才有力气。” 苏氏笑道:“为娘嫁妆丰厚,田庄、店铺不少,你们兄妹俩一日吃上半头猪、十只鸡、十只鸭,我都养得起。” 苏晴立时乐了,“娘这么有钱,爹有娘有不抵自有。我还好些,哥哥可是男儿,现在是大人,要是没钱再同娘要,是会被笑话的。娘挑两家赚钱的铺子给哥哥,让他赚点钱花。” 虽是初见,但说话自如,很是亲切。 苏晴前世没见过宇文晏,但看他的样子,倒比宇文显更为亲和,心下自然多喜欢几分,皇家的情分,又有几分真?几分假? 宇文晏道:“十五岁时,母妃就给了我两家铺子、一处京城的田庄。” 一家现下是京城最大的酒楼之一,另一家则是京城的当铺,还有一处是八百亩的田庄,就他得的这三家,当年让广平王很是吃味,私下与太子说此事,都是太子妃的儿子,太子妃给了二公子,却未给他,算起来他还年长半岁。 太子问了苏氏,苏氏道:“吴承徽没有嫁妆,司马良娣可有嫁妆。她的嫁妆我又未插手管过,莫不是在太子手里,太子直接全给他便是。” 司马良娣的嫁妆哪里有苏氏丰厚,苏氏当年是燕国公府的嫡女,上头有三位嫡兄,她年纪最幼,老国公当年连个通房都没有更别说姬妾,一心就守着一个妻子度日。 当年苏氏嫁入秦王府为世子妃,那可是真正的十里红妆,且她老国公夫人在世时,那是出名的能打理、会经营,旺夫、旺家。 太子碰了个软钉子,回去问宇文显:“你娘留下的嫁妆去哪儿了?太子妃将自己的嫁妆田庄、铺子给了阿晏?” 太子妃愿给阿晏,那是她的慈母之心,她若不给宇文显,太子也不能逼她给。他堂堂储君,如何能打嫡妻嫁妆的主意,这不是惹人笑话。 司马良娣的嫁妆原就不多,加上她一逝,司马家便说要代为打理,后来说铺子经营不善,亏空了,除了一处六百亩的田庄,其他的铺子所剩无几。 苏氏此刻道:“你哥哥是个会经营的,当年我给他的两家铺子,这几年经营下来,当铺扩大了一倍不说,酒楼更是拆掉重建,现在是京城最大的酒楼之一,生意红火,极是赚钱。 还有田庄,瓜果菜蔬粮食可没少出息,更有鸡鸭鱼,要什么有什么?当年给你哥哥就是让他练手,学习经营之道,虽说打理这些是女儿家的事,但由小见大,总得学些正经本事。” 宇文晏敬重苏氏,也是因为苏氏视他为己出,该教的从来不吝惜,该给他的亦会给,就这三处产业,当初给他的时候就是最赚钱,出息多的。 宇文晏道:“母妃回头给妹妹两家铺子,就当给她练手了 第58章 莲良媛 苏晴未动筷,只看着苏氏,她移眸时,发现宇文晏亦是如此,待苏氏动了哪样,二人方再动。 苏晴尝了一块糖醋排骨,甜而不腻,颇是爽口,“娘,今儿这道菜和上回的不同。” 萱姑姑在一边补充道:“糖醋排骨、糖醋鱼与酱香鸡,是长安王带来的厨子做的。” 宇文晏道:“我酒楼来的新厨子是徽州人氏,独糖醋菜做得极好,这次过来将人带来了。我在洛阳城开了一家酒楼,他在这边做大厨。” 苏氏道:“学会打理是好事,但过度沉溺就不好,晏儿得把握好分寸。” “儿子定不会因小失大。” 一家三口用罢午膳,苏晴吃了许多,只嚷着:“娘,我好像吃得太撑了。” “让兰姑姑陪你到花园里走走,回头着人给你煮山楂汤消食。” 苏晴直抚着肚子,福嬷嬷将她训斥几句:“下次郡主可不能再由着肚子吃,暴饮暴食最伤身子,适可而止,最多八分饱即可。” “我……第一次吃到这么好吃的糖醋排骨和糖醋鱼……” 福嬷嬷想到她以前流落民间,过惯了苦日子,不好再说。 苏晴肚子刚松,就饮了一大碗的酸辣山楂水。 苏氏因要回京,带着宫娥与萱姑姑收拾回京的东西。 宇文晏来到后花园,说要陪苏晴下棋。 说是下棋,实则是教苏晴棋艺。 原以为苏晴的棋艺很差,倒有些样子,且棋品还不错,只是遇到纠结时,便有些迟疑,而她下得最好的地方,便是这种纠结后的迟疑。 宇文晏很快发现,每遇此处,必会有奇迹,因为他发现,最终苏晴选择的,必是最正确的那步。如果宇文晏是下一步看十步,苏晴寻常是下一子看五子,可遇纠结时,则看得更远。 宇文晏心下讶然,不愧是他的妹妹,与寻常女子的心性不同,能沉得住气,就凭她这点,他日棋艺亦不会差。 一盘棋下了大半个时辰,虽是宇文晏胜了,但苏晴亦很淡然。 她问道:“哥哥的琴技如何?” “尚可。”宇文晏答了两个字。 苏晴的眉眼有几分酷似太子妃苏氏,也因此与他未婚妻苏迦相似。 “哥哥不是武功最好的?” “大周皇家的男儿自幼得学六艺,太学里有专门的师傅教授,上林苑有习骑术、弓马之地。” 苏晴道:“娘说我翻年就去太学读书,只听说太学原有甲、乙两班,不晓得我会分到哪个班?” “乙班多是公主、郡主与初入学的皇族子弟,要晋甲班就必须得参加考试,待得翰林院、文华阁的几位先生俱认可,方晋甲班。” “哥哥未去军营前,是在甲班?” “不光是我,荣王府、宁王府世子、肃王府几位公子,大哥及其陪读们俱在甲班,甲班里头,清一色俱是男儿,没一个女儿家。” 苏晴很有些意外,“哥哥瞧我能入甲班么?” “书法丹青有甲班上等水平,可诗词文章还得努力。” “考骑射、琴棋不?” “若是公主晋甲班,骑射不考,琴棋却要求中等水平,书法丹青、诗词文章、算学这五门必得考评达到中上。” 苏晴微仰着脑袋,“我不是还得学算学、诗词文章?” “晋甲班的规矩是太祖皇帝时就订下来的,谁也不能违背,五门里头,必须得有四门达到上等,方才能晋入。翰林院、文华阁的先生俱是学士,每一位当年科考时的成绩俱是名列前茅,才华横溢的饱学之士。” 苏晴道:“哥哥冬月要参加西郊大营的考校,若是过了,可会回宫,哥哥教我诗词文章与算学如何?” “妹妹要学诗词文章,三妹妹的生母莲良媛最佳,不输男儿;若要学算学,与芸香学就可。” 苏晴从未听过什么莲良媛,但她知道东宫里还有几个弟弟妹妹,最得宠的当属郑良娣母子三个,其次便莲良媛。莲良媛虽生得不如郑良娣,但才华极高,“莲”是太子赠送给这位良媛的封号,她是太子嫔妃里唯一一个拥有封号的人。 莲良媛喜莲,住在东宫莲潭旁边的寝院。 苏晴道:“莲良媛会教我?” “她最喜潜心学问的女子,而妹妹正是她喜爱的那一类人。” 苏晴舒了一口气,“哥哥会琴艺,弹首曲子给我听可好?我到现在都弹不好,总弹得断断续续,明明琴谱背熟了,可这手就总要琢磨指法,要拨哪根弦,我最是羡慕像娘那样,不用看琴弦,就能奏出来,我要不盯着琴弦,就能拨弄音……” “不过是熟能生巧尔,妹妹多加练习就好。” “娘将我每日学习的功课,安排得满满的,哪里有多的时间练习?我还想给哥哥做鞋子呢。哥哥坐着别动,我用手量量你的鞋,你这鞋合脚不?若是小了,我再宽半寸?” 宇文晏坐着未动,任由她用手比划起来,比划完了,她看了看自己的手,反复量了两遍,确定无误,这悠悠输了一口气。 前些日子,天气好,她打了一些布壳子:用浆糊将不穿的旧裳、旧衫拆了,再一层层地糊在簸箕上,待晒干时,将其揭起,翻一个面再晒。 这是蜀地妇人们最常用的法子,多破的布都能糊成布壳子,然后再加上竹笋壳,用扫帚将上头的笋毛扫干净,打了鞋垫样,将鞋底用针线串到竹笋壳、布壳上,拿了剪刀沿着剪下,这样就算成了。 蜀地的千层底是加了竹笋壳的,而旁处只用布壳加软布填成千层底,大抵用竹笋壳是蜀地特有的。 苏晴纳鞋底时,还抱怨不如笋壳,真是浪费布壳子,而且纳起来也太吃针,不如加了笋壳的顺滑。 她其实没纳多少,其他的都是兰姑姑帮她纳成的。忙了三天,兰姑姑就将苏氏的鞋底儿纳完了。 苏晴自己修 第59章 老年笔友 苏晴填好鞋底,剪了靴帮,她自捧了靴帮做,鞋底由兰姑姑纳。 她时不时一脸孺慕、羡慕地看着弹琴的宇文晏。 宇文晏生得酷似太子,人高马大,又因最近一年在军营历练,越发结实,还生出了肌肉。他很是享受被妹妹这样看着,越发卖劲地弹琴曲,一曲弹完再弹一曲,几乎一下午要将他所有会的曲子都弹上一遍。 苏晴听着曲子,“哥哥,你早前弹过这一首,你陪我说话吧。” 宇文晏问道:“听母妃说,一只信鸽飞到你阁楼,你与一个老先生做了笔友。” 苏晴笑道:“老先生很厉害,书法丹青一绝,指点我字画呢,我将他指点我字画的书信都贴到簿子上了,得暇看看,受益匪浅。” 宇文晏笑,“许是一位鸿儒?” “他的字好,画也好,就是很特别。今日他给我写信了,想当面叙话,可是哥哥,他一直不知道我是女子。万一他和学堂、书院的老先生一样,都不喜欢女子,是不是就不想见我了。哥哥,要不下次他再约我,你替我去见见,看看他是什么样的人,若是他愿意见我,我下次再去?” 就你当成大事,皇祖父早知道你是他孙女,这才陪你玩一场,一来一去,倒是玩得很有趣味。 宇文晏问:“他称你什么?” “小友,我称他为老先生,他说喜欢我称呼他为老先生。我也喜欢他称我小友,很慈祥,学富五车,学识渊博,我觉得他比当朝大学士还博学……” 苏晴觉得那老先生好,一点也不藏私,每次都很认真地指点她,还推荐了好些书给她学习。 “我今天告诉他了,说我其实是个女子,但我喜欢学习,喜欢读书。如果他愿意见我,我就去见他。若是觉得我是女子,不必见,我就不去了。我还告诉他,说我在洛阳,问他在哪儿。 我觉得他应该就在洛阳,每天近午前,鸽子就能到我这儿,而每日清晨,鸽子就能带来他的信。” 洛阳离京城不远,且鸽子是驯好的信鸽,飞起来很快,一日一个往返并不算难。 “哥哥不知道,鸽子太厉害了,有一回,雪球诱拐了一只灰鸽子。这只灰鸽子长得又大又肥,被兰姑姑捉住,细细一查看,脚上没银环,是个无主的鸽子。 福嬷嬷要拿它做药膳,兰姑姑从外头买了三只鸽子回来,才把灰灰给救下来,快要吓死我了。我还等着灰灰与雪球生几只小信鸽呢。” 宇文晏觉得颇有意思,“灰灰是公的还是母的?” “雪球是公的,我问过老先生,是他说的。灰灰真是母的,都生了两枚鸽子蛋了,每隔一天,雪球过来,都让他们夫妻团聚,兰姑姑说,这样灰灰生的鸽子蛋就能生出小鸽子。” 宇文晏来了兴致,“我会识信鸽,你让我瞧瞧灰灰能不能培养成信鸽,若真是好苗子,说不定你真能养出几只信鸽。” 苏晴高兴地道:“我带哥哥去看,兰姑姑,我先回去了,你回阁楼时,记得把针线带回去。” 宇文晏进了苏晴的寝院。 苏晴招呼侍女捧了鸽笼子,分了上下两层,上头一层做了一个鸽窝,灰灰蹲在窝里。 信鸽多是红眼,通过眼睛辨别它能否做种鸽,宇文晏看着灰灰血红色中带紫的眼睛,呈不规则的多菱八角形,且眼砂干老,做种鸽必看其鸽眼。雪球就不必说了,是刘内监养的,刘内监自小就会养鸽子,后来皇祖父登基后,建立了龙卫,皇祖母在世便建了凤卫。 这批信鸽就是为了龙卫与凤卫传递消息用的。 整个宫里,要说识别信鸽优良,刘内监就是其间的行家里手。 “妹妹的运气让人羡慕,灰灰上难得一见的上等好信鸽。只是没人训练,生成了野鸽子,若是幼鸽长成,认真训练一番,必能成为好信鸽。” 苏晴喜道:“哥哥会不会训?若是你会,我把灰灰给你,回头你送我一只训好的信鸽。” “灰灰认主,它已认你为主,且还认雪球是它丈夫,它就不会再改。” “会识人、认夫,通灵性了?” “天地万物,便是猫狗中不乏有灵性的,就会显得比旁的更聪明。你没发现她看你时,眼神是温和的,看到我就是全身僵硬处于戒备之中。待小鸽子出生,能飞之时,你将小鸽送给我,我着人训练。” 宇文晏怕吓着灰灰,令侍女带了回去。 苏晴摆了笔墨,写了字给宇文晏看。 宇文晏看着如此漂亮的字,心下欢喜,若不是看着苏晴写出来,他很难相信这是十五岁小姑娘写的,难怪皇祖父会喜欢妹妹,在书画上头颇有天赋。 看妹妹绘画的运笔与基础,母妃必是用心教授过。 兄妹俩说得很是投契,宇文晏亦用心指点,说一些自己在书画上的感悟与看法,苏晴便将自己的,一边交流,一边演示,你写几个字,我再写上几个。 宇文晏的字,刚劲有力,运转之间又不失圆滑,看字如看人,她这哥哥是个能撑事,亦能独挡一面,且知进退分寸。因自幼习武,他的字很是大气、阳刚,气势不凡,就如苍天大树一般傲然而立,能感觉到踏实与可靠。 苏晴歪着脑袋,“哥哥的字很特别,很有风骨,如大树在前,似阳光在身,给人踏实可靠、可信之感。哥哥身边的人,是不是都觉得哥哥是一个值得倚重和信赖的人?” 宇文晏笑道:“你哄得我很高兴。” “谁哄你了?我分明说的是实话。只是哥哥的字风格很特别,你拜谁为师学的书法?” 宇文晏看着自己的字,“小时候,我看外祖父的字很特别,就与他讨了一本字帖临摹,时间一长便带了几分他书法的特点,要说书法好,外祖父的字是真好,如泰山在前,傲然天地之感。” “外祖父 第60章 鸽子通人性 苏勇这辈,上无叔伯、娘族无亲戚,下无兄弟姐妹。自小便是皇子陪读,跟着高祖的皇子们出入太学,习武从文,性格活泼开朗,与肃王宇文隶的私交最好。 宇文晏讲起外祖燕国公府的事,大舅父、二舅父性情如何,二位舅母如何等等,表哥、表姐妹又是怎样的,说得无不一细致,偶尔再讲几桩燕国公府的趣事。 因老国公苏勇健在,燕国公府两房人并未分家,只分南、北二府而居,南府为长房、北府为二房,各自建有南北大门、小门、偏门等,两府之间又有一道短墙、月洞门,表姐妹、表兄弟位自小在自家学堂里读书识字。 燕国公府的家学亦分甲班、乙班,乙为启蒙与女学班,甲班讲的则更高深,坐镇甲班的是一位颇有名气的进士,而乙班先生则是举人功名。 不知不觉间,天色已暮。 宇文晏回到前院安歇。 明儿一早,他们就要启程回京。 一行人足有四五百人的长龙队伍,苏晴坐的车辇很大,她飞针走线缝着给宇文晏做的靴子,兰姑姑、萱姑姑各纳着一只千层底。 苏晴道:“娘,待哥哥的鞋做好,我再给外祖父做一双,外祖父的脚多大?” 苏氏笑道:“你外祖父的脚我最有数,昨儿给你哥填鞋底时,我让萱香填了一双你外祖的。你外祖如今不爱穿靴,就喜欢懒鞋、撒鞋,爱穿轻巧、舒服的。” 苏晴莫名地想到了宫里的皇祖父,这是一个老人,不知为何,她就想到自己的笔友“老先生”,都是一样孤独的老人,想到他绘的老人对着夕阳,就莫名觉得辛酸。“娘,我再给皇祖父做一双鞋,就做轻巧舒适的。” “我已经猜到了,若给你外祖做了,不给他,怕是他会吃醋的。” 苏氏想着苏晴回去,就按照民间的规矩,让苏晴给他们做鞋,虽不是最好的,但在皇家、贵族,这样的事很少,也最能表达苏晴的心意。 从洛阳回京城,只得数百里之遥,快则两三日,慢则要行五六日不定,说是苏晴做,但鞋底自有兰姑姑、萱姑姑纳,再有苏氏亦能做鞋帮,四个人齐动手,速度亦很快。 车辇很大,是一骑四匹骏马拉的大马车。 灰灰的鸽笼子暂时交给苏晴的侍女喜儿照顾,喜儿生怕惊扰灰灰,将鸽笼子固定在马车上,“这可是在马车上,你可别给我生事,满车乱拉鸟屎,你只能拉到鸟笼里,回头我给你换里头的纸。” 因着长安王说要讨小鸽子,这鸽子还成宝贝了。 雪球拐带回来的无主鸽,赖在郡主这儿就不走了,郡主还让人打了鸟笼,造了鸟窝,每日好吃好喝地侍候着。 苏晴有两个侍女,是苏氏挑选安排的,也是宫中的宫娥,一名喜儿、一名欢儿,人机敏,性子也活泼。 苏晴每做一会儿,苏氏就叮嘱她歇歇眼睛,四人歇上一会儿,看会风景又继续,三双鞋有四个人做,只一天半就完成了。 兰姑姑道:“郡主的针脚细密,式样也大方,长安王一定会喜欢。” 夜里,下榻到一处客栈时,宇文晏穿上妹妹亲手做的靴子,走几步,再走几步。 苏晴道:“如何,可合适?” “略有些紧,但新鞋都这样,穿半日就好了,很是合脚。” 宇文晏亦有妹妹疼,妹妹给他做了一双鞋。 想到苏家表兄弟们带着表姐妹们做的荷包、香囊时那洋洋自得的样子,现在他亦有夸耀的,他妹妹给他做了一双新鞋,很舒服。 宇文晏道:“妹妹若有时间,再替我做只荷包。” 苏晴恼道:“你用我做的荷包装表姐给你的玉佩?” 宇文晏尴尬一笑,“要不替我做个香囊,我喜欢蓝色、紫色的,祥云纹、松鹤图案的都成。” “好,回头我挑布料,配了色给你做一只。” 喜儿抱着一只鸟笼子,“郡主,灰灰又耍脾气,奴婢喂食又不吃了。” 这灰灰每日都要发作几回,她们喂不吃,一换成是苏晴,同样的吃食便啄食起来,每日还要吃一点肉沫,苏晴说喂了肉可以生小鸽子。 苏晴接了鸟笼子,又取了核桃碎,一点一点地塞进笼中的小竹槽里,“灰灰,你天都暗了,你吃饱喝足,陪你孩子睡觉觉……” 苏晴喂一点,灰灰未动;再塞一点,灰灰还是未动。 她微蹙着眉头,“你怎么不吃啊,是不是有心事?” “啊呀,你有什么心事,你一直住在笼子里,是不是厌了?” 灰灰还是不动。 苏晴道:“哥,你来瞧瞧,灰灰不吃不喝了,今儿一天都没吃东西呢,昨天白日未吃,晚上我哄着,它还吃了一些。” 宇文晏走近,灰灰立时调转身子,将屁股对着他,“它不喜欢我。” 苏晴道:“不会吧,我哥又没招你,怎就不受你待见了。你不喜欢福嬷嬷,是因为福嬷嬷要拿你煲药膳汤……”苏晴对喜儿道:“你去客栈弄点小肉沫来,灰灰最爱吃肉沫。” 苏晴敬重福嬷嬷,只是因为对方年纪大,但福嬷嬷在她使的东西里加麝香,她颇是不喜。她还未回皇家,发现护扶膏子里加了麝香的事,她还没道破,她怕一说破,自己回不到皇家。 太子妃到底知不知道福嬷嬷给她使的东西加了麝香? 宇文晏道:“妹妹别玩太晚,明儿一早得赶路,争取明日抵京城。” 苏晴应了一声:“哥,你早些歇息。” 他是要歇,可还得护卫安全。 苏晴用肉沫哄灰灰,啄了几口,灰灰又不想吃了。 苏晴道:“你以前吃得比这个多多了,灰灰,你怎么了嘛?是不是换地儿不适应?” 喜儿、欢儿围着鸟笼子。 欢儿道:“郡主,会不会是想它夫君了。” “对啊,以前每天它们都能见一 第61章 忘年交 苏晴道:“我明日放你出去找雪球,你今儿好好吃饱,吃饱了,你明天才有力气出门找雪球。” “听话,我答应你的,就一定会放你出去。” 灰灰歪头看着竹槽,一边小竹筒里是清水,另一边则是食物,饮了清水后它开始进食,有肉沫,又有核桃碎,这次与昨晚一样吃了不少。 翌日天未亮,一行人就起来了,套马的套马,清扫马车的清扫马车。 苏晴怀里抱着鸟笼,让兰姑姑将鸟笼固定在大马车前方。 灰灰在鸟笼里跳来跳去,“灰灰乖,天还未亮呢,等亮了,我就放你出去找雪球,你要找到它,就把它带回来。它可是要做爹的鸽子,不能再在外头胡闹,你得管住他,不会他再招惹其他母鸽……” 兰姑姑一头黑线,郡主还真是孩子气,这说的都叫什么话。 在路上行了大半个时辰,天色渐明。 苏晴走到马车前方,伸手开了鸟门,“灰灰,天亮了,你去找雪球吧。” 灰灰试探着走到鸟门口,很快冲出鸟笼,展翅飞在空中,越飞越高,盘桓在空中,苏晴立在车前,探头望着,“灰灰,找到雪球就回来,我们要去京城,以后你和我一起住,我会给你做一个漂亮的鸽子窝。” 喜儿道:“好担心它找不到家。” 欢儿道:“灰灰想雪球了,雪球不知道我们走了。” 苏晴回到马车,她亦担心灰灰不回来,窝里就三只鸽子蛋。 兰姑姑道:“刘公公有许多信鸽,要是灰灰不回来,奴婢与他再讨一只漂亮的鸽子给郡主。” “灰灰很聪明,都学会点头了。” 兰姑姑道:“许是撞对了。” 哪有鸽子听得懂人话的。 苏晴不再争辩。 苏氏正闭目养神。 苏晴玩了一会儿,继续绣香囊,挑的是蓝色底子,上头绘了银白色的仙鹤,墨绿色的松柏,这是宇文晏讨的。 苏氏自是知道西郊大营那些名门公子,就爱攀比,攀比谁的骑术了得,拳脚厉害,谁的箭术好,除了这个,还比谁的妹妹更贴心、可爱,一旦妹妹给他们做一回点心,就能宣扬得人人皆知。还有的,得了妹妹送的香囊、荷包,也能戴在身上显摆。 苏氏年少时,她的哥哥们也这样,只是苏氏那针线委实不好,但裁剪功夫不错,连朵花都绣不好,那时候,她没少惹人笑话,明明绣的是鸳鸯,哥哥们就能夸成“妹妹这牡丹绣得不错,只是配色略逊色些,下次直接绣成红牡丹、紫牡丹就可以了,不用在牡丹中间还绣旁的颜色。” 气得她能直跳,想说那不是牡丹是鸳鸯,可哥哥们的眼神有问题,她看着自己的鸳鸯,委实看不出是鸟来,根本就是一堆乱线。 苏晴的针线比她好,至少绣什么像绣什么,虽不及兰姑姑她们,也是像模像样能见人。 不是她女儿还真不是,在针线上的灵巧,倒是随了她亲娘。 可是再像又如何,那一对怕是到死,都不知道他们还有一个女儿。 兰姑姑早就备好珍珠、丝络和松香粉,配了少许艾叶,调制成长安王喜欢的松香,苏晴用了一天的时间,一只漂亮的香囊就成了,在沿口打了丝绦、珍珠。 萱姑姑捧着香囊,“这是蜀绣?” “是,李家给李小姐请了精通刺绣的绣娘教了半年,她未学会,倒是我学了七成。以前还想待学好了,赎身回家,许能靠着刺绣赚些银钱贴补家用。” 前世的她,确实这样想的,一面拼命读书识字,怕今后得嫁丁大平,让他没了面子,只要别人学的,她都会认真地学。 李太太让李翠芳学女红,家里花了六十两银子请绣娘教蜀绣,可李翠芳根本不想学,她是二等粗使丫头,只能偷偷地学,每次尽量站在旁边听,可就算这样,也受到杏儿、桃儿的刁难,每次绣娘教时,她们就赶她走得远远的。 后来,她用自己的一只银镯子讨好绣娘,绣娘才在私下教了她两回,“我只教你这些要诀,针法,你能学多少便多少罢,端看你的悟性了。” 绣娘讲的要诀很快,几乎是将教李翠芳半年的内容融成两次全讲给她听,绣娘不知道她记忆好,回去后又下了苦工夫。 桃儿、杏儿两个的针线都学得好,比她还好,绣娘教李翠芳时,她们亦在学,其间最好的便是杏儿,至少习得了八分,绣出的花鸟很有灵性。 桃儿嘴上厉害,在心灵手巧上,真是不及杏儿。 苏晴说到学女红的往事,讲了自己贿赂蜀绣绣娘的事,言辞之间敬重那位绣娘,就她给的那只银镯子,真是不值什么钱,最多也就一两二钱银子,可绣娘用心教了,将要诀与十二种针法技艺讲给她。拢共教两回,加起来还不到一个时辰,但就是那不到一个时辰的时间,却让她学得了刺绣。 苏氏心头一酸,“晴儿想学,宫里有最好的刺绣师傅。” “娘,我要考太学甲班,哥哥说东宫的莲良娣诗词文章最好,芸香姑姑算学厉害,我想与她们学。女红会些就好,不一定要与顶尖刺绣比。以前我在民间,得学民间女子的技艺,针线、厨艺。现在我是皇家郡主,得有与身份相配的才德,更得拥有与之相匹的气度与言行,我不能丢了娘的脸面,只要我努力,一定可以成为一个优秀的皇家女儿。” 苏氏想教给女儿的正是这些,但有些话她却不能说得太直白,她怕伤了女儿。 女儿丢失,亦有她的责任。 当时,她怀着身孕,早知腹中是一个男胎,想舍了苏晴为儿子图谋往后,也是为了哄独孤氏欢心。只未想到,儿子没保住,苏晴亦丢了。 苏晴是否平安,她没那么在乎。 咕咕—— 传来一阵鸽子的声音。 苏晴探出脑袋,空中出现一白一灰的 第62章 珍稀信鸽 第二张老先生说他住在京城,年纪大了,少出家门,却不知道能不能与小友见面,对他来说,出一趟家门太难了。 第三张是问小友是不是不愿意与他这样一个出不了门的老头子做朋友,怎么不回他的信了。 苏晴看完,兰姑姑取了墨瓶,是砚好墨好装到瓷瓶里,以免洒了,她沾墨写了回信:“老先生,近安。吾将往京城,正在途中,幸灰灰、雪球夫妻情深,灰灰寻到雪球,有幸收到信……” 苏氏抬头看了一眼女儿写的回信,十五岁了还有孩子气,什么灰灰、雪球夫妻情深,就是两只鸽子,一对畜牲,女儿还真当成宝贝了。 苏晴写好回信,卷成小筒,放到雪球脚环上。 “灰灰,我再不将你关入笼子里,那是你的家,你记得要回来,你寻到家了,我也放心了,你可以自由地出门,只是别近陌生人,小心被他们抓住煲汤。” 灰灰又做了两下点头的动作。 苏晴道:“你不回来,你的宝贝蛋可生不出小鸽子,福嬷嬷一定会煮了你的宝贝蛋吃……” 灰灰拍着翅膀,嘴里发出惊恐的声音。 苏晴又道:“你们一定要多生几只小鸽子,多子多福,到时候我给你们建一处漂亮的鸽宫,你们一家可以快乐地住在里头。” 灰灰又点头了两下头。 萱姑姑惊道:“郡主这鸽子真有听懂人话?” 苏晴道:“灰灰,老先生知道你和雪球是夫妻呢,你可以代我去看看老先生。” 她寻了一根布条出来,在上头写了“老先生安”四个字,将布条绑在灰灰脚上,“你跟雪球一起去,你去认认门。我也是有信鸽的人了,我们灰灰可是最聪明、尊贵的皇家信鸽。” 灰灰又点了两下头,走近雪球蹭了一下,雪球明白,这是要出发了。 苏晴打开车辇门,“老先生在京城,应该会很快的,早去早回。” 灰灰与雪球出来,在空中盘桓一圈,展翅飞去。 宇文晏看着两只鸽子,雪球拐回的灰灰,可他怎么瞧出,灰灰比雪球要聪明,飞在空中的体形更矫健,飞行速度更快,那一双眼睛红里带紫,砂眼干,又有菱形网状纹,是极品种鸽,现在它一飞行,方知是极品信鸽。 他看着时,旁边有人道:“长安王,灰鸽是难得一见极品的信鸽,我听说是只母鸽,都生三只鸽蛋了?” 宇文晏道:“我与妹妹说了,若是出了小鸽子,待学会飞了送给我,我请专人训养。” “嘿嘿,殿下,能不能送我一只。” “小鸽子还没出,这一只我准备养成军中信鸽,待以后有了多的,可匀你一只。” 最好的信鸽几千两一只,委实太难得。 苏晴运气不错,雪球带回一只无主鸽子,无论是做信鸽还是做种鸽,都是最佳的。 皇宫。 今儿一早,嘉德帝就处在兴奋、欢喜之中,就像小孩子盼到了过年。 刘内监正打瞌睡,一个小内侍附在耳边道:“公公,上次你想抓的那只灰鸽来了,脚上绑了一根白条,是随雪球回来的。” 刘内监立时睁眼,听到一阵咕咕鸽鸣,一只雪白的鸽子落到嘉德帝的龙案上,嘉德帝眼前一亮,另一只灰鸽又落下来了。 灰鸽眼里满是戒备。 雪球微抬鸟嘴,颇有几分得意。 嘉德帝看着灰鸽脚上的布条,上头写着“老先生安”四字,“哈哈,朕知道你,你是晴儿的鸽子灰灰,她在信里提了,说是雪球从外头拐了一只鸽子认她为主。” 刘内监走近,立在不远处,目不转睛地盯着灰灰,“极品种鸽、信鸽,啧啧,看看那眼睛,红里带紫,这是难得一见的信鸽王啊,啧啧,老奴养了一辈子的鸽子,还是第一次见到传说中的信鸽王……” 嘉德帝看他一脸痴迷、贪婪,“信鸽王?你说灰灰?这是晴儿的鸽子,你别打主意。” 刘内监身侧的小太监亦是目不转睛地盯着,“传说前朝时,信鸽王就绝迹了,雪球怎么把它拐给了嫡郡主……” “不是雪球拐她,是她拐雪球。” 嘉德帝取下它腿上的布条,“有没有漂亮的鸽环,给灰灰上,免得被人当成无主鸽子给伤了。” “皇上,信鸽王最聪明,能记住万里之路,记忆力也比寻常信鸽要好。相传信鸽王眼睛带紫,你看这一只便是红里透紫,砂眼明显,菱形网状细腻匀称……” 要说信鸽的事,刘内监能说上三天三夜不带重样的。 嘉德帝则兴奋于终于收到回信,他得提笔给“小友”写信,见面多没意思,不能相认,他将自己形容成一个年迈得不能出门的老人,只能通过信鸽雪球交友,但他会努力说通儿子、孙儿们,让他出一次门,也好与小友会面。 小内侍很快取了一只漂亮的鸽环。 刘内监捉了灰灰,捧在手里,“这骨架,这羽毛,这翅膀,果然不俗,不愧是信鸽王,回头老奴与郡主说说,若是生出小鸽子,里头有信鸽王血统的能否送一只给老奴……” 他温柔得似捧了一件传世珍宝,小心翼翼又动作熟练地给灰灰套了一只漂亮的脚环,“这是特制脚环,不伤脚,有了这个,你是有主信鸽。官府捉了你,都能将你放了。” 小小的脚环上,刻了一只威风凛凛的天龙,这是皇家御用信鸽的标记。 小内侍看着灰灰,没瞧有什么不同,可刘内监说这是信鸽王,羽毛还没雪球的漂亮,怎么就是信鸽王了? 难道就在眼睛上,它的眼睛带了一抹紫色。 刘内监套好,用手轻柔地抚了一下,灰灰抬头就啄了一口,很是抗拒地跳开,落到龙案上,俯首用嘴啄脚上的小银款,吸不掉,很是气恼,眼里闪着仇视地望向刘内监,灰灰跳到嘉德帝胳膊上,顺着胳膊立 第63章 小友好 嘉德帝觉得颇有道理,“晴儿生得像皇家人,我们祖孙相似也是有的,你别吓着它,朕还得用它给晴儿传信呢。” 灰灰:这人好可怕,就像一条狼。 刘内监笑得越是动人,灰灰就越是避着他,直接立在嘉德帝肩上,他果然不动了,只是那眼神古怪。 嘉德帝写好信,将纸筒插入雪球的脚环上,又取了一个长纸条,写了“小友好”三个字插入灰灰的脚环上。 “好了,你们可以送信了,雪球、灰灰,去吧。” 他一抬手,做了个赶的动作,两只鸽子飞出大殿。 刘内监的视线追着灰灰,怎么也收不回来。 苏晴正闭目养神,听到鸽子叫声,伸出手臂,两只鸽子落到胳膊上,她收回手,立时发现灰灰脚上多了一个银环,当即叫了起来,“娘,灰灰被人套了银环。” 银环上还有一个纸条,她取出纸条,眼睛却盯着银环不眨眼,“娘,灰灰的鸽环刻有一条龙,上头刻有龙,这……这不是老先生给套上的吧?” 苏晴转着眼珠子,她听宇文晏说过,皇宫里的刘内监总管就爱养鸽子,是训鸽、养鸽的好手,能拥有龙纹鸽环可不是寻常的鸽子,是皇家御用信鸽,她眯着眼睛,仿佛要从银环上盯着一个洞来。 苏氏暗道:刘内监行事缜密,怎会犯了这么大的错?明明雪球用的都是普通脚环,可灰灰就用了龙纹环,这不是暴露了“老先生”的身份。 苏晴似盯着一个洞来,“飞龙在天鸽环,皇家御用信鸽;飞龙在地,为龙卫专用信鸽。”她嘴里絮絮叨叨,“这是飞龙在天,为皇帝御用,所以……与我通信的‘老先生’其实是我祖父。” 苏氏心下大惊,“你哥告诉你的?” 苏晴心下一沉,宇文晏不知道此事,她做阿飘时,回到了出生时的地方,也留在苏太后身边,彼时的苏太后执掌凤卫,而龙卫则握在宇文显手里。 凤卫乃是独孤皇后所建,只是刚成,独孤皇后殡天,凤卫执掌令牌留在了嘉德帝手里,凤卫不仅认为还得认牌,非皇家人而不能成其主。 “多看多想,自然就知道了。” 苏氏道:“龙卫的事,你父王都不知,他只知道皇上手里有一支龙卫,用来做监督百官、民间动向的耳目。” 还有一支凤卫啊,难不成世人不知道凤卫的存在? 苏晴放开灰灰,捉了雪球,将它脚环上的纸筒取下来。 灰灰上的纸条上写着“小友好”三字,而另一张则是信,说他年迈体弱,已多年不出家门半步,你是皇帝,一旦出宫就是气势浩大,没说假话,还说儿子、孙子们看得紧,出门太难,怕有闪失,但他很是期盼与小友见面。 他一定知道与他通信的是自己。 皇祖父居然和她玩“笔友”、“信鸽书信”的游戏,他只是一个可怜的老人,她一个后辈不与他计较,好罢,她继续装不知道。 皇祖父是用这种方式告诉她真相? 故意将龙纹鸽环套在灰灰身上,若是旁人捉住,不能伤它,只能将它给放了,皇家御用的鸽环,代表着皇家所有。 苏晴问苏氏,“娘,你说祖父什么意思?他知道是我,我现在也知道是他,他是故意将龙纹鸽环给灰灰的,雪球身上就是寻常的鸽环。” 苏氏道:“你可以试着问问。” “鸽环是龙纹,可信上皇祖父不想让人知道他是皇帝,看来是鸽环拿错了。”她再看着那封信,言辞之间都是一个老人年迈身体不好,不能轻易出家门的无奈,还说被儿孙们管得紧,不想要告诉她身份,既然祖父不想人知道,她就装不知道。 她像以前一样回了信,说不见面也不要紧,他们已经是最好的朋友,还说天气转寒,等到天气转暖了,再约见面的事,就算不能见面,她愿意做他的耳朵和眼睛,把在外头看到的美景画出来,听到的话写给他听。 她修改了一遍,认真地抄好,卷成竹筒,再提笔绘了一幅画,绘的是从洛阳回京城的山水风景,简单的山水图案。 小画纸筒装入灰灰的脚环,另一个装入雪球的脚环。 “灰灰、雪球,我的信写好了,你们去罢。” 鸽子飞出车辇。 苏晴蓦地转眸,苏氏与兰姑姑、萱姑姑一脸心虚状。 “你们一早就知道老先生是我皇祖父?” 苏晴问出来,三人不应声。 果然知道啊,就她自己不知道。 苏晴轻哼一声,气恼地将脸转向一边,“你们一早就知道,只我不知道。” 挑起车帘,看着外头,前方出现了一座恢宏的城墙,城墙上采旗迎风飘扬,可见巡视的卫兵、卫将,暮风吹拂着卫将的斗篷,竟有一个天人神将的气势。 “娘,我们到京城了,看上去很热闹,比绵州、利州都大,城墙修建得比那里的更高更雄伟……” 这孩子刚刚还生气,这一会儿立时就忘了,性子倒是极好的,少发脾气。 暮色中,远望而观,城墙高峨,气势恢宏;俯瞰而下,华灯宝炬,九霄霓虹,云蒸霞蔚。 十月的京城已有寒气,城门前人来人往,挑着空箩筐的村民脸上漾着喜色,有入城推货,离城推妻儿的汉子自城内出来,板车上的孩子或捧着包子,或舔着一串糖葫芦。 苏晴双眸熠熠,她活着回到了家,回到了出生的京城,“娘,糖葫芦很好吃的样子,我想吃,你给我买两串罢。我一串、哥哥一串。” 一边马背上,宇文晏哭笑不得,他一个大男人吃这作甚,还未待他说话,身边的侍卫早策马行到了队伍最前方。 马车轧轧,城门两侧停有几辆马车,更有数匹骏马,马车式样各别,有的车帘上绘有兰花标志,有一辆是五尾凤纹。 城门内,立时传出一声声少 第64章 嫡郡主传 苏氏朗声道:“辛苦你们了,回宫吧!” “恭迎太子妃回京!恭迎嫡郡主回京!” 来迎接人众多少年少女齐声高呼,这声音很高,周围的百姓们放下了脚步,跟着高呼:“恭迎太子妃回京!恭迎嫡郡主回京!” 这声音传出,越来越多的百姓加入进来,随着声潮一遍又一遍地高呼。 苏晴挑起车帘,黄昏中,看到了街道两侧的人,有穿着官袍的官员,有穿着华服的商贾,亦有寻常百姓,他们或是好奇,或是欢喜地随着声潮高呼。 《嫡郡主传》深入人心,在仕林、民间很得人心,尤其那样一个渴爱知识,努力读书,即便面对不公、委屈,出一往向前的嫡郡主幼年形象,感动了很多人。 苏晴对着两侧的百姓挥手示意,脸上漾着微笑,他们是在欢迎她回京,原来有这么多人在盼着她归来。 迎接的人见过面了,但天色已晚,今日他们得各回各家,十月二十八是嫡郡主生辰,东宫会举办庆生宴,这是嫡郡主长这么大,第一次设宴,只是唯有东宫心腹重臣、姻亲、故交家的女眷能参加。 太子妃因走失女儿,会过两年才给苏晴办及笄宴。 而此刻,宫里的嘉德帝正换好衣袍,刚看了苏晴回的信,颇是感动,孙女说她做他的眼睛,将看过的美景画给他看;她还说,她做他的耳朵,将在外头听到的事写给他听。 嘉德帝连连催促“倒是快些。”他一面指着刘内监,“你就盯着灰灰是信鸽王了,怎么能把龙纹鸽环给它戴上,你自来谨慎,居然会出这么大的错漏……” 自从灰灰再回来,嘉德帝取信的时候,发现鸽环上有龙纹,当即就将刘内监训了一顿,他不想暴露身份,好在刘内监又给换了,只是换平常的,又担心灰灰被人捉去炖了汤,委实好不纠结。最后只得换了一只与雪球一样的普通鸽环,想着回头见到嫡郡主,再与她建议,换上一只凤环。 灰灰再次被刘内监换脚环,更防备刘内监了,每次都碰它的脚,这是个坏人,待逃脱之下,撇下雪球就飞了。在空中寻了一圈,寻到苏晴的车辇,叫了两声,苏晴伸出手,它落到胳膊上。 脚上的鸽环换了,不再有龙纹,而是极普通,没有任何标记。 “灰灰,这次没带信回来?乖,天色要晚了,我们很快就回家了。” 兰姑姑将外头的鸟笼取下来,灰灰飞入笼子里,落到窝里便不再出来,那人太可怕了,每次都给它套个铁环上,它不喜欢铁环,实在太硬了,很不舒服。 马车轧轧,穿街越巷间进了宫门,长长的队伍进入宫门,往东边行去。 夜色中,重重殿宇,高敞巍峨,斗拱飞檐,无穷无尽的宫阙楼阁,宫灯逐一点亮,在夜色里仿若天地的繁星,东宫大门前更是张灯结彩,两侧站立宫中侍卫,更有无数宫娥、内侍相迎。 嘉德帝来了,太子正在大殿相陪。 肃王来了,想来见证流落民间十四载的嫡郡主回归。他是皇族宗室亲王,他来了,还有一层意义:确认嫡郡主的身份。 荣王夫妇亦都来了,太子登位在即,再闹便没意思了。 太子直接告诉荣王:“朕登基后,你依旧是荣王,拿出弹劾孤的劲头,盯住百官,若孤行事不妥,你可奉父皇、孤的旨意继续弹劾,奉两代皇帝圣旨弹劾,不治你罪!” 荣王大喜,他可以继续耍威风了。 兰姑姑抱着鸽笼。 队伍减缓速度,前头的人进入东宫。 原是接人的宇文晃、怀庆兄妹等东宫公子、郡主一路飞奔,先迈入东宫,立在路两侧张望。 苏氏下了马车,转身拉了苏晴下来。 “恭迎太子妃回宫!恭迎嫡郡主回宫!” 内侍、宫人、侍卫们齐声高呼。 东宫公子、郡主大呼:“给母妃请安!恭迎嫡姐回宫!” 在场之中,没看到广平王,他原是出来了,嘉德帝一看他在,当即道:“不是在禁足,继续回宫反省。” 前头才要杀人家,现在有何脸面来恭迎,他没瞧出广平王哪里知错。 广平王被嘉德帝训回寝宫,嘉德帝的意思,无论东宫有何大事,既然禁足,就不能出来,这处罚相当严重,意味着太子登基,广平王观礼的资格被剥夺了。 两代皇帝的退位、登位大殿,他却不能参加。 司马良娣在世,独孤皇后明言不喜她;而今,嘉德帝亦直接表达了对广平王的不喜与愤怒。 太子不想在这样的日子与老父产生分歧,原本广平王就在受罚,便让他回去了,还叮嘱了一句“用心反省,你是长子长孙,原该友好手足,你这样做让弟弟妹妹如何看?” 不咸不淡地说了一句,嘉德帝看来,却是做样子,晴儿那丫头吃了大苦,只罚广平王禁足寝宫,实在太轻了,不可原谅。 东宫与三大王府的世子、公子、郡主们齐刷地看着苏晴,或是好奇,或是意外,原来嫡郡主生得很美,与太子妃有些像,尤其那嘴和下颌,与皇帝像,也与太子像。 苏氏一路牵着苏晴的手,一直到了大殿。 举目望去,大殿上站满了人,多是皇家宗室的人。 嘉德帝捧着一盘猪油炒蛋拌饭,正用手抓饭吃,“晴儿,皇祖父也吃狗食了……” 一句“皇祖父也吃狗食”,击垮了苏晴所有故作的坚强,她唤声“皇祖父、爷爷……”张开双臂抱住嘉德帝:“你是世上最好的爷爷!” 眼泪扑簌簌地翻滚着,为了迎她回家,皇祖父吃了狗食,哪怕是做样子,他的诚意她收到了。 苏氏抓了一小把米饭直往嘴里塞:“晴儿,我也吃了。”她笑,有嘉德帝吃,往后世人再不能拿苏晴小时候与狗争食的往事笑话她。 太子宇文雍向前一步,抓了一团米 第65章 吃狗食 苏氏则带了宇文晏、苏晴同坐,往下是郑良娣带着自己的一双儿女,往殿门处是荣王夫妇带着一双儿女;再是东宫嫔妃带着公子、郡主们。 右边席位上是肃王一大家子人,又有宁王夫妇携着儿女入席。 郑良娣拊掌而拍,立有十二名宫娥踩着音律翩翩而舞。 怀庆郡主发现一只漂亮的小狗儿跑出来,旁边有一只早前捧在嘉德帝手里的狗盆,直接奔近狗盆舔食起蛋拌饭。 怀庆郡主想到自己吃的真是狗食,一个忍不住就想吐。 郑良娣低斥道:“给我忍住!” “母妃,我……我们吃的真是狗食。” “我没逼你吃,是你自己吃的。” 她以为就是假装的,可原来真是狗食。 怀庆郡主发现了真相,望过去时,却见旁桌的二郡主与莲良娣神色淡淡,其他年少的公子、郡主们都发现了那只小狗儿,正甩着狗尾听着里头说剩不多的狗食,看样子吃得很欢,真的是狗食,那个也真的是狗盆。 天啊,他们皇家今儿全吃了狗食。 皇祖父是怎么了,竟然真的吃狗食。 右边往殿门处的几张桌案上,坐着东宫的詹事、少詹事等一众官员、幕僚,有发现那狗的,只微凝片刻,立时就明白了。 天晓得嘉德帝是何意,说不定他正在默默地观察众人。 酒过三巡,嘉德帝带了三分醉意,“十四年前,六王兵变,晴儿失落民间,吃尽苦头,她荣朕喜,她辱朕痛。我们是一家人,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朕盼皇家子弟能同心同德,友睦手足。” 荣王抱拳道:“儿臣谨遵父皇教诲。” 宁王亦同样表态。 肃王面带欣慰,“当年六王兵变,京城死了太多皇族,一直为九皇兄心中之痛,我们活下来的人,当珍惜这份安乐祥和。” 嘉德帝伸手,轻拍着宇文雍的肩,“待你登基,宽恕诸王后人之罪,恕了文武大臣及其后人之罪,允他们重返故里,许他们同等入仕资格。” “儿臣定遵父皇之命。” 他不想杀人,但当年那等情形下,必须得杀。 待他登基,必会大赦天下。 “皇家人丁不多,肃王、宁王府你多给赏赐一个爵位,肃王担负皇家宗庙祭祀,肃王府自第三代起降为肃郡王府,其郡王爵位代代相传,再不降爵。” “儿子明白。” 嘉德帝登基后,肃王便担负皇家宗庙的祭祀,皇家族谱,说简单:是皇家族长之职,是得给肃王府多一个爵位。 这一次东宫家宴,直热闹到三更二刻,方才陆续散去。 苏晴又累又困,回到宝珠阁倒头便睡,一觉醒来已是日上三竿。 昨晚,嘉德帝回宫,各王府的人亦各自回家。 苏晴伸了个懒腰。 欢儿结起纱帐,“福嬷嬷送来了药膳羹,虽调养的药膳一日也不能少。” 委实不能少,在路上福嬷嬷一人一辆马车,在车上亦用红泥小炉煲着。 洗漱完毕,苏晴吃了两盏药膳羹。 兰姑姑侍立在旁边,宝珠阁外头建了一处鸽子窝,灰灰在窝里看了一遍,对这处比笼子更大的地方很是满意,一大早飞出去又回来,带着雪球来看地方。 而此刻,宇文晏正在收拾行李,准备回西郊大营。 宇文晃好奇地打量,“二哥要回军营了?” “嗯。”宇文晏在苏晴与苏氏面前话多,旁人面前,能说一个字,绝不会说两个字。 宇文晃道:“二哥,昨晚皇祖父吃的蛋拌饭,当……当真是……” “狗食!照着妹妹吃的那种做的,狗儿们最爱吃。你不是瞧到了,皇祖父带来的那只哈巴狗也吃那东西。” 宇文晃昨儿一宿未睡好,怀庆郡主想到自己真吃了狗食,回去就呕了,今晨还苍白着脸,狗这个词都不能在她面前提。 宇文晃做了一个作呕的样子。 宇文晏有意无意地用手拨了一下腰间的香囊。 “谁做的?花色挺大气。” “大妹妹给我做的,漂亮罢?这是正宗的蜀绣,看到我脚上的靴子没,舒服又合脚,是大妹妹给我做了。大妹妹做了好些天,一针一线亲自做的……” 宇文晃看着一脸显摆的宇文晏,很快忘了狗食的事,就看到他得意洋洋地迈着八字步,“军营里唤这个叫妹妹牌,嫡亲妹妹的针线,又温暖又贴心,但凡是男儿,穿上妹妹的鞋,就如有神助……” 宇文晏提上自己收拾好的包袱,“待大妹妹生辰,我再回来,这一次大比,有妹妹做的鞋,我必能勇夺前五。四弟,我先走了。” 宇文晃一脸莫名,妹妹做的鞋穿上能如神助,这是什么道理? 他也有妹妹,可妹妹这么大,别说是鞋,就连个荷包也没他做过。 宇文晃有些羡慕宇文晏。 找到怀庆郡主,“妹妹,你给我做双鞋罢?” 怀庆一脸莫名,“你没鞋穿了?” “二哥穿了一双大姐姐做的鞋,说能得好运,为了哥哥的好运,你给我做一双。” “胡说八道,哪有这种事,分明是二哥哄你的。” 她堂堂郡主,哪会做什么鞋? 府里不是有绣坊,唤绣娘们做就行。 苏氏回宫了,郑良娣的打理宫务之权没了,最多从主理变成协理宫务。苏氏还真让她协理,今儿东宫的嫔妃全来了,连素日不大走动的莲良媛亦在其间。 苏氏视线落在莲良媛身上,她离开一月余,自己是认真保养才年轻了几岁,可这莲良媛瞧着似又年轻美貌了。 苏氏微微笑道:“昨晚天色暗没瞧分明,莲妹妹近来真是将养得好,皮肤红润,容貌亦更甚从前。” 郑良娣看着莲良媛,还真发现她变好看了,蓦然之间,她忆起一桩大事,太子妃不在,她打理宫务,忙得像只陀螺,还得与广平王 第66章 众位郡主 郑良娣似笑非笑,她从其他人眼里看到了一抹讥讽,果然是有鬼,只是她不知道到底是什么事。 莲良媛道:“二郡主诗词上佳,书画两绝,今年春天时只得甲班先生的中评,算学亦是平平。” 要入甲班得考五门,五门有四门为上等,方可晋级,书、画、诗词、文章、算学。 一位美貌姬妾道:“婢妾听三郡主说,五门必考,若只得三门上等,还能从骑射琴棋里选一门补充,若这一门评为上等,也能晋甲班。二郡主的琴棋皆是一绝。” 郑良娣道:“五门必考,怎么也得三门过试,骑射琴棋只能选一作为补考项。二郡主诗词上佳,可书法绘画平平,算学还不如八岁七郡主,文章可不是诗词,那是有见地之人才能做出来。 绘画好,当属怀庆的画最有灵性,太学先生们可都夸过;若说书法,东宫众位公子、郡主,就数长安王的书法最好;论琴艺,三郡主最好,最有灵性……” 太学甲班对公子来说容易,可仅文章这一门,就卡住多少人。 郑良娣道:“我不望怀庆一举晋级甲班,她又不参加科考,在乙班混着日子,老老实实学些做人道理就好。” 莲良媛以才女着称,将二郡主也教得仿若一朵净莲,每次看到她们,郑良娣便觉得不喜,诗词文章又不能当饭吃。 苏氏本想让莲良媛指点一二,可现下一听又觉得不好,莲良媛到底是女子,见识有限,还不如待苏晴过了生辰,送回燕国公府,让她与苏家的公子、小姐们一起读书。 苏家的底蕴有,府里的先生亦好,诗词亦有基础,只苏氏原是女子,文章这块儿她亦不会。 文章不好便算,这不是还有算学。 写文章是男儿们的事,算学涉及账簿、算账之事,亦是要学的,免得他日被人糊弄了去。 东宫妻妾云聚,说是请安,却各有心思,太子要登基了,而她们该是未来皇后管的。 苏氏是先皇后与当今皇帝为太子选的嫡妻,无论何时,嫡妻的位置不能动摇。 昨儿因皇家家宴,太学今日停课一日。 苏晴醒来后,用了药膳羹,从洛阳别苑的温泉保养,改成了药浴保养。 福嬷嬷到了时辰便过来。 姬妾们请安后,各自散去。 二郡主、三郡主、四郡主、五郡主相约来了宝珠阁。 以前没有嫡姐,如今有了,规矩亦得有,瞧昨日回宫做的场面,皇家宗室的全来了,这是嘉德帝做脸,也是看重。 怀庆抬头看到宝珠阁一侧的鸽子屋,“那是鸽子窝。” “大姐姐用鸽子与皇祖父通书信?” 苏晴正享受地微眯双眸,听到奶声奶气的声音,当即睁开眼,“兰姑姑,我与皇祖父飞鸽传信的事,她们都知道了?” 以为不知道呢,可今晨兰姑姑便已经知道,现在嫡郡主可是东宫大功臣,没有她,皇上不会提前传位给太子。 “是。” 既然知道,那鸽环为什么又要换掉,岂不是多此一举。 四位郡主进入宝珠阁。 五郡主看着这阁楼,她以前与父王讨过,父王说她住明珠阁就成。 原来阁楼是给大姐姐留着的,谁让她是太子妃所出,占了一个嫡长之名。 欢儿、喜儿福身行祀:“二郡主安!三郡主安!四郡主安!怀庆郡主安!” 二郡主进了宝珠阁,“大姐姐呢?” 怀庆最喜欢有人唤她封号,东宫只得一个郡主最早得到封号,别人都没有,以前她在众多郡主里便是最尊贵的。 欢儿道:“正在楼上泡药浴调养身子,早前大郡主负伤中毒,伤了根基,需得好生调养。” 喜儿指挥着宫娥们侍奉茶水。 怀庆正待饮茶,一只信鸽落到院子里,立在院中的桃树上左右瞧看,直至屋顶传来鸽命声,它拍翅飞走了。 四位郡主在楼下闲话起来。 三郡主道:“昨儿真吃的是狗食?” 四郡主答道:“我问过身边宫人了,说那是宫里美人养的狗,每日都要浩澡,可干净了。美人的狗时常与美人同桌用膳呢。” 好恶心! 还好那狗比较干净。 五郡主昨晚呕了一宿,偏又吐不出来,委实受了一场大罪。 苏晴在楼上听着下面你一言、我一句的闲话,颇觉亲切。 雪球落在窗台上,兰姑姑起身捉住,将它放到鸟笼里。 苏晴做完了保养,沐浴更衣,整好衣裙,方取了纸筒,展开一看,上头是一幅画,绘的是一个老人独对棋盘,自己与自己下棋。 她到底是画还是不画? 罢了,就当是哄老人高兴了。 苏晴提了笔,在对面画了一个小姑娘。 取了纸笺写道:“老先生,今安。吾给祖父做了一双鞋,担心太丑被他嫌弃。我哥哥却极是喜欢,夸我做的鞋穿上合脚又舒适……” 回完信,将纸筒插入鸽环上,放飞了雪球。 苏晴方得下楼。 四位郡主齐齐起身,“给大姐姐问安!” 苏晴笑道:“且坐下罢,原是要早下来的,老先生来信,先回了信才下来的。” 就她下来的工夫,雪球一溜烟飞回嘉德帝桌案前。 嘉德帝看着画上的小女孩与老人对奕,再看信上说给他做了一双鞋,“刘伴伴,使个内侍把晴儿接来罢,让她将给朕做的鞋带来。” 宝珠阁叽叽喳喳正说话。 苏晴与她们蜀地的风土人情,说得正欢,外头一声高喝:“皇上圣谕!” 众郡主齐齐起身恭迎,一个内侍捧着拂尘进来,笑微微地道:“皇上圣谕,嫡郡主答应陪他下棋,现在就过去罢,还有你给皇上做的鞋亦一并带上。” 苏晴凝了一下,果然啊,皇祖父就是老先生,刚传了信,就派人来了。 苏晴福了福身,“孙女遵旨。 第67章 考太学 嘉德帝打量着苏晴,“你真想考太学甲班?” “正是,我是不是心太大了,哥哥说甲班过试极严,这是太祖皇帝他老人家定下的规矩,谁也违背不得。” 嘉德帝落定一子,这是一个有志向的孩子,虽是女儿家,倒与当年的独孤氏有几分相似,偏不信甲班只有男子,硬是考进去,当时他就觉得这姑娘很厉害,能考入全班清一色只有男子的甲班。 嘉德帝微微笑道:“你觉得老朽如何?” “你老一代鸿儒,哪有时间指点小生?” “有,有,老朽很快就闲了,离明年太学春试还有几月,指点你诗词文章还是有余,再有这算学,我也是精通的,你只要学得老朽一半,必能考入太学甲班。” 苏晴忙道:“老先生真是太好了,我要拜你为师,是不是得备拜师礼?” “你不是亲手做了一双舒适的鞋子送老朽,这个就当拜师礼了。” 苏晴当即起身,“小女苏晴拜见先生,还望先生指点、教导!” 这个孙女好,能陪他玩。 哪里像其他的,见到他不是吓得战战兢兢便是无趣得很。 祖孙俩扮起了先生与学生,一个愿教,一个愿学,一盘棋结束,嘉德帝指点苏晴书法,这一节便是书法课了。 书法课结束,又是绘画课。 绘画课结束便是诗词课…… “一片两片三四片,五片六片七八片,九片十片十一片,落入丛中看不见。” 这也叫诗,这是数数,却是他看着她写了半晌写的。 嘉德帝指着外头的花,让她以此为题作一首诗。 苏晴真没有写诗填词的天赋,憋了半晌也写不出好诗好词,好不容易写出来了,惹得嘉德帝大笑不已。 嘉德帝道:“诗词你无天赋,且先多背背古诗,多背自然就能懂了。我且教你写文章……” 苏晴被嘉德帝接走了,不到半日,宫里都传遍了。东宫嫡郡主拜了皇上为师,要跟着皇上学诗词、文章、算数与琴棋,准备明年初考太学甲班。 苏晴去了皇帝那儿,福嬷嬷只得将她的药膳送过来。 嘉德帝对刘内监道:“将旁边的翠薇宫拾掇出来,今晚晴儿就在偏殿将歇一晚,明日搬入翠薇宫。太子妃忙着东宫宫务,估计也顾不上她,就让她跟着我做学问罢。” “喏——” 苏晴搬过来了,福嬷嬷、喜儿、欢儿亦得搬过来。 到得晚上时,苏晴照着嘉德帝所说的文章格式,交了一篇文章。 诗词上没有天赋,可这文章还真有几分意思,言之有物,除了遣词造句上不妥当,观点、看法也颇有不俗处。 人无完人,没有诗词天赋,但写文章却是有天赋的,朴实简洁,亦能撩动人心。 当天夜里,苏晴便与福嬷嬷商量,“以前上午保养能不能改到晚上,我得跟着老先生学习呢,现在用心学,明年许能考甲班,我这么大年纪,若是与几个蒙学公子、郡主一起读书,实在……有点丢脸……” 福嬷嬷不好拒绝,当即道:“回郡主,保养改到晚上,白日的药膳一日三次不能少。” “谢福嬷嬷!” 苏晴与福嬷嬷商量妥当后,提笔写了课程:书画、诗词、文章、算学、棋艺都细细地列出来,每两天上一堂棋艺课,每两天亦上一次琴艺课。 苏晴去了翠薇宫,她的灰灰被迁到翠薇宫外的宫墙上安家。 每日入睡前,嘉德帝会给她写一封信,传信的便是两只鸽子。 她再给嘉德帝回信,待他看了回信,他便上床睡觉。 苏晴明白了,这一切都是太闲。 嘉德帝闲得发慌,找不到事做,且已打算退位,朝政更不想管,以前在位也不甚管,大部分都是太子在做,现在是更有理由不管。 十月二十六日,她从养心殿回到翠薇宫,做完了保养,正昏昏困乏欲睡,只听得一阵说话声,却是萱姑姑带了一个老内侍进来。 “姑姑,你怎么来了?” “太子妃还记得郡主身上那块疤呢,这位便是宫里精通纹身技艺的老师傅。” 苏晴想起来,可身上衣衫不整,“那个疤……疤不打紧的。” “这是太子妃的意思,你是皇家金枝玉叶,身上绝不能留下瑕疵。”萱姑姑福身道:“有劳师傅,就照娘娘绘的图纸,绘成一只凤凰。” “老奴明白。” 老内监长得精瘦,眸光犀厉。 苏晴怕疼,可已趴在榻上做保养,只能咬牙忍着。 喜儿、欢儿点亮所有宫灯,将殿内照着灯火通明,老内侍取出工具、颜料,先在她身上的疤痕处绘了一个大致的轮廓,再照着图纸细细地纹刺。 血珠不停地渗出,一次次被他拭去,再继续纹刺。 苏晴委实有些困了,迷糊之中,梦到了乔六婆与半块锦帕,恍惚之间突地回过神来,道:“老师傅,你是哪年入的宫啊?” 老师傅道:“年头可久了,是天华六年入的宫。” “老师傅在宫里认识的人一定不少。” “活得久了,认识的人自然就多了。” 此人可不像寻常的老宫人,眼神很厉,年轻时定是位当权者,至少也像刘翁翁那样的人,刘翁翁是苏晴对刘内监的称呼。 觉得叫刘总管太外道,人家可是教她学算学,原因是嘉德帝认为刘内监的算学厉害,既然宫里有嬷嬷,那唤他叫“翁翁”也不错,听起来特别。 “老师傅可认识天华年间,高祖皇帝徐淑妃身边的宫娥?” 老师傅手上一顿,苏晴倒吸一口寒气,是这一下太重。 “郡主,现在是纹凤凰的眼睛,需得重些。” 苏晴咬住牙齿,只待这一会儿过了,继续问道:“我在民间时,得王庄乔六婆祖孙相救。说到乔六婆亦是一个奇女子……” 她用敬重而不乏欣 第68章 疑似故人 老师傅道:“她生得何等容貌?” “我认识她时,已是五十多岁,一对杏仁眼、弯月眉,年轻时是瓜子脸,个子比福嬷嬷矮上半头,人生得清瘦。当时,徐淑妃身边有一个宫婢,原姓杜,唤作杜鹃,她入宫时唤作乔大香,后来徐淑妃为她易名‘乔香’。” 老师傅沉吟道:“杜鹃、乔香,老奴有些印象,杜鹃是一个左眼角生有一枚胭脂痣的宫娥,容貌姣好,精通诗词。 乔香不识字,但人本份勤快,是杜鹃教会她读书识字。那年,宫里发生一些事,杜鹃要被乱棍杖毙,是乔香顶罪,被关入暴室……” 暴室那可是魔窟一般的地方,年轻的宫娥进去,不死亦得丢掉半条命。 苏晴说乔香后来出宫,其实并未嫁人,而是与她妹妹易换身份,以妹妹的身份活着。好在膝下先有儿子后有孙儿孙女,能自己做主当家,日子亦过得不错。 乔香出宫后,便知自己不能生养,许是在暴室承过重刑,不能再做母亲。 那一年,乔香到了出宫年纪,从暴室出来只要活着就能离开,但若死了,便只能怪自己命苦。 乔香从暴室出来后是杜鹃照顾她,将养两个月方才能下地行走。又一月后,乔香到了出宫之龄,她出宫了。 “乔六婆说,她与杜鹃是金兰姐妹,若我回到皇家,她还在宫里,让我照拂一二。除了杜鹃一人,她给了我好几个名字,她说这些人都是当年在宫中帮过她、照拂过她的人,让我与他们问声好。” 苏晴记得纸上的名字:“徐淑妃宫里的罗福、唐菊、余柔,太医院跑腿的羊串儿、丁小山,宫中的侍卫:张旦、许铁、王严……” 一个个的名字从苏晴口里飘出来,福嬷嬷眼里蓄着满满的激动,一些故人死了,一些离开了,事隔几十年,再听到故人的名字,她仅是控抑不住。 待他说到王严时,她感觉到老师傅的微微一颤。 苏晴道:“乔六婆出宫之后,这些年来,她一直记着宫中的故人、朋友,她曾对我说,如果有朝一日,这些故人出宫无家可去,可去寻她。她的孙儿便是这些兄弟姐妹的孙儿;她逝后有人供奉香火,她的故人、兄弟姐妹亦有后人供奉香火。” 福嬷嬷神色动容。 老师傅道:“出宫三十余年,难得她还记挂故人。” “老师傅认得这些人么?徐淑妃身边的杜鹃,后来如何了?” 福嬷嬷道:“老奴认得杜鹃,她现在活得甚好。” “她在哪儿?” “肃王府,为郡主、小姐们做教养嬷嬷,虽是无儿无女却颇得肃王府敬重。” 福嬷嬷笑着抹泪,人生之中,到了他们这个岁数,能突闻故人的消息,是件喜事、幸事,“你道这位老师傅是谁?”只顿了片刻,福嬷嬷道:“他是乔六婆提过的王严。” 老师傅盯着福嬷嬷,似怪她多嘴。 他冷着声儿,“你道她是谁?她是唐菊,罗福的妻子。” 罗福是内侍,但唐菊与罗福患难情深,二人做了对食,后来罗福死了,唐菊就变成了福嬷嬷,她用“福嬷嬷”这个称呼来记住自己一辈子都是罗福的妻子。 福嬷嬷摇头,“当年乔香被关入暴室,你不是悄悄打点过,她怎么会……” 王严道:“她承了三十大鞭。暴室的鞭子倒有倒勾,出来后将养了两个月才好。” 既是鞭伤,不可能不孕不育,唯一的解释是乔香不想嫁人。 福嬷嬷惊道:“她在等你?你明知她出宫,为什么不找她,她根本不想嫁给旁人,所以才编下什么自己不孕的借口……” 王严不再说话,神色里掠过追思、回忆。 他不可能离开,但她却可以过上平凡人的生活,他如何能拖累她。 只是他未想到,事隔三十多年后,再得晓她的消息,却是这样,她以不孕为由,终身未嫁,顶了孪生妹妹的身份,为一个陌生人守节,为他人养大儿子,养大孙儿、孙女。 苏晴一脸错愕,回头看着这二人,原来她要帮乔六婆寻的人,其实有一个早早就出现了,“老师傅应是侍卫,怎么变成内侍?” 福嬷嬷噗哧一声笑起来。 王严瞪着福嬷嬷,她快速止住了笑意。 “谁说我是内侍?我从来都是侍卫。” “侍卫?”哪家的侍卫是这般打扮,既不像内侍,又不像侍卫,“你不会是暗卫什么的吧?瞧瞧你的打扮两样都不像,倒像是暗卫首领这样的人物?” 福嬷嬷一脸肃色。 王严眼里掠过一道精光,要是旁人说这话,指定被他给弄死了,可这是嘉德帝最宠爱的孙女,是储君嫡女。 兰姑姑知郡主说中了,当即唤了声:“郡主,还有一点就纹完了,抹了药水,你就能歇下。” “王师傅,你给我纹漂亮点。” “现在才想起来,是不是太晚?” 换成旁人,看他说话阴森,只怕吓得不轻,可苏晴根本没有惧意。 “再丑也不能比以前更丑。福嬷嬷,你回头可千万要给乔六婆写信,这些年她一直念着你们。 乔六婆的孙儿叫王明,孙女叫王巧儿,都是好孩子。王明懂事又刻苦,在县学里读书,人是顶聪明的,可仁和县那地方实在寻不到好先生,倒是有些误了王明。王巧儿清秀伶俐,是乔六婆的贴心小棉袄,心灵手巧,针线好,人亦爽俐。” 苏晴道:“福嬷嬷,除了王师傅、你、杜嬷嬷,其他人呢,可还在?” “药膳房丁管事是当年太医院的学徒丁小山,其他人都没了,也就我们四个老不死的还在。” 苏晴微微笑道:“福嬷嬷家还有人么?” “像我们这种无家可归的人,哪里还有亲人。” “福嬷嬷,以后你当我是亲人,我保护你,我给你养老送踪。待我将来 第69章 绘凤凰 他是王严,可已经少有人直呼其名。 “明明早前不疼的,你……你狠命的扎,你想疼死我?” 王师傅淡淡地哦了一声,“麻沸散的药力过了。” 福嬷嬷道:“王严,你不能再用点药?这可疼着呢。” “那种精制的汁液原就不多,今儿把所有的存货都用完了。” 前不久才考核了一批新人入暗卫,一旦入门,就得有他们特的标记,个个都纹了,哪里还有药汁。 “你再忍忍,就剩凤凰的尾羽,很快就好,王师傅亲自纹身,旁人模仿不来,这只凤凰纹得很美,独一无二……” 苏晴将牙咬得咯咯作响。 福嬷嬷埋怨道:“你早说药汁不够,我自备药。” 王师傅轻哼一声,只埋头纹刺最后的凤尾,时不时沾上其他颜料。 苏晴趴在那儿,嘀嘀咕咕地道:“明明就是个小疤,阿娘定要纹成凤凰,下次我再不要纹了,这也太痛了……” 她打了个哈欠,好困啊,屋里很安静,兰姑姑听她说话,突地没声儿,垂首看时,却是睡熟了,“不会疼昏了?” 王师傅道:“他承得住。”又过一会儿,被了一遍颜色,左肩后的凤凰更加鲜艳夺目了,他取出一只瓷瓶,从里头取出浅黄色的药膏,细细地摆在纹身上,原是红肿的地方,红肿竟似消浅不少。 “这是药膏,最近七日纹身处不要沾水,每日早晚各抹一遍,七日后便可沾水。一个月后我再来,会修补一些颜色。” 福嬷嬷接过,等着他离开。 “你还有事?” “她现下住在何处?” “谁?”福嬷嬷故作听不懂。 兰姑姑道:“救过郡主的乔六婆,话本子上,到了绵州仁和县一打听……” “我要寄信。”王师傅冷声道。 兰姑姑道:“蜀省绵州仁和县下河镇王庄,乔六婆。王明在县学读书,可以写到他那儿。” 王师傅收拾自己的工具,揖手抱拳:“保重。” 福嬷嬷将王师傅送出翠微宫。 “王严,乔香是重诺之人,等了你一生。她有孙儿,也是你孙儿,活到你我这岁数,能放下的便都放下吧,总得享受一下天伦之乐。” 什么亲生不亲生,到了他们这样的岁数也不在乎了。 乔香一手带大的孩子,倒比干孙儿要强。 王师傅冷冷地道:“嫡郡主心性坚韧却又良善,你若跟着她,晚年倒能求得安稳顺遂,莫要错了机会。” 他看得出来,苏晴不是随口说,而是认真的。 在孤独长大的人,都盼着有人相伴,福嬷嬷与嫡郡主更容易相处。 福嬷嬷虽感动苏晴说的话,却亦知道,在她遵从太子妃之意给苏晴下毒时,苏晴有朝一日若是知晓,必是不会留她的。 只她已经选择了站在太子妃那边,就没想过再讨好别人。 嫡郡主可以悄悄地查他们这些人的下落,但她没有,选择坦荡地说出来,看似艰难而复杂的事,她用最简单的方式做出来,却有了最简单的结果,最简单的快乐。 有时候这份简单,却是最动人心的。 王师傅道:“嫡郡主的信鸽王若出了小鸽子,能不能送我一只信鸽王?” 福嬷嬷轻啐一声,“小鸽子还没出,刘总管盯着,长安王又说要,你又来掺合。” “帮忙提一句,信鸽王仿若千里马一般难得,寻常人看到眼馋,却不敢讨要。” 千里马需得识它的伯乐,而信鸽王就得有王严,他能将其培养得更好。 福嬷嬷道:“回头我与郡主说说。” “多谢!” 福嬷嬷目送王师傅走远,嘴里絮叨道:“这下知道乔香为他一生未嫁人,就弄了个空名分守了一辈子节,心里难受了?哼,早干嘛去了,要是那时候娶了乔香,孙儿都该十几岁了,真是害人害己……” 她嘀咕一阵,转身回到翠微宫。 苏晴扒在小榻上睡得呼呼正香。 兰姑姑用羽毛沾了药膏,重新刷了一层。 福嬷嬷道:“都歇下罢。”她掖好被子,“后背疼,她自己都不会躺着睡,明儿就会好些,能躺过来。”她又对兰姑姑道:“明日吩咐翠微宫上下,灰灰乃是前朝灭绝的信鸽王,颇是少见,都仔细照应着,待它孵出小信鸽王这对朝廷有大用。” 兰姑姑应了一声“是”。 苏晴已经睡熟了。 嘉德帝正在养心殿来回踱步,“刘伴伴,今儿一整天朕未见着雪球,怎的灰灰也不露面了?” “皇上,前儿开始,雪球就不怎么出现了,我令人去翠微宫的鸽屋瞧了,雪球和灰灰开始孵小鸽子了,已经令人盯着了,不许猫去那附近,足足五枚鸽蛋,许用不了多久就能添几只小信鸽王。” 嘉德帝以前不懂刘内监天天念叨信鸽王,后来明白了,王严说这东西就像汗血宝马一样珍贵,训养好的信鸽王一天能飞三千里,就是说北疆有战报,若用信鸽王一天就能传递到消息,比八百里加急文书还要快,更能省去人力、财力和马匹。 王严亦说想讨一只信鸽王,能称为信鸽王除了记忆力强、会识途外,其飞行力亦是少有,眼力非凡,一只训练好的信鸽王,用于军事上,其价值不输一匹汗血宝马。 嘉德帝听王严一说,就知道这信鸽王的珍贵之处,既然是宝,就得小心保护,偏灰灰认了苏晴为主,就得将它安顿在苏晴身边做窝。 嘉德帝道:“明日再送一只信鸽来。” “皇上,信鸽王能称为王,性子霸道,要是它周围出现母鸽,它便能与之打架;若是公鸽子,亦能被雪球给啄死。现在它们正孵小鸽子……”刘内监赔了个笑脸,“小内侍闲着,皇上要传什么信,写了放到盒子里,着人送到翠微宫,待郡主写了再传回来。” 嘉德帝总觉得不 第70章 做鞋 苏晴看着刘内监抚琴时的优雅,眼睛瞪得溜圆,内监抚琴原来很厉害,一个内侍竟也是才华横溢,不仅地读书识字,琴棋算学也精通。 “刘翁翁,你没看琴弦就弹出来了,好生厉害,怎么做到的?” “郡主要做到不难,来人,取布条,将郡主的眼睛蒙上,老奴说什么音,你就拨,这几堂课下来,郡主记熟了音。” 要熟悉音,再根据音而弹。 刘翁翁是琴艺先生,她听刘翁翁的。 苏晴被内侍蒙了眼睛,这个时辰嘉德帝去找宇文雍,他得问问,钦天监与礼部给苏晴定的封号选好没有。 刘内监训练苏晴熟悉琴弦,从一开始就盲弹,宁可弹得断断续续,亦一定要盲弹,从最简单的琴曲开始。 各有各法,这法子对苏晴很管用,她原就熟悉了琴弦与音符,这样练了一堂课下来,她自己亦觉得颇有成效。 松开眼睛后,苏晴还不会放弃,继续闭上眼盲弹,“刘翁翁,小鸽子孵上多久能出来?” “这可说不好。” 刘内监亦很期待,五枚鸽蛋,最后能出多少小鸽子还不定,最好能全是小信鸽王。 “生蛋的是鸽娘,孵小鸽的是鸽爹。”她说完,又道:“刘翁翁认得王师傅吧?他让福嬷嬷求一只小信鸽王,福嬷嬷说,我要不应他,他就能掀了鸽屋。” “你应了?” “我告诉他,有了小信鸽王,得先让刘翁翁和哥哥先挑,若有他的份,他方能挑一只。” 福嬷嬷携着欢儿进来,与刘内监行了一礼,“郡主,你该用药膳羹了。” 苏晴睁开眼睛,“福嬷嬷,刘翁翁好厉害,教我盲弹琴艺,我感觉甚好。” 福嬷嬷道:“还是刘总管的法子妙,郡主这琴艺总难长进,这一下就颇有进步了。” 法子是人想的,就这盲弹之法,刘内监亦是琢磨了好些天,现下瞧来,成效斐然,若是郡主翻年在琴艺上得了上评,他就更是骄傲了。 她现在愁诗词课,郡主能写出不错的文章,怎么诗词就寻不到感觉呢? 她写的诗倒很顺口,就是没有诗情画意的意境,总能惹人发笑。 待她吃完药膳羹,刘内监又教她算学。 算学苏晴学进去了,也颇是有趣,就像是做题,前世最后八年,她在静水庵度日,枯井师太除了易经相面、医术、佛理,亦喜算学。 她跟着枯井师太学过算学,当时是数人里头,有人有学易经天赋,有人跟枯井师太学医术,唯有算学没人感兴趣,她瞧出枯井师太是真的想将这些传授下来,便自告奋勇学习。一旦学进去了颇有意趣,什么鸡兔同笼,头多少、脚多少,算出鸡兔各有多少。 苏晴原是学过,这一次一点即通,表现出了书画外,在算学上亦颇有天赋。 学生优秀有天赋,教的人就会很有成就感。 刘内监教算学,他教的一是种解算法,可苏晴却能用另一种更简单、精妙的法子解题,其讲得头头是道。 莫不是郡主亦是个算学天才? 嘉德帝从御书房回来时,便看到刘内监与苏晴坐在案前在解题,怎么瞧着不是刘内监给苏晴讲,而是苏晴在教刘内监。 刘内监眼里闪着精光,显然是赞同苏晴的解法。 咳!咳—— 嘉德帝轻咳几声。 刘内监喜难自禁,“禀皇上,郡主可真是算学天才,她的解题法子,比老奴教的更精妙。郡主昨晚看了许久算学书,好多题都会做了,明年初春太学晋级考核,算学课必能通过。” 真的?假的? 嘉德帝道:“晴儿的算学真的不错?” “上册的题几乎都会了。” 前世学过啊,不仅是上册,下册也都学过了,再高深的也都会,这不是为了不让众人怀疑,你没学过就会了,不可能有这样的人,现在再过一遍,就当是加深印象。 嘉德帝连连道:“好,好,最近晴儿学得不错,下午与明天放假,你陪祖父用了午膳,且回东宫罢,明日是你生辰,放你一天假。” 苏晴福身道:“多谢皇祖父。”转而又道:“冬天要到了,祖父要毛靴还是棉鞋?刘翁翁,你呢,是要过冬的毛靴还是棉鞋?” “老奴也有?” “刘翁翁可是我的算学与琴艺课先生呢,就当是我给刘翁翁的拜师礼物,我今儿回东宫,与我娘讨要做冬鞋的材料,备好材料就能上手做了。” 嘉德帝心里暖暖的,“能像这撒鞋一般舒适?” “毛靴很暖和,不如棉鞋舒适。” “朕要棉鞋。” 刘翁翁道:“老奴也要棉鞋。” 苏晴道:“我量量刘翁翁的鞋。” 刘内监连说不敢,苏晴却不管这许多,“刘翁翁是我先生呢,学生给先生量鞋,这不失礼。” 嘉德帝道:“让她量罢。” 苏晴用手量了大小、宽窄,暗暗记在心里。 晌午陪嘉行帝用了午膳,回到翠微宫,带了兰姑姑、欢儿、喜儿、福嬷嬷回了东宫。 待她到时,苏氏正与莲良媛等人在说话。 “母妃,我回来了!” 苏氏笑问道:“去了你皇祖父那儿便乐不思蜀了,拜了师,还住在那儿了?” “皇祖父给我拨了翠微宫,离皇祖父的寝殿不远。” 苏氏亦听人说了,说苏晴的书画考下甲班没问题,只弱在诗词文章上,近来还听人说算学也学得不错,一点即通,文章补补也能过去,只诗词实在不懂诗情画意,能写出顺口得像打油诗的诗词来。 莲良媛等人起身告辞。 苏晴道:“冬天要到了,我要给皇祖父做冬鞋,母妃有做冬鞋的棉花、布料罢?” “有,不仅有布料,还有上好的鹿皮,都是削制好的。” 苏晴喜道:“鹿皮做冬鞋最好了,能防水防雪,母妃回头给我一张 第71章 圣旨 苏氏令芸香开了自己的私库,由着苏晴在私库里挑选了材料,鹿皮不是几张,而是装了大半箱子,苏晴挑了几张出来,寻了布料、棉花、毛皮,准备给宇文晏做一双毛靴。 她觉得枯井师太真真是见多识广,曾有一度,组织静水庵的人做鞋子卖,式样特别,毛靴、棉鞋又好看又实用,最主要还很舒适,绵州城的人不买,倒是往来客商很受欢迎,尤其是去北方做生意的,一眼就瞧上了。那个冬天,她们赚了一笔钱,且人人都得了一件冬袄、一双冬鞋。 整个下午,苏晴便在宝珠阁里打鞋样子,棉鞋的、冬靴的,男式的、女式的都有,还照着前世记忆里几种卖得最好的式样绘了样图。 兰姑姑带喜儿、欢儿在打布壳,用旧布,如细布、葛布,不能选用绸缎,晒好布壳便能照靯样剪裁,而布壳通常要晒两三天,还得翻面反复晾干。 黄昏时,苏氏带了一群宫娥过来,鱼贯而入,“这是近来,我着人给你预备的宫袍,今儿都试试,明日是像生辰,你回到皇家,姻亲、重臣女眷都会登门道贺,我看看穿哪几身合适。” 苏晴就像个娃娃,任由苏氏换了一件又一件的宫裙,从杏黄、粉蓝、明紫、大红穿到了粉色、玫红、松绿…… “阿娘,你是不是将新裳做得太多了?” “你可是东宫嫡郡主,与怀庆她们相比,不算多。来,再试试其他颜色。” 宫袍换了一件又一件,首饰亦备了五套。 苏氏挑出认为最合宜的三套,“明儿先穿大红色的宫装,松绿、紫色备用,其他的都收起来,将配套的首饰备好。” 吩咐完毕后,苏氏留在宝珠阁陪苏晴用晚膳,“你爹吃醋了,说你给祖父、外祖做了新鞋,便是为娘与你哥哥也有了,却未给他做,你得暇给他做一双,哄他高兴一下。” “我是怕他嫌我做的不好。” 苏老国公是觉得外孙女有孝心,就算再不好,也会夸赞。 嘉德帝现下就是眼里觉得这孙女好,像他年少时,性子坚韧,不争不夺,只做不说,不张扬,内秀。 苏晴不知道的是,她炫妹狂魔的哥哥在军营很是炫耀了一回,香囊做得精致,绣工,仙鹤就是仙鹤,像真的一般,松树就是松树,带着一股仙气、灵气。他腰上的香囊一拿出,立时将所有人的香囊、荷包全压下去,论式样不如他的大气、精致,论花色也不如他的漂亮大方,便是刺绣功底也远不如苏晴。 苏晴要知道是这样,我前世活了快三十岁后,在庵堂里时,为了给庵堂增加收入,没少做针线,虽说与蜀绣绣娘学过,可后来也是加强练习,其实不比那绣娘差多少,因为在庵堂里学过,更添了三分仙气。 苏氏低声道:“我将鞋子尺寸给你,你给他做一双拖鞋,今年穿不了多久,但明年还能再穿。” “我知道了。” 撒鞋比较简单,很容易就能做好,又不用她纳鞋底,自有兰姑姑、欢儿、喜儿他们帮忙。 苏氏大声道:“明日郡主生辰,今晚得早些歇息。” 她一早,福嬷嬷便与她做保养,泡药汤,避开了身后的纹青,之后便是按摩抹药,做完之后早早上床歇息。 她睡熟时,嘉德帝拿着话本子看,这是近日京城新出的一册,也是大团圆的一册,写的是嫡郡主伤愈回京,与家人团聚。嘉德帝心疼孙女在民间吃苦、受屈,竟当众捧着狗食,率先吃,“晴儿,祖父也吃狗食了……”感动了所有人,太子、太子妃、肃王……皇室中所有人争先恐后的抓着狗食吃。 嘉德帝现下看着亦觉感动,那一天是他记忆里皇家最团结、和睦的一天,所有人都在欢迎苏晴的归来。 不知是为了凑字数还是旁的,从嫡郡主入城,百姓们的欢迎祝贺,到回到东宫,用了大量激动人心的词句描写,令看者仿若亲见一般。 翌日寅正,苏晴起身,兰姑姑、福嬷嬷开始为她梳妆打扮,穿上大红色的宫妆,有了几分少女的模样。 刚至辰时,就听外头一声高呼:“东宫嫡郡主接旨!” 苏晴与兰姑姑赶到前院大殿,刘内监已经到了,燕国公府、肃王府的女眷已经到了。 “臣女宇文晴接旨!”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东宫嫡女宇文晴贤淑高贵,知书达理,敬孝长辈……”一连串的赞美之词,她真有这么好,她就是做了几双鞋,最后才是关键,“今册封为华凰公主,赐凤凰山脉凤西、凤中二县为沐食邑,钦此,谢恩。” 凤凰山脉位于西南之地,与西南小国接壤,药草资源丰富,最出名的便是矿场,玉矿、金矿居多,看似偏远,实则富庶。 嘉德帝是直接给自己的嫡长孙女送了两个钱库银山。 知道的面露惊讶。 不知道的女眷们一脸迷茫,这凤凰山脉在何处,从来没听过啊。 “臣女叩谢吾皇隆恩,万岁万万岁!” 苏晴也不知道这凤凰山脉在哪,皇祖父待她极好,总不会给她太差。 她抬手接过圣旨。 刘内监道:“恭喜公主,贺喜公主。” 东宫郡主里,直接第一个封为公主,且封号“华凰”,凰与皇同音,嘉德帝给了她一个特别的封号,钦天监与礼部拟出了六个封号,因皇帝发了话要够尊贵,够特别,天、圣、元全用上了,结果嘉德帝挑了“华凰”作为封号。 “谢刘翁翁,刘翁翁来了,且吃了茶再走。” 苏氏递过一只荷包,里头装的是银票,晴儿的封号与封赏终于下来。 “不了,皇上还在养心殿,老奴得赶回去侍候。” 刘内监想到今晨发现有猫在翠微宫打转就着急,他不是下令不许猫去那里,信鸽王正在孵小鸽子呢,一只小鸽子如同汗血宝马一般珍贵 第72章 华凰 苏顺琳相貌甜美,很有亲和力,连连福身:“给华凰表姐请安!” “苏家二房太太。” 苏二太太笑着行礼,先君臣,后长幼。 苏晴行了半礼,“二舅母安好!” “苏家二房的五小姐苏顺珍!” “苏家二房的七小姐苏顺瑶,比你年幼。” 与苏家女眷见了礼,便是与肃王府的女眷按长幼见礼。 萱姑姑笑道:“贵女们且一处玩闹,夫人、太太且去旁处说话。” 肃王府的郡主走了过来,开口道:“华凰公主,我是肃王府的宜乐。” 苏晴打量着她,今儿穿了一些玫红配杏黄的宫袍,整个人又明丽又动人,“你大还是我大?” 二郡主带着东宫几位郡主翩然而至,三郡主道:“长姐,她比你大。” 苏晴道:“唤你姐姐反而外道,我唤你封号可好?” “那我……也唤你华凰。” 苏晴笑道:“好,我唤你宜乐。”她对着几位东宫郡主道:“今儿你们可得帮我招呼客人,可不敢怠慢了各家贵女。” 姑娘们进了凉亭,宫娥侍奉茶水。 苏迦一直小心地打量着苏晴。 苏家几位待字闺阁的小姐觉得苏晴长得像她们姑母,姑母认回女儿,必是反复确认过的。 苏顺瑶道:“华凰表姐,我们听说寻回你,便是你身上有祖父亲手雕的寄名锁。” 苏晴应道:“除了这个,还有胎记、容貌辨识,这里头的讲究颇多,我也不是很懂,自是有姑姑、嬷嬷来辨认。” 她不是冒充,是经过反复辨认才确定的。 苏顺琳道:“我听说表姐翻年就要选陪读,将一个名额给了周家三房的小姐。” 苏晴道:“她是我在仁和县认识的朋友,与我颇是投契,他日你们若是见了,亦必会喜欢。” 苏顺琳道:“表姐你瞧我如何?” 苏迦心头一紧,当即道:“六妹妹切莫失礼。” 苏家女儿里,当她苏迦最尊贵,出了她一个陪读就够了,不需要再多一个。 宜乐郡主道:“华凰拜在皇伯祖门下读书识字,翻年要入太学甲班。自我朝以来,能考入太学甲班的贵女可不多,第一位是高祖皇帝时期的徐淑妃;第二位是先皇后,才学胆识是一等一的好。” 苏晴道:“我若考进甲班,陪读也能进甲班?” 苏迦解释道:“陪读想入甲班必须通过考试,现下甲班的皇族子弟全凭自己学问考进去。但是,若是皇子、公主们考进去,陪读们在五门课业里只需有两门评为上等,就能进入甲班就读。” 宜乐郡主道:“我听哥哥讲过,哥哥说考甲班如同考举人,可难了。” 怀庆郡主道:“长姐拜在皇祖父门下,书画已属上等,算学颇有天赋,再有文章也会写了,假以时日必能过试。” 她可是听母妃与宇文晃说过,拜了嘉德帝为师,太学的先生还能说皇祖父教得不好,只怕不好也得说好。 兄弟姐妹这么多,也只长姐一个看入皇祖父的眼,能得皇祖父喜爱和高看,还收了长姐当弟子。 刘内监教苏晴琴、棋、算学三门,嘉德帝则教书、画、诗词、文章四门,偶尔亦教苏晴棋艺课。 四门通过与两门过试进入甲班的,坐的位置不同,四门过者坐在中央位置,算是甲班精英学子,两门过试的则坐在两侧靠墙位置的课桌上,为陪读学子。每过一个月,左、右墙的弟子就会交换座次,据说这样是为了防备成为斜视眼。 想要坐到中间位置,就得在进入甲班一年后再考一次,若是过了四门上等的好成绩,就能进入中间位置成为精英弟子。 陪读弟子的作业可写不可写,但精英弟子必须完成作业,先生们也会认真点评修改,指点学问,一旦完不成功课,就会受到各种处罚。 苏晴柔声问道:“二妹妹近来也在预备考入甲班?” 二郡主低低地应了一声“是”,又道:“我的书画不及长姐,父王从皇祖父那儿带回了长姐的功课,书画是真真的好,连父王都赞不绝口。母妃说,若我能学得长姐六成的书画,许能考入甲班。” 其他人不信这话,可二郡主自来不说假话,委实她太过清高、骄傲,真真如一朵白莲花。莲良媛在东宫众多美人里,才华当属第一,画作颇有灵气,诗词更是一绝,只这书法虽在女子算上乘,与男儿一比,也只属平平,文章平平,到底是后宅女子,眼界和心胸决定她的思维。 清高之人,有几个精通金银之物,虽以算学上不算精通,也只平平。 二郡主是莲良媛手把手启蒙读书,偏还不如莲良媛才学,诗词一绝,旁的便无长处了。 苏晴若有所思,眼里含了笑,“我拜皇祖父门下,二妹妹何不拜父王门下,父王的书画亦是极好的。” 五郡主吃吃笑了起来,“大哥当年要拜父王为师,父王也没时间教导,往后父王更忙了,哪有时间教二姐姐。” 近来,郑良娣正与莲良媛争宠,没少给莲良媛下绊子。郑良娣自被太子妃似有似无的点了一句,方才发现,莲良媛成气候,有夺去太子心尖宠的位置,连儿子、女儿也顾不上,只顾着想方设法拢回太子。 莲良媛以前倒是不争不夺,也不知这次是怎了,有不退不让之势,与郑良娣对上了。 二人对上了,也至五郡主近来亦忙着找二郡主的不快,觉得莲良媛不正经,一大把年纪学狐媚人的法子,惯喜欢扮仙子作派,哄得父王近来大多歇在莲苑。 太学的乙班就是混日子,想真正学东西就得进甲班。 甲班的功课严谨,教授甲班的先生是翰林院、文华阁学士,当年不状元便是榜眼、探眼;而教骑射课的师傅,亦是御林军里一等一的教头,多是从御林军退役迁入上林苑 第73章 才艺赛 周家三房的小姐听到这儿,周倩儿还没回京呢,也不知道几时能回来,周倩儿那才华,要是五门连两门都过不了,这不是丢人。 皇帝教的学生,肯定能进得了甲班。 周倩儿过不了试,陪读的公主在甲班,她却在乙班读,这得多丢人啊。 周家大房、二房的小姐亦同样有了心思,不想攀高枝的贵女不是优秀的贵女。 苏晴一直浅笑嫣然地大家说话。 苏迦知道这些贵女,大半都是冲着给华凰公主当陪读来的,以华凰公主的身份有三名陪读也可以,一名也行、两名也过得去,全看她的意思。 宜乐郡主道:“华凰,要不办个才艺赛,琴棋书画、诗词文章都可展示?” 嘉兴郡主道:“甲班考核,琴、棋是选考,书画、诗词、文章、算学才是必考,既然要办才学赛,不如比这几样好了。” “对,就比这几样。” 明知道人家华凰公主琴棋不佳,以前在民间也没学过这些,说什么琴棋,这不是故意凿人不快。 一阵七嘴八舌后,苏晴让喜儿去请示苏氏。 苏氏与夫人、太太们正说话,笑道:“成,我们就给贵女们当一个评判先生。” 苏迦笑得不好意思,“我一个订亲的人,就不与妹妹闹了,我打个下手,收收参赛卷子,再送到太子妃、夫人们那儿评判。” “苏四小姐说得甚是,我也不参加了,我和苏四小姐监督、跑腿。” 司马小姐笑道:“你们可不许作憋,我亦当回监督先生。” 虽说司马家与嫡郡主闹了不快,因着这儿,苏家与司马家近来也不来往说话,反倒是司马纲的妻子苏追颇是尴尬,偏夫家不是,偏娘家也不是。 一时间便有四位订亲的贵女自愿组成了监督组,甚是欢喜。 书画组、诗词组、文章组、算学组四组便这样组成了。 立有东宫的宫娥、内侍搬出书案,足有八张,一组十六人,可供同时十六人参加比试。 苏迦道:“书画组参赛者站到左边,不参赛的站右边,这一批结束,再有第二批,待书画组比赛结束是诗词组比赛。” 三郡主笑道:“长姐是今儿的寿星,让她第一个下场。” 苏晴道:“今儿我是东主,客随主便,让客人们先让,我第二批下场。” 司马小姐朗声道:“十六个人呢,还有谁参加书画组比赛,书画组,有书法有绘画,书与画并在,亦可只有书法或只有画作,俱由自己。” 小姐们笑着,有人对书法有信心,还有的对绘画有信心,纷纷走到中央,两人共用一张书案,书案上有摆好的文房四宝。 有人寻出一面锣,“当——”一声响,朗声道:“一炷香为限,开始!” 第一组除了几位贵女,亦有皇家的二郡主、三郡主、四郡主、五郡主参赛,十六个人齐齐站在场,又有人移来了四张书案,连着苏晴在内,还有七个人未参赛。 苏晴道:“大家请罢,都一起下场。” 她一人独自用了一桌书案,另六人各一张。 需得自己砚墨,而砚墨时还能自行构思。 苏晴倒是常做这些事的,慢慢地砚墨,若是要绘,就绘山河图《西山秋景图》却是近来绘得最多的,梅、兰、竹、菊也有涉及。崇德帝最擅长的便是山河、花木、人物,因着这儿,苏晴亦学了这些,颇有自己的心得。 她尽量将墨砚得细腻,色佳,她还在砚墨,已经有人完成了,写一幅书法,上头是一首唐诗。 苏晴不紧不慢,不多时,场上大半的人已经完成了,有的写的是字,还有的是绘画,她这才提笔,绘的是山河图,画中有山水,有木,还有人物。 山上有上山砍柴的村民,追逐猎物的三名猎户,更有一条可爱的猎犬,山下河畔有垂钓的老者,不远处有骑在牛背上的牧童,空中的大雁,山下的村落,组成一幅宁静致远的乡村图。 一炷香时间就剩最后一寸了,苏晴换笔沾墨,题写上《桃源图》,写了一句:心中有桃源,人间处处皆桃源。 在落款处,想了片刻,写入“华凰”二字,用的是古篆体。 待她落笔,时间刚刚好。 苏迦与司马小姐走到跟前,二人交换着眼神,其他贵女亦走到案前端详。 司马小姐连连道:“不愧是皇上的高徒,这一出手,立见高低。” 二郡主见过苏晴的字画,是太子带回来的,嘉德帝对苏晴赞不绝口,带了字画给太子看,说“晴儿的功课进益颇多,你快瞧瞧,比你小时候可成器多了,可惜是个女儿家。”若是儿子,嘉德帝会很更欢喜,在他看来,这孙女似他的性子,淡泊名利看重情义;孙女的记忆、聪慧与颇肖他年少时。 现下苏晴的《桃源图》比上次二郡主见到的无论是意境还是风格,又上了一层,就这等书画一出,太学甲班的先生也挑不出毛病,根本不像十几岁的人作的,就似习练了无数次,可苏晴拜入嘉德帝门下才多久,不近几日而已。 人比人气死人。 二郡主想到莲良媛一脸恨铁不成钢地轻叹,“资质不足,以勤补之,瞧瞧你,又贪玩又不用心,你长姐聪慧,却是比旁人更刻苦……” 长姐,长姐的,近来莲良媛提得最多的便是她长姐,恨不得长姐是她生的才好。 二郡主有一种意外之感,更有些气馁,她拿什么与长姐比? 长姐长在民间,但见过的东西亦比她多。 从小到大,她出宫的机会亦是寥寥可数。 长姐从蜀地入京,这一路的风景就够她瞧了。 旁边的小姐们连连惊叹,“画绘得真好!” “字写得真好,你看到没,用了好几种字体,画名是隶书,那句话用的是梅花小簪。” “看功底,没有二三十年很 第74章 作诗 诗词上佳的贵女都想搏一搏,华凰公主旁的都好,就这诗词上没有灵性,曾被嘉德帝打趣,说她的诗词还不如八岁蒙童,说不定华凰公主因自己的诗词不佳,愿意找一个这方面上佳的贵女做陪读。 苏迦送完了书画卷回来,身后跟着芸香姑姑。 芸香道:“诗词组比赛,丞相夫人拟题:以秋菊为题,咏诗或赋词一首,但全诗、全词不得出现一个‘菊’字,却能让人一看就知是咏菊,时间为三寸香,开始!”她一抬手,立有宫娥捧出一盆漂亮的金色秋菊与一盆难得一见的绿菊,这是指定以这花为题了。 这是写金菊、绿菊皆可。 二郡主蹙着眉头,谢相夫人是不是故意的?知道华凰公主不擅诗词,出题如此刁钻,不沾菊字却得咏菊。 苏晴脑海里涌出:“飒飒西风满院栽,蕊寒香冷蝶难来。他年我若为青帝,报与桃花一处开。” 又有“待到秋来九月八,我花开后百花杀。冲天香阵透长安,满城尽带黄金甲。 芸香笑道:“公主不如下场试试?” 苏晴道:“姑姑,我诗词不佳,此轮就不比试了。” 芸香道:“太子妃可常说公主性子坚韧,不是未曾出战就认输的人。” 这是要坑她啊? 她根本不会写诗作词,就没这方面的天赋,总不能抄袭别人的。 她想想,在静水庵时,枯井师太经常对景诵诗,脍炙人口的诗她知道不少,比如刚才想到的两首,不知其作者名谁,不知是枯井师太自己写的,还是诵的别人的,她现下读过一些诗,也没听过这两首。 她读的书还是不够多,近来又专心在琴谱、棋谱、字帖、孔孟书籍。 芸香说了这话,她不下场亦得下,她笑微微地道:“太学甲班考核,是不允许弟子因哪门不好,就不应试的,且这最差的必须保证在中等水平。” 苏晴的脸一沉,似要哭出来,所以苏氏是要告诉她,有些事明知办不成,也必须全力去做,不能因自己的喜恶、强弱就能逃避。 诗词上佳的人到底不多,这一轮只有十六个人,看苏晴上场,有三位小姐亦上了场。 苏晴心里暗道:这是逼她抄袭? 万一被人识破可就糟了。 所以,只能仿写,不能照搬。 “飒飒西风满院栽,蕊寒香冷蝶难来。他年我若为青帝,报与桃花一处开。” 苏晴在这里琢磨改写诗句的事,整个眉头蹙成了一团,二郡主已经写好诗词交给芸香。 一个接一个的贵女写好了,苏晴还在那儿砚墨,这一轮的墨是早就备好的,根本不要砚,看她那一脸为难的样子,芸香只觉好笑,太子妃定要逼苏晴写诗词,说她的女儿的万没有不战而输的道理,可以差,但不能连战的勇气都没有。 苏晴好想哭一哭,终于提了笔,写道:“瑟瑟秋风满院栽,蕊冷香寒蝶难来。他年祖父成青帝,报与百花一处开。” 苏晴写罢,还是厚着脸皮写了“华凰”二字。 其他人已经将诗词交给芸香。 芸香道:“公主可写好了?” “写好了。”苏晴很是气馁,写这诗的先人会不会跳起来打她,你连我的诗都敢抄,改几个字就完了? 宫娥去了苏晴的诗,芸香接过,字写得好,总能诱人多看几眼,不由诵道:“公主这诗甚好:瑟瑟秋风满院栽,蕊冷香寒蝶难来。他年祖父成青帝,报与百花一处开。” 芸香觉得这诗好,很有皇家的王道之气,尤其是最后一句,成了全诗的精华,令人神情一振。 苏晴不想写,是被芸香说了一番话才下场的,二郡主面露讶色,这哪里是不会写,该不会长姐一直在藏拙,可她为何要藏拙? 芸香道:“公主原来会写诗?” 苏晴恼道:“芸香姑姑快将这一轮的卷子送到大殿罢。” 芸香笑了,“果然还是太子妃最了解公主……” 在场的贵女各有想法,这话什么意思,难不成公主不会诗词是装出来的,她其实是会。 苏晴都快要哭了,你要走便走,说这么一句是何意? 怀庆郡主此刻面露恍然,“我明白长姐为什么说不会诗词,是不想东宫第一才女面子上挂不住……” 二郡主的俏脸煞白,她虽写了一诗词,但与苏晴的诗一比,在气势与韵味上就输了一层。“他年祖父成青帝,报与百花一处开。”这是拍了祖父的马屁,还有了皇家睥睨天下的傲气,且未犯规矩,颇有些仗势、借力之意,偏偏又中规中矩。 “华凰公主真是为了二郡主才说不会诗词的?” “二郡主是皇家第一才女,她是不想抢了二郡主的名头……” 可这回,太子妃定要公主下场写诗,这一下就被逼出来了,果然是知女莫若母,定是太子妃瞧出公主在藏拙。 要说藏拙,话本子上可写了,公主自小就明白不能锋芒毕露。 二郡主被五郡主一次又一次眼神古怪的瞟视,福身行了一礼,“请长姐恕罪,我有些身子不适,且先告退!” 苏晴亦知二郡主不快,她都说不写了,可阿娘又递了那样的话,“二妹妹,要不要传御医?” 怀庆郡主轻斥道:“愿赌服输,长姐的才华原就比你好,现在知道要输了,就不敢面对了,胆小鬼!” “五妹!”苏晴轻呼一声,“你少说几句,二妹妹身体不适,你何必再刺她。” 怀庆郡主将脸转向一边,定是假的,知道要输,得不了第一就故意装病,诗词第一的皇家才女,哼,还不是比不过长姐。 长姐是皇祖父的学生,皇祖父当年就是名动皇家的大才子,皇祖父的诗词甚好,长姐怎么可能不会,所以长姐一直在藏拙,生怕伤了二郡主,故意为之。 二郡主的脸色难看两分,似要哭,福了 第75章 才艺赛2 苏晴不好推辞,可怜天下慈母心,苏氏一心为她,即便她不喜张扬,可现下她是公主,张扬一些也没什么。她走到第一张书案前。 不多时有了六位小姐站在书案前。 荷香道:“还有贵女参加文章组的比赛么?今日是华凰生辰,亦是太子妃为华凰公主挑选陪读,文章组再没人了?” 果然啊,是选陪读。 华凰公主书画、诗词都厉害,再有嘉德帝亲自指点,明年开年的甲班考核,过试的可能极高,只她那一手书画便是多少男儿都不及。 场上只有六个人,旁边的人想试,可她们闺阁女儿,也没学过学子们才学的制文,连格式都不懂,更别说旁的。 荷香道:“没有了,就要开始了,点香。” 她一抬手,立有内侍将其他的桌案移开,“户部丁侍郎夫人拟了算学试题,想参加算学的请入座。” 苏晴将手抬起来:“荷香姑姑,我要参加算学?” “好,给你延时三寸香。” “是。” 她写文章的速度还是挺快的,得先审题,再破题立意,“女子无才便是德,女子有才更有德。”这是她的破题,想明白后,下笔很快,写罢之后,修改了一遍用词,照着抄录,这原是一炷香时间,还余三寸香时她已经交卷了。 荷香接过她的答题,旁边的司马小姐、苏迦面露讶色,这漂亮的馆阁体写得很好,一点看不出是女子的,立意也好,文章通顺,在民间长大的公主竟然是一个高人,一朝有名师指点,进步神速。 荷香令人将苏晴的桌案移到算学组,算学这边有十二个人,又添了几张书案,前头立了一个屏风,上头是十道题,鸡兔同笼、求良田面积,求池潭有水几何…… 五花八门,苏晴都会只是要用些时间,她提着笔一一算起来,不多时就解了八道,第九道是求追速,张三脚程几何,李四脚程几何,张三出门两个时辰,李四因事要追张三,问多久能追上。 第十题九宫格填数字,苏晴计算了一番儿,倒亦容易,前世玩得最多的便是九宫格。 她看了一眼,一炷香只余不到一寸,已经有两位小姐交了卷,她起身将自己的卷要交过去,荷香道:“公主忘了写名字。” 苏晴有些不好意思,捧着回到座位,填了“华凰”二字再交给荷香。 算学组的考卷交完了,只有文章组还有两位小姐对自己写的不甚满意,但已经修改好,正在抄录。 不远处,有人道:“书画组、诗词组的成绩出来了,快去看。” 内侍拉了屏风,将各组前五的名单公示出来,连他们的作品亦挂在屏风上。 书画组,苏晴的《桃源图》挂在第一的位置,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 诗词组里,苏晴的诗同样得了第一。 前头立着的内侍朗声道:“此次比赛评判先生是翰林院大学士李夫人、谢相夫人、肃王府世子妃、荣王妃、宁王妃、户部丁夫人、文华阁学士杨夫人七位,上上为五分,上为四分、中为三分、下为一分,五位先生评分,再统分,得分最高者为第一,依次排名,这是公布的前五优胜者名单与应试考卷。” 小姐们看着公布出来的两组前五,进入名次的欢喜不已。 苏晴看着两组前三都有一个叫谢清雅的,低声问喜儿:“谢清雅是谁?书画得了第二,诗词也是第二?” 喜儿指着一个杏黄衫少女,看上去只得十四、五岁模样,“公主,她便是谢相爷的嫡长孙女,谢家的家学很是厉害,据说三岁识字,六岁会诗。” 苏晴道:“她的诗比我的有灵性,今儿我生辰,皇婶们想哄我高兴,才给我评了第一,其实诗词上我不如她。” 谢清雅望着苏晴,福身道:“公主才华过人,臣女难望其项背。” “你的书画不及我,但诗词确实比我写有灵性,我不及你,这是事实,你很厉害!” 她是活了两世,书法绘画才得了第一,可谢清雅不是,能在这般年纪有如此不俗书法、绘画很是了不得。 怀庆看着成绩,两组里都没她,一看书画组亦无二郡主,诗词里二郡主竟排了第三,当即乐了,“我道二姐姐如何厉害,诗词一不如长姐,连谢小姐都比不过呢,人家可比她厉害多了。” 反正有人能压二郡主,她就觉得高兴。 长姐当然厉害了,皇祖父亲自指点的么,可是皇祖父的真传弟子,能得第一,她一点也不意外。 四郡主道:“五妹,大殿那边很热闹,这会子正在评文章,有评判组,还有记分组,评判先生举牌子评分呢,很是有趣。 怀庆大声道:“嘉兴,你去不去瞧热闹,这和以前可不多呢,又公允又有趣。” 有怀庆要去大殿看热闹,立时齐刷刷地跟着去了一大群贵女。 唯有两组得了前五的小姐留了下来,连着苏晴拢共八个人。 苏晴道:“谢小姐亦想去瞧热闹?” 谢清雅知道,“今日臣女来给公主贺生辰的,怎能失礼。” 她两组得了第二,文章、算学也不差,祖父、父亲都亲自指点过的,祖父说东宫嫡女是不同的,太子妃没有儿子,只有这一个女儿,谢家要做纯臣,倒不如放开手亲近东宫嫡女。 苏晴好啊,来自民间,代表着民心,且她亦没有争夺之心,嘉德帝夸她“性子纯良,坚韧,沉静,类似朕”。 嘉德帝当年就不想当皇帝,硬是被妻子、儿子给推上去了,他亦就做了,当了皇帝后经常不上朝,让太子代劳,与其说他是在当皇帝,不如说是太子。 苏晴道:“无妨,我也想去瞧瞧,走罢。” 几人到了大殿外头,外头聚了一群小姐,叽叽喳喳,立在殿门口看里头的点评,每报一个名字,就会有宫娥捧着文章立在考评 第76章 才艺赛3 芸香姑姑道:“荣王妃,这文章有何不足?” “女子无才便是德,她说女子的才是插手逾矩之事,何谓逾矩,便是不该女人管的事,若是大户人家丈夫没了,妻子还继续不管不问,当然得坚强支持门庭,我不赞同她的看法,所以只给三分。” 宁王妃原不知什么好坏,跟着举就是,举了一个四分牌。 芸香道:“统计分数!” “三十一分。” 后面木板上有一张大字,上头写了“谢清雅 三十一分”。 “下一位华凰,破题立意:女子无才便是德,女子有才更得有德。” 宫娥捧着苏晴的答卷,七人看着字。 荣王妃道:“还是华凰这字瞧着顺眼,漂亮、温婉又大气,五分!” 你看完了吗?你就给五分! 荣王妃挑了五份牌举着。 几位大臣夫人唯有李夫人、杨夫人给了四分,其他五个人人全是五分。 “华凰 三十三分!” 文章组拢共只有六个人,评前五出来,还有两个并列第三,六个人都在名次上,会写文章的女子到底是少数,显得很稀有。 那边算数组的人在对答案,只得十几个人参加,很快就画完了,这个不用点评,直接以题记分。 芸香开始唱算数题的成绩:谢清雅 全对;丁娟 九对;杨嫣然 八对……一直唱到华凰全对。 算数组有两个并列第一,两个并列第三。 华凰、谢清雅并列第一;丁娟第二;杨嫣然、李芳芳并列第三。 谢清雅早前虽不是陪读,但一直早有才名,早前陪着父母在鲁省任上,直至今秋到了议亲之龄,才被叔父接回京城。 苏氏笑微微地道:“综合各家小姐的成绩,谢清雅表现最佳,定为华凰的第一陪读。第三个名额,华凰在民间时,许给周家三房的周倩儿。第二个名额,丁娟、杨嫣然、李芳芳、冯蓉四人的表现优秀。” 书画组:华凰第一,谢清雅第二,杨嫣然第三,三郡主第四,李芳芳第五。 诗词组:华凰第一,谢清雅第二,二郡主第三,杨嫣然第四,李芳芳第五。 文章组:华凰第一,谢清雅第二,丁娟第三,汝宁郡主第四,冯蓉第五。 算学组:华凰、谢清雅并列第一;丁娟第二,杨嫣然、李芳芳并列第三,嘉兴郡主第四,冯蓉第五。 冯蓉是谁,贵女小姐们你看我,我看你,以前都没听过。 苏晴低声道:“清雅,你知道冯蓉是谁?” “是大理寺卿的嫡次女,穿松绿裳、圆脸、大眼睛的那位。” 冯蓉亦是意外的,书画平平,诗词组的她就未下场,参加了三场,没想文章、算学都排第五。 苏氏笑道:“昨日,本宫与太子殿下商议过了,若是此次华凰生辰比试,成绩斐然的贵女,都能成为郡主、公主陪读。来人,把二郡主、三郡主、四郡主唤来,从这四人里挑一个做陪读。” 太子要登基了,郡主变成了公主,以前一个陪读能增加到两名陪读。 怀庆郡主道:“禀母妃,二姐姐说身子不适,回去歇着了,要不给让儿臣挑,儿臣年纪最小,让儿臣先挑。” 父王与太子妃商量过了,要给她们添陪读,这样好啊,就有两个人陪她一起读书玩耍,不想写作业,还能让陪读帮她写。 苏氏道:“怀庆,你母妃已经替你挑好陪读了。” 怀庆郡主就想要最好的,这次可是通过比试选拔出来的,母妃给她挑好了,怎的也没问她。 苏氏道:“三郡主、四郡主、华凰,你们还不过来,来人,去请二郡主,若她不来,请莲良媛示下。” 二郡主想到自己被怀庆奚落、嘲笑,心里堵得慌,回到寝院就伤心地抹泪。莲良媛便常她不争气贪玩,可长姐天赋好,又比她用心,长姐原不想比诗词,哪里晓得竟是个藏拙的,诗词不仅好,还很优秀。 长姐样样都厉害,就她是个不成器的。 莲良媛要知道她的成绩不好,指不定又要气恼。 莲良媛确实生气,气二郡主不争气,又气她没有面对失败的勇气,一见有人比她更厉害,立时就吓得装身体不适回去了,躲在屋里不见人。 太子妃派了内侍来请示,莲良媛才知道今儿这一场大比,太子妃在太子殿下那儿过了明路,要给郡主们挑陪读。 谢清雅已经定为华凰公主的第一陪读。 华凰公主是嫡女,可有三个陪读,第一、第三的名额定了,还有第二陪读待定。 莲良媛问道:“这四位小姐里头谁的书画、文章最好?” “回莲良媛,书画是杨小姐,文章是丁小姐。” 莲良媛想着自己不善文章,书画倒是会的,心下一转,“二郡主选丁小姐。” “是,奴婢就如此与太子妃回复了。” 不多时,回问话的内侍回来,禀道:“太子妃,莲良媛代二郡主选中丁小姐为陪读。” 丁娟心下一沉,她是冲着给华凰公主当陪读来的,华凰公主在民间长大,又受过苦,性子亦最好,听宫里的人说,华凰公主从来不打骂身边人,就算错了,也只是指出错处,让其改正便可。 华凰公主待下人如此,想来对陪读会更好些。 转而又想,今儿来了这么多贵女,多少人还没做上陪读呢,二郡主就是娇气一些,性子清高,但这样的人不会做坏事,更不会太过刁难。 太子妃道:“三郡主,该你选了。” 三郡主看着剩下的三位贵女,“我……我选杨小姐。” 杨嫣然走出来,给三郡主行了一礼:“给三郡主请安!” “以后我们就在一处了。”三郡主笑着。 四郡主道:“母妃,儿臣选李小姐。” 李小姐,翰林院大学士家的小姐。 李芳芳与她行了礼。 最后只 第77章 竞争 大殿里,夫人太太们正说笑着。 宫娥、内侍开始移案摆饭。 贵女在殿外三五聚一处说话。 谢清雅、冯蓉因有了苏晴的陪读,便自觉与苏晴站在一处。 冯蓉则在琢磨苏晴的话,“公主翻年要考甲班,我和谢小姐也要应考?” 谢清雅是不惧的,在家里时,她祖父就考校过两回,说她考入太学甲班没问题,只是不能放松。 谢相每次看到嘉德帝,就听他夸孙女,自己孙女如何孝顺,如何刻苦等云云。 冯蓉道:“我要过不了……” 谢清雅道:“你要过不了,我与公主上甲班,你在乙班读书。” “有书念就好。”冯蓉不想这么早嫁人,现在成了陪读,她祖母一定看她有出息,奇货可居,不会天天催她爹娘给她订人家。 谢清雅低声道:“乙班最小的学子才六岁。” “啊——”冯蓉一想到会与小萝卜头做同窗,心里堵得慌。 谢清雅意味深长地道:“你的算学、文章已很不错,入甲班做陪读学子的资格够了,想成精英学子,就得再努力,至少书、画、诗词三门里得有一样上等。” 她才不要和六岁小蒙童当同童,这也太丢人了,怎么也得去甲班。 有内侍招呼道:“贵女们,用午膳了,请回大殿用午膳。” 众人开始往大殿方向移去。 回到大殿,各自回到长辈身份,坐到宴席上用午膳,菜式很丰富,荤素皆有,与吃酒宴很像,足坐了十二桌,每桌能坐八人。 苏晴与皇家女眷们坐在一桌,大家都不说话,只埋头用午宴,上头亦有果茶、果子酒都是适合女子饮的,因苏晴在太子妃眼里就是小孩子,太子妃只让芸香倒了果茶给她。 “果子酒是给大人吃的,你小孩子家家就别碰了,酒吃了,没记性。” 太子妃苏氏拿哄小孩子的话告诉苏晴,苏晴压根不信,可又不能反驳。 肃王府世子妃道:“端午节时,宜乐偷着吃酒,还吃醉了,难怪她背首诗都能背好久。” 荣王妃道:“糖醋鱼做得地道。” 苏氏道:“请了徽省籍厨子入宫做了几道菜,这一桌有蜀菜、徽省、京城、江南城,是四位大厨的手艺。” 宁王妃道:“还是太子妃想得周全,这般一来,无论喜爱哪种口味,都能有自己爱吃的菜式。” 其他人的人尝了一下,很快就发现在一大桌上能寻到自己爱吃的菜式,有的还寻到了地道家乡菜。 大理寺卿冯府的老太太与冯蓉坐在一处,冯太太脸上带笑,这下子婆母不用催她给女儿订亲了,去了太学自有好儿郎,且做了公主陪读的,亲事便由不得自家做主了。 一顿午宴用了半个多时辰,时不时有新菜上,旧菜撤下,大殿里颇是热闹,都是酒菜香与吃饭的声音。 吃好的等着未吃好的,待吃好了,有的到外头赏花,还有的去偏殿说话,不到二寸香,酒席上的人撤得干干净净,宫娥、内侍开始拾掇。 苏晴的生辰,这是她回到皇家的第一次宴会,办得很成功,因是小孩子,也不提生辰,只说是让她与大家见面,又是给她挑陪读,声势浩大些。 怀庆未等用午宴,先回去找郑良娣大闹,说她的陪读,上回郑良娣给挑了,这一回又是她挑,姐姐们的陪读都是通过比试选拔出来,个顶个的好,就她的全是什么都不懂的。 郑良娣想哄,怀庆却不依,哭闹一场回到寝院,把摆件瓷瓶砸了一个稀巴烂,趴在床上大哭,亦不愿再用午宴。 怀庆觉得丢脸,这么大的事,郑良娣不告诉她,直接做主了。 害得她还以为自己也能挑一个陪读,才被太子妃告知,她的陪读已经挑好了。别人都知道的事,只她最后才知道。同样是亲娘,太子妃对长姐就很用心,可她亲娘就知道让她难受。 玩到未时,女眷们陆续起身告辞。 不到半个时辰,东宫的客人消得干干净净。 苏晴趴在苏氏怀里,“娘是如何想出那样有趣的事,通过考评,选出才华最好的做陪读。” “晴儿没回来时,娘就天天幻想着晴儿回来了会如何如何,想得多了,自然就有法子了……”她不会从姻亲、亲近各家里挑陪读,而是挑出最适合女儿的人,比如谢相府的谢清雅,打小就有才名,是个真正的才女。 二郡主有才名,在谢清雅面前,根本就不够看。 若是谢清雅提前两年回京,长安王、广平王必是她的夫婿之一,只是谢清雅的年岁比苏晴还小两岁,与这二位悬殊有些大,若配四公子倒是正好。但这事,苏氏不会提,委实在她眼里,四公子就是个混不吝的,连自家大哥的宫娥都能玷污,就没他不敢做的。 苏晴道:“娘,哥哥说要回来给我过生辰,今儿都没回来。” “今日宴请女眷,是我让他不要回来,你没瞧今儿连四公子都不在东宫。” 全是女眷,若是生出乱子,不止是损了太子妃母女的脸面,也是损了东宫面子。 苏氏不让宇文晏回来,也是避开那些居心叵测的贵女,她可不想宇文晏与苏迦未成亲,就添了侧妃、贵妾什么的,免得给苏迦添堵。 郑良娣也怕她儿子乱来,索性一大早就给打发出门了。 广平王禁足寝宫,外头再热闹,他亦不能出来。 宇文晏人未回来,但生辰礼物送到了,来的女眷亦各送了礼物。 广平王寝宫。 晌午宫人送来午宴,菜式很丰富,但他却在看心腹抄来的文章、诗词,眸子微敛,苏晴跟着嘉德帝学习,这才学果是长了,书画第一,无人不服。 原会诗词,却只说不会,被太子妃逼着写了,果然不俗。 “他年祖父为青帝,报与百花一处开。”他诵到此处, 第78章 抄袭 十月二十九一早,苏晴收拾的衣袍,带着福嬷嬷、兰姑姑等人回转宫中。 学业继续,课还得上。 上午第一堂是诗词课,嘉德帝眯着眼睛,“你在老朽这里藏拙?” “先生何有此言?我真不会写诗词。” “不会用写,昨儿就得了一首能得第一的诗?瑟瑟秋风满院栽,蕊冷香寒蝶难来。他年祖父成青帝,报与百花一处开。”嘉德帝道:“出乎意料,可见会写。” 苏晴直呼冤枉,昨儿不是硬赶着上架,真是头一遭啊,“先生,我真不会写诗,那是我以前听人吟过一首诗:‘飒飒西风满院栽,蕊寒香冷蝶难来。他年我若为青帝,报与桃花一处开。 ’我改了几个字,写出来应付了事,哪里晓得,王妃、夫人们给评了个第一。我真不会写。” “此诗何人所作?” 苏晴答道:“偶然听乡间秀才吟诵而得。” 嘉德帝对刘内监道:“此乃反诗,当捉了此人砍头。” 苏晴是听枯井师太诵过,她当时就觉得写得好,便记下了。 嘉德帝道:“今儿以雪为题,你且作一首诗来。” 又要写诗? 她说了不会诗词,为什么还写,诗好难,词就更难了,到现在都没弄明白要如何写? 嘉德帝道:“今儿写不出来,这一堂不算完。” 苏晴捧着咬,好想把笔给咬掉吃了。 嘉德帝捧了本书看。 刘内监老神在在服侍茶点。 这是教她呢,还是在逼她? 苏晴笑了一下,很快提笔:“江山一笼统,井上黑窟窿。黑狗身上白,白狗身上肿。” 写完了,用嘴吹了吹,捧到嘉德帝面前,嘉德帝看着诗,说不像诗,还挺通顺,说是诗这可一点诗意画境都没有,“你……你……” “我都与先生说了,我不会诗词,昨儿那首,真是借别人听来的,改了那么几个字,不是我写的……” 嘉德帝看看交上的诗,书法挺不错,就是这诗配不上书法,怎的就不会写呢?就她写的也叫诗,真是丢人哦。 “你写文章言之有物,有理有依,能动人心,颇有天赋。怎的写个诗,就成这样子?这也叫诗?” “我不会嘛。” “不会就学!”嘉德帝很生气,早前以为她藏拙,这丫头是根本不学,昨儿是被太子妃逼着写了,弄一首听别人的改几个字冒充交差,竟是被评了第一,所以现在么,还不能说是别人写的。 “我正在向先生虚心学习,怎奈天赋有限,实在不懂怎么写诗词。” 嘉德帝道:“她怎么就学不会,写首的讲究、要点已讲过了,她学不会。” 刘内监道:“学会唐诗三百首,不会吟诗也会吟,让她多读多背多感悟,做诗词要点,她必是懂的。” 苏晴连连点头,“我听先生讲过,可我不会用。” 嘉德帝道:“慢慢来,今儿继续谈诗词。” 就讲古人的诗词,听得多了,许某日突然开窍。 二郡主几人回太学上课。 怀庆郡主在课堂上对先生道:“昨日东宫为我们姐妹选陪读,贵女比试才艺,我们都挑了一位陪读,先生我们能带她们提前来太学不?” 现下已是十月底,马上进入冬月,照着往年的惯例,腊月二十书院、太学、官府就陆续放假,待到过完正月十五,早的十六开衙,其次是太学开学、书院开学。京城书院每年二月初一会有一次晋班考核,同样太学亦是如此。 先生道:“此事得请示太傅大人。” 怀庆道:“我长姐也很厉害,她不能来太学么?我长姐想上甲班。” “回头我代问太傅大人,若是太傅同意,她们就能来太学上课。” 怀庆点头,“先让她们上学,明年二月初一再参加晋班考核不成么?” 这位是国子监大人,在太学监任先生。 太学有大有小,大的除了皇家还有世家人来读书,但大周的大学,多是以皇族子弟为主,陪读来自世家,配了最优秀的师资力量。 京城亦有京城书院,这是大周最大、拥有学子最大的大书院。 不能入太学做陪读,便入京城书院读书。 前朝时,太学其实是一座大书院,但是空有其名,里头全是一群纨绔子弟,到了本朝,太祖皇帝就太学立下了严格的规矩,定位是:太学以皇族子弟为主,陪读为辅。甲班为精英弟子,授课严格,学经史、大学等,学治国策略。 乙班为蒙学、初学,教授最常见的知识。 冬月初三,苏晴刚上完刘内监的算学课,嘉德帝与宇文雍步入大殿。 嘉德帝拉着脸,似很生气。 宇文雍道:“晴儿,明儿开始,你可以去太学上课,若是有不懂的地方,再请教你祖父。” 苏晴微蹙着眉头,“让我与六弟、六妹他们一起?” 宇文雍道:“你先到甲班听课。” 甲班的起步课是秀才以上,冲刺举人、进士的课业,学的知识更高深,苏晴想的是跟着祖父与刘内监先学习,补上去了再去甲班。 “父王,我去甲班,谢小姐、冯小姐是不是亦要入宫了,先到甲班学习,待明年二月初一再参加晋班考核?” 宇文雍道:“你且先去读书,看看你有何不足,腊月二十太学放假,至二月初一再上课,这段时间你还能再补。” 苏晴道:“先生也是这意思?”她面露苦楚地道:“诗词上我明明都懂,可就是写不出好诗词来,不会是先生觉得我太笨,要赶我去太学?” 嘉德帝原就不乐意,对他来说,苏晴就像一个极好的玩伴,而且教学生亦很有乐趣,看到苏晴进步,比他自己进步还要欢喜,“太子太傅与你父王的意思,说朕教你太累,让你去太学。你多乖的孩子,又刻苦又乖巧,太子太傅是见你在东宫大 第79章 老师指引 宇文雍不知道,原来华凰在上课的时候,是称嘉德帝为“先生”,称刘内监为“刘翁翁”,态度恭敬,更有钦佩之色。 嘉德帝道:“今儿就上到这儿,下午你让身边宫人收拾东西,明早就去太学甲班,若有不懂的再来问老朽。” 这语调就像自己的弟子再不回来,带着伤感。 “先生是弟子一生的老师,无论弟子在何处,老师都如天上日月,为弟子指引前路……”苏晴想到前世今生,像嘉德帝这样真心指点她的人这是第一个,说到辛酸处,竟得眼泪垂落。 嘉德帝眼睛一酸,几乎要落下泪来,好想抱住苏晴大哭。 刘内监亦是暗自抹泪。 也不知道是哪个小人捣的鬼,华凰公主在养心殿学得好好的,碍着他们什么事了,竟让华凰公主去太学甲班。 “我舍不得先生和刘翁翁……”苏晴说完,泪掉得更凶了。 嘉德帝转过身去,“且先回翠微宫,先生离你不远,不懂的来问。你刘翁翁亦会指点你的……” 这么贴心的孙女,最是敬慕他的才学,更是他的忘年交,还是他的学生。 苏晴福身一拜,“父王,谢小姐、冯小姐她们是不是亦要入宫学习了?” “你先上两日,初六她们便要入宫,你令兰香备好二人的住宿。” “是,儿臣知道了。” 苏晴收好自己的东西,抱着书本,抹着泪走了。 嘉德帝愤愤盯着宇文雍。 宇文雍只觉嘉德帝教孙女就如同玩物丧志一般,下这么大的精力教学生,还只一个,“父皇要是喜欢教学生,可去太学甲班做先生。” “啊呸,你当他们都和晴儿一样聪慧乖巧。那些蠢物,朕才不屑教,瞧你把晴儿弄得伤心……” 从来没有哪个子孙像晴儿一样,一听说离开他,会难过得落泪,但还是乖巧地听宇文雍的安排。 “什么让晴儿去太学,我看你就是让我准备退位的事,不是有礼部官员在办,让我准备什么?” “十二月初六便是退位大典,离现下亦不过一月。” “知道了,误不了你的事,给朕的宫殿别离晴儿太远了。这孩子亲朕,看不到朕会难过。” 那么大的人,又不是三岁小孩。 宇文雍自是一一应了。 太学早派了宫人去各家传令,十月二十八新选的陪读贵女,冬月初六全部入太学读书。各家得了通晓,各自忙碌起来,为自家女儿挑选一名服侍丫头。公主陪读是允带一名丫头去的,而郡主陪读便是只身一人。 除华凰公主的两名陪读,其他各家都犯难,十二月初六太子要登基,郡主变公主,现下还能带丫头,只得辛苦自家女儿,太学离东宫足有六里路程,这一早一晚的奔波,郡主们倒有车辇,要是郡主们性子上来,让她们自己回去都有可能。 谁家的女儿不是娇小姐,可现在说是陪读,就是去侍候公主、郡主们的。 华凰公主住在翠微宫,离太学不到三里路,倒还近些。 翠微宫。 苏晴沉着脸说,“父王让我明日去太学甲班读书,往后先生和刘翁翁只能指点,不能像以前那样教我了。” 福嬷嬷觉得这是好事。 兰姑姑看她难受,“往后还能常见的,公主不必伤心。” 苏晴道:“可我还是难过,这些日子下来,他们不仅是我先生,更是我的家人、亲人。突然要分开,往后课业一忙,几日不见也有。我在先生身边,他用膳都香……” 她说罢便悠悠轻叹一声。 她是不是很假,提前入学,心里是欢喜的,却又不舍得嘉德帝与刘内监,鱼与熊掌难兼得,只能顾及一头。 福嬷嬷道:“公主,谢小姐与冯小姐她们几时入宫?” “冬月初六便来,让你们预备屋子。” 翠微宫很大,自有院墙,拨两间屋子给二位陪读小姐。 兰姑姑回了趟东宫,太子妃早早就预备好了,书袋、笔墨、甲班用的书本等。 冬月初四一早,苏晴起来了,欢儿、喜儿很是兴奋,一个提着食盒,里头装的都是点心,另一个抱着一撂书。 公主要去太学甲班了,这是大周以来,第一位进入甲班学习的皇家公主。 太学甲班里亦是喧哗开了,昨日就听崔太傅公布:“华凰公主会于明日来上课,明月二月初一再参加入学考核,各位郡王、世子、公子可别欺负她。” 华凰公主,那个流落民间,成为传奇人物的少女,他们听说她的书法绘画都很厉害,算学、文章、诗词也不俗。 今晨甲班的公子们起了大早,乙班的公子则围在甲班外头,等着瞧“传说中的华凰公主”,以为《嫡郡主传》已经结束了,昨儿下学,才听说书肆里又出一册,据说是最后一册,名为“嫡郡主才惊四座,嘉德帝赐封公主。” 这一集将她写得很厉害,绘了什么样的画,题了什么样的字,写了何诗词、文章,一定不差地全录到书里了,能写出“瑟瑟秋风满院栽,蕊冷香寒蝶难来。他年祖父成青帝,报与百花一处开”的女子,必是不俗。 苏晴由一位内侍领着进了太学,大学门口早有人候在那儿,“华凰公主,这是太学跑腿的内侍小镜子。” “奴婢给公主请安!” “你且进来,领我去甲班学堂。” “是,公主请——” 太学很大,是一座足有三进的园林式建筑,分学堂、学舍、师舍、花园、藏书阁等,这里的学舍又分男学舍与女学舍,但公主、郡主们多不住,只是白日临时小歇之地,亦有专门的茶水房,可供服侍丫头、宫娥、内侍们玩乐。 有人跑出学堂,看到小镜子领着人,立时叫道:“来了,来了……” 苏晴今儿打扮得中规中矩,既不失皇家公主的 第80章 柳殊 苏晴道:“喜儿、欢儿,你们把规矩都问明白了,晚上讲给我听。” “是,公主。” 吃茶点也不能学堂里,这规矩是有些严,听小镜子的意思,乙班就可以。 苏晴接过书本,换了一个优雅的动作,明明抱着书,却走出了闲庭赏花的步伐,慵懒之中带着惬意。 甲班的少年们、乙班的小公子齐刷刷望着甲班学堂的月洞门:终于出现了一个松绿色的衣袍:一张素脸毫无脂粉之色,素光更显容貌娇妍,肤白若羽毛。挽了一个未及笄少女的灵巧发式,戴着珠花钗子,额上戴了一条红宝石抹额。如缎长发以一条松绿的粉色丝带松松地束着,尤显袅袅风致,黑发如瀑,显得腰身仿能一握般纤细。抹额上的水滴宝石坠在眉心,更显得容色出尘,散发出淡淡的芒色,宛如这闲淡的步履、惊世的美、逼人的眼。 原来传说中的华凰公主生得这般好看,不管做什么都像一幅画,公子、少年们看得不错眼。 苏晴移眸,所有人,包括围观的小公子立马扭过头,装成望天的、看屋顶的,或是赏花赏木的样子,而学堂里的公子装看书。 苏晴抱着书,迈入学堂,立时发现两个人的握反了,当即笑了,这一笑,甜美如春日阳光,眼睛亦亮若星子。“诸位同窗好,我叫宇文晴,又唤苏晴,你们可以唤我‘晴同窗’,若唤我宇文同窗,我想在座诸位姓宇文的多;若唤苏同窗,姓苏的亦有几位,各位唤我‘晴同窗’就好,晴天的晴。我在乡野长大,课业基础不如你们扎实,还望各位同窗不吝解惑。” 她的声音真好听,人亦亲和有礼,一点也不傲气。 苏逊起身:“苏同窗,那边是你的位置。” 靠里边墙第一张桌案。 苏晴道了声:“多谢!” 未过规定成绩的都是陪读学生,只有过了,才能坐到中间两排位置上。两侧共摆了七张桌案,另四张在临门边墙下而摆,靠着窗户,一排四张,俱坐了四个少年。 看来她身后的两张课桌是冯蓉、谢清雅的位置。 苏晴将自己的书本摆好,从书本里取出笔墨摆好,墨汁不是现砚的,而是喜儿一早就给砚磨好了,装到了专门的瓷瓶里,说若需要时,从里头倒一些到砚盘里。 苏逊早前护送过苏晴,从中间位置出来,坐到她身后的课桌上,低声道:“苏同窗,你要有不懂的可以问我。” 苏晴道了声“多谢”,视线落在中央两排最后的少年身上,他看上去有十七八岁,生得眉目清秀,别人都在装样子,只有他正在闭眸背书,从她进来到最后,都没睁开看一眼。 苏逊道:“他是柳殊,是崔太傅破例从寒门收来的学子,除了太学放假,一直住在太学学舍里,读书最是刻苦。” “对寒门学子来说,这样的学习机会难得,定会付出比旁人更多的艰辛和努力。千金难买少年时,一寸光阴一寸金。”苏晴问道:“这儿是哪几节课?” 苏逊跑回自己的位置,取了一张纸递给苏晴,这上头是每月的课堂表,每五日为一轮,初一、初六、十一、十六、二十一、二十六是同样的,表格制得很不错,一看就了然,“多谢您!” “我们是表兄妹,昨儿祖父交代了,让我护着你。” 苏晴点了一下头。 有人呼了一声:“李大学士来了!” 苏逊飞野似地回到自己的位置。 来的李大学士是一个四十上下的男子,留着胡须,中等个头,一股儒雅气,迈着八字步,刚入学堂门,所有人起身高呼:“先生安好!” “坐下!”李大学士一眼就发现坐在里墙下第一张课桌上的少女,昨儿崔太傅提过,说太子的嫡女华凰公主来入学甲班。崔太傅与杨学士去了东宫,专程看了华凰公主的书画、文章,颇是看重,破例让她先在甲班学习,待年后二月初一再补考核。 “今日讲大学……”李大学士坐在前边开始分句分段讲解其义。 苏晴以前根本没学过这部分内容,就连课本也是太子妃给预备,必是打听了一番甲班的课程,这才预备好的,苏明看着书上的文字,认真听着李大学士的讲解,她听进去了,一扭头,发现周勖与一个不名的公子扒在桌案上睡熟了。 李大学士站起身,取了一根竹片,走近周勖落到课桌便是一声“啪——”响,周勖坐直身子。 李大学士道:“周勖、司马纪,你们明早将我此堂课讲的内容抄上二十遍。” 苏晴终于明白,为什么所有人说,太学甲班很严格,被抓住打瞌睡,当场就罚。 三人怎会打瞌睡,这可是上午。 苏晴一扭头,发现柳殊正在做笔记,拿的是最小号毛笔,在自制的空白书簿上写,这才是刻苦读书的榜样啊? 眼里掠过一抹赞赏,眸里带了一股笑意。 她取了一支毛笔,拿出空白书簿,将经义写下来,李大学士在学堂里走了几个来回,未看柳殊的笔记,立在苏晴身边,他盯着苏晴漂亮的梅花小楷出神,这小楷实在太漂亮了,少有的好看,而写的经义总结得很精准。 他继续释讲大学里的内容,迈着步子,坐回太师椅上。 半个时辰后,一堂课结束了。 “此堂课就到此为止,所有学子明日抄写三遍今日所讲内容,写一篇感悟上交。周勖、司马纪为二十三遍。” 所有人高呼:“恭送先生!” 下一堂是经史课,她将课本寻出来,捧在手里出了甲班学堂,待她一走,学堂上立时仿若烧开的水。 荣王世子一个箭步冲到柳殊面前,“柳同窗,把你的笔记借一下。” 说是借,直接上手抢,把书簿抢到手里,荣王世子翻了一遍,从怀里掏出一个簿子,“一钱银子,帮我把笔记抄到簿 第81章 点评有新意 苏晴正吃着药膳羹,外头传来一阵“长姐”的呼声,怀庆郡主、三郡主寻了过来,两人打量着学舍,一脸不甘。 怀庆郡主道:“长姐,我们就是来参观甲班学子学舍的,你自忙,我们看完就走。” 两人拉在一起,从里头转了一圈,又到茶水间瞧了一遍。 “我早就听哥哥们说,甲班学子的学舍比我们的大,一带三的,花厅好大,里头还有两间休憩室,一侧有茶水间。长姐是少有的甲班女学子,旁边还有呢,瞧一瞧!” 二人推开一间的门,虽不如这一间大,但亦是一带一,分内外两间,里间可休憩,外间可读书会友。 他们的比这个小,虽是里外两间,小休憩室只能放一张小榻,而外间是作茶水间用的,小了一倍啊。 两人又看了另一间,布局差不多,里头的摆设有了,只差被褥等物。 苏晴的那间,是早前兰姑姑带人添置的,就算是午间想午睡也有地儿,还有一间给服侍宫娥们用的休憩室。 苏晴道:“三妹、五妹,你们不吃些茶点?” “长姐不吃了,我都吃饱了,同样是太学学生,甲班最差的学舍也比我们的好,今日我得问问先生,为什么要区别对待。”怀庆郡主觉得不公。 她问时,先生答道:“秀才与进士一样么?” 当然不一样。 既然是这样,乙班与甲班自然不同,且这规矩是太祖皇帝定下来的,“诸位学子要觉得不公,那就努力考入太学甲班,听说那边剩下的学舍还有不少。” 可甲班是这么容易考的么? 郡主们也知道,甲班那边住的是怎样的学舍,还有专门的茶水间,更大更舒服,可他们住的屋子又小又逼仄,这是太祖皇帝定的规矩。 苏晴吃完了药膳羹,看了一遍手里的课本,将经史过了一遍,无论今儿讲什么,都有些印象了。 待她回到课堂时,学堂里一片静寂。 苏晴坐到案前,不多时一位老先生进来。 “先生安好!” 老先生扫了一眼,“今日经史讲历史上汉高祖刘邦。” 苏晴当故事听,前世今生都向往的学堂、私塾生活终于开始了,回头看柳殊时,他竟然在做功课,在抄大学上堂的内容。 柳殊进入太学甲班一年了,因着他来这里读书,家里省了束修,他每月还有三两银子的太学补贴,他再帮同窗做功课,一下月亦能赚上十几两,家里的日子亦得到了改善,柳家添置了十亩良田,日子亦过得宽裕了。 太学读书好,不仅不花家,朝廷还另给补贴。 苏晴眼里,柳殊就是一个学霸级的优秀学生,她学做过学生,但她可以跟柳殊学,想到这儿,她寻自己的笔记,可翻了两个来回,亦没找到自己的笔记,她记得很清楚的,明明走的时候就放在课本上的。 男学子们亦知道苏晴在找自己的笔迹,这会子找不到,你看我,我看你,一个比一个神情古怪。 苏逊愤怒地指着一个圆脸少年。 圆脸少年脸色微红,他们都在抄,可他是最后的,这没抄完就上课了,来不及还回去,现在直接将苏晴的笔记摆出来照抄。 苏晴一回头,看到圆脸少年,四目相对,少年的脸更红了。 柳殊会做经义,他们看了苏晴的经义,也做得极是精妙,一看就是会读书的,他们不想做经义,但会看,会不会做经义,一眼就能瞧出来。苏逊发现后,将苏晴的经义拿去抄,旁人发现亦跟着抄。 他们总不能对华凰公主说“公主,我出一钱银子帮我们抄经义”,估计回家就能被长辈训骂,重则还会揍一顿。华凰公主有两县为沐食邑,凤中县盛产玉矿,现下太子妃苏氏已经代为接掌华凰公主的沐食邑。 听先生讲汉高祖刘邦,听故事比听《大学》有意思,没一个打瞌睡。 苏晴不能做笔记,却提笔写下先生所讲的汉高祖刘邦故事,记了一会儿,看着倒像是生平小传颇有几分意趣。 老先生站起身,“汉高祖刘邦大器晚成,可见只要努力,就会有所成。”他缓步行走,柳殊快速藏了作业,装成在看《大学》,老先生看了一眼,转了弯,走到学堂最后,拐了弯从另一侧往讲堂上走,近了苏晴,瞪大老眼,看着漂亮的梅花小楷,竟根据他讲的事,写成了小传。 老先生少见有人在课堂上还做经史传记类的笔记,“宇文晴学子,你这写得很不错,今日老朽就为众学子留一功课,根据经史中的汉高祖,写一遍《论汉高祖》,字数不少于八百字。” 啥,上经史还要留课业? 众人看着老先生立在苏晴身边,她先前在找经义簿,没找到,就提笔写了什么。 老先生指着一干男子,“你瞧瞧你们,啊,上经史课写文学课功课的,躲着看话本子的,宇文晴学子就做得很好,即便是一堂经史课,在认真做笔记,还写了一遍文章。”他取了宇文晴写的文章出来,清了清嗓子,朗声诵读起来。 一堂《汉高祖》课,有人竟写了《汉高祖小传》,还对此人功过进行了一番点评总结:“汉高祖之功有七:一,结束乱世,平定天下;二,建立新朝,重修汉律……”“汉高祖之功有五……” 一堂的儿郎们觉得这位公主实在太有意思了,先生讲经史,她居然在下面写了一篇汉高祖小传,还点评此人功过,只是这第五写得委实太有意思“伤透结发之心,吕后之变根源在汉高祖未处理好妻妾关系……” 苏晴很恼,又不能骂老先生,人家胡须都白了,只是你当着课堂读我信手写的小传是什么意思。 柳殊则是一脸讶异,能将汉高祖一生这般点评的,当真世间少有。 老先生道:“宇文晴学子,你点评得很有新意。” 苏晴站起 第82章 争辩 世间所有的女子,没有谁生来倾慕权势,若她们如此,多是为婚姻绝望,为丈夫死心,既然做一个贤良的女子只能被辜负、欺凌,何不反击成为掌控命运的主人? 女子生而狠毒者只是极少数,大部分都是良善、柔弱者。世间女子最大的野心:不过是丈夫心中有自己,能敬重自己。” 周勖站起身,抱拳道:“晴同窗,你对自己未来的夫婿就只要求她心中有你,敬重你?” 宇文皓起身,“周同窗,我们在说汉高祖的功过,你问这话有些过分了。” 苏逊亦附和道:“说汉高祖就说汉高祖,你若不赞同晴同窗的观点,可以说你的观点。” 周勖道:“吕后乃千古毒妇,她是如何对待戚夫人母子的,世所周知,照晴同窗所言,吕后还是逼不得已?” 苏晴道:“我只说吕后之变,根源在汉高祖。吕后嫁给汉高祖时,汉高祖是何身份,他征战在外,吕后在家敬孝翁婆,养育儿女,极是辛苦,糟糠之妻、患难之妻来形容不为过罢。 汉高祖掌权富贵之后,做了多少令吕后痛心、伤心的事,一个人的转变,从希望到心死,到后来变得狠毒,是需要一个过程,故而我才说,其根源在汉高祖……” 立有一个银灰袍少年站起身,抱拳一揖,“我同意晴同窗观点!” 苏晴不认得他,看他打扮,不像是皇族中人,身上穿的袍服不同,生得七分英武,三分清瘦。 周勖道:“我反对晴同窗观点,吕后狠毒,是她生来狠辣。” 老先生走到讲堂前,“下次经史课,记得教一篇八百字的《论汉高祖》,今日的课就讲到这里。” “恭送先生!” 苏晴扫过众人,“谁拿了我的《经义》?” 圆脸少年道:“我就是借用,还有一点就抄完了,抄完就还予晴同窗。” “行,你抄完放回去,下一堂课是诗词。” 上午三堂课,一上完便是晌午,其间休息一个时辰,下午则是两堂课,结束就会放学,学子回自己的学舍或寝宫,陪读则随陪读的皇子、公主们去。 苏晴走近柳殊,“柳同窗,你能借我诗词课的《经义》一瞧么?” 苏逊道:“晴同窗,我将《经义》借你。” 从课堂下掏出一个簿子,苏晴接过,“多谢苏同窗!”捧了簿子出门去。 待她出了月洞门,苏逊一个猛冲,从桌上寻出她写的《汉高祖传》,看着好看的梅花小楷,“这字就是好看。” 几个男学子围在中央,字好,人漂亮,听说过两日还有两个女学子进来读书,一个叫谢清雅,是谢相府小姐,另一个是大理寺卿之女唤作冯蓉。 苏逊拿着苏晴写的文章走近柳殊,“柳同窗,你服输么?瞧瞧柳同窗的书法,是不是比你的好?” 柳殊快速伸手,一把捧住,“这是晴同窗的字?” “废话,我们大家都看着她在课堂写的,还有旁人不成?” 其形字字珠玑当如是,风骨似梅,真真是好字了得,有梅之风骨,其字傲在骨,不在其形,而在其神。 柳殊道:“好字!好字!除了长安王,难有人的书法与相匹,便是我等男儿也比之不过。” 宇文皓道:“皇祖父高徒,我听说昨儿皇伯父让她来太学读书,她还哭了一场,说是舍不得皇祖父和刘翁翁。” “刘翁翁,谁啊?” “刘总管,晴同窗就是这么称呼的,刘总管可喜欢她这样唤他。翁翁在蜀地是叔公的意思。刘翁翁精通算学、琴艺、棋艺,教过晴同窗一阵儿。” 苏晴带着苏逊的经义回了学舍。 喜儿估摸时辰快到了,立在外头等着,一见着人就道:“公主,怎么样,经史课有趣吗?” “今儿讲的汉高祖刘邦,老先生居然将我写的小传给读了一遍,我与同窗争辩吕后之变根源在汉高祖。” 苏晴进了学舍,欢儿已经沏了茶水,奉了点头立在一边。 苏晴道:“上经史课的时候,有的在看话本子,有的在做文学课的功课,还有的在传小纸条。柳殊在帮周勖写功课,太不可思义了,他能模仿周勖的笔迹,我最多只能模仿六分李小姐的笔迹,我猜他还能模仿其他人的。” 喜儿问道:“他也能模仿公主的笔迹?” “极有可能,我回头问问他,我在想,这件事太学的先生知不知道?” “不是甲班管得很严,竟然也允许他人代写功课?” 主仆三人又议论了一阵,苏晴饮了茶,洗漱了一番,抹了雪花膏,坐在小花厅上看苏逊的诗词经义,整体来说写得还不错,这应该是从柳殊的经义里抄来的,看柳殊用的笔墨亦都不错,应是太学派发的。 苏晴道:“上午三堂课,下午两堂,晌午不回宫,在太学用饭,你们晌午可在学舍休憩室里小憩。” 喜儿道:“公主,我们打听过了,太学有饭堂,早、中、晚三餐皆有,早上是稀粥、豆浆、包子、馒头、一个鸡蛋、两样小菜;晌午是米饭、馒头,一荤两素一汤;晚上是面条、饺子。” 欢儿补充道:“公主,太学后面是上林苑,原来初六、十六、二十六这三天都有骑射课,俱是上午半天。” 苏晴夸赞道:“干得不错,多打听一些,再打听一下太学甲班那几个学子的事,今儿有个圆脸公子拿了我的经义抄,柳殊的经义做得好,回头我要借来看看。柳殊是不是能模仿许多人的笔迹,要不然,太学不会没人发现他代同窗做功课的事。” 苏晴别了茶,捧着经义回了甲班学堂。 欢儿、喜儿则到外头打听情况,尽量多了解一些,其实多是问五郡主、三郡主的服侍宫娥,她们乐得多讲些。 诗词课,来的是一位翰林院学士,讲了两厥词,苏晴拿笔写经义,下次 第83章 陪读 周勖、宇文皎几人立在柳殊面前,柳殊将早前的两门功课交给宇文皎,宇文皎一手付银子,一手收功课。 周勖道:“二十三遍大学,你几时能完成?” “一个晌午够了,下午开课交给你。” 宇文皎问道:“你能模仿华凰的笔迹不?” 柳殊连连摇头,“她的书法比我好,我委实模仿不来,就算模仿了六分外形,也仿不了书法风骨。” 宇文皎拊掌一拍,“你模仿不来就对了,模仿了她的笔迹,她会把你替我写功课的事说出去。还有,我可警告你,华凰不是你这种人可以肖想的,你最好给我老实点。” 他什么也没想,他来这里就是读书,随便再赚一点银钱,以寒门学子的身份,能与皇子、世子们一起读书,这是多少人想都不敢想的事。华凰公主是皇家的金枝玉叶,宇文皓与周勖更是表兄弟,周勖似要追求华凰公主,故意反对她的意见,但这事他只是猜测。 周勖有爵位,宇文皓荣王世子,原就有爵位在身,他们不需要赴考就有爵位,也能入仕为官,来甲班读书就是为了锦上添花。 宇文皓道:“华凰你不能肖想,谢小姐也不许肖想,你要敢多看一眼,我揍瞎你的眼睛。” 柳殊应道:“我只想读书,待我得中进士,家里自会为我求得合宜的姻缘。” 周勖微抬着下颌,“倒还有几分自知之明。” 柳殊收拾好笔墨、课本,挂在肩上,怀里抱了一摞书出得甲班学堂。 宇文皓道:“我妹的宫娥带了好吃的,我实在吃不下太学饭堂的饭,一荤两素,这可怎么吃?” 周勖道:“我父亲不许我贪口腹之欲,要我在饭堂吃饭。” “阿勖,你今晨怎回事,居然睡着了?”宇文皓问。 周勖看着四下,低声道:“我将一对美貌主仆养在别苑,昨儿烦闷,将她们弄了一番,有些日子没去,她们倒学得乖觉不少。” “可别被舅舅发现了,他要知道,少不得又要打骂一通。” 这可是养外室,要是传出去,皇家要同意将公主许他才怪。 周勖道:“现在在兴头上,玩乐一阵,这种女子要当了真,岂不笑话,过得这一阵,我自处理掉。” “小心弄出人命,我听说司马纲当年是因为外室有孕,坏了名声才娶燕国公府的丑女。”宇文皓可不想周勖出事,他们可是正经的表兄弟。 周勖道:“哪能呢,她们主仆早被灌了药,别说现下不会,便是将来也不会,我着人调教了一番,现下极会服侍人。” 宇文皓眉眼含笑,“滋味极好?” “改日我带你去,昨儿司马纪玩了一宿,乐不思蜀。” 两人并肩而行,脸上漾着坏笑。 晌午,苏晴在学舍里用饭,午膳是小李子送来的,主仆三人吃饱喝足,苏晴做功课、整理诗词经义,待得上午的功课全部做好,装到休憩室的盒子里,将课程表抄录一份贴在墙上。 下午有一堂《刑律》课、一堂《儒学》课,儒学讲的是孔孟、荀子等大家鸿儒的思想,刑律则是名案、大周律例的讲解,刑律课是五日才有一堂。 转眼到了冬月初六,苏晴留了欢儿在宫里,只带了喜儿到太学服侍。 谢清雅、冯蓉二人入宫了,住到翠微宫兰姑姑事先预备后的房间里,收拾了二人住的屋子,下午便由喜儿带着书袋笔墨、课本书籍到了太学甲班女学舍。 女学舍是一个单独的小院子,有一道院门,院门一关,旁人都进不来,二人各带一名侍女入宫,俱留在翠微宫,到太学时,陪读不能带侍女服侍。 初六下午,苏晴带着谢清雅、冯蓉进入甲班。 “诸位同窗,这是两位新同窗:谢同窗,谢相嫡长孙女;冯同窗,大理寺卿嫡女。她们二位是我的陪读,是我保护的人,我宇文晴人敬我三分,我必敬人五分;人若犯我三分,我必回以十分。”苏晴扫过中央、靠个墙的少年们,指着自己后面的位置,“第二个是谢同窗的,第三个是冯同窗的位置。” 周勖觉得苏晴这话意有所指,朗声道:“晴同窗,你这话什么意思?” “我就是告诫大家,这是孔孟之礼的太学甲班学堂,不是什么市井,更不允出现恶霸,你们别欺到她们这儿。” 以前只一个女学子,现在变成了三个。 三人里头,就属苏晴年纪最大,她已十五了,但谢清雅才十三岁,冯蓉十四岁,“她们俩是我的陪读,我可以欺负,但你们谁也别想碰一根头发丝,若是被我抓住,我非让他好看不可。” 周勖拍着桌案,一脸纨绔状,“就两个小丫头,要模样没模样,要身材没身材……” 苏晴倏地站了起来,厉喝道:“你再混说一句?” “前两日倒还算正常,怎的今儿多了两个陪读,你就变了一幅模样?” “她们是来为我陪读的,可不是来受你们的闲气。”苏晴对身后的两位小姐道:“你们俩听好了,在太学里,要是有人欺负你们,只管告诉我。就他们俩最不像话,功课不好好写,天天让柳殊模仿笔迹代做功课。 柳殊,你到底是帮他们还是在害他们?在你眼里,太祖皇帝定的规矩就如同虚设?你这是帮他们欺瞒皇家。 太祖皇帝设下太学甲级班的目的何在?在为国培养栋梁之材,能进这里的,都是凭真材实学,若是有人罔顾太学规矩,欺上瞒下,我身为皇家公主,定会如实禀报皇祖父与父王,照矩严惩。 还有你们周勖、司马纪、宇文皓,从明日起,不许再让柳殊代写功课,若是被我抓到,我必如实上禀,你们能考入甲班,难道还怕写功课?若是觉得写功课太辛苦,自可辞学。” 果然知道了! 苏晴说得义正言辞,他们的把柄握在 第84章 法子 周勖想说什么,被苏晴一瞪,立时哑然。 宇文皓有些畏惧。 苏晴道:“别当我不知道,你们几个就爱欺柳殊,俱为同窗,能帮则帮,你们那儿是折辱他读书人的气节,明知不可为而为。他日回想,他在你们心里便是一个为了钱,能不顾原则的人。 我朝取仕,德才兼备,德乃首位,一个品德有缺之人,朝堂必不会取用。你们自己不成器、不学会,莫要带累了柳殊……” 柳殊听到此处,只觉雷声轰轰,震耳欲聋。这一年来,他所做的一切都是错的,他没了读书人的气节,君子爱财取之有道,明知不对,却去做了。 周勖苦笑一声,“晴同窗在民间时,就没替李小姐做过功课?” “可是柳殊是良民,他能拒绝不正确的事。 与其说,我是在代主写功课,不如说是主子在逼我做错事。主错,命令随从行错事,等同逼迫。你们拿钱让柳殊做功课,便是用钱诱同窗做错事;他本可拒绝,却收钱完成功课,便是目无师长。你们做得不对,他也不对! 我是你们的同窗,明知不对,有权指正。” 苏晴说完,扫过众人,带着谢清雅、冯蓉出了甲班学堂。 冯蓉心里连连舒气,这件事也只有苏晴能干,一个是荣王世子,一个是长平候世子,还有一个是新建侯府公子,谁敢开罪,一个个全是当朝权贵。 苏逊笑则不语,这便是她的表妹,有理有据,快人快语,便是周勖也不能说不对。 她知柳殊家里缺钱,又提出找太傅谋差使再赚一份补贴的事,旁人也说不出话。 苏晴带着二女回到学舍,饮了茶水、吃了点心。 谢清雅道:“公主今儿说的话,怕是很快就会传开。” “这可是太学甲班,有人付钱请同窗代写作业。” “照着规矩,柳殊不该入太学,太学是皇家子弟与陪读的学堂,太祖皇帝给甲班定下严格的晋班规矩,是希望为朝廷培养人才,全被他们搞乱了。” “先生们就不知道?” “肯定知道,为什么知道却不说,我想不明白。我既知道了,我就要说出来。” 下午散学后,苏晴带着谢、冯二女回翠微宫。 正到半道,一个内侍迎了过来,“华凰公主,皇上养心殿召见。” 苏晴对身后二人道:“帮我把书袋带回去。” 谢清雅应了一声“是”。 苏晴携了喜儿往养心殿去。 嘉德帝看着进来的孙女,“听说你在太学训人了?” 她做的事,祖父果然都知道了。 “他们坏了太学的规矩,孙女身为皇家公主,必要直言相劝,若是他们还不听,我便会告诉太学先生;若先生们不管,我会告诉祖父与父王。” 嘉德帝亦听说她做的事,不光此事,就连那日她写《汉高祖传》的事都知道了,不愧是他与独孤皇后的孙女,连想法都与独孤皇后一般无二,当年独孤皇后亦替吕后说过话,说吕后狠毒,是被汉高祖伤透了心,不得已而为之。 身为女人,遭遇太多的冷遇、不公之后,必会改变,为了护自己的儿女,也会奋力反抗,有时候一个反抗只是为了更好地活着。 嘉德帝道:“你做得没错,你有何疑惑,问罢。” 苏晴歪着脑袋,“祖父,我会写诗词了,只是写出来太过平常,没有出彩处。” “得由感而发,情真意切,引人共鸣。”嘉德帝说得笼统,苏晴亦体会不了。 苏晴道:“柳殊只是寒门学子,照着规矩不该入太学,崔太傅为何让他入太学读书,只是因为太学有一月三两银子的补贴,饭堂还有免费吃食?我看不像。” 嘉德帝悠悠轻叹一声,“柳殊是崔太傅一位故人的后人,整个家族全没了,只他一人。崔太傅念及旧情,求到朕这儿来,为他求了一个进入太学读书的名额。” “柳殊现在的家人并不是至亲之人。若他们真是通情晓理之人,明知柳殊给同窗代写功课不对,还以此让柳殊赚钱贴家,这样的家人不分善恶是非,只会害了柳殊。” 苏晴落音,微锁眉头,继续道:“崔太傅明知柳殊入太学有违规矩,却带他入学,看他犯错却不指正,身为一国重臣,有负君恩。 既是他故人之后,他可以用旁的法子,可他却用了有违太学规矩的法子,这更是不妥。” 嘉德帝问道:“旁的法子是何法子?” “以崔太傅之名亲自指点他学问,依旧让他在京城书院读书。京城书院文风颇佳,更难得的京城书院能包容不同身份的学子。 太学是皇家子弟的学堂,即便陪读也非富即贵。在全是皇子、公主、郡主、公子小姐的学堂,对他而言并无益处。他在这里看到更多的不公、不平等。长此下去分辩善恶、分寸之心会迷茫,严重时还会迷失本性。学问虽重要,可更重要的是品性和初心。” 苏晴侃侃而谈。 柳殊来自寒门,看到太学里同窗的富贵与奢侈,极有可能会移心性。富贵不能淫,威武不能屈。事实上,真正能做到的人少之又少。 嘉德帝道:“晴儿,你长于民间,回想过往可觉得不公?” 同样是皇家骨血,其他的兄弟姐妹有皇族至高的皇权庇护,锦衣玉食,而她却食不裹腹,衣不蔽体,为人奴婢,承过人世艰辛。 “孙女常常想,上苍让我与亲人失散分离,十四年后让我回到他们身边,是要我看到百姓疾苦,借我的眼睛去看民间、借我的耳朵去听百姓的声音,借我的嘴为百姓说话。 那一段成长经历是我人生最有价值的财富。我看到、听到不一样的东西,也有了不一样的想法。无论何处,我都会记得,天下还有百姓吃不饱、穿不暖,为了活下去,他们卖身为奴为婢,只求有口 第85章 未失心性 曾经的她来自衣不暖、食不饱的贫民之地,回到贫民地反而更能平心静气。柳殊不应成为皇家学堂太学的弟子,在这里他是弱势,且是最弱的那一个。 嘉德帝的视线落到屏风处,里头有人比划了一个手势,他继续道:“当初在李家,你受小姐刁难,受侍女陷害。年幼的你也未失心性,你一个姑娘如此,柳殊难道不能做得比你更好?” “可我在太学看到的是好几个同窗出钱请他做功课,他拿出签筒让他们抽签,那神态颇是骄傲、得意,谁抽到‘中’字,他就替做功课,看他们的样子,不是一两次,而是一直以来便如此。 我在李家时,也帮李小姐做功课,但每一次我都会拒绝,是拒绝不了被迫为之。明知是错事,却被逼着做错事,这种感觉很不好,每做一次都如同在刀尖上行走,会受良知的谴责与鞭笞。” 柳殊亦知不对,反而以自己学业优异能为别人做功课而骄傲,这与她完全不同。 嘉德帝道:“柳殊帮人做功课的事,太学会处理。” “皇祖父,这件事其实都是钱惹出来的,柳殊家缺钱,能否请太学崔太傅帮忙给柳殊在太学寻一个差事,让他用自己的劳动赚钱,不耽误学业的情况下还能再多一份收入。”苏晴继续道:“柳殊没有朋友,若真要留他在太学读书,不如从寒门里挑两名学子进来,除了朝廷给一些奖励外,还让皇族子弟瞧瞧,寒门学子是如何的刻苦用心。他们生在富贵地,更应潜心学习本事,报效朝廷,而不是只知一味的玩乐、消磨光阴。” 她的意思是让皇家子弟与寒门学子形成一个良性的竞争,在学业上比拼,奋进。 嘉德帝道:“你在太学写的诗、作的词,我瞧过了,虽然不成样子,但你在用心学,比以你前做的,‘江山一笼统,井上黑窟窿。黑狗身上白,白狗身上肿。’要有样子……” “皇祖父,多久的事,你还记得这么清楚?能不提么?” 就这不成样的打油诗,还是昔日在市井里听来的,说的是蜀地一个秀才,去举人老爷家参加选婿宴会,席上令大家做一首关于雪的诗,但通篇不能沾一个雪字,此人便做了这样的诗。 当时,茶楼酒肆里当成新鲜趣事来说,她听了一耳朵,将这诗给记下了,只觉得很有趣味。 “你做的事,祖父都记得,现在见到朕不唤‘先生’。” “不是您说,做学问的时候,你是先生。家常的时候,你便是祖父。我们现在说的话无关学问,只话家常。” 嘉德帝噎了一下。 “你每日未在太学饭堂用膳?” “我也想去,可母妃说我在民间受苦,伤了根基,身子亏欠得厉害,每日还有三顿药膳要吃呢,好些吃食相克,这里头的学问,福嬷嬷能说几天几夜不带重样。母妃一片慈母之心,我要不听她的,她就会伤心,调理这么久了,总不能让她与福嬷嬷一片苦心白费。” 苏晴在调理身子,太子妃想将她身体的亏欠全给调养回来,苏晴的个头与别人家同样十五的姑娘比,最多像十三岁。 二郡主、三郡主她们的个头、身量都比苏晴长得好,那两个比苏晴还小两岁,可人家也有少女形态,唯有苏晴就没个少女样子,换上男装说是男儿都有人信。 嘉德帝已是心疼的,“近来在太学的课都能听懂?” “有听懂,听不懂我会事后请教先生的。祖父学问甚高,但现在才知道,教书育人也是一门学问,学问高不等于会教弟子。” 嘉德帝的脸一沉,“你是说朕不会教弟子?” “作诗填词的事上,先生当真不如太学先生有经验,这叫术业有专攻。先生何必着恼?你的本职是皇帝,在做皇帝上优秀,他们除了学问便是先生,自当比你厉害……” 这孙女就爱说实话,且常常还说得一本正经,有理有据。 嘉德帝问道:“真不向老朽请教学问?” “没有,我在太学都能听懂,还写了释义、笔记,下课便能再翻,我的记忆随了祖父,最多三遍就能贯穿全文,晓其义,熟记其原文。我疑惑请教先生,但我想请教刘翁翁一些事。” 不请教他,要问刘内监。 刘内监笑。 嘉德帝更恼,“算学上的?” 苏晴要拉刘内监去一边,嘉德帝道:“就在大殿说,老朽也听听。” 苏晴面露难色。 嘉德帝就知道不是学问上的事。 苏晴道:“刘翁翁,你可知柳殊家的情况,柳殊是崔太傅故人的后人,那养他的人家是怎么回事?” 刘内监望向嘉德帝,给了他一个可说的眼神。 “崔太傅早前原是先帝第三子魏王身边的幕僚、军师,柳殊确实姓柳,他的祖父是开国名臣。” 苏晴在心下转了一圈,“柳敬德!” “正是,他是柳敬德最小的孙子,柳敬德之女乃魏王侧妃,当年六王之乱,魏王府与柳家被燕王、赵王给杀了。当时柳殊方三岁余,染了痘染被乳母送到乡下养病,也因此躲过一劫。 柳殊的乳爹是柳家下人,夫妇俩听说俱变,谎称柳殊是他们的儿子,将柳殊养大成人,无论家里如何艰难,都供柳殊读书、识字。” 苏晴问道:“如此说来,他的养父母也是乳父母,更是忠仆?” “确实忠仆,柳三夫妇膝下有子二人,女一个,三人儿女个个不识字。” 不供自己的儿子读书,单单倾全家之力供柳殊一人,可见乳父母一直在报柳家大恩。 “家业如何?以何为营生?” “早前柳三夫妇听说柳家没了,带着柳殊从柳家庄子逃走,在洛阳做了佃户。柳三婶以给人浆洗、做刺绣赚钱贴补家用,为了供柳殊读书,一双眼睛快耗瞎了,柳家有个闺女,不过十二岁 第86章 艰难 “柳殊是因家里过不下去,眼看着养母眼睛要瞎,养妹小小年纪眼睛伤了,他不想读书。他去京城书院辞学,被先生们知晓报给山长。 京城书院山长追问缘由,他便实言说了,后来山长与崔太傅提及此事,崔太傅见到柳殊,大吃一惊,他长得实在太像开国名臣柳敬德。崔太傅做主带他入太学继续读书,每月以太学的名义补贴他三两银子,可他却是一文不花,全拿回家贴补家用。 柳殊在太学读了快一年书,赚得的银钱全给了家里,如今他家在城外三桥庄置了二十亩良田,养父、养兄便靠着二十亩良田耕种度日。他的大兄已经十九岁,该娶妇。二兄比他年长三个月,养妹眼睛不好亦要出阁,他才会如此拼命的攒钱,是想替大兄、二兄赚聘礼,为妹妹攒嫁妆……” 知恩图报,对于柳殊全家没了,但养父母一家就是他的亲人。 苏晴听到这儿,心里很难过,“刘翁翁,是我自以为是了,没想到他家如此艰难……” “公主心地良善。” “我回去与福嬷嬷她们商量商量,我能在旁处帮他一把。” 柳殊是开国名臣之后,即便身在寒门,但他亦有自己的傲气,他看到得意,不是他能写作业,而是他的才华未负先祖期盼。 一个能倾尽全家之力,供旧主后人读书的养父母,必是大义之人,能分是非黑白,柳殊又怎么会迷茫其途。 苏晴福身行了一礼,“祖父、刘翁翁,我回翠微宫。” 崔太傅见她走远,自屏风后走出来。 嘉德帝道:“孙女许得为此事难过一阵子。” 崔太傅就不懂营生么?只是好些祖传的营生秘方,不是他夫人的陪嫁酒楼,便是儿媳的嫁妆,不是他能动的,除非柳殊娶了崔氏女为妇,要最好的菜谱方子,经营秘方便是给女儿当嫁妆,多少人都舍不得,定会留给儿子做祖传的赚钱营生。 “与柳殊一样,俱是心性坚毅,本性良善,恩怨分明之人,他们俩很像。” 嘉德帝瞪了一眼崔太傅,“你对柳家有愧,可不许打我孙女主意。” 欣赏是一回事,可要做孙女婿是另外一回事。 “不打主意,就是她说的事,臣得仔细琢磨琢磨,要不明年二月初一,从宫外招收几个寒门学子进来,免得太学的天之骄子、娇女,一个比一个不知天高地厚。” “你孙子孙女也在太学。” “正是他们也在,才该敲打敲打,全不是省心的,只会玩乐,正经学习不肯。太学甲班,最努力的便是华凰公主与柳殊,其他人连个释义笔记都不写,只等着下课,借了他们的笔记去抄。这长久下去如何了得,记录的人理解不同,自然就记得不同,别人记的,他们就能全理解?” 嘉德帝道:“你是太傅,太学就属你最大,你说了算。” “臣不时与皇上商议。” 当年魏王府上下覆灭,血流成河,崔家险些被宇文雍给灭门了,是嘉德帝出来说崔太傅是他的人,保住了崔家上下。 这,就是一个谎言,嘉德帝器重文人,当年他是想拉拢崔太傅,可崔太傅果决地投了魏王,若不是嘉德帝这句,崔家就没了。自那以后,崔太傅倒是真心向着嘉德帝,众多皇子只剩秦王府与肃王府,只能二择其优,他支持嘉德帝。 嘉德帝与崔太傅算是同窗,也是朋友,也因此,六王兵变后,崔太傅继续入朝为官。 崔太傅全家平安,可柳家、魏王府没了,到底是故人之后,如今遇见,自要提携帮助,何况柳殊的才华与心性在那摆着,他很疼惜这个孩子。 苏晴回到翠微宫,直接待在寝室不出去,坐在案前发呆,她要帮柳家,让柳家做什么营生好? 她提了笔写下一串能小本经营的:杂货铺,柳家连着柳殊在内有六口人,两个柳家兄弟长大了,柳父亦主劳力,京城的杂货铺太多了,不够有特点,划掉。 当铺,收当物可凭眼力,没有几十年的眼光,根本不敢开。哥哥宇文晏有当铺,那是因为母妃给了他得力的管事。划掉! 就这样写一个划一个,最后写下豆腐铺,她立时想到前世时,枯井师太带着静水庵里的女尼做蔬菜豆腐,那是一种五颜色六色的豆腐,取不同颜色的蔬菜汁制成,当时她亦在,她也会的,回头写出来,就说是古籍上看的。 自回皇家以来,她天天在看书,除了话本子,经史、孔孟、地域志等,都在看。 她取了一张纸,将做五色豆腐的方子写出来,列出了步骤。 福嬷嬷带着喜儿在预备药浴,“公主,该药浴保养了。” “好,就来。” 苏晴下午两门课的功课还没写,也只有待保养完了再写了。 谢清雅、冯蓉写完了功课,带着她们的侍女与兰姑姑、欢儿一起做冬鞋,早前苏晴做过几双,嘉德帝、刘内监、苏老国公,男式又与女式的不同,苏晴还给那棉鞋取了一个好听的名字——麒麟鞋,据说冬天穿着还能防水,踩在冰霜、雪野都不进水冻脚。 女式则是毛皮靴,式样漂亮,现在他们做的就是大家冬天穿的毛皮靴,有太子妃的、苏晴的,欢儿看到苏晴做过,依葫芦画瓢就会了。 谢清雅的针线很差,一针长,一针短,还歪歪斜斜。 兰姑姑道:“谢小姐在家里没动过针线罢?” 抱琴道:“小姐一学针线,那针就像长了眼睛,专往指头上凿。” 兰姑姑伸手,抓住谢清雅的手,看着上头的针眼,笑道:“你不必碰针了,就打个下手,给大家分分线,或是修剪即可。” 冯蓉忍俊不住,“我还以为你样样厉害,原来不会女红。” 谢清雅道:“你算学、文章好,可这诗词、书画也是平平,怎好说我?” 冯蓉摇头道: 第87章 有毒的保养 冯蓉道:“上好的鹿皮可不好找,这等好物也就宫里能有。” “是燕国公府送给太子妃的,燕国公府的世子夫妇在北疆,秋天时送了两车兽皮,她都是削制好的。” 喜儿从后殿出来,进了偏厢花厅里,与大家一样做针线,公主可是应了他们,一人做一双雪鹿毛靴冬天穿。 冬天不知不觉已经到了,太子妃的雪鹿靴是苏晴做的第一双女靴,由兰姑姑送去东宫。 太子妃道:“要是殿下知道公主给皇上、老国公做了麒麟鞋,怕是又要不高兴,让公主也给太子做一双。” 苏晴只得给太子做了一双送到太子妃那儿,翠微宫的人多,做起来倒也快,不过是她动动嘴皮子,做一下鞋帮子。 兰姑姑算是心灵手巧,可她纳鞋底不错,要说做鞋帮子总也做不好,还得苏晴来动手,而雪鹿靴的鞋帮子就更讲究了,又是缝又粘,还得寻找从司宝局寻首饰用的粘液来用,兰姑姑不知道自家公主哪来的这些手段,连如何做雪鹿靴都知道。 今儿做的是兰姑姑与福嬷嬷的雪鹿靴,苏晴做了第一双试手,便有了第二双,这第二双还加了什么“坡跟”着小李子寻了两块增加身量的森制靴底钉进去,靴底还糟了波纹,加了铁钉,说这样走在雪地不会打滑。 苏晴在内殿药浴,与福嬷嬷聊起柳殊的事。说在古籍上看到一种五色豆腐的方子,明儿想让福嬷嬷照着那方子试验一下,若是可行,将秘方交给柳殊,让柳家人照着方子做五色豆腐卖。 她想起豆腐干、豆腐皮的制法,回头再写出来,一并让福嬷嬷做一遍,若是可以,宫中御膳坊增添食材种类,还能帮助柳家。 福嬷嬷笑眼弯弯,“公主心善。”眼里有笑,心下却极是愧疚,这段时间下来,她照了太子妃苏氏的吩咐,在公主使的雪花膏里加了麝香,公主这一生子嗣艰难。 太子妃为什么要这样做? 她越发不能理解。 太子妃当时是如何说的“女人生儿育女便是一道鬼门关,当年我动胎气生景儿,险些一尸两命。本宫只这一个女儿,委实不愿看她冒险,繁衍子嗣姬妾、侧室们就能做,她占着嫡妻之位便好。” 听起来是怕公主将来生育难关丢了性命,可顺遂的女子不是更多? 福嬷嬷总觉得这里头有自己不晓的内情,苏氏不说,她亦问不出来原因。 “没想到柳殊如此不易,承了柳三大恩,如今两位乳兄长大成人,要娶新妇,他还得帮忙赚聘礼。” 苏晴生平第一次因为太累在福嬷嬷做保养时睡熟了,加了麝香粉的药膏,确实能护肤,且效果奇好。相传汉代赵飞燕、赵合德姐妹便是用此物为主材,制成束肌丸,保持身量、体形,成为绝世美人,即便已近三十,依旧美如少女。 是药三分毒,麝香粉的毒性不是一般的强。 苏晴回想前世,她一世未嫁,今生不嫁亦好,难不成苏氏也想她不嫁人。 男人没什么好的,她在静水庵八年,除了自幼在庵里长大的三人是孤女,其他后来进入静水庵的女子,谁不曾有一段悲惨的往事。 被婆家刁难,数九寒天洗衣落胎的,因落胎数次,总保不住孩子,反而被婆家嫌弃,休弃赶走,还在外头说她不能生养,命里无儿女,也至娘家弃,无家可归。 再有嫁得殷实人家,丈夫变心,千般折磨,与表妹交好,婆家帮着知有侄,刁难儿媳错处,最终以不敬翁婆的罪名将其休弃。 许多事,原不是妇人的错,可最后婆母或丈夫,拿她们的温顺当软弱可欺,休弃赶走了人,坏了人名声,逼得无家可去。 翌日醒来,才发现自己忘了写功课,转而又想这一日的课程,到时候可以在休息时间能补上,功课倒不多。 用了晨食,苏晴道:“福嬷嬷记得试试全福豆腐,我是从古籍上看来的,若是不对,你与我说,再与御膳坊的人改进方子。” “公主放心,豆腐干、豆腐皮的方子,老奴会吩咐御膳房照着你昨晚说的做一遍,御厨们总有法子的。” 苏晴继续忙碌地读书,很快到了初八,每月初八、十八、二十八俱是沐休日,她允了谢清雅、冯蓉回家探望家人,而这一日她亦回了东宫。 苏氏拉着苏晴上下打量了一下,“最近皮肤变白了。” 不是白了,还娇嫩了几分,越发像是娇养大的。 加了麝香粉果然有奇效,但苏晴这一生都不能做母亲了。 苏氏看着欢喜,因为畅快,眼里带了无法掩饰的喜色。 “娘,这是冬天,大家都不愿出门。” “我听说你坚持不坐宫辇,每日早晚都从太学回翠微宫?” “年纪轻轻的,腿脚正灵活,何苦坐宫辇?” 苏氏笑微微地道:“你让兰姑姑送来的雪鹿靴,娘很喜欢,穿上之后,娘一下子高了二寸,惹得你父王还问‘几日没见,你怎长高了?’” 太子宇文雍看了苏晴送回来的麒麟鞋,眼里有着嫌弃之色,那是棉鞋,自是臃肿肥胖了一些,除了显得大,但很实用。皇帝与刘内监现下都穿上了,太子妃让他试,他直道:“不用了,先搁着罢。” 苏晴取出一双男靴,“这是我给哥哥做的冬靴,里头嵌了羊皮,里面的毛垫能取出来,备了两双,记得两双换着用,今日用一双,若是垫子汗了,取出来晾晾,第二日再一双干的进去,这样穿着暖和。” 苏氏接过,看这式样甚好,也比以前的男靴看略肥大,“给你父王做一双这样的罢?” 苏晴就知道,苏氏必要这么说。 从喜儿手里拿过一双盒子,“这是给父王的,他若不穿便不必提,做冬鞋最是耗时。” 苏氏又问了苏晴在太学里的事,苏晴一一说了。 母女闲聊 第88章 方子 苏晴笑微微地道:“娘,还有小铺子没有,不用太大,有一二间,最好后头带小院儿的,能磨豆腐还能住下一家五六口的小民。” “你打听这作甚?”苏氏眼里掠过防备。 她的嫁妆可不想白白便宜苏晴。 苏晴将柳殊的事细细地说了,又说了自己看了古方,让福嬷嬷弄六色全福豆腐,福嬷嬷照着方子一做就成功了,就连豆腐干、豆腐皮都做出来了。她赠送了几个菜肴方子,御膳坊的全福豆腐宴还得了嘉德帝夸赞。 嘉德帝一听是苏晴弄出来的,心下大喜,一高兴赏了苏晴好些布帛、首饰。 苏氏道:“你想将秘方送给柳殊的养父母,让他们以这个为营生。” “不是送,是一起做生意,我不是提供秘方,我准备再给三表哥二成,他是男儿嘛,到时候就说那铺子、房子是三表哥的,我再出本钱、秘方,也占上二成,剩下的六成归柳殊,他如何与柳家分派就看他的意思。” 知道捎带上苏逊一起,这还不错,若是不让他们沾好处,她是绝不会管的。 “这事我使萱香与你大舅母商量,让她以你三表哥的名义弄。苏逊是得学些经济营生的事,你哥哥十五岁时手头都有田庄、店铺,现在这些做得风风火火,便是花上八百一千两银子,他亦不寻我要。堂堂男儿,没有赚钱本事像什么话?” “娘说得甚是。” 苏氏见苏晴有想法,令萱姑姑取了五千两银票来,“拿去吧,若是不够,与我递个话。” “娘,我知道了!” 那可是古法豆腐方子,就当是买了方子给苏家。苏逊说是合伙做这生意,将来时间一长,方子归苏家,赚的钱亦不少。 苏晴在东宫待到未正时分,方携着欢儿、喜儿乘上宫辇回翠微宫。 她一回来,将豆腐的事告诉福嬷嬷。 末了又道:“嬷嬷,你觉得做冬鞋的生意如何,我打算让你和兰姑姑入股,再拉了清雅、阿蓉一起做鞋铺子,专卖各式各样的鞋子,大周各地有许多漂亮又实穿的好鞋,我都想做出来……” 福嬷嬷没想苏晴还要带着她与兰姑娘一起做生意赚钱,“老奴没儿没女……” “嬷嬷说什么呢?你可以提前攒点贴己,将来我出宫开府,你收养三两个孙儿孙女,有了鞋铺子,你就有根底,这也是个长期赚钱的营生。我得暇设计一些新式鞋样子,若是可以,我们还能将宫里无家可去的嬷嬷、姑姑安顿下来,愿意嫁人的姑姑,我着人给她们寻婆家。她们素日从鞋铺子领材料做鞋,再送到铺子上卖,做一双鞋付多少工钱,这对她们也是个营生……” 福嬷嬷道:“公主心意极好,老奴代她们谢公主的苦心。” 新帝登基,宫里必是要放一批宫娥出去,再从民间选一批新人入宫,这是自来的惯例,她们还未想到的事,公主已经想到了。 冬月初八黄昏,谢清雅与冯蓉带着各自的侍女回到翠微宫,这次回来带了不少东西,冬天的被褥、衣衫鞋袜都有了,还弄了一些鹿皮、毛皮回来,二人想做雪鹿靴穿。 夜里的时候,苏晴与她们一起做针线,说了自己要开一个大型鞋铺子,福嬷嬷、兰姑姑再她们三个都一起。 兰姑姑惊道:“还带奴婢一起?我……我在宫里,可是什么也帮不上忙。” “怎么帮不上了,可以设计新款式的鞋子,人行天地间,鞋子很重要,一双舒服的鞋能让我足踏实地。” “那……我占一成就行,多了我可不要,我可以帮忙设计鞋样。” 苏晴点头,“福嬷嬷二成,兰姑姑一成,清雅、阿蓉你们呢?” 清雅比划一根手指头,“一成,可我都不会针线活,更不懂什么鞋子。” “可以跑腿,比如挑选铺子,装修、订制货架、货柜等等,这些都是事儿。” 冯蓉结结巴巴地道:“清雅占一成,我……我也占一成。” 家里会不会同意,要是不入股成不? 苏晴歪头,“阿蓉不想入股,若是为难,不必入股也成。” 清雅想说不,可这是公主,人家好心带她赚零花钱,她却拒绝了,公主什么样的人没有? 冯蓉道:“我不懂做生意,只能出份子钱,旁的全不懂。” 苏晴道:“我也不甚懂,我让阿娘安排管事,阿娘会与舅母借人手,到时候我再拉了大舅母入份子,操心的事,大舅母会给包了,我们只提供鞋样子赚钱就成。” 谢清雅一听,“公主,我就不入份子了,我真的不懂。” 明明不懂,却硬往里钻,白得一份钱,她委实做不出这样的事来,良心上过不去,能做多少事,就领多大的差。 冯蓉觉得需要多问些再做决定,“公主想做成什么样的鞋铺子?” “将天下各地的鞋子式样都收拢来,做出来,世人只注重衣服,少有注重鞋子的,我都做出来卖,什么男鞋、女鞋、童鞋、老人鞋全做,还能教京城平民家的妇人们一起做。他们做了鞋,送到铺子代卖。明年会有一批宫娥出宫,到时候将无家可去的安顿进去,让他们学得一技之长,到时候再想想法子,我们做批发生意……” “甚……甚么是批发?” “就是专给南来北往的商人生意,一次性买许多鞋,以最低价卖给他们,而平常以零售价出手。” 批发、零售什么的,他们听不懂啊,但听起来很厉害的样子。 福嬷嬷与兰姑姑确实懂了,知道了苏晴是想做成一个大型鞋铺子。 冯蓉道:“很有意思的样子,臣女就一成份子,若是需要人手,公主与臣女说一声,我们冯府也是能出人的,还能让冯府的丫头、仆妇们多做些鞋子送过去代卖。” “正是呢。” 好些想法,都是她跟枯井师太学来的, 第89章 有心算计 赚名声、人心是好,但苏家不能沾,一沾就会惹来猜疑,故而她不能做。 兰姑姑道:“若是公主问起来,奴婢寻了借口婉拒。” “我们需要能赚大钱的门道,比如珍宝阁。”她眯了眯眼,“本宫这些年就爱那些美玉珠宝,苏家两位夫人亦是如此,正好迦儿要出阁,能从里头弄一批最好的珠宝首饰当陪嫁……” 若是再为长安王夫妇从珍宝阁里分一份红利出来,当然就更好了。 她占据了一个极好的名头:珍玉阁是给华凰公主备的嫁妆之一…… 可实则,是给苏家、自己与长安王夫赚的钱。 苏氏心里很欢喜,珍宝阁的原材料是从凤中县拉来的,而凤中县则是从山里挖出来,无本却有万利的大好买卖。 转眼到了冬月十九日这日,上午第一堂课刚结束,苏逊近了她跟前。 冬月十八,苏晴又回了一趟东宫,与苏氏说了自己要开鞋铺子的事。 苏氏道:“你不能专用心读书?怎的想到这事了?“ 苏晴寻了一大堆的理由,什么为平民女人增加收入,什么还能给出宫后无家可去的宫娥一个营生、出路,总之就是将苏氏说得心服口服地应了,不仅应了,还承诺让燕国公夫人也加入,让她选地段、铺面,再备好管事。 苏晴拿了自己的释义笔记。 苏逊道:“我不借你释义笔记,为着这事,父亲、祖父训骂了我一顿,说我读书不用心,上课不写笔记,还借你的。” 苏晴眨巴着眼睛。 苏逊道:“昨儿回家,母亲将我唤过去了,给了我一份房契。” 苏晴望向在一边默默整理书的柳殊,对身后的谢清雅、冯蓉道:“你们且忙吧。” “是。” 二女出了甲班学堂。 苏晴、苏逊走近柳殊。 柳殊转着眼珠,他最近没招惹华凰公主?确定没有。 苏晴长身一揖,抱拳行了一礼,“上次的事,是我自以为是了,我与柳公子赔个不是。” 他可当不得公主这么一拜。 柳殊心里直打鼓,“我……我已经没代同窗写功课了,太学让我替藏书阁整理、修补和抄写书籍,一月三两银子。” 加起来便是六两了,足够他花使,在京城二十两银子就能娶一个不错的媳妇。 苏晴从怀里掏出一个布包,“我照古方研制出的全福豆腐、五香豆腐干、豆腐皮秘方,苏同窗出店铺、房屋,我出本钱和方子,你呢就出人手学习这古方的全福豆腐,我们一起开一家全京城最在的豆腐铺子。现下是冬天,若是照了这方子做豆腐,必能赚钱。” 苏逊道:“我只出店铺、房屋,旁的可不管。” 柳殊接过布包,看着里头的几页纸,全福豆腐是有六种颜色的豆腐,黄、橙、红、绿、紫、黑,颜色是选用了果蔬的色彩,提取颜色制作豆腐,绿色则是加入绿豆,黑色为黑豆,红色则有红豆,亦可换成花的颜色…… 根据古法研制出来的全福豆腐,这种秘方最是赚钱。 柳殊看罢,秘方看了,他觉得家里能做出来,尤其是乳娘原就会做豆腐,做得还很好吃。“公主出本钱和秘方,哪……我给你五成……” “不用这么多。我占二成,只不过呢,你们赚了钱,得按月还一部分本钱,最终保留二成本钱不还,就当是我的份子钱。” 苏逊道:“我提供铺子、房屋,亦要二成。” “不,你们要二成份子,实在太少了,一人三成如何?” “二成五,不能再多了,我们只要二成五,你家占五成。”苏逊觉得二成是有点少。 学堂里只有他们三个人,当场细细地商量起来法子,苏逊与苏晴各占二成五,苏晴出本钱,待赚钱后柳家分三次还本钱的七成。 柳殊、苏逊都知道那秘方才是最值钱的,直接拿秘方卖钱,有的是商贾出高价买,这可真真儿地是授人以渔了。 苏逊说了那铺子的地方,与柳殊约了时间去查看,争取在年节前就给开起来。 苏晴给了二千两银子的本钱,她要多给钱,柳殊说二千两都是多的,开豆腐铺其实只要有铺面、房子,花不了多少钱,这是看在是冬天,又快年节了,才多要了一些。 三人晌午时又立了合作文书,各持一份,这件事就算定下来了。 柳殊觉得这事不能拖,当天下午就找了太傅告假,请了三天假,崔太傅不仅应了,还亲手写了一块“宫廷全福豆腐”的大字送给柳殊。 他没想到,苏晴说的“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竟是将自己辛苦得来的古方豆腐秘法给了柳家人。有了这个,以柳殊的聪明,必能看到商机,柳殊是想早点赚钱,有了本钱,柳家特别的豆腐铺子就能开起来。 崔太傅将心比心,若是自己有这样的秘方,是万万舍不得给外人的,必是要留给子孙做营生传下去,以备不时之需,若是子孙读不了书,还有一项本事要维持生计。 柳家吃过苦,一家上下都很勤劳。 待柳殊再回来时,还了苏晴一千二百两银票。 学堂里,其他人或回学舍,或到外头说话去了,自从不许代写功课,不许抄录同窗经义笔记后,一到下课时,大家都回学舍。 苏晴道:“这么快就还?” “还差你三百两本钱,过些日子再还。” 苏逊道:“铺子开起来了?” “昨儿开的,崔太傅正赶上宴客,买了六色全福豆腐去,因有公主的菜肴方子,百味楼从我们那儿亦进了不少豆腐,生意很好。昨儿做了三十斤豆子,所有豆腐都卖光了。我劝了奶娘,家里买了一头驴子磨豆腐,这样更省事。” 苏逊从二舅母那儿拿到的铺子是两间,后头带了一个小院子,可以做库房,也能磨豆腐。院子里有一口水井 第90章 有心人 苏晴一脸佩服。 冯蓉看着这二人,总觉得这两人在诗词方面看法相似,竟能说中对方所想,真真有一种得遇知己之感。 苏晴捧着簿子记录要点,是以心入情,以身入景,一句话,就是身临其境,感同身受,你看到美景,只觉得美,却不能体会美在何处,你如何能写出上佳的诗词来。 谢清雅心头一动,垂眸看着地上,柳殊继续侃侃而谈。 此人虽是寒门学子,却极有天赋,学业好,人也灵活,在诗词上的见地不俗,许多不像是人得人指点,她能这番感悟乃是得父祖指点的原因,可是此人却是全凭自己。 谢清雅移眸时正撞到柳殊明亮的眼睛,一时间一张脸臊得通红。 冯蓉一脸错愕:我的个天,谢清雅脸红了,她……她该不会是喜欢上柳殊了吧? 还有近来,公主总与柳殊请教学业上的事,还每次都拉了苏逊与她们俩一起。 柳殊见谢清雅脸红,越发不好意思,抱拳道:“听谢同窗一席话,胜读十年书。” “哪里,哪里,是我听了柳同窗之言,顿有豁然之感。” 这二人谢来谢去,夸来夸去,苏晴眨着眼睛。 苏逊忙道:“你们这是英雄所见略同,真没想到,谢同窗虽为女子,见地不俗。” 柳殊道:“轻视女子原就不对,譬如晴同窗,无论是见识、胆略不在男儿之下,再有谢同窗,虽是女子,却有状元之才。” 苏晴道:“柳同窗是通过考核入得太学,都考了什么题目,也让我们三个听听。明年二月初一,我们三个都要参加甲班考核。” 柳殊想了片刻,道:“诗词、书画、算学、文章、刑律五门,诗词是一首诗、一首词;书画则要求画是有诗,诗中有画;算学倒容易,是二十道算经题目,考的是算经十二章从第七章到第十二章的内容;刑律有案例,写出判案结果,当时出了五桩案子,全是本朝立国以来发生的大案要案。” 谢清雅惊道:“还要考刑律,刑律……” 她根本都没看过律例类的书籍。 苏逊道:“前四门是必考项,而每年根据情况不同会有调整,我当初考的时候,考的第五门是经史,题目是《论冯妇》,只得这三个字。” 冯蓉道:“也就是说,第五门具体考哪一类,不一定?” 苏逊道:“每年考的都不同,有时候是《儒学》、有时是《大学》,去年考的经史,今年考的是刑律,明年考《儒学》、《大学》的机率很大。” 儒学,其是儒家思想学说的简称,多是孔孟之学,只一句话,或几个字,要求应考者补全文字,很是考人,要求应考者必须多读书,才能补全,之后亦才能解析,就此破题作文。 大学乃是大家学派的意思,这一堂课每次讲的都是文坛名着、名人的文章,仅这一堂授课的便是几位先生,这个喜欢那位大家,那位喜难另一位,推崇谁,就讲谁的文章、名着。 不是指书的《大学》,有一年就考了《易经》,结果那一个无一人晋级甲班,故而太学甲班难进是有道理的。 柳殊道:“下月新君登基,明年晋班考核,倒有可能是务实类的。” 苏逊当即呼道:“柳同窗的意思是,考《国情》的机率很大?” 柳殊浅笑。 谢清雅现在才知道,男子的学堂,与女子根本不同,与谢家家学堂也完全不同。 苏逊面露同情地扫过三位女同窗,“国情之难度等同易经,三位女同窗放假后亦不轻松。” 冯蓉道:“考刑律多好啊?” 谢清雅道:“我还觉得考《儒学》好呢,可这又不是我们说了算,是太学安排的,明年有几个晋级甲班的?” 苏逊道:“左墙四位同窗,再有你们,我听说,下一次的规矩改了,太学要面对京城书院招收学子,三个名额,只要考过就能晋入。京城书院甲班的学子都快要疯了,但能参加的只有甲班前十,其他人没有机会。” 太学甲班有皇家骄子、权贵公子;乙班就是玩。甲班那是真严格,没有不想进来的。 谢清雅微微一笑,“这事我听说了,我大伯家的三哥想考太学甲班,听说每日读书读到三更二刻才歇。” 苏逊补充道:“明年翻年,长安王就该回来继续读书了。” 兄妹在一个班,还做了同窗,对方做了什么事,另一个全知道,感觉不要太酸楚。 苏晴道:“明年我哥哥要成亲了……” “皇子未领实职前,都得继续读书,不关是否成亲。”苏逊又补了一句。 苏晴似瞧出苏逊的想法,道:“他是长,我是幼,他都不在乎我做他同窗,我当淡然处之。” 苏逊九岁时就做了宇文晏的陪读,在太学读书的时间亦不短了。 宇文晏与苏家人的关系很好,更要娶苏家小姐苏迦为妻,感情就更好了。 柳殊道:“我听太傅说,明年太学甲班要分班,订亲、成亲的、基础好的为上班,年纪偏小的、基础略逊一筹的在中班。” 谢清雅拍了拍胸口,有一种如释重负之感,她最烦与自家三哥一个班,到时候她要做了什么,三哥肯定告诉祖父、祖母,以三哥的基础,分到一个班的可能很大。 冯蓉仰头一叹,“我要考不进甲班,祖母能吃了我。我一回家,她就开始絮叨,什么读书要用心,莫丢冯家颜面……我都会听得起茧子了。” 以前这些话是念叨给公子们听说的,冯蓉初听新鲜,可听得多了,就有些发怵,生怕做不好,让长辈们失望。 苏晴自是知道崔太傅很关照柳殊,说不定崔太傅还私下给他开小灶,“乙班是不是亦要分班?” “明年,蒙童、初学者划入丙班,有基础者为乙班。” 苏晴道:“如此才合理,大的 第91章 异样 苏晴朗声道:“周同窗,你和司马纪、宇文皓怎么回事?怎么每次休沐回来,一副未睡醒的样子?” 最近几次都是如此,苏晴看其他人都好好的,就他们不是打瞌睡,就是连连打哈欠。 宇文皓道:“与你何干,你连这事也问?” 苏晴道:“我关心同窗,你们不会一到休沐就玩疯了,一宿不睡?” 谢清雅觉得苏晴是故意打断他们的,指不定他们又要说什么奚落、讥讽的话。 苏晴问没事,她是华凰公主,就没她不能做的事。 冯蓉看着这三人,最近好得跟影子一样,她家里有许多刑律类的书籍,又常听父亲念叨案子,她怎么瞧着三人有些像一宿贪欢,纵欲过度。 想到这里,她不由得打了寒颤。 谢清雅道:“阿蓉你是不是想到什么?” 苏晴正待问,周勖道:“晴同窗,我听说明年的甲班考核很严格,太学甲班学堂要从京城书院招收三名学子,外头都传遍了,就我们学堂房间的大小,摆得下几张课桌?” 宇文皓环抱双臂,“最多摆六张!” “也就是说,七位陪读同窗中会有四人被淘汰。” 苏晴轻哼一声,“你们的消息就这么些?早落伍了。” 时辰到,众人各回座位。 谢清雅还沉浸在新得的消息里,考入甲中班就是朝廷过试的秀才功名,考入甲上班便是举人,这可是天大的好事。 甲班学堂是单独的院子,这里的房间除了是先生们的办公房,还有空置的,必是要从里头再拾掇一间做教室,到时候这里便是两间,有甲上班,有甲中班。 因得了消息,苏晴上进之心更强烈了,有了正经功名出身,那肯定得用心读书。冯蓉只恨自己以前学得少,女秀才、女举人,历史上下若干年,首开先河,只要一想到她能得功名,立时学习劲头十足。 冬天到了,苏晴盼望的骑射课直接被取消,原因是天气太冷,入学之后,一堂骑射课也没上,直接被取消,不过这样也好,她能拼命学习。 开鞋铺子的事,因着她忙着学习,直接交给福嬷嬷与兰姑姑便不过问了,每日除了保养便是学习、睡觉。 谢清雅、冯蓉二人很拼,两人每晚读书到三更时分。 苏晴占了记忆力惊人的便宜,他们读上许久才能背熟,她总是很快就背熟。 “我与你们不同,我的基础很差,你们启蒙有人教,我都是偷学的,我得比你们更努力。” 因着要学习,谢清雅、冯蓉冬月二十八的休沐日亦未出宫,关在翠微宫里学习。 每学一阵儿,苏晴就闭眸练习盲弹之技。 时光匆匆,很快进入腊月,宫里越发忙碌了,忙着新君登基之事,嘉德帝亦忙,好几次过去,养心殿里俱无人。 嘉德帝退位后的宫殿得选,还得重新装修、清扫。按照他的喜好进行布置,从养心殿到懿宁宫,一干嘉德帝的嫔妃亦要随他搬迁。懿宁宫的宫墙推倒了大半,重新圈了一块地儿,比以前大了两倍,大小得能安顿嘉德帝与他的嫔妃,听说未成年的小皇子、在乙班读书的,封了郡王爵,赏了一县为封地,直接迁入太学旁边的皇子府住着。 嘉德帝的三位未成年公主重新拨了宫室,将她们分到相邻之地居住。 玉贵妃不愿迁去懿宁宫,嫌新宫殿不如怡春宫气派,被嘉德帝斥了一顿,乖乖儿地带着宫人搬家迁入懿宁宫高墙内,住的是仅次于嘉德帝的寝宫。 太学放假了,原因是新君登基,皇族子弟要观礼。腊月初五、初六、初七三天,京城书院亦同样放了三日假。 谢清雅、冯蓉出宫了,冯蓉不想出去,可一听说这几日宫里事多,只得回家。 谢清雅弄了个小本本,收罗一大堆的疑惑、问题,带回家请示谢相爷,一副她要下场赴考,要是考不中,这一辈子就完蛋的果决、愤勇状,里头有些是她的,有些是苏晴问她的问题。 苏晴被苏氏抓回太子宫,演练登基时的各种礼节,严格令她不得出一丝儿半点的错。 嘉德十四年腊月初六,嘉德帝宇文泰传位太子宇文雍,刚过四更天,整个东宫忙碌起来,先是祭天,后是召告天下,宣布退位,再是太子登基,太子登基接着便是封后大典。 嘉德帝坚持一定要太子登基后封后。太子问原因,嘉德帝瞪了他一眼,“你这辈子,嫡妻只有苏氏一个,什么歪心思都没用,这是你母后遗命。” 苏氏处处防备苏晴,若非苏晴存在,嘉德帝根本不会偏着她。 宇文雍道:“儿臣知道。” “知道就给朕老老实实照着做。” 在独孤皇后与嘉德帝心里,宇文皇家欠苏氏,她的儿子在六王兵变中没了,她的女儿也在那场异变之中丢失了十四年。苏氏为了皇家付出颇多,她的后位不可动摇。绝不能只因她膝下无子,仅一个嫡女就薄待她。 嘉德帝除了坚持要求同日封后外,特允广平王初六参加宇文雍的登基大典。 苏晴在礼官引领下,与众多兄弟姐妹站在一处,五郡主怀庆的眼睛亮得惊人,二郡主一改柔风若柳状,一袭宫袍高贵耀眼,仪式从辰正一直进行到未时。苏晴饿得肚子咕咕作响,即便广袖里藏了一包点心,早被她吃了个精光。 仪式一结束,苏晴飞奔进入翠微宫,坐在案前吃药膳,“嬷嬷真好,知道我饿了,我好担心二妹妹、莲良媛会昏,好神奇,她们一点事都没有。” 兰姑姑觉得可笑,莲良媛是故意将自己打扮得柔风若柳,可一点也不弱,而二郡主是跟着莲良媛学。 苏晴道:“待我吃饱了,我去懿宁宫瞧祖父。” 嘉德帝祭完天,宣布退位后,便将后面的事直接交给儿子,未到中午就回懿宁宫,他提前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