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手洗冤录》 第1章 浸猪笼 苏州城外,寒山寺内,一轮红日伴随着僧人的诵经声缓缓升起,驱散了浓雾,荡涤了寒风。 沈清云跪在佛像前,也不知跪多久,仿佛她自己也成了一座雕像。 额前碎发低垂,遮住了她的眼眸,也掩住了她此刻的心绪。 一身素白衣裙,恰到好处地衬托出她清丽脱俗的容貌,也无声说明了她如今的状况。 诵经声渐止,寒山寺的住持圆方大师走了过来。 “沈姑娘,今日是最后一天为令尊诵经超度了,想必他在天有灵,也会被沈姑娘的孝心所感动。” 沈清云稍稍抬起头,露出了一双明眸善睐的眼睛。 “为人子女,孝敬父母是应有之义,大师过誉了。族中都道我爹没有儿子送终,愧对先祖,死后魂魄难安,若非大师主动提出为我爹诵经超度四十九天,恐怕当时我爹都无法顺利下葬。” 低沉的话语,从沈清云口中缓缓道出。 说罢,她站起身来,朝着圆方大师郑重一拜。 “大师雪中送炭之恩,小女永记于心,日后必会回报。” 圆方大师却叹息一声,摆了摆手,念了声佛号。 “阿弥陀佛,老衲与沈老爷相识多年,举手之劳,何需回报?只是,沈姑娘可想好回去后如何应对沈家族人了吗?” “说实话,没想好。”沈清云苦笑一声,“我还得回去和母亲商量。” 圆方大师劝了一句。 “若实在无法,便过继个嗣子吧!” 沈清云挑了挑眉,没有接话。 “长明灯的事,还要麻烦大师了。” 说话的同时,她双手合十,朝圆方大师鞠了一躬。 一阵风吹进来,她头上戴着的棉絮白花翩然跌落,与此同时,外头传来一个慌张的声音。 “姑娘,不好了!家里出事了!大房二房四房的老爷们,把主母抓走了!” 沈清云猛地转身,一把抓住了跑进来的丫鬟。 “昭昭,你说清楚怎么回事!他们凭什么抓我娘?!” 丫鬟昭昭跑得上气不接下气:“他们、他们说主母与人通奸!要、要浸猪笼!” 一口气说完,昭昭一屁股跌坐在地上。 沈清云脸上黑沉如墨。 “他们敢!” 她大步跨过门槛,飞快奔向寺门外。 “窦叔!备马!” 满脸胡子的中年壮汉牵过来两匹马,沈清云接过缰绳,右脚踩上马镫,一个飞跨坐上了马背。 “我和窦叔先行下山,你们稍后。” 话刚说完,昭昭跌跌撞撞从里头跑出来。 “姑娘!姑娘带上奴婢呀!” 沈清云动作一顿。 “昭昭,你上马车,去吴县县衙!” 昭昭呆了呆。 “去县衙干什么?告族里老爷们抢家产吗?” 沈清云摇头,沈家宗族盘亘百余年,与附近大族代代联姻,势力很大,就连县令也动之不得。加上她家中确实没儿子,抢家产这件事,根本占不到理。 虽然很操蛋,但事实就是这么个情况。 哪怕她拥有两世智慧,也无法与根深蒂固的宗族势力相抗衡。 “附耳过来。” 沈清云迅速收回神,对昭昭低语几句。 昭昭一双眼睛倏地瞪大,不可置信地看着自家姑娘。 她差点喊出声来,可对于自家姑娘的信任已经刻进骨子里,昭昭什么话都没说,点了点头,飞快地爬上了马车。 沈清云深吸口气,转向窦护院。 “窦叔,带路。” 两人骑马掉头,朝山下飞驰而去。 沈家作为本地势力极大的宗族,曾出过不少高官,但再昌盛的家族,都有衰落的时候,沈家在三代以前就有了衰颓之势。 随着族人越来越多,族中田产越来越薄,旁支偏族只得转而做商贾贱事,唯嫡脉这几支,不屑于此,仍旧心心念念图科举之事。 但这三代以来,却鲜有春闱高中,最多也就出了几个举人。 长房为捐官,用光了家产,甚至还用女儿们的亲事换取了不菲钱财,也只在县衙谋了个教谕。但教谕只管官学之事,没太多赚钱的门路。 他们缺钱。 很缺钱。 沈清云父亲这一支,是旁支,从太祖父开始就经商了。原本只做一些小买卖,赚的有限,且三代单传,在沈家如透明一般,不受重视。 但到了沈清云的父亲沈陶时,突然时来运转。少年时去粮铺做活,被东家相中,以丰厚嫁妆将女儿下嫁。以此为本钱,走南闯北,往来贩货,不知不觉间就攒下了惊人的家产。 到如今,沈清云家中在本地的田地就有五百亩,铺子房舍无数,家中的田契地契房契加起来,厚厚一摞,两只手都合不拢。 沈陶仗义疏财,是吴县有名的大善人。 可人走茶凉,他死后,家中只剩孤儿寡母,这偌大的家产还不知会便宜谁去。 沈家宗祠外,里三层外三层围了不少人,都在议论此事。 “我相公尸骨未寒,你们就要杀他妻儿,夺他家产,就不怕遭报应吗?!” 沈清云的娘赵银苓被两个婆子强行按在地上,悲愤怒喊。 可她一个人的力气,哪敌得过婆子们?不管她如何呼喊、挣扎,都毫无用处。 两米长的猪笼被抬了过来。 她用力仰起脖子,环视四周,将这些心如蛇蝎的魔鬼一一看个清楚。 沈家族长冷漠开口。 “我们可不是污蔑,你与外人私通,谋害亲夫,罪无可赦!把证人带上来!” 说话间,一个二十来岁的年轻女子,被人带了过来。 赵银苓看到她,瞳孔猛地一缩。 “莲娘?” “莲娘是你贴身丫鬟,伺候你十年了,她说的话,难道还会有假?” 族长一把拉过莲娘,将她推到了赵银苓面前。 莲娘哆哆嗦嗦着,不敢去看赵银苓,张 第2章 火烧祠堂 长鞭抽在半空中,发出清脆的响声。 人群急忙散开,给她让出了一条路。 沈清云急停住马,一个翻身跳下,冲向她娘的同时,长鞭甩向那几个婆子。 她用了十二分的力气。 一鞭子抽在拿绳子的婆子脸上。 又一鞭子抽打在另一个婆子的手上。 啪啪几下,这几个婆子们就吃痛呼喊,撒开了手。 沈清云站在她娘面前,满面寒霜,清冷冷的目光,环视四周,最后落在了族长沈隆身上。 “大伯,枉你为一族之长,竟听信一个丫鬟的片面之词!我娘嫁到沈家十几年,和我爹恩爱不渝,整个吴县谁人不知?我祖母病重时,我娘亲力亲为照顾,因此累倒,致使我那可怜的弟弟未能出世。我母亲克己守礼,嫁进沈家十多年,何曾有过任何逾矩之举?如今你空口白牙污蔑,毁她清白,究竟是何居心?” 沈清云的愤怒没有半点掩饰。 她娘就是那种传统的“相夫教子”的女性,以夫为尊,甚至因没能给沈陶生个儿子而愧疚多年。 这样的人,污蔑她别的也就算了,居然污蔑她偷情? 简直是可忍,孰不可忍! 人群中,有曾受过沈陶照顾的族人,壮着胆子开口。 “族长,要不还是再审审吧?婶子不像是这种人。” “就是就是,赵氏出了名的孝顺,这相公尸骨未寒,怎么可能做出这种事来?” 沈清云视线一扫,将这几人记在心里。 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他们能在这时候开口,对沈清云来说,难能可贵。 不过,恩情日后再报,眼下最要紧的,还是要帮娘脱罪。 只是,看着族长那老神在在的样子,沈清云就知道,这并不容易。 果不其然,几个族人的话还没说完,族长就开口了。 “你们这是质疑我这个族长的决定?” 冷冷的目光一扫,顿时,鸦雀无声,无人敢置喙。 沈隆哼了一声,转向沈清云,眼底是毫不掩饰的傲慢。 “你一个尚未及笄的女娘,懂什么?你娘犯的错,证据确凿,岂能狡辩?你们几个还傻愣着做什么?还不赶紧动手?” 那几个婆子正要靠近,沈清云又是一鞭子抽在半空中。 “谁敢?!” 沈清云眼带寒霜。 那几个婆子又不敢动了。 沈隆大怒:“好好的沈家女,竟这般泼辣,沈家的名声都被你们娘俩丢尽了!” 一旁的二房人跟着帮腔。 “就是就是,这要是传出去,以后我们沈家的姑娘还怎么说亲?” “十七丫头这性子,一点也不像我们沈家人,怕不是她娘偷人生下的野种吧?” “那干脆两个一起,都沉了塘算了。” 话语,一句比一句过分,赵银苓气得浑身发颤,眼泪控制不住往下流,用力抓住沈清云的胳膊,声嘶力竭喊着。 “你们……你们……你们欺人太甚!” 沈清云拍了拍她娘的手背,压低了声音问:“娘,你信我吗?” 赵银苓看着自己的女儿,明明才十四岁,可却像是个大人一样,眼神坚定,挡在自己面前。 她将凌乱的发丝整了整,露出个笑来。 “云儿想做什么尽管去做,大不了鱼死网破!就算拼了娘这条命不要,也绝不会让她们坏你清誉!” 沈清云忽地神情一松,眉眼弯了弯,笑容清丽之中,带着强大的自信。 “娘信我就好。” 转回头,她立刻收起了笑意,左手拇指食指捏住,悄悄比了个手势。 藏在暗处的窦叔瞬间捕捉到了她的暗号,悄无声息钻出了人群,趁众人不注意时,摸到了祠堂内。 从怀里摸出一个火折子,吹燃之后,窦叔看了一眼层层叠叠的牌位,又解下了腰间的酒葫芦。 “可惜了姑娘亲手酿的好酒。” 他叹了一声,毫不犹豫,扔出了酒葫芦,同时一刀挥出。 那酒葫芦当空炸开,烈酒喷洒向四周,浓郁的酒香,瞬间弥漫整个屋子。 火折子同时扔出。 轰! 一眨眼的功夫,烈火爆起,无数火花落在了那一块块上好楠木牌位上,顷刻间就烧了起来。 浓烟升腾,沈清云一眼就看到了。 同时,沈家的其他族人也看到了,一个个惊慌大喊。 “着火了!祠堂里着火了!” 族长脸色大变,猛地回头,看到那浓黑的烟,惊得脚下一个趔趄。 “快、快救火!” 几乎所有人都动了起来,找水桶、打水,可人太多,忙乱之中你踩了我的脚、他撞了他的肩,一时间哀叫怒骂声不断,什么粗俗俚语都冒出来了,哪还有什么“百年望族”的底蕴? 火很快被扑灭了。 沈清云一点也不意外,祠堂外头就是池塘,水都是现成的。 不过,她的目标也不是为了烧毁这座祠堂。 等大多数人回来后,沈清云忽然拔高了音量大声喊起来。 “看看吧!你们污蔑我娘,沈家的先祖们都看不过去了!祠堂无端起火,就是上天给你们的警示!” 她话音一落,周围不少人吓得脸色一白,跪在了地上。 时人尤信鬼神之说,甚至有几人自己脑补起来:该不会是沈陶看到自己妻儿受辱,气愤之下动的手吧? 这话一传,吓得众人后退连连,不敢再靠近沈清云和赵银苓。 沈隆灰头土脸地被两个孙子扶着出来。 “胡说!子不语怪力乱神!分明是天干地燥,才会起火,不过是意外。” 他脚步蹒跚地冲到沈清云面前。 “伶牙俐齿……你以为随口说几句话,就能改变你和你娘的结局吗?痴心妄想!” 沈清云敏锐的耳朵,听到了一阵车轮滚动的声音。 她挑了挑眉,毫不示弱地瞪着沈隆。 “这么 第3章 县令李瑭 “本官还没耳聋,听得分明。” 伴随着沉稳的声音,人群外走过来一个二十出头的青年。 他身后跟着一群穿着皂袍的衙差,推开人群,走到了沈清云身旁。 来者正是吴县县令李瑭。 他穿着绿色的官服,面冠如玉,五官俊逸,一看就是世家公子出身,举止有礼,风度翩翩。但眉眼却格外的锐利,眉峰如刀,眼神更像是带着剑光,不怒自威,只扫一眼,就让人心惊胆寒,低下头不敢与之对视。 沈清云视线一偏,看到了他身后的马车,以及马车上的昭昭,稍稍放心了些。 昭昭总算是按时赶到了。 沈清云拉着她娘后退了一步,让沈隆直面对方。 沈隆的脸色很是难看。 他强撑着笑拱手行了个礼。 “不知李大人大驾光临,有失远迎,还请大人见谅。不知大人因何来我沈家?” 李瑭一挥手。 “本官听说,沈家有妇人私通外男?如此重案,合该禀告本官,由本官做主才对,沈族长这般是做什么?难不成想滥用私刑?” 沈隆表情有些僵。 “此乃本族之事,不需外人置喙。赵氏既已嫁做沈家妇,生死富贵,皆归我沈家,与外人无关。” “此言差矣,此事攸关吴县女子声誉,自然也属本官管辖范围,怎么能说是你沈家一家之事呢?” 沈隆的表情更僵了,语气也生硬不少。 “怎么?李大人难道想为赵氏出头不成?” 李瑭抬手抚了抚眉,摇头道。 “非也非也,本官向来依律法行事,此案关系到沈家名誉,如何能随意了事?来人哪!把赵氏收押,带回县衙,关进大牢!” 他一声令下,两位跨刀的衙差上前,一左一右,站在了赵银苓身旁。 赵银苓又惊又怕,直到看到了女儿的眼神。 沈清云递给她一个安抚的眼神,又拍了拍她的手背。 赵银苓一下子就不慌了。 她深吸口气,挺直了背脊,头抬得高高的,朝李瑭福了一福。 “民妇相信大人会还民妇一个公道。” 说完,她站直了身体,跟着两位衙差一步步走出了人群。 沈隆想要阻拦,可看到那十几个带刀的衙役,不由迟疑了一下。 而这一迟疑的功夫,赵银苓已经被带上了车。 一行人莫名其妙地出现,又莫名其妙地离开,整个过程快得让人反应不过来。 等人都走了之后,沈隆才猛然回过神来。 “既是押解,为什么要让赵氏上马车?” 而且,那马车好眼熟! 沈隆脸色瞬变,抬头四下一看,发现沈陶那女儿也不见了踪影! 他也不傻,稍微一想就明白过来。 “那李瑭是沈清云找来的救兵!” 他大孙子沈庆彰一惊:“可她不过是个丫头片子,怎么会认识县令?” “对啊!听说李瑭祖上可是前朝皇室,李瑭虽只是旁支,但自幼就有才名,十九岁就考上二榜进士,之后就入了翰林,是李家最为看重的弟子之一呢!七房虽是我们沈家,但三代行商,卑贱之人,怎么可能入的了李瑭的眼?” 这说话的,是沈隆的二儿子沈与。 沈隆的脸色阴晴不变,眼神闪烁数次,然后咬了咬牙。 “总之,赶快通知你大哥!” 沈隆的大儿子,就在吴县做教谕。 与此同时,远处的马车内,沈清云也在跟母亲丫鬟说这位新任县令的消息。 “李大人年轻,出身显贵,不像上一位县令只想熬资历、和稀泥,他年纪轻轻就中了进士,在翰林院待了三年,却没有留任京中,而是主动请求外放做官,肯定是想做出一番功绩来的。” “这与我们又有什么关系?”赵银苓不解。 “娘,你想,我们吴县势力最大的是什么人?原先那位老县令在的时候,几乎隐形人一样,但凡大小事宜,都是杨、苏两家牵头,我们沈家跟在后头。哪有县令什么事?” 赵银苓恍然大悟:“所以,这新县令,想要对付杨家和苏家?” 沈清云点点头。 “以他一人之力,想要打破本地盘亘极深的三大宗族,很难。没看他上任都好几个月了,改的好几条令都没人听从吗?” 都说新官上任三把火,这都过去好几个月了,李瑭的第一把火都还没烧起来,自然焦急不已。 而沈清云只是让昭昭传了句话,说她能帮他打破吴县三大宗族盘亘的局面。 沈清云把这件事里里外外都跟母亲说清楚了,赵银苓细眉微颦。 “可这样,会不会不太好啊?你也是沈家女儿,若是这事儿闹大了,她们把你出族怎么办?以后可怎么说亲呢?” 沈清云和昭昭对视了一眼。 昭昭忙转移话题:“主母,姑娘还得守孝三年呢!没法说亲,等三年后,谁还记得这事儿?您呀,就放宽心,像咱们姑娘这么好的人,整个苏州城都难找,还怕没有好亲事?” 赵银苓是个心思简单的人,一听这话,眉头随即舒展开来。 吴县离沈家不算太远,马车以不快不慢的速度走了一刻多钟就抵达了吴县县衙。 沈清云扶着母亲下了车,就见李瑭走了过来。 见过礼后,李瑭又道:“虽是权宜之计,但未免落人口实,还得委屈沈大娘在牢里待几日。” 赵银苓手足无措地摆摆手。 “不委屈不委屈。” 李瑭招来了两个狱卒,让他们带着赵银苓过去。 昭昭看了一眼自家姑娘,急忙也跟了过去。 姑娘厉害,不用陪着,主母胆子小,还是得看着点。 沈清云安抚了母亲几句后,整了整袖子,抬头看向李瑭。 “李大人,请吧!” 李瑭心底讶然。 这小娘子,个头还不到自己肩膀,气势却一点也不输 第4章 妙计 “妙计称不上,法子倒是有一个。” 沈清云谦虚了一句。 这时候,有小厮奉茶进来,沈清云止住了话头,喝了半杯茶,转着茶杯。 “大人且看看,这杯子是不是有些眼熟?” 李瑭细细打量片刻,自言自语着:“这茶盏色泽均匀,青翠如松,胎质略薄,看着像是越窑出的。” “大人果然好眼光,不愧是世家出身。” 沈清云先是赞了一句,下一刻,却缓缓摇了摇头。 “但这不是越窑瓷器,而是苏家私窑烧制出来的。” 李瑭一脸惊讶:“这不可能!本官见过不少越窑瓷器,与这毫无区别!” 沈清云笑了笑,眉梢微挑。 “之所以毫无区别,那是因为……大人从前在京城所见的,也正是这私窑烧制出来的瓷器。” 她话没有明说,可李瑭却一下子听懂了。 “你是说,苏家以私充官?他们怎么敢?!” 越窑是京城最时兴的东西,前几年更是被列入贡品之列。哪怕苏家的私窑做的再好、再以假乱真,假的就是假的,若是被揭发,整个苏家都会招致杀身之祸! 沈清云把剩下的半杯茶一饮而尽。 “苏家与明州的望族联姻多年,以私窑充官窑之事,已有十数年之久,这其中的利润极高,沈家和杨家都动心,但苏家垄断这桩生意,不让另两家染指,三家看似关系密切,可嫌隙早已埋下。” “这消息,大人觉得够不够?若是不够,我还有些小道消息,不过多是些男女私情,不太适合用在明面上。” 李瑭惊奇不已:“你一个小姑娘,如何知道这么多事?” 沈清云叹了口气,脸上第一次流露出怅然来。 “我爹去世之前,时常跟我说这些。” 李瑭一时无言。 沈清云一直表现得强势聪慧,让他下意识就忘了她的年纪。 而此刻,看着眼前一身白衣神情哀伤的小姑娘,李瑭才恍然想起,她也才不过十四而已。 小小年纪,既要护住亲娘,又要保住父亲留下的家产,之后的路,不知该如何艰辛。 此时此刻,李瑭心中,不由生出了几分同情和怜惜。 “沈姑娘节哀。” 而沈清云很快整理好了情绪,再次抬眸时,眼底恢复清明和冷静。 “时间不早了,小女子也该告辞了。” 她站起身来,弹了弹衣摆,朝李瑭一揖。 李瑭倒是没有留她,这个消息足够他谋划很多了。 但他还是问了句。 “你母亲的案子,你打算怎么办?可需要本官做些什么?” 沈清云坦然一笑,眉眼间尽是自信。 “大人只管做一个秉公无私的正直县令,其余的事,小女子自会解决。” 说完,她扬首走了出去。 等到沈清云走出县衙大门外,正好看到昭昭也从里面出来。 两人一起上了马车,昭昭面露忧色。 “姑娘,奴婢已经打点过狱卒了,可那地牢简陋粗鄙,主母住在那儿,也太可怜了。” “没办法,只有这县衙,是沈家人不敢乱闯的。” 沈清云吸了口气,揉着大腿。 先前从寺里赶回来时骑马太快,磨伤到了大腿,这会儿才觉得疼。 昭昭忙凑过来,看到那红红一片,她的眼睛也红了。 “主君在的时候,您和主母哪里受过这等委屈?那些人实在太过分了!” “哎呀呀,不过是蹭破了点皮,昭昭别哭,你家姑娘我没那么柔弱。就是太久没骑马了,一时间不太适应。” 沈清云脸上并无委屈和难过。 最难过的时候已经过去了,在他爹要下葬,沈家那些人出来阻拦的时候。 而现在,她要为母亲,为昭昭她们,撑起这个家。 这四十九天,她人在寒山寺诵经祈福,可其他人却没闲着。 沈清云放下了裙摆,看向了车窗外。 “不知道白玉回来了没……” 沈清云有两个丫鬟。 说是丫鬟,但其实并没签卖身契,昭昭父母双亡,差点被兄嫂卖进烟花之地,然后被路过的沈清云救下。 而另一个丫鬟,叫做白玉,却是沈陶旧友之女。 白玉的爹是江湖上小有名气的剑客,因和沈陶打赌,把自己输给了沈陶当护卫。后来他回去继承家业了,又把女儿送了过来,替他还人情。 当时沈清云就觉得和白玉同病相怜——她们都有不靠谱的爹。 马车沿着大道前行,却出了县城后,却没有往沈家去,而是拐去了南边。 穿过大片大片的农田,马车最后在湖边一座雅致的宅子前停了下来。 这就是沈清云现在的家了。 马车一停,窦叔率先跑了过来。 “姑娘,家中一切安好,白玉姑娘回来了。” 沈清云眼睛一亮,大步跑进了大门内,果不其然,就看到一身白衣的白玉。 “我的好姐姐,你总算回来了!” 白玉个子高挑,脸型瘦长,是个冷艳的美女。 “家里出事了怎么不叫人提早送信给我?主母呢?” 白玉一把抓住了沈清云,上上下下检查了一圈,确定她没事,才松了口气。 沈清云拉着她进厅,简单地将先前的事说了一遍。 白玉听得柳眉倒竖,杀气毕露。 “早知道,我就一剑杀进他家!把那沈隆的脑袋割下来!” 沈清云斜睨了她一眼:“那我就只能等着给你收尸,或者带你亡命天涯了。咱们是奉公守法的老百姓,怎么能做这打打杀杀的事呢?” 白玉抱臂冷哼。 “那这事儿,你打算就这么算了?” “那怎么可能?”沈清云笑得温婉,“你要知道,有的时候,人活着比死了更痛苦。我要沈陶这一脉的人身败名裂!要他们失去最在意的东西,然后在痛苦和疾病中、 第5章 争着当沈隆的爹 三日后,案子开审,吴县县衙大门全开,附近的老百姓都来围观了。 偷汉子这样刺激的案子,别说吴县了,就连附近的黄县、常县都极少出现。 人心都是八卦的,谁也不想错过这场热闹。 因此,来听案的人,围了里三层外三层。 李瑭端坐在明镜高悬的牌匾下,一拍惊堂木,将原告被告双方都带了上来。 沈清云扶着自家娘走进堂内,两人都穿着素白的粗布孝服,面容都带着憔悴,让人一看就心生同情。 反观另一边,沈隆穿的笔挺簇新的绸缎长衫,戴着子瞻帽,腰间的玉坠有巴掌那么大,右手拇指还戴着翠玉扳指,一副大老爷的气派。 双方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人大多是同情弱者的,只这么初一见,不少人就下意识偏向了孤儿寡母。 这自然是沈清云故意为之了。 她陪着她娘跪在堂下,一只耳朵听着李瑭说着冠冕堂皇的话,另一只耳朵则注意着外头的动静。 “沈族长状告赵氏偷淫,可有证人?” 沈隆不慌不忙一拱手:“有。” “将证人带上来。” 于是,莲娘和一个黝黑的中年汉子被带了上来。 沈清云瞟了一眼那人,心底嗤笑。 不出所料,他们果然弄了个“奸夫”出来。 待莲娘说完“供词”后,沈隆指着那汉子道:“大人,此人已承认与赵氏勾搭成奸,数度出入赵氏卧房!” 那汉子一脸赖皮相,当即接口。 “没错!这娘们是我相好!我们早就认识了。我这儿还有她给我的定情信物呢!” 他从怀里摸出了一块帕子。 沈隆又道:“大人看看,这上头绣着那娘们的名字。” 两人几乎是抢着把话说完了,根本不给一点余地,就要把赵银苓钉死在这里。 外头的人群中传出窃窃私语,狐疑的目光转向了赵银苓。 赵银苓气愤得浑身发抖。 李瑭也看了过来:“赵氏,你可认识此人?” 赵银苓情绪激动:“民妇根本不认识他!从来没见过他!他们说的都是假的!” 沈清云拍了拍她娘的手背,忽然抬起头来。 “大人,我娘情绪太过激动,还是由我来为她说吧!” 李瑭挑挑眉,点了下头。 “可。” 沈清云站了起来,看向了那汉子。 那汉子根本没把她当回事。 “你说和我娘早就认识,那第一次是什么时候、在哪里见的面、当时我娘穿的什么颜色的衣裳、头上戴的什么首饰,你能说出来吗?” 沈清云踏出一步。 那汉子眼神闪烁了一下:“那么久远以前的事,我哪记得?” “第一次不记得,那第二次呢?第三次呢?最近的一次呢?”沈清云又问。 那汉子狡猾一笑:“谁会记得她穿什么衣服?一见面我们俩都急得脱光光了,衣服我不记得,可你娘身上有几颗痣我可比你爹还清楚。” 哇! 人群哗然! 要不要这么刺激? 所有人的目光都转向了赵银苓,那一双双眼神,几乎要穿透她的衣裳。 沈清云猛地看向了莲娘,眼底怒火积聚。 莲娘该死! 莲娘像是感受到了她的目光,瑟瑟发抖,都不敢与之对视。 沈隆眼底闪烁着势在必得的光芒。 小小女子,也敢跟我斗?! 今日就要将你们母女钉死在耻辱柱上!永不得翻身! 沈清云调整了呼吸,再次恢复了冷静。 她不可能顺着对方的话头去辩解,那才是中了对方的计。 污蔑女子清誉,这种时候,自辩根本没用。 沈清云弹了弹自己的衣角。 “我娘平日里用的帕子,没有一百也就几十,凭一块帕子就想定我娘的罪,你们想的也太简单了。” 沈隆哼了一声:“贴身之物,若非有意,怎会落入外人之手?” 沈清云嘴角勾了勾,看向了他。 “哦?是吗?” 话音刚落,突然,外头的人群中响起了一声惊呼。 “这是什么?” “什么东西落下来了。” 众人下意识抬头,就见视线中,十几块方帕子从天而降。 有人下意识接住,凑近一看,这帕子精致的很,绣着花,还撒了香粉。 “这帕子上还有字哩?” “写的什么?写的什么?”有那不认字的急急问道。 “鸳……苏鸳。” “方翠宜。” “宋思梅。” 第一个名字报出来的时候,沈隆脸色就一顿。 第二个名字报出来的时候,沈隆眼底浮现出惊疑。 待到第三个名字报出来,他狂怒地跳了起来。 “你!” 沈清云露出个温柔的笑来。 “哎呀呀,苏鸳,这不是沈族长大儿媳的名字吗?方翠宜,这好像是你娘子的闺名吧?还有宋思梅,那是你娘的名字。那些帕子上绣着她们的名字,难道说,拿着帕子的人,都和你家女眷有关?” 说到这里,人群中已经有人明白过来,爆出阵阵大笑。 “沈族长,这是你娘的帕子?来,叫一声后爹给老子听听。” 沈隆气得浑身发抖,脸色黑沉如墨。 “你!你竟敢侮辱长辈!你娘就是这么教你的?!” 沈清云冷笑一声。 “这不是我娘教的,是我爹教的。我爹教我,以牙还牙、以眼还眼,谁敢欺负我,就十倍打回去。” 当然,帕子并不真的是沈族长家女眷的,是沈清云叫人临时做的,都还簇新着,一看就是没用过的。 这招损是损了点,但效果是极好的,人群中已经没人看向赵银苓了,一个个都在笑骂着过嘴瘾,争着当沈隆的爹。 沈隆只觉得眼前一黑,差点就要昏倒。 沈清云不再理他,转而走到了那汉子面前。 第6章 这还不算完 人群散去后,沈清云扶着满脸泪痕的赵银苓走出了县衙。 白玉从马车里露出个脑袋。 “我刚刚选的时机好吧?” 刚才就是她扔的帕子。 沈清云莞尔:“是是是。” 两人拉着赵银苓上了马车,昭昭紧随其后钻了进来。 赵银苓面色疲惫,神情却是放松的。 一行人回到了家,沈清云让昭昭照顾她娘去休息,自己则带着白玉来到了前院。 “这件事暂时告一段落,但沈家其他人肯定不会死心,你打算以后怎么办?” 白玉抱剑靠着廊柱问道。 沈清云揉了揉眉心。 “这还不算完,沈家人多,就算挫败了一个长房,也还有其他几房虎视眈眈。要想一劳永逸解决问题,很难啊!不过,现在倒是有件更重要的事要先处理。” 她忽的眼神凌厉,把窦叔叫了进来。 “姑娘,有什么吩咐?” “找到堂上作假证的人,拔了他的舌头。” 沈清云说这话时,语气轻描淡写,就像是在做一件微不足道的事。 敢欺负侮辱她娘,不管是谁,都要付出代价! 窦叔沉声领命。 接着,沈清云又摸出了一张银票:“想办法找到莲娘的家人,没有路引,他们不可能离开苏州,必然还在附近。” “这事儿就不用窦叔出马了,我去就行。”白玉冷笑道,“他们一家本是逃难过来的,要不是主君可怜,收留了他们,哪会有现在的好日子?居然还敢背主!” “你还有别的事,别急。” 沈清云拉了她一下:“你武功高,帮我去长房家里打探一下,最近是否发生了什么大事。” 说完,沈清云又想起了什么,拍了下脑袋,叮嘱窦叔。 “沈兴那边,窦叔你找个人盯着。” “姑娘放心,我这就去办。” 他收好银票,干脆利落地转身出去了。 白玉嘀咕。 “得罪你,长房他们到时候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做完这一切后,沈清云顾不上休息,起身去了后院。 来到正院,一进门,她就看到她娘跪在她爹的牌位前,正低声自言自语。 香炉里燃着三支香,烟气笔直如线,仿佛能直达天听。 沈清云一进来,烟气被风吹动,颤了颤,那上头燃尽的香灰无声而碎,落在了香炉里,与其他香灰为伴,再也分不清彼此。 沈清云走近案桌边,从旁边的长匣子里抽出三支香点燃,插上。 “爹,我会护着娘的。” 她心中说道。 但在这个封建的社会,女子受到的束缚太多枷锁太重,哪怕她拥有超高的智商,哪怕她家足够有钱,许多事依然举步维艰。 要想永绝后患,只能借势。 这让沈清云有些挫败。 但再挫败,该做的还是得去做。 之前,她借了县令的势,但还远远不够。 在这个时代,权势最大的是什么人? 皇帝! 如果能借到皇帝的势,那么她娘以后就能高枕无忧了。 沈清云眼眸微垂,直到她娘主动开口。 “云儿,想什么呢这么出神?” 赵银苓拉着她走到旁边坐了下来。 沈清云抬眸:“娘,我想去一趟赵家。” 赵银苓愣了一下。 “这个时候去你舅舅家?去做什么?” “买粮。” 沈清云给出了一个十分意外的回答。 “娘,我想过了,咱们家的钱太多,太引人注意了,哪怕没有这次长房挑事,也难保沈家其他人不打主意。倒不如在他们跳出来之前,找个由头把钱花出去。” “花出去?”赵银苓吃了一惊,“所以你要买粮?买了存起来吗?” “不。” 沈清云摇了摇头。 “捐出去。” 赵银苓张了张口,想劝什么,可一想到虎视眈眈的沈家族人,顿时将话咽了回去。 “那也好,都捐出去,就留一些咱们娘儿俩够嚼用就行了。不过,捐去哪儿啊?咱们这儿,也没个旱灾涝灾的,难道你要捐给书院?” “那有什么用?我打算捐给皇上。” 沈清云又一个出乎意料的回答。 这下子赵银苓完全呆住了。 “捐、捐给皇上?” 沈清云点头:“边关不是在打仗吗?肯定缺钱缺粮,我想着,筹一批粮食让人送进京城。我现在手里有五万两银子呢!” 一万两,大概能买二十万石粮食。 五万两,那就是一百万石。 一石大概是一百二十斤,现在的人都很能吃,尤其是军队里的士兵,就算一人一天吃五斤粮食,这么多粮食能供十万人吃八个月。 北边的边军大概有四十万,分到每个人手里,也能吃两个月了。 赵银苓听完女儿的话,震惊的无以复加。 女儿才十四岁,怎么能想得那么远? 不愧是相公的孩子…… 她定了定神,才说道:“你舅舅家的粮铺没那么多存粮,现在刚开春,各家粮铺的存量都卖的差不多了,五万两银子……那么多粮食,整个苏州府恐怕都没那么多余粮。” 赵家就是做粮食生意的,所以赵银苓多少懂一些。 苏州府周边田地富饶,那亩产也才两三石米。 沈清云摆摆手。 “那没关系,咱们可以分批次送去京城。现在送一波,等秋后收上粮了,再送一波。” 母女俩说着话的功夫,就把事情定了。 赵家不在吴县,而是在南边的吴兴县,两地相距约两百里,坐马车得大半天才能到。 沈清云想自己去,但赵银苓不同意。 “你年纪小,还是娘去吧!正好家里出了事,叫你舅舅过来撑撑腰。” 沈清云暗自撇嘴:就舅母那性子,肯让舅舅过来才怪了。 不过,她什么也没说,只是出门安排马车时, 第7章 私奔 临近傍晚,沈清云回了家。 刚回到自己的住处,还没坐下,忽然听到窗外传来细微的动静。沈清云转头一看,就见白玉从窗外跳了进来。 白玉朝她挥手。 “你也刚回来?” 沈清云无语地看着她:“有门不走非走窗户?在自己家怎么也跟做贼似的?” 白玉眨了眨眼睛:“习惯了。” 沈清云扶额,坐了下来。 “打听到什么了?” “还没打听到多少,但是我看到他们家老二出门,就把人打晕了,从他身上搜出一样东西来。” 白玉从怀里摸出了一张纸。 确切地说,是一封信。 沈清云一目十行看完后,神情略有些凝重。 “怪不得长房突然发难要逼死我娘……”她低声喃喃,“原来是和苏州知府搭上了线。” 官大一级压死人,若是苏州知府出面,那李瑭这个吴县县令,就不够看了。 白玉抱臂站在一旁:“拿女儿铺路,他也好意思?” 苏州知府在任五年,这官当的嘛,马马虎虎,没什么大错也没什么建树。他爱财爱色,倒是不剥削老百姓,只针对商人大户。 长房想在苏州府谋个职位,费了不少功夫总算是搭上了苏州知府,但哪怕是一个户曹的位置,也得三万两,他们家没那么多银子,所以才想将沈清云家的财产据为己有。 这信是沈隆的二儿子沈与写的,大意是钱不够,打算把女儿献给苏州知府。 既是“献”,那就不是嫁女儿,而是要把女儿送给苏州知府当妾。 沈清云捏着这封信,陷入沉思。 这件事,往大了说的话,可不得了啊! 沈家自诩世家望族,一向眼高于顶,哪怕如今落魄了,也依然以“沈”姓为傲。 沈家嫡支,从来没有做妾的。更别说是这种“卖女求荣”的情况,只会遭人唾弃。 一旦这事传开,影响的不仅仅是长房一家,而是整个沈家的名声。就连族中各家的婚嫁都会受到影响。 但如今族中长房势大,又有二房、四房等几房相助,又有谁能遏制住他们呢? 沈清云冥思苦想。 等了好久没反应,白玉揉了揉肚子:“想出办法来了没?” 沈清云摇头:“我也不是万能的,这封信,怎么用,才能达到最好的效果,还得仔细考虑才行。” 白玉拿了块酥饼啃了起来。 “你觉得,长房会卖哪个姑娘?” “年龄合适的,也只有三姑娘沈琇了,其他的都还太小。”沈清云敲了敲桌面。 她爹辈分高,和沈隆是一辈的。 她所说的三姑娘,是长房第三代的姑娘,按辈分来说,是沈清云的侄女。 白玉三两下啃完了酥饼,又拿起桌上的茶壶灌了半壶茶。 “那三姑娘,可是有心上人的。” 沈清云眼眸微睁,很是惊讶。 “怎么可能?她家里怎么允许?” “偷偷来往的,那人你也认识,就是那个教书先生。” 沈清云想起来了。 那人叫做楚伯齐,是个落魄书生,颇有才名,但祖父母和父亲接连去世,守孝几年,耽搁了科举,被推荐到沈家族学教书。 “不知道她是会听从父母之命呢,还是依从本心呢?啧啧,我估计是抗不过的,一个孝字压下来,谁能反抗?” 白玉拍了拍手,伸了个懒腰。 “时间不早了,你也早点休息吧!要对付长房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 说完,她打着哈欠去自己房间睡了。 沈清云梳洗过后也躺下了。 只不过,她没睡好。 一晚上脑子里都在想着各种事。 第二天,她顶着一双熊猫眼出门,吓了白玉一跳。 “你至于吗?之前都没见你这么着急过。” 沈清云努力忍着哈欠:“如果被长房攀上苏州知府就糟了!哪怕我有再大的本事,也拿四品官员没辙。所以,必须尽快解决长房!” 白玉推着她往前头走。 “行行行,你先吃早饭,待会儿我跟你一起想办法。” 匆匆用罢早饭,处理完家里的琐事后,沈清云带着白玉出了门。 她家住的偏僻,距离沈家祠堂足足要走两刻钟。 倒是离沈家族学挺近。 族学就在山脚下,依山傍水,周围是大片开阔的农田,很是安静。 沈清云想事情习惯往山脚走,有时能听到族学内小儿诵读的声音,这让她更能集中精神。 可今天,都快走到了,却没听到读书声,沈清云有些纳闷,抬头张望,忽然目光一凝。 “白玉,你看那是不是……” 她指着前方的几棵桃树,那里有两道身影一闪而过。 白玉抓着她躲到了角落阴影里。 “是沈琇。” “和楚伯齐。” 沈清云和白玉对视一眼,两人悄悄靠近了些。 断断续续的说话声传了过来。 “齐哥哥,马车准备好了吗?今晚三更,咱们在北边的柳树巷子外见面,可好?” “琇娘,你真的愿意跟我离开吗?” “齐哥哥,都这时候了,你还问这个做什么?我对你的情意,难道你还不知道吗?” “只是,跟着我,以后你会吃苦的……” “我不怕!只要跟着齐哥哥,就算吃糠咽菜我也乐意。总好过被我爹送去给五十多岁的老头子做妾好。齐哥哥,你忍心吗?” “琇娘,我楚伯齐此生,定不负你!” “齐哥哥……” 情到深处,两人相拥在了一起。 沈清云搓了搓胳膊。 这两人也太腻歪了。 不过,她没想到,沈琇居然敢私奔! 这可一点都不像长房的姑娘。 直到那二人离去,沈清云才从角落里走了出来。 她心情放松了不少。 只要沈琇顺利逃走,那长房的如意 第8章 人命 半天的时间一晃即逝。 到了半夜时分,白玉悄然出了门。 沈清云没睡,坐在房内等消息。 可没想到,这一等,就等到了天亮。 看着窗外渐渐亮起的天色,沈清云有些担心,于是吹灭了烛火,套了件棉斗篷走出了门。 刚走到二门口,忽然听到围墙边传来了动静。 她急忙跑了过去,正好看到白玉从墙头跳下来。 看到白玉平安无事,沈清云松了口气。 “怎么这么迟才回来?” 白玉搓着手跺着脚:“快冻死我了!等了一晚上,愣是没等到那沈琇出现!” 沈清云讶然。 “她后悔了?” “不知道啊!”白玉朝手心呵气,“我去的时候是二更半,楚伯齐迟了会儿才到,身边只带了个小厮。话说他家里不是还有个老娘吗?” “说重点!” 沈清云拉着她往自己屋里走。 “重点?哦!就是我藏在树上,跟着他们一起等。那小厮一直劝楚伯齐,但他不死心,非要等。眼看天亮了,有人往过来了,他才失魂落魄地离开。” “这就奇了怪了。以楚家的家境,估计都买不起马,这马车恐怕还是沈琇出的银子让他置办的。就算沈琇后悔了,也该给他留个信吧?” 沈清云自言自语着。 “莫不是被家里发现了?” “那要不要我现在去长房打听打听?”白玉转过头问道。 沈清云抿了抿嘴。 “你累了一晚上,先去休息吧!” 沈清云拍了拍白玉的背,嘱咐她好好休息。 三月初的夜晚,依然带着寒意,在外头冻了一夜,就算再身强体壮,也可能会感冒。 原以为这件事就这么不了了之了,不曾想,没过多久,厨娘,就带回了一个惊人的消息。 沈琇死了! 沈清云听到这消息时,整个人恍惚了一下,心底泛起一丝不好的预感,急忙抓着厨娘问。 “怎么回事?人怎么会突然死了?你听谁说的?” 厨娘也是本地人,平时并不住在沈清云家中,每日早上过来、晚上就回家。 今天一大早,因为起了雾,厨娘起晚了些,着急之下就抄了近路往过赶。 那近路,就是族学旁边的那座小山。 这山并不高,只有几百米,山势平缓,长着不少桃树,熟悉山路的人,十分钟就能翻过来。 可没想到,厨娘刚翻过山,走到山脚下的小河边时,就看到河里泡着个人! 她吓得惊声尖叫起来,把附近的人都引了过来。 有那胆子大的大娘下河把人捞了上来,一看,居然是沈琇! 当即就有人给长房报信去了。 厨娘在沈清云家做事,自然知道七房和长房不对付,趁其他人不注意,也赶紧回来给沈清云报信了。 沈清云眼神沉了沉,紧抿着唇,随即带着所有护院往山脚那边跑去。 她到的时候,小河边围了七八个人,但都不敢靠近。 这山脚附近除了族学就是农田,这些人是来干农活的。 他们见沈清云来了之后,下意识就让出了条路。 沈清云冷着脸走上前,却没靠太近。 隔着两三米的距离,她能清楚地看到沈琇的脸。 身体还没被泡涨,说明落水时间不久…… 沈清云眼神一寸寸扫过她的身体。 发髻松散,没戴首饰,穿的寻常布衣,看着像是长房下人的衣服。 衣服没有破损,河里也没有血迹,所以不是流血过多而死。 沈清云想要进一步检查,可她如今和长房势同水火,若是碰过沈琇的尸体,肯定会被栽赃嫁祸。 念头一转,沈清云看向了现场其他人。 “你们往县衙报案了吗?” 所有人都下意识摇了摇头。 十房的一个小媳妇忍不住开口:“十七姑,这种事,报案不好吧?” “哪种事?怎么就不好了?沈琇一个小姑娘,无缘无故死在这里,总不会是失足落水吧?大半夜的她穿着丫鬟的衣裳出门跑这里玩吗?稍微一想就知道这里头有问题!” 那小媳妇吓得脸都白了:“十七姑,你是说,她是被害死的?” 沈清云点了点头,神情严肃。 “这是命案,族里处置不了。” 有个汉子跳了起来:“我去!我去!” 沈清云认出他来,这也是沈家族人。 于是她指了个护院:“我叫护院骑马带你去,能快一点。” 那汉子跟着护院飞奔跑开了。 得想办法拖延时间,不能让长房把尸体带走。 沈清云眼珠子转得飞快。 “就这么让琇娘曝尸荒野实在可怜,先给她收拾一下吧!” 这话说的在理,没人反驳。 于是,沈清云叫了两个嫂子过来帮忙,有两人作证,长房要想诬陷自己也不容易。 在给沈琇整理遗容的功夫,沈清云飞快地检查了她的身体。 随即发现,她的脖子上有轻微的掐痕,口腔里没有泥沙,以及左边脸颊靠近耳朵的地方,有细微的淤痕,指肚大小,像是撞到了什么。 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指甲里没有东西,鞋底也干干净净的。 如果不是她出现的地点和时间太不寻常,恐怕任谁看了都会以为她是失足落水。 沈清云刚把披风盖在沈琇身上,一群人就朝这边飞奔过来。 “我可怜的琇儿啊!” 一个妇人跌跌撞撞地奔了过来,推开人群,扑倒在沈琇身上,撕心裂肺地哭了起来。 她哭得很是伤心,一旁的其他妇人也被感染地抹起了眼泪。 “与嫂子节哀。” 沈清云叹息道。 这时,长房其他人也冲到了跟前。 沈与一个箭步冲到了沈清云面前。 “是不是你!一定是你!你怀恨在心,要报复我们!就杀了我女儿 第9章 是谁杀的? “县衙?我们沈家的事,和县衙有什么关系?” 沈隆慢腾腾地从后方走上前来,带着十足的傲慢语气说。 “你不要以为和李瑭有点关系,就万事无忧了。他李瑭再厉害,也不过是个七品县令而已。” “那也比您这老秀才厉害。” 沈清云嘲讽了一句,毫不意外地看到沈隆脸气红了。 “就算县衙的人来了,你的摆脱不了嫌疑!他李瑭难不成还能当众徇私枉法包庇你?” 沈隆硬邦邦地抛下一句话,走到沈琇的母亲小宋氏身后,怒斥了一句。 “哭什么?!她既是被人害死的,你就找仇人报仇去!” 小宋氏的哭声戛然而止,她抬起脸,一双眼睛肿如核桃,却不敢看其他人。 “琇儿、琇儿你死的好惨……呜呜呜……” 沈清云一直注意着她。 若说沈琇死了,沈家谁最伤心,无异是小宋氏这个娘了。 可沈隆这么明显暗示,小宋氏却没有看向自己……是不是说明,小宋氏知道不可能是自己害死的沈琇? 换个角度去想…… 她知道真正的凶手是谁! 沈清云眼神闪了闪,心中有了数。 沈隆和沈与父子二人还想再骂,其他族人都忍不住开口了。 “族长节哀……琇娘的死虽然突然,但和十七姑可没关系啊!” “就是就是!十七姑也才刚到没多久。” 沈清云站在护院身后,挑眉看向沈隆。 “怎么?沈族长今天也要颠倒黑白,强行把我拉去沉塘吗?你就不怕沈家祠堂再起火?列为先祖可都看着呢!” 沈隆瞳孔缩了缩。 “你胡扯什么?我沈隆行的端做的正,有什么好怕的?你们这些人,都围在这儿做什么?走开走开!” 他挥舞着胳膊,把围观的族人都赶开了。 沈与抹着眼角开口说道:“爹,先把绣娘带回去安葬吧!” 沈隆眼珠一转,重重地哼了一声。 “绣娘被人害死,就算要闹大公堂,我也要把凶手揪出来,让她伏法!先叫人拉辆板车过来,把绣娘送到县衙去!” 沈清云看着他气势汹汹的架势,显然是想把这罪名强行按在自己头上。 还是小看了沈隆这老东西! 没想到他这么恶毒。 不过,沈清云脸上没有丝毫担忧之色,反而还扯了扯嘴角,露出个凉凉的笑。 “好啊!族长既然连沈家面子都不顾了,那索性大家都撕了脸面闹起来吧!谁怕谁啊!” 小宋氏呜咽了一声,忍不住抬起头来。 “爹,绣娘都死了,你还想毁了她的清白吗?爹,就算我求您,我求求您了……” 小宋氏哀切不断。 沈隆却看也不看她一眼,反而抬手打了沈与肩膀一记。 “管好你媳妇!大庭广众,哭哭啼啼,像什么样子!” 沈与一脸为难,走过去把小宋氏拉了起来。 “如此不近人情的长辈,竟然是我沈家的族长,可是可悲可叹。人家女儿没了,做娘的哭都不能哭吗?沈琇难道不是你们家的孩子?对自己亲生孙女都如此绝情冷漠,可想而知,对其他族人该多狠了。” 沈清云嗤了一声,视线一瞟,见不少人神情都触动了,紧接着话语一转。 “我们这些旁人看了都忍不住难过,你一个做祖父的,居然还想着用孙女的死来达成自己的目的,啧啧……沈族长,该不会人其实是你杀的,就为了嫁祸我吧?” 她一句句说得飞快,根本不给沈隆还嘴的机会。 话说完后,众人的神情再次一变,都用那种狐疑猜测的目光看向沈隆。 沈隆大怒。 “血口喷人!” 沈清云环顾四周,清泠泠的声音传了开去。 “人是谁杀的,想必只有他自己心中有数。我好心提醒一句,沈琇身上没有明显的伤痕,也没有挣扎反抗过的痕迹,很明显,杀她的是熟人。” “她一个闺阁小娘子,平时鲜少出门,大部分时间都待在家中,大家可以想想,谁最有可能杀她呢?” 沈清云弹了弹袖子上的灰尘,缓缓说道。 众人的目光飘忽,下意识移向了沈隆。 沈隆张了张嘴,呆滞了几秒钟,一下子竟想不出反驳的话来。 最后,只得恨恨地甩了甩袖,骂了句。 “荒谬!” 长房的其他人,也神色各异。 沈与像是傻了一样站在一旁低垂着头不吭声,小宋氏不哭了,眼神一动,忽地开口。 “一定是他!一定是他杀了琇儿!” 沈清云唰地转头看向她:难道说小宋氏要大义灭亲了? 不过,很可惜,小宋氏想的跟她并不一样。 小宋氏的一双眼睛中流露出强烈的恨意。 “姓楚的那个先生!肯定是他!他一直哄骗琇儿,为了钱财想让琇儿嫁给他,一计不成,又骗琇儿跟他私奔!定是琇儿不从,所以他恼羞成怒,把琇儿推下了河。我可怜的琇儿啊……” 她呜咽着又哭了起来。 沈清云有些失望。 昨天白玉从三更不到就在柳树巷子那儿盯着楚伯齐了,一晚上他都没离开过,肯定不是他干的。 再者说,昨天白日沈清云分明听到,私奔的主意是沈琇提出的,楚伯齐还犹豫呢,又怎么会突然杀人? 整件事当中,既有杀人动机,又有作案机会的,只有长房的几个人而已。 所以,小宋氏是真的不知道,还是故意说出私奔一事想害死楚伯齐泄愤呢? 沈清云眼睛微微一眯,紧紧盯着小宋氏,不错过她脸上一丝一毫的表情变化。 气氛一时有些凝滞。 但下一刻,沈与就跳了起来。 “贼子敢尔!你们还不快去把楚伯齐抓过来!” 他一喊,不少人呲溜一下蹿了出去。 楚家原本住在县里,因得 第10章 搜寻证据 沈清云没有跟着去抓楚伯齐。 她回了自己家,直接去了白玉的房间。 白玉正四肢摊开躺在床上呼呼大睡,直接被沈清云叫醒。 她说明了缘由,白玉整个人都清醒了。 “不可能是他,我一直盯着呢!他就没离开过马车。” 沈清云揉着太阳穴。 “我知道,待会儿可能要靠你给他作证,不过,这借口不好找啊!” 好端端的,哪家的大姑娘会跑到树上待一晚上? 如果不用白玉出面,就最好了。 白玉趿着鞋子下了床,用手爬着头发,三两下扎好了发髻。 沈清云看着她的头顶,忽然停下了手上的动作,口中喃喃自语。 “我就说总觉得她头上少了点什么……首饰!” 沈琇这姑娘爱俏,平时发簪、耳环、镯子之类的都不少戴,这次虽说为了跑路换了丫鬟的衣裳,但头上也太光了,连个固定的银簪铜钗都没有,就太奇怪了。 沈清云来回踱着步。 “她的发髻是散的,那头上的簪子肯定半路掉了。” “从长房到山脚这儿,如果走过来,或者是被人抬过来,肯定会被看到,不太可能。只可能是从小河流过来的……沿着河流往上,附近都找找,说不定会有收获。” 脑海中的思绪整理清楚,沈清云兴奋地抬起头,却见白玉已经往外走了。 “你去哪?” 她快步跟了出去。 白玉头也不回:“我去找啊!” 沈清云翻了个白眼。 “你一个人要找到什么时候?放心,我有办法。” 这条小河,贯穿整个沈家村,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要想从里头找出一根簪子,无异于大海捞针。 不过,沈清云深信人多好办事。 有钱,那更好办事了。 在长房那一家子押着被捆成粽子的楚伯齐去县衙后,沈清云先让人找来了沈琇的丫鬟。 她用一锭十两的银子,敲开了丫鬟的嘴。 沈琇要私奔,能瞒得过其他人,肯定瞒不过贴身丫鬟。 沈琇穿的衣裳,就是这个丫鬟的。 不过,这丫鬟知道的并不多,她只知道三姑娘不想给老头子做妾,所以要跑,但不知道私奔的对象是谁。 沈清云还问出了沈琇昨晚上的打扮。 随后,沈清云叫来了相熟的族人。 “我昨天在河边散步时,弄丢了一根簪子,麻烦几位帮我召集族人,在附近找找。谁能找到,就能得到五两银子作为谢礼。” 五两银子不算小数目,心动的人不在少数。 消息传开后,不少人丢下了农活,都跑到河边搜寻起来。 晌午时,果真有人带着那簪子找来了。 沈清云依言给了他一锭银子,又问:“你是在哪找到的?” 那族人说了具体的位置,是在祠堂附近。 祠堂前头的池塘,连通着这条小河。 所以,案发地点,应该在那! 沈清云眼神微闪,心中大定。 她转着手中的簪子,细细打量,忽然眼神一凝。 “这簪子,怎么好像破了一角?” 银制的首饰都偏软,稍微用力就会变形,这簪子头原本是一朵桃花,五瓣的花瓣,现在却只剩下了四瓣。 那掉落的一片花瓣,又会在哪里呢? 沈清云眼珠子转了转,又把那丫鬟叫了过去,附耳嘱咐了几句。 丫鬟又惊又怕:“十七姑娘,这、这……奴婢不敢啊!” 要她一个小丫鬟在长房搜东西,她哪来这么大的胆子啊! 沈清云斜睨了她一眼。 “笨!你可以找借口啊!现在长房的主子们都去县衙了,家里没剩几个人,要找东西还不容易?” 丫鬟还是不敢答应。 沈清云用力拍着她的肩头,一脸沉重。 “你家姑娘死于非命,难道你就不想为她报仇?那楚伯齐是你家姑娘的心上人,就这么被诬告,你想想,若是你家姑娘地下有知,死也不会瞑目啊!” 几句话说的小丫鬟眼眶红红,眼泪扑簌簌落了下来。 她发狠地擦了擦眼角,向沈清云行了个蹲福礼。 “为了我家姑娘,我会去做的!” 说完,小丫鬟深吸了口气,带着视死如归的神色,离开了这座宅子。 她一走,沈清云叫来白玉。 “你跟着她,等她找到证据,立马赶去县衙。” 白玉点着头问:“那你呢?” “我现在就赶过去。” 沈清云理了理衣裳,向大门外走去。 白玉急忙跟上:“不用我去给那小子作证了?” 沈清云摇头:“来不及了。” 这要是去的晚了,那楚伯齐真有可能被屈打成招,白玉的证词怕也难以作数,倒不如自己先去拖延时间,等找到证据,加上小丫鬟的证词,直接可以定案。 两人在大门口分道扬镳,白玉遮掩了身形赶往了长房,沈清云提裙上了马车。 再次来到吴县县衙,沈清云一走进去,就看到明镜高悬的匾额下坐着一脸严肃的李瑭。 她还没走近,李瑭就率先看到了她,眼底闪过一丝讶然。 大堂内,沈与夫妻俩正对着楚伯齐咄咄逼人。 “我可怜的女儿啊……你识人不清,怎么偏偏就看上了这么个狼心狗肺的东西啊!” 这哭喊一声高过一声的,正是沈琇的娘。 沈与一脸怒容地站在妻子身旁,而沈家的其他人,则围拢在旁,气势汹汹。 沈清云的目光一转,看向了跪在中间的楚伯齐身上。 楚伯齐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旧衣,脸色苍白,失魂落魄。 他口中低声喃喃,不知在说些什么。 面对沈家人的指责谩骂,他没有回击,就这么傻呆呆地跪着。 “与嫂子怎么就断定沈琇是被他所杀?难道你当时就在现场、亲眼看见了?” 沈清云 第11章 二上公堂 沈清云点了点头,从袖子里取出了用帕子包好的银簪,呈递上去。 李瑭举起来仔细查看,不等他看出个所以然来,堂下跪着的楚伯齐惊呼出声。 “这是琇娘的簪子!是我送给琇娘的那支簪子!沈姑娘你是从哪里找到的?” 他激动不已,想要站起来,却不料踉跄了一下,再次跌跪在地。 “求求你,告诉我。” 他满脸恳切。 李瑭也跟着问:“沈姑娘是在何处发现的这簪子?” “是在沈家祠堂前的池塘附近,大人,依民女推断,沈琇是在池塘那儿被人所杀,然后推入水中,顺着河流飘到了山脚下。” 沈清云说完,视线一转,看向了长房众人。 “深更半夜杀人,必然不会寂静无声,而距离事发地点最近的族长家中,却没一人听到动静,不得不叫人深思啊!” “你这话什么意思?难不成怀疑我们?” 沈庆彰怒极,叫嚷起来。 沈清云挑了挑眉。 “我可什么都没说啊!大侄子你这般急着辩解,难不成是心虚了?” “我、我没有!” 沈庆彰急得话都说不利落了。 沈隆把孙子拉到一旁,眼眸深沉地盯着沈清云。 “沈清云,你难道要帮着外人对付自家族人?你别忘了,你也姓沈!一笔写不出两个沈字,若我们长房出了什么事,你们七房不也会受牵连吗?” 沈清云示威似的瞟了他一眼,下一刻,转向了堂上的县令大人。 “大人,您看,他威胁我!” 李瑭紧抿着唇,掩住了到嘴边的笑意。 “沈隆,公堂之上,不可说与本案无关之语。尔等若再犯,便以藐视公堂之罪论处。” 李瑭清了清嗓子,随即重重一拍惊堂木。 沈隆咬了咬牙,闭上了嘴。 只是,看向沈清云的眼神,多了几分怨毒。 李瑭转回视线,看向堂下的楚伯齐。 “沈与夫妻状告你谋杀沈琇,你有何话说?” 先前楚伯齐在看到沈琇尸体后,整个人都呆傻了,别人问什么他都没反应。现在,看到这银簪,他总算有了反应。 楚伯齐摇了摇头。 “学生没有杀害琇娘。” 他才刚说了一句话,沈与妻子急了。 “不是你还能是谁?琇娘昨晚与你约好夜半私奔,今天一早就发现了她的尸体。肯定是你干的!” 楚伯齐脸色瞬间苍白。 李瑭正要继续问话,忽然,沈清云一步踏出,向他一揖到底。 “大人,能否允许我为楚先生辩几句?” 李瑭表情微顿,但还是点了点头。 “可。” 沈清云转过身去。 “与嫂子,你说楚先生是凶手,有其他证据吗?” 沈与妻子咬着牙。 “还要什么证据?!只可能是他!只有他知道昨晚琇娘要出门!他见财起意,谋害了我女儿!” 沈清云眼神一扫。 “你说只有他知道琇娘的行踪?呵呵……与嫂子,你不也知道吗?” “我……我是今早问了丫鬟才知道的!” 沈清云嘴角微翘。 “那么,丫鬟也是知情人了。看来沈琇准备私奔的事,并不是什么秘密,若以此断定楚先生为凶手,也未免太草率了。大人您说是吧?” 李瑭一脸沉稳地点了点头。 “确实,断案需人证和物证,目前二者皆无,无从定案。” 沈清云朝沈与夫妻摊了摊手。 “两位一口咬定是楚先生所为,立不住脚,我劝你们,想要推卸责任,不如换个人选。” 沈与脸色涨红。 “你胡说什么?!我们哪有?!” 他怒斥了一句,转而朝李瑭拱手一礼。 “大人明鉴,我等才刚知道小女的惨事,便来到了县衙,哪里有空去寻找证据?大人,小女不知为何人所害,您不去抓凶手、找证据,缘何听这沈清云一面之词针对我等?” 一旁的沈隆也抓住机会高声喊道。 “李大人,你乃本县父母官,可不是她沈清云一家的父母官!” 这话说的就有些过了,李瑭的脸蓦地沉了下来。 “放肆!你是在指责本官徇私枉法吗?!” 他重重一拍惊堂木,神色肃然,眉毛都竖了起来,官帽两边的长翅一晃一晃,显然是气极。 沈清云哼了一声。 “族长你也不必转移话题,李大人一甲探花出身,文采斐然,前途无量,你怎可妄下断言?难不成以为攀上了苏州知府,就不把一方县令放在眼里了?” 沈清云语速飞快,几句话就把沈隆的老底揭了。 沈隆眼神闪烁,心中大骇:这沈清云是如何知道此事的? 不等他想出反驳的话来,沈清云忽的快步走到了沈琇的尸体旁。 “要说证据,这尸体上不就有明显的证据吗?何须大费周章去搜寻?” “你说什么?” “难道你要剖尸验尸?” “琇娘都死了,你还要辱她身后清白不成?!” 沈家众人一个个群情激奋,差点就要冲上来了,却被一旁的衙役拦住。 时下人们深信死后入地府进轮回,因而特别在意尸体的完整度,民间的说法是,若尸体缺了哪块,不完整,是不得进入地府的,灵魂只能四处飘荡,无以为家。 因此,剖腹验尸这种事,很少有人会答应。 沈清云摇了下头。 “何须剖腹验尸?这证据,就在明面上。” 哗! 她一把掀开了盖在沈琇身上的白布,抬手,指向了沈琇的脸。 这一指,在场所有人,包括两旁站着的衙役,以及李瑭身旁的县尉,都伸长了脖子朝这边看来。 但都没看出个所以然来。 李瑭神色不变,挥手一招。 “叫仵作过来。” 县尉应了声是,一溜烟跑了出去,很快 第12章 堂上激辩 仵作为难地看向了李瑭。 李瑭要是到现在都还看不出沈与妻子有问题,就白当这县令了。 他微微眯起了眼睛,声音沉了沉。 “沈梁氏,本官念在你丧女之痛,本不想计较你先前言行冲撞。可在这公堂之上,你如此妄为,先是无端诬陷楚伯齐,现又阻拦仵作检验,视公堂如无物,行径恶劣至极!” 说话间,他从筹筒抽出一根筹子,扔到了地上。 “来人!将沈梁氏押下,笞十,当堂行刑!” “是!” 站在最前头的两个衙役手持着板子就冲上前来,一人拿板子按住沈梁氏,一人举起板子直接打向了她的双腿。 咚! 沈梁氏受不住,直接趴在了地上,刚要喊冤,两股间就挨了一板子。 她张口发出一声惨叫。 沈与眼中惊骇异常,看着自己妻子,却不敢过来搭救,反而还倒退了两步,生怕那板子打在自己身上。 倒是沈梁氏那十二岁的儿子,又气又急,想要冲过来,却被其他沈家人拦住。 沈清云也没想到李瑭会突然发狠,愣了一瞬的功夫,沈梁氏的惨叫声就接连不断地响了起来。 怎么说呢? 她只能说一句活该。 十板子很快打完,衙役退了下去。 其实这些衙役下手很有分寸,十板子只是皮肉痛,根本不会伤筋动骨。且李瑭说的是笞刑不是杖刑,也算是给沈梁氏留了面子。 若是杖刑,那用的可不是这种小板子,而是一人多高的大板子,还得脱衣行刑,那丢脸才叫大。 饶是如此,这对沈梁氏来说,也是屈辱到了极点。 她趴在地上,又羞又气又恼又恨,情绪驳杂之际,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李瑭见状,朝仵作一摆手,示意他上前检查。 仵作双眼清明,先是取出了一双手套戴上,这才一寸寸地检查起沈琇的尸体。 其实,这步骤本该在升堂之前进行,可沈家人带着尸体就冲了进来,根本不给李瑭反应的时间,就说要状告楚伯齐杀人。 紧接着,楚伯齐也被沈家人捆着带了进来。 然后就是吵吵嚷嚷到现在。 仵作一边检查一边朗声说着检查的情况,一旁有文书负责记录。 “死者身体僵硬,身上出现大片的斑痕,皮肤青灰,死亡时间应该有五到六个时辰;唇色、指甲色正常,口腔无血迹,无中毒痕迹……” 他说得很快,那文书写得也很快。 最后,仵作摸到了沈琇的后脑勺,忽地轻咦了一声,把她的脑袋转了过来。 “后脑有明显的伤痕,但血液极少,似乎被处理过。” 他又仔细检查了沈琇脸上的淤青。 从发现尸体到现在也有一个多时辰了,脸上的淤青颜色也变深一些。 仵作表情有些古怪。 “这是被人打了一巴掌留下的伤,应该是死之前刚挨了打,所以淤青不是很明显。” 沈清云一拍掌。 “证据这不就来了?只要让人和这掌印对比看看,谁能对得上,就是凶手。李大人,你觉得我说的有没有道理?” 李瑭颔首。 “有理。楚伯齐,你先来吧!” 楚伯齐晃着走了过去,看到沈琇的脸,满脸悲戚,颤抖着将自己的手对了上去。 “没对上,楚先生的手要大一些。” 沈清云说着,转头看向沈家众人。 “接下来,你们谁来?” 沈隆恨恨一甩袖:“就算不是他,那也是其他人为财杀人,李大人若要寻凶手,那不如把沈家附近的人全部都叫过来,一一检验。” “方才诸位不是还喊打喊杀的吗?现在楚先生自证清白,那么,诸位为何不敢来一试呢?要知道,凡杀人案,大多数都是亲近熟人所为,诸位作为沈琇的亲人,正应该站出来,以证自身清白才对。”沈清云眼神锐利。 “巧舌如簧!”沈隆气恨无比,“就算掌印对上了,也不能证明就是杀了琇娘的凶手。世间这么多人,手大小相同的何其多?” 沈清云屈起食指蹭了蹭下巴,摆出一副深思的表情。 “族长说的在理,确实,以掌印来断定凶手,是太草率了。” 说到这,她话语一顿,忽然语调一转。 “那沈琇脸上那小小的四方印记,够不够作为定案证据?” “什么印记?你说什么?” 沈隆面露狐疑。 沈清云的目光在沈家众人间来回转了一圈。 “那印记,如果我没看错,应该是一个戒指的印子。想来,是那凶手一巴掌打向沈琇时,手上戴的戒指留下的痕迹。诸位可敢将手伸出来让大家看看?” 她话一说完,李瑭立即向衙役下令。 “去检查他们的手。” 五个衙役同时站了出来,飞快抓住了沈家众人的手腕,高高举起。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他们的手上。 “这……没人戴着戒指啊!” 县尉迟疑着开口。 沈清云轻笑一声:“凶手自知理亏,自然早就处理掉了戒指。但东西能扔掉,手上的痕迹却去不掉。长期戴戒指的人,指间皮肤的颜色,会浅一些。” “大人!他的手指颜色不一样!” 一名衙役叫了起来。 李瑭看了过去,眼露讶然。 “沈与?!” 沈与脸色一阵青一阵白,极力挣扎着想要摆脱衙役的束缚。 “放开我!放开我!不是我干的!沈清云你污蔑我!仅凭一个印子就说我杀人,我不服!戴扳指的人多的去了……琇娘是我女儿,我怎么可能杀她?” 沈清云继续摩挲着下巴。 “不是你?呵呵!那叫人去祠堂前的池塘附近搜查一番,定能搜出证据。沈琇戴的首饰,可都还没找到呢!” 她这么一说,沈与突然不挣扎了,脸上露出自信来。 第13章 终定罪 “这不可能!” 沈隆断口否认。 “你家的丫鬟,自然是听你的,谁知道她是不是真的看见了?仅凭你一人之言片面之词,如何能当证据?” “够了!” 李瑭倏地开口。 “能不能当证据,由本官决断,沈族长想要越俎代庖吗?” 沈隆神色一凛,拱手弯腰:“老朽不敢。只是这沈清云与我们家不睦,她之言,断不能作为呈堂证供。” “那族长你说说什么才能算证据?你们几个人随口指个人说是凶手,这就是证据?而我所说的,既有人证又有物证,却不算证据?难道这天下的道理都是你一人说了算的吗?天理王法,是你沈隆定的?” 沈清云嘲讽道。 沈隆被噎得说不出话来。 紧接着,沈清云一步步朝沈与走去。 “沈与,你还不肯认罪吗?” 沈与此时的脸色苍白如纸,眼神震动不断,显然是慌乱到了极点。 但他心中再如何慌乱,却也知道一点,那就是决不能认罪! 一旦他认罪,他的功名,儿子的将来,都会化为乌有。他沈与这一脉,几代都抬不起头来。 因此,面对沈清云的步步紧逼,他咬紧牙关。 而在这紧张到了极点的时刻,他忽然灵光一闪。 “就算你的丫鬟说的是真的,她也只能证明楚伯齐非凶手,你又哪来的证据来证明我杀了人?啊?” “沈清云,你这诡辩的本事,和你爹相比都不遑多让。” 沈清云没想到都到了这时候了他居然还能保持脑子清醒,不得不说,长房的人确实有点本事。 但这就能难倒沈清云了吗? 当然不可能。 她瞥了一眼公堂外的方向,隐约听到了熟悉的马蹄声。 果不其然,县衙外头,一匹骏马奔驰而来。 马还没停稳,白玉一把抓住身后的丫鬟,飞身下马,脚尖落地的瞬间,整个人弹飞出去,眨眼间就冲到了公堂之外。 “找到了!” 白玉脸不红气不喘,将丫鬟拎到了自己面前。 丫鬟这会儿还吓得惊魂未定呢! 她小脸儿煞白,看着堂内众人,下意识就想往后缩。 这时,沈清云朝她走了过来。 “小丫鬟,现在只有你能为沈琇报仇了。” 丫鬟想到自家姑娘,鼻头一酸,眼泪扑簌簌往下落。 她抬手抹掉了眼泪,一步踏过门槛,走进了公堂内,然后,跪了下来。 李瑭望着这个明显很害怕的丫鬟。 “你叫什么名字?为何来此?” 丫鬟吸了吸鼻子:“奴婢叫文竹,是长房三姑娘沈琇的贴身丫鬟。奴婢今日过来,是有重要证据呈给县太爷。” 李瑭眼神微动,下意识看向了沈清云,但很快就收回了目光。 “什么证据?呈上来给本官看看。” 丫鬟双手一直紧紧捏着一个荷包,闻言,将那荷包打开,从中倒出了一片小小的银质碎片,接着高高举起双手。 沈清云趁势开口:“李大人,且将这碎片与您手中的簪子对比看看。” 李瑭叫人把那碎片递了过来。 小小的碎片,不过指甲盖那么大,对于出身富贵世家的李瑭来说,恐怕掉在地上都不会捡。 但他此刻,却认认真真地将这碎片打量了一圈,接着,拿起案上那支银簪,视线来回扫视,忽然目光一顿。 “这是……” 他将那碎片贴向了簪头的那朵花旁,没想到,竟纹丝合缝! 沈清云站在丫鬟身旁,侃侃而谈。 “这银簪发现之时,便少了一片。方才楚先生说了,这簪子是他赠给沈琇的定情信物,虽简朴,但却极得沈琇喜欢。昨夜,两人约好了要私奔,沈琇要见情郎,自然会戴上这根簪子。” “最初,民女以为,这簪子发现的地点,便是沈琇丧命的现场。可簪子缺失的一块,却不在附近。所以,民女大胆猜测,沈琇死时的第一现场,并不在池塘附近。” “言之有理。”李瑭颔首,对沈清云所表现出的聪慧和缜密,惊叹不已。 沈清云低头问丫鬟。 “文竹,你是在哪找到那碎片的?” 丫鬟深吸了口气,猛然转身,指向了堂下某人。 “是在二老爷的书房!” 在场众人皆是倒吸一口冷气。 两旁的衙役都忍不住低声窃窃私语。 而长房的其他人,也用不可置信的目光看向了沈与。 沈庆彰吓得后退好几步。 “二、二叔,真是你杀了琇娘?” 沈与脸上青一阵白一阵。 “胡说!定是这丫鬟被沈清云收买,才来污蔑我!” 文竹咬着牙,砰砰砰朝李瑭磕了几个头。 “奴婢愿起誓,若所说的有半句假话,就叫我五雷轰顶、死无葬身之地!” 她的眼泪又控制不住落下来。 “县太爷要是不信,可叫家中其他奴仆前来,奴婢去书房找东西,家中奴仆都知道,他们都看到奴婢找到了这片银碎片。” “我家姑娘死的太冤了……大人要为我家姑娘做主啊!” 文竹哭得伤心,到最后话都说不利索了,抽抽噎噎的。 和先前沈梁氏那扯着嗓子嚎啕的哭法,迥然不同,却更让人心生恻隐。 花样年华的少女,才十四五岁,却香消玉殒了。 而且,还是死在自己亲生父亲的手中! 这叫人如何不愤慨?! 就连县尉都气地一拍柱子。 “简直禽兽不如!” 沈清云扭头,看着沈与的脸色逐渐灰败,嘴角微翘。 她前面说了那么多,都是迷雾而已,真正的杀手锏,是这个丫鬟。 她作为沈琇的贴身丫鬟,也是长房的下人,是最有说服力的证人。 且手上还有关键性的证据。 这下,沈与就算有一百张嘴,也辩不清了。 第14章 千穿万穿,马屁不穿 沈隆的沉默,让沈与最后一丝希望都破灭了。 啪! 李瑭一拍惊堂木。 “本官在此宣布,沈与、沈梁氏,谋害亲女,证据确凿,在此定案。来人哪!暂时将二人收押,明日进一步审问。退堂!” 县尉第一个跳了出来,带着衙役将二人分别制住。 两人被套上了镣铐,一前一后被押了下去。 沈与走的时候,还不忘向他爹求助。 “爹你一定要救我啊!叫大哥想办法救我!” 他的声音渐渐远去,再也听不到了。 沈隆一家人个个面色难看,谁也想不到,此事会以这样的结局落幕。 沈隆更是气恼无比,心中骂了无数遍蠢货。 若是来之前就跟他通气,何至于此? 这夫妻俩简直蠢得不能再蠢了! 他恨恨一甩袖,也不管沈琇的尸体,带着其余人离开县衙。 沈清云看着他们身影消失,心中猜测着他们可能去找人帮忙了。 可沈与夫妻二人所犯的罪,根本没有转圜的余地。 想要翻案? 根本不可能! 她正思索间,却见李瑭从案后走了下来。 他先吩咐仵作将沈琇的尸体带下去妥善安置,又拉起了依旧哭得止不住的丫鬟,朝楚伯齐一摆手,最后才走到沈清云面前。 “沈姑娘可有着一颗七巧玲珑心啊!着实让李某佩服之至。” 沈清云眨了眨眼。 “大人谬赞了,我也是第一次帮别人破案,哎,还是有些忙乱,先前光顾着跟他们互怼了。” 沈清云回想自己进来后的表现,复盘了一下,太过逞口舌之快,没及时抓到要点,还有点抢了县令的风头。 这要是碰上个心眼小的人,恐怕以后会给自己小鞋穿呢! 沈清云小心地瞄了李瑭几眼。 这位李大人,不知道心眼小不小? 从京城那种地方出来的,心胸应该挺宽广的吧? 想了想,沈清云觉得还是得向李瑭拍几句马屁。 毕竟,千穿万穿马屁不穿嘛! “李大人才是英明神武,并未被沈隆等人的言语扰乱心神,一眼就瞧出了关键。有您做我们的父母官,实乃吴县百姓之幸啊!” 李瑭被她的话逗的,忍不住笑出声来。 沈清云第一次看到这位李大人如此放松开怀的笑,愣了一瞬。 这位大人一直板着个脸,不管对谁都是如此。 大概是为了保持为官者的威严。 没想到笑起来还……挺爽朗的。 二十出头的年纪,这般相貌,放在现代,绝对称得上是小鲜肉一枚。 沈清云脑海中顿时浮现出了“芝兰玉树”四个字。 她急忙甩了甩头,朝李瑭一拱手。 “既然案子结了,那民女就不久留了,免得耽误大人办差。白玉,我们回吧!” 李瑭并未阻拦,但提醒了一句。 “明日记得带你这婢女过来,她既是楚伯齐的证人,那就需要她在证词上签字画押。” 沈清云点了点头,表示明白,这才带着白玉和文竹离开了县衙。 站在县衙外,冷风一吹,沈清云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直到这时候她才猛然发现,自己后背微微发汗。 在公堂上激辩不停,她自己都没发现自己的紧张。 前后两世加起来,她都没遇到过这种事,不得不说,这种感觉还挺新奇的。 到现在她的心跳得还是很快呢! 这让沈清云颇有些兴奋。 “云娘,我骑马,你带文竹坐车回吧!” 白玉的声音,打断了沈清云的沉思。 她回过神来,看了一眼跟在自己身后可怜巴巴的小丫鬟。 “你先跟我回家吧!长房那边,估计容不下你了。对了,你在长房,签的是死契还是活契?” 死契,那就是奴籍,这卖身契可不好要回来。 活契,那就好办多了。 文竹捏着自己的衣角:“奴婢签的是活契,我家兄弟姐妹多,小时候家乡大旱,爹娘养不活我们,就把我们几个卖了。当时说好卖十年,十年后回来接我回家。” 说到这里,她有些怅然。 “这都八年了……也不知道家里怎么样了。” 沈清云拍了拍她的肩,拉着她走到马车旁。 “上车吧!” 小丫鬟乖巧地爬上了马车,却没有立刻进车厢,而是掀起帘子,先让沈清云进去。 自己则坐在了车厢外头。 随着车夫一声吆喝,马车缓缓驶动,朝着沈家村而去。 回到家时,已经是午后了。 匆匆吃了点东西,累极了的沈清云,很快回了房间歇下了。 七房宁静祥和,长房却吵翻了天。 为了救不救沈与夫妻的事,原本同心协力的长房,已有了分崩之势。 沈与夫妻俩只生了一儿一女,沈琇已经死了,夫妻俩又在牢里,如今家里只剩一个十二岁的儿子。 沈兴虽然不在,但他妻子在啊!除此之外,还有两个儿子、长子媳妇,以及十岁的小女儿,这家子上下口径统一,那就是,决不能救沈与! 沈兴妻子苏氏言辞凿凿。 “老二两口子犯的是杀人的重罪!运气好,可能判个刺配,留个半条命;运气不好的话,可能就是砍头了,说不定还会连累家里。爹,不是我狠心,只是不能因为老二一家,而毁了我们长房啊!” “就是就是,我爹好不容易才搭上苏州知府,难道要为了二叔一家,而断了前程吗?” 沈庆彰也跟着说道。 “你、你们!” 沈与的儿子沈庆彬气哭了,可他年纪小又不善言辞,根本说不过他们。 “好了,都住嘴吧!” 沈隆敲了敲桌面,发话了,却没说救不救,只让他们各自回屋休息。 虽说知道二儿子犯的是大事,可毕竟是他儿子,沈隆想着能救还是救一 第15章 李瑭是她遇到的第二个异类 护院带着身契回来,将契书和剩下的银票交还给主子。 “长房实在过分,当初买丫鬟,才花了五两,如今要赎身却要五十两!就差两年时间而已!” 护院对于长房的贪婪,气愤不已。 沈清云却一点不意外。 “贪婪,且没底线,日后必遭反噬。你也别太在意了,下去休息吧!” 这银子,日后她定会找机会要回来! 护院依言退了下去。 沈清云把文竹叫了过来,将卖身契递给她。 “从今往后,你就是自由身了。” 文竹摸着那卖身契,激动得热泪盈眶,跪下给沈清云磕了个头。 “多谢姑娘!多谢姑娘!” 沈清云扶她起来:“以后有什么打算?” “奴婢……想回家乡看看,也不知道爹娘现在怎么样了。” 倒是个孝顺的。 沈清云摸出另一张纸递给她。 文竹看了一眼,忽然瞪大了眼睛。 “银、银票?!” 还是五十两的大额银票。 她盯着那张银票,都忘了呼吸,许久后才把视线拔了回来。 “我不能收,姑娘帮我赎回卖身契,已是帮了我很多了,我怎能再要你的银子?” 沈清云笑吟吟地说道。 “这也不是白给的,你在长房八年,应该知道不少事吧?把你知道的都说一说,这银票就当是买消息的钱。” 文竹犹豫了一会儿,最终还是收下了银票,认认真真地说了起来。 等她走后,白玉从窗户跳了进来。 “你想知道长房的那些琐事,问我不就行了?我帮你去打听呀!干嘛白花银子?” “这只是为了让她心安。” 沈清云喝了口茶,又叹了口气。 “这小丫头人还不错,忠心、孝顺,又知进退,很难得啊!” 白玉撇撇嘴。 “你看到小姑娘总是觉得这也好那也好,你要是个男的,铁定处处留情,渣男一个。” 沈清云被冠以“渣男”的名头,很是不服气,拉着白玉跟她掰扯起来。 “我哪里处处留情了?你说话要讲证据。” 白玉掰着指头数起来:“一个昭昭,一个文竹,还有一个是前些年在苏州城遇到的青青姑娘……就我知道的已经有三个了。” “青青姑娘不一样,她是红袖楼的花魁,当时被人害了差点毁容,我不过是送她去治脸。”沈清云解释。 白玉瞥了她一眼:“那后来人家给你写信,你怎么不回?” 说起这个沈清云也有些郁闷。 “信被我娘截了,就没到我手里。我知道时,已经是几个月后了。去信跟她解释,她已经不理我了。” 当时沈清云才十二岁,赵银苓看她看得很严,生怕她跟着她爹沾染上一些不好的习惯。 “这要是写成话本,妥妥的未来婆母棒打鸳鸯、拆散有情人的戏码啊!肯定大卖。” 白玉下了最后定论。 沈清云翻了个白眼:“别闹了,早点睡,明天还要去衙门呢!” 白玉耸了耸肩,转身出去了。 一夜无话,次日一早,沈清云带着白玉、文竹再次前往县衙。 李瑭让文书带着白玉和文竹下去对口供,随后,将沈清云领到了二堂。 沈清云坐在右下首的位置,喝着茶,开门见山问道。 “李大人单独把我叫到此,是有什么事吗?” 李瑭含笑点头。 “沈姑娘洞察人心的本事,实在令李某惊叹。实不相瞒,我来吴县上任时,身边并未带多少人,只一个从小服侍的小厮。虽说如今已清楚了县衙的各部门事宜,但仍缺帮手。” 沈清云眨了眨眼睛。 “李大人是想让我推荐几个做事的人吗?” 这倒是不难,她爹好些朋友兄弟,都挺有本事的。 可这一次,沈清云却猜错了。 “非也,我想请沈姑娘帮我。” 沈清云唰得睁大了眼睛,食指指向自己。 “我?” 李瑭点头:“姑娘冰雪聪明,擅推理断案,若能襄助李某,这吴县之地,还有什么疑难是我们解决不了的?” 他这话说的自负极了。 沈清云听了很是受用,嘴角控制不住地翘了起来,晃着脑袋,如同一只被顺毛捋了的猫。 不过,沈清云很快冷静了下来。 “可是大人,我是女子,您请我帮忙做事,不怕被人耻笑吗?” “外人之言,何需在意?姑娘既有大才,若屈居后宅之中,委实可惜。”李瑭神色自若,眼神坦荡,“前朝时,有武帝以女子之身封禅称帝,如今我不过是请你来县衙帮忙断案,又有何惧?” 沈清云来到这个时代十四年,看到的都是对女性的束缚和压迫,哪怕她亲娘赵银苓,也是如此。 她从小就被她娘耳提面命,要柔顺、要贤惠,要注意名声……她娘从不让她舞刀弄枪,就连骑马射箭,也会她爹偷偷带她学的。 沈陶是这世上的异类,他从未要求女儿柔顺乖巧,也不让她学刺绣读《女诫》,反而带着她学了许多本事。 沈清云以为,沈陶是唯一的异类。 却不想,今日遇到了第二个。 她心中泛起奇异的感觉。 这无关情爱,而是一种找到了同道中人的喜悦感。 如果不是时间地点不对,她真的很想握住对方的手喊一句“同志”啊! 沈清云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眉眼晕染开笑意。 “大人如此盛情,实在是令我倍感荣幸。只是,如今我还在守孝期间,无法正式到县衙做事。但私底下,大人若有任何用得着我的地方,我绝不推脱。” 李瑭见她说话爽快,颇有些江湖中人的脾性,忽然意识到,这恐怕才是沈清云真正的性子。 “如此甚好。姑娘既应下了,也别大人大人的叫了,我痴长你几岁,你可以称呼 第16章 可恶至极 沈清云面露微讶。 “大人……咳咳,李兄如何得知?” 李瑭淡然微笑。 “虽说与你相识不过数日,但我也能看出来,你们家与沈家长房之间的恩怨,并非一日之寒。” 沈清云抿了抿嘴,眼神沉了沉。 “长房觊觎我家的家产不是以一日两日了,我爹在时,族长就时常找各种理由让我爹出银子。什么修祠堂、修路、修缮祖屋,就连沈家的族学,都是我爹出银子才建起来的。” 对于沈陶来说,沈家毕竟是他的家,这些事又是对族里好,所以每次他都二话不说,直接掏银子。 长房从中私吞了多少,沈清云不清楚,但肯定不少,否则也不会养大他们的贪婪之心。 “我爹常说钱财乃身外之物,若能帮助族人,他义不容辞。” 李瑭注意到沈清云脸上一闪而过的慨然之色。 “令尊,确实是个善人,只可惜去的太突然了。” 李瑭到吴县三个月,是年前上任的,而沈陶是年后意外去世的,因此他对沈陶还有些印象。 而且,这县城中沈陶的事迹还真不少,乐善好施的形象可以说是深入人心。 “我爹这人吧,运气特别好,每次出门做生意都能赚回很多,有时候遇到危险,非但没损失,反而还能结交一些朋友。对他来说,赚钱太容易了,所以他并不把钱财当回事。” “我爹帮助过不少人,大多都是心怀感恩的。但也有一些忘恩负义之徒。长房这种人,若是再继续纵容下去,只会成为吴县的祸端。” 李瑭听出了沈清云的未尽之意。 所以,长房必除之! 沈清云停顿了片刻,抬眸看向李瑭。 “李兄是打算通过沈家,来打破三大家族联合之势?” 李瑭眼露赞赏:“确实,三家之中,目前沈家最弱。先前你提到的私窑一事,我派人私下去查了,却未能找到足够的证据。” 哎,说起来不免心酸,他堂堂的李家弟子,出京上任居然连几个幕僚都没有。 沈清云眨了下眼睛。 “苏家二房的大老爷在外任官,好像是个四品官员?三房和五房,都有做官的,但官职并不高。李兄若不借助京中力量,想要打掉苏家,几乎是不可能的。” 杨家那边,也有在外做官的族人。但杨家不像苏家那么高调和强势,最主要是,杨家的宗族占了吴县、常县两地,且常县更多,真要论起来,不是李瑭的管辖范围。 李瑭沉思须臾后说道:“李家不会出手帮我,不过,我也有几位知交好友和同僚,或许能帮得上忙。” 沈清云眼睛一亮,沉吟了片刻。 “其实,若是能从苏州知府那边入手,反而更简单些。” 接着,沈清云将长房搭上苏州知府、欲献沈琇换取官职的事说了出来。 李瑭的眉头顿时皱了起来。 “没想到沈琇的死,居然还有这样的原因……沈隆等人,简直叫人不齿。若被沈兴升上了高位,绝非好事。” 这件事,于公于私,他都不能容忍。 提到沈琇,沈清云就想到牢里的那对恶夫妻,遂问道。 “沈与夫妇没有交代吗?” 李瑭摇摇头:“昨夜只问了他们行凶经过,还未问及其他。尤其是沈与,仗着沈兴之势,对狱卒衙差呼来喝去,态度极其恶劣。倒是沈梁氏,受刑过后,忍受不住,招了。” “她说了些什么?” 沈清云追问。 沈与会为了长房的前途对女儿下狠手,她能料想到。可梁氏是沈琇的亲娘啊!居然也助纣为虐,这实在令人费解。 她一共就沈琇和沈庆彬两个孩子。 “说了不少,我叫文书把供词拿过来,你可以慢慢看。” 李瑭说着,起身走了出去,不一会儿,取了一本厚厚的册子过来,递到沈清云手里。 沈清云道了声谢,才翻看起来。 “她没有参与杀害沈琇的过程?而是事后看到的?” 沈清云挑了挑眉。 这上头说,沈与得知沈琇要私奔,怒极,在二门口把人拦住,带到了书房,而后父女俩争执起来,沈与一怒之下打了沈琇一巴掌,谁知道偏巧,沈琇的脑袋撞到了案几上,直接命丧当场。 至于沈与从何得知……就是梁氏说的。 毕竟是当娘的,女儿的举动异常,梁氏很快就发现了,当时就告诉了沈与。却没想到,最后会是这样的结果。 她追着二人赶到书房,看到女儿已没了气息,吓坏了。 沈与威胁她,若是被外人得知,他沈与会遭殃,梁氏和儿子也会受牵连。 于是,梁氏帮着把沈琇抬到了池塘边,用池水洗了沈琇头上的血,然后才把人扔下去。 这就能解释,为什么沈琇浑身上下衣裳都完好,偏偏发髻散了,头发凌乱。 一来是为了洗掉血迹,二来,也是为了遮掩伤口。 看完后,沈清云神色复杂,长长叹了口气。 “所以,并不是所有父母,都是爱孩子的。” 这么一对比,赵银苓这个娘做的简直不要太好! 虽然赵银苓有时候会限制她,但若是遇到麻烦,沈清云相信,她娘绝对是会牺牲自己让女儿逃命的。 赵银苓贤惠的名声,可不是装出来的,她打心底就认同那些。 沈清云合上了册子,还给李瑭。 “他们二人会判什么罪?” 李瑭站在一旁给她重新沏了杯茶,同时说道。 “以我一县之权,无法定杀人案的罪责,等供词审问清楚后,还得交到苏州府去,由苏州府判决。不过,按常理来说,梁氏是从犯,大概会判杖五十,徒二年。沈与……大约是刺配。” 刺配,就是在脸上刺字,然后流放。 沈清云咬了咬唇,说不出的愤怒。 “杀了人,居然只判这么轻? 第17章 她和他,既相似,又不相似 李瑭默默不做声。 沈清云也知道这与他无关,毕竟他只是个县令,没有生杀予夺大权。 她端起茶盏,喝了一大口,才平复了心中之气。 “大人,时间不早了,我出来的够久了,该回去了。” 她心气不顺,又叫回了大人。 李瑭摸了摸鼻子,起身送她出去。 看着沈清云一路上气咻咻的样子,李瑭忽然觉得,她和自己,既相似,又不相似。 相似之处在于,二人都被家族所累,都想凭自身力量改变局势。 不同之处则是,沈小娘子的性子果决,疾恶如仇,这一点,甚至在自己之上。 李瑭想到临出京前,祖父怒斥他的话,仍言犹在耳。 “若无李家,你如何能安心读书?若无李家,你如何能以十九之龄高中一甲?若无李家,你又怎会入官家之眼、被点为探花?你自幼所食所用,一毫一厘,皆出自李家,如今竟敢说出以宗族为耻这种大逆不道之言!” 他拥有的一切,都来自李家,所以面对祖父的诘问,他答不上来。 他不欲与李家同流合污,可祖父却说,他原本就是他厌恶的李家“污泥”供养起来的。 李瑭露出一丝苦笑。 确实,脱离了李家之后,他甚至连一个小小的吴县都难以管控。本地宗族的势力之大,远超出他先前所想。 可正是因此,更加坚定了他欲改变现状的心。 连一个吴县的本地宗族沈家,都如此横行,那京城那些传承久远的世家望族,背地里又会是怎样? 两人默默无言,走到了县衙门外。 白玉带着文竹早已在此等候多时。 沈清云像是突然间从思绪中回过神来,转身朝李瑭一拱手。 “多谢李兄相送,方才我语气有些冲,并非是冲着李兄而去,还望李兄不要见怪。” 李瑭摆摆手。 “无妨,我也没放在心上。” 沈清云又说:“苏州府那边……还要劳烦李兄多多盯着些。” 两人相互一揖,行过礼后,沈清云便提裙踏上了马车。 依旧是白玉骑马,沈清云和文竹坐马车。 不过,这次沈清云把文竹叫进了车厢内,细细询问了审讯口供之事。 文竹竹筒倒豆子般说完,最后小声说了句。 “那负责审讯的县尉说,我是关键证人,暂时不能离开吴县。所以我想把那五十两银票,还是还给姑娘。” 沈清云笑了起来。 “银票既给了你,你就拿着。不过,县尉说的有道理,这案子吴县没法做主,还得送到苏州府定案,这一来一回总需要些时日。你若是无处可去,倒不如暂时留在我家,正好我娘身边缺了个侍女。” 文竹眼睛亮了亮。 “多谢姑娘!” 没多久,马车便回到了家中。 沈清云刚下了马车,就见迎面走过来一人,顿时满面惊喜。 “窦叔!” 窦叔笑呵呵地过来迎接。 “姑娘,老窦我,幸不辱命。” 沈清云朝白玉招呼了一声,带着窦叔快步朝堂屋偏厅走去。 “事情都办成了?” 窦叔低声回道:“姑娘放心,那乱说话的泼皮,老窦已经处置了。” 他绘声绘色地说起了经过。 那人本是县里的闲汉,时常在三村四乡乱串,要找他,颇费了几番功夫。 找到人时,那人正在隔壁县的私窠里快活。 他提着裤子出来,被窦叔带人套了麻袋打了一顿,逼问出当初指使之人后,又强行按了手印,之后便被拔了舌头。 窦叔还不解恨,把他扔在了隔壁县的赌坊附近,还故意把他的钱袋子捅破了个洞,散落了一些碎银和铜钱。 来赌坊能是些什么人? 输红了眼的比比皆是,看到这些铜钱银子又如何会放过? 那闲汉苏醒后,正好看到几个人在自己身上摸来摸去,惊得大叫,一坐起来,发现自己的银子少了很多,立即和那些赌徒争执推搡起来。 可他一人,又刚挨过打,哪里是那些人的对手? 一来二去,打人的变成了被打的。 沈清云听得痛快不已,拊掌拍案。 “窦叔果然行事稳妥,不愧是老江湖。” 窦叔谦虚地躬了躬身。 “都是陈年旧事了,现在老窦就是姑娘您家的护院,可别再提什么江湖不江湖的了。” 其实,若是从前的窦叔,哪会这么麻烦?看人不顺眼,直接一刀剁了就是,横竖那闲汉坏事做得不少,也是死有余辜。 但他现在是沈家的护院,深受沈陶恩惠,哪里好给主家惹麻烦? 所以,一向只喜动手的窦叔,第一次认真地动起脑子来。 说完闲汉,窦叔又说起了莲娘家中之事。 莲娘的爹娘还未找到,但已经打听到了他们的去向。 至于莲娘本人…… “长房原本还想扣着莲娘,逼问出更多咱们家中的事,但莲娘所知不多,一再逼问不出来,长房就把人卖去了苏州的青楼里。” 这倒是出乎了沈清云的预料。 “怪不得这几日白玉在长房的房梁上蹲了好几回,都没找到莲娘。没想到她被卖到了那种地方……” 莲娘的身世说起来也挺凄惨,她十五岁时嫁了人,可没多久丈夫意外去世,被婆家所不容,赶回了娘家。可娘家也嫌她命数不好,不想让她留家里,所以在兄嫂的撺掇下,她被爹娘卖身为奴。 当初赵银苓看她可怜才买下了她,一直对她不错,却万万没想到,她会被长房收买,偷了赵银苓的帕子,构陷她。 想到当日见到娘差点被人浸猪笼之事,沈清云至今仍气恨不已。 “当初主母太心善了,把卖身契还给了她。要我说,捏着卖身契,她还不敢这样做呢!” 窦叔也忍不住说道。 对于自家娘的秉性, 第18章 出族? 听到马车动静,沈清云立刻起身向外走去。 刚走到大门口,就看到赵银苓满脸喜色地过来了。 “娘!” 沈清云唤了一声,走过去挽住了赵银苓的胳膊,亲热地拿头蹭了蹭她娘的胳膊。 赵银苓摸了摸她的发顶。 “都是大姑娘了,可不能再像小时候那般撒娇了。被外人看到可不好。” 沈清云皱了皱鼻子。 “我才不管,我亲近娘怎么了?管别人说什么呢?看娘这神色,在舅舅家买到粮了?” 赵银苓摇头。 “那倒不是,如今已开春,就算是你舅舅家的铺子里,也没那么多粮食。不过,你舅舅牵线给介绍了南边的几个粮商大户,和他们各自订了契约,加上咱们自家的,凑起来,差不多能有五十万石。” “那娘怎么这般高兴?” 沈清云好奇问道。 “那是因为我遇到了旧时的闺中密友,她嫁给了杭州府的丝绸商,此次若没有她夫君从中帮忙,买粮之事可没那么容易。” 说话间,母女俩已经走进了花厅。 白玉朝走在后头的昭昭招呼了一声,拉着人去旁边说私房话了。 文竹端着茶进来,有些拘谨地向赵银苓行礼。 “奴婢见过主母。” 赵银苓有些意外地看着她,迟疑着说:“这丫鬟看着好生面熟。” “当然面熟了,她叫文竹,是长房的丫鬟。娘您还不知道吧?长房出了大事了!” 沈清云三两句把长房发生的事说完。 赵银苓错愕地张着嘴,满脸不可置信。 “你是说琇娘她、她被她爹杀了?她娘还是帮凶?天哪!” 赵银苓实在想不通怎么会有这样的爹娘。 那可是她们的亲生女儿啊! “琇娘那孩子也太可怜了。”赵银苓叹息,忽而又问道,“那琇娘现在可下葬了?得空我们过去给她烧点纸钱吧!” 说起这,沈清云一拍脑袋。 “我忘了问了!” 这时,文竹忍不住举起了小手:“奴婢先前在县衙问过了,琇姑娘的尸身还在县衙。” 说到这里,她眼眶红了红。 “这都已经两天了,虽说三月天还不算太热,可若是再这样下去……” 她说不下去了,吸了吸鼻子,努力忍着哭意。 这丫头什么都好,就是太爱哭。 沈清云已经见怪不怪了。 赵银苓面色变了变:“沈与夫妻俩下了大狱,可长房又不是没人了。怎么都不收殓,任由琇娘呆在县衙?她还是个未出阁的小娘子呢!” “不行!我得去长房找他们去!” 赵银苓气急,站起身就要往外走。 沈清云急忙抱住她的胳膊:“娘,都这么晚了,这时候过去他们也不会见我们的,还不如明日一早再去。” 赵银苓就有些犹豫。 “再说了,那位李县令人挺好的,肯定会命人看顾好琇娘的遗体。” 沈清云又劝。 赵银苓抿着嘴,坐了回去。 “那就明日再去吧!只是,琇娘死于非命,又未出阁,怕是进不了祖坟。” 说到这,赵银苓满脸怅然,拉住了沈清云的手,眼中又带着担忧和怜爱。 沈清云知道她娘又想到自家了,忙找了个借口转移了她的注意力。 好在赵银苓坐马车坐了半天,也乏了,没有再多想,就被沈清云哄回了后院。 次日一早,天才刚亮,沈清云就醒了。 她一醒,昭昭就端着水盆、牙香筹进来了。 沈清云坐在床沿上,眼睛虽睁着,脑子却还是一片浆糊。 直到昭昭将浸湿的帕子递到她手上。 温暖的软帕子覆盖在脸上,毛孔随之舒展,沈清云不由长出口气。 “昭昭,没有你我可怎么办啊?” 沈清云趿着鞋子走到外间洗漱,伸了个懒腰,笑嘻嘻地抱着昭昭。 昭昭抿着嘴轻笑。 “奴婢不在这几日,姑娘不是过得挺好嘛?再说了,有白玉在呢!” “白玉?她是自己的脸都懒得洗的人,还指望她给我端水倒水呢?算了吧!” 沈清云撇了撇嘴,拉着昭昭走进内室。 白玉虽然姿容过人,气质冷艳,可实际上这个人特别懒散,骨子里的江湖习气从未改过。 昭昭比沈清云还小两个月呢!但已经是很能干的内宅管家了,沈清云身边的大小事宜,她都打点得妥当,小到洗脸穿衣,大到采买记账,她都打理得井井有条。 昭昭回来,沈清云就轻松多了。 但这好心情没能保持太久。 换好衣裳梳好头,沈清云去了前院准备等她娘一起用早饭。 可没想到的是,才刚进堂屋坐下,窦叔就急冲冲跑了进来。 “姑娘,长房那边出事了!” 沈清云诧异:“又出事了?他们长房就不能安分一天吗?这次又是什么是?” 窦叔摆摆手。 “是沈隆,召集族中的长辈们,说是要将沈与一家出族!” 此话一落,石破惊天。 沈清云惊得站了起来。 “什么?出族?把谁出族?你没听错吧?” 要说沈隆想把自家母女俩出族,沈清云还更相信些。 沈与可是沈隆的亲儿子! 沈隆平日有些偏心沈兴,但在时下是很常见的事,人们都偏重长子,因为长子是要顶门户的。沈兴又是长房唯一的官身,沈隆会偏心也正常。 但这不代表沈隆不在意小儿子。 他一共就两个儿子,哪舍得抛弃一个? 沈清云眼神一动,忽然就明白过来。 “肯定是沈兴回来了!” 也只有小儿子威胁到大儿子的利益和前途时,沈隆才有可能放弃小儿子。 细想也能想通,长房正想尽法儿往上爬,好不容易攀上了苏州知府的关系,怎么可能因为沈与而放弃呢? 沈隆还在世的情况 第19章 这族长之位不如轮流当 时隔多日,祠堂外再次围满了人。 人还是那些人,可气氛却与那一日迥然不同了。 几房的长辈们眼神交错,都在猜测着族长此次召集众人的目的。 沈隆面露沉痛。 “诸位想必也知道了,前几日,我那不争气的二儿子犯了事。我沈家乃百年望族,岂能因一人而毁坏名声?” 他话说的掷地有声,深吸了口气,像是下定了很大的决心。 “所以,我决定!将沈与一家出族!” 在场众人一个个神情都变了。 谁也没想到沈隆如此召集地叫大家来,居然是为了大义灭亲? 一位辈分高的长辈轻咳了声,劝道。 “族长何需如此?沈与做错了事,让他好好改正就是了,何必要将他出族呢?” 和长房关系亲近的几家也纷纷来劝。 “就是就是,沈与的事儿我也听说了,虽说琇娘死的可怜,可那毕竟是误杀,并非有意啊!找人疏通疏通,总还有退路啊!” “我看就是那新来的李县令的错!死脑筋,揪着这件事不放!琇娘自己不检点,不尊父母之言,就算被打杀了也是活该。” “我们沈家的事,他一个外姓,三番五次来管,也太多管闲事了。” 众人议论纷纷,话题逐渐偏了。 而这时,一道白色的人影忽然从远处走来。 “呦?诸位叔伯都在呢?” “沈清云?你来做什么?!” 沈隆的脸色一下子变了,语气不善。 沈清云笑眯眯地走到了人群前头:“听说族长召集各房议事,我也来听听。” “嗤!你一个女娃,还想插手族里的事?” “就是就是,有那功夫,回家多绣绣花,别老出来。” “你娘那么贤惠的一个人,怎么养出你这样忤逆的女儿来?” 这些话说的很不客气,沈清云的脸色却没有丝毫变化。 “方才大家都在讨论什么?哦,对了,我听到有人说沈琇被爹娘打杀了也是活该。还听到有人说李县令多管闲事,不该管沈家的事。啧啧,还有人想贿赂官员,把沈与夫妻俩捞出来。” 沈清云慢条斯理地说完这几句,神色倏地一冷。 “大家是没看过宋律是吧?前些年刚修订的宋律之中可是明确规定了,父母杀子女,亦属大罪。” 她这话一出,在场众人立即噤声不语。 几位长辈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时间都说不出话来。 沈清云的目光一转,落在了沈隆身上,忽的一笑。 “族长想要大义灭亲,实在令人敬佩。若是换做我,估计是做不到的。不过,想想也能理解,若是沈与被判了刑,长房一家全都要受连累,几位侄子以后也不能科举,这影响可就大了。” 沈隆眼底黑沉。 “你说够了没有?!” 沈清云故意瞪大了眼睛:“族长您生什么气呢?我这不是夸你吗?再说了,我过来又不是阻止你的,我就是过来看看。” 沈隆看着她那一身白衣就觉得眼睛疼。 他恨恨一甩袖,吩咐人进祠堂去取族谱来。 族谱翻开到他这一房的那一页,随即停下。 沈隆拿起笔,刚要划去沈与一家四人的名字,忽然,又听到沈清云叫了起来。 但这次沈清云不是针对他,而是向二房的人。 “呦!附大伯这一房,原来和长房关系这么近啊?论起来,附大伯你和族长是同一个曾祖父啊!就是运气不太好,你祖父生得晚了两年。” 沈隆忍不住了。 “住口!你一个晚辈,在此胡言乱语什么?!” 沈清云摊了摊手。 “我可没胡言乱语啊!我刚刚说的话,哪句有错?” 沈附年纪比沈隆还大一些,头发几乎全白。二房一向为长房马首是瞻,从未生出过别的心思。 但沈附的儿孙们,就不一定了。 沈清云的话说完,视线悄悄一扫,果然就注意到外头二房的几个人眼神动了动。 她转回视线。 “话说回来,都说子不教父之过,沈与犯了错,族长你作为他父亲,难道就没错?连自己的儿子都管教不好,沈家这偌大的一族,我们如何能相信你能管好呢?” “这族长之位,倒不如大家轮流当当,我看二房的附大伯就很好,为人亲善,说不定会让族人过得更好呢!” 沈清云笑眯眯地说道。 沈隆咬牙切齿:“你休想挑拨离间!” “我这哪是挑拨离间?我这是真心实意地提意见呀!反正这族长怎么也轮不到我们七房,你们谁当,跟我有什么关系呢?我家也不缺族里这点田地。” 沈清云故作风轻云淡地一挥手。 她的话说得直白,明眼人都能看出来是在挑拨离间。 可就算看出来了又怎样? 她说的话确实有道理。 自沈隆当上族长以来,二十多年了,沈家并没更上一层楼,反而族中不少人家的日子越来越难过了。 毕竟,族田就那么多,七成被长房所占,其余九房只能分剩下的三成。分到各自手上的,还剩多少? 而这些年,八房九房十房的孩子们越来越多,光靠祖产根本养不活那么多人,因而逼得这些族人去做小商小贩,或是给旁人做长工。就连新进门的小媳妇,都要下田劳作。 沈隆一门心思只想着自家的仕途,可从未想过其他族人们的生活。 平时他积威甚重,加上沈兴有功名在身,族人不敢有怨言。 可现在,被沈清云这么一挑明,不少人心思都动了。 沈清云挑眉看向沈隆,无声询问。 如此阳谋,你们长房要如何应对? 沈隆的脸色变来变去。 若是从前,他早就发怒骂人了,可有个罪人儿子,成了他的污点,他也没了从前的底气。 然而,这时候,不远处 第20章 沈兴才是最自私的 沈兴和众人一一打过招呼,看起来态度和气,对谁都是礼数周到。 可沈清云心里很清楚。 长房一家,最自私的就是他了。 因为他是长子,自小家里的资源就向他倾斜;因为他要仕途更进一步,就要牺牲侄女的一生。 归根结底,长房所谋的一切,不管是想吞七房的家产,还是送沈琇去知府后宅,都是为了他。 可从始至终,这位既得利益者,却一直未曾露面,一直让他爹和弟弟顶在前头。 这种人,自私冷血又无情,别看沈隆现今支持他倚重他,可若是遇到事,他也会毫不犹豫出卖他爹。 前世,这样的人,沈清云见多了也听得多了。 但她也知道,沈兴是长房的根基,只要他在,沈隆的族长之位就不可能动摇。 这年头,民与官斗,基本都不可能赢。 沈清云正思索间,沈兴朝她看了过来。 “两个月不见,清云你瘦了很多啊!陶叔的死,想必令你伤心至极。七房如今没了男丁,恐难以支撑,你娘打算什么时候过继子嗣?族中这么多孩子,可任你娘挑选。” 沈兴慢条斯理地说道,他语带关切,脸上甚至还带着恰到好处的关心表情。 然而几句话,就将祸水东引到沈清云头上。 七房的家产! 过继子嗣! 谁不心动? 果然,周围族人的眼神都动了。 沈清云嘴角一沉。 “不劳你费心,我爹的丧期还没过,现在就来说这个,也太早了吧?” “怎么会早呢?未雨绸缪,总比事后诸葛亮要好,提前做好打算,你们七房有男丁支撑门户,你和你娘也不至于被人欺负了去。” 沈兴言笑晏晏。 沈清云忽的挑了挑嘴角。 “等我与舅舅商量过后,再来决断。” 两人的目光在空中相撞,无形的火花激射,敌意在看不见的地方暗潮涌动。 二房的附老爷刚才尴尬了一把,这会儿,为了缓解气氛,主动开口。 “兴侄儿,在县里做的可还好?我那小孙儿在族学里学了三年了,楚先生说他可以试着去考一考县试了,你要有空,多多指点一下你侄儿啊!” 沈兴面带微笑。 “我沈家若能多出几个秀才举子,那是极好的。只不过,指点侄儿是没办法了,我不日即将启程前往苏州府。” “去苏州府做什么?” 附老爷很捧场地追问道。 沈兴脸上的笑意深了几分。 “我偶然与苏州的杜知府相识,知府大人赏识,便擢升我为正七品的司户,调令已经下发,三日后上任。” 这话刚一出口,全场都惊呼起来。 “兴哥儿这是升官了?” 沈兴矜持地点了下头:“不过是个七品小官,不算什么。” 他话说的谦虚,只是脸上那股子得意的劲儿,怎么都掩盖不住。 沈清云暗自啧啧了两声。 怪不得沈兴敢在这时候回来。 怪不得沈隆会突然下决心要将沈与一家出族。 原来沈兴升到府衙去了…… 这着实出乎了沈清云的意料。 她先前只知道长房攀上了苏州知府,准备把沈琇送给知府,以换取沈兴的仕途晋升。可这事儿没做成,沈兴是怎么升的官呢? 总不会真的是那位知府大人特别赏识他吧? 这话鬼才信! 然而族人并不这么想。 哪怕偶有几人心中疑惑,也不会在这时候开口。 趁族人们上前恭贺,沈清云悄然退出了人群,朝不远处的白玉招了招手,回了家。 刚进花厅,白玉就一脸惋惜地说。 “可惜了,差一点就能把沈隆的族长之位扒下来,沈兴偏偏在这时候升官了。” 沈清云喝了口茶。 “你想的也太简单了,沈隆的族长之位要是那么容易扯下来,我还用得着这么费劲?” 白玉瞪着眼睛:“那你刚才还说那么多?!” “长房的根基稳固着呢!只要沈兴不倒,沈隆的地位就动不得。除非,族里能再出一个官身。” 但这实在是不容易。 白玉摸了摸下巴:“那你要不在族里选几个聪明的孩子培养培养?” 沈清云翻了个白眼。 “那得花多少年才有可能?长房的眼睛还盯着我们呢!” 危机就在眼前,用十多年后的可能,来解决眼前的危机吗?怎么可能。 沈清云趴在桌子上叹气。 “你说我爹那么会撒钱,当自己是财神爷似的,怎么没想过培养几个聪明的学子?再不济,养一两个秀才也行啊!” 白玉没忍住,噗嗤笑出声来。 “沈叔叔施善,可从来不求回报,不带目的的。若不是他如此真性情,我爹哪会跟他结拜,还把我送过来?” 沈清云一想也是,她爹是锦鲤运加傻白甜,她娘是温室里的娇花,只有自己最辛苦了。 她吸了口气,拍了拍脸,打起精神来。 “你入夜后去长房那边探一探,沈兴突然就升了官,这事儿很不对劲。长房能拿出什么东西让苏州知府另眼相看?总不会又送了个女人过去吧?” “那肯定没,长房的几个小姑娘都在家里待着呢!” 白玉耸了耸肩,但还是干脆地应了下来。 祠堂那边的事沈清云没再管,但消息还是陆陆续续传了回来。 沈与最后还是被出族了。 除了他之外,还有梁氏和他们的儿子沈庆彬。 但沈庆彬还没成年,于是沈隆当众抹着泪说孩子太小,不能没人照顾,他这个祖父不放心,就还是留在家里。 沈庆彬是什么想法,没人知道。 沈清云也不想过问。 挑拨一个十几岁的孩子的恨意吗? 她还不屑这么做。 入夜后,白玉换上了夜行衣,悄然出门,直到快天亮时才回来 第21章 送粮事宜 天色微暗,沈清云陪赵银苓用完晚饭,把她娘送回正院,就听到昭昭气喘吁吁跑了过来。 “姑娘,外、外头有个衙差!” “衙差?” 沈清云愣了一下才回过神来,急忙往前院走。 衙差已经被窦叔请进了院。 沈清云一到,衙差立马起身,从腰间的褡裢里摸出一封信来。 “沈姑娘,这是我们李大人给您的信。” 沈清云接过信并没有立刻拆开。 “辛苦这位官差大哥了,还没吃饭吧?窦叔,赶紧带官差大哥下去用饭,记得把那二十年的梨花白拿出来。” 窦叔会意,连哄带拉,把官差带下去了。 沈清云转身进了花厅,还来不及坐下,就急急拆开了信,一目十行地看了起来。 她眼中精光连连。 “我就说沈兴怎么会突然升了官,原来他把苏家私窑的利益,都献给那位知府大人了!” 白玉靠在一旁的柱子上打着哈欠。 “苏家私窑的利益?苏家居然会给长房这么多分红?不可能吧?怎么族里都没听说过?” 沈清云扯了扯嘴角,露出个冷笑。 “你忘了?沈兴的妻子,也是苏氏长房之女。” 这位苏氏一向高傲的很,对沈家其他族人都不假辞色,与沈兴虽说是联姻,但却是有感情的。 沈兴年轻时与苏氏的哥哥是同窗,一来二去,也结识了苏氏,算得上是青梅竹马。 苏氏这样的身份,本来能嫁给身份更高的人家,嫁给沈兴,那可真的算是低嫁了。 白玉听得云里雾里。 沈清云捏着信纸的手指不由用力。 李瑭心中写道,他先前派人去打听苏家私窑的事,恐怕是被沈兴察觉到了,所以他才会急着想要离开吴县,往苏州去。这也可能是他突然放弃苏家私窑利润的原因。 总而言之,就是打草惊蛇了。 李瑭在信中让她小心行事,长房如今势大,她难以力敌,不如暂退一步。他还说,打算写信给两浙路的提点刑狱司范大人,请求帮助。 这位范大人,沈清云听说过,是为刚正不阿的官员。 沈清云深吸口气,按下了焦灼的心。 退后? 这可不是她沈清云的风格。 她闭了闭眼,眼珠子转了转,又很快睁开。 然后,将信仔细收好,交给昭昭:“找个有锁的盒子,小心收好。” 说罢,她去了书房,提笔磨墨,思量着写下了一封回信。 封好信封后,她走出了花厅,去见了那位衙差,把信交给了他,还让昭昭封了一个大大的红封。 那衙差接过红封,下意识一捏,只觉得轻飘飘的。 银票! 他面上一喜,对沈清云又客气了几分,将信仔细揣好,才离开沈宅。 等走远了些,他才打开那红封。 果然,里面是一张二十两的银票! “都说这沈家七房有钱,果然传言不虚啊!” 衙差喜滋滋地将银票折好,塞进了衣襟里,晃着脑袋往吴县赶。 没多久,这封信就送到了李瑭手中。 李瑭正在后衙。 天色早已黑透了,可他却才刚用膳。 膳食简单,只一菜一汤一饭,李瑭却吃得极其认真。 不多时,小厮将信送了过来。 李瑭放下碗筷,漱了口,又洗了手,擦干后,才拿起桌上的信看。 刚看了几行,他突然站起身来,险些撞翻了桌上的杯碟。 小厮从未见他如此失态过,下意识唤了一声:“郎君?” 李瑭大笑起来,把小厮吓了一跳。 “郎君您没事儿吧?” 李瑭抓了抓小厮的头发:“我没事,只是没想到在这小小的吴县,居然会遇到如此奇人。名砚啊!这沈家姑娘,实乃奇人也!” 名砚挠了挠头。 李瑭也不指望他听懂,吩咐他收拾了碗盘,然后去了书房。 在书房内来回踱了好几圈,李瑭才平复下激动的心绪。 沈清云的信很简单,只说了她欲捐粮的事,并且已经凑到了五十万石。 她打算把这些粮食都献给皇帝,且等秋后收粮后,还会有一批大约五十万石的粮食。 加起来,足有一百万石! 虽说江南粮价便宜,但一百万石也绝非寻常人家能买得到的。 粮商嗅觉敏锐,一旦有风吹草动,必会囤粮加价。 大宋和大辽边关的战事已经持续了近十年了。双方都苦不堪言,但又无法收手。 而今北边边关战事频发,为了军需军饷一事,朝中已吵了不知多少回了。有提议削减军需的,有提议向辽议和的。 当初李瑭和家族起冲突的根源,就是此事。 李家赞同议和,李瑭却认为大辽狼子野心,和谈也不会是真心。 他赞同兵部尚书一派,是坚定的主战派。 主战派和主和派在朝堂上大吵,下了朝后在各部继续吵,弄得朝中气氛剑拔弩张。 李瑭参与了兵部尚书组织的密谈会,结果刚回到家就被祖父发现,挨了顿家法后,他被送出了京城。 想起往事,李瑭至今仍难以释怀。 “若人人都有沈姑娘这般为国为民之心,何愁大宋不强?” 他激动地自语。 “不行!如此大善之举,怎能埋没?我得帮她!” 李瑭深吸了口气,走到书桌边,沉吟片刻后,给京中在户部当值的好友去了封信。 同时,又写了封回信给沈清云,准备细细商量这捐粮一事。 沈清云还不知道,她想出来的自保之举,被李瑭误会了。 她美美地睡了一晚上。 第二日,沈家族中忙乱不已,其他几房都在向长房示好,不是送东西就是送人,只有沈清云家没动。 反正两家基本上都已经撕破脸皮了,沈清云才不会给长房送银子呢! 这银子送出去也没用, 第22章 给沈琇下葬 “可收了信不回,李大人不会多想吗?” 昭昭委婉地提醒了一句。 沈清云随意地一摆手:“不会,这位李大人不是那种心胸狭窄的人。再说了县衙每天那么多事要忙呢!” 昭昭看着自家姑娘这神情,就知道她没往那方面想,不由暗自叹了口气。 算了,反正姑娘还在孝期,就算真有情意,也没办法。倒不如不知道的好。 昭昭很清楚自家姑娘的性子,这事儿,还是顺其自然吧! 想到这,昭昭什么都没说,拿着信进屋收了起来,还给上了锁,把钥匙装进了沈清云随身携带的小荷包里。 之后的两日,沈清云都没去吴县,而是在忙着粮食的事。 赵银苓和几家粮商都签好了协议,但送粮需要时间,沈清云不是很放心,就让窦叔找人去那几家催一催,顺便盯着点,以免他们以次充好,塞进去一些发霉的。 这种事可不少见。 至于自家的生意,沈清云也打算重整。 粮铺她不打算再开了。 本来家里这么多生意,粮铺是最不赚钱的,但因为是起始资金的来源,所以一直没关。 沈陶还是个念旧的。 但沈清云却没有这样的顾虑。 她关了粮铺,把外人知道的家里的铺子或卖或转,营造出一副凑银子的假象。 关注她家的人很多,他们都以为是长房逼迫,七房才不得不卖铺子凑银子。 这种事只是猜测,他们又不会当面去长房询问,所以,长房也不知道。倒成了一桩美妙的误会。 等时间一到,沈兴带着妻儿启程前往苏州,沈隆在族中又恢复了从前不可一世的态度。 沈清云忙着筹粮,忙着整顿家业,时间过得飞快她也未曾注意。 直到月底的某一日,一个意外的客人突然到访。 “你说谁?” 沈清云放下了账本,揉了揉发酸的眼睛,下意识问了句。 昭昭又说了一遍。 “是楚秀才。” 沈清云诧异:“他来做什么?” 出了沈琇的事后,楚伯齐就辞掉了族里的教书工作,回家去了。 这不奇怪,长房也不可能容他继续在这儿待着。 为了防止类似的事再次发生,接替他的人,是一位胡子花白、老眼昏花的老先生。 老先生是老秀才了,满口之乎者也,迂腐得很,也不太擅长教小孩子,只会让他们背书,背不出来就打手心。 闹得族里的小孩子苦不堪言,都生出了厌学情绪。 这是白玉打听来的。 “姑娘是见还是不见?” 沈清云略一思索,还是点了点头。 “请他到正堂吧!让窦叔陪着。” 说完,沈清云放下了账本,揉了揉手腕,就朝外走去。 “哎!姑娘,别忘了外裳!” 昭昭抓起架子上挂着的银竹纹玉白色褙子,急急追了上去。 沈清云来到正堂,脚刚踏进屋内,楚伯齐就站了起来,朝她郑重其事地一揖到底。 “小生见过十七姑。” 沈清云挑了挑眉,对他的称呼很是意外。 叫自己十七姑,这是跟着沈琇的辈分叫的? 这小子,倒还算长情。 沈清云的神情温和了不少,示意他坐下。 “楚先生今日来访,可是有要事?” 楚伯齐的眉宇间带着焦急之色。 “确实,实不相瞒,小生今日前来,是为了琇娘的事。” “琇娘怎么了?她的案子都结了啊!”沈清云不明白,“她爹娘的刑罚要到苏州府那边才能判决,县令大人没这个权力。” 沈清云还好心地解释了一句。 楚伯齐皱着眉:“小生知晓,此事,还多亏了十七姑和李大人,若非两位,小生恐怕就被冤死了。” 说到这里,他叹了口气,语气中说不出的惆怅。 “当初,初闻琇娘之死,我的心也跟着死了,当时想着随她而去,也算是全了我们之间的情意。可没想到后来事情的发展出乎意料……琇娘的父母下了大狱,我归家后,看到了我娘……” 沈清云听着他的诉说,跟着点头。 当时情绪激动想殉情,回家后看到了老娘,就不想死了。 楚伯齐是个很孝顺的人,他就母亲这么一个亲人了,若是他死了,他老娘估计也活不下去。 所以,他在颓废了几日后就振作起来。 辞了沈家的工作后,他在县里找了几日的活,正准备重新开始,可没想到,一次偶遇县衙的衙差,才知道,沈琇的尸体至今还在县衙躺着! 他气愤无比。 “琇娘死于非命,已经够可怜了,可沈族长他们,竟至今还未让她下葬!我想到琇娘孤零零地躺在县衙那地方,心就不住地疼。” 楚伯齐揪着自己的衣领,满脸痛苦。 沈清云“啊”了一声。 “这个,你想要我帮什么?话说在前头,我家和长房关系不好,就算我去跟长房说,他们也不会听我的呀!” 顿了顿,她又说道。 “而且,沈隆已经把沈与一家出族了,现在严格来说,沈琇已经不是长房的人了。他们不给收殓下葬,也没法指责他们。” 就算说他们不通情理,那又有什么用?长房那一家人脸皮那么厚,才不在乎呢! 楚伯齐神色黯然。 “我已经去过长房了。” 沈清云挑眉:“他们拒绝了?” 楚伯齐点头,双拳紧握:“我没想到,他们竟如此冷情狠心!琇娘可是沈隆的亲孙女啊!” “亲孙女算什么,利益关头,亲儿子都能舍弃。对了,沈琇的弟弟算是个例外,但估计沈兴一家也容不下他,你看着吧!过不了多久,他也会被赶出去的。” 最近一次的接触,沈清云已经看透了长房一家的嘴脸了。 楚伯齐深吸口气。 “确实,十七姑说得 第23章 不是沈琇! 沈清云惊讶极了。 “你确定要这么做?你们可没有成亲……” 楚伯齐温和一笑。 “在小生心中,琇娘早已是我的妻子。她当初愿意放弃一切与我私奔,我就立下誓言,此生决不负她。” 沈清云半晌说不出话来。 她是有些震惊的,还带着些感动。 “楚先生,如此专情,倒是出乎我的意料。” 沈清云很是感慨。 怪不得一进来就喊自己十七姑,看来是已经打定主意了。 楚伯齐抿了抿唇。 “只是,婚姻之事,总得需要长辈做主。所以,小生今日前来,想拜托十七姑,能否以琇娘长辈的身份,在婚书上签字?婚书一成,我就能去县衙接回琇娘,好好将她安葬。日后,她也能享我楚家香火,不至于沦为孤魂野鬼,无家可归。” 这个要求,对于沈清云来说不是什么难事。 但她有些好奇。 “你为什么来找我?沈家族人可不少。” 说起这,楚伯齐脸色就冷了几分。 “这几日,小生也不是什么都没打听。长房得了势,沈家其他人都去烧热灶了,畏惧长房之势,还有哪家敢答应我这要求?” 沈清云笑了起来。 “你这脑子,也不傻么!行了,这件事我答应了,什么时候去县衙?” “明日辰时。” 见沈清云应下,楚伯齐赶忙站起来,再次一揖到底。 “多谢十七姑仗义相助,小生没齿难忘。” 谢过之后,楚伯齐随即离开。 沈清云却坐在原位没有动,她看着楚伯齐的背影消失,想到了长房的所作所为,不禁感叹。 “真情假意,有时和血缘无关。” 白玉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顺着她的视线往外看,也感慨着说了一句。 “沈琇虽然死得早,但运气不错,遇到楚伯齐这样的人。” 沈清云深以为然。 她琢磨起了别的。 楚伯齐的学识不差,只是之前运气不好,家中连连出事,才没能继续考试,拖到了二十多岁的“大龄”。 原本沈清云想着资助他一些银子,让他可以心无旁骛地读书,科举。但今日一看,以楚伯齐的气性,估计不会答应。 那倒不如给他找个差事,既能赚到钱,又能学到本事,不会耽误念书的。 很快,沈清云脑海中就浮现出了一个人…… 次日清晨,沈清云坐上了马车,再次前往吴县县衙。 马车内,却不止她一个。 “娘,您其实不必跟来。” 沈清云忍不住劝道。 “我怎么能不来?伯齐这孩子为了琇娘甘愿做到如此地步,我也算是看着琇娘长大的,总得送她一程吧?” 赵银苓那帕子擦了擦眼角,还不忘埋怨女儿。 “昨日你就应该叫上我一起见他。” “是是是,是女儿错了,那女儿当时也不知道他会提这样的事呀!” 沈清云挨着赵银苓的胳膊,娇声娇气地说。 赵银苓抬指点了点她的额头。 “别撒娇了,你现在是长辈,可得拿出长辈的模样来。” 沈清云嘻嘻一笑,见赵银苓眉头皱起来了,忙正襟危坐,摆出了一副深沉的样子。 赵银苓被她这样子逗笑了。 母女俩说说笑笑,没多久,就来到了县衙。 办婚书,自然是要在县衙办的。 楚伯齐已经打点好了,很顺利地取得了婚书,由沈清云这个娘家代表,和楚伯齐的一个叔叔作见证,各自在婚书上落了笔,签下了名字。 接着,楚伯齐叫上了请来的人,去了停灵的偏院。 “琇娘,我来接你了。” 他率先走了进去。 领路的衙役碎碎念:“你们要再不来,我们就只能把这尸体扔出去了。咱们这是衙门,可不是给你们存放死人的地方。” 沈清云扶着赵银苓也走了进去。 室内摆着三张简陋的板床,上头盖着白布,看不清死者的容貌身形。 但楚伯齐显然不是第一次来了,笔直朝中间而去。 “琇娘,跟我回家。” 他声音带着颤意,鼻头发酸,眼眶也红了。 赵银苓主动上前:“伯齐啊,你先带人回避一下,我们给琇娘整理一下,换身衣裳。” 楚伯齐擦了擦眼泪:“有劳了。” 说完,他带着其余人退到了外头。 这次跟来的是白玉和文竹,两人一左一右站在板床前,掀开了白布。 县衙的仵作显然是处理过了,沈琇的尸身并没有发出恶臭,只是她当初在水里泡了很久,又过了好几天,如今的样貌已经完全认不出来了。 沈清云四下张望了一圈,发现有用过冰的痕迹。 冰那么贵,肯定不是衙差主动做的,而是李瑭吩咐的。 文竹一边哭一边拿出包袱里的紫红色衣裙。 “姑娘,这是您最喜欢的颜色,奴婢给您换上。” 白玉胆子大,主动帮忙抬起尸身。 文竹脱掉了沈琇身上的布衣,刚把一只袖子套进去,突然神色大变。 “这不是姑娘!” 沈清云正在打量一旁墙壁呢,闻言猛然转头。 “你说什么?!” 文竹又惊又怕,颤着手,指着那尸体的右肩。 “我家姑娘肩膀这儿有个红色的胎记!这、这没有啊!” “不会吧?是不是你记错了?” 白玉随口问道。 文竹飞快摇着头:“不可能的,这怎么可能记错呢?那胎记很像桃花,姑娘爱美,一直自得于此,她觉得她前世是桃花仙子。” 文竹张开拇指和食指,比划了一下。 “有这么大呢!” 沈清云想到那楚伯齐送给沈琇的那支簪子,也是桃花的样式,难怪她会那么喜欢了。 再一看文竹的手势,这胎记可不小,比铜钱还大上两圈。 就算人死了好 第24章 不见了的尸体 “可是,为什么呀?!” 文竹气愤异常,又格外不解。 沈清云目光一转,看向了门外。 “问得好,我也想知道。白玉!” 她一声高喝,白玉与她心有灵犀,立刻踏步冲出了门外,将那看守的衙役拎了进来。 “哎哎哎,你们干嘛?” 衙役一脸懵。 沈清云走到他面前,指着板床上那陌生尸体问道。 “沈琇的尸体去哪儿了?” 衙役瞪着眼睛:“什么去哪儿了?不就在那儿吗!” “你还装傻?那根本就不是沈琇的尸体。”沈清云挑眉,“就算你是官府的衙差,私盗尸体,也是犯了重罪的。走!这就随我去见李县令!” 那衙役还想反抗,可刚站起来,白玉反手就将他的双臂钳住,像拎只小鸡一样,把人拎着就往外走。 衙役满面惊恐,吓得连连求饶。 “姑奶奶,饶了小的吧!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啊!” 沈清云没理会他。 她走出门外,楚伯齐忙上前询问:“出什么事了?” 沈清云三言两语说完,楚伯齐气得浑身发抖。 “堂堂的县衙差役,竟如此猖獗!” 这件事乍一听匪夷所思,可仔细一想就知道问题所在。 谁能在县衙把一具尸体盗走? 这又不是偷个针头线脑,摸走了不会被发现,那可是一具尸体! 显而易见,县衙有内应,或者,就是县衙的人干的。 “十七姑,我跟你一起去!” “这个不忙,你先把其他人安置好,今日他们白跑一趟了,等找到琇娘的尸体后才能下葬。” 沈清云摆了摆手。 楚伯齐却坚持要一同去见李瑭,他并不知道沈清云和李瑭私下的关系,担心沈清云一个小姑娘会吃亏。 最后是楚伯齐那位族叔主动揽过了此事。 沈清云带着一行人,朝二堂走去。 她们一行五个人,加上一个衙役,颇有些气势汹汹的意味。 李瑭正在二堂内处理公务,只听得一阵凌乱的脚步声,随即抬头,就看到沈清云那张清丽的脸庞。 他愣了一瞬,放下了笔,站起身来。 “这是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沈清云朝他拱了拱手,示意白玉将那衙役带上来。 “李大人,我等擅闯公堂,还请见谅,但此事着实紧急,来不及让人通禀了。” 李瑭扫了那衙役一眼,表情变得严肃。 “什么事?” “沈琇的尸体,不见了!” 沈清云一语道出。 李瑭微怔:“什么叫不见了?被其他人领走了?” “不是,是被调换了。”沈清云指了指楚伯齐,“楚先生欲将沈琇以妻礼下葬,请我过来见证。我们方才去看的时候,发现沈琇的尸体被换成了别人。” 李瑭眉头大皱。 “一具尸体,怎么会被调换?” 他在京城时倒是听说过一些传言,某些权势家中有人犯了死罪,家人托关系以他人替换,将人救出来,隐姓埋名重新生活。 可沈琇又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人物。 再说人都死了。 李瑭想不明白,目光旋即落在了那衙役身上。 “到底怎么回事,还不如实道来?!” 那衙役被李瑭的气势吓得一个哆嗦,直接跪在了地上。 “大人,小的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啊!这西院的院门又没落锁,丢了尸体,也不是小的责任啊!” 他哭天抹泪的。 “大人休要听这些外人的片面之词,就断定是小的所为啊!” 沈清云冷笑。 “就算不是你干的,你必定也知道内幕。” 衙役的眼神闪烁,却还是嘴硬。 “沈姑娘无凭无据,怎么平白冤枉人?” “你要证据?好,我就给你证据!” 沈清云双臂环胸,一句句说了起来。 “那存放尸体的内室,有用过冰的痕迹。另外两具尸体上都有淡淡的雾气湿意,唯那具女尸是干燥的。” “女尸身上的白布,有几个灰黑的印子,似是手指印。” “板床的床柱之下,有一些淡淡的黄泥,与你脚上沾的,同出一源。” “这充分说明,你在最近靠近过那具女尸,动过白布,还移动过板床。” 沈清云逻辑清晰,一字一句说完,那衙役的脸色唰得白了。 “你、你、你……” 他“你”了半天,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白玉一把揪起他的衣领。 “还不交代!沈琇的尸体去哪儿了?!你要不说实话,姑奶奶一剑削了你的脑袋!” 衙役吓得面如土色,举手投降。 “我、我说!” 他吞了口唾沫。 “三天前,有个外头的兄弟找上我们,说是有人想配阴婚,我们看这沈家三姑娘没人管,就、就送了过去……” 他刚说到这儿,就接到了几道凌厉的目光,更害怕了。 “可没想到,沈家三姑娘的尸体刚送走,昨天这位楚先生来了,说要把让她带回去好生安葬。我们情急之下,只能找了具女尸冒充。” 原本衙役想着,沈琇都泡成那样了,肯定没人能认出来。 没想到啊…… 他心底暗暗后悔。 沈清云抬眸望向李瑭。 李瑭气得嘴皮子都颤了。 “监守自盗!如此目无法纪,简直该死!” 他狠狠一拍案桌,让人把县尉叫了进来。 县尉迈着八字步走进堂内,目光逡巡一圈,摸了摸胡子。 “大人唤我何事?” 李瑭指着那衙役冷声下令:“此人连同外人盗尸,还拒不认罪,立即将他带下去严加拷问!” 县尉的小心脏抖了抖,瞄了一眼跪着的衙役。 嗯,不是自己的人。 于是心安了,挥手叫来了手下,将那人拖了下去。 沈清云提醒:“他一直说 第25章 异口同声 半个时辰后,李瑭回到了二堂。 而此时,二堂只有沈清云一人。 她把她娘劝回了马车,又叫文竹去陪着,自己一个人在此等李瑭回来。 沈清云见他神色郁卒,心情不太好的样子,遂劝道。 “李兄不必太在意,你久居庙堂之上,如何知道这民间小人之举?不只是你,就连我,也是第一次听说有人如此大胆,竟敢收买衙役,私盗尸体。” 这事要不是亲身经历,恐怕谁也无法相信。 李瑭挥了挥手。 “你不必安慰我,此事确实是我失职。” 李瑭认错很快。 “这县衙的衙役大多是本地人,和三教九流都有联系,这类事他们也不是第一次做了,就近三年,就卖出去十具尸体。” “那些人买走尸体是为了什么啊?” 这一点,沈清云始终无法理解。 “主要是配冥婚。”李瑭揉了揉眉心,“那群人是做惯了这些的,规模不小,苏州府下辖七县,都有他们的踪迹。” 那衙役还交代了一些别的。 比如,那些未婚的年轻女子,价格最高,像沈琇的尸体,他们卖了三十两。而成过亲但丈夫没了或是被休回娘家的,就要差一些,十到十五两银子。 甚至有时候为了“生意”,那些人还会去偷偷掘墓盗尸。 李瑭听完那衙役所说,身心俱震。 他从未想过,在这青天白日之下,居然还会有如此可怕的事。 竟连人死后都不放过,连尸体都能买卖! 配冥婚只是其中一项生意,除此之外,竟还有买活人殉葬的! 想到此,李瑭怒不可遏。 “此风绝不可涨,我已将相关的衙役都关了起来。这后头恐怕会牵扯出更多的人,目前尚不知那群人背后靠山是谁。清云,你们先回去吧!假装这件事没发生过。” “李兄这是把我们当外人了?事儿既是我们挑破的,哪有躲在人后的道理?还是说,你觉得我沈清云就是那种胆小怕事的人?” 沈清云一脸不悦。 李瑭失笑:“怎么会?你是我此生所见之中,最钦佩之人。” 沈清云眉眼舒展。 “我看李兄身边能信任的人不多,那县尉样貌粗犷,可看起来心眼却不少。不如这样,我给李兄推荐几个帮手,如何?” “此话甚得我意。” 李瑭点头,没有人手,确实很多事都不方便。 “你有什么人选?” “做衙役的话,我回沈家族中选一选,应该能挑出四五个人来。但有一人,我觉得很适合给李兄当师爷。” 沈清云不缓不慢地说着,接着停顿了一下。 李瑭脑海中闪过了什么,忽地笑了起来。 两人四目相对,突然异口同声地说出了一个名字。 “楚伯齐!” 沈清云讶然:“你也觉得他不错?” 李瑭点头:“楚伯齐此人心性尚佳,学识也不错,又是本地人,对吴县各地都有了解,确实是不错的师爷人选。” 当然,李瑭不是没见过更好的,只是那都是家里的幕僚或者旁支族人,他也没法用啊! “等他回来,我找他问问。” 李瑭摸着下巴,心情总算是好了一些。 后续的事,沈清云没再插手。 她向李瑭告辞后,就带着赵银苓回了家。 午后,白玉才回来。 一进门,白玉连话都来不及说,急急抓起沈清云手旁的茶壶,往嘴里咕咚咕咚灌了半壶茶,然后发出一声长长的喟叹声。 “渴死我了!那户人家可真不讲道理,死活不肯承认,还派家丁打人呢!幸亏本姑娘厉害,把他们全都打趴下了。” 沈清云抬眸,关切问询。 “解决了?” “解决了,我脚程快,带着楚先生先到的,县尉带着衙差后赶到的。楚先生不放心,请了帮忙的人,当场把沈琇装入棺椁,带回楚家的祖坟那边了。” 白玉噼里啪啦说得极快。 “原本他还想在家里停灵三天,让亲朋好友都过来祭拜一下呢!出了这事,他是不敢了,生怕又出别的事。我走的时候,他们正在填土,楚先生说明日请个石匠来立碑。” 沈清云把空茶壶拎了出去,又沏了一壶茶进来。 “解决了就好,想来,以后这股阴风也能杀一杀了。” 沈清云极其厌恶这种事。 白玉在她身旁坐了下来,抬起一只脚搭在椅子上。 “那些人会怎么判?” “按律法,私盗尸体,罪重的,刺配充军。至于那几个买主,没法严惩,最多就是罚些银子。” 沈清云说道。 白玉哼了一声:“这也太轻了,我看那些买主都是有钱人,根本不差银子。就罚钱,能有什么用?” 沈清云不说话了。 这种事,确实很难定罪。 配阴婚在道义上不好听,但于律法上来说,不算犯罪。 那几个衙役,用的“盗尸”罪。 “此事,与我们无关,暂时就不要再插手了。” 良久后,沈清云才开口。 白玉眼珠子转了转,笑嘻嘻地应下了,可心里却在琢磨着怎么教训那几家买主。 她自认为是侠女,遇到不平事,怎么能放任不管呢? 沈琇下葬后,沈清云带着赵银苓去祭拜了一次,烧了不少纸钱,还出钱让寒山寺的师父们为沈琇念了七天的往生经。 而七日后,楚伯齐接受了李瑭的请托,正式成为县衙的师爷。 沈清云忙完这些事,才想起来答应了李瑭介绍人手,遂立即让窦叔去相近的几房传话。 沈家的八房九房十房,都特别能生,家里人特别多,日子过得艰难,早已捉襟见肘。 如今,除了当家的这一家外,其他人都早就谋其他行当。 去县衙当差,在他们眼中已经算是很不错的活,毕竟吃官家饭, 第26章 被埋没的天赋 沈清云有些意外地看着她娘。 经历了这么多事,她这一直善良得跟小白兔的亲娘,想法终于变了。 这可真是件好事! 沈清云没说别的,笑眯眯地点头表示赞同。 “娘说得对,以后咱们少跟他们来往。” 她叫来了窦叔,吩咐他去九房十房传话,接着又写了封信给李瑭。 总算是解决了一桩心事。 信刚写好,白玉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主动请缨帮她送信。 沈清云不疑有他,将信交给了她。 白玉兴冲冲地跑出了大门外。 沈清云看着她上马飞奔而去,不由嘀咕。 “这位姐姐怎么这么殷勤了?” 她没有多想,因为第一批送粮的车队,抵达了吴县。 沈清云忙碌起来,根本就没有时间去想其他。 等粮食陆续抵达后,沈清云忽然意识到一个很严重的问题。 她错估了五十万石粮食的体量! 那几家粮商把粮食运送过来时,用的是专门的运粮马车,可一辆马车最多也就能装二十石。一队马车十几辆,看起来浩浩荡荡,惹人注目,可实际上才几百石。 这五十万,得要多少马车啊! 沈清云看着那长龙一样的车队,只觉得脑袋都要冒烟了。 不行! 走陆路是不行了,还是走水路更划算。 于是,沈清云又叫人去打听漕运的情况,结果得知中型船能装五百石,大型船能装一千石。 依旧不够啊! 她着急的嘴角都长泡了。 赵银苓见女儿坐立不安,放下了绣活,把她拉到身边坐下。 “你这丫头,平时看着挺聪明的,怎么先前没想到吗?” 沈清云郁闷。 “我是没想到。” 赵银苓难得看到女儿这般挫败,不由笑道。 “你先前那般胸有成竹,我还当你早有想法呢!” “娘,您就别笑我了。”沈清云抱着赵银苓的胳膊直晃,“咱们家的仓库都堆满了,您也帮我想想办法啊!” 赵银苓点了点她的鼻子。 “别急,娘早就考虑到了。” 说话间,赵银苓从书桌抽屉里取出了几张契书。 “当初买粮时,就说了分批次送来,咱家的仓库根本放不了那么多粮食。别说我们家了,就连你舅舅家也没那么多仓库。这头批送来的粮食,应该有一万石左右。娘把价格压得低,里头难免会有陈米充杂。你叮嘱底下的人,每一袋都拆开看看,只要陈米不超过二成,就行了。” “至于如何将粮食运到京城,不管是从成本还是路途安全方面说,漕运都是最合适的。我记得你爹认识一位船队的老大,待会写封信过去问问。” “不过,你爹不在了,也不知道人家会不会卖这个面子……安全起见,再找一家镖局护送吧!” 赵银苓一口气说完,沈清云都呆了。 她一把抱住了赵银苓。 “娘,您可真是经商天才啊!” 赵银苓脸色微红:“瞎说什么呢?什么天才不天才的,我不过是跟着你外祖和你爹学过一些而已。还没嫁给你爹前,我在娘家也帮我爹打理过生意。” 沈清云定定地看着她娘。 原来,她娘从前也有这样的时候。 她一直以为娘是那种传统的古代女子,在家从父出嫁从夫,学的都是相夫教子、孝顺公婆之类的。 万万没想到啊! “娘,那您嫁给爹后,怎么就没继续打理生意呢?” 沈清云抿了抿嘴,最后还是没忍住,开口问道。 “从前是没办法,那时候你舅舅还小,你外祖一个人忙不过来,所以才叫我帮忙。我嫁给你爹后,外头的事都有你爹,哪里还需要我?” 虽然嘴上这么说着,但赵银苓想到闺中时的事,难免有些怅然。 沈清云一把抓住赵银苓的手。 “娘,以后家里的生意,就由您来打理吧!” 赵银苓错愕地看着她。 母女俩,四目相对,沈清云目光坚定,赵银苓却是犹豫不决。 “这样好吗?” “怎么不好?娘您可比我厉害多了!再说了,现在家里只有您跟我,您若是不帮我,咱们家这么大的家业可怎么办?难不成您就眼睁睁看着我败光家业呀?” 沈清云故作夸张地说道。 赵银苓急忙去捂她的嘴:“呸呸呸!瞎说什么呢?快连呸三下!” 接着她又双手合十,低声嘀咕。 “佛祖菩萨不要见怪,小孩子不懂事,童言无忌、童言无忌。” 沈清云乖乖地呸了三下。 赵银苓大大松了口气,嗔怪道。 “以后可不能说着不吉利的话了。” “女儿知道了。” 沈清云点了点头,又去拉她娘的手。 赵银苓还是很犹豫。 她成亲十几年了,一直呆在内宅,已经许久不曾接触过生意上的事了。 沈清云知道她娘是不自信,更是难以跨出内宅这一步。 于是,沈清云朝一旁的昭昭使了个眼色。 昭昭会意,开口劝道。 “主母,您若是不帮姑娘,那姑娘就只有自己上了。做生意免不了抛头露面,时间久了,也不知道外头人会如何说姑娘。” 赵银苓耳朵一动,抬起头来。 “这可不行,云儿还得说亲呢!” 昭昭再接再厉:“就是啊!您也知道传言的可怕,有心人对外那么一说,不认识的人哪管真假?到时候姑娘名声不好听,可怎么说亲呢?主母,就当是为了姑娘,您就辛苦一些。” 赵银苓心颤了颤。 她唯一担心的,就是沈清云的亲事。 于是,她深吸了口气,用力点了下头。 “好!” 沈清云松了口气,悄悄朝昭昭竖了个大拇指。 这一下定决心,赵银苓就坐不住了。 “我得去仓库那边看看。” 第27章 安排妥当 又过了几日,沈清云接到了李瑭的传信,带着白玉再次前往县衙。 她刚踏进县衙大门,还没走几步呢,就看到李瑭快步朝她而来。 沈清云站定,朝李瑭打了个招呼。 “李兄面带喜色,这是有什么好事?” “确实是喜事,你快随我来。” 李瑭带她来到了二堂,从厚厚一堆公文中,抽出了一个信封。 信封已经拆开了,沈清云接过,直接取出了信纸。 目光一扫,她不由惊喜叫了起来。 “事儿成了?” 李瑭点头含笑:“我联系上了一位书院旧友,他在户部任左曹郎中,前几日我去信提了你欲捐粮一事,今日总算是收到回信了。” 苏州离开封不算远,快马加鞭的话,三四日就能到。 “果然是朝中有人好办事啊!此事能成,还真要多谢李兄,若无你帮忙,就算我有再多的米粮,也无处可送。” 这话不是夸张。 沈清云朝李瑭深深一揖。 “多谢李兄。” 李瑭下意识想伸手扶她,可手碰到沈清云的衣袖时,忽然动作一顿,又收了回来,只虚扶了一下。 “谢什么,此乃大善之举,我这点绵薄之力,哪比得上你?” 李瑭摇头,反过来朝沈清云一揖。 “该是我,替边关的将士们,感谢沈家大义。” “大人过誉了,这不算什么。” 沈清云谦虚道。 白玉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突然开口。 “你们两个别拜来拜去的了,又不是拜天地,搞得这么多礼做什么?” 她无心的一句话,让沈清云和李瑭都不由一怔。 沈清云很是无奈。 “白玉!别乱说话。” 白玉耸了耸肩,闭上了嘴不吭声了。 李瑭有些不自在,就像是心底的某个秘密被人看穿了似的。 他轻咳一声以做掩饰,转而说起了正事。 “运粮的事,可都准备好了?需不需要我帮忙?” 沈清云笑着摇头。 “不必了,已经都差不多处理好了。到时候走水路,请一路船队,再找镖局护送,应该不会有问题。” “如此便好,等定下出发时间再告诉我,我提前往京城去信。” 这边送粮,到了京城总得需要人接应吧? 粮食送到后,清点、搬运、储存,都需要不少人力。 不过,有户部的官员出面,这些就不需要沈清云考虑了。 她觉得轻松不少。 “幸而这两年风调雨顺,各家的存量不少,如若不然,我这大量买粮,市面上的粮价肯定要涨很多。” 苏浙之地,本就是鱼米之乡,水稻居多,不像中原和西北,多灾害,总体上每年产量都还不错。 李瑭邀她坐下,自己也坐在了一旁。 “我看过吴县历年的税收情况,基本每年持平,确实是比其他地方稳定得多。” “那又怎样?老百姓们也只能勉强混个温饱而已。” 沈清云叹息一声,声音都低沉了不少。 她重活一世,运气好托生在了富裕之家,可就算是这样,她也仍时常想念前世的种种。 不过随着年龄的增长,她逐渐接受了今世的身份,前世的那些记忆都模糊远去了。 只说到水稻,总难免思绪发散。 “本地的稻种,成熟时间长,产量也难以提升。不过我听说更南的地方,有一种特殊的稻子,更耐寒也耐旱,生长期短适应性还强,李兄若是有空,不如找人去南边找找。” 李瑭眼底的讶然又深了几分。 “我会的。” 沈清云只是随口一提,但李瑭却记在了心里,在之后写给户部那位郎中的信中,也提了此事。 此刻坐在二堂内的沈清云,还不知道此事对她和李瑭会有着怎样的影响。 她和李瑭又聊了许久,说的都是苏、杨两家的事。 李瑭已经找到了苏家私窑的地点,派人暗中盯着,准备搜集齐证据后,就上禀两浙路的提刑司范大人。 目前,就只差时间和契机了。 聊完正事后,沈清云便起身告辞。 回去后,沈清云跟她娘说了户部郎中的事,赵银苓也跟着松了口气。 母女俩商量过后,决定快点行动,尽早上路。 于是,当天,沈清云又带着白玉赶往了苏州城。 苏州府城并不远,在前朝时吴县本就是苏州府的附郭县,县衙是设置在府城之中的。 现在这座吴县县衙,是本朝建立后新建的。 沈清云对苏州城也不陌生。 马车驶进城门,熙熙攘攘的街道上,行人摩肩擦踵,嘈杂声透过车窗钻了进来。 白玉几乎是趴在窗户边往外看。 “我们先去哪?” “苏州城的镖局有四五家,我记得最大的是天南镖局,先去他家吧!” 沈清云敲了敲车门,吩咐了车夫一句。 车夫应和了一声,随即调转方向,朝着城西驶去。 天南镖局位于城西,几乎横跨了半条街,镖局分为东西中三路,东路停着车马,西路则是镖师们居住和练武的场所,中路前院待客,后院则是镖头林老大一家的住所。 马车在镖局正大门外,一身男装的沈清云大步跳下马车。 已是深春,沈清云早已脱下了夹衣,换上了新做的春衫。 石青色的斜襟宽袍,用的是上等杭绸,绣着银色竹叶暗纹,腰束掺银丝的吉祥纹镶白玉的带子,还坠着块巴掌大的青玉。 单单这一身装束,就叫看门的人恭敬出来迎接。 “这位小郎君,里面请里面请!” 沈清云迈着八字步,带着白玉走了进去,随意张望了一圈,就被领进了花厅之中。 她刚坐下,就见一名虎背熊腰、身材壮硕的中年人,昂步走了进来。 “贵客至,林某未能及时迎接,还望小郎君恕罪 第28章 红袖楼遇熟人 沈清云听出了他的试探之意。 这位林大当家,满脸胡子,看似粗狂,心思却很细。 大概也是吃过亏。 念头一转,沈清云回道。 “那正是本家长房的族人,原本是吴县的教谕,得了知府杜大人青眼,升为司户,前两日刚上任。怎么,林大当家认识他?” 林天南听她说的详细,心下微松,连连摆手。 “那怎么可能?林某不过一些莽夫,哪能认识官老爷?” 沈清云没有把他这话当真。 能在城南占据半条街,将镖局生意做到南北各地,林天南会没有背景? 不过,这种事没必要深究。 生意场上,谁还没个心眼了? 很快,两人谈起了生意。 沈清云借用了八房的一位侄子的名字,只说需要运粮入京,希望天南镖局能出人一路护送。 林天南有些犹豫,送粮这种事,吃力不讨好,费人费时间,还容易得罪漕运官。 但沈清云“无意”间提到此事和京中的户部官员有关,林天南便放下心来,爽快地接受了这桩生意。 不消片刻,两人就谈妥了费用,沈清云先付了一百两的定金,和林天南签下了契约。 “林大当家快人快语,和你做生意实在是痛快。” 沈清云站起身来,笑得和煦。 “沈郎君看着年纪轻轻,气势却不输人,果真是英雄出少年啊!哈哈!” 两人商业互捧了几句。 沈清云想着这生意以后可能会长期进行,和林天南打好关系也好,与之闲谈时便多了几分认真。 没聊多久,林天南就一副恨不得跟沈清云结拜的架势。 奈何沈清云年纪太小,比他的小儿子都还小上一两岁,林天南只得作罢。 但他还是热情地邀请沈清云吃饭喝酒。 沈清云本想拒绝,但听到林天南说要去红袖楼,不由面露犹豫。 林天南的表情顿时多了几分暧昧。 “沈郎君是怕家中父母知道了不悦?不怕,你别以为红袖楼就是烟花之地,其实它也是苏州城最大的酒楼,尤其是楼中的名满春酒,更是苏州一绝,冲着名满春去的人多如过江之鲫。” 沈清云装作不好意思地拱了拱手。 “如此,就叨扰了。” 林天南拍着他的肩膀,笑声震耳欲聋,房顶都为之一震。 “郎君年纪虽小,但这谈生意,总免不了要去这些地方,早些适应也好。放心,林某不会欺负你的,到时候你就喝三杯,若是酒力不胜,楼中亦有客房可以住下。” 林天南确实没有别的心思。 主要是他是个酒闷子,馋名满春许久了,但因为家中母老虎,不敢自己一个人踏足红袖楼。 今天终于找到由头,哪怕拖也要把客人拖去。 不过片刻功夫后,两人就坐在了红袖楼的二楼包厢内。 沈清云看着面前一大桌子丰盛佳肴,把白玉也拉过坐下。 “你尝尝这个金玉丸。” 白玉也不客气,闷头吃了起来。 沈清云和林天南推杯就盏,三轮下来,林天南嫌不过瘾,拎着酒壶出去找酒友“偶遇”去了。 沈清云长出口气。 “这位林大当家的热情,着实让人有些吃不消。” “那你还跟他来?” 白玉咽下嘴里的饭菜,斜睨着她。 沈清云无奈摊手:“我这不是想着许久没见青青姑娘了,可以顺便过来见见吗?” “放心吧!她还是红袖楼的头牌花魁,日子肯定过得不错。” 白玉收回视线继续埋头苦吃。 沈清云一想也是。 既然来都来了,总能见到的。 “你先吃着,我去下茅房,喝得有点多。”她站起身来。 白玉都没抬头,只挥了挥左手。 沈清云起身走出包厢,辨认了一下方向,就朝楼梯走去。 她正准备踏下楼梯,忽然从上方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 沈清云一下子停住了脚步,猛地后退,藏身在了楼梯拐角的大花瓶后面。 “这酒怎么还没上啊?!” 这声音…… 沈清云透过边缘往上方看去,赫然看到了一张熟悉的脸。 沈庆彰! 沈兴的长子! 他怎么会在这儿? 沈清云心中疑窦丛生。 沈家长房虽说自私狠辣,但对子孙的教育还是很严格的,沈庆彰才十几岁,怎么会跑到红袖楼这种地方来? 而另一边,沈庆彰喊了几声后,一楼的小二忙端着酒壶和酒杯上了三楼。 那托盘上,分明有两个酒杯。 沈清云不是很确定,沈庆彰是来喝花酒的,还是和朋友过来的? 不想了,这是抓长房小辫子的好机会啊! 见沈庆彰转身往回走,沈清云贴着墙,沿着楼梯悄无声息往上走去。 三楼比二楼更宽敞,也更安静。 沈清云上来时,沈庆彰的身影已经消失不见了。 但她没有气馁,而是静静等了片刻。 一分钟后,就见其中一间包厢的门被打开,小二从中走了出来。 沈清云快步上前拦住了小二,指了指隔壁的包厢。 “这儿有人吗?” 小二摇头。 “很好,今晚我包下这间了。” 她摸出了一锭银子,扔了过去。 小二喜笑颜开,捧着银子殷勤地问:“郎君需要些什么?” 沈清云推开门往里走。 “就要一桌普通的席面就行,对了,你去一趟二楼乙三间,把里头的客人请上来。” 小二恭恭敬敬地退下了。 沈清云立马关上了门,走到两间包厢中间的墙边,将耳朵贴了上去。 这墙壁的隔音效果不错,但她的听力也不差。 只可惜对面说话都压低了声音,她听了许久,也才听到零零碎碎的几句话。 “有劳……辛苦……包在我身上……这是在谈 第29章 被堵门 沈清云正准备继续偷听,突然,门外响起了一阵突兀的脚步声。 她惊得跳了起来。 下一刻,门被人推开了。 “怎么吃得好好的突然换地方了?” 白玉嘟囔着踏步而入。 沈清云拍着胸脯:“你吓死我了。” 还以为被隔壁发现了呢! 她一把拉过白玉,让她也贴在墙上。 “你耳力好,来听听隔壁在说什么。” 白玉脸上露出一言难尽的表情。 “你什么时候有这种癖好了?” 沈清云翻了个白眼,伸出食指戳了戳她的脑门。 “胡思乱想什么呢?隔壁是沈兴,不知道跟什么人在谈话。” 一听到是正事,白玉立刻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屏气凝神驻足聆听。 “他们在说什么生意,我听到船、护送、北边几个词。” 白玉压低了声音转述。 沈清云眉头微蹙。 “长房居然也开始做起生意来了?运往北边的,会是什么生意?居然要沈兴亲自出马……可能是沈与入狱的缘故,他又不信任别人,只能自己上了。” 她低声自语着,同时理着思绪,猜得八九不离十。 白玉忽然扭头。 “恐怕不是什么正经生意,我听到那个陌生声音说,这买卖危险,要加钱。” 沈清云眼睛瞬间就亮了。 刚才的直觉太准了! 她有些兴奋地来回踱着步,摩拳擦掌,恨不得现在就钻到对面仔细听听他们在说什么。 白玉又继续实况转播。 “沈兴说今天带的银子不够,能不能宽限几天?,那人不同意……那人好生霸道,也不知是什么来头……” 正说着,白玉突然止住了话头,一个箭步跳到了桌边。 沈清云正要开口询问,却听到隔壁传来椅子拉动的声音。 紧接着是开门声,以及两双脚步声渐行渐远。 白玉指了指门口。 “沈兴带着他儿子回去拿银子了。” 沈清云咂吧了一下。 “居然这么着急连一刻都等不了?看来这生意对沈兴来说,很重要啊!” 现在她总算是明白,为什么沈兴肯将苏家私窑的利润献给知府了。 一来,是李瑭派人打探苏家私窑的事,被他发现了;二来,则是沈兴找到了另外的赚钱门路。 如此急迫,显然这门生意所得的利润,比苏家私窑要大的多。 “难怪最近长房不来找我家麻烦了。” 沈清云自言自语道。 白玉看着她:“那还要不要跟?” “跟!他们父子两个,肯定还会说些别的。” 沈清云一挥手,快步走到了门边,抬手推开了房门。 可下一刻,她脸上的表情,就僵住了。 只见门外站着个面容苍白、个子极高的人。 沈清云迅速恢复了表情,装出疑惑的样子看向对方。 “这位兄台站在我房门口,是要找人吗?” 那人一双细长的眼眸一转,将包厢内的一切尽收眼底,这才不紧不慢地开口。 “我方才在隔壁,听到这边有奇怪的声响,便过来看看。” 他一开口,沈清云和白玉心头同时一颤。 是隔壁和沈兴谈生意的人! 幸好白玉反应快,在隔壁对话结束时,就已经走到桌边坐下。 沈清云扯了扯嘴角。 “是我与家姊在说闲话,没想到会打扰到兄台,抱歉。” 沈清云朝对方拱手一揖,说话很是客气。 她现在就想着赶紧把此人打发走,好快点追上沈兴父子俩。 可惜天不遂人愿,这高个子男子偏偏就堵在门口不让开。 “这是你家姐姐?怎么你们姐弟二人长得一点都不像。”对方再次开口,声音低低的,很是古怪,像是故意压着嗓音说话,让人听了,背脊发痒。 沈清云抿了抿嘴,故意做出不高兴的样子。 “我们姐弟像不像,与你有何关系?你这人好生无礼,挡在我门口也就算了,还对我们姐弟指手画脚,委实过分!这红袖楼也太沽名钓誉了,不吃了!姐姐,我们走!” 沈清云用力一甩袖,抬脚就要往外走去。 这种情况,一般人就会让开了。 可面前站着的,明显不是一般人啊! 他犹如一尊门神,站在那儿就是不动。 白玉一个箭步蹿到沈清云身后,以眼神示意:要不要动手? 沈清云眯起了眼睛。 就在她拼着暴露的危险准备让白玉动手之际,一个意外的人,出现在不远处。 “小郎君!” 这娇媚的嗓音,让沈清云下意识转过视线。 只见走廊的另一头,一个桃红的身影朝这边走来,一双丹凤眼中满是惊喜。 沈清云张了张口。 “青青姑娘。” 没想到会在这种情况下再次遇到青青。 青青扭着腰肢走了过来,满是风情的眼眸,睇了沈清云一眼。 “你可有许久没来了,奴家可是想念得紧呢!” 沈清云忍着搓胳膊的冲动,轻咳了一声:“最近家中有事……” “有什么事能让小郎君忘了奴家?还是奴家在你心里分量不够重?小郎君可真狠心,殊不知奴家在这楼里,日夜期盼着郎君的到来呢!” 青青泫然欲泣,扯着沈清云的袖子,屁股一扭,把那高个子男子挤到了一旁,然后扑到了沈清云怀里。 沈清云下意识就搂住了她。 青青用力地捶打着沈清云的胸口。 “你个没良心的……” 沈清云尴尬极了,抬眸和那高个子男子对视,露出了个歉意的表情。 “对不住,兄台,你看这……” 那人眼中的警惕收敛了不少。 “原来你是青青姑娘的常客啊!” 青青直起身子,像是才看到他似的,红唇微张,面露惊讶。 “哎呀!奴家眼拙,竟没 第30章 她过得并不轻松 彼时,沈清云也是一身男装跟着沈陶来到红袖楼,遇到了被欺负几乎毁容的柳青青。 她出手救她于危难,又带她去医馆治脸,当时柳青青就说“沈郎啊沈郎,我拿什么报答你呢?” 此时此刻,相似的一句话,顿时拉近了两人的距离。 沈清云轻笑出声,拉着她到桌边坐下。 “你刚刚说话的样子,可吓了我一跳。” 这夹子音,她真可受不了。 青青斜睨了她一眼:“你懂什么,好多官人就爱这种腔调。” 白玉嘴上没把门,随口说了句:“不愧是红袖楼的头牌花魁,这拿捏人的本事不是盖的。” 沈清云瞪了她一眼。 “白玉!” 话语中的警告意味,不言而喻。 其实话一出口白玉就后悔了。 她打了自己的嘴一巴掌,双手抱拳向柳青青道歉。 “对不起,青青姑娘,我嘴贱,说错话了。” 柳青青却没怎么在意。 “再难听的话我都听过,你这算什么?” 沈清云忽地一怔。 “还没找到脱籍的法子吗?” 当初沈清云就想过帮柳青青脱籍,但柳青青是乐籍,要想脱籍,太难了。 这不是有钱就能办到的。 柳青青满不在乎,扶了扶鬓上的镶宝石的金发簪。 “反正我已经看开了,这辈子是不可能离开红袖楼了,那不如趁年轻多多攒些银子,等干不动了,也能过个舒舒服服的晚年。” 沈清云咬了咬唇。 “别这么早放弃,兴许还有机会呢?” “有什么机会呀?像我们这样的人,最好也就是被达官贵人带走收房,就算能帮着脱籍,最多也就是做个贱妾,该伺候男人还是得伺候男人,一辈子被大妇压着,生的孩子都不能管自己叫娘,何苦来哉?” 柳青青哼声道。 “我认识的一位姐姐,十年前可是惊艳秦淮河岸,多少人为她一掷千金,她都不屑一顾,偏偏爱那才子,可你们猜结果怎么着?” 白玉听得聚精会神,下意识接话说道:“她被骗了银子?” “比那还惨,光是损失银子也就算了,她花掉了十几年攒下的所有银子,上下疏通,终于脱了籍,嫁于心爱的书生。可没过几年,她就老得不成样子了。” 白玉张了张口:“啊?为什么啊?” 沈清云一下子就听懂了,解释道。 “大约是那书生家里穷,她嫁过去后,又要干活又要照顾上下,可能还得生孩子带孩子,就老得快。” 柳青青点头如捣蒜。 “就是就是,原本她那一双纤纤玉手,保养得宜,只管弹琴下棋,后来为了男人洗衣做饭,还得给一家子端屎端尿。曾经的秦淮河第一名伎,变成了老妪一般。” 想到那场景,柳青青忍不住打了个冷颤。 “我可不要过那样的生活。” 沈清云见她说得认真,也不好劝什么,但还是忍不住说道。 “但以色侍人总归是不长久。” “你放心,我最近搭上了一位大官人,现在只用伺候他,不用接待别人。” 柳青青挺了挺胸,一脸骄傲。 “现在楼里的妈妈都得听我的。” 人各有志,沈清云也不想过多的插手别人的生活。 她或许能救的了一个柳青青,但无法救下红袖楼所有的女人。 “以后要是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尽管让人来找我。”沈清云含笑说道。 柳青青摆摆手,表示不用,随即又面带关切。 “你家的事,我也听说了,需要我帮忙吗?我可以跟杜大人说几句。” “谁?” 沈清云以为自己听错了。 “杜大人呀!咱们苏州的知府呀!” 柳青青眨着眼说道。 沈清云很是吃惊:“不是说官员不得狎妓?” 虽说民不告官不究,但苏州知府是四品,可不是小官,盯着他的人肯定很多,居然这么明目张胆? 柳青青掩了掩嘴,压低了声音:“杜大人说不怕,他在御史台有人。” 沈清云无言。 又是一个朝中有人好办事的典型。 算了算了,这跟我又有什么关系? 沈清云叹了口气,没在这话题上多说。 她们三人说了许久的话,不多时小二带人送上了席面,随后又有个老妈子跑过来找柳青青。 “我的小姑奶奶,您怎么在这儿啊?知府那边的轿子都等了好半天了!” 柳青青扶了扶发髻,抬起秀气的下巴,摆出一副眼高于顶的架势。 “让他们等着就等着!本姑娘还没梳洗打扮呢!” 那老妈子求爷爷告奶奶,说了一箩筐的好话,柳青青才起身。 “你们两个不急着回吧?等明儿个我回来,咱们再接着聊。” 柳青青拉着沈清云和白玉的手,依依不舍地跟着老妈子离开了。 人走后,包厢内立刻变得安静无比。 面对一桌子佳肴,沈清云和白玉两个人却都没有动。 良久后,白玉率先开口。 “你怎么没让青青帮忙?她既是杜知府的新宠,那对付沈兴可就容易多了。” 沈清云忽地转头,一脸正色地看向白玉。 “白玉,朋友之间相交,不能存任何利用之心。” 白玉讷讷:“也不算利用吧?怎么说你当初也是救过她的,这样最多算是还恩情。” 沈清云叹息一声。 “白玉啊白玉,我们总共见面的次数就不多,一只手都能数得过来,你怎么就知道人家一定会帮忙?就算她肯帮,可若是因此得罪了杜知府,她有几条命都不够赔的。” “若是朋友之间需这般回报来回报去,那又有什么资格能称朋友呢?再一个,青青的日子并不像她所说的那么好过,你瞧见方才的情形没?她需要用故作的嚣张傲慢,才能压制住别人。那还只 第31章 这效率也太快了吧? 白玉的想法来得快去得也快,她心里不存事,听沈清云说完后,就将此事抛到了脑后。 但不管是白玉,还是沈清云,都没发现她们说话时,柳青青就站在门外不远处。 她原本是想回来告诉沈清云和白玉,今晚可以住在她的院子中。可还没走到门口,就听到两人在谈论自己。 她本能地屏住呼吸,放轻了脚步。 静静听完,柳青青一双美眸睁得大大的,瞳孔轻颤,心底盛满了感动。 她默默地握紧了拳头,没有推门进去,而是转身下了楼,上了杜府的轿子。 沈清云一无所知。 两人先是回到了二楼的包厢,看到了喝醉了被架走的林天南。随后,沈清云叫来小二。 “我们要留宿,还有没有空房?” 小二眼珠子转了转,试探着说道:“楼里的普通客房都满了,只剩天字二号房还空着。” 天字号的房子,位于最顶层,是最贵的。 “有就行,带我们过去吧!” 沈清云不差钱,自然不在乎是天字号房还是地字号。 小二喜笑颜开地带着二人上了顶楼,沿着走廊走到底,推开了左边的房门。 “两位请进,是否还需要些别的?” 沈清云让他再送两盆热水来,打赏了他颗银花生,让他退下。 小二笑得更加谄媚,点头哈腰,倒退着出去了,还不忘给她们关上房门。 “这房间倒是大,但一晚上三十两银子也太贵了。” 白玉忍不住咋舌。 三十两银子,乡下寻常农户人家,不吃不喝一年也赚不到这么多银子。 沈清云走到屏风后脱衣服:“这才只是苏州城,要是到了京城,更贵。好了,别念叨了,你是跟我一起睡床上,还是睡榻上?” 这客房是里外两间的套间,确实宽敞,而且隔音很好,不用担心隔壁会听到这边的声音。 “我还是睡外头吧!” 白玉不太习惯和别人一起睡。 于是,等小二送来了热水,两人梳洗过后,各自躺下了。 睡至半夜,沈清云迷迷糊糊间,听到了奇怪的声音。 窸窸窣窣,像是布料摩擦的声音。 接着,是木轴转动的声音。 沈清云猛地睁开眼睛。 有人在撬门? 她一下子从床上跳起来,顾不上穿鞋,往外间跑去。 刚跑了两步,就见白玉站在门后,朝她打了个手势。 沈清云松了口气,踮脚后退到了屏风之后。 红袖楼的夜晚,灯火通明,热闹至极,哪怕她们身处顶楼,依然能听到下方传来的喧嚣声。 因而,那一点轻微的开门声,一般来说,很难被发现。 外头的贼人,如是想着。 门被推开了一人宽的缝隙,门外的贼人互相使了个眼色,皆是面露喜色。 可下一刻,一道剑光自门后闪现。 嗤! 一把剑突然刺出,离门最近的贼人发出一声惨叫。 砰! 门被人大力打开,一道白色身影飞了出来。 右手从腰间抽出软剑,如鞭子般甩向最远那人,同时一脚踢向另外一人。 只眨眼的功夫,她就制住了三个贼人。 三个黑衣人躺倒在地上,哎呦哎呦地直叫唤。 “哪来的宵小,竟敢在太岁头上动土?活腻歪了!” 白玉一声娇喝。 披散着长发的沈清云从她身后走了出来,面沉如水。 “先断了他们的腿,免得逃了,等天亮后送交府衙。” 她话刚说完,白玉立刻动手,打断了这三人的膝盖骨。 三人冷汗涔涔,露出的两只眼睛中满是惊恐和懊恼。 “怎么是两个娘们?!” 其中一人脱口而出。 沈清云心中一动,盯着那人。 这三人……难不成是摸错门了? 她抬头,四下张望了一圈。 她们这间客房,已经是走廊最深处了,所有房门都是一样的,漆黑之中找错了门,确实有可能。 沈清云踢了踢其中一人。 “你们到底是什么人?想做什么?” 三人却紧闭着嘴不吭声。 其中一人,忽然眼底闪过一道狠意,用力咬向自己的牙齿。 下一刻,他闷哼一声,直接双眼一翻,倒在了地上。 白玉脸色一变。 “不好!他服毒了。” 另外二人也如法炮制,咚咚两声,三人竟在呼吸间毙命。 沈清云拉下其中一人的面罩,看到半张脸都染上了黑红的血迹。 “好厉害的毒药。” 她倒吸了一口冷气。 白玉跺了跺脚:“这肯定是江湖上的杀手!竟然在牙齿里藏了毒。” 谁知,沈清云却摇了摇头。 “这三个人的身份不一般。” 她用帕子包着手,在黑衣人的喉咙间摸了摸,又去翻看他的手。 “脸上无须,喉结不突出,虎口有茧,这人是个常年习武的人,还是个阉人。” 白玉眼珠子都瞪圆了。 “阉人?怎么会?!” 沈清云瞟了她一眼:“方才此人说话,声音就很不对劲,你难道没听出来吗?” 白玉皱着眉:“声音是细细的,我还以为是怕被人听出来才故意捏着嗓子说话呢!但这也不能断定他们就是阉人啊!” 沈清云挑了挑眉。 “想要确定,看一看那里不就知道了?” 她指向了黑衣人的下身。 白玉吓了一跳,急忙去抓她的手。 “你也不嫌脏?” “脏什么?人都死了。” 沈清云无所谓,但白玉死活拉着不让她看。 “还是想想怎么处理这三具尸体吧!” 白玉把她往房内推。 沈清云瞟了隔壁的天字一号房一眼:“扔到楼下吧!记得正面朝下。” 白玉依言行动,将三具尸体从窗户扔了下去。 她转过身来时,看到沈 第32章 灭门之案 红袖楼虽然也有背景靠山,但牵扯到人命官司,也不敢和兵曹硬碰硬。 于是,掌柜带着人挨门去叫,一路上求爷爷告奶奶,点头哈腰,看着好不可怜。 沈清云带着白玉,跟着其他人下了楼。 掌柜正对那兵曹禀告:“人都到齐了,官爷。对了,姑娘们要不要也叫过来?” “不必。” 兵曹一挥手,示意众人一字排开,然后一个个地看了过去。 白玉有一肚子的话想说。 沈清云朝她使了个眼色,示意她稍安勿躁。 她总觉得,这些官兵不是因为昨天那三个黑衣人来的。 他们来得太快了。 从发现尸体,去衙门报案,衙门调齐人马过来,最起码也得两刻钟。 这才多久? 五分钟都不到人就来了! 开车都没这么快。 沈清云没猜错。 那兵曹的目光在她们二人身上扫过,并未停留。 全都看完后,兵曹一把揪住掌柜的衣领。 “你敢蒙骗我?其他人呢?!” 掌柜脸色煞白,连连摇头:“小的哪敢啊!真的,所有人都在这儿了。” “少废话!姓黑的人在哪?你若不说实话,按同罪处置!” 掌柜的两腿发软,连声求饶。 沈清云竖着一只耳朵听着,听到“姓黑的”三个字,不由心中一动。 难道说,兵曹要找的是昨晚上和沈兴约见的那人? 眼看掌柜快要吓晕过去了,沈清云忽然向前一步,主动开口。 “这位官爷,您要找的人,是不是个子特别高、脸特别白,说话怪腔怪调的人?” 兵曹转过头来:“怎么?你认识此人?” 沈清云摇头:“不认识,不过昨天在三楼吃饭时,见到过一面。那是酉时末,当时那位客人已经离席了,怕是早就离开红袖楼了。” 兵曹松开掌柜的衣领,将他扔在地上,命两个官兵看着,然后走到了沈清云面前。 “你小子胆子倒是不小,竟敢在这种时候帮掌柜的说话。本官可是接到了密报,那人昨夜留宿在红袖楼,并未离去。” 沈清云神色不动:“那也有可能歇在了哪个姑娘房中吧?” 兵曹表情一顿,忽然哈哈大笑两声。 “那姓黑的一向不近女色,厌恶女子触碰,怎么会宿在伎子房中?定是这掌柜藏起来了!” 沈清云眸光一转,看向掌柜:“掌柜的,你还记得那位客人住在哪号房吗?” “天字一号房。” 沈清云收回了目光,心中的一只靴子落了地。 “大人,昨晚上那人并未住进天字一号房。” 她说得信誓旦旦,让兵曹不由问道:“你怎么确定?” “因为我们住的是天字二号房,一整个晚上都没听到对面有任何动静。” 半夜白玉和那三个黑衣人打架,那么大的动静,一号房都没有反应,当时沈清云就知道对面屋里没人了。 兵曹面露狐疑。 沈清云又说:“大人若是不信,可使人上去看看,被褥、椅凳、便桶等物,肯定都没动过。” 大约是沈清云的表现太过镇定,让兵曹都下意识信了。 他拧着眉,挥手招来一名手下,让他上楼查看。 那人很快下来,在他身边耳语了几句,兵曹忍不住嘀咕。 “居然真的不在……那他人会在哪呢?总不会凭空消失了吧?” 他想不明白,一抬头,看到面前这群缩着脑袋的鹌鹑,顿时气从中来,不耐烦地踢了踢凳子。 “都杵在这做什么?还不快滚!” 众人如蒙大赦,纷纷作鸟兽散,全都跑开了。 可有两人却没动。 兵曹看着沈清云:“你怎么不跑?” 沈清云挑眉轻笑。 “大人似乎是遇到了麻烦,我或许能帮上忙。” 兵曹“哈”了一声,像是听到了一个天大的笑话。 “你?一个毛都还没长齐的臭小子,能帮上我?” “大人,有志不在年高,谁说我就不能帮上忙呢?”沈清云面色不变,依旧带着笑,“再说了,大人的处境似乎不太好,现在,也没别的办法了,不如将事情经过告知于我,我帮大人分析一下,如何?” 兵曹瞳孔一缩。 “什么处境不太好,荒唐!本官可是杜大人最信任的下属官员之一!整个苏州城谁人不知?” 他高声嚷嚷着。 可在沈清云看来却是色厉内荏,声音再大,也掩饰不了他心里的慌乱。 兵曹嚷嚷完,见沈清云还是一副老神在在的样子,不由泄了气。 “行了行了,反正这事也瞒不了多久了,你想知道就知道吧!” 他拉过一张长凳坐下,说了起来。 “事情,要从五天前说起……” 这苏州城有几家大户,其中一家姓朱,是杜知府都要礼待的座上宾,只因朱家与宫中来往甚密,据传,朱家的当家,认了某位御前太监做干爹。 这样的一户人家,在五日前的晚上,突然被灭了门! 一家三十四口,包括门房、厨娘、仆役、丫鬟,一夕之间全数毙命! 杜知府得到消息后脸色就变了,当即瞒住了消息,命下属官员们,五日之内必须找出凶手。 “今天已经是最后一天了,若是不能找出凶手,我等肯定要被推出去平息众怒。” 兵曹一边说着,一边抓着自己的头发。 沈清云静静听完,不由暗忖:怪不得这人脾气那么大呢!自己的脑袋都要不保了。 “那大人何以断定,是那姓黑之人所为呢?” “小子,你不知道,此人叫做黑伥,是淮南路一带极其凶悍的匪徒,几年来他收拢了汴河的所有势力,凡过路的都要向他缴纳关费,且此人穷凶极恶,手段残忍,凶名在外,能止小儿夜哭。” 沈清云听得咋舌。 果然是 第33章 这线索也太多了吧 只六个字,却让沈清云和白玉都感受到了一股寒意,自背脊直蹿而上。 “你们说说,普通人能有这本事?” 兵曹咬牙切齿,恨不得现在就把黑伥抓捕归案。 白玉捅了捅沈清云的胳膊,压低了声音:“你觉得他会藏在哪?” 沈清云抬眸。 “先不急着找人,我想先去朱家宅子看看。” “看什么?” “当然是看看现场有没有留下什么证据了。” 沈清云说道。 谁知,兵曹大手一挥:“不用去看了,证据有很多。” “很多?” 沈清云讶然。 “是啊!杜知府带着我们在朱家宅子里里外外搜寻了一遍,发现了好几样东西。” 兵曹掰着手指数起来。 “一把带血的钢刀,一身染血的夜行衣,还有一个能证明身份的玉牌。除此之外,当晚的打更人也说,看到个很高的人在朱家附近晃悠。你看,人证、物证全都齐了。” “正因为证据确凿,所以杜知府命我等全城搜寻,昨夜本官知道他在红袖楼出现后,叫人盯住了红袖楼,一早来拿人,没想到居然被他逃了。” 说完,兵曹懊恼地一拍凳子,差点把凳子拍翻。 白玉不解:“为什么昨晚不来抓人?” 沈清云帮着解释:“昨晚上楼里的达官贵人很多,杜知府想瞒住消息,就不好大张旗鼓地抓人,所以只能暗着来。” 只可惜,最后消息还是走漏了。 沈清云回想起昨天和黑伥见面时的情形,他那种警惕和敏感,就说得通了。 她想到和黑伥见面的沈兴,不由猜测:难道昨晚上沈兴就是去给黑伥送消息的? 她试探着问兵曹。 “此事,昨晚有谁知晓?会不会是府衙有谁泄露了消息啊?” “不可能!杜知府下了死令,谁敢作死?再说了,知道消息的除了我和我的这几个手下,就只有杜知府的两位幕僚,以及三位亲信,这几位不可能出卖知府大人。” 沈清云一想也是,沈兴才刚攀上杜知府,怎么也不可能成为其亲信。 昨日,应该是赶巧了,他本来就找黑伥有事。 不过,也有可能黑伥从他的话语中察觉到了问题,所以提前走了。 “现在坐在这儿乱猜也没用,大人可否容我向掌柜小二们问询几句?” 沈清云站起身来。 兵曹有气无力地挥挥手,显然已经放弃希望,摆烂了。 沈清云走到了掌柜面前,问道。 “昨日可有人看到黑伥离开?” 掌柜的苦着脸:“昨日客人那么多,小的也不知道啊!黑大当家找小的定了房间,小的亲自带他去的顶楼。谁想到他并未住进去……” 沈清云打断了掌柜的诉苦,又找小二们问了几句,发现都没人看到黑伥离开。 之后,沈清云又去了红袖楼的另一边,把补觉的老鸨和姑娘们都叫了起来。 依然一无所获。 沈清云回到大堂,走到了楼梯口。 “他若下楼,必通过这里,大堂熙熙攘攘那么多人,怎么会没人看到他呢?” 这座楼梯位于柜台旁,站在楼梯口能将大堂内的情形尽数览于眼中。 同样的,站在这里,也会被大堂里的人轻易看到。 沈清云抬头,沿着楼梯往上看。 层层叠叠的台阶引入眼帘,让她有些眼晕。 忽然,沈清云脑海中闪过一道光芒。 她大步走到兵曹面前,疾声问道。 “你说,杜知府因此事忧心焦急,那昨晚上他有没有招青青姑娘前去?” 兵曹愣了愣。 “青青姑娘?” 沈清云抿了抿嘴:“按理来说,出了这么大的事,杜知府就算再心大,也不至于招楼里的姑娘去吧?” 兵曹没有想到这方面。 沈清云却已经继续说了起来。 “昨晚上,我们遇到青青姑娘后,那黑伥就走了。我们三人聊了大约一刻钟左右,有人来叫青青姑娘,说是知府的轿子在下头等着了。当时谁也没有多想,都以为是杜知府传唤,可现在想来,那轿子什么时候不来,偏偏在黑伥走后到来……这不得不让人深思。” 杜知府为人如何,沈清云不清楚,虽然听说他贪财好色,但也不至于昏聩到如此地步。 涉及到这样的灭门大案,一个处理不好,他的乌纱帽也难保。 这种时候,怎么还会有心思找女人? 恐怕晚上睡都睡不好。 而且,到现在,青青也没回来…… 沈清云心中浮现出了不好的预感。 兵曹听懂了她的话,猛地跳起来。 “你是说,那黑伥让人弄来一顶假轿子,藏在轿子里离开的?” 沈清云点头:“极有可能。” “那他现在人会在哪?” “这个,我就不清楚了,但想来,那么大一顶轿子,昨晚上不会没人看见,大人可以命人四处打听问问,自然能知道轿子的去向。” 沈清云说着,顿了顿,面露恳求。 “也请大人帮忙找一找青青姑娘的踪迹。” 有了目标,兵曹顿时来了精神,召集手下就要往外走。 沈清云忙叫住了他:“大人,可否留一人带我去看一看朱家宅子?” “你还要去啊?”兵曹不耐烦地一挥手,指了一个手下,“你带他们去。” 说完,他大步流星地走了出去。 而兵曹一行人刚走出红袖楼没几步,就有个醉酒的汉子,跌跌撞撞朝这边奔来,他满脸慌张,惊声大喊。 “有有有……有死人!” 兵曹眼睛一亮,一把抓住他:“哪里有死人?!” “就在那!” 醉汉指了指酒楼旁的巷子,兵曹当即带人冲了过去,看到了巷子里的三具尸体。 沈清云在听到醉汉大喊的时候,就暗道不好,摸出一颗银锭递给那 第34章 三棵树?四棵树? 一进大门,刺鼻的气息就扑面而来。 守门的兵丁领着她们往前走,一边解释道。 “血腥味太浓,所以大人命我们洒了些石灰,有些地方还泼了些醋,所以味道难闻了些。” 白玉不懂:“撒石灰我能理解,泼醋是为了什么?” 沈清云皱着鼻子跟她解释:“醋能让清洗过后的血迹显现。” 那兵丁讶异。 “小郎君知道?” 沈清云随意找了个借口掩饰:“以前听县衙的仵作提过。” 事实当然不是,她是前世看电视知道的。 兵丁的眼中少了几分轻视。 沈清云一路走一路看,就见到处都有血迹,地上、围墙上、树上,以及前院正堂的门窗上。 虽说已经清洗一遍了,可还是有明显的痕迹,看着触目惊心。 沈清云环顾四周,将这些痕迹一一记在心中。 接着,她又请求兵丁带她去发现凶器和其他线索的地方。 据兵丁说,夜行衣和玉佩是在同一地方发现的,就在后门的墙外。 至于钢刀,也是在离后门不远处的一棵树下发现的。 沈清云到了后门附近,仔仔细细地绕了一圈。 朱家乃是本地大户,这后门,比起寻常人家的大门都要大。因每日进出的车辆极多,所以在后门外有着一大片空地。 而后门西边拐过去,还有一扇角门,是供下人们出入的地方。 沈清云看完后,心中的疑惑更多了。 虽说她只见过那黑伥一面,但能看出来,黑伥此人,不但心狠手辣,而且谨慎仔细。 若真是他所为,怎么会留下这么明显的证据? 要知道,从后门出去在往前走几百米,就有一条小河。 要处理凶器和衣裳,完全可以多走几步,把东西都扔进河里,到时候人鬼不知,谁能找到? “可如果不是他,又会是谁呢?还有谁和朱家有那么大仇,连下人都不放过?” 沈清云自言自语着,怎么都想不通。 这逻辑不对啊! 她在后门外的空地上来回踱着步。 忽然,她脚步一停,转头看向了门边的白玉。 “你怎么了?神色怎么怪怪的?” 白玉眼神飘忽。 “啊?你说什么?” “跟我还装傻?”沈清云翻了个白眼,走到她面前,“到底有什么事?” 白玉咬了咬下唇,内心挣扎犹豫,但看着沈清云的眼神,最终还是败下阵来。 “好吧好吧,我告诉你,但你不能骂我。” 沈清云眼睛都眯起来了。 白玉和她从小就认识,哪里还看不出来她这是要发火的征兆?于是,嘟囔着开口。 “前几日来接沈琇的遗体时,我来过这附近。” 沈清云表情一顿。 “你是说,那个买了沈琇尸体要配阴婚的人家,就在这附近?” 白玉点了点头,指了指前头:“沿这条街往前走五百米左右。” 沈清云顺着她所指的方向看了过去。 五百米,其实看不到那户人家的大门,只能看到围墙。 那户人家的围墙外,种着三棵树。 如今刚开春,这树上冒出了不少绿芽,只是还无从分辨是什么树。 “就算如此,你也不必如此心虚吧?老实交代,你是不是还做了什么?” 白玉摸了摸鼻子。 “就是后来,我又来了一趟,吓唬了他们一顿。” “吓唬?” 沈清云瞪着她。 “怎么吓唬?” 白玉不自在地咳嗽了一声。 其实事情很简单,那天从这家人手中抢回沈琇的尸体后,见他们没受罚,白玉心中不忿,就趁夜跑来,装鬼吓唬了一通。 原本这家人就信鬼神之说,要不然也不会买年轻女娘的遗体,去给家中的子侄配阴婚了。 因此,白玉这一番操作,差点把这家人吓个半死,第二天就搬走了。 房子都托给旁人卖了。 沈清云无语地看着白玉。 “你简直……” “喂喂喂,说好了,不能骂人的啊!” 白玉脖子一梗。 “我又没伤人!” 沈清云有气无力地靠在旁边的树上:“我真服了你了。这种事,为什么不提前告诉我?万一你被发现了呢?被人抓住都没人去救你。” “切!就他们家护院那点本事,还想抓住我?”白玉双臂环胸,一副高人姿态。 沈清云挥挥手,重新打起精神,又问她:“那你有没有发现这条街有什么不对劲?” 白玉一双眉毛皱成了一团。 “其实从刚才我就觉得有哪里不对劲,但就是想不起来。” 沈清云拍了拍她的肩头。 “那你慢慢想,我再去那边看看。” 说着,她下意识抬手推了那棵树一下。 谁知,意外的事发生了。 这棵近乎两人高的树,竟歪了一丝。 沈清云手一顿,脑海中突然有电光闪过。 她猛地转头,看向了白玉所说的那户人家,接着又转回头,盯着面前这棵树仔细瞧。 半晌后,她忽然沉声问道。 “你翻墙进那家时,有没有注意过,他们家外头的树,是几棵?” 白玉猛地惊醒,用力一拍掌。 “对了!我就说哪里不对劲!他们家门口,明明是两两相对的四棵树来着!” 沈清云拉着她飞也似地跑了过去。 这条街是朱家的后门,但却是那户人家的正门。 正门的两边,西边种着两棵树,东边却只有一棵树。 不管是哪朝哪代,大多数人家都极其看重风水,就连死后埋身之地都要讲究,更别说活着时住的地方了。 官宦人家,会在大门口立两个石狮子,根据官阶不同,石狮子和大门规格也有不同。 这户人家用的是朱红色的大门,但没有石狮子,但台阶外两边的地面,有着两 第35章 毒 “好!” 沈清云将那棵树扶正,收回了手,问兵丁借了两把铲子,和白玉两人一起动手挖坑。 白玉把铲子当成剑,舞得飞起,差点把土都泼到沈清云身上了。 沈清云面无表情地看了她一秒钟。 白玉讪讪,认认真真干起活来。 很快,这棵树就被她们挖开。 白玉力气大,连根带树干把它拔起来扔到一旁,然后又拿起铲子向下用力一刺。 下一刻,她表情微变。 “好像有什么东西。” 沈清云眼睛一亮:“快!快扒开!” 两人又是几铲子下去,很快,那暗黄色的土地下,露出一片布。 沈清云的表情突然变得凝重,阻止了白玉继续挖的动作。 “把那兵丁叫过来。” 她开口,声音中带着自己都未曾察觉的低沉。 白玉撒丫子往里跑,不一会儿就拽着那兵丁出来。 “你们两又有什么事啊?” 兵丁有些不耐烦。 沈清云指着那坑:“官爷,找仵作来一趟。这里埋着个人。” 兵丁斜眼一扫,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 “有、有人?” “这坑里的泥土,明显比其他地方要深一些,暗黄中带着黑色,极有可能是毒血。” 兵丁吓得后退了两步,脸上汗都落下来了。 “我这就去找人!” 他飞快跑开。 白玉好奇,还想凑过去看,被沈清云拉开了。 仵作来得比沈清云预料得还要快。 这是个面色发白的中年人,浑身散发着阴冷的气息。 他戴着手套,扒开那泥土仔细检查过后,肯定了沈清云的猜测。 “确实有毒。” 接着,兵丁带着其他人,用布将手、脸包好,按照仵作的指示,小心翼翼地扒开那片暗色的泥土。 深埋在底下的尸体,一点点显露出来。 先是胸口,接着是四肢,最后,才是一张漆黑得难以辨认容貌的脸。 坑里散发出阵阵恶臭,让众人下意识掩住了口鼻。 仵作已经开始验起尸来。 “是个中年人,有三十多岁,手脚磨损严重,应该是个常年干重活的人。” 沈清云拿帕子包住了鼻子,也跟着凑近仔细看。 “这人应该是个厨子。” 仵作抬起头来:“你怎么知道?” 沈清云指了指他包头发的布巾:“寻常人的幞头没这么大,厨子做菜时,为了不让头发掉进饭菜中,会把头发全都包裹起来。” 接着,沈清云又去翻死者的右手。 “他的右手虎口有明显的老茧,应该是常年用刀的。” “还有,他的左手手指上有几道小刀伤,应该是切菜时切到的;食指肚有硬痂,应该是烫伤留下的疤痕。” 仵作惊讶地看着她:“你是跟谁学的这些?” 沈清云没有回答,继续说:“你能验出他中的毒吗?” 仵作摆了摆手。 “这么明显的症状,不用验也知道,他是死于砒霜之毒。” 沈清云沉默了一下,忽然从腰间的荷包里,取出一块团起来的帕子。 她把帕子小心展开,露出了里面的一些粉末。 “麻烦您帮我看看,这些粉末是什么?是砒霜吗?” 仵作吓了一跳,眼神怪异,但还是接了过来。 他仔细检查了一番,摇了摇头。 “这不是砒霜,应该是一种蒙汗药。” 顿了顿,他有些好奇地问了句:“小郎君是从哪发现的这些粉末?” 沈清云的眼神有些说不出的沉郁。 这些粉末,是昨晚那三个黑衣人打斗时掉下来的。 她现在基本确定,那三个黑衣人就是冲着黑伥去的。 但她不确定的是,这三人和朱家的灭门案,究竟有没有关系…… 她低头沉思半晌,忽地抬头。 “有没有可能,杀朱家全家的,并不是个武功高强之人。而是有人事先将人都迷晕了,再动手割喉?” 仵作点头:“是有这个可能。但我们检查过朱家的各个厨房,并未发现任何蒙汗药的踪迹。” “或许是当时就处理掉了。” 沈清云低声自语。 “厨房重地,是最容易动手脚的地方。这厨子,应该是朱家的下人,一个厨子不见了,朱家不会费心思去找人,大概会再招一个新的。最近朱家的下人有什么变动吗?” 最后一句,是问兵丁的。 兵丁们一脸为难:“这个,就不知道了。朱家下人都死光了,要打听也找不到人问啊!” 沈清云唰得转头,目光灼灼。 “这就是凶手连朱家下人也不放过的原因!他怕被人查到自己头上!” 众人一愣一愣的,都有些不明白。 沈清云来回踱着步。 “之前我就觉得奇怪,这种灭门的惨案,除非是恩怨极深的报复仇杀,一般不会如此。可那黑伥和朱家的恩怨,根本没到这种程度。再说了,他都砍了朱家大郎一条胳膊了,本就占上风,何至于赶尽杀绝?杀朱家人也就算了,竟然连门房、扫洒的下人都不放过……” “现在想来,凶手之所以杀光所有人,就是怕暴露身份。也就是说,这府里的下人,极可能都是见过他的。” 她一番话说完,仵作和兵丁们都心服口服,赞叹不已。 “小郎君太聪明了!” “终于有线索了,我这就去禀告知府大人!” “等一下!”沈清云叫住了对方,“麻烦小哥告诉知府大人,凶手是朱家的仇人,或者是仇人派来的,同时,和黑伥也有矛盾,才会行此嫁祸之举。” 这样两条线索去查,应该能查到一些。 兵丁们的小队长急急忙忙跑去传话了,而其他人则帮着仵作将那具尸体抬出来,准备送回府衙。 人都走了之后,沈清云才长长地吐出一口气。 “希望 第36章 码头寻踪 只可惜,沈清云在苏州府衙没什么人脉,想要打听消息很难。 而且,还要小心不让沈兴发现。 真是举步维艰。 若是那杜知府也像李瑭一样好说话就好了。 沈清云忍不住心中腹诽道。 值得庆幸的是,她方才的表现,让兵丁、仵作等人都另眼相看。 没多久,先前的那位兵曹又带着人马赶了过来,看到沈清云,哈哈大笑两声走上前来,用力地拍了拍她的背。 “小子干得不错!” 沈清云露出一个礼貌性的笑。 “看来,大人的危机解除了。知府大人有什么新的指示吗?” “有,知府大人得到新的线索和证据后,已经向上禀告了,同时还召集了下属的县令们前来,准备发布通缉令,全府境内搜查。” 兵曹没了掉脑袋的危机,整个人放松了不少,口风也松了,还主动跟沈清云说起最新进展。 “已经查到了,朱府在半个月前,新招了一名厨子,说是京城大酒楼来的,最擅做鱼脍。” 沈清云心中一动:“鱼脍?做鱼脍用的刀都是特制的,极薄极锋利,这应该就是凶器了。” 鱼脍就是生鱼片,沈清云自己是不吃的,总觉得有寄生虫。但鱼脍在京城那边很流行。 要想把鱼肉片得又薄又嫩,必须用专门打造的薄刀。 兵曹拍着大腿连连点头。 “有道理!” 说完,他挥手让手下们去找凶器了,自己则是坐在朱府大堂,拉着沈清云闲扯,非要她到自己手下做事。 沈清云从他口中打听到不少有用的消息,但对于兵曹的极力邀约,却并不应承。 找借口敷衍过去后,沈清云带着白玉离开了朱家,上了自家马车。 “姑娘,我们去哪儿?” 车夫问道。 沈清云捏了捏眉心。 “那兵曹说,打听到昨晚上青青的轿子离开红袖楼后,往江边码头去了。但江上的几艘船都搜过了,没有找到人,恐怕黑伥还藏身在码头附近。” “去码头!” 车夫挥起鞭子,驾着马车朝码头而去。 苏州城最大的码头,位于城北,从前朝时此地就已是南北往来的一处重要集散地。 码头边有一座八层高塔,名为青龙塔。 以青龙塔为中心,无数房舍向四周辐散开去,密密麻麻数之不尽。 河岸开阔,能容纳数条船只同时航行。 沈清云远远地就看到河岸边停泊着三艘大型船。 这三艘船的船帆上,都画着一头猛虎。 但这猛虎却不像沈清云曾见过的任何猛虎图,反而是通体漆黑,眼眸血红,竟是一头恶虎。 沈清云盯着那黑虎,低声自语。 “为虎作伥……他倒是一点都不掩饰。” 说话间,他已跳下了马车,带着白玉向前走。 白玉看着鳞次栉比的房舍,遂发问:“要怎么找啊?” 沈清云摇头。 “先四处看看,青青聪明,或许会留下线索。” 两人沿着主大路往前走,没多久,果真在第一个拐弯处发现了特殊的东西。 “云娘,你看!” 白玉从墙壁拐角上扯下一片桃红色的碎布。 沈清云接过来仔细一瞧,随即眼睛一亮。 “是青青那天穿的衣裳料子!” 柳青青作为红袖楼的头牌,如今又攀上了知府,日常穿用极其奢靡。这料子是香云纱,是南边广州府的特产,一匹纱便宜的十几两,贵的要上百两,可谓是“一寸纱一寸金”。 香云纱染色不易,常见的只黑黄两种颜色,像柳青青所穿的桃红色,是极名贵的上品,恐怕整个苏州府也拿不出几匹同样的来。 沈清云捏着那片碎布,神色肃然。 “青青应该就在这附近,往这边走!” 两人继续往前。 而就在她们二人沿着青青给的提示在这密集的房舍间四处穿梭时,一行官府的人,忽然出现在码头之外。 杜知府站在前头,圆胖的脸上,罕见地露出肃杀之色。 他身后,除了府衙的兵丁外,还有各县的县令和衙役。 为了抓这恶徒,杜知府调动了附近的所有手下。 在这些官员之中,年轻的李瑭最为注目。 他身后跟着县尉以及十个衙役,在一众县令之中,是人数最少的,但他神色自若,身姿挺拔如松,一副世家公子的气质,如鹤立鸡群。 县尉小声地问他:“大人,咱们这点人,实在是不够看啊!不知道会不会被知府大人斥责?” 李瑭摇头:“不会,我们此行前来,不求有功,但求无过。” 县尉听懂了,这意思是只摸鱼,不拼命。 杜知府腆着肚子,扶了扶官帽,对着身后的众官员们下令。 “带人进去搜!务必将那恶徒缉拿归案!” 一声令下,众人带着各自的手下,如鱼贯入海,钻进了码头的各个角落。 与此同时,另一边沈清云和白玉,循着青青留下的线索一路前行,追到了河岸那片开阔的空地上。 白玉四处搜寻了一番,空着手回来了。 沈清云站在巷子外,眼神一寸寸地扫过面前的空地。 这空地上堆着许多乱七八糟的东西,垃圾、脏污、破木板、藤条、箱子……根本不可能藏人。 而她的左手边,就是苏河了。 右边再往过两百米,便是那座惹人注目的青龙塔。 白玉也学着她的样子,眼神来回地张望。 “会不会上船了?” 她指着岸边那三艘大船,问道。 沈清云摇头:“这三艘船就是黑伥的,他若是上了船,这船早就开走了,哪还会停泊在此?再说了,官府搜查他的下落,肯定第一时间就往这边找。若是藏在船上,早就找到了。” 说到这里,她话语一顿,思索少顷,抬手朝右边一指。 第37章 一闷棍 血葫芦咕噜咕噜滚了下去,落到最后一级台阶才停住,露出了一张满是惊恐的脸。 沈清云拍了拍胸脯。 “吓我一跳。” 白玉提剑把那人头挑了起来。 “这人,不认识。” 这个人头实在让沈清云有些心里不适,她转头吸了口气,才凑近了些,仔细打量。 “一刀砍下来的,这断口处,几乎没什么拉扯的痕迹。真是一把好刀啊!” 白玉歪头看了几眼,随手扔到了一旁。 “这样好的刀,确实难得,不过我爹有一把好剑,不输于此。” 沈清云看着那脑袋又滚远了些,才吐出口气。 “进去吧!” 白玉伸手将她拉到自己身后,又是一脚,干脆利落地将那扇门踢碎,随后一步踏入。 沈清云紧随其后。 一走进塔内,两人就被里面的情形惊呆了。 到处都是打斗过的痕迹,木屑四散,残肢断臂,血葫芦似的脑袋滚了一地。 沈清云扭头,看到了门边的一具无头尸。 那尸体上半身靠在门上,一只手还抓着门栓。 显然,他在死之前,是想开门逃跑,结果却被敌人发现,一刀砍掉了脑袋。 “难怪门打不开。” 沈清云嘀咕了一句。 这人死了有段时间了,身体都僵硬了,抓着门栓的手也是如此。 “你跟在我后头,小心点。” 白玉也是第一次见到如此血腥的场面,她沉着脸,抓住沈清云的手腕,小心翼翼地向前。 两人迈过一地的尸体,很快就来到了楼梯口。 “这里没那么多血了。” 白玉抬脚在台阶上蹭了蹭鞋底,在暗红色的木质台阶上留下了一道黑泥印子。 沈清云抬手摸了摸楼梯的扶手,忽然眼神一变,将手指凑到鼻尖闻了闻。 “有血迹,肯定有人逃到上面去了。” 她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地面,又看了看楼梯扶手。 “这血还没完全凝固,此人才刚上楼没多久。” 白玉唰得扭头看向楼梯上方:“会不会是那个黑伥?还是青青姑娘?” 沈清云神色凝重,摇了摇头。 “暂时不知,总之,先上去看看。对方受了伤,战斗力应该不如从前了。” 白玉一双眼睛亮晶晶的,撸了一把袖子,就往上冲。 沈清云想了想,从身后的废墟堆里捡了一根凳子腿,也跟着往上走。 这座塔有八层,但奇怪的是,从第二层到第七层的门都是紧锁着的,沈清云没有试图打开,而是一路摸着扶手上的血迹,来到了最上层。 这一层的门是虚掩着的。 门边,有着一个模糊的血手印。 “就是这里了。” 沈清云看着那手印,往旁边闪了闪,向白玉使了个眼色。 白玉会意,抬脚就是一踢。 咚! 门被大力踹开,弹到了墙上,又慢悠悠地往回转。 白玉直接冲了进去。 她前脚刚踏入门内,就感觉到一股劲风从旁袭来。 她不退反进,身体一旋,手中的剑带起寒光,朝偷袭之人刺去。 砰! 刀剑相撞,发出清脆的声响。 白玉目光灼灼地看着对方。 尽管他穿着一身黑衣还蒙着脸,可那么高的个子,她一眼就认出了此人就是黑伥。 “青青姑娘在哪里?你把她怎么了?说!” 她一声冷喝,手腕一翻,以极快的速度刺向对方的胸前。 黑伥抬臂一挡。 他分明受了很重的伤,左胳膊无力下垂,手指尖还在滴血,胸口更是不断渗出血来。 可尽管如此,他还是挡住了白玉一剑。 白玉被他的大力震得后退了两步,懊恼地甩了甩发尾,再次发起攻击。 黑伥眼眸阴冷,向旁边一闪躲开。 他右手握了握刀柄,眼中杀意毕露,准备以伤换命再出刀。 就在这时,突然一根沾了血的木棍从他身后悄无声息出现,狠狠地砸向了他的后脑勺。 砰! 黑伥双眼一翻,倒在了地上,露出了身后的白色身影。 沈清云屏住呼吸,踢了踢他,确定人是真的昏了过去,才长出口气。 “幸好他受了重伤,要不然还不好对付呢!” 沈清云丢开凳子腿,蹲下身,掰开他的右手五指,把那把刀拽了出来。 “好重。” 她两只手抓住刀柄,才费力地将其抬起。 白玉忍着笑:“给我吧!你用不了。” 刀和剑不同,剑走轻灵,刀更厚重,没点力气还真提不起来。 沈清云把刀递了过去,顺手接过了她的软剑。 “找找看,青青应该在这里。” 说罢,沈清云和白玉分头在这顶层搜寻起来。 没多久,沈清云就听到白玉的喊声。 “在这里!” 她忙转身跑了过去,看到了角落里缩成一团的青青。 “青青!青青姑娘!” 白玉抓着青青的肩膀晃了晃。 青青慢慢睁开眼睛。 看到面前两张熟悉的脸庞,她先是一愣,下意识揉了揉眼睛,接着眼眶蓄满了泪水,抱住沈清云大声哭了起来。 “你们终于来救我了!” 沈清云拍着她的后背轻声安慰。 “没事了没事了……对了,你有没有受伤?” 青青只哭了一会儿就止住了泪。 “我没受伤,就是吓到了。昨晚上我上了轿子,本以为是去知府后宅的,没想到轿子里藏了个人!” “我们知道,是黑伥,利用你逃过了官兵的搜查。” “他威胁我帮他逃离苏州城,我没办法,只能听从。然后我们到了码头,下了轿,一路来到这塔里。黑大当家说这是他和兄弟们暗中的联络点,可没想到,这里早被他的仇家发现了。” 青青受了惊吓,这会儿好不容易逮着沈清云和白玉,本能 第38章 人质 沈清云的神情瞬间变得凝重。 白玉也忍不住骂了一句,转头看向沈清云。 “现在怎么办?” 沈清云定了定神:“先出去再说,不管是什么毒,总有解药。再说了,这毒都过了一遍他的血,想来毒性应该不强。” 青青听了这话,稍稍好受了些。 于是,沈清云和白玉一人一边,把青青扶了起来。 她本来穿的就少,一路上为了留记号撕破了不少地方,这会儿看着显得狼狈得很。 沈清云便将自己的外裳脱了下来,披在她身上。 青青朝她感激一笑。 找到了人,沈清云也放松了下来,眉头也不绷着了。 三人朝楼梯口走去。 黑伥就躺在门口不远处,看起来一动未动。 沈清云瞥了一眼,没多想。 可就在她抬脚欲跨过他时,突然,一只手毫无预兆地朝她抓来。 他动作太快,三人都没反应过来。 下一刻,沈清云的脚踝就被抓住了! 她心里一个咯噔,低头一瞧,就对上了一双冰冷的眼睛。 该死! 沈清云在心里骂了一句,来不及提醒,本能地将青青、白玉往旁边一推。 两人被她推开。 然而同时,地上的黑伥跳了起来,那只受了伤的左手,掐住了她的脖子,将她从地上提起。 他个子极高,站直了估计快有两米。 只轻轻抬手,沈清云就感觉脖子一紧,呼吸不过来了! 她咬着牙,抬脚欲踢,可黑伥早有所料,提前一步躲开了。 “别动,若是再乱动,万一我一个错劲,你的小细脖子,就要断了。” 他缓缓开口,声音说不出的轻柔。 可这话落在沈清云耳中,却无异于恶魔低语,让她浑身不适。 她一双眸子几欲喷火。 如果不是喉咙被掐,说不出话来,她肯定要把毕生所知的所有脏话都骂出来。 黑伥看着她这双眼睛,忽地低笑出声。 “没想到最先找到这里的,会是你们。这苏州知府果然是酒囊饭袋,蠢透了。” 另一边,白玉扶住了青青,提刀指向黑伥,怒不可遏。 “放开她!你要敢伤她一根头发丝,我要你狗命!” 黑伥瞟了一眼白玉,目光自下而上,最后停在她的手腕上,随即轻嗤一声。 “就凭你?我让你一只手,你都不是我的对手。” 白玉只觉得受到了奇耻大辱,气得当场就要冲过来。 青青紧紧抱住她:“你别冲动啊!云儿还在他手上呢!” 白玉恨恨咬牙。 黑伥漫不经心地扫了二人一眼。 “你们两个,倒是对这小子痴心。分明就是个乳臭未干的小子,个子矮还瘦弱,长得跟个娘们似的,有什么好?” 黑伥一边说着,一边抬手捏了捏沈清云的脸。 “你要怎样才肯放开她?!” 白玉又急又气。 反倒是沈清云自己,渐渐冷静了下来。 因为她发现黑伥的手松了,自己能呼吸了。 果然,他有所图…… 这种情况,他想要什么很明显。 果不其然,下一刻就听到黑伥开口说道。 “我要你们去药铺帮我买解药,还有,找一艘船来,让我离开苏州城。” 沈清云眼珠子转了转,努力发出声音。 “阁下所中之毒,怕是不好解吧?码头这片地方,怕是买不到好药,不如先回苏州城,再买解药,如何?” “少耍花样!你当我不知道你想什么?” 黑伥冷哼一声,将她拉近了些,两双眼睛随之对视。 “想跑?那你就试试,是你的腿快,还是我的暗器快。” 沈清云神色一闪。 “我不跑,我可以让我的侍女去买药,再买艘船送你离开,但你得保证,不伤我们三个性命。” 黑伥挑眉:“要求这么多?放你一人还不够,还要许她们两个的性命?你觉得我会答应?” “会,黑大当家既能成为汴河一带的龙头老大,我相信,你不是个滥杀无辜之人。我们三人并未威胁到你的性命,我们也没有必死的仇怨,何必弄得这般剑拔弩张呢?” “没想到你小子心性倒是不错,这种地步都能如此冷静。” 黑伥颇有些意外。 他其实也不愿随意乱造杀孽,遂点了点头。 “我答应你。” 沈清云暗自松了口气,抬手指了指自己的脖子。 “那大当家可否松开?” 黑伥松开了左手,报出了解药名。 沈清云只觉得浑身一松,双脚落在了地上,还没站稳,一把匕首就抵住了她的后心。 她咬了咬牙,深吸了口气,才平复心绪,朝白玉说道。 “按他说的去做。” “可是……” 白玉不放心。 沈清云瞪了她一眼:“我说去就去!废话那么多做什么?!” 白玉跺了跺脚,拉着青青就要走。 可青青不肯,非要留下来看着,白玉只得自己下了楼,飞速跑去。 很快,她就买到了解药,又抓着人问哪里有空船。 这码头附近自然是有闲船,没多久,白玉就找到了一艘小船,只能容纳十几人,但对黑伥来说也足够了。 她带着解药和船老大返回。 刚走到青龙塔门口,就见黑伥推着沈清云从里头走了出来,青青则一脸担忧地跟在两人身后。 “东西拿来了,你赶紧放人!” 白玉将解药扔了过去。 黑伥一手抓住,用牙咬开纸包,闻了闻,就将药丸往嘴里倒,直接咽了下去。 “先上船,若是没问题,我自会放人。” 于是,一行人又朝河岸走去。 一路上,沈清云都在想着逃脱的办法。 只可惜,这人的精力强的可怕,明明受了那么重的伤,还中了毒,可却一直没有放松的时刻。 第39章 你放开她,我来做你的人质 这突然冲出来的官兵们也愣住了。 “这、这不是七房的十七姑娘吗?” “还真是清云啊!” 沈清云听到声音,一转头,就看到了几个熟悉的人,赫然正是她之前推荐给李瑭的沈家人。 她正纳闷,就见一人推开人群走了出来。 他穿着熟悉的绿色官服,挺拔的身姿,清隽的脸,在看到船上的沈清云时,脸色骤变。 “清云!” 黑伥表情阴冷了几分。 “不许过来!” 匕首随之抵上了沈清云的脖子。 沈清云无奈。 这种受制于人的感觉,真是太不爽了。 她定了定神,朝李瑭那边开口喊道:“李大人,朱家灭门案并非黑大当家所为。” 李瑭的目光扫了一眼她身后的黑衣人,顿时明了了此人身份。 “我知道,杜知府就是命我们来抓真凶的。这位壮士,误会既已解除,可否放人?本官在此保证,绝不会追究。” 黑伥哪会信他? “你们这些当官的,嘴上一套背后一套,真当我好骗么?想要她活着,就给我退后三十米!” 李瑭的眼中闪烁着怒火,握紧的拳头上青筋毕露。 他深吸了口气,尽量用冷静的语气说道。 “她不过是个寻常百姓,你就算拉她做人质也没用,不如这样,你放开他,我来做你的人质,如何?” 沈清云震惊地看着李瑭。 他是说真的还是权宜之计? 白玉在岸边急得跳脚:“换我来!我来!” 青青也是满脸急切:“还是还我吧!我好歹是知府大人的新宠呢!黑大当家……” “统统闭嘴!” 黑伥怒吼一声,手上随之用力,匕首划破沈清云的喉咙。 殷红的血沿着匕首的边缘渗出,汇聚到刀尖,凝聚成一滴滴血珠低下。 李瑭再也维持不住沉稳的神色。 “住手!” 白玉和青青同时脸色一白,尤其是青青,几乎要晕过去了。 沈清云努力把脖子往后仰。 “黑大当家,你若是杀了我,可就没人质了。这艘小船的速度可不快,你拖着我这个累赘,也走不了多远,倒不如我们坐下来好好谈谈,如何?” 黑伥低头瞥了她一眼。 “如此情形,你居然还有心思跟我讨价还价?你就真不怕死?” “怕啊!我当然怕死。” 沈清云嘴上虽然这么说着,可脸上却没有丝毫害怕的神色。 她眨了一下眼睛,斜斜扫了黑伥一眼。 “只要黑大当家告诉我,昨晚在红袖楼与人谈的是什么生意,我就助你安然离开此地,怎样?” 黑伥眼角跳了跳:“你就是为了这个才偷听我们谈话?” 果然! 沈清云心底叹了口气,就知道昨晚上没能瞒过此人。 此人太过多疑了。 她捏了捏袖口,眼眸微垂。 “实不相瞒,昨晚与你谈话那人,是我的同族,他先前欲谋夺我家家产,欺凌我寡母,我与他有不共戴天之仇!” 她说着话时,满腔的怒火和恨意,没有丝毫掩饰。 黑伥看出来她说的是真话,略一思索后开口道。 “好!” 沈清云深吸了口气,握了握拳头,朝李瑭等人再次喊道。 “李大人,劳烦你带人后退三十米。” “可……” 李瑭想说些什么,可一撞上沈清云的眼神,忽然就懂了她的意思。 他沉了沉眉,敞袖一挥,带着衙役们一步步后退。 白玉和青青虽然担忧不已,但在沈清云的坚持下,也只能跟着后退。 等到他们都退出了三十米之外,黑伥的手总算是松了些许。 他转头吩咐早已吓得瑟瑟发抖的船老大。 “还不快走!” 船老大连滚带爬去撑船,连跳板都来不及收起。 船荡离了岸边,只几下的功夫,就飘到了河中央,朝着北边驶去。 黑伥这才甩开了沈清云。 沈清云被甩倒在地,一只手捂着脖子,另一只手摸出一块帕子捏在手里,然后才站了起来。 “黑大当家,现在可以说了吧?” 黑伥坐了下来,阴冷的目光,上上下下扫视了沈清云一圈。 他的目光带着十足的侵略性,却又阴狠无比,就像是被一条毒蛇盯上了一样。 沈清云很不喜欢这种感觉。 黑伥把玩着手里的匕首。 “你说和沈兴有仇,却又是同族?那你叫什么名字?” “清云,沈清云。” 沈清云没有提自己的假名,而是说出了真名。 她知道,这个时候说假话是瞒不过对方的。 黑伥玩味地看着她:“一个小丫头,竟有如此胆识,倒是比那四处钻营的沈兴强多了。” 沈清云咳嗽了几声,晃着身体往前走了两步。 “那我可要多谢黑大当家夸赞了。” 她的目光落在黑伥的手上。 那只手,丝毫看不出受伤的迹象,五指灵活,那把匕首在他的指间来回转动,如同一只银蝶。 “其实,这也没什么不能说的。那沈兴想要做盐茶生意,但他没有盐引和茶引,需借我的手才能弄到。” 沈清云猛地抬头。 “所以,他是要贩卖私盐和私茶?” 黑伥点了点头。 沈清云一颗心扑通扑通跳得极快。 果然这一趟没白来! 这么大的把柄,沈兴别想翻身! 不过,还需要直接的证据。 她定了定神,又问道:“黑大当家可知道他将盐茶藏在何处?” “这我就不知道了。”黑伥摊了摊手。 沈清云压着嘴角,再次上前几步,朝黑伥郑重一拜。 “多谢黑大当家告知。” 黑伥对她生出了几分兴趣。 当然,不是男女之间的那种兴趣。 只是觉得一个小娘子,居然能做到临危不惧 第40章 这人脑子有病吧 不是,这人脑子有病吧? 先前还差点杀了自己,这会儿又想忽悠自己进宫? 进宫干嘛?替他卖命吗? 自己看起来有那么蠢吗? 沈清云心中吐槽不断,努力忍着翻白眼的冲动。 黑伥见她不说话,便继续劝说:“你放心,进宫没外头想的这么难。宫里一直都有花鸟使,以你的姿色和聪明,不出几年就能爬上妃位,届时,不管是沈兴还是谁,都只有讨好你的份,谁还敢跟你作对?再者,一旦你足够受宠,你娘也能得封诰命,有谁敢欺负她?” 沈清云静静听着,听到最后,忽然嗤笑了一声。 “此言差矣,难道作为女子,就只能以色侍人,才能得到自己想要的吗?进宫,对许多人来说或许是极好的机会,可在我看来,简直是最愚蠢的路。” “将自己的一生,赌在那四方笼内,和一群女人,如养蛊似的,日日夜夜争斗,只为了一个臭男人?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这一刻的她站直,黑伥坐着,头一次,她以俯视的姿态看向他。 “这世间有多广阔,你知道吗?山川海域,人文景致,我还从未走过、看过。若叫我去那方寸之地,就为了对付沈兴这样的仇人?我不屑之。” 她的话,落在黑伥耳中,化作一声声春雷,响彻脑海。 如此狂傲,竟连皇宫里那位尊贵无比的官家都看不上! “你好大的胆子!” 黑伥黑眸一冷,霍地站起身来,一把抓住了沈清云的手腕。 “不识抬举!若不是看在你还算聪明的份上,你以为你能有这样的机会?!既如此,那你也不必回去了。” 他冷笑连连,露出了森寒的犬牙,气势慑人,竟是一副要把沈清云强行绑走的架势。 沈清云却怡然不惧。 她眼眸微动,倏地抬头,露出了一个狡黠的表情。 “恕难从命。” 她张口说出了这四个字。 同时,她突然抬起胳膊,扬手将手里的帕子朝黑伥的面上撒去。 巾帕上带着淡淡的竹叶清香,却又混杂着一股古怪的气味。 黑伥足足愣了一秒钟,才反应过来。 “迷魂散!” 他面色大变,一把扯下巾帕,手中的匕首飞快朝沈清云袭去。 可沈清云早有准备,灵活地躲开了。 她虽然没有白玉那样好的武功,但自小也是强身健体,四肢灵活,对付一两个普通人是不在话下的。 只是先前黑伥表现出来的样子太过厉害,沈清云才一直隐忍不发。 直到这一刻! 躲开后,沈清云拔下发髻上的簪子,狠狠刺向了黑伥的内肘一处穴道。 黑伥吃痛,不由松开了手。 沈清云获得了自由,抬脚踢掉了他的匕首。 “好狡猾的小娘皮!” 黑伥咬牙,想再次逼近。 可刚走了两步,他就感觉到一阵晕眩传来,高大的身体晃了晃,面前的人,一下子变成了两个。 迷魂散开始起效了。 他意识开始迷糊,只听得“咚”的一声,整个人摔倒在地,昏了过去。 沈清云将那把匕首踢入了水中,又踢了他一脚,最后,用力地踩着他的脸。 “死太监!竟敢想掳我送进宫!真当你姑奶奶好欺负不成?!” 要不是为了从他口中套出沈兴的事,沈清云何至于忍耐到现在? 黑伥的脸上留下了一个黑黑的脚印。 沈清云满意了,朝船老大招呼:“返回之前的地方!” 船老大不敢有任何异议,立马掉头。 不一会儿,船再次靠岸,沈清云轻轻一跃,就跳上了岸,然后被白玉和青青抱在了怀里。 “你可吓死我了!” “云儿你脖子上的伤没事吧?” 沈清云摸了一把脖子,发现还有点渗血,但她却满不在乎的甩了甩手。 “没事,就是皮肉伤,不碍事。” 话音刚落,一只手忽然拿着块干净的棉布帕子伸到了她面前。 “给,包扎一下。” 沈清云扭头,看到了李瑭,朝他展颜一笑。 “多谢。” 她也没客气,接过帕子折叠两下,系在了脖子上。 李瑭松了口气:“你怎么回来的?” 沈清云扬起自己的手:“我的帕子里有一些蒙汗药的粉末,趁他不注意,洒了他脸。” 白玉一下子就明白过来。 这是昨晚上那三个黑衣人在房门前留下的粉末。 她张了张口,想问,但看这儿人多,就忍住了。 沈清云指了指身后的船。 “这人就交给你啦!” 李瑭点点头,目光却不离开她半分。 “日后,切不可再以身犯险。” 沈清云不是很在意地挥了挥手:“我心中有数,方才只是看着危险罢了,要不是为了套话,我早就能逃脱了。” 李瑭见她听不进自己的话,颇有些懊恼,想再说什么,沈清云已经拉着白玉和青青嘀嘀咕咕起来了。 李瑭只觉得心中憋闷不已。 沈清云并没有注意到李瑭的神色变化,她拉着白玉,说起了从黑伥那儿打听到的事。 “私盐私茶?好家伙!这沈兴果然是要钱不要命啊!” 白玉低声惊呼。 贩卖私盐的罪,可不比以私充官的罪责低。但私盐的利润肯定更大。 沈清云揉着手腕:“我记得宋律中,贩卖私盐,十斤起就能处死。白玉你先留在苏州府这边,盯着沈兴家中动向,找出他藏匿私盐和私茶的地点。” 白玉点点头。 “放心吧!这事儿包在我身上!” 沈清云吐出口气。 这一次,一定要让长房再无法翻身! “青青,现在苏州府事多,杜知府那可能顾不上你,你回红袖楼后尽量低调点。再见到杜知府,多多让他疼惜,最好能让他帮你脱籍。不管怎么样 第41章 白玉来信 李瑭立即叫人下水去搜,但搜了许久,都没找到。 “此獠手段层出不穷,今日放走,恐会成为一大祸患。” 李瑭望着江面,皱起了眉头。 沈清云也跟着叹了口气:“谁能想到这蒙汗药都迷不住他!这人本事也太厉害了。” 李瑭倏地转身。 “就算抓住他也难定罪。以他的背景实力,只有十恶之罪才能动的了他。你回去后尽量少出门,就算出门也多带些人。我看此人睚眦必报,恐怕不会善罢甘休的。” 沈清云摸了摸脖子上的伤,嘶了一声,随即点头。 小命要紧啊! 就算有白玉随时跟着,也不一定能防得住。 只是,她还是更担心送粮的事。 可不等她开口,李瑭就猜到了她的心思,主动开口说道。 “送粮一事,就不用你操心了,我会去办。只要第一批粮食送到户部,必然会被官家所知,如此一来,就算是那些山贼水匪,也不敢拿你怎么样。” 沈清云松了口气,苍白的脸上泛起一丝真心的笑来。 “如此,就有劳李兄了。” “先回去吧!我叫人送你。” 李瑭的声音柔和,转身叫来了两个沈家族人,让他们陪送沈清云回家。 沈清云也没推脱,白玉还要留在苏州办事,就一个车夫跟她回去,她自己都有点不放心。 之后,沈清云又叮嘱了白玉和青青几句,随后和她们分开,和那两位族人一道离开了此处。 在码头外围,找到了困顿的车夫,沈清云钻进了马车车厢,立即起程返回家中。 而另一边,白玉也向李瑭告辞,护送柳青青回红袖楼。 楼里并未因她不见了一日而翻天覆地,只负责的老妈子抱怨了几句,柳青青只当是没听见,带着白玉回了自己的住处。 青楼楚馆,一向是打听消息的最佳来源,白玉换了装束,准备藏在红袖楼中,打听沈兴家中之事。 至于李瑭,整了整面容后,继续在码头搜寻杀了朱家满门的凶徒。 在见到杜知府时,他并未提起遇到黑伥之事。 只可惜,他们搜寻了一天,也没找到那凶徒的下落,之后只能打道回府。 此案已经上报,杜知府没能抓到真凶,被两浙路的范大人申斥了一通,倒是没有受更重的惩罚。 至于那凶徒,通缉令很快就通过范大人的手传到了各个地方。 当李瑭接到京中邸报时,知道此案已经升级,归于大理寺处理,不由松了口气。 与此同时,天南镖局的人,也随之启程,护送着那一船船粮食,踏上了上京之路。 这个时候的沈清云在家中养伤。 “这都五天了,我的伤早就好了,这药能不能不喝了啊?” 沈清云看着昭昭捧着的一碗黑漆漆的药,就不由腹中反胃。 昭昭眨着一双无辜的眼睛。 “这可是主母亲自吩咐的,姑娘要不喝的话,等主母回来了,你自己跟她说去。” 沈清云想到她娘这几天流的眼泪,心里一个哆嗦,只得接过了碗,闭气,一口闷,直接灌了进去。 喝完后她捂住嘴,忍着药味,一张脸皱成了一团。 昭昭忍着笑,捏了颗酿青梅递到她嘴边。 “新摘的梅子做的,姑娘尝尝?” 沈清云张开口,咬了一口梅子,顿时觉得齿颊生津,酸甜的口感,很快压下了药的苦味。 她眉头舒展,长长吐出口气。 “啊~青梅下来了?那樱桃、杨梅、桑葚、枇杷、桃子也不远了啊!” “是,姑娘想吃什么,我这就去做。只要你肯乖乖喝药。” 昭昭又捏了颗青梅喂她。 沈清云吃的眼睛都眯了起来。 她怕喝药,这真不是她矫情,是这具身体的缘故。从很小的时候就喝不了药,一喝必吐,愁得她娘不行。 好在她很少生病,大部分时候都靠药丸子和针灸能治好,反正是能不喝汤药就不喝。 沈清云一口气吃了五颗酿青梅,才又放松下来。 她心里计算着时间:“我娘该回来了吧?” 赵银苓带人去护送最后一车粮食了,说是要亲眼看着船队出发才能放心。 船队是李瑭帮忙找的,据说是京城那边有名的大商队,到底还是用了那位户部郎中的关系。 那天沈清云受伤回家,把家里所有人都吓到了。 赵银苓压着她休息,不允许她动弹,昭昭盯着她一日三餐和两顿药,沈清云连房门都没出过。 “连窦叔都不向着我了……” 沈清云幽幽叹息。 昭昭正在收拾碗碟,听到这话,忍不住哼了一声。 “姑娘,大家也都是为你好。你没看到那日主母脸色煞白的样子,差点就晕过去了。还有窦叔,恨不得当场把自己的手剁了,说是无颜去地下见主君。” 沈清云被昭昭说的脖子缩了缩。 “好啦好啦!我知道了,以后不会以身犯险了。” 昭昭却是不信。 “姑娘要是能说到做到,主母和我们也不会如此忧心。哎……” 沈清云头大无比,再三保证,才得了昭昭一个勉强可信的眼神。 主仆二人正说着话,一个刚留头的小丫头从外头跑了进来。 “姑娘,有您的信!” 这丫头是家里刚收的丫鬟,负责在前院和后院跑腿送信。 沈清云接过她手中的信,叫昭昭给了她一颗糖。 小丫头高高兴兴地下去了。 沈清云拆开信,眼睛顿时一亮。 信是白玉寄来的。 “字还是这么丑,歪七扭八的……” 沈清云嘀咕着,目光却一停不停,仔仔细细将这封信看完,心情激动不已,当即下床,套着鞋子就往外走。 昭昭正回来,看到她这样子,急急追过去。 “姑娘!” 沈清云头也不回,只 第42章 沈兴被抓 沈清云目光炯炯。 “白玉找到沈兴私藏盐茶的地方了!” 昭昭惊呼连连:“真的?在哪?接下来怎么办?” 沈清云捏着那封信,在廊下来回踱着步。 她是想现在就赶到苏州去,亲自把沈兴抓起来送到杜知府面前去。 但黑伥还没消息,也不知道他是否潜藏在苏州城附近,为了自己的小命着想,沈清云只能按捺下这想法。 “白玉说她已经有办法了。” 眼下,也只能相信白玉了。 沈清云深吸口气,闭了闭眼睛,想到这段时间以来被长房压制的种种,如今终于要结束了! 白玉信上虽然写了有办法,可她不擅长算计这些事,思来想去,最后把柳青青拉过来一起参考。 柳青青听完后就笑了。 “还用得着想别的法子?这不就有现成的吗?” 白玉眨着眼睛,一脸疑惑。 柳青青安抚地拍了拍她的肩膀,让她安心等消息。 两日后,范大人突然带人来到了苏州。 杜知府慌忙接待,陪着范大人四处巡查,他被范大人训得跟鹌鹑似的,却不敢有一句抱怨。 入夜后,杜知府宴请范大人,叫来了相熟的官员相陪,又请了红袖楼的姑娘们歌舞助兴。 范大人虽不喜欢这些,但也不好拒绝,席间一直皱着眉一语不发。 一曲舞毕,作为领舞的柳青青,却没有和其他人一起退下,而是几步走到了范大人的案桌前,噗通一声跪了下来。 “范大人,奴家要状告司户沈兴,贩卖私盐私茶!” 一言喊出,全场皆惊。 杜知府手里的酒杯跌落在地,酒洒了自己一身都顾不上了,慌忙上前。 “你这贱奴,胡言乱语什么?!来人呐!还不快把人拖下去!” “且慢!” 范大人重重放下了酒杯,站起身来。 “杜知府,此女要告官,难道不该听她陈情,再行定夺吗?” 杜知府冷汗直流。 “范大人有所不知,此女乃是乐籍卑贱出身,她的话不可信啊!” 柳青青斜睨了杜知府一眼。 “杜大人好狠的心哪!前些时日还搂着奴家心肝儿心肝儿的叫,现在却说奴家卑贱出身不可信了?奴虽出身低下,但也知道事有可为、有不可为,沈兴一介小小司户,以权谋私,贩卖私盐私茶,翻了重罪,奴状告他,何错之有?” “你你你!” 杜知府被噎得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范大人眼露赞赏。 “好!这位姑娘所言极是,不管出身如何,心系大宋,就比那些尸位素餐之徒好!姑娘请起,你状告沈司户,可有证据。” 柳青青点头道。 “有,我知道他藏匿盐茶的地方,还有经手运送的一位商人。” 范大人兴奋极了,唰得站起身来,招呼手下。 “走!这就跟本官去捉拿沈兴!” 好好的宴席中断了,范大人带着手下和柳青青离开了府衙,徒留杜知府跌坐在原位,吓得两股战战,脸色发白。 沈兴可是他才刚提拔起来的属下,他出了事,自己也逃不了啊! 还有,沈兴献给自己的那些银子…… 杜知府眼前一黑,仿佛已经看到自己被范大人送进大牢的场景。 好在这时,他身边还有冷静的人。 他的师爷思量片刻后,走到了杜知府面前。 “大人,趁现在,赶紧把那些银子处理掉!” 杜知府知道他说的是什么,抬起头,一脸绝望:“现在还来得及吗?你不是不知道范大正昀此人,动作极快,又擅刑讯,他肯定很快就能查出来。” 师爷眼神闪了闪:“大人,如今,也只有弃车保帅了。只是几万两银子,还是小事,只要操作得当,大人不但不会被降罪,或许还能立功。” 杜知府眼珠子瞪大。 “还有这样的好事?你快来说说!” “大人难道忘了,沈兴的这些银子,是哪儿来的了?苏家的窑厂那边,猫腻可不少呢……” 师爷凑到了杜知府耳边说了许久。 杜知府眼睛越来越亮,最后猛地一拍大腿。 他腿也不抖了,人也精神了,当即叫来了心腹手下,让他们盯着苏家窑厂。 苏家往年孝敬给他的银子不少,但事到临头,保住自己的乌纱帽更要紧。 银子还可以再赚。 杜知府还是有几分眼力见的。 于是,这天晚上,分别有两拨人前后离开了府衙,往着不同方向而去。 柳青青直接带着范大人到了沈兴藏盐茶的地方。 那是城西一座看似寻常的普通宅子,宅子里只住了一个哑巴老头。 范大人叫人拿下了老头,很快,从地窖里搜出了几大袋子私盐。 至于茶,那就更多了。 紧接着,范大人马不停蹄地赶往了沈兴家中,势要将他当场缉拿。 而此时的沈兴,正在家中和儿子喝酒。 杜知府宴请范大人,叫了亲信属下作陪,却没叫他,这让沈兴很不爽。 沈庆彰在旁嘟囔:那几万两银子花得太不值了。 沈兴喝完了一壶酒,把酒壶往地上一摔。 “等老子赚到了更多的银子,还怕你姓杜的不成?!” 他指月怒骂。 可下一刻,门外突然传来了一阵咚咚咚的撞门声。 只两下,门就被撞开,一行人冲了进来,瞬间将前院团团围住。 沈兴的酒醒了大半。 范大人迈着四方步走进来,目光逡巡一圈,最后落在沈兴身上。 “你就是苏州府的司户沈兴?” 沈兴看到范大人的衣着,立刻就认出了他,忙拉着儿子行礼。 “下官沈兴,拜见范大人。不知大人深夜到访,可有何事?” 范大人扶了扶发冠,眼眸倏地一沉。 “沈兴,有人状告你贩卖私盐,如今 第43章 长房倒塌 沈庆彰的母亲苏氏连夜去苏家求救,她却不知道,苏家也陷入了危机。 就算沈兴被带走之后不久,苏家也被一群官兵闯入,几位当家都被带走了。 苏氏扑了个空。 在兵荒马乱的苏家待了半夜,苏氏转道回了沈家,找她公爹拿主意。 沈隆得知儿子被带走,当场就晕了过去。 许久后,他才被掐醒,看了一眼蒙蒙亮的天色,他当即叫人去通知其他几房。 消息传到各房,好些人家都还在睡着呢!不免有些怨气,却又不敢发作。 等到各房的人都到齐后,已经快一个时辰后了。 沈隆急得满头是汗,却还得硬撑着。 他不敢说沈兴犯了事,只说是他在官场上遇到了点麻烦,需要银子开路,让众人筹钱。 众人都不太情愿,沈兴上任时,他们都送过银子了,这才过去了几天啊? 可长久以来被长房压制的他们,这时候也不敢拒绝。 这种时候,族人们都不由自主怀念起沈陶来。 沈陶还在时,但凡遇到这种需要出钱的事,根本不用族人们操心,都是沈陶一人掏钱。 沈陶一走,长房算计七房的母女俩失败,现在转而来压榨他们了。 众人皆是满腹怨气,对长房的不满达到了顶点。 堂屋内一阵沉默,片刻后,终于有人忍不住开口了。 “族长,大家的银子也不是大风刮来的,上次给兴叔的程仪是我们家仅剩的钱了,现在又要,我们哪拿得出来啊!” 这是十房的人。 十房最穷,人也最多,本就过得艰难,这会儿干脆就撂开了话。 沈隆的脸色一沉。 “你这话什么意思?难道我是白要你们银子吗?!兴哥儿的前程,不也是我们沈家的前程吗?我为的是整个沈家!” 他用力地拍着桌面。 众人缄默,一时间又有些犹豫。 就在这时,一道清亮的声音,忽然从外间传来。 “族长此话,我可不敢苟同。” 一听到这个声音,沈隆下意识后退了一步,恼怒地看向门口。 族人们也纷纷转头看去。 就见沈清云扶着昭昭的手,一步步走进了堂内。 她依旧穿着纯白的孝服,头上只插了一根木簪,一副温婉柔顺的样子。 可沈隆却觉得她那一身白衣刺目不已。 “你又来做什么?” 不管沈隆承不承认,他每次见到沈清云都吃亏,如今一看到沈清云,顿生忌惮和警惕。 沈清云面色从容,进门后朝着几位长辈行了个礼,这才徐徐开口。 “不是说为了沈家的前程吗?若是如此,那我七房责无旁贷,自然也要出一份力的。毕竟我爹在时,一直将族内的大小事宜视为己任。村里的路、山上的果林、祠堂的二度扩建,还有各位家中的祖屋、族学启蒙的笔墨,说起来都是我爹出的银子呢!” 沈清云说着话时,脸上带着笑,可那笑意却不达眼底。 她的目光,一寸寸地从这些人的面庞上转过,每个被她看到的人,都下意识躲开了,不敢与之对视。 沈清云心中哂笑。 她其实早就到了,在外面听了一会儿,才进来。 之前她娘被长房诬陷,这些人袖手旁观,冷漠对待,不过是因为事情没发生在他们身上而已。 一旦自身利益受损,这群人也坐不住了。 沈清云收回了视线。 “不过,族长,在出银子之前,你可得说清楚了,这次是为了什么。” 沈隆眼神闪烁了一瞬。 “方才我已经说过了,兴哥儿在官场需要一笔银子开路。” “哦?那具体是什么事?对我沈家有什么好处?” 沈清云往前走了两步,语气轻冷。 沈隆瞪着她:“你一个小娘子哪懂得官场上的事?总之,兴哥儿好,咱们沈家就好。” 沈清云“哈”了一声。 “这话简直是天大的笑话!沈家传承百余年,族人如此之多,竟只能依靠一个沈兴吗?若真是如此,这沈家还有何出头之日?大家都老老实实种地算了。” 沈清云丝毫不掩饰自己的嘲讽。 她的目光犹如带着刺。 众人被她看得浑身不舒服,那十房的族人忍不住又开口了。 “十七姑,你这话说的什么意思嘛?” 沈清云挑了挑眉,手抚袖口,随即抛出一个重磅炸弹。 “看来你们还不知道啊!你们寄以厚望的沈兴沈大人,昨日犯事被带走了。” 此言一出,全场皆震。 “什么?” “这怎么可能?不是说知府大人看重兴叔吗?” “犯什么事了?”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焦急问道。 沈清云抬手一指沈隆。 “问他啊!他儿子犯了事,他这个做爹的,会不清楚吗?” 她这么一指,大家的目光随之看向沈隆,一瞬间,所有人的脸色都变了。 “族长,你要我们凑银子,原来是为此事!” “什么官场上有需要,原来是沈兴犯了事,族长你这是把我们当傻子吗?” 沈隆脸色一阵青一阵白,砰砰砰地敲着桌面。 “你们听她胡扯什么?她一个闺阁小娘子,能知道什么?!兴哥儿怎么可能犯事?那是误会!我急着凑银子,就是想找那位范大人疏通,解释清楚。” 他话刚说完,沈清云忽然嗤笑一声。 “我说族长啊族长,你连你儿子犯了什么事都没弄清楚,就想要花银子疏通?我是该说你蠢呢,还是很蠢呢?” “沈兴贩卖私盐私茶,证据确凿,被两浙路的范提刑连夜捉拿,已下了大狱,不日即将处斩!你就算捧着一国库的银子去找范大人,也不可能把你那宝贝儿子救出来。” “什么?私盐?!” 其他族人的脸色大变,齐齐后退了好几步 第44章 心思 “李大人,你……” 他张了张口,话还没来得及说出,就见李瑭扬手一挥。 下一刻,李瑭身后冲出来五个穿着衙役皂袍的人,看面容,都眼熟的很,正是之前沈清云介绍到县衙做事的五个族人。 五人飞快冲到了沈隆面前,将他围住。 其中两人抬着枷锁往沈隆肩膀上一套,咔嚓一声,直接将他锁住。 年纪最大的那族人搓了搓手。 “对不住了,族长,但上峰的命令,我们不得不遵守。” 说完,他挺直了腰板,甩了甩头,意气风发地一挥手,招呼其他四人。 “走!” “你们!你们污蔑我儿!沈清云!是不是你暗中搞鬼?一定是你干的!你这贱人,我早该让人杀了你!” 沈隆被拖出去时,还兀自发狂怒吼。 沈清云面色不变,李瑭却眉宇一沉,朝身后的楚伯齐沉声道。 “意图谋害族亲,罪加一等!给本官记上!” 楚伯齐拿出随身携带的小本本和炭笔,快速写下了一行。 沈清云转向其他族人,嘴角微勾。 “李大人在此,你们还有什么不信的?长房犯的可不是小事,你们若是不想被牵连,趁现在还有机会,赶紧戴罪立功。” 李瑭有些无奈地看着她,却没有阻止她的话语。 沈清云话一说完,二房的沈附抢先开口:“我、我知道大房偷偷侵占族田……” 这有了第一个,很快就有第二个第三个…… 李瑭推了楚伯齐一把,让他留下记录,随后朝沈清云使了个眼色,带着她转身走出了堂屋。 两人一前一后走着,不发一言,直到走到了祠堂外的池子边停下。 沈清云抬头看着晴朗无云的天空,又转头看了一眼那院落深深的祠堂。 这一瞬间,她感觉浑身轻松。 两个多月来一直压在自己肩头的大山,终于倒塌了。 沈隆一家,再无翻身的可能。 就连沈清云自己都没想到会这么顺利。 只能说,不作死就不会死,沈兴自己胆大妄为,竟想卖私盐谋暴利!他自己走上了一条不归路,就不怪别人推他一把了。 李瑭静静地看着水面,忽然开口。 “沈隆一房已除,沈家其他族人,你有什么打算?” 沈清云耸了耸肩。 “我只想过好自己的日子,沈家其他人,只要不来犯我,我才懒得找他们麻烦。” 李瑭没想到她会这样说,不由微讶。 “那沈家的族长人选,你也不管?” “不管。”沈清云说得格外洒脱,“其实,沈家这些人,除了沈隆一家外,其他几房被压榨习惯了,都已经畏畏缩缩没什么气性了。长房一倒,他们手里的族田,就够他们争夺一段时间了。” 沈家的族规,长房占族中七成的族田!这不算小数字了,哪怕平均分给其他几房,也能让他们过得轻松舒适。 只是,人心总是贪婪的,既然有机会夺大头,谁又愿意平分呢? 沈清云做足了看好戏的准备。 李瑭见她眼神清明,不曾被利益所诱,也不曾被仇恨所挟,不由感叹。 “这世上,如你这般看得通透的人,可不多。” 沈清云挑眉微笑,看着李瑭,倏地眼睛一眨。 “李兄,我一直很好奇,你和范大人是什么关系?似乎他对你颇为关注?” 两人四目相对,李瑭轻笑出声。 “果然瞒不过你,范大人曾是我老师的门生,只不过此事知晓的人不多。” “你老师?” 沈清云好奇。 “我老师欧阳文,在太祖皇帝建业时,因奉册有功,被封太傅,历经三朝,为天下文人之楷。” 李瑭对他的老师崇敬至极,说话时都不由自主带上了恭敬的语气。 这就涉及到沈清云的知识盲区了。 这个时代虽然也叫“大宋”,但和她前世所知的宋朝并不一样。 只是大致格局和历史轨迹相似而已。 沈清云在刚出生时,一度怀疑自己是被送到了某个平行世界。 她眨了眨眼睛,由衷地发出感叹。 “李兄还真是家世显赫啊!” 李瑭抿了抿嘴,似乎并不因此为傲。 “家族是家族,我是我。” 他低声说了一句,也不知是说给沈清云听的,还是说给自己听的。 两人在池边站了许久,直到楚伯齐记录完所有人的陈述从唐屋内走出,李瑭才惊觉。 “时间不早了,我也该告辞了。这几日你在家好生养着,外头若有消息,我会让人送信过来。” “多谢李兄。” 沈清云道了声谢,目送他离开,随后,带着昭昭回了家。 一路上,昭昭都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等到了沈清云的卧房,昭昭终于忍不住开口问道。 “姑娘,既然长房已倒,我们为什么不趁机摆脱沈家?” “摆脱沈家?” 沈清云刚脱下外裳,听到这话,诧异地转过头。 昭昭咬着唇:“当初主君在时,沈家的族人就一直在利用主君。主君花了那么多银子,念着他们是同族,不曾要求任何回报,可主君一死,那些人就、就……” 昭昭气得小脸通红。 “姑娘从前说,长房难对付,主要是因为沈兴有官身,如今沈兴下狱,长房难以支撑,下场凄惨。可那些当初冷眼旁观的沈家族人,就不用受到惩罚了吗?那当初主母受的屈辱,就这么算了?” 沈清云没想到一向乖巧的昭昭,竟也有如此气性。 是自己教得太好了? 沈清云摸着下巴自省了一下,然后,抬手捏了捏昭昭的脸。 “昭昭呀,你要知道,孤木难支,也该听过法不责众。我一直只针对长房,从未表现出对其他几房的敌意,你道为何?” “为什么?”昭昭不懂。 第45章 天道好轮回 “你家姑娘我,可不是万能的。” 沈清云叹了口气。 昭昭鼓了鼓腮帮子:“反正在我心里,姑娘就是最厉害的!” 沈清云露出了个大大的笑容,撸了撸昭昭的头发。 “昭昭你太可爱了!” “哎呀!姑娘,我发髻都被你弄乱了啦!” 昭昭哇哇大叫,惹得沈清云哈哈大笑起来。 “沈家的事,咱们看着就是,不必着急。” 当晚,白玉回来,沈清云的心情就更好了。 白玉带回了两个消息。 一是范大人已将沈兴贩卖私盐一事上报朝中,长房再无翻身可能。沈兴最低也要判斩刑,长房的其他人也都难逃罪罚。 二是范大人很欣赏柳青青,因她检举有功,助她脱了乐籍。 听到第一个消息时,沈清云还稳稳坐着,但听到第二个消息时,沈清云忍不住站了起来,惊喜叫道。 “这可真是太好了!” “青青姑娘也算是苦尽甘来了。”白玉喝着茶说道,“她在红袖楼这些年,攒了不少银子,以后也不必为吃喝发愁。” 沈清云深以为然。 这次也算是因祸得福了。 “不过,苏州城她是待不下去了。杜知府肯定会迁怒于她,就算她脱籍成了自由身,可若杜知府要追究,怕也难以逃脱。” 沈清云又担心起来。 谁知,白玉忽然眨着眼睛神秘一笑。 “这就不用你操心了,有人已经帮青青姑娘想好了。” 沈清云愣了一下。 “谁?” “那位范大人啊!” 白玉是个一点都藏不住秘密的人,立刻就说了出来。 “范大人也是这么说的,说是她若留在苏州恐怕会被杜知府针对,所以劝她离开苏州,去京城。” 沈清云张了张嘴,脑海中忽然浮现出一个念头来。 “这范大人,该不会是看上青青了吧?” “啊呀呀,果然什么都瞒不过云娘你。”白玉皱了皱鼻子,“我看范大人对青青姑娘上心的很,不过青青姑娘还在犹豫。” 犹豫什么,沈清云一想就猜到了。 定是青青自卑于自己从前的事,觉得配不上范大人。 不过,感情上的事,谁也说不好。 沈清云想了想,觉得这事儿外人还是别插手的好,遂道。 “这事咱们就当不知道,若是青青决定去京城,到时候咱们给她践行,送送她。若是她打算留下,苏州这么大的地方,总不会容不下她。” 白玉点头。 “我也是这么跟她说的。” 两人说了大半夜的话,直到快二更天时,才分别回房睡下。 这之后的几天,沈清云难得地过起了清闲的日子。 每日陪赵银苓吃吃饭、散散步,早晚给她爹上两炷香,有空了抄抄佛经,或是叫厨娘一起研究怎么做好素菜。 只可惜,没过几天安静日子,沈家二房的人找上门来了。 来的是二房沈清河的媳妇,按辈分是沈清云的嫂子。 沈清云扶着她娘去前头见了来客。 “清河媳妇怎么今日有空过来?” 赵银苓客客气气问道,表情有点冷。 沈清河媳妇一点也不在意她的冷脸,笑呵呵地上前行礼。 “婶子近来可好?先前的事,是我们做得不对,哎,我们也是不得已,都是沈隆逼的。如今他们一家自作自受,下了大狱,大家都觉得是活该,遭了天谴。” 她一副义愤填膺的样子,倒是让赵银苓心情好了很多。 沈清云见状,便主动开口接过了话头。 “清河嫂子今天来,不会就是为了道歉吧?” 沈清河媳妇看到沈清云,下意识心里就一个哆嗦。 虽说这母女俩,一个表情冷淡,一个面上带笑,可谁都知道赵银苓的性子软和又心善,哪怕她冷着脸,沈清河媳妇也不怕。 可沈清云…… 小小年纪,心思那么深,手段层出不穷,连长房都栽在她手里。 沈清河媳妇想起家中男人们私下说的,不由定了定神,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小心翼翼地回道。 “是这样的,沈隆一家出了那么大的事,族中几位长辈商议过后,决定将他们一房出族。” 沈清云挑了挑眉毛。 “已经决定了?” 沈清云一点都不意外。 谁叫沈隆自己不带个好头呢?之前沈与出事,他就极力撇清,把儿子一家出族了。 现在,轮到他自己了。 真是应了一句老话,天道好轮回啊! 要不是有外人在,沈清云都想大笑三声。 “这出族乃是大事,几位叔伯说了,虽然陶叔不在了,但七房还在,还是得过来通知一声。” “什么时候?”沈清云问了一句。 “明日一早。”对方回道。 沈清云点了点头,转头看向她娘:“那明日就娘去吧!” 赵银苓也不推辞,点头应下。 说完了正事,本该起身告辞的沈清河媳妇却磨磨蹭蹭的仍坐着。 沈清云冷眼瞧着她的神色,猜到她是有事相求。 也是,若只是为了通知一声出族的事,随便叫个人来一趟就行了,没必要让她过来。 好歹她也是二房的长媳呢! 沈清云眼珠子转了转,心中有了大概的猜测。 她也不主动开口询问,只端起了茶,递给她娘。 “今年新采的碧螺春,明前的,娘尝尝。” 说着,沈清云又端起自己那一杯,浅尝了一口。 沈清河看着这母女俩,眼底泛起羡慕。 她家不缺吃穿,但平时要供几个孩子念书,开销极大。家中也有几亩茶园,但都是用来卖钱的。 哪像七房,明前的顶级碧螺春,也是平时随便都能喝到。 赵银苓不知她心中所想,见她不动,客气道:“清河媳妇,你也喝啊!这茶就是得喝新鲜的。 第46章 驯服 沈清河媳妇松了口气。 “是……三房出走多年,这事儿通知他们也不一定赶得回来,爹就说干脆选完了直接告诉他们一声算了。” 沈清云目光一转:“三房?” 有什么她不知道的秘密吗? 赵银苓扒拉了她一下,没让她问出口。 “这事,我们孤儿寡母的,可做不了主。你们想怎么办就怎么办吧!” 沈清河媳妇得了这话,也不再多做停留,急匆匆地回去了。 等她一走,沈清云忍不住问:“娘,三房到底怎么回事?从我记事起,就从未见过他们一房的人。” 赵银苓做了个“嘘”的手势,压低了声音解释。 “这事儿说起来有些丢人,你知道长房和二房是同一个曾祖吧?三房和他们是一脉,但三房的太爷是继室所出,长房的太爷是原配所出,二房的太爷是妾室所出……长房曾太爷去得早,那时三房的太爷年纪还小,长房太爷当了族长后,使了阴私手段,害死了后母。三房太爷忍到成家后,就扬言要脱离家族,后来就离开了苏州,一去不归。” 沈清云听得脑袋都涨了。 好些个太爷……就算是她,也捋了好一会儿才捋清。 “那怎么三房还在族谱上?”沈清云还是不解。 赵银苓努了努嘴:“原先是出了族的,后来因为三房出了个官身,沈隆他爹又把三房补回去了。” 哪怕是赵银苓这样的好性子,也对这举动很是不齿。 沈清云无语半晌。 该说什么呢? 不愧是长房,果然不要脸是遗传的。 沈清云摩挲着下巴,沉吟片刻。 “这么说起来,三房是嫡出,可比二房的沈附地位高多了,这族长之位,该三房来当才是。” “可不是嘛!”赵银苓连连点头,“二房应该是怕三房回来抢族长之位,所以才想先选好再通知。” 沈清云嗤了一声。 “真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人家三房根本就没把这什么族长之位看在眼里。也就是二房他们,眼皮子浅的很,眼里只有面前这一亩三分地。” 说完,沈清云忽然站了起来,摩拳擦掌。 虽然她和三房没什么关系,但是怎么能叫二房如愿以偿呢? 沈清云眼睛闪了闪。 该叫人通知三房一声才对。 想到这,她立马跑出门外,把窦叔叫了进来,附耳嘱咐了几句,把这件事交给窦叔去办了。 等她再次回到堂屋,发现她娘一脸愁容。 “怎么了娘?” 赵银苓叹息一声:“其实我心里头,也不想二房做这族长,还有四房五房……先前他们那么对我们,我怎么都咽不下这口气。” 沈清云看着自家娘气鼓鼓的样子,走过去抱住了她的胳膊。 “娘放心,他们都不会有好下场的。” 她语气轻描淡写,但话中的深意,却让赵银苓一惊。 赵银苓现在也看出来了,自家女儿根本就不是乖巧柔顺的性子。 她都这么说了,肯定早就开始打算了。 赵银苓一把抓住沈清云的手。 “云儿,你……” 沈清云反手握住了她娘的手:“娘别担心,我不会毁了沈家根基。” 赵银苓抿了抿唇。 “你爹他,一直很在乎沈家。” 沈清云点头,安抚着拍了拍她娘的手背。 “我知道。其实,我心里已经有了族长人选,就是十房的沈清宽。只是十房排最末,基本没可能轮到他。” 赵银苓很诧异:“你怎么会想到他?” 沈清宽,是沈家的“名人”。 倒不是说他有什么才气或者能力,他出名,是因为他这人从小偷奸耍滑,不肯念书也不肯种地,总是东一榔头西一棒槌,没个长性。 沈清云却不这么看。 沈清宽其实很聪明,只可惜没有给他施展的舞台。 这是个可用之人。 但,也是个桀骜不服管的人。 沈清云想要用他,就必须先驯服他。 只有如此,才能让日后的沈家,成为她沈清云的沈家。 这个想法,早在沈陶下葬那一日,就已深耕在沈清云脑海中。 她要驯服的,不是单一的哪个人。 而是整个沈家! 之前昭昭问过她为何不脱离沈家,沈清云并未说尽心中的全部想法。 只因,这想法对于这个时代的人来说,太过惊骇,哪怕是昭昭,也不一定能理解。 她要把沈家捏在手里,成为沈家真正的主子。 这一步,可比脱离沈家要难得多。 沈清云垂下了眼眸。 长长的睫毛,遮住了她的眼神,也遮住了她的野心。 赵银苓还在说着沈清宽的不靠谱,沈清云没有跟她娘解释,只说了句知道了,便转移了话题。 将赵银苓送回房后,沈清云让人把沈清宽找了过来。 沈清宽一副混不吝的样子,见了她笑眯眯地叫了声“妹子”。随即大大咧咧地坐了下来,一点也没把自己当外人。 沈清云开门见山说道。 “堂哥打算就这么眼睁睁看着族长之位落在二房手里?” 沈清宽眼神微闪,挑眉反问。 “不看着我又能怎么办?” “若我说,我有办法让你当这族长呢?” 沈清云笑眯眯地说道。 不出意外地看到沈清宽突然变了的脸色。 但沈清宽很快就恢复了神色。 “妹子,你的心思哥哥知道,但是这族里长辈那么多呢!族长的人选,还轮不到你我来定。” 他整个人瘫在椅子上,活脱脱一个二流子的样子。 沈清云弹了弹桌面。 “论理,三房比二房更有资格当族长。只要堂兄你能说服三房,就有这机会。” 沈清宽张大了嘴巴,好半天收不回来。 “你、你来真的?” 沈清云抬着下巴看着 第47章 敲定 沈清云慢悠悠地走了进来。 堂内一瞬间安静下来,鸦雀无声。 沈附勉强笑了笑:“清云侄女怎么也过来了?你娘先前说你有事没空啊!” 赵银苓也有些奇怪,但在外人面前她当然护着自己女儿了。 “云儿办完事了,第一时间就过来了,毕竟是族里的大事。” 沈清云见她娘如此回护自己,笑容多了几分真心。 “事关族长人选,需得慎之又慎。我刚刚收到一封三房送来的信,诸位要不要看看?” 说话间,沈清云从袖子里摸出了一封信,扬了扬。 二房一家的表情瞬变。 “三房?他们怎么知道的?” 沈清云没有回答他们,将信纸展开,抖了抖,递给离自己最近的一人。 众人传阅过去,看完后每个人的表情都透着古怪。 二房一家是最后看到的。 “胡闹!” 沈清河最先忍不了,怒斥一声,险些要撕了那张信纸。 “我沈家的族长人选,怎能如此胡来?他三房想闹什么?想毁了我们沈家吗?” 沈清云凉凉地瞥了他一眼。 “堂兄也不必如此愤慨,这信上说了,三房不想要这族长之位,但也不同意你们二房接任族长。显然是对你们二房多有怨怼。然现在咱们沈家一无官身,二无庇护,若是再失了三房这一支,就连族田都很难保住。” 沈清云的话,让其他几房的族人脸色大变。 “朝中的规矩,恐怕大家都不太记得了。咱们族里的族田,一部分是挂在沈隆一家名下,但大部分是挂在三房名下的。若是三房撂挑子了,这田赋,可就要平摊到各位家中了。” 沈附瞳孔一震,下意识看向了儿子。 沈清河也是神色缩了一下:“三房……不至于吧?” “至不至于的,我们又不是三房,如何知道呢?还是说,二房的诸位,想赌一把?” 沈清云脸上带着浅笑,和眼底的嘲讽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这挂田一事,是民间常见行为。 本朝对读书人十分优待,只要考中秀才,就能免除五十亩的田赋。举人免的就更多了,至少百亩起。 但有很多秀才举子家中没有这么多田地,就会有相熟人家将田地挂在他们名下。 做官的,名下可免的就多了,不只是田赋,还有商税,也能操作。 除此之外,还有徭役。 所以老话说的很有道理,一人得道鸡犬升天,一旦家族中有人当了官,惠利的是所有族人。 沈清云说完,目光转圜,扫过每一个人的脸庞。 果然在涉及自身利益时,没有人能坐视不理。 最先跳出来的,是四房。 “按理说,二房原是庶出,这族长之位怎么也轮不到他们。” 沈附父子几个没想到最先背刺的是一向关系密切的四房,不由怒目而视。 四房的太爷还活着,是如今沈家身份最高的人了。他是个精瘦的老人,头发胡须稀疏,平时不言不语,只闭眼坐着。 这会儿,他忽然睁开眼睛,看了沈清云一眼。 “十七丫头,有什么想法?” 沈清云屈指摸了摸下巴。 她知道,要是直接提出让沈清宽做这族长之位,肯定不会有人同意。 所以,她早就想好了应对之法。 假装深思片刻后,沈清云朝四房太爷拱了拱手。 “我看这样吧!换其他几房的任何人,估计大家都不会服气,那不如,每一房都选一个人出来作为代表,分给他们一部分产业,一个月之内,谁能将手中产业翻倍,就将这族长之位交给他,如何?” 四房太爷很是意外。 他定定地看着沈清云几眼,似乎在衡量她话语的可行性。 他还没开口,八房九房十房的人都激动地嚷嚷起来,各个觉得这主意极好。 四房太爷思索过后,点了点头。 “既然三房不愿让二房接任,那十七丫头这主意,确实是做稳妥不过了。但这产业,又怎么分呢?只分田地,难以判断能力。一个月的时间,庄稼都还未熟。” 他似乎猜到了沈清云的想法,又把问题抛了回来。 沈清云折起袖子,朝着众人,露出了一个大大的笑容。 “题目既是我出的,那产业自然我来准备。诸位可有意见?” 众人哪会有意见,一个个眼睛大放光芒,点头如捣蒜。 四房太爷呵呵地笑了两声。 “好,就这么办。除了二房外,我们几房都选个人出来。不过,丫头你们七房要选谁?你要亲自出马吗?” 沈清云神情略收,摇了摇头。 “我还在守孝呢!怎能做这种事?再说了,选谁当族长,对我来说都一样,没什么差别。” 四房太爷坚持:“那不行,公平起见,你们七房也得选一人出来。” 沈清云眼睛眨了眨。 “既如此,那族中有谁愿意替我们七房出面的,都可以来,我看着选一个。反正都是咱们沈家人,最后都不会便宜了外人。” 她这话,让在场众人心中熨帖不已,连连夸赞她懂事孝顺。 四房太爷眉头微舒,心头微松。 神情就这么定下了,没人去管二房那一张张黑如锅底的脸。 谁让他们自己站不住脚呢? 沈家选族长或许可以不看嫡庶,但肯定是会看权势的。 三房现在就是沈家最大的依仗,谁也不会去触怒三房的眉头。 事情一定,沈清云就向众人告辞,扶着赵银苓转身出去了。 母女俩在路上走着,赵银苓忍不住拉着她问。 “你怎么会有三房的信?三房一家在庐州那边,来回要好多天呢!” 沈清云笑眯眯地解释。 “这还多亏了县令大人,我问了他,才知道各府之间有特殊的传讯渠道。特殊公文,若是加急,驿 第48章 他是个阉人 只不过,现在不是好奇的时候,所以沈清云也只在心里想想,没有问出来。 母女二人回到家中后,没过多久,就有族人上门拜访。 所为的,自然是替七房出面争族长之位的事了。 对于来人,沈清云一个都没拒,只说要考虑考虑,就让他们回去了。 来的人很多,这其中,沈清宽一点都不起眼。 谁也猜不到,沈清云早就和沈清宽达成了约定。 不过,沈清云也跟沈清宽说了,在支持他之前,他也必须要展现出他的能力来。 没过两日,各房的人选都定好了,一共七个人,基本上都是沈清云的同辈。 接着,沈清云拉着她娘,把家里明面上的产业选出了七个,比如城里的铺子、郊外的田地、北边的茶园、西边的鱼塘等等。 这几样生意,都是沈清云打算大力发展,但还没决定的。 七个地方,用抽签的办法,让族人们自己去选。 沈清宽选中了果园。 一个月时间其实很短,要想将产业翻倍,不做点出格的事,是根本不可能做到的。 别人拿到题目后,就火急火燎去忙活了。沈清宽却回了家,关起门来苦苦思索。 沈清云只叫窦叔安排人盯着他们几个,就不再管了。 半个月后的某一日,得了空闲,沈清云接到了李瑭的传信,遂坐着马车去了县衙。 二人依旧是在二堂见的面。 如今,李瑭身边除了一直跟着的小厮,多了些人手,衙门的事总算不用他时时盯着了。 沈清云到了二堂,难得看到李瑭一副清闲的样子,正坐着喝茶。 见她进来,李瑭朝她招手。 “过来尝尝我新得的茶。” 沈清云走上前去,将袖子一卷,看着案几上的茶具,皆是一色的天青,釉质光滑如玉,让人一眼就心生喜欢。 “这是汝窑出的?” 沈清云拿起一只茶盏,凑近了仔细打量,忽的话语一转。 “真好看啊!苏家的私窑案子,定了?” 李瑭含笑点头。 “范大人集齐了证据,已交送大理寺了。” 沈清云坐了下来,自己倒了一杯茶,浅啜一口,只觉得清香无比。 “这是……杭州产的茶?” 这熟悉的口感!是她前世最喜欢的龙井。 只是如今,龙井茶还没出现呢! 按照她前世所知的历史知识,龙井茶是在苏东坡的宣扬下才名声渐显的。 在那之前,她就不清楚了。 李瑭显然有些惊讶。 “这你都能品得出来?这是我一位同窗所赠,他在杭州那边当县令,认识了一位高僧,那高僧赠了他一些白云茶,他知我爱茶,便送了些过来。” “原来这叫白云茶啊!” 沈清云低声自语,捧着那小小的茶杯,一口一口的啜饮着。 李瑭见她真心喜爱,也没多想,转头吩咐名砚。 “将剩下的茶都包起来,给沈姑娘带走。” 沈清云有些不好意思。 “这,我怎么好夺人所好呢?” 嘴上虽然这么说着,她手上却没拒绝,高高兴兴地从小厮手里接过了茶。 “我家中有不少明前的碧螺春,待会儿都给李兄送来。” 李瑭失笑。 “我还差你一口茶吃?不必麻烦了。” “要的要的,来而不往非礼也,我可不能白白得李兄的东西。” 说着,沈清云把茶包交给昭昭,叮嘱她仔细收好。 她喝完了一杯茶,晃着脑袋,露出了俏皮活泼小女儿姿态。 李瑭看得莫名一呆,只觉得这样子的沈清云,才有了几分十几岁小姑娘的青葱模样。 很快他就回过神来,握拳拢于唇边,轻咳了一声。 “对了,前两日我收到消息,汴河那边又有了新动向。” 沈清云听到这话,立即收起了轻松的神色,全神贯注地听着。 “汴河?是黑伥那边有消息了?” 李瑭点头:“当初黑伥跳河后,一直遍寻不到他的踪迹,原以为他会回扬州,我还命人去扬州那儿打听。没想到,扬州那边变了天,他的人手,被淮南路的转运使带人接手了。” 沈清云听了觉得很不对劲。 “接手?什么叫接手?他的地盘和手下,官府的人去了,不是应该叫招安或者剿灭?” 李瑭一口茶差点喷出来。 “咳咳咳……咳咳!你别乱用词,虽然黑伥手下众多,得势嚣张,但他不是盗匪。” 沈清云撇了撇嘴。 “就他那举动,和山贼水匪也没什么两样。” “话虽如此,但官府并未定性,那就不算。”李瑭一脸的正色,“且此次行动,淮南路转运使是瞒着外头,私下行动的,打了那些潜伏在暗处准备打击黑伥的人手一个措手不及。” 沈清云听出味来了。 “你的意思是,黑伥背后,就是转运使?他们是一丘之貉?” 要真是如此,怪不得他那么嚣张呢! 但这转运使也太大胆了吧?就不怕养虎为患? 李瑭叹了口气。 “恐怕远不止此。一个淮南路的转运使而已,他没那么大胆子。我就担心,黑伥背后之人,是你我都惹不起的大人物……” 若是如此,就麻烦大了。 李瑭揉了揉眉心。 沈清云垂眸想了想,忽然开口问道。 “会不会是宫里的人?寻常权贵人家,也养不出他那样的气势来。而且,他还是个阉人……” “你说什么?!” 李瑭一惊,声音都变调了。 沈清云被他的反应吓了一跳。 “怎、怎么了?” 李瑭唰得站起身来:“你说,他是个阉人?你怎么知道?” 沈清云摊了摊手。 “被他挟持的那天知道的,怎么李兄你不知道吗?” 李瑭摇头。 “在那之前,我并未见过 第49章 我爹不可能有外室! 这事儿,只有她和白玉知道,谁都没有告诉。 现在说出来,其实多多少少带了点试探的意味。 但李瑭并未察觉,他沉眉垂首,仍在自言自语。 “寻常阉人难以出宫,这恐怕是皇城司的暗探。” “皇城司?” 沈清云适时追问。 李瑭收回思绪,跟她解释:“皇城司是京城的一处特殊衙门,只听命于官家,明面上的职责是守卫皇城,但其实守卫皇城已有禁军,皇城司真正的任务,是监视朝堂和民间。” 沈清云听懂了,就跟臭名昭着的锦衣卫一样。 “那皇城司的人,都是阉人?” “那倒不是,皇城司和禁军一样,都是武将官兵,但我曾听祖父提过,皇城司有一支隐卫,专为官家处理一些见不得光的事,且带头的基本都是宫中内侍。只不过无人知道到底是谁。” 沈清云啧啧了两声。 “这宫里的保密功夫做的还挺好的。能让皇城司密探出马,那黑伥的身份定不一般。就是不知道,暗探杀他,是官家命令呢,还是朝堂原因呢?亦或是个人恩怨?这事儿,可不是一般的复杂。” “确实,我手底下没多少人,暂时还无法探查皇城司的消息,只能让同僚旧友帮忙留意一下。但无论情况如何,他现在都火烧眉毛了,肯定无暇分心关注苏州这边。” 沈清云深以为然:“所以我暂时安全了。” 这确实是个好消息。 虽然只是暂时的。 惹了皇城司,黑伥想要全身而退都难,更别提他的手下和地盘都被收编了。 这么一想,顿时觉得他好惨啊! 七八年的努力,一眨眼付诸东流。 沈清云心里乐开了花。 看着她偷笑的模样,李瑭的心一下子静了下来。 自己都已经离开京城了,又何必再去想京中的形势呢? 那都与我无关。 他现在想的就只有如何把吴县治理好。 说完了正事,沈清云又坐了会儿,聊了些沈家族里的事,这才起身告辞。 走出县衙,沈清云心情舒畅,便拉着昭昭在县里逛了逛。 两人买了不少东西,正准备打道回府,忽然,看到了一个意外的人。 沈清河! 沈清云透过马车和路边铺子的夹缝,看着沈清河抱着个包袱,鬼鬼祟祟地钻进了一条不起眼的小巷。 她有些纳闷,但也没多想,和昭昭一起把东西都塞进了马车,启程回家。 谁知,马车刚走过半条街,又看到了沈清宽。 沈清宽倒是没有形迹可疑,他在城门大街旁边的空地上支了个摊,在卖东西。 沈清云想了想,叫停了马车,走过去一瞧。 待看到沈清宽卖的东西后,沈清云不由眉梢微抬。 “这是你做的?” 她指着面前的几样水果蜜饯问道。 蜜饯总共八九样,分了不同口味,蜜煎的、盐渍的、酸甜的,还有直接晒干的果脯。 沈清宽看到她也有些意外,但还是热情地招呼她。 “这是我家妹妹做的,味道不错,尝尝?” 沈清云点了点头,一样尝了一块,然后选了酿青梅、盐渍梅和桃干。 沈清宽麻利地打包好,递给昭昭。 见昭昭要付钱,他连连挥手。 “就这么点东西,哪能收你钱?快收回去收回去。” 昭昭看向自家姑娘。 沈清云笑了起来:“你这小本生意,要不收钱,不得亏本?” 沈清宽嘿嘿两声,凑近了些,压低声音说道。 “妹子别担心,我这是试卖呢!我找了两家商户,正磨着他们订我家的蜜饯,只要成交一单,这次的比试,我稳赢!” 他信心十足。 “不错不错。”沈清云鼓励他,但又提醒了一句,“签契书最好去衙门找中人,免得被骗。” 沈清宽一挥手。 “知道了知道了,这么大的事,我会小心的。” 沈清云抬脚欲走,忽然想到了方才看到的沈清河,脚又放了下来。 “对了,你知道二房的沈清河来县城做什么吗?” 沈清宽愣了一下,抓了抓头发。 “我最近都忙着跟我妹妹研究蜜饯呢,没关注二房。怎么了?” “没什么,我就随便问问。” 沈清云神色如常。 方才看到沈清河时,她总觉得有哪里说不出的奇怪,可不管她怎么想,就想不起来到底哪里奇怪。 或许是自己想多了…… 沈清云甩了甩脑袋,向沈清宽挥手告辞,再次回到了马车上。 一路沉默回到家中后,沈清云想找白玉打听,却四处都找不到她的身影。 白玉一向随性惯了,就连赵银苓也不怎么管她。 这不,这一日,她直到晚膳时分才回来。 沈清云刚扶她娘坐下,就听到一阵急急的脚步声,一扭头,就看到白玉从外头跑了进来。 “呼……总算赶上饭点了。” 白玉进门后,扶着膝盖喘了几口气。 赵银苓看到她,立即招呼人过来。 “玉儿啊,你这是去哪了?怎么弄得一身狼狈?” 赵银苓抓着白玉的手,一看,吓了一跳,忙叫人打水给她洗脸洗手。 白玉打了个哈哈。 “没什么,外头陪小孩瞎玩呢!今天有什么好吃的?” 沈清云看着她,不做声。 只看白玉这番作态,沈清云就知道她没说实话。 或许是为了瞒着娘? 沈清云抿了抿唇,没说什么,坐到了赵银苓的另一边。 三人默默吃完晚饭,趁着厨娘她们收拾碗筷的功夫,白玉挽住了赵银苓的胳膊。 “婶婶,我的衣裳破了,您看能不能帮我补一补?这衣裳还是新的,我穿了没两次,怪心疼的。” 赵银苓好笑地点了点她的鼻子。 “你呀你,这般淘气,跟个小子似 第50章 我不信! 沈清云一连说了三个不可能。 这消息实在是太过震惊了,让沈清云都失去了一向自以为傲的冷静。 她的脸色因怒火而涨的通红。 “我爹和我娘恩爱多年,哪怕我娘当初意外流了那个孩子,我爹都没有任何责怪。这十几年来,我娘好几次提出要给我爹纳妾,我爹都拒了,他怎么可能置外室?” 沈清云语速飞快地说着,也不知是说给白玉听,还是说给自己听。 白玉叹了口气。 “我知道你不信,我也不信啊!可好多人都在说,说得好像真有那么回事似的,连你爹怎么和那女的如何认识的,都说得头头是道。” 说到这里,白玉顿了顿,又抛出个重磅炸弹。 “而且,有人看到过那个孩子,说确实和你爹有点像……” 沈清云的脸色唰得变白,身体晃了晃。 白玉急忙拉着她坐了下来。 “我本来担心你娘会伤心过度,才没第一时间告诉她,想着先跟你说。” 可看着沈清云如此模样,白玉有些后悔了。 早知道还不如进门的时候直接就说了呢! 沈清云深吸了好几口气,咬着牙,努力平复着气恨又恼怒的心情。 她拍了拍自己的脸,逼迫自己冷静下来。 “这件事……不对劲!若真有那么个人,我爹刚去世的时候,她怎么没出现?这都过了几个月了,突然冒出来……” 她实在是不想相信她爹会背叛她娘。 印象中的爹爹,爽朗洒脱,并不喜好女色,也不在乎身前身后名,他虽然不会武功,但有着一身江湖豪气,说句自夸的话,沈清云一直觉得她爹是那种仁义大侠之辈。 沈清云前后两世加起来的年纪,比她爹大很多,自认为,自己的眼光不会看错。 怎么可能呢? 沈清云握拳捶了捶自己的脑袋。 “总之,我不信!你要说我爹败光了家里的银子,我还可能会信。置外室养女人,还生了儿子……这怎么都不像是我爹会做的事。白玉,这件事一定要查清楚!” 她几乎是咬着牙说出的这番话。 白玉点了点头,拍了拍她的背以示安慰。 “还有,这件事不能让我娘知道……” 沈清云刚叮嘱着,突然,门外传来哐当一声。 “云儿,你说什么?” 赵银苓发颤的声音,从外头传了进来。 不好! 沈清云脸色骤变,急忙起身冲到了门外。 只见赵银苓呆立在门口,双目失了焦距,口中只喃喃重复着一句话。 “你爹他有外室?” 沈清云用力抿了抿嘴,安抚她娘。 “娘,这只是外头瞎传的话,不是真的。” 赵银苓却听不进去。 她的心神受到了极大的震荡,脑子里被搅成一团,有什么东西轰然坍塌。 “娘!” 沈清云用力摇晃着赵银苓的肩膀,大喊一声,总算是把她娘叫回了神。 赵银苓眨了一下眼睛,忽然觉得眼睛酸涩不已。 她低下头,用手揉了揉眼睛。 “这……这是好事,你爹没有儿子,这是他一生的憾事。那外室……不管是什么人,既然生了儿子,也算是为你爹传宗接代。等我百年之后,到了地下也有脸见列祖列宗了。” 她一句句说着,像是在努力说服自己。 沈清云咬着唇:“娘,你心里明明不是这么想的,为什么要这么说?” 赵银苓呼吸一滞。 “傻女儿,你说什么呢?娘说的就是心里话。我一直担心你爹日后的香火,还有这么大的家业……原本想着若是能从族里过继个孩子也行,可如今既有你爹的亲儿子,那就不用便宜外人了。” 她努力挤出笑容,又重复了一句。 “云儿,这是好事。” 沈清云看着她。 “那娘,你为什么要哭呢?” 赵银苓表情一僵,下意识抬手抹了抹脸,却只抹到了满脸的泪痕。 她张了张口,想说什么,可看到女儿眼中的心疼,突然什么话都不想说了。 “云儿啊!” 她抱着沈清云,痛哭起来。 沈清云从未见她娘如此嚎啕大哭过。 那哭声中,透着难掩的绝望和伤心。 就像是她的心念,轰然倒塌,再无可依。 哪怕她爹去世的时候,她娘伤心归伤心,却也未曾这样。 沈清云抱住了她娘,双目通红。 不管这件事的真相如何,胆敢害她娘如此伤心绝望,她必要让这背后之人付出代价。 念头一定,神情吸了吸鼻子,扶着她娘坐了下来。 等她娘哭够了,沈清云才开口。 “娘,你信爹吗?” 赵银苓拿帕子的手蓦然一紧。 她想说相信,可这件事,让她迟疑了。 可沈清云却没有丝毫的迟疑。 她坚定地说:“我相信爹不是那样的人,爹对我们如何,娘还不清楚吗?这件事,肯定是有人故意散播谣言,抹黑爹的!” 白玉听着她的话,忍不住提醒。 “可这传言说的真的很像真的啊!他们都说那孩子像你爹。” 沈清云倏地抬头,一双眸子带着寒光瞪了白玉一眼。 白玉被她眼底的寒意吓了一跳,忙闭上了嘴,不敢再说。 沈清云收回目光,轻拍着她娘的背,一点点分析。 “那孩子才出生没多久,两个月的孩子,模样都还没长开,能看出像谁?这话摆明了是假的,不可能的。” 她越说语速越快。 “我们家的情形,整个吴县,不,整个苏州都无人不知。家产丰厚,又没男丁,自然会遭人觊觎。这时候,弄出个我爹的遗腹子来,是最有效的办法。那幕后之人打的肯定也是这主意。” 虽说外室子名声不好听,但在寻常百姓家里,没那么多讲究。 尤其是当这外 第51章 竟敢上门 “这件事,摆明了是冲着咱们家的家产来的。” 沈清云的话,让赵银苓收起了伤心,认真地思索许久后,说道。 “云儿你说的也有道理,可……万一那是真的呢?” 沈清云沉默了一瞬。 “不会的。娘,你要相信爹。” 沈清云脸上露出了信心十足的表情。 她安抚住了赵银苓,亲自扶着她回了后院,而后才拖着疲惫的身体返回了前院。 她强打起精神,叫来了窦叔。 窦叔听了此事也是诧异至极,犹豫着问。 “那姑娘打算怎么办?若那真是主君的孩子……” 沈清云面色平静地看着他。 “窦叔也觉得,若那是我爹的孩子,就该接回家里来?” 窦叔小心翼翼瞟了她一眼,没有立刻回答。 沈清云摸着自己的指甲,脸上泛起一丝冷笑。 “我爹是怎么发家的,窦叔你应该清楚吧?这个家的所有东西,都是我爹娘的心血,凭什么要让一个无媒苟合的贱人之子登堂入室,夺走这一切?” 窦叔被她的戾气吓了一跳。 想着这个自己看着长大的女娘,从前是那般天真烂漫,如今却被逼成了这副样子,窦叔心中只剩心疼。 窦叔的脑海一下子变得清晰,眼神也变得清明。 “管他谁的孩子,和我老窦有什么关系?反正我只知道,姑娘你是主君的孩子。我就只听姑娘你的。” 一旁的昭昭也忙不迭点头:“我也是,我只听姑娘的!” 白玉也跟着说道:“别忘了还有我。” 沈清云笑了。 她的笑容,带着怔忪,而后化为释然。 方才那一刻,她想起了前世的事。 前世的她,原本也有幸福的家庭,却因为父亲出轨而家破人亡。父母意外去世后,那女人抱着孩子上门,因为那孩子是儿子,又拿出了鉴定书,最后,父亲这边的亲朋好友全都倒向了那边。 当然,最后她也没让那对母子好过就是了。 原以为她会经历和上一世相同的境地…… 这一世,到底是不一样的。 她吐出了胸中的浊气,再一次变回了那个冷静聪慧的沈清云。 “白玉,你打听到那女人住在哪了吗?” 白玉立马来了精神:“还没,我这就去问。” “找到后,盯紧了,把进出来往的人都记下来。那孩子既是两个月前生的,当时接生的稳婆,看过的大夫,以及有过接触的人,也都给我打听清楚。” 沈清云有条不紊地说着。 “窦叔,一年前我爹的行踪,麻烦你打探清楚。我记得去年这时候,我爹过了清明就离家去了南边,直到入秋后才回来。那孩子才两个月,倒推时间,怀上也就是四五月这段时间。” 窦叔点了点头,肃着脸出去了。 白玉则是像打了鸡血般,精神抖擞地跟着窦叔离开。 室内一片寂静。 不知何时,天已完全暗了下来。 黑暗从角落悄无声息地蔓延,一点点地爬行到沈清云的脚下,如同鬼魅的影子,将她团团包住。 就在这时,昭昭拿着一支蜡烛走了过来。 昏黄的烛火,看似小小的一朵,却照亮了沈清云的四周。 驱散了室内的黑暗,也扫除了沈清云眼底的寒意。 昭昭把蜡烛放在沈清云旁边的茶几上。 她看着自家姑娘,犹豫半晌,还是忍不住问出了心底的问题。 “要是,最后查出来,确实是主君的孩子呢?” 沈清云的眼睫毛颤了颤,接着抬手,拂去了茶几上的灰尘。 “不会。” 昭昭不解。 沈清云抬眸,眼底微冷。 “是,也要弄成不是。” 真到了万不得已的地步,哪怕手染鲜血,她也不会让那些人得逞。 一时间,宅子里的氛围变得紧张起来。 五日后,白玉回来,却没带回好消息。 “我去了常县,打听到了那女人的身份,但没找到人。邻居说她一个月前搬走了。” 白玉灌了杯茶,又接着说。 “那人姓贾,邻居都叫她贾三娘,不是本地人。” “不是本地人?” 沈清云下意识重复了最后一句。 白玉点头:“她是三年前来投亲的,三年前秦凤路闹旱灾,咱们这儿不是来了很多流民吗?这贾三娘就是其中之一。” 沈清云眉头微颦。 “三年的旱灾我记得,当时我爹说服不少人家捐粮捐银,帮了不少人。那贾三娘,就是这般认识我爹的?” “对!贾三娘长得颇有几分姿色,被人欺负,你爹正好路过,救下了她,又帮她找亲人。但她那亲人早就搬走了,她举目无亲,你爹就推荐她去芳绣阁做事。” 沈清云屈指敲了敲桌面。 “之后呢?” “之后,贾三娘在芳绣阁不知怎么地得罪了管事娘子,被辞退了,又来找你爹。你爹就把她推荐到常县的布庄做事了。” 白玉说完,摊了摊手。 “她住的地方很偏,平时也很少出门,这三年来,街坊邻居都没认全呢!突然有一天她挺着个大肚子出门,吓了邻居一跳。” “当时流言说什么的都有,都不是好话。等她生产时,连稳婆都不愿来,还是她花了重金才请了人来接生。而后,她坐完月子就突然搬走了,彼时邻居们都猜测她是受不了流言才会离开。” “这个贾三娘,看起来是个有故事的人啊!” 沈清云眯起了眼睛。 白玉趴在桌子上,叹息道:“接下来怎么办?人家在暗,我们在明,怕是不好对付啊!” 沈清云冷哼一声。 “这流言都传到沈家了,用不了几天,她就会抱着孩子出现了。你且看着吧!” 沈清云猜的没错。 两日后,沈清云好不容易说服赵银苓回赵家,想让 第52章 闹起来了 沈清云冷眼打量着她。 这贾三娘,二十出头的年纪,身形丰满,杏腮桃脸,容貌只能算中人之姿,但浑身上下透露着一股风情。 沈清云扶住了她娘,主动上前一步挡在她娘前面。 “这吴县谁人不知我爹娘伉俪情深,你又是哪里跳出来的?” 贾三娘没想到率先开口的不是赵银苓这个主母,而是沈清云,她微微一愣,抬起头来,和沈清云对视了个正着。 下一刻,她就被沈清云那冷然的眼眸吓得心跳加快。 她急忙垂下了眼睛。 “姑娘未出阁,这些事实在不好当着你的面讲……主母不知,我与陶郎相识三年,彼此有情,他本想纳我进门,只是担心主母不喜,才一直犹豫。后来又说,待我生下儿子,便有理由接我回家了。却不料,他突然命丧黄泉,留下我们孤儿寡母,任人欺凌……” 她说着说着,抽抽噎噎地哭了起来。 赵银苓努力维持住身形,瞪着她:“你说这些,又有什么证据?” 贾三娘显然早有准备,她拉开了襁褓。 “主母你看,我儿子长得和陶郎如此相像,这就是铁打的证据啊!” 赵银苓不受控制地往前探了探头,看到了那襁褓中沉睡的孩子。 沈清云看了一眼,嗤笑一声。 “一个不知道哪里来的野种,就敢冒充我爹的儿子?贾三娘,到底是谁给你出的主意,你竟敢打我家的主意?” 贾三娘抿了抿嘴,忽然夸张地哭了起来。 “陶郎啊!你来看看我们母子啊!你就这么走了,任我们母子被人欺负……呜呜呜……沈家连自家骨血都不认,难道要我们母子曝死街头吗?老天爷你快睁眼看看啊!” 她的哭喊声,很快引来了附近的人。 有那八卦的,听了几声后,立马跑去传给其他人,只一会儿的功夫,几乎整个沈家都知道了这件事。 赵银苓紧紧抓着女儿的手,深吸了口气。 “你不必这般哭喊,若孩子真是我家相公的,我们自然不会不管……” 她话还没说完,贾三娘立即停下了哭喊,膝行着向前,抓住了赵银苓的裤腿。 “多谢主母收留!” 赵银苓慌了:“我可没说收留你,你松开手!” 沈清云朝白玉使了个眼色。 白玉立马上前,一把抓住了贾三娘的后领,把人提了起来,接着,眼神扫向沈清云,无声询问。 沈清云神色自若,没有说什么,只目光却往远处看了好几次。 就在贾三娘和赵银苓拉扯的时候,一行人脚步急匆地从远处走来。 沈清云眼神闪了闪。 最先来的,是二房的人。 二房的后头,跟着四房的老太爷和其他人。 这一群人陆续在大门前停下,四房太爷率先站了出来。 “这是闹什么呢?我怎么听人说,陶哥儿在外头有个儿子?” 赵银苓咬着下唇,脸色难看。 倒是贾三娘,极有眼力,闻言立即转身向众人行礼。 “妾身陶氏,见过各位长辈。”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她抱着的孩子身上。 那孩子因贾三娘方才这一番哭喊吵闹,早已醒了,这会儿正睁着大眼睛,四下张望。 大约是人太多了,这孩子吓着了,很快就放声大哭起来。 二房的沈附迟疑着开口。 “看那眉眼,和沈陶小时候确实有几分相似。” “这可真是太好了!陶叔这下后继有人了。” 沈清河一脸激动和欣喜,大声嚷嚷道。 四房太爷却没有下定论,犹豫着打量了一会儿,才开口。 “孩子这么小,如何能断定是陶哥儿的?再说,陶哥儿生前可从未提过此事。” 沈清河的弟弟撇了撇嘴,嘀咕道:“肯定是怕赵氏不容人,才会将人养在外头。” 又有其他房的族人面露不虞。 “一个来历不明的妇人,如何能断定她话中真假?我看她定是骗人的!” “哎呀,七房势大,寻常人哪敢上门讹诈?她肯定是有凭证的。” 围观的人越来越多,说的话也没什么顾忌,一字一句传入沈清云耳中。 “赵嫂子也是可怜,没想到沈陶会是这样的人,居然在外头养外室。” “要我说,这这活该。婶子若早早给陶叔纳了妾,多少儿子都生出来了。那会让一个外室蹬鼻子上脸?” 赵银苓也听到了这些话,脸色一点点变白。 沈清云眼眸扫了一圈,目光落在二房的那几人身上。 定了定神后,沈清云才转头看向四房太爷。 “太爷,我娘什么性子大家都知道,她早就提过纳妾之事,是我爹不同意。” 四房太爷嗯了一声,捋着胡须,而后叹了口气。 “这事难办啊……陶哥儿不在了,没人能证明这孩子到底是不是他的。十七丫头,你有什么打算?” 沈清云扯了扯嘴角。 “我娘方才说了,若真是我爹的儿子,当然不会不管。但就像您说的,没有证据,只听她一人之词,如何能下定论?事情涉及到沈家的血脉问题,须得慎之又慎才行。” 她慢悠悠说完,二房的人急了。 “我看你是不想认这个弟弟!”沈附用力甩了甩袖子,“你们母女怎么能如此自私?沈陶半辈子攒下的家产,好不容易有人继承,你们却要拦在外面,难道是想把这些家产据为己有?” 沈清云瞥了他一眼,露出个似笑非笑的表情。 “附大伯这话说的,什么叫据为己有?这原本就是我家的东西。还是说,附大伯眼馋,想要分一杯羹?啧啧,我倒是没想到,附大伯竟还有次心思啊!” 沈附被戳中了心事,顿时恼羞成怒,气得上前要打沈清云。 “你这个有娘生没娘养的东西,我替你爹教训教训你!” 第53章 这也要告官? 沈附被儿孙们搀扶起来,又惊又怒。 他吐掉嘴里的血,张口就骂,只是失了门牙,说话漏风,显得格外滑稽。 这时候的他哪还有什么二房大老爷的气派? 不过是个跳梁小丑罢了。 沈清云弹了弹衣袖,从容不迫地走向了四房太爷。 “太爷,此事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您难道还不了解我爹的性子?他断断不可能做出这种事来,就算他真有喜欢的女子,直接带回家收房就是了,何必安置在外头?” 四房太爷这会儿细细一想,也觉得事有蹊跷。 沈清云见他神情松动,接着又压低了声音说道。 “这贾三娘的来历身份不清不楚,我爹刚没的时候她没出现,偏偏现在才出现,就更蹊跷了。我家的家产,就算便宜了族人,也不能便宜了骗子。且此事若是闹大,以后随便什么人抱着个孩子来认亲怎么办?此风断不可涨。” 四房太爷意味深长地看了沈清云一眼。 “那依你看,该当如何?” “我这儿有两个法子,第一个,把贾三娘和孩子看管起来,我已经叫人去查了,若能证实这孩子确实是我爹的,到时候再把她们放出来,我定会好生招待。” 她话刚说完,一旁的贾三娘人整个儿一抖,露出了楚楚可怜的表情。 “姑娘怎么如此对待我们母子?” 二房的沈清河也跟着嚷嚷:“就是!无缘无故把人关起来,你把自己当什么了?当自己是县太爷啊?!滥用私刑,这可是触犯律法的!” 沈清云皮笑肉不笑地看了沈清河一眼。 “呦!原来堂兄也知道不能滥用私刑啊?那当初你们还押着我娘,要将她浸猪笼?那时候怎么没想到此举不妥呢?” 她这话,让在场不少人都面露尴尬。 沈清河眼神闪躲,支支吾吾道:“那、那是因为我们被长房蒙骗了……” 沈清云收回目光。 “我不计较,不代表我不记得此事。” “清云侄女这话说的,我们都已经知道错了。” “就是就是,以后绝不会再犯。” “十七姑你心胸宽广,大人有大量……” 沈清云神色淡然,像是没听到这些人的讨好之言。 她的目光来回逡巡了一圈,最后定格在沈清河几人身上。 “既然这第一个法子你们不同意,那就直接选第二个,报官吧!” 话一出口,二房的人又嘀咕起来。 “这也要报官?这怎么说都是咱们家族内部的私事啊!” 沈清云挑了挑眉,没有理会那人,而是看向了四房太爷。 如今族里群龙无首,也只有四房太爷这个辈分最高的人,才会让族人听话。 四房太爷沉吟须臾后,点了点头。 “就按清云丫头说的办,报官。” 二房众人急了:“太爷,您怎么什么都听她的?” “她一个未及笄的小丫头懂什么?” “就是就是,真当衙门是她沈清云开的啊?” 沈附歇了这一会儿,总算是能好好说话了。 “四叔,万万不可报官啊!若是报官了,此事就宣扬开去了,岂不是有损我沈家名声?” 四房太爷长长叹了口气。 “我们沈家的名声,早已被沈隆一家败光了。你们去外头听听、看看,看外人是如何说我们沈家的?” 沈清云嗤了一声。 “什么名声、面子,那都是靠自己挣来的。真以为瞒着捂着,外头就不知道了?附大伯你以为大家都跟你家儿子一样蠢呢?” “你!” 二房众人朝她怒目而视,却不敢上前。 赵银苓也忍不住扯了扯沈清云的袖子,小声说:“云儿,嘴上留德些。” 沈清云拍了拍她娘的手背,满脸都写着不在乎。 二房今日来得如此之快,加上他们总想着贾三娘说话,她很怀疑,贾三娘就是他们找来的! 就是不知,是整个二房都知道此事,还是只有一人知道,其他人都是被怂恿的呢? 无论哪一种情况,沈清云都不可能对二房有任何的怜悯。 想从她这里得到好脸? 做梦去吧! “此事既已决定,就劳烦太爷叫人帮忙,把这母子二人送到衙门去。我娘因此事受了刺激,心绪不宁,后续的事,由我来负责。” 沈清云扶着赵银苓往家门走去。 原定好的回赵家的行程,也只能取消。 赵银苓倒是对此没什么意见,但还是担心沈清云会吃亏。 因此,思虑良久后,她叫人给娘家弟弟送了封信,解释了未能回去的原因。 而另一边,四房太爷果真召集人手,让他们把贾三娘母子送往了县衙。 贾三娘不肯走,哭哭啼啼又跪又恳求。 而这时,沈清云返回来,只说了一句话。 “你莫不是心中有鬼,才不敢去?” 这话一出,贾三娘再怎么不愿,也只能听从。 因事未定性,所以四房太爷让出了自家的马车,一路上也没人欺负亏待贾三娘。 她坐着马车到了县衙,之后的事,就不受她控制了。 李瑭听闻沈家来人,很是诧异。 这些时日吴县风平浪静,连偷鸡摸狗的事都没有一桩,怎么沈家竟又出事了? 他叫来了沈家那几个衙役询问,但衙役们一早就来了县衙,并不知道家中发生的事,所以全都摇头表示不知。 李瑭扶了扶官帽,让楚伯齐先去打听清楚。 楚伯齐回来后,一脸的古怪表情。 “沈家那些人带了个妇人和刚出生不久的婴儿过来,说是有人自称是沈陶的女人,带着他的遗腹子,去了七房求收留。” 李瑭一听就明白过来。 “然后沈清云就把人弄到县衙来了?” 楚伯齐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自己此时的心情,遂只能点了点头。 第54章 不靠谱的滴血认亲 “她似乎,对县衙和官府有着天然的信任。” 李瑭摸了摸下巴。 楚伯齐却说:“或许不是对官府,而是更信任大人您。” 这么说也说得通。 但李瑭认识她这段时间以来,总觉得她是那种不会轻易相信外人的人。 念头一转,李瑭就按捺住了,起身往外走。 “走,去审审这案子。” 楚伯齐快步跟了上去,很是纳闷:“大人真要接这案子?此事说到底只是沈家的家事,不是衙门能管的吧?” 李瑭没有立刻回答。 而等他来到大堂时,看到一群沈家族人当中,有个眼神不善的人站出来,说出了类似的话。 “此事,乃沈家族中之事,实不该麻烦县老爷。” 李瑭打量了他一眼。 “此人是谁?” 一旁的楚伯齐对沈家人很了解,当即开口。 “他是沈家二房长子,沈清河。” 李瑭微微颔首,原本随意淡然的神情,转瞬间变得肃然严厉。 “本官乃吴县父母官,有什么是我不该管的?本官不怕麻烦,日后谁家中若有解决不了的问题,尽可告知衙门,本官定会为尔等做主。” 这话赢得了在场几乎所有人的好感。 尤其是那五个在衙门做事的沈家族人,都跟自家族人说起了李瑭的好。 沈家族人原本还有些别扭,但在看到自家族人后,一个个都放下了心中的疑窦和不安。 县衙里有自家人在,还怕什么? 于是,就有那脸皮厚的主动攀谈起来。 “县令大人,您这县衙还招人吗?您看我怎么样?” 李瑭还挺客气。 “后续人手不够,肯定是会再招人的。不过,今日既有正事,那便先谈正事吧!” 众人都觉得这位李大人和蔼可亲,一点也不像以前沈隆讲的那么可恶。 当然,并非所有人都是如此。 沈清河的表情就不太好看。 但他一人难敌众人,就算有心说什么,也被其他人的说话声压了下去,淹没于无声。 李瑭没有立即升堂,只说要等正主到来。 等了将近两刻钟,沈清云才姗姗来迟。 她只带了一个昭昭,平时出门随身跟着的白玉却不在。 李瑭有心想问,但想着人多,还是忍下了。 紧接着,他迈步走向了主位,一拍惊堂木,走起了审案的流程。 “堂下何人?” 贾三娘在走进来后,就畏惧县衙的气势,浑身哆嗦着说不出话来。 李瑭这一问,她一时慌了神,期期艾艾,竟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 沈清云挑眉上前。 “大人,不如我来替她说吧!此人姓贾,相熟之人称她为贾三娘,三年前因老家遭旱灾而逃难到此,原本是为投亲,但亲人不在,后被流氓调戏,被我爹所救,将她介绍到苏州城内的绣房做事。” 沈清云说话的语速不紧不慢,但却条理分明。 贾三娘猛地抬起头,不可置信地看着她,不明白这才不到半天的时间,她是如何打听到这么多消息的? 沈清云没有去看她,继续说道。 “之后她不知何故被绣房解聘,无处可去,又去找我爹。大家都知道我爹心善,乐于助人,于是又将她介绍到了吴县的一家铺子做事。” 众人窃窃私语。 “看着像是沈陶会做的事。” “还真是认识的啊?” “可就是人家沈老爷帮过她,她就要来讹人?这也太过分了,简直恩将仇报啊!” 这位摆明了是站在沈清云家这边的,一出口就是满满的鄙视。 沈清云转头看向贾三娘,面带微笑。 “我可有说错?” 贾三娘下意识摇头:“没有……我……奴……咳咳,我当初就是这么和陶郎结识的。” “既然你肯承认那就好办了,在你第二次找我爹之前,我爹甚至都忘了有你这么个人,又哪里会像你说的和你有情?且在你去了常县后,我爹也并未因此频繁前往常县,就算偶尔前去,也是为了家中的生意。你所说的两情相悦,简直可笑。” 贾三娘脸上泛红,不知是怒的还是羞的。 她努力为自己辩解。 “我也不是一开始就和陶郎有情,是后来……几次接触之后才产生的感情……” 沈清云嗤笑一声:“你先前可不是这么说的。” “我……” 贾三娘一时语塞,不知该怎么回答。 一旁的沈清河看不下去了,急着开口。 “不管有情没情,这孩子是沈陶的总没错!谁说要有感情才能生孩子?你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家,开口闭口都是这些,也不嫌害臊?” 沈清云表情瞬间一收。 就在她准备怼沈清河时,突然上方传来重重一声。 “啪!” 所有人都吓了一跳,下意识看向了李瑭。 李瑭脸色黑沉,眼底带着怒容。 “沈清河,大堂之上,岂容你一个外人随意插嘴?” 众人吓得噤声。 就连那五个沈家的衙役,也下意识缩了缩脖子:还是头一次见县老爷这么生气。 沈清河脸色一白,忙拱手作揖。 “小生并非有意,只是看不过去才贸然出口,还望大人见谅。” 沈清河是秀才,也是有功名在身,所以见官不用跪。 沈清云的目光在沈清河和贾三娘之间来回转动,眼眸中闪过一道亮光。 “这件事确实是难办,无法确定这孩子是我爹的,所以才会来求助大人,不知大人可有好主意?” 沈清云主动挑起了话头。 李瑭沉眉深思:“此事确实难办……” 沈清河忍不住又开口了。 “不如滴血验亲?如何?” “不可,沈陶已故去,如何能和孩子滴血验亲?”李瑭下意识否决。 沈清河又接着说:“以孩子 第55章 滴血认亲的N种作弊方式 “咳咳!” 沈清云刚说完,李瑭就重重咳嗽了一声。 “话可不要乱说,有损清誉,意思到了就行。” 沈清云却是满不在乎。 “我今天就要破除你们这迷信之言!不是要滴血验亲吗?好啊!要验大家一起验!” 沈清云转头看向李瑭:“不知李大人可否让人取三碗水来?其中一碗要热水。” 李瑭朝楚伯齐挥了挥手,楚伯齐会意,立即下去安排。 几分钟后,就有人端了三碗水进来,分别放在堂下,一字排开。 楚伯齐还很贴心地用了三个不同的碗,最左边的是热水,另外两个都是冷水。 沈清云走到中间的水碗前,伸出手,指尖有不起眼的粉末悄然洒落其中。 随后,她环顾四周。 “谁愿助我一试?最好是和沈家毫无关系的人来试。” 沈家的族人也都跟着四下张望。 衙役们很是犹豫。 最后还是楚伯齐站了出来。 “我来吧!我楚家祖上,和沈家并未有姻亲关系。” 楚家到楚伯齐这一辈虽然穷困潦倒,但宗祠尚在,往上十几代仍是有记录的,族谱都写的清清楚楚。 沈清云朝他拱手一礼:“多谢楚先生。” 说罢,沈清云又看向了沈家的人群。 这倒是不用她开口,主动有人跳了出来。 “十七姑,我来我来!” 这是四房的小子,十来岁,性格跳脱,最喜欢凑热闹。 沈清云朝他点了点头,让他上前来。 接着,沈清云吩咐楚伯齐,先在三个碗里滴了一滴血,又立刻叫四房侄子也滴血落入碗中。 随后,沈清云招呼众人。 “大家都过来看看吧!” 众人好奇之下,都凑到了前头,目不转睛地打量着那三个碗。 首先是最右边的碗,冷水,什么都没加,两滴血滴进去后,别说相融了,甚至都没能维持几秒钟,很快就在水里散开了。 然后,是左边那个碗。 两滴血没有很快散开,竟还保持着血滴的形状,在水中起起伏伏,如同两颗血色的珍珠,虽然奇特,却也未曾相融。 最后,才是中间的水碗。 “融……融了!” 有人惊叫起来。 所有人都猛地转头,看向了中间的水碗。 这水碗中的两滴血一开始有些散开的迹象,但很快,两滴不同的血像是对彼此有着极大的吸引力,竟悄然融合。 众人震惊地看着这一幕。 就连李瑭也目露惊奇,指着中间那碗水问。 “这是何故?明明都是两个人的血,怎么这一碗就相融了呢?” 沈清云抿嘴微笑,张开了自己的左手。 她的左手手掌上,还带着一层淡淡的白色粉末。 “是靠我手里这种,神奇的粉末。” 李瑭好奇更甚。 “这是什么粉末?” 沈清云挑了挑眉。 “白矾。” 她之所以来得迟,就是去找白矾了。 白矾在这个时代是被当做药材用的,外用内服皆可,还能用来杀虫,在沈清云家中算是一种比较常备的药材。 但在场还是有人不认识,不由疑惑发问。 “白矾……是什么?” 这个倒不用沈清云解释,李瑭主动向众人说道。 “白矾乃是一味药材,又叫明矾、雪矾、云母矾,可治外疮、久泻不止等症,《本草纲目》便记载了白矾的四种药用,吐利风热之痰涎;治诸血痛;治痰饮,泄痢;治喉痹痈疽,中蛊,蛇虫伤螫。” 他后半段说得文绉绉的,但大部分人听懂了前半段。 “是一种药材啊!” 沈清云拍了拍手:“没错,白矾是一种常见的药材,本身没什么特殊之处,但若加在水中,便可让血液加速相融。不管是什么血,只要加了白矾,必定会相融。” “这作用倒是从未听说过。”李瑭摸了摸下巴,决定回去后给好友们都写信告诉白矾的妙用,免得日后被人蒙骗。 正想着,就听到沈清云又开口了。 “其实,只要是血液,不管是人血还是猪羊马狗的血,只要是血,滴在一个碗里,最终都会相融,无非是速度快慢的问题。大家若是不信,回去后可以试一试。” 沈清云的科普讲完,在场不少人都跃跃欲试,琢磨着回去试一试。 她说的清楚明了,大家都明白了她的意思。 这滴血认亲之法,还真是不靠谱! 倒是李瑭听了这话后,又有了新的疑问。 他很快将思绪拉了回来,然后又指向了那碗热水。 “那为何这碗水中的两滴血,一直不能相融?” 沈清云呵呵一笑。 “因为这水是热的,血一遇热就会凝固,自然就难以相融啦!” 顿了顿,她又继续说道。 “其实,除了热水,还有很多法子,能让血液不相容。比如,往水里加大量的盐或是清油,还可以用冰水、大料水……” 她话还没说完,大家听着听着,越听越觉得不对劲了。 不知是谁嘀咕了一句。 “这怎么听着像是在做猪血?” 沈清云哈哈大笑了起来,双手猛地合掌一拍。 “可不是?这就是做猪血时用来凝固的法子。稍加改动,便能用于滴血认亲时作弊了。” 好么,原本神秘高大上的滴血认亲,被形容成做猪血! 这让大家嘴角抽搐了一下。 李瑭五指虚握于唇边,轻咳了一声。 “滴血认亲果真是假的,本官之后会上书朝廷,普及此事,希望以后能避免此事蒙骗百姓。” 沈清云眼睛微眯,露出真心的笑容,朝李瑭躬身一礼。 “大人心系百姓,是万民之福。” 李瑭又轻咳了一声,返回了桌案后。 沈清云整了整袖子,倏地转身,看向整个过程一直沉默不语 第56章 玉佩的漏洞 “民女无权无势,斗不过沈姑娘,我这就回家,再不出现在你面前!” 她气愤异常,说着,就抱着孩子转身要走。 不等沈清云拦人,李瑭就叫住了她。 “慢着!这公堂之上,岂是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再说,此事尚未有定论,若你此时贸然离开,那这孩子的身世,就难以大白了。你若真伪孩子着想,就该留下,把事情查清楚。” 李瑭的神情,恢复了最初的严肃。 他眼神一转,忽然和沈清云的目光撞了个正着。 沈清云朝他眨了眨眼睛,又挑了挑眉,然后朝贾三娘的方向瞥了一眼。 明明她什么话都没说,但莫名的,李瑭觉得看懂了她的意思。 于是,李瑭沉吟片刻,假装思索,随后开口。 “滴血认亲不可取,但总有其他的证据。既然你说和沈陶相处多年,彼此有情,那么定情信物之类的东西,总有吧?再者,若此事为真,你们同住并非一两日,总会有证人看到。若有人证物证,此事便好定案了。” 李瑭循循善诱,一番话说完,贾三娘的眼睛唰得就亮了。 “有!有!我有证物!” 她把孩子放下,将手伸进衣襟内掏啊掏,最后,掏出了一块玉佩出来。 这是一块青色的玉佩,颜色颇深,青黑如墨,通体温润,像是被人打磨了许多年一般。 玉佩雕刻成玉兔捣药的模样,看着有些憨态可掬。 “这是陶郎送给我的玉佩,只因我生肖是兔,又最喜青色,他便送了我这块青玉。这玉佩我日日戴在身上,从未离身过。” 她的手指,抚摸着玉佩,眼眸含情,像是在思恋某人。 沈清云盯着那玉佩仔细瞧,总觉得有些眼熟。 李瑭倒是看出了这玉佩的问题。 他轻笑一声,身体往后靠了靠。 “青玉在玉中,不算极品,而是十分常见的玉料,常见的青玉,颜色都较浅,而且玉质通透,更似翡翠。但你这块玉佩,青中带黑,质地温润厚重,这哪里是什么青玉,分明是一块墨玉!” 沈清云唰得抬头,几乎要为李瑭拍手叫好了。 不愧是世家公子啊!这眼光就是好,离那么远,都能一眼瞧出这玉佩的问题。这份眼力见,哪怕自己两世为人,也都没有。 看来我是休闲日子过久了…… 沈清云自省了几秒钟,很快就抛开了。 她笑眯眯地看向贾三娘。 “我爹送你玉佩,该不会连什么玉都没跟你说吧?” 贾三娘眼底浮现出明显的慌乱。 她紧紧地抓着玉佩,贴着自己的胸口,咽了咽口水,努力保持镇定。 “或、或许是我记差了,墨玉还是青玉,我一个民妇,哪里看得出来?” “是啊!你一个寻常妇人,是分辨不出来青玉还是墨玉。但沈陶却不可能认错。你说这玉佩是沈陶所赠,可玉佩上既未署名,又没有其他印记,如何证明是他所赠呢?” 李瑭也跟着帮腔反问。 贾三娘咬了咬牙:“这确实是陶郎给我的啊!除了他,又有谁能买得起如此名贵的玉佩?” “再说了,这玉佩上雕刻的玉兔,正是民妇的生肖啊!这总没错吧?” 她抓着玉佩的手更紧了。 一直跟在沈清云身后的昭昭突然嘀咕说道。 “属兔怎么了?玉兔玉佩,我们家库房里没有一百也有几十,这算什么证明?” 她这话,说者无心,听者却有意。 沈清云的脑海中,猛然划过一道亮光。 玉兔……玉兔……兔子玉佩…… 她霍的抬头。 “这玉佩,是我家的!” 她斩钉截铁地说道。 这话一出,满堂震惊。 昭昭都惊呆了,急忙扯着自家姑娘的袖子,大急。 “姑娘!您怎么、怎么……哎呀!您这不是反而证明她的话是真的了?” 贾三娘自己都呆了一呆,等反应过来后,原本脸上的慌乱一扫而空,露出了自信明媚的笑容来。 “大人!您看,我没有撒谎!这确实是陶郎的玉佩!沈清云自己都承认了!” 李瑭眉头紧皱,目光瞟向沈清云。 他有些搞不懂沈清云的意思了。 沈清云轻笑一声,眼神恢复了清明,还带着一丝势在必得的从容。 她一步步走到了贾三娘面前,伸手拿过了那块玉佩,翻过来,看了看玉佩的背面,更坚信了自己的判断。 “你别急呀!我只说这玉佩是我家的,可没说,这玉佩我爹买的。” 沈清云将玉佩随手抛还给她。 “有件事,你可能不知道,我出生在除夕夜,只差半个时辰就是大年初一了。” 贾三娘一脸茫然:“你说这个做什么?” “别插嘴,听我慢慢说。” 沈清云挺直了腰,看向了沈家族人。 “我出生后,家里人给亲朋好友报喜,是第二日才去的,又因为报信的人口齿不清,没说清楚出生时间,以至于很多人都认为我是大年初一所生,是属兔。对不对?” 这话得到了沈家族人的点头赞同。 “是,没错,我记得呢!那天还下了雪,报信的人只说了句七房的赵氏顺利生下一女,就匆匆走了。” “这么说我也有印象,我祖母时常唠叨说十七姑有大运,她生下来就天降瑞雪,当年的庄稼也比往年收成多了不少呢!” 这事,在沈家不是秘密,大家都知道。 沈清云收回视线,继续说道。 “因为很多人弄错了,后来洗三和满月时,不少长辈送的礼,都有兔子玉佩。我爹娘当时太过高兴,也没在意,自以为是大家觉得兔子可爱好看,才送的这个。直到几个月后,才从亲朋口中知道此事。我爹不开心,觉得大家不重视我这个女儿,遂把所有兔子玉佩都收进库房了。” 沈 第57章 计策(上) 贾三娘瞳孔大震。 “你胡说!这一切都是你胡说的!” “不信?那你好好看看这块玉的背后,是不是有个小小的纹章?那是雕玉师傅的标记。会在玉上留下标记的,基本上都是有名望的雕刻师傅,只要查一查,就能知道这玉是怎么来的。” 沈清云一字一句说完,就这么双臂环抱看着她。 贾三娘词穷,说不出话来。 后方的沈清河急了:“说不定是你爹情急之下拿错了也不一定。” 沈清云抬眸,瞟了他一眼。 “如此无根据的猜测,清河堂兄你也好意思说出口?” 沈清河咬牙,拳头都握紧了。 沈清云转身朝李瑭一揖到底。 “大人,可否容我回去查一下家中礼单?” 李瑭自然不会拒绝,点头道:“可。既如此,今日此案便暂时审到这儿,明日一早再继续,退堂。” 这案子半尴不尬地中止了。 沈家的族人们都抓耳挠腮地想知道后续,可人家县老爷都这么说了,能怎么办?只好一个个悻悻转身走了出去。 贾三娘的脸色苍白如纸,抱着孩子,拖着腿走在最后。 她心中惶惑不安,总觉得明日如果再来,肯定要出事。 沈清云注意到了她的神色变化,随即朝昭昭使了个眼色。 一行人走到了衙门外。 沈家的其他人都走的很快,和后方的沈清云三女拉开了距离。 就在贾三娘准备转向时,忽然,从斜旁冲出来一个蒙面的黑衣人,一把抢过了她的孩子。 贾三娘本就心思不属,根本没有注意到附近有人,这仓皇之下,根本来不及反应,孩子就被人抢走了。 她呆了一瞬,下一刻就大叫起来。 “我的孩子!你把孩子还我!” 那黑衣人怎么可能听她的? 贾三娘朝他扑过去,可黑衣人一个转身,就消失在拐角。 “来人呐!救命啊!有人抢孩子!” 贾三娘连声呼救,急急追了过去。 而已经走远了些的沈家族人们,听到动静,面面相觑。 “这是怎么了?” “居然有人敢在县衙外头抢孩子?这也太嚣张了吧?” 众人群情激动,也跟着追了过去。 沈清云拉着昭昭跟在最后头,不紧不慢,一点也不着急。 一行人拐过街角,很快就追上了那黑衣人,将其堵在了死胡同里。 那黑衣人见逃不掉,忽然停了下来,转身面对众人,把孩子高高举起。 “别过来!你们要再过来,我就把孩子摔死!” 他的声音辨不出男女,像是刻意改过了。 贾三娘又惊又吓,差点摔倒。 “你放了我孩子好不好?求求你了,你要多少银子都行。” 她哭着跪倒在地上,苦苦哀求。 黑衣人不为所动。 “都给我退后!” 众人迟疑着往后退,渐渐退出了巷子外。 可黑衣人显然并没有说话算话。 他见人都退远了,突然怪笑了两声,把怀里的襁褓往地上一摔。 “啊!” 贾三娘尖叫一声,眼珠子一翻,直接晕了过去。 沈清云快一步冲了过去,将襁褓抱了起来。 襁褓中渗出红色的液体,看着让人心惊肉跳,不忍直视。 沈清云也一脸不忍直视的表情。 “可怜的孩子……昭昭,快把贾三娘救醒。” 昭昭跑过去,用大拇指在贾三娘的人中用力地按下去。 贾三娘吃痛睁开眼,一眼就看到了沈清云怀中那个满是鲜血的包袱。 她怔了一秒,下一刻,一双眼睛瞪得极大,浑身颤抖不已。 昭昭又掏出一颗药塞进她嘴里,免得她又昏过去。 贾三娘吞下了药,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从地上爬起来,转身冲向了人群。 “都怪你!我都说了不要这么做你非不听!我的儿啊!你死得好惨啊!你居然就这么眼睁睁看着他被人摔死,你还是他爹吗!” 贾三娘状若疯癫,揪着一人,崩溃大哭。 胡同内外的所有人,都看向了被她揪着的人。 “清、清河?” 不知是谁迟疑着叫了一声。 紧接着,所有人都反应过来,一个个用震惊的目光盯着沈清河。 “这孩子是你的?!” 沈清河被贾三娘弄得狼狈不已,嘴里还急急反驳。 “不是我!你们不要听这娘们瞎说!她疯了!” 贾三娘双目赤红:“我疯了?我早就该疯了!你当初哄我,说会接我进门,可我等了三年,你都没半点动静。我拼死生下孩子去找你,想着看在儿子的面上,你总会同意。他毕竟是你儿子,结果你却要我帮你去骗七房……” 她声音颤了颤。 “是我鬼迷了心窍……是我脑子糊涂了……居然真的被你说动了。我的儿啊!都是娘的错!娘该死啊!不该贪图银子,害了你啊!” 贾三娘又大哭了起来。 沈清河趁机甩开了她。 他正要解释,一抬头,就看到身边所有人目光不善,都带着明显的怒意。 他下意识后退了好几步。 “我、我……真不是我。” 这时,沈清云从后头走了过来。 “不是你?那你敢看一眼这孩子吗?” 沈清云抱着那个被红色液体浸透的包袱,递到他面前。 “是不是你儿子?你看一眼呗?” 谁知,沈清河却根本连看都不敢看。 他只看到那满眼的红,整个人就像是见了鬼一样,连连后退。 沈清云抱着那包袱一步步逼近他。 “这真不是你儿子?听说这刚出生不久的婴儿,若是无辜惨死,无法进入地府重新投胎,就只能在他血亲附近盘桓。就是不知道,这到了晚上,沈清河你会不会听到孩子的哭声?” 沈清云压低了声音,说着令人惊 第58章 计策(下) 李瑭刚摘下官帽,准备喝两好茶。 水刚烧好,就听到衙役飞奔着跑过来。 “不好了不好了,大人,沈家的人又来了!” 李瑭差点打翻了红泥小炉。 “怎么又回来了?” 他一边嘀咕着,一边重新戴好官帽,朝外走去。 刚走到大堂外,他就看到沈家众人推搡着沈清河冲了进来。 “何事喧哗?” 四房的那小子窜了出来。 “大人!我们知道贾三娘那孩子的爹是谁了!” 李瑭挑眉,有些意外。 “哦?” 他看到被众人压着跪倒在地上的沈清河。 “是他?” 四房小子点着头。 “就是他!刚刚贾三娘什么都说了!” 李瑭摸了摸下巴,不太明白怎么就一盏茶的功夫,事情就来了个惊天大逆转。 虽然,他之前在堂上时,也怀疑过沈清河此人,但没有证据,也只是怀疑而已。 加上对沈清云的信任,李瑭便没打算插手。 本以为,要等明天才会有结果,却不料,这一会儿的功夫,就水落石出了? 现在破案,都这么容易了吗? 李瑭继续摸着下巴,思绪有些发散。 “大人?大人?” 四房小子连叫了两声,才把李瑭叫回了神。 “来人,把沈清河带上堂,本官要再次升堂!” 他转身走了进去。 不一会儿,衙役再次聚齐。 浑浑噩噩的贾三娘也被昭昭拉了进来。 沈清云走在最后。 她抱着那血红色的包袱进来时,李瑭吓了一跳。 待看清楚后,李瑭才松了口气,问了起来。 “把方才所发生之事,一五一十说清楚。” 这事儿,都不用沈清云开口,沈家的族人们,你一句我一言,把刚才看到的事,全都说了出来。 文书在一旁记录,听到孩子被摔死,笔一抖,下意识看向了沈清云怀里。 李瑭也忍不住看了过去,随即眉头紧皱。 “这孩子……那黑衣人呢?” 沈清云摆摆手:“人已经被制住了,待会儿就送进来。贾三娘,当着县令大人的面,你自己来说,你方才所说的,是否属实?” 贾三娘点了点头。 “是……一切都是沈清河的主意。孩子是他的,他骗了我的身子又不肯认账。后来我找上门,他出了这个主意,大人,我做这些,都是被他逼的呀!主谋是他!恳求大人,一定不能放过他!” 贾三娘哭得伤心,眼睛都肿成了核桃。 沈清河大怒:“你这表子!你早就失了身,跟我的时候又不是什么纯良的人了,还说我骗你?是你骗了我!” 贾三娘浑身一颤,惊叫一声扑了过去,养的长长的指甲,直接挠破了沈清河的脸。 她还不解恨,又张嘴去咬他。 但沈清河毕竟是男人,力气大,反应快,第一时间就躲开了,还踹了她一脚。 贾三娘被踹倒在地。 李瑭大怒:“还不快把这二人分开!” 衙役急忙上前分开了二人。 贾三娘又哭又笑,真的跟疯了一样。 昭昭有些心虚地往自家姑娘身边挪了挪。 李瑭重重拍了三下惊堂木,才让这二人安静下来。 “沈清河伙同贾三娘,意图骗取七房家产,证据确凿。沈清河为主犯,判杖五十,徒五年;贾三娘从犯,又主动投案,戴罪立功,可从轻发落,笞三十,徒一年。来人,把二人押下去,行刑!” 李瑭扔出了筹子。 衙役们拉着沈清河和贾三娘就要往外走。 贾三娘挣扎着喊:“大人,恳请大人让我给孩子安葬还再让我受刑吧!” 李瑭看向了沈清云。 沈清云却笑了起来。 “不用了。” 贾三娘一愣。 沈清云却忽然将一直抱着的那个包袱解开,把里头的东西拿出来,扔在了地上。 这哪里是什么婴儿?只是一团丝绵而已。 丝绵的中间加了东西,有些吃重,而外头则缠了几层红色的布。 仔细一看,那布湿哒哒的还在往下滴血…… 众人呆呆地看着那个假襁褓。 “不是,孩子呢?” “对啊!我明明看到那黑衣人把孩子摔死了。” “这到底怎么回事?” 李瑭看到那包袱的瞬间,脑海里就想通了这一切,不由朝沈清云瞥了一眼。 虽然他不是很赞同沈清云的手段,但……也不好说什么。 毕竟,被算计的是沈清云家,不是他李瑭。 李瑭清了清嗓子。 “把人叫进来吧!” 沈清云拍了拍手,超外头喊了一声。 “进来吧!” 紧接着,众人就看到那黑衣人一步步走进了大堂。 黑衣人的怀中,抱着个一模一样的襁褓。 襁褓被拉开了一头,露出了酣睡的婴儿。 “我的孩子!” 贾三娘惊喜万分,想冲过去把孩子抱过来,却被衙役们拦住。 沈清云示意黑衣人走上前来。 “抱歉诸位,害你们陪我演了一场戏。这黑衣人呢,是我安排的,主意呢,是我出的,为的就是让这二人露出马甲。她早就准备了一个假的包袱,这血呢,是今早刚杀的猪血。真正的孩子,好着呢!” 众人眨了眨眼睛,虽然有些意外,但都没有怪沈清云。 反倒是惊叹于她的聪明和反应迅速。 这贾三娘找上门到现在,一共才多长时间?她竟然就已经相处了应对之法,并且顺利实施了! 沈清云朝贾三娘看了过去。 “孩子你放心,我会交给合适的人照顾。” 贾三娘慢半拍地想明白了一切,脸上浮现出诸多复杂情绪,但最后,只剩庆幸。 她庆幸孩子没死。 只要孩子还活着,其他什么她都能忍受。 贾三娘抿了抿唇,朝 第59章 舅母来了 沈清云长长吐出一口气,整个人明显轻松了几分。 “我也是没办法,才刚听说这件事,今日一早贾三娘就找上门了,情急之下只能用这样的法子。还望李兄不要见怪。” 沈清云现在无比庆幸,这孩子真的不是她爹的,要不然,处理后续更麻烦。 李瑭轻笑着摇了摇头。 “我并没有别的意思,如此紧急时刻,还能想到此法,实在是叫人惊叹。不过,我比较好奇的是,那玉佩,真是你家的?” 沈清云点了点头。 “玉佩是我家的,我想,应该是我娘送给二房的礼之一。这玉虽然是墨玉,但色不纯,不算上乘,我平时也不太戴这些东西。我爹倒是喜欢这些,时常随身佩戴。沈清河就拿这玉佩来诬陷我爹。” 沈清河的见识也没多高,只是看着这玉佩和沈陶曾经戴过的像,便拿过来用了,却没想到一下就被戳穿了。 李瑭微微颔首,算是弄清楚了心里的疑惑。 “你现在要回去吗?还是留下来,喝杯茶再走?” 沈清云摇摇头。 “多谢李兄,但还是不了,我还是赶紧回家去。我娘还在家中等消息呢!” 提到赵银苓,沈清云的神情多了几分明显的开心。 李瑭没有再挽留,笑着将她送到了大门口。 沈清云刚爬上马车,李瑭忽然叫住了她。 “对了,最近这几日别离开吴县。” 沈清云回头,一脸诧异:“为什么?” 李瑭却没有说,只神秘一笑。 “到时候你就知道了,放心,是好消息。” 沈清云屈指搔了搔脸颊,也没有追问,朝李瑭拱手一礼,这才弯腰钻进了车厢内。 马车朝着家中驶去。 也不知是不是心情愉快的缘故,沈清云感觉这马车的车轮,都比来时更轻松欢快。 回到家中,沈清云第一时间冲进了赵银苓的院子,将事情经过原原本本地告诉了她娘。 赵银苓听完后神色怔忪,呆愣了良久,才回过神来。 她眉眼间的郁结,直到此刻才算是真正的散开。 “阿弥陀佛,果然是那些坏人诬陷你爹……幸亏云儿你聪慧,发现了他们的诡计,要不然你爹的名声都要被他们毁了。不行,我得给你爹多点几炷香……明日再去寒山寺请住持师父多念几遍经文。” 赵银苓忙碌起来。 看着她这幅样子,沈清云嘴角忍不住翘起。 只要娘好好的,就算让她做什么都愿意。 这边,七房内外院皆是轻松喜悦,而另一边的二房,却大吵了起来。 白玉将那孩子送到二房,直接说这是沈清河在外头生的孩子,把孩子交给沈清河的娘后,就扬长而去。 她才没那个耐心跟他们讲清楚事情原委呢! 二房一家子看着那个婴儿,面面相觑,谁也不肯沾手。 沈清河媳妇看着那孩子,震惊得无以复加。 她给沈清河生了三个儿子两个女儿,在家照顾公婆,没想到沈清河居然在外头养外室,还生了个儿子! 她气得当场摔了东西,收拾包袱回娘家了。 沈清河的儿女们也气极,尤其是大儿子,他念书几年,都快能下场了,自家老爹来了这么一出,犯了事,进了大牢,相当于断送了他的科举之路,他怎能不怒? 就连沈清河的兄弟们,也愤愤不平。 家中出了个罪人,对全家的影响都很大。因此,沈清河的二弟三弟也闹了起来,飞逼着沈附将沈清河出族。 但沈附却不肯放弃这个他最疼爱的大儿子。 他发了好大的脾气,才将家里其他人都压了下去,接着,急忙派人去县衙打听。 待得知沈清河判了杖刑和徒刑后,他总算松了口气。 人还活着就好…… 沈附其实没那么大的野心,他从小就是依附沈隆的,性子软弱,耳根子也软,之前就是听了沈清河的话才会上蹿下跳。 如今,他也没别的想法了,只想着让大儿子在大牢里好过一些。 于是,沈附收拢了家里的银子,带着人赶往县衙打点去了。 而那孩子,最后还是沈清河老娘看不过去,请了个奶娘过来喂养。至于以后会如何,谁也不知道。 这一晚,沈家几房都是心思各异,想着最近发生的事,没人睡得好。 大概只有沈清云一个人,舒舒服服地睡了一觉,心情好极了。 可她的好心情,在第二天醒来后,很快就化为乌有。 清晨起来洗漱完毕,沈清云换了身轻罗衫,准备去前头陪赵银苓用早饭。 她带着昭昭刚走到二院门口,忽然就看到白玉一脸匆匆地往回跑。 沈清云忙叫住了她。 “白玉!” 白玉却没有停下脚步,而是一个箭步冲到了她面前,抓着她的胳膊就往旁边闪。 “嘘!你小声点!” “你怎么了?”沈清云眨着眼睛,满脸疑惑,“难不成又做什么亏心事了?” 白玉翻了个白眼。 “我昨晚刚帮了你那么大一个忙,你这么快就忘了?没良心!我是为你好,你现在可别去前院。没好事!” “到底怎么了?二房的人来了?还是四房太爷过来了?” 沈清云反手抓住她的手腕,一叠声问道。 白玉表情古怪。 那神情,怎么形容呢? 不是生气也不是畏惧,像是看到了什么棘手的东西,避之不及。 沈清云看着看着,忽然脑海中闪过一道亮光。 她张了张口,刚想问,就听到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以及,一个熟悉的声音。 “清云,你和白玉躲在那做什么呢?快过来,看看舅母给你带什么好东西来了?” 沈清云浑身一僵,眼睛都瞪得比平时大了三分。 “我舅母来了?” 她压低了声音向白玉询问。 第60章 招赘? 她整了整衣角,迈着小碎步走上前,将两只手放在腰侧,恭恭敬敬地行了个礼。 “清云见过舅母,舅母怎么会今日过来?我舅舅呢?” “你舅舅去找你们沈家的其他人了。快过来让舅母好好瞧瞧,这近三个月没见,你可是瘦了好多。” 赵家舅母一把抓住沈清云的手,上上下下打量了一圈。 只是,她嘴上说的话虽然带着关心和怜爱,那眼神,实在是让人浑身不舒服。 就像是在打量一串待卖的猪肉似的。 沈清云扯了扯嘴角,敷衍着说了两句。 这位舅母,长得样貌不差,个子也算高挑,容长脸,嘴上总是带着笑,只是一双眼睛总是斜里看人,不管什么时候都是一副看不起人的高傲表情。 赵家和别的人家不一样,表面上赵家是沈清云舅舅管着,但其实做主的都是舅母。 沈清云的舅舅自幼得家中所有人的宠爱,养成了跋扈的性子,十几岁是和附近的二代们凑在一起,天天厮混闹事,到了说亲的年纪,附近人家,竟没人敢嫁! 当然,也有看中赵家的钱想嫁女儿的,但赵老爷子又看不上。 当时赵银苓和她姐姐都劝她们爹,弟弟再不管,这家产都要被他败光了。 于是,赵老爷子狠下心,打了儿子一顿。可这时候他想管,也没那个心力了。最后,思来想去,赵老爷子决定给儿子娶一房厉害的媳妇。 为此,他还特意让媒人往远了的地方打听,最后,定下了杀猪的鲁屠夫的大女儿。 鲁氏嫁进来后,很快就把家撑起来了,也把相公管得服服帖帖,赵老爷子之后也安心地去了。 可是,这鲁氏的性子,委实不好相处。 她霸道,不仅仅是对自己家如此,连两个大姑子的家也要管。 从前她就十分看不惯沈陶,觉得沈陶性子软,总是乱花钱,也不照看家里,十足十的“混子”一个。 沈清云对她爹有着滤镜,自然不同意舅母这一点,但人家是长辈,又没有做啥错事,沈清云又不好跟她对着干,只能每次都躲着了。 看着鲁氏那眼神,沈清云就知道她又要老生常谈,说她爹的不好了。 上一次见面,还是在沈陶的灵堂,鲁氏当着里外那么多人的面,骂了沈陶一通,把沈清云气得拿大笤帚把人扫了出去。 这会儿再见面,沈清云觉得尴尬得很。 可鲁氏却像是什么事都没发生一样,亲热地拉着沈清云往外走。 “你家发生了这么多事,你怎么不让人送信给我们?难道还跟舅舅舅母见外吗?再怎么说,我们都是你和你娘的血亲,你舅舅再混不吝,你娘被欺负,他也不会坐视不管。” 沈清云小鸡啄米似的点着头。 鲁氏继续说着:“你们沈家,看起来多厉害,可内里一团糟污。天天就盯着你家的银子和田地,有那心思,用在别处,不早就能发财了?要我说,沈家的根子就坏,当初公爹就不应该把你娘嫁过来。你爹也是,看着老实罢了,天天往外跑,一点都着家……” 鲁氏一路喋喋不休,连语速都不曾减缓半分,听得沈清云是头大无比。 直到走进了花厅,看到了她娘,沈清云就像是看到了救星。 “娘!” 赵银苓朝她招手,把她带到桌边,又朝鲁氏歉意一笑。 “弟妹,怎么好劳烦你自己亲自过来一趟?” “我不来,就靠你弟弟,能成?”鲁氏双手一叉腰,“不是我说你,二姐,你都这把年纪了,怎么就能被欺负成这样?上次来家里也不说,要不是这次我多问了几句,还不知道你们出了这么大事呢!” 她颇有些恨铁不成钢地看着赵银苓。 “你跟大姐真的是,有一个算一个,都不省心。” 赵银苓像是已经习惯了鲁氏这脾气,一点都不生气,笑眯眯地拉着她坐了下来,转身吩咐人去做鲁氏最爱吃的大肉面。 面被送上来后,总算是堵住了鲁氏的嘴。 沈清云坐在一旁,喝着粥,啃着素油饼,觉得舅母也真是个妙人。 以前是她对鲁氏有偏见,这段时间经历了这么多事,沈清云不得不承认,鲁氏有些话说的还是有道理的。 至少,她对沈家就看得很透彻。 鲁氏呼噜呼噜吃完面,拿手背一抹嘴。 “我和你弟弟今天过来,除了给你撑腰之外,还有一件重要的事想问你。” 赵银苓吃到一半的早饭立刻就放下了。 沈清云也跟着放下了碗筷。 鲁氏盯着这母女俩。 “这过继嗣子的事,到底考虑清楚了没?” 果然! 沈清云心中暗道。 就知道她舅母无事不登三宝殿,肯定是为了这件事来的。 赵银苓面露忧愁,叹了口气,柔柔说道:“我还没想好……” 鲁氏斜睨了她一眼。 “等你想好,什么都晚了!选嗣子这件事,得尽快,定下人选,也能安沈家人的心。” 鲁氏倒是没有图谋沈清云家的银子的想法,毕竟赵家的银子,已经赚得够多了。鲁氏就一个儿子,想让儿子走科举之路,哪怕读不出来,以后捐个官身,说出去也好听啊! 所以,她是不打算扩大家中生意的,只想多囤些田地。 赵银苓沉默,鲁氏便看向了沈清云。 “清云,你呢?我知道你主意大,你娘也听你的,你怎么想的?” 沈清云抿了抿嘴。 “我不想选嗣子。就算小时候看着好,长大了也不一定就是个好的。那养出白眼狼的人家,多的去了。我爹攒下这些家产,凭什么要便宜外人?” 鲁氏没有生气,她摸着手腕上的大金镯子,沉吟了片刻后,一拍桌子,说道。 “既然不想选嗣子,那就招赘!” 这话,让沈清云和赵银苓同时一愣。 第61章 意外来客 赵银苓被说得心动了。 “这样能行吗?” “行不行的,试过不就知道了?但以沈家如今的境况,谁敢反对?” 鲁氏看似粗鲁,实际上心思可比赵家的姐弟细多了。 赵银苓不由看向了沈清云。 沈清云满心烦躁。 说来说去,仍旧是要把我当生育工具! 她脸蓦地一沉。 “舅母,我知道你是好意,但如今我爹丧期未过,你就上门说这些,委实有些过了。” 鲁氏撇撇嘴:“你爹死都死了,还能从地底下爬起来管你不成?死人哪有活人重要?先把你们娘儿俩的事定下来,才是最重要的!你一个姑娘家,若不好意思,就回房去,我跟你娘商量就行。” 她朝沈清云挥了挥手,转而拉着赵银苓说道。 “我娘家那边有个亲戚家的孩子,老实本分、吃苦耐劳,就是家里孩子多……” 她话还没说完,沈清云突然站起身来,一拍桌子。 砰! 桌面发出的巨响,震得两人同时抬起头来。 沈清云的脸色黑沉如墨。 “我家的事,不劳舅母费心。舅母若真心来探望,我自欢迎,若是再说这些有的没的,就休怪我再拿扫帚把你赶出去了。” 说完,沈清云也不管鲁氏什么脸色,一甩袖,转身离开了。 赵银苓又急又担心。 “弟妹,你别往心里去,云儿她……” 鲁氏重重哼了一声。 “二姐,你就是这么教孩子的?如此对长辈说话,日后名声能好到哪里去?” 赵银苓连连道歉。 “行了,算我多管闲事!白操这么多心!” 鲁氏耷拉着脸,阴阳怪气。 另一边,沈清云一路气冲冲地回到自己的住处,刚推开门,就看到白玉坐在窗边。 白玉看到她的脸色,似是早有预料。 “啧啧,你舅母又说什么了?把你气成这样子?” 沈清云坐到她对面,用手扇着风,气闷不已。 “还能说什么?还是老三样,说亲事呗!” 白玉拿起桌上的茶壶给她倒了杯茶:“你都猜到了,怎么还会生气?” “我不是气她,我是气我娘,舅母随便说几句,她就心动了。什么招赘,简直可笑!” 沈清云抓起茶盏,猛地一口灌进嘴里,顿时被烫得龇牙咧嘴。 昭昭惊叫了一声,急忙去取凉水给她漱口。 白玉一点都不同情,反而放声嘲笑。 接着,挨了沈清云七八个白眼。 “招赘不好吗?找个男人生孩子,家里还是你管,无非就是添双筷子的事儿。” 白玉托着下巴,不是很明白沈清云的想法。 沈清云漱了好几杯凉水,觉得嘴里好些了,才继续开口。 “我娘耳根子太软了……招赘?哈!说得好听罢了,到时候她们会找什么人来?多半是觊觎我家钱财的贪财之辈。就算真找到个听话的,那又怎样?难道我就要为了生儿子,把自己一辈子搭上,跟一个不喜欢的人过一辈子?” 她噼里啪啦说了许多,像是要将心里积压许久的怒气发泄出来。 “说什么招赘,归根结底还是觉得家里没男人不行,哪怕找个装饰的门面,也得找个男人来才行。就这么看不起人?我爹都没嫌弃过我是女儿身,她们这些外人指手画脚做什么?!” 白玉和昭昭二人静静听着,都没插话。 等沈清云说完了,白玉悠悠叹了口气。 “可惜我不是个男的,要不然,我娶你得了。” 沈清云喝到嘴里的凉水,噗得一声喷了出来。 “咳咳……咳咳……姐姐,别闹。” 白玉哈哈笑了两声:“我不行,那你就从熟悉的人里挑嘛!实在不行,找个年纪小的,现在开始培养感情,也不迟啊!” 沈清云不耐烦地挥挥手。 她是愁人选吗? 她是反感这种被人操控逼迫的感觉。 为什么她就只能借着“丈夫”或者是“儿子”才能立足于此?为什么她就不能做一个独立的人? 沈清云其实并不反对成亲,只是这种被安排,带着利用的亲事,才让她反感厌恶。 爱情,本该是纯粹无暇的。 不管用什么理由,一旦出发点不对,这份感情就变了味。 她不屑,也不会借由自己的亲事,来达到自己的目的。 白玉大概了解她的想法,不知该如何劝,最后只得拍了拍她的肩膀,什么都没说。 昭昭听着两人的对话,心情也有些沉重。 见屋内一阵沉默,昭昭才开口:“我去再叫人烧壶水来吧!” 说着,她转身出去了。 可没过十分钟,她又慌里慌张地跑回来了。 “姑娘!外头来了好多人!” 沈清云诧异抬头。 “好多人?什么人?” “不知道,好多生面孔,我好像看到了李大人,还有一个穿着红色官袍的人。” 沈清云猛地站起身来。 红色官袍? 五品以上才能穿红色官袍,这是来了个什么官?还让李瑭作陪? 沈清云眉头紧皱,脑海中冒出了好几个猜想。 “我这就去前头瞧瞧。” 她套好外裳,快步赶往了前院。 当她到前院的时候,发现院子里挤满了人,除了几个眼熟的衙役外,其余皆是一身兵服,腰挎佩刀,眼神犀利。 大门外还有马蹄声嘶鸣声。 沈清云脸色有些凝重,正要开口询问,就听到正厅内传出了熟悉的声音。 “舅舅?” 沈清云忙跑进正厅。 厅内人不多,总共就六个人。 昭昭口中那个穿着红色官袍的官员,正坐在主位上,他身旁站着李瑭,另一边则跟着个面白无须的中年人。 至于沈清云的舅舅,则站在这位官员面前,弯着腰,连头都不敢抬。 他身后,鲁 第62章 圣旨 沈清云适时地露出了惊讶的表情。 “大人,您说什么?民女不明白。” 那位官员摆了摆手。 “马上你就知道了,正好,人都到齐了,准备准备,接旨吧!” 说话间,他站起身来,朝身旁那面白无须的中年人微微颔首。 接旨? 这话一出,沈清云是真的吃了一惊。 她有心想问,但显然现在不是询问的好时候。 赵银苓更是慌了神,惊得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最后还是赵家舅舅拿了主意,让人去取供桌,摆香案,给那位一眼就看着像是内侍的人塞了个大大的红封。 内侍间他们乖觉,脸上多了几分笑意,指点了几句。 很快,东西都准备好了。 沈清云和她娘跪在香案之下,舅舅和舅母则分别跪在二人身后。 那内侍取出了一卷明黄色的卷轴,递给那位大人。 “……自朕登基以来,深疚于内外之困、百姓之忧……今有苏州吴县沈氏之女,秀外慧中、聪颖过人、忠孝有加,献粮有功,功在社稷,利在边关,有女如此,实乃大宋之幸!朕心甚慰之,赐字孝善……” 沈清云一字不落地听着,心中腹诽:这皇帝的圣旨都是口语白话文啊……这是怕老百姓听不懂? 不管别人听不听得懂,沈清云是听懂了。 之前献的粮食,终于有成效了! 可就算是沈清云,也没想到这效果居然这么大。 皇帝居然亲自下旨褒奖。 当然,这褒奖其实更多的就是口头上的,赐了她字,然后是一个玉牌,除此之外,就是一些零零碎碎的小东西。 这些赏赐之物,并不值多少钱。 最值钱的,是这封圣旨本身。 有这封圣旨在,可以说,她家以后可以在吴县横着走了。 这圣旨,是能当传家之宝的程度。 沈清云先前烦躁的心,这会儿是真正的安定了下来。 这圣旨来的太是时候了。 那位大人念完圣旨,将其递到沈清云面前。 “沈姑娘,接旨吧!” 沈清云真心实意地磕了三个头,双手托起,接过了那封圣旨。 然后,按照内侍指点,四人异口同声喊道。 “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这一系列流程做完后,沈清云站起身来,看着手中的圣旨,眼底盛满了喜色。 “大人远道而来辛苦了。” 她朝那位大人鞠了个躬,极力邀请对方留下用饭。 这会儿,沈清云庆幸舅舅和舅母过来了,要不然,家里就她和她娘两个,请人吃饭都很麻烦。 她们母女俩守孝,一直在吃素。 赵家舅舅虽然年轻时有些纨绔不懂事,但现在这个年纪了,也很有眼力见,当即带着那位大人去了苏州的红袖楼,吃吃喝喝热闹了好久,才将人送走。 等人走后,沈清云把圣旨收进匣子里,长长吐出口气。 现在,终于可以进行最后一步了。 她把圣旨和她爹的排位放在了一起,打算以后每日早晚都拜一拜。 而当她刚把东西放好,香还没点上呢,外头忽然又闹将起来。 “怎么了又?” 赵银苓动作迅速地点好香,递给沈清云,忍不住嘀咕。 沈清云笑了笑:“娘,别管外头,先给爹上香要紧。” 赵银苓“哦哦”两声,认认真真地持香拜了拜,将三支香插进香炉内。 沈清云也跟着插好了香,安抚了她娘几句,这才带着白玉和昭昭往外走去。 一走到大门口,她就看到了一群人,皆是沈家族人,以四房太爷为首,个个群情激动。 “丫头,我听说刚才有天家使者来了?” “是。” 沈清云含笑点头。 四房太爷更激动了:“那使者人呢?” “已经走了。”沈清云目光一转,看向激动的族人,“诸位是好奇,这使者来做什么的吧?” 众人点头。 “这使者到来,是为了传旨。前不久,我散尽家中银钱,买了许多粮食送到京城,献给了官家。官家一高兴,便传旨夸奖了我一番。” 她这话一说完,沈家所有人都惊叹起来。 四房太爷看着沈清云,眸光闪动,几乎要老泪纵横。 “多少年了!我沈家,终于再一次入了官家之眼。只可惜啊……丫头你怎么就不是个男儿身呢?” 若是男儿身,单凭此次献粮的功劳,最少也能得个七品官位啊! 只可惜,沈清云只是个女儿身,这献粮之功,得不到多少实质上的好处。 四房太爷心中懊恼无比。 “丫头,这么大的事,你怎么不和族里商量着来?” 沈清云挑眉。 本来就是要防你们的,我要跟你们商量,不是肉包子打狗? 她没有说话,四房太爷很快就想到了她的心思,不由叹息一声。 沈陶啊沈陶,你死的真不是时候。 他在心里把沈陶骂了一顿,整理了表情,才继续说道。 “圣旨呢?丫头,这圣旨,还是放在祠堂稳妥。” 沈清云眼睛眯了起来。 “不知道,这是太爷您一个人的意思,还是大家的意思?” 四房太爷眉头微皱, “你别任性,这是族中一向的规矩,并非针对你。再者说,此事,比是要记录在族谱中的,这对你、对你爹来说,都是好事。” 沈清云拍了拍手,摸着下巴点头说道。 “太爷说的有道理,这对我和我爹来说确实是好事,但对沈家来说,可就不一定了。” “你这话何意?” 四房太爷眉头皱得更紧了。 沈清云轻笑一声。 “想必诸位是忘了,当初我爹下葬时,你们是怎么说的?都说我爹没有儿子,这族谱上得靠后,牌位也不得进祠堂,是不是?” 这话说的众人一阵尴尬沉默。 第63章 谈判 虽然后来因为圆方大师出面,使得丧事顺利进行了下去,可沈清云一直很清楚,那只不过暂时延后了冲突而已。 她隐忍至今,一点点拔掉了长房,又挫败了二房,终于,能挺直腰板凭自己本事让这群人听自己的了。 一阵无言沉默过后,最后,还是四房太爷率先开口。 “你想要什么?” 沈清云弹了弹衣袖。 “此事不急,诸位先进来再说吧!” 说着,沈清云转身走进大门内。 她带着沈家族人走去了存放沈陶牌位的院子。 屋内,那一卷明黄色的圣旨,和沈陶的牌位并排而放,前方的香炉里,插着六支香,已燃了大半。 几房的族人们面面相觑,都有些不明就里。 倒是四房太爷一下子明白过来。 沈清云这是要他们来祭拜沈陶! 将圣旨和沈陶牌位放在一起,他们要拜圣旨,不就相当于拜了沈陶吗? 四房太爷的脸皮抽了抽。 其他人倒也罢了,他可是沈陶的长辈。 他有心想说什么,可一抬头,撞上了沈清云的眼神,一瞬间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 四房太爷叹了口气,腰弯了几分。 “是我们对不住七房,该拜就拜吧!” 四房太爷从一旁的香盒里取出三支香,就着那快燃尽的香点着后,认认真真地朝沈陶牌位拜了拜。 其他人见状,也纷纷紧随其后,一个个点香祭拜。 最后,四房太爷带着所有人跪了下来,朝着圣旨磕头谢恩。 沈清云就在一旁默默看着,一言不发。 等拜完后,四房太爷扶着自己大儿子站起身,主动说道。 “待会儿我会带人回去修改族谱,同时,也会将你爹的牌位挪到第一进,以供后人祭拜,如何?” 沈清云挑了挑眉:“这些事,与我何干呢?太爷你想怎么做就怎么做。” 太爷盯着她。 “清云啊,虽说先前沈隆他们对你们七房不好,可如今他们也都受了罚,你这气也该消了吧?一笔写不出两个沈字,只有沈家好,你们母女俩才能过得舒心,不是吗?” “这圣旨,是圣上所赐,既是对你的褒奖,也是对我沈家的肯定。放在此处,不太合适吧?不如听太爷一句,将圣旨供奉在祠堂内,如何?” 四房太爷带着众人前来,心心念念就是为了这个。 沈清云轻笑一声,漫不经心的目光,扫过全场。 “这圣旨是我求来的,放在我家又有什么不妥?我的东西,还要放进祠堂去?那祠堂只允许你们男的进去,我一个女眷,又进不去。合着我的东西,以后我想看,都不成了?” 四房太爷眉头皱得能夹死苍蝇。 祠堂重地,女眷不得入内,是一直以来的老规矩,他不可能为了沈清云一个人而改。 但这么重要的东西,若是不放进祠堂,日后沈清云一旦出嫁,这圣旨会不会也随她一同离开沈家? 四房太爷觉得,以沈清云的脾性,很有可能这么做。 思来想去,四房太爷还是觉得圣旨更重要。 这是圣上对沈家的认可,有了这圣旨在,日后沈家女说亲,都能更上一层楼了。 “你到底怎样才肯同意?” “这圣旨是我和我娘的保命符,说什么我都不可能让出来的。谁知道族里会不会有人还继续打我们家的主意?有这圣旨在,至少能挡住一大部分宵小之徒。” 沈清云这话说完,不少人下意识眼神闪躲,心虚得很。 四房太爷脸一黑。 “此事……你若是信不过族人,大可叫他们签下保证书,怎样?” 沈清云嗤了一声,双臂环胸。 “保证书?那算什么?太爷别真当我是小孩子哄。” 四房的长孙沈清繁听了这半天,不耐烦了。 “沈清云,我祖父好声好气跟你说,你这般油盐不进,到底想做什么?!痛快点不行吗?” “阿繁!闭嘴!” 四房太爷骂了儿子一句。 沈清繁满脸不忿,但还是闭上了嘴,不再吭声了。 沈清云脸上没有半点生气。 她挺直脊背,正对着沈家族人,摩挲着大拇指的指甲。 “圣旨我不会交出,你们若是不愿,大不了将我七房出族。” 她一副混不吝的样子,和她爹像了个十足十。 四房太爷心底再次感叹:沈陶死得太早了啊…… 他定了定神,坚定摇头。 “你们七房有没错,怎么能无缘无故将你们出族呢?再说,沈家失了长房,二房也不堪大用,三房常年不归,如今剩下的这些族人,我们四房人才不济,正是需要族人群策群力的时候,不会再随意出族任何族人了。” 沈清云并不意外。 沈家毕竟还是要脸的,更想要实在的好处,所以不可能放过自家。 于是,沈清云接着又道。 “那我们分宗。” “那不是一样?” 不知是谁嘀咕了一句。 沈清云缓缓摇头,嘴角扬起一抹弧度。 “不一样,若分宗,我做主,将我七房的一半家产拿出来,平分给族里,我娘的嫁妆和剩余一半,我们带走,如何?” 这话一出,引得不少人倒吸一口冷气,惊呼连连。 “真的假的?” “你开玩笑的吧?” 七房的一半家产,哪怕不算赵银苓的嫁妆,那也是一笔极大的财富了,足够沈家所有人吃香喝辣几十年。 这个时候,不少人心动了。 可下一刻,四房太爷重重一拍案几。 砰砰的响声,将族人们从贪婪之中拉回了神。 四房太爷被这群没脑子的人气得呼吸不畅,胸口起伏,咳嗽了好几声,才将怒火压了下去。 “清云丫头,太爷是带着诚意来和你商谈的,你何必挑拨族人?说出你真正的意图吧! 第64章 改变主意 此言一出,几乎所有族人都激动地跳了起来。 “沈清云你太过分了!” “这七房的财产,是属于沈家的,不是属于你一个人的!” “你该不会是想带着全部家产嫁人吧?沈清云,我劝你冷静点,好好想想你说的这些话!” 四房和五房的人,叫得最凶。 沈清云神色不变,嘲讽似的看向了四房太爷。 四房太爷脸色也很难看。 他倒是不觊觎七房的家产,但若是沈清云真的带着全部家产嫁人,他也不可能同意。 以四房太爷的想法,最好的办法就是尽快选个族里的孩子过继,只要是沈家的孩子,对他来说都一样。 只要把这些田产之类的大头留在沈家,日后沈清云要嫁人,给再多的嫁妆,他也不会有二话。 可没想到,沈清云竟如此霸道。 他没有开口,沈家族人们喊得更凶了。 白玉看不下去,摸向了腰间的软剑,恨不得当场劈死这群人。 谁知,沈清云去拉住了她。 “我七房的财产,凭什么我不能做主?我只问一句,我爹在没娶我娘之前,在族里也不过是寻常,我爹能做起这么大的生意,赚到这些银子,一来是靠我外祖给的银钱铺子,二来,是我爹有本事。请问,你们沈家,又给了我爹多少帮助?这偌大的家产,和你们又有屁的关系?” 她头一次在人前说话如此粗俗,骇得众人噤声不敢言语。 沈清云神色冷然。 “人本性自私我是知道的,但像你们这么明目张胆的,我还是头一次见。有你们在,也难怪沈家近几十年未曾有丁点寸进。若是再长此以往下去,不出三十年,沈家必亡。” 说到这里,沈清云顿了顿,看向四房太爷。 “太爷,敢不敢和我打这个赌呢?” 四房太爷被她这眼神一扫,忽然背生冷汗,整个人像是从井里捞出来一般。 他猛地清醒过来。 钱财不是最重要的,沈家的传承延续和将来才是最重要的! 他想到几个儿子说过,沈清云和县令李瑭交好,那李瑭出身显贵,对她多有照顾…… 他又想到了沈隆一家,以及这些年来被长房贪掉用掉的族田…… 长房费尽心机这几十年,一直力图往上爬,可如今科举越来越难,朝中无人,想要重新恢复沈家的荣光,根本不可能。 这条路太难,所以长房才会想着另辟蹊径。 可结果,依然是失败。 四房太爷不想看着沈家就此没落。 或许,靠男人不行,可以靠女人…… 四房太爷的眼神闪了闪,深吸了口气,咬了咬牙。 “你不就是想要自己做主吗?好!我可以答应你。这七房的家产,可以任凭你做主。” 沈清云有些意外地看着他。 原以为还要再扯皮一阵子,没想到太爷居然这么快就答应了。 这倒出乎她的意料。 但不管如何,对沈清云来说都是好事。 于是,沈清云双手一合掌。 “不愧是太爷,这魄力,就不是其他人能比的。” 其他族人还想在说什么,可四房太爷朝他们挥了挥手:“都出去,我和清云继续细商。” 族人们犹豫着,但还是都退了出去。 沈清云看着鱼贯而出的族人们,心中思忖着:这太爷在族里的威慑力还挺强。 等人都走光了后,四房太爷拉了张椅子坐下,叹了口气。 “清云啊,我知道你对族里有怨,我也能理解。但你也的理解,我所做一切,都是为了沈家。” 沈清云收回了神:“我没有怨太爷您。” 她说的是实话,她恨的一直是长房。 哦,对了,最近还加了个二房。 对于沈家的其他人,最多是不屑和不喜罢了。 四房太爷定定地看着她。 “你是个聪明的孩子,远比我所想的还要聪明。若你是个男子,沈家兴旺有望,偏偏你是个姑娘家……我原先还在可惜,为什么你不是个儿子呢?可现在看来,是女儿也不是什么坏事。” 沈清云这下是真的惊讶了。 “太爷何出此言?” 四房太爷没有说出自己心底的想法,只摆了摆手,咳嗽了几声后,才转回了之前的话题。 “清云啊,太爷没几年活头了。如今沈家,有本事的少,也只有你,能值得太爷托付了。” 沈清云被他这郑重其事的语气,吓了一跳。 “什么托付?太爷你别乱说了,我一个女儿家,能有什么本事?你还是找别人吧!” 四房太爷盯着她,露出了一个和善的笑。 但沈清云却被他这个笑,弄得鸡皮疙瘩都冒出来了。 “你别担心,太爷没有别的意思。”四房太爷吐出口气,“以你的本事,若是做这族长,定能带领沈家往上,成为真正的世家之流。只可惜,祖宗规矩不可破,我不能让你当这个族长。但你和十房的臭小子交好,想让他当族长,也不是不可。” 沈清云表情一点点冷了下来。 她和沈清宽私下相交的事,太爷知道? 四房太爷还在继续说着。 “沈清宽那小子,本事是有点,但为人不够正,需要有人压着他才行。正好,你为正,他为奇,日后沈家就不用我担心了。” 沈清云眉头大皱。 “太爷说什么,我听不懂。” “你就别装哑了,你这丫头聪明是聪明,但太爷活了这么多年,见过的事多的去了。沈清宽那小子这几日上蹿下跳的,一点不像他惯常的样子,若不是你给了他定心丸,他怎会如此?” 沈清云磨了磨牙根。 太爷看着她的表情,忽的笑了起来。 “你提出了这条件,无非是不像受制于人。可是,丫头你有没有想过,只有把权力全都握在自己手里,才能真正的, 第65章 心有灵犀 太爷只笑了笑。 笑着笑着他忽然咳嗽起来。 剧烈的咳嗽,在屋内回荡,良久,才渐渐平息下来。 听到动静的沈清繁急急忙忙跑了进来,小心翼翼地扶住了他。 “沈清云你又说什么气着我祖父了?” 沈清云翻了个白眼。 “我可什么都没说。” 沈清繁不信,狐疑地看着她。 太爷拍了拍自家孙子的手:“阿繁别胡闹,我只是一时情绪有些激动,和清云丫头无关。现在没别的事了,咱们先回家吧!” 沈清繁是个极其孝顺的人,闻言,立马小心搀扶着太爷转身离开了。 人都走光后,沈清云再次转身,看着沈陶的牌位,眼中莫名有些迷茫和疑惑。 “四房太爷,他到底打的什么主意?” 别说沈清云了,就连四房的其他人,也不理解自家太爷什么想法。 但四房的人,有一个极大的优点,那就是听话。所以,尽管心中疑惑,但谁也没有质疑。 太爷也清楚自己的儿孙什么性子,回去后,也没有和他们解释,自己关起门来考虑了两天,然后写了封信送去了外地的三房。 对此,沈清云并不知道,她也不在意。 当晚,她舅舅送走那位大人后,再次回来,一脸的春风得意。 沈清云趁机提出秋后第二波送粮的事,赵家舅舅满口答应了下来。 赵家舅舅和舅母在家中住了一晚,第二日早早就启程回去了。 沈清云看着马车渐行渐远,不由长长出了口气。 她返回家中,先给李瑭写了封信表达感谢。 若只是捐粮,按理来说,最多得个朝中嘉奖,居然会惊动圣上,亲自下谕旨,这是沈清云怎么都没想到的。 这其中,肯定有李瑭的功劳。 刚写完信,昭昭端着点心走了进来。 生情放下笔,把信折好交给她。 “叫信得过的人,送去县衙给李大人。” 昭昭放下托盘,接过信,点头表示知道。 沈清云一低头,就看到盘子里的蜜饯点心有些眼熟,不由问道。 “这是哪家的?” “十房宽少爷送来的。” 沈清云捏起一颗尝了尝:“比上次味道要好一些,他的蜜饯生意做成了?” 这些事,沈清云只叫人盯着,并没有过多关注,但昭昭却是很上心,随即说起了几个族长候选人今日来的举动。 不得不说,沈清宽确实有几分本事。 他想要一口气做一笔大生意,可一个月的时间根本不够做出那么多蜜饯,于是,这小子在谈生意时,扯上了李瑭,故意夸大了李瑭和沈家的关系。 沈清云静静听完后,眉头微皱。 为做生意扯大旗,这本没什么,但想到那日四房太爷所说的话,沈清云下意识就觉得沈清宽不够正道了。 “太爷说的话,也确实有道理……” 她低声自语,放下了手里的蜜饯,拿起帕子擦了擦手。 昭昭眨着眼睛,歪头问道。 “那姑娘是要放弃他吗?” “不必,既然知道了,日后提前防范就是了。”沈清云摇头。 人无完人,总不可能要求每个人都跟圣人一样完美无缺吧?人都有缺点,若是运用的好,这并不是什么坏事。 若真要计较,手底下就没人可用了。 目前看来,沈清宽还算可用,毛病也不算严重,只是需要有人时时刻刻盯着他。 “说来说去,还是沈家得用的人太少了。也难怪三房离开后不肯回来,要是我,有机会离开,也不想再回到这里。” 沈清云忍不住吐槽。 “姑娘,既然如此,为什么那日不干脆,直接出族或者分宗呢?以您的本事,就算离了吴县,去哪里不能过好日子?留在这里,被这一大群人拖累,我看着都替您累得慌。” 昭昭提出了心底的疑问。 沈清云笑了起来:“你以为自立门户就那么简单?这个世道对女子苛刻太过,我和我娘两个人,若是出族,到时不知会遇到多少麻烦,杀人放火金腰带,可不能小瞧了人心之恶。” 昭昭瞪大了眼睛。 “他们敢杀人放火?!” “谁知道呢?人心之恶,还是不要试探得好。我确实想过出族或者分宗一事,但出族的名声不好听,不说别的,我娘就不可能同意。分宗的话,依然免不了要选嗣子的问题,所以,分不分宗,其实一样。倒不如像现在,他们投鼠忌器,我行事反倒能轻松许多。” 沈清云细细跟她解释。 “沈家的这一批人是不太行,但下一辈和下下一辈,若是教导好了,也是有可用之才的。” 昭昭听懂了。 “姑娘还是要用他们?” “用啊!为什么不用?这个年头,最值钱的是什么?土地?商路?不不不,最值钱的,永远是人才。只要能培养出忠心于我的人才,能为我所用,长辈的一点子矛盾,就不用计较了。” 沈清云笑眯眯地说着。 “族学那边荒废了一个多月,也是时候重新整顿了。” 她在给李瑭的信中,既提了建学的建议。 吴县的经济民生其实挺不错的,但其他方面,就远远比不上苏州的其他县了。 县学形同虚设,三年都难出几个举子。 这人才也是一个县令的考核内容之一。 有李瑭这样出身世家,又拜了名门为师,本身才学过人的县令在,不好好利用一把,不太浪费了? 沈清云相信,李瑭和她想的是一样的。 她猜的不错。 李瑭收到信后,刚看完,就忍不住笑出声来。 名砚觑着自家主子的表情,心中纳罕:这沈姑娘又写了什么?少爷怎么这么开心? 他想不通,便大着胆子询问:“爷,这信上说了什么好事吗?” “沈姑娘这七巧玲珑心啊! 第66章 闺蜜 李瑭长叹一声。 官学,太祖皇帝时就已设下,每一级设官学,县里有县学,州府有府学,再往上便是国子监。 一级级往上,清楚分明。 最初的设想是极好的,从地方上选取人才,往上输送。可没想到,具体的实施过程就出现了种种弊端。 如今,官学形同虚设,国子监中充斥着不学无术只为镀金之徒,民间的私学族学倒是格外盛行。 最有名的有四座,岳览书院、嵩山书院、应龙书院、白鹿书院。 这四大书院教导出来的学子,几乎遍布整个朝堂。 就连李瑭自己,论起来,也和白鹿书院有关。 他静静坐在书案前,思绪发散,想了许久。 与此同时,在沈家,沈清云也在位类似的事忙碌着。 一月之期已到,七个候选人开始上交成绩报告。 不出意外,沈清宽是唯一一个超额完成任务的。 其他几房的人自然不服,但有四房太爷压着,没人敢反对。 就连沈清云自己都没想到,此事进行得格外顺利,顺利得不可思议。 当然,四房太爷也提出了,因为沈清宽的辈分低,暂时只能代行族长之职。 饶是如此,对沈清宽来说,这仍是一桩了不得的大喜事。 随后,四房太爷将族中的田产等物交给了他,让他去打理。 因沈隆一家私卖族田,导致沈家如今的族田,还不如从前的一半。 沈清宽没高兴太久,看过账目后,终于发现自己接手的是一个烂摊子。 无奈之下,他只能去找沈清云求救。 沈清云对此也束手无策。 “我也不太会做生意,这家里的生意,都是我娘在打理。” 于是,沈清宽又去求赵银苓。 赵银苓心软,带着家中的账房、管事和活计,开始整理沈家族里的乱摊子。 时间一晃而逝,很快就入了夏。 在赵银苓的建议下,沈清宽将族里一些乱七八糟的产业都变卖了,置换成了水田、山地,而后,将山地都改种果树,准备主营蜜饯干果。 其实在沈清云看来,做瓜果生意,不如做水产。 吴县西边就是太湖,靠着太湖,沈家就能吃喝不愁。 但赵银苓却觉得水产不如田产稳定。 母女二人争论了几次后,沈清云就放弃了。 到了六月底七月初,天气越发炎热。 因做成了两批蜜饯生意,给族里增加了收入,沈清宽在族里的地位越来越高,再说什么,也不像从前老有人反对了。 而赵银苓在族里的地位就更高了。 她虽然还在守孝,但也不再拘在家中,时常需要出门。 反倒是沈清云,闲了下来,每日喝喝茶钓钓鱼,偶尔去县衙帮李瑭处理一下鸡毛蒜皮的小案子。 只可惜,悠哉的日子没能过太久。 沈清云刚从湖边回来,就被新来的丫鬟请到了正院。 “娘,急着叫我回来有什么事儿吗?” 沈清云一进屋,就看到赵银苓眉头微皱,正在看一封信。 “云儿,你来的正好,娘有件事托你去办。” 赵银苓抬头,看到女儿的瞬间,眉头舒展,笑着朝她招了招手。 沈清云走了过去,随意地瞥了一眼那封信。 “谁给您写信呢?” 赵银苓拉着她坐到自己身边。 “云儿还记得当初娘去买粮,提过的娘的闺中密友?” 沈清云想了好一会儿才想起来。 “啊……是娘说过的那个,嫁给了大商人的人?她怎么了?出事了吗?” “倒也不算出事……” 赵银苓压低了声音,絮絮叨叨说了起来。 赵银苓的这位闺中密友,姓方。方家和赵家一样,都是吴兴县的商户,赵家做的米粮生意,方家做的则是布料生意,铺子开的近,所以两人自幼就是好友。 方娘子比赵银苓大两岁,早早就定了亲,嫁去了杭州府。 她的夫君,是一位姓万的丝绸商,和方娘子也算是门当户对。两家又是旧识,是指腹为亲,方娘子和万商人也算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总之,感情特别好。 方娘子成亲后,万老爷运气爆棚,接连做成了两笔大生意,万家的家产增长了至少三四倍,成了杭州府那边数一数二的大商户。 这方娘子夫妻顺遂,家产丰盈,唯有一件事,是她多年忧心不已的。 “方娘子一共生了三个孩子,都是女儿。” 赵银苓说完,就忍不住叹了口气。 沈清云的眉头却皱了起来。 又是这种事吗? “所以,那位万商人,要纳妾?还是在外头养了外室子?亦或是方娘子的婆母闹幺蛾子?” 沈清云撇撇嘴,问道。 “都不是,万老爷对方娘子很好,虽然只有三个女儿,但一直不曾纳妾。这一点,说起来和你爹很像。”赵银苓摇头,“万老爷家中,不像沈家是大族,一共就只有三兄弟,他母亲早逝,方娘子上头没有婆母压着,日子可比娘轻松多了。” “这我就不懂了,那娘方才那表情怎么好像很发愁?” 沈清云诧异。 这么好的日子,是多少人求也求不来的。 就算是现代,也很少有这样发达了也不忘发妻的人,更别说是现在这种封建社会了。 赵银苓抿了抿嘴。 “这事,说来复杂……万家三兄弟都是做生意的,另外两位万老爷也不觊觎方娘子家的钱财。所以,很早以前,万老爷就发话,给三个女儿招赘,三个女儿谁先生出孙子,就把家产传给这孩子。” 沈清云呆住了。 “他是喝多了才会这么说的吗?” 没毛病吧? 就看性别,不看能力? 就算是招赘,孩子是姓万,可生出来的孩子,什么性情都不知道呢,就把家产全传给他? “这万一生出 第67章 万家三姐妹(上) “不是三个女儿,是方娘子,方娘子有孕了。” 赵银苓一句话,惊得沈清云眼睛睁得老大。 “呃……万老爷真是,老当益壮啊!这三个女婿,还没老丈人给力啊?” 沈清云憋了半天,憋出一句。 然后一个没忍住,抱着她娘的胳膊低声笑了起来。 “笑死我了,三个女婿都不中用啊?他们要不跟老丈人取取经?” “你这丫头,也太促狭了。” 赵银苓屈指敲了敲女儿的脑门。 “那方娘子给娘写信,是来报喜的?”沈清云摸了摸脑门。 “这事……哎,你自己看吧!” 赵银苓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说才好,遂把信递到了沈清云面前。 沈清云从头到尾看完,表情瞬间凝固住了。 “这……” 方娘子在信中隐隐约约表示了某种担心。 “她觉得有人要害她?” “所以,云儿,你觉得该怎么办好呢?”赵银苓是真的担忧。 沈清云安慰道。 “要不我替娘去一趟杭州府,看望一下方娘子吧?” “这样行吗?”赵银苓有些迟疑。 “怎么不行?娘不是最近要忙好多事?再说了,我年纪小,去万家也不易惹人注意。” 沈清云振振有词。 “先前买粮的事,方娘子帮了不小的忙,于情于理都要去看看,是不是?” 赵银苓被说服了。 吴县这边守孝的规矩没那么繁复,但也有些忌讳,因此赵银苓提前去了信询问方娘子,得到肯定的回复后,她才叫来人,帮沈清云收拾出门要带的东西。 沈清云未及笄,年纪小,对出门就没那么多规矩限制,也不怕人说闲话。 交代好家里的所有事后,沈清云带上白玉和护院们,踏上了旅程。 从苏州到杭州距离不算远,约一百五十公里左右,坐马车,快点的话当天都能来回。但天气炎热,沈清云选了坐船。 坐船慢些,但胜在舒适。 沈清云站在船头,看着江面上来来往往的船只,只觉得自家的船渺小得很,一点都不起眼。 白玉换了身湖蓝色的窄袖衣裤,从船舱内走了出来。 “按这速度,明日一早就能到吧?” “我问过船老大了,快的话,半夜就能到。不过到时候不好找落脚点,所以还是慢慢来吧!” 沈清云有些兴奋。 “就这么跑出来,你也放心?”白玉斜睨了她一眼。 “有什么不放心的?有昭昭和窦叔在,出不了什么事。”沈清云摆摆手。 “文竹才走没几日,新来的丫鬟也不知秉性呢!” “哎呀,你怎么跟个老妈子一样罗里吧嗦的?难得出门一趟,就别想那么多了,快去找两根鱼竿,我们一起来钓鱼吧!” 沈清云推了白玉一把。 白玉摸了摸鼻子,转身进了船舱。 她还真找到了两根钓竿,又拿了两个小板凳过来,和沈清云一左一右坐在船头,有模有样地钓起鱼来。 但江面上船只多,来来往往的,吵闹得很,鱼儿都潜在水底或者是藏起来了,钓了半天,也没能钓上来半条鱼儿。 沈清云倒是一点都不生气,乐呵呵地收起了鱼竿,和船老大攀谈起来。 就这样,次日天刚蒙蒙亮,一行人就抵达了杭州府。 下了船,换了马车,沈清云带着众人进了城。 出乎意外的是,马车才刚驶进城门没多久,差点和一顶轿子撞到。 车夫第一时间勒住了马匹,往旁边一带,险而又险地和轿夫擦身而过。 那轿子晃了晃,倒是没摔倒,但里头坐着的人却怒极叫嚷起来。 “你们怎么抬的轿子?” 轿夫慌忙放下轿子,磕头认错。 随行的侍女掀开轿帘子,从里头走出一个穿着粉色纱裙的年轻妇人。 她眉骨偏高,看起来就一副不好相处的模样,随后轻轻地挑了挑眉,看向了马车这边。 沈清云正好也推开车门,和她对视了个正着。 “抱歉,这位娘子,此事是我们不对。” 沈清云带着白玉跳下了马车,主动道歉。 对方看到沈清云还是个小姑娘,表情稍稍缓和了些,但语气仍不太好。 “走路不长眼吗?这么宽敞的路上,也能撞上?” 沈清云好脾气地再次道歉:“对不住,我们初来乍到,不熟悉路。这位娘子,需要多少赔偿银子?” 那妇人斜睨了沈清云一眼:“看在你道歉还算诚恳的份上,这事儿就这么算了。” 说完,她再次回到了轿子里,一叠声吩咐轿夫们继续赶路。 沈清云站在马车旁,看着轿子走远,一头的雾水。 这是闹哪样? 正当她百思不得其解之时,前方的远处忽然打马追过来一人。 “珍娘!珍娘!” 他跑到沈清云她们身边时,停了下来,拱手一礼,询问道。 “敢问诸位可见过一个穿着粉衣坐着轿子的年轻妇人?” 沈清云看了看他脚上的靴子,又瞟了一眼他腰间的玉佩,随即伸手一指。 “往城门口去了。” 骑马的郎君大急,顾不得道谢,急急忙忙追出去了。 沈清云看着他身影消失,露出了若有所思之色。 但很快,她就收起了神色,再次上了马车,朝万家所在的西大街行去。 万家的宅子位于城西,分别横跨西大街的南北两端。 万老爷和两个兄弟都住在此,自万老太太去世后,三兄弟虽分了家,但依旧住在一条街上,平时也格外亲近。 沈清云按照信上所写的方向,来到了第一扇大门前。 护院上前叫门,奉上了拜帖,不多时,就有一男一女从里头相携走出,迎了上来。 这二人一看就是夫妻,年纪在二十出头的样子,妇人眉眼带笑,看起来很是亲切, 第68章 万家三姐妹(下) 万大娘子亲热地拉着沈清云往里走,嘴里不停地说着话。 “你娘可好?上一次见她还是我二妹成亲的时候呢,没想到这才过去两年,你们家就出了那样的事,哎,清云妹妹节哀……说起来,我娘和你娘自幼相识,关系好的就像是亲姐妹一样,你也把这儿当成自己家一样……” 沈清云客气地应和着。 不得不说,这万大娘子待人接物都没的说,亲热却又不会让人觉得别扭,言谈之间说话的语气也是恰到好处。 反倒是她夫君,一直沉默不语,只偶尔笑笑,一副老实巴交的模样。 这位大姐夫,姓林,是万老爷子手底下某个大掌柜的儿子,和万大娘子认识多年,两家都知根知底,虽是入赘,但并不想其他人家那样地位低下。万家一直把他当正经主子对待的。 沈清云虽然没来过万家,但让人打听了不少消息,现在,她一路往里走,同时将脑海中的消息和眼前的人一一对上。 万家的宅子极大,穿过游廊,沈清云被带到了二门外。 林郎君停了下来,第一次开口。 “我就不进去了,环娘你进去替我跟母亲请个安。我去厨房看看午膳准备得如何了。” 万大娘子挥了挥帕子:“你去吧!” 林郎君一走,万大娘子面露歉然。 “你姐夫性子就是这样,闷得很,让他自己去吧!我带你去见我娘。” 沈清云觉得这夫妻俩,似乎是掉了个个。 这在如今,还是十分罕见的。 沈清云看得心中称奇,难免多出了几分好奇。 不过,她什么都没问,继续跟着万大娘子往前走。 穿过垂花门,沿着一条宽阔的青石板路走了三分钟,很快,她们就抵达了正院。 沈清云也见到了她娘心心念念的闺蜜——方娘子。 这一看,沈清云吓了一跳。 方娘子躺在罗汉榻上,脸色苍白无比,看起来竟是一副虚弱无比的样子。 就连一向粗枝大叶的白玉,也看出了不对劲,捅了捅沈清云的胳膊,用只有两人才能听到的声音问。 “不是说方娘子只比你娘大两岁吗?这看起来至少大十岁吧?” 沈清云扯了扯她的袖子,让她不要多话,随即调整了面部表情,端着得体的笑,上前见礼。 方娘子见到她倒是十分高兴,拉着她的手上上下下打量了一圈,然后笑了。 “清云都长这么大了啊!我记得上次见你,你才这么点儿大。”她比划了一下,“小时候看着像你娘,长大了倒是更像你爹了。” “娘!” 万大娘子眉头一皱,语带提醒。 方娘子拍了拍脑门,一脸歉然:“抱歉抱歉,我不是有意提你爹的。” 这家人,似乎格外在意这一点。 而实际上,沈清云早已经接受了她爹去世的事,现在再提起,已经不会向当初那样伤心难过了。 “方姨母不必如此,我爹命里有此一劫,我们也是无法。圆方大师都说了,我爹行善积德,做了不少好事,虽然离了人世,但也能早登极乐。” 她说着早已耳熟能详的客套话。 方娘子眼睛一亮:“圆方大师?可是寒山寺那位有名的大师?我一直想去拜访,可总也没空。” 沈清云有些诧异。 圆方大师这么有名的吗? 她不清楚,但看方娘子这般激动,想来应该是。 江南之地的人们,普遍笃信佛教,沈清云想着自家娘也是如此,想必方娘子也一样。 于是,沈清云念头一转,从腰间解下了一个香囊。 “这是我从寒山寺求的平安符,圆方大师亲手所书,便赠与姨母吧!” 方娘子下意识想要拒绝,可一想到是圆方大师亲手写的,这手怎么都推不出去。 “姨母收着吧!就当是为您肚子里的小宝宝着想。” 沈清云把香囊塞进她手里。 她眼中闪着光,都快感动哭了。 “清云,你这孩子……” 她拿帕子擦了擦眼角,露出个大大的笑容来。 “我就知道,你肯定和你娘一样心地善良,是个难得的好姑娘。以后也不知道哪家的郎君有福气,能娶到你。” 沈清云适时地露出个娇羞的表情来,算是打断了这个话题。 方娘子拉着沈清云说了会儿话,一只手,一直捏着那装着平安符的香囊。 许久后,她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事,转头看向了大女儿。 “环娘,你去看看你二妹和三妹回来了没,待会儿叫她们过来见见清云。” 万大娘子不疑有他,笑着退出去了。 沈清云却有些奇怪。 这话,怎么感觉方娘子是故意把她大女儿打发走了似的? 她的感觉没错。 万大娘子一走,方娘子浑身轻松了许多,自己调整了一下身体,把肚子朝外转了转。 “清云啊,我一直觉得和你娘,同病相怜。可不瞒你说,我从前多少觉得比你娘强,因为我有三个女儿,你娘只有你一个。可现在看来,女儿不是越多越好的。我那三个女儿,若有一半你的贴心,我睡觉都能笑醒了。” 沈清云和白玉对视了一眼,而后客气说道。 “姨母这话说的,我看万大姐姐就挺好的呀!二姐姐和三姐姐我没见到,但想来也不会太差。” 方娘子幽幽叹了口气。 “小时候看着是不错,可成了亲后,人就变了……环娘,我已经看不懂她了。珠娘和她爹关系不好,总是吵架,说老爷偏心;珍娘又被宠坏了……” 她絮絮叨叨地说着家常,眼睛慢慢地闭了起来。 这一会儿的功夫,她竟是睡着了! 沈清云忽然眉头一紧,用力地嗅了嗅。 白玉也是脸色微变,把沈清云往后一拉,捂住了她的鼻子。 “安神香!” 沈清云屏 第69章 失踪的三娘子(上) 万大娘子长长地叹了口气,一边领着沈清云二人去隔壁的待客厅,一边说道。 “我娘自从怀上这孩子后,就一直心神不宁,老觉得有人要害她。原本娘身边伺候的丫鬟婆子,都被她赶走了。” 沈清云眼神一闪。 “哦?还有这样的事?” “是啊!甚至有时候,娘连我们几个女儿都怀疑。”万大娘子很是惆怅,“你说,我们怎么会呢?” 说这话时,三人已经走进了厅内,坐了下来。 万大娘子叫人沏茶,面露歉然。 “对不住,让两位看笑话了。” 沈清云摇头,面露关切:“大概是姨母年纪大,所以想的有点多。不知道可请过大夫了?她这一胎,看起来怀得并不顺畅。” “是啊!娘年纪不小了,大夫都说这一胎不该怀,可……” 万大娘子没有继续说下去,眼底闪过一丝阴霾,但很快就恢复正常。 沈清云和白玉对视了一眼。 白玉装作大大咧咧的样子,随口问:“我方才瞧见方娘子屋里燃着香,味道怪好闻的,不知道是什么香?” 万大娘子怔了一瞬,才笑着说道。 “哦?那是安神香,娘她最近一直睡不好,大夫一开始开了安神汤,但喝了几次后,怕对身体有损伤,所以改成安神香了。” 白玉恍然:“原来如此啊!难怪方娘子睡得这么快。” 万大娘子伸手撩了撩耳鬓的发丝,眼眸微垂。 “是啊!昨夜娘几乎一整夜没睡,我想着让她白日能多睡会儿,就点了一支香。” 顿了顿,她才又抬起头来。 “既然娘睡着了,我先带你们去客房看看吧!对了,你们此行,是有什么事?我偶尔听我爹说,好像是要见什么人?” 沈清云浅笑。 “是要见几位粮商。” 万大娘子像是松了口气:“沈家献粮一事,我们这儿也有所耳闻,听说官家大悦,还赏赐了不少东西?” 沈清云客气地自谦了几句。 闲话许久,喝了半盏茶后,万大娘子才带沈清云和白玉去了客院。 因两人都是女眷,客院便安置在了宅子的东北角,单独的一座二层阁楼,四周种着大片的翠竹,很是清新雅致。 “辛苦大姐姐了。” 沈清云客客气气地道了谢。 “不必客气,我都说了,你就当这儿是自己家一样。” 万大娘子笑眯眯地拉着沈清云的手往里走。 “我安排了两个丫鬟贴身服侍你们,除此之外,还有几个婆子和妈妈,有什么事尽管吩咐她们去做就行了。” 沈清云的目光,扫向了廊下站着的一排下人,和善地朝她们点了点头。 “对了,怎么一路走来,都没看到其他人呢?” “我二妹和二妹夫去铺子里了,她们夫妻俩管着一间食肆;我爹有生意上的事出门会客了。至于小妹和她相公,晨起时不知因为什么吵架了,不知跑哪里去了。” 万大娘子说得很详细。 “午膳她们不一定都能回来,晚膳时再带你一起见见吧!” 沈清云感叹了一句。 “大姐姐真是辛苦,要管着这一大家子。” 万大娘子抿嘴微笑。 “我都习惯了,我作为爹娘的长女,这责任本就更多一些。好了,你们看看可还有什么缺的?” 这一会儿的功夫,沈清云已经上了阁楼的二楼,转了一圈。 “没什么缺的,大姐姐心思细腻,想得很周到。” 沈清云这话是真心的,这阁楼一看就是长期作为客院的住所,平时没人居住,但里里外外都打扫得干干净净,家具设施一应俱全,方方面面都考虑到了。就连沈清云马车上带来的贴身物品,都被妥善放置好了。 万大娘子,应该是个自我要求极高的人。 沈清云如此想着。 三人又下了楼。 才刚走下楼梯,就见一个管事妈妈急匆匆过来请示。 万大娘子告了声罪,步履匆忙地离开了。 沈清云和白玉坐了下来,立刻有丫鬟上前询问。 “两位姑娘,可要用点什么?” “府里平时都喝什么茶?吃什么点心?” 沈清云一边问,一边拿出了两个荷包,递给二人。 两个丫鬟接过荷包,一捏,心下暗喜,也更殷勤了,接连报了十几样点心和茶水。 沈清云随口点了两样,便叫两人退下了。 “总算是安静下来了,这位万大娘子,一路上可真能说啊!” 白玉伸了个懒腰,半躺在椅子上。 沈清云摩挲着手腕上的白玉镯子,陷入深思。 “你相信她说的吗?” 白玉一骨碌坐好:“什么?” “这万府,很显然,如今是万大娘子当家,里里外外都是她管着的。方娘子心神不宁,总怀疑有人要害她,在万大娘子口中说来,倒像是他娘多想。” 白玉撇了撇嘴:“她就算对她娘下手,也没什么不可能的。类似的事,见得还少了?” 沈清云紧抿着唇。 “我总觉得有些不对劲。” “哪里不对劲?” “说不上来,但就是不对劲。”沈清云敲了敲脑门,“算了,现在也想不出个头绪来,等晚膳时见到万家所有人时,或许会有头绪。” “反正你叫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动脑子的事,还是你自己来吧!” 白玉闻言,又恢复了懒洋洋的模样。 之后,沈清云都没再说这个话题,就连对丫鬟婆子们,她也没有打探的意思。 午膳是万大娘子陪着她们用的,午后,沈清云带着白玉又去见了方娘子,陪着聊了会儿,之后,万大娘子带着她们在园子里逛了逛,时间很快就消磨了。 到了晚膳时分,万家的人陆陆续续回来了,用膳的地方也换到了前院的大花厅。 沈清云见到了万 第70章 失踪的三娘子(下) “对不起,父亲,都是我不好,惹了珍娘不高兴,她一早生我的气,离家去城外的别院了。” 万家三女婿一脸歉然,直接在万老爷面前跪了下来。 万老爷对任性的小女儿很是头痛。 “明明都告诉她,今日有客人来,怎可如此任性?” “算了爹爹,小妹一向如此,气也气不了多久,估计明天就会回来了。” 万大娘子主动劝慰道。 万老爷转向沈清云,一连声致歉。 “哎,都是我和她娘,自小太宠她,把珍娘宠得不像样子,任性妄为……不必管她,我们先入座吧!” 万老爷客气道。 万家是分男女席的。 沈清云跟着万娘子入了女眷席,席上除了万大娘子,就只有一直沉默的二娘子。 二娘子的神色看起来阴沉沉的,额前留了厚厚的刘海,一双嘴抿得紧紧的,唇色偏暗,眼神总是垂着,不和人直视。 沈清云莫名地多看了她几眼。 万大娘子注意到了,随即问道:“清云怎么总看二妹?” 沈清云收回目光,不好意思地说道。 “我是觉得,二姐姐和三姐姐,长得很像啊!先前我在街上偶遇三姐姐,说起来,也是缘分呢!” 万大娘子笑容舒展。 “二妹和三妹本就长得像,两人说是差了两岁,但实际上三妹就比二妹小十几个月。二妹瘦一些,皮肤黑一些,也更文静。等你熟悉了,就能分清她们了。” 沈清云朝万二娘子笑了笑。 “二姐姐别见怪,我就是好奇。” 万二娘子摆摆手,低声说了句:“没关系。” 她的声音压得很低,若不仔细听,甚至都听不清。 之后,沈清云不再说话,只默默吃完了一顿晚饭。 一夜无话。 次日一早,沈清云早早就醒了过来,在阁楼用过早膳后,就带着白玉去给方娘子请安。 二人刚走到正院外,却听到了吵吵嚷嚷的喊声。 “要不现在就去报官吧?” “胡闹!报什么官?珍娘不过是出去游玩了,很快就会回来的。” “大姐,珍娘什么性子你还不知道?她怎么会在这种时候不说一声就出去玩呢?她肯定是出事了!” “光天化日,能出什么事?” “可……” 沈清云抬头望去,就见万家的人,都站在廊下,神色各异。 她心思一动,主动上前询问。 “这是出什么事了?” 见是她,万大娘子的脸色一瞬间有些难看,但很快就恢复正常。 “没什么。” “珍娘不见了!” 万大娘子和珍娘的丈夫付郎君,同时开口,说的话却全然不同。 沈清云的目光在二人之间转来转去。 “三姐姐不见了?怎么会?昨天不是说她去别院了吗?” “是啊!我原本以为她是去别院了,按理她今日一早应该会回来的。珍娘平时喜好奢华,别院没什么东西,她最多忍一晚上。可一晚上她都没消息,我等不及,一早便让人去别院叫她,可别院的管事却说,没见过她!” 付郎君脸上的担忧不死作假。 沈清云又看向万大娘子。 万大娘子却沉着一张脸,带着明显的不耐烦。 “她不过是小孩心性,故意藏起来好让我们着急。从小就是如此,一点也不会为他人考虑,家中如此忙乱,谁有功夫跟她玩这小孩游戏?你若真要报官,我也不拦着,但若是事情闹大了,我可不替你们收场!” 她甩了甩袖,恼怒地瞪了付郎君一眼,转身进了屋。 付郎君想追进去,却被林郎君拉住。 “娘不喜我们进去,三妹夫,不如这样,我叫些家丁,和你一起出去找,怎么样?” 付郎君深吸了口气,朝他拱手道谢。 两人一前一后离开了正院。 廊下,只剩下了二娘子。 她有些担忧地看向了林郎君和付郎君离去的方向。 沈清云看着她的眼神,脑海中闪过了一丝光亮。 接着,她主动和二娘子攀谈起来。 “二姐姐也觉得,三姐姐是故意躲起来了吗?” 万二娘子唰得抬起头,一双眼睛下意识瞥了沈清云一眼,接着迅速转过了头。 “我不知道。” 说完,她便急匆匆地进了屋。 白玉凑到沈清云身边:“她怎么好像,很怕你似的?你们以前见过?” 沈清云勾了勾嘴角。 “没有。” 白玉抓了抓头发,很是纳闷。 “那是她天生胆小?可这胆子也太小了吧?和她大姐小妹,性格差得也太多了。” 沈清云笑了笑:“姐妹性格天差地别也很正常,不过,这位二姐姐肯定是有什么秘密。” 白玉兴奋起来。 “要不要我去试探一下?” 沈清云摆摆手,拉住了她。 “别,在人家的地盘上,一动不如一静。再观望看看吧!” 白玉只好作罢。 沈清云带着白玉进屋探望方娘子。 屋内,方娘子似乎是才刚醒来,正靠在床头,喝着万大娘子喂的药。 她只喝了三口,就不肯再喝了。 万大娘子劝道:“娘,再喝两口吧!” “这安胎药喝了这么久也没用,还是算了。” 方娘子偏过头,就是不肯再喝。 万大娘子只好放下了碗,又捏了颗金丝窝糖,像哄小孩一样哄她娘吃。 方娘子看到沈清云和白玉,眼睛一亮,朝二人招手。 “昨日歇得可还好?有没有什么不习惯的?” 沈清云当然说没有。 方娘子今天的精神貌似比昨日好了许多,拉着沈清云聊了许久。 沈清云眼神扫视屋内一圈,倏地问道。 “昨日的安神香,今日怎么不点了?” 万大娘子将收拾好的碗交给下人,随口回道。 第71章 冰窖藏尸(上) 沈清云不确定,这是因为家里有外人在所以换了香,还是说是巧合? 她沉思良久,才将东西收起来。 犹豫片刻,沈清云又返回屋内。 方娘子看到她,有些意外。 “怎么了?落下什么东西了?” 沈清云没有拐弯抹角,直接指着那香炉问:“姨母,这香平时用的多吗?” 方娘子一下子紧张起来。 “是这香有什么问题吗?这香是从香积寺买来的,应该不会出问题吧?我最近两个月总是睡不好,点了这香后,能睡得舒服些。” “姨母别急,我没说这香有问题,只是问一问。” 沈清云坐到了榻边,温声解释。 方娘子依旧紧张担忧,紧紧抓住了自己的衣袖。 沈清云安慰了几句,又问起了别的。 “姨母原本服侍您的人呢?” “他们居心叵测,都被赶出去了。” 方娘子对沈清云说起了这几个月来发生的事。 她身边,原本是有七个把丫鬟婆子服侍的,但在她查出有孕后,这些下人就屡屡犯错,若只是意外也就罢了,最近的一次,方娘子差点吃下了掺了毒药的食物。万老爷震怒,把当时服侍的下人全都打了板子,送去官府了。 沈清云思索了一会儿:“那是谁发现那食物有问题的?” “是环儿。环儿一直很担心我的身体,也是她请来了一位致仕的老太医给我看病……环儿孝顺,就是有时候脾气大,不听别人,只信自己的。” 方娘子解释。 沈清云顺势夸了万大娘子几句,接着道:“有大姐姐照顾,姨母肯定不会有事的。” 方娘子笑了起来,伸手抚摸着肚子,面上流露出慈爱。 “这孩子,是佛祖菩萨赐给我的,不管怎样我一定要顺利生下它。” “对了,那位致仕的老太医,也看不出来姨母腹中孩子是男是女吗?” 沈清云装作随意地问了句。 方娘子摇头,笑得更欢快了几分:“清云你还没成亲,不懂这些。这孩子是男是女,只有等生下来才知晓。不过,我怀他的感觉,和怀环儿她们三个感觉都不一样,我觉得是个儿子!” 说这话时,她双眼亮晶晶的,脸上的憔悴疲惫之色一扫而空,显得神采奕奕。 沈清云打量了她许久,才复露出了笑容。 “希望姨母能得偿所愿。” 顿了顿,她还是劝了句。 “但姨母身边,还是得留几个人看顾才行,总不能都靠大姐姐一人吧?大姐姐也不可能随时随地跟着您不是?” 或许是沈清云的语气轻柔温和,也或许因为她是外人,所以,方娘子还真的听进去了她的话。 “好,待会儿我就跟老爷说。” 沈清云没坐太久,再次起身告辞。 她和白玉穿过正院的侧门,朝着西北方向的阁楼慢腾腾走去。 一路上,丫鬟婆子见了二人都下意识避开。 虽说万家只是商户,但这府里规矩,却远比寻常商户更加讲究。 沈清云不信那些下人,敢对主母下毒手。 恐怕是被人设计所害。 可若真有人暗中行事,目的是为了赶走方娘子身边的亲信,那后来为什么没有进一步行动了呢? 那件事,发生至今,快二十天了。 沈清云百思不得其解。 白玉不知道她在想什么,只兴致阑珊地随意闲逛着,忽然,她脚步停了下来,指着前头不远处的一座小房子问。 “那是什么?这花园里,怎么还有这么大一间屋子?四周还镶嵌着琉璃,这东西价值不菲啊!” 沈清云顺势看去,不由笑了。 “是暖房,应该是用来养花草的。冬日还可以用来种菜,那些有钱的大户人家,都会在府里建一个。” 白玉更加不解了,搔了搔头:“暖房?可现在天气这么热,还用这做什么?” 沈清云噗嗤笑出声来。 “这暖房只是一个叫法,它能保暖,也能保冷啊!你若好奇,我们就过去看看。” 说罢,沈清云拉着白玉朝那暖房走去。 以前沈清云也想在家里建一个暖房来着,倒不是为了种那些名贵花草,而是想在冬天吃上新鲜蔬菜。 可沈陶不同意,说花费太大,太奢靡了,不好。 如今的琉璃市价,贵得离谱!要建一座像样的暖房,至少要花万两银子! 只为几口吃的? 沈陶说什么都不同意。 沈清云只好放弃了这打算。 如今有机会见到,沈清云也忍不住心中好奇。 两人很快跑到了暖房门口。 看门的是个老婆子,年纪很大了,眼花耳背,沈清云叫了好几声,她才从里头走出来。 费力地交流了一番后,老婆子才明白了两位的来意。 “两位姑娘要看就随便看吧!” 沈清云拉着白玉走了进去。 一进门,就有一股凉风扑面而来,直钻进人心里去。 夏风炎热,哪怕沈清云穿的再少,从正院一路走过来,身上也出了不少汗。 正院的方娘子屋里是不设冰盆的,怕对孩子不好。 “好凉快啊!” 白玉扯了扯衣襟,忍不住长舒口气。 沈清云带着她在暖房里逛了一圈,却不见有冰盆,不由转头问那老婆婆。 “这里这么凉快,怎么不见冰?” 老婆婆呵呵一笑,指着角落。 “这暖房就设在冰窖上方,那几个通风口一开,这里就凉快起来,不用再另备冰盆。” 沈清云恍然大悟。 她顺着老婆婆所指的方向跑了过去,蹲下来,把泥土往旁边拨了拨,伸手感受了一番。 果然,更凉快了。 “这冰窖肯定比咱家的大。” 白玉也学着她的样子蹲了下来,嘀咕道。 沈家也是有冰窖的,但只有八九个平方那么大,只是 第72章 冰窖藏尸(下) “咱们府里这冰窖,分内外,一大一小,有两个。外头这个大的,平时用来给主子们凿冰降温,也用来储存食物。这不?今早刚杀了头羊,午膳要用呢!” 管事妈妈从腰间解下钥匙,打开了冰窖的门,带着二人走了进去。 沈清云一走进去,就被冷风激得打了个寒颤。 “这里也太冷了。” 她搓了搓胳膊。 管事妈妈从旁边的架子上取下了两间厚实的皮毛斗篷,递给二人。 沈清云接过斗篷披上,道了声谢。 她视线下意识扫过那架子,却看到了四个挂钩,不由奇怪。 “这里,原本放了几件斗篷?” “寻常都是放四件,两件给主子们准备的,两件给我们这些下人准备的。” 管事妈妈说完,沈清云就看向了她的身上。 果然,管事妈妈披着的斗篷,明显要粗糙一些,沈清云自己身上这件,要精致得多。 再一转头,看向白玉身上那件,也是半旧不新,应该是下人穿的。 沈清云心中更加奇怪,但她没有多问。 白玉倒是格外兴奋。 “不是说这冰窖有一大一小两间吗?另一间是做什么的?” 管事妈妈笑呵呵地往前走:“那间的冰窖,存的都是山上的清泉冻成的冰,是用来做吃的。做法嘛,就是将一整块冰凿成碎冰,再堆成冰山,其上覆着薄如蝉翼的新鲜鱼脍……” 管事妈妈说得十分详细,白玉听得口水都要下来了。 沈清云倒是一脸淡然,继续往前走。 白玉捅了捅沈清云的胳膊。 “这做法,一听就很好吃。哇……我感觉我都能闻到肉味了!回去后咱们在家里也试试?” 沈清云瞥了她一眼:“生肉有寄生虫,你确定要吃?” “什么虫不虫的,洗干净不就行了?” 白玉一脸无所谓。 沈清云无语,正要跟她解释什么是寄生虫,忽然,鼻头一皱。 “你闻到什么奇怪味道没?” 白玉眨了眨眼睛:“你也闻到了?哈哈,我看你跟我一样,也馋了吧?” 沈清云眉头微蹙。 “别说笑了,仔细闻一闻,是不是……” 白玉深吸了口气,脸色顿时就变了。 “血腥味!” 沈清云猛地转头看向管事:“这冰窖里,怎么会有血腥味?” 管事妈妈一脸茫然:“什么血腥味?我们杀的鸡鸭羊,都是放了血的啊!” 沈清云四下打量,想寻找那血腥味的来源。 那一丝血腥味,在这冰窖里本就很淡,若不是沈清云和白玉嗅觉敏锐,都不会发现。 这冰窖就这么大,一万就能看到头,四处都是冰块,并没有看到什么异样之处。 沈清云抓住管事妈妈的胳膊。 “那小冰窖呢?在哪?快去开门。” 管事被她脸上的凝重神情吓到了,慌慌张张掏钥匙,跑到最里头,绕到一排冰块后头,打开了一扇只容一人通过的小门。 沈清云和白玉紧跟着钻了进去。 小冰窖内部黑漆漆的,看不真切。 管事妈妈摸到了墙边的油灯,用随身携带的火折子点燃。 豆大的火苗往上蹿了窜,险些熄灭,但很快就稳住了。 火苗照亮了这狭小的冰室。 一道道模糊的影子,出现在四面墙壁上,影影幢幢,越发显得这屋内冷寂阴森。 尤其是,当沈清云看到面前的冰块堆中,躺着一个惨白的人时,这种阴森可怕的感觉,达到了顶峰。 “啊!!!” 管事吓得尖声大叫起来,后退了好几步,手里的油灯都吓掉了。 本就暗黄的灯光,瞬间熄灭,屋内再次变回可怕的黑暗。 哪怕是胆子够大的沈清云,这一刻也背后寒毛直竖。 她蹲下身摸索了几下,将油灯捡起来,重新吹燃了火苗。 光明复亮。 只是这一次,这昏黄的光芒,却没法给三人带来任何的暖意。 沈清云努力平复心跳,一步步往前。 这里原本应该是整整齐齐堆着几排冰块的,但如今却被打乱了,无数冰块中间,躺着一具尸体。 一具年轻的女子尸体。 她惨白的脸上,带着青蓝色,一双眼睛空洞洞地睁着,看向天花板方向。 沈清云看清她的样貌后,表情瞬间凝固。 “是她?!” 白玉也伸长了脖子看了过来,惊呼起来。 “三娘子?她怎么会在这儿?” 这死者,竟然是昨日有过匆匆一面之缘的万珍? “她不是出城了吗?” 白玉不明白。 沈清云目光冷然。 “是啊!明明昨日一早,我们亲眼看到她出城的,人怎么会死在这儿?” “该不会是她又偷偷跑回来了吧?” 白玉嘀咕。 沈清云摇头:“不可能。你看她身上穿的,并非出门的衣裳,而是居家常服,鞋子都是卧室穿的软底鞋,不像是出门刚回来的样子。” 沈清云指着万珍露在外头的鞋子,说道。 “她的打扮,衣服首饰妆容,都和我们昨天见到时不一样。” 白玉盯着瞧了好一会儿,随即点头。 “确实,和昨天看到的不一样。” 昨天见到的万珍,穿着时兴的纱裙,发髻上插了两对精致繁复的金簪,脸上还画了妆。 “她死了至少有两个时辰了,可惜在这冰窖内,无法推断出具体的死亡时间……但肯定不是刚回来。先前我们听到她丈夫和万大娘子争执,说她一夜未归,他早早就派出去找。若是她偷偷回来,作为丈夫,他不可能不知道。” 沈清云低声说着,也不知道是在说给别人听,还是在说给自己听。 越是大户人家,这进出的规矩就越严格。 哪怕万珍是府里的主子,要想悄无声息地回来,不惊动任何一人, 第73章 第一条线索 管事慌慌张张往外跑。 没了外人,沈清云把灯递给白玉,又往前凑近了些,然后掏出一块干净的帕子,包住手后,一寸一寸地检查起万珍的尸体。 “表面没有伤痕,衣服正常不凌乱,首饰也都齐全,鞋底没有污泥……” 她每说一句,眉头就皱得更深一分。 最后,沈清云摸到了万珍的脑袋,终于发现了伤口。 她的后脑勺,有一个很大的伤口。 “这应该是被什么东西砸到造成的伤,当时应该流了很多血,把头发都浸湿了,冻成硬邦邦一块。” 沈清云一边低语着,一边费力地转过她的脑袋,拨开头发,仔细盯着那伤口瞧。 因为之前沈琇的死因,也是后脑勺撞伤,沈清云还专门问过仵作这类伤痕的细节,所以一眼就看出来了。 “是较大的金属物打击造成的。” 说完,沈清云站起身来,四下张望。 “你找什么呢?” 白玉忙问道。 “这冰窖里,好像没有大一些的金属物啊!” 沈清云嘴唇紧抿。 白玉看了一圈,问了句:“多大的?” 沈清云比划了一下。 “应该是个扁平的东西,但边缘比较锋利,她的头皮上有一道很长的划痕。” 白玉搓着胳膊肘,嘀咕道:“听着像是铲子。但这冰窖里可没有铲子。” 她们两人跟着管事一路走过来,基本上把冰窖里都看了个遍。这里只有大大小小的冰块,并没有其他东西。 哪怕是储存食物的地方,也只有一些箱子、架子,最多一些挂钩而已。 沈清云摩挲着下巴。 “所以,这里应该不是第一现场。她应该是死在别的地方,然后被凶手拖到这里的。” “至于原因么……可能是为了拖延被发现的时间,也可能是为了混淆死亡时间,也或许……是第一现场那里,留下了什么东西,凶手来不及处理。” 白玉眼睛一亮:“就像那时候沈与杀了沈琇,留下的银簪碎片?” 沈清云点了点头。 “不过,我们无法确定万珍的死亡时间,也不知道过去多久了……若是超过一夜,那地方再有什么证据,也肯定被处理掉了。” 沈清云回头看着双目圆睁、死不瞑目的万珍,一颗心越发往下沉。 “这凶手心思缜密,比沈与夫妻俩难对付多了。沈与是错手杀了沈琇,但这次的凶手,明显不是临时起意,而是早有计划。” 白玉不解:“你怎么知道?” 沈清云扯了扯嘴角。 “万珍身上,找不到一点凶手留下的东西。” 不过,沈清云也不是没一点收获的。 “看她的穿着,这凶手,应该就是宅子里的人。若是外人,她肯定不会穿着如此随意,肯定会打扮一番。她才成亲没多久,按理说,成亲三个月之内,新娘子若是出门,都会穿红。” 白玉转头看了万珍一眼,恍然大悟。 “原来如此。” “你还发现了什么?”她接着又问。 “用铁锹、铲子一类的凶器,伤人容易,想一击毙命,凶手的力气应该很大。极可能是个男的。” 沈清云说完,摊了摊手。 “就这些了,其余的,我也看不出来了。” 白玉眼睛倏地睁大。 “该不会是她的夫君吧?昨天她们小两口不是吵架了吗?万珍跑了出去,付郎君追了出去,但是后面什么情况,谁也没看到。说不定他追上了万珍,两人又吵了起来,他一气之下就把万珍砸死了呢!” 白玉越说越觉得有可能。 说到最后,她恨不得立刻冲出去把姓付的抓起来,送去官府。 沈清云拉住了她。 “先别急,等官府的人来了之后再看看。” 两人在冰窖内继续等待。 一刻钟后,万大娘子带着一大群人冲了进来。 看到地上躺着的万珍尸体,万家众人皆是一脸震惊。 万珍的夫君第一时间冲了过来。 “珍娘!” 他跪在地上大哭起来。 “珍娘……都是我不好,我不该跟你吵架的。珍娘啊……你睁开眼看看我!” 万大娘子隐忍着泪水,紧紧揪着帕子。 “到底是谁?竟敢对珍娘下此毒手!” 其余人也都是眼眶发红,悲痛难忍。 沈清云站在一旁,默默观察着这些人的表情。 忽然,人群后头响起一声惊呼。 “珠珠!” 众人回头看去,就见二娘子万珠,伤心之下晕了过去。 她夫君钱郎君抱住了她,才没让她躺倒在冰冷的地上。 万大娘子揉着太阳穴,忍痛说道。 “二妹夫,你先把二妹带回去休息。三妹夫,叫两个婆子进来,把三妹抬出去。” 她习惯了向众人发号施令,觉得没什么问题。 可这时,一个意外的声音突然响了起来。 “且慢。” 万大娘子转头望去,就见沈清云从角落里站了出来,挡在了万珍面前。 沈清云的目光,在众人脸上一一转过,随即沉声道。 “万珍是死于他杀,被人谋害而死,在官府的人到来之前,诸位还是不要乱动为好。” “你说什么?” “官府?” 万家众人像是才惊醒过来,惊呼出声。 万大娘子面露犹豫。 自家妹子死在冰窖,这事儿若是传出去,可是天大的丑闻,不知道会对万家的名声造成怎样的伤害。 沈清云像是看出了她心中所想,面色一正,再次开口。 “大姐姐是担心此事对万家不好?可若是就此瞒下,那万珍岂不是白死了?她可是你的亲妹妹,难道你能容忍杀她的凶手,继续在这宅子里潜伏吗?” 此话一出,震得万家众人脸色大变。 “你说什么?凶手、凶手就在这宅子里?”付郎 第74章 府衙来人 话还未说完,万大娘子像是突然间意识到了什么,猛地打了个寒颤,下意识往旁边挪了几步,和其他人拉开了距离。 沈清云看得分明,但什么都没说,只向白玉点了下头。 “诸位,也别怪我说话不好听,但如今这宅子里的所有人都有嫌疑,以免意外,还请诸位暂时不要靠近此地,等官府的人来之后再说。在那之前,我会叫白玉看着这里。” 付郎君不愿意,对着两人怒目而视。 “你们两个一来,珍娘就出了事,谁知道是不是你们干的?!我不管!我就要呆在这儿,守着珍娘!我哪里也不去!” 他像是发了疯似的,一点没有才子的文雅气质。 沈清云看向了万大娘子。 “大姐姐?” 万大娘子叹了口气:“三妹夫,你要留在这儿也行,但不能随意乱动。” 说着,她又朝白玉露出个歉意的表情。 “劳烦白姑娘盯着些。” 白玉摆摆手,表示不在意。 随后,万大娘子带着一家子人,一步步离开了冰窖。 沈清云没有留下,她也跟着离开了冰窖。 在走到冰窖入口时,沈清云将身上的披风解下,挂回了原位。 室外艳阳高照,和里头的冰寒冻人,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沈清云走到外头时,人都恍惚了一下。 现在的天气,若是万珍死在外头,不出半天,就会被人发现。 这种大热天,一碗绿豆汤放室温下半天都会发酸发臭,更别说是一具尸体了。 再者,万家这宅子虽大,但人也多,到处都有下人穿梭,能藏尸的地方,并不多。 而且,要将尸体拖到冰窖藏起来,一路上不漏痕迹,怕也不容易。 恐怕,那事发地点,离冰窖很近。 应该不出这后花园。 而整个花园里,最有可能有凶器的地方,只有那一处地方了。 沈清云倏地抬头,目光灼灼地看向了前方。 那一间用昂贵琉璃建成的暖房! 沈清云很想立刻就跑过去查找凶器。 但想到这是在别人家中,她只得忍了下来。 在别人的地盘上,行事太不方便了。 沈清云缓缓吐出一口气,眼珠子一转,走到了万大娘子身边,低声说道。 “大姐姐,府里人心叵测,现在也猜不出来凶手是谁……若是任由大家随意行动,万一凶手趁机逃了,可就麻烦了。不如把人都聚集到一处,彼此盯着,可好?” 万大娘子眼睛一亮。 “这法子好!正好趁机审问一番,说不定能问出些线索来。” 她定了定神,拍了拍脸,立即叫来了几个管事,让她们去把家里的所有人,都叫到前院的正堂。 当然,万家的主子们也不例外。 没过多久,除了卧床不起的方娘子和外出谈生意的万老爷,整个宅子里的所有人,都在正堂聚集。 沈清云没有插手万大娘子审问下人。 她不是很信是下人动的手,直觉猜测,凶手极有可能是这几个主子中的一个。 最先被审问的,是管着冰窖的那个管事妈妈,随后是万珍的两个贴身丫鬟。 沈清云坐在一旁静静听着,不发一言,脑海中纷乱地闪过各种画面。 最后,定格在一处。 冰窖入口那件不见了的斗篷! 凶手将万珍拖入冰窖时,可能因为太冷,下意识穿上了那件斗篷。 但走的时候为什么没放回原位呢? 思来想去,只有一种可能。 那就是,那件斗篷上,怕是沾上了血迹或者其他东西。 所以,凶手不得不把斗篷带走处理掉。 沈清云眨了下眼睛。 好么,现在有两样东西要找了。 凶器,和斗篷。 时间不等人啊! “衙门的人怎么还不来?” 沈清云忍不住嘀咕。 也不知是不是老天爷听到了她的话,她话音刚落没多久,衙门的人就来了。 也不知去报官的人怎么说的,杭州知府派了不少人过来。 为首的,赫然是府衙的二把手,通判黄大人。 黄通判带着巡检和几十号衙役,一脸肃然地走进了院内,看到挤得满满当当的人,他明显愣了一下。 万大娘子推了自家夫君一把。 于是,林郎君主动上前打招呼。 “黄大人,怎么您亲自来了?快进来坐喝口茶。” 黄通判大手一挥。 “本官今日没闲工夫喝茶聊天,府上可是发生了命案?死者是哪位?尸体在哪?还不赶紧带本官去瞧瞧。” 林郎君点头哈腰,准备带5人去后院。 这时,沈清云突然从旁边窜了出来。 “民女拜见通判大人。” 黄通判挑剔地打量了沈清云一眼,见她不是下人打扮,神色稍微收敛了些。 “你是谁?” “民女是苏州吴县人士,因家母与方娘子相识,前来探望。万三娘子的尸体,是民女发现的。” 沈清云作揖行礼,两句话就说到了关键。 黄通判一听是她第一个发现的尸体,脸上多了几分正色。 “既如此,你便随本官一道前去,路上顺便讲讲发现的经过。” “多谢大人。” 沈清云暗自松了口气。 这也是她刚才突然跳出来的目的。 黄通判命手下看住了万家宅子前后所有的门,这才大手一挥,叫林郎君带路。 沈清云跟在他身后,一路上,仔仔细细将发现尸体的经过说了一遍。 她说话很有技巧,既不会让人怀疑到自己,又能恰到好处地点出疑点。 于是,当黄通判抵达冰窖入口时,下意识往挂斗篷的勾子看了一眼,眉头随即一皱。 “不是说这里有四件斗篷吗?怎么少了一件?” “这个就不知道了,或许是被凶手带走了呢!” 沈清云无 第75章 瞧不起人 小冰窖地方狭小,黄通判只带了仵作进去,让其他人都留在了外头。 仵作一番检查后很快得出了万珍的死因。 结果和沈清云想的一样。 万珍是死于后脑勺那一击。 凶器的推断,也如沈清云猜测的那样。 “这仵作还是有点本事的。” 白玉挪到沈清云身后,轻声嘀咕。 “那是,人家毕竟是专业的。” 沈清云点头表示肯定。 黄通判听完仵作的话后,立即叫来手下,让他们在府里搜寻凶器。 沈清云趁这机会开口。 “大人,不妨从前头的暖房开始找。” 黄通判忍不住多看了沈清云一眼,对她的热心很是不解。 他招呼手下,叮嘱了几句,让他们先从暖房开始搜寻。 随后,万珍的尸体被抬了出去。 丧礼要做的事很多,准备棺木,搭建灵堂,准备守灵的东西,宅子里里外外都要换白布,还要请人去通知亲朋好友。江南之地普遍信佛,所以还要请有名的寺庙和尚们诵经。 但因事涉谋杀,这些都只能暂时搁置。 付郎君哀求了好久,黄通判才同意他先搭建灵堂。 付郎君千恩万谢,抹着泪出去了。 他一副痴情的模样,看不出哪里不对劲,反而让其他人更加动容。 沈清云就听到有衙役叹气着和旁人嘀咕。 “付郎君原本是咱们杭州府有名的才子,因与万三娘子一见钟情,宁可违背家中祖训,也要和万三娘子成亲。没想到这才刚成亲没多久,就出了这样的祸事。” “那秋闱他是不是没法参加了?” “肯定不行了,得守孝呢!” 沈清云听到这里,忍不住插嘴问那两个衙役。 “付家什么祖训?” “付家子弟不得入赘的祖训啊!” 沈清云一愣:“付郎君和万三娘子还有这么一段波折呢?” “小娘子不是咱们杭州府的人吧?这事儿当初闹得可大了,谁人不知?”最先开口的衙役说道。 “那后来是怎么解决的?付家也不是无名小户,居然同意了?”白玉也好奇追问道。 “付家和万老爷子商议过后,各退了一步,付郎君和万三娘子生的第一个儿子姓万,其余姓付。” “这么说起来,付郎君也不算入赘了啊?” 白玉一向喜欢听这些八卦事宜,跟着两个衙役继续打听。 沈清云默默跟在后头。 她能理解付家和万家这种做法。 付家显然也是眼热万家的家产,而万老爷子呢,大概是惜才,有付郎君这样的才子做女婿,这以后生的孩子说不定更聪明,也能改善万家的门楣呢! 但对于林郎君和钱郎君来说,这肯定不是什么好事了。 竞争更大了啊! 沈清云原本还想着能排除一些嫌疑人,可听完这八卦后,觉得其他人的嫌疑更大了。 她脑子里一团乱麻,伸手抓了抓头发。 衙役们在万府里四处寻找凶器和证据时,前院的审问差不多也快结束了。 黄通判随意找了个游廊的长凳坐了下来,一目十行地看着审问出来的口供。 忽然,沈清云的声音从他身后响起。 “大人,这么问,怕是问不出什么来的。” 黄通判一扭头,看到她,没好气地说道。 “去去去!你一个小娘子,好奇心那么重做什么?这案子已经由本官接管了,必会查出凶手,你快回家去吧!” 沈清云撇了撇嘴,颇有些不服气。 “大人也别瞧不起人,我虽是个小娘子,但之前也帮我们吴县的县令解决过几桩案子的。” 黄通判不信,翻了个白眼。 “小小年纪,还会扯谎了?你一个小丫头,就算能帮上忙,也是侥幸、运气而已。” 他不耐烦地挥了挥手,像赶苍蝇一样。 沈清云想要看口供,他也不让,直接把那一叠纸都收了起来。 沈清云抿着嘴,心中很是气闷。 果然这个世界上,不是人人都是李瑭的。 这黄大人,显然就是普通人,根本不相信自己。 沈清云本想解释自己破的那两个案子,可看到黄通判的嘴脸,话又咽了回去。 算了,说了他也不会信。 那我还是自己来破这桩案子! 就算没有你们衙门的人,我也能做到。 沈清云气性上来了。 她把袖子卷了起来,朝不远处的白玉招了招手,两人嘀嘀咕咕说了会儿,白玉眼神亮晶晶地,拍了拍胸脯,然后悄无声息地走远了。 至于沈清云,她没再跟着黄通判,而是去了前院。 前院的正堂外,下人们因为衙门的介入,个个都胆小如鹌鹑般缩在一旁。 沈清云目光逡巡一圈,找到了先前在暖房遇到的老婆婆。 那老婆婆在府里只是最低等的下人,这一上午了站了这么久,腿肚子都开始打颤了。 她走了过去,扶着老婆婆到一旁坐下。 老婆婆感激不已。 “多谢沈姑娘。” “老婆婆,你平时都是呆在暖房的吗?”沈清云开始套话了。 “不是,老婆子我只是临时调过来看暖房的,晚上自然是回自家睡的。咱们府里这暖房种了不少名贵花儿,先前不知被哪来的猫打破了一盆,惹得大姑爷大发雷霆,把花匠都换了呢!” 老婆婆絮絮叨叨说了起来。 “猫?这家里还养猫呢?”沈清云佯装好奇。 老婆婆一拍大腿:“说来也奇怪,府里明明没养猫,也不知哪里跑来的。” 沈清云又问:“那猫后来抓到了吗?” “没呢!没人见着那只猫,大家找了一天,没找到,大娘子说算了,才作罢。” 沈清云若有所思,接着又问了几句,得知这事发生在三天前。 她眼珠子一转,忽然压低了声音。 第76章 自己去查 衙役审问结束后,付郎君当即叫人去找棺木,布置灵堂。 原本聚集在此的下人们,都开始忙碌起来。 沈清云看了一眼万珍的两个贴身丫鬟,主动向万大娘子表示要帮忙。 万大娘子正忙得焦头烂额,万珠晕倒了,钱郎君也指望不上,她一边得管着全府的事,一边还要照顾方娘子,都有些力不从心了。 沈清云肯帮忙,她不由松了口气,连声道谢。 于是,沈清云顺利地跟着万珍的两个丫鬟离开了此处,前往万珍所住的院子。 一路上,两个丫鬟情绪低落,频频擦泪。 待到了住处,沈清云四下张望了一圈,状似不经意地问道。 “你们三姑爷,和三娘子感情好吗?我听说,这桩亲事,原本两家是不赞成的?” 年长的丫鬟性子急,立即反驳:“谁说的?我们三娘子和姑爷感情好的很呢!天天如胶似漆的,晚上都没歇过。” 另一个年幼些的丫鬟不自在地咳嗽了一声,扯了扯她的袖子。 年长丫鬟面露薄红,掩住了嘴。 沈清云却像是没听到一样,脸色都没半点变化。 “我看着你们三姑爷那般痛心,也觉得他和三娘子应该感情很好。只是可惜,他们才刚成亲没多久,三娘子就去了,哎……” 她叹息一声,又引得两个丫鬟眼眶发红,落下泪来。 “三娘子死的好惨啊!呜呜呜……” 丫鬟哭了起来。 沈清云拍了拍她们的背,轻声安慰了几句后话题一转:“棺木送来后,得给三娘子梳洗换衣,她的贴身衣物都放哪儿呢?” 年长的丫鬟指了指内室,刚要进去,被沈清云拉住按在了椅子上。 “我知道你们心里难过,这些小事,就我来吧!” 两个丫鬟感激莫名。 沈清云趁机一个人进了内室,四处搜寻起来。 万珍在三姐妹中年纪最小,也最受宠,这卧房内一应物具都是极好的。 雕花床、箱笼柜子和梳妆台等家具,都是用的上好的红木,上头贴着的喜字仍是新的。 沈清云先去她的衣柜和箱笼里翻了翻,但没什么发现,接着又去了其他地方翻找。 她最后才来到梳妆台前。 “奇怪了,怎么会没有?” 沈清云眉头颦蹙。 昨日早上见到万珍时,她穿的衣裳和首饰,这房里都没找到。 最后,她选了一身簇新的蓝色衣裙走了出去。 “那首饰我也不懂,还是你们来挑吧!” 沈清云把衣裳收拾好,又说了一些入棺的注意事项,两个丫鬟听得很认真,还向她道了谢,这才进去选首饰。 沈清云又去西次间转了一圈,依旧什么都没发现。 她心中的怪异更甚。 思考间,不由走到了外头。 烈日炎炎,原本在这院子里伺候的下人们都回来了,两个婆子在扫院子,还有人在搬东西,忙碌得很。 沈清云一个个看过去,愕然发现,昨日跟在万珍身边的丫鬟,不在这儿。 沈清云急忙转身进了卧房,拉住年长丫鬟问道。 “平时服侍三娘子的年轻侍女,有几个?” 丫鬟不明就里:“就我们两个啊!” 沈清云又问:“那有没有一个年纪二十左右,容长脸,细眉、小嘴,不怎么做声的侍女?” 丫鬟摇头:“沈姑娘您是要找谁?” 沈清云松开抓着她胳膊的手,低声喃喃。 “昨日一早分明看到那么一个侍女跟着万珍啊……” 能跟着万珍出门的,肯定是她最信任的人之一。可万珍身边伺候的年轻丫鬟,就这两个人! “那昨日我见到的那侍女,是谁?” 沈清云垂下了眼眸。 她站着不动,良久之后,才像是突然间想起了什么,朝那丫鬟露出个歉意的表情来。 “东西都收拾得差不多了吧?麻烦你们两个送到前头去了。对了,二娘子的院子是不是在附近?先前她晕倒了,也不知道情况如何了,我想去看看。” 丫鬟没有多想,给她指了方向。 “二娘子的院子,在北边,从这角门出去直走,很快就到了。” 沈清云立即动身。 她穿过了角门,沿着青石板路快步走了大约三分钟,就看到了一座构造一模一样的院子。 万家的三个女儿,住处分布很随意。万大娘子的院子位于主院的西侧,离得最近;二娘子和三娘子的院子则在东边,前后相邻。 沈清云刚走进院子,忽然瞥见一个人影自大门后闪过。 她转过头看去,那人却已经不见了踪影。 她只看到了一个模糊的背影。 沈清云若有所思地看着那边方向。 这时候,二娘子身边的丫鬟从屋内走出,瞧见了她,惊呼出声。 “沈姑娘,您怎么过来了?” 沈清云收回视线,朝她笑了笑。 “我过来看看二姐姐,二姐姐怎么样了?好些了吗?” 丫鬟屈了屈膝:“多谢沈姑娘关心,我们二娘子人已经醒了,就是被三娘子……吓到了。” “我进去瞧瞧二姐姐吧!” 沈清云主动往前走。 丫鬟也不敢拦,只能跟在她身后。 沈清云走进卧房,就看到万珠白着一张脸躺在床上,脸上带着明显的惊惧和伤心。 她看到沈清云,先是一惊,好半晌才反应过来,扯了扯嘴角,却没有说话。 那丫鬟急忙替主子开口。 “我们二娘子受了惊吓,一时间口不能言,还望沈姑娘见谅。” 沈清云走到床边,一脸关切。 “二姐姐这是伤心过度,我能理解,当初我爹的噩耗传来时,我和我娘也是如此,都无法相信这是真的。” 她说得情真意切,让万珠瞳孔微颤。 沈清云一把抓住了万珠的手,轻声安慰着,同时,一双 第77章 万珍?万珠? 万珠手表情微变,下意识开口。 “没有……” 刚说了两个字,她突然反应过来,急忙捂住了自己的嘴。 沈清云盯着她,目光灼灼。 “怎么二姐姐的声音,那么耳熟呢?” 万珠咬了咬唇,故意压着嗓子说了句:“你听错了。” 沈清云嘴角动了动。 “是吗?二姐姐怕是不知道,我这个人,耳力不错,记性特别好,但凡听到过的声音,就很少会忘记。二姐姐的声音,和我昨日早上遇到的一人,分明是一模一样的。” 说到这里,她紧紧抓着万珠的袖子,逼迫她抬头和自己对视。 “不知道二姐姐可知道,那人是谁?” 万珠移开目光,咬着牙,就是不肯开口。 沈清云霍得松开手,站直了身体,看向了外头。 “方才我进来时,看到一个眼熟的人,二姐姐再来猜猜,会是谁?” 万珠浑身抖了起来,却还是不说话。 沈清云拍了拍手。 “既然二姐姐不肯说,那我就只能告诉黄大人了。我瞧着那黄大人破案心切,或许不会细审,直接就给定了罪也不一定。” 听到这儿,万珠眼中露出惊恐之色。 她急急抓住沈清云的袖子。 “沈妹妹别去!” 她情急之下开口说话,也忘了压着嗓子。 沈清云心中一定。 果然! 昨天早上她遇到的“万珍”,根本不是万珍本人! 而是眼前的万珠! 万珠为什么要假扮万珍? 这姐妹俩,到底在谋划些什么? 沈清云低头看着她。 “希望二姐姐不要隐瞒,把你所知道的一切,都告诉我。” 万珠颓然倒在床上。 她朝丫鬟挥了挥手:“菱儿,你去把萍儿叫进来。” 丫鬟飞快跑了出去。 不一会儿,她带了另一个丫鬟进来。 那个叫萍儿的丫鬟,站在门口踌躇不已。 沈清云只看了一眼,就确定她是方才看到自己就跑的人。 同时,也是昨天早上,陪在“万珍”身边的侍女。 萍儿走到了床边,也是脸色惨白,害怕得很。 万珠拿手背挡住了眼睛,深吸了好几口气,才低声开口。 “昨日,沈妹妹遇到的,的的确确是我,不是三妹。” “二姐姐为何要打扮成三姐姐的模样?” 沈清云挑了张凳子坐了下来。 万珠叹了口气:“沈妹妹或许不信,此事不是我的主意,是三妹央求我这么干的。” 沈清云诧异:“三姐姐要你这么做的?为什么?” 万珠咬了咬唇,慢慢说了起来。 “三妹和付郎君的亲事几经波折,虽然付郎君对她很好,但三妹总是担心,付郎君是为了钱财和她成亲。” “说来也有些不好意思,我和大姐一直未有身孕。三妹成亲后就急着要孩子,付郎君也是如此……三妹心中疑窦更甚。所以,她想了个法子,想试探付郎君对她的真心。” “前天,三妹找到了我,说了她的担忧和计划,央求我帮忙。因为我和她长得像,身量也差不多,所以,她要我假扮成她的样子跑出家门,她自己则躲在家里,暗中观察付郎君。” 她一口气说了许多,说到这里,停下来喘了口气。 而沈清云,已经差不多猜到事情的后续了。 “所以,万珍其实,一直都没离开过家?” 万珠点了点头:“应该是。先前突然看到她死在冰窖,我吓坏了。这件事,只有我和她两个人知道,也没人能作证。若是被官府的人知道,怕是立刻就会定我的罪。” 她慌张又恐惧,紧紧抓着沈清云的手。 “可是沈妹妹你要相信我,不是我杀了三妹啊!” 沈清云拍了拍她的手,没说信,也没说不信,而是继续问道。 “那付郎君,知道此事吗?昨日,他追上了你没?还有,他们夫妻俩争吵,是几时发生的?吵完架,万珍有来找你吗?” 万珠被这一连串问题弄得有些不知所措。 她努力回想着:“他们吵架是用早膳前,大概寅时末、卯时初的样。我听到前头的动静了,就打发夫君先走,然后让萍儿服侍我换了衣裳。三妹就是差不多这时候跑过来了……” 沈清云在脑海中整理了一下过程。 万珍假装和付郎君吵架,然后从角门跑了过来,进了万珠的房间后,藏了起来,万珠则带着萍儿从后头离开,去了前头上了轿子,离开了万府。 付郎君一路追,但都没追上。 万珠一路上都没吭声,只除了轿子撞到沈家马车的时候。 之后,她去了别院,交代了门房,不让付郎君进门。等付郎君走后,她又换了自己的衣裳,带着萍儿去了食肆找钱郎君了。 整理清楚后,沈清云才安慰万珠。 “二姐姐不必担心,如你所说,昨日离开家门后,你一直没有回来过。那么,三姐姐死时,你一直在外头,只要找到证人,就有足够的不在场证明了。” 万珠听了这话,眼神大震,急急追问。 “真的?真的吗?你确定?” “这证人也不少,那几个轿夫算一波,别院的门房,算一个,还有食肆那边,你几时到的,应该不少人都看到了,都能给你作证。” 万珠猛地坐起身来,脸上的血色恢复了一些,眼睛也亮了不少。 “对对对,那几个轿夫,都是自家的下人,他们能作证。还有那门房,我跟他说了几句话,也能证明……” 解决了最大的危机,什么担忧恐惧,都一扫而空,万珠脸上露出了轻松的表情。 “多谢沈妹妹帮我。” 她紧紧抓着沈清云的双手,感激万分。 “二姐姐客气了。”沈清云抽出了自己的手,“有二姐姐的证词,那先前仵作断定的万 第78章 姐夫?哪个姐夫? 沈清云并没有怀疑万珠。 就像她对万珠说的,要想证明万珠所说的真假很容易,证人那么多,只要确定轿夫、门房和食肆伙计们的口供,再计算一下路上的时间,就能确定了。 这条路,并没有其他更近的小道,时间明显也卡得很紧,每一段都环环相扣。 万珠要是说谎,定会有地方对不上。 很容易就被拆穿。 而且,沈清云觉得,万珠看到万珍的尸体就吓晕了,这样的胆子,也不可能做出杀人的事来。 倒是这府里的三个姑爷,个个都有嫌疑。 想通后,沈清云慢慢起身,在屋子里来回踱着步。 万珠心情放松下来后,想到死了的妹妹,突然悲从中来,抱着被子无声啜泣。 萍儿劝了几句,可没什么用。 就在这时,突然,一个人出现在了门外。 “珠珠,别哭了。” 沈清云转头一看,是万珠的夫君钱郎君。 钱郎君端着一碗药走了进来。 他像是没看到沈清云,径自走到了床边:“是珍娘太过任性,若是她不想着试探付郎君,又或者,提前跟你和大姐说,怎么会被歹徒钻了空子以至于丧命?” 万珠张了张口。 “小妹是任性了点,但她本性不坏……” “哼!”钱郎君重重哼了一声,“她本性不坏?那为什么总叫你帮她做事?出了事就叫你顶罪,她自己倒是落得一身轻松,还得了你爹娘的喜欢。她可曾有为你这个姐姐考虑过?” 万珠扯了扯钱郎君的袖子。 “她是妹妹,我是姐姐,我照顾她是应该的。好了,夫君,你别生气了。” 钱郎君抿了抿嘴,没有再说什么,而是端着药哄万珠喝。 沈清云眼神微微一闪,朝一旁的萍儿招了招手,轻手轻脚地走了出去。 到了屋外,沈清云把萍儿拉到一旁的角落,低声问她。 “你们二姑爷,好像对三娘子很有意见啊?” 萍儿老气横秋地叹了口气。 “二姑爷很在乎二娘子,二娘子和三娘子一起长大,三娘子活泼机灵,很得主君、主母喜欢,二娘子体弱又安静不善言辞,就不那么受宠。有时候,姐妹俩有什么争执的,主君和主母都会偏向三娘子,久而久之,二娘子就习惯了,有什么事都会主动让着三娘子。” “但二姑爷看不惯,总觉得家里的人都偏心。” 沈清云看了一眼屋内方向,隐约能看到钱郎君拿帕子帮万珠擦着泪。 不管内里如何,至少,表面上看来,这万家的三个女婿,对妻子都是极好的。 只是,他们心中真正的想法是什么,恐怕只有他们自己才知道了。 宋惜白垂眸想了想,又问道。 “这钱郎君,是怎么和二娘子认识的?” 萍儿不疑有他,回道:“钱郎君家中原本只是做点心生意的,二娘子从前很爱吃他们家的点心,经常去买,一来二去就认识了。” 说起主子的旧事,萍儿有些忐忑。 “其实钱郎君一开始不知道二娘子是万家的姑娘,他先喜欢上二娘子的,有一次莽撞地说要提亲,把二娘子吓跑了。后来二娘子让奴婢去跟他说清楚,钱郎君知道二娘子身份后迟疑了。” 沈清云兴趣大增,追问:“哦?他还迟疑了?这种情况,不是应该更高兴才对吗?难道他是家中独子?” 萍儿摇头:“不是,钱郎君家人很多,兄弟姐妹七八个呢!他是觉得自己身份太低,配不上二娘子。后来,有一次二娘子和三娘子出城上香,偶遇钱郎君。钱郎君见三娘子欺负二娘子,气愤不已,为二娘子出头。” 后面的事,沈清云不用听也知道了。 “钱郎君不喜万珍……那就有杀人动机了啊!” 她低声自语道。 萍儿听清了她的话,吓了一跳,连忙摆手。 “不不不,我们姑爷虽然不喜三娘子,但绝不会因此杀了她啊!姑爷就只是想让二娘子跟他走,离开万家。” “离开万家?” 这倒是让沈清云有些意外。 她原以为,这三个女婿,都惦记着万家的家产呢! 萍儿一个劲点头:“是啊!我要几次听到姑爷劝二娘子,说是他有手艺,家里也攒了些钱,足够他开间铺子,卖点心卖吃食,不管怎样,总能养活二娘子的。可二娘子不肯……” 沈清云懂了。 这钱郎君是想自力更生,不想受万家的掣肘,但二娘子自幼生活在此,不愿意离开。夫妻俩谁也说服不了谁,便留下了矛盾的隐患。 哎……真是家家有本难念的经,万家的经,更复杂更难。 沈清云拉着萍儿往外头走,走到了院子墙角跟才停下。 “不管怎样,钱郎君确实有嫌疑。而且,他的不在场证明也不充分。昨天早上没人看到他何时离开万家的吧?” 萍儿都快急哭了。 “我们姑爷不会……不会的!” “我没说就是他,只是说他有这嫌疑,你若是想帮你的主子排除嫌疑,就得帮我!” 沈清云看着她,一脸肃然。 “怎么帮?”萍儿抽噎着问。 “找出他没做的证据,同时,找出别人的嫌疑。” 沈清云一字一顿说道。 萍儿点了点头,拿袖子擦了擦眼泪。 “我们姑爷人很好,肯定不会是他!” 她想给自己鼓气,说的话有些大声。 可话音刚落,墙的另一边忽然传来了一声嗤笑。 “萍儿丫头,你这是自己骗自己吧?这府里的男人,有那个是好的?都心怀叵测,想的念的都是这府里的财产。” 咦? 听这话,貌似是知道一些内幕啊! 沈清云心中一动,绕过墙角拐了出去,看到了一个穿着青灰色衣裙的中年妇人。 她的年纪,在四五十岁之间,身材 第79章 通房 萍儿又气又急,抓着她干娘的衣袖不依不饶。 “你肯定听错了!三娘子那样的人,怎么可能跟我们姑爷私下接触?姑爷当着外人的面说她不是,她可讨厌我们姑爷了!” 她干娘撇了撇嘴。 “你这丫头心思太单纯了,你知道个屁啊?说不定他就是故意说三娘子,想引起她注意呢!男人哄女人的法子可多了,你哪懂啊!三娘子那性子,越不让她做什么,她就偏要做什么。” 眼看她越说越没个把门,萍儿急得伸手去捂她的嘴。 “沈姑娘,我干娘都是胡说的,你别信她的。” 沈清云却笑了起来。 “我倒是觉得,你干娘说的话,有一定的道理。就是有一点,我很想问,你确定,当时和万珍说话的,是钱郎君吗?” 萍儿干娘迟疑了一下。 “这个……当时天很黑,那人站在假山后头,我没看到脸,只听到三娘子喊了两声姐夫。但当时只有钱郎君在府里啊!不是他,还能是谁?” “那也不一定。你没看到人,也没听到声音吗?” 沈清云又问。 萍儿干娘摇了摇头。 这就可惜了。 沈清云转过身,面对着院墙,透过十字花窗看向院内,陷入了沉思。 以目前的线索看来,钱郎君的嫌疑是最大的。 不管是因为二娘子,还是萍儿干娘说的,他都是最有可能犯案的人。 其次,就是万珍的夫君,付郎君了。 他也有可能作案。 若是万珍婚前和某个姐夫有不正当的关系,被付郎君知道,他极有可能愤怒杀人。 这种绿帽子的事,寻常男人都忍不了,更别说付郎君这样有名的才子,他更忍不了。 但这些都只是基于萍儿干娘的揣测,没有半点证据。 从事发到现在,都过去半天了,非但没找到任何有力的证据,案子越挖反而越复杂了。 这让沈清云很是头痛。 “白玉那边,也不知道怎么样了……她怎么还没回来?” 沈清云嘀咕着。 另一边,萍儿揪着她干娘数落了许久,直到干娘保证绝不会将此事再说出去,萍儿才作罢。 还真是个忠心的丫鬟。 沈清云心中感慨,旋即招呼她跟上。 “我们去其他地方打探打探。” 萍儿拎着裙摆小跑跑来。 “沈姑娘,想去哪儿打听?” 沈清云摩挲着下巴,看向了正院方向。 “去大娘子那边看看情况吧!” 二娘子、三娘子的院子,她都看过了,剩下的,就只有大娘子了。 说罢,她手一挥,朝着西边走去。 萍儿亦步亦趋地跟在她身后。 “沈姑娘想打听什么?” 沈清云需要她帮忙,这府里的事,自然是府里的下人更了解。她不熟,萍儿肯定有熟悉的人,打听消息更容易些。 于是,沈清云没半点隐瞒,直接说了起来。 “方才你干娘不是说,三娘子在成亲前和姐夫私会吗?你先去打听打听,那天晚上,林郎君的动向。” “还有,昨天早上你和二娘子走后,林郎君又去了哪里,也一并打听清楚。” 萍儿记在了心里,下意识点了下头,半晌后才忽然惊觉过来。 “沈姑娘是觉得……三娘子是被林郎君或者钱郎君杀的吗?” “也不是,付郎君也有嫌疑。但一个一个来嘛!” 沈清云不疾不徐的样子,感染了萍儿。 萍儿深吸了口气。 “奴婢一定尽快帮您打听出来。” 两人说着话的功夫,就已经到了大娘子的院子。 这院子,比二娘子、三娘子的住处要大一些,下人似乎也更多,但不同的是,这些下人们来来往往,却十分安静。 林郎君和万大娘子都不在,一般来说,主子们不在,下人们多少会偷懒放松,说说闲话什么的。 可这院子的下人,没一个这么做。 沈清云大为惊奇。 同是一个府里的下人,居然差这么多? 是林郎君和万大娘子特别会调教人?还是说,有别的原因? 沈清云踏步进去,立刻就有一个梳着夫人头的年轻女子,从里头迎了出来。 萍儿在沈清云耳边解释:“这是从小伺候大娘子的茜儿姐姐。” 沈清云的目光落在茜儿的发髻上。 “她嫁人了?” 萍儿却没有立即回话。 沈清云一转头,发现萍儿的脸有些发红,不由奇怪。 “怎么了?不能说吗?” 萍儿慌乱地摇了摇头:“不是,茜儿姐姐没嫁人,她是大姑爷的房里人。” 沈清云一愣。 她一向灵光的脑子,慢了半拍。 等到茜儿走到她面前,沈清云才明白“房里人”是什么意思。 房里人,这不就是通房丫鬟的意思吗? 这位林郎君虽然入赘了万家,居然还有通房? 这可真是奇了。 万大娘子居然也愿意? 大约是她的眼神太过明显,萍儿看懂了,主动解释。 “大娘子和林郎君成亲多年都没有孩子,看了好些大夫都没效果。后来,万大娘子就把茜儿给了林郎君,想要个孩子。” 沈清云懂了。 这是为了证明林郎君的能力。 她摩挲着下巴,要不是茜儿已经走到了面前,她真的很想问问,到底成了没? 但眼下是不行了。 茜儿就站在面前呢! 她笑吟吟地朝沈清云屈了屈膝:“沈姑娘怎么过来了?可是有事?” 这一派落落大方的样子,丝毫看不出来是个通房丫鬟,说是哪家的大奶奶,都有人信。 沈清云露出了得体的微笑。 “我刚从二娘子那边出来,二娘子心情很不好,三娘子的死,对她打击很大。” 茜儿闻言,立即换上了一副伤心的表情。 “是啊! 第80章 人是会变的 沈清云坐下后就和茜儿随意聊了起来。 她问得都是一些日常琐事,茜儿没多想,有什么就说什么。 但在沈清云耳中,却从中能听出不少有用的信息。 其中最重要的一个信息是,万大娘子其实和林郎君许久没同房了。 沈清云有些意外。 这两日看两人相处,不像是感情破裂的样子,而听茜儿所说,林郎君也没有做什么对不起万大娘子的事。 茜儿还是大娘子主动开口给林郎君的。 沈清云心中疑窦丛生。 她找了个借口进了大娘子的卧房。 随意打量一圈后,沈清云装作好奇地指了指梳妆台上的一个盒子。 “这里头装的什么呀?怎么闻着有股特别的香味?” 这盒子用的是上好的紫檀木所制,可见里头装的东西,是主人格外珍惜的宝物。 茜儿忙道:“这是姑爷为我们大娘子准备的补药。” “补药?大娘子看着身体康健,不像是有病的样子呀!是什么补药?我看看。” 这一刻的沈清云,努力把自己想象成一个熊孩子,不顾茜儿的阻拦,直接打开了那小巧的木盒子。 里头是一颗颗圆滚滚的药丸,盖子上的衬布上,还绣了几个字。 “八珍麟子丸”。 沈清云眯了眯眼睛,拿起一颗,凑近闻了闻。 茜儿直跺脚。 “沈姑娘!您怎能乱动东西?” 沈清云一脸无辜:“我就是好奇看一看嘛!对了,这补药到底是做什么的?” 茜儿眼神飘忽了一下,不肯说话。 沈清云眨了眨眼睛。 “就算你不说我也能猜到,这是避孕的药,对不对?” 茜儿惊得眼睛睁大,脱口而出:“你乱说什么?这明明是助孕的补药!” 一说完,她就反应过来了,懊恼地掩了掩嘴。 “沈姑娘,您一个未出阁的小姑娘,实在不宜听这些,还是出去吧!” 沈清云却不肯走。 “你别以为是年纪小,就想骗我。这明明就是避孕的药嘛!我都闻出来了,里头有麝香。” “沈姑娘,您不懂就别乱说。” 茜儿一把抢过盒子,盖好后放回原位。 沈清云目光定定地看了她一会儿,突然开口。 “这药,你也吃了吧?” 茜儿的表情,有些许的慌乱。她眼神闪躲,嘴上却还强撑着。 “这和您没关系。” 沈清云嘴角翘了翘,双臂环胸,靠着梳妆台,继续说:“我对我的鼻子很有信心,这药,绝不可能是什么助孕的补药。你若不信,大可去外面的医馆找大夫问问。麝香那么贵,香味特殊,我不会认错的。” 麝香,既是药材,又是香料,价格极其昂贵。而且又是贡品,绝大多数产的麝香,都进贡给宫里,剩下的,也多为世家勋贵收拢走了,所以,在民间是很少见的。 万家虽然有钱,但也是近十几年才做大了,万老爷在没成亲前,家里只是寻常的布商。万家的人,估计是不认识什么麝香的。 沈清云是碰巧,她爹有一次出远门帮助了一位香料商人,得了对方不少礼物带回家,其中就有麝香。当时沈清云对麝香这种“宫斗常见物品”很感兴趣,跟沈陶求了很久,才得了拇指肚那么小的一块研究。 麝香的气味很独特,初闻时带点甜味,又有点奶味,再闻,则会有花草香,香味凝而不散,若尝之,则会有辛辣和苦味。 沈清云思量间,就发现茜儿的神情变了。 她有些震惊,眼底浮现出几丝恍然。 “难怪……难怪大娘子和我,这么久了都没有身孕,原来是因为这个药!” 她目光一转,盯着那盒子,目露愤然,抓起盒子就想往地上扔。 沈清云急忙抢过。 “别扔呀!这东西虽然不能助人怀孕,但也是难得的药物,扔了多可惜。” 说不定是证据呢! 茜儿双唇颤抖,眼中都快落下泪来。 “大娘子一直忧心子嗣的事,当初她和林郎君刚成亲半年就怀上了,可孩子却没能保住。这几年,大娘子一直内疚不已,觉得是自己的问题。她需要个儿子,所以,当时大娘子问我愿不愿意跟姑爷时,我就同意了。我想着,我要是能生个儿子,给大娘子养着,她就不会那么难过了。” 茜儿颤着双手,捂住了自己的小腹。 “我跟了姑爷两年多,一次都没怀过。我以为是自己的问题,毕竟大娘子是怀过的,姑爷应该没问题。可没想到、没想到……” 她捂着脸哭了起来。 沈清云和萍儿面面相觑,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劝慰。 但茜儿很快就停止了哭泣,她擦干了眼泪,抓起了那盒子。 “我要把这件事告诉大娘子!不能让大娘子被蒙在鼓里!” 她气冲冲地往外跑。 沈清云招呼萍儿一声,两人紧跟着追了上去。 茜儿一路穿过石板路径直跑到了正院。 刚穿过院门她就嚷嚷起来。 “大娘子!大娘子!” 万大娘子从屋内走了出来,皱着眉教训她。 “这么大声做什么?有事不能带会儿说吗?娘刚睡着。” 茜儿气喘吁吁地跑到她面前,把盒子递给她。 “这药……这药……有问题……是假的……林郎君他、他故意……” 沈清云和萍儿这时候才赶到。 万大娘子看着手里的盒子,很是疑惑。 “茜儿你说什么呢?” “还是我来说吧!” 沈清云走上前来,深吸了口气,把方才两人的对话说了一遍。 万大娘子听到“麝香”两个字时,还没反应过来,等听到“避孕”后,脸色倏地一变。 “你确定?” 沈清云点点头:“大姐姐若是不信,可找懂医术的人问问。” 万大娘子低头看着那 第81章 又一具尸体 之后,万大娘子沉默了许久。 沈清云原以为她会发火,会震怒,可这一切都没有。 她只是静静地看着那盒子,良久后,将其交还给茜儿。 “你拿回去放好吧!” 茜儿满脸不解。 “大娘子不打算追究吗?林郎君这么做,太过分了!” 万大娘子揉了揉眉心。 “现在追究,不是时候。如今家里事多,娘怀着孕,三妹死了,哪件事不重要?至少等三妹的死查清楚后,再说吧!” 沈清云听着她冷静地说出这些话,心中大概明白了。 万大娘子,对林郎君,并没有外人所以为的那般深情。 茜儿的反应,才是正常恩爱夫妻才会有的。 万大娘子,太冷静了。 冷静得就像是,在谈论别人的事,而不是自己的。 沈清云有些迷茫和疑惑。 这万家三对夫妻,不,四对夫妻,都不太一样。 或许,世间的夫妻,都是不一样的吧? 不同的人,有不同的相处方式。 沈清云想到自家的爹娘,估计在外人眼中,也是奇怪的夫妻。 她立刻就释然了。 沈清云没有做声,茜儿急恼,气恨之下,将那盒子用力扔在了地上。 “这害人的东西!” 万大娘子见她如此激动,忽然间福灵心至,问道。 “你是不是,也吃了这药?” 茜儿张了张嘴,嗫嚅着解释:“是姑爷叫我吃的……” 万大娘子目光一凝。 “从什么时候开始吃的?” 茜儿吸了吸气:“有一年多了。” 万大娘子的脸,倏地冷了下来。 却不是针对茜儿。 “他到底在打什么主意?茜儿,你叫人去前头,把他叫过来,就说我有话问他。” 茜儿用力地点了下头. “奴婢这就去!” 她情绪激昂,转身就往外跑。 沈清云看着这主仆俩的反应,觉得很有意思。 似乎,万大娘子并未将林郎君当成真正的自己人,反而对茜儿更加上心。 而茜儿,一面表现得对万大娘子忠诚,一面,又瞒着大娘子吃助孕的药。 她若真忠诚无二,为什么要瞒着呢? 看茜儿的表现,似乎对林郎君早已倾心啊!那之前她所说的那些,为了大娘子、想生儿子给大娘子养,是为自己的所作所为找借口?还是另有所图。 这万家的人,可真有意思! 沈清云摸了摸指甲,望着茜儿离去,脑海里闪过诸多念头。 可她没想到的是,茜儿才刚跑出去没多久,就回来了。 “大娘子,不好了!” 她脸上带着惊慌,身后跟着个穿着粗布衣裳的婆子。 那婆子脸色煞白,双腿都有些抖。 沈清云的心跳猛地漏了一拍。 难道,又出事了? 可官府的人都还没走,谁敢这么大胆,在这种时候逞凶? 万大娘子也很是惊讶,拦住了婆子和茜儿。 “出什么事了?” 茜儿一时说不出话来,只能指了指婆子。 那婆子跪了下来,咽了咽口水,才禀告。 “大娘子,厨房和洗衣房那边的水井,发现了具尸体。” 此话一出,在场诸人同时面色一变。 沈清云顾不得主客之别,拉起婆子,一叠声问道。 “怎么回事?死的是谁?怎么死的?是谁发现的?” 婆子拍了拍胸口,一一回道。 “死的是厨房烧火的小丁子,他是门房丁老头的孙子,人有些傻,不会干别的活,大娘子念在丁老头为府里做了这么多年,就让他在厨房负责烧火。” 她这么说着,万大娘子露出了恍然之色。 “是他?” 婆子点了好几下脑袋:“先前大家都被官府的人叫过去问话,衙役一看他傻,问不出什么来,就让他先走了。我们几个被盘问了很久,才回了厨房。然后,打水的时候,发现小丁子他、他……他淹死在井里了。” 婆子想到那个画面,仍心有余悸。 “淹死的?” 沈清云几乎和万大娘子同时开口问道。 婆子再次点头:“是淹死的,看着刚死没多久。想来是他打水的时候不小心,掉进了井里,当时大家都在前头,没人发现。” 万大娘子听完后,长长地叹了口气,神情颇有些沉重。 “他们家已经没人了,丁老头和儿子儿媳早就病故了,原本想着这孩子有些痴傻,就让他在府里待着,反正不差他一口吃的,没想到……” 沈清云却觉得不对劲。 “既然能烧火,想必人也没那么傻,还能干活,那又怎么会跌落井里淹死呢?” 顿了顿,她语气低了几分,又问了一句。 “再者,其他人都不在,他一个负责烧火的,为什么会跑去打水?” 这问题,让万大娘子她们几个同时愣住了。 婆子喃喃自语:“是啊!平时也没叫他打水啊!他干嘛去井边?” “先过去看看吧!说不定能发现一些情况。” 沈清云建议道。 万大娘子同意了。 于是,一行人离开了主院,赶往事发地点。 厨房在前院的东侧,一长排靠墙的房子,都是厨房。 为了用水方便,就在隔壁设了洗衣房。 厨房和洗衣房,只隔了一扇圆形拱门,平时也不落锁,可随意出入。至于脏水污物,都是从厨房这边的角门出去的。 水井其实是在洗衣房那边的。 沈清云她们过来时,这里已经围满了人。 除了府里的下人,还有不少衙役。 沈清云一抬头,就看到了腆着肚子一脸严肃表情的黄通判。 他把下人都赶到了外围,让衙役们守着那口八角井。 沈清云看了一眼井。 这井很大,像个小池塘似的,同时扔进去七八个大水桶都不会挤。 第82章 他身上肯定有线索 黄通判一转头,就看到沈清云拨开人群走上前来。 他眼睛一瞪:“你这小姑娘,又瞎掺和什么?快回家去吧!这不是你们小姑娘该看的。” 沈清云却像是没听到他的话一样,径自走到水井边。 “黄大人,没发现这水有问题吗?” “水能有什么问题?”黄大人斜睨着她,“你总不会怀疑,这水井里有水鬼,把这下人拖下去溺死了吧?” 沈清云伸手摸了一把井沿,然后拿出一条帕子,擦了擦手指。 “大人别说笑了,请过来看看。” 黄大人捋了捋胡须,轻哼了一声。 “也罢,本官就过来一看究竟!” 他迈着八字步走到了井边,顺着沈清云的目光看了过去,却什么也没发现。 “你想让我看什么?”黄大人有些不耐烦了。 沈清云抬手指向了水面的中心。 “这么明显,黄大人都没看出来吗?那水面,是不是有些古怪?” 黄大人愣了一瞬,转头盯着水面瞧,果真看到水面上有着一些圆形的弧圈。 “这……” 沈清云回道:“那是油。” 说话的同时,她又指了指井沿,也就是她刚刚摸过的地方。 “这里也有。” 黄大人弯下腰,仔细观察这一片井沿,又伸手摸了摸,果真感觉到了滑腻的触感。 沈清云把擦手的帕子抖开。 “把这帕子放冰窖里冻一会儿,上头的油渍就会凝固,到时候就清清楚楚了。” 黄大人直起身子,眉头皱成了一团。 “这水井,厨房的人也时常用,会不会是不小心蹭上的?” 沈清云却语气坚定地说:“不会,虽说厨房和洗衣房共用这口井。但是大人你瞧,这水井边,并没有洗菜、洗碗或是其他做饭的痕迹,说明平时他们都是把水打到厨房用的。我想,应该是担心鱼肉油腥沾染上衣料。” 说着,她转头看向了外围的下人。 “我说的可对?” 立马有人点头应和。 “没错没错,我们平时都是打水过去的。” “就是!先前洗衣房的老婆子还和我们大师傅吵了一架,说我们都手上的油坏了她的一件衣裳。” “明明是她洗坏的!” 洗衣房的管事妈妈脸都青了。 沈清云抬手虚按了两下,示意他们安静:“死者智力有缺,平时只负责烧火,厨房的师傅们不会让他碰到油盐等物。而且,他平时也不负责打水,突然落水溺亡,怎么看都不像是意外。” 有那么一瞬,黄大人被她说服了,但很快,他就回过神来,狠狠一甩袖,斥道。 “就算这里有油,也说明不了什么。有本官在,难道这府里有人胆敢顶风作案?再者说,他一个烧火下人,又是个傻子,谁会跟他过不去?” 沈清云瞥了他一眼。 “这更能说明,杀死此人的,是个冷静又聪明的人,他正是料到了寻常人会这么想,才故意为之。这是个很可怕的人。” 逆向思维,在当下的社会,可不普遍。 黄大人被沈清云噎得说不出话来。 围观的衙役也好,万府下人也罢,都惊叹于沈清云的“本事”。 站在人群后的万大娘子见状,也走到了前头。 “黄大人,我看沈家妹妹说得很有道理。小丁子虽然只是个下人,可莫名其妙死在这儿,总要查清楚吧?他家三代都是我们家的下人,我也不能让他枉死,寒了其他人的心。” 万大娘子说着,面带怜悯。 万家的下人们闻言,个个感动不已。 “大娘子……” “大娘子有心了。” “当初就是大娘子让小丁子留在府里的,说是不能对不起丁老头一家子。” 有那眼窝浅的,都忍不住抹起泪来了。 黄大人急得抓了抓腮帮子,扭头粗声粗气问沈清云。 “那你说怎么查?他死的时候,府里所有人都在前院接受本官和衙役们的审问!” 沈清云面带微笑。 “这个嘛,大人不放换个思路去想。那凶手,为什么要在这种时候杀小丁子呢?正如您所说,衙门的人还在,就算他再聪明,也难以确保万全。此人顶着被大人您发现的危险,急急地杀了小丁子,足以说明,小丁子身上,有对他不利的证据!” 黄大人听得一愣一愣的。 沈清云接着又道:“小丁子只是一个烧火的下人,平时大部分时间都呆在厨房。我方才也问过一些厨房的下人了,因他老实,有些时候其他人会让他替班守着厨房。” 这算是变相的欺负霸凌,但小丁子傻乎乎的,也不懂这些,别人叫他做什么他就去做了。 这是来的路上,沈清云从那婆子口中打听到的。 万家死了一个万珍,至今找不到证据,如今又死了一个小丁子,也没有任何直接的证据。 要想从证据方面去查凶手,很难,也太费时间。 凶手很聪明,这位黄通判呢,却很古板不知变通,极有可能会被凶手抓到可乘之机,处理掉证据,那就更难抓到了。 所以,沈清云思来想去,只能从心理方面着手,靠纯推理,来找出凶手。 凶手为什么要杀万珍? 她打听来打听去,发现了不少问题,有嫌疑的人好几个,目前看来,无法继续缩小嫌疑范围。 但凶手杀小丁子的理由,很明显,就是为了杀人灭口! 那么,小丁子身上,会有什么线索,让凶手冒着暴露的风险,一定要在今天杀了他呢? 沈清云脑海中闪过几种猜测,但都无法断定。 于是,沈清云看向了黄通判。 黄通判被她一双亮闪闪的眼睛看得后退了一步。 “你、你又想干嘛?有话直说。” 沈清云嘿嘿了两声:“大人明察秋毫,比我这个小女子更睿智, 第83章 嫌疑三人 衙役们闻风而动,跟兔子似的蹿了出去,冲进厨房,直奔灶台。 这大厨房里,有四个大灶台,还有不少炉子。 有人主动指出了小丁子平时烧火的位置,衙役们蜂拥而上,在那间灶台上下、里外,仔仔细细地搜寻起来。 很快,就有一个衙役叫了起来。 “这灶膛里有东西!” 他拿着一根烧火棍,使劲儿往灶膛里捅,很快,从里头掏出一团散发着刺鼻臭味的焦炭。 其他衙役们,也不管焦炭脏黑,上手去扒拉。 下一刻,焦炭中,露出几块未烧干净的东西。 有衙役将这东西呈到黄通判面前。 黄通判捂着鼻子,朝仵作招了招手。 仵作翻来翻去仔细检查了好久,才说道。 “像是某种动物的皮,还带着金线。” 动物皮毛烧焦后,会发出刺鼻难闻的味道。至于金线,寻常灶火是烧不化的。 这时,沈清云抬脚迈了进来,开口说道。 “这应该就是冰窖里,失踪的那件斗篷了。” 众人心中一震,再次看向那团东西,一个个目光都变了。 “冰窖的管事妈妈说过,四件斗篷,两件是为主子准备的,而不见了的,正是其中一件。这两件主子斗篷,用的都是上好的皮毛,会用金线绣花,也不奇怪。” 案子到这里,总算是有了一点进展。 黄大人激动地来回踱着步。 “找到证据了!那凶手来过厨房,拿着斗篷,肯定会有人注意到。来人哪!那厨房的下人都叫过来,本官要一个一个亲自审问!” 审问的过程,沈清云没有掺和,但她要求,审问结果出来后告知自己。 黄通判虽然不是很喜欢沈清云多管闲事,但想到因她才找到关键证据,只得捏着鼻子应下了。 这年头,普通人对衙门有着天然的畏惧,黄通判虽然断案的能力一般,但很会唬人,一通吓唬加安抚,几乎无往而不利。 这大厨房平时人多嘈杂,进进出出的人很多,绝大多数时候厨房都有很多人。下人们进出也大多有同行者,基本没有单独行动的。 厨房的大师傅说,这是府里新定的规矩。 至于原因……大师傅也没瞒着,老老实实道出。 “之前主母误食了有问题的东西,主君大怒,严惩了经手的丫鬟婆子,负责的大厨也受了责罚。后来,主君定了新规矩,来厨房取东西必须要两人以上才行。” 黄通判有一下没一下地捋着胡须,扬手一挥,把下人们都分开,让衙役单独审问。 审问的口供汇总,仔细看过一遍后,黄通判发现,还真是如此!这些下人,都是两三人结伴来厨房的。 如此一来,下人们的嫌疑基本都排除了。 最大的嫌疑,落在了几位主子身上。 主子们是不用遵循这规矩的。 黄通判的目光,落在了万大娘子身上,明晃晃的怀疑,都写在脸上了。 万大娘子忍着怒意。 “黄大人这是怀疑我?我和我三妹无冤无仇,根本没理由要害她!” 谁知,沈清云突然从外头走了进来,她身后,还跟着萍儿和她干娘。 “大姐姐,对不起了。” 沈清云朝万大娘子致了歉,然后在万大娘子不解的目光中,走到了黄通判面前。 “黄大人,这两位,有重要的事禀告。” 黄通判轻嗯一声,看向了萍儿和她干娘。 沈清云拍了拍萍儿的胳膊,以眼神安慰鼓励,萍儿深吸了口气,主动说起了昨天早上的事。 等她说完后,不仅是黄通判,就连万大娘子都一脸的震惊和不可置信。 “二妹和三妹她们……真是胡闹!” 沈清云又把萍儿干娘推到了前头,朝她点头示意。 萍儿干娘心慌的很,后背、手心都是冷汗,她捏了捏袖子里的银票,忽然间有了力气,大声说起了曾经听到万珍和某个姐夫私下接触的事。 此话一出,万大娘子脸色瞬变,急急追问。 “是谁?你可看清楚是谁了?!” 萍儿干娘缩了缩脖子,摇了摇头:“我只听到了三娘子说话,没听到另一个人的声音。而且当时假山那边很暗,我也没看清是谁……” 万大娘子定了定神,眼神变幻数次,不知在想些什么。 黄通判从椅子上跳了起来,兴奋地搓着手。 “万三娘子的姐夫,不就是林郎君和钱郎君两个吗?来人呐!把这二人给本官带过来!” 有衙役立即蹿出去抓人。 不一会儿,林郎君和钱郎君被衙役推了进来。 钱郎君的身后,还跟着跌跌撞撞的万珠。 “出什么事了?为什么要抓我夫君?” 万珠一进来,就抓住了万大娘子的袖子。 万大娘子脸色也很不好看,她怎么都没想到,这查案查到最后,最大的嫌疑,会是林郎君和钱郎君。 她转头看向万珠,眼神复杂。 不管这两人谁是凶手,自己和二妹,以后怕是永远都不可能像从前那般交心了。 如此想着,万大娘子心中颇有些懊恼,下意识看向了沈清云,眼底带着明显的怒意。 沈清云注意到了她的目光,却并不着恼。 她走到了两人面前,迎上了万大娘子的目光,没有丝毫闪躲。 “大娘子可是觉得,这一切都是我的错?” 万大娘子紧抿着唇,没有说话,但她的眼神分明就是这个意思。 沈清云叹息一声,又说道。 “大娘子或许觉得此事,会影响万家的声誉,想着尽可能私下解决。可大娘子再仔细想想,此人如此心狠手辣,胆大心细,又擅伪装,这府里他多待一刻,其他人的危险就多一分。” “不止是今日的两桩命案,更早之前,他或许就已经暗中做了很多。单是姨母差点中毒的事,就 第84章 钱郎君:我冤枉啊! 与此同时,黄通判也对着林郎君和钱郎君厉声质问。 钱郎君最先叫嚷起来。 “大人,冤枉啊!我虽与三娘子不合,但还不至于因此杀人啊!” 林郎君倒是更镇定些,他推开了衙役,恭恭敬敬地朝黄通判一拱手。 “大人,草民与三娘子从未有过冲突,要说私通,那更是子虚乌有。我愿发誓,若我与三娘子有男女私情,就叫我五雷轰顶、死无葬身之地!” 他语气坚定,一副决绝的模样,让众人下意识更信一些。 于是,众人的目光转向了钱郎君。 黄通判眯着眼逼近他。 “昨日晨起,你去了哪儿?” 钱郎君被众人的目光看得心中发颤,但还是努力为自己辩解。 “昨日一早起床后,我就去食肆了。” “是吗?那万家的其他人可都说了,一早上都没看到你。” 钱郎君大急:“这两日账房请假,所以我提早去食肆盘账了,食肆的伙计都可以作证啊!” “伙计都是听你命令的,他们的证词,做不得数。” 钱郎君满头是汗,又急又恼又慌,声音不由拔高了几度。 “大人要这么说的话,这家里谁没有嫌疑?大娘子和林郎君说不定和三娘子私下有矛盾,两人合谋杀害三娘子!付郎君也有问题,若三娘子和人私通,他肯定接受不了,为此杀人也是有可能的啊!凭什么只怀疑我?” “夫君!” “妹婿你胡说什么?!” 万珠和万环同时叫了起来。 钱郎君显然是慌了神,该说不该说的,全扯出来了。 黄通判犹豫了。 这么一说的话,万家的人,确实都有嫌疑。 见他不吭声,钱郎君吸了口气,又继续喊。 “对了,为什么只抓我们两个?不抓付郎君?他是三娘子的夫君,明明他才是嫌疑最大的人!” 众人沉默,怀疑的对象又转向了付郎君。 沈清云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很是无语。 就在这时,她忽然听到了身后传来熟悉的脚步声,一转头,就看到白玉正站在外门,朝自己比划了个手势。 沈清云的心,总算放了下来。 她拍了拍自己的脸颊,一步踏出的同时,开口说道。 “万家众人之中,付郎君的嫌疑,是最小的。” “为什么?” 这次发问的,是离沈清云最近的万大娘子。 沈清云嘴角翘了翘,伸出了两根手指。 “原因有二,其一,万珍是死在宅内,而不是宅子外,昨日一早付郎君追随假的三娘子出门,午时过后才回的府。” “那又怎样?他也有可能的昨天晚上或是今早动的手啊!”万大娘子咬了咬牙。 沈清云摇头。 “根据冰窖管事妈妈、暖房老婆婆的证词,白日里,并没有可疑人靠近过。暖房的老婆婆一整天都呆在那儿,若是有人拖着尸体去冰窖,不可能没人看见。” “管事妈妈昨天就发现那件披风不见了,所以行凶的时间,只可能是昨日清晨。在二娘子和三娘子分开之后,到冰窖开门取东西这一段时间期间。” 沈清云后来问过管事妈妈,知道她每天早晚都会进冰窖清点存货。 “其二,小丁子死的时候,付郎君一直在前院布置灵堂。更早的时候,他则是在冰窖内守着万珍的尸体,当时,有白玉一起看着,他没有离开过冰窖。对吗,白玉?” 白玉趁机走了进来,点头道:“没错,付郎君想靠近三娘子,被我挡了,还骂了我一顿呢!” 沈清云朝她招手,让她站在自己身旁,才继续说。 “后来三娘子的尸首被抬出去,他一路上跟随,也没有离开过。所以,他不可能杀了小丁子。由此倒推,杀万珍的人,不是他。” 说到这里,沈清云目光一转,又加了句。 “除此之外,还有一个理由。付郎君和三娘子才刚成亲不久,他对府里应该没那么熟悉。冰窖的钥匙或许他能偷到,但大厨房内油壶摆在哪儿,他肯定是不清楚的。” 钱郎君愣了愣,下意识喃喃道。 “他平时自恃清高,一直把君子远庖厨这句话挂嘴边……” 所以,不可能是他。 钱郎君目光呆滞,脸色灰败。 听到这里,黄通判志得意满地走到钱郎君面前。 “你没话狡辩了吧?来人!把钱郎君捆起来,带回府衙!” 两名衙役立即上前,动作飞快地将钱郎君的手脚都捆了起来,推着他往外走。 钱郎君踉跄了两步,走到门口时,倏地抬头看向了万珠。 “珠珠,你信我,我绝对没有和万珍有任何私下往来!我心里只有你!” “废话那么多做什么?快走!” 衙役推了他一把,怒声怒气骂道。 钱郎君被带走了。 黄通判捋着胡须:“嫌犯既已抓获,本官就先行回府了。” 万大娘子几个还没回过神来,沈清云却下一步跑到黄通判身边,笑眯眯地对他说。 “我送送大人。” 黄通判斜睨了她一眼,没吭声。 沈清云就当他是答应了。 两人一前一后走出大厨房。 没走几步,沈清云忽然又开口说话了。 “大人,其实有件事,我一直没说……刚发现万珍尸体时,那小冰窖里,萦绕着一股淡淡的香味。我当时没注意,后来问了万珍的贴身丫鬟才知道,那是一种很特殊的名贵香粉……” 黄通判的脚步停了下来:“什么香粉?和这案子有关吗?” “我也不知道有没有关系,但是那香粉据说是馥香坊的新品,香味持久不散,不过因为遇油会显出特殊的颜色,所以购买的人极少……” 黄通判不耐烦地挥了挥手,继续往前走。 “这些小娘子的事,和本案无关,你跟本官 第85章 香灰 沈清云走到了院门口停下,目送黄通判和衙役们离开。 这时,白玉凑了过来。 沈清云回头问她:“查到了吗?” 白玉点头,同样压低了声音说:“暖房的地,我一寸一寸翻过了,在角落里发现了你说的。” 说完,她掏出一块布。 这布是她从自己的衣摆上撕下来的。 白玉打开后,露出了里面的东西。 一把发红发黑的泥土。 沈清云捏起一小撮,凑到鼻尖闻了闻,又在指腹间来回揉搓了几下。 “没错了,就是这个。” 她低声自语着,随后眉头一蹙。 “这泥土是潮的?” 白玉重新把泥包起来:“是,天太热,昨晚上暖房里放了冰降温,到了早上都融化了。不是我说,这万家也太奢侈了,种个花花草草,居然还用冰!这冰多贵啊……” 白玉一打开话匣子就有点止不住。 沈清云一只耳朵听着,目光却看向了北边的方向。 下一刻,她一把抓住了白玉的手。 “走!跟我去洗衣房!” 白玉踮了两下脚:“去洗衣房干什么?” 沈清云来不及说清楚,趁厨房里那些人没看向这边,飞快地冲向了洗衣房。 “希望还来得及……” 她喃喃自语了一句,目光一转,跑进了排房内。 这一排房子五间,靠水井的两间是放脏衣服的地方,中间一间是处理贵重衣裳的地方,而另外两间则是调上浆和烘干的地方。 沈清云直接冲进了放脏衣服的屋子,在一篮子一篮子脏衣服之间翻找。 不久后,她眼睛倏地一亮。 “找到了!” 白玉见她手里拿着一双靴子,眉头一皱,捏住了鼻子。 “你拿这双臭鞋干什么?这鞋子也太臭了吧?穿的人肯定有脚气,你不怕被传染啊?” 沈清云却像是没听到一样,仔仔细细地打量着这双靴子。 靴子是男子款式,鞋头微翘,皮料偏硬,鞋帮最上方包了一层布,还绣了铜钱纹。 沈清云把靴子翻过来,看到了残留的泥。 这泥土的颜色,和白玉带来的泥,几乎一模一样! 沈清云眸光一闪。 “终于!找到决定性的证据了!” 可惜就是晚了点,如果早一些时候发现,她就不需要绞尽脑汁想那法子了…… 不过,现在也不算迟。 双管齐下,那凶手就算再聪明,也难以狡辩了。 沈清云将靴子递给白玉,叮嘱道:“你把这双靴子藏好,这是证物。我去厨房找找醋。” “找醋做什么?” 白玉忍不住问道,可沈清云已经没工夫回答她了。 沈清云跑回了厨房那边,正好看到万大娘子和林郎君从里头走出来,身后跟着脸色萎靡的万珠。 林郎君看到她,露出了亲切的笑。 “今日的事,多亏了沈姑娘。” 沈清云侧身一福:“林郎君客气了,实在是没办法,谁叫我是第一个发现三娘子尸体的呢?” 林郎君摸了摸下巴:“这大概是冥冥中的缘分吧!虽然你和三娘子没见上面,但却帮她找到了真凶。说起来,你也算是我们万家的恩人了。时候不早了,府里乱糟糟的,大家都还没用膳,我这就去叫桌席面来。” 说完,林郎君朝三人拱了拱手,快步离去。 沈清云看着他离开的方向,许久后才收回了目光。 “二娘子,我送你回去吧!” 她上前扶住了万珠。 万珠失魂落魄,满心都在担忧钱郎君。 万大娘子的脸色也很不好看,但府里的事太多,她还要照顾方娘子,容不得她放松片刻。 于是,三人沉默地走了一路,在方娘子的正院门外分道扬镳。 没多久,附近的酒楼送来了席面。 万珠心情不好,不想吃饭,所以沈清云一个人去了前头用膳。 “大娘子和付郎君呢?” 席间,只有林郎君一人。 “环娘还在忙,付郎君守着三妹,不肯离开。” 她刚坐好,林郎君就执壶给她倒酒。 沈清云忙用手挡杯。 “林郎君,我年纪还小,不能喝酒。” “诶,这是自家酿的果酒,味道清淡,偏甜,不会喝醉的。你难得来一次,家里却出了这么多事,实在是对不住,就让姐夫我敬你一杯,当做赔罪。”林郎君笑眯眯地说道。 沈清云假装犹豫了下,然后松开了手。 “那我就尝尝。” 林郎君给她倒了七分满,随后给自己也倒了一杯,朝沈清云一敬,一饮而尽。 沈清云浅尝了一口,眼睛一亮。 “酸酸甜甜的,像加了果汁的酒酿。” “好喝吧?好喝就多喝点。”林郎君的笑容更深了几分。 沈清云喝了一杯又一杯,没多久,脸上开始泛红,眼神也变得迷离。 林郎君转着酒杯,凑近了些,忽然开口问道。 “你先前说的那香粉……你怎么知道?” 沈清云已经半醉了,下意识回道:“我家在馥香坊有三成红利。” 馥香坊是江南新型的一家胭脂铺,短短两年时间就已经开遍两浙路了,极受年轻小娘子喜欢,杭州府自然也有分铺。 林郎君眼神微闪。 “那香粉沾上了就洗不掉吗?” “也不是,用香灰搓一会儿,再用水洗就能洗掉了。” 沈清云断断续续说完,再也撑不住,直接趴在了桌子上。 林郎君站起身来,甩了甩衣摆上的酒液,明显松了口气。 他向外头喊了两声,喊了个丫鬟进来,叮嘱她:“把沈姑娘送回阁楼歇息。” 丫鬟应声走到沈清云身边,小心翼翼地扶着她站了起来,往外走去。 林郎君跟在后头,一路看着丫鬟扶着沈清云穿过二门,朝着西北方向走去。 而他自己, 第86章 醉不倒我 林郎君很熟悉这里的布置,他一步一步小心往前走,没有碰到任何东西,最后,走到了那香炉前。 香炉内堆了不少香灰,还夹杂着一些烧剩的竹签。 林郎君将手伸进去,抓了一把香灰,仔仔细细地涂满两只手,连指缝也不放过。 搓完手后,他抬头四下张望了一圈,从一旁抽出了一块帕子,将香灰擦在了上面。 可就在这时,一道身影突然破窗而入。 林郎君瞳孔猛地收缩,下意识就往门口跑去。 可刚跑了没两步,一群人就走了进来,挡住了他的去路。 “林郎君这般匆忙,是要去哪儿啊?” 沈清云慢步上前,抬眸看着他,眼底不带一丝笑意。 林郎君心头一颤,强自冷静下来,露出了抹笑。 “沈姑娘怎么会在这儿?方才你喝醉了,我就叫丫鬟送你回去休息了。” 沈清云抖了抖袖子,眉梢微挑。 “不好意思,我这人吧,继承了我爹的千杯不醉,那壶醉仙翁,还醉不倒我。” “你以为加了蜂蜜和果汁,我就尝不出来这是什么酒了?”沈清云牢牢盯着他。 林郎君的笑容差点维持不住。 “你说什么?我听不懂。什么醉仙翁,子虚乌有的事。沈姑娘是江湖故事听多了吧?” 沈清云将袖子一卷,抬手指向他的鼻尖。 “还想狡辩?你故意灌醉我,从我嘴里套出去除香粉味道的办法,然后就跑来这里,以香灰洗手。我倒想问问,你是从哪儿沾到的香粉呢?” 林郎君脑子转得飞快,想编出一个合理的答案。 可事发突然,这一瞬间的功夫,他根本想不出完美无缺的答案。 这时,跟在沈清云身后进来的万大娘子等人,都明白了过来。 “真的是你?” 万大娘子心蓦地一沉。 林郎君见状,心更慌了,急急忙忙开口解释:“环娘,你别信她说的!我只是,先前在灵堂那儿不小心碰到了珍娘,才沾到了一些香粉。我只是害怕被误会,才没有告诉你……” 沈清云抢过话头:“你撒谎!你是听到了我和黄大人说的话,担心自己暴露,才会如此。” 说到这里,她话语一顿,忽然扬声朝外面喊道。 “黄大人,这出好戏,您觉得怎么样?” 下一刻,东次间的纱帘被人撩起,黄大人从软榻上坐了起来。 他一招手,从卧房的各个角落钻出了七八个人,为首的正是巡检和仵作。 林郎君的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 “怎么……这到底……” 他瞠目结舌,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黄通判扯了扯自己身上的女式罩衣,颇有些不自在。他咳嗽一声,将罩衣脱下,迈着八字步走到了林郎君面前。 “先前沈小娘子说钱郎君并非真凶,让本官在此耐心等待。本官没想到,居然会等来了林郎君你!本官给你一次机会,老实交代你所犯下的罪行!不然,就跟我回衙门受刑吧!” 林郎君脸皮一阵抽搐,这会儿他总算是明白过来。 这是沈清云故意设下的计! 他脸色变幻莫测,目光一闪,看向了万大娘子。 “环娘,你也信他们不信我?为此,叨扰母亲,让她身心不安?环娘,我没想到,你原来一直都怀疑我!” 万大娘子眉头皱了起来:“我没有怀疑你,只是沈妹妹说正院会有危险,我才把娘带去了耳房,让黄大人在此假装。” 沈清云先前提到方娘子中毒一事,当时就说怀疑有人故意陷害。虽然不确定和今日的事有没有关系,但万大娘子依旧担心。所以,都不用沈清云费力劝说,她就答应配合。 可万万没想到,等来的会是林郎君! 你要说万大娘子意外,她确实是很意外;可要说她如何震惊失望,其实并没有。 只是突然间,她想到了很多。 就仿佛,原本什么朦朦胧胧的地方,一下子被照亮了。一些从前想不通的地方,这一刻也想通了。 万大娘子眼眸沉了沉,忍不住问他。 “你骗我和茜儿,拿避孕的药丸当做助孕药给我们吃,就是不想我们生孩子?是因为你喜欢珍娘?” 谁知,林郎君矢口否认。 “不!我和她清清白白,没有半点私情!” 他说这话时,目光坦荡,没有半点说谎的迹象。 要不是自己掌握了确凿的证据,沈清云都要被他这幅样子说的自我怀疑了。 “林郎君好演技啊!” 沈清云拍了拍手,一脸惊叹。 “事到如今,你竟然还能舔着脸说出这样的话蒙骗大娘子?我看你是不见棺材不掉泪!” “你要知道,在确凿的证据面前,再多的矫饰都是没用的。” 沈清云轻哼一声,朝白玉招了招手。 白玉从身后摸出了一个布袋子,从里头取出了一双脏靴子。 紧接着,她又从腰间解下了一个葫芦。 这葫芦里,装的不是酒,而是浓醋。 只见她将靴子倒置在一张放花瓶的矮几上,拔掉葫芦塞子,将里头的浓醋倾倒下来。 这靴子,在被她们发现之前就经过简单的处理,大部分泥都被剔除了,只在缝隙里残余了一些泥。 若不是先入为主,乍一眼看到,根本不会怀疑这靴底有什么问题。 在场众人,便是如此。 众人一脸疑惑地看着白玉操作,不明白她在干什么。 只有黄通判身边的仵作,隐约猜到了什么。 他有些激动地盯着那靴底,瞪着眼睛,一眨不眨。 浓醋浇到靴子上,几乎将整个靴底都浸湿了。 而后,醋液继续流散,流在了地上。 下一刻,众人惊奇地发现,那原本黄色的靴子底,突然显现出了一片暗红色。 仵作率先叫了起来。 “血 第87章 一命换两命,你们赚了 沈清云有些惊讶地看向那仵作:没想到杭州府这边,也有人发现醋和血的反应了? 还以为就苏州府那边才有呢! 不过,有人能证明是好事,就不需要沈清云费力解释了。 她朝仵作点了点头,说道。 “没错,这浓醋泼洒之下,血迹都会显形。” 接着,她目光一转,看向了林郎君。 “这双靴子,是林郎君你的吧?” 林郎君张了张口想要否认,可沈清云根本不给他机会。 “这靴子上方包的布,是岭南地区产的棉布,且还是最贵的棉布,洁白如雪,柔软不磨皮,还吸汗。但此种棉布,产量稀少,价格昂贵,堪比锦缎,又有棉锦之称。寻常布店里没的卖,也只有万家这样的布料大商户之家,才会有。” “棉布上绣的是铜钱纹,这是林郎君喜欢的花纹吧?怎么?你还想否认吗?” 林郎君脸色铁青。 倒是万大娘子,盯着那双靴子良久,直到此时,才开口。 “这靴子,是茜儿给你做的那双。” 她用的是肯定语气,而不是询问。 林郎君嘴皮子颤了颤,眼底渐渐流露出绝望。 沈清云扫了这夫妻二人一眼,随即朝黄通判一拱手。 “黄大人,这靴子,是我在洗衣房的角落里发现的。同时,暖房那里的泥土,有被翻动过的痕迹,我让人去查找过,找到了一处带血的泥土。黄大人可使衙役去看看,万珍被杀的地方,应该就在暖房。若再仔细找找,应该就能找到凶器了。” 仵作一拍大腿:“用浓醋法一泼,直接就能显形!大人,小的带人去吧!” 黄通判同意了。 仵作带着两个衙役飞也似地跑出去了。 下一刻,黄通判转向了林郎君:“林奉,你杀害万珍和小丁子,证据确凿,罪无可赦,还不束手就擒?!” 说完,他大手一挥,招呼手下:“那林奉给本官拿下!” 衙役们步步逼近,林郎君一步步后退,直至退无可退之后,他终于忍不住了,怒吼道。 “都是她逼我的!都是她的错!万珍这贱人,为了抢家产,逼我不生孩子。环娘,我与你自幼相识,我对你的情意日月可鉴。如果不是万珍,我们早就儿女双全了……” 他嘶吼着,脖子、额头的青筋都快爆出来。 万大娘子不解:“三妹逼你?她为什么要逼你?就算她说了什么,你也没必要听她的啊!更没必要杀了她!” 林郎君像是被掐住了脖子的鸭子,怒火一瞬间被掐住了。 沈清云呵了一声:“还能是为什么?肯定是他有把柄落在万珍手上,所以不得不听。” 林郎君的眼神闪烁,一看就知,沈清云说对了。 但很快,林郎君就再次骂了起来。 “万珍那臭娘们想要抢家产……明明她愚蠢又任性,空有一张漂亮的脸蛋,什么都不会!就连那姓付的也是,整天只知道吟诗作对、风花雪月,哪里懂得做生意?这家产若是落到她们手里,用不了多久就会被败光!这一切本就该是我们的!环娘!我都是为了你啊!” 万大娘子的眼神颤动不已,一双拳头握紧了,又松开。 沈清云注意到了她的变化,眉头一皱,忽的上前一步,沉声开口。 “你别给自己脸上贴金了!什么为了大娘子?这话只能哄哄单纯的小姑娘罢了。你做的一切,分明是为了你自己!” 沈清云声音如雷,在万大娘子脑海中炸开。 “你早就起了贪念,想要独吞万家的财产!” 林郎君咬牙,一双眼睛充斥着怒火和不甘:“那又怎样?这家里的人,谁没有这念头?你去问问姓钱的和姓付的,他们就不惦记万家的银子吗?” “是,人人都会有贪念,可别人不会像你这样心狠手辣。你两次杀人,都考虑得十分详细,恐怕在两个月前,你与她私下会面时就已经杀她的念头。计划如此缜密,每一步都计算得恰到好处。甚至还故意设计陷害姨母身边的下人,赶走了一批碍事的,好让你方便行事。” 沈清云每说一句,林郎君的脸色就难看一分。 万大娘子看向了他:“沈妹妹说得可是真的?你早就想杀了三妹?为此,还给我娘下毒?你怎会、怎会如此恶毒?” 万大娘子捂住了脸。 如果只是换药,她还不至于如此,可林郎君为了杀万珍做了这么多!这简直让人难以想象。 一想到这些年来,她一直和这样可怕的人同枕而眠,万大娘子心中后怕不已。 “还有什么话说?想说,去大牢里说吧!” 几个衙役走到了他面前。 可就在他们即将抓住林郎君之时,突然,东边的卧房方向,传出了方娘子的声音。 “环娘?怎么了?” 午睡的方娘子,被外头的动静吵醒了。 她挺着大肚子,扶着墙壁,慢悠悠走了出来。 看到屋里这么多人,她吓了一跳。 “这是做什么呢?” 就在众人被她转移了注意力的时候,另一边的林郎君忽然抓起了香炉,猛地扔了出去。 香灰顿时飞散四处。 众人下意识地躲开,还有的闭上了眼睛。 趁着这一瞬间的空档,林郎君一个箭步冲了出去,直奔方娘子而去。 沈清云一手捂着眼睛,大喊道。 “快!拦住他!别让他跑了!” 可香灰仍在洋洋洒洒漂浮,大家的眼睛都不敢睁开。 林郎君顺利地冲到了方娘子身边,一把抓起桌上的剪子,抵在了方娘子的喉咙间,拖着她往外走去。 待香灰终于散落,白玉第一个冲了出去。 沈清云紧随其后。 两人一前一后跑出屋外,就看到林郎君挟持着方娘子,脸上满是狞笑。 “站住!不许过来!谁要敢再往前一 第88章 你还会暗器呢? 不等众人有所反应,黄通判第一个跳出来反对。 “不行!你一个杀人重犯,还敢谈条件?你已经连杀了两个人,本官今日,定要将你捉拿归案!” 沈清云强忍着翻白眼的冲动。 这种时候了,这位黄大人还来添什么乱! 林郎君都已经被逼到墙角了,再这么强势逼迫,只会让他狗急跳墙,做出伤害人质的事。 果不其然,林郎君脸色蓦地一沉,眼底闪过一丝狠绝,握着剪子的右手,猛地朝方娘子的肩头扎去。 “不要!” “住手!” “你放开我娘!” 几道声音同时响起,都带着惊骇和急迫。 然后为时已晚。 那剪子,戳中了方娘子肩膀,狠狠扎进肉里。 方娘子惨叫一声,半个身子都颓了下来。 林郎君用力拔出剪子,带出一道血箭。 下一瞬,他又将带血的剪子,对准了方娘子的喉咙,脸上狞笑不止。 “这一次我只是伤她肩膀,下一次,瞄准的就是这儿了。” 众人脸色铁青,万珠更是吓得快晕过去了。 黄通判没想到会遇到个如此狠辣的硬茬,瞳孔一震,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这时,沈清云后退了两步,朝白玉打了个手势,然后开口。 “好!我们答应你!” 林郎君眼底微松,似乎也暗自松了口气。 但很快,这口气就又提了起来。 他恶声恶气地喊:“给我准备一万两银票!还有马车!” 沈清云扭头看向万大娘子。 万大娘子瞪着眼睛,愤怒至极,却不敢开口。她怕自己一开口,就忍不住要骂他,反而刺激他再度行凶。 “我这就叫人准备马车,至于银票,我手里没有一万两。” 林郎君冷笑一声。 “没有,就拿你娘的私房来!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老子娘屋子藏着你们家半数身家!” 他说着,头一低,看向了瑟瑟发抖的方娘子。 “看在我叫了你好几年娘的份上,要你一万两银子,不过分吧?” 方娘子哪敢说话?只能拼命摇头。 沈清云推了推万大娘子。 万大娘子咬了咬牙,沉重地点了点头,脚步一转,又返回了屋内。 不一会儿,她抱着个匣子回来。 匣子打开,里面整整齐齐躺着一叠银票。 “正好一万两,给你。” 林郎君扯了扯嘴角:“你当我傻吗?我要是过来拿银子,你们肯定会趁机救走她!你跟我一起出去,到大门外,我要亲眼看着你把银票放到马车上!” 万大娘子无奈,只得点头答应。 沈清云再次转回视线,看着一步步后退的林郎君。 在这种危急关头,这姓林的居然还能想到这么多,想的这么细……这样的人,如果把心思用在正道上,何愁不能做出一番事业? 可他却偏偏一错再错。 沈清云的眼神,越发的冷了。 林郎君一步步退出了院门外,接着掉头朝二门口奔去。 他拖着方娘子,根本跑不快。 但其他人也不敢追得太紧,都只能不紧不慢地吊在后头。 沈清云趁机挪到了黄通判身边,朝他低语了几句。 黄通判眼珠子一瞪,下意识就要出口反驳,可一想到刚才的事,他眼神一闪,朝沈清云做了个“好”的口型。 林郎君急着往大门外跑,并没有注意到这两人的交流。 他也没注意到,原本跟在沈清云身边的白玉,不知何时不见了踪影。 一行人,边行边退,最终,来到了大门口。 大门在黄通判来了之后就一直大敞开着,在里头能清楚看到外头的情形。 一辆小巧的油布马车,就停在大门外。 林郎君下巴一抬:“环娘,把银子放到马车上。” 万大娘子依言行事,挪着步子走到了马车边,把匣子里的银票通过车窗塞了进去。 “这下行了吧?你快放了我娘!” 万大娘子朝他喊道。 林郎君没有应声,又喊了一声:“把马车门打开!谁知道你们有没有让人藏在里面准备偷袭?” 万大娘子表情僵硬了一瞬,随即深吸口气,打开了车门。 车内空荡荡的,一个人影也没有。 林郎君满意了。 “你闪开!” 万大娘子走远了些后,林郎君才拖着方娘子走到了马车边。 “现在,你可以放人了吧?” 黄通判大步走到人群前头。 林郎君一双眼睛,牢牢盯着面前的这群人,确定这段距离,他们冲不到自己跟前。 于是,他抬脚准备踏上马车。 可就在这时,马车的底部,突然亮起了一道银光。 那银光速度极快,一眨眼的功夫就冲到了林郎君面前。 林郎君这才看清,那是一把闪烁着银光的剑。 他大惊失色,本能地把方娘子推到自己面前挡那一剑。 那剑如游龙般突然转弯,避开了方娘子。 “白玉?是你这贱婢!” 林郎君看清她后,恼羞成怒,手里的剪子朝方娘子脖子猛地扎去。 就在这时,慌乱的人群中,传出了“嗖”的一声。 一颗石子从黄通判身后飞出,瞬间击中了林郎君拿着剪子的手背。 他痛呼一声,手一松,剪子随即掉落。 当啷! 噗嗤! 与此同时,响起的,是剑刺中血肉的声音。 白玉一剑刺中,并不恋战,脚下一蹬,扑到林郎君面前,一把抓住了方娘子的胳膊,将她带离了原位。 众人跑了过来,扶住了惊魂未定的方娘子。 黄通判大手一挥。 “给我上!” 四周的衙役们持刀围扑过去。 不消片刻,林郎君就被制住。 一个衙役将他踹倒在地,朝他呸了一口唾沫,和其他人一起给他戴上了沉重的 第89章 马车接生 沈清云唰得转头望去,就见方娘子脸色苍白,捂着肚子,浑身颤抖。 一股鲜血,从她的双腿间流下,很快就在他脚下淌成一滩。 “不好!娘,你坚持住,我这就叫人去请大夫来!来人呐!快把我娘抬回去!” 万大娘子一叠声吩咐,立刻就下人跑了出去。 方娘子已经站不住了,只能靠两个女儿一左一右扶着。 沈清云一个箭步冲上前去。 “来不及了,看着流血速度,凶险得很,恐怕孩子要保不住了,得尽快催生。” 她抬头四顾,随即指了指那辆马车。 “抬去那儿!” 万大娘子傻眼了:“什、什么?你的意思是,要我娘当街生产?不行!这绝对不行!” 沈清云皱了皱眉,看向她。 “不是生孩子,是为了保住她的命!正常临产,不会流这么多血,这情况,极有可能会血崩。” 血崩! 这两个字落入众人耳中,所有人脸色都变了。 这是大人小孩都要保不住的险情啊! 方娘子吸了吸气,努力提起一丝力气,紧紧抓住了大女儿的手。 “听、听她的……” 万大娘子瞬间回神,连连点头,扶着方娘子就往马车走去。 沈清云和白玉也过来帮忙,几人合力把方娘子抬进了马车内。 这马车里躺下一个人后,空间就不太够了。 “接下来,该怎么办?”白玉也有些发慌,“你们谁接生过?” 万大娘子和万珠同时摇头。 她们都没生过孩子,万大娘子刚成亲时倒是怀过一次,但胎儿还没成型就流掉了,也没见过这么大的阵仗。 倒是沈清云,小时候见过她娘累倒小产,生下个刚成型的男孩,当时给她造成了极大的心理阴影。 当时赵银苓差点没熬过去。 此时此刻,沈清云脑海中不由回想起当时的情形。 但她那时候也只是个几岁的孩子而已,哪怕早慧,也不可能事事都记得清楚。 “得止血,还得准备生产的东西……对了,府里有没有老参?切几片叫姨母含着,提气。”沈清云语速飞快,“大夫多久能到?稳婆呢?” 大娘子定了定神:“隔壁街就有医馆,和我们家也算是熟悉,一刻多钟就能到。” 沈清云看着方娘子的裙子,已经被血染透了。 “怕是来不及了……” 她喃喃自语了一句,突然,脑海中闪过一道光亮,推开门跳下了车。 外头,黄通判正召集衙役们,准备把林奉押送回府。 沈清云快步朝他跑去。 黄通判被她吓了一跳。 “你你你、你又要干嘛?这妇人生产的事,我可管不了啊!” 谁知,沈清云看都没看他一眼,径直冲到他身旁,一把抓住了…… 仵作! 仵作都惊呆了。 沈清云抓着他的胳膊就往马车跑去。 仵作慢半拍地回过神来,惊慌失措地喊道。 “我、我可不会接生啊!” “救人如救火,这可是两条人命!你是仵作,多少懂一些医理吧?大夫马上就来了!” 仵作不就是法医吗? 都带个“医”字,医学原理总知道一些,一通百通,现在也只能司马当活马医了! 沈清云也是没办法,她自己不懂医术,要不然,这种时候她就自己上了。 仵作还没来得及解释,就被沈清云推上了马车。 一进车内,看到那满地的血,仵作吓了一跳,求助地看向沈清云。 “先想办法止血。” 沈清云紧随其后,也进了马车,然后叫万大娘子和万珠守着门。 万大娘子站在车门外,把府里的人都叫了过来,里三层外三层地围了好几圈。 接着,都不用她提醒,府里的婆子、妈妈们,飞快脱下了外裳,把马车遮住。 车内,仵作掐了自己的虎口一把,逼迫自己冷静下来。 “止血……止血……对,止血的穴道我知道,可、可那都是在下身,男女有别……” 他话还没说完,后背就被沈清云拍了一掌。 “叽叽歪歪什么!人命关天的时候,还管那些做什么?再说了,这里就你我两人,方娘子都昏了,什么都不知道,你不说我不说,谁会知道?” 仵作愣了一下,旋即眼睛一亮。 “那到时候就说是你动手,我只是在旁指挥,行吗?” 沈清云被他这婆妈的性子弄得很是无语,随意点了点头。 “解释的事,以后再说,快救人吧!” 这说话的功夫,两分钟都过去了。 仵作深吸了口气,活动了下十指。 沈清云主动帮忙,掀开了方娘子的裙子,将里裤往下拉了拉,正好遮住了关键部位,只露出了高耸的腹部。 仵作没有带针,索性就从沈清云发簪上拔下了一根银须,辨认了穴位后,眯着眼睛扎了下去。 他连扎了三处大穴,最后一针扎下后,沈清云就感觉到血流在减少。 “有用有用!” 她惊喜地叫了起来。 而这时,有下人抓着个金红相间的锦盒跑了过来。 “人参!” 万大娘子接过盒子,迅速塞进车内。 沈清云打开一看,这还是切好的参片,都不用再处理了。 她挑了一片最厚最大的,塞进方娘子嘴里,扭头问仵作。 “能把她叫醒吗?” 仵作点了下头,屏住呼吸的同时,伸出手指,在方娘子人中、合谷、内关穴三处位置按压。 “这是急救三穴,还是我年轻时跟一位老大夫学的呢!” 仵作不忘解释。 沈清云都没空应和,她一眨不眨地盯着方娘子,终于看到方娘子哼了一声,缓缓睁开眼睛。 “姨母,能听到我说话吗?您现在情况危急,流了很多血,我已经让人帮你止住血了,您坚持 第90章 生和死 万大娘子等人紧张担忧地望着马车。 车内安静了几秒钟。 紧接着,传出一声虚弱的啼哭。 万大娘子一颗心都揪起来了。 下一刻,沈清云从马车内钻了出来。 她满脸疲惫,四下张望了一圈:“大夫还没到?” 就在这时,远处传来一声喊叫。 “大夫来了!大夫来了!” 沈清云抬眸望去,就见一个穿着宽袖长袍的老人,被万府下人背着朝这边而来。 那下人飞奔过来,将老大夫放下后,一屁股坐到了地上,喘气如牛。 沈清云一把拽过老大夫,把人往车里推。 老大夫还没弄清楚怎么回事,一进车里,就看到满地的血,以及躺在血泊里人事不省的方娘子,当场吓得脸色都白了。 “这、这是怎么了?” 沈清云解释:“方娘子刚生产完,晕过去了。” 老大夫这才看到旁边包袱包着的一个小小婴儿。 那婴儿皱巴巴的一团,一看就是未足月,但好在能听到哭声,虽然微弱,至少暂时是没性命之忧。 反而是方娘子,看着像是快不行了,老大夫急忙侧过身,给方娘子把起脉来。 他的眉头先是紧皱,接着缓缓松开。 “此次凶险异常啊!不过好在方娘子吉人自有天相,及时止住了血,保住了命。” 守在车门口的万大娘子等人听了这话后,齐齐松了口气。 万大娘子这才有空去看角落里的襁褓。 看着这婴儿,她脸上闪过一丝复杂,但很快就消散了。 她小心翼翼地把孩子抱了出去,叫来信任的丫鬟和婆子,让她们去找奶娘,又叫人赶紧收拾正院的侧间。 一连串命令下去,万家的下人们有条不紊地忙活起来。 沈清云看着这一幕,一颗提着的心,总算是能放下来了。 她下了马车,抬头,看着灼灼烈日,这才感觉到自己出了很多汗,衣裳都被汗浸湿了。 但这一刻的她,心情格外轻松。 似乎心底某个蒙尘的地方,被扫清了。 白玉揉着手腕走到她身边:“都没事了?” “没事了。” “那我们接下来做什么?” “我累了,先回阁楼睡一觉吧!其他事,等睡醒后再说。” 沈清云伸了个懒腰,转头,朝白玉露出灿烂的笑容。 她和万珠说了一声后,便进了大门,一路走回阁楼。 上了二楼,进了卧室,只来得及脱下了外裳,直接倒头就睡。 这一睡,一直睡到夕阳西下,才醒。 而这时候万老爷终于赶回来了。 他没想到自己出门一趟,家里居然发生了这么多事,到家时惊慌失措,生怕看到更可怕的事。 但好在,得到的都是好消息。 杀了小女儿的凶手被抓住了,方娘子生下了孩子。 他急急地跑回了正院。 看到万大娘子抱过来的小婴儿,万老爷问道。 “是儿子还是女儿?” 万大娘子垂眸掩饰住了眼神:“是个妹妹。” 万老爷有一瞬间的失望。 但好在他很快就回过神来,笑呵呵地接过孩子。 “女儿也好,女儿贴心。” 他逗了逗小女儿,想进去看方娘子,却被万大娘子拦住。 “大夫说了,娘受了惊吓又突然生产,消耗太大,让她多睡会儿,别叫醒她。” 万老爷点了点头,并没有注意到大女儿的态度变化。 看过方娘子和孩子后,万老爷才去了前头。 万珍的灵堂早已经准备好了,亲朋好友也通知到了,一下午就有不少人前来吊唁。 万大娘子要照顾她娘和妹妹,所以,灵堂这边,只有付郎君和万珠在。 直到看到满厅的素白和棺椁,万老爷才真正意识到女儿已经去了。 他悲戚地哭了起来。 万珠和付郎君也跟着哭,一时间,灵堂内被哀伤笼罩。 入夜后,方娘子醒了过来。 她急着抱过孩子,问了好几声孩子的情况,万大娘子一一作答。 “娘可想好给小妹妹起什么名字了吗?” 万大娘子轻声问道。 方娘子爱怜地摸了摸小宝宝的脑门。 “我想着,还是叫她珍儿吧!” “什么?” 万大娘子以为自己听错了。 “环娘,这是你三妹不舍得我们,所以又回来了。” 万大娘子愣了一下,看着她娘的神色无比认真,只觉得荒唐得很。 三妹死了。 死了就是死了,这刚出生的孩子,什么事都不知道,怎么会是三妹? 在爹娘心中,到底什么才是重要的? 那这么多年,他们对三妹的疼爱和宠爱,都是假的吗? 这一刻,万大娘子只觉得身心疲惫。 她不想再在这里待下去,说了句“累了”,随即起身离开。 她走在青石小路上,听到前院传来的哭声和诵经声,耳边似乎又听到了小婴儿的哭声,一时间有些恍惚。 生生死死,怎么这么不真实呢? 她站在原地良久,直到一个声音从前头传来,惊醒了她。 “大姐姐,你怎么一个人在这儿?” 沈清云从黑暗中走了出来,向她打招呼。 万大娘子眨了下眼睛,扯了扯嘴角,习惯性地想露出笑容,可她实在是笑不出来,最后只化为了一声长长的叹息。 “沈妹妹,这么晚了,你怎么出来了?” 沈清云有些不好意思。 “我睡太久了,醒来天都黑了,这会儿睡不着,就出来走走。大姐姐你呢?” 万大娘子抿了抿嘴:“我刚从我娘那儿回来。” 沈清云诧异:“这么晚了才回来吗?你都不休息一下?这一天发生了这么多事,我都有点撑不住,大姐姐你身体再好,也要注意休息呀!” 万大娘子心底忽然有些泛酸。 第91章 觉醒 万大娘子盯着她看了许久,神色忽地一松,把她拉了起来。 “你别怕,我不是要随便把你打发出去。这人选,咱们慢慢选,好好地挑,绝不会让你受委屈。” 茜儿点了点头,不敢有多余的话。 万大娘子安慰了她几句后,就让她退下了。 等茜儿出去后,屋内鸦雀无声,寂静无比。 昏暗的灯光下,万大娘子靠在榻上,神色忽明忽暗。 她突然意识到自己一直以来的想法,都是错的。 她一直被爹娘,被林奉,牵着鼻子走。 娘说女子不能经商,所以要找个男人入赘。 爹说只要生下长孙,这家产就都是他的。 林奉说,姐妹长大成亲后有了各自的小家,就不可能在一心了,能依靠的只有儿子。 儿子儿子儿子…… 难道只有儿子是人?女儿就不是人了吗? 难道只有男人才能成就一番事业,女人就只能默默隐在后吗? 她闭了闭眼睛,脑海中浮现出她爹听到小婴儿是女孩时,那一闪而过的失望。 接着,又回想起从小到大她娘的教导。 这一切的一切,汇聚在一起,成了一座大山,压得她喘不过气。 忽然,万大娘子猛地睁开眼睛,眼底有精光闪烁。 那座大山,在脑海中轰然坍塌,不复存在。 万大娘子深深吸了口气,平复了躁乱的心绪。 “我错了……从一开始,就不该指望别人。我是家中长女,这家里的一切,本就是我的。” 这一瞬间,她想通了。 为什么要生儿子继承家产呢?明明她自己,就能名正言顺地继承所有一切。 她再次闭上了眼,这一次,脑海中再没有任何画面浮现。 她就这样睡着了。 之后,万家的丧事依旧在继续。 沈清云作为客人,在万家继续住着就有些尴尬了,所以,第二日一早,她就向众人告辞。 万老爷没有挽留,家里办丧事,是不好留客人住着。 万大娘子倒是十分不舍,拉着沈清云的手说道。 “如今家中这情况,我也不好留你。虽说我们才相处了两日,但我心里,把你当成亲妹妹一般。等丧事一过,有空了再过来,姐姐一定扫榻相迎。” “我也觉得与大姐姐一见如故,我会时常给大姐姐写信的。” 沈清云笑吟吟地反握住了万大娘子的手。 万大娘子看着她,也笑了笑。 “以后叫我环姐姐吧!云儿妹妹,我送你出去。” 沈清云从善如流。 “多谢环姐姐了。” 东西早就收拾好了,一早沈清云就让白玉叫人搬上了马车。 两人并肩走出大门外,沈清云上了马车,朝万环挥了挥手。 “环姐姐若有什么想去做的,尽管放手去做。日后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尽管写信告诉我。” 万环怔住了。 她看着沈清云,只觉得她那双眼睛,似乎能看透自己的心。 片刻后,万环的脸上,展颜一笑。 “好,我会的。” 沈清云这才关好车门,吩咐车夫启程。 在马蹄声和车轮声中,马车渐渐驶离了此地,转向了城中的南北大街,朝着西城门而去。 马车内,安静了没多久,白玉突然开口了。 “刚刚看万大娘子,忽然间觉得她和万珍好像。” “她们是姐妹,本来就长得像。”沈清云闭着眼回了一句。 白玉抓了抓头:“可之前不觉得啊!” “你觉得像,我反倒觉得不像了。”沈清云睁开眼,眼中有着兴奋和雀跃,“她觉醒了。” “觉醒……什么?” 白玉不是很明白。 “从前的万环,一直听爹娘的,听夫君的,可现在的她,已经觉醒了自己的意识,想要做自己,而不是别人口中的贤妻良母。这多好啊!” 沈清云说得头头是道。 “这万老爷弄什么招赘,还说谁生下第一个儿子就把家产给谁……真是脑子坏掉了才会想出这主意!这不是让姐妹之间生嫌隙吗?好好的一家子,弄成现在这样,万老爷要负大部分责任。” 这一点白玉也很赞同:“我看他就是想要儿子,对几个女婿,比对女儿笑脸都多。” “这方面,我爹可好多了。” 沈清云感慨了一句,越发觉得沈陶是这世间难得的好男人。 只可惜,这样的人,恐怕她是不可能再遇到第二个了。 沈清云正想着,白玉突然问了一个毫不相关的问题。 “对了,你还没告诉我呢!你什么时候学会的暗器?” 沈清云“啊”了一声,嘴角翘了翘。 “不是什么暗器,是丢石子。” “丢石子?” “小时候我爹经常带我去河边丢石子打水漂,我那时候手劲小,总是输,就一直不服气啊!偷偷练了好几年呢!” 现在她的手劲也不够大,但准头还是很不错的。 白玉嘟囔了一句:“你这样的天赋,不学武可惜了。” 沈清云耸了耸肩。 “没办法,我娘不让。” 大概五六岁的时候,沈清云一时兴起想学学武来着,当时窦叔和白玉的爹还抢着要给她启蒙。 只是,这遭到了赵银苓激烈的反对。 赵银苓一向温婉和气,从来没那么强硬过。最后,这事儿就不了了之了。 不过,虽然没有习武,但沈清云其他方面还是不错的。 她还练过一段时间射箭。 但同样的,因为臂力问题,没法射得太远。 两人说着闲话的功夫,马车已经出了城。 车夫在外头问:“姑娘,接下来去哪?” 沈清云从包袱里摸出一份地图,比照着城门的方向,转来转去看了好一会儿,然后一拍掌。 “朝西边直走。” 车夫也认识些路,忍不住说道: 第92章 迷路 紧贴着杭州府的西边,就是西湖。 而西湖的西边,是一大片山林。 山林中并没什么人家居住,倒是有不少寺庙庵堂,只是山路难行,除了初一十五外,平时来的人并不多。 沈清云让马车在山林外停下,她带着白玉上了山。 她依照前世的经验,在山林里乱转,想要找到前世龙井泉的所在。 只是,如今这山林宛如原始森林,她转了大半天,没能找到龙井泉的所在,反而迷了路。 白玉跟在她身后,看她的眉头从一开始的轻挑,到后来的沉落,最后紧皱在一起,忍不住问道。 “你到底在找什么?” 沈清云把地图一收,看着被高耸的树木遮蔽的天空,叹了口气。 “没什么,就是四处看看。” 白玉翻了个白眼:“跟我还装呢?你要是早点说,我还能帮你,现在好了,都迷路了,接下来该往哪儿走?” 沈清云耸了耸肩。 “慢慢找呗!实在不行,爬上最高的那座山峰,肯定就能看到出路。” 白玉无语:“你也不嫌累得慌,大热天的爬山?” 沈清云恼了。 “那你说怎么办?” 白玉双手一摊:“找人问问路呗!” “这地方,哪有人?”沈清云瞪着她,“你能不能别幸灾乐祸?多少帮下忙?” 这一上午,在山里转来转去,两个人又热又累,心情都不是很好。 沈清云话刚说完,白玉正要回答,突然脸色一变,抬手抽出袖剑,朝身后某个方向刺了过去。 吱! 一只小松鼠,从树上掉了下来。 沈清云愣了一下,正要询问,却忽然看到那树后,走出了一个人。 “阿弥陀佛,女施主何故枉造杀孽?” 是个老和尚。 白玉收回剑,朝沈清云使了个眼色:“本能反应。” 沈清云扯了她一把,主动上前,朝老和尚双手合十行了个佛礼。 “抱歉,这位大师,我这姐姐是习武之人,从小的习惯,并非故意造杀孽的。不如这样?我们随大师去寺中,我捐些香油钱,再请寺里的师父们为这小家伙念几遍经?” 老和尚没想到她会这么回答,抬眸看了他一眼。 这和尚的胡子眉毛几乎全白,看着至少有七十多了,可脸上却没多少皱纹,皮肤颇为光滑,让沈清云脑海中莫名浮现出一个词来。 鹤发童颜。 当然,这是夸张了,老和尚还是看得出来是个老人,没那么“童颜”。 他对沈清云的态度很是受用,再次念了声:“阿弥陀佛,女施主有心了。” 沈清云同样回了一礼,趁机问道。 “不知大师是这附近寺里的,还是挂单在此?您对这山里熟悉吗?我想找一口清泉,据说那泉中曾有龙影闪过,很是特殊。” 老和尚呵呵笑了起来。 “女施主是从哪听来的传言?这山中,清泉不少,再往南便有一口附近有名的清泉,泉水清冽,颇受附近人的喜爱。除此之外,山中还有不少奇特泉水,但从未听说过哪口泉,有什么龙影。” 沈清云抓了抓后脑勺。 她前世只知道龙井的来历,是这么传的,但却忘了是哪个朝代开始的传言。 可能她来的太早了,这里还没有龙井泉,更别说龙井村了。 她有些后悔自己今天冲动之举,叹了口气,朝白玉说道。 “是我不好,没打听清楚就拉着你贸然进山了。” 白玉放下了胳膊。 “你要找泉?早说啊!” 老和尚看了看两人,不知想到了什么,再次开口。 “两位要找泉水做什么?” 沈清云想了想,还是说了实话:“不瞒您说,我家是苏州那边的,想改做茶商,找了几片山林做茶园,但缺少好水,所以才会过来。” 老和尚捋了捋胡须。 “那边那口泉,女施主是别想了,那是福田寺的产业。” “福天寺?不是灵隐寺吗?”沈清云更加疑惑了。 “女施主知道灵隐寺?灵隐寺传承久远,当初本寺院的梵空大师,便是灵隐寺住持的师弟。” 老和尚颇有些兴奋,说起了自家寺院的光辉事迹。 沈清云及时阻止了他。 “大师,不知您的寺院在何处?” 沈清云暗忖:没看出来啊!这老和尚还是个寺院的住持呢!看他穿着布衣,很是简朴,难不成是个苦行僧? 貌似杭州府这边,不流行苦行僧啊? 她甩了甩头,抛开了这些乱七八糟的念头,又问道。 “你看我这脑子,忘了问大师的法号了。” 老和尚自我介绍:“贫僧慧悟,是云和禅院第三十四代住持。” 沈清云也跟着说。 “信女姓沈,这是我干姐姐,姓白。” 白玉很爽朗,挥了挥手:“叫我白玉就行了。” 老和尚“阿弥陀佛”了两句,改称呼“沈姑娘”“白姑娘”。 白玉不是很喜欢别人叫她姑娘,她更喜欢别人叫她女侠。 但眼下这个情况,她也没法强求,抱了抱拳,算是应下了。 之后,慧悟师父便带着沈清云和白玉继续往上。 翻过一座山后,沈清云看到了一座年代久远的寺院。 这寺院小小的,并不大,类似于四合院的构造,但在后院多了一进,似乎是给寺里的僧人们居住的。 慧悟推门而入,沈清云和白玉跟在他身后,打量着四周。 这院子倒是宽敞,院中间有着一口大大的鼎,是用来插香的;一旁还有一个三层的铁架子,架子上布满了铁定,这是用来插蜡烛的;靠近侧殿的地方,种着两棵大树,每棵树都有两人环抱那么粗,不知在此几百年,见证了多少岁月时光。 沈清云同样也看到,黄色的墙漆很多地方都脱落了,屋子的窗户纸很多破洞,甚至 第93章 请求 沈清云没有立刻问出口。 慧悟领着她们先去了正殿,拜过了佛像后,才领着二人往后头走去。 “本不该如此唐突,但这寺院中,只有贫僧和小徒弟不嗔,他还是个孩子,尚不到男女大防的年纪。” 慧悟解释了一句。 沈清云摆摆手:“大师不必如此,出家人嘛,方外之人,无需在意这些俗世俗礼。我和我爹和苏州的寒山寺住持圆方大师,算是故交,我从小也常往寺庙跑。” 慧悟听到寒山寺的名头,眼睛都亮了。 “圆方大师?” “大师您认识?” 沈清云试探道。 慧悟摇头:“不认识,不过贫僧听说过圆方大师的大名,神交已久。” 神交? 这个词……用得还真好。 沈清云心底吐槽。 慧悟没再就这个话题多说,而是在后院喊起了徒弟的名字。 “不嗔?不嗔!这孩子跑哪里去了?哎……” 没叫来徒弟,慧悟只得自己动手,请沈清云和白玉到待客禅室坐下,自己去烧了水、取了茶。 半晌后,沈清云盘腿坐在蒲团上,看着慧悟沏茶。 老和尚的屋子更加简朴,连张像样的椅子都没有,只能坐蒲团。 桌子也只有一张,一条腿还断了一截,垫了块石头。 沈清云琢磨着:这老和尚这么热情,难道是想“化缘”。 她下意识扯了扯自己的衣角。 穿得太好了,果然就容易被人盯上啊! 她正想着呢,慧悟将沏好的茶推到她面前。 沈清云低头一看,陶制的茶杯中,数片茶叶在热水中起起伏伏,翩然旋转,淡淡的茶香在屋内飘散。 带着股熟悉的味道。 如今对于茶道,其实是分两种,更为普遍的是点茶,就是将茶叶碾成末,数次点入热水,打成浓郁的泡沫,厉害的还能画图。 这种饮茶方式从京城开始流行,很快就传遍了各地。 但沈清云一直喝不惯这种,她更喜欢前世的清茶。 所以,她笑眯眯地接过了茶杯,轻吹几口,闻着茶香,心情极好,想着只要老和尚不狮子大开口,捐银子就捐银子吧!反正每年娘在各个寺庙里捐的银子也不少,也不差这一回。 如此想着,她喝下了第一口。 紧接着,沈清云表情一顿,眼睛唰得亮了起来。 她有些不敢相信,又细细地品了第二口、第二口,终于确定。 这就是她找了许久的龙井茶! 和前世喝到的顶级龙井,一模一样! 甚至味道更醇。 这是当然,前世的茶都是半人工的,这山上的茶,肯定是纯野生的。 野生的,也意味着无主,还没人知道这茶的好。 沈清云激动地站了起来。 “大师,这茶是从何而来的?能不能带我去看看?” 慧悟笑呵呵地喝着自己那杯。 “沈姑娘别急,这茶就在山顶上,是贫僧无意中发现的,一共十八株,都是野茶,旁人并不知晓。你也看到了,本寺穷困,贫僧也买不起那些好茶,只能自己寻一些茶,自炒自饮。那山顶原本只有三株茶树,贫僧每年取枝条插扦,这几十年来,也不过活了这几棵而已。” 沈清云听着他慢悠悠的话,脑子转动起来。 “大师是有什么需要我做的吗?” 她重新坐了下来。 慧悟叹了口气:“沈姑娘聪慧过人,实非寻常。贫僧也不想如此,但实在是,你们也看到了,云和禅院已经快维持不下去了,所以贫僧只能出此下计。” “大师是缺银子吗?” 沈清云问道。 谁知,慧悟摇了摇头。 “并非银子的事,云和禅院虽然是座小寺院,但往年前来上香的百姓也不少,捐香烛的人也很多,出家人粗茶淡饭,维持寺院生计也够了。” “那怎么会变成这样子?”一直没做声的白玉,都忍不住开口问了句。 慧悟又叹了口气。 “这事,就要从福天寺说起了。” 他连叹了两口气,原本看着年轻的脸,显出老态来。 在茶香袅袅中,慧悟不紧不慢地说起了云和禅院和福天寺的矛盾。 原本这山中寺庙林立,有不少类似于元和禅院的小寺庙,大家也不争香火,守望相助,每年还会聚一聚,论一论佛法,颇有前朝之势。 但自从十年前,有僧人建了福天寺后,一切都变了。 福天寺并不像其他寺院一样祥和平静,这十年来,他们接连吞并了附近的小寺庙,将那些僧人纳进福天寺内,想要垄断这附近所有的香客。 慧悟不知道福天寺背后的人是谁,只知道这一切,对大家来说是极大的打击。 眼看着从前熟悉的一座座小寺院消失,慧悟却毫无办法,只能守着云和禅院这最后一座。 慧悟不想低头,福天寺的人便私下以前途、银子等等,利诱了他的徒弟们,改投福天寺住持门下。 最后,他这云和禅院只剩下自己,和一个七岁的小徒弟不嗔。 沈清云听完后,沉默了很久。 “这事,可有些难办啊!要是在苏州城,我还能想想办法,可这是杭州府,我没那么大的能力。” 和一家有背景的寺庙打对台? 这不是烧的慌吗? 谁吃饱了撑着才会做这种事? 沈清云很是为难。 谁知慧悟却摆了摆手。 “沈姑娘误会了,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大师的意思是?” “若只有我一人,不管福天寺做什么,都不畏惧。可贫僧那小徒儿,年纪小,还不懂事,贫僧只担心他被福天寺的人欺凌,所以,想请沈姑娘带他离开。” “离开?” 沈清云诧异反问。 “去哪儿?” “让他还俗,过普通人的日子吧!” 慧悟悲天悯人地叹了口气。 第94章 有人 “看来沈姑娘对这山中野茶,很是在意啊!既如此,两位便随贫僧来吧!” 慧悟笑呵呵地站起身往外走。 沈清云迫不及待跟着他往外走。 等茶的这功夫,休息得也够了,她觉得她又行了! 这一片的山其实都不算高,大多几百米的样子,但却是山连着山,连绵起伏不断。 也正是如此,沈清云和白玉才会在山中迷了路。 而先前沈清云遇到慧悟的地方,是云和禅院东边的一座小山丘,他们现在要去的,是北边。 路上慧悟还不忘跟她们二人讲附近山体走势以及出去的路。 沈清云:大师你还怪好的嘞! 要是别走那么快就更好了。 谁能想到她一个年纪轻轻的小姑娘,爬山居然比不过慧悟这个须眉皆白的老和尚。 真叫人不服气! 可不服气又不行。 沈清云看着前头带路的老和尚健步如飞,再看白玉一脸轻松地跟在慧悟身后,两人甚至还有说有笑,她只能咬牙坚持。 好在,山并不高,没过多久,三人就抵达了山顶。 沈清云顿时来了精神,加快了步伐,赶了上去。 看到那十几棵半腰高的茶树,沈清云兴奋地冲了上去。 白玉嘴角抽了抽。 “我看你都快要在里头打滚了,不就是几棵野茶树吗?至于么?” “至于!怎么不至于?这可是宝贝呀!” 要不是有外人在,沈清云说不定还真的会在里头打个滚。 她摸了摸茶树树顶,摘了一片新长出来的叶片,凑到鼻尖闻了闻。 这盛夏时节,哪怕是新长的叶片,也都很老了,颜色是深绿的,叶面带着一层明显的油膜。 “十八棵,还是太少了。” 沈清云嘀咕了一句,转头问慧悟大师。 “就只有这些吗?” 慧悟点了点头,一只手抬起,搭在眉毛上方,看了看四周,后说道。 “这茶树很特殊,只能在这座山顶生长。贫僧也试过将其迁移到下方,或者其他山头,但没过多久就死了。阿弥陀佛……” 沈清云摸着茶树叶片,思索道。 “不知道是土壤缘故,还是气候温度的缘故……可能都有关系。” 这需要专门的人研究。 不过,沈清云并不担心,她家在苏州府有茶园,虽说规模不大,但产的都是上好的碧螺春,茶园里的茶农和管事都是经验丰富的人,想来很快就能弄清楚。 沈清云拍了拍手,笑眯眯地朝慧悟大师说道。 “前朝陆羽曾作《茶经》,为当世所追崇,我看大师与这茶有缘,日后说不定也能写一本类似的书,流传后世呢!” 慧悟呵呵一笑:“沈姑娘说笑了,陆羽乃茶圣,贫僧不过是个寻常僧人而已,哪能与之相比?” 沈清云没有再说,只在心里默默想道。 等我把这茶的名气打出去,到时候不知道多少人回来求你写呢! 山顶微风习习,吹凉了沈清云身上的汗。 她和慧悟就这么站在山顶聊了会儿,由此知道了附近这三座山,都是无主的。但再往北,那座较高的山峰开始,就是福天寺的产业了。 同时,茶山往西,还有一座庵堂,叫做慈静庵。 慈静庵都是女尼,加上周边富贵人家的女眷时常来此礼佛上香,地位特殊,所以福天寺没打她的主意。 虽然都是出家人,但和尚和尼姑还是要避讳的。 沈清云闻言,下意识往西边走了几步,随口问道。 “大师没想过和慈静庵合作吗?” 慧悟摇头:“这是我云和禅院的事,又怎好连累慈静庵?慈静庵中的女尼,大多是身世凄苦的可怜人,有些是被夫家赶出来,又被娘家不容,只能出家;有些则是无子承嗣,被族中抢占房舍,无家可去;还有一些是刚出生就被抛弃的。阿弥陀佛,也只有慈静庵才能收留她们。” 这话听得沈清云心生怜悯。 “大师说你的小徒弟,也是被人丢弃在大门口?慈静庵那儿也有?这附近丢弃婴儿的情况,很多见吗?” “也不算多,但一年总有一两个,多是穷苦人家的女婴。”慧悟低声说道,“这还算好的,往前十几二十年,年景不好的时候,许多穷人家会将新出生的女婴溺死或掩埋。还是后来我们这几家寺院商量过后,集体劝说,此种事才逐渐消弭。” 白玉惊诧:“直接溺死?为什么啊!辛辛苦苦怀胎十月才生下来的孩子!” 沈清云紧抿着唇,眼神沉重。 “一来是因为穷,二来,是想要男孩。” 这种情况,其实在哪里都很普遍。 哪怕她前世,都已经是二十一世纪的现代了,这种事仍然未曾断绝。 白玉皱着眉。 气氛一时间有些沉重,最后还是沈清云率先回过神来,朝慧悟大师双手合十行了个佛礼。 “大师们慈悲为怀,救了不少孩子的性命,让人敬佩。” 她对慧悟,多少有了些改观。 慧悟摆摆手。 “贫僧能力有限,实在是当不得沈姑娘这般夸赞。” 两人客气了几句,沈清云又问了慧悟小徒弟的情况。 她想着,有慧悟这样的师父,那小孩子总不至于差到哪里去。若看着还好,就带回去养着。 至少,娘肯定会很高兴,她一直很喜欢小孩子。 沈清云和慧悟聊着不嗔的事,一旁的白玉却等得有些不耐烦了。 “时候不早了,我们回禅院吧!我肚子饿了。” “阿弥陀佛,是贫僧失礼了,忘了时间,两位且随贫僧下山,只是禅院清苦,只有一些简单的斋饭,还望两位不要嫌弃。” “不嫌弃不嫌弃。” 白玉有的吃就行,从来不讲究吃什么。 沈清云跟着点了点头。 其实她都饿过劲了…… 三 第95章 救人 风声中,断断续续传来了一个女子的声音。 “救……救……命……救……” 她的呼救声被山风搅碎,若不是沈清云和白玉听力出众,恐怕都难以听清。 慧悟大师走了过来,同样屏气聆听了片刻后,长长的眉毛抖了抖。 “快救人!” 他脸上带着焦急,但无法确认声音传来的方向,随即看向了沈清云和白玉。 沈清云指了指前头一座满是枫树的小山头。 “应该是从那里传来的。” 白玉跟着点头。 于是,三人不敢耽搁,急急忙忙朝那座山头赶去。 穿过密密丛丛的树林,到了山顶,沈清云才看清这座山头的另一端,竟是一片陡峭的悬崖。 悬崖几乎笔直而立,长着不少藤蔓植物,而在崖壁上有个穿着灰布衣的小女孩,正抓着一根树枝,勉力支撑着。 沈清云拉过白玉:“你能下去吗?” 白玉打量了一下周围,点了下头。 “给我找根牢一点的藤,我抓着下去,把她带上来。” 沈清云目光四周逡巡,正要动手,慧悟已经扯着一根长长的粗藤往这边走来。 白玉抓过藤蔓,在手臂上缠绕了几圈,用力拽了拽,没能拽动。 “不错。” 话音未落,她直接终身一跃,从山顶跳了下去。 沈清云紧紧抓着藤蔓的根部,生怕白玉一个失手就掉了下去。 白玉在崖壁上脚步轻点几下,很快就来到了那小姑娘身边,一手穿过她的后背,环住了她的上半身,另一只手用力一拉,随之跃起。 不过片刻的功夫,她就带着小姑娘回到了山顶。 沈清云松了口气。 慧悟口中连连呼着:“阿弥陀佛、阿弥陀佛。” 待看清那被救上来的小姑娘后,慧悟眼睛微睁,脱口而出。 “清秀?” 小姑娘看到慧悟,哇得一声哭了出来。 “慧悟师伯!” 沈清云这才转头看向那小姑娘。 第一眼,注意到的,就是小姑娘那光溜溜的脑袋。 她瞬间明白过来。 “你是慈静庵的女尼?” 小女尼清秀抽抽搭搭地点着头,还不忘朝三人鞠躬。 “多谢三位的救命之恩,要不是有你们,我肯定死定了。” 沈清云听她的语气中带着后怕和惊惧,不由伸出手。 本来想摸她的头的,但又觉得不好意思,所以最后沈清云拍了拍她的肩头。 “好了,已经没事了。” 慧悟问她:“你怎么会一个人独自在此?你师父放心你一个人出来?” 清秀缩了缩脖子。 “我、我……” 她说不出话来。 慧悟气恼地瞪着她:“你是偷溜出来的?!” 清秀噗通跪了下来,抱住了慧悟的腿。 “师伯您别告诉住持和我师父啊!我不是想偷溜下山,我就是听说这山边有忍冬,我师父的咳疾一直不好,我想着摘一些回去给师父泡茶。” 沈清云拉她起来。 “别怕,慧悟大师肯定不会眼睁睁看着你被责罚的,是不是?” 她回头看向慧悟。 慧悟低头念了声佛号。 “算了算了,人没事就好,日后切不可再莽撞行事了。不过,你师父的咳疾怎么又犯了?这夏季,本不该是她旧病复发的时候啊!” 慧悟很是疑惑。 清秀才十一二岁,也不太懂,只知道师父身体不舒服,最近每晚都咳嗽,她心疼师父,才会偷溜出来。 沈清云听她断断续续说完,觉得这小女孩乖巧又孝顺,真是可爱极了。 她忍不住搂住了清秀。 “其实,若只是为了缓解,不一定要找忍冬,还有很多花花草草都能治病的。比如枇杷,就是很好的治咳嗽的药,花叶果子都能。” 清秀眼睛一亮,感激地朝沈清云道谢。 沈清云搂着她,安抚了几句,小姑娘总算是不害怕了,也露出了开心的笑容。 慧悟在一旁看得分明,随即感叹。 “沈姑娘早慧聪颖,实在不像是个未出阁的小娘子。” 沈清云心头跳了跳,但面上没有半分变化,只是淡淡说了句。 “没办法,我爹突然去世,族中虎狼亲戚又多,人总是要长大的,不是吗?” 慧悟一愣,旋即面露慈悲。 “阿弥陀佛,沈姑娘节哀。” 沈清云挥了挥手,没再就这话题说什么,而是抱住了清秀,柔声说道。 “我们送你回去吧?” 清秀看了慧悟一眼,随后才点了点头。 慧悟也跟着说道:“慈静庵的住持静华师太与贫僧相识多年,论起来,算是贫僧的师妹。两位姑娘可放心前去,在庵里住一晚,明日再过来见一见不嗔。” 沈清云同意了。 于是,原本的计划稍作调整。 慧悟要回去,便向沈清云她们指明了慈静庵的方向,又说了两条其他的路。 沈清云揽着清秀下了山,往慈静庵走去。 下了这座山,沿着山脚的方向往西边走了一刻多钟,便看到了一座静谧的庵堂。 庵堂大门外,一个面容愁苦的中年女尼,正焦急地来回踱着步,时不时朝这边张望。 她看到沈清云三人后,目光一凝,第一时间落在了清秀身上,脸上神情一松,快步跑了过来。 “你这妮子!” 跑到跟前,女尼神情一变,大怒着伸手朝清秀胳膊上打去。 清秀不敢躲闪,老老实实挨了一掌,才开口。 “师姑……” 那女尼深吸了口气:“你怎能不说一声就跑出去?这山中有猛兽毒蛇,万一你遇到危险出了事可怎么办?你师父急得不得了,若不是我们拦着,她就要亲自去找你了。她那身体你又不是不知道,这若是进了山,再牵扯到旧疾呢?” 这一番话,说的清秀哭了起来。 第96章 清秀的师父 沈清云双手合十。 “我佛慈悲,才让我们遇见了清秀小师父,这或许是我们与清秀的缘法。” 那尼姑讶然。 “施主也颇懂佛法?” 沈清云谦虚微笑。 “自幼跟随家母拜菩萨、抄佛经,粗懂一二。” 说着,她话语一转。 “对了,还不知道该如何称呼您呢?” 女尼态度和气了许多:“贫尼法号空方。” “空方师父,清秀也是为了给她师父找治咳疾的药,才会擅自进山,这孩子孝心有嘉,难能可贵,不如就饶了她这次,如何?” 沈清云知道这些寺庙庵堂的规矩一向很严格,清秀偷溜出去,肯定会受责罚。 只是看着这小丫头可怜兮兮的样子,沈清云实在是于心不忍。 十一二岁,在前世还只是个小学生呢! 空方的神情有些生硬。 “本庵的事务,自有住持决定,与外人无关。” 清秀见她语气不太好,忙扯了扯她的袖子:“师姑,这两位姑娘可是慧悟大师的朋友。” 空方“嗤”了一声:“云和禅院已经不行了,他慧悟也撑不了多久,你还敬着他作什么?” 沈清云和白玉对视了一眼。 清秀咬了咬唇,一双大眼睛蓄满了泪水,倒不是担心自己受罚,而是觉得自己的救命恩人被空方薄待了。 沈清云见多了这样的人,念头一转,从腰间的荷包里,摸出了一颗金花生来。 “我娘可是告诫过我,遇庙都要进去拜一拜,不知空方师父可否带我们进去?” 空方装作不经意地瞄了一眼沈清云手里的金花生,眼神亮了亮,脸上的微笑也温和了不少。 “没问题,两位施主请进。” 说着,她做了个请的姿势,转身走向了大门。 清秀又气又羞,小脸蛋都红了。 沈清云捏了捏她的脸,低声问:“这位空方师父,在你们庵堂里估计没什么人喜欢她吧?” 清秀瞪大了眼睛:“你怎么知道?” 沈清云牵起她的手,往里走去,一边说道:“她这样的性子,很容易得罪人。不过,其实最好相处,什么事都写在脸上了,不用担心她使什么阴谋诡计。” 清秀眨着眼睛,用力点着头:“住持师父也说过类似的话!她说空方师姑就是嘴坏,心不坏。” 白玉抱着胳膊走在后头,听到这话忍不住哼了一声。 “何止嘴坏?我看还贪财。” 清秀急忙解释:“因为最近庵里香火少了,大家都去福天寺了……” “好了好了,白玉的话你别放在心上,她也是,嘴坏心不坏。” 沈清云笑眯眯地拍着清秀的肩膀。 说着话的功夫,一行人已经穿过前院,来到了正殿外。 这正殿里供奉的是三世佛,和其他寺庙一样。 沈清云抱着“来都来了”的心态,进去认认真真地拜了佛,捐了五颗金花生作为香油钱。 沈清云趁机说想借宿一晚,空方自然不会拒绝,还主动带她们去见住持。 一行人穿过正殿,往东边一拐,从侧门走进了一座跨院,空方解释道。 “这是我们平常住的禅房,我和清秀的师父,以及其他人住在这边,住持和另一位师姐住在西边的禅房。” 沈清云随意地打量了一圈。 这院子就是很寻常的样式,北、东、西三面是房舍,南面是墙。正房三间,是独立的禅房,东西厢房两大间则是通铺。 一进来,清秀就直奔正房的西次间跑去。 “师父!” 里头传出了一声惊喜的叫声。 “清秀?你可算回来了!没事吧?” 一叠声的关心询问后,接着响起了一阵阵剧烈的咳嗽声。 沈清云和白玉跟在空方身后走进了禅房,一眼就看到了床上躺着的中年女子。 她穿着和空方一样的灰色布衣,脸色有些苍白,但气质却迥然不同。 若说空方是带着世俗气的,那么,眼前这位女尼,却给人一种出尘脱俗的感觉。 她看起来应该有三十多了,可五官精致,眉眼温柔,一点都不像是个出家人,倒像是哪个大户人家的太太。 沈清云只看了一眼就移开了目光,转向床边的一位老人,恭恭敬敬地鞠了个躬。 “拜见静华师太,云和禅院的慧悟大师托我向您问好。” 静华师太是个慈眉善目的老人,看着大概五六十岁的样子,手上缠着串一百零八子的佛珠,眼角皱纹细细密密,一看就是个爱笑的。 她低念了声佛号,问起了慧悟大师的情况。 “大师看着挺硬朗的,就是愁福天寺的事,不过应该很快就能有解决之法了。” 静华师太叹了口气,不再多问。 “清秀既然回来了,空敏你也可以放心下来了。空方,去把其他人都叫回来吧!天快黑了,山里不安全。” 空方应了声“是”。 空敏坐了起来,满脸感激:“多谢师姐帮我照顾清秀,你也辛苦了,喝杯茶吧!” 她主动给空方倒了杯茶。 这茶清香扑鼻,带着几种不同的香味。 沈清云不由好奇问了一句。 “这是什么茶?闻着很特别。” “不是什么好茶,就是用晒干的荷叶、蒲公英,以及本地的菊花,以开水泡制而成。” 空敏揭开茶壶盖子,露出了里头的茶料。 沈清云笑了起来:“空敏师父好生雅致,这茶,若是再加一味梅花,那可就包含了四季了。” 空敏微怔。 “施主聪慧过人,这泡茶的水,正是冬日梅花枝头的雪水攒下的。” 沈清云拍了拍手,笑呵呵地说道。 “哎呀?我猜对了?” 空敏脸上的神色恢复如初,见空方喝完了一杯,就又给她倒了一杯。 “我素有咳疾,大夫说不宜多饮茶,所以才想 第97章 会去哪儿? 她的谈吐、用词,绝非寻常老百姓家中能培养出来的。 知道冬日收集雪水、夏季收集荷花荷叶上的露水来泡茶,对清秀的规矩礼仪似乎十分看重,这更加坚定了沈清云之前的猜测。 不过,沈清云没有打探别人隐私,只当不知,捡了几个安全的话题聊着。 坐了小半个时辰后,出去找清秀的女尼们陆陆续续地回来了。 清秀站在院子里接受大家的“审判”,挨个作揖道歉,总算是得到了大家的谅解。 不过,罚还是要罚的,静华师太最后罚她抄写《楞严经》二十遍,每日早课晚课延长半个时辰。 清秀耷拉着眉毛,接下了静华师太递过来的经书,一张小脸都快皱成一团了。 静华师太板着脸,挥手让众人各忙各的去。 天擦黑的时候,大家才吃上饭。 之后,空方带着沈清云和白玉去了客院。 慈静庵的客院,同样也分为东西两院,且正好位于禅院的南边,只一墙之隔。 “西边的客院前些时日刚打了家具,上的漆还未干,不适合住人,所以只能委屈两位施主暂时住在这儿了。” 沈清云摆摆手:“不委屈,这已经很好了。” 她没客气,这客房虽然简单,但打扫得很干净。 空方又指了打水的地方和净房的位置,这才离去。 这客院只有沈清云和白玉两个香客,所以,空方直接给她们安排了正房的屋子。 正房三间,由东到西,分别挂了了一二三的牌子,用以标记。 沈清云转头问白玉:“你是跟我睡一屋,还是去隔壁?” 这屋子里只有一张床。 白玉耸耸肩。 “我还是去隔壁吧!我怕半夜被你踹下床。” 沈清云瞪她:“那都是小时候的事了!你这人怎么这么记仇呢?” 白玉仰天大笑出门而去。 沈清云砰得一声关上了门,拖鞋爬上床,然后吹熄了油灯。 爬了一天的山,还错过了一顿午饭,她早就疲惫不堪了。 可闭上眼后,她却怎么都睡不着。 屋子里没了光线后,不知从哪里飞来了许多蚊虫,在她耳边嗡嗡嗡直叫。 沈清云翻来翻去,最后索性爬了起来,再次点燃了油灯。 油灯一亮,昏黄的灯光照耀之下,密密麻麻的蚊虫围绕着灯火盘旋飞舞。 沈清云头皮发麻。 怎么会有这么多蚊子? 虽说夏天蚊虫多,但也不至于多成这样子吧? 她打死了不少蚊子,可杯水车薪,根本不管用。 无奈,沈清云只得认命地穿上鞋,拿着油灯去敲隔壁的门。 刚抬手敲了一下,不知从哪儿传来了一声闷闷的声响。 咚! 沈清云动作一顿,下意识四下张望。 咚! 又是一声。 但什么都没发生。 沈清云皱了皱鼻子,暗自嘀咕:该不会是白玉睡相不好,撞到什么东西了吧? 这很有可能。 她再次抬手,用力拍打着房门。 不一会儿,被吵醒的白玉过来开门,带着一脸怒气。 沈清云急忙举手解释。 “我房间里蚊子太多了,过来跟你挤挤,行不行?” 白玉斜睨着她,不说话。 沈清云双手合十:“姐姐,求你啦!” 沈清云很少叫白玉姐姐,通常每次叫她,都是有事相求。 白玉长长叹了口气,抓了抓自己乱糟糟的头发。 “进来吧!说好了,你睡外头,我睡里头。” 沈清云点了好几下脑袋,进了屋后,立即跳上了床,拿被子把自己裹好。 这屋里蚊子很少,她很快就睡着了。 一夜无话。 第二天,天一亮,沈清云就被敲木鱼和诵经的声音吵醒。 她有些懵,睁开眼睛后躺了两分钟,才想起来自己身在何处。 从床上爬起来,穿好鞋袜外裳,随意把头发绑了个丸子头,她又出去打水洗漱。 这一系列做完,女尼们的早课也结束了。 清秀蹦蹦跳跳地过来叫她们一起用早饭。 膳堂在西边客院那儿,靠西边的一排厢房就是。 沈清云过去的时候,三间大开的膳堂内已经坐满了人。 清秀是个自来熟,拉着她们两人在人群中挤来挤去,很快挤到了前头的位置,说服两位师姐让出了三个位置。 这有点儿像学校食堂。 沈清云心中暗道。 昨晚上吃饭是轮流的,可不像现在这么多人全都挤在一起吃。 等这饭菜上来的期间,沈清云和清秀聊起天来。 “你平时是住哪儿的?” “我住在东边禅院,我还小,和师姐们一起住的。只有我师父和两位师姑有单独的房间。” “那西边的禅院,就只有住持和那位叫什么的师姑?”沈清云又问。 “不是啦!除了住持和空善师姑,还有其他师姐师妹呀!” 沈清云看了看四周,这膳堂坐了差不多五十个人,确实,东边那禅院住不下这么多人。 不过,普通女尼的日子其实过得挺辛苦,庵堂里的所有事都是她们自己干的,打水、做饭、打扫、洗衣、清理佛像和香炉等等,听说后头山上还有一片菜地。 如果不是朝廷对粮食作物征收的税比较严谨,说不定她们都能自己开垦出一片田种粮食了。 种菜不管种再多,只要不是用来卖的,就不用交税。 沈清云吃着简单却美味的斋饭,脑子里胡思乱想着。 吃完早饭,三个人坐在位子上,等着其他人陆续离去后,才起身。 走到门口,沈清云忽然停了下来。 “对了,清秀,空方师父呢?怎么没见到她?” 就空方那性子,昨天收了自己的好处,今天怎么会不过来打招呼? 清秀抓了抓耳朵。 “我也不知道,没看到空方 第98章 你们不觉得少了什么吗? 年长女尼如莲笼着双手,眉头皱了皱。 “还是先去禀告住持吧!” 接着,一群人挤挤攘攘地跑去了西禅院。 静华师太还没用早饭,而是在整理房间,听到动静走了出来。 “怎么回事?这般吵吵嚷嚷像什么话?” 如莲上前一步:“住持,我们一早上都没见到空方师姐,不知您见过她没?” 静华师太眉头微蹙。 “空方?我没见到,她怎么了?” “空方师姑不见啦!她肯定是失踪了!” 有个小女尼哇哇大叫起来。 一旁的女尼拍了她一掌:“瞎嚷嚷什么呢?说不定空方师姐只是去后头摘菜了。” “也可能是山里采药了。” “你以为空方是清秀啊?” 这些人都快吵起来了。 沈清云和白玉跟在后头,并没有加入这场讨论。 白玉捅了捅沈清云的胳膊,低声开口。 “哎,你觉不觉得,这很像之前万家的事儿?” 沈清云瞟了她一眼,做了个噤声的动作。 “嘘!你可别乌鸦嘴了。” 静华师太挥手让她们安静下来。 “别吵了,你们既已用过早饭,该干什么就干什么去,别杵在这儿。清秀,给你师父送饭去;如莲,你跟我去空方的禅房看看情况。” 住持一说完,众女尼们很快都退了出去,只剩下了如莲和沈清云、白玉。 静华师太看到院门边上站着的沈清云和白玉,微微一愣。 沈清云主动上前说道:“师太,我们也一起帮忙找吧!” “阿弥陀佛,多谢两位施主。” 静华师太点了点头,随即带着众人穿过后院,朝东禅院而去。 东禅院正房三间,空敏住西边这间,空方住在东边那间,中间这一间则是如莲等几个年长师姐的居所。 四人走到空方的房门前,如莲率先一推门。 门没锁,无声打开了。 如莲第一个走了进去。 “师姐?空方师姐?” 一连喊了好几声,并没人回应。 沈清云随后踏入屋内,打量着这屋里的陈设。 这间禅房面积不小,分成了里外两间,外头这半间东西很多,杂乱地堆放着一些经书、笔墨,靠墙角放着几个箱子,不知装着什么。 正中间的桌子上有着一个圆形茶盘,只是茶盘里只有四个小茶杯,却不见茶壶。 沈清云转悠了一圈,才走向里头的卧房。 卧房面积小,就更简单了,只有一张床,床头小案几,以及北边靠墙两只装衣服的箱笼。 沈清云一眼就看到了床头案几上的茶壶。 下意识回头望了一眼外间的桌子,果然,花色是一样的。 “师姐不在房内。” 如莲已经到处找了一圈,却连个影子都没找到。 静华师太眉头皱得更紧了。 “能去哪儿了呢?空方不会不打招呼一声就乱跑啊!” 而这时候,沈清云已经走到了床边。 这床是简单的木板床,垫的是草席,盖的是薄薄的丝被,可枕的却是上好的瓷枕。 床上的薄被掀开一半,她伸手摸了摸草席,又弯腰看了看床底,最后,目光落在那瓷枕上。 瓷枕底部是长方形,顶部则是两头微翘、中间下凹的马鞍形,前后两面画着鱼戏莲花的图案。 白玉见她盯着这瓷枕一直瞧,也跟着看了几眼。 “你说,枕这枕头的人是怎么想的啊?这么高,又这么硬,睡觉能舒服吗?” 沈清云的目光微微一亮。 “你说的很对!这枕头太高了。” 瓷枕这东西,最早是作为陪葬品的,后来被官宦世家们当做奢侈品用,久而久之传了开去,寻常百姓,有点钱的争相效仿。 所以瓷枕这东西,在江南地区并不罕见。 瓷枕的造型五花八门、多种多样,但日常所用,都是比较扁平的。 有利于颈椎放松嘛! 但这个瓷枕,明显过于高了,这么枕着睡觉,肯定不舒服。 有问题! 沈清云伸手抱起了瓷枕,目光随之一凝。 “好重。” 她把瓷枕翻了过来,看到底下一个小小的洞,洞里塞着一团布。 这,简直不要太眼熟! 像极了存钱罐啊! 她急忙把那一团布扯了出来,用力晃了晃瓷枕。 哗啦! 一声响动,从那洞里,丁零当啷掉出好些东西。 静华师太和如莲听到动静看了过来,四目同时一滞。 只见那瓷枕里,掉出不少金银! 个头大一点的是银子,似乎是从银元宝上剪下来的;小一点的则是金子,有三五个指甲盖那么大的,被红线串了起来。 白玉啧啧两声,从中捡起了一颗金花生,递到沈清云面前。 “这不是你的么?” 沈清云都不用看也知道,这是昨天自己捐的三颗金花生中的一个! 单是这一颗金花生,就抵得上其他东西加起来了。 沈清云并不意外,她昨日就看出来空方有些贪财,但人么,多少都有些小缺点,空方在慈静庵几十年,也才收集到这么一些金银,可见不是贪大的,就是爱贪些小便宜。 但对静华师太来说,这就很严重了。 佛家十戒“不杀生、不偷盗、不邪淫、不妄语、不饮酒、不涂饰、不歌舞及旁听、不坐高广大床、不非时食、不蓄金银财宝”。 空方直接犯了两戒! 静华师太的脸瞬间就沉了下来。 白玉脑洞大开,摩挲着下巴开口。 “这空方,该不会是被人发现,怕被责罚,所以半夜跑路了吧?” 沈清云把金花生收了回来,然后坐在了床沿上,整了整自己的裙摆。 “人确实是半夜出的门,但是不是跑路,就不一定了。” “你又知道了?” 白玉不服气。 沈清云 第99章 还能掉粪坑里去不成? “到底少了什么?” 追问的不是如莲,是白玉。 沈清云无奈,一点点解释。 “你看这床头放着茶壶,壶里是空的,说明她睡前应该喝了很多茶水,那半夜肯定要起夜。” 如莲猛地叫了起来。 “我知道了!少了夜壶!” 说完,她才发觉自己声音太响了,忙捂住了嘴,羞红了脸。 沈清云站起身来,拍了拍手。 “五谷轮回,人之常情,如莲师父没必要不好意思。我想,空方师父既然是一个人住的,那屋子里应该会有夜壶之类的东西,但并没有。” 她刚才看床底下就是为了找这个。 “但她昨晚肯定喝了很多茶水,我记得用晚饭时,她就说太咸,喝了两碗汤。” 这年头人都早睡,庵里的女尼们就睡得更早了。 沈清云脑海中模拟着空方的行动轨迹。 “吃完饭,空方师父回到屋里,做完晚课,已经很晚了,她拿着茶壶进来歇下,不知怎么的一直觉得很渴,于是不知不觉喝完了一整壶水。没过多久,因尿急爬起来,却找不到夜壶,那她会去哪儿呢?” “净房!” 白玉很配合地说出了答案。 如莲听完后,表情变得怪异。 “你该不会说,空方师父半夜起床如厕,然后掉进粪坑里了吧?” 沈清云摊摊手。 “我可什么都没说,只是依据屋内的情况推理出来这一段而已。信或不信,随你。” 如莲还是不太相信。 静华师太一直沉默不语,直到此时,终于开口了。 “叫上如妙、如法她们几个,去净房。” 如莲张了张口,不敢反驳,立马跑出去叫人了。 静华师太在原地站了一会儿,朝沈清云告了声罪,也跟着出去了。 沈清云注意到静华师太眼底带着隐隐的犹虑,不由思忖:师太是猜到了什么? 虽说她刚才推理了那么一通,但寻常人都会像如莲那般反应,而不是真的相信一个四十岁的中年人,会半夜如厕出事。 静华师太,是不是知道什么? 沈清云眸光一闪,旋即收回了视线,叫上白玉,走了出去。 净房的位置,在禅院的东南方,贴着南墙而建。 沈清云找来两块帕子,递给白玉一块,让她学着自己的样子,包住了口鼻。 然后两人才走了进去。 这净房不算小,足够容纳四个人并排站着。 这种老式的净房,是最简单的蹲坑样式,在地上挖个坑,然后上头架两块板子,中间留空。 沈清云从前跟着她爹去地里的时候,见到那些农户家中的厕所,就是类似的样子。 当时她大为震惊,无比庆幸自己投胎到了富裕人家。 这要是穿成农家女,这上厕所的问题就让她难以接受。 穷人家是用不起厕纸的。 将思绪甩开,沈清云仔细打量起四周。 凭良心讲,这净房其实挺干净的,臭味并不明显,地上、墙上洒了不少石灰粉,应该是刚清理过。撒石灰是为了消毒和防蚊虫。 她忽然就想到昨晚上那群密密麻麻的蚊虫。 想来就是这石灰粉的原因,让蚊虫飞到一墙之外的客院。 她正思索着,白玉扯了扯她的袖子。 “找出问题了没有?快点出去吧!我受不了了。” 沈清云没回话,而是盯着左边的墙壁瞧。 接着目光一转,又看向了那两块木板。 而这时,如莲带着四个女尼跑了回来,冲进净房,看到她们两个,五人脚步一顿。 如莲向沈清云和白玉打了个招呼,随即叫上师姐妹们四处搜查。 其中一个女尼抱怨道。 “净房就这么点地方,怎么可能藏人呢?如莲你别听风就是雨行吗?我还有很多活要干呢!” “就是,这种事,你一个人就行了嘛!干嘛还拉上我们?” 另一人也忍不住嘀咕起来。 如莲眉毛一竖:“这是住持的吩咐,你们还敢推辞不成?净房里藏不了人,下面可不一定啊!这坑挖得很深,说不定空方就掉下去了呢!” 其他女尼们一听,面面相觑,紧接着爆出一阵大笑。 “如莲你疯了还是傻了?空方师姐怎么可能掉进坑里去?” “就是就是,又不是两岁孩童,空方那么大个人了,而且在庵里待了二十多年,哪里都熟悉,闭着眼进来都不可能掉下去!” “哈哈哈……” 被这几人一阵嘲笑,如莲的脸色一下子变得很是难看,不由看向了沈清云,眼中带着控诉和怨怼。 沈清云只淡淡瞥了她们一眼。 “谁说不可能了?若是那板子坏了呢?” 女尼们的笑声戛然而止,下意识看向那两块板子。 “这不好好的吗?哪里坏了?” “这两块板子,是用木棍栓住的,不容易脱落,施主不知道吧?” 沈清云嘴角挑了挑,指向门后。 “你说的,是那根棍子吗?” 女尼们顺着她所指的方向看去,顿时满脸愕然。 门背后,有一根半臂长的木棍! 那木棍上不知沾了什么脏污的东西,不再是原本的颜色。 沈清云继续说道。 “而且,你们没发现,这两块木板不一样吗?” “哪里不一样?” “很明显,我左手边这块木板,颜色更浅,应该是新的。你们这净房,何时换过木板了吗?”沈清云反问。 女尼们摇了摇头。 “昨日清晨我才才叫几个人清洗过这里,木板没换呀!”一个略胖的女尼低声说道。 众人瞪大了眼睛。 “不、不会吧?” “空方难道真掉下去了?” 如莲这时才抓到说话的机会:“你们还傻愣着做什么?赶紧找人啊!” 女尼们急忙去搬那木板。 沈清云趁机拉 第100章 两个疑点 “你低头看什么呢?” 白玉扯掉了帕子,开口问道。 “没什么。” 沈清云抬起头来,看向静华师太,随即挑眉:“师太方才去哪儿了?怎么比我们还晚到呢?” 静华师太神色自若:“阿弥陀佛,贫尼只是去看了看空敏。” 沈清云瞟了一眼空敏住的房间,状似不经意地问了句。 “外头动静这么大,怎么也不见空敏师父出来呢?” “哎……空敏身体孱弱,旧疾复发,难以下床,更别说出门了。”静华师太叹了口气,目光转向净房,眼中悲悯难掩。 那坑很深,搬开木板后,能看到一个斜坡。 几个女尼们找来了绳子和竹竿等物,废了好大一番功夫,才将坑底的空方拉了上来。 她身上沾满了污秽,而且布满了淤青,一双眼睛瞪得大大的,带着不可置信和恐惧。 不少女尼只看了一眼就移开目光,低声啜泣起来。 那胖胖的女尼提了水过来,不怕脏污,给空方清洗了身子,换了干净的衣裳。 半个时辰后,空方就被抬到了前殿临时搭起来的棚子下。 庵里所有人都来了,就连据说病重得下不了床的空敏,都被两个女尼搀扶着过来。 众人哀切落泪,由静华师太主持了简单的仪式。 虽然大家不是很喜欢空方,但毕竟认识这么多年,同吃同住,感情都深,空方死了,众人都悲伤不已。 可再难过,该干的还得干。 静华师太念了两遍往生经,叹息着叫她们忙活去了,只留下了清秀几个未成年的孩子,留在这儿守灵。 整个过程沈清云和白玉都在一旁看着,在众人念完经后,作为客人拜了拜,又上了香。 等人陆续退出去后,静华师太端详着空方的脸,半晌无言。 也不知过去了多久,她忽然低声开口。 “沈施主,可否随贫尼去禅房一下?” 沈清云眉梢微动。 “好。” 白玉想要跟着,但被沈清云拦下了。 “你待会儿,去空方的房间里再找找,尤其是那瓷枕里,说不定还有其他线索。” 这话劝住了白玉,她微不可察地点了点头。 沈清云这才转身跟着静华师太离开。 穿过正殿的左侧门,二人来到了西禅院。 静华师太带着沈清云走进她自己的禅房,然后,关上了房门,神情说不出的凝重和严肃。 “沈姑娘,不知对空方之死,有何看法?” 沈清云看向了她。 “师太为何这般问?其他师父们,都说空方是不小心掉了下去,是意外死的。” 静华师太一双眉毛皱成了八字。 “以施主的聪慧,肯定也看出来了,空方不是意外死的。” 沈清云嘴角动了动。 “师太是怎么看出来的?” “阿弥陀佛,若空方是意外掉下去的,那净房内,应该只有一块板子,而不是两块。这是事后有人故意放上去的,为了掩饰。” 静华师太眼眸闪烁。 “庵中的污秽物,三日才清理一次。若是板子完好无损,自然不会有人去看坑底,等到发现空方的尸体,那也得两日之后,炎炎夏日,尸首腐化极快,到时候恐怕连样貌都难以辨认。” 她说完后,抬眸定定地看向沈清云。 沈清云双手拊掌。 “不愧是慈静庵的住持,师太果然慧眼如炬,一眼就看出了关键。” 静华师太摆摆手,走到一旁的桌边坐下。 “沈施主不必如此,贫尼好歹活了几十岁,一把年纪,眼力和脑子,都比不上你们年轻人了,只是仗着见过的人和事多罢了。沈施主如此年少,聪明伶俐,想必早就看出来了吧?” 沈清云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静华师太不明白她摇头是什么意思,诧异地看着她。 沈清云伸出了两根手指。 “确实,我一进净房就看出来那板子有问题了。不过,这只是疑点之一。” “之一……你还发现了别的?” 沈清云走过去,坐了下来,才继续说道。 “这疑点之二么,是地上的脚印。” “脚印……” 静华师太重复着她的话,似乎在思索。 沈清云很快给出了答案。 “这净房位于东禅院,那儿住着二三十个人,进进出出的人很多。但那两块板子上,其中一块上头脚印多又乱,都看不出原本的样子。可另一块板子上,脚印却少许多,最多十几个。” “我看过门口的脚印,也是杂乱无章,绝对超过二十之数。” 这禅院里住的人多,早上起床时间是差不多的,这么多人,一个厕所根本不够用,肯定有人等不及,会去别的地方。 “师太待会儿可叫人问一问其他人,早上都有谁去过净房,就能知道了。” 静华师太不断捻着佛珠:“也就是说,早上去过净房的,也就十来人,所以,那块新板子上只有那十几个人的脚印。你的意思是,那块板子,是大家晨起之前放的?” 沈清云点了点头,跟聪明人说话就是轻松,不用一字一句都掰得清清楚楚。 “那么大一块板子,搬来搬去肯定会被人看到。所以,应该是趁着夜深人静大家都睡着了之后换上去的。” 那板子大概半扇门那么长,并不重,普通成年女性都能搬得动。 静华师太捻佛珠的速度加快了不少。 沈清云没有再继续说下去,只静静地坐着。 其实,在她看来,这庵里的每个人,都有嫌疑。 就算是眼前的静华师太,暂时也洗脱不了。 所以,沈清云并没有把所有发现都说出来,只揪着那块板子说事儿。 沉默良久后,静华师太才重新开口。 “依沈施主所见,谁最有可能是凶手?” 沈清云摊了摊手。 第101章 证据 沈清云歪着头打量着她。 空字辈的这三个女尼,外表天差地别,性格也是如此。空敏温柔娴静,像大家闺秀;空方说话直来直去,私底下却精明算计;眼前这位空善,又高又壮,乍一看,跟个武师似的,一开口,才确定是个女人。 她的声音有些尖细,和身材一点都不相符。 “师父,您找我?” “空善,你带人四处找找,看能不能把净房那断了的板子找到。此事攸关空方的死因,切勿声张。” 空善点了下头,转身就走。 静华师太走回了桌边。 沈清云双手托着下巴,好奇询问:“怎么其他人都是叫您住持,空善却叫您师父呢?” “空善是贫尼正式收的弟子,自幼跟在我身边,自然叫贫尼师父了。空方和空敏,都是半路出家,并未拜贫尼为师。” 静华师太解释道。 沈清云眨了眨眼:“原来如此啊!那这庵堂里的人,是不是有不少这种半路出家的?” 静华师太点头:“这世道女子不易,不管是未出阁,还是嫁了人的,稍微做得不好,就会被人诟病,甚至辱骂。空方当年刚成亲,丈夫意外身故,被婆家赶了出来,娘家也不容,无处可去,才不得不投奔慈静庵。” “至于空敏,更惨一些。她原本是官宦世家的千金,自小金尊玉贵地养着,可十几岁时突逢家变,一家子下了大狱,女眷都被充入教坊司。” 沈清云忍不住“啊”了一声。 她猜到了空敏可能是富贵人家的女儿,但没想到,她居然会沦落教坊司那种地方。 教坊司,说得好听是唱歌跳舞表演才艺的地方,但实际上,和青楼无异。 沈清云想到了青青。 青青帮范大人立了功,才得以脱离乐籍,那空敏,又是怎么离开教坊司的呢? 沈清云眨着眼望向静华师太,想听她继续说。 可静华师太却没说太具体的,只说道:“她十年前来到此地,带着放身契,说要出家,我怜其身世,就同意了。” 沈清云琢磨着,静华师太可能是看出了空敏谈吐不凡,又有文化,能帮忙接待那些达官贵人的女眷,所以才会收留她。 当然,也可能人家就是心地善良,慈悲为怀,不忍拒绝。 沈清云又问起了其他人。 静华师太没有任何隐瞒,将庵里每个人的身世,一一道出。 其实大部分人,都是像空方、空敏这样,活不下去了,才会投奔到此出家,但也有一部分,是被扔在庵堂门外,或者是被捡回来的弃婴。 清秀,就是当初空敏在山里捡回来的。 但清秀不一样的地方在于,她被家人丢弃时,已经三岁多,有记忆了。她记得自己的名字,也知道自己的爹娘死了。 她是被祖父祖母哄骗出来,扔到山里的。 沈清云抿了抿唇。 “怪不得清秀不和其他人一起排字。” “是,清秀就是她原本的名字。她是个可怜的孩子,这名字,是她爹娘留给她的唯一东西了。” 静华师太的嗓音低低的,半垂的眼眸,带着怜悯和慈悲。 就像正殿中的佛像一样。 “师太救助了这么多人,如再世观音,着实令人钦佩。” 沈清云起身,向她鞠了一躬,同时,心中真诚地希望,空方的死,和静华师太没有关系。 她真的难以接受一边做着好事,一边又做恶事的人。 两人闲话许久,茶也喝了一轮后,白玉突然出现在门外,朝沈清云招手。 沈清云看到她的神情,就知道她有所发现,遂欠了欠身,向静华师太告辞。 她快步走出禅房外,拉着白玉走到一旁无人的角落,低声问。 “发现什么了?” 白玉摸出了一张叠得小小的纸。 “我打破了那个瓷枕,里面除了金银之外,还有这个东西。能被空方藏在金银堆里的,肯定很重要。” 沈清云抿嘴笑了起来,夸了她一句。 “做的不错,白玉姐姐真厉害。” 白玉挺了挺胸,一脸傲然:“这么点小事,哪里难得到我白女侠!” 沈清云没有附和,飞快把纸团拆开。 “这是什么?一幅画?一团墨?” 白玉看着纸上的图案,忍不住问道。 沈清云眯起了眼睛。 那纸上,用红色的墨水画了一团看不出样子的图案,像花又不是花,实在是让人摸不着头脑。 沈清云把纸重新叠好,放进了自己的荷包里。 “先收着,说不定会有用。还有其他发现吗?” 白玉点头:“我半路上遇到如莲拉着一个叫如算的,说空方偷了金银,如算做账房的却不知道,要拉她来见住持。” “然后呢?我没见到她们啊!”沈清云把荷包牢牢系在腰带上。 白玉耸了耸肩。 “那如算坚持说没少钱财,她算的账都是对的,只有昨日的功德箱还没清点过。如莲不信,如算就拉着她去看账本了。” 沈清云摸着指甲,面露沉思。 “看来这庵堂里,也分派系,这如莲明显和如算不合。” 她感叹道。 二人正说着话,忽然听到前头传来了阵阵喊声。 “找到了!找到了!” 沈清云心神一动。 “是那块旧板子找到了?” 她拉着白玉,急急往前头跑去。 很快,两人穿过侧门,来到西客院。 西客院是厨房+膳堂+柴房+客房的构造,甚至角门外还有车马棚子。 沈清云刚跨进客院,就看到不少人挤在柴房门口。 “都退开。” 这是空善的声音。 于是,人群散开了,空善双手托着几块碎木板,从柴房里走了出来。 那木板湿漉漉的,带着明显的臭味。 众人下意识后退了好几步。 沈清云却不退 第102章 指印 沈清云老神在在,跟在空善等人身后来到了西禅院,再一次走进那间净房。 白玉捂着鼻子皱着眉头跟了进去。 “不是看过了吗?怎么还来看啊?” 沈清云转头四处打量了一圈。 “这里,和我们刚发现时,基本没怎么动过。” “那是当然了,都死过人了,谁还敢过来?”白玉嘀咕道。 沈清云拉着她往前走了两步,指着左手边的墙壁,问她。 “你看这个,像什么?” 白玉强忍着不适,盯着那面墙瞧。 “这就是几个黑点而已。” “再仔细看看?” “不看了!那么脏,谁知道抹了什么东西啊!” 白玉不高兴了,后退了好几步。 沈清云啧啧两声:“就你这样,还想当女侠呢?要克服恐惧也弱点。” 白玉瞪着她。 “好啦,不逗你了。”沈清云噗嗤笑出声来,“那墙上的不是普通黑点,而是指印。如果你凑近了仔细看,就能看出来。” 白玉目光一凝,大步上前凑近,脸都快贴在墙上了。 “还真是……你之前就发现了?怎么不说?” “当时情况不明,也不知道凶手在不在附近,怎么好说?万一被她听到后,趁我们不注意,抹掉了这个印子呢?” “那现在,你打算说了?” 沈清云点头,转身走了出去。 这第一个证据,就是墙上的指印。 这指印,是空方的。 空方昨晚上起夜时,摸黑点油灯,手指上沾到了油,又摸过床下的地面,沾到了灰。 油和灰混合在一起,很难擦干净。况且,她当时急着上厕所,也来不及擦。 然而,这指印却并不是轻轻印在那儿。 指印有些模糊,上方重一些,底下淡一些,并呈现往下滑的迹象。 沈清云脑海中重现出当时的场景。 空方急匆匆跑进净房,可右脚刚踏上去,木板突然断裂,猝不及防之下,空方下意识伸手想抓住什么,手抓到了墙壁,留下了指印。 可两边墙壁都没有可抓的东西,她最后还是掉了下去。 那凶手肯定藏在附近,听到动静,把早已准备的板子放了回去。 只是,还有个问题说不通。 “那坑虽然深,但却是斜坡向下的,就算掉下去,也不至于立刻丧命啊!” 又不是高层,摔下去会当场毙命。这坑再深,也不过两米多而已,底下有没有尖刺之类的陷阱,哪至于就死人呢? “看来,还是得去检查一下空方的尸体才行。” 沈清云暗道。 院子里,空善和其他女尼们,同样也在议论,不过她们议论的重点,是这几块臭烘烘的板子。 面对众人的诘问,空善一言不发,直到静华师太接到消息过来。 “找到了?” 空善点头:“只找到了一些碎片,师父。” 静华师太快步走上前,打量着那几块碎片,目光微微凝重。 她正想拿起来检查,沈清云和白玉走到了跟前。 “师太不必看了,这木板,是人为破坏的。” 沈清云直接开口。 静华师太:“你确定?” “确定,您瞧这块,还有那块,这两块碎片的边缘很整齐,带着一棱一棱的纹路。若是突然断裂,边缘应该是不规则的,就像那样。” 沈清云说完,朝白玉一指。 白玉不知从哪找来了一块薄薄的木板,用力一掰,直接将其掰断。 木板断裂的口子,的确呈不规则状,有的地方尖,有的地方凹。 所有女尼都盯着白玉手里的木板直瞧。 “还真是!” “天哪!” “那这木板,是被砍成这样的?” 众人低声惊呼。 沈清云摇头:“应该不是砍的,首先,普通的柴刀,砍不成这样。而且,用柴刀得使大力,力道掌控不好,要么劈不开,要么,直接劈断。想要把一块木板弄成看起来完好,但一踩就断裂,柴刀做不到。” 柴刀劈砍,也不会如此整齐。 “应该是用的锯子。” “锯子?可咱们庵堂里,没有锯子啊!柴刀的话,倒是有好几把。”如莲抢着发问。 “所以啊!我就要问问诸位了,最近这段时间,有没有什么特殊的事发生?比如,西客院那边,不是刚打了新家具吗?” 沈清云目光转了一圈。 女尼们七嘴八舌地说了起来。 一般人家,家中会有菜刀、柴刀,甚至锄头、铲子各种农具,但锯子不太会有。 锯子通常是用来锯木头的,木匠铺子里很多。 沈清云正想着呢,突然一个女尼大声叫了起来。 “啊!我想起来了!之前做家具的木匠有一天骂他徒弟,说他弄丢了一把锯子,骂得可凶了。” 沈清云嘴角勾了勾,看向了静华师太。 静华师太捻着佛珠,叹了声“阿弥陀佛”。 女尼们不敢说话了,一个个都有些惊惧莫名。 如莲看了看大家,忍不住开口:“师太,难不成,空方是被人害死的?” 静华师太点了点头。 女尼们惊呼连连,吓得一个个后退好几步。 “可、可这是为什么呀?” “是谁要害空方呢?” “是不是你如生?前些天空方说了你几句,你背地里骂她来着。” “你胡说!”那个叫如生的女尼急了,“那你自己呢?我听师姐们说,从前空方经常使唤你帮她洗衣劈柴倒便壶!” “还有如言,有贵客看你机灵,打赏了一锭银子,被空方收走了。” 女尼们为了摆脱嫌疑,都指责起其他人来。 静华师太脸色一沉。 “够了!” 一声低喝,总算让她们都安静了下来。 “犯口舌之戒,都给我去前殿念二十遍大悲咒!” 女尼们噤若寒蝉, 第103章 咚咚两声 沈清云摇了摇手,很是谦虚。 “我哪里会验尸?不过是之前遇到几一桩案子时,和仵作有过交流,所以懂那么一点点。” 静华师太沉吟片刻后,点了点头。 “沈施主心性纯良,如此,就劳烦您了。” 沈清云暗自松了口气,叫上白玉,往前院走去。 前院的棚子里,空方的尸体静静躺在床板上,地上放着蒲团,几个小女尼跪在蒲团上,看到沈清云和白玉过来,赶忙站了起来。 庵里没有现成的棺材,所以暂时无法收殓,只能如此。 静华师太先前已经让人下山找棺材铺了,定做是来不及了,只能买现成的。 沈清云走到尸体面前,问如莲她们要了两块干净的帕子,包住手后,开始检查起来。 空方身上布满了各种青紫淤痕,一看就是跌撞造成的伤。 擦伤就更多了。 哪怕如莲她们几个给她清洗过,那满身的伤痕,依然触目惊心。 沈清云越检查,眉头就皱得越紧。 其他人都站在三米开外的地方看着,没人敢发出一点声音,生怕惊扰了沈清云。 许久之后,沈清云才直起身,看向众人。 “空方身上的摔伤和擦伤很多,多在四肢和背部。她掉下去时,应该是背部着地,因此,背部有一大片的淤痕。” “这不是很正常吗?她是掉到坑底摔死的。”急性子的如莲忍不住开口说道。 谁知,沈清云却摇了摇头。 “不。那坑底的距离,正常情况,掉下去不会摔死,除非是脑袋着地,可空方是背部着地。” 如莲愣了愣。 沈清云继续说道:“而且,空方的手肘、膝盖,擦伤十分严重。若是背部着地,那手脚应该是腾空的,就像是翻身的乌龟一样,四肢的伤,不会那么严重。” “说不定她是爬了一段距离,撑不住才死的呢!”人群中不知是谁嘟囔了一句。 沈清云面露赞赏。 “这位师父说得很对!她四肢上的擦伤,说明她曾经爬行过一段距离。但是你们也都知道,那坑虽然深,底部却不是很宽,她是往哪里爬的呢?” 她话音刚落,一旁的白玉突然福灵心至,喊了一声。 “斜坡!” 众人恍然大悟。 “对对对,当初为了冲刷方便,挖坑的时候弄了个斜坡。” 空善也忍不住开口说了句。 沈清云目光微顿,换了口气。 “除此之外,我还发现,空方的头上也有一处不寻常的地方。你们看!” 说话的同时,她伸手指向了空方的头顶。 那剃得光光的脑袋上,同样有着很重的淤痕,深紫近黑。 “那不是掉下去的时候撞到的?” 再次发问的,还是如莲。 沈清云嘴唇紧抿,缓缓摇了摇头。 “方才我说了,她是背部着地掉下去的,那样的姿势,就算撞到脑袋,也应该是后脑勺受伤,可这里……” 她话语一顿。 众人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 那长长的淤痕,赫然位于空方的前脑门和正上方。 “什么情况会造成这样的伤呢?” 沈清云刚问完,不等众人回答,直接举起胳膊,朝年纪最小的小女尼头上拍去。 她动作很轻,落到小女尼脑袋上的手,只轻轻抚了一下。 但众人已经看清,也看懂了。 “她脑袋被人打了一棍!她是被人打死的!” 不知道叫如什么的女尼,惊声尖叫。 沈清云面色沉重,点了下头,赞同了她的话。 接着,她整理了一下话语,复盘了当时的情形。 “昨晚上,空方喝多了水,半夜尿急起夜。她摸黑点灯,手上沾到了灯油。接着她在床下找夜壶,却没找到,摸了一手灰,顾不得擦洗,她穿上鞋急急忙忙去了净房。” “她很熟悉庵里的每一处地方,加上昨晚月光很亮,所以,也没带油灯。进了净房后,刚踏上去,木板突然破了,空方情急之下抓到了墙壁,留下了五个带着油灰的指印。” “空方掉下去后,尽管摔得七晕八素,但还是费力地翻过身,想爬上去。斜坡很抖,她爬啊爬,手脚都磨伤了,好不容易爬到了上头,刚想喘口气,这时,一根棍子突然打向了她的脑门。” 沈清云低沉的声音,让众人心中一紧,仿佛眼前出现了那绝望的场景。 “凶手打了一棍子,不放心,又打了一记,这才把空方再次打下坑底。而这一次,空方再也没能醒过来。” 这一次,沈清云说完,没有再继续说下去。 院内一片寂静。 所有人都看向了空方,有人忍不住低声啜泣起来。 虽然大家都不是很喜欢空方的为人和性情,可一想到空方死得这么惨,谁不难受伤心呢? 就连如莲,也忍不住红了眼眶。 “到底是谁这么狠啊!害她掉进粪坑还不算,竟然还把她打下去!” “空方人也不算太坏,又不是什么深仇大恨,干嘛非要她的性命呢!” “哎……早知道我昨天早上就不跟空方吵架了。” 低迷的气压,在头顶盘旋。 沈清云的目光,从众人脸上一一看过去。 她没有出声。 空方是什么样的人,她不知道,凶手和她有什么仇恨,她也不知道。但不管是什么仇恨,也不能罔顾人命。 沈清云的目光,最后停留在静华师太身上。 静华师太,一定知道些什么。 她的脸上,并没有太多的伤感,也没有明显的惊讶,有的,只是一片淡然。 静华师太一步步走到空方面前,抬手,按在了她的双眼处,低声念起了经文。 低沉的声音,似是带着特殊的力量,抚平了众人心头的愤怒和伤感。 一篇往生经念完,静华师太收回手,转头看向沈清云 第104章 空敏和清秀 沈清云的神情,带着丝黯然。 但很快她就恢复了冷静。 无论如何,那杀了空方的凶手,她是一定要揪出来的! 不管她是谁! 沈清云心中暗暗想道。 这时,白玉忽然开口问她:“要想将一个人打落下去,可是需要很大力气的。你确定凶器是棍子而不是其他?” 沈清云点了下头,指了指空方的脑门。 “你仔细看看,上头有什么?” 白玉俯下身,盯着那淤痕仔细瞧了许久。 “有什么?” 沈清云小心翼翼地从上头取了根刺下来。 “这木刺,应该是凶器上的。” 木刺刺进头皮寸许,一头沾着血迹,另一头则带着污黑的痕迹。 “看着有些眼熟……”白玉下意识说道。 沈清云将那木刺用帕子包了起来:“当然眼熟了,这是净房那根棍子上留下的木刺。” 白玉眼睛猛地瞪大。 “那人就这么堂而皇之地把木棍放在净房门后?就不怕被发现?还真是胆大啊!” “不一定是胆大,也可能是她,在那之后一直没机会处理。” 沈清云直起腰板,看向了静华师太。 “师太,您觉得呢?” 静华师太捻动佛珠,没有接话,垂眸不知在想什么。 沈清云不再去看她,而是将目光转向了其他人。 “要布置净房里的陷阱,替换木板,肯定是在无人的时候。昨晚都有谁去过净房?最后一个去净房的人是谁?是什么时辰?” 大家收起了伤感,认真思索起来。 紧接着,她们一个个说起了昨天的动向。 昨天因为清秀不见了,午后几乎所有人都出去找清秀了,庵堂里只剩下空方和那几个孩子。 女尼们下意识都忽略了住持。没人觉得住持会去害空方。 至于空敏…… 沈清云一问,就有人解释。 “空敏师姐一直病得很重,都下不了床,不可能是她。” “对呀对呀!” 沈清云却没有因此打消怀疑。 在她看来,这里的每个人,嫌疑都是相同的。 她怀疑静华师太,也会怀疑空敏。 只是,调换木板,肯定是入夜大家都睡了之后才能进行。静华师太和空善住在西边,大半夜的,穿过来行凶……太麻烦了,很可能被人发现。 这样的杀人手法,需要前期很多时间准备。 准备一块差不多的木板,又要把旧木板锯得恰到好处,还得熟悉空方的习惯,知道她睡前喝很多水……对了!还要藏起她的夜壶。 能做到这些的,只有少数的几个人而已。 庵堂里的大多数女尼都是集体活动的,吃饭、睡觉、做早晚课等等,不太有单独的时间做这些。 而且,庵堂还有门禁,清秀独自一人溜出门,都要受罚。 能一个人行动,不被发现、不会受罚,有时间和机会做这些准备的,数来数去,也就三个人。 空善、空敏,以及……静华师太。 空善最令人怀疑的地方,是其他人都没找到旧木板碎片,只有空善找到了。 而空敏,则是因为她总是一个人呆着,有大把的空闲时间。 至于静华师太……她似乎没有动机,可同样也没有不在场证明。 要怎样确认真凶的身份呢? 沈清云思来想去,只能冒险试探了。 她没有说出自己的怀疑和猜测,只是目光环顾一周后,倏地问道。 “空敏师父呢?庵里的人都问过了,只剩她了。大家都是一样的,总不能只略过她吧?若是方便的话,我想单独问她一些问题。” 静华师太面露犹豫。 倒是如莲,积极地跳了出来。 “空敏师姐在禅房内休息呢!我带你们过去。” 沈清云瞟了静华师太一眼,朝如莲笑了笑。 “那就有劳如莲师父了。” 如莲急冲冲地往前走,沈清云带着白玉跟在她身后,再次返回了东禅院。 如莲把她们带到门外,并没有进去。 沈清云向她道了声谢,这才踏入屋内。 西次间内,只有空敏和清秀两个人。 清秀跪坐在床榻前,小脸上满是担忧。 一旁的小矮几上放着饭菜,正是早上在膳堂吃的那几样,只是如今,菜和饭都已经冷透了,却一动未动。 沈清云踏入屋内,清秀看到她,面上一喜。 “沈施主,你快过来帮我劝劝师父吧!她不肯吃饭,不管我怎么劝都没用。” 沈清云率先走上前去。 “空敏师父,是在为空方师父伤心吗?” 她一边问着,一边打量着空敏的神色。 她的脸,比昨天白了几分,看起来像是病情加重了不少,一双眼睛微垂,难以看清她眼中的情绪。 她半靠在床头,脸上不带任何表情,整个人就像是失了魂一样,甚至都听不进清秀的话。 听到沈清云的话,她才缓缓转过头来,脸上露出一丝苦笑。 “空方师姐她……阿弥陀佛,愿她早登极乐,不用再在这人世受苦。” 她低声说道。 沈清云把清秀扶了起来,拉过蒲团,坐在了清秀原本的位置上。 “空敏师父与空方师父相识多年,想必感情很深。空方师父突逢大难,若是不能找出凶手,恐怕她魂魄难安,不愿就此离去。” 空敏的身子微不可察地颤了颤。 沈清云敏锐地注意到了她的变化。 “不知空敏师父昨日,可有离开这屋子?” 她突然开口发问。 空敏愣了一下,露出茫然之色。 “沈施主问这个做什么?你也知道我病重,连下床都需要人搀扶,昨日大家都出去找清秀了,我只能呆在这房间内,哪里也去不了。” 沈清云盯着她的眼睛。 “空敏师父得的是什么病?不知可有找大夫瞧瞧 第105章 为钱?为情?为仇? 空敏神色一怔,下意识转头看向了清秀,眼底泛起了歉疚和悔意。 她伸手拉住了清秀,慈爱地看着摸了摸她的脸蛋。 “清秀,你受苦了,其实那味药,不采也没关系。这毛病虽然难缠,但这么多年了,我也习惯了。” 清秀咬着唇:“我知道师父不舒服,前两天您晚上都睡不好,我只是想让师父不那么难受。对不起,师父,让您担心了。” 空敏轻叹一声,眼中情绪复杂。 “傻孩子,是师父对不起你。” 趁这两人说话的功夫,沈清云快速地拾起空敏的鞋子,看了一眼。 只有白玉看到了她的动作。 沈清云朝白玉使了个眼色,白玉会意,立马把那双鞋子藏到了身后。 “话都问完了,我就不打扰了。” 沈清云站起身来,拉着白玉快速退了出去。 出去后,沈清云还不放心,继续往前,直走到净房门外才停下。 白玉从身后拿出那双鞋。 “这鞋子有什么问题?” 沈清云把鞋子翻过来,露出鞋底。 这双鞋,是一双很普通的布鞋,厚厚的粗麻布叠成许多层,纳为鞋底。 这鞋底上沾着不少脏东西。 沈清云不错过任何一丝细节,一点一点仔细检查,忽地,眼睛微闪。 “关键性的证据来了。” 白玉瞪大了眼睛。 “哪儿呢?哪儿呢?哪里有证据?你快告诉我!” 沈清云目光沉沉。 “空敏说她最近卧床,没有出过房门,这这双鞋的鞋底却很脏,说明她在撒谎。鞋底除了常见的灰尘泥土之外,还有其他特别的东西。” 她没说完,就拉着白玉急切地往前院跑。 庵里的女尼们,都还围在前院没有散,都在为空方诵经。 沈清云跑过来,打断了她们,语速飞快地喊道。 “我知道谁是凶手了!” 一句话,令整个院子瞬间寂静无声。 所有人都看了过来,眼中带着意外、惊讶、急切、担忧等等情绪。 静华师太放下了木鱼,站起身来,长长地叹了口气,似是下定了决心。 “既如此,就在这儿说吧!” 沈清云喘了口气,摆了摆手。 “不急,谁先帮我打些水来?不用太多,一碗就够。” 有个小女尼立即起身跑去了隔壁厨房,不一会儿,端着一碗水过来了。 沈清云把碗放在了一张凳子上,接着,让白玉把鞋子拿了出来。 众人围了过来,皆是一头雾水,不明白这鞋子有什么特殊之处。 沈清云解释:“这鞋底,有些白色的东西,大家可能不知道是什么,等我将其刮下来,你们就知道了。” 说着,她拔下了自己头上的一根银簪,用簪子尖端,小心翼翼地将鞋底的白色粉末状刮了下来。 粉末落入了水中。 下一刻,那平静的水底,突然冒起了无数细小的气泡。 就像是水被烧开了一样。 原本清澈的水面,也变得浑浊泛白。 寂静之中,那个微胖的女尼大声叫了起来。 “石灰!是石灰!” 沈清云朝她投过去一个赞赏的眼神。 “没错,是石灰,而且还是生石灰。生石灰遇到水才会发生如此现象。这位师父,敢问庵里什么地方用过生石灰?” 那女尼是负责庵里打扫净房的,闻言,立即说道:“昨日一早我带着几个师妹们刚清扫过庵里的几处净房,扫完后洒了石灰。上次来的木匠说过,这生石灰能防虫蚁。” 木匠用生石灰,主要是为了杀白蚁,不过对其他虫类也有一定效果。 所以,女尼问木匠要了一小袋,想着试试看,若是效果好,再跟住持提。 “这位师父说得很清楚了,昨天早上,是她第一次用石灰,主要是在东西禅院的净房里用。” 沈清云接过话头。 因为昨天早上,她并不知道会有客人来,所以并没有用在客院的净房里。 大家还是没有听懂,急性子的如莲又开口发问了。 “这又说明什么呢?大家都去过净房呀!这不是很正常的吗?” “可是,这双鞋的主人,却说她没出过门。” 沈清云这话一出口,众人皆惊。 同时,她们也反应过来,沈清云说得是谁了。 “你、你是说空敏师姐?难道是空敏师姐杀了空方师姐?” 如莲惊得捂住了嘴。 “怎么会呢?” “对啊对啊!空敏师姐一向温柔善良,怎么会杀人?” “就是!空敏师姐和空方师姐认识十年了,一直相处得挺好的呀!” “到底什么仇什么怨,才会让她杀人?” 女尼们议论不止,都不太相信是空敏所为。 沈清云看向了静华师太。 “是啊!到底是什么仇恨,会让一个温柔善良的女子,去杀相识多年的朋友呢?我想来想去,只有两个可能,一,是和男人有关,二,是和孩子有关。” 静华师太的眼皮跳了跳。 沈清云就像是没看到一样,继续说道。 “空敏和空方,在慈静庵带了十年之久,她们早已和家里断绝了来往,来慈静庵的都是女眷,平时鲜少见到男子。而且,以她们的年纪,我不觉得会因为一个男人,而恨得要杀了对方。” “所以,只可能是和孩子有关了。” 诚然,杀人的理由有无数个,就像之前的万家,为财而杀人,是最常见的,除此之外,因情杀人,也很多见。 但这次情况特殊。 这里是尼姑庵。 空方贪财,但只是贪小财,那么点金银,要说空敏为此杀人,说不过去。她毕竟曾经是大户人家的千金小姐,哪里会看得上那点银子? 若是为情,就更说不过去了。 两人都三四十岁的人了,又不是十几岁的小姑娘。 第106章 当年 “孩子?什么孩子?” “空敏师姐有个孩子吗?” “什么时候的事?我怎么不知道?” “笨啊!那肯定是来慈静庵之前的事了!” 嘈杂议论声再次响起。 每个人都止不住心中的好奇,都想知道这是怎么回事。 于是,所有人都看向了沈清云。 沈清云耸了耸肩。 “具体的我可不知道,不过,住持应该是最清楚的了。” 于是,众人的目光又转向了静华师太。 静华师太捻佛珠的动作微微一顿,下垂的眼眸随之抬起,看向了沈清云。 “沈施主说得不错,空敏在出家之前确实有过一个孩子,但那都是十年前的旧事了。既已出家,便是方外之人,实在不该再堕入红尘之中。罪过罪过。” 她满心疲惫。 “师太,打算如何处置空敏?”沈清云问道。 静华师太叹了口气。 “先前贫尼已让人下山去县衙通知官府,想来快到了吧!” 沈清云听了这话,稍微放心了些。 既然通知了官府,那后头的事,就不需要自己了,只要等官府的人来,把证据都交上去,就行了。 这时候,空善请示静华师太:“师父,那要不要把空敏关起来?” 静华师太摇头。 “不必,我过去跟她说说,你们在院子外守着。” “是。” 空善对静华师太唯命是从,没有反对。 静华师太转而向沈清云微微欠身。 “空敏性子执拗,恐怕不会轻易认罪,贫尼过去劝一劝,沈施主可要一同前去?” 沈清云摆了摆手。 “不必,师太自行前去吧!” 还是看住证据要紧。 沈清云将鞋子、木刺等琐碎的证据都放在了一处,还叫来两个女尼跟自己一起看着。 不过,她也不放心空敏,遂让白玉也跟了过去,守着出口,别让空敏逃走。 白玉点了点头,脚步轻点,跟在了静华师太她们身后。 但出了正殿后她却没有往右拐去东禅院,而是悄悄溜到了禅院的后墙,打算来个偷听。 另一边,静华师太挥退了众人,迈进了西次间。 她看到守在床头的清秀,眼底微黯,把清秀叫了起来。 “清秀,你先出去,我与你师父有话要说。” 清秀懵懂地点了点头,退出了门外。 静华师太将门一关,然后一步步走到空敏面前。 “空方,果真是你所杀?” 空敏眼眸一抬。 “没想到你这么快就知道了。” “是为了当年那个孩子?”静华师太又问,“其实,你又何苦?犯下如此罪孽,死后轮回不得,永世遭罚。” 空敏苍白的脸上泛起一丝怒容。 “若真有地狱,那该下地狱的,是当初那些欺我辱我害我骗我之人!” “空敏……” 静华师太想劝,可刚唤了一声,就被空敏厉声打断。 “你也不必再说了,我既决定做下此事,就料到了会有怎样的后果。我不怕死,早在十年前,我就该死了。当初我从那儿逃出来,就不该活着……我原本只想活命,却不料有了身孕……” 她声音忽高忽低,情绪也一时激怒一时悲伤。 “住持你当时说,孩子投生在我体内也是缘分,她有生命,出家人不能随意杀生,所以,你劝我留下她。我信了你,生下了她。我想留下她,可你不同意,说出家人不该再惦念前尘。于是,你让空方把她送走了。这十年来,我日日夜夜,都在思念着我的孩子。” “我原以为,你真的是德高望重的出家人,可没想到啊!静华师太,曾经也手染鲜血,杀了不知道多少腹中胎儿!” 空敏紧紧抓着被褥,一双眼睛赤红,带着难掩的愤怒。 “我明明可以自由,却在你的劝说下生下了那孩子;生下孩子,你又不让抚养,害我始终心中难安,只能借清秀抚慰我思念之情;好不容易我放下了此事,却又让我看到了她……” 说到这儿,空敏忽然呜咽了一声,捂着脸痛哭起来。 “何时的事?” 静华师太突然问道。 “两个月前,有位外地来此探亲的官夫人,带着两个孩子来上香。那小娘子的后颈,有一块和我一样的胎记……空方认出她来,想要借此索要钱财,还劝我和她相认。可我怎么能……怎么能……当初我抛弃了她,是我对不住她。她现在过得多好啊!天真单纯,可爱伶俐,一看就是教养的极好……我怎么能破坏她现在的生活?” 空敏喃喃说着,眼神放空,脑海中回想起那日的场景。 时隔十年,再一次见到自己的女儿,第一眼她就认出来了。 当时空敏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她这才发现,有些事,不是不去想,就不存在。 尽管这个孩子的爹,让她痛恨无比,可这孩子,却依然是她此生最最在意的人。 那是她怀胎十月,经历种种痛苦,才生下的女儿啊! 空敏看到女儿身旁的官夫人,想到自己曾经的过往,一瞬间只觉得自惭形秽。 她不敢上前,谎称不舒服,让空方替她招待。 可空方,居然发现了那孩子后颈的胎记。 十年时间,能改变很多。 谁也没想到曾经的空方,会变成了如今贪财的模样。 空敏不想让空方打扰那孩子的生活,更加不敢想象她的养父母若是知道了孩子的身世,会有怎样的反应。 可不管她如何苦苦哀求,空方都不为所动。 她当时怎么说的呢? “这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从前我们也常做。” 当时空敏不信,拉着她追问,空方被她缠得不耐烦,便说了出来。 原来,早些年的静华师太,因会医术,曾经是官宦世家后宅的常客。 她 第107章 真是畏罪? 杀了空方后,空敏原以为能瞒过几天,却没想到,第一天就被发现了。 她倒是不恨沈清云,只是有些遗憾,感叹自己时运不济。 静华师太的神色,说不出的悲悯,还带着黯然。 “其实,你可以把空方的事告诉我。” “告诉你又有什么用?你会帮我?静华师太,你抿心自问,会吗?”空敏嗤笑一声,眼底满是嘲讽。 静华师太眉头紧皱。 “空方此举不妥,我自会阻止她,没必要因此害人性命,她罪不至死。” 空敏“哈”了一声,突然站了起来,一步步逼近静华师太。 “说得这么好听,那你可敢把你暗中做的那些勾当,当众说出来吗?” “你什么意思?” “福天寺!” 空敏冷冷说道。 静华师太的脸微微变了色。 “福天寺来势汹汹,这附近的庵堂寺庙,都被其收服,只剩了老顽固慧悟大师。可我们慈静庵却幸免于难,我之前没多想,直到前几日,看到福天寺住持。” 空敏忽然伸手抓住了静华师太的佛珠,用力一扯。 “那人,就算化成灰我也认得!当年哄骗我,害我落入魔窟,渡过了几年暗无天日的日子……那张脸……再怎么变,我也能认出来!” 静华师太瞳孔大震。 “是他?” 空敏睁着一双充斥着怒意血色的眼睛:“我倒是想问问,你和他达成了怎样的交易,才会让他放过慈静庵?” 静华师太被逼退了一步,眼中惊骇不已。 “他就是当初害你之人?我不知道……我若知道绝不会答应他……” 她说不出的懊悔,人一下子颓靡了下来。 空敏扯了扯嘴角:“现在说这些,晚了。这一切,都是你造成的!” 话刚说完,她脸上泛起一抹不正常的潮红。 下一刻,她突然张开口,喷出了一口血。 猝不及防之下,静华师太根本来不及闪躲,直接被喷了满脸。 她惊骇地看着空敏。 “你、你做了什么?!” 空敏抓着她的手腕,脸上露出一抹惨笑。 “反正横竖都是死,还不如我自己来,这一串朱砂,还是多年前空方送给我的,为了让我晚上能安睡,却没、没想到……” 她的声音越来越轻,身体的痛楚让她站立不住,最终,倒在了地上。 静华师太手上的佛珠,被其扯断。 噼里啪啦! 一百零八颗佛珠争先恐后掉在地上,滚落开去。 静华师太却像是没有看到一样,只怔怔地看着她那空荡荡的手腕。 那里,原本戴着一串朱砂手串,现在却空了。 空敏在痛苦中咽了气。 她的一双眼睛瞪得极大,瞳孔周围带着血丝,就这么盯着静华师太,仿佛在质问她。 静华师太走过去,叹息着合上了她的眼睛。 随后,她走到房门口,打开了门,走了出去。 刺目的阳光从四面八方涌来,可阳光再热,都驱散不了她心底的寒意。 静华师太一阵恍惚。 此刻的她,一瞬间老了许多,像是个垂垂老矣的老人。 沈清云走过来的时候,就看到了这一幕。 她有些奇怪,看了看四周,其他女尼们神色如常,似乎并没有发生什么事。 沈清云正要上前询问,就见静华师太朝众人说道。 “空敏已畏罪自尽。” 此言一出,满院皆惊。 沈清云本能的不信,推开众人走到了最前头。 “师太所言当真?空敏师父真的死了?她是怎么死的?” 静华师太闭了闭眼睛。 “她是吞朱砂自尽。” 沈清云眉头轻蹙。 “能否让我进去看看?” 静华师太疲惫地挥了挥手:“你进去吧!” 沈清云绕过她,走进了屋内。 同时冲进来的,还是清秀。 清秀看到倒在地上的空敏,当即爆哭起来。 沈清云顾不得安慰她,率先走到了空敏身边,蹲下身来检查。 “居然真的是水银中毒而死……” 她低声自语着,眼中闪烁着疑惑的光芒。 紧接着,她回头看向了清秀。 “清秀,你师父随身戴着一串朱砂手串吗?” 清秀一边抹泪一边抽噎着回道:“是有。” 沈清云转回了头。 朱砂从中毒到死亡,至少要一个时辰,显然空敏不是在静华师太进来后吞下的。 她早就心存死志? 可之前过来问话的时候,明明空敏表现得很正常啊! “总觉得这里头,透着古怪。” 沈清云低语了一句,很快就站起来往外走。 静华师太仍站在门外,并没有动过。 沈清云走到她身边,看了她一眼。 “师太,空敏真的是畏罪自杀吗?” “是。” “那她临死前,有没有说过什么?” 静华师太沉默了。 沈清云见她不想回答,也没有追问,转身又进了屋去帮清秀。 清秀力气小,没法一个人将空敏的尸身抬到床上。 沈清云见状急忙上前帮忙。 把空敏抬到床上后,沈清云拍了拍清秀的肩头。 “去取身干净的衣裳来给你师父换上吧!” 清秀努力止住哭,点了点头,转身去墙角的箱笼里找衣服。 之后,沈清云又帮她把空敏的衣服脱掉。 就在给她翻身时,沈清云的目光忽然顿住了。 “这是……” 她盯着空敏的后颈下方,那里有一块暗色的奇怪图案。 清秀看了一眼后解释:“那是师父的胎记。” “胎记?” 沈清云自言自语,手却不由自主摸上了腰间挂着的荷包。 白玉从空方的瓷枕里发现的那张纸上,画着的奇怪图案,和眼前空敏后颈上的胎记,几乎一模一样! 所以, 第108章 衙门的熟人(上) 帮清秀收拾好后,沈清云把外头的女尼们叫了进来,一群人合力把空敏的尸体抬到了前院。 沈清云没有跟着去。 她站在院门口,看着空荡荡的院子出神。 “想什么呢?这么出神?” 这时,白玉的声音从上方传来。 沈清云一抬头,就看到白玉蹲在墙头,手指头绕着一根不知名的草。 “你在上头做什么?快下来!被人看到了不好。” 白玉依言跳了下来。 沈清云又问:“你哪儿去了?从刚才到现在一直没见到你。” 白玉嘿嘿一笑,拉着她往空敏的房内走,神神秘秘地说。 “我在后头呢!” “后头?” 沈清云纳闷。 白玉指了指屋内朝北边的一扇窗户,拉着她走过去,推开窗户。 “有八卦不听,那还是我吗?之前我就躲在这窗户根底下,空敏死之前和静华师太说的话,我都听得一清二楚!” 沈清云眼睛猛地睁大。 真是瞌睡来送枕头! 她刚刚还在疑惑空敏和静华师太的事呢! “白玉你可真是我的福星啊!” 沈清云激动地抱了抱白玉,接着又问。 “你都听到什么了?” 白玉的记性不错,加上空敏和静华师太也没有刻意地压低声音,所以整个过程,她都听得一清二楚。 于是,白玉一五一十地将自己听到的话都说了出来。 沈清云若有所思地摸着指甲。 “没想到这里头,还有这么多秘辛……” 这件事,透露的信息太多,就连她,一时间也不知该如何定论。 但很快沈清云就回过神来。 “我这儿,也有个意外发现。” 她抓起荷包,将那张纸拿了出来。 “这不是空方枕头里的那张纸吗?”白玉看了一眼,“有什么问题吗?” 沈清云展开纸,指着上面那团奇怪的图案,说道:“这是空敏身上的胎记。” 白玉眼珠子瞪得老大。 “胎记?” 沈清云点点头,飞快把纸团塞回荷包里。 “依你听到的,空敏的孩子,身上有个和她一样的胎记,想来就是这个了。空方凭此发现那孩子的身份,想借此索要好处,空敏怕孩子身世被揭穿后,她的养父母会厌弃她,所以不肯。” 说白了,这就是敲诈。 空敏虽然遗弃孩子在先,但这十年来,对那孩子心有愧疚,如今看到孩子过得好,心下宽慰,怎么肯同意呢? 而这些年,慈静庵的女尼越来越多,但庵里没有其他进项收入,生计艰难,静华师太不得已,就让空方去“化缘”。 空方大概是唯一一个,知道静华师太做过那些事的人。 次数一多,空方的性子左了,对钱财生出了贪婪之心,也不觉得这样的事有什么不对。 “不知道那孩子是谁,只说是外地来的官夫人,来探亲的,这可不好找。”白玉感叹道。 沈清云瞥了她一眼:“找她干什么?让她安安稳稳地生活,不被打搅,是最好的了。现在,你帮我一起找找,看空敏房间里有没有什么特殊东西。” “找什么?这案子不都破了吗?凶手都畏罪自尽了,还要查什么呀?” 白玉不解。 沈清云的神情并没有放松下来。 “空敏死前提到了福天寺,还有福天寺的方丈,似乎那方丈和静华师太私底下达成了什么交易。” 可惜空敏死的太快了,没说出更多。 沈清云原本就对空敏的死抱有怀疑,听完白玉的讲述后,虽然解开了一部分疑惑,可疑点却反而更多了。 尤其是,涉及到福天寺,这让沈清云不得不多想。 慧悟大师的云和禅院,可是被福天寺逼得撑不下去了。 昨天才跟慧悟大师说好要解决他的难题,现在遇到了,总不能放任不管。 而且,听空敏的意思,那个福天寺方丈不是个好东西。 那就更不能坐视不管了。 白玉摸了摸下巴:“空敏能知道多少?要不,我去静华师太的禅房找吧?” 沈清云惊奇地看着她。 “你什么时候脑子转这么快了?好主意!趁现在她们都在前头,赶紧去。” 沈清云推着白玉往外走。 白玉朝她挥了挥手,也没走大门,走到墙根处,一个纵身,跳过了墙头,消失不见。 这习惯,让沈清云都不知道说什么好。 确实,空敏的房间并没有什么特别的东西。 她日子过得清简,房间里一点金银之物都没有。 但沈清云也不是没有发现。 她在箱笼的最底部,找到了一根簪子。 这是一根玉簪,用的是上好的和田白玉,通体洁白,色泽柔和,入手温润。 簪头不是常见的花草款式,看着像是一种鸟。 沈清云眯着眼睛打量良久。 “这是孔雀还是……” 她不是很确定,摸着簪头上雕刻的鸟首,神色多了分凝重。 这鸟首上,有着三根弯曲的翎毛。 如果是孔雀到还好,如果是凤簪,那问题就大了。 民间是不允许随意用龙凤图案的,不管是衣裳首饰,还是房舍建筑,都有着严格的限制。 这玉簪,肯定是空敏出家前所有,就是不知道,是谁赠与她的?竟让她如此珍视,保留了十多年? 沈清云站在原地,思量许久。 她把这簪子的样子仔仔细细记在脑海里,一点细节也不放过,然后才将其放回原处。 随后,沈清云去了前院。 女尼们都跪坐在院子里诵经,个个眉眼低垂,带着难言的低压气氛。 沈清云看了看西禅院方向。 白玉还没出来。 于是,沈清云走到静华师太跟前,打算拖延时间。 “师太,这二人的事,您打算如何跟衙门的人交代?” 静 第109章 衙门的熟人(下) 静华师太沉吟许久。 空方和空敏的死,似乎对她打击很大,此刻的她有些心灰意冷,不太在意地挥了挥手。 “那就等衙门的人来了以后再说吧!” 说完,她就不再理睬沈清云,继续低下头敲木鱼念经了。 这时候,沈清云看到了东边墙角上方露出了一只手,朝她挥了挥,不由心下一松。 看来白玉那边的结束了。 思及此,沈清云穿过左边的侧门,果然看到白玉朝这边走来。 沈清云以眼神询问,白玉向她比了个手势。 沈清云便知道,白玉是有所发现了。 她正要把白玉拉到后头细细询问,偏巧就在这时候,庵堂大门外响起了一阵喧哗声。 不一会儿,一行身穿皂服的官差闯了进来。 “官府的人来了?” 沈清云拉着白玉,闪到了侧门后头,打量着大门方向。 随即就见,官差们后头,走进来两个人。 一人穿着绿色官服,唇上留着两撇胡子,肤色微黑,三十出头的样子,想来应该就是附近的县令。 而这位县令身后,却跟着一个年轻人。 沈清云看到他时,险些叫出声来。 李瑭? 他怎么会在这儿? 难道是微服出来公干的? 沈清云表情古怪,一时间不知道该出去打招呼,而是藏着继续观察。 她正犹豫着,白玉却没想那么多,看到熟人,直接就跳了出来。 “李大人!” 李瑭正和钱塘县令朱毕低声说着什么,听到这一声高喊,下意识抬头,看到白玉后,面露讶然。 “白姑娘?你怎会在此?沈姑娘呢?” 白玉笑眯眯地把一旁的沈清云拉了出来。 “在这儿呢!” 沈清云无奈,只得上前行礼。 “没想到会在此地遇到李兄,真是巧了。” “我是应朱兄之邀前来,刚到衙门,就听说慈静庵发生了命案,便一同过来了。你怎么会在这儿?可有遇到什么麻烦?两日前我还让人送信去你家,却听说你替你娘访友去了。” 李瑭的关切,溢于言表。 沈清云摸了摸鼻子:“这事说来话长了,还是先说眼前这件事吧!” 说着,她转向了一旁好奇打量自己的钱塘县令。 “这位大人,庵中的命案已经查清,凶手已畏罪自尽了。” 钱塘县令先是眉头一拧,紧接着舒展开来,用力拍了拍李瑭的背。 “本来还想拉你过来帮忙,没想到多此一举,这案子居然已经了结了。对了,这难不成就是你提过的断案高手?” 李瑭神色自若地点了下头,向两人介绍道:“朱兄,这位是吴县沈氏一族的十七姑娘沈清云。清云,这位是钱塘县令朱毕朱大人,朱兄与我曾在同一所书院进学,于我来说,亦师亦友。” 朱毕摸着自己的小胡子,眼神得意,话语却很谦虚。 “我哪里比得上宁致?虽说我痴长你十岁,但你可是本朝最年轻的探花郎哈哈哈!” 沈清云适时地一揖:“清云见过朱大人。” 朱毕挥了挥手。 “既是宁致的朋友,那就是我的朋友,无需多礼。对了,这慈静庵的案子情况如何,你来跟我说说吧!” 沈清云没有隐瞒,将空敏和空方的矛盾都说了,接着简单带过了自己的发现,让白玉把重要证据呈了上来。 朱毕招来官差,让人把证据收好,接着带人去审问静华师太等人。 虽然案子已经破了,但该做的流程还是要做。 官差们,一部分出去守门了,一部分则四散开去搜寻各处,剩下的才跟着朱毕去审问女尼们。 人都走光后,沈清云长吁口气,转头问道。 “李兄你作为吴县县令,贸然跑到杭州地界来,不会被弹劾吗?” 她声音压得很低,生怕被人听到。 李瑭忍不住弯了弯嘴角。 “我是休沐才过来的。” 沈清云张了张嘴,一脸惊奇:“你还有休沐日?” 还以为县令都是全年无休的呢! 李瑭被她这副惊讶的样子逗笑了。 “自然是有的,只不过之前县衙事多,一直很忙,所以才没有空闲。如今衙门有楚伯齐帮忙,县尉他们也顺从多了,县里安然无事,我才应朱兄之邀前来,算是把之前的休沐一并用了。” 沈清云表示明白。 之前是加班,现在是调休。 “这位朱大人,看起来挺爽朗的,他请你来做什么?难道是有什么棘手的案子要处理?还是说,就是普通的诗酒会友?”沈清云胡乱猜着。 李瑭看着她,眉梢微挑。 “你没听说吗?” “什么?” “后日,这山上的福天寺,要举办佛法会,邀请了附近不少名门世家和官员。” 李瑭说完,沈清云险些跳起来。 “佛法会?这福天寺还敢办什么佛法会?那方丈难不成当自己是什么当世大师了?不要脸!” “你认识福天寺的福念方丈?”李瑭面露疑惑。 沈清云摇头。 “不认识,但他肯定不是个好人。” 接着,沈清云将福天寺强逼附近大小寺庙加入他们的事说了,末了,还提了空敏之死的异常。 李瑭听着听着,一张脸沉了下来。 “竟有此事?实在是骇人听闻。” 沈清云也是义愤填膺:“那福天寺背后不知道有什么人撑腰,否则他一个福州的假和尚,怎么能跑到杭州府来?还能成为这么大的寺院方丈?而且,那幕后之人也不知安的什么心……” 这杭州府的水被搅得越来越浑了。 说到这,沈清云话语一转。 “李兄,你既然和那位朱大人是好友,能不能试探试探他?” 李瑭缓缓摇头。 “朱兄恐怕所知不多,就算他知道,也不会掺和这其中。他今 第110章 黑夜流萤(上) 李瑭没半点不好意思,只摆了摆手。 “官场同僚皆如此,我与朱兄至少是真的是同一位先生启蒙,说是同门也对。而且,在我离京到吴县任职后,原先的一些同僚都避之不及,也只有朱兄等少数几位朋友并未疏远。” 说到这,李瑭颇有些感慨。 “那朱大人的为人还算不错嘛!”沈清云眨了眨眼睛。 “你似乎对朱兄,很感兴趣?” 李瑭敏锐地察觉到了她语气中的不同。 沈清云笑呵呵地装傻。 “就是好奇、好奇而已。” 李瑭看了沈清云几眼,心生疑窦,但紧接着又想,朱兄已过而立之年,且早已娶妻生子,沈清云再怎么样,也不可能对他生出男女之情,遂放下心来,有问必答。 于是,几分钟后,沈清云就怼这位朱大人的生平、性格、喜好和家世有了大概的了解。 朱毕的家世寻常,京城人士,家中父兄做了低品阶的小官,庸庸碌碌,朱毕自幼刻苦用功,但天赋有限,快三十了才考中进士。 不过,这是和李瑭这样的少年天才相比。若是很寻常学子相比,三十岁的进士,已经算得上年少有为了。 朱毕的妻子樊氏倒是书香门第出身,由书院的先生牵线搭媒结合。樊氏族中姊妹多嫁给出身寻常的学子,就比如樊氏的大姐,丈夫是如今的司农寺卿冯大人,但冯大人多年前也只是寻常农家子,苦读多年却只考中了同进士,到地方上任职,从八品末流小官做起,花了近二十年时间才做到从三品大员。 李瑭说起这位冯大人,就有滔滔不绝之势。 沈清云听得纳闷。 明明是问朱毕,怎么一直在说这个冯大人呢? 她这么想着,也这么问了。 李瑭回道:“路上听朱兄说的。前些日子冯夫人和冯大人因儿女婚事有了争执,冯夫人一气之下带着小女儿来杭州找妹妹了,一住就是一个月,前几日才走。” 沈清云没当回事:“人家夫妻俩吵架,朱大人夹在其中估计很为难。” 李瑭深以为然,他一路上就听朱毕吐槽了不知多少冯家的事了。 两人闲聊的功夫,另一边,朱毕已然问清楚了所有事情,对这桩案子有了定论。 再次回到前院时,他不禁感叹。 “没想到这出家人,也会被这红尘俗世所扰。” 沈清云接过话头:“就算出家了,也是凡人俗人,有着七情六欲,不可能真正做到超脱世外。” 朱毕却并不赞同。 “沈姑娘此言差矣,既已投入佛门,便该忘却前尘往事,一心为佛。像空敏、空方这等六根不净之人,如何能能称是佛家子弟?简直玷污了佛这一次。” 他语气中带着厌恶,神情更是不喜。 沈清云抿了抿嘴:“听大人语气,似乎笃信佛教?” 朱毕朝着正殿行了个佛礼。 “没错,我朱家几代人,皆信佛。” 沈清云挑了挑眉。 “大人不是女子,自然不知道这世道于女子来说有多严苛,她们确实是误入歧途,但并非生来如此。空敏家中犯罪下狱,她一个小女子在教坊司那种地方,如何能做得了自己的主?空方贪心,可大人不知,她丧夫后被婆家娘家所不容,流落街头,吃尽了苦头。若世道对她们稍稍宽容些,让她们有容身之地、立足之所,她们又怎会落得如此境地?” 沈清云说完这一大串话,心情更加烦闷,不想再跟这些土着们废话,草草一拱手,说了句“我还有事要忙”,转身离开了。 白玉恼怒地瞪了两人一眼,急忙跟了上去。 朱毕抓了抓自己的耳鬓,看向李瑭。 “我说错话了?” 李瑭看着沈清云背影消失,眼底有着温柔的光芒流淌。 他摇了摇头。 “朱兄没错,沈姑娘也没错,是这世道。” 就是因为世道如此,他才会想要改变。 只可惜,李家的其他人并不认同他。 李瑭的神情黯然了一瞬,但很快就恢复正常。 “朱兄,佛法会在后日后举行,你是否要先回家?等到当日再去福天寺?” 朱毕一想到家中妻子最近的暴躁就忍不住哆嗦,头都摇成了拨浪鼓。 “到都到这儿,再回去做什么?咳咳……这庵里的案子,似乎还有些细节问题需要查处,这两日我就留在山上查案。” 说罢,他叫来了小厮,让他回府送信,说自己这两天不回家了。 李瑭没有揭穿他,只笑了笑,抬脚向前走,拐过侧门,很快就看到了沈清云的身影。 她正坐在客院房前的台阶上,双手托着腮,一双眼睛似乎在望着天,却又像是在看着别的什么。 李瑭顺着她的目光看去。 天空一片蔚蓝,连一丝云都没有。 “你在看什么?” 李瑭走了过去。 沈清云收回视线,拍了拍膝盖,站了起来。 “没什么,发呆。” 见她明显不欲多说,李瑭神色略顿,过了几秒钟才开口。 “后日福天寺的佛法会,你可要去?” 沈清云有些意外地看着他:“没有邀请也能去?” “这个无妨,我们到时候跟着朱兄一同过去就是了,偶尔仗势一下不要紧。” 李瑭脸上罕见地开了个玩笑。 沈清云眼睛亮了起来。 这可是个好机会啊! 要是能进入福天寺,定能揪出那方丈的恶行恶举。 “我要去!” 她有些激动地抓住了李瑭的袖子,一双眼睛眨得飞快。 “那朱大人那边怎么办?他会同意带上我吗?会不会给你添麻烦?” 这大概是沈清云第一次在李瑭面前这般,李瑭颇有些不自在,总觉得被她抓着的袖子,像是有千斤重。 沈清云看出了他的不自在,忙松开了手。 “抱歉 第111章 黑夜流萤(下) 这一会儿的功夫,沈清云的情绪也调整过来了。 她精神抖擞,就仿佛,先前李瑭看到的那个坐在台阶上发呆的人,是幻觉一样。 沈清云拍了拍自己的脸,扭头朝屋内喊了一声。 “白玉,你先别收拾东西了,我们可能要多待两天。” 屋内传出白玉隐隐约约的一声应和。 沈清云转回头,朝李瑭笑眯眯地一伸手。 “李兄,请吧!我们去找朱大人说道说道。” 李瑭点了点头,于是,两人相携回到了前院。 谁知,刚到前院,却看到朱毕在和一个老和尚说话。 那老和尚满面忧色,不住地问着什么,直到看到沈清云从后头走出来,他才松了口气。 “沈姑娘,你和白姑娘都没事吧?贫僧听闻慈静庵出了命案,很是担心。” 这正是慧悟大师。 “慧悟大师,劳您担心了,是我的不是。” 沈清云看到他的时候才想起来,昨天和慧悟约好了今日一早去云和禅院的,结果,这都下午了。 她给忘了。 慧悟大师左等人不来,右等人不来,这才主动过来。谁知,还没进门呢,就看到一群官差,打听了一句,才知道庵堂里死了两个人。 这可把慧悟大师吓得,还以为是沈清云和白玉遭遇不测。 他没想过会是庵堂里的其他人,毕竟这慈静庵几十年来从来没发生过命案。 沈清云向慧悟大师解释了空敏和空方的事,慧悟大师不住地摇头叹息,眼底的悲悯更浓了。 朱毕听说慧悟大师是云和禅院的老住持,神情一下子变得恭敬起来。 沈清云看了看他,忽然脑海中闪过一道电光。 一个计策,在她脑中逐渐成型。 眼珠微微一转,沈清云忽地说道。 “朱大人和李兄要留宿,这庵堂不太方便,倒不如跟大师回云和禅院暂住吧?禅院那边虽不似这边方便,但幽静清冷,别有一番风味呢!” 她笑晏晏的样子,眼睛微微眯起,李瑭不用问也能猜出她此刻定是在打什么主意。 于是,李瑭配合着劝朱毕。 “是啊!庵堂都是女尼,男女有别,确实不便。” 被两个一劝,朱毕没怎么多想,就答应了下来。 慧悟都没搞清楚怎么回事,突然就多了两位贵客,很是纳闷。 沈清云朝他使了个眼色,慧悟秒懂,立即笑呵呵地说道。 “鄙寺简陋,粗茶淡饭,恐委屈了两位大人。” 不等李瑭和朱毕开口,沈清云就抢着说:“不妨事不妨事,反正朱大人家也不愿,若缺什么,叫大人的随从小厮下山去取就是了。” 她都这么说了,朱毕总不好拒绝,还真叫来了小厮,让他下山去准备东西,顺便通知家里。 小厮听完话,正要转身离开,却又被沈清云叫住。 “对了,记得带一套茶具来。慧悟大师那儿,有一种很不错的茶,清香甘冽,很是不凡,两位大人都是爱茶之人,可不能随意打发了。话说回来,大师,您说过,禅院山下有一处清泉?用来煮茶如何?” 慧悟大师点了点头。 “那就有劳大人带上白玉,先回禅院准备准备吧!” 沈清云几句话,就把事情定了。 说完,沈清云兴冲冲地跑回去叫白玉。 白玉正在休息,突然被沈清云拉了起来,一脸的懵。 “又出什么事了?你这表情,看着不太对劲啊!又要对付谁了?” 沈清云摆摆手。 “不是对付谁,但确实是有件事要请姐姐帮忙。” 一听到“姐姐”,白玉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打住!有话直说,别用这种语气!” 沈清云嘻嘻一笑,扯住了她的袖子问:“你的袖剑呢?” 白玉只觉得莫名其妙,但还是从衣袖里抽出了软剑。 这把软剑,用的材料很特殊,剑身极薄,韧性极佳,就算卷成卷尺那样,也不会折断。 话虽如此,但这软剑也是有剑鞘的。 剑鞘的末端,和软剑的剑柄处,都有一颗夜明珠。 沈清云一把抓住了剑柄的夜明珠,笑得那叫一个殷勤。 “先借你这两颗夜明珠一用,等回去后,十倍奉还,好不好?” 白玉对夜明珠倒是没什么兴趣,但对沈清云借夜明珠的用途,很是好奇。 “你要夜明珠做什么?当初不是你自己说,这东西只是掺了荧光粉的石头,不值钱吗?” 沈清云神秘一笑。 “我自是有用,附耳过来。” 白玉微微偏过头,垂下了脑袋。 沈清云在她耳边嘀嘀咕咕说了好一会儿。 白玉的表情,从一开始的疑惑,到诧异,再到震惊,直到最后,瞪着眼睛说不出话来。 良久后,她才深吸口气,朝沈清云竖起了个大拇指。 “真有你的!这事儿就交给我吧!” 白玉兴奋地原地蹦了两下。 两人相携返回前院,白玉和慧悟大师先行离去以做准备,而沈清云和李瑭他们则在庵堂内待到了傍晚。 直到实在无处可查了,朱毕才叫官差们打道回府,只留了一个贴身小厮。 李瑭的小厮,自然还是名砚。 一行人不紧不慢地赶去了云和禅院。 慧悟带着不嗔在门口迎接,之后,带着他们吃了简单的晚饭,又打了水,准备煮茶。 朱毕喝了慧悟自制的清茶,只觉得味道说不出的奇特。他喝惯了点茶,一开始还有些不习惯,但喝了几口后,就喜欢上了这种味道。 两杯茶下肚,朱毕精神抖擞,一点睡意都没。 李瑭在一旁作陪,听着朱毕和慧悟论佛法。 时间悄然流逝,天色已尽黑。 夜幕如盖。 今日的夜空,连一颗星子也无,天与地之间,只有茶室那一盏豆灯,散发着昏黄的光芒。 守在 第112章 神迹!祥瑞!菩萨显灵啦! 一行人跟着萤火慢慢走在山间的小路上。 眼看就要抵达山脚时,忽然,那一群萤火虫加快了速度,转瞬间朝着山脚下的一处水潭飞去。 只眨眼的功夫,那群萤火虫就尽数没入水中。 朱毕诧异极了,连忙加快步伐往下赶。 然而,下一刻,他就被自己眼前的景象惊呆了。 只见那水潭之中,隐隐约约有着亮光。 淡绿色的光芒,和方才的萤火之光类似,却是潜藏在水底。 “难道那些萤火虫,飞入水中竟还能活着?” 朱毕百思不得其解。 这时,名砚忽然又大叫了一声。 “快看!大人,郎君,那水底有条龙!” 名砚的破嗓子一吼,惊得其他几人愣了一愣,下意识顺着他所指的方向看了过去。 果然,那水底之中的荧光,弯曲盘桓,如同一条卧龙盘旋其中。 其实那光芒并不明显,也不是很像龙的形状。 但被名砚一喊之后,其他人越看,越觉得像。 朱毕更是激动地抓着李瑭的手,颤声大叫。 “这是神迹!是祥瑞!是菩萨显灵!佛祖保佑,我朱毕终于要崭露头角了!” 如果不是天太黑怕他摔下去,李瑭很想收回手,顺便把他推开。 但眼下,只能暂时忍耐。 “恭喜朱兄,贺喜朱兄!正值朱兄即将三年任满之际,在朱兄管辖境内,竟有如此神迹发生,真是天佑朱兄啊!” 朱毕稍稍冷静了下,笑容矜持了不少,但上翘的嘴角还是忍不住。 “应该说,天佑我大宋!” “是是是,天佑大宋。” 李瑭笑着改了话,也终于能抽回手了。 一行人快步往前走,来到水潭前,想要更清楚地观察。 只是,这一会儿的功夫,水底的荧光已经渐渐散去,只剩微弱的散光。 朱毕连道“可惜”,绕着水潭,琢磨着怎么把这件事上报。 他任职的地方上出现了如此“祥瑞”,上报朝廷,定能得到嘉奖。若能以此得到官家青眼,日后前途就不必愁了。 朱毕脑海中思绪翻飞,而另一边,李瑭却四下张望,像是在找什么。 很快,李瑭在水塘的一旁,发现了几个湿漉漉的脚印。 他心思一动,悄无声息地将一丛杂草拔下来,撒在那脚印上,掩盖起来,然后回头对朱毕说。 “朱兄,我们先回去吧!反正这水潭又不会跑,回去我帮你一起参详奏章。” 朱毕拊掌大笑。 “好好好,有你做见证,再好不过了。” 他迫不及待地拉着李瑭往山上走。 等这一行人离开后,水塘边上那片杂草丛生的树丛后头,悄悄钻出了两个脑袋。 “这就行了?” 白玉抹了一把脸上的水,使劲儿甩了甩头发。 沈清云无语,往旁边挪了挪。 “都甩我身上了!趁现在没人,赶紧换上衣服。” 她从背上的包袱里,取出了干净的衣裳和擦头发的布巾。 刚刚太匆忙,怕被朱毕李瑭他们发现,两人躲在树丛后一直不敢动。 沈清云一边帮白玉脱衣服,一边嘀咕。 “幸好今晚夜色给力,黑漆漆的什么都看不见……咱们藏的这地方,实在是不够隐蔽。” 刚才她一直提心吊胆,生怕被发现。 白玉迅速套好了衣裳,把头发解开,拿布巾用力擦着。 “我看你先前的样子,还以为你信心十足呢!原来你也会担心啊!” “怎么不担心?没有哪种计策是万无一失,没有遗漏的。而且,我们时间又紧,难保不出现纰漏。好了,我们赶紧回慈静庵吧!明天早上过来的时候,你可别露馅啊!” 沈清云把湿衣服收好,拍了拍她的肩头。 白玉摸了摸自己的脸:“我演技也没你好,算了,到时候我就板着脸不说话好了。” 两人嘀嘀咕咕着下了山。 回到慈静庵的客院时,白玉的头发早已经干了,两人分别回房歇下。 躺在床上时,沈清云脑海中不断复盘着这次的行动。 如此紧急的情况下,能做的实在有限,东西也不全,只有两颗夜明珠,就算打碎了铺在水底,其实也无法铺成一条龙的形状。 所以,沈清云让白玉偷偷打破了正殿后头的一块琉璃窗,把最大的几块拿走,布置在水潭底下。 依靠着浅色琉璃的反射,才勉强“造”出了一条龙的形状。 等到目击者看到后,再打碎那几块玻璃,龙就消失了。 为了让朱毕能在刚刚好的时候目睹这一切,她还说服了人帮忙。 就连目的龙影的地方,也是事先勘测好的。 沈清云在床上翻来覆去,沾沾自喜,觉得自己真是太聪明了! 就是白玉在水底待得太久,而朱毕他们来得又太快,差点被发现。 沈清云平躺在床上,想到先前李瑭的不寻常举动,不由思忖。 他应该是发现了吧? 就算发现也没什么,李瑭这人还是挺好的,不会因为这点小事生气。 抱着这样的想法,沈清云总算是睡着了。 而另一边的云和禅院内,李瑭帮朱毕写好奏章后,带着小厮名砚返回住处。 进门后,他却没有要歇息的迹象,而是示意名砚关好门,又把人叫到跟前。 李瑭面无表情地看着名砚,良久后沉声开口。 “老实交代吧,沈姑娘跟你说了什么?” 名砚有些心虚地看着自家郎君。 “郎君您、您都知道了?” 李瑭轻哼一声,屈指敲着床沿。 “你平时性子还算稳妥,怎么今晚会如此冒失、接连两次大惊小怪叫嚷起来?别人不知,我难道还不知道你?” 名砚扑通一声跪了下来。 “郎君恕罪,我不是故意欺瞒您,只是沈姑娘说了,此事若提前告知您, 第113章 要这座山头 名砚抿了抿嘴,表情有些倔强。 “我只是想为郎君做些什么。主君和太爷将您赶出京城,不闻不问,这半年多来,您吃了那么多苦受了那么多罪,饭食都没从前家中仆役吃得好……若一直呆在吴县,郎君何时才能有出头之日?沈姑娘说,这事一旦成功,朱大人和您二人都有功劳,日后您回京也容易些。” 听完名砚的话,李瑭竟一时无言。 片刻后,他把名砚拉了起来。 “我知你忠心,只是回京一事,我暂时还未考虑。” 名砚有些忐忑:“郎君,我、我做错了?” 李瑭摇了摇头,笑了一下,拍了拍他的肩膀。 “没有,只是日后若再有这样的事,一定要先告诉我,记住。” 名砚乖顺地点了点头,退了出去。 李瑭没有睡意,透过窗户,看着外头漆黑的天际,神色怔忪。 转眼就到了次日。 天一亮,朱毕就迫不及待叫上小厮,带上写好的奏章稿子,急匆匆地下山去了。 这奏章,得尽快发出去才行。 李瑭没有随行,找了个借口留在了云和禅院,但两人说好明日一早在福天寺外碰面。 而就在李瑭出去送朱毕的时候,沈清云和白玉悄悄返回,找到了慧悟大师。 慧悟大师在厨房正带着小和尚不嗔准备做饭。 看着这一老一小费力地劈柴,白玉一个箭步冲过去抢过了柴刀。 “我来吧!” 慧悟大师站起身擦了擦头上的汗:“多谢白姑娘。” 沈清云走上前来:“大师,借一步说话?” “好。” 慧悟大师摸了摸不嗔的光头,叮嘱了几句,才带着沈清云去了一旁的茶室。 坐下后,慧悟大师看着沈清云,眉毛抖了抖,突然问。 “昨日的神迹,是否与沈姑娘有关?” 沈清云挑了挑眉:“怎么?大师不信那是佛祖显灵吗?朱大人可是深信不疑呢!” “阿弥陀佛,贫僧入佛门六十余年,虽信佛,但不傻,佛度有缘人,更救自救者。”慧悟大师淡淡说道。 这下沈清云是真的意外了。 她是真没想到,熟读四书五经的朱毕,对她造出来的“神迹”深信不疑,反倒是看似虔诚的慧悟大师,却不信。 这可真有趣。 沈清云换了下坐姿,身体微微前倾。 “以朱大人的性子,为保官途顺畅,肯定会命人看着山下的水潭,如此一来,便解了福天寺的危机。” 慧悟眉头皱了起来:“朱大人只是钱塘县令,福天寺背后不知是谁,但其力量绝对不低于一个县令。” 沈清云双手一拍,面露赞赏。 “大师说得不错,单凭一个钱塘县令自然不能。若只是简单地拉拢朱大人,肯定是抗不过福天寺的倾轧,朱大人也不可能,为一个小小的云和禅院付出全部努力。可昨日的神迹,并不简单啊!” “龙,代表天子,有龙入水,此地必然大兴。大师信不信?司天监的人,绝对会这么说。” 这种好话,又不会影响大局,只要不是脑子抽了的人,肯定会歌功颂德夸皇帝。 毕竟,祥瑞、神迹,也属于功绩的一部分。 慧悟惊得手一抖:“如此,会不会太过?” 沈清云嘴角微挑。 “大师怕什么?此事与你何干呢?事情既不是你做的,也不是你上报朝廷的,而且大师还是方外之人,就算要追责,也追不到你头上。” 慧悟大师被这话弄得不好意思。 “沈姑娘说得有礼,不知,沈姑娘为本院做这些,是想要什么?” “大师通透,我确实还有其他要求,除了山上那十八株茶树之外,我还要这座山的地契。” 沈清云挺直了腰板,说出了自己的“报价”。 她在慈静庵时打听过,知道云和禅院并不想外表看起来那么惨,那附近的三座山头都是云和禅院所属。只是慧悟和前几代住持都不懂经营之道,一心修佛,才会渐渐沦落至此。 别看慈静庵人多,但因为她们都是女子,无法立女户,不能拥有土地。她们那座山头,是属于云和禅院的。 这就是当世男女之间的差别,就连和尚庙和尼姑庵,都有双重标准。以至于尼姑庵无法独立生存,不得不依附于大的寺庙。 这也是静华师太为了生计,不得不去“化缘”的原因。 福天寺要打击收拢这些大小寺院,更多的是为了土地。 若非如此,福天寺为何要策反慧悟大师的徒弟们呢?直接找人放把火烧了或者把人打伤赶走就是。 因为,云和禅院的和尚们若是死了跑了,这山头会被朝廷收回去。 显然,福天寺对于朝廷还是颇为忌惮的。 这也是沈清云对自己的计策有信心的主要原因。 “大师放心,我要这片山头不为别的,只是为了种茶树,不会插手云和禅院,更加不会指使大师做些什么。” 沈清云说着,又加了一句。 “不仅如此,我还会尽力保护山下的水潭。” 慧悟大师没有考虑太久,痛快地同意了。 接着,他回房取了一份地契,交给沈清云。 沈清云仔仔细细看完,又重新折好。 “还得劳烦大师跟我一起去趟衙门。” 拿了地契还不算,得去找衙门的人,取了文书,改了名字,才算是她的。 慧悟大师自然不会拒绝。 沈清云放松了下来,笑容也随意了几分,问起了佛法会的事。 福天寺给方圆百里有名望的寺院庵堂的住持都送了请帖,唯独云和禅院没有。 慧悟大师也不想掺和佛法会,只是听说沈清云要去时,很是诧异了一番。 沈清云没有说自己的真实目的,只说想去见识一下。 慧悟大师沉默了许久,也不知想到了什么,忽的摘下了 第114章 佛法会 沈清云却不这么觉得。 这不过是简单的光影原理而已。 她将佛珠手串套在了自己的手腕,但手串太大,她手腕又细,戴着很不协调。 不过沈清云并不在意,将佛珠拢进了袖口,这才起身离开了茶室。 一走到前院,沈清云就看到李瑭带着小厮站在大门口的地方,却并不进来。 “李兄,这是刚送完朱大人?” 沈清云朝他挥了挥手,视线一转,随即注意到那小厮名砚低垂着头,心虚得不敢和自己对视。 这还用猜? 一眼就能看出来,这小厮肯定是把事情都告诉李瑭了。 沈清云觑着李瑭的神色,想要确定他有没有生气。 好在,李瑭确实没有生气。 他走到沈清云面前,瞟了一眼茶室的方向。 “和慧悟大师谈完了?” 沈清云眨了眨眼睛:“李兄昨夜看到了?” 李瑭摇了摇头:“并未见到人,只是在岸边看到了几个湿脚印,像女子。又想到你先前极力邀请朱兄到云和禅院留宿,便自然而然想到了你。” 沈清云暗道:就知道瞒不过! 说起来,刚认识李瑭时,他在破案方面很生疏,但这才过去几个月,这观察力提升了不知多少。 所以,能以不及弱冠之龄就考中一甲的人,怎么可能不聪明? 他只是从前并未接触过,经验上欠缺些。 沈清云心中感慨,嘴上却还是解释了一句。 “昨夜入水的不是我,是白玉。” 李瑭没什么表情变化地“嗯”了一声,问道:“昨夜那龙,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其实很简单,就是用光的反射和折射。” 沈清云解释了一下原理。 这些话,她说给白玉听,白玉不是很懂,只说她怎么说自己就怎么办。但说给李瑭听,他立马就懂了。 李瑭陷入沉思,大概是没想到那所谓的神迹,原来这么简单。 良久后,他回过神来,目光一扫四周,压低了声音叮嘱。 “此事,切不可再外传。” “我知道,我只告诉李兄你一个。” 沈清云朝他眨了下眼睛,表示自己对他的信任。 李瑭的眼神飘忽了一下,极不自在地咳嗽了一声,移开了视线。 就在这时,厨房那边的院子,传来了白玉大嗓门的一声喊。 “早饭好了!” 李瑭如蒙大赦,大步朝前走去。 名砚急着要跟过去,却被沈清云一把拎住了后领。 “小名砚,昨儿个我是怎么跟你说的?没想到你连一晚上都没坚持住!这就把我卖了?” 名砚缩着脖子,哭丧着脸。 “是郎君自己先猜中的,不、不是我说漏嘴。” 沈清云弹了弹他的脑门,松开了手。 “这次就饶了你。” 名砚揉着脑门,扁了扁嘴:“沈姑娘,我比你还大一岁呢!” 沈清云斜睨了他一眼。 “你才十五吗?看你的脸,说二十五都有人信!” 说完,她哈哈大笑,留下一脸震惊的名砚,扬长而去。 逗过名砚,吃过早饭,沈清云和慧悟大师下了山,去县衙办好了过户手续,接着又去了杂货铺订了不少米面油盐以及生活用品,让店家每隔一段时间送上山。 她出手大方,直接订了三个月的货,店家乐颠颠地答应了,还主动送了一罐咸菜、一罐酱和一袋子梅干菜。 沈清云收下了,又转头问慧悟大师。 “还缺什么吗?” 慧悟大师内心很是感动,连忙摆手:“不用了不用了,这已经很多了。” 考虑得这么仔细,吃的喝的用的穿的,甚至,如果不是慧悟大师拒绝得坚定,沈清云还想买一头母山羊。 小和尚不嗔说是七岁了,可个子那么小,明显缺营养啊!和尚又不能吃荤腥,但牛奶应该是可以的。 只是,慧悟大师非说不会养羊,不肯收,沈清云只得遗憾放弃。 然后她想了想,又跑去一家卖豆腐的铺子,让人每隔三天送豆腐、豆腐干或者豆腐皮之类的上山。 回去的路上,慧悟大师感慨。 从前这些事都是他的两个徒弟在做,但都没有沈清云这般周详。 沈清云耸了耸肩,问他。 “若是大师的几个徒儿幡然悔悟,要回来,您会答应吗?” 慧悟大师沉默,没有说话。 这一整天,沈清云都在忙着买这买那,总算是妥善安置好了慧悟和不嗔师徒俩,然后,在天黑前返回了慈静庵。 次日清晨,沈清云和白玉收拾妥当,向慈静庵的众人告辞。 她没看到静华师太和清秀,不由多问了一句。 空善指了指东边方向。 “师父带着清秀去福天寺了,天未亮就出发了。” 沈清云了然地点了下头,随即离开了慈静庵。 没多久,她们和李瑭、名砚会合,一同前往福天寺。 福天寺的正大门在北边,从山脚到山顶,修了一条又宽又长的道路,不仅走路更轻松,还能容两辆马车同时前行。 沈清云昨日下山时,就联系上了自家的车夫,让他在山脚下等着,随时听候消息。 踏上台阶,一路往上直达福天寺寺门外的空地,沈清云四下张望了一圈。 “朱大人还没来啊?” 李瑭看了一眼天色:“再等等吧!” 沈清云百无聊赖地在山门附近走来走去。 走到围墙拐角处时,忽然,她瞥见了远处的草丛后晃动的身影。 心中一动,沈清云朝白玉打了个手势。 白玉会意,随手折了根树枝,悄无声息摸到了草丛后方,一击击出。 “哎呦!” 一个矮小的灰色身影从草丛里跳了出来。 沈清云愣了愣。 “不嗔?” 这穿着灰色僧袍的小家伙,正是慧悟的小徒弟不嗔。 他 第115章 好多熟人啊 说完,不嗔转向沈清云,面露恳求。 “沈姐姐,你就帮帮我,带我进去吧!我保证不会添乱的!” 沈清云翻了个白眼。 “才怪。” 不嗔垂下了脑袋,整个人像蔫了一样。 沈清云话语一转。 “不过……看在你孝心有嘉的份上,这次就算了,下不为例。” 不嗔猛地抬起头来,一双眼睛亮晶晶的。 “谢谢沈姐姐!” 白玉凑了过来:“可是他这样子,会被福天寺的和尚们认出来的吧?” 沈清云摆摆手。 “这个简单,找块布把他脑袋挡住,让他跟着我们,待会儿我们和朱大人一起进去,没人会拦。” 县官不如现管,本地县令的权威还是很大的,就算是福天寺的和尚们,也不可能一个个去搜县令带的人。 白玉觉得有理,于是,找名砚要了个幞头,把不嗔的光头挡住。 不嗔年纪小,穿的不是传统的僧袍,而是偏向老百姓穿的斜襟窄袖衣裳,只要把光头挡住,乍一看,还真看不出是个和尚。 捯饬完后,沈清云又叮嘱不嗔:“别行佛礼,弓着腰低着头,就没人会注意到你。” 不嗔乖乖地点了点头,束手站到了名砚身旁。 “还挺有模有样的。” 沈清云笑着夸了一句。 正说笑间,李瑭忽然出声提醒。 “有人来了。” 沈清云忙小跑到他身旁,垫着脚往山路下看。 就见一辆马车从山下缓缓行驶而来。 车上只有一个车夫,并没有跟着衙差,显然不是朱毕的车马。 沈清云正要退回去,那车里却传出了一个熟悉的声音。 “沈妹妹?是沈妹妹吗?” 沈清云诧异抬头。 那马车的车帘被人掀起,从里头露出一张熟悉的脸来。 “万大姐姐?” 沈清云眨了眨眼睛,上前打招呼。 “大姐姐也来参加佛法会吗?” 万环点了点头,面上露出亲切的笑,拉住了沈清云的手,不等马车停好就跳下了马车。 “福天寺给我爹下了请帖,但我爹最近忙,没时间,就叫我过来了。我原本还有些担心呢!也不知道会遇上什么人,见到妹妹,我这一颗心就放回肚子里了。” 虽然才几日不见,但万环对沈清云格外亲昵。 沈清云能理解她这种感受。 在陌生的地方见到熟人,下意识就会觉得亲近。 “只大姐姐一人前来吗?”沈清云找着话题,“二姐姐呢?” 谁知,万环的表情突然淡了几分,有些惆怅地说道。 “二妹和妹夫搬出去了。” “啊?为什么啊?” 沈清云不解。 万环叹了口气:“我也不明白,二妹夫说家中对二妹不公平,她在家里过得不开心,才想要带她搬出去。爹很生气,表示不会给他们一两银子,二妹夫倒是硬气,什么都没拿,还说不会贪图万家的钱财,只想和二妹过自己的小日子。” 沈清云有些同情地看了她一眼。 “你爹肯定很生气。” 三个女婿,大女婿是个杀人犯,三女婿失了妻子肯定不会再留在万家,现在连二女婿也走了。 万环轻点着头,眼底闪过一丝轻松。 “爹就是因为此事,气病了,才让我替他前来。不过,我倒觉得对二妹来说,这样挺好的,至少二妹夫对她是真心的,不像林奉,口蜜腹剑,令人不齿。” 她再次提起林奉,全然没了从前的情意,像是在说一个陌生人。 沈清云看着她,不知道该说什么安慰她好。 万环倒是并不在意,反而主动说起。 “你应该很好奇,林奉为什么会听从三妹的话一直不要孩子吧?他有把柄被三妹捏在手里。” 顿了顿,万环压低了声音,才又继续。 “林老爷子,原先是我爹很信任的大掌柜,在我们家干了三十多年,从小伙计开始就跟在我爹身边了。可没想到,他当上大掌柜后,一直暗中以次充好,偷铺子里的上好绸缎出去卖。我爹眼里容不得沙子,若是被我爹知晓,林家就死定了。” 沈清云眼睛微睁。 “原来是这么回事。那大姐姐是如何得知的?” “林奉下了大狱后,他爹和兄弟几个想去救他,来求我爹,我爹把他们骂走了。”万环说着,倏地露出个嘲讽的笑,“我让人偷偷跟着,听到了他们的话。” 沈清云啧啧了两声,看来经此事后,万环的心性和手段都有了不少变化。 这对于万家来说,算是好事。 只希望万老爷子眼睛擦亮点,别再瞎闹了。 两人说到这,随即停止,没再继续。 因为,又有车马上来了。 这次不是小小的一辆马车,而是一辆大马车,后头跟着三辆小马车,随行人员有男有女,丫鬟随从以及衙役三十多个,气派十足。 沈清云挪回了李瑭身边,小声询问。 “这是你朱大哥吗?带这么多人,会不会有点太过啊?” 李瑭眉头微蹙,眼中有着疑惑。 “这不像是朱兄的行事作风。” 车队停下后,最前头的车上,下来了两个人。 沈清云定睛一瞧。 还真不是朱毕。 但也是熟人。 在万家时见过的黄通判。 黄通判腆着肚子,穿着上好的宝蓝色锦缎常服,在日光下反射着金光,头上戴着的帽子前檐还镶嵌了鸽子蛋那么大的一块翠玉。 太奢侈了。 随他之后下车的,是一位中年妇人,应该是他的夫人。 紧接着,夫妻俩扶着一位老太太下来。 这应该是黄通判的母亲。 至于后头的马车,坐的应该是黄通判的儿女和仆役。 这么一群人下了马车后,寺门前的空地立刻就被挤满了。 就在沈清云考虑着要不 第116章 长这么好看,当和尚太可惜了 沈清云不说还好,一说,黄通判的脸都黑了。 “本官一向如此,知府大人又不是不知道,就算他亲自到场,也不会有意见。再说了,知府大人如今重病即将告老,本官身为府衙的二把手,出门带的人多点怎么了?” 沈清云刚想继续说话,却不料,下方山路那边,传来了一个阴阳怪气的声音。 “黄通判,好大的气派,如此嚣张,真以为这杭州府,没人能拿你了?” 伴随着这声音,又是一队车马缓缓驶来。 不过,这队车马比起黄通判家的,要简单得多,只一辆马车,跟着七八个护卫。 从车上下来一个三十来岁的中年人,留着标准的八字胡,眉心有着深深的川字皱纹,看起来颇为严肃。 他看向黄通判,眼中带着浓浓的敌意。 沈清云看了他一眼,又回头看了黄通判一眼,悄无声息地后退几步,挪回了李瑭身边。 “这又是哪路神仙?” 李瑭好笑地掩了掩唇,低声解释。 “这位是杭州府同知吴行吴大人,现在代掌知府之职。” 沈清云悟了:“他们两人都想争知府之位?” “没错,原杭州知府年迈多病,他属意吴同知,但吴同知不如黄通判在朝中人脉多,所以,这知府之位花落谁家,尚未可知。” “两虎相争必有一伤,希望别波及老百姓。” 沈清云感叹了一句,习惯性地想要摸指甲,却不小心摸到了手腕上的佛珠,顺势转起了珠子,而后抬头问。 “李兄更看好谁?” 李瑭认真地想了想:“黄通判出自庐阳黄氏,世家子弟出身,行事偏传统;吴同知乃寒门士子,于文人士子中名声极好,各有千秋吧!” 沈清云看着那针锋相对你嘲我讽的二人,忽地开口。 “我更看好黄通判。” 李瑭讶然:“我看你方才和他说话的语气,以为你不喜他呢!” “也没有啦!只是,先前在万家和黄通判接触过,他办案的能力不怎么样,但还算听劝,嘴上不饶人,总看不起我,但我说话做事失礼,他也没把我怎么样。” 沈清云摊了摊手。 “我就是看不惯他心高气傲的样子,才会那么说的。” 大概是世家出身的通病,总觉得自己很厉害,看不起旁人,有些眼高于顶。但事实上,黄通判除了这点子毛病之外,其他都还算可以了。 而且,他既是世家出身,家里又有钱,也要名声,便不会去做那些欺压百姓、搜刮民脂民膏的事。 这就足够了。 至于那位吴同知,沈清云有些看不透,也不熟悉,便不做点评。 这边厢,沈清云和李瑭在低声讨论着,陆陆续续又来了不少车马。 紧接着沈清云就看到了车队之中一身红衣骑在马上的朱毕。 他驱马来到前头,看到两位上峰,忙下马上前见礼。 “下官拜见黄大人、吴大人。” 黄通判和吴同知都瞪着对方,谁都没理这位钱塘县令。 就在这尴尬的时刻,福天寺大门忽然大开,一列僧人从中走了出来。 为首一名唇红齿白的年轻僧人朝众人合十一礼。 “贫僧普照,见过各位施主。” 他的声音带着让人心静的语调,令人如沐春风,一下子就消散了剑拔弩张的气氛。 “客院已准备妥当,请诸位施主随贫僧进寺吧!” 黄通判和吴同知收回了目光,甩了甩袖,回到了各自的方阵中。 沈清云看了一出好戏,心情大好,目光在那知客僧普照身上停留了几秒。 “长这么好看,当和尚也太可惜了。” 她嘀咕了一句。 这样的相貌,若是放在前世,进娱乐圈绝对能大火。 白玉不知何时来到了她身后,也跟着盯着普照看了好一会儿,最后说了句。 “秀色可餐啊!” 沈清云差点笑弯了腰,拍了拍白玉的胳膊。 “姐姐,成语不要乱用啊!” 白玉一脸坦然:“我又没说错话,这小和尚长成这样子,不是引人犯罪么?你别说我,你看看周围的小娘子、夫人们,哪个没盯着他多看几眼?” 还真别说,沈清云回头看了一圈,确实看到不少年轻姑娘们在偷偷打量着普照。 只是她不明白,为什么这次佛法会,会有这么多未出阁的年轻小姑娘前来? 难道这寺庙,还是用来相亲的? 那抱着这想法的父母们,可是打错了算盘。 沈清云心里嘀嘀咕咕,目光转来转去,只看到一个小姑娘,看都不看普照一眼。 这小姑娘年纪很小,大概九、十岁的样子,梳着简单的垂髫分肖髻,正扶着仆妇的手下马车。 沈清云看到她的脸后,都惊了一下。 明明才这么小的年纪,可这小姑娘已经透露出几分绝色之姿了。 只是,小姑娘眉头颦颦,似乎是有着心事。 这个年纪的小姑娘,能有什么心事呢? 看穿戴,家世不错,不至于愁吃喝;年纪还小,也还没到说亲的时候,不至于有心上人。 沈清云正纳闷着,就看到李瑭已经走上前去。 认识的? 沈清云神情一顿。 紧接着,她就看到李瑭走向了那小姑娘身旁的一位妇人跟前,一揖行礼。 “许久不见嫂夫人,不知近来可好?” 那妇人看着三十岁左右,圆脸如银盘,细眉细眼,五官寻常,但却格外大气。 她虚扶了一下,笑着开口。 “是宁致啊!上次见面,还是你祖母的六十大寿呢!这都过去几年了,没想到会在此地见到你。对了,你见到合观了吗?” 合观,是朱毕的字。 这位,就是朱毕的夫人,樊氏。 李瑭领着樊氏和一众女眷,穿过人群走到了前头,和朱毕会合。 朱毕擦 第117章 小姑娘的心事 不等樊氏问些什么,朱毕就已面露不耐。 “要说话待会儿有时间说,咱们先进去。这外头也太晒了。” 正说着呢,那个长得好看的知客僧就走了过来。 “劳朱县令久候了,是贫僧的不是。” 他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笑容,微微躬身,朝众人行了一礼,而后叫来几个僧人帮忙引路、搬东西。 沈清云她们几个没多少行李,只一个包袱而已。朱家行李不少,都由自家的仆人搬运。 一行人跨过大门,绕过影壁,穿过宽阔的院子后,沿着东侧的长廊穿过了侧门,来到了客院。 客院的格局颇有些前朝古风,从侧门出来一条长路,将小院子们分隔开来,南边五间、北边五间,泾渭分明。 而南边的两个小院子有人声传出,显然是最先进来的黄、吴两家。 知客僧将他们领到了第三间小院前,给众人一一介绍,哪里是大厨房——取饭菜的,哪里是水房——洗衣用水的,哪里是倒脏污的——这个只跟下人提了。 说到最后,他还特意提了一句。 “这客院是独立于寺院之外的,只有那扇侧门能通往正殿。” 白玉嘴比脑子快,指着他们来时路的前方,问道:“那这条路是通往哪儿的?” “此路出去是后山,那里杂草丛生,并无特别之处。”知客僧客气回道,还不忘提醒她,“后山之下,与几座深山相连,偶有野兽徘徊,诸位施主们切勿随意走动。” 樊氏抱紧了身边的小姑娘,面露不悦。 “如此危险,你们竟将我们安排在此?若出了意外,你们福天寺要如何交代?” 沈清云瞥了一眼樊氏:这位姐姐性子倒挺爽利的。 知客僧从容不迫:“夫人放心,客院外围有寺内武僧巡视,绝不会让野兽靠近此地。” 樊氏面上的不悦之色稍减,点了点头,开始指挥下人们收拾房间、归置行李。 她做事有条不紊,身边的仆妇也都手脚麻利,很快就安排妥当。 随后,樊氏走到沈清云面前,轻轻地拉起了她的手。 “初次见面,我也没什么好东西送你的,这镯子你拿着戴吧!” 说话间,她将手腕上一只羊脂白玉镯,脱下来,塞到沈清云手里。 沈清云连连推拒。 “这怎么行呢?今日承蒙大人和夫人恩泽,我们才能进这寺院,感恩还来不及,哪里还能要夫人的东西?” 樊氏嗔怪道:“刚才还叫嫂嫂呢,这会儿又叫夫人了?如此见外,是没把我们当自家人吗?” 说着,她抓住了沈清云的一只手,强行把手镯套了进去。 沈清云有些无奈。 这玉镯一看就不是凡品,应该是樊氏常年随身戴着的好东西。 沈清云觉得自己和朱家又不熟,只是借了李瑭的关系而已,不好意思收这礼。 但樊氏根本不跟她拒绝的机会,戴好手镯后,笑眯眯地牵起她的手往堂屋走去,时不时问一问吴县的人土风情,以及李瑭做县令的事。 至于李瑭,已经被朱毕拉着去西厢房,商讨朝事了。 这小院子是标标准准的四合院样式,正房三间,中间作为堂屋,东侧作为朱毕和樊氏的卧房,西边临时充作书房。 樊氏将李瑭安排在了东厢房,将沈清云和外甥女安排在了西厢房。 沈清云好不容易挣脱了热情的樊氏,带着白玉,几乎是落荒而逃般跑回了西厢房。 西厢共两间,屋子不大,但也五脏俱全,一扇屏风将屋子隔成了前后两间,左右陈设一模一样。 沈清云跑进来时,下人们已经将家具地板都打扫干净了。 下人退出去后,沈清云拉着白玉走进去,立马关上门,然后一屁股坐到了窗边的椅子上。 “这县令夫人也太热情了,真让人有些吃不消。” 白玉捂嘴偷笑。 “你这个年纪,本就该说亲了,县令夫人会这么问也正常。” 沈清云托腮叹息。 “我可不想嫁人,我嫁人了我娘怎么办?我爹攒下来的家产怎么办?而且,这年头的男子,有几个好的?就算是朱毕这样的,后院还有两个姨娘呢!” 要知道樊氏的家事可比朱毕高多了,樊家是真正的书香门第,每一代在朝中都有身居要职的族人。樊氏她爹虽然是旁支,并不出仕,但在文人圈中颇有清贵之名。 她当初嫁朱毕是低嫁,成亲后,侍奉公婆,生儿育女,管着家里的里里外外,可以说,没有樊氏,绝对没有朱毕的今日。 可那又如何呢? 在樊氏生下第一个儿子后,就立马给朱毕收了两个妾室,为此博得贤惠美名。 沈清云是搞不懂樊氏这些人的想法。 但要她跟她们一样,打死都做不到。 白玉是最懂她想法的,拍了拍她的背,跟着坐了下来。 “反正也不太熟,应付一下就是了。再说,你现在还守着孝,她顶多问问,肯定不会真给你做媒。” 沈清云摸了摸手腕上的镯子,觉得还是找机会把镯子还回去。 要是樊氏不收,那就回家准备一份礼送过去。 她盘算着家里有哪些能送的出手的东西,忽然,敏锐地听到了一阵轻微的啜泣声。 沈清云抬起头,和白玉对视了一眼。 白玉了然,蹑手蹑脚走到了墙边,贴着耳朵听了一会儿,朝她点了点头。 沈清云很是诧异。 隔壁的小姑娘在哭? 白玉走回了她身边,压低声音询问:“这小姑娘住在朱家,寄人篱下,会不会被人欺负了啊?看着怪可怜的。” 沈清云也有这样的怀疑。 刚才从樊氏口中,已经知道了这小姑娘的名字,冯若灵,很好听的一个名字。 只是,这位冯小姑娘,眉宇间难掩愁容,一直沉默不语,跟林妹妹似的。 第118章 你觉得我们李郎怎么样? 冯若灵站起来,慌里慌张地抹着眼泪。 “两位姐姐怎么过来了?” 她用力地擦着,想要止住不断流下的泪水,可不知怎么,就是止不住,眼泪反而还越流越凶。 白玉看得心疼,快步走过去抱住了她。 “别怕,我们没有恶意。”沈清云也走了过来,温声说道。 小姑娘眨着眼睛,看了看白玉,又看了看沈清云。 沈清云摸了摸她的头。 “想哭就哭,这里也没有别人,我们不会说出去的。等你哭完了,若是想说,就和我们说说。” 她的声音很是温柔,让冯若灵感受到了亲切和放松。 冯若灵也确实是憋闷得久了,抱着两人,呜呜地哭了起来。 等她哭完,沈清云一边帮她擦眼泪,一边问。 “是不是在朱家受欺负了?” 白玉更是握紧拳头在空中挥舞了一下:“你别怕,跟我们说,姐姐我帮你教训,替你出气!” 冯若灵连忙摆手摇头:“没……不是,姨母对我很好,朱家也没人敢欺负我,是我自己的事。” 沈清云不解地看着她。 冯若灵咬着唇,犹豫挣扎良久后,捏着衣角低声开口。 “和朱家无关,是我自己……前段时间我才知道,我不是爹娘的亲生女儿。” 这个秘密在她心里憋得太久了,她不敢告诉身边的人,就这么一直闷在心里,越想越难过,越想越伤心。 大约因为沈清云和白玉是外人,又对她很亲切,她忍不住说了出来。 这一开口,就像是竹筒倒豆子般,再也止不住。 冯若灵是冯家最小的孩子,上头有四个哥哥两个姐姐,不管是嫡的庶的,对她都很是疼爱,可以说,冯若灵是家里的团宠。 可就在年初时,她跟着家人去看花灯,意外走散,遇到了一个穿着贵气的中年人。 那中年人看上了她,找上冯大人,要等冯若灵及笄后纳她。 冯大人当时气得差点把人打出去。 后来冯若灵才知道,那中年人是个权势很高的王爷。 家里人起初都不同意,可后来,冯若灵哥哥们的差事出了问题,冯大人也差点被人算计。 一桩桩一件件事情发生后,家里人想法变了,冯大人看着萎靡的儿子们,犹豫了。 冯夫人和他大吵一架。 那一日,冯若灵记得很清楚,哥哥们都不敢靠近,她仗着受宠,想进去劝,却听到了一段让她震惊不已的话。 “她又不是我们的亲生女儿,只是路边捡来的弃婴!难道要因为她,让大郎他们几个前途受损吗?” “姓冯的,你敢拿若灵去给你的仕途铺路,我这辈子给你没完!” 冯夫人怒火滔天。 夫妻俩从吵架,变成了全武行。 最后,冯夫人带着冯若灵和几个心腹离京投奔妹子,冯大人则顶着据说“被猫抓了”的脸上衙,被同僚们暗中嘲笑了好几天。 冯若灵喃喃自语。 “后来我想想,爹待我,确实不一样。娘很疼我,但爹很少问起我的事。他也不是对我不好,但就是,并不怎么在意我……还有,每年清明去祖坟,拜完祖宗们后,爹带大家先走,娘总要迟一些才回。我有一次偷偷跟着,发现娘在一个没名字的小坟包前哭……” 说到这里,冯若灵的声音低哑了不少。 沈清云和白玉对视一眼后,不禁默然。 刚出生没多久就夭折的小孩子,大多是没资格埋进祖坟的。那恐怕是冯夫人悄悄埋的,连个墓碑都不敢立。 而冯家,大概也只有冯夫人和冯大人知道若灵不是亲生。 以冯大人的心思,原先并不在意多养个小女儿,反正最多不过是养大后多出一份嫁妆而已,不算什么。 可没想到会发生这样的事。 在男人眼中,什么都没有仕途重要。 其实沈清云觉得,哪怕冯若灵是冯大人亲生的,遇到这样的事,他依然会做出相同的选择。 一边,是一个女儿,另一边,可是几个儿子! 可道理归道理,沈清云能明白,但心里还是止不住地冒起怒火。 冯若灵才十岁! 她还是个孩子啊! 那个什么王爷,看上一个十岁的小孩,居然还敢腆着脸上门??? 那冯大人也是,立场不坚定,如此心性居然还能成为三品大员? 白玉的反应就更直接了。 “呸!真叫人恶人。” 沈清云眉头紧锁,在屋子里来回踱着步。 “朱大人和夫人知道这事吗?” 冯若灵摇着头:“娘只跟姨母说了,姨夫应该是不知道的。” 这也正常,连冯大人这个做爹的都退步了,更别说朱毕这个关系离得远的姨夫了。 想到这,沈清云忍不住叹了口气,摸了摸冯若灵的发顶。 这么小的年纪,若是在前世还只是个小学生呢,居然会遇到这样的麻烦事。 偏偏对方有权有势,是站在这个社会权力顶峰的那批人。 一时间,沈清云也想不出什么好办法。 她只能安慰冯若灵几句,让她暂时不要想那么多,放宽心些。 冯若灵哭过一通后,心中没那么憋闷了,乖巧地点了点头。 沈清云出门叫了个朱家的下人,让她打水给冯若灵洗脸。 她刚吩咐完,樊氏身边的管事妈妈过来请她们一起去用午膳。 饭菜都是福天寺的大厨房做的,虽然都是素菜,但颇为用心,味道很不错。 四人吃完了午饭,自有下人撤掉了碗碟。 沈清云正想告辞,谁知樊氏拉住了她,又叫人上茶。 “这茶还是我京中姐妹送来的呢!难得一见的贡茶,叫龙团凤饼,两浙这边并不多见。” 沈清云一听到贡茶,心中一动,顺势坐了下来。 茶上来后,沈清云认真地品茗,想着自家的茶园 第119章 好人卡 好不容易把口中的茶水咽下去,沈清云拍了拍胸口,问了句。 “哪个李郎?” 樊氏嗔了她一眼。 “你这丫头,装什么傻呀?自然是我们宁致了。” 沈清云斟酌着语气:“李大人是个极好的人,不畏强权,一心为民……” 她话还没说完呢,樊氏就打断了她。 “谁问你这个了?我是问你,觉得我们宁致如何?适不适合做夫君?” 沈清云被噎得说不出话来。 不是说古代人都很矜持吗?为什么这位大姐,这么直白啊?不给人一点反应的时间啊! 而且,哪有当着小姑娘的面直接问人家对亲事的意见的? 小说里不都是,两家大人说好后,再找机会让小年轻相看的吗? 樊大姐,难道你才是穿的那个? 沈清云脑海中冒出了一大堆吐槽。 她忍了忍,想着怎么应付过去,可看着樊氏一脸认真的表情,思来想去,还是决定实话实说。 “李兄,自然是极好的。出身好,文采好,相貌也好,要说起来,整个苏州……不,整个两浙路,都没有哪个青年才俊能比得上他。” 听她这么说,樊氏的眼睛都亮了。 可接下来,沈清云却话语一转。 “可是,就算李兄再好,我与他都不是一路人。” 樊氏急了:“怎么不是一路人?你是担心李家那边?那你别怕,李家并不看重家世,只要人好就行了。而且,李家的女眷长辈也都很好相处,我娘家堂姐便是嫁进了李氏长房。再说,你出自吴县沈家,身份并不差。而且,你先前献粮,得官家赞赏,有这样的好名声,什么家世身份都不用在乎。” 樊氏说了一大通,说完后却看到沈清云笑了。 “嫂子误会了,我并不是觉得自己配不上李兄。” 说着话时,她挺直了背脊,眼神中带着强大的自信,甚至可以说是自傲来。 沈清云从来不觉得自己会配不上谁。 只是她所求的不是这。 “只是我家中情况特殊,我爹娘只有我一个,我爹已经去世,我若嫁人了,那我娘怎么办呢?族中并非皆良善,虎视眈眈者极多,我娘性子软又心地善良,我不放心她一个人。” 樊氏怔住了,她没想到是这样的原因。 她刚想劝,谁知沈清云又接着说了起来。 “退一步说,就算不为了我娘,我也不会随意嫁人。” 樊氏抢着解释:“这怎么能叫随意呢?你与宁致认识这么久了,彼此都了解。” 沈清云摇了摇头。 “只是朋友,并未倾心,若就此成亲,那便是迁就。嫂子的好意,我心领了,只是成亲这种事,不能勉强。” 樊氏眨了眨眼睛,听懂了她的意思。 “你是说,你只嫁倾心相爱之人?” 沈清云点了下头,又摇了下头。 樊氏又不懂了。 只是,沈清云话说到这份上了,她也不好再劝,只得深深叹了口气。 “现在的小姑娘,我真是搞不懂。” 她身体往后靠了靠,摇了摇头。 沈清云放下茶盏,站起身,朝樊氏郑重行了一礼。 “若我言语间有冲撞失礼之处,还望嫂子海涵。” 她这般郑重,樊氏都有些不好意思了,忙摆了摆手:“是我唐突了,此事不该在此时提,你就当没听到吧!” “多谢嫂子谅解。” 沈清云微笑着坐了回去,继续喝剩下的半杯茶。 只是,两人说话时,都没注意到,隔间的窗下,有道人影一闪而过。 不,还是有个人注意到了的。 白玉朝那边瞥了一眼,像是无事人一样又转了回来。 许久后,沈清云喝完一杯茶,起身向樊氏告辞。 她走出屋外,白玉就低声在她耳边提醒:“刚才,李瑭好像就在外头,你说的话,他应该是听到了。” 沈清云猛地回头,一双眼睛瞪得老大。 “你怎么不早说?” “早说有用吗?”白玉挑眉看着她,“若我当时提醒了,你当如何?不拒绝了?” 沈清云一愣,然后,缓缓地摇了摇头。 “那不就得了?既然说与不说,结果是一样的,那我为什么还要费那口舌功夫呢?” 白玉摊了摊手。 沈清云忍不住看了她好几眼。 “怎么你突然变得这么有哲理了?” 白玉嘿嘿一笑:“这不是跟着你久了嘛!当然会几句大道理了。” 沈清云摇头失笑,没再继续。 她们二人刚返回西厢房,朱毕就跨进了正屋,也顾不得外甥女在场,对着樊氏就是一通埋怨。 “你说你,做什么之前就不能跟我商量一下?好好的,跟人家沈姑娘提什么亲事?宁致这样的人物,哪是她一个小地方的小娘子能配得上的?” 冯若灵一看情况不对,急忙福了一福,快步跑了出去。 她一走,樊氏立即一拍桌案:“好哇!朱毕你敢对我大呼小叫?是不是看我不顺眼了?觉得我人老珠黄了?有本事你就休了我,再娶一房年轻貌美的小娇娘!” 她嗓门不小,这一喊,朱毕就慌了神,下意识去捂她的嘴。 “外头都是人,你嚷嚷什么?说宁致的事呢!” 樊氏一把拍开他的手,哼了一声。 “你当我愿意费这功夫?还不是宁致他娘,前些时日找上我堂姐,我堂姐又写信给了我,都是在愁他的婚事。他都二十三了,一直不肯成亲,同龄的人家,孩子都好几个了。” 说起这事儿,樊氏也烦心得很。 偏偏李瑭性子倔得很,谁的话也不听。这好不容易遇到个得他另眼相待的姑娘,樊氏怎能不多想? 却没想到,李瑭还没说什么,人家小娘子就先拒了。 樊氏只觉得一腔热血被一盆冰水浇下,再也没之前的积极性了。 第120章 巧合? 众人各自在屋里休息了会儿,半个时辰后,先前那名知客僧过来请人。 男宾女客分开,男子们都被领去了大雄宝殿,至于女眷们,则被带到了后殿。 沈清云跟着樊氏等人一路前行,等到了地方,却看到了一个意外的人。 “师太?” 静华师太也看到了她,朝她微笑点头示意。 原来静华师太是被福天寺请来帮忙招待女客了。 沈清云若有所思。 而静华师太身后跟着的清秀,就激动多了,趁着静华师太被众位夫人围住的空档,她猫着腰一溜烟从人群中钻了出来,跑到了沈清云面前。 “沈姐姐!” 清秀的眼眶还红红的,脸上却带着笑。 沈清云先给她介绍了樊氏和冯若灵。 樊氏见她们认识,便放下心来,朝她们摆摆手。 “你们小娘子一块儿去玩吧!” 沈清云屈了屈膝,领着两个小妹妹,离开了此处,去了旁边的莲池院。 空敏的死,对清秀打击很大,在沈清云和白玉的劝慰下,才接受了这一现实。 清秀主动扬起了笑,朝冯若灵行了个标标准准的佛礼。 “这位小妹妹看着要生面善,我们是不是在哪见过?” 冯若灵回了一礼,也跟着笑了笑,说道:“大概两个月前,我随母亲到慈静庵上过香。” 清秀眼睛微微一亮:“原来如此!” 两人年岁差得不多,勉强也能算得上是同龄人,倒也能说到一块儿去。 但沈清云,却在听到“两个月”时,脑海中闪过一道光亮。 两个月前…… 空敏说见到她的孩子,也是两个月前。 那孩子是跟着母亲来此,说是探亲…… 冯若灵就住在亲戚家。 她刚好十岁。 是捡来的。 一条条信息在沈清云脑海中闪烁,紧接着,排成了整齐的一列。 沈清云瞳孔猛地一缩,盯着冯若灵的脸直瞧。 不会吧…… 不会这么巧吧…… 难道冯若灵就是那个孩子? 若真是如此,那一切就解释得通了。 怪不得自己第一眼看到她时,就觉得她眼熟;就连清秀也觉得她面善。 如今,仔细一瞧,沈清云发现,冯若灵的额头、眉毛、眼睛,都很像空敏。 只是,空敏是光头,冯若灵额前有碎发挡着,所以一下子看不出来。 沈清云的心稳稳地落地。 其实,也不算是巧合。 会来慈静庵上香,本身就说明那母女俩就住在附近。 这年头行路难,不年不节的,来杭州府探亲的官夫人,又有几个? 若是平时,冯若灵呆在后宅,沈清云很难见到,可偏偏这次佛法会,把杭州府附近有名有姓的人家都邀请过来了,这见面的机会就大了。 会遇到,不足为奇。 沈清云思绪渐渐安定下来,眼神也收了回来。 但这只是她的猜测而已,要怎么确定她的猜测呢? 沈清云摸着手腕上的佛珠,目光瞥及前头的莲池,计上心来。 沈清云朝白玉使了个眼色,凑到她耳边低语了几句。 白玉回了她一个“安心”的眼神,悄悄挪开了步子,走到了莲池边,然后假装惊喜地叫了起来。 “哎呀,这池里的鲤鱼好大,你们快过来看!” “哪儿呢?” 沈清云拉着两个小妹妹往前走,四个人站在莲池边探头探脑。 池中的鲤鱼优哉游哉地游着,忽然,其中一条大尾巴鱼受了惊,猛地跳出了水面,带起无数泥沙,甩到了岸上。 岸边的四人,被溅到了不少水和泥点子。 沈清云看向冯若灵,眉头皱了皱,面露关心:“你这衣裳都脏了,回去换一身吧!这外头好多夫人,若是被瞧见了就太失礼了。” 冯若灵捏着帕子点了点头。 白玉趁机开口:“你陪若灵,我陪清秀。” 说着,白玉推着清秀就往外走。 于是,沈清云陪着冯若灵回到了小客院的西厢房。 “我帮你吧!” 沈清云笑着将冯若灵拉到了屏风后头,帮她脱掉了外裳,趁机撩开了后领,看了两眼,然后若无其事地转身从箱笼里找了件素色的纱衣给她披上。 冯若灵很是感激。 “多谢沈姐姐。” “不客气,我也回去换件衣裳,你在屋里等我,别乱跑啊!” 沈清云嘱咐了一句,才返回自己房中。 接着,找出了先前戴的荷包,从里头取出了那张叠得小小的纸片。 纸片上画着一团不规则的图形,因纸发皱显得有些变形。 可饶是如此,还是能看出它原本的样子。 沈清云目光一凝,低声自语。 “果然是一模一样的胎记。” 这下,可以断定,冯若灵就是空敏的女儿。 但随之而来的问题,让沈清云很是发愁。 要不要告诉冯若灵呢? 这孩子被自己身世困扰许久,告诉她的话,能否解开她的心结?还是说,会让她烦恼更重,后悔得知真相? 毕竟,她的亲生母亲,身世凄惨,身份又低,还是个杀人犯……不管哪一项,单拎出来,都足以让他人蒙羞。 沈清云少见的,犹豫了。 她坐在床边,想了很久,依旧没能下定决心。 直到外头响起冯若灵关切的询问声,沈清云才倏地惊回神来。 她朝外头应了一声,整了整自己的衣衫,将那荷包放回原处,起身走了出去。 却不料,刚走出门,就看到李瑭从外头回来。 站在院子里的两人,眼神对视了个正着。 沈清云率先举起手挥了挥。 “李兄,这么快就回来了?” 李瑭笑了笑,这才向她走去:“还没,只是想起些事,所以回来取些东西。你们呢?” 沈清云眨了眨眼睛,伸出食指,朝 第121章 做朋友更好 沈清云敲了敲自己的额头。 “如果是你,会希望知道自己的身世吗?哪怕,生母是个令人不齿的杀人犯?” 李瑭认真地想了想,然后叹了口气。 “此事,我们外人,确实无法替她决定。但若是我,我肯定想要知道我的亲生父母是谁,哪怕他们身份再不堪。” 沈清云抿了抿唇。 “那我还是再问问她吧!” 沈清云深吸了口气,准备再次走进冯若灵的厢房。 可她刚刚转身,却被李瑭叫住了。 “等一下。” 沈清云转头,诧异地看着他。 李瑭的眼底有着犹豫和迟疑,面对沈清云的目光,下意识闪避了一下,但紧接着,眼神又转了回来,定定地看着沈清云一眼,他才开口。 “先前,朱嫂子对你说的话,你别放在心上。” 沈清云眨了下眼睛,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是什么事。 对了,白玉之前说,李瑭可能听到了樊氏和她的对话。 原以为他会当做不知道,没想到,居然会直接说出来。 这倒是有些出乎沈清云的意料。 在她的理解中,男人都是比较在意面子的,自己拒绝了樊氏的提议,一般男的都会恼羞成怒吧? 李瑭倒是并没有生气,但尴尬还是有一点的。 沈清云轻轻抿了抿唇,露出一个浅得不能再浅的笑,这笑容一闪而逝,快到谁都没发现。 “李兄是说那是啊……本就和你无关,李兄也别介意。” 李瑭生平第一次不知道该如何说话。 “婚姻之事,乃是大事,该再三斟酌考虑,嫂子这般唐突,是有些过分。而且,令尊去世才数月,孝期未过……” 李瑭深吸了口气。 “嫂子与我家沾亲,想来,是家中母亲忧虑太甚,写了信给她。此事,说来,也是我的不是。” 沈清云听他说了这么多都没说到点子上,随即打断了他,主动说道。 “李兄是担心我会对你生出不必要的攀附心思?” “不不不,我没这意思。”李瑭连连摆手,“只是担心你会多想,而坏了你我之间的情分。” 沈清云双臂环胸,笑了一下。 “我家中的情况,李兄很清楚,我是不会嫁人的,这不是针对李兄,换成别人也一样。就算是什么将军王爷皇子站在我面前,我也一样会拒绝。” 沈清云眼神清澈,带着深邃和冷静。 “我沈清云,只会是沈清云,不会是某某氏,也不会为了不相干的人,自困于后宅之中。” 李瑭苦笑。 相处这几个月以来,若说他对沈清云没半点好感,那是骗人的。 只是好感归好感。 但他很清楚,自己并不是个合适的成亲对象。 李家内部的情况……若是贸然娶妻,只会连累外人。 或许有一日,他会屈从于父母之命,为了家族娶妻,如他父母,一如这世上的绝大多数夫妻那般。 他也想过,若是能选择,娶沈清云这般聪颖过人的妻子,或许能和自己一起抵抗家族带来的压势。 毕竟,沈清云以一己之力,就击溃了沈家长房,如今基本已将沈家纳入掌控之中。 可转念一想,这对沈清云来说,并不公平。 现在沈家大部分人都听她的,家中富庶,亲朋好友离得近,又何必将人拖入李家那烂泥般的沼泽之中呢? 有时候他都惊叹于沈清云对自身的坚持,她对这世间的俗礼规矩,带着一种俯视般的满不在乎。 这样的人,应该是翱翔于天际的鹰,而不是困囿于笼中的金丝雀。 脑海中思绪纷杂,李瑭有千言万语,但最终,只化为了一句。 “我知道。” 沈清云看着他,不明白他眼中怎么会有那么多复杂纠结的情绪。 宁静的寺庙小院,耳边蝉鸣喧嚣,两人离得很近,但两颗心却相隔极远。 她不理解他。 他想靠近她,却又犹豫不前。 良久后,沈清云睫毛轻眨。 “如此,我算是和李兄达成一致了。”她嘴角带笑,“其实,做朋友更能长久,不是吗?” 李瑭这样的人,做朋友是很好的。 如果可以,沈清云也不想失去这个朋友。 现在,说开之后,退回到安全距离,沈清云心底也暗自松了口气。 然而,此时的两人都不知道,在不久的以后,会发生那样的事…… 院子里的安静气氛没持续太久。 一个脑袋从另一边的墙头冒了出来,看了看这个,又瞅了瞅那个,见没外人,翻身跳下了墙头。 “你们俩杵在这儿做什么呢?” 白玉拍了拍手,又拍了拍膝盖上的灰和土。 沈清云清了清嗓子,把她拉到一边。 “这么快就回来了?” 白玉莫名其妙地看着她:“快?这都过去两刻钟多了,还快啊?我陪着清秀回去,被一群夫人太太缠住,花了好一会儿才脱身呢!” 沈清云看了一眼天色,若无其事地换了个话题。 “我已经确定冯若灵的身份了。” 白玉一双眼睛猛地瞪大,抓着她的胳膊就想问,目光瞥见李瑭,忙止住了到了嘴边的话。 “这个,李大人怎么在这儿呢?听说男宾那边很热闹,李大人不过去瞧瞧?” 这话明晃晃的赶人。 李瑭笑了笑:“我回来取件东西,这就走。” 说完,他朝沈清云点了点头,转身去了东厢房自己的房间。 白玉急忙拉着沈清云回到她们的屋子里,低声询问。 沈清云将胎记的事说了,白玉双手猛地一拍掌,兴冲冲地就要往外走。 “你先等一下。” 沈清云拉住了她。 白玉停下脚步:“还等什么啊?都确定了,还不赶紧告诉她?” 沈清云说出了自己的忧虑:“空敏的经历,不管是出 第122章 遗物 沈清云看着冯若灵的房门方向,眼中逐渐恢复冷静和清明。 或许是因为这个时代的女子都太艰难了,所以,她心底,对她们总是多一分怜悯,不自觉地迟疑。 “你要开不了口,我去说。” 白玉说着,也不等沈清云回应,直接快步走过去推开了房门。 对冯若灵来说,这一天是她一生当中很重要的一天,可以说是人生的转折点。 她认识了两个很亲切的姐姐。 也知道了自己的身世,知道了自己的生母是什么人。 她从没想过会是这样。 冯若灵一时间难以接受,把自己关在房间里谁也不理会,连晚饭也没出来吃。 沈清云有些担心。 白玉倒是大咧咧地拍着她的肩膀说:“给她点时间,让她自己消化消化,就好了。我当初知道我爹娘的事时,也是差不多,后来也就接受了。” 到了酉时初,李瑭和朱毕回来了。 没多久,冯若灵总算是从房间里出来了。 她没去樊氏那儿,而是敲了敲沈清云她们的房门。 白玉去开了门。 沈清云看到一双眼睛肿成了核桃的冯若灵,忙拉着她进来。 冯若灵却不肯做,站定后,朝两人深深鞠了个躬。 “多谢两位姐姐告知我这一切。” 沈清云摸了摸她的发顶,拉着她到桌边坐下。 冯若灵吸了吸鼻子:“我想知道,我……我生母是个什么样的人?她杀了人,是为了我,对吗?” 白玉说得不是很仔细,只说了个大概,但冯若灵心思细腻敏感,在屋内待了半天后,也猜到了白玉的未尽之意。 她想起两个月前去慈静庵的那一次。 从来没想过,那是她和生母的第一次见面,也是最后一次。 她努力地回想,想要去记住生母的样子,可却怎么都记不起来。 所以,哭了半天后,她又跑过来找沈清云和白玉了。 沈清云轻轻搂着她,说起了空敏的样貌,她的性情,以及她喜欢收集各种水泡茶的小癖好。 她知道得不多,很快就说完了。 冯若灵怔怔出神,用这些少量的信息,在脑海里勾勒出一副生母的样子来。 沈清云怜惜地拍了拍她的背。 “你若是想知道更多,可以去找清秀和静华师太。清秀跟着空敏长大,是她的徒弟。静华师太……大概是最了解空敏所有事的人了。” 说到这,沈清云忽然灵光一闪,想到了什么。 “对了!我想到了一样东西!空敏的箱笼底下,有一个凤形发簪,这东西,也不知道是谁送给她的,保留到现在。” 白玉眉头一皱:“凤形发簪?我记得她是家中出事后进了教坊司,那家里的东西应该都抄没了吧?还能有东西留下?” 沈清云瞪了她一眼,没有说话。 那显然是某个恩客送的东西。 白玉被她一瞪,后知后觉地想明白过来,不由懊恼地打了下自己的嘴。 冯若灵年纪虽小,但懂事得早,也明白过来,手不自觉地攥紧了衣角。 沈清云拉过她的手安慰。 “这些都是过去的事了,你别放在心上。” 冯若灵沉默地点了点头。 沈清云心底哀叹,世事无常,空敏一生悲惨,只希望不会延续到冯若灵身上。 白玉也跟着劝道。 “就是,说不定那凤簪,是你生父给的呢!” 沈清云抬手扶额。 “白玉你……” 这脑回路,不写小说可惜了! 空敏怀上孩子,是在被骗到南边当暗娼的时候。就算那里接的客人身份高一些,也不可能送她凤簪这么贵重的东西。 毕竟,这东西不只是值钱,它还代表了身份。 更可能是空敏还在京城教坊司时,收到的。 沈清云正想要解释,忽然眼神一动,按住了冯若灵的肩头。 “我有个主意,或许能帮你解决那王爷的逼迫。” 冯若灵错愕地抬起头来。 “真的?” 沈清云点头:“那凤簪的样式,应该不普通。到时候你就拿着那凤簪私下找那王爷,说这是你生父留给生母的东西,暗示他,你有可能是皇室血脉。既是同族,他就算再胆大包天,也不会再纳你入府了。” 同姓都不能成亲,更别说是统一家族的了。 哪怕只是疑似,量那人也不敢冒这风险。 冯若灵整个惊呆了。 “这、这……” 她想说这也太胆大包天了。 “哈哈哈,这主意好!”白玉倒是没觉得有什么,笑了起来。 “当然,不能漏出太多破绽,若是让对方发现你说谎,那就更麻烦了。所以,在具体的一些信息上,模糊些,别说实话。比如你的年龄……” 沈清云找到了思路,帮着冯若灵一点点整理话术,争取做到毫无破绽。 在确定冯若灵全都记住后,沈清云才叫白玉送她回房。 “得赶紧把那凤簪拿过来才行。” 沈清云看着窗外皎洁的明月,自言自语道。 空敏已经下葬,也不知道那凤簪是不是作为陪葬品一起埋了,若是如此,就很麻烦了。 沈清云皱着眉,在屋里来回踱着步,怎么都定不下心来。 等白玉返回,她猛地跳了起来。 “你先前送清秀,知道她和静华师太住哪儿吧?趁现在四下无人,我们偷溜过去找师太问问。” “行,不过先换身衣服再去。” 于是,两人换了一身黑衣,悄悄出了门。 夜空中,一片乌云飘来,挡住了皎洁的月光。 漆黑夜色之下,两人都没发现,身后有道人影悄然尾随。 静华师太和清秀住在藏经阁后头的小院。 通往寺内的侧门已经关上,白玉只好带着沈清云沿着墙边摸索前进。 片刻后,白玉忽然站定,指了指前头一 第123章 佛珠的提示 沈清云心底生出不好的预感。 “该不会出事了吧?” 白玉没心没肺地晃着脑袋:“在这福天寺里怎么可能出事?这么多人看着呢!再说了,也没闻到血腥味,院子里也没乱七八糟的脚印。” “不是只有死了人才叫出事。”沈清云推了她一把,“你力气大,快把门撞开。” 白玉嘟了嘟嘴,但还是依言去做了。 她让沈清云后退几步,自己也跟着退开了些,然后抬起脚,用力一踹。 门应声而开。 屋内漆黑一片。 沈清云掏出火折子点亮后,才走了进去。 屋内陈设简单朴素,一目了然,只有一张桌子并四张凳子,右边是卧室,只有一张木床和竹榻,上面的被褥折叠得好好的,没有打开过的迹象。 沈清云先去卧房转了一圈,什么都没发现,于是又去了左边。 左边房间设了一个小小的佛龛。 南边的墙上开了一扇很大的窗户,此时乌云散去,月亮重新崭露,银白的月光照在窗户上,在地上落下一面又长又宽的窗影。 沈清云绕着那佛龛打量了许久,最后,目光落在佛龛前的矮几上。 矮几上,从左往右,依次是香炉、木鱼、经书……以及,一串长长的佛珠。 沈清云目光一凝。 “这是……” 那珠串很长,沈清云一眼就看出,那是静华师太一直戴在手上的那串。 她伸手,将珠串拿了起来。 “奇怪,这佛珠的绳子不是断了吗?” 白玉也看了过来:“可能后来她又重新串好了吧?” 沈清云摩挲着佛珠。 “有点不太一样……” 话刚说到一半,她突然顿住了。 这一串长长的佛珠之中,有一颗重量不一样,比其他的明显要重一些。 沈清云将其凑到眼前,盯着仔细瞧,下意识用指甲刻了一下。 下一刻,她表情倏地一变。 “这上头涂了什么东西。” 她拧着眉,用指甲小心刮着佛珠表层。 很快,她刮下了一层褐色的东西。 那颗佛珠露出了原本样貌。 颜色朱红似血。 竟是一颗朱砂珠子! 沈清云眼底浮现出凝重之色。 “空敏是吞朱砂而死,静华师太怎么会在自己的佛珠上装一颗朱砂呢?” 正常人,都会下意识避免危险的东西。 朱砂有毒,在看到空敏死状后,任谁,短时间内都不会再用这东西了。 沈清云紧紧抿着唇。 静华师太,是在传达什么信息吗? 但她又怎么会知道今晚有人过来? 这佛珠,显然是她特意放在这里的。 沈清云一边思索着,一边用指腹细细地摸着那颗朱砂珠子,紧接着,把火折子往白玉手里一塞,然后坐了下来,动手拆绳子。 “你这是做什么?” 白玉不解。 “这一颗珠子看不出什么来,肯定还有其他线索,你帮我多点几支蜡烛来。” 沈清云头也不抬,专心致志地找打结的地方。 白玉忙跑到另一边,找了四五支蜡烛过来,一一点燃,放在了案几上。 就着火光,沈清云拆掉了绳子,把上头的佛珠一颗颗解了下来,放在了案几上。 良久后,她又发现了一颗同样偏重的珠子。 刮掉表层后,她把两颗珠子放在火光的中心,拉着白玉一起观察。 两个人,四只眼睛,盯着好几分钟,终于发现了这两颗朱砂珠子上的异常之处。 几根蜡烛,在不同的方向,火光照在上面,显现出淡淡阴影。 这上面有细微的刻痕! 只是刻痕太浅,用手摸都没发现。 暗一些的光芒也难以察觉。 白玉嘶了一声:“要不是点了五支蜡烛,都看不清楚这上头还刻着字呢!” 沈清云紧抿着唇,伸手从旁边的香炉里摸了一些香灰,抹在了珠子上,接着,又擦掉了表面。 那红色的珠子表面,便显现出了淡灰色的两个字。 “左……二……” 沈清云如法炮制,又在另一颗珠子上发现了两个字。 白玉念了出来:“上一……什么意思啊?” “应该是方位。” 沈清云站起身来,拍了拍手上的香灰,环顾四周,打量着这间小小的房间。 “左二,上一,方向是有了,可起点是哪儿呢?是门口,还是这蒲团?” 沈清云低声自语。 白玉也学着她的样子四下张望,随口说道:“要不,都试试?” “别,万一有陷阱呢?” 沈清云摇了摇头,想要找寻更多的线索。 可这屋子一共就这么点地方,除了案几,就只有一尊佛像。 沈清云不认为静华师太会在佛像上动手脚,这佛像看着也没什么特别之处。 “只有这案几了……” 沈清云低声说着,目光再次收了回来。 她先拿起了经书。 这是一本《弥勒救苦真经》。 封面很是寻常,就这么六个字,并没有任何异常。 于是,沈清云翻开了第一页。 “佛说弥勒救苦经,弥勒……世不非轻,这个字怎么模掉了?” 她念着念着,发现了不对劲。 《弥勒救苦真经》是很短的一篇经文,她也会背。 心中默背了一遍后,沈清云就找到了这上头的线索。 “这两个模掉的字,应该是下……落。”她迅速翻着经书,很快又找到了两个被模糊掉的字,“救、人。” “所以,她是发现了什么人的下落,所以要去救人?” 沈清云觉得自己猜对了。 可问题又来了。 她去了哪里?救什么人? 为什么要留下这些线索? “恐怕,这一切,都和福天寺脱不了干系。” 沈清云长长吐出一口气。 白玉也收起了漫 第124章 三炷香 门扉开启一条缝隙,月光洒落进来,在地面拖出一条长长的人影。 在看到那影子的一瞬间,沈清云急急开口。 “住手,白玉!” 白玉的剑,眼看就要刺中对方眉心,急忙手腕一转,偏开两寸。 笃! 剑尖刺入了门框之中。 来人顿在原地,直接把门大力推开,转头看了过来,露出了一张熟悉的脸。 果然是李瑭! 沈清云大大松了口气,拍着胸口。 白玉拔出剑,却没有收回,而是警惕地看着他。 “李大人怎么会深夜出现在此?你跟踪我们?” 李瑭摸了摸鼻子,没有否认,但还是解释了一句。 “我睡不着,想起来走走,碰巧看到你们两个出门,有些担心,所以就跟过来瞧瞧。” 说到这里,他话语停了一瞬。 因为白玉的剑又抬起来,指向了他。 李瑭举起双手:“我见你们翻墙进来,本不打算进来打扰。只是等了许久不见你们出来,烛火又突然灭了,怕你们出事。” 沈清云拉住了白玉的右手,示意她放下剑。 “李兄不会害我们的。” 白玉不是很相信,但沈清云都这么说了,她只好收起了剑。 “下次记得敲门,我的剑可不长眼。” 李瑭抬脚走进屋内,顺手关上了门。 “你们在找什么?” “我本想找静华师太,问一下空敏的遗物,可没想到一进来,发现她和清秀都不见了,只留下了几条线索。” 沈清云语速飞快,将方才的发现一一说了。 李瑭一脸肃然,沉眉思索片刻后说道。 “此事非同小可,恐怕这福天寺中酝酿着什么可怕的阴谋。我先前就觉得奇怪,福天寺要办佛法会,邀请各寺院有名望的大师住持就是了,为何要邀请这么多官宦世家之人……这些人怕也在他们的算计之中。” “静华师太肯定是发现了什么,她在经书上留下的四个字,救人……救什么人呢?”沈清云也皱起了眉头,“最近杭州府境内可有什么人失踪?” 李瑭眼神微怔。 “失踪?你这么一说,我倒是想起来了,先前,朱兄曾在信中抱怨,乞巧节时有两个年轻女子外出时失踪,至今下落不明。” “年轻女子?是什么身份?哪里的人?”沈清云追问。 “这我倒是不知,朱兄并未细说,只是想来不是什么身份贵重的小娘子,否则的话,早就传开去了。”李瑭解释道,“今日你也看到了,杭州府周边的世家望族不少,若这些人家真有女子出事,朱兄这钱塘县令也坐不稳了。” 沈清云摩挲着手腕上的佛珠,眉头紧缩。 “恐怕就算发现家里有女眷失踪了,很多人也不敢向衙门报案。” 虽说如今风气尚可,但一些家族之中,对女子的束缚极其严重。 就比如先前沈家要将赵银苓沉塘一事,明明并没有切实的证据捕风捉影而已,就直接要取人性命。 “当你看到冰山的时候,更应该注意海面之下,还有更庞大的冰山。” 沈清云喃喃自语。 真正失踪的女子,绝对不止两个。 白玉习惯了沈清云时不时会冒出奇怪的话,但李瑭并不知道,听到她这一句呢喃轻语,不由问道。 “你说什么?” 沈清云眨了眨眼睛,收回神来。 “没什么,我只是在想,空敏死之前和静华师太所说的一些话。她说过,福天寺的方丈,便是当初骗她害她之人。” 说到这里,她脑海中的思路已经变得清晰起来。 “静华师太知道后,很是后悔和福天寺的合作,但她还是来了。如此想来,她不是屈服于福天寺淫威之下,而是发现了什么,所以假意屈服。” 她静静说着,李瑭也逐渐听出她话中之意,猛地抬起头来。 “你是说,那些失踪的女子?” 沈清云点点头。 “静华师太曾经,做过一些不太好的事……她收留空方空敏等人在庵中,多半是为了赎罪,而因空方空敏之死,让她发现自己所做之事,害了很多的女子,她心底必然懊悔莫及,想要赎罪。” “所以她说的救人,就是救那些失踪的年轻姑娘?”白玉也听明白了。 沈清云深吸了口气。 “现在只剩最后一个问题,那些女子的下落,在哪?” 问题又绕回来了。 “左二……上一……” 白玉唰得收好了剑:“想那么多干嘛?一个个地方试过去再说呗!我从门口开始,李大人你从案几那里开始。” 白玉调整了方位,一步步踏出,开始尝试。 李瑭没有反对,也走了进去。 不过,他刚走到案几边,看着案几上的几样东西,忽然转过头来。 “这些东西,都没有动过吗?” 沈清云下意识摇头:“我放下时,都恢复原位了。” 这是沈清云一直以来的习惯。 避免被人发现。 李瑭指着案几上打开的香盒。 “那这些香,一开始也是这么摆的?” 沈清云顺着他所指的方向看了过去。 长长的盒子顶端打开着,露出了一把散开的佛香,似乎是使用者来不及收好。 沈清云又听到李瑭开口。 “江南之地,夏季多雨,常年潮湿,这佛香一旦发潮就会变形,以静华师太的习性,又怎么会散开这着香不管呢?” 白玉听到两人的对话,凑了过来:“兴许是她走得太急了,没来得及收拾?” “可木鱼、经书都摆得好好的。”李瑭摇头,看向两人,“你们也经常出入寺院,应该知道出家人做早晚课的流程,先插香,再诵经敲木鱼。插香时,随手合上香盒,不过顺手之举,又怎会来不及?” 沈清云眼睛一闪一闪,忽的快步跑过去,盯 第125章 忘记关门的后果 沈清云下意识瞥了一眼,忽然轻咦一声。 “不对呀!怎么只有一根?” 通常拜佛时都是上三炷香,怎么这香炉里,却只有一根竹芯? 沈清云本能地觉得奇怪,还伸出手指在香灰里摸了摸,但并没发现另外两根竹芯。 霎时间,她那一双眼睛眯了起来。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拜佛的三炷香,是有特殊含义的。左右两支代表法和僧,中间这根则代表了……” “佛。” 李瑭说出了最后一个字。 两人同时抬眸,看向了佛龛中那尊佛像。 下一刻,沈清云起身走到了佛像旁。 “左二,上一。” 沈清云向左边踏出两边,又向前踏出一步。 而后,右脚用力地多跺了跺。 “这声音,比其他地方要空一些。” 白玉撸起袖子冲了上来。 “我来!” 她拉开沈清云,先取出了小腿上的一把匕首,插入了地砖缝隙之中,将其翘起了一指的高度,接着,一双手插入缝隙中,低喝一声,用力往上抬。 “咔咔咔……” 这一块地砖,发出了奇怪的声响,夹杂着铰链的声音,缓缓向上升起。 沈清云看着面前一米多宽的大洞,激动地拉过李瑭。 “李兄,快过来看!找到了!” 李瑭下意识低头,看着两只手交握的地方,莫名觉得有些发烫。 光线太暗加上情绪激动,沈清云并没有发现李瑭的神色变化。 这时,白玉把地砖拉到了将近90度,一撒手,坐在了地上。 “不行了,拉不动了。” 沈清云再次拿出火折子,伸进洞口仔细瞧。 四四方方的黝黑深洞笔直往下延伸,洞壁钉着一根根铁钎,应该是当做梯子用的。 三个脑袋依次往里望了望,然后白玉揉着胳膊开口。 “我先下去探探路吧!” 沈清云拦住了她。 “这里头情况未明,还是再等等。” 白玉拍着大腿:“还等什么呀?救人呢!十万火急的事,耽误一天可就不得了了。” 这时,李瑭开口说道:“还是我下吧!” 沈清云和白玉同时转头看着他。 “这福天寺既然很有可能拐骗年轻女子,你们两个不管谁下去,都很危险。我既是男子,又是朝廷官员,此事合该由我出头才对。” 说着,他从容不迫地提起袍子衣角,塞进了腰间,搓了搓双手。 白玉很不给面子地翻了个白眼。 “得了吧!李大人你要是下去,说不定一个照面就被干趴下了。” 沈清云轻咳了一声。 “我们人手不够,我觉得,还是得先找救兵。” “救兵?去哪儿找?”白玉问道。 沈清云思忖道:“目前尚不知道福天寺背后是什么人,但我怀疑,府衙之中,定有人和他们关系密切。不说别的,这寺庙建立才多久?居然就能吞并了这周围大大小小那么多寺院,若说没有官府的支持我是不信的。” 李瑭叹息:“确实,先前我与朱兄去大殿时,就见那方丈和黄通判、吴同知说话时,神色从容得很。” 沈清云抬头看向他:“李兄你这方面比较熟,你来说说。” 李瑭摩挲着下巴,沉声道。 “周边的知府,也不好越界行事,再者,我们没有确凿的证据,只有静华师太留下的这些线索,也难以说服他们。” “我思来想去,只有一人能帮到我们。” “谁?” 沈清云和白玉同时开口问道。 李瑭嘴角微动,露出一个微笑。 “范提刑范大人。” 沈清云若有所思:“就是先前在苏州府的那位范大人?” “对,范大人嫉恶如仇,一心为民,不会顾忌其他官员。”李瑭颔首。 沈清云瞥了他一眼。 “而且,他与你系出同门,会信你的话。如果是李兄前去的话,定能将范大人请来。” “那还等什么?赶紧走啊!” 白玉唰得站直了身体。 谁知,李瑭却摇了摇头:“我若突然离去,福天寺的人必然会察觉,恐会打草惊蛇。” 沈清云眉头微蹙。 确实有这个可能。 毕竟李瑭大小也是个官,名声不小,还是外地来的,在这寺里算是很显眼的了。 不等她开口,李瑭又说道。 “现在只能麻烦白姑娘辛苦一趟了。” 白玉不太乐意。 “为什么是我?” “因为你脚程快速度快,而且武力高,单独上路也不会有太大危险。”沈清云接过了话头。 “好吧!” 白玉皱着鼻子,看了李瑭一眼,满心的不放心。 沈清云转向李瑭:“你身上可带了能做信物的东西?还有,你知道范大人的行踪吗?” 李瑭一边点头,一边解下了腰间的玉佩,递给白玉。 “先前范大人巡视完了苏州府境内,最近应该是在嘉兴、吴兴、海宁一带巡视。” “倒是离得不远。”沈清云把那玉佩塞到白玉手里,“你快点去,马车就在山下,骑马的话,快一点天亮前说不定就能赶回来了。” 白玉也不废话,将玉佩往怀里一揣,点了点头,大步离去。 她没走门,还是习惯性地跳上了墙头,一个闪身,就消失不见。 屋内,沈清云透过窗户看到白玉身影消失后,不由长吁口气。 “白玉做事还是挺靠谱的,李兄放宽心。” 李瑭就着月光打量着她的神色:“我没什么不放心的,倒是你,似乎脸色不太好。” 沈清云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而后笑了笑。 “没事,就是有些担心静华师太和清秀,主要是清秀,她还那么小……” 说着说着,她沉默了下来。 李瑭一时间也不知道该如何安慰。 气氛有些怪异的静谧。 第126章 撕裙 砰! 肉体坠地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 沈清云摔得七晕八素的,但却没感受到预料中剧烈疼痛。 她揉了揉脑袋,然后伸手在地上摸了摸。 可没摸到坚硬的地板,反而摸到了一层薄薄的布料。 以及布料底下的胸膛。 沈清云一惊,急忙撑着想坐起来。 可慌乱中也不知按到了什么地方,她听到了一声闷哼。 “李兄?” 沈清云低低喊了一声。 李瑭忍痛的声音,从她身下传来。 “你别乱动,我好想、摔断肋骨了。” 沈清云不敢动了。 而这时,上方传来了一阵细微的脚步声。 “屋里没人。” “要禀告给方丈吗?” “方丈早就歇下了,等天亮再去禀告吧!” “那现在怎么办?” “我守在这儿,你去跟其他巡逻的师兄弟说一声。” 接着,是一个脚步渐行渐远的声音。 问话的和尚已经是出去叫人了。 另一个和尚却没有动静。 沈清云抬起头,看向入口方向,不禁庆幸,刚才掉下来时,入口的石板被她们两个人的重量拉得落了下来,合上了入口。 等了约莫半刻钟,听到窸窸窣窣的声音,应该是那和尚走远了些。 沈清云悄悄挪动身体,从李瑭身上爬到了一旁地上。 “李兄,你还好吗?” 她用极低的声音问道。 黑暗中,只能听到李瑭沉重的呼吸声。 沈清云莫名有些慌。 “李兄?李兄?” “我没事。”李瑭的声音再次响起,同样压得很低,“你的火折子呢?” 沈清云在身上摸了摸,没摸到,然后又在地上搜寻,最后在脚边摸到了火折子。 她拔开塞子,轻轻吹了吹。 火星亮起,很快,一簇小火苗从中跃出。 沈清云手脚并用来到李瑭身边,用那小小的火苗仔细观察着他的情况。 李瑭的情况很糟糕。 入口通道大概有三五米高。 他是背部着地,加上沈清云两个人的重量,从三米高的地方坠落,受伤肯定不轻。 借着昏黄的火光,沈清云看到李瑭满脸大汗,额头青筋直露,整个人都在一种紧绷的忍耐状态。 她咬了咬唇,试着碰了碰他的胸口。 “伤到哪根骨头了?还能动吗?” 可别伤到脊椎啊,要是瘫痪了,自己的罪过就大了。 沈清云一颗心都提了起来。 李瑭抬手,指了指右边胸口。 “这里,和后面,大概断了两三根骨头,没什么大碍,死不了。” 沈清云呼吸一滞。 她都能想象这种痛! 换做旁人,说不定都要痛晕过去了。 “要是我会医术就好了。” 沈清云紧抿着嘴,懊恼自己怎么没多学一门手艺。 李瑭嘴角挑了挑:“你这是做什么?你又不能预料到所有事情,这是意外,避免不了。” 经过了最开始的痛楚后,这会儿李瑭似乎是习惯了一些,还反过来安慰沈清云。 “骨头断了是不是不能乱动?要不要先包扎一下?” 沈清云摸了摸自己身上,没发现能用的东西,于是,站起来借着微微火光,向前走了几步。 “这里有几根木板。” 她面露惊喜,找了几块木板回来。 木板并不是整齐的,像是一个桶上掉下来的一块,不够宽,上头还带着饭馊的气味。 但眼下这种情况,也不好挑剔什么。 沈清云估算了一下李瑭的背部宽度,将三块木板并起来。 她将火折子塞到李瑭手里。 “拿着。” 而后,抓起自己的裙摆,作势要撕。 “你做什么?”李瑭忙叫住了她。 “撕成长条,当绳子用。”沈清云头也不抬,脑海里计算着自己这裙子撕多细才够。 李瑭吸了口气。 “你别……用我的衣裳就行。” “都这种时候了,还管什么男女大防啊!李兄,我都不介意,你就别多想了。再说了,你就穿了一件衣裳,撕了就得光着了。我裙子里面还穿着裤子呢!” 沈清云拍了拍他的额头,想哄小孩一样摸了摸。 然后,两手抓着裙角,左右一用力。 撕拉! 一条不怎么规则的布条,被她撕了下来。 “我小时候很不耐烦这种穿法,总觉得不方便,在我娘逼迫下,才不得不穿,可现在倒是感到庆幸。” 沈清云小心翼翼地将裙子撕成长长的布条子。 她穿的是一片式的裙子,这种裙子,为了不走光,总是做得很宽,她腰又细,能绕两圈多。 这裙子还打了褶子,裙摆部分,展开差不多有两米长。 沈清云将撕好的布条,缠在那三块木板上,打了好几个死结,确定足够牢固后,才小心地绑在了李瑭身上。 绑好后,她又缠了两圈,然后才一点点将他扶起来。 “还行吗?能不能动?” 李瑭吃力地站起来,摆了摆手。 “可以了,没摔断腿,还能走路。” 沈清云大大松了口气。 “看这样子,肋骨没错位。” 这才是不幸中的万幸。 沈清云抬起手,用手背抹了把脸上的汗。 她先前一阵乱摸,手上都是灰,这一抹,原本白净的小脸,就多了几道黑灰印记。 又因汗水打湿了碎发,粘在了脸上,看起来很是狼狈。 李瑭看着她,眼中藏着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温柔。 “多谢。” 沈清云摆摆手。 “谢我做什么,应该我谢你才对。刚才要不是你当了肉垫,这会儿我肯定伤得更重。不过,现在该怎么办呢?那和尚还在上头守着呢!” 沈清云有些苦恼。 偏偏最能打的白玉不在。 她自己虽然会点拳脚功夫,但只 第127章 你信我 沈清云又想到了别的。 “这两块板子上有馊饭味,极可能是用来装饭的木桶摔破了。从这木板的宽度来看,木桶应该不小。这里关着的人,少的话有七八个,多的话可能十几个。” “不知道他们是一天送一顿饭还是两顿饭,这人数不太好判断。” “应该只会送一顿饭。”李瑭接过话头,“既是囚禁,就不会让她们吃太饱,免得有力气逃跑。衙门牢里看管犯人就是一天一顿。” 沈清云点了点头,这个她还真不清楚。 “现在我们只有两个选择,要么,呆在这儿等天亮,赌白玉先搬来救兵,还是我们先被发现。要么,往前走,看看有没有其他出路。” 沈清云眼中闪烁着雀跃的光芒。 “李兄,你说呢?” 李瑭含笑看着她:“看来你已经有决定了。” “坐以待毙可不是我的风格。” 沈清云挑了挑眉,扶住了李瑭的胳膊。 “往前看看吧!若是能提前发现被困的那些女子们,也算是功劳一件。” 李瑭点了应下。 火折子撑不了多久,沈清云又找到一根木棍,想办法将其点燃,做成了一个简易的火把。 接着,两人挪着步子一步步往前走去。 这地道很长。 沈清云一边走,一边在心里默默计算着时间。 大概走了五六分钟,通道终于有了变化。 沈清云看着面前三个岔路口,眉头紧皱。 “他们挖这地道,除了关人,还有别的用途?” 要不然,干嘛还开岔路?这地道挖起来很费力,若是为了迷惑外人,实在没那个必要。 “狡兔三窟,会有岔路也正常,就是不知另外两条路通往何处。” 李瑭也是一脸凝重。 “我算了算,我们走了五分钟左右,最起码也走了一里了,福天寺所在的这座山高度都没这么长,这通道肯定不是平行往前的,而是一点点往下的。” 就像是一个缓坡。 而这座山峰的后头,和另一座山相连,如同连体婴儿一般,中间只有一段短短的下坡路而已。 “我们应该是在后山的那座山里。” 她得出结论,接着又道。 “先前那知客僧说后头有野兽出没,叫我们不要过去,恐怕就是担心会暴露。” 李瑭叹息着摇头。 “要挖这么长一条通道,不是短时间内能做到的,动静不小,可府衙和县衙却没半点消息……” 他越发觉得,此事和这儿本地的官府脱不了干系。 又想到这是朱毕的钱塘县管辖范围,李瑭的心情就更不好了。 朱毕这个钱塘县令,不管是知情不报,还是被瞒在鼓里,都逃脱不了一个治下不利的罪名。 沈清云没想那么远,她仔细打量了这三个洞口,然后指向了最右边那个。 “那些被困女子,应该是在这里。” 李瑭看了过去,并没有发现那入口有什么不同之处,不由面露疑惑。 “你怎么知道?” 沈清云松开他的胳膊,走了过去,在那石壁上摸索了一会儿,然后,捏着一根长长的头发返回。 “这寺里都是和尚,不会有头发。” 李瑭惊叹:“你的眼力,太厉害了。” 沈清云心想,倒不是我眼力多厉害,而是这个时代的人,好多都夜盲。尤其是和尚,又没有补充维生素A的来源,所以晚上视力就更差了。 这个时候,胡萝卜还没传入呢! 沈清云扶着李瑭,走进了那条通道。 这次没走太久,两人就听到了动静。 沈清云比了个手势,两人停了下来。 通道的另一头,火光闪烁,照亮了半天路,从中传出低低的啜泣声,夹杂着剧烈的喘气和辱骂声。 沈清云表情一僵。 “臭婊子!下次还敢不敢了?敢不敢了?!” 这是个粗嘎的男人声音,嘴里荤话不断。 另一个是女子声音,在他的骂声中不断道歉、哀求。 沈清云听得怒从中起,恨不得立刻就冲进去捅死那恶贼。 她刚踏出去,就被李瑭拉住了。 沈清云猛地回头,一双眼睛充斥着怒火和冷意。 李瑭紧紧抓着她的手,低声道。 “我知你心中愤恨不平,但此刻不是好时机。还不知道那里面什么情形。若是只有那人一个就算了,若还有其他人呢?” 沈清云紧抿着唇,没有说话。 “我向你保证,此事过后,定会将这些奸人恶徒绳之以法,你信我。” 李瑭同样定定地看着她,眼神坚定。 沈清云嘴唇轻掀,想要嘲讽,那边的动静突然又高亢起来。 眼下这场景怪异极了。 耳边充斥着二人面红耳赤的声响,可不管是沈清云,还是李瑭,都生不出半点旖旎和异样。 最终,沈清云也没听李瑭的,而是甩开了他的手。 李瑭站在原地,眼睑微垂,掩盖住了眼底的失望和晦暗。 沈清云虽然怒极,却没失了冷静。 她并没有立刻冲出去,而是蹲下身,捡了几块石子。 单靠石子,是杀不了人的。 沈清云想了想,又转身往回走,摩挲着找到了一根生锈的铁钉。 这大概也是送东西下来的时候掉落的。 再次返回,李瑭不再劝说,而是问她。 “有什么我能做的?” 沈清云挑眉:“你不拦我了?” “明知拦不住,就不费这功夫了,虽说我受了伤,但也不是一点用都没有。” 李瑭的脸上,丝毫看不出先前的情绪。 沈清云看了他两眼,没再问,将火把熄灭后,递给他。 “你到入口等着,若是有人逃出来,就给他一棍子。” 沈清云神色淡然,指了指自己后脑勺的一个地方。 “敲这里,一准能敲晕。” 李瑭看了 第128章 从哪里逃?(2章) 沈清云先以一颗石子声东击西,引开了对方视线后,立即从阴影中蹿出,从侧面扑到了对方面前。手中的铁钉,如同一把利剑,直接钉进了对方的喉咙。 那人甚至都来不及呼喊一声。 下一刻,沈清云又拔出铁钉,手腕一转,再次刺向他的心脏位置。 扑通! 那人应声倒地,一手捂着喉咙,一手捂着心脏,眼球凸出,张着嘴,不断发出赫赫的声音。 鲜血四流,他就像条死鱼一样,渐渐没了呼吸。 这一番变故发生得极快,不管是大牢还是小牢内的人,一开始都没反应过来。直到那人没了呼吸,她们才回过神来,一个个扑到了门边,盯着沈清云直瞧。 不等沈清云开口询问,拥挤的人群中忽然响起一个惊喜的叫声。 “沈姐姐!” 沈清云猛地回头:“清秀?” 清秀拨开人群挤到了前头,看到沈清云,激动得又哭又笑。 “沈姐姐,你来救我们了……住持!住持!我们有救了!” 她又急忙钻了回头,跑到牢房最里头去叫静华师太。 沈清云走到了那大牢房前,看着那一个个穿着不同,却个个脸上带着惊恐麻木的人。 对于沈清云的到来,她们并没有任何惊喜和雀跃,似乎已经绝望到了极点,再也生不出一丝希望。 甚至于,沈清云打开了牢门,她们也没有逃出来。 沈清云很是纳闷。 这时,清秀扶着静华师太走了出来。 静华师太看到沈清云,目光中有着释然。 “我就知道,你定能发现我留下的线索。” 沈清云目光一扫:“师太,能告诉我,这些人是怎么了吗?” 静华师太眸光黯淡了下来。 “这一切都是我的错,是我让她们失望了……” “不是住持你的错!你是好心,想救她们!都是我的错,如果我动作快一点,就不会被发现了。” 清秀哭了起来。 在一老一少的对话中,沈清云整理出了事情经过。 其实,早在佛法会之前,静华师太就知道这些人的存在。 只不过,当时她并不知道这些人是被拐骗或者掳来的。 那是,福念方丈骗她说,他们救下了一群自甘堕落的女子,想要感化她们,所以将她们收留在后山上。但其中一名女子坏了“孽种”,所以福念方丈来求药。 静华师太已许久不做这种事,有些于心不忍,便提出要见一见那女子。 然后,她就被带到了这座小院子,见到了肚子已明显隆起的一个年轻姑娘。 静华师太从她眼中看到了痛恨和绝望。 因外头有福念的人盯着,那女子不敢多说什么,只能抓着静华师太的手,以眼神苦苦哀求。 可当时静华师太并不理解她的意思,看过之后,给了药,她就走了。 因为这件事,福念在算计其他寺院时,放过了慈静庵。 静华师太再一次见到那女子,是两个多月之后。 空方和空敏的死对她的打击不小。 尤其是空敏死前所说,让静华师太开始怀疑福念。 她仔细回想,越想越觉得当时的事有古怪。 之后几天,她曾试图接近后山,但因四周有巡视的武僧,无法靠近,只能在山下徘徊。 三天前,静华师太在后山山脚附近的一堆乱石土堆旁,发现了一截袖子。 她挖开了那土堆。 说到这里,静华师太闭上了眼睛,说不下去了。 沈清云已经猜到了后续。 “您看到了那个怀孕的女子,是吗?” 静华师太摇了摇头,艰难地开口。 “不只是她。” “不止。” 静华师太一连说了两次。 不只,不止,代表了两种不同的意思。 “那一处地方如同乱葬岗一般,随意地扔着十几具尸体,有的已腐烂如泥,还有的被野兽刨开啃食,只剩残骸……我还看到一具腹部隆起、下身满是血迹的尸体……” 饶是沈清云见过世面,也被她所说的这幅场景弄得心惊肉跳。 简直无法想象! 那场景,简直如人间炼狱。 沈清云的脸色泛白。 静华师太闭了闭眼睛。 “那名女子,就躺在那一堆尸骨之中。我上前检查,发现她是小产后没有调理,被人强行……” 静华师太说不下去,不知道该用什么词来形容。 沈清云却听懂了,拍了拍她的手背。 “所以,师太想救她们?” 静华师太长长叹了口气。 “是啊!我那时才确定,这福天寺,是一个魔窟。” 静华师太想要救这些可怜的女子,于是,主动找上福念方丈,以佛法会为借口,住了进来。 她费了一番功夫才找到了地道入口,本想即刻带这些女子离开,却没想到,突然出现了一个陌生人,将她们堵在了入口处,还把看着入口的清秀也抓了过来。 沈清云听出了不对劲,目光转向清秀。 “清秀,你一直守着地道入口?那人是从上面的入口进来的吗?” 清秀摇头。 “不是,我守在外头,忽然听到下面传来了敲击声,我以为是师太带大家逃出来了,就打开了石板,没想到是个陌生人。” 说到这里她就很后悔自责,觉得是自己没看守好门,才会导致大家再次被擒。 “还有那个姐姐……如果不是她,被欺负的就是我了。” 清秀一双眼睛中盛满了惶恐和惊惧,小小的身体止不住地打颤。 沈清云急忙跑进小牢房内,把那个昏过去的女子搀扶出来。 她受了很大的罪,身上到处都是掐过、打过的伤痕,让人不忍直视。 这牢房内并没有多余的衣裳,这些女子们的身体,有不少裸露在空气中,沈清云一一看过去,发现她们多多少少带 第129章 被发现了! 合力做完这一切,沈清云顾不得喘口气,推着李瑭爬了上去。 两人坐在地板上,毫无形象可言,都在喘着粗气。 沈清云看了李瑭一眼,朝他伸出个大拇指。 “没想到,李兄这模仿的本事,还挺厉害。” 连语气都和那死掉的人很像。 李瑭摸了摸鼻子:“先前听到他的说话声,猜测出他应该是福州那边的人。我年少时,老师带着我四处游历,去过福州,能说上一两句。” “不说废话了,先把三娘她们带上来。” 沈清云一个骨碌爬起来,去旁边找了只蜡烛,点燃后,绑在布条上,小心翼翼地往下放。 小小的烛火照亮了通道,三娘们看到这火光,就像是看到了新生的希望。 她们一个接一个,整齐有序地沿着铁钎梯子往上爬。 等到最后一人也爬上来后,沈清云把石板合上。 “距离天亮还有一两个时辰……也不知道白玉什么时候能把范大人带过来……” 沈清云低声自语。 这年头又没有手机,联系太不方便了。 可这么多人,总不能都坐在这儿干等着,大家身上都带着伤,有两个还发着烧,李瑭的断骨也得赶紧找大夫治疗…… 沈清云脑海中乱糟糟的。 而这时,这群逃出生天的姑娘们,看着四周,似是直到这一刻才相信,一个个喜极而泣。 有个姑娘,激动地冲到窗边,打开窗户,看着外头皎洁的明月。 “我们出来了!真的出来了!是月亮!” 其他人也被她感染,又是哭又是笑。 一个人的声音或许不太明显,可十几个人一起哭哭笑笑,这声浪就很大了。 “嘘!安静点。” 沈清云做了个手势,起身去关窗户。 “外头有巡视的武僧,不小心点,会被发现的。” 她话刚说完,耳朵敏锐地捕捉到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随即脸色大变。 “有人来了!快蹲下!” 这些姑娘们慌里慌张地蹲下或者趴下。 可还是晚了。 砰! 小院大门被人踹开。 一队武僧冲了进来。 沈清云听着他们的说话声,很快就认出其中一人,赫然是先前离开的那和尚。 沈清云懊恼无比。 行动太慢了! 要是再快上几分钟,这时候就能逃出小院了! 她咬了咬牙,目光逡巡,寻找着能当成武器的东西。 这时,李瑭忽然站了起来,朝门口走去。 “你干什么!” 沈清云大惊,急忙去拉他。 李瑭却推开了她的手。 “我去拖延时间,你带她们走。” “你拖延什么?你一露面,他们更加生疑,说不定直接把你打死了。” 沈清云又气又急,说话有些口不择言。 “你受着伤,连根木栓都举不起来,能做什么?” 李瑭并不在意她直冲的语气,嘴角挑了挑,忽然摘下腰间的荷包,塞到她怀里。 “我自有办法。” 说完,他大步流星走向了门口,直接打开一条缝,走出去后,又迅速把门关好。 沈清云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 那一队武僧果然一眼就看到了他,六个人飞快将他围住。 “什么人?” 李瑭拍了拍衣襟,扫了他们一眼。 “我是来取东西的。” “取什么东西?深更半夜,你怎会出现在此?”为首的武僧面露警惕,举起了手里的棍子。 李瑭神色自若,只说了三个字。 “极乐丹。” 三个字一出口,那几个武僧的动作就顿住了,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有些举棋不定。 还是为首那人,试探着开口。 “你说什么极乐丹?” 李瑭扯了扯嘴角,露出个不耐烦的表情来。 “先前在大殿那儿,分明有人告诉我,来此地就能买到极乐丹,难道不是吗?” 那武僧忍不住多看了他几眼,见他衣裳虽然带着灰,但质地上乘,价格不菲,怀疑的心就收起了一些。 “您是要买极乐丹?不巧,上次的极乐丹已经分派完,下次的还未送到。贵客若是想要,还得等上几日。” “荒谬!等?我能等得,家中长辈可等不得!” 李瑭摆出了世家子弟的纨绔气势。 那武僧不是很懂这些,忍不住问了句:“您家中长辈是谁?” “先帝胞妹,本朝唯一的一位大长公主!长辈大寿将至,我听说这寺中有延年益寿的仙丹,这才亲自前来。若是耽误了大长公主的大寿,你们担待得起吗?” 李瑭气势十足,几个武僧被唬住了。 他们抓耳挠腮,最后朝李瑭作了个揖。 “贵客您要不稍等片刻,容我等去禀告方丈,可好?” 李瑭大手一挥。 “等不得了,我随你们一起去见方丈。” 李瑭率先向院门走去。 屋内的沈清云,将这一切听得清清楚楚。 她有些纳闷。 极乐丹是什么? 为什么李瑭一说到极乐丹,这些和尚就不怀疑他了? 可她顾不得多想,屏气凝神,朝其他人比了个手势,意思是等人走后翻墙逃出去。 可世事偏偏不会如人所愿。 那一队武僧跟着李瑭走出去没几米远,其中一人忽然停了下来。 “师兄还在里头呢!我去叫他。” 他速度很快,动作更快,李瑭根本来不及阻拦,话说完的时候,人已经冲到了房门口。 门外的李瑭,和门内的沈清云,皆是心中一凛,暗道不好。 沈清云咬了咬牙。 管不了那么多了,只能硬闯了。 趁着现在天还没亮,人都还睡着,拼一把冲到客院之中。那些和尚投鼠忌器,不敢对官眷下手。 电光火石间,沈清云就做出了决定。 她摸到门后,抓住了门 第130章 除了顺从和逃,还可以反抗 三娘想说什么,可还没开口,就被沈清云往后一推。 “这个时候,多说无益,护住大家逃离才是最重要的。” 沈清云说完,定定地看了她们一眼,然后,没有半点犹豫,拉开了门。 屋内的动静没法掩盖,那几个武僧听到声音就觉得不对,齐齐转头。 “怎么回事?” “屋里有动静!” 他们正要返回冲向房门,突然,一旁的李瑭撞了过来。 李瑭撞向了领头的武僧,趁其不备将人扑倒,同时口中大喊。 “快跑!” 他刚喊了一声,另外几个武僧就反应过来,大怒之下,举棍朝他脑门砸去。 这时,只听得嗖嗖几声,几颗石子准确无误地打中了他们的手腕,令木棍偏了几分,击在了地上。 几个武僧扭头看去,就见一个只穿着里衣里裤的小娘子,满脸凶狠地扑了过来。 她一脚踢向一人的下体要害,同时举起两只手。 一只手抓着一根铜制烛台,两根尖锐的铜钉,还带着烛泪,狠狠扎进了另一人的眼睛。 那人吃痛,发出一声惨叫,正要反击,另一只眼睛也遭受了同样的待遇。 他痛得躺在地上打滚,和差点被蛋碎的那和尚滚到了一处,哀嚎不停。 还剩两个人! 沈清云喘了口气。 而这时,那被李瑭扑倒的武僧小头目,终于反应过来。 他本就是小队伍中实力最强的,只是刚才情急之下没有躲开,才会被李瑭这个文弱书生扑倒。 看到两个师弟都被重伤,他怒不可遏,一肘撞开李瑭,一个鲤鱼打挺跳了起来,也顾不得拿棍子,直接握拳就朝沈清云砸去。 此人又高又壮,乍一扑过来,如同黑熊一般可怕。 沈清云知道自己力气小速度也不够快,靠偷袭才打伤了两人,正面应战肯定不敌,所以,在对方跳起来的瞬间,她不退反进,冲过去,抱住了对方的腰,手中的烛台倒握,往后一刺。 武僧表情一阵扭曲,下一刻,捂着屁股大叫起来。 沈清云被他甩开,砸落在地上。 仅剩的一人见状想过来帮忙,刚迈出两步,就被李瑭拖住了腿。 “滚开!” 武僧大怒,另一只脚连连踢着李瑭的胸口要害。 噗! 李瑭口喷鲜血,却还是死死抱着他的腿,不让他过去。 “给老子去死!” 那武僧抓起木棍,朝李瑭的头顶狠狠砸去。 “李瑭!” 沈清云惊叫一声,想去阻拦,可刚才这一番举动已经用光了她全部力气,加上被那人砸到了地上,五脏六腑都受了震荡,此刻她连爬都爬不起来了。 就在这时,她听到了这个世界上最动听的声音。 “姐妹们,上!不能让恩人为我们而死!” 这是三娘的声音! 下一刻,三娘带着十几个姑娘从屋里冲了出来。 她们浑身狼狈不堪,衣裳破烂,可一双双眼睛却灿亮如星。 打头的几个,抓着门栓、香炉、木鱼、凳子,甚至还有个抓着蒲团…… 大概屋里能找到的东西,都被她们翻出来了。 一群平时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此刻却爆发出了极大的勇气。 那武僧被这一番动静吓了一跳,手微顿,李瑭趁机松开手,两条胳膊交叉挡在自己面门前。 棍子依然砸落,但没砸中脑袋。 可虽然护住了要害,可他的两条胳膊也差点被砸断,整个人向后仰倒,摔倒在地上。 就在他再次举起棍子时,姑娘们已经冲了过来。 三娘学着沈清云,一脚踢向了他的下体。 这武僧仓皇间躲开。 可紧接着,迎接他的是香炉、木鱼、条凳…… 乱七八糟的东西砸了他满头晕。 但这些姑娘们力气不够大,也没学过战斗,只是一通乱砸,根本打不死人。 沈清云被清秀扶了起来,喘了口气,高声提醒。 “攻要害,眼睛、喉咙、心脏、后膝盖窝……” 她一连说了好几处地方。 三娘她们瞬间反应过来,攻击方向就变了。 那武僧,就在这群姑娘们的群殴之下,气息渐弱,睁着一双震惊的眼睛,就这么死在众人面前。 直到看到他死了,三娘她们还有些难以置信。 “我们打死他了?” “真死了?” 她们看着地上的尸体,又看了看身旁的姐妹们,头一次生出一种异样的感觉来。 原来男人没那么厉害! 原来,只要我们聚集全部力量,能杀人! 原来,她们的选择,除了顺从和逃,还有第三条路可选。 三娘怔怔出神,忽然泪流满面。 “娘啊!如果你能教我这些,我是不是就不用受这些苦了?!” 她们都是寻常人家的姑娘,从小被教育要顺从听话,要柔顺懂事,要以夫为天,可没人教她们,面对不公面对迫害时,该如何反抗。 哪怕她们遭受了那些欺凌侮辱,所想的,也不过是逃跑。 沈清云闭了闭眼睛。 这世道,对女子何其不公! 她吐了口气,将胸中的浊气吐出,转头对同样哭得抽噎不止的清秀说。 “扶我起来,去看看李大人。” 清秀抹了把泪,用力搀扶着她,往李瑭那边走。 探了探李瑭的鼻息后,沈清云松了口气。 “还好还好,还有气。” “咳咳……咳咳……” 也不知是不是听到了她的声音,李瑭咳嗽了几声,睁开了眼睛。 他看着沈清云,忽然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无奈的笑来。 “百无一用是书生……早知如此,我该学一门武艺。” 沈清云也跟着笑了起来。 “现在学也不晚。” “你方才的武艺是跟谁学的?招招狠辣,但却极其有用啊!” 李瑭 第131章 一丝生机 信号弹响起,其他的巡逻武僧们很快反应过来,全部朝小院子而来。 沈清云能听到一阵阵脚步声由远及近,不出两分钟就能到达。 很快,这小院子就会被团团包围。 若是大家情况都还好,现在冲出去说不定还有一丝机会。 可问题是,包括沈清云在内,所有人都受了伤。 她自己力气不济,跑不快,李瑭更是,站都很难站起来。 就算冲出了院子,逃不了多远就会被抓到。 沈清云吸了口气,拍了拍自己的脸,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她撑着清秀的肩头,站直了身体,沉静的目光环顾四周,看向众人。 “往外逃是逃不出去了,为今之计,只能返回地道。” “回去?!” 姑娘们惊呼,一个个神色惨白无比。 但紧接着,沈清云又说道。 “不是回地牢,而是去另外的出口。” “另外的两个通道,是通往其他出口的,只要我们小心些,避开有人的那个,仍有机会逃出去。” 这是唯一的机会了。 沈清云的话,给了众人勇气和信心。 “都听沈姑娘的!” 三娘率先开口。 她一开口,其他人也纷纷跟着点头同意。 “那赶快吧!进去后,把洞口堵住,别让他们那么快下来。” 沈清云招呼着其他人,叫上清秀和自己,扶着李瑭跟在后头。 她们回到了屋内,一个个再次下到了地道中,关好了石板后,又用各种东西卡住了入口,然后急急忙忙往回走。 几分钟后,她们再次出现在那三个洞口前。 沈清云推开众人,走到了最前头,仔细地打量着另外两个洞口。 其实想想,先前她以头发丝为证据,猜测这些姑娘们被关在哪个,实在是有些侥幸。 因为当时她并不知道这地底下,还有外人存在。 那些人来历不明,也不知和福天寺有着怎样的勾当……福念拐来这些女子,貌似不是为了一己之欲,而是为了那些人。 这些姑娘们,被拐来最久的有一年。而更早的那些姐姐们,大多被折磨死了。 三娘口中的两个已去世的姐姐,被关在此地将近两年之久。 而福天寺,正是两年前所建。 沈清云一边思索着,一边拿过了蜡烛,往中间那洞口走进了几步。 烛火微弱,保持不动。 她退了出来,又去了左边那洞内试探。 微微火苗,晃了晃。 这洞内明显有气流存在。 沈清云定了定神,将蜡烛交给三娘,指向左边洞口。 “走这边。” 谁都没质疑她的决定,大家排好队,两人并列,相互扶持着走进了左边的洞口。 沈清云这次没走在最后,而是走在了最前头。 倒是静华师太,主动退到了最后方。 沈清云没有注意到,她摸着石壁,小心翼翼地往前走。 她让大家都吹灭了蜡烛,免得火光引起注意。 就这么走了许久,沈清云忽然叫停。 “怎么了?” 清秀忍不住问询。 “这条路好像在不断往上。” 沈清云抬起头,看了看四周。 通道内黑漆漆的,但在黑暗中,她的耳力也变得更敏锐了。 断断续续的蟋蟀叫声,不知从何处传来。 而且,空气也没之前那么憋闷了。 “我们应该离出口不远了。” 沈清云的话,鼓舞了众人。 于是,一行人继续往前,又走了两三分钟后,她们都感觉到了四周的不同。 石壁变得湿润了许多,还有苔藓杂草,蟋蟀声也更清晰了。 最后,她们走到了通道的尽头,停了下来。 “这里没有出口啊!” 不知是谁惊惶地说了一句。 沈清云说道:“把蜡烛点燃,到处找找,出口应该就在这附近。” 于是,三娘她们点燃了两只蜡烛,就着微弱的烛光,四下寻找。 “找到了,在上面!” 三娘惊喜地叫了起来。 沈清云抬头,看着头顶前方,有着一道长长黝黑的通道,和小院的入口很像。 只是,这通道更狭窄,基本上只能容一人通过。 而脚下前方,是一片湿润的地面,苔藓从石块缝隙中挣扎出来,四处蔓延。 沈清云试着往上爬了一段,摸了摸通道的石壁,然后退了下来。 “这上面,应该是一口井。” 静华师太这时开口了。 “福天寺内,只有一口井,位于药师如来殿的后头。那口井平时没人用,说是口枯井。平时寺中所用之水,皆来自于山涧泉水。” 沈清云双手一拊掌。 “没错了,应该就是那口枯井,我先上去探探路。” 于是,沈清云再次往上攀爬。 这一次,她往上爬了大概三米,就碰到了入口。 这次堵着入口的不是石板,而是一块木板。 只是,木板似乎从外头卡住或者锁住了,沈清云用力推了推,木板都纹丝不动。 “这可麻烦了,出口就在这儿了,却被堵住了。要怎么出去呢?” 沈清云有些发愁。 就在这时,她忽然表情一顿,将耳朵贴在了木板上。 阵阵争吵声,从外头传入了她的耳中。 “二师兄,你们真的不顾念师父的养育之恩和教导之恩了吗?真的要助纣为虐吗?” 这声音带着急切和气愤。 沈清云眼睛一亮。 是小和尚不嗔! 她正想要呼救,却听到了另一个声音。 “不嗔,不是我们不顾师父,而是,云和禅院斗不过福天寺的,福天寺能让我吃饱穿暖,不需要考虑其他。师父……师父他潜心修佛,却忘了人是要吃五谷杂粮的,天冷是要炭火的。” 不嗔的二师兄,声音中充满了无奈。 “可、可从前大 第132章 不嗔 不嗔吓得两股战战,几欲夺门而逃。 “不嗔……是我……我在井里……” 声音断断续续的,只能听见一半。 然而就这一半,把不嗔吓得跌坐在地上。 “女鬼别吃我!我的肉不好吃!” 沈清云在井底听到这声音,简直要气笑了。 “我是你沈姐姐!什么女鬼?你快过来帮我!” 她不敢太大声说话。 然后声音透过厚厚的木板传出去,落在不嗔耳中,就只剩了“我是……女鬼……来……帮我……” 不嗔哇得一声哭了出来。 沈清云一个头两个大,用力锤了捶木板,可木板仍旧纹丝不动。 这时,她手腕上的佛珠手串从袖子里露了出来。 沈清云的目光,随之落在了那块小小的玉牌上,眼睛微微一亮,急忙将蜡烛拿到眼前。 这木板严丝合缝,都找不到任何缝隙,声音都很难透露出去,更别说光了。 但沈清云却在木板中间位置,看到了两个钉子。 很显然,这是用来钉把手的。 她用脑袋和肩膀夹住烛台,费力地解下了一个钉子。 终于! 这厚厚的木板上,出现了一个小小的洞。 洞不大,最多能塞进去一根小拇指,但对沈清云来说已经足够了。 她叫了清秀上来帮忙,两个人,四只手,一边将玉牌抵在洞口,一边将蜡烛的光缓缓靠近。 烛光虽然微黄,但在这黑暗的空间中,却是唯一的光源。 光芒穿过玉牌的镂空处,照射出去。 影子落在上方的井壁上,形成了一个模模糊糊的佛像影子。 沈清云又解掉了另一个钉子,眯着眼往外看,同时控制着烛火的方向,让佛像影子一点点往上。 而在不嗔的眼中,这一幕堪称诡异又神圣。 他听到钻东西的声音,吓得都快昏过去了,可没过一会儿,他就看到井下出现了淡淡的光。 毕竟还是孩子,这时候,好奇心战胜了胆子,不嗔忍不住把脑袋凑过去了一点。 紧接着,他就看到一个淡淡的影子,从井下缓缓的“爬”了上来。 影子一点点上升,一开始是收紧的,然后慢慢拉长,变得更加模糊。 可不就像是从井底“爬”了上来吗? 不嗔一双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 他虽然只有七岁,但还不会走,就已经天天跟着师父师兄们做早晚课,对佛像那是再熟悉不过。 等到佛像的上半身显露出来后,不嗔就认出来了! 这是一尊释迦摩尼佛祖的影子! 不嗔本能地跪下来,朝影子磕了个头。 “佛祖,我不是故意偷溜进来的,我是来找师兄……” 他想要解释,可话刚说了一半,就见影子晃了晃,突然间消失了。 不嗔急忙爬起来,扑到井边,探出脑袋往里看。 然后,眉毛皱了起来。 “那是什么?” 他看到了井底的木板。 而此刻,沈清云正在懊恼。 蜡烛烧完了。 “这下怎么办?”清秀小声地问。 沈清云抬头看着那木板:“小和尚是靠不住了,只能我们自己想办法,看能不能把这块木板撬开。” 清秀点了点头。 “你先下去,叫三娘她们在附近找找看有没有能用的东西。” 沈清云刚说完,突然,上方传来了一个声音。 咚! 像是敲门的声音。 紧接着,她又听到了不嗔的声音。 “这是什么?” 小和尚单纯,又听多了各种菩萨的神迹,以为自己遇到了菩萨显灵,顿时胆子也大了。 他看到了井内壁的几个搭脚的铁钎,于是,顺着这铁钎往下爬,不一会儿就来到了木板上方。 沈清云大喜过望,急忙凑到小洞边。 “是我!你沈姐姐!快帮忙打开木板,救我们出去!” 不嗔目瞪口呆。 他怎么都想不通,明明是佛祖的神迹之地,怎么会出现沈姐姐? 但他还是很懂事的,立刻意识到沈姐姐遇到了麻烦,也顾不得问,立马就上手帮忙。 这木板虽然厚,但却有着小巧的机关。 不嗔看到了木板边缘的两个卡扣,小手抓着,用尽了力气,终于把一个卡扣拔了出来。 那圆溜溜的木板,失去了一边平衡,旋即松懈下来,沈清云轻轻松松就将其推开。 看到不嗔的小脸,沈清云笑得眼睛都眯了起来。 “先把清秀拉上去,我再去叫其他人。动静小一点,别被发现了。” 不嗔摸了摸自己的光头,几次好奇想问,但最终还是闭上了嘴,一手拉着清秀,一只手努力往上爬。 他在山里长大,身手灵活,就像只猴子,爬上爬下利落得很。 沈清云慢慢下去,有组织大家排队往上爬。 终于,一行人全都从井里爬了出来。 目光所及之处,看到的都是劫后余生、喜极而泣。 沈清云揉了揉酸疼的胳膊,辨认了一下天色。 “快寅时末了。” 夏季天亮得很早,基本上寅时末、卯时差一刻时天边就开始变成灰蓝色,然后很快就会透白。 算起来,用不了一刻钟,天就能亮了。 一旦天亮,她们行动更方便,但也更引人注意。 沈清云只歇了一会儿,就招呼众人。 “穿过药师如来殿,西边有个侧门,能通往客院。” 于是,一行人再次起身,由不嗔带路,穿过了药师如来殿的后门,来到了院子内。 侧门就在眼前。 出路就在前方。 沈清云有些激动,但还是不敢掉以轻心。 不嗔走过去开门。 “咦?这门怎么回事?我之前过来的时候,明明插上了啊!难道我记错了?” 他嘀咕了一句。 沈清云脑海中有什么东西忽然炸响,她急步上前, 第133章 求佛不如求己 砰! 厚重的侧门,被砸得砰砰作响。 眼看那门栓撑不了多久,沈清云一挥手,带着大家逃入殿中。 宽阔的大殿内,高大的佛像一手上托,一手平举,眼眸半闭,带着悲天悯人之意,俯视众生。 静华师太跪到了佛像前。 “请佛祖给我们指一条明路吧!” 沈清云走过去,将她拉起来。 “师太,求佛不如求己,还没到走投无路的时候。” 静华师太抬头看着她。 哪怕到了如此境地,沈清云都没有失去冷静。 她的一双眼睛,仿佛带着摄人心魄的力量,让人下意识就会相信她。 这种力量,静华师太从未在任何一名女子身上见到过。 李瑭也走了过来。 “没错,还未到走投无路的时候,范大人肯定已经在来的路上了,只要我们坚持住,就能等到范大人和援兵抵达。” 原本惶惑不安的姑娘们,在听到这句话后,一颗颗心都定了下来。 三娘手里还握着一支烛台。 “好不容易逃到这儿了,姐妹们,难道要就此认输了?我三娘前半辈子已经毁了,但后半辈子,我绝不会再向任何人低头!绝不认输!哪怕拼了我这条命,也要跟他们抗到最后一刻。” 沈清云抿了抿嘴,朝三娘竖了竖大拇指,然后转头,环顾四周。 “大家先把门窗都关好,能堵的都堵上,再找找有没有蜡烛、桐油之类的。” 十几个姑娘们现在对她格外信服,立刻四散到大殿各处,忙活起来。 沈清云扶着静华师太到一旁坐下,叫来清秀和不嗔照顾她,自己则走到李瑭身边,低声商量起来。 “刚才那声音,是不是方丈福念?” 李瑭点了点头。 “是他没错。” 沈清云叹了口气。 “是我们运气不好啊!我没想到他来得这么快,看来,在信号弹发出时,他就已经猜到我们会从这个出口逃离,所以提前召集人手堵在门口。” “若真是如此,不只是侧门,其他的前门后门,恐怕都有人在。” 李瑭皱起了眉头。 沈清云点了点头,抬头看着那高坐不动的佛像,扯了扯嘴角。 她敬佛,但从不只信佛。 她更信自己! 沈清云随即收回目光,揉着自己的太阳穴。 正思索间,就听到有姑娘惊喜地喊了起来。 “这里有好多香油!” 沈清云忙快步跑过去查看。 果然,在东侧殿的角落,有着一缸香油。 与此同时,其他姑娘们也找了不少香烛过来。 沈清云看着那缸香油,计上心来。 她猛地回头,看向不嗔。 “这福天寺,除了明面上的门之外,还有没有别的出入口?” 不嗔一愣,不是很明白她的意思。 沈清云只好又问:“你以前来过福天寺对不对?我们遇到你师父那天,你并不在禅院,想来就是来这儿找你师兄了?那时是白天,福天寺里里外外都有人,你不可能从正门后门进来,你是怎么进来的?” 不嗔这才明白她的意思,抓了抓光脑袋,低声说道。 “膳院那边,茅房旁边的树后,有一个洞。” 沈清云眉头微蹙。 “多大的洞?你看我们能钻过去吗?” 不嗔看了看大家,其实他面前的这些人,都很瘦,包括沈清云,也是纤细的身材。 也只有李瑭是成年人的正常身材,但和一个个膘肥体壮的武僧相比,也是瘦削的。 于是,不嗔点了点头。 他还加了句:“那洞口的钻块都被我挖松了,大不了再掏掉几块砖。” 沈清云笑了,抬手将凌乱飞舞的发丝撩至耳后。 “瞧,天无绝人之路。” “可我们要怎么过去呢?” 三娘问道。 沈清云拿过一些蜡烛头,让不嗔用黑灰画下地图。 不嗔偷偷来过好几次,对膳院、大殿和禅房很熟悉,他的几个师兄大多在膳院做事。 和尚们大多住在后头。 药师如来殿后方是藏经阁,藏经阁左右跨院,一是库房,存放着贵重物品,平时有僧人把守,另一处则是方丈院,也就是福念的禅院。 而其他和尚们,都住在方丈院后头,都是一排排的平房,大通铺,大的能睡十几个,小的也能睡四个人。 至于膳房,则是在方丈院前头,就夹在西客院、车马院之间。 沈清云跟着朱家住的是东客院,一处处小院落独立相邻,是给达官贵人住的。西客院则是给普通香客住的,一共就一个院子。 因为此处人来人往,嘈杂纷乱,外人很多,不嗔混在其中,不容易被发现。 理清了路线后,沈清云用脚蹭了蹭黑灰,把地图弄花之后,招手让大家围了过来。 “我有一个大胆的主意……” 她低声说完后,所有人都以一种惊异的目光看向她。 就连李瑭都忍不住握拳挡在嘴边,轻咳了几声。 “这法子不错。” 虽然损了点。 沈清云眉眼弯了弯,很高兴李瑭第一时间支持自己。 “待会儿我留下断后,三娘你带大家出去。” “不行!” 几人同时开口。 李瑭抢先说道:“还是我留下吧!我这情况,走也走不快,拖累了大家,还不如留下给大家争取时间。” “那怎么行?您是朝廷命官,我们姐妹的冤屈,还需要您为我们申述!还是我留下来吧!” 三娘也抢着开口。 其他姑娘们见状,也纷纷表示自己留下。 沈清云正想解释,却听到了一个意外的声音。 “你们都走,我留下。” 众人回头,看到开口的是静华师太,都有些意外。 静华师太搀着清秀的胳膊,走到了沈清云面前。 “就当是我为了从前 第134章 别回头!(上) 药师如来殿外,福念指挥着手下撞门。 可不管是门还是窗户,都被堵得严严实实,很难撞开。 福念满脸阴鸷,心底懊恼,早知如此当初建这寺院时,就不用最好的材料了。 他不耐烦地抓过一名武僧。 “还要多久才能撞开?!” “快了快了,方丈您再等等。” “废物!养你们有什么用?连几个弱女子都抓不住!” 福念怒极,狠狠往那武僧脑袋上拍了一记。 那武僧垂着脑袋不敢还手。 就在这时,殿内突然亮起了许多烛火。 窗户上映出一个个模糊飘忽的影子来。 看着这些人影跑来跑去,有武僧纳闷:“她们在干什么?” 他刚问出口,福念忽然耸了耸鼻子,脸色大变。 “香油!不好!她们要放火!” 几乎就在他话音落下的同时,那殿内轰得冒出一团火光。 “着火了!” “快救火啊!” “水呢?我去抬水!” 这群和尚们慌了手脚,跟无头苍蝇一样打转。 福念也是心急如焚。 这里头可藏着他的金子! 佛像是木雕做的,可经不起大火啊! “都别吵了,全都给我抬水去!要是敢伤到佛像半点,就拿你们脑袋来抵!” 福念怒吼。 武僧们慑于他的淫威,根本不敢反抗,一个个转身跑去打水。 后头的井是枯井,平时寺中所用的水,都是从山中打来的,但各殿四周都有水缸,平时都储着不少水。 但谁都没想到,这火窜起来太快了。 武僧们刚跑出去,火光就已经窜到了房梁顶上。 阵阵浓烟,从门窗缝隙中飘出。 很快,就有人挑来了一桶水,浇到了窗户上。 可火光没有半点减弱。 一桶桶水被提了过来,浇了上去,可依然如此。 有武僧停下来喘气,看着那漫天的火光,心下惊惧。 “那些女的,不会都烧死了吧?” “这么大火,肯定烧死了。” 另一人回道。 事实真是如此吗? 当然不是! 殿内,沈清云带着三娘几个,蹲在窗户边,打量着外头的情形。 外头看着火光大盛,可实际上殿内并没有那么大的火。 沈清云只是让人在窗户边堆了几堆柴火,又拆了窗户上的琉璃下来,架在火堆后头,稍微倾斜,就将火堆的亮光,反射到了窗棱上方,看起来,这火势就显得很大。 沈清云又叫姑娘们把几根点燃的柴火上浇了水,半明半灭间,烟雾就浓了好几倍。 “准备的差不多了。” 沈清云拍了拍手,招呼聚集起来。 “待会儿冲出去后,大家就散开,路线都记住了?现在几处大门都打开了,不用考虑太多,随便选那扇门,直冲就是。三人一组分开跑,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她刚说完,姑娘们立刻就握住了身旁同伴的手。 “香灰都分到了吧?真要被抓住了,趁其不备把香灰撒出去。其实要有生石灰更好……” 沈清云嘀咕了一句,接着又教她们。 “香灰要是不管用,就假装求饶,等他们放松警惕了再出击。对付男人,最要紧的就是三路,眼睛、喉咙、下面。没有武器的情况下,踢裆是最管用的。” 这福天寺又不是少林寺,寺里的和尚虽然练武功,但还没到小说里那种金钟罩刀剑不侵的夸张地步。 先前沈清云已经验证过了,这一招很有效。 时间匆忙,沈清云只能简单教授几个关键动作。 每个姑娘都听得很认真,眼睛都不眨一下。 最后,沈清云拍了拍手。 “成败在此一举,姑娘们,准备!” 于是,一群人行动迅速地跑到了大门后,三人一组,屏住呼吸,等着沈清云开门。 沈清云的身边,有清秀和不嗔,还有李瑭和三娘。 李瑭一直默默注视着她,这一刻,连胸前背后的痛都感觉不到了。 他想,这样的女子,若真将她圈于后院,实在是暴殄天物。 她可以成为朝廷的栋梁。 接着,李瑭目光一转,扫视一圈。 若在军中,这样的手段和心性,用不了多久就能拉起一支绝对忠于她的军队…… 李瑭甩了甩头,不能再想了。 沈清云两只手抓住门栓,屏气听着外头的动静。 在这高度紧张的时刻,她的听力达到了一个极其敏锐的程度。 她甚至能听出外头有几个人、每个人的大致方位、水桶中水多水少…… 她抓住了院中几人跑出去的瞬间,手猛地抽掉门栓,低喝一声。 “走!” 于是,急着救火的和尚们,突然看到殿门被人打开了。 还没来得及叫喊,里头就冲出来一群女子。 她们一个个神情坚毅,为首几个,更是杀气腾腾。 武僧们下意识愣住了。 直到他们的方丈气急败坏的声音传来。 “都傻愣着干什么?快抓人!打死不论!” 武僧们手忙脚乱地放下了水桶,四处找长棍,但没找到,索性直接朝那群女子冲了过去。 可他们还没碰到人,这群女子们就像滑溜的鱼儿一样,突然间四散开来,朝着东西北三个门直奔。 有人反应快,飞快冲到了其中几人跟前。 却不料,下一刻他就捂住了眼睛,痛呼出声。 这三个姑娘,慌乱之下,全都撒了一把香灰。 然后,趁那武僧捂着眼看不见的空档,中间那姑娘,用尽力气,狠狠朝他裆部一踹。 那武僧浑身抽搐,倒在了地上。 同样的场景,在这院子里同时发生。 还有一组,因太过紧张,香灰没撒到对方脸上,一转眼的功夫就被武僧擒住。 这姑娘浑身颤了颤,然后双腿一软跪在了地上 第135章 别回头!(下) 福念恶从心中来,抓起地上的长棍,转身冲向沈清云的身后。 长棍举起,对准了沈清云的后脑勺,猛地砸下。 眼看就要砸中时,从旁边突然冲出来一个人影,在福念未来得及躲开时,死死抱住了他。 福念一回头,目光为之一顿。 “你这老东西!也敢来拦我?找死!” 这突然冲出来的,居然是静华师太。 福念反手将长棍向后,重重打在静华师太背部。 听到动静的沈清云,下意识转头,目光随之凝固。 静华师太的双手,不知何时套着一根绳索。 绳索两边绑在她自己的手腕上,用的是捕兽的绳扣,越挣扎,绑得越紧。 福念挣脱不开,再次狠狠砸向静华师太。 静华师太整个人就像是沙包一样,可眼底的光,却越来越亮。 沈清云心头一颤,倏地转身,向她踏出了一步。 可这时,静华师太猛地抬头看了过来。 她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 只有满嘴的血。 她瞪着眼睛,嘴巴一张一合,不断地重复一个字。 走! 走! 走啊! 沈清云看懂了她的话。 可她怎么能眼睁睁看着静华师太为救她们被打死呢? 沈清云再次踏出了一步。 可这时,一只手拉住了她。 沈清云回头,看到了李瑭那不忍中带着坚决的眼神。 接着,她顺着李瑭的目光,转向了被三娘挡在身后的清秀和不嗔。 不嗔年纪小,头一次遇到这种场景,吓得直哭。 清秀浑身颤抖,却还强忍着害怕,紧紧抓着不嗔的手。 三娘已经累到了极点,却死死将两个孩子护在身后。 沈清云闭了闭眼。 两滴泪从她眼角滑落。 她抬手,狠狠地一抹脸,转过了身,向前跑了几步,将清秀拉入怀里。 清秀抬起头,看到是她,眼中的惶恐害怕一下子消失了。 “姐姐!我还以为你落下了呢!” 沈清云摸了摸她那被汗水泪水和黑灰打湿的脸,努力扯出个笑容。 “我没事,快走吧!” 清秀点了下头。 李瑭则拉住了不嗔的手,一行五人转向了东门。 刚走几步,清秀想要回头。 可沈清云却用力按着她的脖颈。 “别回头。” 清秀心头一跳,脚步迟疑了一瞬。 “别回头,清秀。” 清秀想询问,下一刻,沈清云的手覆住了她的双眼。 她忽然间像是明白了什么。 滴答! 滴答! 有什么液体滴在她头顶。 顺着手指指缝流入。 又顺着她的脸颊淌下。 一时间,分不清到底是谁的泪。 沈清云紧紧搂着清秀,死死咬着下唇。 嘴唇被咬破,渗出丝丝血迹,她却浑然未知。 终于,她们冲出了东门! 顾不得喘口气,一行人随之拐弯,朝着膳院方向继续狂奔。 很久以后,当沈清云回忆这天晚上的事时,却只记得哭喊怒吼声,以及那长长的、似乎永远跑不完的长廊。 短短的几分钟,却像是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也不知过去了多久,终于,她们抵达了膳院门口。 可膳院门口,却围着好些人。 她们好不容易从那边逃出来,沿着不同的路线来到了膳院,却发现这院门被锁住了,进不去。 直到见到沈清云,她们才惊喜地叫了起来。 “沈姑娘!” 沈清云把清秀的手递给三娘,微微颔首,走上前,拔下了头上一根用来固定发髻的U型发钗。 她弯下腰,将发钗的一头塞进锁眼里,也不知怎么捣弄了几下,锁就打开了。 姑娘们欢呼着涌了进来。 不嗔带着她们找到了那处狗洞。 沈清云让三娘打头,自己和李瑭殿后,同时也等着其他人。 一共十九人。 又等了几分钟后,落后的其他姑娘们也终于赶了过来。 沈清云带着她们把膳院大门堵住,才一个个钻过狗洞。 “终于逃出来了!” 这些姑娘们互相抱着,喜极而泣。 此时的天空,泛起了鱼肚白,夜色已退,迎来了黎明。 而她们,也终于逃脱了那宛如末日噩梦般的牢笼,将开启崭新的人生。 沈清云笑不出来。 三娘在数着同伴,不停地问。 “人都到了吗?都逃出来了吗?” 姑娘们看了看自己周围,都点了点头。 三娘松了口气。 “没想到我们真的都逃出来了,一个不少,我还以为……” 话还没说完,沈清云忽然开口了。 “没有全都逃出来。” 三娘一怔,下意识看向了她。 沈清云满是血丝的嘴唇颤了颤。 她身旁的清秀突然爆出大哭。 “住持!住持!” 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跌坐在地上。 沈清云吐出胸中浊气,把清秀扶了起来,拍了拍她的背。 “大家别放松,在范大人抵达之前,危机仍在。现在,先把那洞口恢复原状,我们下山。” “不去客院那儿了?” 三娘低声问。 沈清云摇头。 “官府中肯定有福念的同伙,客院那边情况不明,说不定也有陷阱。我们只能下山……山下有我家的车夫和护院,多少能抵挡一阵子。” 沈清云这次出门,因为有白玉跟着,所以只带了四个护院。 不过,她家的护院都是窦叔手把手教出来的,实力不错。 于是,一群人不敢再笑再说话了,轻手轻脚地将砖块填了回去,然后起身,朝山下赶去。 她们没敢走寺大门前那条大道,只能沿着难行的山路往下。 好在这座山不高,在天完全大亮之时,她们总算是来到了山脚下。 山脚下是一条 第136章 擒获 “快点!快点!你们是没吃饭吗?天都亮了!” 这声音带着焦急和暴躁,仿佛下一刻就要暴起打人了。 可这声音,落入沈清云耳中,却犹如天籁之音。 “白玉!” 白玉正骑马跑在队伍的最前头,听到声音,她当即勒马刹住,眼睛四下张望。 沈清云从树丛后走了出来,朝她招了招手。 “云娘!” 白玉直接跳下了马,朝她飞奔而去。 “你怎么成这个样子了?受伤了?严不严重?是谁干的?” 白玉看到沈清云这副样子,气得想砍人。 她和沈清云算是从小一起长大的,从来没见沈清云如此狼狈过,满头满身的泥土草屑也就算了,脸上手上不少擦伤,裙子上还有不少血迹。 沈清云拍了拍她的胳膊。 “见到你我总算能松口气了。” 本来都计划带着大家逃出去了,却没想到,在这时候遇到了白玉带来的救兵。 老天爷总算是没有断了她们的所有生路。 “到底出什么事了?不是说好你们在寺里等吗?什么事能把你弄成这个样子?对了,李瑭呢?” “我在这儿。” 李瑭按着胸口,从一棵树后走了出来。 白玉本想斥责骂他几句,可一扭头,就看到李瑭的样子更惨,一副快要断气的样子。 李瑭朝她挥了挥手。 “范大人呢?” “范大人在后头马车里,他受了伤,不能骑马。”白玉解释,“我连夜赶去找到了范大人,没想到他遇到了一桩棘手的案子,没法抽身。花了好些功夫抓到了凶犯,立刻带着手下马不停蹄赶来。” 李瑭听说范大人受伤,眉头一皱。 “什么人能让师兄受伤?他身边跟着两位实力高强的护卫,那可是官家亲赐的内卫。” 他百思不得其解。 而另一边,沈清云转身朝其他人招呼了一声。 “都出来吧!是自己人,我们不用逃了。” 三娘她们小心翼翼地探出个脑袋,先是看了白玉一眼,接着又看到白玉后头那些骑在马上的府兵官差,踌躇不前。 “是范青天到了吗?” 最后,还是三娘主动开口问了一句。 正说话间,从队伍的后头,缓缓驶过来一辆马车。 一个沉稳的声音,从马车内传出。 “怎么了?” 一名官差急忙驱马上前解释。 “哦?” 范大人敲了敲车门,立即有手下上前开门。 一身常服的范大人从车上走了下来。 三娘看到他,突然从树后蹿出,直接冲到了马车前,扑通一声跪了下来。 “还请范青天为我们做主啊!” “福天寺方丈伙同寺中和尚,将我们囚禁在地下,已有数年之久。他们虐待欺辱我们,还杀了不少姐妹。大人您看看、您看看……” 三娘说着说着,撸起了袖子,掀起了衣摆。 她身上,到处都是掐、打、踹的伤痕,青青紫紫一大片,触目惊心。 有她带头,其他姑娘们也跟着走了出来,跪在她身后。 范大人看到这群人,心蓦地一沉。 她们看起来大多都只有十几岁,却被人残忍虐待。 被打、被踹、被鞭笞,还有不少人背后有大片被烫伤烧伤的地方,更有两个人,手指关节是扭曲的。 范大人是刑狱方面的老手,一眼就看出,这是被人以粗鲁的手段折断了手指。 “在我大宋境内,竟有如此猖狂的恶徒,简直天理难容!” 范大人怒不可遏。 他上前,弯腰,扶起了三娘。 “你放心,本官必会为尔等伸张冤屈,将那群恶徒绳之以法!” 三娘抹了抹脸,带着姑娘们再次郑重一拜。 沈清云没有上前,而是静静看着这一幕,心底生出了欣慰和感慨。 等三娘她们说完,沈清云才开口。 “范大人,在福天寺后山的某处地方,有一处乱坟堆,埋葬着福天寺僧众这两年来所杀的女子。除此之外,福天寺地下,除了关押三娘她们,还在密谋着其他事情。地道中,有操着福州之地口音的外来人常年驻守。” 沈清云将自己知道的情报和信息,一五一十全都说了出来。 福天寺的事,牵扯到的人很多,恐怕还涉及到一些她都不知道的势力。 这不是她一个人能解决的。 说到最后,沈清云的眼神倏地一暗。 “还有慈静庵的住持静华师太,她为了救我们,拖住了福念,恐怕此刻已经……” 她说不下去了。 “清云,你累了,先找地方休息养伤吧!后续的事,我会和范大人处理的。” 李瑭走到她身边,轻声说道。 沈清云点了点头。 她这会儿感觉脑子一阵阵抽痛,前额发紧,浑身脱力,确实是到了极限了。 “白玉,帮我照顾好三娘她们,还有清秀……” “好好好,你别说话了,留着力气吧!我真怕你晕过去。” 两人说话的功夫,李瑭已经走到了范大人面前,说起了这一晚上发生的事。 范大人听完,连连感叹。 “没想到才一个晚上,你们居然就经历了这么多。宁致,你受伤不轻,先去治伤吧,剩下的事,交给我就行。” “不,师兄,若不能亲眼看着福念等人被抓起来,我此生难安,就让我跟着你们一起去吧!” 范大人没有再劝,点了下头,指了身边的护卫,让他贴身保护李瑭。 之后,范大人不顾腿伤,亲自带队杀上了山,将寺内的一众和尚全部擒住。 那些被请来的贵客,尚在睡梦中,就被这动静惊醒。 黄通判骂骂咧咧推开门,看到了那些官兵的穿着,表情僵在了原地。 他扶了扶帽子,立马换上了一张笑脸,上前询问。 当得知晚上发生的 第137章 后续 范大人将福念等和尚擒住后,命人将福天寺里里外外都搜查了一遍,确定没有危险后,才让人将沈清云和三娘她们接上来。 寺中有医有药,可以让她们暂时在此养伤。 沈清云被安置在了客院的厢房内,三娘她们都不想离她太远,所有,都挤在了同一个院子里。 好在院子房间不少,两三人一间,也能住得下,无非是多搬几张床榻而已。 沈清云听着外头的动静,一颗心,前所未有的宁静。 恰好这时,白玉端着一碗粥进来,看到沈清云靠在床头闭着眼睛睡着了。 她放轻了脚步,又退了出去。 虽然身体疲倦,可沈清云睡了两个半时辰就醒了。 大概是心里装着事,所以就算再累,仍没法深入睡眠。 醒来后,沈清云看到自己换了身衣裳,还重新上了药,一旁的桌子上还温着一碗粥,不由大为惊奇。 “白玉什么时候这么细心了?” 她揉了揉肚子,走到桌面,端起温热的粥喝了起来。 三两口喝完,沈清云推开了房门。 小院内,三娘她们的房间都静悄悄的,只有不嗔一个人蹲坐在门口,也不知道在看什么。 沈清云走了过去。 “不嗔?” 不嗔转头,看到她,急忙站起来,毕恭毕敬地行了个礼。 “沈姐姐,你醒了?” 沈清云点点头:“你怎么一个人在这儿?” “李大人和白玉姐姐叫我在这儿看着门。” “他们人呢?我睡着的时候,有没有人来过?” 沈清云看了眼天色。 日头高悬,应该是正午时分。 不嗔掰着手指说了起来。 “李大人跟着范大人在审问犯人,白姐姐去慈静庵传信了。沈姐姐睡着的时候,有两个人来过,一个是万家的大娘子,白玉姐姐说不让外人进,她叫人把东西放下就走了。还有一个是朱大人家的冯小娘子,她是跟着县令夫人来的。” 沈清云这才想起冯若灵来。 要说起来,昨晚上她会去找静华师太,是因为冯若灵。 可之后的事……一发不可收拾,完全超出了掌控。 沈清云叹息一声。 做事总要有始有终,冯若灵那边,也不能就这么抛开不管。 她定了定神,又问。 “冯小娘子她们现在何处?” “冯小娘子和县令夫人一起下山了。范大人骂了朱大人一顿,说朱大人狮子吃什么素餐,不许他走,让他带人下地道追坏人去了。” 不嗔说得一板一眼。 沈清云听了,却忍不住笑出声来。 “是尸位素餐,不是狮子吃素餐。” 不嗔摸了摸自己的脑袋,露出憨笑:“我还纳闷呢!心说,这狮子怎么改吃素了?难道也是出家了的狮子?” 沈清云又笑了,抬手摸了摸不嗔的脑袋。 小家伙童趣的话,让沈清云心中的阴霾一扫而空。 她很快整理好了心情。 冯若灵那边不急,倒是静华师太…… 想到这,她不由心中一紧,也没了说笑的心思,嘱咐不嗔。 “不嗔乖乖在这儿待着,要是累了就进屋睡会儿,姐姐出去一趟。” 说完,沈清云起身走出了小院。 她沿着长长的通道一直向前走,穿过了侧门,看到不少官兵在四处巡视。 这些官兵,并不是府衙的卫兵,穿着制式铠甲,腰悬长刀,眼神格外锐利。 沈清云若有所思。 这些官兵,应该是上过战场、杀过人的。 就是不知道,范大人这位掌管刑狱的提刑官,怎么会领着这么一队兵? 很快,她就知道了原因。 沈清云刚踏进正殿,就看到了李瑭。 李瑭也换了衣裳,但胸前后背缠了厚厚的绷带,包得跟个粽子似的,看起来有些滑稽。 不过,看他的脸色,倒是比早上时好多了。 “李兄。” 沈清云主动上前打招呼。 李瑭看到她,眼睛瞬间就亮了起来。 “清云,你醒了?身体好些了吗?” 沈清云点点头:“其实我没受多重的伤,主要是脱力,太累了。” 她这会儿前胸后背还有些疼,胳膊腿也很酸,但都没有大碍,休息十天半个月就好了。 “倒是你,伤成这样,怎么不好好躺着?” 李瑭嘴角弯了弯:“我没事,大夫来看过了,断了两根肋骨,但没有错位,也没有伤及肺腑,现在固定住,只要动作幅度不大,就没事。” 他说得轻松,可沈清云知道其实他是在安慰自己。 断骨的痛,哪里能说是“没事”? “此事,说来是我的错,若不是我,李兄也不会受此大罪。” 沈清云表情沉重。 “你呀!这么说,岂不是没把我当成朋友?”李瑭表情一收,“若是你那白姐姐,你会因为她受伤而如此挂怀吗?” 沈清云一怔。 那当然不会。 白玉是家人。 李瑭摇了摇头,很是无奈。 “你不必太过介怀,此事,于我来说,也算是因祸得福。” 沈清云心中一动,眨了下眼睛,压低了声音问。 “和帮你升官吗?” 李瑭失笑:“这么说也没错,但升官不是随随便便就能升的,我才到吴县上任不足一年,就算官家再高兴,也不好立刻提拔,至少也得任期满了之后。但能在官家面前留下印象,就已是很难得了。” 沈清云不是很懂朝廷的规矩,但道理还是知道的。 给领导留个好印象嘛! 下次有好位子,自然就能想到他了。 沈清云的眉宇微松。 李瑭见她放下了此事,心底也松了口气,招手带她到一旁的偏殿休息,说起了朝中的一些事。 沈清云这才知道,范大人居然还领着两浙路的安抚使的职位。 提刑官 第138章 饭菜 这个回答,大大出乎沈清云的意料之外。 按她的理解,这皇帝提拔人,应该是按照特长提的吧!范大人擅长刑名,任两浙路提刑,屡立大功,那要提拔他,也应该是去大理寺、刑部这种地方。 怎么会是枢密院、户部这两处呢? 沈清云眉头都皱了起来。 李瑭细细解释。 “自太宗之后,世家托大,把控朝堂,已成大势,先帝在时,就受制于世家大族。今上登基后,一直在培养平民子弟,但收效甚微。好不容易出了个师兄,官家自然要大力提拔了。” 沈清云面露沉思。 “枢密院掌军权,户部掌钱粮……” “没错!”李瑭眼露赞赏,“不过,我猜官家更可能派师兄去枢密院,所以,提前让师兄兼任了安抚使。” 沈清云点了点头,表示听懂了。 “你们这些人,也真是难,什么都要学,什么都要懂。” 还以为书生文人只需要学四书五经,会写诗写文章就行了,可看看现实情况,写诗写文章,那才哪儿到哪儿啊? 真要往上走,刑事方面得会,军事方面也得会,还要懂算账…… 沈清云甩了甩头。 “那你呢?” 李瑭愣了一下。 “什么?” “范大人是不是给你做了安排?”沈清云有些好奇。 李瑭先是抿了抿唇,然后才笑了一下。 “师兄是有提及,不过尚未来得及细说。不管如何,我才只是个七品县令,就算师兄要我帮忙,也得是十几年后的事了。” 两人正说着话,忽然门外响起了一阵声响。 沈清云转头,就看到一个小和尚站在门口,小心翼翼地问。 “李大人,斋饭已经做好了,请您移步膳院用饭。” 李瑭站了起来。 “有劳了,我们这就过去。” 两人一前一后走出了偏殿,跟在小和尚后头,往膳院走去。 沈清云压低了声音问。 “我以为这寺里的和尚都被抓起来了呢!” “没有,寺中僧人太多,并不是所有人都跟着福念为非作歹,不可能全部抓起来。师兄查明后,让几个没掺和的僧人,仍负责打理寺院。” 沈清云有些怀疑。 “确定这几个人不是同伙?” “确认过了,师兄手底下有几个厉害的刑讯高手,从无差错。” 沈清云勉强接受了这个理由。 很快,两人就到了膳院。 膳院内已经有不少官兵在吃饭了。 屋内,两个和尚抬着两大桶饭菜走到了桌边,给排队的官兵分饭菜。 沈清云扫了一圈,发现这里一共也就五个和尚。 负责分菜的和尚,更是眼熟的很。 沈清云盯着他瞧了好一会儿,直到李瑭重重地咳嗽了好几声,她才回过神来。 “清云,你坐这边。” 李瑭带着沈清云走到了长桌的最末端。 离打饭菜的和尚最远的距离。 周围没人,李瑭才又说了句。 “虽说这和尚样貌不错,但你总这样盯着人看,也不好。” 沈清云还在想事情,没听清李瑭的话,眨了眨眼睛,一脸疑惑地看向他。 “啊?你说什么?” 李瑭脸上拳头虚握掩唇咳嗽了一声。 “没什么……你盯着他瞧什么?” 沈清云“哦”了一声:“他不是昨日在寺院门口迎客的那个,叫什么来着?” “普照。” “对,普照。我总觉得他的样子,不像是个和尚。” “哪里不像?” “他的气质,更像是书生,而不是和尚。”沈清云说道,“而且,出家人天天做早晚课,手上会留下老茧。李兄你想想,他们大多是哪只手敲木鱼,哪只手握佛珠?” 李瑭回想了一下后说:“右手敲木鱼吧!戴佛珠的话,应该是左手?” 沈清云点点头。 “但是你看他,右手的手掌,指根下方,有四个老茧,这种老茧,是整个手掌长期握着东西才会有的。” 沈清云伸出左手,做了个虚握的动作。 “他的左手,中指指节处,有一个茧,这难道不奇怪吗?” “这有什么奇怪的,常年握笔的人,都是如此。” 李瑭不甚在意地说道。 沈清云眼珠子一动,忽然抓过了他的右手,仔细观察。 李瑭一个猝不及防,被她抓住了手,耳后根瞬间发烫,急忙收回了手。 沈清云抬头,不满地看着他。 “我还没看完呢!” 李瑭移开了视线,不敢与之对视。 “这里人多……” “我就是想看看你手上的老茧。” 沈清云一脸坦然。 李瑭暗自唾弃自己想太多,老老实实地把右手放在了桌子上。 他的右手,拇指和食指的指肚,以及中指的指关节,都有着明显的老茧。 就像他说的,常年握笔的手,都会在这些位置长茧。 “你若不信,等朱兄回来,也可以看看他的手,都是一样的。” 李瑭又说。 沈清云没有说话。 她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 可一下子却想不起来。 她敲了敲自己的脑门:“大概是昨晚用脑过度,这会儿脑子不灵活了。” 算了,想不通就先不想了,吃饭要紧。 刚睡醒时喝的那碗粥,都消耗光了,这会儿沈清云饥肠辘辘。 那领路的小和尚端着饭菜,放到了她面前。 一碗米饭,另一碗则是装了三四样素菜。 素炒白菜、红烧豆腐、茄子炖豆角,还有一样是雪菜蘑菇。 沈清云道了声谢,然后专心致志地扒饭。 也不知是不是她太饿了,这看起来普普通通的斋菜,格外好吃。 尤其是那雪菜蘑菇,鲜得眉毛都要掉下来了。 吃完饭,她抬起头,却发现少了两个和尚。 她拉 第139章 藏经阁出事 官兵们很警惕,并没有全部过来,而是分成了两班,一半人吃饭,另一半人继续看守。 第一拨人吃完后,等了会儿,确定没问题,才去替班,让其他人过来。 随后,普照和普光才带着木桶、碗筷,返回膳院。 而另一边,沈清云和李瑭刚走出膳院没多久。 “静华师太她……” 沈清云做了许久的心理准备,才提起这个话题。 “师太的尸体,在药师如来殿的院子里被发现,她面容安详,看起来并没有遭受太大的折磨。”李瑭用尽量温和的语气说道。 沈清云神情黯然,没有说话。 李瑭接着又说:“白玉已经去通知慈静庵的人了,应该很快就会到。” 确实如李瑭所说,两人返回正殿,刚坐下没多久,慈静庵的女尼们就到了。 空善带着六个人,面容哀戚。 沈清云跟在她们后头,一起去了停放尸体的地方。 小小的院子里,用门板临时搭了几张板床,静华师太就躺在其中一张木板上。 她浑身都有伤,双手手臂以不自然的角度扭曲着,可脸上的神情,确实如李瑭所说,带着安详。 空善带着女尼们跪了下去,重重地磕了三个头。 “师父,我们接你回家。” 空善抬手,覆在静华师太的眼皮上,言语轻柔。 这时,沈清云开口了。 “对不起,师太是为了救我才被人所害。” 她歉疚不已。 谁知,空善却摇了摇头。 “沈施主,人皆有缘法,这是师父的命数,并非你的错。而且,我想,师父在来福天寺之前,大概就料到了自己会有此一劫。临走前,她叮嘱我好好照看庵里,将慈静庵交给了我。” 慈静庵不是什么大的寺院,所以,住持的交接也没那么多讲究。 况且,空善是静华师太唯一的弟子,大家都默认以后会由她来继承住持之位,因此,听了这话,其他女尼们并无半点意外。 沈清云叹息一声。 “日后若有什么事,尽管到吴县找我。” 空善面带微笑,神色平静。 “多谢沈施主,但我们总不能指望施主一人的怜悯和施舍。我已经打算好了,等师父和空方、空敏的丧事过了后,就带几位是姐妹下山接活。” “接活?” 沈清云有些诧异。 “就是上门超度、诵经祈福,以及别的一些。和尚们能做的,我们女尼自然也能做。” 沈清云想了想,觉得这样也好,自食其力,总好过伸手要钱。 “空善师父有心了。” 她双手合十,行了一礼。 空善回了一礼,又问道:“清秀呢?” “清秀应该还在睡,昨晚上跟着我们跑来跑去,恐怕受到了不少惊吓。” 沈清云简单说了最晚上发生的事。 空善哀叹一声,随即从怀里摸出了一个扁扁的匣子。 “这是空敏的遗物,是俗家之物,我想着,这东西庵里不能留,倒不如给清秀。” 沈清云看到那匣子,心跳都漏了一拍。 她拉着空善走到一旁,低声问。 “你对空敏从前的事,知道多少?这簪子是谁给她的?她那女儿的生父是谁,她有说过吗?” 空善有些诧异,但还是老实回答。 “空敏很少提及过去,这簪子是何人所赠,我并不知晓。不过,这簪子,确实有可能是那孩子生父所赠。那簪子曾被她一怒之下扔出去过,是师父命我捡回来还给她的。” 当初空敏来慈静庵时肚子已经显怀了。 她能从那魔窟逃出来,正是因为怀了孕,无法接客,看守的人疏忽大意,才让她找到了机会。 孩子的父亲身份,空敏不肯说。 她对那男人,怨恨至极,甚至连他的名字都不肯提起。 空方好奇,问了好几次,最后把她惹恼了,抓着那簪子扔出了窗外。 沈清云听完后,陷入了沉思。 要说厌恶,还能理解,但怨恨…… 总觉得空敏和那男的之间,有点什么啊! 要不然,也不会留着这簪子了。 她缓缓开口:“会不会是,那男的答应会带她离开,最后却食言了,所以空敏才会怨恨?” “或许吧!但现在空敏已死,谁也不知道那人是谁了。”空善摇了摇头,“只是可怜了那孩子。当初我极力劝师父将孩子留下,师父却不答应,说孩子留下,空敏的六根不净,无法真正遁入空门。” 沈清云犹豫片刻,试探着问她。 “若我说,我知道那孩子在哪呢?” 空善眼睛猛地一亮。 “真的?她过得好吗?” 沈清云点点头,又摇了摇头。 “那孩子生活上是没什么不好的,但遇到了点麻烦事。空善师父,这簪子,能不能由我交给那孩子?” 沈清云没说出冯若灵来。 虽然空善表现得很有善意,但冯若灵的身份,还是越少人知道越好。 空善一连念了好几句“阿弥陀佛”。 “她既然在,那这簪子给她,自然是最合适的。” 空善像是放下了一桩心事,然后,郑重地将匣子递给了沈清云。 沈清云将匣子收好,又说了起清秀。 “我很喜欢清秀,这孩子乖巧孝顺,想认她做妹妹,不知道庵里对女尼还俗,有什么要求?” 空善摆了摆手:“没什么要求,她年纪还小,没有烫戒疤,是可以随时还俗的。” “师父这么一说,我就放心了。” 沈清云拂开额前的碎发,面露轻松。 两人说完了话,走回原处,李瑭顺势看了过来。 “谈完了?” 沈清云点点头:“我打算把清秀和不嗔都接回家里,我娘喜欢小孩子,肯定会喜欢的。两个孩子,彼此熟悉,也能做个伴,就是不知道慧悟大师会不会同意。” 第140章 蘑菇 官兵话音刚落,李瑭疾步上前扶住了他。 “怎么回事?藏经阁出什么事了?” 沈清云安抚好空善等人,也跟着走上前问:“范大人呢?” 那官兵喘了几口气才回答。 “守在藏经阁的兄弟们都出了事,一个个像疯了傻了一样。范大人刚从地道返回,前去查看,结果发现、发现……” “发现什么你快说呀!” 沈清云忍不住催促道。 那官兵咽了咽口水。 “发现二楼单独关押的贼首福念,死了。” “死了?” 沈清云和李瑭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凝重之色。 “我这就过去看看。” 李瑭一撩衣袍,大步跨出了院门。 “等等,我也去!” 沈清云喊了一声,又转头朝空善说了句。 “帮我跟白玉说一声,让她也赶紧去藏经阁。” 说完,她才提起裙摆小跑了出去。 两人穿过长廊,很快就来到了藏经阁外,一眼就看到了神情肃然的范大人。 他站在门口的台阶上,身后跟着黑衣护卫。 李瑭飞快上前,顾不得行礼,直接就开口问道。 “师兄,怎么回事?” 范大人拧了拧眉心,他一夜未睡,忙到现在,难免疲惫。 “是我疏忽大意了,看守藏经阁的官兵中了毒,让贼人抓到可乘之机,上了二楼。” “中毒?” 范大人点了下头,指了指阁楼内。 “不知是何种毒药,我从未见过。韩大夫正在医治。” 李瑭眉头紧皱,面露沉思。 “师兄手底下的人,都是从军中出来的,个个都是好手,怎么会轻易中毒?难道就没人发现吗?” 范大人也想不通。 “他们平时行事一向小心谨慎,吃饭都不会一同吃,防的就是下毒,没想到还是中了招。” 一直跟在李瑭身后的沈清云,此时忍不住开口。 “那毒,是什么症状?多久发作?” 范大人瞟了沈清云一眼,似乎并不意外。 他没有立刻回答,而是转身,带着两人走进了藏经阁内。 藏经阁的一楼十分宽敞,桌椅陈设都被推到了墙边,中央的空地上,整齐地躺着二十多个官兵。 他们脸色发青,有的在呕吐,有的则捂着肚子哀嚎,但有几个动作很是诡异。 其中一人,双手高举,几根手指在空气中来回拨弄;又有一人,抱着脑袋呵呵傻笑。 最旁边的一人,更夸张,他没有躺着,而是坐在那儿,双眼迷离,一会儿扑向东、一会儿扑向西。 两个未中毒的官兵,一左一右按住了他,才没让他满屋子乱跑。 这一幕,说不出的怪异。 范大人招手叫来了一名穿着布衣的灰发老者。 “韩大夫,情况如何了?” 范大人问道。 韩大夫向他一拱手,回道。 “毒药不明,暂时无法施治,老夫打算先灌解毒汤,再施针放血,或许能有效。” 这大夫显然不是治毒方面的专家。 沈清云心里嘀咕了一句。 李瑭则问起了关心的问题:“他们是如何中毒的?从中毒到毒发,有多长时间?” 韩大夫皱着眉头,长长的胡子也跟着颤了颤。 “毒发时间可不好说,估计有两刻钟。那毒,很有可能是下在午膳的饭菜里。他们在毒发之前,刚吃过午饭。” 范大人显然早就知道了这一点,已经派人去找那两个送饭菜的和尚了。 沈清云的注意力,却不在此,她走到了那个扑东扑西的官兵身旁,问那两个压着他的人。 “他这是在做什么?” “他疯了!一直在喊有妖精,要抓妖精。” “我看他是听说书听多了,脑子坏了。” 两个官兵你一言我一语说着。 沈清云面露思索,接着,蹲了下来,伸手在那中毒的官兵面前挥了挥。 他下意识转头,视线看了过来。 “视线是好的……” 沈清云低语着站起身,突然抽出一旁那人的刀,朝中毒官兵砍去。 那官兵瞳孔睁大,下意识躲开。 “喂!你这小娘子干什么?!” 被夺刀的官兵大怒。 沈清云将刀递给他。 “只是测试一下。” “什么测试?我看你是想杀人!你该不会是那淫和尚的同伙吧?” 官兵握住刀,转手指向了她。 就在这时,一道白色的身影向风一样冲了进来,抬脚踢飞了他的刀。 “你做什么?敢拿刀指着我家云娘?” 熟悉的声音传来,沈清云不由笑了起来。 “白玉,你来啦!” 白玉回了她一个安抚的眼神,接着转头,凶神恶煞地瞪着那官兵。 “我家云娘是受害者,她救了那些可怜女子,差点遭了这群假和尚的毒手,你居然还污蔑她?” 白玉愤愤不平,抬脚欲踹。 那官兵显然知道白玉的厉害,后退了好几步,脸上露出讪笑。 “姑奶奶,我不是这个意思……” 沈清云扯了扯白玉的袖子。 “行了,你来帮我制住他,别让他动。” 白玉二话不说,上前一步,一个手刀劈在那中毒官兵的后颈下两寸。 官兵直挺挺倒下,却没有昏过去。 白玉的力道,用得刚刚好。 沈清云再次蹲了下来,扒开他的眼皮看了会儿。 “好了,可以了。” 沈清云拍了拍手,起身走回李瑭身旁。 “韩大夫,放血就不必了,催吐、下泄,给他们多喝淡盐水,应该就行了。” 韩大夫看向她:“小娘子也学过医?” 沈清云笑了笑。 “并未正式学过医,只是恰好知道一些而已。他们中的是一种幻菇的毒,中此毒者,轻者呕吐腹泻,重者会出现幻觉,虚虚实实无法分辨,而且 第141章 他比了个OK? 沈清云没有立即说出自己的猜测,而是反问道。 “不知道你们有没有觉得,中午的饭菜,调料放得有些过重?” 这问题,让在场众人都愣了一下。 韩大夫有些不满:“你这小娘子,知道什么赶紧说,打什么哑谜?” 李瑭倒是很认真地想了想,然后回道。 “确实,几个菜都有点咸。” 沈清云眉眼弯了弯。 “不只是咸,红烧豆腐和茄子炖豆角里加了香辛料,白菜里放了辣椒,还有雪菜蘑菇,鲜味异常,应该加了提鲜的东西。” “你说这些,到底想说明什么?” 韩大夫不耐烦地追问。 沈清云神态自若,没有理会他的催促:“咸、鲜、辛、辣,加上天气热,吃了这样的饭菜后,你们下意识会想要什么?” 这次,不等韩大夫反问,白玉抢过了话头。 “会想要喝水。” 沈清云嘴角翘了翘。 “没错!” 范大人眼睛微微一亮:“你是说,那毒,下在水里?” 沈清云颔首。 “这毒,并不是由饭菜里的蘑菇带来的,若我没猜错,应该是一种能溶于水的粉末,或者丸子之类的东西。” 范大人立即吩咐手下。 “带人去搜附近的水缸!” 外头候着的官兵,领命而去。 韩大夫也急着跟了出去,想看看那能致幻的东西,是什么样子。 屋内安静了几秒钟。 紧接着,沈清云开口了。 “韩大夫的解毒汤已经在熬制了,这些人应该性命无忧,现下,范大人能不能带我们上去看一看福念的尸体?” 范大人挑起一边眉毛,看向了李瑭,似乎在询问。 李瑭轻咳了一声。 “师兄,这位沈姑娘是我认的义妹,帮我解决了不少疑难案子,她于探案方面有着极佳的天赋。” 范大人“哦”了一声,不知想到了什么,上上下下打量了沈清云一圈。 沈清云神色坦荡,任由他打量,眼神没有半点闪躲。 这般坦然,倒是让范大人另眼相看。 于是,他沉吟片刻后点了点头。 “既如此,就一同上去看看吧!但和此案有关的任何消息,都不得外传。” 顿了顿,他又加了句。 “此案牵扯过大,于你们来说,知道得越多,越危险。” “是,多谢大人提醒。” 沈清云欠了欠身,道了声谢。 范大人敛起袖子,叮嘱了护卫几句,率先踏上了楼梯。 到了二楼,入目可见是一排排书架。 但这些书架都被移了位置。 范大人解释,二楼没有单独的房间,所以,以书架为隔断,将福念等犯人隔开,以免串供。 沈清云探头往旁边看了一眼,发现其他犯人都被转移走了。 这偌大的藏经阁二楼,只有福念一人。 不,只有这一具尸体。 这具尸体,就在一层大门的上方,靠墙而坐。 他的手上、脚上都戴着沉重的镣铐,嘴里原本似乎被堵住了。 沈清云看到地上有一一团湿布。 大概也是为了防止串供。 沈清云心想着,又走进了些。 尸体紧靠着墙,两边都没有窗户,显得有些昏暗。 他无力地垂着脑袋,露出了身后的半面墙。 墙上鲜血四溅,呈喷射状,他胸前的袈裟也被鲜血浸得湿透。 墙上的血、身上的血,流到地上,最终,在他的身下,凝聚成一滩触目惊心的血河。 沈清云用帕子包住手,扶起了福念的头,看到了他的脸。 他脸色苍白,表情却格外狰狞。 这狰狞之中,又带着愤怒和恐惧。 杀他的人是谁? 他为什么会愤怒、恐惧? 他看到了凶手,知道他的厉害,所以恐惧? 这说得通。 可为什么会愤怒呢? 他做的事,他自己应该清楚,必死无疑,无非是早死和晚死的区别。 愤怒,是对谁? 沈清云脑海中冒出许多疑问。 她的目光往下,接着,看到了福念的脖子。 然后,沈清云的眉头皱了起来。 福念的脖子上,插着一支筷子。 没错,就是中午她们吃饭时所用的筷子! “喷了这么多血,我还以为他是被割喉放血了,没想到凶器是一根筷子。” 沈清云有些讶异。 白玉原本在楼梯口徘徊,听到这话,一个箭步冲了过去。 “筷子?” 她一脸惊叹。 “这是个高手啊!” 沈清云和李瑭同时转头看向了她。 “你怎么知道?” 白玉指着那筷子说:“这应该是鸡翅木,老鸡翅木质地偏软,不够硬。这样的木筷子,要想刺穿人的喉咙,需要特殊的手法。光靠蛮力不行。” 沈清云盯住了那根筷子:“你能做到吗?” 白玉摊了摊手。 “要是用尖一些的硬木钉之类的,我能做到,但只能刺穿喉咙,做不到断骨。” 头这样垂下来,显然喉骨是断了的。 她想了想,又加了句。 “像我爹那样练了三四十年剑法的,才能做到。” “福田寺里,居然还有这么厉害的高手?”李瑭倒吸了一口冷气,“若是昨晚他在,我们恐怕都逃不出去。” “他和福念不是一伙儿的吧?要是一伙的,他不该把人救走吗?干嘛还杀人?”白玉随口问道。 沈清云摇了下头,松开了手,任由那脑袋继续垂着,又检查起尸体的其他地方。 他身上没多少伤痕,胸前有一处锤击,是被官兵抓捕时留下的;手腕和脚腕处有擦伤,应该是想挣脱镣铐留下的。 突然,沈清云轻咦一声。 “咦?他的左手怎么藏在背后?” 说话间,她将尸体的左手从身后拉了出来,旋即目光一顿。 那 第142章 真正的线索 定了定神后,沈清云把那只左手放了下来,拍了拍膝盖,站了起来。 “范大人,您派人去找送饭的那两个和尚了吗?” 范大人点了点头。 “已经让赵甲带人去搜查了,应该快回来了。” 顿了顿,他又问。 “你可有发现?” 沈清云抿了抿唇。 “大人应该和我想的一样,凶手极有可能是送饭菜的两个和尚之一。但现在的问题是,那凶手,真正的身份到底是什么?” 范大人颔首。 “没错,这二人,先前已经审问清楚,并未参与拐骗、囚禁那些无辜女子之事,对地道的存在,也一无所知。他们是最近几个月陆续被招进福天寺的,平时负责做饭、挑水等粗活,那普照因为皮相好,后来被福念安排做知客僧。这一切都没有问题。” 所以范大人才没有将他们关起来。 没想到,还是看走了眼。 范大人不是自怨自艾的性格,事情已经发生了,再去埋怨自责无用,想办法把人抓到才是最要紧的。 因此,藏经阁出事后,他第一时间让人看住了寺院的各个出口。 “此人武功高强,恐怕早已经逃出去了。” 白玉皱着眉说道。 “那也不一定。此人乔装成和尚,藏在这寺院中,肯定有所图谋。若是能知道他的目的,就能推理出他的行动轨迹和逃跑路线……” 沈清云说着,目光再次落在福念尸体上。 她还是觉得福念知道那凶手的身份,故意留下了线索。 她蹲了下来,盯着福念的尸体,试图代入他的想法。 “若我是福念,在知道自己死定了的时候,会有什么想法?会试图做什么?” 福念此人,性格中几乎凑齐了人类所有的恶,贪财好色,要权要势,视人命如草芥……这样的人,是绝不会甘愿就这么死了的。 哪怕被抓住,他也没想死。 范大人亲自审问,想问出他幕后之人,他都咬紧牙关不肯说。 这说明了什么? 说明他有恃无恐。 他背后之人,势力肯定很大。 他还抱着幻想,觉得幕后之人会救他。 可突然出现了一个人…… 沈清云缓缓闭上了眼睛,想象着当时的场景。 看到来人,福念第一反应,肯定以为他是来救自己的。 可没想到,对方是来杀自己的。 所以他又惊又怒,还不甘心。 可对方能潜藏在寺中几个月不被发现,心思缜密,武功又高,若贸然留下线索,定会被他发现,然后抹去。 那该怎么办呢? 沈清云仿佛感受到了福念当时的焦急。 她直接坐在了地板上,摆出了和尸体一模一样的姿势,将左手背在了身后。 突然,沈清云表情一顿,猛地睁开眼睛。 “他的提示,不是手势,而是手的位置!白玉,帮我帮尸体翻过来!” 白玉应了一声,上前抓住尸体的肩膀,将他脸朝下,放倒在地上。 福念死亡时间尚短,尸体还未僵硬,因此,放倒是,整个尸体是平着倒下来的。 沈清云急忙起身上前,盯着他的腰侧。 “先前,他的左手应该是在这个位置。” 说着,她伸手欲掀袈裟。 李瑭拦住了她。 “我来吧!” 说话的同时,李瑭伸出手,将袈裟解开,又脱去僧袍,露出了尸体整个背部。 他的后背,因喷洒的血迹染透了衣裳,所以也是暗红一片。 血迹自后颈的伤口淌下,形成了长长的、如瀑布般的血流。 血流至后腰处,变得模糊一片,看不清楚原本的肤色。 沈清云拿着手帕,在尸体的左侧腰际擦拭起来。 可血流出来这么久了,加上天气炎热,已经有一部分开始变干,用帕子根本擦不干净。 沈清云扭头看向白玉,还没开口,白玉就点了下头,嗖得一下蹿到了楼下。 很快,她就拿着一盆水上来了。 沈清云将帕子用水沾湿,继续擦拭那一处地方。 她的动作很慢,却很仔细,全神贯注的样子,不知道的还以为在作画。 范大人刚想询问,李瑭朝他投了个眼神过来,摇了摇头。 范大人挑了挑眉,无声询问。 李瑭没有回答,但那一双眼神,却坚定无比。 范大人失笑摇头,用食指虚点了他几下,接着不再多说,继续看着沈清云。 沈清云洗了两次帕子,终于,将左侧腰际那一块皮肤,擦干净了。 “果然……” 白玉离她最近,下意识看了过去,旋即眼睛瞪大。 “这上面有字!” 李瑭和范大人同时凑近,弯下腰查看。 果然,那腰侧靠近腋下的地方,有着两个紫黑色的字。 这两个字,是福念以自己的指甲划破皮肤留下的。 因是死前所受的伤,所以,最上面的一道划痕,已有结痂的趋势,颜色也更深,近乎紫黑色。 “三……牛?” 白玉念出了口,顿时眉宇拧紧,不明白这两个字的意思。 沈清云缓缓摇头。 “不是牛,应该是他没写完,只写了一半。” 李瑭点头表示同意,指着那个字说。 “若是牛字,上面一横应该短于下面一横,而这一竖也要更长一些。” “那他原本想写的是个什么字?” 白玉发问。 这下,可问住了三人。 谁知道他想写的是哪个字? 除了他自己,没人知道。 可现在人都死了。 范大人叹了口气。 原本以为会有重大线索,没想到,线索是找到了,却只有一半! 沈清云倒是神色如常。 “没办法,线索就这么多,剩下的,就等范大人您护卫的消息了。” 这次,他们没等太久。 不到十分钟,一 第143章 左撇子 “你握剑的手的给我看看。” 沈清云一边说着,一边去拉白玉的手。 白玉一脸莫名其妙。 “干什么?” “我就看看。” 沈清云掰开她的手掌,仔细打量起来。 白玉三岁开始练武,一开始练的是拳脚功夫,后来学剑,拿的是木剑,七岁时才得到人生当中第一把真正的剑。 只是那剑,对于一个七岁的孩子的来说太重,第一次使的时候,她举都举不起来。 白玉的爹嘲笑了她一顿,说她是姑娘家,天生力气不够,不可能当一个顶尖的剑客。 白玉哪会服气?当场跳起来跟她爹打了一架。 最后结果,自然是没打过。 但从那一日开始,白玉每天雷打不动,早晚都要练功。 因此,她的右手上,有着一层厚厚的茧子。 茧子几乎遍布整个手掌,指腹和指根处也有。 若只看这一只手,断不会信这是一个花期少女的手。 沈清云轻轻抚摸着她掌心的茧子。 白玉打了个冷颤。 “你能不能别这么摸?太奇怪了。” 虽然,她说不出具体哪里奇怪。 沈清云松开手,看着她:“练剑的人,手上的茧子都是你这样的吗?那别的用刀、用枪或者鞭子的,茧子的位置不一样吧?” “当然不一样啦!不同兵器,用力的角度不一样,磨损不一样,像刀客,两只手都会有茧子,但多在虎口位置,因为使刀的,大多是两只手,然后手的发力点在这里。” 白玉指了指自己的虎口。 “刀走厚重,剑走轻灵,仔细看的话,是有很大不同的。” 一说起自己擅长的,白玉就有滔滔不绝的架势。 沈清云听着直点头,可思绪却飘到了他处。 白玉说了一会儿,一转眼看到她在发呆,顿生不满。 “你有没有在听我说话啊?” “啊?我有。” 沈清云眨了下眼睛,面不改色地说道。 白玉戳了戳她的额头。 “想什么这么出神呢?明明是你要问的,结果又不好好听。” “我在想,若一个人是惯用右手的,去练左手剑,难度大不大?”沈清云回道。 白玉瞪大了眼睛。 “谁会那么傻?练左手剑?左手的力量和灵活都不如右手,练左手剑的难度,不下于断肢重造好吗?” 沈清云瞥了她一眼。 “别说那么夸张,或许真有人做到了呢?” 白玉把头摇成了拨浪鼓。 “不可能,左手剑的难度,比其他兵器都要高,我爹认识的一个朋友,因断了右手,试图练左手剑,但花了十年功夫,也才勉强达到右手剑的一半。他可是个天才剑客,年轻时在江湖上很有名的,不过仇家也多。” “那江湖上,就没有擅使左手剑的?” 沈清云又问。 白玉皱着眉思索起来。 “有也是有的,但那是因为他们本就是左撇子,惯用的就是左手,那不一样。” 沈清云猛地一拍手。 “对!就是这个!” 白玉一脸懵:“什么?” “左撇子!” 沈清云眼睛亮了起来,唰得转头,把李瑭拉了过来。 “先前在吃午饭时,我观察到那普照的手,和一般人不一样。我一直想不通,为什么他的右手会留下握笔的茧子,左手却会留下练剑的茧子。现在明白了,他是个左撇子。” 李瑭眉宇微沉。 “擅使左手,却用右手握笔?此人毅力不俗啊!” “握笔总比握剑容易些,而且,若是科举考试,左手写字不方便吧?”沈清云挑了下眉。 李瑭点头:“确实,左手写的字,书写方向、字体偏向,都会不一样。虽然没有明文规定,但事实上,科举时,都是默认用右手写字的。” 他还举了个例子。 “我求学时,书院的一位同窗家中长子,便是左撇子,自练字始,他爹为了纠正他用手习惯,打断了不知道多少根藤条。” 沈清云啧啧两声。 “这也太狠了。” “等会儿!你是说,这个普照,是个左撇子,然后左手用剑、右手练字?那他也太厉害了吧!” 白玉脑子慢半拍地才反应过来,发出惊叹。 沈清云点头。 “这个人,肯定特别聪明,又有毅力,能吃苦,这样的人,怎么会一点名气都没有呢?” 白玉努了努鼻子:“我这就去给我爹写信问问。” 说完,她登登登地跑下了楼。 李瑭看着她突然抛开,转过头来。 “白玉的爹,到底是什么人?” “她爹叫白听风,年轻时在江湖上挺有名气的,白家最早是铸剑起家,每一代都有很厉害的铸剑师,前来求剑的人不知凡几,在江湖中名望很高。” 白玉她爹的剑术多强,沈清云不知道,但白家打探消息的本事,她是见识过的。 说是江湖百晓生也不为过。 李瑭对江湖上的事并不了解,听完后就抛开了,转而和她说起了其他。 “你觉得那普照,是逃出去了还是仍躲在寺中?” 沈清云想了想,然后摊了摊手。 “我也不知道,还得看范大人的审讯结果呢!” 就在沈清云和白玉说话的功夫,范大人已经带着人去前头审问去了。 主要是问普照接触过谁,以及中午的动向。 因范大人的威慑,客人们都聚集在一处,没有乱跑。 哪怕是黄通判和吴同知,在范大人面前,也不敢叫嚷。 官大一级压死人啊! 但范大人没想到的是,他还没开始审问,就有人主动来“举报”。 来者,赫然是沈清云的老熟人,黄通判。 黄通判努力将胖乎乎的身体从两名官兵之间穿过去。 “提刑大人!我有要事禀告!” 范大人一看 第144章 真是无辜的? 就在范大人跟着黄通判去找吴同知时,另一边,沈清云和李瑭刚走出藏经阁,就遇到了返回的韩大夫等人。 韩大夫的脸上带着奇怪的神色,手里端着一碗水,嘴里嘀嘀咕咕念叨着什么。 他全神贯注地盯着手里的水,甚至都没注意到前头有人,险些撞了上去。 “韩大夫,你看什么呢?” 沈清云出声喊住了他,好奇问道。 韩大夫抬起头来,看到是她们几个,“啊”了一声。 “是你们啊!这是从旁边院子的水缸里舀出来的水,应该就是掺了毒物的水。” 白玉刚刚已经从沈清云口中知道了事情经过,好奇地把脑袋凑了过去。 “这水看起来没什么特别的啊!咦?也不是,颜色有点浑浊。” 沈清云和李瑭也同时转过头仔细打量。 这水确实较为浑浊,碗底有一些沉淀物。 韩大夫已经说了起来。 “我们去看了好几个水缸,都没发现异常,但是,一看到这个水缸我就知道有问题了!” “你怎么知道的?” 白玉很给面子地追问。 “那水缸旁有很多虫蟊尸体,还有一只鸟,晃晃悠悠在地上走来走去。” 这韩大夫很是得意地摸着自己的胡子。 “韩大夫真是观察入微,让人敬佩。” 沈清云笑眯眯地夸了一句,接着又问。 “那你看出来这水里有什么了吗?” 韩大夫摇了摇头:“这不正打算回来找人一起研究研究嘛!” “辛苦韩大夫了。” 聊完,一行三人告别韩大夫,往客院方向走去。 可没想到的是,没走多远,就看到几个书生打扮的年轻人,正着急地四处张望。 他们看到了沈清云、李瑭和白玉,顿时大叫起来。 “是李探花!” “李探花,可算找到您了!” 一群人蜂拥而上,差点把沈清云和白玉挤开。 李瑭举手示意他们安静。 “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出大事了!吴同知被范提刑抓起来了。” 李瑭眉头微蹙:“吴同知?他犯什么事了?” “根本没有嘛!从早上开始,吴同知就一直和我们在一起。” “虽说吴同知和这寺院的和尚相识,但也不能证明他和同伙啊!堂堂的朝廷命官,五品同知,在没有证据的情况下,竟被抓了!这要如何说理去?” “我看,定是那黄潮忌妒,故意陷害!” “就是就是!” “吴同知文采斐然,对我们这些寒门出身的学子多加照顾,黄潮一直与他不对付。定是他向范提刑诬告!” 这些书生们,叽叽喳喳地说了起来。 沈清云听明白了怎么回事,不由看向了李瑭,想知道他会怎么应对。 李瑭神色镇定。 “诸位,我知道你们心中焦急,但范大人并不会无缘无故抓人。这其中,必然是发现了什么。若是黄通判真乃诬告,吴同知是无辜的,范大人很快就会查清,到时候,必会给吴同知一个公道。” 他说完,书生们渐渐安静了下来。 “诸位若真想帮吴同知,倒不如想办法查清楚真相,找出真正的犯人。” 沈清云适时地开口。 书生们看向了她,不少人眼中闪过惊艳之色。 李瑭下意识往沈清云身边挪动了半步。 沈清云倒是没在意这些人的目光,而是继续说道。 “现在寺中的情况很复杂,方丈福念,暗中不知做了多少恶事,在官府尚未查问清楚之前,突然被人所杀。而杀人者,极有可能是那个叫普照的和尚。” 沈清云慢悠悠地说着话,引得不少书生们将注意力转移到这件事上头。 “普照?他居然会杀人?” “天哪!午膳时我还和他说过话呢!” 书生们皆是一脸震惊。 因为普照和其他和尚不同,身上带着书卷气,明显是读过书的,所以这些书生们遇到他时都会说上一两句。 沈清云眼眸微闪,尽量放柔了语气。 “所以呀!诸位不如好好想想普照的行动,在什么时候,在哪里,见过他?” 书生们认真地思索起来。 白玉走到沈清云身后,压低了声音问。 “你觉得那个吴同知,是无辜的吗?” 沈清云摆了摆手:“这我怎么知道?一点线索都没有呢!不过,听完他们的话,应该就能知道了。” 白玉皱了皱鼻子,又说。 “或许范大人是因为别的原因抓的他?” “这个,我们直接去问问范大人不就行了?” 沈清云说着,看向了李瑭,嘴角翘起,露出个大大的笑容。 李瑭摸了摸鼻子,朝她挥了挥手:“行了,你们去吧,我会看着这些学子的。” “有劳李兄啦!记得让他们写下来。” 沈清云朝他拱了拱手,带着白玉转身朝另一个方向走去。 她找了个官兵,问清了范大人现在在哪,然后绕过了长廊,来到了方丈院。 守门的官兵都认识白玉,连问都不问,直接让开,让她们进去了。 沈清云忍不住拍了拍白玉的胳膊。 “我一直想问来着,为什么这些官兵好像都很怕你?” 白玉拿手指一擦鼻子,哼了一声。 “昨晚去找范大人时,他不是正在办案吗?这些官兵不信我,还要抓我,我一气之下就动手了,把他们全都打趴下了。” 沈清云咋舌。 “你还真不知道收敛啊!也不怕得罪人……万一范大人要为他手下出气呢?” 白玉小手挥了挥。 “放心啦!我下手有分寸,没见血,用的是剑柄。” 正是因为这样,那些官兵才对她更加敬畏。 就连范大人,见到她的第一面都是赞赏。 “范大人夸了我呢!他还想招我做他手下,要给 第145章 极乐丹 黄通判看到她,一下子跳起来。 “你这小丫头,怎么会在这儿?哎呀!这里不是你们小娘子该来的地方,快回去回去,别吵到大人办案。” 黄通判挥舞着胖手,像赶鸭子一样赶着沈清云和白玉。 “喂!我们找范大人是有正事!你别捣乱!” 白玉不高兴了,一把扭住了他的手腕。 黄通判嗷地叫了起来。 “你敢殴打朝廷命官!” 白玉无语:“你哪只眼睛看到我打你了?” 沈清云轻咳了一声,示意白玉松手。 “黄大人在这儿,是范大人命你守门吗?” 黄通判龇牙咧嘴地揉着自己的手腕,闻言,眼珠子转了转,嗯嗯啊啊了几声,却没有正面回答。 这副样子,一看就是心里有鬼。 沈清云心中暗叹,也难怪那些学子们觉得黄通判在陷害吴同知,就他现在这样子,一看就是做贼心虚。 谁看了不怀疑啊? 但沈清云先前在万家和黄通判接触过,总觉得他吧,会落井下石,但还做不出害人性命的事。 沈清云还是挺相信自己的眼光的。 “范大人在审问吴大人吗?那我们就在外头等吧!” 白玉一听她这话,立马把黄通判的小板凳抢了过来,放在了沈清云身后,让她坐下。 黄通判看着她们,气得吹胡子瞪眼,嘴里嘀咕着:唯女子与小人难养。 沈清云假装没听到,抬头看着他,问道。 “先前遇到了几名学子说黄大人诬告陷害吴大人,所以我们过来瞧瞧。” 她这话说的口气极大,可黄通判竟没听出有什么不对。 他翻了个白眼,哼了一声。 “那些蠢货,被吴行收买了,自然看我不顺眼。他们哪里懂知人知面不知心的道理?若不是他在知府面前进谗言,本该是我接任知府之位的。” 这话说的不假,他是通判,其实官职是高同知半截的。 通判这个官位有些特殊,在有些州府,是真正握有实权的官。反而是知府知州,虽说品阶更高,但有时候却要被通判辖制。 沈清云来了兴趣。 “哦?可外面都说是吴同知办事可靠能力够强,又在文人中有着极高的名声,才被知府大人看重。” “他办事可靠?我就不可靠吗?!” 黄通判气得大肚子一颤一颤的。 沈清云看了看他那跟西瓜一样大的肚子,没把话说出口。 “本官在任期间,或许没立下什么大功劳,但也没犯过大错。他吴行,先前做钱塘县令时,曾经有一次发生山体崩塌,死了很多人。” 沈清云眼神一闪。 “钱塘县令?之前的钱塘县令是他?朱大人是何时上任的?” “朱毕?他先前在婺州那边的常山当县令,去年才到这里,上任不到一年。这小子傻不愣登的,要不是妻子娘家厉害,早被人害死了。” 沈清云算是明白黄通判的性子了。 他是谁都看不起。 “这福天寺是两年前建的吧?那时候的钱塘县令,是谁?” 黄通判皱了皱眉。 “是个姓况的,寒门子弟,家境贫寒,当了六年的钱塘县令,在去年被发现贪了大笔的税款,被判了斩刑。” 沈清云托着下巴,若有所思。 “一个没什么背景的寒门出身的县令,贪了六年的税款,居然一直没被发现?啧啧……这里头肯定有文章。我看啊,说不定他是被人推出来的替罪羊。” 黄通判的眼睛唰得亮了起来。 “小丫头,你也是这么想的?哎呀,当时府衙也有个人是这么说的!可没过两个月,他却因出门踏青,意外坠马死了!” 黄通判拍着大腿。 沈清云眼皮跳了一下。 这杭州府的水,比她预料的还要深。 她低眉沉思良久。 直到,屋内响起了动静,不一会儿,范大人带着护卫们走了出来。 看到她们两个,范大人挑了挑眉,倒没什么意外之色。 沈清云站起来向范大人一揖,说起了来意。 范大人听闻那些学子找上李瑭,忍不住揉了揉眉心。 沈清云试探着问:“大人可问出什么了?” 范大人摇头。 “不管问什么,吴行都不承认。他只说因为诗词的问题,和普照请教了几句,并未谈及其他。” “能坐上同知的位置,这位吴行也不是个简单的。大人若是从他身上找不出证据,倒不如另想办法。” 沈清云建议道。 “哦?听这话,你是有主意了?” 范大人看向沈清云,眉梢挑了挑。 沈清云抿嘴笑了一下。 “李大人那边,应该会有好消息。” “若是如此,就最好了,此次的案子复杂至极,本官为官十余年,遇到过多少棘手的案子,但从未有哪个,像今日这般乱。” 范大人摇了摇头,叹息道。 其实,复杂的案子也不是没有,只是福天寺的案子,一个接着一个,看似都有关系,却又散乱。 好在沈清云有着足够的耐心,不然这会儿估计也焦头烂额了。 “大人,您脸色不太好,要不还是先睡会儿吧!您已经三天三夜没有合眼了。” 护卫赵乙忧心忡忡地说道。 范大人摆摆手:“案子未查清楚,我如何能睡得着?对了,吴行,你们盯紧了,决不能再让他出事!我有一种直觉,破案的关键,就在他身上。” 不过,他确实有点撑不住了,于是,叮嘱了众人几句,去隔壁厢房休息了。 过了小半个时辰后,李瑭带着两名书生赶了过来。 他手中拿着一叠厚厚的纸张,上面写满了字。 一见到沈清云,他就将手中的纸递了过来,面色凝重无比。 “清云你也来看看。” 沈清云翻了翻,突然目光一顿。 “ 第146章 所有的线都串联起来了 李瑭就是从那两个学子口中,听到了极乐丹。 但极乐丹具体是做什么的,李瑭当时并不知道。 直到刚刚他问了那些学子们,才弄清楚。 “这极乐丹,据说是一种仙丹,服之能令人飘飘欲仙,如临仙境。” 沈清云忍着翻白眼的冲动。 “这种东西,也有人信?” “有。” 李瑭神情严肃。 “我刚从才问了,有好几个学子赌咒发誓,说吃了极乐丹后,看到了神仙,还见到了花草桌椅等成了精。” 沈清云张了张嘴,面露惊异。 一旁的白玉嘶了一声:“这世上,真有仙丹?” 沈清云的眉头皱了起来。 “除此之外,还有别的症状吗?” “有。”李瑭点头,“有一个去年中举的学子,据说,服用了极乐丹,写出了精彩绝伦的诗作,被破格录取。” “还有一人,说是在服用极乐丹后,看到了地府炼狱,并将其画了下来。” 李瑭一一说着,沈清云的神情越来越凝重。 “这情况,倒像集体中了幻术一样……” 她想到了那些中了幻菇之毒的官兵们,脑海中倏地闪过一道亮光。 她抬眸,和李瑭的目光相对,从他眼中,看到了相同的神情。 “看来,李兄和我想到一处了。” 沈清云扯了扯嘴角。 李瑭叹息一声:“藏经阁那些官兵们所中之毒,恐怕,就是那极乐丹。” 沈清云猛地一拍掌,眼中精光闪烁。 “这下,所有线终于能串联起来了。” 在场的所有人都看向了她。 就连黄通判也迈着小碎步颠颠跑过来。 “你这丫头,在说什么啊?什么线?什么串联起来?” 沈清云用力抿了抿唇,从一旁的树上折了根树枝,蹲在地上画了一个大大的圆圈。 “假设,有这么一个神秘的组织,它的内部分成几个部分,分管不同任务,而各部门之间的人相互都不认识。” 她一边说着,一边在大圆圈里,画了三个不相连的小圆圈。 “福念,在山中挖隧道,算是部门一;那么,普照此人,假设他属于部门二,他来到福天寺,应该是有其他目的,比如监视之类的。” 她依次在两个圆圈里写下了福念、普照的名字,接着将树枝指向第三个圆圈。 “至于部门三,人员暂且不明,关键词,是极乐丹。” 沈清云又写下了极乐丹三个字,然后在“福念”、“普照”两个名字之间画了个箭头。 又从“福念”的圆圈里画了一条长长的线,延伸到外头。 “福念留下的那两个字,指向的,极可能不是普照的身份,而是这个组织!” 像福念这种人,虽说坏到了骨子里,但你不可否认他是个聪明人。否则,也不会横行了这么多人,都没被人抓住,甚至越混越好,都能和官府搭上关系了。 如果不是沈清云和李瑭他们误入那地道之中,救出了三娘她们,福念不可能这么轻易被抓住。 所以他留下的线索,应该是简单、直接、触及核心的。 如果他是想告诉别人凶手是谁,直接写普照的名字,或者写更明显的指向词,就足够了,何必写外人没听过的东西呢? 沈清云说完后,也不管其他人的神色变化,盯着临时画的思维导图,陷入了沉思。 这三个线索,福念已死,普照不知所踪,唯一能查下去的,就只有极乐丹了。 可吴行不肯开口,那些学子们所知恐怕有限的很。 要怎样才能打开这个缺口呢? 沈清云蹲了许久,直到腿麻了差点跌坐在地上,她才惊回神来。 然后,她就看到其他人,都学着自己的样子,蹲下来看着地上画的图。 黄通判歪着头看了半天,不是很看得懂,但莫名觉得这图很厉害的样子。 “小丫头啊!你这图,倒是有点朝廷架构的样子,谁教你的?” “我自己想出来的,有时候线索太杂太乱想不通的时候,画一画图,一下子就清晰了。” 沈清云揉了揉小腿,站了起来。 “对了,黄大人,你和吴同知认识很多年了吧?那你知道他有什么弱点吗?” “弱点?”黄通判反问。 “就是他喜欢什么,或者害怕什么。”沈清云问得更具体了些。 这个,黄通判还真知道。 “他这人,不好美食美酒美人,住的房子简陋,府里就三四个下人,一把年纪了,老妻去世后也没再娶,连个儿子都没有……” 沈清云摸着手腕上的佛珠,若有所思。 “这个人,表面看起来,没有弱点啊!” “那也不是,他很看重名声,喜欢字画,尤其喜欢召集一帮文人学子们,仿魏晋文士之风,搞什么曲水流觞、竹林弹琴之类的雅事。但他们都被他蒙蔽了!吴行这厮,根本就是欺世盗名之徒!” 黄通判咬着牙,握紧了拳头。 沈清云没有再听他后面说的话。 “不知道吴行的随行物品在何处?要是能看看就好了。” 她低声自语着。 李瑭听到了她的话,不着痕迹地朝她招了招手。 沈清云眨了下眼睛,叮嘱白玉看着其他人,随即跟上了李瑭,朝护卫赵乙走去。 赵乙守在范大人的房门外,一脸生人勿进的表情,不许人打扰。 但李瑭是大人是师弟,所以他脸上神情一收,朝李瑭抱了抱拳。 “李大人。” “吴行的东西在哪?师兄在休息,我们先查查,也能帮上他的忙。” 于是,赵乙带他们去了后头的小禅房。 “都在这里了。” 沈清云看了一眼其他房门紧闭的小禅房,有些好奇。 “这里还关着别人?” “有,吴行的随从和车夫。”赵乙回道,“但这两人 第147章 找到了! 沈清云从几件灰黑色的布衣下面,翻出了一双鞋。 李瑭看了过来。 “这不就是一双木屐吗?先前黄通判说过,吴同知喜好魏晋风气,这木屐的样式,倒确实是魏晋之风。” 沈清云把鞋子反过来,果然,鞋子底有着几块木头。 沈清云又拿起其他衣裳,抖开看了看,然后问李瑭。 “昨日吴行,穿的是这件?” 这是件广袖宽襟的外裳,也像是魏晋风格。 李瑭点了下头:“午后福念召大家去正殿时,他穿的就是这一件。” 沈清云眼睛眯了眯。 “这不是很奇怪吗?他带着一整套的魏晋风格的衣裳,连鞋子都准备了,可这双鞋子的底部,却是干干净净,没有沾染一点泥土灰尘。” 李瑭表情一顿,拿过一只鞋,仔细打量,然后努力回忆。 “你这么一说确实……昨日下午他出现时,虽穿着这衣裳,但并未穿木屐。” 穿木屐走路,不管是动作还是声音,都会有所不同。 沈清云眼睛亮了亮,有些兴奋地搓了搓手。 “我有一种直觉,这双鞋子里,肯定藏着东西!咱们拆开看看!” 她四下张望,从角落里找了一把剪烛心的小剪子回来,然后用手指仔细地摩挲着鞋子边缘,寻找着线缝。 这双鞋,并不是那种简单的往木板上绑几根绳子的木屐,而是将一双鞋缝在了木板上,针脚很密,拆起来很费事。 找到线缝后,又拿小剪子戳进去,剪断,然后一根根地挑了起来。 没多久,沈清云就拆掉了鞋子面上的那层布,又开始拆鞋底的那层。 “成了!” 将厚厚的鞋底拆下来后,沈清云惊喜地叫了起来。 李瑭定睛一瞧,眼神也跟着变了。 “果然有东西!” 那块木板靠后的地方,有着一个明显的暗格。 沈清云用簪子挑开了暗格的盖子,将其打开。 “这地方,是鞋后跟,里面居然有这么大一个洞啊!” 沈清云啧啧称奇,然后将木板反过来,抓过李瑭的一只手,拍了拍。 下一刻,李瑭的手心,就多了两颗绿豆大小的丸子。 小小的丸子是暗红色的,还泛着淡淡的金属光泽。 沈清云笑吟吟地看着李瑭。 “李兄,我们来打个赌如何?我赌,这东西,就是方才我们讨论的——极乐丹!” 片刻后,沈清云和李瑭坐在了范大人的屋内,简单说明了怎么找到的极乐丹。 当然了,李瑭也没和沈清云打这个赌。 范大人看着被拆成一堆碎布头的鞋子,以及那两颗小的让人忽略不计的药丸,眉头皱成了一个川字。 “我的人,搜查了好几遍,注意力都在那些文房四宝上,没想到,这机关居然会在鞋底。” “大人也别怪他们了,谁能想到极乐丹做的这么小?不知道的,看到这两颗东西,说不定会以为是老鼠屎呢!” 沈清云劝道。 只是这劝的话,不怎么走心。 范大人无奈地摇了摇头,而后目光一凛。 “现在证据确凿,我倒要看看那吴行要如何抵赖!赵乙!” 范大人朝外头喊了一声,随即起身,要再审吴行。 这时,沈清云也跟着站了起来。 “大人且慢。” 范大人转头看着她。 “我有个主意。” 沈清云伸出了一根手指晃了晃。 “哦?什么主意?”范大人挑眉。 沈清云抿嘴一笑。 “引蛇出洞!” 这一天,对于福天寺的所有人来说,都是漫长的一天。 漫长的上午结束后,滞留在寺院中的客人们原以为能松口气了,却没想到,又发生了别的事。 吴同知被范大人抓了起来,黄通判也不知所踪。 那些学子们说要帮吴同知讨回公道,而后一去不回。 也没人好心来告诉他们发生了什么。 这些客人们挤在一个院子里,内心惶恐不安,却无法排解。 眼看太阳快要落山了,忽然,几名官兵走进了院内,吆喝道。 “范大人已经查明了真相,你们可以回去了!” 屋内的众人皆是松了口气。 有人急忙开始收拾行李,而有的人,则出门向官兵打听。 “这位官爷,能不能告诉我们,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啊?” 有个穿着褐色长袍的商人,悄悄塞了个荷包过去,问道。 官兵横了他一眼,但收起荷包后,说了起来。 “福念以佛法会的名义,召集周围有名望的人前来,其实是要图谋尔等家财性命!” 这话一出口,所有人都吓得心脏狂跳。 有人咽了咽口水:“不、不会吧?他福念有那么大的胆子?竟敢如此猖狂?” “若只是他自己一个人,自然不敢,但我们大人已经审问出了,这就福念的背后有着一个庞大的神秘组织。他们有一种邪药,能控制人为他们效命。” 官兵说得煞有介事。 众人脸色煞白,想到在福天寺吃的喝的那些东西,恨不得当场用手抠喉咙都给吐出来。 官兵安抚道:“那药没下在这两日的饭菜里,你们不用担心。倒是那些学子,先前可能服用了不少,大人说要带他们回去,找太医来仔细检查。” 众人大大松了口气,连连作揖道谢。 这时,有个人担忧地问道:“我们都能走了,那吴大人和黄大人呢?” 官兵扫了他一眼,认出了他是府衙的一名小官。 “黄大人要协助我们大人办案,至于吴大人……” 他故意停顿了片刻。 “吴同知犯了大罪,原该立刻押解上京,但我们大人看在他戴罪立功的份上,决定暂时将他留下。” 那小官还想再问,官兵却露出不耐烦的表情,甩了甩手。 “好了,能说的 第148章 引蛇出洞 另一边,方丈院内,赵乙正站在院门外呵斥两名手下。 “你们是怎么办事的?!大人走之前吩咐过,将犯人转移到右厢房关押,怎么还没动?” “是是是,我们这就去。” 两名官兵急忙跑进了正屋。不一会儿,押着一个戴着镣铐、黑布罩面的人出来,朝着右厢房走去。 赵乙背对着门口,盯着两个官兵,嘴里时不时说着。 “动作快一点!这可是重要的人证!” 忽然,赵乙神色微变,似乎是感应到了什么,手搭在了剑柄上,倏地转身。 “谁?” 一名女子捧着一个匣子,手足无措地站在他身后。 “大人,奴婢是黄大人府上的丫鬟,奉我们夫人之命前来送东西的。” 赵乙冷眸打量着她。 面前之人,穿着白衣绿裙,外套着翠绿色的半袖,头发拢到头顶,用巾帕包着。 她微微垂着眼眸,似乎是不敢直视赵乙。 赵乙的目光在她的脸上停留了几秒,才开口。 “通判夫人叫你送什么东西过来?” 他有些奇怪,觉得这丫鬟长得太漂亮了些。 丫鬟将手中的匣子举高了些,主动打开。 “这是夫人特意命人从大理、波斯等地进购的龙脑香,闻之可提神醒脑。” 赵乙的目光落在小巧的瓷瓶上:“不是吃的?那你放下吧!待会儿黄大人回来,我会交给他。” “是,多谢大人通融。” 丫鬟屈了屈膝,把匣子放下,转身退了出去。 赵乙蹲下身拿起匣子。 浓郁的香气钻入鼻中,他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这东西也太香了。” 他抬手合上了盖子,朝着正屋走去。 就在他走进屋内的刹那,一道身影以极快的速度冲进了院内,直奔右厢房而去。 开门的瞬间,屋内那两个官兵下意识转头看了过来。 “谁?” 可迎接他们的,是两道乌光。 伴随着两声闷哼,那两个官兵无声倒地。 来人快步走向了被黑布罩头的犯人跟前,咬牙低声斥道。 “吴行,你竟敢背叛主子!你别忘了,你能有今日的一切,是靠了谁!当初连饭都吃不饱的穷小子,一朝得势,就忘了自己是谁了?若没有白仙子,你能有今日?” “今日,我就替白仙子除了你这叛徒!” 此人怒火中烧,旋即伸手,欲掐住对方的脖颈。 就在他的手即将碰到对方时,对方突然向后一仰。 噌! 一声清脆的剑鸣声同时响起。 银光闪烁间,一把软剑突然凭空出现,带着锋锐之势,刺向了此人的眉间。 此人大惊之下,硬生生止住自己的前冲之势,向旁边一滚。 “你是谁?!” 他惊疑不定地喊道。 “姑奶奶行不更名坐不改姓,藏剑山庄白玉!” 白玉抬手扯掉了头罩,双臂一振,镣铐哗啦啦掉落。 她转了转脖子,盯着面前之人。 “没想到你这和尚,居然乔装成了黄家的丫鬟,怪不得到处都找不到你呢!” 普照目光阴沉。 方才翻滚之下,他头上戴的假发套掉了下来,此刻,露出了光洁的脑袋。 顶着这么个光头,穿的一身女子裙子,显得他不伦不类,怪异极了。 他左手撑地,从地上一跃而起,撕掉了碍事的裙摆。 咔咔咔咔! 他的四肢发出阵阵声响,身体扭动间,身量很快恢复了原本的样子。 白玉惊奇。 “你居然还会缩骨功!” 惊叹的同时,她脚下生风,在普照还没准备好之前,抬剑刺去。 她的剑法刁钻,灵活如蛇,加上袖剑软弹,总是以出其不意的角度刺向敌人要害。 普照没武器,一开始就落入了下风。 可很快,他就扭转了局势,凭借厉害的轻功和拳脚功夫,竟能和白玉打个不相上下。 白玉躲开普照一拳后,退到了地上两具“尸体”旁,踢了踢其中一人。 “别装死了,快帮忙啊!” 那人一个鲤鱼打挺跳了起来,抽出了腰间的刀。 另外一人也从地上爬了起来。 白玉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白牙。 “现在三打一,我看你还能往哪里逃?” 普照的脸色越发难看。 他迅速倒退,背贴在了墙上。 “堂堂藏剑山庄的大小姐,居然以多欺少,丢尽了你爹的脸面!” 白玉一点都不在意,晃了晃脑袋。 “老头子的脸面?早被他自己丢尽了,干我什么事?再说了,我们现在又不是比武,我是在替天行道!谁管公不公平?我家云娘说过,不管黑猫白猫,抓到老鼠就是好猫。” 那两个官兵忍不住转头看向她。 “这话用在这儿,好像不合适吧?” “我说合适就合适!啰嗦!还不快挡住门窗,别让他逃了!” 白玉瞪了两人一眼,那两名官兵急忙跑向了门窗方向,挡住出口。 与此同时,白玉再次发起进攻。 普照一个闪身躲开了白玉的剑,扫了一眼那两个官兵,很快做出了决定。 突然,他原地跳起,长腿如鞭,扫向了白玉的脑袋。 劲风袭来,白玉下意识后退躲开,拉开了两人之间的距离。 趁此机会,普照竟在半空中突然扭转了身形,调转方向,朝着窗户那边冲去。 挡在窗口的官兵瞪大了眼睛,急忙握刀砍向了他。 可没想到的是,普照竟然没有丝毫躲闪的意思。 他以右臂挡下了一刀,左手抬掌将人拍开,而后猛地撞向了窗户。 哐啷! 木质的窗户被他撞开。 身形落地后一个翻滚,又迅速爬起。 普照左手捂着右胳膊,目光来回逡巡,寻找退路。 可就在这时,隔壁的厢房内突然传出了一个 第149章 吴行背后的势力 “这人可真够狂的。” 沈清云站在门边,忍不住啧啧两声。 白玉收了剑,走到了她身边。 “有本事的人都狂,这普照的武功,在江湖上至少能进前十。” “这样的人,不应该寂寂无名啊!”沈清云以食指摩挲着下巴,“也不知道你爹那边查出什么了没有,左手剑,按理来说,应该不难打听才对。” 白玉耸了耸肩:“反正他已经是瓮中之鳖了,再厉害又怎样?还能逃得出这天罗地网?” 沈清云一想也是,这院子里几十个人,还有赵甲这样的高手,要是再让普照逃了,那就太丢脸了。 她转头看向李瑭。 “我们去找那位吴同知聊聊吧!” 吴同知,其实就在这间屋子里。 沈清云之前给范大人出主意,让人故意泄露吴同知背叛的消息,引普照出来,再让人假扮吴同知,在普照接近时趁机出手将其制住。 不过,因为吴同知个子不高,赵甲几个没法假扮,最后只能让白玉来。 计划进行得很顺利,但未免出意外,他们提前将吴同知本人转移到了隔壁这间厢房。 厢房分里外两间,此刻,吴同知被绑在一张太师椅上,满脸的颓靡。 他嘴被堵着,但隔壁的动静,却听得一清二楚。 沈清云她们走进来时,吴同知眼底浮现出惊恐之色。 “白玉,把他嘴里的布去了。” 沈清云站在离他两三米远的地方,没有靠近。 白玉上前扯掉了他嘴里的布。 吴同知咳嗽了好几声,活动着下巴,狐疑又警惕地看向沈清云,然后又看向了李瑭。 “吴大人,我们算是第一次见面,我就不介绍自己了,反正也没什么好客套的。”沈清云清了清嗓子,“外头的情形你也看到了,那普照,你应该认识吧?” 吴行没有应声,也没有点头,但眼中眸光闪了闪。 沈清云又接着问。 “我不知道此人的真实身份,但此人心狠手辣至极,连自己人都不放过,实在是让人心惊。吴大人为官多年,又何必与这些人同流合污呢?范大人的品行你应该很清楚,只要你老实交代你们背后之人,便是戴罪立功,可免死罪。” 吴行紧抿着唇,眼中光芒闪烁不定,似乎在考虑着沈清云话中的真实性。 “大人是个聪明人,您真的要为了外人,落得个身败名裂、惨死他乡的下场?” 说完后,沈清云没有再劝。 吴行不是普照那种杀手,也不是福念那种渣滓恶棍,他当了这么多年官,常和文人打交道,不可能不被影响。 从黄通判所说的话中可以看出,吴行并不是视名利如粪土之人,相反,他其实很在意权势和名声。 他或许不怕死,但肯定会在意身后名。 沈清云猜想的没错。 不过,有一点她没有说对。 吴行其实,很怕死。 他思量了许久,眼神扫了扫,忽地开了口。 “我可以把我知道的都告诉你们,但有一点你们得保证!” “你说。” “你们要派人随时保护我,确保我的安全!” 吴行压低了声音说道。 尽管他竭力掩饰,可沈清云还是从他眼中看出了惊惧和忧虑。 沈清云和李瑭对视了一眼。 他们那背后的势力,居然让他这么害怕? 紧接着,李瑭开口了。 “好,我答应你。不过,之后范大人会带你回京,由范大人看着,谁能杀得了你?” 吴行深吸了口气,面露凝重。 “你们不知道他们的厉害……” “那你就好好跟我们说说呗!我们洗耳恭听。” 沈清云拉来了椅子坐下。 吴行微微垂眸,低低的声音从他口中传出。 “我原本只是个农家小子,小时候有些聪明,家里咬牙送我念书,可在十四岁时,我爹娘因冲撞了大户人家的老爷太太,被当街打死。我四处投告无门之时,遇到了恩人。” “恩人帮我报了仇,又资助我继续读书,等到我考中进士后,又将我安排到了杭州府做县令……” 吴行的半生,也算得上是跌宕起伏了。 因为恩情,他不得不做一些违背良心之事。 但那位恩人,除了让他给文人士子们传播极乐丹,并未叫他做其他的事。 吴行起初对恩人的了解也不多,只知道他是京城人士。直到他慢慢升官,爬上了同知之位,才意识到这位恩人不简单。 沈清云一边听着,一边屈指点着扶手,等他停顿时,才开口问他。 “福念在山里挖的通道,所谋为何?” 吴行抬头看了她一眼,忽的笑了起来。 “小姑娘年纪小或许不知,但李县令应该听说过五石散这种东西吧?” 李瑭的眼皮猛地一跳。 “五石散?” “没错。”吴行挑了挑眉毛,“我们找到一个古方,能炼制出特殊的仙丹,令人飘飘欲仙。但炼制此种丹药的材料不太好找。” 沈清云抿了抿唇。 “我知道这其中有一味幻菇,应该是产自西南山林。” 吴行有些意外地瞟了她一眼,而后点了下头。 “没错,那种幻菇极其难寻,但毒性很强,炼制一炉丹药需要的量并不多。相反,倒是另一味材料,需要量颇大。” 沈清云脑海中闪过无数和丹药有关的信息,蓦地眉头一凝。 “朱砂?” 吴行哈哈了两声:“小姑娘聪慧过人,倒是我小瞧了你,没想到你居然会知道。” 沈清云深吸了口气,想到了吞朱砂而死的空敏。 “所以,这座山里,其实有朱砂矿?” “没错,量不多,所以朝廷一直没有发现。但对于我们来说,正合适。” 大的矿脉,通常都是掌握在朝廷手中的,朱砂虽然不是特别贵, 第150章 危机将至 李瑭深以为然。 “他说,那恩人助他科举,等他考中后,将他调至杭州府。单凭这一点,这幕后之人,在朝中的权势就不低。” 不是什么人都能指使吏部的官员的。 三年一科举,每次考上进士的得有几百人,加上同进士,那就更多了。 可事实上,朝中哪有那么多空位?大多数人,只能等着吏部安排。 现任吏部尚书是个铁面无私之人,想花钱私下疏通,几乎是不可能的。 李瑭脑海中闪过了几个人物,但又都被他否决了。 他知道的这些人,没必要做这些事。 沈清云倒是想到了别的方面。 “别被他的说法误导了,可能他说的恩人,根本不存在。帮他调动的,或许就是他们组织的内部成员,并非什么身居高位的人。” 李瑭皱眉:“那又如何能做到这些事?” 沈清云眨了眨眼睛。 “这很简单啊!若是那个人,本身就是吏部的官员呢?” 李瑭眼睛猛地睁大,眼中精光闪烁不断。 白玉不懂,扯了扯沈清云的袖子问:“那他为什么要故意那么说?” “你想啊,若你是范大人,知道这幕后之人,是朝中的大官,会怎么办?会立刻就去捉拿他吗?”沈清云反问。 白玉使劲摇头。 “那怎么可能?又没有足够的证据,而且人家是大官,权势不小,范大人虽说是一方大员,也不好随便抓人呀!” “就是这个道理!越是身居高位,就越不好动。若我是范大人,肯定会尽可能瞒住这一信息,装作不知道,暗中调查。但暗中调查多难啊!说不定一查就是好几年。而且,还有可能触怒那些高官,或许范大人自己官位都难保。” 李瑭吸了口气:“清云说的极是,如今朝中局势如同一滩浑水,各方势力错综复杂,稍有不慎,就容易惹火上身。加上师兄又是刚正不阿的性子……” “好歹毒的心思!这姓吴的太坏了,我直接杀了他算了!” 白玉大怒,转身就要往里冲。 沈清云急忙拦住了她。 “你别冲动呀!杀了他,这线索可就真的断了。现在他人活着,就算嘴里有三句真的七句假的,对我们都是有用的。” 白玉气呼呼地叉着腰。 “那接下来怎么办?” 沈清云转头看向李瑭:“李兄可有良策?” 李瑭轻笑一声。 “自是,顺势而为,假意相信,实则反其道而行。” 沈清云轻轻拍了拍手。 “我也是这么想的。” 正说话间,那边的打斗终于接近了尾声。 毫无悬念,最终,普照受伤被擒。 在被擒住后,他眼神一冷,想要咬舌自尽。 可赵甲早有预料,第一时间卸掉了他的下巴,随后一剑刺出,洞穿了他的琵琶骨,紧接着,又打断了他的膝盖。 这一会儿的功夫,普照别说逃跑了,就连爬都爬不起来了。 白玉看得咋舌不已。 “赵甲下手可比我狠多了,我最多挑断手筋脚筋。” 赵甲吩咐手下将他捆起来,转身朝这边走来,正好听到了白玉的话,不由笑了两声。 “白姑娘有所不知,这种训练有素的杀手,就算断了手筋脚筋,也有其他的杀招。我曾见过一人,手脚都被砍了,成了个人彘,最后用口水毒死了目标。” 他说得轻描淡写,但其他人却听得心头一跳。 “又不是毒蛇,这口水居然还能杀人?”白玉一脸的不可思议。 “他将毒药藏在牙齿里,关键时候咬破,口水染了剧毒,自然能杀人。”赵甲解释,“白姑娘小小年纪,剑法就十分了得,难能可贵,但白姑娘江湖历练的经验太少,日后遇到人,可要多留几个心眼。” 赵甲好心解释。 白玉难得地听了进去,点了下头。 沈清云的关注点却在其他方面。 “你是说,他是个杀手?” “对,而且是那种从小培养、手段极多的杀手。缩骨功,需得在身量尚未长开之前才能练,练三五年才能有一点儿成效。但看他方才的样子,至少练了有十五到二十年了。” 沈清云感叹:“江湖上真是人才辈出啊!朝廷怎么就没想办法招揽这些能人异士呢?” 赵甲摊手表示:“这个,我只是个护卫,无从得知啊!” 沈清云转头看向了审问普照的范大人,朝赵甲说:“日后你可以跟范大人提提。” 闲话至此,福天寺事件,终于落下了帷幕。 对沈清云来说,救出了三娘她们,又擒住了普照,这件事就算结束了。 至于后续,已与她无关。 不久之后,范大人将福天寺的一众恶僧以及普照等人都押上了牢车,至于其他僧人,虽说没有助纣为虐,但冷眼旁观,也算有罪,都挨了一顿板子。 失去了方丈,福天寺名声也全毁了,这些僧人都回到了原本的地方,还有少数几个,则投靠了云和禅院。 慧能大师收留了他们。 就连那几个叛徒,他都没有拒绝。 次日一早,沈清云她们去云和禅院向慧能大师辞行,看到那几个低眉顺眼的和尚,有些意外。 不过,她什么都没问,只把不嗔牵到了前头。 慧能大师看到不嗔安然无恙,不由长出口气。 沈清云趁机开口。 “大师,我想带不嗔和清秀回家,不知大师可否愿意?” 慧能大师抬了抬眉毛。 “沈姑娘大善,只要清秀和不嗔同意,贫僧没有意见。不嗔,你愿意跟沈姑娘走吗?” 他低头看着不嗔。 不嗔犹豫了下,有些不舍地松开了沈清云的手。 “我还是留下吧!师父年纪大了,不能没人照顾。” 沈清云大笑起来,摸了摸他的头。 “放心,你师父不会 第151章 坏消息(两章) 说好不嗔的事后,沈清云又返回了福天寺。福天寺的和尚们都跑光了,但并不是说一个人都没了。 沈清云刚走上山顶,就看到三娘她们站在寺门外,个个神情彷徨。 一见到沈清云,她们一拥而上,像是有了主心骨。 “三娘,你们怎么在这儿?” 沈清云先开口问道。 三娘从人群后头走上前来。 “大家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想着等沈姑娘来了,给我们出出主意。” 沈清云有些纳闷:“李大人和朱大人呢?” 三娘面露犹豫。 “李大人被朱大人带走了,说是请他帮忙去了。李大人走之前说会让朱大人找地方妥善安置我们,可……” 她没说完,沈清云却听懂了。 她们不信任朱毕。 沈清云没有为朱毕、李瑭说话,而是沉吟了片刻,问她们。 “你们自己呢?你们想去哪儿?” 有个小小的声音,从人群中传了出来。 “我想回家……” 有了第一个,随即就有第二个。 “我也是,我想去看看我爹娘。” 不少人也跟着附和。 沈清云看了看她们,默数了下,大概有七八个人想回家的。 “你们家离这里远不远?若是远的话,独自一人回去,我可不放心。这样吧,先统计一下,离得近的,我叫我家护院送你们回去。” 那几个姑娘眼睛瞬间亮了起来,感恩戴德地朝沈清云拜了拜。 “白玉,你带她们到里头统计。” 沈清云又转头叮嘱了白玉一句。 白玉随即领着那几个姑娘先进了寺院。 剩下的三娘她们,神色都有些郁郁或是黯然。 还是三娘率先开口。 “我没有娘家可回,我被我后娘卖给一个病痨鬼冲喜,我不想去,就逃了出来,家里只有后娘和弟弟一家,没有我的容身之地。” 其他几人,也都有着相似的情况。 有的是有家不能回,有的是寄居在亲戚家,从小挨打挨骂还要干活,也不想回去。 沈清云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她们,想了想后说。 “静华师太的慈静庵,离这里不愿,若是你们实在无处可去,不如先去庵里借住。师太虽然不在了,但她的徒弟空善师父人挺好的。” “这,合适吗?” 三娘犹豫。 “只是借住,不是出家,不妨事。”沈清云笑了笑,“就是庵里日子清苦,活也多。” 她刚说完,就有个姑娘抢着说道。 “我不怕!干活算什么?我从五岁起就帮家里干活了,扫鸡窝、割猪草、打水洗衣裳,什么都会!” “是啊是啊!我们都是干惯了粗活的,不怕。” “只要让我吃饱饭,干什么都行。” 几个姑娘像是有了盼头,脸上都露出了喜色。 沈清云又去看三娘。 三娘也跟着点头:“我会刺绣,到时候做些荷包、腰带、抹额卖钱。” 三娘显然想的比其他人多,她们好几个人,都去庵堂借住,光干活不出钱,人家也不一定会收。 沈清云赞赏地看了三娘一眼。 “那就这么说定了,进去吧!” 一行人再次踏入寺院。 另一边,白玉也统计好了要回家的人,还贴心地按照距离的远近排了序。 她们的家,大多离得不远。有两人家就在南边十几里,其余几个是从西边淳化县的山里拐来的。 离家近的两人,沈清云直接让车夫和护院送她们回家,剩下几人,她劝她们暂时和三娘她们一起借住在庵里,等官府后续安排。 跨地域的情况,沈清云也不确定需不需要什么手续。 那几个姑娘应下了,表示都听她的。 沈清云从行李里翻出了两身旧衣裳给那两个即将回家的姑娘。 “这是我和白玉的,你们别嫌旧,好好梳洗一番,换上衣裳再回家。” 这些姑娘们穿得不伦不类的,有的穿的仍是在地牢里的破衣裳,还有几个套着不知从哪里弄来的僧袍,僧袍太大,袖子卷了好几圈,腰间用藤条绑紧,勉强穿着。 沈清云拍了拍脑袋。 “之前事情太多,忘了让人给你们买衣裳了。” 她转身去包袱里找银子。 就在沈清云数银子的时候,一名护院忽然急匆匆跑了进来。 “姑娘,外人有人找您。” “谁会到这儿找我?” 沈清云很是意外,交代了其他人几句,跟着护院出去了。 刚走出寺门,沈清云就惊喜地叫了起来。 “万大姐姐?” 她没想到来的人居然会是万环。 万环不是一个人来的,她身后跟着八个家丁,抬着四个藤箱。 万环笑吟吟地上前拉住了她的手。 “昨日人多,官差发了话,我只能跟着大家一起下山,没去看你,妹妹可不要怪我呀!” “怎么会?姐姐这话可就外道了,我是那么小气的人吗?” 沈清云也笑着挽住了她的胳膊。 “我本来还想回家之前再去府上跟姐姐道别呢!没想到姐姐这么快就过来了。” 万环拍了拍她的胳膊,压低了声音说。 “寺里的事,虽然官府没有宣扬,但我从其他人口中也知道了个大概。我想着,妹妹这样心善的人,定不会放任那些可怜姑娘不管的,只是妹妹一人,分身乏术,姐姐我能帮就帮一些,所以回去后让人准备了些衣裳鞋袜之类的东西送来。” 说罢,万环朝身后的家丁一挥手,沉声道。 “都抬进去,放在门后就行了。” 家丁们行动迅速,立即把四个箱子都搬了进去,然后很快退了出来。 万环一挥手。 “你们先下山吧!我还有话和沈姑娘说。” 家丁们又一言不发地走了。 沈清云看着这些家丁们,心中感叹,万 第152章 劫囚 沈清云抵达县衙时,天色已黑,衙役们都回家了,只剩下几个值夜的狱卒。 沈清云熟门熟路地去了二堂。 “李兄这么着急叫我过来,是出什么事了吗?” 李瑭让人送信给她,具体的却什么都没说,只说是急事。 “确实是出事了。” 李瑭眉头紧皱,一脸的凝重。 “师兄在押解普照等人回去的路上,遇到一群神秘人劫囚。” 沈清云听得眉头一跳。 “光天化日,竟有人敢劫囚?结果呢?” 看李瑭的神情,显然结果不好。 “普照被救走,其余犯人,皆被灭口。” 李瑭沉声说道。 沈清云倒吸一口冷气。 范大人带的人可不少,加上赵甲、赵乙两个高手护卫,居然还让人劫走了要犯? “那些人……有线索吗?” 沈清云拍了拍自己的脸,冷静下来后,问道。 “对了,那吴行呢?” 提起吴行,李瑭的神色稍微舒展了一些。 “吴行没事。也多亏了你的提醒,师兄有所防范,将吴行另做安排,并未同行。” “只能说是不幸中的万幸了。”沈清云叹了口气,“没想到,那幕后的势力竟如此大胆。” “何止大胆?他们的实力远远超出你我的预料。”李瑭接过了话头,“师兄带着五百人的队伍,对方只有三十多人!人数如此悬殊的情况下,竟能做到如此地步,简直让人震惊。” “三十多人?” 沈清云眼睛都睁大了,紧接着秀眉微蹙。 “范大人怎么会……莫不是己方出了叛徒?” “没错,护送队伍中,有人反水,事先下了迷药,导致大部分人都丧失了行动能力,只能任人宰割。” 沈清云面露厌恶。 “这群人总用这种见不得光的手段,卑鄙!” “好在赵甲和赵乙实力了得,护住了师兄,没让师兄出事。而且,紧要关头,赵甲追击上去,砍掉了普照的一只手。师兄回到府衙,已在着手写请罪折子了,希望官家不要太怪罪师兄。” 李瑭话语一转,揉了揉眉心,坐了下来。 沈清云没有说话。 这种情况,她也不知道说什么好。 她坐到了右手边的椅子上,敲了敲椅子扶手,随即开口。 “李兄唤我前来,就是为了告诉我这件事吗?” “没错,那幕后势力我们知之甚少,也不知有没有发展到苏州。普照被劫走,恐怕你我的存在,会暴露在那些人面前。我倒是无所谓,只是担心清云你……” 李瑭忧心忡忡,这次的敌人,太过神秘,实在让他忧虑难安。 沈清云倒是没太担心。 “他们折了福天寺,又被范大人发现了行踪,忙着遮掩还来不及呢!怎么会专门来对付我一个不起眼的小女子?倒是李兄,名声在外,说不定会被他们盯上。” “不管怎样,以后行事都要更加小心。” 李瑭叹息道。 沈清云点点头。 沈清云以为,福天寺那么多人,那幕后势力的人,并不会注意到自己,因此并未太过担心。 但真是如此吗? 这一夜,许多地方都不平静。 就在离苏州府不远的江面上,一艘花船飘飘荡荡朝扬州行去。 船外装饰繁华艳丽,莺声燕语不断,舱底却是阴冷低沉,让人忍不住打个寒颤。 就在船舱的最底部,无人知道的一处地方,此刻却有浓重的血腥味传出。 普照浑身是血,面目扭曲,极力忍着剧痛。 两个蒙着黑纱的人,正在为他止血。 他的左手,齐根而断,血肉翻飞,甚至露出了骨头。 费了许久的功夫,才总算是止住了血,两个蒙面人又将他身上其他各处上了药,快速包扎后。 整个过程,普照都没吭一声。 包扎完后,角落的阴影里,忽然传出了一个声音。 “都退下吧!” 那两个蒙面人立刻退了出去。 普照抬眸看去,就见阴影中,走出来两个人。 其中一人个子极高,身材瘦削,浑身包裹在黑色斗篷中,脸上戴着黑虎面具,只露出了一双眼睛。 另一人却是敦实粗壮,同样一身黑衣,但并未用面具遮面,样貌看起来很是寻常,是那种扔进人群里都找不出来的人。 可如此普通的一个人,普照只扫了他一眼,就嗅到了同类的气息。 他再次转回视线,看向了戴着黑虎面具的人。 “恭喜尊使得一员虎将。” 黑虎面具之人上前几步,居高临下地看着他,阴冷的声音从面具后传出。 “若不是你们教主请求,我才不会费这么大功夫去就你一个废人。” 废人两个人,令普照心头一抽,脸色瞬间变得难看。 他挣扎着想要爬起来。 “就算没了左手,我也绝不是废人!” 他用右手撑着身体坐了起来,正要继续起身,忽然,一个焦急的女子声音从外头传了进来。 “杨飞,你没事吧?” 这声音婉转如莺啼,只一听,就令人生出无限遐想。 紧接着,一只白嫩如玉的手,推开了房门。 玉手的主人,穿着一身半透明的红纱裙,酥胸半露,姿容绝艳,裙下一双赤足,似是急切之下,从床上一起来就赶了过来,忘了穿鞋。 她一进门,就快步来到普照面前,轻柔地摸着他的左手,一脸心疼。 “都是我不好,我不该让你去做这次任务的。你的手……” 她说着说着,声音发颤,喉头哽咽,眼中滚下两滴大大的眼泪。 普照,或者说应该叫他杨飞,激动又愧疚。 “是属下办事不力,坏了仙子的计划,还请仙子责罚。” “你都成这样了,叫我如何忍心罚你?” 那女子一双眼睛含着泪,泫然欲泣。 第153章 请先生 黑虎面具的人眼神瞬间变得锐利,隐隐含着杀气。 “你有什么法子?” 白芙娇眼珠子转了转,露出个信心十足的表情。 “范鸣那儿,我早已经布下了棋子,就等关键时候收网。虽然损失了一个杨飞,但也能让我那枚棋子趁机得到范鸣的信任。” “至于另外两个,自然也不能放过!我花了三年时间,才打开杭州府官员文人的局面,竟被两个小儿破坏了!” 她气极,恨不得食其肉啖其血。 一阵沉默之后,戴面具的人开口了。 “那李瑭,背后有李氏一族,你可小心着点。那姓沈的小丫头,没什么背景,可心思缜密,聪明的很,怕是更不好对付。” 白芙娇扫了他一眼。 “论智谋,我白芙娇只服义父一人,不过是个尚未及笄的丫头片子,能有多大能耐?黑伥,几年不见,你这胆子是被水鬼吃了吗?” 黑伥一点不在意她的嘲讽,双臂一叉,抬脚就往外走。 “你的人情我已经还了,其余的事,与我无关。” 说完,他人已经走出了门外。 待走出船舱,一路往上,黑伥对于充斥在耳边的旖旎声响丝毫不为所动。 他来到甲板上,站在船尾,看向不远处的青龙塔,脑海中不由回想起当初的情形。 “也不知道白芙娇对上沈清云,谁胜谁负?” 哗啦! 江面突然掀起浪花,风声裹挟着浪花的拍打声,正如黑伥此刻的心情。 他,拭目以待! 沈清云并不知道,她已经被人盯上了。 从县衙回到家里之后,沈清云没有跟任何人说起这件事,只是交代了白玉和窦叔,让他们更加小心些。 对于吴县的老百姓来说,日子还是一样地过。 沈家也是如此。 沈清云忙过了几天后,终于有了休闲的日子,带着清秀和不嗔熟悉四周,有时去钓鱼,有时去爬山,若是下雨,就带他们做一些小玩意儿。 一日清晨,沈清云带着二人出门散步时,路过了族学。 听到里头传出的朗朗读书声,不嗔顿住了脚步,满脸歆羡。 沈清云转头问他:“想上学?” 不嗔点点头。 “师父教过我一些字,不过我只会认,还不会写。” “想上学是好事啊!走,我这就带你们过去问问。” 于是,一行三人转向去了族学。 楚伯齐走后,族学新请的先生是个头发胡子花白的老爷子。 老爷子年纪大了,眼神也不太好,沈清云进来他都没发现,还是有学生出声提醒了,他才扭头看了过来。 “十七娘子,找老夫有事?” 先生走出了门外。 沈清云道明来意:“我家这两个孩子,也想来族学念书,不知道先生收不收?” 按理,沈家的族学,只要是沈家的孩子,都可以去上,也不用交银子,只需要逢年过节给先生送些节礼就行了。 但清秀和不嗔,严格说起来,并不是沈家的孩子。 所以,沈清云客气地问了一句。 那老先生看向不嗔:“可有认过字?背过《三字经》吗?” 不嗔看了沈清云一眼,才回答。 “没有背过《三字经》,不过我会背《心经》《地藏经》。” 老先生一愣。 一旁的清秀也跟着说道:“我也会背《心经》和《地藏经》,我还会背《法华经》!” 她一脸骄傲,觉得比不嗔多会一些,老先生肯定会对自己另眼相看。 只是,那老先生只瞥了她一眼,都没接她的话,而是继续问不嗔。 “那你会写字吗?” 不嗔摇了摇头。 老先生捋了捋胡子,抬头朝沈清云说。 “这孩子没有开蒙过,得从最基础的开始学。族学里最小的孩子都学完三百千了,不过,老夫瞧着这孩子心性不错,若想来读书,就只能下午申时过来。” 沈清云听了他的话,眉头一皱,拉过清秀。 “先生不问问她吗?” 老先生挑了挑稀疏的眉毛。 “女子如何能进学堂上学?况且,这孩子看着都十二了,该说亲了,十七娘若是有心,倒不如请人教教她女红、厨艺,那才是女子安身立命的本事。” 沈清云险些被气笑了。 “谁说女子就不能上学了?通文识字,明辨是非,难道还分男女吗?” 老先生面露不悦。 “圣人有言,女子无才便是德,对于女子来说,在家相夫教子才是正道,就算读书,些许认得几个字也就罢了。女子既不能科举,又不能着书立言,读太多书反而会移了性情。” “女子无才便是德?这话被你们曲解成这样,圣人若知道,恐怕也要掀翻棺材板跳出来。” 沈清云嗤笑。 老先生面上泛起怒色,甩了甩袖。 “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 “女子小人难养,那先生难道不是由女子生的?不是喝女子的乳水长大的?难不成先生是从石头里蹦出来的?”沈清云表情微冷,对这个老先生的感官一降再降。 老先生被她说得脸皮涨红。 “有辱斯文!有辱斯文!老夫原以为沈家乃书香门第,必会克谨守礼、尊师重道,没想到会有你这样的人!” 老先生愤而甩袖,转身回了室内,然后砰的一声关上了门。 清秀忐忑地拉了拉沈清云的袖子。 “沈姐姐,这、这可怎么办啊?” “什么怎么办?凉拌!” 沈清云也气出了火,拿手给自己扇着风,转身带两人离开了族学。 不嗔眼中带着恋恋不舍的神情,但还是毫不犹豫跟着沈清云转身走了。 走出族学,清秀还是很不安。 “其实,沈姐姐,我不去没关系的,送不嗔去就行了,姐姐何必跟先生吵架呢?” 沈清云摸了摸她 第154章 书生叶霄声 回到家中,不嗔立刻跑向了厨房,嚷嚷着要吃牛肉。 沈清云一回头,却看到清秀皱着眉,一脸担心的样子。 “你怎么老是皱眉呢?再皱下去,就要变小老太婆啦!” 沈清云揉了揉她的眉心,夸张地说道。 “可是,沈姐姐,那老先生生气了,不嗔上学怎么办呢?” 清秀说出了心里担心的事。 沈清云没想到她一直在担心这个,不由笑了起来。 “找个先生到家里来教不就行了?到时候你跟他一起,也有个伴。” 清秀犹豫:“这样能行吗?万一他们都和那老先生一样,不想教我呢?” “那我们就找个愿意的,多简单的事儿啊!别愁了,你沈姐姐我如果连这么点小事都办不成,还能算你们姐姐吗?走走走,再不走,肉都让不嗔吃完了,总共才抢到那么一小块牛肉。” 沈清云拉着清秀就往厨房走。 清秀抿嘴直笑:“姐姐吓唬我,不嗔很乖的,不会吃独食。” 厨娘动作麻利地烤了一盘子牛肉片,又端来了其他配菜,两个孩子吃得不亦乐乎。 沈清云交代厨娘她们好好照顾,自己则去了前院。 请先生这件事,还是得郑重对待,不能随便敷衍。 一个好老师,对孩子,尤其是刚启蒙的孩子,是很重要的。 她先去找了赵银苓,说了这件事。 赵银苓听到女儿说和老先生吵架,不由长叹一口气。 “你真是……” 她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沈清云一点都没有不好意思,反而理直气壮。 “这老先生,太古板了,实在不适合教沈家的孩子。我看,趁早换人吧!” 赵银苓拍了拍她的手背。 “你以为先生那么好请啊?这老先生,还是四房太爷找人特意请来的呢!你别看他只是个秀才,可他教书多年,培养出了好几个举子呢!” “那又怎么样?只教学,不育人,培养出再多的举子,也没用。”沈清云哼了一声,“娘,清秀和不嗔一起到我们家,可不能厚此薄彼,既然要学,那就两个都学。而且,清秀那么懂事,有时候我看了都心疼。” 赵银苓捏了捏她的鼻子。 “你也就比她大两岁,怎么一副长辈的语气?放心吧!娘难道还会偏心那个不成?” 沈清云还真有这样的担心。 赵银苓感慨道:“清秀这孩子,确实很懂事,人也聪明,那天看到昭昭在算账,她在旁边听了一会儿,就记住几句口诀了。不过,先生可不好找,尤其是咱们家这情况,又是守孝,又是孤儿寡母的。” 沈清云眨着眼睛想了想。 “我小时候,家里不是请过很多先生吗?问问他们去?” “你还说呢!你小时候跟个皮猴似的,请来的先生,最后都被你气走了,嚷嚷着再也不踏咱们家门了,现在哪好意思再登门?” 沈清云张了张嘴,她都忘了自己小时候的“光荣事迹”了。 母女俩讨论了好久,也想不到合适的人选。 最后,沈清云想到了楚伯齐,于是写了封信,让人送到县衙,请楚伯齐帮忙找个合适的教书先生。 第三天,楚伯齐回信了,介绍了一个人。 “叶霄声,年二十四,常县人士,家中清贫,曾与我一同在书肆抄书为生。为人谦虚、稳重、负责……” 沈清云念完信上的内容,叫来了窦叔。 “窦叔,你去常县打听打听这个叫叶霄声的人,若是人不错,就请他吧!” 窦叔领命而去。 没几日,窦叔就将打听到的消息带了回来。 叶霄声在常县也算是小有名气,他家中祖母悭吝偏心,对他们这一房很不好,家里的银钱都供给了大房的堂兄。可偏偏那位堂兄读了十几年书,一事无成,反而是叶霄声,时常得到先生的称赞。 原本,去年府试,他都准备好上场了,却不料,前一天他那好祖母送了一碗补汤来,他喝了之后上吐下泻,未能成行。 沈清云听了直皱眉头。 “这叶家这么乱?那叶霄声的秉性真的没有问题?” 窦叔回道:“姑娘且听我把话说完。考试过后,叶霄声的先生知道自己的得意门生出事后,很是生气,一纸状书把叶霄声祖母和长房一家子全告了。常县县令大怒,要将他们一家子处以重刑,这时候叶霄声主动出来求情,最后县令免去了长房一家的刑罚,但当堂替他们分了家。” 沈清云眼中光芒闪了闪。 窦叔又说:“常县那边的人,对叶霄声的评价都很好,说他至孝,都这样了,也不怪祖母,还替她求情。” 沈清云扯了扯嘴角。 “这人,要么,真如众人所说,是个至孝之人,要么,就是心思深沉,算计了他祖母和长房,解决了后顾之忧,还赢得了美名。” 窦叔眼珠子瞪大:“不会吧?” “我只是随便一猜,要是后一种情况,那更好,说明他是个聪明人,我最喜欢跟聪明人打交道了。” 沈清云拍了拍手。 “好了,就定他吧!待会儿我叫清宽堂兄过来,让他帮我去一趟。” 沈清宽是如今沈家的代族长,由他去说,效果更好。 沈清宽对此并无意见,第二日,带着一车沈清云准备的礼物,去了常县,顺利地请到了叶霄声。 有楚伯齐的书信,加上那一车实在的好东西,以及沈清云提供的藏书一箱,若还打动不了叶霄声,那才怪了。 过了重阳节后,叶霄声去沈家报到,在简单的问询过清秀和不嗔后,叶霄声留了下来。 沈清云是和清秀、不嗔一起去见的叶霄声。 叶霄声长得有些干瘦,但一双眼睛却格外明亮,一看就是个心情坚毅之人。 同时,他举止有度,言谈有物,只几个照面,就让沈家 第155章 少东家蒙启山 马车驶进县城,沈清云撩开车帘往外看。 “这段时间县里热闹了好多啊!” “可不是?自从李大人来了之后,县上的一些地痞流氓都被抓了,连闹事的人也少了。上个月李大人专门在西边划了一块地方给进城的人们摆摊卖东西,不收钱。” 昭昭跟着点头说道,她作为家里的小管家,经常要往县里跑,对县里的事最了解了。 沈清云把帘子拉大了些。 “还真是,乞丐都不见了。” “那些人被李大人收编,去河塘挖淤泥了。” “昭昭你还真的什么都知道啊!”沈清云感叹了一句。 “那可不?”昭昭挺了挺胸,一脸骄傲,“咱们先去买什么?最近新开了一家书斋,也卖文房四宝,头一个月有优惠,买一两银子的书,就送一刀纸呢!” 沈清云手一挥。 “那就先去书斋看看。” 车夫听到这话,随即调转方向,朝着大街东边驶去。 不一会儿,马车在一间古朴的店铺前停了下来。 这是一家二层小楼,占地不小,大门敞开着,门外还搭了两个简易的桌子,上头放了好些书。 沈清云凑近一看,呦呵!都是流行的话本子! 还有不少文人诗集之类的。 沈清云瞄了几眼后,带着昭昭走了进去。 铺子里弥漫着一股墨香,夹杂着淡淡的松木香气,倒是挺好闻的。 沈清云四下张望了一圈,走向了摆着笔墨纸砚的柜台。 这时,在账台后头的一名年轻人抬起头来,看到她,似乎有些惊讶。 他从账台后走了出来。 “这位小娘子,是给谁买笔墨?” “给家里两个孩子开蒙用的。” 沈清云转过头,看到来人,目光微微一顿。 “你认识我?” 沈清云很敏锐,一眼就看出,这年轻人看向自己的目光和陌生人不一样。 她这么一问,对方也没否认,笑了笑后拱手一礼。 “在下蒙启山,乃这间携文斋的少东家。沈小娘子应该没见过在下,但在下却久仰姑娘大名。” 沈清云挑了挑眉,很是诧异。 那蒙启山接着说道:“携文斋虽开了不到一月,但在下来此却有两三个月了,听闻不少姑娘的义举,很是钦佩。” 沈清云转向昭昭:“县里经常谈论我?” 昭昭捏了捏帕子。 “也不算经常吧……不过姑娘放心,没人说您坏话。” 沈清云想那当然了,她不但有皇帝的亲笔赞赏的圣旨,和李瑭这个“现管”关系也很好,这县里的人哪个敢说自己坏话? “少东家谬赞了,不过是外头的夸大之词而已,当不得什么。” 沈清云客气了一句。 蒙启山笑容和煦,眼神却格外热烈。 沈清云被他的眼神看得很不自在,转过视线,指了指桌上的笔墨。 “少东家可否推荐一下哪种笔适合七岁和十二岁的人用?” 蒙启山这才收回了视线,认真地跟她介绍起来。 最后,沈清云买下了一盒湖笔,外加两大包练字用的纸。至于墨和砚,家里有现成的,倒是不必再买。 书斋伙计将东西搬上了车,沈清云让昭昭付了钱,然后上了马车。 她脚刚踏上去,那蒙启山忽然从里头追了出来。 “沈娘子,等等!” 沈清云回头。 蒙启山脸上带着灿烂的笑:“不知过几日,在下可否登门拜访?” 顿了顿,他又加了句。 “家父与沈叔父有过几面之缘,自沈叔父故去后,一直未曾上门拜访,实在有愧,先前家父便嘱咐我,到了吴县定要好生向叔母致歉,也替他老人家为沈叔父上炷香。” 沈清云想了想,婉拒了他。 “蒙东家有心了,只是家中只有我与母亲,实在不便接待外人,还请少东家见谅。若少东家有心,不如明年清明之时,向东边遥寄三杯薄酒就是了。” 说完,沈清云朝昭昭招呼一声。 “昭昭,我们走吧!” 两人进了马车后,车夫一声吆喝,驾驶着马车快速离开了此地。 马车驶出去一段距离后,昭昭掀开车帘往后看,随即发出一声惊呼。 “姑娘,那少东家还站在门口看着您呢!” 沈清云眼皮子一跳。 “别乱说,把车帘放下,我们去买其他东西。” 昭昭乖乖放下了车帘,挪到了沈清云身边。 “姑娘,那蒙少东家看起来很喜欢您呢!” 沈清云捏了捏她的脸。 “你这小丫头,懂什么叫喜欢?别瞎说了。” “我可没瞎说,蒙少东家看您的眼神,那么热烈,毫不掩饰他对您的倾慕之情。连奴婢都看出来了。” 沈清云无奈,拍了拍她的小脸蛋。 “你呀!小脑袋瓜里想什么呢?这蒙少东家肯定是有别的意图,才不是喜欢我。” 昭昭眨着大眼睛,很是疑惑。 “姑娘您为什么这么觉得?” 沈清云闭上了眼睛,身体往后一靠。 “因为,真正喜欢一个人时的眼神,我见过。” 不是这般外露的,生怕别人不知道的热切目光。 她脑海中,突然浮现出一双眼睛来,内敛深邃,黑色的瞳孔深处,亮起的光芒,比夜空星辰还要耀眼。 沈清云急忙甩了甩头,把那双眼睛甩出了脑海。 她拍了拍自己的脸,努力保持平静。 昭昭没有注意到自家姑娘的脸色变化,嘟囔了一句,似乎是有些惋惜。 主仆二人在吴县逛了大半天,买够了东西才返回。 马车经过城门口时,沈清云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声音。 她推开车门,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了过去。 “名砚?你怎么一个人在这儿?” 只见李瑭的小厮名砚,站在城门外,踮脚张望,不知在等 第156章 及笄 沈清云觉得名砚的样子有些奇怪,但她没有多问,打过招呼后,就让车夫继续上路了。 等回到家,将采买来的东西归置好后,沈清云去看了看在外院念书的清秀和不嗔,见二人上课认真,便没进去打扰,转而去了偏厅。 入秋后,早晚天气越来越凉了,家里的事需要沈清云拿主意的事也多了起来。 这些时日赵银苓的心思都在两个孩子身上,外头的事,沈清云只要自己上。 这半年来,外头的生意逐渐收拢,账务也差不多清了,还多了三万两的意外之喜。 沈清云看着账面上多出来的银子,不得不感慨,她娘在生意方面,比她爹厉害多了。 九月悄然过去,很快,就到了十月。 十月初三这一日,沈家宅子难得地热闹起来。 沈清云还在睡梦中,就被昭昭叫醒。 洗漱完,她闭着眼睛,由昭昭帮自己梳头换衣裳。 等睁开眼,却发现穿了一件水绿色的新衣。 沈清云拉了拉衣襟。 “这还没到除服的时候呢!怎么给我换衣裳了?” 昭昭抿了抿嘴,露出个浅笑。 “姑娘这是日子过糊涂了?今儿个什么日子,您忘了?” 沈清云掰着指头数了数。 “十月初三,没什么特别的啊!倒是再过半个月,地里的庄稼可以开始准备收了。” 昭昭噗嗤一声笑出声来。 “姑娘,今儿个是您生辰呀!” 沈清云一愣,这才想起来。 她拍了拍自己的脑门:“还真是!我都忘了。” 昭昭笑嘻嘻地推着她往外走。 “主母两天前就在做准备了,您快去前头吧!” 沈清云带着昭昭一起去了前院。 刚踏入堂屋,就看到清秀和不嗔两个人跑了过来。 “祝姐姐生辰快乐!” 两人同时鞠了个躬。 沈清云摸了摸两人的脑袋,笑着应下了。 “你们俩也起这么早?” “叶先生吩咐我们早些起,说是待会儿带我们去山上采风。”清秀回答道。 “采风?做什么?” 沈清云一手拉着一个,走到了桌边。 “先生最近在教我们画画呢!可有意思了,不过我画得不好,不如清秀姐姐。”不嗔嚷嚷着。 清秀抿着嘴笑了下。 “我比你大好几岁,学东西快是正常的,我像你这个年纪的时候,还没有你聪明呢!” 这姐弟俩虽然没有血缘关系,但感情倒是比一般姐弟更亲近。 沈清云又问了问两人最近的学业,发现叶霄声教他们的东西很广泛。 除了认字读书写字之外,还教了简单的声乐,没有教琴,他自己用竹子做了两支竹笛,教两个孩子吹笛。 沈清云一脸恍然。 “我说怎么昨晚上听到断断续续的小调儿,原来是叶先生在教你们吹笛啊!” 在这方面,不嗔就比清秀学得快。 三人说着话的功夫,赵银苓端着个托盘,从外头走了进来。 “云儿,来尝尝娘做的长寿面。” 她把面放在沈清云面前。 “谢谢娘。” 沈清云道了谢,夹起一筷子面送进嘴里。 很快,一碗面就被她吃光了。 赵银苓笑得合不拢嘴。 碗筷托盘被撤下去后,赵银苓摸着沈清云的头发,很是感慨。 “我们云儿长大了。” 沈清云晃了晃脑袋,不是很理解她娘的感慨。 赵银苓取出了一个长条形的盒子。 “今日你及笄,因着你爹丧期未过,不能大操大办,委屈云儿了。” 沈清云笑着抱住了她娘的胳膊。 “及笄礼不办就不办了,只要能吃到娘的长寿面,我就很满足了。” 赵银苓听了,心里更加熨帖。 “打开看看。” 沈清云依言打开了盒子。 锦盒里,放着一支金簪。 这支簪一看就有些年头了,成色不是很新,簪头雕刻成飞燕衔柳枝的样式,那柳枝上还镶嵌了几片翡翠作为叶子,颇有些趣味。 沈清云翻来覆去看了看,抬头问她娘。 “这簪子的样式,不像是最近的呀!” “这是你祖母当年给我的,说是你曾祖母给她的见面礼。”赵银苓解释,“本来应该传给儿媳妇的,但咱们家这情况,也不会有儿媳妇了,我想着就还是给你吧!” 沈清云祖母去世的早,印象中,是个体弱多病的老太太,常年卧病在床。 赵银苓嫁过来之后,一直尽心尽力地侍奉婆母,婆媳俩相处得不错,没什么矛盾。 赵银苓想到婆母,难免想到她那个未出生就夭折的孩子,心中有些难受,不过她还是忍了忍,笑着摸了摸沈清云的长发。 “希望云儿以后也能像娘一样,遇到一个好婆婆。” 沈清云皱了皱鼻子,想反驳,但看到她娘的神情,最后把话咽了回去。 算了算了,就让娘高兴一天吧! 她将金簪收好,交给昭昭。 紧接着,清秀和不嗔也送上了准备的生辰礼。 两个孩子大概知道得迟,来不及准备,所以把礼物拿出来的时候,有些忐忑。 清秀捧着一卷画走过来。 “姐姐,这是我和不嗔一起画的。” 沈清云打开一看,不由乐了。 看得出来是两个孩子画的,不过,应该有人帮了忙。 画的是一棵桃树,上面挂着几颗大大的寿桃。 沈清云差点没笑喷。 “挺、挺好的,谢谢你们。” 她忍笑忍得很是辛苦。 “但下次,不用弄这么复杂,直接给我个桃子也行呀!那好歹能吃。” 清秀有些不好意思。 “我们第一次准备生辰礼物,不知道该送什么,姐姐不嫌弃就好。等明年,我能学的东西多了,到时候给姐姐做件衣裳。” “好好好,那我等着 第157章 生辰礼 笑闹完后,有人进来传话,说是叶先生来了。 清秀和不嗔两人赶忙收拾东西往外跑。 沈清云送他们到了大门口,看到叶霄声背着个像竹筐一样的东西。 “辛苦叶先生了。” 沈清云主动开口。 叶霄声摆摆手:“分内之内,姑娘不必客气。” 两人客套了几句,沈清云看着叶霄声带着两个孩子离开,才转身回了自己的院子。 昭昭抱着锦盒亦步亦趋跟在后头。 “姑娘,这金簪是要收起来,还是放梳妆桌里?” “先收起来吧!这东西太重,平时在家没机会戴。” 沈清云随口说道,接着,她话语一转。 “白玉还没回来吗?” 昭昭点头:“还没,上次收到她的信,是五日前,说是从家里出发了。” “这家伙神神秘秘的,也不知道回去做什么。” 沈清云嘀咕道。 没有白玉在身边,挺不习惯的。 昭昭想了想后说:“可能是白庄主想白玉了吧?白玉姐姐上一次回去,都是三月的事儿了。” 算一算,都半年多了。 主仆俩闲聊的功夫,走到了库房外。 沈清云自己是有专门的库房的,她的小院子,后头一排房子,全是库房,里面堆满了她从小到大收到的各种礼物、布料、首饰,还有穿不下的衣裳鞋袜、旧玩具等等等等。 这里,隔一段时间都会有下人定期打扫,昭昭每个月都会清点一次库房,她对里头的东西,最清楚不过。 就连沈清云自己,都没有昭昭清楚。 昭昭开了其中一间房,率先走了进去。 这库房就是一间四四方方的房间,整齐排列着四排架子,每个架子上依次分门别类放着一个个锦盒。 昭昭走到最前头的架子前。 “姑娘,放这儿可以吗?” 沈清云随意挥了挥手:“你决定就行。” 她走到近前,打量着架子上的东西,随手拿起一个盒子。 打开一瞧,里头是一块墨绿色的玉佩。 绿中带黑,虽不是墨玉中的极品,但格外通透,并不是常见的温润质地。 沈清云咦了一声。 “这是什么时候的东西?我怎么没印象了?” 昭昭看了一眼玉佩,又看了看盒子,才说道:“这个是姑娘您周岁时的生辰礼,您看,这上面我做着记号呢!” 昭昭指了指盒子的底部。 沈清云恍然。 昭昭取来了登记的册子,翻到第一页,递到了沈清云面前。 沈清云低头一瞧,就见上面写着“虎形玉佩”四个字,后面还记着收礼的时间和送礼的人。 “这居然是我爹送的?” 沈清云眼睛微睁。 昭昭点头:“我问过主母,姑娘出生那年,主君得到了好几块玉石,开出来一块上佳的墨玉,就做成了两块玉佩,说是作为您的周岁生辰礼。” 昭昭做事仔细,记忆力也很好,她指了指玉佩上的纹路,又说。 “不过,这玉佩做好后,显得黑,样子又不伦不类的,主母觉得和姑娘您不是很配,不是很满意,后来主君就换了别的东西做生辰礼。” 沈清云摩挲着玉佩上的纹路。 要是昭昭不说,她根本认不出来这是老虎,太抽象了。 她属老虎,从小到大有过很多老虎样式的东西,但都没有这玉佩丑。 “你说,这玉佩做了两块,那另一块呢?” 沈清云问道。 昭昭摇摇头:“这个,奴婢就不知道了,要不问问主母吧?” “也对,娘肯定知道。” 沈清云收了玉佩,交代昭昭锁门,随即去了主院找赵银苓。 赵银苓看到这玉佩,愣了好半晌才回过神来。 “你问另一块玉佩?” 沈清云点头。 赵银苓抬手揉了揉眉心。 “去年年底整理库房时,另一块就找不到了,兴许是被你爹胡乱放在哪儿了吧!” 说着,她松开手,眼中流露出怀念之色。 “你刚出生时,咱们家生意还没那么大。你爹淘了块石头,居然开出了罕见的墨玉。你爹宝贝得不得了,不肯卖,叫人打了两块玉佩,说要给你当以后的定亲信物。” “谁知道那打玉佩的老师傅伤了手,就让徒弟动手,结果做了个古里古怪的老虎。” “原来是这么回事啊!” 沈清云再看向手里的玉佩,就觉得有了不一样的意义。 算起来,这是她爹给她的第一份生日礼物。 回了院子后,沈清云找了根络子,将玉佩串了起来,挂在了腰间。 这一日,沈清云收到了不少礼物。 到了午时,沈清云还收到了万环特意让人送来的礼。 那是一件流光裙。 也不知在丝中掺了什么东西,这裙子在阳光下,竟反射出粼粼波光,在场所有人都忍不住惊叹起来。 “这裙子可太好看了。” 昭昭双手捧心,眼睛也亮晶晶的。 “这样的裙子,千金难买。”赵银苓也忍不住赞叹。 沈清云摸了摸裙子,觉得滑滑的,她能想象出来这裙子穿在身上时,会是怎样惊艳的一幅场景。 而且,万环也考虑到了她在守孝,裙子是银白色的。 “万大姐姐有心了。” 沈清云很喜欢,叫昭昭收好后,写了封回信,让万家的家丁带了回去。 到了下午,白玉终于赶了回来。 她一回来就往内院冲。 一阵风似的跑进沈清云的小院,然后,将一个布包着的长条形东西,扔到了沈清云怀里。 “给你的。” 白玉只说了这么一句话,接着冲向了桌边,抓起茶壶就往嘴里灌。 喝完一壶茶,她长长吐出口气。 “可累死我了,为了赶上你的生辰,我都快把马跑断腿了。” 沈清云打开布包裹。 里 第158章 未婚夫??? 沈清云的动作微微一顿,接着笑道。 “你这话问的,李大人和我们家既不是亲戚,也不是近友,我生辰他干嘛要送礼?” 白玉皱了皱鼻子,嘟囔着。 “不应该啊……我还以为你们俩……这人怎么回事?这可不是普通的生辰,是你的及笄礼诶!我爹都托我带了东西,在外头马鞍上挂着呢!” 沈清云的表情淡淡的,让人看不出她此刻的情绪。 “你爹怎么说也是我长辈啊!对了,是什么礼物?你怎么不拿进来呢?” “我哪知道是什么,好像是一件衣服?反正在马鞍上挂着呢!” 白玉被转移了话题,接着开始吐槽起她爹来。 沈清云拉着她去了前头,从马鞍上拿到了白玉爹为她准备的礼物。 礼物准备得很用心,是一件金丝软甲。 沈清云拿着金丝软甲往回走,白玉还在唠叨着她爹的不靠谱,沈清云终于忍不住了,打断了她。 “说了这么多,上次问你爹普照的事,有消息了吗?” 白玉定了定神。 “我爹说,最近两年江湖上出现了一个叫三生教的组织,一开始在光南西路活动,不知用了什么方法,召集到不少教众。从前年开始,渐渐蔓延到广南东路、福建路,现在,连两浙路也有了他们的踪迹。” “三生教?” 沈清云低声重复着这三个字,眉头微蹙。 白玉接着又说。 “据说教众都拜一个女人,称她为三生娘娘,说三生娘娘是仙人下凡,能照见过去、现在、未来三世,能卜卦推算,反正很厉害的。” “这位三生娘娘座下原本有两大护法,实力高强,就连我爹都说不是对手。但最近,三生教突然凭空出现了一位特使。那特使的左手,是断的。” 白玉说到这,沈清云猛地抬起头来。 “左手断了?你是说……” 白玉点头:“很有可能是普照。” 沈清云屈指敲着桌面,陷入了沉思。 三生教…… 她脑海中,忽然闪过一道电光。 “三生教……三生……对了!福念老和尚死时在自己身上刻下的那两个字!” 她以食指沾了一点茶水,在桌面上写下了那两个字。 三,和一个类似牛的字。 然后,她在“牛”字下面,画了一横。 白玉眼睛瞬间瞪得老大。 “三生!那老和尚没写完的一笔,就是这个?” 沈清云拿帕子擦掉了茶渍,抬起来,一双眼睛中闪烁着惊人的亮光。 “终于解开这个谜题了。” “这么说来,福天寺幕后的人,就是这个三生教的三生娘娘了。” 白玉一只脚踩在椅子腿上,用力一拍桌面,摩拳擦掌,一副跃跃欲试的样子。 沈清云把她拉下来坐好。 “现在,对于这个三生教内部什么情况,我们知道的不多,还是不要轻举妄动。这件事,还是让朝廷想办法解决吧!” 沈清云很冷静。 这三生教,都从广西发展到两浙路了,这势力,可比江湖上那些名门大派还要大。 朝廷虽然没有大力打击江湖门派,但也不可能容忍这种组织存在。 白玉扁了扁嘴。 “那咱们就什么都不做?” 沈清云拍了拍她:“就凭你我,两个人,能干什么?上赶着送死吗?你都说了,他们的高手,你爹都打不过。” 白玉一脸郁闷。 “好啦好啦,时间不早了,我们先去吃饭,厨娘今天可以做了一大桌子菜呢!” 沈清云拉着白玉往前院走。 白玉不藏事儿,很快就将此事抛到了脑后。 到了前院,白玉四下张望了一圈:“窦叔呢?都没看到他人。” “窦叔出去办事了,估计这一两天就能回来。” 沈清云回道,拉着她进了堂屋,和其他人一起吃了顿丰盛的晚饭。 消完食,沈清云回了小院。 只是,这一夜,她在床上翻来覆去,怎么都睡不着。 好不容易到了子时,迷迷糊糊有了睡意,突然听到外头一阵忙乱的响动。 沈清云翻身坐了起来,套了件外裳就往外走。 “昭昭?昭昭!外头出什么事了?” 昭昭从隔壁出来,揉着眼睛:“不知道,要不奴婢去看看?” 沈清云挥了挥手。 “我自己去吧!” 说着,沈清云将外裳穿好,直接朝前院走去。 等到了前院,却见灯火通明,大门外传来马蹄嘶鸣声,以及熟悉的人声。 “窦叔回来了?” 沈清云忙叫人去开了门。 门外,窦叔和几名护院颇有些狼狈,正在整理马车上的东西。 见沈清云出来,窦叔忙上前来。 “姑娘这么晚了还没睡?” “窦叔,这是怎么了?” 沈清云看到窦叔他们几人身上带着伤,马好像也少了两匹,不由神色一紧。 窦叔呵呵一笑,摆摆手说。 “姑娘不必担心,我们都没事。就是回来的路上遇到了山贼,损失了两匹马,人都没什么大碍,都是轻伤。” “轻伤也不能小视。”沈清云提高了音量,朝其他人喊道,“别管东西了,快进去洗洗伤口,上药。我叫人去请大夫。” “姑娘,我们没事,都皮糙肉厚的大老爷们,这点伤算什么!” 有护院嚷嚷道。 其他人也应声附和。 不过,在沈清云的坚持下,他们还是放下了手里的东西,一个个进了门,回屋上药去了。 等护院们一走,沈清云才注意到了一个陌生人。 这人穿着一身劲服,头上戴着斗笠,看不清脸,浑身上下最惹人注意的是他的小臂。 小臂上绑着皮制护具,那护具上还镶着不少铁皮。 这是个练家子? 沈清云望向了窦叔,面露疑惑。 窦叔一拍脑 第159章 定亲信物 有那么一瞬间,沈清云以为自己在做梦。 一向稳重的窦叔,怎么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未婚夫? 这是在开什么玩笑? 沈清云盯着窦叔好半晌,最后吐出一句。 “窦叔你吃错药了吧?” 窦叔的脸上浮现出一丝尴尬,不是对沈清云的,而是对关洲的。 “这件事说来话长,姑娘,还是等明日一早,主母醒了之后,我再跟你们细说吧!” 沈清云哪里肯? 这要是不说清楚,她今晚就别想睡了。 “窦叔,有什么事不能现在说非得明天说?难道你还想瞒着我不成?到底是怎么回事!” 最后一句话,她的语气加重了不少。 窦叔看出来她生气了,忙举手告饶。 “好好好,我这就说,马上就说。” 事情,还要从昨天晚上说起。 窦叔奉沈清云的命令,带着护院们往云和禅院那边的山上送东西,顺便从杭州府采买了一些东西回来。 他们人多,又带着一大车东西,引起了不少人的注意。 傍晚时分,刚好走在前后无人的路上,车子突然轮子坏了,不得不停下来整修。 谁知,就遇上了山贼。 山贼人多,窦叔他们寡不敌众之际,关洲偶然路过,出手相助,帮他们打退了山贼。 当时天色已晚,马车又没修好,只能暂时在野外露营。 窦叔和关洲坐在一起,啃着干粮,攀谈起来。 聊了没一会儿,关洲起身加柴时,胸前的衣襟里,掉出来一块玉佩。 那玉佩有些眼熟,窦叔就多问了一句。 这才得知,玉佩是关洲父亲临死前交给他的,说是定亲信物。 而这时候窦叔也想起来了,这玉佩,他在沈家见过! 沈清云听完,沉默半晌。 窦叔又解释:“我想着,既是主君定下的这门亲事,总不能当做不知道,所以就请关老弟一起回来了。” 沈清云紧抿着唇,转头看向关洲。 “那玉佩,能让我看看吗?” 窦叔说话的整个过程,关洲都没有插嘴。 等到沈清云开口,他才抬起头来。 斗笠之下,露出一张棱角分明的脸庞。 剑眉星目,一双浓眉几乎斜插入鬓,五官深邃,肤色古铜,鼻梁高挺,带着明显的异域血统。 额际随意地垂下两缕发丝,将原本硬朗的线条,柔化了几分。 他朝沈清云笑了笑,然后手伸进脖子,拽出了一根红绳。 红绳的下方,坠着一块墨玉。 他将玉佩递到沈清云面前。 就着灯火的黄光,沈清云看清了玉佩的样子。 依稀,是个老虎的样子。 沈清云想到白日里在库房看到的那玉佩。 难道,这世上真有这么巧的事? 白天她刚知道那玉佩的存在,到了晚上,另一块玉佩就出现了? 沈清云捏着玉佩,心蓦地一沉。 窦叔脸上带着欣喜之色,犹在说道。 “这就是命运啊!老天爷不忍姑娘错过关老弟这样好的人,所以把人送到我们面前了。” 沈清云深吸了口气,将玉佩还了回去。 “关少侠,抱歉,这玉佩真假难定,恕我不能将你以客礼迎进家中。家父去世尚不足一年,守孝期间,我们家不接待外客。” 她语气硬邦邦的,嘴上说着抱歉,可那眼神,却没有一丝柔和。 窦叔的表情僵住了。 “可是姑娘,这么晚了,让关老弟去哪儿啊?” 沈清云甩了甩头。 “县城离这里很近,且不设宵禁,关少侠大可以去县里的客栈暂住。或者,窦叔你带关少侠去十房,找清宽堂兄安排。” 沈清云态度坚决。 窦叔就像是被浇了一盆冷水,原本兴奋的心情,一下子消失无踪。 沈清云的话,他不好反驳,但对于有相助之恩的关洲,他又不能太过冷待。 于是,他朝关洲拱手鞠躬。 “对不住,关老弟,是我考虑不周,忘了家里的规矩,如今,只能委屈关老弟,先随我去沈家十房找地方借住一晚了。” 关洲摆摆手。 “窦老哥不必如此,本就是我唐突,按理,应该提前送上拜帖,再登门拜访才是。” 他虽然是个武夫打扮,但说话举止,却客气有礼。 他的声音沙哑中带着磁性,说话时,脸上带着爽朗的笑,一点都不介意沈清云的疏离和生硬。 加上那极具混血感的五官,很难不注意到他。 若是换个场景,沈清云或许还会赞一句人不错。 可眼下,她什么心情都没有,只想把那块破玉佩扔进池子里去。 窦叔带着关洲去找住处了。 沈清云在门口站了好一会儿,才转身走进大门内。 她抬头看着漆黑如墨的夜空,只觉得心头烦躁不已。 老爹啊老爹,你都死了好几个月了,怎么还能给我添麻烦? 虽然她刚才说的话,并没有说死玉佩的真假,可她心里已经下意识地信了。 为什么呢? 因为她那个不靠谱的爹,的的确确有可能做出这种事来! 沈清云按着太阳穴,拖着沉重的步伐,回到了小院。 倒在床上,她强行逼自己睡。 因为,明天肯定还有一场硬仗要打。 沈清云囫囵地睡了半晚,第二天刚起床没多久,赵银苓就闯了进来。 “云儿!” 赵银苓推开房门,快步冲到她面前,满脸的欣喜和激动。 “窦护院带回来一个人,说是你爹给你找的夫君!” 沈清云神色淡淡,拉着她娘坐到了一旁。 “娘您先冷静一下,还不能确定这件事的真假呢!” “肯定是真的,那玉佩的事,外人不可能知道,只有你爹和我知道啊!”赵银苓还是很激动。 沈清云反驳:“娘您这话可就错了, 第160章 母女争论 赵银苓愣了愣。 她这时候才看出来,女儿并不开心。 “云儿你怎么了?这是你爹定下的亲事,怎么会不好呢?” 沈清云扯了扯嘴角。 “就因为是他定下的,才很不靠谱!爹这个人你不是不知道,做事一向随心所欲,想一出是一出,他认定的好,可不一定是我认为的好。” 赵银苓眉头一皱。 “你怎么能这么说你爹?” “我说错了吗?不经过我同意,擅自给我定亲,而且,一直都没跟你我说一声,这种事,谁能做得出来?” 沈清云气恼得很。 这件事,太突然了,突然得她一点心里准备都没有,也没有想好应对之策,只能让窦叔先把人带走。 本来就没睡好,刚起来就被赵银苓拉着一顿说,沈清云心里越发烦躁了。 赵银苓无法理解女儿的想法。 “自古以来,儿女的婚事,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这有什么不对?是,你爹给你定了亲之后没告诉你,这事儿确实是他不对,可你也不必这么说你爹啊!” 沈清云紧紧抿着唇,不说话。 赵银苓又劝:“娘知道你不想嫁人,其实娘也担心,你这性子,嫁人后很难和公婆处得好……我听窦护院说了,那关洲,父母都已去世,家中也没什么亲人,那不正好吗?让他入赘。” “咱们家有田地有房子也有钱,云儿你相貌也不错,娘想着他应该不会拒绝。如果他犹豫,那就跟他说好,以后三代还宗……” 赵银苓碎碎念着,可思路却格外清晰。 沈清云知道,这肯定不是她娘自己的主意,大概不是舅母就是沈家什么人跟她说的。 若她是个土生土长的人,或许会欣然接受。 可偏偏她不是! 这种以生孩子为目的的结合,实在是让她反感至极。 在这一刻,沈清云深深地感觉到了孤独。 哪怕她身边的人再多,可没有人理解她的所思所想。 沈清云疲惫地闭了闭眼睛,不想再和赵银苓解释,随便找了个借口暂时敷衍了过去。 等赵银苓走后,昭昭小心翼翼地走进屋内。 “姑娘?” 沈清云趴在梳妆台上,有气无力地应了一声。 昭昭走到她身后,帮她撩起披散在后背的头发,拿起梳子轻轻地梳着。 “姑娘是不想嫁那位关少侠,还是说,谁都不想嫁?” “谁都不想嫁!” 沈清云闷闷的声音传出。 昭昭又问:“那等姑娘百年之后,这家里的一切,要交给谁呢?” 沈清云抬起头,转头看着她。 “我才十五岁,就要考虑结婚生子和死后的事了吗?昭昭,你比我还小两个月,不要跟我娘一样啰嗦。” 昭昭笑了笑:“主母也是担心您啊!” “我知道。” 所以才没有跟她吵起来。 沈清云揉着眉心,反问昭昭:“昭昭,如果有一天,我不问你一句,直接把你嫁给一个你不认识的人,你能接受吗?” 昭昭愣了一下,认真地想了想,然后点了点头。 “我会先看看那人什么性子,家中情况,如果好的话,我会嫁的。” 说完,她抿嘴笑了起来。 “不过我知道姑娘不会这么做的。” 沈清云叹了口气。 “我不是排斥成亲,只是……不喜欢这种被人安排的事。” “那姑娘,喜欢什么样的夫君呢?” 沈清云想了下,说道。 “至少,要三观一致,能尊重我,不会指手画脚管我的事。” 不过,能和她三观一致的男人,在现下这个封建的土地上,怕是不可能存在。 就算她爹,骨子里也是带着点大男子主义,信奉男主外女主内。 更别说其他男人了。 沈清云烦躁地抓了抓头发,站起来就往外走。 “我出去走走。” 昭昭拿着梳子站在原地,面露担忧。 沈清云一个人走出了家门,闷头乱走。 等她回过神来时,发现自己已经走到了山脚下。 不远处的族学里,时不时传出富有节奏感的读书声。 沈清云听着朗朗的读书声,心情好了一些。 就在这时,一个意外的声音忽然从山的那边传了过来。 “沈姑娘?” 沈清云眉头一皱,转过头,就看到关洲从山上走下来。 他还穿着昨日那身衣裳,不过没有戴斗笠,看起来倒是比昨晚多了几分清隽。 沈清云客客气气地朝他欠了欠身。 “关少侠,这么早,你怎么会在山上?” 关洲随意地甩了甩头。 “我一向习惯早起练功,这山上的空气更好些,所以就过来了。沈姑娘怎么也这么早出门?” 沈清云扯了扯嘴角。 “我只是随便走走。” 关洲打量了她几眼,忽然咧开嘴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 “沈姑娘可是有烦心事?是因为我吗?” 这话,换个人说,多少有些油腻自负。 可从关洲口中说出来,却十分自然,不会让人心生反感。 他的眼神格外坦荡,目光清澈。 沈清云叹了口气,抹了抹脸。 “关少侠,对于这门所谓的亲事,你有什么看法?” 关洲伸了伸胳膊,而后双手交叠置于脑后。 “其实我之前并没有把我爹的话当回事,他一向神神叨叨的,谁知道他说的真的假的?不过这玉佩好歹是他留给我的唯一遗物了,所以我就一直贴身带着。说实话,窦老哥一开始提起亲事时,我还怀疑他别有居心呢!后来一想,我身无长物,也没什么可被人惦记的,他没必要骗我。” 关洲一口气说了很多。 “我一直想闯荡江湖,但我爹不同意,一开始说我武功不行,后来我武功练好了,他又病了。现在好不容易自由了,要我成 第161章 不同意 沈清云低头笑完,才复又抬起头来。 “如此,那便说定了,多谢关少侠。” 沈清云没有要强得拒绝他的帮忙,这件事,关洲去说,比自己说效果要好得多。 她娘总不能押着关洲入赘自己家吧? 沈清云心情一好,说话也和气了不少。 “关少侠只身一人闯荡江湖,单凭这份勇气,就让人敬佩。日后若有什么麻烦,尽管来找我。” 关洲朝她一拱手。 “沈姑娘客气了。” 两人一边说着话,一边往回走。 回去的路上,不少人注意到了关洲这个陌生人。 八卦是人的天性,他们不敢直接问沈清云,就偷偷跑去七房打听,很快,就得知道了已故的七房老爷,给沈清云定过一门亲事的事。 这消息,如风般卷过整个沈家。 不出半天,所有沈家人都知道了。 一时间,沈家各房的人都心思各异,猜测不断。 四房的人也是如此。 四房太爷听儿孙们说起此事后,沉思了良久。 “爹,这沈清云要是嫁人了,会不会把家里的财产都当成嫁妆带走啊?” “是啊是啊!” “七房那么多家产,难不成就要便宜外姓人了?” 四房太爷眉头一皱,恨铁不成钢地瞪了儿孙们几眼。 “七房的家产,都是沈陶自己挣来的,又不是祖产,七房想怎么处置,都是她们的事,和我们又有什么干系?!” 先前说话的人缩了缩脖子。 “爹,我们不是觊觎七房的东西。”他的大儿子努力辩解,“只要七房同意过继,选哪家的孩子我都赞同。” 四房太爷叹了口气。 “清云那孩子的性子,你们不是不知道,她怎么会听你们的?过继的事,就别想了。就算我们成功逼七房过继了,那孩子被她带着,不知道会养成什么性子……倒不如,琢磨着招赘的事,更可行些。” 要是可以的话,四房太爷更希望过继而不是招赘。 但如今沈家其他几房都式微,又有谁能强势地压过七房,逼沈清云同意过继? 没人能做到。 只能退而求其次,只要孩子姓沈就行了。 “这件事还没个定论,你们别瞎传了,若是事定了,改日叫老大媳妇去七房和赵氏说说。” 四房太爷顿了顿拐杖,制止了儿孙们的议论。 另一边,沈清云回到家中后,立马就想去找她娘。 可赵银苓不在家中,出门去了。 沈清云无奈,一边让人去叫她娘,一边,让窦叔领着关洲去偏厅。 偏厅的旁边,就是清秀和不嗔上课的院子。 关洲听着隔壁传来的读书声,不由好奇问道。 “怎么你们家里还有孩子吗?” 窦叔解释:“我们姑娘带回来的两个孤儿,身世可怜,姑娘就认了义妹义弟。” 关洲恍然。 “沈姑娘如此善举,令人钦佩啊!” 窦叔听到他夸自家姑娘,呵呵笑了起来。 “关老弟,不是我自夸,我们姑娘,不管是容貌、性情还是才智,都是一等一的好。” 关洲点头表示赞同。 两人说话的功夫,隔壁的读书声忽然停了。 紧接着,叶霄声带着两个孩子从侧门走了出来。 看到关洲这个陌生人,三人都愣了一瞬。 窦叔赶忙上前互相介绍。 叶霄声率先回过神来,朝关洲拱手一礼。 “见过关少侠。” 关洲抱了抱拳,当是回礼。 不嗔好奇地盯着他:“你就是他们说的姐姐的未婚夫?听说你有块玉佩,是义父给的?我能看看吗?” 清秀皱着眉,扯了不嗔一下。 “不嗔,不可以这么没礼貌!” 不嗔扁了扁嘴:“我就是好奇,想看一下嘛!” 关洲哈哈笑了两声。 “无妨无妨,你想看,就看吧!” 他把玉佩从衣襟里拉了出来,递到不嗔面前。 清秀也忍不住好奇,多看了几眼。 “这玉佩的样子好奇怪,这是一只猫吗?” 不嗔伸手摸了摸玉佩,又问道。 “这是老虎。”这次回答的是窦叔。 “这老虎长得真奇怪。我见过画上的老虎,和这个不一样呀!” 不嗔像是个好奇宝宝,总有问不完的问题。 清秀把他拉到自己身后,点了点他的额头。 “别多问了,该用午饭了,姐姐还在等我们呢!” 接着,清秀向三人说了句“抱歉”,拉起不嗔就跑远了。 关洲正要把玉佩收回去,忽然,叶霄声开口问道。 “不知关少侠能否让我看一眼这玉佩?不知为何,总觉得这玉佩有些眼熟。” 关洲大方地将玉佩递了过去。 叶霄声眉宇微拧,眼中露出思索之色。 片刻后,他告了声罪,将玉佩还给关洲,然后转头对窦叔说道。 “我突然想起家中有事,得赶紧回去一趟,午膳就不在府上用了。” 窦叔有些意外。 但叶霄声没有解释什么,转身离开了沈家。 与此同时,坐在堂屋内的沈清云,听到了清秀和不嗔两个人的说话声。 “不嗔,你怎么能随随便便跟人要东西看呢?” “就看一下怎么了?” “那很失礼。” “失礼就失礼了,反正我还是个小孩子,他们是大人,难道还能跟我这个小孩子计较?我就是好奇嘛!姐姐这么好的人,谁知道那个人是不是贪图姐姐家的银子,假冒是姐姐的未婚夫呢?” 不嗔说得振振有词。 清秀语气略有迟疑:“不会吧?谁会这么做?” “那谁说得准?前两天还听五房的大哥哥说,先前就有人冒充义父的孩子,来认亲呢!还好姐姐和李大人聪明,揭穿了他们。姐姐对我们这么好,我决不允许别人欺骗姐姐!” 沈 第162章 同样被催婚的另一人 说完,沈清云拍了拍两个孩子的脸。 “好啦!这事,你们两个就不用操心了,我会解决的。你们还小,只需要认真念书、乖乖吃饭就行了。” 清秀乖巧地点了点头。 已经到吃午饭的时间,赵银苓却一直没有回来,沈清云就先让两个孩子吃饭,自己回了小院。 清秀和不嗔吃完时,白玉匆匆跑了进来。 “咦?怎么只有你们两个?” “义母出门了还没回来,姐姐说不饿,等义母回来再吃。白玉姐姐,你去哪儿啦?” 清秀一板一眼地回答完,随即问道。 白玉走到门边,洗了洗手,才坐了下来。 “我去附近打听消息了,说来真奇怪,才一个晚上的时间,关洲这个未婚夫的事,就传遍沈家了。” 清秀细细的眉毛皱了皱,明明还是个孩子,表情却像是个大人一样。 “白玉姐姐,会不会有人要对姐姐不利啊?” “为什么你会这么想?” 白玉咽下嘴里的饭,转头看着她。 清秀抿了抿嘴:“就是,姐姐这个未婚夫,出现的太突然了。我之前一直以为姐姐喜欢的是李大人呢!现在,突然冒出个未婚夫,李大人会不会误会姐姐啊?” 清秀真正担心的其实是这件事,只是刚才面对沈清云时,她不知道该不该问。 白玉扒饭的动作一顿。 “你说的很有道理啊!我怎么没想到呢!” 她加快了扒饭的速度,三两下吃完一碗饭,把碗筷一放,立刻起身往外跑。 “我去一趟县城!” 声音飘来时,人早已跑出了大门外。 白玉火速赶到了县城。 快要到县衙大门外时,白玉突然停下了脚步。 她看到了一辆陌生的马车,就停在后衙大门外。 “奇了怪了,会是谁在这个时候拜访李瑭?” 白玉低声自语着,好奇心起,找到了在县衙做事的沈家族人询问起来。 那沈家族人只道:“我也不清楚,不过,好像是京城来的。我看名砚毕恭毕敬地把一个大娘领了进去,那大娘穿金戴银的,眼睛都快长到头顶了。” 白玉摸了摸下巴。 “京城来的?难道是李瑭家里的长辈?这事儿,你们就不好奇吗?怎么没人去后衙看看呢?” “那是县令大人的内宅,我们哪敢偷溜进去啊?” 衙差们不敢,白玉可没这么多顾虑。 她趁人不注意,从县衙这边的围墙,翻了过去,然后沿着墙根一直往前。 后衙没多少下人。 李瑭刚来的时候忙得脚不沾地,连吃住都是在县衙,后衙也就是睡觉的地方,最近两个月才稍微轻松些,请了下人打扫、做饭。 饶是如此,这后衙的下人也没超过五个。 其中还要算一个名砚。 因此,白玉一路摸过去,都没遇到一个人影。 她方向感很好,不一会儿就来到了主院。 透过墙上的菱形花窗,看到正院门外站着两个丫鬟打扮的人,白玉就知道自己找对地方了。 她绕到了正房后头,悄无声息爬上了房顶,掀开两片瓦,下方的声音,清晰地传入耳中。 屋内,李瑭看着眼前这位意外来客,很是惊诧。 “邵嬷嬷,您怎么会突然到吴县?” 邵嬷嬷上前一步,毕恭毕敬地向李瑭行了个礼,才开口回答。 “老奴是奉大长公主之命前来探望郎君。” 李瑭脸上的讶异一收,朝北边方向拱了拱手。 “劳伯祖母挂念了,家中近来可好?” 邵嬷嬷是长房的人。 确切地说,她是李瑭的伯祖母——定国大长公主的陪嫁。作为贴身宫女时陪着公主嫁到李家,已经快五十年了,是大长公主最信任的人。她在李家地位很高,不是一般的仆人,就连李瑭面对她时,都要自称一句晚辈。 “公主身子还算硬朗,倒是二老太爷,自开春时病了一场后,就断断续续不曾好过……” 邵嬷嬷说起了李家的几个长辈,李瑭沉默听着。 紧接着,邵嬷嬷话语一转。 “您母亲一直担心郎君您的情况,前些时日,求到了公主面前,希望她能出面帮郎君您说一门亲事。郎君之才,本不该困囿于如此偏远之地,京城,才是您大展宏图之所。公主惜才,也疼爱郎君,因此,几番考量挑选之后,选中了良王的嫡次孙女。” 李瑭表情巨震。 “不可!” 他下意识摇头。 邵嬷嬷眉头皱起:“郎君是看不上?良王乃公主弟弟,虽说早逝,但先帝仁善恩泽,良王并未降爵,如今府上仍是亲王府。公主选中的这位二姑娘,虽是次女,但也是良王世子妃所出嫡女,只是比韵秀郡主少了一个郡主头衔而已。” 邵嬷嬷生怕李瑭不明白,细细跟他解释大长公主的良苦用心。 “虽说韵秀郡主身份更高,但她性子有些骄纵,这位二姑娘性情温婉,喜好读书,平时在家舞文弄墨,还会写诗,与郎君很是相配。” 不得不说,大长公主可以说是考虑得很周到了。 不管是身份、性情,还是喜好,都尽量按照李瑭所喜欢的来选。 只是,这只是大公主所以为的喜欢。 李瑭眉头皱得能夹死苍蝇。 “多谢伯祖母,只是,目前我还没考虑过成家之事……” “郎君不可任性,你都二十二岁了,再不成家,可知你母亲有多担心?二房本就子嗣不丰,你父亲又只有你一个儿子,你若不赶紧成家,你后面的几个弟弟该怎么办?” 李瑭双唇紧抿,转过头去。 邵嬷嬷叹了口气,语气软和了些。 “郎君当初被贬出京,是受了委屈,这些家里都知道,但一笔写不出两个李字,再如何跟家里置气,也不该拿自己的前途开玩笑。郎君,不瞒您说 第163章 不顺 李瑭的表情没有任何松动。 “祖父吉人天相,定会痊愈,伯祖母和母亲过虑了。” 邵嬷嬷还想再劝,李瑭霍的站起身来。 “舟车劳顿,嬷嬷还是先下去休息吧!” 他一脸的不容置疑。 邵嬷嬷到了嘴边的话,只得咽了回去。 “郎君离家数月,变了不少啊!” 邵嬷嬷感叹了一句。 李瑭将邵嬷嬷送到门口,吩咐下人令邵嬷嬷等人去客房。 等人一走,李瑭神色一冷。 “名砚,进来!” 缩在角落里的名砚,胆战心惊地跟了进去。 “郎君,小的做这一切都是为了郎君好啊!” 刚一进门,名砚就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 李瑭不发一言,就这么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名砚心里抖了抖,心中生出恐慌来。 就在他想要开口解释时,李瑭忽然一挥手,背过身去。 “名砚,你回京去吧!” 名砚猛地抬头,不可置信地看着他。 “郎君!郎君我知道错了,您别赶我走……” 他膝行着向前,抱住了李瑭的大腿。 “小的没有别的意图,小的一心为您,只是看着您对沈家那位姑娘另眼相待,担心您陷入其中……小的只是写了封信给夫人,并没有背叛郎君的意思啊!” 名砚慌乱之下,说话都有些颠三倒四的了。 李瑭没有回头,声音淡淡的。 “说吧,你还做了什么。” 在邵嬷嬷出现在大门口时,李瑭就知道,定是名砚向京城家中传了信,要不然,邵嬷嬷不可能千里迢迢来到吴县。 邵嬷嬷身份特殊,代表的是大长公主。 他娘担心别人分量不够,说服不了他,特意去求了大公主出面,就为了让他成亲。 想通后,李瑭心情复杂难言。 名砚的行为,他能理解,但绝不会纵容。 李瑭吐出口气,转过身来,看着满脸心虚的名砚。 “除了这件事,你还有别的事瞒着我。” 他说的是肯定句而不是疑问句。 名砚垂下了头,低低说道。 “就是……昨日……郎君让小的去沈家送礼,小的忘了……” “是忘了,还是故意没去?” 李瑭语气倏地冷了下来。 名砚不说话了。 李瑭抬手捏了捏鼻梁。 “你与我一起长大,什么事该做,什么事不该做,你心里应该清楚。名砚,我能容忍你言语冲撞,但你自作主张,阳奉阴违,已超出我的容忍极限。” “从现在开始,你暂时呆在前院,等邵嬷嬷启程时,随她一起回京。你我主仆情谊,到此为止了。” 名砚浑身一颤,他没有再为自己辩驳,朝李瑭重重地磕了三个头,抹了把眼泪,退了出去。 室内一片寂静。 李瑭闭了闭眼睛,心底泛起沉重的无力感。 忽然,一阵轻微的响动随风传来。 他睁开眼,顺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结果就看到了窗户上的一个人影。 李瑭有些迟疑着走过去打开了窗。 “白玉姑娘?” 白玉大咧咧地从窗户外跳了进来。 “我之前还纳闷你怎么没给云娘送生辰礼,原来是身边人搞的鬼啊!你那个小厮,先前看着人挺好的,怎么这么没规矩?” 白玉一点都没把自己当外人。 李瑭无奈地笑了笑。 “是我管教不周,让白玉姑娘见笑了。” 白玉摆摆手。 “见不见笑的无所谓,我原本是想来跟你说云娘遇到的事,没想到,你这儿也遇到了麻烦。你们两个好惨,都被逼婚。” 白玉啧啧了两声。 “云娘那边还好,她娘还算听她的,你家里的长辈,一看就是霸道强势,你打算怎么办?” 白玉原本是很看好李瑭的,这么急匆匆跑过来,就是想跟他说沈清云的事,免得他误会。 可在房顶听到那个老嬷嬷的一番话后,她就改了主意了。 李家的长辈那德行,云娘要真和李瑭成亲,以后不得被欺负惨了啊? 所以,原本要解释的话,换成了质问。 李瑭不知道白玉心里的弯弯绕绕,他叹了口气,情绪有些低沉。 “我本就不想成亲,自会写信回去跟她们解释清楚。” “她们要不听呢?那句话怎么说来着?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能不听他们的?”白玉挑眉,“你们这些大户人家,规矩多,这亲事一旦定下,还容的了你改吗?” 李瑭沉默了。 他沉思良久,才再次开口。 “若如此,我也只能卑鄙一回了。” 白玉热心地追问:“你有主意了?打算怎么做?要不要帮忙?” “既是定亲,总要两家通好才行,趁家里尚未反应过来之前,我先去信向良王府那位二姑娘说明缘由,让她那边拒亲。” 李瑭说完,白玉都呆了。 “你和云娘还真是一样的人啊!” 李瑭表情微愣。 “什么一样?对了,你刚才说清云遇到事了?什么麻烦事?” 白玉眼珠子转了转,没有自己说,而是摊了摊手。 “这事儿还是你自己去问她比较好。” 李瑭见她神情自然,并没有担忧着急,想着应该不是什么急事,不由松了口气。 “那我明日再登门拜访。” 白玉朝他挥了挥手,又从窗户跳了出去。 与此同时,另一边,在沈家宅子内,沈清云终于等到她娘回家。 赵银苓一回来,沈清云立即打发人去叫关洲。 可下人却回禀:“关少侠出门了,说是窦护院带着他去买马了。咱们县里没有马市,所以他们去了府城。” 沈清云无语望天。 这一天怎么就这么不顺! 下次出门该看看黄历。 她深吸了几口气,将起伏的心绪压了下去,心里安慰自 第164章 一样的玉佩 沈清云接到消息时,刚起床没多久。 房门口,婆子垂首禀告完后,沈清云思考了三秒钟,问了句。 “谁?” “姓蒙,该不会是携文斋的那位少东家吧?” 昭昭猜测道。 沈清云很是不解:“他一大早过来做什么?我们和他们家没什么生意来往吧?” 昭昭摇头:“除了偶尔去书肆买些文房四宝和新出的书籍外,没有其他来往。” 沈清云沉吟了片刻后,起身往外走。 “先去看看吧!” 说话间,她人已经走出了门外。 主仆二人来到前院时,窦叔已经把人领进了偏厅。 沈清云一踏入偏厅,就发现窦叔的表情有些古怪。 蒙启山看到沈清云很是激动,唰得站了起来。 “在下见过沈姑娘,今日冒昧来访,实在是有不得已的原因,还望姑娘见谅。” 沈清云走到主位上坐下,朝他一摆手。 “少东家请坐,昭昭,叫人上茶。” 等昭昭转身出去了,沈清云开门见山地问道。 “不知少东家清早过来,是有何要事?” “这件事,说来也是巧了。听闻沈姑娘父亲生前,曾为姑娘定下一门亲事?那定亲信物,是一块墨玉玉佩?” 蒙启山试探着问道。 沈清云点了点头,这事儿也没什么好隐瞒的。 只是她还是有些奇怪,怎么这么快都传到县里去了? 这时,一旁的窦叔不自在地咳嗽了一声。 “昨日我带着关老弟出门采买,路途中偶遇蒙少东家,便同行了一阵子。” 沈清云抬头看着他,眉头都皱起来了。 “窦叔,你说出去的?” 窦叔连连摆手:“不不不,不是我,是关老弟……” 沈清云眼角抽了抽。 关洲这个人,这么爱炫的吗? 她内心吐槽了一句,转向蒙启山时,脸上却没什么神色变化。 “少东家就是为这件事来的?这似乎,与少东家没关系吧?” 谁知,蒙启山唰得一下站起身来,情绪有些激动。 “昨日看到那玉佩,在下总觉得眼熟,回家后找了张,竟被我找到一块一模一样的!” 说话间,他从袖子里取出一个荷包。 抖了抖荷包,从里头掉出一块墨绿近黑的玉佩。 沈清云的表情,呆了一瞬间。 她揉了揉眼睛,盯着那玉佩直瞧。 和关洲那块玉佩,真的很像! 沈清云不信邪,拿起来,凑到眼前仔细打量。 玉佩质地通透,造型怪异,摸起来手感也很像。 不过,仔细看过后,沈清云立刻就发现了不一样的地方。 “这老虎的耳朵,不太一样。” 她说了一句,将玉佩还给蒙启山。 蒙启山接过玉佩,眼神渐深,回道。 “可是,令尊当初送出去的那块玉佩,没人记得样子,不是吗?姑娘如何确定,关洲的玉佩就是真的呢?” 沈清云眼神微动:“少东家的意思是?” 蒙启山摩挲着那玉佩,嘴角噙着笑。 “家父和令尊曾在苏州府有过数面之缘,许多人都可作证,这块玉佩便是令尊送给家父的礼之一。” “沈姑娘,或许是府上弄错了,令尊为姑娘定下的亲事,应该是在下才对。” 蒙启山说完,头微微抬起。 他说话的语气带着十足的自信,一双眼睛亮闪闪的,极有说服力。 窦叔都迟疑了。 “难道真是我弄错了?” 若是如此,自己的罪过就大了。 沈清云垂眸不说话。 蒙启山继续说道:“姑娘不妨想想,关少侠此人来自西域,距离咱们苏州府路途遥远,令尊怎么会认识其父?就算是在外偶然相识,令尊又怎么会随你为您定下这样一门亲事?” 说到这里,他顿了顿,语气缓和了些。 “我并不是说关少侠不好,只是,关家一无田舍,二无家产,我想,令尊如此疼爱沈姑娘,为您选夫婿,总不可能选个身无长物之人吧?” “再说我蒙家,家里开着几间铺子,但我与几位弟弟都是自幼读书认字,与姑娘家世更相配些,不是吗?” 窦叔下意识看向沈清云,一脸的愧疚。 “姑娘,都是我的错,是我没查清楚,还得姑娘和主母误会,还请姑娘责罚!” 说着,他咚得一声跪了下来。 沈清云连忙将他扶起。 “窦叔,这事和你无关,不是你的错。” 沈清云安慰他。 可窦叔仍旧满脸懊恼后退。 沈清云眸光沉静,并没有因为蒙启山的话,而有任何的波动。 她想了几秒钟,朝蒙启山露出个歉意的表情来。 “少东家所言确实在理,但这门亲事,我是不会认的。” 蒙启山愣了一瞬,紧接着一脸急切地追问。 “为何?姑娘是不信任在下?还是说,更相信关洲?那人容貌与我中原人士不同,说不定是北边来的奸细,姑娘可要小心啊!切勿听信他的话啊!” 蒙启山刚说完,突然,门外突兀地传来一个声音。 “姓蒙的,我当你是好人,没想到你居然在背后捅刀子!” 蒙启山唰得转头,就看到关洲一脸怒容地站在门口。 而沈清云,则是一眼注意到了门外的昭昭和白玉。 白玉估计是听到了动静,赶过来看热闹了。 沈清云悄无声息地往旁边挪了挪,朝门外的两人使了个眼色。 下一刻,关洲大踏步冲进屋内。 他武功不弱,几步冲到蒙启山面前,抓住了他的衣领,将人从地上拎了起来。 “我打死你这个阴险小人!” 蒙启山的脸上,终于露出了慌张之色。 他一边去拨关洲的手,一边努力维持自己的站姿。 “关少侠!我并未说你任何坏话,我所说的都是事实 第165章 第三人 沈清云轻咳一声,走到门口主动询问。 “叶先生怎么今日也这么早?” 叶霄声的神情有些迟疑。 “我有一事,不知当不当说。” 沈清云心里生出一股不好的预感来。 因为,她看到叶霄声手里握着什么东西。 该不会又是一块玉佩吧? 沈清云脑海中冒出这么个念头,旋即甩了甩头,在心里嘲笑自己想太多。 这时,白玉从旁边溜达了过来。 “叶先生有话就说呗!反正今天的事儿挺多的了,也不差你这一桩。” 说着,她好奇地伸着脖子。 “叶先生手里拿着什么东西?” 叶霄声正了正色,将手摊开。 离得近的几人,目光移了过去,紧接着,同时倒吸一口冷气。 居然,又是一块墨玉玉佩! 沈清云恨不得用力地敲自己脑袋一记。 真的是好的不灵坏的灵! 窦叔都傻了,指着叶霄声手上那块玉佩,失声叫道。 “怎么又是一块?到底怎么回事?难道主君当初打了三块一模一样的玉佩?” 叶霄声也是一愣,脱口而出问道。 “三块?” 不等沈清云开口,白玉就巴拉巴拉说了起来。 “还真是巧了,刚刚携文斋的少东家,也拿着一块类似的墨玉玉佩过来,说是我们家主君所赠,还说关少侠的玉佩是假的。这不,他们刚刚打起来,你就来了。” 叶霄声怔了怔,下意识收回了玉佩。 “原来如此……这我倒是未曾听说。” 沈清云把白玉拉到一边,把叶霄声请进了屋内,而后问他。 “叶先生这玉佩,是从何处得来的?” 叶霄声在关洲、蒙启山二人的灼灼目光中,硬着头皮走到了左下首第二个位置坐下。 “这玉佩……去年夏秋时节,我在回家的途中,救了一个溺水之人,并照顾了他几日,那人为报恩,临走前留下了这玉佩。” 沈清云暗自松了口气。 这个说法总算是不一样了。 她定了定神,又问:“叶先生可知道那人是谁?” 叶霄声摇头。 “不知道,他得了很重的风寒,说不了话,还发起了高烧,一直昏昏沉沉的,后来他病稍微好些就不辞而别了。这玉佩,我本想还给他,但不知他姓甚名谁,来自何处,所以只能暂时留下了。昨日,偶然瞧见关少侠的玉佩,觉得眼熟,回去一看,才发现是一样的。” 叶霄声解释得很详细,听不出半点漏洞。 他不像蒙启山那般说关洲的假的,甚至都没说是沈陶所赠,只说是偶尔得来。 说完后,叶霄声又将玉佩拿了出来,递到沈清云面前。 “若这玉佩真是沈姑娘的,那今日算是物归原主了,我也能放下这桩心事了。” 这话说的坦然,并没有因此要求沈家报恩或者履行约定。 这让窦叔、白玉和昭昭,心中天平倾斜了不少。 沈清云接过玉佩,将其放在了案几上,然后,转头看向另一边的关洲和蒙启山。 “不知两位的玉佩,能否也拿过来对比对比?” “好!” 关洲爽朗,最先反应过来,将玉佩交给了沈清云。 蒙启山迟了一瞬,紧跟着将玉佩递过来,还不忘说。 “在下一片拳拳心意,若有失礼之处,还望姑娘见谅。” 沈清云面带微笑,却没有回答。 三块玉佩,依次排列,从外表上看,实在看不出有任何不同。唯一的不同,就只有玉佩上绑着的流苏和绳子了。 红色绳子串着的,是关洲的,红绳用的是最常见的麻绳,三股捻作一股,寻常人一般用来绑鞋子、袖子、裤腿,用的很广泛。 蒙启山那块玉佩,用的上好的银色丝线织成的宫绦带子系着,下方的流苏上还编了个蝙蝠的样式,看着很是雅致。 至于叶霄声的那块玉佩,用的也是红色的绳子和流苏。流苏似乎是旧的,色泽没那么鲜艳,有些褪色,下方绳子还有些脱线了。 再看玉佩本身,雕刻的样子也差不多,都是似虎非虎。 但仔细一看,还是有细微差别。 关洲的玉佩,老虎的耳朵、下巴周围有一圈小小的圆圈。 蒙启山的玉佩则没有这些圆圈,但额间有个醒目的王字。 叶霄声的玉佩,和关洲的最像,只不过,那些圆圈变成了波浪线条,看起来更像是祥云,而非圆圈。 沈清云的手依次摸过这三块玉佩,心中有了大概的猜测。 但猜测只是猜测,没有确凿的证据,她也没办法断定。 但有一点她很确定。 这三人的目的,并不一样。 沈清云眼睛微微一眯,眼珠子轻轻一转,再次转过身时,神色已经恢复如常。 她朝关洲和蒙启山伸手示意:“两位先坐下吧!” 然后她又看向门外。 “昭昭,去请我娘过来,顺便把那块玉佩也拿过来。” 昭昭屈了屈膝,转身飞也似地跑开了。 三人坐下后,神色都有些不同。 沈清云一一看在眼里,不动声色地说道。 “这事,实在是太匪夷所思,我一人也难以决断,所以,还得请我母亲出面,看看这三块玉佩的真假。不管玉佩是真是假,我相信三位都没有恶意。” 沈清云脸上笑容不变,眼神却忽然深了几分。 “我爹虽说平时有些不靠谱,但断不会做出同时许三门亲事这种荒唐事。” 这话,是对窦叔说的。 窦叔脸皮子红了红,头垂了下去。 沈清云目光收回,再次开口。 “在我娘来之前,三位不如说一说当时的具体情况?比如,叶先生,你所救之人,虽然不能言语,但五官、样貌以及动作习惯,你总记得吧?” “还有,关少侠,你是关外之人,你爹何时 第166章 要不你随便选一个吧? 三人彼此对视了一眼,似乎在考量谁先说。 不一会儿,下人奉茶上来,叶霄声和蒙启山端起茶盏喝了一口,关洲则抢先开口。 “我知道的都已经告诉窦老哥了,我爹跟我说的就那些。我们虽然生活在关外,但每年我爹都要到中原两次,给我娘和外祖一家扫墓,基本上就是三四月和七月这两次。” 他说话很随意,神色也很坦荡。 等他说完后,叶霄声紧跟着开口。 叶霄声语气从容,简单地描绘了救的那人样貌,但光凭形容词,难以判断。 最后,才是蒙启山。 蒙启山倒是详细地说了他父亲和沈陶相识的经过,但对于玉佩是怎么送到蒙家的,蒙启山却语焉不详,说不清楚。 沈清云一直静静听着,途中甚至没有插嘴再问一句。 等三人说完后,赵银苓匆匆赶了过来。 她路上已经听昭昭讲了事情经过,见到屋内的三人,神色明显带着迟疑。 沈清云起身:“诸位稍坐片刻,容我和我娘谈谈。” 说着,她走了出去,拉着她娘的手,走进了对面的小厅。 “云儿,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怎么会突然又出现两个呢?难不成你爹把你许了三家?” 赵银苓一进门,就忍不住问道。 沈清云不由失笑:“娘您别乱想,爹再怎么不靠谱,也不会做出这种事的。明显是有人趁机捣乱。” 她语气镇定,让赵银苓松了口气。 跟在后头走进来的白玉,朝沈清云挤眉弄眼说道。 “依我看,这也没什么不好嘛!这三人,各有各的优势,云娘你要不干脆随便选一个吧?” 沈清云抬手扶额,无语地看着她。 “你在乱说什么?” 白玉摊了摊手。 “我可不是胡说啊!你看,关洲没有亲人,孤身一人,入赘是最容易的,而且他长得也不错,是吧?叶霄声呢,要走科举之路,估计不会入赘,但人性格好,很有耐心,有才气又有名声,一旦他考上,到时候不知道多少人会榜下捉婿呢!” “至于蒙启山,才二十出头就帮家里打理生意了,可见能力不错,而且对云娘你格外上心,这是个不错的选择。云娘你要不要认真考虑下?” 白玉认真地分析了一通。 沈清云怪异地打量着她。 “你今天是怎么了?” 平时的白玉,能动手就绝不动脑的人,居然会主动分析起来了? 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白玉耸了耸肩,转向赵银苓和昭昭。 “你们说呢?” 赵银苓秀美微蹙:“听白玉这么一说,这三人确实都还不错,只是,毕竟是你爹定下的,总还是要弄个清楚才行,怎么能随便选一个呢?” 赵银苓话刚说完,沈清云就接过了话头。 “娘您放心,事情很快就会水落石出的。” “难道说,你已经知道谁是真的谁是假的了?” 沈清云含糊道:“大概有数了,不过还不确定。对了,昭昭,那玉佩取来了吗?” 她转向昭昭。 昭昭忙递上那长盒。 沈清云打开盒子,将那块墨玉玉佩取了出来,放在手心里来回摩挲。 见她表情认真无比,白玉也忍不住凑了过来。 “你能看出这玉佩的质地差别?” 沈清云摇头。 “我怎么看得出来?我又不是玉雕师傅,不是这方面的专家。但是,那三块玉佩并不是一模一样的,尤其是图案,虽说都是虎形,但其实有着不小的差别。” 其他三人都把脑袋凑了过来,盯着她手心里的玉佩瞧。 “这个,和那三个,都不一样啊!” 昭昭率先开口。 “还真是,这要怎么判断?” 白玉揉了揉头发。 沈清云嘴角勾了勾,收拢手掌。 “这个嘛!待会儿再说,现在有更重要的事要去办。” 她这么一说,白玉立马来了精神。 “我去我去!” 沈清云点了点头,附在她耳边低声说了几句。 白玉听完,兴冲冲地跑出去了。 沈清云转身挽住了她娘的胳膊:“娘,您还记得当初做这玉佩的师傅吗?” 赵银苓仔细想了想后说:“那老师傅好像已经过世了,倒是他的徒弟,应该还在县里。” “那娘派个人去把人请到家里来,让这位小师傅看看,既然当初是他做的玉佩,想必他应该能认出来。” 沈清云说道。 赵银苓眼睛一亮:“云儿说的极是,我这就去安排。” 说完,赵银苓也急着出去了。 屋内只剩下沈清云和昭昭。 昭昭看着自家姑娘那沉静从容的模样,不由开口问道。 “姑娘,那我们现在怎么办?” 沈清云挑了挑眉。 “拖时间,能拖多久就拖多久。” 说罢,沈清云将玉佩塞进衣袖,拍了拍脸,调整好表情后,再次走向了偏厅。 偏厅内,气氛越发古怪。 三个人时不时地看其他二人一眼,虽不说话,但神色警惕。 窦叔站在角落,有心想调节一下气氛吧,可话在肚子里转了好几圈,却怎么也说不出来。 这事儿闹的,实在是让人不知该怎么说啊! 窦叔心里后悔极了。 过了一会儿,沈清云带着昭昭返回。 窦叔如蒙大赦,急忙上前。 “姑娘,可是想出法子了?” 他低声问道。 沈清云点了下头,走到主位旁,朝三人说道。 “我手里这块玉佩,当初是我爹专门找人打造的,那位师傅就在县里,我娘已经派人去请了,用不了多久就能到。我想,那位师傅肯定能分辨出这三块玉佩的真假,三位,你们说呢?” 三人都没有异议。 沈清云目光扫了一圈,又说道。 “这茶都凉了,我这就叫人去换 第167章 伪佛像 这边厢,沈清云在偏厅内和三人随意攀谈着拖延时间,另一边,白玉冲出院门后,立刻叫来了四五个护院。 “你们几个,上马,跟我去一趟常县。” 她语速飞快,又指了一个人吩咐道。 “至于你,赶紧把这信送到李县令手上,要快!” 那人接过一封薄薄的信封,立即贴身收好,然后从马厩里牵出了一匹马,随即赶往了县衙。 紧接着,白玉带着其余四名护院跨上马,朝着常县奔驰而去。 那名护院骑马飞驰,没用几分钟就来到了吴县县衙。 县衙的衙役有不少沈家族人,他很顺利地见到了李瑭。 李瑭听完护院的话后,心中一紧。 他急忙拆开了信,一目十行看完后,脸色顿时一沉。 “来人!” 李瑭朝外头大喊一声。 县尉大人第一时间跑了进来。 “县令大人,有何吩咐?” 李瑭将信纸重新装好,一甩衣袍,快步向外走去。 “调集所有衙役,前往携文斋。” 县尉亦步亦趋跟在他身后:“去携文斋做什么?要带这么多人?难不成是携文斋的东家犯了事?” 李瑭没有说话,只瞥了他一眼。 县尉一个哆嗦,急忙捂住了嘴,不敢再多问。 很快,县衙的衙役都被召集起来,李瑭亲自带着他们赶往了携文斋。 携文斋今日都还没开门营业。 少东家一大早就出去了,几个伙计们惫懒,拖到了现在。 可没想到,不等他们开门,一行衙役就撞破了门,闯了进来。 伙计们都吓傻了,甚至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就被衙役们制住。 李瑭大步走了进去,环顾四周,打量着铺子内的一切,接着下令。 “带人进去搜。” 县尉点了下头,又忍不住问:“大人,到底要搜什么?” “看到什么奇怪的,都算。” 李瑭没有多说,县尉摸了摸自己的脑袋,点了几个亲信,冲进了后院。 这间铺子,是两进的构造,前头是铺子,卖东西的,穿过院墙则是蒙启山的住处。 后院不大,只是个小小的四合院,但麻雀虽小五脏俱全,这小院子里不但有厨房、净房、卧室,还有专门待客的堂屋、书房,还有一间特别的佛堂。 县尉虽然大嘴巴,但行动迅速,办事效率很高。 他很快就搜完了其他房间,最后,在那间佛堂前驻足停下。 “去开门。” 他指了个手下。 那手下上前推门,却没推动。 “大人,这门从里头反锁上了。” 县尉粗眉一皱:“锁上了?肯定有问题!都给我过来,撞开它!” 于是,几名手下在县尉的指挥下,一起撞门。 “一二三!撞!” 几声吆喝之后,那扇门终于撞破了。 县尉大踏步走了进去。 心腹手下紧随其后,打量着这间小小的佛堂。 “这里也没什么特别的嘛!” 县尉摸了摸脑袋,也看不出哪里不对劲,但整个院子他都搜过了,要说哪里有问题,也只有这间佛堂最有可能了。 于是,县尉转头吩咐手下。 “看住这里,我去叫大人过来。” 说完,他快步跑向了前院。 李瑭正在前院翻看架子上卖的书册。 越看,他的眉头就皱得越紧。 没多久,他就听到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随后,县尉从里头跑了出来。 “大人,后院有间佛堂,似乎有问题,大人要不亲自过去看看?” 李瑭合上手中的书,却没有放下,而是捏着书脊,跟着县尉去了后院。 走进佛堂内,李瑭的目光四下转了一圈,仔细地打量着这里的陈设。 这间佛堂很小,统共也就两三平米的样子,站下两个人都会觉得拥挤。 而在这小小的佛堂内,只有一张蒲团和佛龛。 佛龛前,并无木鱼、经书等物,香炉倒是有一个,里头装满了香灰。 李瑭不由想到了和沈清云半夜探静华师太小院时,看到的那佛堂。 “难道这里有机关?” 他低声自语着,随即迈步,走到了佛龛前。 佛龛内,除了香炉,就只有一尊佛像。 佛像不知是用什么材料做成,似玉非玉,通体乳白,外围有些泛黄,很是特别。 李瑭的目光,不由落在了这佛像上。 下一刻,他的眼神就定住了。 “这佛像不对!” 他忽然伸出双手,将佛像从佛龛中拿了起来。 县尉很纳闷:“有什么不对?这不是很常见的观音像吗?” 李瑭将佛堂放在了地上。 “这不是观音。常见的观音像虽然多,但从未有哪一种,是这般模样的。” 这尊佛像是明显的女身,很多人乍一看,都会误认为是观音。 佛像的衣裳装扮,和观音也有些类似,但眉宇和手势,却是陌生的。 李瑭将佛像转了过来,将其背面呈现在众人面前。 县尉和衙役们顿时瞪大了眼睛。 “怎、怎么有个洞?” 李瑭嘴唇紧抿,眼神中流露出凝重之色。 佛像后背的洞不大,只能伸进去一根手指,他没有犹豫,伸出食指,探了进去。 紧接着,他就听到了一声清脆的声响。 咔哒! 下一刻,佛像表面突然裂开了几条缝隙。 “碎了?” 县尉大惊失色,下意识想要去接住那些碎片。 可很快,他就意识到自己是多此一举了。 那些表面的“碎片”并没有掉落在地上。 而是,像荷花盛开一样,一片片地向外展开,最后,露出了内里的东西。 那也是一尊类似的佛像。 用的不是玉,而是金! 同样是女身,可和庄严宝相的佛像一比,这金像却给人一种霏靡的感觉。 第168章 画像 李瑭瞥了他一眼。 “今日你的话怎么这么多?” 县尉讪讪,抓了抓脑袋:“下官只是好奇、好奇。这携文斋才开了没几个月,蒙家名声一向极好,大人竟能提前察觉这蒙启山有问题,实在令下官佩服之至啊!” 李瑭收回了视线。 “少拍马屁,叫人把那几个伙计分开审讯。” 县尉仍然不是很明白:“大人,具体审问什么?” “自然是蒙启山之事了,有关他的一切,事无巨细都打听出来,尤其是最近几个月的动向。” 李瑭说着,思绪不由回到了那封信上。 信上只简单地写了一句话,携文斋蒙启山有异,速去搜查。 原以为,是蒙家在生意上使了什么见不得人的手段,却没想到,搜出来的居然会是这样一件东西。 蒙启山此人,李瑭是见过的,怎么都没想到看起来谦谦君子的蒙启山,会在私底下拜这种东西。 李瑭本能地意识到这件事不简单。 与此同时,另一边,白玉带着护院们骑马赶到了常县叶霄声的家中。 叶霄声的父母看起来都是老实巴交的,白玉就没有硬闯,表明身份后,想了个借口,顺利地进入了叶霄声的书房。 一番搜索之后,白玉从叶霄声的画卷堆里,发现了一卷不一样的画卷。 她解开卷轴上的绳子,随即一抖,画轴滚下,露出一幅人物画像来。 下一刻,白玉的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 “这这这……” 她看了一眼,就急急忙忙把画重新卷起来。 “没想到叶霄声居然是个斯文败类,表面看起来正人君子一个,私底下居然藏着这种画像,啧啧啧,幸亏云娘没选他。” 白玉嘟囔着。 可画卷到一半时,她的动作忽然一顿,目光一转,落在了画上的一行小字上。 紧接着,白玉的脸色就变了。 她快速卷好画轴,装进袋子里,匆匆往外走。 她甚至都来不及询问叶父叶母,招呼护院们一声,纵身上马,朝着来时的方向疾驰而去。 沈家宅子内。 赵银苓派出去的人,很快把当初那位做玉佩的师傅带了回来。 只是,人带来后,沈清云却没有立刻让他进来,而是让人把他带到了旁边的客院。 接着又对关洲三人表示歉意。 “这时间也不早了,三位枯坐一上午,想必都饿了吧!不如先用午膳?” 三人不好推辞,于是,沈清云叫来下人,把他们三个带去了不同的地方。 如此拖到了下午,沈清云才把那位做玉佩的师傅请了进来,让他当着大家的面检查那三块玉佩。 师傅进门后,先拿起沈清云的玉佩看了看,摸了摸,接着又去看那三块玉佩。 他最先拿起关洲的玉佩。 刚一入手,师傅就轻咦一声,翻过来又翻过去,片刻后,抬起头来回话说。 “沈姑娘,这玉佩不是小的做的。” 关洲面露懊丧。 叶霄声神色不变。 蒙启山暗自欣喜。 沈清云朝师傅摆了摆手:“那另外两块呢?” 师傅又去检查另外两块玉佩。 可看来看去,却陷入了纠结。 “姑娘,这两块好像都是真的。” 不等沈清云开口,蒙启山直接站了起来说道。 “不管我们两个的玉佩哪个是真的,至少可以确定的是,关少侠的玉佩是假的,沈姑娘,现在可以看出来谁更可信了吧?” 关洲唰得站起来,对他怒目而视。 “你!” 蒙启山笑得矜持得体,只是那眼中却带着明显的得意。 关洲气得脸通红,恨不得立刻冲过去揍他一顿。 窦叔急忙拽住了他。 “关老弟,这件事是我不对,是我看错了,不是你的错。” 深秋时节,窦叔急得额头都冒汗了。 “窦叔,先带关少侠出去吧!这件事,与他无关。” 沈清云淡淡开口。 窦叔表情一顿。 他听出了沈清云语气中隐含的意味。 难道说,这件事还有其他隐情? 窦叔眼神微微一变,手上力气加大,按住了关洲。 “关老弟,跟我出去吧!” 关洲却没听出来沈清云话中的意思,极力想要挣脱窦叔的束缚。 “窦老哥,那姓蒙的不安好心!我定要揭穿他的虚假面目!” “关老弟,这件事,我们姑娘自有主张……” 窦叔强行把关洲拉了出去。 屋内很快就安静了下来。 不多时,叶霄声率先起身朝沈清云拱了拱手。 “此事多有误会,我看关少侠行事磊落,不像是个骗子,解释清楚后,姑娘便放他离开吧!” 沈清云神情不变,只是眼神却深了几许。 “此事就不劳叶先生操心了,先生可还有其他话想说?” 叶霄声微怔,缓缓摇了摇头。 “这玉佩……说起来,那人留下玉佩,可能只是为了抵债,并无其他意思,算不得定亲之物。” 这话一说出口,一旁的蒙启山眼睛亮了起来。 叶霄声接着又道。 “事情既已说清,那在下便先行一步了。” 他微微欠身,随即朝外走去。 可没想到的是,刚走到门外,就被迎面而来的白玉等人堵在了门口。 “叶先生这是要去哪儿啊?” 叶霄声正要回答,忽然瞥见了白玉手中拿着的画轴,表情瞬间就变了。 “你从何处得来的这画?” 他声音都变了调,急急伸手想要抢那画卷。 白玉动作敏捷地躲开了,同时朝身后的护院们喊道。 “把人制住!” 四个护院立即一拥而上,几下就把叶霄声双手钳住。 屋内的蒙启山看着这一幕,很是疑惑。 “这是怎么回事?” 沈清云笑了笑,朝他伸手示意。 第169章 真的?假的! 沈清云点了点头。 叶霄声眼神黯淡了下来,但还不死心,又问她。 “你是如何发现的?” 沈清云展开自己的手掌,露出了自己那块玉佩。 “这玉佩的质地是很难辨别,但络子和流苏的样式,却很好辨认。叶先生这块玉佩上坠着的流苏,看着是很常见的东西,但若是一对比……” 说着说着,沈清云又拿出了叶霄声的那块玉佩。 将两块玉佩并在一起,沈清云挑了挑眉。 “可看出来了吗?” 不只是叶霄声,其他人也下意识看向了那两块玉佩。 只见相似的玉佩下方坠着的流苏,却是一长一短。 叶霄声明白过来,苦笑一声,摇了摇头。 “没想到,竟是因为这丝绦流苏。” 他的语气中带着后悔和懊恼。 沈清云看着他。 “这玉佩是昨晚上紧急做出来的吧?你拿到玉佩后来不及准备其他,就解下了自己扇坠子上的流苏,系在了这玉佩上,是不是?” 沈清云一看那流苏,就知道这是临时凑的。 流苏短不说,也不密集,分明是用在更细、更轻巧的东西上的,和这块玉佩并不是很搭。 叶霄声家中清贫,一直被偏心的祖母压榨着,读书时都要经常抄书贴补家用,自是用不起玉佩的。 他不懂这些,担心露了怯,便自作主张。 却不知道,这无异于画蛇添足,反倒露了马脚。 沈清云将玉佩扔到他怀里。 “依你的能力,短时间内记住关洲玉佩的样式,回去后画出来,不难做到。但要找到专门的师傅,连夜赶制出一个差不多的,却不是你一个人能做到的。说吧!是谁帮了你?还是说,你是奉了谁的命令,特意来接近我?” 叶霄声闭了闭眼睛,不肯开口。 沈清云冷哼一声。 “你不肯说,那就等着进大牢吧!” 随即沈清云一声令下,让护院把叶霄声关进了柴房,等衙门的人来了再处置。 做完这一切后,沈清云忽地转身,看向蒙启山,露出了似笑非笑的表情。 “蒙少东家,看了这一出戏,觉得怎么样?” 蒙启山慢半拍地回过神来。 “呃……这……沈姑娘聪颖过人、心细如发,实在令人佩服。” 沈清云轻笑一声。 “我发现的,还不止这一点呢!少东家想不想继续听?” 蒙启山看着她的脸,脑子还来不及转动,下意识就点了点头。 沈清云随即拿出了他那块玉佩。 坠着漂亮流苏的玉佩,在她手里转了个圈。 “如果说叶霄声是画蛇添足,加了流苏这个败笔,那么蒙少东家你,就是太自以为是。你昨天看过关洲的玉佩后,回去找人做了个类似的,却擅自去掉了老虎周围的那些圆圈,又加了个王字,因为你知道我是属虎的,对不对?” 沈清云的生辰八字外人很难查出来,但属相还是很好打听的。 尤其沈清云当年出生后还闹过一场乌龙,知道的人就更多了。 蒙启山瞳孔一缩,惊骇地看着沈清云,像是在疑惑,为什么她会知道自己的想法。 “其实,你和叶霄声,一开始就错了。关洲那枚玉佩,本就不是老虎,如果我没猜错的话,那原本刻的是一只狮子,只不过因为年头久远磨损太多,导致一些地方被磨光了,所以更像是老虎。” 沈清云把玩着手里的玉佩,轻描淡写地说出了最关键之处。 其实,要是没有叶霄声和蒙启山的这两块玉佩,沈清云原本都没发现这一点。 但几块玉佩一对比,很明显就看出来不一样的地方。 白玉听了半天,到这会儿实在是忍不住开口问她。 “那,到底哪个是真的啊?怎么听你一说,好像三个都是假的?” 沈清云笑出声来。 “没错,三块玉佩都是假的。只不过,关洲的是意外,窦叔认错了,叶霄声和蒙少东家,则是别有用心了。我说的可对?少东家还有什么想说的吗?” 蒙启山的脸上刹那间变白。 他嘴唇抖了抖。 “沈姑娘想多了吧?” 沈清云挑眉看着他。 那眼神,看得蒙启山浑身不自在,心底生出难言的恐慌。 他下意识后退了几步。 “那什么,我想起家中还有事……” 话还未说完,他忽然一个转身,趁众人没反应过来之际,直接冲向了大门。 却不料,刚到大门外,一群衙役从四面八方冲出,瞬间就将他团团围住。 李瑭从人群后走出。 “拷上。” 衙役们上前,飞快给他戴上了枷锁镣铐。 蒙启山咬牙不服。 “县令大人为何抓我?我犯了什么罪?!” 李瑭瞟了他一眼。 “你是在质问本官?” 别看李瑭年纪不大,但往那里一站,通体的气势,就让人不敢直视。 蒙启山眼中闪烁着愤恨的光芒。 “就算你是七品县令,也不能无缘无故抓人!我爹……我蒙家虽是一介布衣,但也认识不少有头有脸的人物。你李瑭在苏州,也不能一手遮天!” 这话说的怪极了。 听到这话的沈清云慢悠悠走了出来。 “李县令既然敢带这么多人前来抓人,必是有所凭仗。” 李瑭看到她,神色缓了缓,却没有解释什么,一挥手,就让人把蒙启山押回去。 这时候的蒙启山,一点也没有君子的气度了,嘴里骂骂咧咧咒着李瑭,到最后,被县尉抓住头发,往他嘴里塞了一只鞋子,才止住了他的叫骂声。 等人走远后,沈清云收回了视线,面色一正。 “我原以为他是冲着我来的,可看他这样子,似乎对李兄更加怨恨。” 李瑭并不在意蒙启山的叫骂,他朝身后的人挥了挥手,让人抬 第170章 说服其一 白玉好奇心重,不等李瑭发话,直接上前打开了箱子,看了一眼后,惊呼出声。 沈清云下意识回头,看到箱子里的东西后,脸上浮现出一丝怪异。 她抬眸看向李瑭,无声询问。 李瑭不自在地咳嗽了一声,随即解释。 “这是从携文斋搜出来的东西。” 沈清云“哦”了一声。 正疑惑间,一旁的白玉急忙掏出了她带来的画。 “我从叶霄声的书房里发现了这个!和这金像很像,但是还多了些东西。” 她展开画,平铺在书案上。 沈清云和李瑭同时转过目光。 只见一名妖娆艳丽的女子,跃然纸上。 这画上的女子,稍微收敛了些,衣裳穿的好好的,也没有那明显的享受的表情。 但如果仔细打量,就会发现她的眉宇、五官,和金像很像。 “基本可以断定是同一个人。” 沈清云看完后,得出结论。 李瑭也点头表示同意。 白玉嘿嘿一笑,紧接着,将画往下移了移,露出了上方贴着画轴的地方。 “你们再看这里!” 沈清云顺着她的动作看去,随即目光一凝。 “三生娘娘?!” 那贴近画轴的地方,赫然写着四个蝇头小楷。 沈清云和李瑭对视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出了惊讶。 下一刻,惊讶就转为了惊喜。 “没想到还有意外收获!” 沈清云右手握拳和左手掌一碰。 “正愁没线索呢!” 三生教! 李瑭没那么高兴,反而面露担忧。 “世上没那么多巧合,叶霄声和蒙启山这两人,皆和三生教有关,恐怕他们此次前来,就是三生教唆使。” 沈清云点头道:“我也这么觉得,不过有一点很奇怪,叶霄声和蒙启山彼此似乎并不知道对方也是三生教的人,否则的话,一开始他们就可以串通好,也不会露出这么多马脚了。” “上次在福天寺,福念老和尚一开始不也是不知道普照的身份吗?” 李瑭想起了当初的事。 “这个三生教怪神秘的,内部什么情况,我爹查了好几个月,都没能查到更多的细节。”白玉跟着开口。 沈清云屈指弹了弹画。 “这不是送上门了吗?叶霄声和蒙启山这两个人,在三生教内地位应该不一样,一个用金像,一个只能用画轴。也不知道哪个更容易突破?” 沈清云以食指摩挲着自己的下巴,思索起来。 思量片刻后,她猛地一拍桌面。 “先从叶霄声开始审问吧!” 李瑭抬脚就往外走:“我这就去提人。” 好在县尉带着蒙启山走了没多远,很快就被追了回来。 而这时候,沈清云带着白玉走进了柴房。 柴房内,叶霄声被五花大绑扔在柴火堆旁,整个人显得很是落魄,但他的神情,却依然从容。 沈清云让人搬了张凳子过来,坐下后,开口对守门的护院说。 “给叶先生松绑。” 护院没有犹豫,立马上前解开了叶霄声的绳子。 叶霄声揉了揉胳膊,看向沈清云,面露异色。 “你不怕我挟持你逃跑?” 沈清云笑了起来。 “叶先生,我敬重你的学识,但是吧,你一个文弱书生,要真打斗起来,怕不是我这位姐姐的对手。” 白玉哼了一声,抬脚,轻轻松松地踹断了一根大腿粗的木柴。 叶霄声的表情呆滞了那么一瞬,随即面露苦笑。 “百无一用是书生啊!” “叶先生在我家待了这些时日,我原以为先生是正直之士,实在是想不通,叶先生为何要助纣为虐,帮着三生教做事?” 叶霄声垂下了头,没有回答。 沈清云也不催促,继续说道。 “让我来猜一猜。叶先生家中情况,常县无人不知,祖母偏心,父母无能,你想要出人头地,奈何没有机会也没有钱财,所以,三生教找上了人,以此为条件,说服了你加入他们,是也不是?” 叶霄声依旧没有回答,只是一双拳头却忍不住握紧了些。 沈清云便知道自己猜对了。 “像叶先生这样情况的人,并不少见,杭州府那位吴行吴同知,当初也是类似的情况,家贫,父母被人所害,报仇无门,被三生教收揽。后来,在三生教的资助下,他考中了进士,一步步坐上了同知的位置。可同样的,他也被三生家所控制,做了不少违背良心之事。” 沈清云不紧不慢地说着,然后,看向了叶霄声。 “叶先生,难道也要步其后尘?” “你最初读书科举,是想要做什么呢?难道就是为了助纣为虐吗?先生熟读圣贤书,就算不为匡扶社稷,也该为民为百姓。” 沈清云每说一句,叶霄声的头就低一分。 直到她说完最后一句,叶霄声猛地抬起头来。 “沈姑娘不知我曾经受过的苦,站着说话不腰疼,以我当时的情况,除了加入他们,还有第二条路可走吗?” 他头一次在外人面前露出了激愤。 沈清云目光清明。 “当时的你,是无从选择,可现在,有其他的选择摆在你面前,叶先生又当如何抉择呢?” 叶霄声怔住了。 他眼中的激动愤慨褪去,渐渐的,浮上一层希冀。 但他并没有立刻倒戈,而是考虑了许久,才缓缓地点了下头。 “我所知不多,可以告诉你们,但沈姑娘需得给我一个保证。” 沈清云暗自松了口气,面上浮现出一丝笑意。 “你想要什么保证,但说无妨。若是不信我的话,我去请李大人过来,他的话,你会信吧!” 李瑭在文人学子之中的名声一向极好。 当初在福天寺,那些学子们差点要闹起来,就是李瑭把他们安抚住 第171章 蒙启山的真正身份 白玉走后,沈清云关上了房门,走回原位。 “现在,你可以说了吧!” 叶霄声定定地看着沈清云许久,才低声开口。 “我并无其他要求,只有一个,若我出了事,希望姑娘能照拂我爹娘。他们只是寻常人,并不知道这些事情。” 沈清云一脸正色地点了下头。 “你放心,我会尽我所能去做。” 得了沈清云的保证,叶霄声才说了起来。 “沈姑娘猜的不错,三生教的人当初找上我,正是我被家中祖母逼迫得走投无路之时,他们帮我解决了祖母的逼迫,算是于我有恩。但后来,他们欲以金钱收买,我并未接受。这两年,我以抄书、授课换取金银,这一点,沈姑娘尽可以去查。” 说到这里,他挺了挺腰杆。 “在此之前,我拒绝了他们三次任务,这是第四次,他们以我爹娘威胁,无奈之下我只得同意。但诓骗姑娘,实非我的本意……” 叶霄声叹了口气。 “姑娘信也好,不信也好,我对于三生教所知并不多。” 沈清云点头。 “我信。” 叶霄声心性坚韧,脑子也聪明,如果真要骗婚的话,绝对能想出更好的办法。比如,从她娘那边下手,先博得她娘的好感,再说动族中长辈,同时在自己面前刷好感等等。 突然拿着玉佩跳出来,太不明智了。 这一点,叶霄声和蒙启山的态度是截然相反的。 这也是为什么沈清云第一个来找叶霄声的原因。 沈清云坐回了凳子上,思量片刻后问:“那蒙启山,先生可认识?” 叶霄声摇头。 “我与三生教的人接触总共才五回,每次都是对方主动找上门,而且,不是同一个人。第一次见的,是个戴着面纱的年轻女子,后面几次,有时是卖柴的老翁,有时是问路的汉子,有时是货郎……” “那你书房那幅画?” “这是他们说的,入了三生教,要拜三生娘娘。他们把三生娘娘描述成下凡救世的神仙,并无任何异常,我就收了一幅画放在书房中。” “除此之外,再没有别的了?” 沈清云皱着眉。 叶霄声低头想了许久,忽地又说道。 “倒是还有一件事,上次来见我的货郎提了一句,说是教中要筹备一件大事,问我愿不愿意加入,我拒绝了。不过,那货郎不死心,临走前说,若我改了主意,可以去扬州码头找他。” “扬州码头?” 沈清云眼睛一亮。 “没错,扬州长廊坊那边的一间客栈,似乎是叫做运来客栈。” 沈清云仔细记下了地名,随即起身,朝叶霄声一揖。 “多谢叶先生告知,今日多有得罪,待此事查清之后,我会让人送先生回家,在那之前,还要委屈先生一段时间。” 说完,她快步走了出去。 打开门的刹那,白玉迫不及待地挤了进来。 “云娘你没事吧?他都老实交代了?” 沈清云微微颔首:“能说的都说了,先让叶先生在这儿暂待片刻,我们去会会蒙启山。” 白玉随意地点着头,视线却仍一个劲往屋里探去。 而就是这么一瞬间的功夫,白玉捕捉到了叶霄声脸上还未来得及收敛的神色。 那双眼睛中,盛着缱绻光芒,如丝如缕,牢牢地吸附在沈清云的后背上。 白玉瞪大了眼睛,刚想开口,门却被沈清云关上了。 沈清云一抬头,就发现白玉的表情很奇怪。 “你怎么了?怎么用这种眼神看着我?” 白玉揉了揉自己的脸,凑到沈清云耳边,压低了声音问。 “这姓叶的,没逼你做什么吧?” 沈清云无语:“你在想什么呢?他能逼我什么?他自己都是阶下囚一个。” 白玉一双眼睛闪烁着八卦的光芒。 “真的没有?比如要你嫁给他之类的?或者别的?他看你的眼神,很不对劲诶!” 沈清云推开了她的脸。 “别瞎猜了,正事要紧,你要是闲着没事儿干的话,帮昭昭去引开我娘,别让她过来。要不然,我之后几天的耳根子都没法清净了。” “我才不去,你要是去了,你娘更不放心。”白玉头摇成了拨浪鼓,“昭昭一个人能应付你娘的,我还是更想知道后续的事。对了,关于蒙启山,你有什么头绪了吗?” 两人一边说着,一边往大门外走去。 蒙启山被县尉押着又走了回来,这会儿正在大门旁的倒座房里,接受李瑭的盘问呢! 只是他嘴硬的很,一直不肯开口。 沈清云进来时,县尉正要给他上刑。 “不必上刑了,他不会招的。” 沈清云跨过门槛,走到了李瑭身边。 李瑭偏头看着她:“那边问完了?” 沈清云点了下头,接着转向蒙启山:“蒙少东家身上的秘密可是不少呢!不管哪一个,都危机身家性命,他不可能轻易招供的。” 蒙启山抬头瞪了沈清云一眼。 此刻他的眼神中,只剩怨恨,哪还有之前见面时的热烈? 可见,先前的种种,都是他故意装出来的。 沈清云拍了拍手,开口道。 “携文斋会突然到吴县开分铺,就是你的主意吧?蒙家的生意也不算小,卖的都是上好的纸笔,一向是做大户人家的生意,不往更大的府城去,反而跑来吴县,这其中要说没古怪,我是不信的。” “而且,在我第一次去携文斋时,就从丫鬟口中得知,县中关于我的流言多了不少。当时,这件事就引起了我的注意。我原以为是族里又有什么人有所图谋,没往外想,现在想来,那流言之所以甚嚣尘上,都是少东家所为。” “少东家处心积虑,一边暗中抹黑损害我的名声,另一边,又以爱慕者的身份想接近我 第172章 猜对了一半 沈清云被白玉的脑洞给惊了一下。 “你最近八卦没少听啊?” 白玉挑起了一边眉毛:“我猜中了?” “猜对了一半。” 沈清云收回视线,再次看向蒙启山。 而此时的蒙启山,脸上已经没了先前的怨恨和坚决,脸色苍白无比。 白玉抓了抓脸侧。 “猜对了一半?哪一半?” “蒙启山,蒙家的大少爷,虽然姓蒙,但却不是蒙老爷的亲生儿子。” 沈清云一字一顿地说道。 蒙启山没有反驳,但脸上的表情,已经出卖了他。 白玉好奇:“你怎么知道?那他亲爹是谁啊?” “你也认识的。” 沈清云挑眉,笑了一下。 白玉皱着眉头想了好一会儿,怎么都想不出来。 倒是李瑭,目光在蒙启山的脸上来回转悠,忽然说道。 “难道说……” “看来李兄猜到了?” 沈清云拍了拍手,再次露出笑容。 “蒙启山,蒙少东家,其实是那位吴同知吴行的儿子!” 这话一出口,蒙启山浑身不受控制地颤抖。 白玉瞪大了眼睛,跑过去仔细盯着蒙启山的脸瞧。 “他是吴行的儿子?这看起来不像啊!你怎么知道的?” 沈清云摆摆手。 “一开始我也不知道,后来让人打听了蒙家的状况,就觉得奇怪。蒙老爷有三个儿子,蒙启山是长子,但似乎并不受重视,家中的生意是蒙老爷自己管着的,另外两个儿子被他送去了书院进学,作为长子的蒙启山,却只负责边边角角的生意,这怎么都说不通吧?” 这些并不难打听。 “可能是蒙老爷偏心呢?”白玉又问。 “是呀!可偏心也有缘由吧?蒙家三兄弟据说是同母兄弟,可蒙启山和两个弟弟关系并不亲近,长得也不像。” 沈清云以前跟着她爹去苏州城,是见过蒙老爷的,虽然只是远远一瞥,但依稀记得那是个矮胖敦厚、面容和蔼、慈眉善目的人。 “单凭这一点,其实无法下定论。但蒙少东家说话时,有些奇怪的口音。” “口音?” 沈清云看向了李瑭:“李兄也察觉到了吧?” 李瑭点头。 “他情急之下说的话,带着福州那边的口音,不过并不明显。” “上次在福天寺时,李兄说过曾去过福州那边,会一点那儿的话,我记得很清楚。在关洲和蒙少东家扭打时,我就听出来了。” 沈清云继续解释。 “当然,这还是不能作为证据。所以,我就想了个法子。” 说到这里,沈清云停顿了一下,看向蒙启山,露出了和煦如春风般的笑容。 “方才我让人上茶时,特意交代上的是极品铁观音,蒙少东家喝得惯吗?” 蒙启山唰得抬起头来。 “你是故意的?” “当然。”沈清云挑眉,“咱们苏浙两地的人,都习惯喝绿茶,铁观音那种浓浓的红茶,其实很多人并不爱喝。方才上茶时,叶先生只浅浅抿了一口就放下了,关洲没碰茶杯,倒是蒙少东家,喝完了一整杯。” 红茶和绿茶的口感相差很大,喝惯了清淡绿茶的人,乍一下喝红茶,是很难习惯的。 “铁观音,产自福州泉州一带。要说这是巧合,也太巧了些,难以令人信服。” “再加上少东家的名字,启山启山,筚路蓝缕,以启山林。” 她话刚说完,李瑭就接了下去。 “筚路蓝缕启山林,栉风沐雨砥砺行,此乃前朝末年一位无名人士留下的诗句,意喻建功立业的艰辛。” “李兄果然文采出众,不过,我的关注点和你不太一样,我只注意到了后面一句的那个字——行。” 沈清云笑吟吟地转回了话题。 “种种这些加起来,让人不相信都难,你说是不是,吴启山?” 蒙启山,不,吴启山被戳破了心底最大的秘密,惊骇莫名。 心理防线被击溃,他破罐破摔,怒吼道。 “没错!吴行就是我爹!你们害死了我爹,我要为他报仇!” 沈清云诧异地看向了李瑭。 李瑭轻咳一声,低声跟她解释:“师兄担心再次发生意外,所以对外宣称吴行死于上次的劫囚之事了。” 沈清云恍然大悟。 “难怪他对你有这么大的恨意。” 外人并不知道当时在福天寺的事,范大人呈上去的奏章中,也只提了李瑭、黄通判等几位官员,并未提及沈清云。 范大人是为了沈清云的安全着想,毕竟,被福念身后那神秘组织盯上,可不是什么好事。 吴启山显然用了什么办法查到了范大人的那份奏章,所以对李瑭心怀恨意,想要为父报仇。 只是他没法打入李瑭身边,但从吴县的流言蜚语中,察觉到李瑭和沈清云关系斐然,所以才会打算从沈清云这边入手。 却没想到,计划才刚开始实施,就栽了。 天网恢恢疏而不漏。 沈清云心情大好,也不管吴启山的脸色多难看,径自对李瑭和白玉说道。 “他的身份,八九不离十了,我看直接交给范大人处置算了。蒙家和吴行关系匪浅,可能也是三生教的人,正好可以从蒙家入手,定能挖出不少线索。” 沈清云话刚说完,吴启山就急了。 “这事和蒙家无关!都是我一人所为!” 沈清云好整以暇地瞥了他一眼。 “你说的可不算。” 吴启山急得从地上站了起来,想要冲到沈清云她们面前,但因为双腿发麻,刚走了两步又跌坐了回去。 “我爹当年对蒙家有大恩,把我托付给干爹。干爹对我很好,将我当亲生儿子看待,家中除了干爹干娘,没人知道我的真实身份……他们只知道我爹有仇家,并不知道三生教。” 吴启山低 第173章 回程 沈清云拍了拍他的肩膀。 “你爹,没死。” 听到这话,吴启山心中有万千言语,可张了张口,却什么都说不出来。 他呆愣良久,脸上浮现出一丝苦笑。 “原来,我图谋这么久,是做白用功……” “你爹虽然没死,但现在的处境也好不到哪里去。三生教对待叛徒的手段,你应该比我们更了解吧?福念做了那么多,就因为身份暴露,就被普照灭了口。你爹的地位,肯定不下于福念,若是被三生教的人得知他背叛,怕是会死的更惨。” 沈清云说得极慢,但每一句话,都正中吴启山的心头。 “你这个他的亲生儿子,到时候也会受牵连。父债子偿,啧啧,到哪里都说的过去。” 沈清云说完,毫不意外地看到吴启山的脸色惨白了几分。 “所以,你现在只有一个选择。” 沈清云直起身来,双臂环胸,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吴启山没能坚持太久。 他沉默了几分钟,似乎在整理思绪,而后缓缓道来。 将他所知道的有关三生教的一切消息,都说了出来。 沈清云让人取来了纸笔,和李瑭轮流记下了他的口供。 吴启山在三生教内部算是中层,知道的不如他爹多,但也有不少有用的消息。 最重要的是,有他在手,吴行那般就更好控制了。 直到现在,沈清云都不是完全相信吴行说的话。 那就是只狡猾的老狐狸。 但相较而言,他儿子吴启山,就要嫩得多。 将口供整理好后,沈清云三人走出了屋外。 “这次,可算是意外收获啊!” 沈清云笑眯眯地说道。 李瑭眉宇紧皱:“此事非同小可,没想到三生教的势力范围,已经到了扬州地界,我怀疑他们意指京城。吴启山和这份口供,得尽快送到师兄那里去才行。” 沈清云收起了笑容,点了点头。 “确实,事不宜迟,现在就出发吧!我跟你一起去。” “不行!路途遥远,且不知会遇到什么危险,如何能同行?” 李瑭想也不想就拒绝。 沈清云忍着翻白眼的冲动。 “这件事,说起来我还是受害者呢!又帮你抓到了两个人证,我怎么就不能一起去了?再说了,万一范大人问起具体情况,有我在,也能解释得更清楚啊!” 李瑭说不出反对的话来。 沈清云招呼白玉:“快去牵马。” 白玉从原地跳起来,飞快往马厩方向跑去。 不过一盏茶的时间后,一行人就跨马朝北奔袭。 要去两浙路的三司衙门,必须走县衙北边的官道。 当他们一行人骑马穿过吴县街道时,不少人都注目而视,猜测议论声不断。 人群中,邵嬷嬷看着那几匹马远去的身影,陷入了沉思。 良久后,人群都散去了,邵嬷嬷才对着身后的名砚开口问道。 “那马上的女子,是何人?” 白玉为了骑马方便,穿的是男式劲装,发髻也是男式,并不惹人注目。 只有沈清云,虽然换了方便的衣服裤子,但发髻和脸,一看就是女子。 名砚缩了缩脖子:“那、那是沈家七房的姑娘,郎君认作了义妹。” “义妹?” 邵嬷嬷扯了扯嘴角,眼底闪过一丝嘲讽,也不知是在针对谁。 名砚吓得不敢再吭声了。 邵嬷嬷倒是没有再追问,一甩袖子,返回后衙。 另一边,沈清云、李瑭他们疾行半日后赶到了三司府衙,将叶霄声和吴启山交到范大人手中。 范大人仔细问过事情经过,对沈清云大加赞赏。 “此次之事,沈小姑娘功劳很大,只是不好对外宣扬,但在呈给官家的密折中,我已言明此事经过。官家一向赏罚分明,届时必会有赏,沈小姑娘放心。” 沈清云屈了屈膝。 “多谢范大人,不过,能否请大人别叫我沈小姑娘?我已经及笄了。” 范大人讶然,打量了她两眼,哈哈大笑起来。 “是,及笄了,就是大姑娘了。” 接着他又问:“是何时及笄的?” 沈清云回说就前两天的事。 范大人掏了掏自己的衣袖,但掏了一会儿什么也没掏出来。 他平时身上连玉佩都很少戴,想送个见面礼给沈清云,身上愣是找不出一样合适的。 下一刻,他忽然转身,步履极快走进了一旁的书房。 不一会儿,他拿着一物出来。 “此物跟随我多年,还是当初恩师所赠,如今,便赠予你吧!” 沈清云定睛一瞧,是一块石雕。 不知用的什么石头,雕刻成了雪松的模样,整体呈现暗蓝色,边缘还带着漆黑的颜色。 这一看就是平时用惯了的镇纸,还带着墨迹呢! 沈清云双手接过了石雕,鼻尖甚至都能闻到墨香。 墨香之中,夹杂着淡淡的花香。 “多谢大人。” 沈清云没有推脱,笑着接受了这份礼。 这石雕算不上多名贵,但既是范大人恩师所赠,那附加价值就不低了。 沈清云思索着回去后该送什么回礼合适,没有去细想那一缕飘过的花香。 “天色已晚,你们先在此暂住一晚,明日一早再启程回去吧!” 范大人挽留,招来了随从,带着沈清云和白玉去了后宅内院见范夫人,他则是拉着李瑭在前衙待到了半夜。 沈清云和白玉休息了一夜,第二天一早在范夫人的极力挽留下,吃了一顿早饭,才启程返回吴县。 回程自然不用像来时那么着急。 于是,一行人慢悠悠地在官道上走着,还有兴致聊起了天。 沈清云对京城的事很感兴趣,李瑭便挑着有趣好玩的说了。 等回到吴县县衙时,沈清云对于京城的各个热闹地方都有 第174章 邵嬷嬷的敌意 沈清云顺着声音的来源看去。 伴随着这声音,从县衙内走出来一个面容严肃的老妇人。 灰色长裙,绛色褙子,灰白的头发梳得一丝不苟,圆髻上插着两支金簪。 她脸上有不少皱纹,但最深的,是嘴边的法令纹,深如沟壑。 一看就是不好相与的。 沈清云看向了李瑭,以眼神询问。 李瑭眉头皱了皱,朝那人说:“邵嬷嬷,这是官府县衙,外人不能随意进入。” 邵嬷嬷欠了欠身。 “老奴并未进入内衙,只是在此等候郎君回来。” 说完这话,邵嬷嬷甚至都没有换气,紧接着又说。 “郎君和良王府的亲事已定下,老奴奉命将消息带到,也该回去了。公主身边离不得老奴,这趟出来得久,公主在府中定十分焦心。” 她说这话时,眼神若有若无地瞟向沈清云。 沈清云感受到了明显的敌意。 她不想再在这里停留,于是一拉缰绳,朝李瑭一挥手,说了句“再会”,随即扬长而去。 白玉和护院急忙跟上。 几匹马狂奔出去老远,直奔到城外,速度才降了下来。 白玉驱马走到了沈清云身旁,觑着她的神色,小心翼翼问。 “云娘你没事吧?” 沈清云瞟了她一眼:“我能有什么事?” 白玉见她神色如常,表情也没什么不一样的,不由松了口气,拍了拍胸口。 “我还以为你因为李瑭定亲的事生气了呢!你别信那个邵嬷嬷,她明显是故意当着你面说那些话的。” 沈清云敏锐地转过头。 “你认识那个嬷嬷?” “也不能叫认识吧!之前见过,她好像是李瑭伯祖母身边服侍的,仗着年纪大,拿腔拿调的,看着就讨厌。” 沈清云眉头微皱。 “李瑭的伯祖母……我记得是当今圣上的姑姑来着?怪不得这么傲呢!皇宫里出来的。” “看来李家的情况,不容乐观啊!” 沈清云放慢了速度,眉头也皱得更紧了。 白玉凑了过来:“你怎么知道?” 沈清云抬头白了她一眼。 “李家的身份本就特殊,有着前朝皇室血脉,哪怕只是旁支,也令人忌惮。李家为什么没被清算,反而还能作为世家在京城生活了几十年?并且,李家那位老祖宗还官至宰相?最重要的一个原因,就是那位大长公主了。” “联姻,是世家们最常用的手段。当时的李家娶了公主,保住了一家子性命,也保证了他们几十年的荣华富贵。按理来说,这之后李家没了危机,只需要像其他世家那样,培养子孙,科举入仕也好,打仗建功立业也好,都行。可现在,居然要李瑭再和皇室联姻……” 沈清云说着说着,眉头都皱成了一团。 “今上的几位皇子都还未封王,皇室的亲王并不多,这位良王地位应该不低。这位大长公主倒是煞费苦心,找了这么一位。” “你怎么还向这人家说话?” 白玉不解。 沈清云揉了揉眉心,扫了白玉一眼。 “我这是就事论事。不过,这是李瑭的家事,和我们无关,在这里说说也就是了,之后可不能再传开去。” 白玉盯着沈清云看了好一会儿,那目光,看得沈清云都有些不自在了。 “你干嘛一直盯着我?” 白玉开口:“李瑭要是成亲了,你不会难受?” 沈清云嗤了一声。 “我为什么要难受?我和他是君子之交,并无男女私情,我们二人一向光明坦荡,可从没有过逾越之举。” “哦~” 白玉拉长了音。 这语气摆明了不信。 沈清云瞪了她一眼:“你爱信不信!” 说完,她一踢马肚子,突然加快了速度,策马狂奔,将白玉和其他人都甩在了后头。 另一边,县衙内,李瑭在沈清云走后,脸瞬间就冷了下来。 “邵嬷嬷,你逾矩了。” 邵嬷嬷躬身一礼。 “是,老奴多嘴了,只是,老奴所说皆是实话,郎君的亲事,由不得您自己做主。那小娘子若是聪明,听出了老奴言外之意,就该自行退让。若她再缠着郎君,误了郎君大事,可怎生是好?” 李瑭眼神黯了一瞬,很快又恢复正常。 “邵嬷嬷想多了,我与沈姑娘并无任何私情,她也从未纠缠于我。城中有关沈姑娘的流言,是有人心怀叵测,暗中散播,并非实情。嬷嬷在伯祖母身边伺候这么久,也该知道,名声于女子的重要性。若沈姑娘的名声,因我而损毁,那我可就万死难辞其咎了。” 邵嬷嬷被他语气中的郑重惊到了。 “郎君!您是琉璃玉器,她不过是碎石瓦砾,您怎能有此想法?郎君别忘了,您身上,肩负着李家阖族的兴衰。” “我已被祖父赶出京城,李家的兴衰,自该有其他堂兄弟承担。再说了,大丈夫建功立业,凭的是自己的本事,而不是裙带关系。我不愿成亲,与任何人都无关,只是我不喜将婚事当做筹码。” 李瑭眼神坚定,语气更是不容拒绝。 “嬷嬷会后衙休息吧!明日,我送嬷嬷离开。” 说完,李瑭一甩衣袖,头也不回地朝衙内走去。 邵嬷嬷看着他的背影,眼底浮现出阴霾。 原本她只是想警告沈清云一番,想着乡下地方的小娘子轻浮,眼皮子浅,警告吓唬一番就行了。 可看李瑭这态度,邵嬷嬷立刻意识到这法子行不通。 她跺了跺脚,心中焦急。 得赶紧回京将此事禀告公主才行。 李家子孙大多平庸,守成尚可,可要想打破李家如今的困局,他们都做不到。 也只有李瑭,才能带领李家破局。 邵嬷嬷在原地站了良久。 她看着大门外的方向,眼神忽明忽暗,最后都 第175章 真的那块玉佩在哪呢? 在邵嬷嬷叮嘱名砚的同时,李瑭已经走进了二堂。 他踏入书房,找出笔墨,思忖片刻后,提笔写了一封信。 随后,他叫来衙差,将信递给他,再三叮嘱。 “快马加鞭,送去京城良王府。” 衙差领命而去。 李瑭坐在了椅子上,抬手覆着眉眼处。 阵阵疲倦袭来,让他脑子里一片混沌。 回想起离京时的情形,仿佛已经是很久远的事了,可细细一想,其实还不到一年。 李瑭靠着椅背,闭目休息了足足半个时辰,才清醒过来。 他叫来了楚伯齐,把积攒的事务处理完,提前回了后衙。 名砚正在收拾东西。 见主子过来,名砚张了张口,想要说些什么,可眼底却闪过一丝犹豫,最终,说出口的话变成了:“郎君,您平时用的东西,小的已经整理好了,衣裳鞋袜都在卧房靠墙的箱笼和柜子里。还有您平时戴的玉佩、腰带和发带,一部分放在卧房床头旁的小箱子里,一部分放在了书房。” “还有这几个月来,各家送来的礼,小的大部分收进库房了,礼单也在书房。小的走了之后,您记得要按时用膳,可不能再像从前那样,一忙起来就不顾身体。还有……” 名砚絮絮叨叨说了好长时间。 李瑭也有点舍不得他,毕竟名砚和自己可以说是一起长大的,十几年来同吃同住,比起其他的堂兄弟们关系都要亲近得多。 如果不是名砚这次做的太过,李瑭也不会狠心赶他走。 可决定已经做下,他不可能临时更改,只得硬起心肠,点了点头。 “我知道了,你收拾你的吧!我去书房看看。” 说完,他转身走出了房门外。 后衙不算大,但也分了前中后三进。 书房位于第二进的右厢房。 李瑭平时大部分时间都在县衙,后衙的书房,其实不常过来,现在基本上充作半个库房在用。 他一走进书房,就看到了两边的多宝阁上,整整齐齐地摆放着他常看的书籍。 书案后的墙上挂着他自己画的松鹤图,而地上的角落,有着一个樟木箱子。 这应该就是名砚说的放着腰带发带和玉佩的箱子了。 他走过去,随意打开箱子,看到里头放着不少锦盒,没多想,就都打开了。 这些盒子里装着的都是玉佩、玉带之类。 李瑭平时并不注重穿着,衣裳搭配都是名砚在管,这些玉佩,他一点印象都没有,遂思忖着,应该是别人送的。 只是,仔细一看,李瑭的眉头就皱了起来。 “名砚也是,我都嘱咐过多次,不许收重礼,怎么还会留下此物?” 他的目光落在其中一块玉佩上,摇了摇头,从中取了出来。 想着名砚在忙,李瑭便没有去叫他,自己找来礼单,翻看起来,想把这玉佩还给原主人。 只是,看着看着,他的目光却凝固住了。 另一边,沈家宅子内,沈清云回到家,一路穿行回到自己的小院后,扑倒在床上,谁叫也没理。 昭昭在门口叫了两声,不见动静,很是担心,踌躇着不知该不该进去。 这时,白玉啃着梨子,晃悠了过来。 “别担心,她就是心里不舒服,过会儿就好了。” “不舒服?姑娘病了吗?” 昭昭双手紧握,更担忧了。 白玉挤了挤眼睛:“是,心病。她路上还嘴硬不肯承认呢!也不想想,我认识她多少年了,还会看不出来?” 昭昭眨了眨眼睛,面露疑惑。 “心病?什么心病?” “和李大人有关。”白玉没有细说,下巴朝屋内一扬,“让她自己静静。对了,家里没什么事吧?” 昭昭摇头。 “没什么事,就是主母,知道叶先生和蒙少东家被带走后,长吁短叹,忧心忡忡。今日一早,她去找关少侠了,一直想劝关少侠留下入赘到咱们家呢!” “咳咳咳!什么?!” 白玉差点被梨子呛死。 好不容易咳嗽完,她把昭昭拉到了院子的另一头。 “主母真这么说了?你也不拦着?” 昭昭叹了口气:“我也拦不住啊!不过,我看关少侠人不错,要是真留下来,也挺好的呀!” “你懂什么!” 白玉食指戳了戳昭昭的脑门。 “这种事,得两情相悦,云娘明显对关洲没意思,硬撮合,只会让云娘反感。她这人你又不是不知道,从来不肯顺着别人的意思,硬要逼她,最后只会适得其反。” 所以,白玉虽然看出来沈清云和李瑭的不同,却一直没有多做什么,最多就是开几句玩笑而已。 “再说了,这种事,哪有女方家主动的啊?这要是被外人知道,还不知会如何编排呢!别忘了,云娘孝期还没过。” 白玉难得这么清醒。 昭昭猛地跳了起来。 “那可怎么办?主母那边……” 白玉扶额摇头。 “她也是病急乱投医了,咱们说话她也不一定会听,得找个她能听的人来。” 两人同时低头思索了片刻,随后,又同时抬头,异口同声说道。 “赵家舅太太!” 昭昭喊完,又犹豫了:“可舅太太先前还劝姑娘招赘呢!她会来劝主母吗?” “笨!不会换个说法吗?那关洲手里的玉佩也是假的!什么未婚夫,根本不作数,主母脑子糊涂了,昭昭你怎么也想不通呢?” 白玉又戳了戳昭昭的脑门。 昭昭恍然大悟。 “是哦!他的玉佩也是假的!根本就不是主君定下的呀!” 白玉把梨子核随手一扔,拍了拍手。 “所以说嘛!跟赵家舅太太说清楚,然后让她去劝主母就行了。” 昭昭点了点头,表情放松了下来。 但紧接着,她小手又握紧了。 “ 第176章 原来一直在这里 过了好久,沈清云才醒来。 坐在床上发了会儿呆,沈清云才站起身。 她叫人少了热水,痛痛快快地洗了个热水澡后,换上了新做的秋装。 本以为这一天不会再有什么事发生,却没想到,到了傍晚时,李瑭突然前来拜访。 沈清云听到消息就去了前院,只看到李瑭一个人,背着手站在院子里,随意地打了个招呼。 “李兄,可是有什么紧急消息?” 李瑭摇头,将手从背后伸出。 “我是来送还此物的。” 沈清云一瞧,就见他手里拿着一个长长的锦盒。 “这是什么东西?” 沈清云顺手接了过来,一边问着,一边打开。 “我整理书房时发现了此物,查了礼单才知道,是去年年底我刚上任时,令尊送的礼。” 李瑭说到这儿时,沈清云已经打开了盒子。 盒子里,躺着一枚玉佩。 墨绿色的玉佩,掌心那么大,搭配着淡黄色的丝绦,看起来很是特别。 沈清云怔住了。 她下意识抬头看向李瑭。 “我爹送给你的?” 李瑭点头,从袖子里抽出了礼单,递给她看。 “墨玉贵重,这块玉佩价值不低,估计令尊也是花了大价钱才买到的。所以我思来想去,觉得还是物归原主为好。” 李瑭解释完,就发现沈清云的表情不太对劲。 “你怎么了?这玉佩有什么问题吗?” 沈清云微微抬头,眼神说不出的复杂。 “李兄,先前那三人拿着假的定亲信物,你看过吗?” 李瑭不明就里,摇了摇头。 “当时我注意力都在那蒙启山身上了,并未注意到那假信物的事。” 沈清云长长地叹了口气。 原来,真的玉佩,在这里。 被她爹当做礼物之一,送给了李瑭。 看李瑭这样子,应该是不知道那两块玉佩的事。 可偏偏,他又拿着玉佩出现了。 这让沈清云不多想都不行。 难道说,真的有命中注定这回事? 沈清云恍惚了一瞬。 但很快,她就甩了甩头,清醒过来。 她把盒子盖上,又推回给李瑭。 “既然是我爹送出去的礼,李兄就收着吧!墨玉虽然贵重,但对我爹来说不算什么。他当时可能就觉得李兄你是京城来的,见惯了好东西,所以才选了这么一块,并无他意。” 李瑭眉头微蹙。 他能感觉到,方才那一瞬,沈清云的神情有了变化。 可是那变化太快,转瞬即逝,他没能看清。 李瑭没有去接锦盒。 沈清云挑了挑眉,故作不悦地看着他。 “怎么?李兄是看不起我还是看不起我爹呢?这送出去的礼,哪有要回来的?若说出去,也太丢脸了。” “我不是这个意思……” 李瑭想解释,但话还没说完,就被沈清云打断了。 “李兄若是过意不去,以后还礼时寻个差不多的东西不就行了?” 沈清云把盒子往他怀里一塞,拿手扇了扇风,迅速转移了话题。 “对了,今日怎么只你一人前来?你那小厮呢?” 李瑭眼神微动,想问什么,沈清云却已经绕过了他,假装看向门外。 李瑭抿了抿唇,才回答她的问题。 “我本想让名砚明日跟着邵嬷嬷她们回京,不过下午时他不小心摔断了腿,目前在府里休养。” 沈清云回过头,面露诧异。 “摔断腿了?在哪儿摔的?” “就在后衙,搬东西时不小心摔的。” 沈清云一脸奇怪:“在家里还能摔断腿?看他平时挺机灵的呀!对了,你为什么让他回京?是有事交代他回去办?” 李瑭眼眸微垂。 “不是,他犯了错,不能留在身边了。” 沈清云眨了眨眼睛,摸了摸下巴。 “原来是被赶走的……该不会是他不想走,所以故意摔断了腿,使了一出苦肉计吧?” 李瑭眉头紧皱,沉默许久后,才又说道。 “是有这个可能,但他腿伤得很重,大夫说不能乱动,否则这腿就废了。” 沈清云啧啧了两声。 “李兄还是太心软了。” 李瑭无奈:“确实,可毕竟他跟了我十几年,只能等他养好伤再送走了。” 沈清云轻轻耸了耸肩,不予置评。 两人说话的功夫,天已近黑。 李瑭看了一眼天色,没多做停留,拱手告辞。 “衙门还有很多事要处理,我先走了。” 沈清云送他到大门外,看着他跨上了马,一拉缰绳,催着马儿掉头朝吴县方向走去。 暮色之中,李瑭的身影,很快就看不见了。 沈清云却没有立刻回屋,而是在门口驻足良久。 直到门房出声询问,沈清云才从思绪中回过神来。 她转身回到了自己的小院,找到昭昭,问她:“那块玉佩放那儿了?” 昭昭正在整理床铺,头也没抬,直接回道。 “在梳妆台左边的第一个抽屉里,姑娘要用吗?” 沈清云走过去,拉开抽屉,取出了那块玉佩。 她伸手摩挲着上面的纹路,眼神飘忽又茫然。 老爹啊老爹,你留给我好大一个难题。 这玉佩,我该拿它怎么办呢? 沈清云一想到这玉佩带来的麻烦,就心头烦躁,随手拿起就要往地上扔。 可手刚举起来,她又犹豫了。 最后,她还是收回了手,看着手中的玉佩,闭了闭眼,放在了梳妆台上。 “找个盒子装好,放回库房吧!” 昭昭听出了她语气中的不耐烦,忙走了过来。 “要收起来吗?这玉佩这么好看,收起来多可惜。再说,这是主君特意为姑娘打的呢!意义也不同呀!” 沈清云哼了一声。 “还特意呢!都是他惹出来的 第177章 关洲的身世 次日一早沈清云刚到前院,窦叔就来请罪。 “这件事,说到底,都是我的错,如果不是我认错了关老弟的玉佩,误以为关老弟是主君给姑娘定的夫君,也不会发生后面的事。姑娘,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老窦我甘愿受罚!” 他跪在院子里,手里还举着一根带着倒刺的藤鞭。 沈清云既好笑又无语。 白玉海在一旁说风凉话。 “窦叔啊,你要学古人负荆请罪,得脱了上衣,把荆条绑在身上。这学个半不像,一点都没有诚意啊!” 窦叔一听,立马放下藤鞭,就要脱衣服。 沈清云急忙拦住。 “别!窦叔!我没生你的气,你赶紧起来!” 白玉幸灾乐祸地直笑。 “窦叔,这来来往往的好些个小姑娘大嫂子的,你在这里脱衣服,不太好吧?” 窦叔一听,就要往大门外冲。 沈清云一边喊人拦住他,一边朝白玉叫道。 “你别闹了,窦叔当真了。” 白玉吐了吐舌头,在沈清云过来抓她之前,迅速跑开了。 走之前她还不忘喊呢! “那关洲还在呢!人可是窦叔你带回来的,也得你去解决啊!定亲的事,族里县里都传遍了。” 窦叔满脸懊恼和后悔。 他咬了咬牙,对沈清云说:“姑娘,我这就带着关老弟一家家上门解释去。这都是我的错……” 眼看他又有唠叨的趋势,沈清云急忙打断了他。 “不用了,这种事,只会越描越黑,反正只是闲言碎语而已,我们家可没说过什么。定亲什么的,都是子虚乌有。等有人问起来再解释一句就行了。” 她快速说完,以眼神示意护院把藤鞭抢走,拉着窦叔走到廊下。 “对了,窦叔,关洲人呢?” “他还在十房住着呢!说是避嫌,不肯过来。” 沈清云正色道:“那怎么行?这亲事是假的,可他救了窦叔你们,这件事是真的。窦叔你也不能因为这件事忽略了关洲。” “关洲这人还不错,如果没有这桩事,我都想让他留下,做窦叔的副手了。咱们家事情多,现在的人手,有些不够用了。” “姑娘还有别的事要老窦去做吗?” 沈清云点点头:“事情可多了呢!窦叔你可不能有事,你要是躺下了,家里还有谁能帮我?” 窦叔抹了把脸:“姑娘放心,老窦豁出这条命去,也会帮你!” 沈清云笑了起来,拍了拍窦叔的胳膊。 “这就好啦!” 劝下窦叔后,沈清云暗自松了口气,带着他去了偏厅。 窦叔说起了关洲。 “关洲的母亲是咱们中原人士,但他父亲不是。他父亲当初流浪到雁门关附近,因相貌特殊,被人欺负,被关洲母亲所救。一来二去,两人生了情,但遭到了外祖家的反对。后来,关洲母亲放弃了家族,和情郎私奔了。” “之后,这两人一直在关外游历生活,不敢回中原。关洲母亲体弱,多年前就去世了,关洲的父亲当时回关内找岳父家报丧,却发现他们全家因为犯了事,被处死了。” 沈清云听到这里,心头一跳。 “全家都处死了?这是犯了什么大罪?” 窦叔叹了口气:“我最近找了不少江湖中人打听,才打听出来。就是因为关洲的娘和他爹私奔,被人告发说通敌。” 沈清云到吸了一口冷气。 “没想到关洲的身世这么惨……他自己知道吗?” “应该知道一些,但不知道全部。否则,以他的性子,早就去找人报仇了,哪会四处流浪?他爹也是因为这件事,心中后悔郁郁,没多久也去世了。” “那那块玉佩……” 沈清云眼神微动,思索起来。 “姑娘可是猜到了什么?” 沈清云抿了抿唇,没有立刻说出自己的猜测,反而说道。 “窦叔,你赶紧让人去查查关洲外祖家当年的人。按理来说,就算是犯了大罪,几岁的孩童,不会被处死,说不定还有人活着。” 顿了顿,她压低了声音说。 “那块玉佩,恐怕不是什么定亲信物,而是关洲娘亲的东西,是认亲的信物。极有可能是他听错了。” 窦叔眼睛一亮:“我这就找人去查!” 说完,窦叔急匆匆地跑出去叫人了。 等窦叔走了之后,沈清云忽然猛地一拍脑袋。 “忘了问关洲外祖姓甚名谁,是什么人家了……” 她起身,正要往外走,谁知,关洲的声音从外头传了进来。 “我外祖姓王,沈姑娘打听这个做什么?” 沈清云停下脚步,看着关洲从外头走了进来。 他穿着那日晚上来沈家时的衣裳,斗笠也戴上了,还背着个包袱。 沈清云看着他。 “关少侠这是要走?” 关洲点点头。 “事情说开了,我再留下也没什么意思,反而给沈姑娘增添烦恼,倒不如尽早离去。我今日,就是来辞行的,不过,没看到窦老哥,他去哪儿了?” 沈清云抬手请他坐下。 “窦叔被我派出去办事了,关少侠打算去哪儿呢?” “哪里都行,江湖之大,四海为家,我反正一个人习惯了。” 关洲笑了起来,神情洒脱。 沈清云想到之前窦叔说的,不由对关洲心生同情。 “关少侠若是还没决定去哪的话,不如多留几日。我们吴县虽小,但风景不错。对了,关少侠行走江湖,也需要钱吧?我……” “诶!沈姑娘,我与窦老哥兄弟相称,怎能要你们的银子?若是传出去,我以后还怎么在江湖上混?” 关洲一副正义凛然的样子。 沈清云被他的样子逗笑了,摆了摆手,说道。 “我不是要给你钱,是想给你介绍个活。关少侠身手这么好,做什么应该都 第178章 暴雨找人 沈清云思忖片刻后才再次开口。 “这方面,我不是很了解,还是等窦叔回来后问问他吧!” 于是,关洲在沈清云的劝说下,留了下来。 有关沈清云的流言,在蒙启山被抓之后,渐渐沉寂了下去。 人总是健忘的,尤其接下来这段时间是一年当中最忙碌的时候,人们都忙着秋收了,谁还有空管别人家的流言呢? 沈清云也没得空闲。 她家名下几百亩田地,虽然都是租出去让人种着,但也要派人看着。 收完庄稼后,衙门开始一个个村去收田税了。 沈家离县城近,是头一批交税的。 之后,沈清云才让人将收上来的粮食送进仓库。 忙完之后,已经是十一月初了。 沈清云瘫在软榻上休息,听着昭昭报告家中其他的事。 “冬衣已经做好了,还是老规矩,一人两身。不过奴婢看护院们的鞋子费得很,做主多让人做了些鞋子。” “这个月送去杭州茶山的东西,也加上了过冬的衣裳和炭。关少侠此次带队随行,窦叔说他反应快、武功高,跟护院们都打过一架后,大家都很服他。” “对了,还有慧悟师父来信了,说是先前福天寺的事,已经结案,三娘她们可以随时离开。” “舅老爷府上来信了,说是明日舅太太要过来。” 昭昭每说一件,沈清云就点一下头,听到最后,她忽然一骨碌坐了起来。 “我舅母要来?” “是,不过姑娘不必担心,舅太太此次过来,是为了主母,不是针对您。” 昭昭的话,让沈清云觉得有些奇怪。 她看了昭昭一眼:“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 昭昭缩了缩脖子。 “也不是故意瞒着您,但是您最近忙得脚不沾地,奴婢想着也不是急事,就没说。” “到底什么事?” 昭昭忙将白玉送信给赵家,让赵家舅母来劝赵银苓的事说了一遍。 沈清云听完后,又躺了回去。 “这倒也行,最近娘一看见我就唉声叹气,搞得我也郁闷的很。若是舅母能劝好她,那再好不过了。” 可刚躺下没一会儿,她又坐了起来。 “你说,慧悟大师来信了?就只有他一封信?三娘她们没有?” 昭昭摇了摇头。 “没呢!上次三娘信中不是说,她们打算留在山上,自己养活自己吗?或许这段时间都在忙着找赚钱的营生。” 沈清云眉头微皱。 “前两日万姐姐来信时提到了此事,说等事情落定后,就招她们去布行和绣房做事。现在官府都发出消息了,万姐姐应该去过庵里了,以三娘的性子,肯定会立马写信说的。” 昭昭偏了偏头:“也许明天信就到了。” 沈清云挥了挥手。 “那再等等吧!她们要是自己能安身立命,那是最好不过了,要实在不行,就让她们留在山上,等来年开春,请她们去帮忙采茶,也能赚钱。” 昭昭在自己的小本本上记下了这件事。 两人又说起了其他事。 说着话的功夫,外头的天,渐渐暗了下来。 还不到中午,突然就下起了瓢泼大雨。 雨水如注,顷刻间,院子里就如汪洋一片。 在这暴雨之中,一道白色的身影淌过水洼,跑到了廊下。 “这雨下的也太大了。” 白玉甩了甩脑袋,在门外蹭掉了鞋子,跑进屋内。 昭昭看到她这样子,小脸满是担忧,急忙放下东西,跑过去帮她脱掉湿透的外裳,又去拿干帕子。 沈清云从自己的箱笼里找了一套冬衣出来。 “快换上,这么冷的天,你还冒雨乱跑,不要命了?就算不打伞,披件蓑衣也行啊!” 沈清云和昭昭两人合力,又脱掉了白玉的里衣,迅速给她套上干衣服。 “昭昭,去烧个火盆,让白玉烤烤头发。” 昭昭转身跑去了小耳房。 虽然天气还不是特别冷,但炭和火盆这些,是早就备好了的。 沈清云推着白玉去了自己的卧房,让她躺到床上。 白玉挣扎着要起来。 “我是有事才急着过来,哎呀,你别给我盖厚被子,太热。” 白玉掀开了被子,坐了起来。 “我听村里的人说,附近的河流暴涨,好多田都被淹了。北边的方家桥都塌了!” 沈清云眉头微蹙。 “田淹了也就算了,反正庄稼都收完了,也不会有多大损失。可桥怎么会塌了?” “不知道呀!我还听到两个老农说,看情形,这雨不会马上停,这要是一连下个三天,说不定这水都要淹到咱们家里来了!所以我赶紧回来报信了。” 沈清云直起身来,看向了窗外。 确实,雨没有一点小下来的迹象,而院子里的积水,也越来越高。 她坐不住了,交代了昭昭一声后,拿着伞去了前院,召集护院们挖沟排水。 忙活了半天,到傍晚的时候,雨渐渐小了起来。 沈清云刚松口气,就有下人跑来禀告。 “姑娘,李大人身边那位小厮,叫名砚的,在外头求见。” 沈清云诧异:“名砚?他怎么这时候过来?就他一个人?” 下人点头:“是,就他一个人。” 沈清云心中升起不好的预感。 该不会是李瑭出事了吧? 她顾不得其他,急急赶到了大门外。 然后,看到了一身狼狈又惊慌的名砚。 “沈姑娘!” 名砚浑身都湿透了,衣服裤子沾满了泥,看到她,立刻一瘸一拐地走上前来。 “求沈姑娘去救救我们郎君吧!” 沈清云心中一紧。 “李瑭出事了?他人在哪儿?” “郎君今日带我们去方家庄和吴家庄那边查看,没想到行至路中,桥塌了。当时太混乱了,郎 第179章 云娘人呢? 雨水冲刷之后,路面变成了泥泞的沼泽,这样的路,马车根本没法前行。 加上,因着今天往杭州茶山送东西,家里的马和马车都被调走了大半,就剩下了一匹老马,也不够用。 所以,沈清云带着护院们步行往方家庄方向走去。 当一行人赶到方家庄时,果然看到河边上那座木桥被冲垮了,只剩下几块木板,孤零零地落在岸边的泥地里。 沈清云站在岸边,看着湍急的河流,神色凝重。 一名护院检查完附近后,跑过来禀告。 “姑娘,什么痕迹都找不到,到处都是泥水。” 另一名护院也紧跟着回禀:“河水太浑浊了,看不清楚,我找了根长竹竿往水里戳了戳,没发现什么。” “去下游。” 沈清云当机立断,带着人往下游走去。 一行人一边走,一边喊,那个机灵的护院还时不时拿长竹竿往河里捞,但结果却是一无所获。 天色也完全暗了下来,视野受挫,根本看不清四周情况。 沈清云叫人做了几个火把,也只能照亮附近而已。 她心中越来越焦急。 时间越久,存活的希望就越小。 要是再耽搁一晚,等到第二天早上,李瑭活着的可能性就更小了。 这条小河,穿过两个村子,最后汇入了运河。 运河边植被多,阻碍视野,更难找人。 名砚一直跟在沈清云身后,拖着他那条不利索的腿,忧心忡忡地问。 “要不,分开找吧?这地方太大了。” 沈清云点了下头,朝护院们挥了挥手,让他们四散开去。 护院们一走远,火把的光芒很快就看不见了,四周变得一片漆黑。 忽然,沈清云瞥见了一点光芒。 “那……是一条船?” 她抬头看去,眼睛微睁,心中泛起了希望。 “是船!”名砚也惊喜地叫了起来,“沈姑娘,我们过去问问看,说不定有人看到我家郎君了呢!” 沈清云不敢耽搁,拨开草丛,往停船的方向跑去。 等到了近处,她下意识打量了几眼。 这是一艘中等大小的船,看样子不像是附近的渔船。 河边渔船还是很多的,但大多是梭形的,小小的一艘,大多三五米长。但眼前这艘船,要长一倍,有点类似于画舫,但比之要简陋得多,只是在船中间有个小小的船舱。 船舱的窗户上,映照出一点灯光。 这也是沈清云刚才看到的光。 她往前走了两步,朝船上喊了两声。 “有人吗?有人吗?” 船上并无动静。 名砚在她身后说道:“会不会是没听到?姑娘,要不,我们上去敲敲门?” 沈清云不发一言,抬脚踏了上去。 可就在这时,一直跟在她身后的名砚突然伸手,洒出了一阵粉末。 沈清云一个不留神吸入了一些,表情瞬间一变,猛地转身。 “你!” 名砚一脸歉意:“对不起,沈姑娘,为了我家郎君,我只能这么做。” 他一边说着一边往后退。 沈清云目光冷冷的,抬脚踹向了他的胸口,同时,从袖子里抽出了一把匕首,朝他刺去。 名砚大惊,急急忙忙躲开。 沈清云踢出去的腿改为横扫,紧接着向下,踹向了他那条瘸腿。 “啊!” 名砚惨叫一声,直接单膝跪了下来。 下一刻,他的惨叫声戛然而止。 那把匕首,刺入了他的心口。 名砚抬起头,惊恐地看向沈清云。 沈清云面无表情,一张脸,冷如寒冰。 她没有立刻拔出匕首,而是手腕一转,将匕首卡在了他的肋骨之间。 接着,抬脚一踹,将名砚踹了下去。 做完这一切后,沈清云突然感觉到头晕目眩,眼前阵阵发黑。 “该死!” 她用力甩了甩头,用指甲刻着虎口,以疼痛逼自己保持清醒。 但无济于事。 迷药的药力开始发作,沈清云没能坚持多久,双眼一闭,扑通摔倒在地上。 她费力地睁着眼睛。 忽然,视线中,出现了一艘小船。 沈清云张了张口,想要呼救,可药麻痹了她的口舌,此时的她,已经说不出话来了。 在这紧急关头,她只能有唯一还能用得上的地方——头,重重地朝甲板一磕。 砰! 巨大的响动,总算是惊动了那艘小船上的人。 沈清云看到,那小船停顿了一下,紧接着,朝着这边而来。 眼前越来越黑,脑子也变得迟钝,随时都有可能昏过去。 虎口已经麻木,沈清云狠了狠心,用力咬破了舌头。 她强撑着最后一丝理智。 终于! 等到了小船靠近。 看到了两个人跳上了甲板。 沈清云心下一松,终于放心地晕了过去。 但她并不知道,那跳上甲板的人,盯着她看了许久,忽地发出一声嘲弄的笑声。 “真是冤家路窄啊!” 他蹲下身,拨了拨沈清云的脑袋,接着,又发出几声笑。 这笑声中,透着愉悦。 小船上,一个粗嘎的声音传了过来。 “主人,您打算怎么办?要救她吗?” 那人站起身来。 “救?确实要救,这么有意思的小老鼠,怎么能放过呢?把她带上,回船上。” “是。” 下一刻,小船上跳上来一个粗壮的身影,把沈清云扛着扔进了小船上。 紧接着,那艘小船悄然离开了此地,沿着滔滔江面前行,很快就消失在夜色中。 这场雨,下到半夜时,停了。 可在日出之前,又开始下了起来。 好在,没有像之前那样暴雨连天,而是变成了绵绵细雨。 白玉等人在家中等了一夜,都没等到沈清云回来,不由越来越焦急。 第180章 找到尸体 “不是你家那个小厮过来求救,说是你们一行人被河水冲走了吗?云娘带人去救你们了,一晚上都没回来。” 白玉急了。 “到底怎么回事?!你人好好地站在这里,云娘呢?云娘呢?” “你是说名砚?我昨日确实带着人去附近村子查看了,但并没有带上名砚。他行动不便,这段时间都在后衙养伤。” 李瑭深吸了口气,可却无法挥去心底的恐慌。 “我这就派人去找。” 白玉狠狠瞪了他一眼。 “云娘要是少一根头发丝,我要你那小厮赔命!” 说完,她一拳狠狠砸向门板,发出砰得一声巨响后,她迅速转身,朝着院内叫嚷起来。 “人呢?快去把窦叔他们都叫回来!还有族里的人,都发动起来!” 她刚喊了两声,就被李瑭打断了。 “你这样兴师动众,消息传出去,对清云很不利。” 一个未出阁的小娘子,彻夜未归,哪怕有再多的原因,传出去她的名声也毁了。 “那你说怎么办?不叫人,就我们几个怎么找人?都不知道她去了哪里。” 白玉暴躁地要抓狂。 “先问清楚她们去了哪个方向,再往那边搜寻。她是带着护院一起去的,并非孤身一人,以清云的机灵,肯定不会有事的。” 李瑭也不知道是在安慰白玉,还是在安慰自己。 他迅速行动起来。 先是叫来了门房和护院们,挨个问话,弄清楚了沈清云带着护院们去了方家庄后,立刻带人赶了过去。 下了一天一夜的雨,路上泥泞难行,脚印等痕迹也无从查询。 等赶到了断掉的那座桥附近,总算是有了发现。 从岸边被踩进泥里的草叶等痕迹,判断出沈清云她们前进的方向。 李瑭命令衙役向附近打听,同时,又叫白玉带着护院们往前赶。 一行人走了半刻钟后,突然迎面撞上了一群狼狈的人。 白玉眼尖,立刻就认出了这是家里的护院,忙大喊一声。 “老五!” 前头的护院们个个垂头丧气,满身是泥,又冷又累。 听到白玉的喊声,他们又惊又喜,急忙跑了过来。 “白玉姑娘!” 白玉一把抓住领头的老五。 “云娘呢?” 那个叫老五的护院脸上带着不正常的苍白,一听这话,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 “姑娘她……她不见了!” 老五声音颤抖着,将昨晚发生的事说了一遍。 “昨天我们跟着姑娘出来找人,先去了方家桥那里,没有找到人,又沿着河岸往江边找。到了江边,因为地方太大,姑娘便让我们分头去找。我带着两个兄弟往东南方向去了。” “找了小半个时辰,愣是一个人影都没瞧见。我没留神,受了伤,兄弟们就说先回禀姑娘吧!于是我们往回走。” “可……可姑娘却不见了!” “我们找了一整夜,都没发现姑娘的踪迹。” 老五一个黑熊似的壮汉,都快哭了。 其他护院们也七嘴八舌地说了起来。 白玉听得头大,也越来越焦急。 这时,李瑭带着衙役们赶了过来,听完后,神色一紧。 “好了,别说了!先带我们去昨天你们分开的地方。” 老五几个忙搀扶着站起来,带着他们往前走。 等一行人赶到了江边,四下逡巡,别说人了,连片破布都没看到。 李瑭的心越发往下沉。 他大手一挥,让衙役和护院们沿着岸边去找,他自己则是拨开丛生的杂草,绕过树木,走到了水边。 他极目远眺,看着空荡荡的江面,脑海中思绪纷乱无比。 名砚为什么要这么做…… 以他对名砚的了解,这绝不会是名砚自己的主意。 能让名砚做出这种事的,思来想去,也只有一个可能了。 李瑭闭了闭眼睛,心中对李家生出无尽的愤怒和恨意。 他双拳紧握,盯着江面,衣袍被江风吹起,寒风灌入其中。 可寒风再冷,都没有他此刻的心冷。 忽然,不远处响起了一声惊叫。 李瑭惊回神,忙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赶去。 只见往南两百多米的岸边,两名衙役泡在水里,正费力地拖着什么。 那依稀,是个人。 看到他们拖着的人影的一瞬间,李瑭的心跳骤停,大脑空白,浑身颤抖,以至于差点摔倒。 这时,白玉带着几名护院也赶过来帮忙。 一行人把水里的人拉了上来。 那不知生死的人,也被拖了上来。 “是个男的。” 不知是谁喊了一句。 这一句话,让李瑭的魂魄归位。 他长长吐出口气,迈步走了过去。 两名衙役冻得直打哆嗦,还不忘说起了来龙去脉。 原来,他们在水边走着的时候,其中一人不小心掉了下去。沉入水中时,他瞥见了水下被水草缠着的人,急忙叫同行的衙役一起下水去捞。 李瑭蹲在那尸体面前仔细检查。 “尸体已经泡肿了,至少死了有四五个时辰。” 他一边说着,一边将尸体翻了过来。 下一瞬,他表情一滞。 与此同时,白玉大叫起来。 “匕首!这是我送给云娘的匕首!” 众人定睛一看,只见尸体的心口位置,插着一把匕首。 那匕首横插进心脏位置,似乎卡住了。 白玉伸手去拔,转了半圈,才把匕首拔出来。 “没错!这匕首是用我爹珍藏的陨铁打造的,坚硬无比,比寻常匕首更重,我绝不会认错的。” 白玉拿袖子擦了擦匕首上的脏污,眉宇皱成了一团,看向那尸体。 “这人是谁?为什么会死在这儿?” 几个护院低声猜测。 “看起来是被姑娘杀的……” “ 第181章 苏醒 此时此刻的沈清云,并不知道家里因为她不见了快急疯了。 她恢复意识后,第一时间睁开了眼睛。 可视野中一片昏暗,她闭眼、睁眼了好几次,才适应了周围的光线,勉强能看清眼前的东西。 与此同时,身体的其他感官也逐渐恢复。 然后,沈清云就闻到了一股腥臭味。 她皱了皱鼻子,下意识伸手捂住了口鼻,然后才费力地爬了起来。 “这地方……” 她眯着眼睛打量着四周,这才看清自己周围,堆着一筐筐鱼。 这些鱼明显不新鲜了,散发着难闻的腥臭味。 一开始还不觉得,等她意识完全清醒后,敏锐的嗅觉也恢复后,沈清云差点就吐了。 这臭得不是一星半点。 沈清云干呕了两下,急忙往远处挪了挪,尽力远离那些死鱼。 “难道我是被附近的渔民救了?” 她靠着木板,一边嘀咕着,一边撕下了衣袖上的一条,包住了口鼻。 可紧接着,她就又生出疑惑。 这些鱼都死了好几天了。 要知道现在是十一月,天气寒冷,一般情况下,鱼就算死了,两三天内也不会臭成这样。 这是江上,又不是出海,渔船最多三两天就会回去,怎么会存这么多死鱼? 沈清云想不明白,心中隐隐生出了不好的预感。 她在附近摸索探查了一阵,基本确定这是船底。 紧接着,穿过那一筐筐死鱼,她找到了门。 可这门是锁上的。 但这能难倒沈清云吗? 当然不能。 她抓着门边用力一拉。 门被拉开了一条缝隙。 缝隙不大,勉强能伸出一只手,但这对沈清云来说, 她在自己头上摸了摸,从发髻里摸出一根用来固定头发的U形钗。 右手拿着发钗,从缝隙伸了出去。 在门板上摸索了一阵子后,就找到了锁。 “一只手还真费劲……” 沈清云耐心地寻找着锁眼。 找到后,将发钗的尖端伸进去,一阵鼓捣后,咔哒一声,锁开了。 沈清云吐出口气,右手拽掉了锁头,左手拉开了门。 门外是一条幽暗的走廊。 沈清云走出去后,摘下覆着口鼻的布,喘了好几口气。 虽然外头仍能闻到死鱼的臭味,但比里头好多了。 沈清云小心地把门复原,又把锁挂了回去,沿着走廊往外走。 这走廊的两边,似乎都是相似的房间,门上也都挂着锁。 沈清云走了一段路后,忽然停了下来。 她回头看了一眼自己出来的那扇门,眉头紧皱。 明明已经离远了,为什么那股臭味,仍萦绕在鼻尖不散? 而且,这臭味之中,还夹杂着别的气味,带着腐烂和铁锈的气息,更加难闻了。 沈清云看着离自己最近的一扇门,面露犹豫。 要不要推开门看看? 可这渔船上的人救了自己,不经过人同意贸然窥探,似乎不太好…… 可这气味,实在让她内心很不安。 总觉得这船底,有着什么大秘密。 沈清云很相信自己的直觉。 她没有犹豫太久,很快就做出了决定。 再次取下发钗,沈清云走近那扇门,以同样的方式打开了锁,然后轻轻一推。 门向内无声后退。 但很快就停下了。 像是撞上了什么东西。 沈清云再次用力一推。 突然,里头传出“扑通”一声。 像是什么东西掉在了地板上。 但门总算是能打开了。 沈清云侧身走了进去。 屋内,堆放着不少麻袋。 麻袋里不知装着什么,一袋袋摞起来,粗粗估计,大概有二十多袋的样子。 沈清云扭头,看向了门边。 那里,有一个麻袋从上头掉了下来,砸在了地板上。 袋子口绑着的麻绳,在掉落时松了,露出了一个不大不小的口子。 下一刻,沈清云的目光凝固了。 她看到了一只手! 麻绳松了,从麻袋里伸出来的半只手掌。 电光火石间,沈清云想到了很多。 她猛地转头,目光扫过这屋子里的所有麻袋,脸上血色尽褪。 哪怕她胆子再大,再冷静,骤然发现这船底藏着一间屋子的尸体,也会被吓到。 沈清云咬了咬舌尖。 疼痛让她清醒了不少。 逼迫自己冷静下来,沈清云屏住呼吸,走上前,抽掉了那麻袋上的绳子。 然后,她清楚地看到,麻袋里装着一具尸体! 这人已经死了很多天了,身上的腐臭味几欲令人作呕。 要不是天气冷,放这么多天,尸体都要生虫了。 沈清云绷着脸,又去解其他的麻绳。 好在,并不是所有麻袋里都装着尸体。 沈清云暗自松了口气。 一屋子麻袋,只有两个装着尸体。其中一个压在最底下,另一个,在最上面,好巧不巧,刚才就掉了下来。 沈清云拿布包住手,在这两具尸体上找了找,想看看能不能找到确定他们身份的东西。 她没有失望,很快就确定了这两人的身份。 “穿着一样的皂靴,右手虎口、掌心有着类似的磨损和茧子……这两人,是官兵。” 确定之后,沈清云神色凝重。 官兵,通常来说是指军营中的士兵。 他们和衙役不同,衙役属于“吏”,官兵属于“军”,虽然有时候做的事类似,但顶头上司是不同的。 “这艘船上,怎么会有官兵的尸体?” “不,这肯定不是一艘普通的渔船。” 沈清云心中默默说道。 原以为逃出生天了,没想到是刚出狼窝犹如虎穴…… 沈清云的情绪低沉了好一会儿。 她把麻绳又绑了回去,尽力恢复原样。 除了那个 第182章 缺一个洗脚婢 沈清云把裙摆掖进腰间,抓着软梯一点点往上爬。 就在她爬到顶端,正要推门的时候,忽然,头顶上方落下来一片亮光。 突如其来的刺目阳光,刺得沈清云下意识闭上了眼睛。 这时,她听到了一个阴冷的声音。 “居然让你这小虫子爬了出来,看来以后要多加几把锁才行。” 这声音,让沈清云浑身一僵。 她睁开眼,抬头看去。 就见四四方方的入口上方,刺目的白光中,有一个黑色的阴影。 那阴影居高临下,以俯视的姿态看着她自己。 那五官、样貌,以及声音,让沈清云背后一冷。 她深吸了口气,脚下意识往下,踩住了下面的软梯。 “黑大当家,好久不见了。” “是很久没见了,沈小娘子看起来光彩照人,并没有什么变化啊!殊不知,我对你可是日思夜想得紧呢!” 这突然出现之人,赫然是当初在码头跳水逃跑的黑伥! 沈清云怎么都没想到,居然会在这里遇到此人! 黑伥此人睚眦必报、心狠手辣。 想到自己当初被对方挟持为人质时的事,沈清云就心头一沉。 同时,心里不可遏制地冒出对官府的怒火。 都过了这么久了,居然还没抓住这个贼匪头子,竟然让他逍遥法外至今!这附近的官员都是吃白饭的吗? 可心底再光火,也无用。 沈清云第二次深吸了口气,努力把嘴角往上扯了扯。 “上次是形势所逼,不得已而为之,黑大当家英雄豪杰,总不会跟我这个小女子计较吧?” 她迅速低头。 形势没人家强,这种时候要是强势对抗,可能会被捆着扔出去喂鱼了。 所以,沈清云很快就摆出了低姿态。 这样的姿态,也让黑伥心中满意。 他露出了畅快的神情,直起了身体,朝手下吩咐。 “还不赶紧把沈小娘子拉上来?” 于是,沈清云就看到一个粗壮的人从他身后冒了出来,伸出手,将自己拉出了天井一般的框子。 双脚落地后,沈清云拍了拍胸口,眼睛迅速地扫视了一圈四周。 这是在甲板上。 前头是船舱,后头则是船尾。 沈清云根据这一段距离,大概推断出这艘船的大小,应该有三十来米长。 寻常的人家可买不起这样大的船,除非是大户人家的船队。 因为先前运粮送去京城的事,沈清云对这方面还专门打听过。 自从数月前黑伥逃走后,原本盘亘在运河上的漕运势力也分崩离析,现在分裂成数个小势力。 但势力分散后,反而更乱了。 所以,很多商队都会抱团,集结成一支船队,来往于各地。 沈清云飞快扫过的一眼,并没有看到江面上还有其他船只的影子。 她心中疑惑丛生,但只能按捺了下来。 “多谢黑大当家相助之恩。” 沈清云双手交叠,行了个标标准准的揖礼。 黑伥靠着船舱的窗户,斜着眼打量着她。 “那沈小娘子打算如何报答呢?” 沈清云心中懊恼。 这人怎么说话都不按常理出牌呢? 她忍了忍,谨慎地问道。 “黑大当家想要什么回报?” 又把皮球踢了回去。 黑伥笑了两声,忽的抬头,然后一步步朝沈清云逼近。 他身材高大,走到她面前,两人虽然都是站着,可他依然是俯视的姿态。 他微垂着头,一双眼睛带着冷冽的目光,就这么盯着沈清云。 若是换了旁人,很快就会在这目光的逼视下低下了头。 可沈清云没有。 她虽然心中紧张、警惕,但并没有害怕。 她也不觉得自己当初的事是做错了。 要真论起来,是黑伥先抓了自己当人质,她是不得不反击。 所以,她睁着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面对他的直视,丝毫不退让。 黑伥盯着她瞧了半天,忽然眼睛眯了眯。 “沈小娘子胆子可真大。” 沈清云眨了下眼睛。 “我胆子一直很大,黑大当家说的是哪件事?” 黑伥呵呵笑了两声,率先移开了目光。 “半夜与人在船上私会,却被人暗算,这事若是传出去,你和你娘估计都会被沈家暗中弄死。” 沈清云表情微变,眉头一皱。 “黑大当家休要胡说,我昨晚是为了找人才回到江边,可不是与人私会。” “哦?找人?是船上那个情郎吗?” 黑伥挑眉反问。 沈清云眉头皱得更紧了。 她记得,昏迷之前把名砚解决掉了,他应该是掉入水里了,怎么也算不上“船上”。 所以,当时那艘船上,还有别人? 想通之后,沈清云心中怒意更甚,咬了咬牙,忽然觉得昨晚就这么干脆利落地杀了名砚,太便宜她了。 虽然沈清云自己并不怎么在意贞洁名声这种东西,但自己不在意,和被人算计,是两码事。 念头转圜间,她很快就想到了名砚这么做的动机。 定是李家那个老嬷嬷! 人都走了还阴魂不散,委实可恶! 这是沈清云重生这辈子以来,第一次真正地看到了世家大族的阴狠。 尽管,对方只是个嬷嬷,可身后站着的,确实那位大长公主,是李家整个家族。 也由此,沈清云对李瑭都有了迁怒。 她没有回答黑伥的问题,而是跳过了这个话题。 “黑大当家现在仍在官府的通缉令上,就这么贸然出现在苏州府地界,不怕被官府发现吗?” 谁知,黑伥嘴角勾了勾,露出个玩味的表情。 “谁告诉你,我们是在苏州?” 沈清云瞳孔猛地一缩,下意识转头看向了江面。 江面浪水滔滔,看起来宽阔无边,根 第183章 一根筋的人 他说的话,明明应该是和善的,可语气却是带着咄咄逼人的气势,让人难以说出一个不字。 沈清云一瞬间就明白了。 黑伥应该是不会杀自己。 但他想折辱自己。 可这样沈清云就会怕了吗? 当然不会。 沈清云甚至都没思考一下,当即点头。 “若黑大当家非要我以此报恩的话。” 黑伥有些意外地挑起了一边眉毛,朝手下挥了挥手。 “拿身衣裳来给沈小娘子换上。” 他身后那个像影子一样的人,默默进了船舱,不一会儿,拿着一套粗布麻衣出来。 这衣裳上,还带着沈清云熟悉的死鱼的腥臭味。 这很难不让人不怀疑这是不是从死人身上扒下来的。 沈清云面不改色地接过了衣裳,然后抬头。 “黑大当家可否让让,容我进去换衣裳?” “就在这里换。” 黑伥没有任何通融的意思,毫不留情地拒绝。 沈清云手指关节紧了紧,然后,旁若无人地开始解外衣带子。 她脱掉了外裳,又脱掉了因吸水而变得沉重的丝绵袄子,仅剩贴身的里衣,接着开始穿那套麻布衣裳。 穿好后,她再次抬头,目光平静,一点看不出屈辱或者不甘。 黑伥原本以为她会怒斥,会反抗,甚至会做出别的过激的举动,可没想到,沈清云居然这么平静地接受了。 他心里有些不得劲。 没能达到目标,看到自己想要看的,黑伥眼神冷了冷,转头吩咐手下。 “把她带下去,把粗活累活都扔给她。” 那手下极听话,走上前,推着沈清云往船舱内走。 沈清云一步步走进了船舱。 船舱内没了外头凛冽刺骨的寒风,沈清云暗自松了口气。 这黑伥俨然就是个变态,就喜欢折磨人,以此为乐。 这样的人,若不顺着他,也不知道他会发什么疯,到时候倒霉的还是自己。 可若是样样顺着他,满足了他那种变态扭曲的心理,他只会变本加厉。 所以,只能既顺着,又不顺着。 沈清云揣摩着黑伥的心理,不知不觉间,走到了一间房门前。 那如影子一般的手下,突然上前,越过她,推开了房门。 沈清云看到一只大手从自己脸侧向前伸出。 “进去。” 此人开口,声音沉闷中带着粗嘎,很是难听。 沈清云忽然抬头瞥了他一眼。 “你是当初杀了朱家满门的那个厨子。” 她不是猜测。 看到那只手上的疤痕和老茧,她一下子就想到了他的身份。 那人如雕版一样的脸上,第一次浮现出了波动。 他惊疑地看了沈清云一眼,但却没有回话。 沈清云也没指望他会回答,于是又问道。 “我该怎么称呼你?总不能喂喂喂地叫吧?” 对方迟疑了一会儿,然后粗声粗气地开口。 “血刀。” 这一听就不是真名。 也不知是他临时想的,还是别人给他起的外号。 沈清云没有去深想。 “要我做什么?” 血刀不吭声,指了指屋内,示意她进去。 沈清云走进屋内,看到了一屋子的……脏衣服。 她脑海中有片刻的空白,转过头,一脸怪异地看着血刀。 “你是要我,洗衣服?” 血刀点点头。 沈清云一时间不知道该说这人脑子单纯呢,还是傻,不理解主子的意图。 黑伥摆明了是要折辱自己啊! 洗衣服算什么折辱? 沈清云张了张口,想说些什么吧,但最后还是闭上了嘴。 算了,别给自己找麻烦了。 不就洗衣服吗?谁不会啊! 事实证明。 她真不会。 前世的她出生良好,从小家里有阿姨,后来上学也有洗衣机,还真没学过怎么手洗衣服。 重活一世,在沈家,虽然爹娘对她也严苛,但她还真没洗过衣服。 所以,当沈清云把脏衣服打湿、揉搓了一通,发现洗不掉上面的污渍后,就有些不知该怎么办。 甩了甩手,她站起身想到外头求助。 可没想到的是,一条鞭子忽然朝她抽了过来。 饿了一晚加大半天的沈清云,来不及闪躲,只能举起手臂抵挡。 啪! 她的手臂被抽了个正着。 衣服下的皮肤,瞬间就肿了起来,火辣辣一片。 沈清云眼神冷冷地看向血刀。 血刀面无表情地挡在门口。 “主人有令,干完活之前,不许你离开半步。” 沈清云转身回到了原位。 她原本还想着让黑伥解了气,应该就能放自己离开了。 现在看来,还是太天真了。 沈清云假装搓着衣服,脑海中却开始思索起对策。 为今之计,只有一个办法。 逃跑。 这个血刀亦步亦趋地跟着自己,要逃跑,必须先摆脱他才行。 只是,自己现在既没有力气,又没有武器,怎么对付的了一个心狠手辣、杀人如麻的逃犯? 沈清云抿了抿嘴,用力搓着手里的衣裳。 忽然,他脑海中闪过了一道亮光。 接下来,她一声不吭,默默地搓完了所有脏衣服,也不管洗干净了没有,把水挤干后,朝外头的血刀喊。 “我洗完了,晾哪里?” 血刀一根筋,主子说不让沈清云离开这房间,他就坚决不让她离开。 “晒屋里。” 沈清云四下张望:“这儿也没晾衣绳啊!” 血刀闪身去隔壁,带了一捆绳子过来。 沈清云一脸为难。 “我快一天一夜没吃饭了,又干了这么多活,手上没力气。要不你先放我去吃饭吧?” 不出所料,血刀摇头拒绝。 “不行,不干完活,不能离开。” 沈清云 第184章 这死太监,该不会对自己 等到沈清云把湿衣服全都搭在绳子上后,血刀转身,准备走出去。 就在这时,沈清云突然发力扯掉了绳结。 呼啦一下,所以湿衣服都向血刀坠去。 湿衣服很重,加上来的突然,血刀反应不及,立刻被那一堆湿衣服砸中,摔倒在地上,竟一时间爬不起来。 沈清云趁此机会向外跑去。 她沿着通道的另一边飞奔,很快就跑出了船舱的另一边。 刚把门推开一条缝,沈清云还来不及高兴,听到外头的动静,心蓦地一沉。 外头十几个匪里匪气的壮汉,三五成群,喝着酒说着荤话。 这果然是一艘贼船! 而就在这时,她身后又传来了黑伥那阴冷的声音。 “想跑?” 沈清云浑身一僵,和上门,转过身。 “黑大当家误会了,这救命之恩还没报呢,我怎么会逃跑呢?是刚刚晾衣绳没绑紧,湿衣服太重,把您的仆从砸倒了,我是过来叫人帮忙的。” 沈清云的借口说得完美无瑕。 但显然黑伥不信。 他双臂环胸,斜着眼看着沈清云,玩味地挑了挑眉,反问了一句。 “是吗?” 沈清云能感受到他眼神落在自己的头皮上。 像极了一把刀,要把自己的头皮割开。 难受极了。 但沈清云还是装作没事人一样,认真地点了点头。 “我骗您做什么呢?您可是我的救命恩人。” 黑伥嗤笑一声,满脸的嘲讽。 “既然要报恩,晚上就到我房间来吧!” 说完,他忽然向前两步,走到了沈清云的面前,微微俯身。 他的气息喷洒在沈清云的头顶,下巴几乎要戳到她的额头了。 看似暧昧,可说出来的话,却是全然相反。 “这船上都是穷凶极恶的匪徒,你若是贸然乱跑,被他们抓住,会有什么下场,我可保证不了。” 这浓浓的威胁,让沈清云背脊一寒。 她差点连笑容都维持不住。 暗自吸了口气,沈清云才开口。 “黑大当家怎么会和这些人在一处?我原以为黑大当家是江湖豪杰,是当世英雄。” “想试探我?若你服侍的好,我心情一好,说不定会告诉你。” 黑伥直起身,似笑非笑地看着沈清云,随即转身,大手一挥。 “跟上。” 沈清云抿了抿唇,抬眸飞快地看了一眼他的背影,最后只能无奈跟上。 等到了洗衣服的房间,血刀才从一堆湿衣服里爬了起来,揉着脑袋,一脸懵地看着门口,不明白沈清云怎么会跟在主子身后。 “收拾好后去取午饭。” 出乎沈清云意料的是,黑伥居然没有斥责血刀,只是吩咐了一句,就挥手让他下去了。 随后,沈清云跟着黑伥来到了他的房间。 这船不是很大,船舱内房间有限,房间不大,天花板不高,除了靠墙的一边有一张小床外,屋内只有一张矮桌和几个凳子。 倒是背对着门的那面墙上,有着一扇小小的窗户。 沈清云只扫了几眼,就将屋内的一切尽收眼底,记在心中。 那扇门外,应该就是船的右舷。 不一会儿,血刀拎着个食盒进来了。 食盒打开,里头只有简单的两个菜和一大碗糙米饭。 沈清云看到饭菜,忍不住摸了摸肚子。 好饿…… 现在已经过了午时了,算一算,她已经有快九个时辰没吃过东西了。 能撑到现在,沈清云自己都挺意外的。 不过,看着这饭菜和住处,沈清云发现一件事。 黑伥似乎和那些匪徒们并不是一伙的。 黑伥端起饭碗,正准备吃饭,突然瞥见沈清云的动作,眼角微挑。 “想吃?” 沈清云并没有硬气地说自己不吃,而是非常真诚地点了点头。 “想。” 不吃饱怎么有力气?没有力气还怎么跑路? 沈清云一向信奉识时务者为俊杰,一点都不觉得自己这么做有什么不对。 黑伥眼光多毒啊! 他当然能看出先前沈清云并不是真心低头,但同时,他也能看得出现在沈清云说这话是真心的。 他的眼神忽然深邃了几分,不知想到了什么,朝血刀一挥手。 “再去取一份饭菜来。” 血刀转身又出去了。 没多久,果真又提着一个食盒回来。 里面装着一模一样的一份饭菜。 沈清云一点没有客气的意思,坐了下来吃了起来。 吃饱后,黑伥闭上眼睛假寐。 沈清云不敢贸然行动,安安静静站在一旁,思考着怎么跑路。 思来想去,最后,她的目光不由落在了墙上的那扇小窗户上。 这窗户不大,但沈清云自己就是偏瘦的体型,应该能钻过去。 只是,要想不惊动黑伥逃跑,就得多费些心思了。 这么一想,时间就过得很快。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沈清云按兵不动,表现得乖顺听话,黑伥叫她干什么她就干什么,没有半句怨言。 甚至,吃完晚饭后,黑伥叫她打水洗脚,沈清云都没有二话。 她端着一盆热水走到床榻边。 “劳烦黑大当家抬脚。” 沈清云把木盆放下,然后去脱黑伥的靴子。 黑伥斜靠在床头,瞟了她一眼,语带嘲讽。 “没想到沈家的嫡亲姑娘,做起这种下人的事,居然这么顺手。我原以为沈家多少算是书香门第,地方氏族呢!” 沈清云低着头,没有应声,脱掉了他两只靴子后,倒扣着甩了甩,还把手伸进去掏了掏,确定里头没东西,才把靴子放到一旁,转而去脱他的袜子。 从黑伥的角度,只能看到沈清云的头顶。 乌黑的头发被绑成了一个简单的男式发髻,露出了光洁的额头,和如玉的耳朵。 第185章 求救 这家伙明明是个太监啊! 居然会生出这种心思? 或许是沈清云眼底的震惊太过明显了。 黑伥顿时恼羞成怒,一脚踢翻了木盆,另一脚踹开了沈清云。 沈清云还处于震惊中,没反应过来,被他提了个正着。 虽说这一脚没用多大力气,但沈清云还是摔倒了。 那木盆里的水,尽数泼在了她身上。 “滚!” 黑伥怒吼一声。 沈清云立刻清醒过来,一骨碌爬起来,头也不回地跑了出去。 关上房门后,她靠着门,拍了拍胸口,脸上是劫后余生的庆幸。 还是沉不住气啊…… 刚刚表露得太明显了,估计黑伥也猜到了什么。 不过,沈清云不明白的是,黑伥明明是个太监,怎么会生出那种男女之事的欲望来呢? 沈清云确信自己刚刚没看错。 那种眼神,她前世见得多了。 无关情愫,就是单纯的见色起意。 沈清云知道自己这具皮囊长得还算不错,会引起男人的心思不足为奇。可要是其他人也就罢了,居然连个太监都动了意,是她万万没想到的。 心情平复后,沈清云甩了甩手,开始剖析起来。 可能,他净身没净干净? 沈清云想了一会儿没有结论,决定抛开,转而去想正事。 跑路要紧啊! 夜色如水,黑夜中一轮弯月静悄悄地露了头。 屋内的低气压,一直到凌晨也没消散。 沈清云在外头坐了一夜,迷迷糊糊地睡着了一会儿。 可刚睡着没多久,就被里头的响动惊醒了。 她迅速站起来,拍了拍自己的脸,让自己清醒一些,然后,耳朵贴在门上,听着里头的动静。 她听见了掀被子的声音。 紧接着,是靴子拖动的声音。 然后,是一声闷哼。 沈清云眼睛一亮。 成了! 她在那靴子里悄悄放了一截针头。 针头,是在昨天洗衣服时,从一件补过的衣服上发现的。 那一截针头,比指甲盖也长不了多少,她一直悄悄卡在小指的指甲缝隙里,昨天脱靴子时,趁机塞了进去。 唯一可惜的是,她身上没带毒药,要不然这一针扎下去,黑伥不死也要废。 但她没有毒药,却有迷药! 沈清云嘴角微翘,笑容有那么一丝得意。 黑伥啊黑伥,你以为看我当面换衣服,就能确定我身上没藏东西了?你也太小瞧人了。 沈清云的迷药,是藏在发髻里的。 同样也是在洗衣服的时候,沈清云松了发髻,改换成男式发髻,藏在里头的秘药,被她悄悄取了出来。 沈清云屏住呼吸,静静听着屋内的动静。 这迷药是沈清云让白玉特意弄来的,见效特别快。 她在心里默默数着:一、二、三…… 等数到十的时候,她就听到里头传来咚得一声。 人应该是摔倒在地上了。 沈清云这才蹑手蹑脚地推开门,走了进去。 她瞄了地上的黑伥一眼,没有靠近,而是飞快跑向了那扇小窗,用力一推。 果然不出所料。 窗外,是一片水面。 沈清云欣喜不已,手脚并用地钻过了窗户,然后深吸了一口气,纵身一跃。 噗通! 跳入水中的声音,在这寂静的凌晨,格外清晰。 沈清云一入水,就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好冷! 沈清云咬了咬牙根,顾不得其他,努力忽视那钻入骨缝的寒意,朝着后方游去。 但她高估了自己的体力,也低估了寒冷对自己的影响。 没游多久,沈清云就感觉到自己浑身麻木,力气不继。 江面宽阔,她根本看不到岸边。 若不是有那艘船作为标记,沈清云甚至都无法判断方向。 然而,那艘船越来越远,沈清云一点都没有顺利出逃的高兴。 她感觉自己撑不了多久了。 看久了水面,眼前的视线都开始模糊起来。 沈清云用力甩了甩头,咬牙坚持着。 终于,在她用光最后一丝力气前,视野中,出现了一艘船! 沈清云大喜过望,急忙朝那船的方向挥舞着手臂。 喊是没法喊了,没力气了。 好在,这艘船上负责守夜的人,看到了她,朝她扔了一根竹竿。 沈清云抓住了竹竿,被那人拉了上去。 沈清云一上船,就忍不住抱住了胳膊,冻得直哆嗦,还不忘向对方道谢。 “多多多、多谢……” 那人好奇地看着沈清云:“姑娘怎么会落入江中?” 沈清云一听这声音,愣了一下。 是个女子的声音。 她抬起头,揉了揉眼睛,才看清救自己的人,是个三十来岁的妇人。 她穿得艳丽,桃粉色的袄子和浅绿色的裙子,脸上还扑了粉,显得脸煞白煞白的。 沈清云又转头四下打量。 方才在水里,只看到了是一艘船,但船上什么样子,她没仔细看。 现在,总算是看清了。 这艘船很大,比黑伥的那艘船还要大一倍,船舱更是宽敞,占据了甲板的三分之二。 这船舱装饰极多,又是灯笼又是花的,还有不少红色绢纱。 沈清云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 这是艘花船啊! 难怪面前这妇人,会这样打扮。 沈清云在惊讶过后,很快按下了心情,真诚地再次向对方道谢。 “多谢这位姐姐相救,不知这船是前往何处?” 那女子听到她叫姐姐,不由咯咯咯笑了起来。 “你这小娘子,嘴倒是甜。我们要去扬州。” 扬州? 沈清云心下安定。 扬州离苏州不远,等到了地方,应该能找到回苏州的方法。 不过,也不知道黑伥的目的,是不是也是扬州。 若是被 第186章 有目的的才好 那妇人听了这话,不由露出怜悯之色。 “难怪你这副打扮,哎,也是个可怜人,先跟我进来换身衣裳吧!” 沈清云千恩万谢,跟着她进了船舱。 船舱内,犹如一座小型的阁楼,更加精致。 “大家都叫我芳姑,你也这么称呼我吧!” 沈清云从善如流地唤了一声“芳姑”。 芳姑再一次问起了她的名字。 显然,虽然可怜沈清云,但她也不是完全相信她的话。 沈清云面不改色地说。 “我闺名青青。” 心中默念:对不起了青青,借你名字一用。 然后,不等芳姑询问,沈清云再次说道。 “我娘家在苏州城内的,就在城南偏西的三桐巷子里,那巷子外头有着三棵油桐树。” 芳姑听到苏州府,不由多看了她两眼。 “苏州府?我记得苏州城内有一座红袖楼,那楼子里原先的花魁,也是叫青青。” 沈清云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您是说青青姑娘啊?我也听过她,不过几个月前她就跟着一位大官走了。” 作为同行,芳姑对于红袖楼还挺关注了,听沈清云这么一说,不由来了兴致,问了沈清云好些问题。 沈清云挑了些大家都知道的事儿说了,芳姑再追问,她就一脸为难地表示。 “我只知道这么多,都是听人说起的,具体的就不知道了。” 芳姑没为难她,反倒因为这事儿和她亲近了不少。 “其他姑娘都还睡着没起,我先带你去我屋里,换下你这一身衣裳再说吧!” 说完没多久,芳姑就在一扇小门前停了下来。 她推门而入,紧接着招呼沈清云:“进来吧!” 沈清云小心翼翼迈着步子走了进去,谁知,就看到芳姑在推床上睡着的人。 “快醒醒!别睡了!” 那是个十二三岁的丫头,看样子是干粗活的小丫鬟。 小丫鬟揉着惺忪的眼睛坐了起来,打了两个哈欠,这才看到屋里多了一个人。 她吓了一跳,但还来不及询问,芳姑就推着她往外走。 “时辰差不多了,你赶紧去把婆子们叫起来做饭。” 小丫鬟一骨碌下了床,动作飞快地套上棉袄,双手灵活地梳好头,抱着一个木盆跑了出去。 而这时,芳姑翻出了一身半新不旧的绿色衣裤,递给沈清云。 “我看你身量和我差不多,就先将就着穿吧!” “这一看就是好衣裳,这布料摸起来细细软软的。真是太谢谢你了,芳姑姐姐。” 沈清云说着,也不避着芳姑,当场换起了衣裳。 换好衣裳后,芳姑又从小丫鬟的被褥里翻出一个汤婆子,塞到她怀里。 “你先抱着暖一暖,我去厨房看看有没有姜汤。” 芳姑热情地很,把沈清云推到了小丫鬟的床上,让她躺了进去,然后才走了出去。 这被窝还暖着呢! 沈清云裹紧了被子,怀里抱着汤婆子,手脚慢慢有了知觉,牙齿也不打颤了。 暖和之后,困意袭来,沈清云没撑住,就这么睡着了。 等芳姑回来时,看到她顶着一头湿头发居然睡着了,不由摇头,连忙又叫小丫鬟搬来了小泥炉。 “把青青姑娘的头发小心烘干,别吵醒她。” 小丫鬟虽然年纪小,但做惯了活,并不觉得有什么。 不过,她很好奇,凑到芳姑身边问道:“芳姑,这小娘子是谁啊?” “说是夫家不好,逃出来的。”芳姑压低了声音说道,“不过,我觉得她说的不是实话。” 小丫鬟瞪大了眼睛:“那芳姑你怎么还收留她?” “你不懂,她虽然没说实话,但肯定是遇到了麻烦事,都是苦命人,能帮就帮一把。”芳姑嘀咕了一句,眼睛忽的又亮了起来,“而且这小娘子姿容上乘,若是肯留下来,对咱们楚玉馆来说,也是好事一桩啊!” 小丫鬟小声提醒:“芳姑,人家是良家子……” “这有什么!又不是逼她接客,苏苏姑娘病了,咱们人不够,她要是愿意,让她顶上一阵子,等苏苏姑娘病好就行了。” 芳姑不以为然。 “你别忘了咱们和芙蓉阁的赌约!要是让芙蓉阁的人赢了,那扬州还有咱们楚玉馆的落脚之地吗?” 小丫鬟不懂这些,但听芳姑语气加重,立即小鸡啄米似的点着头。 芳姑拍了拍她的脑袋。 “把小娘子的头发烘干后,记得去厨房让婆子熬些姜汤,多准备些。昨日风大,我都觉得鼻子有点堵。” 芳姑一桩桩事交代完,忍不住打了个哈欠,这才爬上了另一张床上,睡下了。 沈清云虽然睡着,但其实并没睡熟。 在这不熟悉的地方,她的警惕心一直没放下来过。 当小丫鬟拿起她的头发时,沈清云就被惊醒了。 但她没有睁开眼,而是假装睡着,将两人的对话听了个一清二楚。 楚玉馆、芙蓉阁、赌约…… 芳姑虽然带着算计的心思,但沈清云一点也不生气。 这种有算计有想法的情况,反倒让她松口气。 若是对方真的毫无目的,善心大发,沈清云反倒会更担心。 害人之心她没有,但防人之心不可无啊! 至于芳姑说的暂代那个苏苏姑娘的事,等醒来后再仔细问问吧! 这么胡乱地想了一通后,沈清云又睡着了。 再次醒来,已经是两个多时辰之后了。 天色亮了不少,屋内暖烘烘的,就是有些憋闷。 沈清云睁开眼,没看到芳姑和那小丫鬟,遂坐起身来。 扭头一看,那小炉子还在,旁边的椅子上搭着她的里衣,差不多烘干了。 沈清云拿过里衣,在被窝里小心穿好,这才下了床。 前天晚上出来的匆忙,她身上也没带银子银票,也没 第187章 两头做戏 沈清云道了声谢,接过汤碗,一饮而尽,连眉头都没皱一下。 这姜汤中放了不少红糖,喝着甜中带辣,怪带劲儿的。 芳姑显然不是个扭扭捏捏的性子,她拉着沈清云到床边坐下,拍着她的手,笑眯眯地问道。 “青青姑娘,有什么打算吗?” 沈清云只得她的意图,但总不能直截了当地说“我愿意加入你们”吧? 估计这么一说,芳姑反而会不信,进而怀疑她。 所以,沈清云故作忧虑地皱起了眉,然后叹了口气。 “现在能怎么办?我只能希望能赶快回娘家。” “可是,青青姑娘有没有想过,你娘家人会接纳你吗?”芳姑一脸真诚,“我见过不少人,被夫家欺凌,回娘家求助,却被娘家人赶了出来,或是送回了夫家。那时候,你要怎么办呢?” 沈清云反手抓住了芳姑的手。 “芳姑姐姐,我、我也不知道……姐姐帮我想想办法吧!” 芳姑拍着她的手:“你也别太担心,依我之见,你先别急着回娘家,说不定你夫家的人就在娘家守着抓你呢!倒不如,先在我们这儿待一些时日,等风头过了之后,再回去也不迟。” 沈清云面露迟疑:“这会不会太麻烦你们了?” “没什么麻不麻烦的,大家都是女子,都能体谅。” 芳姑语气温柔。 可说完后,她忽然话语一转。 “不过,若白留你在船上,恐怕有人会不愿……” 沈清云像是听出了她话中之意,忙说道。 “姐姐有什么需要我做的?我会干活,不会给姐姐添麻烦,不会白吃饭的。” 芳姑对她的上道很满意,这才说出了真实意图。 “我们的苏苏姑娘最近病了,偏巧,过几日要去大户人家家中参加宴会,人数不够,不知青青愿不愿意暂替苏苏姑娘?” 沈清云点了下头,然后,似乎又有些迟疑着,问了一句。 “不知道是去做什么?” “青青别担心,我们楚玉馆在扬州也是有名的馆楼,可不是那下等青楼,绝不会做逼良为娼之事。我若骗你,就叫我下辈子投成畜生!” 芳姑举起手,做赌咒发誓状。 这誓发得算很重了。 沈清云一脸感激地抓住了芳姑的手。 “姐姐不必如此,我自是信姐姐的。只是,我就是个普通人,哪有姐姐们多才多艺?怕到时候给姐姐们丢脸。” “这个不怕,你就是凑个数,不用表演什么才艺。” 芳姑挥了挥手,接着话语一顿,忽然压低了声音,又说道。 “我们要去的可是扬州知府大人的府上,知府大人宴请一位京城来的贵胄,和皇室有姻亲关系呢!若是能被这位大人看中,就算做妾,也比你那夫家好吧?” 沈清云更加感激了,站起身朝芳姑福了福身。 “多谢姐姐指的生路。” 两手四手相握,脸上都带着笑,看着就像是多年未见的好姐妹似的。 然而,隔着两层肚皮,两人心里的想法,却是全然不同。 接着,芳姑带着沈清云去见了花船上的其他人。 楚玉馆和沈清云所以为的青楼楚馆不一样。 管事的当家,居然就是她们的花魁娘子,是个看起来二十四五的年轻美貌的女子。 大家都叫她楚楚姑娘,或是楚楚姐,这“楚玉馆”的名字,大概也是因她定的。 楚楚姑娘听完芳姑的话后,眉头微皱,但见到沈清云后,立刻面露喜色。 她没想到芳姑随手救上来的小娘子,居然有着如此姿色! 楚楚姑娘虽然年纪不大,但在欢场已久,见多了各式各样的美人,但像沈清云这般的,却从未见过。 倒不是说沈清云有多绝色。 欢场之上,从来不缺绝色美人。 但沈清云身上有一股旁人没有的气质,如松如竹,哪怕被大雪压弯了腰肢,也很快会挺直起来。 尽管沈清云掩饰得很好,但楚楚却一眼就看出来,她绝不是那种能忍耐夫家欺负的人。 但就算沈清云的故事有假又如何? 她们这样的人,哪个不是身上带着故事藏着秘密? 楚楚并不在意,反而拉着沈清云,温言问起了她学过什么。 沈清云谨慎地说道。 “在娘家认得几个字,会算账。” 她会的倒是挺多的,但都不适合在眼下的场合说。 总不能跟这位美艳的花魁说:我会骑马会赶车,还会开锁吧? 在世俗的眼光中,这些都是男子的本事,没有哪个女子会去学这些。 但女子擅长的针黹女红、琴棋书画,她不会啊! 她最多在厨艺上稍微擅长些,嗯,仅限于吃。 所以,想来想去,唯一能拿得出手的,就是算账了。 饶是如此,仍旧让楚楚意外得很。 不过她没追问,拉着沈清云和其他姑娘们见了面。 这楚玉馆的姑娘们,名字都是叠词,很好记,什么苏苏、窈窈、袅袅。 正好她告诉芳姑的名字是“青青”。 楚楚直言“缘分”,更喜欢沈清云了。 对于沈清云这个凭空冒出来的人,那些姑娘们有的欣喜,有的反感,但她们都听楚楚的,楚楚既然发了话,就没人会反对。 于是,沈清云顺利地住了下来。 还分到了一间单独的房间。 楚楚还拨了个叫柳芽的小丫头过来服侍她,说是担心她住不惯。 但沈清云心里清楚,这是来监视自己的。 船上的人不少。 等沈清云记住船上所有人的名字后,已经是两日后的事了。 而花船,也抵达了扬州码头,靠了岸。 船刚停泊好,就有几辆马车在岸上等候。 沈清云跟着她们下了船,上了马车。 一行人先回了楚玉馆稍作休整,等着三日后的知府大 第188章 京城来的大人物 然而,在出发的当天,楚玉馆的人却在大街上和一行人相遇,爆发了冲突。 沈清云原本坐在马车里,思忖着到了地方后该如何行事,才不会被人关注,又不会因此得罪那些官员。 可马车没走多远,突然停了下来。 紧接着她就听到外头响起了一个陌生的声音。 “什么时候阿猫阿狗也能去知府大人的宴席了?” 不等沈清云向身旁的人询问,前头马车里忽然跳出来一人,指着对方破口大骂。 “别以为你名字里带个仙字,就真当自己是九天上的仙女下凡了,白仙儿!大家都是一样的人,谁又比谁高贵了?!你们芙蓉阁的人,处处挤兑我们,现在都敢当街拦人,真当我们楚玉馆没人了吗?” 这火爆脾气,引得周围行人纷纷侧目。 沈清云都想拍手叫好了。 她身旁的袅袅姑娘,却叹了口气。 “霏霏这脾气,也不知带她一同前去是好还是不好。” 这明显是担心外头那个叫霏霏的姑娘去了会惹麻烦。 但沈清云不这么认为。 “我瞧着霏霏姑娘挺有眼力见了,平时也听楚楚姑娘的话,不会出事的。倒是拦路那人,委实过分。” 袅袅姑娘不是个心思深的人,沈清云这一递话,她就说起了楚玉馆和芙蓉阁的恩怨。 其实,说是恩怨,本质上就是竞争。 芙蓉阁是扬州府有名的青楼,建的也比较早,这些年逐渐成为扬州第一。 但几年前楚玉馆突然异军突起,威胁到了芙蓉阁的地位。 别看楚玉馆人不多,统共也才二十多个人,但个个多才多艺,且并不都是温顺可人,各种类型的美人都有。 比如刚才叫嚷的袅袅,就是小辣椒型的美女。 还别说,这类美女颇受欢迎,不少人一掷千金只为见袅袅一面,哪怕被她骂上几句也甘愿。 用沈清云的话来说,这些男人就是贱。 而且,楚玉馆的姑娘们大多都是淸倌儿。 这不是说她们从来不卖身,而是楚楚给了她们足够的自由,可以自己选择恩客,而不是被迫什么人都得接。 至于沈清云代替的那位苏苏姑娘,则是林黛玉式的美人,体弱多病,但才情极高。 总结下来就是,楚玉馆走的是高端精品路线,很快就在扬州府杀出重围,成为达官贵人和富商们追捧的对象。 所以,芙蓉阁能不急吗? 因此,这几个月来,芙蓉阁处处和楚玉馆作对。 抹黑名声,找人闹事,甚至下药等等。 只可惜,没有证据,没法定芙蓉阁的罪。 说起这个,袅袅姑娘很是气愤不甘。 沈清云若有所思。 “那苏苏姑娘的病,难不成也是芙蓉阁所为?” “那倒不是,苏苏一直就病歪歪的,每个月都要病上一回。不过这次病得时间长了些,都半个月了,还没好。她很在意这个,你碰到她可千万别提她的病。” 袅袅解释道。 沈清云微微颔首,道了声谢。 两人说话的功夫,外头那个白仙儿已经被霏霏骂走了。 马车再次前行,这一次,顺利地抵达了目的地才停下。 她们由楚楚带领着,从偏僻的角门走进了府衙后院。 这扬州的府衙,修葺得可比苏州府衙大多了,也更气派。 沈清云一路上没半点好奇,全程低着头,只跟着其他姑娘们,安安静静地往前走。 天色还未暗下来,晚宴还要半个多时辰才开始。 府衙的女管事将她们领到了一处偏院,叮嘱一番叫她们别乱走动后,就离开了。 之后,楚楚带着表演才艺的姐妹们准备,沈清云这个凑数的,就坐在一旁当临时观众。 说真的,沈清云觉得,这些姑娘们若是到了现代,绝对是出色的文娱表演者。 只可惜,在这个时代,她们多被人看不起。 闲来无事,沈清云和府里的丫鬟婆子闲聊起来。 她有着敏锐的洞察力,一向能让人无所察觉地说出她想知道的事。 闲聊过后,沈清云就打听到了不少有用消息。 这位扬州知府姓王,也是世家出身,但因族中有人得罪了皇上,导致同族官员受到冷遇。 原本王知府今年年底可以回京任职,小升半级,可却因为那位族人而搁置了。 王知府着急啊! 于是,当一位大人物路过扬州时,王知府极力邀请他住下,宴请款待。 为此,不但叫来了扬州最有名的两家青楼献艺,还邀请了附近不少有名的才子官员。 这位大人物,是江陵侯曹虢。 江陵侯本身不是多高的爵位,但曹家和皇室沾亲带故,这几年来常为皇上办事,可以说是皇帝面前的红人,自然算得上是炙手可热的大人物。 沈清云默默将江陵侯此人记了下来。 这些消息,楚玉馆打听不到。 她们只知道是京城来的大人物,却不知道具体什么身份。 于是,沈清云回到屋内后,跟楚楚她们提了此人。 楚楚倒是一派冷静,其他的姑娘们都很是兴奋。 那可是侯爷啊! 尽管她们在扬州数一数二,也没见过勋贵侯爷之类的人物。 沈清云目光转了一圈,最后转回到楚楚身上。 楚楚拍了拍手。 “姐妹们,不管他是侯爷还是王爷,都与我们无关。你们可别生出不该有的心思,这些深宅大院,可没你们想象的那么好过。” 她的话,让众姑娘们很快冷静了下来。 “反正我是不在乎什么侯爷不侯爷的,我就想今晚咱们能打败芙蓉阁,让整个扬州府的人看看,谁才是第一!” 这是小辣椒霏霏。 霏霏的话,引得众人应和不断。 这些姑娘们好胜心被激起,又紧锣密鼓地演练起来。 沈清云看 第189章 李瑭来了! “你不必紧张,我没有怪你的意思,谢你还来不及呢!” 楚楚笑着拉住了沈清云的手。 沈清云觑着她的神色,似乎是说真的。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宴客的花厅那边,陆陆续续传来人声。 眼看快要上场了,楚楚却突然拿出了几块薄纱丝巾,让大家戴上。 众人对她的话没半点质疑,乖乖地都戴上了。 只有沈清云,忍不住多看了楚楚两眼。 难道,她和那个江陵侯认识? 这是怕被人认出来? 沈清云揣着这疑问,之后的时间都没怎么关注其他,一直想着这件事。 很快,就有下人带着她们前去。 花厅的大门敞开着,里外都点着数不清的蜡烛,昏昏黄黄的烛光,其实人们看不清稍远一些的东西。 沈清云觉得楚楚是杞人忧天了。 她们跳的是改良了前朝的胡旋舞,一直要转圈,速度又快,那些客人怎么可能看得清她们的样貌? 正想着呢,忽然,走在前头的人拉了沈清云一把。 “青青,诗!” 那姑娘一提醒,沈清云才总算想起来她的任务。 她也是表演的一部分,就是在开场前,念一首苏苏姑娘做的诗。 沈清云正了正袖子,又摸了摸脸上的面纱,确定戴得好好的,不会掉下来,这才拨开众人走到了前头。 她走到了空地正中间,朝着三个方向各行了一个礼,随即站直,一字一句念起了诗。 这首诗很长,花了她好长时间才记住。 等背到最后两句时,音乐声随之响起,然后,楚楚带着姑娘们从门后穿梭而入。 沈清云趁势退场。 “还好这些人都在喝酒吃菜,要不就是跟隔壁人聊天,没人注意到我。” 她拍了拍胸口,长出口气,然后在廊下找了个阴影角落的位置,坐了下来。 沈清云是这么以为的。 但她却不知道,花厅内,有个人,自她进来时,目光就落在了她身上,一直没有离开过。 但沈清云没注意到,不代表其他人都没注意到。 那人上首位置,就是此次晚宴的中心人物,江陵侯。 江陵侯喝了不少酒,却没醉意,一张脸红光满面,神色焕发。 他注意到了身旁之人的异样,笑了起来。 “宁致,我还以为你是柳下惠转世,对任何女子都不假辞色呢!原来,这世上也有你喜欢的女子啊!” 若是沈清云在场,定会惊喜地发现,这位坐在江陵侯身旁、书生打扮的年轻人,居然是李瑭! 李瑭转着酒杯,面上带着得体却疏离的笑。 “侯爷舟车劳顿,下官敬您一杯。” 他摆明了不想谈论这个话题,但江陵侯却不肯放过他。 “诶?酒有什么好喝的?哪有美人好!宁致要是喜欢,便叫人把那歌姬叫过来陪你。” 他一副不容拒绝的架势,转头看向了王知府。 王知府一直关注他,自然听到了江陵侯的话,都不带犹豫的,立刻让丫鬟出去叫人。 于是,沈清云刚坐下没两分钟,就看到一个丫鬟步履匆匆走了出来。 “这位姑娘,随我进去吧!” 沈清云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进去干嘛?” “有大人看上你了,我们老爷叫你进去陪侍。” 丫鬟一副“你烧了高香”的眼神,语气还有些不耐烦。 “还不快走?得罪了这些大人们,你几条命都不够赔的!” 沈清云眨了眨眼睛,站起身来,拍了拍裙摆。 哎,本以为就是来凑个数,没想到还要服侍人。 计划赶不上变化啊! 但她又不能拒绝。 就像这丫鬟说的,要是得罪了里头的人,别说她了,整个楚玉馆都要倒霉。 这年头,乐籍就跟奴籍一样,没人权。 但沈清云是那种轻易低头的人吗? 当然不是。 沈清云微微眯了眯眼睛,朝那丫鬟告饶。 “好姐姐,我想先去一趟净房,不知姐姐能否陪我去?” 丫鬟皱了皱鼻子,但还是点了下头,带她去了院子角落的净房。 沈清云拎起裙摆,走进了净房。 这大户人家的净房,比寻常老百姓家中都干净,不但没有半点异味,甚至还有熏香。 沈清云快速地在熏香那儿翻了翻,藏了一截在袖子里。 接着,又抓了一小把澡豆,装进了腰间的小荷包里。 哼! 拉不死你! 沈清云洗了手,再次整了整衣裙,走了出去。 她跟着那丫鬟从旁边的小门走进了花厅,一路垂着头,眼神都没有乱飘。 楚楚她们的表演,正到高潮时,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主舞的楚楚身上,没人注意到她这个小小的人影。 丫鬟将她带到了前头第二个位子旁。 “李大人,人奴婢带来了。” 李大人? 沈清云听到这个称呼,有那么一瞬间的愣神。 然后,她听到了一个陌生的声音。 “宁致,人都给你带来了,怎么样?可符合你胃口?” 宁致? 沈清云心跳猛地加快,忍不住抬起头来。 昏黄的烛光映照下,她看到了一身常服的李瑭,正坐在那儿,一脸的无奈。 沈清云下意识张了张口,想要叫人。 但下一刻,她就想起了自己现在的身份,急忙闭上了嘴,再次低下了头。 李瑭怎么会在这儿? 按理来说,李瑭是吴县县令,属于苏州知府管辖,没什么事不能乱跑。他怎么会跑到扬州地界?还在扬州知府的宴席上? 沈清云抿了抿嘴,胸口像是堵着什么东西,很不舒服。 而这时,李瑭开口了。 “侯爷盛情,下官感激不尽。” 沈清云翻了个白眼。 果然男人都一样。 她站着没动,那丫鬟急了,推了 第190章 解释缘由 沈清云坐下后没多久,前面的李瑭悄悄从背后伸了只手过来。 她低头,定睛一看,就见他手中拿着一块方糕。 莫名的,心头的不爽,消散了。 沈清云抿了抿嘴,压下了嘴角的笑意,拿过方糕,小口小口地吃了起来。 只是,没想到两人这一番小动作,居然被那个江陵侯看得清清楚楚。 江陵侯身子往后靠了靠,一双眼睛斜睨着李瑭,眼底带着明显的不悦,可脸上却还笑着。 “李大人可真是怜香惜玉啊!对一个刚见面的青楼女子,都如此爱护。原先京中都传李大人洁身自好,原来是假的啊!” “李大人至今未婚,该不会也是流连花丛之故吧?” 沈清云吃到一半,听了这些话,眉头一皱。 怎么这个江陵侯说话都针对李瑭呢? 难道是有仇? 她正寻思着,对面的一位官员忽然哈哈笑了起来。 “侯爷,李县令毕竟年轻,喜好新颜,是很正常的。您也不必苛责他,大家哪个不是这么过来的?” 他这一说,惹得在场众人会心一笑,纷纷举杯饮酒。 从始至终李瑭都没说一句反驳的话,要么顺势应和,要么就是笑笑。 沈清云看得憋气得很。 不多时,楚楚她们一曲舞毕,陆陆续续退了下去。 之后上来的就是芙蓉阁的姑娘们了。 这些姑娘一上来,席间的气氛就变得暧昧。 舞还没跳完呢,王知府就抬手指着最年轻的一人说道。 “这小娘子容貌不俗,过来给侯爷斟酒吧!” 那小姑娘看着也不过十四五岁,长得确实不错,秀气温婉又带着几分怯怯的眼神,抬眸间,一双大眼睛湿漉漉地看向上头的江陵侯。 这一眼,看得江陵侯心痒得不行,便没有拒绝王知府的擅自做主,朝那小姑娘招了招手。 小姑娘欣喜地走了过去,身体像没有骨头似的,依偎着江陵侯。 “大人,奴奴给您倒酒。” 她的声音像是浸过蜜一样,甜丝丝的。 沈清云搓了搓胳膊。 这夹子音也夹得太过了。 但很明显,江陵侯就吃这一套。 江陵侯作为今天的主宾,他的举动,给了其他宾客信号。 于是,芙蓉阁的姑娘们还没退下,就被招到了各位宾客身侧。 她们显然是见惯了这样的场景,没有半点意外,熟稔的很。或斟酒,或调笑,还有个大胆的,拿了块果脯,贝齿轻咬着,要喂到那位宾客嘴里。 看到这里,沈清云实在看不下去了,偏过头去。 这时,李瑭忽地站了起来,朝众人告了声罪,说要去净房。 转移了注意的江陵侯,这次没说什么,甚至都没抬一下头。 李瑭朝沈清云使了个手势。 沈清云立马站了起来,低着头,跟在他后面,小跑着离开了花厅。 走到院中,冷冽的空气吸入胸腔,驱走了室内的浊气。 李瑭默不作声往前走。 待走到净房旁时,忽然拉住了沈清云的手腕,往旁边一转,穿过了一扇小小的月牙门。 “这里是客院,眼下无人,不用担心会被发现。” 李瑭带着沈清云藏在树后的阴影中,低声说道。 沈清云抬头看了他一眼,只是夜色太暗,看不清他此刻的表情。 但他的手,却格外的烫。 沈清云手腕一动,李瑭就瞬间收回了手。 “抱歉。” 沈清云揉了揉手腕。 “李兄怎会出现在此?” “前日,我收到了扬州知府的请帖,应邀前来。”李瑭没有任何隐瞒,说起了这几天的事,“那日你失踪后,白玉姑娘急地回去找她父亲求救了,我带着衙役暗中找寻,都没发现你的身影。但从附近渔民口中打探到,那日晚上有几艘船经过,我便猜想着,你是不是被船上的人救了。” “那几艘船,都是前往扬州的。正好收到了请帖,我便来了。” 李瑭说的时候,一直按着自己的胸口。 刚才在席间认出沈清云时,他差点没能维持住脸上的神情。 一颗心,几乎要从胸腔中跳出来。 他用力地掐了自己的大腿一把,才逼迫自己冷静下来。 原本想着等宴席结束后再来找沈清云,这样一来不会引起旁人注意,可没想到他的神态变化,却还是被江陵侯注意到了。 “好在江陵侯不知道你是谁,若不然,方才不好收场。” 李瑭吐出一口长长的气。 沈清云听到他这几日都在找自己,心中一暖。 “多谢李兄,我确实是被路过的船所救,但不是渔船……哎,说来话长,等日后再跟你详说吧!我反而更好奇那江陵侯,他怎么老跟你过不去?是官场上的对手?还是李家的仇人?” 沈清云一直觉得李瑭性子温和了些,像古文里的谦谦君子,不可能跟人结仇啊! 李瑭苦笑一声,有些不知该如何开口。 这时,月光从乌云中悄悄钻了出来,淡淡的月光洒落,照亮了这间客院。 也照亮了李瑭的脸。 沈清云就看到了李瑭眼中的犹豫、挣扎等情绪。 “有什么不能对我说的?说起来,我们也算的上是生死之交了,你还有话不能跟我说?” 沈清云心底冒出了微微的不满。 李瑭又叹了口气。 “既如此,我就如实相告吧!前些时日,京中长辈要给我定亲,我不同意,就私下去信,拒了这门亲事。” 沈清云睁大了眼睛,张了张嘴,惊得都说不出话来了。 怪不得那个老嬷嬷看我不顺眼呢!肯定是误会了。 沈清云脑海中浮现出这个念头。 紧接着,就听到李瑭继续说道。 “这位江陵侯,与那户人家有亲戚关系,大约是接到了信,对我不满,所以故意针对吧! 第191章 刺客 这会子,沈清云的脑子总算转动起来。 惊讶过后,她眉头一皱。 “这个江陵侯也太过分了,这不是以权谋私吗?要是他在苏州府停留,那苏州知府也跟着扬州知府一样,你不是更惨?” 李瑭微微一笑。 “无妨,他也不过逗留数日而已,待不了多久,他有任务在身。” 说完,他见沈清云依然面露不忿,就又多解释了几句。 “江陵侯此人爱财、爱权,也爱色,但却不是个是非不分之人。若不然,也不可能得到官家重用。就算是为良王府抱不平,也最多嘴上说我几句而已。” “世家权贵,行事皆是如此,也算是众人心照不宣的约定了。” 沈清云听懂了,嘟囔着:“反正天大地大,面子最大呗!他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说你,损了你的面子,就觉得达到目的了。” 李瑭颔首。 “确实如此。” 夜风习习,冬日的冷意浸入骨髓。 沈清云下意识抱住了胳膊。 忽然,一件外袍罩在了她身上。 “你穿得太少了,先披着我的衣裳吧!” 沈清云眨了眨眼睛,这时候才反应过来,自己还穿着跳舞时的裙子呢! 虽然楚玉馆不像芙蓉阁那么放得开,但衣裙还是比较大胆的。 她自己倒是不觉得有什么,就是冷了些,但这会儿瞧着李瑭的脸,沈清云忽然发现他脸红了。 沈清云眨着眼睛,嘴角微翘。 但紧接着她说道。 “我们出来多久了?太久了会不会引起怀疑啊?” “不会,他们都沉浸在温柔乡中,哪会注意到我们?”李瑭摇头。 这一点他还是很确信的,毕竟从小到大参加的宴会多的去了,那些讲究的世家还好些,不会太过,但大多数人家宴上都会有歌舞,酒一喝,就统统暴露本性了。 沈清云听着他的讲述,眉头越皱越紧,同时还很困惑。 “不是说官员不得狎妓吗?怎么还这么明目张胆?” “天高皇帝远,离了京城,谁还会在乎这些?不是人人都像范师兄那般管的严。” 沈清云一想也是。 范大人那样的人,天下少有。 两人说着话的功夫,花厅那边的乐声不停传来,这一刻,乐声停了下来,过了十几秒钟,又换了首曲子。 这曲子耳熟得很。 沈清云只听了片刻,就听出来是楚玉馆的曲子。 她随口聊着:“说起来,楚玉馆准备了两个节目,一个是方才的胡旋舞,另一个好像是楚楚姑娘的独舞。只是她练习的时候,不准旁人观看,别说我了,连袅袅姑娘她们都不知道。” “楚玉馆没逼你做什么事吧?” 李瑭关注点在别的地方,什么乐曲、什么舞,他一点都没听进去。 沈清云摇头。 “还好,她们有个姑娘病了,正好救下了我,看我长得还不错,就让我滥竽充数了一下。不过,我猜着,等宴后回去,估计会有人来劝我了。” 沈清云原本想的办法是拖,能拖多久是多久,想办法弄到钱,就能回吴县了。 但现在意外遇到了李瑭,就不用这么麻烦了。 “待会儿我跟楚楚姑娘说一声,就说遇到了熟人,不跟她们回去了。对了,你身上带银票了吗?” 沈清云说着,伸出了一只手,十分自然地说。 “借我五十两。” 李瑭也很自然地摸出了两张银票递给她。 沈清云一看,霍!两张都是五十的。 她也没矫情,万一五十两不够呢? 听着乐声越来越高昂,沈清云扯了李瑭一把。 “咱们快回去吧!我在外头等楚楚姑娘出来,直接跟她说。” 说着,沈清云拎起裙摆,小步穿过了月牙门,走向了花厅。 李瑭则跟在她身后,揉了揉脸,调整了一下表情。 两人一前一后走到花厅的廊下,这时候,乐声已经到了最高潮的部分。 就在沈清云抬脚踏上台阶时,忽然,花厅里响起一声尖叫。 “啊!!!” 紧接着,是瓷器落地而碎的声音。 以及桌案倒地的声音。 这几道声音几乎是同时发出,惊到了室内的众人,也惊到了外头的沈清云和李瑭。 沈清云眼皮一跳。 下一刻,就听到一声暴喝。 “来人!拿下刺客!” 这声音,分明是那江陵侯的! 只是,相较于之前的挑衅,此刻江陵侯的语气带着暴怒和忍耐,说完后还带着一声闷哼。 沈清云唰得转头,和李瑭对视了一眼。 两人都从对方眼中看出了凝重和惊讶。 江陵侯受伤了? 谁干的? 这个问题刚冒出,花厅的门突然被人从里头撞开。 砰得一声巨响,无数木头碎片飞溅。 李瑭下意识拉住沈清云往旁边一闪。 沈清云看到一道人影从里头冲了出来。 那人飞掠过她身边时,还看了她一眼。 这一瞬间,沈清云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她。 楚楚! 刺客居然是楚楚! 她为什么要刺杀江陵侯? 不不不,这不重要,重要的是,楚楚能不能逃出去! 沈清云心中犹豫。 但她的身体比脑子反应更快。 不等她想清楚,她的手忽然就动了,朝着那客院的方向一指。 楚楚眼中露出讶然之色,随即,毫不犹豫朝着那客院飞奔而去。 她速度极快,如同一片蝴蝶,在院内翩飞几下,就消失不见。 这个时候,江陵侯的手下才从里头追了出来。 可没想到,一出来就不见了人影。 “人呢?” 为首一人又惊又怒,看不到刺客的身影后,大步走到了沈清云跟前。 “是不是你?!” 沈清云知道,考验自己演技的时候到了。 第192章 全家都得玩完 那手下看到李瑭,又看了一眼沈清云身上披着的外套,眼神闪了闪。 这时,里头传出了一声焦急的惊呼。 “侯爷?侯爷!” 李瑭神情一肃,快步跑了进去。 沈清云抱着看热闹的心态,也跟了进去。 花厅内乱糟糟的一团,宾客们和姑娘们都躲在后头,又惊又怕;桌案摔倒了好多,上头的杯碗盏碟碎了一地。 而正座主位上,那个陪着喝酒的小姑娘已经吓晕了过去,江陵侯躺在地,胸前插着一把长剑,一大团令人心惊的血迹,还在不停渗出。 王知府吓得半死,却不敢昏过去,跪坐在地上,声嘶力竭地喊着侯爷。 李瑭快步冲到他们面前,蹲下身,探了探江陵侯的鼻间。 “还有气。” 沈清云跟在他身后,看了一眼,凉凉地说。 “有气也马上就要没了,他胸口中剑,流了这么多血,肯定伤到大动脉了。” 李瑭低头一看,确实血流得特别多。 他猛地转头:“你有办法吗?” 沈清云睁大了眼睛。 “你要救他?” 李瑭咬着牙,但还是点了下头。 “他身负官家重要任务,不能就这么死了,至少得让他醒来,把事情交代清楚。” 沈清云懂了,不需要治好,只要暂时保住性命就行。 “我不懂医术。” 她先撇清责任。 “如果没救回来,你们可不要怪我啊!” 后面这话,是对王知府和江陵侯的手下们说的。 王知府抢着说:“不怪不怪,姑娘若有办法,赶紧施救吧!大夫最起码要过一刻钟才能到。” 他心中暗暗叫苦,自己怎么这么倒霉,府里的大夫正好回家探亲去了。 要是让江陵侯死在这儿,别说自己的乌纱帽了,恐怕王家一百多口人,都要赔命啊! 要是再耽误官家的差事,死的就不只是他一家了,九族都要受牵连。 见他发了话,沈清云这才上前蹲了下来,在江陵侯的胸前摸了摸,确定了出血位置后,转身朝着江陵侯的手下们喊。 “谁手上功夫好?认穴比较准?” 手下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目光都落在了一个人身上。 沈清云一瞧,不由挑眉。 是先前误以为她是凶手的那人。 那手下脸色很是难看,但还是走了过来。 沈清云让开了位置,沉声报出了几个穴位。 都是心脏附近的大穴,那手下心惊胆战地按压下去。 紧接着他惊奇地发现,居然真的有效果! 血流出的速度变慢了。 沈清云转头看向王知府:“止血药之类的有吗?” 这个不用沈清云提醒,王知府早就命人去取药了。 很快,管家带人抱着个箱子回来,箱子里装的都是各种各样的药瓶。 沈清云挑挑拣拣,把所有止血药都选了出来。 “上药。” 她把药递给那名手下。 手下面露迟疑:“可是这剑怎么办?不拔出来吗?” 沈清云翻了个白眼。 “这剑刺的位置特殊,你现在拔,定会伤到周围,不出一刻钟,你家主子就会一命呜呼了。你们习武之人,这点常识都不懂吗?” 那手下脸色涨红,没有反驳,深吸了口气,接过药瓶,往伤口上撒去。 这药效特别快,眼看着血越流越慢,沈清云又说道。 “别挪动伤者,先保持这样,等大夫来了再看。” 王知府连连点头。 “是是是,这位姑娘说得极是。来人呐!把周围的东西都搬走!” 王知府急吼吼地叫人处理。 李瑭趁机朝沈清云使了个手势,而后对王知府拱了拱手。 “王大人,我先带她去客院暂歇,有事再命人传话。” 他不给王知府拒绝的机会,说完后就带着沈清云往外走。 倒是那手下,忽地抬头,看向其他同僚。 “你们两个,护送李大人和这位姑娘,不得让人叨扰。” 那群手下中,立刻走出来二人,跟在了沈清云和李瑭身后。 沈清云眉头一皱,但按捺住了,没有发作。 两人就这么去了客院。 李瑭将沈清云带到了自己暂住的客房。 一关上门,他的表情就变得凝重无比。 “那名手下,似乎不是江陵侯府的人。” 沈清云诧异地看着他。 “你看出什么了?” “这名手下,一直跟在江陵侯身边,明显地位比别人高。而江陵侯昏迷后,他对其他手下发号施令,那些人没有任何排斥。” “这不是很正常吗?大概是个小头目。” “起初我也这么以为。”李瑭的眉头皱得更紧,眼中担忧更甚,“原先离得远,也没自己打量他。但方才离得近了,我瞧着他的眉眼,总觉得有些眼熟。” “眼熟?” 李瑭点了点头,深吸了口气。 “他之前一直低着头,帽檐压住了额头,旁人不太看得清他的全部容貌……” “你一口气把话说完行吗?那人到底是谁?”沈清云不是很明白李瑭的担忧和紧张,随口说道,“总不会是什么王爷皇子吧?” 话音刚落,她就看到李瑭沉默了,用奇怪的眼神看着自己。 沈清云心中一惊。 “还真是啊?” 李瑭紧抿着唇,低声说道:“我不是完全确定,宫中如今有六位皇子,四、五、六三位皇子都未成年。我只在多年前伯祖母的寿宴上见过大皇子,彼时大皇子十一、二岁。方才那手下的五官,就像极了他。” 沈清云瞟了一眼门口方向,拉着李瑭往里头走了走。 “就算是大皇子,也不用这么紧张吧?” “你不知道,皇子无召离京,属大罪。”李瑭叹了口气,“近几个月朝中邸报,并未有任何提及大皇子奉命出京的消 第193章 你怎能如此龌龊? 两人沉默了许久。 最后,还是沈清云率先收回思绪,拍了拍李瑭的胳膊。 “反正你和他多年没见了,就假装不知道吧!” “也只能如此了。” 李瑭叹息一声。 这一夜,不仅是王知府家中,整个扬州都不太平。 为了搜查刺客,府衙人手尽出,就连淮南东路的三司府都惊动了。 一个时辰后,大批官兵涌入扬州城,封锁住了各个城门口,挨家挨户搜查。 沈清云靠在桌子上打盹,李瑭却是一夜都没合眼,一直关注着外头的动静。 但一夜搜查下来,都没抓到刺客。 就在天快亮时,城南的一座楼,突然毫无预兆地烧了起来。 李瑭从侯府护卫口中听说了此事后,立即回房。 “清云!清云!” 他推了推沈清云,把人叫醒。 沈清云打了个哈欠。 “天亮了?人抓到了?” 李瑭揉着太阳穴:“楚玉馆起火了。” 沈清云唰得瞪大了眼睛。 “起火了?这大冬天的怎么会起火?是有人纵火?” 她嗖得站起身,在屋子里来回走了一圈,眼中光芒闪烁。 “楚楚为了这场刺杀,显然准备了许久,能打听到江陵侯会在此停留,绝不是她一个人能做到的,肯定有帮手。这把火,恐怕就是她的帮手做的。” “目的么,很显然,是为了销毁证据。” 昨天事发后,其他的姑娘们都被关了起来,这会儿都还在牢里呢! 沈清云原本不想管这事儿,她和楚玉馆的人其实没那么熟,对江陵侯更加反感。 可现在,她改主意了。 念头转换间,沈清云抬起头来。 “有人员伤亡吗?” 李瑭摇头:“暂时不得而知。” 沈清云抿了抿唇。 “你能带我过去看看吗?” 她眼中闪烁着微光,眼神中带着恳求。 李瑭没有半点犹豫,点了点头后,又拍了拍她的肩膀,随即转身走了出去,和护卫们交涉。 护卫们显然是奉命看着他们的,不过,李瑭毕竟是官员,还出自李家,护卫也不敢怠慢,其中一人立即跑去花厅禀告。 那位疑似大皇子的人,倒是没有为难李瑭,同意了他的要求,但又以保护的名义,派了三明护卫同行。 但不管怎样,没有金着李瑭出门,多少也算是信任。 护卫转达了主子的命令,李瑭松了口气,回来告诉沈清云。 “可以出门,但有人跟着。” 沈清云摆摆手。 “能出去就行,对了,能帮我找一身方便出门的衣裳吗?这裙子太扎眼了。” 沈清云扯了扯自己的衣襟。 李瑭神色一顿,移开了目光,同时轻咳了几声。 “我去找找。” “最好是男装,方便。” 沈清云又说道。 李瑭没有应声,走了出去,片刻后,还真带了一身男装衣裳回来。 “我问管家要的,他幼孙的衣裳,你将就着先穿上吧!” 沈清云的个子不高,李瑭的衣裳她没法穿,这一身倒是差不多,就是袖子短了点。 沈清云不是讲究的人,道了声谢后,走到屏风后就开始换衣裳。 李瑭站在原地,人都僵住了。 他能听到屏风后传来的窸窸窣窣的布料摩擦的声音。 脑海中,不受控制地浮现出一道妙曼的身影,衣衫缓缓褪去…… 不行不行! 李瑭你怎能如此龌龊?! 清云信任你,将你当成兄长,你却生出这种心思,枉你自诩为君子…… 他在心里痛骂了自己一顿,甩了甩头,想将脑海中的身影甩出去。 只是,越是如此,脑海中的人影反而更清晰了。 沈清云动作很快,换好衣服后,从屏风后走出来,一边理着袖子一边说。 “我好了,可以出门了。咦?李兄你怎么了?” 她一抬头,就看到李瑭站在原地,整个人都僵住了。 等她走到李瑭面前时,顿时吓了一跳。 “你怎么流血了?” 沈清云急忙扶着他到旁边坐下,拿帕子擦着他鼻子下的血。 “我知道你心中担忧,但眼下这情况,再担忧也无济于事啊!你瞧瞧你,都急火攻心流血了。” 沈清云摇了摇头,很是无奈。 李瑭眼神闪烁着不敢去看她。 “我自己来。” 他拿过了帕子,擦了擦,发现擦不干净,走到水盆旁洗了把脸。 这水还是昨夜打的,过了一晚上,早就凉透了。 冰凉的水泼在脸上,总算是让李瑭冷静下来。 “走吧!” 两人一前一后地走出了门。 房门外,三个护卫垂首而立,看到两人出来,虽然奇怪沈清云为什么换了男装,但都识趣地没有问。 起火的楚玉馆距离知府宅子有些距离,所以,管家安排了马车。 三名护卫,一人驾车,两人坐在车外守着,就这么朝着城南方向驶去。 很快,马车停了下来。 沈清云几乎是迫不及待地打开车门跳了下来。 火已经被扑灭了。 原本二层高的楼阁,此刻成了一片废墟。 废墟四周围了不少官兵,还有两个身穿官袍的人在其中,看那样子,官位不低。 沈清云没有关注他们,沿着废墟中的空隙,一步步往里走。 她一边走,一边在脑海里回忆着楚玉馆的构造,然后,先找到了自己的房间。 搬开烧断的木头后,仔细检查了一番,沈清云总算是松了口气。 “还好还好……没有尸体,柳芽应该没死。” 她又去其他房间看了看,同样没发现尸体。 最后,才到了楚楚的房间。 这里俨然是烧得最严重的地方,其他地方,多少还有些金银啊首饰啊或是别的东西残留,但这里,什么都没留下 第194章 第一次这么为难 眼看着那两位官员带着人朝这边走来,沈清云扯了扯李瑭的袖子,低声说。 “李兄你应付一下他们。” 李瑭没有问她要做什么,点了下头,主动朝着那两位官员走去。 “在下苏州吴县县令李瑭。” 李瑭主动报上了名号,那二人也自报了家门,而后将注意力都放在了李瑭身上,没有去关注李瑭身后那个小个子。 趁此机会,沈清云四处翻找起来。 不一会儿,还真被她发现了不寻常的地方。 这房间的地板,铺着大块的石砖,看起来似乎都一样,可其中一块石砖的四边缝隙,明显比其他缝隙要宽一些。 沈清云蹲了下来,伸手抚过这块砖的表面。 飞灰残屑被抹开,露出了石砖的真正样貌。 “果然不对劲!” 沈清云眼睛一亮,随即站起身,拍了拍手,朝远处搜寻的官兵喊道。 “有没有扫帚?麻烦拿个扫帚过来。” 那官兵以为她是哪位大人的小厮,没有怀疑,还真的跑出去拿了把扫帚过来。 而这一喊,把李瑭也喊了过来。 “有发现了?” 李瑭顾不上和那两位官员解释,匆忙赶到沈清云身边。 沈清云点头,没有立即解释,仔细地扫地。 她将那块砖附近的炭屑飞灰都扫到了一旁,然后,突然趴了下来,屈指敲着砖面。 那两位官员这才注意到了这边的动静,一前一后走了过来。 “李大人?” 李瑭做了个噤声的动作。 那两位官员不明就里,彼此互视一眼,满是疑惑。 没过几秒钟,沈清云就重新站了起来,拍了拍自己的衣裳,开口道。 “这下面,应该有个地道。” 那两位官员同时一惊。 “你如何知道?” “你是什么人?” 一人惊奇,另一个则更为警惕。 不等沈清云开口,李瑭抢先解释:“这是我的同伴,一起来查案的。” 说完,他又转头跟沈清云介绍。 “这位是宁远将军麾下武威校尉陈校尉。” 这位校尉一脸大胡子,看着就不太聪明的样子。 “这位是淮南东路提刑司的郑推官。” 郑推官比校尉瘦很多,留着山羊胡,警惕又疑惑地盯着沈清云。 沈清云一拱手。 “拜见两位大人,在下乃吴县沈氏族人沈清云。” 自我介绍完后,沈清云顾不上寒暄,指着那块砖说道。 “先前我发现这块石砖四周的缝隙,比其他的要宽很多,而且,触摸之后发现,这缝隙中并没有积灰,所以我推测,这块砖很可能经常挪动。” 那陈校尉猛地一击拳。 “对啊!” 那位郑推官没有应声,但眉头略松开了些。 沈清云接着又说。 “其次,其他地方的石砖多多少少有烧裂的痕迹,唯独这块砖完好无损,没有任何裂缝。” “还有,这块砖上的飞灰残屑,并不是木头之类的烧剩下的,炭灰细碎,捏都捏不起来,更像是带毛的布料。所以,可以推断出,这里原本覆盖着地毯。” “我方才敲了敲,这石砖传来的并非石头那种坚硬的声音,而是带着细微震动的金属音。” 沈清云一口气说完,一抬头,就见那两位官员张大了嘴,一副惊呆了的模样。 李瑭在一旁掩嘴轻咳一声,才将二人拉回了神。 “清云观察入微、极擅探案,曾多次助我破案。” 那郑推官“嘶”了一声,眼睛都亮了好几度。 “人才啊!人才啊!此等人才怎么就没出在我们苏州府呢!” 他很是感叹。 淮南东路的提刑大人,远没有两浙路的范大人那么能干,手底下能人不多,郑推官都算是其中好手了,可却没发现这么多细节。 那陈校尉反应最快,立刻叫来了手下去撬那块石砖。 石砖被撬开,露出了一个半米见方的深洞。 陈校尉当仁不让地跳了下去,带着手下们探索这条地道。 而那位郑推官,则是火急火燎地跑去找纸笔,要将沈清云的发现记下来。 人都跑开后,李瑭复又开口。 “这地道不知会通往何处。” “别管这个了,李兄你问清楚了吗?有人员伤亡吗?” 沈清云更在意这个。 李瑭摇了摇头。 “火扑灭后,陈校尉带人搜寻到现在,没发现一个人影。看来,她们应该是在放火之前就逃走了。” 沈清云眉头紧皱。 “既然有逃路,那为什么还要放火?” 如果不放火,官兵赶来搜查,还会更麻烦些,那王知府一看就不是行动派,昨晚上出事时人都快晕过去了。 正是这场火,引起了所有人的重视,三司府衙提前派出了官员和官兵。 东西都烧没了,看似没了证据,可却留下了一个最大的隐患。 地道! 沈清云不觉得这地道会瞒得过所有人。 不是所有官员都是蠢笨的。 在认识了范提刑后,沈清云就深刻意识到了这一点。 就算他们短时间内发现不了,等这废墟清除掉后,也会发现的。 因为其他东西都烧完了,大家的注意力都会集中在少数的几个地方。若是没烧,原本这房间内家具多、装饰多、摆设更多,一件件查过去,很容易忽视地板上被毯子盖着的这块砖。 就算缝隙大一些、颜色不太一样,也会被认为是毯子盖久了的缘故。 沈清云脑海中思绪理清后,眼睛微微眯了起来。 “总觉得有股欲盖弥彰的意味……” 李瑭倏地转头看向她:“你是说,她们是故意放火,让人往地道去查?” 沈清云点点头。 “我猜是这样。” 李瑭抬手摸着下巴:“若真是如此,那刺客的同伙,应该极其聪 第195章 楚楚现身 李瑭看出了她的犹豫。 “这事发生的太过突然,我们也不知道江陵侯和那位楚楚姑娘之间有什么恩怨。但不管怎样,能查清楚,还是查清楚的好。你难道就不想知道真相吗?” 李瑭并没有讲什么大道理,也没有偏向哪一方,他语气温柔,让沈清云的心也静了下来。 她抬头看着李瑭,嘴角翘了翘。 “那我们先回去吧!” 先找到楚楚再说。 于是,两人回到了马车上。马车沿着来时的路不紧不慢地行着,很快就抵达了知府后衙。 两人先回了客院,但沈清云却没进屋,而是站在院子里,抬头打量着四周。 “这隔壁是什么地方?” 她指着和花厅方向相反的那边问道。 “墙外应该是一条通道,再过去好像是下人房?” 李瑭也不是很确定。 “我去那边看看。” 李瑭也想一起去,可刚走出客院,就被江陵侯府的护卫拦住了。 “李大人,侯爷醒了,正要找您呢!” 李瑭只得转而去了花厅。 沈清云叫来了个下人,让他带路。 这面墙是堵住的,没有直接的门,只能绕到前头,再转过去。 果然如李瑭所猜的那般,墙后是一条通道,另一边则是下人房。 下人房拥挤,一间屋子最少也住七八个人,楚楚不可能藏身在此,瞒不住。 下人房的北边,是马厩,也不像是能藏人的样子。 沈清云往南边走了一段,发现没路了。 她扭头问带路的下人:“那头是什么地方?” “那后头是内宅,不能随意进入,唯一的门在正院那边。” 沈清云向前走了几步,仔细打量。 紧接着,她在墙上发现了两个浅浅的鞋尖印子。 看昨天楚楚从花厅冲出来的架势,武功不低,轻功明显不弱,要翻过这堵墙应该不难。 前院都是男人,楚楚这样一个美貌女子要藏身,太难了。 可如果跑到内宅,到处都是女人,她只需要乔装一番,很容易蒙混过关。 思及此,沈清云趁那下人没注意,飞快地往那鞋印上摸了一把,随即离开了此地。 知府的后宅,不是她能随便进去的。尤其是昨天出了事,二门那边肯定也加强了守卫。 不过,沈清云还是打算去二门那边晃一圈。 回到客院后,沈清云换回了昨天的女装,重新梳了个女子发髻,大摇大摆地往二门方向走去。 她刚走到二门外,还没靠近呢,就被两个婆子拦了下来。 “什么人?这后宅也是你能乱进的?” 沈清云穿的夸张,一眼看去就知道不是什么良家妇女,那两个婆子眼睛都快长到头顶上了,嫌弃和鄙夷写满了脸。 沈清云故作娇蛮地叫嚷起来。 “什么人?我可是大人看上了的!以后你们见了我还得行礼呢!你们两个老东西,狗眼看人低,不过是给人看门的玩意儿,装什么葱呢?” 那两个婆子脸色一黑,气得要过来抓她。 沈清云灵活地躲开了两人,嘴里嚷嚷不断。 “好哇!你们府上的下人就是这么对待客人的?王大人见了我都要叫我一声青青姑娘呢!” 她喊得很大声,在二门外跑来窜去,惹得不少人驻足。 那两个看门的婆子气得脸皮子一颤一颤的。 “你个不要脸的小娼妇!有本事别跑啊!下贱的玩意儿,竟敢跑到我们知府府上叫嚣,活腻歪了!” 双方继续叫骂,直到王知府的夫人派人出来斥责了一番,这场闹剧才结束。 沈清云一副嚣张跋扈的样子,对着王夫人身边的管事嬷嬷都没给个好脸。 那管事嬷嬷为了息事宁人,忍着怒气好生劝说。 沈清云哼了一声。 “看在夫人的面子上我就饶了你们!” 说话间,她从腰间摸出了两颗银锞子,扔向了那两个婆子,然后扬长而去。 两个婆子捏着银锞子,满头雾水。 管事嬷嬷回去后跟夫人禀明了此事,也同样不解。 这件怪事儿很快就在后宅传开了。 沈清云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她返回客院,换下了衣裙,没再出门。 李瑭被叫走后也没回来,沈清云没去花厅打听,但从护卫们的表现来看,江陵侯的性命应该是保住了。 就是不知,那位疑似大皇子的人,后来有没有再露面? 沈清云这么一等,就等到了天黑。 期间,李瑭让人传话给她,说是帮江陵侯出去办事了,让她别担心。 沈清云听着这话觉得很别扭,心里泛起一丝异样的感觉。 但她还来不及深思,突然听到门外响起了一个略显苍老的声音。 “我奉夫人之命,来给青青姑娘送东西。” 沈清云神色一动,眼珠微微一转,随即收敛了脸上的神情。 护卫检查过东西后,就让外头那人进来了。 门被打开,走进来一个穿着半旧衣裙、佝偻着腰的婆子。 这婆子头上包着布巾,身形臃肿,脸上皱巴巴的,还有很大的一块胎记,丑极了。 寻常人看到她,估计眼神都不愿往她脸上扫。 可沈清云却盯着她的脸一个劲地瞧,眨都不眨。 婆子弯腰走上前,将挎着的包袱放在了桌上。 “夫人命我来给青青姑娘送衣裳。” 沈清云看都没看那包袱一样。 “你这易容术,做的还挺真的嘛!” 只一句话,就令面前的婆子变了脸色。 她抬起头,眼神迅速扫视了一圈四周,这才快步走到沈清云面前,压低了声音说道。 “你怎么知道?” 沈清云瞥了一眼她的手。 “脸上做的很真,但手上没弄好,手腕子露出来了。” 对方低头一瞧自己的手腕,白嫩无暇,没半点皱纹 第196章 报仇,还有别的法子 沈清云一听就来了精神。 是因为私仇? 她扶着楚楚坐了下来。 “你慢慢说。” 楚楚咬了咬唇,低声说起了往事。 她先说起了江陵侯府。 曹虢是江陵侯的嫡次子,他母亲关氏是江陵侯的继室。 江陵侯原配留下了个儿子,本该顺理成章接替爵位,可原江陵侯在长子和次子之间举棋不定。没多久,江陵侯的一位表妹嫁入了良王府,关家一家子水涨船高,那时江陵侯定了曹虢为接班人。 作为原配儿子的大公子自然不服,于是,和曹虢及其母亲斗了起来。 最后,自然是曹虢和关氏赢了。 他们赢了还不肯放过大公子,屡设奸计。 最后的最后,大公子被害,死于剿匪途中;其妻子儿女也被冠以各种名义驱逐,或是害死。 就连大公子妻子的娘家,也被陷害,导致全家被抄家流放,女眷被充入了教坊司。 听到这里,沈清云就知道了楚楚的身份。 “你就是那位大公子妻子的娘家人?” 楚楚点了点头。 “我们家原也是官宦世家,我爹当时是四品官,前途很好,我大姐姐嫁过去时,江陵侯府矛盾还没这么激烈,谁能想到后来会发生那样的事呢……我大姐姐被污蔑不贞,自尽而亡。我爹和哥哥死在了流放途中,我当时最小,只有七岁,和其他嫂嫂们被送入了教坊司。” 她低低说着,语气悲凉。 “嫂嫂们受不了教坊司的折磨,一个个都死了,最后只剩下了我。那她们要我也跟着一起去,可我不服。罪魁祸首还活得好好的,不报仇我死都不甘心!” 楚楚眼眶发红,一双拳头紧紧握着,指甲掐入掌心都未曾察觉。 沈清云拉过她的手掰开。 “那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办?” 楚楚深吸了口气,闭了闭眼睛,将仇恨情绪尽数吞下,冷静下来后才说道。 “我自己无所谓,就是担心牢里的姐妹们。” 沈清云眉梢微挑,等着她继续说。 “这些姐妹们并不知道这些事,我看你和那位李大人似乎关系匪浅,能不能请李大人帮忙,放过那些姐妹们?” 楚楚反手抓住了沈清云的手,一脸恳切。 沈清云没有拒绝,但也没有答应,只是说。 “若是查清楚她们真的无辜,自然会放人。但问题是,没抓到你,王知府等人就不会放过那些姑娘们。你一日不露面,她们就一日不得自由。” 楚楚脸色刹那间变得苍白。 她的手颤了颤,内心陷入挣扎,不知该如何抉择。 若是要继续报仇,就要连累那些姐妹们;可若是要救姐妹们,她必死无疑,那还如何为家人报仇? 沈清云看着她痛苦挣扎的样子,不由叹了口气。 世事从来难两全。 楚楚沉默了许久。 她双拳握紧了又松开,松开后又握紧……如此反复多次后,她最终开始松开了手。 “我不能为了我一己之私,而害了姐妹们。” 说着,她缓缓站直了身体,通红的眼睛,渐渐变得清明。 沈清云看着她,知道她已经做出了选择。 楚楚揉了揉脸,塌下了腰,再次变回老婆子的样子。 她朝沈清云福身行了一礼,转身朝门口走去。 “等一下。” 沈清云忽然开口叫住了她。 楚楚转过身来,面露疑惑。 沈清云走来走去。 这件事,说起来其实和自己无关,可就这么看着楚楚去送死,沈清云心里也有些难以接受。 罪魁祸首的曹虢没半点惩罚,楚楚这样的可怜女子却要因此送了性命? 这算什么道理? 沈清云眼中光芒吞吐不定。 忽然,她停了下来,咬了咬牙,抬头朝楚楚招招手。 “我有个主意。” 楚楚摇头:“青青姑娘不必再为我费心了,原本昨日之行,我就抱着必死的决心,并未打算独活。只可惜那一剑刺得不够深,没能要了他的性命……” “你先别说话,听我说!” 沈清云飞快打断了她,双手按住了她的肩膀,目光灼灼地看着她。 “要想报仇,不一定非要自己动手,还可以用其他手段。” 楚楚目光一顿,咬了咬唇,屏气认真聆听。 “你可知,江陵侯身边的护卫小头领,是什么人?” 沈清云眸光闪烁,附在她耳边低语了几句。 下一刻,楚楚眼神大震,忙捂住了嘴。 沈清云说完后,拍了拍楚楚的肩膀。 “如此一来,你或许不用死,也能报仇。” 楚楚眼神震荡不断。 她深吸了好几口气,才将心中的惊骇压了下去。 接着,她后退一步,郑重无比地朝沈清云一拜。 “多谢青青姑娘相助。” 沈清云摆摆手,嘴角带起一抹微笑。 “这世间对女子太过苛刻,我也不忍看你就这么死了。若此计真成了,你家的冤屈或许还能平反。” 楚楚眼中冒出水光,她忍住了泪水,重重地点了下头。 接着,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沈清云看着打开又关上的房门,长长叹了口气。 “希望能成功吧……” 她坐回了椅子上,放空思绪,闭目养神。 这一夜,就这么平静地过去了。 沈清云一直呆在客房内,没有再去打听这桩案子的后续。 她只需要知道结果就够了。 而结果,是李瑭带回来的。 又过了一天一夜,初晨天边微亮时,李瑭踏着霜花回到了知府后衙。 他先去了花厅,想看看江陵侯的情况,却被告知护卫拦下了。 李瑭立刻意识到不对劲。 “江陵侯情况如何?就算你们不让我进去,总能告诉我他的情况吧?” 护卫们有些踟蹰。 很快,那名 第197章 大皇子的试探和拉拢 大皇子不装了,但李瑭还是要装一下的。若是被大皇子发现,自己身份早已暴露,恐怕对李瑭的想法就不一样了。 李瑭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令大皇子改了主意,但不管是什么原因,自己都只有顺从的份。 他反应快,大皇子显然对他的识趣很满意,不等他磕头就拉起了他。 “小王并非奉旨出京,还望李大人为小王保守这个秘密。” 李瑭垂着头,语气却格外坚定。 “王爷放心,下官必会死守此事,绝不像外人透露分毫。” 大皇子点了点头。 他并不担心李瑭敷衍自己。 李瑭的倔,在京城可是出了名的。 毕竟,不是随便什么人都敢跟家族叫板,宁愿被贬出京城也不肯服软。 大皇子带着李瑭进了花厅。 “本王白龙鱼服,本是为探查福建路那边新冒出来的一些怪事,具体的就不与你多说了,等日后你回京再详谈。倒是江陵侯被刺一事,李大人可看出些什么来?” 李瑭搞不清大皇子的态度,于是,思索了片刻后,谨慎地回道。 “下官只知道那刺客是扬州府的一名花魁,其余的并不知晓。” 顿了顿,他又补了一句。 “先前下官去了那楚玉馆瞧了瞧,陈校尉和郑推官发现了一处地道,追击而去,也不知道追到那刺客的同伴了没?” 大皇子摇头。 “那地道通往河岸江边,所有痕迹都被水冲掉了。” 李瑭眉头大皱。 “竟一点线索都没找到?” 他并不知道楚楚的事,倒是真心想抓到刺客。 他对江陵侯没什么好感,但若是一直抓不到刺客,他和沈清云都得被困在此,没法回吴县。 大皇子见他真的关心,心头微松,随即笑了笑。 “倒也不是一点线索都没发现,只是……这件事说来话长。小王想问问李大人,对江陵侯府是何感官?有何印象?” 李瑭敏锐地发现他话语中的不同。 是江陵侯府,而不是江陵侯曹虢? 大皇子到底想听什么? 李瑭思绪转得飞快,口中没有停顿,几乎是立刻就回答。 “不瞒王爷,下官觉得江陵侯府日渐西山,难堪大用。” 大皇子眸光如箭,朝他射了过来。 “哦?李大人为何这般说?” “现任江陵侯曹虢,乃是继室所出,王爷应该知道吧?当初老江陵侯原配夫人生有一子,按理,这爵位该传给大公子才对。毕竟他占长又占嫡,可偏偏,最后老江陵侯将爵位传给了幼子曹虢。” 江陵侯府当初的事,在京城不是秘密。 “这爵位的传承如此随意,可见老江陵侯本人糊涂,拎不清楚,且对幼子过于宠溺,这并非好事。” 李瑭说完,就见大皇子的眼神闪了闪,露出个似笑非笑的表情。 “哦?所以,李大人是觉得,这爵位应该传给嫡长子?” “有嫡立嫡,无嫡立长,这是老祖宗定下的规矩。” 李瑭不卑不亢地说道。 大皇子脸上的笑容变得真实了几分,看向李瑭的眼神,也热切了不少,没了先前的审视。 他哈哈笑了两声,拍了拍李瑭的肩膀。 “李大人不愧是大儒亲传弟子啊!只可惜如今朝中,能有这番见识的人可不多。” 大皇子收起了笑容。 “不瞒你说,我原本觉得曹虢堪用,只是昨日听到一人所言,才惊觉此人腹中空空草包一枚。如今听了宁致之言,更是坚信不疑。” 李瑭心底暗松了口气。 他这番话也是故意说给大皇子听的。 大皇子已经成年,心中想着什么,有心人都看得出来。 几位皇子都非中宫嫡出,大皇子占了个长,按理来说,这太子之位就该是他的。 只是官家不知在想什么,迟迟不立太子…… 李瑭所说“有嫡立嫡,无嫡立长”,正戳中大皇子的心坎。 仅仅这一番对话,就让大皇子对李瑭亲切了不少。 都不用李瑭主动询问,大皇子主动把昨日的事说了出来。 “昨日凌晨,那位女刺客主动自告,小王本以为她有什么隐秘,却不料,她竟是当初曾任三司使副使的傅大人之女。傅大人长女,便是嫁给了江陵侯的长子。” 李瑭一惊:“这么说,她刺杀江陵侯,是为了给家人报仇?” 大皇子颔首:“没错,江陵侯当初承爵一事,闹得风风雨雨,傅家的案子,明明有诸多疑点,还未审清楚就判了抄家流放。而傅家之人,竟大半死在了流放途中。现在想来,可疑的很。” 李瑭垂眸思索。 傅家,原也是官宦世家,世代为官,最早能追述到前朝中宗时期。只不过傅家没怎么出过大人物,一向行事低调。 当初傅家出事,李家等前朝旧族都不敢出手相帮,都猜测是不是皇帝看不惯他们这些旧族了,故意杀鸡儆猴。 傅家一夕之间倒塌,在那之后,李家等前朝旧族都夹起了尾巴,低调的不能再低调了。 李瑭正想着,忽然,大皇子口出惊人之语 “宁致,小王打算为傅家翻案!” 李瑭猛地一惊。 “可是王爷此案乃官家所定……” 李瑭想劝,可惜大皇子不肯听。 “小王知道,这是父皇定的案子。可父皇就没有做错过的时候吗?为人子,为人臣,皆有劝诫之责。你可愿助小王?” 李瑭垂眸拱手。 “蒙王爷看重,下官感激不尽,只是下官不过是个七品县令,人微言轻,恐难当大任。” 他这其实是委婉的拒绝。 但大皇子不在乎。 他又笑了几声,拍着李瑭的肩膀说。 “这无妨,等小王回京后,找机会将你调回京城就是了。” 李瑭心中叹气。 他费劲心力应付大皇子, 第198章 分析朝中局势 李瑭走到桌边,给自己倒了杯茶,一口喝干后,长出口气,才将和大皇子之间的对话告诉了沈清云。 他对沈清云没有半点隐瞒的意思,连带将自己的猜测也说了。 “此次回京后,大皇子定会有大动作。大皇子母族家世不显,身后没有强有力的支持者,反倒是其他几位皇子的生母,不是公侯之女,就是世家清流之女。” 李瑭说完,就发现沈清云的表情有些说不出的古怪。 他将茶盏放下:“怎么了?” 沈清云吸了口气,说起了楚楚的事。 话音一落,两人都默然许久。 沈清云摸了摸指甲,率先开口打破沉默。 “都怪我,若不是我给楚楚出的主意,事情也不会发展到这般地步。” 沈清云面露懊恼。 李瑭弄清楚全部事情后,反而放下心来。 “你也别但自责了,这件事要怪也怪不到你头上。大皇子心下浮躁、野心勃勃也不是一日两日了,此次他微服南下,说是查福建那边的奇事,恐怕更多的是为了拉拢那边的官员。” 福建两广之地,历来是官员贬斥之地,在那里的官员,都是不受重用的。要么是没背景没势力,要么就是斗争的失败者。 对于大皇子来说,这些人是最容易拉拢的。 沈清云拍了拍自己的脸,努力让自己冷静清醒。 “楚楚家,原本在世家清流中地位如何?” “傅家名声一向极好,傅家历代都有弟子出仕,但并不掺和朝堂争斗,都是做实事的,不过,也因此,大多官位不高。楚楚姑娘的父亲生前是四品官,擅术数,在阳大人手底下做事。” “二十年前那桩案子,很难说。这里头不仅有曹虢和其母亲,还有朝中其他势力插手。曹虢主要针对的是其兄长,要覆灭傅家,那时候的江陵侯府还没那么大能耐。” 沈清云静静听着。 李瑭虽然年纪不大,但他从小跟在祖父身边,后来又跟着大儒学习,耳濡目染之下,知道的远比寻常官员多得多。 他细细跟沈清云解释。 “当时先帝刚提拔了寒门出身的阳大人,成立了新的三司,专管户部、度支和盐铁。阳大人虽说官阶不高,但手握实权,相反,宰相大人手中权力被削弱。” 沈清云听懂了。 “所以,两方就斗了起来?而傅大人就成了背锅的?” “算是吧!阳大人虽有心,但却无力阻挡,他当时自身都难保,几年后辞官回乡了。再后来先帝薨逝,今上登基,这些年几乎看不见阳大人的子侄了。” 说起此人,李瑭忍不住长叹,言语中带着可惜。 沈清云紧抿着唇,心情低落。 要想改变旧制度,太难了。 那位阳大人算得上是传奇人物了,寒门出身,一步步做到了高位,可最后还是抵不过那些世家旧势力。 想到这,沈清云忍不住瞄了李瑭一眼。 “那时候,李家是站哪边的?” 谁知,李瑭苦笑了一声。 “李家哪边也没站,但同样的,也被这两方不喜,这也是李家后来逐渐式微的原因。” 沈清云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要她说,李家胆子也太小了。 不过,经历过前朝覆灭那种情况,加上又是前朝国姓,李家若是不夹起尾巴低调做人,恐怕早就被清算了。 世事弄人啊! 沈清云摇了摇头,很快又打起精神来。 “我对朝中的形势不了解,你跟我讲讲吧!” 李瑭点了下头,倒了些茶水在桌上,以指为笔,以茶为墨,仔细地画了三条线。 “如今朝中分三部,二府一省,这计省又称三司,所以阳大人也被称之为计相,明面上称三司使。计省掌管天下银钱,在阳大人之后换了好几位官员,但都难当大任。” “二府,是政事堂和枢密院,政事堂下,原本设左右相,统管门下、中书、尚书三省,以及宣徽院、殿中省等其他。但自十多年前左相致仕后,右相一人担二职,直至现今,可以说已经没了左右相之分。” “右相年逾花甲,曾任国子监祭酒,桃李满天下。说句夸张的,如今朝中有大半官员,都能算得上是他的弟子门生。就连现在的三司使,也是他的弟子。” “枢密院掌管军事,现今的枢密使算得上是三朝元老了,三次乞骸骨都被今上挽留。三次之后,下次,官家就不得不同意了。这是如今勋贵争夺最激烈的一处。” “至于其他的翰林院、御史台、国子监等等,独立于这三方之外,还算清净。” 见李瑭一口气说了这么多,沈清云忙给他又倒了杯茶。 “听你这么说,好像现在的朝廷,是那位宰相一家独大了。这似乎不是什么好事啊!” 李瑭默然点头,喝了她递过来的茶。 “潘家势大,有时官家对上潘相都要退让,更别说大皇子了。” 沈清云托腮看着桌面上的茶渍,理清了刚吸收的知识。 朝堂果然比地方更复杂啊! 想到那些叱咤风云的人物,沈清云不由有些激动。 虽然她自己没法当官,但忍不住想要去京城看看。 这念头一生出,就再难遏制。 决定了! 等孝期结束,就上京! 去看看那繁华的千年之都,感受一下京城老百姓的生活。 或许,还能写本书,指不定能流传后世呢! 想到这,沈清云忍不住无声笑了起来。 李瑭正担忧着朝中局势,见她笑了,很是奇怪。 “有什么高兴的事吗?” “没有,我就是胡乱想想。”沈清云摆摆手,说回了大皇子,“皇上正值壮年,大皇子大了,这两虎相争是难免的,日后京城恐怕会更乱。李兄有想过在吴县任满后去哪吗?是回京城?还是去其他地方 第199章 难道都是冤大头? 李瑭陷入了沉思。 沈清云见状,没再继续这个话题。 她拿了块帕子,把桌上的茶渍擦了擦,出门叫了饭菜。 吃完清粥小菜,沈清云发现不仅是客院的护卫们扯了,宅子外头的官兵也撤了。 也不知道大皇子是怎么跟人说的,刺杀江陵侯以及纵火烧毁楚玉馆这两件事,居然就这么草草了事了! 沈清云听说了这些后,急忙跑到了前衙。 那些姑娘们都还关在劳里呢! 她花了三十两银子,买通了狱卒,把姑娘们成功地接了出来。 就连原本的马车她也让衙役找回来了。 只是,这些姑娘们听说了事情的经过后,一个个惶恐不安,不知该去往何处。 尤其是听到楚玉馆被烧毁后,更是伤心不已。 那个叫袅袅的姑娘,捂着脸哭了起来。 “楚楚姐姐不在了,我们以后该去哪啊?” 她这一哭,其他人也忍不住跟着低声啜泣。 沈清云等着她们哭完,发泄完,才问道。 “你们原本的家在哪?不能回去了吗?” 这一问,反倒又勾起了大家的伤心事。 沈清云看她们的表情,就知道自己说错话了。 是啊!如果有家可回,她们又怎么会沦落烟花之地呢? 虽说在楚玉馆比其他地方稍微自由些,但也难逃妓子的身份。她们也不都是清白的淸倌儿。 众人又哭了一阵儿,有个姑娘低声开口。 “要不,我们去芙蓉阁吧?” 这话一出,引得其他人怒目而视。 尤其是袅袅,理解跳起来,指着她的鼻子大骂。 “好你个霏霏,你是不是早就心怀异心了?啊?楚楚姐姐对我们这么好,你居然吃里扒外?!看我不撕了你的嘴!” 其他人急忙拦下了她,纷纷劝说。 袅袅这小辣椒的脾气,哪里是听劝的?推开其他人,冲到那人面前,扯住了她的发髻。 那姑娘呜咽一声,却不敢反抗。 沈清云看不下去了,上前拉住袅袅的胳膊,往后一拽。 “够了!” 她这一声喊,气势十足,让众人都下意识停了下来。 袅袅甩了甩头,正要反驳,转头看到了沈清云的眼神,也跟着定住了,不敢再动。 沈清云把她拉远了些,恨铁不成钢地点着她的脑门。 “这都什么时候了,还内讧?楚楚是为了你们,才回去自首的,现在生死不知,结果你们倒好,一个想着另奔前程,一个只会打架骂人。” 沈清云气得胸口起伏不断。 也不知道是不是楚楚对她们太好了,养的这些小姑娘们一个个的都不知道轻重缓急。 要是三娘在这,肯定不会这样。 沈清云想到三娘,叹了口气。 “我曾遇到过一些姑娘们,比你们还惨。她们被关在不见天日的地牢里,被一群可怕的男人当成物件一样蹂躏欺辱。好些人活不了几年就死了,死后连张草席都没有,被山里的野兽啃食。” 她声音低沉,说起当初在福天寺遇到的事,至今仍很不好受。 “你们比她们运气好,有楚楚护着你们。可如今楚楚不在,难道你们自己就没办法生活下去了?” 沈清云说着抬起头来,目光逡巡一圈,在每个人的脸上停顿一瞬。 她的话,说的这些姑娘们一个个低下了头。 霏霏噗通一声跪了下来,掩面哭泣。 “我没有想背叛楚楚姐姐,我只是、只是害怕一个人……我从小就被人卖来卖去,经过不知道多少人贩子的手。我也想在楚玉馆待下去啊!” 沈清云扶起了她,拍了拍她的裙子。 “好了,别哭了,我没说你错。只是,眼下这情况,并不适合做决定。这样吧!我先给你们找个地方安顿下来,你们都好好考虑考虑,是想走还是想留,或者是有别的新主意,都行。” “考虑清楚后,想做什么,都没人会拦。但有一点,路是自己选了,日后不要后悔。” 她说完,带着她们上了马车,找了一家大的客栈,包了个院子,总算是把人都安顿好了。 沈清云正要走,忽然被霏霏叫住了。 “青青姑娘!” 沈清云一转头,就看到她一脸的犹豫纠结。 “什么事?” 霏霏定了定神,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小跑到沈清云面前,朝她福了一福。 “多谢青青姑娘救我。” 沈清云笑了笑:“称不上救,你也不必放在心上。” 霏霏咬了咬下唇,深吸了口气,低声说道。 “我其实……袅袅说的没错,我之前就动过心,想去芙蓉阁。” 沈清云有些讶异地看着她。 霏霏抓着腰带的坠子,将流苏绕在手指上,才继续说道。 “在芙蓉阁赚得多,我以前认识的一个人,本身也不算多出众,样貌不如我、才艺不如我,可在芙蓉阁三个月就赚了好几百两银子。” 她一开口,就像是放下了心中的顾虑,一口气说了出来。 “在楚玉馆待的确实舒心,但赚得不算多,我一直担心老了以后该怎么办……不怕您笑话,我这样的人,早就没了羞耻心,伺候一个男人,和伺候一百个男人,对我来说没什么差别。” 她嘴上这么说着,扯了扯嘴角,露出个勉强的笑来。 “我就想能有个安稳的晚年,不至于像以前见过的那些姐姐们一样凄惨。” 沈清云静静地看着她,忽然伸出了一只手。 在霏霏错愕的目光中,沈清云的手落在了她的发顶,轻柔地抚摸了一下。 霏霏愣住了。 她心底颤了颤。 “青青姑娘不觉得我、我可耻吗?” “人生在世多艰难,对于普通人来说就已经很苦了,更别说你们了。我不会指责你什么,这世道,身为女子,能活下去,就已 第200章 熟悉的药丸 沈清云不信,但霏霏显然是信了。 她说起芙蓉阁的那个小姐妹,语气中带着憧憬和羡慕。 “我也不求能像她那样赚得多,可只要一年能攒下一百两,就足够我养老了。” 沈清云眉头微蹙。 “这么好的事,她为什么会告诉你?” 正常情况,这种好事大多会瞒着别人吧?要不然人一多,竞争激烈了,那小姐妹不就赚的少了? 沈清云越发觉得不靠谱,语重心长地拍着霏霏的肩膀。 “你还是先打听清楚,她在芙蓉阁到底是干什么的。万事三思而后行。” 霏霏原本还满心向往,听到沈清云这么说,顿时犹豫了。 她本就胆小,又没什么主意,想来想去后,越加害怕了,一把抓住沈清云的袖子恳求。 “青青姑娘,我脑子笨,就算人家骗我,我也看不出来。要不你跟我一起去看看吧?” 沈清云念头一转,随即点了点头。 “好,我陪你去问问。对了,你和你那小姐妹,可约了何时见面?” “就今天,青青姑娘现在有时间吗?能不能现在就陪我去一趟?” 沈清云没有立刻回答,而是转头看了一眼天色。 芙蓉阁离这里不算远,去一趟应该不会耽误多少时间。 这么一想,沈清云就答应了下来。 两人出了客栈,直接走去了芙蓉阁。 时间尚早,芙蓉阁大门都还没开,从外头看去,里面静悄悄的什么声音都没有。 沈清云跟着霏霏去了后门。 看门的婆子显然是认识霏霏的,打开门看了一眼沈清云和霏霏后,转身进去叫人了。 不一会儿,一个穿着粉衣绿裙的年轻姑娘从里头走了出来。 她打着哈欠,头发都没梳,脸上还残留着妆痕。 她看到霏霏一点都不意外,倒是在瞥见沈清云后,眉梢挑了挑。 “呦?这怎么还带了个人过来?你们楚玉馆被火烧了,都没处去了,这小娘子打算跟你一道过来?” 霏霏张口准备解释,沈清云忙拉住了她,抢先开口。 “是这样,这位姐姐好生聪明,一下子就猜中了。我到楚玉馆也没几天,正愁没地方去呢!这芙蓉阁看着大气人又多,不知道能不能收留我们?” 霏霏闻言,也跟着改了话头。 “是啊是啊!楚楚也不见了,我们都不知道以后该去哪里,玉蕊妹妹,你就行行好,帮我们问一问妈妈可好?” 这姑娘的名字很好听,可性子却不是那么好的。 她嗤了一声,漫不经心地拢了拢发丝。 “霏霏啊,我是跟你关系好,才想着帮你一把,别人跟我又没关系,我干嘛拉拔她们?又没有好处。” 她在“好处”两个字上咬了重音。 沈清云听懂了,立刻跟着说:“玉蕊姑娘放心,只要能进芙蓉阁,日后赚的银子,我定分你一半!” 那玉蕊见她这么上道,这才露出了笑容。 “这小嘴伶俐的,行,等妈妈起了,我会跟她提一提的。” 见她眉开眼笑,似是放下了心防,沈清云趁机又问。 “就是不知,到了芙蓉阁要做什么?我初来乍到的,也不懂这些,还望玉蕊姑娘教我。” 她一脸的诚恳,倒是让玉蕊说不出拒绝的话来。 玉蕊眼珠子转了转,把她们带进了门内,然后挥手赶走了看门的婆子,这才压低了声音开口。 “其实,在咱们楼里,不需要学那等子累人的才艺,只需要把客人服侍好就行。说起这,我这里有个好东西。” 她一副神神秘秘的样子,朝两人招了招手。 沈清云顺势走近了些。 接着,就看到玉蕊从腰带里摸出一个小小的瓷瓶。 这瓷瓶还没有一根手指长,瓶肚看着倒是挺大,也不知装着什么。 沈清云正想着呢,就看到玉蕊拔开塞子,从里头倒出了两颗小小的黑色丸子。 这丸子不过绿豆大小,乍一看没什么特别的。 可等沈清云凑近一闻,却莫名地觉得熟悉。 她秀眉微蹙,抬眸看向玉蕊。 “玉蕊姑娘,这是什么?” 玉蕊笑得开怀:“这是咱们楼子里独有的,就这么一小颗啊,放进酒里服下,就能让人飘飘欲仙!就是有了这个,咱们芙蓉阁才能有那么多回头客。” 霏霏瞪大了眼睛,一脸的不可置信。 “真的?真有这么神奇的药啊?” 玉蕊自信点头:“要不是这个,我也赚不下那么多银子。原本楼里有规矩,刚来的还不能用这个,得做满3年才行。不过,看在你我相识多年的份上,到时候我私下分你一些。” 这两人的说话声,沈清云没有听进去,她盯着玉蕊手中那两颗丸子,眉头越皱越紧。 等二人说完,沈清云再次问道。 “这个丸子,是从哪来的?” “啊?什么从哪来的?就是妈妈给的啊!” “不是,我是问,你们妈妈是从哪弄来的?” 沈清云重新问了一遍。 玉蕊想了想,摇头表示不知。 霏霏心细,看着沈清云的表情有些不对,忙拉了拉她,低声询问。 “这东西有什么问题吗?” 沈清云扯了扯嘴角:“没什么,希望是我多心了。” 她嘴上这么说着,可心下却是一沉。 “飘飘欲仙”这个形容法,让她不由想到了极乐丹。 但在福天寺看到过的极乐丹,和眼前的小丸子并不一样。 或许是自己想多了。 她这样安慰自己。 可心底还是不放心。 那怀疑的阴云,始终笼罩在脑海上方,驱之不散。 于是,在临走前,沈清云向玉蕊买了一颗药丸。 等将霏霏送回客栈后,沈清云立马转身返回王知府的宅子。 她没有回客院,而是在前院找人打听那位给 第201章 寿礼失踪 “小娘子,是从何处弄来的这药丸?” 老大夫一脸严肃,眼中带着明显的不喜,目光审视地看着沈清云。 沈清云忙解释。 “这是我一个朋友弄来的,我也不知道是什么药,有些不放心,所以才来找大夫您看看。” 老大夫扫了沈清云好几眼,见她穿的是这府里丫鬟的衣裳,眉宇间神色清明,并没有那种烟视媚行的姿态,这才稍稍放心了些。 “这不是什么好东西,加了大量的曼陀罗花和阿芙蓉磨成的粉末,吃多了会让人失了神志。这一颗当中分量不多,倒是暂时不用担心,可若是长期服用,人就废了。” 解释完,他又追问了一句。 “你朋友是从哪里弄来的这东西?” “阿芙蓉……阿芙蓉……”沈清云低头自语了好几句,忽然脑海中闪过一丝亮光。 想起来了! 阿芙蓉,不就是罂粟吗? 这东西,比极乐丹还要厉害! 沈清云定了定神,才听到老大夫又一遍的询问。 她深吸了口气。 “大夫,您听过芙蓉阁吗?” 老大夫一愣。 沈清云不等他回答,接着说道。 “我原以为芙蓉阁的芙蓉,是水中芙蓉,却没想到,居然是阿芙蓉!” 老大夫的手一抖。 “竟是芙蓉阁的东西?那可不得了了!不行,我得赶紧找王大人去!” 他唰得站起身来,急匆匆朝外走去。 沈清云在屋内停留了片刻,思索着芙蓉阁背后的势力。 能在扬州开起这么大一间青楼,没有背景是不可能的。 而阿芙蓉这种东西,也不是普通人能接触到的。 这已经不是沈清云一人能做到的事了。 思定后,沈清云也转身走了出去。 她正想要回客院找李瑭说这件事,结果没想到,刚走出房门,就看到李瑭从正屋房中走出。 两人在院子里碰了个正着。 沈清云正要开口,却瞥见李瑭神色不虞,脸上带着明显的忧虑,以及一丝微不可察的恼怒。 于是,沈清云到了嘴边的话变成了:“怎么了?江陵侯给你气受了?” 李瑭抬起头,迅速扫了一圈四周,没有说话,而是拉着沈清云快步离开了此地。 等回了住处后,李瑭揉着眉心,开口说道。 “受气不受气的,我不在意,无非是听他说几句难听的话而已,不算什么。只是没想到的是,这才刚过了一天,侯府船队上的万寿节礼,居然被盗了!” “什么?什么节礼?” 沈清云追问道。 “江陵侯此次南下,明面上的任务,是为了为官家寻找万寿节的贺礼。他在南海找到一株一人多高的红珊瑚,准备带回京城。那珊瑚一直仔细存放在主船上,有三队护卫轮流看守,我昨日便是去处理此事。可没想到,还不到一天,珊瑚居然不见了!” 李瑭几句话说完了事情的缘由和经过。 “红珊瑚?一人多高?”沈清云比划了一下,“这么大的东西,怎么可能无知无觉被人盗走?那护卫们难道都没察觉到异样吗?” “所以我才觉得奇怪。” 沈清云皱了皱鼻子。 “那江陵侯怎么说?该不会把责任都推到你头上了吧?” 李瑭苦笑。 沈清云气得跺了跺脚,猛地一拍桌面。 “他简直就是个阴险小人!好事轮不上你,一出了事反倒要你背锅?哪有这样的道理?你没找大皇子说吗?” “大皇子不在府中。”李瑭解释了句,“此事我也有一定责任,毕竟昨天我确实上了船,调整了护卫的轮换人次。” 沈清云翻了个白眼。 “你干嘛还往自己身上揽责任?早知道刚刚在那边,就该骂他一顿。就没这么欺负人的。” 李瑭看着沈清云这气咻咻的样子,心中生出几分雀跃之喜。 “我一定会帮你把偷东西的小贼揪出来!把那红珊瑚找回来!” 沈清云摩拳擦掌,被激起了火气的她,恨不得这会儿就冲到船上查找证据。 “这个不急,船上已经封锁了,任何人不得靠近,我们随时都能过去。倒是你,刚才一脸焦急的模样,是出什么事了?” 李瑭反而问起了沈清云遇到的事。 沈清云皱着眉,把那药丸的事说了。 “我看那老大夫已经去找王知府了,有官府出面,应该很快能查清楚吧?” 这话说的她自己都不太相信。 实在是王知府那人的能力,看着就不太行。 不过,这里是扬州府,不是苏州府,沈清云和李瑭行动受限,想查也很困难。 两人商讨了一番,决定还是先去查寿礼失踪的事。 接着,沈清云跟着李瑭去找江陵侯要令牌。 两人再次回到江陵侯所住的大客院,穿过院子,还没走进正屋呢,里头就传出一阵阵娇笑声。 沈清云跟在李瑭身后跨过门槛,走进去后,一眼就看到了躺在罗汉榻上的江陵侯。 以及一个眼熟的姑娘。 沈清云瞄了几眼,才想起来,这是昨晚上芙蓉阁的姑娘之一。 大冷的天,这位姑娘内穿桃红色齐胸襦裙,外罩银色纱衣,几乎是半个身子趴在了江陵侯的身上,裙摆之下,隐隐露出一双没穿袜子的脚。 沈清云眼角抽了抽。 这江陵侯简直是自己找死啊! 受了这么重的伤,才刚醒来没多久,不好好躺着,就找女人了? 沈清云都有些后悔,那时候不该出手救人的。 这救回来的是个人吗? 明显是个人渣啊! 她板着脸站在李瑭身后。 李瑭虽然不喜江陵侯的行为,但并没有说什么,只说要多一块令牌。 江陵侯倒是没为难他,从腰间摸出了一块令牌扔给他。 沈清云在后头扯了扯李瑭的衣角。 第202章 挖坑 那姑娘略显警惕地看了沈清云一眼,待走到外头关上门后,她才开口。 “你倒是和其他楚玉馆的人不一样。” 沈清云笑容不变。 “我到楚玉馆没几天,好多事都不清楚,不过现在楚玉馆也没了,以后这扬州城,谁还敢跟芙蓉阁对着干?哎,我现在很羡慕姐姐。” 沈清云说着好听话,那姑娘的眼底的警惕渐渐散了,脸上带起了笑,斜睇了沈清云一眼。 “羡慕我做什么呀?你跟着那位李大人,难道还愁以后?” 沈清云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 “姐姐这话说的,那李大人不过是个县令。我哪有姐姐运气好,攀上了江陵侯。听说江陵侯家中和什么王府都沾着亲呢!他还是皇上面前的红人,连王知府都要巴结他。要是能跟着江陵侯,后半辈子都不用愁了。” 沈清云说着说着,还假意叹了口气。 “我要是有姐姐这样的运道,一定会紧紧抓着侯爷不放。” 那姑娘眼神闪了闪,明显心动了,可嘴上却还说着:“人家可是侯爷,什么美人没见过?哪会看上我们?” “姐姐如此美貌,怎么对自己这么没信心呢?”沈清云故作嗔怪,然后压低了声音又说,“我可是听说了,江陵侯子嗣不丰……瞧侯爷这伤势,得在此养伤养一段时间,姐姐何必借此机会,努力一把?” 沈清云的声音,带着蛊惑人心的意味。 那姑娘的眼神闪烁连连,一把抓住了沈清云的手,激动不已。 “你说得对!这机会都摆到我面前了,拼死也要抓住!” 门外,两个姑娘在窃窃私语;门内,李瑭和江陵侯则是在说着万寿节的事。 江陵侯伤重需要留下养伤,但万寿节将至,就算寿礼立刻找到,也得赶快启程送往京城。 李瑭只试探了几句,就知道大皇子并没有将他和自己之间的对话告诉江陵侯。 因为,江陵侯对他的敌意仍和之前一样,并没有丝毫改善。 若是大皇子告诉江陵侯,他意欲招揽自己,江陵侯绝对不会是这样的态度。 看来大皇子对江陵侯不满已久啊! 李瑭心中思绪转换万千,面上却丝毫不显。 等到两人实在没话题可说了,李瑭才拱手一礼。 “侯爷好好养伤,下官先行告辞了。” 说完,李瑭转身走了出去。 他一推开门,就见那个芙蓉阁的姑娘迫不及待地跑进了屋内。 紧接着,屋里就传出她娇滴滴的声音。 “侯爷~” 这声音腻得人头皮发麻。 李瑭抖了抖胳膊上的鸡皮疙瘩,看向沈清云,以眼神询问。 沈清云但笑不语。 直到两人走出了这宅子大门,上了马车,沈清云才低声说了句。 “我就是看那江陵侯不顺眼,给他挖了个坑。” 李瑭摇头失笑。 “你呀……” 沈清云推了推他。 “好了,不说这事儿了,咱们还是来说说这寿礼的问题吧!那船上的人,都是江陵侯府的人?” 李瑭回过神来,抬手按着太阳穴,缓缓摇头。 “并不都是,一部分是侯府护卫,一部分是大皇子私下豢养的私卫。” 沈清云很是诧异。 “既是私卫,你怎么知道的?大皇子跟你说的?” “那怎么可能?如此重要的事,他怎么会主动说?是我发现的。” 李瑭放下手,目光往车外瞟了一眼。 他们此行出来,就跟着四个护卫。 “这些护卫,虽然穿着相同的衣裳,但明显有着不同。其中有一些警惕性极高,反应迅速,而且下意识地跟在大皇子身边。” 沈清云恍然,接着又问。 “那看守寿礼的,是哪一批?” “自然是侯府的护卫了。”李瑭细细跟她解释,“大皇子成亲开府也没两年,这么短的时间,要想培养私卫肯定不够,所以他应该是早在未封王之前,就有所行动了。而帮他培养私卫的,很有可能就是江陵侯。” “所以大皇子跟着江陵侯离京,才没有被人发现?” 沈清云很快想到了关键。 李瑭点了点头,停顿片刻后,又说起了自己的其他猜测。 大皇子和江陵侯之间早有矛盾! 沈清云摸着自己的指甲,若有所思。 “我就觉得有点奇怪……原来是这么回事。” 李瑭适时地止住了话题,没有继续再往下说。 马车很快就来到了码头。 车停下后,李瑭先下了车,而后转身去扶沈清云。 沈清云换了男装和发髻,她从小就经常这么干,很有经验。 乍一看,除了个子矮点,外人还真难以看穿。 两人一前一后上了船,立即有一名护卫上前来。 “李大人,您来了。” 李瑭微微颔首,挺直了背脊,脸上露出了威严之势。 沈清云看着他这样子,不由想到了当初第一次见到他时的情形。 当初在沈家祠堂外,李瑭也是揣着这么一副气势十足的样子。 可谁能想到他其实是个温柔谦和的人呢? 沈清云思绪飘飞了一瞬。 “清云,我们进去瞧瞧。” 李瑭示意护卫带路,转头唤了一声。 沈清云眨了下眼睛,急忙跟上。 这艘船的船舱很大,内部分成了几个区域,能很明显看出来哪里是休息的卧房,哪里是吃喝的地方,哪里是休闲玩乐的地方。 而寿礼,就是那座红珊瑚,是放在江陵侯的卧房的。 他的卧房是一整个大套房,分成了里外三间,外头作为待客之所,中间则是书房,最里头才是就寝的。 沈清云跟着一直走到了最里头,就看到十来平米的空间内,摆了一张大床,床头附近有着一个四方形的案几。 这案几,就是放珊瑚的地方了。 李 第203章 栽赃陷害 李瑭直起身来。 “不可能,门外一直有护卫看守,十二个时辰从不间断。” 沈清云转头瞥了他一眼。 “你确定?说不定他们偷懒了呢!” 李瑭揉了揉眉心。 “确实有这个可能,我打算把护卫都召集起来,挨个问询一番。清云你留在这里,再查探看看。” 沈清云点了点头。 李瑭大踏步走了出去。 沈清云走到那案几边,伸手摸了摸。 这案几上干干净净,连一点灰尘都没有。 她又蹲下去,把案几的四个脚挪开了一点。 还是什么都没发现。 这三间屋子,转来转去转了好几圈,居然一点线索都没找到。 最后,沈清云有些泄气地坐在床上,双手托腮,眉头紧皱,苦苦思索。 “这也太奇怪了,居然一点线索都没留下……那贼的心思得多细啊!” 沈清云很想不通。 就算再聪明,可偷这么大个东西,随时都可能被发现,怎么还能做到这么缜密呢? 沈清云努力把自己代入那贼的视角。 她闭上眼睛,开始想象自己,趁着护卫不注意溜了进来,然后想办法把珊瑚弄了出去,又回来擦脚印、手印…… 怎么想都违和的很。 沈清云甩了甩头,有些气恼地一拍床板。 这一拍不要紧,用力太大,手上戴着的珠串竟然在这时候突然断了。 一颗颗珠子,噼里啪啦掉落一地。 沈清云急忙跳下床,蹲下身找珠子。 “咦?这床底下怎么没有缝隙?” 沈清云轻咦一声。 她绕着床仔细看了一圈,发现这张床的四面都是木板,就像是个大点的木头盒子。 江陵侯居然睡这种床? 沈清云皱了皱眉头,试着推了推,发现这床纹丝不动。 她又屈指敲了敲床的侧板。 咚咚! 声音带着不太明显的空腔音。 沈清云霍的站起身来,快步朝外头跑去。 她一口气跑到了李瑭那边。 李瑭正在训话,见到她立刻止住了话头。 “有什么发现?” 沈清云喘了几口气,才开口。 但她不是对李瑭说的,而是问那些侍卫们。 “你们侯爷卧房里的床,怎么是四方盒子样式?这也太不吉利了吧?像口棺材。而且,还很重,都挪不动。” “这位小兄弟不知道,咱们这船和普通的船不同,是海船。海上风浪大,为了安全起见,才把床造成这种样式,还给钉死了。你要是不信,去看看其他家具,也都是钉死的。” 有个护卫急忙解释道。 沈清云眼珠子一转,又问:“那平时除了你们侯爷,还有谁能进入他的卧房?” 护卫们相互看了看,最后,齐齐把目光投向了一人。 李瑭也看了过去,向沈清云解释。 “是侯府的侍卫头领。” 那头领一副戒备的模样,目光在沈清云和李瑭身上来回打转。 沈清云没在意他的目光,又问其他人。 “昨天轮值的人是谁?都站出来?” 很快,有八个人站了出来。 “你们昨天守着门的时候,他进去过吗?” 八个人同时摇头。 沈清云眉梢一挑。 “真的没有?你们要想清楚,这寿礼虽是江陵侯寻到的,可这是为了献给皇上的。东西丢了,你们所有人都有责任。若是能尽快找到东西,或许还能将功折罪,不至于受苦。” 李瑭也在一旁帮腔。 “没错,万寿节礼并非寻常之物,若是三日之内找不到,本官和你们一样都要受罚。本官还好些,最多就是罢官,可你们护卫不力,所受惩罚更重,或许还会殃及家人。” 李瑭和沈清云认识这么久了,早就默契十足。 沈清云的几句话出口,李瑭就知道她已经猜到了犯人是谁,只是没有证据。 李瑭的这一番威吓,还真起了作用。 那八人之中的一个护卫,小声地说道。 “昨天白天头儿是没进过侯爷的房间,但是,在李大人走后,头儿在里头待了好一会儿才出来。” 他一开口,那头领脸色瞬变。 沈清云和李瑭对视了一眼。 李瑭轻咳一声,抬手猛地一拍桌面。 “没想到竟然是你!监守自盗,背叛侯府,本官定要将此事上报朝廷!” 那头领眼睛一下子瞪得老大,吓得噗通一声跪倒在地。 “大人饶命!还请大人饶命啊!我、我不是有意要偷寿礼,我也是没办法……” 沈清云趁势开口。 “没办法?难不成是有人逼你不成?” 那头领像是被掐住脖子的鸭子,一下子没了声。 李瑭扫了他一眼,脸上的神情缓和了些。 “你不用怕,若真有人指使,只管说出来,就算本官不能为你做主,难道皇上还不能为你做主吗?” 扯出皇帝这面大旗,那头领是真的怕了。 他内心挣扎良久,最终还是嗫嚅着开口。 “是、是侯爷吩咐我这么干的。” 这话一出口,所有护卫都惊呆了。 那八个护卫更甚,忍不住叫嚷起来。 “侯爷为什么要这么做?这寿礼明明是侯爷带我们找到的啊!” “侯爷想做什么?” 他们不懂,但沈清云和李瑭却早就想明白了。 江陵侯这么做,是为了要诬陷李瑭! 那头领抬头看了李瑭一眼,缩了缩脖子,没有吭声。 但一切尽在不言中。 李瑭没有生气,沈清云气坏了。 “如此无良无德之人,居然能当侯爷!皇上还那么信任他,简直……” “清云!” 在沈清云说出气话之人,李瑭打断了她。 沈清云咬了咬牙,气哼一声,扭过头去不说话了。 护卫们也有几个聪明的,渐渐想明白了缘由,都低下了头。 摊上这样的主子,他们心中又气又心寒。 可能怎么办? 那是侯爷。 李瑭走到沈清云身边,拍了拍她的手背,轻声安慰。 “别气了,你看我都没生气。” 他不说还好,这么一说,沈清云心情更不好了。 江陵侯此人可恶至极! 沈清云想到了楚楚。 她现在很能体会楚楚的感受。 早知道那天就不该救他,应该把那把剑插得更深一些,让他在痛苦中死去。 沈清云磨了磨牙,觉得自己之前挖的坑还不够,回去后加一把火。 第204章 分离在即 事情已经查清楚,李瑭没有为难其他人,只带了那头领一起返回江陵侯的卧房。 三人走进最里间,李瑭朝那头领示意。 “东西藏哪儿,你自己搬出来吧!” 那头领弓着腰走到了床边,一把掀开被褥,露出了下方的床板。 然后,他用力抬起了床板,露出了下方四四方方的一个黝黑空间。 果然,那一人多高的红珊瑚,就在里面! 头领把珊瑚小心翼翼地抱了出来,放回到了案几上,接着又跪了下来。 “大人,您要怎么惩罚我都没关系,但恳请大人放过我的家人。” 他重重地磕了个头。 李瑭叹了口气。 “起来吧!此事,本官一个人做不了主,本官回去后会向上禀明经过,你先跟着我们回府衙,听候发落。” 护卫头领点了点头,从地上爬了起来。 他一脸的悲戚,跟着李瑭和沈清云下了船。 沈清云上了马车后,掀开车窗缝隙往外看了一眼,见他没有任何反抗的意图,不由嘀咕。 “看来这侍卫头领自己也理亏,都没反抗,甚至连反驳一句都没有。” 其实沈清云手上一点证据都没有,那头领要是找理由狡辩,还是能脱身的。 可李瑭只说了几句吓唬了一通,他就自己承认了。 “江陵侯驭下的能力也不怎么样。” 李瑭靠在车壁上,闭目养神,轻声说道。 “也难为这些侍卫们了,跟着江陵侯这样一个主子。” 沈清云托着腮,长叹一声。 “带他回去也没用,那江陵侯肯定不会承认,估计直接把这侍卫头领推出来顶锅。真是可恶!” 说着,她忽的扭头。 “你要把这件事禀告给皇上吗?” 李瑭失笑,睁开眼。 “我那是吓唬他们的,我如今不过是七品县令,哪有资格向官家递奏折?” 沈清云眼睛微睁,一脸的惊讶。 “那这事儿,谁来定责?” 李瑭往前头抬了抬下巴。 “这不是有大皇子吗?他最合适。” 沈清云斜睨了他一眼:“看来你早就打算好了啊!之前怎么不说?” “没找到寿礼之前,我就是戴罪之身,大皇子不一定会信我的。现在不一样了。” 李瑭说着,咳嗽了一声,身子微微往前倾,朝沈清云凑近了些,低声说。 “大皇子此人颇有些势利,对他有用时,他格外热烈,可若是出了事找他求救,他只会撇清自己。” 沈清云皱了皱鼻子。 这样的人,适合当太子吗? 这话,她没有说出口。 李瑭和她是一样的看法。 所以,面对大皇子的招揽,李瑭才会一直婉拒。 可就算如此,大皇子依旧是最热门的太子人选。 之后一路上两人都没有再说话。 回到王家宅子后,李瑭带着那头领去见大皇子,禀明了此事。 大皇子沉吟良久,权衡利弊之后,并没有处罚江陵侯。 至于护卫们,也只安了个看守不力的罪,罚了他们几十板子。 但因为还需要他们护送寿礼回京,这处罚延后了。 整个过程,李瑭都是神色淡淡的,没有任何的意外或是激动。 只是他心中很是无奈。 果然……大皇子现在还要用江陵侯,就不会严惩他,最多斥责几句。可这对江陵侯来说不痛不痒,他根本不会记在心上。 李瑭唯一庆幸的是,江陵侯在养伤,如若不然,还不知会出多少招对付自己。 大皇子也知道自己的处置不够公正,遂劝道。 “宁致啊!曹虢此举确实不妥,但现如今,将寿礼送回京城才是最重要的。距离万寿节没几日了,这寿礼若是迟了,惹得父皇大怒,谁能担待的起?至于曹虢,本王会好好训斥他一番。你大人有大量,别放在心上。” 李瑭拱了拱手。 “一切,都听您安排。” 大皇子对他的态度很是满意,眉宇舒展,走到李瑭面前,拍了拍他的肩头。 “正好,这护送寿礼回京的任务,本王不放心王知府,想交由你去办。” 李瑭面露为难。 “可是殿下,下官是苏州府下辖的县令,这扬州府的事,要下官去做,岂不是逾越了?” “这个你不必担心,本王会安排好一切。” 大皇子只差拍着胸口保证了。 李瑭推辞了两回,最后勉强同意了。 告辞退下后,李瑭快步返回客院,向沈清云说了此事。 沈清云看着他的表情,很是不解。 “怎么你看起来好像很乐意接这个任务似的?” 李瑭笑了起来。 “我就知道瞒不过你,确实,我想趁此机会回京一趟。方才不过是假意推辞而已。” “回京?这个时候回京?” 沈清云唰得站了起来。 “那芙蓉阁的事,要怎么办?我看王知府也好,大皇子也好,都没有把这件事当回事啊!” 若真的上心,这会儿就应该派人封了芙蓉阁了! 可看看大皇子和王知府,根本没有这方面的动向,甚至还让芙蓉阁的人在宅子里继续住着。 李瑭眉头深锁,一时间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最后,只化作了一声叹息。 他定了定神,接着说道。 “此次回京,我想面见官家,将扬州府的事向上禀告。不管是阿芙蓉,还是三生教,亦或是江陵侯和大皇子的私下往来,这几件事,哪一件都是致命的。” “可你之前不是说,你只是七品县令,没法面见皇上吗?” “我说的是我的奏章没法直接送到官家面前。”李瑭解释,“我在京城还是有不少熟人的,实在不行,就只能去求祖父或者伯祖母了,总能有办法的。” 沈清云看了看他,感叹。 “这大概就是朝中有人好办事了。行吧!那你赶紧收拾东西准备出发吧!” “这个不急,倒是县衙那边,还有不少事。” 李瑭拉着沈清云到桌边坐下。 “我一来一回,加上办事,恐怕要一个月时间才能回去。县衙的事,只能麻烦你看顾着。楚伯齐此人,做些小事、处理一些杂务没有问题,但遇到大事容易慌神。那县尉又是个滑溜的,遇事惯会躲。县衙没个主事的,时间一长必会出问题。” 沈清云瞪大了眼睛。 “你是要我,代你管理县衙?” 第205章 信任托付 李瑭笑得很是温和。 “你这么惊讶做什么?这大半年来,你时常出入县衙,应该很熟悉县衙的事情才对。再说,具体的事都有底下的人去办,你只需隔两日去一趟,坐坐镇。” 沈清云抓了抓头发。 “我不是指这事的难度,而是……这么做合适吗?” “有什么不合适的?整个吴县,我也找不出第二个有此能力有能让我信任的人了。”李瑭说着,忽然想到了什么,“你是担心有人说你不好?这更不必担心,县衙离不少衙役都是你们沈家人。” 李瑭可以说是方方面面都考虑到了。 沈清云眨着眼睛,就这么看着他,内心升起无尽的感动。 她极力忽视掉了感动之余夹杂的其他情愫。 她深吸了口气,用力地点了下头。 “好,我会帮你管好县衙的。” 李瑭神色放松,笑得很是开怀。 他从行李里找出了自己的县令印章,递给了沈清云。 沈清云摸了摸印章上的刻纹,小心地装进荷包里。 次日,两人分别踏上了相反方向的船只,一个北上,一个南下。 沈清云站在客船的船尾,看着那艘海船越来越远,直至海船消失不见。 两人的距离越来越远,可沈清云却觉得,她和李瑭的心,却比从前近了。 这次经历了这么多,让沈清云更加了解李瑭。 他是一个不落窠臼的真正意义上的君子。 客船在江上荡漾,沈清云的心湖,仿佛也跟着一起荡漾起来。 到了傍晚,沈清云踩着轻快的步伐,回了家。 刚踏进家门,就见两个人影一前一后地朝自己冲了过来。 沈清云吓了一跳。 “停停停!” 白玉一个急刹车,在她面前站定,双手按住了沈清云的肩膀,上上下下看了她好几圈。 “你可算是回来了!” 昭昭提着裙摆紧跟着跑了过来,气喘吁吁。 “姑娘,您、您没事吧?” 沈清云捏了捏昭昭的脸。 “我没事,你们看我像是有事的样子吗?放心吧!我好着呢!就是有点饿了,走,去厨房找点吃的去。那船上的东西难吃死了。” 沈清云一手拉起一个,笑吟吟地往厨房走。 片刻后,沈清云坐在厨房的长桌旁,端着一碗素面吃的飞快。 昭昭看得眼泪都快掉下来了。 “您还说没事,瞧这样子,在外头肯定是没吃好。主母看到您肯定要说您瘦了。” 沈清云吃完面,放下筷子,擦了擦嘴,才开口说话。 “你别说我,你看看你们两个的脸色,比我还憔悴呢!这几天担心坏了吧?对了,我娘呢?” 白玉拉过凳子坐在了她对面。 “你娘不知道,我们一直没告诉她,只说是杭州府那边出了点事,你去处理了,她也没怀疑。现在家里有两个孩子,占去了她大部分的心思和时间,原先我还有点替你不平,现在看来,反倒是好事。” “我娘心思浅,不告诉她也好,免得白担心。” 沈清云点头说道。 昭昭拍着胸口舒出口气。 “姑娘不怪罪就好。” “怪你们做什么?我还要谢谢你们呢!我不在的这几天,家里都靠你们撑着了。对了,家里没出什么事吧?” 白玉摆了摆手:“其他的没什么,就是你舅母来了一趟。” 沈清云挑眉。 “我舅母又说了什么难听的话了?” “那倒没有,这次她帮了大忙了。”白玉笑脸盈盈,“她劝住了你娘,让你娘打消了招赘关洲的念头。不过,她对清秀和不嗔两个孩子不是很喜欢,说什么要养孩子可以从族里找,干嘛去外面捡不三不四的孩子回来。” 沈清云抿着唇:“你没反驳她?” 白玉哈哈笑了起来。 “这次没轮到我,你娘当场就反驳了,说两个孩子身世可怜,懂事又乖巧,而且又不会抢家产。要是找族里的孩子,说不定养出个白眼狼来。你舅母头一次被你娘的话噎住了。” 沈清云讶然。 “看来这几个月发生的事,对我娘还是有影响的。” 这要是换做从前,她估计会听了舅母的话,真去族里找两个孩子来养。 “所以我才说啊,她对清秀和不嗔的上心,是好事。” 沈清云也跟着笑了起来。 两人笑罢,白玉问起了她这几天发生的事。 沈清云挑着能说的说了。 大皇子的事,肯定是不能说的,那是隐秘,知道的人多了反而不好。 倒是楚楚和江陵侯府的恩怨,她仔仔细细地说了一遍。 白玉听完,很是钦佩。 “这样的女子,虽然身陷红尘,但绝对算得上是侠女了。” 昭昭双手交握,有些忧心,又有些同情。 当初她就是差点被卖进了青楼。 “当初要不是遇到姑娘,我说不定也和那些女子们一样,甚至还要更惨。姑娘,楚楚姑娘后来逃掉了吗?” 沈清云点头,又摇了摇头。 “她能逃走,但是为了楚玉馆的其他人,又回去自首了。我帮她出了个主意,目前看来,暂时性命无忧。至于以后,就不知道了。” 昭昭叹了口气。 “楚楚姑娘真的是太可怜了,她的家人都死了吗?不知道还有没人活着?” “或许有吧!但过得肯定不好。好了,不说这个人,还是说的眼前的事吧!李瑭去京城了,让我帮他看着县衙,我打算明天去一趟,白玉,你要没别的事就跟我一起去吧!” 白玉爽快地应下了。 接着,沈清云又交代昭昭。 “后天,把铺子里的大掌柜叫来,我打算在扬州府开一家分铺。我活了十五年,第一次吃到没钱的苦头。这要是扬州府有咱们家的分铺,哪至于这么狼狈?” 沈清云感叹。 “以后,争取把分铺开遍大江南北!走到哪儿都有我们自己人。” 昭昭抿嘴直笑:“我相信姑娘一定能做到的。” 沈清云不是说说而已。 她真这么打算起来。 吃饱喝足后,沈清云去了主院给赵银苓请安。 赵银苓看到她,果真如昭昭所说那般,摸着她的脸心疼地直说“瘦了瘦了”。 沈清云亲昵得挽住了她娘的胳膊,随口问了几句家里的事,接着去给她爹上了香,然后才提起了开分铺的事。 赵银苓没有半点怀疑,欣然答应。 第206章 好消息 之后的几天,沈清云也没闲着,每一天的事都安排得满满的。 安排好年后扬州分铺的事后,窦叔和关洲也回来了。 沈清云担心三娘她们的近况,特意去前院找关洲询问。 关洲喝着热茶,从怀里摸出两封信递给她。 “我去慈静庵的时候没见到你说的三娘,不过,听慈静庵的女师父说,她们下山去了。” 沈清云眉头轻蹙。 “下山了?去哪儿了?” “说是去万家做事了。这信上应该写了,你自己看看,字歪歪扭扭的那封,女师父说是三娘留给你的。” 沈清云低头一看,一封信是慧悟大师的,另一封信封上字迹确实有些丑丑的。 沈清云拆开了信,一字一句地看了起来。 看完后,她松了口气,脸上露出了笑容。 “是万姐姐叫她们去的,临近过年,绣房里不少绣娘要回乡,人手不够用。若是做得好,就能长期干下去。” 沈清云一边说着,一边把信收好,又拆开了慧悟大师的信。 这信上没什么特别的,只说了最近山上茶树长势,以及问了问不嗔的近况。 不过,在信的末尾却有这么几句:“近日来山中询问泉水奇迹之事,还有不少人来讨水,说是为家中儿女父母或者病人。贫僧深慨百姓不易,遂决定自大年初一开始施粥,于十五止。” 沈清云念完这两句,转头看向昭昭。 “今年来乞讨的人特别多吗?慧悟大师居然要连着施粥十五日。” 昭昭点了点头。 “是,从月初开始,周围的乞丐多了起来。我让人打听了,大多是从洪州、泽州那边来的。说是夏秋时暴雨连天,闹了洪灾,先前还好,天一冷什么吃的都没有,只能出来找活路。” 关洲感叹:“我路上还遇到过几波呢!” 沈清云敲了敲桌面,吩咐道。 “待会儿我去县衙找楚伯齐商议一下,找个地方安顿这些人。听着人数不少,万一成了势,可是会出大麻烦的。” 说完,她立即起身往外走,叫上了白玉,两人一起往县衙去。 到了县衙,沈清云找到楚伯齐也县尉,提了此事,让他们两人下去安排。 县尉嘟嘟囔囔的,不是很情愿的样子。 白玉瞅了他一眼,跟沈清云嘀咕:“我看这人不老实,我跟过去看看。” 沈清云点了下头,白玉噌得一下蹿了出去。 接着,沈清云又和楚伯齐商议起让县里的大户捐粮的事。 楚伯齐很为难。 “县令大人不在,单凭我一人,恐怕很难做到。” “楚先生何必妄自菲薄?现在吴县还有谁会和县衙对着干?大不了到时候拿我们沈家当靶子,杀鸡儆猴总会吧?你只管放心大胆地去做!” 在沈清云的鼓励下,楚伯齐咬了咬牙,接下了这件差事。 楚伯齐个人能力其实很不错。 他花了三天时间,说动各家捐粮。除此之外,楚伯齐还想了个法子,用了类似以工代赈的法子,把大部分流民带去挖沟渠了。 吴县的这一做法,很快引起了周围其他县的注意,没几天,隔壁的常县也跟着效仿。 不出半个月,附近的乞丐流民都被收拢起来,避免了许多隐患。 苏州知府为此还不要脸地上书,把功劳都揽在了自己身上。 当然,这件事,沈清云她们还不知道。 如此忙忙碌碌,一个月很快就过去了。 在腊月初十这一日,李瑭终于从京城归来。 他回到吴县,让随行的侍从把行李带回后衙,自己则往前衙而去。 正好今日沈清云也在县衙。 她正在低头看着邸报,忽然听到外头响起了一阵脚步声,紧接着是衙役惊喜的叫声。 “大人,您回来了!” 沈清云猛地抬起头,就看到风尘仆仆的李瑭从外头走了进来。 她唰得站起身,快步走上前去。 可走了几步后她又放缓了速度,只脸上露出了欣喜的笑。 “总算是等到你回来了。” “辛苦你了。” 两人就像是认识多年的旧友,尽管多日未见,却没有丝毫的生疏。 李瑭脱下大氅,拍了拍上面的灰尘和黄土,挂在了门边,接着走到了火盆旁,烤了烤火。 沈清云朝门外的衙役吩咐道:“还不赶紧给你们大人打热水来?” 那衙役拍了拍脑门,急吼吼地跑开了。 李瑭暖了暖身子,这才走到书案边坐下。 沈清云看着他一脸疲惫,忍不住问:“这一路上不太平吗?怎么看你神色不是很好?” 李瑭揉了揉眉心。 “倒不是不太平,就是河面结了冰,船只难行。多花了些时间才抵达。对了,这一个多月,县里没什么事吧?” 沈清云摇头。 “没什么大事,就一些零碎的小事,都解决了。楚伯齐人还是挺能干的,你有没有考虑过把他提为县丞?” 李瑭思量了片刻。 “他来年开春要去参加府试,若是府试通过,便是举人,到时候再提为县丞,更顺理成章。” 沈清云一想也是:“还是你考虑得周到。” 说话的同时,沈清云走到了另一边的桌旁,倒了杯热茶,递给李瑭。 不多时,衙役送来了热水,李瑭喝了热茶,又洗手净面,人精神了几分,这才跟沈清云说起了京城的情况。 他先说的是好消息。 “我到京城后,写了奏章,想办法送到了官家面前。没几日,官家便暗中派了钦差大臣前往扬州,趁其不备,直接将芙蓉阁内所有人抓获。还从芙蓉阁中搜出了不少那种阿芙蓉做成的药丸。” 沈清云喜上眉梢。 “这么快?我还以为要等很久呢!” “若是按正常流程,奏章从地方上送到京城,先进吏部,再进内阁,最后呈到官家面前,至少也得半个月时间。这都算是快的了。” 李瑭摇头,对这事儿也很是无奈。 沈清云坐到了他身旁,双手托腮。 “那江陵侯有没有受罚啊?还有大皇子呢?” “大皇子早就偷偷回京了,并没有被抓到把柄。至于江陵侯……” 说到一半,李瑭忽然停顿了一下,眼露古怪。 “那日你跟那女子说了什么?” 第207章 不得劲 沈清云眨了眨眼睛。 “啊?我就跟她随便聊了聊,没说别的。” 李瑭一瞬不瞬地盯着她。 许久后,沈清云举起手,败下阵来。 “好啦好啦,我就是劝那姑娘牢牢抓紧江陵侯,跟她说了侯府子嗣稀薄,她一旦有了身孕肯定会受到重视,以后荣华富贵不用愁。我可没说假话骗人。” 李瑭失笑,摇着头,露出无奈之色。 沈清云八卦之心瞬间冒了出来,她往李瑭那边凑了凑,眨着一双眼睛好奇地追问。 “江陵侯怎么了?那姑娘真怀上孩子了?” 李瑭的表情有些一言难尽。 他定了定神,才开口说道。 “孩子没有,以后估计也不可能会有了。” 沈清云瞬间瞪大了眼睛,惊呼一声。 “江陵侯废了?” 李瑭点点头:“那女子天天哄江陵侯与她……云雨。但江陵侯伤重,体力不济,那女子不知从哪里弄来了虎狼之药,喂他吃下。结果,这药与江陵侯治伤的汤药中的某种药冲突,导致他在……咳咳……时出了问题。” 李瑭不太好意思说得太直白。 沈清云浅浅地抬了下眼皮。 “房事就房事呗,你咳咳什么?说得这么含糊我哪听得懂?” 李瑭以拳抵在嘴边,咳嗽了几声。 “我看你明明听得懂。” 沈清云嘻嘻一笑:“所以,那江陵侯真的废了?” 李瑭在此点头。 “彼时钦差大臣正在扬州府办差,因那女子是芙蓉阁的人,循着线索查到了王知府的宅子,连带着查清了此事。他回京后,将此事写入了奏疏中。官家大怒,夺了江陵侯的差事,命他回家闭门思过半年。” 沈清云幸灾乐祸地笑了起来。 虽说宋律规定官员不得狎妓,但其实官员们私底下厮混这种事避免不了,大多数时候,大家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会真的把这种事捅到明面上。 可偏偏,这次皇上派去扬州府的钦差大臣,是出了名耿直的御史,一向以头铁着称,管你是高官还是侯爷,只要被他发现错,就绝不会放过。 “那江陵侯现在已经回去了?” 沈清云又问。 “那侯府里肯定闹翻天了吧?” “官家下了令,他就算死了也得抬回侯府去闭门思过。”李瑭挑了挑眉,“至于侯府内里什么情况,我就不知道了。想来是不会太平。” 沈清云捂着嘴笑得很是开心。 看到江陵侯倒霉,她就开心了。 “活该!” 李瑭拉下了她的手:“此事,以后切不可再提起,以免惹火烧身。还有,你在扬州的事,没告诉别人吧?” 沈清云摇头。 “我只告诉了白玉和昭昭,她们两个嘴很严,不会告诉外人的。” 李瑭舒出口气。 两人就这样聊了许久,直到天色渐渐暗了下来,白玉来催沈清云回家,她才起身告辞。 回到家后,沈清云晚饭都多吃了半碗,看得白玉啧啧称奇。 “这是看到李瑭回来,太高兴了?” 沈清云敲了敲她的手背。 “别瞎说,是扬州府的事解决了,我才高兴。” 白玉一点都不信她的说辞。 “我发现,这次回来,你对李瑭的态度变了很多诶!你真的不考虑跟他的事?你们俩明明这么配,简直就是天作之合啊!要是成了亲,生出来的孩子,绝对是天底下最聪明的!” 沈清云瞪着她。 “你就不能别老给我找男人吗?” “要是一般的男人,错过就错过了,可李瑭这样的太少见,要错过就太可惜了。”白玉晃着脑袋,振振有词,“他连县衙都交给你了,这份信任和大气,谁能有?” 让一名小女子代管县衙,别说苏州府了,放眼整个大宋地界,都不可能有。 沈清云有一瞬间的犹豫。 确实,这样的人,是很难得。 可一想到成亲后就要呆在后宅,相夫教子,还要面对公婆妯娌,沈清云就觉得窒息。 很快,她就摒除了脑海中的那一丝犹豫,斩钉截铁地摇头。 “那我也不成亲!” “人是会变的。” 说完,她推开椅子,起身往外走。 白玉追了出来。 “我不是很明白,为什么你那么排斥成亲呢?以前,我以为你是为了保住你爹留下的家产,可现在半个沈家都听你的,你还是不肯成亲。” 沈清云眉眼沉沉,不管白玉怎么追问,她就是不吭声。 搞得白玉很是气馁。 沈清云在院子里站了很久。 寒风吹打在她身上,顺着衣领、袖口钻了进去,沿着四肢百骸沁入,直至脑海。 沈清云长长吐出一口浊气,拍了拍自己的脸蛋,这才转身回房。 这天之后,沈清云再没有去过县衙。 而李瑭,因为年前要忙的事很多,一直不得空,也没注意到沈清云的变化。 就这样,时间的脚步跨过,来到了腊月的最后一天。 除夕。 本该是一年当中最热闹的一天,但因为要守孝,沈清云家里一整天都安安静静的。 到了晚上,一家子坐在一起吃了顿饭,就算是过年了。 赵银苓摸着不嗔的脑袋直叹。 “这两年都只能这么冷清地过了,等出了孝,我们再热热闹闹地过个大年。来,这两个荷包,不嗔你和清秀一人一个,拿着。” 不嗔接过荷包,递给清秀一个,两人朝赵银苓拜了拜,说了好些吉祥话,总算是把赵银苓逗笑了。 沈清云看着她娘眉开眼笑的样子,心里有些不得劲。 当初爹刚去世时,她娘哭得昏天黑地,恨不得跟着一起去了。 当时沈清云很担心她娘,生怕她熬不过去。 可这还不到一年,她发现,她娘已经忘却了伤感,都计划着出孝后的事了。 这本该是好事。 可沈清云却高兴不起来。 她心底满是纠结和疑惑。 男女之爱到底是什么? 这世上真的有永恒的感情吗? 她想不通。 屋内的炭火熏的她呼吸不畅,脑袋也闷闷的。 “我出去透透气。” 沈清云霍得站起身来,朝外走去。 “小心点,别吹着风着凉了。” 赵银苓叮嘱了一句,见她没穿斗篷,又叫昭昭追上去。 第208章 礼物 沈清云站在院子里,听着或远或近传来的嬉笑声,心中那股不得劲的感觉,挥之不去。 除夕夜,一家团圆的日子,人人都呆在家中守岁,外面一个人也没有。 而越是这样热闹的时候,沈清云越发感受到了孤寂。 风刮过她的脸。 沈清云下意识抬头。 忽然,远处的天边亮起了一蓬彩色的光芒。 沈清云转过头,看到了在半空炸开的烟花,不由驻足。 烟花虽短暂,但一下又一下接连不断,在漆黑的夜空中画出一朵朵绚丽的七彩花。 沈清云忽地笑了起来。 这时,昭昭追了上来,将手里的斗篷披在了沈清云身上。 “姑娘,小心着凉。” 沈清云紧了紧斗篷,视线没有收回,依旧望着远处的天边。 “昭昭,你有时候,会不会想你爹娘?” 昭昭一愣,咬了咬唇。 “现在已经很少会想起他们了。其实,我爹娘在世的时候,对我也算不上好,他们更在意我哥和嫂子。我小时候也怨恨过,为什么我哥可以不用干活,为什么他可以先挑肉吃,为什么家里所有的钱都要给他用来娶媳妇?” “等爹娘去世后,我才渐渐想起他们的好来。我爹娘是偏心,但也好好把我养大了。我爹心疼儿子,可他也不会让我大冬天去河里挑水,用冰冷的水洗一家人的衣裳。家里的鸡蛋破了,我娘会偷偷加在粥里给我吃。” 昭昭低声说着从前的种种。 沈清云静静听着,脑海中却不由浮现出前世的种种。 十几年过去了,她已经鲜少会想起前世了。 今天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居然会想起那些事。 沈清云甩了甩头,思忖着,可能是因为过年这种节日带来的气氛。 她拍了拍自己的脸,抛开了那些心绪。 “有些冷了,我们进去吧!还要守岁呢!” 昭昭点头:“姑娘前些年做的牌,要拿出来玩吗?” “算了,白玉不在,就我们三个,也玩不起来。” 沈清云一边说着,一边往里走。 可她刚走了没几步,大门外却响起了一阵敲门声。 沈清云纳闷地转过头。 “这个时候了,谁还会上门啊?” “我去看看!” 昭昭小跑着过去,把大门打开了一条缝。 外头是个沈家的族人。 他摸了摸脑袋,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 “十七姑在吗?” 昭昭把门又打开了些,让他进来。 沈清云走了过去。 那族人看到沈清云,忙鞠了个躬。 “对不住,这么晚了还来打扰,李大人带着我们几个在县里巡查防范起火。” 沈清云温言道。 “你们辛苦了,进来喝杯热茶吧!” 那族人摇了摇头。 “不了,家里母亲妻儿都在等我呢!是这样的,李大人托我给十七姑送件东西。” 说着,他从背后解下了褡裢,打开后,从里头取出了一个长长的木盒。 这盒子看着很朴素,没什么花纹,也没什么香气。 沈清云有些奇怪,但还是接过了木盒,把族人送到了门外。 她拿着木盒,没有回厅堂,而是先回了自己的小院。 四下无人时,沈清云打开了木盒。 长长的木盒里躺着一个小巧可爱的木娃娃。 这娃娃的做工有些粗糙,不像她见过的那些精致可爱还涂了颜色,这就是个一个普通的木头娃娃。 沈清云很是纳闷,猜测着这木头里是不是有什么机关,于是拿起来上上下下研究了一圈。 可她什么都没发现。 不一会儿,昭昭领着个婆子端着炭盆进来。 看到沈清云在灯下研究一个木头娃娃,昭昭凑了过去,盯着瞧了会儿,忽然叫出声来。 “呀!这不是姑娘您吗?” 沈清云的手一顿。 昭昭笑得眉眼都弯了起来,指着娃娃的眉眼。 “这眉毛眼睛,一模一样,就是嘴巴和鼻子不是很像。大概是不好雕刻?姑娘,不信您自己照照镜子。” 沈清云摸了摸自己的脸。 她平时不怎么用镜子。 再说,镜子里照出来的模样是相反的,所以,她对自己现在的样貌,可以说是有些陌生的,所以一开始没看出来。 听昭昭这么一说,沈清云才恍然大悟。 她又伸手摸了摸木头娃娃的脸,对比着自己,觉得除了下巴有点圆之外,基本上还是很像的。 她双手捧着木娃娃,眉眼都染上了笑意。 昭昭看了看娃娃,又看了看沈清云,眼睛倏地睁大,一下子想明白了。 她眼珠子转了转,轻掩着嘴,小声地说。 “姑娘,这是李大人送的那盒子里的?” 沈清云“嗯”了一声。 昭昭又问:“这该不会是李大人自己刻的吧?” 沈清云嘴角翘了翘。 “我猜也是,这刀工一看就不专业。” 昭昭福灵心至,用十分肯定的语气说道。 “肯定是李大人自己刻的!是送给姑娘您的生辰礼,不,及笄礼。要是随便买的,哪用的着这么郑重?姑娘,我去找个漂亮的盒子把它装起来。” 沈清云笑着摇头。 “不用了,放床头就行了。” 说着,她起身走到了床边,把木娃娃放在了枕头旁。 沈清云收到礼物的同时,另一边,李瑭正在后衙的院子里抬头,抬头看着夜空出神。 方才烟花绽放时的绚丽和热闹,让李瑭不由想到了往年在京城过年时的情形。 只不过,李家虽然人多,但有祖父在,大家都不敢闹腾,都是安安静静地吃完年夜饭,然后男的去前头,女眷们去后院,分开守岁。 今年是李瑭第一次独自一个人过年,颇有些寂寥之感。 但这个人的情思,并不是他此刻心情不好的最主要原因。 他在院子里站了许久,直到手脚冰冷,才走回书房。 屋子里燃着炭盆,热气熏染整个房间。 李瑭径自走到了书桌前。 这书桌上,平摊着两封信。 其中一封,是他母亲寄来的,信中主要说了他的亲事有变,良王府不知何故竟拒了这门亲事。 李瑭的母亲在信中表达了对他亲事的忧虑和焦心。 李瑭看完这封信后,心情轻快了不少。 可第二封信,却让他再次忧虑起来。 第209章 两封信 这封信,是祖父寄来的。 而且,不是通过驿站,而是派了心腹的二管家特意送到了他手中。 信上所着笔墨不多,只写了京城最近一些人家的发生的事。 看着似乎是琐事,但李瑭却从这些琐事中看出了京城局势的浮动。 “看来,大皇子回去后没闲着,已经开始行动了。” 李瑭揉了揉眉心,拿起那张信纸。 那信上的最后一句话,是叫他暂时别回京。 若是从前,李瑭会觉得祖父这大约是还在生自己的气,所以不想让自己回京,不想看到自己。 可联系到最近发生的事,李瑭知道,并非如此。 京中局势变得复杂,就连祖父也看不透了。 也或许,是什么人找上了李家,所以祖父开始做两手准备。 不管京城李家的人掺和进哪一方,不管最后结果如何,只要他李瑭在外,就能保住李家的薪火不灭。 想通这一点后,李瑭想到当初祖父将自己赶出京城时所说的话,又有了新的感悟。 “怪不得祖父一直不急着叫我成亲,恐怕也是有所顾虑。” 李瑭苦笑。 以他的身份,若是定亲,必然是要和高门大户联姻。 可如今的形势不明,贸然定亲,极可能将李家拉入漩涡之中。 所以,他母亲想要给他定亲,没有去找祖父说,反而是找上了伯祖母,肯定是祖父否决了。 李瑭闭了闭眼睛,心中思绪翻飞。 能避开京中的混杂局势,自然是好。 可他还是不免担心家中的情况。 他深深吸了口气,睁开眼睛,沉默着将两封信收进信封。 想了想,又拿起祖父那封信,扔进了炭盆中。 纸张遇到炭火,立刻燃了起来,跃起一簇簇火苗,一眨眼蹿得极高,几乎要灼烧到他的袖子。 李瑭挺了挺背,朝外头喊了一声。 “二管家!” 下一刻,一名四十出头的中年人,弓着腰推开门,走了进来。 “郎君,老爷让小的跟在您身边,以后您就别叫小的二管家了,直接叫小的李忠就行了。” 作为李家的下人,能得赐姓李,足以说明他在李家的地位。 李瑭摇头失笑。 “再怎么说二管家你也是跟着祖父几十年的人,现在跟着我,委屈你了。” 李忠诚惶诚恐地跪了下来。 “郎君这话可折煞小的了,小的就算到死,那也是李家的奴仆,是郎君的奴仆,怎么会委屈呢?” 李瑭走过去,将他扶了起来。 “忠叔不必如此,祖父给你起名忠字,可见是信任你的。以后我这院里院外,都交给忠叔你了。” 李忠站起身,却没有站直,依然弯着腰,朝李瑭鞠了个躬。 “是,郎君放心,小的自当做好,绝不会给郎君添麻烦。” 李瑭微微颔首。 “我给家中写了回信,三日后送出,到时候麻烦忠叔找个可以托付信任的人,送往京中。” 李忠点头应声,直到李瑭说退下,他才退了出去。 等人走后,李瑭的眉头舒展了些。 “到底是跟着祖父的人……” 他低声自语着,却没把话说完。 名砚死后,他身边没了贴身伺候的人,确实有些不太方便。但这并不是他留下李忠的原因。 比起名砚,李忠更老练,也更聪明,他只是试探了一句,李忠就立马表忠心。 且李忠行事有度,从不逾越,是那种把上尊下卑刻入骨子里的人。 李瑭不在后衙的时候,书房里的所有东西,李忠都没有动过。 对于前衙的情况,李忠也从不私下打探。 这样的人,或许没法亲近,但却是极得用的人。 想到此,李瑭又不免想到了名砚,眼中流露出复杂之色来。 名砚自幼跟着他,感情深厚,原本他也将名砚当成自己人,可没想到,反而是因为感情深,才让名砚做出了那样的事…… 若不是清云反应快,又机敏过人,恐怕就回不来了。 李瑭抿了抿唇,摊开一张空白纸张,提笔开始给他母亲写信。 信中除了安抚之外,着重提了伯祖母派来的那位嬷嬷,挑唆害人,歹毒至极。 至于他母亲信不信,李瑭是管不了了,但这封信至少表明了自己的态度。 将信放在一旁晾着,李瑭又沉眉给祖父写了封回信。 两封信写完,又分别塞进不同的信封中。 其中一个信封上写了他母亲的尊称,另一个信封却是空白。 但将两个信封交给李忠后,李忠瞬间就明白了主子的意思。 处理完这件事,李瑭才回到卧室,守着一盏油灯,看了一夜的书,直至天明。 过完年,从大年初一到初七,县衙都是冷冷清清的。 同样冷清的还是沈清云家中。 但沈清云家里比县衙还好些,有两个孩子,显得热闹些。 而且,初二这一日,虽然赵银苓没法回娘家拜年,赵家却还是派了人过来送年礼。 来的是沈清云的大表弟,长得壮壮的,看起来已经有大人模样了。 赵银苓很是欢欣,拉着外甥问着问那,又让昭昭加了三成的回礼,让他带了回去。 再之后,沈清云家就没人上门了。 时间一晃到了正月十四这一日,白玉总算回来了。 她一个人骑着马跑回来的,出现在大门外时,惊呆了众人。 就连沈清云听到动静都跑了出去。 一走出大门,就看到白玉脸上的怒气还没消。 “这是怎么了?不是回家过年了吗?这么早就回来了?至少也陪你爹过完元宵节吧?毕竟是团圆的节日。” 沈清云忍不住说道。 白玉重重地哼了一声。 “还团圆呢!我再带下去,估计明年家里就团圆不了了。” 这话说的有些重,沈清云都惊了一下,急忙拉着她进门。 “大过年的,说的这是什么话?你也不怕乌鸦嘴应验了?” 白玉撇撇嘴。 “要不是想着你一直劝我的话,我哪会忍到现在?你是不知道,我那后妈不知道给我爹灌了什么迷魂汤,我爹居然要我现在回去继承山庄。” 沈清云噎了一下。 一旁的昭昭惊奇地问道。 “这不是好事吗?白玉姐你为什么还生气啊?” “你不懂。” 白玉叹了口气,转身抱住了沈清云的胳膊。 “你快帮我想想办法吧!” 第210章 正月十五看花灯 沈清云摊摊手。 “这个是你们家的家事,我也不好插手啊!而且,你也别老疑心你后娘,她既是你后娘又是你小姨,但凡她对你不好,两家人都不可能坐视不管。” 沈清云说完,就看到白玉表情一冷。 “别跟我提这个!她要真当我娘是姐姐,就不会在我娘病重的时候跟我爹勾搭上。我娘就是被他们两个气死的!” 她怒气冲冲地喊道。 沈清云拉下她的胳膊。 “别气了,依我对你后娘的了解,她会向你爹提这话,恐怕是家里出了什么事,让她感受到威胁了。你回去好几天了,有没有打听过?” 白玉努了努鼻子,想了好一会儿,才迟疑着说:“应该没出什么大事吧?除了老头子又收了个红颜知己外……” 沈清云一拍掌。 “应该就是这了!这难道还不是大事?” “这算什么大事?老头子一把年纪了也不收心,这么多年了,后院什么时候断过女人了?我都习惯了,她还不习惯?” 白玉翻了个白眼。 对于白玉的爹那一摊子糟心烂事儿,沈清云不好评价。 这位白庄子年轻时闯荡江湖,是出了名的风流,身边女人不断。但要说他和小姨子勾搭,气死了原配,那是不可能的。 白玉的娘,其实是产后没调理好,加上抑郁多年,才会年纪轻轻就去世。 之后,白玉的外祖家不放心她一个小孩子,加上她娘也没给白家生个儿子,所以把小女儿也嫁了过来。 沈清云摇了摇头,认真劝她:“我觉得,你还是回去打听清楚为好。那个新来的女子肯定有些特别,要不然,你后娘也不会急着想跟你统一战线。” “什么统一战线?” 白玉对于沈清云时不时冒出的奇怪话习以为常了,但有时候还是会不明白。 “就是她想跟你联合起来,一起对付别人。不管怎么说,你和她的关系总是更近一些。而且,你爹因为当初的事,对你娘愧疚,这些年对你也格外纵容,你后娘会这么提议,也是看出了你爹的心思。” 沈清云接着说道。 白玉沉默了一会儿,用脚尖碾着地面。 “反正老头子命还长着呢!我才不要现在回去!” 沈清云暗自松了口气。 白玉这么说,已经算是软和下来了。 沈清云朝昭昭使了个眼色。 昭昭会意,上前挽住了白玉的胳膊,拉着她问东问西,又说起了除夕夜县里放的烟花,引开了白玉的注意力。 而沈清云则是转身去了书房,飞快写了封信,让人飞鸽传书送回藏剑山庄了。 藏剑山庄离吴县有点远,就算是飞鸽传书,也要两天才能得到回信。 沈清云把信送出去后,就暂时放下了这件事。 到了第二天,白玉的心情还不见好,于是沈清云一拍手,决定带家里人出门逛街看灯会去。 赵银苓有些担忧:“家里还在守孝,就这么出去,会不会不太好啊?” 沈清云摆了摆手。 “没事,娘,苏州城人那么多,哪至于会认出我们?再说了,我们就是看看花灯,也不做别的呀!” 见赵银苓还是不太赞同,沈清云抛出了“杀手锏”。 “这个年过得冷冷清清的,我们倒是没什么,清秀和不嗔还小呢!让他们两个出去跟着热闹热闹,才有过年的意思嘛!” 这话一说,赵银苓对两个孩子的心疼就压过了担忧。 “你说得对,清秀和不嗔来咱们家这么久了,也该多出去走走。自从那个叶先生走了之后,两个孩子就很少出门了。可惜了那叶先生,看着挺正直的一个人,有学问,对孩子也好,怎么就做出那种事……” 叶霄声的事,赵银苓知道不多。她只知道叶霄声拿着假玉佩来冒充女儿的未婚夫。 后面的事,沈清云没有告诉她,但赵银苓有自己的猜测。 她觉得叶霄声是被揭穿后羞愧难当,不好意思再来当先生了,所以才不告而别。 沈清云突然听到她娘提到这事儿,不由愣了一下。 她都忘了叶霄声长什么样子了。 她没接她娘的话题,而是换了个话题。 “娘也一起去吧?” 赵银苓连连推拒:“不成不成,我可不爱凑热闹,你们年轻人去就行了。” 沈清云再三劝说,赵银苓都不肯去,最后沈清云只得作罢,叫上了白玉、昭昭,带上了两个孩子,以及六个护院。 只不过,让她有些意外的是,在点随行护院时,关洲突然跳出来,主动说要一起去。 沈清云没有多想,点头同意了。 于是,一行人,坐了两辆马车,出发前往苏州城。 到了苏州城,已经是未时末了。 沈清云带着大家去了香云酒楼,要了两个包间,还给护院们要了一壶酒。 吃饱喝足,稍作休整后,沈清云又带着众人去了最热闹的南大街。 虽然天还没黑,但南大街上已经挂满了各种灯笼 道路两边的铺子也都大开着,不仅挂着灯笼,还有很多有意思的东西,比如小孩喜欢的小玩意儿,年轻姑娘喜欢的帕子荷包首饰,还有卖面具的、卖笔墨纸砚的,甚至还有卖小动物的。 吃食小摊就更多了。 清秀和不嗔哪见过这种阵仗? 两人眼花缭乱,只觉得两只眼睛都不够用了。 不嗔盯着一个做油炸果儿的小摊子,不肯走,一双腿像是钉在了地上似的。 那店家笑眯眯地问他想不想吃,不嗔摸了摸肚子,欲哭无泪。 刚才在酒楼吃太饱了啦! 最后他被清秀拖走了。 两个孩子兴奋得很,奔跑在最前头,沈清云叫护院们跟着,自己和白玉昭昭走在后头。 “今年的花灯节看着比去年热闹啊!不知道还有没有往年的猜灯谜赢彩头的节目?” 昭昭四下张望。 “姑娘,我看到不少熟人呢!我们要不要挡一挡脸?” 沈清云还没说话呢,白玉抬手一指。 “那有卖面具的!” 说完,她就拉着两人往前,在一家卖面具的摊子前停了下来。 白玉和昭昭兴致勃勃地选着面具,沈清云也跟着跳了起来。 她看中了一个,刚要伸手拿,忽然听到身后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 “清云?” 第211章 喜欢,很喜欢 沈清云迅速转头,在人群中准确地找到了李瑭的身影。 “李兄,你怎么也来了?” 她笑着朝他挥了挥手。 李瑭穿过人群,走到了她面前。 “本来是应知府大人之邀,前来赴宴的,不过宴席临时取消了,我便随意逛逛,没想到正好就遇上了你。” 李瑭解释道。 他这一说话,正在挑面具的白玉和昭昭也转过身来见礼。 白玉看了看李瑭,又看了看沈清云,打趣道。 “看来李大人眼里是没有我们两个啊!” 李瑭这才注意到她们两个,颇有些不自在地咳嗽了一声,拱了拱手。 “你们要买面具吗?我看到前头有一家的面具很是特别,要不要过去看看?” 白玉和昭昭没有应声,同时转头看向了沈清云。 沈清云假装没注意到两人眼底燃烧着的熊熊八卦之火,轻轻点了下头。 “好。” 李瑭带着她们往前走了两百米,在一个较空的摊子前停了下来。 摊主是个头发花白的老人,木板上放着新奇的面具。 这些面具都是木头做的,其他摊子卖的大多是动物造型,但这摊子上的面具都是人物。 也不知这老人家是什么审美,所有面具都是胖胖的,眼睛也是弯弯的。 沈清云忽然就想到了那个木头娃娃。 怎么说呢? 那木头娃娃的雕刻风格,和这面具,有异曲同工之妙。 沈清云不由多看了李瑭好几眼。 那摊主见有人光顾,高兴地搓着手,一个个介绍,哪个是嫦娥,哪个是织女,哪个是洛神…… 白玉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跟昭昭嘀咕。 “我怎么看着都一个样?” 昭昭已经选好了一个面具:“我要这个织女的!” 她拿起面具,指着上头一只胖胖鸟儿说:“还是很好认的,白玉姐,你看,这是喜鹊。” 白玉眼角抽搐了一下,怎么看都不觉得那只胖鸟儿是喜鹊。 倒是那摊主,激动得很。 “小娘子眼光太好了!居然一眼就看出来了!我在这儿卖了好几年的面具,好多人都认不出来呢!” 昭昭很少被外人夸赞,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 李瑭见状,低声问沈清云:“你不选一个?” 沈清云瞄了他一眼,嘴角挑了一下。 “我家里有个类似的木头娃娃,不用再买了。” 李瑭表情一顿,脸上泛起可疑的红晕,眼神飘忽了开去。 “那个……初学乍练,技艺不太好,做的有些粗糙了。” “是挺粗糙的,要不是昭昭提醒,我都没发现那刻的是我自己。” 李瑭的眼神黯了黯。 “你若是不喜欢,就扔了吧!反正也不值钱。” 沈清云看着他这样子,一个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李瑭转头,面带错愕地看着她。 天色已暗,周围的灯笼陆续都点亮了烛火,照亮了四周。 无数烛火光芒映照之下,他看到看到了沈清云眼底如水波流转的笑意。 李瑭松了口气。 原来是在开玩笑。 不过,他还是谨慎地又问了一遍。 “你喜欢吗?” 沈清云点头:“喜欢,很喜欢。” 明明两人说的是木头娃娃,和不知为何,这一句“喜欢,很喜欢”落在李瑭耳中,却像是带着别的意思。 软侬的吴语,带着特有的语调,钻入他耳中,带起酥酥麻麻的痒意,从耳朵蔓延到心田。 李瑭忽然觉得脑子晕晕乎乎的。 这一刻的沈清云,牢牢地烙印在他心中多年,从不曾褪色。 “咦?前面好热闹啊!是不是灯谜会开始了?” 沈清云忽然叫了起来。 众人顺势看去,果然就见人群都在朝前汇聚。 “你们要去看吗?” 李瑭看着越来越多的人,脑袋总算是清明了些,眉头微皱。 “人太多了,这时候过去,恐会发生踩踏。” 沈清云踮起脚,伸长了脖子往前看,可除了无数的人头,什么都没瞧见。 “那还是算了,我们找个酒楼,上楼看吧!这人也太多了,白玉,让护院们带着清秀和不嗔赶紧回来。” 白玉应了一声,随即上前,在人群中闪了几下,就不见了踪影。 正好这附近有一家二层楼的茶楼,沈清云她们随即上了楼。 沈清云选了一个靠窗的位置,看着楼下推推搡搡的人群,不免担心两个孩子。 好在,白玉办事可靠,很快就找到了两个孩子,正在往回走。 眼看就要走到茶楼附近时,不远处的人群中突然爆出一声慌张的喊声。 “祥儿!祥儿!你在哪啊?!” “我儿子不见了!你们谁看到我儿子了?” “求求你们帮我找找我儿子啊!” 这是个妇人的声音。 沈清云手抓着窗棱。 “有孩子走丢了?” 李瑭表情微凝,按住了她的手。 “你别动,我下去看看。” 说着,他率先跑下了楼。 可沈清云哪里坐得住?也跟着下去了。 那妇人的哭喊声,已经引起了周围人的注意。 可周围的人们,并没有上前帮忙的意思,只下意识地离她远了些。 所以,沈清云和李瑭很顺利地来到了那妇人面前。 沈清云先一步开口。 “这位大嫂,你先别哭,孩子可能只是被人群冲散了,先告诉我们你家孩子长什么样?穿的什么衣服?” 那妇人大概是哭得太伤心了,抽抽搭搭的,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只会喊着“祥儿祥儿”。 沈清云眉头都要皱成一个疙瘩了。 这要怎么找人嘛? 李瑭看出了她的焦急,朝她投过去一个安抚的眼神,随即对那妇人说道。 “这位嫂子,在下乃是吴县县令,你先坐下。” 李瑭朝一旁的摊主做了个手势。 那摊主也机灵,把自己的小凳子搬了过来,让那妇人坐下。 妇人听到李瑭是县令,眼睛唰得就睁大了,像是看到了希望,急急开口。 “您是县令大人?大人您可一定要找到我儿子啊!要是找不到他,我也活不了了。” 李瑭点头,耐心询问:“令郎今年几岁?样貌如何?穿的什么颜色、什么料子的衣裳?可有胎记?” 他问得很具体很仔细。 那妇人冷静下来后,按着他的问题,一一回答。 等她回答完,李瑭挺身,朝着四周做了个揖,朗声喊道。 “诸位且都帮忙找找!若是找到,李某定会重谢!” 第212章 找到了 这个时候,就体现出当官的在普通老百姓心中的地位了。 哪怕李瑭只是一个七品县令,但他一开口,周围没有人敢不听从。 于是,李瑭组织大家,朝不同方向搜寻起来。 沈清云没有乱跑,她呆在那妇人身边轻声安慰。 聊了几句,沈清云就知道了对方娘家姓吴,闺名一个芳字,嫁给了一个走南闯北的行商。 只是,她提到丈夫时,眼神中流露出来的害怕和惊惧,让沈清云不由不多想。 “吴姐姐,你看这么多人都在帮忙找呢!肯定能把孩子找回来的,你别太担心了。” 吴芳面露希冀。 她刚要开口,可抬头的时候,瞥见了远处的一个身影,表情霎时间就变了,人唰得站了起来。 沈清云一直拉着她的手,被她这么一带,也站了起来。 她正纳闷间,就看到吴芳往自己背后一缩。 下一刻,一个震耳欲聋的声音由远及近传来。 “你这死婆娘!叫你看孩子,你把孩子弄丢了?!” 伴随着这吼声,一个膀大腰粗的壮汉推开人群冲了过来。 他一下子冲到沈清云面前,怒目而视,凶神恶煞,人长得又高又壮,脸上留着络腮胡,看着跟头熊似的。 沈清云瞬间就理解吴芳为什么会害怕她相公了。 她甚至能感受到躲在自己背后的吴芳,浑身发抖,手脚都不利索了。 沈清云眉头一皱,抬手挡了那壮汉一下。 “这位大哥,孩子已经在找了,你家娘子也不是故意的,语气打骂,还不如先想办法把孩子找到。” 那壮汉低头瞪着沈清云,满脸不耐烦。 “哪里来的小娘皮!我们家的事,轮得到你一个外人插嘴?给老子滚一边去!” 说完,他抬起蒲扇般的大手,朝沈清云扇去。 沈清云自然不会站着不动挨打。 她抓起吴芳的手,后退了几步,躲开了他的巴掌。 那壮汉见状,脸色一沉,大步上前。 “贱人!才一会儿不见,就敢躲老子了?谁给你的胆子?你当自己是个什么东西?不过是我花五两银子买回来的下贱玩意儿!” 他一边骂着,一边去抓吴芳。 吴芳浑身一颤,竟连躲都不敢躲了。 沈清云拉都拉不动她,又气又急,下意识挡在了她面前。 那一巴掌带起的劲风刮到了沈清云的后脑。 可巴掌却没落下来。 李瑭看到了这边的情况,飞快跑了回来。 “当街行凶,是谁给你的胆子?” 他一声厉喝,喝住了壮汉的动作。 那壮汉看到李瑭,愣了一下,面露狐疑之色。 沈清云听到李瑭的声音,急忙转身,松了口气的同时,用力把吴芳拽到了旁边小贩的摊子后头。 “李兄,这人太过分了,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要动手打人,快叫人抓他!” 沈清云第一次“仗势欺人”,指着那壮汉叫嚷道。 不等李瑭应声,那壮汉就大喊起来。 “谁敢抓我?你们也不打听打听老子是干什么的?敢抓老子?信不信老子先把你们送进大牢?” 他身上一股子匪气,看得李瑭眉头频皱。 就在双方僵持之时,一个懒洋洋的声音,从另一边方向传了过来。 “是谁在这儿闹事啊?” 这声音听着有点耳熟。 沈清云迅速转头。 果真看到了一个熟人! 当初在红袖楼遇到过的那个兵曹! 看到兵曹,她有些意外。 意外的是,对方身上穿着的衣裳变了! 沈清云反应很快,立即上前,笑着一拱手。 “许久不见了,恭喜大人高升。” 那兵曹看到沈清云,立刻就认了出来,哈哈大笑两声,假意谦虚地摆了摆手。 “哪里算是高升,才升了校尉而已。” 说话间,他目光一瞟,又看到了一旁的李瑭,忙挺直了腰杆,轻咳一声。 “没想到会在此遇到李县令。” 李瑭拱了拱手,算是见过礼。 这位新任校尉却接着又问:“不知道范大人回京后情况如何?范大人一走,下官日日想念,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再在范大人手下效劳。” 沈清云听了这话,不由看向李瑭,无声询问。 李瑭脸上带着淡淡的疏离笑容,并没有接校尉的话。 这边三人在寒暄,那边的壮汉看到这一幕,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 他没想到这两个年轻人,身份居然不低! 不得不说,这人也算是个能屈能伸的主,当即噗通一声跪了下来。 “小的有眼不识泰山,冲撞了两位,还请两个位恕罪啊!” 他咚咚地朝地上磕了两个头。 那声音,听得沈清云心都跟着跳了一下。 她一脸古怪地看着那壮汉。 这人的转变也太快了吧? 刚才还一副嚣张跋扈的样子呢! 沈清云看向了李瑭。 李瑭双手背在身后,为官者的气势一下子就上来了。 “当街行凶,仗势欺人,本该重打二十大板,念在你忧子心切,便免了这二十大板,罚你五十两,分给帮你找孩子的乡亲们。” 李瑭这话一出,附近的人忍不住惊呼一声,都笑了起来。 那壮汉有些肉痛。 五十两可不是一笔小数目。 但得罪了两位官爷的话,那下场只会更惨。 所以,虽然肉痛,但他还是咬牙从怀里摸出了一张银票。 李瑭没有接过银票。 沈清云三两步走过去,拿过银票甩了甩,走进茶楼,找茶楼掌柜让他去兑散钱。 李瑭朝校尉一摆手,做了个请的手势。 “相请不如偶遇,校尉大人里面请。” 那校尉摸着小胡子,迈着八字步,走进了茶楼。 而这时候,远处响起了一个激动的声音。 “找到了找到了!孩子找到了!” 沈清云和李瑭等人同时转头看去。 就见人群主动让开了一条道路,几个人朝这边走来。 沈清云眼尖,一眼看到了白玉。 还有清秀、不嗔,以及关洲。 最重要的是,关洲怀里抱着的一个陌生的孩子。 那样貌、穿着,和吴芳形容的一模一样。 正思量间,沈清云忽然感觉到旁边闪过一阵风。 目光一转,就看到吴芳唰得从摊子后头跳了起来,朝那孩子冲了过去。 “祥儿啊!我的儿子啊!你可算回来了!” 第213章 昭昭 吴芳抱着儿子,放声大哭。 那壮汉也紧跟着跑了过去,关切地询问儿子如何如何。 那个叫祥儿的孩子看着四五岁的样子,懵懵懂懂的,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但看到娘在哭,他习惯性地走过去抱了抱他娘。 “娘别哭啦!给你糖吃!” 小家伙手里抓着一个大大的糖人。 这时,白玉等人也回到了沈清云身边。 不用沈清云开口询问,白玉主动解释起来。 “我过去接清秀和不嗔,两个孩子听说有小孩走丢了,都喊着要一起帮忙找。” 不嗔高高举起手:“是我和姐姐找到的!” 清秀抿了抿嘴,不好意思地搓着手。 “主要还是不嗔,他先发现了那卖糖人的摊子。” 两个孩子你一言我一语地说了起来。 事情很简单,祥儿那小孩,看见糖人就走不动路了,盯着摊贩做糖人,松开了手。 而这时候人群拥挤,孩子个子又小,吴芳看不到身后,手抓错了人也没发现。 直到往前走了两百米,手上一空,她才转过头,这才发现孩子不见了,又哭又叫起来。 “找回来了就好。” 沈清云松了口气,看向了那边的一家三口。 那壮汉虽然骂骂咧咧的,但总算是有所顾忌,没有再动手打人。 吴芳抱着孩子,感激地朝沈清云和李瑭福身一礼。 “多谢两位帮我找回了孩子。” 顿了顿,她又抬起头看向四周。 “也多谢诸位乡亲们帮忙,谢谢!” 她怀里的孩子睁着一双大眼睛,听到娘亲这么说,也跟着奶声奶气地喊了两句“谢谢”。 沈清云上前捏了捏小孩子的脸蛋,又刮了刮他的鼻子。 “以后可要紧紧抓着你娘的手哦!你看看你不见了,你爹娘多着急?” 小孩子睁大了眼睛,听懂了这句话,急忙抱住了他娘的脖子。 “对不起,娘。” “不会了不会了,我以后绝不会让祥儿离开我的视线。” 沈清云朝吴芳笑了笑,视线瞥到一旁的壮汉后,她眼珠子转了转,附在吴芳耳边低声说了几句。 吴芳眼睛瞬间瞪大,有些迟疑又有着惊讶。 沈清云拍了拍她的胳膊以示鼓励。 吴芳抿了抿嘴,再次朝她屈膝一礼。 “多谢姑娘指点,我会努力去做的。” 说完,她深吸了口气,朝着壮汉抬起了头:“你送我们回去。” 壮汉没有注意到她语气中的不一样,他只注意到了儿子。 不过,吴芳这话也是他心中所想。 “对对对,这外头太不安全了,咱们回家去。祥儿,还想要什么?爹待会儿叫人买了带回家给你玩,好不好?” 两人哄着孩子,渐渐走远了。 沈清云目送着他们离开,这才转身朝返回茶楼。 白玉跟在她后头,忍不住追问:“你跟那嫂子说了什么?” “就是告诉她,别怕她男人,就算是为了她儿子,她也要撑起来。” 沈清云回道。 白玉不信:“就这?” “当然了,还有具体的一些小办法。”沈清云眨了眨眼睛,“但是不能告诉你。” 白玉一把拉住她。 “为什么不能告诉我?我还是不是你最好的姐妹了啊?” 沈清云一脸无辜地摊了摊手。 “这个真不能跟你说……” “不行!我一定要知道!” “那,等你成亲了之后我再告诉你。” 白玉表情一顿,很是不耐:“那要等到什么时候?我现在就要知道!” 沈清云被她缠得没办法了,只得朝她招了招手。 “你附耳过来。” 白玉把脑袋凑了过去。 沈清云在她耳边嘀咕了几句。 白玉“啊”了一声,然后脸上一红,啐了一口。 “你从哪学来的这乱七八糟的东西?” 沈清云哈哈笑了两声:“是你非要听的,可别怪我哦!” 说完,不等白玉追过来,沈清云一溜烟跑上了楼。 这时候的李瑭,已经和那校尉坐在一间包间里喝起茶来了。 沈清云没有贸然过去,而是回了自己的包间。 不一会儿,其他人也都陆续回来了。 只是唯独不见了昭昭。 想到刚才的事,沈清云有些担忧。 “昭昭不会走丢了吧?” 白玉一阵无语:“她又不是三岁小孩,怎么会走丢?” “也可能是被人掳走了。”沈清云眉头一皱,大步走了出去,然后推开了隔壁的包间。 “你们谁看到昭昭了?” 护院们齐齐摇头。 倒是关洲,低头想了想后开口。 “我方才好像看到她往后门去了。” “真的?你看清楚了?”沈清云追问。 关洲点了下头:“我下去看看吧!沈姑娘稍等。” 说完,他推开窗户,直接一个纵身,从二楼跳了下去。 吓了沈清云一跳,急忙跑到窗户边,探出头往外看。 见关洲稳稳落地,一点事儿都没有,沈清云才拍着胸口,松了口气。 等回到自己包间,沈清云朝白玉吐槽。 “你们习武之人是不是都这么不拘小节啊?动不动就跳窗户,还从二楼往下跳?” 白玉磕着瓜子:“这有什么?还有人从山上往下跳呢!” 不嗔捧着块糕点正在吃,闻言,忙抬起头问:“真的吗?那从山上往下跳,不会死吗?” “不会,武功高的人,那是飞檐走壁都不在话下。小不嗔呀,你要是想学,姐姐教你。” 不嗔眼底露出向往之色。 沈清云把白玉扒拉到旁边。 “得了,你可别瞎教,到时候教坏了不嗔,我娘还不得跟你没玩?” 说完,沈清云拿帕子擦了擦不嗔的嘴角。 “要习武也可以,但不能跟白玉学,可以跟窦叔学。” “喂喂喂!你这就太过分了啊!为什么不能跟我学?” 白玉不乐意了。 沈清云瞟了她一眼。 “你的功法和剑法是家传的,不能随便传给外人,你忘了?再说了,你会的,不一定适合不嗔。” 白玉被噎了一下,说不出话来。 沈清云转回头,给不嗔倒了一杯他甜甜的蜜茶,又转头跟清秀说话。 大约过了一盏茶的功夫,包间门被人拉开。 沈清云一扭头,就看到昭昭和关洲站在门外。 只是,昭昭的表情,很不好看。 第214章 看上谁了? 沈清云上前拉住了昭昭。 “这是怎么了?脸色怎么这么难看?是遇到什么事儿了?” 昭昭咬着下唇,却没有开口。 沈清云看向了关洲。 关洲摸了摸鼻子。 “这可跟我没关系啊!我哪知道那是她哥嘛!我还以为是哪里来的登徒子呢!” 沈清云的表情一下子沉了下来。 “昭昭,你遇到你哥了?” 昭昭沉默着点了下头。 沈清云拉着她到桌边坐下。 白玉也放下了瓜子,拍了拍手:“那不要脸的东西在哪呢?竟然还敢来找你,看老娘不打得他满地找牙!” 白玉撸起袖子,面带薄怒。 昭昭连忙摆手:“不用了不用了,他已经走了。多亏了关少侠,是他把我哥打跑的。” 关洲抓了抓后脑勺。 “你不怪我就好,那什么,我先回隔壁了,有事再叫我。” 说完,他一溜烟跑开了。 他一走,白玉立马关上了房门。 沈清云低声问昭昭。 “他找你做什么?借银子?” 昭昭摇头。 她深深吸了好几口气,内心纠结了许久,才开口说了起来。 “他没说借钱,只是说后悔了,当初不该卖我,说这几年很想我,问我什么时候回家看看。” 沈清云挑了挑眉。 她是不相信昭昭她大哥会真心后悔。 那就是个没良心没本事又自私自利的家伙,以前吸爹娘的血,爹娘死后吸妹妹和妻子的血。 这样的人,怎么可能真心悔过? 恐怕,说这些不过是为了打亲情牌,好以后再从昭昭这里得些好处。 就连白玉也这么认为。 她走过来拍了拍昭昭的背。 “你可别被他几句好听的话就哄了去,就你哥那烂泥扶不上墙的性子,哪可能真的悔过?你要真信了,说不定会被他卖第二回。” 昭昭苦笑了一下,又有些委屈。 “我知道,我没信他的话。就是因为我没信,赶他走,拉扯的时候被关少侠看到了,他以为我被欺负了,出手把我哥打跑了。” 白玉还想再说什么。 沈清云朝她做了个手势,示意她别再说了。 “好了,没事就好,昭昭你也别多想了,喝杯茶,吃点东西吧!” 昭昭捧着茶盏,喝了一口,露出个笑来。 等昭昭情绪平复下来,沈清云朝白玉使了个眼色,两人借机出了包间。 白玉嘟囔着:“你刚才怎么不让我继续说呀?昭昭这性子软绵的,他那哥要是多来几次,她肯定会心软。” 沈清云白了她一眼。 “我能不知道?但你光说没用,这事儿,还得从根源上解决。” “怎么解决?” 白玉来了兴趣。 沈清云摸了摸指甲盖:“我还没想到办法。先找人去打听打听他家的情况,再看吧!” 两人低头说着话,忽然隔壁的包间拉开了一条缝。 “沈姑娘,这件事就交给我吧!” 沈清云一转头,就看到关洲从缝隙里钻出个脑袋来。 她挑了挑眉:“这事有点麻烦,还是不劳烦你了,我让窦叔找两个人去打听就行。” “别呀!” 关洲从门缝里钻了出来。 “窦老哥最近忙得很,家里人手短缺,我反正有空,跑一趟打听点事,又不费什么力气。” 沈清云想了想,觉得他说的也有道理,遂点了点头。 “那就麻烦你了,关少侠。” “那人叫什么名字?住哪儿?”关洲接着又问。 “他叫汪大树,住在黄县的大沟山脚下的小峡村。” 沈清云说完,关洲没头没脑地接了一句。 “原来昭昭姑娘姓汪啊!” 沈清云觉得他的关注点有些奇怪,但没多想,叮嘱了他几句。 等关洲回去后,白玉忽然笑了起来。 她笑得好突兀,沈清云一脸疑惑地看着她。 “你笑什么?” 白玉抱着胳膊靠着门:“云娘啊,你没看出来?” “看出什么?” 沈清云觉得莫名其妙。 “这个关洲,无缘无故地这么热心,你不觉得奇怪吗?”白玉嘿嘿一笑,“我看啊,他八成是看上昭昭了。” 沈清云眼睛倏地睁大。 “真的假的?” 她没往这方面想,还以为关洲就是热心呢!毕竟他这人平时就挺好为人打抱不平的。 白玉用力地点着头:“十有八九,不信你问他。” 沈清云摸了摸眉心,她对于这种事实在是不擅长处理。 “还是算了,万一不是,那多尴尬。” 白玉却不这么觉得。 “有什么好尴尬的,又不是第一天认识,平时也经常接触呀!会有好感是很正常的嘛!这种事就应该趁热打铁,你要是问不出口,那我去问!” 说着,她抬脚就要往隔壁走去。 沈清云急忙拉住了她。 “你等一下!听风就是雨的,你这性子实在是!” 白玉停下来看她,不太理解沈清云的迟疑。 “你是觉得关洲这小子不好?” “倒也不是。”沈清云摇头,“他人挺热心的,平时也会帮着窦叔做事,家里人都对他感官不错。” “那不就得了?”白玉挑眉,“我也觉得他这人还行,就是心不定,如果能因此安定下来,留在你家,不是好事?他武功不错,人也机灵,我不在家的时候他也能帮我顶着。” 沈清云无语。 “这是在说感情的事,你当是菜市场买菜呢?” 两人说了半天也没个定论。 最后沈清云一拍门框。 “这事儿还是顺其自然吧!等关洲从小峡村回来再说。” 说完,她直接推开了门,走了进去。 白玉耸了耸肩,也不再说什么,跟着进去,反手关上了门。 就在两人走进包间后没多久,对面的包间房门无声拉开,那校尉从中走了出来。 “李县令就不用送了,日后有机会咱们再叙。” 他说完,发现李瑭有些出神,还以为他仍在消化刚才两人的对话,遂不在意地摆了摆手,然后转身下了楼。 李瑭却好像没听到他的话,站在原地没有动,目光却不由自主看向了对面。 方才沈清云和白玉的话,他模模糊糊听到了个大概。 似乎是在说那个叫关洲的,看上了谁。 但是,看上了谁? 第215章 等你出孝就提亲 另一边的沈清云,并不知道李瑭在对面的包间陷入了纠结。 她进门时,昭昭已经整理好了心情,恢复了往日的笑容。 一行人靠在窗边,看着远处的灿烂若霞的花灯,挥去了先前的不快,说说笑笑,很是开心。 到了戌时,昭昭适时提醒。 “姑娘,时间不早了,咱们该回去了,若是再晚些,主母该担心了。” 沈清云看了看时间,遂点了点头。 “行,收拾东西下楼吧!” 她刚说完,一旁的白玉忽然抢着开口。 “昭昭,你去隔壁通知一下关洲他们。” 昭昭不疑有他,站起身就朝外走。 沈清云眯了眯眼睛,斜睨了白玉一眼。 白玉嘻嘻一笑:“看着我干嘛?我看昭昭还没开窍,给她和关洲多点相处的机会,这不好吗?” 沈清云无奈:“我说了,顺其自然。” “这不挺自然的吗?我也没有硬撮合他们两个啊!” 白玉一点也不觉得自己做的有什么不对。 沈清云忽然觉得说不过她。 两人收拾好东西,带着清秀和不嗔走出了包间门。 一推开门,抬头就看见李瑭站在对面,沈清云愣了一下。 “李兄?你和那校尉早就谈完了?” 李瑭的表情动了动,极小幅度地点了下头。 “我们要回去了,李兄要一起吗?” 沈清云笑着朝李瑭发出邀请。 李瑭没有任何犹豫,几乎是立刻应了下来。 “好。” 说话间,另一边的包间呼啦一下推开了门,护院们从里头走出,手忙脚乱地朝沈清云行礼然后匆匆下了楼。 这时,白玉忽然叫住了关洲。 “关洲,你留下,护着点清秀和不嗔。” “好。” 沈清云一手牵着清秀,一手牵着不嗔,关洲很自然地走到了她身后,看着不住打哈欠的不嗔,主动说道。 “我来抱着不嗔吧!他看着都要睡着了。” 沈清云一看,不嗔的眼皮子都在打架了,便点了点头。 关洲抱起了不嗔,站在了沈清云的左手边。 而这时候的白玉跑去拉着昭昭低声说话了。 于是,在李瑭看来,就成了沈清云和关洲,一个带着一个孩子。 关洲身材高大,容貌称得上俊朗,和沈清云站在一块儿,看起来说不出的和谐。 但这一幕落在李瑭眼中,刺眼极了。 他紧抿着唇,频频看向关洲,眼神不善。 一行人各怀心思地走下了茶楼。 马车已经停在楼外,沈清云让清秀和不嗔先上了车,让白玉看着,她自己则是和昭昭上了后头那辆马车。 李瑭就看到那关洲把孩子抱进马车后,屁颠屁颠地跑向了后头那辆马车,还十分殷勤地抢过了车夫的位置。 这简直把他的想法明晃晃地写在脸上了! 李瑭的表情又沉了几分。 直到随从牵来了他的马,李瑭才回过神来。 他一言不发地上了马,不紧不慢地跟在两辆马车后头。 两个月前县里曾传过沈清云定亲的流言,当时的李瑭听过后并没有当回事。 可这会儿,那些流言消息,却突然从他脑海中的角落里冒了出来。 一字字一句句,在脑海中徘徊,怎么都压不下去。 就这样一路回到了吴县,马车忽然停了下来,沈清云掀开车帘,露出个脑袋。 “李兄,到了,你先回吧!不用送我们了。” 李瑭看着她,突然心底冒出了一股冲动,脱口而出。 “我有话对你说。” 沈清云面露讶然。 “现在?” 李瑭抿着嘴,一脸严肃地点了点头。 “好。” 沈清云没有多问,回头嘱咐了昭昭几句,直接下了车。 她让马车到前头等着,自己一个人走到了李瑭面前。 李瑭身边的随从接过了马缰绳,识趣地走远了些。 一瞬间,四周无人,只剩下了他们两人。 沈清云裹了裹身上的斗篷,朝手心哈了口气。 “好冷呀!你有话快说吧!” 李瑭定定地看着她,这一刻,心底的那些彷徨和犹豫,刹那间消失殆尽。 他想着,哪怕被拒,也得让清云知道自己的心意,否则,不一定什么时候,就会有其他男人出现在她身边,发现她的好,继而走进她的心。 于是,他一把抓住了沈清云的手。 沈清云被他这突如其来的动作吓了一跳。 一抬头,就看到李瑭目光炯炯,眼底带着让人心里发烫的灼热。 她不由睁大了眼睛。 李瑭深吸了口气。 “我想告诉你我的心意。” 沈清云张了张口。 “你、你非要在这里说?” “我怕再不说就来不及了。”李瑭的目光瞟向了前方,又迅速收回,“我家里情况你也知道,婚姻大事,我一人无法做主,需得请示长辈才行,但我父母一直希望我娶高门之女。” 沈清云静静听着。 “因此,尽管我心悦于你,却一直不知该不该说,毕竟私相授受的名头传出去,对你的伤害更大。” 沈清云看着他:“那你现在怎么又改主意了?” “我听到你和白玉姑娘说起关洲。”李瑭的声音明显低沉了些,“关洲此人是不错。” 这话,他几乎是咬着牙说出来的。 沈清云一顿,听到前半句时想:他这是误会了? 她正想解释呢,就听到了李瑭的后半句话,险些被他这副样子逗笑了。 她忍着笑,一本正经地点头说道。 “他这人确实不错,有侠义心肠,又没那么古板,跟家里其他人都相处得不错。” 她每说一句,李瑭的表情就黯上一分,抓着沈清云的手,也更用力了。 就在他的心沉入谷底之时,忽然听到沈清云话语一转。 “不过嘛……他再好也跟我没关系,我又不喜欢他。” 李瑭猛地抬起头,眼底亮起两团惊喜的光芒。 “清云……” 他激动地抱住了她。 沈清云被他紧紧抱在怀里,嘴角也忍不住跟着翘起来。 许久许久。 沈清云感觉他的双臂松开了些。 紧接着,就听到李瑭坚定的声音。 “等你一出孝,我就找人上门提亲。” 说完,他又有些犹豫。 “你娘,会不会同意?” 沈清云轻笑出声,伸手拨弄了一下他腰间的墨玉玉佩。 “你带着这个去见我娘,她肯定会同意的。” 第216章 上门 李瑭不是很明白,但见沈清云说得笃定,当即信了。 “很晚了,你先回家吧!等过几日我去找你。” 李瑭摸了摸沈清云的脸,又帮她系好了斗篷的带子。 沈清云“嗯”了一声,捏了捏他的手,作为回应,这才转身走回了马车。 马车内,小火炉都快熄灭了,昭昭见她回来,松了口气。 “姑娘,快过来烤烤火。” 沈清云挨着她坐着,搓了搓手,看着已经睡着了的不嗔,和强打着精神的清秀,面露歉意。 “耽误了点时间,对不住啊!这样,明天就不用早起了,想睡多久睡多久。” 清秀摇了摇头。 “我还好,以前在庵里起得更早呢!不碍事。” 清秀的懂事,让沈清云很宽慰,她拍了拍清秀的背,让她靠在自己身上。 一行人就这么回了家。 到家后,下人回禀说主母已经睡下了,沈清云便没有惊动她,让大家各自回去休息。 次日一早,沈清云是被白玉吵醒的。 她一睁开眼,就看到白玉一脸八卦的表情盯着自己,吓得瞌睡虫全飞走了,一骨碌坐了起来。 “怎么样?怎么样?昨晚上你和李瑭聊什么了?我听到什么提亲。” 白玉激动地抓着沈清云的肩头直晃。 沈清云只觉得骨头架子快被她晃散了。 “你停下!昨晚,离那么远你都能听见?” 沈清云用力揉了揉脸。 白玉嘿嘿一笑:“你先告诉我,你和李瑭说了什么?” 沈清云斜睨了她一眼,掀开被子下了床。 白玉像个小尾巴一样跟在她身后,看着她洗漱穿衣梳头,等得都不耐烦了,突然听到外头有人喊“县令大人来了”。 白玉嗖得一下蹿了出去,拉住那喊话的下人一个劲地问。 沈清云好笑地看着白玉上窜乱跳。 “行了行了,你回来,跟我一起去找我娘。” 白玉又嗖得一下跑了回来。 沈清云在箱笼里挑了挑,选了一件绣着银丝吉莲纹的外裳换上,又套上斗篷,推开门往外走。 “李瑭这个时候过来干什么?” 白玉不死心,继续追问。 沈清云把斗篷领子竖起来:“找我娘的。” “啊?不是找你吗?” 沈清云嘴角翘了翘:“他说等我出孝就来提亲,今天是过来跟我娘通个气。不过,我娘说不定会被吓到,所以我想着提前跟娘说一声。” 白玉目瞪口呆。 “你们俩这进展也太快了吧?” 之前她还一直担心呢! 明明看着这两人都对对方有意思,可却一直不表明,也不捅破,没想到这一晚上的功夫,居然直接就要提亲了? “我真是白操心了。” 白玉揉了揉自己的头发。 沈清云忍着笑,拍了拍她的胳膊。 “我的事,你就不用操心了。倒是关洲那边,注意盯着点,昭昭单纯,我可不想她被人骗了。” 白玉原地蹦了一下:“我这就去昭昭。” 把白玉打发走了之后,沈清云一个人去了赵银苓的院子。 “娘,李瑭过来了,您跟我一起去见一见吧!” 沈清云挽住了赵银苓的胳膊。 赵银苓纳闷:“李大人这个时候来做什么?有什么事,你跟他谈就是了,叫上娘干嘛?娘什么都不懂。” “这事儿,我没法做主,只能娘来。” 沈清云笑眯眯地拉着她往外走。 出了门后,沈清云又低声开口:“娘还记得爹当初说要给我做定亲信物的那块玉佩吗?” 赵银苓忍不住转头看了她一眼,点了下头。 “记得,你找到那块玉佩了?” 沈清云笑得眉眼弯弯。 “娘去了就知道了。” 赵银苓脑海中精光一闪,忽然明白了什么,一双眼睛都亮了起来。 她一把抓住沈清云的手,激动地想要开口询问。 不过,这时候两人已经走到前院了。 赵银苓只得把到了嘴边的话咽了回去,快步往待客厅走去。 原本是沈清云拉着她,这会儿变成她拉着女儿了。 厅内,李瑭穿着一身簇新的宝蓝色直缀,见到两人进来,忙躬身行礼。 “晚辈见过伯母。” 他连称呼都变了。 赵银苓第一时间看向了他的腰间。 目光落在那块墨玉玉佩上,赵银苓忍不住“呀”了一声。 “这块是真的?” 李瑭有些莫名,忍不住看了沈清云一眼。 沈清云朝那玉佩点了点,李瑭会意,接下了玉佩,双手捧着,递到了二人面前。 沈清云接过玉佩,又凑到她娘面前。 “娘您看是不是?” 赵银苓眼中闪着泪花。 “是,就是这块,一模一样,我不会认错的。云儿啊!你爹果然早就考虑好了,给你选好了夫君,这下我就不用担心了。” 赵银苓捂着嘴,无声地哭了起来。 沈清云拍着她娘的背,扶着她到上头坐下。 李瑭一头雾水。 沈清云这才解释。 “之前蒙启山和叶霄声拿着玉佩说是我爹给我定的亲,你还记得吧?” 李瑭一瞬间明白过来。 “所以,这块玉佩才是真的?它一直在我手上?” 李瑭呆了呆。 但他很快回过神来。 “你早就知道了?” 沈清云很坦然地点了点头。 “先前偶然间见到过。只是,这玉佩之言,不过是我爹娘的玩笑话,我不想它成为你的负担。” 赵银苓停住了哭泣,拿帕子擦着泪,嗔怪地拍着女儿。 “你这孩子!怎么不早告诉我?害我白担心这么久。” 沈清云没有吭声。 李瑭忙开口说道:“是我的不是,伯母别怪清云。我本该早些发现的。” 他有些懊恼。 当初抓了蒙启山和叶霄声,只顾着查三生教的事了,并没有过多关注假冒未婚夫的事。 好在,没有太迟。 李瑭定了定神,再次郑重一礼。 “今日晚辈前来,是想求取清云,不知伯母可愿将女儿许配给晚辈?” 赵银苓喜笑颜开,连连点头。 能得李瑭这样的女婿,赵银苓做梦都要笑醒了。 之前的什么关洲啊、叶霄声啊,哪个能和李瑭相提并论? 赵银苓心底暗想:还是云儿她爹眼光好,早早就选准了人。 赵银苓答应得很爽快。 但让李瑭没想到的是,这时候,沈清云却忽然开口了。 “且慢,我还有几个条件。” 第217章 病危 “云儿!这种时候,别乱说话。” 赵银苓急了,扯了扯女儿的胳膊。 沈清云慢慢拂开她娘的手,安抚得拍了拍,接着,一步步走到李瑭面前。 四目相对之下,李瑭能看到沈清云眼中的郑重。 “我家的情况,你也知道,我不会放下我娘和家里的事。” 李瑭点头。 “我知道。” “我也不是那种柔顺贤惠的人,就算成亲,也不会乖乖待在家里相夫教子。” “我从来没想到将你禁锢在后宅。” “若我要以后孩子跟我姓呢?” 沈清云一句句问道。 李瑭忽然笑了。 “此事,我会说服家里同意。若不行,我就脱离家族,自立门户,届时,谁也管不到我们头上。” 沈清云没想到他会这么回答,原本准备好的后续的话,一下子都忘了。 赵银苓急忙走过来把她拉到了一旁,转头对李瑭和气说道。 “你别听这孩子胡言乱语,什么条件不条件的,这亲事我说了算,等孝期满了,只管来提亲。” 沈清云跺了跺脚,对她娘的拖后腿很是不满。 “娘!” “你别闹!这些话若是传出去,让别人怎么说我们家?还未出阁的姑娘家,说什么孩子不孩子的,你羞不羞。” 赵银苓罕见地对沈清云板起了脸。 沈清云眨了眨眼睛。 她娘的关注点还真是…… 正想着呢,她就听到她娘话语一转。 “不过,我们家只有云儿一个,若是能行的话,你们以后的第二个儿子,姓沈,继承家里的财产,不知可不可行?” 沈清云不乐意了。 “怎么我说就不行?娘您自己说就没事?” 赵银苓气得要拧她。 沈清云闪身躲开,不等她娘反应过来跑了出去。 “我去找白玉和昭昭!” 话还没说完,人已经跑得没影儿了。 赵银苓有些不好意思地看向李瑭。 “这孩子,这是害羞了。” 李瑭忍不住看向门外。 害羞了吗? 那是不是意味着,她对自己也有意? 李瑭人在这里,思绪却跟着沈清云飞远了。 因着家里还在守孝,这事赵银苓没有外传,也叮嘱沈清云别说出去。 就算家里,也只有白玉、昭昭知道。 除此之外也就只有窦叔知道了。 对于此事,所有人都乐见其成。 但到了晚上,赵银苓把沈清云叫到了自己的住处,母女俩来了个深夜长谈。 “你的亲事定下,娘也可以安心了。日后就算到了地下,也有脸去见你爹和沈家的列祖列宗。” 赵银苓一开口就是感叹。 沈清云坐在她对面,把下巴靠在膝盖上。 “可是,娘真的舍得我嫁人吗?” “不舍得也得舍得,总不能真的把你留家里吧?”赵银苓摇头,“你别看族里长辈先前一副纵容你的样子,若他们知道你要嫁给李县令,定会欢欣鼓舞,巴不得八抬大轿把你送过去呢!” 沈清云挑眉。 赵银苓不等她开口就接着又说:“至于家里,就更不用担心了。其他几房到时候巴着你还来不及,又怎么会欺负娘?到时候娘就可以安安心心当个老封君,颐养天年。” 对于沈家族人的心理,赵银苓其实看得很明白。 再重视子嗣,也比不过家族的前程。 李瑭若只是一个普通的县令,沈家不会怎样。可他出自李家。 要是能攀上李家,就算把沈家的家产全部打包送出去,沈家族人也绝对没有二话。 沈清云听完她娘的话,不由沉默了。 良久后,她自嘲地笑了一声。 “娘说的很对,什么宗族规矩,都抵不过现实的权势。不过,他们要是想从李瑭身上得到什么好处,那是痴心妄想,不可能。” 赵银苓摸了摸她的头发。 “我知道云儿你心气高,从前那些男子,你都看不上,难得有个能入的了你眼的人,不管怎样,娘都会想办法将这门亲事落实。” 沈清云抱住了她娘的胳膊。 “娘要不要也考虑再嫁?您还这么年轻。” 赵银苓美眸一瞪,抬手敲了敲她的脑门。 “说什么胡话?小心你爹托梦臭骂你一顿。” 沈清云摸了摸脑门,不在意地摇着脑袋。 “爹才不在乎这些呢!他要是知道了,也只会赞同我。从前爹就说嫁给他委屈娘了,这会儿爹都不在了,娘也不用考虑那么多。” 沈清云越说越兴奋。 “娘想要再找个什么样的?我帮您搜寻搜寻?” 赵银苓哭笑不得。 “有你这样做女儿的吗?自己还没嫁出去,反倒想着把娘嫁出去?” 她扶额,一脸的无奈。 “行了行了,别胡思乱想了,快睡吧!” 说完,两人陆续躺下了。 正月十五过去后,没几天就是沈陶的忌日了。 这一日,家中上上下下重整了一遍,又去寺里请圆方大师诵经祈福,换了衣裳,去了墓地祭拜。 这次带上了清秀和不嗔。 虽然是认作沈清云的干妹妹和干弟弟,但也算是家里人,自然是需要告知给沈陶知晓的。 时间悄然流逝,很快,就出了正月。 没想到的是,进入二月后没多久,闹起了雪灾。 作为县令的李瑭天天疲于奔波,和沈清云都难得见上一面,只能偶尔书信来往,告知彼此近况。 如此,又很快到了三月。 三月三开耕节,李瑭又开始忙着春种之事。 沈清云也忙着家里茶园采茶的事。 等到了四月,好不容易可以歇下来,京中李家突然送来了一封加急信件。 李瑭收到信后,脸色瞬间变了。 他猛地站起来,来回踱着步,心中翻腾不已。 良久之后,他才平复了心中的情绪,立刻叫来了李忠。 “祖父病危。” 一句简短的话,透露出的未尽之意,让李忠的表情也为之一震。 “郎君,现在该如何?” 李忠焦急地问道。 “你先去收拾东西,轻车从简,就我们二人,尽快回京。我先去前头交代县衙的事。” 他吩咐完,快步朝前头而去。 先叫来了楚伯齐和县尉,分别叮嘱一番,之后犹豫了一瞬,叫人备马,赶往了沈家。 一路狂奔抵达沈清云家中,顾不得礼数,直接进门让人通报。 沈清云正在旁边的院子跟大掌柜商议新铺子的事,听到人来报,有些意外,但还是立刻赶了过去。 她刚到前院,就见李瑭一脸凝重表情,眼底还带着淡淡的忧色。 “我祖父病危,家中来信叫我回京。” 第218章 分别 沈清云不由一惊,脸上露出担忧之色。 “很严重吗?” 李瑭点着头说:“情况不容乐观。以祖父的性子,若不是到了危急关头,是绝不会允许召回外放的家族子弟的。” 沈清云忙抓住了他的手。 “那你这次去要多久?” “不好说。”李瑭揉着眉心,“我希望祖父能吉人天相,可若是……” 他没有说出那个不吉利的词,话语一顿,才接着又说道。 “家中便要丁忧,届时怕是不能随意离京。县里我已经叮嘱过楚伯齐和县尉,待会儿再使人往府衙送个信,若是楚伯齐此次考试成功过关,便让他暂代县令一职。” “其余的事都好办,位于你……” 这话让沈清云心里一紧。 她没见过李瑭的祖父,自然是没多少伤心的,更多的是担心李瑭。 “我不要紧,你还是赶紧动身回京吧!若是有什么事,记得让人捎信回来。” “清云!” 李瑭一把将她搂入怀中。 两人紧紧相拥良久才松开。 “我走了。” 李瑭一双眼中带着强烈的不舍。 他抬手碰了碰沈清云的脸颊,似是想做什么,可又因为顾忌而迅速收回。 沈清云可没有他那么多顾忌。 她双手抓着他的肩膀,踮起脚尖,仰起头,在他的脸上亲了一下。 李瑭整个人都呆住了。 沈清云抿嘴一笑,抬手摸了摸她亲过的地方。 “寄存你这儿,下次见了可要还我哦!” 李瑭喉头哽咽,一时间说不出话来,只能点着头,轻轻抚过她的发间。 他将内心的悸动压下,狠下心,一咬牙,转身离去。 这一分别,也不知多久才能再见面。 沈清云目送着他离开,直至李瑭的身影消失,她的表情才落寞了下来。 白玉不知何时走到了她身后,看了看路的尽头,又看了看沈清云。 “他这一走,你们俩的亲事怎么办?” 沈清云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嗯?什么怎么办?” “李瑭自己不都说了吗?他家里希望他娶个高门大户的姑娘家做妻子,他在外,家里管不到,也就算了。如今他回京去了,肯定会强压着定亲。” 白玉说着说着,忍不住面露担忧。 “要早知道,随便找个人来家里提亲,把你俩的亲事定下,占个位置也好啊!” 沈清云被她这说话弄得无语至极。 “你说的这是什么话?我这还守着孝呢!怎么定亲?再说了,李瑭又不是那种耳根子软的人。若是如此,他也不会一直到现在都未成亲。” 沈清云自己是不急着成亲的,她现在才十五呢! 可她身边的人都不这么想。 李瑭一走,赵银苓也跟着着急起来,还出馊主意。 “要不云儿你跟着一起去京城吧?让李家的人见见你?” 要不是面前是自己亲娘,沈清云说不定要翻脸了。 她深吸了口气,推着赵银苓往回走。 “娘,您就别瞎想了。难道您还不信李瑭吗?他要是连这么一点小事都解决不了,那就是我错看他了。” “什么小事?那可是你的人生大事!” 赵银苓很不赞同。 好在她也只是说说而已,没有真的劝沈清云去京城。 沈清云刚松了口气,第二日,沈家的其他几房族人都陆陆续续过来打听。 四房太爷更是急得坐都坐不住了。 虽然沈清云家中并没有将她和李瑭的事宣扬出去,但李瑭时不时地往沈清云家跑,又隔三差五地送东西,过年时还一起去赏花灯,这些事儿,可瞒不住。 四房太爷人精一样的,哪里看不出来这里头的官司? 能和李家攀上亲,他巴不得呢! 可没想到,事情还没定下,人就走了! 一晚上没睡好的四房太爷,翌日一早就扶着孙儿的手,亲自来了七房询问。 沈清云没想到这老头儿居然自己过来了。 她现在没耐心应付族里的人,于是,开门见山说道。 “太爷不必多问了,我自有打算,也让族里的人都安分些。” 四房太爷拄了拄拐杖,抬头看她。 “你有什么打算?” “这,就不劳太爷费心了,再怎么样,也得容我给我爹守完孝再说。” 这话,直接把四房太爷所有的话都憋回去了。 尽管沈清云表面装的镇定,但她心里其实也是担忧得很。 李家在京城原本就有些不尴不尬,老中青三代,中间一代不被皇帝所喜,年轻一代能拿的出手的也就一个李瑭,而老一代又一个个故去……恐怕李瑭肩上的担子会更重。 他原本是因理念和家中冲突,才被迫离京。 那现在,他会不会因为家族责任,而放弃自己的理念和坚持呢? 沈清云不知道。 但再如何担心,日子还是一样要过。 直到三个月后,沈清云才收到了李瑭的第一封信。 信中简单地说了他在家中的情况。 在这之后,两人保持着一个月一封信的频率来往。 李家的形势远比沈清云所想的更难。 李瑭祖父一死,李瑭的父亲、叔叔们要丁忧,李瑭的堂兄弟们要守孝,只能呆在家中。 算上李瑭这个七品县令,李家一下子失去了五个当官的。 没几日,曾经的对手就开始对李家落井下石。 一个月前,李家三房的一位叔叔被御史弹劾纵马踩踏庄稼,被罚在家中面壁思过三个月。 长房有大长公主在,倒是还算平安。 四房的人本就官位不高,李瑭的叔祖早年就因病致仕回老家了,算是幸免于难。 而这时候,大皇子私下找到了李家的人,再次伸出了橄榄枝。 李瑭不想掺和进皇子争斗夺位的之中。 可李家的其他人,却不这么想。 尤其是三房。 之后,李家二房和三房爆发了争吵,甚至闹到了府衙,当众要分家。 虽说长辈去世后,各房本就该分家,但闹得这么难看的,还是头一次。 最后,新上任没多久的府尹大人拍板,定了李家一分为四。 那之后,二房和三房就成了仇敌一般,见面连招呼都不打了。 三房直接投效了温王府,二房一家因守孝避而不出,长房打太极,每每遇事都推脱得一干二净。 京中人人感叹,传承至今的李家,竟也会落得如此境地。 三房车水马龙,二房门可罗雀。 就在这样的强烈对比之下,时间悄然流逝,很快,一个年头过去了。 第219章 上京 一年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 又到了四月春飞时节。 守完二十七个月的大孝,沈清云在族中长辈的帮助下,祭奠完,正式除服。 但沈家的大门,却没有因此大开迎客。 因为,沈清云准备带着家人上京了! 上京的念头,在去年冬日时就已冒出来。 也不只是因为和李瑭分开太久。 对于京城,沈清云本就心生向往。 如今既脱了孝服,有机会也有时间了,当然要往京城走一趟,去看看那千年后仍被人津津乐道的汴京。 为了这次出发,早在年前,沈清云就开始着手准备了。 白玉带着护院们在大门外看着马车,昭昭则带着下人们装点行李。 至于沈清云,则在主院和赵银苓道别。 赵银苓眼泪汪汪的,抓着沈清云的手不肯放。 “云儿,就非得这时候走吗?” 沈清云拍着她娘的胳膊,安慰道:“娘,您别哭了,我就是提前去做准备,一路上跟着漕船走的,不会有事的。等买好房子,我就让人给您捎信,到时候您再带着清秀和不嗔出发。” 说完,沈清云目光一转,看向了赵银苓身后的清秀。 “清秀,我不在家,你可要好好照顾家里,知道吗?” 清秀已经十四了,出落得亭亭玉立,只脸颊上还留着婴儿肥。 在沈家这一年多,吃得好睡得好,从她的身上,再也看不到当初那个瘦瘦弱弱的小尼姑的身影了。 “姐姐放心吧!我会管好家里的事,也会照顾好干娘的。” 清秀点着头,上前挽住了赵银苓。 “干娘,姐姐上京是有正事的。” 这么一说,赵银苓立马收了眼泪,拿帕子擦了擦眼角。 “对对对,到了京城赶紧去李家问问,你都十六了,再不成亲就成老姑娘了。” 这件事已经成了赵银苓的心病,每隔一段时间都要拿出来说。 沈清云早已经习惯了,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只当没听到,转头问清秀。 “不嗔呢?” “估计在前头缠着关大哥呢!”清秀抿了抿嘴,想笑又不好意思笑,“他想让关大哥偷偷带上他,可他那身板,哪辆车都藏不下他呀!” 自从跟着窦叔习武后,不嗔就开始往横向长,现在是小圆墩一个。 沈清云不由失笑。 “关洲应该能应付,不过,等我们走后,记得让窦叔派人看着他一些,免得他又偷跑。” 九岁的男孩子,调皮得不得了,尤其是学了武后,觉得自己很厉害,总想着出去闯荡。 赵银苓一听就担心得不得了,急急忙忙往外跑,还不忘招呼两人。 “快去把不嗔叫回来!” 三人跑到了大门外,果然看到圆墩墩的不嗔趴在关洲的背上,不肯撒手。 好说歹说,才让不嗔下来。 为此,沈清云许诺了一大堆礼物。 “姑娘,东西都搬上车了。” 这时,昭昭跑了过来。 沈清云扭头朝白玉喊道:“人都齐了吗?” “齐了。” 紧接着,沈清云大手一挥。 “上车!” 她带着昭昭上了前头的一辆车,白玉和关洲等人翻身上马,跟在一旁,一行人朝着码头方向前进。 到了码头后,他们连车带马加上人,都上了漕船。 沈清云一上船,漕运司的一位经历随即上前。 “沈姑娘,我们大人已经为您准备好了房间,还请随我来。” 沈清云微微颔首,率先走进了船舱。 白玉把安顿护院的事儿交给了关洲,自己亦步亦趋地跟在沈清云身后,嘀嘀咕咕。 “这位副使大人对你还挺客气,也不枉咱们贡献了那么多粮食。” 沈清云无声地笑了一声。 自从范大人调回京城后,两浙路的官员陆陆续续都换了一遍,除了杭州府那位黄大人升了官之外,其他府的官员们不是贬官就是罢职。 原漕运使前两个月被发现贪污,全家都被砍了头,新官还没上任,目前是副使在管着一切。 但这位副使吧,能力一般,填不上上峰留下的窟窿,急得都要自挂东南枝了。 这时候,沈清云带着几十万石粮食驾到,解决了他的燃眉之急,也算是间接地救了他一家的性命。 那副使当然对沈清云感恩戴德了。 进了船舱,休息了一会儿后,忙活完的副使大人亲自来见沈清云,邀请她一起用膳。 沈清云不耐烦应酬,把沈清繁和沈清海叫了过来。 这次上京,除了自己家人外,沈清云还带了四房的沈清繁以及九房的沈清海。 族里对待她上京的事,格外重视,送了好些人过来,名其名曰打下手,但无非是觉得去京城能混得好。 沈清云也确实缺人手,就留下了这二人。 沈清繁听话,沈清海机灵,作为她的族中兄弟,有时候沈清云不方便或者懒得应酬,由他们出面再合适不过了。 就比如现在。 副使也没觉得沈清云敷衍,反而还觉得沈清云礼数周到。 船缓缓行驶起来。 江面上很是平静,沈清云甚至都感受不到什么晃动。 不一会儿,带着人整理好行李的昭昭也回来了。 沈清云招呼昭昭坐下休息,拿出了带的茶具和新茶,泡了一壶茶,喝了起来。 休闲的时光没有持续太久,到了午后,一个护院匆匆跑了过来。 “主子,昭昭姑娘,不好了,关大哥他、他晕船了。” 沈清云抬手扶额。 “我记得有个箱子里装着药。” 她起身去随身带着的箱子里找了找,很快,找了一瓶药丸出来。 “你带去给他,记得,含服,不要吞了。” 那护院却没接过药瓶,而是拿眼风去扫昭昭。 “那个……关大哥说,想让昭昭姑娘送去。” 昭昭睁大了眼睛。 她没有多想,当即起身,准备过去。 沈清云气笑了,一把拉住昭昭。 “这算盘珠子都要崩到我脸上了,他什么时候学的这么心机了?这药,他爱要不要!想见人,不能光明正大地过来见?弄这些做什么?!” 沈清云每说一句,那护院的头就低一寸,最后,都快吧头埋进胸口了。 “主子,这、这也不是我的主意啊!” 护院努力为自己辩解。 “关大哥是真的晕船,吐得很厉害,都开始说胡话了。” “说什么胡话?” 沈清云随口问道。 “什么消啊唾的,还有什么报仇之类的。”护院急急说道。 第220章 耸人听闻的杀夫案 沈清云和白玉对视了一眼。 昭昭没想那么多,一听到这话,急得不得了。 “姑娘,我去去就来。” 说完,昭昭也不等沈清云同意,提起裙摆就往外头跑。 那护院赶忙追了上去。 沈清云回头瞪了白玉一眼。 “你现在还觉得关洲跟昭昭合适吗?” 白玉摊了摊手:“这……他们两个小情人之间的事,就由他们自己呗!我们外人就别插手了!报仇什么的,谁做梦了不喊几声?我做梦时还喊过要杀我爹呢!” 她话刚说完,就被沈清云拍了一记,捂住了嘴。 “在外头,这种话能随便说?” 见白玉没当回事,沈清云把她推进了内室。 “这一路上人多口杂,谁知道会遇上什么事?若到了京城你还是再这样不小心、管不住嘴,惹了事我可不一定能救你。” 沈清云脸上的神情,从来没有这么认真过。 那毕竟是京城,天子脚下,传说中扔块石头都能砸中好几个皇亲国戚的地方。 白玉耷拉着眉毛。 “好啦好啦,我知道了,我会小心的。” 沈清云还是不太放心,让白玉呆在房间内,之后的几天都不让她出门。 漕船在江上行了三日后,在一处岸口暂时停下休整,等待下一波风起,顺便也采买些水和食物。 虽然搭人家的顺风船,但食物和日常东西还是得自己买,总不能一直吃人家的。 而且,说实话,沈清云也不太放心漕船上做的饭菜。 倒不是怕有人下什么药,而是看那些船夫和小吏们,都不怎么讲究卫生,怕饭菜不干净吃了闹肚子。 昭昭还在照顾关洲,采买的事,就只能沈清云自己来了。 她带了白玉和两个护院,一下船,就直冲最大的一家杂货铺,乱七八糟地买了一堆后,又买了不少新鲜蔬菜、鸡蛋和肉之类的。 买完吃食后,沈清云又给了店家三两银子,让他找人挑三大缸干净的井水送上船。 店家乐得合不拢嘴,一个劲点头哈腰。 沈清云买这么多东西,本来店家就是要帮着把货送到地方的,现在不过是多跑两趟,挑几桶水而已,就能多得三两两银子! 沈清云见他高兴成这样,不忘叮嘱。 “水要干净,可别糊弄我。” 店家不住点头:“姑娘放心,就算您不说,咱们也会给您准备最干净的水。毕竟孙家的事才刚出没多久,大家对进嘴里的东西,都小心着呢!” 沈清云一听,这里头有事儿啊,就多嘴问了一句。 “这孙家出了什么事?” 店家显然是个八卦的人,眼珠子那么一转,把头一低,手挡在唇边,压低了声音说道。 “就是上个月死了的孙财主家啊!” 沈清云面露疑惑。 一旁的伙计插嘴道:“掌柜,这姑娘一看就是外地人,不知道咱们这儿的孙财主。” 店家瞪大了眼睛。 “孙财主家的事姑娘不知道?那可是轰动一时的大事儿啊!连咱们泰州府的知府大人都惊动了!” 店家说的夸张,一边说,一边还高举双手朝着北边拱了拱手。 这下,连白玉都来了兴致,拖过两张凳子来。 “是什么大案子?” “这事儿啊,要从去年说起。咱们义县有几位大财主,这孙家祖上阔过,后来败落了,但田产多啊!我说的那位孙财主,就是文不成武不就,念了几年书,啥也没考上,就回来当土财主了。” “他这人本事没有,但好色,纳了几十房美妾,但都是一时新鲜,过个一两年就忘了。结果呢,家中妻妾众多,却一个蛋都没下出来!” 店家说到这儿时,表情中带着一丝嘲讽。 “怎么那么多废话?说案子的事儿呢!” 白玉敲了敲桌子。 “这不正在说吗?” 店家收回了思绪,接着一五一十说了起来。 孙财主四十多岁了却膝下空虚,别说儿子了,连个女儿都没,谁都看得出来,是孙财主本人有问题。 他年轻时还不认命,到处找大夫看,但都没有效果。倒是四十岁这一年,也不得不放弃,和族里说好,过继个孩子当儿子。 可没想到的是,去年年初刚说好过继,到年中时,有个妾室怀孕了! 这下孙财主喜出望外,激动地不得了,恨不得把那妾室供起来。 而原本说好的过继之事,也就不了了之了。 店家说到这里,忽然停了下来,朝沈清云和白玉嘿嘿一笑,问道。 “两位姑娘不妨猜一猜,这杀害孙财主的凶手是谁?” 好家伙,这老小子还会吊人胃口呢? 沈清云低头轻笑了一声。 她没有贸然开口,垂眸思索。 白玉性子急,抢先说道。 “是不是他妻子?因为他这么多年纳了那么多女人,心中怨恨达到了顶点,所以杀了孙财主?云娘,你说呢?” 沈清云被她推了一把,无奈地抬起头来。 “没有证据和更多的线索,我也不好判断,不过,若是从得利角度来看,最有嫌疑的应该是那个原本要过继的孩子,其次,是那个怀孕的妾室。” “啊?那继子我能理解,那妾室,为什么啊?她可是唯一一个怀上孩子的诶!这孩子要生下来,肯定是孙家的宝贝啊!那孙财主宠还来不及呢!”白玉不解。 沈清云扫了一眼店家,发现他的神色变了变,这才开口说道。 “问题就出在这个‘唯一’上。你想想,这孙财主妻妾那么多,谁都没怀过,就这一个人怀上了?难道不可疑吗?” 白玉愣了愣。 那店家和伙计同时发出惊叹。 “姑娘好聪明!居然一下子就猜中了!” 沈清云抬头看着二人。 “还真是那妾室?” 店家一拍大腿。 “可不是么?一开始县令大人怀疑是孙家其他人所为,查了好几天,差点抓错了人。后来是孙太太带人去府衙告了状,知府大人接过了此案,一番查探后发现那怀孕的妾室才是罪魁祸首!” 店家激动得好像人就在现场似的,手舞足蹈起来。 “那妾室肚子里的孩子根本就不是孙财主的,她在进孙家之前,就有个相好的了。” 第221章 查卷宗 “那贱人水性杨花,不要脸的贱皮子!怀了野种,竟然还敢栽到孙财主头上,太可恶了!” 伙计很是愤慨,嘴里骂骂咧咧的。 店家朝他后脑勺打了一记。 “去去去!当着两个姑娘的面,说的什么话?!到后头搬货物去!” 伙计抱着头跑开了。 店家朝沈清云和白玉拱了拱手。 “乡下小子,说话粗俗,两位姑娘不要介意啊!” 沈清云摆了摆手,并没有在意那伙计的话。 她低头沉思着,眉头都皱了起来。 白玉见状,也把脑袋凑了过来。 “怎么了?有什么不对劲吗?” 沈清云抿了抿唇后开口。 “这案子很奇怪,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就因为那孩子不是孙财主的,就断定是妾室杀人吗?没有其他证据了?” 后面两句,是问那店家的。 店家眨了下眼睛,点了点头:“是啊!当时知府老爷开堂审案,我们好多人都去听了呢!当场判了那妾室处斩,不过因为她怀着孕,要等孩子生下来后再行刑。” 沈清云心中算了一下,又问了句。 “那她现在,差不多快生了吧?” 店家摸了摸脑袋:“这个我就不清楚了,应该快了吧?” 沈清云唰得站起身来。 “人关在府衙大牢吗?县衙怎么走?” 店家吓了一跳。 “姑娘,您、您要去县衙?干什么?就为了看一看那妇人?” 沈清云没有回他的话,快步走出了店门,朝两个护院说道。 “你先回船上,跟副使大人说一下,我有要紧事要去一趟府衙,不一定什么时候回来。” 被点名的那护院点了下头,掉头就往停船的方向跑去。 另一个护院被留下来给送货的人指路。 沈清云带着白玉,直接把自家的两匹马牵了出来。 “我们去府衙看看去。” 白玉兴奋地搓着手,立刻翻身上马。 那店家追到了门口,眼睁睁看着这两个姑娘跑远了,不由目瞪口呆。 “这两位姑娘什么身份啊?说去衙门就去了?那知府老爷是随随便便能见到的人吗?” 这泰州的知府,确实不是随便什么人能见到的。 但沈清云是寻常人吗? 自然不是。 泰州府的府衙,离得有点远,但沈清云和白玉骑着马飞奔,并没有花太多时间。 两人到了地方后,沈清云直接掏出了当初李瑭给他的印章。 而白玉更绝,她在身上摸了摸,然后摸出了一块特殊的铁牌,上头刻着“内卫”两个大字。 衙役虽然不认识两人,但一看她们的衣着和气质,就知道不是寻常人,再一看印章和令牌,吓得呲溜一下就跑去二堂报信了。 不一会儿,就有人从里头出来。 “在下泰州府通判,不知二位打何处来?到我这泰州府有何要事?” 这位通判看着有些年纪了,眼神浑浊,鼻子通红,一看就是饮酒过度的人。 他的目光,主要落在了白玉身上。 就连沈清云看到那内卫的牌子都吃了一惊。 不过眼下不是询问的时候,她定了定神,主动开口。 “听说上个月泰州府发生了一桩妾室杀夫的命案?我们想调出卷宗看看,顺便再见一见那女犯人。” 通判的目光在两人身上转来转去,似是在权衡。 白玉看出了他的迟疑,当即一掌拍向大门旁的石狮子。 “跟他费那么多话做什么?等到了京城,见到了范大人,我们直接禀告就是了。” 一听到范大人的名头,通判眼皮子都跳了一下。 他忙堆起了笑。 “不就是查看卷宗吗?没问题!两位内卫大人,随本官来。” 通判一甩衣袖,带着两人朝公堂后头走去。 沈清云落后了一步,拉着白玉小声嘀咕。 “你这令牌哪儿来的?” “就是从福天寺回来之前,范大人身边姓赵的给的,说是以后要是不想留在你家了,就去京城找他。” 白玉说完,就发现沈清云用一种古怪的眼神看着自己。 “怎么啦?这牌子有什么问题吗?” 她转过手,看着掌心的牌子,一脸的疑惑。 沈清云抬手捂脸。 “这牌子没问题,有问题的是你!人家说的那话,你没听出来什么意思吗?” 白玉眨着眼睛:“什么意思?不就是招揽我的意思吗?云娘你是怕我走吗?放心,我是不会离开你的。” 沈清云很是无语。 过了好一会儿,她深吸了口气,接着又问。 “这牌子是谁给你的?范大人身边可有两个姓赵的护卫呢!” 白玉皱了皱鼻子,一脸认真地想了想,然后说。 “我忘了。” 沈清云差点被她气倒。 对别人的感情事儿那么敏锐,怎么在自己身上,就一点都没感觉了呢? 那护卫明显是在向她表白啊!这傻丫头居然没听出来? 沈清云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她想解释,但一看前头,已经到地方了,遂把到了嘴边的话咽了下去的,打算等日后有机会了再说。 那通判把她们两人带到了存放卷宗的房间,叫人调出了那桩命案的卷宗,递给沈清云和白玉。 沈清云接过卷宗,翻开,一页一页看了起来。 这上头写得还算详细,把查案的经过,和断案的条理都写明了。 可沈清云还是发现了最关键的问题。 “那孙财主是死于毒杀?可是,这上头并未写查到那妾室买毒药的证据啊!” 沈清云指着那卷宗问道。 通判稀疏的眉头抖了抖。 “那又如何?此案知府大人已经查明,凶手犯案的手法、动机,都写的清清楚楚、明明白白。而且,此案送往提刑司,提刑大人也看过,并未觉得有任何问题。” 沈清云摇了摇头。 “并不是说有动机,手法说得通,就能断定是凶手,也可能是有人栽赃。” 通判不以为然。 沈清云把卷宗合上,抬头看向他。 “我要去见一见那犯人。” 卷宗上将那女犯人的身份、来历都写出来了,上头有一处,让沈清云忍不住多想。 那女犯人曾经在吴县某个大户人家家中当过几年丫鬟。 第222章 文竹? 通判挥手叫来了一名衙役,让他带着沈清云和白玉去大牢。 县衙的大牢,常年不见阳光,潮湿阴冷。 沈清云一走进去,就感觉到了一股深入骨髓的寒意。 走了没几步,脚边突然窜过去一只老鼠。 沈清云一僵,视线下意识看了过去。 就见那老鼠溜进了右边的一间牢房,下一刻,一道黑影扑了过去。 吱! 先是老鼠的惨叫。 紧接着,是骨骼碎裂的声音,以及撕扯和咀嚼的声音。 饶是沈清云自认为见多识广,听着这些声音,也忍不住想吐。 她按着胸口,将自己的视线转向了其他地方,努力忽略那声音。 那衙役带着她们一路走到了大牢的最里头才停下。 沈清云给了他一小块碎银子,让他走远些,衙役拿着银子笑呵呵地跑回大牢门口,和牢头喝起酒来。 沈清云走近了些,目光逡巡着那乱糟糟的牢房,在角落里发现了一个坐着的身影。 她身上穿着的衣裳,已经看不出原本的颜色了,袖子上有不少破洞,露出了半截胳膊。 骨瘦如柴。 她低着头,看不清脸,四肢瘦弱,肚子却格外的大,看着就让人心惊。 沈清云上前拍了拍牢房门。 角落里那女犯人听到动静,下意识抬起头看了过来。 她的目光落在沈清云和白玉身上时,突然就凝固了。 紧接着,她猛地站了起来,拖着笨重的肚子朝门口扑来。 “十七姑娘!” 她的声音尖锐无比,带着强烈的惊喜,就像是在绝望之中的人突然看到了一丝希望。 沈清云看着她,微叹一声,唤出了她的名字。 “文竹,好久不见。” 一旁的白玉俨然已经惊呆了。 “文竹?真的是文竹?怎么可能是文竹呢?” 白玉一连问了三遍。 那女犯人冲到门边,仰起头,努力把头发往两边拨,露出她的脸。 她又哭又笑。 “是我啊!是我文竹,姑娘还记得我……呜呜呜……我以为我死定了,没想到老天爷还是听到了我的祈求,姑娘来救我了。” 沈清云轻声安慰。 “好了好了,别哭了,把眼泪擦擦。” 她把帕子递了过去。 文竹结果帕子,擦了擦眼睛,可一张脸还是乌漆嘛黑,脏得看不清原本的样子。 沈清云转身去找了牢头,给了他五两银子,让他去弄些食物和水。 别看牢头在门口跟衙役喝酒聊天,可实际上一直关注着里头的动静呢!听到女犯人的叫喊声,他就知道这两人和女犯人是熟人。 他掂了掂银子,自己没有动,而是叫来了两个狱卒,叫他们去准备东西,自己则搬了两张凳子过去,笑眯眯地说。 “两位姑娘慢聊,我就在这儿候着。” 沈清云也没管他什么心思,等狱卒把东西送来后,让文竹先洗了手和脸,吃饱喝足,才细细问了起来。 “你当初不是回家了吗?” 沈清云一开口,白玉也紧跟着点头问道:“对啊对啊!卖身契都赎回来了,还给了几十两银子,你怎么会落到这般地步?” 这不问还好,一问,文竹眼里又落下泪来。 这一次她没有哭出声,只抽噎了两下,自己把眼泪憋了回去。 “我带着姑娘给的赏银回了家,原本家里对我还算不错。可一会儿说侄子要上学,一会儿侄女要买衣裳,过段时间家里要盖房子,没多久,我手里的银子就花得差不多了。” “再后来,哥哥嫂嫂说要给我说亲,可找的都是歪瓜裂枣,我不肯,哥哥发了脾气,说要把我卖进青楼,我害怕,苦苦哀求,可最后还是被卖了。” 她说的时候,沈清云一直皱着眉头,听到这里,才开口问了一句。 “卖进了孙家?” 文竹点点头。 “一开始还是做丫鬟,但我跟着姑娘认得了几个字,孙老爷就让我去前头书房伺候。过了两个月,孙老爷说想纳我为妾,我想着做妾总比做奴婢好,就答应了。” 说到这里,文竹再次停了下来。 这一次她沉默的时间有点长,没有继续说下去。 白玉却等不及问她:“那孙财主的死,到底是怎么回事?还有,你怎么会怀上孩子的?那孙财主明明身体有问题不能生!” 听到这话,文竹浑身一颤,抱住了胳膊,垂下了头。 沈清云拉了拉白玉的袖子,打量着文竹。 她的动作和神情,看着一点都不像是一个杀人凶手会有的反应。 毕竟是相处过一段时间的,沈清云自认为对文竹的性子还算了解。 她就是个普通的小姑娘,不是特别聪明,谁对她好一点,她就觉得对方是个好人,遇到难处也不太会反抗,只会逆来顺受。 所以,她回家后被家人骗走了钱,也没想着要回来。 所以,孙财主说要纳她,她觉得妾过得比丫鬟好,就答应了。 这样的性子,哪怕被逼急了,估计也只会了解自己,而不会想着去杀人。 从私心说,她也不信文竹会杀人。 可私心归私心,目前情况未明,沈清云不会武断地认定文竹没罪。 所以,白玉问完后,沈清云没有说话,只是站在那看着文竹。 文竹感受到她的目光,倏然抬头,眼中的希冀灭了。 “姑娘也不信我吗?” 沈清云没什么表情,只反问了一句。 “你都没说实话,要我怎么信你?” 文竹瞳孔缩了缩。 沈清云拍了拍肩膀上的灰,没有催促,而是耐心地等待着。 白玉急得想说话,都被沈清云的眼神憋了回去。 三人沉默了许久,久到不远处站着偷听的牢头都不耐烦了,文竹才嗫嚅着开口。 “我、我肚子里的孩子,不是老爷的……” 沈清云八风不动,淡淡地点了点头。 “我知道。” 文竹见她反应冷淡,忽然抓住了牢门的柱子,神情激动地叫着。 “可我没有偷人!我不是水性杨花的人!没有人信我……” 她呜咽了一声,像一头受了伤的小兽,慢慢地滑了下去,跌坐在地上,抱住了自己的肚子。 白玉看得心里酸酸的。 她忍不住看向沈清云,低声问:“不能帮帮她吗?” 沈清云叹了口气。 “很难,这本就是已经定了的案子,而且已经上报到提刑司,要推翻,面对的不只是这泰州府的知府,还有淮南东路的提刑司。” 第223章 主意是谁出的? 沈清云说这话时,音量故意提高了一些,其实是说给文竹听的。 果然,文竹听了这话后,像是瞬间被抽走了所有的力气。 “连姑娘也救不了我吗?” “要我救你,你就必须一五一十将你所知道的一切都告诉我,不得有任何隐瞒。” 沈清云往前走了一步,蹲下身,和她四目相对。 “让你怀这个孩子……这主意是谁出的?” 文竹脸上刹那间血色尽褪,惨白惨白的脸上,流露出惊骇之色。 她忍不住看向了沈清云。 脑海中忽然就浮现出当初沈清云为了沈琇所做的那些事。 文竹心中的希冀再次冒了出来。 “姑娘,我告诉您!我把所有的事都告诉您!” 她咬了咬下唇,终于下定了决心。 “我肚子里的孩子……是老爷让我这么做的!” 这话一出,沈清云都惊了。 白玉更是失声叫了起来。 “什么?怎么可能?” 沈清云拍了拍白玉的胳膊:“冷静些,这事,听着匪夷所思,但并不是不可能。” 白玉扭头看了看她,又转头看向文竹。 文竹用力点着头。 “这真的是老爷让我这么做的!他说他还是想要个自己的孩子,族里那些人都只惦记他的钱,当初是没办法才被逼着同意过继的。原本要过继的那少爷,都十二三岁,早就记事了,他怕养不熟。” “那他为什么不直接抱个一两岁的小孩子呢?”白玉不解。 沈清云大概能理解那位孙财主的想法。 一来,他一直没有孩子,明里暗里被人嘲笑,觉得男人尊严受挫,所以宁可弄个假的,也想要证明自己。 二来,过继来的孩子都是查的到父母亲人的,就算从小抱过来养,等大了以后,亲生父母那边的人仍可能找过来。 孙财主不想自己的家产便宜了别人。 定了定神后,沈清云接着又道。 “这件事,除了孙财主和你,还有谁知道?” “还有太太。” 沈清云眉头一拧。 “孙财主那位妻子?她也知道?她同意?” 这听起来不太可能啊! 下一刻,文竹就给出了解释。 “太太同意的,这主意本就是太太给老爷出的。那男的……也是太太找来的,是太太娘家的一个人。” 这两句话,信息含量太大。 白玉跳了起来。 “这两人也太过分了!这不是欺负你吗?你怎么就同意了呢?” 正常人一听到这种要求,都不会同意啊! 说是纳她当妾,结果就是为了借她这肚子去生个孩子!生孩子也就罢了,还做这种算计。 “想想真叫人恶心。” 白玉脸上尽是一言难尽。 文竹缩了缩肩膀:“我……当时老爷和太太都说会好好待我的,孩子是我的,以后这家里我就是半个主子了。” 文竹就是这么被忽悠了。 沈清云揉了揉太阳穴:“这些话只是哄你罢了。这种事,肯定是越少人知道越好。那太太提的主意,恐怕就没想过让你继续活着,等孩子生下来,你的死期也就到了。” 文竹浑身一颤,不可置信地抬起头来。 白玉也听懂了沈清云的话,眉头皱了皱。 “所以,杀孙财主的,是他妻子?” 沈清云摇头。 “我不知道。不过,那位太太若是想要孩子而杀人,如今这情况,绝非她想要的结果。孙财主是死了,可文竹入狱,这孩子的身份被揭穿,也没法继承家产了。这不是竹篮打水一场空么?她图什么呢?” “兴许她就是恨孙财主呢!” 白玉想了想后说。 “也有这个可能,但没有证据,一切都不能妄下定论。” 沈清云说着,拍了拍自己的裙摆,站直了身体。 “我们去见一见那位孙家太太。” 说完,沈清云朝牢头招了招手,换了语气说道。 “这案子恐有蹊跷,此事还得麻烦你禀报给知府大人。” 紧接着,沈清云又摸出了两个银锭子递给他。 “这犯人怀着身孕,日常吃食,就麻烦官爷多费心了。” 那牢头接过银子掂了掂,估摸着有十两重,立马笑了起来。 “姑娘放心。” 沈清云安抚了文竹几句,带着白玉离开了牢房。 问清楚孙家宅子的位置后,两人马不停蹄地赶了过去。 孙宅大门外还挂着白灯笼,大门紧闭,还未走进去,都能感受到一股颓败和凋瑟的气氛。 沈清云下了马,上前敲门,找了个借口说要见孙家主母。 门房收了她的银子,转身进去禀告了,不一会儿,就有婆子来领着两人进门。 婆子带着二人穿过长廊,来到了正院。 正院的气氛更加的冷。 沈清云见到了孙财主的那位太太。 现在应该称老太太了。 这位老太太年纪应该在四十出头的样子,可人看起来却暮气沉沉的,说是五六十岁都有人信。 她看到沈清云和白玉两个年轻姑娘,眉头皱了皱。 “这案子不是已经了解了吗?怎么还要派人来查?” 沈清云看了看四周,见这屋子里只有两个婆子,不由问道。 “我们不过是例行公事前来问询几句,老太太不必担心,我们问几句话就走。” 沈清云语气温和,倒是让那老太太神色微松。 “你们问吧!” “不知现在孙家的家产,由谁继承?” 沈清云一开口就直奔核心。 老太太叹了口气:“这事你们随便打听打听就知道了,现在家里的一切,都是孙东阁在管着,他是老爷远方族弟。” “就是原先说好了要过继的那一家吗?” 沈清云又问。 老太太点了点头。 沈清云没有再在这个话题上继续,而是问起了出事当天的事。 “孙老爷是喝了搀了毒的茶,才骤然丧命。不知那茶,是什么茶?” 老太太愣了一下。 “这个有关系吗?” 沈清云面不改色地点着头:“自然有关系,据我所知,泰州府这边盛产云雾茶,除此之外还有银针、毛尖、毛峰等等。” 老太太更诧异了。 “没想到你倒是挺懂茶的,我们老爷平时喝云雾茶。” “那当日那杯有毒的茶,也是云雾茶了?”沈清云追问道。 老太太没多想,下意识点了点头。 沈清云眼中闪过一道亮光。 第224章 案件重现 云雾茶是绿茶,喝起来偏清淡。 而那卷宗上写着孙财主所中的毒,乃是乌头。 乌头这种剧毒,一般人很难弄到,药铺都是处理炮制过的,药性减弱了很多,若是有人大量买,肯定会引起药铺的注意。 但根据卷宗上所写,衙役问遍了附近的药铺,却没有任何发现。 更重要的是,乌头带有苦味。 沈清云抬头看了一眼四周。 因要守孝,这屋子里的陈设简单,也没那么多鲜艳的颜色,可就那几个摆件和案几上的花瓶,就能看出这孙家的富裕程度,远超外人所想象。 而这样环境下长大的孙财主,又是喝惯了云雾茶的,怎么会喝不出那茶水中的苦味? 这是沈清云看完卷宗中,冒出的第一个疑问。 至于第二个疑问,是文竹所说的。 那个男人。 这些念头在沈清云脑海中瞬间闪过,紧接着,她一脸严肃地看向老太太。 “那日,孙老爷中毒后到衙门来人之前,有什么人碰过那杯茶?” 老太太皱眉想了很久。 “都一个月前的事了,我实在想不起来了。老爷是在外院书房中的毒,当时家里来了客人,外院来来往往的人很多,谁都有可能碰过那杯茶。” “既如此,那为什么会怀疑文竹呢?” 听到文竹的名字,老太太的眼神忽地一黯。 她不知想到了什么,停顿了良久,才开口。 “文竹以前就在前头的书房伺候,老爷很喜欢她这一点,后来她有了身孕,老爷也时常把她叫到书房。知府大人命人查问过,当日文竹是去过书房。” 沈清云看着她。 “您相信是文竹做的吗?” 老太太一怔,忽然抬眸和沈清云对视,片刻后,她扯了扯嘴角,叹了口气。 “我信不信又能如何?知府大人已经断了案,我一个妇道人家,连家门都难出去,说的话也没人信。” 老太太虽是孙财主的正妻,但既没孩子,又没宠爱,在孙家没什么话语权。 沈清云看得出来,她平时顺从惯了,也没什么主见。 可这样的人,又怎么会向自家夫君提出借“种”去生子这种荒唐事呢? 沈清云眼睛微微一眯,视线一转,换了语气。 “老太太可否屏退他人?接下来的问题,最好还是别让外人知道。” 老太太挥了挥手,让屋子里的下人都退了出去。 沈清云一个眼神,白玉立即会意,走过去关上了门,守在了门口。 沈清云这才继续问道。 “让文竹怀孕,这主意是谁告诉您的?” 老太太脸色一变,警惕又惊惶地看了沈清云一眼。 “你怎么知道?” “我自然有我的办法。”沈清云面色从容,“老太太你若还想安度晚年,就别为他人隐瞒了。” 老太太颓然:“是我娘家弟媳出的主意。” “那文竹腹中孩子,就是您娘家侄子的?他现在人呢?” “那件事后,老爷担心他和文竹有来往,给了他一笔钱,让他离开老家求学去了。好像是在蜀地那边。” 沈清云静静听着。 排除了一个选项。 这时,她听到老太太又叹了口气。 “我弟媳当初还说,等孩子生下来就把文竹打发走,可文竹很乖巧听话,比后院那些好多了,怀了孕也没嘚瑟起来,还天天过来陪我说话。我还想着把她留下来,等以后老爷去了,我们俩还能搭个伴。” 老太太对文竹并没有什么敌意,语气中还带着惋惜。 “她肚子里那孩子……两个月前找大夫看过,确定是个男孩。本来这事儿多好啊!谁能想到……也不知道等孩子生下来后会送到哪里去。” 沈清云听出了她话里的意味,不由问了一句和案子无关的问题。 “若是文竹没事了,那孩子顺利生下后,您还愿意养吗?” “怎么不愿意呢?可知府大人说了,文竹这种命犯生的孩子,我们不能养。”老太太摇了摇头。 沈清云抿了抿唇,在心里做了个决定。 “接下来,劳烦老太太把当日有关的人都叫到书房。” 老太太点了点头,但还是没忍住,多问了一声。 “这位姑娘,你知道老爷是谁害死的吗?” 沈清云没有回答她,只是定定地看了她一眼,说了句“待会儿你就知道了”,随即转身,走了出去。 老太太虽然在孙家没什么话语权,但要使唤一些下人还是没问题的。 不一会儿,沈清云在前院书房院子里,看到了推推搡搡前来的十几个下人。 沈清云让他们重复当天发生的情况。 来一个案件重现。 从客人进门开始,门房禀报,下人领路,仆役传话,主客见面后命人上茶…… 消息传到茶房,有人取茶,有人烧水,等茶沏好后,仆从小心举着茶盘回书房奉茶。 奉茶的仆从一路上遇到好几个人,但茶壶和茶杯都是盖着的,没人有机会下手。 到了书房门外,碰到了文竹。 文竹问了几句,里头传出孙财主不耐烦的催促声。 仆从吓了一跳,手抖了一下,于是,茶碗的盖子滑落了。 文竹帮他盖好。 他这才走了进去。 沈清云在脑海中构建出整个过程。 所以,正是文竹这好心的出手帮忙,才让知府定了她的罪。 那奉茶的仆从捧着茶盘,说完当时的情形,就胆战心惊地站在那儿不动。 白玉第一个发现不对劲。 “等一下!这两个茶碗一模一样,如果是文竹下的毒,她哪知道哪个碗会给孙老爷呢?” 沈清云嘴角翘了翘,目光投向那仆从,露出个意味深长的笑来。 “是啊!文竹在外,哪里能知道呢?屋内的孙老爷和客人们,也无从知道。” “这个根本站不住脚,那知府根本就是胡乱断案!” 白玉气得脸都红了。 沈清云的目光依旧落在那仆从身上。 也不知是她的眼神太凌厉,还是那仆从做贼心虚,沈清云盯了他没一会儿,仆从的脸色越来越白,腿也跟着颤抖起来。 这要是心里没鬼那就怪了。 沈清云朝白玉使了个眼色。 白玉一转眼,就看到了仆从的异样,立即出手,扭住了他的双手。 “是不是你下的毒?!老实交代!敢说半句假话,姑奶奶切了你的命根子喂狗!” 第225章 受害者变成了凶手 那仆从吓得跪在了地上。 “不是小的干的,真的不是小的啊!小的只是、只是……” 他结结巴巴地说着,话说了一半,沈清云就接过了话头。 “只是拿走了什么东西。” “什么东西?” 这突然开口问话的,是老太太。 沈清云下巴一抬,指了指那仆从。 “问他喽!” 所有人的目光都转向了那仆从。 仆从吓得浑身直冒冷汗,都快晕过去了。 但白玉直接出手,掐住了他的后颈。 “老实交代!” 仆从颤着声回道。 “是、是一个汤盅。” “汤盅?” “是、是,小的不小心打碎了一个汤盅,当时老爷走出去迎接客人去了,小的不小心碰到摔到了地上,匆忙之下,把碎瓷片捡起来,藏进了那边的花瓶里。” 他说着,指向了门口的一个半人高的花瓶。 这是个细口长花瓶。 这下不用沈清云开口,老太太就立刻吩咐人把那花瓶抱下来。 倒置晃了晃,紧接着,众人就看到瓶口掉出几块白色的碎瓷片。 老太太也终于意识到不对劲了。 她抬头看向沈清云:“毒是下在这里的?” 沈清云点了点头。 “不出意外的话,应该是。” 老太太浑身一颤,紧接着大步冲了过去,揪住那仆从的衣领。 “这么重要的事,你怎么不早说?!” “他不敢,因为有人威胁他了。” 不等仆从开口解释,沈清云就替他说出了原因。 “而威胁他的人嘛,是当日来的两个客人中的一个。我说的可对?” 那仆从瞪大了眼睛,满脸的不可置信。 “您、您怎么知道?” “很简单,毒明明不是下在茶里的,事后却从茶里查出了毒药,那必然是在孙老爷毒发后,有人浑水摸鱼将毒放了进去。” “当时书房只有那两位客人,有最佳的下手时机。” 沈清云刚说完,老太太失神地踉跄了两步。 “怎么会……不可能啊!” 沈清云扫了她一眼:“那两位客人,是老太太娘家人吧?” 老太太心神巨震,险些摔倒在地上。 没错,那天来的两个客人,真是老太太的两个弟弟。 “不可能……怎么会呢?我弟弟怎么会害老爷?” 老太太口中喃喃不停。 沈清云走到她身边,低声说道。 “怎么不可能呢?老太太您不是说了吗?在那之前,大夫看过文竹后,确定她腹中是个男孩儿。而孙老爷一死,这个男孩就能继承孙家的一切。您那位弟弟,作为孩子的亲生祖父,不就相当于拥有了整个孙家?” 老太太猛地抬起头来。 “他!他!” 她浑身颤抖,话都说不利索了。 可就在她快要晕过去之时,沈清云忽然话语一转。 “不过,他的毒还没来得及下,孙老爷就死了。” 老太太浑身一震,瞳孔瞪得极大,眼角都快扯裂开了。 “那毒……” 沈清云颔首:“茶里的毒,是他带的,但据我猜测,他那日过来并不是想下毒害人,而是提前打探孙老爷的作息,以及收买下人。” “只是,临时出了变故,他还没来得及下毒呢!孙老爷突然就出了事,他当时害怕,担心自己身上带的东西会引起官府查询,惹祸上身,所以情急之下,就倒进了茶碗里。事后,也因为害怕,不敢跟任何人说。” 老太太松了口气,扶着廊柱缓缓地坐了下来。 “不是他就好……不是他就好……” 白玉却急了。 “那到底是谁毒死了孙老爷?” 沈清云叹息一声。 “那毒,本不是为了毒死孙老爷的。” 这话一出,让众人都为之一惊。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不明白。 “那到底是怎么回事?” 白玉推了推沈清云。 “你就别卖关子了。” “我不是卖关子,而是在看到那汤盅的碎瓷片,才想通了一切。” 沈清云走过去,捡起了一片碎瓷片。 “书房这样的地方是用来干什么的?” “读书、写字什么的吧!”白玉下意识接口回道。 沈清云点头。 “是啊!有时候来了关系亲近的人,也会在书房接见,但你见过谁在书房和补汤的?而且,当时既不是用膳又不是歇息的时候,谁会在这个时间点喝补汤?” “那这补汤……” 白玉忽然想到了什么,猛吸了一口气。 沈清云取出帕子,将碎瓷片包了起来。 “这家里谁会需要补汤呢?” 说着,沈清云转头看向了老太太。 老太太悚然一惊。 “文竹!这是给文竹的补汤?可怎么会在这里?” “因为文竹在这里,补汤自然就送到了这里。” 沈清云把手帕打了个结,交给了白玉,接着说道。 “当时文竹就在书房,补汤送了过来,她本来要喝,可突然外头有人禀告来了客人。若是旁人也就罢了,来的是老太太您的娘家人,文竹心里乱了,没有喝汤,放了下来。” “孙老爷让她出去,可她没有回后院,在附近徘徊了一会儿,又过来了。她想问问您侄儿的情况,但在门口,又不敢进去,最后还是走了。” “她不知道,她随手放下的那盅汤,被人下了毒。她也不知道,孙老爷在她走后顺手拿起喝掉了汤。她更加不知道,有个仆从不小心打破了汤盅,把碎片藏了起来。” “她那一时冒出来的念头,却成了定她罪的证据。” “她原本是受害者,却被冤枉成了凶手,在牢里吃尽了苦头。” 沈清云每说一句,语气就凌厉一分。 待说到最后,她那冷冷的目光环顾四周,看向在场的每个人。 “而你们,为了这样那样的原因,或多或少的隐瞒,害得她,一个无辜之人,被误判成凶犯。如果说,那下毒之人是真凶的话,你们每一个人都是从犯!” 那盅汤,难道就没人记得吗? 肯定有。 可这些人,没一个提及。 连老太太都知道文竹不可能下毒,可她为文竹说话了吗? 并没有。 她不想牵连娘家,就眼睁睁看着文竹被冤枉,被带走。 官府查到的那个奸夫,分明是假的。 可孙家没有一个人为文竹正名。 而文竹这傻姑娘,在这之前,都还想保守秘密,不肯透露真正的“奸夫”是谁。 原因么,很显然。 她喜欢上了那个做了一夜夫妻的男人。 第226章 真凶 爱情,令人昏智。 沈清云想到牢里的文竹,就为她不值。 可这世间,像文竹这样的人又有多少? 漫长的寂静沉默之后,还是白玉问出了她最为关心的问题。 “那真凶到底是谁啊?” 沈清云目光扫视一圈,才开口说道。 “要在吃食里动手脚,说简单也简单,说难也难,从厨房的人到送膳的下人,再到文竹身边的人,以及书房所有下人,都有可能。” 这话一出,在场的那些下人们齐齐变了脸色。 沈清云嘴角勾了勾,双臂环胸。 “现在,就是你们自证的时候了,那天,有谁碰过那个汤盅?” 这一问,犹如热水落入了有锅,瞬间炸开。 下人们一个个争先恐后地辩解。 做饭的厨娘最为激动,高声嚷嚷。 “你一个外人,可不要随便冤枉人啊!厨房不管什么时候都有很多人,帮厨的、洗菜的、抬水的,谁知道是谁给那汤盅里下了药啊?” “就是就是。” 应和她的,都是厨房的下人。 接着是负责跑腿的下人们,也忙着撇清自己。 而在人群哄乱之际,一个人影,却悄悄往后退,趁着众人没注意,退到了院门口。 但这一举动,却没能逃脱的了沈清云的法眼。 “那个谁,你是要去哪儿啊?” 沈清云朗声开口喊道。 这一声喊,顿时转移了众人的注意力,所有人都跟着转头,顺着她的目光看了过去。 白玉接到了沈清云的眼神示意,立即穿过人群冲到那人面前,一把抓住了对方的胳膊,直接一扭,将人按倒在地。 离得近的下人们,一下子就认出了这人,不由惊呼起来。 “这不是二丫吗?” “什么二丫,人家已经改名字了,跟着文姨娘后叫月芽了。” 沈清云听到了这些人的议论,神色淡淡,似乎并不意外。 “白玉,把人带过来。” 白玉拎着那丫鬟回到了前头。 沈清云看着面前这个秀气的丫鬟,微微俯身。 “你为什么要跑?” 月芽眼神闪烁不定,脸色有些发白,却还强装镇定。 “我、我只是想去一下茅房。” “是吗?”沈清云挑眉,一只手搭在了她的肩头,“我看你是心虚想跑吧?” 月芽脸色大变,连连摇头。 “不是……我、我没有!您冤枉我了。” 沈清云不听她的辩解,直起身,转头看向老太太。 “这丫鬟现今在谁身边做事?” 老太太对月芽不太熟,遂挥手叫来了陪房妈妈。 那陪房妈妈小跑过来,扶着老太太的胳膊,面露鄙夷地看了月芽一眼。 “文姨娘被带走后,她没地方去,先是在浆洗房帮忙,后来不知怎么的被六姨娘要去了。” 顿了顿,她又抬头跟沈清云解释。 “六姨娘早些年也颇得老爷宠爱,不过有了新人后她渐渐的就被老爷遗忘了。加上她身体不好,平时也不太出来,都是呆在自己的院子里。” “身体不好?”沈清云脑海中闪过一道亮光,“她是不是有风湿痹症?” 那陪房妈妈惊诧极了。 “您怎么知道?” 沈清云心里有了数。 痹症,也就是风湿关节炎之类的病。 而乌头,是治疗这种病的良药。 “她最近是不是病情加重了?”沈清云又问道。 陪房妈妈更加惊奇了。 “姑娘您可真是神人啊!这都能猜到?这事儿,连老太太都不知道呢!” 白玉最了解沈清云,见她问了两遍,就知道她是怀疑那六姨娘了。 “云娘,我这就去抓人!” 她随手指了两个下人,让他们把丫鬟月芽绑起来,接着带着婆子妈妈们就往后院跑。 丝毫没有把自己当外人。 老太太被陪房妈妈扶着到书房里坐下歇息了。 见沈清云进来,她忧心忡忡又面带希冀,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 “接下来该怎么办?” “老太太不必担心,此事牵连不到您娘家。我已经让管家去衙门报信了,等官府人来了之后,还望老太太如实告知事情的经过,不得有任何隐瞒。” 老太太的眼神缩了一下,但在沈清云的坚持下,她还是答应了下来。 官府的人,来的比沈清云料想的还要快。 大概是那牢头在她们走后就立刻禀告了知府,所以来的才会这么快。 不过,知府大人仍没有露面,来的还是那位通判。 通判大人见沈清云真的找到了证据,推翻了先前知府大人的判决,先是一惊,紧接着就觉得头痛无比。 案子都已经报到提刑司,现在要翻案,府衙上下免不了要被责骂一顿。 想到此,他看到沈清云,就没什么好脸色。 沈清云也不在乎他什么表情,只要肯办事就行了。 好在这位通判虽然一直拉着脸,但也知道轻重,到了之后,立刻让衙役们将孙宅围了起来,听完沈清云的分析,又看过那汤盅的碎瓷片后,他当机立断,让人去把和孙老爷遗产纠纷有关的人,全都抓了起来。 就在这时,白玉带着婆子妈妈们,揪着一个三十左右的妇人来到了前院。 “这就是那六姨娘?” 通判扫了一眼。 那姨娘站都站不稳,面上带着惊惧之色。 “大人,奴家冤枉啊!” 她刚喊了一声,就被白玉堵住了嘴。 沈清云看了她一眼,转身向通判一拱手,说道。 “这位六姨娘患有痹症,常年喝药,她那药方中,应该就有乌头这一味药。少量的乌头,能治痹症,积少成多,变成了剧毒。大人不妨让人去找一找药渣,和药方对一对,应该就能确定了。” 通判恍然大悟:“怪不得附近的药铺,都查不到有谁去买过乌头。” 沈清云点了点头。 “炮制过的乌头,毒性极少,若只是几副药,还不至于毒死人。恐怕她早就有此打算,在几个月前、甚至在文竹刚怀孕时,就已经有了下毒的打算了。” 沈清云刚说完,那六姨娘就浑身一颤,不可置信地抬头看向她,不明白这么隐秘的事,沈清云是如何知道的。 沈清云没有理她,继续说道。 “她一个失宠多年的妾室,若说因嫉妒而下毒,总觉得说不通。毕竟在文竹之前,孙老爷有过那么多妾室。劳烦大人查一查她身边的人,或许有别的原因。” 第227章 不回 通判眉毛一竖,神情肃然地点了下头。 那六姨娘,甚至都来不及为自己辩解一句,就被绑着带了下去。 因为沈清云之前说过的话,这宅子里的下人,人人自危,生怕一个不下心自己被打成了从犯,所以,在这次通判查案时,格外的配合。 甚至都不用通判自己去查,就有不少下人主动来“告密”。 但凡这种大户人家,许多秘密,都不是真正的秘密。 孙家宅子里的下人极多,光是后院的丫鬟婆子妈妈们,就有五六十人。 那六姨娘因常年患病,身边缺不了服侍的人,有什么事自己不好出面,也只能让下人去。 所以,来告密的人不少。 通判让手下文书将这些人的话一一记录下来,没多久,就发现了六姨娘行凶的真正原因。 竟是因为那差点被过继儿子的族人。 孙东阁。 通判行动迅速,亲自带着手下去抓人。 孙东阁被抓住的时候,沈清云和白玉已经回到了府衙,再次去了大牢见文竹。 文竹看到她们二人,眼睛瞬间就亮了。 沈清云走到牢门前,开门见山说道。 “事情已经查清楚了,是六姨娘想要给你下毒,但那盅汤你没喝,却被孙老爷误喝了。” 文竹听完后,呆愣良久,最后,失声痛苦起来。 她哭了很久很久,哭到最后连一丝力气都没了,跌坐在地上。 等她哭够了,沈清云才再次开口问道。 “你打算以后怎么办?” 文竹愣了愣,抬起头来。 “你这孩子的来历……这个秘密保不住。案子要重审,每一个细节都不能隐瞒,你有想过以后吗?” 文竹双手捂住了脸。 “我不知道……姑娘,我真的不知道。” 她之前根本没想过这些。 “那现在想想吧!明日我再来看你。” 沈清云没有劝说什么,说完事情后,带着白玉离开了。 走出府衙,天色已经不早,漕船是回不去了,两人在附近找了家客栈歇了一晚。 第二日一早,府衙外头就贴出了告示,说明了孙家的命案的真相。 孙东阁和六姨娘,被关进了大牢。 孙东阁的家人,和六姨娘身边服侍的下人,也没能逃过。 具体的细节还需要再审,但关键性的证据已经找到,那带毒的汤盅碎片,以及六姨娘的药方和平时喝药剩下的药渣。 加上沈清云的推理,可以说毫无纰漏之处。 沈清云和白玉在午时前来到了衙门。 文竹从牢中走出,人还有些茫然,呆呆地站在原地许久没动。 直到看到沈清云和白玉两人,她眼睛才亮了起来,像是一下子有了活人的气息。 她双手捧着肚子就要跪下来行礼。 白玉急忙上前扶住了她。 文竹却坚持跪了下来,重重地磕了三个头。 “多谢姑娘救命之恩。” “谢就不必了,你现在要回孙家吗?” 沈清云和白玉一人扶着她的胳膊,将她拉了起来。 谁知,文竹却摇了摇头。 “我不想回孙家了。” 沈清云有些意外。 文竹咬了咬唇:“姑娘,不怕您笑话,我当初怀上这孩子时,心里生出了不该有的妄念。孙老爷没有碰过我,表少爷是我唯一的男人。我当时还想过,孩子生下来之后,我就去求求老爷和太太,让我跟了表少爷,不管做丫鬟做妾都行。” “可我出了事,表少爷家的人,都逃得远远的。甚至连问一句都没有……姑娘,您觉得我傻吧?可我、我……” 文竹捂住了嘴,眼中落下泪来。 “我回不去孙家了。我和表少爷的事一旦传出去,两家都容不下我的。甚至连这孩子,都不一定能保住。” 这大概是文竹第一次如此清醒。 若是这件事没有暴露出来,她还能顶着孙老爷妾室的名头回到孙家,孩子生下来,就算不能继承家产,也能顺利长大。 可事情一旦传开去,为了两家的名声,她和肚子里的“孽种”都必死无疑。 没了她和孩子,那事最多就是传言,没有直接证据。 可她和孩子的存在,将会是两家人头上永远抹不掉的耻辱。 沈清云看得明白,但她没想到文竹居然也想通了。 “还算有的救。” 沈清云低声自言自语,带着文竹走出了府衙。 “你若不想回孙家,就跟着我走吧!我们要去京城,到时候给你编个假身份,就说刚成亲丈夫就意外去世了,婆家不容,所以投靠到我家了。” 文竹捏着袖子擦了擦眼角,感激莫名。 “多谢姑娘。” 白玉一直扶着文竹,听到这儿,忍不住插嘴问道。 “那孙家那边怎么办?” “孙家的事,跟我们有什么关系?”沈清云挑了挑眉,“反正文竹的卖身契在她怀孕后就已经销了,她要走,孙家没理由拦着。” 文竹听了这话,下意识挺直了腰杆。 “对,我不是孙家的下人了,我随时可以离开的。” 当初孙老爷是为了孩子的出身好听点,所以放了文竹身契,让文竹做了良妾。 沈清云叹息一声,心想。 这孙老爷还算是做了件好事。 三人走出了府衙,白玉找地方租了一辆马车过来。 把文竹扶上了车后,一行人朝着码头方向,缓缓前行。 直到傍晚时分,她们才回到了漕船上。 家里的护院们看到两人扶着个大肚子的年轻妇人回来,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 虽然文竹在沈清云家里做过一段时间丫鬟,但现在的她,和当初的她,简直判若两人,护院们谁都没认出来。 就连沈清云的两位族兄,也没认出来。 不过,沈清海听到消息后跑过来看了看,忍不住劝了沈清云几句。 沈清云只当是耳旁风,挥了挥手就让他走了,完全没有把他的话放在心上。 白玉把文竹安顿好后,走到了外间,有些发愁地说道。 “之后怎么办?文竹这情况,随时都要生啊!” “生就生呗!这船上不是有大夫吗?”沈清云不以为意,“不过,小孩子的东西是要多准备一些。昭昭呢?” 第228章 私盐案 白玉摇头:“我没看到她,可能还在关洲那边?” 沈清云揉了揉眉心。 文竹的事,还算好处理,孩子生下来,她要养,就养着,要是不想要,在附近寻摸个靠得住的人家,把孩子送了就是。 反倒是昭昭和关洲,沈清云更加担忧。 昭昭性情温婉柔顺,年纪小,又天真单纯,沈清云真的很担心她会被伤到。 毕竟不是哪个十五六岁的小姑娘,跟自己一样,内里住着个三十多年的老阿姨。 “我去叫昭昭回来,总是呆在关洲那儿也不是个事儿。” 沈清云说着就往外走。 不过,没想到她刚走出船舱,昭昭就赶回来了。 “姑娘,您回来啦?” 昭昭脸上带着红晕,一双眼睛亮晶晶的,整个人散发着明艳的光彩。 这分明就是个陷入爱情中的小姑娘啊! 沈清云想劝,但张了张口,还是什么都没说,只说起了文竹的事。 昭昭听完文竹的遭遇,顿生同情。 沈清云拉着她往舱内走。 “文竹受了不少罪,现在快要生了,肯定心中恐慌不安,你多陪陪她。” 昭昭没有多想,认真地点了下头,还说道:“从前在家的时候,我帮着带弟弟妹妹还有侄子侄女,等文竹的孩子生下来,我帮她一起照顾。” “那正好,你看看我们还缺什么东西,等下次停岸的时候都采买回来。哦,对了,要是能请个稳婆或者奶娘回来就更好了。” 两人一边走一边说,等回到房间时,昭昭立马去翻找东西去了。 白玉跟在两人身后一直没出声,等昭昭跑开后才嘀咕道。 “又请稳婆又请奶娘的,会不会太过了啊?” 沈清云看了一眼内室方向。 “生孩子可是大事,当然要做足准备了。” 白玉耸了耸肩,没有再说什么。 文竹醒来后看到昭昭,格外欣喜。 先前在沈清云家中时,文竹和昭昭就关系不错,两人出身差不多,都是被亲人卖了,年纪也差不了几岁,因此颇有些同病相怜的意味。 船队再次前行,过了几天后,抵达了楚州,再次停靠。 楚州作为几条河流的交汇处,是极其繁华的一座州城,楚州码头熙熙攘攘,热闹极了。 这一次说是要停靠三天。沈清云没有下船,把找人和采买的事交给了沈清繁。 沈清繁带着人下了船,关洲也跟着下去透气。 到了第二天,沈清繁带了个四十来岁的妇人回来。 他把妇人领到了沈清云面前,跟她解释。 “我找了不少人询问,没有合适的奶娘。也打听了稳婆,都不肯离家太远。后来找了好几个人牙子,只有这么一个合适的。” 沈清云有些意外地看了沈清繁一眼,没想到他还会变通? “辛苦堂兄了,花了多少银子?” 沈清繁伸出了一只手:“五两。” 沈清云把银子给了他。 等沈清繁走后,沈清云才开始打量面前这人。 这妇人不像是穷苦人家的。 面容白嫩,长得有些丰腴,脸上虽有细纹,但手上却干干净净的,连指甲都剪得圆圆的。 沈清云上上下下看了她一圈,看出了她眼底的忐忑,片刻后,才开口。 “这位嫂子,不知道如何称呼?从前是在哪家做事的?看你这样子,在原先的主子家中,地位不低吧?” 那妇人面上一紧,交叠于小腹前的双手往旁边一挪,膝盖弯了弯,行了个极其标准的福礼。 “奴婢从前叫巧娘,原是曾家的家生奴婢,先前曾做过曾家三姑娘的奶娘。” 沈清云不由一惊。 “曾家?该不会是繁荣商行的那个曾家吧?” 巧娘点了点头。 沈清云摸了摸指甲,陷入沉思。 这个曾家,原本只是个小商户,但前些年出了个厉害的族人,叫曾顺,是有名的大商人,生意做的极大,只用了短短几年的时间,就将分铺开遍了大江南北。 沈清云还记得她爹当初提到曾顺时,语气格外的钦佩,认为曾顺能力很强,比沈陶自己厉害多了。 沈清云当时很好奇,缠着她爹问了好多曾顺的事迹,对曾家那些事知道得很清楚。 曾顺是在七年前突然冒头的,说是驾着海船,带人出海去了,几个月后归来,带回了大比的银子。借着这比银子,他开起了第一家商行,专门做海外奢侈品的生意。 曾家出事了? 肯定是。 要不然,曾家小主子的奶娘,怎么会被发卖? 沈清云眉头微蹙。 “曾家出了什么事?我怎么一点消息都没听说?” 巧娘听她这语气,似乎是与曾家认识的,不由一愣。 沈清云解释:“我爹在世时,曾和曾家老爷有过一面之缘。” 巧娘一双眼睛倏地瞪大。 “您……老天有眼啊!竟让奴婢遇到了老爷旧友之女。” 她激动不已,直接跪下来朝沈清云磕了三个头,这才说起了曾家的事。 曾家出事,就在五六天前。 在巧娘的讲述中,一切发生得毫无预兆,原本好好的,突然有一天晚上,许多官兵闯进了曾家,把老爷夫人和所有主子们都带走了,下人们也被捆绑起来塞进了大牢。 三日后,曾家一家大小以贩卖私盐的罪名,被处斩,连女眷都没放过。 而曾家的管家、管事,也通通判以极刑。 只有一些不那么重要的下人,被重新发卖。 而巧娘,就是这些幸运儿之一。 她说着说着,忍不住哭了起来。 “三姑娘才刚及笄呀!亲事都定好了,满心坏心等着出嫁,她那嫁衣才绣了一半,却出了这样子的事……” 巧娘哭得很是伤心。 沈清云把她拉了起来,让她坐下,又给她倒了一杯热茶。 “贩卖私盐……” 沈清云刚开了个头,巧娘就急急说道。 “不可能!我们老爷不可能贩卖私盐!老爷为人,整个楚州谁不知的?他的发家经过,大家都清楚的很,他怎么可能做这种杀人的事?” 沈清云也觉得奇怪。 曾顺的生意都做的这么大了,海外那些东西的利润极大,足够他赚的了,没必要蹚私盐这浑水啊! 第229章 不告而别 不管是前朝还是现在,对于贩卖私盐都是严厉打击的行为。 只要贩卖超过十斤,就会处死。 只有那些亡命之徒,才会选择这条路。 但凡有点脑子,卖什么都好,都不会选择去卖私盐。 沈清云想不通。 但她也没再说什么,安慰了巧娘几句,让她跟着昭昭,帮忙做做事打打下手。 随后,沈清云带着白玉去找了副使大人,问起了曾家的事。 副使大人摇着头叹了口气。 “我也才刚接到消息,曾家贩卖私盐,是有确凿证据的,人证物证都在,甚至在搜查的时候,在曾家的仓库里就发现了好几袋盐。所以这案子才判得这么快。” 沈清云听完了眉头一直没松开。 “这怎么都不像是曾老爷会做的事啊!会不会是有人陷害啊?” 她刚说完,副使大人脸色瞬间就变了。 “沈姑娘,这话可不能乱说。我不管你们沈家和曾家有什么关系,但如今曾家已经倒了,人差不多都死绝了,你还是别管这摊子闲事了,免得惹火上身。” 沈清云从他的话里,听出了一丝不同寻常的意味。 她定了定神,没再追问,向副使大人道了声谢后,转身离开了。 等回到住处,白玉忍不住开口说道。 “我觉得副使大人说的有道理,这曾家和你们家又没关系,咱们还是别淌这趟浑水了。人证物证都在了,难道还能是冤案不成?” 沈清云回过神来,瞥了她一眼。 “人证物证,有时候并不代表真相。你没发现副使大人说话的语气和平时不同吗?” 白玉眨着眼睛:“哪里不同了?” “他语气急促,好像很不愿意谈这个话题。我就随口问了句会不会有人陷害,他脸色立即就变了。” “这也没什么吧?可能他怕引火上身,所以不想多谈。” 白玉说道。 沈清云抿了抿唇,目光投向了外头,忽地压低了声音。 “可是,这漕船上应该都是他的人。在自己的地盘上,他居然还这么怕,连话都不肯多说,这还不能说明问题吗?” 白玉眼睛微睁,下意识屏住了呼吸,跟着沈清云的目光,看向了外头。 “你是说,这船上,有别人?” “不知道。”沈清云摇头,“只是副使大人的态度实在是太奇怪了。现在我担心,就算我们谨慎小心,万一事情找上了我们,到时候该怎么办?” 白玉皱着鼻子,想不出来。 沈清云没再多说,走到箱笼前,翻出了笔墨纸砚,开始磨墨,准备写信。 她写了两封信,一封送往京城,另一封则是送去了杭州府。 生意上的消息,还是万家大姐姐更了解,说不定她知道一些内幕隐情。 写好信后,沈清云出去找人送信。 护院们都回来了,但想着这两封信的重要性,她有些不放心,考虑再三,决定让关洲帮忙送信。 关洲武功高,不容易出事。 可沈清云问了好几个护院,却发现,没有人见到关洲回来。 “他没回来?” 沈清云眉头大皱。 护院们见状,都帮关洲说话。 “大概是被什么事儿绊住了。” “是啊是啊!主子别生气,这信我去送。” 沈清云把信递了出去,叮嘱道。 “楚州不太平,你们要小心,送去驿站,走大道。” 那护院接过信,应了一声,转身跑下了船。 一夜时间很快过去。 送信的护院早已经回来了,可关洲却一直没回来。 这下子,别说沈清云了,就连那些护院们都开始担心起来。 几个护院一起来找沈清云,说是想去找人。 沈清云想了想,决定和他们一起去。 一行人踩着踏板,下了船。 刚落地没多久,忽然一个穿得破破烂烂的乞儿跑了过来。 “请问,您是不是姓沈?” 那乞儿大声问道。 沈清云停下了脚步,护院们警惕地围在了她四周,盯着那乞儿。 乞儿被吓得后退了好几步,咽了咽口水,鼓起勇气,从衣襟里摸出了一封信。 “有个姓关的人,让我交给您的。” 沈清云神色一凛:“姓关?他长什么样子?” “个子很高,皮肤有些黑,穿着奇怪的衣服,袖子上绑着重重的铁皮。” 乞儿一形容,沈清云眉梢挑了挑,这才接过了信。 说是信,其实就是一张用来包油饼的纸,上头用炭草草写了几个字。 “我走了,告诉昭昭,对不起。” 十个字,就没了。 沈清云气笑了。 “不告而别?好你个关洲!真有你的!” 她气得想撕了那张油腻腻的纸,最后,想到昭昭,才作罢。 沈清云深吸口气,摸出几个铜板,朝乞儿招了招手。 “小弟弟,把你遇到那姓关的经过,一五一十地告诉我。” 乞儿看到她手里的铜板,眼睛瞬间就瞪大了,急忙说了起来。 他口齿伶俐,人也机灵。 “我是在醉花楼外头遇到那个姓关的大哥,醉花楼是咱们这儿最大的酒楼,就连官老爷们也经常去呢!这位关大哥出手大方,他进门时给了看门的一锭银子,我就注意到他了。” “不过他进去后,我就不知道他去了哪儿,醉花楼不让我们进去。昨天晚上,我在路边打盹,突然被人戳醒,一看,就是他呢!他给了我这张纸,还给了我五个铜板,叫我今天来码头等着给您送信。” 沈清云思索片刻后又问。 “那他后来去了哪儿?” 乞儿的眼睛眨呀眨,眼神飘忽了一下。 “这个么,我也不知道啦!” 沈清云一看他那表情就知道他在撒谎。 她把铜板给了乞儿,又摸出一块碎银子,在他面前晃了晃。 “要是你能告诉我他去了哪儿,这银子就是你的了。” 乞儿眼睛又亮了亮,伸手想抓。 沈清云早有准备,手一转,躲开了他的手。 然后,她从手腕上摘下一个金镯子,笑眯眯地说。 “你要是能帮我找到他人,这金镯子,就归你了!” 乞儿的瞳孔瞬间瞪大,眼里再看不见别的,只能看到那金镯子。 “好!我带你去找!不过事先声明哦!要是遇到事儿,我可不会护着你。” 第230章 破庙 这乞儿一副大人的语气,说出来的话,听着让人发笑。 沈清云身旁的护院们都笑了。 “这小子,口气倒是不小!我们主子哪用得着你保护?有我们呢!” 乞儿抬头瞥了他们几眼,没有说话。 沈清云离他很近,在他抬头的时候,分明从他眼中看到了嘲笑和不以为然。 沈清云转头,对着身后的一名护院说道。 “你把这信送到昭昭手上,顺便把白玉叫来。” 护院接过那张油纸就跑了。 没两分钟,白玉从船上跳了下来。 “有麻烦事儿了?” 沈清云指着那乞儿,低声对白玉说:“你盯着他一点。” 白玉瞟了那乞儿一眼,同样低声询问。 “这人是谁啊?不是说出来找关洲吗?” 沈清云冷笑一声。 “关洲这小子,不告而别,让这乞儿送了张纸条过来,糊弄鬼呢?敢让昭昭伤心,我活剥了他的皮!” 沈清云一脸怒气腾腾的样子,看得那乞儿都不敢言语了。 但一想到那金镯子,乞儿还是壮起了胆子。 “你们跟我来吧!别太多人,待会儿被人发现了就不好了。” 沈清云一想也是,回头点了两个护院跟随,让其他人都回船上了。 于是,一行四人跟着乞儿,在喧闹的码头穿梭。 这码头本就建在府城附近,离楚州城很近。 沈清云以为乞儿要带她们去楚州城,可没想到的是,眼看快到城门口了,乞儿突然一个拐弯,带着她们去了城外的一座破庙。 这庙破败已久,围墙都塌了,连砖头都被人偷走了,只剩一些黄泥乱石堆成的土坡。 “呱呱!” 两声粗嘎的鸟叫,从那土坡上传出。 沈清云定睛一瞧,随即看到几只漆黑的乌鸦,在土坡上方盘旋。 目光接着下移。 紧接着,沈清云看到那土坡附近,散落着不少灰白色的骨头。 她不由一惊。 那乞儿视若无睹,带着她们绕过了土坡,走进了破庙内。 破庙是真的破,四处漏风,门窗不是破了洞就是歪斜着合不上。 沈清云走了进去,目光从左到右,一点点打量。 很快,她就发现了异常之处。 “这庙这么破,连外头的砖头都被人偷走了,可这塑像,居然完好无损?” 沈清云开口问道。 那乞儿嘿嘿一笑。 “姑娘好眼力嘛!这城隍老爷的雕像和底座是连着的,以前也有人想偷来着,结果五六个人一起抬,都抬不动。” “原来如此。” 沈清云点着头,继续打量这残破的庙宇。 白玉没那好耐心,一把揪住乞儿的后领。 “你把我们带到这儿干什么?是不是有什么企图?” 乞儿高举双手。 “冤枉啊!我可没有什么坏心思,这位姑娘说了,如果我能带你们找到关洲,就把金镯子给我,我才带你们来的。” 白玉狐疑地看着他。 “那关洲人呢?这里连一个人影都没有。” 乞儿用食指搓了搓鼻子下方,脸上露出了狡猾的神情。 “先把金镯子给我,我就告诉你们。” “还敢耍心眼?” 白玉手上一用力,直接把乞儿提了起来。 “白玉,放下他。” 沈清云转过身,朝白玉做了个手势。 白玉不情不愿地放开了手。 沈清云把那个金镯子递给乞儿。 “现在,可以说了吧?” 乞儿接过金镯子,凑到嘴边咬了一口,满面欣喜,急忙拿袖子擦了擦自己的口水,把金镯子揣进衣服里。 “昨晚上那姓关的大哥给了我那封信后就转身走了,我悄悄跟在他后头,看到他来到了这儿。我等了一晚上,一直等到今天早上,都没看到他出来。后来我一看天亮了,就先去码头了。” 沈清云目光微凝。 “也就是说,关洲进了这庙之后,再也没出来?” 乞儿点点头,神神秘秘地说。 “这庙一直有古怪,我们好几个兄弟,以前在这庙里休息,结果第二天被人发现死在了外头,可吓人了。” 白玉悚然一惊。 “难道这儿闹鬼?” “可不是嘛!”乞儿一拍大腿,“好多人都见过的,我可没有骗你们。” 白玉下意识地往沈清云身边靠了靠。 沈清云拍了拍她的背,安抚道。 “别怕,这里不可能有鬼。” “你怎么知道?”乞儿不服气。 沈清云嘴角勾了勾,转身指向了那城隍爷的塑像。 “有这么一尊神像在这儿,就算真有鬼,也不敢在这儿造次。” 她这话,让乞儿直接愣住了。 白玉也反应过来,拍了拍胸口,吐出口气。 沈清云把乞儿交给两个护院,让他们守在外头,自己则一处处仔细检查起来。 进来的时候她就看到,门槛附近有不少脚印,不只一个人的,且上头的灰尘残留程度差不多,应该都是昨晚上留下的。 所以,昨晚上关洲不是一个人进了这里。 极有可能,他是跟着什么人,追踪到这里的。 只是,这庙统共就这么大,空荡荡的,一目了然,他若是进了这里,很可能会被发现。 沈清云将自己当成关洲,从门口,再一次跨进来,左右打量,寻找着能藏身的地方。 最后,她抬起头,看向了房梁。 白玉跟着她的视线往上看去,立刻就明白了她的意思。 都不用沈清云提醒,白玉纵身一跃,脚尖在柱子上轻点两下,轻松地跳到了房梁上。 庙的房顶很高,这大白天的,白玉跳上去后就不太看得见了,更别说晚上了。 “上面有发现吗?” “有几个脚印,还有一个手掌印。”白玉的声音从上头传来,“手印摸过的地方,有油。” “那应该就是关洲留下的。” 沈清云朝白玉一挥手,示意她下来。 等白玉跳下来后,她才解释道。 “关洲给乞儿的那张纸,上面沾着油,我想他可能是昨晚上买了些吃的,手上沾到了油。对了,还有其他发现吗?” 白玉摇头:“那上面黑漆漆的,除了灰尘,什么也看不清。” 说着,白玉拍了拍裙摆上沾到的灰。 沈清云看着她衣摆和鞋子上的灰,突然,神情一动。 “那上头灰很多?” “当然多了,不知道多少年没清理过,厚厚一层,还好我上去时屏住了呼吸,要不然,都有可能被呛到。云娘,你怎么了?” 沈清云猛地看向了那塑像。 第231章 熟悉的地道 “方才乞儿说了,这地方鲜少有人来,那房梁上积攒了那么多灰,可这地下的灰,为什么这么少呢?” 沈清云低下头,看着地面。 地面自然也是有灰的,但只有薄薄一层,她的脚踩在上面,都没有很明显的脚印。 相反,门外的灰尘还要更厚些,脚印也更明显。 白玉想了想,试着说道:“大概是门窗关着,外头的尘土进不来?” 她一说完,自己就摇头否定了这一说法。 “这门窗都破着呢!肯定不是因为这个。” 沈清云笑了起来。 “这很简单,灰尘少,自然是因为有人打扫过。” 白玉张大了嘴。 “啊?谁会来这儿打扫啊?” “或许,跟关洲跟踪的人有关。”沈清云说着,搓了搓手,脸上露出兴奋之色,“来,一起找找,看看这里有没有机关。” 白玉也跟着兴奋起来,再一次跳上了房梁,四处摩挲着检查起来。 至于沈清云,她看了一圈后,把目标定在了那塑像上。 这塑像是彩色的,颜色还很鲜艳,面前的案几上,摆着个香炉、烛台,还有几个烂掉的果子。 沈清云走了过去,在手能碰到的地方,一一摸过去试探。 起初,什么都没有发现。 但当她转到塑像后头时,突然,目光一顿。 塑像后方的空间很窄,只能勉强容一人通过。 而在那墙壁上,有着一个带油渍的印子。 沈清云眯了眯眼睛,凑近打量,还仔细地闻了闻。 “嗯……羊肉味。”沈清云自言自语,“关洲的口味还挺重。” 她退后了两步,抬起头,看着塑像的后背和底座。 “若是经常有人来,那机关的开关位置,经常按动,肯定和其他地方不一样……有了!” 沈清云眼睛一亮,看到塑像身侧腰带穗子的地方。 这腰带本是黄色的,可那一处地方的颜色却发白。 沈清云从后头推了出来。 “白玉,快过来!” 白玉从她头顶跳下。 “找到机关了?” 沈清云指着那发白的带子:“我个子矮,够不到,你来试试。” 白玉点了下头,伸手在那地方摸了摸,又按了按。 下一刻,一阵咔啦咔啦的响声随之响起。 那塑像后方的底座,竟露出了一个半米的洞口。 “我就说有机关吧!” 沈清云挑着眉笑了起来。 白玉伸长了脖子往洞里看,可什么都没看到。 “要现在进去吗?” 沈清云摇头。 “还是算了吧!他们昨晚上进来的,到现在,六个时辰都不止了,还没出来,这通道肯定还有别的出口。” “也是,那现在怎么办?不进去,就在这儿等着?” 白玉抓了抓耳朵。 沈清云看着那洞口,眉头皱了皱,忽然问道。 “你觉不觉得,这有些眼熟?” “什么眼熟?这地道吗?地道不都长一样吗?眼熟也正常。”白玉晃着脑袋,“不过,这机关可比福天寺那机关简单多了,随便按一下就打开了。” 沈清云倏地眼睛一亮。 “就是福天寺!我就说这地道眼熟,这和福天寺那个,很像!” 白玉瞪大了眼睛:“这你都能看出像不像来?” 沈清云指着洞口。 “那下头,有攀爬用的铁钎。” “那也不能说明什么啊!”白玉嘀嘀咕咕。 沈清云往她后背拍了一记。 “嘀咕什么呢?你不信我?” “信!信!但问题是,现在你打算怎么办?” 沈清云面露纠结。 “我没想好。” 上次在福天寺,是意外掉进那地道的,而且,彼时有李瑭在身边,沈清云才有底气。 李瑭虽然只是个县令,但代表着朝廷。 可眼下…… 就自己和白玉两个人。 沈清云眉头皱起又松开,思来想去,还是决定退出去。 不过,在走之前,得给关洲留个信息。 沈清云四处看了一圈,捡了根烧了一半的木头,在后墙上画了一个图案。 白玉盯着那图案一个劲直瞧。 “这是什么?猫?狗?老虎?” “是关洲那玉佩的图案。” 沈清云解释了一句,丢开了木头,拍了拍手,这才带着白玉走了出去。 走到大门外,那乞儿蹲在不远处,嘴里嘟嘟囔囔的不知道说些什么。 沈清云朝他招了招手。 乞儿立马站起身,小跑过来。 “姑娘,您完事儿了?可以放我走了吧?” 沈清云轻轻地摇了下头。 “你叫什么名字?” 乞儿摸了摸脑袋:“我很小就没了爹娘,要饭的大叔收留了我,他叫我癞头。” 沈清云一瞧,这乞儿的头发确实有些稀稀疏疏的。 “这名字不好听,这样,我给你起个名,以后叫来财,怎么样?” 沈清云温和的声音,有一种让人下意识亲近的力量。 乞儿眼睛亮了起来。 “这名字我喜欢!姑娘,还有什么事要我去做吗?” 沈清云笑了笑。 “你倒是聪明,那金镯子拿着,想过怎么花了吗?” 乞儿抓了抓耳朵:“还能怎么花?去当铺卖了换钱啊!” “但是你这样子,拿着这个镯子去当铺,人家说不定会把你当成小偷。就算当铺收了,价钱也会压得很低,给你十两八两的,能用多久呢?”沈清云笑眯眯地说道。 乞儿听着听着,脸色就白了。 下一刻,沈清云话语一转。 “你是想做这一锤子的买卖,还是想做长久的买卖?” 乞儿下意识点了点头。 然后,他从衣服里掏出那镯子,用袖子擦了擦,递到沈清云面前。 “我想做长久的买卖,一辈子不愁吃穿。还请姑娘教我。” 沈清云接过了镯子。 “这楚州境内,乞儿挺多的吧?你找一些可靠的人,让他们轮流盯着这城隍庙,若看到有人进去或者出来,立刻把消息传给我。” 乞儿看了那城隍庙一眼,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 “行!那,姑娘,我往哪儿送信呢?” “地址我会给你,同时,还会留两个人帮你。” 说着,沈清云抬头看了两个护院一眼。 “这两位叔叔功夫还是不错的,以后有什么事,你只管问他们。若是他们两个解决不了,再来问我。” 沈清云三两句话,就敲定了一切。 第232章 你到底是谁? 一行人随即离开了城隍庙。 看着还剩些时间,沈清云顺道去了趟楚州城。 四处看过之后,她在城南不起眼的地方买了座小院,作为两个护院的住处。 把该交代的交代完,又给护院们留下了足够的银票后,沈清云才带着白玉回到了船上。 谁知,刚进房间,就看到昭昭趴在桌子上哭,文竹在一旁轻声安慰。 沈清云暗叹一声,走了过去。 昭昭听到动静,抬起头,忙拿帕子擦了擦眼泪,紧跟着站了起来。 “姑娘……” 她开口唤了一声,眼中带着隐隐的期待。 沈清云把她按回了椅子上。 “没找到关洲,只知道他大概的去向。” “,昭昭你也别太担心了,关洲那小子武功挺不错的,肯定不会有事的。” 白玉也在一旁帮腔。 昭昭眼中的光黯了下去。 “姑娘您不用安慰我了,我只是个小丫鬟,在他心中算不得什么。”昭昭露出个勉强的表情,“他先前表现得对我多好,不过是逗我玩罢了。” 沈清云看着昭昭这幅样子,在心里吧关洲骂了个狗血淋头。 但凡关洲走之前,好好跟昭昭道个别,说清楚缘由,都不至于这样。 果然这种闯荡江湖的男人,都靠不住。 沈清云气得脸都黑沉沉的。 船队出发后好几天,她的脸色都没好过。 就这样过了几日,沈清云看着昭昭一直心情不佳,想来想去,决定给她找些事做。 正好文竹的预产期马上就到了,巧娘来找沈清云请示,要不要先做一些小娃娃衣裳备着。 沈清云决定把这事儿交给了昭昭。 “我们带的行李当中,有没有适合给孩子做衣裳的布料?” 昭昭想了想,点了下头。 “布料没有,不过我带了几件新衣裳,应该能用。” 她刚说完,巧娘忙道。 “新衣裳可不行,刚出生的婴儿皮肤娇弱,新衣裳太硬,不适合给孩子穿。倒不如找一些穿过的旧衣裳,布料细一些,好洗的就行。反正孩子长得快,用不了多久就得换。” “姑娘的衣裳都是新的呢!没有旧的,不过我和白玉姐姐的箱笼里有两身旧衣裳,我去找找。” 昭昭说着,转身去箱笼里翻找起来。 可没过一会儿,隔壁间就传出昭昭一声惊呼。 沈清云第一个冲了过去,推开房门,看到昭昭蹲在打开的箱笼前,手里拿着一个东西,怔怔出神。 “怎么了这是?摔倒了?” 沈清云急忙上前去扶昭昭。 昭昭抬起头,眼神颤动,将手中的东西递到了沈清云面前。 沈清云定睛一瞧,一时间也愣住了。 “这……这不是关洲的玉佩吗?” 墨玉的玉佩,雕刻成古怪的狮子图案。 这东西,沈清云绝不会认错。 “怎么会在这儿?” 沈清云低头看向昭昭。 昭昭眼睛湿漉漉的,像是随时都会落下泪了。 “前几日他说要把玉佩给我,我没收下……” 沈清云听懂了。 “所以,他偷偷藏在你的箱子里了?” 昭昭抿着嘴,点了点头。 沈清云叹息一声。 “你想怎么办?” 昭昭攥紧了那块玉佩,垂着头,低声说。 “我不知道……” “那就先收着吧!要是以后能再见到他,你再还给他,好不好?” 沈清云温声说着,顺势看了一眼箱笼内的衣裳,又问。 “是戴起来还是放好?” 昭昭不发一言,面容带着纠结。 这个时候,巧娘才刚从隔壁走过来。 “衣裳找到了吗?” 她扶着门跨进屋内,小声问道。 昭昭翻出两身棉白布做成的旧衣裳,转身递到她面前。 巧娘接过衣裳,刚要说话,视线一瞟,看到了昭昭手里的玉佩,表情倏地一变。 “昭昭姑娘,你这玉佩是哪儿来的?” 巧娘说话的语气急促,带着惊诧和焦急,引起了沈清云的注意。 在昭昭回答前,沈清云率先开口。 “怎么?巧娘你认识这玉佩?” 巧娘摇了摇头。 “玉佩我没见过,但是这图案……” “这图案怎么了?”昭昭急急追问。 巧娘额头的皱纹都快皱成一团了。 她伸手碰了碰玉佩,眼底浮现出犹豫。 沈清云看得分明,示意昭昭去关门。 门一关上,挡住了外头的光线,屋内变暗了不少。 沈清云坐了下来,沉声开口。 “巧娘,这几日相处,你应该清楚我们几个的为人,有什么话不能跟我们说的?这东西,你在哪里见过?” 巧娘脸色变来变去,最后还是咬了咬牙,低声说道。 “这图案,我曾在老爷的书房中见过。” 沈清云意外地瞥了她一眼。 “书房?” 看来巧娘在自己的身份上有所隐瞒了。 她如果只是曾家姑娘的奶娘,怎么可能进的了曾老爷的书房? 曾家那么大的家业,书房肯定是重地中的重地。 别说一个奶娘了,就算是她的小主子,也不太可能随意出入书房。 沈清云的眼神闪了闪,却什么都没问,只示意巧娘继续。 巧娘也没意识到自己漏了馅。 “这图案很是古怪,长得丑,怪里怪气的,当时是印在一封信上。后来我问老爷,他说是北地一个什么家族的族徽。” 沈清云脑海中闪过一道亮光。 “北地?你是说辽国?” 沈清云问了一声,不等巧娘回答,又自言自语着说道。 “我只知道辽国以狼为图腾,倒没听说过以狮子为图腾的。” 她话音刚落,却看到巧娘忽然摇头。 “不是狮子,是一种什么神兽,叫狻猊。” 沈清云倏地转头,盯着那块玉佩,眼中光芒闪烁不定。 她脑海中闪过不少念头,但很快就被她压了下去。 昭昭一脸懵懂地站在原地,也忍不住盯着手里的玉佩直瞧。 沈清云伸手覆上了昭昭的手。 “昭昭,把这玉佩藏好,切勿在人前露出来。” 昭昭听出了她语气中的郑重,点了点头,忙把玉佩塞进了箱笼的最底部,然后用力盖好盖子,还在上头加了一把锁。 看着她做完这一切,沈清云收回视线,神情恢复了往常的平静。 只是,那双眼睛,却带着审视的光芒。 “巧娘,你到底是谁?” 第233章 留下吧 巧娘心头一跳,脸色瞬间就白了。 “姑娘您说什么呢?我不明白。” 她努力控制着脸上的表情,脚步却下意识地往后退。 可惜,房门先前被昭昭关上了。 沈清云将她的神情和小动作看在眼里,却没有阻止,只轻笑了一声,开口道。 “这是在江上,你就算想逃,又能逃到哪里去呢?你在船上,有转运司的人挡着,还不会有什么危险,若是跑了,可就不一定了。” 她说的,也是巧娘一直以来担心的。 巧娘深吸了口气,露出个苦笑来。 “果然还是瞒不过姑娘……” 沈清云身体前倾些许,双手托腮,眼神在巧娘身上转了一圈。 “第一次见你的时候我就觉得奇怪,你的脸和手,看起来不像是干活的人,但你对养孩子生孩子的事又确实懂的很多,所以我考虑过后还是留下你了。” 巧娘垂着头,不发一言。 沈清云也不在意,继续说道。 “依我猜测,你大概是曾老爷的某一房妾室?看你的样子,似乎还识字,懂得也不少,还能出入书房,看起来应该还是颇受曾老爷爱重的。” 说到这里,沈清云停了下来。 巧娘抿了抿嘴角,抬起头来,和沈清云四目相对。 她此刻的眼神,沉静无比,还带着一丝释然。 “其实我原本也不想骗姑娘您,只是曾家如今,可能只剩我一个人了,我不得不小心谨慎。” 她说着,抬手抚过鬓角,叹了口气。 “姑娘眼力极佳,聪慧过人,实在是令人佩服至极。您猜的没错,我是老爷的妾室。我家中原本也是官宦人家,可多年前祖父得罪了人,全家被抄没,家里人都被发卖,我因缘巧合之下进了曾家,因为读过书会认字写字,被安排在书房伺候。” 巧娘轻缓的声音,在这屋子里回荡。 她和曾老爷没多么动人心魄的爱情故事,只是一个丫鬟被家主看上,继而收房而已。 但她是罪臣之后,当时曾老爷的妻子不同意将她提为姨娘,所以二十年来她一直都没有正式的名分。 就算她生下了孩子,也只能交给主母抚养,自己只能以“奶娘”的身份,呆在孩子身边。 这对于她来说,是一辈子难言的痛。 可没想到,却也因此,让她躲过了死劫。 沈清云听完后沉默了许久。 她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巧娘。 有时候,言语太过苍白无力。 而一旁的昭昭,听完后忍不住都落下泪来了。 “巧娘,你太可怜了。” 巧娘扯了扯嘴角。 “我这辈子就这样了,罪臣之后,能有什么好下场?只可惜,我没能看到三姑娘出嫁,她就……” 说到这,她哽咽住了。 她转过头去,用袖子掖了掖眼角,深吸了口气。 “姑娘若是不想收留我这个麻烦,等到了下一个码头,就让人牙子把我带走吧!” 她说话的时候,沈清云一直注视着她。 直到此刻,沈清云才开口。 “不必,你又没犯错,我干嘛要卖你呢?” 巧娘猛地抬起头,错愕地看向沈清云。 “可是、可是姑娘不怕我的身份被发现后,会引来大麻烦吗?” “你的身份?什么身份?”沈清云身体向后仰,眉梢微挑,“我买来的时候,可什么都不知道啊!” 巧娘的表情有些呆呆的。 沈清云站起身来,伸了个懒腰。 “今天的话,我可一句都没听见,对不对,昭昭?” 昭昭捂了捂嘴,急忙跟着表态。 “我也什么都没听见。” 沈清云摸了摸昭昭的脑袋。 “乖~走,拿上东西,我们去做小衣裳去,文竹午睡也该醒了。” 主仆二人手拉着手往外走。 门打开了,外头的光照了进来,落在了巧娘的身上。 她突然转过头,看到沈清云和昭昭走了出去,心里压着的沉重石头,在这一刻突然消失。 “姑娘,等等奴婢。” 巧娘迈开步子,追了上去。 之后很久一段时间内,三人都没有再提起这件事。 回了隔壁房间,昭昭找出了针线和剪子,三个人忙活着做起了小衣裳。 沈清云平时不用自己做针线,但在赵银苓的要求下,学还是学过的。 小衣裳做起来比大人的衣裳简单,她研究了一会儿,也生出了兴趣,拉着昭昭讨论起来。 而这时候,文竹午睡醒了。 她这几日肚子愈加笨重,晚上也睡不好,白天要补两回觉。 醒来后,她扶着肚子,像往常一样去屏风后解手。 可过了好久,都不见她出来。 沈清云忍不住瞧了屏风好几眼,提高音量喊了一声。 “文竹?你还没好吗?” 屏风后面,响起了文竹羞恼的声音。 “姑娘,我、我止不住……” 后面两个字她没好意思说出口。 沈清云没听懂。 但有过经验的巧娘一下子就明白了。 她噌得一下站起身来,快步朝屏风后跑去。 “文竹?是不是羊水破了?” 沈清云一惊,急忙站起来。 “要生了?” 屏风后响起了动静,不一会儿,巧娘扶着文竹走了出来。 “应该是羊水破了,得开始准备了。” 巧娘沉声说着,同时,小心翼翼地扶着文竹去床上躺下。 沈清云深吸了口气,让自己冷静下来,拉着昭昭去准备东西。 片刻后,两人搬来了需要的东西,还有一个小炉子。 而床铺那边,巧娘也已布置妥当。 纱帘放了下来,屏风也被拉了过来,挡住了门外的视线。 “羊水才刚破,距离生还早呢!”巧娘的声音从纱帘后头传出,“你们不用急,我估摸着,最早也得明天才能生,在那之前,该怎样就怎样,不用紧张。” 沈清云松了口气,拉着昭昭坐了下来。 “有个有经验的人在,果然能让人安心。” 沈清云忍不住说道。 昭昭连连点头。 巧娘确实是个有本事的。 到了第二天傍晚,文竹才算是正式发动,在阵阵抽痛之中,她顺利地生下了一个孩子。 巧娘剪掉脐带,把孩子交给昭昭,让她洗干净包起来。 等孩子递到沈清云面前时,已经是个包裹成一团的软乎乎的小团子了。 是个小小的男孩,皮肤红红的,头发倒是浓密。 沈清云碰了碰他的脑门。 “给起个什么名字好呢?” 第234章 安顿 文竹脱力还有些虚弱,但人倒是还清醒着,听到这话,忙开口说道。 “劳烦姑娘帮忙起个名字吧!” 沈清云没有拒绝,只是问了句。 “你想让他姓什么?” 文竹沉默片刻后才开口。 “我不想他跟我姓,也不想他姓孙。姑娘,能不能让他跟着您姓沈?” 不等沈清云同意,一旁的巧娘就否决了这个提议。 “不行,姑娘年纪轻,这孩子又生在半路上,若是姓沈,以后说出去,指不定会给姑娘带来什么麻烦。” 巧娘见的事多了,可太明白有些人的阴暗心理了。 昭昭也小声说道。 “沈家族里也不会答应的。” 沈清云想了想后建议道:“那不如跟我娘姓赵吧?清秀和不嗔都是跟我娘姓的。” 文竹自然没有异议。 “多谢姑娘,多谢主母。” 沈清云暂时没想到合适的大名,不过看着这孩子小小的,给起了个小名,叫小豆子。 小豆子是足月出生,虽然文竹期间在牢里吃了不少苦,但这孩子却是健健康康,哭声也格外洪亮。 有巧娘照顾着,文竹的身体恢复得不错,孩子跟吹了气的皮球一样,长得很快。 有了这个孩子,时间也似乎过得特别快。 不知不觉间,船队已经抵达了目的地——汴京。 汴京繁华远超众人想象。 码头的河岸边停泊着十几艘大船,岸上更是行人无数。 当沈清云她们踏上甲板,从船上下来后,一瞬间有十几个人迅速围了过来。 沈清云站住没动。 下一刻,白玉带着护院们冲上前来,将那些人挡在了外头。 等到上了马车,沈清云掀开车帘的一角,还能看到不少人尾随在车后。 昭昭忍不住问道:“姑娘,这些人都是干什么的啊?” “有些是脚夫,有些是乞丐,可能还混杂着一些小偷。”沈清云放下帘子,“我们初来乍到的,还是小心些为好。” 昭昭听到小偷,急忙捂住了自己的荷包。 “我们接下来去哪儿呢?” 这个,沈清云早有打算。 “先找间客栈住下,然后找中人买房子,安顿好后给家里去信,让娘她们过来。” 汴京城大得让人惊叹。 马车走了两刻钟,依然没看到内城的踪影。 但哪怕只是外城,周围也建筑林立、行人如织,比起一路上看到的任何州城都要热闹。 沈清云没有往内城挤,而是在外城东边找了一家大客栈歇脚。 她直接包下了客栈的后院,让掌柜的找两个信用好的中人过来。 掌柜看她出手大方,带的人又多,当即点头哈腰地去找人了。 沈清云她们在客栈歇了一晚,第二天就跟着中人去看房子。 中人暗自打量着她们的衣着,语气斟酌。 “不知小娘子想买哪儿的宅子?预算多少?这内城和外城的宅子,价格可是天差地别。” 沈清云这时候已经走到内城的东南门外附近了。 她看着隔着宽阔的外城街道,看着那高耸的城墙,随即挑眉问道。 “最好是三进的宅子,我家里人多,之后还会有家人陆续上京,宅子自然是越大越好。” 说到这里,她顿了顿,又加了句。 “五千两左右的,能找到吗?” 中人一听,心中有了底,面上也露出笑来。 “这个自然,五千两银子,在外城能买到更大的,三进带花园子的。就比如咱们这东外城,就有两处宅子正在出售。东南城也有三处,不过要小一些。西外城宅子便宜些,但那里鱼龙混杂,怕是不适合小娘子居住。” “至于内城的话,说句实话,大宅子,没点子关系,就算有再多的钱也买不到。小宅子倒是不少,就是不知小娘子喜欢什么样的?” 中人滔滔不绝地说着。 沈清云摆了摆手:“都看看吧!反正我们不赶时间,慢慢看总能看到合适的。” 于是,接下来的几天,沈清云带着昭昭和白玉四处看房。 在第五天的时候,她终于看中了一处。 位于西外城偏南,就在汴河附近,是一座三进带大花园的宅子。 这宅子的原主人是个中等官员,因告老还乡,打算把宅子卖了回老家养老去。 既是官宅,那该有的都有,正厅、大堂、偏厅、客院,还有车马院,以及一个小小的演武场,据说是这位官老爷的孙子习武,专门给他准备的。 沈清云琢磨着,前头这些地方,给窦叔和护院们住正好,省的再装修了。 而最让她欣喜的是,这宅子的后花园,有活水! 从汴河延伸过来的一条小溪从东北角进入,蜿蜒穿过大半个花园子,从西边流出。 有活水,那用水可就方便多了。 而且,花园里水榭、阁楼不少,假山造景颇有苏园之风,让她倍感亲切。 和卖家的管家见面后一问,还真巧了,这宅子的老爷子,老家正是苏州。 老爷子听说来了个同乡,还抽空见了沈清云一面,问了不少苏州城的事。听说她出自沈家,更是当场拍板,送了不少家具。 这下子,沈清云不买都不好意思了。 虽然比预估的超出了一千两,但沈清云还是大方地买下了这座宅子,没有还价。 有中人帮忙,房契过户等问题,都轻松解决。 又过了七日,原主人家收拾好行李踏上了回乡的旅程,沈清云这才带着大家搬了进来。 买这宅子,连佣金带打点的费用,乱七八糟加起来都快七千两了。 饶是沈清云钱多,也觉得有些肉疼。 她这次出门,总共就带了一万五千两银票,这一下子去了一半。 沈清云正在数银票,昭昭进来了。 “姑娘,接下来预备买多少下人?” 沈清云皱眉:“你觉得呢?” “这宅子挺大的,前后门都得有门房,扫洒、采买,厨房、洗衣房等几处都得备齐了。对了,还得找几个花匠石匠……” 昭昭掰着手指数起来。 沈清云听得头大。 “银票给你,你自己去找人牙子吧!对了,多带上两个人,坐马车去,免得别人瞧低了你。” 昭昭接过一沓银票,笑吟吟的出去了。 买下人的事,又花了好些天时间。 昭昭秉着宁缺毋滥的原则,挑人很是仔细,所以颇费了些时日。 而在昭昭忙活的时候,沈清云则带着白玉四处串门去了。 等昭昭买够了下人,沈清云也把周围邻居摸了个一清二楚。 在五月初 第235章 县主 到了五月初五这一日,沈清云主动给附近邻居们送了节礼。 邻居们还了礼,一来二去,就熟悉起来。 又过两日,一家姓郭的邻居送来了请帖,请沈清云前去赴宴。 沈清云自然答应。 不过,在赴宴之前,沈清云让人打听了郭家的情况,这才知道,这郭家的二老爷前不久刚升职。 所以,这场宴,其实是晚到的庆贺宴。 沈清云一边让昭昭准备礼品,一边继续命护院们打探。 郭家的老太爷去世前是一位五品官,几个儿子官职都不高,在老父亲去世后便分了家,住在沈家附近的是郭家大老爷,而升职的却是郭家二老爷。 沈清云听着总觉得有些怪异。 郭家大老爷在三司衙门做一个小户曹,二老爷原先是司农寺的盐池监,听着挺厉害的,其实不过是个七品小官。 而这次,二老爷调去了三司衙门的盐铁部。 沈清云听到就明白了。 到了正日子,沈清云换上了新做的衣裙,带着昭昭前去赴宴。 尽管郭家官职不算高,但此次设宴,却来了很多客人。 沈清云刚走出家门,远远的就瞧见郭家门前车水马龙,可以说是门庭若市也不过分。 沈清云暗自思忖:看来,郭家两兄弟官阶或许不高,但权力估计不小。 她摸了摸自己的发髻,忽然转身回去,多插了一对簪子,这才再次出门。 昭昭做小丫鬟的打扮跟在她身后。 两人到了郭家,被迎客的婆子带到了主母所在的主院。 进门是走的角门,进去后走的抄手游廊,一路上,连个男仆都没见到,更别说是男宾了。 等到了正院,拜见过主母后,有个十四五岁的年轻姑娘主动上前和沈清云攀谈。 这家人分工明确,不同阶层和年龄段的客人,由不同的人接待。 而接待沈清云的,是郭家长房的女儿,排行第三。 郭三姑娘面容亲切却不会过于热切。 “沈姑娘初来汴京,许是对咱们汴京不太了解,咱们未出阁的小娘子,可不好跟夫人太太们凑堆。我那院子里有几位差不多年纪的小姐妹,跟沈姑娘或许谈得来些。” 闲聊的功夫,郭三姑娘就把她带到了旁边的偏院。 确实如她所说,偏院已经有两个小姑娘了,年纪都不大,看着比沈清云还小上一两岁。 对于这刚到的陌生人,两个姑娘都露出了好奇之色。 郭三姑娘上前介绍,沈清云和那两个姑娘刚见完礼,又有两个小姑娘被领了过来。 这二人样貌看起来有些相似,不用猜也知道是一对姐妹。 紧接着,陆陆续续又来了不少人。 很快,这偏院就坐了七八个小姑娘。 沈清云四下看了看,把这些人的身份来历暗自记了下来。 这些人大多是小官之家出身的姑娘,家中长辈都是郭家两位老爷的同僚。 看着这些才十来岁的小姑娘们,一个个说着客套话,还有些阴阳怪气,更有的明褒暗贬,沈清云暗自咋舌。 果然环境不同人就不同啊! 想想在吴县,这个年纪的小姑娘们都在家中被爹娘盯着练女工呢!而眼前这些小姑娘,年纪不大,心眼却都不少。 沈清云决定哪个都不掺和,只管自己待着。 喝了两盏茶的功夫,沈清云突然听到不知谁喊了一声。 “怀真县主来了。” 这话一出,屋内瞬间安静了下来,原本吵吵嚷嚷的小姑娘们,全都止住了话头,看向了门外。 沈清云目光一扫,发现这些小姑娘们的眼神,都有些奇怪。 县主,那是宗室女,哪个王爷的女儿,地位尊贵。可这些小姑娘们,眼中却没有多少尊敬,反而隐隐带着好奇、羡慕、嫉妒等等。 沈清云也跟着好奇起来。 这怀真县主是什么人?怎么会让这些小姑娘露出这般神色? 很快,她就知道了答案。 她先是看到了四个穿着打扮一模一样的丫鬟打头,率先走进了屋内。 紧接着,是一名穿着粉色百蝶穿花裙和紫色洒金褙子、头戴紫玉冠,两边各插了一支点缀着红宝石的凤衔如意金簪,三缕米珠串成的流苏垂落至耳鬓,衬托得这小姑娘贵气逼人。 这小姑娘年纪更小些,看起来只有十二三岁。 沈清云看了一眼,忽然目光一顿。 下一刻,这位县主停住了脚步,抬起头,目光扫过在场众人。 郭家三姑娘率先迎了上去。 “不知县主驾到,没能亲自前去迎接,是我的过错,请县主责罚。” 她朝着怀真县主屈膝一福,姿态摆得很低。 沈清云的目光动了动,落在了郭三姑娘身上,眉梢微挑。 看来这郭三姑娘,很不喜欢这位县主啊! 故意这么做,是想让人们都认为怀真县主刁蛮任性? 是小姑娘之间的矛盾呢,还是郭家和冯家之间有龃龉? 她正思索间,那怀真县主看了过来,原本沉静的面上,瞬间露出惊喜之色。 “沈姐姐!” 她大叫一声,不顾什么宗室礼仪,拎起裙摆就朝沈清云跑来。 三两步跑到沈清云面前后,她直接拉住了沈清云的手。 “沈姐姐,没想到会在这儿见到你!你还记得我吗?我是若灵啊!” 沈清云笑眯眯地抬手摸了摸她的头发。 “当然记得,只是没想到两年不见,若灵你居然成了县主了。刚刚看到我都有些不敢认呢!” 谁能想到当年在福天寺哭哭啼啼的小女孩,会有这么大的变化? 冯若灵啊…… 看到她,沈清云就不由想起那个悲惨的女尼空敏。 若是她在天有灵,看到自己女儿现在过得这般好,会不会欣慰? 又会不会后悔自己当初之举? 大约是不会后悔吧! 沈清云将思绪拉回,看到冯若灵那四个丫鬟的表情微微变了变,快步走到了冯若灵身边,看似在保护,却总是把冯若灵和其他人隔开。 其中一人直接开口。 “县主,别忘了规矩。” 冯若灵抿了抿唇,明显不高兴了。 那丫鬟却像是没看到一般,继续说道:“嬷嬷说了,您只能出门一个时辰,稍坐片刻就得回……” 她话还没说话,冯若灵突然毫无预兆地转身。 速度之快,步摇和耳坠都打到了脸上。 可冯若灵却全然不管,目光盯着那说话的丫鬟。 “大胆!我和沈姐姐说话,有你一个丫鬟插嘴的份吗?” 那丫鬟脸色一变,迅速地抬头看了冯若灵一眼,咬了咬牙。 “是,奴婢愈矩了,可是嬷嬷说了……” “闭嘴!” 冯若灵一声呵斥,直接把那丫鬟惊得说不出话来。 就连周围其他人也惊住了。 这大概是她们第一次看到冯若灵发脾气。 冯若灵不管这些,挽住了沈清云的胳膊就往外走。 那几个丫鬟想要跟上,她回头瞪着她们。 “不许跟着!” 然后,她拉着沈清云快步跑开了。 第236章 救还是不救? 沈清云被她拉着跑出了偏院,沿着小路径自跑到了后花园才停下来。 “哎,沈姐姐,那里有个小亭子,我们去那儿坐坐吧!” 沈清云顺着冯若灵所指的方向看去,果真看到前方不远处的小池塘边上有一座小巧的四角亭。 两人走进亭子内,坐下后,沈清云才开口问道。 “那几个丫鬟,好像不怎么听你的?是谁派到你身边的?” 冯若灵叹了口气,小小的脸上,有着不符合年纪的忧愁。 “果然什么都瞒不过姐姐,那四个丫鬟,是我义母派来的。” “义母?” 冯若灵点了下头,眼神忽地变了一瞬,凑到沈清云耳边,压低了声音说道。 “当初姐姐帮我想的法子,让我用我娘的遗物,那根凤簪……” 她顿了顿,没有把话说完。 沈清云了然地挑了挑眉。 “我记得你后来写信给我说起作用了。” “是,那位王爷,他看到凤簪很是激动。我原本想着用姐姐的说辞,模糊我的身世,可王爷却一口咬定是我的他女儿,要我认祖归宗。但郡王妃不同意,说我爹娘居心叵测,说我们家骗人……后来郡王就改了主意,认了我做义女。” 冯若灵声音压得极低。 沈清云眼睛微睁。 当初冯若灵只写了一封信回来,信中表达了感谢,后面两人就没怎么联系了。 沈清云想着事情反正已经解决了,就没当回事,没想到这件事还有这么多后续。 “那郡王妃很不喜欢你吧?” 沈清云问道。 想想也是,任谁发现自己夫君突然多出个身世不明的女儿,都喜欢不起来。 冯若灵眼神黯了黯。 “义母为人严格,极重规矩。郡王认了我做义女后,她没阻拦,只是派了个宫里出来的老嬷嬷和四个丫鬟到我家,时时刻刻盯着我,要我保持县主礼仪,连我去哪里、跟什么人接触,她们都要管!” 冯若灵说着说着,气得用力一拍栏杆。 “姐姐你别怪我这两年没写信给你,实在是她们看得严,我根本没办法……” 冯若灵伸手抓住了沈清云的衣袖,眨着一双可怜巴巴的眼睛。 沈清云失笑,安抚着拍了拍她的手。 “没事,我没放在心上。只是,你义母这般行事,也太过了吧?你爹娘没说什么?” “爹最近两年好忙,娘说不要用女儿家的琐事打扰他。” 冯若灵情绪有些低落。 “其实,我能感觉得到,自从义父认了我之后,家里娘和哥哥们对我就不一样了。爹倒是还和以前一样,只是爹太忙,很少回家。” 沈清云单手托着腮,就这么看着她。 “哪里不一样了?” “就是,以前哥哥们会经常给我带吃的玩的,我去找他们玩,他们都会哄着我陪我玩,可那之后,我找他们,他们总是说有事。我知道,他们是故意的,就是想避开我。”冯若灵有些赌气地说道,“娘也是,她不喜欢我去找哥哥们。” 沈清云若有所思。 冯若灵低着头,继续说着。 “娘还总是想让我搬去王府住,可我根本不喜欢那里。娘就是不喜欢我了,她不想让我呆在家里。” 沈清云静静地听着她的抱怨和诉苦,直到她不再继续说了,沈清云才开口。 “或许不是因为不喜欢,而是有了顾忌。毕竟,从前外人并不知道你不是冯家亲生女儿,你和哥哥们怎么相处都行,没人会说什么。可现在,你那义父认定你是他女儿,他能给你讨来县主的爵位,那恐怕你的身世已经不是什么秘密了,只是碍于王府名声,不好说出真相。” “你和冯家的哥哥们没有血缘关系,若还想从前一样,你义父和那些知道你身份的人会怎么想呢?” 沈清云的话,让冯若灵眼神一震。 “是这样吗?” “肯定是。”沈清云回答得格外坚定,“你娘怎么可能不喜欢你呢?她只是顾虑太多了。她让你去王府住,也是为了你的名声考虑,毕竟,你现在的年纪,可以说亲了。” 冯若灵的脸色白了白。 “我不想嫁人!” 她脱口而出。 沈清云不由失笑,捏了捏她的小脸。 “这个,跟我说可没用,你有什么想法,大可以跟你娘讲。” 冯若灵犹豫着点了点头,然后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 “不知道为什么,和别人开不了口说不出口的话,对着姐姐你,我却能畅所欲言。明明我们才见过两次,可我觉得姐姐特别亲切,就像是我亲姐姐一样。” 沈清云眨了下眼睛。 “或许上辈子我们真的是姐妹呢!” 听了这话,冯若灵笑得很是开心。 “我也这么觉得!” 亭子里的二人,说说笑笑,气氛很是融洽。 可是,这融洽的气氛,没持续太久,很快就被突如其来的一声惊叫破坏了。 “啊!救命啊!救命……” 求救声响起得格外突兀。 沈清云下意识将冯若灵拉到了自己身后,顺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 就见那池塘中央,有个人影在扑腾。 沈清云眯起了眼睛,心生警惕,并没有立刻前去施救。 因为,她看到,对面的岸上,站着一个人。 那是个男的。 可男宾怎么会出现在后花园? 莫不是有所图谋? 沈清云脑海中一下子冒出好几个猜测。 冯若灵在她身后探出个脑袋来,也跟着看了过去,接着,她惊呼一声。 “是段小公爷!” 沈清云回头:“什么小公爷?你认识?” 冯若灵指着对面那男子。 “就是梁国公家的独子啊!他是当今贵妃的弟弟,大家都叫他小公爷。他怎么会在这儿?” 冯若灵秀气的眉毛都皱了起来,嘟囔着。 “郭家和段家好像没什么关系啊!” 沈清云没想这些,她指了指池子里起起伏伏的人影。 “那人你认识吗?” 冯若灵又探出脑袋,看了好一会儿,忽然瞪大了眼睛。 “是、是郭家二房的姑娘!” 沈清云眼神微凛。 “那是救,还是不救?” 冯若灵咬着下唇。 “她爹之前是我爹的下属……还是赶紧救她上来吧!我去叫人。” 冯若灵提着裙摆就要往外跑。 沈清云拦住了她。 “来不及了,你没发现这附近都没下人吗?肯定是被人支走了。” “那怎么办?”冯若灵大急。 “帮我拿着。” 沈清云忽然抬手拔下了发髻上的簪子,接着迅速脱掉了褙子,塞到冯若灵手中。 紧接着,在冯若灵惊骇的目光中,沈清云一个纵身,跃入了水中。 第237章 被看上了 沈清云钻入水中后,灵活得像是鱼儿一般,眨眼间就游到了池塘中央。 再冒头时,她已经来到了那呼救的姑娘旁,从背后抱住对方,带着人往回游。 到了亭子边,费力把人拖上岸,这时冯若灵反应过来,急急跑了过来,把外裳披在沈清云身上。 “姐姐,你没事吧?” 沈清云摇头,喘了几口气,抹了抹脸上的水。 “现在天气暖和了,就这一会儿的功夫,没事儿。你赶紧去叫人来帮忙。” 冯若灵点点头,飞快地跑开了。 沈清云这才有功夫打量被自己救上来的这个小姑娘。 她在水里呆的久,力气渐失,到后来都喊不出救命了,这会儿正趴在地上剧烈咳嗽着。 一张小脸煞白煞白的,胳膊和腿不停地颤抖着,明显是受到了惊吓。 沈清云拍了拍她的背,帮她顺气。 就在这时,一阵嘈杂的声音传了过来,夹杂着几声“二姑娘”。 沈清云抬头望去,就见池塘的另一边,冲过来一群人。 她眉头微蹙。 这不是冯若灵跑开的方向。 是这府里的主子下人知道出事了? 还是说……是谁事先安排的人上场了? 沈清云眼睛微微一眯,目光在这群人身上转了一圈,看到了两个穿着富贵,脸色却全然不同的妇人。 其中一人三十多岁,穿着墨绿色衣裙,急急朝这边跑来,脚下生风般,可眼中却亮晶晶的,分明带着几丝喜色。 而另一人穿着紫色褙子,看着得有四五十岁,眉头紧锁,黑沉着脸,明显的不悦。 两人带着一帮下人,绕过了半个池塘,来到亭子边,这才看清楚被亭子挡住的两个人。 “你是什么人?” 那绿裙妇人脸色一变,失声惊叫。 那紫衣妇人看清楚后反倒是松了口气,手一挥,让下人上前帮忙。 “还不赶紧把两位姑娘扶回去?叫人准备衣裳、热水。”她说着,转头看向绿裙妇人,“二太太,您说呢?” 沈清云目光扫向那绿裙妇人。 这是郭家的二太太? 念头一闪,她转头看向身旁的二姑娘。 这位郭二姑娘已经顺过气了,可她看向沈清云的眼神,却没有丝毫感激,反而带着恼怒和怨恨。 沈清云立马松开手。 得了,救人反被怨。 看来这一出戏,是这位二姑娘自己弄出来的闹剧。 目标嘛……若是没猜错,应该就是那位小公爷了。 沈清云拍了拍手,站起身来。 “方才我和县主在亭中说话,听到这位姑娘呼救,便跳下去救人了。县主已经去通知主家,不知二位夫人是?” 她虽然浑身湿透,可语气镇定,让两位妇人都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紫衣妇人笑着上前。 “好孩子,多亏有你在,若不然,这郭二姑娘恐性命难保啊!这位是郭二姑娘的嫡母,二太太见到女儿被救,大约是高兴傻了。” 那二太太听到这话,猛地惊回神来,脸上堆起一抹笑。 “是是是……哎呀,多谢这位姑娘相救。” 她说了句谢后,就不再理会沈清云,快步走到郭二姑娘身边,一把将人拽了起来。 “我这就带女儿回去。” 说完,竟是连礼都顾不得行了,带着二姑娘和女儿快步离开。 沈清云挑了挑眉,看着她们离去,这才收回了目光。 她们走后,冯若灵带着郭三姑娘和七八个丫鬟婆子赶到。 看到那紫衣妇人,冯若灵和郭三姑娘急忙停下小跑,手按住了裙摆,规规矩矩地行了个礼。 “见过太夫人。” 沈清云眼珠子一转,心中有了猜测。 这位夫人,估计就是梁国公府的太夫人了。 所以方才赶过来时脸色才那么难看。 估计以为自己儿子中了计。 太夫人确实是这么以为的。 她朝冯若灵虚扶了一下,转向郭三姑娘时,脸色就有些冷硬了。 “今日之事,若不是看在你祖母的面上,我梁国公府必会深究到底!我儿明明改在前院,怎么会被人带到后花园?还有,这花园子里,竟连一个下人都没有!郭二姑娘落水,还要劳烦这位姑娘去救!大太太就是这么管家的吗?实在是让人失望得很。” 太夫人一点都不给郭家面子。 几句斥责,让郭三姑娘脸色涨红,都快哭出来了。 “是……是我的错,不关母亲的事,太夫人别责怪母亲。” 郭三姑娘吸了吸鼻子,主动揽过了责任。 太夫人没再说什么,一手拉住了沈清云,另一只手朝冯若灵招了招。 “我要回府了,你们两个待会儿跟我一起走吧!” 冯若灵忙不迭点头。 沈清云这时候才开口。 “等等,我的丫鬟呢?” 昭昭在偏院被郭府的下人拦住了,这会儿才挣脱跑了过来。 见沈清云头上还滴着水,昭昭气得小脸通红。 “我们沈家虽不是什么高门大户,但也不是随意让人欺辱的。我们姑娘救了人,浑身湿透了,你们就让她这么站着?你们郭家姑娘的命是命,我们姑娘的命就不是命了?” 昭昭头一次这般激愤,一口气说了一大堆。 郭家的那些人,脸上一阵青一阵白,很是难看。 郭三姑娘忙道:“到我院里去吧!沈姑娘的身量和我差不多,我的衣裳你应该能穿。” 沈清云甩了甩头发。 “不必了,我家离得近,不过几步路而已,我回去换就行了。” 不管郭三姑娘如何情真意切地挽留,沈清云都不为所动,跟着太夫人和冯若灵离开了郭家。 太夫人还故意带她从正院那边走,一路上宾客随从不知多少,看到浑身湿哒哒的沈清云,都惊呆了。 到了门外,沈清云挥别了冯若灵,朝太夫人屈了屈膝,转身朝自家走去。 从后花园到门外这一路上,她都是从容不迫的样子,哪怕被人指指点点,神情也没有半点窘迫。 太夫人看着沈清云的背影,心中暗道:这姑娘心性倒是上佳,可惜身世差了点。 她来郭府赴宴,本就存了相看儿媳妇的心思,只是没想到一个不查,让儿子落入了别人的算计。 太夫人念头转圜间,拉住了冯若灵,仔细询问起沈清云家中的情况。 第238章 冯家 那头,梁国公太夫人看上了沈清云,拉着冯若灵仔细盘问;而这头,沈清云和昭昭回了家后,也说起了这位太夫人。 “那太夫人看着颇为强势,郭家得罪了她,日后怕是不会好过。” 沈清云换了干净的衣裳,坐在了竹榻上。 昭昭正在给她擦头发,闻言,忍不住抱怨。 “那太夫人也是,带着姑娘一个劲往人多的地方走,姑娘这般狼狈,被那么多人看到了,她们不知会怎么谈论姑娘呢!” “管她们怎么说呢!反正我又听不到。”沈清云不在意地挥了挥手,“就是不知道这梁国公府的人,怎么会来赴郭家的宴?总觉得这两家不是一个层次的啊!” 正说着话,巧娘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姜汤进来了。 “姑娘先喝姜汤,要想打听事儿,也得等姑娘您身体没事再去。” 沈清云接过了碗,吹了吹,小口小口地喝了起来。 巧娘拿起一块干帕子,也帮着给沈清云擦头发,同时说道。 “那梁国公府早些年落魄,两代国公爷都早逝,差点爵位不保,后来国公府的大姑娘入了宫,才勉强保住了爵位。” 沈清云喝到一半抬起头来。 “对了,我记得县主提了一嘴,说那小公爷的姐姐是贵妃。” “这太夫人有个做贵妃的女儿,丈夫早逝,带着独子,性子强势也说得过去。姑娘,京城权贵之家太多,咱们能避就避着点吧!” 巧娘劝道。 沈清云摆摆手:“放心,我知道。” 她垂下眼眸,继续喝姜汤。 一碗姜汤下肚,身体也暖和了,沈清云从榻上跳了下来,转头吩咐昭昭。 “明日郭家可能会送礼赔罪,到时候就说我病了,不见客。” 昭昭一脸紧张。 “姑娘你哪里不舒服?要不还是请个大夫来看看吧!” “我没事,就是懒得应付他们。” 沈清云捏了捏昭昭的脸。 “别担心,你家姑娘我还没那么脆弱。” 见巧娘端着碗出去了,昭昭忍不住叹了口气说道。 “要是李大人在,哪能容这些人欺负姑娘?姑娘,咱们到汴京都好多天了,为什么你不给李家送信呢?” 沈清云脸上的笑容淡了几分。 “现在还不是时候。” 昭昭不懂,但识趣地没再追问。 到了次日,果然如沈清云所料的那般,郭家派人来赔礼道歉了。 昭昭按沈清云的吩咐,说自家姑娘病了不见客,郭家的人放下了礼就走了,之后两日都没再过问。 沈清云便看透了郭家的行事作风,叮嘱家中的人,和郭家保持面面情即可,不必过于深交。 借着养病的名头,沈清云推掉了其他邻居的几次宴席。 但唯独有一张请帖,她考虑了许久,决定去赴约。 这是冯家送来的。 想来,应该是冯若灵求了她娘许久,才有了这一张请帖。 冯若灵现在是县主,对京中形势应该颇为了解,从她那里,应该能打听到不少有用的信息。 于是,在闭门谢客后的第四天,沈清云总算出门了。 这次,她留下了昭昭,带上了巧娘。 巧娘对此很是意外,甚至有些受宠若惊。 沈清云解释。 “县主身边有个宫里出来的老嬷嬷,还有四个不太好对付的丫鬟。” 昭昭很会管家,但对于这方面的刁难,就有些束手无策了。 至于白玉……最近都在忙着训练新的护院,没空。 沈清云思来想去,也只有曾是官家小姐,又在曾家带过多年的巧娘,最合适不过。 巧娘二话不说,回去换了一身得体的衣裳,跟着沈清云出了门。 冯家在汴京也属于热灶。 除了冯若灵这个县主之外,更多的,是因为冯大人这两年越来越受皇帝重用。 虽然冯大人没有升官,依然是司农寺卿,但管的事儿却越来越多了。 原本司农寺只负责农事,但这两年在汴京附近建了几座粮仓,都交由司农寺管着。而借着粮仓的事务,田税、粮运、各地免税情况等等一部分权力,都转给了司农寺。 这导致户部的人,空闲了一半。 不过,冯大人性子孤僻,没什么朋友,和同僚关系也一般般,平时冯家除了姻亲,没什么客人上门。 沈清云这个客人突然出现,让一直关注着冯家的人家都为之一惊,随即暗中打探沈清云的情况。 这些,沈清云自然是不知道的。 她下了马车,被一位自称是冯夫人陪房的嬷嬷领着去了主院。 冯夫人樊氏看起来很是和气。 沈清云曾见过冯夫人的妹妹,那位钱塘县令朱毕的妻子,但可能是姐妹俩年纪差得大,所以看起来并没有太多的相似之处。 冯夫人也是从妹妹口中听说过沈清云,因此,才同意下帖请沈清云上门做客。 她拉着沈清云的手轻轻拍着。 “若灵性子娇蛮,被我们宠的有些任性,和周围的小姑娘们都难相处,倒是对沈姑娘一见如故,我原还纳闷呢!今日见了你呀,才知道若灵这孩子眼光好极了。” 沈清云抿嘴微笑。 “夫人过誉了,可能是我和若灵妹妹有缘吧!不过,当初在杭州府相遇时,我是怎么都想不到,再见面时,若灵居然会成了县主。那日在郭府见到,我都吃了一惊呢!” 说起这个,冯夫人的眼神黯了黯。 她没有在这个话题上说下去,而是招了招手,让下人拿了见面礼过来。 沈清云推拒了两下未成,便让巧娘收了。 “好了,你们年轻人一起玩去吧!若灵肯定等急了。” 冯夫人挥了挥手,让人带沈清云去冯若灵的住处。 冯家的宅子不算大。 内城的宅子,价格极其昂贵。冯家没什么积累,冯大人又两袖清风,家里孩子多,且几个儿子都成亲了,所以一直住的有些逼仄。 还是冯若灵封了县主后,她那位义父掏钱买下了冯家隔壁的房子,帮着扩建装修了一番,才有现在的宅邸。 这些事不是什么秘密,沈清云前两日就知道了。 她带着巧娘穿过了一扇又一扇的门,才抵达了冯若灵住的院子。 说是院子,其实就是原本冯家的邻居,整个三进的宅子,如今都算是冯若灵的“院子”。 她这儿伺候的人很多。 沈清云走进正院时,就看到了那四个丫鬟一字排开站在门口。 跟门神似的。 第239章 冯若灵堂姐 沈清云还没进门呢,冯若灵就从里面小跑出来。 “姐姐你可算来了,快进来快进来!” 她没有带沈清云去待客的厅堂,而是直接拉着沈清云去了后面的卧房。 丫鬟根本都拦不住。 四个丫鬟想要进去,谁知,冯若灵在门口时,一个转身,板起脸对她们说。 “我和沈姐姐有话要说,你们在外头守着,别让人偷听。对了,去取今年新进的茶来,还有点心和瓜果,都要最好最新鲜的。” 她一叠声地吩咐,根本不给丫鬟们反驳的机会,然后砰得一声关上了门。 门后的沈清云,笑着朝她竖起了大拇指。 冯若灵笑嘻嘻地挽住了沈清云的胳膊,两人在罗汉榻上下后,冯若灵一抬头,看到巧娘怀里的锦盒,不由眼睛一亮。 “我娘给你的见面礼?打开看看打开看看!” 沈清云拗不过她,只得叫巧娘拿过来打开。 里头是一支三寸长的簪子,兰花样式,看着清新雅致。 冯若灵又嚷嚷着要给沈清云戴上。 戴上后,又一个劲夸“沈姐姐真漂亮”,逗得沈清云直笑个不停。 两人说说笑笑正开心着呢,忽然,门外传来了一阵脚步声。 紧接着,一个穿着嫩黄色衣衫的小姑娘,直接推门走了进来。 “若灵妹妹?我听说家里来了客人,就过来瞧瞧。妹妹,怎么不给我介绍一下呢?” 沈清云看着这个突然闯进来的人,挑了挑眉,转头看向冯若灵。 冯若灵眉头皱了皱,起身做了介绍。 “这位是沈姐姐,她是我以前在杭州府时认识的姐姐。沈姐姐,这位是我堂姐冯若兰,她爹是我爹堂弟。” 沈清云起身和冯若兰互相见了礼。 冯若兰笑吟吟地挨着冯若灵坐了下来,嘴里话冒个不停。 “沈姑娘看着似乎比我大?家中是做什么的?不知道你和若灵妹妹是怎么认识的……沈姑娘头上这支簪子,看着有些眼熟啊!” 她说着说着,眼神瞟向了沈清云的发髻上,目光忽然就顿住了。 沈清云八风不动,面对她咄咄的问题,一概不回。 冯若灵帮着解释了一句。 “那是娘给沈姐姐的见面礼,我瞧着好看,就给姐姐戴上了。” 冯若兰捏了捏帕子,脸上的笑容僵了那么一瞬。 “怪不得我瞧着眼熟呢!原来是伯母给的,想来之前是在伯母那儿看到过。伯母对沈姑娘真好,这簪子是彩芳斋今年的新品,价钱可不低。” 说到这儿,她低头拿帕子掩了掩嘴角,又抬手摸了摸自己头顶的簪子。 “沈姑娘不是汴京人士,怕是不知道彩芳斋,彩芳斋是咱们汴京最大的首饰坊,随便一件首饰都要几十两。” 沈清云只当她是个爱炫耀的小姑娘,并没有在意接茬。 倒是巧娘见主子被挤兑了,心中有些不悦。 她转了转眼珠,忽地上前一步。 “姑娘,这茶凉了,奴婢给您换新的吧!” 沈清云点了点头,拿起茶盏递给她。 巧娘接过茶盏,状似不经意地撩开了沈清云的袖子。 沈清云的手腕上,戴着一只漂亮的羊脂玉镯子。 玉镯子并不算罕见,但这只镯子通体乳白,没有半点杂色,确实十分少见的。 接着,巧娘又“呀”了一声。 “姑娘,奴婢帮您整理一下衣领。” 然后她把沈清云的衣领立了起来,露出了两颗浑圆的珍珠扣子。 沈清云觉得巧娘的动作很怪异,不由抬头看了她一眼。 巧娘笑眯眯的,眼神往冯若兰那边扫了一眼。 沈清云转头一瞧,就见冯若兰正盯着自己的手腕,不,确切地说,盯着自己手腕上的镯子。 沈清云自己平时不太戴首饰,但今日出门,穿戴上自然会讲究一些,她身上穿的、戴的,都是看着颜色素,实际上样样价值不菲,主打一个低调的奢华。 冯若兰一开始根本没细看,巧娘的几句话,让她下意识瞥了几眼,然后,目光就凝固住了。 那上好的羊脂白玉,一个镯子至少几百两! 那两颗珍珠扣子,倒是没那么贵,但寻常人家谁会用珍珠当衣领扣子?而且还把领子翻下来,挡住了珍珠。 冯若兰再一看,发现沈清云头上插着的两支簪子,也是羊脂白玉的,但因为插得比较深,只露出了浅浅的簪头,很难被人注意到。 冯若兰心中估算着这两个簪子的价格,脸上的微笑差点都维持不住。 她双手揪着帕子,忍不住用力,再用力。 凭什么一个乡下来的,能戴这么名贵的首饰?! 她心中愤愤不平,牙根都咬得紧紧的。 沈清云敏锐地感觉到了她的眼神变化,遂抬手将衣袖放下,挡住了镯子,吩咐道。 “巧娘,沏茶。” 巧娘见好就收,将茶盏撤了下去。 这时,冯若兰忽然站了起来。 “我想起来还有事,先行告退,若灵妹妹,好好招待这位客人。” 说完,她直接转身走了。 冯若灵皱了皱鼻子,看着她离去的背影,忍不住嘀咕。 “这次走得倒快。” 沈清云转头看她:“怎么?她经常过来吗?” 冯若灵点头。 “不止呢!义父义母给我送东西,她也总是恰好过来,然后夸这个夸那个,搞得我很不好意思,就送她一两样。结果上次义父送的衣裳料子,我没给她,她还去找我娘告状。” 冯若灵也不傻,一次两次她或许没意识到,可次数多了,每次又那么“巧”,她又哪里看不出来? 只是,毕竟是同姓的堂姐,加上对方是客人,冯若灵不高兴也只能忍了。 冯若灵说着堂姐的“事迹”时,巧娘端着刚沏好的茶走了进来,忍不住说道。 “奴婢就没见过这般眼皮子浅的,冯夫人给姑娘的见面礼,她都要阴阳怪气。这又不是她的东西。” 巧娘这话说的随意,可落在沈清云耳中,却多了一丝意味。 沈清云快速抬头看了一眼外头,思索片刻后,提醒冯若灵。 “你离她远些,若是她下次再来,你就找个借口别见她。她若再要这要那,你就说这些东西是王府给的,她的身份,用不得。” 第240章 中毒? 冯若灵乖乖地点头应声。 沈清云担心冯若兰会对冯若灵做些什么,这才出言提醒。 可她没想到的是,冯家的事,并没有往她所猜测的方向发展。 沈清云在冯家待了半天,用了一顿午饭,又陪着冯若灵逛了会儿园子,这才打道回府。 之后的几天,她都没再去冯府。 因着赵银苓她们快到了,沈清云正忙着打扫院子和买新家具的事。 却不料,过了五六天后,冯若灵的丫鬟突然上门了。 丫鬟有些着急慌张,说话语无伦次的,门房问了好几遍,才让人给沈清云传话。 沈清云还以为是冯若灵出了事,丢下手头的事就往前院跑。 见到那丫鬟后,沈清云抓着她的肩膀焦急问道。 “你们县主没事吧?” 丫鬟摇了摇头,深吸了口气,才说道。 “不是县主,是、是、是我们堂姑娘……” 沈清云眼睛都睁大了几分。 “你们堂姑娘?她怎么了?” “她中毒了!” 丫鬟终于把最重要的一句话说了出来。 沈清云眉头皱了起来,让丫鬟喝杯茶压压惊,才细细询问。 “我们夫人最近身子不大好,每日都要喝药,昨天家里来了客人,夫人强撑了一天,送完客后就病倒了。大夫看完,说夫人是气急攻心加累倒的,然后,老爷回来一问,得知我们县主和夫人昨天大吵一架,老爷一怒之下把县主关了禁闭。” 丫鬟一口气说完昨天发生的事,接着又说。 “今天早上,堂姑娘来服侍夫人,药送上来,堂姑娘帮着尝了尝,突然就摔倒在地,不省人事。大夫看过之后说是中了毒,毒就下在药碗里。” 听到这里,沈清云再也坐不住了,蹭的一下站起身来。 “所以,冯大人怀疑你们县主?” 丫鬟用力点着头。 “县主委屈,可老爷不肯见县主。县主就让奴婢来找沈姑娘。” 沈清云二话不说就往外走。 走到门口时,她忽然停了下来,让人把白玉叫了过来。 白玉穿着一身练功的劲服,额头上的汗都还没来得及擦。 “叫我干嘛?” “去冯家,要是有人拦着不让进,我们就打进去。”沈清云说完后,顿了一下,又加了一句,“打归打,别伤及性命,到时候不好收场。” 白玉回了她一个了然的神情。 两人上了马车,带上了那个报信的丫鬟,朝着内城赶去。 到冯家后,果然如沈清云所料,门口多了不少人。 沈清云从马车上下来,还没来得及说话,门房就上前阻拦。 “老爷吩咐,今日家中不见外客,请姑娘回去吧!” 沈清云挑了挑眉,把小丫鬟拉了过来。 “我是应县主之邀前来,你也要拦?” 那门房有些犹豫:“可是老爷吩咐了……” 他话刚说完一半,忽然又有一辆马车在大门外停下。 那马车小小的,看起来很是朴素,车门打开后,从里头走下一个丰腴的妇人。 她面带急切,快步走了过来。 待走近沈清云她们身边时,她下意识瞥了一眼,旋即愣了一下,惊喜地叫了起来。 “呀!这不是沈家那小娘子吗?你怎么也在这儿?” 沈清云抬头一瞧,不禁面露意外。 居然是朱毕的妻子!冯夫人的妹妹。 “没想到会在此见到朱夫人。” 沈清云敛袖正要行礼,却被朱夫人一把拉住。 “哎呀,都是熟人,何必这般见外?叫嫂子。” 沈清云从善如流,叫了她一声“嫂子”。 朱夫人应了一声,紧接着转头,皱眉瞪着那门房。 “你们这起子势利眼的东西!竟敢在这儿拦人?谁给你们的胆子?还不给我闪开!” 朱夫人气势十足,直接推开了门房,拉着沈清云就往里走。 沈清云暗道庆幸。 朱夫人显然也是接到了消息才会急急赶来。 进了大门后,她熟门熟路地拉着沈清云往正院走,同时低声问道。 “你何时来的京城?怎么也不叫人给我送信呢?算了算了,这事儿日后再聊,先去看看我大姐的情况吧!” “嫂子别急,冯夫人应该没什么大碍,我听传信的丫鬟说,中毒的是若灵的堂姐。” 沈清云安慰道。 朱夫人脚步一顿,诧异地看着她。 “若灵堂姐?中毒?这是怎么回事?” 沈清云抬眸:“嫂子不知道吗?” “我只知道大姐病了,说是被若灵气病的,所以就急急赶过来了。怎么还有中毒的事?这究竟怎么回事?” 沈清云摇头:“具体的我还不知道,只知道冯大人把若灵禁了足。” “什么?!” 朱夫人惊叫起来。 她脑子一转就明白过来,抓着沈清云的手都用力了几分。 “姐夫这是怀疑若灵下毒?这怎么可能呢?若灵绝不可能做出这种事。” “我也是这么想的,但眼下的情况,对若灵很不利。所以,嫂子,待会儿你先去冯夫人院中,务必打听清楚前因后果,我先去若灵那边。我们分头行动,可好?” 沈清云说完,朱夫人只略思索了几秒钟,就点头同意了。 “行。” 于是,两拨人在内院门口分开了。 沈清云带着白玉和小丫鬟转向去了隔壁冯若灵的院子。 虽然冯大人下了令禁了冯若灵的足,但并没有禁别人进去,有小丫鬟带着,沈清云进去还是挺顺利的。 一路来到卧房,沈清云刚推开门走进去,就听到里头传出隐隐的啜泣声。 她加快了步子,走到了内室,看到趴在床上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冯若灵,很是心疼。 “若灵。” 她开口唤了一声。 冯若灵抬起头,看到她,通红的眼睛微睁几分,旋即亮了起来。 “沈姐姐!你来了!” 冯若灵快步跑过来,抱住了她。 “呜呜呜……沈姐姐,你帮我跟爹说说,我真的没下毒!我怎么可能给娘下毒呢?” 沈清云拍着她的后背,柔声劝道。 “我知道不是你,你先别哭了,坐下歇会儿,等我问清楚了,到时候再去找你爹说,可好?” 冯若灵点了点头,果真不再哭了。 外头的几个丫鬟婆子见状,都跟着松了口气。 第241章 下毒这种事儿,我太熟了 就连那四个眼高于顶的王府丫鬟,对沈清云的态度都客气了很多。 “沈姑娘稍坐片刻,奴婢们去取些茶果点心。” 沈清云抬手招了招。 “这个不忙,你们过来,先跟我说说昨天的事。那药材,是你们谁送过去的?” 四个丫鬟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那个头上戴着红色绒花的大丫鬟率先开口。 “昨日家中来客,提起了县主的事,县主不乐意,说了几句,夫人就生了气,当着客人的面责骂了县主几句。县主哪里能受这样的委屈?于是就和夫人吵了起来。” “这事说起来,都是那个客人的错!”另一个戴粉色绒花的丫鬟忍不住插嘴说道。 沈清云转头看向冯若灵。 冯若灵一双眼睛还红肿着,提起这事还觉得委屈。 “那是本家的一位姑祖母,我统共见过没两次面,就说要给我说亲,话里话外都说我不好,说爹娘太宠我了。娘一开始没接茬,她就阴阳怪气地说我爹现在得势了,就不把亲戚们放在眼里了,我娘语气就软了。” “就因为这事,你和你娘吵起来了?” 沈清云不太相信。 冯若灵并不是个骄纵没礼数的人啊! 谁知,她刚问完,冯若灵忽地咬了咬唇,神情变得难堪。 那戴红花的丫鬟接过话头说道。 “那姑老太太话说的太难听了!她说我们县主又不是冯家骨血,不过是路边捡来的野孩子,也不知道是哪个、哪个。”丫鬟咬了咬牙,才把话说了下去,“哪个表、子生了不要扔在路边的,也就夫人当个宝。换做她家,早就溺死了,省的给家里丢脸。” 丫鬟说这话时,脸上难掩气愤。 其他丫鬟们也是。 沈清云转头看着冯若灵,明白过来。 冯若灵的身世,她自己知道,别人并不知道。那姑老太太说这无意,可听者有意,冯若灵听了那话,哪里受得了? 她生母…… 沈清云每次想到空敏,都忍不住心底叹息。 那是个可怜人,可再可怜,也改变不了她曾落入风尘的事实。 沈清云并不在意,可冯若灵自己其实是很在意这一点的。 想到这,沈清云拍了拍冯若灵的背,轻声安慰。 “嘴长在别人身上,她们要说,就让她们说去。可你要清楚,不管你的亲生父母是谁,你就是你,他们的身世经历,和你无关。明白吗?” 冯若灵吸了吸鼻子。 “我知道姐姐的意思,只是当时气得不行,一下子没忍住。” 那姑老太太毕竟是长辈,冯若灵当场怼了她,晚辈顶撞长辈,不是什么好事。这若是传出去,对冯若灵的名声有碍。 所以,当时冯夫人一急,就斥责了冯若灵几句。 冯若灵觉得委屈,可冯夫人也是为了她好。 沈清云想明白后,接着又问:“后来呢?” 还是那丫鬟回话。 “后来,县主在屋子里闷头坐着,嬷嬷劝县主,夫人是为县主着想,然后嬷嬷让县主给夫人低头道歉。县主去了正院,发现夫人病倒了,吓得都哭了。” “那时候,夫人房里的一个丫鬟说要请大夫,夫人不肯,说府里有药,按之前的方子熬药喝了就行了。又过了会儿,一个眼生的管事妈妈进来禀告说什么药材不够用了。当时县主就说咱们这儿有,让奴婢回来取了药材送过去。” 这丫鬟口齿伶俐,说话条理清晰,这一番话说完,大家都明白了当时的情况。 “药材是谁送过去的?交给了谁?熬药的、送药的、服侍夫人喝药的人,都有哪些?” 沈清云问得更细。 丫鬟皱着眉想了想:“奴婢把药材交给了夫人身边的槐花,至于谁煎药奴婢就不知道了。” 沈清云低头思索起来。 下药这种事,她遇到好多回了,简直不要太熟。 正常情况,从取药、熬药、送药、喝药,这一系列流程中,下药的机会很多。 但那冯大人却只关了冯若灵紧闭,说明他那边查出来的,都没问题。 所以才会怀疑冯若灵。 这么想,也有一定道理。 但在沈清云看来,却不是那么回事。 要是送药的时候就有问题了,那送过去后,正院那边的人不会检查吗? 既然冯夫人都说了不叫大夫,自己熬药喝,那说明她身边是有懂药材的人的。 就算不会看病治病,最起码也会辨认药材。 最让沈清云觉得奇怪的是,最后喝了药的不是冯夫人,而是冯若灵那个堂姐! 上次文竹被冤枉一事,最关键的情况,就是孙财主误喝了那碗补汤。 怎么现在又遇到一桩误喝中毒的事? 两件事,看起来好像都是误喝导致中毒,可沈清云总觉得有不少违和的地方。 孙家的情况,是内宅混乱,当家主母无子无宠,性子懦弱,管不住底下,才会让人有机可乘。 可冯家这情况……冯夫人就算身体不好,也不至于管不住后院啊! 谁能有机会出门买了毒药,还下在她的药里头? 而毒害冯夫人的动机是什么? 为了钱? 冯家又不是什么富贵之家,也就是这几年家境稍微好了些。 为了情? 冯夫人都这么大年纪了,孙子辈都有了,也不太可能。 要说婆媳矛盾什么的,也没听说过。 冯家的政敌? 沈清云是不太相信那些朝堂上的官员如此阴损,不去对付冯大人,反而给冯夫人这个年纪大身体又不好的人下毒?这更没道理了。 沈清云想了一圈,都想不到能说得过去的动机。 就连冯若灵和冯夫人吵架这件事,也根本构不成下毒杀人的动机。 母女俩,就算吵架,也不至于要人性命啊! 沈清云眉头越皱越紧。 感觉所有的思绪和线索,都进了死胡同,没有一条出路。 就在她怎么也想不通的时候,外头突然传来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一个婆子跑了进来。 “姨太太让奴婢传话,请姑娘和沈姑娘过去。” 冯若灵瞪大了眼睛,唰得站起身来,面露惊喜。 “姨母来了?” 第242章 剂量的多少 沈清云拍了拍自己的脑袋。 “忘了跟你说了,我来的时候,正好碰到朱夫人,要不是她,我进来都没那么顺利。朱夫人是听说了昨日你和你娘吵架了,所以今天过来瞧瞧,没想到却遇到了这样的事。我们先过去看看吧!” 冯若灵点了下头,接着用力揉了揉脸,叫丫鬟过来给自己更衣。 等她换好衣裳,沈清云已经在外头拉着那婆子问了好些问题了。 “你娘没事,是大夫到了。” 见冯若灵出来,沈清云先解释了一句,免得她担心,然后才带着众人离开。 白玉不清楚冯家的情况,一直都没吭声,等到走出这院子时,她悄无声息地捅了捅沈清云的胳膊肘,低声问。 “这,人家的家务事,我们掺和进去,会不会不太好啊?” 沈清云把她往旁边拉了拉,故意落后了几步,确定前头的人听不到自己的话后,才压低了声音说。 “哎,我是看着若灵可怜。她生母当初受了那么多的磨难,最后为了保住她的身世秘密,杀人后又自杀。两条人命啊……” 沈清云见过那么多因情因钱财杀人的,唯独空敏杀人的案子,让她久久难以忘怀。 也只有空敏,在杀了人后,以命抵命,结束了自己的性命。 虽然沈清云不赞成她的做法,但也忍不住为她感慨。 这吃人的世道…… 沈清云回过神来,发现白玉也在看冯若灵,眼神带着怜悯。 “那这下毒的人,你知道是谁了吗?”白玉又问。 沈清云眨了下眼睛,然后摇了摇头。 “还没有,但不知道怎么回事,总觉得很奇怪……” 白玉唰得瞪大了眼睛:“是吧?我也觉得奇怪。” 沈清云抬头看她:“你奇怪什么?” “就很奇怪啊!出了这么大的事,冯家怎么不报官呢?”白玉嘟囔。 沈清云笑了笑:“这些大户人家都是如此,家里的事都内部解决。报官的话,事情不就传出去了?会影响名声。” 白玉皱了皱鼻子:“要是报官了,范大人一来,肯定立马就能查出真凶。哪需要这么麻烦?我看这个冯大人就不怎么样,大概除了种地就不会别的了。” 沈清云耸了耸肩。 “人各有所长嘛!冯大人的确擅农事,不擅刑名。” 两人说着话的功夫,就已经到了冯夫人的正院。 朱夫人带着下人就在院子门外翘首以盼呢! 看到她们过来,她二话不说,拉起沈清云和冯若灵的手就往前走。 这火急火燎的样子,吓得冯若灵脸都白了。 “堂姐她难道、难道……” “哎呀,你瞎想什么呢!冯若兰没事,大夫刚过去了,我琢磨着人应该是没性命之忧。” 朱夫人语速飞快地说完后,转头对沈清云说道。 “我打听清楚了,昨天若灵身边的丫鬟送来的药,交给了槐花。槐花又交给了一个叫丁香的丫头,那丫头懂医术,平时都是她拣药、熬药的。熬药的时候她和一个小丫头盯着,期间不可能有人动手。等药好了之后,又是槐花送进去的。” “这是昨晚还是今早的事?”沈清云在她喘气的时候,急忙插嘴问了一句。 朱夫人皱了皱眉,而后说道:“昨晚收了药先入了库房,今天早上才拿出来熬药的。怎么了?” “没什么,嫂子你继续说。” “那槐花进去后,大姐已经醒了好一会儿了,后来洗漱换衣,过了大概半刻钟,冯若兰那丫头进来了,说是听说大姐病了,过来请安。然后看到旁边的药,说着药好像凉了,然后她舀了一勺尝了尝,突然脸色就变了,人直直地倒了下去,抱着肚子痛叫起来。” 沈清云听到这里,突然停住了脚步。 “等一下!她就尝了一口,马上就倒下了?” 朱夫人点头。 “那勺子多大?” 沈清云又问。 朱夫人伸出拇指和食指比划了一下:“就是普通的瓷勺子呀!碗也是平时吃饭用的小碗。” 沈清云眉头又皱了起来,眼中带着冷冽和审视。 “嫂子,你说她是抱着肚子喊痛?这是下人们看到的?还是她们添油加醋说的?” “怎么是添油加醋呢!好几个丫鬟婆子都看到了。婆子们抬她出去的时候,她还抱着肚子呢!你是不信我?”朱夫人不是很高兴,觉得沈清云在质疑自己。 “没有没有,我当然信嫂子了。只是……”沈清云抿了抿唇,“按理来说,这药进了口,要过一会儿才会到肠腹。听嫂子刚才所说,就好像她刚喝下,那药还在这里。” 沈清云指了指自己的喉咙和锁骨的位置。 “就突然发作了。” 白玉嘶了一声:“这什么药啊?发作这么快,断肠毒药吗?要真是这样,那这位堂小姐肯定活不了。” 沈清云眼睛眯了眯。 终于找到突破口了! 朱夫人扯了扯她的袖子,一脸担忧:“不会真出人命吧?” 沈清云回过神来,朝她笑了笑。 “应该不会,我们问问大夫就知道了。” 一行人继续往前走,没多久,就到了一座小院前。 这院子很小,只有小小的一进,位于后花园的西边,靠着围墙,位置有些偏僻。 而沈清云她们进去的时候,这小小的房间里顿时变得狭窄逼仄起来。 沈清云想了想,让白玉带着冯若灵和其他丫鬟们在门外等着,只自己和朱夫人两人,一起走进了内室。 内室里,床铺上躺着冯若兰,双眸紧闭,脸如金纸,似乎昏迷着。 床尾站着个跟她年纪差不多的丫鬟,床头位置,是个胡子花白的老头,正在把脉。 沈清云便没有做声,拉着朱夫人站在原地安安静静等着。 过了许久,那老大夫才松开了手。 他一转头,就看到了沈清云和朱夫人,看到朱夫人的衣着,还以为她是这府里的主子,遂主动过来回话。 “这位姑娘误食了砒霜,幸好剂量不大,没有性命之忧。这位夫人不必太过担忧。” 朱夫人拍着胸口,松了口气。 沈清云扫了一眼床上的冯若兰。 “大夫,您确定是砒霜吗?我听说砒霜很厉害,一小口就能丧命。我这姐姐真的没事吗?” 老大夫呵呵一笑。 “小姑娘别怕,砒霜虽然有毒,但也是一味药材,只要控制得当,是毒不死人的。” 第243章 目标不是夫人 沈清云当然知道这一点,不过,还是要从专业人士口中说出来,才更有说服力 沈清云眼珠子转了转,伸出两根手指,学着刚才朱夫人比划的长度,比了比。 “可是我这姐姐,喝了这么一口呢!真的不会有事吗?” 老大夫一看,笑了两声。 “这么一小口,不妨事,放心吧!老夫这就去开药。” 后面那句话是对朱夫人说的。 老大夫欠了欠身,走了出去,这时候冯大人派了人过来询问。 沈清云朝朱夫人递了个眼神,两人也跟着走到了屋外。 “我们也去前院吧!见一见冯大人。” 冯若灵缩到了沈清云身后,求助地看着她。 沈清云拍了拍她的肩膀。 “别怕,有我们在呢!” “就是就是,你爹再凶,也不是不讲理的人,只要说清楚了,他不会拿你怎么样的。” 朱夫人也跟着帮腔,揽住了冯若灵,走在了前头。 沈清云没有立刻跟上,而是把白玉拉到了一边,低声嘱咐。 “你藏在这儿别叫里头的人发现,盯着点。” 白玉点头,旋即又问:“盯谁?” “那位堂姑娘,冯若兰。” 白玉很是诧异:“她都中毒昏迷了,盯着她干嘛?” “待会儿你就知道了。” 沈清云勾了勾嘴角,接着快步赶上了前头。 很快,她们就来到了前院的书房。 冯大人听说小姨子来了,主动从书房内走了出来。 “小妹来了?你怎么不在你姐那儿待着?” 朱夫人快人快语,直接说道:“我听说若灵被姐夫禁足了?这一家人,有什么事不能直接敞开了说吗?若灵这孩子这般懂事,怎么可能做出下毒这种事呢?姐夫!” 冯大人原本脸上还带着客气的表情,听到小姨子这话,扫了冯若灵一眼,脸立刻就板了起来。 “是与不是,查明后自会知晓。” 硬邦邦地说了一句后,他看着冯若灵,眼底带着明显的不悦。 “你倒是聪明,都会搬救兵了?怎么?当了这县主,觉得有靠山了,就能忤逆长辈了?谁给你的胆子?!” 他厉声喝道。 冯若灵的脸,一下子失了血色,噗通一声跪倒在地上。 “爹,我没有,我真的没有!” 她慌乱地摇着头,眼中蓄起了泪水。 沈清云把她拉了起来,轻轻地拍着她膝盖上的尘土。 “冯大人在外头受了气,也不该撒在若灵身上。” 沈清云一句话,顿时将冯大人的注意力引了过来。 冯大人原本没注意到她,还以为是朱家的哪个小姑娘,这定睛一瞧,才发现是个眼生的人。 “你是谁家的?速速离去!我冯家的事,与外人无关!” 沈清云挑了挑眉。 “冯大人就不想知道这下毒的人,到底是谁吗?” 冯大人一愣,目光在沈清云和冯若灵身上来回转。 冯若灵面露喜色,抓着沈清云的手问:“姐姐你知道是谁下的毒了?” 沈清云微微颔首。 冯大人回过神来,眉头皱成了一个疙瘩。 “你一个丫头片子,懂什么?这可不是你们女儿家的玩闹游戏!去去去!” 他像赶苍蝇似的挥了挥手。 朱夫人不乐意了。 “姐夫你怎么这么固执不听劝?清云虽然年纪小,可这查案的本事可厉害着呢!” 冯大人瞟了朱夫人一眼,那眼神,明显不信。 朱夫人就说起了当初在杭州府福天寺发生的事,末了,又加了句。 “范鸣范大人你记得吧?当时范大人也在,对清云交口称赞,很是欣赏。后来还经常拿这事儿点合观,合观私下跟我感慨过好几次,可惜清云不是个男儿身。” 朱毕知道自己几斤几两,他不是个特别有能力的人,对于有才能之人,并不会心生嫉妒,反而会真心钦佩。 若不然,他也不会和李瑭相处得宜。 沈清云讶然抬头。 “朱大人还跟嫂子提过我呢?我原以为他会说我不安于室胡闹什么的。” 倒是没想到朱毕这人对自己的评价还挺高。 朱夫人嗔了她一眼,拉起她的手。 “清云啊,你都发现了什么,跟我们说说。姐夫,你听不听?”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冯大人不听也得听。 他板着脸,把众人带到了偏厅。 沈清云落座后,没有半点迟疑,开门见山说了起来。 “这件事,我一开始听说时,就觉得奇怪。下毒这种事,并不罕见,但我接触过冯夫人,想不通以冯夫人的性子,怎会与人结怨至此?再听说若灵遭怀疑,就更不解了。” “冯大人,说句实在话,假设若灵并未被那位郡王认作干女儿,她的身世没有外传,你还会怀疑她吗?” 冯大人迟疑了。 他没有回答,但这表情已经说明了一切。 沈清云了然道:“冯大人如今颇受今上器重,想必在朝中也比从前艰难了许多。是否有人拿若灵的事,攻讦大人?还是说,那位郡王找过大人,说过什么话?” 冯大人眼神微震,下意识抬头看了沈清云一眼。 他还是不做声。 沈清云也没有追问。 冯大人会怀疑冯若灵,明显是带着一种迁怒的意味。 冯若灵也震惊地抬头看向她爹。 “爹,真是这样吗?那您为何从来不说?” 冯若灵没想到自己的存在,竟会拖累家里,心里难受极了。 “所以娘才会劝我去王府住……所以昨日姑祖母说的话那么过分,娘都没有反驳……爹,都是我的错……” 冯若灵捂着脸无声地哭了起来。 见她这般,冯大人也心软了,叹息一声。 沈清云轻咳一声,将父女俩的注意力转了过来。 “不过冯大人想多了,府上这中毒之事,和外头没关系。是内贼干的。” 冯大人神色一紧。 “内贼?哪个?谁要害我夫人?是府里的下人?” 沈清云摇了摇头。 “首先,有一点,大家都想错了。” 她眼神平静地从每一个人脸上划过。 “这毒的目标,不是夫人。” 众人齐齐一震。 “不是?可那毒明明是下在药碗里的啊!”朱夫人急急问道,“那老大夫都验出来了啊!” 第244章 娶回来当祖宗吗? 冯大人皱眉思索了片刻后,开口道。 “不是要害夫人?那难道是凶手弄错了?是意外?” “不。” 沈清云再次摇头,语气斩钉截铁。 “那下毒之人没有弄错。” 这话乍一听好像没什么,可众人微愣之后,细细想了想,突然全都变了脸色。 “没有弄错……你是说,那毒是要害若兰?” 冯大人唰得站起身来,猛地一拍案几。 “你在胡说什么?药是下在夫人的药碗中的,那凶手是如何算到若兰会喝那碗药的?难道他能未卜先知不成?” 沈清云挑眉露出了一个笑容。 “是啊!他能未卜先知算计到所有人的行动吗?不可能。没人能预料到别人的举动。再说,若那人真要害冯若兰,在她的吃食、住处或者其他方面下手,显然更容易,干嘛要用这么迂回的手段呢?正院人多,谁都有可能碰过那药碗,万一有人不小心碰撒了呢?万一摔了碗呢?万一药被其他人误喝了呢?” 她一句句说着,把众人的心都吊了起来。 “是啊!谁会用这种不可靠的法子?”朱夫人也皱起了眉。 沈清云停顿了一会儿后,看向了垂眸思索的冯大人。 “大人也该知道,他人不可控。假设你们是凶手,要给一个人下毒,最不容易出错的时机,是什么时候?” 冯若灵举起了小手,主动抢答。 “在她喝的时候!” “没错!若灵真聪明。” 沈清云摸了摸若灵的脑袋。 朱夫人又想不通了,开口问:“你的意思是,药是大姐身边的丫鬟下的?她想办法把冯若兰叫了过来,在她尝药前下了手?” 说完后,不等沈清云回答,她自己就摇头否定了这猜测。 “不可能,这说不通啊!” “最后碰过那药碗的人是谁,你们再仔细想想。” 沈清云提醒。 朱夫人和冯若灵都没想明白。 可冯大人却已经想通了关键。 “你是说,若兰自己……” 他震惊的连话都没说完。 “什么?” “不会吧?” 朱夫人和冯若灵同时发出惊呼。 冯若灵惊得一双眼睛瞪得极大,连连摇头。 “不可能吧?堂姐怎么会这么做呢?她干嘛要给自己下毒?她有什么想不开吗?” 朱夫人眼珠子一转,突然一拍手。 “我懂了!她是故意喝下了毒药,好在大姐面前立功!好奸的心思!好毒的手段!连自己都下得去手,这么狠的人,我都没见过!她就不怕一个不小心,真把自己的命搭进去?” 沈清云接过了这话。 “她当然怕了,所以,在尝药的时候其实并没有喝多少,只敢喝一口。喝完后,又担心丫鬟们发现的晚了自己会出事,所以刚咽下去就抱着肚子喊痛了。” “方才老大夫也说了,她中毒并不深,而砒霜这种入口的毒,先到胃部,再到腹部,发作起来也应该是胃先不适,一开始会反胃、呕吐,接着才是肚子痛、浑身痛等其他症状。” 沈清云说完,朱夫人露出恍然之色。 “所以,你在听到她喝了药后抱着肚子喊痛,就知道是她自己干的了?” 朱夫人惊奇不已,连连赞叹。 “清云你真的是,太聪慧了!我怎么就没想到呢?” “嫂子心正清明,哪会去关注毒药的具体症状呢?我是碰到过几次,所以专门找人问过。” 沈清云笑着说道。 冯大人的一张脸,简直可以用阴云密布来形容。 他立即叫来了管家,让他去查冯若兰最近有没有去过药铺,又叫来其他人,一一吩咐。 朱夫人仍在感慨。 “这冯若兰这么做到底图什么?” “这就要问她自己了。” 沈清云重新坐了回去。 喝了两盏茶后,白玉揪着个婆子出现在厅外。 “云娘,逮到只老鼠!” 白玉将那婆子扔在了地上。 婆子“哎呦哎呦”地叫着:“冤枉啊!老婆子我可什么都没干啊!我、我只是听堂姑娘的吩咐,去扔点东西而已。” “什么东西?” 沈清云率先问道。 白玉挑了挑眉,露出了得意之色,掏出了一个药瓶来。 “就是这个!” 沈清云接过药瓶打开闻了闻,一股刺鼻的浓烈气味扑鼻而来,熏得她差点干呕。 她捂住鼻子,把药瓶拿远了些。 “送去给那位老大夫看看吧!” 外头守着的管事听到了她的话,二话不说,主动接过药瓶,小跑着去找老大夫了。 不一会儿,管事带回了老大夫的回话。 “大夫说,这是催吐的。” 沈清云又问:“那老大夫给堂姑娘开的药方,是否是类似作用?” 管事有些意外。 “沈姑娘如何得知?老大夫看完这瓶子后,嘀咕了一句,说是有这东西怎么不早拿出来,他那药方得改改。” 沈清云露出了了然的表情。 “看来这位堂姑娘设想的还挺周全,这东西可以算作证据吧!交给你们大人去。” 管事捧着那药瓶退出去了。 沈清云起身弹了弹衣摆,朝朱夫人和冯若灵笑了笑。 “事情差不多解决了,我也该回去了。后续的事,有嫂子在就行。” 冯若灵不舍地拉着她的衣角。 “姐姐这就走了吗?” 沈清云摸了摸她的头。 “我家中还有事,不能久留。不过若灵要是想姐姐,随时可以到我家去玩,我带了不少老家的东西呢!” 冯若灵眼睛亮了亮,乖巧地点了点头,然后松开了手。 沈清云带着白玉往外走,朱夫人忽然快步追了上来。 “我送送你。” 朱夫人挥退了丫鬟,只自己一个人跟着,把沈清云送到了冯府的大门外。 四下无人之时,朱夫人忽地开口问道。 “你到京城后,有没有给李家送信?” 沈清云表情微顿,摇了摇头。 “你和宁致……” 朱夫人刚开了个头,就被沈清云打断了。 “嫂子,宁致孝期未过,且李家一心想让他娶高门贵女,若是他不能说服家中,我是不会主动上门的。” 沈清云表情很是认真。 朱夫人叹了口气。 “他娘跟着了魔似的,我都想不通,放着你这样的好姑娘不要,非要找那些脾气骄纵身份高的贵女。娶回来当祖宗吗?” 第245章 樊家寿宴 沈清云只是笑了笑,并没有继续这个话题。 朱夫人亲热地拉着她的手。 “我在京城要待一个月才会走,日后可要多多聚聚啊!” 沈清云没有拒绝。 “好。” 朱夫人眯着眼笑了起来。 “几日后我娘家一位长辈过寿,回去后我让人送封请帖给你,到时候可一定要来。这汴京人多复杂,正好我带着你认认。” 朱夫人这是真心为沈清云打算。 不管沈清云以后会不会嫁给李瑭,既然到了汴京,那总是要交际接触外人的,有她带着,能省很多事。 “多谢嫂子。” 沈清云真心地道了谢,随后才带着白玉上了自家的马车。 回到家中后,第二天,冯家送来了谢礼,满满一大车。 一同前来的还有冯若灵身边的大丫鬟,不等沈清云询问,这丫鬟就说起了昨天的后续。 “堂姑娘已经被老爷送回老家了。”丫鬟先说了结果,然后才是其他,“沈姑娘你都想不到,那堂姑娘做这些事,居然就只是为了钱财和首饰!” 丫鬟一脸的不可置信,完全理解不了。 沈清云却没有太过意外。 “那冯若兰家中条件不是很好吧?” 丫鬟点头:“是呢!她父亲是老爷的隔了房的堂兄弟,也是自幼读书,但念了几十年一直没中举,家中清贫,因堂姑娘快到成亲的年纪了,才厚着脸皮把人送到京城,想让我们夫人帮着说一门好亲事。” “我们县主还一直很照顾她,她一来就送了不少东西,没想到这人却得寸进尺、得陇望蜀。幸好现在送回去了,要是一直留在府里,还不知会闹出多少事呢!说不定还会连累县主的亲事。” 丫鬟说完后续后,婉拒了沈清云的留膳,起身告辞了。 冯府这么处置,在沈清云的预料之中。 这件事,要真说起来,加害者和受害者都是冯若兰自己,对于冯家其他人,其实没有实质的伤害。 就是冯若灵和她爹娘的误会,说开后也就好了。 加上都是姓冯,不管是为了家族还是为了自己家的孩子,冯大人都只能这么做。 对于冯若兰来说,这就是偷鸡不成蚀把米了。 沈清云没有再关注冯家的事,这件事既然了了,她也就抛到了脑后,一门心思等着家里其他人进京。 不过,没先等到赵银苓和清秀她们,反倒是先等来了朱夫人说的寿宴邀请帖。 樊家在汴京也算是有名的世家望族,虽然樊家并没有出什么高官大员,但胜在人多,每一代的樊家子弟都有十几个出仕做官的,而姻亲也遍及大江南北。 朱夫人和冯夫人是六房,这次过寿的,是长房的老夫人。 沈清云不知道朱夫人是怎么弄到这张请帖的,但看着请帖封面上那描金的几个字,就知道这次的寿宴肯定不小。 沈清云琢磨着准备什么寿礼,让昭昭把库房账册全都拿出来了,一群人一起商议。 就在这时,她接到了家人到了的消息。 沈清云立马抛下了手上的账册,欢呼雀跃地带着白玉和昭昭去接人了。 这次随赵银苓来的,除了清秀、不嗔和随行护卫的窦叔以及护院们之外,还有沈清云的表弟。 一行人包了一艘船,还请了镖局的人护送,总算是一路平安到达了。 赵银苓见到女儿很是高兴,抓着她的胳膊,仔仔细细打量了好久,确定女儿没什么变化,才算是放下心来。 母女俩上了一辆马车,交流着最近发生的事。 “我们刚出发没几天,就听说扬州府那一带江上闹水匪,幸好我们走得早,要是晚两天,说不定就碰上了。” 赵银苓说起这件事还心有余悸。 “后来你窦叔又请了一些人帮忙护送,我们才能平安抵达。” 沈清云眉头微蹙。 “水匪?我怎么没听说?” “都过去十几天了,可能没传到汴京这儿?”赵银苓随口猜测了一句就不管了,问起了沈清云近况。 沈清云简单地说了郭家和冯家的事,最后提了朱夫人邀请她去樊家赴宴一事。 “娘到时和我一起去吧?” 赵银苓连忙摇头。 “我就算了,我一个寡妇抛头露面做什么?再说了,我和那些官夫人也没什么话可说。” 说到这儿,她忽然又停下了,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沈清云一看就知道她娘在想什么。 很明显,她是想问李瑭,可又不知道怎么开口。 于是,沈清云自己主动说了起来。 “李家还在孝期,咱们家非亲非故的,也不要贸然上门,等孝期过了之后再说吧!” “对对对,云儿说的是,你是姑娘家,咱们可不能上赶着,免得被人瞧不起。” 赵银苓点着头,话题就这么岔开了。 一行人穿过熙熙攘攘的街道,回到了新宅。 沈清云安排人搬行李,带着大家一处处逛过去,顺便把每个人的住处都交代了一遍。 她给窦叔安排了单独的院落,就在不嗔隔壁。 窦叔有些受宠若惊,连连推拒。 沈清云笑着说。 “窦叔你就别推辞了,这几年家里多亏了有你在,要不然我和我娘哪有舒心日子过?” “这……哎,姑娘,我就是一个护院,跟其他人一起住就行了,何必这么麻烦?” 窦叔手脚都有些不知道放哪儿。 沈清云嘻嘻一笑,推着他往那院子走。 “算起来,窦叔和我爹也算是知己兄弟了,怎么是普通护院呢?窦叔在我心里,是家人。” 窦叔感动得说不出话来。 这院子房间不是很多,就正房三间,但庭院却很大,原本种着几棵树,沈清云都叫人移走了。 这宅子前院不算宽敞,很快就转完了。 之后沈清云又带着她们去了后院。 等逛完园子,又收拾好行李,赵银苓拉着沈清云去给沈陶拜了拜,上了香。 这之后的几天,沈家依旧忙忙碌碌,添置家具、下人,还要请护院等等。 转眼就到了樊家寿宴那一日。 沈清云换上了新做的夏裙,带上了寿礼,踏上马车,前往樊家。 第246章 孝名 樊家的府邸,同样在内城。 樊家几房早已分了家,长房大老爷官居正三品,也算是朝中大员,加上樊家底蕴深厚,前来赴宴的宾客简直如过江之鲫。 沈清云的马车并不起眼,安安分分地在后头排着队,忽然她听到了熟悉的声音。 “姐姐!沈姐姐!” 沈清云掀开车帘,看到冯若灵带着两个丫鬟婆子朝自己这边快步走来。 “若灵?你到的这么早啊!” 沈清云打了个招呼。 “我跟娘早早就到了,我娘在老夫人那院子里呢!我偷偷溜了出来。姐姐,这前头还有十几辆车呢!要不你在这儿下吧!我带你进去。” 沈清云一看,确实这队伍长得都有些看不到头,遂点了点头,带着昭昭和巧娘下了车。 昭昭拎着个包袱,里头装了一身衣裳。 巧娘则抱着个宽宽的盒子,亦步亦趋地跟在后头。 冯若灵挽住了沈清云的胳膊,带着她在车队间一路穿梭,很快就来到了大门口。 她的县主身份,就是一张现成的通行牌,门房和下人们不敢阻拦,毕恭毕敬地让开了路。 冯若灵没有带她去拜见老夫人。 “老夫人院子里人可多了,都是一些官夫人、公侯夫人,还有好几位太夫人呢!咱们小辈,在院子外行个礼,把寿礼奉上就行了。” 沈清云一想也是,自己这种小透明的身份,哪轮得到拜见老夫人啊?估计人家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 于是,她进了院子后朝着正屋的方向行了个礼,将寿礼交给了负责的管事嬷嬷,而后,跟着冯若灵转道去了后花园玩去了。 樊府的后花园,是沈清云家的五六倍大。院子里亭台楼阁格外精致,还有一个半亩见方的小池塘。 如今已是夏季,这池塘中钻出了不少圆圆的荷叶,看着颇有雅致。 冯若灵大概是被郭家那次的事弄怕了,直接绕着池塘走。 后花园人倒是不少,冯若灵见到一个就给沈清云介绍,那些小姑娘们对沈清云很是好奇,可一听到她家并无兄长任官,就一个个都失去了兴趣。 沈清云心中啧啧两声。 这汴京的姑娘们,果然眼高于顶啊! 幸亏娘没来,要不然,娘那性子,在哪儿都如坐针毡。 沈清云正想着呢,一抬头,忽然看到了一个熟人。 郭家那位三姑娘! 郭三姑娘也看到了她,犹豫了一瞬后,带着丫鬟走了过来。 “没想到会在此见到沈姑娘,不知沈姑娘的病好些了没?” 沈清云摆摆手。 “早就好了,多谢郭三姑娘挂念。” 郭三姑娘见沈清云神情清明,笑容随和,暗自松了口气。 “沈姑娘大度。” 沈清云目光一转,轻咦一声:“怎么你们郭家就只来了你一个人吗?” 郭三姑娘的脸色微微变了变,浮起一抹尴尬。 “是……其他姐妹们都有事,来不了。” 说完这话后,郭三姑娘有些不自在地搓了搓帕子,找了个借口走远了。 她一走,冯若灵才拉着沈清云低声说。 “姐姐还不知道吧?上次落水的那郭家二姑娘,被家人找借口送去城外的庙里清修了。郭家其他几房的姑娘们,也被家里看得紧,不让出门呢!” 沈清云面露诧异。 “难道是因为上次的事?” 冯若灵点头:“我听我娘和姨母议论,说是梁国公太夫人进宫和贵妃娘娘说了此事,贵妃娘娘又跟圣上说了,郭家二老爷的官位不保了,现在郭家的人都在忙着找人疏通呢!” 沈清云心头猛地一跳。 “这可真是……” 她没想到郭家那事,还会有这样的后续。 这梁国公太夫人果然不是什么好相与的。 要是以后遇到了得小心些,最好是绕道走,不打交道。 沈清云是这么想的。 可世事却难如人愿。 她跟着冯若灵在后花园逛了两刻多钟,兴致正好,偏偏这时,朱夫人带着丫鬟急匆匆赶了过来。 “我的小祖宗!你怎么把人带到这儿了?怎么没去拜见老夫人啊?” 朱夫人大概是跑过来的,额头都生了薄汗,看到两人,气得直跺脚。 冯若灵瞪大了眼睛。 “啊?可是我娘说,老夫人那边客人多,叫我不用进去行礼了啊!” 朱夫人抬手扶额。 “那能一样吗?清云和你不一样。我先前特意跟老夫人提了清云,还想介绍长房堂姐给清云认识呢!那位堂姐嫁到了李家长房。” 沈清云一听这话,哪里还不知道朱夫人的苦心?忙拍了拍手上的草叶。 “对不住,嫂子,都是我不好,光顾着玩了,我这就跟你去。” 冯若灵满脸歉意。 “我也去我也去,都是我的错啦!沈姐姐什么都不知道。希望老夫人不会怪罪……” 一行人调转方向,很快,又回到了老夫人的院子里。 朱夫人虽然是隔了房的,但她性子爽利,快人快语,很得长辈们的喜欢,人缘也是极好。 她一进门,远远近近的宾客们都主动跟她说话。 朱夫人一路寒暄,一路带着沈清云穿了过去,来到了老夫人面前。 “伯娘,我把人带来了。” 沈清云敛袖躬身,朝着上座慈眉善目的老人家恭敬行礼。 “沈氏清云,拜见老夫人,祝老夫人福寿康宁。” 樊老夫人看起来六十出头,头发灰白,人倒是挺精神,她朝沈清云招了招手,转头问朱夫人。 “这就是你说的那个有孝心的孩子?” 朱夫人挽着沈清云直接走到了老夫人面前。 “是呢!这孩子侍母极孝,她母亲也是,多年来侍奉婆母尽心尽力,在苏州那边人人夸赞。先前她母亲被人冤枉,多亏了这孩子找到证据,才还了她母亲清白。” 朱夫人三两句话把沈清云家的事儿说了一遍,最后感叹道。 “她们孤儿寡母的实在是可怜。” 老夫人听着眼泪都要下来了,连连拍着沈清云的手背。 “真是可怜,家中没个男子,娘儿俩被人欺负,当年我也是这样。幸好我儿争气,给老婆子我挣得了诰命。” 她说着叹着,屋里的宾客们跟着又是劝,又是夸的。 沈清云整个过程都有些懵。 第247章 梁国公太夫人 沈清云装乖巧,站在原地没怎么动,耐心地听着老夫人和其他人说话。 等她们话语稍停,沈清云才开口说了句。 “老夫人谬赞了,侍奉父母,本就是为人子女该做的。我爹不在了,我自当加倍孝顺我娘。” 她这话说完,老夫人满脸赞同和欣慰,朝着右手边坐着的一名妇人招了招手。 “二娘,你瞧瞧,这孩子说的话,和你当年可像?” 那妇人抬眸,露出个得体却矜持的微笑。 “娘说的是,我瞧着这孩子不错。” 她朝沈清云招了招手。 沈清云感觉到身旁的朱夫人推了自己一把。 于是,沈清云顺势走到了那位妇人面前,脸上露出迟疑之色。 朱夫人的声音随即响起。 “清云,这是李家长房的二夫人。” 沈清云眼睛微睁,露出恍然之色,向对方屈膝一福。 “见过李二夫人。” 同时,她心中念头闪过:这就是朱夫人说的嫁进李家的堂姐了? 她用余光悄悄打量了对方几眼,那位李二夫人也在打量着她。 李二夫人容貌寻常,和朱夫人一样,脸若银盘,身形却要瘦一些。她应该有四十多了,眼角皱纹明显,不过眼神平静从容。 她注意到了沈清云的打量,却没有说什么,反而还温和地笑了笑,拉着沈清云到自己身旁坐下,低声问起了她家中的情况。 沈清云之前就打听过李家的情况。 如今李家二房因守孝闭门不出,外头不怎么关注他们,倒是长房的女眷,一直是京中各大世家豪门的常客。 这其中,有一部分原因,是长房的老祖宗——大长公主的缘故,但更主要的,还是李家长房这几位夫人本身就长袖善舞。 沈清云面对二夫人的询问,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斟词酌句地回答,并不邀功,也不过分谦虚。 聊了几句后,李二夫人的态度更温和了,看起来对沈清云很是喜欢。 朱夫人在后头看得分明,不由松了口气。 这时,李二夫人话题一转。 “你母亲也来京城了吗?怎么今日没一起过来?” “母亲路上耽搁了几日,昨日才到,有些疲累,在家休息呢!”沈清云解释了一句,接着叹了口气,“自父亲过世后,母亲一直郁郁寡欢,觉得自己是寡居,不怎么愿意出门,怕被人说闲话。” 李二夫人嗔怪道。 “胡说!寡居又怎么了?咱们这儿可没说寡居者就不能出门了,以后不妨多带你母亲出来走走。” 沈清云高高兴兴地应下了。 “我知道了,一定会把夫人的话原原本本地告诉我娘。” 她和李二夫人相谈甚欢,从赵银苓说到了江南的水土风情,李二夫人年轻时曾跟着丈夫外任,而李二老爷去赴任的地方,正好就是苏州。 李二夫人听着沈清云的讲述,很是感慨。 “当年我跟着我们老爷赴任,在那边有了身孕,又水土不服,什么都吃不下,吐了将近四个月。后来身边的婆子寻了当地人,找了一种梅子来,尝过之后居然就止了吐。只可惜后来回京了,再也吃不到那般正宗的梅子了。” 沈清云听她的描述,心想这不就是腌青梅吗? “我家中倒是带了不少家乡的特产来,夫人若是想吃,我让人送一些去府上。” 李二夫人还没接话,一旁的妇人忽地掩着嘴笑了起来。 “她哪里是自己想吃啊!分明是惦记着她儿媳妇呢!她家儿媳妇不正怀着身孕吗?” 李二夫人微微挺直了背,眼底有着淡淡的笑意,但脸却板着。 “还没满三个月呢!不好外传。” 话虽这么说,但其他人哪不懂她的意思?纷纷起身道贺。 话题也因此转到了儿孙儿媳上头。 这些话沈清云插不上了,就一直保持微笑,不吭声。 只是坐着坐着,她总觉得有一道若有若无的目光,时不时落在自己身上。 沈清云有些纳闷,也有些警惕。 于是,她垂着头,利用刘海盖住眼睛,眼神向四周瞟来瞟去。 很快,她就发现了那道目光的来源。 意外的,居然是坐在对面的梁国公府太夫人。 上次在郭府见过,沈清云对这位太夫人的强势印象深刻。 没想到这次又会遇上。 这倒是不奇怪,梁国公府出了个贵妃,太夫人在京城一直是各家的座上宾。连郭家都能请得动她,更别说是樊家了。 只是,沈清云想不通,对方老看着自己做什么? 看也就看了,别人大多是扫了两眼,可这位太夫人,却时不时地盯着自己,那目光中带着审视,不像是在看一个客人。 沈清云有些不舒服。 总觉得这太夫人看着自己,就像是在猪肉摊上挑选要买的猪肉似的…… 她小幅度地甩了甩头,把这荒谬的想法甩开。 一行人聊了许久,眼看快到中午了,有管事嬷嬷前来禀告,太夫人这才起身带着大家去前头花厅用膳。 一顿饭吃得沈清云哪儿哪儿都不舒服。 她寻思着,等吃完饭少坐一会儿,就找个借口回家算了。 可没想到的是,刚离开宴席,面前突然出现了一个容长脸的丫鬟。 “我们家太夫人请沈姑娘前去说话。” 沈清云看着这丫鬟身上的衣裳,不是樊家丫鬟的打扮,暗自警惕。 “不知你们家太夫人是谁?” 丫鬟抬了抬下巴:“我们是梁国公府的。” 沈清云抿了抿唇,露出个客气的笑。 “抱歉,我和贵府的太夫人不熟。” 说完,她转身就准备溜。 谁知,那丫鬟早有所察,一个闪身挡在了她面前,双臂张开。 “太夫人请沈姑娘前去说话。” 她硬邦邦地重复着刚才的话。 巧娘和昭昭都有些紧张。 昭昭想要上前理论,却被沈清云拦住了。 沈清云理了理袖子。 “梁国公府太夫人有请,是我的荣幸,我去就是。” 说着,她朝巧娘使了个眼色,指了指宴席方向。 巧娘会意,急忙跑去找朱夫人和县主。 沈清云带着昭昭,跟着那丫鬟走出了宴席厅,前往后花园。 那位太夫人,正坐在湖边亭内,看见沈清云到来,掀开了眼皮,朝身边的人说了声。 “去搬个凳子来。” 第248章 实在过分 沈清云走进了亭子内,昭昭亦步亦趋紧跟在她身旁,就连丫鬟要搬凳子过来她都拦住了,非要自己搬。 沈清云朝这位有名的太夫人行了个礼。 “见过太夫人。” 梁国公府太夫人自下而上地扫了她两眼,才用慢慢的语气说道。 “坐。” 沈清云也不推脱,坐了下来,而后开口。 “不知太夫人叫我过来,是有何事?” “没事就不能叫你了吗?” 太夫人挑眉。 她的眉毛又直又长,神色不动时看着还好,一挑眉,就显得有些凌厉。 “听说你母亲来京城了?” “是。” 沈清云嘴上应着,心里却觉得奇怪。 怎么这些贵妇人老打听她娘呢? “你家中没有个兄弟,可有打算过以后?”太夫人忽然没头没脑地问了句。 沈清云觉得她莫名其妙。 “什么以后?” “自然是你自己的终身大事了,你这年纪也不小了,先前守孝三年,现在才开始说亲,已是晚了吧?”太夫人说道,“你娘和你进京,不就是为了找门好亲事吗?” 她这话听起来好像挺关心的,只是语气中,总是透着一股奇怪的高高在上的语气。 沈清云听了眉头直皱。 虽然她上京,的确是和李瑭有关,但也不是完全为了亲事。 但这些,没必要跟一个外人说。 所以,沈清云没有接腔,保持了沉默。 下一刻,梁国公府太夫人抬手拂过发髻,摘下了一支簪子。 “姿色不错,为人也算谦逊柔顺,这簪子你收着吧!” 沈清云这下眉头不皱了。 她唰得站起身来,挑眉看着对方。 “太夫人这是何意?” 太夫人身旁的嬷嬷冷哼一声。 “你这是什么语气?太夫人看上你,是你的福气,还不收下簪子跪下谢恩?” 沈清云简直要被气笑了。 “堂堂的梁国公太夫人,贵妃娘娘的母亲,原来是如此不懂礼数的吗?我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太夫人看上我,该与我家长辈商谈,而不是语气轻慢地把我当成一件货物随意挑拣。” “我苏州沈氏虽不是什么名门大户,但也是有骨气的,我沈家女,不是被人肆意轻贱的玩意儿!” “太夫人这厚爱,恕我担当不起。” 沈清云甩了甩袖子,哼了一声,转身朝外走去。 昭昭急忙跟上,还不忘踢了那凳子一脚。 小小的圆凳在亭子里翻滚了一圈,滚到了太夫人脚边。 她低头,盯着那凳子,一张脸瞬间拉了下来。 那嬷嬷气得脸色涨红。 “不识抬举!果然是乡下来的,没见过世面!太夫人,老奴这就去教训教训她!” 太夫人扫了她一眼。 “在樊家的地盘上,收敛些吧!她真当自己是什么千金小姐了?苏州沈家?可笑!连个正经官身都没有,我看她能硬气多久!” 另一边,沈清云带着昭昭快速离开了后花园,返回先前的宴客厅,正好和赶过来的朱夫人、冯若灵等人碰了个正着。 朱夫人见她安然无恙,不由松了口气。 “吓我一跳,还以为清云你出什么事了呢!” 沈清云脸色黑沉,深吸了口气,把刚才的事说了一遍。 朱夫人气得要捶墙。 “她也太过分了!” 冯若灵没听懂,茫然地看了看她们两个。 “怎么了?太夫人是看上沈姐姐了,要沈姐姐做她儿媳妇吗?” 朱夫人叹了口气,摸了摸她的头。 “你这傻孩子,正经说亲哪是这样的?她若是真看重清云,就不该这般随意,而是请中间人去和清云的娘说,或者,和清云的娘见面,两家长辈商谈。这般当着清云的面说她的亲事,随意拿个簪子赏赐人,还说她‘姿色不错’……这哪里是说亲?这分明是要纳妾!” 冯若灵瞪大了眼睛,也跟着生起气来。 “太过分了!沈姐姐这么好,怎么可能做妾?” “就是,他梁国公,也没个实权,靠着姐姐的贵妃的关系,才有如今荣耀,还真当自己是皇亲国戚了?实在过分!” 朱夫人也很生气。 她这边好不容易想到法子,把沈清云介绍给李二夫人,想着多接触几次,李二夫人喜欢沈清云,就会邀请她去李府,到时候,她和李瑭的亲事就能顺利许多。 结果她这边刚开了个头,那边就有人撬墙角,换谁不生气? 要是正儿八经地给沈清云说亲也就算了,朱夫人还会觉得她有眼光,结果好么,是给她那不成器的儿子纳妾。 笑死人了! 就梁国公那扶不起的懦弱性子,他能配得上清云? 朱夫人越想越恼怒,胸口一起一伏的。 那模样,倒是比沈清云自己还要生气。 沈清云心中一暖,反过来安慰两人。 “没事,我拒了她了。” 可朱夫人并没有被安慰道。 “梁国公府太夫人可不是个大度的。你这么直接的拒绝了她,还不知道她会做出什么幺蛾子来。” 说着,朱夫人猛地一拍手掌。 “不行,得赶紧吧你和宁致的亲事落实了。若灵,你赶紧带清云出去,伯娘和你娘那边,我去解释。” 朱夫人说完,转身匆匆离去,都不给沈清云开口说话的机会。 朱夫人这热心肠,让沈清云都有些汗颜。 冯若灵挽住了沈清云的胳膊。 “姨母都发话了,我带姐姐出去吧!顺便去姐姐家玩半天。” 冯若灵年纪小,没想那么多,很快就把这件事抛开了。 于是,一行人带着丫鬟离开了樊家,各自上了马车。 到了沈家,沈清云直接把冯若灵带去见了她娘。 赵银苓听说冯若灵是县主,整个人都紧张得连手脚都不知道放哪里。 她屈膝要行礼,被冯若灵及时拉住了。 “我叫您姨母可以吗?我和沈姐姐一见如故,把她当亲姐姐一样,这次贸然来访,姨母可别见怪呀!” 赵银苓连道不会。 沈清云看住了她娘不自在,很快带着冯若灵主动告辞,转而去找了清秀。 清秀是见过冯若灵的。 她也是为数不多,知道冯若灵身世的人。 时隔三年再见,看到这张和师父有些相似的脸,清秀震惊得无以复加。 冯若灵却没认出她来。 第249章 首饰 冯若灵也不会想到,当年在福天寺偶然见到的小尼姑,会是眼前这个文静秀气、大方得体的小妹妹。 清秀九岁了,这两年来,在沈家吃得好睡得好,营养均衡了,人长高,脸上肉也多了,加上沈清云请先生教她识字,身上多了一分书卷气,哪怕是从前熟悉她的人,乍一看,也不一定能认出来。 大概是冯若灵的脸太过亲切了,清秀很快就和她熟悉起来。 一来二去,两人也成了玩伴,冯若灵每次请沈清云时,都会特意提一句带上清秀。 朱夫人对沈清云的亲事格外上心,说得夸张的,比赵银苓这个亲娘还要热心。 之后的半个月,沈清云由她带着出入了不少人家,虽然没能完全融入官眷圈,但也算是认识了不少人。 到了月底,沈清云带着家人送别了朱夫人。 之后的几天,陆续接到了不少邀帖,她选了几家付了约,因此结识了几个不错的朋友。 对于沈清云来说,只要她愿意,其实她能和任何人都成为朋友。 不过,这些朋友都只是泛泛之交,自然是没有和冯若灵相处时那么自然随意。 这一日,沈清云意外接到了一张李家的请帖。 昭昭拿到帖子时,第一时间跑来告诉她。 沈清云看过之后,拍了拍激动不已的昭昭。 “是那位李二夫人的帖子。” 昭昭有些泄气,但很快就振作精神:“那也不错啊!说明这位李二夫人很喜欢姑娘。” 沈清云挑了挑眉,不置可否。 她不是很想去。 请帖上说,是为了李家长房十三姑娘及笄。 她跟那十三姑娘又不熟,去了干嘛呢? “推了吧!就说我要在家中给我爹抄经书。” 这个理由,绝对没人敢置喙。 昭昭拿着帖子下去了,按照沈清云的吩咐去写回帖。 至于沈清云,完全没把这个当回事,解决完几件小事后,决定带着她娘和清秀出门逛街买首饰去。 汴京的流行风向,和两浙路很不一样。 赵银苓不喜欢出门,沈清云磨了好久,她才同意。 出门时,沈清云又叫上了白玉,便没有再叫其他护院跟随,只叫了个车夫。 车夫是本地人,沈清云让他去最大的金楼,于是,车夫赶着车一路来到了内城的东大街。 沈清云下了车,抬头一瞧,发现这一整条街,堪称是奢侈品专卖街。 光是金楼银楼,就有四家,除此之外胭脂铺两家、顶级皮草店一家、古董店一家,靠里还有一家字画店…… 清秀一看到那家字画店就走不动路了。 沈清云笑着捏了捏她的脸蛋。 “先买首饰,再看字画,行吗?” 清秀不好意思地点了点头:“都听姐姐的,不过我不需要再买首饰了,姐姐和干娘已经给了我很多了,我都用不完。” “傻孩子,首饰又不是为了用完的。”赵银苓噗嗤笑了起来,“今天是你清云姐姐出钱,不用跟她客气,想买什么尽管说。” 一行人说说笑笑走进了最大的那家金楼。 这间金楼外头看着挺低调的,装饰和其他铺子差不多,可一进去,立刻就感觉到了不同。 一排排架子上摆着各种风格的饰品,除了常见的首饰外,还有大件的屏风、摆件,琳琅满目,让人目不暇接。 最令人惊艳的,是大堂中央的一座架子上,摆着的一套金凤首饰。 一整套首饰插在一个假人脑袋上,四周以透明玻璃罩着,散发着明晃晃的金光。 这一瞬间,沈清云以为自己回到了现代的博物馆。 就在她恍惚之际,一名三十岁左右的妇人主动走上前来,朝着赵银苓行了个福礼。 “这位太太,想要什么样的首饰?” 赵银苓看向沈清云。 沈清云小手一挥:“有包间吗?把你们最近流行的首饰都拿出来看看。” 那妇人一听,这是来了大主顾啊!顿时精神抖擞着,带着沈清云她们上了二楼。 二楼包间内,沈清云她们喝着茶、吃着点心,看着女伙计们奉上来的首饰,你一言我一语讨论着。 最后,沈清云买下了一套粉珍珠头面给清秀,一套翡翠的给她娘,给自己选了一个镶碧玺的金璎。 她这段时间跟着朱夫人出门赴宴,收了不少夫人的见面礼,不缺首饰。 至于白玉,她一向不喜欢首饰这种累赘的东西,没有参与。 选完后,沈清云朝女伙计招了招手。 “你们铺子可有会做琉璃的大师傅?” 女伙计笑着点头:“这自然是有的,姑娘是要定制琉璃首饰吗?不过,这琉璃可不易做,定制的价格很高。” 沈清云摆摆手。 “价格无所谓,但我要求做出来的琉璃没有一丝一毫的杂质,能做到吗?” 女伙计面露难色。 她没法做主,于是请来了铺子的大掌柜。 掌柜是个爽朗的中年女子,穿着一身红裙,头上还插了夺芍药。 仔细一瞧,那芍药是绢纱做的,几乎能以假乱真。 女掌柜仔细地问明了沈清云的要求,最后表示只能尽力去做,不能保证。 沈清云付了一百两的定金,拿出了自己画的图纸,要求她们做两套一模一样但颜色不同的首饰,约定好一个月后来取。 女掌柜看到图纸后,眼睛瞬间亮了。 这图纸上的首饰看起来简约,但却不简单。 她捏了捏图纸,试探着问:“姑娘,这图纸您卖吗?” 沈清云瞟了她一眼。 “这一份是不卖的,做出来的首饰,我要拿来送人。” 女掌柜听出了她言外之意,急忙又问。 “那姑娘还有别的图纸吗?若是姑娘愿出手,本店愿出高价购买!” 沈清云笑了。 “你看我像是缺钱的样子吗?需要卖首饰样子赚钱?” 女掌柜面露失望。 紧接着,沈清云话语一转。 “不过,若是掌柜的心诚,我们可以合作。” “合作?” “对,我出图纸,你们以后卖出的每一份,给我二成的利,如何?” 女掌柜在心里盘算了一下,咬牙点了点头。 “好!” “那掌柜的去准备契书,图纸我明日让人送来。” 掌柜的行动迅速,很快就写好了契书,和沈清云定下了合作。 一行人走出金楼后,白玉忍不住问沈清云。 “你又在谋算什么呢?” 要说沈家谁最了解沈清云,那肯定是白玉无疑。 “我就说你怎么今天突然要出来买首饰呢!” 第250章 夫妻 沈清云眉眼弯弯,露出了笑意。 “被你看出来啦?” 白玉翻了个白眼:“真当我傻呢?这么明显,我怎么可能看不出来?” 沈清云上前挽住了她的胳膊,一脸笑嘻嘻的,声音却压低了些。 “我是未雨绸缪。你看见那楼里的金凤首饰了没?能将此物作为镇店之宝放在店铺中央,说明这家铺子背景很深,跟宫里有关系。” 听到宫里两个字,白玉的眼皮跳了跳。 “你疯啦?宫里头的事,是你能插手的吗?” 沈清云白了她一眼。 “你瞎想什么呢?我只是想和这家店铺背后的真正老板打好关系。” 白玉松了口气。 “不是我瞎想,是你胆子一直就很大。” 她嘀咕了两句,没有继续这个话题。 一行人说话间,朝着街道的里头走,陆续又买了些别的,最后来到了那家书画铺子前。 还没走进去呢,里头忽然冲出来一个中年人,险些和沈清云她们撞了个满怀。 幸好白玉眼疾手快,拦下了他。 那中年人一身书生打扮,看起来有些瘦弱,站稳后忙拱手作揖道歉。 “对不住,在下并非有意冲撞几位,还望诸位见谅。” 沈清云拉着她娘后退了两步,回了句“没关系”。 本就是意外,而且她们也没被撞到,沈清云就想着算了。 那中年书生却很客气,说了好几句抱歉,才解释道。 “我急着回去见我娘子,一时情急没看路。” 他话刚说完,身后又走出来一人,看着像是铺子的掌柜。 “林先生走好,那书我会替先生留着,您明日再来付钱就行。” 那姓林的中年书生面露感激,向掌柜道了声谢,转身匆匆离去。 沈清云的目光下意识跟了过去。 就见这林书生小跑到了大街的拐角。 那里停着一辆马车。 他站在马车外头,朝里头的人说话。 “娘子,你久等了吧?我买到了你要的首饰,咱们回家吧!” 离得有些远,沈清云没有听到马车内的声音,但却听到了林书生的回话。 “我知道我知道,以后不会耽误这么长时间了,是书铺上了新书,我看得入了迷,一时忘了时间,以后绝不会如此了。” 他又是连连作揖,说了好一会儿,才坐到了马车的前头,拿起鞭子朝空中一甩,吆喝一声,驾着马车驶离了此地。 赵银苓和清秀没有注意那边的动静,两人已经走进了书铺。 只有白玉还呆在沈清云身边。 沈清云看着那马车离开的方向,眉头紧皱。 白玉见状,不由问道。 “怎么了?那男的有什么不对劲吗?” 沈清云摇头。 “可能是我多心了吧!” 她收回了视线,走进了铺子内。 书铺的掌柜正在跟清秀介绍店里的纸张笔墨,以及适合她这个年纪看的一些书。 见沈清云进来,掌柜忙迎了上来。 “两位姑娘,要买些什么?” 沈清云指了指清秀和赵银苓:“我们是一起的。” 掌柜拍了拍脑袋。 “瞧我,竟没看出来,实在是眼拙,还望姑娘见谅。” 沈清云笑了笑,目光扫过铺子,见到处都是书,随口问道。 “方才那位书生看得入了迷的书,是什么书啊?” “您是说林先生啊?他方才一直在看这本。” 掌柜的走到了铺子的角落,抽出了一本蓝皮书籍。 沈清云走了过去,接过那本书一看,封面上写着《之璞诗集》,脸上露出纳闷。 掌柜的适时解释。 “这林之璞,乃是前朝一位文豪的字,这位文豪因战乱失踪,不少诗集都失去了下落。近些年翰林院的几位大人在收集整理林之璞的所有诗词,花了好几年时间才撰写了这么一本。” 掌柜的显然也是文人,说起这些事来就有滔滔不绝之势。 沈清云适时地打断了他。 “那位林书生,一直在这里看这本诗集吗?” 掌柜的愣了一下,略有迟疑地点了点头。 “应该是吧?我没看到他出去过。姑娘是认识林先生吗?是不是他从前在您家中当过先生?” 沈清云抬头瞥了他一眼。 “掌柜对他很熟悉?” 掌柜的呵呵笑了起来。 “我家和他家,在一条巷子里,自然是熟悉的。” 沈清云脸上露出了笑容,朝掌柜的一抬手。 “我家中有个弟弟,正打算请个先生,掌柜的可愿跟我说说那林先生的事?” 掌柜的没什么心眼,闻言很是高兴,主动带着沈清云到账台旁坐下,还给她沏了杯茶,这才说了起来。 这姓林的书生,名叫林丰阳,原本林家和掌柜家一样,是做生意的,但林丰阳的父亲一直想要改换门楣,所以对这个独子很是严格。 林丰阳五岁开蒙,十五岁时去考试,一鸣惊人,以头名过了县试。 当时林家的门槛都快被踏破了,大家都以为林家以后要发达了。 为林丰阳说亲的人,也不计其数。 最后林父给林丰阳定了一位六品官员家的女儿。 可没想到的是,十五岁那年,成了林丰阳一身最高的顶峰。 那之后,他屡考屡不中,一直到现在,十几年过去了,仍然如此。 林父早些年为了给他疏通,用尽了家财,林丰阳为了生计,不得不去给人做先生。 可他为人古板,又不善言辞,最后都是没干多久就被辞退了。 而自从林父死后,家中一落千丈,林丰阳的妻子对他也越来越不好,总是当着外人的面骂他不争气,说自己当初瞎了眼。 可虽然林家落魄了,这位太太仍不肯改从前官家小姐的作风,出入要坐轿子、马车,吃的穿的用的都要上好的。 掌柜的说到这儿,忍不住叹了口气。 “不知道你方才看见没有,他一个文人书生,居然给自家娘子赶车。这种事说出去,都会被人瞧不起。” 沈清云不觉得做丈夫的给妻子赶车有什么不对,也不想置喙人家夫妻间的事。 她默默听完后,良久才开口。 “林家没有别人了吗?那太太嫁过来时,应该有陪嫁丫鬟之类的吧?” “是有,有个叫小翠的丫鬟。”掌柜的点头,“那丫鬟很能干,做事麻利,林家落败后,他们家里里外外的事,都是她在做。只是……” 第251章 打赌 “只是什么?” 沈清云追问道。 掌柜的神情有些难看,似乎有些羞于启齿。 但在沈清云的追问下,他还是说了出来。 “在年初的时候,小翠那丫鬟,被人发现溺死在河里了。” 掌柜的压低了声音,嘴唇蠕动了好几下,才又说道。 “仵作检查过后,说她怀了三个月的身孕。” 沈清云猛地瞪大了眼睛。 “身孕?她嫁人了?” “没有嘛!哎呀,所以这事儿大家都只敢私下议论,都猜是林丰阳的种。”掌柜的凑近了些,神神秘秘地说,“她是作为陪嫁丫鬟跟过来的,被林丰阳收房也很正常。就是不知道怎么回事,好不容易怀了孕,居然失足落水溺死了。真是可惜……那可是林丰阳的第一个孩子呢!” 掌柜的长得挺严肃,但也有着一颗八卦之心,把能说的不能说的,全都说了。 沈清云听完后,眼神变得凝重了许多。 等清秀买完东西后,她也没了逛街的兴致,当即带着大家回了家。 可到了家门口,把东西卸下后,她自己却没下车,而是吩咐车夫即刻赶去汴京府衙。 府衙位于内城的南边,距离沈家宅子倒是不算远。 马车很快就抵达了府衙外。 沈清云下了车,目光四下一扫,发现这衙门外的空地很是宽敞,周围的行人和车马,都离得远远的,不敢靠近。 沈清云有些纳闷,转头问车夫。 “这儿怎么这般冷清?” 车夫呵呵一笑:“这当然是因为范大人做了这府尹后,汴京城内犯的事少了,连偷鸡摸狗都不敢了,这府衙可不就冷清了么!” 沈清云一想也是,遂带着白玉走上前去。 只是,在府衙大门口,就被人拦了下来。 “府衙重地,不得乱闯。” 那衙役张手挡在了沈清云面前。 白玉眉头一皱,就要上前理论,沈清云急忙拦住她,示意她不要惹事。 她朝衙役拱了拱手,说明来意。 “我们是来见范大人的。” 谁知,衙役一双眼睛长在头顶上,根本不信她的话,还嗤笑一声。 “就你?范大人乃天子重臣,怎么可能认识你?” “你什么意思?” 白玉忍不了了,怒气冲冲地冲上前,伸手抓住了衙役的衣领。 衙役脸色霎时间就变了,但还是色厉内荏地喊道。 “你竟敢殴打衙差!信不信我叫百八十个兄弟,把你们全都关进大牢!” 听着这人的叫嚣声,沈清云眉头微蹙。 怎么范大人身边会有这样的手下? 她抬手按住了白玉的肩头,轻声说。 “放他下来吧!怎么说也是范大人的人。” 白玉不是很乐意,但还是听话地松开了手。 那衙役得了自由,揉了揉脖子。 他还以为是自己说的话吓到了沈清云,不由得意,语气也更嚣张了。 “怕了吧?识相的给爷爷跪下磕三个响头,爷爷就饶了你们!” 白玉气得捏紧了拳头。 她忍了忍,转头看向沈清云。 “这种人,欠揍!” 沈清云眉头皱得更紧了。 磕头是不可能磕的。 于是,沈清云垂了垂眼眸,后退了一步。 白玉多了解她啊!立刻就明白了她的意思,摩拳擦掌地再次往前冲。 然后,一拳击中了那衙役的肚子。 衙役“嗷”了一声,被这一拳直接打倒在地,身体弓成了一只虾米。 他的叫声,终于引起了府衙内其他人的注意。 只一会儿的功夫,就从里头冲出来七八个人。 衙役看到自己人来了,忍着痛从地上爬起来,朝着那群人当中的一人告状。 “赵大哥,这两个人要硬闯府衙!还打伤小弟!你可要为小弟做主啊!” 谁知,他报以希望的救兵,并没有因为他的话而立刻动手。 反而还向前几步,走到了那两个年轻女子面前,双手一抱拳。 “许久不见,沈姑娘、白姑娘,近来可好?” 衙役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 他猛地转头,不可置信地看着沈清云和白玉二人。 白玉示威地哼了一声。 沈清云却没功夫看他,直接朝那人问道。 “赵甲,范大人在吗?” 这突然出现的,正是范大人身边的两位护卫之一的赵甲。 赵甲摇了摇头。 “大人带着赵乙和其他人去城外办事了,要三日后才回来。” “真不巧。” 沈清云叹了口气,但很快重新打起精神。 “是这样,我今日在东街那边买东西时,发现了一件事,很不对劲。” “何事?沈姑娘大可以跟我说。” 沈清云等的就是赵甲这句话。 于是,她将林丰阳家中的情况说了一遍,提了他的不对劲之处,末了,又说。 “林家那个叫小翠的丫鬟,死的很是可疑。那林丰阳这些年一直没有孩子,那小翠忽然有了身孕,却溺水而亡,怎么看都不像是意外。劳烦赵侍卫去查一查。还有,最好让人盯着点林家,以防万一。” 赵甲点头应下。 “沈姑娘放心,我会让人盯着林家的。” 说完,他的眼神下意识瞟向了白玉,犹豫了一下后,随即又说。 “两位远道而来,不如到里头坐会儿喝杯茶?” 白玉翻了个白眼。 “人命关天的事,谁有空喝茶啊!” 赵甲连忙接话:“是是是,白玉姑娘说的是,我这就去安排人手。” 说完,他就朝身边的衙役们招了招手,指了几个人立即去办。 那个挨了一拳的衙役,躲在其他衙役后头,嘀嘀咕咕。 “赵老大也真是,光凭这两个小娘们的话,就让咱们兄弟忙活。谁知道她们说的真的假的?” 他声音虽轻,但在场的人都听到了。 赵甲不悦地转过头,斥道:“闭嘴。” 那衙役闭上了嘴巴,可神情仍带着不服。 沈清云扫了一眼,嘴角挑了挑。 “这位小兄弟不服吗?那不如,我们打个赌,如何?” 那衙役眼珠子转了转。 “堵什么?” 沈清云伸出了一根手指头。 “就赌,那林丰阳的妻子,会不会在三日之内死。” 衙役跳了起来:“赌注呢?” “我若输了,就恭恭敬敬当众给你赔礼,叫你一声爷爷;你要是输了,也一样,当众给我赔礼敬茶,叫我一声奶奶。” 第252章 当初 其他衙役们一个个都笑了起来,怂恿那衙役快点答应。 那衙役挺了挺腰杆,大拇指一擦鼻子。 “爷应下了!” 说完,他拉着几个关系交好的衙役,一同跑出了府衙,准备往林家去。 白玉急得直跺脚。 “云娘你傻不傻啊!跟他们赌什么赌?他们这么多人,随便找个理由把林丰阳妻子看管起来三天,你就输了。” 沈清云不在意地笑了笑。 “若是能用此法子,激得他们去保护林丰阳的妻子,护住她的性命,就算我给他磕头也值得。再说了,不过是叫一声爷爷而已,没什么大不了的。” 赵甲颇为动容。 “沈姑娘高义。” 沈清云摆摆手。 “赵侍卫过誉了,只是,那毕竟是一条人命……” 说到一半,她话语一顿,直接转移了话题。 “那个衙役,脾气不小啊!是不是有什么来头?该不会是哪个世家侯府的公子哥来玩的吧?” 她只是随便一猜,没想到还真猜对了。 赵甲苦笑着点了点头。 “那是镇国将军府的小公子。” 沈清云诧异地挑起了眉头。 就连白玉也是一脸的惊诧:“镇国将军府?怎么将军府的公子,跟个地痞流氓似的?” 赵甲摇头叹气。 “镇国将军常年驻守边关,几年才回京一趟。他膝下只有这么一个儿子,将军府的太夫人、夫人,以及好几位姑奶奶,把这孩子宠上了天。我们大人刚接任汴京府尹办的第一件案子,就和这位方世杰有关。” 镇国将军方家,祖上是跟着太祖皇帝一起打天下的,这镇国将军府已经传了三代了,方世杰的父辈、祖父辈,几乎都是战死沙场,最后只剩下了这么一个独苗苗。 大概是怕他也会上战场丢掉性命,所以方家的女眷们把他疼得跟宝贝似的,不让他习武,要什么给什么,结果养成了个纨绔。 上一任府尹做什么都和稀泥,自然是不敢管的,但范大人可不会纵着。 新官上任后的第一天,他就把镇国将军小公子打了。 就在众人以为将军府要跟范家对上时,却不料这位小公子竟拦住了家人,还主动跑来说要跟着范大人混。 最后,范大人留下了他,没有优待,也没有欺辱,就让他当个普普通通的小衙役。 只不过,这小衙役在范大人面前是恭敬有礼,在其他人面前,仍是从前那混样子。 沈清云听赵甲讲完方世杰的几件光荣事迹后,眼角不由抽了抽。 “他这是小时候打的少了。” 赵甲一脸无奈:“大人也是没法子。” 白玉摩了摩自己的拳头,撇了撇嘴。 “早知道刚才就多揍他几下了。” 赵甲抬手掩了掩嘴角,轻咳一声。 “外头闲杂人太多,两位姑娘不如随我去二堂暂歇片刻?” 这次,沈清云没有拒绝。 她还想等着那位方小公子回来,听听他打听出林家的其他事呢! 于是,沈清云和白玉跟着赵甲去了二堂。 坐下后没多久,赵甲让人把仵作带了过来。 “衙门的仵作有好几个,当初投水的林家丫鬟,便是由这位仵作检验的。”赵甲介绍道。 这是个看不出具体年纪的人。 脸上皱纹不少,腰总习惯性地佝偻着,可脸上却没留胡须,手和脸也比寻常男子更白些。 沈清云脑海中闪过一个念头。 这人难不成是从宫里出来的太监? 她不好直接询问,斟酌着不知道该怎么称呼。 那仵作看出了她的犹豫,很是爽快地拱了拱手。 “老朽姓丛。” 沈清云从善如流,唤了一声:“丛老先生。” 仵作连忙摆手。 “不敢当不敢当,老朽不过是个低贱的仵作,姑娘这是折煞老朽了。” 说完,也不等沈清云回话,他立即说起了林家丫鬟的事。 “那丫鬟的确是我检查的。她被打捞上来时,已经溺亡四五个时辰了,当时天寒地冻,江面上结了冰,打捞她费了好些功夫。” “那丫鬟怀着身孕?”沈清云急忙问道。 “是,大概有四个月了,穿着衣服时肚子看不出来。这人生前肯定是长期干粗活,十分瘦弱,虽然当时已经死了许久,但看起来就像是长期吃不饱的样子。身上还有被抽打的痕迹。” 丛老头说起来,忍不住摇头。 沈清云拧了拧眉头。 “那当时没有去查林家吗?” 丛老头意外地看了她一眼。 “她是个丫鬟,挨打挨骂是很常见的事,不会有人因此去质问其主人。而且,老朽仔细检查过了,她的的确确是溺水身亡的。而林家的夫妻俩,在前一天晚上大吵一架,周围街坊都能作证,二人并未离开过家。” “府尹大人仔细询问过后,也确定这丫鬟是自己投水而死的。” 丛老头斩钉截铁说道。 沈清云沉默了一会儿。 白玉看了看她:“云娘,这丫鬟看起来真的是意外死的。” 沈清云抿了抿唇,又问。 “那丫鬟死后,林丰阳和他妻子什么反应?” 丛老头皱眉思索了好一会儿。 “这个,老朽没有亲眼所见,但听其他人说,当时往林家报丧时,那位太太并不信,还骂了那丫鬟一顿,说她肯定是躲懒,要官差们帮她抓逃奴。至于那林书生,一直沉默着没说话。” “后来见到尸体后呢?又是什么反应?” “这个嘛,两个人其实都没来看。”丛老头摊了摊手,“衙役叫他们过来认人,他们两个在门口看了一眼,没有近前。然后就找了两个乞丐,帮着把人拖走埋了。” 沈清云眼睛微睁。 “居然这么平静?难道听到那丫鬟有了身孕,他们也是如此?” 她有些不可思议。 “不是说林丰阳这么多年来一直没有孩子吗?” 丛老头张了张口:“啊?这事儿,老朽可不知道啊!” 赵甲适时解释。 “丛老头一直在衙门待着,给林家带消息的是其他人。” 沈清云冷静了些。 “那林丰阳当时,到底是什么反应?” 丛老头很是不解:“你为什么非要知道他当时什么反应?就算那丫鬟肚子里的孩子是他的,可只是个丫鬟而已,他最多伤心一阵子,也不会如何。男人么,都是一个样的,过阵子就忘了。” 第253章 还是迟了 赵甲也同样不解。 沈清云便跟他们解释起来。 “这林丰阳的经历,你们都知道吧?他年少成名,曾经是个意气风发的桀骜之人,可屡第不中,蹉跎十几年,家中又落败,妻子常年辱骂,这种种情况,换做你们,会如何?” 赵甲认真地想了想,然后说道:“那能怎么办?只能接受现实,好好生活。努力赚钱养家,不让妻儿受苦。” 说后面那句时,赵甲忍不住瞥向白玉。 白玉以为他是要自己接话,遂摸了摸下巴,开口说道。 “要是我的话,发奋苦读,争取尽快考上功名。只要有了功名,钱也会有的,妻子也会对我改观。” 丛老头一张脸皱成了橘子。 “我同意这位姑娘说的。” 沈清云微微颔首。 “大家都是这么想的,那林丰阳自然也是一样。但不同的是,林丰阳一直将自己考不中归咎于没人赏识,并不觉得自己有问题。但家里需要银子,他被妻子逼着去做先生,却又干不长久,遇到一点小事就觉得是主家看不起自己,授课时也不用心,只余满心的怨愤和不甘。” “屡屡遭受挫折,这样的人,心底积压的怨恨是很难想象的。大部分人会开始自暴自弃,小部分人则会心理扭曲,开始变态。” “等一下,沈姑娘,什么是变态?”赵甲打断了她,很是困惑。 沈清云话语一顿,一时间不知该如何解释。 倒是白玉,从小就习惯了沈清云时不时冒出来的奇怪用语,帮着解释道。 “就是变坏了,变得不正常了。” 沈清云朝白玉投去个赞赏的眼神,接着继续说。 “就是如此。登高跌重,又长期遭受打压、辱骂,可这林丰阳却一直隐忍了下来。就连周围邻居都不曾发现他的异样,只觉得他可惜、可怜。反倒是他妻子,名声很不好。你们不觉得奇怪吗?” “这么一想还真是。”赵甲猛地一拍手,“他变态了!” 这句话他喊得很是大声。 沈清云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到。 别学了个新词就乱用啊喂! 白玉的目光转了过来:“之前在书铺,你就一直在打听那个林丰阳的事儿?那时候就怀疑了?” 沈清云点了下头。 “他差点撞到我们那一瞬间,神情和表现就有些不对。但他很快就掩饰过去了。” 白玉惊叹:“他当时低着头,你都能察觉到他的表情啊?” “不是从脸上,是从他紧绷的身体,和一瞬间握紧的拳头,以及身上的气质,都都看出来他当时的心境变化。” 沈清云细细说着。 赵甲和丛老头都惊叹不已。 沈清云现在就希望一切还来得及…… 可世事总不会遂人心愿。 一个时辰后,衙役们陆续归来,可带回来的却不是什么好消息。 方世杰急匆匆地冲进了二堂,脸色很是难看。 “我们去了林家,但没找到林丰阳的妻子。” 沈清云抬眸看向他,心中冒出了不好的预感。 “去其他地方找过了吗?”赵甲问道,“周围邻里询问过没?” 方世杰沉着脸点了点头。 “我带着几个兄弟问了林家附近的人,打听到了林丰阳妻子常去的几个地方。兄弟们去了她娘家、戏班子以及她经常去买首饰和吃饭的地方,可都没发现。” “那林丰阳呢?” “林家隔壁的大娘说,一大早他就出门了,没回来过。” 听到这里,沈清云坐不住了。 “没回去?我们在书铺遇到他时,他赶着马车应该是回家了。他人没回去,那马车呢?” 方世杰眼睛一亮。 “对啊!还有马车!我这就去找。” 话还没说完,他就要往外跑。 白玉在一旁嘀咕:“这林家都穷成这样子了,车夫都请不起,居然还有马车。” 沈清云心中一动,急忙叫住了方世杰。 “等一下!” 方世杰猛地停下脚步,转头看向她:“还有什么事?人命关天着呢!” 沈清云对他的反应有些意外,本以为他会跟在意打赌的事,没想到这小子浑然忘了。 她定了定神,提醒道。 “你们找的时候,多注意马车的车厢,看看有没有调换过。” 方世杰面露诧异。 “这又是为什么?” “方才我这姐姐说了,林家都穷成这样了,为什么还要养马?出入还要驾车?方公子你应该知道,一匹马的开销,都够买几个仆人的了。” “那倒是。” “且今日他带妻子出门,前往东大街买东西,离家不算特别远,同在内城,走路过去,或是雇个轿子不是更好吗?”沈清云循循善诱,“他却驾了马车,是为了什么呢?” 其他人也皱眉思索起来。 为什么呢? 沈清云立刻给出了答案。 “只有一个可能!是为了营造假象!”沈清云斩钉截铁地说道,“马车四周有壁,外人是看不到里头的。当时我们看到的,也只是他隔着车门跟里头的人说话而已。” 白玉惊得跳了起来。 “你是说,那马车里其实没人?可如果这样,不是很容易被拆穿吗?” “不会被拆穿。他妻子那脾气和名声,你觉得出门会有人主动跟她谈攀谈吗?” 沈清云一句反问,把大家都问住了。 方世杰嘶了一声。 “还真是!他们家附近的街坊邻居提起林丰阳妻子,都是一副鄙夷的语气。就连隔壁大娘,那么八卦,都骂了她好几句,说她肯定是跟人私奔了。不行!我得赶紧去找去!” 说完,他呲溜一下跑了出去,转眼间,人就不见了。 又过了一个多时辰,方世杰再次回来。 而这一次,他不是空手而归。 他在郊外,找到了被人弃置的马车车厢。 沈清云听到消息后第一时间就跑了出去。 车厢被拖到了府衙前头的空地上,周围围着不少衙役,个个脸色难看。 沈清云快步上前,一把拉开车门。 可里头却是空的。 沈清云瞳孔倏地一缩。 那空荡荡的车厢内,没有人,也没有尸体。 可是,车厢的底部和四周的车壁上,却有大量的血迹。 深红近黑的血迹,喷洒在车厢内各处,如同一副泼墨画般。 “还是迟了……” 沈清云紧抿着双唇,眼神冷了下来。 第254章 尸体在哪呢?(上) 方世杰在一旁气得跳脚。 “好不容易找到了车厢,里头却没人!气死我了!” 丛老头赶了过来,钻进车厢内仔细检查了一番,很快下了定论。 “从这血液的颜色和凝固程度来看,事发时,至少应该是四个时辰之前了。” 沈清云心里推算了一下。 那么事发的时候,四个时辰前,那应该是在辰时末巳时初那段时间。 她转头看向方世杰。 “林家隔壁那大娘有没有说他们是何时出门的?” “辰时初。” “她确定看到林丰阳妻子了吗?” 方世杰迟疑了一下,仔细想了想后,摇了摇头。 “她应该是没看到,因为她当时说自己在屋里。但那大娘说听到林丰阳和妻子说话了。” 赵甲走上前来:“那么,事发应该是辰时以后的事了?我这就带人去抓林丰阳回来问话。” 沈清云没有阻止他。 只是,她还是觉得有地方想不通。 如果是出了门之后再动手,林丰阳就不怕被人发现吗? 这么多的血迹,可以想象得出当时这马车内的惨状。 就算是昏迷的人,被人拿刀剑斧头砍成这样,也会痛醒。 而从林丰阳家中前往东大街,路虽然有好几条,但无一例外都是人多的地方。 要是在家里行凶,也不太可能。 他们住在东南区,那里住着的多是寻常百姓和商贩,一家子挤在一间宅子里,有什么动静都瞒不过左右邻里。 况且,血这么多,光是血腥味,就容易引起别人注意。 再者,天气也渐渐暖和了,若是一直将尸体藏在马车中,那气味也会让人察觉到不对劲。 这些疑点,沈清云怎么都想不通。 这时,赵甲点好了人手,准备带着手下们去抓捕林丰阳。 白玉跃跃欲试。 “我也想去,云娘,让我去呗?你在这府衙待着,不会有危险的。” 沈清云收回了思绪。 “好,你去吧!不过下手别太狠。” 白玉捏着指关节。 “我知道,我出马,你放心好了。” 说完,她立马朝赵甲跑去,表示要同行。 赵甲眼中亮起欣喜的光彩,二话不说立即同意了,还把自己的马牵过来给她骑。 白玉翻身上马,气势汹汹地跟着赵甲等人离开了府衙。 林丰阳的下落很好打听。 毕竟,他在汴京多少也算是个“名人”。 只不过,从前人们提起他时多为惊叹羡慕,现在,人们谈论他时,多是笑话嘲弄。 赵甲和白玉在一间学馆内找到了他。 彼时,他正和几位学子们谈诗作画,气氛正好,突然一群人闯了进来,打破了平静。 学子们惊慌失措,吓得呆愣在原地。 “你、你们是什么人?” 赵甲上前一步,盯着林丰阳:“衙门办事,无关人等,退开。” 其他学子们连连后退避让。 林丰阳脸色瞬变,惊疑不定地看着对方。 但很快他就收起了脸上的神情,换上了一张笑脸,朝赵甲拱了拱手。 “这位官爷,不知在下犯了何事?虽说在下不是官身,但要抓在下,你们也得拿出确实的证据吧?无凭无据胡乱抓人,此事若是捅到御史台,就算是范青天范大人,也讨不到好处。” 赵甲神色微顿。 就在林丰阳以为对方犹豫之时,突然,从赵甲身后冲出来一名白衣女子。 “跟他废什么话?直接打断腿带走!” 话音未落,她一个箭步冲到了林丰阳面前。 林丰阳面色巨变。 他认出了白玉,是上午在书铺前的人。 “你……” 他想要说些什么,可白玉哪里会给他机会? 她手中的马鞭一甩,直接抽向了林丰阳的嘴。 啪的一声响,林丰阳的嘴唇顷刻间肿了起来,他捂着嘴闷哼嘶声不断。 白玉趁势上前,一脚揣在他的膝盖后窝,直接把人踹跪下了。 “绳子呢?” 白玉扭住了他的手,朝衙役们喊道。 几个衙役都惊呆了。 还从来没看到动手这么快这么狠的人。 有个衙役哆哆嗦嗦地递上了一根绳子。 白玉动作迅速,把林丰阳捆了个结结实实,拎着他就往外走。 赵甲急忙跟上。 “白姑娘,这么做不太好吧?” 白玉翻了个白眼。 “有什么不好的?你要是担心你们范大人被人弹劾,就说是我干的,跟你们没关系。” “我不是这个意思。”赵甲急急解释,“算了,人我来提着吧!” 他从白玉手中接过了林丰阳,一路往外走出了学馆,把林丰阳扔到了自己的马上,就这么直接带回了府衙。 回到府衙后,林丰阳像是一件行李一样被提到了大堂,直接扔在了地上。 这时候的他,也无法维持一直以来的温和面具,脸上满是愤怒怨恨,对着众人嘶吼怒骂。 沈清云在这时候踏进了大堂内,看到一脸怨恨阴毒的林丰阳,不由挑了挑眉。 “林先生这般模样,若是被认识你的人看到,恐怕会对你的为人也有所改观吧?” 林丰阳表情一顿,唰得转过头。 看到沈清云时,他愣了一下,旋即想起来她是谁。 “你们凭什么抓我?凭什么?!” “抓你,自然是为了查案子了。”沈清云一步步走到他面前,“你妻子的死,你敢说和你没关系吗?” 林丰阳瞳孔微缩,紧接着,眼珠子一转,哈哈大笑了起来。 “你在胡说什么?我妻子死了?怎么可能?她明明活得好好的。” 沈清云表情不变,只吐出一个字。 “哦?” 林丰阳挑起了眉毛。 “一大早我带她出门买东西,周围邻居都看到了的。后来我将她送回家,她说有事要自己回去,我在路边放下了她,转头去了学馆。这件事,很多人都看到的。” “你确定,很多人‘看’到了?” 沈清云语气轻缓,又问了一句。 林丰阳昂了起头,眼中精光闪烁,语气坚定无比。 “确定!一路上那么多人,肯定有人看到了。” 沈清云嘴角微挑,眼神却沉了下来。 杀了人之后还能如此冷静,没半点慌张,这个林丰阳还真不简单。 第255章 尸体在哪呢?(下) 这般心性,若是能用在正道上,定能取得成就。 可偏偏,林丰阳却用在了对付他的妻子上。 沈清云的心情有些难言。 但她的沉默,落在林丰阳眼中,却成了迟疑和犹豫。 林丰阳眼中浮现出一丝难以察觉的得意,扭头朝着其他人喊道。 “还不赶紧给我松绑?” 衙役们没有动,但神情还是明显有了迟疑和犹豫。 有一人壮着胆子站了出来。 “赵老大,要不还是等府尹大人回来后再办这件案子吧?” 赵甲有些意动,但他不想在白玉面前落下不好的印象,这念头刚冒出来就被他压了下去。 “沈姑娘,你看这……” 沈清云摆摆手,朝白玉比了个手势:“让方世杰把人都带进来。” 白玉立刻转身出去了。 不一会儿,方世杰带着一群人进来了。 这些人看到地上五花大绑的林丰阳,都有些吃惊,胆子小的更是直接跌跪在地上。 沈清云看向了躲在最后头的一位五十来岁的老妇人。 “大娘,你是住在林丰阳家隔壁吧?” 那大娘见开口问话的是个年轻的小姑娘,有些疑惑,但还是回答道。 “是。” 沈清云接着又问:“我且问你,你最后一次见到林丰阳妻子,是什么时候?” 大娘回头看了一眼方世杰,大概是疑惑为什么同样的问题又要问一遍。 方世杰眼珠子一瞪,粗声粗气道。 “看我干什么?问你话,你就老实回答!” 于是,大娘转回头,老老实实回答:“回姑娘的话,我最后一次见到丹娘,是今儿个早上。” “你确定,亲眼看到林丰阳妻子本人了吗?” 沈清云又问。 那大娘皱了皱眉,摇头。 “没见到人,当时我在屋子里忙活呢!但是听到隔壁传来说话声,丹娘和她相公说要去买新首饰。” 沈清云点了下头,转向了第二个人。 那正是书铺的掌柜。 掌柜一脸的忐忑:“姑娘有什么要问的?” 沈清云笑了笑:“掌柜的不必紧张,我只是要问个简单的问题。” “您问、您问。” “林丰阳到你铺子里看书,彼时,你见到他娘子了吗?” 掌柜摇头:“没有,林先生说他娘子累了,不想进来,在车里休息。” 沈清云又转向下一人。 她问的问题,其实都是同一个,那就是有没有亲眼看到林丰阳妻子过。 可无一例外,这些人仔细回忆之后,都摇头说没有。 最多就像是那大娘一样,只听到了林丰阳和妻子说话。 林丰阳的脸一点点沉了下来,心跳也加快了不少,看向沈清云的目光中多了惊惧。 沈清云问完最后一人后,转过身来,环顾四周看向大家。 “明白了吗?从始至终,都没有人亲眼见到林丰阳的妻子!那马车内到底有没有人、有的是个活人还是具尸体,可就不好说了。” 她这话一出,那些证人齐齐变了脸色,吓得后退了好几步。 “不会吧?” “可我真的听到他和丹娘说话了啊!” 邻居大娘忍不住开口。 沈清云嘴角翘了翘。 “这个很简单,大娘你在房中,隔着几堵墙,从隔壁传来的声音自然是失真的。只要他捏着嗓子,故意用尖声,学着他娘子平时的语气骂几句,自然会让人下意识以为那就是他娘子在说话。” 赵甲心中一动。 “你是说,口技?” “都不用口技,只需要稍加模仿就行了。毕竟,林家经常发生妻子辱骂丈夫的事,时间久了,大家都习以为常,这想法会根深蒂固。” 沈清云的话,解开了邻居大娘的疑惑。 而林丰阳的脸,已经不能用难看来形容了。 他一双眼睛瞪得极大,控制不住流露出震惊之色。 就在这时,沈清云转过头来,一双锐利的眼眸盯住了他。 “林丰阳,你还有什么话可说?” 林丰阳咽了咽口水,深吸了好几口气,努力平复剧烈的心跳。 这一刻他脑子转得飞快,眼神闪闪烁烁,紧接着,倏地一亮。 “你说了这么多,都只是你的猜测而已,根本没有真凭实据!说我杀人?证据呢?证人呢?别说凶器,你们连尸体都找不到!” “这是诬陷!你们想屈打成招?妄想!” 他高声叫嚷起来。 赵甲和衙役们同时心下一沉。 确实,他们没有证据。 甚至连尸体都找不到,只有一架空的车厢。 就算强行把林丰阳抓来了,可没有找到他妻子,沈清云的一切推理,都如空中楼阁,做不得数。 赵甲有些担忧地看向了沈清云。 可出乎意外的是,沈清云神色未变,甚至还挑了挑左边的眉毛。 “你看来很自信啊?你是确定我们找不到你妻子的尸体了?” 林丰阳阴沉着脸,死死盯着她,忽地冷笑一声。 这时,急性子的方世杰拨开人群。 “你还敢嚣张?我们已经发现了你掉包的车厢!这就是证据!我看你怎么狡辩!” 林丰阳嗤了一声。 “车厢?什么车厢?你有什么证据说那车厢是我的?不过是被人丢弃在城外的废车厢而已,算什么证据?” 沈清云眼神微闪,轻抿嘴角笑了起来。 “证据嘛,自然是有的,就在那车厢内。” 林丰阳发出两声嘲笑。 “哈哈!那车厢里有什么能做证据的?你别想诓我!我早就……” 他忽然脸色一变,止住了话头。 沈清云轻呵一声。 “你早就什么?你早就清理过了?所以才如此笃定,那车厢内什么证据都没留下?” 林丰阳眼神闪了闪,没有接她的话。 “我管你怎么说!反正你们找不到尸体,就没理由定我的罪!” 沈清云理了理袖子。 “是吗?那就让我们拭目以待吧!” 说着,她朝白玉招了招手,离开了大堂。 走出大堂后,白玉有些担心,低声问她:“你知道尸体在哪了吗?” “不知道。” 沈清云回道。 “那你刚才语气这么肯定!”白玉眼睛微睁,“那该怎么办啊?这人太可恶了!到底把尸体弄哪里去了?” 第256章 挖坟(上) “现在不知道,但很快就会知道了。” 沈清云朝她眨了眨眼睛。 想不通的事,白玉立即就抛开了,转而又问:“那我们现在是要去哪儿?” “我去找纸笔,白玉你去检查一下那车厢,尤其是车轮和车厢顶部。” 白玉没有多问,点了点头就飞快跑开了。 林丰阳被衙役带下去看管了起来,而那些方世杰找来的证人,却还留在原地。 他们忐忑地等了半刻钟,就见沈清云回来了。 沈清云手里拿着一卷用来作画的纸,还有笔墨纸砚等物。 “你们挨个把看到林丰阳的地点、时间说来。” 沈清云把纸平铺开,提笔在上头画了一个小长方形,接着又在外头套了个大的长方形。 “这是?” 正好赶过来的方世杰看到这一幕,忍不住开口问道。 “简单地画一个汴京地图。” 沈清云头也不回地说道。 她下笔又快又稳,很快,就画出了内城的雏形。 这段时间她往内城去了几次,大概记得南北大街和一些主道路的走向,以及各个城门的大概位置。 “林家,大概在这个位置。” 沈清云在图纸上的空白处,标了个三角形,接着,抬头看向邻居大娘。 “你家是在东边还是西边?” “东边。” 沈清云就在旁边画了个小小的圆圈,写下了辰时两个字。 收笔后,她又看向别人。 这些人明白了她的意图,一个个争先恐后地说了起来。 沈清云在问得格外仔细,哪个方位、具体时间,问完后就在纸上做标记。 渐渐地,图纸上就出现一条清晰的路线图。 路线图以林家为起点,最终抵达抓他的那所学馆。 中间穿过了内城的东边角门,沿着外城的河边往前行,再之后就没人看到他了。 沈清云看着外城那一片空白,若有所思。 片刻后,她倏地转头看向方世杰。 “这里是什么地方?” 方世杰歪着头看了好一会儿,才辨认出来。 “那是两座并靠的山头,周围有大片田地,再过去则是一片林子。” 沈清云屈指抵着下巴。 “马车在内城速度不快,从诸位的描述来看,他在内城时基本没有多少停留。到了外城,速度加快了些,遇到的人也少了,总共就两个人。而这两座山头附近,人烟稀少,就没人再看到他了。” “你是说,他很有可能把尸体抛弃至山里了?” 方世杰急忙问道。 “有这个可能,但我觉得,以他那性子,应该不会直接抛尸。虽说山中人少,也不是完全没有,万一被发现了呢?” 沈清云摩挲着下巴,把自己代入林丰阳的视角去想。 方世杰蹲在她身旁,时不时地瞄沈清云一眼,心中很是苦恼。 这时候的他才想起来两人打赌的事。 很明显,自己输了。 难道真的要在大庭广众之下,叫这个黄毛丫头一声奶奶? 那也太丢脸了。 可要是不这么做,岂不是成了言而无信之人? 方世杰在丢里子还是面子之间来回摇摆,纠结不已。 没过多久,白玉踩着轻快的步伐回来了。 “看我找到了什么!” 白玉满面欣喜地跑到沈清云跟前,摇了摇她的肩膀,把她从沉思中拉回了神。 “找到了什么?” 沈清云总算是回过神来了。 白玉朝身后的衙役挥了挥手,两名衙役立即上前,将白布包着的东西,递到了沈清云跟前。 第一样,是一些黄土。 “这是从车轱辘里抠下来的,我觉得这土和我们常见的不太一样。”白玉说道。 沈清云捏起了一点黄土,凑到眼前仔细打量,又闻了闻。 “这土,黄中带黑,这味道……似乎是东西烧焦后的气味。” 沈清云擦了擦手,又看向了第二样东西。 白玉适时开口:“这是在车顶发现的。” 是一根松枝。 大概三寸多长,有小拇指那么粗,带着几个岔枝,以及像扫把一样展开的松针。 沈清云拿了起来,随手拨了拨松针叶子。 忽然,她的目光一顿。 那松针叶子中,有着什么黑黑的东西。 沈清云神情一肃,取出帕子包住了自己的手,小心翼翼地将那些黑黑的东西剥落。 “这是什么?” 方世杰很是好奇。 沈清云双唇抿得紧紧的,一眨不眨地盯着瞧了好一会儿,忽然唰得站起身来。 “我知道尸体的下落了。” 话刚落地,她就疾步朝外走。 白玉立即跟了上去。 方世杰在原地愣了两秒钟,才哇哇叫着追了上去。 “等等我啊!” 三人同时跑到了府衙大门外,方世杰这会儿乖觉了,主动叫人牵来了三匹马。 “去哪?” “郊外。” 沈清云利落地翻身上了马,朝着东边飞奔而去。 一路穿过内城,出了东门,又走了两刻钟左右,行人越来越少,周围建筑也越来越少。 沈清云四下看了看,有些不确定方向,遂下了马问路人。 “最近可有坟地?” 但一连问了三四个路人,都说不知道。 就在沈清云发愁之际,一个穿得破破烂烂的小乞儿试探着凑了过来。 “这位姑娘是要找什么人的坟吗?” 沈清云看了他一眼。 “你知道?” 乞儿点点头:“这附近我都熟,姑娘要找什么只管问我。” 沈清云沉吟了几秒钟,随即说道。 “年初时有个落水而亡的丫鬟,她主家姓林。” 小乞儿眼珠子转啊转:“这个我知道,不过,我好几天没吃饭了,这会儿浑身没力气,没法带姑娘们前去。” 沈清云一听这话就知道他是要钱,二话不说,从荷包里取出一块碎银子给他。 可那乞儿接了碎银子却站着没动。 沈清云眉头皱了皱,又取出一锭完整的银子来。 那乞儿眼睛一亮,上手就要拿,沈清云却收回了手。 “先带我们过去,到了地方再给你。” 乞儿应了一声好,拍了拍自己的膝盖,在前头带路。 沈清云也没再上马,只牵着马儿,跟在后头。 白玉和方世杰也跟着下了马。 “云娘,你怎么突然想到要去找那个丫鬟的坟?” 白玉和沈清云并排走着,不解问道。 “对啊!找到要干嘛?” 方世杰也紧随其后开口问道。 沈清云看了两人一眼,眉梢微挑。 “挖坟。” 第257章 挖坟(下) 说完这两个字后,沈清云没有再解释。 三人跟着那乞儿七弯八拐后来到了一片密集的林子外。 乞儿看了一眼三人牵着的马。 “这林子马进不去,三位不如先把马留在这儿吧!” 沈清云没多想,转头嘱咐方世杰:“你在这儿看着。” 方世杰不乐意,抬手指向白玉:“凭什么叫我留下?为什么不让她留下?” 白玉捏着拳头晃了晃,露出了满口白牙。 方世杰想到先前挨的一拳,忽然觉得肚子又痛起来,下意识后退了两步,只得屈服。 “行行行,我留下。” 把马匹系好后,沈清云和白玉跟着那乞儿钻进了林子。 本以为穿过这林子后很快就能到达目的地,可没想到的是,越走,周围的树木就越密集。 天色也渐渐暗了下来。 很快,四周变得黑漆漆一片,只有头顶些许的光线洒落,却照不清四周的路。 “到底在哪儿啊?” 白玉抽出袖剑砍断了挡路的一根树枝,忍不住嘀咕。 “快了快了,就在前头。” 前方传来乞儿的说话声。 没多久,又传来他惊喜的叫声。 “到了!” 白玉急忙加快了步伐,飞快地冲了出去。 沈清云正要跟上,忽然脚步一顿。 “白玉,等一下!” 话音刚落,前方响起白玉的惊呼声。 沈清云脸色骤变,飞也似地跑了过去。 穿出林子的刹那,沈清云就看到一棵歪脖子树下,吊着个人影。 她有些不确定地喊了声。 “白玉?” 那被倒吊着的人,赫然是白玉。 “该死的小子!竟敢算计姑奶奶!等我抓到你,定要打得你满地找牙哭爹喊娘!” 白玉嘴里骂骂咧咧,同时弯起上半身,翻转手腕,一剑砍向了缠住自己脚踝的绳子。 而后,在空中一转,双脚稳稳落地。 沈清云松了口气。 “没事儿吧?” “没事,就是不小心踩中陷阱了。” 白玉扭了扭脚踝,接着又在附近发现了几个类似的陷阱。 “是我大意了。” 沈清云揉着眉心,靠在一棵树上叹气。 这一天赶了好几个地方,天色又晚了,她一时间有些着急,没想到居然会被一个小乞儿给骗了。 白玉砍着一旁的草丛出气。 突然,她停下了手里的动作。 “云娘,你快过来!” “怎么了?” 沈清云问着,走了过去。 白玉拨开草丛,用剑挑起了一片白色的圆纸片。 “纸钱?!” 沈清云眼睛一亮,顿时来了精神。 “这附近应该有坟,我们找找。” 两人穿过草丛,又走了五六分钟后,果然看到了一个坟茔。 这是个很简陋的坟,只有土包,没有墓碑。 沈清云取出火折子,做了两个简单的火把,这才招呼白玉过去查看。 沈清云抓了一把坟茔边上的土。 “这土是新翻的。” 白玉则举着火把打量着附近的树木。 “那儿有两棵松树和柏树。” “附近还有烧过的纸钱,很可能就是这里了。”沈清云也抬头看向了两棵树,“可惜天太暗了,不然的话,爬上树看看,说不定能找到断枝的地方。” 白玉一甩发尾。 “这有什么?看我的!” 说完,她快跑几步纵身一跳,跳上了那棵松树。 这棵松树本来就不高,所以才会有树枝卡在车厢顶部。 白玉举着火把四处检查,还真被她找到了断枝处。 “找到了!” “那你快下来吧!” 沈清云朝她招手。 白玉跳下了树,把火把往地上一插,拍了拍手:“现在就挖坟吗?” 沈清云抬手扶额。 “就我们两个?得挖到什么时候去?做个记号,回去叫衙役们过来挖。” 说着,她就在坟茔旁做了个明显的记号,准备离开。 她没有原路返回。 既然林丰阳能驾车来到这里,说明这里是有通往外头的大路的。 她猜得没错。 就在这坟茔的另一边,有一条新开出来的路。 这条路不算特别宽阔,勉强能容纳一辆最小的马车通过。 而穿过这条小路后,沈清云赫然发现,这小路连通着一条宽阔的山路。 她想到了林丰阳弃车厢的地方,应该就在这附近。 两人下了山,沿着山脚下往西边走。 走了没多久,两人忽然听到一阵呻吟声。 沈清云和白玉对视了一眼。 小心翼翼地往声音传来的方向走去,就着火把的火光,沈清云看到一块大石头后面躺着一个人。 “那靴子怎么看着有点眼熟呢?” 白玉嘀咕着。 沈清云右边眉毛猛地一跳。 “好像是方世杰!” 说话间,她绕过了大石头,果然就看到地上躺着的人,穿着衙役的衣服。 她把人翻了过来,看到他满头的血,脸色都变了,急忙伸手拍着他的脸。 “方世杰!小将军!小公子?快醒醒!” 她喊了几声,见方世杰没反应,用力掐了掐他的人中。 方世杰这才睁开眼。 然后“哎呦哎呦”地痛叫起来。 沈清云吐出口气。 白玉凑了过来,在自己腰间摸了摸,摸出拇指大小的一个蜡丸。 “吃了,治伤的药。” 她把蜡丸掰开,直接塞进了方世杰的嘴里。 方世杰吞下了药,额头总算不流血了,但顶着满头的血,看起来还是有些渗人。 他爬起来,坐在地上喘着气。 “该死的偷马贼!让小爷逮到你,扒了你的皮!” 听着他的咒骂,沈清云表情一凛。 “马被偷走了?你看到是谁干的了吗?” 方世杰摇头:“没看到。我在那儿等你们呢,忽然那小乞丐慌里慌张地跑了出来,说你们遇到麻烦了,我跟了进去,可没想到一会儿那小乞丐就不见了踪影,然后我就听到了马的嘶鸣声,急忙掉头返回,就看到三个乞丐把我的马偷走了!” 方世杰越说越生气。 “那马可是我爹送我的生辰礼物!我精心养了好多年,都舍不得抽他,那该死的偷马贼,竟敢拿皮鞭抽它的脑袋!气死我了!” 沈清云心头一沉。 “看来这几个偷马贼,和那小乞儿是一伙的。他们应该早就盯上我们了,一路上跟了过来。调虎离山,又声东击西,啧啧,这手段可不低啊!明显是有组织有预谋的,不是小打小闹。” 谁能想到,只是问个路,居然还遇到了盗贼团伙? 第258章 你还有什么话可说? 沉思片刻后,沈清云很快就收回了神。 “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先把眼前的案子处理了再找那几个偷马贼吧!” 她这么一说,方世杰顿时来了精神。 “你找到证据了?” 沈清云瞟了一眼来时的方向,微微颔首。 “找人挖坟、开棺,真相很快就能大白。” 方世杰一听立刻就跳了起来,话都来不及说就往前跑。 “哎哎哎,你跑什么呀?马都没了,难道要这么跑回去?” 白玉大声叫了起来。 “哼,让你们看看小爷的本事。” 方世杰一甩头,用力地哼了一声,然后在身上摸出了一个竹筒状的东西。 也不知他怎么鼓捣了一通,那竹筒突然向上方炸开。 明亮的烟火在漆黑的夜空中闪耀,尖锐的鸣声传出去极远。 沈清云神色微动。 “这是军中用的?叫什么?” 方世杰得意洋洋:“这可是刚研制出来的最新火药箭!怎么样?大开眼界了吧?” 沈清云敷衍地点了点头,思绪却发散了开去。 她之前可不知道这火药研究已经到了这个地步。 或许是那位前辈大能带来了新的火药配方?所以,本朝才能和北国抗衡,并没有发生前世那样的历史。 沈清云一直觉得她穿来的这个世界,是一个平行于前世历史的世界。 虽然国号都是“宋”,但开国太祖可不是同一人。 现在的皇室,是以姓为国号,并不姓赵。 只是,沈清云不明白的是,火药这么重要的东西,怎么会随便给一个将军家的小公子? 沈清云很是疑惑,不小心就问出了口。 紧接着就听到方世杰挺直了胸膛,一脸骄傲地说。 “我大姐夫是兵部郎中,二姐夫管着兵部的马场……六姐夫管着官家私设的火药作。” 沈清云目瞪口呆。 怪不得这家伙从前在汴京能横着走呢! 要说谁是皇帝亲信,这才是皇帝的真亲信啊!一大家子都领着这么重要的官职,要兵权有兵权,要后勤有后勤,要战马有战马,现在连高端武器都有。 这要是换个心眼小的皇帝,估计睡都睡不安稳。 “现在我算是明白为什么范大人会把你带在身边了。” 沈清云感慨道。 一来,大家都是皇帝亲信,有同僚之谊;二来,大概也是为了防止这些傻小子被人利用。 范大人也太惨了。 原本是地方大员,掌管两浙路,都能算是一方豪强了,结果回了京,权力收缩,当个府尹天天收拾烂摊子,还要帮同事带孩子。 沈清云对范大人心生同情。 三人说着话的功夫,没过多久,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由远及近传来,接着,一队官兵出现在三人视线中。 方世杰朝他们挥了挥手,将事情经过简单说了一遍,让他们去通知赵甲,同时还不忘叮嘱他们去捉拿那几个偷马贼。 白玉在他身后嚷嚷。 “先弄点吃的吧!我都饿得前胸贴后背了。” 沈清云看着这乱糟糟的场景,忍不住笑了起来,随意地坐在了一块石头上。 赵甲来的很快。 沈清云随意吃了两块饼,就带着他们去坟茔处。 白玉却没有跟着一起去。 “有赵甲在,我就放心了,云娘你别乱跑,我去抓那偷马的小贼。” 白玉撸了一把袖子,气势咻咻地跟着方世杰去抓人了。 难得的,白玉和方世杰这两人达成了一致目标。 沈清云忍着笑,朝他们挥了挥手,然后才招呼了赵甲一声。 “走吧!” 赵甲看着白玉的背影,眉头微蹙,但还是带着衙役跟上了沈清云。 一行人来到了那座坟茔处,开始挖坟。 七八个人同时开挖,效率还是挺高的。 不多时,坟就被挖开了,众人齐力,将一具棺材从泥土中抬了起来。 沈清云举着两个火把,走近仔细观察。 “确实被人打开过,赵甲你看,这里的钉子不见了,旁边也有撬开过的痕迹。” 赵甲二话不说,指挥着两名手下,去抬棺盖。 沉重的棺盖被抬起,小心地放在了一旁的空地上。 七八个火把同时凑近了棺材内。 时明时暗的火光,照亮了棺材内。 所有人都清晰地看到了里头的人。 是个三十出头的妇人。 身上穿着绸缎衣裙,却被血浸透,看不出原本的颜色。 她浑身都是伤痕,脑袋最为夸张,几乎裂成了两半。 哪怕是见多了尸体的衙役们,见此状也不禁变了脸色,下意识挪开了视线。 沈清云神色不变,用帕子包住了手,在棺材内摸索起来。 没多久,她就从棺材中找出了一套带血的男式衣袍,还有一双鞋底沾满了血的靴子。 衣袍凌乱地裹成一团,塞在尸体的脚后。 将衣袍扯出来后,突然从里头传出“咚”的一声。 众人下意识看了过去。 “是把柴刀?” 赵甲反应迅速,将柴刀取了出来,和尸体上的伤痕对比了一下,旋即道。 “凶器。” 沈清云解开手上的帕子,从水囊中倒出水来洗手。 “现在,证据确凿了,看他还有什么话可说!” 次日,天刚亮,衙役们抬着棺材回到了府衙。 沈清云让人给白玉留了口信,也跟着去了府衙。 昏昏沉沉的林丰阳,被人从牢里提了出来。 当他看到院内的尸体、凶器和带血的衣袍时,脸色瞬间消失,惨白一片。 他一双眼睛瞪得极大,眼角都要裂开了,口中喃喃说着。 “不可能……怎么可能……这怎么可能……” 他想不通,怎么会这么快就找到了尸体? 明明自己计划的天衣无缝啊! 他失魂落魄地跌坐在地上,浑身力气都被抽走了。 这时,沈清云一步步走到了他面前。 “你还有什么话可说?如此缜密的心思,若是用在别处,说不定能做出一番成就来,可你却用在了枕边人身上。” 林丰阳猛地抬起头来。 “你懂什么?!那贱人从来没有把我当成夫君!成天辱骂,把我的脸皮踩在脚下,她该死!她早就该死了!这贱人就该碎尸万段,死后都不能超生!” 林丰阳表情狰狞,那模样,哪还有平日里的温和谦逊?简直就是一头怪物。 沈清云平静地看着他,等他吼完,才说了一句。 “可就算如此,她也不曾离你而去,不是吗?” 这句话,让林丰阳浑身一僵。 第259章 自己送上门来了 “她或许脾气不好,或许有做得不对的地方,但这都不是你杀人的理由。外头都说你娘子多么不好,如何如何逼迫于你,可你扪心自问,除了让你出门赚钱,她又逼过你什么了?她作践你什么了?” “她死时所穿的衣裳,料子看着新,但却是七八年前的旧花样。身上没什么首饰,只头上一根簪子,还是鎏金的。她嫁给你时,也是带了大笔嫁妆的吧?那我问你,她的嫁妆都用在哪儿了?” 沈清云神色越来越冷。 林丰阳颤着双唇,说不出话来。 “既娶了她,却又不能给她好日子,反将自己的无能推在她的头上,以此为由杀人,林丰阳,你是我见过的最懦弱无能的小人。” 林丰阳胡乱摇着头。 “你懂什么!你根本不懂!她嫁给我这么多年都没能生出一儿半女,小翠有了身孕,她忌妒难当,害的小翠落水而亡!妒妇无德,她该死!” “小翠不是你娘子害死的。” 沈清云打断了他。 丛老头说过,当时仔细检查过小翠的尸体,并没有被害的迹象,当时范大人就断了案,是投水自尽。 虽然沈清云不知道小翠为什么会在怀孕后自尽,但想来,她在林家的日子并不好过。 但这是主母一人造成的吗? “小翠为什么要自尽,我不知道,但你话里话外都将责任推给你娘子,实在是让人瞧不起。若你真的爱护小翠,就该早早纳她为妾,正经妾室,主母也不能随意打发。若不想纳她,就不该管不住裤裆让她有了身孕。这一切的源头,难道不是你吗?” 沈清云的话,让在场的衙役们听了都忍不住点头。 有个脾气暴躁的衙役,当即朝林丰阳脸上呸了一口。 林丰阳浑身僵硬。 他似乎能感受到衙役们那一道道鄙夷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 他恍惚了一下。 这一刹那,他仿佛回到了当初考场失利回家后的场景。 那些亲朋、邻里们的目光,也是如此。 他浑身颤抖着,眼中只剩惊恐。 沈清云见状,转头朝赵甲说道。 “将他带下去吧!等范大人回来了再看怎么判。” 赵甲点了下头,朝手下挥了挥手,让人把反瘫软的林丰阳带了下去。 等人走后,周围空了下来。 沈清云这才觉得有些疲惫,捏了捏眉心,坐了下来。 赵甲犹犹豫豫地走上前来。 “对了,那小翠的尸体,又去哪儿了呢?” 沈清云闭目养神,随意说道:“应该是早就被他埋进林家祖坟了吧!那坟本就是个空坟,棺材内也没有其他人的痕迹。” 赵甲面露诧异。 “那林丰阳对小翠,还是真心的?” 居然把一个丫鬟埋进自家祖坟。 沈清云嗤了一声。 “真不真心又有什么意义?这也改变不了他害死了两条人命的事实。还是说,赵侍卫觉得,一个男人的真心,就能抵消他所犯的罪行?” 沈清云睁开眼,挑眉看着他。 赵甲被她那犀利的眼神看得心里发慌,下意识移开了眼神。 他本来还想问白玉的事,可被沈清云这么一看,什么话都问不出口了。 “那什么,我下去看看他们怎么样了。” 他胡乱找了个借口,转身就走。 步伐之快,颇有些落荒而逃的意味。 沈清云看着他的背影消失,不由摇头。 就这胆子,还想追求白玉? 算了吧! “也不知道白玉那边怎么样了。” 沈清云自言自语道。 她在衙门坐了会儿,没等到白玉回来,便跟其他衙役们打了声招呼,自己先回家了。 回到家后,沈清云先去她娘的院子里报了平安,这才回了自己的小院。 她的院子,就在后花园的溪水旁,听着潺潺流水声,没一会儿就睡着了。 等她醒来,已经是下午的事了。 沈清云一醒来就问白玉回来没。 只是,白玉却仍没有回来。 沈清云有些担心,草草吃了几口饭,就再次出门。 家里人对她经常出门的事已经习以为常,没人阻拦。 沈清云准备叫上两个护院,以防万一。 谁知,她刚走出大门,眼角忽然瞥到了一抹熟悉的身影。 她猛地转过身,和躲在墙角阴影中那缩成一团的人,对视了个正着。 对方一脸惊讶,愣了足足两秒钟才反应过来,仓惶逃跑。 正好这时家里的护院牵着马出来,沈清云抬手一指。 “快!抓住那乞丐!” 护院们立即一拥而上,追了上去。 原本以为抓个乞丐手到擒来,却不料,那小子滑溜如泥鳅,一眨眼的功夫,人就不见了踪影。 但那乞丐对这一片显然并不熟悉。 很快,护院们就发现他钻入了一条巷子,而这条巷子是个死胡同。 沈清云站在自家大门口,等了一刻多钟,总算等到了结果。 那乞丐被护院们绑住了手脚,带到了她面前。 沈清云看着被扔在地上的乞丐,眉梢微挑。 “我没想到你居然还敢送上门来,真是稀奇啊!我们的马呢?” 这乞丐,正是昨天遇到的那个骗子! 沈清云万万没想到,会在自家门口逮到他。 难道说,他们这群人已经神通广大到这地步了?只一夜的功夫,就打听出了自己家的位置? 沈清云很是怀疑。 虽然同是外城,但这乞丐明明是在城东那边,自家在城西这边。 就算乞丐,也会划分地盘啊! 见那乞丐低着头不说话,沈清云身体微微前倾,又问了个别的问题。 “你们老大现在何处?” 那乞丐听到这话,终于有了反应。 “你认识我们老大?” 他有些吃惊地抬起了头。 沈清云没有回话。 她的表情微愣,眼中流露出惊艳来。 这乞丐……洗干净脸后居然长得这么好看! 念头回转,沈清云眉头皱了起来。 长成这样子,在乞丐堆里……可不是什么好事啊! “你多大了?” 沈清云又转移了话题。 乞丐眨了下眼睛,不是很明白为什么她要这么问,但还是回道。 “十四了。” “做这一行有多久了?” 沈清云又问。 “我从记事起就跟着老头一起要饭,老头是个瘸腿老头,算是把我养大的,前两年冬天雪太大,我们住的棚子塌了,他没能逃出来。” 乞丐语气平淡地说着。 明明才十四岁,却是一副见惯了生死的冷漠模样。 沈清云心中生出一丝怜悯。 第260章 求助 沈清云蹲了下来,和他平视。 “你叫什么名字?为什么会在我家门口?” 小乞丐眼神闪烁,带着明显的犹豫。 沈清云想了想,没有逼迫他,朝护院们招了招手。 “找身干净的衣裳,洗干净换了衣裳吃过饭后,去偏厅见我。” 护院们应了声是,一左一右拎着乞丐下去了。 沈清云叮嘱了门房几句,又叫来一名护院,让他去府衙那边等白玉的消息,然后转身进了门。 过了小半个时辰,她才再次见到了那乞丐。 他换了一身家丁的短打衣裤,身上都洗干净了,凌乱打结的头发也梳顺了,用布条绑好。 除了很瘦和皮肤有些蜡黄外,看不出来他是个乞丐。 沈清云坐在主位的椅子上,视线上下移动,打量了他一圈。 “先前在大门口你不肯说,是害怕会被人听到?现在这里只有你我二人,有什么话可以直说了。” 乞丐抬眸,迅速地看了她一眼,然后跪了下来。 “姑娘仁慈,没有立刻将我绑送到官府。” 沈清云身体往后靠了靠。 乞丐见状,也就打消了肚子里那些奉承的话,直接说道。 “姑娘或许不认识我,但我以前是见过姑娘的。” 沈清云微露讶然。 “一个多月前,姑娘从船上下来时,我曾远远的见过姑娘。前不久,姑娘去码头接人,我也在。姑娘能坐着漕船进京,必是和官府的人熟悉,后来看到姑娘和府衙的人同行,我就更肯定了。” 听着乞丐说到这儿,沈清云不由眉头一皱。 “你早就盯着我了?昨天你是故意上前搭话的?” 乞丐忽地抿了抿唇,眼底浮现出恨意。 “姑娘不知我们这些人的苦,被陈留那厮欺压,被迫做了很多事……一直养大我的老乞丐,就是被他害死的。我一直想找机会对付他,可我认识的人,都是跟我一样的。实在是没办法了,我只能将注意力转向外头。” 说着,乞丐重重地磕了个头。 他没说求原谅之类的话,只说道。 “将姑娘拖下水,是我的错,日后姑娘要打要罚,阿狗任凭处置,绝无二话。只要姑娘愿帮我报仇,要阿狗做什么都行!” 他怕沈清云不肯,又加重了砝码。 “我在这外城混了十几年,知道不少事。能帮姑娘打探消息,传播流言,也能帮姑娘做其他的事。” 沈清云眉头皱得更紧了,她背脊挺直了些,目光中带着审视。 她怎么都没想到,这小乞丐居然会想到这法子。 “为什么是我?” 沈清云问出了心中的疑惑。 “你在码头盘亘肯定很久了,为什么找上我?” 乞丐苦笑了一声:“不瞒姑娘,我也找过别的大人,可无一例外,未曾靠近就被家丁下人们打了一顿。那些大人们,身居高位,可全都眼高于顶,没人把我们这些流民乞儿当成人过。” “不是还有范大人吗?” 沈清云又问。 “范大人是好官,可范大人出入也是有护卫的。”乞丐叹了口气,“我曾在府衙前蹲守了一个月,都没能找到机会和范大人说句话。我实在是没有办法了。” 沈清云沉思了许久。 她没有完全相信这乞丐的话,但他神色真切,眼中的恨意也不像是假的。 再说,沈清云不觉得自己有什么地方值得别人算计,费心费力地弄个乞丐来骗自己。 于是,最后沈清云还是点了点头。 “我可以帮你,但你得提供那位陈留老大的犯事的证据。” 乞丐暗自松了口气,脸色都亮了几分。 “这个我知道!陈留带着手下盘踞在西外城,干活很多坏事,偷东西,唆使我们骗钱抢财物,他还干活绑架卖人的勾当。” 前两者,沈清云听了还没什么反应,听到后面,她表情瞬间变得凌厉。 “绑架卖人?什么时候的事?” “最近一次是三年前,更早的我就不知道了。” 沈清云神色微冷。 “大宋律中明确说了,掳人、私卖为奴者,属十大恶之一,将处以绞刑。” 虽说各个朝代都没办法完全禁止买卖下人的事,但基本都是讲究个你情我愿,像这种绑架拐卖的事,是沈清云最为厌恶的。 “三年前的事,你还记得多少?能找到更多的证据吗?” 沈清云沉声问道。 乞丐似是早有准备,他从身上摸出了一个金锁片。 “我记得当时有好几个人跟着陈留去的,我年纪小,老头让我留下,再后来他回来时,带回了这个。” 沈清云接过金锁片仔细打量。 这锁片应该是自小打的,小小的一片,底下原本坠着些别的,但被人扯断了。 锁片正面写着“平安”两个字。 翻过来,背面还刻着八个字。 沈清云目光一顿。 “这是八字?” 她迅速收好金锁,又问了许多更详细的问题,然后快速记下了这些细节。 出事时,是正月元宵节闹花灯的时候,不少人家会带着孩子出门看热闹,年轻人也会趁此机会相约出门。 这金锁片上雕刻着的不是什么虎啊豹的,而是如意祥云纹。 推算了一下八字,这人今年应该有十三岁了。 也就是说,出事时,才十岁。 能戴得起金锁片,家庭条件应该不错。 加上时间、地点,这些细节,范围就缩小了不少。 只是,沈清云对汴京的人和事并不熟悉。 要想尽快找出这小孩的家人,还得靠官府才行。 沈清云把写好的细节线索,和自己的推测都一一写明,塞进了信封,然后找来了个匣子,将金锁片装好,叫来窦叔,让他亲自送到范大人手中。 吩咐完,沈清云还叮嘱了窦叔几句。 窦叔最近一直在忙着训练新的护院,传信送东西这种事,原本都是别人做的。 沈清云一叫他,他就知道这东西很重要,当即叫上了两个本地的护院,乔装了一番后才赶往府衙。 窦叔一走,沈清云朝小乞丐招了招手。 “起来吧!在这案子查明之前,你就先住在这儿,不要随意离开。” 沈清云留了个心眼。 这算是变相的禁足,但乞丐没有半点不满,脸上反而还露出了松了口气的神情。 “多谢姑娘收留。” 第261章 留下 沈清云偏头打量着他。 “你说你叫阿狗?” 乞丐点点头:“是,老头一直这么叫我。” “你说的老头,就是一直养大你的人?他是你爹这边的亲人吗?” 沈清云又问。 乞丐沉默了片刻,才回话。 “我不知道……” “怎么会不知道?那老头也是个乞丐,自己都养不活了,怎么还会想着收留一个孩子?肯定是有血缘亲戚关系的吧?” 沈清云这么想很正常。 这年头的人,对于亲缘关系看得极重。 乞丐还是沉默。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低声说起了自己的事。 “老头跟我没有亲缘关系,他说他是在路边捡到我的,看我可怜,就一直养着我。” 这话,怎么听着都像是敷衍。 沈清云忍不住瞟了他一眼。 就这张脸,一看就不可能是寻常人家的孩子。 沈清云换了个问题:“你先前说,老头是下雪天被棚子压死的,怎么后来又说是被陈留害死的?” 说起这,乞丐难以控制激动的情绪,双拳紧握。 “就是他害死的!原本我们都住在码头附近的一座破屋里,那屋子虽然破,但房梁结实,我们好多人,在那住了几年了都没出过事。可陈留一来,却把我们赶走了,把那地盘据为己有。老头年纪大了,又带着我,抢不过别人,最后只能待在一个废弃的马棚子里……” 他说着说着,眼眶都红了。 沈清云不由叹息一声。 “那老头埋在哪里?要不我找几个人给他重新安葬?” 乞丐猛地抬起头来,含泪的眼睛流露出感激之色。 “多谢姑娘!” 他又重重地磕了个头。 “你起来,不用总是磕头。”沈清云走近他,把人扶了起来,“阿狗这个名字,听着卑贱,你要是愿意留下,不如改个名字。” “但凭姑娘做主。” 沈清云想了想:“小名叫阿九吧!好记一些,至于大名,你可以自己想。” “阿九谢姑娘赐名。” 阿九习惯性地想下跪磕头。 可胳膊却被沈清云拉住了。 沈清云一脸正色:“我说了不用动不动就跪。” 阿九愣了一下,心底生出了暖意。 他没有跪,双手抱拳,学着先前窦叔的模样,向沈清云行了一礼。 沈清云嘴角弯了弯,带着他走出了偏厅,叫来昭昭。 “先把他安排在窦叔的院子里,昭昭你叫人准备些换洗的衣物,再找个人带带他。” 昭昭屈了屈膝:“好的,姑娘。” 阿九被人带了下去,走之前还满脸的感恩,神色颇有些激动。 人走后,昭昭才忍不住发问。 “姑娘真的要收留他?” 沈清云反问:“怎么,昭昭你觉得不合适?” 昭昭皱着眉头。 “这人来历不明,昨天还骗了姑娘和白玉姐呢!不查清楚再收留吗?” 沈清云笑了笑,捏了捏昭昭的脸。 “昭昭考虑得很对,这人确实有些问题。不过,正是因为他有问题,我才要收留他,就近看着,免得出事。” 昭昭露出恍然之色:“所以姑娘把他安排在窦叔院里?” 沈清云点头。 “交代护院们,别欺负他,也不要刻意对他太好,就当成普通人看待。” “是。” 昭昭应了一声,踩着轻快的步伐离开了偏厅。 沈清云站在廊下,脑子里回想着阿九之前说的每一句话,猜测不断。 他来投靠自己,理由或许是真的。 要报仇,应该也是真的。 只是,三年前被绑的事,他居然能记得这么清楚,还提前准备好了金锁片这种贵重的东西…… 这就让沈清云不得不深思了。 若是其他东西也就罢了。 那金锁片,重量可不轻。 按阿九所说,他和老头原本过得还算可以,后来被陈留抢了地盘,只能住在废弃马棚里。日子过得这么惨了,居然还留着这金锁片没有卖掉? 怎么想都不可能。 除非,这金锁片上还有着别的秘密。 或者是,这阿九还有别的目的。 但不管如何,既然知道了可能存在绑架拐卖的事情,沈清云就没法坐视不管。 “也不知道范大人什么时候才能回来。” 沈清云看着远处的天边,忍不住叹息一声。 “云娘!你一个人站在这儿想什么呢?” 就在这时,熟悉的声音从墙头传来。 沈清云惊喜地抬头看去,就见白玉蹲在墙头,一只手里抓着什么东西正在吃着。 “在自己家你还爬墙?” 沈清云一阵无语。 白玉嘿嘿一笑,吃完了手里的东西,拍了拍手,然后一跃而下,几步跑到她面前。 “习惯了习惯了。” 沈清云拉着她往屋里走。 “你们找到那三个偷马贼了吗?是不是没找到?” 白玉摆摆手。 “找是找到了,但只找到两个,还有一个没找到。他们是一伙的,京城合伙骗钱抢东西,简直太坏了!方世杰已经把那两人押回衙门了。” 白玉一边说着,一边走近了偏厅,然后,目光一转,轻咦一声。 “刚才有客人来过了?” “不是。” 沈清云笑了起来,同时,挑了挑眉。 “那第三个偷马贼,就在我们家中。” 接着,她将先前抓到阿九的事说了一遍。 白玉眼睛都快要瞪出来了。 “好家伙!我在外头忙活了这么久,结果这小子就在我们家门口守着呢?” “是啊!我也没想到。” 沈清云顿了顿,压低了声音又说了阿九的求助。 “我已经让昭昭把他安排在窦叔院子里了,有窦叔盯着,不会出事。就是这个人的身份和来历,还需要查查。你休息会儿,待会儿再去一趟府衙,找赵甲问问。” 白玉点了点头,算是应下了。 但紧接着,她捏了捏拳头。 “在那之前,我得找这小子好好交流交流。骗你银子,还伙同人偷我们的马,这笔账可不能就这么算了。” 说完她转身朝外跑去。 沈清云忙提醒她。 “收着点力,别把人伤得太狠了。” “放心吧!我会留着他一条小命的。” 白玉的声音从远处传了回来。 第262章 叫奶奶 等白玉再次回来时,心情明显好了很多。 她朝沈清云得意地挥了挥手。 “我跟那小子说好了,让他在咱们家干活抵债。” 沈清云瞄了一眼她的手。 “是用说的?” “哎呀,你管我用什么法子呢!只要让他听话就行了。这小子看着就贼眉鼠眼的,心思不知道藏多深呢!吓唬吓唬,省的以后他闹事。” 白玉原地蹦了两下,忽然想起了什么,从后腰摸出了一张请帖来。 “哦,对了,这是我刚刚路过大门口时,门房给的。” 沈清云接过后打开一看,脸上的表情有那么一瞬间的惊讶。 “李家送来的帖子,邀我过几日赴宴赏花。” 白玉一下子激动起来。 “李家?李瑭他娘终于同意了?” 她这样子,倒是比沈清云自己还激动。 沈清云拍了拍白玉的肩头。 “不是李瑭家,是长房,我估计是前段时间在朱夫人帮忙的结果。” 沈清云屈指弹了弹那请帖的抬头处。 上面写着她的名字,但名字的笔迹显然比其他字迹要新一点,墨迹不一样。 这种帖子她太熟悉了,是先写好了内容,最后想起来有遗漏的,再给补上。 李家长房要宴请亲朋好友,肯定是早就开始准备了,不会这个时候才广发请帖。 不过,沈清云也不在意自己是不是候补。 她对李家也有些好奇。 二房三房撕破脸,长房居然坐视不管,怎么想都觉得不正常。 但她也有些犹豫。 若是去了,定会遇到李家其他人,指不定就会碰上李瑭他娘。 要不要提醒李瑭一下呢? 沈清云一时举棋不定。 只是,没想到的是,这事并不用她自己决定。 傍晚时分,她收到了李瑭的亲笔信。 这信送到她手上时,沈清云愣了好几秒钟。 她到京城也快两个月了,一直没主动给李瑭递信,可李瑭也一直没给她传过任何消息。 这一看就知道,李瑭在家中并不自由,恐怕府里并没有几个他的亲信。 现在家中做主的是李瑭的爹李邵。 之前李瑭在信中就透露过,对于他和沈清云的事,他娘持反对意见,但他爹保持沉默,所以,他一直在努力争取他爹。 这是,有结果了? 沈清云按了按眉毛,平复下起伏的心绪后,才拆开了信。 李瑭的信一向是克制的,大概是担心被人截走查看,所以用词用句都没有半点出格之处。那些信,若是被不知道内情的外人看到,估计会以为是写给哪个朋友同僚。 但沈清云手中这一封,却很不一样。 他把称呼都写成了“卿卿吾爱”,看得沈清云脸颊发烫。 她嘀咕了一句“不正经”,看信的速度却加快了不少。 看完后,沈清云神色放松,忍不住挑了挑眉。 “原来长房送来请帖,还真有他的原因啊!” 信中说他娘有所动摇,但仍迟疑,说是想见沈清云一面,于是找上了长房的二夫人让她下了帖子。 这么一迂回,不管事情成不成,都不至于有什么影响。 沈清云屈指敲着椅子扶手,半晌后,才将信折好,收进了平时放信的箱子里。 李家的赏花宴还要几日,倒是范大人,回来后听说了这两日发生的事,第一时间让人来请沈清云。 沈清云带着白玉应邀前去。 到了府衙,才刚下马,方世杰率先跑了过来。 沈清云险些被他撞到,吓了一跳。 “你干嘛?” 方世杰一张脸绷得紧紧的,看着沈清云,眼中流露出视死如归的表情。 就在沈清云惊疑不定之时,他忽然后退了一步,然后,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用最高的音量,大声喊了一句。 “奶奶!” 沈清云惊呆了。 一旁的白玉没忍住,噗嗤笑出声来。 沈清云下意识看了看四周,发现不少人都在驻足看向这边。 她额角抽了抽。 “那赌约,不过是玩笑话,你不必当真。” 方世杰瞪着眼睛。 “那怎么行?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我说过的话答应的事,就一定会做到!我方世杰是那种输了不认的人吗?” “反正,从今以后,你就是我奶奶了。” 沈清云嘴角抽搐了下。 白玉已经笑得滚倒在地上了。 “云娘啊,我没想到,还没见到你儿子呢,倒是先见到你孙子了,哎呦……笑死我了!哈哈哈……” 沈清云无语极了,抬手扶额。 “你先起来再说。” 方世杰呲溜一下站了起来。 “奶奶,我带你去见范大人。” 沈清云拉了白玉一把,跟着他走进了衙门。 走了没多远,范大人带着赵甲赵乙和一个师爷模样的人,从大堂走出,朝沈清云迎来。 “民女拜见范大人。” 沈清云一揖,主动开口。 范大人面上带着笑,上前虚扶了她一把。 “不必多礼,经年未见,沈姑娘的聪慧一如从前,实在是让本官惊叹啊!” 说话间,范大人把沈清云和白玉带到了二堂,又命人上了茶。 沈清云喝了口茶,才开口问起了林丰阳这案子的后续。 得知林丰阳已判了秋后处斩,沈清云舒出口气,转而问道。 “那大人叫我过来,是为了何事?” “是另一桩拐人的案子。” 沈清云露出了了然之色:“大人已经有眉目了?” 范大人眉头紧锁。 “我让人调了三年前失踪的案卷,元宵节当日不见的孩子居然有八个!” 沈清云也跟着一惊。 “不会都没找回来吧?” 范大人点头:“这八个孩子,至今没有消息。我觉得不对劲,就又调了近些年的所有失踪孩童的案卷,细细一数,这些年,汴京每年都要丢失几十个孩子,真是令人心惊啊!” 沈清云垂眸想了想,复又抬起头来问道。 “大人是怀疑,这些孩子,都是被同一伙人拐走的?可为何我并未听到过有关的传言?前一任府尹大人,没有查到什么线索吗?” 沈清云很是不解。 范大人叹了口气。 “前任府尹就是因为办事不力,才被官家摘了乌纱帽。” 第263章 摆明了有问题啊 范大人也很郁闷。 他刚接受府尹之位时,就发现前任留下了好大一个烂摊子。 这两年来,他光是解决前任留下的那些问题,就忙得焦头烂额。加上汴京达官贵人、皇亲国戚极多,很多事处理起来极麻烦。 而他身边可用之人又少。 若非如此,范大人也不会急着把沈清云叫过来商谈了。 沈清云见范大人不说话,不由猜测着,这里头可能有些内幕不能让外人知晓。 于是,她没有再追问,而是继续说起了这拐人的案子。 “那金锁片上写着的生辰八字,根据这八字,应该能找到人吧?” 范大人收回神来,面露古怪。 “那金锁片是假的。” 沈清云一愣。 “假的?” “没错,上头的八字,我叫人去查了,但那失踪的八个孩子中,没有一个符合的。”范大人抬起头来,一脸肃然,“这金锁片,你是从何得来?那人是否可靠?” 沈清云垂下了头,陷入了沉思。 阿九可不可靠,她暂时还不能确定。 但她的直觉告诉自己,阿九所说的话,有一半是真的。 虽然沈清云之前也猜测阿九有别的目的,但她没想过这金锁片会是假的。 他知道自己和官府有关系,又怎么敢弄个假锁片来骗自己呢? 这很容易被拆穿啊! 沈清云眉头越皱越紧,怎么都想不通。 坐在她旁边的白玉,听到这里,坐不住了。 “我就知道那小子嘴里没一句实话!果然是在骗人!我这就把人绑过来!” 白玉噌得一下站起来就要往外走。 “白玉,等一下。” 沈清云叫住了她。 她的眉头微松,把白玉拉回了座位上,安抚了几句后,说道。 “那阿九是个聪明人,或许,他拿出那假锁片,就是想让我带他来见范大人。还是不要轻举妄动。” “难道就这么放过那小骗子?”白玉愤愤不平。 沈清云摸了摸指甲盖,忽然心中闪过一道亮光。 她猛地抬头,朝范大人拱手道。 “大人,不知府衙的案卷,最早记录到哪一年?” “这个,我倒不是很清楚。”范大人捋了捋胡须,看向师爷。 师爷会意,当即说道:“自汴京建府以来所有案卷都在,不过,大多数都存放在库房中,班房只有近十年的案卷。” 沈清云眼睛微亮。 “那不知能不能调阅这些年所有失踪孩童的案卷?” 说着,她顿了顿。 “十三年之内的。” 师爷有些为难:“案卷太多,一时半会儿恐怕查不出来……” “没关系,我和白玉可以帮忙。”沈清云抢着说道。 师爷看向了范大人。 范大人没怎么犹豫,直接点了点头。 “查阅案卷没问题,不过,你为何要查阅这十三内之内的?” 沈清云眼神闪了闪。 “我有个猜测……只是,目前没有任何凭据,不能告诉大人,等我查阅过案卷之后,大人就能知道了。” 范大人哈哈笑了两声。 “那好,我就等你的好消息。” 说完,范大人摘下了腰间的一块牌子。 “这牌子你拿着,日后凭此牌,可随意出入府衙。” 沈清云上前接过牌子,欣喜地摸了摸。 “多谢大人。” 范大人笑呵呵地摆了摆手,接着话题一转,问起了她到汴京后的情况。 两人闲聊的功夫,白玉见没自己的事了,就悄悄溜了出去。 门口的赵甲看到她出来,眼睛一亮。 “白玉姑娘。” 他主动上前,开口打了声招呼。 白玉朝他挥了挥手。 赵甲心跳加速,接着面色一正,似是在鼓起勇气。 “白玉姑娘我……” 他刚开了个头,满肚子的腹稿都还没来得及说出来,就听到白玉问道。 “方世杰呢?” 赵甲眉头一拧:“你找他做什么?” “哎呀,先前我还以为这小子仗势欺人的跋扈之人呢!没想到他还算讲信用,还不算太差。” 白玉脸上带着笑意,想到了先前方世杰在外头对着沈清云喊“奶奶”,笑得更大声了。 “这小子可真有意思!” 赵甲张了张嘴,有心想说什么,可还没说出口,急性子的白玉说了句“我去前头班房找找”,然后穿过他,径直朝前院走去。 她步伐轻快,像只雀跃的小鸟儿,几下就消失在赵甲的视线中。 他看着白玉的背影,一张脸绷了起来。 这时,赵乙忽然出现在他身后。 “大哥,你既喜欢她,怎么见到人又不说话了呢?” 赵乙是最了解赵甲心思的,可他想不通,赵甲为什么一直犹犹豫豫不表明心意。 “你要一直这样下去,说不定什么时候白玉姑娘就喜欢上别人了。” 赵甲下颚一阵发紧,嘴角紧抿着,半晌后才开口。 “若是如此也好。” 他轻声说了一句,也不知想到了什么,眼神黯淡了下来。 紧接着,也不管赵乙满脸的纳闷,他转身快步离开了此地。 等来到无人处,赵甲脸上的表情才一点点龟裂。 而另一边,屋内,沈清云注意到了门外几个人的动静,心中同样纳罕。 她是早就看出赵甲对白玉有意的,也不明白,赵甲明明有几次机会和白玉单独相处,可却什么都不说。 白玉平时大大咧咧的,兴许是没有感觉到? 沈清云一向觉得感情的事,顺其自然就好,所以,昭昭和关洲的事,她没插手,这会儿白玉的事,沈清云想了想,也决定不插手。 白玉的性子,总不会吃亏了就是。 沈清云安下心来。 而这时范大人的话题已经转到了另一处。 “对了,你到汴京后,可有见过宁致?” 沈清云摇头:“未曾。” 范大人捋着胡须,大感诧异。 “为何?虽说李家在守孝,但并未完全对外封闭,是有什么问题吗?要不改日我去李家时,带上你一道去?” 范大人对沈清云和李瑭之间的事并不清楚,但也能隐约感觉到这两人关系亲近。 “不用了,小事而已,哪需要劳烦大人您呢?我和宁致……” 沈清云顿了顿。 “已经约好了见面的时候。” 范大人眉头略松,点了下头。 “如此便好。” 此刻,话是这么说着。 可等到傍晚范大人回了后衙,与自家夫人说起此事时,却遭到自家夫人的白眼。 “你说你,平时处理案子反应挺快的,怎么这件事,就没看出来呢?” “看出什么来?” 范大人不解。 范夫人无语摇头。 “这二人之间显然有情意,这沈姑娘上京,估计就是为了宁致,可她到了之后却不见宁致,这摆明了有问题啊!” 范大人皱着眉,想不通。 但范夫人很快就猜到了原因。 “怕是宁致他娘,不喜欢沈姑娘,不同意,所以才僵持住了。沈姑娘这么好的姑娘,打着灯笼都难找,也不知道宁致他娘在闹什么!不行,我得帮帮他们。” 第264章 李家再遇 从这天开始,沈清云就天天往府衙跑。 但这些陈旧的案卷实在是太杂太乱了,要从中找出十几年前的案卷,着实有些困难。 沈清云撸起袖子开始整理案卷,一连几天都是如此。 而白玉干了一天就不耐烦了,跑去和衙役们打成了一片,天天跟着出去抓人,别提多快活了。 而随着去李家赴宴的日子临近,家里的气氛忽然紧张起来。 赵银苓自从知道这事后就一直坐立不安,恨不得叫沈清云天天待家里学那些高门大户的礼仪规矩。 沈清云实在是烦了,又不好跟她娘发脾气,于是想了个法子,让文竹把孩子抱了过来。 赵银苓一看到那小小软软的孩子,什么紧张担忧都抛到了脑外。 沈清云松了口气的同时,拉着巧娘低声嘱咐。 “你平时有空多劝劝我娘,她容易多想。” 巧娘点头应是。 沈清云叹了口气。 “也不知道搬到汴京,对我娘来说是好是坏,她在吴县时就不爱出门,原以为搬了家,没有那么多闲言碎语,她应该会开朗些,结果还是一样。” 巧娘听着她的话,忍不住笑了起来。 “姑娘这话说的,好像您是当娘的,主母是女儿似的。” 巧娘跟着沈清云也有好几个月了,熟悉之后说话也没那么小心翼翼了。 沈清云不在意地摆了摆手。 “一直都这样,我习惯了。我爹去后,家里就只剩我和我娘了。” 能哄着就哄着点吧! 巧娘看着远处正在逗孩子的赵银苓,眼神微动。 “其实,主母这样的性子也没什么不好,她是个纯粹的人,对我们也都很和气,方才还在问文竹奶水够不够,要不要找个奶娘来。” 沈清云看了看她,发现原本萦绕在她眉间的忧虑似乎消散了。 “这段时间你就先跟着我娘吧!” 巧娘对她的吩咐没半点不满,高高兴兴地应下了。 到了正日这一天,沈清云带着昭昭和白玉两人一同出了门。 李家的赏花宴,没有樊家那么多人,但也热闹非凡。 沈清云被领到了客院后,目光转了一圈,并没有看到几个熟悉的身影。 冯若灵前两日被她义父叫去王府玩了。 沈清云选了个角落坐了下来。 谁知,刚坐下没两分钟,忽然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声音。 “沈姑娘?” 沈清云一抬头。 呦呵! 还是有熟人的。 “这不是郭姑娘吗?” 她笑吟吟地站起了身。 郭三姑娘朝她走来,很是亲热地拉住了她的手,朝身后的两名年轻姑娘介绍道。 “这是我们家邻居,从苏州来的沈清云沈姑娘。” 然后头一转,又向沈清云介绍。 “这二位是我姨母家的表姐妹。” 那两个年轻姑娘各自报了姓名,一个姓诸,一个姓房。 沈清云注意到这三人打扮得都格外俏丽,穿着京中流行的夏衫裙子,首饰也都是最时兴的样式。 沈清云客气地寒暄了几句,但不知为何,总觉得那两个姑娘对自己有着若有若无的敌意。 她很纳闷。 明明都不认识,这敌意是从何而来? 正疑惑间,忽地,周围的姑娘们一个个都站了起来,频频朝门外看去。 郭二姑娘的两个表妹也是如此,脸上那迫不及待之色,都掩饰不住,跟郭二姑娘说了一声便匆匆跑了出去。 一下子,这厅内的人就剩了一小半。 郭二姑娘左右看了看,然后在沈清云身旁坐了下来。 “沈姑娘今日是一个人来的?” 沈清云点头。 郭二姑娘眼神微闪,面上浮现出一丝笑意,略显促狭的笑意。 “难道沈姑娘也是冲着这李家郎君而来?” 沈清云心中一凛,不着痕迹地看了郭二姑娘一眼,板起脸来。 “什么李家郎君?我可从没见过。郭姑娘这话我就不懂了。” 郭二姑娘见状,知道自己试探错了,掩了掩嘴,忙软了语气:“是我说错了,本以为沈姑娘和她们一样,看来不是。” 她两只手转着帕子,眼神也跟着转动。 “此次赏花宴,是大夫人为选儿媳特意举办,邀请了汴京不少适龄姑娘。” 沈清云这才终于懂了。 原来这场赏花宴,是为了长房的几个公子相亲的。 难怪来了这么多年轻漂亮的小姑娘了。 也难怪方才那两个小姑娘对自己会有无端的敌意了。 明白后,沈清云松了口气。 “原来如此,早知是这般,我就不来了。” 说着,她目光一转,打量了郭二姑娘一眼。 这郭二姑娘先前试探,试探完又立马解释,这态度也奇奇怪怪的。 她既然也来了,那说明郭家也有这个心思? 可她的反应和其他小姑娘又不一样…… 沈清云脑海中转了两圈,忽然猜到了一个可能。 这郭家和李家,莫不是之前就已经有了默契? 这郭二姑娘过来,是走过场的? 若是如此,倒是说得通了。 这么想着,沈清云又打起了精神,反过来试探郭二姑娘。 谁知,话题刚开了个头,又来了“熟人”。 只是这个熟人,就没有郭二姑娘这般客气了。 “是梁国公太夫人!” 不知是谁喊了一声。 沈清云听到这话,眉头一皱,下意识朝大门口看了一眼,果然就看到那位太夫人带着六七个丫鬟婆子走了进来。 这厅内本就是些未出阁的年轻姑娘们,辈分低,见到她进来,忙起身行礼。 沈清云就算再不喜,也只得跟着一起行礼。 她的目光漫不经心扫过其他人。 视线收回时,却听到那太夫人的声音响起。 “这不是沈姑娘吗?樊家那姑奶奶对你倒是上心,还给你牵上了李家的线。” 梁国公太夫人下巴微抬着,一脸的傲慢。 她没有叫起,沈清云就自己站直了身子,一双眼睛平静地看向对方。 “我也没想到会在此见到太夫人。太夫人为了令郎的婚事还真是操碎了心,” 沈清云刚刚才从郭二姑娘口中知道了这场赏花宴的真正目的,这会儿看到太夫人,想都不用想,也能猜到她来此的目的。 自然,也是为了她儿子挑选未来的儿媳妇的。 只是,明明是李家的花宴,她一个人外人,大张旗鼓地过来,还带这么多人,多少是有些不把李家放在眼里。 第265章 为谁相看 沈清云本想着息事宁人,可她越是平静,那梁国公太夫人就越是恼怒。 她凉凉地瞥了沈清云几眼。 “沈姑娘这一身衣裳,是新做的吧?首饰看着也像是新打的。只可惜,卑贱的人,学得再像,也成不了真正的贵人。东施效颦,只配为人笑柄。” 这厅内的其他人听到太夫人这么说,都面面相觑。 郭二姑娘眼神闪了闪,捏了捏帕子,似乎是想说些什么,可被太夫人那凌厉的眼神一扫,还是败下阵来,不敢上前。 沈清云浅笑了一下。 “太夫人说的极是,想必太夫人娘家祖上,才是真正的世家勋贵吧?我们这些小地方来的,自然是不敢与之相比。” 她语气真诚无比。 若是不知道这位太夫人娘家的情况,说不定还真以为她是在夸人。 只是,这梁国公太夫人的娘家,在汴京也不是什么秘密。 她祖上只是杀猪的屠夫,跟着太祖皇帝打天下,因缘巧合才得了个爵位,而且这爵位,也在她父亲那一辈时丢了。 太夫人脸皮一下子涨红起来,眼神阴沉。 “好个牙尖嘴利的丫头!小门小户果然是缺乏管教!你当这是什么地方?竟敢这么跟我说话?!” 沈清云神色一收。 “我自然知道这是什么地方,但不知道太夫人可记得?这是李家不是你们梁国公府?” “你!” 太夫人终于忍不住了,抬手朝沈清云的脸打来。 沈清云早有防备,第一时间后退了两步。 与此同时,昭昭和巧娘迅速上前,挡在了沈清云面前。 郭二姑娘惊得跳了起来。 “沈姑娘你没事吧?” 沈清云摇头,朝门口一瞥,看到两名妇人带着丫鬟婆子朝这边走来。 这是李家的人得到消息,过来解围了? 就是不知,这二人是来帮自己的,还是帮梁国公府的? 沈清云越发觉得这些宴席烦人。 面对这些人的试探、打量和针对,还不如去衙门看卷宗呢! 沈清云小幅度地摇了摇头,然后把昭昭和巧娘拉到了身后。 这时候,那两名妇人走了过来。 “太夫人原来在这儿啊!我娘和二婶一直在找您呢!” 较年长的妇人笑吟吟地上前,正好走到了太夫人和沈清云中间。 梁国公太夫人见主家的人来了,也不好再闹,神色收敛了些。 “瑞侄媳妇,你们李家办的这什么花宴?怎么什么阿猫阿狗都请?早知如此,我便不来了。” 沈清云抬眸迅速地看了面前的妇人一眼。 这应该是李家长房大老爷的长子李瑞的妻子。 后面那位,应该是二老爷家的? 就是不知是哪位太太。 有关李家的情况,沈清云很久以前就从李瑭那儿知道了。 李家长房一共就两位老爷,大老爷和大夫人只有两个儿子,分别叫李瑞和李珙;二老爷和二太太儿子多,已成亲的有两个,叫李璟和李瑄。 沈清云正想着,那李瑞的妻子开口了。 “祖母喜欢热闹,也喜欢年轻人,还说这年轻的姑娘们啊,就像那盛开的花儿,百花争艳、姹紫嫣红才好看。” 她说话的时候,脸上的笑容没半点变化。 等她说完,后头那位不知是李璟还是李瑄的妻子紧跟着开口。 “是啊!咱们花园里的花开得正好,太夫人要不随我们一同过去瞧瞧?祖母可是早就到了。” 两人一唱一和,说的太夫人不好再发火。 她瞪了沈清云一眼,转身离去。 那李瑞妻子朝沈清云歉意说道:“委屈这位妹妹了,都是我们招待不周。” 沈清云摇了摇头。 “这与你们有什么干系?只是我没想到这位太夫人进跋扈到了这种地步。” 第一次在郭家,这位太夫人那么跋扈,还能说是郭家官职低。 可现在是在李家,她居然也是这么一副样子。 可见这人平时就是如此。 沈清云不由想到了她那个做贵妃的女儿。 那位段贵妃到底有多受宠?才会让这么多人对梁国公府退避三舍? 沈清云摸了摸指甲盖,眼中微光闪烁。 等梁国公太夫人走后,厅内的所有人都下意识吐出口气,脸上露出了轻松之色。 两位李家媳妇一前一后走出了花厅。 正要拐弯时,两人忽然看到花厅窗下站着一人,面色同时一变。 李瑞媳妇朝妯娌使了个眼色,让她陪太夫人去后院,自己则扯了扯衣袖,露出个得体的笑容,走上前去。 “婶婶怎么过来了?瞧着婶婶的气色似乎不太好,可是哪个不长眼的惹您生气了?” 那窗下站着的妇人,身姿窈窕,容貌极美。 她穿着一身素白的衣裙,目光沉沉地看向花厅内,似是没听到李瑞媳妇的话。 李瑞媳妇顺着她的目光看了过去,不由意外。 “婶婶认识这位沈姑娘?” 那美妇人这才有了回应。 “不认识,只是听说过。” 她淡淡开口,语气中带着明显的不喜。 “听别人说她多孝顺懂事,原以为是个不错的,却没想到竟如此不知礼数。” 李瑞媳妇眼珠子动了动。 “方才的事,也不是那沈姑娘的错。那位梁国公太夫人近日行事越发跋扈了,她都要当众打人了,那沈姑娘反击也没错。” 李瑞媳妇也不喜欢梁国公太夫人,可碍于身份,只能忍着。 美妇人扯了下嘴角。 “她出身低,哪里懂得我们这些世家的规矩?连这么点话都忍不了,如何做的了我们李家的媳妇?” 李瑞媳妇诧异地看着她:“婶婶你说什么呢?” 美妇人自知失言,抬手掩了掩唇,而后摆了摆手。 “我不过随口一说。今日不是为了珩儿和瓒儿挑选媳妇吗?” 这解释还不如不说。 李瑞媳妇不由往厅内瞥去,目光在沈清云身上停留了一瞬,紧接着脑海中突然浮现出沈家的来历。 苏州吴县…… 她心头猛地一跳,一瞬间明白了什么,眼中光彩连连。 想通了缘由后,她忍不住压低了声音问道。 “婶婶这是为宁致相看?若是如此,我找个机会安排您和那位沈姑娘单独见见?” 第266章 再见面 “不必了。” 李瑭母亲梅氏一脸淡然地拒绝了她的提议,说完直接转身,离开了此地。 李家三房的府邸本就是连着的,彼此之间只隔了一堵墙而已。 梅氏十分低调,并没有从大门进出,走的是后门。 她身边也只带了一个丫鬟,加上穿的素净,一路上没引起旁人的注意。 可走到后花园入口时,她突然被人叫住了。 “娘!” 梅氏抬起头,看到儿子从另一边朝自己走来。 李瑭快步来到她面前,脸上带着期待。 “娘,您见过清云了吗?” “见到了。”梅氏的声音听不出喜怒。 李瑭觑着他娘的神色:“娘您这是怎么了?” 梅氏拢了拢袖,不去看儿子的神情,但语气却仍坚定。 “那沈姑娘性子坚毅,容貌美艳,是个不错的姑娘,只是她不适合我们家。” 李瑭眼中的期待瞬间熄灭。 他抿了抿唇,还是不想放弃说服他娘。 “娘都觉得她不错,为何就是不肯同意亲事?” 梅氏叹了口气。 “儿啊!娘难道会害你不成?咱们家什么情况你难道不清楚吗?原先你祖父还在世时尚且只能勉强支撑,如今你祖父都去了,随便什么都能欺负到我们头上。你爹又是个面团一样的性子,你若不能撑着咱们家这门楣,日后这汴京还有我们的立足之地吗?” 她一字字一句句,殷切诚恳。 “你是咱们家的长子长孙,你的妻子,就算不是出自高门大户,也该是进退得宜、知礼懂礼的。这沈家姑娘,既不能在仕途上助你一臂之力,也不能承担族中事宜,那人再好又有什么用?” 梅氏说着说着,又怕儿子听不进劝而做出什么出格的举动,紧接着又加了句。 “你若是真喜欢她,等日后抬她进门也就是了。” 李瑭猛地抬起头来,不可思议地看着他娘。 抬这个字,意味太明显了。 不是娶妻,而是纳妾。 李瑭一想到沈清云那性子,根本不可能与人做妾。 她连嫁人都不是很愿意,一度都要招赘。 好不容易才让她对自己有了些许的情意,她才答应自己的求娶,若是知道母亲要纳她为妾,恐怕到时候她会把李家的门都砸了。 念头一转,李瑭倏地背上一冷。 他努力压着心底翻腾的气愤,控制着声音问道。 “娘您没跟清云这么说吧?” 梅氏不知儿子心中所想,只回道:“我是那种不讲礼数的人吗?你把娘当成什么人了?行了,这人娘已经见过了,这件事,就此作罢吧!” 李瑭没有吭声,脑子里飞快想着如何应对。 果然如爹所说,要说服娘,比登天还难。 她的观念、想法,几十年了从未变过。 李瑭深吸了口气,思量片刻后才开口。 “娘您先回去吧!我稍后再回,来都来了,怎么着也得拜见伯祖母,给她老人家请过安再回。” 梅氏不疑有他,叮嘱了几句后,带着丫鬟先走了。 李瑭没有去见伯祖母,而是直接去了前院的花厅。 此时的花厅内,不剩几个人了。 沈清云坐回了位置上,看着郭二姑娘忧心忡忡的样子,不由笑了。 “郭姑娘是在担心什么?” 郭二姑娘露出个勉强的笑容来,没有接话。 沈清云端起茶盏闻了闻,随口说道。 “你若是担心你和李家的亲事,大可不必。我看李家的人都挺讲道理的,不会因此迁怒你。李家有大长公主坐镇,就连官家都要给三分颜面,她们又怎会畏惧一个无实权的梁国公府?” 郭二姑娘先是被她前面半句惊得脸色大变,还没想到如何解释呢,就听到了后半句话,瞬间瞪大了眼睛。 “你、你怎么好像很了解李家?” 沈清云只神秘一笑,没有解释。 郭二姑娘自知她和沈清云之间没那么深的交情,也就没再追问下去。 “沈姑娘看得通透,消息也灵通的很。可我与李家的亲事……并未完全定下来,所以,恳请沈姑娘不要外传。” 沈清云点了下头。 “这是自然。不过我有些好奇,与你说亲的,是李家的哪位郎君?” 说到亲事,郭二姑娘脸上浮现了几丝羞意。 “是六公子。” 沈清云在心里算了算,这应该是二夫人的小儿子,年纪好像比郭二姑娘还小一岁。 “我在此提前恭喜郭姑娘心想事成。” 沈清云笑吟吟地说道。 “沈姑娘别取笑我了。”郭二姑娘客气地回道,“也祝沈姑娘你也能心想事成,早日觅得如意郎君。” 在郭二姑娘看来,沈清云这段时间频繁出入各种宴席,自然也是为了亲事。 说话间,她的那两位表姐妹从外头跑了进来,不知遇上了什么趣事,拉着郭二姑娘就往外走。 郭二姑娘朝沈清云告了声罪,跟着两人离开了花厅。 沈清云看着这三个小姑娘跑远,忍不住笑了起来。 就在这时,她视线一转,看到了门外一个熟悉的身影。 一瞬间,她怔住了。 算起来,两人已经有一年多未见了。 虽然时不时有书信来往,可鸿雁传书却难解相思之情。 乍见到李瑭,沈清云的心扑通扑通跳得极快,脸上也不由自主露出了欣喜和激动。 若不是厅内还有旁人,她定会立刻跑过去。 而门外的李瑭,和沈清云四目相撞之时,眼底的情意几乎要溢出来。 他急急地向前走出两步,随即想到了什么,硬生生止住了步子,深吸了口气,想要平复下胸腔中涌起的、想要将对方抱入怀中的冲动。 两人隔着门口,遥遥相对。 须臾后,两人忽地同时笑了起来。 沈清云朝昭昭和巧娘嘱咐了两句,起身往外走。 李瑭在前,她在后,隔着两米的距离,走过了花厅的长廊,穿过了一扇扇门,来到了一处偏僻静谧的院落。 这里四下无人,李瑭再也克制不住,转身拉住了沈清云的双手,将她揽入怀中。 他的动作有些急切,一双臂膀紧紧地抱住沈清云,像是担心她会离自己而去。 沈清云敏锐地感觉到了他的情绪。 于是,在他怀里抬起头来。 “怎么?你爹娘还是不同意?” 目前,能让李瑭如此失态的,想来也只有这一件事了。 第267章 日后打算 李瑭的叹息声,从头顶传来。 “果然什么都瞒不过你。” 沈清云轻轻推开了他。 “那你打算怎么办呢?” 她没有指责他,也没有质问他,更加没有哭诉抱怨,只是平静地问了这么一句。 若是不了解她的人,或许会以为她并不在意和李瑭的感情。 就算是李瑭自己,有时也忍不住生出这样的怀疑。 好在,看着眼前真实的沈清云,李瑭能从她眼中看到对自己的思念,也能感受到她的情意。 他苦笑了一声。 “我娘固执得很,既然说服不了她,那就只能用非常手段了。” 沈清云见他没有退让的意思,心中雀跃高兴,环住了他的胳膊。 “需要我做什么吗?你娘喜欢什么?” 李瑭抬手摸了摸她的发鬓:“你不用做什么,只要做你自己就好。” 沈清云露出了大大的笑容,改去搂住了他的腰。 “真不用?” “不用。” 李瑭再次说道。 他从来没想过要沈清云去改变,去委曲求全。若她这么做,那就不是真正的她了。 时隔这么久,李瑭依然记得曾经沈清云曾经说过的那些话。 她不想被禁锢在后院,不想只做相夫教子的“贤妻”。 她不想被条条框框困住。 而这样的她,在世俗眼中是离经叛道的,可在李瑭眼中,是那样的鲜活明亮。 李瑭甚至都不敢想,若是有一天沈清云向自己隐藏了真实的她,像其他女子一样柔顺谦卑,那会是怎样的场景。 想想他就觉得窒息。 李瑭咽下了一声叹息,接着又说。 “我娘刚刚悄悄来过了,看了你一眼,觉得你很不错,只是她太过担忧家里的情况,总是希望我娶一个能在仕途上有益的妻子,所以才反对你我的事。” 李瑭的话,让沈清云歪了歪头,打量了他好几眼。 “真的假的?你娘来过了?我怎么没看到?” “我爹娘他们都还在孝期,不好出门见客,所以她是偷偷来的。”李瑭解释道。 说话间,他拉着沈清云到一旁的廊下坐了下来。 “我孝期快到了,我爹和两位叔叔们想让我进政事堂,又或者是知谏院,我家中的人脉多在这两处。祖父曾任谏议大夫,一路从六品坐到了四品司谏。不过,我不这么想,官家并不喜知谏院,没有任何重用的意思,如今知谏院远不如御史台,几年后极有可能被裁撤。” 沈清云静静听着,没有插话。 这些话,大概在李瑭心中琢磨了很久了,但一直没有人可以诉说,因而,这一打开话匣子,他就有些止不住。 “官家这两年的举措,意图很明显,他极力提拔寒门,爱能臣,重农事、刑名,对世家子弟打压越来越重。若是再以李家旧势去谋划,只会让官家更加不喜。所以,我思来想去,倒不如摒弃家中铺好的路子,选其他的路。” 他说这些话时,眼睛亮晶晶的,带着令沈清云都为之惊叹的认真。 “那你想好了吗?” 沈清云开口问道。 李瑭点了点头:“我与师兄商议过,决定谋起居舍人之位。” 沈清云对这个官位不是很了解。 “这是做什么的?” 李瑭便细细跟她解释了起来。 其实,起居舍人就是类似于史官,不管官职更低一些,也没那么大权力。 但这官职却是需要随时跟在皇帝左右,陪侍在侧,记录皇帝的一言一行,所以,更容易接近皇帝。 沈清云立刻就懂了,然后总结道。 “天子近臣。” 顿了顿,她又有些犹豫。 “可这样会不会不太好啊?你这样做,你爹和你叔叔他们估计要气坏。” 李瑭笑容舒展,捏了捏沈清云的手掌。 “气也只是一时的。” 沈清云反手抓住了他的手,十指交握。 “那有几成把握?” “目前来说,四五成吧!” 沈清云眼珠子一瞪:“这么少?” “本就如此,世上哪有十成的把握?这都是师兄乐观的预测了。”虽然嘴上这么说着,可李瑭并没有多少担忧。 沈清云想着他应该是还有别的法子。 “这上头我帮不上你什么忙。” 沈清云有些颓丧。 她对朝中实在是不了解。 这一瞬间,她忽然间明白了李瑭母亲的想法。 如果她家有人在朝中当官,那她知道的多了解的多,就能把李瑭多多出谋划策了。 这念头一闪而过,很快被沈清云压了下去。 李瑭没有注意到她这一闪而逝的情绪变化,继续说道。 “若是谋到了,那我就有借口搬出家,到时候有什么事你找我也方便些。” 沈清云的思绪一下子被拉了过来。 “你要搬家?” 她很是惊讶。 这可不是像之前那样外任离家。 这年头绝大多数人都是秉着一家人住在一起的想法,尤其李瑭还是长子,又是独子,更加不可能离家独居了。 这要是真这么做了,他绝对会被人骂不孝的。 但李瑭并不在乎。 “这只是第一步,除了做事方便,也是为了取信于官家。” 他没有说很多。 但沈清云一下子就明白了。 她咬了咬唇,然后,抬眸嗔了他一眼。 “你要是真这么做了,你娘肯定会恨死我的。” 这种隐秘的想法,自然不能宣之于口,那李瑭母亲想当然会以为,儿子是为了亲事和家里闹别扭,才会要搬出去。 “我会和爹娘说清楚的,不会让清云你承担这后果。” 李瑭一脸正色。 沈清云摆了摆手。 “我不是这个意思,你娘本来就不喜欢我,再讨厌也就那样了,我无所谓。” 沈清云不是那种纠结的性子。 两人说着话忘了时间,这话一时间都止不住。忽然,院子外传来了一个低低的声音。 “郎君?郎君?有人往这边来了。” 李瑭迅速止住了话头,拉着沈清云往小门走去。 “我先走了,等过几日家中有了消息,我再来找你。” 李瑭压低了声音,将沈清云推出了门外。 就在这时,沈清云忽然转过身来。 她抓住李瑭的胳膊,踮起脚尖,飞快地在他脸上吻了一下,然后眨了眨眼睛,朝他一挥手,翩然远去。 第268章 跟踪 沈清云走回花厅,一眼就看到了门外的昭昭和巧娘。 巧娘并不认识李瑭,也不知道沈清云突然消失是去了哪里,但她识趣地什么都没问。等沈清云走过来后,她低声说起道。 “方才那郭二姑娘几位出去后,又回来了一趟,郭二姑娘问起您,奴婢说您去更衣了,她便没有多问。至于那位梁国公太夫人,奴婢没有打听到,倒是听到几个姑娘谈论她儿子,那位年轻的梁国公。” 沈清云眉梢挑了挑。 “那与我们无关。” 沈清云自己是这么觉得的。 和李瑭见过面后,她也算是放下心来,就想着提前回去。 于是,沈清云带着巧娘和昭昭离开了花厅。 三人一路走出门外,正要上马车,忽然,一个意外的身影出现在马车前头。 “这位姑娘,这是要走了吗?” 沈清云听着这声音觉得陌生,遂客客气气地朝对方点了点头。 “是,家中还有事,就不打算再逗留了。麻烦公子让开。” 她语气还算客气,只是说话时并没有看向对方,话说完,直接就钻进了马车。 因此,沈清云就没看到那年轻公子脸上浮现的错愕。 马车缓缓驶离这条街道。 等拐过弯,远离李家府邸后,巧娘突然开口了。 “姑娘,那公子就是梁国公。” 沈清云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 “是他啊!” 然后,她眉头一皱。 “他挡着我们的路做什么?难道是给他娘出头来了?” 沈清云越想越觉得可能。 原本她就对这个梁国公没什么好印象,这下子,印象更差了。 “这汴京的勋贵世家公子们,没几个好的。” 她转头跟巧娘吐槽。 巧娘忍不住笑了起来。 昭昭掀开车帘往外看:“姑娘,我们是直接回家吗?” “时间还早呢!先去府衙吧!” 沈清云说完,昭昭就挪到了前头,隔着车门交代了车夫一句。 马车慢悠悠朝西边驶去。 等到了府衙,沈清云自己下了车,熟门熟路地往库房而去。 路上遇到几个衙役,主动跟她打招呼。 “沈姑娘您来了?” “怎么今日没见到白姑娘?” 沈清云脚步一顿。 “她没来吗?” 那两个衙役同时摇了摇头。 沈清云心中奇怪,但没有多问,转身朝昭昭和巧娘说:“我忙起来可就顾不上你们了,你们两个要是闲着无聊可以去附近逛逛。” 昭昭拉住了巧娘,点了点头。 “放心吧姑娘。” 沈清云就自己去了库房。 巧娘四下张望了一圈,有些犹豫。 “我们不用跟着去伺候吗?” 昭昭笑了笑:“姑娘说不用就不用,咱们只需要听姑娘吩咐就好了。若是需要我们,姑娘自然会提。既然姑娘没提,那就说明不需要我们。” 巧娘不由多看了昭昭两眼。 “你说得对。” “走,我们去逛街,我听说那边的坊市卖什么的都有,我都还没去过呢!” 昭昭拉着巧娘兴冲冲地离开了府衙。 沈清云对昭昭极其信任,她出身带了不少银票。 两人先去看了花木,又逛了几家布料铺子,忽然,面前出现了一家皮货铺子。 昭昭停下了脚步,盯着那家铺子直瞧。 巧娘很是不解。 快要入夏了,不是买皮货的时候啊! 她刚想询问,可转头瞧见了昭昭的神情,忽地闭上了嘴。 昭昭脸上带着急切和恍惚,不知是想到了什么,眼中闪着水光。 她顾不上解释,急匆匆地走了进去。 进去后,昭昭环顾四周,并没有看到熟悉的人影,眼中流露出明显的失望。 她犹不死心,走到账台前。 “掌柜,我刚刚看到一个北地人走了进来,他人呢?” 那掌柜眼底闪过一丝警惕,面上却堆起了笑。 “姑娘说什么我不懂。我没看到什么北地人啊!咱们汴京地界,怎么会有北地人出没?姑娘您怕不是看错了吧?” 昭昭呆愣在原地。 这时候巧娘赶了过来。 “昭昭姑娘?怎么了?” 昭昭露出一个勉强的笑来。 “没什么,我以为看到了个熟人……应该是我看错了。” 她抿了抿唇,脑海中浮现出关洲的脸来。 已经过去几个月了,也不知道关洲现在何处,过得怎么样…… 想到关洲,她下意识攥住了衣襟。 一直贴身挂在胸前的那块墨玉玉佩,就这么跌了出来。 昭昭摸了摸玉佩,眼神落寞。 巧娘不敢多问,只这么静静站着陪她。 可没想到的是,那掌柜的看到那块玉佩,眼神倏地瞪大。 “姑娘,您这玉佩是从哪来的?!” 他的声音既激动又急切,甚至还伸长了胳膊,从账台后探出来想抓那玉佩。 昭昭被他吓了一跳,急忙后退好几步。 “你想干嘛?!” 那掌柜的知道自己失态,却也顾不得了。 “姑娘能否将这玉佩给我看看?” 昭昭怎么可能同意? 她紧紧抓着玉佩,往衣服里塞,同时另一只手抓住了巧娘的手腕,飞也似地朝外跑去。 那掌柜的想追,可想到自己身处的地界,只能缩回了脚。 他转身去了后院,叫来了伙计低声嘱咐了几句。 那伙计沉默着,只点了点头,然后从小门溜了出去。 另一边,昭昭拉着巧娘一路跑回了府衙门口,才停了下来。 “这下……呼呼……应该、安全了。” 昭昭喘着气,拍着胸口,好一会儿才平复下来。 巧娘眼中带着疑惑:“那掌柜的怎么突然就变了态度?” “不知道,待会儿跟姑娘说,她一定会知道。” 昭昭摇了摇头。 她嘴上虽然这么说着,可实际上却担心极了。 她不傻,那掌柜的明显是冲着这玉佩来的。 难道说,掌柜认识关洲? 这念头一起,就再也压不下去了。 昭昭急得不行,却只能努力劝自己冷静。 两人在府衙的大门口站了好一会儿,都没有注意到,一个鬼鬼祟祟的身影一直尾随在她们身后。 直到跟到了衙门口,他犹豫着不敢靠近,躲在附近探头探脑张望。 他的注意力都在昭昭和巧娘两人身上,心里想着,是现在回去禀告掌柜,还是耐心等待等这两人回家。 他还没想好,突然,一只手突兀地搭上了他的后背。 他感觉到了异样,下意识转头。 下一刻,他双眼睁大,眼中满是不可置信。 “你……” 咔嚓! 只来得及吐出一个字,这人瞬间失去了生机,变成了一具尸体。 第269章 衙门出事 这一切,站在衙门口的昭昭并不知道。 而在衙门里的沈清云,那就更不可能知道了。 她翻阅完一大堆案卷后,终于找到了一些线索,高兴地捧着案卷出来。 和书吏交代了一句后,沈清云带着找到的卷宗走出了库房。 她的步伐轻快,神情也格外轻松。 刚走到大堂前院时,就看到了昭昭和巧娘。 巧娘一如既往的安静,可昭昭的神情却透着焦急、担忧和惶惑。 沈清云加快脚步走上前去。 “昭昭?出什么事了?” 昭昭听到她的声音,唰得转过身来,紧紧抓住了沈清云的胳膊。 “姑娘,是……” 她刚开了头,忽然想起来这是在外头,说关洲的事不合适,硬生生止住了话头。 “刚才遇到了点事,我有点担心,姑娘,咱们赶紧回家吧!” 沈清云眉头微蹙,没有多问,点了下头。 于是,一天的行程提前终止,就这么回了家。 回到家中后,沈清云将手中的几份卷宗交给巧娘。 “巧娘,你帮我誊抄一遍,这卷宗在天黑之前要送回衙门去。” “是,姑娘放心。” 巧娘接过了卷宗,对于昭昭的事,没半点好奇,转身去了外书房。 沈清云这才拉着昭昭回了内院自己的小院。 她住的小院,平时是不允许下人随意进出的,算是整个宅子最安静的地方了。 “说吧,遇到什么事了?我还从没见你这幅样子过。” 沈清云拉着昭昭坐了下来。 昭昭咬了咬唇,把玉佩从衣襟里拉了出来,然后,把先前在那皮货铺子遇到的事,说了一遍。 末了,她忍不住又说。 “那掌柜的肯定是认识关洲,才会看到这玉佩就激动成那样子。” 沈清云屈起食指抵住下巴,沉思片刻后说道。 “应该不会,关洲没有到过汴京。那片坊市我知道,那几间铺子都是开了好几年的老铺子了。不过,那掌柜确实令人怀疑。” “姑娘,那会不会是关洲离开我们之后,才认识的他呢?或许他知道关洲的下落也不一定。” 昭昭脑洞大开。 沈清云拍了拍她的手背。 “你别多想了,就算他认识关洲又怎样呢?现在关洲在何处,他肯定也不知道,要不然,也不会看到这玉佩就如此激动了。” 昭昭用力地咬着下唇。 沈清云知道她心情不好,再一次在心里把关洲骂了个狗血淋头。 “好啦好啦,你先回去休息会儿,等白玉回来,我让她去打听打听那掌柜的情况。若真和关洲有关,我肯定帮你把他找出来。” 昭昭闷闷地点了点头,没有再说什么。 等昭昭走后,沈清云仍不放心。 也不知道那掌柜什么来头,会不会因为这玉佩就盯上昭昭? 沈清云皱着眉,在屋子里来回踱了两圈,很快就有了主意。 她从自家的库房中,找出了两块看起来差不多的玉佩,决定让人找了师傅,按照昭昭那块的样子,改了改,然后拿去当铺卖了。 弄几个西贝货,应该能混淆视听。 这事儿,沈清云也找到了最合适的人选去办。 她把玉佩的大概模样画了下来,去了前院,让人叫来了阿九。 阿九这几日都被窦叔拘在身边,跟着其他护院们操练。虽然才几天,但他整个人的精气神都不一样了。 他走进厅内,朝沈清云抱了抱拳。 “见过姑娘,姑娘找我有什么事?” 沈清云将旧玉佩和图纸递给他。 “我这有几块旧的玉佩,你找个雕玉的师傅,让他按照这图纸上的样子改一改,然后想办法卖了。” 阿九接过玉佩看了看,眼睛都睁大了几分。 “这么好的玉佩,姑娘就不要了?” 沈清云身体往后靠了靠,盯着他。 “你可别起歪心思,这东西我有别的用处。” 阿九眼珠子转了转,忙道:“姑娘这是哪里的话?我怎么会起歪心思呢!姑娘是我的救命恩人,阿九对姑娘绝对忠心。” 他拍了拍胸脯,将东西收好。 “我这就去办。” 沈清云看着他转身离去,不由想到那几个卷宗上的信息。 若是真的,这阿九的身份可不一般啊…… 她正想着,忽然大门外传来了马匹的嘶鸣声。 没多久,沈清云就看到白玉大步走了进来。 “哎呀,可渴死我了。” 白玉抓起桌子上的茶就灌,也不管这茶是热是凉的。 沈清云等她喝完,才开口问道。 “你这一天去哪儿了?我以为你去府衙了呢!可那边的衙役说没见到你。” 白玉拿手背抹了抹嘴,然后一甩手背。 “我跟方世杰出去了。” 沈清云面露古怪。 “你什么时候跟他这么要好了?” “他说他家里新得了两匹宝马,叫我过去看看。”白玉没听出沈清云语气的怪异,“还真别说,人家将军府养的马,可比市面上那些马好多了!” 白玉滔滔不绝地讲了两刻钟的马,然后才注意到沈清云的表情有些不对劲。 “怎么了?今天出啥事了?你在李家那边受刁难了?” 沈清云摇头。 “李家那边没什么事,倒是昭昭……” 她顿了顿,三言两句说了那掌柜的事,接着又道。 “你既然和方世杰关系不错,就让他帮帮忙,打探打探那掌柜的情况。我总觉得这个人不一般。” 白玉点了下头,接下了此事。 “那我这就去,待会儿不用等我吃晚饭了。” 撂下这句话后,白玉再次离开。 沈清云抬手扶额。 总觉得到了汴京后,白玉往外跑的次数越来越多了。 虽然从前在吴县时也经常不见她的踪影,但吴县那小地方,就算出事,沈清云也能摆平。 可这汴京,就不一样了。 沈清云没来由地有些担心。 她按住了一直跳的右眼皮。 “希望不会出事吧……” 只可惜,沈清云这话没有应验。 入夜后,白玉回家,却是面色凝重。 沈清云看到她的神情,心里不由一个咯噔。 “出什么事了?” 白玉推门走进她房间,反手就关上了门。 “不是李家也不是关洲,是衙门出了事。” 沈清云松了口气,接着才问。 “衙门能出什么事?那么多人在呢!” 第270章 太嚣张了 白玉坐到她对面,说了起来。 “有贼人在天黑之后摸进了衙门,把公堂翻得一塌糊涂。这贼人离开的时候,被守夜的衙役发现了,打了一架,结果还是被那人逃走了。” 沈清云眉头皱了皱。 “丢什么东西了吗?” “问题就在这儿。”白玉摊了摊手,“什么都没丢!” 沈清云面色微讶。 “没丢?是没找到吗?真是奇了怪了,这里可是汴京,天子脚下,居然有人敢单枪匹马跑进府衙找东西?” 白玉一拍大腿。 “就是说啊!方世杰都在猜,是不是有人要算计范大人,所以派人来找什么证据。” 沈清云摇了摇头:“这不太可能,那些个高官大员做事不会这么鲁莽。” 她说着说着,站了起来,在屋里来回走着。 “能溜进去不被发现,又能在被发现后顺利逃脱,这贼人的功夫不低。这行事作风,倒像是江湖人士……” 她忽的转头看向了白玉。 白玉睁大了眼睛:“不会吧?就算是江湖人士也不敢这么嚣张啊!” 沈清云走回位置旁坐了下来。 “范大人有说什么吗?” “没有,范大人看过公堂后说没丢东西,说没事了,让大家都回去了。但我还是想不通,那贼人去公堂找什么呢?” “这个,只有他自己知道了。” 沈清云也想不明白。 但这事和自己无关,很快沈清云就放下了这件事。 可没想到的是,第二天,又出了别的事。 一大早沈清云和白玉一同前往府衙,还没到呢,就看到衙门外的那条街被封锁了。 守着街口的不是衙役们,而是禁军。 白玉骑在马上,想要过去,却被一个小头目拦住了去路。 “官府重地,也是你们寻常小娘子能来的?还不速速离去!” 这小头目说话的语气很不善。 白玉脾气火爆,哪里能忍? “你是谁啊?我们是来找范大人的,跟你没关系,你给我退开。” 小头目斜睨了她一眼,正要反唇相讥,沈清云忽然掏出了一块牌子,在他面前晃了晃。 那是范大人给她的牌子。 小头目看过后,脸色变了变,嘴里嘟囔了几句,让开了路。 沈清云驱着马儿走在了前头,白玉紧随其后。 走出去一段距离后,沈清云还不忘叮嘱白玉。 “你这脾气也得收一收,明明有别的法子,不用,非得跟人吵起来?” 白玉轻哼了一声。 “我就这性子,你又不是第一天认识我。” 沈清云叹了口气。 “这里是汴京,到底不一样了。” 白玉撇了撇嘴,但还是应了她一声:“好吧好吧,我知道了,以后尽量忍忍。” 两人说着话的功夫,就看到了府衙大门外围着一群人。 方世杰第一个发现了她们,大步跑了过来。 沈清云刚要翻身下马,就听到方世杰声音洪亮地喊了声。 “奶奶。” 她差点从马上掉下来。 好不容易维持住身体平衡,沈清云无奈道。 “你能不能别这么叫我?我说了好几次了,那次赌约不作数。” 方世杰晃着脑袋,嘻嘻哈哈笑着,就是不改口。 沈清云无语,将马绳递给白玉,先一步走向了人群聚集处。 衙役们主动让开了一条通道。 于是,沈清云就看到,众人围着的中间,躺着一具尸体。 范大人和丛老头都蹲在那尸体旁,低声说着什么。 听到动静,范大人抬起头来,看到沈清云,不由笑了起来。 “是清云啊!” 沈清云上前一揖,直接问道:“大人,这是出什么事了?” 范大人站起身,就着赵乙从水囊中倒出来的水洗了洗手,这才说道。 “一大早,就有衙役来报,发现一具尸体,就在咱们府衙大门外的小巷子里。” 说着,他朝身后某个地方一指。 沈清云顺势看去,见那小巷子位于背光的阴影中,眉头微蹙。 不等她询问,范大人接着又说。 “发现尸体的现场我们已经检查过了,没有打斗的痕迹,也没有挣脚印。” 沈清云顿时觉得不对劲。 “没有脚印?这死者的脚印也没有吗?” “没有。” 范大人摇头。 “你也觉得不对劲?” 沈清云边点头边说:“那巷子那么小,勉强只能让一个人走过,看着像是个死胡同。这人死在巷子里,至少会有进去的脚印才对。” 范大人眼中却露出赞赏之色:“怪不得宁致在我面前屡次推崇你,你这份敏锐的感觉,就远超旁人。” 范大人的夸赞并没有让沈清云高兴。 她反而更忧心了。 “能让大人如此重视,可见此人的死很有问题,是被人所杀?怎么会有人敢在府衙大门附近杀人呢?” 沈清云百思不得其解。 难道是什么反社会人格的变态杀人狂? 而这时,丛老头检查完尸体,扶着膝盖站了起来。 “这人致命伤在后颈处,这一段的骨头被人拧断了。除此之外,他身上没有半点伤痕,而且,凶手也没留下任何痕迹。是个高手啊!” 丛老头很是感慨。 “是武力高手,还是杀人高手?” 沈清云问了一句,然后瞥了那尸体一眼。 “都是。” 丛老头说着,指了指尸体的双手。 “他在死前应该挣扎过,指甲想必是抓到了什么东西,但是你看。” 沈清云凑近了些,盯着那双手直瞧。 下一刻,她猛地脸色一变。 “这人的指甲都被拔了!” 那十个手指头,光秃秃的,指甲的位置一片血红,看起来令人心惊。 “指甲是死后拔掉的,没出多少血。普通的江湖人士,就算有一击毙命的功夫,也不会想得这么细,下手这么狠。” 沈清云喃喃说道。 “没错!”范大人紧跟着说,“凶手不但武功极高,而且心细如发。杀了人之后,拔了指甲,擦掉了脚印,抹去了所有痕迹才离开。这人死于昨天下午,但据衙役们所说,昨天一整天,都没发现可疑之人。可见凶手心性坚定,没露出半点破绽。” 沈清云心中思忖:难道是职业杀手? 实力这么高的杀手,可不是随便能请到的。 沈清云的目光,再次转到了那具尸体上。 这人的身份,很可疑啊! 第271章 身份成疑 沈清云这么想着,也问了出来。 只是,从发现尸体到现在也才过去了几个时辰,这死者的身份,还在调查之中。 “汴京城内城外加起来有百万余人,若是没有其他线索,要查一个人的身份,无异于大海捞针啊!” 丛老头感叹了一声,接着低头开始收拾他的工具。 “倒也不是一点线索都没有。” 沈清云蹲了下来,目光一点点,从上到下,仔细打量着尸体。 “这人的衣服布料看似寻常,半旧不新,但没有补丁。衣裳的袖子长了半寸,腰身也似乎宽了一些,不是很合身。说明这衣裳应该不是自家的,要么是买来的成衣,要么是别人给的。” “他手上的肤色,和脸上、脖颈处颜色不同,更深一些。” 沈清云说着,忽然抓起尸体的手,凑近闻了闻。 “有淡淡的油脂味,带着一丝淡淡的烟熏味。” 她这番动作,吓了众人一跳。 丛老头赶忙从自己的箱子里翻出一罐膏:“赶紧洗手!擦了!怎么这么不懂事呢?这尸体上都不知道带着什么,徒手就抓?” “多谢。” 沈清云道了声谢,笑了一下,但还是为自己解释道。 “我原先在吴县时,跟着县衙的仵作学过一点验尸的本事,丛老放心,我心里有数呢!” 丛老头翻了个白眼,嘴里嘀咕着:“现在的年轻人,胆子越来越大了。” 沈清云没有听到,继续研究那具尸体。 丛老头也索性跟着她蹲了下来,重新检查。 他之前只顾着检查尸体的死因,并没有太关注身上其他地方。 范大人也来了兴致。 三个人就这尸体的衣裳、鞋袜,以及手上的老茧、伤疤,讨论起来。 而这时,沈清云已经走到了尸体的脚边。 “咦?这双鞋……” 她目光一顿。 “大人,丛老,快过来看!” 两人挪了过来,看向了鞋底。 “这鞋子怎么了?”丛老很是不解。 沈清云眉头紧锁:“方才大人和丛老也都觉得,这人很可能是大户人家的下人,或是在一些大铺子里做伙计的。做惯了活的人,鞋底磨损应该很严重,而且,磨损最严重的应该是鞋跟。” “但这双鞋,鞋面倒是脏兮兮的,鞋底却没有多少磨损。”沈清云指着那鞋底说道,“磨损处,在中间。” 沈清云的话引起了范大人的好奇心。 “这又能看出什么?鞋底的磨损不同很常见,就比如我的鞋子,磨损就少些,赵家赵乙他们就多些。” 沈清云抿着唇说。 “我也不想多想,但这情况……” 她霍的站起身来,朝外头喊了两声。 “白玉!白玉!” 不远处和方世杰说话的白玉听到了她的呼喊,应了一声,随即跑了过来。 “怎么了?叫我干嘛呢?” 沈清云朝她示意:“你把脚抬起来。” 白玉看了看其他人,很是疑惑,但还是依言抬起了脚。 沈清云盯着她的鞋底看了好一会儿,眉头松开又皱起。 “大人您瞧。” 范大人也看了过来。 紧接着,表情变得严肃。 “这鞋底的磨损居然是一样的。” 沈清云点了点头,示意白玉放下脚。 “白玉最近时常出门,出门总骑马,所以她的鞋子,鞋底中间会有明显的磨损。” 范大人已经明白了过来。 “那是马镫留下的!” 范大人自己并不经常骑马,他是文官出身,虽然会骑马,但大多数还是坐马车或者轿子,所以并没有第一时间注意到。 沈清云也是最近听她娘唠叨白玉费鞋子,才忽然想起来。 “若此人只是一个寻常下人,怎么会经常骑马呢?” 这很不对劲啊! 虽然汴京繁华,但马也不是普通人家能买得起的。有钱人家买了马,也都会精心养着,哪会随便让个下人骑呢? 更别说,骑马需要学,也需要经常练。 就算是沈清云自己,也是从小就开始学,练了好久才会的。 沈清云立即推翻了自己原本的猜测。 “大人,此人的身份怕是很有问题。” 白玉原本并不知道他们在讨论什么,直到听到了这话。 “下人骑马也没什么吧?咱们家的护院也骑马呀!” 沈清云自然知道有这可能。 但她还有其他猜测。 “但是你看他的掌心,有一道很明显的磨痕,虎口附近有着厚厚的茧子。我原本以为是拿柴刀之类留下的,但是现在想来,更像是握马鞭造成的。” 沈清云的话一落地,范大人立刻喊了赵甲赵乙过来对比。 赵家赵乙也是经常骑马又常年握刀。 果然,两人右手的茧子,和死者的极其相像。 范大人的眼神一沉,捋着胡须思索良久,忽然开口说道。 “清云,你和白玉先回去,此事和你们无关,你们两个就不要再掺和进来了。近几日,也别来衙门了。” 沈清云心头一跳。 “可是大人……” 她话还没说完,就见范大人用极其凝重的眼神看着自己。 “此人的身份我已有所猜测,若是真的,那么,此事就不单单是我们府衙的事,而是事关整个大宋。” 沈清云脸色瞬变。 她不再坚持,拉着白玉后退一步,朝范大人行了一礼,然后离开了。 两人骑着马返回家中。 直到回了家,到了沈清云的房中后,白玉才忍不住开口问她。 “那人到底什么身份?为什么你和范大人的表情一下子就变了?” 沈清云一连喝了好几口茶,压下了心中的翻腾,然后长出口气。 “白玉,我来问你,有什么事能威胁到整个大宋?” 白玉歪着头想了想。 “皇帝老儿驾崩?旱灾洪涝地震?” 沈清云缓缓摇头。 “不,这些都不叫威胁。只有外来的危机,才叫威胁。” 白玉悚然一惊。 “你是说,北国?” 沈清云沉重地点了点头。 “那死者,恐怕是北国的奸细。” 白玉呆住了,半晌没有言语。 谁能想到只是在府衙外头的一具尸体,居然就牵扯到了北国奸细? 尽管事情还没有查清楚,但沈清云心中隐隐觉得,范大人的猜测是真的。 第272章 搞次大的 良久后,白玉再次发出疑问。 “北国奸细?难道说北国又要开启战事了?” 沈清云摇了摇头。 “我不知道,这已经不是我们能插手的事情了。你以后出门也要更加小心才行。” 虽说两国这些年来相安无事,边境也平静,但谁也无法保证,这样的平静会一直持续下去。 之后的两天,沈清云面上不显,可私底下却一直提着心。 但白玉没有沈清云这么多的顾虑。 她该出门出门、该抓贼抓贼,没有受到半点影响。 沈清云为了让自己转移注意力,去找来了两位堂兄,问及买田地的事。 没想到,沈清繁还真带来了好消息。 “这一个多月,我在附近打听了个遍,离汴京近的那些田地咱们是别想了,都是皇亲国戚的,要不就是那些达官贵人的,不可能转手。不过稍远一些的几个县倒是有几家要卖田地的。” 沈清云顿时来了精神。 “哦?地价多少?能谈下来多少?” 沈清繁笑了起来:“大多是零零散散的,价格不一。只有一家,有二十来亩的田地,还带一座庄子,我觉得很不错,只是需要时间再谈谈。” 说起这事,他信心十足。 这段时间他一直都在跟那庄子的主人家商谈呢! 沈清云眉眼微舒:“那就交给堂兄了。” 她刚说完,沈清海忽然瞥了沈清繁一眼,开口说道。 “我觉得,咱们暂时先别买地为好,再等三四个月入手,价格肯定会更低。” 沈清繁转头看着他,很是不悦:“你胡说什么?你知不知道那家院外的庄子有多少人在抢?要不是我机缘巧合跟他们家的郎君认识,那庄子早就卖出去了!” 沈清海抓了抓头发,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沈清云瞟了他一眼。 “清海堂兄有话不妨直说,在这儿只有我们三个,说什么都没事。” 沈清海得了她的话,才压低了声音继续说道。 “我发现最近汴京附近都没怎么下雨,尤其是北边,听说入春后就没怎么下雨,庄稼长势不好。若这情况持续下去,不出三个月,定会有很多人家卖田卖地,到时候咱们把价格压得再低都行。” 沈清海说得眉飞色舞。 沈清云和沈清繁的表情却沉了下来。 “清海堂兄,如此不义之举,万不能做。”沈清云表情严肃告诫道。 沈清繁也跟着附和。 “就是就是,你这话要是被我祖父听到,定要罚你跪祠堂!” 沈清海缩了缩脖子。 “这也不是我自己想的,我听好多人家的管事都在议论呢!” 沈清繁和沈清海两人性格不同,脾性和习惯也都不同,这结交朋友嘛,自然也是不同的。 沈清繁结交的都是一些富户、地主、小官之类的,都是和自家差不多的。 但沈清海却另辟蹊径,他靠着从家里带来的好茶结识了两位公侯府的管事,从他们口中打听到不少消息。 “堂兄,我们和他们不同。我们沈家在吴县可以横着走,可在这汴京,就差得远了。没有强有力的靠山,一着不慎,恐怕整个族都会遭殃。”沈清云跟他解释。 沈清海有些急了:“可清云你不是认识好些当官的吗?那个范大人,还有李大人,不都是汴京的?” 沈清云心中微凛,没想到这生意还没做起来呢,沈清海就想着借势了。 此风决不能涨。 她面色微冷:“范家和李家,在汴京也不算权贵,就算出了事也保不住我们。再说了,你去打听打听范大人的名声,你觉得他会徇私枉法吗?” 沈清海眼神缩了缩。 “清海堂兄若是有自己的想法,那我这儿也留不住你了,日后你自己的路,自己看着走吧!只是,日后你若是惹了什么事,也别指望我给你收拾。” 沈清云的声音又冷了几分。 这话,就像是一盆冷水浇到了沈清海头上。 他很清楚,要是没了沈清云,他自己在那些管事眼中,连个屁都不是。 一瞬间,沈清海就想通了,忙说道。 “清云你放心,我不会给你添麻烦的。” 沈清繁翻了个白眼,哼哼了两声。 沈清云的目光转了过来,温和了些许:“清繁堂兄,那庄子的事,就麻烦你了。” 沈清繁点了点头,又说了会儿话后才离开。 沈清海没有走。 他有些忐忑。 本来想着能赚一大笔钱,可被沈清云这么一说,他不敢再乱出主意了。 他坐立不安的样子,沈清云自然看在眼里。 沈清云端着茶盏,撇着茶末,思考着怎么安排沈清海。 许久之后,她放下茶盏,才再次开口。 “你确定,北地会闹旱灾?” 沈清海一个哆嗦:“这我哪敢确定啊?但我打听过,北边这两个月确实没怎么下雨。清云你也知道,这春季的雨水最为珍贵,这都六月了,那地里的庄稼肯定是不成了。就算之后再下雨,收成也有限。” 沈清海家里也种地,对这些还是挺了解的,要不然他也不会提议了。 沈清云沉吟了片刻后说。 “连你都能打听到,那朝中不可能不知道。司天监的官员也不是吃干饭的。恐怕朝中大臣们已经有了应对之法。” 这话,让沈清海再次蔫了下来。 紧接着,沈清云又说道。 “朝中咱们插不上手,但可以想用别的法子。” 她霍的站了起来。 “清海堂兄,你赶紧往家里去信一封,提醒族中囤粮。” 沈清海应了下来,见她眼神放光,不由问道:“你这是想到什么主意了?” 沈清云笑了笑。 “没什么,就是觉得,或许这是一次机会。” “什么机会?” “让我们沈家崭露头角的机会。” 沈清云只说了这么一句。 说完后,她就让沈清海离开了,自己转道去了书房,磨墨写信。 两年前,她给朝廷捐了一笔粮,得到了朝廷嘉奖,换取了在族中的立身之位。 现在,她打算再次捐粮。 而这一次,就不是两年前的小打小闹了。 得把各个地方的粮商们都忽悠起来,搞次大的。 第273章 阿九的身世 沈清云来了兴致,写完了信,又继续琢磨计策。 有了这件新事,果真让沈清云把北国奸细的事忘了个一干二净。 直到数日后,白玉回来,难得地带回了好消息。 不是一个,而是两个! “那死者的身份查明了,是府衙附近坊市内一家皮货铺子的伙计。说是无父无母,也没别的家人,所以这些天一直没人发现。” 白玉说完,沈清云放下了手上的东西,微微蹙眉。 “他没家人,那铺子里的掌柜伙计,难道也没发现?” 白玉摊了摊手:“那家皮货铺子没别的伙计,说是生意差,伙计们陆续都辞了。掌柜说,以为这伙计也不干了,就没多想。” “那他的身份是怎么确认的?” “是他家附近的一个大娘发现他好多天没回家,来衙门报案,才发现的。那大娘眼睛不太好,腿脚也不利索,这死者经常帮她挑水砍柴。” 沈清云摸了摸下巴。 “没想到这人还挺好的?果然人性这种东西,真难以捉摸。对了,范大人有说了什么吗?” “范大人说死者身份已经查明,就不用再查下去了,卷宗上只写了个意外身亡。”白玉咂摸了一下,“不过,我发现最近赵甲赵乙老是不在,估计这事儿还没完呢!只是范大人不想声张罢了。” 沈清云面露微讶,挑眉看着她。 “没想到白玉你也会分析推理了啊!” 白玉晃着脑袋,笑得露出满口白牙。 “跟你久了,多少会一点啦!” 沈清云被她的样子逗笑了。 “行了行了,别嘚瑟了,那你说的另一个好消息是什么?” 说到这,白玉的眼睛立刻就瞪大了,眼底露出兴奋之色。 “上次偷我们马的贼人们,被抓到了!” 沈清云惊讶地站了起来。 “抓到了?” 白玉连连点头:“抓到了!方世杰亲自带人去抓的,范大人都亲自审问了呢!这群人盘亘在外城,都成了一股不小的势力了,要再这么下去,可就危险了。” 沈清云却想到了另一方面。 她捏了捏眉心,走出了书房,朝外头喊了一声。 “把阿九给我叫过来。” 白玉疑惑地跟了出来:“你叫阿九做什么?” 沈清云嘴角微挑。 “他的身世也该弄清楚了。” 阿九来得很快。 他还是穿着那身旧衣裳,但手臂和小腿处都绑了绑带,看着颇有些练武的架势。 沈清云没有立刻说起正事,而是问了他最近的情况。 “跟着窦叔练武累不累?” 阿九摇头,一双眼睛亮晶晶的,闪着光。 “不累!” 沈清云目光一抬,扫了他一眼,状似不经意地说。 “窦叔的武功都是稳扎稳打的,或许短时间内看不出很大成效,但只要一直坚持下去,日后绝对会有所成就。不过,要真论起来,窦叔的武功还是比不上白玉家传的剑法。只可惜你已经十四了,要是再小一些,就能学了。” 沈清云佯装惋惜。 白玉一脸懵逼。 阿九猛地抬起头来,满脸急切。 “十四岁就不能学了吗?为什么?” “白家的家传剑法要配合秘密心法,那是童子功,要从小开始练,最多到十三岁,再大就不行了。” 沈清云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 但因为她平时一向很有大家长的气势,阿九根本没怀疑,直接就信了。 他面露犹豫,张了张口,试探着问。 “我……我不到十四的。” 沈清云眉梢微挑。 到底年纪还小,沉不住气,这稍微一唬,就漏了馅了。 “阿九,你这么急着想学武,到底是为了什么呢?” 沈清云忽然面色一正。 阿九愣了愣。 “学武……就是想和窦护院还有其他人一样,能混口饭吃。” 沈清云自是不信。 “以你的聪明劲,学其他东西会更快吧?为什么偏要学武呢?是有什么事,必须是诉诸武力才能做到的?” 阿九紧抿着唇不吭声。 沈清云也没指望着他会回答,于是自顾自说道。 “我猜,你其实一直都记得自己是谁,是不是?你幼年时被拐,沦落到乞讨为生,我就觉得奇怪。你这样出众的样貌,居然能在乞丐堆里活到现在。” 沈清云从来不会轻视人性中的恶。 这年头,豢养娈童也不是什么稀罕事儿。 这汴京城中有好几家小倌馆,生意火爆得很。 阿九长得很漂亮,是那种雌雄莫辨的漂亮。这种长相,若是生长在富贵人家倒还好,可在乞丐堆里,能遭遇什么,想都不用想。 他能顺利活到现在,显然是因为那老乞丐一直在帮他做掩护。 所以第一次见到他时,沈清云一点都没看出他有什么不同。 那老乞丐和他非亲非故,养了他好多年,还这么费心费力地帮他,图什么呢? 沈清云想了好久,最后只能归结于一个原因。 愧疚。 一开始她猜测的是报恩,想着老乞丐或许认识阿九的亲人,为报恩才养着他。 可如果只是报恩,应该不会瞒着孩子身世才对。 “你给我的那个金锁,是假的,但金锁上的八字却是真的。”沈清云一点点说出了自己的分析,“这八字,不是别人的,是你的。老乞丐一直藏着这个,却从来没跟你说,还骗你是别人的。想来,是怕你想要知道真相,而你一旦知道真相,就会恨他。” 说到这里,沈清云顿了顿,语带感慨。 “只可惜,他并不知道,你早就知道了自己的身世,所以早就对他心生恨意。于是,那一年雪压倒了棚子,你逃出来了,他却没能逃出来……” 话音刚落,一旁的白玉惊得险些跳了起来。 “云娘你说什么?你的意思是,阿九杀害了养大他的老乞丐?!” 沈清云摆了摆手。 “应该不是他动手杀的,估计是他早就知道房顶会塌,却没告诉老乞丐。” 饶是如此,白玉也震惊无比。 她猛地扭头看向阿九,眼中带着愠怒和气恼。 “再怎么说他都养大了你,养恩不报就算了,你居然还害死了他?你还有没有良心啊?” 阿九原本低着头不吭声,白玉这话,激得他吼出声来。 “什么养恩?!当初就是他把我拐走的!要不是他,我怎么会沦落到现在这地步?!我不过是报仇而已,我有什么错?!” 第274章 要不要认亲 阿九此时此刻的模样,如同一头暴怒的狮子。 沈清云静静地看着他。 她的目光,像是有抚平人心的神奇力量,让阿九渐渐平静了下来。 他重新低下了头,似乎是变回了之前那个小乞丐阿九,可沈清云和白玉都看到了他刚才的模样,再看到他这样子时,心情都有些难言。 阿九心底泛起苦涩。 虽然在沈家住了没有很久,可这些时日,让阿九感受到了难得的温馨。 他不需要躲躲藏藏,也不需要时刻担心别人抢自己的东西,有吃有喝,有床有衣,每日起床后就跟着大家一起练武,偶尔闹了矛盾,窦护院都能秉公处理。 这些,对于很多人来说,可能只是再平淡不过的生活。 可对于从前的阿九来说,却是奢望。 没想到,这样的好日子,这么快就要结束了。 阿九深吸了口气,抬手迅速地抹了抹眼角。 “姑娘,我这就换下这身衣裳,跟您去衙门。” 他想着,沈姑娘跟衙门的关系那么好,肯定容忍不了自己的欺骗和曾经做过的事。 可他没想到的是,沈清云诧异地问道。 “去衙门?做什么?” 阿九举起了双手:“我自己跟您去衙门,不用衙差来抓我。姑娘放心,我不会半路溜走的。” 他一脸的认真,眼神中带着悲观绝望,还有倔强。 沈清云笑了起来,身体往后靠了靠。 “我什么时候说要送你去衙门了?” 这句话,落在阿九耳中,无异于天籁之音。 他猛地瞪大了眼睛。 “可、可我……” 不等他把话说完,沈清云就打断了他。 “衙门现在正忙着呢!你还不知道吧?那伙偷马贼,已经被抓住了。那个头子,叫什么来着?” 她看向了白玉。 白玉接过话茬:“陈留。” “对,陈留。”沈清云将视线转回阿九身上,“他也被抓了,现在正关在大牢里等着被审问呢!” 阿九的脸瞬间就亮了起来。 “真的?那太好了!” 他激动得拳头都握紧了。 忽然,沈清云话语一转。 “不过,明日是得叫白玉带你去一趟衙门。” 阿九的神情瞬间又变了,忐忑地看着沈清云。 沈清云抿唇笑了一下。 “放心,只是要你跟范大人提供证词,说出陈留等人做过的坏事。” 阿九神色放松了些,点了点头,接着,又轻声地问。 “那我还能继续呆在这儿吗?” 这小心翼翼试探的模样,看得沈清云心中叹息。 说到底,也是个可怜的孩子。 于是,沈清云认真地点着头告诉他。 “只要你想,可以一直住在我们家。” 阿九露出了发自内心的笑。 “多谢姑娘。” 沈清云朝他挥了挥手:“没别的事了,你先回去吧!” 阿九朝她磕了个头,这才欢欣鼓舞地走了。 等人一走,白玉才开口。 “真的就这么算了?这小子滑头的很,留在家里不太好吧?” 沈清云叹了口气。 “也留不了多久了。” 白玉听出了她话中的意思:“你知道他的身世了?” 沈清云点点头:“从他的八字推算,大概猜到是谁家的了。只不过,那家的情况我还没打听清楚,等弄清楚后,再问问他要不要回去。” 白玉挑了挑眉。 “听你这语气,他家还是个富贵人家?” “不止。” 白玉沉默了会儿,可还是忍不住,又问道。 “那他害死养大他的老乞丐的事,也不管了?” “老乞丐是被棚顶压死的,不是阿九动的手,他只是坐视不管,哪怕送上公堂,就算是范大人也不好断案。” 说的残酷点,这种事,在入冬后每天都会发生,衙门也不会都管。若无苦主来告,都是和稀泥了事。 沈清云自认为自己不是个圣人。 加上阿九的身世确实可怜,所以,她才会决定给他一个机会。 但也仅此一次。 沈清云闭上了眼睛。 阿九在去了一趟衙门后,又恢复了平淡的生活。 而之后的几天,沈清云埋头计划捐粮之事,几乎到了忘我的境地。 时间悄然流逝。 在进入六月后,天气越发炎热,可雨水却依旧稀少。 朝中不少人为此急得嘴角生泡,就连皇帝都登台祈雨过了,可依然没什么成效。 汴京的粮价涨得很快。 沈清云接到了族中的来信,苏州府那边情况没那么严重,但粮价也涨了些。 之后,她又收到了赵家和万家的来信。 看完信后,沈清云对此次计划更有把握了。 她把巧娘叫了过来。 “你在曾家多年,对楚州的粮商们了解吗?” 巧娘垂眉思索了会儿才说:“楚州粮商并不多,姑娘想要做什么?” “没什么,就是打算跟他们做笔买卖。你把这些粮商的性格癖好等等说一下。” 沈清云说的随意,巧娘就没有多想,一点点说了起来。 沈清云把她说的都记了下来,又拿出赵家、万家的两封信,把上头的内容仔细推敲了一遍。 完善了计划后,沈清云叫来了两位堂兄,给他们安排了任务。 她让沈清海南下回苏州,叮嘱他一路上越招摇越好,尽可能多地结交当地的粮商。 为此,她还特意去了一趟冯府。 沈清海很快就出发了。 与此同时,沈清云派出去打探阿九家中情况的人,也回来了。 沈清云听完后,眉头紧皱,许久都不曾松开。 她没想到阿九的家里情况这么复杂! 这可难办了…… 沈清云在书房里来回踱着步,考虑了许久,最终还是决定把这件事交给阿九自己决定。 于是,她让人把阿九叫了过来。 这次阿九进门时,神情自若,没了上次的忐忑。 “姑娘,您找我?” “你先坐。” 沈清云挥了下手,让他坐了下来,斟酌着语气说道。 “你家中的情况,我已经让人打听清楚了。你可要听?” 阿九瞬间浑身紧绷。 “姑娘,您打听到什么了?” 沈清云摸了摸指甲盖,沉吟片刻后,才再次开口。 “你还记得你娘吗?” 阿九愣了愣,然后点了点头,神情有些落寞。 他被拐时虽然年纪还小,但他一向记忆很好,对家里的人是有印象的。 第275章 复杂 “刚被拐时,我记得家里的事,可后来逃跑时,头磕到了石头上,脑子变得糊涂了,不记得以前的事了。再后来跟着老乞丐,老乞丐说我是没人要的孩子,被扔在路边,他捡了我回去。” 阿九缓缓说道。 “我那时候对老乞丐的话深信不疑,后来日子难过,我把贴身带着的金锁片卖了换吃的。那当铺的伙计给了很高的价,说这金锁片做的不错,肯定是哪个大户人家的东西。我当时就生了疑。” “我把卖的银子藏了一部分,偷偷去找大夫看病。有个好心的老大夫说我脑袋上的伤影响了我的记忆,所以我才不记得小时候的事了。老大夫人很好,帮我扎针治疗,后来我就慢慢想起来了。” 沈清云听到这儿,眼睛都睁大了许多。 “这老大夫是谁?住在哪儿?医术这么厉害!” 失忆都能治好?! 要是这样的医术都流传下去了,以后哪还会出现那么多因为失忆误会的事儿啊! 沈清云收回思绪,期待地看着阿九。 但阿九的回答,让她很失望。 “我不知道他住在哪儿,只知道他姓诸葛。老大夫每年冬天都会到外城给我们这些乞丐流民看病,他诊脉不收钱,不过抓药要我们自己想办法。” “他每年都来?”沈清云追问。 阿九点点头:“是,每年都来。” 沈清云稍稍放下心来。 “那就好,等冬天的时候我让人在外城找找。希望能结识医术这么高超的大夫。” 果然汴京就是能人异士很多啊! 沈清云记下了这件事,示意阿九继续说。 “不过,老大夫说我脑袋伤耽搁得太久了,加上当时年纪小,就算记忆恢复,也没法全部记得。我现在,只记得我家里条件很好,冬日里的炭火是不呛人的,有好几个人跟着我。我娘平日都呆在房间里,我爹很喜欢她,但她总是很害怕……” 说到这里,阿九停了下来,面上带着自己都不明白的疑惑。 他停顿了好一会儿,才继续开口。 “姑娘,我娘她……是不是已经不在了?” 沈清云抿着唇,眼神中带着怜悯,轻轻地点了点头。 “就我打听到地,在你走丢后半年,你娘就去世了。” 阿九瞳孔颤了颤,眼眶红了起来。 “那我爹呢?” 沈清云叹息一声。 “你爹他……前几年也去世了。” 阿九张了张口,一时间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他只觉得,心口像是被人挖掉了一大块,变得空落落的。 他下意识捂住了胸口。 忽然,有什么东西滴在了手背上。 阿九低下头,看到了手背上滑落的水珠。 而后,慢半拍地抬起手,摸了摸自己的脸,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流下泪来。 “我爹娘是怎么死的?” 他觉得喉头堵得慌,但还是开口问道。 沈清云再次叹了口气。 “对外都说是病故,至于真相……” 她抿了抿唇,调整了语气,说了起来。 阿九家中确实算得上祖上显贵,他祖父是第一任常宁侯。 常宁侯谢家,在汴京也算是有名。 但这名气,却不是什么好名气。 盖因阿九的父亲,那位已故的常宁侯是出了名的“宠妾灭妻”。 常宁侯宠妾灭妻的故事,在京城可以说是人尽皆知。 哪怕这已经是十几年前的事了,仍有不少人还会谈论。可想而知,当年这事儿闹得有多大。 就沈清云打听到的故事,有各个版本,但无一例外,妾是坏的,主母是好的。 可偏偏,那位妾室早就死了,就连渣男常宁侯也在几年前去世了。 如今的常宁侯,是那位“妻子”当家。 而阿九的母亲,就是故事中的宠妾。 若只是普通的妾室,她还不至于被人谈论至今。 她的身份很特殊,是官妓从良。 据说,当年常宁侯为了给阿九母亲赎身,想尽了办法,还投靠了彼时的阉党权臣薛家。 阿九母亲年轻时曾是教坊司最有名的花魁,绝色动京城。 会进入教坊司的,基本都是罪臣女眷。 阿九母亲原本也是官家小姐,因父兄犯了事才被充入教坊司。而她家没出事之前,曾和常宁侯有婚约。 所以,这“宠妾灭妻”的故事,沈清云真的不好判断谁对谁错。 只能说是造化弄人。 等沈清云说完前因后果,阿九脸上的泪也流完了。 他用袖子擦了擦脸颊,看着沈清云,问道。 “姑娘是不是还有话没说完?” “你这孩子,还真是心细。”沈清云摇了摇头,“确实还有一些事没说。你爹他们那一辈的事,我不好置喙,只是如今的常宁侯府,情况很不对劲。” “常宁侯这爵位,原本只传三代,到你爹这里已经就终止了。但你祖父有先见之明,为了让爵位继续传下去,给你爹定了高门的亲事。当然,还做了其他事,暂时就不说,现在只说你那位嫡母。” “你那位嫡母家世也算的上显赫,她母亲是郡主。而你爹当年曾有过从龙之功,虽然用这功劳换了你娘的自由身,但官家仁慈,曾许诺常宁侯爵位可再传三代。” 只是,谁也没想到,常宁侯是个痴情种子,只喜欢阿九的生母,也只和她生了一个孩子。 常宁侯太夫人没有一儿半女,在常宁侯死后,这爵位就真的到头了。 但出乎意外的是,常宁侯在病重时,上书恳请皇上暂留住这爵位。 他坚定地认为阿九还活在世上。 皇帝对他这份爱子情很是感动,就同意了他的请求。 当时这事闹得很大,据说为此朝中分了两派,当庭辩论数日才有决断。 因为阿九是失踪,而不是死亡,所以,最后支持常宁侯的一方赢了。 皇帝亲自下旨,封阿九为常宁侯。 也正是因此,常宁侯府还在,那位正妻,也能继续做常宁侯太夫人。 这事,听起来似乎是好事,阿九只要回去,就是常宁侯。 可沈清云却从一些细枝末节中,发现了不对劲的地方。 首先一点。 常宁侯去世后,侯府曾发生过一次大火。 着火的地点,恰好就是阿九生母曾经居住过的地方。 第276章 找谁证明? 那场大火烧得很大,几乎烧掉了小半个侯府。 院子里的一切,都没了。 那是不是,能证明阿九身份的东西,也都在那场大火中付诸一炬了呢? 其次,阿九当年被拐这件事本身,就存疑。 常宁侯就这么一个儿子,平日里安排服侍的人得有十几个,怎么就会在元宵节走丢了? 除此之外还有其他一些细节,都让沈清云忍不住怀疑,当年阿九被拐,是如今那位常宁侯太夫人设下的。 沈清云跟阿九分析完所有细节,眼见着阿九的表情越来越难看,她不由劝道。 “这些都只是我的猜测,你听听就算了。” 阿九握着拳头,牙根也咬得紧紧的,一双眼睛流露出强烈的恨意。 沈清云有些不确定告诉他真相,到底是好是坏。 但毕竟事涉他的亲爹娘,总不能瞒着他。 沈清云摇了摇头,也不再劝,只提醒他。 “如今的常宁侯府,被那位太夫人一手掌控。就算你能证明你的身份,继承了常宁侯的爵位,回了侯府,也很难对抗她。” 阿九捏紧的拳头松开了,但很快又攥紧。 “我知道,姑娘您放心,我不会冲动行事的。” 沈清云见他的神色已经恢复如常,暗自松了口气。 “我知道你聪明,也能忍,放心,我会帮你的。” 阿九猛地抬起头,眼中带着希冀和激动。 “姑娘真的会帮我吗?只要姑娘开口,叫我做什么我都绝无二话!” “目前,最要紧的是证明你的身份。”沈清云一脸正色,“只可惜,那场大火估计把所有东西都烧毁了,至于当初服侍过你、见过你的人,这些年应该也被常宁侯太夫人遣走了。” 阿九听着眉头都皱了起来。 “要不,我想办法把当年那块金锁片找回来?” “没用的。”沈清云摇头,“一块金锁片而已,就算刻着你的生辰八字,也没法证明你就是常宁侯府的。同样时辰出生的人,整个汴京有多少?” 阿九神情黯然:“难道就没别的办法了?” 沈清云沉思片刻,忽然眼睛一亮。 “东西没有,但人,还有啊!” 阿九不解:“可您不是说,当初见过我的人都被赶走了吗?这么多年过去了,到哪去找那些人呢?” 沈清云眨了眨眼睛,眉梢挑了挑。 “谁说都赶走了?这不是还有一个吗?” 阿九一脸的疑惑。 沈清云神秘一笑,眼中带着自信的光彩,然后,吐出了五个字。 “那位太夫人。” 阿九的眼睛倏地瞪大,不可置信地看着她。 “可、可她恨不得要我死,又怎么会帮我证明?” 沈清云轻笑一声,身体往后,靠在了椅子背上,右手五指轻点着椅子扶手。 “她不愿,那就想办法让她不得不出面证明。” 阿九的眼中,大放光彩。 沈清云脑子反应快,找到一个点后很快就想到了一连串的计划。 她叫来了窦叔,让他找一些本地人,去打听那位常宁侯太夫人娘家的情况,以及常宁侯府这几年的境况,包括吃穿用度、人员裁减等等。 接着又写信给冯若灵,向她打听常宁侯府的情况。 阿九一直跟在她身边,听着她有条不紊地吩咐,原本激动难安的心,渐渐安定了下来。 既然决定要帮忙,自然要帮到底。 沈清云写完信的空档,转头对阿九说。 “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不管以后你面对的是什么样的敌人,都要尽可能多地搜集信息,有时候,不必见到人,从这些信息中你就能提炼出想要的答案。” 阿九似懂非懂,但还是尽力把沈清云说的每一个字都记在心里。 送完信,沈清云又带着阿九去了书房。 “从今天开始,你跟着不嗔和清秀读书吧!” 阿九又兴奋又激动,可很快又心生忐忑。 “可、可我要是听不懂怎么办?” 沈清云笑了笑,抬起手想摸他的脑袋,却发现他个子很高,只能转而拍了拍他的肩膀。 “不懂就问啊!要学到东西,就得不耻下问。清秀学得不错,在来汴京之前她已经学到《礼记》了。不过她不用科举考试,所以前面的四书就只学了个大概,但教你是没问题的。” “不嗔这孩子没有定性,又更喜欢习武,读书方面可能还不如你有灵性呢!” 沈清云笑呵呵地说着。 阿九连连摆手:“姑娘别夸我了,我也就是有点小聪明而已。” 沈清云的书房是个较大的院子,正房三间是她用的,东厢房就是清秀和不嗔学习的地方。 来汴京后还没顾得上给两人找新先生,所以一直是清秀带着不嗔在学。 就像沈清云说的,清秀学得很快,一来是她年长些,能坐得住,二来也是她性子和静,也好学。 沈清云带着阿九走进东厢房时,就看到清秀正坐在窗边看书。 她手里拿着一本诗集,看得聚精会神,连有人进来都没发觉。 “清秀?” 沈清云一声喊,才将清秀拉回了神。 她抬头看到沈清云,忙起身走了过来。 “姐姐怎么过来了?” “我来给你送个学生。” 沈清云笑眯眯地把阿九往前拉了一把。 清秀看到阿九,明显愣了一下,脸皮不受控制地泛起了红晕,回过神来后急忙低下了头。 “姐姐,我还小,学得也不多,怎么有资格当先生呢?” “你别急呀!就是让你先教阿九认字,不用按以前先生给你安排的课程学,认完字后让阿九自己找书看就行了。” 沈清云说完,还不忘跟阿九解释。 “你以前的经历肯定是不能隐瞒的,作为乞丐,要是出口成章就太不正常了。所以,回侯府后,你记得要藏拙,不要让别人发现你识字。一旦外人对你形成固定的认知,他们就会轻视你,有些事就不会瞒得太紧。这对你行事会有好处。” 沈清云是真的在用心教阿九。 她对清秀和不嗔都没有这样字字句句叮嘱过。 主要是阿九日后的处境,会很危险。而清秀和不嗔有自己保护,日子过得轻松自在,不需要她教这些。 阿九明白沈清云的好意,心中感激万分,点头都用力了几分。 第277章 郭二相邀 厢房内有两张书案,沈清云把阿九带到了不嗔用的那张书案前。 “你先用不嗔的吧!待会儿我叫人再搬一张书案过来,至于文房四宝这些,应该够用。” 沈清云看了看四周,这两间厢房打扫得很干净,东西也都整齐有序。 阿九伸手摸了摸书案,又忍不住去拿笔,眼中满是期待。 见清秀不说话,阿九还以为她是不喜欢自己,忙放下笔,站起身来要给她磕头。 “拜见先生。” 这动作把清秀吓得脸都白了,急忙伸手去扶他。 “你你你、你别!哎呀,快起来!” 她的手碰到了阿九的手臂,像触电似的,又迅速缩回,然后求救地看向沈清云。 沈清云忍着笑,扳着她的肩膀。 “这可是你第一个学生,要好好教哦!可不要给我丢脸啊!” 清秀一听这话,都忘了紧张和害羞,瞬间站直了身体。 “姐姐放心,我不会给你丢脸的!” 沈清云看着她这认真的模样,再也忍不住,噗嗤笑出声来。 然后,惹来在场两人疑惑的目光。 “好啦好啦!你们先熟悉熟悉,我去找昭昭和白玉安排点其他的事。” 说完,她转身走了出去。 白玉和昭昭听说了此事后,反应不一。 昭昭有些担忧。 “姑娘,清秀已经十四岁了,该是说亲的年纪了,让她教阿九,会不会不太好啊?” “十四岁怎么了?还小呢!”沈清云不以为然。 白玉摩挲着下巴,目光转来转去,突然,猛地一拍掌。 “我知道了!你是想撮合他们两个!” 沈清云险些被自己的口水呛到。 “我说你脑洞也太大了,胡说什么呢!我是那种人吗?” 白玉不解地看着她:“不是因为这?那你干嘛要清秀教阿九认字啊?咱们家里认字的人挺多的,窦叔都认得不少字了呢!不嗔都会背论语了。实在不行,去外头找个先生教也行啊!” “那不行,去外头找人容易漏痕迹。”沈清云摇着头说,“当然我这么安排的确是有私心,但不是你们想的那样。” “阿九这孩子,别看年纪小,心思其实很重,从前跟着老乞丐和那些骗子们,能学得什么好?他学到的都是一些歪门旁道。他人很聪明,才能一直在乞丐堆里保住自己,还给自己报了仇。可一旦被仇恨迷了心智,以后不知会做出什么事情来。” “清秀经历的事不比他少,两人幼年遭遇相似,多少有些共同语言。而清秀性子文静,又通透,还有耐心,能把他往正途上掰一掰。” 两人都是父母皆亡,一个是被嫡母设计拐走,一个是被亲人遗弃,幼年的经历确实很像。 阿九被老乞丐收养,清秀被尼姑庵收留,都吃过苦,两人都比同龄人早熟些。 清秀格外懂事,有时候沈清云看着都觉得她过得小心翼翼的。 她总是特别努力,想要自己变得有用。 说到底,还是安全感不够。 唯一让她拥有足够安全感的,只有沈清云。可沈清云平时太忙了,能分给她的时间实在是有限的很。 尤其是来汴京,分开了一段时间再见后,沈清云发现清秀性子变得更敏感了,总是躲在书房不出门,而且胆子也小了。 “我就希望他们两个多相处些时日后,能相互影响,这样对彼此都好。”沈清云说道。 白玉看着她,啧啧了两声。 “你这操的心也够多的了,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清秀她娘呢!要我看,管那么多做什么?人的性子在小时候就已经定型了,就任其自然发展呗!以后要出啥事,那也是她自己的事儿。” 沈清云无语,朝她翻了个白眼。 “你以为人人都跟你一样?好了好了,别在我跟前晃悠了,你不是说今天还有事要忙吗?怎么还不走?” 白玉撇了撇嘴。 “说不过我就赶人,哼!昭昭,我们走。” 昭昭为难地看着她,脚却没有动。 沈清云哈哈大笑。 “昭昭才不听你的呢!昭昭跟我更亲近!” 白玉佯装生气,扑过来挠沈清云的咯吱窝,三个人笑闹成一团。 就在这时,外头忽然响起了一个声音。 “姑娘,外头有人求见。” 沈清云推开了白玉,整理了下头发,清了清嗓子问。 “是谁?” 门外的下人回道:“是郭家的二姑娘。” 沈清云挑了挑眉。 郭二姑娘?她怎么会突然上门? 一旁的白玉和昭昭也有同样的疑问。 “不会是郭家又要办什么宴席来请你了吧?”白玉随口说道。 “不可能,这种事,打发个下人过来送张帖子就行了,没必要她亲自来一趟。” 沈清云摇了摇头,思忖片刻后,朝外头说道。 “让人带她到花厅,稍等片刻我再过去。” 她这会儿穿的还是居家的衣裳,要见外客,得换衣裳。 说完,沈清云快步回了自己的院子,换好衣裳后,才带着昭昭去花厅。 “抱歉,让郭姑娘久等了。” 沈清云一进门,就换上了客气的笑容。 郭二姑娘喝完了一杯茶,总算是等到了沈清云,她站起身,同样笑着回道。 “也没等多久,才刚喝了一盏茶。不过,我没想到府上的茶味道清冽甘甜,着实让人惊艳。” 沈清云朝一旁陪坐的白玉扫了一眼,无声询问:你给她上了什么好茶?就拿普通的碧螺春就行了。 白玉轻微地耸了耸肩,表示:我就随便拿的。 两人眼神交汇又迅速收回,沈清云面不改色地坐到了主位上,和郭姑娘寒暄起来。 说了三轮天气啊穿着啊吃喝啊,终于进入正题了。 “是这样,我最近办了个诗会,邀请了不少小姐妹到我家中小聚,所以特意来请沈姑娘的。” 沈清云诧异地挑了挑眉。 居然被白玉猜中了? “这,我可不擅作诗,这种事郭姑娘还是找别人吧!”沈清云婉拒道。 谁知,郭姑娘的眼底露出了焦急之色。 “不用作诗,就是我们一些年纪相仿的小姑娘们聚一聚,吃吃喝喝玩玩而已。” 她的神情,沈清云自然没有错过。 果然有别的意图! 第278章 到底是要干嘛? 若是往常,沈清云知道对方有别的意图,肯定毫不犹豫就拒了。 可自上次李家花宴回来后,沈清云对郭二姑娘的看法有了小小的改变。 于是,思量片刻后,她点头答应了下来。 “好,我到时候会去的。” 郭二姑娘的神情,明显松懈了下来,脸上的笑也真了几分,言谈间也放松了不少。 “说实话,我认识的姐妹也不少,但唯独和沈姑娘最为投缘。” 她说话间,抬手拂过发鬓。 沈清云目光随之转动,接着,就看到她耳朵上戴着一对翡翠耳坠。 整个耳坠约有一寸来长,下方的翡翠雕刻成叶片模样,上头是鸳鸯戏水的金饰,硕大的耳坠挂在她那小巧的耳垂上,看着不太协调。 沈清云有些奇怪。 汴京这边的时尚流行她还是知道一些的,近两年大家都追捧珍珠、和田玉这些低调奢华的东西了,郭二戴的这对耳坠,又大花纹又繁复,倒像是前朝的风格。 她看出来郭二是故意露出这对耳坠。 大概是为了显摆? 于是,沈清云顺势问了句。 “郭姑娘这耳坠是新的?之前没见你戴过呢!” 郭二姑娘抿着嘴笑了起来。 “这是大长公主所赐。” 沈清云了然。 “看来郭姑娘和李家好事将近呀!” “母亲已经在准备庚帖了,说起来,这次恐怕是我在郭家最后一次和姐妹们小聚了。沈姑娘可一定要来啊!” 郭二姑娘再三强调,直到起身离开前,还不忘又说了一遍。 沈清云送她到大门口,看着她往自家走去,脸上的笑才收了起来。 “总算是应付完了。” 沈清云揉了揉自己的腮帮子,转身踏入大门。 白玉抱着胳膊靠在柱子旁。 “真要去啊?” 沈清云摆了摆手。 白玉不明白:“不是,明知道她心里在算计什么,你还要去?你这是自投罗网!” 沈清云轻笑了一声。 “坏人才叫自投罗网,我这是主动入局。” 说话的同时,她朝着书房方向走去。 白玉赶紧跟上。 “入什么局?难道你已经猜到她要干嘛了?” 两人走到四下无人处,沈清云才开口:“不知道,不过,大概和李家脱不了干系。” 白玉的表情一下子紧张起来。 “李家?难不成是李家要害你?” “那倒不至于,在她们眼中我不过是个乡下来的土包子,哪值得她们动手?你别看这些深宅大院的夫人太太们算计来算计去,说到底,都是为了利益。我这人身上有什么利益值得李家算计的呢?” 沈清云耸了耸肩。 白玉皱着眉:“你也太贬低自己了。” “不是我贬低自己,而是她们这么想。”沈清云的脸上看不出半点不悦,“这些人啊,是既要面子,又要好处,所以要打击她们没那么难。” 大不了撕破脸皮。 白玉叹了口气:“至于吗?依我看,李家既然不接纳你,那你干脆就跟李瑭断了算了。天底下男人那么多,难道还找不出一个比他好的?” 沈清云奇怪地看着她。 “当初你一个劲撮合我和李瑭,这会儿怎么反倒比我先打退堂鼓了?我沈清云是那种轻易认输的人吗?再说了,李瑭都还没放弃,我这儿就先放弃了,岂不是不守信用?” 白玉无语:“这是讲信用的时候?” “哎呀,大概就是这个意思啦!”沈清云挥了挥手,接着,话语一转,“你看到郭二的耳坠了吧?” 白玉点头,一脸不屑。 “不就是一副耳坠吗?就算是长公主送的,也用不着这么嘚瑟。还跑到你面前炫耀来了,我看这郭二也是个肤浅的。” “不不不,这你就看错了。郭二心思玲珑,可不是肤浅的人。” 沈清云伸出一根手指摇了摇,眼中光芒闪烁。 “你看她平日里打扮得体,并不会戴那些不适合她的首饰。那副耳坠,一看就是婚后的东西,雕着鸳鸯呢!她还没出嫁,怎么会戴这样的东西出门?” 白玉愣了一下。 沈清云不等她有所反应,接着又说。 “郭二聪明着呢!她这是特意戴给我看的。” 白玉糊涂了:“这不还是跟你炫耀?” “不,她是在提醒我。”沈清云话语微顿,接着才道,“她极力邀我去她家,是那位大长公主吩咐的。” 若是旁人,郭二应该会婉拒。毕竟她虽然在和李家说亲,但还没嫁过去,不是李家媳妇,有些出格的要求,她是可以拒绝的。 只有那位大长公主的命令,才让她无法拒绝。 “大长公主?” 白玉嘶了一声。 沈清云点了下头:“所以,不得不去。若是拒了郭二的邀约,后面怕是还会有更多的麻烦。至少郭二我了解,郭家也去过,出了什么事也能不至于脱离掌控。” 沈清云猜的没错。 郭二姑娘带着丫鬟回到家中后,立刻派人去李家传话。 到了相约的正日,沈清云带着昭昭去了郭府。 昭昭一进郭府大门就提起了十二分的警惕心,亦步亦趋跟在沈清云身后,打定主意,不管谁叫都不走开。 郭二姑娘满面笑容地迎了出来,带着沈清云去了自己住的小院。 她的小院里,已经有几位客人先到了。 不过,让沈清云意外的是,除了两个年轻姑娘外,还有一个面容严肃、五十来岁的老妇人。 沈清云转头看向郭二姑娘,无声询问。 郭二姑娘解释:“这是大长公主派来教导我礼仪规矩的陈嬷嬷。” 沈清云能感受到这嬷嬷的目光,有意无意地往自己身上转悠。 沈清云立即竖起了警戒,准备随时迎接对方的刁难。 可出乎意外的是,这陈嬷嬷并没有刁难她,只是问了几个问题。 虽说语气有些傲慢,但这和沈清云预料的完全不同。 等到小聚结束,沈清云离开郭家时,心里还是纳闷不已。 所以,巴巴地把自己叫来,到底是要干嘛?大长公主难道就只是为了问自己几个问题? 沈清云一头雾水。 但很快,她就知道了大长公主的真实意图。 第279章 不反击她名字倒过来写! 六月十八这一日,沈家突然迎来了意外的客人。 那位陈嬷嬷,带着两名太监,踏入了沈家大门,点名要见当家的主母。 下人忙去传话。 赵银苓稀里糊涂地出来见客。 她刚要开口询问,那陈嬷嬷抢先一步说道。 “你们沈家烧高香了。” 赵银苓和巧娘对视了一眼,两人都有些摸不着头脑。 “这位大娘,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我不明白。” 赵银苓小心问道。 陈嬷嬷扫了赵银苓一眼,随即一挥手,让太监递上了一张帖子。 “二皇子开府在即,奴婢们奉贵妃娘娘口谕,为二皇子遴选侍妾。你们沈家的姑娘被大长公主看中,推荐给了贵妃娘娘。还不赶紧跪下来磕头谢恩?” 陈嬷嬷说完,赵银苓脸色瞬间就变了。 她根本没看那张帖子,连连摆手。 “不不不,这一定是搞错了,我女儿已经有婚约了!” 陈嬷嬷嗤了一声。 “婚约?是和哪家?交换庚帖了吗?我这几日打听过了,从未听说过你们家姑娘定了亲。” 赵银苓张了张口,回答不上来。 总不能说是女儿和李瑭私定终身吧? 若是说出来,她怕女儿会被打死。 赵银苓慌张地声音都开始颤抖。 “未曾交换庚帖。” “那不就得了?既未交换庚帖,那便不算是定亲,自然不算有婚约。” 陈嬷嬷挑了挑眉,见赵银苓还是不动,重重哼了一声。 “怎么?你们胆敢违抗贵妃娘娘之命不成吗?” 赵银苓吓得脸色发白。 巧娘紧紧抓住了赵银苓的胳膊,支撑着她的身体,同时抬眸看向那陈嬷嬷。 “就算是皇子选侍妾,也该讲你情我愿吧?难不成皇子就能强纳人为妾不成?我们姑娘虽不是出身高门,但也是正经的良家女子、官宦世家之后!” 巧娘气愤不已。 陈嬷嬷有些意外,多看了巧娘一眼。 但也就只看了一眼而已。 “一个偏远地区的小门小户,也敢自称官宦世家?徒惹人发笑!若不是有大长公主推荐,你们这样的家世,连入宫做宫女都不够格!不过是个商户,贵妃娘娘要捏死你们,跟捏死只蚂蚁一样简单。” 陈嬷嬷的嚣张,让巧娘也不由色变。 就在这时,大厅外,忽然传来一个清冷的声音。 “陈嬷嬷好大的口气!” 沈清云沉着脸,踏入厅内。 她接到消息慢了一步,这才匆匆赶来。 陈嬷嬷看到她,语气缓和了一些。 “沈姑娘,能伺候皇子,是多少人求都求不来的好事?二皇子已经开府,即将封王,你尽早进府,只要伺候得二皇子高兴,说不定能得侧夫人之位。届时,你们沈家也能鸡犬升天。” 沈清云没有搭理她,直接走到了她娘身边,伸手握住了她娘的手。 同时,沈清云眼神一瞟,看到了那太监手上的帖子。 帖子被太监打开,能清晰地看见上头的金印。 沈清云眉头微皱。 金印本是皇后才有的,但皇后已逝,如今后宫是段贵妃在管着,这皇后金印,自然也落到了段贵妃手中。 可见皇帝对段贵妃还是挺信重的。 段家的地位,比沈清云原先估计的还要高。 盖着金印,这帖子就如同皇后懿旨,若是强行拒绝,等同于抗旨。虽然不至于被诛族那么夸张,但也是极重的罪了。 沈清云没想到李家居然憋了这么大一招。 这着实出乎她的意料。 看来,是她小看李家那些人了。 沈清云深吸了口气,闭了闭眼睛,脑海中闪过数个念头。 那陈嬷嬷还在说。 “沈姑娘就算不为自己想想,也要为你们沈家族人、为你娘想想……” “好,我接受。” 沈清云倏地开口。 赵银苓急得不得了:“云儿……” 沈清云拍了拍她娘的手,以作安抚。 陈嬷嬷见她同意了,暗自松了口气,脸上也露出了一丝笑容。 “沈姑娘能想通是再好不过,奴婢在此先恭喜姑娘了。” 沈清云抬手:“恭喜就不必了,不过,我有些好奇,此次二皇子选侍妾,一共有几人?” 陈嬷嬷听她这么问,笑容更深了几分。 “已经定了四位,沈姑娘想知道是哪几家的姑娘吗?” 沈清云一挥手。 “不用,我没兴趣知道。嬷嬷请回吧!” 陈嬷嬷脸瞬间拉了下来。 她上前一步还想再说什么,突然,白玉一个闪身挡在了她面前。 “我们姑娘都发话送客了,嬷嬷你还不走吗?” 白玉眯着眼睛,目露凶光。 陈嬷嬷瞳孔缩了缩,最终还是退了出去。 她走后,赵银苓再也忍不住,抓着沈清云的手,哽咽着哭了起来。 “云儿啊!这可怎么办啊?好端端的,贵妃娘娘怎么会让你去做妾?” 虽然那陈嬷嬷说的天花乱坠,但赵银苓不觉得这是好事。 给人做妾,伏低做小,曲意逢迎,这哪里好了? 就算是进皇子府,那也是妾,难免被正妻刁难,遭人算计,日后有了孩子,孩子也不能叫一声娘…… 一想到这,赵银苓眼泪扑簌簌直往下掉。 她的想法很朴素,就想着女儿能找一个如意郎君,日后夫妻和睦、琴瑟和鸣,安安稳稳地过一辈子。 谁能想到会出这样的事? 赵银苓拿帕子用力地擦了擦眼角,突然说道。 “云儿,要不咱们离开汴京吧!不管去哪儿都行,咱们家银子多,大不了逃到海外去。” 沈清云没想到她娘会说出这么一番话来,还挺感动的。 她拉着她娘坐下。 “娘您不必太担心,这事儿还没成定局,我自有办法应对。” 赵银苓止住了哭,抬头看着她。 白玉和巧娘也是一脸惊奇地看了过来。 “你有办法?” 三人几乎是异口同声问道。 沈清云摸了摸自己的指甲,眼中闪烁着精光。 “办法自然有,不过得容我合计合计。” 光是解决眼前的危机还不够。 得一次性断绝所有人的算计自己的亲事。 沈清云从不认为自己是个好脾气的人。 别人都惹到自家门口了,她还不反击? 那她沈清云的名字,就倒过来写! 第280章 方法有三 把赵银苓送回主院后,沈清云带着白玉和昭昭就要往自己小院去。 这时,巧娘小跑着追了上来。 “姑娘,奴婢能帮上什么忙吗?” 她言辞真切,眼神中带着急切。 沈清云没有拒绝,而是点了点头:“也好,三个臭皮匠赛过诸葛亮,你也一起来。” 一行人回到小院后,沈清云把门关上,让昭昭取来纸笔,开始画图。 她这一番操作,让巧娘一头雾水。 “姑娘,都这时候了,您怎么还画画呢?” 沈清云全神贯注着没有回答,倒是白玉一副习惯了的表情。 “她认真起来就这样,暂时不用管她,这会儿叫她她也听不见。” 说完,白玉自来熟地走到旁边次间,抱了个八宝攒盒过来,抓了一把瓜子,还不忘递给巧娘一些。 巧娘盯着那手上的一把瓜子,一时间不知道该露出怎样的表情。 最后,她摇了摇头。 “我不吃,白姑娘您吃吧!” 白玉收回了手,咔嚓咔嚓嗑起瓜子来。 咔嚓咔嚓的声音极有规律,一时间房间内再无第二个声响。 小半个时辰后,沈清云终于放下了笔。 巧娘急忙站起来,凑过去一看,却见那长长的宣纸上,写满了人名,每个人名都圈了起来,彼此之间画着无数条线,还标着一些她看不懂的符号。 巧娘不敢询问。 沈清云朝纸面吹了两下,摩挲着下巴,眼中精光闪烁。 “这位二皇子,我记得他生母已逝。他生母本是某个侯府千金,她得宠过很长时间,但后来犯了错被皇上厌弃,连带娘家也是如此,论起来,还不如大皇子生母,至少身家清白、循规蹈矩。照理来说,皇子娶妻,有礼部负责,皇后不在,贵妃帮忙也说得过去。但偏偏这位段贵妃,膝下无子……” 她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嘴角微微勾起。 “看来咱们这位段贵妃,是把宝押在了二皇子身上啊!” 巧娘定了定神,点头附和。 “是有这个可能。不过也不奇怪,段贵妃虽然受宠,可没有孩子,一切荣华富贵都是虚的。而如今宫中几位皇子,温王已成气候,三皇子早夭,其余皇子又还年幼,无法跟温王抗衡。数来数去,也就只有二皇子了。” 巧娘低头看着那宣纸上标着的几个数字,说完后,抬起头来,忽然发现沈清云三人都用奇异的目光看着自己。 她心下一抖。 “怎、怎么了?我说错了吗?” 沈清云大喜过望,一把抓住了巧娘的手腕。 “没有说错!说的再对不过了!哎呀,巧娘,我没想到你在这方面这么敏锐,我终于有了帮手了!” 沈清云是真的高兴。 她身边的人,白玉是武力高但不爱动脑子,昭昭擅长处理琐事安排人员,但于外头的事就不精通了,至于她娘,很会算账做生意但性子软和,什么算计都不懂。 窦叔混迹江湖,心比较粗,文竹不够聪明,而清秀不嗔又还小。 谋划这方面,沈清云是真的没有帮手。 巧娘被她抓住了手腕,有些受宠若惊。 “奴婢……” 她刚开了个口,沈清云就挥手打断了她。 “以后不要自称奴婢了,听着怪别扭的,你这几日就待我身边,帮我出主意、敲细节。” 沈清云拉着她到一旁坐下,指着宣纸仔细跟她说了起来。 “二皇子目前能依仗的,其实只有贵妃。他既然已经开府,想必亲事已经定下了,这位二皇子妃,或许能帮我破局。” 巧娘唰得抬起头来:“奴婢……我这就去打听!” “先不急。”沈清云摆了摆手,“我现在想到的方法有三个,这只是其中一个,但要打听这位未来二皇子妃的家世、性情、喜好,太费时间了,恐怕来不及。” 巧娘惊讶地看着她。 “姑娘已经有三个主意了?” 这时候,白玉嗑完了盒子里的瓜子,拍了拍手,接过话头。 “这才到哪儿啊?她以前最多的时候想出过七八个点子呢!” 巧娘简直对沈清云敬佩至极。 这世上,果然有天生聪慧,不用教就通透的人啊! 她想到了曾家遭遇的事,忽然心中一痛。 如果能早点遇到姑娘就好了…… 她甩了甩头,将这遗憾的念头抛开,继续听着沈清云说。 “……第二个法子嘛,是离间贵妃和二皇子,只是我们没法在他们身边安插人,要做起来也很难。” “所以,我决定先用最后一个办法。” 沈清云说着,伸手指向了宣纸上写着的“温”字。 “温王?” 这个字,不只是巧娘,昭昭和白玉都看懂了。 沈清云颔首:“温王这两年一直在为自己造势,结交朝臣,又拉拢勋贵,对太子之位势在必得。若是此时他得知这位二弟和段贵妃联手,会坐视不管吗?” 昭昭不解:“可是,姑娘都能看出来,这位温王殿下肯定早就发现了吧?也没见他有什么动作呀!” “那是威胁还不够。”沈清云挑了挑眉,“我们要做的,就是把这层威胁挑明了,最好,再加上一把火。” 白玉一拍掌。 “让他们狗咬狗去!” 巧娘眼中光彩闪烁不断,脑海里一直重复着沈清云的话。 倒是昭昭,想法比较接地气,随即问道。 “姑娘,那具体要怎么做呢?” 沈清云挑眉一笑。 “正好,我认识温王身边的一个人……” 沈清云没有说下去。 她在心中盘算着能用得上的人脉。 冯若灵肯定会帮忙,郭二说不定也能借一下力,范大人不行,他不管这些,倒是姓方的小子可以用一用。 只可惜自己来汴京时间太短,关系网还太小。 沈清云有些遗憾。 同时,又有些兴奋和跃跃欲试。 她在汴京低调做人已经够久了,这下子,终于能玩票大的了! 沈清云骨子里就不是那种喜欢苟着的人。 她给三人分派了任务,让昭昭去冯府请冯若灵明日过来,让巧娘借着送东西的名义去请郭二姑娘私下相见。 她挥手让两人先出去了,只把白玉留了下来。 白玉一只脚翘在椅子上。 “说吧!又要我做什么偷鸡摸狗的事儿?” “说的这是什么话?我什么时候叫你偷鸡摸狗了?”沈清云白了她一眼,从宣纸下抽出了一张薄薄的信纸,一边往信封里塞,一边说道,“只是要你帮我送封信而已。” 第281章 都要帮忙 不等沈清云塞好信,白玉就伸手抢了过来。 “咦?这上头都没写抬头和署名啊?你这是要送给谁?” “温王府的熟人啊!做这种事,怎么能写名字?可不能留下话柄。” 沈清云拿回了信,重新折好,塞进信封里,附在白玉耳边说了几句。 白玉眼睛倏地瞪大,听得连连点头。 “行,交给我吧!” 安排完家里的事后,沈清云没有停歇,带着护院出了门。 她先去了府衙,找到了方世杰。 “方小将军,我有件事想请你帮忙。” 方世杰豪爽地拍了拍胸脯。 “奶奶你说!” 沈清云现在已经能对他的称呼自动免疫了。 “我想请你去一趟李府,李家二房大学士府上,找李瑭。” “李瑭?”方世杰一脸的疑惑,他对文官那边的情况不太了解,一下子想不起来,“总觉得耳熟,好像在哪里听过。” “你别管在哪里听过,你去了之后,不用进门,当着外人的面,骂他一顿。” 沈清云说完,方世杰眼珠子都瞪圆了。 “这是要干嘛?” “你问那么多做什么?”沈清云瞪着他。 方世杰搓了搓手,嘿嘿一笑:“这种事啊,我最擅长了,包在我身上。” 沈清云眉梢微挑,接着,从怀里摸出一块墨玉玉佩。 “骂完后,把这个给他,就说既然他们李府不讲信用,就休怪我日后飞黄腾达了之后踩得他们不得翻身。” 她这话乍一听挺狠的,可她说的时候却是轻描淡写,没半点狠意。 方世杰摸了摸脑袋,觑着沈清云,小声问道。 “这该不会是你的情郎吧?” “不是。” 方世杰松了口气,接着就听沈清云又说了句。 “是前情郎。今天宫里有人来我家,说是要让我进二皇子府,我以后就是皇子妾室了。” 噗通! 方世杰从凳子上摔了下去。 “你、你、你!你别开玩笑啊!” 他震惊地看着沈清云,手指都颤抖了,也不知道是吓的还是惊的。 沈清云斜了他一眼:“我会拿这种事开玩笑吗?” 方世杰爬起来,把凳子放好,重新坐了上去。 期间他的眼神一直往沈清云身上转。 坐好后,方世杰才犹豫着开口。 “我看你这样子,好像不想去啊?” 沈清云哼了一声。 “换做你,要你给一个从没见过面的人做小,你乐意?” 方世杰无语。 “我是个男的!” “都一样。”沈清云没耐心应付他,挥了挥手。 别看沈清云之前表现得很震惊,可她心里一直憋着气呢! 气段贵妃权势压人,气李家的人不把自己当人看,当然,也气李瑭。 都过了这么久了,他还没搞定他娘,居然还让他娘使出这么一招。 虽然出面的是大长公主,但大长公主又怎么会知道自己?很明显,肯定是李瑭他娘说的。 沈清云气得很。 方世杰摸着自己的下巴想了想,不由皱起了鼻子。 “那二皇子就是个软脚虾,确实配不上你。你要不想嫁他,我帮你!” 沈清云随口问了句:“你能怎么帮?” 方世杰眼珠子转了转。 “要不我叫我祖母先到你家提亲?” 这下,轮到沈清云差点从凳子上跌下去了。 不过她反应快,关键时候坐稳了。 “你别瞎胡闹!” 沈清云深吸了口气,抬手揉着太阳穴。 “这是正事,我没跟你开玩笑。” 方世杰嘟囔了句:“我也没跟你开玩笑啊!” 沈清云假装没听到他的话,继续说:“你家什么情况你不知道?你平时打架闹事什么的也就罢了,但和皇子对上?你是生怕你爹在边关过得太舒服了吗?” “再说了段贵妃拿权势压人,连皇后金印都用上了,就算你们家来提亲也没用,反倒会连累我。一女许二家,这事儿要传出去,我活不到第二天。” 方世杰缩了缩脖子,看着沈清云此刻的模样,不由想到了家里的祖母。 “那你打算怎么办?” “这就不用你管了,你只说,肯不肯帮我这个忙?” 沈清云当然不会告诉他自己的计划。 “肯!肯!” 方世杰连连点头。 沈清云把玉佩递给他,转身离去。 她回了家,在书房待了没多久,昭昭和巧娘陆续回来了。 冯若灵那边一口答应,明天就会过来。 倒是郭二那边,有些麻烦。 巧娘回话说:“我瞧着那郭二姑娘的处境不是很好,她身边有个特别严厉的老嬷嬷,时时刻刻盯着她的言行举止。我就没说姑娘想私下约见她的事,送了东西就回来了。” 沈清云思忖道:“看来这个才是郭二说的,大长公主送过来的教养嬷嬷。这样吧!你明天再去一趟,就说后日我要去城外寺庙上香,约她一同去。” 巧娘点头应是,退了下去。 沈清云靠在椅子上,闭目养神时,忽然听到外头巧娘的声音。 “阿九?你怎么站在这儿?要找姑娘吗?怎么不进去呢?” 沈清云睁开眼睛,看向门外,果然有两道影子。 “阿九,进来吧!” 阿九迈过门槛,走进了屋内。 他目光沉沉地看着沈清云,眼中难掩焦灼。 “姑娘,我也想帮忙!” 沈清云讶异地看着他:“你知道什么了?” 阿九咬着牙:“我都听白姑娘说了,那些人,仗势欺人,竟敢逼姑娘你做妾!实在可恶至极!一个个都该死!” 白玉这个大嘴巴! 沈清云抬手扶额,平静了一下心绪,然后,朝阿九招了招手。 “你现在最要紧的,是努力提升自己,不该为不相干的人分心。” 阿九急了。 “可是姑娘不是什么不相干的人啊!” 他脸上的神情是那么的真,让沈清云有那么一瞬间的恍惚。 接着,她笑了起来。 真是个单纯的孩子。 “谢谢你,阿九。” 她认真地跟阿九道了谢,但同时,也摇头拒绝了他的帮忙。 “不过,这件事不用你帮忙,我自己能解决。” 阿九眼神黯然,低下了头。 “是我太没用了。” 沈清云叹了口气,起身走到他面前,抬手摸了摸他的头。 “不,你只是还小,以前吃了太多苦。我不想你掺和进这些事中,这对你没好处。” 算起来,阿九也才十三岁。 第282章 母子决裂(上) 阿九怏怏不乐地出去了。 他转身回了厢房,拿起笔想练字,可却怎么都写不好。 烦躁之下,他扔开了笔,将桌案上的纸揉成一团,扔到了地上。 恰好这时清秀走了进来,那纸团就扔在她脚下。 清秀脚步一顿,弯腰捡起了纸团打开。 阿九忙上前打招呼。 “清秀姐姐。” 清秀“嗯”了一声,看完了他写的几个字后,走回到书案旁,将皱巴巴的纸重新铺平。 “练字最重要的就是静心,你心不静,写再多也没用。”清秀脸上带着惯有的笑容,并没有因为阿九写的不好而说他。 阿九低下了头。 “是我不好,没法静下心来。” “这怎么是你的错呢?谁都有心烦气躁的时候,我有时候也会这样。”清秀抿嘴轻笑,“通常这个时候啊,我就会做的别的,转换一下心情。” 阿九抬起头:“你会做些什么?” “出去走走买买东西,或者是看看花花草草,有时候兴起了也会去厨房跟厨娘学做菜。”清秀很认真地回答,“姐姐说过,不需要我们考取功名,所以平时可以稍微放松一下。我这两年,学了不少东西呢!” 沈清云平时其实挺忙的,她也没法经常陪在清秀、不嗔身边,所以,大部分时间清秀都是自己找事做。 在沈家的这两年,她学了做菜、刺绣、画画、弹琴,甚至还有种花和养鱼。 只可惜她养的几条鱼最后都死了,倒是花花草草那些,长势不错。 阿九听她说完,紧抿着唇,没有做声。 清秀打量着他:“你现在最想做什么?” 阿九握了握拳头。 “我想打架。” 清秀噗嗤笑出声来。 “那还不简单?护院们天天都有对练,你直接过去找他们练手就行啦!” 阿九回头看了一眼书案:“可我的功课没写完……” “功课待会儿再写也不迟。” 清秀推着他往外走。 两人就这么离开了书房。 沈清云恰好看到这一幕,心中很是欣慰。 果然这两人能说到一块儿去。 她收回了视线,很快投入了忙碌之中。 次日,一大早,冯若灵就上门了。 她这次只带了一个丫鬟,进了沈家后,照例先去拜见赵银苓。 赵银苓一晚上都没睡好,眼下带着明显的青黑,神色忧虑,只朝她露出了个勉强的笑。 “郡主过来了?今日家中忙碌,恐怕不能好好招待郡主了。” “没事,我和沈姐姐最要好了,不在乎这些虚礼。不过姨母这是怎么了?脸色这么差,没休息好吗?” 冯若灵问道。 赵银苓叹了口气:“没什么,就是没睡好而已。” 冯若灵很是疑惑,但识趣地没有再问,略聊了几句后就起身去往沈清云的小院。 沈清云正在屋子里摆弄一些新奇的玩意儿。 听到脚步声,她抬起头来,看到冯若灵,立刻就笑了。 “怎么来的这么早?吃过早饭了没?” 冯若灵上前挽住了她的胳膊:“吃过啦!在我娘那儿吃的,她最近起得早,我陪着她用早饭,所以也起得早。对了,我刚见到赵姨母,她的神情不太好,是你们家出什么事了吗?” 沈清云没有瞒她,把贵妃派人来过的事说了一遍。 冯若灵大大的眼睛里满是震惊。 半晌,她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她们也太过分了!姐姐别怕,我帮你!我这就去找义父,让他出面去说!” 沈清云拍了拍她的手背:“你这话就太孩子气了,你义父虽然是郡王,但一向不掺和进这些事来。怎么能拉他下水?再说了,如今段贵妃如此受宠,就算是你义父,也不好驳斥她吧?” 冯若灵皱着小鼻子,哼了一声。 “段贵妃才没有那么受宠呢!听说最近官家新得了一位美人,宠得跟眼珠子似的,走到哪里都带着,连后宫都不去了。” 沈清云神色一闪:“怎么会?后宫妃嫔,怎么能随时带在身边?” 冯若灵坐下后,小声说道:“哎呀,姐姐你不懂,官家没封她为妃子,就让她当贴身婢女,所以外人也说不出什么来。我也是听义母娘家那边的表姐妹们说的。” 沈清云若有所思,低声自语。 “难怪她突然和二皇子联手了。” 冯若灵没听到她的话,倒是看到了她桌子上摆着的东西,很是好奇。 “姐姐,这是什么啊?” 沈清云笑眯眯地说道。 “这个啊,叫火器。” “火器?” 冯若灵更加好奇了,拿起桌上的长筒,眯着眼睛凑到了管口:“这个怎么用?” 沈清云伸出手掌挡在了管口前。 “不要靠太近,这东西很危险,会伤人。” 冯若灵急忙松开手,把长筒放下。 “姐姐你跟我仔细说说呗?这火器是什么东西?做什么用的?” 沈清云在她对面坐了下来,细声慢语地解释起来。 与此同时,另一边的方世杰,准时来到了李家二房大门外。 他不是独自一个人,而是带上了自己从前的狐朋狗友,都是勋贵公侯府或者将军府家的公子,最喜欢凑热闹了。 一群人一字排开,站在李家大门外叫骂。 这可把门房吓坏了,跌跌撞撞跑去向主君禀告。 偏巧今日主君不在,一早就被大房叫去了,门房只能去找李瑭。 李瑭很是诧异,不明白自家什么时候得罪了方世杰这些人。 他没有考虑多久,带着人迎了出去。 可没想到,刚出大门,还来不及开口,一个拳头迎面打来。 李瑭及时躲开,怒视对方。 “无故打人,方家就不怕我李家告到御前吗?” 方世杰揉着手腕,嗤笑一声。 “告啊!尽管去告!让所有人都看看你们李家的真面目!” 李瑭冷冷地看着他。 “我李家何时得罪你们了?” 方世杰咧开嘴,笑得讥讽。 “你们没得罪我,但是得罪了我奶奶。” 李瑭一头雾水:“听闻方家太夫人深居简出,已许久不曾出门了,我李家怎么会得罪她?” “不是我祖母,是我新认的奶奶。” 方世杰一边说着,一边从衣襟里摸出了一块玉佩,在李瑭面前晃了晃。 “认识吗?” 李瑭脸色瞬变。 “你怎么会有此物??” 第283章 母子决裂(下) “认出来啦?” 方世杰挑了挑眉,将玉佩直接扔向了他。 李瑭手忙脚乱地接住,脸色一变再变,心神大震,几乎都忘了方才的震怒。 方世杰清了清嗓子。 “我奶奶说了,你们李家不讲信用,当初和她爹定下了约定,却拒不履行,还借势压人,欺负她家没当官的长辈,实在让人不齿。所以,这信物,她不要了,那约定,也不作数了。” 他大声喊道。 而他身后的那帮朋友们,十分配合地发出了嘘声。 “都说李家是前朝贵族,没想到会做出这样的事。” 方世杰说完,也不管李瑭什么脸色,招呼朋友们一声,随即扬长而去。 离开的一路上,这群人故意扯着嗓子说着模棱两可的话,让路人都听了个清清楚楚。 之后,方世杰又带着这帮朋友们去了汴京最大的酒楼,吃喝一通,这消息像长了翅膀般飞了开去。 不出半日,李家的事就传遍了整个汴京。 而李瑭捏着那块玉佩,脸色阴沉得可怕。 那玉佩都快要被他捏碎了。 “郎君?郎君?” 一旁的下人出声提醒,李瑭才猛然惊醒,转身朝正院跑去。 清云那边肯定出事了! 以她的性子,就算是真要和自己恩断义绝,也不会用这种法子。 肯定是李家的人做了什么,惹怒了她。 李瑭心急如焚,穿过前院时,还因跑得太急太快而险些被门槛绊倒。 他直接来到了正院。 李瑭的娘,崔氏,正在屋内拜佛诵经。 平常这时候李瑭是绝不会打扰的。 可今日,他却推开了看门的小丫鬟们,直接闯了进去。 “娘!你对沈家做了什么?!” 他大步冲到了崔氏面前。 崔氏睁开眼睛,抬头看着他。 “在佛祖面前,岂可放肆?” 说着,她双手合十,朝佛像拜了拜,低声念着:“小儿有口无心,并非故意,佛祖莫怪。” 李瑭看着那尊慈眉善目的玉佛,心底的火气直接爆发了。 “娘!你到底做了什么?!” 崔氏扶着一旁妈妈的手站了起来。 “我做了什么?我只是为沈家那位姑娘,找了门好亲事而已。” 她轻描淡写地说道。 李瑭浑身一震,一颗心霎时间裂成了两半。 “你说什么?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崔氏还是那副淡淡的模样:“我这么做,自然是为了你。那等人家的姑娘,怎么能做你的妻子?我知道你当年被赶出京,心中气愤,所以才会被那乡野女子蛊惑。可是宁致,你祖父都已经让你回来了,你也该收心,接受你祖父和你爹的安排,娶一个正经的高门之女。” 崔氏说得情真意切。 可李瑭听着,却觉得荒唐极了。 “所以,先前你说会好好考虑,只是骗我放松警惕?爹呢?他也是这么想?” “那是自然,你爹和我,已经为你挑好了妻子人选,只等三年孝期一过……” 她话说到一半,突然说不下去了。 因为她看到自己引以为傲的儿子,此刻眼中流露出从未见过的强烈愤恨。 他那一双眼睛像是着了火一样通红无比。 李瑭握紧了拳头。 “在你心中,到底是把我当儿子,还是当成一个继承李家的工具人?” 崔氏眉头一皱。 “你说的这是什么话?我自然把你当儿子啊!” “若真当我是儿子,为何从不听我所说,强势蛮横地逼我按你所说去做?” 李瑭嘶哑着声音说道。 一旁的管事妈妈急声说道:“郎君怎能如此说主母?主母也是为了郎君好啊!再说,主母也没有加害那位沈姑娘,还给她寻了好亲事。郎君都不知道,为了这事主母付出了多少。那二皇子正是崛起之势。” “二皇子?” 李瑭下意识重复了一遍。 崔氏正了正神色,点头说道。 “是,二皇子如今有段贵妃相助,其势不可小觑。她沈家不过是乡野小门小户,能进二皇子府都是她几辈子修来的福气。” 李瑭“呵”了一声。 这一声中,充满了嘲讽。 他猛地转头,盯住了崔氏。 “你是为了沈家好?不过是因为先前三房与我们家闹开,你觉得心中不平,气不过,就想着三房投靠大皇子,你便要跟他们对着干,所以才想办法靠拢二皇子。” “甚至,都不愿叫自家人去,而是让沈清云一个外人去替你做人情。牺牲的是她,到时候得利的是你。” 崔氏被戳破了心思,脸上第一次变了色。 “李瑭!我是你娘!你敢这般跟我说话?!你若不听我的,就是不孝!佛祖都看着呢!” 李瑭扫过那尊玉佛,突然跨出两步,抬手将那玉佛撸到了地上。 晶莹剔透的乳白色玉佛,刹那间断成了几截。 崔氏呆住了。 李瑭闭着眼,深吸了口气。 “我不该回来。” 他吐出口气,睁开了眼睛。 此刻,他眼中已恢复了清明,除了眼尾带着些许的红色,看不起半点愤怒之色。 可这幅样子的他,在崔氏眼中,却陌生极了。 就好像面前站着的,不是她的儿子,而是一个毫无关系的陌生人。 崔氏下意识揪住了衣襟。 “你要做什么?难不成要去二皇子府闹不成?难道你要为了一个女儿,而将我们全家满门都置于死地?你二叔、三叔家也不管了?” 若是从前,崔氏这么说,李瑭必然会内疚。 他一向是懂事的,会为家族为大局考虑。 可此时此刻的他,却有些羡慕刚才在门外见到的方世杰。 至少,方世杰可以任性。 他就算做再多的错事,他的家人都会无条件护着他。 方世杰也是方将军仅有的一个儿子。 可方家从未要方世杰担起家族责任,从未要他为家族牺牲,也从未打着各种旗号去迫害无辜的外人。 李瑭从未如此厌恶过这个自己待了二十多年的“家”。 不。 这不是家。 只是一群谋权势谋利益人的披皮之地而已。 李瑭不再看崔氏一眼,大步向门外走去。 他一路疾走,直接走出了大门。 然后,他忽然站住了,回过头,看着那高悬的牌匾,嗤笑一声,接着,头也不回地离去。 第284章 同心 沈清云和冯若灵聊了一上午,最后把那火器送给冯若灵带走了。 将冯若灵送上马车,目视马车走远,沈清云暗自松了口气。 白玉站在她身后,忍不住叹气。 “研究了那么久才做出来的东西,就这么轻易地送人了?” 沈清云转过身:“不抛砖,如何能引玉呢?” “我还是不懂,为什么要给冯县主?这东西在她手上能有什么大用处?我看还不如给范大人,或者方世杰,由他们进献给皇上,不就顺利多了?” 沈清云摇头。 “这你可就错了,就是因为这东西在若灵手上没什么用,我才要给她。她一个小姑娘,拿着这东西也不会被人怀疑。若是范大人和方家,拿出这种东西,反会遭人猜忌。” 白玉咂摸了一下,跟着点头:“你说的对。” 沈清云心底暗叹一声。 这东西研究了好多年了,到现在其实只能算个半成品,远没有现代武器那么威力大。 原本沈清云不想这时候拿出来,一来东西还不够好,二来,也怕引火烧身。 可上次看到方世杰放出的火药箭,她忽然觉得可以放手一试。 “希望一切顺利吧!好了,在门口也站得够久的了,我们进去吧!” 说着,沈清云转身准备进门。 她刚踏出两步,忽然听到身后一阵马蹄声,下意识转头看了过去。 下一刻,她面色一惊。 一匹熟悉的马,穿过街道急行到她面前,马尚未停稳,马背上坐着的人就急着翻身下马。 “清云!” 满脸急切的李瑭,就这么出现在了沈清云面前。 沈清云眼底浮现出雀跃,朝他走了几步,却又忽然站定,然后板起了脸。 “李大人还来做什么?” 李瑭上前几步拉住了她的袖子,把手里一直握着的东西往她手里塞。 沈清云低头一看,是那块墨玉玉佩。 这玉佩被他握了一路,入手热热的。 “我想过了。”李瑭调整好呼吸,才开口,“从今日就搬出来。” 沈清云眼睛唰得就亮了。 “真的?” 李瑭点了点头,双手同时握住了她的手腕。 “以后可不要再说那些话伤我了,你不知我听到那些话时,心里有多难受。” 沈清云哼了一声。 “那是你活该。” 李瑭苦笑。 “是,我活该。若不是我对家里抱有太大的希望,以为能说服他们,也不会害你现在这般……” 说到这,他深吸了口气。 “二皇子那边,你不用担心,我会想办法处理。” 沈清云诧异地看着他。 “你都决定离开家里了,还能用什么法子对付二皇子?他现在和段贵妃联手了。” 李瑭微微颔首:“我知道,但不依靠家中,我也有办法。此事进去再说吧!” 沈清云十分自然地点了下头,转身就要再次往里走。 但刚走到门口,白玉忽然把她拉了过来。 “他就随便说几句,你就原谅他了?” 白玉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接着挡在了二人中间,对着李瑭怒目而视。 “李大人,你知道你给我们家惹了多大的麻烦吗?” 李瑭双手交拢一揖到底。 “这一切都是我的错,白姑娘想如何骂我打我,我李瑭绝无二话,但目前还是先解决二皇子最要紧,劳烦白姑娘通融一下。” 他姿态摆得这么低,弄得白玉都不好意思开骂了,只得悻悻让开,让他进去。 李瑭进去后,先去拜见了赵银苓,一通道歉和安抚之后,赵银苓被他说得完全放心下来,居然半点都不担心了。 再之后,沈清云才带着李瑭去了书房。 沈清云嘱咐白玉守在门口,不让任何人靠近,而后拉着李瑭坐了下来,细细说起了自己的安排。 她原本是很气来着,但李瑭来得这么快,说明他得到消息后没有一点犹豫,直接选了自己。 她的气一下子就消了。 不过,坐下后,沈清云还是问了起来。 “你现在的住处,收拾好了吗?你家里会不会去堵人啊?” “那处院落不是家里的,是我自己买的,家中并不知道。不过,家里要查的话,也很快。但这个不要紧。” 李瑭用他那惯用的冷静声音说道。 “我先前谋了起居郎之位,已经有了消息。只要事情一定,我爹为大局考虑,自然会约束我娘。” 沈清云翘着脚尖晃了晃。 “那以后呢?你爹娘不同意我们俩,难道就这么僵着?总不能不管他们直接成亲拜堂吧?我倒是无所谓啦!顶多被我娘骂几天。你会不会被人参不孝?” 听沈清云这么说,李瑭脸上露出了温和的笑意。 “放心,我已想到了办法,让我爹娘无法拒绝的办法。” “什么办法?”沈清云都好奇了,“三年后抱着孩子回去?” “咳咳……咳咳……” 李瑭被沈清云这话弄得脸色通红。 沈清云眨着无辜的眼睛看着他。 “怎么了?我说错啦?” 李瑭被她的目光看得脸上更红了。 “你的脑海里都装着什么呢……怎么会想到这种、这种办法?” 沈清云心想:以前看的小说都这么写呀! 不过她没说出口。 李瑭都不敢去拉她的手了,生怕她再说出什么惊人之语,赶紧把自己的主意说了出来。 “我打算求官家赐婚。” 沈清云眼睛睁大了几分。 “赐婚?” “对,皇上赐婚,就算我爹娘再不满意,也无法拒绝。祖父不再了,唯有此法才能压住他们。” “你这法子,我就想不到。” 果然两人的脑回路很不一样。 她心里感叹了一句,接着又问。 “有把握吗?皇上会随便给臣子赐婚?听着不太可能呀!” “赐婚圣旨自然不会随便下达,所以,只能委屈清云你再等一段时间,等我在官家面前站稳脚跟,得到官家信任,立下功劳,便能以此求官家赐婚。” 沈清云听懂了,李瑭这是走了一条很迂回,但却是最有把握的一条路。 “你有主意就行了。” 沈清云耸了耸肩,又补了一句。 “其实我也没有那么急着要成亲,晚两年正好,我还能多玩两年。不,再玩四年,到时我就二十岁了,正好。” 第285章 真的什么都行? 李瑭有些不解。 “为什么二十就正好?” 沈清云斜睨了他一眼。 “你们男子不都是二十弱冠成年嘛!所以正好啊!还是你心急了?等不了四年?” 沈清云本是打趣,没想到李瑭却认真地看着她,执起了她的手。 “我怕我等不了那么久。我想现在就成亲,如此,便能将你拥入怀中。” 沈清云眼珠子一瞬间瞪圆溜了。 红霞慢慢爬上了她的脸颊。 “什么时候学得这般油嘴滑舌了?这可不是我认识的李瑭。” 她嘟囔着,却没有抽回手。 两人四手交握,就这么静静地坐着,许久没有说话。 直到外头响起了一声重重的咳嗽。 以及,白玉的声音。 “你们两个,赶紧说正事!” 沈清云突然间有一种上学时和男同学晚回家被家长抓包的紧张感。 但很快她就回过神来,现在不是前世,外头的是白玉也不是长辈。 她没好气地朝门外喊了一声。 “你再多嘴,就把你嘴巴缝上。” 但白玉才不怕她,哈哈大笑了两声,还不忘揶揄她。 “就你那一手针线,算了吧!缝个荷包都能漏东西。” 沈清云唰得站起来,撸了一把袖子要找白玉算账。 可一开门,白玉早就跑跳上了墙头,还朝她做了个鬼脸。 沈清云站在门口干瞪眼。 李瑭看着这一幕,强忍着笑意,把沈清云拉了回去。 这才说起了正事。 沈清云说了自己的布局,李瑭听得眼中精光闪烁连连。 “你做的这些,若真成功了,那二皇子和段贵妃就再难有东山再起的机会了。” 沈清云挑了挑眉,说了一句名言。 “对付敌人,要像秋风扫落叶一样。” 李瑭心中默念了几遍,赞叹道:“此话虽通俗,但很有道理,细细品味更觉其中深意。” 沈清云笑得眉眼弯了起来。 “这是一位伟人……大家说的。” “哦?是那位大家?我怎么不知?”李瑭好奇问道。 沈清云挥了挥手:“你又不是神仙,还能什么都知道?好啦!不说这个人,说说你那边的情况吧!” 李瑭定了定神,低声说起了他所知道的二皇子和段贵妃的消息。 “段贵妃这几年已经不如从前受宠了,官家身边有个姓刘的宫女,受宠程度,后宫所有人加起来都不如她一半。只是碍于祖制,宫女若封妃,得从底层开始,这宫女又无家世可依,官家担心她被人欺负,所以一直带在身边。” “这官家还是个痴情种呢?” 沈清云很是意外。 “这位刘氏十分聪慧机敏,又擅洞察人心,官家身边之人基本都被她收拢。现在就只等她有孕,一旦有孕,官家势必会封其为正一品妃。也正是因此,段贵妃才会如此着急,和二皇子联手。毕竟,她唯一的劣势,就是没有子嗣。” 李瑭说得很仔细。 沈清云托着腮,面露思索:“段家虽说是国公府,但我瞧着,也没有多大的权势,还不如方世杰家呢!那好歹是握有实权的将军府。” 听到方世杰三个字,李瑭脸上浮现出一丝古怪。 他看了沈清云一眼,似是想说什么,但最后还是咽了回去,继续说道。 “官家原先宠段贵妃,就是看中她娘家式微,不会有外戚之扰。现在这位刘氏,也是一样。不过刘氏比段贵妃聪明多了,估计受宠的时间也会更久。” 沈清云听着听着,眉头忽然一皱。 “你这是要利用后宫女子争宠来对付段贵妃?这样会不会太不君子了?” 李瑭哭笑不得。 “你又再想什么呢?我只是在跟你分析官家的喜好和想法,以及他平日做事的一些考虑。” 沈清云拍了拍脑袋。 还是被前世那些小说影响了! 她甩了甩头,努力让自己集中精神。 “所以,是要利用皇帝来对付段贵妃和二皇子?” “不能叫利用。”李瑭纠正他,“只是让官家看清这二人的阴暗心思和野心。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 “那大皇子也有野心呀!皇帝怎么不忌惮打压他呢?”沈清云又问道。 “你怎么知道没有?之前为了给傅家翻案,大皇子联络了许多朝臣,给了官家很大的压力。虽然最后还是官家赢了,压下了此事,但大皇子在清贵之中名声好了很多。官家因此不快,原本要将府尹之位给大皇子,圣旨都拟好了,最后却临时改成了师兄。” 沈清云恍然:“这里头还有这样的事呢?我就说范大人怎么好端端地来当什么府尹。” “这对师兄来说,既是好事也是坏事,但师兄心态平和,并不在意,只想为官家做事。”李瑭提了一句,又把话题转了回来,“其实,依我所想,最好的办法是挑起大皇子对二皇子的忌惮和疑心。” 沈清云“哈”了一声,猛地一拍掌。 “你跟我想到一块儿去了!” 李瑭轻笑道:“是,清云总是能与我心有灵犀。” “就是时间太少了,要不然还能做更多。现在布局,很容易留下尾巴。”沈清云叹了口气,摇着头说,“我刚来汴京没多久,人手也不够,认识的人也不够多。” “无妨,这善后扫尾的事,由我来做。” 李瑭抬手抚过沈清云的发鬓,将一缕发丝撩至她的耳后。 “你想做什么,都只管大胆去做。” 沈清云眼神闪了一下。 “真的?什么事都行?” 李瑭轻轻点头。 “什么都行。” 沈清云抿了抿唇,心中犹豫,片刻后,才开口问道。 “那如果,我想要走到皇帝面前呢?我想要权力地位,和皇帝的信任呢?” 她的这些话,实在是大胆至极。 沈清云甚至连对白玉都没说过。 这些念头,只是偶尔在她脑海中闪过而已。 可当着李瑭的面,沈清云却忍不住,说出了口。 带着连她自己都不易察觉的试探。 李瑭感受到了她的心绪变化,自然也明白了她的意思。 他笑容不变,眼神依旧温柔。 “好,我帮你。” 明明只是轻轻的一句话,落在沈清云耳中,却犹如一剂强心剂。 她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眼中像是盛满了星河,耀眼又璀璨。 第286章 忠仆 两人在书房内说了好久的话,直到昭昭来敲门。 “姑娘,郭家二姑娘那边有回信了,答应一起去上香。” 沈清云定了定神,吩咐了句。 “那行,你先帮我准备东西,明日一早咱们就出发。” 昭昭应了一声后就走了。 李瑭转头问她:“你约了郭家二姑娘出门?” “是,郭二姑娘和你们家长房正在议亲,你不知道吗?”沈清云反问他。 李瑭眉头微皱。 “长房二伯母确实急着给两个儿子说亲,但没想到会定了郭家。” “怎么?郭家有什么问题吗?”沈清云见他神情不对劲,忙问道。 “郭家长房倒还好,但那位二老爷,我听师兄说,似乎涉私盐案。” 沈清云一惊。 “真的假的?这郭二老爷仕途这么不顺的吗?” 一开始沈清云去郭家赴宴,就是这位二老爷升官,后来去樊家,却听说因为段贵妃在皇帝面前说了什么,这位二老爷官位不保。 后来没再听说过这位二老爷的事,但看郭二姑娘平时里的样子,不像是有事的样子。再说,要是郭家二房出事,李家长房也不可能再和郭家议亲。 李瑭沉吟片刻后说道:“这位小郭大人原先在司农寺做事,是冯大人的手下,后来突然被调往三司衙门。冯大人你是知道的,性子古板,小郭大人的事,就是他呈给官家的。官家交给师兄去查,但没想到的事,师兄接手后不到一个月,这位小郭大人就升职了。” 沈清云一拍大腿:“这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吗?” 说完,她话语一转,接着又问。 “那私盐案,很严重吗?” 李瑭点了下头。 “私盐案牵连不小,抓了楚州的不少商人,就连楚州的几个高官都被抄家砍了头。表面看起来三个月前案子完结了,但其实并非如此。楚州的转运使在进京途中,意外暴毙。” 沈清云听了脸色都变了。 “暴毙?要说他自尽我还能理解,可怎么会暴毙?” 李瑭叹了口气。 “是啊!谁也想不到。” 沈清云抿唇皱眉,脑海中忽然想到了当初福天寺的事。 “对了!当初范大人押那个和尚,半路上被人劫囚!这个转运使暴毙的情况,和当时颇有些相似。你觉不觉得?” 李瑭面色凝重:“你这么一说确实有点相似,这转运使的押送并不是师兄负责,所以他也不清楚具体情况。不过,也正是因此,官家大怒,将这案子的后续交给了师兄。” “怪不得范大人那么忙呢!时常不在府衙。”沈清云嘀咕了一句。 李瑭继续说回了郭家:“那位小郭大人在司农寺不过是个七品小官,就算胆子再大,也不可能暗中谋划那么大一桩私盐案,他背后肯定还有别人。” 沈清云听到这里已经明白了。 “所以,给他升官,算是麻痹敌人?” 说完,沈清云摸了摸自己的指甲。 “也不知道郭家长房知不知道这些情况?” 她眼神闪了闪,意识到这些信息,可以用来和郭二姑娘交易。 两人聊完郭家的事,一看时间也不早了,就止住了话头,没有继续再说下去。 李瑭在赵银苓的极力邀请下在沈家用了午饭,又叮嘱了沈清云一番后,才离开。 他走出沈家,跨上马,朝着北边而去。 一刻钟后,他在一处简单的二进小院前停下。 这院子看起来灰扑扑的,和周围的院舍几乎一模一样,乍一看根本分不清。 李瑭下了马,上前敲了敲门,很快,一个瘸腿老头出来开了门。 瘸腿老头看到他,态度很是恭敬。 “主君您来了?” 李瑭摆了摆手,问他:“家里可收拾好了?” 瘸腿老头有些为难。 “才收拾出了堂屋,其余的还没来得及收拾呢!被褥都没有……” 李瑭原本计划的是一个月后再搬过来,他自己也没想到会发生这样的意外。 “无妨,反正这几日天气热,没有被褥也不打紧。” 李瑭说着,抬脚欲往里走。 就在这时,忽然,身后不远处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 “郎君!” 李瑭转头,惊讶地看着李忠背着一个大包袱,又拎着两个较小一些的包袱,费力地朝这边走来。 “忠叔?你怎么……” 他想问李忠是怎么知道自己在这里的。 也转念一想,这买宅子的事,本就是他交给李忠去办的,他自然会猜到自己在此。 李瑭摇了摇头,在心里骂了自己一句,走了过去,从李忠手里接过了一个包袱。 “不不不,郎君,还是小的来吧!这么点东西,小的还是能拿得下的。” “忠叔你就别犟了。”李瑭把包袱往自己肩上一扛,“这里头装的是什么?” 李忠呵呵一笑,那笑容看起来还挺淳朴的。 “是郎君平时惯用的东西,衣裳鞋袜、发带玉佩印章、茶具、被褥还有一些您最近在看的邸报。” 他这一说,李瑭都惊了。 “你这么快就收拾出来了?” “小的听说您和主母大吵一架,貌似是因为沈姑娘的事,就想着郎君会到此处来,便提前收拾了一些东西。对了,您书房的那些书,小的交代下人们收拾了,明日送过来。” 李忠跟着李瑭两年,做事稳妥细心,让李瑭很是满意。 但他原本的计划中其实是没有李忠的,却没想到李忠会猜出他的意图。 李瑭张了张口,有些不知道该说什么。 李忠却依旧笑呵呵的,把包袱往肩膀拉了拉。 “郎君不必多言,老太爷当初让小的跟着郎君,小的就算死,也不会离开郎君半步。” 李瑭愣了一下,紧接着笑了起来。 “祖父没给忠叔你取错名字,那以后,只能多多辛苦忠叔了。” 李忠眼睛亮了起来。 “不辛苦不辛苦。” 主仆二人把行李搬了进去,就放在了堂屋内。 这院子说是二进,其实第一进只有个停马车的小院子,第二进是四四方方的标准宅子。 但麻雀虽小五脏俱全,这小宅子有待客的堂屋,也有卧室、书房、厨房,以及两间倒座房,足够他们住了。 李瑭当初买院子的时候,就特意叮嘱李忠买个小的,不起眼,家里才不会发现。 第287章 请你帮我 这边厢,李瑭带着李忠拾掇院子,准备安家,另一边,沈清云则在准备第二天和郭二的“约会”。 次日一大早,沈清云就带着白玉和两个护院坐着马车出门了。 她没有和郭二同行,郭二身边那个嬷嬷看得极严,就连她出门都要跟着。在昨晚上临睡前,郭二才让贴身丫鬟悄悄送了口信过来,约好了具体的见面时间和地点。 沈清云坐着马车一路前行,穿过了西外城大街,又往北边行驶了许久,大概花了半个多时辰,才来到一座寺庙前。 这汴京最有名最大的佛寺,自然要数大相国寺了。大相国寺香火鼎盛,平时来往的人极多,不适合私下交谈,所以,沈清云和郭二约见的地点是城外的白龙寺。 这座寺院清净得多,沈清云下了马车后,带着白玉先进了正殿拜佛。 她跪在蒲团上,心中计算着时间。 大约五分钟后,她就听到外头一阵脚步声传来。 一行人刚走到大殿门口,藏身在暗中的白玉立即出手,将一块石子扔在了那位嬷嬷脚下。 “哎呦!” 嬷嬷被石子一绊,身体朝前倒去,正好摔在了门槛上。 紧接着,嬷嬷惨叫一声,捂着嘴痛呼起来。 郭二看似关心地询问:“嬷嬷您没事吧?哎呀,嬷嬷怎么流了这么多血?莺儿,还不快扶嬷嬷回马车上?得赶紧回去找大夫看看才行。” 那嬷嬷被丫鬟扶了起来,还七晕八素着呢,听到郭二姑娘这话,急忙摆手。 “不用了不用了,老奴怎么能耽误姑娘大事?都到了门口,若不进去,万一佛祖怪罪就不好了。” 时下大多数人都信佛,这位嬷嬷也不例外。 况且今天郭二出门的借口,是为了给未来夫君的仕途上香,祈求佛祖保佑,这嬷嬷就更不敢耽搁了。 郭二又关心了几句,才说道:“那嬷嬷先回马车上歇息会儿吧!” 嬷嬷被丫鬟搀扶了出去。 郭二看着她背影消失,大大松了口气。 然后一转身,她吓了一跳。 就见沈清云站在不远处,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 郭二拍了拍胸口,定了定神,才换上笑颜。 “沈姑娘。” 沈清云朝她招手:“郭姑娘,没想到会在此遇到你,真是太巧了。等你上完香,咱们到后头茶室说话吧!” 郭二一看四周站着不少僧人,微微点头,随即上前跪在蒲团上,双手合十,无声祈求,然后接过僧人递过来的香,恭恭敬敬地插上,又捐了五两银子的香油钱,这才跟着沈清云往后头走去。 知客僧领着二人去了一间雅间,沈清云一抬手就是一个十两的银锭子。 “我和郭二姑娘许久不见,有许多话要说,劳烦师父送些茶水来就行,其余就不必了。” 知客僧接过银子,念了声佛号就退了下去。 依旧叫白玉守门,沈清云坐下后,歪着头,细细打量了郭二姑娘好一会儿。 “我怎么瞧着郭姑娘的脸色不太好啊?这人逢喜事不是该精神爽吗?” 郭二姑娘眉宇间带着明显的疲色,下眼也有着淡淡的青黑,不过因为敷了脂粉,不是特别明显。 郭二勉强地笑了一下。 “让沈姑娘见笑了,实在是家中琐事太多,所以我最近有些睡不好。” 沈清云看她心事重重的样子,不由心中猜测她睡不好的原因。 小姑娘家家的,能有什么心事呢?一般来说,无非是担心婚事,或者是家里姐妹争宠。 但郭二在家里地位可比其他姐妹们高多了,她是最聪明的那一个。 加上她亲事已定,能有什么事让她如此发愁? 沈清云随即想到了昨天李瑭说的。 她眼神微微一闪,状似不经意地开口道。 “郭姑娘如此烦心,总不会是为了什么鸡毛蒜皮的琐事。是不是你爹和你二叔,出什么事了?” 郭二的脸色微变。 哪怕她立刻就转换了回来,但依然被沈清云捕捉到了。 沈清云挑了挑眉,心中有了数。 郭二原本还想解释,但看到沈清云这幅表情,她忽然不想找借口解释了。 最后,她苦笑一声,语气也软了下来。 “沈姑娘是聪明人,我自愧不如。” 沈清云双手抱着胳膊,打量着她,没有说话。 郭二眼中犹豫闪烁,片刻之后,她忽然站起身来,朝沈清云郑重一礼。 “先前的事,是我的错,没有告诉沈姑娘真相,害的你被人盯上,我在此向你道歉。只是,沈姑娘要相信,我并非有意,只是被人所迫,不得不如此。” 她原以为沈清云会大怒,甚至说不定会大骂自己,或者拂袖而去。 可没想到的是,沈清云的脸上没有半点生气的迹象。 郭二有些意外。 这次,换成沈清云笑了。 “郭姑娘请坐,我能理解你的处境,所以不曾怪你。” 郭二看着她,迟疑着开口。 “当真?” “自然,若我怪你,干嘛还约你出来相见呢?”沈清云笑眯眯地伸手一挥,示意她坐下。 郭二重新落座,叹了口气,脸上也没了平日惯有的笑容。 “我不知道沈姑娘是怎么得罪了李家,但李家……真不是好相与的。我原以为和李家定亲是好事,现在看来,却未必。” 沈清云有些好奇,她这是不想跟李家定亲了? 可前两天好高高兴兴的呢! “这是为何?” 郭二垂下了眼眸:“那位大长公主,脾气古怪,十分强势。你都不知道,我们两家还未正式下定,可她已经开始派人管起我房中事了。那位嬷嬷就是她派来的。” “这人,说是从宫中出来的老嬷嬷,重规矩懂礼仪,可规矩全用在我身上了,这些时日天天盯着我言行举止,真的是不管做什么她都要挑刺。若她自己行得端我也就忍了,偏偏此人私底下对我的丫鬟非打即骂,还要收受她们的孝敬、克扣她们的东西。” 说到这里,郭二气得不行,重重地一拍桌面。 沈清云啧啧了两声,吐出四个字。 “狗仗人势。” 郭二的眼睛唰的一亮:“我就知道沈姑娘懂我!我娘就只会叫我忍着。可她也不想想,现在还没嫁过去,就这般样子,等我嫁过去后,岂不是更受罪?我是去嫁人的,不是去受气的。” 沈清云倒是没想到这郭二姑娘还有这样的想法,让她不由刮目相看。 郭二说完后,表情一正,突然撑着桌子朝沈清云俯了过来。 “请沈姑娘帮我!” 沈清云没想到她还没说出自己的要求,郭二就先说了。 她没怎么犹豫,直接问道。 “你要我帮什么?” 第288章 互帮 “若只是教训一下那个老嬷嬷,这倒是好办,只是……” 沈清云说到一半停顿了一下,抬眸看向郭二姑娘。 “你真的要嫁去李家吗?” 郭二眼神一震。 “李家长房子嗣多,但似乎没几个出众的吧?就我所知,整个李家,名气最大文采最好的,是二房的李瑭。” 沈清云说这话时神色自若,没有半点不好意思。 “李家长房能支撑到现在,靠的都是那位大长公主。但说句不吉利的话,那大长公主年岁大了,又能撑多久呢?一旦她有个什么,郭姑娘觉得李家还能保持如今的地位吗?” 沈清云的话,让郭二陷入了深思。 沈清云喝着茶,静静等着。 许久之后,郭二才抬起头来。 但她没有直接回答沈清云的问题,而是说道。 “沈姑娘说的轻巧,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这亲事又不是我能做的了主的。再说了,我郭家家世一般,这李家于我来说已经是很好的亲事了。” 说完,郭二叹了口气。 沈清云挑了挑眉,没有再劝:“既然郭姑娘都这么想,我也不好再说什么。还是来说说你打算怎么惩治那刁婆吧!” 她看出来了,郭二心性挺坚定的,肯定是自己已经想好了主意,才会来找自己帮忙。 郭二定了定神,低声说了起来。 “嬷嬷极其信佛,尤其怕死后会堕入无边地狱,所以年年往各个寺院送不少香火钱。我想着,找个人假扮菩萨,吓唬她一番。” 沈清云笑着道:“这个简单,我叫白玉找几个人帮你。” 郭二吐出口气,面上露出了平日的笑。 “那就多谢沈姑娘了。” 沈清云摆摆手:“举手之劳而已,不必如此。不过,我这边,也有个忙,想请郭姑娘相帮。” 郭二没有半点意外,做出了聆听的架势。 “你知道二皇子定亲的人家吗?” “这个倒是从李家那边听了几耳朵,是吏部尚书孙家的小姐,她爹外任多年,是正四品知府。” “那你对她的性情了解多少?” 沈清云又问。 这次,郭二皱眉想了好一会儿才开口回道。 “我和她只见过两次,并不熟悉,连她的闺名都不知道。不过,听人说起,尚书家中孙子多,孙女少,想来她在家中应该挺受宠的,性格有些娇憨。” 沈清云屈指敲了敲桌面。 “受重视就好,郭姑娘你认识的闺阁姐妹多,我想请你帮我,把二皇子欲在大婚前纳侧室的事,告诉孙家姑娘。” 郭二眼睛倏地睁大,不解地看着她。 “这是为何?如此一来,不是让那位孙姑娘讨厌敌视你吗?” 沈清云但笑不语。 郭二是个聪明人,稍微一想就明白过来。 “你不想进二皇子府?” 她试探着问道。 沈清云挑了挑眉:“我不屑为妾,别说是皇子妾了,就算是进宫当妃我也不屑。” 这句话,直接将郭二震在了原地。 “既说到这儿,我也不妨告诉郭姑娘,我爹娘只有我一个女儿,我这人性子一点都不柔顺,谁若是得罪了我,我必会十倍奉还。” 她笑眯眯地说着。 郭二再次身体一震,心底冒出了一丝后怕。 明明沈家不是什么大户人家,可沈清云此刻的气势,让郭二下意识就相信:她能做到。 郭二揪着帕子,抿了抿唇,然后才开口。 “沈姑娘所托,我定会做到。只是,二皇子或许势弱,可段贵妃却很不好相与。你别看段家没什么人,可如今和梁国公府交好的人家很多,就连李家那位大长公主,都几次下帖请梁国公太夫人上门,我瞧着二人相谈甚欢的样子……” 沈清云眼神微闪。 “李家长房搭上了段贵妃?这李家的心思可真够多的,三房投靠了大皇子,长房却搭上了贵妃和二皇子……” 这要不是李瑭他们家要守孝,估计也要站队。 啧啧,皇帝正当盛年,这么早就开始站队,可不是好事。 与其谋从龙之功,还不如老老实实做一个纯臣或者紧跟着现在的皇帝。 这些念头一闪而过,沈清云面色不显,朝郭二笑道。 “既如此,我们就说定了。” 郭二点头应声。 两人喝了会儿茶,没有再说什么。 等一盏茶喝完,两人起身走了出去。 一推开门,沈清云就看到白玉百无聊赖地靠着廊柱,手里转着一根草。 见她们出来,白玉立刻扔掉了手里的草叶,眼神在两人身上来回转悠。 “谈完了?” 沈清云“嗯”了一声。 “我送郭姑娘出去吧!” 说完,她表情微顿,忽然转头看向郭二姑娘。 “认识郭姑娘到现在,我还不曾知道你的大名呢!” 郭二一怔,旋即露出了个说不出什么意味的表情来。 “我们家中的姑娘没有大名,都只按排行叫,我在家中排行第二,长辈便唤我二娘。” 她说这话时,语气很轻。 沈清云看了她几秒钟。 “那二娘你有想过给自己起个别号吗?” “别号?” 郭二娘面露疑惑。 “我看很多文士名人都喜欢取字和号,比如诗仙李白,号青莲居士。”沈清云煞有介事地说道。 郭二娘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我又不是那些个文士才子。” “你不是和小姐妹们办了个诗会吗?就当是好玩了,自己给自己想一个,日后我们通信,便以号相称,这多好。” 沈清云的话,让郭二娘心中意动。 “这倒是个不错的主意,等我回去想想。那沈姑娘你呢?” 沈清云挥了挥手。 “我的名字很好,我不打算换了,就叫清云。” 两人一边说着,一边往寺院大门方向走去。 到了大门外,郭二娘的丫鬟看到她,忍不住松了口气,快步跑了过来。 郭二娘朝她微不可察地点了下头,主仆俩心有灵犀,丫鬟立刻会意,没有把话问出口来。 郭二娘上了自家的马车。 掀开车帘的时候,沈清云瞟了一眼,看到那位嬷嬷正躺在里头睡得真香。 等郭家的马车走了之后,沈清云才轻笑出声。 “这郭二娘的手段,倒是出乎我的意料。” 第289章 阿九的招揽 白玉看了看她,又看了看马车的背影,不是很明白。 “你跟她谈了什么了?怎么这会儿看着你好像挺欣赏她?” “没什么,就是相互帮个忙。对了,这事儿还要麻烦你,白玉。” 沈清云凑到白玉耳边低声说了几句。 白玉瞪着眼睛。 “这主意太损了!谁想出来的?” “郭二娘呀!所以我才说她手段出乎意料啊!”沈清云笑着说,“她看起来是个挺传统的小姑娘,但其实心里主意大着呢!我原本还担心她嫁去李家会过得不好,现在看来不一定。她这样的聪明人,不管遇到什么样的麻烦,也都有能力活得好。” 白玉双手一摊。 “云娘你呀!对哪一个姑娘都这样,谁,你看着都觉得好。我倒是觉得这个郭二娘心眼太多,不是什么好人。之前不好坑了你一把?” 沈清云抬手点了点白玉的额头。 “我和她本来就没多亲近,她那样做也能理解。” 白玉翻了个白眼。 “你简直就是个圣母!” 沈清云拍了她的手掌一记。 “别学个词就乱用!好了,回家吧!” 白玉耸了耸肩,不再说话。 沈清云坐着马车回了家。 可一进家门,就发现家里人少了很多,不由惊诧。 “人呢?都去哪儿了?昭昭!” 她大声喊了几声。 昭昭没有回应,倒是有段时间没见的文竹,抱着孩子走了出来。 “姑娘,主母带着昭昭和其他人出去了。” “去哪儿了?” 沈清云更纳闷了。 就她娘那性子,平时她三催四请都不一定肯出门,今天居然会主动出门了?还带着那么多人? 她想不通。 但很快,文竹就告诉了她答案。 “是去给李大人帮忙了。主母听说李大人从家里出来,怕他现在住的地方没东西,所以带着大家去帮忙了。” 沈清云一阵无语。 “娘也真是,李瑭那么大一个人了,有什么好担心的?我出门她都不担心。” 跟在她身后的白玉,听了这话忍不住哈哈大笑。 “担心你做什么?我估计你娘每次都是担心你欺负别人。” 沈清云恼羞成怒,瞪了她一眼,气咻咻地去了书房。 厢房里,阿九和清秀各坐在窗边,一个练字,一个看书,这画面看起来分外和谐。 两人看到她,都放下了手中的笔和书,走了出来跟她见礼。 沈清云跟两人说了几句,忽然想到了什么,转头看向阿九问道。 “你从前有没有关系比较好的朋友?” 阿九一愣。 “姑娘问这个做什么?” “我想让人散播一些流言,不好用家里的人,怕被人查出来。”沈清云仔细跟他解释,“汴京的乞丐流民不少,让他们去散播的话,应该很难查到源头。” 阿九点了点头。 “这个确实是,从前陈留也会做这些事,帮一些大户人家传消息。” “可是,陈留的人都被抓了。” “这个姑娘不必担心,我认识两个朋友,在南外城,和陈留没关系。我可以去找他帮忙。” 沈清云眉头微舒,拍着阿九的肩头说。 “那就麻烦你了。” “姑娘太客气了,能帮上姑娘的忙,我就很高兴了。” 阿九的眼睛亮晶晶的,是真的开心。 沈清云随意问了一句:“外城的乞丐,很多吗?” “其实乞丐并不多,就像陈留的手下,有很多是不想干活的闲汉,还有一些是赌坊、青楼的打手,除此之外还有些小偷小摸,给点钱就行。” 沈清云咂摸了一下。 “这还挺复杂的。要是谁把这些人聚拢起来,也是一股不小的力量了。啧啧,能组个丐帮了。” 她只是随口一说,却让阿九记在了心里。 阿九低头陷入了沉思,直到沈清云叫了他好几声,他才回过神来。 “啊?姑娘你说什么?” “就是我要你找朋友散播的消息。”沈清云很有耐心地重复。 阿九认真听着,把沈清云的话一字不落地记下了。 “我去拿银子,二十两够不够?” 阿九点了点头。 沈清云去了自己的小院,取了几个银锭子给他。 阿九接过银子,却没有立刻动,而是问道。 “姑娘能不能借我一些东西?好壮壮声势。” 沈清云笑了起来:“需要什么你直说。” 阿九不好意思地抓了抓头发:“像那些大户人家的管事的衣服和配饰,再叫两个护院大哥跟我一起去,就行了。” “好,我叫人安排。” 沈清云没有犹豫,一口答应了下来。 其实沈清云家里现在是没有管家的,具体管事的是昭昭,对外一些接待和跑腿的事,是窦叔带着护院们在做。 两刻钟后,阿九带着两个看起来凶巴巴很不好惹的护院,出了门。 阿九选了家里最不起眼的一辆马车,一路慢悠悠地离开了街道,朝着南外城方向而去。 没过多久,马车就在一家赌坊外停了下来。 阿九跳下了马车,四下张望了一圈,很快就找到了人。 他快步走到一个穿着破烂、一只手歪歪斜斜挂在身侧的人面前。 “断手吴!” 他叫了一声,对方满脸疑惑地抬起头看着他。 “你是谁啊?哪家的管事?找我干嘛?” 阿九咧开嘴笑了起来。 “老吴,你不认识我了?是我啊!阿狗!” 断手吴眼睛瞬间瞪大,不可置信地看着阿九。 “阿狗?不可能!陈留那边的人全都被抓起来了,你不可能是阿狗。你到底是谁?” 他用那只好手,急急地抓住了阿九的衣领。 阿九摊开手:“我真的是阿九,不信你看。” 他撸起了自己的左袖子,露出了手臂上一条长长的像蜈蚣一样的伤疤。 断手吴惊呆了。 “真的是阿狗?可你怎么、怎么……” 他说到一半,松开了手,忽然哈哈大笑两声,一把抱住了阿九的半边身体。 “你这是走了什么狗屎运发达了?我就知道你小子不会那么容易死的!哈哈哈!” 阿九也跟着笑了几声,紧接着,拉着他走到了马车边。 断手吴看到那两个凶神恶煞的护院,不由面露警惕。 “吴哥没事,这是我现在的手下。我跟了个很厉害的主家,今天是替主家办事来了,顺便过来看看你。” 第290章 拒邀 阿九说话间,装作随意地扯了扯袖子、正一正腰带,让对方看到自己戴着的玉佩、玉扳指等视频。 那断手吴的眼睛大放光芒。 断手吴眼珠子转了转,脸上露出大大的笑容。 “老弟发达了,可别忘了提携提携我们这些兄弟啊!” 阿九笑了一下。 “那当然不会。” 说到这,他停顿了一下,忽然一拍脑袋,像是突然想起来了似得,开口说道。 “正好我这儿有件事,说不定吴哥能帮上忙。” 断手吴急忙应声:“什么事?你尽管说!” 阿九凑到他耳边低语了几句。 断手吴听完后,拍着胸口说:“嗨!我当是什么事呢!不就是四处传一些消息吗?这容易。老弟放心交给我,绝不会让你失望的。” 阿九点了点头,直接解下荷包递给他。 “这里头的银子,吴哥拿去喝酒。事情若办成了,主家还会有重赏。” 断手吴入手一摸,发现是整个的银锭,顿时笑得见牙不见眼。 他们寻常用的都是铜子儿,能一口气拿出这么多整个的银锭,他对阿九的话深信不疑。 阿九又跟他说了几句,这才坐上马车离开。 离开这儿后,他却没有返回家中,而是又去了西边。 陈留那些人被抓后,西外城并没有变得更好更安全,反而更乱了。 群龙无首,原本被陈留压制的那些混混地痞,都一个个闹起来,争着抢着夺地盘。 马车经过一条小巷外时,阿九忽然叫停,然后跳下了车,朝那条小巷走去。 巷子里,一群衣衫褴褛的地痞乞丐正在打架。 为首一人长得矮墩墩的,却是一脸横肉,眉毛上有一条长长的刀疤。 他带着手下啰啰们,把三个人压在墙角,又踢又揍。 阿九目光一扫,朝跟过来的两个护院说。 “麻烦两个大哥,把那个胖子抓过来。” 这两个护院是从吴县老家跟过来的,被窦叔教了好多年了,实战能力很丰富。 两人同时出手,不出片刻就将这群人制服了。 那矮胖的刀疤男还不服气,骂骂咧咧地喊着要找帮手,可一回头,看到巷子口的阿九,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 “你是小子?” 阿九走到他面前:“刀疤刘,我现在给你两条路。第一条,拜我做老大,以后跟我混,我指哪儿你打哪儿。” “第二条,我把你从前做过的那些脏事儿告诉衙门,你就等着一家子被砍头。” 刀疤刘眼神闪烁了一下。 “你攀上什么人了?” 他倒不怕被告到官府,倒是担心阿九背后的势力。 阿九哼了一声。 “说起来吓死你!我背后的,是二皇子府。” 那刀疤刘先是一愣,紧接着哈哈大笑起来。 “就你这小子,能攀上皇子府?当我傻呢?那皇子府是什么地方?是我们这种人能混进去的?” 阿九并不在意他的话,只挑了挑眉。 “我给你一天时间考虑,明天这个时候,我还会再过来。” 说完,他朝两个护院挥了挥手,一行人离开了巷子,扬长而去。 刀疤刘表情变来变去,猛地一咬牙,叫来一个手下,叮嘱道。 “你跟过去,看看他们最后去了哪家。” 那手下一溜烟跑了出去。 阿九的马车驶离了小巷,朝着其他地方而去。 阿九用类似的手法,将整个西外城都“通知”了一遍。 当他们离开西外城时,身后跟着好几个尾巴。 两个护院发觉了,提醒阿九:“有五六个人一直跟着我们,要不要赶走?” 阿九摆摆手。 “不必,就是要他们跟着。” 马车一路无恙地回了沈家,阿九在大门外就跳下了马车,故意让那些跟着来的人看到自己走进了大门。 那些探子自然会去打听这户人家是什么人。 而沈清云被二皇子看中的事,并不是什么秘密,很快就打听出来了。 于是,第二天阿九再去西外城时,刀疤刘等人的态度立马就变了,一个个谄媚得跟狗腿子似得。 阿九把自己做的这些事,一五一十地告诉了沈清云。 沈清云不明白他要做什么。 “我只是叫你散播些消息而已,没叫你组帮派招揽手下啊!你打什么主意呢?” “姑娘放心,我心中有数。”阿九回答道,“这些人都欺软怕硬,借着二皇子的名头能震慑住他们,以后好办事。这样一来,对姑娘以后行事会更加方便。” 沈清云见他神态自若,看起来挺冷静的,就没有再问什么,只说了句。 “要是缺银子了就跟昭昭去拿,一百两以下就不用问我了。” 阿九眼神微动。 “多谢姑娘信任!” 他一抱拳,激动地退了出去。 之后的几天,沈清云几乎是足不出户,对外只宣称要学礼仪。 然而,七日后,一封意外的请帖突然送到了她家。 “孙家?” 沈清云看到请帖的瞬间,眉毛挑了挑,直接把请帖还给昭昭。 “告诉送帖的人,就说我没空,不去。” 昭昭应了声是,拿着帖子回了前头,交给了孙府的下人。 “抱歉,我们姑娘最近很忙不得空,不能赴约。” 那下人不敢相信:“这可是我们小姐亲自下的帖!” “多谢孙小姐看重,只是我们姑娘确实有事忙。” 昭昭语气没有松半点。 那下人咬了咬牙,拿着帖子气咻咻地走了。 他回了孙府后,立马将这件事禀告给了孙小姐——也就是那位和二皇子定亲的人。 孙小姐也同样惊诧不解。 “这沈家也太把自己当回事了吧?” 正常情况,她送了请帖,对方就算不能赴约,也要写一封回帖,客客气气地说明原因。 再说,她可是未来的二皇子妃! 谁敢拒她的帖子? 孙小姐气得不得了,当即跑去找她祖母诉说委屈。 孙家老夫人一听,也发火了。 “不过是个商户出身的小丫头,竟敢这么拿大?这还没进门呢,就如此嚣张,若是得了二皇子亲眼,那还了得?” 孙夫人又气又急,等孙大人回来后,两人一通商量,都觉得自家孙女有危机。 于是,孙大人第二天就找上了二皇子。 第291章 楚楚到访 外人并不知道孙大人跟二皇子说了什么。 但二皇子之后就进了宫,去了段贵妃住的地方。 之后,沈清云就接到消息,纳妾的日子推迟到二皇子大婚之后。 沈清云让人把传信的太监送了出去,这才嗤笑一声。 第一步,算是达成了。 “没想到郭二娘做事还挺快的。” 一旁的白玉坐在椅子上,晃着自己的腿,揉着手腕。 “拿我做人情办事,你也不给补偿补偿,下次再这样,我可生气了!” 沈清云笑眯眯地走过去,帮她揉手腕。 “我的好姐姐,这次多谢你了,我让人做了一桌你爱吃的菜,保管你满意!” 白玉斜睨着她:“就这,就把我打发了?” 沈清云转头看她。 “那要不,我亲自下厨?” “别别别。”白玉连忙摆手,“那还是算了,就你那厨艺……” 沈清云嘻嘻一笑。 “这可是你自己说的。” 白玉叹了口气:“真是上辈子欠了你的。” 昨晚上白玉入夜后去了郭府,帮着郭二娘吓唬了那嬷嬷一通。 人是吓唬住了,离开时也挺顺利的,却没想到从郭府出来,遇到了巡逻的士兵,跟他们打了一架。 当时白玉的装扮还没卸呢! 手脚束缚着,白玉差点被擒住。 虽然最后顺利逃脱了,手却受了点伤。 帮白玉揉完手腕,沈清云又说。 “那今晚就不要去温王府等消息了吧!” “不用去了?” “都过了这么多天了,对方也没给回信,估计是不想和我们掺和。”沈清云语气淡淡说道,“这也难怪,我们给不出让对方心动的价。” “可你不是说那个楚楚姑娘人还不错吗?”白玉不解。 “这两年过去了,人是会变的。再说了,她现在温王府,怕是日子也不好过。你不也说了?温王除了王妃,后院姬妾十几个。” 白玉摸着下巴点着头。 “确实,不过我看那温王对这些姬妾兴致缺缺,都不是很喜欢的样子。反倒是对那个楚楚姑娘,十分上心。只可惜呀!楚楚姑娘家里要是不出事,说不定能嫁给温王当正妻呢!不像现在,只能做个低等的侍妾。” 王府的侍妾也分三六九等。 沈清云不用看也能猜到楚楚每日过的是什么日子。 温王就算再喜欢楚楚,她的身份摆在那里,温王为了名声,也不会给太宠她。 “好了好了,以后别再去听人家的墙角了。我真担心你一直这样,以后会养成奇奇怪怪的癖好。” 沈清云摇头叹息。 白玉哈哈一笑。 “怎么你觉得我现在这癖好不奇怪吗?” 沈清云一阵无语。 奇怪,当然奇怪了!谁家好姑娘喜欢趴在房顶偷听别人家行房啊? 沈清云是真想不通。 但她也没说什么,只告诫白玉要小心。 沈清云已经放弃了温王那边。 可没想到的是,第二天晚上,楚楚竟然亲自来了。 她穿着一身银红色的衣裙,头上戴着斗笠,边缘垂着纱巾,挡住了容貌。 沈清云听到下人禀告描述时,就知道是她,急忙丢开手边的事,快步赶去前院。 楚楚站在院子里,听到动静转过身来,看到沈清云后,笑着说道。 “一别经年,青青姑娘可好?” “之前挺好的,现在可不好。” 沈清云笑着说了句,把人请进了花厅,让下人都退了出去,只剩下了她和楚楚二人。 没了外人,楚楚才摘下了斗笠,露出了脸。 沈清云看着她,忍不住感叹。 “两年过去了,楚楚姑娘的脸看起来好像没半点变化,真叫人羡慕。” 楚楚噗嗤一笑。 “青青姑娘怎么学得那些臭男人的习惯,这般油嘴滑舌?” 沈清云一脸真诚。 “我说的可是真心话。” 楚楚咯咯咯地笑起来,以手掩嘴,脸上的笑意流淌。 沈清云看她这样子,就知道她过得还不错,一些询问的话,就不用问了。 笑声渐止,楚楚抬手抚过耳鬓,感叹一声。 “当日一别,我都不知道还能再见到青青姑娘你。” 沈清云也说:“我也没想到,楚楚姑娘会成为温王的爱妾。” 楚楚挑了挑眉。 “我没别的本事,也就学了一身取悦男人的本事,也是运气好,温王吃这一套。要不然,我也活不到现在。” 沈清云听她这么一说,不由微讶。 楚楚偏头回看着她。 “怎么?你以为我会爱上温王吗?” 沈清云没有回答。 楚楚自己就接过了话头:“在欢场呆的久了,哪还会信这些?温王志大才疏,自视甚高,若不是为了给家里翻案,我也不会一直留在温王府。” 沈清云沉默了一会儿,才开口。 “我听说了,傅家的案子官家没同意重查。” 她其实挺为楚楚可惜的。 “你别露出这幅神情,这是我的事,又不是你的事。”楚楚笑了一下,“我傅家的案子牵扯过多,官家出于各种考量,不同意,我也料到了。这些年,我跟在温王身边,也算是见了不少人,知道了更多的事。很多事,都讲一个天时地利人和,之前温王提及翻案,就不是好时机。但日后,总会有好时机的。” 楚楚的心态,让沈清云很是佩服。 两人又聊了一会儿,沈清云才问道。 “那楚楚姑娘今日过来,是答应我先前的提议了吗?” 楚楚没有说是,也没说不是,而是反问道。 “你真打算帮温王?我可提醒你,温王不是什么好主子。他耳根子软,若不是我有手段,早就被他后院那些女人吃的骨头渣滓都不剩了。每次一出事,他从来都是听这个觉得有理,听那个觉得也对。” 楚楚的语气透着不耐烦。 沈清云没想到在楚楚眼中温王是这个样子的。 她定了定神,说道。 “但我现在,也没有更好的选择了。” 楚楚叹了口气。 “这世道啊,从来由不得我们女人做主。” 说完两人都沉默了一瞬。 片刻后,楚楚拍了拍手,脸上重新露出了笑容。 “好了,废话就不多说了。既然你已决定,那就跟我说说,你打算怎么办?” 第292章 李父到来 楚楚来时悄无声息,走的时候也同样如此。 除了沈清云,没有人知道楚楚的真正身份。 更加没人知道两人之间谈了什么。 六月在忙碌中就这么过去了。 七月初,李瑭的任命下达,惊得李家人慌了手脚。 次日清晨天还未亮,李瑭换上新做的官服,前往宫门。 他如今官阶低,本没资格参加大朝会。但他的上峰很喜欢他,立即就做了安排。 大朝会结束,皇帝看着鱼贯而出的百官们,抬手揉了揉眉心,宽袖一甩。 “摆驾,去青鸾宫。” 说罢,他起身,走下了龙椅。 一众太监急忙跟上,李瑭也跟随在侧。 皇帝一眼就注意到了他,脚步停了下来。 “咦?你是哪家的?怎么瞧着有些眼熟?” 李瑭忙出列,跪下行礼。 “微臣乃敬德五年进士,李瑭。” 皇帝眼睛微微一挑:“朕想起来了,姑母曾跟我提起过你。李家……朕记得你曾祖父,在太祖皇帝时期,也曾做过起居郎。” 他的语气听起来颇为感慨,一旁的大太监奉承道。 “官家的记性真好。” 皇帝摆摆手,看着李瑭规规矩矩地跪着,随即抬手。 “起来吧!你这也算是继承了你曾祖父,想来你曾祖父泉下有知,亦会感到欣慰。” “谢官家。” 李瑭站起来后,回了队伍。 皇帝没有去后宫,而是直接去了后花园闲逛。 看着满园的景色,皇帝的心情好了不少,当即诗兴大发,做了一首赞莲的诗。 周围太监皆是奉承吹捧不断,皇帝高兴,把李瑭叫了出来,让他也当场作一首。 李瑭不卑不亢,沉吟片刻后,写下了一首简单的绝句。 皇帝看后大为赞赏,当即赏了李瑭一副文房四宝。 李瑭的文采极高,皇帝又好附庸风雅,因为这一首诗记住了他,之后经常叫他入宫作陪。 而皇帝身边的事,从来没有小事,很快就传了开去。 数日后,李瑭下衙回家,刚走到门口,就看到李忠弓着身站在门外,一脸紧张焦急。 “郎君,您可回来了!” 看到李瑭,李忠松了口气,急忙快步上前帮他取东西,同时,在他耳边低声说道。 “老爷来了。” 李瑭挑了挑眉,并不意外。 “把东西放好,对了,我新得的青玉笔架,帮我送去沈宅。” 李忠点了点头。 李瑭抬脚去了堂屋。 一进屋,就看到他爹李劭一脸严肃地坐在上头。 李瑭上前两步,拱手一礼。 “见过父亲,父亲怎么一个人过来了?” 他神色自若,并不因为见到李邵而意外。 李邵看着自己的儿子,明明站的很近,却仿佛离自己十分遥远。 他一瞬间就想起了父亲曾经说过的话。 宁致这孩子,脾气执拗,若不压压他的脾气,恐日后会在官场上吃亏。 可父亲若是看到今日的宁致,怕也会跟他一样的感觉。 宁致这孩子,任何挫折都压不弯他,只会让他更坚定自己。 李劭叹了口气。 “你谋了起居郎一职,为何不跟家里说?” 李瑭神色不变。 “先前并无把握,所以未曾细说,但父亲,我跟您和母亲都说过我有自己的主意,只是父亲和母亲没有听进去。” 李劭眉头微皱,很快又松开。 “起居郎一职,虽说官阶低了些,但却是天子近臣,倒也不差。只是知谏院那边,就无人接手了。” “只是暂时,等父亲和叔父们出了孝,自可以接管知谏院。”李瑭的语气淡淡的。 “那你日后如何打算?” “没什么打算,走一步看一步,现如今得到官家看重,但也难保以后。官家只是喜我诗词文墨,并无其他。父亲若是想借我向官家谋些好处,怕是不能了。” “你说的这是什么话?什么叫借你谋好处?你难道不是姓李?难道不是我们李家人?既是一家人,互相帮助又有何不对?”李劭面皮上挂不住,表情有些难看。 “父亲说什么就是什么吧!” 李瑭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李劭看出来他跟家里起了嫌隙,有心想说教几句,但想了想后,最后还是咽了回去,换了个话题。 “你离家的这些时日,你娘日夜以泪洗面,很是伤心,前两日更是一病不起。你若是有心,就回去看看你娘。虽说她做事过了些,但怎么说都是你娘。” 李劭一说完,李瑭忽的抬起头,看向了他。 “果然,母亲所做的事,父亲您都是知晓的。” 他没有用疑问句,而是用肯定的语气。 李劭板起脸来:“那又如何?你若是为了那沈家女之事而对家中生怒,实在不该!一个外人而已,难道比我和你娘还重要?为了这么一个小门小户出身的女子,你就怨恨上我和你娘不成?” “父亲以为,我只是因为这吗?” 李瑭忽然笑了一下。 “我只是失望,我原以为父亲和母亲,虽忧心家中,意图掌控我,是为了家族,情有可原,只是急躁了些。可我没想到,你们原来也会主动害人。” “什么叫害人!那沈家女又没出事,你娘不过找你伯祖母,给那沈家女另找了一门亲事。这也是为她好。” “为人家好?就要把人家推入火海做妾?” 李瑭反问。 “那是二皇子府上,天家尊贵,难道还不是好事?” 李劭同样反问。 停顿了一下后,他又说道。 “况且,那沈家女并未拒绝,可见对你也并非全心全意。” “父亲此话,真当我傻吗?段贵妃以皇后金印下的令,谁敢拒绝?她若是拒绝,沈家满门都会受牵连。”李瑭忍不住反驳,“若是让玥娘去二皇子府上做妾,你看二叔会不会同意?” 李玥,是李瑭的堂妹。 “胡闹!玥娘是你二叔最喜爱的女儿,怎可为人妾室?!我们李家显贵,你怎么能将玥娘和那沈家女相提并论。” 李劭一拍桌子,气得胡子乱飞。 李瑭敛下了目光。 “我并未有将二人相提并论的意思,只是将心比心而已。只是父亲门第之念太深,从未真正关注过别人的想法和心思。” “父亲若无其他事,便请回吧!母亲病了,就多请两个大夫去瞧瞧。” 第293章 不欢而散 “你这是要忤逆不孝!” 李邵再次一拍桌面,脸上带着怒容。 李瑭依旧是神色淡淡,连眼皮都没有动一下。 “父亲说什么就是什么吧!恕我不能奉陪了。” 他转身走出了堂屋。 李邵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视线中,顿时急了。 他想追出去,今天来的目的还没说呢!可若是追出去,他这个做父亲的脸面往哪儿搁? 李邵犹豫了。 而他犹豫的这一功夫,李瑭已经再次出了门,往沈家走去。 沈家的宅子距离他这处小院不近也不算远,他走了大约二十分钟,就到了。 门房看到他,喜得跟什么似得,立马朝里头喊。 “李大人来了!” 李瑭刚踏入前院,沈清云就从厨房那边跑了出来。 沈清云笑容明媚,手上和脸上还沾着面粉,却浑然不知,小跑到他跟前,一把抓住他的手。 “快快快,过来帮我。” 李瑭抬手抹去了她脸颊上的面粉,不由露出了笑意。 “怎么了?这小脸弄得跟小花猫似得。” “我娘生辰,她不想出去吃,也不想要礼物,我就想着自己做一碗面给她,只是那面总是和不好,急得我不行。” 沈清云一边走一边说道。 话刚说完,两人就来到了厨房。 李瑭看到那长桌上到处都是面粉,还有一些蔬果配菜,乱糟糟的。 那面盆里,有这一团老大的面团。 “这么多?你这是做给多少人吃啊!” 李瑭忍不住说道。 沈清云抓了抓脸颊:“哎呀,一开始水放多了,我就想着再加点面粉,结果面粉加多了,和不起来,我就想着再加一些水……哎呀!你别笑!” 李瑭忍不住笑,转过头去,肩膀却在抖动。 沈清云气得拍了他一记。 “快帮我啦!” 李瑭深吸了好几口气,才转过头来。 “你怎么不叫厨娘帮忙?” “和白玉打了个赌,她说我不可能自己一个人做成,真是太过分了!”沈清云双手叉腰。 李瑭拉起她的手,用一块干净的帕子一点点擦去她指间的面粉。 “赌什么了?若是寻常东西,你也不会如此着急了。” 沈清云皱了皱鼻子。 “她赢了,我得帮她解决她家里的事。” 李瑭很是诧异,他对白玉家里的情况并不了解,不过,他没有问下去,把沈清云的手擦干净后,开始卷起自己的袖子。 “你手劲不够,还是我来吧!对了,这面粉,不同地方所产,吸水量不一样,和吴县那边不同,得多试几次才知道。” 沈清云一拍脑袋。 “我就说我怎么总弄不好!” “这儿我来,你去准备其他配菜吧!” 李瑭洗了手,擦干后,开是揉面。 沈清云露出了大大的笑容,立马跑去切菜。 在两人的通力合作之下,终于成功做出了一碗面。 沈清云端着面去了她娘的院子。 赵银苓吃着面,笑容就没停下过。 “云儿一向会吃却不怎么会做,没想到今天能吃到云儿亲手做的面。看到你这般,我也放心你出嫁了。” 白玉在一旁拆台。 “这哪是她亲手做的啊?明明叫了帮手,这可不算啊!” 沈清云挑眉哼了一声。 巧娘在一旁帮腔。 “算,怎么不算,这是姑娘和李大人两人一起做的。日后姑娘和李大人成了亲,夫妻同心,自然能算是一个人了。主母你说是不是?” 巧娘的话,说到了赵银苓心坎里。 她忍不住笑了起来。 可笑完后,她又面露愁容。 “李大人对你好,娘很是欣慰。只是,那二皇子的事……” 沈清云拍着她娘的手。 “娘您放心,事情很快就要解决了。” 一番安慰后,沈清云端着空碗和托盘,走了出去。 白玉快步跟了过来。 沈清云看着她,表情忽的变得严肃。 “准备得差不多了,可以开始收网了。” 白玉兴奋地原地跳了一下,搓着手。 “我可等好久了!我晚上这就去通知楚楚姑娘。” 沈清云点了点头。 将托盘和空碗送回厨房后,沈清云转身去了书房。 她先找了阿九。 “让你那帮朋友们准备撤。” 阿九放下手里的书,激动地站起来。 “姑娘准备动手了?” 沈清云点点头。 阿九握拳一挥:“这些时日流言越来越多,除了我们,有五六波人也在传。我两个朋友说,近几日已有官府的人询问,怕是官府要插手了,这时候收手正好。” 沈清云颔首微笑。 “这段时间也辛苦你了。” “不辛苦不辛苦,能为姑娘做事,我很高兴。” 阿九急忙摆手回道。 “你的事,我也一直记得。我已经找人联系上了常宁侯府那边,等这件事办完,就让你认祖归宗。” 沈清云看着阿九,眨了下眼睛。 “怎么你看起来好像不是很开心?不想回去吗?” 阿九拳头一下子握紧。 他刚想说是,突然,外头传来了李瑭的声音。 “清云?” 沈清云听到李瑭的声音,眼睛瞬间亮了起来,快步走到门口,朝院中站着的李瑭招手。 “我正和阿九说话呢!你也过来帮忙参详参详。” 李瑭走了过来。 他很自然地拉住了沈清云的手。 阿九的目光,在两人十指交握的手上扫了一下,接着快速低下了头。 “我的事,不用劳烦李大人。” “宁致是自己人。” 沈清云随意地挥了挥手,拉着李瑭到一边坐下。 李瑭之前就听沈清云说起过阿九的身世,这会儿,自然也就猜到了两人在谈论什么。 “我在宫中听人说,官家不喜勋贵们不事生产,对于一些上书请求承爵的人家,都已下令驳回。常宁侯府,若不是官家念旧,早就收回这爵位了。若是你想认祖归宗,得尽快。” 沈清云皱着眉嘀咕:“这官家怎么这么小气……” 李瑭拍了拍她的手背。 “也不能这么说,如今朝廷银子吃紧,今年又闹旱灾,好多地方都急需用钱。官家这段时间都为此发愁,对于这些勋贵们,自然没什么好脸色。” 沈清云转头看向阿九。 “若是如此,那就要趁早打算了。” 阿九的拳头握紧了,又松开,他的肩膀也随之松懈了下来。 “我都听姑娘的。” 第294章 进宫觐见(上) 天气越发炎热,哪怕是被河流环绕的汴京,也热得如同火炉。 有钱的人家能离京找凉快的地方避暑,但大多数人只能煎熬着。 朝中大臣们好几次劝说皇帝离京,可皇帝却不肯。 “若不能与民共苦,算什么天子?” 此话传出去后,汴京的老百姓们感动得不得了。 之后,皇帝又下旨,从自己的私库拨了一笔银子办了个消暑局,买了不少消暑的药材,熬成引子,免费发放。 虽然每日限时限量,但免费的东西,谁不喜欢? 这下子京中对皇帝的赞誉越来越多了,也有不少官员趁机写了不少歌颂的文章讨皇帝欢心。 只可惜从前喜欢这些的皇帝,看了这些吹捧的文章后,却态度淡淡的。 这一日上完大朝会,皇帝回到殿中,刚一坐下就朝李瑭招了招手。 “李爱卿,过来。” 李瑭上前,行礼刚行到一半,就被皇帝拉了起来。 “这几日京中民心稳定,多亏了李爱卿的法子啊!” “为官家分忧,乃微臣分内之事。” “爱卿真乃肱股之臣,若百官都能有爱卿这番心思,朕又何须殚精竭虑?” 皇帝摇头叹了口气,接着话语一转。 “听闻最近京中还有流言?” 李瑭佯装不解询问。 皇帝的神情有些耐人寻味。 “先前因大旱,便有流言暗指是朕行事不端惹怒上天,才会降下惩罚。多亏了范爱卿带人抓住了那些北国探子,流言才渐渐消弭。” 这也是皇帝为什么费力气做这些的原因。 若当时没有遏制住这些流言,任其传播,日后还不知会发生什么事来。 李瑭双手一揖:“官家乃天子,又怎会被这些宵小之人所累?” 皇帝挑了挑眉。 “像爱卿这般忠心的人,可不多了。朕刚稳定了民心,就有人想浑水摸鱼。” “近日京中流言四起,说什么帝出梧桐,金凤相佐,传的煞有介事,都传到朕耳朵里了。” 李瑭心中微动,面上却不显分毫。 “官家不必多虑,不过是一些虚无缥缈的流言而已。” “哼!虚无缥缈?朕看是有人动了贼心!” 皇帝重重哼了一声。 “你跟着朕也有段时间了,出入宫中,难道不知道宫中有梧桐宫?” 李瑭适时地露出了思索之色。 “梧桐宫?那似乎是二皇子殿下原先所住的?” 说完后,他惊了一下。 “官家,不过是巧合而已,您别多心。” “多心?”皇帝冷笑了一声,“你怕是不知道,段贵妃的闺名中,便又一个凤字。一次是巧合,两次,还会是巧合吗?” 李瑭默然不语,面上有些为难,似乎是不知道该怎么劝。 只静静听着皇帝发牢骚。 “老二生母早逝,朕想着他没了亲娘颇为可怜,他和贵妃走得近,朕也就随他去了。可没想到,这才刚开府,这二人就做出这许多事来!真当朕眼瞎耳聋不成?” “老大四处结交文臣,朕原先还有些看不过眼。可现在想来,他到底是长子……” 皇帝大概是憋得久了,一开口就有些止不住。 眼看他越说越气,李瑭正犹豫着要不要打断他时,忽然外头有个太监迈着急匆匆的步伐朝这边跑来。 他在殿门外站定,大声道。 “官家!大喜事啊!大喜事啊!” “何事?进来回话。” 皇帝将人叫进了殿内。 那太监迈过门槛,小步来到皇帝面前,拜伏倒地。 “恭喜官家,贺喜官家!两浙路十四家粮商联合为朝廷献粮千万余石!船队已经快到码头了!” 皇帝唰得站了起来,脸上带着激动之色。 “果真?” “奴婢怎敢骗官家?冯大人等几位大人就在外头呢!” 皇帝激动得脸色潮红,甩了甩袖子。 李瑭心中一定,松了口气。 总算到了。 皇帝甚至都来不及招呼他一声,快步就往外走去。 李瑭收好东西,不紧不慢地跟了上去。 他追上时,皇帝已经拉着冯大人细细询问起来,然后爆发出一阵阵爽朗大笑。 众大臣们同时拜倒称颂。 皇帝红光满面,亲自把每个人都扶了起来。 “多亏诸位爱卿,辛苦你们了。” 冯大人摇了摇头:“食君之禄,分君之忧,本就是分内之事,何来辛苦?” 皇帝捋着胡须,笑得眼角皱纹都舒展了。 “不知此次献粮是何人的主意?竟能说服十四家粮商同时献粮?” 冯大人没说话,倒是一旁的一位大人抢着开口说道。 “官家可曾记得三年前苏州有位献粮的沈氏女?” 皇帝皱着眉想了想,没想起来,但他的贴身大太监提醒了几句后,他恍然大悟。 “是了,朕想起来了,那沈氏女侍父母极孝,十分难得。难道此次也是她?” 那位大人呵呵笑道。 “官家英明,正是那位沈氏女!此次沈家不仅帮着官府稳定了粮价,还准备再次献粮。不过,因沈家自家银钱有限,筹措粮食时遇到了些困难,得那沈氏女舅家相助,才筹到了不少数目。而此事传开去后,不少粮商主动加入,竟筹措了千万余石粮食!” “总算能解燃眉之急了。” 另一位大人也跟着说道。 皇帝很是满意:“这沈氏女不仅孝顺,竟还如此忠心?实在是难能可贵。” 皇帝也不傻,值此大旱之际,那些粮商不屯粮就算不错了,又怎么可能主动献粮?肯定是沈家人暗中谋划。 若是旁人,他还会多想。 可一个未出嫁的女子,做这些,皇帝就放心多了。 反正女子做的再多,也不可能封官居爵。 念头一转,他笑着晃起了脑袋。 “传朕旨意,明日宣此沈家女进宫觐见。” 第295章 进宫觐见(下) 当传旨的太监来到沈家时,沈家所有人都激动不已。 就算是一向冷静的沈清云,在接到圣旨时也难言激动之色。 筹划了这么久,终于! 等送走太监等人后,沈清云长长出了口气。 “终于走到这一步了。” 赵银苓扶着巧娘的手:“云儿,这可是天大的好事啊!进宫觐见皇上,沈家几辈子都没有这样的福气。你爹若是还活着,定会为你骄傲。” 说着说着,赵银苓眼眶都湿润了,急忙擦了擦眼角。 “就是不知,这进宫后会如何?可要小心些,别惹怒了人。” “娘放心,我心中有数。” 沈清云拍了拍她娘的背,转移了话题。 “我们把这圣旨放哪儿好呢?” “傻孩子,当然是要供奉起来了。就放在你爹的牌位旁。” 一说起这事,赵银苓就又激动起来,连忙叫来了下人去收拾房间,还让人从库房里取出不少好东西,说要摆在那屋子里。 沈清云趁机把圣旨交给她,然后朝白玉她们使了个眼色,往书房走去。 “明日进宫,你打算让谁陪你去?” 到了书房后,白玉第一个开口。 她一双眼睛亮晶晶的,跃跃欲试,显然也想进宫看看热闹。 谁知,沈清云却摇了摇头。 “不用,我一个人去就行了。” 白玉皱着眉,不是很乐意:“那怎么行?谁知道皇宫里会发生什么事?你一个人,要是遇到点事儿都没人帮你。还是我去吧!有什么事,我还能带你跑路。” 沈清云无语地看了她一眼,抬手揉了揉太阳穴。 “你想什么呢?那可是皇宫!谁敢闹事?我这次是去领赏的又不是去领罪的,不会出事。再说了,皇宫里大内高手不知道有多少,真出了事,你一个人也护不住我。” 白玉悻悻地放下了手。 “是,我护不住你,有李瑭在就行了。你是这么想的,是吧?” 沈清云好笑地拍了拍她的手。 “你这是说什么呢?李瑭是李瑭,我是我,就算明天真的在皇宫见到他,我也不可能跟他说什么呀!好啦好啦,我的好姐姐别生气了,等我回来,奖赏分你一半,好不好?” “我才不稀罕那些东西。”白玉撇了撇嘴,“算了,等以后你要是再有机会进宫,再带上我,这总行了吧?” 沈清云笑着点了点头。 “好好好。” 到了第二天,沈清云并没有听赵银苓的穿得光鲜亮丽的,只穿了一身石青色的衣裙,梳着简单的发髻,戴了两根银簪子,就上了马车,往内城而去。 马车穿过内外城大门,往前行驶了一段时间后,接着转向北方,最终,在高耸的宫门外停了下来。 又专门的人来给沈清云领路。 “沈姑娘,有请。” 沈清云一瞧,是个面白无须的老太监,悄无声息地递了个薄薄的荷包过去。 那太监一捏,感觉出是一张银票,笑容更深了。 沈清云跟着他一路往前走,老太监低声提醒了她好些注意事项。 到了殿门外,沈清云站定后,整了整衣袖。 有太监进去禀告,不一会儿,她就听到里头传出一个高亢的声音。 “宣沈氏女觐见!” 沈清云深吸了口气,迈过了门槛,一步步朝里走去。 她垂着眼眸,只用余光打量四周。 很快,她就看到了两个熟人。 冯大人和范大人。 两人都朝她报以微笑。 沈清云没那么紧张了。 她走到了最前头,跟着太监的提醒,拜倒在地。 “民女沈清云,拜见圣上。” 然后是三呼万岁。 皇帝看着她如此年轻,颇为意外。 “起来吧!” 沈清云这才站起来。 “没想到解决此次旱灾危机的,竟是如此年轻的小女子。” 皇帝开口说话挺随意的,并不想沈清云所想的那样咬文嚼字。 “皇恩浩荡,当初皇上夸赞民女之言,民女一直铭记于心,不敢忘怀。” 皇帝眉眼舒展,朝两边站着的大臣们说道。 “你们看看,这才是咱们大宋的人才。虽说是名女子,却不比任何男子差。” 相互客套了几句后,皇帝看着沈清云,越看越喜欢。 这样的人,要是多一些,他哪用得着每天殚精竭虑? 很快,就进入了正题,要开始奖赏了。 只是,皇帝看着她,觉得先前所想的金银之物太过俗气。 他想了想,忽然问道。 “你可定亲了没?若是没有定亲,便由朕给你指一门亲事,可好?” 这话一出,沈清云没什么反应,一旁的李瑭忽然心中紧张起来。 这和之前预料的不一样啊! 沈清云忍者没有往他那边看,定了定神,回道。 “回官家的话,民女的父亲,在去世前原本给民女定了一门亲事,只是对方父母不同意,这婚事只得作罢。” 皇帝眉头一皱。 “真是没眼光!这么好的姑娘,居然还有人不喜欢?” “官家眼光独到,但民间总有那没眼力见的短视之人。”皇帝身边的贴身太监适时开口说道。 皇帝深以为然。 “既如此,那朕就给你找一门更好的亲事!” 皇帝有时候也有小性子。 谁知,沈清云却突然跪了下来。 “官家恕罪,民女恐怕不得不拒绝官家的好意了。” 皇帝挑了挑眉。 “为何?” 沈清云语气带着一丝颤意。 “两个月前,段贵妃命人到民女家中,要民女进二皇子府为妾室。民女虽不愿为妾,但无法拒绝,只得接受。” 她说完,全场寂静。 皇帝皱着眉,脸上没了之前的笑容,而是用一种审视的目光看向沈清云。 沈清云能感受到他的目光在自己头顶打转。 她不由屏住了呼吸。 她谋划了这么久,整个过程都很顺利,没有遇到半分危险。 然而,这件事,最大的危机,就是现在。 若是皇帝以为她别有居心,由此生气发怒,那么她的小命,很有可能交代在这里了。 也正是因此,沈清云才没有同意白玉一起过来。 不过,听李瑭私下所说,这位皇帝还是很宽厚仁慈的,应该不至于会责罚自己。 最多就是功过相抵。 但若是能以献粮之功,抵消进二皇子府为妾,也不亏。 这一刻,时间流逝得格外慢。 也不知过去了多久,终于,皇帝开口了。 “竟有这样的事?朕怎么不知道?” 皇帝皱着眉,目光从沈清云身上移开。 沈清云在心底松了口气。 这一关,过了。 第296章 通透 自然,在场的人,没人能回答皇帝的问题。 就算他们知道,也不能在这个场合说。 宫廷内闱的事,他们这些外臣,怎么能知道呢? 几位大人彼此交换了一个眼神,都摇头佯装不知。 皇帝很是不悦。 最近段贵妃动作越来越多,也越来越没个忌讳,惹出了不少事。皇帝原本扶她上位,就是看中她身家简单,不会有外戚之忧。却没想到她居然会拉拢老二,想扶老二上位。 就老二那性子,若真侥幸当了皇帝,也只会是个傀儡。 皇帝眼中闪过一丝光芒,很快就消失了。 他再看沈清云,发现这小姑娘年纪不大,却不卑不亢,既忠又孝,有情有义,是个不错的孩子。 这样的秉性,若非家世差了点,给老二当正妃子都是够的。 只可惜,老二的婚事已定,马上就要成亲了,总不能在这个时候退亲另娶。 皇帝有些遗憾。 他捋着胡子沉吟了许久,才接着说道。 “做妾确实是委屈你了,这样吧!朕从宗亲里给你挑一个合适的二郎,如何?” 他这话一说出口,沈清云还没什么反应,一旁的李瑭顿时急了,想也没想脱口而出。 “不可!” 皇帝转头看向李瑭,挑了挑眉。 李瑭意识到自己失态了,忙敛袖躬身一揖。 “虽说官家是好心,可沈姑娘原本被贵妃娘娘指给二殿下为侧室,若是官家再指给其他宗室子弟,恐会惹得双方不满。” 他说完后,下意识屏住了呼吸,不让自己露出破绽。 紧接着,范大人也赞同了他的话。 “官家,小李大人说得极是。” 皇帝摸了摸下巴:“也对,这结亲是结两姓之好,总不能结怨。” 全程,沈清云都没有吭声。 因为她知道,以自己的身份,其实并没有选择的余地。况且,谈的是她的亲事,她若是贸然插嘴,只会让皇帝觉得她没礼数。 好在,皇帝只是随口一说,最后打消了主意。 沈清云和李瑭同时松了口气。 等皇帝说完后,沈清云才开口。 “多谢官家厚爱,只是如今民女还不想成亲。民女自幼长在乡间,野惯了,实在做不好世家妇。再者,民女还想多为官家效忠几年呢!” 她说得认真,皇帝却放声笑了起来。 “小丫头年纪不大,心思倒是至纯至性。” 站在冯大人身旁的施大人忍不住说道:“区区一介女流,何谈效忠官家?” 沈清云目光澄澈,并没有看向那位施大人:“天下万民皆是官家子民,不分男女,男子能效忠,我们小女子怎么就不能了?” 冯大人也忍不住帮腔。 “若是施大人也能帮朝廷弄来千万石粮食,再说这话也不迟。” 施大人的脸色瞬间变得有些难看。 “说得好!”皇帝双手一拍掌,“这天下万民皆是朕之子民,男女皆是一样。” 施大人闻言,脸色立刻就变了回来,拱手笑着说道。 “官家说得极是。” 沈清云忍不住瞟了他一眼。 这人变脸的速度也太快了。 不愧是混迹朝堂的老官,这本事,就不是李瑭这些年轻人能比的。 沈清云心中腹诽了一句,立即收回了目光。 皇帝又夸了她好一会儿,赏赐了不少东西,这才让沈清云离开。 沈清云走出皇宫大门,吐出一口长长的气,转头,看了一眼幽深的宫门,嘴角微微翘起。 窦叔驾着马车在附近等得焦灼,见她出来,放下心来,急忙赶着马车过来。 “姑娘,成了?” 沈清云含笑点了点头。 窦叔握拳朝虚空一挥:“这可太好了!我先前还担心呢!没想到皇上还挺好说话的。” 沈清云挑了挑眉。 “这可是拿一千多万石粮食换的,要不是有这献粮之功,你当皇上会理我?好了,事情解决了,我们回家吧!” 沈清云看得很通透。 她相信,皇帝也知道她献粮的目的。 但朝廷缺粮,这一千多万石粮食,解决了皇帝的一桩大难题,他就算知道也不会怪罪。 事实确实如沈清云猜测的那样。 宫中,大臣们退下去后,皇帝回到了青鸾宫。 一进内殿,他哈哈大笑着朝一位穿着宫装的清丽女子张开双臂。 “玉儿!” 那名叫玉儿的女子含笑问道。 “三郎何故这般开心?是有什么好事吗?” “可不是?天大的好事!原本今年大旱,粮食歉收,我一直担心各地民怨四起会出事,前两日大相公还说要我下罪己诏,朝中也因此事争吵个不休。却不想,有个小娘子帮忙,送来了一千多万石粮食!” 这玉儿,便是那位深受皇帝喜爱的刘氏宫女。 皇帝对她十分爱重,两人平时相处就像寻常夫妻一样。 刘玉面露讶然,紧接着欢喜道。 “这可太好了!果然上天眷顾三郎,这不?就给三郎送来了粮食。不过,我倒是好奇,怎么献粮的是个小娘子?三郎与我说说可好?” 她面上笑吟吟的,至于心里是如何想的,就只有她自己知道了。 皇帝拉着她到一旁坐了下来,简单地说了沈清云的情况。 一听沈清云被段贵妃指给二皇子做妾,刘玉神色微松,小手拍了拍皇帝的胸口,用开玩笑的语气说道。 “我本想着这样好的姑娘,不如让三郎收入后宫,再封赏她的家人,没想到贵妃娘娘先一步想到了。” 皇帝一听,笑容立刻收了起来,哼了一声。 “段氏野心勃勃,实在难容。” “三郎别生气,贵妃娘娘这么多年都没有孩子,心中焦急是难免的,三郎就原谅她吧!” 刘玉抚着皇帝的胸口,轻声劝道。 皇帝抓住了刘玉的手。 “玉儿这般心善,多次为她说话,你可知道她多次进言要我把你送出宫去?段氏善妒,原本只是后宫之争,也就罢了,没想到现在越发得寸进尺,把手都伸到前朝了。” 皇帝眼底流露出厌恶之色。 刘玉抿了抿唇,眼底光芒一闪。 “不管怎么说贵妃娘娘都服侍三郎这么多年了,三郎还是给她一次机会吧!” 皇帝不是很乐意,但在刘玉的劝说下,最终还是点了点头。 第297章 夜见 刘玉依偎在皇帝怀里,安抚好他后,眼珠子转了转,又问起了沈清云。 她实在是对这个小娘子好奇的很。 “这沈小娘子三年前献粮之事,我都记得。当时三郎还赏了不少东西呢!不知这次三郎打算赏些什么?” 皇帝摸了摸下巴。 “我原本想给她赐婚,指个宗室子弟,但仔细考虑后觉得不妥,就算了。暂时先赏一些金银玩物,其余的,还没想好。” 刘玉抬起头来:“我听三郎说着,这沈小娘子应该是个性情坚毅之人,贸然指婚,恐怕会好心办坏事。倒不如让玉儿来,看看沈小娘子喜欢什么样儿的,再给她找一个,三郎以为如何?” “如此甚好。” 皇帝笑着应下了。 “一同献粮的除了沈家,还有其他人家,若只奖赏沈小娘子,其他那些粮商或许会觉得不公允。三郎要不也像三年前那般,赐他们一块牌匾?” 刘玉建议道。 皇帝哈哈大笑起来。 “玉儿果然与我心有灵犀,我正是这么想的。” 其实,沈清云献粮的目的,皇帝怎么会看不出来? 不过,就像沈清云想的那样,这些粮食解决了他一个大难题,就算沈清云他们有什么私心,他也不会在乎。 况且,沈清云所求的,不过是解决一桩不那么满意的亲事,对皇帝来说,那就更不是个事儿了。 他心中还颇为感慨,想着这沈清云到底是个小娘子,最关心在意的还是亲事。若是她以献粮之功,给族人要个官职,都不是什么难事儿。 殊不知,这也是沈清云仔细考量过后才决定的。 另一边的沈清云回到家中后,告诉了大家这个好消息,家里所有人都松了口气,白玉更是上蹿下跳着要沈清云去醉仙楼请客。 “请客的事,明天再说,待会儿宫里会有人来送赏赐呢!” 沈清云转动着肩膀和胳膊,活动了一下四肢,神采奕奕。 “接下来几天,可以轻松一些了。” 虽然她还有其他的计划,但都不是短时间内要做,所以,沈清云打算等宫里的赏赐下来后,带全家人去避暑。 只不过,沈清云的计划,却未能成行。 到了午后,宫中果然派了一队太监,送来了一大堆赏赐。 除了少许金银之物,其余的都是御制之物,尤其是一柄玉如意,足有一臂长,通体乳白,带着温润的光泽,入手温凉,实在罕见。 沈清云看到这玉如意格外喜欢,当即吩咐下人放在了赵银苓的房间。 不过,让沈清云有些意外的是,除了这些东西外,那领头的太监还带了一句话。 “我们刘娘娘很喜欢沈娘子,想约沈娘子七日后在大相国寺见一面。” “刘娘娘?” 沈清云露出疑惑之色。 那太监解释道:“刘娘娘住在青鸾宫,是官家最贴身之人。” 沈清云露出恍然之色,笑着朝太监拱了拱手。 “我对宫里的事不清楚,公公见笑了。” 说着,她从昭昭手中接过了一个荷包,笑容满面地递给了这太监。 她给这些大太监的荷包,装的都是银票。 那太监高高兴兴地收下了,这才带着人离去。 沈家宅子热闹了一天,很快,就入了夜。 吃过晚饭,沈清云顾不上休息,而是趁人不注意带着白玉悄悄离开了家。 没过多久,两人就到了李瑭的宅子。 进了屋后,沈清云摘下兜帽,朝白玉挥了挥手。 “我在这儿跟李瑭说会儿话,你去向楚楚姑娘传话,待会儿再过来,我们一起回去。” 白玉点了点头,一个纵身跳上了墙头,轻跃几下后,就消失在夜色中。 李瑭站在沈清云身后,看着白玉的身影消失,这才开口。 “楚楚姑娘那边,有把握吗?” “应该有五六成吧!温王此人你也知道,耳根子比较软。再说了,二皇子的确对他有威胁,不用怎么劝说,他自己就会动手。” 李瑭点了点头:“如此一来,倒是省了我们很多事。对了,今日进宫见到了官家,可有什么想法?” 沈清云诧异地看着他。 “什么想法?” “官家此人如何?” 沈清云沉吟片刻后说道:“就见了一次,我也说不好,反正感觉印象不坏,看着像是个明君。” “什么叫像是个明君啊?”李瑭哭笑不得。 “那我也没见过别的明君呀!没有对比,我哪里看得出来?” 沈清云摊了摊手,接着,反手关上了门,走到桌边坐下。 “官家看起来人挺开明的,没有因为二皇子是他儿子就有所偏袒。虽说这是一次交易,他能这么痛快答应,我还是挺意外的。” 李瑭点了点头,拿起桌上的茶壶给沈清云倒茶。 “官家平时谦和开明,只是,有时会有些奇怪的倔向,就比如那刘氏,朝臣不同意刘氏为后,他就一直把人带在身边。” 听他提起刘氏,沈清云想到了白天那太监传的话。 “对了,那位刘娘娘说七天后约我在大相国寺见面,不知道是有什么事?” “应该不会是什么坏事,刘氏在宫中的名声极好,宫人们都对她赞誉有加,虽说没有正式的封妃,但宫里头的人都已经把她当成主子看待了。她找你,可能是皇帝还有什么话不方便说,所以让她来问。” 李瑭当了这些天的起居郎,也不是白当的。 别看他平时不声不响,其实这段时间把宫里的形势摸了个透。 沈清云伸了个懒腰。 “那我就放心了,哎呀,今天一天光闹腾了,累得很,我先躺下休息会儿,你帮我把后续的事理一理,好不好?” 李瑭抬手摸了摸她的额发。 “你去休息吧!” 沈清云嘻嘻一笑,抱了抱他,然后跑到一旁的竹榻上,直接躺了下来。 李瑭看着她闭上了眼睛,眼中温柔流淌。 这段时间,也确实累着她了…… 后头的事,就由我来吧! 李瑭很快收回目光,取出了笔墨纸砚,就着烛光,沉眉思索起来。 第298章 段家的消息 沈清云打了个盹,很快就醒了。 她伸了个懒腰,随口问李瑭:“李家那边,最近有什么事吗?” 李瑭放下了笔。 “你是想问我爹娘的反应?” 沈清云点点头。 李瑭就笑了:“我爹娘还在家里生闷气,我那两位叔叔倒是私底下找过我,说帮我劝过爹娘了,问我什么时候回家。” 沈清云歪着头看着他。 “那你打算什么时候回去?” “总得等你这边的事全都定下之后再看。”李瑭喝了口茶,“其实住在这儿也挺好,没那么多琐事,倒让我想起从前在吴县的时候。” 沈清云笑得眯起了眼睛。 两人说了一会儿从前的事,李瑭忽然眉头微皱,话语一转。 “不过,今日从宫里出来,大房的大伯突然叫住了我。” 沈清云一骨碌坐起来,眼睛都睁大了许多。 “你大伯也劝你回家?” “不是。”李瑭摇头,“就是因为不是,我才觉得奇怪。我是和范师兄和冯大人一同出来的,他问了一些他们的事。说话间,格外关心师兄最近在做什么。” 沈清云顺势问道:“那范大人最近在做什么?” “师兄最近忙的事很多,我都许久未跟他好好坐坐了。” 李瑭说完,沈清云抓着一缕发尾,面露沉思。 “范大人在做的事,估计只有皇上才最清楚了。你大伯……是想知道皇上的心思?” “也许吧!” 一时间,两人都想不明白长房的目的。 没过多久,白玉回来,带回了楚楚那边的好消息,这件事就被沈清云暂时放下了。 “楚楚姑娘说温王的人已经开始行动了。” 白玉自来熟地坐了下来,自己给自己倒了杯茶。 “那些什么帝出梧桐的流言,就是他们做的。” 沈清云挑了挑眉。 “猜到了,不过他们做的这么明显,也不怕被人查出来?” “这跟咱们没关系吧?”白玉放下茶盏问道。 “没关系,之后就我们就坐山观虎斗吧!让他们自己掐去。” 沈清云拍了拍手,站起身来,朝李瑭挥了挥手,带着白玉离开了。 第二天,郭二娘忽然来找沈清云。 “哎呀!听说昨日沈姑娘被官家传召进宫了?” 郭二娘一进来,就满面笑容。 沈清云和她也算是熟悉了,随意地点了点头,打趣道。 “我还以为昨天你就会过来呢!没想到白等了半天。” “你不知道,昨天宫中使者到来,附近街坊都猜测纷纷,说什么的都有,最夸张的,竟然猜你要进宫当娘娘了,你说可笑不可笑?” 郭二娘说起这事,仍觉得无语得很。 “随他们猜去吧!不过是做了点小事,得了官家的嘉奖而已,不算什么。” “这哪里只是一点小事啊?那么长一队船队,运送的都是粮食,我看啊,整个汴京的人都知道你沈清云的大名了。”郭二娘摇头失笑,“就连我爹娘,甚至我二叔和二婶,都来问我知不知道你的事。我上哪儿知道去?” 沈清云见她眉头舒展,就知道她并不是被家里人逼着过来的,于是,笑了起来。 这时,下人奉了茶过来,郭二娘接过茶盏轻啜一口。 “这茶清冽得很,和上次喝到的不一样呀?” “这是家中茶园今年新采的茶,杭州府那边的,叫做龙井茶。”沈清云笑着介绍道。 之前郭二娘来,上的都是普通碧螺春,喝起来当然不一样了。 “你要喜欢,我让人包一些给你带回去。” 郭二娘摆摆手。 “那倒不必,我在家中也不缺吃喝,我和李家那边合过八字了,两家正在议婚期,这段时间李家时不时地送些东西过来。” 她抬手撩了撩头发,满面春风。 沈清云看到她手腕上戴着个新镯子,便知道这肯定是李家那边送的,遂笑着恭喜。 “恭喜恭喜!” 郭二娘抿嘴轻笑,眼角都是笑意。 她眼珠子转了转,忽然压低了些声音说道。 “沈姑娘怕是还不知道,梁国公也定了人家了。” 沈清云挑了挑眉。 她还真没关注梁国公府。 不过,郭二娘特意提起,肯定是有什么问题。 “定的哪家?” “严相家的三小姐。” 沈清云面露诧异。 严相她知道,掌管着户部、度支和盐铁三司,通常管着这三司的,被称之为计相。 这位置,不但是皇帝亲信,还手握实权。 严家如今算得上是当朝权贵了。 现如今朝中重文轻武的现象还不是那么明显,文臣武将联姻的也有,但严家到底是不一样的。 严家作为文官头部,怎么会同意和梁国公府联姻? 梁国公府听着好听,是国公府,但段家没什么人了,也没什么权势,现在都是靠段贵妃撑着,俨然是外戚一流了。 沈清云心中不解,也就问了出来。 “严家怎么会答应的?” 郭二娘掩嘴笑了起来:“沈姑娘有所不知,严家这位三姑娘身患恶疾,貌若无盐,是京中出了名的。而且她今年都二十一了,一直嫁不出去。” 沈清云沉默了一会儿,才开口说道。 “看来梁国公太夫人为了段贵妃,是什么都不顾了。” “可不是吗?”郭二娘嗤笑一声,“我从前还觉得小公爷很不错,现在看来,也太软弱了些。” 郭二娘现在当着沈清云,是一点不掩饰自己内心真实想法,有什么说什么。 “而且,我还从小姐妹那儿打听到,小公爷不满意这桩婚事,跟太夫人闹,太夫人就哄他,说娶回来当个摆设就行,到时候给他纳几房美妾,不会叫他委屈了的。我呸!” 郭二娘满脸鄙夷。 “既看中人家的家世,娶回来就好好待啊!这算是怎么回事?” 沈清云深以为然。 “二娘你说到我心坎里去了,这段家啊,长久不了,你看着吧!” 郭二娘和沈清云交流完了八卦,高高兴兴地回去了。 她走后,沈清云让人去打听了梁国公府的情况。 果真如郭二娘所说,梁国公府和严家已经定了亲,就连婚期都定下了,就在两个月后。 时间仓促不说,那太夫人还给她儿子提前纳了个妾。 这位姑娘姓汪,出自海州,巨富之家。 沈清云不由想到当初那位太夫人说要她进门时的难看嘴脸,越加反感了。 第299章 梁国公太夫人很后悔 这边沈清云经郭二娘提醒,才想起来打听梁国公府的消息,那边,梁国公府太夫人,其实一直都在关注沈清云家。 梁国公府太夫人现在后悔啊! 她没想到当初那个目中无人的小小商户女,竟然能做出这么大的事! 一千万石粮食!那得是多少银子! “本以为只是个小门小户出身,没想到家底这么丰厚。这么多银子,居然全都献给朝廷了。” 太夫人忍不住对着身边的嬷嬷感叹。 “若是当初强硬些,直接把人弄进咱们府里,这功劳不就成了我儿的了?” 太夫人越想越后悔,越想越气。 嬷嬷劝道:“太夫人何须为那姓沈的小娘子动气?这汪家不也有钱吗?而且汪氏长得美,人也柔顺乖巧,比那沈小娘子听话多了。” “你不懂,汪家再有钱,家里有好几个儿子呢,顶多给汪氏一些陪嫁银子。那沈家,就沈清云一个女儿,家产不都是她的?” 太夫人表情变来变去,忽的一拍桌子。 “不行,这大好的机会,可不能错过!” 嬷嬷听出了她话里的意思,不由一惊:“可是,太夫人,咱们娘娘先前把沈小娘子许给二皇子为妾了呀!咱们总不能抢二皇子的人。” 太夫人瞥了她一眼。 “昨日凤娘命人传话回来,说是官家问起了二皇子的亲事,觉得姓沈的不行,驳了,给二皇子另外指了个妾。” 嬷嬷瞪大了眼睛。 “那……” “你找人去打听打听这沈氏的动向。” “是。” 嬷嬷退了下去。 沈清云并不知道自己又被盯上了。 她在家中休息了几日,每天都在处理家中庶务,偶尔抽空检查几个孩子的功课。 这一日,她正在前厅跟沈清海说话。 “这次献粮之事,多亏了海堂兄。” 沈清海瘦了很多,但精神特别好,整个人神采奕奕、容光焕发,气势都跟从前不一样了。 “哪里哪里,还是清云你出的主意好,要不然,这事儿也不能办的这么顺利。”沈清海摆了摆手说道,“不过为了此次献粮,两浙路那些粮商的存粮都拿出来了,这会儿他们的人还没回去呢!清云你要不要见一见?” 沈清云摇了摇头。 “我就不见了,以后生意上的事,我也会少插手。我叫你来,正是想跟你说这事,我家中的两处茶园,我已经说好交给繁堂兄打理。” 沈清海神色一紧:“这是为何?” 沈清云心中默默想,当然是为了以后打算。 生意上的事占据她太多时间和精力,而她志向并不在此。 但这些,没必要跟沈清海说。 沈清海这人,有胆识有魄力,也很聪明,但心胸却没沈清繁那么宽阔。 沈清云瞥见他眼底的焦急,和隐隐的不满。 她假装没看见,笑着说道:“繁堂兄为人板正,茶园的事简单,不需要费多少心思,所以我打算交给他。至于海堂兄你……” 说到这里,沈清云停顿了一下。 沈清海就急了。 “清云你有什么好主意了?” “是这样的,去年我让人买下了太湖东南一带的水域,打算养蚌。”沈清云说道。 沈清海愣住了。 “养蚌?” 他不懂,养着东西做什么? 沈清云接着说道:“蚌肉本身自然是不值钱的,主要是为了珍珠。” 沈清海眉头大皱。 “可养蚌时间太长了,两三年才能长成,这珍珠出产量也少,这生意,能做吗?” “若是普通珍珠,当然不会让海堂兄来做呀!这门生意,大有可为。” 沈清云从袖子里摸出了几张纸,上面密密麻麻写满了字。 “这是我搜寻来的法子,你回去好好看看,若是愿意,这门生意就交给你去做。” 沈清海接过那几张纸,犹犹豫豫地出去了。 到了傍晚,他就兴奋地跑来告诉沈清云,决定接过这门生意。 沈清云写的是现代的“种”珍珠的法子,能在短时间内养出个头极大的珍珠。 虽然有作假嫌疑,但沈清云是准备把这些珍珠销往海外的,所以,就算珍珠核大一些,也不是什么问题。 沈清云拍着沈清海的肩膀鼓舞。 “这还只是开始呢!等太湖那边你摸熟了以后,再研究海边种珍珠的法子,等这技术成熟了,到时候我找可靠的海商,让你跟着同去。海外的东西,价值极高,一来一回,赚的银子足够寻常人家一辈子花销了。” 沈清云给他画了好大一张饼,把沈清海说得激动无比,回去后好几天都睡不着觉。 到了第三天,他跑来跟沈清云请辞,这就要回去开展他的“种珍珠”事业。 沈清云表达了她的赞赏,送他上了船。 这件事,也解决了沈清云的一桩心事。 她送完沈清海准备回家,昭昭适时提醒:“姑娘,今日是去大相国寺的日子。” 沈清云拍了拍脑门。 “差点忘了这事,那就先去大相国寺吧!” 于是,马车转道去了内城。 大相国寺在内城主街旁,不管什么时候,都香火鼎盛,行人如织。 沈清云让车夫把马车停在了较远的地方,自己带着昭昭和白玉下了车,走路过去。 进了大相国寺,刚拜完菩萨,就有个眉清目秀的小和尚走了过来。 “沈小娘子,刘娘子已经在禅房等候多时了。” 沈清云有些意外,挑了挑眉。 “你认识我?” 小和尚摇了摇头,他的声音有些稚嫩,像是未变声过:“小僧不认识,是刘娘子身边的人告诉小僧的。” 沈清云拍了拍膝盖,站起身来,双手合十。 “那就劳烦小师傅带路吧!” 小和尚念了声佛号,带着沈清云往大雄宝殿后头走去。 很快,沈清云就来到了一座安静的院子前。 院门外站着四个寻常打扮的护院,可通体的气势,根本不像是寻常人家的护院。 沈清云猜测,这几个人应该是大内高手。 她带着白玉和昭昭走到院门前,其中一人伸手拦住了白玉和昭昭。 “主子只让沈小娘子一人进去。” 第300章 同一类人 “凭什么不让我们进去?” 白玉不服气,想上前理论。 沈清云急忙一把拉住了她:“我不会有事的,你和昭昭在外头等着。” 白玉皱了皱鼻子,退后了一步。 沈清云还举起双手晃了晃,示意自己没戴别的东西,这才走进了院子。 小小的禅房门口,又站着两个太监,态度倒是和善许多,弓着身给沈清云开了门。 经过重重关卡,沈清云终于走进了禅房内,见到了那位刘娘子。 刘娘子穿着并不奢华,容貌也不是多美艳,看起来大概二十五六的样子,她见沈清云进来,面上浮现出笑容,朝她招了招手。 “过来坐吧!” 语气亲切,却又不失气度。 沈清云上前蹲福行礼:“民女沈清云,拜见娘娘。” 刘娘子伸手将她扶了起来。 “别叫我娘娘,我在宫中也只是个宫女而已,叫我刘娘子就行了。” 沈清云顺势改了称呼。 “不知刘娘子特意传唤民女前来,是有何要事?” 刘娘子打量了她几眼,拍了拍她的手背:“我听官家提起你,不免好奇,这才让人传话,想见一见你。今日见到了,果然如官家所说那般聪慧过人。” 沈清云心中腹诽:才见到面,哪里就能看得出来聪不聪明?这刘娘子是话里有话啊! 她猜不透对方的想法,就谦虚地摆了摆手。 “娘子过誉了,我其实也没做什么。” 两人客套寒暄了几句,在刘娘子的再三坚持下,沈清云才坐到了她对面的蒲团上。 可没想到,她刚坐下,就听到一句让她后背冒汗的话。 “听说,沈小娘子你是苏州人士?倒也巧了,官家身边的一位李瑭李大人,前两年曾在苏州吴县任职呢!” 刘娘子说着,用一种意味深长的眼神,看着沈清云。 沈清云一瞬间绷直了身体,脑海中闪过数个念头,可当她不经意间看到刘娘子的目光时,忽然心下一定。 她会这么问,肯定是已经查出些什么来了,若是这时候否认,只会给对方留下不好的印象。 索性就承认了。 思定后,沈清云吸了口气,点了点头。 “我与李大人在吴县时就认识了。” 刘娘子挑了挑眉,脸上的笑意深了几分。 “听说小李大人最近从家中搬了出来,说是因家中还要守孝,他上衙下值不方便。不过么,这样简陋的借口,也只能蒙骗那些不知内里的人。小李大人二十有余,却一直不曾成亲,甚至还拒绝过良王府的亲事,实在是让人惊讶。沈小娘子,你以为呢?” 沈清云已经冷静下来了,并没有露出惊慌紧张,反而还笑了笑。 “婚姻之事,向来是父母之命,李大人不成亲,这其中内情,也只有当事人知道了。刘娘子问我,可就问错人了。” 刘娘子掩嘴轻笑:“沈小娘子倒是爽快,和我所见过的其他年轻小娘子很不一样呢!就连官家都对你称赞有加,实属难得。官家原本还想给你指个夫君,只是不知道,是怎样的郎君才能配得上沈小娘子?” 沈清云眉头微蹙。 皇帝还没打消这主意? 他不会随便给人指婚吧? 她有些担心,斟酌着说道:“这姻缘之事不可强求,刘娘子心善,自然看谁都是好的,可在其他人眼中,大概会觉得我不知礼数、难以教化。我也不求别的,只希望能有个知我懂我的人,相携伴一生。” 她说的很是委婉。 但刘娘子显然是听懂了。 她感慨了一声:“要找一个知你懂你之人,哪有那么容易呢?不过,沈小娘子这想法,倒是颇和我意。姑娘家家的,婚事自然要慎重再慎重,不能随意了事。” 沈清云应了一声“是”。 刘娘子又说:“若是沈小娘子日后有心上人了,不妨告诉我,我找官家给你们赐婚。” 沈清云哪里会把她的话当真? 若是这时候说出她和李瑭的事,反而坐实了她和李瑭暗中谋算,心怀不轨。 就算对方已经猜出来,只要自己咬死不松口,也不能把自己怎么样。 沈清云暗自想道。 刘娘子叫自己过来,恐怕就是为了试探自己和李瑭的关系,确定她和李瑭不会对官家有什么图谋。 她这么想着,面对刘娘子的问话,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应对。 每一句话,她都在心里转了好几道弯,才会回答。 这个刘娘子看起来和善亲切,可心思,比皇帝深多了。 其实仔细想想也能理解,皇帝自小就是天之骄子,周围人都捧着奉承着,想要什么都有,人到中年一直过得很顺畅,只除了要封刘娘子为后这件事,遭到了阻碍。 但刘娘子这样的人,底层出身,却能走到皇帝身边,并且牢牢抓住他的心。这样的人,怎么可能简单? 喝过两盏茶后,刘娘子终于不再问了,从手上摘下了一只通体素白的镯子,递给沈清云。 “我瞧着你很是喜欢,日后若有空,不如多陪我说说话。我喜欢和聪明人说话。” 沈清云没有推辞,站起身来,恭恭敬敬地接下了。 “多谢刘娘子。” 刘娘子笑吟吟地看着她,从表情上看,她对沈清云很是满意。 沈清云接过镯子后,趁机告辞。 “时间不早了,民女得回家侍奉母亲,就不叨扰刘娘子了。” 她再次蹲福一礼。 刘娘子挥了挥手:“去吧!” 沈清云这才退了出去。 等她走后,刘娘子的身后,突然出现了一个人影。 “你真喜欢她?” 刘娘子挑了挑眉,这一刻,她脸上的温和亲切尽数退去。 “她很聪明,和聪明人说话,我自然喜欢。” 那人的声音闷闷的,很是不解。 “我没看出来她哪里聪明,不过是个十来岁的小娘子而已,比起娘娘您,可差远了。” 刘娘子摸了摸空着的手腕,低眉说道。 “年纪虽小,可话里话外,却一点把柄都不漏,这还不算聪明?” “方才我提起李瑭的婚事,她不见半点慌乱,将原因推脱给李瑭父母,暗示是李瑭父母的错,才使得李瑭多年未能成亲。” “之后,我明说了可以许她赐婚,这小娘子都没动心,这般心性,实在是难得。” “这沈清云,与我,实属同一类人。” 第301章 如此嚣张 沈清云并不知道刘娘子给了她这么高的评价。 她走出禅院后,看到不远处一蹲着一站着的白玉和昭昭,急忙朝她们挥了挥手。 白玉和昭昭看到她平安无事,都松了口气,快步走了过来。 “说完了?” “姑娘您没事吧?” 沈清云拍了拍昭昭的手,又拉过白玉的胳膊,快步朝外头走去。 “我没事,不过这位刘娘子太厉害了,才短短几天时间,就查出了我和李瑭的事。” 白玉一惊,脸色都变了。 “那你还说没事?” “我都应付过去了。”沈清云吐出口气,“我不知道她什么目的,但感觉,没有恶意,所以暂时没事。只是回去后,得提醒李瑭小心。” 白玉皱着眉头。 “这些人的心里,都藏着八百个心眼子,以后能少打交道还是少打交道吧!” 沈清云深以为然,但又很无奈。 “打不打交道,主动权可不在我。” 沈清云拍了拍脸,定了定神。 “先回家吧!” 说着话的功夫,三人已经走回了大雄宝殿。 和先前相比,这大相国寺里的人似乎不见少,还是那么多人。 只是,大部分人都被拦在了大殿外头。 殿内,佛像前,穿着红黄相间袈裟的住持,正对着一人说这话。 沈清云下意识看了过去,下一刻,眉头就皱了起来。 就连昭昭也看到了那人,表情跟着一变,低声惊呼起来。 “姑娘,是梁国公府太夫人!” “是她。” 沈清云低声说着,点了下头。 白玉看着外头那些敢怒不敢言的人,忍不住哼了一声。 “好大的威风!这大相国寺又不是她们家的,她凭什么把人都赶出去?” 白玉说话的声音有些大,周围的老百姓都听到了,一个个面露惊慌。 “这位姑娘,可不要胡说,那可是段贵妃的亲娘!” “就是就是,咱们小老百姓,可惹不起这样的人。” “贵妃的亲娘怎么了?就算是皇帝的老娘,也不会这么嚣张。” 白玉又哼了一声。 她这话,赢得了不少人的同意。 “说起来,太后娘娘在的时候,每次礼佛都会提前告知,大家自动就避开了,不会空跑一趟。” “何止啊!有一回我娘身体不好,我来求菩萨,碰到太后娘娘也在,太后娘娘听说后,还让人赏了我五两银子呢!” 太后在民间的名声一直是极好的。 人群由原本的窃窃私语,渐渐声音大了起来。 而殿内的梁国公太夫人,听到外头的动静,面色一沉。 “方丈也该管管,怎么能叫这些低贱的泥腿子在寺中如此叫嚷?岂不是扰了佛祖清净?” 住持双手合十:“阿弥陀佛,太夫人此言差矣,佛祖悲天悯人,一心救世人渡世人,又怎会在意这言谈声呢?” 太夫人对住持的态度很是不满,却碍于大相国寺是皇家寺庙,她也不敢对住持怎样,只冷哼了声,说了句。 “住持你也太心善了。” 说完,她转过身,想叫自家的护卫把人赶远些,忽然瞥见了人群后头的沈清云,眼睛瞬间眯了起来。 她身旁的嬷嬷最知道她的心思,顺着她的目光看了过去,同样看到了沈清云,立即叫了起来。 “太夫人,是那姓沈的小娘子!” 太夫人眉梢微动,大步走出了大殿。 人群见她走来,下意识向两旁退开。 太夫人直接走到了沈清云面前。 “沈姑娘,没想到你会出现在这里。” 沈清云有些诧异地看着她:“太夫人这话是何意?这大相国寺,你能来,我就不能来么?” 若是从前,沈清云或许还会行礼表示一下客气,可上次已经撕破脸,再客气就没必要了,只会让人觉得自己软弱可欺。 再说了,这梁国公太夫人今日如此行事,实在是让沈清云厌恶至极。 太夫人的表情瞬间冷了下来。 她身后那嬷嬷大喊一声。 “沈小娘子见了我们太夫人为何不行礼?你眼中还有没有长幼尊卑?” 沈清云嗤了一声。 “长幼尊卑?对着值得尊敬的长辈,那自然是该行礼问候,可若是那些无德之辈,我不觉得需要行礼。” 太夫人大怒。 “你!” “你竟敢这么跟我们太夫人说话?” 那嬷嬷大步上前,抬手就要往沈清云脸上打去。 沈清云翻了个白眼,后退了一步。 同时,白玉嗖的一声冲上前,抬脚就往嬷嬷的肚子上一踹。 她用了十分的力道,直接把人踹飞出去。 砰! 那嬷嬷撞到了大殿的门柱上,喷了两口血,然后重重摔倒在地。 太夫人震惊无比,颤着手,指着沈清云。 “众目睽睽之下竟敢当街行凶?来人哪!把她们抓起来!” 梁国公府的护卫们立即围了上来。 围观的老百姓们吓得退了开去,不敢上前,只是看着梁国公太夫人那嘴脸,大家心中气愤不已。 有那机灵的,趁着没人注意的时候,一溜烟跑了出去,准备去府衙告状去。 沈清云却怡然不惧。 原本她还不想直接跟梁国公府对上,反正段家也没多久能蹦跶了。 可人家都主动把把柄递到自己面前了,若是退缩,那根本就不是沈清云的作风。 况且,这寺庙后头,还有个备受皇帝喜欢的刘娘娘呢! 这刘娘子可是段贵妃的对头。 这样好的机会,不利用岂不可惜? 沈清云眸光闪了闪,面对围住自己的护卫,不退烦进。 “怎么?太夫人这是要当街抓人?先不说,你们一个国公府的护卫,有什么权力抓人,就只说,这大相国寺乃皇家寺院,你们梁国公府的护卫,带着兵器进来,把这里当成什么地方了?” “还是说,太夫人你,觉得自己比宫中的那些贵人们,身份还要尊贵?” 沈清云挑着眉,语气很是不善。 她就是故意要引起对方的怒气。 “太夫人,我好心奉劝你一句,你女儿虽是宫中的贵妃,但梁国公府也不能仗势欺人,行事如此蛮横。这天下,到底还是姓宋的,不是姓段的。” 第302章 惩处 沈清云不劝还好,她这么一劝,梁国公太夫人胸口的气蹭蹭蹭往上冒。 她看着周围的人群,看到他们都在低声窃窃私语,脸色一瞬间涨得通红,额角青筋不断跳动。 “贱蹄子!我家的事,还轮不到你来教训!” 她骂了一声后,转头朝护卫们喊。 “你们都愣着干什么?给我打!狠狠地打!把这贱人打死为止!” 护卫们立即一拥而上。 白玉一个闪身站到了沈清云和昭昭面前,将两人护在身后。 “人有点多,你们退后一些,我要出剑了。” 谁知,沈清云忽的轻笑一声,拉住了她的手。 “不用了,有人来了。” 果不其然,沈清云的话音刚落,众人就听到一道低沉威严的声音,从大殿右侧方向传来。 “梁国公太夫人好大的威风!竟敢在这大相国寺打打杀杀,朕倒是不知,这大相国寺,何时成了你们段家的私宅了?” 这声音一出现,在场所有人都下意识看了过去。 沈清云反应最快,拉着白玉和昭昭立即拜倒。 “民女拜见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她这一声高喊,周围的老百姓们也都反应过来,一个个高呼万岁,人群如推金山倒玉柱般跪倒在地。 皇帝带着手下一步步走了过来。 太夫人的脸色一下子变得有些难看,但她还是强撑着露出了个笑容,朝皇上行礼。 “臣妇,见过官家。官家您怎么会在此?” 皇帝扫了她一眼,并没有叫起,只说道。 “朕要去哪儿,难道还要跟你报告一声不成?这大相国寺,你来得,朕来不得?” 太夫人一听这话,就知道皇帝动气了,当即匍匐在地,连称不敢。 沈清云趁机说道。 “官家宅心仁厚,体恤民心,不欲因自己出行而影响老百姓们生活,真是叫民女感动万分。” 她这一说,周围的老百姓们顿时露出恍然之色,一个个也都感动不已,连连磕头,喊着“万岁”“仁君”。 皇帝的目光扫视一圈,嘴角忍不住翘了翘。 “都起来吧!” 沈清云一骨碌爬起来。 站好后,她又朝皇帝身后的刘娘子行了个福礼。 “见过刘娘子。” 刘娘子朝她笑了笑,并未说话。 至于那位太夫人,在看到刘娘子的时候,眼神中忍不住流露出恨意。 这恨意,比对沈清云更甚。 刘娘子却好似没有看到,反而还劝皇帝。 “三郎,太夫人到底是贵妃娘娘的母亲,就算行事过了些,也请三郎看在贵妃娘娘的份上,饶了她吧!” 皇帝捋了捋胡须,哼了一声。 “段氏不过是个贵妃,梁国公府就敢仗她的势行事如此嚣张。这还只是朕看到的,朕没看到的地方,只会更过分!堂堂国公府的太夫人,欺凌百姓,言语无状,你这样的人又有什么资格受二品诰命?” “有这样的母亲,抚养出来的儿女,又能好到哪里去?怪道最近段氏行事不端,原来这根源就在你身上!” 皇帝指着太夫人,语气冷厉。 “传朕旨意,褫夺梁国公府王氏的二品夫人诰命,降梁国公为郡公。” 太夫人脸色煞白,眼中露出惊恐之色。 她没想到只是今日想找机会教训沈清云一顿,会发生这样的事。 她连连磕头求饶。 “官家恕罪!此事乃臣妇一人之错,和潘儿无关啊!求您了……” 皇帝没说话,但他身后的大太监随即上前斥道。 “官家金口玉言,既然下了旨,又岂会收回?太夫人还不赶紧谢恩?太夫人这般求饶,难道是不想接旨?” 太夫人浑身颤抖着,匍匐着磕了个头。 “臣妇,谢恩。” 皇帝不耐烦地挥了挥手,让人把她带了下去。 耳后,他才看向了沈清云,露出了和煦的笑容,朝她招了招手。 沈清云顺势说道:“幸亏官家在此,要不然民女可要吃亏了。” 皇帝哈哈大笑了两声,抬手虚指了她两下。 “就你这性子,还能吃亏?朕瞧着,就算朕不出面,你也能全身而退。” 沈清云抿嘴笑了笑。 “那也是托官家的鸿福。” “这小嘴,倒是个能说会道的。”皇帝摇头失笑,转头跟刘娘子说道,“我上次见她,觉得她这孝顺忠心,和当初的玉儿有些像。现在看来,比你聪明。” 刘娘子掩嘴轻笑。 “三郎怎么在外人面前如此说我?再这样我可要生气了。” “好好好,是我的不是。” 皇帝忙拍着她的手安慰。 沈清云看着这二人的相处,心中大为意外。 这刘娘子本性如何,她不知道,但就目前看来,她是个拿捏人心的高手。 刘娘子不聪明吗? 就算沈清云再自信,也不觉得自己比刘娘子聪明。 刘娘子明显是藏拙了。 一藏多年,这一点,沈清云自叹不如。 她正想着呢,皇帝忽然又开口,问的却是白玉。 “你身边这丫头,本事倒是不错啊!” 沈清云忙拉过白玉:“官家,这是我的义姐白玉,并不是我家的下人。” 白玉像武人一样,双手抱拳,单膝下跪行了一礼。 “白玉拜见官家。” 皇帝挑了挑眉,觉得很是新奇。 “义姐?” “是,白玉姐姐的父亲,和民女父亲,是八拜之交,我们自幼一起长大,与亲姐妹无异。”沈清云解释得很是认真。 皇帝摸了摸下巴上的胡子:“这样啊!朕原本还想着这丫头武功不错,想要过来放在玉儿身边,护她安全。” 刘娘子忙说道:“三郎,不必如此,我平日不是在宫中就是跟着三郎你,能遇到什么危险?” 沈清云却心中一动。 这么好的机会,怎么能错过? “官家这是将刘娘子放在了心尖上,才会时时刻刻担心刘娘子的安危。我义姐武艺尚可,能与范大人身边的赵甲赵乙一较高下。当初范大人见到义姐,都想招揽她于麾下呢!” 皇帝听到范大人的名字,眉梢挑了挑。 “当真?能被范爱卿看中,可见是有几分本事的。” 沈清云连连点头。 皇帝又摸了摸胡子。 “赵甲赵乙?朕记得这二人是内卫出身,当初范爱卿南下,朕特意挑选护卫他安全的。能和这二人一较高下,这丫头的实力,岂不是和内卫相当?” 第303章 有心思 白玉一直没说话,她知道自己不善言辞,担心说错了话影响了沈清云的计划。 只是听着听着,白玉自己就懵了。 这好不容易遇到皇帝,不说点大事,怎么老说自己呢? 她下意识看向了沈清云,以眼神询问。 沈清云回了她一个眼神。 上! 白玉看懂了,虽然不明白沈清云要做什么,但还是依着她的意思,开口说道。 “民女自幼习武,论武功,还是有几分信心的。不过,民女没见过其他内卫,也没和他们比试过,不知内卫本事如何?” 她这话说的有些莽,显得有些自大。 刘娘子眉头一皱,瞟了皇帝一眼,佯装不悦道。 “你这小小的女儿家,如何能跟官家身边的内卫相比?官家夸你几句,你就不知东南西北了?” 她刚说完,皇帝就拍了拍她的手背。 “玉儿何必动气?朕倒是觉得这小丫头有股子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劲儿。” “那也不能如此不识抬举。”刘娘子继续装作不悦道,“不过是小丫头一个。” 皇帝忽然笑了起来,抬手捏了捏刘娘子的鼻尖。 “玉儿这是吃醋了不成?” 刘娘子一脸娇羞地扭过头去:“三郎再这样,我可真不理你了。” 这两人旁若无人地打情骂俏起来了。 沈清云看了看左右,趁机开口问道:“官家、刘娘子若是不信,不如叫几位内卫高手出来,和义姐比试比试,怎么样?” 皇帝还没开口呢,刘娘子唰得转过头,轻哼了一声。 “比就比,我就不信,她一个小丫头还能打得过内卫高手。三郎,你说呢?” 皇帝也来了兴致。 “好,那就比比看。” 既然要比,自然要选个好地方,这大相国寺人多,实在不适合比武。 皇帝想着这儿离汴京府衙近,随即下令,转道去府衙。 一行人到了府衙,接到消息的范大人急忙带着手下出来迎接。 他刚跪下,就被皇帝拉了起来。 “朕今日是微服出巡,范爱卿不必多礼。” 范大人看着皇帝带着刘娘子,一转头,又看到了沈清云几个,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官家要过来,怎么也不提前通知微臣一声?微臣也要提前做准备。万一让有些人伤着官家,微臣就是万死也难辞其咎啊!” “爱卿管着汴京,能出什么事?朕放心的很。”皇帝哈哈一笑,拉着范大人走向公堂,说起了大相国寺的事。 沈清云跟在后头,听得分明。 她发现,这皇帝和自己人相处时,不会摆什么架子,不管是对刘娘子,还是对范大人,都是很亲近的。 两次见到,看起来人也还好说话。 难怪李瑭私底下说官家知人善任,气势平和之类的。 她正想着,白玉悄悄落后了几步,扯了她一把。 “云娘,你到底要做什么啊?” 沈清云拿手挡住嘴,低声说:“当然是为了谋个前程啊!” “谋前程?干嘛?” 白玉还是不明白。 “皇帝想让你跟在刘娘子身边,这么好的机会!当然不能放过了。不过做普通宫女进宫的话,身份低,容易被欺负,所以我想着,至少也得让皇帝封你个什么。这内卫,是最合适的了。” 皇宫内卫,是皇帝私人的护卫,能进内卫,都是他的亲信。 白玉听明白了,但不是很情愿。 “那这么一来,我不就得离开你进宫保护那个刘娘子?我走了,你身边没人了,怎么办?” 沈清云听出了她话里的关心和不舍,不由笑着说道。 “你放心,我会护好自己的。再说了,你进宫,又不是不能出来,每个月总有一两天假的嘛!跟着皇帝多好,哪天要是立个功,说不定还能当个官呢!这样一来,你对你爹,也能更硬气了。” 她这最后一句话,说动了白玉。 白玉立即挺直了腰板。 “那好。” 两人说话的功夫,皇帝已经招手叫来了一名内卫,让他跟白玉比试。 此人长着一张寻常的脸,身量也不高,是扔进人群中都找不到的那种。但当他站出来时,身上的气势立刻就变了。 白玉深吸了口气,走上前去。 众人下意识后退,给两人空出了一大片空地。 皇帝拉着范大人坐了下来,饶有兴致地指点江山。 其他人,除了刘娘子之外,自然是没有资格落座的。 沈清云也是。 她站在人群外围,盯着场内的两人。 随着皇帝身边的太监一声令下,白玉和那名内卫同时向前冲去。 一人挥拳,一人踢脚,狠狠碰撞到了一处。 紧接着,就是眼花缭乱地比斗。 沈清云目不转睛地看着,忽然,方世杰挪到了她身后。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沈清云一回头,看到方世杰眼中满是焦急和担心,忽的心中一动。 她上上下下打量了方世杰一眼。 “这不是明摆着的吗?在比试啊!” 方世杰抓了抓头发:“那内卫我知道,他是从战场上的死人堆里挖出来的,看起来普普通通的,可实际上是个狠人。白玉和他打,会吃亏的。” “你对白玉就这么没有信心?”沈清云挑眉反问。 “不是没信心,白玉的功夫我还不知道吗?就是,万一那人使阴招呢?” 方世杰急得不行,要不是这里人太多,他都想往里头冲了。 沈清云不动声色地收回了视线。 “我对白玉很有信心,你要实在担心,就去找官家说换个内卫比试。” 方世杰表情一顿,紧接着眼睛一亮,一拍手。 “对啊!换个人就行了。” 说完,他脚步一转,真的就要往公堂那边跑。 沈清云眼疾手快地拉住了他。 “你来真的啊?” 方世杰眨着眼睛,一脸疑惑:“这不是你要去做的?” 沈清云翻了个白眼。 “服了你了!这种关头,你就算去喊停,这两人也不可能停手。你要真担心白玉,还不如去找点药来,万一她受伤了,也要第一时间上药。” 方世杰拍了拍脑袋。 “奶奶说得对!” 然后,一溜烟就跑开了。 他走后,昭昭都看出了他的不对劲,忍不住低声问沈清云。 “姑娘,这位方公子,是不是对白玉姐姐……” 沈清云做了个“虚”的手势。 “回去后再说。” 第304章 女侍卫 昭昭忙捂住了嘴,不敢再说。 场内的打斗越来越激烈,那名内卫力量上占优势,拳脚有力,每次击中白玉都会让她后退几步。 白玉在硬碰硬了几回过后,就改变了策略,开始围着他转,以灵活的走位和速度,让对方疲于奔袭,却屡屡扑空。 看了好久都决不出胜负,范大人在这时候主动开口道。 “官家,时间不早了,您也该回宫了。这二人的比试,不如就到这儿吧!” 皇帝有些意犹未尽,但范大人的话,他也不好驳斥,只得点了点头。 “爱卿说的有理。” 皇帝站起身来,一挥手,一旁的太监立即高喊。 “停!” 场中二人同时停下手,看了过来。 “能和朕身边的第一高手打这么久都不落下风,已属难得,朕今日就封你为六品侍卫,贴身护卫刘娘子的安全。” 白玉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急忙单膝跪地。 “民女……臣叩谢皇上隆恩。” 刘娘子含笑朝她招了招手:“过来吧!” 白玉犹如脚踩在云端上,迷迷糊糊地走上前去。 刘娘子拉住她的手,轻拍了两下。 “方才我说话有些过,你可别放在心上啊!” 白玉连连摇头,求助似地看向了沈清云。 这可真是……这就要跟着进宫了? 当然不可能就这么直接带她回宫,刘娘子很快就松开了她的手,朝沈清云招呼了一声。 “沈小娘子,你们今日先回家,等宫中旨意下来,再叫白玉姑娘去宫里谢恩。” 沈清云上前,拉着白玉朝她一揖。 “多谢刘娘子指点。” 刘娘子朝两人挥了挥手,随后跟着皇帝离开了府衙,返回了皇宫。 这一行人走后,方世杰突然蹿了过来。 “你伤的重不重?我找了些伤药来。瞧你这脸都被打青了。” 白玉瞪了他一眼,然后一甩头。 “这点伤有什么要紧?小伤而已,过两天就好了。” 接着,她话语一顿,嘴角翘了起来,抬头挺胸,一脸傲然。 “我现在可是封了官啦!你以后要叫我白大人。” 方世杰无语:“行行行,白大人,白侍卫。” 沈清云看着这两人的互动,忍着笑,提醒白玉。 “还是擦一擦药吧!总不能过几天,顶着这鼻青脸肿的样子去宫里谢恩。” 白玉摸了摸脸上的伤,嘶了一声,这才接过了方世杰手里的药瓶,随手往掌心一倒,就往脸上擦。 方世杰看得嘴角一抽一抽,嘟囔了一句,只是谁也没听清。 这时,范大人送完皇帝他们回来了。 沈清云朝范大人鞠了个躬:“叨扰大人这么久,真不好意思。” 范大人摆摆手。 “无妨,只是官家兴之所至罢了。不过,白玉姑娘若是要进宫,切记多加小心。宫里不比外头,明枪易躲暗箭难防。” 白玉认真地点了下头。 “我知道了,多谢大人提点。” 随后,沈清云她们向范大人告辞,打道回府。 回到家后,白玉就迫不及待地向大家宣布了这件喜事,所有人都欢喜雀跃,就连赵银苓也拉着白玉问了好些话。 问完后,她感慨道。 “我没想到,这女子也能当官。” “这没什么,前朝不就有女子为官的吗?”沈清云坐了下来,笑着说。 “可那是前朝,不一样呀!” “更早的汉朝,还有女子封侯的呢!晋时期的谢道韫,既是才女,也能领兵。说起来,女将军其实也不少的,只是很多都被埋没了。” 沈清云的话,让白玉更加兴奋了。 她扬手一挥。 “那我以后也要当个厉害的女将军。” “女将军!女将军!” 不嗔一边喊着一边举着自己的木剑,在院子里来回奔跑。 沈清云看着这一幕,也不禁笑了起来。 目前来看,一切都按照她所预料的那样发展。 若是能一直这样下去就好了。 但沈清云自己也知道,世事不可能永远随人愿。 之后的几天,沈家都在忙着准备给白玉接旨的事。 要说起来,这已经是沈家第三次接圣旨了。上一次还有些紧张和茫然不懂,但有过经验后,这一次就熟练多了。 当皇帝派来的太监宣读圣旨时,家里众人都规规矩矩地跪在堂下。 把使者送走后,赵银苓朝白玉招招手。 “快,赶紧给你爹送信。这可是官家的圣旨啊!带回去好好供奉。” 白玉无所谓地晃了晃脑袋。 “不用那么麻烦了,就放在这家里不也一样嘛!” “你这孩子!这是给你的,自然要放在你们白家的祠堂里。”赵银苓嗔了一句。 就连窦叔也跟着点头说道:“就是,让你爹也看看,女儿家也是能光宗耀祖的。” 白玉耸了耸肩。 “管他呢!什么光宗耀祖的,我可不在乎。还是说,你们不把我当家人啊?” 她故意装出一副不高兴的样子。 “那怎么会……”赵银苓忙解释,“你和云儿一起长大,我心里是把你当亲生女儿一样看待的呀!” “那不就行了?好啦好啦,不就是个圣旨吗?放哪儿都一样。赵姨你还不如帮我看看明天去谢恩该穿什么带什么东西好。” 白玉几句话,就把赵银苓的注意转移开了。 “也对!你的官袍还没做好,虽说只能穿普通衣裳,咱们也不能输了气势。巧娘、昭昭,去开库房,咱们去挑一挑好布料。” 一晚上的时间,几个人一起动手,做一套衣裳也足够了。 几个人忙活开了。 第二日,白玉穿着大家做的衣裳,去宫里谢恩,之后就被留在了宫里。 不过她让人捎了口信回来,说是每旬有一天休假,很快就回来。 家里没了白玉,骤然就觉得冷清了不少。 没过两天,汴京的天气,突然变了天,接连下了好多天的暴雨。 暴雨如注,淹了不少地方,就连汴河的河面都涨高了不少。 但好在,雨停过后,雨水很快就流散了,并没有造成多大的洪灾,只是地势低的地方,冲毁了一些农舍和庄稼田。 朝中忙着统计受灾人家,计划着拨些赈灾款下去。 而这个时候,沈清云家中,却来了个意外之人。 第305章 楚州异动 彼时,沈清云正在书房看阿九的功课,刚要夸奖几句,就听到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 紧接着,外头响起窦叔的声音。 “姑娘,出事了!” 窦叔的声音落下,他人才冲进来,面上带着凝重和焦急。 沈清云放下了手里的纸张,抬起头来。 “怎么了?窦叔,嫌少看到你这般焦急。” “姑娘,楚州来人了。” 沈清云愣了一下才想起来。 “楚州?楚州能出什么事?” 时隔几个月,汴京的事情又多,沈清云都快要忘了楚州的事了。 被窦叔一提醒,她才想起来,之前在楚州停留的时候,因为关洲突然失踪,一路打探发现了那座破庙,便留了两个护院帮助那小乞丐盯梢。 “难道是关洲有消息了?” 沈清云惊叫道。 窦叔摇了摇头。 “不是关老弟的事,是楚州那边发生了大事,盐井坍塌,死了很多人。” 沈清云瞬间变了脸色,顾不得再询问,急匆匆就往外跑去。 “是谁来传的消息?人呢?” 窦叔紧跟在她身后:“是护院阿四。” 沈清云一口气跑到了大门口,果然看到了熟悉的面孔。 阿四满身泥泞,脸色发白,像是在水里泡了很久一样,看起来都没人气了。 他本来坐在地上,看到沈清云急忙爬起来。 “姑娘……” 沈清云按住了他,转头问门房:“去请大夫了吗?” 门房点头:“已经有护院去请了。” 沈清云喊一声,让大家把阿四抬去了客院,又叫人去打热水。 把阿四安顿在床上后,沈清云简单检查了一遍,发现他是因为接连几天几夜赶路太累了,稍稍松了口气。 她拉了把椅子坐了下来。 “楚州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阿四喝了热茶,又吃了点东西填了肚子,才有力气说起来。 “姑娘让我们盯着那破庙,只是一连许多天,都没有人进出。那癞子头倒是个有本事的,拉拢了不少乞丐、二流子,除了盯梢那破庙外,也做些别的营生。上个月,有一座新盐矿招人,癞子头带着兄弟去了,老五不放心,也跟着去盯着。可没想到,前些日子暴雨,那盐井突然坍塌,好多人……好多人都埋在了里头。” “老五有些功夫,趁乱逃了出来,就赶紧来找我了。我们想着事儿没办好,想到汴京找姑娘请罪。可没想到,刚出楚州没多久就被人追上了。” 沈清云听到这,眉头一皱。 “谁追你们?老五呢?” 阿四黯然地垂下了头:“我们不知道那些人是谁。他们都是黑衣打扮,蒙着脸,但用的都是好刀。老五比我聪明,他说这些人来头不小,可能是他从盐矿逃出来时无意中撞见了什么被发现了,所以才会遭人追杀。所以他让我先逃,自己留下来断路。” 说到这里,阿四说不下去了。 屋内一阵寂静。 沈清云闭了闭眼睛。 “是我的错,我不该把你们两个留在楚州那么长时间,应该早些叫你们回来的。” 窦叔忙劝道:“姑娘别太自责了,这事你也预料不到。再说,这也是他们不对,主子吩咐盯着破庙,就好好盯着,非要去做别的!” 窦叔又伤心又生气。 这每一个护院都是他手把手教出来的,老五很有可能死了,他怎么不伤心?可伤心之余,也气,气他们两个不听话。 “窦老大说得对,老五也说是他的错,本来就不该跟着癞子头去盐矿……对了,分开时,他塞了个东西给我。” 阿四忽然想起了什么,在身上摸了摸,然后,摸出了半圆形的金片。 沈清云接过来仔细看了看,发现的确是金子,小小的一片,大概也就铜钱的一半大小,上面还印着花纹。 只是因为磨损太过,已经看不清了。 “这是哪里弄来的?” 沈清云捏着这金片,问道。 阿四摇了摇头:“老五只说是他捡到的,当时也来不及说太多。” 窦叔看着那金片,眉头皱成了一团。 “这东西,不像是我们中原之物。” 沈清云轻点了下头。 “我也觉得,看着倒是有点像铜钱,凑近了闻,有一股奇怪的味道。” 说着,她把这金片凑到了窦叔面前。 窦叔闻了闻,一脸的迟疑:“这……不是阿四的汗臭味?” 阿四脸唰得一下子就红了。 好在,下一刻沈清云就摇头说道。 “不是,这味道闻着更像是鱼腥味夹杂着咸盐的味道。” “姑娘您是说,咸鱼?” “我也说不清。” 沈清云皱了皱鼻子。 这味道,对她来说太过久远了,实在是难以辨认。 但沈清云很快就想到了办法。 “咱们家不正好有个楚州人士吗?去把巧娘叫来问问,她或许知道一些内幕。” 窦叔应了一声,走出客院,让人去叫巧娘。 不一会儿,巧娘就来了。 “姑娘,您找我?” 巧娘一进门,沈清云就把那金片递到她面前。 “巧娘,你来看看这东西。” 巧娘疑惑地接了过来,盯着看了好一会儿,表情微微一变。 “这东西,瞧着像是海船上的。” “海船?” 沈清云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两个字。 巧娘点着头解释:“海上风浪大,危险高,许多船夫们一出海就是数月,甚至一两年才能回来,所以,他们会带一些庇佑的东西,比如铜钱、佛像。奴婢还听说在福建路还有人供奉一位妈祖的神仙。” 这个沈清云听说过,她挥了挥手。 “这金片,看起来不像铜钱,也不像是佛像之类的。” “是,这应该是番邦国家的东西。”巧娘摸了摸金片上的纹路,“奴婢从前在曾家,见过大食国的金币,和这有几分相似。” “大食国?” 这次开口询问的,是窦叔。 沈清云摸索着指甲盖,陷入沉思。 “前朝时,番邦外国朝贺极多,和大食国也多有往来。不过,本朝倒是减少了和他们的交易。大食国,离咱们这儿可远着呢!” “如今的海商也少,大多往来于三佛齐、真腊、南洋诸岛,早些年海商利润极大,但随着近些年朝廷禁榷的东西越来越多,寻常海商能买卖的东西就少了很多。不过,就算如此,这利润也比普通生意大的多,只是,风险也同样巨大。” 她这话是解释给窦叔听的,下一句,则是说给自己听的。 “楚州并非出海港口,那盐矿中,怎么会出现这半枚大食国的金币?” 第306章 巧娘最后的秘密 众人沉默。 没人知道原因。 沈清云抬起手,迅速将这半枚金币收好。 “阿四你好好休息,窦叔,安排两个人照顾好阿四。巧娘,随我来。” 她起身走了出去,一路上沉默不语,直到走进了书房,关好了门,才再次开口。 “巧娘,你在楚州多年,想必应该了解楚州的情况吧?” 巧娘点了点头。 “曾家当初,是以贩卖私盐的罪名,被判了刑。”沈清云语气沉重,“那时候我听你所说,下意识以为曾家是被冤枉的。可现在……” 她说到一半忽然停了下来,一双眼睛牢牢地盯着巧娘。 “你告诉我实话,曾家,是否有参与私盐?” 巧娘浑身一抖,不敢和沈清云对视。 她这反应,就已经告诉了沈清云答案。 沈清云闭了闭眼睛。 “怪不得……到了汴京之后,你从未提起过曾家的案子,也未再说过要给曾家翻案。甚至,都没说过要去给曾家人收尸。” 那毕竟是她呆了十多年的地方,如果真的是冤枉的,怎么可能这么平静? 沈清云长长叹息一声,坐了下来。 巧娘见状,顿时慌了神,扑通一声跪了下来。 “姑娘恕罪,奴婢……奴婢有错。奴婢确实没有说实话,但并未故意欺瞒姑娘。曾家确实参与过贩卖私盐,但是不得已而为之啊!若不是有人逼迫,老爷又怎么会掺和进私盐案呢?这可是掉脑袋的大罪。” 沈清云当时也是想到了这一点,才以为曾家是被冤枉的。 要知道以曾家的财富,就算什么都不干,都足够家里好几代人生活了,哪用得着去干卖私盐这种杀头大罪? 虽说海贸这些年利润下降了,但也比普通生意赚得多多了。 “那你说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沈清云的声音有着犯冷。 巧娘深吸了口气,垂着头,低声说了起来。 “姑娘不知道,楚州自古以来就是产盐重地,早起是井盐和湖盐,后来又出了海盐,产量之多,是外人无法想象的。朝廷一直控制着盐价和产量,却不知道,早在很多年前,这些地方都在过度开采。” “而这一切,每一任楚州的官员,都清楚,他们都默许了。那些多采出来的盐,都被人暗中运走,通过不同的途径卖出去,所得银子,便被这些官员们瓜分。” 沈清云听得都惊了。 “这是多久的事?难道就没一人告发过?” “至少也有二十多年了。”巧娘的声音依旧很低,“自然是有官员不愿同流合污,想向上举发。可每次,那发往汴京的信件都会被人拦截,而这些官员,最后都以各种奇怪的原因死了。” “原本他们做的还算隐蔽,每年偷采的盐也不算很多,可不知怎么回事,这五年,越来越过分。私盐多了,价格也高不起来,于是,前两年,有人找到了老爷,想让他将私盐贩卖到海外去,换取金银宝物等等。老爷起初不答应,可那些人以曾家所有人的性命威胁。” 说到这里,巧娘语气颤了颤。 “前年,老爷最小的儿子跟着姨娘出门,在外出途中,马车无故坠崖,母子俩都死了!老爷愤怒不已,想进京告御状。可姑娘您猜怎么着?” 沈清云张了张口,想说话,可不等她说出,巧娘就自顾自说了下去。 “老爷派出去的人,都死在了半道上!” “数日后,那位官员又来找老爷,明晃晃地警告,说老爷若再不低头,到时候死的人就更多了。而且他说,就算老爷到了汴京,也没用,不用有人接他的状子。” 沈清云心头猛地一跳。 “朝中有他们的人?” “没错!若非如此,又怎么会有那么多官员到了楚州,却都不敢声张此事?不管是汴京,还是楚州,那些官员都是一丘之貉,没什么不同。” 巧娘讥讽道。 沈清云沉默了许久。 “那曾家突然出事,应该是贩卖私盐的事暴露了,他们需要一个替罪羊,所以才找了上来?” 巧娘抿着唇,点了点头。 沈清云身体往后靠了靠,眼中光芒闪烁不断。 “以我对曾老爷的了解,他不是那种坐以待毙的人。既然当初就知道那些人来者不善,那这几年,他就没有想过反抗?或者是给曾家留下一条生机?” 沈清云盯着巧娘。 “曾家的人,真的都死了么?” 巧娘眼神闪烁了一下,片刻后,露出个苦笑。 “果然什么都瞒不过姑娘。确实,老爷早就预料到了会有这么一难,所以提前做了准备,他计划让最小的孙子‘病重’,然后逃到海外去。只可惜,计划还没实施,就出了事。” “除此之外呢?” 沈清云又问。 “他不可能只做了这一个计划吧?” 沈清云自己做什么事,都会有计划二、三,甚至更多,以防万一。她不信曾老也没有。 巧娘眼珠子颤了颤。 在沈清云的目光注视之下,她最终,还是说出了心底的最后一个秘密。 “除此之外,他还将和那些人合作的账目,都记了下来。那账本,原本是藏在三姑娘的嫁妆里的,等她出嫁后,就能蒙混过关送出楚州。只可惜,这一计划也没能实现。” “不过,那账本的内容,我都记下来了。每一笔、每一项,都在这里。” 巧娘伸出食指,点了点自己的太阳穴。 这一瞬,沈清云的眼中,光芒大亮。 “果真?” 巧娘颔首说道:“除了账本内容外,那些人接头的地方、存放私盐的地方,以及卖往哪些地方,老爷都让我记了下来。说是以后如果有机会,就让我带着这些证据,找到可托付的大人,帮曾家洗刷冤屈。” 当初,巧娘被卖给沈家时,以为这秘密将会随自己老死。 却没想到,到了汴京后,发生了一系列出乎意料的事。 她其实,早就想说出这一切了。 可又担心,若是说了出来,会给沈家带来灭顶之灾。 所以,一直犹豫,直到今日。 第307章 两人相商 沈清云听完后,再次沉默。 她屈指敲着桌面,陷入了沉思。 巧娘说的这些,她没有任何怀疑,只是,这事情实在太大太严重了。 那可是关乎整个楚州的大事! 单凭自己一人,能对抗的了整个楚州,甚至朝中那些隐藏在暗中的人吗? 沈清云不会盲目自大。 所以,若要揭发楚州的事,需要借更多人的力量。 沈清云靠在椅子上,闭眸想了许久,才再次睁开眼睛。 “这件事,除了我之外,不要再告诉别人了。” 巧娘轻轻点头:“其实,原本我也不知道该不该说。若是因为我,给姑娘和主母带来杀身之祸,那我万死难辞其咎。” 巧娘面露歉意。 沈清云摆了摆手。 “这已经不是你一家人的事了。我家的一个护院,也死在了楚州,就算没有你的事,我也会追查到底。” 巧娘眼神微颤,眼中盛满了感动。 “姑娘仁善。” 沈清云对老五的死,是有些自责的。 这些护院,都是在她家待了好多年的,虽然平时吵吵嚷嚷嬉嬉笑笑的,但遇了事,都不会退缩,都很可靠。对沈清云来说,是和家人一样的。 “单凭你一人,恐怕难以作为证据,若是能找到那账本,就好了。”沈清云忽的说道,“曾家的家产都被抄了?那账本藏在哪里?若是贵重之物,或许还能找到。” 巧娘眼睛也跟着一亮。 “真的吗?那账本被拆成了一页页,藏在一套首饰中。那首饰是老爷专门找人定做的,里头是中空的。账本的书页,用的是最薄的丝绢,墨是特质的油墨,遇水不散。” 沈清云立马翻出了纸笔。 “你能不能把那些首饰画下来?” 巧娘接过笔,一边说,一边画。 沈清云仔细听着。 那首饰是作为曾三姑娘的陪嫁首饰,虽然是有另外目的,但首饰的外表,做的还是十分精美细致的。 而且,不是每一样首饰里都有账本。 藏着账本的,一共有五件,两个镶红宝石的金镯子,一个有着八颗不同宝石的璎珞项圈,以及两支金簪。 沈清云拿起巧娘的画,稍微改了改,又上了色,看起来就更像了。 “我会让人想办法去找这些首饰,巧娘,你先下去休息吧!等有消息了,我会再告诉你的。” 巧娘屈了屈膝,道了声谢,这才退了出去。 沈清云动作很快。 她让人以准备嫁妆为由,带着这画纸,去找这套首饰。 同时,还派人以各种理由去了楚州打探消息。 虽然任务是发下去了,可沈清云对此,却不抱多少希望。 楚州那么大的地方,这事情又过去了几个月,要想找到一套首饰,实在是难了些。 很快,天色暗了下来。 沈清云没有去找李瑭,而是让人传话,让李瑭过来一趟。 等李瑭到后,她二话不说,拉着他去了书房。 李瑭刚想说笑,一抬头,却看到了沈清云一脸的凝重表情,到了嘴边的话立即一转。 “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沈清云拉着他到一旁坐下,低声说了白天的事。 李瑭的表情,越听越凝重,听到最后,气得一拍桌面。 “岂有此理!” “楚州地界竟然会发生这种事!实在是耸人听闻!不行!我得赶紧把这件事禀告给官家。” 李瑭唰得站起身来,急着往外走。 “你别急啊!我们手头又没有证据,怎么告?说了岂不是打草惊蛇?朝中官员那么多,也不知哪些人和他们是一伙的。” 沈清云劝了好几句,才把李瑭劝了回来。 他又坐下后,皱眉思索良久。 “你说的对,目前确实不能打草惊蛇。只是,单凭我们二人,恐怕也难以对付那些人。官家那儿暂时不能说,师兄那里,却是没那么多顾忌。” “这个倒是,范大人那儿,明天再去说吧!不过,我现在有个请求,你能不能弄到楚州近些年的官员任职清单?我想着,或许能这些官员的升职情况,找出一些线索来。” 沈清云刚说完,就发现李瑭的脸色又变了。 “怎么了?” 李瑭深吸了口气。 “你不知道,现如今的严相,十年前,就是楚州知府!” 沈清云心头一跳。 “严相?就是掌管着盐铁度支户部三司的那位计相?” 李瑭点了点头。 沈清云嘶了一声,摸了摸指甲盖。 “他管着盐铁,若真是他主使,倒是方便的很啊!” “若是如此……不仅是私盐,铁矿也要彻查才行。”李瑭揉着眉心,觉得这些事真是糟透了。 “也可能不是他。”沈清云安慰道,“先暗中查查看吧!” 李瑭摇头叹息。 沈清云托着腮,低声自语道:“我记得之前听谁提起过严相来着……” 她皱着眉,想了好一会儿,才猛地叫了起来。 “对了!郭二娘说过的,梁国公定亲的对象,就是严相家的姑娘!是二小姐还是三小姐来着?我明天找她问问。” 李瑭看着她:“怎么你最近跟这个郭二娘关系很好么?” “还行吧!她这人能处,心地不坏,都是你那伯祖母逼的。”沈清云说着,撇了撇嘴,“你那伯祖母,堂堂的大长公主,还逼着孙子辈的人做事。人家郭二娘都还没嫁过去呢!” 李瑭抓了抓脸颊。 “那是长房的事,你可别迁怒到我头上。” “哼!都是姓李的,你家也好不到哪里去。” 沈清云哼了一声,转过头去。 李瑭轻笑出身,扯了扯她的袖子。 “好了,都是我的错,清云要怎么样才肯原谅我?” “我可没那么小心眼,动不动就生气。”沈清云转过了头,“不过,你们李家长房最近的动作也太多了,你要不,也找人盯着点吧?” 李瑭眉头一凝,点了点头。 “我会提醒家里注意的。” 说着,他叹了口气。 “幸好我爹和叔叔们仍在守孝,若不然,以他们那急性子,这时候跳入朝堂,还不知会卷入什么事。” 李瑭对他爹,没什么好话。 沈清云也没吭声。 她也这么觉得。 李瑭的爹和叔叔们要是扶得起来,去世的老爷子也不会一个劲想要拉扯李瑭这个孙子。 第308章 郭二娘的发现 沈清云和李瑭商量了许久,并没有商量出具体的对策来。 但是,说了一通后,沈清云觉得轻松了不少。 就算暂时没有切实可行的计划,但有个人帮忙分担压力,这对沈清云来说也足够了。 次日是李瑭休沐日,他却没有休息,先是叫李忠去打听长房那边的动向,接着就去了范家。 而这时候的沈清云,则是去了郭家。 她并不常去郭家,有什么事,都只是让人往郭家送个消息,两家虽然是近邻,却也只保持着面子情而已。 郭二娘倒是隔三差五地过来坐坐,喝喝茶,聊聊天,有事也会相互交换一下信息。 她也知道沈清云并不喜欢自己家人。 所以,当听说沈清云上门拜访时,郭二娘很是意外。 但意外过后,她就立刻带着贴身丫鬟迎了出去。 两人正好在正院碰上了。 郭二娘放缓了步伐,朝沈清云笑了笑。 “沈姑娘可算是有空过来了!正好我那儿新得了一些珍珠,想用来打首饰,却不知做什么样式好,你来帮我参谋参谋吧!” 沈清云从善如流地应了下来。 “那好,一起去看看吧!” 说罢,沈清云向郭夫人行礼告退,跟着郭二娘去了二门。 两人走在路上,郭二娘用扇子轻掩着唇,低声问。 “你可是有什么要紧事来找我?” 沈清云点了下头:“是有事想请你帮忙。” 郭二娘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是和哪家有关?” 见她一副小心翼翼却又眼睛发亮的样子,沈清云险些没忍住笑。 “放心,和郭家无关,我只是想打听一下严家的事。” “严家?”郭二娘皱了皱眉,“你是说计相家?严家门第比我们家高,我跟她们家的人不熟,怕是帮不上你什么忙了。” “没事,我也不是要打探什么内宅的事,就是随便问问。” 郭二娘就不说话了。 她心中想着,严家的三姑娘和梁国公定了亲,沈清云要打听严家的事,难不成是还想报复段家? 大相国寺一事,早就在汴京传开了。 外人不知内情,对于皇帝为何突然斥责段太夫人很是不解。但郭二娘每天都关注沈家的情况,知道当日沈清云也去了大相国寺,当即猜测,这事和沈清云有关。 虽然郭二娘想不明白,沈清云是如何说服官家的,但她坚信自己的直觉。 待到了郭二娘住的小院后,她让人奉茶、拿点心、取东西,把下人都打发出去了,只留了个最信任的丫鬟在屋子里,和沈清云聊了起来。 “梁国公府太夫人被官家褫了诰命,如今成了汴京城最大的笑柄。我瞧着严家是有些想悔婚了,可两家的亲事才刚定下,这时候后悔也晚了,也不知道严家后续会如何处理。” “严家家教甚严,严家的姑娘很少出门,说是抛头露面于名声有碍。其实大家都一样,就她们家的姑娘显得特别一些。” 郭二娘说到这儿,忍不住撇了撇嘴。 这时,下人沏好了茶,端了过来,郭二娘暂时止住了话头。 沈清云接过茶盏,摸索着盖子,思忖片刻后问道。 “严家的姻亲有哪些?” “这个嘛,严家姑娘大多是嫁给了清流官宦之家。” 沈清云眼神微动:“那怎么严三姑娘,会和梁国公定亲呢?梁国公府可不是清流。” 国公府,听着名头很大,但那位小公爷没有正式的官职,既不属于文官清流,也不属于武将之列。 说白了,他家拿得出手的也就是段贵妃而已。 严家注重名声,按理来说,不会和段家这种国戚议亲啊! “你这么一说,确实有些奇怪。”郭二娘抿了抿唇,也跟着思索起来。 沈清云端起茶盏,撇了撇浮在上面的茶叶,浅浅地喝了一口。 “依我看,定是段家许了严家不少好处。要不然,就是段家捏住了严家什么把柄。” 她一说完,郭二娘忽然睁大眼睛“啊”了一声。 沈清云迅速抬头。 “你想到什么了?” 郭二娘眉头紧皱:“我记得前年严家的一位郎君考中进士外放为官,但不知怎么回事,途中遇到了水匪,差点死在了路上。好像当时是段小公爷路过,帮了一把。因着这事,当时汴京不少人对段小公爷称赞有加,我从前那些小姐妹们,都对段小公爷倾心不已。” “哦?那位严家郎君,是去哪里赴任?”沈清云状似随意地问道。 “那我就不清楚了。”郭二娘摇了摇头,很快眼睛亮闪闪地,朝沈清云凑近了些,“你说,严家会和段家定亲,会不会就是为了报恩啊?若真是这样,这亲事就不会轻易退了。那严三姑娘真可怜。” 郭二娘从前年纪小时,也曾倾慕过段小公爷。但真到了议亲的年纪,跟着长辈们出入各个府邸,见多了人,她就意识到段小公爷不是什么良配。 这人虽然长得好看,性情也温柔,但家里有那么强势霸道的母亲,任谁嫁过去也不会好过。 郭二娘的话题就这么歪了,跟沈清云说起了她那些已经成亲的小姐妹,和婆婆各种宅斗的事。 之后的几天,沈清云每天都会去郭家坐一会儿,和郭二娘聊聊天。 第三天的时候,她带上了巧娘画的那套首饰的图纸。 郭二娘对这套首饰惊为天人,摸来摸去看了很久,最后一脸遗憾地放下了。 “这样好的首饰,没个上万两,根本做不出来,瞧瞧这块红宝石。” 沈清云神色不动,随口说道。 “我家有个仆人,从前在一家海商家中做事。海商嘛,你也知道,要弄到这些东西还是不难的。这套首饰,是她在从前主家看到的。你最近不是在愁嫁妆首饰的事吗?我就找人画了给你看看。” “海商啊!那难怪了。”郭二娘不无遗憾,“不过,这样的东西,就算做出来了,我也不好戴出去。太显眼了。” 沈清云面露可惜:“是吗?我就是觉得挺好看的。那一整套不行的话,就做其中一件?” 这话说得郭二娘很是心动。 她再次翻起了图纸。 看着看着,她忽然眉头拧了起来。 “这个步摇,我怎么好像在哪里见过?” 第309章 意外的请帖 沈清云的表情,有一瞬间的激动。 但她很快就掩饰了过去,语气还是如往常一样。 “是吗?在哪里见过的?仔细想想,别到时候做成类似的,到时候戴出去多丢脸啊!” 郭二娘皱着眉头,想了好久,才想起来。 “是半个多月前,我去一个小姐妹家中,遇到了一个不认识的年轻姑娘。那人举止轻浮,穿着打扮跟个暴发户似得,惹得大家很不高兴。” “哦?那是谁家的?怎么汴京还有这样的人家?”沈清云跟着皱了皱眉,露出一副不解的表情。 郭二娘扯了扯帕子,忽的一拍掌。 “我想起来了!那姑娘姓汪,说是从福州来的。” “姓汪……” 沈清云故意露出思索的表情。 而这时候郭二娘已经都想起来了,拉着她的手说道。 “哎呀,你忘啦?先前梁国公太夫人给小公爷纳了个妾,就是这姑娘!” “你这么一说,我想起来了,好像那汪家是海商?家里挺有钱的。” 沈清云挑了挑眉,露出了恍然之色。 “可不是吗?不只是有钱,那可是巨富啊!当时那王姑娘头上就戴着这么个步摇。我记得,因为这红宝石很大,她还一个劲跟我们炫耀。说是家里给她准备的嫁妆。她也不想想,她进段府是做妾的,又不是正妻,还嫁妆呢!” 郭二娘想起那日的事,仍觉得不爽,一脸鄙夷。 沈清云一直发愁怎么找这套首饰的下落,却没想到,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居然在郭二娘这里,得到了有用的消息! 只是,沈清云想不通。 那汪家虽然也是海商,但却在福州,曾家可是在楚州啊!这两地离得那么远,那套首饰怎么会辗转落到汪家手里的? 难道说,汪家在楚州也有人脉? 又或者,楚州和福州之间,有着她不知道的特殊联系? 回家的路上,沈清云一直在想这个问题。 “福州……福州……” 她踏进家门时,清秀正好走了过来,听到她嘴里念叨着,便上前询问。 “姐姐在说什么?” “没什么,在想福州和楚州的事。咦?清秀你要出门吗?” 清秀点了下头:“出来久了,我想给庵里的师父们去封信,也不知道住持她们怎么样了。” “你放心,茶园那边一直有人,庵堂里若是有事,会有人过去帮忙的。再说了,万家姐姐也时常过去。” 沈清云拍了拍她的胳膊,温声说道。 下一刻,她的表情忽然微微一变。 “对了清秀,当初福天寺的那个老和尚,你还记得吗?” “怎么不记得!那老和尚害了那么多人,至今想起来我都气恨不已。”清秀握紧了拳头。 沈清云瞳孔缩了缩。 “我记得,那老和尚原本,是福州的?你师父当年,也是被人诓骗去了福州,做了……遇到了那些事情。” 清秀下意识点了点头,然后,才发现沈清云的表情有些不对劲。 “姐姐,你怎么了?” 沈清云抬手扶额,脸色有些发白。 “没什么,只是想到了一些事。” 她扯了扯嘴角,想笑,可却笑不出来。 福州…… 福州到底还有什么秘密? 沈清云原本的注意力是在楚州这边,可现在,却顾不得关注楚州了,脑海里想的全都是福州。 这一个关键词,触发了她脑海中很多记忆。 空敏和那些被拐骗的可怜姑娘们,福天寺地道里那些人,三生教……还有,当初在扬州遇到的大皇子,也是南下去了福州那边。 现在,连楚州的私盐案,也和福州有关! 沈清云深吸了好几口气。 “不行,光凭一件首饰就说楚州的事和福州有关,也太武断了。若是能想办法让巧娘看一看那件首饰,就好了。” 她回到书房后,低声自语着。 机会,很快就来了。 梁国公太夫人被皇帝叱骂,夺了诰命,外人都以为段、严两家的亲事会出变故或者推迟,但谁也没想到,宫里的段贵妃在这时候出手。 她召了严夫人进宫。 第二日,严家突然表示要将婚事提前。 原本大婚日子定在了半年后,现在突然缩短到了二十天后!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呆了所有人。 没几日,京中流言四起,都在说严家三姑娘嫁给段小公爷,是为几年前的事报恩。 这一下子,严家口碑反转,原本对严家颇有微词的清流世家们,都改了态度,个个称赞不已。 段家和严家都重新拟了请帖。 出乎意外的是,沈清云居然也收到了一张帖子。 帖子是段家送来的。 “看来这位太夫人还不死心啊!” “这摆明了是鸿门宴,姐姐还是别去了。”清秀也看到了帖子,忍不住劝道。 沈清云眼神闪烁:“为什么不去?当然要去!不仅要去,我还要送一份大礼呢!” 清秀很是不解。 “为什么啊?姐姐,那太夫人肯定设下了计,要对你不利啊!” “她要有那个本事,也不会落到今日这地步了。”沈清云挑了挑眉,轻笑一声,“再说了,既知是鸿门宴,提早部署,还能反过来利用她的算计呢!” 清秀眨着眼睛,还是不太能理解沈清云的想法。 不过,看着沈清云这信心十足的样子,清秀也就不担心了。 “那姐姐注意安全。” 沈清云笑出声来,伸手捏了捏清秀的小脸蛋。 “你在家陪着我娘,我到时候带巧娘过去。” 清秀乖巧地点了点头。 天气转凉,避暑的人家也陆续回京,之后的十几天,汴京城内都在谈论着段、严两家的婚事。 到了正日子这一天,梁国公府热闹非凡。 尽管时间缩短了,可段家依旧想尽办法把这次婚事做到了极致。 大概是想给严家留下一个好印象。 沈清云看着外头车水马龙,心中默默想道。 “沈姐姐,你不用陪我来的,我自己一个人可以的。” 她身旁,坐着冯若灵。 这马车,也不是沈家的,而是冯家的。 冯家和段家虽然没什么来往,但冯若灵因为她义父的关系,也收到了请帖。 第310章 不痛不痒 沈清云挽着她的胳膊,笑着说道。 “那可不行,我答应了你娘,要寸步不离地跟着你。” 冯夫人对梁国公府的印象很不好,其实并不想冯若灵来赴宴。 不过,冯若灵倒是没想那么多,她对于严家三姑娘还挺好奇,觉得她是替兄长报恩,是个“奇女子”,所以非要来看看。 沈清云却觉得这位严三姑娘很可怜,什么事都不能自己做主,被家里人当成了报恩的工具、联姻的棋子。 只是,这些,在大多数人眼中,并不算什么。 尤其是这些世家,族中培养姑娘们,不就是为了替家族效力联姻的么?他们并不觉得有错,而生长在这种环境下的那些姑娘们,也不觉得这样做有什么不对。 沈清云心中感叹。 她一个人的力量,难以撼动这个世界的规则。 她能做的,也只有护好身边的人,仅此而已。 思绪纷飞间,马车动了。 一辆辆马车排着队,缓缓挪动,过了许久,才轮到冯家。 沈清云陪着冯若灵下了车,跟着领路的婆子进了侧门,一路辗转,来到了后宅的主院。 男宾都在前头,女宾们都在后院,彼此间,由一道长长的墙隔着,只有那一扇小小的二门,相通。 对于沈清云来说,这些人大多很陌生。 迎亲队伍已经出发了,前院的男宾跟着去了一大半,倒是没有后头的女眷们多。 沈清云很快就找到了目标。 那位汪氏,穿着湖绿色绣百花的曳地长裙,外罩一件深一度的翠绿宽袖褙子,上头同样绣满了各种花卉,乍一眼看起来,这人就像是行走的小花园。 不过,汪氏虽然穿着花哨,但举止看起来倒还算得体。 她穿梭在人群中,笑靥如花,和谁都能说上一两句话。要是不知道的,还以为今天成亲的是她儿子,而不是她的夫君呢! 沈清云正打量着对方,却不料,那汪氏转过头来看到她后,明显怔了一下,然后,她的目光就变了。 下一刻,汪氏就朝沈清云这边走了过来。 她甚至都没跟其他人打招呼,径直走到了沈清云面前,脸上露出了亲切的笑。 “这是沈姑娘吧?早有耳闻,却一直未能得见,我还一直遗憾呢!今日总算是相见了。” 沈清云眉眼不动,拉着冯若灵朝她笑了笑。 “不知道侧夫人是从谁口中听说过我的名字呢?怕不是你们家太夫人说的吧?我和你们家太夫人关系可不好,她口中的我,不知是如何人憎鬼厌、青面獠牙?” 她这话一说,对面的汪氏脸上的表情瞬间就僵住了。 汪氏到汴京这么久,见到的人,不管心中什么想法,面上都是客客气气的,还从来没见过像沈清云这样说话直白的。 想到婆母说过的话,汪氏心中很是鄙夷。 果然是小门小户出身,没什么教养。 只是婆母的吩咐,她不能不做。 因此,汪氏很快调整好了表情,笑了一声。 “哎呀,沈姑娘真会开玩笑,我们太夫人怎么会这么说你呢?先前的事都是误会,我们太夫人特意命我来跟沈姑娘道歉。我想着,沈姑娘看起来大度得体,又认得宫中贵人,日后前途无量,想来也不会跟我们梁国公府一般见识吧?” 汪氏说话还是很好听的。 只要不去深想她话中之意的话。 但在这场合,周围到处都是人,个个都八卦的很,一听到这话,大家都忍不住扭头看了过来。 大相国寺那天的事,知道内情的人并不多。大多数人只知道梁国公太夫人惹怒了官家,被官家夺了诰命,还遣回家让她闭门思过了。 后来,才有流言传出,这事和沈清云有关。 但其实并没有多少人信。 汴京城中勋贵豪门清流世家多如过江之鲫,沈家在汴京寂寂无名。若不是沈清云有两次献粮之功,在场这些贵女,真不会关注她。 现在,这些人听到汪氏的话,看着沈清云,一个个眼神都变了。 有和汪氏交好的妇人随即开口。 “没想到沈姑娘在官家眼中这般重要?官家居然会为了你,不顾勋贵公侯之家的名声。” 这话一出,意味就变了。 “我还当沈家出了个圣人女菩萨呢!捐了半数身家给朝廷,却原来,醉翁之意不在酒啊!” 又有人开口说道。 “为引起官家注意,花些银钱算什么?要不是这样,一个小小的商户之女,又怎么能进宫呢?” 这些人阴阳怪气不断。 沈清云面色不变,仿佛没听到这些话。 倒是她身旁的冯若灵气红了脸。 “你们怎么能胡说?沈姐姐才不是这样的人!” “县主你年纪小,哪里知道人心叵测啊!恐怕她接近你,也是有意为之呢!” “听说沈姑娘还时常去府衙,跟那些衙役护卫们厮混在一起?啧啧啧,不是我说,就算你们沈家是小门小户,也不能这般男女不忌。” 这些人说的话越来越夸张,沈清云拉住了还想帮自己说话的冯若灵,朝汪氏挑了挑眉。 “侧夫人费心了,竟能说动这么多人向我泼脏水,花了不少钱吧?” 她一句话,就让汪氏变了脸色。 “你!” 汪氏咬了咬牙,脸上的笑容差点就维持不住。 “你在胡说什么,这些夫人娘子们,说的难道不是实话吗?沈姑娘就算再有倚仗,也堵不住悠悠之口啊!” 汪氏一边说着,一边观察着沈清云的表情。 可她却发现,沈清云自始至终,表情都没有任何变化! 周围人说的话,仿佛对她没有半点影响。 她们说的再难听,她都不放在眼里。 怎么会有这样的人? 怎么会有人不在意自己的名声? 汪氏想不通。 沈清云看到她眼底浮现出的困惑,不由哂笑一声。 都知道段家人不安好心,沈清云来之前自然早有心里准备,这些人说的再多、再难听,沈清云都不会在意。 不过,沈清云原本以为段家的手段会更高明些。 没想到,只是一些不痛不痒的话而已。 沈清云漫不经心地扫视全场,随即双手十字交叉,轻轻压了压指关节。 既然你们出完招了,接下来就该轮到我了。 第311章 提前买通 她先把冯若灵拉到了自己身后,一个眼神扫向巧娘。 巧娘会意,立即上前,站到了她身旁。 沈清云收回目光,下一刻,目光一转,落在了汪氏头顶上。 “说了这么多,侧夫人到底想说什么?是想说我勾引官家?还是说我沈家意图不轨?这么大的罪名,我可不敢承认,不如我们到前头找各位大人辩一辩,如何?” 汪氏错愕地看着她。 “你……” 疯啦? 她话还没说出口,沈清云突然伸手抓住了她的手腕。 “走啊!侧夫人,兹事体大,这事儿可得好好论一论,说清楚了。” 沈清云煞有介事地说着。 汪氏浑身抗拒:“沈姑娘,这过了吧?大家只是随口说说,并没有别的意思?” “随口说说?” 沈清云挑眉冷笑。 “你们这些人,随口一说,就要毁我名声。众口铄金,你们这都要逼死我了,现在反倒怪我过了?” 那些被沈清云目光扫过的人,下意识地低头或者转头,不敢跟她对视。 “你们方才说的头头是道,想必是有证据了。怎么这会儿都不说话了?” 现场一片沉寂。 沈清云紧紧拽着汪氏,突然用力一拉,直接把人摔倒在地上。 汪氏扑倒在地,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沈清云拍了拍手。 “我这人,一向是有仇当场就报了,我与段家的恩怨,原本也不想拿到大庭广众之下细说。但既然侧夫人带了这么多人要毁我名声,那我也就不用顾忌了。” 沈清云的声音,清清冷冷,音量不是很高,却能清晰地传入每个人的耳中。 “当初,太夫人当着我的面,说要我进段家为妾,被我拒绝后,恼羞成怒,又说动段贵妃,以皇后金印要挟,逼我入二皇子府为妾室。这些事,但凡你们有心,大可以去打听打听。” “王氏仗势欺人,如此三番两次羞辱于我,如今还要颠倒黑白、散播流言毁我!如此秉性,官家罚她,是她活该。” “当日在大相国寺,她王氏仗着宫中贵妃之势,将大相国寺当成自家之地,驱赶百姓,指使护卫意欲伤人,被当时正巧出宫的官家遇到。这些事,侧夫人怎么不说呢?” 沈清云低头瞥了汪氏一眼。 “这梁国公侧室的身份,于你来说,或许是天大的好事。我却不屑。尔之蜜糖,我之砒霜。” 她的眼神没有半点遮掩,流露出的,是极强的自信,也对段家的不屑。 汪氏浑身一僵。 沈清云的眼神,就像是一个重重的耳光,打在她脸上。 “你……我……我并不知道。” 汪氏失神,喃喃说道。 她只知道沈清云惹怒了婆母,并不知道婆母曾经想纳沈清云进府。 若是如此,那她汪行芷算什么? 汪家付出了那么多,却捡了别人不要的东西? 汪氏脸一阵红一阵白。 围观众人低声议论,窸窸窣窣的声音,落在她耳中,全都变成了嘲笑。 汪氏浑身发抖。 沈清云看到她这副被打击到了的样子,心下大定。 “巧娘,扶侧夫人起来。” 巧娘立即上前,把汪氏扶了起来,却“不小心”挥落了她头上的步摇发簪。 她“啊呀”了一声,急忙蹲下去捡。 “侧夫人,对不起,这步摇掉了,奴婢帮您插上吧?” 巧娘连连道歉,一手扶着汪氏,另一只手则作势要插步摇。 汪氏这时候哪还有心思看这步摇啊? 此刻的她,站都要站不住了,恨不得当场昏过去。 她正这么想着,忽然感觉腰肢一酸,像是被什么东西扎了一下。 下一刻,她忽然双眼一闭,直挺挺地向下倒去。 沈清云第一时间叫了起来。 “不好,侧夫人晕倒了!” 她距离汪氏最近,当即伸手抱住了她,没让她再次摔倒在地上。 紧接着,沈清云朝慌了神的丫鬟婆子们问道。 “侧夫人住在哪儿?赶紧去请大夫,我和婢女一起送她回房。” 有个丫鬟反应快,立即跑到前头带路。 沈清云和巧娘一人一侧扶着汪氏,跟着那丫鬟往前走。 很快,她们就消失在众人的视线中。 这些围观群众这时候还没反应过来呢! 尴尬地沉默了片刻后,也不知是谁率先开口。 “这沈姑娘倒是个心善的,汪氏这么对她,她还帮着扶汪氏回去。” “汪氏也是可怜,看她那样子,事前并不知道沈姑娘和太夫人之间的龃龉。” “太夫人也真是……” 众人低声议论了几句,适时地止住了话题,没有再说下去。 而这时候,前院传来了阵阵笑闹声。 新娘子来了。 段府再次热闹起来。 前院的热闹,并没有影响到后院。 沈清云和巧娘架着汪氏穿过院门,沿着石子小路走了五六分钟后,来到了汪氏住的偏院。 因着今日府中办大事,几乎所有下人都被调去前头帮忙了,汪氏的院子里,一个下人都不在。 沈清云和巧娘一起把汪氏带进了屋内,放到床上。 巧娘按着胸口,满头的汗。 “姑娘,可吓死奴婢了。” 巧娘第一次做这种事,全程心跳加快,担心被人发现。 沈清云镇定得多。 她摘下腰间一个荷包,递给那带路的丫鬟。 “这里是五十两银子,回去给你娘治病吧!剩余的银子也够你赎回卖身契了。” 这丫鬟,是沈清云在这十几天内买通的。 她没别的要求,只是让丫鬟在适当的时候引开汪氏院子里的人,然后把她们带到汪氏的住处。 丫鬟收了荷包,有些忐忑地问道。 “沈姑娘您接下来打算做什么?” 沈清云笑了笑:“你放心,我不会害你们侧夫人的,只是有话要跟她说。我和婢女在这儿等侧夫人醒来,你赶紧趁现在没人注意走吧!若事后被人发现,就不好了。” 丫鬟看了一眼床上的汪氏,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攥着荷包跑了出去。 等人一走,沈清云脸上笑容一收,朝巧娘招了招手。 “快,一起找。” 两人立即在汪氏的梳妆台上翻找起来。 很快,剩下那四件首饰就被找到,和那件步摇一起,放在台面上。 第312章 再次进宫 沈清云看着这几样发簪,摸了摸,发现发簪的杆子略粗一点。 “是这几样没错吧?” 她转头问巧娘。 巧娘眼中含着水光,点了点头。 “怎么打开?”沈清云又问。 巧娘拿起了其中一支发簪,两只手分别握住簪头和簪尾,食指循着上头的纹路细细摸索。 接着,也不知道她怎么按了几下,那发簪的杆子上出现了一个极小的洞眼。 巧娘从腰间的荷包里取出了一根极细的针,插进那洞眼中。 一声极其细微的“吧嗒”声随之响起。 下一刻,这只发簪就从中间裂成了长长的两半。 沈清云看着杆子中间的凹槽,果然有一卷薄薄的东西。 巧娘把簪子往手上扣了几下,那卷东西掉了出来。 展开后,能清晰地看到上头写满了密密麻麻的字。 沈清云眯着眼睛看了两眼,觉得不对劲。 “这字……” 巧娘抿着嘴笑了一下。 “这上头是半字,得在火上烘烤之后,才会显现出缺失的部分。” 沈清云惊叹。 “这法子也太巧了。” 谁能想到这一支发簪上,有三重机关? 接着,沈清云和巧娘一起将剩下的绢帛都取了出来,又迅速将发簪恢复原样。 她们刚把发簪放回妆奁盒中,床榻那边忽的传来了一声呻吟。 沈清云朝巧娘使了个眼色,让她守着门口,自己走到了床边。 汪氏一睁开眼睛,看到熟悉的帐顶,不由松了口气。 可紧接着,她目光一转,就看到床头站着的沈清云,吓得脸色尽失。 “你、你、你……你怎么会在我的卧房?你想做什么?来人啊!来人!” 汪氏颤着手,指着沈清云惊叫起来。 沈清云挑了挑眉。 “方才侧夫人晕了过去,是我和婢女扶着你回来的。怎么?侧夫人醒了,也不感谢我,反倒这副反应?这可真叫我伤心啊!” 汪氏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你扶我回来?你有那么好心?” 汪氏不信。 自己先前还想联合其他人毁了沈清云的名声呢!换做是谁也不可能这么大度,以德报怨啊! 沈清云拍了拍膝盖,直接在汪氏的床沿坐了下来。 “其实,我和侧夫人你并没有直接的矛盾不是吗?我这个人一向恩怨分明,就算要报复,也只会报复始作俑者。” 沈清云随口说着,只几句话,就扰乱了汪氏的心绪。 她忍不住瞥了沈清云好几眼。 “太夫人已经被你害得丢了诰命了,你还想怎么样……” “王氏丢了诰命,也不是我害的,是她自作孽,却非要怪到我头上。”沈清云哼了一声,“侧夫人看着也是个聪明人,难道就没想过,她为什么要撺掇你来对付我?既要你出头,却又不告诉你实情,她有把你当自己人吗?” 说到这儿,沈清云顿了顿,声音压低了些。 “今日可是你夫君的大喜之日,你这个带着大笔银子进段府的人,若是犯了错,会是什么下场?” 汪氏悚然一惊。 沈清云接着又说:“我想你自己也清楚,段家选你,看中的是你汪家的家产。你们汪家呢,想找一个靠山,于是和梁国公府一拍即合。只可惜呀,这打算注定要落空。” “你以为你带来那些银子,王氏就会满足了吗?不不不,以我对她的了解,她绝对不会满足这些,她肯定会图谋你们汪家所有的家产。” 大热的天,汪氏却感觉浑身发冷。 她不想信沈清云的话,可这些话一直在她脑子里打转,怎么都赶不走。 良久后,汪氏才艰难开口。 “你跟我说这些做什么?” “我是不想看你被段家人吸髓敲骨,啃得连渣子都不剩,所以好心提醒你,给自己留一条退路。言尽于此,我也该走了。” 说完,沈清云伸了伸腰,朝汪氏挥了挥手,直接走了出去。 她一副轻松随意的样子,好像这儿不是梁国公府,而是她自己家似得。 汪氏看着她的背影渐渐消失在视线中,脑子飞快转动起来。 而另一边,沈清云带着巧娘沿着来时的小路朝二门走去。 路上,巧娘忍不住低声询问。 “姑娘,这汪氏也不是什么好人,您何必这么好心?提醒她做什么。” “我不过是忽悠她一通而已,她信不信都行。若是她信了,和王氏狗咬狗,那最好不过了。就算她不信,也不敢把我们这些对话告诉王氏,那我们此行的目的,就不会被发现。” 沈清云嘴角翘了起来。 以汪氏那性子,恐怕打死她都想不到沈清云闹这么大,是为了来她的卧房找首饰。 沈清云一番话,把她的注意力转移到了段家人身上,就算发现首饰被人动过,也只会怀疑府里的人。 两人低声说话间,前院传来了喧闹声。 人声鼎沸,可见梁国公府的声势之大。 沈清云看向了墙外。 今天怕是梁国公府最后的热闹了。 她没有去观礼,而是悄悄找到了冯若灵,提出要提早走。 冯若灵没有半点犹豫。 “我方才就想叫姐姐走呢!姐姐也太好心了,还去扶那个汪氏。我想叫姐姐,都来不及。” 冯若灵撅着小嘴,跺了跺脚。 沈清云没有解释,笑呵呵地拉着冯若灵从侧门离开了梁国公府。 她先是将冯若灵送回了家,随后换上了自家的马车,直接朝皇宫而去。 马车行到皇宫大门外,沈清云透过车帘缝隙,看到了李瑭的身影,二话不说,直接从车上跳了下来。 “小心。” 李瑭下意识上前扶住了她。 沈清云摆摆手,将那一卷绢帛从袖子的暗袋里抽了出来,朝他扬了扬。 “证据找到了。” “好,我这就带你觐见官家。” 李瑭没有多问,转身走进宫门。 沈清云在宫门外等了许久,才见他返回。 李瑭的身后,跟着皇帝身边的大太监。 这位公公一脸肃然,朝沈清云微微欠身后,抬臂一指。 “官家宣沈氏清云觐见。” 沈清云整了整衣衫,带着巧娘,再一次踏入了皇宫。 第313章 震怒 这一次,沈清云不是一个人,她身后跟着巧娘,身旁陪着李瑭。 她最好了足够的心里准备。 踏入大殿内,沈清云飞快地抬头看了一眼。 皇帝站在金銮殿上,沉着脸,就这么看着沈清云。 沈清云心头一跳,忙低下头,移开了视线。 她第一次看到皇帝这样的表情。 先前两次见到的,都是温和、平易近人的皇帝。 而今天的他,是威严冷酷的。 沈清云收敛心神,走到大殿中央,站定一拜。 “民女拜见皇上。” 巧娘赶忙跟着她跪下行礼。 皇帝的目光在沈清云身上停留了数秒钟,才开口。 “起来吧!” 沈清云站了起来。 皇帝接着又问。 “你有何事禀告?” “回皇上的话,并非民女有事要禀,而是民女家中的婢女巧娘。” 沈清云朝巧娘使了个眼色。 巧娘深吸了口气,双手交叠覆于身前,重重磕了个头。 “皇上,奴婢原是楚州曾家的婢女,想为曾家伸冤!” 皇帝眉梢挑了挑,目光这才从沈清云身上,移到了巧娘身上。 “楚州?曾家?” “是。数月前,曾家因贩卖私盐获罪,抄家处斩。” 皇帝沉眉思索了片刻:“是了,朕有印象,曾家所贩私盐数量惊人,彼时的淮南东路提刑司直接判了刑,事后才上报朝廷。怎么,这里头还有去冤情?难道那曾家没有贩卖私盐,是被冤枉的?可提刑司呈上来的证据,朕都看过,证据确凿,当时府衙带人直接从曾家搜出了大量的私盐。” “回皇上,曾家确实有参与私盐出售,但此事,并非曾家一人所为。楚州知府、转运司、提刑司、提举常平司,皆有参与。而曾家,是被他们逼迫不得不屈从,事后却被扔出来当了替罪羊。” 巧娘按照沈清云事前教的,一字一句说道。 说着,她抬起头来,露出了满脸的泪水。 “皇上!奴婢不敢奢求皇上赦免曾家,但求皇上能彻查私盐案,将真正的凶手绳之于法,还楚州郎朗青天!” 巧娘说完后再次重重一磕头。 咚! 空荡荡的大殿内,回响着这一声响。 皇帝的眼神转瞬间变换了数次。 紧接着,他目光一转,看向了沈清云。 “可有证据?” 沈清云立即将那些绢帛呈上。 “这是曾家家主所抄录下的账目,只需用火一烤,一切便能分晓。” 沈清云急匆匆赶来,一路上根本没时间去做这个。 同时,她也是特意如此,就是要让皇帝亲自看到上头显现的字,他才会印象深刻。 皇帝朝身旁的太监一挥手。 “去取蜡烛来。” 那太监飞快退了出去,不一会儿,拿了根点燃的蜡烛进来,放在了沈清云身旁。 另一名太监随即上前,接过沈清云手中的绢帛,先取了一张,放在火焰上方烘烤。 热气上涌后,很快,绢帛上那些缺胳膊少腿的字,开始露出真正的模样。 “官家,字变了!” 那太监惊呼一声。 皇帝大步走下台阶,凑近打量。 看着那上头一行行变了模样的字,皇帝眼中光芒闪烁不断。 “己亥年十月初九,楚州朱桥产盐二百四十万石,分别交于曾、房、陆、陈四家暗中售卖。曾家所得一百五十万两,尽数交给转运使司……” 皇帝看完这一页后,勃然大怒。 “岂有此理!这些蛀虫,可恶至极!朕要活剐了他们!” 这账目写的很详细。 时间、地点,相关人员,以及从哪里取的私盐,又卖到了何地,写的清清楚楚。 曾家在楚州并非无名之辈,只要循着时间和地点去查,就能和账目一一对照。 皇帝气得踢翻了一旁的灯柱。 他怎能不气? 盐税,是朝廷税收的主要来源之一。当初太祖皇帝时,定下的盐税颇高,盐价也居高不下,导致老百姓吃盐难,民间总生疾病。因此,先帝时,便下令减了盐税。 到了本朝,这位平顺帝登基后,体恤民情,将盐税一降再将,如今朝廷一年的盐税收入也不过两百万两。 可这些人,一个月所盗私盐,就远远超出了朝廷一年税收! 皇帝怎么能不气? 他简直要气疯了。 他一动怒,殿内所有人都齐刷刷跪了下来,喊着。 “皇上息怒。” 皇帝深吸了好几口气,来回踱了好几圈,站定后,朝外头大喊。 “传范一鸣!” 沈清云听到这句话,暗自松了口气。 李瑭在此之前已经跟范大人通了气,范大人也知道了私盐案的事,正等着皇帝传召呢! 没过多久,范大人就到了。 皇帝直接封了范一鸣为一品钦差,赐尚方宝剑,允许他进宫携带,并且调了五千人的禁军,又派了四名内卫给他,命他去查楚州私盐案。 范一鸣一脸肃杀地领命而去。 皇帝一道道命令传下去,这座原本看起来空旷的大殿,如同一架庞大的精密机器,飞速运转起来。 而这时候的沈清云,被皇帝安排到了后殿,还派了不少人看守。 殿内,沈清云看着巧娘怔怔出神,拉了拉她的袖子。 “巧娘,你也累了吧?坐下歇会儿。” 巧娘眨了眨眼睛,眼泪不受控制地落了下来。 “姑娘,这事,能成吗?” 沈清云用力点着头。 “一定能成,你要相信范大人,这世上就没有他破不了的案。” 沈清云的话,给了巧娘极大的信心。 她吐出口气,抬手抹去了脸上的泪水。 “只要能将那些人都抓起来,我就算对得起老爷的托付了。” 她走到了桌边,坐了下来。 “只是,委屈姑娘了,为了我的事这般奔波,如今还和我要一起被关在这里。” 沈清云挥挥手。 “你说的这是什么话?这本来就是我的主意,既然要做,就得承担风险。不过,我觉得皇上不会对我们怎么样的,暂时让我们呆在这儿,估计是保护居多。这件事牵扯太大,不只关系到楚州。” 楚州的事,其实已经很清楚了。 但汴京到底有多少人深陷其中,沈清云还没有头绪。 她也不想去深想。 就交给李瑭和范大人吧! 第314章 要重赏 沈清云猜得不错。 皇帝虽然暂时禁足了她们,但并没有怎么冷待她们,反而还叫了两个宫女来服侍。 到了第二天,刘娘子还来看沈清云。 “官家事忙,暂时不得空闲,所以就叫我过来陪沈小娘子说说话。” 刘娘子走进殿内,随即挥退了宫人,让她们都退了出去。 沈清云忙起身行礼。 “我没事,倒是我娘在家中不知会不会担忧。若是刘娘子方便,能否让人回去告诉家里一声?” 刘娘子含笑点了点头:“你呀,就放心吧!我早就让白玉回去过了。” 说完,她朝外头喊了一声。 下一刻,白玉推门而入。 沈清云眼睛都亮了起来,也明显松了口气。 白玉却是拉长了脸,很不高兴。 “这么大的事,也不告诉我一声,你自己偷偷摸摸就干了?有没有把我当姐妹?要不是刘娘子告诉我,我至今都被蒙在鼓里呢!” 白玉是真生气,连外人在场都顾不得了,食指点着沈清云的脑袋,一下又一下。 沈清云笑眯眯地看着她,一点都不恼。 刘娘子看着她们这般相处,很是感慨。 “瞧你们这样,就跟亲姐妹一样,真叫人羡慕。” 沈清云拉下白玉的手,忙问道。 “白玉没给刘娘子您添麻烦吧?她性子直,有时候说话就不经大脑,还望娘子不要往心里去。” “你呀,还真是操不完的心,白玉在我这儿好得很。前两日还帮我抓到了个小贼。” 刘娘子笑吟吟地夸起了白玉。 白玉立即抬头挺胸,露出一副骄傲的表情。 有白玉在,沈清云就更自在了。 就连巧娘,也明显放松了不少。 她们在这儿待了三天两夜,第三天的傍晚,皇帝身边的大太监过来请人。 “沈姑娘、巧娘子,官家有请。” 沈清云带着巧娘,跟着大太监再次踏入了金銮殿。 三天时间,足够皇帝布局了。 沈清云想着。 果然,她走进殿内,看到皇帝的表情,比三日前平和了不少。 只不过,眼神中仍带着凌厉。 殿内还有其他人在,看服侍,应该都是一品大臣。 李瑭不在? 沈清云飞快扫视一圈后就收回了视线,掩住了自己的担心。 她走上前去,拜倒行礼。 “民女拜见皇上。” 不等她喊出三声万岁,皇帝就挥手让她起身了。 “今日叫你过来,是有事询问。” 皇帝坐在龙椅上,目光深沉。 “私盐案事关重大,朕已派人前往楚州,看住了几处重要的盐矿。只是,因前些时日暴雨,几处盐矿坍塌,死了不少人,无法深入探查,也难以判断那账目的细节是否相符。” 沈清云听到这话并不意外。 依照那账目上的内容,可以查到几家商户的运送情况,但盐矿开采情况,却没那么好查。 不过,沈清云没想到范大人行动这么快,三天时间就控制住了楚州的几处大盐矿。 她暗自松了口气的同时,思绪一转,缓缓开口。 “回皇上,就民女所知,先前的确有盐矿因暴雨坍塌,但只有一处,是今年新开的一处矿井,就在楚州城外不远。” 沈清云说着,报出了那盐矿的具体位置。 不等皇帝再次开口询问,沈清云接着又说。 “民女家中两位护院,当初有事留在了楚州,其中一人便是去了那处新矿井。他死里逃生,本想带着兄弟离开楚州,却不想,刚出楚州就遭遇神秘人追杀。” 沈清云说到这里,深吸了口气,把手伸进了衣袖里,从另一处的暗袋中,摸出了一枚半圆形的金片。 “这便是他兄弟冒死逃出来,送到民女手中的证据。” 沈清云双手托举着这半枚金币。 “还请皇上查验。” 皇帝神情肃然,朝一旁的太监挥了挥手。 那太监随即上前接过了沈清云手中的金币,送到皇帝面前。 皇帝盯着那金币瞧了许久,忽的神色微变。 “这不是我们大宋之物,诸位爱卿也过来看看。” 他招呼了其他大臣们一声。 太监捧着金币下了台阶,走到那些大臣们面前。 这些大臣们一一看过之后,神情也变了。 鸿胪寺卿最先认了出来,失声叫道。 “皇上,这是大食国的金币!” 鸿胪寺是专门接洽外藩国家的,能人不少。鸿胪寺卿一眼就认了出来。 “大食国去年才新铸造了一批金币,和这半枚金币一模一样。” 沈清云心中感叹,不愧是专业人士,一下子就认出来了。 自己这边,当初要不是有巧娘,根本想不到这东西会是外国的金币。 皇帝抬手揉了揉眉心。 “番邦之物,竟会出现在楚州盐矿之下……” 这时,站在右边的一位长须老臣站了出来,拱了拱手说道。 “官家,单凭这半枚金币,就断定楚州官员参与私盐案中,是否太过武断了?楚州官员上下百余人,若说有一两人牵涉其中,还算可信,全部人参与其中,这怎么可能?” 他刚说完,站在左边的一位大臣哼了一声。 “右相此言差矣,此次私盐案所涉数目惊人,单是一月之数,就超过了朝中一年的盐税收入。正所谓钱财动人心,这么多银子,有人胆大妄为,欺上瞒下,也不无可能。” “欺上瞒下?涂大人身为谏议大夫,怎能无凭无据信口雌黄?” “本官是否信口雌黄,又跟右相大人何干?打人如此激动,难不成是做贼心虚?” “哼!本相行得端坐得住,有何心虚?你巧言令色污蔑本相,到底是何居心?!” 眼看两人快吵起来了,皇帝重重一拍扶手。 “闭嘴!” 两人立即闭上了嘴,不再多说。 皇帝一脸的无奈。 沈清云一直没说话,只拿眼风觑着两人。 这两人明显不对付啊! 谏议大夫……是知谏院的?那就是李瑭祖父曾经的手下了,算不算自己人呢? 沈清云正想着呢,忽然听到皇帝再次开口。 这一次,话题的中心却是自己。 “沈娘子及其婢女巧娘,举谏楚州私盐案,又献上重要证据,为此事立下大功,该重赏!” 听到这话,沈清云顿时来了精神。 第315章 封侯 要说沈清云不激动,那是不可能的。 虽然这次的事,她并未为了谋取好处,但皇帝要给,她也不能拒不是? 沈清云忍着激动,努力保持面上的云淡风轻。 皇帝见她表情不错,心情好了不少,接着又说道。 “沈氏清云,两次献粮有功,再加上此次,若是只赏赐些寻常之物,朕都过意不去。诸位爱卿帮朕参谋参谋,该赏赐些什么好?” 他这么一说,两边站着的大臣们陆续开口说了起来。 有说赏赐金银财物的,也有说赏赐宅子田地的,还有一个说赐婚的。 沈清云听到后一个,险些没忍住要开口拒绝。 不过,皇帝比她先一步否决了。 他看得出来,沈清云不喜欢被赐婚。 皇帝看人的出发点,和寻常人不同。 别人看沈清云的那些缺点,不安分、不知礼数、小门小户,在皇帝这里都不算什么毛病。 皇帝更看重一个人的“价值”。 对他、对朝廷的价值。 而沈清云的价值,远远超出了寻常女眷,甚至比一些官员都更有价值。 就不提私盐案,只说她的两次献粮,就给朝廷带来了多少粮食!解决了一大危机。 皇帝还想继续用沈清云呢! 而一旦赐婚,那沈清云就变成了别人家的妇人了,以后还如何给朝廷做事? 所以,皇帝干脆地否定了赐婚的提议。 殿内沉默了一两秒钟,紧接着,那位谏议大夫再次开口。 “沈氏女如此功绩,若以寻常俗物封赏,如何体现得出官家天恩浩荡?依微臣看,不如封沈氏一爵位,官家以为如何?” 皇帝面带微笑,点着头说。 “此法不错,爱卿深得朕心啊!” 沈清云没有说话。 她原本是想着利用此次的功劳,捞一个官做做。最好是跟断案有关的,哪怕只是大理寺最小的录事或者是府衙的推官,都行。 但没想到这位谏议大夫一开口,居然问皇帝要爵位! 沈清云心中那个惊喜啊! 这老大臣肯定是自己人! 就连那位右相也没有跳出来反对。 这也算是惯例,给有功之人封赏爵位,从前朝到今朝,都有前例。 反正只是个空头爵位,又没有官职加身,并不会有多大影响。 因此,其他大臣们也都没有反对。 皇帝捋着胡须:“本朝女子封分,诰命的话,最高国夫人,只是这都是给成婚的妇人,不太合适,加封官员的母亲及妻子。” “那不如封以县主之位?” 有大臣提议道。 皇帝有些犹豫。 县主嘛,是给皇室女的,不高也不低,倒也说得过去。 但要封县主的话,得挂靠在某个王府之下,断没有凭空加封的情况。 如此一来,就得找宗正寺和皇室中的几位老王爷。 皇帝很烦他们。 办事效率很低,还老是逼逼叨叨的,但辈分又高,他这个皇帝也不好多说什么。 他的想法,在场老臣们都心中有数。 这时候,右相站了出来。 “官家,不如认沈氏为义女。” 沈清云眼睛睁大,抬头看向那右相,眉头皱了皱。 好端端的,她可不想多个爹。 她的表情没有半点掩饰,皇帝看了个分明,随即挑眉。 “怎么?你不想认朕做义父?” 皇帝有些不爽。 沈清云心中一凛,忙回道。 “回皇上的话,不是民女想不想,而是,不合适。” 她停顿了一下,脑海中飞快找着说辞。 “皇上或许有所不知,民女的爹娘,只有民女一个,家中并无其他兄弟姐妹,民女早些年就在族中发过誓,要照顾我娘百年。若只是认皇上为义父,那是民女的荣幸。但封县主,岂不是要民女入皇家族谱?那岂不是有违民次当初的誓言?” 沈清云说的振振有词,倒是让皇帝很意外。 “你一个女儿,总是要出嫁的,如何能照顾你娘百年?” “这有何难?民女不嫁人就是了。” 沈清云嘴角小幅度地翘了翘。 “民女原本打算招赘的,只是一直没找到合适的人选。” 她这话一出,在场的大臣们纷纷侧目。 这些人的眼神,颇有些难言。 沈清云并不在意。 她接着又说。 “古话说,忠孝不能两全,有时候孝与夫妻之情,也难两全。诸位大人在家中,不知是否也有过夹在母亲和妻子之间的两难之时?” 沈清云俏皮地眨了眨眼睛。 “民女也是一样的。” 这些大臣们的表情有些怪异。 在老娘和老妻之间两难的情况,当然是有的了,还很多呢! 只不过,沈清云拿这个做例子,让他们都觉得怪极了。 皇帝见状,哈哈大笑起来。 “你这妮子,促狭的很。” 沈清云抿嘴轻笑。 “是民女无状了,还望诸位大人不要见怪。” 这些老臣们自然不好意思跟她一个小姑娘见怪,纷纷摆手表示大度。 紧接着,那位谏议大夫又开口了。 “沈娘子聪慧风趣,实在是难得啊!” 他刚说完,对面的右相忽然瞥了他一眼,抢过了话头。 “官家,沈氏女既不愿做县主,且是家中独女,那不如,家爵位封其父亲,等日后从沈氏族中过继一子,便能继承这爵位,日后自有儿子可孝敬其母。如此一来,岂不是两全其美?” 右相说完,自己露出了满意之色,觉得自己想出了一个极好的主意。 可沈清云却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他。 “右相大人是与我有仇吗?” 右相表情一顿,扭头看着她。 “你这是何意?本相是为你和你母亲着想。” 沈清云抿紧了唇。 “大人觉得是为我着想?可我不这么觉得。我做的事,我立下的功劳,不给我,反倒要便宜沈家哪个族人?这也太不讲道理了吧!” 沈清云有些生气,没有多想,直接把脑子里想法说了出来。 凭什么呢? 她辛辛苦苦多次筹谋,才在皇帝面前留下了好印象,加上献粮,算是三次立功了。 这么多功劳,要便宜外人? 给他人作嫁衣裳? 沈清云眉头皱得紧紧的。 那右相嗤了一声。 “你一个小女子,难不成还想封侯拜相不成?” 第316章 女侯 沈清云一脸正色。 “为何不可?” 她这话说得太过坦荡和直接,一时间竟让在场的大人们下意识都没觉得哪里不对。 最后还是那右相最先反应过来。 他勃然大怒,用力甩了甩袖。 “荒唐!一介弱质女流,竟敢生出此等妄想!女子怎能封王拜相?若真如此,岂不是颠倒纲常、牝鸡司晨?” 沈清云表情淡然,语气却没半分软和。 “我不过随口一说,右相大人就这般动怒,倒是让我这小小女子很是好奇。难道右相大人,是害怕被和我一样的弱女子给比了下去吗?” “胡言乱语!”右相气得胡子都要飞起来了。 “我看其他大人都不像右相大人您这般动气啊!怎么就右相大人您如此激动呢?”沈清云的表情,依旧没什么变化,只是语气中多了一丝困惑。 右相唰得转过头不去看她,说了句“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 然后朝上方的皇帝拱了拱手。 “官家难道要坐视这小女子在这金銮殿上大放厥词、信口雌黄吗?” 皇帝正听得有趣呢,难得看到右相被人挤兑成这样子,假装没有接收到右相的信号,摆了摆手。 “朕先前可是许了沈娘子直言无罪。” 皇帝话刚说完,另一边的谏议大夫又赶紧说道。 “微臣觉得沈娘子说得颇有几分道理,虽说本朝尚未有女子为官,但前朝却有不少,这也算不上多大的事。” 右相最看不得他,一听他开口,立即反驳。 “官家,前朝女祸之害,动乱朝纲,切不可重蹈覆辙啊!” “右相大人此言差矣。” 沈清云再次说道。 “首先,前朝之事,放在现在说,就不合适。再者,现在说的是封爵的事,不是女子当官。当然了,右相大人若是看得起我,愿意将您的位置让给我,那小女子也不好意思推辞。” 沈清云说这话脸不红气不喘,气得那右相差点梗过去。 “你!” 沈清云面上带着笑,眼神却没看右相,而是一直看着皇帝。 “而且,据我所知,也不只是前朝,再往前,比如汉朝,也是有女子封爵的呀!” 皇帝闻言,还真的认真思索起来。 “汉时,确实有女子封侯,有的代子承爵,也有因自身本事封侯的。” 底下大臣知识渊博,立刻附和道。 “确实如此,汉高祖时期便封过几位女侯,其中有一位雌亭侯,便是因占卜之术得以封侯。官家若是效仿汉高祖行事,倒也算得上是一桩佳话。” 此言得到了不少附和声。 其实,封侯,还是封县主,对于他们这些朝堂上的官员来说,并没有太大的差别。 反正只是个虚爵,又没有实权,只是为了彰显皇上对有功之臣的重视而已。 皇帝也是这么想的。 他还有一重考虑。 沈清云是女子身,就算封了侯,也掀不起大浪。若真如右相所说,封了沈清云的父亲,又从沈家族中过继个男丁承爵,那才叫麻烦呢! 女侯,顶多也就是一世之荣而已。 因此,皇帝当即拍板。 “既如此,那便通知中书令草拟旨意,封沈氏清云为侯。” 说着,他捋了捋胡须,沉吟了一瞬后又道。 “就叫忠嘉侯。” 话音刚落,沈清云立即跪了下来。 “民女接旨,皇恩浩荡,民女定不负皇上厚恩,必肝脑涂地,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她郑重地行了一个拜礼。 皇帝都开了口了,右相他们再怎么恼怒,也没办法了。 毕竟皇帝金口玉言,说了就不能收回了。 沈清云心中的一块巨石落了地。 终于…… 她迈出了这一步。 尽管,这一步和她预料的有很大差别,但也总算是迈出去了,不是吗? 右相和那些官员还想再劝,可还没开口,皇帝就发话让他们都出去了。 这些大臣们分列两队离开了大殿,很快,大殿内就只剩下了皇帝和沈清云二人。 沈清云觉得皇帝的神情有些奇怪。 该不会这就反悔了吧? 沈清云心中嘀咕。 还是又疑心什么了? 沈清云脑海中冒出不少猜测。 同时思量着应对方案。 可接下来皇帝说的话,却顷刻间打破了她全部的盘算。 “怎么,没见到李瑭,你都不问一句吗?” 这句话轻飘飘的,似乎还带着调笑之意。 可话语入耳,却让沈清云浑身血液都冻住了。 她背脊冒出丝丝寒意,一向冷静的面容上,也不受控制地浮现出了惊意。 皇帝都知道了? 他知道了哪些? 这两个念头一起,沈清云不敢去深想。 她直接跪了下来。 “官家要治民女欺君之罪吗?” 皇帝站在高处,眉梢挑了挑,面上看起来倒是没有什么怒意。 “你觉得自己欺君了吗?” 沈清云没半点犹豫:“若要叫民女自己说,那自然是没有的。民女的确与李大人早就相识,且民女做事是带了点私心,但从未刻意欺君。” 说这话时,沈清云的脑子转得飞快,回想着自己三次面见皇帝时,有没有说错话。 应该是没有的。 李瑭那边,就更不可能露马脚了。 所以,是谁告诉皇帝的? 沈清云拳头握了握,胸口都觉得憋闷。 “倒是个聪明的,没想到李探花至今未娶,是为了你。”皇帝忽然叹了口气,接着又有些好奇,“你所筹谋这些事,本意是想利用功劳换取身份,能嫁入李家?那为何不要县主之位?若成了朕的义女,想嫁什么人不行?若还不够,朕封你公主都可,到时候修座公主府,让李瑭尚主,他们李家也不能拿你怎么样。” 沈清云都惊呆了。 皇帝想的还挺远的。 同时她也松了口气。 看来皇帝并没有生气,甚至还想成全自己和李瑭。 “回皇上的话,民女不敢肖想公主之位。” 这话是真的。 不管是县主还是公主,其实也不自由,有什么好的? 看冯若灵,得了个县主之位,先前过得也不开心,处处被拘束着。要不是冯大人地位提升了,加上冯若灵后来自己强势了些,指不定会怎样呢! 第317章 同享 皇帝一直在打量着沈清云的神色变化,瞧着沈清云此刻的神情,便知道她没有说假话。 小女子聪慧,倒也没存坏心思。 果然像玉儿所说的那般,只是为了和如意郎君在一起而已。 若是如此,反倒正好,能相互牵绊住二人。 这些念头在皇帝脑海中一闪而过。 “看你还算老实的份上,朕就暂时放过你这一次。” 皇帝放下了袖子,走下了台阶。 “随朕来把!” 沈清云一骨碌爬起来,抹了抹额头的汗,这才跟了上去。 皇帝带着她去了御书房。 坐下后,又叫人赐座。 沈清云这会儿是真搞不懂皇帝的想法了。 她默默地坐了下来。 不一会儿又有人奉了茶,她也一并接过。 这时候的沈清云才发现自己口舌干燥,连嘴唇都起皮了。 她喝了口茶润了润嘴唇,忽然,皇帝摊开了一本折子,同时开口说道。 “范爱卿带人前往楚州不过是个幌子,其实京中早已开始调查私盐案一事。” 这一句话就把沈清云惊到了。 她放下了茶盏,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 “楚州异动,朕如何不知?只是苦于证据不足,无法查出朝中毒瘤,才一直隐忍不发。这桩案子,范爱卿已经查了近两年了,最近陷入胶着。虽说你带来的证据有助于成事,但就算没有这些东西,楚州一事,也能解决。只不过需多花费些时间而已。” 皇帝缓缓说道。 沈清云反应过来,立即起身一揖。 “皇上深谋远虑,是百姓之福。” 说完,她停顿了一下,还是忍不住好奇,又问了一句。 “那皇上可查出那背后之人是谁了吗?” 皇帝好笑地看着她。 “你就这么想知道?若是知道,说不定会带来更大的危险。” 沈清云听出了皇帝的警告和暗示。 “那民女还是不知道的好。” “你这性子,倒能称得上一句识时务。” 皇帝又翻开了一本折子。 “心中是否疑惑,为何朕明知道你的意图,却还要封赏你?” 沈清云老老实实地点了点头。 按皇帝所说,她做的事,是有功劳,但没有大到可以封爵的地步。 沈清云之前也是这么想的。 所以,心中也确实疑惑。 “是刘娘子为你和李瑭进言,说难得见到这般有情有义之人,却不得在一起,实在叫人扼腕。” 皇帝叹息道。 沈清云懂了。 因为自己和李瑭“有情人不能终成眷属”,让皇帝想到了他和刘娘子。 皇帝喜欢刘娘子,但前朝后宫都不赞同,惹起了皇帝的逆反心理。 想到这,沈清云忽然眼神闪了闪。 不对! 皇帝是这么温情的人吗? 就算他对刘娘子再有情,也不可能拿朝廷大事开玩笑啊! 沈清云眼珠子转了转,倏地一亮。 范大人去了楚州是幌子,汴京才是皇帝真正要开刀的地方。 私盐案牵扯太大,而罪责又很重…… 皇帝这是想利用私盐案,把那些看不顺眼的朝臣一并处理了? 沈清云再次背后一寒。 怪不得方才提起封女侯,皇帝半点反对都没有。 这是要把自己架在火堆上! 圣旨一下,人人都会知道自己封侯是因为在私盐案中立了功。但具体什么功劳,外头可不知道! 沈清云呼吸一滞。 果然能当上皇帝的,都不是简单人。 先前还是自己太小看皇帝了。 沈清云暗暗说道。 她下意识抬头看了皇帝一眼。 却发现皇帝也在打量自己,那眼神中,带着审视和等待。 沈清云脑海中再次闪过一道光亮。 皇帝明明白白地直接告诉自己,是要用自己? 这简直就是阳谋啊! 就算知道皇帝另有所图,沈清云也没法拒绝。 人家都提前给出报酬了啊! 忠嘉侯。 沈清云抿着唇,眼神闪闪烁烁数次之后,再次拜倒。 “皇上与刘娘子之恩,民女无以为报,不知皇上还需要民女做些什么?” 皇帝捋着胡须说:“暂时不需要你做什么,你只需要等着。” 等着那些人按捺不住出手? 沈清云动了。 果然,自己就是个靶子。 靶子就靶子吧! 总比什么都没有好。 沈清云很快调整好了心态。 皇帝又说了几句,才方沈清云离开。 沈清云跟着带路的小内侍一步步走到宫门口。 这才发现白玉、巧娘都在外头等着自己。 “云娘!” “姑娘!” 两人同时跑上前来。 白玉抓着她的胳膊看了很久,然后长长舒出口气。 “怎么去了这么久?我还以为出什么事了呢!” “没事。”沈清云笑了笑,转而问她,“你今日能出宫?” “刘娘子放了我几日假,说是家里有喜事,让我也回家同享。对了,到底是什么喜事啊?” 白玉拉着她往外走,又忍不住问道。 沈清云眉眼都笑了起来。 “皇上封我做忠嘉侯了。” “啊?!” “什么?” 白玉和巧娘同时惊呼出声。 “封了侯?不是给个官身吗?”白玉不解。 沈清云摇头:“这也不是我能决定的,不管是官身还是爵位,都是皇帝给的。” 是真没得选择! 她和巧娘上了马车,白玉骑马,三人就这么回了家。 沈清云和巧娘三天没回来,家里都急坏了。要不是白玉让人传信回来过,恐怕赵银苓当天就会昏过去。 现在看到沈清云安然无恙归来,赵银苓大大松了口气。 “你这孩子,下次可不能这般轻易犯险了。你若是有个什么意外,这一家子可怎么办呢?” 赵银苓泪眼婆娑。 沈清云安抚她娘:“娘别哭了,你放心,以后不会了。” “那是,咱们清云可不是普通人,皇上封了她爵位,忠嘉侯!以后咱们家就是侯府了!” 白玉在一旁帮腔道。 众人惊喜不已。 “真的?假的?” “主君在天有灵,定会欣喜不已。” “这忠嘉侯是个什么侯啊?” 一群人叽叽喳喳说了起来,气氛一时间变得热闹起来。 倒是昭昭皱了皱眉,拉了拉沈清云的袖子。 “那我们以后怎么称呼姑娘呢?叫侯爷吗?可姑娘是女子啊!” 总觉得怪怪的。 “称呼什么的不打紧,现在最重要的,是准备接旨仪式。”沈清云笑着说道,“不过,这次接旨比之前两次要麻烦些,毕竟是封爵。” 沈清云没有告诉他们这件事暗含的危险。 第318章 出事(上) 到了晚上,沈清云照常偷溜出门,去了李瑭家。 可到了地方她才发现宅子前后门都紧锁着,敲了好一会儿都没人出来。 “不在家?这么晚了回去哪儿?” 沈清云嘀咕了一句,只得回家去。 到家后,她还是不放心,叫来昭昭她们询问。 “李大人这几天都没来咱们家。”昭昭回道,“他不是和姑娘一起谋划外头的事了吗?” 沈清云眉头紧皱。 “我没有让他做别的。以他的性子,如果另有安排,肯定会告诉我一声,至少也会留封信。” “你别担心了,说不定就是临时有事出门了呢!他现在也算是御前红人,虽然官阶不高,但想要拉拢他的人也很多。”白玉耸了耸肩,“这么大个人了,难道还会人间蒸发不成?你就别操心了,在宫里几天都没睡好,到了家还放不下心,赶紧去休息吧!” 沈清云眉头皱起又松开。 “你说得对,应该是我想多了。” 沈清云说着,呼出口气,强迫自己不去想这件事,洗漱过后就躺下休息了。 到了第二天,沈清云刚吃完早饭在陪她娘说话,昭昭就跑了过来。 “姑娘,有人送了封信过来,说是李大人的。” 沈清云立即起身,快步走过去接过了信。 拆开信后,她一目十行地看了一遍旋即心头一松,又一个字一个字仔细地看了一遍。 “怎么了?宁致信上说了什么?” 赵银苓问道。 “他跟着范大人去楚州办事了,因为是奉了密旨去的,外头的人不知道,叫我们也保守秘密,别说出去。” 沈清云说完,把信收了起来。 “这信上的字迹是李瑭的无疑,就是有些潦草,估计是匆忙中写的。” 这下子沈清云是真的放下心来了。 赵银苓念了声“阿弥陀佛”,也大大松了口气。 “人没事就好。” 沈清云带着信回了自己的小院,把这封信放进了专门的盒子里。 李瑭不在,她有些事情都不知道跟谁商量好。 那天大殿上的事,渐渐传了出来。 尽管旨意还没正式下达,但和沈家相熟的人家,差不多都得到了消息,之后的两天,陆续送了不少礼过来。 沈清云也忙了起来。 到第三天的时候,方世杰上门了。 沈清云带着白玉一起去见他。 看到方世杰穿着家常衣服而不是皂袍,沈清云看着还有些不太适应。 她朝方世杰招了招手,让他坐下,随口问道。 “范大人去了楚州,你怎么没跟着去?” 方世杰很是郁闷。 “我想去来着,但我祖母病了,我娘不同意我离京。” 沈清云念头一闪。 这时将军府太夫人知道了什么,所以不想让方世杰掺和进去? 这倒也能理解。 她收回念头,装作什么也不知道,又问他。 “那你这几天都在家吗?府衙那边,现在是谁在管着?” “官家封了范大人一品钦差去楚州查案,我听兄弟们说,等范大人回来,这官位肯定要晋一晋,但范大人在朝中没什么人脉,需要我们帮忙,所以我这几天都在忙这事儿呢!” 白玉听到这儿眉头都皱起来了,忍不住问道:“不是说你祖母病了吗?怎么你家里还允许你乱跑?” 方世杰一愣。 白玉难得的机智了一回。 “该不会是装病吧?不想让你出京?” 方世杰的脸色随之一变。 沈清云见状,给白玉使了个眼色:“白玉你别瞎说,这是人家的家事。” 方世杰握紧拳头狠狠一砸几面。 “我就知道!她们太过分了!每次都是这样,不让我做这、不让我做那。兄弟们几乎都去了,就剩我一个,以后他们会怎么看我?!” 他唰得站起身来,气咻咻地往外跑。 一眨眼的功夫,人就已经不见了。 沈清云忙起身,推了白玉一把。 “快追!别让他回家闹事,这种时候要是闹大了,被御史参一本,可不是闹着玩的。” 白玉不是很明白,但还是点了点头,追了出去。 她脚程快,很快就冲出了家门。 而这时候,方世杰正好翻身上马,牵着缰绳调转马头。 “方世杰你给我站住!” 白玉喊了一声。 但方世杰气头上,根本没听见。 白玉只得叫人去牵她的马。 等跨上马后,方世杰已经跑出去很远了。 白玉低骂了一声,催着马赶了上去。 沈清云这时候才赶到大门口,看到一脸懵逼的方家护卫们,出声道。 “还不赶紧追上去?别让你们家郎君惹出事来。” 护卫们这才惊醒过来,一个个着急忙慌地追了上去。 沈清云扶着额头,忍不住摇头叹气,也叫人牵来了一匹马。 另一边,方世杰和白玉一前一后穿过了内外城之间的城门。 守城的小兵认识方世杰,根本不敢拦。 至于白玉,她直接亮出了她内卫的令牌。 小兵就更加不敢拦了。 镇国将军府位于内城的西边偏北处。 将军府占地不小,这一条街几乎有一半都是方家的。 将军府的四周,也都是类似的侯府大院。 这样的地方,平时是不允许普通老百姓靠近的。 因此,大部分时候这条街上都很安静,没什么人。 但今天,却安静过了头。 白玉一路急赶,只顾着追方世杰,并没有注意到两旁的异常。 直到快赶到将军府大门前时,突然间,空气中响起了一道轻微的异响。 咻! 白玉神色一变,想也没想,直接朝前喊。 “小心!” 她和方世杰离得已经不算远了。 这一道声嘶力竭的喊声,终于让愤怒的方世杰惊醒回神。 与此同时,一道箭矢,从不知名的角落飞出,朝他射来。 方世杰到底是将军府出身,这一刻,感应到了危机,本能地朝旁边一躲。 那箭射了个空。 可不等方世杰喘息,暗处又接连射出了好几支箭。 他心头狂跳,扫了一眼,下一刻,整个人从马背上跳了起来。 那几支箭再次射空。 方世杰的身体跳起后又迅速落下。 但马受到了惊吓,身体扭动起来。 方世杰没能落到马背上,只得抱住了马脖子,两条腿一转,一只脚勾住了马镫,整个身体悬空在马的侧面。 马发起疯来根本顾不得主人,又跳又跺,要将身上的人甩下来。 方世杰咬紧牙关扛着。 就在这时,他又听到了几道熟悉的箭矢声。 而这一次,声音是从街的另一边传来,正好,就是他背面。 他躲无可躲。 难道要死在这里了? 方世杰心生绝望。 就在这时,一道白色的声音突然映入他的眼帘。 “你蠢啊!快松手!” 第319章 出事(下) 白玉气急败坏地喊道。 此时她离方世杰不过两米的距离。 但那箭已经快射中了。 白玉来不得多想,立刻松开了缰绳,同时向上一跃,接着,踩住了马鞍,身体一转,朝着方世杰的方向扑了过来。 方世杰在听到她喊声的瞬间,想也没想,就松开了手脚。 他整个人向下坠去。 眼看就要坠地,忽然,白玉的身影扑了过来。 她一只手抓住了方世杰的腰带,另一只手往地上一撑。 咔! 似是什么东西断了。 但白玉面不改色,趁着这一瞬间的功夫抱住了方世杰。 砰! 两个人同时落地。 白玉抱着他在地上滚了两圈,直接滚到了马肚子下。 因为刚才手撑了一下,减缓了下坠之势,虽然最后还是摔倒在地,但两人并没有受到多重的伤。 但这匹马就没那么好运了。 方世杰松开手脚,躲过了那最危险的箭。 而那几支箭,自然不可能停下来,全都射中了马身。 这匹跟了方世杰许久的烈马,口中发出阵阵悲鸣,轰然倒下。 “追风!” 方世杰大喊着,眼眶发红,恨不得当场杀死那些刺客。 白玉拍了他一记。 “别叫唤了,你家肯定出事了,赶紧跑。” 白玉咬着牙,屈起食指放在嘴边,吹了个口哨。 “嘘!” 她的那匹白马立刻冲上前来。 白玉抓住了缰绳,塞给方世杰。 “你来!” 方世杰抓住缰绳。 两人一前一后,翻上了马背。 白玉抽出了袖中的剑,却换到了左手。 “快!” 她喝了一声。 方世杰反应过来,立刻调转方向。 躲在暗中的刺客见他们要跑,再也顾不得了,接连射出了箭。 白马跑得飞快。 大部分箭都射空了。 但依然有小部分箭射向了二人。 白玉格外冷静,左手握剑,当当当!将射向方世杰的那几支箭都挡了下来。 方世杰坐在前头,被她的身体挡住了后背,两边也被他护得密不透风。 那么多刺客,竟没有一人能射中方世杰! 白马似乎和主人心意相通,知道这是生死关头,拼了命地跑。 终于,在箭雨中,二人一马冲了出去。 长街外,行人来来往往。 叫卖声、呼喊声,以及各种嘈杂的声音,渐渐传入耳中。 在这一瞬间仿佛失了真。 白马冲到了人群之中,吓到了不少人。 眼看白马要撞上行人,方世杰急忙拉住了缰绳,喝止住了白马的前冲之势。 白马停了下来。 那险些被撞的人吓得跌坐在地,看着马上的两个人,惊恐地瞪大了眼睛。 “巡城的卫兵呢?有刺客!” 方世杰大声喊道。 刺客两个字,犹如石头落入油锅,炸得周围行人惊散开来,慌忙逃窜。 方世杰见他们都跑了,气得咒骂了一句。 一低头,却看到那个吓得跌倒在地上的人没有动。 “你怎么不跑?” 那人颤颤巍巍地伸出手,指着方世杰,声音抖得好似冬日的落叶。 “血……血……” 方世杰一愣。 他忽然感觉到肩膀上有什么湿湿的东西。 他瞳孔一缩,脑袋僵硬地转过去。 一点一点,如同卡了壳一般。 然后,他看到了肩膀上一片血红。 紧接着,是一簇带血的头发。 以及靠在他肩头上,白玉那张苍白的毫无血色的脸。 “白玉!” 这一刻的方世杰,眼中什么都看不到了,只有那刺目的血红色,浸满了他的眼中。 白马也发出一声嘶鸣。 接着,四肢一软,重重摔倒在地。 在摔倒的瞬间,方世杰转身抱住了白玉,自己垫在了下面。 两人再次摔在了地上。 好不容易坐起来,方世杰这才看到白玉身上的伤痕,触目惊心。尤其是背后,插着两支长长的箭。 “白玉!白玉!” 他抓着白玉的胳膊,声嘶力竭地哭喊着。 “你别死啊!” 就在这时候,沈清云和将军府的护卫们赶到了。 看到这一幕,沈清云的心跳都停止了。 她脸色大变,匆忙下了马,飞奔过去。 那些护卫们也快步跑了过来。 沈清云冲到了白玉和方世杰面前,朝护卫们喝道。 “围成一个圈,护住我们!” 这些护卫毕竟是将军府的人,反应迅速,当即抽出刀,将沈清云三人围在了中间,警惕地注意着外头。 “沈、沈……”方世杰哆嗦着,话都说不利落了,“白玉她、她……” 沈清云拧着眉,伸手搭在了白玉的手腕上,接着,又去摸了摸她脖颈处,然后俯下身,耳朵贴在白玉的心口处听了听。 “还活着。” 沈清云的话,在这一刻,落在方世杰耳中,有如天籁之音。 他眨了眨眼睛,红着的眼眶,泪水像放开的闸,呼啦啦落下。 沈清云扫了他一眼。 “别哭了,赶紧帮忙,再不救人,可就真的要死了。” 沈清云先把白玉背上的两支箭拔了下来。 箭其实插得并不深,只箭头上沾了些血。 当啷! 她把箭往地上一扔,把白玉平放好后,去解她的衣裳。 方世杰下意识地转头,移开了视线。 接着,他听到沈清云恼怒的声音。 “快帮忙啊!” 方世杰小心翼翼地转过头,瞥了一眼,却发现白玉的外裳底下,是一片淡淡的金色。 “这是……” “金丝软甲。” 沈清云语速飞快,动作更快,解开了软甲上的扣子。 “先前担心她进宫会遇到危险,我就把软甲给她穿了,没想到宫里没出事,在宫外却出事了。你过来。” 沈清云朝方世杰招了招手,指着白玉的胸口位置。 “双手按住这里,学着我的动作,向下按。你怎么还不动?!” 方世杰呆在原地。 “可、可我……男女有别……” “都什么时候了还婆婆妈妈的,要不是我力气不够,还用的着你?大不了等白玉醒了你跟她道歉。难道要眼睁睁看着她死了,然后你到地府给她道歉吗?” 沈清云气急败坏,一把拽过他,把人推到了白玉身侧,让他跪好,又抓着他的两只手,按在了白玉的胸口。 “快!我喊一声,你就按一下。” 方世杰就像个木偶似的,任沈清云摆布。 “一、二、三……胳膊伸直,要不然使不上力。” 方世杰咬着牙,一下又一下按压着白玉的胸口处。 第320章 怀疑 也不知过了多久,地上的白玉终于有了反应。 “可以了,松手,转过去。” 沈清云开口,喝止了方世杰的动作,把他往旁边一推。 方世杰急忙松开手。 这会儿的他,后知后觉地红了脸。 沈清云这时候根本顾不上她,第一时间拉好白玉的衣裳,轻轻拍着她的脸。 “白玉?白玉?姐姐?” 白玉的眼皮颤了颤,缓缓睁开。 “我的胸口好痛……嘶!好像被人砸了好几拳。” 沈清云吐出口气来。 “你可算醒了,吓死我了。” 她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白玉想要爬起来,可这会儿的她哪有力气?胳膊动了动,最后还是放下了。 “方世杰呢?这臭小子,欠我一条命,咳咳咳……” 方世杰听到她叫自己,急忙转过来。 “我在这儿呢!在这儿呢!我欠你一条命,你要我做什么都行。” 白玉眨了眨眼睛,眼神聚焦,盯着他直瞧。 “你脸怎么这么红?难道是中毒了?” 沈清云回头一瞧,果然看到方世杰的脸红得跟猴屁股一样。 她没好气地拍了拍他的脑袋。 “你脑子里装的都是什么?还不赶紧叫你家的护卫去叫巡城的护卫?对了,到底发生什么事了?光天化日之下,居然有人拿箭射你们?这可是内城啊!” 她这一问,方世杰脸色一变。 “我家……我家里恐怕是出事了。” 在自家门前的大街上被人埋伏刺杀,如果不是家里出了事,根本不可能发生这样的事。 沈清云也想到了这件事的严重性,表情不由一变。 “这么大的事,巡城护卫可管不了,得通知皇城司。” 方世杰摇了摇头。 “不行不行,皇城司跟我不对付,不可能管的。” “那就进宫找皇上。大不了敲登闻鼓,总之动静闹得越大越好。” 沈清云说着,站了起来,拍了拍衣摆上的灰尘。 可一转头,忽然发现方世杰呆住了。 “你怎么了?” 沈清云拍了拍他的脑袋。 “那箭……” 方世杰瞪大了眼睛,满脸的不可置信,一把抓过地上的箭,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看。 “这箭怎么了?” 沈清云面露疑惑。 方世杰的手有些发抖,却不是因为害怕,而是愤怒。 “这箭上刻着的标记,是禁军……殿前司所有。” 这话一出,所有人瞬间都变了脸色。 就连围在四周的护卫们,也忍不住转过头来。 “殿前司的东西?” “他们这是要郎君你的命啊!” “该死的!真当我们将军府没人了吗?” “郎君,不能去皇宫!那里都是殿前司的人!” 护卫们七嘴八舌地说了起来。 沈清云看着那箭头,眉头紧蹙。 总觉得不太对劲。 殿前司,属于禁军的部门,是贴身保护皇帝的,平时守卫皇宫,皇帝出行的话他们则是近身护卫。 这样重要的机构,皇帝肯定是把控在自己手里的。 难道说殿前司内部出现问题了? 还是说……这就是皇帝下的命令? 沈清云甩了甩头,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现在形势未明,你们若是不想去皇宫,那就暂时先去我家吧!我家离这儿不远。” 方世杰握着那支箭站了起来,抬手抹了把脸。 “多谢。你和白玉的救命之恩,我方世杰铭记于心,日后定会回报。” 沈清云摆摆手。 “报不报的,以后再说,先回去上药疗伤,我再派人去打听打听皇宫内的情况。” 于是,一行人调转方向,朝着外城走去。 等走出城门后,沈清云突然脚步一顿,下意识看了一眼城门方向,眼中闪过一道微光。 “这里人多,想必那些刺客不敢再出手了。只是,我们这么多人,走到哪儿都容易引起别人的注意,不如我们分开行动。” 几个侍卫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都把目光投向了方世杰。 “都听沈姑娘的。” 方世杰挥了挥手。 沈清云指了指他身上的衣裳,又说:“你这衣裳也脱下来吧!都是血,怕吓到家里人。” 方世杰没多想,直接把外套脱了下来。 沈清云又随意指了个侍卫,让他把外裳脱下来给方世杰穿。 这样一交换后,沈清云眼神微定,朝侍卫们说。 “从这儿往北走有一片民房,那儿有一处空置的宅子,你们先去那儿安顿一下,等入夜后,再悄悄过来,小心别被人发觉了。” 说着,沈清云报出了李瑭那处小宅子的位置。 侍卫们没怎么犹豫,都应了下来。 之后,一行人分成了两拨,侍卫们往北而去,沈清云带着白玉和方世杰往自家走去。 带着受伤的白玉,她们根本走不快。 花了好长时间,才抵达家门口。 门房看到三人狼狈的样子,吓得脸色都变了,张口就要叫人。 沈清云及时制止住了他。 “别惊动了我娘她们,只叫窦叔他们过来。” 门房飞也似的跑开去了。 不一会儿,窦叔带着护院们赶了过来,看到三人的样子,也是脸色一变。 “出什么事了?怎么受这么重的伤?” 沈清云摆摆手。 “我没受伤,是白玉,还有方世杰,窦叔你先带他们去你的房间,找人给看看。我去叫昭昭。” 窦叔一挥手,示意护院们上前扶住方世杰,他自己则小心翼翼地搀着白玉,往他住的偏院走去。 护院们每天都要练武,有时候还会用上兵器,经常受伤,所以偏院那儿有不少疗伤的药。 窦叔本人也懂一点粗浅的药理。 外人,沈清云不放心,所以先前才会找借口把方世杰的侍卫们都遣去了别处。 自家的护院,沈清云还是很放心的。 窦叔把方世杰安排在了自己的房间,把白玉送去了不嗔的院子。 而另一边,沈清云找到了昭昭,去了书房。 “派人去冯府、范府送信。” 沈清云一边说着,一边写信。 “叮嘱下人,别告诉我娘了,让清秀和巧娘陪我娘说说话。还有,把阿九叫来。” 沈清云三两下写完了信,塞进信封中,交给了昭昭。 昭昭心中担忧,可看着自家姑娘的神情,什么话都没说,点了点头,就出去了。 不一会儿,阿九进来了。 第321章 纵火 沈清云还来不及换衣裳,这会儿衣服上沾满了尘土汗水,还有白玉身上带的血迹。 阿九一进门,看到她,表情霎时间就变了。 “姑娘受伤了?谁干的?!” 这一瞬间,阿九带出的戾气和杀意,让沈清云都为之一惊。 “我没事。” 沈清云赶忙开口。 “这是白玉的血,是她受伤了。” 阿九浑身的气势一散,松了口气,神情也变回了沈清云熟悉的模样。 “姑娘没事就好。” 沈清云看着他,眉头皱了皱。 “你最近经常不在家里,是又跑出去找从前那些人了吗?那些人都不是什么好人,你少跟他们来往。” 阿九低着头:“姑娘放心,我不会跟他们学坏的。” 我本来,和他们就是一样的人。 沈清云眉头渐松,朝他招了招手。 “你先坐下。我不是要教训你,只是你还小,一时不注意,就容易行差就错。” 阿九点着头,一副乖巧的模样。 “我知道姑娘是为我好。” “嗯,那就好。”沈清云也坐了下来,把白玉和方世杰遇刺的事说了一遍。 阿九听了,陷入了沉思。 过了好一会儿,阿九才开口问道。 “姑娘是怀疑将军府有内奸?” 沈清云面露赞赏。 “你倒是聪明,这么快就想到了。” “我是想着,姑娘叫那些护卫离开,肯定是有所怀疑。” “是,那几个护卫很可疑。”沈清云点着头,轻声解释,“方世杰出门前,他家中好好的,没什么事,可回去却遇到了刺杀。要知道方世杰是跟我和白玉说话时,突然要回去的,并不是一开始就计划好的。” “从他离开家到回去,统共也就半个时辰,这么短的时间,那些贼人就控制住了将军府,还布置下刺客……没有内应,怎么可能做得到?” 沈清云回来的路上,仔仔细细想了好几遍。 “不过,我也不确定那几个侍卫当中有没有内应,所以把他们叫走,也是试探。” “试探?” “对。那些人没能杀了方世杰,肯定会盘算着第二次计划,很有可能就是今晚。所以,我要你暗中带人盯着李瑭那边的小宅子。” 沈清云低声嘱咐。 “如果晚上那边同样出了事,那就说明那几个侍卫之中没有内应。如果那边没事,我们这儿反而出了事,就说明内应就在他们之中。到时候,你即刻带人冲进去把他们都抓起来。” 阿九神色一凛。 “是!” 他唰得起身,大步流星朝外走去。 等阿九一走,沈清云浑身一松,闭上眼睛向后一靠。 只是她眼睛虽然闭上了,可脑子却依旧不停转着。 很快,昭昭回来说,已经把信送了出去。 沈清云睁开眼睛,揉了揉脸,又继续磨墨写信。 这次事发太过突然,打了沈清云一个措手不及。 对于朝廷中的争斗,她并没什么经验,心中怀疑不少,可都无法断定。 沈清云下意识想写信向李瑭或者范大人询问,只是这两人都不在汴京,写信一来一回花费的时间太长,根本来不及。 所以,她只能另辟蹊径了。 “这封信,送去梁国公府。” 昭昭整个人一惊。 “给梁国公府?可是梁国公府跟咱们家不对付,这信送过去能有用吗?” “能有用。”沈清云笑了一下,“找个脸生的人送去,教他用福州口音,把信给侧夫人汪氏。” 昭昭接过了信,接着目光一转,看到桌上还有一封。 “姑娘,那这封信给谁呢?” 沈清云摩挲着桌上的信纸,面露犹豫。 “这封……暂时先别送了,明日再说。” 昭昭没有多问,退了出去。 之后,沈清云回了房,换了身衣裳,去看了白玉的情况,接着又叮嘱窦叔派人守着宅子前后左右。 到傍晚,去梁国公府的下人最先回来了。 “小的塞了一两银子,梁国公府的下人才肯把信送进去。小的等了一会儿,侧夫人出来了,把这个交给小的。” 下人奉上了一个荷包。 那荷包沉甸甸的,沈清云打开一看,里头有着一串铜钱和几块碎银子。 “她说话不好听吧?倒是让你受委屈了。” 沈清云把那串铜钱和碎银子倒了出来。 “这些,就赏你了。” 下人捧着银钱,满心欢喜,高高兴兴地退了下去。 等人一走,沈清云神色一收,一点一点地捏着荷包。 汪氏肯自己出面,显然是被她的信说动了。 那这个荷包,必然有她要传达的信息。 沈清云摸到荷包内壁时,忽然神色一动。 “这里好像有夹层……” 她赶忙找来了剪子,小心翼翼把荷包上的线头拆掉。 果真,从荷包的内部,拆开了一个口子。 里头,是一张折成四方形的薄薄纸张。 沈清云飞快打开,一目十行看完后,她舒出口气。 接着,她把这张纸烧了,拍了拍手,起身走了出去。 天色快暗了。 沈清云找来几个人,低声叮嘱一番后,起身去陪赵银苓吃晚饭。 饭刚吃完,沈清云又陪着赵银苓坐了会儿,服侍她歇下后,这才再次回到前头。 昭昭亦步亦趋地跟着他。 “人都安排好了吗?” 沈清云低声问道。 昭昭点了点头,双手握紧,显得有些紧张。 “他们,会来吗?” “我希望不会……” 沈清云喃喃自语着。 但人心,从来难以揣测。 只能以防万一。 沈清云深吸了口气,装作没事人一样去了偏院,看过了方世杰和白玉后,她又带着昭昭回了自己的小院。 时间一点一滴过去,天已经完全暗了下来。 宅子里安静得很,除了虫鸣声,再听不到其他声响。 四处黑漆漆一片。 天上没有半颗星子,地上,也没有半点烛光。 打更的人敲着梆子,走街串巷。 “小心火烛……” 人走远了,这句话的后半句,没人听清。 下一刻,沈家宅子的后门处,突然冒起了一阵烟。 只片刻的功夫,起烟的地方突然响起一声爆声。 顷刻间,那一处角落,就冒起了冲天的火焰。 火焰以惊人的速度向四周蔓延。 很快,就将后门那一角,全都吞噬进去。 直到这时,才有人惊声大喊。 “起火了!快来救火啊!” 寂静的宅子,瞬间躁动起来。 第322章 刺客身份 火势太大,沈家宅子里的人全都跑去救火了,可依然没能阻止火势的蔓延。 很快,这大火惊动了四周,附近的邻居们也纷纷加入了救火队伍。 这条街离汴河近,取水方便,终于,渐渐止住了火势。 而就在大家众志成城救火的时候,一行黑衣人,悄无声息地摸进了沈宅的西边偏院。 东边那人声鼎沸,这西边偏院却安静得不可思议。 这群黑衣人行动迅速地闯进了窦叔的院子,然后将正房团团围住。 为首的黑衣人朝手下打了个手势,随即无声地打开了窗户,一个翻身跳进屋内。 屋内黑漆漆一片,靠窗的桌子上放着只香炉,香已燃尽,屋内弥漫着淡淡的兰花香。 远处的火光从窗户射进来,照亮了这间屋子。 黑衣人看到了床上隆起的被褥,心下一喜,几下蹿到床边,拔出刀朝被褥砍去。 刀砍中了被褥,可传来的感觉,却和想象中完全不一样。 黑衣人脸色一变。 他一把掀开被子。 “没人?” 不好! 中计了! 黑衣人反应过来,飞速后退。 可为时已晚。 他刚走到窗边,忽然一阵晕眩袭来。 迷香? 黑衣人脑海中冒出这个念头。 念头刚起,他来不及做出反应,直接双眼一翻,晕倒在地。 与此同时,外头变故陡生。 砰! 窗户突然关上了。 屋外,一张大网从天而降,罩住了那些黑衣人。 有几个漏网之鱼想要逃跑,可刚一转身,沈家的护院们,从各个角落冲了出来,朝他们杀去。 窦叔握着长枪,满脸的杀气,冲在最前头。 嗤! 一枪捅过去,直接带走了一条性命。 不一会儿,那几个漏网之鱼都倒在了血泊之中。 而被大网罩着的那些人,窦叔没有再动手,留给手下们练手。 “里头那个中了迷香,这会儿应该已经昏过去了,剩下这些,不用留活口。” 窦叔大手一挥。 新招的护院们群情激奋,冲上前去左劈右砍。 老人们老神在在地围在四周仔细盯着,不让一人逃脱。 直到最后一个都断了气,这些新护院们才回过神来,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喘着粗气。 窦叔给自己塞了颗解药,再蒙住了口鼻,推开门走了进去。 果然,那黑衣人就在窗户边躺着。 窦叔上前,先卸掉了他的下巴,再用绳子把人捆起来,带了出去。 “先搜一下这些人。待会儿衙门来人后,怎么说,都记得吧?” 窦叔不是很放心。 “老大放心,我们都记着呢!” 护院们喊道。 阿四在几具尸体上摸了摸,随即叫了起来。 “窦老大,找到火油和火折子了!” 窦叔放下心来:“阿四你看着他们,我带着这人去见姑娘。” 说完,窦叔拎着那昏迷的黑衣人往外走去。 这时候,火势已经控制住了,但还未完全灭掉。 窦叔等了好一会儿,沈清云才姗姗来迟。 为了逼真,她穿着寝衣,只在外头套了件褙子,头发乱糟糟的,脸上和手上还有黑灰痕迹。 但她那双眼睛,却明亮犹如晨星。 “抓到了?” 沈清云一进厅内,就看到了地上的黑衣人。 窦叔点了点头。 “其余都杀了,只留了这么一个活口。” 这时,有下人端着水进来。 沈清云洗完手和脸,把头发简单扎了起来,随即说道。 “弄醒吧!” 窦叔从腰间摸出了解药,掰着黑衣人的嘴,直接塞了进去 黑衣人缓缓睁开眼睛,略显迷茫的眼神四下扫了扫,在看清自己身处的地方后,脸色倏地一变。 他想要跑,可人被绑成了个粽子,半点都动弹不得。 窦叔一脚踢向了他的膝盖后窝。 “是什么人指使你们来的?老实交代!” 黑衣人被踹得跪倒在地,眼神一闪,想要咬住藏在牙齿里的毒药。 可下一刻他惊骇地发现,嘴巴动不了了。 下巴被人卸了。 这些人是老手! 黑衣人眼中闪烁着惊怒的光芒。 沈清云注意到他的眼神,不由挑了挑眉。 “白天刺杀方世杰的,也是你们吧?白天失败,晚上就来放火杀人,敢在汴京做这种事,你们胆子挺大啊!” 黑衣人哼了一声,撇过头去。 沈清云摸了摸下巴,突然开口:“窦叔,打断他的手脚,再脱光他的衣裳。” 那黑衣人面色微变,没想到这个年纪轻轻的小女子,竟然会说出这么狠的话。 窦叔二话不说,抬手先断了他的腿,接着又折断了他的胳膊,接着解开绳子,把黑衣人像剥粽子一样剥了个干净。 可就在窦叔要去扯他裤子时,那黑衣人突然剧烈挣扎反抗。 “住、住手!” “你还是不是个女人?!不知廉耻!泼妇!荡妇!贱人!” 他被卸了下巴,说话含含糊糊,愤怒地骂道。 窦叔一巴掌甩在他脸上。 他用了十分的力道,直接打碎了黑衣人两颗牙。 同时,另一只手,扯下了他最后的遮羞裤。 下一刻,窦叔的目光就呆住了。 “姑娘,他是个太监!” 沈清云没有半点意外。 “果然!” 窦叔把人扔到地上:“姑娘早就猜到了?” “没有,刚刚忽然想到的。” 沈清云摇了摇头,眼中精光闪烁。 窦叔看了一眼羞愤欲死的黑衣人,犹豫着开口:“难道真是皇帝派来的?” 听到这话,那黑衣人忽然表情一顿。 虽然只有一瞬,但还是被沈清云捕捉到了。 “有这个可能。”沈清云屈着食指,摩挲着下巴,“不过,我不太相信是皇帝主使。皇帝要想杀方世杰,根本用不着这么麻烦。就方世杰从前犯下的错,皇帝若真想杀他,早就能动手了。” “再说,如今边关战事频繁,皇帝就算忌惮方家,也不至于蠢到这时候动手。” “最后,虽然我只见了皇帝几次,但感觉他不是那种滥杀之人。” 沈清云没说一句,那黑衣人的脸色就沉一分。 沈清云站起身来,拍了拍手。 “窦叔,把这人关进地窖。” 窦叔愣了愣。 “姑娘,不审了吗?” “暂时不了,就算现在问,他也不会说的。” 沈清云伸了个懒腰。 “天快亮了,宫里应该接到消息了,我们只要等着就行。” 第323章 方世杰的姐姐姐夫 窦叔再次拎起那人,把他带了下去。 但沈清云还不能休息。 她先去换了一身衣裳,带着清秀和不嗔出去,向来帮忙的邻居们道谢。 这时候,巡逻的卫兵们到了。 沈清云装出一脸后怕的表情,说了起火的经过,接着,又带卫兵们去看了那些黑衣人的尸体。 卫兵小队长看到一地尸体时,吓了一跳。 仔细询问过后,小队长摸着鼻子下的八字胡,沉吟良久。 阿四趁机奉上了从黑衣人身上搜出来的火油和火折子等物。 小队长一拍廊柱。 “没想到在天子脚下,竟然会有这种恶贼强盗!” 阿四装模作样地抹了把脸。 “我们主家是从苏州来的,刚搬来没几个月。家中没有成年男主子,都是孤儿寡母的,可不就被人盯上了吗?这位官爷,可要为我们做主啊!” 小队长想起刚刚见到的沈清云,身后跟着两个尚未成年的弟妹,不由面露同情。 “放心吧!这可是小爷的地盘!一定会把这件事查清楚!” 小队长拍了拍阿四的肩膀,随即一扬手,让手下们把尸体搬了出去。 至于少了个人…… 他又怎么会知道呢? 这件事,一下子就闹大了。 第二天上朝的时候,皇帝和百官们都听说了,个个义愤填膺。 皇帝听说出事的是沈清云家,神情微变,当即派皇城司前往沈家宅子,名义上是调查,实际上是保护。 而这个时候的沈清云,正在听阿九说话。 天刚蒙蒙亮的时候,阿九就带着手下回来了。 方家那些侍卫,果然有问题! 阿九在李瑭那小宅子附近蹲守了大半夜,看到一个侍卫悄悄离开,随即跟了上去。 阿九一路小心谨慎,穿过了大半座城,亲眼看着那侍卫走进了一处地方。 听到这里,沈清云忍不住追问。 “是什么地方?” 阿九面色沉静,吐出了三个字。 “殿前司。” 沈清云眼神闪烁。 “居然真的是殿前司?倒是和那两支箭对上了……只是,殿前司里,怎么会有太监?” 阿九愣了愣:“太监?” 沈清云点了点头,说起了昨晚的事。 “擒住了一个活口,那人相貌奇怪,我叫窦叔检查了一下,发现是个太监。” 殿前司属于禁军,这又不是前世她所知的东厂西厂,怎么会有太监呢? 阿九想了想后问:“或许不是一拨人?” “不太可能。”沈清云摇头,“时间上差不多,如果是两拨人的话,也太巧合了。” 沉默片刻后,沈清云抬头问道。 “现在的殿前司指挥使是什么人,你知道吗?” 这个,阿九还真知道。 “殿前司的地位不如侍卫司,侍卫司大多是一些勋贵子弟们,地位高、升得快,殿前司都是些寻常人,做的也都是粗活累活,还容易得罪人。两年前,前任指挥使因为办事不利被撤了,皇上找了个狠人接任了指挥使这位置。” 阿九皱着眉想了好一会儿,才想起那人的名字。 “那人……叫薛昌!我想起来了,这个薛昌是个罪奴,他家犯了大罪被处斩了,当时他还只是个几岁的小孩子,不知怎么活了下来。” “薛昌?” 沈清云低声念着这个名字。 “以后有机会,得想办法见一见这个人。对了,那个内奸你带回来了吗?” 阿九点点头,眼中闪烁着兴奋的光彩。 “人带回来了,姑娘给的迷香太管用了!人现在还昏迷着呢!要不要把他弄醒审问审问?” 沈清云刚要答应,外头突然响起了窦叔的声音。 “姑娘,皇城司来人了,说是奉皇命来查案。” 沈清云心中一凛,朝阿九做了个手势。 “把人藏起来。” 阿九刺溜一下跑了出去。 沈清云理了理袖子,这才起身走了出去。 她是第一次跟皇城司的人打交道。 皇城司,名义上是掌管宫禁宿卫,也会巡视内外城,看似和殿前司的功能重合了。 但实际上皇城司真正的职责,是刺探监察。 说起来,和锦衣卫有些像,但没有锦衣卫那么臭名昭着。 沈清云跟着窦叔去了前院。 刚要打招呼,为首一个三十来岁的中年人就急急上前询问。 “我那小舅子可在你们这儿?他人怎么样了?” 沈清云心生警惕,后退了一步,面上却适时地露出了疑惑之色。 “这位大人,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那人似是才发现自己太过急迫了,忙清了清嗓子,自我介绍道。 “我乃皇城司提举,康诚,我家中妻子是镇国将军府的三姑娘,方世杰是我的小舅子。” 真是方世杰的姐夫? 沈清云眼睛眨了好几下,忽然想起来,方世杰是提过,他有好几个姐夫。 眼前这位,是他三姐夫? 只是,人可不可信呢? 沈清云很是怀疑。 她没有说话,想着找借口推脱一会儿,然后去问一问方世杰。 但就在这时,大门外突然传来了一阵嘈杂声。 “这位夫人,您不能进去……夫人,您没有帖子……夫人!您这是擅闯民宅!” 是家里门房的声音。 “你给老娘闪开!” 这是个急躁的女子声音。 沈清云朝大门方向看去,就见一个红色身影从外头冲了进来。 门房想拦,可根本拦不住。 来人容貌明艳,却穿着一身男装,手里握着两把剑,只虚斩了两下,门房就吓得抱头鼠窜。 她大步流星冲进了院内,凶煞的目光扫视了一圈,最后定格在康城身上。 “康诚,找到世杰没?” 康诚看到她,下意识往旁边挪了挪。 “敏儿,你放下剑,别冲动……这是在别人家中啊!” 方世敏瞪着他。 “你个没用的东西!要是世杰出什么事,看我怎么饶你!” 这副样子,连沈清云都惊呆了。 方世杰的姐姐,居然这么……泼辣的吗? 不愧是将军府的姑娘。 沈清云收回了神,上前一步,朝方世敏拱了拱手。 “这位夫人,麻烦您先把剑放下,我家中女眷孩童多,怕吓到她们。” 沈清云说话客客气气的,但眼神却坚定不容拒绝。 方世敏扫了她一眼,忽然目光一顿。 “你是打了我弟弟的那个小娘子?” 第324章 总觉得眼熟 沈清云面不改色。 “夫人是要为令弟报仇吗?” 方世敏睁大了眼睛,突然放下了手,将两把剑扔向了康诚,然后,叉着腰哈哈大笑起来。 “报什么仇?你帮我教训那臭小子,我谢你还来不及呢!” 沈清云都愣住了。 这位姐姐的反应,实在是出乎她的意料。 “那臭小子一向调皮,谁的话都不听,都是被我娘和祖母宠坏了。我们几个姐姐都拿他没办法……哎,对了?臭小子在不在你家?” 沈清云神色微动,打量了她一眼,试探着问道。 “昨天……将军府没出什么事吧?” “出什么事?”方世敏很是疑惑,“哦,说起来是有个事儿。昨天臭小子刚出门,宫里头来了人,请我娘和祖母进宫去了,偏偏这小子不在……后来更是一夜没回家,家里担心坏了。” 沈清云听完,眉头先是皱了起来,接着很快又松开。 “人没事就好……” 她暗自松了口气。 “我就说么,镇国将军府那么多人,如果出了事怎么可能一点消息都没有。看来是中计了……” 她低声自语着。 那方世敏看着她嘀嘀咕咕,神情变来变去,也意识到了不对劲。 “到底怎么回事?” 沈清云抿了抿唇。 “夫人若想知道,就请随我来吧!” 她做了个请的手势。 方世敏看了自家相公一眼,然后转回视线,看向沈清云。 “别叫夫人了,怪见外的,我比你大,你就叫我三姐吧!” 沈清云倒也没有推辞,直接换了称呼。 “三姐,这边走。” 她带着方世敏去了后院。 康诚等人,则被留在了前院。 穿过二门,往西走了几步路,就到了一间不起眼的小屋前。 沈清云一边往里走,一边解释。 “昨晚上出了事,为了方世杰的安全着想,暂时将他安置在了这里。” 说话间,她走进了屋内。 方世敏跟着她走了进去。 随即,就看到了窗边竹榻上躺着的弟弟。 “世杰?!” 方世敏高声喊道。 方世杰听到熟悉的声音,唰得坐了起来,看到门口的人后,直接蹦了起来。 “三姐!” 他跳下了榻。 双脚落地的时候,他的表情扭曲了一下,然后收起了左腿,单脚跳着朝方世敏走去。 方世敏看到他这副样子,心疼坏了,快步上前扶住了他。 可下一刻,手就扭住了他的耳朵。 “你这臭小子!人没事都不知道让人向家里送个信吗?你知不知道娘和祖母有多担心?” 方世杰龇牙咧嘴着,听到后头一句,眼睛倏地睁大。 “家里没事吗?娘和祖母都没事?” “都好着呢!倒是你,怎么弄成这副样子?” 方世杰心情起剧烈起伏,一时间都不知道该从哪里说起,下意识看向了沈清云。 沈清云笑了笑。 “三姐先坐下吧!” 方世杰单腿跳着回到了竹榻旁坐了下来,方世敏则坐到了他身边。 沈清云整理了一下思绪,将昨天发生的事,一五一十地说了一遍。 方世敏听完后,整个人都惊呆了。 下一刻,她暴怒而起,狠狠砸了砸竹榻。 “竟敢朝世杰下死手!简直找死!等老娘找到他们,一定要扒了他们的皮!” 方世杰朝旁边挪了挪。 “三姐你冷静些,这是在外头,你收敛一下。” 方世敏横了他一眼,抬手,给了他一个爆栗子。 “你蠢啊?就算家里出事了,也可以来找我和你姐夫,或者你大姐也行啊!” 方世杰抱着脑袋嘀咕。 “当时太乱了,一时没想到么!再说了,之前吵架时,以后再也不会管我了,你还骂了爹,把爹都差点气晕了……” 沈清云听着,这才明白为什么昨天方世杰会说皇城司不会管了。 这小子……真的是让人无语得很。 “一家人,吵架归吵架,哪会真的不管?”她开口,劝住了还想继续打弟弟的方世敏,“既然三姐来了,那这事儿就好办多了。” “我昨天让人盯着方世杰身边的侍卫,抓到了一个内奸,正好交给三姐。” 沈清云话一落地,方世敏的表情就变了。 “世杰身边有内奸?” 她杀气腾腾地站了起来。 “带我过去,我要亲自审问。” 沈清云把她带到了前院,叫来阿九。 “阿九,这是方世杰的姐姐,你把那内奸交给她吧!” 阿九瞟了方世敏一眼,点了点头,转身出去了。 方世敏看着阿九却皱起了眉头。 “这小子是谁?我怎么看着觉得有些眼熟?” 沈清云心中一动。 方世敏看起来三十多岁,阿九的亲爹,应该也是这个年纪,或许,她认识阿九的爹娘? 不过,沈清云很快就按下了起伏的心思。 事情还是一件件来。 她定了定神,轻描淡写地说道。 “这是阿九,先前范大人破获城东人贩子时,我带回来的。” “人贩子?”方世敏下意识问了句,“他是被拐来的?” “是啊!阿九也挺可怜的,他被拐的时候很小,受了伤,记忆受损,不记得他爹娘和家里了,后来跟着个老乞丐在外城乞讨为生。好了,不说他了,三姐,你觉得是谁要刺杀方世杰?你们将军府在汴京有什么敌人吗?” 方世敏沉思良久。 “要说敌人,是有的,我爹在边关带兵多年,怎么可能没有敌人?但朝中的那些大人们,就算要对付我们方家,也不会使用这种阴险下三滥的手段!” 沈清云抿了抿唇,把她往角落拉了拉,低声问。 “那会不会是……你们方家功高震主?惹得那位不快了?” 她朝皇宫方向指了指。 方世敏眼睛瞪得老大,不可置信地看着她。 “怎么可能?官家对我爹再信任不过了!怎么可能?!” 她一连说了两个“怎么可能”。 沈清云掩了掩嘴。 “我就是随便猜猜。” 说着,她话语一顿,又解释了句。 “那内奸,昨晚去了殿前司。” “殿前司?” 方世敏面露疑惑,很是不解。 沈清云轻轻点头:“昨日射杀方世杰他们的,还有两支箭,上头有着殿前司的标记。” 这话,让方世敏表情瞬变。 第325章 薛昌 “殿前司……薛昌!狗贼!” 方世敏来回踱着步,嘴里怒骂声不断。 这时,阿九带着那内奸回来了。 方世敏看到那人,上前一脚把人踹翻在地,一手拖着他往大门外走去。 刚走了两步,她忽然又站住了。 “沈妹子,你说的那两支箭呢?也给我。我这就杀去殿前司,要那姓薛的给个交代!” 方世敏风风火火,她的字典里,根本没有“忍”这个字。 沈清云吓了一跳。 “这就去?还是查清楚后再去吧?” “查什么查?人证物证都有了,现在不去,谁知道他会不会再派一波刺客来杀世杰?” 方世敏的脑回路和沈清云全然不同。 她把那内奸往大门外一扔,把康诚喊了出来。 康诚看到地上那看起来半死不活的人,眼皮连连抽搐。 但他没有劝,也没有阻拦,反而殷勤地凑了过去。 “去!这就去!不就是殿前司吗?为夫今日就带人干翻他们!” 沈清云一阵无语。 这两口子…… 还真是配。 她抬手扶额。 “我跟你们一起去。” 康诚根本拦不住方世敏。 或者说,他也没想拦。 沈清云想着,自己跟着同去,关键时候或许还能拦一下,免得出事。 她转身回了趟书房,取了一支箭来,出门上了马,跟着皇城司的人一同离开了。 阿九心中焦急,顾不得考虑太多,也跟了上去。 他原先不会骑马,到了沈家后才跟着窦叔学了一阵子,骑术不怎么样,有心想追上去,却落得越来越远。 索性他知道殿前司的位置,便按下了心中的焦急,慢慢往前赶路。 而另一边,方世敏骑上马后,丝毫不管其他人,催着马一路疾奔,很快,就抵达了殿前司所在。 她利落地翻身下马,握着双剑就往里冲。 “薛昌!出来!” 殿前司的侍卫们看到她,个个脸色都变了。 “康夫人!这里是殿前司,不是你们皇城司!你想做什么?!” “住手!” “你别逼我们动手!” 殿前司和皇城司一向互相看不顺眼,经常爆发小范围的冲突,但像今日这样,持剑闯对方大本营的事,还从未发生过。 方世敏双剑难敌四手,就这么被人挡在了外头。 但这些殿前司侍卫们,能拦住方世敏的人,却拦不住她叫骂。 “薛昌你这个软蛋!有种做,没胆子认是吧?” “缩头乌龟!有本事你就躲在里头一辈子也别出来!” “敢动我们方家独苗,我看你是活腻了!信不信老娘也让你们薛家断子绝孙?!” “薛昌!出来跟老娘单挑!” 沈清云赶到的时候,就听到方世敏在殿前司衙门前跳脚咒骂。 她忍不住看向康诚。 “康大人不劝一劝?” 康诚头摇成了拨浪鼓。 “我娘子在气头上,不能劝,不然她气性更大,到时候就没法收拾了。” 沈清云心里嘀咕:见过怕老婆的,没见过这么怕老婆的。 她只得率先下了马。 沈清云刚把马栓好,突然,那些殿前司的侍卫们骚动起来。 紧接着,让开了一条路。 一道人影,从里头走了出来。 “方三娘,你若再不住嘴,就休怪我不念昔日之情。” 这人个子极高,在一众侍卫之间,显得鹤立鸡群。 他穿着玄色衣袍,说话慢条斯理的,就这么一步步走到了人前。 这就是薛昌? 沈清云下意识打量了他几眼。 这人个头高,身量却有些纤细,四肢修长,乍一眼看起来,不像是个武人。 肤色微黑,五官看似普通,只那一双眼睛,斜斜往上挑起,似是带着嘲弄之意。 而这时,那薛昌的目光也扫了过来。 他的目光落在沈清云身上,倏地一顿,随即眼睛微眯,定格了一秒钟,才转向了一旁的康诚。 “康大人若是再不管管你娘子,你的仕途也到头了。” 康诚脸上表情没变,就像没听到一样。 方世敏抬剑指向了薛昌,另一剑朝自己人挥了挥。 随即,皇城司的侍卫押着那内奸上前,把人扔到了地上。 那内奸已经醒了过来,惊恐地看着四周。 康诚清了清嗓子,总算开口了。 “昨日,镇国将军府的小郎君,在回家途中遭人刺杀,经本官查询,发现此人,暗中向刺客通风报信,里应外合,而有人曾看到,昨晚上此人到过你们殿前司。” 康诚不疾不徐地说道,紧接着,抽出了沈清云给他的那支箭。 “这箭,是从我那可怜的小舅子身上取下来的,薛大人瞧瞧,是不是觉得眼熟?” 薛昌眯着眼睛,目光扫视一圈,倏地笑了一声。 “单凭这点东西,就想将罪责推脱在我殿前司头上?” “怎么?你还想狡辩?” 康诚走到了方世敏身前,抬眸,和薛昌四目相对。 沈清云站在原地没动。 不知为何,这薛昌给她的感觉,有些熟悉。 可明明这张脸看起来陌生得很。 这人的气势,一看就是长期身居高位,若是从前见过,自己不可能不记得。 沈清云冥思苦想,可就是想不起来。 康诚和薛昌僵持不下。 这时,阿九终于赶到了。 他远远地看到了沈清云,眼睛瞬间就亮了起来,朝她喊了一声。 “姑娘!” 大概是他太过激动,脚不小心踢到了马肚子。 那马原本突然嘶鸣一声,四蹄甩动,猛地加速。 阿九脸色都变了,下意识抓紧了缰绳。 沈清云见状,惊呼道。 “阿九!小心!放松!” 她想上前去拉,可那马速度极快,眨眼间就超过了她,朝着殿前司的那些侍卫们冲了过去。 阿九脑子里一片空白。 眼看那马就要撞上人群了,站在前方的薛昌突然一跃而起,一脚踢在马的下巴上,紧接着身体一转,从侧面拉住了马缰绳,用力一扯。 他看起来并不强壮,可力气却不小,就这么一扯一带,立刻止住了马的前冲之势。 阿九脸色发白,赶忙下了马,朝薛昌拱手。 “多谢大人出手相救。” 薛昌这才有空扫了他一眼。 然而当他看清阿九的脸时,他的瞳孔猛地一缩,流露出不可置信之色。 第326章 太奇怪了 薛昌张了张口,似是想要问什么。 但这时沈清云跑了过来,一把将阿九拉了过来。 “多谢薛大人相救。” 她把阿九往身后一推,低声说。 “阿九,你先回去。” 阿九情绪低落:“对不起,姑娘,我给你添麻烦了。” 说完,他低着头就往外走去。 “慢着!” 谁知,薛昌突然开口叫住了他。 沈清云一颗心都提了起来,生怕这人揪着阿九不放。 阿九转过身,看着薛昌,一脸倔强。 “这位大人,方才是我不好,冲撞了您。大人要做什么只管冲我来,这和沈姑娘无关。” 薛昌眸光闪了闪,看了沈清云一眼。 “你和她,什么关系?” 谁都没注意到,他说这话时语气中隐含着一丝危险的气息。 阿九没有半点迟疑,直接回道。 “沈姑娘是我的救命恩人!” 薛昌盯着他半晌,接着目光一转,又看向了沈清云,眸光中带着审视。 沈清云被他这态度弄得云里雾里,不明白他想要做什么。 片刻后,薛昌再次开口。 “你们不是想要查案子吗?把这侍卫带上,本官要亲自审问。” 咦?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不仅是沈清云和阿九,就连康诚和方世敏都呆了一呆。 薛昌没再解释,转身就朝里头走去。 方世敏狐疑地看着他的背影,嘀咕道。 “这里头该不会有什么陷阱吧?他是想把我们杀了灭口?” 康城重重咳嗽了两声。 “不会,夫人你想多了,这光天化日,到处都是人,他不敢。” “我看他胆子大得很,没什么是他不敢做的。” 方世敏继续嘀咕。 沈清云拉住了阿九,转身对这二人歉意道:“抱歉,我先带阿九回家,就不随两位进去了。若是审问出来什么,烦请两位到时候告诉我一声。” 康诚挥了挥手:“沈姑娘放心请回吧!” “记得叫世杰赶紧回家,家里人都急着呢!”方世敏提醒道。 沈清云点了点头,把那匹马拉了回来,让阿九上去。 两个人就这么回去了。 回了家后,沈清云绷着脸,带着阿九去了书房。 把门一关,沈清云才开口。 “那个薛昌,你从前见过吗?” 阿九摇摇头。 “我只听说过他,但从未见过。姑娘你忘了?我先前都是在外城,很少进内城过。” 沈清云在屋子里来回踱着步。 “奇怪啊!我总觉得这个人有些眼熟,可看他的样貌,却又觉得很陌生……他当上这殿前司指挥使也有一段时间了,若是见过,我不可能没印象啊!” 沈清云自言自语着。 阿九也跟着想了想,猜道。 “或许是姑娘来汴京之前见过?” 沈清云脚步一顿。 这一瞬间,她的脑海里闪过些什么。 只是太快了,她没能捕捉到。 接着她听到阿九又说。 “我从前听别人说起这位薛大人,总觉得他很可怕,今日一见倒是还好啊!我差点撞上了他们,他也没罚我。” 在阿九多年的乞讨生涯所遇到的人当中,这已经算是不错的好人了。 沈清云皱了皱眉头。 “你这么一说,我就更觉得不对劲了……他一开始似乎没打算放过你,可不知怎么突然间就改变了态度。你确定之前没见过他?” 阿九摇摇头。 “今天的事,可真是太奇怪了。” 沈清云百思不得其解。 她敲了敲头,决定暂时放开薛昌的事。 “你这几天就在家待着,别出门了,就当是我小人之人,总之,等圣旨下来之后再说。” 沈清云叮嘱了几句,见阿九认真地记下了,这才松了口气,拍了拍他的肩膀,转身出去了。 她去了方世杰的住处。 方世杰一见到她,就急着跳了过来。 “怎么样了?” “你三姐和姐夫去了殿前司,还没商议出个结果来。”沈清云朝他招了招手,“既然知道昨天是计,你家里人没事,现在赶紧回去吧!” 方世杰缩了缩脖子。 “这……我还是在你家多住几天吧!我这腿还没好呢!” 沈清云翻了个白眼,根本不听他的借口,直接叫来了窦叔,让窦叔把他扛上了马车。 又怕这小子半路逃跑,沈清云也上了马车,亲自把他送回了将军府。 方世杰的母亲和祖母看到她,又哭又笑的。 听了沈清云的解释后,两人面色皆是一变。 太夫人更是身子一晃险些晕倒。 “这是家里出了内贼啊!” 太夫人拄着拐杖,脸色很是难看。 方世杰的娘满面愁容:“母亲,现下该怎么办?” 太夫人眼神转来转去,忽的咬了咬牙,一跺拐杖。 “不行!此事不能就这么算了,阿妩,随我换衣裳,进宫求皇上做主。” 沈清云见状,忙劝道。 “两位,不用太过担心,方世杰的三姐和三姐夫已经在查了,相信很快就会有结果的。” “阿敏?不行不行,阿敏这人冲动没脑子,她能查出什么来?”太夫人连连摇头,“老大家那个心思深,多半也靠不住……” 太夫人低声自语了几句,说到最后,她忽然一把抓住了沈清云的手腕。 “沈姑娘,你救了我们家世杰,也是救了我们将军府。此恩情,我们将军府铭记于心,日后定会报答!” 沈清云摆摆手。 “这没什么,我们和小将军认识这么久了,也算是朋友一场,救他也是应该的。” 她想把手收回来。 可太夫人看起来苍老,力气却大得很,沈清云一时间竟拽不回来。 “一事不烦二主,世杰这孩子,还得继续麻烦你了。” 沈清云眼睛微睁,面露疑惑。 “啊?” “这家里不太平啊!世杰的几个姐夫,都有自己的心思,他爹又远在边关,我们两个老的也没能力护住他,现下,就只能麻烦姑娘了。” 太夫人言辞恳切,说话间眼中泛着泪光。 “我们方家镇守边疆数十年,就只剩这么一个独苗苗了。他若是出了事,我死后都没脸见他祖父。” 这话听得沈清云心中一酸。 一旁的方世杰忍不住叫了一声:“祖母……” 第327章 喜欢? “你别插嘴!” 太夫人扭头喝了他一声,转过头来面对沈清云时,又换上了亲切的表情。 “这小子不懂事,被我和他娘惯坏了,之前有范大人看着才没惹事。现在范大人不在,也没人能看顾他,我这心啊,总是悬着,不放心哪!” 沈清云反手握住了太夫人的手。 “太夫人放心,我会看着他的。” 就算不为别的,只为方将军在边关驻守这么多年,她也不会坐视不管。 太夫人神情激动。 “好好好,我瞧着你,可比我那几个不成器的孙女懂事多了。” 太夫人是有些重男轻女在身上的。 但沈清云实在没法怪她。 这个世道就是如此。 方家,是真的经不起折腾了。 太夫人拿袖子掖了掖眼角,拍了拍沈清云的手背。 “我看着你,总想起我那早逝的女儿。丫头要是不嫌弃,等这件事了了,我认你做干女儿,行吗?” 沈清云眼睛都瞪大了几分。 “这有些差辈分了吧?” 方世杰是她娘的小儿子,方夫人看起来快五十岁了,太夫人满头银发,估计得有七十多岁了。 这年纪,做沈清云的太祖母都够了。 不过太夫人显然不在乎这些。 她觉得沈清云对自家有恩,要是认干孙女或者别的,那不是占人便宜吗? 方夫人一向以婆婆马首是瞻,没觉得哪里不对,反而还把方世杰拉了过来。 “叫姑姑。” 沈清云和方世杰大眼瞪小眼。 方世杰嘻嘻一笑,没半点心理负担,开口叫了声“姑姑”。 沈清云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这件事,等以后再说,还是眼前的事更要紧。” “对,清云说得对。”太夫人点了点头,“你先把世杰带走,找个地方安置,我带阿妩进宫哭去。老婆子我都是半截身子入土的人了,晾官家也不敢不管。” 太夫人很是坚持,拉着儿媳妇就走了。 沈清云叹了口气,只得又把方世杰带回了家。 两人坐在马车上,方世杰一直嬉皮笑脸的,心情好的很。 沈清云看着觉得很不顺眼。 “你祖母和你娘她们这么为你筹谋,你就半点不担心?你还有脸笑!” 方世杰表情呆了呆,张了张口。 “那我不笑,难不成还哭啊?” 沈清云半晌无言。 “我算是知道为什么你祖母非要找个人看着你了。” 就这没心没肺的样子,自家人管又管不住,天天对着他,不得心梗啊? 沈清云无语至极。 她不再说话,转头看着窗外。 方世杰往她这边凑了凑,眼珠子转了转,忍了又忍,最后还是忍不住,开口问道。 “那个,姑姑啊,回去后我能去看看白玉吗?” 沈清云斜睨了他一眼。 “你想做什么?” 方世杰脸色一红:“我没别的意思,就是……昨天……那什么,我是个男人,敢作敢当,昨天看到了白玉的身子,是该负责的。” 沈清云“呵”了一声,抱着胳膊,凉凉地看着他。 “负责?这不用你,昨天那是救人心切,紧要关头,哪管是男是女?我们白玉不是那种人,江湖儿女,不拘小节,她就算知道了也不会当回事的。” 方世杰表情一僵。 “哎?怎么不用?就算是江湖儿女,这名节也是重要的。” 沈清云嗤了一声。 “你就为了名节,要娶她?” 方世杰下意识想要点头,可一转头,看到沈清云的眼神,话突然说不出来了。 他张了张嘴,脸色变来变去,最后一咬牙。 “我……我喜欢她……” 沈清云挑了挑眉。 “你说的这什么为了名节、为了负责,听了就好笑。喜欢就喜欢,直截了当告诉她,她若也对你有意,自然皆大欢喜,若是她对你无意,也省的闹出误会。” 沈清云每说一句,方世杰的头就低一分。 等沈清云说完,他才抬头,为自己解释道。 “我、我就是……” “不好意思说出口?”沈清云直接把他没说完的话说了下去。 方世杰点了点头,脸更红了。 沈清云看着他,一脸嫌弃。 “我就很不懂你们这种人,喜欢,有什么不好意思说出口的?这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吗?还是你觉得我们白玉配不上你?” “没没没!我没这个意思!我的好姑姑!我的亲姑姑!你可别在白玉面前说我的坏话啊!” 方世杰双手合十,求饶道。 沈清云翻了个白眼,不去看他。 “你们两个的事,我不掺和,成不成的,看你自己。” 说完这句,她就不再做声了。 过了许久,马车回到了沈家宅子大门前。 沈清云率先跳下了马车,方世杰跳着跟在他身后。 有下人要过来扶他,被方世杰推开了。 “哎哎哎,姑姑,你等等我啊!” 沈清云停下脚步,却不是为他,而是看到昭昭过来了。 “白玉这会儿醒着吗?” “醒着呢!刚吃了药,嚷着要下床,主母在劝着呢!” 沈清云朝方世杰招了招手:“白玉的院子在西边,就在不嗔的院子后头,只隔了一堵墙。你想看她,行,那墙上有窗,能看到里头。不过你人就别进去了,等她能下床了再说。” 她说得很清楚,方世杰眼睛顿时就亮了。 “那行,我去不嗔院子住着。” 说着,他转头喊了一声。 “不嗔小弟弟,快来扶我一把!” 昭昭看着他单腿跳着往偏院方向而去,目瞪口呆。 “姑娘,他怎么又回来了?” 沈清云抬手扶额:“说来话长,我先去看看白玉,你叫人把不嗔的院子收拾一下给他住吧!” 昭昭应了声是,快步赶上前去。 沈清云自己去了后院。 白玉是醒着。 她受伤不轻,身上缠了不少绷带,这会儿正躺在床上扭来扭去。 赵银苓板着脸坐在床头。 “好好躺着,这刚换的药,你要再动,碰着伤口,要是又出血了,还得再换一次药,多麻烦?” 白玉扁了扁嘴:“我躺不住啊!” 这时候,她一转头,看到了沈清云,顿时大叫起来。 “云娘救我哇!” 赵银苓没好气地往她的胳膊上拍了一记。 第328章 赐宅,搬家 “喊那么大声做什么?胸口不疼吗?” 赵银苓刚一说完,白玉就露出吃痛的表情。 赵银苓顿时心疼地摸了摸她的胳膊。 “我打重了?你快躺好,我看看伤。” 谁知,下一秒白玉嘻嘻笑开了。 “没有啦!我装的。” 赵银苓一阵无语,转过头拉着沈清云就告状。 “你看看她,一点都不听话,伤成这个样子还要乱动。不好好养伤,要是留下了疤可怎么办?以后怎么说人家呢?” 沈清云瞟了白玉一眼,拉起她娘说道。 “娘说得对!是得骂她一顿,免得以后再脑袋一热替人挡箭。对了,厨房那边是不是炖着补品呢?也不知道厨娘会不会弄……” 赵银苓一听,立马站了起来。 “我去看看。” 她叫上巧娘,快步朝外走去。 刚走了两步,忽然又停了下来,走回沈清云身边,低声说了句。 “也别说得狠了,意思意思说两句就行了。” 叮嘱完,赵银苓才快步离开。 沈清云走到床边坐了下来,掀开白玉的衣裳看了看。 “没有渗血,伤口应该没有裂开。” 白玉做了个鬼脸。 “我哪有那么娇弱?都是些皮肉伤,是你娘大惊小怪了。” 沈清云哼了一声。 “皮肉伤?昨天要不是我及时赶到,把你从鬼门关拉了回来,这会儿你就是一具尸体了。我娘也是关心你好吗?她从来没见你伤成这样过。好心当成驴肝肺!” “哎呀,你怎么生气了?是我不好是我错了,待会儿你娘来了,我跟她道歉。” 白玉笑得讨好。 沈清云白了她一眼,没有说话。 白玉扫了一眼门外,犹豫了一下,忽的开口问道。 “方家那边,现在是个什么情况?这都一天了。” 沈清云眼神微动。 “你非要起来,是想打听方世杰的情况?” 白玉点点头。 沈清云盯着她打量。 白玉被她的目光看得浑身不自在。 “你不说话光盯着我干嘛?” 沈清云收回视线,感叹一声。 “女大不中留啊!你放心,他没事,他家里人也没事,我刚从将军府回来,方家的太夫人进宫告状去了,还把方世杰托付给我了。” 白玉面露不解。 “托付给你?为什么?” 沈清云摩挲着指甲,沉思道:“我瞧着太夫人的意思,是怀疑家里人,尤其是方世杰的几个姐夫,所以不放心他待在家中。” 白玉神色一紧。 “真的假的?” “这事儿,往小了说,是方家的家事,往大了说,是动摇边关的大事。也不知道皇上会如何处理……”沈清云叹了口气,揉了揉眉心,“可惜李瑭不在,要不然,我们还能打听打听。” 白玉撑起半边身子,往上靠了靠。 “说起李瑭,他现在到哪儿了?” “不知道,应该到范大人身边了吧?” “不知道这私盐案结束后皇帝会不会给他升官?他要是往上升,会是什么官?”白玉生出了好奇。 沈清云下意识回道:“他现在是起居郎,往上升也没什么好去处,如果是调去其他部门就好了。” 说到这里,沈清云突然话语一顿。 “说来奇怪,他现在只是个起居郎,皇上为什么会突然下密旨让他也去查私盐案?” 李瑭在皇帝面前,应该没有表露出什么查案侦探的能力啊! “兴许就是看重他,让他去历练了呢!”白玉随口说道。 “兴许吧!” 沈清云嘴上这么说着,可眉头一直没有松开。 疑惑一桩又添一桩,让她现在脑子里乱糟糟的,理不清个头绪。 陪着白玉聊了会儿后,沈清云起身回了前院。 家里的事一堆,宅子被火烧坏的那一处地方还要整修,沈清云忙得不得空闲。 事还没忙完,到了第二日,礼部官员突然登门,带来了沈清云久候的圣旨。 沈清云忙叫来了家里人出来接旨。 礼部官员宣读完圣旨后,笑着又说。 “官家听说了沈侯家中出了事,很是忧心沈侯安危,遂赏赐了一座内城的宅子给您。” 沈清云面露讶然。 皇帝还挺好心啊! 她感恩万分地朝皇宫的方向拱了拱手。 “皇恩浩荡,官家实乃百年难得一见的明君啊!” 送走传旨队伍后,沈清云大大松了口气,面上露出欢快的笑容来。 “这下可省了不少事。” 内城的宅子,不是有钱就能买得到的。 就算她能加价,找宅子也要花费不少时间。 现在好了,皇帝直接赐了一座宅子,到时候可以直接搬家了。 其他人也很高兴。 赵银苓口中不断念着“官家仁慈”,拉着昭昭和巧娘商量起搬家事宜。 到了下午,皇帝身边的大太监再次到来,带来了皇帝赐宅子的旨意。 因为这是皇帝的个人举动,所以不需要经过礼部,直接下旨就行,一应琐事都不需要沈清云操心。 沈清云跟着去看了看宅子的位置,很是满意。 考虑到家里有两个伤员,沈清云跟她娘商议,先让人过去打扫修整宅子,把方世杰和白玉的住处先收拾出来,然后再开始搬。 赵银苓自然没有异议。 不过,她还提醒了一句。 “你封侯的事,赶紧写信传回老家,让族人也跟着高兴高兴,还有你爹的坟上,让他们多烧些纸钱。” 说完,她叹了口气。 “可惜你爹去的早,他要是还在的话,指不定会高兴成什么样呢!” 沈清云揽住了她娘的肩头。 “那可就难说了,我爹那性子,一高兴说不定跑出去撒钱去了,娘您肯定不乐意。” 赵银苓一想,还真是。 “好啦!娘别多想了。女儿现在可是本朝第一位女侯爷,等过段时间,还能给娘请诰命呢!到时候,满汴京城的人,肯定都会羡慕娘生了这么一个好女儿。” 沈清云笑嘻嘻地说着。 赵银苓噗嗤笑出声来,食指点了点沈清云的额头。 “哪有你这般夸自己的?出门可得谦虚些,免得叫人觉得咱们家得了势就张狂。” “我说的是实话呀!哪里就张狂?像您女儿这么乖巧伶俐、聪明过人的,谁能找出第二个来?” 沈清云说着俏皮话,逗得赵银苓乐得合不拢嘴。 第329章 薛昌的贺礼 搬家是大事,需要挑选好日子。 沈清云翻了黄历,选了最近的一天,也就是八天后。 八天内,沈清云带着家里人,像蚂蚁一样,一点点把旧宅里的东西都搬去了内城新宅。 到了正日这一天,一家人搬完了家,在门口放了两挂鞭炮,挂上了新做的牌匾。 不是沈宅,而是忠嘉侯府。 这座宅子是标准的四进大宅子,前院格局和外城的旧宅差不多,后院没那么多院子,也没有九曲蜿蜒的溪流,但花园却要精致得多,假山、亭台,颇有些江南风韵。 赵银苓一看到就喜欢上了。 安顿好后,沈清云下帖邀请了相熟的人家赴宴。 沈清云并不知道,在封侯的旨意下达后,满汴京的人都在关注着她。 这可是本朝第一个女侯! 那些知道她的、不知道她的,都在猜测她接下来的动作。 可谁也没想到,沈清云别的什么都没做,一直在搬家。 似乎,得了侯爵,还没有得一座新宅子更开心。 这实在让人想不通。 好不容易等到沈家搬完了家,那些暗中窥视之人,又在思量着如何试探、应对之策。 也有的,觉得沈清云能得封侯爵,是皇帝另眼相看,所以试图送礼讨好。 对于这些,沈清云只当不知道。 她很清楚,自己就算封了侯爵,但还不算在汴京站稳脚跟,所以并不打算多做些什么。 目前她只打算维持住这段时间交好的几乎人家。 主要是方家、冯家、樊家,还有个人交情比较好的郭二娘,宫里的刘娘子。 她还给李家长房、二房都下了帖。 至于不认识的人送的礼,全都被她退了回去。 正宴这一日,新侯府的大门大开,迎接客人到来。 最先来的是冯家,冯若灵和她娘都来了。 冯若灵一见到沈清云,就快步上前拉住了她的手。 “没想到几天不见,沈姐姐都变成侯爷了。” “不管我是什么,我们家的大门随时为你打开着,若灵想什么时候来都行。” 沈清云笑吟吟地说着。 冯若灵把头往她肩膀上一靠,笑得开怀。 冯夫人见状,也不由放下心来。 她原本是不想来的,这些年她身体不好,已经很少出门应酬了。但冯大人劝她,官家看重沈清云,她们能帮就帮一把,冯夫人这才跟着一起来了。 不仅如此,她还回了一趟樊家,说动了娘家的两位嫂子。 有樊家在,至少不用担心今日这宴上太过冷清。 不过,冯夫人显然是白担心了。 没过多久,郭二娘带着姐妹们到了。 郭二娘八面玲珑,又和李家定了亲,在汴京的名声和地位水涨船高。她的两个妹妹,年纪和清秀差不多,到了之后,很快就和清秀说到一块儿去了。 客人陆陆续续抵达,男宾有方世杰帮着接待,女客有赵银苓、清秀帮忙。 前有射箭、投壶等活动,后有品茗、赏花、下棋项目,一点也不冷清。 沈清云在后花园转了转,见大家都客客气气的,放下心来,转而去了前院。 刚走到前头,阿四突然跑了过来。 “主君,有个眼生的人送礼来,要不要收?” 阿四机灵,被沈清云安排在门房帮忙。 “他说了是谁家的吗?” “说是汪家的。”阿四压低了声音,“我想着咱们家和汪家没什么来往啊!可那人说他们姑奶奶特意嘱咐的,不收的话,他就没法回去了。” 沈清云闻言,不由笑了起来。 “我知道了,收下吧!把这礼记在汪氏名下就行。” 阿四眼神一动:“汪氏……难道是梁国公府那位侧夫人汪氏?可梁国公府和主君不是不对付吗?” “和我不对付的只是梁国公太夫人,侧夫人是侧夫人。” 沈清云拍了拍阿四的肩膀。 阿四顿时明白了。 “我这就去转告主君的意思!” 他脚步一转,往大门口跑去。 沈清云抬脚欲往西边偏院看看情况,忽然听到一阵急促的马蹄声。 这声音由远及近传来,很快,就在大门外停住。 下一刻,沈清云听到了阿四的惊呼声。 “这位大人,没有请帖,恕小人不能放您进去。” “闪开。” 这声音冷冷的,熟悉的很。 沈清云心中一凛,眉头微蹙,转身朝门口走去。 她刚走到门槛边,就看到一个高大的人朝她走来。 薛昌! 果然是他。 他怎么回来? 难道是方世杰的案子有结果了?还是说,他是来闹事的? 沈清云脑海中冒出好几个疑问。 但她面色不变,朝对方拱了拱手。 “薛指挥使,今日怎么有空过来?真是不巧了,家中有客在,不方便接待薛指挥使。” 薛昌穿着一身黑衣,身后的披风也是黑色的。 他还未走进,沈清云就感觉到一股风夹杂着阴冷的气息扑面而来。 这冷风中,还带着淡淡的发霉气味,和若有若无的血腥味。 沈清云提起了十二分的警惕。 谁知,薛昌扯了扯嘴角,露出个似笑非笑的表情来。 “沈姑娘放心,本官今日前来,只为道贺,不为别的。” 说着,他抬起手,用力地拍了两下。 “将东西抬上来。” 他的话音刚落,就见外头四个殿前司的侍卫,抬着两个箱子走了进来。 四人走进院子内,将箱子放在地上,发出了沉重的响声。 沈清云看着那两个箱子,眉头紧皱。 那股夹杂着霉味和血腥味的气息,更浓了。 “多谢,只是,我与薛大人并不熟,怎能收薛大人的礼?这箱子,薛大人还是抬回去吧!” 薛昌挑了挑眉。 “你真不要?这可是本官费了不少力气抓到的内贼。” 内贼两个字,让沈清云心头一跳。 她猛地抬起头来。 “大人是说,之前害方世杰的人?” 薛昌点了下头,挥手示意手下上前。 箱子被打开,露出了里面的两具尸体。 说是尸体都算是好的。 这里头装着的,残肢断腿,带着各种刑罚留下的痕迹,根本认不出原本的模样。 阿四和其他下人看到这一幕,连连作呕。 沈清云的脸色变了一瞬,很快就恢复正常。 第330章 目标是太夫人 “果真是份好礼,多谢薛大人。” 沈清云拱手一礼。 薛昌盯着她的脸瞧了几秒,旋即笑了两声。 “沈姑娘就没有别的话想问的了?” 沈清云走了过去,抬手合上了箱子的盖子。 “若大人想说,不需我问,自然会说。那我又何必多此一举呢?” 薛昌低头摸了摸大拇指上戴着的扳指,脸上笑意更浓。 “既然府上今日设宴,本官可否能讨一杯酒喝?” 这是要长谈的意思。 沈清云本不想让他进门,但话都说到这份上了,也不好把人赶出去。 而且,她隐隐约约觉得,薛昌并没有敌意。 当然,她也猜到了,薛昌的来意,并不是为了送这两个内贼。 很可能,是冲着阿九来的。 那天他的反应,实在是不正常。 沈清云心中这么想着,抬手朝东边的偏厅一指。 “薛大人这边请。” 薛昌一甩披风,大踏步朝偏厅走去。 沈清云朝阿四使了个眼色,往偏院那边扫了一眼。 阿四会意,悄悄往那边去叫人。 沈清云这才走向了偏厅。 这座偏厅不大,薛昌进来后,直接在右手的第一个位置上坐了下来。 沈清云让人去沏茶。 等茶水送上来时,她才开口。 “酒水太冷,薛大人不如先喝口热茶。” 薛昌接过茶盏,看着茶汤中漂浮旋转的茶叶,眉梢微动。 “这是什么茶?瞧着倒不像是汴京惯有的。” 沈清云没有坐在上首的主位,而是在他对面坐了下来。 “薛大人不认识吗?这是绿杨春,扬州的名茶。” 薛昌神色没有半分变化。 他把茶盏放下,并没有喝。 “本官习惯了喝团茶,这类茶喝不惯。” 沈清云的目光,落在他的手上,注意到他又在摸那枚扳指。 “薛大人喝不惯那就算了。”沈清云的声音轻飘飘的,好似不带感情般问道,“那两个内贼,就是刺杀方世杰的元凶吗?” 薛昌原本以为她还要寒暄一会儿,没想到她话语一转,突然就问起了正事。 “沈姑娘以为呢?” 他没有正面回答,把问题抛还给了沈清云。 沈清云垂着眼眸,让人看不清她此刻的表情。 “那二人身上的衣裳,应该是殿前司的普通侍卫。可若只是普通侍卫,又怎么敢做出刺杀镇国将军府独子这样的大事?若要我猜,这二人,只是幕后元凶抛出来的替罪羊罢了。” 说到这,沈清云倏地抬头,目光灼灼地盯着薛昌。 “薛大人能否解释解释?” 薛昌哈哈笑了两声,同时双手鼓掌,发出啪啪的声响。 “沈姑娘果真聪慧过人,这二人,确实不是元凶,不过,那日的刺杀,也的确和他们有关。本官可没有随随便便找两个人顶罪,不信的话,让方世杰自己去看看。” 沈清云的神情有了一丝波动。 “那二人,和方世杰有怨?” 薛昌点了点头。 “这二人和方世杰有过多次冲突,其中一人,曾被方世杰带人打断腿,另一人的父亲曾是方将军的下属,因运送粮草迟了两日被降职。” 沈清云拧了拧眉。 “动机是有,就算说他们买通了将军府的侍卫和下人,都能说得通。可我不信他们能说动宫中的娘娘们,把太夫人和方夫人召进宫中。” 那日沈清云去将军府时问过了,太夫人说是被宫里的太妃叫走的,那位太妃是她多年朋友,而且帮过方家,所以她没法拒绝,也没有多想。 这计划缜密,远不是两个侍卫能做到的。 “看来沈姑娘知道的也不少啊!”薛昌双腿交叠,“正因为事情牵扯到了后宫,官家才会命我等暗中审问,并没有将这件事放到明处。” 沈清云抬手按了按眉心。 这件事,牵扯的人越来越多了,各种人物线索就像是一团乱麻,很难理出个头绪。 沈清云深吸了口气,决定换个角度想。 “薛大人有没有想过,若是方世杰那日真的出了事,死在了自家大门外的长街上,那么……最大的得利者,会是谁?” 薛昌眼神闪了闪。 沈清云继续说着:“若是单以个人恩怨,或是只考虑方家内部,最有可能的凶手是谁?方家到这一代,只有方世杰一个男丁,虽然太夫人不愿,但最终将军府的一切都是要交到他手上的。” “方世杰一死,太夫人和方夫人会是什么反应?镇守边关的方将军会是什么反应?方家的姻亲,又会是什么反应?方世杰的六位姐姐的婆家,又会如何呢?” 沈清云一连问出了好些问题。 这些问题,既是问薛昌的,也是问她自己的。 薛昌脸上露出凝重之色。 他沉吟了片刻后,缓缓说道。 “方将军镇守边关多年,据我所知,他心性坚定,从来不会因个人之事,影响领兵打仗。就算家中出事,他也依然会留在边关。” “不过,将军府的太夫人和夫人,就不好说了。这两位对方世杰格外溺爱,尤其是太夫人,她这些年似乎身体不太好,极有可能被这噩耗打击到。” 听到这,沈清云忽然心中一动。 “若是太夫人去世,方将军是不是要丁忧?” “话是这么说,但以当下形势,方将军极有可能被夺情启用。” 沈清云吸了口气。 “若只是方世杰出事,方将军不一定会回来,可若是太夫人也出了事,他就必须回来了。不好!太夫人有危险!” 沈清云脸色大变,猛地站起身来,想也不想就往外冲。 她刚跑出去,就看到方世杰被阿四领着朝这边走来。 她二话不说冲过去抓住了方世杰的胳膊。 “快,去将军府,你祖母可能有危险!” 方世杰张着嘴,满脸震惊。 “怎么会?我祖母能有什么危险?这几日姐姐姐夫们轮流回家陪着她呢!” 沈清云拽着他就往外走。 “来不及解释了,赶紧走!” 这时,薛昌也从偏厅内走了出来。 沈清云听到他的脚步声,扭头朝他喊道。 “薛大人,事从紧急,能否借你们殿前司的人马一用?” 第331章 书房里有什么 薛昌没有犹豫,点了下头,大步朝外走去,同时叫来了自己的手下,让他们先行开路。 沈清云拉着方世杰上了马,一拉缰绳,头也不回地朝将军府所在的方向疾驶而去。 沈家这座新宅子,位于内城的西边,距离将军府不算太远,骑马过去,一刻钟就到了。 将军府的护卫换了一波,看到殿前司的人,个个如临大敌,差点当场抽刀打起来。 这时候,沈清云把刚下马的方世杰推到了前头。 将军府的护卫们看到自家小主子,全都围了上来。 还没开口询问呢,方世杰就不耐烦地挥了挥手。 “快让开,我要见祖母。” 说话的同时,他推开护卫,直接朝里走去。 沈清云紧跟在他身后。 薛昌朝手下们使了个手势,示意他们在外头等着,自己则跟了上去。 护卫们不敢阻拦。 沈清云跟着方世杰走进门没多久,就看到了将军府的管家。 管家看到两人,很是讶异。 “郎君?还有沈姑……沈侯?你们怎么这时候回来了?” 管家是知道沈清云家中今日设宴的。 方世杰面露焦急,刚想开口说话,沈清云拉了拉他的袖子,主动开口。 “突然想起一件事,想来请教太夫人,就赶着过来了。” “啊!对对对!祖母在哪呢?今天是谁陪着祖母?” 方世杰也反应过来,换了语气问道。 管家不疑有他,一边带着他们往前走,一边说道。 “今日是二姑爷和二姑奶奶在,二姑奶奶在后院陪夫人,二姑爷在书房,说是有要事禀告,太夫人就把小的们都遣出来了。” 方世杰下意识看了沈清云一眼。 沈清云看了一眼四周。 “府里现在留下的,都是自己人?可信吗?” 回答她的,是管家。 “可信!郎君差点出事,太夫人命我们把府里筛了三遍,只留下了最忠心的那些。就连侍卫们的祖宗三代都查过了,绝对可信。” “那就行,让人把各个出口都看住了,别叫人逃出去。现在,我们去会一会你这位二姐夫。” 沈清云沉声说道。 这下子,就连管家都听出了她的意思。 管家脸色瞬间就变了,眼底浮现出惊疑。 他想说什么,可脑海中却突然想起前几日太夫人对他说的话。 太夫人曾说要认这位沈侯为义女,还感叹说她一个不相干的外人,反而比方家的姻亲更让人放心。 想到这,管家到了嘴边的话咽了回去,急忙叫来了下人。 话刚吩咐完,一行人已经到了书房门口。 里头静悄悄的,没一点声音。 沈清云心下一沉,直接上前推门。 但门没推动。 “锁上了,撞门吧!” 沈清云后退了一步。 管家也察觉到了不对劲,没有犹豫,带着下人用力往门撞去。 咚咚咚! 用力撞了三下后,门轰然向后倒去。 沈清云第一个冲了进去。 “太夫人?!” 她一眼就看到了地上躺着的太夫人,以及她手边摔在地上的一杯茶。 方世杰和管家紧跟着跑进屋内,看到这一幕,两人齐齐变了脸色。 方世杰满脸担忧惊慌,大叫起来。 “祖母!祖母!” 管家虽然也担忧,但还能保持冷静,当即喊道。 “快去叫大夫!你,去后院通知夫人。其余人,给我看住府里的各个出入口,任何人不得出去!” 管家曾跟着方将军上过战场,反应迅速。 下人们飞速往各个地方跑去。 而这时候,沈清云蹲在太夫人身边,伸手探了探她的脖颈。 “还有脉搏。” 接着,她又掰开太夫人的嘴唇看了看,然后又捡起地上的茶盏闻了闻,又沾了点茶水尝了一下,很快又吐掉。 “不是毒药,是迷药。不过下的份量大,若是不赶紧治,很有可能醒不过来。先把太夫人抬到床榻上。” 方世杰用力揉了揉眼睛,把眼中的泪憋了回去,和沈清云一起把太夫人抬到了隔壁。 刚把人放在床榻上,大夫就到了。 大夫看到这一幕,脸都白了。 沈清云几句话解释了太夫人的状况,大夫才松了口气,赶紧上前搭脉检查。 “好在这迷药服下没多久,老朽先给太夫人施针催吐,再开药。郎君且让开。” 方世杰退到了后头。 沈清云站在他身边,低声说道。 “这大夫来得挺快。” 方世杰情绪低落,声音也格外低沉。 “祖母身体不好,经常要看大夫。陈大夫以前是跟着我爹的,我爹就把他送了回来,让他住在了府里。” “你也别太担心了,我们发现的及时,你祖母不会有事的。” 沈清云拍了拍方世杰的肩膀,安慰道。 方世杰沉默。 这段时间经历的事,让他成熟了不少。 他想了想,转头问沈清云:“二姐夫为什么要这么做?我们对他还不够好吗?他原本只是个养马的,要不是我爹和祖母,他哪有今日?只要等现在的飞龙使致仕,他就能升上去了。” 沈清云想起来方世杰曾说过,他二姐夫管着养马场。 “或许是有别的原因,或许是人心不足蛇吞象,等抓到人审问过后,就能知道了。” 沈清云拉了张凳子坐了下来。 她没有跑出去抓人,一来,她对将军府不熟,二来,也不认识方世杰那二姐夫。 不过,沈清云想了想,还是有些想不通。 “他都能给你祖母下药了,为什么只下迷药而不是毒药?” 方世杰愣住了。 不等他回答,沈清云自顾自地说道。 “这地上的茶水还有些温热,可见我们进来之时,太夫人喝了茶没多久。恐怕他是听到了声音,知道有人来了,才匆匆忙忙逃走的。那他弄晕了太夫人,必然是有其他目的。” “没有约在正厅、偏厅见,反而在书房见……” 沈清云眼神倏地一凝。 “他是不是想在这书房里找什么东西?” 说到这,沈清云猛地一拍掌。 “这就说得通了!只下迷药,是想着万一找不到,还能逼问,所以暂时留了太夫人一条命。” 第332章 对峙 沈清云赶紧推了方世杰一把。 “快去找找看这书房里有没有少什么东西。” 方世杰“哦哦”应了两声,赶紧跑到另一边翻找起来。 不过,他对书房并不太熟,找了好久也没发现问题。 这时,太夫人在那位大夫的治疗下,总算是醒了过来。 老大夫松了口气,交代了几句,出去熬药去了。 太夫人刚睁开眼时还有些呆滞,沈清云立即凑上前去低声询问。 “太夫人?太夫人?您还好吧?” 正在翻箱倒柜的方世杰听到声音,嗷呜一声就冲了过来,扑到床前。 “祖母!” 太夫人被他这一嗓子喊得回了神,盯着方世杰看了好一会儿,才开口。 “信……那封信!” “什么信?” 太夫人突然抓住了方世杰的手,满脸急切。 “快!快找出……那封信……有问题……” “太夫人,您先缓口气,告诉我们,那封信是什么样子?写了什么?这书房这么大,我们从哪儿找起?” 沈清云冷静舒缓的声音,传入太夫人耳中,让她平静了些。 她深吸了口气,恢复了一丝力气,抬手指着正堂后墙。 沈清云顺着她所指的方向看去,却只看到了一幅画。 但她一下子就猜到了太夫人的意思。 “那画上有机关?后面有暗格?” 太夫人点了下头,推了方世杰一把:“锁片。” 方世杰恍然,随即将手伸进脖子里,拉出了一个小巧的玉锁片。 他还不忘跟沈清云解释一句。 “这是我周岁时爹给做的,从小带着不离身。” 沈清云心中一动,追问道:“你姐姐们也有?” 方世杰点头:“是,姐姐们也有。” “怪不得你二姐夫会知道这机关。” 沈清云感叹一句,不再多说,也不再看那幅画,让方世杰去开机关去了。 方世杰动作很快,随着一阵轻微的咔咔声响起,很快就是方世杰的声音。 “找到了!” 他抱了个匣子过来。 太夫人摘下了手上的戒指,也不知怎么鼓捣了一下,那戒指上弹出一个小巧的钥匙。 她把钥匙递给方世杰。 “打开。” 那匣子四面都有孔,方世杰拿着钥匙对了好一会儿才找到正确的钥匙孔。 啪嗒! 钥匙一旋,那匣子应声打开。 里面是一叠厚厚的书信。 沈清云扫了一眼,没有细看,转头对太夫人说。 “这么多信要一封封找,太费时间了,都烧了吧!” 太夫人闭了闭眼睛,咬着牙,点了点头。 方世杰找来了一根蜡烛和一个空盆,将所有书信都投入其中。 蜡烛火瞬间点燃了纸张,很快蔓延,眨眼间就将这些信纸全部吞噬。 “这些灰别留着,弄散了倒进恭桶。” 沈清云再次提醒。 方世杰不得火全部灭掉,抬脚往那些灰上踩了踩,然后端着一盆子灰跑出去了。 沈清云看着他的身影离开,转过头,看向太夫人。 “我原以为方世杰二姐夫是要找什么东西,却没想到事实正好相反。太夫人,那封信,是不是写着对方将军不利的事?” 太夫人叹了口气,这一刻,她像是老了好几岁。 “那匣子里,装着世杰他祖父,生前的信,若追究起来,有些大逆之言。姓窦的不知从哪知道了,伪造了一封,意图污我方家通敌之罪。” 太夫人几个字几个字地说着,可越说越急,说到最后气得脸色通红,重重地拍着床板。 “太夫人息怒,好在现在挽救及时,不会出现这种情况。” 沈清云安慰道。 太夫人抓住了她的手,满脸感激。 “今天可多亏了你了……” 沈清云刚安抚好了太夫人,方世杰咋咋呼呼地跑了进来。 “管家和姓薛的起冲突了!” 沈清云和太夫人齐齐转头看向他。 方世杰跑得气急,喘了口气才接着说。 “二、二姐夫被姓薛的抓到了,管家要人,他不肯。二姐夫喊他冤枉,倒打一耙,说是发现了我们家的秘密,我们要杀人灭口……” 方世杰话还没说完,沈清云唰得站了起来,拽着他就往外走。 这时候,方世杰的娘和一群嬷嬷丫鬟们赶了过来,沈清云也不用担心太夫人没人照顾,大步往大门跑去。 路上沈清云还不忘教方世杰。 “以后遇到这种事,你就自己先挡着,发挥出你从前的混劲,怎么做都行,把人留下再说。” “下次我一定按你说的做。”方世杰咬着牙说。 两人赶到了大门口,看到殿前司的人和将军府的人对峙着,谁也不敢轻举妄动。 沈清云的目光,第一个落在了薛昌身前躺着的昏迷的人身上。 那应该就是方世杰的二姐夫窦朝山了。 方世杰看到他,气得牙根都咬紧了,恨不得立刻扑过去。 沈清云抬头看向薛昌,脑海中那熟悉的感觉又冒了出来。 她无暇顾及,率先走了过去,略拱了拱手。 “薛大人这是要做什么?” 薛昌挑了挑眉。 “本官抓到个形迹可疑之人,正准备带回去审问,却被将军府的人拦住。本官倒要问问,你们要做什么?” “这人是家中内贼,我们自是要把他抓回去审问了。” 管家急着开口。 “内贼?那敢问他偷了你们将军府什么东西?你可有证据?” 薛昌好整以暇地继续问道。 管家一时回答不出来,只得求救地看向沈清云。 沈清云朝他做了个手势,主动接过了薛昌的话头。 “薛大人,这是有备而来啊?我就说么,你怎么会那么好心提醒我。只是不知薛大人知道多少?又打算怎么做呢?” 她语气冷静,又有方世杰撑腰,渐渐地成了将军府众人的头领一般。 “沈姑娘这话可就冤枉我了,本官确实是好心。今日之事,实属巧合。只是将军府就算再势大,也不能动私刑乱抓人,这人,本官今日是肯定要带走的。” 他咧开嘴,露出一个白牙,看似在笑,只是那笑容却给人一种阴狠的感觉。 沈清云神色不变,眼珠子转了转,指着地上那人,露出一副痛心疾首的表情说道。 “这件事……实在是方家的丑事,薛大人如此咄咄相逼,我也没办法了,只能说实话。此贼乃将军府的二姑爷,因嫉恨意图某多方家的家产,先派人暗杀方世杰,今日又毒杀太夫人,实在是可恨至极!” 第333章 猜到了他的身份 薛昌的眼神闪了闪。 “哦?才短短一刻钟,沈姑娘就已经查出事情真相了?” 沈清云用力点着头。 “我们方才在书房找到了中毒濒死的太夫人,若薛大人不信,大可以进去询问。管家也是一时情急气愤,没说清楚,才造成了误会。这说到底,是方家的家事,薛大人作为外人,总不好把人带走吧?” “我是外人,那沈姑娘就不是了?” 薛昌嗤了一声。 这次回答他的不是沈清云,而是方世杰。 方世杰跳了起来,几步跑到沈清云面前,昂着脖子对薛昌嚷道。 “我祖母认了沈清云为义女,她自然是我们方家自己人,不是外人!对吧,姑姑?” 他这一声姑姑,叫得那叫一个情真意切。 管家等人也应声附和。 “就是就是。” “没错。” 薛昌盯着沈清云,面露古怪。 “你倒是走到哪里都吃得开啊!” 这话说得有些奇怪。 就好像他从前就认识沈清云一样。 沈清云眼神微动。 “那现在,薛大人还要强行掺和进方家的家事当中吗?” 薛昌啧啧了两声。 “虽然说是家事,但官家发话,要本官彻查方世杰被刺杀一事,这已经不能以简单的家事来论了。此事,就算禀到官家面前,我薛昌也势必要管。” 沈清云心中一沉。 他搬出了皇帝,方家这边就只能让人。 沈清云倒是不担心这姓窦的醒来会说什么污蔑之词,那些信已经毁掉了,他就算还有别的后手,没有那些信作为确凿的证据,说得再天花乱坠,也是诬告。 沈清云只担心这薛昌到时候会颠倒黑白,说一些对方家不利的话。 思及此,沈清云目光一定。 “既如此,那我和薛大人一起去面见官家。” 说着,沈清云向前一步。 “此事,我全程目睹,比谁都清楚,由我去跟官家说明,免得旁人讲述不清,薛大人不会也要阻拦吧?” 薛昌眼睛微眯,审视地打量了沈清云几眼,忽的笑了起来。 “自然不会,沈姑娘要去,那便一起吧!” 方世杰急了,拉住了沈清云。 “你不会真要跟他去吧?这姓薛的心狠手辣,万一半路上对你下手呢?” 沈清云拍了拍他的胳膊。 “我看他不会。今天的事,如果不是他突然到我家,我们也不能及时发现你家出了事,晚来一会儿,太夫人说不定已经没了命……” 说到这里,沈清云顿了顿,后面半句没说下去。 “不管怎样,总得把事情跟官家解释清楚。你留下,守好家,再派人去我家说一声,就说我临时有事进宫了。” 交代完这一切,沈清云走到了自己的马旁边,一拍马背,踩着马镫踏了上去。 然后,她朝薛昌一扬首。 “薛大人,走吧!” 薛昌轻笑一声,朝手下一挥手,示意他们带上窦朝山,朝皇宫所在方向行去。 马和人走得并不快。 沈清云沉眉思量着待会儿如何应对,没有注意到薛昌催马来到了自己身边,也没注意到其他人都落后了好些距离。 直到薛昌开口。 “沈姑娘聪慧过人,想必也能看出来我心中所求,为何不用此做交易?” 沈清云从思绪中回过神来,转头看了他一眼。 “我并不知薛大人和阿九的关系,交易这种话,就无需再提了。” “哦?没想到沈姑娘对阿九还颇为上心,他不过是个乞儿,于你们沈家并无干系,就算帮你做了几件事,也算不上亲近之人吧?还是说,沈姑娘对他还有别的打算?” 薛昌摸着扳指,嘴角带笑,眼神却格外锐利。 “薛大人你自己小人之心,就以为旁人也是一样么?阿九身世凄惨,我看他可怜才收留他的。倒是薛大人,这才几天时间,就把阿九的事打听得这么清楚,我倒是想问问你,到底是何居心?” 沈清云反过来问他。 薛昌垂下了眼眸,嘴角的弧度也放了下来。 “我不过是,看着他觉得很像我从前一位旧人。” 沈清云诧异地看着他。 第一次从这个人身上感觉到了悲伤。 但这一丝悲伤转瞬即逝。 薛昌再次抬头,脸上又恢复了平时的模样。 “沈姑娘大可放心,我并不会伤害阿九,他的身世不寻常,你不也发现了么?若沈姑娘愿意让阿九跟着我,将军府的事,我自会帮你美言几句。两全其美,岂不正好?” 沈清云忽然勒住了缰绳。 “你觉得我会信你么?” “一开始我以为你的目标是阿九,可转头你就抓住了窦朝山。就在我以为你的目标是将军府时,你又跟我说起了阿九。薛大人倒是打的一手好算盘,这是想要一箭双雕?” 沈清云挑眉看着他。 原本沈清云还以为他是故布疑阵,迷惑自己,现在看来,就是两个都想要! 贪心得很。 这种人,沈清云怎么可能信他? 薛昌这次是真的意外了。 没想到这么快就被看穿了。 他没再继续说什么,脚踢了踢马肚子,突然加快了速度超前赶去。 他那些手下也赶忙追了上去。 沈清云盯着薛昌的背影,脑海中闪过一道亮光。 她终于想起来了! 一直萦绕在脑海中那股奇怪的感觉。 这一刻,突然和记忆中的某个人联系了起来。 这人刚才的样子,像极了一个人。 沈清云眼底泛起不可思议。 不可能! 怎么可能是他? 她甩了甩头。 可怀疑一旦生出,就再难压下去。 尤其是当她开始怀疑后,就忍不住回想着薛昌的动作、表情以及眼神,越发觉得和那人相像。 沈清云心神大震,脸色都变了。 如果真是这样,那这件事,可就更棘手了。 如果不是薛昌带着手下走到了她前头,这时候他肯定能发现沈清云的不对劲。 然而事情有时候就是这么巧。 沈清云一直想不透的事,因为一个背影,忽然一下子全想通了。 就在这时,皇宫映入了她的眼帘。 沈清云停下了前进的步伐,盯着那巍峨高耸的皇宫,心中生出了警惕和犹豫。 第334章 任职 但这犹豫只持续了一瞬。 事情已经到这地步了,沈清云也不可能再退。 而且,四周都是薛昌的手下,她就算想退,也退不了。 沈清云深吸了口气,下了马,抬脚朝宫门走去。 一行人穿过宫门,来到大殿之外,由人进去禀告,过了会儿,皇帝才传她们进去。 皇帝看到沈清云和薛昌同行,面上流露出一丝意外。 “你们两个怎么会一起进宫?” 沈清云拱手一礼,主动解释:“原本今日微臣家中设宴,不料薛大人意外到访,说起了方世杰被刺杀一事,发现了疑点,便一同去了将军府。没想到发现太夫人被下毒。” 听到这里,皇帝脸上神色一收,露出了凝重之色。 “将军府中,竟然有人敢对太夫人下毒?简直岂有此理!贼人可抓住了?” 薛昌点了点头:“人已被制服,就在殿外,官家随时可以审问。” “这么快?是谁?” 皇帝追问道。 “是将军府的二姑爷,在飞龙院任职的窦朝山。” 薛昌回道。 皇帝拧着眉,来回踱了几步。 “既然人已抓到,就交由大理寺审理。” 他转头朝一旁的宫人吩咐几句,让他们去传话。 吩咐完后,皇帝脸上再次露出了笑意。 “此案破得挺快,没想到薛昌你也有刑讯查案的本事,以前倒是没发现啊!” 薛昌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拱了拱手,说道。 “微臣不敢居功,能这么快破此案,抓获贼人,多亏了沈姑娘相助。沈姑娘于刑名探案方面十分敏锐,心思细腻,实在是难得的人才。” 说到这里,他顿了顿,眼神朝沈清云瞟了一眼。 “听说沈姑娘在苏州时,曾跟当时的县令以及提刑司范大人同行,破了不少案子,可见本事不低。” 皇帝好奇的目光转了过来。 沈清云按下心中的心绪,朝皇帝笑了笑。 “薛大人也太过誉了,我不过是帮过范大人他们几次忙而已,算不上什么。这次也是,不过是巧合。倒是薛大人,比将军府的人更先一步抓到了下毒之人,可是立下了大功啊!微臣就是想蹭一蹭这功劳。” 皇帝听了,哈哈大笑两声。 “放心,你们二人的功劳,朕都记得,哪个都不会落下。” 沈清云朝皇帝一揖,笑容不变。 “皇上再英明不过了,微臣信皇上。” 这话,似是带着别的含义。 但此刻的皇帝,并没有听出来。 他捋了捋胡须,交代了薛昌几句,让他先退了出去,处理窦朝山的事。 等薛昌走后,皇帝转头看着沈清云,神色和缓,温声问道。 “新宅子住的怎么样?这宅子是抄家得来的,原本住着个南方官员的家,也是苏州人士,朕想着和你同乡,那宅子你住着会舒适些。” 沈清云倒是没想到皇帝还有这份心思,忙露出感动之色。 “多谢官家,宅子很好,我娘尤其喜欢后头的假山和花园,说是看着那景致,就像是回到了家中一样。” 皇帝含笑不已。 “那就好,本来给了你爵位,侯府也应该有相应的规格,但朝中那些老顽固你也知道,要等他们弄好,还不知要猴年马月,所以朕就先下旨赐了宅子,免得他们说三道四。” 沈清云再次拜谢。 只是,心中还是有些疑惑。 皇帝表现得这么平易近人,是有什么其他打算不成? 果不其然,一番寒暄过后,皇帝忽的转移了话题。 “范爱卿在楚州那边办事受阻,短时间内是回不来了,这汴京府尹之位,不能空悬太久,所以,朕打算换个人。” 皇帝刚说完,沈清云神色一动,心中浮现出无数想法。 皇帝说的这么直白,是要自己帮忙? 先前封爵就遭到不少大臣反对,汴京府尹这么重要的职位,肯定不可能给自己,皇帝肯定是要交给信任的人。 只是,又专门向自己提起,是那人,担不起府尹之责? 既如此,干嘛不换个人呢? 沈清云想不通。 但她还是规规矩矩地应下了。 “只要官家吩咐,微臣自当竭尽全力,不会有半分懈怠。只是,官家到底要微臣做什么?” 皇帝对她的态度很是满意。 “朕已经下旨,让温王暂代府尹一职。” 沈清云瞳孔微微一缩。 这一瞬间,她的心跳就加快了不少。她努力控制着面部表情,才不让自己露出异样来。 “但温王事多,不可能一直在府衙,而且他这人,于刑名方面,实在是不擅长,所以朕打算让清云你帮他。” 皇帝一边说着,一边盯着沈清云。 沈清云心跳缓和了下来。 还以为皇帝是发现了自己和温王府那边暗中接触呢…… 幸好幸好…… 沈清云再次拱手。 “臣定会好好辅佐温王。” 皇帝点了点头。 “好了,你先回去吧!宣旨的人明日才会到你家中,叫家里提前准备吧!” 沈清云再次拜谢,退出了大殿。 走出大殿后,沈清云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然后握紧了拳头。 皇帝这是已经属意温王为太子了? 还是说,他还有其他后手? 总觉得这事,没那么简单…… 沈清云怀着满腹心思,离开了皇宫。 谁知,她刚走出宫门,却看到薛昌站在一旁,正盯着自己。 沈清云被他那眼神扫到,顿时一个激灵,回过神来。 “薛大人怎么还没走么?该不会是再等我吧?” 沈清云走上前去,主动开口打招呼。 薛昌扫了她几眼,眉梢微挑,露出似笑非笑的表情。 “看来官家对你的感觉很好啊!居然让去汴京府衙做事。只是,温王此人,志大才疏,可不是个合格的上位者,我奉劝沈姑娘一句,做好自己的事就行,别掺和进不该掺和的事。” 沈清云有些讶异。 这人会这么好心提醒自己? 她不是很相信。 薛昌一副你爱听不听的表情,让她更疑惑了。 沈清云看了一眼四周,却不见殿前司的其他人,心念微动。 她忽的抬起头来,目光直视对方。 “薛大人屏退了手下,是有别的事要与我说吗?” 第335章 真正目的 薛昌双臂环胸,眼底闪过一丝精光。 “沈姑娘猜的不错。” 两人的目光相碰,谁都不退让。 就这么僵持了片刻,沈清云率先开口。 “那就请薛大人找一处无人的地方,我们坐下来商谈吧!” 薛昌盯着她。 “你不怕我?” 沈清云反问。 “我为什么要怕你?虽说薛大人是殿前司指挥使,官职不低,可如今我也是官家亲封的忠嘉侯,我又有什么好怕的?” 薛昌轻笑一声。 “那就请沈姑娘随我来吧!” 说完,他率先上了马,一声轻喝后,朝着东边行去。 沈清云拍了拍自己的马,跨坐上去,不紧不慢地跟在了他的后头。 骑马走了大概五六分钟,沈清云见薛昌来到了一处安静的巷子前。 下了马后,沿着那巷子七弯八拐地走了一路,最后,走进了一座清雅的院子内。 这宅院不大也不小,房舍不多,院子倒是格外宽敞。 沈清云进去后,又走了一段距离,才突然意识到,自己刚刚走的是后门。 “这是薛大人你自己置办的宅子?” 沈清云忍不住问道。 薛昌微不可察地点了下头,然后领着她走进了一处偏厅。 一个老头子走了进来,看了一眼沈清云,朝薛昌双手比划了几下。 薛昌开口。 “寻常茶水就行了。” 那老头子点了点头,退了下去。 沈清云看着他,眼中的诧异更浓了。 “你这老仆,不会说话?” 这姓薛的警惕心这么高?这么大个宅子,除了这老头,就没再见到第二个人影了。 唯一的老仆,还是个哑巴。 沈清云看着那老仆离去,良久后才收回神来。 “薛大人把我带到此地,到底是有什么重要的事说?” 沈清云坐在椅子上,身体微微前倾。 薛昌伸出修长的食指,轻轻点着椅子扶手。 “沈姑娘这么聪明,不妨猜一猜。” 沈清云最不耐烦这种人了,有话不直说,老让人猜,费劲的很。 她暗暗翻了个白眼。 “我没那么多时间,薛大人有话直说就是,若是不想说,那我就先走一步了。” 她唰得站起身来,抬脚就往门外走去。 薛昌眼底划过一丝意外。 “等一下!” 沈清云停下脚步,回头看着他。 薛昌伸出两指摩挲着下巴。 “不管你信与不信,我叫你来,并无恶意。” 他尽量收敛起自己身上的气息。 沈清云坐了回去。 “我信,若不是如此,我也不会跟你过来。” 她正襟危坐。 “不过,我信薛大人,大人似乎却不信我。如若不然,就不会一直以假面示人了。” 她说着,瞟了薛昌一眼。 薛昌眼神瞬间收缩,目光化为凌厉的刀锋,射向沈清云。 沈清云八风不动地坐着。 这时,那哑仆端着茶水走了进来。 薛昌闭了闭眼睛,收起了眼底的杀意。 哑仆给二人倒了茶,又退了出去。 屋内的两人,却没有立刻开口。 安静持续了许久。 最终,薛昌率先开口,打破了沉默。 他的声音,不再刻意压低,而是带着怪异的腔调。 “没想到这么快就被你识破了……你什么时候发现的?” 沈清云没有回答,端起茶盏吹了吹上面的茶叶末。 “现在说这个还有意义吗?难道说,大人还打算下次改进,不让我发现?若是如此,那大人记得把自己的腿打断,砍断半截腿骨,让自己变矮一些。” “我不知道是谁给大人做的伪装,这脸部倒是没半点瑕疵,让人分不清真假。只不过,这面具毕竟是面具,不是自己的真正的脸,做起表情来,总归是有些不自然的。” “大人知道这一点,所以一直很少有表情,不是冷笑就是挑眉这种小幅度的。若是不熟悉的,只会以为大人本就是个冷漠的人,不会怀疑。我原本也是这么以为,只是大人在面对皇上时,也是这样一副表情,就叫我觉得奇怪了。” “再有,大人似乎是刻意给自己设计了一些小动作,比如时不时地摸摸扳指。叫我说啊,实在是有些画蛇添足。” 沈清云一口气说完这些,然后抬眉看着对方。 “毕竟,我和大人你打交道也不是一次两次了。一开始或许察觉不了,但稍微接触几次,还是很容易发现的。只是我很好奇,当初的黑大当家,怎么一转身,成了朝廷中人?到底哪个身份是真的,哪个身份是假的?” 沈清云是真的好奇。 她之前也没想到,眼前这个薛昌,居然会是当初在苏州城遇到过的黑伥! 凭良心讲,他的易容术真的可以说是鬼斧神工了。 沈清云一开始并没有发现。 他不仅改变了容貌,就连声音都变了。 只是这高个子没法改。 他的一双手和眼神,也没法改。 加上他走路的动作有些异于常人,所以在进宫前,沈清云才发现。 毕竟是阉人,就算伪装得再好,也会有些不协调的地方。 薛昌沉默了很久很久。 沈清云放下了茶盏。 接着,薛昌嗤笑了一声,摘下了大拇指上的扳指,随意一扔。 “没想到我这精心伪装,在你眼里,倒是破绽百出。” 他恢复了自己原本的声线,但脸上的伪装却没去除。 “那么,我现在是该称呼你薛大人,还是黑大当家呢?”沈清云挑眉问道。 薛昌呵呵一笑。 “薛昌乃是我本名,只是有二十多年未用过了。” 沈清云懂了,接着又问。 “所以,黑伥是你的化名?那薛大人是奉皇命去汴河,还是说,薛大人以汴河一带势力为投名状,向皇上邀功,才成了现在的薛昌呢?” 薛昌没有回话,只嘴角翘了翘。 “沈姑娘还真是一如既往的聪明啊!可惜了,当时若是没放你走,而是将你带在身边,或许能助我良多。” “呵呵。” 沈清云只回了他两个字。 当初在船上,她可是见识到了薛昌的变脸。 她怎么可能会留在薛昌身边? 屋内再次沉寂了下来。 沈清云拆穿了对方的身份,可对于薛昌找自己的目的,她还是没弄明白。 第336章 李瑭的踪迹 薛昌似乎是看出了她的疑窦。 他换了个姿势,没再绕圈子。 “沈姑娘问了这么多问题,现在该轮到我了。” 沈清云暗自警惕。 “你想问什么?我可没有什么秘密。” 薛昌看着她,笑了一声:“我对沈姑娘的秘密不感兴趣,从前的旧事都已烟消云散。我如今是薛昌,不是黑伥,所以,你大可不必这么紧张。” 沈清云心中嘀咕:不紧张才怪了。 “沈姑娘如今深受皇上信任,着实超出我的预料。竟然让你一介女流去辅佐温王……这消息一传开去,沈府必然会成为众矢之的。沈姑娘可考虑过结盟?” 沈清云沉默了片刻。 皇帝的想法,确实出乎她的预料。 虽然她知道皇帝同意封自己爵位,必然是要用自己的,但没想到会这么快。 虽然沈清云在汴京这几个月,也算是结交了不少人,但对于官场来说,其实没什么大用。 因为身份之故,她结交认识的都是女子。 要是李瑭还在京城,倒是可以帮自己一把,可偏偏他这时候离京了。 沈清云眉头皱了起来,又松开,如此反复数次。 薛昌见状,接着又说道。 “沈姑娘放心,我不会要你做一些违背本心之事。只是大家同为皇上的人,彼此交好,也算是留条后路,不是么?” 他那独有的嗓音,在这一刻倒是让沈清云更加冷静了。 她抬眸看了薛昌一眼。 “你找上我,是因为阿九,还是因为皇帝刚刚下的命令?” “都有吧!”薛昌摩挲着下巴,“阿九似乎对你十分依赖,若你出了事,他大概也不会独善其身。” 这话的语气,听着怎么怪怪的。 沈清云忍不住在心里反复咀嚼。 总觉得……像是长辈说晚辈的语气。 这薛昌,是阿九的什么长辈吗? 可常宁侯姓谢,常宁侯府的姻亲当中,没有姓薛的呀! 沈清云按住了这个思绪,决定回去后让人再打听打听。 “若薛大人没有恶意,我自然是愿意交薛大人这个朋友。” 沈清云客客气气地说道。 她想的很清楚。 皇帝的旨意一旦下达,整个汴京的官员都会知道,看右相那态度,就可以猜到那些官员们会是什么反应。 沈清云倒不是很在意这些人的言语眼光,只是担心他们会故意使绊子,让她没法好好做事。 若是薛昌肯帮忙,那就再好不过了。 他管着殿前司,权力可不小。 而且…… 沈清云快速瞟了他一眼。 总觉得他这个殿前司指挥使不简单。 沈清云心中思绪翻滚。 薛昌却是没想那么多。 见沈清云答应下来,他眉头舒展,显然心情好了不少。 “沈姑娘快人快语,说话就是让人痛快。” 他把身体往后靠了靠,脸上浮现出笑意。 “既然沈姑娘应下了,那么,为表示信任,今日我免费送沈姑娘一个消息。” “薛大人有什么想说的,直说就是。” 沈清云回了一句,心中猜测这他要说什么。 是和温王有关?还是和朝中其他大臣有关? 沈清云难以确定。 可她没想到的是,黑伥说出来的话,和她的猜测截然不同。 他眉梢挑了挑,嘴角的笑意忽然一转,多了几分幽深以及…… 不怀好意。 “沈姑娘与李瑭关系莫逆,听说好事将近?” 沈清云一愣。 怎么说起李瑭了? 她狐疑地看着对方:“这是我的私事,和你没关系吧?” 薛昌嘴角翘了翘,从喉咙里滚出一声轻笑。 “这与我自然是没什么关系,我不过是好心提醒沈姑娘一句而已。” “提醒什么?” “沈姑娘有几次不曾见过李大人了?可知李大人现在何处?” “他离京了……” 沈清云下意识回道。 可话刚出口,就顿住了。 沈清云心头一跳。 她看到了薛昌脸上的表情。 笑容中带着一丝看好戏的意味。 “你到底想说什么?!” 沈清云眉头紧皱。 薛昌掩了掩嘴:“没想到沈姑娘居然也会被蒙在鼓里,李瑭他……根本没有离京!” 沈清云瞳孔大震。 她唰得站起身来,手打翻了茶盏都没注意到。 “怎么可能……那封信,明明是李瑭的笔迹没错啊!” 沈清云脸色很是难看,仔细回忆着当时的情形。 现在回想起来,李瑭的离开,确实有些奇怪。 没有半点预兆,人就突然消失了,连那小宅子里的下人也都不见了。 那封信,是她发现之后,才送到家里的。 而且,送信来的人,是个生人。 以李瑭的性子,如果真的接到了密令要离京,大概率会在小宅子那里留下书信,或者让李忠留下,跟自己说清楚。 这才像是他会做的事。 只是那时候事情太多,沈清云没有多想,下意识就相信了那封信上写的内容。 “信肯定是他写的没错,只是信上的内容,却不是真的。”沈清云喃喃自语,“他被困住了吗?所以不得不写这么一封信,好宽我的心?” 想到这,沈清云懊恼不已。 如果自己能早一点发现就好了。 她迅速抬头,一双眼睛灼灼地盯着薛昌。 “薛大人居然会知道这么隐秘的事,那李瑭的失踪,是不是和你有关?!他现在人在何处?!” 她一改之前的态度,变得急切和咄咄逼人。 薛昌眼神暗了暗,脸上的表情一收,又变回了最开始那冷漠的样子。 “此事与我殿前司无关,李瑭此人什么性子,沈姑娘不知道吗?抓他容易,让他屈服,可不是那么容易的。” “我只能告诉你一句,李瑭不是被人绑走,而是他自愿跟人走的。至于原因么……过几日,沈姑娘就会知道了。” “我言尽于此,沈姑娘可以离开了。” 薛昌说完,立即起身,甩了甩袖子,转过身去,背对着沈清云。 沈清云咬了咬牙,也不再询问,直接离开了此地。 她从巷子里出来,心里乱的很。 薛昌说,李瑭不是被人绑走的,是自愿走的…… 如果他说的是真的,那是谁,能让李瑭自愿走? 李家? 还是…… 沈清云猛地抬头,看向了北方。 第337章 打听 沈清云很快就摇了摇头。 这不可能。 说不通啊! 皇帝如果要李瑭办什么事,大可以直接下令。就算他要惩罚李瑭,也犯不着绕这么大的弯子。 沈清云敲了敲脑袋,深吸了口气,决定去李家看看。 李家的府邸离这里颇有些距离,沈清云不想惊动旁人,把马拴在了远处,绕到了李家的后门。 李家二房因为守孝,一直很冷清,大门关了几个月都没开过,进出多是后门。 沈清云看到不少人进进出出,大多行色匆匆。 她站在一旁,并不惹眼。 李家认识她的人不少,但都是主子,下人们其实都不怎么认识她。 沈清云站了一会儿,正想着用什么借口去打听消息,忽然,一个意外的声音从里头传了出来。 “沈姑娘?” 沈清云下意识抬头看了过去。 随即就见李忠推开人群,从后门内走了出来。 他快步走到了沈清云面前,行了个礼,才开口问道。 “姑娘怎么会来这儿?是郎君有事吩咐吗?” 沈清云抿了抿唇。 她记得,李忠是已故的李瑭祖父给他的人,人就和他的名字一样,忠心不二。 她和李瑭认识这几年,李忠一直恪尽职守,对于她和李瑭的事,也十分清楚,但从未向李家其他人透露过半句。 沈清云想了想,她没有回答李忠的问题,而是问道。 “你怎么回府里了?” 李忠不疑有他,解释道:“是郎君叫小的回来的,郎君说要去办事,短时间内回不来,让小的先回府里。” “他去办事,怎么不带上你?” 李忠抓了抓鬓角,叹了口气。 “小的也是这么说的,但郎君说是官家的命令,不能违背。小的就算再担心,也不能跟着去。对了,姑娘过来,是郎君那边有消息了吗?他何时能回来?” 李忠对李瑭是真的关心,虽然回了府里吃得好住的好,但他总是不习惯。 沈清云的拳头倏地握紧,然后,慢慢地松开了。 她没有掩饰脸上的神情。 李忠看着看着,就发觉了不对劲,随即变了脸色。 “难道是郎君出事了?” 沈清云摇了摇头。 “我也不知道……你确定,是皇帝下令让他走的?” “这还能有假?来传令的人,穿着宫里内卫的服饰,挂着腰牌,小的不可能认错的。” 李忠语气坚定。 “内卫?是什么样子的?” 沈清云问了一句,接着,不等李忠回答,她又赶紧说。 “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你能出府吗?跟我回我那儿,再细说。” 李忠没有二话,直接说:“那小的现在就跟姑娘走。” 两人一前一后离开了李家。 沈清云牵着马走在前头,李忠隔了一段距离跟在后头。 回到了家,沈清云把马交给门房,有些魂不守舍地往里走。 这时,清秀正送郭家姑娘们离开,看到沈清云,不由愣住了。 “姐姐?” 沈清云被她叫了一声,回过神来,朝郭二娘她们笑了笑,露出个歉意的表情来。 “对不住,我临时有事,没能陪几位多玩一会儿。” 郭二娘看出了她神情不对,没有多嘴,只笑着摆了摆手。 “没事,我们也是老交情了,以后我再带妹妹们过来玩。” 说着,她带着妹妹们走出了大门。 清秀把人送到大门口,又迅速返回。 “姐姐你怎么了?脸色这样难看,是遇到什么麻烦事了吗?你一走就是一天,干娘她们都很担心。” 沈清云眨了下眼睛,抬头看了看天。 “已经一天了吗?” “可不是,再过一个时辰就要吃晚饭了。”清秀凑到沈清云面前,脸上写满了担忧,“姐姐出去这么久,是不是没吃饭?我叫厨房给你做点吃的去。” 沈清云下意识摸了摸肚子,这才发觉自己饥肠辘辘,肚子都要造反了。 可她这会儿什么都吃不下,只摆了摆手。 “不用了,我还有事,你先跟我娘说一声,就说我已经回来了。” 说完,沈清云朝身后跟着的李忠一挥手,带着他去了书房。 清秀看着两人的神情都不对劲,咬了咬下唇,思量片刻后,转身向偏院跑去。 而这边,沈清云带着李忠到了书房后,拉了张椅子让他坐下,仔细地问起了当时的情形。 李忠记性还算不错,努力回忆着,一点一点说了出来。 沈清云听完后,闭上了眼睛,靠在了椅子背上。 按照李忠所说,带走李瑭的,确实是内卫无疑。 白玉在宫里待的这段时间,也不是白待的,她是以内卫的身份进宫的,身上带着的,也是内卫的牌子。 那牌子用料特殊,很难伪造,而且不同职责的内卫所带的牌子,图案并不相同,每个人的编号也不一样。 白玉的牌子,刻的是老虎。 她见到的其他内卫们,也是一样,带的老虎牌。 据李忠所说,那几个内卫的牌子上,刻的是麒麟。 白玉曾跟她说过,她几次见皇帝,都感觉到皇帝身边有别的人存在,可每次都看不到人。 那应该是隐藏在暗中保护皇帝的人。 姑且叫暗卫吧! 那带走李瑭的,极有可能就是这些暗卫。 而李瑭,也确实是自愿跟着他们走的。 可是,为什么呢? 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让李瑭连交代都来不及跟自己交代一声,就这么急匆匆地走了? 也不知道他现在怎么样了…… 沈清云头疼得很。 一颗心悬在半空中,不上不下,让她都难以集中精神。 李忠说完后,就忐忑不安地坐着,不敢多言一句。 沈清云吐出口气。 “你家郎君,暂时应该是没有性命之忧,他能让人送信出来,就足以说明人没事。只是,大概率是失了自由。” 李忠松了口气,接着又面露忧愁。 “皇上这到底是要郎君做什么啊?” “我也不知道……” 沈清云喃喃自语。 这种事,她也不能去问皇帝,万一犯了忌讳,到时候李瑭没救出来,自己也搭进去,那就糟了。 不过,不能问皇帝,或许可以问别人。 沈清云忽然眼睛一亮。 她猛地坐直了身体,拍了拍脸。 “我有办法打听,李忠你先回去吧!等有消息我再告诉你。” 第338章 李家被抄 李忠见她这么说,稍稍放心了些,起身行了个礼后就退了出去。 沈清云用力揉了揉脸,转身去了白玉的住处。 白玉还躺在床上,百无聊赖地抓着个小圆球,有一下没一下地抛接着。 沈清云一进来,二话不说,直接问道。 “你那内卫令牌,我能用吗?” 白玉愣了一下。 手一落空,没接住小圆球,那小圆球直接砸到了她脸上。 她吃痛地揉着脸,抱怨道。 “你进来也不出声,吓我一跳……你要内卫令牌干嘛啊?宫门的守卫,又不是只看令牌不看人,你拿了也没用啊!” 沈清云叹了口气,坐了下来。 她不是没想到,只是想着,万一呢? 白玉见她的表情不对,不由问道。 “这是出什么事了?怎么这样一副表情?上次你这样,还是你爹意外去世的时候。” 沈清云紧抿着唇,说起了今天的事。 “将军府那边,基本上解决了,就只差查出幕后指使的人了,你不必担心。” 沈清云说着,语气一转。 “李瑭没有离京,他被皇帝的人带走了,现在下落不明。” 白玉险些从床上跳起来。 “李瑭失踪了?不会吧?” 话音刚落,她扯到了伤口,痛得表情扭曲。 “刚刚问过李忠了,不会有错。” 沈清云扶住了白玉,没让她跌回床上。 白玉呲牙咧嘴地揉了揉胸口,然后才问她。 “你要令牌,是想进宫问皇上?” 沈清云摇头:“我才刚进宫见过皇帝,他没有提起李瑭半句。” 说到这里,沈清云顿了顿。 “我想见一下刘娘子,从她那里打听看看。” 白玉皱着眉。 “这倒是个法子。不过我那令牌你不能用……算了,还是我进宫一趟,帮你问问。” 说着,她挣扎着就要起来。 沈清云忙按住了她。 “你就别乱动了,就你现在这样子,别说进宫了,连大门都走不出去。给我躺着,好好养伤。” 白玉懊恼地一捶床板。 “那怎么办?叫我这么干躺着什么也干不了,实在是太难受了!” “你帮我想想法子也行啊!” 沈清云又说。 白玉抓了抓脸颊,还真的认真思索起来。 片刻后,她忽的眼睛一亮,抓住了沈清云的手。 “我想起来了!刘娘子每月的初一、十五都要去大相国寺上香。” 沈清云面露惊喜。 “大相国寺吗?我这就去安排。你先歇着,可别乱动了啊!” 叮嘱了几句后,沈清云匆匆离去。 回到前院后,沈清云立刻叫来了窦叔,叫他安排出行的事宜,末了,她想起薛昌的事,想了想,又交代。 “窦叔,你找人打听打听二三十年前,汴京是不是有姓薛的人家?” 窦叔点了点头,飞快出去了。 十五还没到,刘娘子暂时见不到,沈清云耐心等待着。 可她没想到的是,李家却在这时候出事了。 十三这一日,李忠突然自己跑了过来。 他来的时候,抱着个包袱,一脸惶惶和惊惧。 窦叔和几个护院跟他认识久了,见状,立马将他带进门去见沈清云。 李忠一见到沈清云,扑通一声跪了下来。 “沈姑娘,李家、李家被抄家了!” 沈清云心头一震,失声叫道。 “什么?怎么会?” 李忠抹了把泪,仔细说了起来:“今天一大早就有官兵上门,硬是闯了进来,不由分说,直接把老爷们带走了。府里乱成一团,夫人昏倒了,二太太和三太太带着郎君小姐想从后门溜出去,却被官兵们拦下,还动了刀……” 李忠声泪俱下。 “主子们都被看管起来,不让人靠近。我们这些下人,被召集起来,说是要当场发卖,幸而早先的时候,郎君就还了小的身契,小的塞了好些银子,官兵们才允小的离开。” 李忠虽然是自由身,可从小就在李家长大,李家突然出事,他担心的不得了,思来想去,只能来找沈清云求助。 沈清云来回踱了两步,倏地又定住。 “是只你们这一房,还是李家三房都出事了?” 李忠吸了吸鼻子,仔细回想了一下,回道。 “小的跑出来的时候,依稀听到长房那边也有吵闹的动静。至于三房,在另一边方向,小的没注意。” “你先在这儿休息会儿,我叫人去打听打听。” 沈清云安抚了李忠几句,看向了窦叔。 都不用她开口,窦叔直接叫上了几个得力的护院们,出门打听消息去了。 李忠站在那儿,用袖子擦着眼泪,自顾自地说着。 “自从老太爷去了之后,咱们二房一直循规蹈矩,不可能犯事儿啊!定是被长房、三房牵连了。也不知道郎君被带走,是不是跟此事有关。” 他胡乱猜测着,却给了沈清云新的思路。 她眼睛微微一亮。 如果真是如此,那皇帝把李瑭带走,反而是好事。 要么,是让他大义灭亲,要么,是为了在出事前护住他。 当然,也有一个可能,那就是李瑭提前察觉到了什么,然后被皇帝发现,所以要杀他灭口。 但仔细想想,这么做,不太像是皇帝的风格。 所以,沈清云更倾向于前者。 “这可真是多事之秋啊!” 沈清云叹了口气,朝李忠招了招手,带着他去了书房等消息。 窦叔他们很快就回来了。 带回的消息,却不怎么好。 “李家三房都被官兵围住了,我们过去的时候,官兵正在从里头搬东西。我向附近的人打听了,说是官兵先去的长房。” 窦叔语速飞快。 “长房那边,男丁全都下了大狱,女眷原本也要带走下狱的,但被大长公主拦住了。二房和三房就没那么好运了,全都被关了起来。” 沈清云眉头紧皱。 “这到底是出了什么大事……” 窦叔见状,提议道:“姑娘,要不要去冯家、范家打听打听?” 沈清云正要点头,外头忽然传来了方世杰的声音。 “不用去了,我来说吧!” 方世杰一瘸一拐地走了进来。 沈清云看着他:“你怎么知道的?将军府来人过了?” 方世杰摇头。 “不是将军府,是府衙的兄弟们传的信,李家不得了,犯的是通敌卖国的大罪!” 第339章 李家之罪 通敌卖国! 这四个字,震得在场所有人都面色大变。 “这不可能!” 李忠率先叫嚷起来。 沈清云眉头依旧皱着,却没有发话。 虽然她也觉得不太可能。 李家虽然有些颓势,但不至于做这种事啊! 通敌卖国,这可是诛九族的死罪。 李家长房有大长公主,三房又攀上了温王,通敌叛国,图什么? 方世杰走到沈清云附近坐了下来。 “我也不相信啊!可府衙的兄弟们说的信誓旦旦,说是官家亲自下的令,温王殿下为证自身,还主动去三房抓人呢!” “温王?” 沈清云终于开口,反问道。 “对啊!昨日温王刚封了汴京府尹之职,成了那些兄弟们的新上峰。哎,大家去抄李家,都有些不好意思,从前范大人和李家关系还是挺不错的,但是没办法……” 方世杰说着说着,话题歪了。 沈清云打断了他:“通敌叛国这样的大罪,总不至于审都不审,直接判刑吧?还有,李家三房平时关系算不上亲近,这通敌叛国的,到底是哪一房的人?是哪个?另外两房,有没有解救的机会?” 方世杰抓了抓头发。 “这个我没问,你等着啊!待会儿我去找那些兄弟们问问。” 他作势要站起来。 沈清云这时候已经冷静了下来,抬手说道。 “不必了,我亲自过去问。” 沈清云本来是想着等到皇帝的旨意后,再去府衙的,现在却是等不及了。 她纵马一路疾行来到了府衙,看到进进出出的衙役和官兵们,有不少熟面孔,但更多的都是生面孔。 她直接走了进去,一路来到大堂,看到了温王和几个像是幕僚的人,在低声议论着什么。 侍卫拦住她,不让她进。 动静引起了温王的注意,他转头看了过来,看到沈清云后,神色微动,紧接着露出了笑意。 “让沈侯爷进来吧!” 侍卫们这才放心。 沈清云踏入大堂内,环顾四周后,朝温王拱了拱手。 “拜见温王殿下。” 温王挥了挥手:“不必多礼,父皇命你协助本王管好这府衙,本王原本想着明日命人去找你,没想到你自己就过来了。” “原本我也是在家中等圣旨,但想着殿下都到了,我做这下属的,总不好再在家中待着,索性直接过来了。” 沈清云随意找了个借口,然后装出一副好奇的样子问道。 “怎么今日人这么多?是出了什么事吗?” 温王挑了挑眉,面上露出得意之色。 “本王刚接了旨意,查抄了李家。” “李家?” 沈清云适时地露出惊讶之色。 “没错!李家犯下大罪,官家震怒,命我们王爷前去捉拿李家众人。王爷英明神武,先拿下了李家三房的人……” 一名幕僚挺了挺胸,一脸的与有荣焉。 沈清云耐着性子听他说完,才又问道。 “那这主犯就是李家三房的人了?” 她刚说完,那幕僚脸色倏地一变,不着痕迹地看了温王一眼。 温王的眼底闪过一丝阴霾,但很快就恢复正常。 “此案太过复杂,暂时还未定案,得等三堂会审之后才能知晓。可惜本王因私人缘故,不得参与审理,只得旁听了。” 沈清云听到私人缘故这四个字时,还有些纳闷,不是很明白。 那幕僚咳嗽了一声。 “王爷不必太过在意,官家都说不会因李庶妃之故怪罪殿下。” 沈清云一听这话就明白过来。 感情这温王不知道什么时候纳了李家的姑娘为妾! 她眼皮抽了抽,忍着翻白眼的冲动。 她在府衙待了大半日,打听到了不少有用的消息。 最重要的一点就是,这犯案的主谋,不是长房就是三房的,二房确实是被牵连的。 但这个年代,才不管你是不是无辜,一人犯错,全家连坐。 沈清云原以为这么大的案子,至少要审个几个月。 可事情的发展,快得不可思议。 第二天,大理寺、刑部和御史台就聚在一起,开始三堂会审。 沈清云去旁听了,这才发现,李家的“通敌叛国”罪,居然和私盐案有关! 李家居然私自开采盐矿,将私盐贩卖到敌国。 沈清云听到后,倒吸了一口冷气。 合着私盐案最大的罪魁祸首,居然就是李家! 只可惜,案子审到这里就暂停了,沈清云没能知道更多的细节。 到了第二日,她在旁听审案和去大相国寺之间犹豫了一会儿,最后还是决定去大相国寺。 至于三堂会审那里,等回来再听别人说是一样的。 思定后,沈清云乔装了一番,悄悄出了门,没有惊动任何人。 她一路辗转来到大相国寺,进门后,见到了上次领路的知客僧,忙上前拦住人,低声询问。 “这位小师父可还记得我?” 那知客僧念了声佛号。 “沈侯之名,如今整个汴京谁人不知?” 沈清云又问:“我想请问,上次与我在此见面的刘娘子,今日可有来?能否劳烦小师父代我通传一声?” 知客僧没有怀疑,笑着应下了。 他去了后头,不一会儿,领着一个宫女模样的人出来。 那宫女一言不发,带着沈清云去了上次的禅院。 沈清云深吸了口气,拍了拍自己的脸,踏入了房中。 仍如上次一样,屋内,只有刘娘子一人。 她跪坐在蒲团上,面前是一个佛龛。 那佛龛的位置有些奇怪,背着光,从沈清云的角度,看不清佛龛里那尊佛的模样。 沈清云也没敢细看,进门后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 “清云拜见刘娘子。” 刘娘子站起身来,朝她一摆手。 “起来吧!你我之间,何须这般多礼?” 刘娘子脸上带着笑,起身走到沈清云身边,亲切地将她拉了起来,又带着她到桌边坐下。 “你突然来找我,是有什么急事?” 沈清云抿了抿唇。 “不瞒刘娘子,确实有急事。不知刘娘子可知道李瑭现在人在何处?” 刘娘子面露讶然。 “李瑭?你不知道吗?” 沈清云猛地抬头。 这语气,一听就知道刘娘子是知道李瑭下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