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如玉》 第1章 楔子 “不过是半大个黄毛丫头,你竟要我两贯钱?” 七月暑夏,平阳巷口。 一穿着娇艳的红衫妇人不紧不慢地摇着团扇,微微俯身间抬起一只手,轻巧捏起墙角被壮汉扣住的一少女的下巴,眯着眼打量着她的脸蛋,随后目光落于她脖颈处戴着的一串红珠,神情一震。 随后她松了手,捋了捋垂下来的几绺发丝,于巷口间踱步,笃定启唇:“一贯。” “红娘子,您行行好!这丫头长得多水灵啊,若不是要赶着还我那不争气儿子欠下的赌债,我也是舍不得卖哩——” 一旁的老妇搓着长满老茧的手唯唯诺诺道:“您……再加点,再加点我便卖了。” 红杉妇人倏地停了步子,回身斜睨了一眼老妇,鄙夷道:“我这里可是靠姑娘赚钱的瓦子,不是什么阿猫阿狗都收的,如若都如你这般靠卖惨多换些银钱,怕是我这醉红楼早早便倒了!你且出去打听打听,这平阳收人的地方哪里还有比我阮媚红出价更高的!” “是是是,您说的是,这平阳谁不知您红娘子大名,我家这丫头送到您这醉红楼来调教也是她的福分,这……一贯钱便一贯钱吧,我卖!” 阮媚红未理睬老妇这奉承之话,抬抬手,但见后头一壮汉扯了钱袋丢至老妇身前,老妇见了钱袋眼前一亮,立马弯身去捡。 正待她扒拉钱袋子之时但听红杉妇人说道:“这里头是一贯钱,你且看清楚查明白了,待这丫头画过押后便是我醉红楼里的人了。” 老妇拢着钱袋边数着里头的铜板边不住点头,任凭少女如何挣扎,老妇自始至终都不曾瞧过她一眼,待清点好钱数后将钱袋麻利地放入贴身破旧的衣袋中,慌里慌张向外跑去。 见少女似要追赶老妇,后头立着的壮汉忙上前像拎小鸡似地将其拎了起来。 “还想跑?” 阮媚红瞥了一脸倔强的少女,摇了摇团扇厉声说道:“她都将你卖了,日后你便在这醉红楼里做活,若是敢偷懒,有你好看!” “我不去!我是良民,我不要为奴——” 少女眸子里迸发出一丝狠厉,挣扎间死死咬住壮汉的胳膊,壮汉吃痛立马将少女甩了出去,陡然身子被撞得狠了,少女嘴角渗出了一丝血迹,但她却顾不得疼,踉跄着爬起便向外跑去。 壮汉欲待要追却被阮媚红拦了下来,但见她拂衣启唇,语气极近平静,“不必追了,过几天她自会安安稳稳被人带回醉红楼。” “可……” 壮汉欲言又止间阮媚红苦涩而笑,“放心吧,我混迹这勾栏瓦舍十余载,绝不会做亏本的买卖,这丫头是个硬骨头,脾气倔的和我当年一样。” 行步间她继续言道:“吩咐人去腾一间柴房,不必太干净,能住便是。” 壮汉应了一声正待要离去,忽而听得阮媚红似是想到了什么喊住了他,“打点好住的地方便去将齐掌事寻来,告诉他,这丫头后续的事便交给他了,她是生是死也亦由他做主。” 壮汉有些错愕,“可齐掌事他……” 阮媚红回身立住,启唇“他便是病入膏肓,我也绝不会允他离开这醉红楼半步。” 第2章 孤地救赎 雨夜,一辆马车缓缓停靠于平阳郊外的一处小村庄,驾马的小厮穿着蓑衣,撑起一柄油纸伞,拂帘替一白衣公子遮雨。 白衣公子拂衣而下,在泥泞之地站立,他长着一张惊为天人的脸,一双狭长的凤眸尤为灵动,立定后轻咳了几声,随后缓步向一村落而去。 一旁的小厮撑着伞嘟囔:“公子,掌柜的心也忒狠了,您这身子骨着实不易吹风,她还特派那屠二让您来此……” “好了,黄泉,莫要说了。” 白衣公子蹙眉打断了其小厮黄泉接下来的话,负手间止步,目光落于不远处跪于一破茅草屋的少女,沉吟片刻,开口,“她向来不会做赔本的买卖,此女既由着她惦记,自然有过人的地方。” 黄泉撇嘴,目光顺着白衣公子落于那少女身上,“公子,小的瞅着这姑娘似是个倔脾气,怕是不肯乖乖跟我们回去啊,要不要……” 还未等黄泉把话说完,白衣公子已然向前迈步而去,惊得他连连跟上替其撑伞,随后扭头又招呼着另一跟随之人碧落将狐裘拿来给公子披上。 行步间,但见那不远处的少女连连磕头,直至磕地额头血流不止但仍未见茅草屋内出来一人应她。 “碧落,去取厢内的暖炉和棉褂来。” 白衣公子吐言间忽而见那少女停下动作,起身间一个踉跄险些栽在地上,幸好她眼疾手快扶住了一旁的枯树枝,虚弱间陡间身上再无半点雨滴打落,她恍而一怔,抬头刹那犹如隔世,一张清秀的容颜映入眼帘。 “你……你是何人?”少女微惊,下意识后退了一步,双手抱住打着寒颤的自己警惕而问。 “自是要救你的人。” 白衣公子这话让少女有些诧异,正欲开口相问,忽而只觉得眼前一黑,天旋地转间便再无了知觉。 直至深夜之际,少女从噩梦中惊醒,下意识垂眸看了看盖在自己身上的被子,紧接着她向前探了探手刚好勾到了放于床榻前的烛台,烛台尚还有一丝幽火未熄,她便借着这点火光打量着周遭陌生的环境。 她小心翼翼下了床榻,未来得及思虑自己为何身在此处,凭本能她很快寻到了火匣子点燃了余下烛台,这才清清楚楚瞧见了这偌大的厢舍内的陈设。 锦玉软床,浮沉壁画。 所有的一切都如梦一般映于她眼前。 少女捏了捏自己的手,痛感顿时漫上心头,这突如其来的疼使她骤然清醒,蹙眉间方知眼前的一切不是梦。 “是那个公子救了我?” 自言自语间,少女已走到了厢舍的门前,她试探性地推了推门,不料那门竟未上锁,她心中一惊,但还是轻步走了出去。 出门之后她尚能听到流水之声,沿着水声而至,终是在拐角的厢舍停了脚,她扶窗而向,竟隐约瞧见一半露后背之人,惊得她连连后退撞到了长廊的围栏,惊慌之间忽见里头之人麻利地卷衣而出,一手扶门,一手揪住她的衣领,挑眉而道:“小贼,偷看我洗澡还想跑?” 少女见状不妙,立马服软求饶,“大哥饶命,我……我是迷了路这才瞧见你洗……” 说到此处,少女打眼一瞧这揪她之人,见他瞪圆了眼,立马垂头改口说道:“不不不,我什么也没看见。” 第3章 插曲 “算了,也不与你一个黄毛小丫头计较了。” 松了手,围着松散长衫的男子撇了撇嘴,紧接着见那少女一直盯着自己瞧,不由地上前敲了敲她的脑袋,“喂,你个小丫头,我都放你走了你何故还这般盯着我瞧,难不成……” 男子捏了捏下巴若有所思继续问言,“难不成是贪图我的美色不肯走了?” 少女扶额,未料及眼前这生得如此好看的男子竟这般轻浮,躲了一步后灵机一动,当下指了指男子的衣衫而道:“大哥你想多了,着实是因为你扣子开了!” 男子一愣,紧接着垂眼一瞧,却不料少女飞速扭身逃跑,径自奔向中庭长廊,男子自知被这小丫头骗了,倒也不恼,双手环抱间嘴角微勾,大声而道:“哎!小丫头,我叫魏无名,你叫什么名字?” 然而少女并未回他,边跑边嘟囔着,“鬼才告诉你名字,待我逃出去,便是后会无期,我们再也不会见……” 最后一字尚未吐出,少女恍而间仿若撞到一人,因惊慌蓦地向后倾倒,踉跄间忽见一双大手揽过其腰这才令她稳稳立住。 定晴一看,熟悉的感觉陡然而至,少女瞳孔骤缩,挣脱来人的怀抱,因警惕后退了一步,待立稳后方才开口,只是因紧张话语间有些磕绊,“多……多谢。” “你倒没因淋了一夜的雨就此病倒,着实难得。” 少女心中一惊,抬头正对上来人审视的眸子,尚未张口,便见方才那长衫男子魏无名行步而来,“哎呀呀,大半夜的,什么风把齐大掌事吹来了——” “魏无名,近些时日掌柜的罚你闭门思过,你可是忘了这禁足令了?” 魏无名并未恼其话语,反倒是邪魅一笑,意味深长看了一眼这醉红楼的掌事齐长衡,随后目光又落于少女身上,“这丫头对我胃口,倒不如跟了我,免得齐大掌事辛劳了。” “不必。” 齐长衡上前一步,将少女拉于身后,抬眸间正对上魏无名灼灼的眼光,冷言,“红掌柜特命我亲自调教此女。” “哦?没想到齐大掌事竟也要出山了?不过既是掌柜的所托,那便罢了。” 魏无名并未再纠缠,而是微微俯身瞧向齐长衡身后的少女,“喂,小丫头,若是日后在这大魔头身边待得腻了,倒不妨考虑考虑来我这,我可是这醉红楼出了名的好脾气,自是比这齐魔头要好上万分。” 少女微微一怔,尚未捋清这其中复杂的关系,陡然只觉得掌心温热,抬眼间齐长衡已牵起她的手向一楼的大堂而去。 “你叫什么名字?” 齐长衡言语温吞,竟不似方才魏无名所言如魔头一般,少女抬眸瞧了他一眼,回道:“沈如玉。” “倒是个雅致的名字。” 行步间,但听齐长衡继续言道:“你刚来醉红楼,楼里诸多琐事繁杂,与你不相干的人和事能避便避,切莫过于出头。” 沈如玉虽有些困惑可还是乖巧地点了点头。 齐长衡停步,轻瞥了一眼沈如玉的神情,见她如此乖觉倒有些意外,随后他松了她的手,任其跟随在自己身边,“前庭乃是接待恩客的主庭,醉红楼区别于其他的瓦舍,这里诸多姑娘皆是卖艺不卖身的雅人,楼里也有严格的制律,有朝一日若能登上上庭,你便是这醉红楼的头牌了。” 齐长衡边带着沈如玉绕过前庭向里间院落而去,沈如玉似是对眼前的盛况有所好奇,一时看得有些入神,行步间有些恍惚,直至一声尖叫方才让她回过神来。 “啊呀!这可是我新买的云罗裙,哪来的毛丫头这般不长眼——” 第4章 巧言化干戈 “对不起,对不起,梦娘子,我着实不是有意弄脏您的裙摆的,我……” 一穿着褐色短衫和麻制长裤的少女吓得脸色惨白,不住屈身赔礼,话尚未说完,忽见这被唤作梦娘子的女子一巴掌落于少女脸颊上,丝毫不留半分情面。 少女捂着被掌的通红的脸颊却唯唯诺诺不敢吭一声,在不远处瞧见此景的沈如玉沉吟片刻,终是未跟随齐长衡的脚步向里间院落行去,而是径自向那女子走去,停步间学着方才少女行礼的样子微微福身,开口言道:“这位娘子,我瞧着你这云罗裙似是今年平阳最时兴的款式,此式衣裳最为挑人,娘子能穿着这般合体足见娘子身姿之曼妙。” 女子骤然听得一小丫头这般夸赞自己颇有些得意,沈如玉见这招有效且女子并未打断她所言忙趁热打铁故弄玄虚叹道:“不过可惜了,有一点倒是不妥。” 说到此处,沈如玉故意停顿,惹得女子蹙眉,急忙追问,“有何不妥?” “既是最时兴的款式,说不定再过段时日整个平阳的姑娘们都要争先穿着了,到时反而显不出娘子的独一无二了。” 齐长衡原见沈如玉并未跟上他,回身间见此场景并未急着制止,反倒于原处静观其变。 不知何时,阮媚红摇着团扇缓步于齐长衡身畔立住,瞧着前处几人正在僵持,启唇,“怎么?你一向不喜姑娘们如此不守规矩,怎么今日倒肯耐着性子瞧一出好戏?” 齐长衡微微勾唇,并未言语,目光却自始至终萦绕于那瘦削娇小的沈如玉身上。 此刻沈如玉蹲下身子细瞧女子被酒盏倾洒酒水脏污了的裙摆,含笑而语,“虽说是这位妹妹失礼弄脏了姐姐的裙摆,但娘子却倒是因祸得福了。” “因祸得福?笑话,难不成我这裙子污了一角我倒还要谢她不成?”女子面露恼色。 “自然不是,娘子且看,这一角被酒水印染的花色是不是要比原有的色泽更清透明亮些。”沈如玉起身语气平和而语。 女子垂了眼睑,细细去瞧衣角的污点,发现这被污了的云罗裙一角的确色泽有些透亮,正欲开口言说,却听得沈如玉续言,“如若娘子信得过,便将此裙交予我,三日后,我可为娘子改制此裙,到时娘子穿在身定能突显娘子超凡脱俗的气质。” 见女子神色有所松动,沈如玉忙福身夸言:“方才我在远处便一眼瞧见了娘子,我一小女子都能为娘子倾倒,更何况旁人呢?” 紧接着沈如玉靠近女子,轻声提点,“这人来人往的多有达官贵人驻足,娘子若此时揪着这位妹妹不放,让这些贵人瞧见了免不了心生不快,娘子得不偿失啊。” 女子轻瞥了一眼沈如玉,自觉她说的有理,经其缓和,她的气也消了大半,拂衣间说道:“罢了,今日算我倒霉,下次若再这般莽撞,我决不轻饶。” 见女子不再追究,沈如玉忙拽了拽躲于自己身后的少女,少女见状立马会意,忙上前福身感激道:“多谢梦娘子,多谢梦娘子。” 齐长衡将这一切都尽收眼底,嘴角微勾间言道:“这个小丫头,倒还真不一般。” 阮媚红抬手捋了捋垂于脸颊的几缕发丝,轻笑,“齐大管事当初可是金口玉言,在这醉红楼便是自己病死也绝不再带新人,怎么如今反倒肯松口了?” 齐长衡拂衣,看向阮媚红而道:“遇到合适的人,先前的规矩自可悉数破了,难道,掌柜的不也是如此吗?” 第5章 身份品阶 “喏!这便是你的住处了——” 将沈如玉引至柴房处,齐长衡身边的小厮黄泉正欲离开,沈如玉忙唤住他,微微俯身,“今日有劳你引路带我来此了。” 未曾料及沈如玉这般客气,黄泉有些意外,忙上前虚扶了她一把说道:“你不必这般客气,我家公子被掌柜叫去一时有些支应不开这才特吩咐我带你来此,我不过是依着吩咐行事罢了。” “虽是如此,那也该多谢你才是。” 沈如玉明朗的笑容令黄泉有些愣神,直至他定了定心神方才说道:“你倒还真是与其他刚来的小丫头有些不一样。” “有何不一样?”沈如玉发问。 “旁人若是被卖到这瓦子里来多是要郁郁几日不振,更甚至一月有余,你倒好,竟还有闲心管旁人之事,不光管了,还这般乐观。”黄泉双手环抱如实而道。 听得此话,沈如玉抿唇一笑,“不然呢?事已至此,难不成我还要怨天尤人,痛哭上三天三夜来为我遭此不幸而悲愤吗?倒不如乖觉些,起码我知道,在这楼里,有人可以护我周全。” 黄泉面露诧色,颔首间仔细打量着眼前这年纪不过十二三的少女,总觉得她有着一份不属于她的成熟,停顿片刻,他方才回过神来,自怀中取出一物交到沈如玉手中,“这是你的物件,好生收好了,若是丢了可无人能证明你是楼里的人。” 接过物件,沈如玉细细打量,此物乃是一枚铁铃铛簪花,做工尤为粗糙,铃铛已然生锈,搁于手中尚有能看到刻印的斑驳。 “别瞧了,此物便是你日后身份的品阶象征,这是铁铃铛,在此之上依次有铜铃铛、银铃铛、金铃铛,能拥有银铃铛的人就能获得去二楼伺候那些娘子们的机会,而拥有金铃铛的人自能独住一间厢房不必再伺候人了,再然后若得了抬举,被抬为这醉红楼顶尖的人也未可知。” 黄泉说到此处,自知自己话有些多,止了话头间不忘多叮嘱一句,“总之,你如今身处低位还是小心为上,这楼里的凶险……哎呀算了,多说无益,反正在你没有足够能力可以护住自己的时候,谨言慎行便好。” 沈如玉知晓黄泉的提点是好意,点了点头,算是应下他这话,直待瞧着他走至外院廊墙,她忽而想到什么,忙喊道:“哎——还不知道你姓甚名谁呢!” 黄泉蓦地止步,回身间眸子里夹带着几分复杂的情绪,“我叫黄泉,是公子身边的随身近侍,日后你若有什么事可去一楼东苑处第三数的阁房寻我。” “黄泉……” 沈如玉呐呐而语,待瞧不见其身影这才慢悠悠向柴房内而去,还未走几步便见一褐衫婆子怒声而来,“死丫头!大白天的在这偷懒,哪个院里的这般不懂规矩——” 眼瞅着褐衫婆子的巴掌要落在自己脸上,沈如玉眼疾手快后撤了一步,但见褐衫婆子因扑了个空险些一个趔趄栽倒在地,直待站稳后因气恼面色极为难看。 “这位妈妈,我是齐掌亲带的人,今日刚入楼诸多事情不明,若是因此惹了妈妈不快,阿玉在此给妈妈赔礼,只是还请妈妈回了齐掌事,若掌事的同意,阿玉任凭妈妈责罚。” 听得沈如玉提及齐长衡之名,褐衫婆子面露讶色,但随即她目光落于沈如玉发间歪斜的铁铃铛不由地冷笑一声。 但见褐衫婆子作势叉起了腰,讥讽道:“我当你是什么大人物呐!原不过是个低贱的铁铃铛,竟还拿齐大管事作幌子耍懒,且问问这楼里的,谁人不知齐掌事身体有恙已不再收人,你说你是他院里的,当真是好笑——” 言及于此,褐衫婆子回身看了一眼后头跟着的白衣婢女,怒言,“杵在那做什么!这死丫头胆敢言语冒犯我,还不给我捆起来打!” “都吵什么呢!” 第6章 闹剧一场 沈如玉刚被褐衫婆子身后的白衣婢女缚住,便瞧见阮媚红自外院缓步而入。 她拂了拂衣裳,执着团扇深深看了一眼褐衫婆子,启唇而问,“崔妈妈,不是让你去清点三日后姑娘们需要的舞衣式样吗?怎么,这么快便清点完了?” 崔氏听了这话吓得变了脸色,语气一反方才的嚣张跋扈,战战兢兢福身而道:“掌柜的,老奴……老奴就是顺道路过,见这丫头作懒,这才停下训斥几句。” 停顿一二,见阮媚红并未打断她的话,崔氏便顺势而语,“可谁料这丫头竟搬来齐管事当幌子,说是他院里的人,让我去问过齐管事方才能责罚于她,真是摆好大的谱。” 听完此话,阮媚红方才回身斜睨了一眼缚着沈如玉的白衣婢女,惊得白衣婢女连连松开手低头揖礼,随后,她这才摇着团扇言道,“当日买你的时候你便抵死不从,咬了我的仆从不说,今日还险些为了个下人在楼里闹了一场,怎么,现下还不消停?” 崔氏在旁眼珠子直转,见阮媚红似对沈如玉有责备之意忙添油加醋了一番,“掌柜的,依我看便是您太心慈了,放眼望去这满平阳的瓦子,谁还敢要一个这么横的小丫头,奴倒以为……” “哎!” 阮媚红轻叹了一口气当即打断崔氏的絮叨,随后轻描淡写而语,“念这丫头刚来楼里诸多事情不明,便在西阆苑的廊下跪上两个时辰好了。” 崔氏正欲得意而笑,但见阮媚红捋了捋发梢,抬了抬眼睑瞧了崔氏一眼,冷言,“至于崔妈妈你,擅离职所,四处闲逛,还企图背着我滥用私刑,便回去闭门思过两日,清点姑娘舞衣式样这事交给白荷来做吧。” “掌柜的,老奴我……” 崔氏看了一眼拘着礼的白衣婢女,错愕间正欲要开口辩解却不料阮媚红并未给其机会,拂衣又言,“对了,这丫头的确是齐管事所带之人。” 仅仅简短一句话,崔氏立马吓得立马瘫软在地,沈如玉虽不明崔氏为何对提及齐长衡之名有这般大反应,但她隐隐觉得这楼里似是并没有表面看到的那般风平浪静,这暗地里的波谲云诡或许还需要她一一发觉。 “还傻站在这做什么,难不成还得我亲请你去廊下跪着?” 阮媚红转身轻瞥了一眼沈如玉。 这话一出,沈如玉立马惊醒,福身间并未多言一句,快步向西阆苑奔去。 见沈如玉这般识趣,阮媚红反倒有些意外,但随即她会心一笑,摇扇暗语,“倒算是个聪明的。” “掌柜的,我们该走了。” 身旁的婢女青衣提点,阮媚红点了点头,随后冷言,“行了,都散了吧,各自做各自的事去。” 崔氏抬袖擦了擦额间的冷汗,由着白荷搀扶着自己方才起身,嘴里却是呐呐而语,“白荷……白荷你且瞧瞧,掌柜的竟为了个刚进楼的小丫头禁我的足。” 白荷不语,只是默默扶着崔氏。 “是不是掌柜的知道了什么?” 崔氏忽而有些疯癫,双手锢住白荷,厉声质问,“是不是你与掌柜的说了什么?” 第7章 雨夜之谈 “怎么他还在喝药?” 入夜,阮媚红刚迈进二楼暖阁阁内,打眼便瞧见黄泉端着一空的汤药碗盏走了出来。 整个暖阁都溢着淡淡的药香,黄泉听得阮媚红发问,微微屈身行了一礼随后回道:“前几日公子去郊外村庄淋了雨,身子有些虚弱,大夫来瞧后便抓了几服药,说是让公子好生静养。” 阮媚红听得这话不由地蹙起眉头,她自知黄泉这话里有话,抬手摆了摆示意其禀退,黄泉倒也知趣,并未多说什么,立马拔腿离去。 齐长衡此刻拥着一手炉坐于暖阁内屋的软塌之上,面色苍白,略有些倦怠。 待他听得脚步声,搁下手中执着的一卷宗,抬眸瞧见来人,神色未起波澜,开口而道:“这么晚了,掌柜的亲来,恕我未起身恭敬相迎了。” “你不必这般阴阳怪气说话。” 阮媚红听出了这话头的怨气却并不恼,径自落座于齐长衡对坐的座位上,垂眼瞧了瞧这厢房内搁置的诸多炭盆,心中尚有思量,“人可不是我逼你收的。” 齐长衡轻瞥了一眼阮媚红,抬手示意仆从禀退,待人散尽后这才说道:“我既收了她……咳咳,自会尽到我该尽的责任。” “我先前还好奇何故你愿替我走这一趟去将这丫头带回来。” 阮媚红意味深长看向齐长衡,启唇轻言,“后来我发现你派了碧落特去查了她的底细。” 齐长衡扬唇,“你既然都知道,就该明白她日后会是制衡他们的一柄利刃。” “但如今还远远不够。” 阮媚红倏地起身,摇着团扇在这暖阁之中踱步,“她性子太倔,虽遭遇灭家之灾流落穷巷可还是不懂这处世之道,锋芒过甚于她并不是一件好事。” “于我来看,在这吃人的地界她的锋芒反倒可以磨砺她。” 齐长衡轻咳,拂衣而立,恰时雷声轧起,他颔首自窗棂望向夜空。 “我罚了那丫头跪于西阆苑的廊下两个时辰,现下瞧着似是要落雨了,你不去看上一看?”阮媚红若有所思地看向齐长衡。 然齐长衡并不为之所动,转身间冷淡而语,“若她做错了事自是要受罚,你不必在此试探我。” “好,算我多虑,你好生养病,楼里诸多琐事我自会处理,你只需做好你该做的便好。” 阮媚红并未在暖阁逗留太久,说完此话便拔腿而向,自行到阁外尚听得齐长言语,“莫要忘了你我之间的约定。” 少顷,雨点簌簌落地。 沈如玉于西阆苑处双膝跪地,过往仆从婢子行色匆匆,各有各的忙事,未曾有一人停驻半步瞧上她一眼。 彼时,齐长衡于暗处相看,见沈如玉直挺挺着身子跪的尤为规矩,心中尚且一颤,回身看了一眼跟随他的黄泉。 只一眼,黄泉立马会意,正欲在廊下撑伞,不料竟有人先他一步向廊下快步而去,黄泉错愕,“魏公子?他……他不是被掌柜的禁足了吗?” 廊下那着青衫的魏无名于沈如玉身前撑起一柄油纸伞,半蹲下身子护在她身前,丝毫未顾忌半边被雨水浸湿的衣衫,勾唇间不忘吐槽道:“喂,小丫头,半日不见竟这般狼狈,看来带你的人着实不行啊。” 黄泉似是瞧出齐长衡面色不悦,踟蹰间正欲开口说些什么,忽见齐长衡转身向暖阁而去,边行边冷言,“吩咐下去,明日让入楼的所有女子参与小考,小考未过者将会被逐出醉红楼。” 黄泉一应点头应下,直至听得“逐出”二字,他立马一惊,“啊?公子,您不是开玩笑的吧,这楼里先前好像没这个规矩。” 齐长衡停步,回身深深看了一眼黄泉,冷言,“现下便有了。” 第8章 一碗肘子肉 “放宽心,此刻正是后堂小厮看守交班最空闲的时候,没人会瞧见我们。” 沈如玉尚跪了一个时辰便被魏无名拖拽着去了后厨,似是担心被人发现,偶行几步她便时不时地向外张望,然魏无名却不以为意,轻合上后厨的木门,点了烛台,随后便绕到堆放瓜果菜蔬的地方翻寻着什么。 “你这是做什么?” 沈如玉不明所以,下一刻但见魏无名递给她一暖手炉,她蓦地一怔,踟蹰间听得魏无名开口,“衣服都湿透了,虽说是暑夏可这夜里还是凉的很,用手炉暖暖,免得凉气入体得了风寒便不好了。” 接过手炉,沈如玉有所动容,“多谢。” 随后她似是想到了什么,忙问言:“你……你不是在禁足吗?难道不怕红掌柜知晓你偷溜出来责罚于你?” “知道便知道呗,她又拿我没法子,不过……” 魏无名停顿一二,扭头瞧向略有些焦急的沈如玉,笑嘻嘻而问,“你说这话难不成是在关心我吗?” “……” 沈如玉翻了个大大的白眼,心道果然此人不正经。 见沈如玉这般举动,魏无名并未恼反而觉得十分有趣,随后他自一笼屉里小心翼翼取出一碗盏端了过来,嬉皮笑脸道:“喏,这可是我藏的私房菜,一般人我可不会拿出来的,今日且便宜你了,赶紧吃吧!” 沈如玉撇了撇嘴并不以为然,她走了几步行至桌前,待瞧见那碗盏里满满的肘子肉先是一愣紧接着眸子里瞬间多了几分光亮,她揉了揉已经饿扁的肚子,咽了咽口水,偏头看了一眼魏无名,下一刻便立马狼吞虎咽吃了起来。 见沈如玉这般吃相,魏无名唇角多了几分笑意,顺势坐于一旁的木凳上,托腮而向,“看来这齐大管事对你也不好啊,你不会到现在还没用过饭吧?” 沈如玉大口大口啃着肉,听得这话停顿一二,垂眸瞧着碗中余下的肘子肉说道:“我已经不记得我几日没吃饭了,说实话,今日这顿肘子肉是我这些日子吃过的最好吃的饭食,还是要多谢你。” 说完这话,沈如玉眸子里泛起泪花,但她却强忍着不让其落下,埋头边吃边继续说道:“其实我来楼里并非我所愿,但眼下在这里于我而言是最好的选择。” 魏无名微怔间心中莫名一颤,似是触及心底里的一抹柔软,他向沈如玉身边靠了靠,刚待抬手,下一刻便被沈如玉一把制住。 “哎!疼疼疼——” 片刻之后,魏无名扭着自己险些被卸下来的胳膊席地而坐,于沈如玉对立处委屈道:“我不就是见你有些难过想宽慰宽慰你,没成想你竟这般对我!瞧着你瘦瘦小小的竟还有这般大手劲。” 沈如玉无奈,双手环抱间言道:“抱歉,方才出手的确有些狠了,我虽感激你为我撑伞又给我吃的,但我并非你可以随意取乐之人,你若再言语轻薄,下次我便真的要卸你胳膊了。” 话音刚落,忽而外头传来交谈之声,沈如玉下意识飞速扑灭烛台燃着的烛火,蹲下身子蜷于桌下,借着外头透过来的微弱光芒寻到了魏无名所在的方向,抬手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示意他莫要轻举妄动。 但听“吱呀”一声,前后脚进来提着灯笼的两人,一人打着哈欠于门前停驻,一人则进屋似要寻觅什么。 ——“你确定那棋盘被落在了后厨?” ——“自然,昨儿个屠二特给我说了,后厨寻常时候都是一帮厨子进进出出,不点眼,那棋盘放在匣子里绝没人知晓。” ——那快些找,待会还得去齐掌事那交差。” ——“这些刚入楼的丫头也是倒霉,这都三年没小考过了,突然要明日小考,还不知考过的能有几人,若是被逐出楼,也就只能自生自灭了。” “小考?”沈如玉心下一沉。 第9章 似有情动 “齐掌事瞧着平素里病恹恹的,这一旦发起疯来当真是可怕。” 沈如玉听着这两小厮议话尤为不解,前有魏无名直呼那齐长衡为“大魔头”,后有下人私下议论齐长衡发疯之态,难不成救自己脱困之人乃是一心如蛇蝎之人? 眼下她顾不得多思忖什么,只想着若是被这两人发觉便是浑身是嘴也说不清,她下意识摸索着地悄声挪了挪身子,另一边魏无名也有所动作,他趁一人寻物之际摸着墙根迂回至沈如玉身前,随后指了指不远处一方向,沈如玉立马会意,微微佝偻着身子向西处角落慢慢挪去。 “轱辘——” 似是踢到了石子,沈如玉倏地停步屏住呼吸,与此同时,不远处的小厮听到异响抻头张望,“什么声音?” 外头的小厮明显有些不耐烦,哈欠连连不住催促,“哪有什么声音啊,赶紧找,若迟了半刻你我都得挨罚。” 见那寻物的小厮尚未上前,沈如玉松了口气这才又继续挪着身子。 不到片刻,二人已然挪至角落,魏无名麻利地扒开周遭杂乱的草堆,映入眼帘的竟是一半大的狗洞。 沈如玉讶然,刚要开口忽而想到后厨尚有人忙止了话头。顺着狗洞向外钻去,而后,魏无名也跟了进去,顺势又将那草堆归于原位,以免被人发觉。 这狗洞尤为狭小,勉强仅能容一个头不高之人钻过,沈如玉因身材娇小很快便钻出了狗洞,然待她回头去瞧却不见魏无名的踪影。 沈如玉一时心里有些发慌,正欲探回身去寻魏无名,却听得黑漆漆的狗洞里传来悉索之声,“快,快拉我一把——” 她定了定心神,将手探了进去,于黑暗中她感受到魏无名一双大手握住了她纤细的胳膊,她借此忙铆足了劲拉住他的手用力向后一拽,但听一绣袍撕裂之声,魏无名自黑暗中被拽了出来。 “你这衣衫……” 瞧着魏无名被撕扯坡口的衣衫,沈如玉正欲开口忽而脚下一滑一个趔趄向后倾倒,魏无名尚未喘口气,见此情形心下一急,立马扑上前一只手揽过她的腰身,另一只手护住她的头,二人就这般环抱着滚下了这铺满杂草的斜坡。 雨势骤急,因怕身下的沈如玉受伤,魏无名紧紧用手锢着她的腰身,将她圈在自己怀中,直至跌落于坡底被一歪脖子树艮住,二人这才得以喘口气。 “丫头,你没事吧。” 暴雨之中,魏无名语气有些急促,直至瞧见沈如玉从他怀中探出脑袋并未受伤他这才暗自舒了口气。 “你……你抱我抱得太紧了。” 四目相对间,听得沈如玉这话魏无名登时一怔,下意识瞧向她,见自己的手紧紧锢着她的腰当即松了手,脸色微红,随后偏头移开了自己的视线,清了清嗓子,“咳咳……抱歉。” 沈如玉走过来盯着魏无名细瞧,有些困惑,“你脸怎么红了?” “哪有!” 魏无名立马嘴硬否认,拧着头向东南处而去,自顾自地走了几步又回身看了沈如玉一眼忙道:“快跟过来,我们待会等雨稍歇,沿着小路走便能再折返回去,现下雨势骤大,我们去避避雨。” 第10章 初心难持 魏无名引沈如玉去了一处茅草屋稍坐,似是熟知这里的一切,刚一进屋,他便麻利地拾起角落的柴火生火。 瞧着魏无名被撕烂的衣袍,沈如玉似有所触动,蹲下身子与魏无名一道生火,不到片刻火苗燃起,二人围着火堆烘烤着自己淋透的衣衫,火光相映,魏无名最先开口,“今日本想带你吃点好吃的不成想搞成这样。” 似是听出语气的失落,沈如玉偏头瞧向魏无名,脸上不自主地多了几分笑意,“于我来说已经足够好了。” “还不够好。”魏无名盯着沈如玉呢喃道。 沈如玉并未听清魏无名所言,疑惑问言,“什么?” “没……没什么。” 魏无名偏过头,顺手捞起一根树枝拨弄着火堆,“只是觉得你和我认识的一个故人很像。” 火光之中,沈如玉眸子里闪着熠熠的光芒,手托着腮认真看着魏无名,“故人?她……是一个怎样的人呢?” “她是这个世上最美好的人,只可惜生在这悲哀的朝代,无法掌握自己的命运。” 说到此处,魏无名一反先前浪荡之态,自嘲似地笑笑,“呵,说实话,我又有何资格替她感到惋惜,自己也不过是这里的浮萍,或许有朝一日也会随着整个北国改制泯灭在这楼里。” “这话我倒觉得说的不对。” 沈如玉见魏无名抬头瞧向自己,顿了顿继续言道:“我们都无法决定自己生在怎样一个朝代,既无法决定,那便要改变自己去适应这朝代的更迭,去应对这变换的朝制,我虽不知你那个故人如今身在何处,可若她在你身边,想必也不愿看你这般消沉,生存有道,即便再卑微之人只要敢想,便可以闯出一条生路。” “生存有道……” 魏无名恍然,借着这盈盈的火光仔细看向沈如玉,突然勾唇一笑,“没想到你小小年纪倒是看得明白,难怪齐长衡要这般留你在身边。” “他……” 沈如玉欲言又止间沉吟片刻,紧接着凝视于魏无名问言,“我刚入楼有许多事情不明,这齐掌事究竟是何人?” “他啊。” 魏无名双手抱头向后仰了仰又恢复了寻常模样,“他混迹这勾栏瓦舍十余年自是有自己的一套雷霆规制,制衡下人他算是做得极为出彩了,红掌柜虽贵为一楼掌柜,但论杀伐果断这齐长衡若是第一怕是满平阳也寻不到第二了,只不过……” “只不过什么?”沈如玉追问。 魏无名偏头意味深长看着沈如玉,“只不过他这人性子别别扭扭的,总是时不时地寻我的麻烦,着实不痛快。” “噗嗤——” 听得这话沈如玉一时没忍住笑出了声,火光映着沈如玉的笑颜,魏无名偏头瞧着她勾唇而道:“这便对了嘛,笑一笑清新养颜,气色好。” 沈如玉无奈撇嘴,随后双手环抱道:“虽然你这个人十分不正经,但能看得出你本心不坏,是个好人。” “哎哟,好人?我可真是头一次听一姑娘说我是好人。” 魏无名开怀大笑,然沈如玉却是凝视于他的眼眸认真而语,“我是说真的,我能看得出,你与楼里这些人不一样。” ——“如何不一样?” ——“能为一女子哀叹其身世与命运,便足以见得你心思澄明,初心难持,望日后你能守住初心。” 第11章 缔结友谊 “你可算回来了,你被罚之事我听说了,这是我寻来的干净衣裳你且换上,莫要着凉了。” 沈如玉回至柴房已是深夜,见自己白日相助的那个少女为自己置办了衣裳,还将原本乱七八糟的屋子打扫得一尘不染,她停顿一二,张了张嘴,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你别怕,崔妈妈被掌柜的禁足,我特意和现下掌事的白荷姐姐提了一嘴,得了她允准这才搬来与你同住。” 接过少女递来的干净衣衫,沈如玉心里五味杂陈,踟蹰了许久方才说道:“多谢。” “其实该说谢的是我,今日我都不曾想到有人会替我出头,像我这种出身低贱的杂役只有被责罚的份,断然不会有人要为我辩个是非对错。”少女说到此处不由地垂下头,神色黯然。 沈如玉轻叹了口气说道:“我虽初来乍到诸多事情不明,但我始终坚信一点,人若不犯我我便不犯人,人若犯我待我有能力之时定双倍奉还,其实一味软弱自是要任人欺凌,许多事转圜间或可智取。” 少女似懂非懂点了点头,言及于此,沈如玉见她似在斟酌自己说的话忙言,“对了,我叫沈如玉,年十四。” “我叫殷素素,年十三。”殷素素应道。 “既然我比你大上一岁,日后我们便以姐妹相称了。”沈如玉笑言。 “好。” 殷素素见沈如玉脸上身上皆是泥点子,忙边推着她向柴房隔间行去边道:“这柴房虽然破些,但好在有个隔间,我早早便打了热水,只是这里只有一木盆子,舀水的器具也不全,你且凑合洗洗,明日小考过后我们可去白荷姐姐那里舒舒服服洗个热水澡。” “小考?”沈如玉敏锐地捕捉到了这话里的重点。 见沈如玉颇为困惑,殷素素忙解释道:“我竟是忘了,你被罚跪于廊下定然是不知的,这消息我也是听隔壁院里的小厮说的,齐掌事突然要让刚入楼的所有人明日都参与小考,小考不过将会被逐出醉红楼。” 沈如玉蹙眉,深思间问言,“那这小考的内容你可知?” 殷素素摇了摇头,略有些无奈,“因这消息来的突然,即便齐掌事身边的人都不曾知晓这小考内容,只说明日去前厅候着便是。” 沈如玉褪下上半身衣衫,殷素素原本想要舀水为其打湿身子,待瞥见她背上的一道道伤疤不由地惊得叫出了声。 新伤叠旧伤遍布沈如玉的整个后背,她下意识转过身子看向殷素素,“吓着你了吧。” “你这伤……”殷素素欲言又止。 沈如玉边散下头发边淡然而道:“被我姨娘打的。” “她既是你姨娘,何故这般狠心对你。”殷素素于心不忍。 “我父亲原是一武将,因犯了事被抄家,我们全家举家被流放边疆,路上我母亲染了恶疾病死了,妹妹们也被狱卒……糟蹋至死,兄长为了护我们被领头的蛮兵生生打断了腿扔进了乱葬岗,我侥幸熬了三年得获大赦投奔了姨娘,然姨娘家生有一子常年烂赌,很快家中便再无银钱支撑,恰我还养在姨娘家中,便如此了。” 沈如玉语气平静,似是对这前尘往事已然淡漠,殷素素不曾想眼前的少女竟遭遇这般大起大落的变故一时间有些感伤,“是我多话了惹得姐姐伤心。” 沈如玉笑笑反倒安抚起了殷素素,“这不怪你,一切都过去了,至少我还活着,活着才有希望不是吗?” 第12章 扑朔身世 翌日一早,书房之中碧落呈递上来许多卷宗。 齐长衡执起其中一册细细读来,眉头逐渐紧锁。 黄泉在旁候着见齐长衡似有不悦忙道:“公子,这沈家的事我查了不少,不知当下……” “但说无妨。” 齐长衡抬头意味深长看了一眼黄泉,随后搁下看了一半的卷宗,执起身前的茶盏,平了平茶盖轻啜了一口茶。 黄泉抬手禀退了周遭小厮,轻合了门这才上前小声说道:“这沈大人……” 刚说了几字身旁的碧落便甩来一记警告的眼神,黄泉立马会意忙改口道:“这沈民安的夫人李樱兰曾在病中写了一份书信让这沈如玉带回给其姨娘,为的就是让这妇人好生照料沈如玉,但这妇人家中有一子,平素里尽干些偷鸡摸狗之事,吃酒赌钱自然也是常事,若没了银钱便嚷得那妇人去筹钱,这些日子逼得那妇人没法子这才将那沈如玉卖入楼里换些银钱。” 说到此处,黄泉特去瞧了齐长衡,见他并未表露半点情绪波动不由地有些失望,正欲开口便见齐长衡合起卷宗冷声而道:“尽快寻到那妇人的儿子,将他带来楼里。” 齐长衡抬眼见黄泉一脸错愕不由说道:“怎么?办不到?办不到那便让碧落去好办了。” “别别别公子,我自是能办到,我这就去办。” 黄泉负拳行了一礼后拔腿便走,待房门轻合之际,齐长衡拂衣起身,“黄泉与你性子天差地别,他素来是个机灵的但就是话太多,支走他也是怕他到时候寻你问些有的没的。” 碧落低着头回话,“多谢公子体恤。” “无妨,只是沈如玉的身世尚需深挖。” 齐长衡顿了顿话头继续吐言,“她曾是从三品上将的女儿,其父因变革一事卷入死局成了人人喊打的阶下囚,这一天一地的落差换作是旁的闺阁女子早便郁郁而终,她倒硬生生挺过了边疆的艰苦,脱了奴籍不说竟还流转回了平阳……” 回身之间,齐长衡看向一语不发的碧落,“可查出她背后之人了吗?” 碧落低头负拳,语气有些自责,“属下无能,尚未查明。” “罢了,此事先暂且搁置。” 齐长衡行至书房的窗棂处,颔首间望着晴空万里的长空,眸子里却满是薄凉,“她一个孤弱少女能活着出边疆自是不易,可若没有极强的信念她断然不会回到平阳,我留下她,自然也要好好查查她被流放这三年究竟经历了什么。” “公子的意思是……”碧落不解。 恰时一红嘴信鸽回于楼内,齐长衡抬手,信鸽乖巧落于他掌心,他于其前爪取一字条,放飞信鸽后细细研读。 读完之后,齐长衡将此纸条顺手搁于一旁的烛台之上燃了火,字条落于地上顺着风势以火殆尽,不留一点痕迹。 碧落在旁瞧着并未多话,齐长衡满意地看了他一眼随后言道:“倘若她背后有人我尚可拉拢与之合作,倘若无人,她便是最好的一柄利器。” 第13章 口齿伶俐 “公子,一脸生的小娘子一早便来了我们兰亭阁,抱了昨晚您换下的绣袍便走,小的拦都拦不住!” 翌日一早,魏无名刚穿上鞋履便见得一青衫小厮入门告状,他见其满脸震惊不由地勾唇一笑,“怎么?不为,被吓着了?快和我说说那小娘子长什么样。” “长什么样?”不为微愣。 “别和我说你没瞧清她的脸。” 魏无名径自起身接过身边另一小厮递来的洗漱盏子边漱着口边试探道:“她是不是长得个子娇娇小小的,头上簪一铁铃铛,笑起来有小小的酒窝,还有……” “公子,您怎么知晓这般仔细的,小的倒没敢细看,那小娘子只说您那绣袍被扯碎了大半截袖子,说是拿回去给您缝缝,还说什么……” 停顿一二,不为挠了挠头极力回想着,过了半晌他这才又道:“想起来了,她说是报您昨夜一饭之恩。” “一饭之恩……” 魏无名若有所思,随后似是明晓了什么不由抿唇而笑,“这小丫头。” 不为偏头瞧着魏无名脸色有些微红不由打趣道:“公子,小的怎么瞧着您对这小娘子是有意啊。” 魏无名被不为这话说得险些呛着,吐了一口水于盥洗盆后紧接着摆手示意余下小厮退下,起身叉腰刮了一眼不为,“别胡乱言语。” “是是是,小的多嘴了。” 不为向魏无名揖手道歉,忽而想到那绣袍之事忙又言,“那这绣袍……” 魏无名笑笑,“无事,由她去。” 而另一边,西处外院的空地,一众少女静候在此,尚有几人窃窃私语,沈如玉在殷素素的陪伴下刚入廊门便听得前头掌事的女子说道:“快些走。” 沈如玉听罢忙加快脚步疾步而来,直至走到女子身前她方才瞧清此女容颜,其正是崔妈妈的婢子白荷,如今崔妈妈犯了事她因而被晋为这后院的副管事,婆子女使的诸多事情皆由她来料理。 白荷着一衫藕白连衫裙,头上簪着的铜铃铛行步间微微发出沉闷的声响,她见沈如玉乖巧给自己福身行了一礼,略略点头随后安抚道:“今日入楼小考不必过分担忧,尽自己所能便好。” “多谢白荷姐姐提点。” 沈如玉抬眸与白荷对视,随后会心一笑,“听素素说姐姐是温和大度之人,今日得见的确如此。” 白荷含笑冲她点了点头并未多说什么,沈如玉也知趣立马又行一礼后入列站定,不到片刻便听得这些少女中传来一声嗤笑,“嘁,这还没分配到哪个院便巴结起来人来了,当真是贱骨头。” 沈如玉偏头去瞧,见三两个少女围成一团,其中一着粉衫的少女冲着自己露出鄙夷的神情,她倒也不恼反倒含笑开口,“楼里竟到处都是苍蝇,烦人得很。” “你说什么!” 那粉衫少女听得这话顿时气恼,蹦出来指着沈如玉的鼻子破口大骂,“你算个什么东西,竟敢这般说我?” “啊?” 沈如玉左右环顾了一圈随后作懵懂无知状指了指自己,“姐姐不会是说我吧,我方才只是说了一句苍蝇一事,姐姐何必这般气恼,难不成……” 顿了顿话头,沈如玉无辜而道:“难不成姐姐是自比自己为苍蝇?” 话音刚落,周围少女皆掩唇而笑,粉衫少女脸色涨的通红,语塞间抬手便扑向沈如玉,恰时但听得一声咳嗽,随后见以一着褐布衣衫的嬷嬷端步前来,待入得院内便见她一双眼睛如寒刀一般刮向粉衫少女,“何人如此不知礼数竟在楼内如此张狂?” 第14章 争辩插曲 “啪——” 但听一清脆的巴掌声,粉衫少女被这骤然一巴掌箍得有些懵,片刻后,她捂着被扇红的脸尤为委屈,瘪起了嘴,眼泪吧嗒吧嗒落了下来。 “夏萝,你不尊管事,不守楼规,私下欺凌同伴,若是让掌柜的知晓你可知后果?” 褐衫嬷嬷搬出了阮媚红,这让被叫做的夏萝当场无言以对,她垂着头默不作声,见此之形褐衫嬷嬷点到为止并未追问,轻瞥了一眼身前的沈如玉又言,“小考将至,莫要逞口舌之快触了楼规,若被掌柜的知晓所有人都将会受罚。” 沈如玉察言观色间立马揖手回道:“如玉方才乱说话违了楼规,请嬷嬷责罚。” 褐衫嬷嬷见沈如玉如此会审时度势倒不由地多看了她一眼,随后但见白荷上前揖礼,她方才说道:“罢了,今日之事晚些时候再议对错,此次小考将至切莫误了时辰。” 轻瞥了一眼上前福身行礼的白荷,褐衫嬷嬷提点,“你如今已为这外院的副管事,行事还需严度,莫要主张不正之风。” “刘嬷嬷说的是,白荷记住了。” 见白荷在这刘氏面前如此恭敬,沈如玉不由多瞧了刘氏一眼,见其气度不似一寻常老仆,不由地暗暗记下了其模样。 一路相行,沈如玉瞧着这些少女大多与她年纪相仿,头上皆饰以铁铃铛,而领头的那位刘氏却并未簪铃铛头饰,单是以一枚简单的竹簪,她回想起黄泉曾与她说过这楼里的阶级,女子皆以头上所戴钗饰来明身份,那么这在楼里做久了活计的老嬷嬷们和仆从又该如何划分? 拐至中廊,迎面走来两名彩衣女子,一名怀抱琵琶模样姣好,一袭彩裙更显身姿曼妙,另一名则手挽花篮,眉眼如画,性子倒是较前头之女有些羞涩恬静。 刘氏见得二人忙停步行礼,那怀抱琵琶的女子点点头随后含笑开口,“刘嬷嬷,可是要带新人们去参加小考。” “回娘子的话,正是呢,小考时辰将至,掌柜的特命老奴前来接应。” 刘氏未再与其寒暄便再度行步,两名女子让位而行直至瞧见跟在最后一排的沈如玉方才想起了什么。 ——“后头那个是不是当时替人出头惹了白姐姐的小丫头。” ——“瞧着倒有些眼熟,不过白姐姐素来是个不饶人的性子,她竟三两句话便劝其罢休倒是个厉害的。” 沈如玉并未听得这二人后头的谈话,只是谨慎地跟在队伍之中,直至快步入前厅,便又听得夏萝言语,“我瞧着方才那两人也并非长得花容月貌,也不知何故有这般好运气做得楼里上牌之位,若我有朝一日得了机会,定能做得比她们出彩。” 前头一蓝衫少女冷哼了声,回身瞥了一眼夏萝,“你可别做梦了,你一刚入楼的小丫头还敢生这种妄念,当真是无知,有那个心思还不如先想想怎么过了这小考留在楼里的好。” “你懂什么啊!这公子哥不就喜欢长得好看的吗!技艺再好若没一副好皮囊那也白搭——”夏萝撇了撇嘴。 第15章 小考前夕 “方才管事嬷嬷的话你是半个字也没听进去,非要连累大家一同受罚你才满意吗?” 蓝衫少女似是尤为鄙夷夏萝的行径,回身甩给她一记警告的眼神后便不再多话,夏萝正欲开口反驳然话到嘴边忽而想到方才李氏提及阮媚红便硬生生将话吞了下去。 沈如玉在旁听得真切,只觉得此女性子着实莽撞,而前头那少女倒是看的明白,眼下她知晓自己在楼里并没什么人才,若能多结交一些可靠之人日后或可在楼里站稳脚跟。 “莫要窃窃私语,待会少说少看多听,小考内容一炷香后自会有人与你们详说,到时切莫失了心神,若是听岔了规则,免不了便要被逐出楼去。” 刘氏回身提点了一句,随后领着一众人于前厅站定,身在前厅,沈如玉只觉得视野立马开阔了起来,偌大的前厅零散地摆放了三十多张桌椅板凳,前厅中央设有一亭台,台上立着一玉石樽,中间慵懒坐着的便是阮媚红,于她一侧相坐的便是齐长衡。 而不远处的廊下立着几名女子,摇着团扇,附耳谈笑,模样皆为出挑,其中一女子沈如玉认得,便是被称作梦娘子的女子。 “近些时日,醉红楼收了三十五位新人,我忙于旁的事未能顾得上你们,倒让你们之中许多人生了懒惰之念,妄想着在我这楼里白吃白喝日后也能混个安稳。” 阮媚红起身行步间,彩衣翩然,身段婀娜,只是举手投足间尽显冷漠,让人近其一步便能生出几分寒意。 她顿了顿话头,见一众少女皆乖巧地听她说话这才继续启唇,“今日设以小考乃是齐掌事的主意,他要在你们之中收一小考成绩出色之人伺候在身旁,日后亲带。” “苍天!” 沈如玉尚未反应过来,便听得身旁的夏萝小声惊呼,紧接着瞧她有些雀跃,摇着一旁少女的胳膊激动道:“若能得齐公子亲自调教,我此生无憾了。” 见身旁少女茫然,她不由撇了撇嘴道:“你不会不知道吧?三年前,这楼里的郭小小以一曲霓裳舞名动整个平阳,后来她还得了天子召见,眼下此女可是御前一等一的官定名伶,坊间相传,这郭小小曾乃是这齐公子亲带,就连这平素里精通时乐的魏公子都曾与其……” “住嘴!” 蓝衫少女回身怒斥夏萝,“你难道不知楼里最禁这般子虚乌有的谈论,你若想死便自己去死,莫要拉着我们一道。” 夏萝不以为然地撇了撇嘴,小声嘟囔,“切,这还没被选上便摆上架子了,得意什么,不过比我们早来些时日,有什么了不起的。” “你和我认识的一个故人很像。” 沈如玉听得这二人的对话,遥想起那日雨夜,围坐于火堆旁,沈如玉听得魏无名提及所谓的故人,似尤为伤感,他哀叹其命运多舛,是否暗示着那人也曾身处风尘之中。 “咳咳——” 听得立于前厅的少女们开始窃窃私语,齐长衡于座前轻咳了一声,随后抬手拂了拂衣袖,候在他身侧的碧落会意,开口言,“此次小考共分为三轮,第一轮便是作诗,不拘主题不限文辞,以一炷香的时辰完成一首完整的诗便可过试。” 第16章 染花作诗 沈如玉沉了沉眸,还未等她深思这背后规制,便见碧落走下石阶,为每一位少女分派了一张纸笺,除此之外再无他物,众多少女执着空白的纸笺皆不明所以。 少顷,另一边候着的黄泉燃起香炉里的香枝,但听一刺耳的敲锣声,尚未等这些少女反应过来,便瞧见一缕幽香自香炉升起,一炷香的时辰自此开始。 少女们已然乱了心神,纷纷执着纸笺如无头苍蝇一般四散于各处桌前,沈如玉于中间而立,并未动,左右环顾,反复观察周遭环境。 刚入前厅的魏无名着一袭墨蓝色长袍,漆黑的头发以竹簪相合,一柄玉笛在手,风姿翩然。 他向阮媚红揖手行了一礼后便落了座,并未理睬其身旁的齐长衡。 齐长衡也并未恼魏无名这一举动,反倒抚了抚手中折扇,边有意无意瞧向沈如玉那边情况边开口而道:“掌柜的近日才解了你禁足,日后你需恪守楼内规矩谨言慎行,莫要再做些荒唐事。” 魏无名落座后,撇嘴而道:“掌柜的自是体恤我,我心中明白,倒是某些人话里有话酸得很,若真在意那丫头,何故将气撒到我身上。” 说到此处,魏无名故意长叹了一声,偏头去瞧齐长衡的反应。 齐长衡自是听得出魏无名所指之人为谁,眸子里不由地多了几分波澜,正欲开口,忽见不远处的沈如玉快步行至最东侧的花圃里,自一众娇艳的花中撷取一朵,随后于掌间揉搓,似是在印证什么猜想。 魏无名于座前微微俯身,半眯着眼说道:“这丫头倒还真是有点意思,我说齐掌事,你这病体我看也着实不适合再带新人,不如大方一回,将这丫头让给我如何?我可将我房中那幅景川先生的真迹送予你。” 齐长衡轻瞥了一眼魏无名,一如往昔模样冷脸回怼,“你若闲得无事,便四处转转,转清醒了再回来,免得无端说些昏话。” 阮媚红摇着团扇眼瞧着二人,直至见这二人有些剑拔弩张的架势,这才启唇,“怎么?三年前的教训还不够,还想都重蹈覆辙一次?” 香炉里的香已燃至一半有余。 沈如玉碾以花瓣汁液于木桌上,平掐柳枝蘸取花汁液,于纸笺上飞速作诗,待汁液干于纸笺中固好字,随后她便将尚未用的几瓣花交于身旁的一少女,见少女有些微愣,她不由开口,“若想过了这第一轮,便按我的法子做。” 少女见沈如玉纸笺上已写好了诗词,不再迟疑,连忙接过她手上的花瓣以手指碾出汁液,再于纸笺撰写诗词。 “先前我倒还觉得这丫头冒失,如今看来,她不光聪慧竟还懂得收买人心。” 阮媚红含笑,于石阶之上的台子中踱步,瞧着围聚沈如玉身边的少女越来越多,皆是效仿她方才的模样撷取花瓣染以汁液。 “投机取巧的小聪明罢了。” 齐长衡自始至终都冷着一张脸,只是眼神却有意无意瞥向沈如玉。 第17章 各怀心事 “哎?我倒觉得即便是小聪明用在这上面也足够用了。” 魏无名接过话茬,慵懒地斜倚在椅子上笑说,“前段时日我就在想啊怎么这花圃里的花种得好好的突然一夜之间凭空消失,不光后头换上了新的花苗,还弄了些木头架子,如今瞧着原是齐掌事早便有了主意,栽了这凤仙花,用这些器具护着温,这才能在初春的日头里提前开花,倒真是厉害。” 齐长衡听出了魏无名话里有话,倒也不恼,也并未接他的话,恰逢碧落将已作好诗的纸笺收好呈递上来,他拂手示意碧落先禀退一侧,而自己则是偏身瞧着那香炉里即将燃尽的香。 少顷,但听一敲锣之声,香已燃尽,齐长衡这才开口,语气极近凉薄,“一炷香的时辰已到,未完成诗作之人,皆逐出。” 话音刚落,自廊下走出许多青衣小厮,他们于前厅毫不留情地拉扯着尚未被收走纸笺的少女们,伴着哭喊与求饶声,沈如玉于心不忍,抬眸看向齐长衡之际却不曾从他的眸中看出一丝怜悯,她不由地于心里相问,“他究竟是个怎样的人?” “这小丫头倒是个聪明的,观察仔细,懂得利用身边之物为自己所用。” 一直于廊下观察的梦娘子白梦瑶摇扇含笑,伺候在旁的一黛蓝衫婢子锦儿却面露不快,“姐姐,她先前可是替那贱丫头出过头的,眼瞅着三日之期快到了,谁知道她能不能将姐姐你的衣衫恢复如初,要我说,你大可不必……” 话还未说完,白梦瑶斜睨了一眼锦儿,只一眼立马让她闭了嘴,但听白梦瑶启唇而语,“我生平最讨厌身边之人背后嚼舌根,你与那殷素素不对付是你们二人之间的事,与这丫头又有何干系?她既应了我可以裁制那衣裳,那我等上一等又何妨?” “姐姐说的是,锦儿知错了。”锦儿咬牙赔礼,然而手指却于衣袖间紧紧攥在一起。 白梦瑶见一众人散去便也准备离开,然忽而听得齐长衡唤了一句她不由止步相看。 但见齐长衡拂衣起身,漫步走下亭台,行至沈如玉身前平静而道:““入夜后,你来暖阁一趟。” 白梦瑶有些讶然,于当众唤一少女入阁这在从前是不曾有的事情,她抬眸瞧向沈如玉,并未见她神情有所波动,再看齐长衡也并未逗留于此,她思忖片刻,若有所思道:“这丫头怕是有苦头吃了。” 周围刚过小考的少女们神色各异,心中皆对沈如玉的身份有所揣测,唯方才警告夏萝又得了沈如玉相助的少女大方上前,启唇而道:“今日多谢这位妹妹相助了,我叫谭意歌,年十五,日后若妹妹有任何难处,我都会尽力相帮。” “沈如玉,年十四。”沈如玉含笑回应。 而不远处,夏萝听得齐长衡独独唤了沈如玉入夜去暖阁脸色变得极难看,恰有人在旁煽风点火,“这丫头是给齐掌事灌了什么迷魂汤吗?” “贱人就是事多,怕是早早便巴巴地送上门去勾搭齐掌事,当真是可恶。”夏萝气鼓鼓地扭头便走,身后几名少女相视一看皆各怀心事,踟蹰了一会便各自都离开了前厅。 第18章 暖阁之夜 入夜。 沈如玉独身一人入得暖阁,她敏锐地嗅到这阁中浸着的药香,阁前垂一长帷帘,拂帘间她听得几声重咳,立马倏地止步,静默而立。 齐长衡刚喝完药,以帕巾拭去嘴角的药渍,将空药盏搁于托盘,摆手示意在旁的黄泉禀退,黄泉会意,揖手行礼后拿着配药的器件禀退。 伴着“吱呀”的掩门声,齐长衡再度重重咳了起来。 暖阁之中尤为寂静,唯能听到炭火在炭盆中被灼烧的声响,不远处的矮桌上搁着一精致的玉石盘,错落黑白棋子自成对局。 “有什么想问的?” 烛台的光影交错映在齐长衡棱角分明的脸上,他的唇没有一丝血色,面容有些憔悴,似是常年重咳所致。 见沈如玉一直不语,齐长衡执起桌前的一枚黑子并未落子,薄唇而吐,“今日让你来便是答你心头所惑,你若无惑现下就可离开了。” “第二轮小考的内容是什么?”沈如玉平静而问。 齐长衡未曾料及她会这般问,抬眼瞧向于她,眸光晦朔不明,“你倒是胆大,竟敢当面问我。” “今日掌事当着所有人的面让我夜里来暖阁,那么此番问与不问又有何分别?” 齐长衡并未答她话,而是撷一枚白子悬于空中似有指向,“若你一子能破我这局,我便告诉你答案。” 沈如玉并未动,目光却落于那棋盘之上,停顿一二方才上前接过齐长衡手中的白子,启唇,“我不会下棋。” “不会下棋那便没有你想要的答案。” 似在试探又似在相助,沈如玉凝视于齐长衡的双眸却未见其眸中泛起一丝波澜,她沉吟片刻,将一白子落于黑子围阵之角。 这一子看似以卵击石,实际上却是围魏救赵之策。 齐长衡未料及沈如玉如此下棋之法,恍惚间他似是瞧见了一张熟悉的面孔,似是着魔一般他蓦地起身,恰一阵风自半掩的窗棂而入,烛光摇曳,满阁沉寂。 忽暗忽明间他疾步抬手直掐沈如玉的脖颈,这突如其来的举动令沈如玉心中一颤,她下意识后退一步,抬手欲抓于齐长衡的左肩,然一瞬她似有迟疑,手悬于半空后垂下未再有所动作。 她被逼退至墙角,脸已涨得通红,呼吸变得急促,下一刻就在她想要挣扎之际齐长衡似是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蓦地松了手,敛起眸子里的寒光言道:“第二轮,智取。” 沈如玉大口大口喘着气,抚着脖子上的掐痕咳了几声,虽不明齐长衡为何突然这般失态却也并未多问,径自扭头便向外奔去,刚拂帘而出便听得身后传来一声,“明日,你若活着,我会给你安排一个新的身份。” 沈如玉停驻,并未回身,片刻后她攥了攥拳又立即松开向屋外而去。 “碧落。” 齐长衡自沈如玉离开后平复了一下心情轻唤了一声,隐于暗处的碧落现身,负拳等候他吩咐。 “替我安排个人。” 齐长衡重新坐回了软榻,拥着暖炉以手抵着头,然目光却落向不远处早已空无一物的妆奁匣子,意味深长开口,“也该试试她了。” 第19章 巧舌颠黑白 “你们做什么!” 沈如玉自暖阁回至柴房之际,映入眼帘的是房内一片狼藉,此时此刻殷素素捂着被扇得通红的脸不住啜泣,一旁立着的两名翠衫少女见沈如玉回了来不由地双手环抱露出鄙夷的神色。 沈如玉一个箭步上前拉过殷素素将其护在自己身前,殷素素显然是吓怕了紧紧攥着她的衣袖身子不住颤抖。 为首的少女不是旁人,正是夏萝,见沈如玉似有恼怒她反倒轻蔑一笑,“哟,我当是谁,原来是想一步登天爬上齐公子床的贱蹄子。” 殷素素虽有些害怕可听得这些人辱及沈如玉不由地反驳了一句,“你们乱说……乱说什么,沈姐姐才不是这样的人!” 回身瞧着殷素素脸上青一块紫一块的,沈如玉顿时怒火中烧,然下一刻理智使她立马镇定了下来,抬眸凝视于夏萝问言,“我们与你无冤无仇,你为何要这处处针对于我们?” “你们?呵,殷素素这小贱人倒不是最主要的,最主要的便是你,你碍了我的眼,我自是不会放过你。” 夏萝挑衅似地上前讥讽道:“这还没当上主子便摆上主子的谱了,不过我怎么瞧着今夜似是齐公子并未留你过夜,啧,当真是空废了手段。” 沈如玉听得夏萝提及齐长衡便已心知肚明,她微微勾唇,自衣衫内袋出摸出一物握于手中,垂眼间不由启唇,“现下给素素道歉,此事我既往不咎。” “道歉?我没听错吧!你让我给这小贱蹄子道歉?” 夏萝笑着回身看了一眼身后的两名少女,见她们捧腹大笑她不由地更为嚣张,沈如玉见状倒也不再留情,恰时举起手中之物重重砸在地上,但听“铛”的一声,似是镯子摔裂的声响,立在房内几人皆惊,不知沈如玉此举为何意。 “啪——” 下一刻,伴着一更为清脆的声响,尚未反应的夏萝被沈如玉狠狠甩了一巴掌,紧接着但见沈如玉一个箭步越过她左右开弓连甩余下二人耳光,一系列动作如行云流水一般一气呵成竟毫无拖沓,一时之间已然惊呆了几人。 “你你你你!你竟敢打我——” 捂着被打的脸,夏萝气焰明显熄了大半,语气里满是震惊,正欲破口大骂,然下一刻却是瞠目结舌。 沈如玉重重扇了自己一巴掌,随后却露出诡异的笑容,紧接着其立马蹲下身子敛起笑容作哭啼之状,天差地别的转变让夏萝尤为困惑。 “大半夜的都在作闹什么!” 恰时,房外不远处传来一声呵斥,夏萝蓦地抬眼去瞧,见白荷带着两个婆子提灯而来立马一惊,恭敬福身行礼。 待三人站定后,沈如玉先发制人,带着哭腔而道:“白姐姐,我也不知怎的得罪了这三位姐姐,竟累得她们深夜砸屋,扰了白姐姐休息如玉先斗胆替三位姐姐道歉。” 一旁的夏萝听得这话登时气恼,指着沈如玉险些缓不过来一口气,“你个贱蹄子莫要在这充什么好人,明明你打了我们反倒先告上状了。” 第20章 应对之道 “姐姐这般说着实令妹妹心寒了。” 沈如玉先是作惊讶状,随后挪开捂着脸的手,模样尤为楚楚可怜,“白姐姐你且瞧,我和素素这脸都快被打肿了,我原想着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就这般作罢,未曾想这位姐姐竟污蔑于我。” 白荷偏了偏头,后身的嬷嬷立马会意上前将沈如玉与殷素素带了过来,借着灯笼发出的微弱光芒,白荷见沈如玉脸上的确有红痕,而殷素素头发披散似有被撕扯的痕迹立马脸色一沉,抬头瞧向夏萝时语气冰冷,“夏萝,你可知罪?” 夏萝被白荷这般问显然已经慌了神,指着沈如玉便怒言,“白姐姐,你莫要听这小贱人在这颠倒黑白,我这脸也被打得生疼,姐姐为何不问她为何要打我?” 白荷瞧了瞧夏萝的脸,见其脸上并未留有红印不由地愠怒,“你是当我傻吗?” 回身相看两名已经吓得脸色惨白的少女,见其神色错愕夏萝不由地抚着脸有些惊讶,然白荷并未理睬于她这些小动作,拂衣间平静而道:“尚不论是何人动的手,你深夜未经允许私入外院是何道理?” 夏萝听得白荷这般言语立马一惊,眼珠子直转正思虑该如何回话,然沈如玉已然趁空捷足先登,在旁哭哭啼啼,“白姐姐,我命贱如此被人欺负便也忍了,只是这位姐姐摔坏了齐掌事送与我的碧玉镯,此物珍贵,日后若掌事问起我我该当如何回应,如玉惶恐还请白姐姐指条明路。” “什么碧玉镯,你红口白舌地莫要在这颠倒黑白!” “我并非胡说,此物的确出自暖阁,白姐姐是内院的管事,一看便知。” 沈如玉哽咽,掩手垂泪间暗地却偷偷戳了戳身后愣神的殷素素,殷素素似明白了什么立马捂脸作委屈状,“白姐姐,你该是知道我素来都是个安分的人,这三位姐姐方才一来便乱砸一通,这旁的碎物也就罢了,这碧玉镯可是齐掌事赠予沈姐姐的,这万一让掌事知晓此事怕是我们定是都要遭殃的,姐姐……姐姐要替我们做主啊。” 见面前两名少女一唱一和,夏萝尤为气恼,“贱蹄子,瞎说什么呢,我根本不曾见过那镯子。” 话至于此,夏萝回想起方才沈如玉的怪异举动当下身子一颤,不可置信地看着沈如玉,“你……你竟诈我?” 回身之间,夏萝指着随其而来的两名少女焦急而道:“你们是跟着我来的,那镯子你们也瞧见了分明是她自己砸的,是与不是。” 几名少女见情势不对恐祸及自身皆不曾言语,然白荷在旁却听出了其中端倪,不由蹙眉瞧向夏萝,“你方才不是说不曾见过那镯子,怎么现下又说是沈如玉砸的了?” “我……” 夏萝被噎得不知该如何辩驳,见白荷神情严肃立马慌不择言,“姐姐,我……我即便是砸她们屋子那也是为楼里着想啊,这狐媚子企图勾引齐公子,乱了楼规,按道理该被浸猪笼,我这样惩治她都算便宜了她!” “荒唐!” 第21章 雷行惩处 “谎话连篇——” 白荷眼神如锐利地尖刀一般将夏萝上下刮了个干净,惊得夏萝立马反应过来自己说错了话,正欲开口,忽而见得白荷抬脚进了房内,于一片狼藉中蹲下身子拾起一跌成半截的镯子仔细打量,随后起身,执着镯子看向夏萝,“此镯子的确出自暖阁,亦是齐掌事之物,你还有何话说?” 夏萝此刻彻底慌了神,咽了一口口水,眼珠子不住乱转似是在想推脱之词。 然白荷尚无耐心等待于她,微微抬手,身后的婆子会意,立马上前想要将夏萝擒住,见此情形,夏萝边挣扎着边大声道:“做什么,我姑母可是崔妈妈,我看你们谁敢动我!” “崔妈妈?”一众人皆惊。 两名婆子蓦地停手,有些为难地瞧向白荷。 然白荷神色无波,平静而道:“夏萝,深夜未得允准私闯外院乃一罪,无故摔砸楼内物件摆设乃二罪,欺负同入楼的姐妹并砸坏其自有物件乃三罪,掌箍三十手板,罚跪于楼内祠堂三个时辰,待我禀明掌柜的再做后续处置。” 见搬出崔妈妈并未使白荷手下留情,夏萝有些抓狂,对着白荷言道:“你……你疯了不成,若是此事被我姑母知晓,她绝不会饶你。” 白荷斜睨了一眼夏萝,冷言,“崔妈妈于一个时辰前得了恶疾暴毙,眼下我暂代内院管事之职。” 停顿片刻,白荷回身而向,“都愣着做什么,还不将人拉出去行掌刑。” 两名婆子听罢立马上前,伴着夏萝撕心裂肺的哭喊声,殷素素只觉得心有余悸,死死攥着沈如玉胳膊不曾松手,沈如玉见状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以示安慰。 处置了夏萝,白荷回身瞧着已然吓惨了的余下二人,继续言道:“至于你们,便去廊下罚跪三个时辰,好好反省反省自己的罪责。” 直待一行人走了之后,殷素素方才怯弱开口,“姐姐,方才白姐姐说那……崔妈妈死了?” 沈如玉点点头,“我也听到了,只是总觉得此事尚有许多疑点。” 见殷素素脸色发白,沈如玉忙安抚道:“不过别怕,有我在呢。” 深夜之际,身在醉红楼主阁,阮媚红正专心研磨香料,听得白荷一一回禀柴房琐事不由地停下手中的活,执起团扇轻语,“你处置的倒是利落。” 随后她抬眼看向白荷,继续言道:““只是这碧玉镯一事事涉长衡,你也知道他的脾气,我可是做不了他的主,你处置前倒是该禀于他才是。” “是白荷思虑不周,还请主子责罚。”白荷低着头负拳而道。 “罢了,左不过是楼里一个可有可无的丫头,仗着崔妈妈这个姑母刚入楼没多久便欺凌了不少人,是个没用的,你这也累了一日了,早些回去歇息吧。” 阮媚红拂手示意白荷禀退,然话中却咬重了“可有可无”四字,白荷机敏觉察,立马明白了什么,福身间立马折身相退,掩门间眸子里闪出一道寒光,随后隐没于黑夜之中。 第22章 夏萝之死 翌日一早,尚睡得迷糊的沈如玉被一声尖叫吵醒,正揉着惺忪双眼的她自床榻而下,尚未穿上鞋便瞧见殷素素神色慌张地自房外而来,脸色白得发狠。 “外头发生了何事?” 殷素素似惊魂未定,沈如玉忙替她斟了一碗茶,合了门之际殷素素喝了一大口茶水后方才平定,抚着心口道:“姐姐,夏萝……死了。” “死了?怎么死的?”沈如玉稍有错愕。 殷素素抬手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示意沈如玉压低声音,紧接着拉过她坐于木桌前小声而道:“方才我在外廊洒扫,听得与夏萝同住的两人叙话,说是这夏萝昨夜大半夜的被人叫去问话,回来便神色有异,今一早便吊死在自己屋里,姐姐,我怕……此事会不会……” “无论怎么样,事既已出,你我权当不知,若她人问你昨夜发生了何事你也无需正面回应,可明白?” 沈如玉打断了殷素素的话语,虽面上镇定可心中早已乱成一团麻,她此刻只觉得背脊发凉,不曾想这看似平静的醉红楼暗地里却背负了这么多条人命。 沈如玉头一次有些担忧自己未来要走的路,前有崔氏突然恶疾暴毙,后有夏萝无故身亡,究竟楼里还潜藏了多少秘密,这里的每一个人谁才是自己可以信任的? 她毫无头绪,甚至于她自己而言,前路渺茫。 她抬手握了握脖颈处戴着的红珠串,轻声呢喃,“阿爹,如若是您,您该怎么选。” 而此刻身在夏萝屋中,齐长衡着一身素色灰衫立于房内一角,其随从碧落蹲下身子以一指探了探伏于地上的尸身脖颈,随后起身复命,“公子,此女已身死,死期约在两个时辰天微明之时,脖颈处有细微勒痕,并非吊死。” 齐长衡略点了点头,神色并无波动,他回身看了看候在外头的两名瑟瑟发抖的少女,抬步而行间说道:“待会寻个得力的人来将她裹了丢去乱葬岗便是。” “是。”碧落神色无波,负拳应了下来。 “还有。” 倏地止步,齐长衡回身看了一眼碧落,“让白荷去流云亭等我。” 碧落抬头正与齐长衡对视,思忖片刻后他忙点头应下。 “对了,第二轮小考的地方可安排妥当?” 听得齐长衡相问,身后一直跟着的黄泉立马上前回道:“都安排妥当了……只是小的觉得这般安排是不是有些过了啊。” 碧落在旁甩给黄泉一记警告的眼神,黄泉自知自己又多嘴了不由地吐了吐舌头不再作声,而齐长衡却是回身看了一眼他回应道:“我本就无意留这般多身处贱籍的人在楼内,他日若官府暗查,少不得掌柜的要费上许多心左右逢源。” “小的瞧着虽然公子平时对楼里琐事漠不关心,可一旦真有事也时时刻刻为着掌柜的着想。”黄泉含笑说道。 “咳咳……就你话多。” 齐长衡偏头瞥了一眼黄泉随后收回目光瞧向祠堂外头,负手而立继续言道:“我很期待接下来的小考。” 第23章 野狼围阵 “走快些!” 被迫换上一身灰褐短衣及麻料下裤的一众少女被小厮推搡着进了楼外一偌大的木笼子里,待她们悉数进了笼子,便瞧见一漆黑的幕布将笼子裹得严实,让人根本无法瞧见外头的光景。 沈如玉身在其中总觉得事有蹊跷,待马车缓缓驶离醉红楼之际,恰时一团迷雾袭来,她机警地掩住口鼻回身相看间诸多少女已然昏迷,待烟雾散尽她忙上前探一少女的鼻息,随后舒了口气隔着围栏侧耳相听。 “也不知齐掌事怎么想的,非得要去外郊的荒山上。” 驾马的小厮嘟囔着话,语气尤为不情愿,然片刻另一小厮接了话茬,宽慰于他,“行了啊,这拉运的活儿可够轻松了你可别不知足。” “外郊荒山……” 沈如玉双眸微沉,不知何故要将她们这群人拉到如此偏远之地,细思之间忽感马车骤停,她忙合眼伏车佯装昏迷,随后但见一小厮入笼拂帘而看,见诸多少女无一人醒着这才放心离去。 “要我说这些女子也够倒霉的,眼下也不知道能活几个。” 外头的对话听得沈如玉心中一颤,遥想起昨夜在暖阁之中齐长衡之话,她总觉得接下来会有不好的事发生。 果不其然,马车自缓缓停于一处外郊荒山,黑布一扯,极强的光刺得沈如玉险些失明,笼子被剧烈摇晃,诸多少女缓缓苏醒过来待瞧见外头光秃秃之地皆为困惑,下一刻小厮们开始驱着她们纷纷下了马车,沈如玉借机细数了一下人数,约有二十人,随后她环顾四周见不远处建一高台,台上似设有小桌,精致奢华,与如此荒凉之地尤为格格不入。 “你可瞧见什么端倪?” 恰时一少女开口说话,沈如玉缓过神定睛一看,是谭意歌,她同样不住打量着周边情况,见沈如玉瞧向了自己忙指了指自己穿着的衣衫说道:“你且看我们胸前背后皆以染料画制了一个圆圈。” 沈如玉低头看着自己胸前的圆圈不由地蹙眉,沉吟片刻她不由揣测,“姐姐的意思是此圆圈或许是一符识。” “不错,你很聪明,荒山设一高台定是有人要于高台相看,如此空旷之地聚我们前来恐不是件好事,待会你时刻在我身边,我可护你。” 沈如玉尚不知谭意欢身份可如今之状跟在一个聪明人身边自然错不了,她点头间忽而听得一奇怪之声,紧接着自四面八方围阵上来诸多野狼,灰漆漆的毛身在日光的映射下尤为光亮,一双双眸子似夏日的尖刀一般好似要将眼前的诸多少女剜掉。 见此之状,诸多少女已然惊慌失措,更有甚者仓皇逃窜,见一人动野狼似是来了兴致纵身一跃扑向她们,沈如玉尚未定神,见野狼已然下山,立马拉着谭意歌于一处巨石下蹲,随后作噤声动作。 高台之上,一众公子前后脚拂衣落座,品茶间纷纷偏头相看荒山之景,唯一人并未落座,扶着围栏向下俯看,见诸多少女被野狼追着四处逃窜,眉头立马拧成一团,“长衡,你昨日与我等说有热闹相看,难不成是要看这些无辜清白女子被野狼撕咬吗?” 第24章 险象迭生 “我说襄王殿下,您呐就是良善过甚,这些女子身染风尘,定都是贱籍出身,怎算无辜清白,要我说留她们性命到如今都已是恩赐了。” 身穿黑衫的公子陈哲正吃着蜜饯,刚说完这话偏头瞧见几名少女被野狼团团围住不由地起身连连叫好。 他右侧端坐的青衫公子王灵越性子倒是沉稳,并未参与这议话而是轻啜了一口茶四处瞧了瞧,随后开口问道:“今日怎不见红掌柜?” “灵越,你怎么还惦念着红掌柜啊,红掌柜如今那可是大忙人哪,前些日子我特下了三封拜帖邀她去我府上唱曲儿她都不给面子,怕是日后也就襄王殿下的场能入得了她的眼,我等门阀公子皆入不了她的眼。”陈哲摇着折扇叹道。 听出陈哲话头里的讥讽,齐长衡不动声色间微微勾唇,开口言说,“陈衙内这话说得严重了,醉红楼近来收了许多新人需得费心调教,这才扰得掌柜的脱不开身,衙内多次下拜帖掌柜的都不得空,这不特让我邀公子们前来观景以作道歉之礼。” 言及于此,齐长衡拍了拍手,身后候着的碧落递来一柄长弓与箭矢,陈哲瞧见立马来了兴趣,“这是作甚?” “方才襄王殿下不忍这些少女被野狼撕咬,既然如此,今日那便给诸位公子一个选择,这些少女皆穿着画有靶心的服衫,公子们可选射少女,亦可选射野狼,不论是少女还是野狼,最终射中最多之人可得我醉红楼头牌娘子一曲相邀。” “行啊长衡,还得是你混迹勾栏瓦舍玩得多,这个提议极好!” 陈哲最先拿过长弓,取一箭矢,边瞄着目标边露出阴邪之笑,“只是不知醉红楼这头牌如今是如梦娘子还是茯苓娘子呢?” “她们二人皆不是醉红楼的头牌绝色,自然也不够资格陪伴衙内身边,齐某今日便卖个关子,且等诸位公子比试完再行细谈。” 齐长衡瞧着几人神色各异,回身轻瞥了一眼身后几名小厮,小厮会意间纷纷递上长弓与箭矢。 陈哲一箭而发,正中一少女的心口,少女尚未发宁过来便口吐鲜血蓦地倒地,身后一野狼见此之状立马奔前想要咬住她的大腿啃食,而襄王赵元恩瞧见立马拉起长弓射之,只一箭,正中野狼背脊,野狼吃痛立马调头便跑。 “襄王殿下当真是个神仙人儿,人都死了还来什么英雄救美。” 陈哲讥讽了一句随后再度眯眼对准正于西处奔跑的沈如玉,然一箭射向,沈如玉竟偏身躲过,左臂下挥握拳锤以一野狼眼睛,但听“嗷呜”一声野狼吃痛身子失去了平衡,沈如玉趁机将斜插于地上的一断箭拔起直插另一扑向自己的野狼,动作尤为干净利落,这一系列行云流水之状引得赵元恩为此有些惊讶。 与此同时,王灵越也瞧见了与众不同的沈如玉,停了手上动作,嘴唇微勾,含笑而道,“这丫头倒是有些意思。” 第25章 锋芒初显 “即便再有意思也逃不过我这一箭!” 沈如玉这番举动显然是激起了陈哲的胜负欲,瞧着他半拉长弓似在寻觅沈如玉的身影,而此刻沈如玉再一个闪躲后伏于一歪倒的枯树下暂歇,她衣衫尽是鲜血,袖口尚有大大小小的残破,足见野狼撕咬之痛。 魏意欢此刻亦衣衫沾血躲于一巨石之下,偏头瞧见不远处尚活着的沈如玉这才舒了口气,二人同时抬头看向高台的几名公子,眸子里皆多了几分冷色。 忽而,沈如玉听得一声响动立马屏住呼吸,随后看向魏意欢做了一个手势,魏意欢立马会意,双手捂嘴间瞧见一极为壮硕的野狼探头而至,沈如玉见状悄声伸手拾起地上的碎石,正欲刺向此狼却见这狼左右环顾了一圈后又折返了出去。 沈如玉下意识一惊,心里揣测,“这头狼竟是眼瞎的?” 而此刻醉红楼后院的西角亭中,正调试龙头琴的魏无名听得几名挑水的小厮路过提及新入楼的小娘子们立马心头一颤,搁下琴下了石阶拦下其中一褐衣小厮问道:“你们方才说什么,那些小娘子去了何处?” 褐衣小厮本聊着起劲,骤然被魏无名拦住惊得险些将木桶中的水倾洒出来,他将木桶搁下,连连道歉,随后方才开口说道:“公子,今儿一大早碧落便带人将那些新入楼的小娘子们送出了城,说是……奥,说是让她们继续第二轮小考。” “什么小考还非要出城去荒郊野岭!不行,我得去看看。” 魏无名正欲拔腿而行便见那褐衣小厮惊慌阻拦,“哎公子,您还是莫去了,今儿个还有襄王殿下以及陈衙内、魏公子坐镇,您怕是去了多有不便。” “陈衙内?你说陈哲?疯了吧!那我更要去了,满平阳谁不知他是个最心狠手辣的,指不定又整出什么幺蛾子——” 褐衣小厮正欲开口相拦,然魏无名已然疾步向外行了数丈之远,几人相视一看均傻了眼,直待魏无名行至前头拐角廊下方才回身道:“对了,你们寻个人把我的琴放回屋里,还有,我出去这事你们权当不知晓,莫要告诉掌柜的。” 此刻阮媚红于珙廊而入,边摇着团扇便意味深长地目视着魏无名匆匆离去,小厮们见状皆吓得魂都散了连连揖手行礼,褐衣小厮于前头垂着头言语有些吞吐不知该如何与阮媚红相说这魏无名交代一事。 “行了,我都瞧见了,别再想什么荒唐借口搪塞于我。” 阮媚红斜睨了一眼身旁的小厮们,启唇续言,“还愣在这做什么,等着我给你们挑水?” 见阮媚红并未叱责,小厮们这才暗自舒了口气,各自提着木桶离去。 阮媚红回身瞧着身畔跟着的婢子青衣,问言,“依你来看,这无名去了该是何景象?” 青衣抬眸与阮媚红对视了一眼,随后平静回应,“魏公子平素里瞧着放荡不羁可实则是个最有血性之人,依魏公子的性子,此事恐不能善了,除非……” “除非什么?”阮媚红含笑等待回应。 青衣眸光微闪,“除非有人能自己闯出一条生路。” 第26章 围杀头狼 烈日当头,荒山遍地狼藉。 沈如玉于刺耳的呼喊声中瞧出了这领头之狼的弱点,于是她冒着危险引其扑向自己,紧接着但见她蓦地止步屏住呼吸,与此同时,野狼也倏地停下,抖了抖耳朵,竖耳相听脚步声。 魏意欢瞧见这一情景尤为震惊,随后她抬眸看向沈如玉,见她对着自己默声开口,待她明晓其意之后立马点了点头。 静默片刻,魏意欢似在等待时机,直至那野狼退了几步之际她立马拔腿向安全的地方奔去,野狼闻声欲追然却听得临近乱石击打之声,它立马扭头过来寻觅声音。 沈如玉此刻手握诸多石子,以一石击打周遭树木,另一石击打野狼似要惹怒于它。 王灵越于高台瞧见沈如玉如此冒死之举不由有些意外,“这丫头简直是自寻死路。” 赵元恩默不作声,却也同样注意到沈如玉的反常,然手上却并未停止射杀野狼,在他来看人命关天,任何人都不能这般被无辜糟蹋。 沈如玉于一歪脖子枯树前猛地一跺脚,头狼越身相扑,千钧一发之际,她后仰避开致命一扑随后以尖石刺破其肚子,但听一声哀嚎,鲜血喷涌而出洒于沈如玉的脸上,她并未惊慌,自顾自地抹了一把脸后高声而道:“领头的野狼已死,你们若想活命便都往高处跑。” 这一刻,头上的烈日映照着沈如玉已然脏污的脸,然而在一众尚存活的少女眼里却仿若神明一般在危难之际给予她们希望,她们使劲力气向高处奔去,她们此刻唯有一个信念:活着。 头狼身死后,狼群顷刻瓦解,四散逃跑。 然尚有一部分野狼仍追击着往高处跑的少女,然因得先前奔跑耗费了大量的体力,很快野狼们便落了下风瘫倒于半山腰中。 沈如玉迎着光将断了半截的箭矢握于手中行步,刺眼的光芒仿若将她带入了到了另一个地方,那里尚有奄奄一息的兄长拼尽最后全力护在自己身前。 “如玉,活下去,为了自己,也为了整个家族,好好活着。” 似是被晒得脱了水也似是方才太过耗费体力,沈如玉只觉得尤为疲倦,然她咬着牙向高处拼命奔去,中途还不忘以断箭将瘫倒在地上的野狼悉数杀尽。 “长衡,那丫头什么来历?竟还懂得狼群围阵之道。” 瞧着沈如玉之举陈哲回身瞥了齐长衡一眼,似是在等他回应。 然齐长衡却早已知晓陈哲的心思,淡然一笑拂衣而道:“不过是寻常女子,有些小聪明罢了。” 赵元恩自瞧见沈如玉如此伸手眼睛自始至终都追随着她而去,听得几人交谈“此女能在如此危境保全自己已属不易,尚能由此精力顾及旁人更是出彩,长衡,这丫头我瞧着机灵,你们楼里的女子那么多定也不差这一个,不如将此女送与我如何?” “哎哟,今儿个太阳打西边出来了,这我可是头一次听不近女色的襄王殿下开口要一风尘女子。” 陈哲一边打趣着赵元恩一边笑哈哈地拉起长弓,随后半眯着眼瞄准于沈如玉,“只是眼下比试未停,待会怕要不如殿下的意了。” 第27章 同路人 “咻——” 一支利箭自陈哲手中顶弓而出直逼向沈如玉,赵元恩瞧见顿时急了,然此时为时已晚,那利箭正刺穿沈如玉的手掌将其锢在了一歪脖子树下,沈如玉抬眼去瞧却瞧不清那高台上持弓之人的容颜。 尚未等她反应过来,另一利箭袭来,她忍着痛将箭拔掉,偏身躲过一箭,麻利扯下自己的外衣下衬将其拧成一团缠于自己的手掌伤口处,随后她顾不得多想飞快向高处而去,脚下虚浮显然有些撑不住了。 “陈衙内,你这箭术着实不行啊。” 王灵越在旁瞧着热闹,出言戏谑了一句,然只一句便惹得陈哲不快,但见其气恼之下再度拉弓射箭,下一刻这一箭却自射向沈如玉心口的两寸之处被一人利落截断。 利箭断成了两截偏了方向,定睛一看,但见一女子手握短刃护于沈如玉身前,此人正是方才受沈如玉相助的魏意欢。 她自一轮小考之后便尤为谨慎,偷偷藏下了一短刃于怀中,但见她扶住身子摇摇欲坠小的沈如玉,抬头间以短刀截断穿行的利箭。 “这……这小丫头厉害啊。” 陈哲此刻来了兴致,再度射箭之际那利箭却于半空被另一利箭截断偏转了方向,陈哲回头见是赵元恩干涉虽有些恼怒可面上却打着哈哈道:“怎么?襄王殿下这是开始怜香惜玉了。” 赵元恩冷着脸,“陈哲,你今日射杀的少女也足够多了,该适可而止了。” 二人对峙中魏意欢已搀扶着沈如玉于荒山最高处席地而坐,尚还活着的少女仅有五人,余下的要么已经被野狼扑食要么便是上高台处没了力气虚脱至死。 几人紧紧拥在一起,经历大劫尚还能活已是幸中之幸。 “你还好吧。” 魏意欢关切而问,沈如玉因失血过多已然支撑不住,伏于树前靠在她肩上虚弱而道:“一时半会死不了……” 她偏头瞧向魏意欢手中的短刃,嘴角微微上扬,:“我竟不知你……身手这般好。” “我阿兄曾与我说,敛其锋芒可保全自己。” 魏意欢看向自高台而下的几人,向前挪了挪身子护着沈如玉继续言说,“先前我并不知你是敌是友,可方才见你为护我而引狼我很感激,也知该相助于你。” “你阿兄……说得没错。” 说完这话之时,但听马蹄踢踏之声,自荒山之下一人策马奔来,即便相隔很远沈如玉却一眼瞧出此人容颜,由着魏意欢扶着颤颤巍巍起身,哑着嗓子而语,“你……你怎么来了。” 来人正是魏无名,他自得了消息便马不停蹄赶往边郊荒山,此刻的他满心焦急,尚未回应,上前一把揽过沈如玉的腰将其抱于怀中紧接着翻身上了马,执着马绳俯视于魏意欢,冷言,“告诉齐长衡,若她死了,我必会亲自踏平他们几个门阀子弟的门。” 魏意欢微微一怔,目视着两人离开,她于树前仰头瞧着这烈日,掩手之际静默而语,“但愿她与你是同路之人。” 第28章 荒山叙话 “长衡,这魏无名竟当着我们的面将人掳走了,这事你可得解释解释。” 听得王灵越的问话,陈哲随手将长弓掷给了身旁的小厮,拂衣喝了一口茶润了润喉随后而道:“这魏无名素来是个泼皮,长衡自是招架不住,说不定掳了这丫头回去指不定要怎么暖床呢——” 听得陈哲如此露骨之话,赵元恩不由蹙眉而向,“陈哲,话说得过了。” “是是是,襄王殿下是个正人君子,是我说得过火了。” 陈哲连连道着歉然话语里却仍是戏谑之态,赵元恩轻叹了口气随后将手中长弓轻轻交予身边小厮飞鹰,紧接着拂衣而道:“今儿个乏了我便先走了。” “哎!殿下,这胜负尚未分,你还不能走。” 王灵越起身拦下赵元恩,随后露出恭维之笑,回身轻拍了拍齐长衡的肩膀示意他说些挽留之话。 齐长衡自是明晓其中深意,轻咳了一声之后含笑言道:“殿下,我已派人去清点,诸位公子射出的箭矢皆有标记,不出半个时辰便能清点完,你不妨多坐会,正好品尝一下我们楼里的软方糕。” 赵元恩甩了甩衣袖坐将下来,由着齐长衡亲端上了一盘软方糕又为其斟了一杯茶,他虽有些气恼可还是强压了火执起了茶盏。 少顷,碧落来禀,“公子,全已清查完毕,此番襄王殿下所射杀之数最多,射杀之物皆为野狼,约有四十三只。” 此话一出,身旁陈哲与王灵越皆为惊讶,尤其是陈哲一脸不可置信地瞧着齐长衡问言,“这仅射杀野狼便这般多?” “野狼我放出的约有六十只,而这些女子仅有二十人。” 听得齐长衡回应陈哲立马明晓了几分,捶了捶脑袋暗自懊恼,“大意了,早知道便射杀野狼了。” “还是襄王殿下懂得变通。” 王灵越边吃着糕点边笑言,“不过瞧着这最后该是仅有五人尚活着,若非那丫头杀了头狼,怕是最后便无人可活,倒是厉害了。” 陈哲听了忙接上话茬,“嗯,灵越说的对,这小丫头是个厉害角色,后头那个能斩断我射出利箭的丫头也尤为出彩,我说长衡,不如这二人当中送我一个如何?” 齐长衡不动声色笑了笑,随后瞧向赵元恩似有意而说,“这两个丫头可算是这届新人里最出挑的,但她们二人皆为良民并不隶属贱籍,因而陈衙内若要人还需得她们同意才是。” “良民?” 陈哲颇感意外,随后摊了摊手,“得,白忙活一场。” “陈衙内倒也不必沮丧,不过是一场小比试,乐在其中最为主要,输赢倒是其次,两天后醉红楼将举行一场赏舞盛宴,届时还得陈衙内赏脸光临才是。” 齐长衡一语立马令陈哲眼睛放光,倏地起身而问,“当真?” “千真万确。”齐长衡微微含笑。 紧接着他转身看向赵元恩,“殿下,方才我说过若一人赢可观头牌一曲相邀,如今你赢了倒是不知……” 赵元恩沉吟片刻抬头凝视于齐长衡,“不必头牌,我只想要那小丫头于明日陪我一游。” 第29章 残梦入心 沈如玉做了一个梦。 梦里是她孩童时候的模样,小小的她笨拙地举着小木剑于走廊处偷偷学着一身着素白衣衫少年的出剑招式。 白衣少年行剑伶俐但不失连贯,连招如行云流水一般毫不拖沓。 “出来吧,都瞧见你了。” 白衣少年回身间瞧见廊下那小小身影,嘴角上扬间见沈如玉耷拉着脑袋像做错事了一般他忙上前道:“阿爹不让你学武我又没说不让你学。” “真的!” 沈如玉听得这话立马欢喜起来,举着小木剑对着少年亲昵道:“我就知道阿兄最好了。” 少年无奈揉了揉女童的头,温柔而语,“但是有一点,我白日需得随父亲巡视军营,入了夜才能教你,我知你虽为女子但性子倔强,学些武艺傍身日后也好过倚仗旁人。” “阿兄……” 身在兰襄阁中,魏无名瞧着因发高热而不断呓语的沈如玉心里焦急不已,他伏于床边探手摸了摸她滚烫的额头随后回身怒言,“郎中人呢!” 小厮不为在旁候着,见魏无名发如此大火忙上前而道:“公子莫急,郎中小的已派得力的人去请了,这会怕是还在路上。” “阿兄,不要丢下我……” 魏无名俯身侧耳细听沈如玉之语,听得她不断提及“阿兄”二字心中一颤,随后抬头瞧向不为问言,“让你查的可查到了?” “小的……小的无能。” 不为垂下头言语吞吐,随后他似是想到了什么忙言,“不过前段时日似是齐掌事派了碧落去查过沈如玉的身世,想来也是有结果了。” “碧落?”魏无名眸子一沉,心中暗自有了思量。 此时此刻沈如玉似是陷入在了梦魇之中,梦里尸骸遍野,她蓬头垢面伏于一瘦骨嶙峋的男子身前瑟瑟发抖。 男子死死将她护于身前,任凭藩兵对其如何言语羞辱以及拳打脚踢都不曾吭过一声。 “哟!还是个硬骨头。”一着兵甲的藩兵讥讽道。 另一人则偏头瞧了瞧他护着的沈如玉只手摸着下巴道:“瞧这小丫头倒是生得水灵,怕不是哪家大户人家的小娘子流放过来的吧。” 男子愤恨起身,以手中枷锁砸一人左额,藩兵吃痛恼怒至极,随后立马上前揪起男子对其拳打脚踢,沈如玉欲想要死命相护却被身后的几名女子拉扯了出去,眼睁睁地瞧着男子被打至半死而她却无能为力。 须臾之后满是死寂。 沈如玉扑向满是血污的男子,强忍着泪水抬手替他拭去脸上的脏污,此时的男子一反从前的意气风发如同一断折的傀儡奄奄一息。 他极力抬起手替沈如玉拭去她眼角泪水,虚弱而道:“如玉别哭……别让任何人看见你的脆弱,好好活着,活着……才会有希望。” “不——” 沈如玉从梦中惊醒,汗涔涔已然打湿了衣襟,魏无名见郎中施了两针便使她醒来正欲开口相谢忽见沈如玉揽住魏无名的脖颈伏于他肩膀小声而道:“别离开我。” 被沈如玉这骤然一抱令魏无名有些意外,但见他双手悬于空中不知该放于何处,一旁的郎中瞧见此景立马将医针取下,尴尬起身行步于屏风之后安放好药箱,随后取出一纸笺飞速写了一通,侯于一旁的不为立马明晓忙引郎中于外阁叙话。 “既然这位娘子已醒我便安心了,她是失血过多进而引起高热,施针过后可暂为缓解这高热的眩晕,我先写一药方你们按药方抓药,想来不出七日这位娘子手上的伤便可痊愈。” 接过郎中递来的药方,不为连连道谢将其好生送了出来,待郎中走后他方才打开药方相看,瞧着这龙飞凤舞的字迹他登时一愣,“这……写了些什么玩意?” 第30章 归还绣袍 “姐姐,你回来了!” 正在柴房洒扫的殷素素见沈如玉回来心里尤为欢喜,立马丢了笤帚奔上前来,然瞧见沈如玉身后跟着的魏无名,她忙倏地止步福身揖礼,“魏公子。” “那个她……她受伤了,我寻了郎中给她瞧了瞧。” 魏无名言语有些吞吐,脸色微红,待立定后拂衣续言,“人我送到了,你……好生照顾她。” 殷素素瞧着魏无名一反寻常的浪荡之态变得如此忸怩立马明白了几分,正欲送沈如玉回屋忽而想到什么忙道:“魏公子且等等。” 魏无名微怔,眼瞧着殷素素自屋内取出一叠好的绣袍走出来交予他,“姐姐早早便缝好了这绣袍,生怕这袖子缝得不好又过了一道密密的针脚。” “素素!”沈如玉微愣,随后扯了扯殷素素的衣角示意她莫要乱说。 魏无名接过绣袍也是一愣,随后听得殷素素这话不由地唇角上扬,他瞧着那被撕扯的袖子竟缝合得近乎看不出走线,惊愕之际忙问言,“你……如何做到的?” 沈如玉并未隐瞒什么反倒是坦诚相告,“平阳的绣娘多以平针法绣衣,虽有好料子但针脚粗糙衣衫很容易被撕扯开,我用了错针法反向密绣,针脚密了自然这袖子更能贴合一些。” “倒是我小瞧你了,你这不仅功夫厉害,就连绣技也是上乘。” 魏无名瞥见外廊处似有人经过停驻立马止了话头,拿着绣袍笑道:“你好生养伤,我先走了,若那齐长衡回来寻你麻烦,差人来告诉我,我替你出头。” “知道啦,魏大公子。” 沈如玉含笑,随后向其福身,“今日多谢你带我回来还替我寻了郎中。” 突然见其其行礼,魏无名立马想要上前而扶,奈何殷素素在旁他不便表露太多情绪只得止步言道:“你……你不必谢我,这次是有些人太过了,依着我的性子自是看不过去,我……先走一步,你好生照顾自己。” 望着魏无名逃也似离去的身影,沈如玉不由会心一笑。 殷素素觉察出了沈如玉的变化并未多问,偏身拉过沈如玉的手,见其手掌被包上了一层厚厚的纱布,心里顿时一揪,问道:“怎么伤成这样啊?” 沈如玉瞧向殷素素温柔而道:“我这不好好的嘛,无事。” “你别强撑了,我都听暖阁的小厮们说了,他们说齐掌事在边郊荒山早早便让人引了一堆饿狠了的野狼,我思来想去将你们带去那里定是想拿你们来取乐。” 殷素素越说越气恼,似是心疼沈如玉的遭遇也似是哀叹自己的过去,说完这话她便不争气地哭了起来,眼泪吧嗒吧嗒滴落下来惊得沈如玉忙抬手为其擦去眼泪,“别哭素素,我真的没事,你且记住了日后即便再委屈也不能表露于人。” “为何?”殷素素嚼泪而问。 沈如玉抬头瞧向天际,眸子里满是冰冷,“为了不被人拿捏住把柄,也为了能好好活下去。” 第31章 骨媚香 主阁之中,阮媚红将一香片搁于香炉之中,滴了一滴花汁,浓郁的炉香便缓缓弥散开来。 “怎的,都来我阁中坐了这大半会了,不会就仅仅想看我调香吧?” 阮媚红掐断另一香片将其捻于一碗盏中,抬头瞧向静坐的齐长衡启唇,“无名的性子你也知道,他相中了那丫头,别说是襄王,怕是旁的王爷他照样也不会给他们面子。” “赵元恩并未责他,此事便也过了。” 齐长衡重重咳了一声,执起茶盏轻啜了口茶,捏起小几前的香片仔细打量,过了许久方才说道:“只是赵元恩想让沈如玉陪他闲游平阳一日。” “闲游平阳?” 阮媚红停了手上动作挑眉而向,“呵,他素来就是个最会扮猪吃老虎的主儿,先前送去他府上的乐姬都被他寻了诸多由头打发干净了何故今儿又突然相中……” 话说到此处,阮媚红忽而明白了什么眉头立马紧皱,“你疯了?让她去做这事无疑是断了她后面的路,更何况她还受了伤。” “那又如何?” 齐长衡眸子里多了几分冷意,“只要有一丝机会我都要牢牢抓住。” “你这是自己与自己较劲。” 阮媚红自一匣子中取出诸多香片行步交予齐长衡手中,“这骨媚香香效极强,你若让她用务必好生提点。” 收下香片齐长衡便也不再在阁中逗留,拂衣起身欲离开忽而听得阮媚红开口,“无名说入了夜会去暖阁寻你。” 齐长衡停了停步随后并未回应快步走出了主阁。 直至入夜之际,沈如玉抱着一件衣裳悄步迈于二楼西侧的浮梦阁中,恰闻到一股甜香便瞧见白梦瑶正在聚精会神地插花,诸多花旁焚以炉香,香味清甜独显雅致。 “是你啊。” 听到脚步声,白梦瑶抬眸,起身相向,“听锦儿说你改制好了衣裳特拿来予我。” “白姐姐可一观。” 沈如玉展开衣裳,白梦瑶原本漫不经心地瞧过来,待瞧见那裙摆印朵朵清透之花时瞳孔骤缩,神色尤为震惊。 “这是……印染之法,此法远比那些平绣法还要复杂。” 见白梦瑶虽惊但转瞬眼角眉梢都带着笑意便知此法有效,她立于阁中细细道来,“梦姐姐聪慧,一眼便瞧出这裙摆之花乃是以印染之法染之,只是此法尚不成熟加之印染时辰过短,姐姐还需等待两日方才能上身穿着,我提前问了问阁中的人,大体知晓了姐姐腰身尺寸,斗胆又做了一些改制,若姐姐不喜,我再拿回去改工。” “不必,你既懂印染之法足见你见识不凡。” 白梦瑶瞧向沈如玉的眼神里尽是赏识,“先前的事便一笔勾销,我自不会再寻那殷素素的麻烦。” “姐姐大度如玉心生佩服。”沈如玉福身替殷素素道谢。 “你叫沈如玉?倒是个好听的名字。” 白梦瑶回身自花盏里挑了几枝花交到沈如玉手中,“好花自是要配才貌双全的美人,收了这花,日后我浮梦阁门随时为你而开,你有什么事大可来寻我。” 沈如玉微惊,随后接下花枝启唇,“多谢梦姐姐抬爱。” 第32章 撩人蛊心 自浮梦阁而出,沈如玉便沿着走廊一路独行,恰经过暖阁听得里头似有争吵,她不由地放缓脚步,于窗棂前细听。 “旁人我不管,这小丫头你别想打什么主意!” 沈如玉心下一惊:是魏无名?这大半夜的他怎么在暖阁。 然下一刻却听得屋里一人薄唇而吐,“我不是问你的意见,我仅仅是告诉你远离她,莫要再招惹她。” 魏无名听得这话顿时暴怒,登时上前扯住齐长衡的衣衫瞪圆了眼,“齐长衡,你别以为我会再像从前一样懦弱。” “这二人关系如此之僵,看来其中有许多事不为人知,不管了,我还是先溜为妙。” 沈如玉暗下决定刚欲行步便忽见魏无名重重摔门而出,于拐角处瞧见了她不由一愣,“你……你怎么在这?” 沈如玉立马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却为时已晚,恰齐长衡扶门而出,一眼便瞧见窗棂处的沈如玉,冷着脸而道:“进来。” “我?”沈如玉指了指自己面露惑色。 “玉镯之事你尚未与我解释。” 只一句话而出沈如玉立马心知肚明,她抬眼瞧向同为困惑的魏无名,略点了点头示意他无事,随后福身说道:“魏公子,我有事要与齐掌事商议。” “罢了,我也不愿在此逗留。” 魏无名甩了甩衣袖拔腿便走,行至沈如玉身畔前轻声而道:“若有任何事情立马来寻我。” 沈如玉颔首轻瞥了一眼魏无名,并未过多言语便向暖阁行去,迈入暖阁之际,她便瞧出里屋的香味似有变化,原本整个屋子都浸着淡淡的药香,而如今却有一股甜甜的异香,这香味虽不浓郁却令人有些恍惚。 但听“吱呀”一声,大门被轻合,随后齐长衡踱步于阁中,“早些时候我便想我那妆奁盒子明明放着一碧玉镯,怎么自你离开暖阁之时便空无一物,如今细细想来该是你不请自拿了。” “公子,我承认镯子是我拿的。” 见沈如玉承认得如此干脆齐长衡也并未恼,径自落座于软榻上看向于她轻言,“过来。” 沈如玉挪了挪步走向软塌处,塌前摆放着一香案,里头似添了几片香片,香片浮燃异香味更为浓重,她不由蹙了蹙眉,不知为何齐长衡要燃如此异香。 “所以,你便用此镯嫁祸夏萝并暗中杀了她。” 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在沈如玉心中瞬间荡起了涟漪,她下意识抬眸正巧与齐长衡对视,欲待说话便觉得头昏昏沉沉,扶额间她似有些神志不清,下一刻已然倒向坐于软塌上齐长衡的怀中。 齐长衡怀抱着沈如玉唇角不觉地勾起一抹冷笑,“你这是自知有罪要拿身子来替还吗?” 沈如玉此刻只想挣扎出逃不料身子酥软无力,眼看着齐长衡将自己轻轻一拉欺近身来。 齐长衡滚烫的呼吸于她脖颈间游走,她本能欲极力抬手阻挡却已然被紧紧锢住了双手。 沈如玉心下一凉,自觉今夜怕是要失了身,可齐长衡就此并未再有所动作,少顷,但见他收了手自软塌起了身,抬手将半盏凉了的茶水倾洒于香案之中,“你虽有些小聪明但太容易轻敌,这楼里即便是最亲近的人都随时可能背后捅你一刀。” 异香骤减,沈如玉方才觉得缓过一口气来,她抚着心口起身瞧着背对着自己的齐长衡,“公子此举何意?” 第33章 一枚棋子 “此为骨媚香,是以人骨研磨成粉混一花汁制成的香片,香片只需燃起一角便可使人昏沉但不会伤人根本。” 齐长衡将尚未燃尽的一片香执起交到沈如玉手中随后温声而言,“襄王赵元恩明日邀你陪伴同游,入夜会来醉红楼听曲,你要做的是尽力拢住他的心,夜里引他入温室沐浴,燃此香并趁机脱身,后续之事便不必你来管。” “襄王?” 沈如玉回想起自荒山高台处瞧见的几个模糊身影,又曾听得黄泉相告,说是野狼围困之时,是这位襄王射杀了大半野狼只为让无辜少女能活命。 “怎么?不愿?” 见沈如玉似有迟疑,齐长衡眸光微沉,随后又言,“我不管你偷那碧玉镯究竟有何意图,但偷了便是偷了,甚至于你还牵连了一条人命,若你不应,此事捅出去你便只能被逐出楼去。” “我其实一直不明白公子留我在楼里是为何意?” 沈如玉执着香片于掌间反复摩挲随后抬眼看向齐长衡,“公子在雨中救了我,我本应感激公子,可公子又将我一次次置于险境却不管不问,如玉斗胆问一句,公子既不喜我又何故当初要让我入楼。” 齐长衡轻咳了几声随后回应,“小考之事并非针对你,所有新入楼之人皆要受此考核,与我的喜恶无关。” “所以,我与这些无辜少女一样是门阀子弟作乐的工具,亦是可以任他们宰割随时可以弃之不顾的棋子?” 沈如玉这话明显戳中了齐长衡的心坎,他转身眸子里明显多了几分寒意,“棋子又如何?作为一枚棋子你随时都可以有反杀整个局面的可能。” 沈如玉微愣,不曾想到齐长衡会这般言语。 “有些事情眼见不一定为真。” 说完此话,齐长衡重重咳了起来,随后他自怀中摸出一手帕捂嘴而咳,落手之际手帕已然沾上了许多血渍。 “公子,你……” 沈如玉面露讶色,扭头便走,“我去叫郎中。” “不必。” 齐长衡抬手紧紧握住沈如玉的胳膊,见其止步这才松了手,声音略有些沙哑,“赵元恩并非……并非良人,若他在,平阳将会就此陷入浩劫。” “此事我应你便是,你先躺好,我去给你拿药。” 沈如玉扶着齐长衡于软榻相躺,左右环顾间很快便锁定了不远处的匣子,她自匣子里搜寻了一番,少顷她举起一小瓷瓶从里头取出一枚小药丸放于鼻前嗅了嗅,随后斟了一盏清水,将此药丸交予齐长衡手中。 齐长衡看了一眼药丸,轻瞥了沈如玉,随后接过碗盏将药丸吞了了下去,“你怎么笃定是此药?” “并不难,你常年服食此药丸身上已经浸透了这药丸的药香气,虽不浓但靠近便可闻到淡淡少许,匣子中放着三个瓷瓶,唯有这盛放此药丸的瓷瓶放在最靠前且显眼的位置,足见此瓶需随时拿取,闻其气味与你身上的相近,自然……” 后知后觉发现自己说的有些多,沈如玉立马止了话头,抬头正对上齐长衡审视的眼神,她当下站起身下意识后退了一步,随后福身而道:“公子若无事,我便先走了。” 第34章 高处盛景 寂夜浮沉。 沈如玉独自一人坐于柴房外抬头望着天际愁绪万千,她反复思忖齐长衡与她说过的话,似在点拨又似在倾诉。 “姐姐,这么晚了你怎么还不睡?” 殷素素自柴房推门而出,见沈如玉坐于木阶上立马轻合了门,紧接着她拂衣坐于沈如玉身边柔声问言,“可是有心事?” 沈如玉偏头含笑,“素素,这许多日子了,你还没和我说过你为何来楼里?” “我?” 殷素素垂了垂眸,沉吟许久方才开口,“我是个孤儿,在没入醉红楼前一直靠沿街乞讨为生。” 见沈如玉听得认真,殷素素便继续启唇,“有一日,我实在是饿得狠了便偷了包子摊的两个肉包子吃,结果被那摊上老板逮住狠狠揍了一顿,还说要将我送官。” “后来呢?”沈如玉追问。 “后来便是掌柜的替我付了包子钱还收留了我。” 殷素素提及阮媚红心中尤为感激,“说起来她的确是个面冷心热之人,这醉红楼里有不少穷苦女子皆是受了她庇护方才得以活下去。” “这醉红楼能从名不见经传一跃成为平阳之最,这里面付出的心血或许只有掌柜的一人知晓,她的确堪为女子表率。” “表率实不敢当,我也不过是想多赚点钱傍身罢了。” 恰时见阮媚红自房外长廊走了过来,殷素素与沈如玉皆惊,起身之间立马福身行礼,异口同声而道:“掌柜的。” 阮媚红拂了拂身上的披帛,语调慵懒,“行了,大半夜的别拘着礼了,我今夜也是睡不着这才闲逛至此。” “方才我们说的……”殷素素欲言又止。 “都听到了。” 阮媚红摇着团扇,轻瞥了一眼沈如玉,随后瞧向殷素素启唇,“比起沈如玉这丫头你倒是乖觉得很。” 随后话风骤转,阮媚红意味深长而道:“只是这勾栏瓦舍素来都是个吃人的窝,光是乖觉听话走不到最后的。” “掌柜的说得素素记下了。”殷素素垂着头不敢与阮媚红对视。 阮媚红倒不以为意点头间目光又落向沈如玉,“伤如何了?” “小伤而已,不碍事。” 沈如玉原想搪塞过去然阮媚红却是一眼看穿了她的心思,她抬头看了看天际随后言道:“月夜之美,若是在四周皆是围墙之地欣赏倒也可惜了,你们随我来。” 沈如玉与殷素素相视一看皆不知阮媚红此举何意。 三人一路沿着长廊而行,自三楼一小亭处停驻,阮媚红偏身倚在雷公柱前说道:“现在再瞧瞧,此处景色如何?” 沈如玉放眼瞧去,满平阳楼台庭阁、小桥流水、茶馆酒馆悉数铺子尽收眼底。 “站于高处,四周开阔,风景便能独好,人亦可独好,然高位易踏空,行步间自然需要步步小心。” 沈如玉瞧向阮媚红似已听出她话中深意,反倒是殷素素稍有些迟钝,可在沈如玉附耳提点了几句后也立马明白了过来。 “你们如今都是这楼里最低阶的铁铃铛,向上走才是你们在的生存之道,但是这路怎么走是由你们决定的,但愿日后你们都能真正站在这高处。” 第35章 泛舟闲游 翌日一大早,沈如玉便换上了一身藕粉色连衫裙,未坠任何首饰点缀,乍一看尤为素雅温婉,此番赵元恩相邀她并不知何意,更不知那日荒山之地齐长衡与他们几人下了什么赌约,她只记得夜里齐长衡的叮嘱。 她将缠着纱布的手藏于衣袖之下,生怕眼前这位主儿生了不快,因赵元恩的身份尊贵,即便她再是不愿可还是要顾及整个醉红楼的安危。 她早便知晓赵元恩是当今圣上的第三子,因着他性子良善又不喜政党一事早早便委居于平阳,过着闲散舒适的日子。但传闻自是传闻,她不信一介皇室之人能有如此心性。 “走吧,我们去泛舟。” 赵元恩今日亦穿着朴素,一身黛青衣衫着身倒显得有些精神,他模样生得倒是清俊,眉眼间竟有几分英气。 “泛舟?” 赵元恩回身伸出了手,见沈如玉怔在原地他立马明晓,随后唤来随行的飞鹰将一白纱斗笠交到她手中方才说道:“喏!这下旁人便瞧不清你的面貌了,你待会便拉着我的衣袖可别走丢了,我们越过岚桥很快便能到泛舟之地了。” 沈如玉不曾想赵元恩考虑如此周至,心中五味杂陈,福身而至,“多谢殿下。” “这有什么好谢的。” 赵元恩含笑,随后带着沈如玉便向岚桥方向而去。 这算是沈如玉自入了醉红楼头一次出来,瞧着这热闹的街巷她难免有些好奇,尚于一首饰摊子前瞧着诸多簪花停驻了一会,赵元恩察觉立马顺着她的目光执起一簪花相问,“这个怎么卖?” “嘿嘿这位公子有眼光,这可是我们这摊上的精品,只要一贯钱。” 未等沈如玉开口赵元恩已然将簪花买下,随后但见他抬手于沈如玉的发间一插,“嗯……这样便好看了许多。” “殿……哦不,公子,这太贵了我不能要。” 沈如玉一时不知这赵元恩究竟心里打的什么主意,无功不受禄的她自是尤为谨慎,正欲抬手相摘然却被赵元恩拦了下来,“你既喜欢便收着,不准摘。” “公子,船已经到了。” 恰时见一小厮迎面而来,见了赵元恩尤为恭敬相禀,“公子,船已靠岸。” 赵元恩点点头,“正好,我们走。” 少顷,沈如玉踏入小船的船篷之中,船夫轻摆船桨,小船便在整个川江的分流轻轻摇晃而行。 “我明日便要去汴京待上一段日子,因而只能今日叫你前来,因着你手上的伤还未愈,身子定是虚乏的很,这次我们便泛舟闲逛,让你多休息会”。 沈如玉抬眸看向赵元恩,他眸光清澈竟真的如白纸一张,所思所虑亦是周全之至,难不成真的是她多想了? “如玉薄柳之姿能得殿下赏识已是荣幸,不敢奢望殿下为如玉做些什么。”沈如玉温软回话。 “这棚子里没有旁人,你不必这般恪守礼仪的,你先前那围杀头狼的野劲去哪了?” 骤然这一问沈如玉立马眸子里闪过一丝寒光,随后她自知自己有些失态立马别过头去避开赵元恩的目光,“若我不杀了那头狼便会被杀,我做这些不过是为了好好活着。” 赵元恩探过身来,“仅此而已?” 沈如玉回头正对上赵元恩审视的目光,她下意识挪了挪身子,“仅此而已。” 第36章 船内密语 “我能瞧出你与旁的女子不同,只是眼下你并不信我才会处处藏着话,不过没事,来日方长,你迟早会信我的。” 赵元恩说完这话拂帘瞧向外头,见船行过半忙又言,“今日带你去处安静的地方。” 沈如玉此刻终是按捺不住开口相问,“殿下……我其实有一事不明。” “何事?”赵元恩认真看向沈如玉。 “这醉红楼曲艺双佳的女子不在少数,你为何……为何要我伴你同游?” 听得沈如玉这一问赵云恩倒是淡然一笑,“我方才都说了,你与旁的女子不同。” “你我不过萍水一面,怎知我与旁的女子不同?” 话音刚落,赵元恩便上前揽过沈如玉的腰,这一揽让沈如玉蓦地撞进他的怀中,衣襟之下,她感受到他并非表面瞧着那般瘦弱,肩背挺阔,前身衣襟微微敞开似能瞧出肌肉线条。 愣了片刻她立马反应过来,推开赵元恩的怀抱站了起来,恰小船摇晃她向后踉跄了一步,赵元恩正欲上前却见沈如玉双手环抱,神色警惕,“殿下自重。” “抱歉,方才我只是试探一二,一时唐突给你道歉。” 赵元恩拂衣坐下,示意沈如玉相坐,随后又言,“其实这便是你与楼内女子的不同,我幼时虽时常流连瓦舍勾栏自然可以更快了解一个女子的本性。” “看来殿下被贬定是因外放的浪荡名声惹了官家不快。” 听得沈如玉这话换作旁人定是要恼的,可赵元恩非但不恼反倒是饶有兴趣看向于她,“你这话说得倒是大胆,说下去。” “外面都这么传,说襄王殿下你不务正业,常年醉心歌舞诗赋,性子软弱最是良善好摆布。” 说到此处,沈如玉顿了顿,抬头凝视于赵元恩的眸子,“可我却不信,传言若真如此襄王府上下不会不管不顾任由此疯传,除非……” 赵元恩勾唇,“除非什么?” “除非这消息一早便是殿下自己放出去的。” 话音刚落,忽而听得木船“咯噔”一声,外头船夫抬高了声音而道:“公子,到岸了。” 沈如玉拂了拂船篷的帘子,然拂起之际骤然一惊,映入眼帘的是迎船盛放的荷花,粉若灿霞,惹得人流连忘返。 “这里怎么会有荷花?” 沈如玉下船之时望着这连片的荷花脸上多了几分笑意,赵元恩并未过多解释,引着她向前头的田庄而去。 “哎哎哎——” 飞鹰欲跟上前立马被划船的船夫拦下,“没看到殿下与那小娘子聊得正投机吗?你跟去做什么!你傻——” 飞鹰瞥了一眼船夫,双手环抱立于原地望着二人远去的身影不解道:“也不知这小娘子给殿下灌了什么迷魂汤,这地方先前殿下从未带人来过。” 船夫摘下笠帽边放在身前扇了扇边向前而行,“能在边郊荒山徒手杀了头狼还懂围狼之法的小娘子,你以为会是一般人吗?” 见船夫前行,飞鹰思虑了一会立马喊道:“哎,你去哪!” 船夫摆摆手,“浇地去,地都快干死了,一天天的这个庄子没我得废了。” 第37章 荷田小叙 “这里是我封为襄王之时赏下来的一块田庄,早年是沈民安沈大人祖宅之产,后来他因罪被贬斥流放,宗氏之人皆受连坐之罪,此处便渐渐成了荒田,如今入了王府之册,佃农们才开始有了一些正经营生,渐渐地这里也便运作了起来。” 听得赵元恩提及“沈民安”三字,沈如玉不由地一怔随后悄然红了眼眶,因赵元恩行在前头并未觉察到她的情绪变化,她连忙抬手摸了摸眼角处欲流下的泪水,生怕眼前之人瞧见她这副模样有所起疑。 “我后来巡视了这田庄,虽地处偏僻却实为一闲静之地。” 落脚于一草屋,屋前有一木桌配以三两个石凳,沈如玉坐定后便见赵元恩挽起了袖子于一口井前站定,松下绳索将木桶挂了上去随后入井取水,之后舀了两盏清水,一盏递给了沈如玉,一盏则自己一饮而尽。 “这里的井水很清甜,放心喝——” 沈如玉接过碗盏喝了一小口,在这暑夏燥热的时候喝一口便觉得尤为舒爽,她将碗盏搁于木桌上,不由说道:“没成想殿下倒是很适应这田园生活。” “凭自己的双手耕种劳作,自给自足,这样的田园生活比起朝内的波谲云诡来看没什么不好。” 赵元恩拂衣坐于沈如玉对面的木凳子上,手抵着头眺望远方,若有所思道:“我将沈大人宗族的牌位保下放于西处一小屋内,你若想去看我们现在便可动身。” “殿下你……” 沈如玉欲言又止,思忖间她不由启唇而问,“何故要与我说这些?” “沈家满门忠贞,沈大人更是为我父皇数次征战立下战功无数,我从不信他乃是奸佞小人,他因政党一事无辜被牵连而获罪,身为他的至亲血脉难道你不愿前去?” 见沈如玉神色复杂地瞧着自己,赵元恩立马双手环抱看向旁处,“你别这么瞧我,你这身世早就记录在宗府卷册上只需一查便知,更何况你如今已脱了奴籍何故还要在这醉红楼里作活。” “殿下既已知我身份就该明白,凭我一己之力根本无法替我父亲平素冤情,替我沈家满门忠义讨一个公道。” 沈如玉说至此处有些激动,可恍惚间她突然明白了什么语气略有些恼怒,“你竟套我的话?” “兵不厌诈。” 赵元恩拂了拂衣衫上的灰尘站了起来,叉腰踱步,“你方才说你只想活着我便不信,你一身顶好的功夫若仅仅只是活着那倒真的可惜了。” “殿下,你我之间没那么熟,你今日带我来此难不成就是为了让我看到这些好死心塌地归顺于你为你所用吗?” 见沈如玉这般实诚相问,赵云恩倒也不再拐弯抹角,停步间凝视于她,“对,我可以帮你查清你父亲的冤案,重振整个沈家,自然你也要为我所用,大家各取所需没什么不好。” 沈如玉无奈瞥了一眼赵元恩,“若我拒绝呢?” “你没理由拒绝。” 赵元恩双手一摊,“难不成你还想帮齐长衡杀我不成?” 第38章 入楼听曲 “怎么,有心事?” 自拜了沈氏祖宗牌位,离了田庄泛舟于荷花之中,沈如玉一直心不在焉,赵元恩倒是乐得自在,斜躺在船头双手抱头而语,“这里只有你我二人,飞鹰和阿离让我支走了,你若有心事大可与我一说。” 沈如玉伏膝坐于船头,扬手撷取一盛放的荷花,启唇,“无事。” “无事还皱着眉头,女儿家的总皱眉头会变丑。” 听得赵元恩这话沈如玉扭头瞧向他时缓缓翘唇,“殿下如此心大倒令我有些佩服。” 赵元恩蓦地抬身,拂了拂衣衫笑道:“心大才能容万物嘛,更何况我不过是一个不受宠的王爷,权势于我而言不过是过眼云烟,又有何事能扰得我心烦?” 沈如玉抬眼认真而语,“所以,今夜殿下可愿赏脸入醉红楼听曲儿?” “自然。” 赵元恩含笑,颔首间眺望远方,“毕竟我素来喜好听曲,今夜自是要去。” 另一边,船夫阿离叉腰看着岸边空空如也不由地扶额而道:“你的意思是殿下抛下我们二人带着那小娘子先走了?” “这倒没有,殿下一早便留了字条,他今夜要宿在醉红楼,让你我二人自行回府。”飞鹰将字条递了过来。 阿离并未接,瞧着飞鹰像瞧傻子似的,“说你傻还真是傻,回府?回什么府,我们需时刻跟在殿下身边护他周全,现下还不赶紧发信号弹让人派船来!” “派船?”飞鹰面露惑色。 阿离无奈,“不然呢,难不成我们要游回去吗?” 约莫半个时辰后,沈如玉陪伴赵元恩归至醉红楼,此刻夜色将至,整个醉红楼都热闹非凡,唱曲的舞艺的杂耍的亦是宾客满座,叫好声此起彼伏。 “公子可是回来了,茯苓等候公子多时了。” 恰一曼妙女子迈步而至,她生得黛眉樱口,窈窕轻柔,一衫淡粉色衣裙着身显得尤为娇态可人。 然赵元恩瞧见如此妙人却并不为之所动,面上却作和善之态,扬以钱袋中取出一枚金叶子交到这叫做茯苓的女子手中,“今夜我已有佳人作陪,倒是让你空等了,改日定要好好赔罪才是。” 茯苓轻瞥了一眼赵元恩身旁的沈如玉,虽心有怨气可见其出手如此大方倒也不再计较,接过金叶子之际福身而道:“公子说的哪里话,能得公子赏识是茯苓之幸,今日公子既有人相伴,那茯苓便不扰公子了。” 扭身之间茯苓面上立马变得尤为难看,斜睨了一眼一旁的婢子黛蓝,压低了嗓音不悦而问,“那丫头是何人,竟敢和我抢客?” 黛蓝回身瞧了一眼沈如玉随后回道:“是新入楼的小丫头,掌柜的和齐掌事都对其青眼有加,今日特得了允准伴襄王殿下同游。” “贱人,刚入楼便这般巴结人,走着瞧。”茯苓神色一冷,愤然离了大堂。 沈如玉不解赵元恩此举,陪其入座一楼雅室隔间之时开口而问,“方才公子不是还说要听茯苓姐姐一曲,怎入了楼便改了主意?” “她弹得虽好但常年浸淫在这瓦舍中难免少了几分风韵,听着倒也无趣。” 赵元恩接过小厮递来的茶盏,平了平茶盖间抬头意味深长看向沈如玉,“不如今日你给我抚琴一曲如何?” 沈如玉一头雾水,“我?” 第39章 温室旖旎 “这丫头的确是笼络权贵的最佳人选。” 身在二楼中央的廊道上,阮媚红俯身瞧着一楼雅座中抚琴的沈如玉,身旁齐长衡听得她这话只是淡淡一笑,眸光微沉,“她自小便受得大家的嬷嬷调教,琴棋书画自是通晓不少,赵元恩平素最喜研究这些东西加之荒山野狼围困之日他本就对沈如玉有所兴趣,今时今日他来此夜宿也是顺水推舟之事。” “我倒不认为这丫头肯死心塌地为我们醉红楼办事。” 阮媚红执着团扇柔声轻语,“毕竟你一直没有承诺她实质的好处。” 说完此话,阮媚红未等齐长衡开口便自顾自地扭腰向楼下而去,此刻沈如玉正抚一曲并不娴熟的“流水月”,尚有错音穿插其中可观赵元恩之态并未有半分恼怒,反倒有些乐在其中。 “公子好兴致。” 阮媚红至雅座福身一礼,沈如玉恰弹完一曲静立一旁,随后便听得阮媚红又言,“不知今日如玉这丫头可有不周之处?” “她很好。” 赵元恩挑眉而向,“难得有一人能知我懂我,红掌柜有心了。” “既然公子满意,不如今夜便由如玉亲自伺候公子在温室沐浴,汤泉之室已为公子备好。” 赵元恩听得阮媚红这话先是思忖一会随后立马说道:“也好,闲逛了一日也乏了,便听红掌柜安排。” 见赵元恩并未拒绝,阮媚红嘴角多了一抹笑意,她适时在前头引得赵元恩向温室而去,一路之中目光却不断于周边扫视。 周围洒扫的小厮见了贵客而来皆恭敬行礼,赵元恩那双标致的凤眼微抬,似是瞧出了其中几分端倪,然潋滟的眸子沉静如深潭,并未表露太多情绪。 月色之下,温室雾气升腾。 阮媚红退下之际禀退了左右相候的婢子,随后与沈如玉错身时轻声而语,“莫要忘了你应下的事。” 沈如玉抬眸正对上阮媚红审视的目光,直至室门轻掩,她方才缓过神来,自怀中飞速取出香片捏于手中却迟迟未曾移步向搁着香炉的几案处。 然下一刻她瞧见赵元恩正在宽衣解带立马面色绯红扭身而向,“你……你做什么!” “自是沐浴啊,还能做什么?” 面前是一方形温池,赵元恩此刻只着一轻薄外衫迈步而入,随后说道:“杵在那做什么,方才红掌柜不都说了要你伺候我沐浴。” 沈如玉呼了一口气,回身之间她正对上赵元恩审视的眸,那眸子里似是蕴藏了极致的深潭,让人瞧不清他此刻心里究竟在想什么。 见沈如玉并未动,赵元恩则于池子中敞衣向她靠近,他生得俊朗,侧脸轮廓如描淡光,静默之间能听得他的呼吸声竟有几分极致诱惑。 “为何还不动手?” 沈如玉听得这话指尖莫名微颤了一下,下一刻伴着自窗棂处刮来的微风,赵元恩抬手将沈如玉拉入温池之中,但听“噗通”一声沈如玉被赵元恩揽入怀中,带着淡不可闻的芬香,她已然有些乱了分寸。 然理智终是占了上乘,她刻意攀上赵元恩的脖颈,于他耳边呼了一口气,随后轻言,“原来殿下喜欢这样?” 未曾料及沈如玉上了手,赵元恩心尖突兀地漾起一丝异样的情愫,蓦地推开她时忽闻室内有股异香,紧接着一抹绯红已然漫上了脸庞。 “骨媚香?” 第40章 计中计 赵元恩抚着躁动的心口抬头看向沈如玉,此刻他只觉得胸口闷着炙热的血涌之气,脸已涨得通红,登时见她从腰间抽出一柄短刃利落而至,他立马明晓了几分,倏地于温池中疾步后撤。 短刃握于沈如玉手中于赵元恩胸口方寸处骤然逆转了方向,刺入左肩之时赵元恩闷哼一声,眸子里闪过一丝冰冷。 屋外似有黑影闪过,沈如玉抬眸而向,“快走——” 赵元恩捂着左肩定住,听得沈如玉开口立马裹了衣衫飞也似的从后窗棂跳出,恰时室内大门被推开,齐长衡带人闯入,然此刻温室内唯沈如玉一人,赵元恩早已不见了踪迹。 骨媚香仍散于四处,池中尚有血迹,齐长衡掩鼻间拂衣而向,目视跟着的几名小厮,语气略有愠怒,“还不快去追——” 然赵元恩自温室窗棂而出便已入了醉红楼外院,他捂着受伤的肩膀,嘴唇泛白,已湿透的衣衫加身显得他尤为狼狈,好在正值醉红楼最忙的时候,外院尚无几人当值,他飞速寻摸出口想尽快归府疗伤。 而沈如玉此刻被押至暖阁,阁门相合之际齐长衡阴沉着脸发问,“何故要杀他?” 沈如玉立于烛光相映之处,沉静许久随后撩起衣摆跪地,平静而道:“如玉擅作主张,还请公子责罚。” 齐长衡沉眸,“你回避了我的问题,何故要杀他?” 见沈如玉垂头不语,齐长衡负手而立,眸子里闪过一丝寒光,“你不说自是因你无从开口,事涉沈家一门荣辱,你想杀了当今圣上之子以报宗门被灭的血海深仇,是与不是?” 沈如玉身子蓦地一颤,正欲开口忽见齐长衡蹲下身子抬手捏住她的下巴,凝视于她时淡漠而道:“你一意孤行险些害得整个醉红楼就此覆灭,你该为你今夜的过失受责。” 言及于此,齐长衡一手拽起沈如玉一手则转动木几上的瓶盏,片刻之间眼前的屏风缓缓挪动,于屏风后头的围墙平开一道暗门,沈如玉心下一惊,随后但见齐长衡将其推入黑暗之中,紧接着暗门轰然而合,她立于漆黑的甬道之中,不知前面是何路向。 寂夜,飞鹰与阿离赶回醉红楼之时听闻赵元恩已离楼中顿觉蹊跷,楼内虽仍热闹非凡但诸多护卫小厮皆不在应在之地巡视。 二人相视一看间立马奔向府中,然越过行街闹巷,飞鹰正欲拐入一巷口忽见不远处斜躺着一人。 “殿下——” 定睛一看,飞鹰瞳孔骤缩,忙拔腿向巷口而去,蹲身去探其鼻息,抬手摸于他脖颈处,随后愕然,“殿下可是中了骨媚香?” 赵元恩此刻只觉得五脏六腑都气血翻涌,他浑身瘫软无力已然说不得半句话。 飞鹰见此立马将赵元恩背起,恰时阿离也听得响动朝巷口奔来,见赵元恩这般模样立马一惊,“殿下这是怎么了?” 飞鹰环顾四周见无人经过此处,压低了嗓音,“殿下中毒需尽快解毒,你素素去寻张太医,切勿走漏半点风声。” 话音刚落,但见赵元恩伏于飞鹰肩头虚弱而道:“不必……寻太医,替我回府打数桶冷水,取了金疮药来。” “殿下?您这伤怕是……”阿离欲言又止。 此刻赵元恩抬头,眸子里尽是冷意,强撑着力气开口,“快去——” 第41章 事有蹊跷 沈如玉自漆黑的甬道小心翼翼贴墙而行,也不知走了多久忽见前头有点点微光,她放缓脚步寻光而至,未走几步眼前豁然开朗。 前头是一大片空地,中央立着一尊雕像,雕像四周立着四尊石狮,形态各异,似是联动着雕像,脚下以诸多圆面石砖铺地,仔细一看好似一个八卦图阵。 沉眸之际,沈如玉迈向其中一块圆面石砖,只是一瞬她听得似有碎裂之声,转身之间但见一石狮口吐一支箭射向她心口之处,她立马偏身而躲,不料下一刻触碰了另一石狮的开关,紧接着四尊石狮齐齐射箭,沈如玉交织其中左躲右闪。 齐长衡自归位暗门时对着暗处相候的碧落言道:“看着她,若一个时辰未死,便将她带回来。” 寂夜,魏意欢尚不放心沈如玉的伤势,特取了一瓶金疮药前来,叩了几下柴房的门,开门之人却是殷素素。 “素素,如玉可在房中?不知她手上的伤可好些了?我拿了上好的金疮药给她。” 听得魏意欢关切之语,殷素素方才放下警惕接过她手上的药,“多谢姐姐关怀,沈姐姐今日一直不曾在房内,我也不知其去向。” “今日一直都不曾在房内?” 魏意欢蓦地一惊,沉吟片刻又言,“那若她回来你将此药转交给她便是,想来此刻她也是有什么事耽搁了,这么晚了你早些歇息我便不打扰了。” 殷素素点头,收了药福了福身便回合门回了房内,而魏意欢则心事重重折身而返,行至一楼拐角的走廊,她见一熟悉的身影而至立马闪身躲于篱墙之处侧耳细听,但见黄泉带着两名小厮端着许多药盏正要上楼,其中一小厮边小心翼翼端着药边道:“老大,我们当真要备这么多药吗?” 黄泉回身看了一眼他边上行边道:“暗室里的八卦阵可不是一般人能承受得了,她坏了公子计划被丢了进去怕是连命也保不住,备这些药都算少的了。” “她?” 魏意欢听得仔细,总觉得事有蹊跷,顺着几人走的路慢行,蹑手蹑脚行于二楼之时正与魏无名撞了个满怀,魏无名扶额而向,“谁啊,这么冒失——” 定睛一看,他立马面露讶色,紧接着环顾四周立马将魏意欢拉至暗处,“你疯了,怎么大半夜来此,露了行藏便遭了。” “大哥哥,你放心好了,这满楼里无人知晓我的身份。” 魏意欢笃定而语,随后暗叫一声“坏了”,径自向前探了探头却已不见黄泉的身影,登时有些恼,“方才去寻如玉不曾见她在房内总觉得不对劲,正好碰上黄泉带人拿了许多药上了二楼,若不是因为撞见了你或许我能发现什么。” “什么?不在房内?” 魏无名眉头一拧,拉过魏意欢便问,“说清楚些。” “哎呀,我也不知是何情况,总之近些时日我一直觉得许多事都是冲着如玉来的,思来想去怕是与那齐长衡脱不了干系,你若……” 话还未说完,便见魏无名已然拔腿向暖阁而去,魏意欢见了立马着急而向,“喂!我话还没说完,你去哪啊——” 魏无名并未回头,“去暖阁。” 第42章 片刻温存 “咳咳——” 沈如玉自挨过了三轮箭击时体力已然不支,躲身之时被射出的暗箭击中了胳膊与后背,一口鲜血拗出,她手握几支断箭伏地单膝而跪,止不住地咳了几声,眸子里却满是杀气。 暗处碧落一直观察着这一切,不曾想沈如玉竟能挨过如此多的轮数,正待要扭动下一重暗器的枢纽忽而听得脚步声他不由地缩回了手,回身便瞧见黄泉带人入了暗室。 “人怎么样了?”黄泉语气略有些焦急,似是有点担心沈如玉安危。 碧落觉察到黄泉情绪的转变但并未多问,双手环抱间冷言,“快撑不住了。” 黄泉立马上前行了一步抬手扭动石门处一枢纽,此刻石狮归位,地上满是断折的箭戟,沈如玉半跪于八卦阵中捂着胳膊血流不止。 “黄泉,你做什么?” 碧落拉住擅自做主的黄泉,情绪有了几分起伏,“公子未曾说过要停了责罚。” “若她死了,你我才是都要命不保夕,傻子。” 黄泉抬手示意后头两名小厮将沈如玉带回暖阁内,此时的沈如玉因失血过多陷入了昏迷,她只觉得恍惚间似有人向自己的方向走来,她强撑着一口气扶着石狮颤颤巍巍站起身来,下一刻却轰然倒地再没了意识。 也不知过了多久,沈如玉只感觉迷迷糊糊有人将她抱上了床榻,替她掖了掖被角,她此时浑身如散架般酸痛,眼皮好似粘合了一般睁也睁不开,稍稍一动便是锥心刺骨的疼。 “公子,这位娘子旧伤未愈又平添新伤,需得静养些时日方才能恢复。” 为沈如玉撘脉施针的乃是平阳有名的盛郎中,此人自幼习医颇有声望,如今一直为醉红楼内部所用。 他起身间看向齐长衡时轻叹了口气,“公子,恕老朽多嘴问一句,这位娘子先前可是遭受过什么非人的折磨?” 齐长衡一怔,随后开口而道:“您的意思是……” “方才我见她撕裂衣衫的背脊处有诸多疤痕,想来是数年前所伤如今已然愈合形成了旧疤,只是观其深度想来定是遭受过烙铁之刑亦或是诸多锋利器物刺入之刑。” 言及于此,盛郎中拱手道歉,“老朽为醉红楼行医数年本不该多嘴,但此女能挨过如此多的刑罚尚存至此也是尤为不易了,还望公子日后小心呵护。” 齐长衡敛了敛眸中的寒光,点了点头,随后吩咐黄泉将其好生送出暖阁,直待人都已离去,他这才大步流星上前伏于软榻,垂眸看着尚未苏醒的沈如玉,“你在边疆究竟经历了什么……” 下一刻沈如玉似是陷入了梦魇,不住呢喃着什么,齐长衡俯下身子想要去听不料却被沈如玉紧紧握住了手。 “别……别离开我。” 齐长衡身子一僵,正欲抽手不料沈如玉却加重了力度,这让齐长衡心下竟平生出了几分不忍,但见他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眸子里极近温柔,温声而道:“别怕,我在,我会一直陪着你。” 第43章 危机四伏 “殿下,您昨夜可是把我们吓死了,如今竟还能笑出来?” 襄王府中,赵元恩半露左臂膀由着飞鹰替其上药,瞧着面前满脸怨气愤的阿离不由扬唇,“我这不好好的吗?” “这是好好的?要小的来看就该将醉红楼掀个底朝天将那想要杀您的刺客寻出来。” 阿离接过飞鹰递来的旧纱布,将其搁置于桌前,见赵元恩不为所动不由地上前说道:“殿下,难不成你是被那小娘子所伤?” “嘶——” 赵元恩吃痛蹙眉,抬眼瞧着飞鹰,“轻着点。” 随后他看向阿离平静而道:“眼下平阳表面看着平和实则暗地里危机四伏,我们若明查自会惊动一些人的耳目,如今襄王府内尚被塞了诸多眼线,除了你和飞鹰,我无人可信,因而行事必要慎之又慎。” “殿下的意思是,想要那小娘子成为您的亲信?”阿离大胆揣测。 “行啊阿离,跟着我这么多年倒是精进了不少。” 赵元恩轻啜了一口茶缓了片刻又言,“她是沈民安的后人,荒山围困头狼足见其才能,若她能为我所用,日后必能成为我前行之路的盟友。” “沈民安?” 阿离倏地一惊,“殿下说的可是那曾以多敌少三战辽军的沈将军?” “自然。” 赵元恩意味深长看了一眼阿离,随后将半空的茶盏搁回原位,扶起肩下的衣衫而语,“只是眼下她并不信我,看来还需费些时日与她多相处相处了。” 说到此处忽而见一小厮入门而至,隔着屏风隐约可见那小厮揖手而礼,“殿下,醉红楼齐公子来府致歉。” “来得倒是巧。” 赵元恩起身,踱步之间拂衣而道:“让他先去前厅,我待会便到。” 小厮禀退间,飞鹰取了赵元恩的随身配刀递上前来,赵元恩瞧了不由地哭笑不得,“做什么?” “防身之用。”飞鹰低头而语。 “傻啊你飞鹰,这是襄王府,他若要杀我也不会选在此处。” 赵元恩抬手叩了一下飞鹰的头,随后摆手大步向外头行去,飞鹰见状立马跟了过去,生怕自己不在其身边出了什么意外。 入厅之际,赵元恩见齐长衡正于一幅山水画前驻足相观,他不由地轻咳一声随后而道:“大川先生的画可入得了齐掌事的眼?” “襄王殿下。” 齐长衡回身施以揖手礼,之后由着赵元恩抬手示意他落座他方才入座,但见他有意无意将目光落于其左肩处,随后面露歉意,“昨夜掌柜的听闻殿下遇刺受了伤颇为惶恐,今日特派我前来呈一薄礼,望殿下能早日康复。” 身后黄泉递上一精致盒子于赵元恩身前,他抬了抬眼,只手打开那盒子见里头摆着诸多精致药盏已然明白了几分。 “这红掌柜亲调的治伤药最是有效,倒是让她费心了,药我便收下了。” 赵元恩微微俯身看向齐长衡平静而道:“只是人也该带来才是,毕竟伤了我,也该亲自告诉我缘由。” 齐长衡听罢不由地再度起身揖礼,温声而道:“本该带此女前来给殿下道歉,但她在楼中受了责罚伤得过重,怕是一时起不来身,若是过些时日她身子好些,我定会带她再登襄王府赎其罪过。” 赵元恩微愣,“什么责罚过重?” 第44章 一荣俱荣 “你可是醒了——” 沈如玉苏醒之时只觉得口干舌燥,伴于她身侧的魏意欢见状立马替其斟了一盏水,接过碗盏沈如玉大口大口喝了下去,过了片刻方才觉得舒畅不少。 观房中四周布设,沈如玉发现自己并不在所住的柴房,当下谨慎开口,“这……这是在何处?” “掌柜的说了,这日后便是你的住处了。” 魏意欢自腰间的布袋中小心翼翼取出一铜铃铛钗饰,抬手将其插入沈如玉的发间,取下她原本的铁铃铛柔声又言,“你过了二轮小考本就是这届新人里最出彩的,这铜铃铛早该给你了。” 接过钗饰,沈如玉欲言又止,“那素素……” 魏意欢含笑,捋了捋她额前的碎发轻声而语,“你放心,我特去求了掌柜的让素素与你同住,日后也好相互有个照应。” 沈如玉安心点了点头,正欲下榻便只觉得胳膊和后背一阵刺痛。 “莫要乱动,你伤还未好,需得静养几日。” 魏意欢扶着沈如玉缓缓躺下,为其掖了掖被角后坐于她身畔,思虑许久方才开口,“我听闻你与襄王殿下昨日一同出游了?” 见沈如玉点了点头,魏意欢轻叹了口气言道:“门阀世家素来多凶险,他虽是个最不得宠的王爷但终究是流着皇家血脉的人,你尚入楼中并无根基,此番行刺的确是欠缺考虑。” 沈如玉抬眸正对上魏意欢担忧的眼神,沉吟片刻她方才开口,“你为何不问我行刺他的缘由?” “你愿说自会告知于我,不愿说我也不会强求。” 魏意欢眸子里尽是暖意,言语中也多有安慰,这让沈如玉此刻心中安定不少,她轻咳了几声随后说道:“我并未伤他根本,利刃直刺,于一寸处偏离,正中他左肩,他死不了。” “果然。” 魏意欢眨眨眼,心中多了几分思量,“我一直觉得此事有诸多蹊跷,你并非莽撞之人,行刺一事我斗胆猜测怕不是齐掌事让你做的?” 沈如玉摇了摇头,“他只让我引襄王入温室,余下之事未曾与我交代。” 思索良久,魏意欢忽而听得外头传来叩门声,她忙起身推门,便瞧见殷素素端着一汤盏而来,“魏姐姐辛劳了一日先去歇歇吧,这里有我陪着沈姐姐便好。” 魏意欢回身见沈如玉冲她点头这才应道:“好,你也莫要累着,不然明日曲宴怕是支应不来。” 沈如玉听得魏意欢提及曲宴之事心里一惊,随后待殷素素合了门之际她不由开口而问,“明日是楼内的曲宴?” “正是,姐姐有所不知,醉红楼一年一办曲宴,届时满平阳素有名望的雅士皆会入楼相会。” 殷素素一边说一边将汤盏里的药羹盛出来放凉,“姐姐,你还是养好身子为上,曲宴的事都是上头人该操心的与我们无关。” 沈如玉轻瞥了一眼殷素素发间的钗饰,见其仍为铁铃铛不由地开口而语,“素素,此次曲宴,你需得立功。” “立功?为何?”殷素素手上一滞,回身瞧向沈如玉。 但见沈如玉缓缓撑起身子靠在了床梁之处,笃定而道:“唯有这样,你方能在楼内站稳根基,走得长远。” 第45章 点点萤火 夜半,沈如玉从梦中惊醒。 辗转反侧再难以入眠,她便忍着疼痛悄声下了床榻,轻步向外头行去,如今她与殷素素同住一楼内院的小阁,条件比起柴房已然是极好的了,虽已提点了殷素素要尽可能在楼内拢住人脉站稳根基,可她总是放心不下。 她的父亲曾与她言,宗氏家族一荣俱荣一损俱损,那么身在醉红楼亦是同样的道理,若仅靠她一人独强定走不长远,唯有相互扶持,强弱均衡方才是维稳之道。 从前她并不明白父亲所言的根本,如今身处在这楼中却是渐渐明了。 她只着一衫素白长裙,轻挽发髻,想要行步于昔日与魏无名在后厨狗洞逃出之地看看风景解解闷,然刚自外院的暗门而出,便瞧见几只萤虫绕其周身,她尤为欢喜,抬手以指尖触碰萤虫尾部的微光,便见其倏地散开向不远处而去,她寻光而至,停步于一茅草屋下不由地面露惊色。 眼前之景,浮光掠过,伴着萤虫飞舞,一道巨大的光圈于一人手中环绕。 似是感受到有人前来,那人警惕转身,四目相对间皆有错愕。 “如玉?” “魏公子?” 沈如玉瞪大了眼瞧着魏无名指间之物,魏无名垂眼立马将扣着一指环的手背于身后可还是早已为时已晚,但见他另一手挠了挠头,半天憋出几字,“好巧。” 寻摸一炷香的时辰,二人于茅草屋前的木阶上坐定,沈如玉执着那指环仔细打量随后问道:“这几日都不见你踪影,原来你是在弄这些小玩意。” 偏头瞧向沈如玉,见其面色苍白,他不由地有些心疼,“你身上的伤……可好些了?” “小伤而已,你不必担心,我身子骨硬朗着呢。” 沈如玉冲着魏无名笑了笑,随后将手中指环交还给他,“明日便是曲宴,你是打算明晚为那些文人墨客表演此萤火之法?” “我从不喜欢那种场合,自然也不必费心给那些人表演。” 魏无名接过指环放于掌心间摩挲,停顿片刻他抬眼相问,“想不想学此法?” “自然。” 沈如玉含笑间,魏无名将指环戴在了她中指之上,扶她起身间看了一眼那四散的萤虫随后于她身后轻声引导,“其实此法很简单,你要以中指为心轻划圈,这指环中有吸引萤虫之物,它们会慢慢贴近你并伴着你绕的圈环绕。” 抬手之间,沈如玉缓缓以所戴指环的中指为心划圈,萤虫在顷刻间飞舞而至,满天萤火宛若身入梦幻令人如痴如醉。 沈如玉颇为欢喜,转身欲与魏无名分享这喜悦,然这一转身蓦地与魏无名贴得极近,静默之间已然能听到魏无名越跳越热烈的心跳声,下一刻一抹红晕漫上魏无名的耳根,他忙后撤了一步,拂衣轻咳来掩饰此刻心中漾起的几分悸动。 “真的很美。” 沈如玉尚沉浸在这美好之中,并未觉察此刻魏无名满心满眼都是自己。 下一刻,但听魏无名而语,“其实……这是留在你生辰时想给你个惊喜的,没成想让你今夜撞见了。” “我生辰?” 沈如玉再度回身看向魏星辰,忽而莞尔一笑,今夜之美便足够让我欢喜了,多谢你。” 第46章 宴前献策 “手脚麻利些,这可是特地从南卉园移来的鲜花,若是迟了时辰花不新鲜了,拿你们是问。” 翌日一早,阮媚红亲自监工小厮们将诸多花卉抬进了醉红楼中,随后执起身前桌上摆放的朱漆描金长颈胆瓶看了半会又小心翼翼搁置了下来。 “我说掌柜的,你这也太小心了些,左不过是个曲宴有必要弄这般隆重吗?” 茯苓摇着团扇缓缓而至,见如此阵仗不由地嗤笑一声,她身着双燕艳粉绣袍,头戴诸多钗饰,宛若一只花蝴蝶一般招摇。 “像你这般穿着艳俗,怕是不会懂文人之雅。” 恰时白梦瑶只身而来,上下打量了茯苓一番不由冷冷一笑,“妹妹今日该不会是把全副身家都拿来装点了吧。” “你……” 茯苓一时语塞,奈何阮媚红在旁瞧着她便只能恶狠狠地刮了一眼白梦瑶转身离去,白梦瑶见状只是笑笑,上前给阮媚红福身行了一礼后言道:“掌柜的,听闻今日范大人也会亲临醉红楼。” “你消息倒是灵通。” 阮媚红轻瞥了一眼白梦瑶,边行步边言道:“正是了,正因有诸多身份尊贵之人来此曲宴,我这才如此费心,平阳虽地界小倒还是人杰地灵,钟灵毓秀的好地方,恰咱们这位官家兴文时政,这才有了今日醉红楼这盛况。” “既然如此,那……” 白梦瑶欲言又止间遥想起昨夜锦儿与自己说过的话,停顿一二,她拂了拂身上的素锦披帛,启唇,“不如将这些华丽的瓷盏插花改成汴京传来的较为时兴的竹筒插花,这样这插花既可悬臂而挂,也可放于几案,定能平添几分风雅。” 听了白梦瑶的提议,阮媚红停步,转身瞧向于她,“你这主意倒是不错,只是午时过后曲宴便开,上哪去寻如此多的竹筒插花呢?” 白梦瑶听此之话不由地抿唇一笑,“这个便不劳掌柜的费心,我已安排妥当,插花一事若掌柜的信得过,大可交予我。” “嗯。” 阮媚红满意地点了点头,“你近些时日性子倒是养得沉稳了不少,想来你这金铃铛也当了多年了,该是时候提提位阶了。” 白梦瑶听得这话立马欢喜,再度福身间忽而想到什么忙道:“若不是昨夜如玉妹妹提点,怕是我也想不到这一层。” “如玉?” 阮媚红轻挑眉梢,“你说的可是沈如玉?她近些日子倒是与你走的颇近,也罢,你入楼已数年,也该多提携提携小辈才是。” 说完此话,阮媚红便转身离开,白梦瑶拘着礼相送于她,随后收了礼摇着团扇问言,“昨夜当真是如玉前来献策的吗?” 身旁相伴她的锦儿心里一慌,不敢与她对视,面上却是带着笑道:“能想出竹筒插花这等新点子的自然是那沈如玉了,她这般巴结姐姐,想来也是看中姐姐的才能想要倚仗姐姐了。” “她要倚仗我?” 白梦瑶笑了笑,“我能看得出她并非池中之物,或许日后该是我倚仗她才是。” 第47章 小阁相谈 “姐姐,再喝一口便好了。” 小阁之中,殷素素吹了吹木勺舀起的汤药,过凉之后便送到沈如玉嘴边,沈如玉俯身喝下后言道:“让你与梦姐姐说的话你可都说了?” 殷素素微微一怔,随后搁下手上的碗盏轻叹了口气,“梦姐姐身边有一贴身婢子名唤锦儿,那锦儿曾多次与我有口舌之争且十分厌恶于我,昨夜我前去献策她在浮梦阁外便将我拦了下来,说是梦姐姐已睡不便被打扰,我没法子只能让她代为转述。” 听得这话沈如玉骤然想起归还衣衫之时曾见那锦儿于侧阁偷偷涂抹蔻丹,按理说楼内伺候诸位娘子的婢子平素里要做的活计较多,指甲会被修剪得较平,涂色自然也不便,更何况当下比较好的蔻丹价钱不菲,凭她自己定然不会买如此贵重之物,这般偷偷摸摸,想必此物乃是白梦瑶所有。 想到此处,她不由地略皱眉头,“这锦儿平素里可有争尖冒头之象?” 殷素素回想了一会点头而语,“她素来是个心气高的,仗着如今梦姐姐得势总是对新来的人颐指气使,我多次驳她……其实也是因得她说得实属难听,这才……” 瞧着殷素素低垂着头,沈如玉已然明晓了几分,她抚着心口轻咳了几声,随后说道:“如若按你说的这锦儿是这般人,那么此番她相告于梦姐姐之话,要么会说是自己的功劳,要么会说成我的功劳。” “说是自己的功劳我倒可以理解,说是姐姐你的功劳,这……从何而谈?”殷素素颇为困惑。 “她因与你有口舌之争而结怨于你,而我又既得了梦姐姐欢心又与你情同姐妹,如此来看,她可借你献策之机谎称是我来献策借此离间于你我,到时你我之间会因此事生了隔阂,梦姐姐也会觉得你我因是争功才会如此生嫌,自然也会对我们二人心生防备。” “这……如此心计我竟未能想到。” 殷素素心有焦急,“沈姐姐,那我该怎么办?” “你无需做什么,咳咳……” 沈如玉拂衣下了床榻,边穿着鞋履边道:“你只要记得这竹筒插花之法的要领,在恰当时机亲自说与梦姐姐听便是了。” “姐姐要去何处?” 见沈如玉似是要外出,殷素素忙道:“郎中说了你要静养,如今你身上的伤口未愈,若是因此撕裂开那便遭了。” “我没那么脆弱。” 沈如玉含笑,“只是闷在屋子里久了想在院里走走,放心,我心中的有数。” 透过窗棂瞧向天际,沈如玉又言,“算着时辰这曲宴快要开始了,你且去忙吧,莫要因照顾我而误了楼里的事。” 殷素素经沈如玉提醒这才想起曲宴的事,她点了点头,去取了一件外衫交予沈如玉,柔声而道:“那我先走了姐姐,你若觉得身子寒便披了这外衫,免得寒风侵体加重了伤势。” 沈如玉轻拍了拍殷素素的手,望着她离去的身影,随后起身而向,推门之际正迎上一熟悉的面孔,她登时愣在原地,“你……你怎么进来的?” 第48章 话里有话 “自然是光明正大走进来的啊——” 来人正是赵元恩,他身着青紫色阔袍,衣襟和袖口处绣有腾云祥纹,发以冠束之,整个人此刻竟显得尤为丰神俊朗。 “殿下,这是内院,曲宴在大堂,你怕不是走错了路。” 沈如玉伏于门前相告,然赵元恩却并未有离开之意,上前一步于小阁前的木阶处言道:“听说你受了很重的伤,我特来瞧瞧。” 沈如玉抬手示意赵元恩莫要再上前,随后但见她福身行了一礼,掩唇轻咳间拂衣启唇,“我无事,让殿下担心了。” 见沈如玉面上毫无血色,身子似又单薄了许多,赵元恩一时有些心疼,正欲开口便听得沈如玉问言,“殿下的伤可好些了?” “托你的福,未中要害自是好得快些。” 瞧着沈如玉只手拢着外披的衣衫,赵元恩似是明晓了什么,拂衣言道:“来都来了,你不请我去阁中坐一坐?” 沈如玉掩唇轻咳了几声,随后下了逐客令,“小阁简陋恐殿下不喜,今日曲宴,殿下既来了便该前去一观才是。” “曲宴之精在于人,我想要见的人不在其中那自然这曲宴便失了意义。” 赵元恩再度上前轻声而道:“你放心,我遣了周遭所有的人,让飞鹰在外头候着,若有事他自会来禀,你不必担心隔墙有耳。” 说完这话,赵元恩自顾自地入阁而坐,瞧着几案搁着的药盏,里头还残余了一些药渣,他低头轻闻随后说道:“还说你没事,若没事何故要喝如此大量的滋补汤药?” “殿下!” 沈如玉一个箭步上前夺下赵元恩手上的药盏,眸子里多了几分冷意,“我无意卷入殿下与旁人的争斗中成为一枚任人摆布的棋子,殿下如若真的为我好便不要再来此,更不要与旁人提及与我同游一事,如此便能保全我的命。” “你今日是怎么了?” 赵元恩面露讶色,“我何曾说过你是一枚棋子?” “难道不是吗?” 沈如玉抬眸凝视于赵元恩,“我与殿下身世相差如此之悬殊,殿下若不想利用我,如此关切于我难不成仅仅是看上了我,想要娶我为妻?” “我……” 未料及沈如玉说话如此直白,赵元恩被这一句问话惊得说不出话来,倏地站起身来面上迅速漫上一抹红晕,紧接着他张了张口,言语有些吞吐,“你倒是胆大,竟敢……竟敢和本王这般说话。” “今不择时,话无言表,殿下还是请回吧。” 沈如玉福了福身,随后上前扯过赵元恩的衣袖拉着他向外而去,未等其反应过来,阁门骤合,赵元恩转身之际险些碰一鼻子灰。 暗处,一人原本藏于廊下附耳偷听,见赵元恩被骤然推出小阁立马偏身闪躲,恰一阵风拂过,阁檐的风铃发出清脆的响声,赵元恩抬头正瞥见廊下一抹暗色,双眼一眯间已然明白了几分沈如玉话里的异状。 当下他甩了甩衣袖,并未于阁前逗留,于廊下疾步而行,不一会便出了内院向外而去。 第49章 流水曲宴 “今不择时,话无言表……” 身在雅座之中,赵元恩一手抵着头一手则摘了一支竹筒花中的鲜花绕于手间,反复思忖这话的深意。 “公子,您都念叨这几个字许久了,小的听得耳朵都快长茧了。” 飞鹰立在赵元恩身旁,扶额吐槽间便见赵元恩抬手欲作捶打状,飞鹰立马闪身求饶,随后说道:“小的多嘴了,还请公子大人不记小人过。” 赵元恩无奈,“去去去,哪儿凉快哪儿待着去。” 茯苓刚于正厅台上弹了一曲“西江月”,台下喝彩之人众多,台中以流水作引载了诸多木制托盘,盘中盛以诸多竹筒,筒中插花颇为精妙,引得无数前来之人围观。 然于台中赏花着一袭青灰衣袍的范文正听得此曲却是紧皱眉头,轻叹了口气,“弹曲之人尚未弹出此曲之精妙,倒是可惜了。” 说完此话,范文正回身正巧瞧见坐于雅座的赵元恩,当即迈步向其而去,行至座前,他刚要行礼便见赵元恩抬手而道:“范大人,今日你我都是醉红楼的雅客,不必拘礼,快来坐,正好尝尝这刚泡好的素茶。” 迟疑片刻,范文正拂衣入座,微微俯身端起茶盏,平了平茶盖间轻声而问,“殿下竟有如此雅兴来楼里赏曲。” “醉红楼一年一度的曲宴我可不想错过。” 赵元恩意味深长地勾唇而笑,与范文正同饮素茶,随后而道,“不过今日发现这曲宴中曲一般,倒是这竹筒插花有些心意。” 此话一出,范文正立马眼前一亮,搁下茶盏便道:“下官与殿下同思,这插花确实更为别出心裁。” “这竹筒插花乃是我们楼里娘子的小巧思,用在此次曲宴中倒是献拙了。” 恰时,阮媚红摇扇而过,见了二人福身行礼,范文正见状立马迫切而问,“方才我便想知这插花之道,可巧红掌柜就来了。” “这倒不难。” 阮媚红含笑,回身看了一眼摆于各处形态不一的竹筒,轻言,“竹筒便是寻常之物,寻一木匠将其截断凹槽便可插花,但凹槽之设在于巧思,一个竹筒若有多个凹槽,插花之时便显得繁琐,诸多花堆挤在一起反倒凸显不出主次便不好了。” “化繁为简,精妙啊!”范文正称赞道。 阮媚红察言观色间已知范文正喜好,“范大人若是喜欢,改日我差人送一些到大人府中便是。” “当真?”范文正喜形于色。 殷素素将最后一瓶插花安放好之际,瞧着阮媚红似在雅座与贵客交谈,正欲悄声离开便见阮媚红福身而退向着自己的方向而来。 她怔在原地,直待阮媚红缓步而至,她方才惊得连连福身。 “你这么怕我?”阮媚红捋了捋头发淡声而语。 “不……不怕。” 殷素素心中忐忑,讲话磕磕绊绊,然阮媚红此刻却是心情大好,“想来你入楼已有段日子了,平素里勤勤恳恳没什么行差大错,这几日又为曲宴忙碌还提出这竹筒插花的妙思,明儿个就来我屋里取了铜铃铛,外院的活日后便不必干了。” 听此之话,殷素素满脸欢喜,福身之间已然难掩雀跃之态,“多谢掌柜的,多谢掌柜的!” “这是你应得的,行了,知道你心念那丫头伤势,回去吧,此处交由旁人料理便是。” 摇着折扇望着殷素素离去的身影,阮媚红感慨万千,“这丫头倒也是个顶好的苗子。” 第50章 各有异心 “啪——” 回至浮梦阁中,白梦瑶回身便重重甩了锦儿一巴掌,锦儿捂着脸甚为委屈,哭啼间捎带怨气,“不知锦儿怎么惹了姐姐不快,竟让姐姐这般打我?锦儿不过是偷懒了会打碎了……” “我曾多次提醒过你。” 白梦瑶并未理睬锦儿的矫揉造作,打断了她的话,执着团扇面露恼色,“我说过,你与殷素素之间的恩怨莫要迁怒于旁人,看来你是真把我的话当耳边风。” “姐姐?”锦儿面露惊色。 “你平素偷用我的胭脂水粉我也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那沈如玉如今是齐掌事与掌柜的皆看重之人,你肆意挑拨她与我的关系是何居心?” “姐姐,我不明白你说这话是何意,我何曾挑拨你与那沈如玉的关系了?姐姐莫要红口白舌便要将莫须有的事栽赃于我。”锦儿一瘪嘴又哭哭啼啼起来。 “你不必装委屈扮可怜,明明是殷素素于夜里向我献策你却说成是如玉前来,你这一招当真是妙,既可让她们二人相互猜忌,又可让我质疑如玉的真心。” 锦儿听得这话立马止了哭啼,伏地而跪间拉扯着白梦瑶的衣摆说道:“姐姐,我……我不是有意的,只是当时鬼迷心窍便……” “鬼迷心窍?呵——” 白梦瑶冷笑了一声,扯下衣摆冷淡而道:“你素来是最有主意的,如今心也野了,我这浮梦阁看来是留不得你。” “姐姐?” 锦儿不可置信地抬头看向白梦瑶,“你是要赶我出醉红楼吗?我这么些年做牛做马地伺候你,没有辛劳也有苦劳,你为何如此狠心?” “她可没那么大权还能决定你的去留,你的身契压在我醉红楼里,自是我才能让决定你的去留。” 这时阮媚红双手环抱立于阁外,瞧着楚楚可怜的锦儿并未为之所动,但见她捋了捋发梢,语调不平不淡,“你既说自己这么些年跟在阿瑶身边劳苦功高,那便晋为金铃铛,西处的莺欢阁还空着,你便去那住好了。” 锦儿登时有些懵然,蓦地起身小心翼翼而问,“掌柜的说得可是真的?” 阮媚红回身看了一眼端着一匣子静立的青衣,青衣上前打开匣子,里头俨然躺着一枚精致的金铃铛钗饰,锦儿立马一反方才哭啼之中欢喜不已,取了钗环后连声道谢,“多谢掌柜的,多谢掌柜的。” “碧云是拨去伺候你的,现在便收拾收拾物件过去吧。” 阮媚红指派了一脆生生的小丫头过来向锦儿问安,锦儿并未多想便应了下来,此刻她竟有几分得意忘形,并未理睬白梦瑶,越过她便去侧阁兴高采烈地收拾着自己的物件。 “掌柜的此举我不知是何意?”白梦瑶瞧着锦儿似有些张狂,脸色一沉。 “你是个聪明人,便该明白‘德不配位,必有灾殃’这句话背后的深意。”阮媚红轻叹了口气,抬手摸了摸发间的玉簪,“且让她高兴几日吧。” 第51章 投其所好 “你的意思说,那锦儿非但没有受掌柜的责罚,还被抬了身阶自立了门户?” 流水曲宴过后,生活归于平静,殷素素扶着沈如玉于廊下而立,等待白荷为其指派差事,然在等待之际二人却听得墙角几名少女窃窃私语,沈如玉轻咳了一声以作提醒,几名少女立马惊得四散而去。 “方才她们说的你可听见了?”沈如玉轻声而问。 殷素素点点头,放缓了脚步,环顾四周见无人偷听,这才小心翼翼压低了嗓音回应,“此事如今楼内人尽皆知,这锦儿自被抬了金铃铛的身阶后便更为嚣张了,听说被掌柜的拨去伺候她的碧云时常都要挨她打骂。” 沈如玉思忖间言道:“掌柜的明面上看似是赏了她,实则却不失为一种惩罚。” 殷素素眨了眨眼,反复揣测沈如玉此话,随后忽而一惊说道:“姐姐的意思是,掌柜的此举乃是……捧杀。” “不错,便是捧杀!” 沈如玉侧目赞赏似地眸光晶亮,轻拍了拍殷素素的手,笑言,“登高必跌重,她看似拥有了所有,但实则这些也会成为她日后最致命的东西。” 话音刚落,便见阆苑外白荷正在训话楼内做杂事的嬷嬷们,她们停驻片刻,见嬷嬷们散去,这才缓步上前,向白荷行礼。 “白姐姐。” 白荷见她们二人前来不由地点了点头随后说道:“掌柜的命我安排你们二人的差事,既晋为了铜铃铛,日后便跟在我身边处理内院之事,内院便无需做一些琐碎无用之事,只需做些记账与分派各院用度的细分活计便好,可听明白了?” “听明白了。”二人异口同声而道。 “对了,白姐姐,近些时日诸事繁杂,还未贺过你荣升管事一事呢!” 沈如玉与殷素素相视一看间皆揖手施以一礼,随后沈如玉用胳膊拐了殷素素一下,殷素素立马反应过来,自怀中口袋取出一精致的软袋子上前一步交到白荷手中。 白荷接过之后将软袋子的红丝绳取下,瞧见里头放着一枚编制的玉环穗,她不由一怔,随后看向二人,“这是……” “我们如今也没多少月钱傍身,便只能编些巧思的小玩意送给姐姐你了,这玉环穗可以系在腰间,配以五股不同色的织线扭在一起还挺好看的。” 听得沈如玉这话,白荷将那玉环穗搁于手中仔细相看,似是记起了什么心中坳动,她将玉环穗紧握于手中,随后面色平静而道:“多谢你们二人,此物我很喜欢。” 待二人与白荷交接好活计之后,行步于廊下,殷素素不由开口,“原来这些日子姐姐让我多方打听白姐姐的喜好便是为了今日的一礼相送?” “她平素里做小伏低最懂得审慎夺势,内院诸多琐事她远比崔氏安排的还要妥当,崔氏身死,她自会是成为被提携为正管事之人,自然这个时候送礼之人定会有不少,但绝不会有人费心去送她这小小不起眼却被她一直珍视之物。” 沈如玉微微勾唇,仿佛一切尽在自己掌控之中,“她丢的那条玉环穗是她阿娘送与她的,而我们投其所好送与她一个一模一样的便足够能打动她了。” 殷素素点头,随后露出惊羡之态,“姐姐所思所虑皆有所周全,看来日后素素要与姐姐多学一些这处世之道了。” 第52章 扮猪吃老虎 “哎哟,殿下,您说您这病了也不与我支会一声,这都五六日了我才知晓。” 立于书房看画的赵元恩转身之间见陈哲不请自来,蹙眉间不由拂衣落座,手指轻点几案案面言道:“陈衙内怎么有空来我这王府了?” “瞧我!竟是浑忘了。” 陈哲一拍脑袋随后双手平搭向赵元恩行了一礼,“今日我未提前禀明殿下便来了,是我失礼,方才在门前听得门卫说殿下您病了,我这心急如焚特闯了进来,还请殿下恕罪。” “行了,有何事便直说,别在此处拐弯抹角耽误本王赏画。” 赵元恩轻瞥了一眼嬉皮笑脸的陈哲,陈哲负手而立见赵元恩心情不佳也倒知趣,忙上前一步笑道:“就是前几日我瞧中了一小娘子,她吧生得尤为貌美,那腰身那……” “说重点——”赵元恩无奈撇嘴。 “哦哦哦,这不我失手把那小娘子给掐死了,她那官人不依不饶,在我那小宅吵嚷不止,我很是头疼。” 说到此处,赵元恩眉头已然拧成了一团,见陈哲竟是这副笑脸心里十分厌恶,只是面上却平静而问,“所以,你是想让本王替你寻了官府的人摆平此事?” “殿下当真是懂我的!一猜便知。”陈哲喜笑颜开。 “陈哲啊,陈哲。” 赵元恩起身背手于书房内踱步,“我早早便劝你收敛,可你非但不悔改反倒还大肆强抢良民女子,若是让你父亲知晓,少不得要让你吃上几年牢饭。” “殿下,话也不能这么说,那小娘子若安安稳稳跟了我,这辈子定是吃喝不愁,可她呢自来了我小宅宁死不从,吵嚷得我是没法子了,这才……” 欲言又止间,陈哲向赵元恩做了个勒死的动作,赵元恩扶额,思忖片刻随后言道:“只此一回。” 见赵元恩应下,陈哲立马笑着拱手行礼,“多谢殿下!殿下身子尚虚,我便不在此处惹殿下不快了,我这便走。” 言罢,陈哲扭头便走,赵元恩于书房中叉腰望着陈哲的身影已然没了方才赏画的兴致,眸子一沉,开口而道:“方才你可都听清了?” 一直避于屏风后头一着青灰色长衫的男子现身负拳而道:“都听清了,还请殿下吩咐。” 转了转指间的扳指,赵元恩一反方才见陈哲时的无辜模样,眸子里尽是阴桀的光芒,他冷静了片刻,随后说道:“陈氏一脉素来对北国忠心耿耿,陈哲之父陈风林戎马大半辈子皆是为护北国之安,可偏偏这忠义之门出了个如此混子,你说若是陈风林知晓他这儿子做了如此多的荒唐事会不会气得呕血?” “殿下的意思是?” 男子抬头正对上赵元恩回身审视的目光,他上前一步伏于男子耳边低语了几句,男子立马会意,负拳而道:“是,殿下,我这便去办。” 待男子走后,赵元恩拂了拂衣袖,装作无所事事的样子再度负手瞧着墙上挂着的山水画。 山水画中尚藏着一方隐隐的兵事布防框架,只是这框架被笔墨描得极浅,若不仔细看定是瞧不清的。 赵元恩却是抬手抚着那画轻声喃道:“该是时候出手了。” 第53章 休沐出游 “沈姐姐,今日楼里休沐,你也在阁内休养了些日子定是闷了,不如我们出去逛逛吧。” 身在小阁,殷素素与沈如玉用过早饭后便尤为期待地开口相邀出去闲逛,然瞧着沈如玉心事重重的模样,她似是明晓了什么忙言,“虽说这小考最后一轮尚未进行,但楼里似是也默许了你们留在这里,说不定后续便不会比试了。” “虽是这般说,可我总害怕他还会有旁的主意。”沈如玉手托着腮而道。 “他?你说的是齐掌事吧。” 殷素素想了想又道:“他近来频出醉红楼似有许多事要忙,怕一时不得闲管小考之事,只不过他迟迟未定伺候他身边之人的人选,许多楼里的女子皆都各有自己的小心思。” “罢了,不想此事了,我们去外头逛逛吧。” 见沈如玉应下,殷素素喜上眉梢,她近来因为楼里诸多琐事一直不曾出去游玩,眼下正值楼内休沐自是心里欢喜的。 二人因升了铜铃铛身阶,本月便有了一定的银钱傍身,但沈如玉自知这点银钱并不能得以傍身,便萌生了自己做点小生意的念头。 两人兴高采烈换了一衫干净衣裳向外而去,而廊下齐长衡缓步而至,目送着两人离去的身影,意味深长而问,“外头的事闹得可狠?” 身旁的黄泉啧叹一声,摇头而道:“那男子此刻便跪在陈府大吵大闹,任是谁人来劝都无济于事。” “嗯,算着时辰想必她定能遇到。”齐长衡微微勾唇。 “啊?公子说的是何人?”黄泉一头雾水。 “没什么,我们走吧。”齐长衡先行一步,黄泉虽有些困惑可还是紧跟着他向前而去。 另一边,殷素素与沈如玉在热闹的主街相逛,驻足于糖人摊前,沈如玉买了两个模样奇特的糖人,刚要将其中一糖人递给殷素素便听得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紧接着但见一人于行街策马,高声而喊,“巡捕房拿人,速速退让——” 伴着马蹄扬起的沙尘,沈如玉紧忙收了手将殷素素护在身前向后退步,骤然几匹黑马奔来,行街叫卖的几个江湖小贩惊得险些摔倒,尚有几人躲闪不及将就近地摊位推得人仰马翻,一时之间整个主街都乱成一团。 “素素你没事吧?” 沈如玉第一时间去关心殷素素,殷素素虽是被吓着了可被沈如玉护得好好的并没伤着忙摇了摇头。 “哎哟,这巡捕房的官爷每次拿人都这般声势,吓人的很,怕不是要去拿那跪在陈府前的男子吧。”卖糖人的老妪抚着心口吐槽着。 “跪在陈府的男子?婆婆,您这话是何意?”沈如玉回身相问。 老妪将摊位重新摆正,凑上前来说道:“两位姑娘有所不知,这前些日子这陈衙内在街上当街抢了一女子回去,那女子已有夫家抵死不从说是被那陈衙内活活勒死了。” “啊——”殷素素吓得惊呼。 “竟有这事?”沈如玉面色一变。 老妪露出惋惜之态,“可不是吗!这满平阳的人谁不知这陈家一脉满门忠义,偏偏到了这陈衙内一脉,竟是些不学无术的浪荡混子,这女子官人后来知晓女子之事愤恨不已,扬言要状告陈衙内,偏偏那官府里早就有所勾结,他投告无门,便只能去陈府门前相跪了,哎,真是作孽啊。” 第54章 陈府闹剧 “大人去了东京入朝面圣,这也不知道何时才能回来,这当下该如何是好啊?” 身在陈府的两名看门小厮瞧着府外越聚越多的人不由有些焦急,然石阶之下那跪着的男子哭得可谓是昏天黑地,一时怒骂陈哲仗势欺人,一时又痛斥官府与陈家内外上下勾结。 殷素素带着沈如玉抄近道到达陈府时正赶上巡捕房的一行人下马拿人,但见那男子拒不服绑,吵嚷不止,“陈哲做了如此龌龊之事,糟蹋了我夫人还想伙同你们这些狼心狗肺的官员将我置于死地,我不去!我便是死,也要死在这陈府的门槛!” 沈如玉暗觉不妙,眼看着那男子似是要犯傻事,她正欲上前却被围观的人群挡住无法前行,分拨人群之际便见一驾马车缓缓驶来,刚停于陈府,便见陈风林自里头拂帘怒下。 他身着绯红官袍,头戴长帷帽,独下马车之际将帷帽摘下交给身边之人,随后疾步而向,对着一众巡捕房之人怒道:“都做什么?” “陈大人!” 为首的男子见得陈风林立马恭敬行礼,礼过之后不由言道:“这疯子在府外污言秽语辱骂朝廷,衙内派人通禀县府……” “荒唐,他一个衙内无官无职,何故能调派你们前来。” 但听冷哼一声,陈风林上前对着那伏于地上哭得发狠的男子说道:“我此番自东京赶回平阳,路上也略有耳闻你的事,你将前因后果都告知于我,若真是我儿之错我绝不姑息。” “当……当真?”男子懵然。 陈风林面露肃色,“阿城,带这位官人入府一叙。” 身后捧着长帷帽的小厮应了一声,随后向后挥了挥手,身后几人便上前想要将男子拉起,然男子却尤为警惕,推开几人后踉跄着站好,“谁知我进去还有没有命出来,你是大人,而我不过是个做小本生意糊口的平头百姓,你儿子凌辱我妻又致其死实属十恶不赦,我要报官!我要报官!” “好,报官便报官,若你觉得此处知府不查,我可替你递状纸到东京,让皇城司亲查——” 见陈风林如此之话,男子似有所动动摇,瞥了一眼巡捕房的几人立马改了话头,“罢了……若是递到东京去还不知多少日,我……我跟你回府。” 殷素素见此竟有些诧异,回身看着沈如玉不解道:“这人方才如此为亡妻据理力争,怎么到了这陈大人跟前便不想报官了?” 沈如玉深思间将殷素素拉至一边避开拥挤的人群随后轻声说道:“或许此人并非真心为自己的亡妻讨要公道,而是想借此机会和陈家要一大笔钱。” “啊?若真是这般那这男子可真是猪狗不如。” 殷素素啧叹间见陈府人群渐渐散去,她忙拉着沈如玉便穿过小巷向主街而去。 而此刻,于巷口暗处停驻了一辆马车,一双骨节分明修长的手拂开围帘,但听里头的人冷言,“热闹瞧完了,我们走吧。” 第55章 真假蔷薇水 “哎!瞧一瞧看一看喽,新入市的蔷薇水,只售三百文!” 殷素素与沈如玉手拉着手迈步于行街之中,听得一赤着脚青衣小贩正在叫卖,沈如玉立马放缓了步子说道:“走,看看去。” 见沈如玉与殷素素在自己身前停驻,那小贩忙笑脸相迎,“两位小娘子可是要买蔷薇水?哎哟,我和你们说我这里的蔷薇水那可是上品,就算是平阳乃至东京最时兴的妆奁铺子都没有此等之物。” 沈如玉双手环抱作怀疑之态,“真有你说的这么神?” 小贩见沈如玉不信立马掏出一瓷瓶递了过去,“小娘子你且自己闻闻,这绝对是上等货——” 沈如玉接过打开瓷瓶上头的盖子,以手握弧轻轻将香气向自己的鼻前扇动,随后抬眸冲着小贩狡黠一笑,“你这蔷薇水怕不是用的蔷薇花制成的吧?” 小贩脸上的笑顿时一僵,上前夺过沈如玉手上的瓷瓶略有些慌张,“这位小娘子,话可不能乱说,这可是如假……” “北国的气候并不适宜大批量栽种蔷薇,即便花高价悉心养护,但花价尚高,制成的蔷薇水自然价值千金,蔷薇水应该是采蔷薇露上水,以花蒸汽成水,履采履蒸,积而为香,香味沁浓,而你手中的这瓶香,虽说香味同样浓郁,但缺少了这蔷薇花原本的花气,而是取了足以以假乱真的茉莉花充次,味道相似,若不细闻,足以以假乱真。 听得沈如玉说的头头是道,小贩不由露出惊愕的神情,随后拱手而道:“得,今儿个算我倒霉,碰上了行家,惹不起您嘞——” “哎,慢着——” 见这小贩吃瘪要走,沈如玉上前拦下小贩的去路,随后但见她摸了摸自己的下巴上下打量着小贩,小贩被这一盯惊得紧忙双手环抱护着自己,“做什么?” “你方才说这蔷薇水三百文一瓶,你手上有多少瓶?” 听得沈如玉发问,小贩思忖了一会结结巴巴说道:“三……三十瓶吧。” “这样,我在你这押一物,此物是上好的红玉珠串,价值你自己估量,这三十瓶都给我,我保准三日后全都卖出去,到时候你一瓶提我八十文的返钱如何?” “三天?小娘子你竟说大话,我这吆喝了五日才卖出去一瓶。”小贩摇了摇头。 沈如玉自脖颈扯下红玉珠串交到小贩手上,“我便住在醉红楼里,我叫沈如玉,若三日我卖不出去,我便按原价全都买下,自不会亏了你的钱,喏,此物为证。” 小贩撇嘴接过红玉珠串,原本还有些漫不经心可直待瞧清这珠子的成色他立马面露惊色,反复于手中瞧了许久颇为激动道:“竟是……竟是……” “所以我可不可以带这些回去?” 见沈如玉相问,小贩连连点头,“自是可以,别说三十瓶,五十瓶也可以。” “那便说好了,三日后此地,这个时辰,我带钱来,你带物件来,好生护着,若你跑了我自然也有法子逮你回来。”沈如玉一本正经而道。 小贩将红玉珠串小心翼翼贴身收好,“放心,我就住在西处的筒楼那儿,我还有一婆婆,岁数大了腿脚不便,我叫王小蛮,周围人都认得我的,绝不会跑了!” 沈如玉环顾四周大体瞧了一圈,随后说道:“好,那便等我的好消息。” 第56章 初探商机 “姐姐,我还是不明白,你既能分辨这蔷薇水的真假,何故要将这些假的都要了来,难不成是要卖给楼里的娘子们?可楼里的娘子有不少精通调香,若是被她们闻出来了,这……” 回到小阁,殷素素道出自己的顾虑,沈如玉边将王小蛮送来的瓷瓶进行清点边说道:“放心,我断然不会知假售假的。” “那你何故拿你一直珍视的红玉……”殷素素欲言又止。 沈如玉回身看了一眼正忧心的殷素素,含笑间言道:“我既给了那人我珍视之物,自然有十足的把握将这些香水悉数卖出去。” 说完这话,沈如玉扒了扒钱袋里头为数不多的铜板,犹豫了许久后将钱袋扎好交到殷素素手中,“素素,你若信我,便替我办件事。” 殷素素接过钱袋颇为困惑,随后由着沈如玉伏在自己耳畔低语了几句,她当下点头,“好,那我便替姐姐走这一遭。” 寻摸过了两个时辰,沈如玉正在内院的账房里算着账,恰瞧见殷素素掀了帘子进来,两人只是碰了眼神,沈如玉便知交代殷素素的事已办妥。 “今儿个殷姐姐怎么迟了些?” 一少女在里头分派着各房娘子们的衣衫,听得脚步声探头出来瞧,她是前些日子被白荷分派来与她们一同做事,年纪小了些,但模样却尤为娇俏可人,因生着一副好嗓子,大家便唤她叫莺歌。 殷素素抖了抖衣衫上的灰尘,坐将下来拿过册子方才笑道:“路上有事耽搁了。” “等等——” 莺歌凑过来在殷素素身前嗅了嗅,随后又在沈如玉身前嗅了嗅,“两位姐姐今日这身上竟有几分似有似无的香气,快说,藏着什么好东西了。” 沈如玉“噗嗤”一下笑出了声,随后抬手刮了刮莺歌的鼻子,“我就知道你是最先发现的。” 眼见沈如玉从怀中取出一精致的小瓷瓶,莺歌接过后小心翼翼捧在手中,随后揭下上头的塞子细细相闻,不由惊喜道:“这是蔷薇水?” “再闻。”沈如玉含笑。 莺歌一脸困惑,揉了揉鼻子再度相闻,一时有些猜不准便问道:“可是里头掺了茉莉花?” “猜对了一半,不过这的确难猜,此瓶香是特采了诸多工序制成的,若非细细相闻断然分不清这其中的真假。” 莺歌听得沈如玉这话沉吟片刻,随后抬眸问言,“姐姐,瓷瓶四百文卖给我如何?” “四百文?” 殷素素有些咂舌,莺歌还以为是自己价报少了忙又道:“五百文也行的……总之你们说个价,若合适我便买了,毕竟我一直想买一瓶……与蔷薇水相近的香。” 沈如玉瞧着莺歌言语吞吐,似是明白了什么,眨了眨眼随后说道:“这一瓶我可以送给你,但你需帮我个忙。” “真的?什么忙?只要我能帮的我定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听得莺歌这般言语,殷素素不由地被眼前这少女逗乐了,“哪有那么夸张,你只需向你身边的人多说说这香水的好处便是。” “啊?就这么简单?”莺歌一脸错愕。 沈如玉和殷素素相视一看,皆抿唇一笑,随后但见沈如玉点头笃定,“就这么简单。” 第57章 挣钱路子(上) “沉梦香为何物?” 身在外院的长廊处,一众少女皆聚集于莺歌身前,由着莺歌将一香绕着她们转了一圈,便能闻到一沉郁的香气扑鼻而来随后渐渐变成了恬静的淡香。 “这味道似与那……蔷薇水相近。”其中一人最先道破玄机。 “不对,它有一种独特的甜味,闭眼而闻,倒让人有些舒心。” 见少女们七嘴八舌说了起来,莺歌微微含笑,随后在石阶上高声说道:“好了好了,这沉梦香就是意为安宁入梦之意,每个人有每个人的想法,便不必争辩了。” 少女们纷纷安静下来,莺歌这才又言,“这玩意若是放在货郎那卖少说也得七八百文,再黑心些便得一两贯钱,我们呢都来楼里不久,平素里即便喜欢胭脂水粉也得咬咬牙狠狠心缩减用度开支,是与不是?” 见得莺歌这般说,其中一少女感同身受道:“可不是嘛,如今我们都是铁铃铛,少有几个是铜铃铛的身份,月钱自是少得可怜,若有喜欢的胭脂水粉也得算来算去买哪个合算。” “所以啊,此香便正好,你们若喜欢的人多,我便与卖我之人谈谈价钱,原来我买的一瓶是四百文,说不定到时可卖得三百五十文的价。” 听得莺歌此话,有不少少女有些心动,毕竟她们亦是知道这平阳的物价,若是三百五十文能拿下一瓶这绝对是极合算的价格了。 于暗处目视着这一切的青衣悄声端着一竹筒向外头而去,直至入了主阁将竹筒搁下,方才听得阮媚红相问,“怎么了?心不在焉的?” 青衣抬头正对上阮媚红审视的目光,她紧忙摇了摇头,回应,“无事。” “既无事便打起精神来,过些日子便是诸位娘子才艺考核的时候了,先头因着诸多事情耽搁了许久,也该是时候做些正事了。” 阮媚红走上前来执起那竹筒左右瞧了瞧,随后露出失望的神色,“还是不够好。” 青衣不解,“掌柜的,这可是平阳最有名的工匠所做,图纹也是按照上次流水曲宴的形来镂刻的,何故还不够好?” “光有形却没有韵所以才不够好,罢了,你去将殷素素寻来,我有话问她。” 青衣应下,随后心事重重地向外头行去,直至行到小阁之时,见外头围聚了诸多少女,她停步间正巧后头一少女撞了过来,踉跄间那少女忙道歉,“抱歉,我不是有意的,你没事吧?” 抬起头时,少女见是青衣,顿时吓了一跳,“青管事。” “你们这是作何?”青衣微微皱眉。 少女低垂着头双手缠着衣角有些忐忑而道:“是……是来买香水的?” “香水?” 想起先前在外院长廊的对话,她不由地加快脚步向小阁而去,刚入门便闻得一甜香之气,她愣了愣,便听得珠帘后头传来一熟悉之声,“谁在外面?” 沈如玉。 青衣沉了沉眸,定神之间拂帘而向,映入眼帘的却是搁于桌上诸多的精致瓷瓶,沈如玉身畔有许多少女执着瓷瓶而闻,她微微一怔,随后开口,“你这是……” 第58章 挣钱路子(下) “青姐姐怎么来了?” 对于青衣的到来沈如玉虽有些意外可还是起身恭敬向其福了福身,随后抬手替其斟了一杯茶,招呼道:“姐姐快坐,若姐姐不嫌弃可一道听一听我与她们所说的。” 青衣点了点头,接过沈如玉手中的茶盏,落座后便听其中一人问道:“沈姐姐,你方才说什么返利我怎么听不明白。” “很简单。” 沈如玉会心一笑,“你看,你们若单人买便是四百文一瓶,但五人一起买便是三百五十文一瓶,若你买下并介绍更多的人来买我便可按三十文一人的返利给你们,算下来你们拿到的香水价钱便很合算了。” “啊!介绍给旁人竟还能有返利,这听着倒是新奇。” 少女们你一句我一句七嘴八舌开始讨论了起来,随后沈如玉见青衣在旁似是有话要说便道:“诸位妹妹若有不明白的,可于入夜来小阁一叙,眼下莫要耽搁了自己手上的活,背了责罚我可于心不忍。” “那……妹妹便不打扰姐姐了。” 几人自知青衣在此不便多久留,知趣起身告别,拿了沉梦香欢喜地离开,直至最后一人出了小阁,伴在一旁的殷素素方才合上阁门,走上前相问,“青姐姐今日来所为何事?” “掌柜的想请殷素妹妹去往主阁一叙。”青衣起身道出来由。 殷素素面露惑色,“掌柜的寻我?” 青衣点头,“嗯,原是掌柜的自曲宴后便想着寻最好的匠人将那竹筒的图纹镂刻出来,可是改了许多遍都不合心意,听梦娘子说那日曲宴是你提议竹筒插花一事,想必掌柜的派我来寻你亦是想问问这图纹的镂刻之法?” “多谢青姐姐这般耐心相告了。” 殷素素福身以作谢礼,随后回身见沈如玉以眼神示意,她忙将桌上剩下的一瓷瓶交到青衣手中,“此物乃是我们特调的香水,日后少不得要麻烦姐姐,姐姐若不嫌弃便可收下。” “这……使不得。” 青衣连忙推阻,可奈何殷素素态度诚恳,青衣这才收下,随后带着殷素素一路相行间她踟蹰了一会终是开口,“沈如玉方才所说的返利,我也可以加入吗?” “青姐姐若是喜欢这香水自然可以。” 殷素素见青衣脸色有些难看,忙上前关切而问,“姐姐可是遇到什么难事?” “我……” 青衣欲言又止,随后轻叹了口气道出自己的难处,“原是我阿娘生了怪病,需得很贵的汤药才能勉强吊着命,我的积蓄因此都搭进去了,眼瞅着无钱买药,便……” “原是如此。” 殷素素不成想青衣竟背负了如此之多,平素里见她都是冷着一张脸不与任何人有所往来,寻常时候要么伴在阮媚红身边要么就是出楼替其办事,很少见其在内院走动。 “殷妹妹,今日我与你说的这事除了沈如玉可以知晓,旁人还望妹妹能守口如瓶。” 见青衣这般恳求,殷素素忙应道:“姐姐放心,我口风严密的很,便是天塌下来也不会有旁人知晓此事。” “多谢。” 青衣向殷素素投以一感激的眼神,两人相视间,殷素素心道这青衣也并非旁人传得那般不近人情。 这般想着,上了阶梯拐了一个长廊后,两人停驻,青衣叩门后入得主阁中,殷素素随行其后,于一屏风处青衣言道:“掌柜的,人带到了。” 第59章 小小提拔 “来的正巧,素素你过来瞧瞧。” 殷素素轻手轻脚向屏风后头而去,阮媚红此刻正双手环抱对着一竹筒相瞧,殷素素顺着她的目光而看,停顿一二随后说道:“掌柜的,这竹筒本身并没什么问题。” “哦?没什么问题?”阮媚红轻挑眉转身而向。 “这不对之处在于这鲜花的插法,凹槽的图纹已足够精致,可见匠工手艺已足够出众,唯一一点便是……” 殷素素伸手将竹筒的几枝鲜花取下,转动竹筒之际却让人立马眼前一亮。 “因竹筒筒身较小,三两花枝便好,然这三两支需得色泽有所过渡,这样才能显出其中主次。” 听得殷素素这一点拨,阮媚红再瞧这竹筒插花,果真顺眼了不少,思索之际她言道:“你倒是在这插花上极有天赋,难怪那日曲宴中范大人对此多有赞叹。” 话音刚落,阮媚红便看着殷素素言道:“正好,我缺个得力的人,日后这插花采买一事便交由你了。” “我?”殷素素一时愣住。 “怎么,不愿?”阮媚红捋了捋头发问言。 “不是不是,只是这采买布排一事需要经手太多银钱,我……我怕我资历尚浅办不好。” 听得殷素素这话,阮媚红不由轻笑了一声,“你都没做过怎么知道做不好,我既让你做便是认可你的才能,你便放手大胆去做,一月为期,若做得好我便抬你为银铃铛。” “那……我便试试,多谢掌柜的抬爱。”殷素素福身以谢阮媚红。 阮媚红抬手取一香片搁于几案的小香炉中,香气四散间她忽而想到什么忙言,“对了,如玉这丫头伤势可好些了?过些日子便是最后一轮小考,若她过了,便可正式侍候于长衡身边。” “劳掌柜的记挂,多亏了魏姐姐近些日子多有照料,沈姐姐的伤已有好转。” 骤然听得殷素素提及魏意欢,阮媚红倒有些意外,“魏意欢?看来第二轮小考之后她倒是与如玉这丫头走得近了些。” “魏姐姐与沈姐姐皆是至诚之人,她们二人走得近也是情理之中。” 殷素素与阮媚红交谈了几句后便知趣退了下去,待其离开后,青衣方才迈步进来,见阮媚红面有疲惫之态,忙道:“掌柜的,近些日子你操劳过甚,不妨小憩一会。” 阮媚红落座一只手抵着头,一只手则揉着眉心,闭目养神间听得她道:“听说你阿娘病得厉害,允你休两日假回去看看吧。” “掌柜的?”青衣有些意外。 “若是啰嗦一句你便一日也不必休了,我乏了,出去吧。”阮媚红蹙了蹙眉头,摆了摆手言道。 青衣听得这话只得负拳行了一礼,退下之后恰瞧见碧落正于廊下而过,二人相对之间碧落停驻,颔首而问,“掌柜的可在?” “掌柜的困乏了,若有事与我说便好。”青衣立住平静而道。 碧落抬眼,轻瞥了一眼青衣,随后冷言,“事涉小考之事需得亲面掌柜的回禀。” 青衣也同时抬眼凝视于碧落,话里亦有剑拔弩张之势,一字一句加重了语气,“我方才也说了,掌柜的困乏,有事与我说。” 第60章 野心初显 “沈小娘子,你……你怎么知道我住在此处的?” 身在一破旧的茅草屋前,王小蛮正在熬煮汤药,待瞧清来人容颜他颇为惊讶,搁下手中执着的蒲扇,拍了拍身上灰尘,忙搬了个板凳过来示意她坐下。 “抱歉,我婆婆在里头,筒楼的茅草屋又矮又小容不得人,只能委屈你在此处落座了。” 王小蛮有些为难,挠了挠头略显尴尬,见沈如玉坐了下来他紧接着手忙脚乱为沈如玉斟茶,沈如玉见状忙道:“王大哥,你别忙活了,我今日不请自来也是唐突,还请你见谅。” 见王小蛮有些愣神,沈如玉也不绕圈子,直接自袖口的口袋取出一满鼓鼓的钱袋递了过去,“这是我应允你卖出去的香水钱,按三百文来算合九贯钱,按照我们之前说的每瓶返利八十文,我便折了两贯六的利,此处便剩下了六贯四的钱,你且查查。” 接了钱袋,王小蛮颇为惊讶,说话都有些结巴,“你你你……你不过短短两日便都……都都卖出去了?” “不仅如此。” 沈如玉莞尔一笑,随后又自衣袖口袋取出了一个小布袋交到王小蛮手中,“王大哥,我也不想瞒你,实话实说,这一瓶我在楼里的卖价是四百文,若是买的人多了便折成三百五十文,扣去一些七七八八的返利,实际上我还余了一贯钱,你且先收着给婆婆买药。” “这……” 王小蛮迟疑了片刻随后抬手将布袋推阻过去,“沈小娘子,我先前与你约定的三百文一瓶便是三百文一瓶,你卖的高那是你的本事,我只取我该得的利,断然不能再收旁的。” “你误会了,王大哥。” 沈如玉眨了眨眼,含笑而道:“你调香制香的才艺极佳,这一贯钱给王大哥你是我想要和你长久合作,你也是知道的,女子多喜香,我又身在醉红楼,若以此逐步打开这香水市场,日后你也可以不再为婆婆的医药钱奔波劳碌了。” “香水市场……呵,怕是难上加难。” 王小蛮眼眸里闪过一丝落寞紧接着转瞬即逝,他抬头看着沈如玉,又恢复了方才的平常之态,“你的心意我领了,只是……罢了,我只愿日后婆婆身子康健便足够了。” 言及于此,王小蛮再度执起蒲扇对着瓦罐扇了一会,见里头的汤药滚沸,他方才熄了火,小心翼翼向碗盏中倒出里头汤药。 扭头见沈如玉仍未离身,王小蛮方才想到什么,不由说道:“对了,你的那珠串还未给你,待我去屋里给你取。” “王大哥,我并未以蔷薇水的名头售卖的。” 王小蛮原本一只脚已迈进屋里,然听得沈如玉这话不由地回身,眸子晶亮,略有些激动,“你说什么?” “我取此香水名为沉梦香,每卖出一瓶都会告诉买主此香中所用之料,所以,她们买的并非蔷薇水之名,而是真正冲此调香而去。” 说到此处,屋内传来极重的咳嗽声,王小蛮尚未回应忙进屋搁下碗盏,取了帕子替一瘦削的老妪擦拭嘴角,帕子上的血迹深深刺痛了一道进屋的沈如玉,借着一破角木桌上燃着的烛台打量着这里屋,竟无任何值钱之物。 “咳咳,蛮儿……这位娘子说得对,你……还年轻,不该为了我……空耗此生,想当初你也是东京极负盛名的……调香师,莫要妄自菲薄。” 第61章 调香师王万里 “待会我们掌柜问话,问你什么便答什么,她这个人刀子嘴豆腐心,许多话你能听便听,只需记住我在路上给你说的话便成。” 拐入醉红楼长廊时,许多正在洒扫的小厮与饲弄花草的少女皆向沈如玉身边的陌生面孔,王小蛮被这些人盯得有些臊,垂眸听着话随后点了点头。 直至行到主阁,恰迎面撞上了齐长衡,沈如玉抬眸正对上其审视的目光连忙福身拘礼。 “寻掌柜的?” 仅是寻常的问话,但齐长衡的声音仿若有魔力一般低沉着勾人,沈如玉并未抬眼只是轻轻“嗯”了一声,齐长衡并未再有所逗留,只是轻瞥了一眼沈如玉身旁的陌生男子,拂衣间也未过多言语一步一步离开长廊。 进入主阁便闻到一股幽香,王小蛮轻嗅间便听得里头传来一娇媚之声,“我今儿个倒是想见见是怎样一位调香高手巴巴地让我们楼里的小娘子们都不住称赞。” 拂帘而向,四目相对间,王小蛮与阮媚红皆愣在原地。也不知过了多久,阮媚红方才哽咽而道:“你……与王若府是何关系?” 王小蛮凝视于阮媚红,沉吟间先是行了一礼,待平复心情后方才开口,“他是我父亲。” 约莫一炷香的时辰,三人落座里间阁室,沈如玉听得王小蛮与阮媚红的对话,飞速在脑中理顺了关系,随后言道:“这么说,王大哥的父亲当初乃是皇家御用的调香师,而王大哥你后来也是子承父业一直在宫中调香,可何故……后来变得如此窘迫?” “呵,这倒也是我自作自受。” 王小蛮自嘲似地笑了笑,开口而道:“我本名原为王万里,因着父亲在宫中香药局执掌事一职的光环,我自束发之年便入宫伴父亲左右,祭祀沐香,臣宴庆典,少不得要香药局去接手诸多差事,因而身在香药局中便自觉得有诸多荣耀在身,难免有些得意忘形。” 阮媚红摇着折扇听得王小蛮叙说着往事,一时有些感慨,多了几分惋惜之态,“所以,四年前那场改制政斗,你父亲和你皆被无辜卷了进去?” 王小蛮抬头正对上阮媚红审视的神情,他惊讶于她竟知晓这般多,偏头看了看沈如玉,见她点了点头,他方才言道:“不错,自新皇继位以来,北国商制逐步改革,朝中两派对立,形势尤为严峻,我父为一宫中宴席设以诸多香料,不料却在那时出了差错。” “万里,待会见了官家,无论他如何问你,你就只推说此事是我一人所为便好,况宫里上下皆不知你是我亲子,你对外只说与我是远房亲戚的关系便好,天子仁善,绝不会连坐九族。” 四年前,身在囚牢之中的王若府双手紧紧攥着王小蛮的肩头肃言,“无论如何,此事到我便结束了,你日后也不要再追查下去,亦不能对外透露半个字,你可明白?” 年少的王小蛮强忍着泪水点了点头,王若府见此之状方才安心松了手,叹道:“天之行政亡我矣,可叹可悲……” “等等,四年前……” 沈如玉忽而想起自己父亲之事,总觉得这时间上似有关联,她在听王小蛮倾诉之际蹙眉打断,随后问言,“那你当时也是身在宫中多年,可识得宫中的武将?” 第62章 环环相扣 “武将?” 王小蛮听得沈如玉相问不由地陷入沉思,刚要开口便见外头进来一蓝衣婢子端着茶盏而来,他立马谨慎闭口,等着那婢子将茶盏搁下,为几人斟了一杯茶退下后他这才开口,“倒是认得几个,只是那时候一心沉醉于调香,很少留意这些大人,其中因着宫宴香料出了问题致一文官当场暴毙身亡,那一年间,官家召一武官入宫的次数倒是频了些。” “那……那你可记得那武官是何人?”沈如玉心中焦急万分,似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迫切而问。 “咳咳……过于执着于往事反倒会得不偿失。” 阮媚红一句提点让沈如玉瞬间清醒了过来,她自知自己有些失态,轻啜了一口茶水后定了定心神,“王大哥,抱歉,方才是我唐突了,这本是你的伤心事,我不该执念于其中的细枝末节。” “无妨,若无沈小娘子今日的引荐,我今日也见不到阮掌柜,更谈不上什么合作不合作之事。” 王小蛮含笑间瞧见几案的香炉里正燃着香便问,“掌柜的看来也是喜好调香之人,我这蔷……哦不,是沉梦香原以清甜之气颇受诸多娘子喜爱,您在这其中加了一味料加以中和,倒是减少了其中的甜气,给人一平衡之感。” “不错,我素来喜欢清雅之香,也是偶然见得一刚入楼的丫头身上有香水之气,细细相闻才知你们二人合作一事。” 阮媚红轻瞥了一眼沈如玉,随后启唇,“楼里并未明示不得私下做些小生意,如玉以一瓶香水作引让楼里的娘子们自愿自掏钱袋买这香水倒是足见她头脑灵活,我细细想来,平阳近些年也并无出众的香水铺子,倒不如趁这个空当让醉红楼揽了这条路,把香水售卖的生意做起来,大家都有钱赚,不知王小公子意下如何?” 听得阮媚红唤自己为“公子”,王小蛮心中惶恐,起身间拱手而道:“阮掌柜客气了,我眼下不过是个做点小买卖糊口的小生意人,当不起公子二字。” “我既称呼了你,自是知晓你的才能,我醉红楼素来赏识有才能之人,你若有心与我合作,那么便拿出你的看门本事,若无心,我自然也不会强留,毕竟你该明晓,在当下这个地界儿,没有钱,寸步难行。” 阮媚红此话似是戳痛了王小蛮,他立在原地攥紧了拳头,但随后却立刻松了开来,脸上带着客套的笑意,“那便承阮掌柜厚爱,我今儿回去便调些香水送到醉红楼,若掌柜的满意,我们再商谈售卖价格。” “如此那便太好了。”阮媚红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王小蛮。 直待沈如玉起身想要送王小蛮离开时,阮媚红于阁中唤住了她,“外头的人自会送他离去,你且留下,我有话与你说。” 沈如玉停住了脚步,转头有些担忧地看了一眼王小蛮,王小蛮却是咧嘴一笑,“没事,沈小娘子,这边路我走了一次便熟了,你不用担心我,我自会好生回去的。” 听得这话,沈如玉方才点头,目送王小蛮由着那蓝衫婢子离去随后合了门又行至阮媚红身前。 阮媚红慵懒地摇着团扇,上挑了挑眉,瞥了一眼沈如玉,轻呵了一声,“你倒是胆子大得很,这般明目张胆地做生意,难道就不怕我寻什么由头将你逐出楼?” 沈如玉却是真诚而道:“若是掌柜的无心留我,自然也不会一次又一次帮我,所以我才大着胆子做了。” 阮媚红突然停了手上摇扇的动作,直起身子看向沈如玉,“帮你?笑话,我浸淫这瓦舍十几年,手上人脉众多,何故要帮你一个刚入楼无权无势的小女子。” “正因为无权无势,掌柜的才要帮我。” 第63章 从容处事 “你与我从前倒是有几分相像。” 阮媚红起身于阁中踱步,言语中多有几分忧愁,“那时我也有股不服输的劲儿,总想在那富贵迷人眼的东京混出个样来,可最后还不是回了这平阳。” 沈如玉不解,“可醉红楼盛世数余年,在满平阳人尽皆知,掌柜的何须妄自菲薄。” 阮媚红回身瞧了沈如玉一眼,意味深长而道:“你还小,不知这其中利害,一味执着追寻真相有时候反而会迷失自己。” 轻叹了口气,阮媚红并未待沈如玉开口,只手抚了抚披帛,“时候也不早了,你便退下吧,明日楼里将举行第三轮小考,你务必要养足精神。” 沈如玉心下一惊,险些忘了还有小考一事,然她面上却作无事之态,福身应下后便转身离开,行至主阁正门之时忽而听得阮媚红开口而道:“那些与你一同入楼的女子大多都是死囚犯,但因着其中诸多利害关系官府不能正面处置,只得交由我们这等子人私下寻个由头处置了。” 沈如玉回身立住,神色有些复杂,“掌柜的何故要告诉我这些?” “你只需记住我说的,日后自会明白。” 沈如玉不明所以,出了主阁便瞧见一直候在外头的蓝衫婢子,那婢子生得眉眼倒算清秀,只是面额间多有雀点便掩盖了本有的美貌。 见沈如玉盯着自己瞧,那蓝衫婢子不恼反倒开朗而笑,“妹妹这样盯着我做什么?难不成我这脸上能变出花儿来。” 沈如玉立马反应过来,略显尴尬,“啊,抱歉,我只是觉得姐姐面生,这才多瞧了姐姐几眼,实在失礼。” “无妨,青衣姐姐近来家中事多,掌柜的允她休息几日,我便暂代青衣姐姐之职来伺候掌柜的,哦对了,我叫秋岚,你可以和楼里的小丫头们一样唤我一句岚姐姐。” 秋岚不比青衣沉稳,但性子却是灵动,说话也讨喜,这倒让沈如玉对其多了几分好感,她点了点头轻唤了一声“岚姐姐”,两人说了一小会话便各自散了去。 直至回了内院,见里屋的莺歌正执着墨笔发呆,她不由地调笑,“怎么今日魂都飞到外头去了?” 听得有人说话,莺歌吓了一跳,险些将那墨笔掉了下来,好在她眼疾手快接住了,这才不至于染了账本上的字,随后她抬头相瞧,见是沈如玉方才抚着心口舒了口气,“哎呀好姐姐,你可算回来了,你都不知今儿个送来的账本有多少,我头都快大了。” “还说呢。” 莺歌撇嘴有些不满,“这不掌柜的安排了花材的事给殷姐姐嘛,这几日她都光去忙着采购花材了,这账册的事便落到我们二人头上了。” 说这话时恰殷素素正要入屋,听得莺歌这般言语不由怔在原地,不知该如何解释。 然而下一刻沈如玉却“噗嗤”一笑,随后上前揉了揉莺歌的头,“你啊,也就是吃了这心直口快的亏了,这掌柜的安排什么活自是要紧的,素素这几日又要兼顾花材一事又要顾这边账目一事可是累的惨了,你若再这般说,可是伤了她的心了。” 见莺歌神色有些松动,沈如玉不由继续而道:“难不成你忘了素素教你账目的事了,若不是她你现在怕是连一页账都做不了,怎的?要出师了便开始编排师傅的不是了。” 莺歌被沈如玉这话逗得发乐,原本郁闷的心情顿时变得好了不少,殷素素在外头听着却也是对沈如玉心中感激,提了裙摆向屋里行去,面带着笑意,“我从行街买了你们最爱吃的点心,快来尝尝——” 第64章 交心之谈 入夜,时值酷暑,因身份的原因,小阁暂不能用许多冰,殷素素在自己床榻上辗转反侧总也睡不着,便随后起身,轻手轻脚穿了鞋履,想去后院的小池前纳凉。 尚未走出小阁,便见沈如玉也一道而出,二人相对间,无需言语皆笑出了声。 “没成想姐姐也睡不着。” 殷素素与沈如玉一道向后院小池而去,殷素素挽着沈如玉的胳膊,抬头瞧着天际不由感慨,“今晚这月色真美,我们平日里总有做不完的活计,很少有像今日这般安安静静走在路上去看一看这轮月。” “你近些日子竟有些多愁善感了。” 沈如玉偏头瞧向殷素素,话语中多了几分温柔,“我一开始其实一直不愿接受身在这醉红楼的身份,觉得自己是良人,断然不能与伶人戏子混为一谈,可短短数十日之久我才发现,其实这行街的贩商,瓦舍的伶人,小巷的说书先生,他们都靠自己的手艺和才能赚钱,他们也不过是想在这世上好好活着罢了,又有谁比谁高贵。” “凭自己本事赚钱确实不丢脸,更何况醉红楼的诸多娘子皆是才艺双全之人。”殷素素笑道。 “所以啊,你还忧愁什么?让我猜上一猜,我想你如今忧愁的点是怕做不好掌柜的突然给你如此重要的活计,怕不能顺利向上走,怕不能与旁人维持好平和的关系。” 殷素素听得沈如玉句句皆戳中她心中所想,不由有些惊讶,“沈姐姐,我……” 欲言又止间,沈如玉停下脚步看向殷素素认真而道:“你何必去想还未发生的事情呢,人总是要成长的,掌柜的既给了你这活计自然是看中你的才能,你便尽力而为,即便办不好也总有说辞,旁的人总会有不喜你的,届时出口伤人你也可智取也可不理睬,总之顺势而为便好。” 殷素素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随后与沈如玉一道去了小池处,池中栽种了不少荷花,如今正是盛放之季,浮水而看,殷素素心情倒有些转好,“沈姐姐,别看你只是比我大了一岁,但见事却比我明白许多,我知晓我素来是个胆小的,若不是姐姐一直伴我身畔,我也不会受掌柜的这般赏识。” “行啦,接下来是不是又要感谢我一二,你啊,都说了多少次了,你我乃是姐妹,许多事无需言谢。” 沈如玉说罢便蹲于小池的石阶上,探手试了试水,随后环顾四周见无人值守,她立马下了石阶,脱了鞋履跳入池中戏水,“快来,这水凉的很,正好解暑。” “啊!姐姐,这不好吧。” 殷素素有些害怕被人发觉,然谨慎瞧着周遭的确无人,她这才在迟疑中入了小池,挽起裤腿没入小池的瞬间她只觉得清凉无比,两人就这般在小池嬉闹了寻摸半个时辰方才尽兴而归。 赤脚提着鞋履行走在廊下,二人并未察觉在暗处闪过一黑影,直至回到小阁,见一人于阁前徘徊,沈如玉立马止步随后拦下殷素素示意她穿好鞋履,殷素素见状亦是一惊,二人眼神交流后立马变得尤为谨慎。 沈如玉最先上前了几步,待瞧清来人面容这才舒了口气,“是你啊,这么晚了可是有什么事?” 第65章 蝴蝶发簪 黄泉正踟蹰于小阁不知沈如玉是否已安睡,听得身后有人说话,忙转身而向,见沈如玉只着一衫素白寝衣立于自己身前,他立马又扭过头去,脸上有些发红,“是……是公子让我来的,他让我瞧一瞧若你未安睡便去暖阁一趟。” “哦,我知晓了,这便去。” 见沈如玉欲转身去向暖阁,黄泉立马喊住了她,略有些尴尬,“你……你就穿这身去怕……怕是不妥。” 沈如玉垂下头瞧着自己的寝衣立马反应了过来,忙拉过殷素素向里屋匆匆而去,留下一脸懵然的黄泉进退两难。 寻摸不到一炷香的功夫,沈如玉换好了衣衫由着黄泉提灯在前头引着向暖阁而去,路上沈如玉不由问道:“你可知公子大半夜寻我是为了何事?” “这个我也不清楚,这么晚了,想来也不是什么要紧的事,不然也不会让我先来看看你是否安睡。” 黄泉平素走路颇快,如今在前头引路倒也刻意放缓了步子,直待将沈如玉引进暖阁,他便知趣禀退留于外头候着。 暖阁依旧弥散着草药的气味,齐长衡身穿碧青色的长衣,头发以青玉色的发带竖着,一反平素里半披散着头发,今日竟瞧着有几分英气。 “过来。” 沙哑的嗓音而至,沈如玉便缓缓向阁中而去,直至行到齐长衡跟前,但见齐长衡自座椅上起身绕至她的身后,从衣袖中取出一簪子扦于她发间,这一举动竟令她心下慌跳,下意识想要逃离。 “别动。” 似是感受到沈如玉的躲避,齐长衡又开口说了几字,修长的手指于她发间略过,他的声线也随之散在这黑夜中。 不知为何,沈如玉总觉得齐长衡有种特殊的魔力,明面上早便明示自己不过是他手中的一枚棋子,可她始终却觉得他似是有难言之隐。 为沈如玉簪好了发簪,齐长衡又坐了回去,轻瞥了一眼她的发间随后道:“昨日瞧见的小玩意,想着应该配你便买来了。” 沈如玉听罢刚要抬手去触碰那簪子却被齐长衡一声重咳打断了,她只得缩回了手立在原地等待齐长衡吩咐。 “伤好了?”齐长衡抬眼问道。 “已无大碍。” 沈如玉应着话却并未抬头瞧着齐长衡,然齐长衡也并未在意,边执起桌前的一柄折扇边道:“第三轮小考过后,若你能通过便可留在暖阁伴我左右,那时我可教你那日的破阵之法,保你日后险境之时能自保无虞。” “公子为何就断定我一定会留在你身边?” 听得沈如玉这般问话,齐长衡却是轻笑了一声,只是眸子里却浸着清冷的光,“只有我才能真切地保你活着,这个理由不知能否解你心头疑惑?” 沈如玉抬眸,手指下意识紧攥,心弦也随之绷紧,“所以公子允我保我性命是因为我尚有利用价值,可一旦失了价值便如同一枚棋子可随之而弃。” “你能这么想倒也难得,在这世上谁不是一枚棋子,身在局中想要破局可却不知自己已在局中局中无法脱身。” 齐长衡看向沈如玉,见她似有不明便道:“你年纪尚轻,不懂这话也正常,但你只需记住一点,留在我身边,你才能得到你想要的,除此之外,别无他法。” 第66章 破棋局 翌日。 熟悉的地界,沈如玉谨慎由着黄泉引着在一处矮脚几案处立着,伴着诸多小厮呈递上一棋盘搁于几案处。 “这……这是何意?”尚留着性命的一少女颤声而道,生怕此番小考又丢了性命。 黄泉见几人已然立于各自的棋盘前,便道:“今日小考考验对弈之策,你们面前是一盘残局,谁若破局谁便胜,时辰限为一个时辰,一个时辰过后若解不出便会被逐出楼,各位请便吧。” 说完这话,黄泉回身冲着司鼎旁候着的碧落点了点头,碧落熟练地燃以香枝,这代表着小考已然开始了。 沈如玉抬头四处寻觅齐长衡的身影然而并未瞧见,魏意欢似也在寻些什么,直至偏头瞧见暗处立着的魏无名,两人眼神交汇间她冲其摇了摇头。 “公子,二姑娘似是不愿您插手这破局之事。”一旁的小厮不为适时而道。 魏无名双手环抱间蹙眉而向,“这个齐长衡,我都不明白他成天心里装着什么成算,非得对一个小丫头这般狠心。” 不为在旁瞧着自家公子眉头紧锁,双唇紧抿,自知他是对沈如玉上了心,不由地轻咳了声小声道:“怕是公子担心沈小娘子吧。” 回身而看,魏无名刮了一眼不为,“你不说话没人把你当哑巴。” 不为无奈撇嘴,“公子,小的只是担心您,三年前您就和那齐掌事为了一女……” 话说到此处,不为明显能感觉魏无名脸色阴沉了下来,他紧忙住口,连连掌了自己一嘴,“小的多话小的多话,不说了。” 而此刻沈如玉自环顾一周后便开始着手于棋盘破局,只瞧了一眼她便蓦地一怔,遥想起一轮小考后的那一夜自暖阁中的棋局,她似是明晓了什么。 抬眸之间,但见齐长衡缓缓自廊下而过,随后落座于备好的座椅上,他神情淡漠,并未向她这处相看。 这些日子不知为何,她见齐长衡的身形愈发瘦削,仿若风一刮便可将其折断,虽不知他究竟得了什么病,但总觉得他身上藏了许多秘密。 她回身看了一眼魏意欢,见她执子似已有破解之意便不再顾虑,取子洒脱落下,再瞧那香枝也不过燃了一炷香的时辰。 “嗯,过关了。” 黄泉来查验沈如玉的棋盘时倒也多了几分惊讶,随后却暗自舒了口气,“还真是小瞧了你,倒是厉害。” 沈如玉浅浅一笑,然而心中却有诸多困惑,继她之后寻摸再一炷香的时辰,魏意欢也破了棋局,行步至沈如玉身畔小声而道:“方才我在后院看见他们的摆盘了,若我猜的没错,余下这几人的棋局皆不会有峰回逆转之势,看来,醉红楼一开始便只想留下你我二人,旁的人都不过是陪衬。” 此话一出,沈如玉只觉得有些诧异,可静立于一侧直待一个时辰结束余下几人皆未能破此棋局,于是便又是一出托人哭喊的场面,齐长衡抬手接过碧落递来的匣子,自匣子中取出一银铃铛缓缓走向沈如玉。 一众于一旁瞧热闹的女子瞧见此景倒有些意外,其中以刚分了阁楼的锦儿最为明显,瞧着齐长衡亲自将银铃铛簪于沈如玉发间,她不由咬牙切齿而道:“这小贱人才入楼多久便攀了高枝,如此做派倒真令人感觉恶心。” 茯苓在旁翻了个白眼,摇着团扇漫不经心而道:“恶心?妹妹难不成忘了当初自己是如何巴巴地想要爬上齐掌事的床却被人撵了出来,这丫头我虽不喜欢,但她可是凭真本事留下来的,日后啊,指不定要越过何人了。” 第67章 众矢之的 “啪——” 伴着一响亮的把掌声,茯苓捂着险些被掌红的脸怒不可遏地对着锦儿,“你做什么,你疯了不成!竟打我!” 锦儿亦是恼火,这一巴掌扇的她头上的珠翠摇晃险些坠落下来,她边抬手扶着这些钗饰边说道:“别以为你阴阳怪气这般言语我听不出来,我如今与你们皆是平起平坐,定不会再受你等折辱。” “锦儿,你怕是会错了意。” 一直旁观的白梦瑶适时上前将茯苓护于身后,随后似笑非笑看向她,“茯苓言语并无有任何错失,所说的也皆是事实,且你该知晓楼里的规矩,这待客的娘子皆不能被打脸,你是昏了头吗?” “你——” 锦儿被噎得一时语塞,她不曾想一向与茯苓针锋相对的白梦瑶此刻竟帮着其说话,面对前主子她气势上难免有些弱了,正踟蹰着该如何开口便瞧见阮媚红带着秋岚以及三两个婆子入了这比试的大堂,瞥见廊下三人对峙,倒也并未急着发落,反倒是先问及齐长衡,“可是小考结束了?” 齐长衡拱手向阮媚红行了一礼后言道:“正是,我选定了沈如玉作为日后我的随行之人。” 阮媚红轻瞥了一眼齐长衡,随后自身旁秋岚捧着的匣子中取出另一枚银铃铛径自走向魏意欢的方向,于她身前停驻将那银铃铛亲自交到她手中,随后回身看向齐长衡,“尚还有一女亦过关,自也该问问她的意见你方才能收了沈如玉。” 魏意欢骤然被指,先是福了福身随后抬眼看向白梦瑶的方向,“掌柜的,我无意伴于齐掌事身畔,我入楼只为白姐姐,愿伺候白姐姐的起居日常。” 此话一出,众人皆惊,尤其是白梦瑶不曾想到眼前这个小丫头入楼竟是为自己而来,一时面露惊色不知该作何言语。 “我竟不知你是为梦瑶而来。” 阮媚红意味深长看了一眼魏意欢,随后于堂间踱步,“那不知梦瑶意下如何?正好如今你身边缺一个体己之人,不如便收了她去。” 白梦瑶上前凝视于魏意欢,“你……当真愿伴我左右?” “是。” 见魏意欢笃定,白梦瑶清浅一笑,“好,日后你便住在浮梦阁了。” 沈如玉在旁见魏意欢有了好的去处心中倒也有了几分欢喜,可她随后又心下不安,惶惶被齐长衡拉过,便听其言道:“小考既过,诸多凑热闹的人就散了吧,各自去做各自的事,莫要偷懒。” 听得这话,原本偷偷摸摸相看的一些婢子小厮皆四散而去,锦儿本欲走却被茯苓一手扯了过来怒言,“怎么?还想逃,如今掌柜的在这,那我们二人便分说分说。” “你弄疼我了!” 锦儿使劲甩开茯苓的手,大叫了一声随后撅起嘴颇为委屈地瞧向阮媚红,“掌柜的,我不知何处得罪了茯苓姐姐让她这般对我。” “哦?怎么我方才瞧着倒是你掌锢了茯苓?” 阮媚红只一句便让锦儿立马惊得花容失色,随后但见阮媚红面色一变怒声而 斥,“跪下。” “掌柜的!”锦儿一惊。 “我说了,跪下。” 如此压迫性的气势令锦儿身子一颤,随后就在众目睽睽之下她伏地而跪不住啜泣着。 “我且问你,碧云如今身在何处?” 第68章 疑点重重 “碧云……我……” 锦儿面对阮媚红的质问忽而支支吾吾起来,随后拿出手绢掩面而泣委屈道:“前几日她给我梳头手重了些,我……我不过是多说了她几句她便发脾气跑走了,之后便再也不曾回锦欢阁。” 一直旁观的沈如玉晃而想到有一夜与殷素素散步之时在西角亭瞧见几名惊慌失措的女子,当时停步相问,几人似是瞧见了什么不洁之物皆口不择言,一人说死人了,另一人说跳井了,因殷素素有些胆怯沈如玉便并未上前相瞧,后来便再没了什么风声,难不成那夜那些女子所见乃是碧云? “锦儿姐姐,那你此话之意便是这几日碧云并未伴在你身边了?” 沈如玉这时上前福身客气而问,然锦儿扭头瞧见了她却是没好气道:“她本就脾气大得很,时常玩忽职守,我都习惯了,怎么?你怀疑我?” “自然不是,我只是有一点困惑,这碧云乃是掌柜的亲派于姐姐身边,满楼都知晓她性子温和最是懂事,何故到了姐姐这里便如此顽劣。” 此话一出,围观的一众人皆有所猜忌,茯苓在旁听着不由地冷笑一声,“依我看,怕不是这锦儿将这碧云看作旁人,时时拿她出气以至于这碧云生不如死最终只能自尽了。” “茯苓,你莫要在这空口白舌污蔑于人,她明明是投……” 锦儿似是忽而觉察到什么立马止了口,随后看向阮媚红央求道:“还请掌柜的替我做主,这碧云的确自来了我这锦欢阁便性情大变,这我阁中伺候的人皆可以作证,至于她何故跑出去这般多天不回我也不知啊。” “哦?自己的贴身婢子几日都不在身边难道你不曾生疑吗?”阮媚红话里有话,斜睨了一眼锦儿。 “掌柜的,此事牵涉内院琐事,你既在此我便先行带人退下了。” 齐长衡恰时在旁言说,阮媚红回身冲着他点了点头,随后便见齐长衡拉扯过沈如玉的衣袖向外而行。 沈如玉被骤然带出了局外颇有不解,行路之间便听得齐长衡而道:“此事掌柜的心中已有成算,你掺和进去反倒会让那锦儿夹带私人恩怨。” “私人恩怨?我与这锦儿不过仅有数面之缘,何来私人恩怨?” 沈如玉此问让齐长衡不由地放缓脚步,偏头而向,“她先前与殷素素不合,加上你这几日颇受内外娘子与掌柜的赞誉,她自然会有所嫉恨。” “不曾想公子心思这般细腻。” 齐长衡松开了沈如玉的衣袖,径自走在前头,“若你想知道真相,便随我走一遭。” “去何处?”沈如玉启唇而问。 齐长衡于前头行着面色无波,冷着脸回应,“外院冷室。” 沈如玉挑眉,“冷室?” 直至一炷香的时辰,两人落脚外院冷室,瞧着这空荡的屋室里仅摆放了几张木桌,桌上以白布相盖,碧落静候在一侧,待瞧见两人进来忙上前负拳而道:“公子,方才仵作来过了,说是此女乃是自己触柱投井身故。” 齐长衡走上前将蒙着的白布揭开,映入眼帘的是一具浮白的女尸,沈如玉心下一跳随后佯装镇定也上前而瞧,显然这女尸是泡水泡了许久方才被打捞上来,周身已有浮肿,嘴唇泛白得厉害,但她一眼便瞧出此女乃是碧云。 “怎么?怕了?” 第69章 手段高明 “若是怕了便可直说,在我这里不必掩饰。” 齐长衡觉察到沈如玉神色有变刚要再言,然却见她上前细细去瞧那碧云的额角,紧接着目光下移又去相看其脖颈,自始至终却不曾碰到这尸身,他不由地有些意外,抬手拦下欲要阻止沈如玉动作的碧落。 “方才你说仵作断的是触柱投井身故,此话可是对外的说辞?” 沈如玉抬眼相看碧落,碧落亦是一惊,不曾想到她会这般问话,看了一眼齐长衡后方才平静而道:“楼里骤然死了一人定然要有所说法,仵作验尸也是为了堵住悠悠众口。” “那既如此,碧云便是被暗害的,而非自愿投井了。”沈如玉笃定道。 齐长衡对沈如玉此番说辞倒有了几分兴趣,“何故这般说?” 沈如玉抬手微指碧云额头,“方才碧落也说了仵作的原话,碧云是先触柱后投井,如若她真是自愿的,触柱便可直接毙命又何必再多此一举投井,由此来看唯有一点能解释得通,便是她是被人暗害的,此人因是背后偷袭将其强行触柱,然力度不够发觉其并未身死便只得将其投井,只是手段有些低劣,难以自圆其说。” “你倒是看得通透。” 齐长衡拂衣间对沈如玉投以几分赞赏的神色,随后示意碧落将白布盖好,于一旁冷言,“此手段的确不高明,但也能透过此事看清一些人和事。” 引着沈如玉出了冷室,碧落知趣地与二人拉开了一定距离,行走之间,沈如玉不由说道:“掌柜的留锦儿原本就是明升暗降,碧云一事便可借机敲打一二。” “只说对了一半。” 齐长衡倏地止步,再度看向沈如玉适当提点,“掌柜的留她的确并非出自本意,但她任由其如此任性,为的并非只有敲打,而是为了震慑楼里人。” “震慑楼里人?” 点到为止,齐长衡并未再多言,二人就这般在外院兜兜转转了一圈又绕回方才的大堂空地,沈如玉刚要开口相问然瞧见摆放棋盘的几案竟都已全数撤走,映入眼帘的便是一樽檀木椅子。 而锦儿此刻被两个婆子反手缚着不断挣扎着,口中被塞了满满的布条呜咽不已,阮媚红立于玉石樽处摇着团扇漫不经心而道:“方才我遍问多次她都不曾主动认罪,既然如此那我只得动用楼规了。” 说完这话,阮媚红由着一旁秋岚扶着坐了下来,轻啜了一口香茶抬眼间,那两个婆子便将锦儿拖至那檀木椅子上将其双手捆于其间,紧接着但见一婆子抬脚对着锦儿腿上一踹,锦儿吃痛立马扑在椅子上。 “鞭笞三十,秋岚,你数着,若这期间她昏了便泼水将其泼醒,够了数再停。” 阮媚红这话令沈如玉吃了一惊,眼瞅着那婆子接过藤鞭一下一下抡在锦儿后背,她环顾四周,见凑热闹的人越聚越多不由心中多了几分凄凉。 此等场景竟如此熟悉,三年前身在边疆,自己又何尝比眼下这锦儿受的鞭笞少,齐长衡所言她似是有些明白,阮媚红留此女便是等她有朝一日错得狠了拿出来教示众人,借以楼规示警果真手段高明。 伴着锦儿一声声惨叫,楼里诸多人神色各异,唯白梦瑶于其中相立,神色竟与沈如玉一般透着无尽的凄凉,两人隔着长廊对视皆各怀心事。 齐长衡只是立在此处瞧了一会,随后便踱步向外而去,“走吧,带你看看新的住处。” 第70章 不只是婢女 “暖阁有三处厢室,东处的是我所住,中间的厢室和西处的厢室你可任选一处。” 回了暖阁,齐长衡引沈如玉将整个阁中的厢室瞧了个遍,沈如玉却自始至终都不曾开口,直至齐长衡说完话她方才问言,“能不能不换住处,小阁我觉得挺好的。” “你既成了我的贴身之人自然要住得离我近一些才好。”齐长衡神色中多了几分波澜。 “那黄泉和碧落也是公子你的贴身人,我也没见他们二人住在这暖阁之中啊?”沈如玉偏头而问。 齐长衡一时瞧着沈如玉不知该作何言语,沉默片刻,他轻咳了一声随后拂衣落座,“随你,你若不愿搬我也不强求。” 说完这话,便瞧见黄泉捧着一叠得方正的衣衫走了进来,瞥了一眼身旁立着的沈如玉随后言道:“公子,这是给沈小娘子准备的。” “给我?” 沈如玉正纳闷这衣衫之事便见黄泉将那衣衫交到了自己手中,抚着这衣料她自知此料价值不菲,绵密的针脚走线并非婢子身份所能穿戴,她心下一惊,忙启唇道:“公子……这衣裳怕是不符合我身份。” “符不符合,我说了才算,你平素里时常进出暖阁,现下里穿成这样便是丢我暖阁的脸。” 齐长衡执起一卷宗相看,眼皮未抬一下,“去换了吧。” “在这?” 沈如玉懵然地偏头看向一旁候着的黄泉,黄泉扶额,指了指后头空置的厢室,沈如玉会意向他投以感激的神色,随后立马向那厢室而去。 片刻后,沈如玉换上了一衫浅青色的裙子,头发以一根镂刻的竹簪饰更衬其素雅之容。 黄泉一时看得有些呆了,不曾想不过十四五的少女在不施粉黛之下竟也有如此姿容,与当年那名公子亲带的女子不相上下。 “咳……” 见黄泉有些愣神,齐长衡不由地咳了一声以示提点,黄泉听得这咳嗽声立马反应了过来,回身向齐长衡揖了揖手,随后道:“公子,您的药快好了,我且去后厨瞧瞧。” 伴着齐长衡的一声“嗯”,黄泉逃也似的离开暖阁,沈如玉穿着这衣裙有些拘束,迈着小步缓缓上前等待齐长衡发话。 然齐长衡瞥见她发间唯簪有一竹簪不由地心下不悦,可面上却作平静之态,“过些日子是楼里的艺技考核,你若感兴趣可去旁听。” “艺技考核?” 见沈如玉不明,齐长衡便搁下手上的卷宗详说一二,“楼里常驻的娘子皆是各有自己所擅长的雅艺,白梦瑶擅弹月琴,茯苓擅弹筝,若要在楼里有一席之地,自然要精进自己所擅长的东西。” “原是如此。”沈如玉点头而应。 “我记得你说过你会弹月琴。” 齐长衡突然转折令沈如玉再度把心悬了起来,她抬眸看了一眼他紧接着垂头回着话,“只弹过几回会几首简单的曲子,并非专长。” “如若你感兴趣,我可以教你。” 依旧是波澜不惊的话语,可这些话在沈如玉耳中听来却总觉得不对,她扬眉而向,终是鼓足勇气问道:“公子,你是对每一个伺候你的婢女都这般好?” 齐长衡轻瞥了一眼沈如玉,随后一声不响地将面前的茶喝完,随后将目光移向旁处,依旧是冷着脸而道:“我什么时候说你只是婢女了。” 第71章 布局之初 “姐姐,你听说陈家的事了吗?” 小阁之中,沈如玉正研着香粉,见殷素素自外头进来神色匆匆,她紧忙停下手上的活拍了拍手上灰尘问道:“陈家?可是那日休沐我们在陈府前瞧见的事情有了后续?” “正是!” 殷素素坐了下来,抚着心口凑到沈如玉身前小声说道:“果然不出姐姐所料,外头传言四起,说是这男子拿了那陈大人给的百贯银钱便不再纠缠,连夜离了平阳不知去向。” “百贯银钱……这个陈大人倒真是舍得。” 沈如玉摇头而笑,殷素素在旁颇为困惑,“姐姐难道就不奇怪,按理说这陈大人给了这男子封口费本是件不光彩之事,何故闹得满平阳皆知?” 听得殷素素这话,沈如玉不由陷入沉思,“你说的不错,毕竟事涉自己的儿子,这陈大人断然会截断一切消息。” 说到此处,沈如玉忽而眼前一亮,“难不成……” “难不成什么?” 殷素素偏头去瞧沈如玉,然忽见沈如玉站了起来于小阁间踱步,片刻后她拉起殷素素而问,“襄王殿下近些日子可有来醉红楼?” “平素襄王殿下约是每隔五日才会来一次醉红楼,来楼里也不过是听曲亦或是与人略谈诗词绘画,算来日子该是明日殿下会来。”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沈如玉先前曾私下打听了第二轮小考时高台的那几位都是何人,其中便有陈哲,此人平素便与赵元恩交好,此事如若她猜得不错定与那赵元恩脱不了干系。 这几人,看似皆为友人,可皆是因宗族而聚,终有一日也会因宗族而衰。 思来想去,眼下她的确需得一靠山,而此靠山唯有襄王赵元恩一人能成为她最强的支撑。 想到此处,沈如玉立马坐过来拉着殷素素的手而道:“素素,有件事我想请你帮我个忙。” “姐姐但说无妨。” 沈如玉伏在殷素素耳边低语了几句,在这期间殷素素的神色变了又变终是在最后开口而道:“姐姐,这法子……过于冒险了,我有些担心你。” “他是唯一可以让我贴近官府调出我父亲当年卷宗的人,我必须要试一试。” 见沈如玉如此笃定,殷素素犹豫片刻后道:“好,我帮姐姐。” 待二人说了会话后,沈如玉便匆匆带着刚研磨好的香粉向暖阁而去,恰于二楼拐角处瞧见不为,她连忙开口唤住了他,目光却落于他手上端着的诸多药瓶。 “你家公子病了?”沈如玉面露讶色。 不为见是沈如玉本欲要躲可听得她相问自知躲不过便索性承认,“是,前几日公子亲去山上采一味药不慎中途跌落扭伤了脚便……便只能暂且休养了。” “采药?什么药还需他亲采?他人如今可还有事?” 沈如玉语气满是焦急,不为见状连忙说道:“你放心,公子无事,就是他采药是为了……” 见不为如此言语吞吐,沈如玉忙将他拉至一边随后问言,“现下无人你大可直说。” “公子是知晓你身上的伤一直未愈便说要亲自配药,其中一味藓草唯有后山深处才有,药房也不曾有存货,公子便……” 听到此处,沈如玉不由一怔,不曾想这几日不见魏无名竟是为自己采药,她当即折身向兰襄阁而去,不为暗自甩了自己一耳光忙跟了过去。 “哎哎哎哎哎!沈小娘子,你现下不能进……公子他……” 第72章 旖旎春光 沈如玉推门的瞬间正值魏无名刚沐浴完,洁白的浴巾只包裹住了他的下半身,上半身精壮的线条于她眼前暴露无遗,长发如墨披散着,神色略显疲惫。 四目相对间,魏无名微愣,下一刻他立时一惊扯过一旁的衣裳胡乱披在了自己身上,紧接着刚欲起身忽而眉头紧皱。 “你……你莫要动,我听不为说了你为我上山采药一事。” 沈如玉下意识背过身去说着话,魏无名脸上一红,低下头飞速将衣裳整理好随后方才开口,“这个不为……定是将我说得极惨,其实无事,我不过是摔了一跤,没什么大不了,你……不必担心。” “我……” 沈如玉刚要说话便忽见不为气喘吁吁地奔来,叉着腰于门外大口大口喘着气,“公……公子,沈小娘子跑得……跑得实在太快小的愣是没撵上啊!” 瞧着不为这狼狈模样,沈如玉与魏无名皆为之一乐,寻摸过了一会儿,不为取来药膏刚要替魏无名涂药便听得魏无名重重咳了一声,不为手尚悬在半空,瞧着自家公子挤眉弄眼颇为不解,随后又待作上药的动作便见魏无名挪了挪身子,他蓦地一怔,紧接着求救似地看向沈如玉。 “我来吧。” 沈如玉在旁瞧着早就知晓了魏无名的小心思,接过不为递来的药膏,随后冲着不为轻轻点了点头,不为知趣立马揖手退了下去,离开之际还不忘将门轻合。 将药膏取出,沈如玉便要上手扒魏无名的衣衫,这一举动让魏无名身子一颤,双手护着自己,声音有些颤抖,“做……做什么?” “上药啊。”沈如玉理直气壮。 “上……上药就好好上药,我这伤在脚踝,你脱我上衣做什么?”魏无名脸上有一抹红晕已然漫了开来。 见魏无名这般模样,沈如玉不由“噗嗤”一下笑出了声,紧接着她不怀好意瞧着他随后俯身逼近他,“从山上滚下来自然身上也有伤了,不为是个男子手脚定是粗苯了些,让我来给你涂药。” “别……你别动。” 眼看着沈如玉凑到自己跟前,魏无名身子僵得厉害,紧接着他抬手想要制止沈如玉却不料她已然上手将他刚穿好的衣衫扒开,仔细一瞧方才见肩处的几道伤痕。 “嘶……” 被骤然一扒扯住伤口,魏无名不由轻呼了一声,眉头微拧间忽而感受到一抹柔软的微凉,垂头相看便见沈如玉正认真地给自己涂药。 二人贴得极近,魏无名偷偷瞥了一眼眼前的妙人,只感觉一股异样的暖流充斥着全身,心跳得极为厉害。 为了掩饰自己这般异常心态的尴尬,魏无名轻咳了一声随后说道:“喂,小丫头,你知不知道男女授受不亲,你这样做很容易让我误会你心仪于我。” 听了这话,沈如玉抬头眨了眨眼睛,狡黠而笑,“你……该不会是心仪于我吧?” 魏无名见沈如玉如此不怀好意的笑,咽了咽口水,下意识向后挪了挪身子,终是强压下心头的无名燥热,眼角眉梢都带着笑,“你还是依旧和初见一样大胆。” 沈如玉浅浅一笑,收了抚在魏无名肩头的手指,起身之间将药膏安放好,启唇,“我该走了,暖阁尚有许多事耽搁不得。” 魏无名听得沈如玉提及“暖阁”二字不由地心中有些失落,可他面上仍作轻松之态,直待目送着沈如玉离开后他方才懊恼地捶打着床榻上的头枕,这一幕恰被进来的不为瞧见,不为一时没忍住笑,行至魏无名身前而道:“公子,你既然这么喜欢这沈小娘子,何不就求了掌柜的娶了她。” “你再乱说——” 魏无名一个头枕砸了过来,不为飞快躲过连连道歉,可面上仍是笑嘻嘻,“小的又多嘴了,公子莫气,这便给公子好好涂药。” 第73章 独一无二 “你来得迟了些。” 身在暖阁,门被推开之际,屋外白炽的阳光一下子打了进来,照亮阁中的几处角落,齐长衡的脸容在日光里好像发着光,他面上似有焦虑之色,见了沈如玉只是微微颔首,并未有太多情绪。 随后他接过沈如玉递来的香粉,捻了一小撮于鼻前闻了闻,蹙眉间言道:“这粉磨得倒有些粗了,可是研磨的时候在想旁的事了?” 沈如玉听得这话倒有些意外,眼前这人竟能透过一点点香粉知晓她在研磨时做了什么,倒真是稀奇。 “怎么不说话,在魏无名身边便话多得惊人,反倒在我身边就这般拘束?” 沈如玉抬眸看向齐长衡,不曾想他竟知晓自己一直与魏无名有所往来,正欲解释一二却瞧见齐长衡取了一帕子边擦手边道:“你与何人交往我不会过问,也不想知道其中细节,你只需每日按时做好我分派的事,余下的时辰可自行安排,不必时时待在我身边。” “真的?”沈如玉有些意外。 齐长衡见沈如玉面上有些雀跃竟心中有几分暗恼,自早就备好的匣子中取出一册书籍交到她手中,语气淡漠,“这几日将这里面的东西悉数读完。” 接过书籍,沈如玉大致翻了几页随后有些困惑而问,“公子,这……这不是兵书吗?身为婢女还需懂兵法?” “我说了,你不是婢女。”齐长衡抬眼瞥了一眼沈如玉。 “那是什么?我是银铃铛身份,被指派到暖阁伺候公子,若非婢女,公子一何不一开始便告诉全楼之人,私下里说与我听是何意,难不成公子还要助我掌管醉红楼?” 此话一出,齐长衡眸子里瞬间闪过一丝寒光,紧接着他蓦地起身一步步向沈如玉逼近。 如此熟悉之景令沈如玉有些心惊胆战,只是眼下她并未向后退去而是直视于齐长衡的双眸,直至齐长衡行至她身前,抬手捏起她的下巴,她方才心里有些慌乱,不知为何,在面对齐长衡时她总是心有不安,这份不安或许是来自身份的压迫亦或只是自己内心深处映射出来的。 “怎么?你怕我?” 齐长衡凝视着沈如玉的眸,微微勾唇间俯下头于她耳畔前轻声而道:“其实还有一种法子可以快速助你成为这醉红楼的掌事之人。” 恍惚间,沈如玉问言,“什么法子?” “真正成为我的人。” 说这话之时齐长衡已抬手想要褪去沈如玉的衣衫,然下一刻但听“嘶啦”一声,伴着清脆的布帛撕裂声划破空气,齐长衡向后退了一步,垂头瞧着自己被撕扯裂开的衣袍竟多了几分讶色,紧接着他飞速抬头瞧见了沈如玉手上多出的短刃,并未恼,而是再度出手直抓向她的左肩,沈如玉瞬时躲闪,紧接着以短刃再度凌空而划却被齐长衡一劈掌将短刃打掉。 “看来底子倒真是不错,只是许久未出手倒有些生疏了。” 齐长衡收手目视着有些微怒的沈如玉,紧接着回身坐回了方才的位置言道:“你既要堂堂正正走上去那自然要做独一无二之人,你现下的功夫太差,这兵书自是适合你去细看。” “公子方才是试探我?” 扶起半坠的衣衫,沈如玉再度瞧向深不可测的齐长衡,见他并不说话,她也并未过多追问,拾起方才跌落至地上的兵册,拂了拂上头的灰尘,扭过头一声不吭地离开暖阁,行至门前之际方才听得齐长衡开口,“今夜陪我一同喝酒。” 第74章 偶获秘密 “你说他是不是有病?” 身在香室,魏意欢正在往一香囊装着香料,听得沈如玉如此大胆之言她不由停下手上动作抬头相看,随后垂了眼笑道:“看来你对这齐掌事颇有成见,一来便和我吐槽这般多。” “我只是不太明白,他有时总感觉处处针对苛责于我,有时又突然好得过分,楼里的人我当下也了解得差不多,没有一个像他一般心思难以揣测。” 塞好香料,一阵淡雅的香气便弥散开来,魏意欢将余下香料放好随后说道:“据我所知,这齐掌事的确性子难测,不然楼里的人怎会称他为大魔头,不过这倒不是一件坏事。” “姐姐的意思是?”沈如玉静下心来去倾听魏意欢的意见。 魏意欢看向沈如玉时浅浅而笑,“早些年这齐掌事带过不少名伶,其中以郭小小最为出众,霓裳一舞动天下便是以她而闻名四起的诗句。” “郭小小……” 沈如玉反复呢喃着此女名字,直至外头一穿着灰衫的婆子进来说了几句话她这才缓过神来。 “两位娘子,香室现下需要洒扫,娘子们若无事便离开吧。” 婆子言谈十分客气,沈如玉点了点头起身福身以还礼,随后忙收了手上的香囊,与魏意欢一道向外而去。 “沈小娘子留步。” 忽而那婆子开口留以沈如玉,沈如玉止步而立,魏意欢则知趣离开,回身之间灰衫婆子取了一香囊交到她手上小声而道:“娘子有所不知,齐掌事素来不喜浓香,你所调的香料中浓香过甚并不便于齐掌事佩戴,老奴此香是平素里掌事所用,你可拿去。” 接过香囊,沈如玉放于鼻前轻嗅,果真倒比自己挑选的香料淡上不少,她收下香囊福身谢礼之时塞了这婆子一些铜板,婆子接过立马喜笑颜开直夸沈如玉比上一个待在齐长衡身边的人懂事的多。 “嬷嬷说的可是郭小小?” 见沈如玉如此直白相问,灰衫婆子脸瞬间变得煞白,拉过她向不起眼的角落行去边走边道:“娘子慎言,如今楼里这郭小小三字自是提不得的。” “为何?”沈如玉面露惑色。 灰衫婆子环顾四周见无人相瞧,这才刻意压低了嗓音说道:“哎,这不是后来此女因一舞名动天下,心界高了非要去那东京闯上一闯,据说当时她与这齐掌事吵得不可开交,一度闹得满楼皆是风雨,再后来便是她自个儿将自己的身契赎回,独自一人离了醉红楼去往东京。” “东京乃是皇城之都,富庶繁华,既得了声名,按理说的确会有许多人迫不及待想要去往东京。”沈如玉沉声而道。 “娘子有所不知,这郭小小去到东京并不是想要闯出一片天地,而是被一富商瞧中带了去,齐掌事付出如此多心血培养一女到头来却被外人抢了去,哎,这个中滋味怕是旁人真的无法感同身受。” 说到此处,灰衫婆子重重叹了口气,不再多加言语,沈如玉也明晓若是再追问这婆子也定是问不出什么便索性与其说了几句客套话便匆匆离去。 “喂,想什么呢这么出神——” 第75章 前尘旧事(上) 黄泉于香室外长廊处撞见沈如玉,见其心事重重不由蹦出来吓了她一跳,沈如玉心下一惊,抬头待瞧请来人是黄泉她不由撇嘴而道:“你怎么总是一惊一乍的?” “明明是你心不在焉没瞧见我。” 黄泉在她身侧伸手而道:“给公子的香囊呢?” 沈如玉迟疑了一会,终是将自己所做的香囊交到黄泉手中随后试探性而问,“公子可是喜欢淡雅的香?” “自然,平素里吃那些药药腥味极重,公子最是不喜,因而凡是浓香他皆不喜,平素里不是燃一些木质香便是放一些新鲜的瓜果作果香在阁中。” 偏头瞧着沈如玉认真而问的模样,黄泉不由笑道:“你也不必这般紧张公子所喜何物,他并不计较这些细枝末节,你只需做好他交代的事便好。” “那你此行来寻我是做什么?” 瞧着沈如玉困惑的模样,黄泉停步手捏着下巴而道:“公子不是与你说了吗,夜里他要喝酒,我自是与你一同去淘酒了。” “淘酒?”沈如玉瞧向黄泉总觉得有些不对劲。 直至二人身在后院,沈如玉扶额间黄泉已然递过来一个锄头,“别愣着啦,干活。” 沈如玉叉腰,“你说的淘酒就是锄这埋在老树下的酒坛?” 黄泉扭头,“不然呢,这上好的酒自然是要埋起来等些时年再喝了。” 沈如玉此刻只想翻一个大大的白眼,奈何这后院现下只有他们二人,她只得挽起袖子刚要锄地忽见一个身影闪过,但见碧落夺过沈如玉手上的锄头闷声锄地。 “碧落?你不是出去……” 黄泉面露讶色,随后回身看了一眼叉腰的沈如玉立马止了话头,又对着他说道:“哎哎哎,谁让你来的?” “她是女子,你让她锄地?” 碧落冷脸吐言噎得黄泉一句话说不出来,瞧着黄泉吃瘪的模样,沈如玉倒觉得有趣,她自觉这两人性格差的如此之大,相处这般多年却并未有什么太大矛盾,倒真是稀奇了。 两个男子三下五除二不到片刻便用锄头将老树底下的泥土翻开,碧落顺势蹲下自里头取出一酒坛,黄泉见状也蹲下来扒了扒泥土,将另一酒坛取出。 “这可是上好的桃花醉,公子将这两坛酒埋了三年之久,如今启封绝对风味上佳。”黄泉笑道。 “可是公子何故突然想要今夜饮酒?可是今日是什么特殊日子吗?” 沈如玉此话一出,碧落与黄泉皆变了脸色,黄泉最先对着她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特叮嘱道:“你只需记住,今夜伴在公子身边少说话,免得惹祸上身。” 话音刚落,身后碧落冷言,“今日是公子生母的忌辰。” 黄泉扭头一脸不可置信,“你你你……你怎么说出来了。” 碧落偏头有些无奈,“她迟早要知道。” 微微的寒意拢着心脏,沈如玉一时间竟不知今夜该如何自处,既是今日是齐长衡生母忌辰,何故楼里皆不曾提及,就连他的贴身随从都闭口不谈。 见沈如玉神情有些恍惚,碧落再度开口“无需担心,做好自己的事。” 沈如玉点点头,瞧着一向冷面寡言的碧落此刻竟开始宽慰自己,她不由地冲他笑了笑随后接过他手上的酒坛道:“你若有事便可先去,我和黄泉一道将酒坛送到暖阁。” “不是送去暖阁。”碧落出口阻拦。 “那是哪里?”沈如玉不解。 两人相视间碧落淡淡而道:“平顶山。” 寻摸一个时辰后,天刚刚擦黑,沈如玉由着黄泉驾着马车带出了城于平顶山脚下停了下来。 “公子在山窝处等你,你去便是。”黄泉并未下马车,扯了扯僵绳示意马车厢里的沈如玉下马。 抱着一坛酒和两盏酒盏的沈如玉自下了马车瞧见如此高的山头顿时只觉得头皮发麻,可奈何下一刻黄泉竟驱着马车离去,在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地方她只得向上而去。 平顶山是城外一处不起眼的山脉,山道虽然有修葺可还是有些陡峭,沈如玉一路环山而上寻觅黄泉口中所说的山窝。 恰时她瞧见不远处似有微光,她忙加快脚步向光亮处而去。 入夜的山窝静谧无声,直待瞧见熟悉的身影沈如玉这才松了口气,她刚要上前忽听得席地而坐之人开口,“过来。” 沈如玉抱着酒坛上前一步,借着高挂于树梢上的笼灯她瞧见眼前的齐长衡神色中竟有几分憔悴。 “今日是我阿娘忌辰。” 沙哑的嗓音让沈如玉心中一颤,面前的齐长衡一反在醉红楼的冷峻孤高,此刻的他脸色苍白,眉眼间都透着凄凉,他抬手接过她手中的酒坛,将其中的桃花醉倒于酒盏之中,随后缓缓起身,身子微微有些颤抖。 下一刻他迎着风将酒盏里的酒水洒尽,紧接着回身看向沈如玉,“没有什么想问的?” “公子如若愿说我便听着。” 夜风拂着沈如玉的长发,光点交汇间齐长衡坐了下来与沈如玉对饮了一盏酒,随后但见他抿着唇,眼神深邃而又平静,“她是辽国人。” 沈如玉抬眸略有些惊讶,眼看着齐长衡又饮下一盏酒她不由地劝道:“公子,喝酒伤身。” 这一刻,她分明瞧出他眼眸中的绝望与无助,一如她曾身在边疆之地,仿若跌入深渊一般心如刀割。 “我阿娘与我父亲因一场花灯会偶然相识,很快便双双坠入爱河,直至后来她怀了身孕方才得知我父亲乃是北国重臣,花灯时节前往辽国亦是受当时帝王所托出使谈割地之事,两国战事将近,他希望我阿娘能随他去往北国。” 齐长衡眼里闪着刺痛的光,偏头看着沈如玉忽而一笑,“后来我阿娘舍弃一切随同我父亲去往北国,却不知至此之后如临深渊……” “深渊?” 齐长衡眼底里尽是悲切之意,冷冷一笑间听得沈如玉发问便接着说道:“阿娘回至齐府才发现我父亲早已有结发妻子,且父亲身居高位断然不能迎娶一敌国女子为妾影响整个齐家的声名,因而我阿娘便只得被迫居于外宅 第76章 前尘旧事(下) 那日雨夜。 伴着一妇人的嘶喊,清脆的啼哭声响彻整个宅院。 接生的婆子抬手拭去额角的汗珠,怀抱着一小小的孩子于床榻前笑道:“娘子你且看啊,是个小公子,小公子长得甚是可爱。” 另一接生婆子特疾步向外头禀报,福身间喜笑颜开,“大人,是个公子,是个公子。” 外头一直焦急踱步的中年男子听得接生婆子这话立马倏地止步,尤为惊喜,“公子?当真是公子?” “正是,夫人难产险些生不出来,好在有惊无险,恭喜大人贺喜大人。” 中年男子沉浸在喜悦中并未在意接生婆子后头的这番话,直至瞧见那怀抱婴儿的婆子出来,他连忙小心翼翼接过,眼角眉梢都带着笑。 直至抱够了孩子,中年男子才进了屋拂衣坐在床榻前,拉过妇人的手,满眼温情,“阿樱,你刚生产完身子虚,待养好了身子我定接你和孩子回府。” 妇人听了这话眸子里却透出一丝沉重的苦涩,可她面上仍是虚弱地笑了笑,随后由着男子为其掖了掖被角,为其戴上了抹额方才沉沉睡去。 “那后来呢?你阿娘与你是否顺利回府?”沈如玉问道。 “后来……” 齐长衡轻咳了一声,眼底微红,忽而起身于山窝处踱步,“后来便是我那个父亲背信弃义将我阿娘一人留于外宅受尽折磨,我被扭送至府上天天关禁闭学规矩,一晃便是七年,七年之久我无时无刻不在惦念我阿娘,直至府上主母相告我阿娘积郁成疾即将不久于世,我方才能出府得以探望。” 那是七年之后的第一次相聚,齐长衡踏入外宅的内阁之时瞧见自己的阿娘躺在一张破旧的木床上,面容苍白如纸,眼前的妇人一反先前的花容姿色,此刻的她瘦削如枯骨,神色空洞无比,她蜷缩在被子里不住颤抖,直至听得一声呼唤方才缓缓抬头看向来人。 “阿娘——” 齐长衡带着哭腔又喊了一声,妇人原本空洞的眼神这才有了几分光彩,她的纯色微微发白,像是被岁月掠夺的花朵,她不可置信地颤抖抬手想要去抚摸少年的脸,终是于半空收了手,试探性而问,“长……长衡?” “再后来,我阿娘便病死了。” 齐长衡苦笑,“可笑的是,直至我弱冠之年才知晓一切,我阿娘是被整个齐家暗算,以慢性毒入药伤至本体,而下毒之人正是我那一直敬爱的父亲,而父亲背后所默允的便是先帝。” “所以……在此之后你便流连勾栏瓦肆放荡形骸只为败坏齐家的名声?”沈如玉心中略过一丝酸涩,开口而道。 “说对了一半。” 齐长衡又恢复了往昔的沉静,坐将下来之际目光幽幽,“明面上如此,暗面上我借此拉拢权贵收集齐家不轨的罪证,终是凭借这些权贵之力将整个齐家拉下神坛,也削断了皇家的得力臂膀。” “所以……你如今与襄王亦或是陈家与王家关系走得近,也是想借此削断皇家臂膀?” 沈如玉这一问让齐长衡盯着她时多了几分审视,少倾他敛去眸子里的寒气,沉静而问,“如若我可以助你得到你想要的,那么你可愿助我得到我想要的?” “如若我拒绝呢?” 沈如玉搁下酒盏缓缓起身,拂了拂衣衫上的灰尘立在原地。 “你不会拒绝,因为你对皇室的厌恶不比我少。”齐长衡笃定而道。 见沈如玉似有迟疑,齐长衡便道:“你不必急着给我答案,我可以给你三天思虑这事,另外,别相信襄王给予你的承诺,身在皇室能活到现在之人绝不可能如他表面所见的一般良善无辜。” “你今夜与我说这些话难道就不怕我泄露出去?”沈如玉抬眸问言。 齐长衡长久地凝望着前方,仿若看穿了一切,神色变得复杂难明,“如若你愿与人说我也不会拦着,但我想你也不至于蠢到这个地步,毕竟眼下自己都自身难保还要去招惹旁的事。” 沈如玉踟蹰间再度蹲下身子将两个空的酒盏倒上了酒,随后执起来将其中一盏交到齐长衡手上,另一盏与齐长衡手中的酒盏相碰,随后但见她将里头的酒一饮而尽,“放心,今夜之事我会守口如瓶,绝不对外透露半字。” 此时此刻,高空皓月无声无息被一层黑云笼罩,夜色陡然暗淡下来,一阵凉风吹过,整个平顶山处便开始细细琳琳下起了小雨。 “走吧——” 齐长衡拉过沈如玉的衣袖便向山下而去,踩着湿漉漉的山泥而行,脚下的声音似乎也透着粘滞,耳畔里满是滴答的雨声。 “小心。” 越下一处凹陷的山石,齐长衡抬手刚欲要接住沈如玉,不料沈如玉并未站稳,他忙上前牢牢攥住她的手将其带了下来,不经意触碰到她的手指,齐长衡竟觉得身体有一股暖流涌动,他下意识松开了她随后背过身去向前而行,“雨夜泥路难行,跟紧点。” 沈如玉在后头紧紧跟着并未多话,寻摸走了一会,齐长衡忽而想到什么便道:“明日襄王会来楼里,你若想调你父亲当年被贬的文案卷宗便需得借他之力。” 此话一出,沈如玉心下一惊,仿若她的一切小心思都能被齐长衡看穿一般,此刻的她竟不知该用何言语回应。 一时晃神,沈如玉突然只觉得脚踝刺痛,再反应过来自知自己崴了脚却不曾吭一声,齐长衡觉察到沈如玉与自己拉开了距离,扭身瞧见她蹲下身子揉着自己的脚立马明晓了几分。 他皱了皱眉,上前之时一弯腰将沈如玉打横抱了起来,沈如玉下意识勾住他的脖颈,齐长衡垂头瞧了瞧她随后言道:“若不是荒山一行我倒还真以为你是个孱弱无比的小女子。” “公子的意思我此番举动都是故意的?”沈如玉抬眸凝视于齐长衡。 “沈如玉,我有时候也看不透你。” 齐长衡放缓了脚步,眼底闪过一丝笑意,“只是来日方长,你那些小把戏我也终会一一破解。” “那公子可要小心了。” 第77章 心有悸动 “公子,哎哟,这突然便下雨了,小的可劲往这赶还是迟了,还请公……子……” “恕罪”二字还未说出口,黄泉抬头瞧见齐长衡怀抱着沈如玉一步步行来登时一愣,直至齐长衡行到他跟前他这才反应过来。 “走吧。” 将沈如玉安稳抱于马车上,黄泉应了一声,虽不知这二人进展为何如此之快但瞧着自家公子似是心情转好他忙合上伞驾着马车驶离这平顶山。 “公子,车厢里小的搁了两个手炉,您和沈小娘子可先抱着暖暖,待回了楼里再换新的衣衫。” “嗯。” 齐长衡垂眸执起一暖手炉丢到沈如玉手中,沈如玉接过后方才有了几分暖意,两人的衣衫都已被雨水打湿,活像个落汤鸡一般,两人目光交汇间,齐长衡言道:“回去把自己好好洗干净,莫要着凉生病了。” 沈如玉被这突然来的关心惊得心中一颤,刚欲开口说话便听得外头黄泉喊话,“公子,主行街的街路近来正在修葺,恐行路颠簸,我们要不要绕道回楼里。” 拂帘而向,齐长衡瞧见此刻马车已回至主城门,瞧着这大雨滂沱之势他思虑片刻便道:“便绕道吧。” 直至回了楼里,此刻已近深夜,下人们皆已安歇,唯阮媚红因睡不着坐于三楼长廊处观雨,也不知过了多久,听得一些响动,她不由地微微俯身向楼下瞧去,但见齐长衡横抱着沈如玉匆匆自楼外而入。 “是齐掌事和沈妹妹?” 身后的秋岚面露讶色,阮媚红倒并不意外,摇着团扇目视着他们轻声说道:“看来今夜有些人是有美人在怀了。” 秋岚神色复杂地看向齐长衡怀抱着的沈如玉,随后伴着阮媚红一步一步离开了这长廊之处。 “公子,你确定要这般抱着我去小阁吗?”环着齐长衡的脖颈沈如玉小声说道。 然而听得这话,齐长衡却是面色无波,“并非去小阁,而是去暖阁。” “什么?暖阁?” 尚未等沈如玉反应过来,忽而听得请安的声音,她不由地扭头而看,顿时目光一凝。 二楼尚有两位嬷嬷静候,其中一人福身后恭敬而道:“齐掌事,老奴已为您和沈小娘子备好了汤浴。” “汤浴?” 沈如玉下意识一惊,然齐长衡却是面色无波地点了点头,有着婆子在前头引着,她踟蹰了许久方才小声问道:“公子……我看就不必麻烦这两位嬷嬷了,我回小阁自己洗洗便是了。” 齐长衡低头看了一眼沈如玉,紧了紧环着她腰身的手并未多言,直待婆子拐进一温室,拉开室门,沈如玉方才瞧清此温室正是那日她刺杀赵元恩所在之地。 此刻桃花醉的酒劲竟上了头,沈如玉脸颊微微染上了红晕,脑袋也有些晕乎乎的,直待婆子将花瓣轻洒退了出去,齐长衡这才缓缓将她放了下来。 “公子这是何意?” 暖气充斥在整个温室,尚有淡雅的香气拂面而来,沈如玉撑着头凝视于齐长衡却见他和衣下了水,于她对立面坐了下来,“自是沐浴。” “沐浴何故带我?” 沈如玉瞧着齐长衡正向自己一步步走来立刻挪了挪身子,略有些紧张,“你……你是故意的?” “不然呢?” 齐长衡忽而凑近沈如玉,手指覆了上来,指腹搭在她耳后,她不由地咽了咽口水不知他究竟要做什么,因酒劲上涌她浑身发烫,猛然间,他温热的气息呵在她的耳畔。 下一刻,他侧头靠近忽见沈如玉抬手挡下了他这一举动,随后另一只手猛地向他的脸颊袭来,齐长衡瞬时躲过,紧接着将沈如玉拦腰抱下了水。 外头听着温室如此闹腾皆开始议论纷纷,其中以方才那引路婆子最为多舌,“这齐掌事平素里瞧着如此孤冷孱弱,不曾想竟这般有闲情雅致。” 另一婆子环顾四周见无人经过这才小声笑着应和,“可不是吗!这会啊齐掌事选的这沈小娘子也着实厉害,竟能拢得齐掌事这般破禁。” 因被骤然带入水中,沈如玉强忍着脚扭的痛劈手欲抓齐长衡的左肩,下一刻却被齐长衡一手拢住紧紧将她摁在自己怀里,氤氲的蒸汽笼罩着整个温室,沈如玉因被禁锢动弹不得,正欲恼怒便听得齐长衡说道:“你不该因我而出手犹豫,犹豫之时便会错失最佳的刺杀时机。” “可我并不想刺杀你。”沈如玉极力挣扎。 “我是在教你。” 齐长衡忽而松了手,于水中屈身撑起沈如玉的脚踝,伴着一快准狠的动作,沈如玉脚下吃痛间突然觉得一阵轻松,再微动脚踝竟没有了方才的别扭之痛。 惊愕之余,沈如玉抬眸看向齐长衡,她的头发湿漉漉的,晶莹的水珠黏在发梢之上,衣衫已然被水浸透,曼妙的身姿浮水若隐若现,齐长衡轻瞥了一眼她只觉得心中燥欲难耐,偏头间说道:“明日见完襄王来暖阁。” “什么?” 沈如玉怔在原地不明齐长衡所言。 齐长衡拂衣坐在了温室的玉石阶上,透着微弱的光,沈如玉却分明能瞧见他极为优越的身材,他的腹肌壁垒分明,刚劲有力,竟不似平时瞧着那般孱弱病绵。 见沈如玉如此这般明目张胆盯着自己,齐长衡先是不自然地咳了一声,随后说道:“那日你身在密室一人单挑阵法,难道不想让我教你用最佳的方式应对?” 沈如玉目色复杂,沉吟片刻终是启唇,“好,明日我会来暖阁。” 言及于此,沈如玉径自向外头而去,直至走出汤池她这才发现外头尚有人守着,扶额间她又扭身下了汤池,于齐长衡对立处坐了下来将身子没入汤池中说道:“我觉得这汤池挺好的,我陪公子待一会。” 齐长衡目光幽幽地看着沈如玉,忽而嘴角噙起一丝笑意,随后他开始褪下衣衫,沈如玉瞧见立马又站了起来,“你……你做什么。” “沐浴难不成还要穿着衣裳?” 齐长衡漆黑的眸子星光点点,沈如玉一时无奈,扭身而向,“那公子脱吧,我背过身便是。” 第78章 满目嫉恨 在温室折腾了一夜,沈如玉迷迷糊糊间不知是怎么被人抱上了床榻,她只觉得这床榻尤为舒适,直至天蒙蒙亮时她猛地惊醒,下意识环顾四周,这才发现自己并未身在小阁。 随后她垂头瞧了瞧自己新换的衣裳登时一惊,抬手敲了敲脑袋却怎么也记不得昨夜自温室到这里的经过。 “娘子醒了?我为娘子备了一些醒酒汤和小吃食,娘子可先用些。” 隔着屏风,沈如玉听得一脆生生的声音,她不由穿好鞋履走了出来,但见一身着一芙蓉连衫裙的女童带着一笼屉进了来,见沈如玉已起身,她忙将里头的汤盏和碗盏一一拿了出来。 “你……你是何人?” 见沈如玉尤为困惑,女童浅浅一笑,福身间说道:“婢子名叫白翠,是外院负责给各阁送饭的小女使。” “这……这又是何处?” 沈如玉缓缓坐了下来,扶着昏沉沉的脑袋有些发愣。 一旁的白翠却是含笑回道:“娘子许是昨夜喝了许多酒记不得了,这是暖阁啊,你平时进出皆在此处。” “什么?暖阁——” 沈如玉面露讶色,随后蓦地起身向外而去,白翠瞧见了刚欲阻拦便瞧见沈如玉迎面便撞上了齐长衡。 “看来是昨夜酒喝得不多还是这般乱冲乱撞。” 齐长衡微微眯了眯双眼,立于阁前之际抬眼看了看身后的白翠,“你先下去吧。” 白翠知趣地福了福身,紧接着带着空的笼屉禀退了下去。 “我这衣裳是何人换的?” 沈如玉紧张问话,然齐长衡并未急着应她,径自坐到了木圆桌前,拂衣而道:“盛汤。” 沈如玉折身无奈而向,行至桌前将汤盏中的汤舀出端给齐长衡,看着他喝了小半碗后方才说道:“你昨夜泡着汤泉便睡死了,我只能将你带回暖阁。” “之后呢?”沈如玉追问。 齐长衡抬头轻瞥了一眼沈如玉,神色并无波澜,“你想多了,楼里女使婆子这般多,我自然会派人给你更换干净的衣裳。” 沈如玉轻舒了口气坐了下来,喝了一碗醒酒汤后便觉得腹中空空,齐长衡似是也瞧出了她的心思,便执起一小糕搁在了她面前的盘碟上,随后言道:“今日襄王会来,你需尽力拢住他的心方才能拿到你父亲的卷宗,你可明白?” 沈如玉轻点了点头,与齐长衡一道用着早饭。 而另一边,锦儿因受了杖责又被关了禁闭尤为气恼,在莺欢阁中胡乱砸着东西,新来伺候的婢子彩月伏地而跪连连劝诫于她都无济于事。 “凭什么这么对我——” 伴着一碎裂声,锦儿忽而哭啼起来,彩月见状刚欲上前便见锦儿怒声而道:“站在那,莫要上前。” “娘子您且消消气,彩月斗胆说一句,您这般闹腾也当真无济于事,好在掌柜的并未赶您出楼,您更需韬光养晦以待来日啊。” 此话一出,锦儿这才平复了不少,瘫坐于地上神色略些发狠,“都是贱人,看不得我好。” 彩月见自己说的话有效忙挪步上前蹲了下来,小心翼翼扶起锦儿,柔声而劝,“娘子该知晓眼下的敌人是谁,不然在这楼里日后也无法立足。” “敌人?”锦儿神色一凝。 “娘子你且想啊,是不是自打这沈如玉来了您这前行之路便一直不顺,先是她花言巧语哄了白娘子,后又撺掇各位娘子排挤于你,如今借着傍上了齐掌事,那日后还不得在楼里横着走。” 彩月阴阳怪气地这一番话让锦儿身子不由地一颤,想到自己当着这般多人的面受杖责,这份屈辱她定是记得清楚。 见锦儿怒火中烧,彩月忙将其扶至床榻前替其斟了一杯热茶,“娘子且宽宽心,掌柜的其实还是心疼您的,不然依着这般责罚定是要将您赶出楼了,何至于还留下了你。” 接过彩月手中的茶盏,锦儿不由地多看了她一眼,“你倒是懂事乖觉,比那碧云强上不少。” 彩月福身笑道:“奴婢原是跟在白管事身边的,后来调派差事便被掌柜的指派来了。” “罢了,你既跟了我便好好做事,若我有朝一日得势自然也少不了你的好。” 锦儿说完这话又不由地叹了口气,“可我如今哪还有机会得势呢?” “听闻今日襄王殿下要来楼里听曲儿,这襄王殿下素来性子温和极为亲善,娘子若有心奴婢可促成机会让娘子与襄王殿下相见,想必襄王殿下见得娘子一舞定能倾心。” 彩月这话让锦儿心中一颤,她忙搁下茶盏拉过彩月的手问道:“当真?” 彩月神秘一笑,凑到锦儿跟前小声说道:“奴婢尽力而为,若能得襄王殿下青眼,说不定娘子日后便能脱了奴籍……” 提及“奴籍”二字,锦儿顿时面露恼色,抬手便给了彩月一巴掌,这前后转变之差令彩月一时有些恍惚,捂着被扇的通红的脸伏地而跪,连连求饶,“奴婢说错了话,还请娘子见谅。” “你若真想得我原谅便好生促成此事,若办不成且闹了笑话便不必在我跟前伺候了。” 锦儿冷哼了一声后彩月连连应下,正待彩月要起身便听得锦儿问道:“对了,那沈如玉如今身在何处?” “听嬷嬷们说……说是昨夜她与齐掌事共浴,后头便歇在了暖阁。” 彩月说这话时语气极缓,时不时地还要抬头看看锦儿的脸色,果不其然,听得这话,锦儿气顿时不打一处来,将搁于床榻几案前的茶盏登时摔砸在地上,脸色唰白,“当真是贱蹄子,这般快便爬上他的床。” “娘子消消气,这沈如玉的确狐媚,因而娘子便需更快巩固自己的地位,否则她一旦占了上风,因着您与那殷素素不合,她自是会处处寻你麻烦。” 锦儿刮了一眼彩月,言语多有不屑,“这个不必你来提醒我自是知晓,你只需今日将那陈雅内引至这莺欢阁附近,余下的不必你管。” 彩月迟疑,“娘子,奴婢听闻这襄王殿下也钟情于这沈如玉,您确定……” 锦儿蓦地起身,眸子里多了 第79章 误打误撞 “不是说约在雅阁听曲儿怎么又临时改了?” 赵元恩自入了醉红楼便被一陌生的女子引至内院,沿着长廊一路而行,女子含笑间忙解释道:“殿下,雅阁今早小厮打扫发现那几案案角松动,为了殿下的安危掌柜的特留了雅阁旁的一兰轩供殿下听曲玩乐。” 身后跟着的飞鹰正欲开口却被赵元恩拦了下来,但见赵元恩摇着手中折扇,一副闲散的模样说道:“既是如此便劳烦这位娘子好生引路了。” 女子微微点头,于前头引着路,恰快至一兰轩时,赵元恩正瞅见与一青衫女子调笑的陈哲,他立马扬手唤了一声,陈哲一惊立马撇下那青衫女子赶至他身畔行礼。 “行了行了,莫要行这些虚礼,我怎不知今日你竟来了醉红楼?” 赵元恩立住之际不由地去瞧陈哲的脸色,陈哲低着头并未流露半分不快,面上作平和的笑谈,“这不刚被我那父亲解了禁足,可不要来楼里松快松快。” “那敢情好啊。” 赵元恩忽而上前揽过陈哲的肩,与他一道向外而行,前头的女子正欲跟上却被飞鹰抬起手中的配剑挡下了去路。 赵元恩与陈哲低语了几句,陈哲脸上立马浮现了几分笑意,回身轻瞥了一眼那候着的女子露出诡异的笑,“还是殿下懂我。” “去吧。” 赵元恩轻拍了拍陈哲的肩膀,陈哲顺势走向那女子,眼瞅着飞鹰伴着赵元恩不知向何处而行,女子心中一慌,正欲追寻不料却被陈哲揽过其腰打趣道:“这位小娘子莫急啊,横竖都得有贵客去那一兰轩,不妨便让我去吧。” “陈……陈雅内,这于理不合。”女子身子不住颤抖。 听得这话,陈哲脸上多了几分杀气,语气也加重了几分,“于理不合?怎么?襄王能去得我便去不得了?” 女子胆战心惊忙道:“不不不,是奴婢说错了话,您去得您去得。” 另一边,赵元恩摆脱了女子相引后于廊下抚着心口舒了口气,跟过来的飞鹰怀抱着配剑不由问道:“殿下,您明明便知那女子引你前去一兰轩是醉翁之意不在酒何至于还要将计就计,您今日来不就是为了沈……” “沈沈沈什么,不说话没人把你当哑巴。” 赵元恩觑了一眼飞鹰,拂衣间向前头而行,“这样的情形还少吗,横竖碰上了陈哲,他素来喜好沾花惹草,既然有人有心作局,那便自会有人误打误撞碰了去。” 说完这话时,赵元恩倏地止步回身看向飞鹰,“你去,寻那红掌柜,就将我方才所遇之事一五一十说给她听,她自有决断。” “啊?”飞鹰懵然。 “快去啊,我在这又不会被人刺杀,你不必时时待在我身边。”赵元恩撇嘴。 眼瞅着飞鹰负拳行礼后离去,赵元恩这才嘴角勾起一丝得逞的笑意,他沿着长廊而绕,拐至外院一处隐蔽的角落,于角落外头不过方寸之地立住,正对着低头调试琴弦的沈如玉。 他凝视着她,墨色的眸子里流动着星光,笑意自此蔓延开来。 似是感受到被人盯着,沈如玉抬眸正迎面瞧见了他,登时一惊,起身而向,“殿下?你……你怎么寻来的?” 赵元恩翻身上了长廊,就势坐在了玉石墩上,手托着腮认真道:“如若我说我误打误撞碰见了你,你可信?” “殿下以为我会信?” 沈如玉无奈坐下,刚要埋头再度调试这月琴却见赵元恩一手将其拿了过来,“你这弦调法不对,该以平衡之音来试。” 说完这话,赵元恩自怀中取出一排箫交到沈如玉手中,打趣道:“你会吹这个吧,这是调音排箫,专门来调试琴弦的,每一个音都能精准到平衡。” 沈如玉接过排箫于嘴边轻轻吹起,每吹一个音,赵元恩便就势调着琴弦,直至最后一个音吹完,这琴弦也调完,随即两人交换乐器,沈如玉再度抚琴竟有几分喜色,“还真是不一般,看来殿下对这乐艺倒有几分精通。” “几分精通?我看也就你这小狐狸敢这般打趣我。”赵元恩嘴边噙着似有似无的笑意。 “小狐狸?殿下,我可是最为良善之人,何故以狐狸相称。”沈如玉怀抱着月琴偏头而问。 “今不择时,话无言表,那日若非我谨慎了些或许还真没听出你这话的深意。” 赵元恩双手抱头斜倚在这木漆廊柱前慵懒而道:“看来这楼里也并非想说什么便说什么,处处皆是眼线。” “殿下既然知道那还在此处与我说这般多话。” 听得沈如玉这般言语,赵元恩笑了几声,随后说道:“我来之前便观察过了,这附近鲜少有人来,荒草丛生的,并不隶属醉红楼的区域,只是连接它的外院罢了,也就你平素愿在此处练琴。” “可殿下平素里不是一般去雅阁中听曲儿,怎么今日竟来了这,还有,你怎么知道我在此处?” 一连串的问话倒让赵元恩失了神,沈如玉见他有些发愣便凑过神来抬手在他眼前晃了晃,赵元恩立马回过神来略显尴尬,立马偏头将目光移向旁处,“你话多得很,总之我便是知晓你在此处。” “那好,既然殿下不愿告知,那换个聊的,说说你与齐掌事的事吧。” 提及齐长衡,赵元恩神色骤然变得复杂,扭头间不由开口,“何故要提他?” “我只是不明,那日你在楼里明明知晓是我刺伤了你,为何迟迟不曾发难于齐掌事亦或是红掌柜,莫不是你与齐掌事之间有着许多不为人知的秘密?” 此话一出,赵元恩倒对沈如玉多了几分赏识,“我倒还真小瞧了你,你就不怕因为你这些话我治你的罪。” “殿下若想治我的罪当夜便不会替我遮瞒。” 沈如玉狡黠一笑,“所以殿下可以告诉我,我绝对不会告诉旁人。” “行啊,我可以告诉你。” 赵元恩忽然凑了过来,极尽暧昧之态小声说道:“不过你得答应我入我府上做我的贴身婢女。” 第80章 自食恶果 “想都别想。” 沈如玉抱着月琴跳下长廊独留赵元恩一人对着她的背影高声而问,“喂!小狐狸,去哪儿啊?” “雅阁——” 沈如玉径自向前走着,可步子却放得极缓,“殿下若是再不跟来,待会走丢了可不怪我。” 赵元恩勾唇一笑,顺势跳了下来疾步追至沈如玉身边,将她抱着的月琴拿来笑嘻嘻说道:“这么重的琴哪能让一个小娘子抱着。” “殿下,这不合规矩。” 沈如玉面上一惊一惊顺势要夺琴,然而赵元恩却利落躲闪开来,随后但见他笑道:“你若再与我争我可要告诉红掌柜你不听我差遣。” “你——” 沈如玉一时语塞,料想不到眼前这位襄王竟这般纨绔,与所谓的性情和善最是好摆弄的传言毫无干系。 直至自外院过到内院时,赵元恩恍而听得两个伺弄花草的女使窃窃私语,其中一女最先说道:“听说了吗?昨夜那新入楼的沈如玉宿在了暖阁,啧!小小年纪竟有这般手段。” 另一人亦是啧叹,“可不是吗!这齐掌事素来不近女色,此番听说两人折腾到大半夜,果真是个狐媚子。” “咳咳——” 赵元恩适时出声惊得两个女使花容失色,待瞧见其容貌立马低头福身,然赵元恩却并未有让她们起身的意思。 “哎呀果真这醉红楼养人,这手底下的女使也能乱嚼舌根了。” 赵元恩此话一出,两个女使立马伏地而跪,连连求饶。 然赵元恩接下来并未多说什么,任由这两人跪地,自己则带着沈如玉向西苑而去。 “殿下若要问什么便直接问就是了。” 一路并肩而行,沈如玉偏头瞧着赵元恩复杂的神情不由说道:“反正无论我解释些什么也无人会信我说的。” “谁说的,我信啊——” 沈如玉蓦地一怔,瞧着赵元恩真挚的眼神竟一时觉得有些失神,随后她扭过头边走边道:“殿下信什么,是信我为了上位不择手段,还是说信我冰清玉洁,守身如玉?” “我信你,便会信你的一切,如若手段是为了谋生为了活命那就没有对与错,至于你后头说的,我更不在乎。” 听得此话,沈如玉一时间竟不知眼前之人所言究竟真为几分,虚为几分。 赵元恩见沈如玉不答话忙道:“其实吧我挺欣赏你的,荒山之郊那般险境你都不忘相助身边之人。” 提及荒山小考一事,沈如玉的眸子里瞬间多了几分寒意,“所以在殿下这些权贵面前,我们这些人不过都是玩乐的赏物?” “哎!我可不是这种人,你莫要将我与他们混为一谈,再说了,我……” 正欲解释一二,待拐至西苑时恰碰上阮媚红与飞鹰,见了赵元恩,二人皆行了一礼随后便听得阮媚红含笑赔礼,“哎哟殿下,今儿个是奴家照看不周了,让楼里这帮惰懒的兔崽子扰了殿下的雅兴,如今这雅阁已换好了新的几案,殿下现下可入阁了。” 阮媚红说这话时虽拘着礼可眼神却时不时地瞟向沈如玉,随后又落到了赵元恩怀抱着的月琴神色略有些转变。 赵元恩似是感受到阮媚红审视的目光,连忙笑道:“红掌柜言重了,不过是坏了个几案倒没什么大不了的,只不过方才我自廊下听得两名伺弄花草的女使在窃窃私语说些什么,至于说的何事我倒没闲心听上一二,掌柜的若有心可问上一问。” 阮媚红含笑点头,福身之间目视着赵元恩带着沈如玉离开,随后目色一沉,回身对着候在不远处的秋岚言道:“去问问,今日是哪两个这般多舌。” “是。”秋岚应声而道。 行至一处荷池,沈如玉方才开口,“其实殿下不必这般为我出头,我并不在意她们如何说。” “你不在意是你的事,我提点红掌柜是我的事。” 赵元恩嘴角勾起一丝笑意,正欲转身忽而听得几声凄厉的惨叫,他登时停步向那声音的方向而去。 身后的飞鹰适时上前负拳而道:“公子,是一兰轩的陈衙内。” “哦?” 赵元恩挑了挑眉,“可打听清楚了?” 飞鹰瞥了一眼沈如玉言语略有些吞吐,赵元恩似是瞧出了飞鹰的心思不由地随口言道:“不必避人,她可以听。” 飞鹰点了点头,随后恭敬回应,“是莺欢阁的锦儿,此女本受了责罚被红掌柜禁足,但奈何是个不安分的今日本欲派人围堵殿下,不料却被陈衙内抢了先,殿下也是知晓的,衙内素来好色且性子残暴,想来这锦儿今日怕是逃不脱了。” “锦儿?” 沈如玉回身看了飞鹰一眼,微皱眉头,“她要围堵殿下?为何?” “这还用问。” 赵元恩边行边漫不经心道:“你自入楼一路走到了银铃铛,这期间不过短短一月,自是会招人妒恨。” 拐进雅阁,赵元恩最先将那月琴搁好紧接着拂衣落座,外头候着的几名小厮为其斟好了茶便将屏风搁置好禀退了下去。 轻啜了一口茶,赵元恩抬眼看向沈如玉,见她正抚着月琴试音欲待要开始弹奏之际,他眼里多了几分笑意,“这里没有旁人,你难道不想问我一些事吗?” 沈如玉抬头正迎上赵元恩审视的目光,她并未回应,而是以一音而入,整个雅阁顿时响起了一首极佳的清音。 而另一边,锦儿未曾料及陈哲会入一兰轩,不过半个时辰,她浑身的衣衫已被撕扯干净,背上的旧伤立马暴露无遗,陈哲瞧见非但不怜惜还多了几分变态的笑意,他将屋中的花瓶尽数摔砸个干净,取一碎瓷片一步步向她迈进。 “乖,别怕,待会就不疼了。” 陈哲几近温柔的语气让锦儿陷入了无尽的绝望,她一边摇着头一边不断向后退去,直至退无可退她不由地痛哭流涕起来,“衙内,你饶了我吧,求求你了。” 陈哲蹲下身来捏起锦儿的下巴,强迫她与自己对视,一字一句有些愠怒,“怎么?就许你想方设法勾引襄王,见我来便这般闷闷不乐?” 锦儿因惊恐身子不 第81章 人本平等 “你这中间错了一音,该以木质刮片进行刮奏,手指终归是容易错音,整首曲子若因一音错而失了美感,岂不可惜。” 赵元恩待沈如玉一曲弹奏之后稍稍点拨一二,沈如玉倒并不认同,反倒是道出自己所想,“弹拨法的确可以让音更准,只是手指所弹出的音倒更有温情,许多曲子在不同的琴师手中各有千秋,或许即便是错了音,瑕不掩瑜,倒也功过相抵了?” “你这话说得倒是厉害。” 赵元恩斜倚在铺好的软塌上,手抵着头慵懒地瞥了一圈周围立着的小厮,“你们都下去吧,这么多人站在这我实在是不自在。” 候着的小厮们听得赵元恩这般说立马揖手行礼随后禀退,飞鹰尚静立在一侧并未所动,赵元恩不由地抬头觑了一眼他,“你也走。” 飞鹰看了一眼沈如玉,随后无奈地负拳,与那些小厮一道退了下去。 霎时,整个雅阁变得尤为安静。 赵元恩揉了揉眉心,细瞧着几案上搁着的香炉不由开口而问,“那日,在温室里燃着的香可是骨媚香?” 沈如玉抬眼,眸子里闪过几分惊诧随后立马恢复了往昔的平静,将月琴搁置好后行至赵元恩身前拂衣而跪,为其斟茶。 “这若论制香,阮媚红和齐长衡皆是高手,你既做了香水生意何故要寻一个外人来分这杯羹。” 此话一出,沈如玉手上一滞,抬眸间正对上赵元恩的凝视,她下意识垂眼,面露笑意,“殿下说的这话我倒听不明白了。” “这里没有别人。” 赵元恩突然坐直了身子,微微俯身接过沈如玉递来的茶盏,平了平茶盖不动声色道:“你大可以与我说说你想要赚钱的门路,或许我可以帮你。” “殿下是说笑了,北国朝律,宗族王室皆不可经商。” 听得这话,赵元恩不动声色地笑了笑,“所以呢,国朝上供的茶、烟以及诸多酒水,你以为此税利掌握在何人手中?难不成掌握在北国无法把控底细的商人手中吗?” 此话虽未直接回应沈如玉所言但却直击要害,沈如玉心下一惊,思虑之间似明晓了什么随后问道:“殿下何故要告诉我这些。” “因为你是聪明人。” 赵元恩轻啜了一口茶后将茶盏重新放回了原位,“和聪明人说话只有一点,无需说得过于直接,只需从旁稍加点拨便足矣。” “那殿下以为这满街的商贩与那些宗族官宦,世家子弟有何分别?” 沈如玉这话让原本懒散微眯着眼的赵元恩忽而睁开了眼,神色中多了几分复杂,“在我眼里,人本平等。” “平等?这两字从殿下口中说出倒是不易。”沈如玉忽而笑了笑。 “我都说了我与那些宗室子弟不一样,你非不信。” 赵元恩再度躺于软榻上,双手抱头惬意而道:“不过我这种闲散王爷怕是也不会有人在意我的看法,平素里只需稍加收敛些不惹事便好。” 想到齐长衡交代的事,沈如玉便自跪着的蒲团上缓缓起身,随后向赵元恩福身行了一礼,“今日曲子弹完了,殿下若有雅兴我可唤楼里的其他娘子作陪。” “你这是下逐客令啊。” 赵元恩颔首,玩味地看向沈如玉,“我今日来本就是要与你多说说话,这话还没说完你便要走当真不够意思。” 见赵元恩不依不饶,沈如玉轻叹了口气,随后又屈膝于蒲团前问话,“那殿下想和我说什么呢?” “嗯……” 赵元恩深思间蓦地凑过身来神秘而道:“或许我可去宗府调了你父亲的卷宗给你,是不是这样就代表了我的诚意了。” 提及自己的父亲,沈如玉立马变了脸色,笑容瞬间消失,但听她启唇坚定而道:“我的确是想查我父亲当年之案,可若借殿下之手日后怕是殿下再无宁日。” “你以为我现在就有宁日了吗?” 赵元恩嘴角泛起一丝苦涩,“蜗居在这看似平和的平阳,暗地里有无数的眼线探子驻守王府,就为了看住我这个所谓的皇室血脉是否真的是醉心于吃喝玩乐之上。” “殿下不该与我说这般多。”沈如玉忽而垂眸,心中多了几分忧伤。 “你父亲乃是我北国的重臣,我不信他的女儿会愿一直做小伏低,苟活于世。” 赵元恩忽而起身于雅阁中踱步,“所以我与你说过的每一句话皆代表我的真心,如若你愿助我,我亦可助你,这并非什么不光彩的事,你想当这醉红楼的主子,亦或是……” “殿下莫要说了。” 沈如玉蓦地起身,立于原地间神色坚定,“我说过,我不愿成为任何人的棋子,可眼下我并没有能力自保只得择些手段生存下来,殿下信任我是我之幸事,可我自认不能相助殿下什么,殿下也无需应允相助于我何事。” 言及于此,沈如玉向赵元恩福身以退,行至阁门处刚拉开了门,便正迎面对上了一满脸是血的男子,四目交汇间男子忽而咧嘴一笑,“我认得你。” 赵元恩听得熟悉的声音立马转身,疾步而出之际待瞧轻来人面容立马变了脸色,沉声问道:“陈哲?你杀人了?” 寻摸一个时辰后。 齐长衡带着黄泉与碧落在一兰轩而立,瞧着这外阁有诸多沾着血迹的脚印,他不由蹙了蹙眉,“一兰轩是何情况?” 碧落在旁稍犹豫了些终是小声开口,“是锦儿,陈衙内今日误打误撞进了一兰轩便……” 提及陈哲,齐长衡脸色更为阴沉,径自进了屋内后瞥见那衣衫不整满身血迹伤痕早已断气的锦儿立马明白了几分,一旁伺候她的彩月早已吓得神志不清,伏地之间身子止不住颤抖。 “把那女使带出来问话。”齐长衡声线清冷,让人揣测不到任何情绪波动。 “公子饶命,公子饶命,是……是娘子她让我这么做的,真的不关我的事。” 彩月被黄泉拎出来之时不住哭喊,还未问她话她便伏地扯着齐长衡阔大的衣袖不松手连连求饶,齐长衡眸子里闪过一丝嫌恶,偏头看了一眼黄 第82章 人命之下 彩月吓得瑟瑟发抖,颤声求饶着自始至终都不曾谈及锦儿之死。 齐长衡失了耐心,回身看了一眼黄泉,但见黄泉上前恐吓道:“你若想装疯卖傻躲过责罚便趁早死了这心,锦儿乃是你上头的主子,她既死了,你即便没有事涉其中也逃不过责罚,倒不如乖乖将整件事交代清楚,或许公子可保你性命。” “真……真的?” 彩月似是抓住了什么救命稻草一般停止了哭泣,抬头看了一眼黄泉又看向齐长衡,咬了咬牙,从嘴里艰难挤出二字,“我说。” 寻摸一个时辰后,陈哲洗净了脸和身子,换了一身干净衣裳,大摇大摆地走进了主阁,丝毫不曾因杀人有半分愧疚。 “今儿个人到的倒是齐了。” 陈哲顺势坐了下来便听见坐于主位的赵元恩沉声而道:“陈哲,你的事我们大致都知晓了,这锦儿虽隶属贱籍可终归是一条人命。” “知道襄王殿下心疼人,此番的确是我有错在先,倒不妨让红掌柜开个价,毕竟这女子乃是红掌柜楼中的人。” 陈哲的目光落于阮媚红身上,但见阮媚红起身恭敬行了一礼随后执着团扇而道:“陈衙内说这话严重了,这锦儿亦不过是前段时日刚抬了身份立了门户,若因言谈惹了陈雅内不快该是我之责。” “红掌柜不必这般说话,我方才说了是我的错,你就说多少钱我自会让账房一分不差的送来。”陈哲把玩着手中的玉扳指毫不在乎的说道。 “陈衙内这话中之意是想破财消灾了?” 恰时,齐长衡自外头走了进来,揖手行过礼之后立于阁中,“抱歉诸位,去收拾了一下一兰轩的血污,耽搁了许久迟了些。” “齐长衡你这是何意,难不成还想让我因一个贱籍女子去坐牢不成?” 瞧出陈哲脸上的不悦之色,齐长衡却是不动声色而道:“这话是陈衙内自己说的,据我所知,衙内前段时日亦是险些卷入人命官司,若非陈大人及时赶回恐不能善了,难不成如今竟是好了伤疤忘了疼?” 听得齐长衡这般言语,陈哲立马坐不住了,他登时站起身,怒火上涌,“好你个齐长衡,仗着自己与诸多权贵相识便这般目中无人了吗?竟拿我父亲要挟于我。” “咳……” 伴着一声轻咳,陈哲这才发觉自己有些失态,回身便作揖手状向赵元恩求情,“殿下,我也是本着商议之态来议事的,可谁料这齐长衡这般阴阳怪气,我实在是气恼得很。” 此时此刻,沈如玉身在主阁外头不住徘徊,她如今自是没有资格在主阁相待,但她听闻这锦儿被陈哲戏弄而死总觉得心里一阵恶寒,想迫切知晓这最终的商议结果。 殷素素从外阁听得这事后惊得花容失色,一心只想着沈如玉的安危,一路寻人问话寻到了主阁,瞧见外头踱步的沈如玉立马松了口气,紧接着上前拉过她的手于角落小声说道:“姐姐,你可吓死我了,一兰轩与雅阁临近,我总担心你会牵扯其中。” “你急匆匆跑来就是为了怕我受罚?傻丫头。” 沈如玉瞧着殷素素这跑得满脸汗水顿时心中一暖,抬手捋了捋她额前的碎发,环顾四周见无人相看不由地说道:“此事突发,我心有不安,总觉得这锦儿之死似与我有关。” “无论怎样,好在襄王殿下在此,他素来待人亲善,想必不会出什么差错,更何况殿下心仪于你,更……” 话还未说完,殷素素便被沈如玉捂住了嘴,但见沈如玉冲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刻意压低了声音说道:“莫要乱说此话,襄王乃皇室血脉,此话不仅会给他招致祸端,就连整个醉红楼也会随之倾覆。” 殷素素吃了一惊忙点了点头,沈如玉放下手后悄悄伏于窗棂前相听却听不清晰,沉寂之间忽而听得有人提及自己的名字,她心下一惊,紧接着便见赵元恩身边的飞鹰出来似在寻觅于她。 “还以为你走了,原来在这。” 飞鹰扭头瞧见沈如玉,正待上前便听得沈如玉轻声而问,“唤我所为何事?” “那死去女子身边的女使说此事事涉于你,因而殿下想问你一些话,不过你放心,殿下说了,定会护你周全。” 沈如玉点了点头,此刻强压着心头的惊慌向阁中而去,直至走至阁中正堂中央,微微福身向一众人行礼后但听齐长衡问道:“彩月说你与锦儿素有仇怨,因而特设计引陈衙内入一兰轩。” 听得这话,沈如玉不由地作柔弱之状,“当真是冤枉,这锦儿姐姐我与她不过有数面之缘,皆是因着她先前是白姐姐身边女使的缘故托她给白姐姐带过几回东西,何故就有所仇怨了?” “这个说的倒是不错,这丫头初来楼里许多人都认不全。”阮媚红在旁摇着折扇解释道。 “哦?既然如此,那这女使何故要一直咬死你不放?” 陈哲眯着眼似有些针锋相对,“你们当中定有人说了谎话,此事若是有人陷害我那我自是要追查清楚,省得倒时赔了银钱又损了名声,两相都不得宜。” 沈如玉扭头去看陈哲,先前不过是匆匆一面,如今细瞧倒真是一副恶心人的嘴脸,杀害一人却能这般云淡风轻带过,足见此人其心之险恶。 一直不曾言语的赵元恩突然起身,拂衣而道:“陈哲,事既出便莫要再纠缠了,这沈小娘子今日这一日都跟随在我身畔,更何况提议让你去一兰轩的人是我,难不成我也参与了布局想要陷害你不成?” 此话一出,陈哲立马惊得起身揖礼,“殿下说的哪里话,我怎会猜忌于殿下。” “你既不想把事闹大,便赔付醉红楼应有的银钱,至于这楼里何人诬陷何人做局当由红掌柜来定,你我皆是外人自是不能插手。” 陈哲被赵元恩这般说立马没了气焰,本就是自己理亏,索性便应了下来,附于自己亲带的随从耳边说了什么,随从会意立马先走了一步。 见堵住了陈哲张狂的嘴,赵元恩索性也不再多 第83章 顾虑重重 “公子……哎,公子,主君说待公子回来直接去主屋。” 回至陈府之际,守在外头等候陈哲的小厮一路随行言语有些吞吐,陈哲听得此话蓦地止步,回身间神色尤为复杂,“我爹不是去东京了吗?” “主君知晓今日公子去醉红楼的事了,公子待会回话还是小心些。”小厮垂头尤为惶恐。 陈哲若有所思,定了定心神便向主屋而去,然刚迈入主屋尚未向正座坐着的陈风林行礼,便听得一声呵斥,“跪下。” 面前的陈风林眸子里皆是怒火,端坐于座位之上一边抚着手指上的玉环扳指一边将冷峻的目光投向陈哲。 陈哲立马伏地而跪不敢与其对视,下一刻便听得陈风林痛心疾首之言,“前不久我刚处置了你那些糟心烂事,说了让你在府上静心己过,你跑去哪了?” 面对陈风林的质问,陈哲一语不发,自知此番若是多话必定要挨一顿毒打。 然陈风林见陈哲如此之态,沉着脸起身,指着陈哲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当初便让你与襄王多走动,你是怎么做的?竟想些歪门邪道的东西,还拉着他一同参与,你可知襄王是何人?他是当今天子的儿子,不是你的门徒!” “父亲,儿子知晓您瞧不上儿子。” 陈哲突然抬头看向陈风林,“只是儿子一直不明,这赵元恩不过便是官家的第三子,早早便被封了王赐了府邸住在这不远不近的平阳里,是个最不受宠的王,性子也是极软,您何故非要我与他亲近。” “你给我住嘴!” 陈风林疾步上前怒掌了陈哲一耳光,“我说过,他是最有希望登上太子之位的人,你平素里鬼混也就罢了,莫要在正事上昏了头。” 陈哲骤然被打了一巴掌心中亦是怒火中烧,闷着头跪在地上,想到今日那赵元恩如此维护一个醉红楼的女子,他心中多有盘算,随后向陈风林行礼而道:“父亲今日所教儿子记下了,日后必与襄王殿下多走动。” 陈风林见陈哲态度巨变,将信将疑地觑了他一眼,随后背着手回到原本的位子上,抬手示意候在主屋中的小厮们退下,紧接着深深叹了口气,“我膝下唯有你一子,如今也不望你能建功立业,只要好好拢住襄王,你日后或许可多个保障。” 另一边,在解决了醉红楼之事后,赵元恩由着沈如玉相送,行至楼阁庭院的拐角处时,赵元恩眼神示意飞鹰看守在此,随后便拉着沈如玉的衣袖于一旁叙话。 “陈哲这人并非善类,日后若他来楼里为难于你定不要正面与他顶撞,寻个时机派人到我府上传话,我自会出面解决。” 沈如玉目光落于自己的衣袖上,赵元恩立马明白了过来,松手之际不由地轻咳了一声,偏头而道:“抱歉,一时情急就……” “殿下嘱咐我都记下了,今日事情突发,我心中有些乱,想早些回去歇息。” 赵元恩见沈如玉神色间皆有疲惫,想着这楼里杂人众多,来来往往的免不得会瞧见他们二人叙话,顾虑之间便点了点头,并未多说什么,由着沈如玉向自己福身退去。 望着沈如玉消瘦的背影,他忽而心中坳动,开口唤了她一声随后言道:“你完全可以信我的。” 沈如玉停驻一二,抬眸看向赵元恩,欲要说些什么可终是未能说出口,轻点了点头并未再逗留,转身渐渐消失在赵元恩的视线中。 沈如玉一路怀着心事行步,行至内院的石子路时,恰瞧见两个婆子拘着两名女使向外而去,那两名女使口中塞着布条不住挣扎,沈如玉一眼便瞧出这二人便是先前说自己闲话的女使,踟蹰之间错身而过,那二人却是以怨毒的眼神怒视着她。 “你不必同情她们,她们犯了错自是要受罚。” 沈如玉迟疑之间听得此话不由寻声而向,但见白荷行步而来立于她身前,她紧忙福了福身,白荷也予以还礼目视着那几人离去不由幽幽开口,“你或许会觉得因说旁人一两句闲话便受重刑有些严苛,但自古以来祸从口出,无法掌管自己的言行自是要付出应有的代价。” “白荷姐姐所说如玉都明白。” 瞧出沈如玉心情不佳,白荷不由走上前轻轻拍了拍她肩膀,“锦儿一事我已知晓,此事倒是有些棘手了,只是她的确野心过甚,此番计划落空也是应得。” 沈如玉心下一惊,“计划落空?” “怎么,你如此聪慧竟不知这其中关窍?” 白荷面露讶色,随后环顾四周见这路上无人经过便索性开门见山,“这锦儿一心想攀附权贵,此番刻意派彩月中途截襄王入一兰轩,可谁料却未曾想陈雅内也尚在楼中。” 听得这话沈如玉心下一沉,沉吟片刻启唇而问,“这么说,这雅阁中的几案并未坏,这不过是于外人的说辞罢了。” 白荷赞赏地看了沈如玉一眼,点了点头,“与聪明人说话倒的确省心,稍加点拨便能明晓其中道理,我话已带到,接下来的路如何走还得你自己去权衡。” 沈如玉再度福身以谢白荷,然白荷却是扶了她一把柔声而笑,“你不必谢我,你与素素皆是心思至诚之人,当初送我之礼亦是送到我心坎上了,我平日里多帮帮你们是应当的。” 瞧见不远处一婆子行来,白荷敛了敛神色,“我还有事先行一步,切记,襄王性子并非你表面看到的那般良善大度,莫要被其表面迷惑。” 沈如玉心事重重地点了点头,目视着白荷离开后便一路向暖阁而去,直至入了暖阁隔着幔帐瞧见齐长衡正在喝药,她便静候在外头,少倾,听得碗盏搁置的声响,她这才行步而入。 “你倒是守时,还记得回暖阁寻我。” 齐长衡重重咳了几声,将带血的帕子掷在一旁的盥洗盆中,猩红的血液入水四散却让人瞧着有些触目惊心。 “公子,你这病似是重了不少。” 抬眸正对上沈如玉有些忧心的神色,齐长衡不由浅笑了一声,抬手示意端着碗盏的黄 第84章 密室 “锦儿之事你放心,我自会处置好。” 见沈如玉向自己走来,齐长衡抬手指了指身旁的位子示意她坐下,然沈如玉却立在他身畔,眸子里流露的多是复杂的情绪,“公子,我是您的女使,不该与公子同坐。” “让你坐便坐。” 齐长衡审视着沈如玉,见她踟蹰之下终是坐了下来嘴角不由浮起几分笑意,“襄王平素多喜器乐,你平时可多看看与器乐相关的卷宗。” 沈如玉抬眸正对上齐长衡的目光,但见齐长衡缓缓起身行到一摆放青瓷花瓶的高脚木几处,将花瓶轻轻转动了一个方向,但见身后墙壁逆转方向,映入眼帘的便是一黑漆漆的甬道。 “跟我来。” 沈如玉跟在齐长衡身后向甬道而去,甬道狭小且黑暗,沈如玉进来以后便顺势摸了摸这甬道的沿壁,紧接着不动声色停顿一二与齐长衡拉开了距离。 似是感受到身后之人并未贴近自己,齐长衡回身寻觅,恰听得疾步追来的脚步声。 “这甬道虽然无光照,但一路直通并无岔道。” 沈如玉这话一出,齐长衡于黑暗中深思,紧接着开口,“不错,此暗道当初所设是为了躲避祸乱,后来我将其改成了一些用以钻研兵阵的密室,也珍藏了一些古玩书籍,倒也将其利用到了极致。” 齐长衡并未避讳地说出这密室之用,沈如玉听罢总觉得心有不安,这密室想来并无太多人知晓,如今她知道了是不是代表她自此以后都要听命于齐长衡,受他一生钳制。 也不知走了多久,直至眼前突然开阔,一道巨大的石门映入沈如玉眼帘,这石门两侧分别扣以一石盘,齐长衡走上前转动其中一石盘的枢纽,石门骤开,映入眼帘的便是极为壮观的摞叠书架。 “此处是另一密室,从中间可直通先前的阵法密室,这里细数该有一千三百二十六个书阁层,藏书我已记不得有多少了,你若想看什么可去问问这里管书之人。” 齐长衡轻咳了一声,便听得“咚”的一声,一少年重重摔在了地上,起身之间诸多卷宗纷纷掉落,这般场景让沈如玉不由地一惊,向后退了几步这才免去被这掉落的卷宗砸到脑袋的悲剧。 那少年立住之际,沈如玉抬眼相看顿时一怔,他长着一副极为妖孽的脸,一双异色双瞳格外显眼。 见沈如玉盯着自己,少年有些尴尬而笑,上前向齐长衡揖手行礼后不由地问道:“公子,何故这个时候来了?” 齐长衡似是习惯了少年如此冒失,面上并未有所波澜,拂衣指了指沈如玉随后开口,“她想要找一些有关月琴的曲谱。” “月琴曲谱……” 少年捏着下巴深思片刻紧接着立马口中念念有词于书层寻觅什么,不到片刻他精准地从一隔层中取出三本曲谱小跑至沈如玉身边将那曲谱交到她手中。 “这么快……这里的书卷不会都是你一个人整理的吧?”沈如玉面露讶色。 少年耸耸肩似是并不以为意,一旁的齐长衡倒似是瞧出沈如玉对这藏书密室颇感兴趣便道:“你平时可在此处看书,这里僻静不会有人打扰,但不可在此待得时辰过长,免得惹人生疑。” “多谢公子。” 沈如玉许久都未曾看书了,在边疆流放之时,她仅靠几本自府上带着的书卷来打发那难熬且贫薄的日子,如今瞧着这般多书卷她仿若如获至宝,喜悦已然跃到脸上。 齐长衡离开之后,少年方才话变得多起来,他带沈如玉绕了一圈整个藏书密室,将每个隔层的书籍分类都如实相告,沈如玉听得认真并细细相记,随后少年便引沈如玉到一处木桌坐下。 “你是公子三年以来第一个带到藏书阁里的女子。” 少年手托着腮于沈如玉对立面坐下毫不避讳盯着她相看,沈如玉边翻曲谱边瞥了一眼少年随后问道:“那你呢?我来楼里也有段日子了倒是不曾见你出过这密室。” 听得这话,少年微微一怔,紧接着露出尤为忧伤的目光,“我并非北国中人,是被贩卖到这里的,我身上有怪病,见不得光,公子将我安置在密室悉心照料,我平素里也多是与书卷打打交道。” 沈如玉搁下曲谱面临歉意,“抱歉,我并不知你……” “没什么,你不必给我道歉的,我这样的人……” 少年欲言又止,忽而敛起眸子里的忧伤,脸上绽起灿烂的笑容,“不说不开心的事了,对了,我叫阿凌,姐姐叫什么呢?” “沈如玉。” 阿凌的笑仿若冬日暖阳一般让人瞧着舒心,沈如玉瞧着他脸上也多了几分笑意。 “这名字倒是与姐姐极配。” 见沈如玉并未再翻阅曲谱,阿凌不由有些困惑,“姐姐不是要寻月琴的曲谱,怎么方才翻阅之间并未有惊喜之色,难道这三本并不是姐姐想要的?” “这三本曲谱的确是上佳珍品,可早年我已然熟背过了。” 此话一出,阿凌顿时一愣,“熟背?这里的曲子少说也有两百多首,你……你都看过且背熟了?” 沈如玉一点头让阿凌陷入了沉思,少倾,他起身径自搬来一木梯卡在一墙壁处,随后摇摇晃晃上了梯子,沈如玉见状立马过来相扶,不明阿凌要做什么。 “我现下知晓为何公子要带你来了。” 阿凌飞速自最顶层的书隔中取出了两本卷宗,举着卷宗尤为高兴,下一刻脚下一空直接猛地栽到了地上。 “你……你无事吧?” 阿凌扶着险些被撞晕的头摇摇晃晃站起身来,面对沈如玉这般关怀不由地“嘶”了一声,随后将手上紧紧攥着的两本卷宗交到沈如玉手上。 沈如玉接过卷宗无奈一笑,虽阿凌行为举止总是有几分呆气可她总觉得能将这藏书阁打理得如此井井有条之人想来定不会如此冒失。 这般想着,她不由地低头大致翻了翻手上的一本卷宗,随后蓦地一惊,“这是……长铭先生的曲作?” 第85章 与虎谋皮 “没想到姐姐竟识得这是长铭先生的曲作,看来的确是对器乐有所造诣。” 阿凌揉了揉磕着的头,边说边将刚烧好的水倒至茶壶中,升腾的热气笼罩在整个藏书阁,不出一会便四散开来。 “长铭先生当初以一词春雪成为名才之人,与范文正范大人如今能一并为北国的才流顶柱,但他与旁的文人有所不同,他极擅曲作,但曲作只为懂行之人所作所藏。” 沈如玉边说着这话边仔细翻阅着这卷宗,然翻至第四页之时便瞧见那曲谱撰了不少墨字,她微微俯身凑近这卷宗相看,顿时一惊,“这卷宗……” “看来姐姐怕是并不知晓前一年在东京发生的事了。” 阿凌浅浅一笑,为其斟好了茶水方才幽幽开口,“一年前,这长铭先生于殿前吟诵了一首误国之词,官家震怒叛其流放边疆十数年,先生临行之时将毕生所作皆托于公子所藏,这藏品卷宗你可算是第一个翻阅的。” “公子他……” 沈如玉欲言又止,她本想与阿凌相问齐长衡的诸多事情,可眼下她尚不知眼前之人的身份,自然需谨慎些。 “公子这个人虽说平素里为人处事较为严苛,可私下里却是极护短的。” 阿凌轻瞥了一眼沈如玉发间簪着的蝴蝶簪,神色惊变,紧接着将目光顺势移向旁处,继续言道:“姐姐是公子身边的人,公子定会在危难之际护你周全。” 沈如玉轻啜了一口茶水,总觉得阿凌话里有话,正欲开口便忽而听得藏书阁外一声响动,石门骤开之际,碧落缓缓向这边行来。 行至两人跟前,碧落立住,阿凌起身向碧落行了一礼,碧落点头以示回应随后看向沈如玉冷言,“公子今日要外出,嘱咐你将暖阁打点好。” 话说到此处,碧落回身环顾一周见并无异常便又言,“另外,白娘子寻你于午时过后闲聊琴艺,你且准备准备。” 沈如玉合起卷宗将其交还给阿凌,阿凌目视着沈如玉随碧落离去,踟蹰一二终是开口,“姐姐,你平素里其实可以辰时来此翻阅书卷的,那时公子多是忙自己的事你也可以松快松快。” 沈如玉回身含笑点头,并未多话,与碧落一前一后出了藏书阁,一路之中,碧落在前头提着笼灯,沈如玉在后头默默跟着,她素来知晓碧落不太多言,可因心头也太多疑惑,她不由相问,“那个阿凌他……” 话还未说完,碧落便肃言,“他性子暴戾,最不喜与人交心,你平时若是来此地看书还是少接触他的好。” “性子暴戾?” 沈如玉瞳孔骤缩,方才见阿凌之举明明是一个温润如玉的翩翩少年,偶有冒失也不失为可爱,与碧落所说的竟相差这般大。 “你若不信我这话,日后慢慢见分晓。” 碧落说完这话便不再多话,待沈如玉出了甬道,他便将花瓶归位,暖阁之中翻转的墙壁一瞬间复位。 碧落交代完沈如玉后便先行离开,独留沈如玉一人身在暖阁之中,这算是她头一次认真地瞧着齐长衡所居的屋子,这主屋虽不大但所摆设的物件皆有讲究,屋内四角皆有装点之物。 执起几案的一樽小香炉,沈如玉将里头的香灰扫出,随后拧了帕布将香炉擦拭干净,这些杂活她似已做惯了,想起三年前在边疆以及在平阳吃过的苦,这些当真是不值一提。 她虽不甘心一直在楼里做些无关痛痒的杂活,但如今尚未立稳根基,楼里人情复杂,她仍需时时谨慎,免得误入层层圈套。 “想什么呢?” 忽而听得一熟悉的声音,沈如玉扭头相看,见魏意欢身穿一青翠色缓步走来,她忙将手上脏的帕布搁下,洗净了手方才上前问道:“姐姐何故这个时候来暖阁了?” “是白姐姐病了。”魏意欢平静而道。 “病了?这……怎么病的?” 见沈如玉有些焦急,魏意欢不由柔声而道:“别担心,是昨夜在小院里练曲子穿的单薄受了风寒,现下里头热已经散了,就是身上虚乏得很。” 沈如玉深思,“那我该去瞧瞧姐姐。” “不必了。” 魏意欢拉过沈如玉的手轻拍了拍她手背,“白姐姐现下让我来寻你就是要说一件事,她想让你替她参加明日的曲艺考核。” “我?我替白姐姐?” 沈如玉面露讶色,再三确认后不由地放低了声音而道:“魏姐姐,此事做不得玩笑,我知晓楼里规矩,即便白姐姐同意,掌柜的也不会同意的,更何况我的琴艺并不精湛,若代替白姐姐自会搞砸的。” 魏意欢浅浅一笑,紧接着自衣袖中取出一纸笺交到她手中,她接过后细细相读,神色变了又变,随后上前将阁门掩上,这才启唇道:“斗技?可前些日子不是说仅仅是艺法考核吗?” “不错,但你没发现这考核一拖再拖始终无定期吗?” 魏意欢这话让沈如玉陷入了沉思,思虑之间便听得魏意欢补充道:“我听说是东京清音坊的坊主楚怀柔亲带了几名颇通器乐的娘子入平阳与我们醉红楼进行比试,说是早些年掌柜的便与她有约,若醉红楼输了,日后这清音坊的坊主便会接手醉红楼。” 乍一听如此多的消息,沈如玉的眉头已然拧成了一团,思忖之下她忽然抬眸看向魏意欢,“魏姐姐,其实我一直有一事不明。” 魏意欢似是已经知晓沈如玉想问什么,立于原地平静而道:“你说。” 沈如玉缓缓起身于阁中踱步,“我先前一直有疑你的身份是何,凭你的才智与功法,小考之际本可在我之前得胜,可你自始至终都在藏拙且并未对我有任何不利。” 说完此处,沈如玉靠近魏意欢凝视于她,“所以姐姐,你究竟是谁?为何要来楼里,为何……要帮我?” “我知晓你心中定有许多疑惑。” 魏意欢眸子平静无波,“若你想知晓真相,今夜辰时,去外院长庭池处一叙,我等你。” 第86章 绝境识人心 入夜辰时。 沈如玉如约去往外院长亭池,然尚未行至池廊处,她便瞧见一熟悉的身影,那人身着月白锦袍,长身玉立,回身对视之间她不由地心中一颤。 魏无名。 沈如玉身子微微一震,随后目光落至他身旁的魏意欢身上,立马明晓了几分。 相似的眉眼,一样的姓氏,她早该猜到。 “阿玉?” 魏无名走上前在沈如玉面前晃了晃手,沈如玉方才从失神中缓了过来,“原来你们是兄妹。” “我就说她已经猜出来了。” 魏意欢拂了拂衣衫行至魏无名身边,恰一阵风吹来,卷起三人的衣袂,静寂充斥着整个池庭。 寻摸半个时辰,三人落座于池上小亭,听得魏意欢诉说来楼的经过,她蹙眉间不由开口而问,“这么说,你是受公子所指派?” 一旁一直不曾言语的魏无名眼神示意,魏意欢点头间方才言道:“我与哥哥乃是孤儿,自小流浪,靠乞食为生,后来被罗生门的人收养方才留以性命苟活至今。” “罗生门……” 沈如玉只觉得这名字尤为熟悉,思来想去间瞳孔骤然一缩。 记忆似是回到了她十岁那年,小小的她伏于书房习字,瞧着沈民安面色凝重背着手在书房踱步,她不由搁下墨笔,奶声奶气而问,“父亲,可是有什么心事?” 沈民安扭身,瞧着沈如玉好奇的模样,拧着的眉头松弛了不少,他上前抬手刮了刮她的鼻子,宠溺而道:“都是大人的事,你不必担心。” “父亲,你担心罗生门那些叛贼的事吧。” 沈民安面露讶色,瞧着有些呆萌的沈如玉不由问道:“谁告诉你的?是不是沈文澜那臭小子给你说的?” 沈如玉伴了个鬼脸,调皮而道:“大哥才没有给我说呢,再说了我都十岁了,不是小孩子了,父亲许多话也应该与我说上一说。” 听了这话,沈民安不由地爽朗而笑,上前抱起沈如玉说道:“好,不愧是我沈民安的女儿,倒真是有些虎气。” “父亲,您是不是又要去平叛了?”沈如玉揽着沈民安的脖子有些忧伤道。 沈民安瞧着沈如玉突然泪眼汪汪不由安抚道:“别怕,那些人不过都是些愣头青,即便要去平叛也是必胜之事。” 瞧着沈民安自信的神情,沈如玉点了点头,高兴地被沈民安抱着在书房里转圈。 记忆回溯至此,沈如玉眸中已然浸透了许多泪水,她偏了偏头,不想让魏无名与魏意欢瞧见她的模样,随后开口而问,“我记得许多年前罗生门因与敌国互传消息被禁卫军一举歼灭,自此之后整个北国便再无此帮派。” “不错。” 魏无名点头间起身而道:“但罗生门从未背叛过北国,他们一直作为北国暗处的守卫兵驻守东京外郊,只为秘密除掉一切对北国不利之人。” “不曾叛国?” 沈如玉愈发困惑,“难不成当时罗生门已有奸细混入?” 此话一出,魏无名与魏意欢皆为之一震,魏意欢似有些激动,站起身来拉住魏无名的胳膊,“是,定是如此了,不然主上何故至死都不愿说出递送消息之人,他是在保此人,我们竟都未曾想到这一层。” “主上?你们既当时被罗生门的人收养,何故北国禁卫军扫灭之时你们能得以逃脱,即便逃脱了又为何能顺利脱了奴籍?” 沈如玉所问皆是疑点,魏无名轻轻拍了拍魏意欢的手,示意她平复下心情,紧接着他看向沈如玉解释道:“这事过于复杂,一时与你说不清楚,眼下我能与你说的便是我们二人如今皆是良民身份,身在楼里亦是想寻一安身之地,齐长衡当初救了我与我妹妹,我欠他一个人情,自然我妹妹也为他所遣。” “所以说……从我被卖入醉红楼那刻起,所有的一切都是计划好的?” 沈如玉抬眸正对上魏无名的眸子,魏无名张张口不知该作何回应,此时此刻,原本星夜正好,突然倏地下起了雨,狂风将至,沈如玉回身而道:“我该回去了,公子该喝药了。” 说完这话,沈如玉便冒雨跑出了小亭,魏无名欲要追却被魏意欢拦了下来,“这些天她遇到了许多事,换作是我也终有崩溃之时,你该让她好好想想,我相信等她从绝境中想明白自会主动寻我们的。” 魏无名止步,望着沈如玉离去的背影,心中不知为何竟隐隐有些刺痛。 雨水滂沱,楼里诸多小厮都匆忙搬着物件,女使们也纷纷躲至廊下避雨,一个孤独的身影缓慢地错过熙攘的人群,她并未执伞,浑身都湿透了,发丝滴着雨点,雨水似已模糊了她的视线,顺着脸滴落下来在地上形成了一道道晶莹剔透的水线。 后厨黄泉正蹲着煎药,因有些疲累打起了盹,直至他听到脚步声突然惊醒,抬头间便瞧见如落汤鸡一般的沈如玉。 “我来取药。” 黄泉懵然地站起身,瞧着沈如玉上前用裹布将盖子揭下,不由出声而问,“你这是去哪了弄成这样?你还是先去换身衣裳吧,这药……” “无事。” 沈如玉将汤药倒出,随后利落地以木托盘盛之出了后厨,黄泉有些担心,唤了她一句忙撑伞疾步而出,“你这姑娘我发现性子太倔,浑身都淋湿了还不忘给公子取药。” “这药蒸煮出来耽搁不了时辰,一旦搁置药效便会减半,公子的病便会愈重。” 沈如玉说这话时心情尤为沉重,可她还是耐着性子与黄泉相告,黄泉听罢边为她撑着伞边敲了敲头,“我就说怎么公子这病一直不见好转,你倒是细心,可你怎知这药效之事的?” “多看多听多问便知晓了。” 沈如玉缓缓上了楼,自暖阁前停步将那托盘递到正合伞的黄泉身前,“你端给公子吧,我这幅样子恐在公子面前失仪便不去了。” 话音刚落,黄泉手还未伸出便听得里头传来一清冽之声,“你们二人在外面不进来是有什么要事要避着我商议吗?” 第87章 极致暧昧 “还不进来?” 齐长衡话语中透着一丝不可抗拒的威严,黄泉以眼神示意沈如玉前去,沈如玉只得端着木托盘进入暖阁的主屋之中。 齐长衡此刻正执着一册卷宗细细研读,听得脚步声,抬头相看之时不由拧眉而道:“怎么这般模样?” “突然下雨未带伞,淋了些雨,没什么大事。” 沈如玉将木托盘小心翼翼搁下,将碗盏取出来,拂去上头的热气端到齐长衡身前,齐长衡并未急着接,而是微微俯身垂下眼睑平静而道:“试药。” 沈如玉抬头看向齐长衡不明他所言为何意,下一刻齐长衡意味深长而道:“我的药都需有人试喝,以防有人意图不轨。” 听得这话,沈如玉有些无奈,随后将碗盏端于自己跟前轻抿了一口汤药,这药入口极苦,沈如玉下意识蹙了蹙眉,这一细节被齐长衡瞬间察觉,但见他抬手拿过她手中的碗盏,薄唇触碰她方才双唇触碰过的地方,药汤入喉间,沈如玉抬眼去瞧他的神情竟无半分波动,想来是这些年喝这些苦药都喝麻木了。 喝完药,齐长衡将碗盏搁于木托盘时恰好碰掉了桌上的卷宗,卷宗掉落之时,沈如玉立马蹲身去捡,然下一刻却被齐长衡按住了手腕。 沈如玉疑惑地抬眼,却对上那双紧张的眸子,这是她头一次从他眸中看出了不一样的情绪波动,昏暗的光线之下她指节微颤,“公子?” 这一声呼唤让齐长衡立马清醒了过来,蓦地松了手,随后顺势将地上的卷宗拢起,轻轻咳了一声,坐回了原位,“既淋了雨便去换身干净衣裳,免得害了风寒。” 沈如玉点头间福了福身,用木托盘托着空的碗盏退了下去,行到屋外与黄泉交代了几句,黄泉点头将伞交到她手中,随后进入屋里。 黄泉上前负拳行了一礼,随后轻声说道:“公子,襄王殿下派人带了字条给您。” 齐长衡抬手接过黄泉递来的字条,一番细看后起身将那字条没入烛台的烛火之上,字条顺风落于地上之时已然被火泯灭成渣四散而去。 “他做事倒是利落,让人拿捏不到任何话柄。” 齐长衡这话让黄泉有些诧异,“公子是在说锦儿一事?此事其实事不关襄王,他这般袒护陈衙内恐仍会惹人非议。” “袒护?倒不见得。” 齐长衡瞥了一眼黄泉,拂衣间在屋中踱步,“若是他真心为了陈哲好,何故不将陈哲当众调戏那民妇致死后续的事瞒下来,反而闹得整个平阳人尽皆知?” “公子的意思是……这襄王并非真心与陈衙内相交?可若非真心相交,何至于整日与他厮混在一起,这不更坏了他皇室子弟的名声吗?”黄泉面露惑色。 “身在帝王家怎会有纯白之人。” 齐长衡微微勾唇不再多话,忽而想到一事不由问道:“今日沈如玉何故淋得这般狼狈?” 黄泉听得齐长衡这般发问,登时愣了愣,随后忙解释道:“这……小的也不知,小的那会正在煎药,她突然出现在小的跟前,浑身都被雨淋湿了,也不知那么晚了究竟去了何处?” 齐长衡沉了沉眸,思忖片刻吐言,“明日去外头的锦衣阁置办件流云衣裙。” 黄泉听罢一头雾水,“流云裙?公子是要给掌柜的买衣裳?” “咳咳……” 齐长衡下意识咳了一声,黄泉立马明白过来,应声而道:“奥!公子恕罪,小的明白了,明日一早便去寻青掌事问过沈小娘子的身量交到锦衣阁中。” “嗯。” 齐长衡抬手示意黄泉退下,黄泉知趣地为其燃了安神香禀退了下去,合门之际心中有所思虑,抬头正对上碧落审视的目光。 “哎哟,你死人啊,走路没声音。” 抚着被吓了一跳的心口,黄泉怒瞪了碧落一眼,随后拉过他向外头行去,“公子派你查的事可查清了?” “差不多。”碧落冷着一张脸吐言。 “什么叫差不多,差多少,不行我可以帮你查查。”黄泉揽过碧落的肩讨好道。 “不可能。” 碧落甩开黄泉的手向前而行,黄泉见状立马跟了过去,两人就这般在斗嘴中向外院而去。 而另一边,沈如玉回至小阁之际已是深夜,殷素素已经熟睡,她为了不扰其休息,便取了一些沐浴物件向温室而去。 得了阮媚红允准,她沐浴可以去温室后头的小屋,比起先前在柴房只能拿木盆泼水洗浴眼下已是天赐的恩惠了。 小屋里有一较大的沐浴桶,她将干净衣衫搁置好,缓缓解下已经湿透的衣衫,舀着温水缓缓洒在自己的身上,细腻的水滴在她的肌肤上闪烁着柔和的光芒,整个屋中都弥漫着幽香。 似是有些乏累,她就这般在沐浴桶中慢慢合上了双眼,也不知过了多久她蓦地惊醒,桶中的水似有些凉了,她这才发现自己竟在此处睡熟了,随后正欲起身忽而听得由远及近的脚步声,还未待她反应过来,下一刻她背后掩着的木门被拉开,惊得她忙蹲下身子没入沐浴桶中。 来人不是旁人,正是齐长衡,他见得屋里有人立马止步,扭头正欲离去却听得屋内传来熟悉的声音,“何人?” “我不知你在此处沐浴。” 低沉的声音萦绕在整个小屋,沈如玉双手抱肩露出办个头,眨眼看向屋外立着的齐长衡,见他垂着头并未往屋里看来,她便壮着胆子抬手扯过搭在木梁架子上的衣衫,流水之声拂来,沈如玉旋转着身子飞速将衣衫裹在自己身上,披散着的墨发尚未干透散着淡淡清香。 “公子若是来温室沐浴可稍待一会儿,我先回去了。” 沈如玉心中有些忐忑,松散着穿好鞋履正欲从前门而去不料齐长衡已然转身入得屋里,透过袅袅升腾的热气他一眼便瞧见沈如玉未拢好的衣衫下有数道伤痕,他心中在此刻竟一时有几分心疼,可嘴上却并未表露出来,“你就这般不愿看见我?” 第88章 挑衅之人 “我……” 沈如玉微微向后退了一步,然齐长衡却径自上前拉住她的手腕,情急之下但见她抬手欲挣脱他的束缚,不料下一刻却被齐长衡紧紧制住,随后但见她劈手一掌直击他的肩膀,扭头间顺势抬腿一击,齐长衡未料及她这一招蓦地松开手向后撤了一大步,捂着有些微痛的肩膀在原地立住。 “公子,夜深了,我无心与公子玩乐,便告退了。” 沈如玉敷衍地福了福身,拢好衣衫便向外奔去,齐长衡立于原地瞧着渐行渐远的少女,嘴角不由噙起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掌中还收敛了力道。倒是个聪明的。” 沈如玉一路逃也似地回了小阁,径自回至屋里,踢了鞋履卧在床榻上,心中却是有些慌乱,她自始至终都不明白齐长衡究竟为何对她时而亲近又时而疯癫,仿若他有多重性子,难怪楼里的人都私下里唤他“大魔头”。 辗转反侧间也不知何时睡了过去,直至天空微明,伴着急促的敲门声,沈如玉蓦地从睡梦中惊醒,她睡眼惺忪地推门而向但见青衣立于自己跟前,她当下面露讶色,开口而问,“青衣姐姐,你回来了?” “嗯。” 青衣点点头,随后面露凝重之色,“清音坊来人了。” 沈如玉蹙了蹙眉,总觉得接下来会有不妙的事发生。 果不其然,此刻醉红楼大堂之中,一身穿碧绿翠烟衫的妇人摇扇而坐,她虽年过三十有二,然却生得一副极美的容貌,眉眼间婉转流动,比起阮媚红,竟更有几分不似这个年纪的灵动。 “妹妹这个时辰便来了倒是看得起我醉红楼。”阮媚红抬手间,身后的小厮忙端上茶水。 妇人身旁坐着三名女子,各个模样出挑,身段婀娜,眉眼之间多为温婉之气,举手投足尽显大家仪态。 妇人接过小厮递来的茶盏,只是瞧了一眼并未喝,开门见山道:“红姐姐,明人不说暗话,你我之间早已约定,今日我特来平阳就是为了将整个醉红楼纳入我清音坊。” 阮媚红听了这话不由地笑道:“虽有约定,可还没比试便定输赢倒是为时尚早。” 妇人嘴角噙着一丝嘲讽的笑意,抬手轻轻一拍,便瞧见坐于她身旁的一女子起身抱起随身携带的古琴微微福身,随后端坐于几案前,眼角微垂,眉宇间散发着清冷的气息,她轻抚琴弦如蝶于花丛中翩跹起舞,令人如醉神往。 恰时青衣带着沈如玉行至大堂,沈如玉听得此曲不由心下一惊,此女所弹奏的乃是极难的孤绝之作,此曲她曾有幸随父入宫听得司乐坊的雅宫人弹过,那宫人曾说练得此曲或需十数年的功力,可眼下的女子不过十七八九却琴技精湛,可见此番这清音坊的坊主是有备而来。 一曲作罢,全场皆为寂静。 妇人瞧着阮媚红面色似有不悦,笑容更深,“怎么样姐姐,听晚可是我清音坊的头牌,琴技超绝,不知姐姐要派何人与她对决。” “这楚怀柔的清音坊如今在东京名声不小,她早年与掌柜的皆是平阳隶属官府管辖的雅艺人,后两人各立门户自此也不怎么往来。”青衣边与沈如玉解释着边看向阮媚红身边陪伴的秋岚。 此时此刻,立于后面的白梦瑶与茯苓相视一看皆面露难色,她们二人深知凭自己的能力并不能与此女相比,一时间皆陷入沉默。 楚怀柔见无人主动出来不由拂衣起身讥讽道:“难不成这整个醉红楼竟无一才艺出众之人?看来自郭小小走后你们这楼里还真是气运见衰啊。” “楚坊主此言差矣。” 这时沈如玉突然行至楚怀柔身前,略福了福身平静而道:“方才这位姐姐所弹的确是孤绝之作,琴音精湛足以令人心生神往,但楚坊主似乎是忘了,今日您来醉红楼是客人,客随主便,主尚未发话定论这比试的规制,何故客人便先行一步挑衅了?” 此话一出,楚怀柔上下扫视了沈如玉一眼,气恼而道:“你是哪个?这里有你说话的份?” “我是何人不重要,重要的是楚坊主若要落得个欺人的名号大可不接受我的建议。”沈如玉浅浅一笑。 楚怀柔见众多人都未制止沈如玉的言行,不由多瞧了眼前这口齿伶俐的少女,思忖之间而道:“好,那便定下规矩说与我听听。” 沈如玉向其福了福身后行到阮媚红跟前,伏于她耳畔低语了几句,阮媚红赞赏地看了她一眼随后说道:“便以二十位宾客以及三位主审官为主,请其观比试之作决断胜负。” 楚怀柔微微一怔,思忖间不由笑道:“二十位宾客若和三位主审官都是你们的人岂不是我们之亏?” “楚坊主大可放心,三位主审官分别是襄王,范大人与知府王大人,三位皆是身份尊贵之人,平素里清音雅舞皆有心得,绝不会偏私我们。” 沈如玉在旁说完话不由地看向阮媚红,阮媚红恢复了往昔的平静,启唇“二十位宾客为了公平,我们醉红楼寻十位,清音坊寻十位便好,不知妹妹意下如何?” “好,便如此。”楚怀柔应下。 “既然楚坊主答应了,那么就再谈一谈这输赢的赌注。” 此时此刻,齐长衡自楼外而入,他身穿一身月白色的长袍,头发仅以一枚竹簪冠之,拂衣间浑身散着清冷之气给人以生人勿近之感。 楚怀柔瞧见齐长衡先是一愣紧接着话语中多有伤感,“你竟又出山了?” 然齐长衡却并未回应楚怀柔此话,径自走上前来将方才所说的话又细述一遍,“既然楚坊主先前与楼主以醉红楼作为赌注,那么赢了自然整个醉红楼都归你,我们皆无二话,可若是输了,那清音坊便要将所带的这三位女子尽数归拢于我醉红楼之下。” “你……你疯了不成?” 楚怀柔瞳孔一缩,抬手指了指她身旁的三名女子,“她们三个乃是我清音坊的头牌。” 齐长衡微微勾唇,凝视于楚怀柔,“所以,楚坊主是不敢与我们作这个比试的赌注了?” 第89章 筹备比试 “笑话,我楚怀柔何时不敢,比试便比试——” 楚怀柔被齐长衡这一激索性应了下来,随后但见齐长衡拂衣落座,轻咳了几声随后看向阮媚红,“掌柜的,我已派人去请三位主阁了。” “好,那宾客……” 阮媚红欲言又止间沈如玉立马接了话茬,“掌柜的若信我便由我去请来十位宾客。” 阮媚红看了一眼沈如玉,略点了点头,随后目视着沈如玉向其福身离去。 楚怀柔同样看向沈如玉离去的背影意味深长而问,“这丫头难不成红掌柜亲带的乐伶?” “她可不是我亲带的。” 阮媚红接过秋岚递来的团扇,边摇着团扇边浅笑道:“她如今可是长衡亲带之人。” 听得此话,楚怀柔脸上的笑容顿时一僵,不可置信地看向齐长衡,“那丫头瞧着姿色平平,不过是嘴上功夫了得,想不到多年不见你竟开始带这等货色了?” 齐长衡抬眸轻瞥了一眼楚怀柔,眸子里尽显寒意,“许久未见,倒不知如今楚坊主这般关心我楼内之事了。” 楚怀柔听出齐长衡话里有话,并未再多问,只是心中仍对沈如玉的身份有所揣测,她抬了抬手,一旁候着的小厮恭敬上前,听得她吩咐后便领命出去寻觅宾客。 沈如玉提议阮媚红之时心中已然有了把握,她拐进巷口,很快便到了一处偏僻的茅草屋处,这里是平素王小蛮歇脚的地方,果不其然,她刚停驻一会,便见王小蛮自茅草屋里头甩着刚洗好的手走了出来。 “王大哥。” 王小蛮吓了一跳,定晴一看见是沈如玉这才舒了口气,“我发现你每次来都这般突然。” “这不是临时有事还需你帮个忙嘛!”沈如玉狡黠而笑。 王小蛮只觉得沈如玉这笑似曾相识,下意识双手环抱自己退后一步,“你别这样看我,上次你这般说便分了不少利,这会难不成你又有什么鬼点子?” “王大哥你这话说的,你想啊现在楼里的娘子们都喜好你调的香水,这是好事啊,我从中收点利钱也是应当的,毕竟都是人嘛都要生存。” 沈如玉说这话时眼神里透着真诚,王小蛮无奈撇嘴,随后言道:“我发现你在楼里倒是拘谨的很,反倒在外头更能显出这般性子。” 听此之话,沈如玉倒是有些一愣,不曾想王小蛮竟能觉察到她这些细节的转变,刚想要开口便听得他道:“对了,你来寻我何事啊?” 沈如玉环顾四周见无人经过,便上前轻声与王小蛮说了几句,王小蛮在此期间神色变了又变,踟蹰了一会忙应下,“行,包在我身上。” 沈如玉点了点头,欲待离开之际忽而听得王小蛮唤住了她,“我听闻这清音坊中有一女子名唤虞听晚,此女琴艺超绝,倘若能为楼里所用,日后醉红楼定能名声大噪。” “虞听晚……” 沈如玉蹙眉,思绪发散间蓦地想到今时那在楼里弹奏孤曲的女子,恍然一怔间她忙问道:“那我今日应该是见过她了,她的确琴艺精湛,若是比试,或许我们并没有太多胜算。” 王小蛮手捏着下巴思虑着什么,片刻后他忙道:“我记得楼里的魏公子素擅琴,只是这三年以来从未见他在楼里挂牌弹奏,倒是不知他是否能与这虞娘子较量一番。” “魏公子……”沈如玉眸光一滞。 “不多说了,我先出去了,你等我消息。” 王小蛮瞧着日头正盛,忙去取了货架急匆匆向外头而去,沈如玉立于茅草屋前思虑了一小会也立马赶回醉红楼。 此时,魏无名正于屋中擦拭着蒙尘已久的古琴,不为匆匆赶来之时他不由抬头看向外头,“什么时辰了?” “已近午时,公子,掌柜的邀了襄王、范文正大人与知府大人前来做主审,您……” 说到此处,不为目光落于魏无名手中擦拭的那柄古琴,面色惊变,“您是要亲自出山吗?” 魏无名垂眸盯着这古琴,眸子里尽是冷意,“若我不出面,或许整个醉红楼便要拱手让给旁人,昔日一切谋划便会尽数落空。” 而此魏意欢陪伴在白梦瑶身边,两人一前一后在廊下缓行,魏意欢瞧出白梦瑶的顾虑不由安抚道:“姐姐,无论结果怎样,尽力而为便好。” “我在楼里虽说擅琴艺,可今日听得那虞娘子一曲当真是自惭形秽,怎还敢再在她面前班门弄斧。” 白梦瑶轻叹了口气语气里尽是悲凉,随后转念一想回身看向魏意欢试探道:“若是魏公子肯出面结果或许便不同了,只是他因三年前郭小小离别而断琴绝艺,自此从未再碰过琴,怕是……” “人总是要向前看。” 魏意欢上前扶住白梦瑶,与她同行间并未露了行藏,“魏公子的心意我们无法揣测,若是此刻楼里有一人能精通琴艺,或许胜算便多了许多。” 寻摸午时之际,范文正最先到了楼里,由着小厮引着,他刚入楼便瞧见正在摆弄瓶盏的殷素素,不由上前笑道:“我记得你,先前听红掌柜说竹筒插花之法是出自你之手,倒是厉害。” 殷素素刚将一支鲜花取出,听得有人夸赞自己,慌乱之下忙扭身相看,见是范文正立马惊得连连福身,“范大人。” “不必拘礼。” 范文正虚扶了殷素素一把,随后将殷素素慌乱之下掉在地上的鲜花拾起交到她手中,“珍珠尚能自蒙尘中得有光亮,假以时日,你或可成大器。” “素素薄柳之姿不奢望成大器,只愿能一生做自己所爱之事便足矣。” 此话一出,范文正倒多了几分赏识之色,“没想到你小小年纪竟有如此心境倒是难得。” 殷素素再度福身,范文正并未再多说什么,恰阮媚红这时过来与其相谈,殷素素知趣将手中的花小心收好,紧接着默默退了下去。 “哎哟,范大人,许多年未见不曾想今日一见您还是风采依旧啊。” 第90章 自有成算 “楚坊主。” 楚怀柔行来之际微微福身,范文正拱手回礼,随后笑言,“今日我倒是很期待二位手下的人在琴艺上的较量。” “蒙大人所言,妾身定不负大人所望。” 说完这话时,便听得小厮自楼外喊了一声“襄王到”,围聚在楼内的诸多人皆向楼门瞧去,但见赵元恩着一身华丽锦袍,脚步轻快,脸上挂着春风细雨般的笑容,舒眉浅笑间惹得楼内不少女子为之躁动。 “这襄王殿下当真是年少风流,这满平阳的勾栏瓦肆皆是他常去之地,请他前来评点一二倒是应了他的喜好。” 范文正这话一出,阮媚红不由瞧着他的脸色最先发话,“殿下性子温和待人亲善,倒也是一桩美事。” 几人正聊着话却并未觉察赵元恩自入了楼便四处寻觅沈如玉的踪影,直至暂坐于一楼歇息的雅座间,他都不曾见到想见之人一时有些失落。 身边陪着的阿离早已瞧出他的心思,在旁小声嘀咕,“殿下,瞧着您每次来醉红楼都满面春风的,想来今日是因得那沈小娘子才来的吧。” “你再多说一句这舌头便不要再要了。” 赵元恩瞥了一眼阿离但并未有责备之意,随后轻啜了一口备好的香茶,搁下茶盏之际目光扫到楼外匆匆而入的沈如玉他立马站起身来向她行去。 “喂!小狐狸。” 一声呼唤让沈如玉立马止了脚步,踟蹰了一会立马反应过来向赵元恩行了一礼。 赵元恩见沈如玉心事重重不由问道:“怎么了?难不成你是怕今日这醉红楼拱手让给旁人?” 沈如玉抬眸看向赵元恩,心思动了动,“殿下可能保醉红楼无事吗?” “可以啊。” 赵元恩勾唇,“还是先前那个条件,你来我府上。” 沈如玉瞧着赵元恩的笑脸顿时无奈扶额,随后径自向内院而去,赵元恩随后跟上她边行边道:“哎哎哎我不说了还不行吗!你走这般快做什么?” “殿下——” 沈如玉倏地止步看向赵元恩,“你认为凭楼里的这些娘子赢过清音坊能有几成胜算?” 赵元恩手捏着下巴沉思一会,随后伸手在沈如玉面前晃了晃,“两成。” 见此之状,沈如玉叹了口气,一言不发继续向内院行去,赵元恩并未跟上,而是目视着她渐行渐远,随后回身看向阿离,“去府上取一物来。” 而与此同时,身在平阳主街的王小蛮将最后一枚铜板交到那乞丐头子手中后便再度吆喝着,“醉红楼琴艺比试喽,醉红楼琴艺比试喽——” 领了银钱的乞丐头子召集了附近一堆小乞丐执着破碗敲敲打打,口中念念有词,“醉红楼广招比试评审宾客,限客十位可免酒水三日——” 不到一炷香的功夫,主街诸多人皆凑过来瞧热闹,听着这些乞丐唱念有词,有闲之人皆要去醉红楼一观琴艺比试。 沈如玉此刻也并未闲着,为诸多小厮分发了一张纸笺,每张纸笺皆对应一首词作,她于众多小厮间踱步,细细道来,“待会定有许多宾客前来报名,你们便说出纸笺上头诗作的头一句或者尾一句让他们填词,若填的工整对仗便可获入楼观审的资格。” “这……有必要这么复杂吗?”其中一小厮挠挠头有些不解。 “自是要如此。” 沈如玉看向那小厮,认真而道:“不然你难道想混进来一堆什么也不懂的宾客仅凭自己喜好来决断台上娘子的琴艺吗?你们别忘了,如若最终我们输了,醉红楼易主你们该何去何从?” 此话直戳心坎,小厮们皆闭口不言纷纷执着纸笺四散去做沈如玉吩咐一事,瞧着他们离去的身影,沈如玉不由松了口气,正欲转身便听得身后传来一熟悉之声,“看你这样子倒真是开始有管家的样子了。” 回身相看,正是魏无名。 见沈如玉见到自己有些惊诧,魏无名不由走上前来笑道:“怎么?被我风流倜傥的样子帅到了?” 一如先前初见时的浪荡,沈如玉撇了撇嘴应道:“看来上次采药没将你的嘴摔坏,还能这般调侃。” 见沈如玉心情并未因昨夜之事有所影响,魏无名这才放心而笑,“今儿个一早便见你们忙进忙出,后来听说是那楚怀柔来了便想凑个热闹。” 沈如玉双手环抱看向魏无名,“我自入楼好像从未见你碰过器乐,但听说你最擅弹奏古琴,为何不参与此次比试?” 魏无名心头蓦地一怔,脸上的笑容瞬间敛去,神色略有些复杂,可这情绪转瞬即逝,再瞧他又是一副嬉皮笑脸的模样,“你听谁说的?我素来不喜这些器乐之类,留在楼里不过是因得功夫好些,可多帮楼主平时跑跑腿。” 沈如玉不说话只是默默盯着魏无名,这一盯让魏无名一时没了底气,“你这般瞧着我做什么?昨晚我可是和你交了底的。” 见魏无名有些惊慌之态,沈如玉不由“噗嗤”一下笑出了声,随后迈步向二楼而去,魏无名一头雾水地于她后头问道:“小丫头,你不去一观她们比试吗?” 沈如玉头也不回边走边道:“自然要去。” “那我等你!” 魏无名脸上带着许多笑意,转身之间正巧碰见一脸八卦的魏意欢,心下一惊立马蹦出去几丈远,抬手指了指她道:“你怎么走路都没声啊?” “怎么?我平素里就是这样,怕是你心中念着某人这才听不见我走路的声音吧。” 魏意欢调侃间忽而瞥见长廊处行来几名女使,立马与魏无名拉开了距离,行步之间她轻声而道:“这里说话不便,待比试结束后我们在外院荷花池一叙。” 魏无名点点头未再逗留在此,疾步向大厅而去。 沈如玉此刻则一路小跑回至小阁中,于自己屋里翻箱倒柜了一番,终是自床底的一匣子中取出一副环指手扣,犹豫了许久她终是将它小心翼翼戴上,随后收拾好屋里的物件,起身间似是做了一个很大的决定,向外迈着的步子都多了几分决绝。 耳边是亲切而又温暖的话语 第91章 字谜会客 “掌柜的,外头围聚了许多人,皆是想要争当此次比试的座上宾客。” 寻摸半个时辰,一小厮瞧见醉红楼外人满为患,瞠目结舌间忙于大堂回禀阮媚红,然而阮媚红仅仅是轻瞥了一眼外头,淡淡而道:“这事我交给了沈如玉,你该是问她才是。” 此话一出,小厮正踟蹰着该如何回话,便见得沈如玉自外廊而下,只一个眼神,楼外突然便出现了诸多小厮,其中一人不知从何处寻来一锣鼓,站在楼外的石阶上敲敲打打。 “瞧一瞧看一看啊,醉红楼才艺比试遍邀平阳精通器乐舞艺之人前来评试,但需过得入楼关放才能凭获资格。” 许多人皆对其感兴趣,围聚过来之际但见一布衣男子凑过来相看小厮手中拿的一张纸笺,眯着眼相读,“画时圆,写时方,冬时短、夏时长,打一天体?” “这……”前头几人挠着脑袋皆面面相觑。 小厮则执着那卷宗含笑,“此为第一份字谜,猜中者可加入第二轮猜谜,共计三轮,最终皆猜中者无论人有多少,皆可入楼相评,更有美酒佳肴相赠。” 瞧着外头的盛况,刚回到大堂相坐的赵元恩不由好奇地探了探脑袋,随后抬头以眼神示意刚归来的阿离,阿离立马会意,去楼外站了一会便前来回禀,“殿下,说是以字谜会友挑选宾客入楼。” “这法子倒是妙。” 赵元恩为自己斟了一杯桃花醉,执着酒盏并未喝,目光落于正端坐于楼中雅座的一蒙眼女子,眉头微蹙,“她怎么来了?” 阿离顺着赵元恩的目光瞧去,神色亦是一震,“殿下,此番除了虞娘子外,便是这位林娘子笛曲最是超绝,这楚坊主此番看来是有备而来,如此看来,醉红楼的人胜算颇小。” 赵元恩却不以为然,轻啜了一口酒酿随后说道:“我倒是认为此番醉红楼或可杀出一条血路来。” 此时此刻,楼外诸多人皆议论纷纷,方才的布衣男子在思虑过后接过小厮的纸笔露出自信的笑容,“这也太简单了,画时圆,写时方,冬夏论长短。” 言毕,他潇潇洒洒在纸笺上写出“日”字,交由小厮相看时,小厮点了点头,他不由地兴高采烈奔赴第二轮字谜的地界处。 恰这时,知府王善渊乘了马车而来,刚至楼前停稳,拂帘而下之际见如此多人齐聚醉红楼不由面露讶色,身旁随从前去打探消息后前来,揖手恭敬回禀,“大人,这是在选拔入楼的宾客,以字谜相会倒是有趣。” “字谜?” 王善渊颇感兴趣,下了马车之际便拂衣向人群中走去。 加入第二轮猜字谜的人约有三十人,小厮将第二份纸笺展开,余下之人皆纷纷上前相看,王善渊也于其中凑近了瞧,口中念念有词,“无名无款,只此一卷,青绿千载,山河无垠,打一名画。” 此字谜一出,众人皆咂舌。 原本以为第一字谜如此简单好猜,这后续的字谜也皆如此,可如今所列之处众人无不犯难,阮媚红于里头听着秋岚回禀,不由浅笑而道:“这丫头果真是与寻常女子不同,以画卷之名入得字谜,是个厉害的。” 范文正于座中已然闲待不住,大步流星入往外楼处一探究竟,然刚没入人群便瞧见了熟悉的身影,定睛一看,他正欲开口,便见不远处的王善渊施以手势示意他莫要轻举妄动。 范文正自知眼下若开口唤王若渊,势必会引起不小的骚动便默默收声,抻头去瞧那纸笺上的内容。 另一边,齐长衡在知晓沈如玉出的字谜答案,勾唇而道:“将山水之画融于字谜,江山千里,峰峦叠嶂,烟波浩渺,平远无尽,此字谜一出,便是将那些不懂山水之画的人筛掉,此番所入楼的宾客才是能真正审评才艺之人。” 黄泉在旁不解,“公子之意是这沈小娘子所出的字谜皆有深意?可她一个小女子何来这般缜密的心思,莫不是……” 说到此处,黄泉立马一惊,紧接着蓦地止了话头神色略有些复杂地瞧向楼外之景,随后伴着一声惊呼,有三人答出了这第二轮字谜的谜底顺利进入了第三轮,范文正于其中摇着折扇惊艳道:“这千里江山图若非亲瞧断然是猜不出谜底的,此轮设计倒是精妙,能懂此画之人必可公正地评点这接下来的才艺。” “这第三轮字谜,便是此。” 随着小厮缓缓展开第三张纸笺,字谜内容映入眼帘,众人屏住呼吸去瞧,便见小字已入眼帘: “南面而望,背面而朝。象忧亦忧,象喜亦喜。” 正抚着笛子静坐在楚怀柔身旁的女子轻声呢喃着这字谜,空洞的眼神中似突然有了几分光亮,“这字谜所设的确是精彩,象忧亦忧,象喜亦喜,所谓镜也。” 虞听晚在旁听得这话脸上多了几分笑意,“思琼妹妹平素最喜研究一些诗作,看来这字谜倒是深得你心。” 被叫做思琼的女子并未回应于她,反倒是偏头细细听了听周围的响动,紧接着摸索着身前的栏杆缓缓站起了身,向着楚怀柔的方向福了福身,“坊主,我想去这醉红楼外院转转。” 楚怀柔轻瞥了一眼她,摇着团扇漫不经心道:“去吧,不过莫要误了比试的时辰。” 女子应了一声便匆匆离去,目视着女子的身影,虞听晚不由启唇,“坊主可要多多留意那醉红楼掌柜所相护的那小丫头,毕竟昔日郭小小亦是被她与那齐长衡这般相护方才能登入东京之境。” “自然不必你多提点,我心中有数。” 楚怀柔面露不悦,回身看了一眼虞听晚,“你只需按照我先前所说好生将你的曲子弹好,若是赢了自是有赏,可若是输了,你该明白后果。” 虞听晚身子蓦地一颤,略略点头眸子里竟多了几分惊恐,随后转瞬即逝,并未再多说一字提点之话。 “你说什么?压轴舞,我……我不行的!” 第92章 琴艺比试(上) 楼内小亭。 殷素素在听得沈如玉让她最后比试结束时进行压轴一舞立马惊得自石凳上站起,连连摇头,“不成不成,我舞艺不精,绝不能在如此关键时刻砸了掌柜的牌面。” “素素,你难道忘了昔日掌柜的在顶楼与我们说的那些话了吗?” 沈如玉抬头看向殷素素神色真挚,“你入楼时日比我久,该明晓身处底层的不易,这楼里看似平静实则暗藏诸多杀机,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属命,而你的属命不该是此刻这般。” 殷素素咬了咬唇,轻叹了口气,“可我并未有任何把握。” “不。” 沈如玉站起身来拉过殷素素的手,浅浅一笑,“我信你。” 也不知过了多久,对过三轮字谜的宾客竟刚好为十人,余下之人虽知结果已出可却仍恋恋不舍想进楼观望。 “诸位且听我说——” 这时,但见黄泉自楼里行来向一众人拱手行了一礼,“我们掌柜的发话了,今儿个是与清音坊比试才艺的日子,诸位虽未能猜得透这所设谜底但皆可在不影响这附近秩序之下旁观,不过这楼内座位有限,若有招待不周的还请海涵。” 此话一出,众人皆面露喜色。 “不过话说在前头,若是待会有人喧哗闹事,我等也不会姑息。” 黄泉扫视了一众人之后便抬手示意楼前拦着的小厮让步,小厮们纷纷让出位子,一众人皆有序入场。 醉红楼今日布设了许多鲜花,或以竹筒插花、或以烧窑瓷瓶插花,更显意境,大堂在众人进行猜字谜时便布设好了,将诸多桌子重新排列,中央乃是一圆形台子,对立着的便是评审之位。 王善渊由小厮引着入了座,他尚未坐稳便瞧见赵元恩缓步而来,当下一惊起身欲待行礼,然却听得赵元恩相说,“王大人不必拘礼,今日我们一道作为评审而来,在这楼里便是同等身份之人。” “殿下说笑了。” 王善渊虽知晓赵元恩素来不在乎这礼仪规矩但还是恪守本分行了一礼,入座后他若有所思而道:“方才下官在外头瞧那字谜颇有意思,倒是不知是楼里何人有如此妙思?” 赵元恩嘴角噙着几分笑意,边摇着折扇边意味深长道:“大人莫急,待会且多看看便知晓了,这醉红楼可谓是卧虎藏龙,人才尽有。” “哦?那我倒是有些期待此次比试了。”王善渊接过小厮递来的茶盏,略点了点头,紧接着目光落向不远处正说着话的阮媚红。 此刻阮媚红抬手撩了撩垂于额前的头发,笑问,“妹妹请的评点宾客可是到了?让殿下和两位大人在此久候怕是不妥吧?” 楚怀柔此刻脸上似是有些挂不住,回身刮了一眼陪伴在旁的蓝衣女使,女使会意,正待要离身便见先前分派出去的小厮寻了十位宾客缓缓而来。 瞧着宾客已聚齐,阮媚红不由地起身淡然而道:“既然人都齐了,那么便开始吧。” 与此同时,另一边沈如玉与殷素素急匆匆往大堂赶去,恰拐角之时与一女子撞了个满怀,女子手上的绢帕掉落,身子顷刻间向后歪倒,沈如玉见状立马上前伸手揽住她的腰这才不至于让她摔倒。 “抱歉,这位姐姐,行步太匆忙冲撞了你,你可有事?” 沈如玉面露歉意瞧向女子,奈何女子却是摇了摇头并未多话,蹲下身子在地上摸索似是在寻方才那条掉落的手帕。 见到此状,一旁的殷素素紧忙将地上的帕子拾起上前交到那女子手中,随后问道:“这位姐姐瞧着不似楼里的人,可是今日所来清音坊的人?” 女子接过绢帕小心翼翼收好,随后略点了点头,“正是,我叫林思琼,乃是清音坊中之人,此番随同楚坊主一起来平阳也是为了瞧瞧家里的弟弟妹妹。” 沈如玉在旁见这林思琼瞳孔微白,神色空洞,便自知其是眼盲之人,正欲开口相问,便瞧见一路匆匆赶来的青衣,“你们两人还愣着做什么,比试已开始了。” “啊,青姐姐,我们这便来了。” 沈如玉搀扶住林思琼,与殷素素对视间已然都心知肚明,但听殷素素问道:“这位姐姐,倒是不知你擅长何等器乐。” “我平素里精练笛曲,倒不知楼里可有娘子习笛?” 此话一出,沈如玉不由拧紧了眉头,心里暗道不妙,她虽入楼不久但也是知晓楼中并无什么人擅长笛曲,这般看来,若是这楚怀柔执意要比试笛曲,怕是醉红楼定是要最先输上一场。 这般想来,她心中多了不少顾虑,直到由青衣引着带她们去了大堂,殷素素被如此多的宾客吓了一跳,“这般多人。” “今日怕是半个平阳城的人都齐聚醉红楼,还真是如当年一般的盛况。”青衣浅浅笑道。 “当年?这位娘子说的可是当初郭小小一舞的盛况。” 林思琼这一问倒让青衣多看了她一眼,“不错,昔年醉红楼能一名而红多半是因得那郭娘子之舞,不过最终能成为平阳之罪也少不得掌柜的运筹帷幄之力。” 此话一出,林思琼倒是并未反驳,与几人交谈了一番便去往楚怀柔身畔而坐,直至碧落将一炷香点燃,阮媚红方才引着楚怀柔入台上说着比试规制。 “今日是我醉红楼与清音坊比试的日子,本次将以三轮定胜负,一轮比的是琴乐,二轮比的是笛乐,三轮比的是舞乐,三局两胜,不知楚坊主可有异议?” 阮媚红说完这话不由地看向楚怀柔,楚怀柔扫视了一眼台下坐着的评审三人,迟疑片刻方才点头应道:“好,便以此定规,但出场的顺序要按抓阄决定。” “自然。” 阮媚红轻笑,抬手间但见青衣取来了两张揉成一团的纸笺而来,立于评审三人跟前恭敬行了一礼,“殿下,范大人,王大人,请你们三位选一人来抓阄,这两张纸笺分别写上了醉红楼与清音坊之名,由你们决定第一轮的比试顺序。” 范文正与王善渊相视一看,皆作客气推脱。 “我来——” 第93章 琴艺比试(中) 赵元恩上前随意拿起其中一个纸团,摊开后将上头的字亮于众人跟前,乃是清音坊。 “好,既然是清音坊先,那便由楚坊主指定比试之人。” 齐长衡这时于台子不远处立住,开口之间目光瞥向楚怀柔,楚怀柔见状不由地起身向一众人福身行礼,紧接着淡淡而道:“我们自然派虞娘子进行第一轮比试。” 虞听晚刚欲起身便忽而听得一声“且慢”入耳,众人目光所至,但见赵元恩起身笑脸而向,“这光比试没什么好彩头可不行。” 抬手之间,但见阿离捧上一柄古琴,范文正在其中最先瞧出了这琴的非凡之处,瞳孔骤然一缩,蓦地起身上前细细而看。 但见他抚着琴身啧叹,“这……这不是焦尾吗?琴尾尚有焦痕,传说其弦皆根根特制,抚琴如凤鸣,乃是人间绝品,未曾想竟收于殿下府上?” “范大人倒还是一如既往地博学。” 赵元恩勾唇,目光有意无意落于刚落座的沈如玉身上,随后特意抬高了嗓音而道:“第一轮比琴艺,那么胜者便可得此琴,不知红掌柜与楚坊主可有异议?” 如此名贵之琴相赠令两人皆有些惶恐,然赵元恩执意要将此琴作为彩头,倒惹得人群非议。 其中一蓝衣男子小声而道:“这襄王平素里最喜琴棋舞乐,如今竟舍得将如此珍稀之琴让与参与比试的乐伶,当真是暴殄天物。” 一旁的人拽了拽他的衣袖提点道:“小声些,前头那可都是大人物,岂非你我等布衣平民可议论的。” 尽管赵元恩听到了这些谈论声可却并不以为意,恰虞听晚起身落座于台上古琴之前,抚着那刚换好的焦尾心中略有些许激动,她玉指轻扬,露出纤细白皙的手指,抚上琴面之时,琴音陡然在堂内响起,婉转动听,颇有余音绕梁之感。 “这是花醉之曲,倒是应景。” 王善渊轻啜了一口茶,目视虞听晚之时眸子里多了几分光亮,“这虞娘子果真是东京乐伶中的能手,所弹之曲如往事娓娓道来,让人听得甚为舒适。” 范文正在旁亦是点头,评点道:“蝶飞鹤舞,好一番安宁之景,琴音轻缓柔美,如淙淙流水倒是不失优雅。” 一曲作罢,众人皆惊叹,随后爆发热烈的掌声,虞听晚似是早已习惯如此之景,只是默默起身向一众人福身施礼后便走下台去,沈如玉在不远处瞧着总觉得今日的虞听晚似心中藏着许多心事。 “下一位便是醉红楼的人。” 齐长衡适时开口看向阮媚红,阮媚红此刻却是犹豫不决,回身相看白梦瑶却见白梦瑶对其摇了摇头。 楚怀柔见迟迟未有人上场不由讥讽道:“怎么?偌大的醉红楼难不成连一个会琴艺的人都没有?” 刚入楼的魏无名听得此话不由眉头拧在了一起,思虑再三他终是向前迈步却不料还未走几步便见身前的沈如玉缓缓起身,淡然而道:“我来。” 此刻诸多人瞧向沈如玉皆不由地露出失望的神色,尚有人高声而道:“这哪来的小丫头这般不知轻重?” “醉红楼难道就只有这等货色?还不如趁早认输的好。”一人双手环抱似觉得有热闹可瞧。 魏无名蹙眉,伸手拉过沈如玉小声而道:“莫要逞强。” 沈如玉被魏无名这一拉蓦地止步,回身抬眸看了一眼他浅浅而笑,“放心吧,我心中有数。” 直至走上台,阮媚红都未出声制止,一旁的楚怀柔倒是觉得好笑,拂衣间轻叹,“姐姐这些年看人的眼光还真是不一般,只是如今的决断是否过于荒唐了些,这丫头看起来也不过十三四的年纪,即便弹奏一曲也断然及不上听晚十数年之琴艺。” 话音刚落,便瞧见沈如玉轻轻坐在琴旁,她并未直接开始弹奏,而是以手抚着琴尾轻合双眼。 似是回到了从前,身在闺阁之中,年幼的她瞧着貌美的阿娘抚琴而奏,扑闪着大眼睛天真而问,“阿娘,这曲子为何听得如此忧伤?” 妇人含笑摸了摸她的头,柔声而道:“我们家阿玉竟能听出这曲子背后的深意还真是难得,琴曲之间其实往往并不在于有多高超的弹奏之技,而是在于与琴与曲之间的情之共通。” “什么叫情之共通?”沈如玉歪头困惑不已。 妇人将沈如玉抱在自己跟前,带着她一同抚动这琴弦,“去感受这柄琴琴弦的颤动,将真情融入其中。” 沈如玉此刻蓦地睁眼轻弄琴弦之际,琴音缓缓流淌。 然台下的王善渊却是听得紧皱眉头,摇头间略有些失望,“这前奏过于乏味平淡,看来此番这醉红楼必输无疑。” 赵元恩自始至终未表态,凝视着台上的沈如玉,总觉得她似想要倾诉什么。 台下许多宾客在沈如玉弹奏不久便深觉困乏,尚有人刚要抱怨一番,便突然听那琴音渐渐砖快,犹如白玉落珠盘,狂鹰翱青空,柔韧的琴弦在修长的玉指下起舞。 “我欲替宗族盟誓,血海深仇自当以报。” 脑海中映着父亲兄长惨死之状,沈如玉眸光微沉间琴声如潮,仿若翻滚的海浪急俱而转,这曲子似高亢似低沉,让人感受到一种强烈的力量,这是一种完全区别于方才柔情之曲的力量,台下坳动,尚未一曲而毕,便已然掌声雷动。 “这……这不可能……”楚怀柔面露讶色。 虞听晚尚在台下已然为之惊叹,下意识起身而向,“此女日后……或可名动天下。” 而此刻的魏无名更是惊愕不已,遥想起先前听沈如玉曾弹奏一曲,磕磕绊绊间便知她琴技尚缺,可如今再观其一曲,竟判若两人,如此来看,她当真是藏拙了。 “范大人,王大人,此女一曲该如何评点?”赵元恩笑问。 范文正与王善渊皆面面相觑,不知该作何回应。 此时此刻乐声戛然而止,然琴弦却轻轻颤动,似是绕梁之声仍缓缓而至,令人为之叹服。 赵元恩最先起身毫不吝啬自己的掌声,“好,果真是好,巾帼之音倒是厉害!” 第94章 琴艺比试(下) “为求公平,烦请诸位主审以及二十位宾客分别在纸笺上写下自己所喜弹琴之人。” 齐长衡神情淡漠,似是并未有所意外沈如玉会弹得如此佳作,他抬手间诸多小厮上前分发纸笺,王善渊接过纸笺迟疑间抬头而问,“方才弹琴的女子名唤什么。” 小厮一惊,忙拱手回道:“沈如玉。” “沈如玉……倒是个极为雅致的名字。” 王善渊拂了拂手示意小厮退下,随后洋洋洒洒在纸笺上写下了一名字,在此期间,沈如玉已然归位,万众瞩目之际她也并未骄纵半分,如此淡漠之态倒让一直不动声色旁观的虞听晚有几分赏识。 “这小丫头倒还真有几分姐姐初时的模样。” 一旁的林思琼偏头说着话,虞听晚此刻却是神色复杂地瞧向她,“你说,倘若此番醉红楼真的赢了,我们是不是便会留在这平阳。” “楚怀柔都拿我们二人做赌注了,自然是了。” 林思琼嘴角噙着一丝苦笑,轻叹了一声而道:“姐姐啊,你我在东京也斗了许多年,现下回到平阳竟还都生出了几分怜悯之心。” “即便再斗我也是知晓,你与我一样,都想被强者庇护。” 虞听晚神色萋萋,扭头间正与沈如玉对视,她不由地对其点了点头,沈如玉也报以微笑点头回应。 寻摸半个时辰的歇息与谈论,小厮们纷纷收好二十位宾客的纸笺交到黄泉手中,黄泉将纸笺分好,随后一一公示,最终二十位宾客尚有十二人皆投了虞听晚,而八人投了沈如玉。 此番结果出人意料,围观的宾客不由窃窃私语了起来,尚有胆大者不由当众质疑,“方才明明是这位沈小娘子琴艺更胜一筹,怎么会有十二人皆投向了那清音坊的虞娘子,难不成这寻来的二十位宾客里有内奸?” “你胡说什么呢,我们这二十人可是精挑细选来的,你没被选上也不用如此恶意揣测旁人吧,这沈小娘子虽说的确是一曲惊人,但论琴技,这虞娘子想来更胜一筹吧。”一年纪稍大的中年男子斜睨而道。 “你……”方才说话之人一时语塞。 齐长衡见其之状立马轻咳了一声,随后幽幽开口,“三位主审尚未明示,还请诸位稍安勿躁,按照规制,三位主审各有两份选择,共六份,若这六份皆加于沈如玉之身,那便是沈如玉胜。” 如此悬殊的差距让一众人再度沸腾。 “姐姐,我今日才发现,有时候名声并不能代表一切,你看台下诸多人皆是为你抱不平,这些人里多为白丁与布衣,他们亦是我们的影子。” 殷素素这话让沈如玉心中有了几分思量,她并未做声,而是默默看着赵元恩最先将两张纸笺举了起来,上头俨然写着自己的名字。 “殿下,我只是有一事不明,殿下是因为我父亲的缘故才会这般想要与我交好还是因为何种原因?” 记忆似是回到了前些日子,身在外院,沈如玉认真地问着赵元恩,赵元恩听得这话却是大笑,“与你交好?也就你能说出这话了,小狐狸,我再说一遍,我从未因你的身份刻意靠近于你,即便从前有,现下只是觉得你有趣。” “有趣?殿下是说笑吗?”沈如玉挑眉。 “日后你便知晓了。” 赵元恩的话依旧在她耳畔萦绕,她到现在也不知如此身份尊贵之人何故总是屈于自己身畔,若非因得她父亲一案又怎会如此。 接下来便是范文正毫不犹豫地将写有沈如玉名字的两张纸笺公示于一众人跟前,众人皆为之欢呼,宾客中尚有几人脸色已有些难看。 王善渊一直踌蹰着已写好的纸笺上的名字,赵元恩似是瞧出了他的心思,不由地在旁附耳说了什么,王善渊立马面上一惊,落笔划字,随后扬手公示,所划掉的乃是虞听晚的名字,公示的乃是沈如玉。 “王大人此举未免不妥。” 一穿着华服的男子这时出面摇着折扇说道:“您分明先前写的乃是虞娘子的名字,怎么襄王殿下一说您便立马变了主意,难不成是殿下之威迫使您改了主意?” 赵元恩回身看了一眼男子,细看之间并未因此恼羞成怒,反倒是一副看热闹的模样,“这位公子说的倒是有道理,至于我与王大人说了什么想来即便说出来你也不信,倒不妨听听这满楼人的意见如何?” 男子刚要开口,便见楼外一人高声而道:“楼中的十位宾客皆是清音坊所安排好的人,大家莫要上当!” 此话一出,众人的目光皆围聚于楼外而来之人,此人不是旁人,正是王小蛮,但见周围人纷纷为其让出一条路来,他手中执着一张银票迈步而来,掷地有声而道:“此便为证据,清音坊坊主派小厮于楼外遍寻宾客,以银票作为彩头让其在楼中比试时无论上头之人才艺如何皆投向清音坊。” “荒唐。” 楚怀柔面对王小蛮此举并未慌了阵脚,而是镇定而道:“凭一张银票便可空口白舌信口开河,这世上银票千千万,难不成你手中的银票就特殊了些?” “我就知晓楚坊主会这般说。” 王小蛮笑了笑,随后抬手指了指银票上的印字,“诸位且看,这银票花样乃是出自东京的卞通所,卞通所素来票银皆有流通于清音坊,而楚坊主为了平素记账,便将这些票银皆做了标记。” 有几人抻头去瞧,果然见得那银票印记中似抹了染料,再细看尚有几点彩晕。 楚怀柔面色惊变,正欲解释便见那王小蛮将银票交到了王善渊手中,“大人,您贵为知府,该是最明晓这货钱的流通图印,不妨先看看,免得有人会说我污蔑了楚坊主。” “大人!” 楚怀柔一时乱了分寸,忙上前伏地而跪。 如此乱状倒让沈如玉感到意外,一番拉扯之后王善渊面色变得极为难看,思忖间不由看向赵元恩,赵元恩却摆手而道:“此事大可比试之后再论,今日若因此断了这般多人的雅兴怕是楚坊主的过失便更大了。” “可是这十 第95章 惺惺相惜 因要重新筛选评点宾客,比试被迫暂缓一日,于明日方才能再度开启,此番一轮经三位主审商谈便定了沈如玉获胜一轮。 “我未曾想到你琴曲如此出众。” 身在小阁之处,沈如玉因夏日炎热正咕咚咕咚喝着解渴的绿豆汤,忽而听得一熟悉的声音而至她蓦地一惊险些呛到。 “咳咳咳咳咳……” 搁下碗盏,沈如玉猛地咳嗽了几声,定睛一看,竟是齐长衡拂衣立在阁外,她忙起身行礼,“公子。” “你很怕我?”齐长衡颔首而道。 “没有,只是公子突然而至我未曾料到。” 沈如玉垂了垂眸,不知为何她在齐长衡面前总有几分拘谨,这份拘谨或许是来自内心深处的不信任,她踟蹰着立在原处,晃神间齐长衡已然入了小阁而坐,随后言道:“你今日主动请缨比试是为了魏无名?” “自然不是。” 沈如玉一口否认,转身为齐长衡斟了一杯茶,认真而道:“先前我听过那虞娘子一曲,自知楼里最擅弹琴的唯有白姐姐一人,但白姐姐所弹琴曲与这虞娘子皆为轻柔之类,而虞娘子显然琴艺更胜一筹,我这才……大胆自荐。” 齐长衡摸了摸茶盏盏沿,微蹙了蹙眉头,“有些烫。” “烫?” 沈如玉微微一怔,随后灵机一动,取来几盏茶杯,为其在其中分别斟了一些冷水以作缓和,随后将这几盏茶杯皆推至齐长衡身前,“公子这会可尝尝,温的,冷的,微热的皆有。” 齐长衡抬眸看了一眼沈如玉,“你以为许多事可以从头做选择吗?若是大敌当前,你认为对方可还会因你破例重新抉择?” 沈如玉心下一惊,当即福身而道:“公子教诲,如玉记下了。” 轻咳了几声,齐长衡执起其中一盏茶喝了一口,紧接着言道:“你认为接下来第二轮比试我们该派何人迎战?” 沈如玉眨眨眼,“公子是想听我的真心话?” “自然。” 齐长衡抬起修长的手指瞧了瞧茶盏的盏檐,抬头凝视于她,“醉红楼虽满负盛名,但这些年诸多乐伶皆去了东京,余下之人实则并不足以与清音坊抗衡,那楚怀柔在此时来平阳便是早已算好了时机。” “所以……我恰好在合适的时机入了楼,而楼里留下的这些女子也皆是如此?” 沈如玉此番猜测让齐长衡不由地多看了她一眼,“有些事情眼见不一定为实,耳听亦不能为真,用心感受或可有不一样的结局。” “那公子如今所行之事可也是出自本心?” 齐长衡起身颔首,走于小阁窗棂前瞧着这眼前之景,晃神间不由而道:“我这样的人又谈何所行之事出自本心。” 沈如玉若有所思,“公子,我大哥曾与我说过一句话,人活一世或许并不能顺从本心,前尘旧怨总有羁绊,可有朝一日,一旦心中有了牵挂的人或事,或许这些当初自己所执拗的便能都放下了。” “放下?” 齐长衡轻笑了一声,回身相看沈如玉,“我这副病体怕是活不过三年,大仇未报人已将死,你认为我能放下吗?” 沈如玉凝视于齐长衡并未多言,自那夜与其共饮,听得他所说之仇或许并不会就这般释怀。 她不由地嘴角泛起一丝苦涩,是啊,自己背负着满门血仇,又何故要劝旁人不要执着于过去。 “今日那王小蛮倒是出乎我意料,虽然我知晓他私下与掌柜的做了笔交易,但我不曾想到他与你走得这般近。” 此话一出,似是试探又似是在警告,沈如玉扬眉并未有过多顾虑,“公子既然知晓王大哥,那自然也知晓他从前的身份,他调制香料的手艺幼时便随他父亲耳濡目染已是超绝,与他交好自可助醉红楼稳固地位。” “是为了醉红楼稳固地位,还是因得他知晓宫里当年政变一事?”齐长衡意味深长而问。 沈如玉蓦地一惊,不曾想自己的一些小心思竟被齐长衡看得彻底,细细想来她刚要开口便听得有人说话,“公子,襄王派人送来了焦尾,说是给沈小娘子的。” 抬眼而向,但见阿离捧着一柄古琴跟在黄泉身后,沈如玉立马起身向前快走了几步接下那焦尾。 “殿下说了,沈小娘子日后若有不懂调试此琴之法,大可传了口讯于王府,殿下自会亲自相教。”阿离说这话时有意无意将目光落于齐长衡身上。 “多谢你特来跑一趟了。” 沈如玉浅浅一笑,抚着这焦尾的琴身心中已然多了许多雀跃,这情绪的转变很快便被齐长衡捕捉到,不知为何他心中竟有几分不快,然面上却平和而道:“今日便多谢襄王如此割爱。” “齐公子客气了,这是沈小娘子应得的。” 阿离揖手行了一礼便退了下去,沈如玉晃而想到那日与赵元恩泛舟时撑船的船夫样貌与阿离有些相似,当即一怔,回过神之时却早已不见阿离的踪影,心下直犯嘀咕,暗暗记下了这一事。 “这焦尾的确乃是上品,你若怕丢了可放于藏书阁中,阿凌平时对其颇有研究,你不懂的也可问问他。” 提及阿凌,沈如玉张了张口终是将心中顾虑咽了下去,点了点头并未多话,将怀中抱着的那柄焦尾交到黄泉手中,黄泉轻瞥了一眼齐长衡,见他点了点头,他这才径自离去。 “阿凌乃是辽国被贩卖到北国的奴隶,我当初在人牙子那里买了他,后来才发现他精通乐理亦有识字过目不忘的本领,只是他身体怪异,天生见不得日光,只能成日待在暗无天日的藏书阁中。” 齐长衡说这话似是在点拨沈如玉,沈如玉思虑间便见齐长衡向自己行来。 瞥见沈如玉发间簪着的那蝴蝶簪,齐长衡不由地微微勾唇,随后立于她跟前说道:“虞听晚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你若能好好拉拢于她,日后定可成为楼里的一大助力。” “虞娘子?” 沈如玉抬眸间齐长衡已然出了小阁,她刚要拔腿而向便听得齐长衡负手幽幽而道:“今夜碧落会带你走一遍 第96章 天赋异禀 “看好了,我只演示一遍。” 身在机关阵前,沈如玉瞧着碧落身轻如燕地以轻功入阵,如先前一般,脚踩向石砖之时碎裂之声响至,四方石狮口吐暗箭,碧落一个翻身闪过一支利箭后并未停歇而是左右闪身,利箭肉眼可见不过轻擦过其身却从未射中。 沈如玉双眸微沉,目光却是落于碧落的脚法之中,此脚法十分滑腻,看似躲闪之间脚步慌乱,可每一步却走得极为到位。 闪避之间但见碧落自腰间抽出一柄匕首开始回击,那匕首一亮令沈如玉不由地心中一颤,这分明是与自己所持之物相应的身法。 碧落以刃抵箭,但听“叮”地一声他后撤一步后反手再以匕首斩一箭,身法尤为轻盈,招式却丝毫不拖沓。 三轮箭击后他毫发未损。 行步之间,碧落将手中的匕首扔了过去,瞧见沈如玉接住后他淡淡而问,“可看清楚了?” 沈如玉微微点头,碧落立于原地,“那便来试试,放心,若真支应不来便喊一声,我随时可以停了这机关。” 沈如玉不语,垂眸看了看手中的短匕,缓缓上前,踏入石砖之际石狮转动,皆口吐利箭,沈如玉细想碧落的脚法与身法,行步之间竟有了几分玄乎之境,碧落于不远处双手环抱瞧着她此次应对机关之法,面上竟多了几分惊讶。 似是感受到有人前来,碧落回身之间先是一怔紧接着立马负拳行礼,“公子。” 来人便是齐长衡,他身穿竹青实地纱金长袍,同色相带,眉宇间却尽是清冷之态,他略点了点头,随后于原地立住问道:“如何了?” “这丫头……果真是天赋异禀,方才我只演练了一遍她大体都记住了,无论是步法还是身法较先前有很大的进步。” 碧落说完这话,齐长衡不由偏头多看了他几眼,“很少听你如此不吝地夸赞一个女子。” “属下……属下不过如实回禀。”碧落再度微微屈身负拳而道。 齐长衡并未在意碧落相帮沈如玉此举,目光落于沈如玉身上,神色波澜不惊,“还不够好,她虽曾有功夫底子,可多年未曾勤练已然有些生疏了,你这些日子入夜便让她来此练习,直至能足够熟练破关便带她到水洞练习。” “公子,可若她伤了……” 碧落欲言又止间齐长衡轻瞥了他一眼,“暖阁里有许多名贵的金疮药。” “是。” 碧落不再多问,负拳目送着齐长衡转身离去,石门骤然而合之时,沈如玉因错步一时躲闪不及刚好被一支利箭射中左肩,碧落正欲停了机关便听得沈如玉回身拧紧了眉头骤然将左肩的箭拔了出来,泠声而道:“莫要停,继续。” 碧落手悬于半空,瞧着眼前的少女心中五味杂陈,直至深夜,沈如玉拖着疲惫的身躯在前头走着,碧落在后头提了一盏灯,踟蹰间不由问道:“你还好吗?” 捂着简单包扎好的左肩,沈如玉笑了笑,“不然呢,若是有事早便死在那密室里了。” 碧落默言,沈如玉倏地停步,扭身看向于他,“你最近倒是话变得多了。” 碧落抬眼看了一眼沈如玉,随后径自上前提着灯笼引路,沈如玉跟在他后头继续而道:“多说说话挺好的,不要成日板着一张脸瞧着冷冰冰的。” “公子给你备了药。” 出了甬道,碧落自一匣子中取出几瓶金疮药交到沈如玉手中,沈如玉向他笑着道谢后便欲起身回小阁,然碧落在她即将离去之时忽而环住了他,沉吟片刻,冷言,“伤口需好生清洗,否则会留疤。” 沈如玉微微一怔,随后含笑晃了晃手上的金疮药,“谢了。” 直至出了暖阁的门,沈如玉方才敛起笑容,暗自抽了一口气,抚着左肩,“还真疼。” 一路疾行回到小阁,合了阁门,殷素素恰等候在外头圆桌前,见沈如玉这般模样立马惊得站起,“姐姐,你这……你受伤了?” “无事,习惯了……素素,能否烦你帮我上药。” 沈如玉嘴唇有些乌白,殷素素见状忙先上前扶她坐下,紧接着去里头打了一盆水以待清洗伤口所用,沈如玉褪下半边衣衫,鲜血已然自紧扎的布条渗了出来。 “还好,昨日魏公子派了不为送来许多干净的纱布,说是可以防败血所用,我好生收了起来,这会倒是派上用场了。” 提及魏无名,沈如玉眉头微蹙,“魏公子?他……他何故要送这些东西。” “知道你跟在那齐掌事身边少不了有苦吃,魏公子自然是关心你了。” 殷素素边解下沈如玉左肩上的布条边小心翼翼为其清洗伤口,“其实要我说,姐姐这命也太苦了些,姐姐是女子,齐掌事竟将你当男子一般用,平素里杂活交给你也就算了,这机关试炼还皆有你来试,姐姐,不然你去求求掌柜的,让她……” “我无事。” 沈如玉拉过殷素素的手柔软一笑,“你不必为我担心,这是我选的路我一定会平平安安将它走下去。” 殷素素听了这话不由地轻叹了口气,随后将那解下的布条搁置在圆桌上,接过沈如玉递来的金疮药为其开始慢慢上药,“明日便是笛曲比试了,也不知何人能拔得头筹。” “若说二轮比试,清音坊擅弹笛曲的女子便是那林思琼林娘子,我们那日曾撞见过她,她虽双目失明但听闻她对笛曲的把控远超乎旁人,是个厉害人物。” 沈如玉说此话时心中似有担忧,殷素素亦是点头,“不错,林娘子的确天赋异禀,我自白荷姐姐那边打听过了,若是这林娘子上场,第二轮或许我们赢得机会并不大。” 替沈如玉上好了药后,殷素素便用干净的纱布为其绕左肩打理好,随后瞧着她的衣衫说道:“你这衣衫怕是污了,脱下来待我给你洗洗吧。” 垂眸瞧着自己左肩衣衫的血污,沈如玉含笑,“行啦,这衣裳还是我自己洗吧,你也累了一日了还要给我上药,快些歇息吧。” 殷素素点了点头,端着盥洗盆正欲离 第97章 试探之谈 “那夜是我第一次瞧见你在亭中起舞,你曾与我说你是流落的孤儿,幸得掌柜的收留才有如此之才。” 沈如玉手托香腮似是陷入了回忆,那夜,她自暖阁而出,沿路经过小亭之时便瞧见一熟悉的身影于亭中起舞,她驻足相看,发现竟是殷素素。 这些时日,殷素素一直伴她身畔却从未提及她擅舞一事。 眼前的殷素素一反从前的唯唯诺诺,身子旋转之间衣袂翻飞,好似翩翩蝴蝶于花丛飞舞,手捻若花,舞动之间以眸传情足以动人。 “我知晓你的顾虑,也愿意相信你,那夜之舞足以动人,你有擅舞之资,莫要自怨自艾就此被埋没。” 沈如玉说完这话时凝视于殷素素,四目相对间,两人皆展露笑颜,殷素素抿唇,并未多说什么只是坚定点了点头。 直到翌日一早,待重新选定了十位宾客后,阮媚红将名册交由青衣,由她分派人去襄王府乃至范府和王府分别送信以勘定人选。 楚怀柔忐忑过了一夜似是并未睡着,神情略有些倦怠,行路之间脚步亦有些虚浮。 待她坐至阮媚红身畔,阮媚红不由轻叹了口气,摇着团扇道:“妹妹,你我斗了许多年,眼下我倒着实不忍心你就此败落。” “不过比了一轮,谁输谁赢还未定。” 楚怀柔疲惫一笑,瞧着外头的风景,叹道:“不过说起来,我们从前也是这般相坐在一起瞧着外头热闹之景,那时我们还天真地以为只要自己足够努力便能成为人上人。” 听得此话,阮媚红心中坳动,偏头看向楚怀柔神色略有些复杂,“你这些年在东京可好?” “自是好。” 楚怀柔忽而挺直了身子,又恢复了往昔的挑衅模样,“清音坊的声名遍布东京,难道你在平阳未曾收到什么风声。” 阮媚红笑了笑,起身间于小亭踱步,“清音坊的声名我自然知晓,我是问你,你过得可好?” 似是被戳中了心事,楚怀柔微微一怔,刚欲开口便忽见一熟悉之人而至,那人身穿青翠长裙,头发以竹簪相挽,行步虽缓但平稳,行至小亭前,见是林思琼,楚怀柔便将方才的话收住,抬眸而向,“你怎么来了?” “坊主,红掌柜。” 林思琼向两人福身行礼,礼数做足方才又道:“我这笛子今日调试出了些岔子,不知醉红楼内可有懂调试之人帮我瞧瞧。” “若论调试,自然是非齐公子莫属了。” 楚怀柔若有所思瞧向林思琼,随后启唇,“不过齐公子人素来孤高,此时正值我们两方比试,怕是不见得会帮你。” “楚坊主这话便说错了。” 恰时,沈如玉自亭外长廊而过,向其福身后而道:“掌柜的,为各位娘子改制衣裳的张娘子在台厅候着,说是与掌柜的您有约。” “好,知晓了。” 阮媚红轻点头间思虑片刻,随后说道:“这林娘子笛子调试有些不解处,你带她去寻长衡吧。” 沈如玉扭头看了一眼林思琼,颔首间瞧着楚怀柔的目光似停留于自己身上,正欲福身,便听得楚怀柔说道:“昨夜你弹奏的曲子倒是令我有些意外,没想到醉红楼竟出了你这般心思玲珑之人。” “楚坊主谬赞,如玉之姿皆是受公子与掌柜的悉心所授。” 沈如玉一番客套后便带着林思琼向暖阁而去,穿行小路之际,林思琼握了握手中执着的玉笛随后问道:“沈小娘子,我有一事不知可否求你相助?” 停步而向,沈如玉回身面露惑色,“不知林娘子所求何事?” 林思琼单手自怀中摸索了一会,随后将一字条交到沈如玉手中,“我在平阳……有一个弟弟,他身子自生来孱弱,需以药吊着命,蒙得行医馆张郎中收留将他带在身边做个药童这才有了庇护之地,我自入了东京便再无相见他的机会,便……” 沈如玉将字条摊开,将里头还夹带着几张银票立马明白了几分,“你是想让我替你去给张郎中送些银钱。” “正是,张郎中收留我弟弟已是天恩,不计银钱为他调药,这般善心我从前无以为报,如今手上宽裕了些自是要好生报答。” 沈如玉听完这话,思忖片刻,将字条留下后将银钱退回到林思琼手中,“林娘子,我有一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说出来或许会有些冒昧。” “妹妹但讲无妨。” 林思琼称呼的转变让沈如玉有些意外,她略顿了顿话头随后环顾四周见无人偷听这才轻声而道:“听你所述这张郎中既不求钱财将养你弟弟想来是个品行端正之人,如此之人,若以钱财回应他断然不会收的,倒不如将银钱折成实用之物,譬如点心,衣裳或者是什么趁手之物,这般诚心想来张郎中断然不会拒绝。” 点拨之下,林思琼恍然大悟,“妹妹妙思,我竟未想到这一层。” “若姐姐信得过,此事便由我经手采办,事成之后再结算银钱便是。” 沈如玉如此妙语让林思琼对其有些刮目相看,“先前我一直以为你年纪如此之小断然没什么出彩的才能,如今看来,红掌柜的眼光一直不错,妹妹有一颗玲珑剔透之心,假以时日定成大器,我在此先谢过妹妹了。” 见林思琼欲要福身,沈如玉忙上前扶住她,“林姐姐不必如此行礼,这是我力所能及之事,我很是赏识林姐姐之才,也知姐姐现下的困境,若能帮到姐姐也是我的荣幸。” 林思琼浅浅一笑,随后踟蹰间似有试探,“妹妹可有想过有朝一日接管这醉红楼?” “我?” 沈如玉略有些意外,“林姐姐这话是何意?” “没什么,只是想问问你。” 林思琼似是知晓自己言语有些冒失,收了话与沈如玉再度同行而向,一路她心事重重,快至暖阁时她忽而停步,“我方才思来想去觉得再叨扰齐公子有些不妥,便不去了。” 沈如玉刚欲回身,便见林思琼执着笛子匆匆离去,她有些困惑,可却并未出声而问,目视着她离去的身影,心中似有了几 第98章 笛音之妙(上) 黄泉最先发现了站在外头的沈如玉,行至外头顺着沈如玉的目光瞧向外廊,微皱眉头,“林娘子?” “啊,你走路怎么没声啊?” 沈如玉吓了一跳,向后挪了挪步子对着黄泉有些嗔怒,黄泉不由双手环抱撇了撇嘴,“是你看得太入神了,我方才都问过你怎么到了暖阁还不进来。” “没什么,就是在想给公子的备膳可有疏漏之处。” 黄泉瞧着沈如玉似有心事,笑了笑,“我看不是吧,那林娘子可是清音坊的人,若无人引路怎会知晓暖阁之地,赶紧说,她来何事?” “哎呀都说了无事。” 沈如玉刮了一眼黄泉,“你话太多了,我去寻公子。” “哎!公子他正在——” 话还未说完,沈如玉已然拔腿而向,拂帘之间恰瞧见齐长衡正在更换衣衫,半敞的白袍松散地披在他身上,裸露的胸肌显然可见,他光洁白皙的脸庞透着棱角分明的冷峻,似是感受到炙热的目光,他回身间正迎上沈如玉的目光。 当下一愣,齐长衡忙转身穿好了衣裳,淡淡而问,“何时来的?” “公子。” 沈如玉垂了眼睑,于拂帘外乖巧而立,“刚来,想问问公子有何想吃的糕点,我可让小厨房备些。” “不必了。” 齐长衡缓缓坐至椅子上,执起一旁的茶盏看向乖立的沈如玉,“今日楼里会派魏意欢与那林思琼对试。” “魏姐姐?”沈如玉心下一惊。 齐长衡眼角微微挑起,漆黑的长发直垂于丘臀,于日光下竟显得格外亮眼,他抬手示意沈如玉进来,沈如玉缓缓迈步间他道:“她与你性子倒是有几分相似,不过她更懂得察言观色、伺机而动。” 说完此话,齐长衡轻瞥了一眼沈如玉的神情,见她并未为之所动便转了话头,“过段时日正值平阳花灯会,你多与襄王走动一二,务必让他邀你同游花灯会。” 沈如玉瞳孔微缩,抬眼间似是已经知晓齐长衡心中所想,可面上却作波澜不惊之状,“公子此举似有不妥。” “有何不妥?”齐长衡轻抬眼梢。 “若是公子想要花灯节刺杀襄王便是不妥。” 齐长衡缓缓起身,拂衣间走向沈如玉,“我何时说过我要刺杀了,先前若非你妄动,他绝不会疑我。” 沈如玉抬眸正对上齐长衡审视的眸子,遥想起那日温室相刺,赵元恩对自己不恨反护,她不由心中有了几分动摇。 “我说过,皇室中人绝不会善心仁慈,眼下这赵元恩或许对你有那么几分真情,若日后涉及他身边之事,你,便可能会是他前进的第一个铺路石。” 齐长衡这般提点让沈如玉瞬间清醒,她福身间但听他继续言道:“好了,你且先去准备准备,午时过后便要开始比试了,即便你赢了第一轮也该看看后续的比试。” 沈如玉点了点头,沉眸之间禀退下去,而另一边,待林思琼匆匆回了正堂之时心中已有了几分思量,正欲寻个空隙单独与阮媚红相谈不料却见几位主审已陆续入了楼内。 “襄王殿下。” 阮媚红最先瞧见了赵元恩,上前行礼间不由轻瞥了一眼他身后,见无人跟着她不由含笑道:“殿下怎一人便出来了。” “奥,我嫌他们几人在我耳边太过聒噪便都遣去做旁的事了。” 赵元恩四处寻觅沈如玉的身影,略有些心不在焉,“不知现下我可是来早了?瞧着这正厅空空荡荡倒没点人气。” 阮媚红似是感受到赵元恩意有所指,摇着团扇浅笑,“殿下可先落座,待会如玉来了便让她来此陪伴殿下。” 微微点头间,赵元恩并未过多解释什么,由着阮媚红引着落座,拂衣间深思着什么,由于太过投入竟连沈如玉行至自己跟前都不曾知晓,直待听得几声轻咳,他这才从深思中缓过神来。 “殿下想什么呢,这般入神?” 见沈如玉福身而至,他忙指了指对立的位子示意她坐下,待沈如玉相坐后他方才说道:“在想过几日的花灯会不知你有愿随我同游?” “上一次与殿下同游便生出了许多事情,这次难道殿下不怕?” 沈如玉这般问话倒让赵元恩笑得开怀,“你倒是有意思,旁的女子平素里恨不得一有机会便贴在我身上,而你却这般推却,我又不是豺狼虎豹何必如此抗拒。” “殿下邀我无非是觉得我与殿下您性情相投,可我先前也说了,我与殿下并非同路人,殿下何苦还要在我身上花费心思。” 沈如玉此番言语大胆犀利这倒让赵元恩有些意外,向前倾了倾身子小声而问,“今日怎么了?活过来了?换作先前你那些谨小慎微的样子,如今瞧着倒是有些不一样。” 沈如玉无奈,小声嘀咕,“还不是你第一轮比试帮了我。” “你说什么?”赵元恩未曾听清。 “没说什么,我是在担心接下来的比试。”沈如玉浅浅一笑。 赵元恩思忖片刻,随后边摇着折扇边道:“笛曲之中我曾倒是有幸听过楼里原先有位邵娘子所奏,可惜两年前她不幸身染重病离世,若她在或可与那林娘子一较高下。” 沈如玉沉了沉眸,启唇,“殿下的意思是,现下楼里并无出众奏笛之人?” “醉红楼虽说如今风光正盛,可能担大任的不过只有白梦瑶与茯苓两位娘子,这二位虽说曲艺皆不是最为精湛的,但应对这些平素里来往的宾客倒也足够了,不过人外有人,天外有天,若是身在东京,或许醉红楼的诸位娘子之技并不出众。” 此言一出,沈如玉已然有了几分思量,正要开口说话便听得不远处传来笛声,沈如玉与赵元恩皆不约而同起身,二人寻声而至,却发现了一熟悉的身影。 “魏姐姐?” 沈如玉脱口而出之际,笛音骤停,正调试玉笛的魏意欢抬头正迎上赵元恩审视的目光,她忙起身向其行礼随后执着笛子立于外廊之处。 “虽说是调音,但方才一曲倒显雅致。” 第99章 笛音之妙(下) “殿下谬赞了。” 魏意欢立于原处,目光却落于赵元恩身畔的沈如玉身上,赵元恩似是觉察到了魏意欢的目光,随后说道:“你们二人似有话要说,我便不在此叨扰了,时辰尚早,我便去前院赏赏花。” 魏意欢点头目送赵元恩离开之际缓步向沈如玉而来。 “昨日还未向你道喜,焦尾之琴得来实为不易,妹妹该好生珍藏才是。”魏意欢含笑而道。 沈如玉瞧向魏意欢,神色却多了几分复杂,“你今日当真要上场?” “楼中会笛曲者寥寥,若我不上怕是于醉红楼不利,我与阿兄得红掌柜照料多年该是报恩之时。” 说到“多年”二字,沈如玉不由地有些晃神,仿若先前在荒山的野狼一战就在眼前,那时的魏意欢是作为入楼新人而伴在她左右,可如今两人再聚一起却早已没了先前相互建立的信任。 见沈如玉并未言语,魏意欢倒并未在意,而是言笑,“不过我其实还挺意外你琴曲弹得如此之好,昨日若不是你相助,或许我阿兄便真的要登场比试了。” “我并非单单是为了他,更多的是为了我自己。” 沈如玉眨眨眼,并未对魏意欢有所隐瞒,“我曾听过虞娘子弹奏琴曲,多是温婉之调,倘若我与此弹奏相同之类断然要远远逊色于她,于是便剑走偏锋想试试这条路子是否行得通。” 魏意欢略感意外,“所以……你在赌?赌台下之人会因此曲而与之共鸣。” “这世上许多人都是普通人,能与之共鸣的曲子往往并不需过于高深,能贴近百姓才足够打动人。” 沈如玉这话一出倒让魏意欢对其多了几分赞赏,思虑之间正待要说些什么便瞧见外头传来熙攘之声,二人不由地相视一看皆相对抿唇而笑。 寻摸过了一个多时辰,重新选定的宾客纷纷落座,由于是三位主审亲自选定,此番便没了任何争议。 范文正落座后接过小厮递来的茶点不由多看了几眼,“这糕点瞧着倒不似先前的那些,可是换了花样?” 小厮听得范文正这般问不由恭敬回道:“大人好眼力,这是红掌柜特请了几个厨娘做得点心,前些日子楼里的人试吃了都说不错,这才拿了出来供几位大人品尝。” 王善渊在旁品尝了一口茶点不住点头,“这蝴蝶样状的糕点味道倒是不俗。” 而坐于中间的赵元恩摇着折扇笑而不语,要说这糕点,旁人不知他自是知晓,前些日子他特派了飞鹰暗中观察沈如玉近来的踪向,暗中发现她除了与外头的王小蛮商议香水一事,还与几个擅做糕点的手艺人走得颇近。 当时听得飞鹰的回禀,正在喝茶的赵元恩手上一滞,随后勾唇而道:“这小狐狸有点意思,被卖到瓦子里不自怨自艾,反倒还另辟蹊径寻了诸多生意门路。” “那……殿下,属下可还要继续追踪?”飞鹰在旁踌躇问道。 搁下茶盏,赵元恩瞥了一眼飞鹰,“你说呢?” 记忆就此停搁,再回神之际整个醉红楼都围满了人,即便官府的衙役大半出来维持秩序也抵不住如此盛况。 王思琼执着玉笛于廊下听着台厅喧闹之声,侧耳似在细听什么。 “他来了吗?” 一旁的虞听晚偏头看了一眼王思琼随后环顾了大厅一圈摇头而道:“不曾。” 王思琼听罢轻叹了口气,不再多话,也不知过了多久,她缓缓起身随着虞听晚向前行去,直至按照先前的规制由着三位主审选定先后顺序,她晃晃犹入梦中,一直不曾听这些人说些什么。 “这次是醉红楼先派人。” 伴着黄泉将主审所写的纸笺一一亮于众人看后,于楼中一直静默不语的齐长衡回身看了一眼候在座位上的魏意欢,但见魏意欢点头以眼神示意,随后执着一柄短寸玉笛缓缓走上了厅台。 “这女子瞧着甚为面生。”范文正仔细瞧着魏意欢不由说道。 赵元恩在旁却是淡淡一笑,“想来是新人吧。” “自昨日来看,新人也好旧人也罢,各自皆有好处。”王善渊如今倒是开始持中立之态。 魏意欢执起玉笛之时台下尚有嘈杂之声,然而她却心无旁骛,抬眼间瞧见沈如玉立于不远处正静静瞧着自己,她心便已安定,吹奏之际,仿若一琉璃般清幽之声萦绕耳畔,给人以极度的愉悦之感。 这一刻,万千华音皆落于魏意欢手中的玉笛之中,伴着她吹奏之频,沈如玉抬头对着于二楼筹抻头张望的莺歌的使了个眼色,莺歌立马含笑,与几名候着的少女耳语了几句,随后对着沈如玉点了点头。 片刻之后,自二楼竟凭空飞出了诸般多蝴蝶,于一楼大堂内齐聚随后萦绕于魏意欢身畔,伴着魏意欢轻迈脚步,那些蝴蝶犹如通灵一般追随她而去,此番景象惹得众人惊呼,更有甚者开口便是称赞,“此曲只应天上有,便是飞蝶亦是随音而动,当真是绝妙!” 楚怀柔此刻瞧着这般场景顿时脸色一沉,偏头瞧着笑得开怀的阮媚红心中五味杂陈。 而另一边的林思琼听得诸多人议论心中倒多了几分思量,晃而抬手恰一只落队的蝴蝶飞于她掌心之中,停落之际林思琼能感受到它振翅之度,脸上多了几分笑意。 一曲作罢,一众人尚未从方才的惊喜中缓过神来,直至林思琼上台迟迟未吹奏手上的竹笛方才将人拉回了现实中来。 “林娘子?林娘子?” 王善渊轻咳了一声,随后唤了多次这才让一直心不在焉的林思琼缓过神来,随后但见她轻叹了口气,吹奏了一首极为简单的童谣,只吹奏一阵儿便惹得人群非议,唯独自外头走进来一少年却是满脸泪痕,他立于原地凝视着林思琼,眸子里却满是悲凉。 殷素素轻瞥了一眼人群中的少女,立马附在沈如玉耳畔小声说道:“人已经来了,你且放心。” 第100章 突发疾风 记忆回溯。 就在第二轮比试的前两个时辰,医者堂一少年正蹲于堂后头捣药,听得脚步声他立马机警回身,待瞧见来人甚为意外,“王大哥?” 来人不是旁人,正是王小蛮,但见他手上拎了许多糕点和一些小物件,环顾四周后未见张郎中不由问道:“你师父呢?” “师父他出门诊病了,昨儿个又有许多得了疾风病的病人,他熬了一宿写了一些方子,今儿一大早便出去了。” 少年抬手拭去额头上的汗渍,起身擦了把手,瞧着王小蛮带着这般多东西不由问道:“王大哥,你这是……” “给你师父的。” 王小蛮边说着话边将物件堆在后堂的木橱子里,少年刚要帮忙便听得他说:“这里有些糕点,还有些贴身衣裳,有你的也有你师父的,别忘了给他说。” 少年点了点头,待王小蛮规整好物件后他不由有些困惑,“王大哥,你今日这般早来不会只是来送这些物件的吧?” “还是你小子聪明。” 王小蛮抬手刮了刮少年的鼻梁,“你姐姐来平阳这个事你早便知道了吧。” 少年听到王小蛮这话不由陷入沉默。 见少年之态,王小蛮已然心知肚明,捡了条木凳子坐了下来,颔首间言道:“既然知道了为何不回她的信?你还在怪她?” “我从未怪过她,我知道她去东京只是想多点钱傍身让我过上好日子。”少年踌躇而道。 “既然如此,避而不见是何道理?” 王小蛮面露惑色,瞧着少年似有难言之隐,他不由拍了拍其肩膀,“罢了,你不愿意说我也不强求,你阿姐如今身在醉红楼,今日便有一比试,若是她输了自此便会留在平阳,你得空还是去瞧瞧吧。” 少年听得这话眸子里突然多了几分光亮,眼看着王小蛮说完话起身,他忙送其离开医者堂,望着王小蛮离去的背影,他紧紧攥住了拳头,似是在踌躇些什么,随后慢慢将紧握的拳头松了开来。 此时此刻,少年身在醉红楼中,听着这首从前他再熟悉不过的童谣,仿若儿时就在眼前,阿姐陪伴在他身侧吹奏一曲童谣哄他入睡。 “这……这吹得是什么啊,曲不成曲,调不成调,这林娘子莫不是失心疯了?”一宾客最先开口不解道。 另一人亦是应和,“这的确出乎意料,想来这林娘子是要放弃这比试了。” 然此刻的林思琼却并未因这些不友善的谈论扰了心神,她比以往更加坚定吹奏着这仅属于她与弟弟两人的回忆之曲,晃而间听得一声“阿姐”,她蓦地一怔,一曲戛然而止,在一众困惑的神情注视下,她执着玉笛拔腿便向少年而去。 两人相拥之时,众人不明情况皆为之惊讶。 赵元恩却是于座中瞧着这般景象并不为之所动,折扇相摇之际目光却落于沈如玉身上,轻声而道:“果真是小狐狸,倒还真是会点收拢人心的法子。” 半个时辰后,一切趋于平静,主审与宾客皆给出了自己的答案,无一例外所选之人皆是魏意欢。 林思琼并不意外,此刻她拉着少年的手行至沈如玉身前,浅浅而笑,“这是沈如玉沈娘子,你该叫一声沈姐姐。” 少年抬眼瞧去,见面前的少女模样姣好,笑容灵动,不由地有些羞赧,“沈……沈姐姐好,我是林思远,年十一,现下在医者堂学医。” “林弟弟倒是性子极好。” 沈如玉含笑,随后伴着一众欢呼声她回身看了看台上的魏意欢紧接着说道:“其实林姐姐今日本可赢得,我听过你吹奏的笛曲,绝不在魏姐姐之下。” “输了便是输了,这是我的选择。” 林思琼揽过林思远的肩,脸上并未有半点失落,“至少之后我会留在平阳陪伴他,弥补他,林妹妹,多谢你。” “那今日去寻我的王哥哥便是与这位沈姐姐相识了?”林思远好奇道。 “自然,王大哥是个好人。” 沈如玉笑靥如花,“若不是他一直相助于我,许多事我也不会进行得如此顺利。” 一番交谈之后,但见魏意欢自台下行来,“瞧着林娘子姐弟团聚倒是一番其乐融融之景,今日承林娘子谦让我方才得以侥幸赢了比试,他日若有机会,我想请林娘子拼尽全力与我再比试一场。” 林思琼寻声而向却是笑了笑,“魏娘子不必自谦,你今日之曲足以盖过所有擅奏笛曲之人的风头,此曲精妙我远非能比,看来醉红楼近些时年人才辈出,倒是我懈怠了。” 话音刚落,魏意欢正欲说些什么,忽而被匆匆赶来的一小丫头打断了,但见那穿着藕粉色衣衫的小丫头气喘吁吁跑来,连声而道:“魏姐姐,梦娘子请你过去一趟说是有要事相商。” “何事这般急?”魏意欢有些意外。 “这……不好说。” 小丫头瞥了一眼林思琼与林思远,踟蹰间便拉着魏意欢焦急道:“你去了便知。” “快去吧。” 听着沈如玉相说,魏意欢不由地点了点头,与林思琼与林思远说了一声便随着那小丫头一路奔行,行步间她不由问道:“到底何事?” “昨儿个梦娘子便身子不爽利,今早脸上起了许多红斑,怕是……” 话还未说完,魏意欢心下一惊,忙疾步向浮梦阁而去,然入阁之后待瞧见躺于床榻上的白梦瑶满脸红斑,她心下一沉,刚要上前便听得其重重的咳嗽声,“意欢,莫要上前。” “姐姐,你这是……” 魏意欢满心焦急,上前一步大略瞧了瞧白梦瑶的情况紧接着吩咐小丫头道:“沉水,你去寻个靠谱的小厮出去请个郎中,姐姐得病一事莫要外传,另外再加派几个人搬来屏风,拉起帷幔,要快些手脚。” 沉水虽有些担忧可还是应下,“是。” 沉水前脚刚走,魏意欢便自香炉里燃起熏香,“姐姐所得之疾按我的经验来看怕是疾风,不过莫要担心,我让沉水去请郎中,断然不会让你这病发作起来。” 第101章 认清现实 “张郎中?您怎么这般时候来内院了?” 沈如玉与殷素素相伴而回之时,迎面便瞧见医者堂的张郎中,前面引路的乃是心急如焚的沉水,见张郎中停步她忙道:“郎中,我家娘子的病耽搁不得。” 张郎中点了点头,随后看向沈如玉面露歉意,“抱歉沈娘子,我这尚有急事,便先行一步了。” 沈如玉目视着张郎中随沉水匆匆离去的背景总觉得似有事发生,沉眸间问向一旁的殷素素,“素素,方才沉水便叫走了魏姐姐,眼下又带着张郎中而去,难不成是白姐姐病了不成?” “白姐姐身子一直不好,想来是这些日子累着了旧疾复发?”殷素素猜测道。 “不对,若仅仅是得了小病,他们二人面色断然不会如此凝重。” 沈如玉心中忐忑,“不行,我们去浮梦阁瞧瞧去。” 殷素素点头间便陪伴着沈如玉向浮梦阁而去,然还未行过浮廊便见魏意欢戴着面纱匆匆而行,行步间脚步略有些虚浮,两人相视一看间皆出声唤住了魏意欢。 “你们二人怎么来了?” 魏意欢瞧着两人前来先是一怔随后怀着心事走了过来,听得询问,她踟蹰间轻声而道:“白姐姐可能得了疾风。” “疾风?”沈如玉与殷素素皆惊。 魏意欢点了点头,环顾四周警惕而道:“眼下还未定论,近来外头疾风之病四起,张郎中一直在外诊病,对这疾风之症颇为了解,想来定能为白姐姐好生诊病。” 沈如玉思忖之下不由思量道:“白姐姐若真得了疾风必然需禀明掌柜的。” “不成。” 魏意欢立马摇了摇头,“依着她的性子断然会将白姐姐挪出浮梦阁,白姐姐身子本就孱弱,若再就此颠簸恐……” 欲言又止间,三人皆陷入了沉思。 少顷,殷素素启唇,“白姐姐平素不喜出门,多数时辰都是静待在自己阁中,想来定不会感染风疾之症。” 听到此处,魏意欢的脸色变了又变,正待言语,便见沉水急匆匆自阁中而出,一路寻到了魏意欢,正欲开口待瞧见她身畔的沈如玉与殷素素硬生生将话咽了下去。 “白姐姐如何了?” 魏意欢着急而问,见沉水似有顾虑,她立马明白其担忧,“放心,沈妹妹和殷妹妹都是自己人但说无妨。” “情况很不好,张郎中说娘子得的的确为疾风,疾风传染很广,需小心诊治。”沉水哭丧着脸道。 “此事务必要告知掌柜的。” 沈如玉果断而道:“你们听我说,掌柜的虽说平时对人严苛,但白姐姐在醉红楼已有数年,为醉红楼赚了不少银钱,此番告知掌柜的她断然不会坐视不管的。” 几人皆陷入沉思,片刻后,殷素素也附和,“魏姐姐,事不宜迟,我们可去通禀掌柜的,你与沉水先将浮梦阁上下打点好。” “只能如此了。”魏意欢轻叹了口气。 寻摸一个时辰后,在得知白梦瑶染了风疾,阮媚红面色惊变,摇扇之间不住在阁中踱步,“清音坊的人尚在楼中,若被她们知晓断然会引起轩然大波。” “掌柜的,白姐姐一直身子孱弱若此刻挪到旁处并不是上佳之选,倒不如将浮梦阁上下封锁,每日派专人泼洒些除疾风的草药水,以免将病气过到旁的阁中,这疾风我早有耳闻,若是相治得当断然不会串开的。” 沈如玉这话说得镇静倒让阮媚红不由地多看了她一眼,思量间但见阮媚红抿唇一笑,“我其实一直好奇你的身份。” 抬眼之间,候在阁内的青衣已然明晓,与秋岚一道禀退后轻合上门,主阁之中仅剩下阮媚红与沈如玉二人。 “我的身份掌柜的不早已知晓,何故现在拿出来说事。”沈如玉眸光波澜不惊。 “你明面上自然是被你那黑心的姨母卖了来,这是楼里皆知的事。” 阮媚红顿了顿话头,目光落于沈如玉脖颈处的红玉珠串,眯着眼启唇,“但是据我所知,你被流放边疆三年有余,自大赦年关方才能回至平阳,你这般岁数便被流放定是家中原因。” “所以掌柜的今日与我这般言语是要我做什么?” 沈如玉听出来阮媚红话语中的试探,相问之际便见阮媚红低声笑了笑,随后其敛起笑容,一本真经而道:“我要你接管醉红楼。” 沈如玉身子一颤,神色尤为复杂。 寻摸又过了一个时辰,主阁中的青衣奉命派了几个小厮封锁了浮梦阁,好在知情之人颇少,这事便暂且瞒了下来。 “娘子切记,这副药需叮嘱下人好生煎煮,每日三次都要按时辰服下,不出七日想来定可痊愈。” 张郎中自医者堂折返后将抓好的草药交到了魏意欢手中,魏意欢一番言谢后便送其出阁,张郎中于外廊相停忽而想到什么忙叮嘱,“另外,娘子等一众伺候的人也皆需服药,免得病气串开,这楼里也应一并防范。” “郎中说得我都记下了。” 魏意欢含笑相送,张郎中点点头便随其向外而行,而另一边魏无名于暗处走出,不由地蹙眉而道:“白梦瑶素来不喜出门,何故突然染了病?” 不为在旁小声回应,“公子,听闻这白娘子有一意中人,前些时年在东京备考怕是未曾高中,如今便回了平阳,想来这几日白娘子频频外出定是与此人相会,如今正是风疾高发的时候,定是这几日串上的。” “哦?意中人?” 魏无名挑了挑眉,似在思忖什么,随后他伏于不为耳畔低语了几句,不为面色一变,“公……公子,当真要如此?” “不然呢,你以为有比现在更合适的机会吗?” 魏无名嘴角扬起的笑意突然一敛,紧接着目视着自廊下而过的沈如玉,他忙拔腿而向,随后回身给了不为一个眼神示意,不为踟蹰间并未跟随于他终是挪步向相反方向而去。 “这是去哪啊这般匆匆忙忙。” 第102章 一场交易 “无名?” 称呼的转变让魏无名不由地一怔,刚到口头的话蓦地止住,随后但见他恢复了往昔的笑容,行至沈如玉跟前笑道:“你这是肯原谅我了?” “我从未怪过你。” 沈如玉双手环抱边行路边偏头轻瞥了一眼魏无名,“大家身在这醉红楼各有各的难处,你既那日与我坦白身份我何故要怪你。” “那便好,只是我倒不曾想你琴艺竟如此精湛,看来倒是我小瞧了你。” 此话一出,沈如玉突然停步看向魏无名,深思片刻轻声而问,“这些年你蛰伏于楼内难道没想过去好好查一查罗生门当年之案?” 魏无名蓦地一怔,紧接着苦笑而道:“何尝不想,可又谈何容易?如今身在这平阳尚无安身立命之本,若执意去查只会自身难保。” 沈如玉陷入了沉思,魏无名轻叹了一口气后终是开口而道:“怎么?齐魔头还没告诉你他的打算?” “打算?”沈如玉面露惑色。 “你疯了——” 另一边,阮媚红在主阁听齐长衡一言登时气恼,起身间秀眉拧成了一团,“魏意欢本就是要送去襄王府的人,这点暂且不谈,她是我早就定好继任醉红楼的人,何故也要送去襄王府?” 说完这话时,齐长衡轻咳了几声,拢了拢身上披着的外衫,脸色苍白的他抬头看了一眼候在他身侧的碧落,碧落立马将一折卷宗交到软媚红手中。 “这是什么?” 接过卷宗,软媚红细细读来,面色惊变,思忖之间她缓缓坐了下来,眸子里多了几分哀伤,启唇,“这些年在这醉红楼里你我也算共同经历了许多风雨,可是长衡,我真的倦了,我只想寻一个可靠之人替我卸下此任。” “我明白。” 齐长衡看向阮媚红,温声而道:“可你我都知道她不属于这里,她也不甘于留在这里,送去襄王府于她或许才是新的开始。” “看来这些年你仍然活在仇恨里。” 软媚红自嘲似地笑了笑,“可你知道吗?就算整个北国覆灭,你所在意的人也不会死而复生,你生母……” “够了。” 齐长衡大声而呵,双手于衣袖中紧紧攥圈,他倏地起身,满眼悲愤,拂袖而道:“此事容不得商议,况且一开始她便是由我亲带,她的作用便是帮我们扫清前方一切阻碍,助我们完成大事。” “人是会变得,长衡。” 阮媚红忽而轻轻一笑,意味深长地看向齐长衡,“当一个人一旦有了牵挂,有了情感,他的所思所想便会与他所在意的人形成无尽的羁绊。” 齐长衡抬头轻瞥了一眼阮媚红,并未多说什么便转身离去,直至行到主阁的长廊拐角处,他方才放缓脚步,开口而问,“沈如玉如今在何处?” “现下该是公子服药的时辰,想来她此刻应是在后厨。”身后的碧落适时开口而道。 沉吟片刻,齐长衡回身看向碧落,“过几日便是花灯会,你且先去按照我先前吩咐的筹备,莫要再出纰漏。” “是。” 碧落负拳正欲离去,忽而听得齐长衡开口唤住了他,他忙停步回身等候齐长衡吩咐。 齐长衡行到他跟前,深深看了他一眼,随后开口,“白梦瑶的病如何了?” “魏娘子早些时辰便请了郎中诊病,说是梦娘子得了疾风之症,好在是初得,病气尚未蔓开。” “知晓了,你先退下吧。” 齐长衡深思间目视着碧落离去的身影随后拂衣便向后厨而去。 因着齐长衡性子多疑,煎药一事自沈如玉被分去暖阁便一直由她亲力亲为,此刻沈如玉正守着一小盅瓦罐手托着腮发呆,未曾听得身后有人近身,直至一声咳嗽声打破了宁静,她这才回过神来。 沈如玉回头瞧见来人正是齐长衡立马猛地起身向其行礼。 “规矩倒是学得不错。” 齐长衡上前走了一步,微微俯身瞧着那瓦罐里熬煮的药,深深而道:“只是煎药之际心里想着别的事难免会错过最佳盛药的时辰。” “公子说得如玉都记下了,下次不会再犯。” 沈如玉垂了垂眸,踟蹰间终是开口而问,“今日早些时候我特去了医馆问了问张郎中有关公子的病情,张郎中说若用五味子入药公子的身体或可好一些。” “那你可知五味子为何物?” 齐长衡这一问倒让沈如玉有些微怔,见其尚不明药理,齐长衡如实而道:“深山之穴,日光而起之时,才会有五味子生长,之所以称五味子,便是因其自生便是五叶,叶色循序渐变,乃是珍稀之物,采集之难难于上青天。” 言罢,齐长衡回头重重咳了几声,声音明显多了几分沙哑,“我这病我自己最是清楚,你不必过于忧心,按照我说的好好练习武艺与炼毒制香,这才是你的第一要务。” 沈如玉略点了点头,寻摸着到了时辰便将瓦罐里的药倒自药盏之中,升腾的热气四散于后厨之中,齐长衡瞧向沈如玉之际似是又想到了什么忙言道:“对了,明日还需再比试一场,不过白梦瑶身染疾风楼中并不安全,因而特将比试之地暂设于襄王府上。” “襄王府?” 沈如玉心下一惊,手上端起的药盏险些掉落,幸得她眼疾手快及时稳住木托盘这才免于将汤药轻洒出来。 齐长衡将这一切细节尽收眼底,随后并未过多说些什么,回身向前而行,沈如玉忙端着药随他而去。 一路相行,齐长衡轻声而道:“近些时日让你背得有关襄王的一切喜好你可都背熟了?” 沈如玉在其身后平静而道:“背熟了,只是如玉有一点不明,在这醉红楼里多得是比我出众之人,何故要我接近襄王。” “她们?” 齐长衡颔首间偏头看向阁楼长廊连接处嬉笑的几名女子,冷言,“她们并无野心,而你有。” 回身之间,齐长衡凝视于沈如玉继续言道:“如若此番你能顺利得了襄王欢心,我便可助你查清你父亲当年的冤案,还整个沈家一个公道。” 第103章 王权之术 “殿下,属下实在不明您何故要揽下这醉红楼比试一事?这岂不是又给那些本就对殿下不满的大臣一个弹劾您的机会?” 身在襄王府中,候于赵元恩身畔的飞鹰提出自己的困惑后,正品尝糕点的赵元恩却是会心一笑,“怎么?就算我不这般寻花问柳,你以为那些大臣嘴里说的我有那般高洁吗?” 阿离这时自外头行来,于方寸之地站立负拳而道:“殿下,您布设的搭台都备好了,不知何时邀其他两位大人入府相看。” 赵元恩轻啜了一口茶水,随后边起身边用帕子擦拭自己的手淡淡而道:“不急,过两个时辰再邀他们前来便好,另外把消息散出去,越多的人知晓这王府要为醉红楼举行比试越好。” “可这……” 飞鹰正欲开口言语却被阿离适时出声而止,“奥对殿下,陈衙内今日派人送来了一幅山水字画,说是您最喜欢的,您不妨移步书房瞧上一瞧。” “山水字画?” 赵元恩挑眉看了一眼阿离,虽有些困惑陈哲这时候送来字画之意可还是点头应了下来,随后迈步向书房而去,行廊之间他双手环抱踢踏着鞋履而道:“行了什么事赶紧说。” 阿离紧随其后小声而道:“前些时日殿下派属下去查那王小蛮的身份,现下有了眉目。” 赵元恩回身给了阿离一个噤声的手势,阿离立马闭嘴不再言语,两人穿过行廊很快便到达了书房,推门而入之际,赵元恩瞧见书桌上摆放的一幅字画,轻皱眉头间不由问道:“陈哲真送字画来了?” “属下说的确实为真,也不知怎的近些时日这陈衙内竟有些痴迷山水之画,府上门客皆换了一拨新的面孔,里头的探子来禀说是这些门客皆是风雅之士,最擅作画。” 阿离这般言语倒让赵元恩起了兴致,抬手展开那画卷,顿见一巍峨山脉映入眼帘,起笔恢弘倒堪称一幅好画。 “这个陈哲绝不会做无用之功,让人好好盯着他。” 赵元恩欣赏画作之际勾唇而道:“方才说到哪了,查到王小蛮什么事了?” “奥对,差点忘了正事。” 阿离回禀,“便是这王小蛮原名为王万里,乃是昔年香药局王若府的儿子,这王万里早年年少得志,在东京也是有极佳的调香名头,子承父业按理说应是一段佳话,却不料他们父子却卷入了那场政斗的宫宴之中。” “宫宴?” 赵元恩忽而转身看向阿离,思忖道:“与沈民安有关?” 阿离神色一变暗暗点了点头,紧接着但见赵元恩手捏着下巴于书房踱步,“他近些时日与那沈如玉走得颇近,你可查出点什么来?” “这个……属下得知,他们私下交谈的皆是生意往来之事,除此之外并未谈论过旁的事情。” 赵元恩听罢不由地勾唇一笑,“这个小丫头防备心倒是极重,不过也难怪,能从那般炼狱里出来的女子本身也不一般。” “你以为身在帝王之家的襄王真如传言那般性子纯亮只喜这风雅玩乐之事?” 此刻身在听雪阁中调香的魏意欢抬眸看了一眼静坐的沈如玉,边将香料放于隔片中碾压便继续道:“这些日子发生了许多事难保不是襄王精心谋划的。” “你是说陈家之事?” 沈如玉接过魏意欢递来的香袋,轻嗅了嗅不由而问,“这里头放了许多药草,混着花材制成香袋倒是香味清新淡雅。” “这是襄王喜欢的香味。” 魏意欢凝视着沈如玉的双眸淡淡而道:“我最终的归宿便是入得襄王府。” “什么?” 沈如玉手上一滞,显然有些措手不及,她不曾知晓魏意欢说这话背后的意图,抬眸之间神情尤为复杂,“是公子让你这般做的?” “他?” 魏意欢忽而面上带了几分讥笑,“我不过是齐长衡手上一枚可有可无的棋子,于他而言万事万物都比不上他为醉红楼所做的一切。” 瞧着沈如玉似有困惑的神情,魏意欢心下一软轻声而道:“你来平阳时日无多或许不知,北国与辽国一直抗衡数十年,近些时日辽国蠢蠢欲动,曾五次三番想让北国割让平阳之地,平阳虽不属北国核心之城可也是个天姿灵秀,物资丰饶的地方,一旦坐实了割让之说,平阳将会陷入覆灭的绝境。” “你的意思是说,如若入了襄王府,襄王会在近些时年被传召回东京入府,东京是北国核心之地,可保一时安宁。” 沈如玉这话倒让魏意欢有些意外,她深深看了一眼沈如玉,回身继续低头盖好香炉,“我其实能看出来襄王对你有意,在这乱世之中活着才能完成自己所想,不是吗?” 沈如玉轻叹了口气,“入楼之后我一心求生,自荒山与狼一战你我得以脱险再到如今好好地在这调香都恍如一场梦,有时候再去想想久远之是真的不知前路有多艰难。” 魏意欢缓缓坐了下来,手托着腮看向沈如玉,“能与我说说你的故事吗?” 沈如玉凝视于魏意欢,启唇而道:“我倒更想听听你的故事。” “魏意欢?” 此时此刻,接过阿离递来的一折画卷,赵元恩缓缓展开,瞧着上头描画的女子模样,他不由皱眉而道:“你是说齐长衡要与我做笔交易?” “是,他说比试过后可将此女送入王府为殿下所用。” 阿离如实而禀,随后踟蹰间道出自己所想,“殿下,属下私下探查了此女身份,并无任何不当之处,此女身世清白,因家道中落的原因早年便被卖入醉红楼。” “身世清白倒也不见得,他想让我看到的只是我所需要的,明面上看似送来一个合我胃口的女子,实则暗地里却是派来一个探子。” 赵元恩搁下画卷深深一笑,“这个齐长衡,我倒是有些期待和他见面了,上次温室一事正好也该有个了结。” “那这沈如玉……” 第104章 王府之行 “你在这铜镜这座下待了足足一个时辰,怎么?有心事?” 小阁之中,沈如玉打来一盆盥洗的水,瞧见殷素素坐于铜镜前发呆,不由会心一笑,搁下铜盆行至殷素素身前,抬手覆于她双肩柔声而道:“别紧张,尽力而为便好。” 殷素素瞧着铜镜中的二人,点了点头,随后扭头拉过沈如玉的手说道:“我从前总是做事谨小慎微,是姐姐教会我诸多为自己考虑权衡的道理,如若此番与清音坊的比试我们赢了,我想与天地为盟,让上天见证我们结拜为姐妹,此生永不互相背弃。” “好,便应你。” 沈如玉捋了捋殷素素额前的碎发,眸子里极尽温柔,“好啦,再耽搁下去怕是误了这比试,快些换舞衣吧。” 殷素素含笑起身去里屋更换衣衫,而沈如玉则是开始归置床榻上的衣物,少倾,但听阁外传来叩门声,回身而望见是青衣而至,她忙上前迎去,福身间问道:“青姐姐怎么来了?” 青衣微微含笑,拂衣间说道:“原是掌柜的不放心,特让我来看看,为着清音坊这最后的比试,掌柜的没少费口舌与众人解释,不然单凭素素之姿,怕是许多人并不相服。” “服?何为心服口服,魏姐姐一笛曲名动,她先前亦是不曾在楼里露脸,若是论资质,素素的确不比楼里这些积年的老人儿,可论舞技,她足以动人。” 沈如玉这话恰好被刚要迈出屋的殷素素听到,她抚着心口略有些激动,不曾想沈如玉竟这般为她着想。 想起自己那些肮脏不堪的回忆,她突然眼眶有些湿润,可还是强忍着情绪走了出来。 沈如玉与青衣此刻纷纷将目光投向殷素素,二人神情皆凝,面前的殷素素一反从前素雅装扮,一袭红杉舞衣,浮金坠饰流光盈盈,更显得人灵动异常。 “之前未曾发现妹妹竟也是个绝色美人,倒是我眼拙了。” 青衣这般夸赞让殷素素颇为意外,她福身间言道:“青姐姐莫要这般说,能为楼里略尽一份绵薄之力,是素素之幸。” “好了,我们该走了。”沈如玉适时提点,三人便一道向襄王府而去。 已近午时,襄王府已经门庭若市,诸多人受邀入王府观礼,一时间整个襄王府竟尤为熙攘热闹。 陈哲也在受邀之列,临走之际陈风林一而再再而三叮嘱他莫要生事,他知晓前些时日的风波自然收敛了不少,刚入王府他便瞧见不远处正观赏假山惊色的沈如玉,不由加快脚步上前而道:“这么巧,我们又见面了。” 沈如玉回头见陈哲不怀好意地瞧着自己,当下福了福身,客套而道:“陈衙内何时来的?” “刚到?怎么?你似乎很不想见到我。” 陈哲手捏着下巴上下打量着沈如玉,他自知如今赵元恩与其来往密切,心中正盘算着什么便听得一熟悉声音而至,“她一个弱女子自是不愿与衙内亲近。” 回身而向,见一袭墨衣加身的赵元恩缓缓而来,但见他行步间将沈如玉护于身后,见陈哲有些吃瘪地给自己行礼,他不由眉眼带笑,“许久不见你了,还不过来好好叙叙话。” “殿下,先前的事……” 陈哲故作试探间赵元恩上前拍了拍他的肩,“你我相伴多年岂能因一些事便有所隔阂,走,趁比试时辰未到去我房中喝盏茶。” 半推半就间陈哲被赵元恩拉走,沈如玉这才得以松了口气,目光此刻却追随着赵元恩而去,心下微动,一时间竟不知这赵元恩在自己多次不给他好脸色之下为何还为这般自己解围。 可她顾不得多想,此番她来趁着人多杂乱便是要小心谨慎地将整个襄王府都探查遍,回去之后要将地形图凭记忆绘出来,不过若非赵元恩方才打断,或许陈哲真的要坏了她的大计。 这般想来她环顾四周后默默向后花园而去,行步间忽见一妙龄女子自廊下而下,惊得她忙躲于一树荫之下相看,但见那女子由着一女使为其披上了外衫,姣好的面容下却是愁苦之态。 “娘子您身子不好,何苦还要去看那瓦子的比试,要奴婢说……” 话还未说完,女子便轻呵道:“翠微,越发没规矩了,这里是襄王府,我曾提醒过你祸从口出,日后莫要再多言了。” “奴婢知错,可是奴婢只是为娘子鸣不平,官家明明都下旨为您与襄王赐婚,您如今都搬进这王府里了,可襄王总是推脱与您的婚事,您……” 女子此刻重重咳了几声,以帕子掩唇后帕子上竟有诸多血迹,惊得那翠微忙扶着女子焦急道:“娘子!都是奴婢的错,奴婢不再说了,这便扶您去前头阁中歇歇脚。” “襄王妃?” 沈如玉于暗处听得清楚,一时间不由地陷入了沉思,依着赵元恩二十多岁的年纪,如今该是娶妻的时候了,既然官家亲赐良缘何故这赵元恩要这般推脱,瞧着这女子身子孱弱之态,想来应是与齐长衡一样痨病在身。 齐长衡…… 沈如玉想到他不由心下一沉,这些日子她入夜便要在机关中训练,时值伤痕累累之际她总会想起在边疆的日子,那段暗无天日的日子,齐长衡总说在这世上没人可以陪伴自己走到最后,只有自己强大了才能有前路。 可自己真的有前路吗?沈如玉嘴角微勾,露出一丝苦涩的笑容。 晃神之间,沈如玉后背被人轻拍了一下,她下意识身子一颤,抬手便将来人的胳膊反拧,紧接着但听一声“哎疼——”,她蓦地扭头相看,紧接着面露讶色松手开来,“殿下……你怎么在这?” “你这小狐狸下手太狠了。” 赵元恩活动着被拧的胳膊,似笑非笑地瞧着沈如玉,“怎么?这是我王府,我想去哪便去哪。” “方才一时失神唐突了殿下,还请殿下恕罪。” 沈如玉刚要福身立马被赵元恩扶了起来,“这里没旁人,你既然不喜欢行礼就不要勉强自己了。” 抬眸之间,沈如玉正对上赵元恩的双眸,那双眸竟出奇地清澈,让她一时间竟不知眼前之人对她的好究竟真有几分,假有几分。 理智使她向后退了一步,小心翼翼而道:“殿下方才不是和陈雅内去品茶了吗?这么这般快便回来了。” 第105章 风景不负人 “我本就不是真心相邀他去品茶,他若真跟我去了反而自讨没趣。” 赵元恩虽对沈如玉后退之举心中有些失落,可面上还是装作云淡风轻的模样,“怎么了?何故一个人在这发呆?” “没什么。” 沈如玉心思重重,“只是想一个在偌大的王府走走看看。” “既然我这个正主在,那便带你瞧瞧这府上风光如何?” 赵元恩这般提议让沈如玉露出惊讶的神情,她正欲拒绝便见赵元恩抢她一步说道:“你不说话就当你答应了,走——” 赵元恩笑脸盈盈转身之际,沈如玉原本惊讶的神情瞬间骤转变得阴沉了下来,默默跟在赵元恩身边,然而暗地里却在丈量行路过程中的步子数与周遭轮值巡逻的小厮排位。 “我这庄子是早些时年被恩赏下来的,后来我被封为襄王定居平阳便住在此处,平素里我最喜欢一个人待在荷池的小亭中赏景,荷池之处观景最佳,整个庄子皆能一览无余。” 赵元恩滔滔不绝地为沈如玉相说府上的布排,沈如玉静静而听直至于荷池瞧见先前看见的那妙龄女子,她这才神色稍有转变。 那妙龄女子亦是瞧见了她,神色略有些落寞,可还是上前低眉顺眼地向赵元恩福身行礼,柔声而道:“殿下。” “你身子弱便不必行这般大礼了。” 赵元恩上前虚扶了女子一把,女子却后退了一步闪躲而道:“让殿下担心了,妾身便不在此扰了殿下雅兴,这便离开了。” 说完这话,女子抬眸看了沈如玉一眼,随后缓缓离开。 见赵元恩并未相留,沈如玉刚要开口,便听得赵元恩负手而向,“她是南家送来的人,名叫南纯熙,前些时日官家特赐了我与她成婚。” “南家?宗门氏族的嫡女,文官之流范,官家这般赐婚也是用心了。” 沈如玉这话却让赵元恩有些微恼,“用心?我与她皆不喜彼此,身份相配便可以天长地久吗?” “不喜彼此?”沈如玉抬眸看向赵元恩,心中竟荡起几分涟漪。 “看我,竟忘了你还是个小丫头,怎懂这男男女女之间说不清道不明的情事。” 赵元恩笑了笑,随后抬手揽过沈如玉的腰飞身将她带入小亭之上,拂衣之间他缓缓松手,会心而道:“怎样?我说这里景色好没骗你吧。” 沈如玉抬头瞧去,整个王府此刻尽收眼底,假山流水,小池长亭皆入眼中,美景自是美不胜收。 瞧着沈如玉不自觉地扬起双唇,此刻的她面带几分欣喜,赵元恩就这般默默看着她不由有些微陷。 沈如玉偏头瞧向他之际他立马收回灼热的目光,不自然地轻咳了一声,坐于亭上瓦檐说道:“我从前不开的时候就喜欢坐在这看满园的风景,人们常说人心险,总有人负人之像,所以我会看风景,风景常在绝不会负人。” “没想到平日里乐观的殿下也有不开心的时候。” 沈如玉顺势坐于赵元恩身畔,俯瞰着这王府风貌,“其实人人都有自己的苦恼,王爷与其不开心的时候独坐这王府空赏落花流水,倒不如去街头小巷多走走多看看,或许你看到的又是不一样的景色。” “哦?有何不一样?” 赵元恩一时来了兴致看向沈如玉,然而沈如玉却静静瞧着这亭下匆匆而过的人群,轻声而道:“街头小巷多是讨生活的人,入夜之后夜市打开,整个平阳人间百态皆在其中,你能看到更多更真实的景色。” 听得这话,赵元恩含笑,“没想到你小小年纪看得这般透,倒是我小瞧你了,你说的不错,我的确该多出去走走了。” 恰时撞钟声响起,赵元恩最先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灰尘道:“得,比试将近,这会可赏不了多时的景了,我们回去吧。” “好。”沈如玉应声而道,可目光却一直追随着不远处那些换值的小厮们。 “记住,此次的比试不是让你去王府赏玩的,你此行务必要将王府角落上上下下都记个明白,倘若有不明之处做好标记带来给我看。” 回忆追溯,两日前,身在暖阁之中,齐长衡交代着沈如玉所行之事,沈如玉立于他身前问道:“如若我记不住那么多呢?公子此番让我前去做这事是否过于冒险?” “小考三轮比试你都过了,若论能力新人之中怕是没有比你更适合了。” 齐长衡轻啜了一口茶,平了平茶盖间轻抬眼梢看了一眼沈如玉,“怎么?不问我为何这般执着于刺杀赵元恩?” “若公子想说如玉愿听,若公子不想说如玉也不会问。” 沈如玉这般言语让齐长衡不由地勾唇而道:“这些日子你倒是学乖觉了。” 搁下茶盏,齐长衡意味深长继续言语,“掌柜的或许曾与你说过让你接掌醉红楼,但我知道你心不在此,倘若你日后能入得襄王府拢得赵元恩对你倾心,或许在保命之际可以更顺利地查清你父亲以及沈氏宗族的真相。” “公子是要将我送往襄王府?” 沈如玉此刻不明齐长衡究竟要做什么,抬眸之间正对上齐长衡审视的目光。 “不,是你做选择,若你要留于醉红楼我也不拦你。” 想到此处,沈如玉愈发觉得这其中纠葛了太多事情,她这些日子一直处于被动状态,该是时候自己主动出击去探寻一些事情了。 这般一路心事重重跟随赵元恩入得刚搭建好的园区,一入园便见诸多人涌上来行礼,沈如玉适时拉开与赵元恩的距离,她于人群中寻觅着殷素素的踪迹,直至拨开人群缓缓行步于一处凉亭她这才瞧见有些紧张的殷素素。 “素素——” 殷素素见沈如玉前来立马上前拉过她的手哭诉道:“怎么办姐姐,我这裙子……” 话音刚落,沈如玉下意识低头去瞧殷素素的舞裙,见裙摆之间似有被剪断的痕迹她不由地双眸微沉,眼看着时辰将至,她定下心思虑片刻,紧接着说道:“相信我,先跟我来。” 第106章 王府之话 “两位姐姐今日能来看我比试,倒是妹妹之福了。” 身在襄王府的虞听晚与林思琼正于廊下说着话,忽而听得熟悉的声音而至,林思琼侧耳细听后身子微转,浅浅一笑,“还以为你今日不愿来了?” 眼前一穿着浅雾色长衫裙的女子掩唇而笑,随后轻轻拂了拂衣袖,抬眼间尽是暗转琉璃的算计,“襄王是出了名的怜香惜玉,此番比试既设在襄王府妹妹我为何不愿前来?” 虞听晚在旁一直不语,直到听得女子笑谈赵元恩之话,她不由蹙眉而道:“襄王并非你我这等身份可以随意议论之人。” “知道虞姐姐素来谨慎,可我云知雅不怕,清心坊在东京这般多时年早已稳立阵脚,遍京城人皆知晓我们技法出众,区区一个平阳之城何以为惧?” 虞听晚似是听出了云知雅话里有话,刚要开口便被林思琼上前拦下,但见林思琼拂衣,系在双眼的飘带迎风而动,“妹妹晚我们一步前来这平阳,怕是不知我与虞姐姐皆输给了醉红楼所派出的比试之人。” “哦?是吗?” 云知雅轻瞥了一眼林思琼,面上带着尤为和善的笑容,“方才倒是妹妹失言了,想来是两位姐姐是太过思念家乡以至于无心应对比试,不过无事,既然我来了,自当是为着这清音坊全力以赴,自然,用些手段也是应当的。” 言罢,忽而听得一女使前来唤其准备,云知雅便与二人暂时辞别,目视着她离去的身影,虞听晚神色骤变,语气多有几分恼怒,“方才何至于拦我,她分明是想看我们笑话。” “她本就性子如此,与她置气无任何意义。” 林思琼回身而道:“更何况醉红楼已赢了两局,这最后一局若她们赢了也不过是锦上添花,若输了清音坊也占不了便宜,何故要与她这般人计较一二,怕是坊主都未曾告诉她比试的最后赌注是什么,便先让她得意几日又如何。” 另一边,沈如玉引殷素素去了襄王府的内院,这内院平素里多是女使歇息落脚之地,瞧见两名陌生的面孔,一正搓洗衣衫的蓝衣少女立马起身警惕而道:“什么人?” “这位姐姐,我这妹妹是今日王府上准备比试之人,奈何这舞衣损了,想着来这内院修补一二,还请姐姐行个方便。” 沈如玉客气之话让蓝衣少女态度缓和了不少,她擦净双手上前瞧了瞧沈如玉身旁殷素素的衣裙,蹙眉间不由说道:“这衣裙似是被人动了手脚,浮光流彩之处皆被剪碎,可惜了。” “这位姐姐竟懂这衣衫质地?那太好了。” 沈如玉欢喜间忙继续道:“我们尽快将这衣衫修补好。” “来不及了。” 蓝衣少女双手叉腰认真而道:“这比试时辰马上便要到了,在这么短的时辰即便是再好的绣娘也不可能将这舞衣修复如初,看来定是有人从中作梗想要你这妹妹在场上出糗,倒是好厉害的心计。” 沈如玉沉沉眸,踟蹰了一小会后忙道:“不知这位姐姐可否行个方便给我们配些染料。” “染料?” 少女瞧向沈如玉,不明所以,“你要这染料做什么?” 沈如玉神秘一笑,“自是做不可能完成之事。” 寻摸半个时辰之后,主审之人落座,阮媚红于行座间未曾瞧见沈如玉与殷素素的身影,抬了抬手唤青衣而来,摇着团扇轻声而道:“去后头看看何故那二女未曾赶至?若是耽搁了比试我们醉红楼可是担待不起。” “是。” 青衣应声禀退,而另一边赵元恩在诸多旁观的人群中未寻到沈如玉的身影,唤来阿离刚要开口而问,便听得阿离伏于他耳边小声说道:“好像沈娘子去了内院。” “内院?” 赵元恩挑眉,不曾知晓这沈如玉此番去内院意欲何为,然环顾之下竟未见其身边那个小丫头,思忖之间说道:“派几个人暗中去内院瞧瞧,莫要惊动外人。” 阿离禀拳应下后刚要离身,却见沈如玉已然自廊下而过缓缓坐到了阮媚红身畔,两人低语之际,阿离言道:“殿下倒真是在意这沈小娘子。” 赵元恩抬头瞥了阿离一眼,并未接话,而是摇着手中折扇与一旁范文正相言,“倒是不知今日楚坊主和红掌柜要派何人参与这最后的比试。” 范文正轻啜了一口茶水,听得赵元恩这般感慨,他笑言,“其实这三局两胜之势已定,清音坊面上已然有些过不去了,若这最后一局再输了,怕是这楚坊主颜面会尽失。” “也是,醉红楼明面上已是赢了,若是再赢一局怕是真要让清音坊颜面扫地。”王善渊在旁附和道。 “我倒觉得这压轴的比试才更有意思。” 赵元恩意味深长瞧向这刚搭好的台子,目视着一直端坐着的齐长衡缓缓走上台去,但听齐长衡平静而道:“此次因着醉红楼楼内近来发生了一些小事,特于襄王府上举行最后一场比试,劳诸位奔波,在此我代替醉红楼给大家赔个不是。” 礼数周全之至下,众人并无任何怨声,齐长衡随后继续言道:“昨夜掌柜于我有言,前两局或有争议偶得小胜便不再作数,以这最后一局为定,一局定胜负。” 此话一出,众人咂舌,这明明醉红楼稳赢之态骤然又回归到原点。 然喧闹之下赵元恩却是笑脸而向,由着一旁阿离开口肃静,他这才缓缓起身而道:“醉红楼此举倒是出人意料,更改比试规制倒也并非不行,只是若改了恐对先前比试之人有所不尊,不知楚坊主认为如何?” 楚怀柔经此一事已然气焰全无,骤然被赵元恩提名刚要起身却被她身旁的云知雅抢了先,“襄王殿下,既然是我们清音坊与醉红楼比试,这规矩自然是由两方共定,醉红楼愿以最后一局比试定胜负,我们清音坊自然没意见。” 瞥了一眼云知雅,赵元恩勾唇,“云知雅,云娘子?看来这清音坊今日是派你比试了?” 第107章 迎难而上 “云娘子都来平阳了,这清音坊还真是人才辈出。” 人群中有人惊叹,这云知雅当年在东京可是三次入得宫内在宫宴主舞,这般风雅之态没成想此番竟也能在平阳相看。 王善渊瞧见云知雅竟在坐席之中一时有些惊讶,随后他自知自己有些失态,轻咳了一声后偏头瞧向赵元恩,“这云娘子既来了,怕是这醉红楼定是要败了。” “王大人莫非是忘了,先前两局这虞娘子与王娘子皆是一等一的雅艺之人,而醉红楼名不见经传的小娘子皆能胜之,您还认为此局清音坊定能赢吗?” 王善渊张了张嘴不知该作何详说,范文正却是于两人之间拂衣而道:“既然两方皆同意更改规制,那么便应她们所言。” “好,便如此。” 赵元恩含笑落座,随后颔首间与台上的齐长衡相对而视,只一眼,两人仿若皆能看穿彼此各藏的心事,赵元恩勾唇间似是与齐长衡有了眼神交缔,直至抓阄结束后,他这才收回目光,缓缓而念,“先比试的乃是清音坊。” 话音刚落,便见更换好衣衫的云知雅缓缓走上台中,紧随其后两名小厮抬上一面面鼓,云知雅身穿一衫翠色衣裙,扶以珠翠点缀,赤脚上鼓,身段极致轻盈。 “莫不是这云娘子要鼓上起舞?这……面鼓颇小,便是站立都感觉难以支撑一人,这……”王善渊有些讶然。 下一刻,伴着台后虞听晚与王思琼琴瑟竹笛雅奏之曲,云知雅宛若一只轻盈的蝴蝶于鼓面起舞,每一次跳跃足尖都能稳稳点至鼓心,轻盈之度让一众观赏之人皆为之神往。 沈如玉目色愈发复杂,时不时地回身向内院方向望去,似是在等待着什么,她这一举动被赵元恩尽收眼底,但见他不动声色看了阿离一眼,阿离立马会意,悄声带人向内院而去。 云知雅这一舞让整个王府陷入了痴迷的神往之态,直至她一舞作罢,于鼓心相立,台下已然有诸多人为之叹服。 恰时,沈如玉于阮媚红耳畔低语了几句,阮媚红点了点头后便见沈如玉匆匆离席,寻摸一炷香的时辰,云知雅福身下了台,都不曾瞧见沈如玉的身影。 “下一个便是醉红楼了,倒是不知这红掌柜会派出何人来与这云娘子比试?”王善渊若有所思地瞧向身旁两人。 尚未等范文正与赵元恩探讨,忽见不知从何处飘来诸多花瓣,紧接着一段红绸甩来,殷素素身穿一袭红衣扶以红绸缓缓落于台面之上。 云知雅最先变了脸色,死死盯着殷素素身穿的衣衫,瞳孔骤缩,“这……这怎么可能?” 恰时人群中有一女子指着台上的殷素素惊喜道:“你们快看,那小娘子的衣衫竟是一幅山水泼墨画!” 众人目光皆落于殷素素破碎的裙摆之中,看似毫无章法地墨染,实则却在其舞步之下宛若一幅动向的山水之画。 此时此刻,身后两个熟悉的面孔而至,正是魏无名与魏意欢,二人一人抚琴,一人奏笛,琴笛交织之间殷素素轻甩水袖,水袖交错之际,以一柄长剑在手,柔与刚在此时表现得淋漓尽致,令人啧叹不已。 “看来云妹妹千算万算也算不到这台上之人的玲珑心思吧。”虞听晚瞧着云知雅面色尤为难看心情竟有几分畅快。 曾身在清音坊因着云知雅的名头她处处得以被为难,如今在平阳之境,不曾想竟能扳回一局。 王善渊瞧着台上起舞的殷素素,赞叹道:“倒真是小看了这醉红楼,卧虎藏龙之地,区区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娘子竟也有这般妙思。” 范文正自始至终目光都追随于殷素素,想到先前那个害羞给自己行礼的少女他不由地会心一笑,“此女名为殷素素,前些时日以竹筒插花之法便是她提出来的。” “哦?那可真是个妙人了。”王善渊不由向台上多看了几眼。 而此刻的赵元恩目光并未落及殷素素身上,而是落于不远处正抚琴的魏无名,遥想这些年去往醉红楼,从未见到这魏无名竟有这般精湛的琴艺,甚至于其身世他都无从知晓。 他向后偏了偏身子,瞧向候在一旁的飞鹰说道:“去好好查查这个魏无名的身份。” 飞鹰领命后不动声色地离开府中,正巧赶上阿离回来禀信,“殿下,是那殷小娘子舞衣被人剪坏,沈小娘子这才前去内院为其修补衣衫。” “哦?被人剪坏?” 赵元恩挑了挑眉只觉得事情不简单,但他自知现下不是查此事的时候便按兵不动,直至殷素素一曲跳完后他这才吩咐阿离去彻查此事。 此刻云知雅紧张地向赵元恩方向瞧去,见他似是在吩咐什么她刚要起身便被身旁的林思琼拉住,“妹妹这是要去哪?这比试还未结束,胜负未定,妹妹还是不要乱跑的好,免得待会若是出了岔子惹得坊主不快便不好了。” 云知雅挣脱开林思琼的手,缓缓又坐回了原位,然而此刻却是坐立难安,生怕露出什么破绽。 此时此刻,沈如玉飞身自屋檐而下,挎着手中的空木篮子向外头行去,想到比试之前的场景,她不由微微勾唇,一切尽在掌握之中。 “这染料平素里都是有量制的,我这只能寻来一些黑染料,尚有一些残余染料,不知你……” 蓝衣少女将染料拿至沈如玉眼前时并不知她要如何做,然下一刻待瞧见她以染料直接泼向殷素素时她惊得花容失色,忙上前阻拦,“你……你做什么!” “如今即便是用最好的绣法缝制这衣衫也来不及了,那倒不如另辟蹊径。” 听得沈如玉这般言语,蓝衣少女看向殷素素,两人皆一头雾水。 范文正最先道出自己所想,“花瓣飘零,红绸迭代,山水之画,倒是妙思,这一局看来该是醉红楼赢。” 王善渊在旁虽有踟蹰可还是选了醉红楼,余下赵元恩缓缓写上自己所选,之后由着黄泉一一收录,于一炷香的时辰后便可告知众人结果。 “这一局,醉红楼胜。” 第108章 八百个心眼 “凭什么?单凭这一个乳臭未干的黄毛丫头会些胡哨取巧的玩意儿她便能赢?” 云知雅说此话时显然十分恼怒,然话音刚落之际便硬生生挨了一旁楚怀柔一巴掌,她不可置信地捂着脸瞧着楚怀柔,张张嘴,方才嚣张的气焰顿时熄了大半。 “输了便是输了,难道你以为单凭舞技你能稳赢她吗?没用的东西。” 楚怀柔狠狠刮了一眼云知雅随后缓缓行到阮媚红身边,浅笑间眉眼里尽是落寞,“是我低估了醉红楼的实力,你们赢了。” 阮媚红双手环抱间不动声色地看了一眼楚怀柔身后的云知雅,摇着团扇轻笑,“怎么?当初说若是我醉红楼赢了,妹妹便将自己带来的人悉数归于我醉红楼,眼下难不成要食言?” “什么?” 尚未等楚怀柔开口,云知雅在听得阮媚红这般言语瞳孔骤缩,上前扯住楚怀柔的衣袖便问道:“坊主?这红掌柜说得可是真的?你们比试竟拿我们这些人做赌注?” 楚怀柔回身斜睨了云知雅一眼,随后扯开衣袖,一脸嫌恶,“是又如何?别以为自己去宫里跳过几次舞便是人上人了,你的身契尚在我手里,将你送不送与旁人亦是我说了算。” 云知雅怔在原地,一时竟不知该如何言语,而另一边殷素素独自去内院换好了平时穿的素衣出门便撞见了陈哲,她遥想起锦儿一事心里有些后怕,垂眼福身,语气略有些颤抖,“陈……陈衙内。” “我竟不知醉红楼还有你这等人物,舞技如此精湛,从前怎不知你是这般妙人呢?” 陈哲上前刚要抬手抚摸殷素素的头发,忽而听得身后传来声响,“陈衙内,还请您自重。” 回身间见是沈如玉,陈哲不由轻蔑一笑,“我当是谁,原来是想攀上襄王高枝的臭丫头,怎么?现下还想管本衙内的事了?” “我自是不敢。” 沈如玉上前拉过殷素素将她带至自己身后,随后抬眼笑道:“只不过殿下正等着殷妹妹回话呢,若陈衙内执意不让,我也只能去殿下那如实相说。” 陈哲上下打量着沈如玉,面露不悦,“好,既是襄王相邀这殷小娘子,我自是不拦着,不过我记住你了。” 随后陈哲甩袖而去,独留下沈如玉松了口气转身拉过殷素素的胳膊问道:“没事吧?” 殷素素摇了摇头,随后抬手抚着心口而道:“姐姐,你这般为我出头,我怕那陈衙内……” “放心,这里是襄王府,他断然不会乱来的。” 沈如玉莞尔一笑,殷素素听得这话仍心有余悸,想到她说赵元恩寻她忙问道:“可这襄王寻我做什么?” “啊?襄王?这话是我说出来诳那陈衙内的。” 殷素素面露惊色,与沈如玉边走边小声道:“姐姐,你这胆子也太大了,万一他去寻襄王不就露馅了。” “他自不会去寻殿下,信我。” 沈如玉笃定而语,殷素素虽有些忧心可还是选择信任于她,二人正欲回到厅台之处,刚迈入廊下的石阶时便正巧瞧见先前帮她们的蓝衣少女匆匆而至。 “太巧了,是你们啊。” 蓝衣少女挎着木篮子倏地停步,脸上露出尤为欣赏的目光,“我叫蓝衣,是这内院掌管女使浆洗活计的小管事,还未曾知晓两位娘子的名字呢!” 沈如玉瞧着蓝衣俏皮的模样,轻笑间启唇,“我叫沈如玉,这位是殷素素。” “沈娘子,殷娘子好。” 蓝衣这般态度倒让沈如玉与殷素素有了几分好感,比起这深宅府邸里那些冷漠的女使们,蓝衣的热情倒成了最显眼的特例。 “还未曾谢过蓝衣娘子呢。” 沈如玉与殷素素对视后,殷素素立马明白了什么,忙自怀中取出一个荷包交到蓝衣手中,“这是买那染料的银钱,娘子且数数,若是不够我可去醉红楼取一趟给你送来。” 蓝衣将荷包推还,“都说是帮忙了,若要你们的银钱岂不是显得我如此小气,不妥,收回去,你们如今该是处处要用银钱的时候莫要在我身上浪费了。” 言及于此,蓝衣挎着篮子向远处瞧了瞧,随后说道:“我内院还有事便不与你们多聊了,若日后你们能再入王府可记得来寻我玩。” 蓝衣冲着两人眨了眨眼随后便快步离开这廊下,唯剩下沈如玉与殷素素两人相伴停留了一会,随后便再度向厅台而去。 此刻,因着比试结束,王府诸多围观的宾客已散去,王善渊与赵元恩寒暄了几句也告辞离去,唯剩下范文正于原地踟蹰不已。 赵元恩似是瞧出范文正心思,待送走王善渊后便折返回来笑道:“范大人这是知道我这府上新到了好茶这才压着线不肯走吧?” 这话一出,范文正亦是会心而笑,“襄王殿下玲珑心思,倒是让下官有些难以启齿了。” “哦?若范大人在此不便言语,那不妨去茶室详说?” 赵元恩相邀范文正去茶室,然范文正去凑过来小声而道:“殿下,不必麻烦,其实这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便是……” 话到此处,范文正于赵元恩耳边低语了几句,赵元恩立马面露讶色,紧接着又笑着说道:“不曾想范大人还有这心思,无妨,我可替范大人试探一二。” “如此便多谢殿下了。”范文正揖手向赵元恩行了一礼。 目视着范文正告辞离开后,赵元恩刚要回书房便瞧见了两个熟悉的身影,他忙折身而向,开口,“你们这是去哪儿?” 这两人正是沈如玉与殷素素,瞧着这厅台人已散去,沈如玉略略一怔,与殷素素向赵元恩行过礼后忙道:“不曾想这比试散得这般快,既是结束了我们也该回去了,若是迟了恐会让掌柜的担心。” “这怕什么,我这府上风光正好,你们走了岂不可惜,我待会让飞鹰去醉红楼捎个信,就说两位娘子迟些再回去,想来红掌柜也不会阻拦于本殿吧。” 第109章 真相与假相 “襄王殿下,您这府上的确风光正好,我想在四处转转。” 原本沈如玉与殷素素要随同赵元恩一道前往书房小叙,行到半路,殷素素忽而变了主意与赵元恩相说,赵元恩似是知晓殷素素之意,并未阻拦,而是点头目送殷素素离开。 沈如玉正欲开口阻拦便听得赵元恩笑道:“你这结交的妹妹倒懂得察言观色。” 沈如玉轻瞥了一眼赵元恩,无奈而道:“殿下留下我们二人无非是到时候在醉红楼那边给掌柜的一个交代罢了,明眼人一瞧便知,素素是个懂分寸之人,自然亦是能知晓殿下此刻的心思。” “哦?你倒是说说看我此刻有何心思?” 刚迈入书房之际,赵元恩停步,回身看了一眼紧随其后的阿离说道:“你在外头候着,莫要让闲杂人靠近书房。” 阿离点了点头随后抬头瞥了一眼入得书房的沈如玉,合门之际晃而被眼前一张熟悉的脸吓到,阿离惊得后撤了一步,定睛一看随后抚着心口道:“蓝衣!你做什么,吓死我了。” “方才进去的可是沈小娘子?”蓝衣双手叉腰笑问。 阿离双手环抱无奈撇嘴,“她是谁和你有什么关系?你是内院的人,何故突然出现在书房附近。” “阿离,这话便不对了,今日好在是碰到了我,加上这沈小娘子机灵,这醉红楼才能扳回一局,不然……” 话还未说完,阿离忽而神色一凝,认真而问,“你方才说什么?说清楚些。” 而身在书房中,沈如玉被墙上的山水画所吸引,立于画前,山水之景却亦有气势磅礴之态,她刚要称赞不料却觉得这画隐隐不对。 抬手之际轻抚这山身,只感觉这所用的笔墨竟有些厚重,她蹙了蹙眉回身看向赵元恩。 “不必看我,这本就不是一幅普通的字画。”赵元恩就势拂衣坐了下来,手抵着头意味深长地瞧向沈如玉。 沈如玉见赵元恩并未避讳这字画之事,便索性大着胆子贴近那字画细细瞧着,随后她在手指间呵了一口气,以手指去轻触那字画,俨然瞧见那字画似是变了颜色。 “晕染之作?” 沈如玉正困惑间便陡然发觉这山水连脉色泽开始发生变幻,顷刻间便俨然形成了一四方之地,她瞳孔骤然一缩,这分明是兵部图的一角。 “你早年想必随你父兄去过兵营,这图你该是熟悉。” 赵元恩这话让沈如玉突然陷入了警惕,眸子里竟多了几分前所未有的杀气,可她转身相看赵元恩之时却又恢复了往昔的沉静,眼神里尽是汪洋的清澈,令人无法知悉她此刻所想。 “殿下多心了,兵营乃是国之重地,我乃是女子,父兄从未带我前去过。”沈如玉乖巧回话。 “哦?那倒是可惜了。” 赵元恩拾起一旁的两个杯子,不动声色将茶盏中的茶倒出斟满了两个杯子,紧接着执起其中一个杯子以眼神示意沈如玉,沈如玉上前接过杯子毫不犹豫一饮而尽随后将杯子搁置于桌上。 “你就不怕我在这茶中下毒?”赵元恩嘴角噙着一丝笑意。 “下毒?” 沈如玉挑了挑眉梢,温声而问,“我又未曾得罪过殿下?” “可你曾在温室想要刺杀于我。” 似是在试探又似是在提点,赵元恩自始至终脸上都挂着温和和善的笑容,然沈如玉却是处处小心,抬眼间不由而道:“温室一事我还以为殿下不再生气了,可若真因为这事殿下便要亲自下毒,那何至于等到这个时候,我死在襄王府对殿下的名声是不是不利啊。” “你还真是个小狐狸。” 赵元恩将余下一杯茶执起一饮而尽后说道:“明日花灯节随我一道出行吧。” 沈如玉看向赵元恩,“殿下难道不怕我给您招致祸端?” “祸端?” 赵元恩缓缓起身,负手行至沈如玉身前,随后踱步而道:“若是有祸端,也是冲我来的,与你无关。” “殿下,我其实一直不明白您这般接近于我究竟有何目的,是因为公子还是为着我曾经的身世?” 沈如玉凝视于赵元恩,认真而道:“我那日也与殿下说过,你我之间身份尤为悬殊,我即便脱了奴籍可仍身处风尘,那南家……” “你认为我接近你是别有目的?” 赵元恩忽而笑容一凝,随后拂衣言道:“我也曾说过若你需要我助你查清你父亲当年的真相,我可以是你的助力,你亦可以成为我的助力,只是你那时并不信我。” 沈如玉神色略有些复杂,正思忖组织言语,忽而听得门外传来急促的叩门声,“殿下,不好了,殷娘子……落水了。” “什么?” 两人几乎异口同声而道。 寻摸半个时辰后,沈如玉为浑身湿透受惊不已的殷素素披上一衫大裳,柔声安抚着她有些失控的情绪,瞧着她瑟瑟发抖的模样她不由扭头去问阿离,“她何故落水?” 阿离犹豫万分,终是开口,“瞧见她的人说她是……自己跳下去的。” “荒唐,我妹妹不过是在院里小逛了一会,怎会好端端地自己跳入水井之中。” 沈如玉瞧着阿离复杂的眼神自知这其中定有蹊跷,她定了定心神,扶着殷素素起身而道:“离护卫,方才是我说错话了还请你不要见怪,我妹妹今日受了惊吓我需带她回楼,劳烦离护卫送我们出去。” 这骤然情绪与态度的转变让阿离有些意外,他回身看了一眼赵元恩,见其点了点头默许了他的行为,他这才护送二人先行离府。 “殿下,您方才为何不……” 身后的飞鹰刚要言语立马被赵元恩抬手制止,随后但听赵元恩刻意加大了声音,“为何什么?不过是两个无关紧要的小丫头,何至于还要兴师动众探查一番,传出来岂不是让人笑话。” 飞鹰立马会意,负拳间不再说什么,随同赵元恩向书房而去,而暗处一个人影闪过,随后便消失在内院之中。 第110章 扑朔迷离 “咳咳……” 寂夜之际,沈如玉于暗室的机关阵扶墙而出,一口血呕了出来,她半膝跪地,重重咳了几声,随后但听一熟悉的声音而至,“你还真是不怕死。” 沈如玉抬手拭去嘴角的血迹,抬眼间隐去一抹厉色,看着眼前立着的碧落,“公子答应过我,若我能通过这次新研制的机关,便由你替我查明殷妹妹投井之事的原委。” 碧落微微皱眉,半蹲下身子与沈如玉平视而问,“你入楼不过几月,与此女也相识不久,拿命这么做值得吗?” “值不值得,我自然清楚。” 沈如玉缓缓起身,因失血过多脸色尤为苍白,她垂眼看了看破碎的衣衫,略有些虚弱而道:“别忘了替我查明。” 言罢,沈如玉便向外跌跌撞撞而去,碧落盯着沈如玉离去的背影心中五味杂陈,仿若想到了什么似的,他握紧手中的配剑紧随着沈如玉向外而去。 直至深夜,齐长衡自暖阁的主屋而出,瞧见屋外有一黑影而立,他不由迈步向外头而去,但听“吱呀”一声,窗棂打开,一袭白衣映入他的眼帘。 “睡不着?” 眼前之人正是沈如玉,但见她身穿一身素白长袍,长及曳地,于暖阁外的扶廊俯看着楼下之景,回身之间她恰好与齐长衡对视,拂衣间但见她点了点头。 “若有话便进来说。” 齐长衡拂衣坐到了窗棂前的软榻上,手抵着头等待着沈如玉入阁相叙。 片刻后,沈如玉立于齐长衡身前,神色略有几分疲倦,她踟蹰了许久不由问道:“素素的身世公子知道多少?” “你们每日同住同一屋檐,难道她不曾告诉与你?”齐长衡轻笑了一声。 “她……” 沈如玉欲言又止间,恍然想到殷素素与自己曾坦露曾经过往,可细细想来总觉得尚有漏洞,一个孤儿流落街头后入醉红楼,怎会在短短几年便有如此精湛的舞艺,倘若先前流落街头受尽苦楚又怎会这般良善为人欺辱。 “她告诉你,她曾是孤儿,后受了掌柜的相救入得这醉红楼。” 齐长衡这话让沈如玉蓦地一怔,抬眼间神色尤为复杂,她思忖片刻终是道出自己所想,“所以她说的……是否为真?” “她的确是被醉红楼所救,但她并非流落街头的遗孤,她自小习舞,早年曾随她生母离开平阳老家在东京讨生活,不过后来因得一桩事牵涉到了襄王的头上,她母亲被杀,她哭告无门被迫回流转到平阳老家。” 此话一出,沈如玉瞳孔骤缩,“生母被杀?” “不错。” 齐长衡嘴角噙着一丝笑,“她生母曾是东京教坊司的乐伶,后因怀了身孕被迫离了教坊司,这才有了后续的事情。” “算起来,那时襄王年纪并不大,按理应当是养在宫内,直待成年后方才会分府别住,公子说因牵涉到襄王她生母被杀?” 沈如玉思忖之久后突然问道:“是……当年太子被行刺一事?” “你倒是知晓颇多。” 齐长衡循序渐进引沈如玉思虑,但见他起身,负手立于屋中,“当年太子刚被册立,宫宴之中便发生行刺一事,而行刺之人正是教坊司中的乐伶,因而官家盛怒,将宫宴中跳舞的诸多女子皆下令斩杀以绝后患,当时,殷素素的生母便在其中。” “她是刺杀之人?”沈如玉忙追问。 见齐长衡并未回应,沈如玉便斗胆猜测,“既不是刺杀之人且那年她该是已经生下素素离了教坊司,何故又要随教坊司去宫内走这一遭。” “身在东京的教坊司便属于官籍,听派于官府,她骤然离开教坊司自是需付出相应的代价。” 沈如玉眨了眨眼,随后看向齐长衡,“公子的意思是她与教坊司的主子谈了一个条件,或赔诸多银钱拿回身籍或届时去往宫宴舞一曲,她选择了后者。” 说完这话,沈如玉仍有不解,“可这既然是太子被行刺,与襄王又有何干系,难不成此次宫宴是襄王特举荐的不成?” 举荐…… 沈如玉心中一颤,虽说那个时年襄王年幼,可身在帝王之家免不了幼时就要察言观色以保自身,襄王生母出身并不出众,想来他身在宫内也并不会被过多优待。 “余下的事你可自行去问问那殷素素,不过要等她清醒过来,另外至于何人在她比试前给她的舞衣做了手脚又是何人在王府中推波助澜,碧落会给你一个交代。” 齐长衡轻咳了几声,行步走到一木桌前,将上头的匣子打开执起一小瓷瓶说道:“这是上好的金疮药,你这些日子在暗室里训练难免会有外伤,这药好生敷着便不会留疤。” 说罢,齐长衡便将这药瓶丢到沈如玉手中,沈如玉眼疾手快接过后心中五味杂陈,“公子,你……” 齐长衡回身凝视于沈如玉,两人虽隔着不过方寸之地,可沈如玉却总觉得此刻似有一堵墙挡于两人之间让她根本无法看清他的为人。 踟蹰间她摇了摇头,“没什么,夜已深了,公子还是早些歇息吧,早时我会为公子备好汤药。” 目视着沈如玉离去,齐长衡亦是思绪万千,他重新坐回到软榻上,也不知过了多久他就这般在软榻上沉沉睡去,一阵风自窗棂拂来,他似是陷入了梦魇之中。 梦里的他身处于虚无之地,赤脚踩在这瞧不清前路的石子路上,晃而前方有一抹光亮,一熟悉的身影映入他的眼帘。 阿娘。 他惊喜地喊着,然而那人却只是冲着他笑却并未开口,他疯也似地朝她奔去,石子划破他的脚踝他都不曾停止,然而就在他扑向那人之时一切都已烟消云散,他再度身处于虚无之中,仿若一切都不曾发生。 “不……阿娘!阿娘!” 晃而惊醒,齐长衡身上已被冷汗浸透,他扶额而起,心里燥郁难耐,平复了许久他终是冷笑了几声,“果真一切都是梦。” 第111章 花灯节前夕 “素素身子如何了?” 刚迈进小阁,魏意欢便瞧见沈如玉给殷素素喂了药,殷素素神情仍有恍惚,双手环膝,不曾言语半句。 沈如玉扭头看了魏意欢一眼,随后起身执着空碗盏向外头厢室而去,魏意欢见状忙轻掩上门随她一同而去。 落座之后,沈如玉轻叹了口气,“她自从在襄王府被人救了上来到现下都不曾与人言语半句,醒来以后便只是蜷缩在床角发呆。” “此事事发突然,她遭此惊吓断然不能这般快好,我已禀明掌柜的将莺歌暂且派过来多陪陪素素。” 魏意欢这话让沈如玉心中多了几分暖意,她略点了点头,“多谢姐姐事事都替我们思量。” “日后万莫说一个谢字。” 魏意欢拉过沈如玉的手含笑道:“你我都是姐妹,在这楼里彼此相互扶持相互倚仗当是应该的。” 话音刚落,忽而听到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未见其人先闻其声,“你们都慢着些,若是折坏了这手上的衣裳我断然不会轻饶了你们。” 两人相视一看,起身间便见秋岚迈进了小阁的正堂,身后跟着四个年纪尚轻的少女,她们双手皆捧着一件光彩夺目的华衫。 “这是……” 沈如玉尚未弄清楚情况便听得秋岚轻声而道:“这是襄王殿下一早派人送来的,说是为了今晚花灯节所用,妹妹可挑件自己喜欢的。” 沈如玉微微一怔,随后上前瞧了瞧这些少女捧着的衣衫,正欲推拒如此华贵之物,便忽而听得秋岚说道:“险些忘了。” 但见秋岚拍了拍手,自阁外进来一脸生的少女捧着一件藕粉连衫裙,这裙子与其他几件相比显得颇为素雅,瞧着沈如玉神情的转变,秋岚不由说道:“殿下吩咐了,若妹妹不喜欢这前头几件,便将此衣裙奉上。” 沈如玉神色变幻间上前接过那藕粉衣裙淡淡而道:“多谢姐姐亲自带人前来小阁,姐姐可让人回了小厮的话,今晚我定会赴约。” 秋岚略点了点头后轻瞥了一眼魏意欢,“魏妹妹也在?可是来瞧素素的?” 魏意欢略向秋岚福了福身,点头,“正是,听闻素素身子抱恙,特来瞧上一瞧,倒是巧了正赶上姐姐带人送新衣来。” 秋岚含笑间看着沈如玉收下衣衫这才转身离去,沈如玉望着这藕粉连衫裙不由陷入沉思,“姐姐以为我该陪同殿下去这花灯节吗?” “襄王殿下身份尊贵,既是其相邀,凭我等身份骤然拒绝定会使其脸上无光。”魏意欢意有所指。 沈如玉自是明晓魏意欢话中深意,随后迈步向角落而去,将手中衣衫随意搁置下后自妆奁盒子中取出一物交到魏意欢手中,“听闻魏公子前些时日弄丢了发簪,这枚竹簪是我寻工匠打得,劳烦姐姐替我送给魏公子吧。” 魏意欢略略一惊,接过竹簪打量了一番随后深思间接过了竹簪,直至魏意欢离开了小阁,沈如玉这才推开里头厢房的房门,缓步向殷素素的床榻而去。 “我何时弄丢了发簪?” 寻摸半个时辰后,身在兰襄阁的魏无名在接过魏意欢递来的竹簪时细细打量,于阁中踱步间问道:“她还说了什么?” “没了,只说让我将此物送与你。” 魏意欢深思间不由问道:“哥哥,莫不是小阁之中也混入了旁人的眼线?我总觉得如玉似是藏了些话未说。” 魏无名回身看了一眼魏意欢,随后将那竹簪反复于掌间摩挲,但听“吧嗒”一声,竹簪的头部微微折转,他立马顺着竹簪的头部顺势一扭,里头俨然有数十枚银针。 “是玄针暗器。” 魏无名暗喜,抬头间正对上魏意欢欣喜的神情,“她竟然还记得我尚缺一柄暗器。” 魏意欢凑上前接过魏无名递来的竹簪,打量之下亦是说道:“看来,如玉还是站在哥哥这边的。” 听得这话,魏无名不由地有些愣神,思忖之下拂衣而道:“无关乎她站在谁人身前,我倒是希望她不卷入这场尔虞我诈的纷争之中。” “咳咳……” 远在筒子楼小巷处,王小蛮扶着一老妪坐下后,刚要去端药便见那老妪伸出枯槁粗糙的手拦下了他,“咳咳,别忙活了,陪我坐会吧,许久……都未曾看到这般好的日头。” 王小蛮愣了愣,紧接着顺着老妪的目光抬头看向天空,“是啊婆婆,您病了这般久,如今也该好好出来走动走动。” “那日我听到了你和那个小娘子的对话。” 老妪轻咳了一声后意味深长看了一眼王小蛮,“她并非能安于现状之人,你与她……并非同路人。” “婆婆,您怕是误会了,她与我不过是这银钱上的合作往来关系。” 王小蛮扭头急切解释,“若非有她,我这诸多香料又如何能这般快卖完,您就别操心我们这些年轻人的事了,好好养好身子,改日我带您去东京转转。” “东京,呵……” 老妪嗤笑了一声,摇摇头,“吃人的地方去那作甚,你父亲折在了东京,你母亲也折在了东京,那不是个好地方。” 王小蛮笑笑并未驳老妪的话,转身间进到里屋取了刚刚放了会凉的药端到老妪身前,“您呐,这身子好些了以后总爱多想,这药里搁了糖还放了凉,不会苦的。” 老妪轻瞥了一眼王小蛮嗔怪道:“你啊你,就是想拿药堵我的口。” 王小蛮笑呵呵地看着老妪喝下了药这才凑过来说道:“婆婆,今夜花灯节我想着……” “年轻人的节你若想出去便出去,我这一把年纪老胳膊老腿可受不住累。”老妪摆手继续说道:“哦对了,若是得空记得带那小娘子来这里,我有话与她说。” “婆婆,我都说了我与她清清白白,您怎么还不信啊?”王小蛮无奈扶额。 “我知道,我虽老了但也不糊涂。” 老妪轻叹了口气,浑浊的眼神中多了几分期待,“我只是想好好确认一件事。” 第112章 雾里看花 “殷娘子的事我会给你一个交代,断然不会让她白白在我府上受了苦头。” 夜幕降临,沈如玉着一袭长月裙衫自醉红楼而出,与赵元恩一路并行间赵元恩向她承诺一二,沈如玉抬头看了一眼他,随后收回眼神,轻声而道:“殿下此举看似是想帮我的妹妹一把,实际上难道不是因为事情发生在王府,殿下想借此机会铲除府内的一些眼线吗?” “你还真是……八面玲珑。” 赵元恩并未否认,与她漫步于这平阳的大街上,瞧着诸多摊贩已然布排好了各类花灯,他偏头瞧了她一眼,紧接着自阔大的袖口中取出一袖带。 “做什么?” 沈如玉见赵元恩拉过她的手将袖带缠绕于她手上顿时一怔,下一刻却见赵元恩扯了扯袖带笑道:“这花灯节这般多人,这样做是怕你走丢。” 沈如玉正要开口忽而听得前头锣敲一震,一老叟敲敲打打间高声而道:“诸位来来来,走过路过瞧一瞧喽,花灯会登楼台,为自己心爱的人赢一盏特制灯盏!” “这个倒是稀奇了——” 前头一中年男子迎面凑上去问道:“哎!老人家,这登楼台为何意?如何为我家娘子赢一盏花灯?” 老叟并未急着回应,似是在等待什么,直待瞧见赵元恩带着沈如玉缓步而来他这才清了清嗓子说道:“便是我眼前这三阶高台,若能顺利登上,便可得我手中这一盏灯盏。” “这也太简单了!” 中年男子摆摆手笑道:“我先来。” 老叟笑而不语,侧身让了几步,中年男子最先手握一阶的木梁,刚站定便忽而发觉有些不对,定睛一看,这三阶的木梁开始发生晃动,紧接着错位而动,惊得中年男子手忙脚乱躲闪开来。 “这三阶高台看似任何人都能登顶实则却暗藏玄机。” 沈如玉于赵元恩身畔开口言说,赵元恩瞧着她露出温柔之态,“哦?你倒是说说有什么玄机?” “三阶之间看似不同的方向扭转木梁,但仔细相看,会发现一阶与三阶的扭转是相辅相成的,二阶与这两阶之间也会有错身的位子可以容一个人向上攀爬。” 言罢,待那中年男子摔下高台灰溜溜离去之际,沈如玉扭头对着赵元恩晃了晃手上的袖带,赵元恩自是会意,“你有把握?” 沈如玉点了点头,赵元恩便将袖带取下,随后但见沈如玉拨开人群走上前而道:“我来试试。” “你?” 老叟上下打量了沈如玉一番,“小娘子,你这身子骨如此单薄若是摔了下来,老朽可不敢保证会不会擦破了皮弄脏了你的衣裙。” 围观的人越来越多,尚有议论之声传来,沈如玉却只是勾唇一笑,扶一木梁而上,随后随着木梁扭转间身轻如燕一般迈入二阶的高台,这般行云流水的动作让台下瞧热闹的人瞬间瞠目结舌。 老叟亦是一震,还未待他反应过来便见沈如玉一个翻身以双手扣住二阶旋转的几根移动较为缓慢的木梁,顺利翻入了三阶的高台,此番形态让众人不住鼓掌称赞,赵元恩身在人群中却是晃而一怔,瞧着沈如玉这般模样似是在这闹市中瞧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殿下,这是我做的小人偶,虽然模样丑但你只要轻轻拉动它背后的旋钮,他便能在地上走动。” 皇宫之中,女童将手中的人偶交到男童手中,依依不舍地与他道别,“我阿爹说了日后我不能时常来宫里玩了,殿下可莫要忘了我。” 执着那丑丑的人偶,男童哽咽地点了点头,随后扯下脖颈戴着的红玉珠串交到了女童手中,“日后若是有缘再见,你一定要戴着这串红玉珠串,我便会认出你的。” 晃神之间,沈如玉已然从老叟手中接过了那盏精致的花灯,缓步而至她脸上笑容盛放,在赵元恩身前摇晃着花灯,“殿下你看,好漂亮的花灯。” “殿下?” 沈如玉见赵元恩盯着自己并未回应,不由上前在他面前挥了挥手,“你怎么了?” 赵元恩身子蓦地一颤,自思绪中瞬间被拉回了现实,瞧着沈如玉手中的花灯不由露出笑容,“没想到你身手倒是了得。” “殿下今日似是有心事。” 重新系好袖带,沈如玉这话让赵元恩不由一怔,随后脸上笑容依旧,“何来此言?” “殿下总是失神倒不似寻常时候意气风发的模样。” 沈如玉提着花灯与赵元恩行至主桥之上,瞧着湖上行船众多,她不由多了几分兴致,“我们去游船吧。” 赵元恩点了点头,然而回身之间似是瞧见一个黑影闪过,他微微蹙眉寻觅一二却不见那人的踪影。 沈如玉似是觉察到了赵元恩神色的变换,回身细查一二并未瞧出什么端倪便并未声张,抬了抬手上的花灯细细瞧来随后有些狐疑。 “我要你在花灯节伤了赵元恩,不必重伤,只需小伤,无论你以什么方式以什么手段,此番若成,我定会助你在这平阳站稳脚跟。” 齐长衡的话萦绕于沈如玉的耳畔令她有些烦躁,她踟蹰之间主动拉过赵元恩的手,将花灯递了过去,“殿下不妨瞧瞧这花灯很是精美,里头还散着一股清香,我们拿着它游船能更添风情。” 不曾料想沈如玉这般主动,赵元恩接过那花灯果真细细打量了起来,香味袭面之际,赵元恩面色惊变,“此花灯有毒。” 言罢,赵元恩蓦地扭头,黑夜之中顿时射出一支冷箭,他忙拉过沈如玉将她护在自己身边,蓦地低头躲过冷箭,随后高声而道:“飞鹰!” 飞鹰自黑暗中旁出,于屋檐之上追击射箭的黑衣人,另一边闹市之中传来惊叫,场面瞬间乱作一团。 赵元恩紧紧攥住沈如玉的手,神色骤然变得肃冷,“此处有刺客,我们快走,跟紧我。” 沈如玉点了点头,回身看了一眼被掷在桥上的花灯并未多言,由着赵元恩带着自己向不远处奔去,她摸了摸腰间的匕首,终是犹豫了几分。 第113章 随心抉择 “你疯了?” 身在醉红楼的主阁之中,待得知沈如玉赴花灯节所授刺杀的事情,原本端坐于位子上的魏无名蓦地起身,咬牙切齿而道:“齐长衡,你曾经答应过我什么?” “她不会有事。” 齐长衡轻瞥了一眼有些失控的魏无名,轻啜了一口香茶淡淡而道:“我派了阿凌前去。” 话音刚落,魏无名轻叹了口气,拂衣坐回了原位,一旁的阮媚红瞧着这二人之态,察言观色间启唇,“我倒是不明白了,我一心想要留她在楼里,齐大掌事却一心想要推她入襄王府,怎么?难不成这其中另有隐情。” “并无隐情。” 齐长衡手指微扣于茶桌前,嘴角略带了几分笑意,“她于我们而言只是一枚棋子,若她能发挥她最大的效用,便能助掌柜的更进一步。” “呵……” 阮媚红轻笑了一声,语气尽是悲凉的嘲讽,“更进一步?是离你的目标更进一步还是离我们的初衷更进一步?” 魏无名一语不发,心中已然乱成一团麻。 另一边,赵元恩于闹市混乱中寻得一匹马,将沈如玉拦腰带入身前,策马之间英气凌发,“坐稳了,驾——” “去哪?” 仓皇之下,沈如玉扭身去看赵元恩身后,虚晃之间几支利箭再度射来然却被赵元恩轻松躲过。 即便是如此飞快的奔袭,沈如玉却在夜幕之中瞧见了熟悉的身影。 是阿凌! 她瞳孔骤缩,不曾想此番齐长衡竟将阿凌派了出来。 “这是什么?” 遥想在醉红楼的密室之中,沈如玉接过碧落递来的蒙布,蒙住自己的双眼,由着碧落引导去感受周遭的一切。 “有时候双眼看到的并非真实的,触感之初是用心感受。” 沈如玉回身微闭双眼,以心感知,随后蓦地睁开双眼说道:“往右边去。” “什么?” 赵元恩不明沈如玉此话之意,可奈何箭势凶猛,他扯住缰绳,马蹄骤然朝天踢踏,紧接着二人策马向右逆转,原本追击的阿凌见状立马飞上屋檐,不曾想这一顺势竟就此跟丢,不见二人踪迹。 原是二人右转拐入小巷便弃马而下,顺着屋檐底沿路去往一处破庙。 “你受伤了?” 沈如玉瞧着赵元恩左臂衣裳隐隐渗出血迹,立马将袖带扯出搁于手上,随后便要上前扒赵元恩的衣裳。 赵元恩哪里料到沈如玉会这般,立马向后缩了缩身子,一副受惊的模样,“做……做什么,我是手臂受伤不是……胸前受伤。” “你若想活命,就听我的。” 沈如玉这声话语让赵元恩一时间有些难以适从,可他竟鬼使神差脱下了外袍,将内衫一点点褪去露出左臂。 恰时月光洒落,赵元恩胸前的肌肉暴露无遗,沈如玉却并未在意此番细节,拉过他的左臂便就势张口。 “你……” 还未等赵元恩开口,便见沈如玉就势将她吸出的一口血吐出,借着月光瞧那血迹竟是黑红之色,随后便见沈如玉以衣袖擦拭着嘴角的血迹而道:“好险,这箭上有毒,若再迟几分毒入肺腑你便没命了。” 言罢,沈如玉将那袖带绕于赵元恩左臂缠了几圈,扎好之际轻声叮嘱,“飞鹰想来不时便能寻到殿下,我仅仅暂缓了毒性,回去后殿下定要好生祛毒。” 瞧着沈如玉如此认真之态,赵元恩一时竟有些迷了心窍,正待沈如玉起身之际他抬手揽住了她的腰,二人相贴之际,沈如玉险些要扑进赵元恩的怀中。 “殿下,你!” 沈如玉抬眸之间正对上赵元恩审视的双眸,但听赵元恩问言,“你怎么知晓这箭上有毒?难不成今夜你应我赴约是为了杀我?” 被赵元恩单手锢住,沈如玉难以挣脱,只得无奈回应,“若我想杀殿下何须告诉殿下毒箭一事,静静等殿下毒发便是。” 思虑之下,赵元恩松开了手,由地沈如玉缓缓起身向破庙外而去。 片刻之后,沈如玉又折身自外头回来伏于赵元恩身前小声说道:“外头还乱的很,我们便在这破庙待会,等飞鹰来了我再走。” 赵元恩刚要开口,然目光却落于沈如玉脖颈带着的一串红玉珠串,瞳孔骤然一缩间情绪晃而有些激动。 似是感受到赵元恩目光灼灼,沈如玉向后挪了挪身子,垂眸间瞧着自己的红玉串移了出来,立马将其塞进了内里衣衫之中。 “你那珠串……甚是眼熟。”赵元恩试探性而问。 “我也记不清是何人所赠,我在边疆这几年许多儿时的记忆都零碎得很,仿若做了一场梦一般。” 沈如玉避开了赵元恩的目光,提及自己的事时嘴角泛起一丝苦涩,“但我只知道这珠串似于我而言很重要,这些年我一直将它戴在身上。” “能……给我看看吗?” 沈如玉迟疑几分不知为何心中对赵元恩竟多了几分信任之感,她摘下脖颈的红玉珠串交到了他手中,由着他借着微弱的月光细细打量,一时之间竟有几分期待之感。 赵元恩反复打量着这红玉珠串,直至瞧见这其中一枚珠子上的刻字登时一怔,紧接着抬眸嘴唇略有颤抖。 “怎么了?可有不妥?”沈如玉有些困惑。 “不曾。” 赵元恩言语似有哽咽,他静静将珠串交还给沈如玉,向后背靠着破庙的墙壁,待平复了心情方才问道:“你这三年是如何过得?” 话音刚落,未得回复,便听得一阵脚步声传来,赵元恩警惕地拉过沈如玉,将她带入自己身后,自己则缓缓起身以察究竟。 “殿下?” 来人却不是歹人,正是飞鹰,原本他正追击黑衣人,却不料眨眼间被其逃脱,再回过神来早已不见二人踪影,直至瞧见破庙中飞起的光烟,他这才立马拔腿而向。 “光烟?我何时……” 赵元恩下意识摸了摸腰间之物,随后恍然大悟,看向沈如玉时多了几分欣赏之态,“原来你方才去到破庙外是为了放信让飞鹰来寻我们。” 第114章 蚀骨寒冰 “公子。” 深夜而归,沈如玉入得暖阁,恰瞧见齐长衡半裸着后背由着阿凌在给自己上药,她慌忙后退了一步,将头扭到一边随后问道:“公子受伤了?” 齐长衡轻扶了扶衣衫,对着阿凌点了点头,阿凌会意,转动阁中枢纽隐于暗室之中,沉寂片刻,他方才开口,“将门合上。” 待屋门相合,沈如玉缓步走近齐长衡,借着微弱的烛光,她似是瞧出齐长衡的病态,嘴唇毫无血色,脸色惨白,只是一双眼睛却尤为摄人。 “在外头待了这般久,咳咳,可有什么收获?” 听得齐长衡发问,沈如玉迟疑间启唇,“依着公子吩咐,襄王已受伤。” 抬眸间,四目相对,齐长衡浅笑,“究竟是我派出去的人伤了他,还是你亲自伤了他。” 沈如玉一时语塞,不知该作何回应,只得沉默以对。 “我说过,你若想走得更远便必须听我所言。” 齐长衡轻咳了几声,抬手执起搁于茶几上的药盏,蹙眉间将里头的汤药饮尽,紧接着说道:“今夜若非阿凌追踪,恐怕我也不会知晓你如此在意赵元恩的生死。” “公子若觉得我所做有错大可罚我,但我对公子绝无二心。” 沈如玉凝视于齐长衡的眸子,言语间态度恳切。 然齐长衡却并未在意眼前的少女是否是真心与他,拂衣间轻声而道:“若无二心,你便去后院的寒池泡上一夜,我便信你。” “寒池?”沈如玉不明。 齐长衡嘴角微勾,“怎么?以往你与魏无名相会之时皆在后院,难道不知这莲池之中尚有玄机?” 沈如玉身子蓦地一颤,神色略有些惊诧,不曾想醉红楼的一切竟都在眼前这个病恹恹的男子掌控之中。 半个时辰后,身在后院,沈如玉只着一衫单薄的贴身之衣,整个人都浸在寒池之中,刺骨的池水将她整个身子都包围,冻得她不住瑟缩。 于池边廊下而立的黄泉有些于心不忍,“喂,你若真撑不住了便说一声,我可向公子求情。” 沈如玉微闭双眼,因寒冷让眼上的睫毛都蒙上了霜雾,可她仍是不吭一声,这让黄泉有些难以理解,“你当真不愿向公子解释什么吗?” 沈如玉蓦地睁开双眼,嘴唇微微颤抖,“公子……若不信我,大可有千万种方式折磨我,我何须多费口舌解释一二。” 黄泉无奈,双手环抱间不再多言。 而另一边,赵元恩由着阿离为他重新包扎好手臂的伤口后不由问言,“先前让你去查沈如玉在边疆之事可暂且放一放,好生去查她是否曾经在皇宫出入过。” 阿离微微有些惊诧,“殿下是怀疑沈小娘子的身份?” “我在她身上发现了我曾经送给小九的红玉珠串。” 赵元恩笑了笑,挪了挪身子靠在床梁之上,语气略有些虚浮,“可她却说儿时的事她记不得了。” “殿下……您果然还惦记着当年之事,可是这都过去许久了,当年那女童一直不曾表露自己的身份,或许……查无可查。”阿离露出为难之态。 话音刚落,忽而听得门外传来声响,紧接着一女声而至,“殿下,我家姑娘担忧殿下安康,特亲送来补汤,还望殿下……” 话还未说完,但见阿离由着赵元恩点头允准间出门而向,与眼前立着的南纯熙行过礼后,一手接下她身旁婢子翠微端着的补汤而道:“让南娘子费心了,殿下今夜有些虚乏已然睡下了,待会若殿下醒了小的可转达娘子一番心意。” 南纯熙略略点头,神色中并未有半点涟漪,“好,既然殿下已安歇,我便不打扰了。” 再度合门之际,阿离将汤盏搁于桌前,看向床榻上的赵元恩,“殿下,可要我为您试毒。” “不必了,她本就心不在我这,只是面上做做样子罢了。”赵元恩说道。 阿离迟疑间终是道出自己所想,“可官家此番赐婚已然人尽皆知,殿下倒不妨也做做样子,也好堵住悠悠众口。” “呵,做做样子,你以为我即便做做样子那些老臣便会对我刮目相看?” 赵元恩自嘲似地笑了笑,“他们倒巴不得我成日流连烟花柳巷做一个闲散且与世无争的温柔王爷。” 言及于此,赵元恩忽而觉得心口一阵刺痛,捂住心口之际他不由蹙眉而道:“为何……总感觉有些不对。” 天微微蒙亮之际,沈如玉拖着湿漉漉的身子回到了小阁,满心满眼的疲惫,一夜刺骨的寒冰之水险些将她冻得昏厥,可她还是咬牙坚持了过来。 寻得一暖手的手炉,沈如玉方才感觉身子暖了不少,伏于床榻沉沉而睡,也不知过了几个时辰她忽而听得一声惊叫,紧接着伴着碗盏落地之声,沈如玉蓦地惊醒,冲出自己屋里之际,但见莺歌从殷素素屋中惊慌而倒。 “莺歌?你怎么在这,发生了什么?” 沈如玉扶起惊慌失措的莺歌,正待再问些什么,然而眼角余光瞥见里头的血迹怔了一怔,随后但见莺歌死死抓住她的胳膊颤声道:“不关我的事,是殷姐姐她……她死了。” 沈如玉此刻只觉得天旋地转,猛地冲进屋中,却骤然发现殷素素浑身血污躺在了地上,眼瞳睁得极大,衣衫尽碎。 “昨晚她去了何处?” 沈如玉回身眸子猩红,见莺歌似是吓傻了不答话,她立马一个箭步过去蹲下身子拼命摇晃着莺歌的双肩,高声而问,“昨晚她到底去了何处!” “陈……陈府。”莺歌吓得瑟瑟发抖。 “陈府……果然是陈哲。” 沈如玉此刻气得已然冒火,蓦地起身正欲拔腿向外而去却骤然被莺歌拉住了手,“沈姐姐……你不能去,陈家势力庞大,你若去了怕是会葬送整个醉红楼。” 沈如玉倏地止步,回身间眸子尽是悲凉之态,“所以,你们都瞒着我,你们都瞒着我是吗?让她昨夜一人入得陈府受那陈哲如此之待?” 第115章 引其入局 “据仵作所查,此女是两个时辰前服毒自尽的,生前应是受了诸多非人之待,手脚……皆是淤痕。” 黄泉入得暖阁回禀之时,见得阮媚红尚在主位端坐,拂衣之间神情略有几分忧虑,话语间也有几分斟酌。 “沈如玉如今尚在何处?”阮媚红抬眼看向黄泉。 “她……” 黄泉迟疑片刻,目光落向了齐长衡身上,见齐长衡向他投以一眼神,他这才恭敬收回目光,向阮媚红揖手而道:“她去了襄王府。” 阮媚红蓦地起身,“什么?襄王府?” 此时此刻,身在襄王府的雅室之中,袅袅升腾的茶香之气沁入沈如玉的鼻中,对面茶几前端坐着的不是旁人,正是赵元恩即将成婚的妻子南纯熙。 “我认得你,王府庆宴你曾伴在殿下左右。” 南纯熙这一句话让沈如玉有些意外,思忖之间正欲开口便见南纯熙将身前的茶盏执起,平了平茶盖间不动声色而道:“你不必想要解释什么,他见什么人亦或是喜欢何人,与我并无关系。” “娘子这话我不明白。”沈如玉眸子里多了几分诧异。 然南纯熙却是浅浅一笑,轻啜了一口茶继续言道:“我本与殿下便是奉旨成婚,我们彼此皆无情意,不过是逢场作戏的表面之交罢了。” 言及于此,南纯熙重重咳了几声,搁下茶盏间接过一旁翠微着急递来的帕子,随后又是咳了一阵,再搁置绢帕之际上头俨然多了几分血迹。 “你先退下吧,我和这位沈小娘子有话聊。” 翠微虽有些担忧南纯熙的身子,可还是福身禀退,合上雅室的门后,但听南纯熙继续启唇,“你若为了那日在王府投井的女子而来,或许我可相助于你。” “娘子如此之说可是有什么条件。” 沈如玉这话让南纯熙不由地认真看了她一眼,“我现下倒是知晓为何殿下独独青睐于你,看来你果然和那些女子不一样。” 言罢,南纯熙缓缓起身,于雅室中踱步,“我也不绕弯子了,我若出手,你只需要应我,若有朝一日你无容身之地,便留在这襄王府。” 沈如玉神色俱震,不可置信地抬头看向南纯熙。 先前她见南纯熙之际只觉得她是个人畜无害的闺阁女子,可如今来看,此女言谈思虑尤为缜密,倒真是有世家大族之嫡女风范。 见沈如玉并未应,南纯熙却是笑了笑,“你不必急着应我,或许你心中有诸多疑问,我给你两日思量,两日后你若想借我之力,便差人送信给我。” “我今日前来之事……殿下可知?” 似是在试探又似是在发问,南纯熙停住踱步的脚步,垂眸看了沈如玉一眼,“我方才说过了,我与他并无关系,你是个聪明人,该知道生于帝王之家的王爷心思该是如何的。” “多谢南娘子提点。” 沈如玉起身向南纯熙福了福身,并未在此逗留,由着翠微将她自后门送了出去,然刚到后门恰被一柄出鞘的利剑挡住了去路。 定睛一看,眼前正是着一袭黑衣的飞鹰,但见他蹙眉间瞥向惊慌失措的翠微,问言,“殿下不是吩咐未经他允准不得擅带外人入府,你……” 话还未说完,待飞鹰瞥见沈如玉之际骤然一愣,紧接着忙将手中的剑收归剑鞘之中,“你怎么在这?” 沈如玉浅浅一笑,并未有所慌乱,“先前在府上与南娘子见过一面,娘子知悉我通晓乐理,便今日留我在府上交谈了一会儿。” 飞鹰将信将疑侧了侧身子,由着沈如玉离去之际回身再度看了一眼翠微后便拔腿向书房而去。 此刻的赵元恩正于书房紧盯着那幅山水画出神,忽地听到脚步声,他忙偏头而向,“什么事这般急?” “殿下。” 飞鹰于书房前负拳而立,“方才属下瞧见了沈娘子。” “沈如玉?” 赵元恩蹙了蹙眉,“她人呢?” “她说是前来与男娘子切磋乐理之事,现下已经离去。”飞鹰如实而禀。 “切磋乐理之事?” 赵元恩思忖间拂衣坐将下来,“她身畔密友被人所害,你认为她可有这心思前来王府与一个不过仅仅见了一面之人切磋乐理吗?” 言及于此,赵元恩抬手揉了揉眉心,思索之间问道:“让你查的事如何了?” “已有一些线索,但……” 飞鹰欲言又止间忽而感受到有人前来,回身之间正巧碰见端着羹汤亲来的南纯熙,他忙止了话头向南纯熙揖手。 “我让下人熬了羹汤特来送与殿下,殿下近来身子虚乏,此羹汤加了不少补气化瘀的药材,可……” 话还未说完,赵元恩便轻声言道:“飞鹰,让她进来吧。” 飞鹰点头,特让位于南纯熙进入书房,伴着“吱呀”的合门声,南纯熙将那羹汤端至赵元恩跟前。 “你不必日日在我府上做这些无用之事。” 赵元恩凝视于南纯熙,“你本就不喜于我,这些表面之作你属实不该如此上心。” 南纯熙重重掩面咳了几声,随后脸上露出几分笑容,“殿下这府上如此多眼线,我一介柔弱女子自是要小心些。” “哦?小心些?” 赵元恩忽而起身,行至南纯熙身前蓦地攥住南纯熙的胳膊认真而道:“你我心知肚明官家为何要将你赐婚于我,你若真的为你们宗族思量就该知道不要过分干涉我的事。” “殿下这般恼无非是今日我私下会见了那沈如玉之事。” 南纯熙轻笑了一声,并未惧怕赵元恩此般压迫,反而是抬眸反问,“那沈小娘子究竟是何人?竟惹得殿下这般为她上心?” 松开南纯熙的胳膊,赵元恩负手立于窗棂前,“不关你的事。” “实不相瞒,她今日来是想寻殿下的助力,可我告诉她我可以助她一臂之力,前提是留在襄王府。” 此话一出,赵元恩思忖间言道:“她并不蠢,你这般言语她不会信。” “信与不信便看今晚了,若是今晚她去了陈府,或许日后,她便是殿下极强的臂膀。” 第116章 一剑穿喉 “公子,主君已去往东京面圣了,这几日想来定是不会归来的。” 身在陈府的温池之中,陈哲着一薄衫于池中喝着美酒,听得身边人来报,不由地大笑,“这老爷子一走,我看谁能奈我何。” “公子,您接连闹了如此多事,怕是就连襄王也护你不得啊——” 此话一出,陈哲登时恼怒,摔了手上的酒杯,推开怀抱着的美人儿,起身间怒声扇了眼前仆从一巴掌,“混账东西,我的事何须你个下贱的奴仆来管的,滚出去!” 仆从被骤然打了一巴掌忙住了嘴,顾不得多言弯腰揖手紧忙退了出去,只留下陈哲一人气焰未消。 “衙内何必发如此大火,现下里衙内才是这陈府的主人,旁的人若是惹了衙内不快,衙内大可杀之。” 身旁的美人半裸着身子娇艳欲滴,抬手欲揽上陈哲的脖子,然而下一刻陈哲却是面色阴沉挡下美人如此投怀送抱,左手直掐住美人脖颈命脉,惊得美人花容失色。 还未待她反应过来,但听“咔嚓”一声,这美人瞳孔骤缩,随后瞬间如烂泥一般瘫软于温池之中,惊得陪伴在陈哲身畔的几名美人失声尖叫。 珠帘帷幔垂垂,美人们四散疯逃,陈哲于温池中放肆大笑,随后拿起池边放着的一坛美酒猛灌于口,微醺恍惚间池中鲜血而涌,原是那些乱跑的美人触碰到了温室内的机关皆被折颈而死。 “陈哲。” 也不知过了多久,陈哲听到一声声呼唤,于温室中半睡半醒间抬眼瞧见入室的一曼妙身影,晃而起身间瞧清来人容颜不由拂了拂衣衫,嗤笑而道:“呵,是你。” 紧接着他缓缓走近于来人,衣衫滴着水交融着这一片血迹狼藉在月夜之中显得如此触目惊心。 “你是来为你那个什么素素讨说法的?” 陈哲借着月色讥讽地瞧着眼前之人,“还是说你和这地上躺着的美人们一样是想来博我一笑换些傍身的银子?” 说这话时,陈哲已然瘫坐在软榻之上,一只手抵着头,一只手则执起小几上的一串蜜果瞧向来人,“怎么不说话?要不来尝尝这新送来我府上的果子?” 月光微洒,入室之人赤足缓缓向陈哲而来,边行边冷漠而问,“你手上沾了多少女子的鲜血,你可还记得?” “嗯……” 陈哲嚼着果子间思忖了片刻,随后露出阴桀恶心的笑容,“怎么?你今日还打算主持公道了?凭你一个孤柔女子能奈我何?” “主持公道?” 伴着一声低笑,冰冷的眸光微闪,袍袖之下一柄利刃现出,一刃刺向陈哲心口之处,陈哲大骇,蓦地起身以左臂格挡,衣袍碎裂间他吃痛而闪,光影之间他凝视于来人,“你……你竟有如此身手?” 立于陈哲身前的并不是旁人,正是沈如玉。 她并未留情,于一刃相刺后再度举刃,招招夺命,攻势尤为猛烈而狠辣。 不到片刻,陈哲已满身伤痕,躲闪之间他不由说道:“没成想这齐长衡竟养了个狼崽子,你知不知道杀了我以后你将会背负怎样的后果,你……” 话还未说完,但见沈如玉拔出匿于温室角落的长剑,披身之间一剑穿透陈哲的喉咙,紧接着缓缓撤身立定后,呼吸之间扯下脖颈的红玉珠串,犹豫几分后掷在了断了气的陈哲身畔,随后但见她头也不回地飞身离开陈府。 骤然一声惊雷,整个平阳淅淅沥沥下起了雨。 沈如玉身着的黑袍已被血水浸透,方才打斗之间陈哲亦是下了狠手,不得不说陈哲虽然混账但身手亦是不错,几番交手间夺了她的贴身匕刃逼得她不得不寻觅一柄趁手的利器。 角落之中匿于高几悬着的那柄利剑便成了杀死他的最后一根稻草。 然而此时此刻身在襄王府寝室的赵元恩迟迟未有睡衣,扶帘而起,身着一衫白色的长帷衣和长裤,内襟微敞间他忽而只觉得心口一阵刺痛,这一感觉来得突然激得他忙奔至窗棂前,扶窗之间见天降大雨他不由皱起眉头。 望雨稍许,他忽而闻到一股浓重的血腥味,紧接着但见一黑影自空中而落,四目相对间,赵元恩先是一怔,紧接着立马一惊,“沈如玉?” 也不知过了多久,赵元恩扶着一身伤痕的沈如玉躺下,偏头瞧向入屋负拳行礼的飞鹰低声而道:“此事务必不能让旁的人知晓,暗中让阿离去请了郎中来。” “是。” 飞鹰应了一声后正欲离开,赵元恩似是想到了什么立马唤住了他,“等等。” 思忖片刻后赵元恩继续言道:“你去请郎中前传封密信给一个人。” 飞鹰抬眸正对上赵元恩思量的神情,目光交汇间他已然明晓赵元恩的想法,并未多问而是立马闪身于雨夜之中。 赵元恩瞧着床榻上昏迷的沈如玉心中不知为何五味杂陈,紧接着他缓缓自一旁的桌匣中取出一瓶金疮药,坐于床榻前正欲查看沈如玉的赏识,然而手悬于半空却被沈如玉忽然抬手紧握。 “殿下……” 沈如玉仍旧闭着眼可却能清醒而又虚弱言语,“我……死不足惜,但请殿下……能护住醉红楼的所有人。” “你今夜……去了陈府?” 赵元恩这般问话让沈如玉骤然缩了缩手,蓦地睁眼间她看向赵元恩,随后剧烈咳嗽了起来,吐了一口鲜血后方才觉得五脏六腑不再血气翻涌。 “我杀了陈哲。” 冰冷的语气让赵元恩不知作何之想,他扶住身子尤为单薄的沈如玉,眸子里尽是温柔之态,“你这伤现下要不止血便会溃烂,郎中来府还需些时辰,你先忍忍,我替你止血。” 沈如玉点了点头,不知为何,今夜她明明可以从陈府逃回醉红楼,可心中却驱使着她翻进襄王府,凭着记忆寻觅到赵元恩的寝室。 “嘶……” 她心中有许多疑问却在金疮药洒下之际一瞬间清醒,倒吸冷气间她的面容变得惨白,抬眼之间却见赵元恩正认真替自己止血。 鬼使神差般她竟抬起手想要轻抚赵元恩的脸颊,然再下一刻她立马收手重重咳了起来。 第117章 巧舌如簧 “砰——” 伴着茶盏碎裂之声,远在东京一处客驿的陈风林蓦地起身,不可置信地看向前来报信的小厮,激动道:“你说哲儿……身故?” 小厮见陈风林这般模样,头也不敢抬地惶恐回禀,“是……是王公子派人飞鸽传书连夜送来的消息,说是公子在温室沐浴被刺杀,眼下内宅已乱作一团,还请主君……” 话还未说完,陈风林似是听得话中之意,忙抬手揪住小厮的衣领问道:“哪个王公子?王灵越?” 见小厮点了点头,陈风林不由后撤了一步,抚着心口冷笑一声,“他倒是殷勤,哲儿命陨他却能第一时辰送信而至。” 小厮颇为困惑,“主君的意思是……” “奔马,我们回平阳。” 陈风林拂衣并未过多言语,吩咐下人立马启程赶赴平阳。 而另一边,待魏无名知晓陈府闹出人命,鞋履尚未穿好便匆匆赶赴暖阁,刚入暖阁便闻到了浓重的药醒味,他不由蹙眉停步问道:“沈如玉人呢?” 齐长衡刚饮下一碗药,搁下碗盏之际以眼神示意黄泉,黄泉执着药盏禀退下便听得齐长衡开口而道:“你一大早至此就是为了寻她?” “我曾说过,在这楼里你如何教习她我无法插手,但只有一点你务必保她性命。” 停顿一二,魏无名继续急道:“可你设局让她去陈府杀了那陈哲,你该知道她将背负怎样的后果!该明晓日后醉红楼将如何自处。” 听得魏无名如此言语,齐长衡不怒反笑,缓缓起身间看向他的双眸,“魏无名,我不信你与她不过短短相处几月就这般信任于她?你这般接近于她难道不是想要利用她曾经的身份助你们重振罗生门往日之威?” “你——” 魏无名一时哑口无言,拂衣间重新捋了捋思绪,“我险些让你绕了进去,你与掌柜的暗下做任何决定大多是有益于醉红楼未来之路,你如今这般行事我真的猜不透,你究竟要做什么?” “做什么?自然是要将她安安稳稳送入襄王府。” 齐长衡嘴角浮起一丝诡异的笑容,魏无名一怔,紧接着似是明白了什么,“你自始至终都并非为了醉红楼的未来,而是……为了你自己。” “不然呢?” 齐长衡突然冷笑,“难不成你还真信了我与阮媚红联手要将醉红楼发扬光大?这楼里的所有人都不过是我前行的铺路石,她沈如玉亦是。” 魏无名恍然间突然觉得有些可悲,看向齐长衡时眸子里多了几分凉意,“所以,你一直在利用她?从先前的小考到后面的密训,为的就是让她成为一枚棋子,一枚可以为你铺路的棋子?” “魏无名,你现下不会是为了一个女子在这和我讲仁义道德?当初,北国的君主不分青红皂白屠了罗生门一众人时,他可曾问过他们有何冤屈?” 这话让魏无名登时哑口无言,沉默之间但听黄泉自外头匆匆而来,神色略有些凝重,揖手间说道:“公子,陈府管事来了,说要公子亲去陈府给个说法。” “知道了。” 齐长衡并不意外也并未起身,反倒是看向欲言又止的黄泉言道:“魏公子在这无碍,有什么旁的话大可直说。” “是襄王……” 黄泉迟疑片刻方才吐言,“襄王一早便派人送来口讯,说沈小娘子受了伤在其府上将养,万望公子能周全一二。” “她去了襄王府?” 魏无名不解,“她既受了伤何故不回楼里偏去了襄王府?” “好了,我便走一趟陈府。” 未待魏无名问出个究竟,齐长衡便向暖阁外行去,徒留魏无名于原地愣了许久,终是猜不透他想要做些什么。 寻摸半个时辰后,齐长衡于正堂瞧见了王灵越的身影,不由含笑,“王公子竟能自由出入陈府这倒是令人有些意外。” “我家与陈家乃自祖上便有过命的交情,陈衙内一夜毙命,陈大人尚未自东京赶回,我自要撑起大任以免放跑了奸人。” 王灵越背手走近齐长衡,上下扫视了他一圈后问道:“那丫头去了何处?” “王公子这话问得有些无厘头,我醉红楼的丫头诸多,不知公子说得是何人?” 齐长衡这话一出有些惹恼了王灵越,但见他箭步走至小几前拾起那串沾血的红玉珠串在其面前晃了晃,“别告诉我你并不知情,此女乃是罪臣之后,若非官家仁慈大赦天下方才能得以脱了奴籍,她可是于狼窝里死里逃生之人,入楼这般些时日,我就不信她不曾为你做些什么事?” 瞧着那红玉珠串,齐长衡却是轻轻一笑,“王公子说这话便是诛心了,不过撇开此女不谈,我原以为你会十分忧心这陈衙内之死,到不成想一夜之间你放着这衙内的尸身不管,竟倒调查了这般多旁人的细碎之事,还真是让王公子费心了。” “你——” 王灵越执着红玉珠串的手僵在原地,思忖间不由有些气恼,“好好好,暂且不说这丫头的身份如何,她昨夜夜潜陈府杀了陈衙内,难道你不该给个说法?” “单凭一个珠串便断定是我楼里的人,王公子未免太果断了些。” 齐长衡镇定地瞧着王灵越,“既然王公子觉得是我楼里的人杀了陈衙内,那可抓到了凶犯予以对峙?” “这……” 王灵越一时语塞,随后说道:“凶犯逃脱自是未曾寻到。” “既未曾寻到,王公子便贸贸然派人将我找来于陈府对峙,我想若是陈大人知晓定是要震怒的,若再事涉一个良民,误人女子清白,王公子想来也会遭人唾弃。” “好一张利嘴!巧舌如簧,颠倒黑白。” 王灵越见齐长衡如此为凶杀之人辩驳一时间倒有些好笑,“倒不知你如此维护此女真正的目的究竟为何?是想要整个醉红楼为此陪葬吗?” “醉红楼的生死皆在陈大人一念,至于王公子,恐怕并无此资格决断此事。” 第118章 波谲云诡 “殿下!殿下怎来了?” 王灵越原本正想因说这如此之话的人生恼,直至下一刻转身瞧见赵元恩只身前来,他忙揖手行礼,作出恭敬之态。 赵元恩却并未理睬他这般举动,径自越过他拂衣坐在了主位之上,随后说道:“方才我去让人带仵作前去查探温室的情形顺道再看看陈衙内身上是否有旁的致命伤痕,待陈大人回府自有决断。” 说完这话,赵元恩方才将目光落于齐长衡身上,面露惑色,“不过,你来做什么?” 齐长衡见赵元恩突然提及自己,忙拱手而语,“是王公子召我而来的,说是我楼里一丫头杀得陈衙内,此番前来正是为了解释此事。” “凶手是一柔弱女子?” 赵元恩忽而觉得好笑,看向王灵越之际眯起了双眼,“灵越这话说得倒是有些冒失了,醉红楼素来只是一介风月瓦子,前年刚纳入官府管辖之列,怎么?你的意思是这醉红楼还私藏杀手不成?” “这这这……” 王灵越面露讶色,忙支支吾吾解释道:“殿下冤枉,我只是……只是推测,毕竟陈衙内生前与那丫头有些过节且我派人查验衙内尸身时他身畔正躺着一要紧之物,却是此小娘子的。” “哦?何物?”赵元恩微微俯身看向王灵越。 直至王灵越将那红玉珠串小心翼翼再度捧至赵元恩身前,赵元恩瞧见此物立马心中一颤,紧接着面上却作无谓之状,端详了一阵笑问,“一串红玉珠串能说得了什么?” 言及于此,赵元恩突然停顿一二,随后又正了正身子,摇着折扇而道:“我府上诸多婢女皆有红玉珠串挂身,怎么?难不成你的意思是我府上的婢女也与此事有关了?” “殿下,您这莫不是说笑呢?这红玉虽说不是很名贵但也足以抵百金之余,这……这下人怎如何能当得起这般贵重之物?” 王灵越虽对赵元恩如此维护之言已然猜出了个七八分,正要辩驳便听得齐长衡解释道:“王公子不知晓近来红玉价钱骤降之事也是情理之中,官家下令互通市交,早已将红玉的价钱打了下来,眼下这红玉之物次品之阶也不过几十钱,王府中的婢女月钱尚多,自是可买,更何况殿下体恤下人,这红玉之物赏赐于下人亦不是不可。” “这倒不是主要的,关键是方才听王公子所说那小娘子是行凶之人,不妨将她带来问问话自可知晓。” 赵元恩这话让王灵越顿生不安之感,可还是强忍着心中诸多情绪恭敬言道:“殿下,今早我将齐长衡叫来正是为了此事,可他一直推脱再三似是并不愿将此女带来。” 赵元恩看向齐长衡之际,齐长衡恰也瞧向了他,见其冲自己点了点头,齐长衡自是明晓其中深意,忙道:“此处乃是陈府,殿下与王公子在此久了怕是不妥,不妨移步我醉红楼相问,也可避一避风头。” “也好。” 赵元恩未等王灵越开口忙起身而道:“便去醉红楼看看那丫头,若真是如灵越所说她是杀人凶手,这身上定是会有诸多伤痕。” “对对对,殿下说得极对,这陈衙内平素里虽看着浪荡,但实际上身手不错,她虽能从陈府逃脱但自然不会全身而退。” 王灵越心中暗喜,若是抓到元凶再来向陈风林邀功,想必陈风林定是要重重赏赐他一番,说不定因得此事自己如此尽心尽力还能拉近与陈家的关系,自是不亏的。 这般想着,一众人便跟随赵元恩的轿撵向醉红楼而去,刚入轿撵时赵元恩刻意停顿一二,回身看了一眼飞鹰,飞鹰点头示意事情已办妥帖,他这才安心入轿。 寻摸又过了一个时辰,赵元恩入醉红楼主阁,王灵越刚刚落座便瞧见沈如玉怀自外头缓步走来,他蓦地上前指着她略有些激动,“便是她,是她杀了陈衙内。” “这位公子莫要在此胡言,我与公子素未谋面不曾结仇,何至于要在此污蔑于我?”沈如玉看向王灵越时面色尤为平静。 王灵越轻呵一声,“那你说说昨夜辰时你在何处?可有证人作证?” “自然是在小阁之中,伴我身畔的妹妹身故,难道我还有心思去到旁处?”沈如玉双眸宛若一支利刃,言语平淡间却惊起几分波澜。 “妹妹?身故?” 王灵越一脸困惑,随后幸得身畔小厮在他耳边低语了几句他这才知晓前因后果,不由冷笑,“看来你是因得这殷小娘子自杀而将怨气全数发到了陈衙内身上,这前因后果都有了,你果然是凶手。” “凶手?” 沈如玉笑了笑,随后看向赵元恩,福身以礼,“殿下,我不知这陈衙内究竟发生了何事让这公子如此这般激动,我昨夜的确一直身在小阁,这醉红楼上上下下皆可为我作证。” “好,旁的暂且不说,便让我先看看你身上是否有伤。” 王灵越说罢便要伸手去扯沈如玉的衣衫,恰得沈如玉灵巧躲开,赵元恩身在其中颇为震怒,重重敲了一声桌几拂衣而起,“王灵越,够了!” 王灵越这算是头一次见赵元恩为得一小娘子而发怒,刚要开口便听得齐长衡在旁平静而道:“倒不如寻几个嬷嬷去里头厢房看看这沈如玉身上是否有伤,便能断定昨夜她是否出府。” 说到此处,齐长衡刚要让人去寻几个嬷嬷,便见王灵越阻拦,“等等——” “怎么?王公子认为此举不妥?”齐长衡若有所思地看向王灵越。 “并不是不妥,而是怕这去寻嬷嬷的途中生了什么变故。” 王灵越狐疑地瞥了一眼齐长衡,随后说道:“倒不如让眼下这阁楼中的女使查验一番。” 言及于此,王灵越迈步向外头而去,于阁楼外头候着的几名女使中选出来一个将她扯过带入主阁中,“便就是她吧。” 随后,他看向此女使含笑道:“莫要害怕,你只需看看她身上是否有伤痕便是。” 第119章 极致维护 寻摸一炷香的功夫,女使自厢房而出,于一众人跟前福了福身,身子止不住颤抖,似是要哭出来,“沈……沈小娘子身上并无伤痕。” “这不可能!” 王灵越有些坐不住,蓦地起身想要上前,怒气冲冲而道:“那陈府温室中留有诸多血迹,陈衙内身手不错,断然不会让那杀手凶手全身而退。” “灵越!莫要胡闹。” 赵元恩边淡淡言语边轻啜了一口茶,随后说道:“你方才也说了,陈衙内身手不错,杀人凶手身上定是有伤,我等让女使前去里屋查验一二,沈小娘子身上并无伤痕,说明她并非杀人凶手。” 紧接着赵元恩看向自里屋出来的沈如玉,见她神情略有倦怠,似是猜到一二,忙说道:“罢了,眼下在这僵持着也不是办法,这毕竟是陈家的事,一切可等陈大人归府再议,我们走吧。” “可是她……” 王灵越还想要说什么却被赵元恩一记警告的眼神甩了过来,他这才不得不止了话头。 但王灵越总觉得事发突然,仍满腹狐疑,离身之际又深深看了一眼沈如玉,奈何赵元恩在此他也不能做些什么,紧接着便自暖阁而出。 “我送送殿下与王公子。” 齐长衡移步随二人而去,随后回身给了那女使一记眼神,阁门相合之际,沈如玉体力不支半跪于地上,一口血自口中呕出,惊得女使忙蹲下身子扶住了她。 “方才……多亏了魏姐姐你。” 沈如玉抚着翻腾的心口而道:“不然我险些未能瞒过去。” 女使原本慌乱的神色骤变为冷静,但见她自脸庞处揭下一层面皮,露出本来的面容,随后抬头瞧向窗棂一角,见无人在阁前逗留,她这才放心启唇,“你伤的很重,我方才只是暂且替你压制住了血气,倘若那王灵越真要扒你衣裳查探一二也断然不会褪到腹部瞧见这伤痕。” “那日……虽是在荒山遥遥瞧见他,可后来大体在襄王那里知晓这王灵越的性子,他素来疑神疑鬼,公子将姐姐安置在外头当个小女使也是为了应付他这突然的变动,不过他还真选了你。” 沈如玉重重咳了几声,直待将体内翻腾的血吐尽,她这才缓缓由着眼前的魏意欢扶起坐在了位子上。 “这样真的值得吗?” 魏意欢眸子里多了几分疼惜,“为了一个只有几月相处的素素,你知不知道若非如此周密的安排,你可能会连命都丢了,甚至……” “姐姐……你还记得荒山那次小试吗?” 沈如玉突然笑了笑,魏意欢在旁陪伴不由点了点头,“那一次真的是死里逃生,我虽是有意被安排进去的,可我也不知竟有那么多头狼,险些便要丧命于荒山了。” “那时,你我也不过几面之缘,但我知道,我们同在楼里皆是可怜人,身处逆境若自相残杀终究不过一死。”沈如玉说完这话多喘了几口气不再言语。 也不知过了多久,沈如玉只觉得昏昏沉沉间被人扶走,再醒来之际已是躺在了一陌生的厢房之中。 “别乱动,你这伤可是费了我不少名贵药材,到时候可得还了我这个人情。” 沈如玉强睁开眼睛,借着昏暗的烛火瞧见眼前之人容颜,不是旁人,正是阿凌,但见他身披着一件黑色褂袍,斜躺在一旁的软榻上,见沈如玉似有起身的意思,忙上前制住她,“你是幸好在此之前上过止血的药,不然你这伤口搁到这个时候定是要溃烂的。” “阿凌……” 沈如玉强撑着身子坐了起来,凝视于阿凌问道:“花灯节你在何处?” “你既已问便是知晓我身在何处,何必还要让我回应。” 阿凌起身上前,自怀中取出一物交到沈如玉手上,“喏,自己的东西还是好生保管为妙,免得再出差池。” 接过阿凌递来的红玉珠串,沈如玉瞳孔一缩,略有些不可置信,“你偷来的?” “偷?” 阿凌微微含笑,“姐姐,你觉得在暖阁之中我有机会偷吗?这自是用旁的红玉珠串换的啊,现下那王灵越说不定还想去向那陈家主君邀功呢!” 执着那红玉珠串,沈如玉心中五味杂陈,终是开口而问,“公子让你这么做的?” “我说过,我只听命于公子,你何须明知故问。” 阿凌好奇地凑上前来,“不过我倒是有些意外,公子事事相护于你,就连你不曾好好刺杀襄王这事他亦是替你掩护过去了,不知道的还真以为公子爱上了你。” “你莫要胡言。” 沈如玉突然板着一张脸盯着阿凌,“我与公子之间清清白白,公子性子素来寡淡,也断然不会钟情于一人。” “嘁!我自是知道,不过开个玩笑而已,不曾想你连玩笑都开不起。” 阿凌回身又躺在了那软榻上,伸了个懒腰继续说道:“现下你便在密室好生养伤,公子说了眼下的这些破事无需你管,他自会好生处置,你只需牢牢记住一点,日后也可在襄王府活命。” “什么?”沈如玉蹙了蹙眉头。 阿凌看向沈如玉,小声而道:“便是看管好你重新戴回的这串红玉珠串,这珠串对那襄王可是有非常之意。” “非常之意,说清楚点?” 沈如玉略有些着急,可瞧着阿凌似是并不愿与她多讲些什么,她正欲开口想要在说些什么,忽而听得厢房外传来脚步声,她心下一惊,刚欲探手去摸腰间的匕首,却见阿凌说道:“放心,断然是自己人才能进入密室,旁人不会知晓。” 果不其然,入得厢房之人确是黄泉,但见他端着诸多疗伤之药而来,阿凌见状忙上前接过搁置于桌前。 “这些药都是疗伤的奇药,阿凌会教你哪个时辰涂抹愈伤,公子让我来传话,让你今夜可入襄王府一谢襄王的搭救之恩。” 此话一出,沈如玉心下一惊,面上却未起波澜,“我何时要谢襄王之恩?要谢也该谢公子的维护之恩。” 第120章 深夜密谈 “主君,您……您可算回来了,这府里上下都等着您发话呢!” 陈风林赶回平阳已近夜幕,他尚未脱了官服便急匆匆去了偏阁,仵作验完尸也移交了官府可却无人敢私下将陈哲的尸身带走。 纵是戎马征战大半辈子,在面对自己儿子的尸身时,陈风林身子也止不住颤抖,强忍着心中悲痛他扶着门梁问道:“今日除了王灵越,还有何人来过?” 管事的张二忙上前回话,“主君,还有襄王和醉红楼的齐掌事,说是醉红楼的一女子嫌疑最大,王公子特提了人审问。” “女子?” 陈风林瞳孔骤缩,拉扯过张二怒问,“在此之前,哲儿还做了什么?” 张二被陈风林如此举动吓得有些失神,然口中却是吞吐道:“这这这……” “说!” 眼看着陈风林有些发狂,张二忙点头哈腰如实回道:“是公子……公子他从醉红楼叫来一名小娘子作陪,谁料那小娘子是个烈性的,就……就……” “荒唐!” 陈风林怒声扇了张二一巴掌,“我临走前是怎么提醒你的,让你看顾好哲儿,莫要让他再行过激之举,前头之事尚未平了风波这般又起,当真是荒唐!” “主君,是奴的错,是奴的错,可您……您真的忍心公子就这般不明缘由地被杀了,您也该为公子讨要个说法,眼下襄王对那小娘子颇为维护,恐……” 张二见陈风林的眼神如一柄锐利的尖刀刮向自己,他忙住了口,向后退了几步,等待陈风林缓慢向陈哲的尸身而去。 愣了好一会,陈风林方才下定决心将尸身上的蒙布扯了下来,瞧着陈哲身上的伤痕,他不由痛心万分,捂着心口缓了好久方才回身看向张二,“去襄王府。” “主君,这……这马上入夜了,您这会去襄王府,怕是不妥啊。”张二一脸惶恐。 “不妥?我替整个北国打下多少城池领域,区区一个成日里游手好闲的王爷府,我如何去不得!” 言罢,陈风林怒气冲冲便向襄王府而去,然另一边赵元恩自回了府中便派了飞鹰暗中查探这陈哲被杀一事,行至书房听得阿离来禀说是沈如玉前来,他忙让阿离引他去阁楼相谈。 “打扰殿下安歇了。” 一炷香的功夫,沈如玉落座阁楼,此处是离王府后院不远的一处隐蔽之地,赵元恩接过她递来的一枚玉簪不由问道:“这是给我的?” “这是给南娘子的。” 沈如玉笑了笑,“初见她时一直以为她不过是一个闺阁的柔弱女子,倒生了几分怜意,可后来与她交谈知晓她是个烈性子,心思也尤为缜密,看来官家赐给了殿下一个有力的臂膀。” “你今夜前来莫不是要劝我早早娶了她?” 赵元恩目光落向沈如玉,但见沈如玉垂眸,语气中多了几分疲惫,“只是想多谢殿下搭救之恩,若非殿下袒护,或许我便会被那王公子带去囚牢中审问。” “放心,他即便有确凿的证据也没资格审问你一个良民。” 赵元恩轻哼了一声,随后拂衣落座,“只是今日他说要让人查你身上伤痕倒让我为你捏了一把汗,不过好在有惊无险,你身上的伤……” “伤已用了药,血也及时止住了,殿下不必担心。” 沈如玉身在阁楼之中却只觉得外头似有交谈之声,顺着风声她沉默一二细细相听,随后问道:“殿下,这陈衙内已死,陈大人自东京定会快马加鞭赶回,到时……” “他自然会替他那唯一的儿子讨要一番说法,而且很有可能在今夜便会杀到我这府邸中。”赵元恩神情淡然,似是这诸多事情皆在他掌控之中。 果不其然,话音刚落间,但见阿离负拳禀言,“殿下,陈大人在外相候,说是有要事与殿下商议。” 赵元恩微微勾唇,看向沈如玉,“你看,我说什么来着。” “殿下可要我暂在阁楼回避?” 沈如玉知趣起身,赵元恩却摆摆手道:“不必,我去主阁与他相见,你且在阁楼里四处转转吧,若是看中什么趁手的物件便与阿离说,让他给你包好。” 这番说辞让阿离蓦地一惊,下意识回身看了沈如玉一眼,要是再早年,别说旁的女子,就是洒扫的女使都不曾被允准来到这阁楼,偏偏今夜赵元恩亲带了她前来,还允准她四处转转? 这般想着,他面上却是应了下来,直到目视着赵元恩离去,他这才开口言道:“殿下之前不曾带女子来过此地。” “这里……有何不同之处?”沈如玉有些意外。 阿离拿了烛龛里的烛台引着沈如玉向书廊架而去,以火光映着里头的物件,“这里面都是殿下这些年去往各处边塞要地带回来的纪念之物。” “边塞要地?” 沈如玉听得阿离这话心中一惊,总觉得他话里有话似是引着她问出她心底里所想,一番踟蹰后她终是按捺下心中的好奇不曾追问。 然阿离似是瞧出了她的心思,执起其中一物说道:“这是他去往边疆之地时解救了那边被强行拉去服役的良民,那些良民送与他的护心石,此物外质坚硬,利器也不能轻易刺穿,护于心口处最为合适,因而便称为护心石。” 接过阿离递来的护心石,沈如玉细细打量间终是问道:“早闻殿下自东京入得平阳便一直久居平阳,不曾听闻他受诏去往边疆,难道殿下是私自前往的?” “那些能让外人都知晓的事,自然是殿下想让他们知道的。” 阿离笑了笑,随后继续言道:“至于旁的事,自然殿下自己人知晓。” 沈如玉思绪万千,执着那护心石似是有所明悟,紧接着她好像下了一个重大决定,于阿离面前说道:“阿离,我想让你帮我做一个局。” “局?”阿离不解。 沈如玉点点头,笃定而道:“对,一个能保全醉红楼,亦能解决陈哲之事最佳的局。” 第121章 本非良人 “陈大人。” 迈入主阁之际,赵元恩让身后的小厮奉上一盏茶,随后落座之际说道:“这么晚了,我让后厨的人做了一些入眠的茶羹,陈大人可用些。” “殿下不必费心,今夜唐突前来却是为了犬子,还望殿下能助老夫查清真相,还犬子一个清白。”陈风林神情略有些恍惚,可面上却强撑着几分肃杀之意。 赵元恩自是能听出这陈风林话外深意,不由遣散了一众小厮,随后开口,“哲兄的事我已经知晓,事发当日灵越便赶去处置了,怎么他没与陈大人您互通书信吗?” “哼,他?” 陈风林听得赵元恩提及王灵越不由眉头拧作一团,“想来殿下也该知道他与犬子相近与殿下相近为的也不过是他王家能在朝堂上得有一隅之地。” “陈大人说这话倒让我有些糊涂,灵越与哲兄皆是我的挚友,这么些年了我等关系都很好,更何况哲兄骤然遭此毒手,灵越也是第一时辰便知晓,想来也是真心关心哲兄安危。” 此话一出,陈风林原本执起茶盏的手蓦地一颤,盏中茶水险些倾洒出来。 随后但见他搁下茶盏似是被提点了一般迫切而问,“殿下的意思是我府上尚有王家的眼线?” “陈大人,您怕是曲解我的意思了,我只是想说灵越并非心思复杂之人。”赵元恩不动声色喝了一口茶羹。 陈风林自是心知肚明,随后岔开了话头转而说道:“听闻王灵越在府上特审了一名女子,此女乃是醉红楼新收的人,身手不凡,不知殿下可知晓其来历?” 陈风林这话让赵元恩一时心中有些紧张,可抬头瞧向他时却是笑笑,“陈大人是从何得知此女身手了得?她不过一介武夫的孩子,会些粗苯的拳脚功夫,虽说被卖进了醉红楼,可那红掌柜特查了人身份,那可是平头的良民。” “良民入瓦舍学艺倒还真是自甘堕落。”陈风林冷笑了几声随后继续说道:“方才听得殿下说这般多话多有维护此女之意,只是眼下我儿被杀,官府的人自是要介入,所有有嫌疑之人都将会带去问话,还望到时候殿下莫要因个人之私袒护此女。” “这是自然,只不过……” 赵元恩欲言又止间起身于阁中踱步,行至窗棂前他倏地停下脚步,瞧着这灰蒙蒙的天际负手而立,“一旦上了公堂,哲兄先前在醉红楼的种种事情皆会被挖出来,陈家或会背负诸多污名,还请……大人三思。” 寻摸又过了一个时辰,外头淅淅淋淋下起了小雨,陈风林一脸阴沉地自襄王府而出,入了辇轿后坐定方才神情稍有缓和。 随行的张二见陈风林似极为不悦不由开口劝道:“主君,这襄王其实不过是个绣花枕头,成日流连勾栏瓦舍,您实在不必因得他而心生不悦。” “你们都当他是绣花枕头,却不知这才是他最厉害之处。” 陈风林冷哼了一声,瞥了一眼一脸困惑的张二,“身在王室,你以为他能如表面这般单纯吗?眼下我倒并非在意这个,我在意的是……王灵越为何能第一时辰知晓我陈府上的事。” “这这……” 张二有些犯了难,紧接着思虑片刻不由地道出自己所想,“难不成这陈府有细作?” 陈风林紧紧攥住拳头,沉默良久于黑暗之中他蓦地颔首,“明日随我去趟醉红楼。” 直到天明之际,天仍灰蒙蒙下着雨,雨势骤大,伴着狂风之际,王灵越入得醉红楼,边打着哈欠边一脸不耐烦,“一大早的便被那齐长衡叫来,说是他找到杀害陈衙内的真凶,这官府都出动尚且还未定断,他倒是开始搅浑水了。” 眼看着前头带路的黄泉一声不吭在前头提着灯笼走着,他不由唤了他一声,“喂?齐长衡有和你说凶手是何人吗?” 绕过曲折的长廊,黄泉停于一厢房之处,随后回身向王灵越揖手,“王公子,到了。” 王灵越点了点头,见厢房门关着,他不由上前正欲推门,不料手伸到半空只觉得有些不对劲,忙指着黄泉说道:“你来推门。” 黄泉应了一声,缓缓推开厢房门,王灵越见没什么机关响动,这才稍稍松了口气,于是迈步向里头而去。 自王灵越进门之后,厢房大门便被合了上,他回身看了看,紧接着瞧着四周的烛火缥缈,他不由有些紧张,试探性开口,“齐长衡?” 然唤了一声却未得到回应,他有些慌神,然好奇心驱使着他向前而道:“你不是说找到了杀死陈衙内的真凶吗?人呢?” 下一刻,一张熟悉的脸颊映入王灵越眼中,他惊得向后退了好多步,直到瞧清眼前之人他这才松了口气,“怎么是你?齐长衡呢?” “王公子不是要寻杀人凶手吗?” 眼前之人正是沈如玉,她身穿一身藕粉色连衫裙,神色却是异常冰冷,“我便是。” “你……” 王灵越未曾料及沈如玉这般快招认,刚欲想要说些什么,忽见沈如玉自腰间取下一枚玉珏,“王公子可是先前将自己的玉珏送与过锦儿?” 瞧见沈如玉手中那色泽明透的玉珏,王灵越立马想要上前抢夺却不料沈如玉一个箭步躲闪开来,麻利地自衣袖抽出一柄明晃晃地匕首对准于他。 “你!你别冲动,有什么事我们好好说。”王灵越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扰得措手不及,向后退了几步之际正思虑该如何脱身。 下一刻他见沈如玉并未动立马回身奔向厢房门处拉门之际竟发现门被人锁了去,他立马惊得扭头而向,汗水已然打湿了衣襟。 但沈如玉却并未刺向他,而是将匕首倒转悬于自己脖颈处,语气尤为冰冷,“王公子,接下来好戏才刚刚上演。” 说完这话,未等王灵越快步上前制止住,沈如玉一刃刺向自己的脖颈,顿时鲜血直流,随后沈如玉在倒地之际死死将匕首叩于王灵越手中,惊得他立马喊了出来。 “快来人啊——” 第122章 风波四起 “陈大人,您今儿个来的可真早,我瞧着您这似有倦怠,已经让后厨给您温一壶热茶,您先随我去里阁小坐片刻。” 陈风林一早便亲自来了醉红楼,因得陈哲之事他自东京一路快马加鞭赶回府上又于襄王府周旋多时,一夜未眠自然显得面容尤为憔悴。 阮媚红亲自迎陈风林入了正门,带着他穿过大堂走几步便到了会客里阁,待陈风林将将坐了下来,尚未等着秋岚奉上茶水,忽见外头进来一小厮神色慌张而道:“掌柜的不好了,掌柜的不好了!” “慌慌张张的成何体统,这里还有客人!” 阮媚红怒斥于眼前坏了规矩的小厮,可瞧着他神色有异常,不由地摇着团扇问道:“什么事这般着急?” 小厮揖手行了一礼后哭丧着脸急道:“掌柜的,沈……沈小娘子遇害了!” “什么?” 原本正由着秋岚沏茶的陈风林听得这消息突然眉头一皱,拂衣间看向那小厮,张了张口却终是未曾问及什么。 反观阮媚红却是作慌张之状,上前扯过小厮大声而问,“你将你知晓的事情挑紧要的告诉于我,快——” 小厮蓦地点头,随后大体说了一下黄泉引王灵越去见沈如玉的经过,一旁听着话头的陈风林眉头越锁越深,“怎么此事还牵扯到王公子了?” “这位官人有所不知,近来王公子因得陈衙内之死对我醉红楼多有猜忌,尤其是这沈小娘子,公子总是觉得她便是杀人凶手。” 说完这话时,阮媚红这才轻咳了几声制止了小厮的话头,随后面露愁态看向陈风林,“大人,不曾想您今日刚来便发生此等命案,我需得先去看看。” 陈风林自知事发突然可心中尚有诸多疑虑忙道:“不然我随红掌柜一同前去查探究竟。” “大人稍安,眼下尚未查明情况我需先前去一瞧,毕竟此事或事涉王公子,总得明晓前因后果。” 阮媚红这话说得让陈风林也无从辩驳,点头间便目视着阮媚红匆匆离去,而后头的小厮欲待要跟去却被他唤了过来。 “我且问你,今日何故这王公子这般早便来了醉红楼?” 见小厮支支吾吾,陈风林不由狐疑起来,随后他尽量放缓语气说道:“你别怕,如实说你知道的便是,我是红掌柜的老友,醉红楼近来事多,我在官府尚有认识的人,了解事情起末才能相助醉红楼脱了嫌疑重新开张。” 小厮听罢忙回话,“哎哟这位官人,您有所不知,这王公子还不是因得怀疑是我楼里的沈小娘子设计杀了陈衙内,这才时不时来楼里纠缠一二。” “沈小娘子?” 陈风林似是觉察出这话头里的关窍,不由耐着性子而问,“这沈小娘子又是何人?” “她啊不过是楼里刚来的新人,不过与旁的人不同她可是那平头的良民,是因得被家里人发卖的缘故这才机缘巧合进了我们楼里,自楼里倒是很快便与诸位娘子相熟,眼瞅着便是拔尖的人了,可惜了。” 小厮叹了口气后瞧着陈风林似有些顾虑便忙道:“小的话多还望这位官人勿要见怪,这王公子与楼里的锦儿娘子素来交好,这隔三差五便要前来与锦儿娘子谈诗论赋,不过后来,小的瞧着这王公子总是皆醉红楼的这些娘子的名义宴请诸多名贵,这陈衙内就在其中,且王公子平素也总是纵着这陈衙内在其中花天酒地,这这……” 说到此处,小厮不由再叹一口气,未曾察觉陈风林脸色变得尤为难看,紧接着他继续凑上前说道:“这王公子近来为陈衙内被杀之事奔走劳碌,想来为的就是能在陈家主君那边邀功,这算盘打的,啧!我一个做下人的都心知肚明,更何况……” 话还未说完,但见陈风林已然怒气冲冲向外头迈步而去,小厮先是一怔,紧接着狐疑起来,最后蓦地想到了什么,忙在后头边行边急道:“哎!这位官人!您去哪啊?” 寻摸一炷香的时辰,阮媚红立于一厢房前,瞧着地上一摊血迹,沈如玉被两个小厮蒙上了白布抬了出来,她立马以手帕掩嘴惊呼了一声,紧接着向后惊恐地退了两步。 “王公子!你……你是疯了吗!” 阮媚红看到站立于一旁一身血污不知所措的王灵越顿时气不打一处来,“你虽为身份尊贵之人但也不能如此放肆,竟敢当众杀人,你真当这……平阳是你的吗?” 王灵越此刻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正欲解释一二谁料阮媚红却并未给他机会,回身对着后头的小厮们说道:“愣着做什么,还不去报官!” “不能报官!不能报官——” 王灵越蓦地一惊,一个箭步上前双手撑开拦住了小厮们的去路,紧接着扯过阮媚红的衣袖小声说道:“红掌柜你不能见死不救,我是被冤枉的!这个节骨眼若报官那我必死无疑啊!” 换作寻常时候,阮媚红自是好声好气相说,而此刻她却仿若换了一个人似的抽出王灵越紧紧攥着的衣袖戏谑而道:“王公子,从前呢因着陈衙内的缘故我们醉红楼的人都要惧你三分,你在这醉红楼手上过了多少条人命,你如今可数的过来?” “我……”王灵越一时语塞。 阮媚红见王灵越已然惊慌失措,不由放缓了语气说道:“王公子,这丫头可是长衡的心尖子,我是可以帮你,但长衡的脾气你最是知道,他如今尚在外头采买草药,若是回来发现了他这心尖死了,你以为依着他的脾气该会如何?” 王灵越左右踱步间方寸大失,可奈何此时却忽见一熟悉之人重步而来,定睛一看不是旁人,却是陈风林。 “陈……陈大人!” 王灵越大惊失色,正踟蹰着该如何应答,但见陈风林一个箭步上前怒扇了他一巴掌,此巴掌力度极大扇得他险些栽在地上,紧接着陈风林怒啐了他一口后说道:“立即通禀官府彻查此事!我要知晓我儿究竟是怎么死的!” 第123章 连环命案(上) “殿下,您……您这一大早突然来了,下官是一点准备都没有。” 天刚刚擦亮,王善渊听得下人说赵元恩突然造访自己府邸,鞋履都顾不得穿好,急匆匆地便奔去见人。 虽说他知晓赵元恩在众皇子中并不受宠,可说到底他是皇室子弟,且早年便受了册封,有了王爷之份,自是要比旁的达官贵人在这平阳更显赫一些。 身为知府知县,察言观色的能力自是要有,他一入堂屋便瞧见了着一袭莽龙纹黑衫的赵元恩,立马揖手行了一礼,随后唤下人道:“快去沏壶好茶。” “不必麻烦了,本殿知道王大人近来手上压着的官司颇多,日理万机的便不会在此久留,只说几句话便好。” 赵元恩这话让王善渊颇感意外,但见他试探性而道:“殿下是想说陈衙内的事吧?” “非也。” 赵元恩忽而勾唇一笑,随后对着王善渊而道:“本王此来为的是王灵越。” 王善渊一惊,“王……王公子?” 然而此时此刻身在平阳县衙内却是另外一番景象,仵作在醉红楼验了沈如玉的尸身,随后又由着主巡官将尸身带回安放于一处妥帖的堂室。 “如何?” 主巡官钱左见仵作入了衙内忙询问一二,见衙内黑压压站了一群人,仵作顿时一怔随后忙揖手行了一礼这才说道:“大人,沈小娘子是为他人所杀,并非自杀。” “不!不可能……分明是……是她自己杀死自己的!”王灵越在旁颤抖着声音而道。 钱左听了这话不由眉头微皱,挑眉看了一眼王灵越语气略重了些,“王公子,你这话说得未免太不过心了吧?自己杀自己?” 说到此处,他顿了顿话头,紧接着又道:“仵作是官府用惯了的老人儿了,验伤向来公正,岂容王公子在此空口白舌胡乱言语!” 跟着仵作来的邢都是县衙负责命案之人,钱左的得力臂膀,此番由他带着仵作一道验尸,归来时恰经过王善渊的府邸瞧见了赵元恩的轿子。 他思虑再三上前于钱左耳边低语了几句紧接着但见钱左轻咳了一声,“此事牵扯之人众多,需由知县大人亲自定夺。” “既然需要王大人来断,何须这般早将我们几人都拘在此处?难不成官爷还怕我们跑了?” 阮媚红在旁边摇着团扇边戏谑道:“左右醉红楼背了那么多命案自是开不成张的,倒不如大人一并审理得了。” “那么多命案?” 钱左听了这话尤为狐疑,“听红掌柜这话是楼里近来尚有旁的人身死了?虽说我刚调任平阳不久,但近来经手案子颇多,怎不曾见过有人上报醉红楼死了人?” 此话一出,王灵越的神情顿时骤变,眸光宛若一柄利刃刮向阮媚红,阮媚红见状,立马止了话头,忙赔笑道:“瞧我这张嘴说话没个遮拦,都是陈芝麻烂谷子的事了不值得一说。” 然而这般异常之态却被钱左尽收眼底,他虽有狐疑可也不再追问,静待王善渊亲来审案。 哪知左等右等两个时辰都不曾见王善渊的踪影,钱左便派了巡捕房的人前去请,直到来人回来说王善渊身体突然抱恙,钱左似是知晓了什么,忙于众人而道:“既然大人身子不适,那改日再行定这命案之过。” “既如此,那我便先走了。” 王灵越头也不回地正待要离去,然而钱左却伸手拦下王灵越的去路,微微勾唇,“王公子,你却不能走,依着律法,你呢属于命案罪嫌之人,需看押。” “你知道知道你在说什么吗?让开,若是惹恼了我有你好果子吃!” 王灵越怒火中烧,岂料钱左非但不让步反倒是摆了摆手示意两旁的衙役拘住他。 “王公子,我呢的确是个小官,是上不了台面,比不得你们王家家大业大,但陈大人昨日便说了,无论你是否真的手上过有命案都得被看押好,只待这事情查得水落石出与你无关时方可放出,这陈大人的官职说实话可远高于令尊啊,公子也别让我们为难了。” 言及于此,王灵越有些颓然,他自然听得出这钱左话里话外是何意。 眼看着自己被衙役要被带走,他不由地扭身看了一眼钱左,“我记住你了。” 钱左笑笑,目视着衙役们带着王灵越离开后转身唤住了正要离开的阮媚红,“红掌柜留步。” 阮媚红倏地停下脚步立于衙门处看向钱左,“官爷还有何要事?” “红掌柜是个聪明人,这些年一个人经营支撑着这偌大的瓦舍实属不易,眼下楼内命案而起,恐是日后生意难做,掌柜的也该另寻出路才是。” 钱左这话让阮媚红不由地轻声一笑,再抬眸对视之际,钱左竟能从她的眼神中感受到一丝凉意。 然而下一刻阮媚红却收敛了神色中的凉意,福身而道:“多谢官爷提点了。” 说完这话,她便缓缓离去,钱左愣了好一会方才回身看向邢都,“你方才说看见襄王的轿子了?” 见邢都点头,钱左不由蹙眉思忖道:“一大早襄王便亲去大人府上,难不成是为的陈衙内之事?” “属下以为王大人突然称病这其中定有隐情,不如主巡您亲去一趟大人府邸,毕竟您是大人的左右手,大人若真病了也该尽一尽看护之责。” 邢都这般言语让钱左不由点头,“不错,无论是否牵扯陈衙内,大人病了我理应前去探望,你随我一同前去。” 两人就这般并行出了县衙,为着此事不过于声张,临走前邢都已然叮嘱了县衙里外皆对今日之事守口如瓶,然一出门之际便恰好撞上两个摊贩在议论醉红楼之事。 “邢都,去听听他们在说什么?”钱左看了一眼邢都。 邢都便径自缓缓上前听了一嘴,见两个摊贩说得起劲,他不由放慢了脚步。 “你说说,好好一个女子就这般没了,当真是可惜。” “可不是吗!这些个权贵当真是作贱人!” 第124章 连环命案(中) “大人身体突然抱恙,属下深感惶恐,特前来相探。” 身在王善渊的府宅,钱左于主屋中瞧着王善渊眉宇深锁却并未有半分病态,不由试探性而问,“不知大人是否有难言之隐需得属下相助。” “你们且退下吧。” 王善渊执起茶盏轻啜了一口茶,随后遣散了身边的仆从,待主屋的大门掩上,他这才开口而问,“钱左,你来这平阳多久了?” 钱左虽不明王善渊为何提及自己上任年限,但仍恭敬回道:“不到一年。” “还年轻啊……” 王善渊轻叹了口气,随后抬头看向一旁的窗棂,“我记得当初你被调任至此曾与我说过一句话,愿平阳之后再无黑白颠倒之事。” “这是属下父亲所言,也是属下力求实现之报。”钱左看向王善渊。 王善渊有意提点,“好啊,那你可知如今周旋于平阳的势力为何?” “大人,这……”钱左有些惶恐。 “无事,在我这里但说无妨。”王善渊又喝了一口茶,只是自始至终目光都追随着钱左。 钱左定了定心神道出自己所思,“平阳以襄王殿下为尊,但襄王久年流连烟花之地,不曾为平阳做过实事,次之便乃以陈大人,陈大人久年在外征战,近些年方才回归本里,因而这些年多以陈衙内依附于襄王而存,再之便是王公子,其父虽无尊位之封,可亦是武将之身,依附陈家之重,这王公子自然也多惧怕于陈衙内。” “不错,你来了这般时日倒是对这些盘根错杂的势力了解透彻,不过……” 王善渊顿了顿话头,随后轻叹了口气,“你看到的只是他们想让你看到的,襄王并非表面所见那般不问世事。” “襄王?” 钱左蹙眉深思了片刻,随后似是明晓了什么,“属下斗胆猜测,莫不是大人此番假意生病便是襄王之意?” 此时此刻另一边的醉红楼主阁中,阮媚红于阁中双手环抱来回踱步,不同于寻常时候那般悠闲之适,她眉眼中尽是担忧。 “我不明白你竟布了如此大的局,当真值得吗?”阮媚红停步之际看向一旁端坐着一语不发的齐长衡。 齐长衡抬眼看向阮媚红,淡淡而道:“我曾经说过,她不会永远拘于此处,与其让她一辈子困在这如同牢笼之地,倒不如将她送到更适合她的地方。” “更适合?” 阮媚红忽而悲凉一笑,“是你认为的更适合还是她认为的?你可知道这步棋日后在那里走得每一步都只会险之又险。” “那又如何?” 齐长衡忽而拂衣起身,一步步走向阮媚红,“北国日后若因她起一时之乱都将解我心头之恨,至于醉红楼,不过是这里的虚影泡沫,平阳维持安乐的一剂安魂散罢了。” 阮媚红张了张嘴却终是化为一声叹息,随后抬头看向外头的天际,“所以你还是放不下从前吗?” “亲缘之恨,恨之入骨,我回不了头了,但是你可以,她亦也可以。” 阮媚红面露惊色,敛起目光,转头看向齐长衡,随后露出了往昔的笑脸,“如若不是早就认识你,我还真以为你会为了一个丫头动情。” 话及于此,忽而听得外面传来急促的叩门声,阮媚红执起搁于桌上的团扇,“进来回话。” 但见青衣步履微急,入阁中福身行礼后忙道:“掌柜的,陈大人来了。” “陈大人?” 阮媚红默契地与齐长衡相视一看,紧接着看向青衣,“请他去议客厅,沏壶好茶,我待会便到。” “是。” 青衣应了一声但却并未走,迟疑间但听阮媚红问道:“怎么了?还有何事但说无妨。” 青衣踟蹰间看了一眼齐长衡,紧接着小声启唇,“陈大人让人送来多箱珍宝,说是来与掌柜的您……商议要事。” “珍宝……这倒是有意思了。” 齐长衡冷冷而语间再言,“掌柜的不妨去瞧一瞧,看看这位大名鼎鼎的陈大人是否会为了他那儿子放下一切荣辱,只为查明真相。” “你的意思是……” 阮媚红似是听出了齐长衡话里有话,回身间摆了摆手示意青衣去接待,紧接着她摇着团扇而道:“坐定王灵越之责,这事便不会一查到底,至于官府那边,亦不会深查。” 直至入夜,尚安置于府衙的灵柩的柩盖被顶开,里头的人坐起来抚着心口大口大口喘着气,月色正浓间,她瞧见外头有一黑影闪过,立马试探性而问,“什么人?” 灵柩里传来警惕之声,辩声而向,此人正是沈如玉。 然那黑衣人于月色之下撤下蒙面之物,露出真容,沈如玉仔细瞧了瞧,随后松了口气,“阿离,你下次来能不能提前说一声,不然我总要心慌很久。” “沈小娘子这几日在这灵柩里若不得以这安眠屏息之药相持,怕是早就死脱了吧。” 阿离说罢,自怀中掏出一瓷瓶扔到沈如玉手中,沈如玉顺势接过,麻利地将里头的药丸取出服下,随后合好瓷瓶上头的塞子扔还给阿离,“几日不见,你对我这态度是越来越敷衍了。” 收好瓷瓶,阿离撇了撇嘴,“沈小娘子莫怪,只是殿下十分忧心你特才派我前来相看,还特让我给你带一句话。” “什么话?”沈如玉不解。 “殿下让我告诉沈小娘子你,他会陪你做完这一个局。” 沈如玉眸光烁烁,直至阿离离身而去,她方才扶棺而躺,然躺下已过半个时辰,外头便传来几声极浅的脚步声,屋门凭开之际,却是两人一前一后进了来,揭开灵柩,一人轻探沈如玉的鼻息,不由说道:“的确是已经死了。” 另一人环顾四周后小心翼翼去查探沈如玉脖颈的伤痕,“这伤痕也尚在,看着不似作假。” “既然如此,我们也该好生回去给主君复明,待庭审之际,需得坐实那王氏罪证,尽可能撇清衙内之责。” 二人说完这话又将灵柩好生复位,轻手轻脚离开此处,却不料这一切却尽收暗处一人的眼底。 第125章 连环命案(下) “你们听说了吗?这王公子手上过了醉红楼诸多娘子的人命官司,这说不定陈衙内亦是他所害呢!” 翌日一早,集市巷口诸多小贩聚在一起闲谈着,其中一小贩听得人说便问道:“王公子?哪家的王公子?” 前头说话的小贩不由嗤了一声,“还能哪家,自是中头王武官家的儿子了。” 又来一人加入闲谈,“要我说吧,这知县大人骤然抱病,官司迟迟不打,怕是这里头牵扯的人和事众多。” “可不是说呢!哎!你们听没听说,这醉红楼一直歇业不开,前些日子这王公子三番五次登那醉红楼的门,说是……” 小贩停顿一二思虑片刻后又道:“哦对,说要逮杀害陈衙内的真凶。” “他一个无官无职成日游手好闲的公子哥哪来的职权还擅自拿人,笑话。” 这几人聊得正火热,忽而其中一人只觉得肩上一沉,回头瞧见熟悉的面孔立马敛了方才的笑脸,畏畏缩缩拱手而道:“刑……刑头儿……” “看样子是买卖做得不好,有空在这闲扯了。” 刑都此刻身穿巡视官服,手下意识摸了摸腰间的配剑,话一出便惊得几个小贩连连求饶,然他并未作逗留,回身看了一眼跟着自己的几个衙役,边走边道:“你们下次莫要再在背后嚼人舌根,这些人可不是你们惹得起的。” “是是是,谢刑头儿!”小贩见刑都并未责罚于他们忙感激涕零让出路来。 刑都一路疾行间还不忘叮嘱随他一同前往衙门的衙役,“记住了,待会我审问之时,无论这王灵越如何暴怒你们都无需理会,甚至他如若挣脱镣铐逃出这囚牢,你们也不能相拦。” “这……” 衙役们迟疑间相互看看,随后又异口同声而道:“是,属下们记住了。” 直至入了囚牢提审之地,王灵越披头散发戴着镣铐坐在木椅上,见了刑都他不由怒斥,“你们知不知道将我关在此处的后果!” “后果?” 刑都缓缓坐在了对面的主座上,将衙役递来的几张薄笺掷在王灵越面前的木桌上,王灵越颇为困惑,缓缓伸手执起那薄笺,相读之际不由脸色惊变。 “这……这不可能,我父亲绝不会见死不救!” 王灵越一时无措,随后他略有些激动而问,“那……那襄王呢,你可有告知襄王我身在囚牢之事,还有……还有陈大人,我替他儿子这般奔走,他他……好歹也该……” “王公子。” 刑都打断了王灵越这般毫无逻辑的自说自话,沉静地微微向前倾了倾身子,“你怕是不知眼下你的处境,这案子已经闹得整个平阳人尽皆知,若再不盖棺定论恐是会招致上头的人前来,到时不光是你,怕是你们整个王家都将顷刻覆灭。” “不……不会的。” 王灵越蓦地起身拼命摇头,紧接着双手紧紧揪住刑都的衣领,“是你?还是旁的什么人指使你嫁祸于我。” “嫁祸?王公子你怕不是失心疯了,你手上有多少人命只有你自己清楚,或许身处贱籍之人你从不怜惜,但那沈如玉乃是良民,你杀了她,就该为此付出代价。” 刑都这话犹如一柄尖刀,字字句句锥在王灵越心口之处,他瘫然一坐,百口莫辩。 “王公子,陈大人也叮嘱过我们,陈衙内之死务得查个明白,这背后搞鬼之人若是被他亲探了出来,他必全家之力让其全家皆为枉死。” 王灵越似是被激了几句立马双膝而跪,惊得刑都两旁的衙役正欲要上前搀扶,然想到方才刑都交待之事他们又止了步任由王灵越伏于地上嚎啕。 刑都却并未停止自己的话头,继续追击,“王公子,我今日前来并非是为了审你,而是为了救你,我负责此番的命案追寻,你若从实将你所知悉数写于纸笺之上,来日,我可替你向知县大人求情,自然,大人亦可保你全家安宁。” 然见王灵越并未为之所动,刑都便继续言语,“听闻你生母走得早,是你父亲一手将你拉扯大,你父亲乃武将出身,处于陈大人麾下之职,一直为陈大人鞍前马后,可陈大人之子出事,难道就不怕他查出你当年怂恿陈衙内花天酒地强抢民女的诸多罪事,陈衙内已死,可你却好好的,你以为依着陈大人的脾气,他会如何想?” 刑都这话让王灵越不由身子一颤,抬起头时已然泪眼婆娑,蓦地抓住刑都的衣袖,哽咽道:“如若我招……你……你怎能确保我全家的安危。” “我不能确保,但知县大人可以,襄王……亦可以。”刑都垂头审视着王灵越。 “襄王……” 王灵越颓然,似是明晓了什么他不由凄厉地苦笑了几声,随后立马爬起执起早就放于桌上的墨笔在纸笺上飞速写着什么,衙役们已然瞠目结舌,竟不知这刚调来的刑都不过短短几句话便能让这王灵越如此行事,当真是厉害。 而另一边,襄王府的书房之中,阿离为正在看书的赵元恩沏好了香茶,随后不由问道:“殿下,这官家突然宣您回京相住不知是何意。” “其实我早该回京了,在这平阳待了这么些年已然厌倦了这里一切。” 赵元恩搁下书卷轻啜了一口香茶,随后不由“啧”了一声,“怎么今日这茶味道不一样了。” “哦,这是……” 话还未说完,便听得书房外传来一熟悉的声音,“近些日子天燥得很,我特加了些药料在这茶中,殿下可喝得惯?” 抬眸而向,却是沈如玉立于书房外。 赵元恩拂衣而起,缓缓走向她,勾唇间问道:“那你在王府可住得惯?” “殿下为我筹谋如此,日后,我也必会为殿下分忧。” 沈如玉向赵元恩福了福身,紧接着看向赵元恩身旁的阿离,“还要多谢阿离这些日子按时给我送药。” 阿离摆手而说,“可别,沈小娘子这谢还是留给殿下吧,殿下这些日子可是对你……” 话还未说完,赵元恩忙回身瞪了阿离一眼,小声而道:“你不是还有什么事吗?赶紧走。” 第126章 结束亦是开始 半月后,诸事皆平。 王灵越于囚牢中撰写罪责卷宗后于当夜便得了失心疯,没几日便暴毙而亡,满平阳闹得沸沸扬扬之事已然有了个了结。 陈风林知晓赵元恩即将远赴东京之都,一早便登门入府相贺,然一番交谈之后他又言,“先前犬子与殿下走得颇近,这些时日殿下为犬子奔波操劳倒是让老臣有些愧对于殿下。” “陈大人这话说得倒是严重了。” 赵元恩搁下茶盏,下意识摸了摸指间的扳指,含笑而道:“衙内虽说平时有些顽劣可却并未做过什么出格之事,若非这王灵越平素里话里话外教唆,怕是衙内也不会做出诸多错事,如今他身死,一切都归于平常,倒是平阳之幸,亦是陈大人之幸。” 陈风林听得这话心中倒是一惊,可面上却仍作淡然之态,“既然此事已结,老臣也该好好恭贺殿下回迁东京之喜。” “听闻陈大人过些时日要远赴边关探查军情,望大人一路保重。” 赵元恩这般言语已是有送客之意,陈风林浸淫官场这般些时年自是能听出这话里有话之意,他当下亦不再逗留,起身告退之后刚走到阁外便瞧见一有些熟悉的身影。 迎面行来的正是沈如玉,此刻她身着一身浅紫连衫裙,行步拂衣间尽是温婉之态令陈风林有些怔然。 见沈如玉给自己行了一礼,陈风林不由驻足而问,“我们之前可是见过?” 然未曾等沈如玉开口,便听得后头赵元恩缓步前来笑说,“大人怕不是认错人了,这是本殿府上的人,平时基本不出府恐是无缘得以见大人真容。” 陈风林尴尬一笑,紧接着回身向赵元恩负拳行了一礼,“许是老臣看错了,这便不耽误殿下时辰了。” 伴着陈风林离去的身影,赵元恩看了一眼沈如玉边折身返回阁中边言道:“可收拾好了,过几日我们便动身了。” 然听得这话沈如玉却是晃而一怔,紧接着向赵元恩福了福身,“不知可否容我与醉红楼的人道个别。” “自然,这是你的自由。” 赵元恩此话让沈如玉蓦地抬头凝视于他的双眼,片刻后她又垂了垂眼帘说道:“自由二字从殿下口中说出倒是令人意外。” “哦?意外?” 赵元恩饶有兴趣地回身看了沈如玉一眼,“你本就不属于这里不是吗?回归你所属之地查清你父亲当年的冤屈,于你难道不是最好的结局?” 沈如玉不再言语,再度福身间将手中之物交到赵元恩手中随后言道:“有时候结束亦是开始,殿下,我们东京见。” 然此刻的醉红楼却是一番忙碌之景,人来人去尽是收拾行囊相走之态,阮媚红于其中安排着脚夫好生将一些石樽搁于马车之中,紧接着便听得一熟悉之声。 “掌柜的,你……当真要走?” 定睛一看,却是魏意欢立于阮媚红身前,神态间略有疲惫。 阮媚红倒是不可置否地笑了笑,摇着团扇于这堂间踱步,“我早就该走了,与其守着这楼阁成日里阴奉阳违地与那些子当官儿的打交道,倒不如寻一僻静之地好生过我的下半生。” “想不到先前掌柜的那般踌躇满志,如今竟也变了。”魏意欢默默叹了口气。 “别这么说,你们此行去东京由着长衡领着自是不会有什么差池。” 阮媚红上前拍了拍魏意欢的肩膀,压低了声音而至,“平阳是个是非窝,即便是醉红楼重开也免不了受些非议,倒不如搬离的好,日后这里的是是非非也再与你们无所瓜葛。” “掌柜的……你……当真不与我们同去吗?”魏意欢踟蹰而道。 阮媚红见魏意欢如此相劝不由凄厉笑了一阵,紧接着说道:“我累了,这东京的腥风血雨我不愿掺和,还是留给你们年轻人吧。” 说完这话,阮媚红转身之际恰瞧见前来的沈如玉,她深叹一口气,由着沈如玉向自己行了一礼,这才不紧不慢说道:“原以为你会真的入襄王府。” “掌柜的当初便希望我执掌醉红楼,那么眼下不过是一个最万全最折中的法子。”沈如玉平静而道。 “是啊,最完全最折中的法子……我和长衡最后都没有猜透你的心思,倒是可惜。”阮媚红笑道。 “没什么可惜的。” 沈如玉上前自衣袖里取出一锦盒交到阮媚红手中,“这是送与掌柜的你的,不过还需掌柜的离开平阳之时方才能打开。” 阮媚红虽有困惑可还是将那锦盒收好,“好,我便依你。” 随后但听她又言,“此番你前去东京,长衡会替你打点好一切,至于那清音坊,你若想彻底击垮那楚怀柔怕是有些苦头要吃了。” “我会谨记掌柜的教诲。” 沈如玉福身间阮媚红已然离身,身后的魏意欢上前拉过她的手道:“即便这是个局其实我与哥哥都担心得很,生怕你真的出了事。” “其实我也后怕的很。” 沈如玉笑了笑,“但我知道,你们都会替我做完这个局,不论是那陈哲还是王灵越,他们生,便永远是平阳的毒瘤,他们死,整个平阳都将会一路昌平。” “去了东京便是新的开始了,我会陪伴在妹妹身边,永不背离。”魏意欢含笑道。 沈如玉偏头去瞧魏意欢坚定的神情,“我亦是。” 而身在二楼遥遥相看沈如玉的齐长衡却是面色阴沉,也不知过了多久,黄泉前来负拳而道:“公子,东京那边传话来说一切都准备妥当,只是牌匾之事尚未定夺,还请公子示下。” 齐长衡沉吟,紧接着缓缓开口,“那便叫,‘如玉坊’好了。” “如玉坊?这……” 黄泉面露惊色,随后垂头负拳而言,“还请公子三思,如若真的因沈小娘子为名恐会让楼里上下不服。” “是吗?” 齐长衡嘴角勾起一丝微笑,“如若真是这样,那这一切便是她该承受的磨难。” 第1章 初立之地 “哎!你们听说了吗?昨儿个这城东头的里阁挂上了牌匾,是'如玉坊'三字。” 东京城内,主城长行街人头攒动,左右两行铺紧挨着个儿,小贩们闲聊着这东京城里头近时发生的闲事。 听得城东头那万年不曾交付出去的里阁竟挂了牌匾,卖香粉的安氏不由凑上前头一帮聊得火热的人问道:“如玉坊?可知是做什么的?” 说话的蓝衣小贩扭身瞥见是安氏不由笑呵呵说道:“今儿个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安小娘子你竟对这东头里阁的事这般感兴趣?” “那是自然。” 安氏双手叉腰眼睛晶亮,毫不避讳地说道:“若是这东头开个瓦子,我这香粉就有了大主顾,想想定是要上心的。” “哎哟姑奶奶!你这还想着卖你的香粉呢?说不定这如玉坊就是卖香粉的,到时候怕是你没得生意做。”蓝衣小贩打趣道。 安氏撇撇嘴并未理睬这话,心里头倒是有了主意,自顾自地扭头向东头张望,寻摸在摊前又待了一炷香的功夫见没什么生意便早早收摊向东头而去。 而此时此刻刚挂上牌匾“如玉坊”上上下下已然是忙得不可开交,外头的小厮正清点着木匠送来的方木桌子,还未待小厮们算清账目,恰一顶轿子于阁前而停,小厮们忙互相招呼着搁置下手上的活,恭敬垂头揖手而立。 众人异口同声而道:“掌柜的。” 自里头出来一蒙着纱巾的白衫女子,腰身纤细如弱柳扶风,下了轿撵之际她不由抬手示意小厮将账册拿来。 翻看一二后但听她启唇,“这账上还差了三文,匠工们挣得都是苦工手艺活,一文钱亦是钱,需得补齐。” “还得是当家掌柜的看得明白啊,小人方才正为这三文钱和他们说事呢!”木匠走过来苦哈哈搓着手,“亏得掌柜的您来了。” “我这下头的人理账不清倒是让你们受累了。” 女子轻声细语间将手抬起,后头一小女沉水使连忙递上一钱袋,女子接过又将其转递给了木匠,“这里头是余下要付的钱和一些零碎的赏钱,辛苦你们这些日子连夜赶制了。” 接过钱袋,木匠打开略略数了一数随后面色惊变,“哎哟沈掌柜的,这……这多出的钱太多,这……这使不得啊。” “无事,收着便是,这是你们应得的。” 言及于此,女子也并未再多话,径自向坊内行去,木匠收好钱袋与其他几人连连道谢后便随着小厮们继续搬扛,只是与方才不同的是他们满脸春风干劲十足,全然不似方才那般颓然。 “掌柜的,你何故要赏那般多银钱?”跟在女子身后的沉水终是按耐不住自己心中所想出声而问。 女子料及沉水会问她,微微含笑间面纱随着风盈动,隐约间似见其姣好容颜,“我且问你,他们制得的桌椅板凳可好?” “自是好,而且只有他们肯愿连夜为我们如玉坊赶制这般多量之物。”沉水并未思索而应。 “出工又快又好自是要赏些银钱,这些人得了银钱便会相记我们,日后若再登门相问这木制之物他们也定会用心相待。” 女子之话让沉水似有所悟,思虑间已陪伴女子入了内阁,女子坐于花菱镜前取下蒙面的纱巾,一幅惊世容颜已然呈在镜中。 此女不是旁人,正是沈如玉。 遥想两年前的今日,她初入平阳的醉红楼,楼中的腥风血雨她见过,外面的旖旎烟华她亦是见过,但即便是见过也总觉得浑浑噩噩不知所谓。 如今再醒过来却是到了东京,到了这个离北国最近的地界儿,往事回忆如昨,她一时竟有些恍惚。 然忽而听得外头传来脚步声,她收回了飘散的思绪,边替自己卸下头上的珠钗边启唇而问,“什么事?” 来人乃是沈如玉的另一贴身女使宝兰,寻摸十三四岁的样子,说话脆生生的有些胆怯,“掌柜的,外头有位姓安的娘子说想见你一面。” “她可曾说有何事?”沈如玉未曾停下手上动作。 宝兰思忖片刻忙道:“说是……香料生意。” “香料?” 沈如玉眼前一亮,回身间看向宝兰,“你可看清她长什么模样?” 宝兰细想了想回道:“个头不高身量较小,身着麻衣,瞧着似行街商贩打扮。” “掌柜的,前些日子你不正想着结识这东京城中的香料贩子,这不正好有人便来了!”一旁的沉水眉眼含笑而道。 沈如玉点了点头,随后轻轻而道:“让她先去冬已阁小歇,我待会便到。” 宝兰应声退下,沈如玉起身看了一眼静立的沉水,随后唤她来于她耳畔前低声说了几句,沉水立马明晓忙禀退了下去。 随后以,沈如玉自顾自地换上一衫简素的衣裙,发间只以一竹簪点缀,脖颈间的红玉珠串显得尤为惹眼,拂衣间她轻叹了口气,随后前往冬已阁一探究竟。 而此刻身在冬已阁的安氏却是对着一幅面墙的壁画惊叹不已,驻足间神采飞扬,仿若瞧见了一珍宝似的。 “怎么?娘子喜欢这画?” 恰耳边传来一声相问,安氏下意识脱口而出,“这画看似描绘寻常山水,可细细相看曲水之间尚有一叶扁舟独行,舟行而过乃是双人在谈,这墨点绘像竟如此栩栩如生,简直太……” 回身相向,见沈如玉立在自己跟前,安氏立马吓了一跳,忙止了话头,“抱歉,我……我方才一时失神胡言乱语,还请这位娘子不要见怪。” “无妨。” 沈如玉轻声含笑入座,这时正巧沉水带着两名小女使来上茶,三人并为一排各端着一盏茶水,安氏不明为何要奉上三盏茶,正思忖着该如何开口便听得沈如玉说道:“安娘子,这里有三盏茶所用茶料稍有不同,方才听我身边的人说娘子是要与我谈香料生意,倒不知此刻娘子可愿品鉴一二?” 安氏看了沈如玉一眼随后又看向女使们不由轻轻点头,“既是品鉴,我愿为一试。” 第2章 选香之才 “这三盏皆为龙井。” 安氏仅仅是看了一眼三盏茶中偏平的叶片便已作答,随后但见她轻轻屈身闻了闻各盏茶的茶香随后看向沈如玉会心一笑,“一盏融了茉莉香,味道更显淡雅,而二盏却是在融了茉莉香之余又添了一味芸香,香味虽与前盏相似可细细而闻,却更显醇厚。” 停顿一二,见沈如玉听得认真,安氏便继续启唇,“至于这第三盏,并未融任何香料,却是茶叶产地不同,临安多种龙井,然区域之不同自然茶叶之姿也不同,所泡之茶时辰之不同,自然香气也是不同的。” “看来安娘子是懂行之人。” 沈如玉挥了挥手,女使们皆退了下去,唯有沉水则扭身立于沈如玉。 “沈掌柜,既然我答对了,倒不妨听听我此番来的诚意如何?” 安氏这一句称呼的转变让沈如玉有些意外,含笑间问道:“安娘子怎知我是这里的掌柜?” “方才我看画之际初见掌柜,瞧着掌柜年纪尚小尚有些迟疑,可瞧见你后来气淡神闲地将坐又能使唤动这般多女使自是掌柜的无疑了。” 说到此处,安氏自怀中一直背着的包袱中取出一粗糙的匣子,打开匣子后里头俨然躺着三小瓶瓷瓶。 由着沉水接过那瓷瓶,一股扑面而来的香气令她甚为惊讶,看向沈如玉时不自主地开口而道:“掌柜的,这里头甚是香。” 沈如玉接过沉水手中的瓷瓶,尚未打开瓷瓶的塞盖便已然能闻到浓郁的香气,此香之气竟让她一时尚未辨别是何香,揭盖再细闻之间只觉得舒心之至,瞳孔却是蓦地一震,“蔷薇露?” “不错,沈掌柜当真是奇人,这确为蔷薇露。” 此话一出,沈如玉却是变了脸色,“此乃入贡之物,你何故所有?” “掌柜的莫急,入贡之物并未正统之物,我所取原料产自伽罗国,其所结之花不同于北国所养的蔷薇,因而实为珍贵。” 见沈如玉并未接话,思忖间安氏不由说道:“这三瓶是我送与沈掌柜的见面礼,昔日前香药局掌司王万里曾调试出可以替代蔷薇露的蔷薇水,所售之价尤为低廉颇得一众人所喜,而今日我以真的蔷薇露入局,若沈掌柜愿与我合作,我也愿助沈掌柜在这东京一展拳脚。” 沈如玉看了一眼安氏并未急着应话,然却见安氏起身相告,“我叫安若兰,城西的破庙旁便是我栖身之地,若沈掌柜愿再与我相聊,可择日派人来寻我前来,今日时辰不早了,便不在此叨扰掌柜了,此物乃我精选之物,万莫推辞。” 沈如玉起身间安若兰已然福身行礼后离开,沉水于身后不由而问,“掌柜的,这安娘子好生奇怪,既说是来谈香料生意的,何故掌柜的你来了她却只是送了些香物便走了?” 沈如玉抿唇一笑,回身看了一眼沉水,“以物入局才是谈生意的王路,懂得审夺势,此女不简单,你让黄泉去细查她的底细。” “是。”沉水似懂非懂地应了一声,随后便随沈如玉离开了冬已阁。 直至入了夜,步入春暖阁之际,沈如玉听得几声咳嗽下意识看了看桌边的药盏,上前一步揭开盏盖,见里头的汤药尚在,不由微微蹙眉,“怎么送来的药你不曾喝?” 她言语间多为疼惜,行步间已经没有了往昔的怯弱,反倒是多了几分沉稳,落座间瞧着眼前病容憔悴之人,再度开口,“大夫说了只要你肯好好喝药这身子……” “这些年旁人不知,你也该知我的身子是何情况。” 烛光明灭忽闪,映着眼前之人俊朗妖孽的脸庞,此人不是旁人,却是一直陪伴在沈如玉身侧的齐长衡,与往昔不同的是,他的双眸没了往昔的筹谋之光,俨然一副病入膏肓之姿。 沈如玉递上绢帕,由着齐长衡重咳了好几声,轻叹了口气并未多说什么,沉寂片刻她道:“今日坊内来了位香料行家,此女奉上了三瓶蔷薇露作为谈生意的筹码,我已收下特带来让你瞧瞧。” 齐长衡微微扭头,但见沈如玉自怀中取出一瓷瓶交到他手中,他接过后放于掌间仔细端详说道:“方才你自外头进来便带着一身香气,想来便是此物所持。” “我制香之能是你所教,因而今夜前来与你相看便是想知此香是否为真的伽罗国所出?” 沈如玉说这话时语气已然多了几分温柔,齐长衡轻轻闻了闻这瓷瓶周身,随后将其交还于沈如玉,“辽国之境虽与伽罗国隔海相望,但我曾有幸去过那边,那边所栽种蔷薇,的确其香气远胜于北国之境。” “这么说此女当真是有些本事。” 沈如玉细思之间已有成算,“我已让黄泉亲去查她底细,若她真的能为我如玉坊所用,日后绝对是锦上添花之作。” “你如今接掌如玉坊倒是得心应手了起来。” 齐长衡微微勾唇间凝视于沈如玉,“想想你当年刚入醉红楼的样子,如今一晃竟已过去了两年,我们也从平阳到了东京。” 沈如玉眸子里多了几分凄凉,“是啊,过些时日待府尹的牌令下来,如玉坊便该正式待客了,只可惜……红掌柜尚不在此。” 提及阮媚红,齐长衡原本如死水般的眸子里突然迸发出几丝锐利的光,但见他缓缓起身,瘦削的身材拖着阔大的长袍于这阁中踱步,“她既当初选择远离这尘世烦忧便不会跟我们到东京了。” “那我呢?” 沈如玉忽而启唇而问,“当初你可是要我深入襄王府,可如今呢又扶我坐上了这如玉坊掌柜的位子,在你眼里,是否这里所有的一切都是你运筹帷幄的棋子?” 齐长衡回身神色复杂,“我说过,你不必妄自揣测我的心意,我助你查清你宗族之事,你亦要助我完成我先前所愿。” 沈如玉亦起身走向齐长衡,抬眸而至,“仅此而已?” “仅此而已。” 齐长衡见沈如玉一步一步向自己走来竟心里有些慌乱,晃神间他正欲转身却被沈如玉先拽住了衣袖一角将他制住,“齐长衡,我一直不明白这两年你陪伴在我身边的意义,我真的就仅仅是你手上的一枚棋子吗?” 第3章 收拢奇才(上) “听说了吗?这如玉坊过些日子便要开张待客,说是自平阳迁过来的瓦子,当初这东京城的清音坊坊主携人去那平阳城比试,竟输得一败涂地。” 一大早,街巷的摊子便铺了一路,小商小贩们聊谈着趣闻,其中一做虎头娃娃的青衫小贩听了这话不由来了精神,“可不是说呢!这下这如玉坊若是开了,怕是这东京城又要掀起一番风浪,不是说清音坊那次比试竟将自家的红牌虞娘子与林娘子皆输了出去,啧!” “红牌?若说红牌,当今蒙得圣恩的郭小小才是京中一绝,旁的人怎能与她相提并论。”另一着麻衣的小贩嗤之以鼻。 青衫小贩边笑着边四处张望了一圈,话语中多了几分诧异,“话说怎么这几日不见安娘子了,难不成真去那如玉坊寻生意了?” “她啊是个不安分的,总想与这些的开铺子的大掌柜牵上线,说是自家卖的皆是那伽罗国的奇物,伽罗国那可是海国,隔海之境岂是一介女流能去的。”众人说了会儿话便四散而去各自做生意。 而此刻的安若兰却是身在一破败的草屋之中,虽是白日可屋子里却黑黢黢地一片瞧不见半丝光亮,唯有桌上一根快燃尽的蜡烛尚有几分微光。 “咳咳……” 扶起眼前瘦骨嶙峋的男童,安若兰满脸心疼,“阿弟,该吃药了。” 虚弱地由着安若兰喂了一口汤药,男童抿唇间露出绝望的神情,“阿姐……我……我是不是快要死了。” “别瞎说,郎中说了你这身子只需要静养些日子便会好起来的。”安若兰边吹着残破碗盏的热气边又送了一口药到男童嘴边。 见男童不愿再喝,安若兰立马板起脸道:“安庆佑,你该明白眼下我们的处境,好好活着才有以后的希望。” 话音刚落,但听外头传来阵阵叩门声,安若兰回身间略有思索,开口而问,“何人?” 然搁下碗盏间她径自走向门前,开门之际便瞧见一熟悉的面容,她略略一愣,“沈……沈掌柜,你……你怎么亲自来了。” “安娘子乃是做香料生意的奇人,我若不亲来恐会错失一位有才之人。” 沈如玉头戴帽笠,一拢帽纱相围将她整个人遮得严严实实,二人就这般相对而立,随后但见沈如玉微微掀开帽纱问言,“怎么?安娘子不请我去里头坐坐?” “不不不,沈掌柜贵人之躯,我这里脏破而乱,容不得贵人……” 话还未说完,沈如玉却道:“安娘子,人都有落魄之时,我既赏识你自不会嫌弃你安身之地。” 安若兰微微一怔,抬头看向沈如玉时眸子里竟多了几分感动,让步之间容得沈如玉入了屋内,她忙又点了一根蜡烛,整个屋子这才显得亮堂了起来。 “庆佑,这便是我给你提到的沈掌柜。” 安庆佑刚欲从床榻上起身却重重咳了好几声,沈如玉微惊忙道:“这位阿弟瞧着身患顽疾,便不必起身了。” “我弟弟这咳疾是自娘胎里便有的,父母亡故后我们便自外头逃到了这京都,不成想一路颠沛流离他的病更重了。” 安若兰轻叹了一口气,随后蓦地想到尚未给沈如玉沏茶,正欲起身却被沈如玉拦了下来,“今日我来是为了一件事。” 沈如玉自衣袖的袖口中取出一精致的荷包交到安若兰手中,安若兰不解打开荷包见里头竟放了诸多银钱,她脸色变了又变忙道:“沈掌柜,这是……” “定金,虽说这蔷薇露价值不菲,但我如玉坊愿掷千金来换与安娘子合作,安娘子大可将手中所有香料或制香水或制香膏悉数皆可入得如玉坊相售,售物四六之分,你六,我四。” “这……这使不得。” 安若兰刚要拒绝这分利却被沈如玉抢先而道:“你不必急着拒绝,这般分利我曾与旁人亦是这般分的,合情合理,先试一年,一年之后若生意做得好,第二年之初我便要开始收这生意的广推钱。” “广推钱为何意?”安若兰略有困惑。 “这广推钱便是要我坊内红牌推与外头交好的达官贵人,以此来做上头的生意,她们既推出去自然也要收些好处,这便是广推钱。” 沈如玉说话间见安若兰听得仔细便又道:“自然,这广推钱我并非狮子大开口,第一年这毛利所入你自会看得明白,另外你这宅屋瞧着十分老旧,你阿弟身患咳疾住在这烟尘雾燎之地实属不行,我会为你们择一处新的宅屋。” 停顿一二,沈如玉继续言道:“自然,这宅屋也不是送与你们的,而是让你们凭租下来,以分利每月还我一些便好。” 事无巨细间安若兰只觉得有些感慨,起身向沈如玉行了一礼,哽咽,“娘子大恩,实乃我姐弟之幸。” “我可于你们无恩,我不过是个生意人,你既有才,我识才亦是本理之中。” 沈如玉也同样起身扶起安若兰,颔首间瞧了瞧外头天阴沉沉地似要落雨便道:“今日我还有旁的事便先走了,明日我会派人来接你入坊详谈这香料一事。” 安若兰点头间回身看了一眼一脸欢喜的安庆佑,将沈如玉送至外头后便再度福身以作告别,沈如玉一路步行穿过行街,不料刚拐进巷口之际却被一背着药篓的布衣男子撞了个正着,药篓里头的药草撒了一地,沈如玉也险些被撞得有些头晕。 “这位娘子,你你你……你没事吧。” 男子见沈如玉扶头向后撤了好几步也顾不得这药草忙上前焦急而问,“方才我行步过于莽撞,你你你若有事,我会些医术,我可为娘子你诊……” 站定之际,沈如玉隔着拢纱瞧轻男子面容,生得倒是清秀,虽着布衣可难掩上乘姿容,只是话语间多有吞吐,她并未急着答话,而是目光又落向那洒了一地的药草。 “佘谷子?” 沈如玉眼前一亮,蹲下身子便去捡那草药,捻于手掌心上细细打量,“竟是齐根而得,你从何得来的?” 第4章 收拢奇才(中) “原来娘子是行家啊。” 男子略有些意外,随后边蹲下身拾着药草边道:“这是我自外山鞘头采来的,费了我好些功夫,这佘谷子日落方才冒头,日出皆缩了回去,甚为难采。” 提及药草一事,男子言语间没有方才的惶恐与吞吐,沈如玉思忖下问道:“这佘谷子你是要送去医馆卖还是……” “自是送去医馆卖,东头的医馆收我三百文一株呢!”男子偏头看向沈如玉。 “好,那我便以四百文一株的价钱收你采的所有佘谷子,日后你也只需送往东头的如玉坊便可。” 沈如玉缓缓起身看向男子,男子听得这话略有一愣,“如……如玉坊?” “是啊,如玉坊,怎么了?” 沈如玉见男子颇为激动不由双手环抱间说道:“你若信不过我大可随我一道去那如玉坊走一遭。” 说完这话之际男子一口应允,沈如玉虽有些狐疑可还是带着男子回到如玉坊,刚一入楼便听见怯生生的声音而至,“掌柜的你可回来了,襄王殿下他……” 话说到一半,但见身穿翠衣的宝兰待瞧见沈如玉身后的男子时蓦地一怔,眼神里满是震惊,沉寂片刻她忙试探而问,“哥……哥哥?” “宝兰?”男子满脸惊喜。 沈如玉夹在二人之间瞧着他们的神色变化却已然心知肚明,轻叹了一口气后道:“我说这位公子怎么一听说要来如玉坊便如此激动,原是来寻亲的。” “掌柜的,是我的错……是我让哥哥来东京寻我的,奈何这中间有太多变故,便……” 宝兰支支吾吾间泪眼婆娑,看向男子时正欲解释却听得沈如玉笑言,“好啦,你带你哥哥先去小阁稍坐,襄王今日与我有约,我待会再来安排你哥哥之事。” “多谢掌柜!” 宝兰一听沈如玉并未计较自己隐瞒其寻亲一事立马喜出望外,目送沈如玉离去后便听得身后男子问道:“她……她竟是这如玉坊的掌柜?” “正是。” 宝兰用衣袖拭去眼角的泪水,上前拉过男子的衣袖,“哥哥这些日子受苦了,我带哥哥先去稍歇,我们掌柜的是个面冷心热的好人,若是知晓哥哥之才定会收留哥哥的。” 男子点了点头,然目光却不自主地移到不远处那一抹白色翩然的身影上,心下定了定神,紧了紧身后的背篓随后随同宝兰向小阁而去。 沈如玉并未回自己阁中摘了帽笠,而是一路疾行入得冬已阁时方才将拢纱揭下,由着女使们收好。 “殿下可是等急了?” 行了一礼后沈如玉回身看了一眼候在里头的女使们,她们亦是会意立马禀退而下将敞开的大门轻合。 正品茶的赵元恩笑了笑,由着沈如玉坐在他身侧的位置,勾唇间言语中满是宠溺,“也就是你,换作旁人这般对我,我可是要治罪的。” “哦?殿下所言小女子可听不懂,小女子只知今日殿下要来,特让人沏了这养生茶,殿下喝着可好?” 沈如玉这话让赵元恩不由垂下眼睑细细打量着这茶盏中的茶叶,轻啧了一声随后说道:“好倒是好,只是这特调的茶汤少了原有的滋味,倒也可惜。” 沈如玉自知赵元恩这话里有话,手托香腮间看向赵元恩,眉眼间尽是笑意,“殿下今日来我这如玉坊不会是亲来送府尹的开门令吧。” 赵元恩撇撇嘴,自怀中取出一枚令牌交到沈如玉手中,“小狐狸,就知道你要问我这令牌一事。” “我还当殿下仍恼我未入你府中之事,现下来看殿下还真是海纳百川有容人之大量。” 接过令牌沈如玉笑意盈盈,然抬眸与赵元恩对视之间却似见他有愁态不由问道:“殿下近来可有烦心事?” “我过些时日便要与那南纯熙成婚了。” 赵元恩这一话让沈如玉略有些意外,执着令牌的手稍稍一抖,令牌“咣当”而落,她忙蹲下身子去拾,然恰赵元恩亦是蹲下身子一道做了这个动作,二人的手指便于半空中相碰于一起。 沈如玉立马收好令牌,向后撤了一步,微微垂头,“那该恭喜殿下了。” “你也说这般话?” 赵元恩忽而走近沈如玉,看向于她之际压低了嗓音,“你该知道我并不喜欢她。” “天子脚下,皇城之境,殿下贵为天子之子自是有身不由己之事。” 沈如玉抬眸凝视于赵元恩,神色中并未有半点忧伤,这让赵元恩很是不快,回身之间他又坐回了原位,定了定心神说道:“我一直不明白当初你为何要反悔,可这几年来我想了想,人各有志,我即便是入了东京城也不过是一个闲散王爷,说不定日后待未来的太子继位要拿我开刀,你离我远点也是为了自保。” “殿下这话说得倒像在宽慰自己。” 沈如玉含笑间坐了下来,“当初我的确可以入得殿下的府上,但后来想想这不该是一个好的选择,我身负宗族罪案,若有一日因此牵连了殿下才当是最大的罪过。” 轻叹了口气,沈如玉又言,“所以,我在这如玉坊中才能成为殿下最好的一枚棋子。” “棋子?” 赵元恩挑了挑眉看向沈如玉,“我说过,你从来不是我的棋子。” “殿下认为我是什么便是什么吧。” 沈如玉并未为此争辩,“当初在平阳我只是为了更好的活下去,而如今在这东京,我会尽我所能辅佐殿下,这是我对殿下的承诺,除此之外,你我之间并无任何之交。” “你这话说得倒还真是将我拒之门外。” 赵元恩轻笑了几声,随后拍了拍手便见门外进来两名持刀黑衣男子,立于阁中之际二人负拳向赵元恩行了一礼。 “这二位可是我精挑细选出来的,手上功夫了得,他们一个叫风眠,一个叫寒影,日后便归你如玉坊调遣。” 言及于此,但见风眠与寒影皆双双向沈如玉行了一礼,沈如玉含笑间言道:“既是殿下送我两大助力,我也该还殿下一件礼物。” 赵元恩深感意外,偏头瞧向沈如玉,一脸好奇,“哦?是何礼物?” 第5章 收拢奇才(下) “不是什么稀罕宝贝,但却是我的一份心意。” 沈如玉自衣袖中取出一物交到赵元恩手中,赵元恩接过见是一编织的七彩剑穗不由心下一震,细细打量间见这七彩线绳扭结交织,色彩却并未有一色过于突兀,他尚未开口便听得沈如玉而道:“殿下配剑上头的剑穗我瞧着有些旧了,便斗胆自作主张给殿下做个新的,殿下若不嫌弃便随身带着吧。” “不曾想你个小狐狸不但会些拳脚功夫,这手也倒是巧,寻常剑穗多用三股色线,而你竟用了七股,还是七种不同色的。” 赵元恩边说着话边偏头看了一眼在旁立着的阿离,阿离会意忙去取了赵元恩的配剑而来,赵元恩立马将上头的旧剑穗取下,边换边道:“倒真是和我这柄配剑有些相配,这份礼物我很满意。” “殿下既然满意倒不妨赏我个恩典。” 沈如玉手托香腮狡黠一笑看向赵元恩,赵元恩将配剑交还给阿离后不由轻瞥了一眼沈如玉,作恍然大悟状,“敢情今日送我礼物是有求于我?” “殿下这话说得倒是不对,这剑穗可是我花了三日做好了,换殿下个恩典不为过吧。”沈如玉依旧含笑盯着赵元恩。 这一盯倒让赵元恩有些不自在,轻咳了几声后阿离立马知趣负拳离去,偌大的阁殿唯剩下沈如玉与赵元恩二人。 赵元恩刻意拂衣,垂眸间问道:“说吧,什么事?” “殿下可认得郭小小?” 这话一出让赵元恩不由停下手上的小动作,抬头间略有些诧异,“你问她做什么?” “这偌大的京中自是不缺勾栏瓦舍,虽说清音坊曾败给我们,但她们在京中的名声依旧正盛,若我们开张没有几个有名之人镇场,或许并不会带给大家耳目一新之感。” 沈如玉含笑间身子向前倾了倾,继续启唇,“殿下只需将我引荐给郭小小,至于旁的无需殿下所管,我只需一句话便可让郭小小亲来我如玉坊为其开张助阵。” “一句话?你倒是好大的口气。” 赵元恩勾唇而笑,“她虽说名气不如从前,可说到底也是去过皇家内院受过官家赏识的,你一句话可请动她?” “殿下就说这个忙帮不帮吧。” 瞧着沈如玉似是胸有成竹,赵元恩思忖间便道:“我倒是有些好奇这郭娘子是否会应你,好,我答应你。” 话音刚落,赵元恩不由“啧”了一声,“不对啊,你怎么知晓我与这郭娘子相识?” 沈如玉笑眼盈盈,“殿下既是皇家的纨绔子弟,自是要把一切都打点好,勾栏瓦舍之中谁最负盛名自然少不得殿下与其相交。” 赵元恩缓缓起身走向沈如玉,边行步间边小声而问,“看来还是你最懂我心思,但是……倘若有朝一日我深陷险境之中,你是否愿意……” 吞吐之间赵元恩倏地止步,见沈如玉起身之间并未向自己走来,他不由轻叹了口气随后负手向外头而去,“过些日子如玉坊开张我会亲来祝贺的。” 沈如玉看着赵元恩离去的背影不知方才他为何吞吐而言,思忖之间赵元恩已然离去,阁门相开之间但见沉水走上前来说道:“掌柜的,外院……外院……” 见沉水神色有异她不由心下一惊,“外院怎么了?” “掌柜的你还是亲去看看吧。”沉水福身而道。 沈如玉忙迈步向外院而去,一路疾步她总觉得有什么不好的事发生,然而行至外院的药田处发现一熟悉的身影,她不由松了口气回身看了一眼沉水,“他怎么在这?” “这说来话长,原是宝兰带她这个哥哥去稍坐歇脚,岂料中途他瞧见这药田便说要亲自栽种,旁的人拦也拦不下,因得襄王殿下还尚在坊中我们不好惊扰掌柜的你,便……便如此了。”沉水无奈而语。 沈如玉倒觉得眼前的男子有些意思,上前之时抬手示意周围几个小厮勿要出声,她自顾自地入得药田瞧着男子栽种的根苗不由开口而问,“何故要在这栽种佘谷子?” “这田养得肥沃,恰日头能晒过来乃是佘谷子最佳栽种之处,还有……” 男子扭头之间见是沈如玉立马惊得一个趔趄险仰倒在地,幸得后头的小厮扶了他一把这才没让他栽到药田里。 “沈掌柜,我……我一时有些忘我,就……就把这些根苗种了进去,还望沈掌柜不要见怪。”男子双手作揖有些心虚。 沈如玉却并未恼反倒开口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竹……竹清,文官清流的清。”竹清磕磕绊绊回道。 “你既是宝兰的哥哥,又通晓医理不知可愿留在我如玉坊替我打理这药田,每月月钱三两,你可愿?” 沈如玉这话说完让竹清有些意外,愣了半晌不曾接话,一旁的沉水不由提点而道:“掌柜的发话了你是愿还是不愿?” “我愿意,我自是愿意,沈掌柜能收留于我是我的荣幸,今后一定会好好做活,不让……不让掌柜的你失望。”竹清激动得一时有些语无伦次。 “在我这儿只要你忠心且肯干,月钱之外还有旁的赏钱。” 沈如玉微微一笑间继续说道:“但是若在这儿混吃等死偷奸耍滑我也自是留不得,你可听明白了?” “明白,明白。”竹清连连点头。 “好了,你今日背来的药材我会按照先前说的价悉数全收,日后你若打理好药田也自然会有相应的银钱送到你手中。” 言及于此,沈如玉回身对着沉水而语,“你与宝兰去说一下,打点好一个厢房让他住进去吧。” “是。” 沉水福身应道,随后看向竹清,“你随我来吧。” 竹清连连道谢后忙随沉水离去,而自他离去后沈如玉瞧着这一汪药田已然栽上了一半的根苗不由自顾自地笑道:“这会功夫做了这般多活,倒还真是厉害。” 话说完间她不由吩咐周围的小厮,“把先前打理药田的人都叫来,待会你们带着他们去认一认这新来的管事,日后这的药田便归竹清管了。” 第6章 情愫之动 “怎么今晚得空来小亭?” 寂夜之时,后院小亭人迹寥寥,唯有身穿浅青色衣袍的魏无名身在亭中吹奏竹笛,曲声绵绵不绝令人神往。 听得脚步声渐近,魏无名已然停了奏笛,回身之间见是沈如玉缓步而来,并未行礼反倒是负手而立等着她落座。 沈如玉择了石凳坐下后平静而道:“睡不着,知晓你平素里最喜在小亭待着便来碰碰运气。” 魏无名借着月光瞧出沈如玉眉眼之间似有愁绪,不由地拂衣而坐,“近来楼里收拢了这么多人才该是让人高兴,怎么瞧你反倒毫无愉悦之态。” “无名,我有时候会怀念在平阳的日子,那时候虽时时要应付诸多琐事但乐得自在。” 沈如玉轻叹了口气,恰这时身后沉水带人送来几坛子酒,她便止了话头,由着她们将酒坛酒盏搁下后她方才继续开口,“这可是我前些年在醉红楼里埋得几坛酒,恰这些日子派人去挖了来,今夜我们一起喝了。” 魏无名拿起一坛酒细看了看,随后揭盖相闻,浓重的酒香之气四溢,他不由啧叹,“这桃花雪可是价值不菲,你当时竟还舍得买这般多。” 沈如玉笑而不答,为魏无名斟了一盏后二人对饮,她起身望着亭外之景这才开口,“红掌柜在时虽行事雷厉风行看似不近人情但却从未克扣过我们的月钱,虽说当时我不过是最低阶的铁铃铛,但多少还在各阁的娘子们身上收了一些银钱,自平阳搬到东京,这人手的经传,楼阁的变卖,亦是让我有诸多银钱可以傍身。” “她走得那么坚决想来也是看透了这人世间的冷暖。” 魏无名饮尽一盏酒后也同样起身与沈如玉一并瞧着这亭前小池,“只是这重担如今落在了你身上,我倒还真想看看你主理这如玉坊是何模样?” “这东京自是要比平阳困难重重,但我却是想闯一闯。” 沈如玉说这话时眸子瞬间晶亮,扭头看向魏无名,“所以,你会一直留在如玉坊陪着我对吗?” 魏无名蓦地一怔,随后略略点头,“这是自然,不然为何我要随你一道在这东京城里。” “东京繁华富庶但亦是危机四伏,我要收拢更多有用之人才为我所用,才能更好地让如玉坊真正地扎根到这里。” 沈如玉又饮一盏酒,脸颊微红间手托着腮看向魏无名,“我托了襄王替我向一人送上拜帖。” “何人还需襄王引路?”魏无名好奇而问。 然下一刻沈如玉却是浅浅而笑,“郭小小。” 此名字自沈如玉口中而出之际魏无名已然脸色惊变,回身避及她的眼神重新坐回了位子上,执着酒盏的手微微握紧,“她如今名声大不如前,何故要去寻她?” “她的确名声不比从前,但是正因如此她才会成为如玉坊日后的一大助力。” 沈如玉笃定而语,见魏无名神色躲闪自是明晓了几分,落座后凝视于他的眸子问道:“你仍放不下她?” 魏无名蓦地抬头正对上沈如玉的双眸,心中尚有慌乱,“你都知道?” “从前我的确不知为何提及郭小小你总是神色慌乱。” 沈如玉顿了顿话头又言,“后来细细打听方才知晓,这郭娘子曾乃是醉红楼头牌,因一舞名动整个平阳后又步入东京,见了官家不说还入了官制,她既曾在醉红楼待过自是与你相识,你又擅琴律,想来与她的关系并不一般。” “你既都知道就该明晓她并未专一之人。”魏无名神色黯淡。 “于情她的确于你有愧,但是这是生意场,于我们如玉坊有利之事大可放下先前种种做个交易,她既择利而行便是我想要的结果,给她好处便是。” 沈如玉这话让魏无名有些意外,思忖好久他不由苦笑,“先前我倒是小看了你,比起红掌柜你还真是……足够无情。” 饮尽另一盏桃花雪后魏无名不再多言,微醺之间晃晃悠悠起身向沈如玉行了一礼后便转身离开,唯剩下沈如玉一人坐于亭中不言不语。 也不知过了多久,沈如玉自顾自地不知喝了多少盏,再倒酒之际却只觉得手上温热,抬眼之间正对上一双熟悉的眸子,原是齐长衡。 他将桃花雪的坛子挪于一边随后扶起沈如玉说道:“夜深了,你喝醉了,我带你回去歇息。” 拢上齐长衡的脖子,沈如玉只觉得浑身有些燥热,但因喝得实在有些多身子不听使唤只得由着他将自己抱在怀里。 “你说我做错了吗?”沈如玉伏于齐长衡身上小声喃喃道。 “错?你有何错,这世上并非任何人懂你所想,何故需这般借酒消愁。” 齐长衡稳稳抱着沈如玉,一路慢行,穿过水榭长廊,很快便到了她住的夏眠阁,然在距离阁外的几寸之地时他倏地停步,看着怀中已然熟睡的沈如玉他犹豫片刻后便扭头向春暖阁而去。 寻摸过了半个时辰,齐长衡瞧着榻上已然安睡的沈如玉,下意识抬手想要轻抚她的脸颊,可伸手悬于半空之际却被沈如玉一个翻身将他的手臂抱在怀中,这一拉扯他微微倾身险些被带入榻上。 “别走……” 沈如玉轻微地呼喊声让齐长衡有些意外,猛地惊醒间他想要挣脱她却不料听得她再度呢喃,“齐长衡……我一定会治好你,一定……” 瞳孔一缩,齐长衡略有些不可置信,心中似有什么东西萌芽,他一时有些烦躁不安,此刻面对沈如玉他竟不知究竟对她抱有怎么样的幻想。 遥想起当初阮媚红将手上之权放给沈如玉之际说过的话,“长衡,终有一日你也会有与我同样的感觉,沈如玉也将会成为你心中最无法介怀之人,所以,放手吧,现在你还有得选。” “选?这世间我不可能爱上我布排的棋子,我与你不同。” 瞧着齐长衡的模样,阮媚红不由笑了笑,“是吗?在我看来,这只不过是你自欺欺人的说辞罢了,但愿日后她真是你青云直上的一枚棋子,而不是伤你最深的利刃。” 第7章 密室之关 “掌柜的。” 翌日一早,沈如玉只觉得有些昏沉,缓缓起身之际微微睁眼随后蓦地身子一颤,环顾四周自己竟并非身在夏眠阁。 “掌柜的?” 见沈如玉并未回应,外头的沉水又轻唤了一声,沈如玉扶额之间说道:“进来。” 但见沉水端着饭菜进了来,边将其中盘盏的小食搁置于桌前边说道:“公子一早便吩咐后厨做些醒酒暖胃的汤食。” 沈如玉起身间瞧见这阁中装点已然明晓了几分,怕是昨夜喝多了中途被齐长衡抱回了他所在的春暖阁,当真是丢脸。 正踟蹰着该说些什么,沉水似是看出沈如玉的不自在忙道:“掌柜的合该多注意身子,莫要再贪杯酒醉了。” 沈如玉点头间落座,瞧着桌上的饭食皆是暖胃好消化的不由心下一暖,喝了一口汤后她忽而想到什么忙问,“密室修葺得如何了?” 沉水在旁沉静回应,“公子说今日掌柜的用完早饭可前去一观密室之况。” “好。” 沈如玉心定了定,吃了几口小食后不由安排道:“这些日子你们也辛苦了,去账房那领些赏钱给大家发一发算是给如玉坊即将开张添些彩头,这事你来安排就好。” “是,奴婢多谢掌柜的。”沉水语气稍有些欢喜。 待用过早饭后沈如玉便独自一人去了后院的柴房中,这里是后院最为偏僻之地,平素里多是放些杂物鲜少有人过来,但沈如玉自买了这地儿便是知道这其中的关窍。 她缓缓走进柴房燃了烛灯,随后扒开角落的草席,熟练地转动墙角的一个枢纽,但听“轰隆”一声,墙转分离,自中间内墙俨然凹出一个黑漆漆的密洞。 进入密洞后,沈如玉执着那烛灯慢步而行,沿路狭窄仅能容一人而过,遥想起在醉红楼的那段日子,她一人进入密室亦是此番场景,只不过如今这密室却是由她和齐长衡一起打造的。 也不知走了多久眼前突然开阔,一身着黑袍的少年正于密室石门前等候着沈如玉,听得脚步声渐近他回身,一双如妖孽般的异瞳如黑夜的宝石闪烁。 此少年正是阿凌,他自随同沈如玉一行人来到东京后便在这暗无天日的密室里负责修葺一事,见沈如玉前来他忙笑道:“姐姐,你可来了。” “阿凌,一切都筹备好了?” 阿凌微微点头,随后带着沈如玉旋动石门的枢纽,待石门大开之际,最先映入眼帘的便是数百架木玄机关。 “这木玄机关可是公子亲自所设,取一百零一根单木作为根基,上盘嫁以圆木底盘,底下旋动之间上面的圆盘也随之旋动,旁人若想进入下一关必得费些力气,自然如若我们前往自是有捷径的。” 阿凌刚要带沈如玉向前而行却见沈如玉开口而道:“不必,既是初开机关我便试上一试。” 还未等阿凌阻拦便见沈如玉一个箭步飞身而上第一根单木的圆盘,当她脚踩而上时依然触发了整个机关,所有单木错乱而转,沈如玉于其中静立飞速寻觅破解的法子。 “姐姐!这机关危险莫要逞强!”阿凌仰着头瞧着沈如玉略有些焦急。 然而沈如玉却并未有所慌乱,试着越向第二根单木之际瞧着诸多单木四处乱晃她自知每越向一根单木都要确保其底座的圆盘稳固,否则将会直接摔落,这高度之下必会受重伤,看来齐长衡设计此关也是费了些功夫。 只是这些年她时常于密室独练,早已熟知齐长衡所设的种种奇门机关,飞身而跃之际她的身姿灵动,再也不似当初闯狼群那般莽撞。 “不必担心,这木玄机关于她而言并非难事。” 恰时,齐长衡缓步进来,阿凌见状立马揖手行了一礼随后而道:“公子,眼下机关初成,虽说已有人试验但我还是怕……” “怕?你且看看她如今身在何处?” 阿凌顺着齐长衡的目光看去,此刻沈如玉已然去到了机关阵的中后段,且比起先前的试探前行,此番沈如玉似是已掌握了规律跃身之间已然多了几分从容,不到一炷香的功夫就已然跃到了最后一根单木,机关就此而破,单木下落,最后面的密室大门轰然而开。 “我们走吧。” 齐长衡向前而行间目光却落于沈如玉身上,直至行至沈如玉身前,他这才再度开口,“带你去里间的密室转转。” 沈如玉微微点头并未多话,与阿凌一同跟在齐长衡身后,于另一间空旷的密室发现诸多玄甲兵器,与第一层的机关相比这里更像一个大的兵器库,偌大的方桌横跨整个密室,上头全然摆放了诸多大、中、小型兵器。 “东京不比平阳,这里杀机四伏,我将醉红楼的兵器库转移到此处,为的就是有朝一日防患不测。” 齐长衡这话一出沈如玉却已是不信,抬头正对上他的眸子启唇,“是防患不测还是来日积蓄实力以备开战?” 齐长衡一时未曾接话,沈如玉却自知他三缄其口是因为此刻尚有阿凌在旁,不由而道:“阿凌本就是自己人,这些年他跟在你身后也知晓不少事情,更何况他并非北国人,自然也不必对北国忠心不二。” “若是公子与姐姐有要事商谈,我可先行离开。” 阿凌知趣揖手行了一礼,正欲转身离开却被齐长衡抬手拦了一下,“你留下无妨,这里的每一件兵器只有你能知晓一二,待会若是她有不懂的你大可讲与她听。” “每一件兵器你都知道?” 沈如玉略有些意外,看向阿凌笃定的神情她想起当初初见他的时候亦是在藏书阁之中,万卷书籍他可过目不忘更何况一些兵器的用法与典故。 向前而行之际,沈如玉瞧见一柄极为华丽的油纸伞,她相执之际正欲打开忽而听得阿凌大惊,“莫要打开!” 然而话语间还是晚了一步,那油纸伞被沈如玉打开了伞面,顷刻间里头诸多暗器皆凌空而出,齐长衡见状一个闪身将沈如玉揽于怀中,阔大的长袍袖子一挥将将好挡住了回旋的暗器,紧接着他扭头看向沈如玉,神色略有些担忧,“你无事吧?” 第8章 情起所难 “咳咳……” 身在齐长衡与沈如玉身后的阿凌见二人眼神交接如此热烈不由假意咳嗽了一声,齐长衡自知自己有些失态忙将沈如玉扶好,松手之际他拂衣而道:“这里的每一件物件皆是暗器,拿起务得小心。” 沈如玉抚着心口略略点头,紧接着随同齐长衡继续相看,待看过所有兵器之后她方才开口,“昔日醉红楼的密室布设我大概有所了解,可如今纵观这处错综复杂的密室反倒是较之前的更有所精进。” “这些年阿凌一直负责密室修葺一事,你若有不懂的大可问他。” 齐长衡边说着话边按动眼前石门上的枢纽,依旧听得“轰隆”一声,石门骤开之际,碧落已经等候在门外。 “公子。” 碧落先行向齐长衡行了一礼后目光落在沈如玉身上,迟疑片刻便揖手向其行礼,“掌柜的,时辰到了,公子该服药了。” 沈如玉点了点头,齐长衡便先行离开,尚未走几步之际,他又回头叮嘱阿凌:“你且带她在附近转转熟悉一下密室周遭情况。” “是。” 阿凌揖手间齐长衡已然离身,扭头去瞧沈如玉的神情却是异常复杂,他不由试探性而问,“姐姐,你说你和公子都相伴两三年了,这两三年可是我们自平阳到东京最难熬的日子,如今苦尽甘来终于熬到这如玉坊要开张了,何故你们二人之间又开始生分了?” “生分?” 沈如玉听得阿凌这话不由轻笑了一声,边折返回密室之中边说问,“连你也这般看我们?那依你所见我们二人该以何种关系相处?” “这……不好说。” 阿凌双手环抱间思索,“当初公子本意打算将你送入襄王府,依着姐姐的能力想来在襄王府定能大展拳脚,可后来不知为何姐姐没去,公子也并未恼此事,你们二人之间曾商谈过什么想来也只有你们自己清楚,公子于姐姐而言其实是很重要的人,而姐姐于公子而言,更是……” 话还未说完,沈如玉倏地停下脚步,凝视于阿凌间眸子里倒多了几分清冷,“你不必为他这般说话。” 停顿一二,沈如玉继续行步,“我知道他救了你,于你而言他是恩人,可于我而言……” 说到此处,沈如玉突然哽住,一时之间亦是不知自己究竟将齐长衡置于自己心中何等位置,当下有些心中烦闷,恰停于一处半阁之中,隐隐听得流水之声她蓦地抬头去瞧不由一惊。 “这是……” 眼前之景美如梦幻,暗涌的密室之中竟有亭台楼阁,假山细水之妙,沈如玉一时有些辨别不清此景究竟是真实还是虚幻。 “这儿是公子吩咐人特意为姐姐你造的,这引水入得地下当真是废了好些功夫,姐姐平素里要是在上头待得烦闷了,倒是可在此别有洞天之地歇上一歇。” 沈如玉走近扶桥瞧着这满室的荷花一时间不知该如何言语,然置身恍惚一阵后她便很快恢复了理智,并未入得楼阁而是径自折返了回去。 “这里收录的所有兵器可有造册?” 回归正题之际阿凌亦是有些意外,跟上沈如玉的脚步后忙道:“有的,我一会儿便给姐姐拿来。” 忽而想到一事,阿凌忙言,“对了姐姐,眼下身在东京,除了襄王殿下,尚有卫王和许王两位王爷身在其中,卫王乃是当今官家最看重的长子,许王亦是出类拔萃得官家重用,你如今若是要稳固在东京的地位,这二位王爷需得加以笼络。” “我知道,这些事我自会多上些心。” 沈如玉由着阿凌将整个密室悉数走了一遍后方才离了密室回到柴房,收好角落的草席,她刚要推门而出便听得外头似是传来脚步声,她有些狐疑这个时辰为何会有人来此忙屏气凝神蹲身细听。 一番脚步声由远及近,但听扎草之声,沈如玉松了口气,原是后院杂草众多她早些时日便让人来扎草,正欲起身便听得其中一小厮抱怨道:“说是到了东京城便筹备开张,这少说筹备也有两年光景了也不见得掌柜的说开张。” “可不是?今儿推明儿,明儿推后,要我说这如玉坊究竟能不能开张还未可知!”另一小厮叹气道。 “要我说,掌柜的说到底也是当时红掌柜硬推上位的,虽说是有些能力可到底不曾打理过铺子,还是嫩了些。”小厮啧叹。 两人又吐槽了几句便已然离开了柴房向远处而去,沈如玉听得这些话不由地五味杂陈,推门而出之际见四下无人便疾步向二楼娘子们的阁中而去。 行至兰序阁恰见魏意欢端着一碗盏而出,她下意识顿了顿脚步正迎上魏意欢行礼,但听魏意欢言,“掌柜的是来寻梦姐姐的?” 这称呼的转变让沈如玉一时尚未反应过来,正踟蹰不语间便听得魏意欢继续言道:“梦娘子这些日子染了风寒恐不得见人,掌柜的若来寻她还是改日吧。” “染了风寒?” 沈如玉听得阁中尚有咳嗽声便道:“好,我改日再来,这些日子辛苦你照顾她了。” “这是我分内之事。” 魏意欢再度福身间转身便走却听得沈如玉在她身后问言,“你还在因无名之事怪我对吗?” 魏意欢深吸了口气回身间强装镇定,“我本以为你是能与我哥哥心意相通之人,可你的心并不在他那又何必总是给他希望,让他白白为你所伤,我不明白。” “无名是个好人,只是……” 话到此处沈如玉哽咽,再看魏意欢之时尚有几分愧疚,然魏意欢却并未看向沈如玉,而是垂眸而语,“若是掌柜的真的无意于我哥哥便该早早与他说清楚,免得他再重蹈先前的覆辙,我等乃为齐公子效命自会留于如玉坊相助,掌柜的无需担心我兄妹二人会变心。” “姐姐,我并非此意,而是……” 尚未说完话,魏意欢已然福身离去,留下沈如玉尚自有些神伤,立于阁前良久未去,忽而听得阁内传来虚弱之声,“可是掌柜的在外面,快些进来吧。” 第9章 进阶之规 “听说白姐姐染了风寒?” 入得兰序阁,沈如玉瞧见榻上的白梦瑶只着了单薄的里衣,面容略显憔悴,她不由关切再问,“可请郎中来瞧过了吗?” “掌柜的不必为我担心,不过是前儿夜里一时贪看荷景着了凉,养两日便好了,不打紧。” 白梦瑶起身披了件褂子微微含笑示意沈如玉相坐,沈如玉坐定后便听得她启唇相问,“掌柜的今日来寻我可是为了如玉坊开张一事?” “姐姐聪慧,自是不必我多言。” 沈如玉自怀中取出一枚精致的花笺交到白梦瑶手中,白梦瑶接过后拿在手上细细打量颇为困惑,“这是……” “此为楼中身份进阶的象征之物。” 沈如玉缓缓起身间于阁中踱步,“正如我所设的梅兰竹菊四座阁堂,所居者皆持有金花笺,而像你们身边伴随的贴身之人就如魏姐姐所持的乃是银花笺,而余下的与从前一样乃是铜花笺与铁花笺,但唯一一点不同的便是,每次小试晋升身份阶位的人有一次打擂的机会,换句话说就是她可以向上阶位挑战任意一人,包括金花笺,若挑战过了可直接越到被挑战之人的阶位,自然被挑战之人所持的花笺便归这位挑战之人了。” “这倒是有些意思。” 白梦瑶细细听来后向沈如玉投来赞赏的目光,“这样一来,即便是持有金花笺的人也不敢有所松懈自己的技艺。” 转而一想,白梦瑶不由含笑启唇,“只是如今这坊中唯有我与无名暂居四阁,林娘子与虞娘子皆平素尚留于平阳处理琐事,偶尔方才能得以回坊,这一来二去,四阁之中便暂无出彩之人尚居,更何况如今清音坊楚坊主正招贤纳士,广交清流雅士,怕是我们如玉坊要在东京立足仅凭内部相选并不足以与她们制衡。” “梦姐姐一语中的,我所想与姐姐相差无二。” 沈如玉缓缓坐将下来,细细道出自己所想,“林姐姐与虞姐姐的心思我大概了解一二,她们往来东京一月之中不过五六日,这四阁之位自是有所空虚,但她们曾精专一艺之长,旁人若想越位却也需要些实力与时日,若能拢住高于她们之人,她们自然也会心服口服退位。” 说到此处,白梦瑶不由莞尔一笑,“掌柜的若心中已有成算大可放手去做,有些事若不去试试怎知不行?” 言及于此,白梦瑶起身去取了一件薄披风披于身继续言道:“不过话说回来,今日掌柜的来寻我倒不仅仅是告诉我这进阶之规一事吧?” “自然不是,进阶之规我虽已有了想法但终归还是需要慢慢施行,而此番前来我的确是有旁的事拿不定主意想问问梦姐姐你,毕竟梦姐姐曾在醉红楼相伴红掌柜数年,许多人情世故自是比我懂得要多。” 沈如玉并不避讳向楼中的人询问自己不解之处,白梦瑶见沈如玉所言如此恳切不由说道:“我昨儿听意欢说你要去请了郭娘子来如玉坊助阵开张一事,不知掌柜的是否正为如何相请她发愁。” “正是。” 沈如玉点头间道出自己所想,“昔日我原想着借襄王之手拉拢这郭娘子,可后来细细一想此番之举并非稳妥。” “若是襄王引荐,这郭娘子或许仅仅是卖襄王一个面子,后续之事或不可成,依我来看,与其刻意安排倒不如自己主动出击。” 此话一出,沈如玉似有思量,随后抬眼瞧向白梦瑶,“梦姐姐今日所言我已然明晓。” 白梦瑶脸上露出欣慰之笑,“我还记得你我初见之时尚闹出一些乌龙,你及时扭转了局面倒令我颇感意外,后来我冷眼旁观了许多事你虽深陷其中却总能化险为夷,我想着你日后定能大有所为,如今来看,我倒是没看错人。” “承梦姐姐厚爱,日后这如玉坊定能扶摇直上。” 沈如玉起身间瞧着窗棂外天色渐沉,似有阴天落雨之兆,她忙辞别白梦瑶,让她好生将养身子。 出了兰序阁,沈如玉并未急着回自己阁中,而是让人拿了梯子攀上了阁楼的上檐,坐于高处檐角,她能清楚地瞧见整个东京即将入夜的景象。 黑云压城之际,她忽而想到从前亦是这般坐在平阳醉红楼的高处赏景,阮媚红瞧见了她便与她同坐高处而语。 “掌柜的,当初您为何要创立这醉红楼?” 阮媚红听了这话不免痴笑一声,摇着团扇毫不在乎而道:“自是为了赚钱,这天大地大,若没了银子寸步难行。” 然而沈如玉却偏头认真瞧着阮媚红,“掌柜的,这里只有我们两个人,你大可如实而言,你若仅仅是为了赚钱,当初便不会离开东京来到这平阳之境,亦不会将曾声名而起的郭娘子这般轻易放走。” 阮媚红此刻心中似有坳动,苦笑一声后将团扇放于身前,眺望远处之景,“我想要的自始至终都不曾能有,当初因一心爱之人舍掉东京的一切回到平阳,兜兜转转间曾经所爱之人的心已然成了死灰,而我亦是永远困在了这里,日复一日。” 轻叹了口气,阮媚红偏头看向沈如玉,似是在她身上看到了自己从前的影子,“你年纪还小或许我这番话你并不能懂多少,但日后若你有了无法割舍之人自然也会懂我如今的处境,醉红楼看似烟花之地,实则却承载了无数清流之士与伶人的梦,我们是造梦者也是续梦人,无论是勾栏瓦肆,它们的存在便是延续着无数梦的初始地。” “造梦……” 沈如玉忽而从回忆中惊醒,心中似是有所触动,摇摇起身间竟一时踩空,整个人向高台下而去,檐下守着扶梯的几个小厮见状立马大惊,纷纷跑上前想要接住沈如玉,然下一刻但见一人影闪过,一只大手稳稳揽过沈如玉的腰身将她平安带下高台。 此刻小雨淅淅沥沥而下,沈如玉晃神间紧紧靠着眼前之人的胸膛,再抬头之际正迎上一张熟悉的面孔。 “襄王?!” 第10章 雨荷独舟 “殿下……你怎么这个时辰来了?” 意识到自己有些失态,沈如玉慌忙推开眼前的赵元恩,待站稳后接过一旁扶扶梯小厮递来的团扇,拂衣间向赵元恩行了一礼。 “怎么?虽说如玉坊尚未开张,但我既来了便是这如玉坊的客人,难不成你这庄家还要拒我这客人千里之外?” 赵元恩眼眸都带着笑,似是能瞧出心情尚好,沈如玉含笑间正欲吩咐一旁小厮去沏茶却听得赵元恩说道:“今儿个前来是要带你去处好地方。” 尚未待自己反应过来,赵元恩便已然扯过沈如玉的衣袖向外头奔去,独独留下几个小厮面面相觑,缓了好一阵方才明晓其中情形。 沉水正沿路拿着沈如玉的披肩而来,见高台下几名小厮正懵然不行忙停下脚步相问,“你们几个,已经落雨了杵在这儿做什么,可瞧见掌柜的了?” 蓝衣小厮恍然间见是沉水忙揖手而道:“沉水姐姐,掌柜的她被襄王殿下带走了。” “襄王?” 沉水心下一惊,“这么晚了襄王何故来这如玉坊?” “这……这我也不知啊,但听得襄王说要带掌柜的去处好地方,想来该是无碍的。”蓝衣小厮挠挠头略有些为难道。 “罢了,既有襄王殿下相护想来无事,你们料理好手头上的事也早些歇息吧。” 沉水一番吩咐后便自顾自地折回夏眠阁,瞧着这天色暗沉一时不知这赵元恩究竟有何用意,思忖过后终是向后院而去。 而此刻赵元恩带着沈如玉上了马车,一路相行间,二人对立于厢内相视间沈如玉不由发问,“殿下自回了东京城平素里都是这般清闲吗?” “自然不是。” 赵元恩斜倚在厢内含笑瞧着沈如玉,“怎么?你如今倒是对我的事感兴趣了?” “我只是想提醒殿下,殿下若真想向上走便也该筹谋好一切,自然也包含如今你自己的名声。”沈如玉稳稳相坐间轻声而语。 “名声?呵——” 赵元恩自嘲式地笑了笑,随后掀起帘子瞧着外头主街上人们来往匆匆之景感慨道:“我这名声早就烂了还用筹谋?” “殿下,如今这车厢里只有我们二人,外头的阿离亦是你的心腹,你大可与我说实话。” 沈如玉手抵着头瞧着赵元恩,似是一眼便能瞧穿他的心思,“今夜殿下当着如玉坊这般多人的面带我出游,想着不日坊内那些多舌的自是要出去嚼舌根,亦是坐实了殿下风流不羁,浪荡的纨绔身份。” “如今敢与我这般毫无顾忌地说这话的也便只有你了。” 赵元恩听了这些话并未恼反倒是饶有兴趣地瞧着沈如玉,尚未开口再言语但见马车稳稳而停,外头驾马的阿离扶帘而道:“殿下,到了。” “走吧。” 赵元恩先行下了马车,接过阿离递来的油纸伞随后回身抬手,示意沈如玉搭上自己的手,然沈如玉却自顾自地跳下马车,偏逢急雨,见阿离尚未有多出的伞,她只得乖乖走至赵元恩身畔。 “殿下,小舟已经到了,是否与沈掌柜移步舟上。” 阿离适时提点,沈如玉这才偏身看向不远处,长行的河畔载着一小舟,零星荷花点点,伴着雨落倒有些诗情画意之态。 “沪行河?” 沈如玉面露讶色,与赵元恩一路相行间不由心中多了几分感慨,“这些时年竟不知这外郊的河畔种了这般多荷花。” “夏日多赏荷,外郊虽说不比主城热闹繁华,可却还是有几处风水宝地的。” 说完这话,赵元恩便带着沈如玉入得小舟,阿离紧随其后刚要执起舟桨撑船便听得赵元恩轻咳了一声,阿离无奈,撇嘴间将舟桨交到赵元恩手上随后说道:“殿下,属下在此等候您与沈掌柜。” “嗯。” 赵元恩点头间便将手中油纸伞交还给阿离,穿上已经备好的蓑衣,撑着小舟载着沈如玉离去。 雨越下越大,沈如玉窝于小舟的舟厢中看向前头稀稀疏疏的荷花,也不知过了多久,舟行到河畔深处竟是荷花连片,如入幻境。 “这儿可是我每每来东京躲闲的好去处。” 赵元恩搁下舟桨入得舟厢内小坐,与沈如玉一同相看这满河的荷花,“观雨观荷想来会让你心情好上不少。” “殿下怎知我心情不好?” 赵元恩伸手撷取一支开的正盛的荷花交到沈如玉手中,“如玉坊即将开张,许多事千头万绪的你自是心情不好,正好今日落雨,我带你来这栽满荷花的地儿躺上一躺,许多烦心事自然也会慢慢消解。” 接过赵元恩手上的荷花,沈如玉不由说道:“可万一我不喜欢荷花又该如何?” “你若不喜荷,你这香囊乃致所持团扇又何故皆是荷,小狐狸,这里只有你我二人,正如你说的大可与我实话实说。” 赵元恩解下披在身上的蓑衣,顺势躺在舟厢内,任由小舟顺水缓缓而驰,阖目间他轻言,“放心,这里荷花成片,小舟不会驶得太远,到了荷中心便会停驻,你也可小憩片刻。” “落雨听荷,殿下今夜倒真是有雅兴。” 将荷花摊于掌心,沈如玉思绪万千,瞧着赵元恩在自己身前能如此毫无顾忌她不由相问,“殿下,我有一事不明,你我相识时日尚少,你何故这般信我?” “信一个人无需在乎时日之多,更何况你何故要信我?” 赵元恩依旧闭目而言,然话语中却尚有几分波澜,沈如玉此刻斜倚在舟厢中沉寂片刻方才启唇言道:“或许在这偌大的地界儿只有殿下愿意听我这些痴心妄想之言。” “两年前的你可不是这般多愁善感。” 赵元恩忽而睁眼正对上沈如玉的目光,他双手伏于头之后,眯着眼笑道:“你既已做好了决定要好好将如玉坊经营下去,本殿亦会助你在这东京大展拳脚。” “那么我也会尽我所能助殿下实现所愿。” 小舟微微轻晃,下一刻沈如玉尚未坐稳扑进了赵元恩怀中,赵元恩被这突然一扑惊得心怦怦直跳,下意识揽住沈如玉的腰身相问,“无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