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生》 第1章 初见 大周元和二十七年,入冬以来头一场大雪直下了三天三夜才放晴。雪停了,凛冽的北风刮起来,寒如刀剑,扫在脸上跟小刀子割肉一般。即便如此,依然挡不住小孩子的热情,一早起来三五成群的皮小子们就从家里跑了出来,笑闹声中夹杂着几声大人们的呼喝声,即便大人的声音很有些严厉,可在屋子里闷了整整三天的小子们,却再也顾不得,一窝蜂跑没了影儿。 村头篱笆门里追出来的妇人追出来,哪还看得见儿子的影儿,摇摇头,扶着门咳嗽了两声,转头瞟了眼在院子里扫雪的男人,想起什么,忙快步走到汉子身边,接了他手里的扫帚放到一边:“院子里的雪我扫就是,你快着进屋换身衣裳,难得有这样的机会,早些去也省的错过了时辰……” 妇人一边叨念,一边催着汉子进屋换衣裳,汉子抬头瞧了瞧天儿:“不着急,莫府一早就贴出了告示,巳时一刻方开始,这会儿还早着呢,再说,虽说机会难得,可我这岁数到底大了些,去了不过碰个运气,十有八九是招不上的。” 妇人心里也明白,莫说莫府这样的高门大户,便是寻常有钱的人家寻个下人,也都恨不能从人牙子手里头买些年纪小的丫头小子,好□□,自己男人这样的,想谋个差事难着呢,更何况,那莫府是什么缩在,莫公子可是云彩尖儿上的贵人,她们这样的老百姓,能凑上前磕个头都是了不得的造化,能入府为奴,简直是祖坟上冒青烟了,这样的机会实在难得,若真能谋个差事,这一家子往后就不用愁了,总归是个机会,不能错过,万一成了呢。 想到此,又燃起一丝希望,推着男人进屋,去里屋拿了昨儿晚上就烫好的衣裳出来,打点着男人换上,上下打量一遭,满意的点点头,虽说很有些旧了,好在洗的干净,她男人身子板壮实,倒很是精神,又四下拽了拽,忍不住嘱咐:“你也别总想着不成,好歹是个机会,那莫府虽门槛高,若真想找那些聪明伶俐的小子丫头,还不有的是,何必贴什么告示,既说招收杂役,想来是些粗活,府里大着呢,统共就一个主子,近身伺候的差事自然轮不上外人,可那些花园子,外院,怎也要人打理,咱别的不成,却有把子力气,说不准就成了,便不成,也不妨事,就当去长长见识,瞧瞧富贵人家的大门,也不算白跑一趟。” 汉子听了点点头:“既如此,那我这就去,回来的时候从街市的回春堂过,再给你抓几幅药吃了,说不准身上的病就好了。” 妇人脸色一暗:“倒是我这身子不中用,拖累了你们爷俩,跟着我受苦了。” 男人抓着她的手:“月娘这是说什么,我们是夫妻。” 妇人点点头:“是我的不是,不该说这些,你快去吧,道上慢些。” 汉子点点头,这才大步行去,虽说他们也算住在京都,却在城外,去莫府得走上一个时辰,好在一早跟村子里几个汉子说好,几人搭了一辆牛车,快了许多,只不过到了内城,便不让牛车进了,几个人只能下车往莫府行去。 刚到街口,远远刚瞧见莫府的大门,便见乌压压的人群,汉子不禁叹了口气,这么多人,哪轮的上自己,与其在这儿耽误时候,不如早些给妻子去抓药。 想着,便停住脚步,支应了同来的几句,转身往外走,刚出街口迎头一个小丫头跑了过来,跑得太快,脚下一滑跌在地上,汉子忙伸手把她扶了起来:“可跌疼了不曾?下了雪路滑,小心些才好,若是摔断了骨头,可麻烦了。” 小丫头抬起头来,汉子一愣 ,小丫头瞧着也就十二三的样子,头发梳了两只圆圆的发髻,两只大眼睛睁的大大,搭上圆乎乎红扑扑的小脸蛋,甚为可爱。 大概是跌疼了,两只大眼睛里浮起一层晶亮的水雾,眼泪在眼眶了转了几转,终究没掉下来,眨了眨眼:“谢谢大叔。” 后头的丫头忙跑了过来,这个丫头略大些,瞧着有十三四了, 扶着前头的小丫头,紧张的上下打量了几遍,开口刚说了一个公字,给小丫头狠狠瞪了一眼,期期艾艾的嗫嚅两下闭上了嘴。 前头的小丫头眼睛咕噜噜转了两圈,脆声道 :“大叔想必是来莫府应征杂役的吧,前头还没开始呢,怎么大叔就要走了。” 汉子看了一眼摇摇头:“这么多人,我也没什么厉害的手艺,想必应征不上,便不瞎耽误功夫了。”不想,小丫头却道:“大叔这么想就不对了,莫府也不是开作坊,是招干活的,只要勤劳肯干,都有机会,既然来了就得去试试才好。”说着催着汉子往前头去。 汉子生怕挤着她们,只得护着她们往前走,三人费了些力气,终于挤到了前头,汉子瞧见那两大队等着管事挑的人,更没了底气,左右瞧了瞧,不见有女娃子来应征,便知莫府不招丫鬟,想也是,莫府这样的人家,丫头都比小户人家的小姐还金贵,可是抢不上的好差事,哪用得着往外头招,怕小丫头难过,便低声劝慰:“这次莫府不招丫头,还有下回呢,丫头这么伶俐,说不准下回有更好的差事了。” 小丫头仰着头,绽出一个灿烂的笑意:“大叔,我不是来应征丫头的,我也是来当杂役的。” 汉子愕然的功夫,小丫头已经拽着他在队伍末尾排了起来,足足排了一个时辰才轮到他们,负责挑人的管事,留着三绺山羊胡,一脸精明,只看了一眼就挥挥手:“下一个。” 汉子早料到是这种结果,并不觉得如何,刚要走,不想却给小丫头扯住,小丫头看着那管事:“你问也没问就让我们走,是什么意思?” 那管事颇不耐烦,指了指旁边的告示:“我们招的是杂役不是丫头,跟你废话不是瞎耽误功夫吗,赶紧走,赶紧走,再不走,惹恼了爷,没你的好果子吃。” 汉子忍不住打了个哆嗦,这些高门大户的下人,他可是领教过,一个个如狼似虎,依仗着主子的威势,什么都干得出来,可惹不起,忙要拉小丫头走,却不想小丫头动也不动:“我们就是来应招杂役的。” 那管事忍不住哈哈笑了起来,指着她:“你应招杂役?你这小胳膊小腿儿,能有多大力气,你来是当杂役,是想白吃饭啊。” 小丫头撇撇嘴:“杂役也分很多种啊,我虽然没什么力气,但会种花,尤其种梅花。”她早打听清楚了,莫宣卿最喜欢梅花,所以从这个入手,投其所好,必然能成。 啊……种花?管事目光闪了闪,心说他们家公子一向喜爱梅花,这是京都有名的,这新盖府的时候,头一样便移了数颗梅花,依着梅花盖了一处精致的楼阁,公子亲自题了问梅阁,自从入冬,便搬到问梅阁里头住下了,可见对那几颗梅花有多喜欢。 府里的花匠要说也是有经验的老人,花园里那些花儿打理的颇好,问梅阁的梅花却收拾的总不和公子的意,公子虽嘴上没说,可从公子贴身随从福生嘴里透出来的,还能有假? 这会儿一听小丫头会种花,管事不禁动了心思,虽说有些不信,到底是个机会,万一这丫头真有些本事,让公子欢喜了,那自己可是立了大功,结交上公子身边的福生,往后有自己的亏吃吗,他从来都明白,这人想过的好,就不能放过任何一个机会,反正这也不过抬抬手的事,让这丫头试试,万一成了,自己就算巴结上主子了,万一不成,把这丫头撵走就是。 想到此,心里活络了起来,打量她一遭:“你叫什么?” 小丫头后头的女孩刚要说话,却给小丫头抢了先:“那个,我叫梅花。” 这丫头的名儿还真是应景啊,管事咳嗽了一声:“好,梅花,你真会收拾梅花?” 小丫头一拍胸脯:“那是自然,不然,怎么能叫梅花呢。” 小厮见她那自大的样儿,真有些怀疑,却也想试试,便道:“要是你真会收拾梅花,那就留下吧,可咱们丑话得说在前头,若你这丫头没本事,那到时候可对不住了。” 小丫头点点头:“放心吧,包在我身上,不过呢,我收拾梅花一个人可不行,瞧见没,我这姐姐跟大叔都得帮忙才行。” 管事忍不住白了她一眼,这丫头倒是精,目光在汉子跟后头的丫头身上转了转,见汉子很是壮实,一看就是个有力气的,后头那丫头瞧着也挺伶俐,既然愿意当杂役,收就收下,反正小丫头要是不成,这俩也一起撵走,不费什么事。 想着,点点头:“那就一起留下吧。” 后头的小丫头吓了一跳,忙扯着前头的丫头跑到一边说话,留下汉子愣愣站在原地,好久都没回过神来,喃喃的道:“这就成了,真成了,不是做梦吧……”忍不住伸手狠狠掐了自己一下,感觉到钻心的疼,方知这不是做梦,顿时欢喜起来,咧开大嘴呵呵的傻笑。 管事白了他一眼,叫人把他领到一边儿,看向那边两个没好气的道:“你们俩怎么着,到底进不进。” 那脸圆乎乎的小丫头忙道:“这就来,这就来……”那大些的丫头急的不行,苦着脸:“公主,此事不可,若是让皇上知道,奴婢十个脑袋都不够皇上砍的。” 小丫头拍了拍她:“小榔头,你就放心吧,我又不住在宫里,只要那些嬷嬷不告诉父皇,谁知道我跑莫府来了,更何况,父皇知道我怕冷,入了冬连屋子都不出,怎会跑出来,那些嬷嬷想要命,自然更不会宣扬,反正我也没出什么事,若是父皇召见,或者御驾去了西苑,找人送个信,我回去就是了,不会拆穿的。” 那叫榔头的丫头没辙的叹了口气:“公主您做什么非要进莫府啊?说起来,莫公子可是公主的小舅舅,您要是真想见他,用得着这么费劲吗,等过年宫宴的时候,不就见着了。” 小丫头白了她一眼:“那有什么意思,隔着八丈远,连眉眼儿都瞧不清楚,你没听京城里的传言吗,我就是好奇小舅舅到底有多好看。” 小榔头撇撇嘴,嘀咕了一句:“再好看也是公主的舅舅,有什么用?”不过公主的性子,她还是非常了解的,真要是对什么人什么事好奇了,必然会弄出个真章来。 想到此,不禁叹了口气,公主的心思还是太简单了些,虽说自从公主出生,因公主幼年丧母,皇上颇多宠爱,特意赐公主以养病为名住在西苑,就是知道公主讨厌宫里的规矩。 可如今不一样了,莫家是西靖国望族,虽不是王室却地位超然,莫宣卿姐弟更是莫氏嫡出,故此才有此次封后联姻。 莫宣卿的姐姐如今是大周皇后母仪天下,莫宣卿便成了当之无愧的国舅爷,而上次进宫拜见皇后的时候,皇后客气冷淡,瞧着并不喜公主,公主这忽然跑到莫府来,若真出什么事儿,如何收场? 小榔头有种直觉,这一趟实在不该来,却无论如何也拦不住公主,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三人跟着管事进了莫府,管事直接把她们带去了问梅阁,交给福生安置,问梅阁的事可不是自己能插上手的,。 “梅,梅花,咱们还是回去吧……” 小榔头还是有些不适应公主的新名字,虽说知道公主决定了的事儿就很难改变,但还想劝她回去,却不见公主回应,侧过头才发现公主仰着头直愣愣盯着前头瞧,小嘴张着,整个人仿佛呆傻了一般。 小榔头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也不禁愣了,这是怎么样一个俊秀的男子啊,琉璃窗推开半扇,窗前站着一个挺拔的身影,长身玉立,云缎长袍,腰间淡青色丝绦,蜿蜒的流苏自然垂落身侧,那淡淡的颜色仿佛一抹青烟,长眉斜飞入鬓,那一双狭长的凤目,如朗星,如皎月,乌发上那根青玉簪是唯一的点缀,如此简单之极的衣着,却更显出一份别样的尊贵来,这人就是名满京都的莫公子吗。 小榔头不禁想到皇后娘娘,这姐弟俩还真是得天地造化,皇后娘娘美冠后宫,这位国舅爷也不遑多让,难怪公主都看傻了。 刘凉此时是真有些傻了,她发现,自己竟然找不到一个词来形容窗前的男子,所有赞美之词在这样的人跟前,也太过苍白,只一眼,心里便忍不住浮起一个念头,若能永远这么看着他,该多好…… 第2章 圆子 “公,梅花,您还是别看了……”榔头小声嘟囔了一句,反正看了也白看,难道还能跟自己的舅舅怎么着不成,不是亲舅舅也一样,名份摆在哪儿呢一辈子也变不了,而且,这位风华卓绝的国舅爷好看是好看,可那浑身的冷意,只看一眼都叫人如置冰窟,这哪是人,明明就是一个冰雕,寒气逼人,这样的人放到火炉里恐怕也熔不了。 刘凉哪里听得见榔头的话,眼睛一错不错的盯着上头的人,只怕错过了就再见不着了,一阵风拂过梅枝,点点梅花落下些许,空气浮动的梅香愈发清洌,刘凉忍不住深吸了一口气,直觉胸臆间盈满梅香,虽冷却说不出的舒服,这清洌的梅香就是他的味道吧,怪不得他喜欢梅花呢,人如花,花如人,清冷孤绝,却是世间最难得的风华,人都说公子如玉,她倒觉得公子如梅更贴切些。 这样的人若是挨的近些就好了,或者笑一笑该多好,心里这么想着,仍然直勾勾的抬头看着,小脑袋仰了半天,都有些酸了仍然舍不得放下。 刘凉不过一个十三的小丫头,虽是公主之尊,却因皇上宠爱,自幼养在西苑行宫,宫里那些勾心斗角龌龊手段,根本没机会见到,故此养成了一副无忧无虑天真烂漫的性子。 她自己倒不觉得如何,可榔头却不得不愁,因为榔头明白,公主不可能永远待在西苑,总有一天她要长大,要回宫,即便皇上宠爱,也不可能这么着一辈子。 说句大逆不道的话,皇上已过天命之年,自打去年病了一场,圣体每况愈下,若真有个万一,几位皇子,不管谁继位都没公主的好儿,即便名义上是公主的兄长,可自幼不在一起,见面都少,又不是一个娘,哪会顾念什么兄妹之情。 再有,梅贵妃之前宠冠后宫,即便性子淡泊与世无争,可占了圣宠,那些后宫里的妃子嘴上不说,心里哪有不恨的,皇上在时不敢如何,皇上不再了,积年的怨气还不都发在公主身上,公主失了靠山,境况可想而知。若落到那一步可就回天无力了,倒不如趁着如今招一个驸马定下亲事,以后也有个护着的人。 榔头瞧上的是定北将军之子苏子玉,一早就扫听过了,不说将军府威名赫赫,就是苏子玉本人也是大周首屈一指的青年才俊,知书达理,弓马娴熟,最难得性情温和,虽习武却并不是莽夫,年龄也合适,过了年才十八,若能招这么个驸马,以后就再不用发愁了,哪怕皇上不再了,公主也能平平安安的过日子,现在愁的是怎么让公主跟苏子玉搭上关系,这个可真有点难。 榔头为了公主这心都操碎了,可公主却一头扎进了莫府来当杂役,有时候,榔头真想劈开公主的小脑袋好好看看,里头到底装的什么,就算想看美男子,也没说惦记自己舅舅的,这传出去像什么话。 可心里也知道公主的性子,自己根本拦不住,却若是别人还罢了,这个莫宣卿是皇后的兄弟,真怕公主惹出什么祸事来,莫皇后一瞧就不是善茬儿,这莫宣卿刚进京都两载,便声名鹊起,如今大周谁不知莫府的宣卿公子,这人的手段可见一斑,如此深不可测之人,躲都躲不及呢,公主倒好,巴巴的往前凑。榔头总觉得这就是麻烦的开始,可惜却无力阻止。 莫宣卿目光划过一丝讶异,为了下面这双直直看着自己的眸子,黑白分明,澄澈如一汪山溪,如此清透干净,小丫头不大,瞧着也就十二三的样儿,梳着两个圆圆的包子头,小脸也圆乎乎的,胖乎乎的双颊不知是不是冻的,晕染起两团红扑扑的色泽,挺翘的鼻子下,一张小嘴微微张着,搭上睁的圆圆的眼睛,煞是可爱,只不过身上的袄裤有些旧,却洗的甚为干净,何时府里有这么个小丫头了,怎么自己不知道? 莫宣卿的目光滑过旁边的汉子跟榔头,暗道,莫非是今天新入府的杂役,却来问梅阁作甚,这个念头不过一闪便撂下了,转身回去拿起案头账目细瞧,想着这个冬天过去,过了年就到了春耕时节,自己是不是该提前安排,而这些安排会不会早了些……既走到了这一步更需谨慎,一招不慎恐会功亏一篑。 福生进来的时候,见公子正皱着眉深思,不敢打扰,恭立在一侧等候,直到莫宣卿放下账本,方才低声禀告:“公子,周顺今儿招了几个会收拾梅花的杂役,公子瞧是不是安置在问梅阁?”说着,小心的瞧了公子一眼:“奴才问过那丫头,倒是说的头头是道,比画匠老徐头要强。” 莫宣卿并未抬头,只是问了句:“是刚才楼下的那个小丫头?”福生忙点头:“正是,公子爷别瞧那小丫头年纪不大,倒真有些本事。” 莫宣卿想起那双澄澈的眸子,不禁点点头:“这些事你决定就是,不用事事都来回我,下去吧。” 福生应着下去了,下了楼方才松了口气,以往这样的小事,他也不敢来烦扰公子,只不过今天有些不一样,虽说是杂役,却有两个小丫头,这问梅阁如今可没有丫头,冷不丁来了两个,不禀告公子,若怪罪下来,自己哪担待的起。 公子不喜丫头近身伺候,这是全府都知道的事,故此,此事自己不敢做主,倒是也没想到公子如此痛快,还真有些意外。 说起这个,是因之前发生的一件事,公子如此风华,那些近身伺候的丫头,哪会没有别的心思,便一开始规矩,日子长了也难免生出些什么来,两年前刚来大周京都的时候,皇上赐了六个宫女伺候公子,以示恩宠。 一开始倒还好,后来日子长了,其中一个便有了心思,竟给公子下了药,若不是被公子识破,还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公子大怒处置了那六个宫女,从此再不让丫头伺候。 有这番前因,问梅阁进来俩丫头,哪怕是杂役也得禀告,不然真出了事,自己可兜不住,不过,那丫头这么大点儿,性子又天真,想来不会发生以前的事,而且,也不是近身伺候,只是杂役应该无妨,想着便放了心。 刘凉得偿所愿的留在了问梅阁,除了榔头满心不乐意,刘凉跟那汉子都异常兴奋,直到此时,刘凉才知道这位大叔叫王青山,是为了寻个好差事,多赚几个钱给自己妻子瞧病,这让刘凉不禁想起了自己的母妃。 她虽自幼丧母,却也有些模糊的记忆,记忆中母妃总是生病躺在床上,小时候她总是盼着母妃痊愈,然后陪着自己说话玩耍,可惜没等到母妃痊愈,最终琼花宫就剩下了自己孤零零的一个人。 一想到这些,便想帮帮青山大叔,而且,这之于自己不过小事罢了,便寻机会要了青山大叔的抓药的方子,炒一份放了起来,想着等回西苑的时候叫胡太医瞧瞧。 莫府杂役的待遇不差,一个月有四天的时间可以回家,如果家中有要紧事,也可以请假,这样一来,刘凉就更不担心了,如今寒冬腊月的,西苑根本没人会去,父皇以前经常去瞧自己,可自打皇后入宫,一两个月能去一次就不错。 想着这些,刘凉的脸色有些暗,这一走神,倒忘了自己正踩在梯子上修剪梅枝脚下一滑栽了下去。 榔头一早被管事叫走了,不远处正在扫雪的王青山,想救也来不及,刘凉想着反正不算高,还有积雪垫着,应该摔不太疼。虽这么想着,还是闭上了眼,想象中的疼痛并没有发生,而是落在一个溢满梅香的怀里。 莫宣卿在屋里瞧了半日账本,便想着出来走走,不想刚走出来就见她摔了下来,下意识就接住了她,不过,这丫头到现在还紧紧闭着眼不睁开,两只小手还死死揪住他的衣裳,仿佛他是最后一根稻草,样子委实有些滑稽,即便莫宣卿都忍不住翘了翘唇角:“是不是可以放开我了?” 这声音真好听啊,这是刘凉第一个感觉,第二个就是这个怀抱真舒服,比父皇的还舒服,有着淡淡清洌的梅香,很好闻,梅香?刘凉忽然想起什么,急忙睁开眼,眼睛顿时瞪的圆圆:“你,你……” 福生赶过来的时候正看见公子抱着这丫头,顿时出了一身冷汗,心说真是怕什么来什么,莫非自己看走了眼,这丫头别看年纪小,却也有别的心思,这才来了两天就使手段勾引公子爷了,而且,还指着公子爷你,你的叫,简直嫌命长啊,忙喝了一声:“放肆,还不给公子爷请安。” 刘凉这才回过神来,忙松开莫宣卿,跳下来,站好:“梅,梅花给公子请安。” 福生刚要说什么,却见公子挥了挥手,只得噤声,莫宣卿瞧着刘凉:“你叫梅花?” 刘凉有些不情愿的点点头,这个名字是自己匆忙想出来的,恶俗无比,如今着实有些后悔,忽的想起什么,抬头瞧着莫宣卿:“那个,公子能不能给奴婢改个名儿?” 莫宣卿挑了挑眉:“为什么改名?” 刘凉噘起了小嘴:“梅花不好听,管事们都笑奴婢的名儿直白,公子念的书多,想必能给奴婢起个好听的名儿。” 莫宣卿眼里划过一丝笑意,瞧了她半晌儿,慢条斯理的道:“这话却也不见得。” 刘凉一听有戏,忙不迭的道:“公子起的一定好。”说着,巴巴望着莫宣卿,大眼睛眨啊眨的,可爱非常。 这丫头还真有些投了他的眼缘,目光滑过她头上圆滚滚的包子头,圆滚滚的大眼,闪过一丝笑意:“既如此,叫圆子如何?” 刘凉愕然睁大眼,一时竟有些接受不了这样的噩耗,圆子?这算什么名儿,连榔头都比这个名儿好听,外头的人不都说宣卿公子才高八斗吗,起这么个名儿算怎么回事 第3章 缘分 得了这么个名儿,刘凉顿时倍受打击,连看美男的心情都没了,捂着小心肝绝望了跑了,却没看到身后冰冷如雪的男子脸上绽开了一缕笑意,虽然很淡,却把一边儿的福生吓的不行,直以为是做梦了,一边儿呆呆的望着公子,一边儿下死手的掐了自己的大腿一下. 直到感觉那钻心的疼,才相信不是梦,公子竟然笑了原来公子会笑啊,他还以为公子生来就面目表情呢,想自己伺候了公子这么多年,公子都没对自己笑过,这个刚进府的小丫头怎么做到的,难道公子觉得这小丫头可笑 福生仔细想了想,不禁点点头,这丫头是有些可笑,长得圆乎乎,胖墩墩,偏还喜欢梳两个圆圆的包子头,加上穿着厚厚的冬衣,整个人真跟公子起的名儿一样,圆滚滚的,叫圆子简直太贴切了. 想到此,不禁越发敬佩公子,到底是公子爷啊,给丫头起个名儿都如此不同凡响,而且,公子竟然笑了啊,这么多年,自己终于从公子身上看到了些不一样的情绪,这令福生异常兴奋,虽知道公子身负血海深仇,需步步谋划,但福生还是想公子能轻松些,或许这个小丫头能做到,自己是不是可以试试 刘凉并不知福生的想法,她现在仍然沉浸在新名字的打击中,一想到从今后自己就叫圆子了,她连门都不想出了,太丢人了。 榔头进来的时候,就见她无精打采的趴在炕上,整个人就像霜打的茄子一样蔫了,哪还有半分早上出去时的精神气,莫非是厌烦了莫府? 想到此,顿时眼睛一亮,快步过来:“公主,不如咱们回去吧……” 刘凉顿时精神了,抬起小脑袋:“是不是父皇要来看我了?”榔头知道公主一直盼着皇上来西苑,可这一次皇上有一个多月没来了,若不是如此,想来公主也不会跑到莫府来。 想到此,不禁暗暗叹了口气,听说近些日子皇后娘娘的身子不大好,是不是有喜了,若真是喜,之于公主真不知是好还是坏,自打封后,宫里宫外瞧着一派祥和,可谁又知道底下的风起云涌,真要有什么变数,恐怕公主也不能独善其身啊! 榔头望着公主的目光,颇有些复杂,有时候榔头自己都不知道,到底是希望公主快些长大,懂得人情世故好呢,还是永远保持这样简单才好,而这个莫府又岂是公主久待之地。 见公主一脸期望的望着自己,榔头有些不忍的摇摇头,眼看着公主眼里的亮光沉寂下去,忙劝了一句:“皇上一个月前才来瞧过公主,想近日国事繁忙,抽不出空出宫也是有的。” 刘凉的小脸越发暗淡:“小榔头,你说我是不是太不孝了啊,父皇这么忙,我不能替父皇分忧就算了,还埋怨父皇不来看我。” 榔头摇摇头:“公主只是太孤单了,若是娘娘活着……”说着,忙住了嘴。 见刘凉的小脸更为暗淡,榔头后悔不迭,眼珠转了转岔开话题:“公主不是修剪梅枝去了吗,怎么回来了?” 说起这个,刘凉顿时叹了口气,瞧了榔头半晌,忽然问了一句:“那个,榔头,当时我给你起这个名字的时候,你有什么感想啊?” 榔头一愣,说起这个,还真是不堪回首,那时候她跟几个小宫女一起拨到公主跟前伺候,皇上叫公主给她们几个起名字,别人还好,不说好不好听至少正常,到了自己这儿,公主闷着头想了半天,当时自己还有些高兴来着,琢摸着,公主如此重视自己,起的名儿一定比那几个强的多,却怎么也没想到公主想了半天,开口说:“你就叫榔头吧。” 于是乎,她一个小姑娘从此就叫榔头了,这让她郁闷了好久,直到现在听别人叫自己的名字,还有些难过呢,有哪个小姑娘乐意叫榔头啊。 刘凉直勾勾盯着她看了半天,参照自己的心情,终于了解了榔头的痛苦,然后颇有些抱歉的挠了挠头:“那个,不然这样,你既然不喜欢榔头,不如我给你改个名儿如何?” 榔头无语的看了她一会儿,实在不明白公主今儿怎么想起这事来了,却颇有些别扭的道:“奴婢谢公主了,不过,这些年奴婢已经习惯了叫榔头,若忽然改了,奴婢自己都不习惯了。”说着又小心的问了句:“公主今儿怎么想起这件事了?” 刘凉是无论如何也不会说原因的,如果榔头知道自己叫圆子,嘴里便不说,心里不定要笑死了,这么丢脸的事儿,绝不能让别人知道,想着,忙摇摇头:“没什么,就是忽然想起来了。” 榔头才不信呢,公主哪会平白无故想起这个,这里头肯定有事儿,正琢磨着,忽听外头敲门的声音,榔头开了门,见是福生管事跟前的小厮石头,忙让进屋来。 石头年纪不大,只有十一,心儿灵,嘴甜,虽说刘凉跟榔头是杂役,可石头却觉得不一般,这里可是问梅阁,自从出了那件事之后,莫说丫头,连个婆子都没有,整个问梅阁里伺候的都是小厮,就连公子跟前也一样,这忽然就来了两个小丫头,若不是公子默许,纵然福管事胆子再大,也不敢留,既留了,就绝对不寻常。 所以,从榔头跟刘凉进来,石头就对她们颇为照顾,有意的套交情,短短两天就混熟了,果不其然,刚福管事便差自己过来叫人,度量福管事的意思是想把人调到公子跟前伺候,而且,还听说公子亲自给梅花这丫头赐了名儿,虽说不大好听,可公子赐了名儿,也足以说明梅花入了公子的眼,就凭自己跟这俩丫头的交情,往后说不准就能提携自己一把。 这么想着,石头顿觉前程似锦,脸上的笑忍都忍不住,走进来笑眯眯的道:“圆子姐姐,听说福管事想把姐姐调到公子爷跟前伺候呢,石头这给姐姐道喜了,往后姐姐得了好处,可别忘了小石头啊。” 圆子姐姐?榔头愣了愣:“谁是圆子姐姐?” 石头咧开嘴:“榔头姐姐还不知道呢,梅花姐姐今儿蒙公子爷赐了名儿,从今儿起就是圆子姐姐了。” 榔头顿时明白过来,怪不得公主今儿这般模样儿,还一个劲儿问她当初起名的事儿,原来如此,见公主越发郁闷的小脸,即便榔头满腹心事,也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刘凉白了她一眼,榔头才忍住笑,脑子里忍不住划过莫宣卿那张冷冰冰,没有一丝表情的俊脸,实在想不到那样一张脸下,还会有这样促狭的一面,不过,圆子?还真是挺贴切的,而且,想想还蛮可爱。 却忽然想起石头的话,觉得不妙,忙道:“石头,你说什么,调到公子跟前伺候?” 石头贼眉鼠眼的往外头望了望,压低声音道:“姐姐小声些,这事儿别人还不知道呢,我也是刚知道的,虽不十分真,也有七八分靠谱,姐姐刚来不知道,在公子跟前伺候,可是求不得的好差事,公子爷喜静,除了必要的应酬,极少出问梅阁,跟前又有几个小厮伺候着,圆子姐姐去了,也就端茶递水磨墨什么,轻松着呢,工钱还多,时常有赏赐,更有体面,往哪儿找这样的好事儿去。” 榔头瞧了公主一眼,见公主眼睛闪闪发亮,一副跃跃欲试的样子,心里愁的跟什么似的,公主还真是不知愁啊,混进莫府已经不妥当,杂役的话还好说,寻个借口不干就不干了,这要是成了莫宣卿的贴身丫头,可麻烦了,不说以公主之尊,怎好近身伺候一个男子妥不妥当,往后怎么脱身真是个问题,一旦曝露又该怎么收场? 一想到这些,榔头顿时一个头两个大,有心想劝公主回去,可一眨眼的功夫,公主已经跟这石头走了。 刘凉此时的心情都快飞起来了,一想到以后天天都能对着那张俊脸,忍不住兴奋,就连圆子这样坑爹的名字都不觉得难以接受了。 福生见这丫头一脸兴奋的表情,忽有些怀疑,自己这个决定到底对不对,不会弄巧成拙了吧,把个小花痴送到公子爷跟前,这丫头要是天天对着公子爷流口水,惹恼了公子爷,自己这条命是不是悬了? 却想起公子脸上那丝笑意,又觉自己这个决定做的对,不过,还是需适当提醒一下这丫头,别得意忘形了,想到此,咳嗽了一声:“公子爷跟前有伺候惯了的小厮,若有不明白的,就问问他们,再有,公子爷平日事忙,又喜清净,若不唤你,你就在外间候着,不可搅扰公子爷,可记下了?” 刘凉点头如捣蒜,她来莫府的目的搬来就是为了看人,如今能守在莫宣卿跟前,正和她的意思,反正如今父皇也不来瞧自己,不若就在这莫府消磨一段日子,也省的自己一个人在西苑里待着。 其实,她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想留在这里,可自从见了莫宣卿,就自然而然生出了这样的念头来,这是不是以前奶娘常说的缘分?记得奶娘说过,人与人之间有恶缘,善缘,自己跟莫宣卿是什么缘分呢…… 第4章 祸害 虽说决定了,可觑着公子爷的性子,福生这心里仍有些忐忑,故此自打圆子进去,自己也不敢走远,而是猫在外头的廊柱一侧,竖起耳朵听着里头的动静,琢摸着,一旦公子发怒,便把那丫头揪出来,以免闯出大祸。 刘凉可不管福生的想法,这会儿心里正高兴呢,自己打着当杂役的幌子进莫府,不就是为了近距离瞧瞧名满京都的莫公子吗,如今能近距离接触,简直是想也想不到的运气,给这样一个风华离世的男子当丫头,自己也算赚了吧。 不过,这问梅阁伺候的人还真是不多,外头倒是有几个,这屋里却只有四个小厮,年纪跟自己差不多大小,长得颇清俊。 虽说刘凉只来了几天,这几个公子跟前伺候的人,算莫府的大红人,谁不认识呢,听石头说,这四个小厮都是从小就跟着公子的,名字也是公子赐的,分别叫墨染,清风,坠露,引泉。 提起这四个名字,刘凉心里又郁闷起来,同样是公子赐名,怎么差别就这么大呢,如果公子跟前的人叫什么包子,团子,她还能平衡些,说明公子起名就是如此水准,可听听这四个人的名字,再看看自己的,刘凉顿时感觉浑身都不对了,莫非过了这么多年,公子的起名能力消失了,还是说,自己运气这般好,遇上了公子千年难遇的恶趣味。 这么想着,脑子里划过那张面目表情的俊脸,下意识摇摇头,那样人怎可能会有如此恶趣味,一定是自己想多了。 楼下厅中的两个人是墨染跟清风,墨染相对大一些,瞧着也比其他三人稳重,俨然成了四个人的头。 公子喜静,虽手边的事儿多,能近前伺候的,也不过他们四个而已,如今忽然多了个丫头,这四个人虽觉古怪,却想福管事既然如此安排,想必是公子默许的,自然不敢为难刘凉,不过,让这丫头干什么,还真有些为难。 要说公子跟前伺候,也不过衣食住行四样儿,衣裳是清风打理,吃食茶水有引泉坠露两个,屋子里的寝具摆设出行所需,大都是由自己料理,间或统调四人,这忽然来了个小丫头,墨染还真有些犯愁。 这丫头之前是个收拾梅花的杂役,不知道做不做的来这些精细活计,公子跟前却出不得丝毫差错,故此,墨染真犯了愁。 想了一晚上,四人最后商量着让刘凉端茶,这个相对比较轻松,茶不让她烹,引泉烹好,只让她端给公子,应该不会出什么差错。墨染几个觉得这是个万全之策,却怎么也没想到,如此简单的事到了刘凉手里,也变成了灾难。 刘凉是什么人啊,是皇上最宠的公主,皇上生怕她没了娘亲护持,在宫里受欺负,自小养在西苑琼华宫。 那琼华宫本是梅贵妃生前养病的行苑,皇上深爱梅妃,因为贵妃爱梅,又喜穿素色衣裳,故此在琼华宫内遍植白梅,待等初雪过后,梅花绽放,玉树琼花映着枝头落雪,真如仙境一般,故此赐名琼华宫,搜罗天下奇珍妆点宫苑。 当年贵妃宠冠后宫的光景,如今尚有不少人记得,可见帝王深情,可惜帝王的深情并未留住贵妃,一病而逝,从此琼华宫只剩下九公主一个人。 九公主本就是金枝玉叶,又是贵妃跟皇上的爱女,自然被皇上当成心肝宝贝一样,便是要天上的月亮,皇上都得想方设法给她摘下来,哪舍得她有丝毫委屈,更别提干活儿了,从出生到现在,一行一动都有一帮子人伺候,唯有这修剪收拾梅花的本事是为了博父皇一笑,缠着琼华宫里管花树的老太监学来的,倒没想到在莫府正好用上,这是刘凉唯一会的本事,至于其他,哪怕端茶倒水,这样别人看来轻松无比的差事,之于她也是头一回干,所以出差错也不能赖她吧。 随着啪一声脆响,引泉那张清秀的小脸,忍不住抽了抽,看着地上碎裂了一地的瓷片,心里一阵阵滴血,这茶还罢了,虽说难得,在莫府倒也不算太稀罕,可这茶碗却是越窑的秘色瓷,有道是九秋风露越窑开,夺得千峰翠色来,这套秘色瓷茶具却是公子最喜爱的一套,平常没少嘱咐他小心,如今倒好让这丫头摔了个粉粹,这让他怎么跟公子交代啊。 一想到此,引泉就觉眼前一阵昏暗,正想着,忽听里头公子的声音传来:“何事?” 引泉忙扑通一声跪在地上,侧头瞪了眼无辜的刘凉,认命的道:“奴才失手摔了茶碗,请公子责罚。” 刘凉本来不觉这是多大的事儿,不就摔个茶碗吗,有什么大不了的,可见引泉吓的小脸煞白,浑身颤抖,刚瞪自己的那眼,仿佛恨不能把自己吃了,想来是极严重的。 想起小时候偷偷跑出去,看见那些管事太监责罚宫女跟小太监的样子,忍不住哆嗦了一下,不禁有些怕起来,可怕归怕,想到这茶碗是自己摔的,若让引泉替自己顶罪,实在说不过去,便开口道:“那个,公子爷,茶碗是奴婢摔的,不干引泉的事,公子若是责罚,也该责罚奴婢。” 引泉愕然看着她,没想到这丫头瞧着不靠谱,却是个敢作敢当的,虽觉这丫头是个大祸害,却也忍不住生出一丝好感来。 自己之所以如此,也不是为了真为了这丫头背黑锅,刚来的人,犯不着他这么干,却深知公子的性子,这茶水吃食的事,从来都是自己跟坠露负责,如今出了差错,便不是自己摔的,也脱不开干系,若一味推脱,恐责罚更甚,不想这丫头倒跳了出来。 莫宣卿听见声音,不觉挑挑眉,这声音?是昨儿那个丫头?眼前划过那张圆乎乎红扑扑的小脸,圆圆的包子头,晶亮亮一双眸子,唇角不觉翘了翘,淡声道:“以后仔细些。” 引泉如逢大赦,忙扯了旁边的傻丫头一下,低声道:“还不跪下谢公子。” 刘凉只得跪下跟着引泉谢公子不罚之恩,刘凉真有些不习惯,除了年节的时候给父皇下跪,就是前几个月进宫给皇后行过跪礼,这还是头一次给外人下跪,虽有些别扭,却仍好奇探头往里头望了望。 这寻梅阁不大,统共上下两层,却布置的精雅细致,格局以小见大,颇见巧思,下头大小花厅,上头一整层空间,却极为阔朗,只用屏风隔出书房,寝室,以及外间的小厅。 因镶嵌了一整面的琉璃窗,光线通透,异常敞亮,小厅矮桌上置有小炉,靠墙的博古架上摆放着各色茶具,用四扇屏风隔出一个精巧的茶房,以备主子叫茶。 如此安排是怕从下头端上来的时候冷了,这也不算新鲜,她的琼华宫入了秋也是如此,只不过自己都来半天了,也没见着人,不会见不着吧。 透过屏风上的水墨梅花,隐约瞧见书案后坐着一人,不知正在看书,还是写字,影影倬倬瞧不清楚。 正扒头瞧呢,忽的被人推了一把,刘凉侧头,是引泉,这么一会儿功夫已经利落的重新倒了一盏茶,递在她手里,小声嘱咐:“仔细些,可别再摔了。” 刘凉只能小心的端着托盘走了进去,引泉见她颤颤巍巍的进去,不禁摇摇头,这丫头哪是伺候人的啊,端个茶都如此,真不知福管事把她调到公子跟前做什么,倒是心眼不坏。 刘凉从来不知道端个茶这么难,瞧着简单,可这茶盘子上放一个茶盏,端起来就逛逛荡荡,生怕再弄砸了,刘凉万分小心,眼睛一错不错的盯着手里茶盘子,脚下一步一步往里挪,连看美男的心思都没了。 她的动作实过太慢,莫宣卿知道她进来了,可等了半天,不见近前,略有些讶异的抬头瞧了瞧,见她那小心翼翼的样子,忽觉有些好笑,端个茶而已,这丫头竟仿佛浑身都再用力,那小脸上的表情极为丰富,眼睛瞪的溜圆,紧紧盯着手里的茶盘,鼻子皱着,小嘴抿成一条线,即便如此,手里的茶盘子仍是一斜。 刘凉吓了一跳,眼瞅盘子里的茶盏又要掉下去,忽的伸过一只异常修长好看的手,把茶盘子接了过去。 刘凉大松了一口气,抬头对上一双熟悉的凤眸,眨了眨眼,忽想起自己目前的身份,忙低下头,嗫嚅道:“公,子,吃茶。” 莫宣卿嗯了一声,吃了一口便重新坐下,拿起账册继续看了起来。 刘凉等了半天不见他说话,偷着瞧了瞧,见他仍在看账册,并无说话的意思,一时竟不知自己该下去,还是在这儿等着,有些无措。 可只不过一会儿,便放松下来,目光下意识落在莫宣卿身上,此时他垂目瞧着手里的账册,眼睫垂下一圈淡淡的阴影,挺拔的鼻子,抿起的薄唇,即便仍是面无表情,眉梢眼角透出的风华,竟叫刘凉看呆了…… 第5章 抚琴 一夜细雪催开枝头朵朵梅花,虬枝上竞相绽放的梅花,伴着幽幽浮动的暗香,把问梅阁妆点的恍如仙境。 因公子喜静,问梅阁里当差的都分外小心,不敢高声,更不敢莽撞,便走路也格外轻,生怕搅扰了公子的清静,受责罚。 莫府里有不少新人,可这问梅阁却大都是老人,从西靖到大周京都,伺候了公子多年,深知公子脾性,面上瞧着淡然温和,内里却是个极有原则的主子,驭下极严,若有行差做错,绝不轻饶。 都知道莫府里规矩大,问梅阁里的规矩更大,如今这问梅阁的规矩却被一人打破了,不,应该说一个祸害。 墨染刚从外头一脚迈进来,就听楼上啪一声脆响,跟清风对视一眼,两人同时叹了口气,这都一个月了,这丫头只来了一个月,他们这问梅阁里的东西都换一茬了。 问梅阁里都是公子使唤的东西,摆设也是公子搜罗来的奇珍异宝,从西靖带过来一直都保存完好,可这丫头一来,每天不摔一个两个就不算完。 墨染有时真觉得,这丫头命好,能得公子如此包容,要是换二一个主子,早打死八百回了,就她摔的这些东西,随便一个茶碗都比她的小命值钱,谁家敢要这样的丫头啊,也真不知他们公子怎么想的。 不过,这丫头虽说是个祸害,性子却极天真可爱,便闯了这么多祸,让人恨得牙痒痒,可一见她那无辜加无措的小眼神,便再也不忍说什么,再说,公子都未怪罪,不心疼那些摔了好东西,他们干嘛去做恶人,况且几个人如今心里也明白,公子对这丫头着实不一般,这么多年何曾见过公子对谁这样儿过,虽不知这丫头到底哪儿入了公子的眼,可公子的包容,只要眼睛不瞎都能看得出来,这或许就是福管事把人调到公子跟前伺候的原因。 可这丫头太能祸害东西了,听这声儿就不像个小东西,不禁看向清风,清风一摊手,低声道:“今儿一大早,公子刚起身,这丫头就捧着一枝梅花,风风火火的进来了,说经了雪,梅花开得正好,她折了一枝,打算插瓶子里摆在公子案头,让公子爷一抬头就能瞧见。”说着,叹了口气:“这丫头的心还是好的……” 墨染无奈的点点头,这丫头的心是好,奈何干出的事儿,着实让人无语啊,不用清风往下说,墨染也明白,肯定这丫头把楼上架子上的梅瓶摔了,那两只薄胎冰裂纹的梅瓶,可着大周找一遍,恐也难再找出第二对来,这就没了,想想心里都抽抽,这丫头都不是祸害了,简直是大祸害,心里琢摸着,是不是把这屋里的摆设换些耐摔打的,也省的都遭了这丫头的毒手。 忽然想起过两日公子要在府里宴客,顿时如临大敌,公子的赏梅宴,来的都是大儒名仕,别的不说,便是宴席上所用器具,随便一个都是难得的珍品,这要是让这丫头祸害一遍……墨染不禁哆嗦了一下,万万不能让此事发生,想着,忙把清风叫过来商议对策。 刘凉却不知道自己成了墨染几个想方设法防范的祸害,这会儿心虚的看了眼地上粉碎的梅瓶,抬起头瞄了眼书案后的莫宣卿,见他的目光看过来,忙低下头:“那个,请公子责罚。” 莫宣卿暗暗叹了口气,不得不承认,这丫头还真不是个伺候人的料,这一个月,他这问梅阁的东西都给她摔了一茬儿,偏偏她真不是故意的,而且,每次闯了祸都会非常诚恳的认错,让他责罚。 莫宣卿都有些无奈了,目光从她圆滚滚的包子头落到地上的梅花,目光一闪,这丫头别的不行,这挑梅花的眼光却不差,折的这枝梅花,虬枝伸展,含苞待放颇具风骨,的确是费了不少心思。 又瞧了眼她对在一起,冻的红通通的两只小手,便知是一早起来去折的,表情不觉柔和起来,唤了引泉过来收拾。 引泉把梅花捡起来,另拿了一只瓶子插好放到公子的书案上,把地上的碎瓷收走,还不忘瞪了眼心虚不已的祸害,才不情不愿的退了下去,公子既然没说话,那就是不怪罪了,自己也只能在心里骂一句这丫头祸害罢了。 莫宣卿侧头瞧了她一眼,其实,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让这丫头留下来,并且,对她如此容忍,或许是她的天真无伪干净清透,如此心思澄明的丫头,让他忍不住想留她在身边,他甚至下意识没去调查她的底细。 其实他自己也没想到会如此容忍这丫头的毛躁,自从这丫头来了,他清静的日子就一去不返了,到如今,这丫头要是一天不闯祸,自己都不大习惯呢,只不过,让这丫头这么下去,也是麻烦,他莫府的好东西再多,也架不住如此祸害,得想个法子才是,最好能让把这丫头的性子稍微改改才好。这么想着,侧头瞧见窗下的古琴,有了主意,冲她招招手。 刘凉正心虚呢,生怕莫宣卿把她赶跑,如今在莫府的日子,刘凉过得异常开心,从没有过的开心,这里虽然没有西苑大,也没有琼华宫奢华,但这里有人。 琼华宫里虽然也有人,可那些人除了太监就是嬷嬷,要不然就是宫女,在她们眼里自己是主子,是公主,从来也不会把自己当成亲人或者朋友,除了死去的奶娘跟小榔头,整个琼华宫自己连一个说话的人都没有,父皇又不常来,她一个在那般大的琼华宫里总是孤零零的。 可莫府不一样,虽说一开始是为了瞧莫宣卿,现在却真心喜欢这里了,这里的每个人她都喜欢,分外和气的福管事,絮絮叨叨的小石头,用看祸害目光瞪着自己,却仍会帮自己遮掩的,墨染引泉几个,还有面无表情却对自己极为包容的莫宣卿…… 这些日子她总是想,要是自己真是他的丫头就好了,可惜不可能,她是大周的九公主,早晚都要回琼华宫,绝不可能在这里待一辈子。 正是因为有这种想法,刘凉对于现在的日子格外珍惜,也真怕莫宣卿一恼,把她赶出莫府去,故此有些期期艾艾的挪了过去:“公,子,圆子不是故意的。” 刘凉一点儿都不傻,知道怎么才能打动莫宣卿,圆子这个名字虽然不好听,却是莫宣卿起的,而且,刘凉注意过,只要她自称圆子,莫宣卿的表情便会不自觉柔和一些,所以,榔头总觉得自己主子傻天真,也是看走了眼,再天真的人,也有聪明的时候,知道怎么达到自己的目的,这一点上,她家公主可说是天赋异禀无师自通。 果然,她一如此,莫宣卿的语气都温和起来:“不用怕,我不会责罚于你。” 刘凉一听,顿时松了口气,不赶自己走就好,抬起小脑袋来看着莫宣卿,黑白分明的眼睛转了转:“公子可是有什么吩咐?” 莫宣卿在心里叹了口气,方开口:“我教你抚琴如何?” 啊?刘凉小嘴张的大大,傻愣在当场,怎么也没想到莫宣卿会说出这样的话来,虽说这一个月对自己极为包容,可教琴,貌似自己只是他的丫头吧。 莫宣卿见她那样儿,仍不住唇角微微上翘:“怎么?不想学?” 刘凉啪嗒一声,小嘴闭上,忙道:“想学,想学。”开玩笑,这么近距离跟美男小舅舅接触的机会,可是做梦也想不到的好事,而且,这样一来,自己不是更有理由跟在他身边了吗。 想到此,顿觉前途光明:“那,公子,什么时候教圆子?” 莫宣卿见她笑的眉眼弯弯,歪着小脑袋,头上扎着包子头的流苏一晃一晃的,极为可爱,忍不住伸手拨了拨她头上的流苏:“你想什么时候学?” 刘凉眼睛一亮:“要不,现在就学。”莫宣卿点点头。 引泉跟坠露可是听了个满耳朵,这会儿见公子真跟这丫头坐到了琴桌后,两人对看了一眼,同时揉了揉眼 ,真以为自己看错了。 公子的琴技在西靖的时候便已声名远播,算的上大师级别,若得公子抚琴一曲,真是莫大的造化,更遑论亲自教授,圆子这丫头不知走了什么狗屎运,能得公子如此,祖坟上得冒了多少青烟啊。 公子对这丫头也太好了吧,这丫头要是长得国色天香也还罢了,虽说圆滚滚的蛮可爱,却跟绝色美人贴不上边儿啊,不过,话说回来,便是倾国倾城的绝色美人,他们公子也不见得瞧得上就是了。 刘凉这会儿可管不了引泉两人怎么想,她傻傻望着自己旁边的美男,眼珠子都不舍得错一下,心里不禁再一次感叹,她这位名义上的小舅舅,还真是好看啊,哪怕是面无表情的样子,也好看到不行,还有这修长的手指,轻轻拂过琴弦,一串悦耳的琴声,便从这样好看的手指下倾泻而出…… 一曲毕,莫宣卿侧头看着她,唇角含了个淡淡的笑意,开口道:“梅为花之最清,琴为声之最清,我便教你这曲梅花引,如何?”刘凉不禁看呆了,心道原来他笑起来更好看啊……以至于后来,她总是想,或许就是从这一刻,让她泥足深陷万劫不复…… 第6章 计量 福生一进问梅阁,便听到琴声,愣了愣,这不是公子的琴技,颇为生涩,一听便是初学之人,可这问梅阁中抚琴的,除了公子还有谁? 正讶异,就见墨染走了出来,看见他躬身行礼:“福管事。” 福生抬头瞧了一眼:“是,公子抚琴吗 ?” 墨染摇摇头:“哪里是公子,是圆子。” 圆子?福生愕然,虽说知道公子对圆子这丫头不一般,也没想到会如此宠溺。问梅阁发生的事情,自然不可能瞒过他这个大管事,故此,对公子这丫头的态度,福生极为清楚,虽有些惊讶却并不觉得是坏事,毕竟当初把圆子这丫头调到公子跟前,就是打了这个主意,公子心思太沉,太重,这二十年哪有一刻轻松的时候,背负了这么多,公子才成了如此孤寂冷清的性子,二十年了,自己甚至没见公子笑过一次,层层算计,步步筹谋,即便知道公子秉性,他私下里也希望公子能有,哪怕片刻属于自己的快乐也好。 只不过,原先真没想到公子对这丫头如此着重,之所以把圆子调到公子跟前,本来是想试试,如今或许该仔细调查一番,虽说这丫头瞧着不像有心机的,却也难保出差错,公子谋的事情绝不许有丝毫疏漏,不过,此事还是等回过公子再做计较,毕竟如今圆子是公子跟前儿的人。想着,迈脚走了进去。 刘凉这会儿哪管得了福生怎么想,正努力装呢,虽说她不算上进,好歹也是大周的公主,必备的修养还是要的,所以,诸如琴棋书画之类,不说多精,也都学了,至于程度也算过得去吧。 因母妃是大周有名儿的才女,以至于父皇对她的要求格外高,即便最后仍然没达到父皇心里的要求,较一般人也要强多了,尤其琴技。 父皇大概希望她能跟母妃一样婉约贞静,特意寻了名师苦心教导数年,以至于那些课程中,琴艺算得上最拿得出手的。 刚才莫宣卿说教她抚琴的时候,她只想到了这般能光明正大的亲近他,却忘了,这明明会的东西装不会,却也是极难的,尤其莫宣卿虽对自己宽容温和,却也相当聪明,只怕给他瞧出什么来,却如何是好? 刘凉虽不知为什么,隐约有种直觉,自己的身份最好瞒着莫宣卿,一旦让他发现自己是大周的九公主,便再不能似如今这般亲近了,毕竟她们是名义上的甥舅关系,对于自己这个八竿子打不着的外甥女,莫宣卿根本不用理会,只看皇后娘娘对自己的态度,便知道了。 虽知如此只是掩耳盗铃,但刘凉还是下意识,不去想以后的事儿,现在的她完全是种今宵有酒今宵醉的心态,而且,这种身边有个人宠着自己的感觉,实在太让她留恋珍惜。 父皇也宠她,但自己一年能见父皇几回呢,而且,莫宣卿跟父皇是不一样的,她在心里默默的想着,却也不去深想为什么不一样,略摇了摇头,心思移到面前的琴上。 当初一进问梅阁,就留意了这架古琴,好歹她琴艺说的过去,便也有些见识,独幽这样的上古名琴还是能认出的。 母妃琴艺卓绝,琼华宫收藏了数十把名琴,当年教自己的师傅,曾叹天下名琴尽藏琼华,唯缺独幽,却没想到父皇寻找许久的独幽琴竟在这问梅阁中。 正想着,忽听啪一声,额头挨了一下,刘凉侧头,见莫宣卿手里的书,不禁嘟嘟嘴:“公子做什么打我。” 莫宣卿没说话,只定定看着她,看的刘凉心里发虚,呐呐道:“那个,我错了,不该走神。”见莫宣卿眉头略促,心里不免有些忐忑,琢磨是不是自己装的太过,他嫌自己笨了。 想到此,忙道:“那个,奴婢愚钝,学了这么久也不开窍,请公子责罚。” 莫宣卿愣了愣,看了她一会儿,心道难道是自己太过严肃,让这丫头误会了,虽说从未当过夫子,可也知道这丫头对于琴艺颇有天赋,自己只教了几遍,这丫头便学的有模有样,这已经让他相当意外了,从心里生出的那种成就感,竟让他说不出的愉悦,而这丫头动不动就让自己责罚,莫非自己对她太过严厉,以至于竟惧怕自己吗。 这个念头一划过,莫宣卿不禁皱了皱眉,他不想这丫头怕他,他希望这丫头在他面前永远是最真实无伪的样子,搁在以前,他自己也不信,会对个丫头生出这种莫名的情绪来。 以前的他,只知道该担负的责任,必须去做的事情,人与人之间算计利用,却从来不知,原来人与人之间真的会有缘分之说。 或许自己跟这丫头前生便见过,不然自己为什么会对从未谋面的她,生出亲近的想法,想到此,忽觉自己一切行为都有了解释,不再纠结,豁然开朗,脸上的表情也温和了不少,慢慢的道:“我却不知,原来圆子这般想我责罚。” 这么多年,刘凉一个人住在琼华宫,只要父皇一来,便拼命缠着父皇能多留些时候,故此,刘凉别的本事没有,瞧眼色撒娇耍赖,练的最为精到,这会儿一见莫宣卿的脸色,立马便知他不会责罚自己,遂打蛇上棍,咧开嘴,绽开一个大而灿烂的笑,身子悄悄往旁边凑了凑,挨近莫宣卿,且讨好的蹭了蹭:“圆子就知道公子最好了,不嫌圆子笨,也不会责罚圆子。” 莫宣卿见她这样儿,忍不住轻笑了一声,修长的手指戳了戳她圆圆的包子头:“你都这般说了,我若再罚你,岂不成了坏人,至于笨?教你抚琴是希望能定定你毛躁的性子,笨些便笨些,我不嫌弃便是。” 刘凉愣了愣,好半天才回过味来,合着说了半天,公子还是嫌她笨啊,想当初,教她琴的师傅,可是天天称赞她聪明呢,怎么到了莫宣卿这儿就笨了呢。 不满意的刘凉,刚想申辩几句,却发现莫大公子这会儿已经不再了,这么会儿的功夫,便坐到了书案后,面无表情的听着福管事回事,瞧那意思一时半会是抽不出空来搭理她了。 拨弄了两下琴弦,觉的无趣,站起来偷偷往那边瞧了一眼,见莫宣卿没有注意自己,琢磨在这儿坐一上午了,也该出去溜达溜达,顺着边儿轻手轻脚的下楼了。 莫宣卿唇角微微翘了翘,这丫头还真是个坐不住的性子。 察觉公子有些心不在焉,福生余光扫过那个偷偷摸摸的丫头,目光闪了闪,想起什么,开口道:“有一事还需公子示下。”扫了眼空荡荡的楼梯口:“是关于圆子姑娘的事情?” 莫宣卿眉头皱了皱:“圆子” 福生点点头:“先头府里招收杂役,因圆子姑娘会收拾梅花,奴才方把她安置在问梅阁,后见她天真烂漫,并无心机,想着公子跟前没个贴身丫头,总不大妥当,便把她调到了公子跟前来,因初进府的时候是杂役,故未仔细调查来历背景,公子看……” 莫宣卿略沉吟片刻,挥挥手:“暂且不用。”虽隐约猜到这个结果,却仍有些意外,福生心道,看来圆子这丫头公子真上心了,要不然哪会如此信任,连来历都不查了。 忽听外头传来笑声,除了圆子这丫头不做第二人想,在这问梅阁里,敢这般的,如今也只有这丫头了。 莫宣卿缓步走到窗前,透过琉璃窗瞧着外头,不禁有些怔愣,一身红色衣裳的小丫头,正站在盛开的梅花树下,踮着脚,仰着小脑袋,伸手去勾那低处的梅花,不想,一阵风吹落枝头细雪,簌簌而落的雪花在她周身飞舞,调皮的沾在她的发上,小脸上。 大概觉得的痒,小丫头闭上了眼咯咯咯的笑了起来,笑声清脆好听,有那么一瞬,莫宣卿竟觉得,哪怕是枝头开的最盛的红梅,也远不如下头又跳又笑的小丫头吸引他的目光,如此鲜活快乐,令他忍不住露出一个笑容来。 刘凉却不知自己成了别人眼里的风景,她只是觉得雪花落在脸上凉丝丝的,有些痒痒的舒服,忍不住笑了起来。 她笑的高兴,小榔头却愁的不行,明明自己才十五,竟觉比五十的妇人还要沧桑,摊上公主这么个心大胡来的主子,她小榔头这辈子都别指望过消停日子了。 虽说皇上这一个月没来琼华宫,可公主连着一个月不回去,也着实说不过去,若不是琼华宫外那些侍卫,自己都打点好了,还有宫里的太监嬷嬷都被自己威胁了一遍,公主哪能在外头一待就是一个月啊。 即便如此,若再不回去恐也要露馅了,琼华宫那些人连续一个月瞧不见公主,心里不定怎么想呢,若是让皇上知道,公主便无事,自己也吃不了兜着走。 更何况,刚接着信儿,七皇子刘凌后儿要带着人来西苑赏花,七皇子是淑妃所出,比公主大七岁,是个极为风雅之人,去年跟皇上来过几次琼华宫,跟公主也算熟些,故此,他来西苑赏花游玩也说过的过去。 公主住在琼华宫,算西苑的主人,皇兄来了不出面接待着实说不过去,再有,那苏子玉正是七皇子的表弟加伴读,关系亲近,常在一处,这回既然七皇子来了,苏子玉又怎会不来,这正是榔头期盼已久的机会。 与其在莫府跟这位八竿子打不着的舅舅蘑菇,还不如见见苏子玉,听说那苏子玉极为出色,说不定公主就动心了呢,那自己也就不用愁了。 打定了主意,榔头拖着公主跑回屋去了,这事得好好计量一下才成…… 第7章 喜欢 刘凉哪有心思理会什么苏子玉啊,她本来就是个过了今儿不想明儿的性子,坚信车到山前必有路,且过去眼前就成了,对于什么以后如何,以前没想过,如今更不想了。 如果可能,她都恨不能永远在莫宣卿跟前当个小丫头,有莫宣卿这么一个极品美男宠着,比当公主都滋润,干嘛想以后那些烦心的事啊。故此,饶是榔头替她愁白了头,刘凉却根本没往心里去。 自家公主什么德行,陪着她长大的榔头最清楚,却也知道公主虽然没心没肺了点儿,却是个格外心软善良的主子,只要自己摆出一副哀兵的姿态,自然会配合。 想到此,便也不费劲说服公主,直接摆出一副泫然欲泣的样子,不过瞬间,大眼睛里就晕染上一层晶莹的泪花,可怜巴巴的望着刘凉,拉长音叫了一声:“公,主。” 两人一起长大,彼此什么性子哪有不知道的,虽然知道榔头这幅样子是装出来的,可刘凉还是扛不住,心里也觉得把西苑的烂摊子一股脑丢给榔头,有些不厚道,虽说知道榔头厉害有本事,可一位受宠的公主离宫一个多月不回去,也着实有些不妥。 更何况,刘凌是自己的皇兄,若来西苑,自己不出面,真说不过去,至于榔头心心念念的那个什么苏子玉,刘凉一点儿想法都没有,记得奶娘以前跟她说过,夫妻之间只有相互喜欢,真心深爱才能幸福。 虽然她如今还不明白什么才叫爱,却也知道,自己从来未见过那个苏子玉,又怎会喜欢,更遑论嫁给他,岂不荒唐。 想到此,开口道:“既然七皇兄要来西苑,那咱们回去就是,不过,我可跟你说,那个苏子玉的,你就不用惦记了,我是不会嫁他的。” 榔头愣了楞,叹了口气:“公主如今能远离宫里的是是非非,是因皇上护持,以皇上对公主的宠爱,旁人自然不敢如何,可奴婢今天斗胆说句大不敬的话,若万一有个变数,失了护持,公主该如何,到了那时再计较却晚了,有道是未雨绸缪,万事需早作打算方好,苏老将军是开国元老,功勋卓着,苏子玉能文善武,难得性情又好,正是公主良配,若公主能招此人为驸马,凭借将军府威望,便有什么变数,也必能护住公主安生。” 刘凉心里自然知道榔头苦口婆心,皆是为了自己打算,可别的都能听她的,只这件事,她想自己做主,遂靠在榔头肩头,小声道:“我知道你是为我好,那个苏子玉再好,我不喜欢也没用,即便嫁了他之后便能安生一辈子,又有什么意思,与其如此,还不如跟喜欢的人在一起,哪怕一天一个时辰,也胜过没意思的一生,所以,我不嫁则以,若嫁必然要嫁自己真心喜欢的人。” 榔头忍不住叹息,公主太天真了,便是平民老百姓家的女孩儿,又有几个能嫁给自己喜欢的,更何况皇家,大周公主看上去地位尊崇,却是最不能自在的,婚姻更是如此,就瞧公主上头那几位嫁了的姐姐就知道,哪个不是有苦难言,夫妻和睦相敬如宾,不过是为了维持皇家的体面罢了,去公主府里瞧瞧,哪一个驸马不是妻妾成群,胡作非为。 这还是好的,若是那些不得宠,没有依仗的公主,便是金枝玉叶又如何,末了,落一个远嫁和亲的结果,生死谁还又会去在意呢。 想着,侧头瞧了瞧公主,忽见她脸上仿佛有些羞涩的情态,想到什么,心里咯噔一下,小心翼翼的问:“公主不会是喜欢上莫宣卿了吧?” 刘凉愣了愣,眼前不禁划过莫宣卿的俊脸,他那般望着自己,即便没有笑容,可自己依然能感觉到那种宠溺的温柔,她当时心里就想,若他永远这么看着自己就好了,这是喜欢吗?她有些迷糊,想了老半天也没想明白,只得问榔头:“那个,榔头,什么是喜欢?” 榔头见她刚才说的头头是道,以为公主很清楚呢,不想却来问她,想自己也不过才十五,虽说聪明伶俐,颇通人情世故,到底还是个小丫头,这方面也是不大明白的,给公主这么一问,还真问住了。 闷着头想了一会儿,方道:“奴婢偷听过那些大宫女们说私话,好像喜欢就是,总想着那个人,想跟那个人在一起,哪怕不说话,彼此瞧着心里也欢喜,还想嫁给那个人,过一辈子小日子,这便是喜欢了吧。” 刘凉眨眨眼,貌似自己对莫宣卿就是如此,难道自己真喜欢他了不成?这个念头一起,忽觉脸上有些热辣辣的,下意识伸手摸了摸,却又觉不对,貌似自己对父皇也是如此,总想着父皇,想父皇陪着自己,哪怕不说话,就窝在父皇怀里心里也高兴,可自己怎么可能嫁给父皇,所以,榔头说的这些着实不大靠谱。 侧头见榔头望着自己,一副大祸临头的样子,不禁挥了挥手:“榔头,你是不是忘了莫宣卿是我舅舅?” 榔头仍然瞪着她:“原来公主还记得他是您舅舅啊,奴婢以为公主忘了呢,既然记得,做什么还留在这里当他的丫头?” 榔头实在想不通啊,想起这些日子两人的情形,怎么都觉得不妥当,莫宣卿虽是公主名义上的舅舅,血缘上却八竿子打不着,而莫宣卿的年纪,如今也不过才二十出头,又是如此风华绝世,对旁人虽冷漠如冰,对公主却颇好,日子长了若真生出什么心思,可是□□烦。 自己还是得劝着公主尽早回琼华宫方才妥当,可公主性子倔强,自己若硬劝,恐怕无用,还需另外想个主意才是。 刘凉可不管这么多,如今好不容易能待在莫宣卿跟前,心里恨不能永远当莫宣卿的丫头才好,哪舍得离开,虽心里懵懵懂懂,不知为什么会如此贪恋这里,却拿定主意能不走就不走。 说起来莫宣卿也算自己的舅舅,既是舅舅就是长辈,自己当了他的伺候丫头,也不算太离谱,却想到刘凌要来西苑,心里便有些郁闷,即便西苑的梅花开得好,可皇宫里也不是没有,做什么大老远跑西苑来,真真讨嫌。 心里虽这般想,却也知道自己必须回去一趟,虽不乐意还是去找福管事请假去了。 福管事本来还发愁怎么安置她呢,这一个月,福管事真有些心惊肉跳了,虽说莫府里的珍奇宝贝不少,可也架不住如此糟蹋啊,若搁别人,莫说祸害这么多宝贝,就是弄坏一样,打死都活该,偏偏是这丫头,连责罚都不能责罚。 最麻烦,这丫头如今是公子跟前伺候的,也不能调开,赏梅宴的时候,只能让她随侍公子左右。 福管事这会儿就能想象的出,这丫头会祸害多少东西,这么一想,心里真是一抽一抽的疼,那可都是宝贝啊,说句托大的,有些便是宫里都不见得寻的着,真让这丫头毁了,岂不是造孽吗。 正在这儿愁呢,不想这丫头忽然跑来说要休假回家瞧她老子娘,莫府的规定,丫头小厮每个月都能休假。 可自打刘凉调到莫宣卿跟前伺候,恨不能天天在问梅阁里头待着,哪舍得休假啊,这一个月倒是攒了好几天,这会儿提出来要回家,福管事忽然就觉,老天真是开眼了啊,这个祸害要是走了,莫府那些好东西就算保住了。 哪有不应的,忙不迭的点头应了,答应之后,发现这丫头用一种疑惑的目光看着自己,福管事忽然意识到,自己貌似答应的太爽快,有些不合常理,遂咳嗽了一声掩饰。 忽想到公子如今颇宠这丫头,若这丫头一连气把一个月的假都休了,公子哪儿可不好交代,遂道:“这一晃你们姐俩都来一个多月了,竟是一天都未休息,如今既家里有事,回去瞧瞧也应该,不过,你也是知道的,因公子喜欢清静,寻梅阁统共没几个人,如今你既在公子跟前伺候,离开太久恐不妥当,你看……”福管事说的颇委婉,毕竟如今这丫头可不是任他呼喝的杂役了。 不是实在应付不过去了,刘凉才不想回去呢,就一天都觉得长,哪会几天不回来,笑眯眯的道:“福管事放心,只一天奴婢就回来。” 福管事暗暗松了口气:“那回头教石头送你们姐俩,也认认门,到时候还让石头去接你们,省的大冷天,你们还要自己走回来,道上还有不少雪呢,可不大好走。” 刘凉吓了一跳,忙摆手:“不,不用了,我们自己回去就成。”撂下话扭头就跑了。 福管事皱了皱眉,虽说公子发话不调查这丫头的来历,到底也不能太糊涂,对于丫头来说,府里能遣人接送,高兴还来不及呢,这丫头却避之唯恐不及,就不得不让人怀疑了,莫非这丫头真有鬼不成? 这么想着,更要弄清楚明白才行,使人把石头唤来,让他明儿一早送圆子姐俩回家…… 第8章 习惯 刘凉跟榔头一出角门,就见石头笑嘻嘻的迎上来:“圆子姐姐,榔头姐姐,石头等你们半天了。”接了她们手里的包袱放到了车上。 刘凉心觉不好,想起福管事说过让石头送她们回家,顺便认认门的事儿,暗道不是真的吧,她记得自己拒绝了福管事的好意,怎么石头还在这儿,瞅了眼石头后头的马车,顿时有些不知怎么办了,她哪来的什么家啊,至于认门?难道让石头跟她们回西苑琼华宫,想想都觉荒唐。 刘凉虽然天真,有些事还是明白的,自己的身份一旦揭破,便再不可能在莫宣卿跟前当什么丫头了,一想到要离开莫府,离开莫宣卿,刘凉是一万个不乐意,可眼前怎么办? 石头咧开嘴露出个大大的笑容:“赶紧上车吧,虽说雪停了,可这天儿还冷着呢,看冻着了可不好。” 圆子很是为难:“那个,石头,其实我们就是家去瞧瞧,明儿就回来,不用麻烦你送了,我跟福管事说过了。” 石头却坚定地摇了摇头:“福管事昨儿特意找我去吩咐送姐姐家去。”眼珠子转了转,只当圆子是跟自己客气:“姐姐还跟石头客气什么,托了姐姐的福,石头才得这么个外头的好差事,不然,今儿府里设宴,石头可躲不得清闲呢,姐姐还是上车吗,送两位姐姐家去,石头给婶子磕个头,也是石头的造化。” 刘凉一愣:“婶子?什么婶子?”侧头看向榔头,榔头笑眯眯的道:“我娘自来就喜欢嘴甜机灵的小子,见了你这能把死人说活的小子,必然欢喜,如此,就走吧,早些家去也能早些跟娘说话儿。” 石头点头:“可不是。”说着从车上搬了凳子下来,扶着两人上了车。 圆子再不想也没辙了,一上车就抓着榔头急的满头冒汗:“你真要石头送咱们回琼华宫啊?” 榔头见公主急的那样儿,不禁叹了口气,公主就是太天真,做什么事也不多想,一拍脑门就跑莫府来应征什么杂役,就不想想,莫府是什么地儿,莫说莫宣卿是正儿八经的国舅,便是一般的世家大族,也不是寻常人能进去的,就算杂役至少也要身家清白,没说来一个什么人就招进府,若是对手仇家安置来的眼线,岂不是祸根。 故此,她们进问梅阁转天,自己就叫人在外头安置了个来历,只要不下死力的调查,应该能混过去,不过这些事,榔头决定还是先不告诉公主,让她急一下,或许能长些心机。 当然,榔头也知道,这恐怕是自己的奢求,想着,不禁暗暗叹息,真不知公主什么时候才能长大,以公主的天真想在危机四伏的皇宫里安生的过日子,绝无可能,却也不可能一辈子都待在琼华宫,真不知以后会如何? 刘凉一路忐忑,直到进了城根底下那个小院,看到那对自己跟榔头分外亲切的妇人,想明白这一定是榔头安排好的,才算放了心。 送着跟妇人说了半天话的石头走了,刘凉才凑到榔头身边嘟嘟嘴:“既然安排好了,做什么不跟我说,害我担心了一路。” 榔头侧头看了她半晌儿:“公主打算在莫府待多久?别说奴婢没提醒您啊,今儿虽然混过去了,往后却难说,回头露了馅儿,可是大麻烦,尤其此事若传出去,恐对公主的名声有碍,皇上若知道,奴婢便侥幸保住小命,恐也免不了责罚。” 刘凉如今哪舍得走啊,抱着榔头的胳膊摇了摇,软语央求:“好榔头,咱们就再待些日子好不好。”说着,小脸暗了暗:“如今父皇都不来西苑了,谁还会记得琼华宫里的九公主,恐怕父皇都快把我忘了呢。” 这话说的榔头一阵心酸,自小跟着公主,没人比她更明白公主的寂寞,贵妃早没了,皇上虽然宠爱公主,可国事繁忙,也不可能总来琼华宫,琼华宫里的太监宫女嬷嬷当着差事,不敢有半分逾矩,奶娘没了之后,就剩下自己一个人能陪公主说说话了,金枝玉叶又如何,身份尊贵又如何,到底不过一个小姑娘罢了,那种寂寞如何派遣? 想到此,榔头忽然有些明白公主执意留在莫府的原因了,莫宣卿虽性子孤冷,对公主却颇不一般,那眼里时而流泻而出的温柔,即便极淡也不难发现,榔头虽有些意外,底细想想,却也能说得通,公主天真可爱,毫不作伪,只要望着公主那双澄澈清明眼睛,就忍不住想去保护她,呵护她,莫宣卿如此,也在情理之中。 只不过这淡淡的温暖,正是公主最想要的东西,所以才会如此不想离开莫府,说到底,还是公主太寂寞了,或者招了驸马就好了,若公主跟苏子玉对了眼,以后自己就再不用愁了。 榔头相信自己的眼光,即使没见过苏子玉,可扫听了很久,这个人简直就是难得一见的好男人,能力,长相,本事不说,女人方面更无前科劣迹,榔头心里都有些怀疑,苏子玉是不是有什么特殊癖好。 毕竟如今断袖分桃在京都极为普遍,许多世家公子身边养几个清秀小厮,已经不算什么稀罕事了,更遑论,城南那些知名的小馆楼,可是远近闻名的香艳地儿,莫非苏子玉如今没定亲,房里也没人伺候,竟是个好男风的不成? 越这么想,榔头越觉得有可能,不行,今儿得好好观察观察,若苏子玉好男风,自己也只能另外找人了,虽说盼着公主找个驸马,也不能害了公主一辈子啊。 不提榔头这儿胡思乱想,再说莫府,赏梅宴设在湖畔的冷香坞,因侧面一株百年老梅而得名,因此处宽敞阔朗,赏梅宴便设在此处。 昨儿福管事就叫人收拾好了,炭火熏炉等物□□安置妥当,一早又特意过来检查了几遍,见并无疏漏才算放心。 出了冷香邬来回公子,还未进寻梅阁,便撞上从外头回来的墨染:“一大早这是去了何处?” 墨染:“公子一早起来不见圆子过来,还当是这丫头睡过了头,遣我去唤她,不想倒没在屋里,找了一圈也不见,不知跑哪儿去了。” 福伯倒是一愣,本以为圆子日日跟在公子跟前,家去的事儿已禀明了公子,不用自己再另外回禀,如今听墨染的话,难道这丫头竟没说、 想到此,忙道:“前儿圆子来寻我,说要家去瞧瞧,想她姐俩进府一个多月还不曾休假,便应了,只说公子知道,莫非竟不知吗?” 墨染一听就明白了,这丫头是个毛躁的性子,做事从来瞻前不顾后,哪会有如此周到的心思,倒是白瞎了公子对她如此之好,转念一想,福管事应她此时家去,必是怕这丫头搅了公子的赏梅宴。 想起圆子祸害东西的本事,墨染深觉,福管事此事做的极妥帖,不过,还需跟公子禀明才是。 福生进来的时候,莫宣卿正靠在暖榻上看书,小桌上已经摆了早饭,公子喜欢的几样清爽小菜之外,还有数样小点心,都不曾动过,扫过小桌上的两副碗筷,福生不禁一愣,最近公子膳食跟以往有些不同,以往多喜清淡,不喜甜食,极少用点心,如今每顿饭都会添几样甜点,自己还纳闷呢,如今方明白过来,想来是给圆子这丫头预备的。 虽知公子对那有青眼有加,也没想到如此亲近,这般下去竟也不知是好是坏了,想着,却又觉自己杞人忧天,得公子宠爱是那丫头的造化,有这么个人在公子跟前,总不会是坏事,躬身行礼:“老奴给公子请安。” 莫宣卿摆摆手,往墨染后头瞧了一眼:“怎么?没找见人?” 福管事忙道:“回公子,圆子姑娘前儿请了假,说家里有些事儿,今儿一早跟榔头家去了,明儿一早回来,未曾及时回禀公子,还请公子责罚。” 莫宣卿一闪,倒是忘了,这丫头还是个有家的,福伯虽未说,莫宣卿也明白,此事不是福伯的错,那丫头如今日日在自己跟前,这样的事儿应该她跟自己回禀,大概福伯也没想到这丫头不声不响的就跑了。 想起这丫头的性子,不禁摇摇头:“怎么走的?”福管事忙道:“老奴担心天冷路滑,让石头送她姐俩去的,明儿一早再去接回来。” 莫宣卿点点头:“待石头回来叫他过来一趟,我有话问他。”福伯应了一声,回了赏梅宴的事方才退下去。 莫宣卿拿起筷子,只用了几口便没胃口了,这些日子有那丫头陪着用饭,不觉得什么,如今剩下自己一个人,竟有些不习惯了。 挥挥手叫撤了下去,站起来披了斗篷,便要往冷香坞走,今儿来的这些人都是大周名仕,有些事还需依仗他们,适当结交,将来可以省不少事。 想起什么,侧头看向墨染:“近日宫里可有什么消息?” 墨染:“娘娘玉体违和,前儿皇上传了御医,说娘娘有喜了,皇上甚为欢喜,连着数日宿在中宫,娘娘使人传信出来,公子所谋之事过些几日便见分晓,让公主莫急,且稍带些几日。” 莫宣卿点点头:“使人传过话去,就说此事徐徐图之即可,以免皇上疑心,便前功尽弃了。” 墨染点头应了,忽想起一事:“公子,宫里还有一个消息,皇上最近几月都未去西苑琼华宫,不知何意?这么多年来,这位九公主始终藏于琼华宫,不曾出现在人前,都说是皇上最宠爱的公主,隔不些日子便会去琼华宫瞧她,如今倒不知为何这么久不去,宫里纷纷传言这位九公主失宠了……” 瞥见公子表情有些冰冷,想起公主一向不喜听见琼华宫这几个字,忙住了嘴,不过心里着实有些好奇那位九公主是什么样子?当年的梅贵妃可有后宫第一美人之称,这位九公主若像她生母,也应该不会太差才是。 这么想着忙摇头,自己想这些做什么,纵然这位九公主是位倾国倾城的美人,也跟公子没甚干系,倒是圆子这丫头,以公子对她的宠爱,将来说不准就成了他们的主子也未可知。 虽说这丫头还是一副发育不良的小丫头样儿,可小丫头总一天能长大,再说,他们公子想要美人还不容易,能入公子眼的却难,所以说,圆子这丫头也不知走了什么狗屎运,就她那个样儿,没甚姿色不说,还是个败家的祸害,能入公子的眼,不定前生修了多少福报的结果,等她回来,自己一定要嘱咐她多多惜福才是…… 第9章 子玉 琼华宫总管太监蒋德是西苑的老人了,自打这西苑盖的时候,他就在这儿当差,前前后后伺候了三位主子。 第一位是前秦安国公府梅家的贵女,后遴选入宫,圣上甚爱,获封辰妃,因辰妃不喜在宫中居住,特建了此处。 如今都说梅贵妃是天下第一美人,蒋德却觉得,那是没见过宸妃娘娘之故,便是自己那时候还小,却仍记得那位美人是如何的倾国倾城,才华横溢。 琴棋书画无所不精,尤善歌舞,前秦永福帝琴艺卓绝,天下闻名,与宸妃更是情投意合,西苑建成之后,便跟宸妃移居出宫,日日相对。 当年自己经常大着胆子偷跑去梅林,看帝后相处,经常都是皇上弹琴,宸妃娘娘歌舞,他们不似这人间帝后,倒像一对最平常的夫妻,至今自己都不能忘记宸妃娘娘跳舞时的样子,一身素衣在灼艳的红梅间翩迁起舞,仿佛九天上最美的仙子。 那时候自己经常跟师傅说,宸妃娘娘是世间最美的女子,师傅却叹了口气,嘀咕了句,红颜祸水,自己当时并不知师傅为何如此,后来方知原因,此虽是两朝密事,却也天下尽知。 当年宸妃娘娘入宫前,曾是武安侯未过门的妻子,两家本是亲戚,武安侯是宸妃娘娘的表弟,自幼定亲,门当户对,说起来,也算一对佳偶,却不想造化弄人,宸妃娘娘大婚前去庙里烧香祈福,却偶遇永福帝,二人一见倾心,不可自拔,悔婚入宫。 武安侯被皇上远调凉州驻守,夺妻之恨刻骨铭心,武安侯自此励精图治,终引兵造反,攻入帝都,前秦四百年江山一朝倾覆,武安侯带着大军踏入西苑,却发现永福帝跟宸妃两人已服毒自尽。 武安侯恨极,把永福帝挫骨扬灰,并血洗内宫,把大秦皇族屠戮殆尽,后登基称帝,国号大周,安国公获罪,一族发配为奴,这西苑也跟着荒凉了。 要说皇朝更迭不算稀奇,自古而今哪个王朝能永生永世,盛极必衰,不过是气运尽了而已,一个王朝如此,一族更是如此。 安国公一族,因一人获罪,本再无起复之日,却未想宸妃娘娘有位嫡亲的侄女,当年年幼,还不觉如何,后长大成人竟与宸妃娘娘有七八分相似,前秦因何倾覆,这是举国皆知之事,后皇上登基,后宫美人众多,仔细瞧来,或多或少都有些宸妃娘娘的影儿,这般心思谁人不知。 如今梅氏一族竟出了这么一位,自然成了合族救星,千方百计送入内宫,果然宠冠后宫,梅氏一族虽未因此重回京都,终归日子好过了不少,这西苑也重新修建,比之当年更为奢华精致,皇上亲自赐名琼华宫。 世人都以为是因贵妃娘娘之故,却不知,当年的宸妃娘娘闺名梅琼华,梅妃娘娘得宠数年之久,外人都为皇上深情所动,也只有贵妃娘娘自己知道,她始终是替身,是影子,这一辈子活的可悲之极,最终郁郁寡欢伤怀而死。这个人人羡慕的宠妃,却是天下最可怜之人。 第三位主子便是如今的九公主,提起九公主,蒋德不禁暗暗叹息,皇上如此宠爱,也不知是幸还是不幸,皇上冷心冷清,更有些偏执,宫里那些皇子公主,从未见疼爱看重,却对九公主如此,便是出于爱屋及乌,这个屋到底是梅贵妃还是宸妃娘娘,就难说了。 说起来,这位九公主也是个可怜人啊,而公主天性善良,待下宽和,以至于他们对这位主子都是打心眼儿里的喜欢,盼着她能平平安安的过上一辈子,要不然,就凭榔头那个小丫头,如何能指使的动他们这些老人,不过是睁只眼闭只眼,让公主能自在的时候,自在些罢了。 反正这西苑平常也无人前来,宫里的娘娘们恨不能忘了这个地儿,那些皇子公主们更是提都不愿意提。 如今皇上几月不来,这西苑还能有什么事儿,公主不回来便不回来吧,却怎么也没想到,七皇子刘凌忽然跑来赏花,这着实有些诡异。 西苑的梅花是好,可别处也不是没有,七皇子巴巴的跑这儿来是为了什么,着实让人想不明白,他一来,公主必然要露面的,好歹是兄妹,面儿上还是要过去才成,只不过,怎还不见公主跟榔头回来。 蒋德真有些焦躁起来,别是公主忘了吧,不能,便公主忘了,还有榔头这丫头呢,别看榔头年纪不大,做事却颇为妥帖,想也是,奶娘一手调理出来的人,哪会差的了。 正想着,便见不远处行来马车,不禁松了口气,待马车停下,蒋德忙带着人跪下行礼:“老奴蒋德给公主扣头。” 刘凉跳下来,把他扶了起来:“德公公这些日子身体还好吧。” 蒋德露出一抹笑意:“劳公主惦记,老奴好着呢。” 刘凉歪着头打量他一遭点点头:“瞧着倒是精神多了。”抬头往里头瞄了一眼,小声问:“七皇兄还没来吧?” 蒋德:“七皇子昨儿使人来传话,估摸着辰时左右才会到。” 刘凉这才松了口气,拉着榔头回宫梳洗换衣裳,怎么也要装装样子才行,刚收拾妥当,殿外的小太监便跑来禀告说七皇子与苏少将军到了。 刘凉愣了愣,望向榔头:“苏少将军?” 榔头眨眨眼:“公主,今儿少将军也会过来,奴婢没跟您说嘛?” 刘凉瞪着她:“我万分确定你没跟我说,非常确定。” 榔头咳嗽了一声:“那个,估摸是奴婢忘了,公主也知道,奴婢可不比公主在问梅阁里清闲,奴婢得当差呢,忙啊,这一忙忘了回禀公主也是有的。” 刘凉才不会被她糊弄呢,自己是在问梅阁没什么事儿干,可榔头那差事也很轻松好吧,说是收拾梅花,可那些活儿大都让青山大叔干了,这丫头就是个混吃等死的摆设,忙什么啊。 尤其,对于这个什么苏子玉,榔头跟自己提了可不是一次俩次了,心心念念盼着自己能跟苏子玉看对眼,然后把自己丢给将军府,她就解脱了,当自己不知道呢,苏子玉来了,这丫头能不知道骗鬼去吧。 榔头见公主那个咬牙切齿的样儿,遣了屋里人,走到她旁边,小声劝说:“公主何必如此耿耿于怀,不过是见一面罢了,公主若是不喜欢,谁还能逼着公主嫁他不成,他与七皇子是表亲,两人又一向交好,跟着一起来西苑了有什么新鲜,公主可不能冤枉奴婢。” 刘凉是一句也不信这丫头的,不过人都来了,自己也不能把他赶出去,却在心里先对这个未曾谋面的苏子玉添了几分恶感,发誓不会让榔头这丫头如愿,气哼哼的出去了。 苏子玉并不知这些,与刘凌策马而来,到了西苑大门勒住缰绳,抬头瞧了瞧,目光闪了闪,便听旁边的刘凌道:“你说哪儿没有梅花啊,不说我的别院,便是你们将军府那片梅林也颇为繁盛,做什么非跑这儿来,我可跟你说,此事若让母妃知道,少不得要斥责你我。” 苏子玉淡声道:“莫非这里人不是你妹妹,你当哥哥的来看看自己妹妹,难道不应该?” 刘半摸了摸鼻子:“虽是我妹子,可她自幼养在这琼华宫里,统共也没见过几次,说起来与陌生人也差不多少,你也知道那些事,这个妹妹是宫里避之唯恐不及的存在,又颇得父皇宠爱,跟你说句实话,我是真不知如何对待这个妹妹,若不是你执意来此,打死我也不会跑到这琼华宫来,而且,我这个妹妹极无趣,仅见过的那几面来看,简直是个木呆呆的丫头。” 木呆呆?苏子玉忍不住想起那张圆圆的小脸,从梅枝上探出来,好奇的望着自己,那小脸上的笑容竟比那雪后初晴的日头还明亮,只那一眼便这辈子都忘不了,近两年,自己跟着父亲驻守在外,却更无机会来此,也不知她还会不会记得自己,或者早就忘了,毕竟那时她还小…… 刘凌看了他一会儿,心里着实不知表弟想的什么,这琼华宫到底何处吸引表弟了呢,正想着,便见蒋德带着人跪在地上:“老奴蒋德给七殿下请安,给少将军请安。” 刘凌摆摆手:“得了,起来吧,你们这琼华宫倒比宫里还有规矩,你也不必如此,说起来,倒是我叨扰了你的清静呢。” 蒋德忙道:“殿下说哪里话来,殿下能来琼华宫,是奴才等的造化。” 刘凌笑了两声:“你倒是会说话。”跟苏子玉迈步往里走,直进了琼华宫梅林中的亭子里落座,刚纳闷刘凉怎么不在,便见旁边苏子玉的目光盯着外头,顺着看过去,便见梅林中的小径上走来一行人,当前一人身穿大红羽缎的斗篷,施施然行来。 到了跟前,卸下风帽,露出一张圆润粉嫩的小脸,笑的眉眼弯弯,微微蹲身:“小九给七皇兄请安。” 刘凌愣了愣,记忆中这妹妹是个木呆呆无趣的丫头,可眼前这丫头着实可爱的紧,莫非自己记错了? 其实,刘凌前几次见刘凉的时候,正赶上刘凉跟父皇赌气,使起性子,便不言不笑,不搭理人,以至于刘凌以为她是个木呆丫头,故此这回一见大为意外,一时看着刘凉发起呆来。 直到小安子低声提醒自己,方回神,心说,这个妹妹还真是让自己意外啊,捂着嘴咳嗽了一声。 刘凌自来是个爽快性子,惊愕过后,立马找回了状态,笑了两声:“你我兄妹总不见面,为兄倒有些认不得了。”指了指苏子玉:“这是将军府苏子玉。” 苏子玉躬身行礼:“苏子玉给公主殿下请安。” 刘凉本来想当苏子玉是空气的,可刘凌这般正儿八经的介绍了,自己也不好再装,只得道:“少将军不必如此多礼。”也不过客气了一句,便转过头跟刘凌说话去了,明显不想搭理苏子玉。 苏子玉倒也不以为意,只是在旁边默默看着他们兄妹,目光却忍不住落在刘凉身上,她长大了,变化却并不很大,小脸还跟那时一样圆乎乎的,一双眼睛灵动非常,笑起来仿佛比记忆中还要更灿烂些,便连枝头盛开的梅花都相形失色。 苏子玉的目光太明显,以至于根本瞒不过别人,更何况,榔头始终悄悄观察他,所以,把苏子玉的表现尽收眼底,就苏子玉看公主的目光,若说无意,鬼都不信啊,心里顿时欢喜非常。 只不过,也有些疑惑,这苏子玉跟公主从未见过吧,怎这头一次见面便如此,难道这就是人家说的一见钟情,一定是了,没想到啊!自己的计划峰回路转,竟会如此成功,想是自己前些日子烧香拜佛的缘故,看来还得去庙里多烧香啊,简直太有用了。 想到公主以后跟驸马爷的幸福生活,榔头心里默念数遍佛祖保佑,欢喜的一张小嘴闭都闭不上,一个劲儿傻笑…… 第10章 梅子 刘凌瞥见对面的小宫女笑的像只偷了腥的猫,忍不住挑挑眉,宫里见多了规规矩矩的小宫女,忽然蹦出这么个丫头还真有些稀罕,伸手拍了她的额头一下:“再笑,下巴就掉了。” 榔头吧嗒合上嘴,心说,管的着吗,有心瞪刘凌一眼,可一想到人家是皇子,只能抽了抽嘴角,别开头去,眼不见为净,却正好瞧见公主那万分不乐意的表情,连跟苏子玉寒暄都不想的样儿。 榔头不禁着急了,这机会简直就是从天上掉下来的啊,虽然不明白自家公主哪儿招少将军喜欢了,可奶娘说的好,男女之间就讲究个缘分,对眼了,就能你爱我,我爱你,相亲相爱的过日子,没准少将军就稀罕她们公主这样天真可爱,没城府,兼经常犯二的类型呢。 这可是想都没想到的好事,公主还不赶紧从了,从此两人和和美美的过日子,等什么啊,这好白菜可等不得啊。 越想越着急,生怕公主把好事儿搅合黄了,忙打圆场:“那个,我们公主听说殿下跟将军来西苑,欢喜的一晚上都没睡好,一早就吩咐备好了宴席,殿下将军请坐。” 撇头冲蒋德使了眼色,蒋德微微躬身,吩咐了下去,心里却道,榔头这丫头睁眼说瞎话的本事越来越厉害了,公主今儿一大早才回来的,好吧,何来高兴的一晚上没睡好,还吩咐预备了宴席,不是自己早有准备,真要怠慢七殿下跟少将军了。而且,就她那点儿小心思打量谁不知道呢。 想着,不禁暗暗打量了几眼亭子里坐的苏子玉,身姿挺拔,不卑不亢,即便在俊秀儒雅的七殿下旁边也毫不逊色,眉宇间的英气,反而更胜一筹,若能得这样的驸马,想来死了贵妃娘娘也能放心了。 只是这种事啊,还真不是别人看着好,就能成的,自己在琼华宫待了这么多年,从当年的永福帝跟宸妃娘娘到后来的贵妃跟皇上,可是都看了个始终,这情之一字真难说啊,你情我愿也不一定就能落个圆满结局,更何况,公主身份特殊,虽说是皇上骨血,却也有梅氏血脉。 他可记得,当年贵妃娘娘病重,梅氏族长生怕贵妃娘娘有个万一,梅家再次陷入绝境,费尽心思请了位修道的老神仙进宫给贵妃娘娘瞧病,那位老神仙只瞧了娘娘一眼便摇头,撂下句话说,梅氏一族女子,皆是情劫难过,远离皇宫帝王左右,或可保安泰。 这话岂不白说了,当年宸妃娘娘得永福帝专宠珍爱,如何会离开皇宫,贵妃娘娘虽居于西苑琼华宫,却也是常伴君王的宠妃,而九公主,更是金枝玉叶,堂堂帝姬,生于帝王家,长于帝王家,只这血缘便是永远也无法斩断的,而那老神仙言之凿凿,又是个极有道行之人,许多事都被他言中,却也由不得人不信了。 一想此,便让人叹息,不过,这命运之事却也最奇诡难料,有句话叫事在人为,或许老天看在公主天真纯善的份上,改了公主的命运也未可知,这么想着心里略安。 刘凉可不知蒋德的心思,这会儿满心不乐意的坐在苏子玉旁边,也不知榔头怎么安排的,竟然让自己坐在这家伙旁边,既然有刘凌在,不是该他们兄妹坐在一起吗,怎么自己跟苏子玉挨着了,这丫头就不能消停会儿啊。 虽不乐意,可也不好说出来,只能嘟着嘴,用瞪她来表达自己的不满,榔头只当没看见公主的目光,规规矩矩的站在一边儿,不言不语,只当自己是雕像,反正,以苏子玉对公主的好感,根本用不着自己再费什么心思,这位少将军肯定会主动出手的。 果然,苏子玉并未把刘凉明显冷淡的态度当回事,而是侧头瞧了瞧亭外的梅花开口:“京都里梅花虽多,到底还是这琼华宫里开的最是繁盛,映着枝头白雪,也更有风骨。” 刘凉撇撇嘴,不客气的道:“梅花还不都一样,什么风骨不风骨的,开得多了都能繁盛。” 这几句却有些噎人了,榔头瞧瞧瞪了公主一眼,心说,公主是真不明白自己的一番苦心不成,正想怎么补救,忽听苏子玉低笑了一声:“公主说的是,倒是在下愚钝了,依在下瞧,能结出梅子,酿出梅子酒,才是正格的,光开花有什么用。” 便是刘凉从心里抵触他,听见这几句话也不觉产生了共鸣,这话真说到了她心里了啊,自己之所以跟着琼华宫的管事学收拾梅花,就是想吃梅子,然后酿梅子酒。 小时候吃过一次腌梅子之后,刘凉就一直眼巴巴盼着琼华宫的梅花树上能结出酸酸甜甜的梅子来,到时候就能缠着奶娘做腌梅子了。 可惜啊,琼华宫这些桃花,开了一年又一年,却从未结出半颗果子来,刘凉异常失望,后来大些,就主动跟着管梅林的太监学收拾梅花,方才知道,琼华宫这些梅树是只开花不结果的品种,吃梅子就别想了。 前两年刘凉有心叫人移几颗能结果的梅树进来,那小太监直吓的浑身颤抖脸色煞白,哆哆嗦嗦的跪下给她磕头求饶,说这琼华宫里的梅花皇上特意吩咐过的,万万动不得的,若动了,他的小命就没了。 刘凉见他吓得那样儿,也只能作罢,心里着实不明白父皇为什么,如此看重这琼华宫里的梅林,是因为母妃吗,因母妃爱梅,所以父皇才如此珍惜这里的梅花。 对于父皇母妃的事儿,她听琼华宫里的小宫女们私下里说过,说父皇如何如何对母妃钟情,如何如何宠爱,可她的记忆中,母妃却总是那般不快乐,即便笑着,那笑里也仿佛带着万般愁绪,父皇不在的时候,更经常望着这些梅花发呆,自己曾经问过奶娘,奶娘却总是摇摇叹息。 总之,父皇母妃的事情,自己是不懂的,也想不明白,不过,却每年都会在梅林里转悠,奢望那颗梅花忽然变异,结出一个半个的果子来,让她解馋,却一直未曾如愿。 如今听见苏子玉如此说,忽生出一种臭味相投之感,脸色不觉好了些,有些好奇的看向苏子玉:“这琼华宫里的梅花是结不了果的,自然也不能酿什么梅子酒了。” 苏子玉目光闪了闪:“这倒是,琼华宫里的梅花虽开得繁盛,却比不得殿下别院里那几株青梅,可开花,能结果,待等梅子成熟,摘了酿成梅子酒埋于那梅树下,吃的时候取出一些,梅香浓郁,味道醇厚,着实是难得的好酒。” 这厮说的刘凉都忍不住吞口水了,心说,这家伙还算挺有品位的,可再有品位,自己也对他没意思,会做梅子酒也白搭,刚想回过头来,就听苏子玉又开口了:“还有腌梅子,别瞧着简单,可有大学问。” 刘凉回忆起酸甜美味的腌梅子,忍不住问了句:“你会?” 苏子玉目光越发柔和,点点头:“在下不才,之于这些倒是知道些皮毛,也试着做了,公主若不嫌弃,在下今儿带了一些来,还请公主品尝。” 刘凉的小脸瞬间就变了,眼里直放光,想起之前对他的态度,不免有些尴尬,却仍忍不住开口:“那个,既然带来了,那本公主就勉为其难的尝尝。” 榔头忍不住翻了数个白眼,公主这典型得了便宜卖乖啊,嘴角的哈喇子可都快流下来了,勉为其难个毛,谁不知道公主最喜欢吃腌梅子啊,就为公主这个爱好,皇上每年都会让宫里的御厨做几坛子送到琼华宫来,倒是没想到这位少将军如此下功夫,竟连这个都知道,还特意带来了,这心思,这手段,真厉害啊。 只不过,苏子玉跟公主这是头一回见面吧,怎么就这么上心的谋划了,莫非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这么想着,又暗暗摇头。 若说旁人还可能为了攀附公主耍心思手段,苏子玉却根本没必要,苏将军战功赫赫,又是开国元勋,更是皇上最为倚重信任之人,更何况,七殿下生母淑妃还出自将军府,说起来,老将军是皇上的老丈人啊,如今大周还有哪家世族能跟将军府比肩的。 公主又如何,不过表面尊贵罢了,实际都是虚的,且,一旦成了驸马,于仕途上并无帮助,反而成了阻碍,若是那些纨绔混吃等死的子弟也罢了,这苏子玉可是老将军寄予厚望的嫡子,能力卓绝,文武全才,这样的人哪还用得着攀附皇家。 想到此,不禁皱了皱眉,自己之前真有些想当然了,如今想来,苏子玉是好,将军府也是公主最稳妥的庇护之所,却以将军府今时今日的地位,怎会愿意苏子玉招驸马,这般出色的子弟,婚事恐怕早有安排吧。越想越绝望,自己这是给公主出了个多大的馊主意啊,苏子玉还是算了吧。 正想着,忽听苏子玉别样温和的声音响起:“这腌梅子虽好吃,却有些伤脾胃,如今还未用膳,吃多了不好……” 苏子玉话未说完,刘凉就把面前的一个精致的小罐,下意识往怀里收了收,用一种防贼似的目光看着苏子玉,那样儿生怕苏子玉把罐子抢走似的。 苏子玉忍不住笑了一声,从身后又拿出了两罐放在她面前:“殿下别院里的梅子结的多,倒是做了几坛子,公主若喜欢,回头尽管叫人到在下的府中取,多少都有。” 刘凉愣了愣,看了他半晌儿,后知后觉的道:“那个,你,做什么对我这么好?” 这一次连对面的七殿下刘凌都忍不住翻白眼了,这个妹子简直天真过头了啊,一个男人这么费心思,还能为什么?本来还以为这个被父皇藏在琼华宫的妹子,是个木呆丫头呢,原来竟是个天真的傻丫头,自己真走眼了啊。 这还罢了,让自己最走眼的,竟是自己这位表弟,刘凌自认了解子玉,这家伙虽不是高冷范儿,那也不是个好脾气的主儿,尤其对女人,根本不假辞色,就没见他身边有过什么女人,要不然,京里也不会私下传他有别的癖好,连自己都有些怀疑了。 可今儿瞧他对自己妹子这劲头,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啊,而且,这小子什么时候看上自己这位妹子的,要知道,这丫头可从未出过琼华宫啊…… 第11章 发愁 莫宣卿瞥见墨染领着石头进来,便寻了个借口下席,出冷香坞到后头的小厅里来,想着问问圆子家里的情况。 石头一见公子进来,忙跪下磕头,他是外院里的小厮,虽偶尔也能进问梅阁,却比不得墨染几个,成日在公子跟前伺候的,是极少见的主子的,更别说特意召他问话了,心里不免忐忑,故此战战兢兢。 莫宣卿扫了他一眼,问了句:“人送去了?” 石头虽忐忑,到底是个心儿灵的,公子这一问,就明白了公子是想知道圆子姐的状况,忙道:“奴才一早就送着圆子姐姐跟榔头姐姐家去了,两位姐姐家不远,就在城根底下,人口也简单,加上两位姐姐,也才三口,两位姐姐进咱们府当差,家里便只剩下老太太一个人了。”说到此,大着胆子抬头瞄了公子一眼,见公子并无丝毫厌烦神色,暗道,果然,公子对圆子不一般,何曾见公子对哪个丫头如此亲近上心过,还关心起丫头的娘了,往后真的多跟圆子来往才是。 想着便继续道:“虽老太太一人在家,身子倒格外健朗,奴才跟老太太说了会儿子话,听老太太的话音儿,左邻右舍也都是难得的和气人家,见姐姐家人口少,多有照顾,平日也常过来陪老太太说话儿解闷,虽姐姐们不在跟前,日子倒也过得顺遂。” 莫宣卿听了点点头,站起来仍回了席上,石头不敢动,过了会儿见墨染进来,忙凑过去:“墨染哥哥,是不是小的说错了话?” 墨染瞥了他一眼,没好气的道:“你小子屁股插上尾巴比猴儿都灵,这张嘴死人都能让你说活,还能说错话?” 石头放了心,嘻嘻笑了两声:“小的这点儿本事比起几位哥哥来可差得远呢,往后要是能跟哥哥们多学学,就是石头的造化了。” 墨染指着他:“你倒是会顺杆儿爬,给你点儿颜色就想开染坊了,打量我不知你的心思呢,不就是想进问梅阁来当差吗?” 被墨染戳破心思,石头也没觉得不好意,反而憨皮赖脸的凑过去:“哥哥莫恼,想咱们这莫府里的小厮,谁不想在公子跟前伺候呢,长了见识不说,还能得几位哥哥提点□□,可是做梦都想不来的好事儿呢。” 墨染越发笑了起来:“果真是个打蛇上棍的小子,你也不用在我跟前上好儿,问梅阁里的差事,可没你想的这么好当。”见他还要说什么,摆摆手:“外院里当差才更自在,得了机会,也少不了好处。” 石头听了这话,忙道:“还得哥哥提点。” 墨染点了点他:“这会儿却怎又傻了,现摆着的机会,还用我提点什么。” 石头眼珠子转了几转:“哥哥说的是圆子姐姐?” 墨染看了他半晌,意味深长的道:“若你真是这丫头的兄弟,却是大造化了,得了,不跟你闲话了,席还未散,公子跟前还得伺候着,不过,公子发了话,说你今儿外头跑一趟辛苦,叫你去账房领赏。”撂下话走了,到门口停下:“别忘了明儿一早把人接回来。” 说着,忍不住嘟囔了一句:“那丫头也不知得了什么造化,满打满算也才一天吧,公子便如此惦记。”瞧意思,公子莫非真瞧上那丫头了,不然,哪会这般离不得。 自从这丫头进了问梅阁,虽说没少祸害东西,可也有好的一面,至少公子就跟以前不一样了,以前问梅阁,常日都没什么声响,静的让人心里头空的慌,公子脸上连点儿变化都没有,清冷的公子就像这问梅阁,空寂的没有一丝生气。 大概正是因为如此,福伯才把这丫头调了进来,小丫头别看不大,却如静波中投进来的一颗石子,如今的问梅阁虽不能说热闹,却多了几分勃勃的生机,尤其公子越发不一样了。 以前他们都觉公子不大像这世间的人,仿佛没有七情六欲,可面对这丫头,公子却更像个人了,虽仍然淡淡的,终究有些变化了,不管纵容,宠溺,还是在意,在那丫头跟前的公子有了些许情绪,这已经相当难得了。 他们几个跟福伯一样是乐见其成的,有这丫头在,公子应该会轻松些,或许,他们几个该给那丫头制造点儿机会,让这丫头跟公子更多接触。 说起来,这丫头也真是个奇葩,见着公子两只眼珠子都发直,成天望着公子犯傻,底下的心思便不用猜了,可谁想,这丫头竟是个有色心,没色胆儿的主儿,除了眼巴巴望着公子,根本不会别的,这般难得的机会,都不会把握。 当然,这丫头才十三,年纪是小了些,可墨染想起去年皇上赏赐的那些宫女,也不大啊,有两个也才十三,可那手段风情,跟圆子根本不是一个级别的。 墨染倒是觉得,别看公子厌恶那些宫女的手段,若是圆子那般的话,说不定公子会喜欢,这可是福伯交给他的任务,把圆子丫头□□成公子的知心人。 虽说以圆子这丫头的领悟力,难度有些大,可为了公子的身心健康,也得努力试试,这么想着,便决定等圆子回来,给她多创造机会,便先不能侍奉枕席,也得往这方面发展才行,若是等这丫头自己开窍,真不知猴年马月了呢。 刘凉可不知墨染已经把她定位成公子的房里人了,转过天一早,抱着一罐腌梅子坐上了石头的马车,颠颠的回莫府了,时不时还从罐子里挖一颗出来填进嘴里解馋,那酸酸甜甜味道,让她忍不住眯起眼。 榔头见她那样儿,忍不住道:“公主不说那苏子玉讨嫌吗,还抱着人家的腌梅子做什么?” 刘凉眨眨眼,心里琢磨,这真是吃人嘴短,要不,看在这些腌梅子的份上,就勉为其难的不讨厌那个苏子玉好了。 想到此,开口道:“那个,说起来苏子玉这个人也没想象的那么讨嫌。” 榔头忍不住笑了:“若没有这几罐腌梅子,想来少将军便是最讨嫌了人了,是也不是?” 被她戳破心思,刘凉嘿嘿笑了两声混过去,榔头暗暗叹了口气:“公主还想在莫府待多久?奴婢可要提醒公主,七殿下昨儿可说了,回头还会来琼华宫的,若到时,公主不再,可如何交代?依着奴婢,还是尽快从莫府脱身才好,再耽搁下去,越发不好收场了。” 刘凉也知道榔头说的在理儿,可一想到离开就见不着莫宣卿了,就一万个不想走,又怕榔头着急,凑过去软语央求:“好榔头再给我几天时间好不好?就几天。” “那公主说几天?”榔头拿公主真没辙了。 刘凉想了想,伸出两个指头:“二十天如何?” 榔头坚决摇头:“最多十天。” 刘凉可怜巴巴的蹭了蹭榔头:“十五天好不好?” 榔头只得妥协:“好,就十五天,公主这次说话可要算数,而且,也的确拖不得了,下月初十是皇后娘娘千秋,虽公主不在宫中居住,还是需进宫磕头拜寿,以全孝道。” 刘凉听了忽然想起什么,倒发起愁来:“那个,榔头你说皇后娘娘过寿,公子会不会进宫啊?” 榔头岂会不知她的心思,毫不客气的道:“莫公子乃是皇后娘娘的亲兄弟,亲姐姐过寿,兄弟哪有不去的道理。”见公主越发愁的不行,有些不忍,叹了口气道:“公主也不必如此,虽是亲兄弟,到底是外男,进宫拜寿也能多停留,不一定会跟公主碰上面,再说,即便碰上了,公主就当不认识,莫宣卿便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冒犯公主的。” 刘凉却道:“可如此一来,他心里不定怎么想我了呢。” 榔头翻了白眼:“那时公主早已离开莫府,管他怎么想呢,于公主有甚干系。” 刘凉却低声道:“可我不想他讨厌我,一点儿都不想。” 榔头愣了愣,想到什么,忙提醒她:“公主不要忘了,那莫宣卿可是您舅舅,哪怕跟公主没有干系,皇后娘娘如今正位中宫,这名份便再也变不得了。” 刘凉听得心里烦闷,便甩甩头决定不想了,反正车到山前必有路,管他以后如何,到时再说呗,想着,又挖了一颗梅子送到嘴里,顿时觉得心情好了不少。 榔头深知公主性子,不禁摇摇头,她可不像公主这么没心没肺,这件事说到底是个公主乱来了,跑到自己舅舅府里当杂役不说,如今还成了跟前的伺候丫头,这举凡跟前的丫头,十成十最后都是房里人,就算两人清清白白的,传出去可也不好听,这乱伦的帽子扣下来,莫宣卿一个男人不当什么,对于公主却大大不利。 虽觉不妥,想起公主答应自己再待十五天,也不好再劝,更何况,以公主的性子,自己劝了也没用,只能再等些日子,却也暗暗发誓,以后再不能让公主如此胡来了,那个苏子玉实在不错,若他对公主真心实意,说不定有戏。 毕竟皇上还是很宠爱公主的,自己不妨寻机会在皇上跟前提一下试试,若皇上肯赐婚,这婚事就成了,到时候将军府再不乐意也没辙,难道还能抗旨不成。 想到此,忽觉心里敞亮了起来,只要皇上还疼爱公主,招苏子玉当驸马这件事儿便大有可为。 第12章 离情 刘凉一下车就看见清风正立在角门处,想来站了些时候,冻的搓着手直跺脚,见刘凉下了车,松了口气,瞪了石头一眼:“你这小子当真磨蹭,让你接个人罢了,怎去了这半天,害我挨了半日冻。” 清风这话颇有些不讲理,生怕耽搁了接人,天刚亮,石头便出门了,只是昨儿夜里落了雪,道上湿滑难行,自然走的慢些,即便如此,这一来一去也不过一个多时辰罢了,哪有清风说的半日。 却也不敢与清风分辨,只笑着说了句:“劳哥哥久等,是石头的不是了。” 清风哪有空搭理他,直接跟刘凉道:“快跟我回问梅阁吧,公子一早都问两遍了,你这丫头再不回来,我们几个这差事可也别当了。”边说边拽着刘凉进去了。 榔头眉头不觉皱了皱,瞧意思越发不妥了呢,尽快脱身才好。 石头见榔头发愣,只当她是高兴呢,凑过来道:“往后小的还需榔头姐姐多提拔啊。” 榔头见他那贼头贼脑的样儿,岂会不知他想的什么,顿时更加烦闷,没好气的白了他一眼:“还不知谁提拔我呢,你还是消停着吧。”撂下话,皱着眉进去了。 石头挠了挠头,心说,刚不还好好的吗,怎么这就翻脸了,自己哪句话说差了不成,就凭公子对圆子姐姐的意思,谁还敢慢待了榔头,摊上这么个姐姐,祖坟都冒青烟了,好日子都在后头呢,怎榔头还一脸的不爽快呢,真是想不明白。 不提石头跟榔头,且说刘凉,自打回来,手边的差事忽然就多了起来,以前她虽是公子的使唤丫头,却因经常闯祸,墨染几个怕她祸害东西,几乎什么都不让她干。 有时候,刘凉也挺愧疚的,自己这个丫头当得也太清闲了点儿,如今却不同了,墨染不知抽什么风,交给了她许多差事,例如帮公子梳头,更衣,晚上留下值夜…… 以前这些活都轮不上她的,如今都成了她的差事,一开始,她还很是兴奋,如此近距离接触公子,简直是想也没想到的福利,可上手干了,才发现,自己完全就一废柴,她自己的头发还是榔头每天梳的呢,穿衣服也一样,自己都还搞不定,哪会伺候人啊。 第一天给公子梳头的时候,简直就是灾难,整整梳了一个时辰,也没搞定,哪怕最简单的发髻,也束不起来,甚至不小心拽掉了公子好些头发。 公子虽没吭声,也未责罚她,却让她更为愧疚,她真怕这么下去,公子会让她给揪成秃头,后来,在墨染的帮助下才勉强弄好。 还有更衣,原来看似简单的事情,这么难啊,刘凉闷着头在莫宣卿的腰上绕来绕去,淡青色的丝绦,在她手指上绕了不知多少次了,却始终打不成结,平常瞧墨染挺容易的啊,怎么到了自己手里就这么难了呢,这都多半天了,连个结都打不好,她都不敢抬头看公子的脸色了。 墨染几个在旁边看着,也是暗暗叹气,这丫头还真是笨的让人无语啊,昨儿自己可是亲手教了她几遍,这一上手,照样笨的天怒人怨,墨染都开始觉得,把这么个笨丫头弄到公子跟前,福管事是不是跟公子有仇啊,还是觉得他们几个日子过得太平顺,找个笨丫头想气死他们。 墨染瞄了眼那边架子上的沙漏,几乎绝望了,一个腰带这丫头硬是系了半个时辰之久,小花厅哪儿可还有贵客呢,这么耽搁下去,什么时候是个头啊,要不还是帮忙吧。正想着,却瞧见公子的眼色,明显是不想自己插手,只得作罢。 莫宣卿低头看了眼在自己腰上蘑菇的小丫头,唇角微微上翘,这丫头是有些笨,可笨的可爱,每次看她笨手笨脚的,自己就忍不住想笑,不过,系腰带能系出一头汗,这丫头也真是笨出了新境界。 就这丫头目前的进度来看,莫宣卿不免怀疑,晌午之前自己能不能出门,师兄恐怕要多等些时候了。 正想着怎么跟师兄赔罪,却听这丫头小声说了句:“好了。” 莫宣卿颇意外的挑挑眉,低头看去,眼里划过一丝笑意。 墨染几个都傻眼了,这丫头真敢啊,这系的什么啊,不会打如意结,至少要系个简单的蝴蝶结吧,竟然弄成了瞎疙瘩,公子是什么人啊,若是腰上系着这么个瞎疙瘩出去……墨染一想都不能接受,有心上前帮忙,却瞧见公子唇角微微翘起的弧度,以及眼里淡淡的笑意,竟很是愉悦,便打消了念头,只要公子喜欢,瞎疙瘩就瞎疙瘩吧,没准这是公子跟圆子丫头的情趣呢,虽说这情趣有些过于诡异,可公子都不以为意,自己做什么讨嫌。 圆子可不觉得这是情趣,她这会儿着实心虚,仰着小脸而有些怯生生的望着莫宣卿,目光都不敢跟他对上,生怕莫宣卿一恼,把自己打一顿,虽说以他的性子,这种机率微乎其微,可这般完美的人,腰上挂着一团瞎疙瘩,也实在破坏形象。 反正,若是榔头给自己系这么个瞎疙瘩,自己肯定要怒的,以己度人,越发心虚起来,额头的汗都出来了。 莫宣卿瞧了她半晌,从袖间拿出一块雪白的锦帕来,拭了拭她额头的汗,温声道:“昨儿我教你的曲子可还记得?” 刘凉愣了一下,没想他会问这个,顿时来了精神,自己虽不善伺候人,琴艺还是颇拿得出去的,本来就会,学的自然快,忙不迭的道:“记得,只是还不大熟练。” 莫宣卿点点头:“如此,今儿你就留在问梅阁里练琴吧。”说着,让墨染伺候着披了斗篷,迈步往外走,到了楼梯口停住脚,略回头看了她一眼,见她眼巴巴望着自己,又道:“等我回来听你抚琴,若果真抚的好,明儿带你出去逛逛。” 刘凉眼睛一亮,迅速坐到了琴桌后,认真的练了起来。 莫宣卿这才下楼,去了前头小花厅里,刚迈进花厅的门,就听见一阵爽朗的笑声,迎面过来一身着锦袍的虬髯大汉,到了莫宣卿跟前,大手拍了他几下:“师弟,若不是深知你的性子,我还以为你那问梅阁里金屋藏娇了呢,真是让我好等啊。” 莫宣卿下意识避开他的手:“让师兄久等,是宣卿的不是,一会儿宣卿自罚三杯赔罪如何?” 汉子倒是不以为意:“哈哈……三杯哪里能饶了你,这一晃眼而,咱们兄弟有两年不见了吧,今儿势必要喝个痛快才行。” 莫宣卿知道师兄的性子,叫人备下酒席,请师兄入席,他这位师兄性子虽粗犷,却身份显贵,正是西靖国的三皇子,他们的恩师曾是西靖的安亲王,也是师兄的堂叔,自小不喜拘束,摈弃皇族身份,仗剑行走江湖,因剑术卓绝,江湖人称惊天一剑。 当年自己流落西靖,若不是遇上师傅,恐早已冻饿而死,跟师兄的情分,更如兄弟一般,这一晃两年不见自然很是惦念,如今相聚,推杯换盏,待等散席的时候,已是日落时分,莫宣卿有些醉意薰然,吩咐福生使人扶着师兄去客房安歇,方回转问梅阁。 刚进了院,便闻琴声自阁上传来,不禁微微笑了笑,立在梅树下驻足细听,却并非自己昨儿教她的曲子,而是之前的梅花落,琴声清越,令人不觉沉溺其中…… 只觉落雪之中,疏影横斜,孤清的悬于枝头,谁人是知音,何人解情怀,竟是一树梅花,一断魂吗…… 抬头看去,见琉璃窗下映出一个圆圆的包子头,发髻上的流苏,拖出一串长长的影儿,随着灯光一晃一晃的,仿佛她调皮的主人,一瞬间,竟让沉浸在琴声中的自己,瞬间回神,目光却不觉一暖,这么多年了,从不知有个人等着自己回来,竟是这种感觉,便是他也不觉动容。 这丫头别看笨,琴艺上倒称得上天才,这曲梅花落竟颇得真髓,只不过,怎这琴曲之中,却有离别之意,还是自己听差了。 刘凉是见案头那枝梅花开得正好,才想起这首梅花落来,信手抚来,却忽想起再过几日自己便要离开莫府了,今后便有机会再见,恐也不会是今时这般情形,且,以莫宣卿的性子,说不得会认为自己欺骗于他,自此再不会理会自己,便他宽宏大量,原谅自己欺骗他,以自己与他的身份,以后怕也再无交集。 思及此,竟觉万般离愁涌上心间,诉之指端,待琴声寂然,方发现,好好的一曲梅花落,竟让自己抚的离情依依,愁绪满怀,不能叹了口气,若自己真是这莫府里的丫头就好了。 正胡思乱想着,忽听莫宣卿的声音传来:“怎的叹气?” 刘凉吓了一跳,抬头才发现,不知何时,莫宣卿已站在自己跟前,定定望着自己,不禁高兴起来,跳起来走过去,却想起他临走说的要回来听自己抚琴,可等了他一天,也不见人,不禁撅起了嘴:“圆子还以为公子今儿不回来了,正说要回去睡觉呢。” 莫宣卿唇角轻弯:“你的琴抚的甚好,明儿吃了早上饭,带你出去逛逛。”不知是不是有些醉意的缘故,这几句话说的异常温柔,连脸上的神情也格外柔和。 这样一个秉离世风华之人,满脸,满眼温柔的望着自己,刘凉不禁有些呆了,忽觉,便此刻立时死去都值了。 第13章 馋鬼 莫宣卿合上手里的账册,揉了揉有些酸涩的眼,忽想起,有些时候听不见琴声了,遂抬头看了过去,不禁莞尔,刚就让这丫头回去睡觉,她偏说要练琴。 给她的琴声搅合了这些日子,莫宣卿已经习惯了,也不嫌她吵,反而觉得,有这么个丫在,更能安心做事。 这丫头其实并不吵闹,除了抚琴,大多时候都会直勾勾望着自己发呆,从第一天便如此,这样的目光以往是自己最憎恶的,他憎恶那些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异常憎恶,有时候甚至想把那些人的眼睛都挖出来。 可圆子的目光,他很喜欢,被她这么看着,莫宣卿心里有种说不清的暖意,只不过这会儿那双带给他暖意的眼睛合上了,小丫头侧着脑袋趴在琴桌上,睡的正香。 墨染端了新茶过来,瞧了眼那边睡得呼哈的丫头,真想翻白眼,心说这丫头也就是命好,给他们公子当丫头,要是换个主子,估摸早打死了,公子还没睡呢,她倒自己先睡了,到底谁才是主子啊,简直本末倒置,若指望她伺候公子茶水,公子渴死了也未可知。 莫宣卿并未接茶盏,而是走了过去,想唤醒小丫头回去睡,却听见窗外呼呼的风声,想着刚睡醒就出去,恐会着寒,便让墨染把那边的软榻收拾了,这才推了她一下。 刘凉这会儿睡得正香,被他推了一把,还当是榔头叫她起床呢,眼睛都没睁开,下意识挥挥小手,软着声音开口央告:“榔头让我再睡会儿好不好,就一会儿……”然后继续睡她的。莫宣卿唇角弯了弯。 墨染心里真替榔头不平,就看这丫头如今的德行,也能知道在家时什么样儿,又想起榔头的勤快稳妥,可见虽是亲姐俩,待遇却完全不同,这丫头简直就是个懒货啊。 墨染刚说要叫她,却听公子道:“叫她睡吧,想来今儿练琴累了。”说着竟伸手把这丫头轻轻抱了起来。 墨染嘴巴张的老大,心说,看来自己前头都想错了啊,根本就不应该从这丫头下手,这丫头就是一榆木疙瘩脑袋,指望她开窍,不知要等多少年啊,倒是公子,这已经抱上了。 公子的性子,墨染可是最清楚的,有洁癖,不喜与人碰触,便与人交往宴饮也多会保持距离,便是宫里那位也一样,要说个别的,也就对圆子不同,说到这个,也实在叫人想不明白,风姿霁月的公子怎会喜欢这么个邋遢冒失的丫头,可事实摆在眼前,由不得墨染不信,或许这就是命,别人想嫉妒也嫉妒不来。 墨染正出神呢,忽听见公子吩咐:“去拿床被子来。” 墨染方才回神,忙去拿了床锦被,眼睁睁看着公子替这丫头盖上,还帮她掖了掖被角,生怕冻着这丫头,墨染忍不住撇了撇嘴,想这屋里温暖如春,又岂会冷,不过是公子心疼,才如此着意罢了。 莫宣卿把被子盖好,又伸手拨了拨她额前的碎发,发根儿毛茸茸的,触碰到手指,有些痒,不禁暗暗叹了口气,还是个没长大的小丫头呢。 他自己都不大清楚,自己对这丫头为什么会如此,只是想跟她亲近,想把她留在身边,为什么自己会对她生出这种莫名其妙的感情呢? 莫宣卿的手划过她圆乎乎的面颊,红扑扑的像苹果,让人忍不住想咬上一口尝尝,是不是跟想象中的一样甜,他心里知道,这般在乎一个人是危险的,可他忍不住就想在乎,想她陪着自己,有了她,竟恍惚觉的,他的人生除了复仇也添了些别的东西,只不过,到底是什么,他如今还没想明白。 “公子夜深了。”墨染忍不住出声。莫宣卿收回手。 墨染叫人上来伺候公子洗漱睡下,留了一盏小灯方才下楼,见清风仍在下面,想起上头胡吃闷睡的圆子,不禁暗叹一声好命,到底不放心,叫清风回去,自己裹着薄被躺在窗下的小榻上值夜。 刚躺下便想起刚公子瞧圆子的温柔劲儿,不禁琢磨,莫非公子真看上圆子了,这丫头将来能成他们的主子,可是,以公子的身份,根本不会娶个丫头进门的。 这大周的江山本来就不是刘氏的,刘氏是叛贼,卑鄙的窃取了他们慕容氏的江山,前秦的那些旧部,如今也未归属刘氏,只要公子拿到慕容氏的传国玉玺,招揽旧部,诛灭刘氏,复国指日可待。 或许等公子荣登九五,把这丫头封进后宫,也是她想不来的造化吧,只不过,这玉玺到底藏在了何处呢,娘娘进宫这么久了,仍未消息,倒叫人着急,却也知道急也没用,玉玺是先帝藏起来的,先帝当年跟宸妃自尽于琼华宫内,玉玺便不见了,如今大周帝也没找到,若他手里拿着前秦的传国玉玺,又怎会不诏安前秦旧部,而且,没有传国玉玺,便称帝也名不正言不顺,会不会藏在那琼华宫里,不禁摇摇头,若在琼华宫里,皇上又怎会不知,算了不想了,想也没用,还是睡吧,公子答应圆子明儿去市集逛,以这丫头的性子,明儿不定怎么折腾呢,还是睡吧,想着闭上眼睡了不提。 再说刘凉,大概真是练琴累了,这一晚上睡得格外香甜,一觉到天亮,睁开眼见莫宣卿仍在书案后看账本,不禁有些迷糊起来,眨了眨眼:“公子还没睡呢?” 墨染忍不住白了她一眼,没好气的道:“可真是睡迷了,什么还没睡,这一宿可都过去了呢,公子一早就起来了,哪像你睡到这般时候。” 圆子顿时清醒,继而惭愧起来,自己这个使唤丫头实在不合格,跳下软榻,呐呐的道:“那个,公子圆子先回去梳头换衣裳,一会儿再来伺候公子。”说完蹬蹬的跑下去了。 墨染忍不住嘟囔了一句:“等着你伺候,什么事儿也别做了呢。” 莫宣卿倒不以为意,这样迷迷糊糊的丫头才是她,若真精明伶俐,稳重妥帖,哪还是她呢,想起师兄,问了一句:“师兄可起了?” 墨染点点头:“三皇子一早起来便回官驿了,今儿需上殿拜见皇上。”说着顿了顿,低声道:“奴才听说,此次三皇子前来京都是为了联姻。” 莫宣卿目光一闪:“可知是哪个公主?” 墨染:“如今大周适龄的公主,统共就还有两位,分别是五公主刘淳,七公主刘清。” 莫宣卿略沉吟:“怎么没有九公主?” 墨染愣了愣,深知公子的忌讳,平常没人敢在公子跟前提琼华宫,而那位九公主有梅家血脉,更不敢提了,却未想公子今儿提了起来。 墨染偷瞧了公子一眼,见公子脸色越发冷厉,不明白公子是何意,也只能道:“九公主今年不过十三,年纪到底小些,两国联姻,自然是适龄公主为佳,更何况,这位九公主一直深得皇上宠爱,生怕被人欺负了,自幼便养在宫外,想必舍不得她远嫁。” 莫宣卿冷哼了一声:“舍不得?一会儿你叫人给宫里传话过去,让娘娘促成九公主和亲之事。” 墨染愕然:“公子?三皇子可是公子的师兄。” 莫宣卿站起来走到窗前,窗外寒梅盛放,美景如画,他却忍不住想起多年前那个冬夜,如果可能,他此生恨不能永远不想起琼华宫,如果没有琼华宫,就没有梅琼华,没有梅琼华,那人又怎会谋反。 因为一个女人,大秦江山倾覆,他的家没了,所有皇族一夜之间被诛杀殆尽,便是如今,他都记得那晚的噩梦,那些惨烈的哭嚎声,那些无处不在的火光,母妃碰死时满脸的血,恐怖而狰狞。 莫宣卿目光冷厉,这一切的一切是他二十多年来,一刻也不敢忘记的噩梦,这些深仇大恨,他会百倍千倍的还给那人。 原来,他也有在意的人,也有不舍之人,越是如此,他越是要让这人难过,没人比自己更了解师兄,师兄虽是西靖三皇子,却跟师傅一样,不喜拘束,府里那些妻妾不过都是摆设罢了,更何况,昨儿师兄就跟自己说了,此次虽是联姻,却并不是为他,而是为二皇子宇文成。 宇文成自幼染疾,不良于行,根本就是个废人,师兄前来求亲不过是个幌子,反正公主娶回去了,宇文成是货真价实的皇子,嫁于他为妃也说的过去,便大周皇帝知道之后恼怒,人已经嫁了,难道还能接回来不成,若真如此,恐怕会挑起两国战祸,只要还有理智,断然不会为了一个公主兴兵。 而这位受尽宠爱的九公主,想必骄傲刁蛮,一旦嫁入西靖,其结果可想而知,宇文成可不止是个废人还是个变态…… 想到此,眸色更冷:“传话进宫,让娘娘一定要促成九公主和亲之事。”说着,忽语气柔和了些许:“一会儿备暖轿吧。” 墨染愣了一下,瞥见公子脸上厉色顿减,下意识往窗外看去,果见圆子那丫头,换了一身厚厚的袄裤出来,袄裤很是厚实,穿在本来就圆乎乎的身上,更显得圆滚滚,远远看去都快成了一个圆球,圆球上一个小小的包子头,怕冷的缩着脖子,慢慢的挪动,颇有些可笑。 眼瞅到了廊下,却忽然停住了脚,探出脖子贼头贼脑的四下看了看,跟旁边两个扫地的小厮说了句什么。 那两个小厮抬头看了看廊檐,又看了看圆子,丢开手里的扫帚,两人叠着罗汉,去够廊檐上垂下的冰凌子,好容易弄下来了一根,忙递给了那丫头。 墨染眼睁睁看着那丫头想也没想便塞进嘴里,真吓了一跳,这东西哪是能吃的,这丫头还真是个不知脏净的,正想下去拦她,眼前一晃,已经没了公子的影儿。 墨染急忙跟了下去,心说,这丫头一会儿看不住,就要惹事,简直就没一刻消停的,怎么就想起吃房檐的冰凌子了呢,自打进了问梅阁,好东西吃的还少了,至于馋成这样吗…… 第14章 糖画 刘凉记得,小时候瞧过宫里的小太监寒冬腊月里,撅廊檐上垂下的冰凌子吃,咔嚓咔嚓吃的格外香甜,想来一定好吃,多次想弄下来一根尝尝,是不是跟夏天的冰碗儿一样甜,却一直无法如愿。 琼华宫里的小太监不知多少,大都是穷人家的孩子,养不活了,送到宫里,指望着混条活命,命贱如草,吃什么谁在乎。 可刘凉是皇上最宠的九公主,若有闪失,整个琼华宫里的奴才,恐都保不住命,给那些管事的太监嬷嬷一万个胆子,也不敢让公主吃这样不干净的东西,故此,刘凉刚说要吃这个,那些人就吓的面无人色,呼啦啦跪下一大片,不住的磕头求饶。 刘凉虽然天真,心却最软,哪禁得住他们如此,也就悻悻然打消了念头,却一直引为遗憾,今儿正好瞧见了,便想了起来,左右看看没有旁人,就两个洒扫的小子,年纪不大,瞧着极好糊弄的样儿,便狐假虎威的指使两人给她撅冰凌子下来。 虽说这俩小子平常馋了,也会吃这个解馋,却断然没想到,公子跟前的圆子姑娘,让他们撅冰凌子是为了吃,还当她是好奇,想拿着玩呢。 如今问梅阁里当差的,谁不知圆子姑娘是公子跟前得意的丫头,上赶着巴结都寻不着门路呢,这忽得了机会,自然欢天喜地,刘凉说什么是什么,别说够冰凌子,就算刘凉这会儿让他们俩拿大顶,也毫不犹豫。 却没想到这位姑娘真是吃,拿到手就塞进了嘴巴里,咔嚓咔嚓三两下就嚼了,吃完了点点头,虽说跟夏天的冰碗子不大一样,有些没滋味,可冰冰凉凉的,也不难吃,吃了一根意犹未尽,指着上头:“再给我够两根下来。” 话音刚落,就见莫宣卿走了下来,刘凉倒不觉得如何,挪过去嘻嘻笑着:“圆子都不知道这廊檐上冰凌子这般好吃呢。” 莫宣卿见她的手指冻的红彤彤,倒像五根纤细的小胡罗卜,上头的冰水滴答滴答的,微微皱了皱眉,拿出帕子给她擦了擦,并未说什么,只是瞧了那两个小子一眼。 两个小子一哆嗦,扑通跪在了地上:“公子饶命,公子饶命,奴才不知圆子姑娘是要吃的,若知道,给奴才们一百个胆子也不敢。” 刘凉愣了愣,见两个小子跪在雪地里一个劲儿磕头,心里不忍,忙道:“你们做什么磕头,是我让你们帮我弄的啊。” 两个小子却仍然磕头,刘凉没辙了,求助的看向莫宣卿:“那个,公子,您别罚他们好不好,是我要吃的,不是他们的错。” 莫宣卿仿佛没听见她的话一般,只是抓着她的手,仔细把她手上的水擦干净,方温声道:“不说出去逛市集吗,走吧。”说着,先一步出去了,到门口不见她跟过来,停下脚看了她一眼。 刘凉看了看雪地里跪着的两个小子,刚想说什么,墨染忙道:“公子并未开口责罚,已是开恩,若你再求情,公子恼了,他们真要挨罚了。” 圆子略踌躇,抬脚跟了出去,虽不明白为什么,却记得小时的事,小时她调皮好动,喜欢登梯爬高的乱跑,自然短不了摔跤,每当自己摔了,父皇都会责罚伺候的宫女太监,就在琼华宫里的院子里打板子,那啪啪的板子声,夹杂着宫女太监的告饶声,传到耳朵里,听的一清二楚,后来听见宫女暗地里议论,那天父皇的板子打死了两个宫女。 后来她尽量不让自己摔跤,哪怕摔了,也会让奶娘榔头帮着遮掩过去,因为她真有些怕那样的父皇,他的脸色那么冷,目光那么冷,冷的她忍不住害怕,那不是平常宠溺着自己的父皇,颇为陌生。 记得那时奶娘把她抱在怀里低声一遍一遍的跟自己说:“小九啊你要记得,你父皇不仅是你父皇,他还是皇上,是皇上。” 刘凉不大明白奶娘的话,仰着小脸问:“皇上不就是父皇吗,有什么不一样的?” 奶娘看了她良久,长长叹了口气:“等小九长大就明白了。” 如今自己长大了,却仍然不大明白,但却仍害怕责罚宫女太监时的父皇,父皇的表情就像刚才的公子,让她忍不住害怕。 莫宣卿发现,小丫头自从上了暖轿,便刻意坐远了,习惯了她总挨着自己,这样蓦一疏远,竟有些不习惯了,或者,可以说不喜欢,他不喜欢小丫头此时害怕他的目光,非常不喜欢。 略想了想,开口:“圆子是觉得我不该责罚他们吗?” 刘凉低声嘟囔了一句:“是我让他们摘的啊,本不是他们的错。” 莫宣卿目光闪了闪:“我也并未真的责罚他们。” 刘凉歪头想了想,是啊,莫宣卿是没责罚,大概是想起了父皇当初的样子,才认定他也跟父皇一样,生怕因为自己一时馋嘴,害死两条无辜的性命,才会如此害怕。 想明白了,便不那么怕了,凑过去问:“这么说,公子不责罚他们了?” 莫宣卿低头看她,小丫头瞪着圆溜溜的眼睛,望着自己,上头的两排睫毛卷而翘,仿佛两排小扇子,随着她眨眼,忽闪忽闪的,黑白分明的眸子,仿佛两泓清泉,清澈明亮,一望见底,头上两只圆圆的发髻,用两根淡青色的发绳系住,尾端垂下同色流苏,随着她的小脑袋一荡一荡的,分外可爱。 莫宣卿伸手拨了拨她头上流苏:“你不说是你的错吗,那就罚你吧?” 小丫头一听,大眼睛立马闪了闪:“那个,怎么罚?” 那怯生生既怕,又想一人做事一人当的样子,便是莫宣卿都忍不住勾起了唇角,却为了逗她,颇正经的问:“圆子说,该如何罚?” 刘凉眼珠咕噜噜转了几个转,小心翼翼的道:“要不然罚圆子给公子抚琴听如何?”说着,又小小声的道:“若是罚圆子干活,不定又要祸害多少东西呢。” 墨染跟清风在轿外听着,不禁对看了一眼,心说,这丫头还真有自知之明,如今只要易碎的东西,都不能让这丫头碰,只要到了她手,必然就成了碎碎平安,心里同时祈祷,公子千万别罚她干什么,不然,可不知又要祸害多少好东西呢。 正想着,便听公子道:“抚琴便罢了,罚你日日给我束发吧。” 刘凉愕然看着他,暗道他还真不怕成秃子啊,那天自己给他梳了一回头,墨染就怕了,再不敢让她靠近公子的头发,却没想到公子竟然罚她这个。 不过,这个责罚,她还蛮喜欢的,只要公子不怕变成秃子就行,公子的头发顺滑无比,发丝划过手指的感觉,真是说不出的舒服,想到自己以后天天都能摸公子的头发,刘凉恨不能眨眼就到明天早上才好。 刘凉见她笑的那样儿,目光柔和,伸手拨了拨她发髻上的流苏,这丫头大概不知道,她心里想什么,脸上都写着呢,根本瞒不了人,却还自以为藏得严实,着实好笑。 忽听外头墨染回禀:“公子,前头便是市集了。” 刘凉立马兴奋起来,伸手拨开轿子的窗帘,探头往外看,一副急不可待的样儿,莫宣卿不禁好笑,吩咐停轿。 轿子一停下,刘凉就跳了出去,墨染跟清风忍不住瞪她,扶着公子下来,清风才嘟囔了一句:“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从没来过市集呢,用得着这么着急吗。” 刘凉嘿嘿笑了两声,心里说,本来就没来过吗,想她自小都在琼华宫里,哪有机会出来逛市集啊,奶娘活着的时候,还曾去过两次奶娘的村子,后来奶娘没了,缠着榔头,虽偶尔能出来逛逛,可,以榔头谨慎的性子,绝不会让她来市集的。 即便没来过市集,刘凉却知道,这是最好玩的地方,小时候,奶娘每次出宫都会给她带回一些玩意,有拿面捏的活灵活现的孙猴子,有胖墩墩的泥娃娃,若赶上灯节,还有扎的可爱非常的娃娃灯,点着提在手里,明亮亮的好看。 自己小时候最盼着奶娘出宫,因为等奶娘回来的时候,一定会给她带来,从未见过却最新鲜有趣的东西。 奶娘说那些都是市集上随处可见的东西,不算金贵,老百姓的孩子都能买得起,那时候,她心里万分羡慕老百姓家的孩子,觉得他们比自己幸福多了。 而市集在刘凉心里,一直是最好最有趣的地方,所以,莫宣卿昨儿一说带她来市集逛,她才那么高兴。 看着不远处叫卖声不绝的闹热街道,刘凉哪还能忍得住,甩开步子飞快冲了过去,这个摊子看看,那个摊子瞧瞧,一双眼睛都不够使了,只恨自己怎么没生出八只眼睛十六只手来 。 墨染见她到处乱钻,对什么都好奇,生怕她走丢了,只得让清风跟着公子,自己亦步亦趋跟在她身后,心里却不禁奇怪,这市集有什么新鲜的,东西也都是最寻常可见的,哪至于如此。 这丫头的样子,仿佛从未来过,从未见过这些东西一般,什么都新鲜,什么都好奇,便这丫头再没见识,也不会孤陋寡闻到如此地步吧,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从哪个与世隔绝的山沟里跑出来的呢。 正想着,忽这丫头用力扯他的胳膊:“墨染,墨染,你看那边小孩子手里拿的,竟然是只凤凰……一边说着,两只眼睛嗖嗖的放光。 墨染还以为看见什么稀罕东西了呢,顺着看过去忍不住翻了个白眼:“你这丫头还真是土包子啊,那不就是糖画吗?” 糖画?一听见这两个字,刘凉脑子里立马就冒出了能吃,忙扯着墨染的袖子:“那咱们去买一个尝尝好不好?” 墨染没好气的把袖子从她手里拽出来,再给这丫头扯下去,自己这袖子就别要了,见公子微微点头,只得跟着她过去画了老大一只乌龟的糖画,让她拿在手里。 见她舔了一口乌龟的盖子,笑的眉眼弯弯,一脸满足,墨染心里暗骂了一句土包子,脸上却也不禁露出一丝笑意,忽然发现,这丫头虽然是个土包子,却真实可爱,一个糖画就能满足成这样可不多…… 第15章 巧遇 刘凉觉得今天是她从出生以来最快活的一天了,哪怕父皇陪她的时候,也没这般快活过,原/*来外面竟然这样的,扶篮叫卖的小贩,熙攘来去的百姓,有男有女,有老有少,哪怕处境窘迫,衣衫破旧,可他们却无一不努力的生活着,这些人凑在一起,令整个市集焕发着勃勃生机。 这就是市井百姓的生活,如此鲜活,这就是父皇治下的大周,老百姓太平安康,有这样一位父皇,她是不是应该自豪。 正不过她忘了,高兴过了头就容易乐极生悲了,正高兴自豪呢,忽听前面一阵吵闹,不一会儿便围了好些人过去。 刘凉楞了一下,忙紧走了几步,记得那里是街角的豆花摊子,刚自己瞧半天了,老板是一对夫妻,带着一双儿女,并没有什么太多的家伙什,丈夫挑着两只装的满满的豆花缸,靠墙支开一张破桌子,供客人落座,却因天气冷,那里又是风口,并没有客人。 汉子却不着急,时不时看一眼旁边玩耍的一双儿女和收拾东西的妻子,大声吆喝着,过了会儿,妻子倒了碗热水端过来,汉子喝了,低声交代她带着孩子去那边背风暖和的地方待着,便又吆喝了起来。 看见他们,刘凉不禁想起了青山叔,虽然没见过青山叔的妻子,却听他说过多次,青山叔是为了多赚几个工钱,好给妻子治病调养身子,才来莫府应征杂役的,提起妻子,青山大叔忍不住担心忧虑,那种自然而然患难与共的夫妻之情,让刘凉跟榔头心酸又感动。 上次回宫的时候,叫榔头寻御医瞧了瞧那方子,改动了几样儿,交给了青山叔,青山叔高兴非常,说等家去的时候,抓了试试,这都好几天了,也不知有用没用。 想来青山叔夫妻跟眼前这对夫妻差不多,即便日子清苦,只要夫妻守在一起,便苦日子也能过出甜的滋味来。 偏偏有人见不得别人好,非要跳出来破坏,刘凉凑过去便看见一个身穿团花锦袍,流里流气的纨绔,此时正翘着腿坐在板凳上,大冬天手里还拿了把扇子,指了指自己的衣服:“瞧见没,你这小娘子可把豆花撒了爷一身,说吧怎么赔?” 说着,一双色眯眯的眼睛不住往搂着两个孩子,躲在丈夫身后的妻子身上瞟,那妻子紧紧搂着一双儿女,咬着嘴唇,脸色发白。 听见纨绔说,哆哆嗦嗦的道:“明明是你不怀好意,趁我给你端豆花,来抓我的手,想轻薄于我,豆花才撒在你身上的。” 那纨绔听了却嗤一声笑了,跟自己身后的两个随从道:“你们俩听见这小娘子说什么了,她竟然说爷摸她的手,可笑不?” 那两个恶奴听了,哈哈笑了起来,指着少妇:“我呸,你也不撒泡尿照照你自己那德行,知道我们家少爷是什么人吗,说出来吓死你,将军府知道吧,告诉你,威名赫赫的苏将军是我们家少爷的舅舅,多少名门闺秀的小手,我们少爷还摸不过来呢,就你这么个摆豆花摊子的,白给我们公子还嫌磕碜呢,今儿赔了我们公子的衣裳便罢,若不赔,今儿让你知道知道我们少爷的厉害。” 周围看热闹的百姓,一听将军府,顿时有些惧怕,莫说高高在上的将军府,便是县衙里的县太爷,对于他们这样的升斗小民来说,那也是了不得大老爷啊,得罪了可是要吃官司的。 这么想着,本来有心说几句公道话的,也闭上了嘴,往后缩了缩,再不敢随便乱说话,只怕惹祸上身。 一见周围的百姓识相,那纨绔越发得意起来,见那小娘子躲在汉子后头,心里便不舒爽,刚若不是瞧这小娘子有几分姿色,他才不会吃饱了撑的,跑这儿风口里吃豆花呢。 平常日子,这样的市集,他来都不会来,都是些上不得台面的老百姓,商铺摊子里也没什么好货,来这儿逛,折了他的身份。 说起来,这纨绔还真未打谎,这厮姓黄,他爹希望儿子能多读诗书,将来光宗耀祖,故此,起了个名儿叫黄书郎。 谁知这厮长大之后不干好事,外头人便都叫他黄鼠狼,跟苏家的确沾亲,虽有些远,见了苏将军,真得叫一声表舅,唤苏子玉表哥。 黄鼠狼的爹是个做绸缎生意的,颇有些钻营心机,当年拐弯抹角费尽心思娶了个苏家远房的女儿,才跟苏家攀上了亲。 他爹倒还是个知道进退的,就是生的这个儿子混账,正事一点儿不干,成日就知道吃喝嫖赌,依仗着将军府胡作非为,没少干坏事。 今儿本想去城东的小倌子,前两日便听说城东新来了个南边的小倌儿,唱的一口小戏,那身段,那声腔,比那些头牌的小戏子都勾人,今儿便趁着他爹不在跑了出来,想去快活快活,这才抄近道,从这儿过去,不然,谁跑这儿腌攒地儿来啊。 却不想,一撇头的当口,瞧见这卖豆花的小娘子,颇有几分姿色,兴致上来,便想着找些乐子,不想这小娘子是个烈性子,摸了一下手就把整碗的豆花扣在了他身上,自然不能善了,这会儿见那汉子瞪着自己,一脸的不服,阴沉沉的笑了两声:“不想赔?行啊,给我把他的摊子砸了。” 一句话,身后两个恶奴上来就砸了的豆花缸,白花花的豆花撒的一地都是,那汉子怒上来,抄起扁担抡了起来,呼呼作响,打的两个恶奴东躲西藏也没用,哎呦哎呦的惨叫。 刘凉本还想求莫宣卿帮忙来着,不想那汉子如此厉害,忍不住高兴的拍起了手,大叫:“打的好,打的好,这样调戏妇女的败类,打死活该。” 有刘凉起头,周围看热闹的老百姓,纷纷跟着嚷嚷起来,本来就都是善良的老百姓,刚不敢吭声,是怕惹祸,如今有人起了头,便也不再忍着纷纷打抱不平…… 不知谁丢了鸡蛋,正砸在那纨绔的脑袋上,接着便热闹了,土坷垃,臭鸡蛋,驴粪蛋儿……什么都有,一股脑往那三人身上丢,就听见哎呦,哎呦不绝于耳,那纨绔眼看占不着便宜,丢下一句:“你们给爷等着,等爷去将军府跟我舅舅告状,把你们这帮作乱的百姓通通下了大狱,一个也别想跑。” 话音刚落,就听一个声音道:“黄鼠狼,还真是你,早听说你在外头打着将军府的幌子胡作非为,不是今儿撞上,我还不信呢,竟然是真的。” 黄鼠郎这会儿捂着额头正找人呢,刚不知谁拿了老大个石头丢他,正砸在他脑袋上,砸了个窟窿,这会儿突突的冒血,疼的撕心裂肺,气的眼前发黑,想看明白了记住这个仇家,回头把这小子生吞活剥了。 可惜仇家没找着,却一眼看见了苏子玉,顿时吓得两腿发软,差点儿堆乎了,磕磕巴巴的道:“表,表哥你怎么来这儿了?” 苏子玉也没想到会在这儿遇上黄鼠狼,今儿他本来又差事的,跟几位皇子陪着西靖的三皇子宇文丰逛京都。 也不知谁提议,非要去城东的小倌子,他一向厌恶那些地方,便寻了个借口脱身出来,也跟黄鼠狼一样,想抄近道回府。 本来他的性子最不喜凑热闹,即便这里围着人吵吵嚷嚷,也不会刻意过来,只瞧了一眼,却不想这一眼便瞧见了熟人,一个绝想不到会在这里遇上的人。 虽一晃,可苏子玉也看清楚了,那个站在人群里的丫头,竟是琼华宫里的九公主,莫非自己看错了,便下马过来,想确定一下。 却正好听见黄鼠狼大放厥词,这才忍不住出声,横是不能让将军府背上仗势欺人的黑锅吧,目光瞥过见了自己,整个人往人群里藏的丫头,目光闪了闪,真没想到竟在这市集之中,碰上了她,这丫头貌似比自己想象的更大胆,竟敢偷溜出琼华宫,跑到这儿来了。 见这丫头躲躲藏藏的,苏子玉还真怕她跑了,却一眼瞧见了莫宣卿,而九公主躲的地方,貌似正是莫宣卿背后。 苏子玉疑惑的目光在莫宣卿身上兜了两圈,心里琢磨这,莫宣卿跟九公主怎会认识,瞧情形,不像寻常关系,很是熟络。 苏子玉自然知道莫宣卿,虽说是皇后的亲兄弟,算是九公主的舅舅,可实在的,两人根本就八竿子也打不着,而且,他可听说莫皇后对琼华宫这位九公主,很是冷淡。 既如此,这两人怎会在一起,看两人的衣着打扮,倒像主仆,堂堂公主怎会就成了莫宣卿的丫头,苏子玉想破脑袋也想不明白,怎么想都觉得荒唐。 不过,没关系,自己会弄明白,反正这俩人也不会跑,眼前得先把这恶心的黄鼠狼解决了,狗屁表弟,八竿子也打不着好不好,竟敢往将军府头上扣屎盆子,今儿无论如何,也得让这厮长长记性。 想到此,根本就不搭理黄鼠狼的话茬儿,抬脚就踹了过去,就听黄鼠狼一声惨叫,整个人砸在后头的墙上,出溜下来,躺在地上一动都动不了了。 两个恶奴吓的,肯不能立马消失,这位爷简直就是个活阎王啊,不动口直接动手,这一脚下去,也不知他们少爷的命还在不在? 仿佛知道他们想的什么,苏子玉开口道:“放心,我这一脚要不了你们少爷的命,至多也就让他躺个一年半载的罢了,之于你们少爷也算好事,在家修身养性,省的出来惹是生非。” 两个恶奴哪敢说别的,一劲儿道:“少将军说的是,说的是……” 苏子玉瞥了他们一眼:“既如此,还愣着做什么,砸了人家的摊子难道不该赔吗,赶紧掏银子,爷的耐性有限,慢了把你们爪子剁了喂狗。” 两人忙把身上带的银子都掏了出来,哆哆嗦嗦的捧到豆花夫妻跟前,异常诚恳赔礼道歉:“今儿是我们的不是,我们是混蛋,是畜生,坏了您二位的生意,这些就当赔偿您的损失了,您二位千万得收下。”两人的脸色比哭还难看。 那汉子略有些犹豫,苏子玉却一拱手:“这位兄台有礼了,在下将军府苏子玉,黄鼠狼依仗将军府作恶,惊扰二位,子玉这里赔礼了,这些银子万望兄台收下,也算在下的一些心意,至于这黄鼠狼,兄台尽管放心,在下保证,以后他再不会找兄台的麻烦。” 说着,从腰上取下一块腰牌来递过去:“这个还请兄台收下,若以后有难,可到将军府寻子玉,能力所及之事,必不会推辞……” 第16章 脸红 刘凉心里明白,苏子玉之所以当面给这块腰牌,就是想让那俩支着耳朵听的恶奴知道,他苏子玉管定这档子闲事了,若以后想报复,就得掂量掂量自己的斤两,够不够他苏子玉收拾的。 虽说在这儿遇上苏子玉,是大大的坏事,但苏子玉的做法,倒让自己颇有好感,这个人还真是磊落又周到,不由自主便想起那几罐子腌梅子来,这个人实在没法让人讨厌。 却见那卖豆花的汉子犹豫的脸色,不免有些着急,他不领苏子玉的好意可以,难道不想想他的妻子跟一双儿女,他有武艺傍身不怕,他的妻子儿女又当如何,若今天不让这纨绔怕的不敢再找麻烦,说不定就是祸根。 自己都能想到,难道他竟想不明白,正想出声,却听莫宣卿开口道:“天冷,孩子小禁不住,还是早些收了摊子家去要紧。” 莫宣卿一句话,那汉子侧头瞧了瞧身边的妻子跟妻子怀里的儿女,脸色略暗了暗,心知莫宣卿是提醒自己认清形势,想到自己空有一身武艺,不能让妻子儿女过好上好日子,却还让妻子跟着自己担惊受怕,便长叹了口气,一拱手:“在下葛洪,今日这番大恩,葛洪记下了,来日有机会定当报答,后会有期。”收起腰牌,把儿女放到筐里挑了起来,扶着妻子走了。 苦主走了,看热闹自然也就散了,不一会儿功夫,就剩下苏子玉主仆,莫宣卿刘凉几个,还有地上都快冻挺了的黄鼠狼,跟那两个跪在地上直打哆嗦的恶奴。 刘凉想躲也没地儿躲,只得站了出来,暗里冲苏子玉眨眨眼,从这两次见面来看,这家伙还算个厚道人,如今只能盼着他别管自己的闲事,只当不认识才好。 苏子玉看见她的眼色,不觉挑了挑眉,冲莫宣卿一拱手:“不想竟在此处偶遇莫兄,子玉有礼了。” 莫宣卿脸色依然淡淡,却也客气的拱手回礼:“不敢,子玉兄客气了。” 苏子玉的目光在刘凉身上划过:“这位姑娘瞧着倒有些面善,不知子玉可曾见过姑娘?” 刘凉一颗心嗖就跳到了嗓子眼儿,心说,刚才自己错了,这家伙绝不是个好人,什么面善,你装不认识我能死啊,你这么说是几个意思啊,打算让我怎么回答? 莫宣卿脸色倒冷了几分,下意识往前迈了一步,挡住身边的刘凉:“恐怕子玉兄认差了人,这是我跟前的丫头,今儿是头一次出来,子玉兄怎会见过她。” 苏子玉笑了一声:“那大概是子玉认差了,子玉失礼,还请莫兄莫要怪罪,既然相逢便是有缘,顺丰楼就在前头不远,不若子玉做东,吃两杯酒,也当给莫兄跟这位姑娘赔礼了。” 莫宣卿微微皱了皱眉:“一个丫头罢了,用不着子玉兄如此劳师动众,在下府里还有些事,不好耽搁,只能辜负子玉兄的好意了,这便告辞了。”撂下话再不停留,转身便走。 刘凉急忙跟了上去,却扭头看向苏子玉,总觉得这人如此轻易放过自己,没按什么好心,是自己多想了吗。 本来还说今儿逛的快活,却不想乐极生悲了,回头真的找个机会跟苏子玉好好说说,让他别戳破此事,也不要告诉七皇兄,只不过他会答应吗? 虽跟苏子玉只见过两次,刘凉却也隐隐觉得,这家伙并不是什么温良之辈,哪怕他如此好说话也一样。算了,不想了,反正想也没用。 忽有所感,抬头正对上公子的目光,公子的目光颇有些不对劲,仿佛着恼,又像生气,脸色也比平常冷了一些,莫非怀疑自己了。 想到此,不禁心虚起来:“那个,公子,你这般看着圆子做什么 ?” 莫宣卿方收回目光淡声道:“没什么?” 他看得出来,苏子玉对圆子颇有兴趣,至于那句面善,恐是想试探自己,想起苏家,便有些忍不住心里的恨意。 子玉的祖父苏青当年是大秦的将军,得大秦厚恩,苏子玉的父亲却投靠了刘宿,跟着刘宿带兵谋反,还把妹子嫁给刘宿为妃,这种叛国求荣之辈,早晚让他身首异处。 不过自己也不得不承认,苏子玉的确相当出色,如今大周的年轻俊才之中,苏子玉绝对是佼佼者,听说刘宿有意赐婚,可见在刘宿眼里,苏子玉也是个难得人才,急于笼络,。 想起刚刚苏子玉落在圆子身上的目光,心里便莫名恼怒,沉默半晌儿,方才开口:“圆子可曾见过苏子玉?” 刘凉急忙摇头:“没,没见过。”莫宣卿点点头。 刘凉悄悄看了他半晌儿,觉得不像是知道什么,才放了心,这一放心就想起今儿好容易出来逛市集,却不想遇上这么档子事儿,才一会儿就回去了,下次不定什么时候呢。想着颇不舍得撩开窗帘,扒着头往外看,嘟着嘴一脸的不满。 见她这样儿,莫宣卿的心情却好了不少,伸手摸了摸她的头:“等过些日子闲了,再带你出来可好?” 刘凉眼睛一亮,抓住他的手臂摇了摇:“公子既说了,可不能反悔,以后还会带我来。” 莫宣卿忍不住笑了一声:“这市集就这般好玩?让你如此心心念念的乐不思蜀。” 刘凉大力点了点头,掰着玉白的手指道:“市集里有捏面人的,有画糖画的,还有卖糕饼吃食的……那些人虽然辛苦的做着小营生,脸上却充满希望,想来是惦记着家里的妻子儿女呢,就像刚才那个卖豆花的大叔一般,我喜欢看他们这样的人,这样最平常的幸福,看着就从心里觉得高兴。” 莫宣卿愣了愣:“幸福?你不觉得他们很辛苦吗?这样冷的天还要出来做生意,只为了一家老小糊口。” 刘凉摇摇头:“辛苦怕什么,只要心里想着家人,再辛苦也会觉得幸福。” 莫宣卿见她如此天真,不禁摇头失笑,这丫头到底年纪小,想法简单,看到的也不过是好的一面罢了,她没见到城外那些冻饿而死的灾民,没看到那些易子而食的场面,因为奸人窃国,昏庸无道,而至灾祸连连,民不聊生。 这大周的繁华也不过只在京都这方寸之地罢了,出了京都,早已是哀鸿遍野,刘宿从未把这些百姓当成他的子民,他跟父皇当年一样,心里眼里除了梅琼华那个女人,什么都装不下。 这样的一个人,老天却眼睁睁看着他君临天下九五之尊,坐在属于大秦帝王的宝座上,祸害大秦的江山,大秦的子民,真真可恨之极。 每每想起这些,他就想冲进宫去把刘宿拖出来千刀万剐,把他那些儿女诛杀殆尽,一个不留,就如当初他做的一样。 正想着,忽然手上多了一只温热的小手:“公子,你的脸色好难看,是不是病了啊。”声音软软的好听,竟把不知不觉沉浸在仇恨中的自己拽了回来。 莫宣卿下意识抓住她的小手,抓的紧紧,只觉这点滴温暖,竟是慢慢慢慢的传到了心里,令自己有些混乱的心绪渐渐安定了下来。 虽然公子的手抓的自己有些疼,但刘凉仍暗暗高兴着,而且,小脸也有些热辣辣的难受,这次好像是除了弹琴,公子头一次拉她的手呢,原来,被公子拉着手是这种感觉啊,脸颊发烫,一颗心砰砰的乱跳,压都压不住,仿佛要跳出来一般。 可即使如此,她也想长长久久的被公子拉着手,最好一辈子都不放开,榔头要是知道自己这么想,肯定要说自己不害臊了吧,可她就是这么想的。 刘凉扑腾着一颗心回了莫府,到晚上睡觉的时候,都没缓过来,想的太出神,连榔头盯着她看都不知道。 榔头看她半天了,越看越觉得势头不妙,即便不懂,可也看得出来,公主明显就是一副情窦初开的样子,不用问也知道,公主看上的人是谁,除了祸水莫宣卿还能有谁。 你说一个男人长的这么好看,不是祸水是什么,要是别人还罢了,最糟糕莫宣卿是莫皇后的兄弟,公主的舅舅,两人之间要是发生点什么,那可是乱伦啊。 想着,不禁凑过去:“公主,你今儿跟着公子去哪儿了?” 刘凉一回神便看见榔头凑到跟前的脸,一双眼睛一错不错的望着自己,刘凉不免有些心虚:“没去哪儿,就去市集逛了会儿。” 榔头一见就知道公主是心虚了,想到什么,顿时吓的脸色都白了:“公主,你不会真喜欢上莫宣卿了吧,他可是你舅舅。” 刘凉撇开头嘟囔了一句:“又不是亲的。” 榔头蹭的坐了起来:“不是亲的也是舅舅,这个身份摆在那儿,你跟他永远都不可能,不行,这里再也不能待下去了,咱们这就走,马上走。”说着跳下去就要收拾行李。 刘凉急忙拦住她:“榔头你疯了啊,现在可是半夜,大门都关了,怎么出去,好了,好了,我逗你的,我知道他是我舅舅,以后我尽量把他当成长辈好不好?” “什么尽量,是必须,而且,还什么以后,公主答应我的莫非忘了?” 刘凉急忙道:“没忘,没忘,你放心,过几天咱们就走。” 刘凉知道榔头的性子,为避免这丫头炸毛,也只能顺着她,不然,这丫头真能这会儿就把自己拖回去。 琢磨着怎么转移一下这丫头的注意力,忽想起今儿的事,有了主意:“榔头,我今儿遇上苏子玉了。” “什么”榔头险些晕过去,一把抓住她:“公主说遇上了谁” 第17章 和谐 刘凉把今儿遇上苏子玉的事儿跟榔头说了一遍,然后颇有些担心:“榔头,你说苏子玉会不会说出去,其实,说出去对他也没什么好处的,而且,他今天当着我的面儿都没戳穿,也许不会多管闲事。” 榔头再一次给她打败了,非常不客气的打击她:“公主还是别侥幸了,以苏子玉跟七皇子的关系,便不跟别人说,也不会隐瞒七皇子,今天之所以不当面戳穿,是给公主留着体面呢,莫宣卿可是公主的舅舅,那市集上人来人往,戳穿了怎么收场,只要他不傻,自然不会如此莽撞,至于过后必不会替公主隐瞒。” 说着叹了口气:“若此事翻出来,皇上便不责罚公主,琼华宫里的人,包括奴婢,有一个算一个都别想活命,公主咱们还是回去吧,这莫府不是公主待的地方,公主跟莫宣卿也绝无可能,公主便在莫府待一年,十年,哪怕一辈子也不可能,公主何必自欺欺人,莫宣卿本就不是公主该喜欢,能喜欢的人,倒是苏子玉对公主大有情义,公主若能招他为驸马,有将军府护持,便有什么变故也不怕了。” 刘凉愣了半晌儿,喜欢?自己喜欢莫宣卿吗?想起他白天牵自己手的时候,心里砰砰跳着,却恨不能被他牵一辈子的感觉,那种看着他就心满意足的感觉,那种只要一会儿不见,便忍不住想念的感觉。 原来这就是喜欢啊,她真的喜欢上了莫宣卿,可他却是自己的舅舅,哪怕不是亲的也一样,就像榔头说的,自己跟他永远也不可能,莫宣卿终有一日会娶妻,而自己也要招驸马,就算父皇疼自己的,依着自己,宠着自己,自己的驸马也不可能是他。 榔头说的对,既然知道没有希望的事,做什么还拖着,多看他一眼,多在他身边待上一天,只会越发不舍。心里虽明白这些,却仍是不舍,哪怕知道不该再待下去,知道应该快刀斩乱麻,却无论如何也做不到。 榔头见公主黯然难过的样子,心不禁软了:“公主若实在不舍,奴婢去寻少将军探探他的口气,若他能替公主隐瞒,公主就再待几天好了。” 刘凉大喜,一把抱住榔头,蹭了蹭:“榔头你真好。” 榔头叹了口气低声道:“但愿奴婢这次是做对的了,不会因为一时心软,反而害了公主。” 刘凉忙摆手:“不会,不会,榔头怎会害我,榔头是最好最善良的人。” 榔头呐呐的道:“有时我倒希望自己是个能狠下心的。” 不知为什么,她总有种感觉,依着公主进莫府,是她这辈子做过的最糟糕的一件事。 榔头从莫府出来,刚走出街口就看见了苏子玉的随从,心里知道肯定是苏子玉叫他来莫府门前守着的,倒真有些意外. 以她想,便苏子玉对公主有意,也远远未到非卿不娶的程度,哪怕一见钟情,也没这么快,更何况,苏子玉是什么人,大周青年才俊里最出色的一位,便是皇上都对他颇多赞誉,性情温润却不是温吞,疏朗却不莽撞,年纪不大,做事却周到稳妥,不说他显赫的家世地位,便只这个人,也是百里挑一的。 如此好儿郎,不定是多少未嫁少女的梦中人呢,公主并不是一个好的选择,甚至应该说,极为不好,自己想让公主招他当驸马,是相中了将军府的权势能护持公主,而之于苏子玉,公主却是个累赘,是阻挡他鹏程万里的绊脚石。 有了驸马的头衔,就算跟实权官职绝缘了,故此,没想到苏子玉能如此上心。 跟着苏子玉的随从,进了一家茶楼,二楼雅间里,见到了靠窗而坐的苏子玉,他跟那天在琼华宫别无二致,连衣裳都是同一套,只不过他这会儿正望着窗外,也不知看什么呢,甚为入神,自己进来也没回头。 榔头屈身一福:“榔头给少将军请安。” 苏子玉这才回过头,摆了摆手:“榔头姑娘客气了,在下请榔头姑娘来,是有一事不明,还请榔头姑娘为在下解惑。” 榔头自然知道他想问什么,没等他问便直接道:“少将军是想问公主为什么会成了莫府的丫头吗?” 苏子玉点点头:“正是,在下想了一晚上,也未想明白其中缘由,姑娘可否相告?” 榔头略想了想:“公主倾慕莫公子,听说莫府招收杂役,便假扮来应征,阴错阳差成了莫公子的丫头,奴婢多次劝公主回宫,公主只是不舍,昨儿在市集偶遇少将军,公主怕少将军戳破此事,这才让奴婢出来,寻少将军说个人情。” 倾慕?苏子玉脸色变了变,原来她已经有了倾慕之人吗?急巴巴的让榔头出来,是不想自己戳破此事,来说人情的? 虽昨儿见了她跟莫宣卿之后,隐约猜到她的心思,却仍不愿相信,如今被榔头这般直截了当的说出来,苏子玉只觉心里仿佛堵上了一块巨石,压的他难过非常,自己终究晚了吗,她已经喜欢了别人,不可能,她才多大,不过十三的小丫头罢了,知道什么是喜欢,便喜欢了又能如何?莫宣卿是皇后的弟弟便是她舅舅,这舅甥之间怎么可能…… 想到此,心里方才一松,定定看了榔头半晌儿:“你就这般把此事说出来,若传将出去,岂不坏了你主子的名声。” “少将军既选在这里见奴婢,自然万分妥帖,奴婢今儿说的话,除了少将军,旁人再无可能知道的,之所以跟少将军实话实说,也是因奴婢知道少将军不会害公主,而公主看似天真,却倔强无比,只她想做的事情很难改变,莫府却实在不能再待下去了。” 苏子玉目光闪了闪:“你想通过我让公主回宫吗。” 榔头点点头:“虽然公主答应,再待十天便回宫,奴婢只怕她到时又要反悔。” 苏子玉:“你就这么有把握我不会害你们公主?” “少将军心仪公主,又怎会害她。” 苏子玉倒也没否认,却开口道:“正如你说,我喜欢她,所以更不会帮你,本来她就对我无意,若我再逼迫她离开莫府,你们公主不定就恨我呢,我可不想她恨我。” 榔头愣了愣:“那少将军的意思,是由着公主在莫府待下去不成。” 苏子玉摇摇头:“虽我不好戳破此事,有一个人却可以让你们公主立刻回宫。” 谁? 榔头问了便也明白过来,却不禁苦笑:“想必少将军知道,自从封了新皇后,皇上便极少来琼华宫了,不然,公主也不会跑来莫府当什么杂役,如今皇后娘娘有孕在身,怕皇上更没功夫来瞧公主了吧。” 苏子玉:“这个我来想法子。” 榔头回来的一路都在想苏子玉,倒是真没想到,苏子玉对公主如此在意,竟为了怕公主恨他,便不戳破此事,还会想法子让皇上来琼华宫看公主。 若是别人跟她说这个,榔头肯定不信,但苏子玉却颇有希望,京都里谁不知道,皇上格外器重苏子玉,点了他一个御前侍卫的差事,虽不用日日当值,见皇上却不难,且皇上好武,苏子玉骑射武艺都颇为出色,皇上常招他进宫陪练拳脚骑射解解闷,他又是淑妃的侄子,说不定此事真能成,只要皇上来琼华宫,公主就不得不离开莫府,至于以后就更不用愁了。 榔头下意识看了手里举了半天的糖画,是个老大的凤凰,比昨儿公主举回来那个乌龟,可好看多了,不禁暗暗好笑,哪怕是惊才绝艳文武全才的苏子玉,在自己喜欢的人面前,也会变得幼稚非常,刚才竟然让随从下去买了这么老大个糖画,让自己给公主捎回去,着实可笑,却也令人感动。 就凭苏子玉对公主这份心,以后两人接触的机会多了,相信公主必会喜欢上苏子玉,只可惜榔头的信心维持到进问梅阁之前,跨进问梅阁之后,便对自己的信心产生了怀疑。 不远处的梅花树下,莫宣卿正在舞剑,旁边廊下公主抚琴,公主的琴艺从来不差,但榔头仍然听出了差别,如今的琴曲比之前,多了几分缠绵难舍之意,以至于这曲梅花落更加动人。 公主根本没看见自己,估计即使自己走到她眼前,她也看不到,她眼里心里都只有那个梅树下白衣飘飘的莫宣卿。 一曲毕,莫宣卿收势负剑而立,侧头看向公主,浅浅微笑,出奇的和谐,她弹琴,他舞剑,两人之间那种默契,竟不知什么时候有的,仿佛从来就该如此。 难道不止公主喜欢他,莫宣卿对公主也……这怎么可能,莫宣卿是什么人?他冷漠如冰,整个人就像一个大号冰雕,他心里想着什么,谁也不知道,谁也猜不透。 他出身西靖国望族,如今又是大周的堂堂国舅,帝都的宣卿公子,他该是这天下最无忧之人,可他身上却总隐着浓重的忧郁。 榔头总觉得,他藏着很大的秘密,这样心思沉重的人怎会喜欢公主,自己肯定看错了…… 第18章 蒙混 恭送圣驾出了正安宫,莫嫣然方才扶着郑进的手回转寝殿。进了暖阁,郑进挪了个靠枕放到南炕上,扶着主子靠坐上去,又从小太监手里接了手炉递过来,眼见娘娘漂亮若春葱的手指,放在鎏金手炉上的缠枝梅花上,方才低声道:“娘娘刚有了身子,最着不得凉,需多多保重才是。” 保重?莫嫣然冷冷的看了眼自己的肚子,目光中的憎恶再也隐藏不住,保重什么?有什么可值得保重的,她从没想过要这个孩子,这个孩子绝不会生下来,她只是想尽快获得昏君的宠爱与信任罢了,有孕是最好最快的法子,她成功了不是吗。 近一个月,皇上几乎都宿在她的正安宫里,对她也是轻怜□□,极为宠爱,却越是如此,她越是从心里憎恶他,憎恶自己。 近些日子,她总是想起过去,想起那些在西靖的日子,想起公子,哪怕他从来不会多看自己一眼,不跟自己多说一句话,她却仍然觉得,那样的日子是最快乐的,如今困在这深宫内院层层宫阙之中,再不能像之前那般望着他了。 忽而闻见淡淡的梅香,不禁抬头,原来对面的花几上的缠枝梅瓶里,插着一枝新绽的梅花,怪不得会有梅香呢。 起什么,开口道:“不知问梅阁的梅花可开了不曾?记得公子移了几颗梅树进去。”说着,看了眼郑进:“公子哪里可有什么话儿传进来?” 郑进:“正要跟娘娘回禀此事,前儿晚上传了话进来,公子希望娘娘能促成九公主和亲西靖。” 九公主?莫嫣然怔了一下,她自然知道琼华宫的九公主,曾经宠冠后宫的梅贵妃所出之女,自小养在外头的琼华宫里,皇上极为喜欢,三不五时便会出宫去瞧她,怎公子想起她来了? 郑进觑着娘娘神色,小声道:“奴才琢摸着,公子之所以如此安排,大概是因梅贵妃。” 莫嫣然点点头,是了,梅家出了个梅琼华,大秦方有灭国之祸,而如今,这大周的后宫,说起来更是个天大笑话,包括自己这个皇后,都是托了这位福。 刘宿的后宫嫔妃,挨个看过去,或多或少都能找到梅琼华的影子,而这位九公主的娘,当年宠冠后宫的梅贵妃,更是梅琼华的亲侄女,而她也十分清楚,当年能被公子救下,也是因为自己这张脸跟梅琼华有几分相像,这些公子从来也没隐瞒过她。 而在这后宫之中,自己并不是最像梅琼华的一个,却是最神似的一个,由梅琼华身边的人,一点一滴的教了十年,怎能不神似? 想到此,不禁勾起一个苦涩的笑意,这就是她的任务,她唯一能为公子做的事情,当梅琼华的替身,帮着公子报仇雪恨。 她很清楚,也甘心情愿,却也忍不住存了些奢求,等她完成了公子交代的任务,是不是可以留在公子身边,想着点点头:“你给公子回话,就说我会促成九公主和亲之事。” 郑进:“娘娘此事恐不易,九公主可是皇上的心尖子,就怕在宫里受委屈,才养在琼华宫的,况且,九公主今才十三,年纪到底小些,上头有五公主跟七公主两个适龄人选,皇上怕不会答应让九公主和亲西靖。” 莫嫣然冷笑了一声:“心尖子?他心里除了死鬼梅琼华还会有谁。” 郑进只得应了,忽想起一事:“娘娘,奴才近日听闻,福安把个小丫头调进了问梅阁,在公子跟前伺候。”说着,偷瞧了眼娘娘的脸色:“听说公子亲赐了名儿叫圆子,日日待在身边,颇为宠爱,墨染几个都靠后了,以公子的性子,若不喜欢,断然不会留在身边的,且这般宠爱,如今年纪小些还罢了,往后只怕公子要收进房里的。” 莫嫣然目光一暗,半晌开口:“她倒有本事,可知底细?” 郑进:“说起这丫头的来历,真叫人想不明白,听说是府里来应征来的杂役,不知怎么让福生看重,送进问梅阁,还得了公子青眼,想福生做事自来谨慎,想必早把底细调查清楚了。” 莫嫣然点点头:“如此说来,倒该找个机会见见她才是。” 郑进有些欲言又止:“奴才听说,公子极喜欢这丫头,若有闪失,恐公子……” 莫嫣然侧头看向窗外,半晌方回过头来:“你还怕我会害她不成,你放心吧,我知道自己的身份,她既是公子喜欢着紧的人,我怎会害她,只是有些好奇,能让他喜欢的女子,到底是个什么样子,一会儿你去挑些料子首饰亲自送过去,公子难得有个合意的人,这也算我的一点儿心意。” 郑进应着退了出去,到外头方才叹了口气,这人的命还真是天差地远,娘娘一心为公子,不过想在公子心里留个影儿罢了,却难如登天,而那个叫圆子的丫头,不费吹灰之力就得了公子的青睐,这老天爷当真不公平,自己倒也想见识见识,究竟是个怎样的丫头。 福生接着下人的禀告,倒是愣了愣,虽说宫里也偶尔有赏赐送来,却都不是郑进亲自过来,郑进如今是正安宫的大总管,这等跑腿的活儿,哪用得着他亲自出马,这忽然间来送什么赏赐,有些奇怪,转念一想便明白了,估摸是冲着圆子这丫头来的。 使了个小子去回了公子,自己亲自把郑进迎了进来,瞥见后头小太监手里的东西,不禁笑道:“这大冷的天,叫下头的人送过来就是,什么要紧东西还非劳动你走这一趟不可。” 郑进目光闪了闪:“娘娘听说,公子跟前儿得了个合意的人儿,替公子高兴,特命我挑了几样东西送过来,娘娘一番心意,我跑一趟也应该。”说着,凑近福生小声道:“也不瞒你,我这心里着实好奇呢,能入公子的眼,究竟是个怎么个倾国倾城的佳人,今儿来也是想见识见识。” 福生心说,果真让自己猜着了,却笑道:“那你今儿可来的不巧了,刚那丫头家里送了信来,说她娘病了,告假家去瞧她娘了。” 不说郑进这儿扑了空,却说刘凉,怎么也没想到,许久不见的父皇会忽然驾临琼华宫,不说她,便榔头早有准备,也未想到会这么快,可见苏子玉做事着实有效率,也不知他怎么让皇上来琼华宫的,她可是听说,皇上近些时候日日都在正安宫陪皇后娘娘。 说起这个,榔头不禁替死了贵妃娘娘叹息,怪不得都说帝王最是无情,便是再喜欢宠爱的妃子,等有了新人,旧日的情份也便记不得了,若皇上当真记不得跟贵妃的情份,公主又该如何自处。好在如今有个苏子玉,就盼公主能看清形势,不要再把一颗心放到莫宣卿身上了。 两人从角门出来坐上石头的车,先奔城外的小院做了样子,等石头走了,忙回了琼华宫。 蒋德已经急的快背过气去了,从接着信儿,就一直守在宫门口,焦急的来回走动,不停张望,盼着公主赶紧回来,这事儿可不是闹着玩的,若皇上来了,不见公主,他们琼华宫这些奴才的脑袋都得搬家。 待见刘凉下车,这颗提到嗓子眼儿的心,才算放下来,腿一软跪在地上:“公主,奴才可求您了,往后别吓唬奴才了,再来这么一回,奴才这条老命就真交代了。” 刘凉心里也过意不去,扶起他安慰:“我这不回来了吗,您就别怕了。” 榔头跺了跺脚:“快别说了,赶紧进去换衣裳吧,说不得皇上这就来了,公主这样像什么话儿。” 榔头真是个不折不扣的乌鸦嘴,话音刚落就见那边明黄伞盖逶迤而来,打头的正是皇宫的大内总管周海,皇撵旁护卫的却是苏子玉。 一转眼的功夫就到了跟前儿,想什么都来不及了,榔头蒋德跟一干琼华宫的宫人吓的魂都没了,抖着身子跪下接驾,心说,完了,这一下真完了。 苏子玉也未想到,自己不过提了一句,琼华宫的梅花开的好,皇上便兴之所至,起驾来了这琼华宫,让他颇有些措手不及,这一路都在忐忑,生怕信儿送的晚了,九公主没来得及赶回来。 待看到刘凉正在宫门口站着,方才松了口气,只不过,这丫头今儿怎穿了男人的袍子,头发也一改平常的包子头,束起来用一根儿簪子别住,搭配她身上的衣裳,跟往日截然不同,虽说脸蛋仍是圆滚滚红扑扑的,却比以往多出了几分英气来,竟让他有些移不开目光。 刘凉还真不是故意这么穿的,前儿见识了公子舞剑的风姿,才起了念头,缠着公子教她,足足央求了大半日,公子才答应。 自己这身行头也是墨染给她准备的,刘凉觉得甚是好看,而且,头发梳起来之后,也不显自己脸太圆了,虽说嘴里没说,对于公子给她起的名儿,还是颇有些介意的,毕竟哪个姑娘家想叫圆子啊。 因为喜欢这身衣裳,所以一直穿着,以至于今天出来的匆忙,根本没机会换,现在父皇都来了,想换也不可能了,只能硬着头皮争取蒙混过去,一见父皇出来,便直接扑了过去:“父皇,您终于想起凉儿来了。” 第19章 过关 刘凉扑进父皇怀里半天,都没法发现父皇有什么反应,心里不禁咯噔一下,暗道,莫非露馅了,小脑袋开始快速转了起来,琢摸要是混不过去该怎么办?实话肯定不能说,要是说自己偷跑出来玩了,估摸琼华宫这些宫女太监都要跟着挨罚,想到父皇罚人的手段,忍不住打了激灵,不行,不能连累他们。若不如此,还能怎么办? 正着急呢,忽被父皇推开了,刘凉更绝望了,心说完了,今儿这关是过不去了,却想起父皇一向疼自己,撒娇耍赖不行,就认错吧,自己好好认个错,说不定,父皇看在自己的面子上,就不罚琼华宫的人了,或者,即便罚也能轻些。 想着,便跪在地上:“父皇,凉儿知错了,保证下次绝不再犯,父皇原谅凉儿一回好不好,好不好吗?”说着跪着膝行两步,仰着小脸可怜巴巴的望着他,小手抓住皇上宽大的袍袖,来回摇,那可怜的小模样儿,不是苏子玉如今深知这丫头的性格,估摸这会儿也得给她骗了。 这丫头还真是每次都会带给自己惊喜呢,记得当年第一次见她的时候,她从梅枝后头探出脑袋来,小脸圆圆,大眼睛扑闪扑闪,那一瞬,他竟觉着比那枝头的落雪还干净透亮。 那天在琼华宫,这丫头却又像个闹别扭的孩子,需的自己用腌梅子哄她才成。第三次在市集,她又成了莫宣卿的丫头。 想到此,却忽然记起她望着莫宣卿的目光,苏子玉心里不觉酸了起来,却又想到,两人绝无可能,方好了些。 今儿更是不同,刚还是个英姿飒爽的男装丽人,一转眼就成了惫懒撒娇的小丫头,真不知哪个才是真正的她。 不过,皇上今天怎么了,苏子玉颇有些疑惑的偷瞄了皇上一眼,皇上此时正直勾勾看着九公主,目光很有些古怪,像欢喜,像怀念,像不信,仿佛还有恨意……蕴藏着如此复杂的情绪,怎会是一个父亲看女儿的目光? 苏子玉其实知道,皇上并不像外头所传的那样珍爱琼华宫的九公主,老百姓眼里的皇家,只不过是听说跟臆测的罢了,因九公主有别于旁人的特殊,大家便理所当然的认为,皇上珍爱九公主。 却不知帝王家哪来的什么真情,夫妻,父女,父子,兄弟,姐妹,这些老百姓家里最为亲近的关系,在皇家却最冷淡,冷淡还好,为了皇位父子相杀,兄弟相杀的事情,从不是什么新鲜事。而当今皇上的情史,只要年纪略大些,经历过二十七年前那场改朝换代的大事,谁还不知道。、 说白了,大周的江山怎么来的,不就是因为一个女人,皇上灭了前秦,方才有今日的大周,二十七年前,还没有自己, 而当时的苏家却也是前秦的臣子。 父亲后来追随皇上灭秦兴周,方有今日声名显赫的将军府,却因此事,如今还被那些文人口诛笔伐,说的甚是难听。 从苏子玉的角度,也不赞同父亲的做法,即便前秦君王无道,民不聊生,可作为臣子,首要一个就是尽忠,做不到这一点儿,便有再冠冕堂皇的理由,也是乱臣贼子。 而祖父因此事深恨父亲,避居在城外的玉山寺,到如今已经有二十七年不曾回府了,父亲每月都会去玉山寺,给祖父磕头,请祖父回府,祖父却连面都不见,只自己五岁那年,被父亲带去,忠叔奉祖父之命把自己接了进去,却并不见父亲。 从那时起,自己每年都会在玉山寺陪祖父住半年,自己的骑射功夫,也都是祖父亲手所传,祖父虽深恨父亲,也不承认如今的大周,却并未阻止自己进宫给刘凌当伴读,甚至成了御前侍卫,却始终不承认刘凌这个外孙,更厌憎姑姑。 苏子玉到如今都不知道祖父是怎么想的,其实自己不赞同父亲的做法,却也不能苟同祖父的执拗,所以,他自己有时也相当矛盾。 话题有些远了,先说这会儿,皇上为什么会用这种目光看自己的女儿,不是太奇怪了吗,或者,他想起了什么人? 皇上对九公主虽没有外人传的那般珍爱,若对比起来,的确比别的公主要看重疼爱些,其中原因也不难猜。 皇上当年因梅琼华带兵灭了前秦,把慕容氏一族诛杀殆尽,仍不解气,还把自尽的永福帝挫骨扬灰,若不是大臣们极力阻拦,恐怕连前秦的皇陵都得一把火烧成灰烬,可见皇上恨到了极致。 而梅氏一族,虽侥幸得了一条生路,处境却极为艰难,为了扭转困境,方才有了后来宠冠后宫的梅贵妃,也就是这丫的母妃。 说到底,梅贵妃也不过是梅琼华的替身罢了,而现在皇上如此,难道是想到了梅琼华?是了,听人说过,皇上跟梅琼华是青梅竹马的表姐弟,自然免不了一处玩耍,想是这丫头今日的打扮,勾起了皇上旧年的回忆,方才如此。 想明白之后,苏子玉便不着急了,即便皇上对这丫头并没有外传的珍爱,但在这丫头眼里,皇上却是最疼爱她的父亲,不管是什么原因,只要能令皇上真心疼爱这丫头,也是件好事儿。 这丫头性子天真简单,虽说在皇宫里,怕会吃亏,却也有个好处,就是不会多想,不会怀疑,这样反而容易快活。 苏子玉猜的不错,皇上的确是想起了旧年的事儿,那深埋在他心里,随着日久年深他以为自己已经忘记的事情。 记得那年,自己才十二,琼华十三,因听自己说外头好玩,琼华便起了念头,央求自己带她出去逛,自己哪里禁得住她的央告,便叫小厮去拿了自己一套衣裳来,让她换了,两人偷偷摸摸的溜出去,逛了大半天,不想回来的时候被发现,自己被父亲惩罚,不许吃饭在祠堂跪了一宿。 如今想起来,竟仿佛一场梦,梦醒了,他什么都有,权势,地位,这锦绣的江山,九州的黎民,他一句话,便可以决定所有人的生死,他在终于拥有了能左右一切的权利,为什么仍然没有得回她,为什么? 而自己一直以来总是下意识记住后来的琼花,记住那些背叛,记住那些刻骨铭心的恨,却忘了,她也曾这般年少调皮过。那深埋于心底的记忆翻上来,刘宿方才发现,凉儿竟与琼华如此相像。 刘凉却被父皇的目光震慑,怯怯的道:“父皇,您怎么不说话儿?” 刘宿方回过神来,不禁想,如果当年琼华未入宫,而是嫁给自己,他们生个女儿,会不会就是凉儿的样子?想到此,目光越发柔和起来,伸手点了点她的鼻子:“今儿怎么穿了这么一身衣裳?” 刘凉愕然,心说,合着刚自己那些话都白说了,不过,听父皇这分外和悦的口气,仿佛心情极好啊,或许今天自己真能混过去。 想到此,嘟着嘴撒娇:“父皇这么久不来瞧凉儿,凉儿想父皇了,就想来门口望望,万一父皇要是来了,就能第一眼瞧见父皇了。” 榔头垂着头,在心里无限佩服公主瞎掰的能力,不过,公主到底听没听清楚皇上问的什么啊,皇上是问公主为什么穿男人的衣裳?跟出来等皇上有什么关系啊。 苏子玉差点没笑出来,心说,这丫头果真是个骗死人不偿命的,瞎话说来就来,眼睛都不眨一下,以后自己可得小心,不能让这丫头骗了去。 刘凉说了一大套没用的,见父皇仍然看向自己,才后知后觉的发现,自己没找到重点,只能嘿嘿笑了两声:“至于这身衣裳,凉儿是想给父皇惊喜,对,惊喜,想让父皇看看凉儿不输男儿的飒爽英姿。” 榔头忍不住抬头看向公主,心说,公主这跟谁学的啊,太能掰了,难道是莫宣卿?脑子里划过莫宣卿那张冰块一样的脸,立马推翻了这个想法。 自己跟着公主在莫府也待了不少日子,都没听莫宣卿说超过三句话,那人就是一个人形的冰块,即便好看,也冻得人难受,真不明白公主为什么喜欢。 虽说不怎么喜欢莫宣卿,榔头还是觉得要做个公正有良心的人,不能冤枉了好人,公主变成这样完全是自己长歪了,赖不着人莫宣卿。 刘宿倒是给她逗乐了,忍不住又看了她一会儿道:“凉儿穿这样的衣裳倒格外好看,既然喜欢,回头叫人多做几套来就是。”说着扫了眼旁边的周海。 周海心说,公主还真是错有错着,明显就是偷跑出去被皇上逮了个正着,皇上怎会看不出来,既然不揭破,就是想宠着公主装不知道呗,自己自然也要领会圣意,忙躬身:“是,老奴记下了,回头就吩咐下去。” 刘凉更高兴了,既然父皇发话,自己以后就能光明正大的穿男装了,如果以后再发生今天这样的事儿,不用蒙混就能过关,简直是件大大的好事。 正想的得意,却一眼瞥见旁边的苏子玉,正用一种我知道你想什么的目光望着自己,顿时升起些许危机感,这家伙瞧着就是一副不怀好意的样儿,不会把自己跑去莫府当丫头的事儿戳穿吧。 虽说榔头说他答应了不会,可自己这心里总不踏实,不行,一会儿得寻个机会,跟他好好谈谈。 见她盯着苏子玉看,刘宿不禁道:“怎么?凉儿已经见过子玉了?” 苏子玉躬身道:“回皇上话,前些日子子玉相陪七皇子来琼华宫赏梅,蒙公主盛情款待,不胜荣幸。” 刘宿方才想起来,点点头:“是了,不是你来过琼华宫,又怎会知道这里的梅花开得好,提醒朕来赏梅呢。” 子玉听了这话,下意识看向刘凉,见她眼里划过一丝落寞,不禁有些心疼,或许这丫头也没自己想的那般傻…… 第20章 思念 “凉儿,父皇有日子未听你抚琴了。” 刘凉脸色一暗,低声道:“父皇有三个月不来瞧凉儿了,上次凉儿给父皇抚琴还未入冬呢。” 刘宿愣了愣,侧头看向周海:“朕有三个月未来琼华宫了吗?” 周海目光闪了闪,躬身道:“万岁爷国事繁忙,更兼皇后娘娘……”说着瞧了九公主一眼,并未说下去…… 刘宿点点头,拉着刘凉的手坐到自己旁边,目光柔和:“是父皇的不是,往后多来瞧凉儿好不好?” 刘凉眼睛一亮:“这可是父皇说的,这儿有周海跟苏子玉,他们可都听着呢,父皇一言九鼎,万万不能食言的。” 刘宿哈哈笑了起来:“好,就让周海跟子玉作证,现在可以给父皇抚琴了吧。” 刘凉点点头,榔头已经把琴挪了出来,刚要添香,被刘凉拦了:“这梅林之中染香倒不妥了。”坐下来,纤手拂过琴弦,不禁想起莫宣卿来,他的琴是独幽,而自己这把却是鹤鸣秋月,虽比独幽略有不如,也是难得的名琴,是父皇为母妃搜罗来,藏于琼华宫琴房里的,去年自己生辰的时候,父皇赐给她的生辰礼,只自己一直惫懒,疏于练琴,倒埋没了这张好琴。 不是因为莫宣卿,恐怕这琴还要被自己束之高阁呢,想起他手把手教自己抚琴的时候,指尖相叠,气息相溶,那一瞬间,她什么都记不得了,也早已忘了彼此的身份,仿佛这世间只有他,只看到他。 思及此,竟不禁有些想念,随着指间倾泻的曲子,开口道:“中庭多杂树,偏为梅咨嗟。问君何独然?念其霜中能作花,露中能作实。摇荡春风媚春日,念尔零落逐风飚,徒有霜华无霜质……” 她的声音不大,仿似呢喃,又仿佛嗟叹,随着婉转的琴曲缓缓念来,带着几分难解的惆怅,颇为动人。 苏子玉定定望着静静抚琴的女子,此时的她,没有了往日跳脱的孩子气,仿佛一瞬间便长大了,成了一个足以动人心魄的女子,在这梅林之中合着悠然而至的梅香,如梦似幻,苏子玉觉得,或许她是这琼华宫中的梅花精魂所化,不然,怎会美得如此不染凡尘。 只不过,她的曲子里怎会有浓浓的思念与惆怅,她此时想的人是莫宣卿吗?想到此,苏子玉不禁有些黯然,却,黯然只是一瞬,他不会放弃,更不会输给莫宣卿。 年头至此,顿时豪气干云,身子一纵,跃出赏梅亭,站在亭前的空地上,抽出腰间宝剑随着刘凉的琴曲舞将起来。 苏子玉今天穿的相当正式,明紫色纱縠单衣,头戴鹖羽冠,比之平常更为英武,加上他本就生的俊美,武艺骑射更得他祖父亲授,只把一把剑舞的如银蛇狂舞,上下翻飞,剑气所至,枝头红梅纷纷而起,在他身旁翩然落下,远远看去,仿佛一张最美的图画。 他的剑法并不轻柔,剑走龙蛇颇有力道,相比之下,比莫宣卿的剑法少了些灵巧的美感,多了些好爽与硬气,瞬间便把萦绕在刘凉心里,不知不觉倾注在琴声之中的惆怅思念,驱的一点不剩。 一曲毕,刘凉瞪着他,都不知说什么好了,当然,她得承认,这家伙的剑法很是厉害,舞起来也不难看,但自己给父皇抚琴,他跟着瞎掺和什么,便想在父皇跟前显摆,也用不着在这儿吧。 对于这丫头的白眼,苏子玉不以为意,收剑入鞘,单膝跪与地上请罪:“听了公主的琴曲,子玉一时孟浪,惊了圣驾,请皇上降罪。” 刘宿倒是笑了起来:“想当初,朕也似你这般不羁,如此真性情方是我大周的好男儿,何罪之有,起来吧,别跪着了。” 苏子玉方谢恩站了起来,刘凉撇了撇嘴,心说这家伙还真是巧言令色,见他冲自己眨眼,刘凉别开头不看他。 两人之间你来我往的眉眼官司落在刘宿眼里,倒不觉有些微微出神,曾几何时,自己跟琼华也如此和谐美好,在梅府的那颗梅树下,她抚琴,自己舞剑,偶尔对视,心意相通,他当时以为,那样就是一辈子了,毕竟两人已经定亲,后来才知道,只一天没得到,都可能失去,而那些两心相许,心意相通,不过一转眼便成了过眼云烟,散了就没了,连丁点儿痕迹都寻不见。 他其实一直想问问她,为什么?当年没有机会,后来自己冲进这琼华宫想问清楚,她一样没给自己机会,所以,他有多爱她,便有多恨她。 想到此,不禁看向凉儿,刚有那么一瞬,他甚至以为琼华活了过来,凉儿抚琴的样子,她脸上淡淡的轻愁,还有她念的那首梅花落,活脱脱就是当年的她。 想起这些,竟不觉升起几分厌憎,脸色一变:“宫里还有些要务,父皇过几日再来瞧你。”说完,转身走了。 周海扫了眼呆愣的九公主,不禁暗暗叹息,都说龙性不定,可他们万岁爷的性子,也太不定了些,那心思旁人想猜都猜不出,上一刻瞧着还龙心大悦,一转眼就怒了上来,都不知因为什么。 这琼华宫里的九公主也不知是命好还是命不好,万岁爷这一时宠,一时冷,自己伺候皇上这么多年,都摸不清,更何况九公主了。不过,这父女之间,也不是自己能掺和的,反正好不好的都是命。 皇上走了,苏子玉是打着护卫皇上的幌子跟过来的,自然不能留在琼华宫,只能凑到刘凉跟前说了句:“过几日我来给你送腌梅子。”便也匆匆去了。 不过一会儿工夫,刚还热闹的琼华宫便空了下来,不是手边的琴跟这满地零落的梅花,就连刘凉自己都恍惚以为刚才的热闹,不过是自己做的一场梦罢了。 榔头见公主一动不动的站在那儿,整个人仿佛僵了一般,脸上也不知是失落还是难过,看了都叫人心酸,轻轻叹了口气:“外头冷呢,咱们还是进去吧。” 半晌儿方听公主道:“榔头,上回我听见琼华宫一个小宫女私下里说,她是爹娘从外头捡回来的,所以她爹娘一点儿都不喜欢她,只喜欢她弟弟,父皇这般不喜欢我,是不是我也是捡来的。” 榔头心里更加难过:“公主胡思乱想什么呢,皇上刚不说了,宫里有要紧的急务,才回宫去的,怎会不喜欢公主,公主莫非忘了,这么多年皇上是如何疼爱公主的了。” 刘凉侧头看着她:“真的吗?父皇还是疼爱我的?” 榔头轻轻把她抱在自己怀里:“真的,皇上最疼爱的就是公主,这是大周所有人都知道的事情,怎会不是真的,公主快别多想了,公主不是想去莫府吗,这就走吧。” 榔头忽然觉得,即便公主在莫府待着十分不妥,但比起让公主伤心难过,自己却宁愿她在莫府待着,因为在莫宣卿身边的公主,那般简单而快活。 瞧见刘凉回来,莫宣卿倒愣了一下,端详她半晌儿,见小丫头没什么精神,开口道:“你娘的病可好些了?瞧了郎中不曾?” 刘凉方才想起,自己今天出去是借口她娘生病的由头,忙摇摇头:“不,不碍事,就是着了寒,郎中也瞧了,说吃两剂药就能好,榔头留下照顾着呢,我左右也不会干什么,在家待着也没用,榔头就让我先回来了。” 莫宣卿看了她一眼,略勾了勾唇角。 旁边的墨染不禁哼了一声:“你倒还有自知之明。”见公子看过来,只得悻悻然闭嘴,公子也太宠这丫头了,如今连句实话都不让说了。 见这丫头仍有些闷闷不乐,莫宣卿想起之前宫里的赏赐,便吩咐墨染:“把宫里送来的东西拿上来。” 宫里?刘凉吓了一跳:“什,什么宫里?” 清风性子柔和比墨染好说话的多,跟她解释:“是娘娘叫人送来的赏赐,指名给你的,可巧你不在府里,公子就让先收起来,等你回来再给你。” 刘凉这才松了口气,却不禁道:“娘娘怎知道我?还特意赏了我东西?” 清风偷瞄了公子一眼,心说,这还真是个糊涂丫头,也不扫听扫听他们公子是什么人,之前别说贴身丫头,这问梅阁里可是连个仆妇都没有,如今收了丫头不说,还这般宠着,娘娘瞧在公子的面儿上,赏赐些东西有什么新鲜的。 这些话却不好当着公子跟她说的太白,只是笑笑的跟墨染把东西拿了上来让她看,刘凉见是些衣料首饰,宫里出来的自然不会差,只不过,这些东西对于刘凉来说,并不算太稀罕,也只能做样子的东翻西翻了一通。 墨染不禁道:“瞧花眼了啊?” 刘凉嘟着嘴不搭理他,莫宣卿便唤她到身边,又叫墨染把东西也端了过去,放下手里的书,在首饰盒子里翻了翻,寻出一对玉钿来,让墨染拿了玉梳来,把刘凉头上的男子发髻打散,仍梳成以前的包子头,把玉钿别在两侧,手指拨了拨,发出一串清脆的响声,颇为悦耳。 刘凉摸了摸,跑到那边儿对着镜子歪着脑袋照了照,见自己头上的包子头,梳的甚为齐整,一边别着一支梅花形的玉钿。 那玉钿极为精致,钿头是朵剔透的梅花,下面垂下两串细小的琉璃珠子,自己一动,琉璃珠子碰在一起,叮叮的想,很是好听。 忍不住晃了晃脑袋,听着叮叮的响声,竟让她的心情瞬间好了起来,便不停的晃脑袋,叮叮的声音不绝于耳…… 第21章 耍赖 见她对着镜子晃个没完,莫宣卿莞尔,过去把她牵到跟前,定住她的头:“再晃,仔细要晕了。” 刘凉抬头看着他,虽然榔头总说公子像个冰雕的人,天天都冷冰冰的,可她却觉得异常温暖,要是能永远这么待在他身边,她情愿用自己的一切来换,可惜不可能,她是刘凉,是大周的九公主,而他是皇后的弟弟,自己名义上的舅舅,如果他知道自己是谁,会怎样?他对自己这么好,即便知道自己骗了他,会不会不计较。 刘凉不想跟他分开,想永远待在他身边,不能是丫头,那么外甥女是不是也可以,即便不能像如今这般日日在一起,也比别人亲近的多吧。毕竟,自己从来没想过跟他如何,她只是喜欢他,想留在他身边,是丫头是晚辈有什么关系,。 这个念头一旦冒出来,便再也压不住,忍不住开口试探 :“公子是皇后娘娘的兄弟,论辈分就是那些公主皇子的舅舅了对不对?” 莫宣卿目光闪了闪,低头看向她:“怎么忽然想起说这些?” 刘凉忙道:“没,没什么,就是忽然想起来了。”说着偷瞄了他一眼:“那天听见外头的人说起琼华宫的九公主,榔头说论辈分,公子是九公主的舅舅呢。”说着,悄悄打量他是神色,见他听到琼华宫的时候,眸光忽然冷了起来,像是极不愿意听到这几个字似的,不禁暗暗奇怪。刚要再问,忽听墨染咳嗽了一声,刘凉看向他,见他一脸警告,再迟钝也明白,不能再问下去。 莫宣卿扫了墨染一眼,淡声道:“公主皇子地位尊贵,岂是我等一介平民可以攀附的,即便姐姐册封皇后,也是她一人,于我并无太大关联。” 刘凉只觉公子这几句话说的极为冷淡, 而且,颇有些讽刺意味,是自己听错了吗,有心再问,却见墨染几个的神色,也只能把到嘴的话咽了回去。 至晚间,用了饭,墨染寻借口唤她下去,拽到一边儿气急败坏的道:“以后在公子跟前不可提琼华宫,知不知道。” “为什么不能提?”刘凉心里万分不解:“公子不是国舅吗?” 这里头的事情太过复杂,牵扯两朝恩怨,倾国之恨,岂是三言两语能说清楚的,更何况,公子未报仇复国之前,此事万万不能漏出去,墨染自然不能跟这丫头解释了。 见刘凉一副打破砂锅问到底的劲头,不禁有些恼上来:“说不能提就不能提,总之你就记着,琼华宫跟九公主是问梅阁的禁忌,提都不许提。” 刘凉还想再问,却见墨染一副,自己再问就要把自己敲晕的表情,也只能作罢,心里却越加疑惑起来,墨染见她那样儿,不禁哼了一声:“你说你个丫头,不想想怎么伺候公子,把你的差事当好了,成天瞎捉摸这些作什么,有这闲心,倒不如先把络子打好,也省的再把公子的腰带系成瞎疙瘩。” 说着,把旁边一早预备好的笸箩塞给她:“今儿晚上接着打你的如意结,打不成今儿就罚你不许睡觉。” 墨染实在看不下去了,让这丫头伺候公子,简直就是噩梦,他们公子是何等风华霁月之人,别的还罢了,腰上天天缠着个瞎疙瘩像什么话,偏公子还喜欢让这丫头伺候。 自己教了几次教不会,只能用最笨却最可能最有用的法子,罚,其实墨染心里也明白,自己说罚,也不过是吓唬吓唬这丫头,就凭公子对她的宠爱,哪里罚的成,但墨染还是希望,这丫头能开窍,便不说像人家的丫头一样伶俐,至少也不能跟个活祖宗似的吧。 瞅这意思,往后这丫头跟着公子的日子长了,总这么笨手笨脚的哪成,故此有意磨练她,依墨染瞧,这丫头如今最要紧的不是练琴,而是把这些日常的事情做好。 刘凉一见笸箩里五颜六色的丝线就头疼,她觉得,自己根本不是这块料,便学一百年也不可能会,想不学,可见墨染的脸色,只能扁着嘴接在手里,蹬蹬的上去了。 清风低声道:“你何必逼她,这些不会做也无伤大雅的,公子如此宠爱她,难道还能让她当一辈子丫头不成。” 墨染叹了口气:“这丫头天真迷糊,是个万事不上心的主儿,我就是盼着能磨磨她的性子,也长点儿心。” 引泉笑了起来:“让这丫头长心,我看难了,有时候,我是真不明白,你说她家那么个小门小户的,怎么就养出这么个没心没肺的丫头来,但能有榔头的一点儿,岂不万事妥帖,可咱们公子没瞧上榔头偏瞧上了她,可见个人有个人的缘法,我倒是觉得,她傻人有傻福,用不着咱们替她着急。” 墨染本来还觉的引泉太放心了,可上去的时候,却瞧见公子揽着这丫头手把手教她打如意结,不禁愣了愣,或许引泉是对的,这丫头傻有傻的福气。 刘凉可不觉得自己傻,是这如意结太难,以至于自己怎么也学不会,可这么难的事情,在公子手里却异常容易,刚她亲眼看见,公子的手指就绕了几下,一个漂亮的如意结就成了,同样的丝线到自己手里就成了一团乱七八糟的瞎疙瘩。 本来还有些郁闷,生怕公子嫌他笨,不想,公子却抓着她的手,手把手的教她,就像当初教她抚琴一样。 刘凉发现,自己的目光根本离不开公子的手,他的手指真好看,不像自己有些肉肉的,他的手指纤细修长,极为灵巧,触感更好,温温热热的,在这寒冷的冬夜里,仿佛暖到了她心里,令她不知不觉就跟着他的节奏,缠绕旋转,再缠绕,再旋转,然后他放开自己的时候,一个如意结就成了。 刘凉惊喜的端详了半天,正好看见墨染上来,显摆的冲他扬了扬:“墨染你瞧,我会打如意结了,你可不能罚我。” 墨染嘴角抽动了两下,一点儿都不给面子:“你确定这是你自己打的?” 被他当众戳破,刘凉却丝毫不觉惭愧,反而笑道:“反正公子比你聪明多了,你教了好几天,我都没学会,公子才教我一次,就学会了,可见不是我笨,是你教的不好。”说着,摇晃着小脑袋,一副气死人不偿命的样儿。 莫宣卿拍了拍她的头,低声斥了声:“顽皮。”瞧了眼架子上的沙漏:“时候不早,刚不就说困了吗,回去睡吧。” 刘凉歪着头:“可是圆子今天的值。” 莫宣卿暗叹了一声,这丫头若值夜,自己还要担心她夜里踢被子,或者睡相不老实掉下来,不仅她睡不好,自己也睡不踏实,又不能让她睡到床上,还不如让她回去的好。 想到此,伸手把她头上的玉钿正了正:“不是说想学剑法吗,明儿要是起不来可学不成的。” 一说到剑法,刘凉顿时来了精神:“公子当真要教我?” 莫宣卿唇角勾了勾:“只要你明儿起得来。” 刘凉迅速站起来:“那我现在就去睡,明儿一早过来。”说话儿便跑没影儿了。 墨染不禁暗暗摇头,公子也太宠这丫头了,简直有求必应,自己反倒成了恶人,唤人进来伺候公子洗漱安歇,这些本还指望圆子,如今想都别想了,这丫头天生就是让人伺候的命。 忽听公子道:“娘娘的寿辰快到了吧!” 墨染忙道:“是,三日后便是娘娘千秋,到时公子恐要进宫拜寿。”忽想起什么,低声道:“郑进说娘娘想见见圆子,此次进宫是不是让圆子跟着公子。” 莫宣卿摇摇头:“她的性子在宫里恐不自在。” 墨染心说,公子把这丫头都疼到心坎儿里去了,委屈一点儿都舍不得,看来郑进要失望了,不过,这样一来,恐怕娘娘更要见这丫头不可了。 两天后,榔头回来了,见公主一副乐不思蜀的样子,不禁道:“明儿可就是皇后娘娘千秋,公主莫不是忘了答应我的事了?” 刘凉见榔头脸色还好,凑到跟前揽着她的胳膊摇了摇:“好榔头,这事儿咱们再商量商量成不成?” 榔头瞥眼看着她:“公主莫不是要耍赖。” “干嘛说的这么难听,就是商量。” 榔头没辙的道:“好,那公主说怎么商量,难道想一辈子待在莫府当丫头?” 刘凉忍不住道:“我倒是想呢。”见榔头瞪着她,忙道:“我是想,即便进宫也不一定就会撞见公子的,若撞不见,我在莫府待着有什么打紧,反正父皇也会来琼华宫了。”说着,脸色黯然:“母妃去了,父皇也不来,我一个人在琼华宫里有什么意思?” 榔头心一软:“可公主也不能永远待在莫府,公主可曾想过,若莫宣卿知道公主的身份会怎么想,以他的性子,恐怕这辈子都不会再理会公主了,到那时,只怕公主更要伤心难过。” 刘凉垂下头,半晌幽幽的道:“这些我知道的,但我还是想留在这儿,留在他身边儿。” “那明天公主打算以什么借口出府?”榔头就知道会是这个结果,十分无奈。 刘凉摇摇头:“不知道。” 榔头长叹了口气:“前儿不是说娘病了,明儿就说家去探病岂不正好。” 刘凉眼睛一亮,忽然明白过来:“榔头,你是不是一早就知道我不想走,所以来的时候就帮我想好了。” 榔头别开头:“我才不会更公主一样糊涂呢。” 刘凉看着她别扭的样子,忍不住咯咯笑了起来,扑过去一把抱住她:“榔头你真好,我保证以后都听你的。” 这话儿榔头才不信呢:“那我让你招苏子玉做驸马,你听不听?” 刘凉立马站了起来:“那个,榔头,我还得打络子呢,这就回去了,你自己待着啊。”一溜烟跑了。 榔头低声自言自语:“就知道你是哄我的。”想起要进宫,不免有些担心,皇后娘娘还罢了,宫里可还有两个刺头,五公主跟七公主,若是见了面,不定要惹一场闲气,要是能不进宫就好了,但别的事儿尚可能混过去,皇后过寿却必须要进宫,这是孝道。 想到此,不禁双手合十低声祷告:“菩萨保佑明天公主平平安安的混过去才好,来日榔头必给菩萨一日三炷香的烧……” 第22章 闹剧 郑进躬身走了进来的时候,莫嫣然正倚靠在软榻上,怔怔望着窗外发呆,暖阁里异常静谧,只偶尔中间的鎏金熏炉内炭火发出一两下噼啪声,声音极小,若不是暖阁里太过安静,几乎听不见。 郑进见娘娘仍穿着常服,忙道:“娘娘时候不早,该更衣了,再过一会儿,皇子公主们就来正安宫给娘娘拜寿了。” 莫嫣然回过头来:“你说琼华宫的九公主也来吗?” 郑进:“娘娘是正宫皇后,便是皇子公主的嫡母,九公主虽是贵妃所出,仍然要来给娘娘磕头,这是孝道。” 莫嫣然沉默良久 :“听说前些日子皇上去了琼华宫,没待多久就回来了,却是为何,而且,那日我只不过提了一句九公主适龄,也应是和亲西靖的人选,皇上便拂袖而去,至今日都不曾来正安宫,莫非外头那些话竟是真的,他是真心疼爱这个女儿的,若真如此,恐公子交代的事儿要不成了。” 郑进暗暗叹了口气:“娘娘何必如此,公子也不过叫人传了个话儿,自然也知此事难为,便不成,也不会恼娘娘的,至于九公主,想来皇上是瞧在梅贵妃的情份上,这些年对九公主也比别的公主疼些,不舍她和亲也是有的。” 莫嫣然脸色略好了些:“他不恼我便好,对了,可知今儿公子什么时候进宫?这么一晃,可有几个月不见他了,我这心里……”说着,却不由住了声儿,顿了顿才接下去:“今儿想必那个叫圆子的,会跟公子一起来吧,她倒是个比我有福气的……” 郑进见娘娘一脸落寞,竟不知怎么劝她,半晌儿方道:“公子难得进宫跟娘娘见上一面,娘娘该好好打扮才是。” 莫嫣然脸上才显出几分欢喜来:“是了,他好容易才进宫一趟呢,来人,更衣。”宫女捧来皇后的凤袍,却听娘娘道:“今儿不穿这个,换件别的。” 郑进自然明白她的心思,恐是记得公子平素不喜艳色,方才想换别的,可今儿却不行:“今儿是娘娘千秋,不止皇子公主要来给娘娘拜寿,一会儿嫔妃命妇也要进正安宫给娘娘磕头,若不正品大妆恐不妥当,要奴才说,娘娘穿凤袍才好看,母仪天下就该是娘娘这般尊贵。” 莫嫣然听了这话本来不喜,对着镜子照了照,不禁道:“果真好看吗?”见郑进点头,想到什么,隐约露出一丝欢喜之意。 正经暗松了口气,伺候她穿上凤袍,刚戴上头上的金凤冠,外头小太监就进来回禀:“几位皇子公主已经到了,如今正在前殿正等着给娘娘拜寿呢。” 莫嫣然看向他:“九公主也到了?” 小太监:“是,九公主跟着七皇子一起来的。” 刘凉今儿来的有些早,本来想早些来磕了头赶紧跑,也省的撞上莫宣卿,虽说知道莫宣卿进宫拜寿跟自己不是一个时辰,可这到正安宫的路却都一样,万一自己出去的时候,他正好进来,岂不撞个正着,所以,从一踏进宫门,就跟做贼的似的,不时东张西望,生怕撞上莫宣卿。 不想莫宣卿倒是没撞上,却冤家路窄的撞上五公主刘淳跟七公主刘清,其实,刘凉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得罪这俩人了,说起来,一年里也见不着几面,即便见了,也都是走个过场,木桩子似的杵一会儿就完了,连说话的机会都不多。 可这两人就好像前世跟自己有仇一样,只要见了自己,冷嘲热讽,尖酸刻薄,每一句好话,她们比自己大,是自己的姐姐,既然撞上了也只能上前见礼,果然就听刘淳道:“我说这谁啊,原来是咱们九公主,你可是父皇的心头宝,我们是路边草 ,哪敢受你的礼啊。” “就是说,我们哪有九妹的福气,我们姐俩天生就是受苦的命,不过,九妹往后也得小心些,你不在宫里,有些事儿想来不知,如今父皇对母后极为宠爱,母后有了身孕之后,更是天天陪着母后,照这情势,若是母后生下位公主,我们姐俩倒无所谓,九妹妹说不定要受冷落了,我可听说,父皇有好几个月不去琼华宫了吧。” 说着,假模假样的叹了口气:“九妹,咱们虽不是一个娘,可好歹是亲姐妹,姐姐这有些话虽说不中听,可都是为你着想,你可别恼啊。” 五公主刘淳冷哼一声:“你倒是好心,只怕人家不领情呢。”想起什么,凑到刘凉耳边不怀好意的道:“有件事儿倒是要知会九妹一声,西靖来咱们大周和亲,听说母后跟父皇进言,说你跟西靖的三皇子年貌相当,正是天生一对呢,说不准九妹就成了西靖的皇子妃了,姐姐这儿先给妹妹道喜了。” 刘凉一惊:“你,胡说?” 刘淳甩了甩帕子:“九妹急什么,莫非有心上人了不成,听说,将军府的苏子玉去了琼华宫,妹妹不是看上他了吧?”说着脸色一变,死死盯着刘凉,眼里的嫉恨再也藏不住:“我劝你还是别害少将军了,你梅家的女人就是扫把星,嫁给谁谁倒霉。” 刘凉愣了愣:“什么梅家的女人?你胡说什么?” “少装糊涂了,当年老神仙给梅贵妃瞧病的时候,不就是这么说的吗,当谁不知道呢,总之,你这个扫把星以后离苏子玉远点儿。” 刘凉脸色一白,不禁倒退了一步,榔头气的不行忍不住上前:“你们胡说。” 刘清见榔头出来,倒正中下怀,暗道收拾不了刘凉这贱人,还收拾不了你个小丫头吗,今儿就拿你解解恨,脸色一阴:“我们姐妹之间说话儿,哪有你个小丫头插言的余地,着实放肆,来人,给我掌她的嘴。” 她身后的宫女上来刚抬起手,还没落下就听刘凌的声音传来:“这不是五妹七妹吗,大冷的天怎么在外头站着说话儿,虽说正安宫是母后的寝宫,也总有妹妹们说话儿地儿,做什么在这儿吹冷风。” 刘淳刘清自是不敢得罪刘凌,忙蹲身:“给七皇兄请安。” 刘凌倒是笑眯眯的点了点头,见刘凉呆愣愣的站着,不禁叹了口气,这丫头在琼华宫待傻了,老实过了头,这样的性子若在宫里,真能给欺负死。 想到此,不禁暗暗摇头,目光一闪:“凉儿也在啊,前儿子玉还说让人给你送了两罐子腌梅子过去,可吃着了?跟你说,那可是子玉亲手腌的,好吃不好吃的再其次,这份心意最是难得。” 刘淳听了脸色一变,忙问:“七皇兄,什么腌梅子?” 刘凌笑道:“也不是什么大事,说给你们也无妨,自打子玉那日去了一趟琼华宫,知道九妹喜欢吃腌梅子,便把他去年亲自腌的送了过去,我琢磨这小子八成是喜欢上九妹了,要不然怎么这般殷勤。” “不可能,苏子玉怎会喜欢她,不可能……”刘凌一句话跟踩了刘淳的尾巴似的,刘淳一直暗暗喜欢苏子玉,心里盼着若能招苏子玉做她的驸马就好了,可惜她母亲身份低微,又不得圣宠,父皇跟前根本说不上话,这西靖又来和亲,她心里着急,却又毫无对策,偏偏近日听说苏子玉去了琼华宫,心里更是愤恨难平。 同是公主,为什么刘凉就这般好命,不用在宫里守着这些没用的规矩,不用受那些势力奴才的白眼,更不用提心吊胆怕得罪了哪个兄弟姐妹,抽冷子就给自己使绊子,刘凉这十三年过得太顺遂,如今倒好,连苏子玉都对她有意。 苏子玉可是大周最出色的青年才俊,又有将军府这样显赫的出身,不知有多少女子心仪于他,若是别人,刘淳还不会这么恨,只为什么是刘凉?为什么? 刘凌却道:“为什么不可能,难道苏子玉不能喜欢凉儿,这是谁家的道理?” 刘淳更恨了,眼睛瞪着刘凉:“当然不能,她是梅家的女人,她是扫把星,她嫁给谁,谁就倒霉。” 刘凌脸色一沉:“照五妹这么说,头一个倒霉的就是父皇了,毕竟梅贵妃当初可是备受父皇宠爱的。” 刘淳回过神来,方知自己说错了话,脸色一白,刘凌颇有些严厉的道:“这话儿今儿我只当没听见,若以后再胡说,我便禀告父皇,记得了?” 刘淳心里明白七皇兄今儿有意护着刘凉,再纠缠下去,没自己的好儿,只得咬着唇道:“记住了。” 刘清见势不好,忙道:“既然七皇兄有话跟九妹妹说,我跟五姐先走一步了。”见刘凌点头,扯着刘淳走了,一场闹剧才算收场。 刘凌见刘凉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不禁叹了口气:“你也太老实了,她们说什么顶回去就是,就任她们欺负不成。” 刘凉仿佛没听见,半天抓住刘凌:“七哥哥,五姐的话是什么意思,什么梅家的女人,什么扫把星?” 刘凌目光闪了闪,看着这样的她,忍不住心酸怜惜,他们这些皇子公主,听起来尊贵无比,却谁又知道这尊贵后头是何等悲凉呢。 这宫里每个人都是可怜之人,哪怕父皇都一样,有时候自己甚至觉得父皇爱而不得,已经陷入疯狂之中,这满宫相似的眉眼儿就是证明,包括凉儿的娘,当年宠冠后宫的梅贵妃,还有如今高高在上的皇后娘娘,都是因为一个女人。 为了那个女人,父皇根本不理会朝政,更不管黎民百姓的死活,前些日子那接连的大雪,造成了多少百姓冻饿而死无家可归,父皇不是不知道,是不想知道。 刘凌隐隐觉得父皇或许是在报复,报复当年前秦永福帝的夺妻之恨,以至于他把这份难以宣泄的恨意加注在了百姓身上,而自己即使是大周的皇子却无能为力,除了眼睁睁看看,他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这种无力让他异常愤恨。不过这些事儿,凉儿不知道更好,若知道了,以她的性子,不定会胡思乱想。 想到此,摸了摸她的头:“五妹随口胡说的话,你也信,更何况,你姓刘,是咱们大周的九公主,跟姓梅的有什么干系,走吧,今儿是皇后千秋,晚了恐母后要怪罪。” 刘凉觉得七皇兄的话颇有道理,自己何必在意这些,她姓刘啊,心情转好跟着刘凌进了正安宫。 一路有刘凌护着,没有人再敢为难她,刘凉忽觉心里暖暖的,暗道,原来这就是有哥哥的感觉。 刘凌不知道这小丫头的想法,却感觉郑进看过来的目光有些古怪,他看得不是自己,而是自己身后凉儿。 刘凌下意识打量凉儿一遭,衣裳打扮都算得体,头上梳了两个可爱的包子头,发饰极为简单,别了一对梅花玉钿,垂下几串剔透的琉璃珠,随着走路晃动,发出清脆的叮叮声,煞是好听。 即便打扮的有些简单,好在她年纪小,又不住在宫里,也不算失礼,那么郑进到底看什么呢? 第23章 拜寿 郑进死死盯着那两只梅花玉钿,应该是自己亲手挑的那对吧,因公子爱梅,这对玉钿正好是梅花形,颜色又极正,远远看着真好像两朵盛开的红梅,搭配晶莹剔透的琉璃珠儿,更添了些许鲜活灵动,自己是想公子收的那个丫头才十三,这对玉钿小巧精致又不失可爱,正合适,想必她会喜欢,才挑了送过去,却怎会戴在九公主头上,自己绝不会认错。 既然不会认错,那么,为什么这对本该在那丫头手里的玉钿,会戴在九公主的脑袋上,公子身边那个丫头跟堂堂九公主,怎么想都不可能有关联,可她头上的玉钿是从何而来?真是让人怎么想也想不明白。 刘凌下意识微微侧身,挡住郑进的目光,郑进这个人他虽接触的不多,却也知道此人是皇后的心腹,而上头扇屏宝座上这位父皇新封的皇后,从第一次见,就让刘凌有种不太好的感觉。不是因为她的冷淡,更不是为母妃鸣不平,就是一种直觉,莫皇后让他不寒而栗,所以他下意识挡住刘凉。 自从上次跟子玉去过琼华宫之后,刘凌就找到了最兄长的感觉,也许是因为小丫头的孤独无依,也许是她的天真纯善,触动了自己的心底的怜爱,总之,他想护着她,护着这个比自己还要可怜不幸的妹妹,他想护她周全。 刘凌挡住了九公主,郑进的目光不得不移到他身上,颇有些意外,宫里这些皇子,挨个看过来,也就这个七皇子刘凌是个能成气候的,先不说他背后有将军府,就是本身的才能,也比其他皇子出色的多,只不过处事低调,凡事均不喜欢冒头,所以,他这时候忽然冒出来护着九公主,真有些让人猜不透。 忽想起近日传言,将军府的少将军苏子玉看上了琼华宫的九公主,苏子玉既是七皇子的表弟又是伴读,莫非是这个原因。 这位极少露面的九公主,还真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这些年在宫里就跟跟隐形人似的存在,忽悠一下就跟将军府牵连上了,这些还不算什么,郑进忍不住看向她头上的玉钿,脑子里忽然冒出一个,自己都不敢相信,却能解释这一切的猜想,若果真如自己猜想的一般,还真是太荒唐了。 从正安宫出来,刘凌把刘凉拖到一边儿问她:“郑进刚为什么盯着你瞧?” 刘凌纳闷的摇摇头:“谁是郑进?” 刘凌不禁曲指弹了她额头一下:“皇后宫里的太监总管,刚一直盯着你瞧,你竟不知道吗?” 刘凉摸了摸自己的额头:“我刚才一直想着赶紧拜了寿好出宫,没注意别的。” 刘凌哭笑不得:“你倒是一门心思想出宫,得了,横竖我也没事儿,就送你回去吧,对了,要不叫上子玉一起去你的琼华宫坐坐去。” 刘凉忙道:“今儿是皇后千秋,晚上宫里还有寿宴,父皇说不准要召七哥哥过去呢。” 刘凌盯着她看了一会儿笑眯眯的道:“小丫头是不是不想七哥哥去你的琼华宫啊,是的话就直说,不用找这样的理由。” 刘凉心虚的低下头:“哪有?” 刘凌笑了起来:“好了,不逗你了,你说的是,皇后寿诞之日,我作为皇子岂能不进孝道。”说的颇有几分自嘲的意味。 刘凉抬头,见他脸上说不清是落寞还是别的,让自己莫名难过,想起他刚才护着自己的样子,刘凉拉着他的手轻唤了声:“七哥哥。” 滑溜的小手抓住他,竟让刘凌莫名温暖,刘凌知道小丫头这是安慰自己呢,不禁笑了笑,摸摸她的头:“别担心,七哥好着呢,走,七哥送你出去。” 在宫门扶着刘凉上了车,刘凌转头看向榔头:“你这丫头以后可得压着脾气,别处倒还罢了,在宫里若不谨慎怕要吃大亏,你吃了亏势必会连累小九,有时忍一时之气,方是上上策,以后有什么事儿,只管来寻我,能担待的自会帮你们担待。” 榔头大喜,心知七皇子既然说出这句话,就真拿公主当亲妹子一般看待了,这是要护着公主呢,有苏子玉,再有七皇子护着,想来自己不用再担心了,心里感激,扑通跪在地上磕了个头:“奴婢替公主谢殿下。” 刘凌看了她半晌儿,伸手扶起她:“你倒是个忠心护主的,不过,这不用你谢,小九是我妹子,我理应护她,去吧,仔细服侍公主。” 榔头这才上了车,马车渐行渐远,直到瞧不见宫门前那个长身玉立的身影,榔头才放下窗帘,想起七皇子刚扶了自己的手臂,下意识摸了摸,小脸忍不住有些热辣辣的。 刘凉盯着她看了一会儿,见榔头摸着自己的胳膊傻笑,小脸红扑扑的,两眼发直,不知想什么呢,不禁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榔头想什么呢?这么入神儿。” 榔头回过神来,忙道:“没,没想什么?” 榔头这丫头心眼子多的跟藕眼儿似的,自己从来都猜不着,也就不白费力气了,忽又想起今天刘淳刘清说的那些话,便拉着榔头问:“五姐今天说的那个老神仙的事儿,你知不知道,还有梅家?说起来我怎从没见母妃家里的人,他们也是我的亲人不是吗?” 榔头一听吓了脸都白了,伸手捂住她的嘴:“公主,这话可不能提,梅家是宫里的禁忌,尤其琼华宫,皇上下过严旨,不许在公主面前提起梅家。” “为什么?为什么不能在我面前提?” 榔头摇摇头:“奴婢也不知道,想是因为娘娘去了,皇上怕提起梅家公主伤心难过,所以才不让提。” “那五姐为什么会说梅家的女人是扫把星?” 榔头:“五公主是嫉妒公主得皇上宠爱,才那么说的吧,七皇子不是斥责她了吗,怎么公主还记着呢。” 刘凉脸色一暗:“榔头,我虽然天真却不傻,也不是没感觉的木头人,其实我心里知道,父皇并不像你们说的那么喜欢我对不对,或许,也没那么喜欢母妃,外头人都说父皇深爱母妃,可是榔头,如果父皇真喜欢母妃的话,宫里又怎会有这么多嫔妃,还有了新皇后。” 榔头摇摇头:“这个,雨露均沾才是帝王之道,想来皇上也是不得已,才封了这么多妃子。” 刘凉摇摇头:“这话我不信,榔头你想想,要是真喜欢一个人了,必然是全心全意的喜欢,又怎会喜欢别人呢,若喜欢了,就说明前头那个并不是真心喜欢的,一个人只有一颗心,还这么小,装下一个人已经满满当当,哪还有地方装第二个人呢。” 榔头愣了愣,竟一时找不到话来回答公主,只觉公主这话说的极有道理,人只有一颗心,若装了一个人怎还能装的下第二个。 而自己心里装的人会是什么样子?这么想着,眼前忽然划过七皇子的脸,榔头一惊,忙摇了摇脑袋,他是皇子,自己只是个小宫女,自己跟他是天地云泥之别,比公主跟莫宣卿还更不可能,再何况,自己也配不上他。想着不禁一阵黯然。 两个小丫头靠在一起,各想各的心事,车厢一时安静了下来,只听见车轮压过积雪的声音咯吱咯吱的,随着车轮一路碾过。 刘凌可不知道榔头的心思,送了刘凉刚想回宫瞧瞧母妃,却见莫宣卿的暖轿落下,想来是进宫给皇后拜寿来的,两人虽不算熟,到底也见过几面,不好失礼,更何况,他还有事儿想跟莫宣卿商量。 故此,略站了站,等莫宣卿下了轿,拱拱手行了平辈的朋友礼:“莫兄。” 莫宣卿目光一闪,也不跟他客气,只微微欠身:“不敢,在下见过七皇子。” 刘凌道:“莫兄就别寒掺我了,我这个七皇子除了头上这顶金冠,不过是个两手空空的穷人,倒是莫兄财通天下,做的好大生意,大周跟西靖有谁不知莫记,可谓日进斗金,乃天下第一商家,这般本事,可是让在下佩服不已啊。” 说了一通,见莫宣卿仍是毫无表情,只淡淡说了句:“七皇子过誉了。”便不再接话,刘凌叹了口气,心说,这莫国舅还真是名不虚传,简直就是一块寒冰啊,说出的话都能冻死人,这直接把自己撂旱地上了。 既如此,也只能直接了当,想到此,开口道:“莫兄,今冬雪大,大周多个州县都遭了灾,这般冷的天,灾民流离失所,都不知冻死了多少人,以莫记的财力,若莫兄秉持悲天悯人的善心慷慨解囊,必能救助万千黎民,也是莫兄的一番功德。” 莫宣卿目光冷冷落在他身上,半晌而方缓缓开口:“这赈济灾民救助百姓不是该朝廷出面吗,我莫记不过一小商号,本小利薄,便有个几两银子,哪填的满这个无底洞,七皇子,不是在下不给你面子,在商言商,无利可图之事,莫某爱莫能助,娘娘哪儿恐还等着在下,先走一步。”撂下话再不理会刘凌,转身往正安宫去了。 刘凌不免有些恼火,可又一想,莫宣卿的话也有道理,大周的百姓遭灾,父皇都不说赈灾,凭什么让别人掏银子呢,更何况,这也不是一笔小数目,或许自己应该再次进言,让父皇下旨赈灾。 这眼瞅就过年了,过年开春,又要开始征收田税,老百姓哪还有活路,一旦逼的老百姓没了活路,乱起来可就是倾国之祸…… 第24章 正事 郑进早就在正安宫大门口候着了,远远瞧见公子到了,紧几步迎上来行礼:“奴才郑进给公子请安。” 莫宣卿抬头瞧着正安宫的飞檐,檐角的一排瑞兽瞧着有几分狰狞之感,这里曾是母妃寝宫,也是在这里自己亲眼目睹了母妃惨死,即便那时年纪幼小,可那惨烈的一幕却始终刻在他的脑海里,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要报仇,要复国,要把当初刘宿加注在慕容氏的仇恨屈辱,一点一滴的讨回来。 郑进知道公子不喜欢进宫,刘宿灭了前秦取而代之,建立大周之后,只是修缮了皇宫内的建筑,并未做太多改变,故此,如今的大周内宫跟前秦毫无二致,公子是前秦皇子,即便那时年幼,经历过那般惨烈的变故,估计想忘都忘不了。 刘宿的所作所为,让公子恨不能生啖其肉,如今皇宫更被刘宿所占,公子见了刘宿还需跪拜行礼,想也知道公子心里有多恨,也因此,如非必须,公子从不进宫。 郑进忽然想到九公主,若自己的猜想得以证实,真不知公子会如何处理,以公子的性子,仇人之女下场必然会惨烈无比,却这丫头又是这么多年公子唯一动心之人。 想着,不禁试探:“娘娘昨儿还问送去府里首饰,圆子姑娘得了不曾,旁的还罢了,里头有一对梅花玉钿,却是娘娘亲手挑的,不知圆子姑娘可喜欢?” 莫宣卿瞟了他一眼,总觉郑进这话里有话,却不由想起小丫头梳着两只包子头,戴着玉钿不停摇晃脑袋的情景,玉钿下的琉璃珠相碰,叮叮的声音煞是清脆,随着响声,小脸红扑扑,咧着小嘴咯咯的笑的异常开心。 想到此,莫宣卿唇角微勾,当真是个调皮的丫头,除了弹琴时会安静些,其他时候,不是说就是跳,要不就是望着自己傻笑,那样子娇娇憨憨的,着实让人恼不起来。 郑进偷偷打量公子神色,见公子眼里竟仿佛荡漾着浅淡的笑意,不禁暗惊,只提到那小丫头,公子便如此,可见那丫头在公子心里的地位,这么多年,何曾未过公子有这般神色表情呢,外头的人都说公子是块千年寒冰,无心无情,冷气逼人,脸上恍如千年冰封,眼底堆积着万年寒霜。 虽有些夸张,但公子的确像冰一样冷,没有半分人气儿,如今这万年寒冰竟隐隐有融化的趋势,而能融化万年寒冰的,竟是个毫不起眼的小丫头,不,不对,若小丫头当真是琼华宫那位九公主,可不是毫不起眼了。 莫宣卿并不理会郑进,这奴才的心思,他再清楚不过,自己来宫里不过是为了走个过场罢了,毕竟,如今莫嫣然的身份是他的姐姐,皇后娘娘千秋,他这个亲兄弟若不进宫拜寿,着实说不过去。 忽听郑进低声问墨染:“今儿怎不见圆子姑娘?” 墨染刚要说什么就听公子开口询了句:“娘娘近日可好?” 郑进便知这是不喜自己再提圆子的事儿,深知公子脾性,便也不敢再绕着圆子打转,躬身道:“身子倒还好,只前两日因娘娘提了九公主和亲之事,皇上不喜,竟站起来走了,至今儿娘娘过寿,都未见皇上过来,只叫周海送了些赏赐来正安宫。” 莫宣卿点点头,本来也没指望此事能成,只是想试试刘宿是不是真在意这个女儿,如此看来,外头的传言却不尽是虚言,或者自己寻师兄求娶九公主,此事可成。 瞅见那个风姿卓绝的身影从大殿外缓步走进来,莫嫣然不禁抬手抚了抚自己的发鬓,下意识想站起来,却想起自己如今的身份,只能伸手抓住宝座一侧的金凤头,定定看着他。 见莫宣卿要跪下叩拜,忙道:“罢了,自家姐弟何必如此,自在些的好。” 莫宣卿谢恩,立于一侧,叫墨染把寿礼呈上,莫嫣然下了宝座,挨个瞧了一遍儿,吩咐郑进好生收起来。 郑进不禁暗暗叹息,这寿礼虽贵重,却并非公子亲手所选,如此样样而都照着娘娘的喜好,想必是出自福生之手,娘娘明知这些,却仍叫自己仔细收藏,实在叫人心酸,若公子把对那丫头的心思用一些在娘娘身上,哪怕千分之一,娘娘不定多欢喜呢。 虽是做戏也要真些,这正安宫里除了莫府带进来的人,还有不少太监宫女,这些都是耳目,莫宣卿自然明白,开口道:“娘娘如今有孕在身,还需多保重才是。” 莫嫣然却最不想提这个,直接岔开话题:“怎你新收的那个小丫头没带过来,能入你的眼,想必是个格外聪明伶俐的,我倒想见见她。” 莫宣卿却淡声道:“她性子跳脱,有些顽皮,怕进宫冲撞了娘娘。” 只这句话的语气,莫嫣然就能听出,公子多喜欢这丫头,这丫头当真是个有福气的,这么多年,即便她在公子身边的时候,公子也从不会多看她一眼。 莫嫣然知道原因,因为自己这张脸,自己这张跟梅琼华有几分相似的脸,公子恨刘宿,恨梅琼华,所以他厌憎这张脸,厌憎跟梅琼华有关的一切,而正是因为这张脸,自己才有机会为公子所用,她活着的意义就是为了帮公子,帮他拿回本该是他的一切,为此她什么都愿意做。 宫里耳目众多,并非说话之地,莫宣卿虽是国舅,也是外男,不好在内宫久留,更何况,他跟莫嫣然本是主仆,应充的姐弟,时候长了,也容易露出马脚,故此,走了个过场便回府了。 本以为小丫头不再,却不想还没进问梅阁,远远就听见清风气急败坏的声音:“圆子不许你祸害这几颗梅花,你要是想挖坑,去别的地儿挖,这里不成。” 接着便是圆子清脆的声音传来:“清风我挖坑是为了埋酒坛子,又不是干什么坏事,听人说,把酒坛子埋在梅花树下,等到来年喝的时候,这酒就有梅花香了。” 墨染满脸黑线,这丫头每天不折腾出点儿幺蛾子就浑身难受,前些日子非要跟着公子学什么剑法,那剑在公子手里舞起来,落花飞雪一般好看,在这丫头手里简直就是惨不忍睹,还得时刻小心躲着些,不定这丫头的剑飞出来,小命就交代了。 今儿不知又想起什么了,竟要在梅树下挖坑,这寒冬腊月,地冻得跟冰坨子似的,先不说能不能挖的开,就是挖的开,给这丫头一通瞎挖,不定就伤了梅树根儿,明年哪还来的梅花啊。 这丫头简直就是祸害啊,专门来祸害他们的,不过,这丫头不是去探她娘的病了吗,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其实圆子也是忽发奇想,刚回莫府的时候,路过街上一个酒铺子,见那临街的柜台上摆着几个酒坛子,忽就想起琼华宫总管蒋德以前提过这么一句,便缠着榔头下去买了两坛子酒,搬回了莫府。 榔头也没拦她,知道拦也没用,榔头如今也想开了,既然公主想在莫府待着就待着好了,至少公主在莫府是快活的,至于以后如何,榔头决定不想了,反正最坏就是莫宣卿知道公主的身份,便是知道能如何,不搭理公主,他若不搭理公主,公主自然就会回琼华宫了,如今能让公主快活一天是一天吧。 想通了,榔头就真的事事依着公主,说回莫府就回,说买酒就买,只不过,榔头也没想到,公主买两坛子酒回来是为了埋在梅花树下,明年挖出来喝,也不得不承认,自家公主还真是想一出是一出啊。 想莫记商号可是天下最大的商号,其中的酒坊更是远近驰名,莫家酒在大周和西靖都是贡上的御酒,整个莫家酒坊都是莫宣卿的,可想而知,这莫府里藏着多少好酒,偏偏公主从大街上买了两坛子最粗劣的酒,要埋在问梅阁的梅树下,真让人哭笑不得,也莫怪清风要拦着她,简直胡闹吗,。 榔头都看不下去了,上前劝她:“这两坛子酒不是好酒,便埋在梅树下十年也没用。” 刘凉就不明白,自己不就想埋两坛子酒吗,怎么就这么难啊,看清风的眼色,仿佛自己要把问梅阁拆了似的,刘凉十分郁闷。 正郁闷呢,忽闻见熟悉的味道,顿时高兴起来,抬起小脑袋,果然是公子,刘凉立时便觉,自己的救星到了,想都没想一个飞扑过去。 莫宣卿生怕她摔了,伸手接住她,打量她一遭,不禁好笑,这丫头如今倒格外喜欢穿男装,而且,喜欢穿自己的衣裳,身上这件就是自己袍子改的,墨染虽总数落她,倒也是最由着她的一个,不过,这衣裳搭配包子头却有些不伦不类。 莫宣卿拨了拨她头上的琉璃珠子,发出叮叮的脆响,低声道:“又淘气了?” “才没淘气,人家是做正事儿呢,可清风跟榔头都拦着我。”小丫头眼巴巴的望着公子,告刁状 莫宣卿挑挑眉:“什么正事儿?” 小丫头指了指旁边树下的酒坛子,叽叽喳喳说了起来:“刚回来的时候,在街上瞧见卖酒的,圆子就想起听人说过,把酒埋在梅花树下,来年挖出来就有梅花的香气,于是就买了两坛子回来,想埋在问梅阁,等明年梅花开得时候挖出来,公子就可以一边儿赏花一边儿吃酒了,岂不好。” 莫宣卿心想,赏花吃酒之余,旁边恐怕还有个叽叽喳喳的小丫头,却忽然很是期待,拍了拍她的脑袋:“即是如此一件正经事,我帮你如何?” 第25章 落晚开始下雪,雪不大,纷纷扬扬落下来,扑到檐下的灯笼上,袅袅娜娜,仿佛灯下漫舞的蝴蝶。快进腊月了,进了腊月就到了一年最冷的时候。 问梅阁本就通了地龙,上头更是置了两个偌大的鎏金熏炉,里头的银丝炭烧的极旺,炉上的香鼎内放着梅花香饼,屡屡梅香合着暖意氤氲而出,仿佛置身梅林之中。 淡青色素绫帐内,高床暖枕,层层锦被中,一个小丫头正拥被而卧,打着细细的小呼噜,睡得异常香甜,伴着窗外簌簌的落雪声,令案头正看账册的莫宣卿,忍不住抬起头,看了眼床帐内睡得不知今夕何夕的小丫头,唇角扬起一弯笑意。 这小丫头倒真是好睡 ,今儿折腾了大半天,终于挖了两个坑,把她买来的那两坛酒埋进去,明明小丫头只是在一边儿叽叽喳喳的说个不停,却仿佛比自己这个出力的还累,吃了晌午饭,便困的睁不开眼了,偏还说要给自己抚琴,一曲梅花落让她抚成的七零八落,没等结束就靠着窗子睡着了。 外头起风了,怕她睡在窗下受寒,又不舍唤醒她,便只得把她抱到了床榻之上,却不想,这丫头一觉睡到这般时候,还未醒来。 莫宣卿想着是不是把她叫醒,若由她这般睡下去,却要错过晚膳了。 正想着,便见墨染上来:“公子,时候不早了,是否传晚膳。”说着,不禁瞥了眼霸占着床榻的小丫头,不禁在心里翻了个白眼,这丫头简直就是头猪啊,除了吃就是睡。墨染仔细想了很久,都没想出这丫头到底哪儿好,让公子这么宠她,都快宠上天了。 见公子站起来往床榻走去,墨染悄然退下,吩咐厨房预备着,如今圆子才是问梅阁的祖宗,得她起来公子才会吃饭,而且。 墨染几个都知道,公子喜欢跟这丫头独处,不管这丫头叽叽喳喳说个不停,还是安安静静睡着,只要这丫头在,公子就不喜欢他们上来。 墨染是觉公子太宠太在意这丫头了,却又一想,只要公子喜欢,宠个丫头也不叫什么大事,更何况,圆子虽有些闹腾,却天真可爱,至多也就惹些小麻烦罢了,有她在的问梅阁多了几分生气,对公子来说也是好事儿。 至于将来如何,这丫头才十三,便公子有意,怎么也得再过两年,如今早着呢。 等墨染下去,莫宣卿方拢起床帐,见锦被中圆滚滚的小丫头,不禁失笑,这丫头睡觉从不老实,刚抱她过来的时候还好好的,这会儿整个人都横了过来,被子也乱七八糟的裹在身上,头跟脚却露在外头,袜子也不知踹到何处了,光溜着两只白嫩的脚丫,在被子外,分外惹眼。 莫宣卿本想把她身上缠的被子抽出来,却不想这丫头虽睡着,却仍跟他耍赖,他一拽,小丫头感觉有人抢被子,迅速打了滚,被子缠的更紧,成了一个圆滚滚的蚕蛹,咕噜噜滚到了床榻里侧。 莫宣卿愣了愣,忍不住笑了一声,索性连人带被子的抱进怀里,低头见她眼下的睫毛颤了颤,便知小丫头醒了,拍了拍她的脸:“我叫厨房给你做了芝麻糕,你不是喜欢吗。” 芝麻糕?刘凉忍不住吞了口水,芝麻糕是她最喜欢的一道点心,在琼华宫就常让膳房做来解馋,本来觉得琼华宫的厨子已经做的很好了,进了莫府才知道,莫府的厨子才真叫厉害。 烹煮的菜肴,哪怕是最简单的也能烹制出不一样的美味来,尤其芝麻糕,更是软糯香甜,她恨不能天天当饭吃才好。 可惜只能想想,公子的饭食极精致,却都不多,点心最近都有,却只一两块罢了,芝麻糕更不是每天都做。 自己偷着跟清风问过,清风说公子不大喜吃甜食,像芝麻糕这样的点心膳房便极少做,更何况,出现在饭桌上了。 清风后头的话没说,这丫头来之前,这种甜腻腻的点心是绝不会出现在问梅阁的,只这丫头来之后,公子才吩咐每次添一两样甜点,本就是给她吃的,这丫头还不满意,偷着跟自己扫听这些有的没的,公子是怕她吃多了点心,耽误了正经饭,她倒一点儿不领情。 公子对这丫头简直好到天怒人怨了,清风有时想想,就算对自己亲闺女,也不过如此吧,真不知,这丫头前世做了多少好事,今生才有这般福报。 话题远了,先说刘凉,一听有自己喜欢的芝麻糕,哪还有心思装睡,一咕噜爬起来,就要往地上跳,给莫宣卿一把按住,指了指她的脚:“就这么下去可要病了。” 刘凉这才发现,自己脚上的布袜不知怎么蹭没了,露出两只光溜溜的小脚丫,忙转身去被子里翻自己的袜子,翻了半天却只翻到了一只,另一只无论如何也找不着。 正着急,就见公子伸手从枕头下摸了出来,刘凉刚要去接,不想,公子并未给她,而是把自己的脚放到他怀里,开始给她穿袜子。 他的动作很是轻缓,丝毫不觉得有什么不妥,仿佛给她穿袜子是件再寻常不过的事儿,刘凉一张小脸却忍不住红了起来,他的手指碰到她脚上的肌肤,这种亲密与他抱着自己不同,刘凉说不上来,就是觉得脸颊滚烫,浑身发热,整个人仿佛被施了定身法一般,竟是一动也动不得了,心里却又极端矛盾,既想他快些穿完,又想永远这么下去才好。 莫宣卿把小丫头的袜子套好,感觉不对劲儿,小丫头太老实了,不禁抬头看了她一眼 ,见她双颊通红,微微皱了皱眉,伸手摸了摸她的脸,感觉到烫手的热度,莫非今儿在外头埋酒的时候受了寒:“这么烫,怕是病了,一会儿吃了饭叫墨染去找郎中来瞧瞧。” 刘凉瞬间回神,忽觉自己想太多了,不过就是穿个袜子,自己胡思乱想什么 ,见公子的神情,仿佛真要给她找大夫,忙道:“圆子没病,估计睡多了,一会儿就好了。”说着可怜兮兮的眨眨眼:“公子,什么时候吃饭啊,圆子都快饿死了。”她的芝麻糕啊。 见她一脸馋相,莫宣卿笑了一声,叫人端水上来,看她洗漱好了,伸手把她的头发挽了包子头,别上那两只梅花玉钿,方牵着她到了那边软榻上坐了,吩咐墨染传膳。 墨染刚可是看了个满眼,心里真是不知该说什么好了,本来还指望圆子开窍学会伺候公子,如今倒好,这丫头什么都没学会,反倒是公子要伺候她,这又穿袜子又梳头的,这,这,像什么话?到底谁是丫头啊,偏公子还毫无所觉,一副乐在其中的样子。 而且,墨染有些迷糊起来,公子到底知不知道他在做什么,这么多年,就没见公子对什么人,甚至什么东西如此稀罕过,刚开始对圆子就不一般,如今公子看圆子那眼神而,都不像公子了。 如今两人已经睡到一张床上了,公子到底怎么想的啊,这丫头可才十三,莫非公子等不得了,可瞧公子的样子,又不像是惦记那事儿,真是想不明白。 刘凉不管墨染的纠结,她对现在的生活满意极了,可以留在莫府,可以吃到好吃的芝麻糕,每天都能看到公子,早上起来,公子教自己剑法,他看账册子的时候,自己在一边抚琴,到了晚上…… 刘凉忍不住有些脸红,从那天自己在公子床上睡了一觉以后,自己睡觉的地方就从窗下挪到了床榻上,公子说她睡觉不老实,在软榻上睡,总会掉下来,吵他安睡,解决办法就是自己也睡到床上。 本来刘凉还担心墨染要数落自己,不想,墨染这次竟一声没吭,只当没看见一般,让刘凉大大松了口气,虽然墨染总是嘴上说罚她,并未付诸过行动,但刘凉还是下意识有些怕他。 总之,她对现在的生活也极为满意,心里盼着这样的日子能长长久久的过下去,最好能过一辈子,尤其,如今榔头也不怎么管她了,这更让刘凉事事如意,唯一不怎么如意的是最近公子越来越忙了。 清风说是因为快过年了,每年年底都是最忙的时候,莫记所有商号都要结账清算,归总送上来的账本,都要公子一一看过才行。 不止公子忙,府里每个人都忙,一进腊月,整个莫府就变成了一个不停旋转的陀螺,每个人手上都一大堆事儿,哪怕是青山大叔都被福伯调到前头去,帮着搬各地铺子送上来的年礼,发现榔头会记账,也被弄过去帮着记录清点东西。 偌大的莫府,唯一一个闲人就是自己,而且,公子现在一早就去账房院见那些各地商号来京回事儿的大掌柜。 刘凉跟去了一次,就再不去了,没意思的紧,那些大掌柜说的,她一个字都听不懂,唯一明白的,就是莫记的买卖很大,比自己所能想象的最大的买卖还要大。所有人都忙着,就自己没事儿,自然没意思了,故此,刘凉这两天便有些郁闷。 本还以为怎么也得等过了小年,公子才会抽出空来,不想,这天刚吃了早上饭,墨染便进来回说:“马车已经备好。” 刘凉立时就来了精神,眼睛晶亮的望着莫宣卿:“公子今儿要出去啊。” 见她那急不可待的样儿,莫宣卿轻笑了一声,叫清风把小丫头的斗篷拿来,给她披上,整理风帽点点头:“这几日不得空,怕你闷坏了,今儿带你去玉山寺走走。” 第26章 “玉山寺里不都是念经的和尚吗?”刘凉疑惑的看着他:“公子是去哪儿烧香吗?” 莫宣卿摇摇头:“公子不烧香,是去拜访一个人。” 刘凉眨眨眼:“是和尚吗?公子去拜访和尚做什么?” 这丫头一张小嘴真能唠叨死,墨染实在听不下去,没好气的道:“玉山寺里住的,也不一定都是和尚,你要是不想去,就在府里待着好了,做什么问这么多问题。” 刘凉只得住了声,小嘴却不满的撅着,一眼一眼的瞥墨染,莫宣卿看着好笑,点了点她的鼻子:“今儿是佛祖的成道会,玉山寺里舍腊八粥,你是个爱热闹的性子,必定喜欢。” 刘凉睁大眼:“今儿是腊八,我怎么不知道?” 墨染哼了一声:“刚是谁喝了两碗腊八粥来着,这会儿还好意思说不知道。” 刘凉脸一红,嘿嘿笑了两声:“哦,我说今儿早上的粥怎这么多豆子栗子花生,原来是腊八粥,既然是腊八,做什么又叫成道会?” 墨染干脆侧过头,不看这丫头了,亏了还是公子跟前的丫头,连这个都不知道,孤陋寡闻,传出去真真儿的丢人 。 莫宣卿倒不以为意,一边牵着她的手往外走,一边儿解释给她听:“相传佛陀成道之前,苦行经年,骨瘦如柴,后受牧羊女供养乳糜,体力恢复,端坐菩提树下思惟而得悟成道,这日正好是腊八,自此后,佛门中便把腊八做佛祖成道日,吃粥等于食素放生,寺庙里会在这一天舍粥举办法会,故称成道会。” 刘凉歪着头:“原来这就是成道会啊,公子今天去玉山寺莫不是为了庙里舍的腊八粥?” 车前头坐的墨染忍不住翻了个白眼,这丫头也不知长没长脑子,他们公子富有天下,还稀罕庙里的腊八粥不成,公子此次是去拜访苏青的。 说起来,墨染真想不明白公子为什么来玉山寺见苏青,苏青虽曾是大秦的将军,可追随逆贼刘宿谋反的苏章,正是苏青独子,如今风光无俩的将军府,早已不是大秦顺臣,而是谋反的逆贼。 公子是大秦皇子,躲苏青还躲不及呢,怎公子到上赶着来拜访,便外头都传,因当年苏章叛秦,苏青一怒之下,二十七年来避居玉山寺,誓不见苏章,却到底是父子,血浓于水,更何况,苏青的女儿如今还是刘宿的淑妃,虽不是宫里最得宠嫔妃,却颇受尊崇,所出七皇子刘凌更是皇子中的佼佼者。苏子玉自小跟随祖父苏青习学骑射,不见儿子却亲自教导孙子,这样的障眼法,不过是为了博一个忠义的好名声罢了,。 大秦的传国玉玺自刘宿攻入京城,便不见踪影,娘娘入宫两年也未寻到丝毫踪迹,公子猜测是被先帝藏于他人之手,以备来日若有机会,凭着传国玉玺,招纳旧部以图复国,公子才猜测玉玺在苏青手里。 便正如公子所想,先帝把传国玉玺拖于他人,这个人又怎会是苏青,但墨染也知道,公子决定的事情绝不容转圜,心里却忍不住担忧,自然对叽叽喳喳不知道愁的圆子,没什么好脸儿,这丫头除了吃就是睡,要不就是傻玩,别说指望她给公子分忧了,不给公子找点儿事儿就念佛了。 圆子自然不知道这里的事儿,只觉能跟着公子出来就好,哪怕是逛没意思的和尚庙也比她一个人待在府里强多了,一路上叽叽喳喳不停问着各种各样千奇百怪的问题,例如:“除了成道会,还有什么?玉山寺为什么叫玉山寺?里头的方丈是不是花白胡子的得道高僧?墨染说除了和尚还有别人,有什么人?为什么不住在家里,反而住在和尚庙?今儿玉山寺有没有摆摊子做买卖的,有没有捏面人,画糖画的……”诸如此类没完没了,莫说公子,就是墨染在车外听着都恨不能把这丫头的嘴缝上,简直就是个小话唠。 ,可公子脾气倒好耐性十足,不管这丫头问什么无聊的问题,都耐心解释回答。终于看见玉山寺的山门,墨染真有逃过一劫的感觉,急忙跳下马车,掏了掏耳朵,扶着公子下车。 刘凉跟着跳下来,拽着莫宣卿的袖子左看右看,两只眼睛都快不够使了,还真热闹,车马轿子停了不知多少,来来往的善男信女络绎不绝,山门两侧有不少做买卖的摊子,有挑着担子卖糕饼豆花的,也有捏面人,画糖画的,更有摆了个几个陶土娃娃,哄着孩子们套圈的,比市集还热闹呢。 刘凉最喜欢这样市井的热闹,哪里还肯往里走,站在山门外,步子都挪不动了,摇着莫宣卿的袖子撒娇:“公子,你看那边儿有套娃娃的,那边儿还有卖糖葫芦的……” 莫宣卿早知道这丫头喜欢,之所以带她来,也是见她在府里闷得难受,让她出来散散,自然不会拦着她,怕外头风冷,皴了小脸,把她帽子上的毛边儿整理好,嘱咐她:“叫清风跟着你去逛,不许乱跑,等会儿若是逛累了,就跟清风到里头寻我。” 刘凉忙点头答应,眼睛一个劲儿往两边瞟,莫宣卿摇头失笑,说了声:“去吧。”刘凉就跟得了圣旨特赦一般,撒丫子跑了,清风忙跟了上去,不过一转眼的功夫,就钻进人群里没影儿了。 墨染嘟囔了一句:“疯丫头。”跟着公子进了山门,没走几步便见玉山寺的方丈净慧大师迎了出来,双手合十:“阿弥陀佛,数月不见,公子风采更胜往昔,实在可喜可贺。” 莫宣卿客气的跟他寒暄:“观大师气韵也比上次更超脱了,可见佛法精进,果是得道高僧,这才是可喜可贺。” “公子客气了,早闻公子精通佛法,正憾无机会领教,今日公子既来老衲这山寺之中,还望不吝赐教,与老衲禅室中坐而论道,岂不是一桩美谈。” 莫宣卿道:“赐教不敢当,能与净慧大师坐儿论道,乃是在下的荣幸,请,请……” 两人寒暄着从侧面进了方丈的院子,还未踏入禅室,守门的小沙弥忙道:“方丈大师,苏施主来了。” 莫宣卿目光一闪,开口道:“若大师不便,宣卿改日再来叨扰。”他的话刚落,就听里头一个中气十足的声音:“净慧老和尚,今儿咱们再下三局,若你胜了老夫,老夫再抄十遍金刚经,如何?”说着,人已迈了出来。 莫宣卿不禁看向他,自己小时候多次听过苏青的名字,当年父皇把梅琼华接入宫中,爱之入骨,便打算封梅琼华为后,当时先皇后早薨,宫中四妃以自己母妃德妃为首。 母妃在宫中多年,恪尽本份,贤良淑德,众大臣多次上书保荐母妃正位中宫,而梅琼华未进宫之前,母妃已移居正安宫,谁都知道,正安宫便是皇后寝宫,若无梅琼华,想必母妃早已封后,却忽然冒出个梅琼华来,父皇一见钟情,不顾她已与刘宿已经订下婚约,强夺了来,宠冠后宫,还要封后。 大臣自是不依,联名上书,这领头的就是苏青,父皇无法,只得打消封梅琼华为后的念头,却因此深恨母妃,从此再不进正安宫一步,并张贴告示,招能工巧匠,靡费国库银两,大肆修建琼华宫。 琼华宫落成之日,封梅琼华为宸妃,虽因大臣反对不能封后,却点明宸妃位份在众妃之上,也相当于皇后了,册封大殿也照着封后的规格,却被苏青一场大闹给搅合了。 这些事都是当年奶娘跟自己说起的,故此,莫宣卿虽未见过这位赫赫有名的苏将军,对他的性子却也了解,正因如此,才觉的父皇把传国玉玺托付给了他,只不过,此事还需斟酌试探。 正想该如何试探,他倒直直盯着自己,目光中有惊讶,有怀疑,有不敢置信,最后化为一句:“你,是何人?” 既然他先开口问了,也省的自己再找话题:“在下莫宣卿。” 莫宣卿?你就是莫宣卿?净慧大师诵了句佛号:“阿弥陀佛,原来苏施主也识得莫公子啊。” 苏青目光闪了闪,摇摇头:“不识,只不过瞧着有几分面善,竟叫老夫想起了一位旧主。” 旧主?莫宣卿心里了然,苏青的旧主自然是大秦皇上,既称旧主,想来说的不是父皇,难道是皇祖父吗? 忽然想起奶娘不止一次说过,自己跟皇祖父年轻时颇有些相像,苏青是两朝元老,曾跟着皇祖父出外征战,苏将军勇冠三军的威名也是从那时开始的。说起来也怪,自己颇像皇祖父,父皇却不大像,也因此,自己才能如此光明正大的来大周,成了新上任的国舅。 想到此,更肯定自己的猜测,苏青并未叛国,若是受了父皇临终所拖,躲在这玉山寺中韬光隐晦,以待时机,完全说得过去。却要再试他一试方妥。 想到此,从怀里掏出一枚小印递了过去:“宣卿听闻苏将军与篆刻一道,颇有心得,此枚小印,还请将军指点一二。” 苏青接过小印,脸色立时大变,看着莫宣卿:“宣,宣,你是宣……” 莫宣卿接了过来:“在下莫宣卿。” 第27章 “圆子,圆子……”清风扯着脖子喊着,四下里找了半天都没看见人,越发着急,脸都青了,这丫头可是公子的心尖子,要是走丢了,让拍花子的拍了去,自己这条小命就别要了。 急的跺了跺脚,就知道这丫头不省心,在府里祸害东西,出来就祸害自己,早知道刚才找根儿绳子把她跟自己拴一起了,就买糖葫芦的功夫,这丫头就不见了影儿。 不是这丫头缠了自己半天,才不管给她买糖葫芦呢,不管怎么后悔,如今也得找着人,清风举着糖葫芦左钻右钻,一边喊,一边问,转了一圈也没找着,琢磨,再这么下去不是法子,还是快去回了公子再想法子吧。 拿了主意,便回了山门前,刚要进寺里寻公子找人,却忽听圆子的声音传来:“你别再跟着我了,我不会跟你当什么道姑的,真的……你拽我的斗篷做什么,男女授受不亲知不知道,你快放手啦,再不放手我可喊人了。” 清风急忙看过去,果见圆子站在那边儿不远,跟个青衣小道士正拉扯着。 清风暗暗松了口气,几步走了过去,一把抓住她,气急败坏的道:“你不是让我给你买糖葫芦吗,怎么一转眼就跑了,让我这一通好找。” 圆子看见清风,犹如看见了救星,一缩脖躲到他后头,探出脑袋跟那个小老道摆手:“你看,我没骗你吧,我是人家的丫头,得当差干活,哪能跟你去当道姑呢。”刘凉如今万分后悔,自己好奇之下,跑来测什么字。 刚让清风给她买糖葫芦的时候,一眼瞥见这边儿有个测字算命的摊子,别的算命摊子都是年纪大的白胡子老头仙风道骨,看着就像那么回事儿,可这个摊子后头却坐着一个小老道,年纪瞧着跟自己差不多大,生的唇红齿白,极漂亮的模样儿。 既然穿着老道的衣裳,就该找个道观门口摆摊才对,怎么跑玉山寺来了,怪不得生意冷清呢,刘凉见他摊子上半个客人都没有,瞧着实在可怜,心里一软便走了过去,开口问:“测字多少钱?” 小老道倒能装,闭着眼一副高人的样儿,好容易来了客人上门,也只睁开眼看了刘凉一眼又闭上,开口道:“有缘分文不取,无缘万金不测。” 刘凉扑哧一声笑了,歪歪头:“那怎么才算有缘呢?” 小老道又睁开眼,指了指桌子上的纸笔:“姑娘写个字来。” 刘凉拿起笔想了想,写了宣字。 小老道猛然睁开眼,直愣楞看了刘凉半天:“姑娘为什么写这个字?” 刘凉眨眨眼:“不能写吗?” 见小老道看着字发呆,以为他为难呢, 本来也没指望他会测字,不过是看他的生意冷清,想周济一下罢了:“那个,你不用为难,测不出,我也给你钱,不过,先说好万金我可没有。”说着想给他几个钱,却低头一瞧才想起来,自己身上哪有钱啊,以前在琼华宫根本用不着,即便出来也有榔头,如今成了公子的丫头,出来逛,钱也在清风身上,自己身上一个大子都没有,可话已经说出去收不回来了,刘凉脸一红。 只得硬着头皮低头找了找,本想在自己身上找个东西给他换钱,却忘了自打在公子跟前,就习惯不带配饰了,尴尬的晃了晃脑袋,忽听见叮叮的声音,眼睛一亮,从自己头上摸下一个玉钿来,放到桌子上:“那个,这给你就当测字的钱好了,怪冷的,没生意就家去吧。” 话出口又觉不对,这小老道应该算是出家人吧,既是出家人,哪还有什么家,摸摸鼻子:“总之,别在这儿挨冻了,我走了。”说着转身要走,却不想小老道蹭的站起来:“姑娘,这个字还未测呢,怎好收你的钱。” 刘凉不想他这般执着,只得站住:“那好,你测吧。” 小老道见她不走了,才重新坐下,也不看纸上的字,却盯着刘凉道:“姑娘写的这个字至尊至贵。” 刘凉低头看了看自己写的字,疑惑的道:“哪儿看出来至尊至贵啊?” 小老道却认真的道:”宣乃帝王室,自然至尊至贵,却华盖下二日,有道是天无二日,国无二主,恐主伤,姑娘写此字却大大的不吉。”说着端详刘凉半晌儿:“姑娘的命数虽贵不可言,却生带煞气,命犯紫薇,主克父克母克兄克弟,不若跟贫道去潜心修道,化解灾厄,若有造化修成圆满,便可长生逍遥,岂不比这俗世红尘的富贵要强的多。” 刘凉愕然看着他,怎么也没想到,这小老道竟想让自己出家,当道姑她可不干,这小老道别是脑子有什么问题吧,哪有测着字就劝人出家的,忙摆摆手:“那个,你看错人了,我是个贪恋红尘的俗人,没有修道的慧根,你找别人吧。”说着,转身就跑,仿佛有鬼追她似的。 偏偏这小老道不知怎么就认准了自己,一把抓起桌上的玉钿,跟了过来,嘴里嘟嘟囔囔说着什么修道成仙的好处,最后还拽住了她的斗篷,死活不撒手,亏了清风来了,不然,刘凉真不知道该怎么应付了。 清风满头黑线,这丫头还真是个惹事精,来和尚庙都能招惹上老道,不过,这老道也太小了,看着也就十三四的样子,虽说做出一份高深莫测的样子,可他那张有红似白的小脸儿,让人忍不住发笑。 虽也听过不少佛家道家度化世人出家修行的事儿,可那也得有慧根吧,就圆子这小丫头,有个屁慧根啊,就是个吃货好不好,要是这丫头能修成神仙,自己早就是玉皇大帝了。 不过,既是出家人还是要敬着些好,想到此,便客气的道:“这位小师傅,她是我们公子跟前的丫头,若有得罪之处,还请小师傅慈悲为怀,莫追究了。”抬眼瞥见小老道手里的玉钿愣了一下,心说,这丫头倒大方,什么都敢往外拿,这可是娘娘赏下的,又是公子亲手挑给她的,给了这小老道,回头公子问起来怎么交代,说不得便成了自己的不是。 想到此,狠狠瞪了圆子一眼,从荷包里拿出一块碎银子塞到小老道手里:“这点儿银子小师傅拿着,只当结个善缘,只这玉钿是我家公子赐下的物件,若不见了,恐要问起,可否请小师傅还来。” 小老道倒也讲理,把玉钿递了过来,清风白了圆子一眼:“还不接过来。” 圆子生怕小老道又拉着自己,劝她出家当道姑,不敢出来,只从清风身后伸了胳膊,嗖的拿走了玉钿。 小老道却仍不死心:“姑娘,贫道说的句句实言,若姑娘留恋红尘,恐会灾厄连连,不仅会牵连姑娘身边至亲,恐姑娘自己也有性命之忧。” 圆子哪会相信他的胡说八道,探出小脑袋来打量他一遭:“说什么修道成仙的好处,你自己可修成了不曾,等你果真成了仙,再来度化我,或者我会考虑考虑,如今,还是先管好你自己要紧。”说着再不理他,拉着清风跑进玉山寺去了。 却未见那小老道苦笑一声:“若不度你,我如何成仙,师傅,她果真是我大大劫吗。” 不说小老道这喃喃自语,再说圆子,跟清风进了玉山寺,一路清风都在数落她:“刚公子怎么嘱咐的,叫你不能乱跑,背过身而就丢脖子后头去了,今儿这么多人,若遇上个拍花子,拍你去卖了,就你这个笨丫头,一天照三顿打,看你找谁哭去,还有,这玉钿是公子挑给你的,平常天天戴着,怎就给了那小老道,若公子问起来,你要怎么应对?” 圆子也知道自己不该乱跑,刚是瞧见热闹,就什么都忘了,既然错了就索性给清风个耳朵,他说什么,她嗯嗯的应着就是,反正平常就是这么对付墨染的,比什么都管用。 果然,清风念了一会儿,见她那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德行,便觉没意思起来,对这丫头说什么都是白费口舌,有这功夫真不如歇会儿,反正有公子呢,这丫头也轮不上自己操心。 两人跟着小沙弥刚进了方丈的院子,正好莫宣卿从禅房走了出来,圆子眼睛一亮,笑着冲了过去,本想扑进他怀里,却见后头有别人,便抓着莫宣卿的袖子摇了摇,异常谄媚的说了句:“圆子想公子了。” 墨染在旁边直翻白眼,心说,这才离开多会儿,至于想吗,不过,见公子脸上不自觉的笑意,也不得不承认,这丫头如今越来越会灌迷汤了,要是搁以前,打死墨染都不信,公子会喜欢听这么直白没意思的话,但事实摆在眼前啊,由不得不信啊。 可见公子多稀罕这丫头,自己横看竖看,也没看出这丫头哪儿值得公子如此,却缘分这个东西,真不是值不值的事儿,瞧上就入了眼,入了眼便进了心,进了心,这一辈子就缠到一块儿了。 就像公子跟圆子,身份地位算什么,公子从未在意过这些,公子在意的除了报仇复国,恐怕就剩下眼前这个丫头了。 却忽听一个中气十足的声音响起:”这丫头怎瞧着有几分面善?” 第28章 刘凉看向公子后面走出的老人,年逾花甲,两鬓斑驳,却仍威武矍铄,眸光犀利的落在自己身上,充满打量与审视,皱着眉仿佛正在回忆什么。 刘凉下意识往公子身边躲了躲,总觉得这位老人的目光并不和善,可为什么?自己明明是第一次见他。 莫宣卿微微侧身,语气有些不自觉的温软:“这是我的丫头圆子,平日都在府里,今儿瞧她闷了,顺道带她来玉山寺逛逛。”说着,拍了拍圆子的头:“还不见过苏将军。” 刘凉只得蹲身一福:“圆子见过苏将军。”不过,这个苏将军怎么听着如此耳熟呢,正想着,忽听一个异常熟悉的声音传来:“原来祖父来了方丈大师这里,怪不得子玉遍寻不见呢。” 祖父?刘凉愕然看着走过来的苏子玉,又看看公子后面的老人,这老人竟是苏子玉的祖父,只听说苏子玉的父亲是父皇封的将军,难道祖父也是?若果真如此,还真是世代簪缨,一门英烈,只公子一贯跟将军府没什么来往,便跟苏子玉也不算相熟,上次碰上,不过客气的寒暄几句罢了,却为什么跑到这玉山寺来拜访苏子玉的祖父,真是让人想不明白。 不止刘凉想不明白,苏子玉更不明白,事实上,从莫宣卿姐弟俩进到京城,自己就没看明白过,西靖望族莫家新一代的家主,掌控着天下最大的莫记商号。 细算起来,莫记商号声名鹊起,也不过是近几年的事儿,之前虽也在莫家手里,却远没如今的规模与名声,莫宣卿这个莫家新一代家主接手之后,方才发展起来,可见他相当有本事。 当初莫宣卿初进京的时候,自己还跟刘凌说过,此等人物应当要结交才是,更何况,莫家的宣卿公子的风雅之名在西靖便已传遍天下,如今成了大周的国舅,自然更要结交。 不想,这莫宣卿却是个极冷的性儿,风雅归风雅,本事归本事,性子却冷如冰,更不喜欢应酬,便见了面,也就点个头寒暄几句,从不会深交。 苏子玉虽性子和善,却是京城最出类拔萃的青年才俊,自视极高,平日想结交朋友哪还用这般上赶着,而且,上赶着人家也不鸟他,何必用热脸去贴莫宣卿的冷屁,股,干脆也就歇了心思,彼此的关系也就比陌生人强那么一点儿。 后来是因刘凉喜欢莫宣卿,堂堂公主之尊,甘心情愿混进莫府当莫宣卿的小丫头,而且,恨不能永远不回琼华宫才好,哪怕自己把皇上找来也没用。 如今更是天天待在莫府里,自己想见她一面都难,本想求助刘凌,可刘凌这些日子也是焦头烂额,一大堆烦心事儿,这样的小儿女私事,就没好意思张口。 苏子玉跟刘凌是嫡亲的表兄弟,又是自小一起长起来的,自然最了解自己的表兄,刘凌看似低调淡漠,却有一颗忧国忧民之心,而苏子玉也清楚,这大周的繁华也只限在京城,出了京城不用太远,走上百里,便已是饥民成群,饿殍遍地。 皇上自从登基为帝,便不大理会朝政,好在有裴丞相协理朝政,兢兢业业才勉强支撑下去,也是老天眷顾,这些年大周也算风调雨顺,极少闹灾,便税赋徭役过重,也撑下来了,却今年这一场接着一场的大雪下来,老百姓的好日子也就到头了,便今年冬天熬过去,明年开春又该如何?为此刘凌愁的什么似的。 正因发愁,刘凌才舍了脸开口求助莫宣卿,让他捐些钱出来做一场功德,不想被莫宣卿直接拒绝,并言道,救济灾民该朝廷出头,跟他并无干系。 这些事不是表哥跟前的小安子,提了几句,自己再也想不到莫宣卿竟冷漠至此,这样一个心如铁石之人,却让九公主倾慕不已,为了他不惜进莫府当小丫头,她究竟知不知道莫宣卿是什么人?如此冷漠之人,怎会真心对她, 更何况,他还是皇后的亲兄弟,而现在莫宣卿还跑到了玉山寺来跟祖父在一处,且,苏子华看得出来,祖父对莫宣卿颇为尊敬。 苏子华很清楚祖父的脾气,便皇上来了玉山寺,恐祖父也不会给什么好脸色,不骂一顿已经是万幸。 在祖父心里,皇上始终是谋逆的叛贼,就像他二十七年未见父亲一样,他同样厌憎皇上,这是祖父的忠。 虽然祖父总说他对不住大秦的列位先帝,对不住自尽而亡的永福帝,但苏子玉却觉得,大秦之所以亡国,完全是永福帝自作自受,若他不为色所惑君夺臣妻,大秦如何会亡,他是个不折不扣的昏君,所以,大秦亡国是活该,祖父这般愧疚悔实在没必要。 当然,这些话,苏子玉是绝不会跟祖父说,祖父骨子里只有忠义,无论对错与否,作为臣子都必须尽忠,所以,性格执拗的祖父对莫卿竟然如此敬重,敬重的甚至有些卑微之感,可想而知,苏子玉怎能不惊。 苏青看见孙子却颇为高兴,冲他招招手:“来,子玉,过来见过宣,宣公子。” 苏子玉挑了挑眉,目光从心虚的刘凉脸上划过才落到莫宣卿身上:“祖父,宣公子乃是国舅,子玉如今领着御前侍卫的差事,自然早就见过的,只是以莫国舅的性子竟会来玉山寺,子玉倒未想到,莫国舅是来逛庙的还是来烧香拜佛的?若是来逛的还罢了,横竖有无善心都可,图个热闹也是有的,若是来烧香拜佛的,就没必要了吧,烧香拜佛求的不过是功德善心,若无善心,烧香拜佛不过是白耽误工夫罢了。” 苏青再想不到,性子一向温雅的子玉会说出如此一番堪称尖酸刻薄的话来,一时愣在当场,竟不知该怎么应对。 刘凉却气了起来,上前一步:“你胡说什么,你怎知公子无善心,你怎知公子烧香拜佛就是白耽误工夫?” 苏子玉见她如此围护莫宣卿,心里不禁更气起来,真想把这丫头抓过来摇醒,让她明白莫宣卿到底是个什么人。 动了真气,脸色越发难看起来,极力压制才勉强维持住风度,却哼了一声:“你怎知我是胡说?说起来,你不过只是你家公子的小丫头罢了,又知道什么?” 刘凉从来不知道苏子玉如此咄咄逼人,之前见他的几次,虽不算讨喜,却远没有今天这般讨厌,性子上来顶了一句:“我就知道。” 苏子玉定定看了她一会儿,却忽的笑了起来,笑过之后却喃喃说了一句:“今年雪大,七皇子别怨的梅花开得甚好,也不知明年能结多少梅子,我新近认识一个馋丫头,最喜吃我腌的梅子,瞧你跟我认识的丫头差不多大,你喜不喜欢,若喜欢回头我你一罐子拿回家去解馋,如何?” 提起腌梅子,刘凉忍不住吞了下口水,不得不说,苏子玉腌的梅子当真好吃,酸甜适度,自己一天要不吃几个都过不去。 一想到吃了他那么多腌梅子,浑身那股劲儿,嗤一声就泄没了,心道,果然吃人嘴软,自己不过吃了他几颗腌梅子,这嘴就张不开了。 莫宣卿的目光却划过苏子玉落在小丫头身上,心里莫名一紧,下意识抓着她的手牵回身边儿,低头看了她一会儿,问:“什么腌梅子?” 刘凉目光闪了闪,只能硬着头皮装傻:“谁知道他说的什么?公子,圆子有些冷了,咱们快些回去吧。” 莫宣卿见她头上的风帽落了下去,小脸冻的红扑扑,点点头,伸手刚要帮她戴上,却瞥见她一边的发髻少了一只玉钿,不禁皱了皱眉:“怎么少了一个,莫不是丢在哪儿了?”刚要吩咐墨染清风出去找,却见小丫头扯了扯他的袖子,摊开小手,手心里正是那只玉钿。 莫宣卿拿起来与她别再发髻上,拨了拨下头垂的琉璃珠子,叮的一声,清脆悦耳,听在苏子玉耳朵却变成了刺耳。 这不是他第一次见刘凉跟莫宣卿在一处,却是头一回见到他们之间这种亲密暧昧,冷漠的莫宣卿竟会如此宠个小丫头,不是子玉亲眼所见,都不会相信,就连看这丫头的目光都跟平常不同。 苏子玉是个男人,作为一个男人,很清楚,如果不是自己喜欢的女子,看一眼都嫌多余,更遑论,亲近了,而且,他主意到,刚莫宣卿帮这丫头插上玉钿之后,顺手拨了拨她额前的碎发。 这是一个极亲近的动作,在苏子玉看来,也只有夫妻之间才能如此,但莫宣卿却做了,而且做得如此理所当然,这丫头更是如此,两人之间这种自然而然的亲近,真是刺眼之极。 这丫头究竟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知不知道莫宣卿是她的舅舅,两人这般,将来传出去,她该如何自处?以莫宣卿的性子,到那时又怎会护她?这是个不计后果的傻丫头,自己却不允许她犯傻。 而且,子玉隐隐觉得莫宣卿对九公主有些不安好心,近日西靖和亲之事已经闹得沸沸扬扬,本来是五公主刘淳与七公主刘清,年纪最为适合,却皇后忽然力主让九公主和亲。 皇后是莫宣卿的亲姐姐,以莫宣卿的能力城府,这件事若无莫宣卿在后头出主意,皇后如何会想起九公主来。 虽不知莫宣卿为何如此,子玉却敢肯定一件事,此事对于九公主绝非好事,而今日看了她跟莫宣卿之间相处,苏子玉便更下定了决心,不能再由着她的性子待在莫府了,必须让她回琼华宫。 第29章 本来莫嫣然也没这般执着,却不想,那天郑进却带回了一个她做梦也想不到的消息。便公子跟前收了个贴心的丫头,她也不会如何,公子跟前有个贴心人伺候,她也能放心,哪怕心里有些酸意,却也赏赐了东西不是吗。 而,这个丫头她不在乎是谁,可以是个最寻常的乡下丫头,也可以是小门小户出来,见不得世面的小户之女,哪怕是街上流浪的乞儿,自己也不会在乎,但这个人绝不能是九公主刘凉。 刘凉是什么人,她是刘宿的女儿,是梅琼华的后人,公子有多厌憎梅琼华,没人比她更清楚,就因为厌憎梅琼华,甚至不愿意多看她一眼,就因为自己这张脸有梅琼华的影子,公子连看都不想看。 甚至,连琼华宫都是问梅阁的禁忌,那么,何以这个住在琼华宫,跟梅琼华有着亲缘关系的九公主,就成了公子心尖上的人儿呢。 若公子都能接受刘宿跟梅家人生的女儿,那么为什么不接受自己,为什么把自己送到这里来,为什么让她怀了这个让她憎恶无比的孩子?因为刘凉,这一切的一切都成了莫大的笑话,让她如何甘心。 郑进走进来,就见娘娘定定望着自己的肚子,脸上的憎恨藏都藏不住,暗暗叹了口气,他也没想到,自己的猜想的竟是真的,公子跟前的圆子真就是九公主。 若说以前还有一丝不确定,那么,今天自己可是眼睁睁看着九公主跟公子出府,去了玉山寺,公子对九公主的温柔劲儿,自己都差点儿以为那不是公子了。而如今自己也不知道告诉娘娘此事是对是错,总感觉一切正朝着一个无法挽回的方向发展着。 想到此,不禁开口劝了一句:“娘娘,不如及早点破此事,也免的往后不好收拾。” “不好收拾?”莫嫣然哼了一声:“你是怕公子爱上那丫头不成,放心,公子什么性子,你我还不清楚吗,这丫头才进府多久,公子怎会爱上她如今之所以对她特别些,想来是觉得她天真讨喜,一旦知道她居心叵测,哪还会有半分怜惜,更何况,她是刘宿的女儿,梅琼华的后人,公子此生最恨的两人,都是这丫头的至亲,公子会爱上仇人之女吗?” 郑进倒觉得万事皆有可能,这男女之事岂是理智可以控制的,别人不说,就说眼前现成的两例子,大秦的永福帝,为了梅琼华,倾了大秦的万里江山,而如今这位大周元和帝,为了梅琼华谋反,成了乱臣贼子,便当了皇上,手握天下,却仍在一个又一个相似的眉眼儿中,寻找梅琼华的影子,置江山于不顾,置亿万黎民于不顾。 大秦永福帝,先头也是有名的圣君,也曾政治清明,爱民如子,后来沾了男女情爱却成了千古昏君,还有刘宿,也是文武全才的一代枭雄,同样为了一个女人,成了这般,可见举凡沾惹上爱情二字,便都成了疯子,什么都可以抛却,父母,家族,江山,黎民,仇恨又算得什么?娘娘是没见公子对九公主的样子,眼里哪还装得下旁人,望着那丫头的目光,温柔的让人心醉。 想到此,郑进低声道:“若公子真的爱上九公主,如何是好?” 莫嫣然脸色一变:“绝无可能。” 郑进摇摇头:“娘娘提过数次,让九公主和亲西靖,皇上都未应,可见皇上不舍九公主远嫁,此事恐成不了。” 莫嫣然目光越发冷厉:“三皇子是公子的师兄,若公子开口让三皇子主动求娶九公主,我倒不信皇上会为了区区一个九公主而跟西靖交恶。” 郑进吃了一惊:“娘娘,此事需三思后行,若果真成了,待公子知道九公主就是圆子,恐怕……”他话未说完就被莫嫣然打断:“正要如此,方能替公子报仇雪恨,这丫头是刘宿跟梅氏的女儿,是公子不共戴天的仇人,还妄图勾引公子,便死无全尸都是罪有应得,只让她去和亲,已是便宜她了。” 郑进知道,自己再劝也没用,娘娘自来执拗,尤其事关公子,更不会听自己的。莫嫣然挥挥手:“此事也不用说破,你只把皇上疼爱九公主,不想九公主远嫁的事儿传回府里,公子自会去寻三皇子。” 莫嫣然所料不错,却未等去驿馆寻师兄说此事,便在府门口撞个正着。 刘凉总觉得苏子玉的目光不大对劲儿,一路都在琢磨,苏子玉是不是想多管闲事,戳破自己的身份,看上去他跟公子的关系不大和谐,上次两人见了面,还能寒暄谈笑,这才多少日子,怎么就针锋相对了。 而且,苏子玉刚那番话是什么意思,他那些话明明白白就是在说公子烧香拜佛是假仁假义,他不会因为跟公子不对付,就拿自己开刀吧,好容易有这样舒心的好日子,刘凉可不像现在离开莫府。 可苏子玉这次看上去极不好说话儿,跟前几回见面仿佛判若两人一般,也或许,自己之前根本就没了解他。 “想什么呢?这么入神,我唤你都听不见。”莫宣卿盯她半天了,这丫头自从上车就心不在焉,两眼发直,小脑袋里不知想什么呢,眉头都皱了起来,仿佛天要塌下来了似的。 他不喜欢她这般忧愁的样子,他喜欢她笑,小丫头笑起来纯净可人,就像这严寒冬日里的暖阳,不过分灿烂,却能温暖到他心里,让他觉得,自己这颗心原来还是跳动着的,还可以体会到温暖,更让他除了报仇隐约有了别的期盼。 至于什么期盼,他自己也不大清楚,只知道,不管什么期盼都离不开这丫头,有时候他也会想,她是不是老天给他的补偿,觉得太过亏欠于他,觉得他太孤寂,所有让这丫头来陪他的。 刘凉回神,见公子静静望着自己,他的目光透着疑问,却深邃温柔,让她忍不住脸红心跳,忙低下头:“没,没想什么?” 莫宣卿想起刚才玉山寺里苏子玉看她的目光,顿时心里有些不知名的酸意跟恼怒,竟然伸手撑住她的下颚抬了起来,强迫刘凉与他对视,审视她半晌开口:“没想什么?怎么我唤你听不见?你可是有事瞒着我?” 刘凉心里一惊,暗道,莫非公子知道了什么,心一虚,目光便有些闪躲,落在莫宣卿眼里更疑上来,脸色便有些冷,定定看着她:“跟苏子玉有关?你喜欢他?” 刘凉愕然,再想不到他会说这个,不过,他如此说莫非吃味儿了?莫非他也喜欢自己?这么想着,刘凉就觉胸腔里那颗心,扑通扑通,仿佛要从嘴里跳出来一般,虽说公子一直对自己很好,可刘凉也没想过,他会喜欢自己。 在她眼里,公子是如此高不可攀,他风姿绝世,仿佛九天上的谪仙下凡,便自己贵为公主,也不过是一介凡人罢了,可他若真的喜欢自己呢? 心里有个小人雀跃非常的跳了起来:“问他,问他,问他不就明白了吗?” 可刘凉还是不敢,好容易鼓起的勇气,一对上公子的目光,顷刻便泄的无影无踪,刘凉不禁万分颓丧,只她这般颓丧的神色落在莫宣卿眼里,更引起了误会,他的脸色更冷,仿佛千万年不曾融化的冰川,他的声音也冷了下来:“你当真喜欢苏子玉?” 声音虽冷,听上去却有些咬牙切齿的味道,刘凉一呆,回过味儿来,打量他良久,终于忍不住开口:“公,公子可是吃味了吗?” 刘凉话一出口,莫宣卿忽的放开她,别开脸:“胡说什么?” 刘凉探头过去,看见他脸上千年难见的别扭之色,以及脖颈上淡淡的红,不禁扑哧一声笑了起来,原来公子真的喜欢自己,原来。公子这样的人也会害臊,吃味,别扭。 猛然间,刘凉便觉一直高高在上神仙一般的公子,忽然从天上掉到了凡尘之里来了,原来他也有喜怒哀乐,也有七情六欲,也会喜欢,而且,喜欢的还是自己。 一想到这个,刘凉都觉万分不真实,想起榔头说过,男女之间喜欢的时候,就会想亲对方,亲哪儿?脸?还是…… 刘凉的目光从公子脸上滑到他的唇,公子的唇有些薄,却极好看,而且,看上去柔软润泽,像昨儿吃的水晶山楂糕,就不知道甜不甜?这么想着,便鬼使神差的凑了过去,把自己的小嘴贴在了上面…… 莫宣卿愣住了,怎么也没想到这丫头如此大胆,虽说每每她都盯着自己看半天,但从没有像今天这样,竟敢来亲他,小丫头让子宠的胆子越来越大了。 只不过,哪有人亲的时候,眼睛还睁这么大的,这会儿小丫头的一双眸子睁的溜圆,看上去很有些古怪。 即便如此,那花瓣一般的嘴唇贴在自己唇上,温软香甜,依然诱人非常,哪怕心里知道这丫头还小,却仍不满足与仅仅贴在一起,他想要更深入的品尝。 心里这么想着,莫宣卿的手已经拖住小丫头的脖颈,撬开小丫头的柔软的唇,探了进去…… 第30章 辗转,侵入,气息相溶,擂鼓一般的心跳,分不清是自己的,还是公子的,刘凉晕晕乎乎的想着,原来两人可以这么近,近到没有距离,近到相濡以沫,近到她以为自己都要融化进公子的亲吻里一般,头晕晕,浑身热辣辣,两只耳朵嗡嗡直响,不知不觉闭着眼,什么也听不到,什么也看不到,眼里,心里,所有感知里,只有公子温热的唇舌,公子的灼烫的气息,恨不能永远沉浸其中,直到地老天荒…… 两人亲的忘我,却苦了外头的墨染,这马车眼瞅到府门了,远远便瞧见公子的师兄,西靖的三皇子慕容及正立在府门前,忙回禀:“公子,三皇子来了,公子三皇子来了……”墨染回了三遍,也没听见回音,心里纳闷,刚要去推车门,却给清风拦住,冲他摇了摇头。 墨染见清风一脸怪异,略往后,贴着车门听了听,这一听顿时满脸通红,心说,这丫头倒真好本事,可看见前头的慕容及,也只得又回了一遍:“公子,三皇子来了。” 又过了半晌儿,眼瞅就到了,方才听见里头公子声音传来:“嗯,知道了。”以公子的武功修为,气息仍有些不稳,可想而知,那丫头恐怕都快没气了吧。 别说,墨染还真挺了解刘凉,刘凉这会儿真以为自己快憋死了,此时正大口大口的喘着气,仿佛一条海滩上搁浅的鱼,一张小脸憋的通红,连眼睛都有些红,趴在莫宣卿怀里,可怜非常。 莫宣卿颇怜惜的摸了摸她红透的小脸,低声道:“傻丫头,刚,怎么不呼吸?” 刘凉抬起脑袋看着他:“可,可是,刚才公子堵着我的嘴呢,怎么呼吸?” 莫宣卿俊脸有些微红,点了点她的鼻子:“傻不傻,不是还有鼻子吗。” 刘凉眨眨眼:“对哦,我怎么忘了。” 莫宣卿忍不住低笑了一声,敲了她的额头一下:“傻丫头,你这么傻,除了公子看来没人要你了。” 刘凉愣了一下,只觉这句听似平常的话,竟一下子就钻进了心里,比刚才公子的亲吻更让她脸红心跳,刚好一些的小脸,蹭又红了起来。 莫宣卿见她的样子,不觉轻笑出声,想起师兄,把风帽给她戴好,牵着她的手:“一会儿给你引荐我师兄认识。” 师兄?刘凉愣了愣:“公子还有师兄啊,那有没有师傅?” 莫宣卿点点头:“自然有的,只不过,我师傅游历江湖,行踪难定,待将来有机会,自然能见到,今儿先见见我师兄吧。”等马车停下,牵着她下了车。 宇文及眼睁睁看着他那个素有洁癖不近女色,也不喜与人接触的冰雕师弟,竟然牵着个小丫头从车上下来,而且,两人那种自然而然的亲密,着实让人难以忽略,不是那张脸,宇文及都以为自己认错人了,瞧那手抓的有多紧,瞧那眼里藏都藏不住的温柔,这哪还是自己那个古怪师弟,这分明是一个有血有肉的男人。 认识师弟这么多年,宇文及还是头一次感觉师弟像个人,活生生的人,而不是一心只知道报仇复国的工具。 不过,这丫头是从哪儿蹦出来的,竟能让他冷心冷情的师弟动了凡心,莫不是九天下来仙女下凡不成,想着,不禁看向刘凉。 这一仔细端详,不禁颇为意外,这哪是什么仙女啊,根本女人都算不上,就是个没长大的小丫头吗,瞧着也就十三四的样子,梳着两只包子头,脸蛋圆乎乎红润润,虽然可爱,却距离自己以为的佳人相差甚远。 宇文及忽然顿悟,师弟这么多年不近女色,原来是喜欢青嫩的小丫头啊,这般青涩,师弟也真下的去嘴。 宇文及的目光落在小丫头有些红肿的小嘴上,不禁失笑,看来自己白担心了,师弟绝对下的去嘴,就这丫头红肿的小嘴来看,就能想到刚才在马车里,师弟干了什么好事儿,如此孟浪,真真不是师弟的风格啊,或许自己一直不了解这个师弟,这才是师弟的真面目也未可知。 刘凉给他看得颇有些不好意思,一开始还极力维持礼貌,后来见他的目光越来越露骨,实在扛不住,哧溜一下躲到公子身后去了。 莫宣卿颇有些不满的看了宇文及一眼,警告的叫了一句:“师兄。” 宇文及哈哈笑了起来:“不用师弟警告,我不盯着你的宝贝疙瘩了,还不成吗。” 一句宝贝疙瘩,听进刘凉耳朵里,又害臊,又喜欢,分不清是该害臊还是喜欢。 莫宣卿倒不觉的不好意思,把刘凉从身后牵出来,正儿八经的介绍:“这是我师兄。” 宇文及目光一闪,挑了挑眉,就师弟这一句话,宇文及就明白,师弟是真稀罕这丫头了,记得那年他们师兄弟跟师傅游历,偶遇一位老神仙,那位老神仙给师弟批了八字,说师弟此生贵极天下,却情劫难过,此一生的祸福都系在一个女子身上,结果如何端看师弟自己的选择,看开了,或许能否极泰来花好月圆,若看不开,便会一生悲苦。 当初自己还觉,那位老神仙说的不靠谱,师弟的性子自来不近女色,哪来的什么情劫啊,如今瞧见这丫头,宇文及忽想起这段前事来,暗道,莫非这丫头就是师弟难过的情劫? 刘凉给宇文及见了礼,莫宣卿知她性子,是个没耐性的,让她陪着自己招呼师兄,不定一会儿就腻烦了,索性放她回了问梅阁,叫墨染吩咐厨房备下酒菜,跟师兄往冷香邬去了。 进了冷香邬,各自落座,莫宣卿方道:“师兄今儿怎么有空过来?” 宇文及听了哈哈一笑:“师弟,你这个性子这么多年仍是如此,有话直接说多好,非这么拐弯抹角做什么,你是不是想说,我在城东软香阁正乐不思蜀,怎有空跑你这儿来是不是?” 莫宣卿咳嗽了一声:“我并无此意。”师兄的爱好,自己可以不赞同,但无权干涉,这一点儿莫宣卿还是相当明白的。 宇文及倒颇洒脱:“说起来,还是你们这京城的乐子多啊,在西靖这么多年,我都不知道,男人能如此酥媚入骨,竟比女子都销,魂,师弟你是没尝着滋味,若尝了一回,恐你那青涩的小丫头就撇到脑后去了。” 见莫宣卿微微皱眉,自悔失言,忙道:“是师兄的不是,不该拿你那宝贝丫头做比。”却忽而正色道:“当年老神仙与你批八字的事,师弟可还记得?” 莫宣卿目光一闪:“凡事在我,不在命,那些话做不得准。”想起圆子,莫宣卿目光不自觉柔和了起来:“她不是我的劫,她是我的小丫头。” 宇文及知道他的性子,只要师弟决定了事儿,那就是八匹马也拉不回来,知道他想提此事,便岔开话题:“今儿来寻你,是为和亲之事,皇后力主九公主,可是你的意思?西靖的状况你是知道的,不管哪位公主和亲,结果都一样,只是,我听说九公主才不过十三,跟你那小丫头差不多吧。” 莫宣卿目光转冷:“那又如何?当年刘宿闯进内宫烧杀抢掠的时候,可曾顾及过年纪大小。” 宇文及顿了顿:“你的意思我知道了,明日我便上书求娶九公主。” 莫宣卿进问梅阁的时候时候,脚下一滑,险些栽倒,墨染忙扶着他:“公子,您有些醉了。” 是吗?他倒希望自己能醉,最好醉的把什么都忘了,醉的不要再记得过去那些,可惜醉不了,即便吃再多的酒也醉不了,反而愈加清醒,那些宫女的哭嚎,他那些姐妹的惨叫,母妃的死状,奶娘死命捂住他的嘴,生怕他哭出声让那些叛贼发现的难过,那些倒塌的宫苑,那些火光,那些曾经尊荣无比的皇妃,他的那些姐妹,她们都曾是大秦最尊贵的公主,却惨遭□□,与此相比,刘凉去西靖和亲真是太便宜她了。 更何况,她根本不是什么公主,她是叛贼之女,她是梅氏余孽,便万死也偿还不了梅琼华欠下的债,那不是债,那都是人命,一条一条尊贵无比的人命,在刘宿剑下,死的屈辱无比。 这深如海的仇恨,这一笔一笔的血债,便把刘氏整个杀光,都不可能偿还,一想到这些,莫宣卿就恨不能把不远处那九重宫阙付之一炬,心里的恨如江涛海浪翻涌起来,难以平息,却忽听悠扬的琴声传来。 莫宣卿抬头,琉璃窗映出一个小丫头的剪影,她坐在窗前正拨弄桌上的瑶琴,琴声悠悠扬扬传出来,奇迹般平息了他翻涌的心绪。 他不禁驻足细听,仍是自己教她的梅花落,给这丫头抚的委婉动听,别有韵致,莫宣卿正想迈步进去,忽听小丫头跟着琴曲轻声吟唱起来:“青青子衿,悠悠我心。纵我不往,子宁不嗣音?青青子佩,悠悠我思。纵我不往,子宁不来?挑兮达兮,在城阙兮。一日不见,如三月兮……” 声音带着小丫头独有的软糯青嫩,钻进莫宣卿耳里,心里,竟让他有些痴了…… 第31章 榔头得了西靖三皇子求娶九公主的信儿,脑袋嗡一下,便皇后娘娘再得宠,只她一人主张公主和亲,皇上多少也会顾念些父女之情,便不顾念父女情份,还有早丧的贵妃娘娘呢,更何况,上头还有适龄的五公主跟七公主,怎会轮到九公主头上。 却谁想,西靖三皇子今儿却在朝堂主动求娶,如此一来,公主和亲西靖,恐怕就成了板上钉钉的事,那西靖远隔千里人生地不熟的,以公主的性子莫说安生,恐怕命都难保。 便侥幸保住小命,也甭想过消停日子,那西靖国形势复杂,各位皇子看似和睦,私下里也是挣得你死我活,便这位三皇子近些日子可都泡在城东的软香楼,跟那些小倌没日没夜的胡混,若嫁于这样的人,公主这一辈子岂不毁了,偏偏公主还迷迷糊糊泡在问梅阁乐不思蜀。 榔头急的不行,到这会儿也顾不上什么了,疯了一样跑进问梅阁,迎头正撞上清风,清风忙喝住她:“做什么慌慌张张跟个没头苍蝇似的,看吵着公子,打你这丫头一个屁,股开花。” 榔头哪管他,一把推开他就要往里闯,清风唬了一跳,忙拿住她:“你这丫头今儿是疯了不成,也不瞧瞧这是哪儿?”却瞥见榔头一头热汗,脸色缓了缓,把她拉到一边儿,低声道:“你这丫头平日还算稳妥,今儿这般莫非有急事,我可跟你说,公子昨儿宴请西靖三皇子夜里才回来,又听圆子抚琴,听了大半宿,天蒙蒙亮才躺下,这会儿还未起身呢,你闯进去,岂不要受罚,若真有急事,且跟我说,或许我能帮你。” 榔头却愣了愣,蓦地睁大眼:“你说公子昨儿宴请了谁?” 清风笑道:“你是圆子丫头的姐姐,早晚也是自己人,叫你知道也无妨,西靖三皇子是咱们公子的师兄,公子当日在西靖的时候,曾跟三皇子一起拜在惊天一剑门下习武,情谊犹如兄弟,亲近非常。” 榔头满脸惊愕,看了清风良久,颤声道:“那昨儿公子宴请三皇子所为何事?” 清风疑惑的看了她一眼:“你个小丫头扫听这些做什么,不过也不算什么大事,告诉你也无妨,是为了公主和亲之事,公子希望九公主和亲西靖。” 圆子顿觉眼前发黑,身子晃了晃,急忙扶住旁边廊柱子,方才勉强稳住,不禁苦笑了一声,这算什么?原来暗暗为难公主,一力促成公主和亲的竟是莫宣卿。 榔头忽的明白过来,为什么皇后娘娘非要九公主和亲不可,恐怕这背后之人也是上头这位国舅爷,公主到是跟他有什么深仇大恨,这般用尽手段的谋害公主,最最讽刺的是,公主竟然还一心倾慕于他,恨不能抛去公主尊荣,永远在这问梅阁里当他的小丫头。 为什么?榔头忽然抓住清风:“公子为什么非要让九公主和亲?” 清风忙捂住她的嘴:“小姑奶奶这儿可不能喊叫。”却也纳闷:“你怎么知道是九公主?” 榔头冷笑了一声:“外头都传遍了,我怎会不知。” 清风摇摇头:“此事又跟你无关,你这般着急作甚。” 榔头略定了定神,知道此时自己便闯进去也于事无补,但事已至此,公主却再不可在这莫府待着了,想了想,跟清风道:“刚是榔头莽撞了,清风哥哥莫怪。” 清风平日就颇喜欢榔头,觉着这丫头做事稳妥,性子中正,比圆子靠谱的多,本也有意放过她,便道:“这次罢了,以后记得,纵有天大的急事,这问梅阁也不可乱闯。” “榔头记下了,却因刚刚家里来了信,我娘病又不好了,怕有闪失,心里着急,这才闯来问梅阁想寻我妹子回家探看。” 清风点点头:“前些日子不听说你娘好了吗,怎这又坏了,可见那些郎中不靠谱,你也别急,等我回了公子,寻太医院的太医给你娘瞧瞧去,管保药到病除。”榔头含糊的应了两句。 清风见她着急,便道:“你在这儿候着,我上去瞧瞧,帮你传个话。”说着进去了,轻手轻脚的上楼。 自从圆子挪到公子床上,公子不叫,他们几个都不敢上去打扰,唯恐公子不喜,说道这个,清风也觉稀罕,这么些年就没见公子这般着紧过一个人,事实上,公子的性子一直颇为冷清,除了对公子的师傅师兄,当年莫家的老家主,其余人想瞧见公子脸上有什么表情都难。 而公子对圆子这丫头一开始就不寻常,后来更是宠上了天,如今,经了昨儿马车上的事儿,就更不用说了。 想起昨儿听见的动静,清风一张脸都忍不住红了红,生怕自己撞破公子的好事儿,不敢真上去,就立在楼梯处轻轻咳嗽了一声,过了会儿便听帐子里公子的声音响起:“何事?” 声音里带着些慵懒,清风愣了楞,忙道:“是榔头来了,说圆子的娘病了。”静默片刻才听公子道:“知道了,一刻钟后叫人上来伺候。” 清风忙应着下去了,心里明白,这一刻钟是公子留给圆子赖床的时间,还真是人的命天注定啊,有的人生来就是享福的,哪怕生在贫民小户也一样,例如圆子,这丫头也不知上辈子积了多少德,这辈子才让他们公子这么当成宝贝疙瘩一样宠着,爱着,同吃同睡,不忍稍离。 清风如今都想不出以后该怎么办,公子这般喜爱她,待复国之后,难不成封个小丫头当皇后吗,便如此,也不能这般日日夜夜都在一处吧,不过,以后的事儿还早呢,有道是车到山前必有路,等到跟前再说吧。 不说清风这儿胡思乱想,且说刘凉,昨儿先回来,一个人练了会儿字,鼓捣了两个七扭八歪的如意结,又跟坠露引泉说了大会子闲话儿,好容易熬到吃晚饭的时候,本以为公子必会回来,不想只叫墨染给她送了几块梅花糕回来,嘱咐吃了晚上饭再给她,叫清风盯着她。 刘凉一听就知道,公子不回来陪她吃饭了,便一桌子都是自己爱吃的,也顿时没了胃口,在清风的絮叨下,喝了一碗粥,吃了几口菜,就放下了,坐在窗下拨弄着琴弦,时不时望望窗外,一副百无聊赖的样儿。 后来瞧着窗外婆娑的梅影,心里想着公子,不知怎么就记起了那首子矜,伴着琴声轻轻吟唱起来,竟仿佛从心里摘出来的一般,便一遍一遍的吟唱,沉浸其中,不可自拔,连莫宣卿上来,走到她跟前了都不知道。 直到公子把她揽在怀里,感受到那异常熟悉的温暖,才回过神来,后来……想起后来,刘凉忍不住小脸滚烫,仿佛自打昨儿在马车上之后,公子就越发喜欢亲她了,只不过,昨儿晚上他亲自己的时候跟白天不同,有浓浓的酒香,仿佛还有些淡淡的梅花香,不知是他身上的味道,还是昨儿喝的梅花酿,混在一起令她都有些熏然欲醉。 迷迷糊糊都不知自己是怎么睡下的,就记的他抱着她,亲她的额头,她的眉,眼,鼻子,然后是嘴……他的吻很轻,若轻羽,又像自己昨儿吃的那块梅花糕…… 莫宣卿侧身看小丫头半天了,以往他从不会赖床,既然都醒了还躺着做什么,可这丫头却是个极喜欢赖床的,每日叫她起来,都要费些时候,不过,今儿莫宣卿也有些留恋,并非留恋这高床暖被,而是锦账内拥在被里的小丫头。 有自己在旁边时不时帮她盖被子,这丫头的睡姿终于老实了些,如今整个人缩在被子里就露出一个小脑袋在外头。 晨光从纱帐透进来,浮动的光影里,她一张小脸净白清透,眼睛闭着,长长的羽睫仿佛两个小扇子,在眼下投下一排整齐的阴影,略略一颤,又像蝴蝶的翅膀,让人忍不住想伸手拨弄一下。 小丫头的鼻子生的小巧漂亮,总喜欢皱着,倒平添了几分调皮娇俏的味道,莫宣卿的目光划过她的鼻子,落在那两片如今已经万分熟悉的红唇上,下意识抿了抿嘴。 小丫头的唇本是粉粉嫩嫩的,像窗外枝头绽开的梅花,如今却有些红肿,莫宣卿不禁有些愧疚,到底是自己太过了,说起来,若不是这丫头的味道如此好,也不会引他一再品尝。 忽见她小脸通红,眼睫微微颤了几下,不禁笑了起来:“小丫头醒了还装?“被他点破自己装睡,刘凉越发不好意思,一翻身扎进枕头里闷声道:“人家还困着呢。” 莫宣卿不觉轻笑出声:“今儿困怕也不能赖床了,榔头来了,说你家里送了信来,你娘病了。” 刘凉心里转了几转,暗道,莫非有什么急事,不然,榔头怎会又用这个借口,难道父皇来了琼华宫。 想到此,哪还敢赖床,蹭一下坐了起来,踢开锦被就要往床下跳,却忽的头皮一疼,哎呦一声,忙回头,才发现,不知何时自己的头发跟公子缠在了一起,这一拽自然会疼,刚要伸手去扯,却被莫宣卿抓住手:“我来。”让这笨丫头解,不定就成瞎疙瘩了。 刘凉呆呆看着他纤长漂亮的手指,在他们俩的头发里穿梭,分开纠在一起的发丝,异常灵巧,仿佛抚琴一般。 他做的很是认真,刘凉的角度能清楚看见他微垂的眼眸上,那一排长长的睫毛,忍不住道:“公子真好看……” 第32章 莫宣卿点了点她的额头:“傻丫头,好看不过皮相罢了,匆匆几十年过去,再好看也免不了要变成鸡皮鹤发。”把她的头发顺好:“睡觉也不老实,连头发都结在一起,扯断这些倒可惜了。” 安然见他手指上缠着几根扯断的发丝,有她的,也有他的,纠成死结,再也解不开了,忽想起一句:“这是不是就是诗文里说结发为夫……”说到此却忽然醒悟过来,一个未嫁的女孩儿说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有些不妥,饶是脸皮再厚,也有些嘴软,小脸一红说不下去了。 莫宣卿忍不住轻笑一声,手指探过去轻轻划了她的小脸两下:“你倒不害臊,还不起来,榔头在外头等着你呢。” 一提起榔头,刘凉满心旎念顿时化为乌有,是啊,怎么忘了榔头,她这么跑到问梅阁来,定是出了急事,想着忙往下跳,却给莫宣卿再次扯住 :“帐外冷,你穿这个要冻坏了。” 哪会冷,床前的鎏金熏炉里,银丝炭整整燃了一宿,便外头冰天雪地,这问梅阁里也是温暖如春,却也任他帮自己披上小袄方下去。 墨染端了热水青盐巾帕等物,伺候两人洗漱,洗漱罢在一旁立看公子给圆子梳头,若依刘凉,更喜欢穿男人的袍子,也喜欢男人的发髻,简单利落,但公子显然喜欢她梳包子头的样子,软软的发丝在他灵巧纤长的手指里,不一会儿便扎了起来,两只梅花玉钿别在上面,刘凉摇了摇脑袋,叮叮叮的响,清透的琉璃珠子在晨光中折射出点点光亮,好看非常。 接着就是刘凉帮公子系腰带,淡青色的丝绦在她有些胖乎乎的手里,搓来绕去半天,才歪歪扭扭的打出了个如意结,也就勉强比瞎疙瘩强那么点儿罢了。 墨染不禁暗暗叹气,这丫头还真是笨出圈了,就一个简单的如意结学了这么多日子,竟然还打成这样儿,想想这丫头前头干的那些事儿,端茶不是摔了茶盘子,就是摔了她自己,收拾屋子,那这一屋子东西就别想着要了,伺候公子?公子伺候她还差不多,做饭?就更不用想了。 这丫头天生就是让人伺候的命啊,来问梅阁就是当祖宗的,而且,姿色还不怎么样,虽说五官生的不差,可脸圆乎乎,身子圆乎乎,不能说是个小胖墩,也绝称不上身姿袅娜,可就这么个一无是处的丫头,偏偏公子就喜欢,还喜欢的入心入肺。 尤其经了昨儿之后,公子瞧这丫头的目光,温柔的都能透出水来了,原来公子真是块冰,可这冰有一天融成水,也能溺死人,就不知这丫头哪儿如此招人待见,让公子这般跟心尖子似的稀罕着。 这情态墨染觉得既像夫妻又似父女,唯独不是主仆,主仆就该像他们这般规规矩矩的伺候着,世上哪有跟主子同食同睡,还让主子梳头穿衣的丫头呢,所以说,这丫头的确是他们的主子啊,哪怕现在还不是,将来也一定是。 墨染忽然顿悟了,自己数落□□这丫头,简直就是吃饱了撑的,这丫头不上心,公子不在意,自己这么干不是讨人嫌吗。 刘凉心里惦记着榔头,收拾好了就要出去,莫宣卿却不许,拉着她到那边儿炕上坐了:“多大的事儿至于急成这样儿了,用了早膳再去不迟。” 刘凉哪有吃饭的心思啊,生怕是父皇来了琼华宫,若是让父皇逮着自己偷溜出来,自己倒是不怕,至多就是罚跪罢了,只怕琼华宫那些大小奴才的脑袋要保不住了。 一想到琼华宫血流成河,地上都是脑袋,刘凉仍不住打了个哆嗦,站起来:“那个,榔头既然来了,怕是我娘病的厉害了,耽搁不得。” 莫宣卿微微皱了皱眉,即便知道那是小丫头的娘,也下意识不喜欢她如此着紧关心,拉过她圈在自己怀里,跟墨染道:“拿我的名帖去太医院请杜仲杜太医过去瞧瞧,等吃了饭,我送她回去。” 墨染忙应了一声下去,心说,这丫头面子可大了,杜仲可是太医院的圣手,一身医术出神入化,性子古怪的紧,谁的账都不买,若不是欠着公子人情,怕是公子亲自去请,也不一定请的来,故此轻易也不会劳动这位太医,如今为了这丫头,公子真是舍了大人情啊。 刘凉却惊了,忙道:“公,公子要送我回去?” 莫宣卿剥了颗鹌鹑蛋,塞到她嘴里:“食不言寝不语,有什么话吃了饭再说。” 刘凉吓都吓死了,哪吃得下饭啊,莫宣卿若是跟自己回去,岂不是露馅儿了,三两下吞了嘴里的鹌鹑蛋,刚要说话,莫宣卿伸手指了指她眼前的粥,刘凉只能端起来一股脑灌了下去。 莫宣卿摇了摇头,亏了粥已凉的差不多了,不然,这丫头如此,非烫坏了不可,却目光闪了闪:“圆子不想我送你回去?” 刘凉刚要答应,却想到不对,忙转了弯:“那个,我娘怕见生人,公子去了,怕我娘不自在,而且,我家又小又乱,我娘还病着,不好招待公子。” 莫宣卿挑挑眉淡声道:“一回生两回熟,早晚都要去的,更何况,既然是你家,便小些乱些又何妨,公子不嫌……”说到底顿住,却不往下说,眼里满是笑意。 清风几个忍不住嗤的笑了出来,刘凉知道公子这是打趣她呢,搁平常,她也会跟着笑,可这回不成啊,却见公子盯着她,眼里笑意褪去,浮上些许疑惑,忙跟着笑了两声,却异常的虚假。 莫宣卿深深看了她一眼,:“既然吃好了,就走吧,也省的你这般心不在焉的。” 清风拿了两人外头的衣裳过来,刘凉心里越发忐忑不安,莫宣卿给她整理风帽的时候,偷瞄了公子的脸色,做最后的努力:“那个,公子,我自己回去就行了,墨染不说这些日子公子的事情忙吗。” “再忙也不差这么一会儿。”莫宣卿低头端详她半晌,见小丫头眉眼闪烁,一副心虚的样儿,不禁道:“莫非你有事瞒着我?”这话问出来,脸色已有些冷了,小丫头三番两次的不让他送,不得不让莫宣卿疑心。 刘凉一惊忙摆手:“没,没有。” 莫宣卿意味深长的道:“没有最好,你记着,我最不想人瞒我什么,尤其是你。” 公子说这话时的语气已没了刚才的温柔,有些冷冰冰的,刘凉哪敢再说什么,哪怕知道他送自己回去怕要坏事,却也一点儿法子都没有,让他牵着出了问梅阁,上马车,奔着城外去了。 这一路莫宣卿手里拿着账册,目光却不着痕迹的盯着她,这丫头真有事瞒着自己不成,不然,怎会如此焦躁不安,一会儿偷看自己两眼,一会儿趴到窗子上撩起帘子对着外头看,一脸心虚,手脚无措,这明明白白就是一副心虚的表现。 莫宣卿脸色有些沉,他不喜欢这种感觉,不喜欢小丫头有事瞒着自己,很不喜欢,而这丫头又能瞒自己什么呢? 刘凉一颗心都提到嗓子眼儿了,下意识紧紧闭着嘴,生怕一张嘴心就从嗓子眼跳出来,眼瞅马车出了城,到了那个小院跟前,刘凉彻底绝望了。 莫宣卿站在小院前,侧头看了看一副大祸临头的小丫头,脸色越发有些冷,迈脚往里走,进了小院略打量一遭,小院收拾的还算干净,屋子却有些破旧,想到小丫头就是在这里长大的,不免有些心疼,脸色便有些缓,略想了想,只当小丫头是怕自己嫌弃她的出身,才如此慌乱,不禁叹了口气,伸手过去牵了她的小手,低声道:“公子说了不嫌弃你,你倒是怕什么?”牵着她走了进去。 堂屋里杜仲正坐在桌子旁开方子,旁边站着他的药童跟墨染,还有榔头,一脸复杂的望着刘凉。 榔头如今也理不清,到底事情怎么弄成这样的,公主听了宣卿公子风华绝世的名头,跑去莫府应征杂役,然后就一心喜欢上莫宣卿,公主都不当了,死留在莫府不出来。 莫宣卿呢?对公主一开始还不算什么,如今竟要跟着公主出来探她们假娘的病,还叫墨染请了杜太医过来。 榔头是没见过杜太医,可听过名儿,这位可是太医院有名的怪胎,便是公主都请不来这位,不想莫宣卿一个帖子过去,人家就不辞辛苦的来这儿给她们的假娘看病了,莫宣卿对公主竟是如此,那么为什么偏要设计公主和亲西靖呢? 榔头如今也迷糊了,不知莫宣卿到底是喜欢公主还是想害公主,事情到了如此地步,又该如何收拾?公主是恨不能永远瞒下去才好,却,如今慕容及金殿求娶,皇后娘娘枕边风猛吹,哪还由的公主选择。 公主虽贵为金枝玉叶,大周帝姬,说到底,不过是江上的一页孤舟罢了,风浪一起不能随波逐流,便只有葬身鱼腹,除此再无旁的结果。 有心戳破公主的自欺欺人,可见公主一副如释重负的表情,榔头忽又不忍,暗暗叹了口气,事情到了这种地步,就走一步看一步吧,结果如何?交给老天爷决定,是生是死,自己都陪着公主就是了。 第33章 刘凉心里忐忑之极,都不敢瞧公子了,心里发虚,垂首绞着手指,不知该怎么办好. 莫宣卿看了她一眼问杜仲:“是何病症?可要紧?” 杜仲皱了皱眉,把药方开好递给墨染:“不是什么急病,风湿寒痹郁结于骨,以至于血脉不通,腿脚疼痛罢了,刚已施过针,照方子再吃三服药应会缓解。” 莫宣卿目光微闪,看向榔头,榔头脸色一滞:“家里送了信说的厉害,便只当是急病了。” 莫宣卿又问杜仲:“此病可能除根?” 杜仲摇摇头:“多年劳作,湿邪入骨以至痹症,若前些年寻我,用药浴泡汤,辅以通痹良药或可除根,如今也只能缓解一二,平日多重保暖,常晒太阳,会好些。”说完也不再留,告辞去了。 莫宣卿让墨染送他出去,墨染一直送出了小院,眼看杜太医上了马车,刚要回去,却听杜太医问了一声:“刚你们公子跟前的是何人?” 墨染一愣,怎么也没想到性格古怪,一路都没跟自己说一句话的杜太医会注意到圆子,还好奇的问了出来。虽心里纳闷却也答应着:“那是我们公子跟前丫头圆子。”说着,顿了顿:“屋里那位病人是圆子的娘。”杜仲目光闪了闪,上车走了。 墨染莫名其妙的回来,并未跟公子提起此事,刘凉看见榔头给她使的眼色,知道不能再让公子留在这儿,便扯了扯他的袖子:“那个,我娘既然无事,公子事忙,不如先回府吧,我跟榔头留下来照顾娘。” 照顾?莫宣卿好笑的瞧了她一眼,这丫头能照顾谁呢,不过百善孝为先,自己便舍不得,也不能挡着这丫头尽孝,点点头:“等我进去瞧瞧你娘……” 刘凉跟榔头的脸色都变了,榔头根本没想到一向高高在上的莫宣卿,会如此平易近人,还想去进屋探病,就刚杜太医过来,里头捂着被子装病的老妇人已经吓的浑身发抖,话都说不出来了,要是莫宣卿再进去,估计能直接晕过去,忙跟公主使眼色。屋里的妇人能把戏演到这份儿上已是超常发挥了,莫宣卿进去,十有八九就露馅了。 刘凉也明白,忙抓着莫宣卿:“那个,我娘平常极少出门,最怕见生人,更何况,公子这样的贵人,我娘见了怕要吓坏了,虽是老毛病,到底病了,禁不得吓,公子就别进去吓她了好不好。” 莫宣卿不知好气还是好笑,拍了拍她的发顶:“你这话别人听了,还当我是妖怪呢。” 刘凉忙讨好:“哪有公子这么好看的妖怪呢。” 说的莫宣卿轻斥了一声:“越发胡说。”看了里屋一眼:“那我就不进去了,跟你娘说好好养病,想吃什么只管开口,回头知会墨染叫人送过来”侧头瞧了瞧外头的天:“我先回去,落晚叫石头来接你。” 榔头见刘凉点头,不禁急了,公主真是被莫宣卿的男色迷的什么都不顾了,这当口还想回去不成,忙开口道:“刚回来的时候,娘就念叨着你,说这些日子想的厉害,想让你陪着好好说说话儿。” 刘凉猛然醒过来,意识到自己的处境,低下头不言声了,莫宣卿虽不舍,却也只能道:“如此,你今儿就留一宿吧,明儿一早再让石头过来。”说着转身往外走,刘凉亦步亦趋送到院外头。 莫宣卿见她依依不舍的神情,因不能带她回去的那点儿不爽快,倒消了下去,原来小丫头也不舍他呢,伸手帮她整了整斗篷的毛边,低声道:“你家里比不得问梅阁,怕是要冷,晚上盖厚些,仔细别着凉。”嘱咐了几句,方才上车去了。 刘凉呆呆站在原地,半天没动地儿,还是榔头出来略推了她一把:“车都没影了。”刘凉回神一把抓住她:“到底什么事儿啊这般着急,可是父皇来了琼华宫?” “若是皇上来琼华宫,哪还容的公主跟莫宣卿十八相送。” 刘凉松了口气:“既不是父皇来琼华宫,做什么这么着急出来。” 榔头摇摇头:“这事儿却比皇上来琼华宫更严重呢,公主可知道,今儿早朝之上西靖三皇子慕容及上书求娶九公和亲之事,已传遍了整个京城,公主,您就要去西靖和亲了。” 榔头一句话真恍如晴天霹雳,把刘凉震傻了,直勾勾盯着榔头,半天方才喃喃的道:“怎么可能……” 榔头知道她接受不了,自己也接受不了啊,低叹一声:“本来前头有五公主跟七公主,论年纪长幼,也轮不到公主,之前大约已定了是五公主和亲,便皇后娘娘提了公主,皇上始终未应,却不想西靖三皇子主动求娶。” 刘凉脸色发白:“父皇可应了?” “朝上传来的消息,皇上虽未即刻应下,也是早晚的事,若西靖不主动求娶哪位公主,自是皇上定和亲人选,如今西靖求娶九公主,便是为了两国邦交,皇上也不得不应。”见公主脸色惨白几乎没有人色,榔头虽心疼却也知道,到了这时候,必须该剂猛药让公主明白,莫府她万万不能待了。 想到此,继续道:“西靖三皇子忽然求娶,令此事急转而下,公主可知是什么缘由?” 刘凉摇摇头:“我从不曾见过西靖三皇子,他为何如此?” 榔头叹了一声:“公主身在其中,糊涂了,和亲人选本来早已定下,是在五公主跟七公主之间选择,却只有皇后娘娘力主公主,说公主跟三皇子乃是天生的姻缘,最为般配,便如此,皇上也未应下,接着便是慕容及金殿求娶,公主您莫非忘了,皇后娘娘可是莫宣卿的亲姐姐,公主一心依赖的公子是咱们大周的国舅爷,莫记商号的东家,两年前皇后进宫,若无莫宣卿这个亲兄弟运作,皇后娘娘一个西靖人怎能入宫封后。” 刘凉怔怔看着她:“你是说,这一切都是公子授意的,是他授意皇后娘娘,让我和亲,不可能,这怎么可能,榔头,你胡说呢对不对?” 榔头苦笑了一声,她也恨不能自己是胡说呢,心里也知道,以公主对莫宣卿的喜欢依赖,断然不会相信这些,可这就是事实,由不得她们再自欺欺人下去:“说起来西靖三皇子,公主是见过的,那天在府门外,公子引见了何人,公主可还记得?” 刘凉身子晃了晃,榔头忙上前一步扶着她,却仍道:“莫宣卿曾拜惊天一剑为师,惊天一剑慕容盛曾是西靖亲王,慕容及的堂叔,世人皆知慕容盛平生只收了两位弟子,一个是莫宣卿,一位便是自己的侄儿慕容及,那天你见的那位公子的师兄,便是西靖三皇子慕容及,这一切的一切,若不是莫宣卿在后谋划主导,还能是谁?公主您该醒了。”刘凉只觉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如果可能,刘凉恨不能一辈子都不醒过来才好,那么就不用去面对这些,公子还是公子,自己还是圆子,可惜都是自欺欺人,不,不对,公子如何知道自己是九公主?他不知道所以才会这么做,如果他知道,圆子就是九公主,又哪会舍得让自己去和亲。 想到此,猛然睁开眼,入目是琼华宫的锦账,忙坐了起来,帐子拢起露出榔头的脸,刘凉忙抓住她:“公子并不知道我是九公主,若知道……”话未说完就被榔头接了过去:“若知道又如何,?公主真是糊涂了,您根本不是圆子,您是大周的九公主,这才是您真实的身份,永远都不可能改变的,虽然不知道莫宣卿为何如此,但奴婢却明白一点儿,如此煞费心机里应外合的让公主和亲,必然不怀好意。” 刘凉摇头:“便我是九公主,公子不还是国舅呢吗,怎会不怀好意,公子不是这样的人,我不信……” “公主信不信这都是事实,而且,想必此时,莫宣卿已知公主的身份了,公主再不可能回去莫府当什么小丫头。” 刘凉一惊:“公子如何会知道。” 榔头看了她半晌儿:“为了公主和亲之事,苏子玉闯进莫府去了。” 苏子玉闯进莫府的时候,莫宣卿正惦记着圆子呢,以往她在身边还不觉得,如今小丫头一不再,便觉整个问梅阁都空空荡荡的,如今回想起来,之前小丫头没来的时候,竟不知自己是怎么过得了,不过短短的几个月,习惯了小丫头在跟前叽叽喳喳,习惯了一抬头就能瞧见那张红扑扑的小脸,一旦不再跟前,哪怕只有一天,也觉心里空空的,仿佛失了什么重要的东西一般。 想起小丫头挑嘴,不知吃没吃饭?小丫头怕冷,那样的冷屋子不知睡不睡的惯?没有自己在旁边,晚上踹了被子,谁帮她盖上,百转千回竟怎么也放不下…… 想着便叫了清风过来,叫他送些东西过去,芝麻糕,梅花糕,锦被,汤婆子,手炉,银丝炭,还有小丫头用惯了枕头,一一说来,竟恨不能把问梅阁搬过去才好。 便清风都忍不住道:“公子,是不是太多了些。”说着,顿了顿小心的道:“其实公子不用太过担心圆子,那里再不好却是圆子的家,没进府之前,她一直在哪儿过日子的。” 莫宣卿愣了愣,不禁摇头失笑,是啊,自己关心则乱了,正想着,忽外头福生满头大汉的跑了进来:“公,公子,不好了,苏子玉闯进来了。” 第34章 苏子玉?莫宣卿皱了皱眉,自己跟苏子玉连点头之交都算不上,更从不曾来往,他来做什么?况且,还是硬闯,把他莫府当成什么地方了,可以任他放肆,脸色一沉,走了出去。 到了中庭,见苏子玉正跟府里的侍卫交手,四个侍卫围着苏子玉竟然不是他的对手,便没拔剑,只是拳脚,也是颇让人惊艳,身如蛟龙,出拳如风,想必是得了老将军的真传。 莫宣卿都不禁暗赞了一声,眼看四个侍卫不支,喝了一声:“还不退下,丢人丢的还不够吗。”四个侍卫顿时脸色通红,停手闪在一边儿。 苏子玉略整了整袍子,看向莫宣卿:“莫宣卿你终于肯出来了,早听闻国舅爷是惊天一剑的高徒,想必身手不差,不如今儿赐教一二。”说着一拳打了过来。 福生吓了一跳,刚要招呼侍卫,被莫宣卿喝住,抬手接住苏子玉挥过来的拳头,冷声道:“既少将军有意赐教,在下奉陪就是,请了。”说着推开他,两人打在了一起,只听拳脚相碰噼里啪啦,待两人分开,莫宣卿一拱手:“承让了。”手里一扬,一个青玉佩丢了过去。 苏子玉伸手接住,脸色阴晴不定:“国舅爷倒真是深藏不漏。” 莫宣卿:“少将军前来莫非就是为了跟在下比试拳脚?” 苏子玉哼了一声:“我没这么无聊,莫宣卿,咱们也别兜圈子了,我问你,九公主到底哪儿得罪你了,你要这般用尽手段的害她?” 莫宣卿略愣了愣,忽想起外头传言,苏子玉对九公主有意,莫非是知道九公主和亲之事,才来自己府里闹事,若果真如此,实在有些冲动,想起他祖父,总有几分面子,便道:“少将军何出此言?公主和亲乃是国之大事,宣卿不过一个做买卖的商人罢了,有何能力左右此等大事,更谈不上什么用手段谋害公主了。” 苏子玉听了冷笑一声:“莫宣卿,到了这会儿你还装什么糊涂,若不是你在后面谋划,皇后娘娘怎会一再提议让九公主和亲,宇文及今儿又怎会在金殿求娶,我不知你为何如此,却有件事需告诉你知道,想必这会儿你那跟前那个小丫头不在府里了吧。” 莫宣卿眸光略沉:“我的丫头不劳少将军动问.” 苏子玉哈哈笑了起来,笑的颇为讽刺:“你还真当她是你的丫头了啊,倒不成想你宣卿公子聪明一世,却连自己跟前的丫头是谁都不知道。” 莫宣卿脸色一变:“少将军此话何意?” 苏子玉盯着他:“何意?我告诉你她是谁,她不是你的丫头,更不是你府里的杂役,她是琼华宫里的九公主刘凉,傻丫头还以为你是好人呢,一心当你的小丫头,一心倾慕于你,却不想你却绞尽脑汁要把她逼入死路,莫宣卿,我不知你为何如此恨她,但我苏子玉今儿把话撂在这儿,只要我苏子玉活着一天,就会护她一天,便皇上下旨让她和亲,我也会挟了她去,哪怕从此浪迹天涯,也不会让她受一丝一毫的委屈。”说完转身而去。 ’ 整个中庭半天没有一丝声响,众人都吓住了,怎么会想到圆子竟是琼华宫的九公主,一个丫头,一个公主,怎会是同一个人,跟着公子的,怎会不知公子有多恨琼华宫,在问梅阁里,这三个字提都不许提的。 九公主是梅氏余孽,是逆贼刘宿的女儿,是公子不共戴天的仇人,而圆子?想到公子对圆子的一点一滴,福生扑通跪在地上,哆嗦成了一个:“老奴失察,请公子降罪。” 墨染几个也跪了下去,张张嘴,终是什么都没说出来,心里慌得不行,竟不知该说些什么,谁也料不到,事情会发展到这种地步,这么多年来,公子唯一对一个人上心,心心念念的疼着,宠着,爱着,竟是仇人之女。 没有人比他们几个在问梅阁里伺候的,知道公子对圆子这丫头的在乎,这丫头是公子的心尖子啊,这忽一下成了仇人之女,莫说公子,就是他们几个都接受不了,更何况,公子还一手促成了九公主和亲之事,如今这种局面又该如何收拾。 墨染几个都不知过了多久,才听见公子开口:“福生失察,下去杖责二十,其他人起来吧。”声音极冷,没有半分温度,说完转身回了问梅阁。墨染几个忙起来跟了过去。 墨染几个人一宿都没睡,公子倒是跟平常并无两样,该用膳用膳,该看账册看账册,脸色淡然冰冷,没有丝毫表情,跟圆子来之前一样,仿佛圆子从来没存在过一般。 夜深了,服侍着公子睡下,墨染几个下了楼,清风小声道:“也不知苏子玉说的是不是真的?” 墨染瞥了他一眼:“你是不想是真的吧,如今细想想,倒有迹可循,是咱们疏忽了,你想想,自打那丫头来,可有一点儿丫头样儿吗,哪家平民小户出来的丫头,会跟她一样,不会伺候人,学都学不会,嘴巴如此刁,在公子的床榻上睡得理所当然,如今我才明白,她不是笨,她是叫人伺候惯了,堂堂九公主哪会当什么丫头啊,怪不得公子就教了她几次,便把琴弹得这么好,早听说九公主的琴艺曾得名师指点,颇有造诣,想来装着不会,也是难为她了,还有榔头,怕不是她的姐姐,是她跟前的宫女吧,怪不得对她言听计从呢,此事弄到这种地步,也怪我们。” 清风往上头瞄了一眼:“那你说公子会如何?” 墨染:“还能如何,她是九公主,刘宿之女,梅氏之后,难道你还指望她回来当公子的丫头吗。” 清风低声道:“终究是上一代的事儿了……” 上一代?墨染冷笑了一声:“你莫非忘了,当初刘宿是如何闯进大秦内宫烧杀抢掠的,这么多人的血债,岂是一个上一代就能过去的,更何况,公子早晚会复仇,把加注在慕容氏皇族的血债一点一滴的讨回来,公子曾立下誓言,屠尽苏氏全族,便公子最后心软留下圆子,这杀父屠族之仇,你觉得圆子会留在公子身边吗,所以,这是个死局,从一开始就注定了,谁也解不开,圆子是谁事情都可转圜,却偏偏是九公主,也只能叹造化弄人了。” 转天一早,墨染刚服侍公子起来,清风就跑了上来:“公子,圆子回来了,如今就在府门外呢,福伯死活拦着不让她进来……”却在公子的目光中逐渐消音。 莫宣卿脸上的表情毫无变化,半晌开口道:“墨染你去一趟,就说公主大驾光临莫府,本该亲自相迎,只不过近日偶感风寒,只怕会过了病气给公主,请公主恕罪。” 墨染应着,瞪了清风一眼,下楼出了问梅阁,方跟清风道:“你是糊涂了,合着昨儿我跟你说的那些都忘了不成。” 清风也知自己莽撞了,却嗫嚅道:“我是一时回不过劲儿来,看见那丫头不知不觉就当成了圆子,说起来,这丫头哪有个公主的样子呢。” 榔头拿公主半点儿法子都没有,眼瞅着和亲的事儿成了真的,公主不着急此事,反倒心心念念要来莫府求莫宣卿原谅她的欺瞒。 榔头就不明白,都到了这种地步,公主莫非还想回莫府当小丫头不成,不说莫宣卿促成和亲,不怀好意,即便没有此事,如今揭破,莫宣卿是公主的舅舅,公主还怎么可能跟莫宣卿如之前那般相处,而且,如今莫宣卿又怎会见她,想到此,不禁劝道:“公主咱们回吧,他不会见你的。” 正说着,便见墨染走了出来,刘凉眼睛一亮,忙跑了过去:“墨染,墨染,公子肯见我了吗?” 墨染却恭敬的躬身:“墨染给九公主见礼,公子偶感风寒,怕病气过给公主,不好出来相迎,请公主恕罪。” 病了?刘凉心里一急:“怎么就病了呢,昨儿不还好好的吗,我去瞧瞧。”说着就要往里走,却被墨染伸手拦住,定定看着她:“公主请自重,男女有别,更何况,公主莫非忘了,若论辈份,公子可是公主的舅舅,公主进去探病恐不妥当,公主还是请回吧。” 刘凉愣了愣:“墨染,我知道你们都觉得我骗了你们,心里怨我,可我也是有苦衷的,若我不假扮,哪能进莫府呢,后来公子对我那么好,我便舍不得走了,也不敢把自己的身份说出来,才瞒你们到今天的,我不是故意要骗公子,你让我进去看看公子好不好,我保证,只看一眼就好。” 墨染脸色冷淡之极:“公主还是请回吧,公子不会见公主的。” 刘凉的脾气上来:“你不让我进去,我今天就不走了,就在这儿冻着,不信公子不见我。” 墨染耐心用尽,哼了一声:“随便公主。”转身进去了,还吩咐人把府门关上。 榔头叹了口气:“公主咱回吧,我说了,他不会见公主的,更何况,若不是莫宣卿,宇文及怎会求娶公主,和亲迫在眉睫,咱们该想想法子才是,在这儿做什么。” 刘凉摇摇头:“这里肯定有误会,榔头你别管我,我就在这儿等着,公子会见我的……” 第35章 “公子,落雪了。”清风忍不住出声,不知为什么,今儿格外冷,白天就阴沉沉的,落晚起了风,这会儿雪粒子又飘了下来,便在屋里都觉一阵阵的寒风直往窗户缝里头钻,刚自己只出去端了个炭盆子,手脚就冻僵了,寒风夹着雪粒子打在脸上跟小刀割肉似的生疼。 更何况,大门外的圆子,那丫头何曾受过这样的罪,又最是怕冷,之前在问梅阁的时候,公子生怕冻着她,熏炉里总是蓄满满的银丝炭,睡觉的时候,还要灌两个汤婆子塞到锦被里。 当时自己还跟墨染说这丫头当真是个娇气包,如今才知道,她是公主啊,从小锦衣玉食,皇上养在琼华宫里宠着长大的九公主,能不娇气吗,可就这么个娇气的丫头,这样的天儿里,竟生生在门外待了足足一天。 刚自己出去的时候,偷偷问了王青山,王青山说那丫头还在外头呢,即便那丫头是九公主,是梅氏余孽,可也是圆子,这些日子跟公子朝夕相处形影不离的圆子,公子宠着爱着,不想她受一丝委屈的心尖子,便如今揭开所有,难道那些情份就能说没就没吗,公子心再冷,也是人,自己都这般不忍,更何况公子。 想到此,不禁小声道:“公子,再这么下去,怕是要出人命了。”说了这么多,也不见公子的神情有丝毫变化,仍是那般冷冷的盯着手里的账册子一页一页的翻过去,。 清风待要再说,忽见公子抬头看了他一眼,那一眼异常冰冷,清风忍不住打了个寒颤:“规矩都忘了,出去领十板子,再若放肆,撵出问梅阁。” 清风忙跪下磕头:“清风谢公子恩典。”出去领板子去了。 墨染暗暗叹了口气,清风这时候求情,简直就是火上浇油,不禁侧头看了看窗外,内外冷热的差别,琉璃窗起了一层薄薄的雾气,隐约能瞧见廊檐上的灯笼,在寒风左右摇晃,划出摇曳的灯影,灯影里的雪片子上上下下,像是三月里缭乱的飞花,看的人心绪烦乱,难以安生。 说起来,这丫头还真本事,才来了多少日子,就搅了问梅阁两年来的清静,哪怕她如今不在,却依然梗在每个人的心里,他们都如此,更何况公子了。 公子又不是石头,曾经那么疼宠的丫头,怎会忽然就冷下来,之所以如此,大概又两个原因,一个是两人之间横亘的是家国之仇灭族之恨,他们是不同戴天的仇人,公子深恨琼华宫,不然,也不会极力促成和亲之事。 再一个,墨染觉得公子心里也有恼怒和怨恨,恼怒圆子的欺骗,怨恨这件事竟是由苏子玉之口说出来,让他陡然陷入这种难堪的境地,或许还有嫉妒…… 苏子玉昨天说的那些相当于宣告,宣告他的心上人是圆子,宣告他会为圆子抛下一切,墨染不知道苏子玉那些话,落在公子耳里是什么感受,但自己听了,却从心里佩服苏子玉。 他是大周的少将军,也是老将军一心培养的孙子,老将军受了先帝之托,手握传国玉玺之秘,背负骂名韬光隐晦,只是为了等待机会,如今跟公子相认,待传国玉玺出世,大秦复国指日可待。 老将军功在社稷,便其子犯有谋逆大罪,只他大义灭亲,公子自会网开一面,而苏子玉作为老将军唯一嫡孙,无论是大周还是大秦都有大好前程,这般左右逢源的好事儿,别人求也求不来,可苏子玉却能为一个丫头尽数抛舍。 而且,还是个不爱他的丫头,这份孤注一掷不求回报的勇气,让人不得不佩服,想必公子也有些羡慕。 圆子虽来府里的日子不长,可他看得出,公子对这丫头已经爱之入骨,男女之间不爱才能无情,真爱了又怎可能轻易抛开,爱这东西心不由己啊。 所以,公子心里越发恨,恨他自己,恨苏子玉,恨老天,恨这巧之又巧的缘份,最终这些恨都落在了一个人身上,就是外头的圆子。 公子如今恨到极致,早已失了理智,便看上去跟往常一样,心怕是早乱了,若真那丫头有个闪失,过后公子必会后悔,若到那时,可就更无法收拾了。 想到此,偷偷出了问梅阁往府门行去,开了大门,看见风雪里靠在门边儿的两个丫头,一动不动,吓了一跳,忙走过来,拍了拍榔头:“榔头,榔头……” 榔头努力睁开眼,看见墨染,还以为自己冻死出现幻觉了呢,想说话却发现嘴都张不开,墨染见她都如此,忙去看她怀里圆子,吓了一跳,摸了摸脸还有些热乎气,才算松了口气,忙叫人把两人挪进门里头,叫看门的移来炭火,端了两碗姜汤给两人灌了下去,又拿了两床棉被捂住两人,叫车把式套上车,亲自把两人送回了琼华宫。 刚到琼华宫,就见一个白面无须的太监正在宫门外焦急的张望,看服饰估摸是琼华宫的太监总管,便把两人交给他,只说让快些请太医过来,便走了。 蒋德不用猜也知道是莫府的人,公主进莫府当丫头的事,自是瞒不过他,怜惜公主在琼华宫寂寞,自己也睁只眼闭只眼的由着公主了,却不想终究弄出事儿来,公主竟喜欢上了莫宣卿,这眼瞅宇文及求娶,公主说不定要去西靖和亲,今儿一早却又跟榔头跑去了莫府,还弄成了这样,真要是有个三长两短,自己这条老命就算到头了。 忙招呼把公主跟榔头扶进去,使人去找太医过来,料理好了,抬头看看廊外的天,雪越发大起来,这都是今年第几场雪了,老天爷这是不想让老百姓有好日子过了啊,不止老百姓,宫里也一样,眼瞅就快过年了,却今年这个冬也不知过不过的去呢。 刘凉迷迷糊糊睁开眼,发现自己已经回了琼华宫,正躺在自己的床榻上,入目是绣着大朵牡丹花的锦帐,有些暗,天黑了吗?自己是怎么回来的?是公子终于肯见自己,原谅自己了吗? 不禁摇摇头,若他肯原谅自己,自己又怎会回这琼华宫来,他终是不肯原谅自己的,哪怕自己在府外待了一天也没用,他气自己欺瞒于他,以他的性子,怕是这辈子都不会原谅自己了,哪怕自己冻死在外头,也不会心软。 一想到此,刘凉便觉万分难过,想坐起来,却发现半分力气也使不出来,微微侧头都觉脑袋晕晕沉沉的仿佛有千斤重。 透过锦账发现外头人影憧憧,隐约听见像是七哥刘凌的声音传来:“好好的人怎会弄成这个样子,你们这些奴才都是干什么吃的,合着,平常就是这么伺候公主的,莫不是以为父皇不来琼华宫,就可由着你们怠慢公主不成,给我拖出去狠狠地打,不打死都不许给我停手。” 接着便是哭喊求饶的声音,刘凉听清了,心里一惊,忙伸手拨开帐子喊了声:“七哥。”声音有些微弱,到底刘凌听见了。 本来昨儿一早宇文及金殿求娶凉儿,打了刘凌一个措手不及,朝会完了直接就奔宇文及住的驿馆而去,质问他为何求娶凉儿,不想宇文及看着老实却极为狡猾,非说是他对九公主一见钟情,故而求娶。 这不睁着眼的鬼话吗,宇文及这些日子大都泡在城东的软香阁,跟软香阁的头牌小倌儿打的火热,哪有别的功夫,更何况,这厮见都没见过凉儿,何来的什么一见钟情之说。 可慕容及咬死了就是一见钟情,非凉儿不娶,把刘陵气的脸色铁青,不是还有些理智,顾及两国邦交,当即便要跟他拼个你死我活。 西靖比大周也强不了多少,形式混乱,宇文及又是这么个浪荡不靠谱的皇子,凉儿嫁过去,这辈子岂不毁了,就在前不久,自己还立誓要护住她,不过几天就出了这样的事儿,正想明天一早面见父皇阻止凉儿和亲,凉儿才十三,无论是年龄还是长幼,怎么也不会轮到她去和亲。 不想自己还没来得及面见父皇,琼华宫就出事儿了,之所以刘凌会连夜赶过来,还是榔头把刘凌当初给自己的玉佩拿给了蒋德,让蒋德使人去知会七皇子。 蒋德见公主的样子,也真怕出什么闪失,便去请了刘凌过来,刘凌一来看到刘凉昏昏沉沉只剩下半条命的样儿,脸色立时就沉了下来,便是他一贯性子宽和,也动了震怒,正下狠心要发落这些奴才,刘凉就醒了。 挥挥手叫把人拖下去打,转身过来,拢起帐子,坐到床榻边儿上,见凉儿憔悴不堪,不禁心疼的道:“这才几天,怎就成了这般,刚太医说是着了寒,好端端的怎就着了寒,定是这些奴才伺候不周之过。” 刘凉摇摇头:“不是他们的错,七哥饶了他们吧,是我自己跑出去冻得,不干他们的事儿。” 刘凌皱了皱眉:“你倒是好性儿,这些奴才哥哥是知道的,别瞧着面儿上恭顺,最是势力眼,父皇平常来的勤,自然不敢怠慢你,眼瞅父皇不怎么来了,也就不拿你当回事儿了,今儿不打死他们,都不能出我这口气。” 刘凉一着急忙抓住他:“真不干他们的事……” 刘凌正要说什么,忽听外头苏子玉的声音传来:“公主自己跑去莫府大门外冻了一天,这么冷的天,没冻死是公主命大,的确是不干这些奴才的事。” 第36章 莫府?刘凌愣了愣,看向进来的苏子玉:“子玉这话从何而来?凉儿好端端的去莫府做作甚?” “这个却要问公主了,子玉如何得知。”苏子玉目光落在床榻上的小丫头身上,她就这么不知疼惜自己,这样冷的大雪天,竟跑去莫府门前待了一天,只为了求得莫宣卿的原谅,莫宣卿哪里值得她如此,莫宣卿暗里算计她和亲,那个男人居心叵测,铁石心肠,只怕这丫头在外头冻死,也不会出来见她。 却见她惨白的小脸,不过几日,便寻不见以往的精神,病歪歪躺在榻上,瞧着异常可怜,苏子玉便又觉十分心疼。 却想到如今的局面,她自顾不暇还心心念念落在莫宣卿身上,又升起一股恼意,别开头不去看她。 刘凌看了他半晌,又看了看刘凉,开口道:“凉儿当真去了莫府?” 刘凉心里一虚,呐呐半天也没说出什么,看见嬷嬷端了药过来,急忙接过,也不嫌苦了,一股脑喝了下去,苦的她只吸气。 刘凌不禁摇摇头,从嬷嬷的托盘里捏了一颗桂花糖塞进她嘴里:“哪有这么喝药的。” 刘凉知道七哥疼她,索性撒娇:“七哥,凉儿有些困了,想睡一会儿。”说着偷瞄了苏子玉一眼,见苏子玉瞪着她,忙翻身朝里躺着闭上眼当鸵鸟。 虽说跟苏子玉不大对付,可也不得不承认,苏子玉一直对自己不错,而今天的他,显然是真生气了,明知道到了如今地步,怕已瞒不住,却让存着微薄的希望。忽想起公子竟真舍得让自己在外头冻了一天,刘凉顿觉慌乱无比,他是真不理自己了吧。 刘凌叹了口气,给她拉好被子,床帐放下来,跟苏子玉道:“凉儿病的不轻,让她睡一会儿,我们外头说话。” 苏子玉有些不舍得看了床帐一眼,终是跟着刘凌出去了,两人坐下,宫女上了茶,刘凌才道:“说吧,到底怎么回事?凉儿怎会去莫府?她跟莫宣卿有什么干系?” 苏子玉想了想,终还是道:“公主乔装到莫府当了莫宣卿几个月的丫头。” 刘凌一惊:“丫头?这怎么可能?慢说凉儿公主之尊,便她调皮胡闹,难道莫府是这么容易就让她混进去的吗,更何况,莫宣卿的性子都城之中谁人不知,他那问梅阁里莫说丫头,连个婆子都没有,故此,外头才传言他不喜女色,有龙阳之好,怎会让凉儿当他的丫头。” 苏子玉脸色一暗,这也是他最不能释怀的事情,是自己疏忽了,以为公主贪玩胡闹,莫宣卿也不过是觉得这丫头可爱,才留在身边,后来想想,莫宣卿什么性子,若不是真心喜欢,怎会留在问梅阁里,还那般宠爱。 可是,既如此,为什么还要陷害九公主和亲,还有莫宣卿跟祖父之间到底有什么关系?这所有的事情裹在一起,就连自己都糊涂了,却不想揭开谜底,隐隐觉得,谜底并不是自己想看的。 刘凌怎么也没想到会发生这种事儿,皱眉想了一会儿,渐渐捋顺:“你是说凉儿乔装进了莫府,被莫宣卿收为贴身丫头,那今儿又是怎么回事?凉儿怎会在莫府外头冻了一天,?莫不是他知道了凉儿的身份?他是如何知道的?既开始不知,想必并未调查凉儿底细。” 苏子玉:“我气他算计公主和亲,昨天一怒之下闯进了莫府。” 刘凌倒吸了一口凉气:“子玉你太莽撞了,莫宣卿毕竟是当朝国舅,皇后把这个兄弟可是当成心尖子一样维护,若知道你闯进莫府,不定要生出事来。” 苏子玉哼了一声:“子玉岂是怕事之辈,更何况,这姐俩坑瀣一气,要把九公主往火坑里推,难道我们就这么眼睁睁看着她去和亲,你也知道西靖状况,便不提西靖,宇文及天天泡在软香楼,是个什么货色,难道还不清楚吗,以公主的性子嫁给这样的人,能有什么好结果,莫宣卿如此待她,她倒还心心念念的想去当他的丫头,还跑去莫府求莫宣卿原谅,我这会儿想起来,都恨不能再去莫府把莫宣卿抓出来揍一顿解气。” 刘凌挑挑眉:“你去莫府没有动手?莫宣卿可是惊天一剑的弟子,便你武艺精湛,怕也不是他的对手,如果我所料不错,那天你去莫府并未讨到什么好处。” 苏子玉有些不自在:“那是我不想跟他大打出手。” 刘凌叹了口气:“此事着实有些麻烦,今天我去驿馆本想质问宇文及,为什么求娶凉儿,不想他一口咬定跟凉儿一见钟情,这不明摆着糊弄人吗,他跟凉儿何曾见过。” 苏子玉:“他见过公主,只不过当时不知他师弟跟前的小丫头,就是他要求娶的九公主罢了。” 刘凌愣了愣:“你是说莫宣卿把凉儿引见给了宇文及,如此看来,事情倒有转机,不管莫宣卿安的什么心思,既把凉儿引见给他师兄,定是十分着重凉儿,如此,只要让宇文及知道凉儿就是莫宣卿跟前的丫头,想必和亲之事也就作罢了。” 苏子玉:“我也是想着这是个转机,才去莫府戳破公主的身份,莫宣卿虽算计公主,对自己的丫头倒格外宠爱,若知道两人其实是一个,便再恼恨,怕也不忍让公主和亲西靖。” 刘凌深深看着他:“子玉,你对凉儿这番维护之情,我替凉儿谢了。” 苏子玉却别开头:“我不为了你这一个谢,我只为了她,如今我也想开了,只她能快快活活的一辈子,就让我这么看着她也没什么。” 刘凌不想子玉对凉儿如此入心,只不过一辈子快活,怕是不易? 刘凌侧头望向窗外,雪越发大了起来,纷纷扬扬的雪片子落下来,映着宫灯,幻化成无穷无尽的黑影,笼罩了整个帝都,或许还有整个大周,刘凌都不敢想象,这场大雪之后,又会有多少黎民冻饿而死,黎民何辜,遭此天灾。 眼看就快过年了,都说瑞雪兆丰年,这场下雪预兆的,怕是多少户人家的妻离子散家破人亡,父皇却仍然对此视而不见,父皇忙着在后宫寻找一个又一个梅琼华的影子,为了那个女人,父皇恨永福帝,连带也恨了这天下黎民。 而自己,虽是皇子,却只能困守在这京城之中,不知如何是好,或许,自己该离开这里,只不过母妃一人在宫里,也让他放心不下,还有凉儿,竟跟莫宣卿搅在了一起。 便没有和亲之事,莫宣卿是国舅,在辈分上也算他们的舅舅,外甥女跟舅舅之间,若有什么暧昧,是不伦,是天大的丑闻,所以,此事必须到此为止,只不过先要解决了和亲的危机。 三日后,七皇子刘凌在琼华宫梅林之中设宴款待西靖三皇子,以尽地主之谊。 说实话,宇文及对琼华宫颇为好奇,琼华宫是师弟的父皇,前大秦永福帝,为心爱女人而建的宫殿,宇文及始终不能理解怎会爱一个女人至此,可以罔顾江山倾覆,令万千黎民饱受战祸之苦,以至于连全部皇族都被屠戮殆尽,一个女人罢了,到底有什么地方值得如此。 顺带对于师弟深恨的这位居住在琼华宫的九公主,也好奇起来,听说这位九公主因是梅贵妃所出之女,皇上极为宠爱,既是梅氏后裔,想来该有几分梅琼华的神韵,自己倒真想见见,故此,一听刘凌在琼华宫摆宴,想都没想便欣然前往。 本以为刘凌如此安排是为了让自己见见九公主,不想酒宴已经过半,却仍不见九公主露面,宇文及忍不住开口道:“这琼华宫,倒真是名不虚传,早听说九公主是位不可多得的才女,尤善琴艺,在下也粗通一二,若能得公主抚琴一曲,想必此生无憾了。” 这话说得刘凌不大喜欢,淡声道:“三皇子金殿求娶,便如今父皇仍未下旨,想来也托不太久,等三皇子成了我大周的九驸马,到时还怕没时间听琴吗,莫说一曲,便照着一日三餐听,也没人拦得住。” 宇文及咳嗽了一声:“七皇子取笑了,取笑了。”却听刘凌叹了口气:“三皇子也不是外人,便也不用瞒你,凉儿前着了风寒,病了几天了,到今儿才略好些,怕不能前来,三皇子要失望了。” 正说着,忽听隐约的琴声,不禁愣了愣,唤了旁边的宫女:“是何人抚琴?” “是公主,今儿一早起来觉着好了些,不知怎么便想起了抚琴,却不在寝宫之中,这会儿去了琴阁。” 琴阁?刘凌皱了皱眉:“琴阁处在高处,又久无人去,想必阴寒之气更盛,凉儿的身子刚好些,去琴阁怕是不妥,我去瞧瞧。”说着,站起身要走,却想起宇文及,忙道:“劳烦三皇子稍等片刻,在下去去就回。” 不想,宇文及却跟着站了起来:“刚还说不能听公主抚琴,引为憾事,如今倒心愿得偿,可否跟七皇子一起过去,七皇子放心,在下不过是久慕公主琴艺卓绝,想近些听琴罢了,断不会唐突公主。” 话说到这个份儿上,刘凌也只能答应:“如此,三皇子请。”两人并肩而行往琴阁方向而去。 琴阁乃是当年永福帝为宸妃梅琼华所建,后大秦灭国,永福帝与宸妃双双服毒自尽,就是在这琴阁之中,当年苏宿闯进琼华宫见心爱之人已死,怒到极致,一把火焚了琴阁,后梅贵妃得宠,因梅贵妃琴技出色,方得重建,并搜罗天下名琴藏于阁中,以示宠爱,梅贵妃生前常在此抚琴。 琴阁有三层,处于琼华宫最高处的梅林之中,站在最上头一层远眺,可望见远处巍峨的皇宫,以往刘凉想父皇了,便会来这里望着皇宫,想像父皇正在做什么,是在金殿之上召见群臣商议国家大事,还是在御书房批阅奏章,或许在后宫嫔妃哪儿,会不会想起自己?什么时候才会来瞧自己? 但今天却不是为了望皇宫,而是离着皇宫不远的莫府,刘凉看了半天,才找到莫府的位置,只可惜瞧不真切,便想起了公子教自己的琴曲梅花落,想这里地势高,若自己在这阁中抚琴,琴声传的远,或许公子能听见呢。 其实,刘凉也知道自己这是胡思乱想,莫说莫府远在都城之中,便这琼华宫之内的人,也不一定都能听见自己的琴声,如此,不过是想寻个寄托罢了。 伴着琴声不自觉想起公子教她弹琴的情景,想起问梅阁的情景,想起公子对自己浅淡的笑意,以及暖入心的宠爱,自己长这么大,从没有一个人对自己如此好过,哪怕父皇一样,可这些温暖以后都没了,因自己是公主,因自己的欺瞒,公子大概永远也不会原谅自己。 琴声里注入浓浓的愁思,令在下头听琴的刘凌都不觉一阵心酸,这丫头还真是叫人心疼,却微微侧头,看了眼宇文及,果见他抬头看着阁上的凉儿发呆,目光里的惊愕显而易见。 目的既已达到,自然见好就收,他只是想让宇文及知道凉儿是谁,却不想让凉儿看到宇文及,故此,低声交代跟前伺候的嬷嬷:“一会儿伺候公主回寝宫安歇。”便引着宇文及回了席间。 并且不再提及此事,却暗暗打量宇文及,见她一副心不在焉坐立不安的样子,知道他已经认出了凉儿。 宇文及的确认出来了,虽说刘凉在琴阁最上头一层抚琴,以宇文及的目力,还是看的一清二楚,只一眼就看出阁上抚琴的不是别人,正是那日在莫府门前,师弟给自己引见的小丫头,师弟的心尖子圆子 。 这么多年,头一回见师弟如此着紧上心一个人,还让他颇有些不惯,以师弟对这丫头的宠爱,待将来师弟复国,这丫头便不至于封后,也会是后宫第一人。 师弟冷心冷清,对女人从不动心,正是如此才让人担心,像师弟这种人不动心则已,一旦动心,怕是此生都放不下,却好端端的丫头,怎会成了琼华宫的九公主。 师弟可是最恨这位公主,才想方设法让九公主和亲,自己也才会金殿求娶,可若九公主就是圆子那丫头,此事却大大不妥。想到此,哪里还坐得住,站起身寻个借口匆匆走了。 苏子玉方从后头出来,低声道:“不知这个法子可有用?莫宣卿心机深沉实在难猜,且,他如此设计九公主和亲,必然有他的目的,此人的性子强硬,说一不二,怕只怕,便知道圆子是九公主也无济于事。” 刘凌点点头:“所以我才从宴请宇文及,从宇文及见到凉儿之后的神情来看,此事大有可为,便莫宣卿能狠下心,宇文及想必也会有所顾忌,只不过,从宇文及的表现,莫宣卿对凉儿只怕不寻常。还真是孽缘,这两人怎会搅到了一起,这舅舅外甥女的名份摆在那儿,他们之间无论如何都不能有牵扯。” 说着,看向苏子玉:“若和亲之事解决,你可否在父皇跟前求娶凉儿,不瞒你,过些日子我怕要去幽州了。” 苏子玉一愣,大周的皇子在帝都居多,却也可自请分封,只不过如今大燕灾害连连,底下各州府,莫不是民不聊生怨声载道,哪有帝都的日子好过,皇子们便没一个愿意分封的,刘凌却一直想离开帝都,到外头去做一番大事,却始终顾及姑母,并未成行。 “你若走了,姑母怕是要难过。” “就是母妃的意思,母妃说与其困守在此,倒不如出去,或许还能为黎民百姓做些什么,叫我莫要顾念她,若此一去能把幽州治理好,让百姓有条活路,倒是比留在帝都更好,母妃这儿还好,怎么说还有舅舅在,只凉儿我却放心不下,这丫头天真烂漫,心思简单,实在不适合在宫里待着,这琼华宫也并非长久之地,倒是你对她的这份心,难能可贵,若她有你庇护,我也就放心了。” 苏子玉苦笑一声:“我自是愿意,只怕她不乐意,你别瞧她天真,却是个倔性子,便你是她哥哥,有些事儿怕也不会听你摆布,尤其,她心里喜欢的人并不是我。” 刘凌眉头蹙起:“此事你不用管,我自会跟凉儿说明白。” 苏子玉见表兄如此,忽有些心动,是啊,或许这丫头心觉跟莫宣卿无望,就答应了也未可知,只她肯嫁与自己,他便有时间让她忘了莫宣卿,转而喜欢自己。 说起来,自己才是先遇见她的哪一个,若论缘分先后,也该是自己才是,跟莫宣卿有什么干系,况且,她跟莫宣卿一个公主,一个国舅,身份摆在这儿,此一生也不会有结果,莫宣卿如今连见她都不见,想来两人的缘分已是尽了。 这么想着不禁充满希望,想着她嫁给自己,若不喜欢在府里住着,便搬到表兄的别院去,哪里也有一大片梅林,梅花开的时候,可以她抚琴自己练剑,梅子熟了,自己给她腌梅子,还可以亲手酿梅子酒,埋在树下,待来梅花开时,掘出来,与她一起品尝,如此,此一生还有何求…… 第37章 “公子,三皇子来了。”墨染低头回禀,下意识拢了拢手,外头的风大雪大,问梅阁虽温暖如春,却还让墨染觉得有些说不出的冷意,圆子那丫头走了,仿佛把问梅阁的暖意也带走了。 见公子站了起来,墨染忙上前把手里的鹤氅给公子披在身上,却一眼看见公子腰上的如意结,不禁想起圆子来,也不知那丫头这会儿怎样了,身子本来就娇气,还在这么冷的天里冻了一天,便自己恐怕都受不住,更何况是她了。 而且,外头都说今儿七皇子刘凌在琼华宫设宴款待三皇子,这般时候,按说宴席未散才对,怎么三皇子却跑来寻公子,莫非圆子哪儿出了什么事儿? 即便公子这几天提都不提,但墨染仍然不信,公子会让圆子和亲西靖,宇文成可是个不折不扣的变态,专爱折磨女人,圆子这种性子嫁过去结局可想而知,哪怕她是刘宿之女,梅氏余孽,却到底还是圆子啊,公子心上的丫头。 莫宣卿出了问梅阁,驻足看了看廊外,雪大如斗,仿佛从天上倒下来一般,即便几个小厮轮着不停扫雪,地上仍然积了一层,这场雪也已经下了整整三天,虽说比昨儿小了些,却仍没有停的意思,吩咐了一句:“过会儿让福管家来一趟。” 墨染低声应了,跟着莫宣卿从廊间出了问梅阁往前厅行去。 宇文及正在厅里来回走,不时望向外面,看见莫宣卿进来,忙上前几步:“你倒真是安稳,我来问你,好端端的你跟前那小丫头怎么就成了琼华宫的九公主,今儿我见着她的时候,还以为自己眼花了呢,这到底怎么回事?” 莫宣卿坐下吃了口茶,淡淡道:“你在何处见到她的?” 宇文及翻了白眼:“还能在何处,自然是琼华宫。” “她呢?也见着师兄了吗?” 宇文及摇摇头:“怎么可能 ,她病着呢,病好几天了,是听见琴声,我跟刘陵去了琴阁,远远瞧了一眼,那小丫头也真是,这么个雪天也不怕冷,跑到琴阁上抚琴,照她这么作下去,不等到西靖和亲,小命就没了,你倒是说说,哪丫头怎么忽悠一下就成了九公主?” “刘凌倒是好算计。” 沉默半晌才道:“她乔装来我府上应征杂役,因缘巧合便留了下来。” 宇文及愕然:“乔装应征杂役她不是公主吗,为什么来你府里当杂役?”见师弟没有反应,不禁道:“你的性子自来谨慎,尤其她又是你身边的人,你竟没叫暗卫去查她的来历不成?这可不像你的做事风格。” 莫宣卿些微出神,这几天有时想起来,也觉得这般荒唐的事儿不该发生在他身上,却真切的发生了。 宇文及端详他一会儿,坐下来:“师弟你到底想什么呢,即便她是九公主,可你对她……你真忍心让她去西靖不成,宇文成是什么货色,你可是最清楚,不是师兄乌鸦嘴,就那弱巴巴的丫头,到了宇文成嘴里,估计连骨头渣都剩不下。” 莫宣卿猛然站了起来:“师兄若无他事,宣卿还有要事料理,便不奉陪了。”站起来走了。 宇文及愣了愣,看向留下来招呼他的墨染:“你们公子今儿怎么了?” 墨染咳嗽了一声:“那个,大概事今儿雪大天冷。” 天冷?宇文及往外头瞟了一眼:“天冷跟你们公子发脾气有什么干系,得了,师弟自来跟块冰差不多,今儿这样瞧着倒有些像人了,墨染你说说,你家公子到底怎么个意思?真舍得那丫头和亲啊。” 墨染给他换了热茶:“三皇子是我们公子的师兄,自是深知公子脾性,以公子的性子,决定了事儿断然不会更改,却也说不准,墨染在公子跟前这么年,还没见公子对谁这般上心过。” 宇文成点点头:“别说上心,何曾见师弟跟前有过女人啊,更别说心尖子似的宠着了,说起来,我倒是无妨,那丫头合不合亲,结果如何,跟我也没太大干系,只怕若有闪失,师弟将来再后悔也晚了,要知道,这情之一字最是害人,一旦沾上了,怕这辈子都避不开,便国仇家恨又如何?你没见大周皇帝,没见你们大秦前头的永福帝吗,哪一个不是当世枭雄,后来如何?” 墨染道:“公子这会儿心里恨极,想不到其他,三皇子既瞧出公子对圆子的意思,和亲之事是不是……” 宇文及点点头:“这还用你说,便师弟一意孤行,我也不能让那丫头和亲,不瞒你,今儿我瞧见那丫头憔悴的样儿,心里都有些不得劲儿,以往的精神气可都没了,这么冷的天跑到琴阁上抚琴,那琴声幽怨的,我听了都心酸不舍,要是你们公子听见,不定多心疼呢,说到底,虽她是刘宿之女,当年的事儿跟她一个小丫头又有什么干系。” 墨染:“当年刘宿进宫烧杀抢掠,那些大秦后宫里的人又有什么罪过?大秦皇族被刘宿屠戮殆尽,血债血偿,公子如此做也无可厚非,只不过未想到有此变故罢了,却,即便是圆子,也化解不了这血海深仇。” 宇文及叹口气:“还真是孽缘,怎么九公主就成了圆子呢。” 送着宇文及出去,墨染暗暗松了口气,回头却发现清风不知何时站在自己身后,不禁吓了一跳:“你站我后头做什么?” 清风却嘻嘻笑了起来:“我还说你跟公子一样绝情呢,原来你也不忍心看那丫头和亲。” 墨染白了他一眼:“伺候了公子这么多年,连公子的性子都忘了不成,你那般直接求情有何用,公子如今正恼那丫头欺瞒,气头上呢,这当口你去求情,说不得公子心里更恼,更恨,只打了你几板子,都是你的造化呢,有道是解铃还须系铃人,既是三皇子金殿求娶,只要三皇子说不娶九公主,事情不就结了。” 清风忙道:“还是哥哥聪明,不和亲就好了。” 墨染叹了口气:“好什么?真不知你这脑子怎么长的,这件事刚开始呢,纵然不去和亲,她也不是圆子,她是大周的九公主,刘宿的女儿,还是梅琼华的后人,这每一个身份都是公子最恨的,偏偏她还是圆子,如今想想,这丫头或许是公子此生难度的劫难也未可知,算了,不想了,帮她一回,也当全了咱们这些日子的情份,往后她是九公主,跟咱们莫府再无干系。” 无干系?清风却不信,就凭公子对那丫头的意思,哪能丢的开。 九公主和亲西靖之事一波三折,继宇文及金殿求娶之后,没几天又奏请,想娶五公主,简直当大周的公主是菜地里的大白菜了,任他挑挑拣拣,想挑那颗就挑那颗。 满朝大臣议论纷纷,皇上的脸色尤其难看,脸色阴沉下来:“宇文及,朕记得前几日你还信誓旦旦的求娶九公主,这才几天,怎么又变成五公主了?莫非当我大周的公主是任你挑拣的不成。” 宇文及心说师弟,若不是为了你,我何苦受这昏君的质问,却忙道:“回皇上,并非是在下挑拣,是认错了,那日得皇上赐宴,在宫里碰上一位美人儿,在下顿时惊为天人,以为是九公主,故此金殿求娶,如今方知道,竟认差了人,那位美人是五公主,还望皇上莫怪,成全在下一片痴心,恩赐五公主下嫁和亲。” 这几句话说的漏洞百出,朝上大臣的脸色一个比着一个的不信,慢说皇上赐宴,根本不在后宫 ,他如何会撞上五公主,还什么极为天人,简直就是胡说八道。 更何况,即便认差了人,怎么偏生认成了九公主,谁还不知九公主从出生就养在西苑琼华宫,便认成谁,也不可能是九公主啊。 而且,这件事里头的玄机虽不甚明了却不难猜,本来和亲的人选,无论是按长幼顺序,还是年纪大小,都不该是九公主,一开始提议九公主和亲的是皇后娘娘。 或许因九公主是前头梅贵妃所出,这位新后心里嫉妒梅贵妃,自进宫便瞧不上九公主,觉着碍眼,把她嫁出去和亲也说的过去。 只不过皇上最宠九公主,自是不舍,皇后娘娘本来就是西靖望族莫氏贵女,跟宇文及沾着亲呢,若不是皇后娘娘暗里找了宇文及,怕是也没有前几日的金殿求娶了,却不知,这怎么忽悠一下又变卦了。 刘凌倒是暗暗松了口气,只要宇文及不主动求娶凉儿,父皇对凉儿毕竟比别的女儿宠爱一些,此次和亲之事就算不了了之了。 而五公主,那丫头虽算自己的妹子,却心思歹毒,远不如凉儿良善,去了西靖和亲应比凉儿更能适应,更何况,自己如今能护住凉儿已是不易,哪还顾得上旁人。 皇上看了宇文及一眼开口道:“三皇子此次不会再认错了吧。” 宇文及脸皮也厚,呵呵笑着道:“不会认错,不会认错,这回在下认的真真儿,就是五公主。” 一句话说的满朝大臣哄一声笑了起来,便刘凌都不禁莞尔,这宇文及还真是个活宝,若不是西靖太乱,这家伙行事又荒唐,凉儿嫁给他或许是条出路,总比在京城里强。 如今大周乱象已现,这一场大雪下来,外头隐隐有传言说是天罚,是因逆贼窃取真龙之位,老天才降下天罚,让百姓民不聊生。 这样的谣言从前几年便有,只不过各州府使出铁血手腕,杀了不少散播谣言的乱民,才消弱下去,如今连着大雪,冻饿而死的百姓堆积如山,百姓的活路没了,便再杀怕也无用,只要这谣言一起,便会传遍大周。 想到这些,刘凌毅然出列,跪在地上:“父皇,连日大雪,灾民无数,请父皇下旨赈灾,民为国本,若老百姓没了活路,我大周危矣。” 刘凌一句话后头瞬间出列数人跪在地上:“请皇上下旨赈灾。” 皇上脸色阴沉的看了眼下头跪着的人 ,哼了一声:“朕记得,有一年闹了场瘟疫,太医院的人说是因前年冬天没下雪太暖和的缘故,如今雪大些不是正好,省的明年闹瘟疫了,此事不用再提。” 后头两鬓斑白的户部尚书陆庚,哆嗦索索的往前爬了几步谏言:“万岁不可啊,瘟疫跟雪灾都是大灾,两者之间并无关联,大周的帝都之外已是尸骨累累,灾民成山,万岁若再不下旨赈灾,一旦灾民群起叛乱,便是我大周的灭国之祸啊。” 皇上还没说话,却从旁边站出一人指着跪在地上声嘶力竭苦谏老头厉声道:“陆庚你好大的胆子,敢危言耸听,天降大雪乃是吉兆,瑞雪兆丰年,正映着我大周国运昌隆,那些乱民敢起叛逆之心,就该尽数诛杀,灭九族,依着你,这样的叛逆之民,还要给他们钱粮不成,如此,岂不是助长了他们气焰,更不把万岁爷放在眼里了。” “你,你,卫厉你个奸人,若不是靠上皇后娘娘,就凭你卫厉,何敢跟老夫在金殿叫嚣。” 卫厉冷笑数声,转而跪于地上:“皇上,陆庚辱及皇后,乃是忤逆大罪,按我大周律,该杀头诛其九族。” “你你……”陆庚年纪本来就大,又在病中,哪禁得住如此刺激,老脸涨得通红,指着卫厉,咚一声倒在地上。 刘凌忙过去探了探他的鼻息,竟给卫厉活活气死了,便如此,卫厉仍不放过陆庚,奏请把陆家抄家灭族。 刘凌看了看周围,满朝文武大臣竟无一人替陆庚求情,眼睁睁看着父皇下旨让卫厉带人去抄陆家。 刘凌忽然心如死灰,父皇是不会赈灾的,父皇恨了永福帝,恨了梅琼华,更恨这天下百姓,刘凌脸色惨白:“父皇,儿臣奏请去幽州驻守。” 皇上看了他一眼,目光略缓:“如今天寒地冻,你若真想去幽州,待明年开春吧。” 刘凌惨笑了一声:“父皇,如今我大周灾民遍地,哪里不是天寒地冻,何必再等明年。” 皇上耐心用尽:“既你执意如此,去吧,退朝。”站起来拂袖而去。 刘凌看了看满朝文武忽道:“自古文死谏,武死战,你们可真是我大周的良臣……” 第38章 “公主,七皇子来了。”榔头望见外头渐行渐近的那个挺拔身影,不禁有些心疼,也替他悲哀,今儿金殿上的事儿,已传遍帝都,就连琼华宫里的人也都知道了。 七皇子金殿奏请万岁赈灾不果,户部尚书陆庚因大骂郎中令卫厉,当场气绝身亡,陆家抄家灭九族,七皇子万念俱灰,自请去幽州驻守,便贵为皇子又如何,一样身不由己。 刘凉听了忙站起来迎了出去:“七哥哥你真要去幽州啊,我听榔头说,幽州可冷呢,人哈出的气都能冻成冰疙瘩。” 刘凌见她有了些精神,心里略好了些:“你听榔头胡说呢,她哪里去过幽州,照这么说,幽州的百姓还活不活了。” 想起如今百姓的境况,脸色一暗:“你这丫头就别替七哥操心了,倒是你,和亲之事作罢,却要想想后路才是,与其处于被动,倒不如未雨绸缪早作打算,子玉对你之心,想必你也知道,他文成武就,性情也算温和,又有将军府可比庇护于你,倒是最合适的驸马人选,若你能嫁去将军府,七哥也能放心些。” 刘凉一听脸色都变了:“七哥怎么想起说这个了。” 刘凌端详她半晌:“到了如今地步,莫非你心里还想着莫宣卿不成。” 刘凉脸一红呐呐不言语。 刘凌叹了口气:“慢说他是皇后的兄弟,辈分上算你我的舅舅,便没有这一层,你最好也不要跟他有什么牵扯。” 刘凉愣了愣:“为什么 ?” 刘凌看了眼窗外:“今儿金殿上的事儿,想必榔头跟你说了,卫厉这个郎中令却是皇后的人,也就是说是莫宣卿的人,倒是差点儿看走眼,这莫宣卿看似不进官场,一心做生意,却不想暗里竟有如此厉害的谋划,郎中令可是掌管着帝都所有兵马,官不大却极为要紧,本来我以为父皇会让子玉出任,不想却听了皇后的话,给了卫厉。” 刘凉:“七哥是说公子,不,国舅想谋反吗?怎么可能。” 刘凌沉默良久:“我也不知他到底要如何,按说皇后如今已正位东宫,又有了身孕 ,若产下皇子,以父皇对她的宠爱,又是嫡出,父皇会封太子也未可知,如此一来,莫氏一族成为大周第一世族指日可待,何必再去谋反。” 榔头哼了一声:“没准他想自己当皇上呢。” 刘凉忙道:“不可能,公,国舅自来淡泊名利,哪会有这种心思。” 榔头撇撇嘴:“真要是淡泊名利,又怎会费尽心思送自己妹子进宫,还做了这么大的买卖,公主是一叶障目不见泰山了。” 刘凉气的不行:“榔头你再胡说八道,我可要生气了。” 榔头低下头鼓囊了一句:“就知道向着莫宣卿……” 刘凌好气又好笑,给这俩丫头一吵,心里那些抑郁之气倒散了一些,觉着敞亮了不少,摇摇头:“外头还没怎么呢,你们俩倒先打起来。”说着,看向刘凉:“不管莫宣卿有什么谋算,你要知道,你跟他绝无可能,他既是国舅,又怎会是你的驸马,便你心里想着他也没用,倒不如早些撇清,两下安生。” 刘凉咬了咬唇:“便如此,我也不能嫁苏子玉,就像七哥说的,他文武全才,又是将军府嫡子,有大好前程,帝都多少名门闺秀都巴望着要嫁他,何必屈就与不喜欢他的人,于他而言,娶谁都比当驸马好,驸马只是听着好听罢了,却还不如当一个小官自在,更何况,我心里没他,嫁他岂不是害他,以他的骄傲便此时糊涂,以后想明白了,也定有埋怨,到时……” 刘凉话未说完,就听苏子玉的声音响起:“你并未嫁我,怎知我以后会埋怨,想必是知道了宇文及改口求娶五公主之事,以为莫宣卿心软不舍你和亲,暗里求了他师兄,说到底你心里还是念着莫宣卿罢了,寻这么多借口做什么。” 被苏子玉当众戳破心思,刘凉脸上一会儿红一会儿白,半天才道:“我就是不想嫁你又如何,你堂堂少将军的亲事,还要勉强人不成。”撂下话,转身气哼哼进寝殿去了。 刘凌见子玉脸色黯然,拉着他出去,到了前头才道:“你自来不是如此莽撞的性子,却怎一沾了凉儿便如此急躁。” “我哪儿是急躁,是替她着急,如今形势来看,莫宣卿明摆着不怀好意,如今想想,从他来大周,或许就在谋划什么,若不是今天卫厉冒出头来,还瞧不出他下了多大一盘棋呢,可见这家伙阴险狡诈之极,这丫头却还想着他,以为莫宣卿平了和亲之事,就是好人不成,谁知,他又算计什么呢。” 刘凌叹了口气:“本来我还想撮合了你跟凉儿,此去幽州也能放心,却今儿看来,凉儿这丫头定不会答应,而且,她说的也有道理,以你之才,屈就驸马也实在可惜了,子玉,不如你跟我一起去幽州吧,我们哥俩携手并肩,便不能做出什么大事,至少能让幽州的百姓好过一些。” 苏子玉往寝宫看了一眼摇摇头:“我留在帝都。” 刘凌知道他放不下凉儿,不禁叹息,凉儿钟情莫宣卿,子玉却心心念念着她,这男女□□,自己不大明白,却也知道凉儿跟子玉都是异常固执的性子,只怕自己再说也无用,自己之前太想当然了,觉得为了凉儿好,就能让她嫁给子玉,如今想来真有些可笑。 就如凉儿所说,便嫁了子玉,夫妻离心,早晚也是一对怨偶,人都说姻缘天定,到底如何,端看他们二人的缘份吧,或许等自己在幽州站住脚,想个法子把母妃跟凉儿接过去,他们母子兄妹据守幽州,或许能得个安生的结果。 刘凌走了,顶风冒雪,一刻未留,刘凉跟苏子玉两人一直送到十里亭,望着绵延的车队消失在风雪中,不过一会儿,就连地上的车辙都被大雪掩埋,丝毫看不出行迹。 苏子玉侧头看了眼,她身上的这件狐狸毛斗篷瞧着倒有些眼熟,忽然记起,那次在玉山寺中见她穿过,就是这件斗篷让他知道莫宣卿对这丫头如何宠爱,大红羽缎的斗篷,风帽的边缘,镶着一圈雪白的狐狸毛,是雪狐的毛,无一丝杂色,便是这圈雪狐毛就不知值多少银子了,果真是莫记的东家,有的是银子。 只不过,这斗篷怎会又穿在她身上,莫非是莫宣卿叫人送来的,若真是他,这么做又安的什么心,若真是心疼,当日又怎会忍心让她在大门外冻上一天,莫非是把她的东西送回来,做个彻底了断? 感觉他的目光,刘凉不禁看了他一眼,七哥走了,京里能跟她算上有些交情的,就剩下苏子玉,其实,刘凉不觉得苏子玉对自己如何喜欢,仔细想想,两人统共也没见过几回,想起他给自己的腌梅子,想起他不管做什么,都是想护着自己,便不想跟他再冷战下去。 她觉得,他们完全可以成为朋友,苏子玉性格豁达,有这样的朋友,说说话儿也好,而且,以他跟七哥的情谊,自己该当他是哥哥才对。 想到此,便决定示好:“那个,苏子玉,七哥走了,我们也别闹了成不成。” 苏子玉目光闪了闪,哼了一声:“我可没公主这么小家子气。” 刘凉笑了起来:“好,好,我小家子气,那我跟你赔不是,今儿正好出来,请你去市集上逛逛如何?” 明知她不过是想示好,并无其他意思,苏子玉心里却仍忍不住欢喜,想了想道:“你还真是土包子,市集有什么逛的,我带你去个好地方,不过,你得换身衣裳,那地儿不让女人进。” 榔头吓了一跳:“少,少将军您可别胡来,你莫不是想带公主去青楼不成?” 苏子玉撇撇嘴:“青楼有什么意思,我是带你们去广和楼,如今正是年根底下,广和楼的南戏班子,正在那儿唱封箱戏呢。”说着看向刘凉:“你要是不喜欢听戏,就算了。” 刘凉眼睛都亮了,心里不能见公子的难过都消了一些,伸手抓着苏子玉:“喜欢,喜欢,咱们这就去吧。” 苏子玉不觉笑了一声,琢摸或许自己之前的法子不对路,应该投其所好才是,以后常带这丫头出来逛,时间长了,便没对自己日久生情,想来也不会讨厌自己,这么想着心情大好,等着刘凉跟榔头换了男装出来,三人便去了广和楼。 广和楼离着软香阁不远,还没到呢,刘凉就发现,附近来来往往的都是车马轿子,竟比市集还要热闹,两边的楼阁精致,丝竹盈耳,每个买卖家的大门前都悬着数盏红灯,如今是白天都瞧着颇为壮观,若是到了晚上,这些灯笼都点起来,可以想见多好看了。 忽瞧见街边一个更为精致的楼阁,有三层之高,门前的灯笼从上到下一串串垂挂下来,长长的直垂到一层,仔细瞧扎的比别处的更为精致,而且,材质好像是琉璃的,真真大手笔,灯笼下头挂着一串铜铃,风雪中,叮铃铃的响,异常悦耳。 楼前站着几个美人儿,这样的天却只穿着轻薄的衣裳,不禁道:“榔头,你瞧那些美人怎不怕冷,这样的天儿竟穿的如此轻薄。” 榔头也好奇的看了过去:“还真是,不过怎么瞧着有些古怪呢?” 苏子玉忍不住笑了起来:“那是软香阁的小倌儿。” 软香阁?刘凉震惊的看着他:“你,你说这些不是女的。” 苏子玉点点头:“虽不是女子却都是不折不扣的美人儿,西靖的三皇子宇文及可是喜欢的紧呢,为了这些美人都乐不思蜀,连西靖都不想回去了,瞧,前头就到广和楼了。” 刘凉跟榔头两个土包子一样,跟着苏子玉进了广和楼,刚一进来,就见一个富态的男人满脸堆笑的迎了上来:“今儿可是哪儿阵风把少将军吹到我这广和楼来了,这两位小爷可真是好模样儿,比旁边的……” 话没说完见,见苏子玉脸色一沉,忙转了话风:“少将军楼上请,雅间给您留着呢。”说着话引着他们上去了。 这戏楼建的甚是精巧,一楼中间一个老大的戏台,二楼围着栏杆一圈都是雅座,中间以屏风相隔,颇有心思,戏台上的戏刚开锣。 刘凉很是新鲜,长这么大都没看过戏,更别说跑到这戏楼里来了,不错眼珠的盯着戏台上的人,见有个小生打扮的小戏子正在台上哭哭啼啼唱着什么,声腔软糯吴侬软语,虽说好听,却听不明白。 刚要问榔头知不知道唱的什么,就听苏子玉道:“大过年的哭的哪门子丧,去换一出。” 老板显然很是惧怕苏子玉,忙把戏牌子递了上来:“那请少将军点一出。” 苏子玉看都没看一眼,挥挥手:“点什么,就唱单刀会。”说着侧头跟刘凉温声道:“这是个武戏,关公耍大刀,热闹,正适合过年听,你指定喜欢。” 老板这才明白,那半天旁边这位俊俏的小爷才是正主,不禁有些纳闷,苏子玉虽说常来他这戏楼,可没见去过旁边的软香阁,京城里喜欢小馆的少爷公子里也没苏子玉这一号,今儿是怎么了,莫非也好上这一撇了,还真是难说,这位小爷生的白嫩俊俏,尤其这样儿瞅着可是比旁边软香阁的小倌还娇弱几分,说不准就引的少将军动了龙阳之意也未可知。 正拿着戏牌子要走,忽听旁边一个大声道:“唱什么单刀会,打打杀杀怪没意思的,唱长生殿,这个才好看。” 老板一听顿时一个头两个大,怎么忘了旁边还有西靖的三皇子跟莫府那位国舅爷呢。 正想怎么对付过去,忽隔着的屏风被推到一边儿,宇文及一脚迈了过来,扫过刘凉,跟后头道:“师弟,我怎么瞧着这丫头这么眼熟呢,倒有些像你跟前那个叫圆子的。” 苏子玉脸色顿时难看非常……还真是冤家路窄,在这儿都能碰上. 第39章 苏子玉下意识看向刘凉,忽有些挫败,哪怕自己费尽心思想讨她喜欢,却从莫宣卿出现的那一刻开始,她眼里就再没有别人,仿佛天地万物只剩下那个居心叵测的男人。 刘凉忍不住望向莫宣卿,即便才不过几天不见,刘凉却觉得仿佛隔了好几年,她眼巴巴望着他,期望能看到以往的温柔宠溺,可惜却只有冷淡。 他的目光冷的仿佛自己就是个陌生人,没有一丝情绪,刘凉甚至觉得,自己在他眼里或许还不如苏子玉来的熟稔。 因为这种冷淡,刚下意识迈出去的脚又收了回来,在他冷淡的目光中也渐渐低下头,坐在哪儿一动不动。 她这般倒让苏子玉舒服了些,见小丫头不再盯着莫宣卿看,紧绷的情绪也就放松了下来,放松后的苏子玉还算有风度:“原来是三皇子跟国舅爷,倒真是巧。”见宇文及仍然盯着刘凉打量,不禁挑挑眉:“三皇子可是认差了,这儿哪来的什么丫头。” 宇文及目光一闪哈哈笑道:“果真认差了,明明就是一位小公子吗,我怎认成了丫头,少将军勿怪,只因我师弟跟前那个小丫头也喜好穿男装,这位小公子跟那丫头眉眼儿有些相像,愣眼一看才认成了她,师弟你瞧瞧像不像?” 莫宣卿目光落在那个低着头的小丫头身上,又扫过旁边的苏子玉,心里竟没来由升起一股怒火,如今外头都传将军府苏子玉钟情九公主,琼华宫里常出常入,比自家的将军府还自在,皇上对此故作不知,就是有意撮合二人的姻缘,都说二人郎才女貌姻缘天成…… 沸沸扬扬仿佛明天两人就要大婚一般,莫宣卿本来不信,即便恼她欺瞒,对于两人的新身份,一时不知如何应对,却到底她是圆子,是他的小丫头,两人曾经那般亲密,如果不是顾念她年纪小,恐怕如今她已是自己的人。 明明知道自己跟她中间隔着国仇家恨,隔着慕容氏一族的森森白骨,却仍然不想放了她,这些日子,他想的最多的不是如何复国,而是跟小丫头在一起的点点滴滴,那些朝朝暮暮,哪怕只有短短的几个月,却已深刻入骨。 也是到此时,看到她跟苏子玉出双入对,觉察到自己心里滕然而起的嫉意,让他顿时醒悟,不是不想放了她,是不能,哪怕她是刘宿之女,哪怕她是梅氏余孽,哪怕两人之间隔着倾国仇屠族恨,在他眼里,她仍是他的圆子,他的小丫头,他不许她跟别的男人在一起,更不许她嫁给苏子玉,她是他的。 在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的时候,莫宣卿已经站起走了过来,一把抓住刘凉就往外走,却给反应过来的苏子玉伸手拦住:“国舅爷这是做什么,光天化日之下强抢不成。”说着来扯刘凉,却被莫宣卿身子一闪把刘凉藏在身后。 苏子玉大怒,一掌打过去,却被宇文及拦住 :“慢着,慢着,我说少将军,多大的事儿不至于动手吧,叫外人看见传出去,可不好听。”说着挑眼瞥了广和楼的胖老板。 那老板早吓的浑身哆嗦,脸色煞白,脸上的肥肉都跟着哆嗦的频率不停抖动,颇有几分滑稽。 苏子玉什么人,何曾在乎过别人怎么看,冷笑了一声:“堂堂国舅爷都不怕传出去不好听,子玉怕什么?” 宇文及看了自己师弟一眼,颇有些无奈,还真是让自己猜对了,别看师弟看上去冷冰冰跟块千年寒冰似的,那是没动情,一旦动了情,这不立马就变成了火,虽说脸上还是没什么表情,自己却不会被他骗到,就看他抓着小丫头的手骨节都有些发白,就知道师弟有多恼火,或者该说嫉妒。 果然动了情的男人最经不住的就是情敌的刺激,而且,一旦看见情敌,聪明过人的脑袋,也会变成一团浆糊。 就连自己都看得出,小丫头跟苏子玉之间根本不是你情我愿的小情人,真要说,估摸这位少将军单相思的面儿大。刚师弟一出现,小丫头那直直的目光就知道,眼里哪还放的下别人。 还真是冤孽啊,冤孽,师弟难得动心喜欢上一个丫头,着实不易,自己应该帮忙撮合才是,可一想到两人的身份,又觉撮合两人简直就是缺德,这俩人之间想要花好月圆,难啊。 不过师弟出手了,自己好歹也得帮帮忙,毕竟是自己人吗,想着呵呵笑了两声:“我说少将军,到这会儿,咱就明人别说暗话了,这位想必就是琼华宫的九公主吧。” 宇文及一句话,旁边正哆嗦的戏楼老板哆嗦的更欢实了,心说,九公主,琼华宫?哎呦喂,今儿可了不得,怎么一下子来了这么多贵人,他这广和楼可真是有体面啊,却又想起眼前这剑拔弩张的事态,这几位哪一个他都惹不起,真要是在他这儿动起武来,还不拆了他的广和楼啊,。 想着,哆嗦的更厉害了,琢摸着怎么自救一下,眼前这几位都不好惹,却一眼瞥见榔头,瞧着慈眉善目颇好性子,便小心的挨过去:“我说这位小爷,那个,能,能不能请几位爷坐下说啊。” 榔头也没想到会发生这种事儿,本来好好来戏楼看戏,想着公主散散心,也省的总惦记莫宣卿,谁想,在戏楼偏又遇上了,而且,莫宣卿竟然直接过来抢人,这若不是亲眼看见,以榔头对莫宣卿的了解,打死都不能信。 因此,好一会儿榔头都不能把眼前这个霸道的男人跟问梅阁冷冰冰的公子联系在一起,而且,这男人怎么能冷冰冰的却做出如此荒唐的举动来呢,榔头都有些佩服他了。 且榔头忽然发现,或许自己之前错了,莫宣卿并不是真的绝情,哪怕他心思叵测的想要陷害公主和亲,对圆子却是真心喜欢。 这时候的莫宣卿,哪怕仍是冷冷的没表情,在榔头眼里,也是个不折不扣被嫉火冲昏头的男人,公主并不是单相思,这两人是彼此喜欢,既如此,有没有可能花好月圆呢? 正想着,忽听旁边胖老板的聒噪声,侧头看了他一眼,见他一脸惊怕,顿时明白过来,他是怕嫉火中烧的男人,怒起来拆了他的广和楼。 见他胖脸上的肥肉直颤儿,不禁想捉弄他一下:“亏你还是做生意的,这个账都算不过来,若我是你,恨不能这俩人把戏楼拆了呢,你瞧瞧你这戏楼,虽说看上去还不错,可仔细瞧,那廊柱子上的漆皮都掉了,房梁上还有虫柱的痕迹,底下那个大戏台布置的再花哨,也掩不住岁月侵蚀,早该重新翻盖了。” 说着,靠近他小声道:“我要是你,这会儿就哪个账本,在旁边等着,毁了什么东西就记在帐上,回头去将军府跟莫府要银子去。” 一句话提醒了胖老板,是啊,这两位可都是贵人,将军府自然不会缺银子,而国舅爷,那就更是个有钱的主了,莫记商号随便一个铺子,也比自己这戏楼值钱啊。 想着,眼睛晶亮的看了榔头一眼,万分敬佩的道:“小爷您真是天生该做买卖的。”哆嗦又兴奋的跑下楼了。 榔头不禁好笑,其实自己就是不想看他啰嗦罢了,以她对莫宣卿的了解,这场架根本打不起来,而且,苏子玉跟他对上根本毫无胜算,无论气场还是公主的心意,莫宣卿完胜。 苏子玉哼了一声:“既然知道就是九公主,这般抓着公主,岂非大逆不道。” 宇文及呵呵笑了两声:“少将军这么说可就不对了,九公主是公主,可我师弟也是国舅啊,辈分摆在这儿,公主是我师弟的外甥女,这舅甥之间,总比你这个少将军近的多吧,而且,少将军竟然带着公主来戏楼这样糟乱的地儿,才真是不妥。” 说着,冲师弟摆摆手:“师弟既要教训晚辈,我们也不好拦着,却这里是戏楼,人来人往的,叫人知道公主跑到戏楼看戏,可是不好听,师弟还是先带公主出去的好。” 莫宣卿看了苏子玉一眼,牵着傻乎乎从刚才就呆住的小丫头下楼走了。 苏子玉给宇文及挡住,只能眼睁睁看着刘凉被莫宣卿带走,心里怒火三千丈,几乎全烧到了宇文及身上,脸色铁青的瞪着宇文及:“看来三皇子是想跟子玉过过招了。” 宇文及暗暗叫苦,虽说跟师弟拜的一个师傅,可自己的功夫却远远不能跟师弟相比,苏子玉得老将军亲传,少年成名,功夫自不用说,怕自己在他手上讨不到什么好儿。 可谁让自己多管闲事呢,逼到这份儿上,若往后退,可白瞎了堂堂七尺的汉子,这脸他丢不起,所以,明知打不过也得上,再说,打不过就跑呗,怕什么。 想到此,呵呵一笑:“早听少将军武艺高强,正想得机会领教一二,如此,请赐教了……”说着,也不客气,一拳打了过去。 戏楼的胖老板好容易翻出个空白的账本子跑了上来,却不见了国舅爷跟九公主,正郁闷呢,见三皇子跟少将军打了起来,心里顿时大喜,一双绿豆眼死死盯着两人,嘴里嘟囔着:“桌上的茶盏打坏了,这可是正经官窑粉彩团花寿字的茶盏,这一套至少值一百两银子。” 榔头看见他记上,颇意味深长的开口:“我瞧着这套茶盏怎么也得值五百两银子,老板还真是厚道啊。” 老板愣了愣,顿时明白过来,在账本上改成了五百两,却听耳边传来个声音:“这五百两有一半是小爷的好处。” 胖老板倒也痛快,知道今儿这笔横财,是托了这位小爷的福:“成,只要能收回来,就有小爷您一半好处。” 榔头心说,莫记财大气粗,这点儿银子算什么,就当替公主解解恨了,谁让那天莫宣卿让公主在外头冻了一天呢,自己这条小命也差点儿搭进去,捞点银子只当补偿了…… 第40章 刘凉有些无所适从,也不知道莫宣卿是不是原谅了自己,偷瞄了眼他的脸色不大像,不过,好在他理会自己了,这就说明他虽然还生气,却早晚会原谅自己的吧。 公子的脾气她还是知道的,如果真打算不原谅自己,连看自己一眼都不会,而此时他却牵着自己的手。刘凉刻意把抓改成了牵。 一直到了莫府,看门的见着刘凉,都是一副受了极大惊吓的样子,让刘凉颇有些郁闷,难道连看门的都觉公子不会原谅自己,认真想想,自己不过就是瞒了身份罢了。进了问梅阁,墨染跟清风几个更是不停的揉眼,拼命想证实眼前的不是幻觉 。 眼瞅着两人上了楼,清风刚要跟上去,却给墨染一把抓住:“有没有点儿眼色,这时候你上去作什么,上回那板子白挨了,竟是一点儿记性都没长。” 清风看了眼上头:“那你说公子这是什么意思?难道这就算好了。” 好了?墨染叹了口气,恐怕这才是坏的开始呢,若能利落的分开,或许对两人才是最好的,可瞅这意思,公子是撂不开了,其实,自己打早就该知道,以公子的性子,何曾对谁如此过,这男女之情最是难以捉摸,动了心便不是想收就能收回来了。 如今墨染倒更担心了,这两人可是仇人啊,便公子可以不计较圆子的身份,等到大秦复国那日,圆子又怎会留在公子身边,这两人怎么想都不会有好结果,此时牵扯越深,将来越痛苦。可这事儿却不是自己能管得了的,男女之情,发之于心,情难自已,自己就在一边儿瞧着吧。 而此时,刘凉却更有些无措,公子把她带回来,自然欢喜,却他就这么看着自己不说话是什么意思?莫名让她有些紧张:“公子……”刘凉刚张开小嘴,没来得及出声就给堵了回去…… 唇间熟悉的温软让她陡然睁大了眼,眼睁睁看着公子那张俊脸在她眼前放大再放大,然后,左右摇摆辗转…… 忽听公子叹了口气:“教没教过你,这时候需闭眼。”刘凉眼前一黑,熟悉的大手盖住了她的视线,吻也侵入了她的唇齿间,带着一股熟悉的梅子香,咦?为什么会有梅子的味道? 等他放开她,刘凉靠在他怀里忍不住问了出来,仰着脑袋盯着他,敏锐的捕捉到公子眼里一闪而过的狼狈,刘凉忽的福灵心至,在他怀里转了个身,坐在他的膝盖上,指着他:“你是不是偷吃了我的腌梅子?” 莫宣卿抓住她的手:“本来就是我问梅阁里的东西,何谈偷吃?” 刘凉忍不住笑了起来:“原来公子也会赖皮。”忽想起什么,颇有些紧张的道:“那公子原谅我了对不对?” 莫宣卿直直看了她良久,方道:“如果让我原谅你,你就得答应我,不再做大周的九公主,只是我的圆子,你可愿意?” 刘凉根本没听懂他话里的含义,只觉得若是这样才随了自己的心,忙不迭的点头:“我其实不喜欢当公主,当公主太寂寞了,外头的人都说父皇如何如何宠爱我,其实,他们不知道,父皇并不太喜欢我这个女儿的……” 说着低下头,半晌才道:“我最怕过这样的冬天了,尤其夜里最怕,窗外呼呼的北风刮起来像狼叫,偌大的寝宫只有我一个人,从帐子看过去,总觉得窗外的树影像一张张饿狼的嘴,仿佛下一刻就会闯进来,把我吞进肚子里去,每当这时候,我就会在心里喊着父皇,可父皇从未出现,我就更怕了,怕父皇遗弃我,不要我,就像对待其他的女儿那样,把她们丢在哪儿不闻不问,来问梅阁之前,我冬天都没睡过一天踏实觉的。” 莫宣卿忍不住紧紧搂住她,心里忽觉酸涩难言,半晌而才道:“那就当你答应了,从今后只是我的圆子。” 刘凉点点头:“只要公子不气圆子,不跟之前那样不理圆子就好。”说着,竟大着胆子亲在了莫宣卿的唇上。 莫宣卿一愣之下,不禁笑了一声:“胆子倒大了……”却撑住她的后脑,加深了这个吻,手缓缓探进她的衫子里…… 刘凉只觉浑身发软再没一丝力气,她懵懵懂懂,其实并不知道公子要做什么只是他手指划过的地方,都仿佛留下一串火烧火燎的感觉,想躲开却又舍不得,心跟脑子都热烘烘的仿佛被一团火烘烤着,却一动也动不了,由着他脱了自己的衣裳,把她放到床榻上,由着他亲了下来,从唇间到耳后,脖颈以及…… 刘凉记不得他亲了哪里,只是感觉到自己身子在他唇下颤抖,还有就是他低沉却霸道的声音:“记着你是我的,这一生都只能是我的……” 一夜北风,外头滴水成冰,问梅阁内却仿佛一夜回春,空气中荡漾着浓浓春意,墨染已经提醒几次了,公子从未这般晚起过,哪怕当初圆子在问梅阁,也不曾这么晚,余光瞄了眼严严实实遮住的床帐,里头隐约有两个抱在一起的身影,暗道,莫非公子忍不住吃了圆子? 不禁摇摇头,这倒不大可能,公子心疼这丫头,便早有此意,也断然不会伤害她,估计会再等两年,可瞧这意思又有些像…… 正想着,忽听公子的声音传来:“叫人备下热汤。”墨染忙应了一声,莫非公子真把这丫头吃了…… 等墨染的影子消失在帐外,莫宣卿才把缩在自己怀里装鸵鸟的小丫头拖了出来:“害臊什么,墨染又不是外人。” 刘凉满脸通红:“你这时候告诉他要沐浴,他不定以为我们昨天,昨天……”说着闭上小嘴,不肯再说下去,一张白嫩的小脸更红到了脖颈处…… 莫宣卿却忍不住笑了一声,低头亲了她一下:“若不是顾念你年纪还小,昨儿断不会饶了你。”忽想起什么,皱起眉:“以后再不许见苏子玉,一个女孩儿家跑戏楼上去像什么话。”语气颇为霸道不讲理。 刘凉抬头看了他一会儿,忍不住笑了起来:“公子可是吃味儿。” 莫宣卿倒是没否认,哼了一声,撩开床帐下地,披了外头的大毛衣裳,见小丫头懒着不想动,想起昨儿晚上的事儿,心里一荡,过去亲了她一下,低声道:“是想我抱你下去沐浴不成。”刘凉还没来得及说话,已被他拿锦被裹住抱了起来。 从问梅阁到浴房的一路,刘凉都缩在被子里闭着眼装乌龟,直到莫宣卿把她放下来,吩咐两个婆子好生伺候着,转身出去,刘凉才睁开眼,发现两个婆子是生脸,也难怪,问梅阁从来没见过婆子,之前她沐浴都是榔头帮忙的。 两个婆子倒不多话,对刘凉身上明显的痕迹也视而不见,刘凉方才自在了些,泡在热水里,低头看了看自己,忍不住就想起昨晚……脸一红,既然如此亲密了,想来公子已经原谅自己了。 昨儿晚上又害臊又兴奋,一宿也没怎么睡,沐浴过后,吃了两块芝麻糕就睁不开眼了,莫宣卿哄着她喝了一小碗粥,才放她去榻上睡回笼觉。 刚吃了早饭,福伯便来报说广和楼的老板来了,说是来跟结账的。 莫宣卿瞧了床榻一眼,吩咐清风留在问梅阁,自己去了前厅,心里定了主意,倒觉轻松了许多,既然放不开,就抓在手里好了,从今后,她只是自己的圆子,跟琼华宫,跟大周,跟刘宿再无干系。 胖老板心里实在忐忑,这位国舅爷的性子冷,可是谁都知道,那张脸虽说生的俊俏,可冷冰冰的瞧着也格外瘆的慌,不说别的,只他的目光一扫过来,就忍不住叫人打哆嗦。 尤其,自己记得这账可禁不住推敲,花账太多,这位虽是国舅爷,可也是莫记的东家,能把买卖做成莫记这样儿,自己这点儿小花活会看不出来吗?若是看出来,把自己往衙门一送,问个讹诈,别说发财,怕自己这条老命都得搭进去。 这么一想,捏着账本子的手一个劲儿抖,莫宣卿进来的时候,他抖得更厉害了,墨然奇怪的看了他一眼:“不是要跟我们公子对账吗,账本子拿来。” 墨染一句拿账本,胖老板一哆嗦,手里的账本子啪嗒掉到了地上,墨染愣了愣:“你莫不是犯了羊癫疯,抖什么?” “没,没,小的没羊癫疯的毛病,就是头一次来国舅爷府上,有,有些紧张。” 墨染嗤的笑了一声:“你不是开戏楼的吗,什么场面没见过,有什么可紧张的,莫不是这账目有什么问题?” 墨染一句话,胖老板险些没晕过去,心里不禁暗骂榔头,出的什么馊主意啊,这可要完了。 墨染正要翻开账本子,就听公子道:“叫账房照着上头的数目给他结了银子,去吧。” 胖老板如蒙大赦,顿时觉得今儿的日头无比灿烂,忙跟着墨染去了。 莫宣卿叫了福伯过来:“事情安排的如何?” 福伯道:“公子放心,万事俱备,等到正月十五子时一过,便可行动,只不过琼华宫哪里……” 莫宣卿目光一冷,吐出两个字:“烧了……” 第41章 今年大周注定不太平,天灾人祸不断,入冬开始便连降大雪,冻饿而死的灾民成千上万,帝都之外饿殍遍地,早已是人尽皆知的事。好容易皇后娘娘有孕,算是一件喜事,不想眼瞅到了除夕,皇后娘娘却落胎了。 因皇后娘娘落胎小产,皇上龙颜大怒,下令彻查,一时内宫之中风声鹤唳,各位娘娘俱都闭门不出,把自己跟前的太监宫女看的严严实实,生怕给掌管禁卫军的郎中令卫厉抓住把柄。 即便是嫔妃,也都知道如今皇后得宠,以皇上的性子,断不会念什么旧日情份,前儿查出几个美人手里有麝香,直接交给了卫厉带走,没过夜就没命了,听说死的那叫一个惨,浑身都没一块好皮了,不知受了多大的罪呢。谁敢顶着风当这个倒霉蛋儿,莫不夹着尾巴做人,娘娘怎么了,娘娘也是人,也得活命。 闹了这么档子事儿,皇上也没心思过年了,宫宴的事儿提都没人敢提,反正皇上什么性子,底下的人也都门清,根本就不是个照规矩来的。 刘凉倒是得了便宜,不用进宫,父皇也想不起她来,她乐的在莫府继续当她的小丫头,如今跟公子相处起来,却跟过去不大相同了,总免不了要亲热,虽每每刘凉总是害臊,心里却又忍不住期待。 日子就在期待中划了过去,只可惜公子近日忙的紧,总不在问梅阁,虽有清风陪着她说话儿,到底不如公子。 想着,拨了几下琴弦,不禁有些闷闷不乐,榔头也不知跑哪儿去了,好些天不见她了,公子没提,自己问了墨染,说回琼华宫了。 刘凉知道榔头不喜欢莫宣卿,从一开始就不喜欢,所以,也不乐意待在莫府,不过,她回琼华宫也好,若是父皇去的话,也能提前给自己报个信儿。想起父皇,刘凉不免有些黯然。 清风见她小脸上神情黯淡,不禁道:“想什么呢,怎么这个表情?” 刘凉也不瞒他:“想我父皇呢。” 清风吓了一跳,下意识往外看了一眼,低声道:“怎么提起这个了,快别说了,你不是答应公子,只当圆子的。” 刘凉愣了愣:“话是这么说,可父皇毕竟是父皇,我既是公子的圆子,也是父皇的女儿啊。” 清风一听就知道这丫头根本没把公子的话当回事,以为公子就是随便说说的,殊不知是认真的,眼瞅就十五了,正月十五一过,这天下可就变了样儿,大周换成大秦,刘氏一族便是灭顶之灾。 这也是一报还一报,可谁也没想到会有这丫头啊,所以说,墨染说的是,这丫头还真是公子的冤孽。 偏这事儿还不能跟她说明白,只得劝道:“你就当自己嫁给公子不就得了,有道是在家从父,出嫁从夫,嫁了人还跟娘家有甚干系,就想着公子一个就成了。” 刘凉忽有些脸红:“可,可我还没嫁公子啊,更何况,便嫁了人,我也是父皇的女儿。” 清风叹了口气:“总之,这些话千万别在公子跟前提,知不知道,尤其你父皇。” 刘凉想了想:“清风,以前我就纳闷,为什么问梅阁里不许提琼华宫啊,也不能提我父皇,说起来,公子是皇后娘娘的兄弟,是父皇的小舅子啊。” 清风白了她一眼,忍不住戳了她的脸蛋儿两下:“你真傻还是假傻啊,公子若是你父皇的小舅子,不成了你舅舅,你跟公子可是外甥女跟舅舅,能天天夜里睡一张榻啊,还那般亲热,你还好意思说公子是你舅舅。” 刘凉小脸更红:“人家跟你说真的。” 清风:“我可也没跟你说假的,行了,别提这些了,你说你天天跟猪似的,除了吃就是睡,有什么可愁的。” 刘凉嘟嘟嘴:“公子最近总是不在。” 清风摇头:“公子可是莫记的东家,莫记多少买卖,哪能天天跟你似的没事儿干。” 刘凉摇了摇小脑袋,包子头上梅花玉钿晃了晃,下头的琉璃珠子叮叮作响:“可是都快灯节儿了,听琼华宫的嬷嬷们说,每年这天帝可热闹了,从御街一直到市集好多花灯,以前在琼华宫不能出去,如今公子若也不带我出去瞧热闹,我就……” 清风不禁笑了起来:“你能怎么着?” 刘凉嘟嘟嘴:“我就不理他了。” 清风颇不屑的哼了一声:“你算了吧,哪次不是你缠着公子,你会舍得不理公子。” 正说着,就听莫宣卿的声音传来:“为甚不理我?” 刘凉高兴的跳起来,一下扑了过去,莫宣卿伸手接住她,拨了拨她额前的碎发:“问你呢,为什么不理我?” 刘凉嘟嘟嘴:“你总不陪人家,都快灯节了,我想你陪我出去看灯,好不好?”说着,仰头看着他,清澈的大眼里满是期待。 莫宣卿目光闪了闪:“那天我有要紧事,要出去。” 刘凉顿时失望起来,睫毛忽闪了两下,垂了下去,莫宣卿心一软,摸了摸她的脸:“要不,我扎个灯给你玩好不好?” 刘凉忽的睁开眼,眼里的光芒晶亮璀璨,竟有些不能与之对视,莫宣卿略侧了侧头:“你想要什么样儿灯?” 刘凉歪着头想了想:“兔子有两个长长的耳朵,我要兔子灯,公子会不会扎” 莫宣卿点点头,拉着她的手走到书案旁坐下,叫清风取了竹篾过来,开始扎灯笼. 刘凉拖着腮帮子,眼睛眨也不眨的看着他,小嘴还不时叽叽喳喳的叨叨着:“这些竹篾就能扎灯笼吗?我可要兔子灯,要有两个长长的耳朵,还要白的,眼睛要红的,尾巴短短的……” 莫宣卿忍不住笑了出来,点了点她的小嘴:“去喝口茶,一会儿该嗓子疼了。” 刘凉跑过去倒了茶,小手先送到公子嘴边儿,看他喝了一半,剩下的自己喝了,然后接着叽喳:”这是不是耳朵?朱砂是用来画兔子眼睛的吗?”引得莫宣卿忍不住叹息。 清风下去前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忽然觉得,如果时间能停留在这会儿就好了,没有国仇,更没有家恨,公子跟圆子这般快快活活的在一起多好。 这丫头心心念念盼着灯节儿,她如果知道今年的灯节会发生什么,还会这么盼着想着吗,怕这辈子都不想过灯节儿了吧。 就像墨染说的,公子自欺欺人的把圆子留在身边,想让她只做他一个人的圆子,根本不可能,圆子是大周的九公主,是刘宿的女儿,是梅家的后人,这每一个身份都注定了,两人绝不可能有结果,哪怕公子愿意,圆子也不可能留在公子身边。 或许这两天是两人还能最后快活的日子,以后除了仇恨还是仇恨,爱的越深,怕恨就越深,这是一个永远也解不开的死结。 夜里,刘凉的兔子灯终于扎好了,里头竹篾子做的龙骨,外头是用精细透亮的白娟糊成的,真是活灵活现的兔子,有长长的耳朵,短短的尾巴,还有用朱砂点的两只红通通的眼睛,三瓣嘴,下头是镂空的,放了一只小蜡进去,点着了,刘凉提在手里,高兴的手舞足蹈。 不管夜里冷,拖着莫宣卿出了问梅阁,在院子里的梅花树下一圈一圈的转,手里的兔子灯随着她左右晃动,影子透到雪地里,真仿佛一蹦一跳的兔子。 刘凉看了一会儿,指着雪地:“公子你看,地上的影子像不像一家三口?” 不远处的墨染跟清风险些没笑出来,忙别开头 亏这丫头说的出来,公子跟她就算两口,难道她手里的兔子灯也算第三口不成。 莫宣卿也忍不住笑了,停住脚,低头摸了摸她的发顶:“傻丫头,一家三口不是这么算的?” “那怎么算的?” 刘凉仰着脑袋望着他,那双澄澈的大眼在兔子灯的光亮里有些微迷离,仿佛时间最美的琉璃,小嘴微微嘟起来,两片花瓣一般的唇红润润的,莫宣卿还清楚记得它们的味道,甜丝丝软绵绵像小丫头常吃的芝麻糕。 想着,心里不禁一荡,忍不住低下头,在她耳边低低说了一句:“兔子灯不算,等圆子生了小圆子才算。” 刘凉如今早已不是以前懵懂的傻孩子,这些日子跟公子在一起同榻而眠,总免不了要亲热,大约知道小圆子是怎么回事,忍不住想起夜里公子抱着她做的那些,忽觉双颊烫热,刚要低头,却给公子噙住了小嘴…… 兔儿灯不知什么时候掉在了地上,更不知什么时候回了问梅阁,刘凉清醒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早上了,怀里抱着的不是公子是蓬松的靠枕。 刘凉刚想坐起来,却陡然想起什么,脸一红,侧头见旁边整整齐齐放着自己的内衣跟袄裤,忙拿了在被子里一通折腾。 等穿好了才撩起床帐,跳下去找昨儿的兔子灯,找了一圈没找着,忙喊清风。 清风跑上来:“姑奶奶,一大早的也不洗漱,这是折腾什么呢?” 刘凉到处翻找着:“公子昨儿做给我的兔子灯呢,怎么没了?” 清风听了不禁翻了个白眼:“姑奶奶,昨儿你自己干的什么都忘了不成,那兔子灯是白娟的,最禁不得火,你丢在地上,里头的火苗把灯烧没了。” 说完,见她小脸一暗,不禁道:“你别难过,公子今儿早上走的时候,说这两日得了空再给你做一个,让你灯节儿的时候,提着玩儿。” 刘凉眼睛一亮:“真的?” 清风点点头,公子何时骗过你…… 第42章 因为公子答应给她做兔儿灯,刘凉更是心心念念盼着灯节儿快点到,可惜公子这几天更忙了,老晚了还不回问梅阁。 一开始她还撑着,最后撑不住睡了过去,早上醒过来的时候,会发现自己躺在床榻上,身边有公子的味道,清风说公子回来又出去了。 这一晃三天就过去了,这天从早上起来,刘凉就噘着嘴不吃饭,也不说话,任清风怎么哄都没用。 清风实在没辙只得把公子做的兔子灯拿了出来,递给她:“昨儿过了三更,公子才回来,惦记着给你做兔子灯,一宿没合眼,做好了天不亮又出去了。” 刘凉顿时欢喜起来,仔细端详着手里的兔子灯,比之前的还要漂亮,竟不是白娟的,而是琉璃的,兔子的两只眼睛也不是画上去的,是两颗红通通剔透的宝石。 清风道:“为了你这个兔子灯,可折腾了好几天呢,这些琉璃是公子特意叫人比着龙骨一片片磨出来的,然后公子自己又一块块拼起来,这样就算里头的蜡烛倒了,也不至于烧了,可见公子费了多少心思,快吃吧,等晚上点着了,肯定好看。” 刘凉这才喜滋滋的吃了早上饭,却好奇的问:“年都过完了,怎么公子还怎么忙,到底忙什么呢,?” 清风目光闪了闪含糊的道:“还能是什么,生意上的事儿呗,横竖你也不懂,就别问了。” 刘凉忽然想起过几天是淑妃的生辰,七皇兄临走交代自己常去瞧瞧淑妃娘娘,自己一直没得空呢。 父皇的这些嫔妃刘凉熟的不多,相比之下,倒是淑妃还见过几次,刘凉记得淑妃娘娘是个颇温柔婉约的女子,说话轻声细语的,跟别的娘娘不大一样。 别的嫔妃看见自己,即便不敢为难,眼里却也透着嫌恶,只有淑妃娘娘,刘凉能感觉到她的善意,只不过,自己不怎么去宫里,也没什么机会跟她说话儿。 如今七皇兄远在幽州,又赶上淑妃娘娘的生日,自己怎么也得去宫里看看淑妃娘娘才是,知道清风不喜欢自己提皇宫,便说要回琼华宫。 谁知清风听了吓了一跳,今天早上公子走的时候,还一再交代不让圆子出问梅阁,更何况,圆子不知道,自己却知道,今儿是什么日子,怎肯放她出去,任刘凉怎么说都不让她出去。 刘凉心里不痛快,索性不搭理清风,吃了晌午饭,就说困了,躺在榻上睡觉,本是跟清风怄气装睡,却不想竟睡了过去,醒过来的时候天已黑了。模糊听见外头有说话的声音。 清风拦住郑进不让他进去:“公子吩咐了,不许人进问梅阁。” 郑进呵呵笑了两声:“你倒是尽忠职守,只是皇后娘娘要见九公主,你拦着怕不妥当吧。” “皇后娘娘?郑进你是不是糊涂了,哪来的皇后娘娘?” 刘凉猛然坐了起来,披了衣裳跑了出去:“郑总管,你是来找我进宫的吗。” 郑进目光一闪:“奴才给九公主请安,正是,娘娘多日不见公主,正巧今儿淑妃娘娘来了,说起闲话,便差了奴才来请九公主进宫说说话儿。” 淑妃娘娘?刘凉眼睛一亮忙点点头:“我也正想进宫给淑妃娘娘请安呢,这就走吧。”说着就要跟郑进走。 清风大急,一把拉住她:“圆子你糊涂了,忘了公子交代你不许出问梅阁吗。” 刘凉摇摇头:“清风你放心吧,我去去就回,七皇兄去了幽州,淑妃娘娘的生辰快到了,我怎么也得去瞧瞧淑妃娘娘才对。” 清风还要说什么郑进却忽然出手,直接敲晕了清风,刘凉一愣的功夫,就觉眼前一黑。 郑进伸手抱起她:“九公主对不住了,主子交代,今儿你必须得进宫。” 刘凉醒过来的时候,头有些疼,自己仿佛靠坐着,四周黑漆漆看不清楚,忽听见有说话声传来,像是父皇跟公子的声音,瞧见前头有一丝光亮,是一个小孔,刘凉顺着小孔看去,发现这里竟然是正安宫的大殿。 此时外头灯火通明,能清楚看到父皇坐在高高的宝座之上,下面是穿着禁卫军服饰的兵将,一个个甲胄分明,而最前头一位银盔亮甲威武不凡的男子,不是别人正是公子莫宣卿,他手里明晃晃一把宝剑直指上位的父皇。 即便隔着有些距离,刘凉依然能感觉到公子身上所迸发出的杀意,仿佛要把父皇碎尸万段。 刘凉想喊竟然发不出一丝声音,想用手捶打,才发现手脚也捆着,而外头的声音却清晰的传到了她的耳朵里,。 “刘宿,你身为我大秦臣子,不思忠君报国,却为了一个女人兴不义之师,窃取皇位,当年闯入我大秦皇宫烧杀抢掠的时候,可曾想过也有今日。” 刘宿却笑了起来,笑声颇为讽刺:“我还说是谁,这么绞尽脑汁行次叛乱之事,原来是你,大秦的宣太子,怪不得我第一次见你,就觉着有些眼熟呢,倒是跟你父皇有几分相像,当年一时疏忽,跑了你这个余孽,倒不想却让你成了事,什么不义之师?窃居皇位,你父皇当年强抢了我妻梅琼华,害我夫妻生离,这夺妻之恨,教我堂堂七尺男儿,忍下不成。” “刘宿岂不知君让臣死,臣不得不死,忠君是我们身为臣子的本份,为了一个女人就起叛逆之心,岂是臣子之德。” 刘凉看向殿外浴血走进来的老将军,不禁愣了愣,竟是玉山寺的老将军,苏子玉的祖父,手里提着一个血乎流烂的人头,进来丢于地上,对着莫宣卿跪下,摘下头上铁盔脱于掌上:“逆子已被老臣斩于剑下,却,苏家谋逆乃是大罪,虽逆子已死,却也难赎万一,请殿下降罪。” 地上的人头咕噜噜滚到了近前,映着大殿上明亮的烛火,刘凉正好看见那张满是血污的脸,即便狰狞却依然能看出跟苏子玉颇为相像。 刘凉只觉脑袋嗡一下, 顿时乱成了一锅浆糊,为什么好好地就变成了这样?公子成了什么宣太子,父皇成了逆贼,连老将军都手刃亲子,那么自己又是谁?是大周的九公主还是圆子? 莫宣卿伸手扶起苏青:“老将军大义灭亲,已将功赎罪,此事容后再说。” 刘宿哈哈哈笑了起来:“真是一出好戏啊,好戏,苏青你忠君爱国,大义灭亲,宣太子,你处心积虑以图复国,想必朕的皇后也是你的人了。” 刘凉看到了身穿凤袍的皇后娘娘,她的目光仍如过去一般冷,不,应该说比过去还要冷上数倍,刘凉终于知道皇后娘娘眼里为什么总是如此漠然,她根本不想进宫,她进宫的目的是为了迷惑父皇,从而帮助莫宣卿复国。 怪不得问梅阁里不许提起琼华宫,清风一再警告自己,不要提起皇宫,更不要提父皇,甚至,连自己是九公主的事情都不要提。 公子为什么让自己答应他只做圆子,之前又为什么会极力促成自己和亲西靖,这一切如今都有了解释。 因为他是大秦的宣太子,因为这江山是他慕容家的,父皇是撺掇大秦皇位的逆贼,而自己跟他是不共戴天的仇人。 刘凉只觉眼前一切竟是如此荒谬。 皇后冷冷看了刘宿一眼:“我莫嫣然岂会是你一个逆贼的皇后,之所以进宫就是为了助公子复国。” “逆贼?”刘宿冷笑了一声:“何为君?何为臣?你慕容氏以正统皇族自居,莫非忘了当年是如何得的江山,若不是篡夺了前朝的皇位,又哪有你慕容氏的大秦江山。” 莫宣卿冷冷看着他:“前朝昏君无道,我大秦先祖高举义旗乃是为民,便夺了前朝江山,却并未屠戮前朝皇族,你刘宿呢,你为了一个女人大兴兵祸,罔顾君恩,至黎民百姓的生死于不顾,闯入大秦后宫烧杀掳掠,当年在这正安宫中,你做了什么,你自己莫非忘了,妄你披了一张人皮,你根本不是人,你连禽兽都不如。” “哈哈哈……我说你如此恨我,原来是为了你母妃,怎么?你父皇能强抢我妻,我睡了你母妃就成禽兽了,若说禽兽吗,也该是你父皇,说起来,你母妃的姿色可差多了,朕还亏了呢。” 说着,从宝座上站了起来,抽出腰上宝剑:“既已到了今时今日,旧事不提一把,朕只问你,可敢与朕一战?” 皇后忙道:“公子跟这种逆贼战什么,直接杀了就是。” 刘宿看了她一眼:“果然最毒妇人心,人都说一日夫妻百日恩,你跟朕做了这么多日子的夫妻,竟连一点儿夫妻之情都无吗。” 皇后冷哼了一声:“谁跟你是夫妻。” 刘宿点点头:“果然都是贱人。”指向莫宣卿:“宣太子,你敢不敢?” “公子不可,殿下不可……”身后的卫厉,老将军苏青纷纷开口阻拦。 莫宣卿挥挥手:“当年本太子就在这正安宫中曾发誓,必然手刃逆贼,今日正是应誓之时,退下,谁都不许插手。” “好,比你父皇有种。”刘宿大喝一声一剑刺了过去。 剑光闪过,两人一触即分,刘凉眼睁睁看着莫宣卿的剑刺进了父皇的胸膛,那瞬间喷出的鲜血,染红了公子的剑,染红了他身上银色的甲胄,也染红了刘凉的世界。 刘凉只觉眼前一黑,身子前倾咚一下,脑袋磕在前面的暗壁上。 即便声响细微,也被近处的卫厉听进了耳朵里:“谁?”挥起手中剑砍了下去,暗室的墙壁破开,露出捆成粽子一般的刘凉,莫宣卿脸色一变…… 第43章 如果可能,刘凉恨不能永远也不要醒来,她希望那些自己亲眼所见的,亲耳听见的,都只是自己做的一场梦,梦醒了,她仍然是问梅阁里等着公子回来看灯的圆子。 可惜睁开眼看到的却是熟悉又陌生的地方,这里是父皇的紫宸宫,她虽没来过几次,却仍记得紫宸宫暖阁里那架犀角灯。 听奶娘说过,这架犀角灯是从琼华宫挪过去的,过年宫宴的时候,赶上父皇心情好,会传自己来这里说会儿话儿,只不过,如今的摆设看上去有些不同,仿佛重新收拾过。 隔着明黄的纱帐隐隐约约听见屏风外有人说话,一个声音是莫宣卿,另一个听着像是皇后娘娘,不,她根本不是大周的皇后,她是莫宣卿安插进宫里助他复国的内应。 莫嫣然跪在地上:“请殿下念在郑进跟了奴婢这么多年,饶他一命。” 莫宣卿看了她一眼:“大秦复国,你居功至伟,我已叫礼部拟旨,待登基大典过后,便正是册封你为郡主,封号正安,你若喜欢留在京城,朕叫人为你建郡主府,若你不想待在京城,也可赐你封地。” 莫嫣然惨然一笑:“从公子救下嫣然那一刻,嫣然就是公子的人,从未想做什么郡主,更未想过离开公子,若公子当真怜悯嫣然,就在这宫里寻一处,安置嫣然,哪怕是最低贱的宫奴,嫣然也甘之如饴,嫣然别无所求,只求公子饶了郑进。” 莫宣卿目光一沉:“郑进擅闯问梅阁抢掳圆子进宫,不要他的命,已是念在他陪你多年,此事莫要再提。” 嫣然猛然抬头:“圆子?公子是不是糊涂了,她哪里是什么圆子,她是刘宿之女,是琼华宫的九公主,是大周余孽,公子亲手斩杀刘宿,大周皇宫里的嫔妃,皇子,公主,都已经下了天牢,只等圣旨一下,便立刻推到午门之外斩立决,他们是叛贼子女,本就不应该活在世上,嫣然倒要问问公子,为何刘凉能例外,公子莫非忘了,斩草不除根,祸患无穷啊。” 莫宣卿冷冷看着她:“未治罪于你,已是看在你助朕复国有功,至于旁事,轮不上你插手,莫忘了自己的本份。” 墨染一见公子脸色已经颇有些不耐就,正要扯她出去,就听里头圆子的声音响起:“她说的是,既然父皇是逆贼,我这个大周的九公主何能例外,该一起下天牢斩立决才是。” 墨染一惊,这姑奶奶怎么偏这会儿醒了,忙几步过去想要拦她,却被刘凉的气势所慑,这时候她不是天真可爱的圆子,她是琼华宫的九公主,那种自然而然流露的尊贵,让墨染忍不住后退了一步。 刘凉看也未看他,而是仰着头看着莫宣卿。 莫宣卿眸光一沉,挥挥手,墨染急忙把莫嫣然拖了出去,到了外头才道:“奴才得劝您一句,虽说您助公子复国有功,可也得讲个分寸,这君臣主仆的本份若是忘了,可是大不敬。” 大不敬?莫嫣然冷笑了一声:“大不敬的是里头那丫头,怎不见公子治罪。” 墨染被她一句噎住,脸色也不禁沉了下来:“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从大秦复国,这天下就是公子的了,奴才说句不中听的话,这敬不敬的,也是公子说了算,就算她是叛贼之女,大周余孽,公子若执意当她是圆子,她就是圆子,需知,公子如今已是大秦之主,想要个女人算什么大事。” 莫嫣然哼了一声:“这话可新鲜,莫非公子忘了,若不因一个梅琼华,大秦当初怎会灭国,又怎会有后来的大周,就连当年的老神仙都曾说,梅家的女人俱是不祥之人,是祸水,这样的女人留在身边,公子就不怕重蹈先帝覆辙吗。” 墨染倒是笑了:“这就不劳郡主费心了,您是不是忘了,您如今可不是皇后娘娘了,公子留什么女人,可跟您没干系,来人,送郡主出宫。” 过来两个小太监:“郡主请跟奴才来。” 莫嫣然看了暖阁一眼,目光一闪跟着太监走了。 墨染不禁摇头:“这位心可大,怕将来得有麻烦。” 忽听清风道:“早就瞧出来了,若不是她叫郑进去问梅阁,郑进纵有天大的胆子,如何敢打晕了我,抢掳圆子。” 墨染白了他一眼:“还说呢,公子没有治罪,是没顾上,等事儿过去,有你的罪受。” 清风却叹了口气:“受罚我倒是不怕,横竖就是皮肉之苦罢了,我倒是担心圆子。” 墨染想起刚圆子的神情,不禁叹道:“这么多日子倒是错看了这丫头,如今方知道,到底是公主之尊,这性子软中带硬,只怕难如公子之意。” 莫宣卿定定看了她许久,目光一软,伸手来拉她柔声道:“莫使性子,想来饿了,我叫清风给你拿芝麻糕来可好?” 刘凉看着他,忽的笑了一声,笑的格外凄凉:“莫宣卿,到了今时今日,何必还如此哄我,我刘凉再糊涂,如今也该明白了。” 莫宣卿脸色一变:“你忘了,曾答应过我只做圆子的吗。” 刘凉苦笑了一声:“我当时并不知道你是前秦的宣太子,也不知道你会亲手杀了我父皇,即便对我再不好,他也是我的父皇,还有,那些后宫嫔妃,我那些兄弟姐妹,他们都是我的亲人。” 亲人?莫宣卿冷笑了一声:“当年你父皇因为梅琼华兴兵叛乱,闯入大秦后宫,你可知,他做过什么?他把我慕容一族屠戮殆尽,还在我的面前凌辱了我的母妃,若不是我当时躲在正安宫密室,被奶娘死死捂住嘴,早已身首异处。” 他站了起来,一步步向她走来:“你的父皇是逆贼,是禽兽,便把你父皇凌迟,也难解我心头之恨,只把斩于剑下,已是朕最大的仁慈,至于你的那些亲人,他们可曾有一日善待过你,你把他们当亲人,你在他们眼里,是梅氏余孽,是祸水,是不祥之人,便是你的父皇,何曾把你当成女儿,若不是因为你母亲是梅家人,若不是你跟梅琼华有几分相像,你以为他会眷顾你几分,在他眼里只有一个梅琼华,你们这些儿女以及那些老百姓,是死是活跟他有什么干系,你看看,帝都外有多少森森白骨,你看看,这满朝的大臣还有几个忠于你父皇,你父皇手上早已沾满了鲜血,我慕容一族的,天下百姓的,你恨我杀了你父皇,我慕容一族的血债又该找谁去讨回来,你说,你告诉我。” 莫宣卿猛然抓住她,他目呲欲裂,眼里迸发出的仇恨,一寸寸凌迟着刘凉,让她的心一点点冷了下来,是啊!自己跟他的冤仇血债,怕算几辈子都算不清楚了。 刘凉顿觉心如死灰:“我也是逆贼之女,你也把我关到大牢里去吧,既然该死,还活着做什么,我情愿被你斩立决,也不想这么苟且偷生。” “你……”莫宣卿气的眼前发黑:“你这是在要挟朕吗?” 朕?刘凉看向他,他再也不是问梅阁里任自己撒娇的公子,他是朕,是大秦的皇上,是九五之尊,他比父皇更名正言顺,或许他说的对,父皇夺了他慕容氏的江山,落得这个下场是活该。 怪不得墨染跟清风总是用一种悲凉的目光看着自己,因为从自己的身份揭开那一刻起,就注定了这个结果。 自己用什么要挟他,还有什么可值得要挟的,她是逆贼,本就该死不是吗,想到此,摇摇头:“这里是紫宸殿,我这样一个逆贼留在这里不妥当,我有我该去的地方,你叫人送我去就好,我不怨你,也不恨你,你没有错,你该报仇,但我不能只做你的圆子,我是刘凉,哪怕大周没了,哪怕父皇死了,我依然是琼华宫的九公主,跟你不共戴天的仇人,既然早就该死,倒不如痛快些的好。” 莫宣卿心里忽觉有些怕,这样的圆子是他从未见过的,她眼里的决绝,让觉得自己,仿佛就要失去她了。 这一生,他唯一不舍,唯一想要留下的就是她,为了留下她,他可以冒天下之大不韪,无视国仇家恨,只要她肯做他的圆子,他们就可以在一起,却,她竟然不愿意,她宁可死,也不想留在自己身边,他的小丫头跟大周的九公主,她终究选择了后者。 在她心里,大周,她父皇,她那些恶毒的兄弟姐妹,那些冷漠的嫔妃,任何一个都比他重要的多,那么,自己你跟她在问梅阁的那些朝朝暮暮又算什么 ?那些夜里的耳鬓厮磨又算什么? 想着陡然怒了起来,冷冷看了她许久:“你果然是你父皇的女儿,你跟你父皇一样狠毒,你以为死就解脱了吗,你以为你父皇欠下的血债,用死就能偿清吗?” 刘凉看着他越发冰冷的脸,自己曾经异常熟知的温柔,早已退的一丝不剩,他冰冷的目光让刘凉忍不住浑身发寒。 却听见他一个字一个字的开口:“朕刚刚复国,当心怀仁慈,便赐你们一个恩典,墨染拟旨,逆贼刘宿已死,念及天灾,朕秉仁慈之心,为天下百姓祈福,不好再造杀戮,逆贼之子流放边关做苦役,逆贼之女发配教坊司为妓,钦此。” 墨染手一抖,笔差点丢出去,看了刘凉一眼。 刘凉却笑了,款款下拜:“刘凉谢皇上恩典。” 第44章 刘凉还未站起身,就觉一股大力被莫宣卿拽了起来,刘凉从未见过这样的公子,说起来,自从在正安宫,眼前这个人就不是自己熟悉的公子了,或许,自己之前只是想当然,从未真正了解过他,甚至,连他是谁都不知道。 榔头说的是,自己太糊涂,太天真,认定了什么就不管不顾,果然如此,这一切都因为自己的任性,她任性的跑到了莫府应征杂役,她任性的贪恋上他,进而留在问梅阁,当他的小丫头。 却不知他正日日夜夜想着复国,心心念念的把她的父皇,兄弟,姐妹屠戮殆尽,就像父皇当初对他慕容氏一样,以仇报仇,以血还血。父皇杀了慕容一族,他就要把刘氏一族斩尽杀绝。 或许他并没有错,错的是她,她不该进莫府,不该留在问梅阁,更加不该喜欢上他,如果没有这一切,他会毫不犹豫的把她斩杀,把刘氏一族斩杀,倒是落得干净利落,好过这样无谓的牵扯。 “滚,都给朕滚出去。”莫宣卿低吼了一声,压抑而愤懑,墨染如逢大赦急忙跑了出去。 清风见他脸色苍白的出来,以为圆子出了事儿,忙要进去,被墨染一把拽住:“你做什么,公子跟圆子的事,你跟着掺和有什么用。” 清风跺跺脚:“我是怕公子一怒之下伤了圆子。” 墨染摇摇头:“放心吧,公子若是真能狠下这个心,也不会弄到如今这般境地了,公子只是想留住她,让她屈服,让她只做圆子,忘了自己是大周的九公主。” 却,谈何容易啊,两人中间隔着太多人命,太多血仇,这时候反倒是圆子这丫头更明白些,所以,她才想快刀斩乱麻的把自己归到刘氏那边儿,哪怕要获罪,哪怕进教坊司,也再所不惜。 可是公子怎舍得杀她,更不可能让别的男人碰她,圆子这么做只会让事情更糟。 莫宣卿微微眯眼,看了她良久,猛然把她推到榻上,不等刘凉挣扎就压在了她身上,开始撕扯她的衣裳。 刘凉愣了片刻,便激烈挣扎起来,却她越挣扎,莫宣卿越恼火,几乎失去了理智,平日在问梅阁两人亲热的时候,圆子从来不会拒绝,反而若有若无的回应他,自然也不用什么力气,这会儿莫宣卿恼怒之下,加之他本就是习武之人,圆子哪里挣的过他。 而且,以前在问梅阁,因顾念她年纪小,怕伤了她,即便亲热莫宣卿也会节制,如今一想到她甘愿被别的男人碰,莫宣卿就恨不能把所有男人都杀了,她是他的,他这么小心呵护着,宠着,爱着的小丫头,怎么可能让别的男人糟蹋。 怒到极致,哪还会顾念什么年纪大小,三两下就把她的裙子撕开,抓住两只不断踢蹬的脚,直接拉开…… 忽然感觉身下的她不动了,莫宣卿身子一滞,不禁看向她,小丫头虽然睁着眼,眼里却无往日的半分神采,黑洞洞仿佛一潭死水,明明看着自己,却让他感觉空洞的仿佛穿过自己,落到了不知名的地方,令他遍体生寒。 莫宣卿猛然恢复了理智,迅速放开她,发现她浑身狼狈不堪,衣不蔽体,两条腿被自己大大扯开,以一种万分屈辱的姿势躺在榻上,心里不觉绞痛起来,这是他疼之入骨的小丫头,是他最爱的小丫头,他竟然差点儿在这儿要了她。 把自己斗篷拿过来把紧紧裹住抱在怀里,良久抱着她出了暖阁。 刘凉仍然在紫宸宫里,却不是暖阁,而是紫宸宫后偏僻的小院里,身边有两个宫女守着她,刘凉不知道她们是新招进来的,还是原先大周后宫的,从未见过她们,也没心思问,问了也不可能知道,因为她们都是哑巴。 也是几天之后,刘凉才发现自己并未离开紫宸宫,因为从门廊的角度看过去,正好可以看见紫宸宫前那两颗颇高大的银杏树。 宫里银杏本就不多,紫宸宫这两颗是最高的,几乎成了紫宸宫的标志,听榔头说过,宫里的人私下里都叫紫宸宫做银杏宫,就来自于此。 刘凉不知道莫宣卿想做什么,她说过不恨他是真的,就像他说的,自己根本没资格恨他,所有的冤仇都是应该还的,哪怕他把刘氏一族全部诛杀,也是罪有应得。 她只是不想跟他再有牵扯,她想离他远远的,想跟自己那些兄弟姐妹一样,该死就死,该罪就罪,可是偏偏不能如愿。 刘凉从来不知道,人活着会怎么苦,这么难,微微抬头,看了眼桌子上兔子灯,是清风早上拿过来的,因为她没吃饭,想拿过来哄她,清风仍然把她当成问梅阁傻乎乎的小丫头呢。 她其实不是想绝食,她是真的吃不下,她不知道自己怎么活着还有什么意义,清风送来这个兔子灯,除了哄她之外,或许更想提醒她过去那些美好的日子,可越是如此,越让她觉得人生无常。 就在数天前,她还兴高采烈满心期待着灯节儿那天,提着这只兔子灯出去逛灯市呢,殊不知,所有的美好就止于那天。 看到这只兔子灯,她就忍不住想起那天正安宫里见到的情景,莫宣卿一剑刺入父皇的胸膛,那些血迸发而出,颠覆了她全部世界,她认知的,喜欢的,拥有的,所有的一切随着那一剑都没了,什么都没剩下。自己活着还有什么意义,既然欠他命,就还给他好了,死了就会结束这一切。 宫女进来把桌子上的未动的饭食端了出去,不一会儿又送来新的,都是她喜欢的芝麻糕,桂花糕,豆沙馅儿的小酥饼,还有酸酸甜甜的梅子酱…… 这些以往公子从来不许自己多吃的东西,如今天天都会出现在桌子上,而这些以前让自己欲罢不能吃食,如今却没有一丝胃口。 她坐在榻上,一动也不想动,她计算着自己还能在这个世上几天,什么时候才能解脱。 莫宣卿看见墨染进来,挥挥手:“不必再议,就照礼部拟定的日子。”顿了顿:“一切从简。” 礼部尚书忙跪下道:“皇上的登基大典乃是我大秦立国之本,不可从简啊陛下。” 莫宣卿皱了皱眉:“连着几年的旱灾,雪灾,瘟疫不断,百姓已经民不聊生,不过一个登基大典,何必大肆铺张,有这些银子,用来赈灾,不知能救多少百姓,你错了,登基大典不是我大秦的立国之本,老百姓才是,下去吧。” 等众位大臣退了下去,莫宣卿看向墨染,墨染摇摇头。 莫宣卿脸色一沉,蹭的站了起来:“她就这么想死不成。” 墨染在心里叹了口气:“依奴才看,姑娘只是不知道活着还能做什么,或者让她在意的人……” 墨染没敢往下说,让圆子在意的人,还能有谁,除了远在幽州拥兵自重的大周七皇子刘凌,还有便是榔头。 刘凌远在幽州,便此时在帝都,皇上也断然不会让他们兄妹相见,而榔头那丫头从琼华宫起火那日就不知所踪。 忽然想起一个人来,试着开口:“皇上,或许玉山寺那位能劝劝姑娘。” 玉山寺?莫宣卿知道墨染说的是谁,刘凌的生母,大周后宫里的嫔妃公主皇子,如今都成了阶下囚,唯有一人例外,就是淑妃。 虽是刘宿的淑妃,却也是老将军之女,老将军韬光隐晦,护佑传国玉玺多年,又大义灭亲,斩杀亲子,复国有功,功过相抵,继续做他的大将军。 至于淑妃,便不看在老将军的复国之功,刘凌远在幽州用兵自重,早晚也要征讨,淑妃作为刘凌生母,活着自然比斩杀了更有用,故此,如今软禁在玉山寺中。 莫宣卿目光一闪,略思索片刻:“明日你把她带过来。” 墨染的确颇了解刘凉,她如今是真找不到活下去的理由,这人生太苦,这世界太过残酷,她想早早解脱,却没想到在她一心求死的时候,会见到淑妃。 刘凌跟淑妃并不熟,甚至可以说,相当陌生,但因淑妃是刘凌的生母,刘凌又是刘凉最为信任亲近的兄长,令刘凉对淑妃自然而然便生出亲近之意来。 尤其淑妃性情温婉,即便如今软禁在玉山寺,却仍然淡然平和,见了刘凉,心疼的把刘凉搂在怀里:“你这孩子,才多大,就这么想不开,听我一句,人这一辈子长着呢,哪能没个沟坎儿呢,你这才哪儿到哪儿,更何况,便不为自己,也想想你七哥,他走的时候千叮咛万嘱咐的让我好好照顾你,你若有个闪失,叫我怎么跟他交代。” 刘凉愣了愣抬起头来,眼里有些些许光亮:“七哥还好吗?” 淑妃娘娘目光闪了闪,微微点了点头:“傻孩子,记着我一句话,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只要有这条命,就能盼来好日子,若是连命都没了,就真的什么都没了。” 见刘凉的神色仍死气沉沉,不禁叹了口气:“你便不为自己,也想想身边的人,凌儿,子玉,榔头……还有许多许多,有时候,咱们活着也不光是为了自己,为了好日子,若能护着身边的人安稳,也是一种活法儿……” 第45章 为了身边的人,是啊!自己一心求死倒是痛快了,可身边的人呢,七哥,子玉,榔头……还有眼前的淑妃娘娘。 刘凉再傻也知道莫宣卿让淑妃娘娘来的目的,劝她是好听的,说白了就是变相的威胁,他太了解自己,知道自己在意什么,他早不是那个宠溺着自己的公子,他是手握生杀予大权的一国之君。 不能死却又怎样活?这样的身份,这样的深仇大恨,刘凉忽然发现,最痛苦的不是死,而是这般毫无希望的活着。 她直勾勾盯着桌子上的芝麻糕,良久,拿起一块放入嘴里,以往最熟悉的香甜,入口竟酸苦的难当,她费了些力气才吞下去。 旁边侧后的哑仆飞快退了出去,不一会儿清风喜滋滋的进来,手里端来一碗熬的糯糯的米粥,刘凉只吃了一口就知道是用参汤熬的。 一碗参粥吃下去,清风方松了口气,心想墨染的主意还真有用,淑妃娘娘来了一趟,这丫头就想开了,伺候她漱了口,趁机又劝了几句:“想开了就好,你本来就是个心思简单的,何必想那么多复杂的事儿,不是有句话叫,今朝有酒今朝醉吗,今儿过好了就成了。” 刘凉知道他是好意,但她跟莫宣卿之间,又岂是今朝有酒今朝醉这么简单,他们是不共戴天的仇人:“我有些困了,想睡一会儿。” 清风忙招呼哑仆过来服侍她躺下,瞧着她睡安稳了才出去。 莫宣卿下朝回来就问:“她如何?” 清风忙道:“刚进了一块芝麻糕,又吃了半碗参粥,这会儿睡了……” “朕去瞧瞧。”不等清风说完莫宣卿已经快步往后头行去。 进了寝室,莫宣卿挥挥手,墨染把屋里的哑仆遣了出去,自己跟清风也去外头候着,莫宣卿伸手拢起床帐,见小丫头面朝里躺着,也不去唤她,而是自己脱了外头的衣裳,小心的躺在她旁边,伸手把她揽在自己怀里,感觉她的抗拒,莫宣卿不由低声道:“让我抱一会儿,就一会儿,这几日我都没怎么睡,真有些乏了呢……” 声音逐渐隐没在刘凉的脖颈里,温热的气息,熟悉的怀抱,刘凉有刹那恍惚,清醒过来想推开他,却发现竟一丝力气都没有,她可以抗拒他的强硬,却无法应付他从未有过的脆弱,没错,这一刻的莫宣卿,哪怕自己并未看见他的神情,仍从他的声音里听到了脆弱,如此强大的男人,一旦脆弱起来,更让人心酸,细想起来他有什么错,错的都是自己,自己不该招惹他的…… 外头的清风隔着帐子瞧了瞧,双手合十低声道:“阿弥陀佛,佛祖保佑,睡了,瞧情形是好了。” 墨染却没有清风这般乐观,两人之间隔着太多东西,这些东西绝不会因为淑妃娘娘劝了这丫头一次就能消失的,那是灭国屠族的血海深仇啊,这一刻的平和,真不知是不是风暴之前的宁静,不过,至少皇上能睡一个安稳觉了。 哪怕隔阂再不可逾越,两人之间却已太过熟悉, 耳鬓厮磨相濡以沫,让彼此不知不觉放松下来,暂时忘却了身份仇恨,彼此相拥,这一觉竟一直睡到了转天。 刘凉其实早醒了,察觉自己如在问梅阁中一样,习惯的缩在他怀里,心里慌的不行,却不敢动,也不敢睁眼,她不知该怎么应付这种情形,只能装睡混过去。 莫宣卿是谁,两人在一起同榻而眠,也不是一两天了,小丫头的每一分反应跟心思,他都一清二楚,岂会看不出如此明显的装睡,却并未点破,而是定定望着她。 圆乎乎的小脸瘦了好几圈,显出些鹅蛋的形状来,细眉微蹙,竟比过去多了几分柔弱之美,目光落在她的唇上,晨光熹微她的唇红润丰泽,令莫宣卿忍不住心里一荡,倾身亲了上去。 他亲了很久,却只是在她唇上辗转,并未深入,却仍令刘凉双颊滚烫不已,直到外头引泉的声音传来,他才放开她,摸了摸她的脸,起来把帐子拉好,才让人进来伺候更衣。 听着他的脚步声渐行渐远,刘凉才缓缓睁开眼,摸了摸自己的脸,苦笑了一声,自己真如此没用,如今他只是亲了自己一下,自己就这般,还说什么想死,刘凉你知不知道自己有多可笑。 朝堂里的大臣明显觉察出皇上近日心情大好,纷纷从墨染哪儿打探消息,墨染嘴严是出了名的,岂会轻易露出消息,只不过皇上的紫宸宫中藏着前朝九公主这样的大八卦,又岂是能藏住的。 宫里旧朝的嫔妃虽说获罪的获罪,出家的出家,可那些当差的宫女太监还在,新朝始立,百废待兴,加上刘宿这些年根本不理政事,更不管百姓死活,大周早已民不聊生,即便莫宣卿手里有莫家商号,要收拾这个烂摊子,也不是一朝一夕的事儿,便无暇顾及宫里。 更何况,这些宫女太监都是当差的,王朝更替,对于他们来说,也只是主子变了,该怎么当差还怎么当差。 宫里的生活本就乏味寂寞,免不了八卦,尤其皇上身边的女人,一直是后宫八卦的中心,如今宫里除了刘凉,皇上一个嫔妃都未纳,加上刘凉的身份还是前朝的九公主,皇上可是亲手杀了大周帝,也就是九公主的亲爹,又把前朝皇族有一个算一个的,全弄到了大牢里,虽未问斩也差不多了,却偏偏把九公主藏在了紫宸宫中,日日同榻而眠,这仇人不是仇人,嫔妃不是嫔妃,如此香艳的事情,着实让人好奇。 没几日刘凉藏在紫宸宫的事儿就从后宫传到了前朝,这还得了,大臣纷纷上奏,恳请皇上处置前朝余孽斩草除根,却被皇上轻飘飘一句:“众位卿家有这样的心思,不若多想想饿着肚子的老百姓,如今正开春还算好,总有些充饥之物,若到了冬底下,怕不知要冻饿死多少人,靠着朝廷救济,终究不是长久之法,需的尽快耕种庄稼才是解决之法,老百姓所求不高,只能填饱肚子就可,老百姓的肚子饱了,方才能保朝廷安稳,至于朕后宫之事,就不劳众卿家费神了。”撂下话拂袖而去。 满朝文武大臣,你看我,我看你,心里着实不明白,皇上不是恨极了前朝刘氏一族,怎么就偏偏对九公主如此青眼有加呢,听说这位前朝九公主一直住在郊外的琼华宫里,怎会跟新帝搭上线。 怎么想也想不明白。从墨染哪儿又扫听不出来,便盯上了一个人卫厉,卫厉是功臣,新帝一登基便得了封赏,如今位居户部侍郎,是皇上的心腹之臣,众人便来卫厉这儿打探消息。 卫厉也有自己的小心思,他有个妹子,正值韶华,心里琢摸着自己这官当的再大顶天了,也就是个尚书郎,若是自己妹子能进宫伺候皇上,将来生下小皇子,自己可就成了国舅,若小皇子有造化将来能继承大位,他们这卫氏一族可就是大秦最显贵的家族了。 而卫厉也是唯一一个亲眼见过皇上对前朝那位九公主如何上心的人,只不过卫厉可不傻,以刘凉的身份,就算皇上再稀罕,想出头也难,莫说封后,就是封妃都不可能,即便将来生下皇子,有前朝余孽的血脉,也不可能继承大统。 再说,他可知道皇上对那位的心思,为了她连灭国之仇屠族之恨都能无视,谁要是拦着皇上,能有好果子吃吗,此事于自己无碍,更兼闻听西靖有意送公主和亲,如今可跟前朝不一样,皇上能复国多亏了西靖相助,皇上的师傅正是西靖的安亲王,师兄又是西靖三皇子,于情于理,西靖和亲之事都不能推辞。 若西靖公主进宫,堂堂公主之尊,自然不会隐忍皇上专宠一人,还是前朝余孽,两人争起来,自己妹子岂不正好渔翁得利,心里的如意算盘早打好了,自然不会多事儿,便也含糊的推了过去。 相比前朝的风起云涌,紫宸宫这些日子倒是一片祥和,皇上不止夜夜宿在刘凉的小院,白日里批阅奏章也挪到了这儿。 其实除了吃睡在一起,刘凉仍没跟他说话,不是不想说,是不知该说什么,莫宣卿也不勉强她,能有如今的祥和,已是心满意足,他本来要求就不多,只是想她留在自己身边就好,就像问梅阁那些朝朝暮暮一样。 而且,莫宣卿相信,只要小丫头不再抗拒自己 ,日子长了,他们自然会跟过去一般亲近,对于前朝的风波,莫宣卿从未放在心上,只不过…… 莫宣卿抬头看了她一眼,小丫头一向没有心机,尤其在自己面前,就如一张不染纤尘的白纸,她想什么,自己只要一眼就能知道,可是如今,自己竟有些猜不透了。 放下御笔,把她揽在怀里:“想什么呢?” 刘凉有些抗拒,却敌不过他的坚持,或许是不愿意承认,自己心底的贪恋,依偎进他怀里轻轻摇摇头。 莫宣卿低头端详她半晌儿,想起她以前最喜欢出去逛市集,以为她在宫里闷了,便柔声道:“若不喜欢宫里,过几日去西苑狩猎,你也去散散,不是一直想让我教你骑射的吗?” 刘凉愣了愣,以前在问梅阁的时候,他总是忙,自己想让他陪着自己,就找各种借口,什么学剑法,学骑射,琴艺,下棋……只要能把他留在问梅阁就行,根本不是真心学,却不想他倒记得,只是如今自己哪还有这样的心情。 更何况,以自己的身份,公然出现在群臣面前妥当吗,难道他就不怕…… 第46章 她的心思从来瞒不过他,莫宣卿拢了拢她的鬓发:“你喜欢就好,其他不必在意,有我呢。”,她能不在意吗,可以不在意吗?就当什么事也未发生一样,忽然瞧见他明黄的袍摆,微微闭了闭眼,低声道:“我困了。” 许久不言,出口的声音有些沙哑,远不如之前清亮好听,可听在莫宣卿耳里却恍若天籁,这么些日子了,两人虽夜夜同榻而眠,她却没跟自己说过一句话,如今虽只说了三个字,对于莫宣卿来说,也是倍感惊喜,只要她肯说话,他们就会回去,像过去在问梅阁中一样,她是他的圆子,永远都是。 欢喜之余把她抱了起来放到床榻上,帮她除了外头的衣裳,瞧着她闭上眼,呼吸平稳匀称起来,伸手摸了摸她的小脸,微微皱了皱眉,养了这些日子,怎还这般消瘦,放下帐子,叫了墨染进来,吩咐明儿让太医来一趟。 墨染心里清楚,圆子这根本不是病,搁谁遭逢如此巨大的变故,还能好吃好睡,于皇上来说是大仇得雪,对于圆子却是灭族亡国,若她真想的开,之前也不会一心求死了,却也不敢违逆圣命,低头应了。 莫宣卿瞧了他一眼:“如今大秦刚刚复国,内忧外患,百废待兴,旁人朕信不过,你们几个自小跟着朕,也该换个正经差事了。” 墨染一惊,忙跪在地上:“奴才们只愿伺候皇上,别无他想。” 莫宣卿摇摇头:“朕意已决,不必多言,去吧。” 墨染只得退了出去,知道他们几个留在宫里只是暂时,毕竟他们虽是打小跟着皇上的人,却并非太监,在问梅阁还罢了,这内宫之中当差却不妥。墨染知道这是皇上的恩典,是有意提拔他们几个,虽早有准备,却也没想,这一天来的如此快。 晚上跟清风说起此事,清风倒是高兴,只是想起圆子不禁道:“咱们几个走了,新来的人,不知圆子的底细,只怕这丫头要受些委屈了。” 墨染白了他一眼:“你这个糊涂性子多早晚才改,有皇上呢,谁敢给圆子委屈,不是嫌命长吗,而且,在皇上身边伺候了这么些年,难道还不知皇上的性子,皇上什么时候不是未雨绸缪,跟你说新上任的大内总管是蒋德。” “你说谁?蒋德?琼华宫的那老头儿?” 墨染点点头:“蒋德是琼华宫的老人,又伺候了九公主多年,有他在,便皇上照顾不到的地方,也不会有什么差错,皇上打早就替这丫头铺好路了,只要圆子真心实意的留在皇上身边,往后断不会受委屈,怕只怕这丫头有别的心思。” 清风:“你这可是多想了,都这会儿了,她还能有什么心思,不是想通了吗,瞧她这些日子跟皇上的情形,差不多好了呢。” 墨染暗暗叹息,但愿如此,若这丫头真有别的心思,只怕又是一场轩然大波。 刘凉转过天瞧见蒋德,着实惊喜,正月十五一场大火把琼华宫夷为平地,这些事她听清风提过,榔头不知所踪,不想,蒋德却好好的活了下来:“德公公真的是你。”伸手要扶起他,却被莫宣卿拦住,微微抬手:“起来吧,你是宫里的老人了,不用朕嘱咐也该知道宫里的规矩,只记得姑娘跟前不许人搅扰,下去吧。”蒋德谢恩退了下去。 刘凉刚要叫他,却给莫宣卿揽在怀里,执起她的下巴,让她跟自己对视:“有什么想知道的,问我就是了。” 见她咬着唇不说话,不免叹了口气:“你不说我也知道,你是不是惦记榔头,你放心,我已叫暗卫四下寻找,想来不久便会有消息。” 忽听外头墨染的声音传来:“皇上,卫大人到了。” 莫宣卿:“若闷了,一会儿叫清风进来陪你说说话儿,我去去就回。”在她额头上亲了一口起身出去了。 不大会儿功夫,清风进来,笑嘻嘻的瞧了刘凉半晌:“依着我,你就是自寻烦恼,多大的事儿啊,值当如此想不开,有道是天掉下来,还有个高的人顶着呢,哪轮的上你个小丫头犯愁。” 刘凉忽的开口:“琼华宫为什么失火?” 清风目光闪了闪:“这个谁能知道,想来是你不再,那些当差的下人疏忽了,不妨头,引起火来也未可知,那晚上有风,火势一起来还不烧了连营啊。” 刘凉却定定望着他:“那么蒋德是怎么回事,还有外头那些伺候的宫女太监可都是琼华宫的,有道是水火无情,难道琼华宫的大火偏积德会避讳人,只烧房子。” 清风跺了跺脚:“你说你这丫头怎么这么较真儿呢,难得糊涂知不知道,事已至此,你便弄个清楚明白,有甚意义,难道你还希望琼华宫的人都烧死不成。” 刘凉点点头:“这么说我猜的不错,是他下令烧的琼华宫。” 清风忙道:“小姑奶奶,好不容易才好了,这件事儿千万别在皇上跟前儿提,你说你之前那么个性子,怎么如今就爱钻牛角尖了呢,再说,你光瞧见皇上对你父皇如何了,怎就不想想当年你父皇做了什么,身为臣子弑君已是逆天大罪,更何况,还屠戮皇族,皇上如今只把刘氏一族关入天牢,已算宅心仁厚,皇上都不计较了,你这般不依不饶的是为什么,更何况,你那些兄弟姐妹,这么多年来,对你何曾有过一丝亲情,而你父皇宠你,也不过是看在你是梅贵妃的女儿,又几分像梅琼华罢了。” 梅琼华?刘凉愣了愣,这个名字听着陌生却又如此熟悉,猛然想起当日三公主和五公主在正安宫前跟自己说的一番话,梅氏一族的女子都是扫把星,梅姓,自己母妃姓梅,而自己出生成长的宫殿叫琼华宫。 正月十五那日正安宫里,莫宣卿跟父皇说的那些话,外头那些似是而非的传言,莫非梅琼华才是父皇的心爱之人,那么母妃也是梅琼华的替身了。 原来如此,怪不得记忆中的母妃总是愁锁眉间,都说母妃冲冠后宫,原来也不过是个替身罢了。 清风见她神色不对,忙道:“你别乱想,这些都是过去的事儿了,圆子,人有时不能想太多,想太多了,也就没消停日子了,不管怎样,都过去了,你只记得自己是圆子,有皇上疼你宠你,不就好了。” 或许是听进去了清风的话,也或许是刘凉本来就想如此,她求死的心渐渐消失,不想死了就开始贪恋别的,贪恋他怀抱的温暖,贪恋他的温柔……若能永远这么掩耳盗铃的活着也好,只可惜掩耳盗铃终究是自己骗自己罢了,终有一天会戳破。 西苑行猎前夕,刘凉还沉浸在自己编织的梦里不能自拔,直到看见那个扑过来的小姑娘,方才有种大梦初醒的感觉。 小姑娘的年纪瞧着跟自己相仿,穿着一身艳红的骑装,眉眼如画,英姿飒爽,既有小姑娘的俏皮,亦有几分男孩子的英气,瞧见莫宣卿,跳下马,一头扑了过来:“二师兄想不想红儿?” 莫宣卿虽微微推开了她,可从他脸上的表情,任谁都看得出来,跟这小姑娘相当熟悉的,宇文及从后头追过来,一把抓住那小姑娘:“红儿你先头怎么答应我的?” 小姑娘这才嘟嘟嘴:“人家不是很久没见二师兄了吗。” 宇文及拍了拍她的头,目光落在刘凉身上闪了闪:“这位小公子瞧着倒有几分面善。” 莫宣卿见刘凉脸上有些不自在,笑着岔开话:“昨儿朕还说,你们赶不过来呢。” 宇文及笑道:“还不是红儿这丫头,这一路弃了车,快马加鞭的赶了过来,没赶上你的登基大典,嘟囔了好些天,若再赶不上你这次西苑行猎,可不知要说多久了。”说着,哈哈笑了几声:“说起来,剑法你是比我强,可这骑射我可不输你,今儿咱们非见个高低不可。” 那个叫红儿的小姑娘也催着莫宣卿:“二师兄咱们快去吧,我可是好久没出来玩了。” 莫宣卿侧头看了看刘凉,刘凉低声道:“你去吧,我有些累了,在这儿歇会儿……” “大胆,竟敢如此称呼皇上,还有没有规矩。”红儿柳眉一竖,手里的马鞭子嗖的甩了过来,直冲着刘凉的脸抽了过去,出手极为狠辣,若这一鞭子抽在刘凉脸上,只怕会皮开肉绽。 宇文及脸色一变 ,忙伸手抓住鞭子:“胡闹什么。” 那叫红儿的小姑娘却道:“大师兄你做什么拦着我,你没听见这不男不女的死奴才,说什吗,连规矩都不知,竟敢对二师兄不敬,岂不是胆大包天,我教训他难道错了。” 莫宣卿脸色沉了下来:“她不是奴才。” 红儿撇了撇嘴:“不是奴才,难道还是二师兄后宫里的嫔妃不成。” 刘凉也不禁看向莫宣卿,这一刻,心里竟有些说不出的紧张,她其实也好奇,自己在他眼里到底算什么吧。 不止刘凉,就连周围跟来大臣也都敛声屏气,他们可是知道刘凉的身份,也着实好奇皇上想如何安置这位前朝余孽。 莫宣卿却轻笑了一声:“她是我的小丫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