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秦:开局自曝穿越者,嬴政麻了》 第1章 摊牌了,其实我是穿越者 始皇帝三十二年,代郡。 时值正午,街面上熙熙攘攘,热闹非常。 叮叮当当的锻打声,从拐角处一长排的草棚铺子中传来。 赤膊的铜铁匠工拿起烧得通红的半成品,往水桶中一插,瞬间白汽腾腾。 “吃饭啦,吃饭啦!” “手里的活儿先停下。” 管家站在门口招招手,匠工和学徒们顿时面露喜色。 普通百姓一日两餐,难得他们遇到了一位好东家,怜恤匠人们辛苦,中午再加一餐。 “知道啦。” 一名蓄须的中年匠工随手把打制的半成品扔回铁砧上。 “嗯?” 突然,他神色一凝,目不转睛地盯着身旁的水桶。 水面上荡起一圈一圈的涟漪,并且随着地面微微的震感,越来越明显。 霎时间,匠工猛地抬起头,朝着街面上望去。 尖叫声,呼喊声,率先从街角的地方传来。 行人和商贩不要命般,朝着四面八方逃散。 一群黑衣黑甲的士兵队列整齐,锋利的戈矛高高竖起,在阳光下反射出凛冽的寒光。 无数双脚整齐划一的落在地上,震动声似乎带着摄人心魄的压迫感。 “官兵!” “官兵来啦!” 匠工眼眸紧缩,慌不择路的朝着店铺中跑去。 不多时。 街道上已经空无一人,所有民众全部找地方躲藏起来,抱着脑袋瑟瑟发抖。 冶炼铺子用最快的速度关好了大门。 管家和匠工们听着外面杂乱的脚步声,一颗心渐渐沉入了谷底。 “破门!” 一名英武的将领拔出长剑,厉声喝道。 士兵们很快拆掉了草棚的立柱,六七个人左右合抱,抬着它重重地撞在门板上。 轰! 只一下,看似坚固的门板已经抵受不住,裂开了好大一条缝隙。 “官兵打进来了!” “快跑啊!” “兵爷饶命,小人并未作奸犯科呀!” 匠工们有的转身就跑,有的跪在地上哭天喊地,还有人瘫坐在地上,双腿发软动都动不了。 陈庆被管家叫了出来,见自己好不容易收拢来的手下逃的逃,散的散,顿时长叹一声。 大势去也! 轰! 第二次撞击后,门板基本上已经散架。 骁勇好战的士兵们立刻一窝蜂的涌了进来,盔甲碰撞声,刀剑出鞘声不绝于耳。 “吾等愿降!” “还请诸位手下留情。” 陈庆拱拱手,高声喊道。 英武不凡的将领马上注意到了他,提着长剑龙行虎步而来。 噌! 锋锐的剑锋架在了陈庆的脖子上。 “你就是代郡铜铁商陈庆?” “正是小民。” 陈庆老实地拱拱手,面皮微微发麻。 丢脸! 我真是给穿越者丢大脸了! 别人穿越后,哪个不是一路开挂一路爽,位面之子牛逼不解释。 偏偏我连个金手指都没有。 好不容易绞尽脑汁,靠着前世的知识才没有饿死,并且混的有了点起色。 陈庆回想起来,十有八九是上个月秦始皇出巡的时候,路过附近州县,听说了自己的名声,这才导致今日的结果。 MMP啊! 我已经很小心了。 按照历史轨迹,再过五年,秦始皇就会第五次出巡,驾崩于沙丘平台。 此后天下大乱。 赵高指鹿为马,胡亥自焚而亡。 皇子皇孙,金枝玉叶,被屠戮殆尽。 而后霸王项羽,汉高祖刘邦逐鹿中原,生灵涂炭。 陈庆知道几年之后就是人命如草芥的乱世,穿越后心中就升起了紧迫感,选了代郡这样一个偏僻之地开始了猥琐发育。 不求将来问鼎中原,起码有个自保之力。 万万没想到——竟然提前暴露了! “大人,搜到了。” “您请看。” 士兵们面色凝重,很快将一个个大箱子抬了出来。 它们极为沉重,即便是七八个人,移动起来依然十分困难。 “打开!” 赵崇换了只手握住长剑,冲手下喊道。 砰!砰!砰! 上过桐油的箱盖被揭开。 离得最近的,是满满一箱仿三棱军刺样式的枪头。打眼一望,数量足足有三四百! 还有精铁打制的刀剑、箭簇。 制作精良的劲弩,长弓。 青铜甲叶,护具,林林总总,不下千数! 士兵们往来穿梭于库房,搬了二十几趟,竟然才搬了三分之一不到! 饶是赵崇见多识广,也不由暗暗心惊。 他粗粗估量,院子里摆放的武器装备,起码能武装上千人。 要是连仓库的都算上,完全足够打造出一支五千人的精锐之师。 而且许多兵器之精良,与赵崇带来的铁鹰剑士不相上下! 甚至还犹有过之! 霎时间,赵崇倒吸一口凉气。 他想干什么? “大胆!” “陈庆,你竟然想谋反!” 赵崇用力攥着剑柄,恨不得一剑砍下对方的头颅。 “将军大人,小民从未想过谋反。” 陈庆淡然地说道。 “荒谬!” “那这些是什么?” 赵崇指着满院子的刀剑盔甲,“死到临头还嘴硬!” “私藏甲兵,密谋作乱乃是不赦之罪!” “哼,任你巧舌如簧,也难逃一死!” 唉…… 陈庆默默叹了口气。 匠工和管家、下人们被全部抓了起来,跪在院子里老老实实垂着头,时不时抽泣抹泪。 谁都知道造反是死罪。 但东家待人宽厚,与人为善。 他们从开始时的胆战心惊,到后来慢慢习以为常。 不就是偷偷打造点兵器嘛,豪门大户哪个没曾干过? 直到今天官兵上门,众人方才悔之晚矣。 “大人,我观您仪表非凡,想来不是寻常之辈。” “不知能否见到当今陛下?” 陈庆拱手问道。 赵崇一楞。 他是皇室宗亲,也是黑冰台的首领。 要见秦始皇,简直不要太容易! “逆贼,你想干什么?” 赵崇把剑锋贴在陈庆脖颈的皮肤上,一条淡淡的血线浮现出来。 “也没什么大事。” 陈庆露出洒脱的笑容。 “摊牌了!” “我不装了!” “其实我是两千多年后的未来人,不小心穿越到你们大秦。” “你就不奇怪,为什么我的兵器打造的如此锋利,比你手 第2章 此子断不可留 车辚辚,马萧萧。 渭水河畔,一望无际的农田生机盎然。 陈庆昂首挺立,眺望着大秦起家的根本——咸阳。 咯噔。 骡车经过坑洼,剧烈的颠簸了一下。 陈庆的下巴重重地撞在夹板上,差点咬到舌头。 “嘶……” 他疼得直吸凉气,忍不住朝前方骑马前行的赵崇喊道:“赵统领,能放我坐下来吗?我的双腿都没知觉了。” 铜铁商人陈庆谋反一案,所有相关者全部被押往咸阳受审。 作为首犯,陈庆享受了VIP待遇。 一辆载着囚笼的骡车专门拉着他,与以往电视剧里看到的画面一模一样。 坐不能坐,站又站不直。 要想腰腿舒服点,就要拼命撑起五十多斤重的夹板。 幸亏陈庆年轻,要是换成老弱病残,怕是没到咸阳就一命呜呼了。 至于底下那些人,待遇还不如他呢。 一根长麻绳像是拴蚂蚱一样,把上百人排成两条长龙。 呜呜咽咽的抽泣声,一路上就没停过。 在他们眼里,等到了咸阳,就是自己丧命之时。 “兄弟们!” “伙计们!” “不要哭,我陈庆一人做事一人当。” “哪怕千刀万剐,绝不祸累你们!” 陈庆心里的滋味同样不好受。 他不能回头,只能用嘶哑的嗓音尽量喊得更大声一点。 麻木的人群缓缓抬起头,眼中没有一丝光彩。 谋逆造反的大罪呀! 东家虽然是个好人,可他现在自身都难保了,说这些又有什么用呢? “哼。” 赵崇回过头来,冷冷地瞥了他一眼。 要不是陈庆善于打造刀兵,或许于大秦有利,他早就一鞭子抽上去了。 “咸阳!” “是咸阳吗?” 巍峨壮阔的建筑群出现在地平线的尽头。 陈庆突然激动地大喊起来。 赵崇抬头望去,露出轻松的神色。 终于回来了! 不知道他的密报陛下看过没有? —— 咸阳宫。 立柱漆朱,紫幔联袂。 一尊描绘着瑞兽图案的香炉升起袅袅青烟。 恢弘广阔的大殿中,侍者捧着简书轻手轻脚的行走,生怕发出一点声音。 “还有没有啦?” 堆积如山简书之后,传来一道疲惫的声音。 一名头戴通天冠,玄衣纁(xun,浅红色)裳的男子捶着酸痛的腰肢站了起来。 他活动着僵硬的肩关节,重重地叹了口气。 出巡一次,竟然积累了如此多需要批阅的奏章。 诺大的国家,想要治理起来谈何容易。 他就是泱泱大秦的掌控者,千古一帝——嬴政! “陛下,黑冰台有密奏一封。” 侍者小心翼翼地上前,把赵崇发过来的简报摆在案几上。 “嗯?” “我让赵崇调查的铜铁商人应该是有结果了。” 嬴政缓了一会儿,稍微恢复了些精神。 侍者悄无声息的把一摞摞批阅好的竹简搬到托盘里,然后两人一前一后抬着,往大殿外走去。 确实是抬的。 秦始皇十分勤政,每天要处理的奏章又都是竹简所书,加起来分量足有上百斤。 而此次出巡归来,积压的文书足足有五六百斤! 左下方,身材瘦削的李斯缓缓抬头。 老板加班,打工仔自然也别想好过。 他一把年纪了,对于这种惨无人道的加班方式实在有些吃不消。 砰! 突然,嬴政剑眉倒竖,重重地一拍案几。 周围的侍者浑身一哆嗦,吓得连忙跪在地上瑟瑟发抖。 “岂有此理!” “简直是岂有此理!” 嬴政气得站起来怒骂:“这个陈庆不过一介铜铁贩子,一年半的时间就造了五千多副刀兵甲胄,当地郡守是干什么吃的!” “他想要干什么?” “想要寡人的天下吗?” 嬴政愤怒的来回踱步,想起密报中提及陈庆打造的刀剑盔甲极为精良,远胜官造的制式装备,登时咬牙切齿:“有此才干,却不思为国效力,其心可诛!” 代郡是赵国故地。 嬴政眼眸中厉色一闪而逝,准备立刻派黑冰台查访咸阳城中的赵国旧臣。 光凭一个铜铁贩子,他何德何能闹出如此大的动静! 背后定然有主使者! 哼! 天下平定已久,当年不杀你们,是为了安抚人心。 如今寡人还不敢杀你们吗? 嬴政握住了腰间的佩剑,杀气腾腾,强大的压迫感迅速笼罩了整座大殿。 天子一怒,血流漂杵。 始皇帝杀起人来可从来没手软! “陛下息怒。” 李斯老成持重,等皇帝发完了脾气,才拱手道:“可是有人犯上作乱?” “你来看。” 嬴政直接把密报扔了过去。 黑冰台的密奏,非得他允许,任何人都不得探听。 李斯好不容易接稳,拿在手中认真扫过。 当看到陈庆打造兵甲,积蓄粮秣,而且数量巨大之时,他忍不住开口:“此獠狼子野心,断不可留!” 嬴政赞同的点点头。 在陈庆抵达咸阳之前,已经替对方决定好了命运。 “穿越者???” 李斯突然皱紧了眉头,打量着上面三个生僻的篆书文字。 每一个他都认识,但是组合在一起,却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来自两千年后?” 李斯更加懵了。 这怎么可能? 难道是陈庆被吓疯了,开始胡言乱语? “亡……” 当李斯的目光继续往下看时,突然张大了嘴巴,面露惊骇之色。 他怎么会知道的? 别说一介铜铁贩子,就连咸阳城中的赵国故旧都不一定能知道! 嬴政派卢生出海寻找蓬莱仙岛,求取不死药。 仙岛没找到,卢生倒是带回来一本‘仙书’,上面写着“亡秦者,胡也。” 这可触了嬴政的逆鳞。 他当即下令,将所有知情者全部处死。 并立刻派蒙恬组织了三十万大军,北上远击匈奴。 胡嘛! 打的就是你! 亡秦者胡,我看到底是你亡还是我亡! “你拿回来我看看。” 嬴政见宰相李斯一惊一乍的,顿时不耐烦,上前一把夺过密奏。 “穿越者?” “来自两千年后。” “亡秦者胡!” 阅完整封密奏后,他脸色凝重而阴沉 第3章 我没打算造大秦的反 赵崇是黑冰台的心腹,也是嬴政最信任的人。 他的办事能力绝对是不需要担心的。 自从抓到陈庆之后,未等接到指示,已经带着陈庆以及缴获的少量兵甲加急赶往咸阳。 此人身上绝对有大秘密! 御令发出不到半天后,他们已经到了城外。 “哈哈哈!” “没有城墙的!” “你们看到了吗?大秦的都城是没有城墙的!” “哈哈哈,华夏古代唯一一座没有城墙的都城啊!” 骡车上,陈庆状若癫狂的大喊,引来周围无数人侧目。 恢弘雄伟的建筑群坐落在八百里秦川之上,宛如一幅绚丽壮阔的画卷。 咸阳的建造依照象天法地为原则。 渭水为天汉,楼台周阁、宫殿门阙似满天星斗洒落。 秦始皇所居的咸阳宫正居中央,是为紫薇。 千条万条驰道、复道、甬道为纽带,将星罗棋布的馆阁楼台联系在一起,成众星拱极之势,彰显天子之威严。 “这才是封建集权的巅峰呀!” 陈庆神情亢奋,忍不住感慨。 三年了! 他穿越整整三年了。 为了保住自己的小命,远离咸阳这个是非之地,陈庆偏居一隅,竟未曾亲眼见一次大秦的都城! “你到底在说什么怪话?!” 赵崇提剑而来,面露愠色。 “赵首领,我想问你,大秦立都咸阳,到底为什么没有修建城墙?” “有人说是因为城区一直在扩展,修建城墙之事不断延后。” “还有人说……” 陈庆所问的,是后世的千古谜题。 有秦一朝,战火连绵,兵戈不息。 此时距离秦王横扫六国才不过区区七年! 而后又有北击匈奴,南征百越之壮举。 历史记载,秦国对外发动战争整整90多次,而六国攻打秦国也有足足38次! 到底是什么原因,让这样一个长年在征战之中的大帝国,居然连首都的城墙都不曾修建? “呃……” 赵崇愣了下,反问道:“为何要修建城墙?” “秦兵所至,天下盖莫能当。” “难道还能有人打到咸阳城来吗?” 忽然,他想起眼前站着的就是一个反贼! “老实点!” “再敢呱噪,我割了你的舌头!” 赵崇狠狠地训斥了一句,打马回身。 “秦兵所至,天下盖莫能当……” 陈庆喃喃的念叨着这句话,心中涌起无限豪情。 霸秦! 横扫六合,并吞八荒。 睥睨天下,试问谁敢称雄? 无数的征战中磨砺出来的老秦人,此时举目四望,天下尽皆慑服。 他们竟然找不到对手! 既然如此,还要城墙干什么? 陈庆眼神复杂,暗想:“纵观华夏五千年,也只有霸秦才有这般‘天上地下,唯我独尊’的气魄了。” 千古一帝,实至名归! 骡车沿着青砖铺就的驰道一路前行,咸阳繁华的盛景尽收眼底。 商铺林立,游人如织。 远远的看到押送囚犯的队伍过来,纷纷闪到路边,对着骡车上的陈庆指指点点。 ‘尼玛的!’ ‘幸亏他们不知道我是穿越者。’ ‘这下可真是实打实的穿越者之耻了。” 陈庆羞愤欲绝,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别人要不然是大贤名士,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 要不然就是带甲百万,直捣黄龙。 偏偏自己是以囚徒的身份被押送至咸阳。 陈庆深深的埋下头,生怕周围的围观百姓记住这张脸。 丢不起这个人呀! —— “陛下!” 庄严肃穆的宫殿中,赵崇马不停蹄的前去面圣。 他一路风尘仆仆,半个时辰都不敢耽搁,此时神情已经有些憔悴。 “铜铁商陈庆谋逆一案已经破获。” “嫌犯一网打尽,起货兵甲粮秣无数,最迟两日便可运至咸阳。” 赵崇躬身行礼,字句有力的禀告。 “逆贼陈庆可曾带到?” 烛火摇曳。 大殿中弥漫着淡淡的鱼腥味。 来自东海之滨的蛟油经过长途跋涉,运送至咸阳以供皇家和王宫贵胄使用。 它燃烧发出的明亮火光,照映着大秦朝重臣神色各异的面孔。 宰相李斯、太尉王翦、上卿蒙毅,还有随侍在嬴政左右的宦官赵高。 因为涉及仙人谶语一事,不方便让太多人知晓。 空旷的大殿内,只有他们寥寥数人。 “带来了。” 赵崇立即点头,似乎能感受到皇帝心中翻腾的怒火,不禁把脑袋压低了几分。 “带逆贼陈庆上殿!” 嬴政恨恨地出声。 赵高立即扯着尖细的嗓音:“带逆贼陈庆上殿——” “带逆贼陈庆上殿——” 经过数次通传后,大殿门口传来沉重的脚步声。 陈庆双手被麻绳死死捆住,衣衫褴褛,蓬头垢面出现在众人的视线中。 他步履蹒跚,精神却十分健旺。 时不时东张西望,好奇地打量着咸阳宫内的一切。 嬴政差点被气笑了。 好一个胆大包天的反贼! 尓安敢如此? 一道严厉的目光扫了过来。 赵崇怒视着陈庆,示意他注意自己的言行举止。 “抱歉,第一次来。” 陈庆歉意地笑了笑,然后抬头望向坐在居中的男人。 秦朝仪制:天子冕冠十二旒,白玉质地,着十二章服。 诸侯王公为七旒,青玉质地,着九章朝服。 卿大夫为五旒,黑玉质地,着七章朝服。 事实上。 哪怕不从衣着服饰分辨,光是嬴政那雄浑孤傲的气度,以及浓重的杀伐之气,陈庆都知道这位绝对是秦始皇没跑了。 “小民陈庆,见过陛下。” 他双手被缚,只能点头致意。 “呵呵。” “哈哈哈!” 嬴政突然大笑出声。 众臣心神动荡,不敢抬头。 高台上的嬴政猛地站起来,目光带着强大的压迫感:“你就是预谋造反的陈庆?寡人观之,实在大失所望。” 一个和平年代穿越过来的现代人,说句不好听的,连鸡都没杀过。 陈庆虽然身材高大,相貌端正,却没有一丝王者之风,周身更不见半点血勇之气。 秦始皇暗暗摇头,顶多是个纸上谈兵的赵括罢了。 枉我如此重视。 “启 第4章 始皇崩于沙丘 从秦孝公即位开始,深感‘诸侯卑秦,丑莫大焉’。 为了争一口气,老秦人励精图治,靠着坚韧不屈的精神在这片荒芜的土地上不断发展壮大。 到了嬴政加冕为王,奋六世之余烈,横扫六国,一统天下。 东至朝鲜、南据岭南、北达阴山、西抵高原。 除了没有开垦价值的不毛之地,整个天下已经尽归大秦! 陈庆居然说不是要造大秦的反,不是要造嬴政的反? 那只有一种可能…… 大秦亡了! 想明白这一点,众臣的脸色不由变得古怪起来。 一来大家都想到了这个答案。 二来则是不敢相信陈庆居然敢如此狂悖! 昔年赵强秦弱,秦孝文王之庶子嬴异人被迫去赵国为质。 在那里,他遇到了野心勃勃的吕不韦,讨来美妾赵姬并生下了一个孩子,名为嬴政! 而后秦国攻赵,赵王雷霆大怒。 嬴异人在吕不韦的帮助下,逃回秦国,却把妻儿留在了赵国。 嬴政的童年十分悲惨。 人在异乡,举目无亲。 孤儿寡母,备受欺凌。 等嬴政回国掌权后,第一个攻打的就是赵国。 秦军攻破邯郸后,嬴政亲自驾临。 故地重游,将年少时所有仇人全部坑杀!一个不留! 赵幽缪王被流放深山,活活饿死! 吕不韦权倾天下,骄狂自大,被流放蜀郡。 他深知嬴政绝不会放过自己,途中饮鸩自尽。 燕太子丹招募勇士荆轲刺秦,后秦攻破燕国首都蓟城。 燕王为了保住国家,被逼弑子,将太子丹的首级主动奉上。 …… 一桩桩一件件的陈年往事,无不说明嬴政绝对是个有仇必报的性子。 你敢在我头上动土,我就让你物理入土! 毫无疑问,陈庆已经上了嬴政的必杀名单。 大殿之内落针可闻。 凝重的气氛,仿佛连空气都有了重量,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所有人的目光都透着玩味,想要知道陈庆等会儿会不会如秦舞阳那般,吓得屎尿齐流,瘫软在地动弹不得。 “秦王扫六合,虎视何雄哉! 挥剑决浮云,诸侯尽西来。” 穿越不念诗,思想不合格。 在众人的注视下,陈庆昂首挺胸,朗声开口:“大秦军威赫赫,所向无敌。 陛下振长策而于宇内,吞二周而亡诸侯,履至尊而制六合,执敲扑而鞭笞天下。” “四海景仰,万民皆从。” 他想做个拱手的动作,才发现忘记自己被捆缚着双手,只能颔首示意。 一记马屁拍上去,嬴政的脸色终于多云转晴。 不过眼眸深处的杀意并没有消失。 就凭他预谋造反的举动,就该死! 赵高露出讥讽的笑容,现在说这些,不嫌晚了吗? “大秦江山皆系于陛下一人。” “陛下在,则四海升平,国泰民安。” “但是假若陛下有一天不在了……天下必反!” 陈庆掷地有声的话语,犹如一道惊雷炸响。 嬴政的脸色极为难看,蹭的拔出了太阿剑。 寒光湛湛,肃杀的气息弥漫。 “果然好胆!” “寡人看错了你。” 嬴政提着太阿剑,一步一步走了过来。 王翦怒道:“陛下,何劳您亲自动手,老臣这就毙了这个狂徒!” 蒙毅同样义愤填膺:“大不敬!贼子寻死!” “哈哈哈!” “哈哈哈哈!” 在紧张肃杀的气氛中,陈庆突然仰天大笑,猖狂至极。 “史记:三十七年十月癸丑,始皇出游。” “至平原津而病,七月丙寅,始皇崩于沙丘平台。” 陈庆目光平静:“陛下,您的一生都写在历史书上,我怎么会记错?” “非小民之言,而是史学家如此记载。” “何来小民狂悖之说?” 感谢司马迁,感谢大秦粉,感谢网上的喷子。 在某个关公战秦琼的朝代实力大比拼帖子下,陈庆跟别人喷了一百多楼。 这段资料还是那时候查阅的,并且因为不方便复制,深深地记在脑海里。 “你说什么?” 嬴政停住脚步,心神俱震。 始皇崩于沙丘平台…… 这句话仿佛当头一棒,砸得他头晕目眩。 寡人怎么会死呢? 难道那些方士一个都没找到仙药? 三十七年十月出游,次年七月…… 那不是只剩下短短五年! 嬴政倒吸一口凉气,眼前阵阵发黑。 这怎么可能! “妖言惑众,逆贼受死!” 王翦就像个点着了的炮仗,上去一把揪住陈庆的胳膊,提起砂钵大的拳头抬手欲打。 赵崇身为亲卫,已经拔出了宝剑。 眼看着粗糙的拳头即将落在自己脸上,陈庆暗道一生:糟糕,玩脱了! “武成侯住手!” 幸亏,关键时刻嬴政一声喝令,让陈庆免遭厄运。 王翦火爆的脾气上来,连皇帝的话都不想听:“陛下,不杀此獠,老夫誓不为人!” 嬴政目光凌厉:“你先放开他。” “诺。” 王翦狠狠地瞪了陈庆一眼,含怒将其推开。 蹬蹬蹬。 陈庆连退好几个步,打了个趔趄,差点扭到脚腕。 “嘶~” 他深吸了口气,目光幽怨地盯着头发花白的王翦。 武成侯王翦? 这笔账我记下了! 敢打老子? 将来有你求着我的时候。 王翦没想到陈庆居然还敢不服气的瞪着自己,顿时勃然大怒,差点就忍不住违抗皇命,将陈庆格杀当场。 行行行,你眼珠子大,我瞪不过你。 陈庆感受到这位沙场老将身上如实质般的杀气,无奈地偏过头。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听说你有个漂亮孙女来着…… 陈庆不由阴暗的在心里想着。 “陛下。” 赵崇见嬴政向陈庆走去,一个箭步挡在前面。 “无碍。” 短短时间内,嬴政的神色已经恢复如常,好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 “咦?” 陈庆大感震惊。 任谁听说了自己未来将死于何时何日,都不免心神动摇。 若是胆小的,怕是已经惶惶不可终日。 “嗤。” 嬴政见他惊诧的样子,不由发笑。 “陛下不愧是千古一帝,这般心性,亿万中无一。” 陈庆心悦诚服的说道。 第5章 皇子扶苏自缢身亡 嬴政的胸襟和气魄,五千年来少有人能与之相提并论。 因此陈庆当面‘咒’他死,嬴政不但不杀他,还愿意让陈庆多活五年,为的就是要争一个胜负。 可一旦涉及到自己家人的时候,事情已经完全变了性质。 龙有逆鳞,触之必死! 嬴政身上杀意滔天,眼眸的暴虐似无底深渊,让群臣们不禁连退好几步,才堪堪站稳。 陈庆深吸一口气,才稳住了心神。 “始皇帝三十七年,皇子扶苏自缢身亡,葬于上郡。” “也是史书记载的,不会有差错。” 话音未落,嬴政三步并做两步,将寒芒慑人的太阿剑架在陈庆的脖子上。 “你再说一遍。” 他靠着强大的意志力,才忍住了一剑砍下去的冲动。 “始皇帝三十七年,皇子扶苏自缢身亡。” “无论陛下再问多少遍,史书都是如此记载。” 陈庆拼命昂着脑袋,躲避锋锐的剑锋。 嬴政追问道:“嬴氏子孙,即使再不成气候,也绝不至于自缢而死!” “荒谬!” “你这逆贼信口开河,是一心想求死吗?” 剑锋再进一分,陈庆觉得脖子凉了一下。 嬴政眼中迸发出浓烈的杀机。 他知道自己的生死只在对方的一念之间! “秦嬴氏源远流长,上有辅佐大禹治水之功,又有襄王匡扶周室之德。” “扶苏殿下绝不会无缘无故自缢而死。” “除非……是陛下您让他死。” 听完这句话,嬴政的心神受到了巨大的冲击。 “寡人……怎么会无缘无故赐死扶苏。” “今天你若是说不分明,寡人就让你尝尝千刀万剐的滋味!” 陈庆紧张地咽了口吐沫:“小民不敢说。” “嗤。” “汝欺寡人剑不利乎?” 嬴政轻轻抽动太阿剑,在陈庆的脖子上留下了一道长长的伤口,鲜血瞬间涌出,沿着脖颈缓缓下滑。 “陛下,害死扶苏的罪魁祸首,就在这咸阳宫!” “小民若是说了,您不信我,小民必死!” “既然说与不说都是死,小民还不如求一个痛快!” 陈庆一直观察着在场的几位大臣。 那个面相阴柔的男子十有八九就是赵高。 年岁很大,面色肃然,胸有城府的应该是李斯! 这两位在场,他怎么敢把后世发生的事情说出来? “住口!” “陛下,此贼子居心叵测,看来是铁了心的要反秦。” “就算命悬一线,还要挑拨离间,妄图隔阂我大秦君臣。” 李斯嘲弄的看着陈庆,“旁门左道而已,你怕是来错了地方。” 赵高跟着添了把火:“大秦能有今日,全靠陛下信重臣子,臣子誓死效命。 你这逆贼也是异想天开,居然想凭三言两语,就让陛下与众臣离心离德。 不知谁派你来的? 想出这种主意,也不怕笑掉了别人的大牙。” 王翦和蒙毅不禁露出轻快的笑容。 在场的哪一个不是跟随嬴政多年的朝中重臣? 要说这里面有人会逼死皇子扶苏,他们第一个不信。 “你还有何话可说?” 嬴政淡笑着看向陈庆。 “忠装反,反装忠。” “虎豹环伺而不知,陛下您这江山……该亡!” 陈庆郁闷地说道。 “你……” 嬴政气得差点一剑砍了下去。 但是他看到陈庆的脖子上鲜血流淌,却依然面不改色,心中渐渐泛起了狐疑。 生死面前,仍然坚持不肯改口。 万一他说的是真的呢? 想起陈庆自称来自两千年后,犹豫片刻,他改变了主意。 “六国遗民皆怨寡人暴虐,寡人还是给他们留了一条生路。” “陈庆,寡人今天也给你一个机会。” “只要你说出扶苏为何自缢而死,寡人可以给你留个全尸。” 嬴政淡淡地说道。 “奸佞在侧,小民如何敢说?” “除非陛下屏退旁人,小民自然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陈庆舒了口气,脊背一阵阵发凉。 幸好,秦始皇没有一剑砍下去。 太难了! 实在是太难了! 不知道是穿越的时候自己忘了带天命之子的光环,还是被嬴政更强的霸者光环给压制了。 反正能混到他这么惨的穿越者,实在是万中无一。 李斯冷笑:“汝欲效荆轲旧事乎?” 王翦上前禀奏:“陛下,不可!此獠诡计多端,决不能答应他!” 蒙毅拱手:“请陛下三思。” 嬴政摆摆手:“有何不可……若是寡人命丧在此贼子手中,呵呵,那就像他说的一样,大秦该亡!” 说罢,他转身往偏殿疾步而去。 众臣面面相觑,猜不透嬴政心里到底在想什么。 陈庆谋反在先,出言犯上、大逆不道在后,按理说死一百次都够了。 可皇帝却还要听听他编的瞎话。 开什么玩笑? 大殿里只有这些人,王翦会是奸佞吗? 蒙毅会是奸佞吗? 李斯会是奸佞吗? 还是赵高一个宦官会是谋害扶苏殿下的奸佞? 众人你看我,我看你,不约而同的摇了摇头。 “李相,你是不是知道点什么?” 蒙毅见李斯神色有异,忍不住上前打探。 “这……” 李斯欲言又止。 他知道陈庆是穿越者的秘密,但是在场谁知道,又知道多少,这就不好说了。 嬴政的帝王心术十分老辣,若是一不小心说漏了嘴,怕是会给自己惹来祸端。 “我也不知。” 李斯摇了摇头:“诸位勿虑,吾等都是大秦的忠臣良将,任那贼子舌灿莲花,陛下也绝不会听信一言一语。” “嗯。” 王翦、蒙毅等人赞同地点点头。 赵崇押着陈庆去往偏殿,赵高脚步急匆匆走在前面,追赶着嬴政的步伐。 “唉……” “您也想不到居然是这样一个不起眼的小人物,干出了那么大的事情吧。” 陈庆小声嘀咕道。 现在他终于知道伴君如伴虎到底是什么意思。 如果这次能够大难不死,以后绝对不琢磨什么问鼎天下的大志愿了。 可去他大爷的吧! 没有主角命,趁早别想那些有的没的。 找个山旮旯,靠着掌握的手艺盖一栋大房子, 第6章 老秦家的土特别适合埋人 “诺。” 赵崇上前,三下五除二把捆缚陈庆的麻绳解开。 他一直盯着对方的眼睛,如果对方怀有异心,还要早做提防。 “谢陛下。” 陈庆活动着酸疼的肩膀和手腕。 这苦逼日子真不是人过的! 一番折腾下来,他全身都快散架了,无处不在隐隐作痛。 “陈庆,寡人且问你……” “陛下,还有外人在场。” 嬴政悠悠的开口,却被陈庆打断。 赵高登时怒目而视。 他是嬴姓赵氏,妥妥的皇帝自家人。 掌管皇帝内宫辂车、法马(皇帝专属马车),以及随驾出行。 相当于秦始皇的司机兼首席秘书。 他在这个岗位上干了二十多年,早已被嬴政当成了心腹肱骨,怎么能算是外人! “赵高,你先出去。” “诺。” 嬴政一声令下,赵高不敢耽搁,倒退着离去。 他阴毒的瞪了陈庆一眼,暗暗把这个仇记在了心里。 “赵崇……” “陛下,赵统领就不需要了。” 嬴政敢玩这么大,陈庆却不敢奉陪。 如果偏殿里只剩下他们两个,天知道会不会有三百神弩手埋伏在暗处。 万一哪个神经紧张,抬手给他一箭怎么办? 嬴政没说话,算是默认了他的请求。 赵崇有些意外的看着陈庆。 按理说他和赵高都是内官,赵高的官职还在他之上。 怎么就单单让弱不禁风的赵高出去,却留下了武功高强的他? “陈庆,你真是那所谓‘穿越者’?” 殿内没有了外人,秦始皇先没有追问扶苏的死因,而是问起了陈庆的来历。 “正是。” “小民来自2200年后。” 陈庆老实地回答。 “两千两百年后?” “那大秦……” 嬴政本能反应一般问道,话刚出口又及时止住。 他一直坚定的认为,凡是地上跑的,绝没有哪个是大秦的虎狼之师对手。 老秦人从一场胜利走向另一场胜利,哪怕短暂受挫,舔舐伤口以后也会很快卷土重来。 这种信心已经化作了一种信念。 放眼天下,一个能打的都没有,大秦怎么会亡呢? 哪怕两千多年后,大秦的江山也应该固若金汤才对。 但是按照陈庆透露的意思,在他死后短短几年,大秦就没了! “天下无万世不移之王朝。” “哪怕到了后世也是如此。” 陈庆利落的说道。 “哦……” 嬴政背对着他,看不清神色如何。 但是陈庆觉得,这位霸气绝伦的皇帝恐怕不会那么容易认可这样的说法。 “寡人心中有疑惑,不知你可否解答。” “陛下请讲。” “你既然自称来自两千多年后,那史书有没有记载,寡人因何而死?” “果真是因为疾病吗?” 嬴政从头到尾,完全就不相信这个说法。 他才44岁,正处在年富力强的时候。 说句实在话,嬴政巴不得六国能重新回来,让他挨个再打一遍。 不如此,不足以证明他的雄才大略。 不如此,简直浪费了大秦百万虎狼之师。 没有对手以后,真寂寞呀! 北方的匈奴一打就跑,南方的百越就会往树林子里钻。 哪像六国这般,兵对兵,将对将,堂堂正正与他厮杀个痛快。 “陛下,这个我还真知道。” 陈庆的心情放松了些许。 “说。” 嬴政转过身来,神情镇定无比。 “史书记载,秦朝天下之事,无大小皆决于上。” “始皇帝极为勤政,每天批阅的奏章多达一百二十斤。” “长期的操劳,给他的身体健康埋下了隐患。” “加上陛下长期服食丹药,导致慢性中毒,因此在出巡途中舟车劳顿,引发了连锁反应,才……” 陈庆的脖子还在流血,这回学老实了,及时止住话头。 “你说什么?” “寡人服食的丹药有毒?” 嬴政听到史书夸他勤政的时候,脸上不由浮现出喜色。 不枉他每天劳碌奔波,起码后人记得他的功绩。 可听到后面,他的脸色立刻垮了下来。 “陛下,确实如此。” 陈庆不顾赵崇的眼神提示,固执的坚持自己的说法。 全天下都知道始皇帝酷爱寻仙问道,以求长生之术。 但是敢当面劝阻的,有一个算一个,全都没落得好下场。 赵崇眼中闪过莫名的神色。 从未见过如陈庆一般,想尽千方百计找死的人。 皇帝不爱听什么,你偏要说什么。 难道活着还能难受不成? “陛下,如今方士道人炼制的丹药,多以丹砂为原料,所以才呈暗红之色。” “而丹砂的化学成分叫硫化汞,乃是实打实的剧毒之物。” “长期服用,它的毒素会破坏身体内的血管,并且沉积在五脏六腑。” “时日短还看不出来,但哪一天若是爆发开来,再健壮的男儿也会丢了性命。” “陛下若是不信,遣人用鸡鸭鼠兔等动物一试便知。” “体型越小,发作越快。” “十天半个月,应该就能知道结果。” 后世烂大街的知识,陈庆说起来口若悬河,不带半点停顿。 嬴政面露思索之色。 他听不太懂陈庆嘴里陌生的词汇,不过丹药是一种慢性毒倒是明白了。 “赵崇!” “诺。” “寡人命你查办此事,就按他说的去试药。” 嬴政眼中的厉色一闪而逝:“若果真有毒……立刻将所有方士擒拿!” “诺!” 赵崇点头应下,人却没走。 他还要留在偏殿内,保护皇帝的安全。 陈庆暗暗感慨:各位大师,真是对不住了。 你们坑蒙拐骗,在大秦地位超然,好日子也过了不少吧? 如今我只是为了自保,可不是故意坑害你们。 到了地下冤有头债有主,别来寻我的不是。 陈庆曾经好奇过一个问题。 为什么历史书上总是记载始皇帝坑杀多少人,而不是常见的砍头、吊死。 直到有一天他翻看地图才发现,八百里秦川正好在黄土高原上。 这里的黄土又松又软,特别适合埋人。 “陈庆……” “小民在。” 嬴政按下复杂的心思,转过头来目光威严 第7章 小命保住了 嬴政目光如炬,眸子里仿佛藏着一只择人欲噬的凶兽,让人不寒而栗。 这就是祖龙,镇压天下,莫敢不从的秦始皇! 怪不得他在一日,万里江山就无人敢造反! “陛下……” 陈庆深吸一口气,收回打量的目光。 “您方才说,扶苏殿下纯良忠厚,此乃其自缢身亡的根源之一。” “第二,则在于您。” 话音未落,赵崇的身体猛地颤栗了一下。 果然,嬴政勃然大怒。 “你这贼子当寡人真的不会杀你吗?” 被人当面指出是他害死了自己的儿子,嬴政一把扯住了陈庆的肩头,胸膛剧烈的起伏着:“寡人……怎么会害自己的孩子!” “因为您未立储君。” 陈庆目光平静地直视着他:“史书记载,陛下以法家治国,对扶苏殿下与儒家往来十分不满,因而迟迟未立太子。” “陛下您仔细回想一下,若五年后我说的那件事真的发生,朝中群龙无首,扶苏殿下既无储君之名,又不在咸阳城中主持大局,会发生什么?” 嬴政的神情飞速变化,气急地说:“寡人驾崩之前,自然会有诏书留下。” “扶苏乃是嫡长子,储君之位自然是由他来继承。” “难道还敢有人违背寡人的遗诏不成?” 陈庆缓缓点头:“有!” 听到他镇定有力的回答,嬴政整个人都懵了。 竟然真的有人敢违逆他的意志! 还是在立储这种天大的事情上! 陈庆所说的每一桩,每一件事情,不敢说全部契合,但是嬴政认真思索之后,觉得确实是有可能发生的。 因此他不知不觉就代入了进去,想象着自己死后,扶苏被人坑害落得个自缢身亡的下场,一时怒极! “说,到底是何人所为?” 嬴政的大手死死捏着陈庆的肩膀,语气十分激动。 “陛下薨逝于沙丘之后,曾留下一卷诏书,命扶苏殿下赶往咸阳,主持朝政。” “然!” “诏书到了赵高手里。” 陈庆神情凝重,将史实据实而告。 “赵高?” “嗤。” 嬴政的瞳孔先是一缩,很快又露出不屑和讥嘲的笑容。 “你的意思是,赵高会篡改诏书?” “他有这个能耐吗?” “他有这个胆子吗?!” 嬴政的语调越来越高,显然是不相信这个事实。 赵崇思索片刻,也跟着缓缓摇头。 开什么玩笑。 大秦内有忠臣良相,外有猛将如云。 轮得到赵高一个宦官为所欲为? 他要是敢篡改诏书,难道朝中大臣都是死的吗? “赵高是胡亥的老师。” “陛下您说,他希望谁能登上皇位?” 陈庆反问道。 “这……” 嬴政还是摇头:“不可能!” “扶苏虽然开拓不足,但是守成有余。” “胡亥年幼,性情跳脱,寡人无论选谁都不可能选胡亥。” “赵高就算有此想法,也不过是痴心妄想。” “再说,满朝文武不会答应。” “李斯统领百官,光是他这一关就过不去。” 陈庆哂笑:“陛下似乎忘了,李斯是法家的人。” “扶苏殿下登基,他这宰相还能当的成吗?” 轰! 犹如一道惊雷,在嬴政的脑海中炸响。 一言惊醒梦中人。 嬴政不禁回忆起李斯过往的所作所为。 起于微末小官,拜师荀卿后,为一展抱负,投靠秦国成了吕不韦的一名客卿。 后来韩国派遣名匠郑国入秦,游说秦国修建水渠,借此消耗秦国国力。 嬴政察觉后,深感诸国客卿不怀好意者众多,因此下达了逐客令。 李斯同样是被驱逐的对象之一。 为保住自己的前程,他上书一道‘谏逐客书’,力劝皇帝收回成命。 也就是在此时,李斯进入了嬴政的视野之中。 他欣赏李斯的才华,抛下国族之分,将其一路提拔,最终当上了大秦的宰相。 “李斯断不会负寡人。” 嬴政语气低沉,缓缓摇头。 两人君臣相佐二十年。 若不是他,李斯一个楚国人如何能在秦国站稳脚跟? 若不是他一意孤行,李斯凭什么成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宰相? 嬴政对李斯,说句恩重如山一点都不过分。 结果陈庆告诉他,自己一死,李斯马上就和赵高合谋篡改诏书了? “陛下。” “还是那句话,只要您在一切都好说。” “您若是不在了,各类宵小鼠辈自然全都跳了出来。” “李斯贵为宰相,利弊得失想来早就在心中权衡清楚。” “况且……” 陈庆忍不住笑道:“陛下您雄才伟略,从未将任何人放在眼里。” “连大秦的骄兵悍将,似乎都有一种普天之下,舍我其谁的豪情壮志。” “李斯嘛,也同样如此。” “如果小民猜测的没错,赵高找上他的时候,李斯大概以为只要有自己在,无论谁当皇帝,这江山社稷都能如以前一样运转。” “因此,他做出这种事情就不奇怪了。” 一番话说得有理有据,嬴政不由变了脸色。 他来回踱着步子,内心似乎陷入了激烈的天人交战。 “亡秦者胡,说的正是皇子胡亥。” “扶苏殿下虽然不是您这般千古留名的雄主,可保住大秦的江山还是绰绰有余的。” “陛下若不信,静观以待便罢了,小民言尽于此。” 陈庆知道,只要嬴政不相信,自己说再多也没用。 况且一下子接触到如此多惊人的消息,对方需要一定的时间来消化。 许久,嬴政的脚步声停下。 他的眼中闪烁着可怕的神色,挥挥手道: “赵崇,先把人带下去,安置于宫中。” “没有寡人的命令,谁都不许见他。” “诺。” 陈庆的脸上浮现出喜色,他这条命保住了! “跟我走!” 赵崇眼中颇有深意的打量着陈庆。 来咸阳之前,他已经百分百确定这家伙绝对会死无全尸。 万万没想到,一番折腾之下,居然还真让他在绝境中找到了一线生机。 穿越者? 难道是真的吗? 二人走到偏殿门口的时候,陈庆忍不住回头望了一眼。 嬴政仍然 第8章 想要亡大秦,便叫你天地俱裂 夜深人静,月朗星稀。 一轮弯月高悬于空,洒下淡淡的光辉。 恢弘壮阔的咸阳城陷入宁静,只有打更人的梆子声偶尔划破夜空,在空荡荡的街巷中回荡。 咸阳宫内室。 嬴政一身常服,背着双手听取赵崇的汇报。 “抵咸阳城外,陈庆大呼:‘看呀,大秦的都城是没有城墙的!华夏五千年来唯一一座没有城墙的都城!’” “陈庆问小人,咸阳为何不修建城墙……” 赵崇一板一眼,将陈庆的言行事无巨细的复述出来。 “哼。” “莫非后世之人,皆如此不堪?” “寡人在,大秦之师在,要城墙作甚!” 抑郁了一整天的嬴政听到这段话,心里终于舒坦了不少。 “还有呢?” “还有……小人带陈庆离去时,他曾托我照顾狱中的属下和随从,小人答应了他。” 赵崇一点都不敢隐瞒,躬身禀报。 “妇人之仁!” 嬴政嘴上虽然在骂,但是对陈庆的观感却好上了一点。 不管怎么说,起码证明陈庆绝不是一个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冷血之人。 越是这样的人,越好控制。 “这就是从陈庆家中查抄出来的东西吗?” “咦,好奇怪的圆棍。” 嬴政上前拿起一根乌黑的金属长管:“原来是管子,这是做什么用的?” “小人也不知。” 赵崇禀报道:“陈庆在打造制器方面,似乎颇有能耐。还有这些……小人询问将作监的工师,他们也不知道是什么东西。” 一大堆杂乱的金属器物被胡乱堆叠在一起。 要是陈庆看到,非得心疼死不可。 嬴政上前观望了片刻,也瞧不出个所以然。 “赵崇,你觉得陈庆是否真的来自两千两百年后?” 此事实在太过匪夷所思,即便一向独断专行的秦始皇也拿不定主意。 “小人……” 赵崇深深的弯下了腰,语气惶恐。 “让你说你就说,婆婆妈妈作甚。” 嬴政不耐烦地催促道。 “小人认为……或有可能。” “陈庆言行举止,皆异于常人,他说什么来着……” 赵崇努力回忆着:“他说咸阳城是封什么什么权的巅峰。还说‘无论将来如何,该做的事情总要去做。不然于心有愧,死了都难瞑目’。” 嬴政双目圆睁:“混账东西,你刚才为何不说?” “小人该死!” 赵崇打了个哆嗦,连忙告罪:“陈庆言语生僻,加之路途劳累,小人实在记不住那么多。” 嬴政望着他憔悴疲惫的面孔,方才想起来这位忠心耿耿的属下已经一天多没合眼了。 “寡人不怪你。” “你先回去休息吧。” 赵崇如逢大赦:“诺。” 待脚步声离去后,空空荡荡的书房里只剩下嬴政一个人。 “穿越者?” “有趣!” 嬴政不断思索着今日的所见所闻,尤其是陈庆那句‘该做的事情总要去做’。 直觉告诉自己,这句话是对他说的。 “天要亡大秦吗?” 嬴政抽出了腰间的太阿剑。 锋锐的剑锋散发着凛冽森严的气息。 他仰头望着天空中的一轮明月,“寡人决死不从!” “若是寡人从了你,当年在赵国就该死了。” “荆轲刺秦,何其惊险?” “寡人照样活着!” “今天也一样。” “想要亡大秦?” “寡人便叫你天地俱裂!” —— 与此同时,宰相府的李斯也还没睡。 “相爷,打听消息的人回来了。” “陛下把陈庆留在了咸阳宫,并未杀他。” 心腹手下急匆匆闯进来,向着来回踱步的李斯禀报。 “果然如此。” 李斯用力握紧了拳头。 虽然早有预感,但是听到这个消息,还是让他心头一沉。 陈庆未死,说明始皇帝已经相信了他的话。 虽然不一定尽信,但是总得提防他妖言蛊惑。 “奸佞在侧,说的会是谁呢?” 李斯挥退了下人,脑海中翻来覆去的想。 王翦自不必说,父子二人为大秦立下了汗马功劳。 要是想反,当初手握六十万大军的时候干嘛不反? 蒙家世代为官,与大秦休戚相关,只要不是脑子坏掉了,怎么会反? “总不能是老夫吧?” 李斯自嘲的笑道。 至于赵高,他根本就没放在心里。 一介宦官而已,成不了气候。 “哼!” “你蒙骗得了一时,蒙骗不了一世。” “老夫早晚让你显出原形来。” 李斯苦思良久,一无所得,叹了口气,朝着卧室去了。 —— “嘶~” “也不知道会不会感染。” 陈庆坐在一处不知名的宫室中,对着模糊的铜镜给脖子上的伤口敷药。 “青霉素是怎么做的来着?” “好像是橘子放到发霉,然后……” “酒精消毒……我积攒下的好东西全部被搜刮一空了。” “唉,要啥啥没有。” 陈庆无奈地叹了口气。 要不是身份暴露,他凭借着之前积攒的家底,很快就能搞出一套作坊式的初级工业体系。 别说五年,哪怕再给他三年的时间,赵崇想抓住自己哪有那么容易。 “既来之,则安之。” “人死卵朝天,不死万万年。” 陈庆如此安慰自己,躺到冰凉坚硬的床铺上。 啪! 啪啪! 门窗似乎被什么东西砸了几下,陈庆猛地坐了起来,目光机警的盯着大门的方向。 他第一个想到的是,该不会嬴政后悔了,派人来杀自己吗? “怎么还没出来?” “他到底是不是住在这里呀?” “我们要不还是先回去吧,父皇知道了一定会怪罪的。” “等他出来咱们看一眼就跑。” 几颗大大小小的脑袋趴在墙头上,目不转睛地盯着陈庆的住所。 他们衣着华贵,男女皆有。 面色红润,仪态不凡。 能在咸阳宫内行走,想来不是皇亲就是国戚。 “胡亥,不许胡作非为,随我回去!” “我不,我要看穿越者到底长的什么模样。” “你不听话是吧?好,我去告诉父皇!” “诗曼姐姐不要!” 宫室内,侧耳倾听的陈庆精神一振。 那道轻柔悦耳 第9章 你这登徒子,好生可恶 吱呀~ 大门打开,墙上探头观望的一排脑袋齐刷刷缩了回去。 “出来了!” “那就是穿越者吗?” “怎么长得和咱们没什么两样?” “在哪儿呢?让我看看。” “嘘。” 夜深人静,他们说话的声音很小,照样被陈庆听了个清清楚楚。 他暗暗思量:到底是谁走漏了消息,惹来了这群混世魔王? 听声音这群半大孩子的年纪都不大,有些还没过变声期。 左边一个带着明晃晃头饰的,想来就是赢诗曼。 “何方宵小,在此窥探?” 陈庆冷喝一声,向前走去。 墙头上有的人把脑袋用力压下,也有如胡亥这般天不怕地不怕的愣头小子。 “我是公子胡亥,下面那个,你可是穿越者陈庆?” 他的语气充满了傲慢和高高在上,让人听了十分不舒服。 “原来是你呀。” 陈庆走得近了些,大概能看出对方的模样。 长得不说歪瓜裂枣,也称不上五官端正,最多可称中人之姿。 见他过来,胡亥先是慌了一下,然后色厉内荏的高高扬起下巴:“你怎么不答话?不怕我让父皇砍了你的脑袋?” 呦! 你都没几年活头了,还砍我脑袋呢? 陈庆玩味的打量着对方,拱拱手:“原来是胡亥殿下驾到,不知另外几位是……” 胡亥闻言大喜,用胳膊肘碰了碰身边的弟弟:“他怕咱们,不用担心,回头让他不准告诉父皇就行了。” “我……我是公子将闾。” 身旁的孩童鼓起勇气喊道。 “犟驴?” “好名字!” 陈庆忍不住发笑。 “你笑什么?” 将闾生气的望着他:“可是在笑话本公子?” “没有,小民岂敢。” 陈庆把目光挪向旁边之人。 “我是公子博简。” “我是公子婴哲。” 两名皇子各自报上姓名,只剩下赢诗曼偏着头躲避他的目光,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不知这位公主殿下是……” “大胆!你竟敢打探我诗曼姐姐芳名!” 胡亥指着陈庆怒喝一声。 “原来是诗曼公主。” “胡亥殿下,你这孩子打小就聪明。” 陈庆不阴不阳地冲着他笑。 后世有闻,李斯之所以同意跟赵高合作,就是因为胡亥顽皮直率,没什么心眼,方便他们控制。 说白了,这就是皇帝家的傻儿子。 “你……” 胡亥知道对方是在嘲笑自己,顿时怒不可遏。 “别说了,我们走。” 赢诗曼怒瞪了他一眼。 “姐姐先等会儿。” 胡亥却不肯罢休。 “陈庆,你既然知道我们的身份,可有宝物奉上?” “若是合我们的心意,我等在父皇面前美言几句,免你一死也不难。” 陈庆差点气笑了。 这可真是大实诚人呀! 我要是不给,你是不是还打算让我放了学别走呀? “自然是有的。” 陈庆装模作样在身上掏了掏。 “诸位殿下请看。” 夜色深重。 陈庆的手心里放了个小小的东西。 墙头上的几名皇子顿时瞪大了眼睛,往前探着身子,想要看清到底是什么。 连本来想走的赢诗曼也不由被勾起了好奇心,双手撑着身体,凝视个不停。 “你扔上来。” 胡亥着急的招招手。 “殿下,此物宝贵,可不能乱扔呀。” 陈庆往前走了两步,示意让他们看清。 胡亥等人更是着急,明明近在咫尺,却偏偏无法看个分明。 “五毒消魂散!” “看招!” 突然! 陈庆爆喝一声,将右手用力一扬。 洋洋洒洒的粉末形成小片灰雾,迅速笼罩了胡亥等人。 “啊!” “是毒药,快跑!” “快来人!” 两声惨叫后,赢诗曼和另外一个皇子猝不及防失去了重心,手臂乱挥跌落下来。 胡亥见势不妙,撒腿就跑,口中还在大喊着求救。 陈庆一个箭步冲上去,又稳又准的将赢诗曼抱住。 “公主殿下小心。” 衣袂飘荡,宛如仙子临世。 陈庆揽住她盈盈一握的纤腰,看清对方的面容后,忍不住眼前一亮。 好美! 美眸善睐,顾盼生辉。 丽质天生,楚楚动人。 一头散乱的青丝垂在他的手背上,软软的,柔柔的,就像她的人一样。 那慌乱的样子,仿佛受惊的小鹿,惹人怜爱。 “哎呦!” 公子将闾摔了个四仰八叉,揉着屁股龇牙咧嘴。 赢诗曼在这声痛呼中才回过神,“登徒子,放开我!” “公主殿下没事,我就放心了。” 陈庆从善如流的松开手,点点头后退两步。 “将闾,你怎么样了?” 赢诗曼着急的朝着弟弟跑去。 “姐姐,我屁股怕是摔裂了。” 公子将闾在赢诗曼的搀扶下,好不容易才从地上爬起来。 “我看看。” 赢诗曼在他身上拍拍打打,确认没什么大损伤后才舒了口气。 “你这贼子好大的胆,竟敢下毒暗害我等!” 她转过头来,气呼呼的瞪着陈庆。 “公主殿下,小民可未曾如此。” 陈庆展开手掌,把空掉的陶瓶展示给对方看。 “金疮药而已,不信你闻闻。” “真的?” 赢诗曼半信半疑。 “这是在大秦皇都,我还真敢加害你们吗?” 陈庆露出戏谑的笑容。 “那你……” 赢诗曼这才知道自己被耍了,顿时俏脸生寒。 “三更半夜,我睡得正熟。你们在外面吵吵闹闹,我小施惩戒也不过分吧?” 陈庆理直气壮的说。 赢诗曼哑口无言,她一扯将闾的胳膊:“我们走,不要理他。” 将闾一瘸一拐,幽怨地瞪着陈庆,不甘地跟在姐姐后头。 陈庆嘴角露出玩味的笑容,静静等待着。 没过多久,赢诗曼又拉着将闾气呼呼地回来了。 “我问你,这里可有别的方式出去?” “如果真要那么容易出去,陛下就不怕我跑了吗?” 陈庆摊开手,表示自己无能为力。 “姐姐莫慌,我们等侍卫过来就好了。” 将闾小声说。 赢诗曼心下为难。 早知道就不由着胡亥乱来了。 他偷听父皇和赵统领的谈话,此事可大 第10章 立太子,逆天改命 翌日,天色微亮。 影影绰绰的人影,络绎不绝的朝着咸阳宫麒麟殿走来。 秦始皇勤政,臣子免不了要遭罪。 每天卯时(凌晨五点)朝会,对后世之人来说,简直是不可想象的事情。 因此内宫之中的陈庆还在呼呼大睡。 但是在大秦朝,上至嬴政本人,下至三公九卿、太尉、御史大夫已经开始了一天的忙碌。 “陛下驾到——” 赵高抑扬顿挫的语调回荡在大殿中,交头接耳的臣子们迅速回到大殿两旁,恭敬的跪坐在各自的坐垫上。 嬴政一夜未睡,略显疲态,眼眸却依然明亮有神。 “参见陛下!” 众臣齐刷刷作揖行礼。 “免礼。” 嬴政挥挥手,目光在朝中几个重臣身上扫过。 尤其是老将王翦,他的视线停留的时间格外长一点。 “有事启奏,无事退朝。” 赵高喝了一声,退到了旁边。 “陛下,臣有事启奏。” 一名御史大夫直起身,高举笏板。 “臣要弹劾武将辛胜之子无故殴伤他人一事。” 御史大夫站到大殿中间,口齿清晰的将事情原委道来。 嬴政听完,简单的做出了罚俸,闭门思过三日的惩处。 后来又有人奏报水患、山匪聚众作乱等,秦始皇一一批示。 大殿里短暂的安静了一会儿。 赵高的视线来回寻梭,如果再没人上奏,就该退朝了。 “还有谁要禀奏?” 嬴政主动开口。 无人应声。 赵高刚要喊退朝,就听到嬴政话锋一转:“昨日寡人辗转反侧,突然想起一件重要的事。” “王卿,你上月奏禀立储一事,今日不妨议一议。” 秦始皇喝了口茶润了下喉咙,语气轻描淡写。 众臣齐刷刷的抬起头来,面露惊愕之色。 陛下今天这是怎么了? 以往每次有人提立储,嬴政总是十分不耐烦的打断。 看样子短期内,皇帝并没有这个打算。 然而现在却主动提起来了! 王翦先是愣了一下,眼底迅速流露出喜悦的神色。 陛下终于要立储了! 王家贵为武将之首,然而树大招风。 而今他已经耄耋之年,不知还能活上多久。 长子王贲久经沙场,落得一身伤病,长年需要卧床休养。 王家的第三代王离资质平平,虽然在父辈的余荫下也跻身大秦猛将之列,威望却远远不足以服众。 王翦一直担心自己故去后,整个王家就会轰然垮塌,成为过眼云烟。 但是扶苏当上太子就不一样了! 因为扶苏是他的孙女婿! 有这层关系在,无论如何王家都不会混的太差。 一旁的蒙毅同样面露喜色。 蒙家与扶苏素来交好。 如今他的哥哥蒙恬和扶苏殿下一起驻扎在北方,防止匈奴南下。 男人三大铁,一起扛过枪。 这妥妥的是患难之交呀! 要是扶苏当上太子,何愁蒙家不发达? 有人欢喜,自然就有人忧。 李斯微微侧头,不着痕迹的给大将李信打了个眼色。 现在朝中能说话,敢说话的非他莫属。 然而李斯却不知道,他的一举一动都落在嬴政的眼中。 一股含而不发的杀气,隐藏在嬴政的眸底。 赵高情不自禁打了个哆嗦,疑惑的望向端坐不动的秦始皇。 陛下这是怎么了? 以往每每有这种感觉,都是他要杀人的前兆。 到底是谁触怒了祖龙? “陛下!” 李信思量片刻,高声道:“大秦威加四海,八荒慑服。陛下春秋鼎盛,正处虎狼之年。微臣认为,立储一事还尚早。” 王翦皱着眉头扭身看了他一眼,心头大为不满。 没完没了啦? 不就是因为伐楚那点破事,你明里暗里跟我王家作对。 昔年秦国欲伐楚,嬴政召集武将商议。 王翦言道非举倾国之力不能灭楚。 李信为了抢功,声称自己只需要二十万大军便可。 嬴政龙颜大悦,便任命李信为主将,攻打楚国。 王翦愤而告病养老,不理外务。 结果李信大败而归,损失惨重。 嬴政不得已,亲自登门请老将王翦出山,并征集全国青壮总计六十万,全部交由他指挥,这才一举灭了楚国。 因为此事,李信许多年都不受皇帝信重。 在朝中二人的意见一旦发生冲突,嬴政必定信王翦,对李信的建议置若罔闻。 都这样了,要是李信心里没点怨念那才有鬼呢。 更何况扶苏是王家的女婿人尽皆知。 要是扶苏日后当上了太子,还有他好日子过? “嗯。” 嬴政缓缓点头。 李信大喜,还以为他的意见被听进去了。 “众卿畅所欲言,寡人绝不怪罪。” 嬴政面色平静的开口。 受到李信的鼓舞,又有几名御史大夫站出来各抒己见。 意思无非是大秦昌盛,陛下身强体壮,立储一事言之过早。 “陛下。” 蒙毅忍不住站了出来。 再任由这群宵小叫嚣还了得? “扶苏殿下刚毅勇武,宽仁大量,乃不可多得之梁才。” “况且殿下已近而立之年,微臣认为,立储正当其时。” “上合天道,下遂人意。” “对外可使六国余孽彻底死心,对内于吾等亦是心安。” “微臣认为,立储一事宜早不宜迟。” 蒙毅侃侃而谈,一番话说的大义凛然。 在他的带领下,许多亲近蒙家和王家的文臣武将也纷纷表态。 “李相,你可有话想说?” 嬴政暗暗把每一个人的态度记在心里,转头看向了沉默不语的李斯。 “微臣……” 李斯心中总有种不对劲的感觉。 但是到底问题出在哪里,却说不出来。 “微臣以为,立储之事不急于一时。” “当务之急……” 李斯准备的长篇大论还没说完,嬴政突然打断:“若是寡人心意已决呢?” 他直视着对方,目光说不出的凌厉,隐隐有肃杀的意味。 李斯心头咯噔一下。 朝中百官人人变色。 今天的陛下一定是哪里不对! 以往嬴政哪怕不认同李斯的意见,也会等对方说完,才出言反驳。 今日却半点情面都不给他留,而且似乎有故意让 第11章 大秦还会亡吗? 幽深的走廊内,嬴政快步疾行,双目中好似燃烧着一团明亮的火焰。 按照陈庆所说,大秦亡于胡亥。 他偏不信这个邪! 史书所载如何? 天命如此又如何? 寡人册立扶苏为太子,通传天下。 就算哪一天寡人真的不在了,看看哪一个敢谋朝篡位! 嬴政的心里憋着一股气。 秦国从偏居一隅的小国,被诸夏嫌恶。 历经多少苦难,才荡清寰宇,一统天下。 天说要亡大秦,寡人便束手待毙? 不可能! “去找陈庆。” “赵高你不必跟来了。” 嬴政看到赵崇迎面朝自己走来,语速极快地下达命令。 赵高脚下一滞,心中不禁泛起了狐疑。 以往皇帝无论去什么地方,基本上都会带上他。 可自从来了这个陈庆,陛下好像有意无意在排斥自己。 “陛下,昨晚宫中的纷乱查出来了。” 赵崇神情忐忑的禀报。 “如何?” 嬴政昨夜未睡,听到有人似乎在大声喧哗。 派人出去查看,却被告知无事发生。 天亮后,他立刻命黑冰台前去查访。 “是……” 赵崇吞吞吐吐。 直到嬴政严厉的眼神扫过来,他才快速说道:“公子胡亥不知躲在哪里,听来陛下和小人的谈话。然后纠集公子博简、婴哲、将闾以及诗曼公主,前去陈庆处,想要一睹穿越者的真容。” 嬴政的眼眸一缩:“寡人养了个好儿子呀!” 以往他对胡亥的顽皮胡闹一直大度容忍。 因为在嬴政看来,胡亥胆子大、有冲劲,颇有他的几分风采。 扶苏老实仁厚,恐怕将来不足以镇压六国余孽,所以迟迟未立储君。 可嬴政怎么也没想到,胡亥的顽劣居然会导致大秦的万里江山覆灭! “陛下息怒。” 赵崇有心替几位皇子开脱,又怕秦始皇迁怒到自己。 “然后呢?” 嬴政不动声色。 “然后……陈庆假以金疮药为宝物,诓骗几位公子殿下,趁他们探身之时,突然扬手打出。” “公子将闾和诗曼公主一时不慎跌入墙内,索性未受什么伤,很快离去。” 赵崇想起什么,赶忙补了一句:“金疮药是小人给的,陈庆脖颈有伤,小人怕他不幸被外邪入体,因此赠予此物。” “呵呵。” 嬴政冷笑两声:“胡亥呢?当时胡亥在哪里?” “胡亥殿下……去喊人帮忙了。” 赵崇小心的回答道。 嬴政的脸色看不出喜怒,片刻后开口道:“传令胡亥,命他闭门思过半年,一步都不得踏出大门。若有违抗,寡人绝不饶恕!” “赵高身为胡亥之师,管教不严,罚俸一年。” 在无法确认陈庆所言是真是假之前,他还不打算大动干戈。 但是心中的那根刺,却让他与之前一笑了之的态度大相径庭。 “诺。” 赵崇躬身应下。 “陈庆……” 嬴政欲言又止,实在是不知道说什么好。 泱泱大秦朝,有谁敢欺负他的儿女? 陈庆就敢! 莫非是觉得在寡人手上吃了亏,拿他们出口气? 如此小肚鸡肠,焉能成大事? “陛下……?” 赵崇一直等着嬴政的训示,抬起头小心翼翼的看了一眼。 “走吧,去看看这个陈庆到底在干什么。” 嬴政说完,背负双手走在前面。 赵崇不敢耽搁,快步追了上去。 晴空万里,阳光明媚。 深秋时节,天气却不见得有多寒冷。 陈庆猜测十有八九是因为古代的气候更为暖和一些。 他仰躺在院中的小亭里,一道阳光斜斜的照在身上,浑身都暖洋洋的。 “伤口开始发痒了,想来应该是没感染,万幸。” 陈庆摸着脖子上干结的血痂,终于把心放进了肚子里。 秦始皇现在会干什么呢? 他眯起眼睛,望着蔚蓝无垠的天空,思绪天马行空般发散。 如果不是万不得已,谁不想成就千古功名,立下不世之功,当个风光无限的穿越者呢? 可他如今已经沦为阶下之囚,能保住性命已经是侥天之幸。 “但愿你能听进去我的话,逆改大秦的结局。” 陈庆喃喃的念叨了一声,突然听到宫门发出响动。 嬴政带着赵崇走进大门,看到他的模样,哑然失笑。 “陈庆,你倒是好雅兴。” “参见陛下。” 陈庆一骨碌爬了起来,作揖行礼。 嬴政踱着步子,目光不经意间瞥过斑驳的宫墙。 那么高! 他仰起头,粗粗估量差不多有两个人叠起来的高度。 陈庆居然使诈,害得诗曼和将闾跌落下来。 他就不怕万一两个孩子有个三长两短,寡人要了他的命吗? 作为一个父亲,嬴政本能的心疼起自家的儿女,目光变得十分不善。 然而,千古一帝的胸襟还是让他压下了心底小小的情绪。 “陈庆,你猜寡人今日做了什么。” “小民不知道。” 陈庆老老实实地回答。 嬴政面露得色。 你号称来自两千两百年后,大秦的未来无所不知,无所不晓。 原来你也有不知道的事情。 “寡人今日在大朝上宣布,立扶苏为太子。” “数日之后,扶苏回咸阳告祭太庙,完成册立大典,全天下都会知道他是大秦的太子。” 陈庆猛地抬起头。 先前虽然隐隐有猜测,但他怎么也不敢相信,自己这只小小的蝴蝶翅膀,居然掀起了这么大的风浪。 秦始皇提前立太子了! 一旦如此,未来就不可能有赵高李斯合谋篡改诏书这件事发生。 那…… “陈庆,你再来说说,大秦还会亡吗?” 嬴政深深地凝视着对方的眼睛。 “小民不知道。” 陈庆大声回答,语气中透着说不出的悸动。 “哦,连你也不知?” “那你觉得,天命能改吗?” 嬴政再次问出了一个重量级的问题。 “小民还是不知道。” 陈庆感怀的说:“但是小民觉得,如果真的能改变大秦的未来,应该是一件好事。” “为什么?” “你不是暗中积蓄势力,等待乱世到来,伺机趁势而起吗?” 嬴政追问道。 “哈。” 陈庆 第12章 我陈庆又回来了 “大秦的黎民百姓生活真的如此困顿吗?” 嬴政压着火气问道。 陈庆同情贫苦百姓衣食无着,这没错。 但是当着秦始皇的面提起,无异于故意揭人家的短。 真的是茅坑里撑杆跳,过分了! “去年寒冬腊月,小民的铜铁铺子因为夜间不熄火,总有附近的百姓在炉子旁围坐取暖,老弱妇孺皆有。” “管事的想要驱赶他们,被我拦下。” “后来小民一打听,实在令人不胜心酸。” 陈庆没理会赵崇的提醒,回忆着说道:“一岣嵝老妇,怀里抱着垂髫小儿。大冷的天穿着单衣,嘴唇都冻得青紫了。” “小民问她,为何要来此?” “老妇答曰:回家就得冻死,在这里还有一条活路。” “小民又问:你的儿女呢?” “老妇答:大儿被征了民夫,在北地修筑长城,三年来音讯全无。二儿早年征战落下了残疾,打水的时候落进井里淹死了。儿媳为了让孩子有口饭吃,把自己卖掉换了些粮食。” “如今全家只剩下他们老的老,小的小,家里的粮也快吃完了。” “白天他们就沿街乞讨,晚上就来小民的铺子里,守着炉火还能不被冻死。” 随着陈庆的述说,嬴政的脸色越来越难看。 赵崇已经麻木了。 爱咋咋地吧。 你都不怕死,我就别跟着瞎操心了。 陈庆接着说:“小民一一问来,多是家里遭了兵祸,或者被抽了徭役。稍微遇到点天灾人祸,立刻家破人亡。” 嬴政目光如炬:“你是在怨怪寡人不体恤黎民百姓?” “寡人修长城不对吗?” “还是开疆拓土不对?” 陈庆点点头:“都对。” “但是陛下过于消耗民力,等于在掘大秦的根基。” “若风调雨顺,大部分老百姓的日子还能勉强过活,尚看不出什么变数。” “若是遇到朝廷动荡,或者大灾大难……” “天下必反。” 嬴政一甩长袖:“哼!” 即使不愿意承认,但是他心里知道对方说的有道理。 “不修长城,匈奴南下劫掠,你知道要死多少人吗?” “不修建驰道,大秦天下如此广袤,一旦有变如何驰援?” “寡人才是这江山的主人!” “愚夫愚妇们懂什么!” 嬴政十分自负地说道。 他眼角余光瞥到陈庆欲言又止的样子,突然想起对方是来自后世的穿越者。 “陈庆,大秦眼下的局面,你可有解决办法?” “有!” 陈庆痛快地回答。 “说说看。” 嬴政不由提起了兴致。 陈庆胸有成竹的说:“大秦的状况,归根究底是生产力跟不上社会的发展速度。” …… 嬴政听得云里雾里的,又不好意思问。 他把目光投向一旁的赵崇。 ‘你知道是什么意思吗?’ ‘小人也不知道。’ “在目前这种生产力低下的情况下,陛下试图一劳永逸,大兴土木,对民心和民力都是极大的损害。” “解决的方法也很简单,提高生产力即可。” “小民来咸阳的时候,见城外的渭河浩浩汤汤,而大秦却不加以利用,实在是暴殄天物。” “若是利用得当,光是这一条渭河,起码能抵千万民夫,或许还不止。” 陈庆字句清晰,把心中的想法说了出来。 “你说什么?” 嬴政大为震惊:“渭河能抵多少民夫?” “千万,还不止。” 陈庆掷地有声的回答。 嬴政惊愕得久久回不过神来。 渭河是大秦的母亲河。 老秦人祖祖辈辈都靠这条河灌溉、饮水。 但是他从未想过,眼皮子底下的一条河能抵得上千万民夫! 嬴政为自己修建皇陵,才征发了七十万民夫,朝中大臣就叫苦叫难,百姓也是怨气冲天。 如果陈庆所说是真的…… “你说说看,如何才能让渭河抵得上千万民夫。” “若是真有此等良策,寡人……” 嬴政犹豫着,不知道该怎么奖赏他。 “此事小民一人不可为,需得当初手下的工匠和伙计们齐心协力才能办成。” “要是小民实现了,也不求陛下赏赐什么,将他们放归自由即可。” 陈庆图穷匕见,说出了他的要求。 “哈哈哈哈~” 嬴政放声大笑,这才知道对方七拐八绕到底是为了什么。 “你倒是有情有义!” “寡人准了!” “所需物料,由赵崇带你去支领。” 陈庆见他欲言又止,主动补充道:前期花不了几个钱,所需无非一些木料石料和青铜铁器,小民的铺子里就有存货,运来咸阳足够用了。” “陈庆,你私铸刀兵,犯下的是谋逆大罪。” “若你对大秦有功,寡人可以放你一条生路。” “但你要是敢欺骗寡人……” 嬴政目光炯炯,语气中饱含着威胁之意。 “小民绝不敢如此。” 陈庆连忙躬身行礼。 —— 傍晚。 咸阳狱内灯火昏暗。 隐隐约约的哀嚎声和啼哭声,回荡在狭窄逼仄的牢房中。 一群蓬头垢面的犯人表情麻木,呆滞的坐在潮湿的稻草上,眼中不见半点神采。 “娘啊,是儿害了你呀!” 一名年轻人痛哭哀嚎,掩面痛哭。 他叫李乙,是陈庆铺子里学艺的伙计。 因为身强力壮,机敏聪慧,被陈庆特意提拔,当了个小管事,每月的钱粮也比别人多上少许。 可惜春风得意没多久,黑冰台带着郡守的官兵破门而入,将他们一网打尽。 而李乙也成了谋反的头目之一,连妻儿老小也被关进了咸阳大狱中。 想起自己的六旬老母,以及刚过门不久的妻子,李乙悲从中来,大哭不止。 “别哭了,烦不烦。” “是呀,哭有什么用,白费力气。” “东家待我们不薄,若不是贪他的钱粮,我等也不会为他打造兵甲。李乙你还是个副管事,东家想干什么肯定提前知会过你,我等还没怨你呢。” 先前死气沉沉的犯人终于有了点活力,向李乙投去埋怨的眼神。 “我真的不知道东家要谋反呀!” “我要是早知道……” 李乙的哭喊声 第13章 打造水车,自证身份 黄昏。 夕阳的余晖从天边洒落,给大地送上最后的温暖。 一群衣衫褴褛的人站在咸阳狱的大门外,神情恍惚,仿佛做梦一样。 “出来了,我出来了!” “东家,你真的把我们救出来了!” “老天爷呀,我的命保住了!” “呜呜呜。” 不知道是谁带头,在场的人嚎啕大哭,泪水在乌漆嘛黑的脸上冲出了两条显眼的痕迹,看上去滑稽又可笑。 陈庆背着手站在他们面前,轻描淡写的说:“行啦行啦,瞧瞧你们没出息的样儿。” “我不是说过绝不祸累你们吗?” “有什么可哭的。” 李乙搀扶着一位白发苍苍的老人走了过来,噗通一声跪在地上。 “谢过东家救命大恩。” 其余人迅速反应过来,齐刷刷跪倒一片:“谢过东家救命大恩!” “你们这是干嘛?” “都起来,大家都起来。” 陈庆态度温和的把李乙扶了起来。 “东家……” 李乙羞愧难当,恨不得一头撞死在墙上。 “别扭捏啦。” “我忘了跟你们说一件事。” 陈庆接下来的话,很快让所有人变了脸色。 “你们的命还是没保住,皇帝陛下可没说要饶过咱们!” 话音未落,众人齐齐抬头,一脸震惊地看向他。 皇帝没说要饶他们? 那岂不是…… 胆小的人两腿不断打晃,差点站不住瘫坐在地上。 “除非你们和我去做一件事。” “做成了,大家都有好处。” “做不成……你们可就是我的党羽。到时候要杀要剐,可就不是我说了算喽。” 陈庆话锋一转,意味深长的说道。 “东家,你要我们做什么?” “小的一定照做!” 李乙已经做好了哭嚎的准备动作,可听到后面的话,立刻收敛了神色,着急地问道。 “是呀,东家,你要大家伙干什么?” “我们一定给您办成了!” “东家,你发话吧!俺哪怕豁出这条命去,也要报您的大恩。只求您照顾好俺家中的老娘,让她有口吃的。” 工匠们纷纷围拢过来,眼巴巴地看着陈庆。 “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都跟我来。” 陈庆招招手,走在前面。 赵崇随身带着一片竹简,用炭笔刷刷记下几处要点后,方才指挥铁鹰剑士看管着这群囚犯,往咸阳城一处大宅走去。 嬴政下令,凡是陈庆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必须记录在案。 赵崇半点也不敢马虎,忠实的执行着秦始皇的命令。 —— 咸阳宫的东西两侧,是仿照六国宫室打造的亭台楼阁。 不但占地极广,而且富丽堂皇,极尽奢华。 嬴政一统天下后,将总计十二万户原六国贵族全部迁至首都咸阳。 一来是方便监视和管控,防止他们在故地借机生事,死灰复燃。 二来则是充实咸阳人口。天下连年战乱,连秦国的都城都显得地广人稀,哪有一点繁盛的样子。 秦始皇安排了一幢豪阔的大宅,用来安置陈庆的属下。 至于它原来的主人是谁,现在为什么空了下来,恐怕他们还是不知道为好。 “大家都有地方住,不用担心。” “先随我过来一下。” 陈庆似乎能在空气中闻到淡淡的血腥气,但现在不是关心这个的时候。 “大人,锅底灰抹好了。” 一名下人小心翼翼地上前禀报。 “黄土块呢?” 陈庆从对方身边的笸箩里拿起一块拳头的黄土,“还不错。” 条件简陋,只能因地制宜。 李乙让老娘和妻子先去找了间屋子休息,自己则飞快的跑向陈庆的方向。 不多时,工匠和学徒们纷纷在院子里坐下。 眼前的场景太熟悉了! 以往陈庆就是这样给他们上课的。 一方照壁已经被锅底灰漆成了黑色,陈庆站在前面,好像在等待着什么。 赵崇带着七八个工匠打扮的人,看到眼前的场景愣了一下。 “你要的石工和木匠带到了。” “来了呀。” 陈庆微笑着和他们打了声招呼,“过来坐。” 石工和木匠都是朝廷的工师,相当于现代的国企工人。 他们惊疑不定的打量着陈庆,以及坐在那里准备听课的‘叫花子’,犹犹豫豫站到了一旁。 陈庆转过身去,用黄土在照壁上迅速描绘出一副如同象形太阳的图案。 “下面我要说的这件事很重要,大家一定要用心听。” “我要造的这件东西,名叫水车。” “它依水而建,靠着水流的力量驱动水车上面的扇叶。” “然后这股力量带动中心的转轴。” “我们要做的,就是利用这股旋转的力量。用它来给粮食脱壳、磨面、打造兵甲,还有许多其他用途,这些日后再说。” 赵崇连忙拿出小本本,强忍着心中的惊骇将这些言语记下。 又是打造兵甲! 这果然是个铁杆的反贼,只要一有机会就琢磨着造反! 原属于陈庆手下的工匠听得聚精会神,不肯错过一个字。 但是赵崇带来的人就不一样了。 他们事前根本不知道自己要来干什么,更听不懂陈庆讲的那些稀奇古怪的东西。 “做成了,大家都能活。” “做不出来……” 陈庆拱拱手:“大家黄泉路上做个伴吧。” 呼嗵! 一名木工脸色惨白,一屁股坐在地上。 怎么回事? 我就是一个做木器活的,为啥做不出来就要上黄泉路啦? 陈庆可不管那一套。 后世有位伟大的人物说的好,要充分发挥群众的主观能动性。 他又不是那种金手指牛逼上天的穿越者,对于水力磨坊的构造只知道个大概。 想要完成嬴政交代的任务,非得群策群力不可。 相信在性命的威胁下,这些稍微开了点窍的手下会给他交出一个满意的答卷。 “东家,您是说要在这根转轴上加一个磨盘?” 李乙思索良久,主动举手问出了心中的疑惑。 鲁班早在春秋战国时期就发明了石磨。 不过因为造价高昂,只有在官办的磨坊里以及大户人家才有使用。 众人或许没用过,但是多少都知道它的模 第14章 钢铁大秦的梦想 夜色降临,咸阳城万家灯火。 陈庆已经被赵崇押送回宫内,大宅内的工匠们顿时松了口气。 门外有甲胄俱全的铁鹰剑士把守,想逃是绝对逃不出去。 他们明明精神十分疲惫,但谁都没有回去。 铜铁铺子的骨干们把大家召集起来,连夜商讨陈庆提出的水车应该如何打造。 造不出来,他们全都得死。 在死亡的威胁下,每一个人都打起了十二分精神。 时而争吵,时而讨论,各抒己见,气氛十分热烈。 咸阳宫内,嬴政同样没有休息。 “陛下,这是画师按照陈庆所绘的水车样式,原样临摹下来的。” “这是小人的记录。” 赵崇把一捆竹简和一张绘制图案的羊皮放在案上。 嬴政对此事十分上心,立即详细的观摩查看。 “陈庆是打算造一个石磨,不过由骡马拉动,改成了由河水的冲力来推动?” 竹简之上错漏之处非常多。 赵崇虽然也是读过书的,但是陈庆用词古怪,有些字眼闻所未闻,只能用错别字替代。 嬴政连蒙带猜,大致瞧出了它的原理。 他双眉紧蹙,久久沉吟不语。 隐隐约约有种感觉,告诉他这件事是可行的。 但仔细一想,又仿佛天方夜谭。 渭河之水,滔滔不绝。 它能推动水轮,嬴政是可以理解的。 但是怎么把这股由上而下的推力,变成乖巧听话,推着石磨往复转圈的力气,他就想不明白了。 “赵崇,你觉得陈庆对此事可有把握?” “小人不知。” 赵崇哪敢在这种事上胡乱开口。 “不过……以小人观之,陈庆确实是言之有物的。他手下的工匠对其言听计从,十分信服,想来其人确实有些本事。” “陛下,陈庆还说要用这水车来打造兵甲,小人已经记录下来。” 身为秦始皇的心腹,赵崇知道哪些事是皇帝所在意的。 “哦?” 嬴政洒脱的一笑,并未放在心上。 他翻了翻竹简,露出几分期待的神色:“又能用来给五谷脱粒,还能用来磨面,打造兵甲。那这渭水河不就成神河啦?” 嬴政畅想着那种奇妙的场景,大秦若有如此神技,必将如虎添翼。 “凡陈庆所需物料,由宫内一应供给,不得短缺。” “寡人就给他这个机会,看看穿越者到底有什么能耐!” 赵崇欲言又止,压下了话头恭敬地点头:“诺!” —— 翌日。 朝阳初升,陈庆就被赵崇早早叫了起来。 “我说,你们大秦朝的作息制度真的反人类。” “天还没亮呢!” 昨晚是陈庆在咸阳睡得最好的一晚,还做了个美妙无比的梦。 梦中,渭河两岸架起了无数水车,来往运输的车队川流不息。 咸阳城中烟囱耸立,滚滚浓烟遮天蔽日。 充满蒸汽朋克风格的钢铁机甲和战车铺满大地,如洪流般徐徐涌动,朝着四面八方开赴。 “公主殿下,这是我打造的钢铁大秦。” 陈庆一身帅气拉风的战甲,站立在高耸的宫阁之上,向赢诗曼展示自己的杰作。 “有它们在,大秦的旗帜必将插遍地球的每一寸领土。” 赢诗曼含羞带怯,美目中异彩连连:“陈郎,你做的真好。” “嘿嘿嘿。” 马车之上,陈庆回想起昨晚梦中旖旎的景象,忍不住傻笑个不停。 赵崇别过身去,偷偷在竹简上记下:“寅时三刻,陈庆与臣共乘一车出城,其突然暗笑不止,或有脑疾发作。” 铁鹰剑士开路,出行自然畅通无阻。 一行数百人的队伍浩浩荡荡,来到了渭水河畔。 “水工呢?” “小臣在。” 负责治水的官员不知道陈庆的底细,但是看到他气度不凡,又有铁鹰卫士护送,以为是来了什么大人物,态度十分恭敬。 “你陪我走一走,将渭河近年来的水情如实禀告。” 陈庆漫步在荒凉的河道边上,打量着周围的地形。 “是。” 水工滔滔不绝,把每年汛期、旱季的水线位置一一道来。 似他这种吏员大都是父传子,子传孙,专业素质绝对不用怀疑。 陈庆一路沿着河岸前行,听得连连点头。 “去那边看看。” 他指的是河岸边一处陡峭的石滩。 上下落差大概有个三五米,与周围平缓的地势相形见绌。 “每年涨水的时候,水会到哪里?” “旱季呢,水会落到什么地方?” 问明情况后,陈庆顿时心中有数。 他回头打量了一眼此处与城门之间的距离,不过七八百米左右。 “就是它了!” 陈庆捡起一根树枝,在石滩上画了一个百十平方的圈子。 “赵统领,麻烦你召集一些民夫来干些杂活。” “石匠何在?” “你来,我告诉你怎么做。” 陈庆穿越后,好歹当过几年铜铁铺子的老板。 指挥手下人干活井井有条。 先是开挖河道,给水车预留出充足的空间。 然后给磨坊打下地基,将靠河的一边修筑成石墙,防止河水冲刷。 原先的匠工们还是干老本行,利用赵崇发还的工具,将冶炼炉重新在河边竖起来。 “木工。” “看到了没有?” “水车以我指着的位置为中心,呈圆形,样子大概与车辐差不多。” 陈庆脑海中构想着磨坊的结构,指着虚空中的一点比划着它大致的模样。 “大人……” “按照您所说,它起码得有五丈高,重达上千斤。” “这么大的东西,它真的能转起来吗?” 木工惊愕的张大了嘴巴。 陈庆一把揪住了他的领子:“转不转是我的事,造不造的出来是你的事。” “别忘了,我可是陛下钦定的谋反要犯。” “你现在跟我穿一条裤子,多想想自己应该干什么。” 木工神色仓皇,低下头慌忙道:“大人,小的记住了,小的一定给您把水车造出来。” “这不就对了嘛!” 陈庆的眼角余光注意到一支运送物资的车队从城门口出来,几只黑白花色的山羊被驱赶着,一边时不时低头啃草,一边朝这边走来。 “好日子要来啦 第15章 皇帝都不敢这么造啊 朝阳初升。 咸阳城内车马不绝,热闹非凡。 绵延不绝的辎重车辆从内府库中载着满满的木料、粮草、以及各种工具朝着城门的方向驶去,在街道上排成了一条长龙。 李斯上朝的路上恰好遇见,心头不由升起了疑惑。 “你去打听打听,这支车队是往哪里去的。” “诺。” 不多时,跟班回来禀报:“相爷,打听清楚了,是赵统领去内库支领的物资。共计羊十只、上等杉木五十根、铜铁料三百斤。粮草杂项若干,统共够一百人食用三日之需。” 李斯的脸色立刻阴沉下来:“赵崇糊涂!” “大秦律:非有爵者,不得饮酒食肉。” “他要十只羊干什么?总不能是自己吃的吧!” 李斯一直十分关心陈庆的动向。 因此昨晚铜铁铺子的工匠被放出来,他第一时间就知道了。 联想起最近几天赵崇形影不离的和陈庆待在一起,李斯就知道很可能是陈庆所为。 真是天大的笑话! 陈庆要造大秦的反,陛下非但不杀他,还与他羊肉吃。 这些物料,足抵得上千户人家缴纳的税赋。 虽然不知道陈庆到底要干什么,但绝对不是什么好事情! 李斯不由再次起了杀心。 这个陈庆必须及早铲除! 多留一日,大秦便被他多祸害一分! “驾车,速去宫内!” 李斯一声喝令,马车朝着咸阳宫加速行去。 —— 咸阳城外,渭河水边。 石滩上民夫和工匠忙得热火朝天。 陈庆同样忙,同样热火朝天。 一间简陋的草棚下,浓烟滚滚。 陈庆趴在地上,不断鼓着腮帮子往木炭的缝隙里吹气。 在他的努力下,橘黄色的火苗终于窜了起来。 “着了着了。” “李乙,羊杀好了没有?” 陈庆着急地催促道。 “东家,好了。” 李乙从河边拎着一只冲洗干净的现杀活羊,快步走来。 “快点架起来,今天我给你们做烤全羊!” 陈庆美滋滋地说道。 李乙小心地瞥了一眼站在不远处的赵崇,这才找来木棍把它串好,搭好架子放在炭火上。 “东家,小的先去忙了。” 陈庆敢当着大秦士兵的面吃羊,他可没这个胆子。 秦朝生产力不发达,寻常百姓家半年见不到荤腥都是常事。 在被陈庆收留之前,他整整十八年的人生里,一次羊肉都没吃过。 正是因为陈庆待他们恩重如山,所以工匠们才愿意冒着腰斩弃市的风险,为其打造刀兵和甲胄。 “赵统领,借剑一用。” “羊肉太厚了,不切开熟得慢,里面也进不去味道。” 陈庆一边扇火,一边急吼吼的说道。 “哼。” 赵崇板着脸扭过头去。 要是换了别人,他早就勃然大怒。 武者的剑士用来杀人的,怎么可以拿来切羊肉! 但是陈庆荒唐无稽的事情干的多了,赵崇也习以为常。 昨夜他就想向皇帝检举此事,可转念一想陛下都说了,物料要供应充足不得短缺,就把嘴边的话咽了回去。 十只羊而已,大秦出得起。 “找把小刀给他。” 赵崇不耐烦地吩咐道。 半个时辰后。 浓郁的烤肉香气从草棚中散发出来,随着清晨的微风四处飘散。 周围的铁鹰剑士不停吞咽着口水,肚子里咕噜咕噜作响。 石滩上干活的工匠和民夫更不用说了,脑袋像是不听使唤一样,时不时就转头看向陈庆这边,目不转睛地盯着那只外表金黄,油亮润泽的烤全羊。 “可惜没有孜然,要不然那味道才叫绝。” 陈庆满心欢喜,看到赵崇离得远远的,招了招手:“赵统领,羊肉烤好了,你快过来尝尝。” “我……” 赵崇刚要拒绝,肚子却不争气的叫了一声。 真香! 早上支领物资的时候,陈庆特意问有没有什么油料。 内库里的猪油、牛油、羊油他统统看不上,最后没办法,从太医院找了瓶核桃油给他。 先秦时期油料匮乏,这一小瓶核桃油价值极为高昂,相当于等体积的黄金! 赵崇原本以为是用来制造水车的,就交给了他。 万万没想到,陈庆居然拿来烤全羊! 看着他一刷又一刷的往上抹,赵崇心疼得几欲滴血。 皇帝都不敢这么造啊! 你特娘的真当陛下的钱是大风刮来的呀? “赵统领,快快快,凉了就不好吃了。” 陈庆切下了半条羊腿,冲着对方晃了晃。 几经犹豫之后,赵崇终于还是没能忍住。 他不断安慰自己,我是在为陛下分忧。 核桃油用都用了,若是一口不吃,那岂不是全便宜了外人? “给。” 陈庆笑容灿烂,站起来把羊腿递给他。 赵崇先是神色复杂地看了他一眼,然后拿起来狠狠咬了一口。 鲜! 香! 滑,嫩! 赵崇差点把舌头都吞了下去,脸上浮现出无比满足的神色。 平时吃的羊肉口感发柴,发硬,远比不上陈庆烤炙的味道。 就差在这核桃油上! “大家伙别站着啦,来,见者有份。” 陈庆自己吃了一大口,然后朝着周围的铁鹰剑士招呼道。 “赵统领,你说句话呀。” “羊还有好几只,吃完了我再烤就是了。” 反正吃的不是自己的,陈庆非常大方。 赵崇短暂的犹豫了下。 “都来取一块,自己动手。” “诺!” “诺!” 铁鹰剑士一边吞着哈喇子,一边飞快的朝草棚跑来。 也不用别人催促,一帮如狼似虎的军汉们就把烤羊团团围住。 七零八落的切完后,只剩下一副带着零星碎肉的骨架。 赵崇面色尴尬。 你们这帮畜生,怎么比我吃得还多! 不是说了每人一口吗? “肉都没啦。” 陈庆惋惜的摇摇头,冲着工地上喊道:“李乙,你把羊骨拎回去,给大家分了吧。” 这可不是物资充裕的后世。 陈庆的行为绝对没有任何歧视的意思。 果然,李乙兴高采烈的跑了过来。 “东家,这羊怕是不好分。” “要不拿去煮一锅汤,中午大家每人喝碗汤?” 陈庆不以为然的 第16章 你这奸相,还支棱起来了? “始皇帝驾到——” 赵高拖着长长的尾音,中气十足的喊道。 “罪民参见陛下!” “小人参见陛下!” 河岸边的石滩上哗啦啦跪倒了一大片。 工匠和民夫顿首于地,大气都不敢出。 赵崇以及士兵都有爵位在身,是不需要行跪拜礼的,只需作揖即可。 陈庆来自后世,可没什么动不动跪别人的习惯,即便对方是千古一帝秦始皇。 他和赵崇一样,作揖行礼。 反正我都谋逆了,还差这个? “陛下。” 赵崇疾步上前,心中疑惑不已。 按照时间来算,现在应该是大朝会的时间。 怎么始皇帝带着满朝文武大臣来了这里? 嬴政没有开口,迈着四平八稳的步子来到李乙身边,用脚尖轻轻碰了下沾满黄泥的羊骨。 “这是什么?” 噗通。 李乙面无人色,呈大字型瘫在地上,冷汗涔涔而下。 他全身剧烈的颤抖着,仿佛被一座大山死死压住,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吾命休矣! 嬴政突然想起了什么,转头往赵崇看去。 刷! 赵崇的脸色先红后白,缓缓低下头去。 其余的铁鹰剑士用最快的速度或蹭或抹,把嘴角的油光揩去。 “赵崇,这羊是谁吃的呀?” 嬴政淡淡地问道。 “回陛下……” 赵崇嗫嚅着不敢开口。 李斯和一干御史大夫气势汹汹来此,准没有好事。 他要是敢认,哪怕始皇帝回护他,也免不了要惩戒一番。 “陛下,是小民吃的。” 陈庆站出来,朗声开口。 众多铁鹰剑士如逢大赦,同时抬起头,一脸不可思议的看向陈庆,神色十分复杂。 李斯如同打了鸡血一样,瞬间精神百倍。 “赵府令,大秦律对百姓食肉如何规定?” 赵高趾高气扬的喝道:“大秦律:诸侯无故不得杀牛,大夫无故不得杀羊,士无故不得杀犬豕,庶人无故不食珍。” “若有犯者,庶人食珍笞十,杀犬豕罪加一等,杀羊再加一等。” “当判劓(yì)刑(削鼻子)。” 大秦律法严苛,平民百姓吃肉,要打十板子。 看过古装剧的都知道,衙役的水火棍别说十板,要是手重了几棍子下去就能打死人。 陈庆杀羊,罪责直接来了个两级跳,越过流放刑,到了肉刑的阶段。 李乙骇得肝胆俱裂,裤裆里不知不觉就湿湿热热的一大片。 此刻他后悔的肠子都青了。 东家为何不叫别人去杀羊,偏偏寻了我? 削了鼻子,人还能活嘛! 李斯用幸灾乐祸的口吻问:“陈庆,你可有爵位在身?” “小民并无爵位。” 陈庆干脆的回答。 “那你可有一官半职?” “也没有。” 李斯顿时露出胜券在握的眼神,“陛下,微臣请按大秦律惩处此獠。” “不如此,不足以服众。” “不如此,秦法必坏,天下乱矣。” 御史大夫们群情汹汹。 “臣附议。” “臣附议!” “大秦以法治天下,请陛下按律问罪。” 陈庆一看就知道怎么回事了。 好家伙! 李斯你这个奸相,故意针对我是吧? 就你后面干的那些伤天害理的事情,但凡拿出一件来,都够秦始皇杀你十遍八遍了。 无非是现在不到时候,我还要留着你的把柄当底牌。 你还搁这儿支棱上了? “陈庆,你可有话说?” 嬴政面无喜怒,悠悠地问道。 “小民方才听闻:秦朝以法治天下,对此深感认同。” “天下皆知大秦强,强于何处?从何而来?” “乃商鞅立木,变法而强。” “功必赏,过必罚。” “将士用命,百姓用心,大秦焉能不强?” 李斯心头不禁泛起了嘀咕。 原本以为陈庆会为自己辩驳,他怎么还夸上大秦的律法了? 难道大秦律好,削你的鼻子也好? “然!” 陈庆话锋一转,指着跪伏于地的工匠和民夫:“吾等为大秦效力,于此营建水车,为的是什么?” “强秦!” “为的是让天下千千万万百姓都能吃得上肉!” “此事若成,功莫大焉。” “天下百姓都能吃得上肉,为何他们就不配吃一顿肉呢?” “古贤者有云:为众人抱薪者,不可使其冻毙于风雪。” “陛下若要惩罚小民,小民无话可说,” “但就怕此举寒了天下百姓之心。” “都如小民这般,谁还敢为大秦出生入死,谁还敢为大秦献计献策?” 陈庆一揖到底,再不说话。 李斯瞪大了眼睛,气得七窍生烟:“好一张巧舌如簧的利嘴!” “陛下,不可听信他花言巧语。” “法就是法,岂容随意更改?” “信口胡言,你好大的口气,如何敢说让天下百姓都吃得上肉?” “荒唐!微臣请斩此獠,以正人心!” 御史大夫群情激奋。 他们万万没想到,陈庆虚晃一招,居然杀了个回马枪。 而且当着满朝文武的面,信誓旦旦说自己什么‘功莫大焉’。 简直荒唐透顶! “为众人抱薪者,不可使其冻毙于风雪。” 嬴政喃喃念着这句话,有些诧异的望向陈庆。 他从未听过这句‘贤者所云’,但细细一想,又觉得回味无穷。 “蒙卿,你如何看?” 嬴政把这个问题丢给了心腹近臣。 “回陛下,微臣认为……” 蒙毅感觉无数道目光全部聚焦在自己身上。 毫无疑问,是李斯为首的一干御史大夫。 “秦以法强。然而先王和陛下慧眼识人,选贤任能同样是大秦能横扫六国的根源之一。” “若无招贤令,何来商鞅变法?” “若无……” 蒙毅及时压下了话头,然而还是招来了李斯恶狠狠的目光。 这不就是指桑骂槐吗? 要不是秦始皇不拘一格提拔他,李斯还只是赵国的小吏,何谈今日的宰相之位。 “寡人想起来了。” “赵崇,昨晚你禀报过此事,对吧?” 嬴政慢悠悠地说道。 赵崇一愣,马上低头道:“诺!小人确实禀报过。” “那这羊就是寡人赐下的了。” “陈庆自然无罪。” 嬴政 第17章 我大秦个个都是人才 一连数日,朝中风平浪静。 嬴政和大臣们似乎暂时失去了对陈庆的兴趣,不再关注他的动静。 陈庆也乐得清闲。 随着工程的正式展开,人手逐渐入不敷出。 赵崇又从别的地方调来匠工两百、民夫五百。 连他都不由替陈庆捏了把汗。 如此劳师动众,靡费钱粮无数,要是最后发现是一场骗局,恐怕千刀万剐,都不能解始皇帝心头之恨。 至于当事人自己…… “你在那里探头探脑做什么?” “有什么话尽管说来。” 陈庆盘腿坐在草棚下,冲着水工招招手。 “枣子要吃吗?还是吃块萝卜?” 他面前的矮几上摆满了新鲜的时令瓜果。 有些是野地里采的,有些是跟赵崇借钱买的。 众人每日天不亮就起来干活,披星戴月才回,心弦时刻紧绷着,生怕耽误了工期被全家连坐。 陈庆倒好,简直如春游一般舒适闲逸。 “小人有一事,不知当讲不当讲。” 水工小心翼翼地说道。 “讲!” “跟我不用这么多繁文缛节,大家都是一条绳上的蚂蚱,自当同心协力。” 陈庆大咧咧的说。 水工满头黑线。 又来了! 我可真是上了你的贼船! “小人是想,大人要做的水车既然是靠水力来驱动,那势必水大则疾,水小则缓。” “若是赶上汛期水流湍急,恐怕会对水车造成损害。” 陈庆郑重地点点头:“你说该如何?” “小人觉得,何不在开挖的沟渠上加一道闸门。” “虽然会耗费一些人工物料,但是如此一来水流的轻重缓急,都可以靠闸门来控制……” 他的话还没完,陈庆就兴奋地站起来。 “妙啊!” “你特娘的可真是个人才!” 陈庆重重地拍着水工的肩膀:“就按你说的去做!物料我去找赵大人支领,你尽管放手去干!” “诺。” 水工的心情说不出的复杂。 被人夸奖了,当然会高兴。 然而夸奖他的人陈庆…… 岂不是说自己和谋逆要犯走得更近了? 他苦笑连连,转身下了河滩呼喝着让民夫调整施工。 “大人!大人!” “你要的模型小的做出来了!” “小的终于做出来了呀!” 木工欣喜若狂,捧着一方木托盘飞快地朝着草棚跑来。 “做好了?” 陈庆登时一惊一喜。 铜铁铺子的匠工经过几年的磨合,对他的意图领悟的还算透彻。 可赵崇派来的木工、石工就不一样了。 有些词汇或者字眼他们听都听不明白,办事效率自然大打折扣。 这位木工就是陈庆认定的‘榆木疙瘩脑袋’之一。 “大人请看。” “小人三天三夜不眠不休,终于制成了此物。” “若有差错,小人回去改正。” 木工躬着身子,把托盘高高举起。 “我看看。” 陈庆打眼一瞅,就觉得这玩意儿像模像样。 在后世建个水力磨坊,但凡有点动手能力的,哪怕不请人自己DIY都能做的出来。 但是在大秦朝,这却实实在在是个大工程。 为了防止出现差错,陈庆特意命令木工制造了这个等比例模型。 “水车,转轴,这是青铜转盘。” “上面是碾盘,中间有孔,让转盘和石磨通过插销固定在一起。” “哦,中间的转向齿轮你也弄好了呀。” 这架模型制造的精巧无比,细节十分考究。 一开始陈庆的想法是,以水力驱动转轴,上置转盘。 整个传动机构的样子大致是‘?’型,带动下方的石磨运转。 可工匠们第二天却找他说,此物‘威力巨大’,恐伤人命。 然后提出了‘?’型的方案。 把主轴、齿轮、转盘全部放在了地板以下。 只要提前预留出空间,将来维修也不算麻烦。 而且还能解决上料不便的问题。 转盘在上方,那进料口就要设置的很高,人力搬运起来十分费力。 但如果只有一人高,那就方便多了。 陈庆顿时喜出望外,让工匠们按照他们的想法去实施。 赵崇听到木工的喊声,目不转睛地盯着模型:“这就是水车?” 看起来并不算多复杂,但是却有种说不出的美感。 “走走走,咱们去实验一下。” “是骡子是马拉出来溜溜。” 陈庆宝贝一般捧着模型,回头喊道:“麻烦赵统领打一桶水来。” “哦。” 赵崇并没有觉得意外。 陈庆是他这辈子见过胆子最大的人,使唤他也不是一次两次了,渐渐也就习以为常。 不远处的空地上。 陈庆自己动手,用木棍划出了一条浅浅的沟壑。 木工小心翼翼地把模型摆放好,让水车立于渠道正中。 “准备好了没有?” “好……好了。” “赵统领,倒水!” 陈庆一声令下,清澈的渭河水哗哗倒入了渠中,激起白花花的泡沫。 木工大气都不敢出,死死按住模型的底座,目不转睛的盯着蔓延的水流。 终于…… 在水流的冲击下,那架小小的水车轻轻晃了两下,然后飞快地转动起来。 转轴随之而动,带着末端的齿轮徐徐旋转。 它的轮齿细长,恰好卡在与之垂直的转盘齿槽之间。 这样转轴上的齿轮每转一下,它的轮齿都会拨动转盘也跟着转一下。 碾盘之上,小小的石磨也跟着转了起来。 “转起来了!” “转啦转啦!” “成了成了!” 陈庆和木工大呼小叫,在原地又蹦又跳。 赵崇一脸震惊之色,他不敢相信经过如此简单的转化,水流居然推动着石磨就转了起来。 “你特娘的也是个人才!” “我大秦个个都是人才,哈哈哈!” 陈庆兴奋的仰天狂笑。 他一直以宠辱不惊,生死看淡的模样示人,但心里何尝没有巨大的压力呢? 水车造不成,就没办法向嬴政证明自己穿越者的身份。 非但自己要死,跟随他的手下全部都要死。 而且未来李斯和赵高谋反的事情说不定会以另一种方式发生。 大秦的命运,将再度如史书所载那般二世而亡。 ‘来都来了, 第18章 陈庆谋反之心不死 深夜,咸阳宫。 素来干净整洁的书房里,混黄的泥水洒的到处都是。 赵崇心无旁骛的捏着泥巴,在案几上垒出了一条长长的水渠。 嬴政目不转睛的盯着水力磨坊的模型,用尽心思分析它的原理和用途。 “陛下,好了。” 赵崇抹了把脸,鬓角不小心沾上了些泥巴。 “快演示与寡人看。” 嬴政不舍的把模型递给他。 “诺。” 赵崇按照白天陈庆试验时的样子,用两块木板调节好高度,将水车稳稳的架在渠中。 “陛下,小人要倒水了。” “倒!” 嬴政趴在案几上,全神贯注的盯着那个小小的磨盘。 哗哗—— 即使赵崇再怎么小心,水流还是不可避免的洒了出来,沿着桌面四处蔓延,连嬴政的裤脚和鞋面都被打湿。 然而两人谁都没有在乎,屏住呼吸眼睛一眨不眨的把目光聚集在模型上。 在水流的冲击下,它轻轻一晃,顺利的再次转动起来。 “转了!” “果真转起来了!” “此物甚是神奇!” 嬴政高兴的像是个大孩子一样,赵崇也忍不住露出欣慰的笑容。 千古一帝秦始皇,和皇家特务机关黑冰台的首领大半夜在御书房里玩泥巴,说出去简直是天方夜谭。 然而在陈庆这只小蝴蝶的煽动下,它切切实实的发生了。 “此物虽小,奥妙无穷。” “若是将它放大,应该真如陈庆所言,能用来磨面。” 秦始皇的目光始终舍不得离开小小的水车,“再倒些水,寡人还没瞧个分明。” “是。” 幸好赵崇早有准备。 白天的时候陈庆把所有工匠都召集过去,让他们看着模型的运转,讲解其中的要点。 工匠们也是爱不释手,接连打了几次水,这才依依不舍的回去干活。 哗哗—— 嬴政看着再次运转起来的水车,双目熠熠发亮。 “赵崇,你说它到底能够做的多大?” “这……小民听陈庆所言,水车的真身要造五丈高。(约合现代11米左右)” “五丈,不小了。” 嬴政大致估量了一下,怪不得陈庆需要如此多的物资。 “那它一天能磨多少面?可抵得多少民夫?” “与骡马相比如何?” 他恨不得现在就能看到实物,心情十分急切。 “小人……陈庆并未告之小人。” “想来应该比骡马厉害。” “骡马会累,会饿,渭河之水无穷无尽,不知疲倦。” 赵崇心中忐忑,既不敢替陈庆夸下海口,又怕说得少了引得始皇帝不满。 他比较谨慎的按照1架水力磨坊等于3骡之力来换算的。 “言之有理。” “寡人观之,水力磨坊起码胜过骡马数倍。” 嬴政盘算了一下最近的物料支出,暗暗想道:一架水车起码要抵得10骡之力,才对得起那么大的消耗。 虽然秦朝并没有投入产出比的说法,但是身为皇帝,他有着自己计较得失的方式。 “陈庆所需之物,凡内库所有,倾力供给。” “寡人要尽早看到水车转起来!” “诺。” —— 时光荏苒。 一转眼已经是七天过去。 渭河边的工地规模越发扩大,由一开始的三百人左右,增加到了千人之多。 没办法,在这个生产工具和生产力落后的年代,要想提高效率,只有靠人力去堆。 陈庆看在眼里,急在心里。 不得已,只能稍稍施展了一点手段。 “站住!” “你手上拿的什么东西?” 赵崇发现一名木工兴高采烈的从锻打棚子里出来,不由起了好奇之心。 他发现一个很奇怪的现象。 刚调集来的石匠、木工一开始都是自己磨制工具,可后来全都跑到陈庆的工匠那边,花点小钱请人帮忙。 一次两次也就算了,次次都如此,其中必有蹊跷。 “大人。” 木工吓得浑身发抖,手中的东西噗通摔在了地上。 “锯子?” 赵崇上前捡起来,疑惑地盯着它打量。 “大人,这是小的用旧锯添了些工钱,请匠师打造的新锯。” 木工老老实实的回答道。 “哦?” “有了新锯你就那么高兴吗?” 赵崇看不出任何差别,直截了当的问道。 “大人,这锯和别家的不同呀!” 木工激动地抬起头:“依小人所见,陈家铺子的铁锯锋利,远胜旁人三倍不止。” “三倍?” 赵崇不由再次看向手里平平无奇的铁锯。 入手沉重、冰凉。 但是各种细节与平时所见的锯子也并无多大差别。 难道陈庆私藏了什么神铁,才能使它如此锋利? 秦朝正处在青铜器晚期到铁器的过度时代,冶铁技术并不发达。 赵崇见过陈庆私自打造的兵器,知道他在这方面颇有能耐。 “小人觉得……” 木工犹豫了下,小心翼翼地说:“或与锯齿有关,陈家铺子的锯齿,是向两边交叉分开的。” “但……小人也想不明白,到底是不是这个原因。” 正好陈庆抓着一把脆甜的大枣朝这边走来,赵崇把锯子递还给对方,打发木工离去。 “赵统领,来来来,尝尝新摘的枣子。” “你刚才干嘛呢?” “目前正是用人之际,要是工匠们犯点小错,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算了。” 陈庆对待手下向来宽厚,连外来的匠工也是如此。 赵崇直言不讳的问出了心中的疑惑:“为何你家的铁锯如此锋利?” “嘿。” 陈庆得意洋洋的说:“我三年时间攒下诺大的家业,没点手段还行?” 赵崇顿时疑惑地问:“那为何陈家铺子声明不显?若按那木工所说,你这铁锯胜过别家三倍,早就应该名噪天下了才对,我不可能没听说过。” 陈庆翻了个白眼。 “是啊,你听说了赶紧带人来抓我对吧?” “我现在就是后悔,非常后悔。” “苟道之术博大精深,我还未修炼到家就显山露水,结果被你捡了个大便宜。” “唉……” “赵兄,你要是认识史官的话,麻烦跟他说一声,千万别记我是穿越者的事情。” “太丢人了!” 第19章 劳动人民的力量是无穷的 “李相,陈庆此獠包藏祸心,谋反在先,蛊惑陛下劳民伤财在后。若不尽早除去,将来必成大患!” “我等不能坐视不理呀!” 又一日,大朝会之后,几名御史大夫找上了李斯,痛心疾首的说道。 “不可妄言。” “陛下明察秋毫,岂会被奸人蒙蔽。” 李斯板着脸打断了对方的话。 “李相……” 几人又气又急。 食君之禄,忠君之事。 御史大夫的本职工作就是弹劾、监察百官,处理各地官员上奏的文书。 陈庆谋反一事,铁证如山。 然而始皇帝居然不杀他,还放任他在咸阳城到处蹦跶。 如今更是渐有风生水起的架势,他们不着急才怪了。 “老夫听闻,陈庆曾夸下海口……” 李斯压低了声音:“咸阳城最近有人流传,城外的水车一旦建成,可抵千万民夫,往后大秦或许会废除徭役,百姓甚是欢喜。” “这怎么可能!” “愚夫愚妇,他们是在痴心妄想!” “陛下怎么会信那陈庆的妖言蛊惑!不行,我现在就要进宫,请陛下斩了此獠。陈庆不除,我就……辞官罢职!” “对,陈庆不除,我等辞官罢职!” 御史大夫们群情激奋,恨不得立刻冲到城外,对陈庆饱以老拳。 “诸位稍安勿躁。” 李斯这才慢悠悠的说:“据我所知,那水车至多相当于十头骡马。但开工至今,陈庆消耗了多少民力物力?” “若是它真把水车修到抵得千万民夫那般地步,恐怕把整个大秦全部掏空都不够!” 御史大夫们更加气愤。 “李相,你说怎么办?” “我们都听你的。” “要不然……我等召集家丁,今日就除了他!” 一人压低声音,恶狠狠地说。 “对,对!” “我等为朝廷锄奸,陛下应该不会不至于怪罪。就算真要罚下来,我等一力承担!” “李相,你说句话吧。” 李斯见到此情此景,心中大为满意。 人心可用也! “此事不急于一时。” 李斯招招手:“等那水车完工之日,就是我等发难之时,到时候……” 众人听得连连点头,暗道宰相高明。 御史大夫们走后,李斯嘴角含笑。 你不是自吹自擂,夸下海口‘功莫大焉’吗? 我就帮你加一把火,再替你吹吹风。 看看到时候你如何收场! “哼!” “奸佞在侧?我看你就是最大的奸佞!” 李斯眸子中闪过一道厉色,挥袖而去。 —— 渭河水边。 原本普普通通的石滩野地,已经成了一处热闹喧嚣的所在。 上千名工匠和民夫忙得热火朝天,周围看热闹的百姓同样不少。 一块块长达五米多的三角形木架,被四名民夫抬着,小心地从陡峭的石滩绕过去,然后放在已经排光河水的沟渠里。 挖掘河道的工作最繁重,同时也是最简单的。 靠着不断增加民夫,最先完成。 水车的制造紧随其后。 在陈庆的指挥下,高达五丈的水车被均匀的分成了十六块。 先运输到沟渠中,然后工匠再将其一块块拼接安装起来,组成最后的成品。 “嘿吼!” “嘿吼!” “嘿吼!” 一群精壮的民夫如蚂蚁般,分列在一根巨大的圆木左右两侧。 它就是水力磨坊最重要的部件之一,转轴。 “此乃紫衫,皇家专用之物。” “它纹理通直,柔韧有力,且不易腐朽,不易开裂起翘,能满足你的要求吧?” 赵崇站在陈庆的身边,有些心疼的说道。 这一根大料价值上万钱,可够上千户人家一年所需。 它只生长在深山老林中,光是砍伐下来运输到咸阳,就要消耗不知道多少人力。 连内库中的储存也不算太多。 “紫衫?” “听起来好像很厉害。” 陈庆面露疑惑之色。 “它生长在高山悬崖之上……所结果实如红豆,可入药。” 赵崇洋洋洒洒的介绍道。 “红豆杉?!” 陈庆听到这里,终于知道了它的真名。 “你先说到底行不行?” 赵崇面色不虞的说:“要是不行,我再换其他木料。” 他对始皇帝忠心耿耿,实在不舍得如此浪费。 “刑!” “我看刑,非常刑。” “今天在场的一个都跑不掉。” 红豆杉那是妥妥的国一呀! 别说砍下来,你就是折下条枝,也够拘留几天的了。 陈庆没想到水力磨坊居然用上了如此贵重的木材。要是在后世,他这个主事者起码十年起步。 “你到底什么意思?” 赵崇莫名所以的看向他。 “你先盯着,我去看看齿轮准备的怎么样了。” 陈庆摆摆手,朝着锻打棚那边走去。 “东家。” “您过来掌掌眼。” “小的们心里慌得很。” 两个一大一小,重达数百斤的青铜齿轮被摆放在空地上,工匠们正在用砺石和扁铲对其进行最后的打磨修整。 “慌什么!” “齿数点过了没有?对得上吧?” 陈庆打量了一会儿,默默点头。 起码从外观上来看,没有任何问题。 秦朝的青铜器水平极为高超,从兵马俑出土的青铜剑就可见一斑。 “齿数对得上,就是……它不转起来,我们也不知道到底行不行。” 工匠心怀忐忑地回答道。 “明天就能见分晓了。” “今晚再杀几头羊,大家都吃顿好饭。” “要是事有不成,也不算我亏待了大伙。” 陈庆洒脱地说道。 “东家……” 有人差点一屁股坐在地上。 这不就是断头饭嘛! “瞧你们那没出息的样子。” “你们在咸阳大狱中,是谁来救的你们?” “有我在,都把心放回肚子里。” 陈庆安慰了一句,转头看向李乙。 “李乙,你小子琢磨什么呢?” “是不是又要检举老子?” 越是临门一脚的时候,所有人心里的压力就越大。 陈庆的脾气也暴躁了许多。 “冤枉啊东家,小人绝对没有!” 李乙激动地哭天喊地:“您不是说还没想到该怎么用水力来锻打铜铁吗?小人方才有了点主 第20章 命运的抉择 翌日,晨光微熹。 陈庆来到工地上的时候,工匠们已经忙活大半个时辰了。 “大人,石磨和碾盘已经打造完毕,请您查验。” 石匠满身都是灰尘和细碎的石头渣子,他的眼中布满血丝,神情十分憔悴。 水力磨坊要用的石磨比日常所见的大了三倍不止,全靠他们几十个人一锤一锤的敲出来,工作量可想而知。 眼看其他人都先后完成了手头的活计,石匠们数个日夜连觉都不敢睡,拼着老命才把石磨给赶工出来。 “走。” “咦,水车已经开始组装了。” 陈庆走到河岸边,才发现木工们已经把水车的下半部分给组装好了。 它就像被切开的大饼一样,呈半圆形被固定在支架上。 一些民夫在稀烂的淤泥里来回走动,协助木工把挡板装在水车的最外沿。 虽然是半成品,但是它巨大的体型已经吸引了不少人的注意。 路过的人纷纷停下脚步,站在河边指指点点。 “东家,你去看俺们装的齿轮牢不牢固。” 李乙全身大汗淋漓,跌跌撞撞小跑过来。 “好,一起看看。” 陈庆走到工地的中央,驻足打量。 两架牛车分别载着沉重的石磨和巨大的磨盘,停在一旁。 四个车轮深陷进泥土中,足以可见这两个石头疙瘩的重量。 红豆杉的一头已经被架到了水车中央,中间部分用U形的支架撑了下,另一头被套上了青铜齿轮。 铜铁匠和木工齐心合力,在上面敲敲打打,力图使两者嵌合牢固。 “还愣着干什么,安装转盘。” “都小心点,千万别伤了人。” 陈庆不在场的时候,所有人心里都七上八下的,一点底都没有。 等他到了现场,工匠们的心情顿时平静下来。 在陈庆的指挥下,转盘被十几个人小心翼翼地挪到了预设的石制坑槽中。 “东家,合上了!” “齿轮合上了呀!” “全都对上了!” 眼看着两个巨大的青铜齿轮一横一竖,长长的齿尖稳稳的咬合在一起,铜铁匠们顿时爆发出热烈的欢呼。 陈庆点点头。 这帮人呀! 只要齿轮没出问题,就不关他们的事了。 可我不一样呀! 无论哪个地方出现了差错,秦始皇都饶不了我。 “先别高兴的太早。” “石工先把地上的卡槽固定好。” “木工把桩子准备好,待会儿上碾盘你们要立刻把它支起来。” 整个装置最底端类似于一个石制的酒瓶。 青铜转盘插入其中,再上面放碾盘,最后安装石磨。 太阳高高升起。 秋日的艳阳照在工匠和民夫黑红的面庞上,晶莹的汗水从下巴滑落,却没人顾得上去擦一下。 赵崇站在一旁静静地看着四十多名民夫抬起巨大的碾盘,喊着号子一步一步朝着转轴的方向移动。 此刻他的心里突然涌起说不出的悸动。 劳动人民的力量是无穷的。 陈庆昨天说的话翻来覆去的在他心中回荡。 他不知道为什么,隐隐感觉有一种可怕的东西隐藏在里面。 轰! 一声沉闷的巨响,地面都在微微颤抖。 碾盘中央的圆洞里凸起一截小小的青铜立柱。 “对上了!对上了!” “木工,把桩子撑好!” “快快快!” 足足七八十号人围着这个大家伙。 陈庆一声令下,木工们手持一米多长的粗木桩,争先恐后的钻进碾盘底下。 它的重量恐怕有三千多斤,万一倾翻的话,怕是底下的人要被砸成肉泥。 在精神极度紧绷的情况下,木工用最快的速度把桩子竖起,然后用木块调整高度,力图将碾盘撑得稳稳当当。 “都好了没有?” “装好了立刻散开。” “准备上石磨!” 木工们先后从碾盘下撤出,心有余悸的抹了一把冷汗。 此刻陈庆又开始召集民夫,准备安装最后一个主要部件。 “哞……” 两头黄牛被鞭打着,在民夫连推带拉的帮助下,使出吃奶的力气拉动着牛车,然后靠在碾盘边上。 “木工,搭三角架!” 碾盘就像一张薄薄的大饼,边缘足够站三四十个人,人力搬运尚有可能。 石磨体积小,却是个结实的石头疙瘩。 陈庆从赵崇手里把铜铁铺子用的滑轮要了回来,然后用绳索穿在石磨中间的圆孔里。 一部分负责抬,一部分人负责用绳索拉,这样才能完成安装工作。 “起!” 看到众人已经准备完毕,陈庆一声大喝。 “呀~!” 李乙等人死死抓住麻绳,咬着牙关死命往后拉。 而精挑细选出来的强壮民夫也同时发力。 “起来了,起来了!” “挪到碾盘中间。” “注意慢慢往下放,千万别压下了转轴的稍子!” 陈庆紧张的贴在碾盘边上,口干舌燥的大声呼喝。 “转一下。” “好,轻轻往下放。” “感觉有阻力就先停下。” 六名民夫青筋暴起,后槽牙咬的咯咯作响却不敢有任何放松。 要是砸坏了始皇帝的宝贝,他们全都要没命。 “好了,套进去了。” “我喊一二三,你们同时松手。” “准备,一!二!三!” 轰! 碾盘轻轻晃了一下,陈庆目不转睛地盯着石磨。 似乎没听到金属折断的声音,那就是卡槽和稍子完全契合了。 “呼……” 幸好,幸好。 虽然这个大家伙不需要很高的精度,但是能顺利到如此程度,还是有点超乎了他的预料。 陈庆没有意识到一件事情。 无论是谁,只要干的不好就要掉脑袋,那绝对没有谁敢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 “东家,水车好像也装好了。” 李乙指着已经高高竖起的水车。 木工们正在进行最后的加固工作。 高达五丈,其中一半都在石台下面,剩下的部分依然显得蔚为壮观。 “漏斗呢。” “把漏斗吊在架子上,准备试磨。” 陈洋擦了把汗,突然发现城外的官道上挤满了黑压压的人群。 城中的百姓、往来的车队、未当值的兵卒,男女老幼把宽敞的大道堵得水泄不通。 “ 第21章 不吃肉夹馍的老秦人他不正宗 “吱——” 木质受力发出的刺耳声响,差点把陈庆的心脏吓得跳出来。 周围的工匠和民夫还不如他呢,原本就精神极度紧绷的他们身体猛地哆嗦了一下,然后眼眸中突然露出震惊和狂喜的神色。 “转了!” “水车转了!” “转起来了!” 不知道谁最先开的口,现场瞬间爆发出如雷般的欢呼声,震得陈庆的鼓膜都在嗡嗡作响。 已经几天没合眼的木工和石匠喜极而泣,互相抱在一起用狂热的呼喊来庆祝自己的新生。 管道上看热闹的人如潮水一般涌了过来,负责维持秩序的铁鹰剑士大惊失色,慌忙拦在前面。 老百姓见状,纷纷绕到了磨坊的上下游,探着头对着徐徐转动的水车指指点点。 连一向不苟言笑的赵崇都忍不住动容。 “竟然真的会转。” 虽然亲眼目睹过水车模型转动,但它和实物的大小天差地别。 模型的水轮才多大? 顶多二两重。 而实物高十丈,重上千斤,二十个人想要抬起来都非常吃力。 赵崇的目光扫过壮观的水车,还有中间那根长逾十米的红杉木转轴,深深的为自然的伟力所震撼。 “别看了。” “水车会转还不算成功,要石磨转起来才行。” 陈庆突然拍了拍他的肩头,把赵崇吓了一跳。 转轴的尽头,民夫们已经散开了一大圈,面色惶惶地盯着自发转动起来的石磨。 先是一阵嘎吱嘎吱的响声,然后它的运转越来越流畅。 他们是亲手把石磨搬上去的,当然知道这个大家伙有多么沉重! 而现在,在没有人力和骡马的牵引下,它居然自己开始转了! 胆小的人跌坐在地上,口中喃喃念叨着神仙保佑,祖宗保佑。 还有人直接冲着石磨跪下,嘴里念念有词,好似拜谒鬼神一样敬畏。 “让开!” “跪什么跪?你们自己安上去的,居然还怕它?” 陈庆不由摇了摇头。 “石磨真的转了。” 赵崇虽然有了心理准备,然而真的看到它在碾盘上一圈圈的快速旋转着,仍然大感不可思议。 “木工呢?” “把梯子拿过来。” 因为磨坊尚未完工,地板还没有铺起来。 漏斗挂的足有两米多高,暂时只能靠梯子爬上去装料。 “东家,我给您扶着。” 李乙凑上前献殷勤。 “不用,你去扛一袋麦子,倒进漏斗里。” 陈庆指了指不远处的马车。 在水力磨坊出现之前,面粉因为加工费时费力,属于绝对的高端食材。 普通百姓家里通常是把麦粒装在盆里,直接蒸或者煮,名为麦饭。 陈庆刚穿越的时候,吃了足足半年那玩意儿,嗓子都快被磨出茧子了。 “诶。” 李乙面露为难之色,屁颠屁颠跑去扛了麦子回来。 “东家……你千万扶稳一点。” 他面露畏怯之色,迟迟不敢抬脚上梯子。 石磨转的那么快,如果一个不小心掉下去,最轻也是头破血流。 “瞧你那点出息,我来!” 陈庆一把夺过他肩上的麻袋。 “东家小心呀。” 李乙连忙扶着梯子,紧张地叮嘱道。 陈庆三两下扯开封口的麻绳,努力维持好身体的平衡,然后将袋口向下。 哗—— 麦粒如流沙般撞击着木质漏斗,然后沿着顺着斜坡倾泻而下。 通过一条短短的羊皮管道,流进了石磨中间的圆孔中。 起码几百号人瞪大眼睛,前倾着身子盯着碾盘,模样十分滑稽可笑。 石磨的噪音似乎变小了一点。 那是因为麦粒已经进入石磨下方,减轻了它与碾盘之间的摩擦力。 “出来了!” “我看到麦粉了!” “真的出来了吗?” 人潮推挤着围住了碾盘,争先恐后地瞪大眼睛看着新鲜出炉的面粉。 白花花的细细粉末顺着石磨下方刻好的暗槽,在周而复始的转动中被推挤出来。 “让一下,我看看。” 陈庆好不容易扒开人群,石磨周围已经多了一圈薄薄的白面。 “有白面了!” “快快快,找东西收集起来。” 他以前在代郡就捣鼓过畜力磨坊,知道最先出来的面是小麦里的淀粉,颜色最白。 等后面麦子褐色的外壳也被碾碎,面粉的颜色也会随之加深,由黄变黑。 工匠们手忙脚乱,找来簸箕和刷子。 陈庆立刻动手,将最白的面粉小心翼翼地收集起来。 MMP啊! 穿个越我容易嘛! 连吃个白面都这么费劲,这日子真不是人过的! 还没等众人看过瘾,石磨周围的面粉渐渐不再增加了。 “咦。” “这是怎么啦?” “会不会……坏了。” “完了,这可怎么办!” 工匠们的心再次提了起来,惊慌失措的盯着还在不停旋转的石磨。 “傻愣着干什么?” “加麦子呀!” “不添麦子这面粉是从天上掉下来的不成?” 陈庆不用看都知道是怎么回事,转过头骂了一句。 “哦哦哦。” 众人恍然大悟,心情再次轻松起来。 赵崇不敢相信地盯着悬在空中的漏斗,“陈庆,你说刚才那袋麦子已经磨完了?” “你这不废话嘛!” “那么大的磨,一袋麦子好干啥?” “再说第一次用,里面的孔隙也会填塞进去不少,等用一段时间就好了。” 陈庆提着一小一大两兜子面粉,笑得眉不见眼。 肉夹馍该登上历史舞台了吧? 不吃肉夹馍的老秦人还是老秦人吗? 他肯定不正宗啊! 还有羊肉泡馍、油泼面、臊子面…… “赵统领,今天中午咱们就吃肉夹馍!” “我必须得让你正宗起来。” 陈庆傻笑个不停,拎着面粉就走。 “……” 赵崇对他的奇特言语见怪不怪,仍然盯着石磨上的漏斗看个不停。 刚才好像就一眨眼的工夫,那袋麦子就磨完了。 如果这样的话,那它一天到底能磨多少面呀? 赵崇突然觉得,自己的估算和现实之间出现了巨大的偏差,大到完全超出了他的想象! “把车上所有粮食都扛过来。” “另外去内库中再支领 第22章 别看我,我就是个卖肉夹馍的 前面说过,大秦上至始皇帝,下至贩夫走卒,从未考虑过有人会攻打咸阳这回事。 大秦兵威之盛,普天之下盖莫能当。 向来只有他们打别人的份儿,哪轮得到别人到太岁头上动土。 然而陈庆却眼睁睁看着一群提剑持弩的士兵,杀气腾腾如潮水般涌了过来。 莫非是遇到同行了? 这是陈庆下意识的反应。 “传蒙将军令,有妖人做法意图不轨。” “速速毁去其法器,胆敢阻拦者,格杀勿论!” 一名传令兵提着明晃晃的长剑,飞奔着从草棚旁边跑过去。 陈庆疑惑地嘀咕道:“妖人做法?” 他打眼一看,这群剽悍勇武的士卒前进的方向正是…… “喂!” 唰唰唰! 陈庆刚想解释一句,途经此地的士兵们迅速转过身来。 起码几十把已经上好弦的劲弩对准了他。 “诸位冷静。” “我就是个做肉夹馍的。” “你们随意。” 陈庆指了指已经被烤得冒烟的石板。 尼玛啊! 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 没死在秦始皇手上,要是被几个普通的小兵射成了马蜂窝,那还有天理吗? 一名伍长给同袍打了个眼色,自己带了一名副手,朝着草棚走来。 上千人的大军川流不息,朝着水力磨坊的方向迅速奔去。 陈庆暗叹口气。 毁就毁了吧,反正都是你们老秦家的东西。 又不是我掏钱,爱咋咋滴。 “你是干什么的?” 伍长上下打量着陈庆,用粗豪的嗓音问道。 官不像官,民不像民。 此人身上疑点颇多。 “我是……卖肉夹馍的。” 陈庆索性破罐子破摔了。 倒霉成我这样,还能怎么办呢? “油快烧干了,我先把面饼摊上。” 他叹了口气,继续坐在木墩子上,往滚烫的石板上重新刷油。 旁边的盆里,放着和好的面团。 陈庆捏了巴掌大的一块,揉成圆球放在石板上,然后用铲子压平。 “这是……麦粉?” “怎么恁般白。” 伍长显然是出身于穷苦人家,连白面都没见过。 旁边的小兵用力吸了吸鼻子。 猪油被烤炙的味道,充满难以言喻的香气,让他不住地咽口水。 “小麦碾碎后,筛出麸皮来的面就是白的。” “不筛麸皮,它的颜色就是黄的或者黑的。” 陈庆一边解释,一边眺望着水车所在的方向。 他可以不管,但是黑冰台的铁鹰剑士可不会坐视不理。 百姓一哄而散,民夫和工匠躲在河堤下方匍匐着一动不敢动。 五十名铁鹰剑士已经集结成阵,持弩在手,组成人墙挡在水车前面。 “何方兵马,敢来咸阳造次,不想活了吗?” “你家主将是谁,报上名来!” 赵崇的副手瞧出不对,严厉地呵斥道。 “我等乃蒙将军麾下北地边军,奉命送公子扶苏回咸阳受封。” “你们身后是何物?” “可是妖人的法器?” 他们在远处通过水车和周围的人对比,已经知道这家伙非常大。 但是到了近前才发现,原来它还有一半被石台挡住了! 面对一个如此庞然大物,它还在不停旋转,这群久经沙场的悍卒也不禁心中惴惴。 “法器?” “妖人?” 铁鹰剑士们互相对视一眼,突然哄堂大笑。 大秦朝和后世一样,黑冰台的人全都是纯正的‘咸阳爷’,瞧不起北方边地的土包子也是常理。 “尔等为何发笑?” 北地边军握紧了手中的劲弩,愤愤不平。 “这叫水车,根本不是什么法器。” “我们亲眼看着它一点一滴建起来的。” “北地没见过这等奇物吧?” “我等是黑冰台赵统领麾下,速去回报公子殿下,此乃磨米磨面所用,非是什么妖人法器。” 铁鹰剑士们松了口气,手中的弩弓也放了下来。 “磨米磨面?” 北地边军的士卒们摸不着头脑。 不过对方已经报出黑冰台的名字,装备同样是大秦制式,而且比他们更加精良,想来不会有错。 “公子,你没事吧?” 蒙甘提剑挎弓,小心翼翼地守护在扶苏左右。 “没事。” 扶苏捂着后脑勺,不停吸着凉气。 还没看见刺客长啥样,结果差点被这个憨货给推到车轱辘里。 “咦。” 蒙甘看到手下未动一刀一兵,折返回来,登时大为疑惑。 “什么味道这么香?” 扶苏吸了吸鼻子,朝着草棚的方向看去。 陈庆端坐在棚子里,正在用一柄木铲翻动羊肉。 烤好的饼就叠在旁边,待会儿把肉、菜、酱料一起塞进去肉夹馍就成了。 因为准备不足,面饼是死面的,没有蓬松开。 但是在大秦朝,这已经是难得的奢侈品。 两名北军士兵如同护法般一左一右站在他的身侧,脑袋都快伸到灼热的石板上了。 “真香啊。” “我还没闻过这么香的味道。” “店家,你这肉夹馍怎么卖的?” “烤好了没有?卖我一个呗。” 突然,二人察觉到有人站在草棚前。 “将军。” 两名小兵吓得要死,连忙作揖行礼。 “你们这是在干什么?” 蒙甘怒目而视,用力握紧了手中的长剑。 大秦律,临阵脱逃可是死罪! “小的……小的发觉这店家行为蹊跷,因此过来查探。” “是呀,店家见大军开来,还能安坐于此,十分不同寻常。” 两名小兵慌忙禀报道。 蒙甘立刻把目光投向陈庆。 确实不太对劲。 “别看我,我就是个卖肉夹馍的。” 陈庆一摊手,无辜地说道。 “不知道你这……肉夹馍是怎么卖的?” 扶苏一路风车露宿,即便以储君之尊,也被折腾的不轻。 看到石板上烤炙得香气扑鼻的羊肉,还有色泽焦黄的面饼,不由被勾起了食欲。 “公子,小心有诈。” 蒙甘连忙提醒道。 “不碍事的。” 扶苏离得老远看见陈庆尝过羊肉,想来里面并不会下毒。 “公子???” 陈庆上上下下打量着扶苏。 二十五六岁的模样,高大健硕,衣着华贵,腰间佩剑,坠以 第23章 扭转大秦命运的关键:扶苏 此时天下初定,战国时代的血雨腥风尚未散去。 这时候的人命可没后世那般金贵。 七国争霸,死者以百万计。若是连遭受战祸而丧生的人都算上,恐怕伤亡能达到人口总数的30%甚至以上。 尸骸盈野,十室九空的场景屡见不鲜。 因此陈庆叫出扶苏的名字后,蒙甘的第一反应是拔剑就刺。 与扶苏的安危相比,死个把人实在是再小不过的事情了,哪怕陈庆是无辜的又如何? 别说他一介平民,哪怕王公贵族,也只能自认倒霉。 砰! 陈庆两手撑地坐在地上,瞪大眼睛看着那柄锋利的长剑深深的刺入木桩之中。 刚才他就坐在上面! 而此时,那柄剑离他两腿之间的要害也不过一掌之距。 蒙甘一击不中,立刻抽剑,虎视眈眈的盯着陈庆的胸口。 “住手!” 扶苏趔趄了几步,好不容易才站稳。 他连续被蒙甘冒犯了两次,虽然知道对方是一片好心,还是忍不住恼火。 “公子当心。” “平民百姓如何能知晓您的名讳。” 蒙甘用魁梧的身躯挡在扶苏的前面,严肃地说道。 “我说你这莽夫……” 陈庆拍了拍手,刚想站起来,两把弩弓差点怼到他的脸上。 “你说什么!” 蒙甘登时勃然大怒,幸亏扶苏伸手按住了他的肩膀,才压制住对方。 “整个咸阳城谁不知道公子扶苏被册封为太子,不日即将抵达。” “你们风尘仆仆远道而来,又有大军相护,你还称呼他为公子,我要是再猜不出来,岂不是傻子?” 陈庆一脸鄙视地瞪着蒙甘。 扶苏微笑着点点头:“言之有理。蒙将军,我等已经抵达咸阳,不必如此多疑。” 蒙甘忿忿地瞪了陈庆一眼,这才不情不愿的作罢。 “将军。” 无功而返的边军重新回来,低头汇报道:“我们遇到了黑冰台的人,言道那不是什么妖人的法器,是什么磨米磨面的东西。” “那叫水车。” “是水力磨坊的一部分。” 陈庆重新坐回原来的位置,把差点烤糊了的羊肉迅速铲起来。 “水车?” “水力磨坊?” 扶苏讶异地看了过来。 “你知道那是何物?” “当然。” 陈庆手上的动作不停,把热气腾腾的羊肉均匀的摊在薄饼上,然后加入几位简单的调味料,再把鲜嫩的萝卜缨给包了进去。 “好了!” 先秦时期蔬菜和佐料的种类极为匮乏,能做成这个样子,他已经心满意足。 就在他张开大嘴,准备尝尝味道的时候,突然发现扶苏正目不转睛的盯着自己。 罢了。 “远来是客。” “公子你要不要尝一下?” 陈庆把肉夹馍递过去。 “嗯。” 扶苏也不客气,爽快地接了过去。 一口下去,筋道的面饼与软烂的羊肉同时进入口腔,还有萝卜缨清脆微辣的汁液混合其中。 “嗯~~~!” 扶苏重重地点头,样子极是满意。 陈庆嘿嘿一笑,连忙又用剩下的材料给自己做了一个。 两个人咔嚓咔嚓,你一口我一口,把饥肠辘辘的北地边军看得直流口水。 蒙甘犹豫再三,没好意思张嘴,只是直勾勾的盯着陈庆。 ‘我的呢?’ ‘嗯?你看什么,我不明白。’ 陈庆只管装傻,顿时把蒙甘气得七窍生烟。 “店家,不知道那水车到底是什么?” “我远离咸阳已久,竟不曾听说过天下间有此奇物。” 扶苏吃完肉夹馍后,意犹未尽的看向石板。 发现上面的羊肉只剩下了点沫子,这才叹息着收回了目光。 他指着渭河边上转动不休的水车,好奇地发问。 “水车,乃是一种极为方面的水力机械。” “它的原理……” “你过来,我画给你看。” 陈庆嘴里还嚼着东西,含含糊糊地说道。 蒙甘还没来得及阻拦,扶苏已经迈步过去。 他只能紧紧地跟在旁边,防止陈庆突然行刺。 “水车呢,外形是这样的。” “中间是转轴,车轮一样的是支架,最外面是挡板。” “河水冲刷下来,撞在挡板上……” 陈庆用木棍在泥地上画了一副草图。 “大河之水滔滔不绝,撞一下,水车就动一下。在我们眼中看来,它自然就是转动不休的。” 扶苏皱眉思索了片刻,眼睛突然亮了起来。 “原来如此!” “简直巧夺天工!” “水力竟然可以如此利用,那……” 他着急地问:“它又怎么磨米磨面的呢?” 陈庆略感诧异。 扶苏可不是他手底下那些工匠,长期接触下来,潜移默化吸收了很多后世的知识。 他只简单的描述了一遍,扶苏就能领悟水车的原理,已经可以称得上天资聪颖了。 “磨面嘛,就是把水车的力量引导出来。” “我们在这里加一个齿轮。” 陈庆一边摇摇指着磨坊里的实物,一边在地上勾画,讲解。 扶苏稍微思考的时间长了点,突然一拍石板。 “此物妙绝!” “嘶~” 这时候他才发现,自己刚才拍的是滚烫的石板,掌心火辣辣的疼。 蒙甘紧张地问:“公子,您的手怎么样?” 扶苏摆摆手:“不碍事。” “店家,不知这水车是何人所造?” 陈庆望着他激动的样子,审慎的问道:“你要干什么?” “此君大才!” “若是天下河流途经处都能营造出水车,省了百姓多少力气。” “我要去拜访他,请他入朝为官!” 扶苏兴奋的说道,还拱手作揖,示意尊崇之情。 陈庆脸色微变,心情久久不能平静。 古语有云,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儿子会打洞。 可扶苏和他爹嬴政完全不一样! 哪怕被烫伤了手,扶苏还惦记着要拜访贤才建造水车,为天下百姓着想。 怪不得秦始皇驾崩后,陈胜吴广揭竿起义。 先搞了些神神鬼鬼的‘大楚兴,陈胜王’,然而听信者不多。 后来这两人打出为扶苏报仇的名义,顿时从者如云。 老百姓从来都不是要反什么大秦,反的只是秦朝的暴 第24章 想杀我的人多了,你们算老几? “赵崇,可是出了什么变故?” 嬴政听说水力磨坊已经开始运转,并且效率远超人力,顿时顾不得和大臣们继续商议国家大事,急急忙忙出城查看。 万万没想到,此时磨坊所在的地方已经乱成一团。 铁鹰剑士和监工们分散各处,像是赶羊一样把刚才被吓跑的民夫重新召集起来。 蒙甘的大军驻足在不远处,因为没打出旗帜,暂时看不出是哪方人马。 眼下的情形着实令人费解。 “启奏陛下……” 赵崇额头上刷的冒出一层冷汗。 要是水车出了岔子,始皇帝必然盛怒。 到时候别说陈庆以及他的手下,恐怕协助的民夫和工匠一个都别想活。 说不定他也要被安个监管不利的罪名,吃不了兜着走。 早知道陈庆是个祸害,没想到千防万防,还是被他祸害到自己头上了。 赵崇心里比吃了黄莲还苦,嗫嚅着不知道该如何解释。 随行的李斯悠悠的开口:“怕是这水车根本不像那逆贼所称那般神奇吧。” “亦或者是,此獠耗费数不清的民脂民膏,最后却造出了一个毫无用处的废品。” “陛下,陈庆欺君罔上,罪该万死!” “请诛此獠,以正人心!” 李斯开了口,御史大夫们顿时争先恐后的跳出来。 “陈庆此獠罪不可赦,请陛下诛之!” “请诛此獠!” “此獠欺君害民,万万不可留,请诛之!” 朝中公卿群情汹涌,异口同声的喊着要杀陈庆。 赵崇吓得连头都不敢抬,生怕御史们顺便连他也捎带上。 “是扶苏回来了。” 嬴政脸色铁青,却没有轻易做决定。 他远远地看到一个面如冠玉的年轻男子疾步朝着这边奔来,脸上顿时露出喜色。 父子没有隔夜仇。 虽然扶苏多次上奏要仁爱待民,因此触怒了他。 但是许久不见,嬴政同样挂念着自己这个长子。 扶苏的本意为树木枝繁叶茂,欣欣向荣的样子。 由此可见,嬴政对其寄望甚重。 “参见父皇!” 扶苏疾行而来,跪于车辇前,恭敬地行起首大礼。(相当于后世的跪拜) “参见陛下!” 蒙甘带着几名亲信跟在后头,同时作揖行礼。 “回来啦。” 秦始皇的脸颊微微抽动,竭力压抑着心中的悸动。 他淡淡的一挥手:“起身吧。” “谢父皇。” 父子之间没有过多的交流,双方对视一眼,扶苏匆匆移开了视线。 两人之间的感情很复杂,且都是性情粗犷、不善表达的老秦人,有些话压在心底一辈子都不会说出来。 “扶苏,你可知道这里发生了何事?” 嬴政主动开口。 “父皇恕罪,儿臣远道归来,不知咸阳城外竟多了水车这等奇物。” “加上附近人员众多,一时误以为有刺客埋伏,故遣人将其驱散。” “父皇,那水车不知是何人所造,此君当真有经天纬地之才。” 扶苏抬起头,在朝中大臣的身上一一扫过。 大秦一向重视工器革新,所以才能有后来的甲兵冠绝天下。 水车就在咸阳城外,想来这位高人已经被请进了宫里,说不定就在随驾的臣子之中。 “哦……” 嬴政不禁露出了然的神色。 原来不是水车出了差错,只不过是因为扶苏到来引发的一场误会。 李斯和御史大夫们气得不轻。 事情居然不是他们所想的那样! 关键是扶苏澄清事实也就罢了,居然还替陈庆说起了好话! 尤其是那句‘经天纬地’之才,听起来格外的刺耳。 “公子殿下。” “您刚回咸阳,恐怕还不了解这水车。” “妄言其如何如何,怕是不妥。” 李斯不阴不阳的顶撞了一句。 扶苏愣了下,虚心地行礼:“李相教训的是。” 嬴政朗声道:“水车近在眼前,一试便知。” “赵崇,听说你命人从内库支领了五千斤麦?” 赵崇猛地打了个机灵。 先前他还信心十足,觉得此事必然有万全把握。 可看到李斯和御史大夫的态度,他不禁打起了退堂鼓。 万一这水车真的不灵,李相能绕的了他吗? “陛下,是小民请赵统领运的粮食。” “水车只要转起来,周而复始,永不停歇。” “如果粮食跟不上,岂不是白白空费了水力。” 陈庆昂首阔步而来,把责任揽到了自己身上。 “是你?!” 扶苏惊愕地指着他,嘴巴张的能放进去一个鸭蛋。 “你不是……” “卖肉夹馍只不过是业余爱好,其实我真正的身份是一名穿越者。” 陈庆微笑着回答道。 “穿越者?” 扶苏猛然回想起了什么。 蒙恬收到兄弟蒙毅的来信,曾经说过始皇帝册封太子,或许与一名自称穿越者的怪人有关。 “陈庆,水车可曾打造完成?” 嬴政目光威严地盯着他。 “回禀陛下,并没有。” 陈庆老实地回答。 李斯等人顿时喜形于色。 他急不可耐地禀奏道:“陛下……微臣……” “如今的它只能算是个半成品,或许半成品都算不上。” “不过凑合着也能用用,只不过要多费些力气。” 李斯几次想说话,都被陈庆的大嗓门给压了回去。 他一时又气又急,脸色涨得通红。 “哦,你是说它已经能用了是吗?” 嬴政从他的言语中抓住了重点。 “是,陛下。” 陈庆爽快地回答。 “走,演示给寡人看。” 嬴政二话不说,径直朝着杂乱的水力磨坊走去。 李斯和御史大夫的眼神像是要杀人一样,死死盯着陈庆。 “呵呵。” 陈庆哂然一笑。 想杀我的人多了,你们算老几呀? 扶苏目光复杂地打量着他,既有小小的埋怨,更多的是好奇和探究。 “参见陛下。” 铁鹰剑士和匠工、民夫们各自行礼。 “咦,果真转起来了。” “和那什么模型一模一样。” 嬴政指着呼呼旋转的石磨,兴奋地说道。 “粮食就是从这里倒进去的?” 他指着悬在上方的漏斗问道。 赵崇连忙回答:“是,此物和 第25章 嬴政被惊到了 “你们排好队,把车上的麦搬过来。” 赵崇转过头正色吩咐道。 他死死盯着手下的眼睛,用口型说了个:“缓。” 陈庆不怕死,赵崇一家老小三百多口人,怎能不怕受到对方牵连。 铁鹰剑士愣了下,然后不动声色的微微点头。 他转过头去,背对着嬴政和朝中大臣,同样用口型对下一个人转达。 赵崇微微松了一口气,目光复杂的看向陈庆。 我真是服气你了,以后见了你我绕道走行不行? 哗—— 第一袋小麦被倒入漏斗中。 嬴政、扶苏和朝中大臣全部聚精会神地盯着徐徐运转的石磨。 “嗯?” 陈庆眼角余光突然发现,众人转头的时候,铁鹰剑士的速度就放慢了不少。 “啧,这块货心眼还不少嘛。” 他马上就知道是赵崇干的,忍不住发笑。 “父皇,出面了。” “原来如此!” “这石磨怕不是有五六千斤,怪不得碾出来的麦粉如此细腻。” 扶苏兴奋地说道。 “倒呀,别停。” 陈庆冲着站在梯子上的铁鹰剑士喊道。 赵崇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倒!” 麦粒再次倾泻而下。 这两袋加起来,足有一百多斤。 嬴政眼睁睁的看着碾盘上堆积的面粉越来越多,渐渐在石磨周围堆积成一圈‘围墙’。 “让一让,面粉要及时收起来。” “李乙,过来帮忙。” 陈庆招呼了一声,几名铜铁铺的匠人小跑着过来。 皇帝就站在他们身边不足一丈的距离,他们深深埋着头,不管干什么双手都抖个不停。 李乙铲面粉的时候洒了一点在地上,吓得差点瘫软下去。 还没等他们收拾好,第三袋小麦又倒进漏斗中。 嬴政猛地抬起头:“磨了多少啦?” “回陛下。” 赵崇小心地回答:“共两袋,约两百斤。” “多少?!” 嬴政的声音拔高了一大截。 “一袋麦差不多一百斤。” “两袋麦共两百斤。” 连赵崇自己都被这个数字给吓到了。 陈庆突然一拍脑袋:“我说怎么不对呢!” 秦朝的‘斤’约等于后世的250克,也就是半斤。 他当上铜铁铺老板后,第一件事就是让工匠按他的‘市斤’来算。 时间久了,众人慢慢也就改变了习惯。 当然,这种事决不能宣之于口。 秦始皇统一度量衡才没多久,陈庆要是给他改了,妥妥的又是一条死罪。 陈庆讶然地自言自语:“那这水磨一天岂不是能磨一万斤麦?” “陈庆,此言当真?” 嬴政听到这句话,迅速的转过头来,死死盯住他。 “大差不差。” 陈庆犹豫了下:“或许还有过之。” …… 嬴政的太阳穴突突直跳,有种如坠梦中的不真实感。 要真是一天能磨一万斤,那这水磨能抵多少民夫? “赵崇,计时。” 嬴政面色肃然:“寡人倒要看看,它一天到底能磨多少面。” 李斯等人看在眼里,急在心里。 那一袋袋小麦倒下去,连个磕绊都不打,就变成了一堆堆的面粉。 这一天下来,就算没有一万斤,起码几千斤是有的。 “启奏陛下。” “这水磨看似省力,微臣觉得未免言过其实。” 一名御史大夫站了出来,指着排队搬运小麦的铁鹰剑士:“陛下请看,光是运粮就消耗了如此多的人力,还有收集面粉也需要人。” “这起码相当于百八十人,在帮这石磨干活。” “何来省力一说!” 不少同僚跟着大点其头。 有道理呀! 人力并没有消失,只不过换了种方式存在而已。 陈庆果然奸诈! 竟然差点让他蒙混过去! “你这老糊涂,也不怕笑掉别人的大牙。” 陈庆指点着对方哈哈大笑。 “大胆!” 李斯:“你可知他是谁?陈庆,你一介平民百姓……” “让他说下去。” 嬴政的声音清脆有力,瞬间就打断了李斯的长篇大论。 陈庆骄傲地昂起头:“我先前就说了,水力磨坊尚未完工,只不过是个半成品。” “眼下这里路面崎岖泥泞,车马来往不便,只能停靠在路边。” “难道以后还是这样吗?” 他走了几步,在原地大概丈量出十米左右的距离。 “以后此处就是磨坊的大门,足够两辆马车并排驶进来。” “我脚下的位置,会搭一层地板,大约半人高。” 陈庆从腰间比划着梯子中段的位置。 “诸位请看,路修好后,粮车直接停到磨坊门口。” “粮食由一两个人卸下来,直接举起倒进漏斗里不就行了?” “何来百十人之多。” 一些先前脑子没转过弯的人不由暗暗点头,脸色微微发红。 “那……那总要二十人的吧?” 御史大夫脸色涨红,硬着头皮说:“那碾盘如此之大,三五个人都收之不迭,再加上……” 陈庆轻飘飘的说:“你要不要连磨坊里掏大粪的都算上?” “噗嗤。” “哈哈哈。” 一阵哄笑声从周围的工匠中爆发出来,很快戛然而止。 “你,你……” 御史大夫气得差点脑淤血,整张脸都涨成了猪肝色。 陈庆郎声道:“以我估计,水力磨坊全力运作起来,也不过只需四五人。要是闲暇时,一个人都可以。” “你们可不要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呀。” 他的目光停留在李斯身上。 嬴政喃喃念着:“四五个人,一天磨一万斤麦。” 巨大的数字差距,带来无与伦比的冲击力。 他看着碾盘边上,已经被装起来的几袋面粉,顿时心中涌起无限豪情。 “寡人要在这渭河两岸兴建一百座,一千座水力磨坊!” “大秦之师若是都有麦粉可食,必然如虎添翼!” 蒙毅微笑着贺道:“恭喜……” “陛下,万万不可啊!” 李斯犹如被踩到尾巴的猫一般跳了出来。 嬴政充满杀机的目光立刻扫向他。 “李相,有何不可?” 李斯连忙低下头,从怀中掏出一卷竹简。 “陛下,这是水力磨坊营建以来,支取的物料和征发的民夫,微 第26章 这辈子没别的爱好,专治犟种 “水力磨坊……青春版?” 稀奇古怪的用词,让所有人都摸不着头脑。 李乙和三名工匠用肩扛手提,分别携带着磨盘,小号的碾盘,还有一堆复杂的木质部件走上前。 陈庆吩咐道:“组装起来。” “诺。” 木工飞快地搬过来一个木架子。 四人齐齐动手,熟练的把所有部件组装在一起。 “这……也是一架水车。” 扶苏看着还没有自己高的圆盘,很快认出了它的用途。 不光水车小,石磨和碾盘也小。 李乙自己都能扛着石磨走来走去,顶多也就一百多斤。 齿轮也由青铜材质,换成了普通的木质结构。 感谢华夏民族的伟大祖先,早在新石器时期就发明了榫卯结构。 木质齿轮的制造要比陈庆预计中简单的多。 在齿盘上提前刻好凹槽,然后把加工好的木棍一根根镶嵌进去,简单的齿轮就做好了。 还不到一盏茶的时候,李乙等人就把‘水力磨坊·青春版’组装完毕,躬着身退到了一旁。 陈庆得意的瞥了一眼李斯和故意来找茬的御史大夫,走到水车边朗声说道:“陛下请看。” 他伸手一拨,水车滴溜溜的转了起来。 在转轴和齿轮的传动下,石磨也跟着一圈圈的旋转。 嬴政大感惊奇:“它也能用来磨面?” “当然可以。” 陈庆痛快地说:“不过石磨太小,第一遍碾出来的面还不够细,需要多磨两遍。对于人力来说,这相当于费时费力。” “但是用水力嘛,那就完全没问题。” “毕竟水又不花钱对不对?” “再者,它的功率小,产量也小,完全可以由老弱妇孺来操作。” “谁家有闲着的老人、孩童,背个十几斤麦子,花一两个时辰磨好,够全家吃几天的。” “既方便,又能节省青壮的人力。” “再者,它全身上下不消耗一丁一点铜铁,全由木头和石头组成,完全可以让各地的百姓就地取材,只不过花费点时间而已。” “我打算将它用之于各个村落。” “力争让大秦每一户人家都能享受到水力之便。” 扶苏听得连连点头:“妙哉!妙哉!” “此乃普惠天下之良策,于我大秦百姓裨益无穷。” “父皇,儿臣建议就依他所言,在大秦的每一个村落都安装上这水力磨坊·青春版。” 嬴政微微颔首。 他看得出来,这东西麻雀虽小,五脏俱全。 好用,不贵。 陈庆笑呵呵的说:“大秦只有一个咸阳,人口众多,粮秣堆积如山,对于磨面的需求也大。” “故此,小民将这水车建造的如此之大。” “可其他郡县,人口连咸阳十分之一都没有,消耗的粮食也少。” “完全不必建的那么大嘛!” “陛下可以根据各地的户数,人口多寡,按需分配。” “小民估计,连李相统计的十分之一物料都用不上,就能让天下百姓尽享水力之便。” 他没好意思说,因为花的是皇帝的钱,加之想让效果更加震撼,这才可劲儿的往死里造。 当然,结果还算令人满意。 嬴政深吸了一口气,“李相,你还有何话可说?” 众多御史大夫的表情跟吃了屎一样的难受。 他们万万没想到,李斯准备了那么久的杀招,居然被如此轻而易举的破解了。 “陛下。” “微臣仍要参陈庆言过其实,欺君罔上。” 李斯咬着牙关说道。 嬴政不由皱起了眉头:“哼!” 李斯顶着巨大的压力,缓缓开口:“众所周知,北地河流稀少。秦川之地,全靠渭河养活。故此大秦粮秣充足,兵强马壮。” “然,天下何来那万万千千的河流,给百姓使用?” “陈庆言道要在每一个村落都架设水车,难道所有村落都有水力可供使用吗?” “所以微臣参他信口雌黄,夸大其词,蛊惑人心,玩侮朝廷。” 御史大夫们顿时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一样,纷纷出列。 “臣附议。” “臣附议。” “臣附议。” 嬴政看到群臣众口一词,也不禁犹豫了起来。 听起来似乎有道理。 水车必须依水而建,那没水的地方怎么办呢? 它惠及的只是一小部分百姓,远远做不到普惠天下那般程度。 “呵。” 陈庆不禁恼了:“我这辈子没别的爱好,就喜欢治犟种。” 嬴政立刻转过头来:“陈庆,你可是有良策?” “启禀陛下,小民不才,确实有万全办法。” “没有水,风总是有的吧?” “只要有风的地方,小民就有办法让它转起来。” “退一万步讲,就算既无水也无风,只要能点起火来,小民照样有办法让它转。” 陈庆胸有成竹地说道。 李斯面露惊骇之色,“你,你……” 周围不少围观的工匠倒吸一口凉气。 如果真按陈庆所说,这已经超出了他们的认知,进入了玄学的范畴。 故老相传,盘古开天辟地,定住地火水风,万物才得以繁衍生息。 陈庆能利用水力,已经是非常神奇的事了。 现在他居然说连风、火都能为之所用,这不是神仙是什么? “陈庆,你所言可当真?” 嬴政的眼底藏着深深的渴望和热切。 他说他是穿越者。 他来自两千多年后。 黑冰台和方士们搜山检海,也没找到不死药。 陈庆既然有如此能耐,他会不会有办法呢? ‘卧槽——’ 陈庆一看秦始皇的架势,就知道他想歪了。 “陛下,利用风力的方法其实非常简单。” “小民现在就演示给您看。” 说完,他解开腰带,干脆利落的上衣脱了下来。 赵高厉声喝道:“大胆!君前失仪,你可知罪?!” “我这不是为了让陛下快点看到风力的效果嘛。” 陈庆光着膀子,被河边湿润冰凉的冷风吹得打了个哆嗦。 …… 嬴政眼神中的热切渐渐消散。 现在的陈庆可一点都不像什么世外高人的样子了。 “李乙,你们几个也脱下来。” “东家……” “我们……” 几人犹犹豫豫, 第27章 为民请命 大秦的君臣百姓,上千人目不转睛的盯着陈庆弄出来的古怪玩意儿。 高大的水车充满了工业的美感和雄伟巍然的气息,可是这小小的‘风车’实在一言难尽。 “噗噗。” 一阵微风吹来,挂在风车上的衣服鼓了起来,轻轻晃了几下。 陈庆捂着鼻子,连连后退。 这帮家伙又没洗澡! 先秦时期的纺织物价值不菲,一件麻衣通常穿得补丁摞补丁都不舍得换。 而洗衣时的敲打、搓洗会严重缩短衣服的寿命。 因此除了有钱人家和王公贵族,老百姓能不洗就不洗。 工匠们天天干力气活,衣服的味道可想而知。 呼—— 一股强劲的西北风扑面而来。 吱呀~吱呀。 风车的轮盘扭动了几下,顺利的转动起来。 “动了!” “父皇,真的动了!” 扶苏欣喜若狂,忍不住击节赞叹。 “哇,真的转起来了。” “神乎其神,叹为观止。” “想不到这风居然能驱动上百斤的磨盘,不可思议。” “我就知道东家一定行的!” 事实胜于雄辩。 李斯及御史大夫如丧考妣,终于偃旗息鼓。人人垂着脑袋,像是霜打了的茄子一样。 “我知道了,这和风帆的道理一模一样,对不对?” 扶苏打量了许久,突然兴奋地说道。 “公子果然聪慧过人。” “它和风帆确实是同样的原理。” 陈庆不由对扶苏更加欣赏。 老天爷明明为大秦安排好了一切。 霸气凛冽的千古一帝秦始皇,横扫八荒,震慑诸夷。 宽厚仁义的公子扶苏,关爱民生,聪慧机敏。 要是没有赵高和李斯矫诏篡位这回事,大秦原本应该顺利平稳的交接下去。 至于能流传多久,反正总归不会二世而亡。 “李乙,去抓一把麦子来。” 他深吸了口气,收回目光。 “诺。” 李乙屁颠屁颠的跑到梯子旁,问站在上面的铁鹰剑士讨了一把麦子。 陈庆接到手中,缓缓将其洒入石磨中心的圆孔之后。 不一会儿。 细碎的淀粉和麦碴从石磨的底部冒了出来,被风吹得洋洋洒洒,迷花了人眼。 “蒙卿!” 嬴政握着拳头,语气无比坚定。 “微臣在。” 蒙毅立刻上前作揖行礼。 “寡人命你率内史官吏,着手统计大秦百姓户数以及分布。” “适用水力和适用风力者,要分门别类,务必详尽。” “各地郡守和县乡长官全力配合,不得延误推诿,违令者律法处置!” 嬴政一边思索着,一边语速极快的下达了命令。 “诺。” 蒙毅心中感慨万千,老老实实地点头应下。 李斯等人脸色晦暗,愁容不展。 始皇帝下令,此事已成定局。 他们先前的拼命阻拦,仿佛成了哗众取宠的小丑,各自的心情可想而知。 “陛下,小民还有一言。” 陈庆突然开口。 “说!” 嬴政的雄心壮志在熊熊燃烧,语气中都带着铿锵之意。 “小民唯恐有奸人从中作乱。” “打造水车、风车原本是利国利民的大好事。但是百姓愚昧无知,万一被某些别有用心的人从中煽动,误以为陛下又要大兴土木,劳民费力,岂不是好事变成了坏事?” “为大秦计,为陛下计,小民建议同时发布一道御令:磨坊建成之后,将每年的徭役减免一天。取消舂刑,让女犯可以做些轻省活计,以显陛下圣恩。” 陈庆深深的低下了头。 他知道这样做会有什么后果。 但是他不说,以扶苏的性子,一定会提起。 既然如此,还不如让自己这个谋逆反贼来当出头鸟。 好不容易才扇动翅膀,让扶苏回到咸阳册封太子。 陈庆可不想看到扶苏忤逆秦始皇,再次被赶回北地,大秦的历史回归原状。 一道威严的目光落在他的身上。 陈庆有种感觉,嬴政盯着的是自己的脖子。 还有许多饱含恶意的目光,恨不得将他大卸八块,肯定是李斯和御史大夫等人。 “父皇,儿臣认为此策大善。” 扶苏不出意料的站了出来。 如果不是他三番两次为民生百姓而顶撞始皇帝,也不会以嫡长子之尊,迟迟得不到立储,还被赶到北地当了监军。 “微臣以为……陈庆所言有理。” 蒙毅思索再三,终于壮着胆子站了出来。 蒙家是铁杆的太子党,如今扶苏已经回到咸阳,将来登基加冕已经成为定局。 哪怕与李斯等人结怨,也必须表明自己的立场。 王翦年纪大了,没有跟来,要不然这时候绝对和蒙毅一样。 “陈庆。” “寡人命你协从蒙卿打造这水车、风车。” “要真如你所说,可节省千万民力,寡人就准你所奏。” 嬴政内心权衡良久,语气略有不甘地说道。 陈庆当然知道他的所思所想。 无非是想把节约的民力用到其他地方去。 大秦缺人的地方多着呢! 修建长城、阿房宫、秦始皇陵、驰道、直道、灵渠,哪个不是耗费民夫几十万的大工程。 “小民谢过陛下。” 陈庆松了口气。 幸好,始皇帝还不想杀自己。 “儿臣代天下百姓谢父皇。” 扶苏立即跟上,一脸正色地作揖行礼。 “小民谢陛下宽容之恩。” “草民谢陛下隆恩。” “谢陛下……” 不知道谁带的头,围观的工匠和民夫犹如风吹麦浪一般,齐刷刷跪倒了一片。 其言语之诚挚,以及饱含在其中的苦楚与辛酸,令嬴政都不禁动容。 李斯等人心下骇然,不知为什么感觉浑身上下凉飕飕的。 一种不知名的恐惧莫名而来,令人不寒而栗。 赵崇用力地握住剑柄,指节处已经变成了青白的颜色。 他的脑海里突然冒出一句话:“劳动人民的力量是无穷的。” 虽然想不通其中的道理,但是他已经感受到了这股可怕的力量。 “扶苏,随我回宫。” “赵崇,命人盯着水磨。产出多少,每个时辰派人到宫内报一次。” 秦始皇大袖一甩,疾步走向御辇。 扶苏脚步停顿了下,转过头来冲 第28章 扶苏的推崇:大贤遗野,栋梁之材 夜深人静。 咸阳城宽阔的街道上空空荡荡。 只有更夫和巡逻的士兵才不用遵守宵禁制度,漫不经心的沿着空旷的街道巡视。 哒哒哒。 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从城门口传来。 火把的照耀下,传信骑兵坚毅的面庞忽明忽暗,驾驭着快马朝着咸阳宫飞奔而去。 沿街的百姓非但不觉得吵,反而兴奋的睡不着。 那是去宫里报信的飞骑! 始皇帝说,只要修好了磨坊,大秦就可以减徭役了! 虽然只少一天,但这在大秦朝可以破天荒的头一遭! 近些年,随着始皇陵、长城、灵渠等大工程的开建,百姓的负担越来越重。 秦法规定,平民除了缴纳税赋之外,每年还要承担一个月的徭役。 听起来不多,但是随着人手的短缺,真正执行起来,则面临着各种层层加码。 名义上是一个月的徭役,有些人竟然一去三两年都不归。 另外,由于秦法严苛,因为各种鸡毛蒜皮的小事而受罚者不计其数。 修建秦始皇陵的七十万人中,大部分都是这类‘刑徒’。 男的犯错了要罚,女性同样也不能幸免。 陈庆上奏时所说的‘舂刑’,就是一种常见的针对女犯的刑罚。 在更先进的工具发明出来之前,米麦的脱壳、加工一直是相当繁重的劳作。 男人要被当成牛马去筑城、修长城。女人则被当成男人一样,每天提着沉重的石杵,日以继夜的在粮仓中舂米、磨面。 世人只知道大秦以偏远的一隅之地起家,最终出函谷关横扫六国,却极少有人能看到背后无数老秦人付出的血和泪。 当然,随着陈庆的到来,这种局面终于有了一丝松动的迹象。 砰! 哗啦—— 相府中,书房里再次传来摔东西的声音。 李斯每次听到报信的骑兵经过,总是忍不住怒气勃发。 尤其是陈庆那句‘别有用心’、‘奸人作乱’,如两把利刃狠狠地插在他的心上。 我别有用心? 我是奸人? 你陈庆才是大秦最大的奸佞! 李斯无论如何也想不明白,他与始皇帝相辅相成二十余年,居然抵不过陈庆三言两语的挑拨离间! 这还有天理吗? “老夫不除此獠,誓不为人。” 李斯面目狰狞,咬牙切齿的低声喝道。 —— 宜春宫。 扶苏回来之前,这里已经被宫人和婢女打扫的干干净净。 宫墙外已经陷入了一片宁静肃穆的黑暗之中,这里却灯火通明,异常热闹。 “皇兄!” “恭喜皇兄,贺喜皇兄!” “皇兄,可曾给我们带了礼物?” “皇兄,听说北地多良马,你有没有带几匹回来?” 嬴政共有儿子23个,女儿10个。 再加上各自的随从和宫女,花园中足足有上百人围聚在一起,熙熙攘攘,犹如闹市一般。 扶苏的生母郑妃年过四十,不过保养得当,依旧风韵动人。 她目光温柔的看着自己的长子被弟弟妹妹们围在中间,多年来横亘于心中的大石终于放了下来。 这回她无论如何也要叮嘱扶苏,千万千万不要再触怒了皇帝。 只要安安稳稳等到登基加冕,就可以放开手脚按照自己的意图去施行政令。 扶苏性格宽厚仁爱,哪怕被几个年幼的弟妹吵得耳朵疼,也没有着恼。 “咦,胡亥呢?” 他的目光扫了一圈,突然发现少了平时最爱惹祸生非的胡亥。 这种场合按理说他绝对不会错过。 “皇兄,胡亥被父皇禁足了。” 将闾委屈巴巴的仰着头说道。 “是呀,足足半年呢。” “都怪那个穿越者,他不但坑骗我等,害得诗曼姐姐和将闾摔了跟头,还连累胡亥被父皇惩罚。” “皇兄,你回来了一定要给我们做主呀!” 几个吃了亏的皇子公主叽叽喳喳,纷纷叫屈。 扶苏面露惊讶之色:“你们说的可是陈庆?” 赢诗曼点点头,忿忿地说:“对,就是这个名字。” 将闾捂着屁股:“皇兄,我摔的好几天都下不了床,你可千万不能放过他。” 兄弟姐妹们不由升起了同仇敌忾之心,眼巴巴的望着扶苏。 作为长子,扶苏年纪最大,也最疼爱这些弟弟妹妹。 而今更是被立为储君,地位超然。 他们仿佛一下子找到了主心骨,都等着扶苏替他们报仇雪恨。 “你们和陈先生如何起了冲突,如实道来。” 扶苏语气严厉地问道。 赢诗曼冰雪聪明,一下子就从称呼中察觉到不对。 将闾傻乎乎的把事情原委一五一十的到来,然后仰着头,面露期待之色。 “胡闹!” “陈先生乃大贤遗野,栋梁之材,岂容你们肆意戏弄!” “尔等目无尊长,不思己过,反倒在这里搬弄是非,难道一点也不知道羞愧吗?” 扶苏气愤不已,严厉的目光从弟妹身上一一扫过。 将闾的嘴巴直接张成了‘O’型,仿佛不认识这位兄长了一样。 赢诗曼眼眶泛红,不知不觉鼻子发酸,眼角湿润泪花闪现。 其余人畏畏缩缩的低下头,心中既委屈又失落。 这还是他们的兄长吗? 怎么不帮着自家人说话,反倒将他们训斥了一通。 “将闾,明日我将禀奏父皇,罚你也在家闭门思过。” 扶苏余怒未消,大声训斥道。 “皇兄不要啊——” 将闾哭得眼泪一把鼻涕一把,上前搂住扶苏的腰,不住地求饶。 “还有谁去了?” 扶苏不闻不问,目光很快锁定在赢诗曼身上。 “皇兄……” 赢诗曼泪水涟涟:“你为何责罚我等?我们不过是去瞧个热闹,又未曾如何。” “是呀是呀。” “皇兄你不疼我们了吗?” “陈庆不过一介外人,你居然向着他说话。” 其余皇子异口同声,哭喊着发泄心中的不满。 “怎么啦?” “刚才还好好的,怎么哭起来了。” “扶苏,你为何不好好看顾弟弟妹妹?” 郑妃就走了会神的工夫,却被一阵哭嚷声吵醒。 她急急忙忙走过来,目光探寻的看向自己的长子。 “母妃。” 扶苏恭 第29章 父子夜话 幽深的走廊中。 传信骑兵行色匆匆转身离去。 “一万两千斤。” 嬴政负手而立,嘴里喃喃的念着这个数字。 如果不是亲眼见过水力磨坊吞吐粮食奇快无比的效率,他是无论如何也不会相信天下有如此奇物的。 “赵崇,过去多少个时辰了?” “启禀陛下,小人从已时末开始计时,已经六个时辰了。” 赵崇一丝不苟地回答。 “水力磨坊不知疲倦,人却不行。” “小人已经命两百民夫随时待命,目前已经换了三拨。” 不待始皇帝问询,他又补充道。 嬴政嘴角勾起难明的笑容:“六个时辰,一万两千斤。若是一天全力运转下来,光是这一座水力磨坊,就能磨面两万四千斤!” “赵崇,咸阳府库内共有多少谷物?” “这……” 史书记载:秦富天下十倍,积粟如丘。 战国时期动辄几十万大军相互拼杀,战火连绵不断。 没有相当规模的粮食储备,绝对支撑不起如此大的消耗。 赵崇仔细思索了一会儿,回道:“小人今日前去支粮,随口问了一句。咸阳仓中共储存麦六十积,约三千六百万斤。粟米当数倍于此。其他杂色若干,想来总共一万万斤只多不少。” 秦朝布武天下,因此十分重视粮食的储备。 全国各地都建设有规格不同的粮仓,其中以咸阳仓为最。 一积就是一座粮仓,存有小麦六十万斤,规模之宏伟可想而知。 光是修建秦始皇陵墓的刑徒就有七十万人,加上城中的百姓与满朝文武,这个数字平分下来,确实不算夸张。 “三千六百万斤。” 嬴政来回踱着步子:“只需要四座水力磨坊,就能将其全部碾成面粉。” “若人力碾磨,需要多少民夫?” 赵崇脸色发白,先前的数字他还没扒拉明白呢,更别说如此复杂的计算。 秦始皇却不死心,他绕到案几之后,拿出一副象牙的算筹。 若以两人为一组,每天推磨可产麦粉200多斤。 当然质量不能和水力磨坊碾出来的那般细腻,姑且就当它等同。 一年七千多斤,取整数,一万斤。 咸阳仓中的三千六百万斤麦,需要足足七千多人全力劳作! 这还是按照最大的产量估算。 七千多人一年下来,消耗的粮食同样不少。 而且需要的石磨足足有三千五百多个! 按照陈庆所说,现在每个水力磨坊只需要四五人搬卸。 最多二十人出力,就能抵得过以前的七千人! 秦始皇算出这个数字后,不由目瞪口呆。 草草的来算,光是咸阳城磨面这一项,每年就节约了近万人! 全天下共有四十余郡,县乡近千。 总人口数十倍于咸阳。 加起来能节省人力几十万! 除此之外,陈庆还说过,磨坊能用来给粟米脱壳、打造兵甲。 这…… 秦始皇暗暗想道:千万民夫不敢说,但节省几百万人力确确实实是能做到的。 赵崇偷瞄了一眼始皇帝的神色,就知道数字必定极为惊人。 他不由有些羡慕嫉妒的琢磨着:想不到还真的让陈庆立下大功了,恐怕始皇帝不会再想着杀了他。不过,就陈庆那张嘴,说不定什么时候又会惹得陛下勃然大怒。 “赵崇,若不是亲眼所见,你敢相信世间有如此奇物吗?” 嬴政意味深长的问道。 赵崇迟疑片刻,缓缓摇头。 嬴政用力地说道:“寡人也不信。” 赵崇突然想到了什么:“那……” 嬴政微微一笑:“陈庆还真没欺瞒寡人,他确实可能是从两千年后来到大秦的。” 赵崇面色惊骇,讷讷不敢言。 他低下头想道:那始皇帝不会真的如陈庆所说,五年后就驾崩了吧? 还有大秦,真的会二世而亡? 一时间,赵崇心乱如麻,面色不停地变幻。 嬴政悠悠地叹了口气。 怕什么来什么。 他之前对陈庆的身份一直持怀疑的态度,因此得知自己五年后会患急症暴毙一事,更多的是不服气的心理。 你让我死,我偏不死。 陈庆说大秦的命运是二世而亡,他就招扶苏回咸阳,册立太子。 我看你还怎么亡! 可如今知道历史上的大秦真的落到如此凄惨,心头顿时像是压了一块大石头般,沉甸甸的。 “陛下,扶苏公子来了。” 赵高站在门口,小声禀报。 “父皇。” 扶苏一看赵崇也在,倒是没有多意外。 始皇帝的勤政天下皆知,更何况今天还发生了那么多事。 “你们先退下吧。” 嬴政目光深邃地盯着扶苏。 陈庆当时慷慨陈词的模样历历在目。 扶苏自缢而亡! 如今这句话的分量,和当日已经完全不同。 “父皇……” 扶苏略感惶恐,不知所措的低下头。 嬴政走到他的面前,轻轻按住他的肩膀。 “扶苏,你可知道那陈庆是谁?” “儿臣……不知道。” 扶苏心乱如麻。 蒙毅曾寄来密信,说过陈庆自称穿越者的事情。 不过这件事万万不可让始皇帝知道,不然就害了蒙毅。 “陈庆,代郡铜铁商人。” “三年前不知从何而来,衣衫褴褛,落魄无依。” “后来靠着夏日里走街串巷卖冰水,积累下一笔财产。” “再之后,他很可能贩过私盐,又雇人开掘矿藏,由此发家。” “寡人也是偶然路过左近,听说其人多有怪异,才命黑冰台彻查。” “没想到……” “陈庆已经暗中积攒下了足够五千军士使用的兵甲。” 秦始皇暗叹了口气。 陈庆有了钱既没有花天酒地,又从不显财露富,而是立刻着人打造兵甲。 其实也侧面说明,他坚信天下一定会大乱。 “父皇,陈先生当真如此?” 扶苏失神的抬起头。 他不敢相信自己眼中的遗野大贤,关爱民生的宰辅之才居然会谋逆! “寡人抓住他后,陈庆坦然承认自己是穿越者。” “从后世两千两百年之后,来到了大秦。” 嬴政的语气说不出的复杂。 “他还说,寡人五年后会甍毙于出巡路上。 第30章 什么叫无以为报?你明明有个好妹妹嘛 夜深人静。 恢弘壮阔的咸阳宫犹如沉睡的巨兽,静静地伏卧于秦川大地上。 亭阁殿宇高低错落,小桥流水、花香月色,庄严而雅致。 一个人影在宫门前来回踱着步子,几次举手敲门,却都在最后关头缩回了手。 “你来啦。” 淡淡的声音从门口响起。 陈庆被冻得打了个哆嗦。 你特娘的可终于来了呀! “先生。” 扶苏先是吓了一跳,然后既尴尬又惊讶的说:“您知道我要来?” “当然。” 陈庆心道:就始皇帝那个急性子,他要是不把前因后果告诉你才怪呢。你要是不来找我,也太耐得住性子了吧? “先生果然高人。” 扶苏冲着门扉拱拱手,然后对侍卫吩咐道:“开门。” 沉重的锁枷被扯了下去,大门打开。 陈庆负手而立,昂首挺胸,整个人在月色下仿佛披上了一层迷蒙的银辉,更显神秘与不凡。 “扶苏此来,求先生解心中之惑。” 还没进门,扶苏先恭敬的一揖到底,态度十分真诚。 “进来说吧。” 陈庆转身,径直往屋内走去。 他的脸上露出淡淡的得意之色。 这才是穿越的正确打开方式嘛! 始皇帝那个暴脾气,还倔的要死,也太难伺候了。 瞧瞧人家扶苏,言必称先生,未说话先行礼。 啧啧,这才不枉我为大秦费心费力。 屋内,灯火摇曳。 陈庆和扶苏相对而坐,彼此相顾。 “先生当真来自两千两百年后?” 扶苏明知道这个问题可能是废话,还是忍不住确认了一次。 “然也。” 陈庆淡淡地点头。 “那……我父皇五年后驾崩也是真的了?” “我……也会在接到伪诏后自缢身亡?” 扶苏的神色说不出的苦涩。 大秦如日中天,慑服四夷,莫敢不从。 没想到他们父子俩居然是这样的下场。 “以前是,现在不一定。” 陈庆直视着他:“历史上,始皇帝并未召你回咸阳,你也并未被册封太子。现在已经开始改变了,不是吗?” “当然,我不知道历史修正力是不是存在。” “或许,因为某些莫名其妙的事情,一切又会回到原来的轨道上也说不定。” 扶苏先喜后忧,干巴巴的笑了笑:“先生是说,只要我当上太子,大秦的未来就改变了?” “非也。” “是你当上皇帝。” 陈庆纠正对方。 “先生……你的意思说,我当上皇帝,大秦就不会覆亡?” 扶苏心中五味杂陈。 始皇帝经常斥骂他妇人之仁,难成大器。 搞得他对自己越来越不自信。 即使没有陈庆出现,他对未来也是十分迷茫。 “我和你们都不一样。” 陈庆指着自己:“我来自两千多年后,历史上还曾出现过汉、唐、宋、元、明、清等朝代。历史经验告诉我,你来当大秦的皇帝,不说干的多好,起码 能稳固住如今危机四伏的局面。” 这句话对扶苏来说信息量有点大。 他默默思索着,原来大秦之后的王朝叫做‘汉’,而且之后又轮换了那么多次。 “先生,您说大秦危机四伏……还请指点。” 扶苏抬起头,眼中透出疑惑之色。 陈庆洒脱的笑了笑:“扶苏殿下,听说您几次谏言,请始皇帝宽仁爱民,为此才触怒了陛下。那你说,大秦的百姓过得好吗?” 扶苏犹豫了下:“这……比之前战乱的时候总是好不少的。” 好歹是赢姓赵氏自家的产业,扶苏免不了为大秦说了句好话。 陈庆微微摇头:“战乱已久,百姓人心思定。可你的父皇,给了他们安定吗?” 扶苏不由低下头去,面色尴尬。 六国虽然平定了,但是嬴政根本闲不住。 北击匈奴,南征百越。 加上国内的大工程一样接一样,老百姓的日子确实过得不太平。 “那……” 扶苏一下子想通了很多很多事情。 他确实早就想着改变大秦严苛的律法,优待百姓,施行仁政、德政。 冥冥中似乎自有定数。 大秦需要这样一个皇帝,所以他才是长子。 由他来接任皇帝,是上天的选择,也是大秦最好的选择。 扶苏猛然想起,两人第一次见面,陈庆就意味深长的叮嘱,让他切记保全自身,万勿丧失斗志。 “先生提点之恩,扶苏无以为报。” “请受扶苏一拜。” 他心头悸动,干脆利落的躬身下拜。 “不必如此。” 陈庆伸手将他搀扶起来。 唉…… 你这人哪儿都好,就是不太实诚。 什么叫无以为报? 你明明有个年方十八,青春动人的好妹妹嘛! 没看到我孤家寡人一个,形单影只的吗? “先生。” “还有一事,想请您解惑。” 扶苏迟疑着开口。 “说。” 陈庆干脆利落地回道。 “不知历史上如何评价我……” 扶苏的心中五味杂陈,说不出的失落和难受。 按照他的理解,大秦的覆亡怕是八成要归咎于自己! 如果他能再坚强一点,未必不能力挽狂澜,扶大厦于将倾。 可…… 他却一死了之,害得大秦丢了江山社稷。 “扶苏公子,你不必自责。” 陈庆微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 “以我对你们父子的了解,这件事你父皇起码要占一半的责任。” “要不是他时常打击你,公开斥责你,何至于使你丧失信心,日渐消沉?”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伪诏传到北地,蒙恬将军是绝不相信的。” “他上书陈词,请公子不要奉诏。同时召集兵马,意图起兵护送你赴咸阳讨个说法。” “可是你……” 陈庆叹了口气,轻轻拍了下扶苏的肩膀。 “你先入为主,以为自己不讨始皇帝喜欢。” “因此将皇位传给胡亥也是情有可原。” “若你不奉召,势必同室操戈,天下大乱,百姓生灵涂炭。” “所以……” 扶苏心神恍惚,嘴唇微微颤抖。 陈庆所说的一切,仿佛在眼前真实发生的一样。 跟他的性格以及所思所想完全吻合! 如果真的有那么一天,扶苏 第31章 赵高失宠 陈庆不是专业的历史学者,对大秦的了解也仅限于网上公开的资料。 唯独有两个人的死,让他一直耿耿于怀,惋惜不已。 其一,杀神白起。 其二,就是蒙恬。 白起自不必说,以一己之力,屠杀百万人。 终结纷乱的战国时代,起码有他一半的功劳。 但因为功高盖主,三番四次违抗秦昭襄王的命令,并且出言不逊,最终被赐死。 如果说白起之死,还有他自身性格的原因,蒙恬就是实打实的冤深似海了。 “胡亥登基之前,蒙毅多有阻挠,力图查清真相。” “所以胡亥登上帝位后,最先杀的一批人里就有蒙毅。” 陈庆转过身来,目光灼灼地盯着扶苏。 “北地那边,因为你的死,蒙恬顿感大势已去。” “有你在,他还可以打着保扶公子的名义,起兵进咸阳。” “可你自缢而死,他要是起兵,就是造反!” 扶苏的内心不由升起深深的愧疚,磕磕巴巴的问:“然后呢?” 陈庆叹息一声:“蒙家三代忠良,为大秦立下汗马功劳。” “蒙恬将军知道事不可为,于是自缚双手,被投入大狱。” “赵高、李斯等人知道他在北军之中颇有威望,只要一声令下,北军必反。” “所以……他们一定要蒙恬死。” 扶苏心中惶惶,面色惨白,身体微微的打晃。 陈庆接着说道:“胡亥在他们的蛊惑下,给蒙恬送去了一杯毒酒。” “蒙将军深知,他死之后,恐怕曾经的同袍挚友会想办法为他报仇。” “于是,他临终说道:蒙恬今日非是陛下所杀,乃守义而死!” “说罢,他将毒酒一饮而尽。” “不多时,蒙将军七窍流血,暴毙而亡。” 扶苏好似失去了所有力气,差点站立不住。 他努力维持着身体的平衡,脑海中想象着待他如子侄的蒙恬凄惨无比的死在黑暗潮湿的监牢中,不禁悲愤交加,眼眶发红。 即便到临死的时候,蒙恬还顾念着三代的君臣之谊。 他从未做过任何不利于大秦,不利于赢姓皇室的事情。 为何要落得如此下场? 然而还没完。 陈庆厉声说道:“查办此事的是赵高。” “你应该知道,昔年赵高犯案,陛下命蒙毅审理,依律将其判处死罪。” “后来始皇帝爱惜赵高的才华,将其特赦,由此双方结下仇怨。” “而今赵高大权在握,当然不会轻易放过蒙家。” “他以意图谋反之罪,判蒙毅诛九族!” “蒙家上上下下万余口,除少数逃脱者,全部被残害致死!” 轰! 犹如一柄大锤,重重地砸在扶苏的脑袋上。 蒙家被诛九族了? 世代忠良,三代公卿的蒙家,惨遭灭门! “公子,你没事吧。” 陈庆连忙扶住他。 唉…… 重病还需下猛药。 这下你知道自己一死了之的后果有多严重了吧? 蒙家惨,你的兄弟姐妹更惨。 不过看扶苏颤颤巍巍,站都站不稳的样子,陈庆把想说的话又压了回去。 过犹不及。 胡亥毕竟是嬴政的亲儿子,扶苏的亲弟弟。 要是陈庆把胡亥对待兄弟姐妹那些惨无人道的手段说出来,他们肯定下意识的不会相信。 慢慢来吧。 反正目前看来,我已经取得了不错的开局。 “先生。” “您今日所言,扶苏定然牢记心中。” “天色已晚,我先回去了。” 扶苏稳住心神,疲惫又无力的作揖告别。 “嗯。” 陈庆点点头:“公子切勿多思多虑,我说的只是曾经历史上发生过的事情。而现在,它还只是一种可能。” “多谢先生开解。” 扶苏再行一礼,然后才慌慌张张,逃也似的离开了这里。 “赵统领?” 陈庆冲着空荡荡的屋子里喊了一声:“夜半时分,我这肚子咕噜咕噜叫。看在我苦苦劝慰公子扶苏的份上,麻烦让人送一份酒菜过来。” 无人作答。 “多谢赵统领。” 陈庆知道,黑冰台的人一定在这里。 他所说的每一句话,必定会被呈给秦始皇知道。 啧啧。 对于李斯,陈庆倒是不怎么担心。 但是赵高这个阴险毒辣的小人,必须尽早除去。 不知道始皇帝知道这段历史后,会做出什么样的反应呢? 陈庆嘴角含笑,一边思索一边等待。 过了小半个时辰,果然有人送来了一桌丰盛的酒菜。 “哈哈!” “好日子要来喽!” —— 翌日,天色微亮。 侍者轻手轻脚的走进皇帝的寝宫,却发现始皇帝怔怔的站在窗前,似是一夜未眠。 “陛下,您……” 赵高的声音在背后响起。 嬴政猛地转过头来,双目如狼顾虎视,凌厉得吓人。 赵高猛地打了个哆嗦,然后深深的低下头。 他在脑海中翻来复去的盘算,自己做错了什么,引得皇帝如此愤怒。 “你们来得好早。” 淡淡的口吻,没有一丝一毫感情。 赵高小心翼翼的抬起头,发现嬴政神色平静,好像刚才那危险的眼神完全是自己的错觉。 “快去服侍陛下洗漱。” 他连忙吩咐道。 没多久。 嬴政换上了威严华丽的龙袍,准备入殿上早朝。 “赵高,最近宫内可有风吹草动?” 往常他也时常会问一句。 秦始皇满脑子都是开疆拓土,千古霸业,因此对内宫之事关心甚少。 通过赵高,他多少能了解一些嫔妃和皇子的近况。 “扶苏公子回来,宫内自然皆大欢喜。” “可惜胡亥被禁足不得外出…… “昨晚宜春宫可热闹了,诸位公子都前去庆贺,其乐融融。” 赵高小心地回答道。 嬴政的脸色立刻冷了几分:“你可是觉得寡人做的不对?想替胡亥求情?” “小人绝无此意。” 赵高慌慌张张的跪在地上。 他死活想不明白,大清早的皇帝怎么突然就跟他过不去了。 “还有没有其他事了?” 嬴政喜怒无常,刚才好像要杀人一样,现在语气又温和了许多。 赵高战战兢兢,犹豫良久之后,小声回道:“宫内倒是一 第32章 感谢老铁送的左中侯 晨光微熹。 始皇帝昂首阔步,穿过园林回廊。 侍者小跑着才能跟的上他,却大气都不敢出一口。 嬴政刚才几次动了杀心,心中像是点燃了一团火。 蒙家满门被杀,竟是赵高所为! 他何德何能,敢如此对待大秦的三代重臣! 按照嬴政以往的行事风格,早就把赵高拉出去或烹(活活煮死)或车裂。 可最后关头,他还是忍住了。 天地如棋盘。 赵高、李斯都不过是其中小小的棋子。 嬴政却不想当这枚棋子! 他是功盖三皇五帝,一统九州山河的始皇帝! 天地要寡人覆亡,寡人也要跟你们好好斗一斗! 自从统一天下后,嬴政重新燃起了熊熊斗志。 只要他在,无论李斯或者赵高,绝对掀不起什么大风浪。 就让你们当个见证者,看着寡人逆改天命。 突然,嬴政停下脚步。 “赵崇!” “小人在。” 嬴政挥退了侍者。 两人站在幽深的回廊中间,四下无人。 “寡人给你一道密令。” “若是有一天寡人遭逢不测,你立刻率黑冰台的人,先杀李斯,再诛赵高。” “记得要干净利落!” 秦始皇狠狠的一挥手,眼中凶光四射。 赵崇心中惴惴。 这分明是要灭他们满门的意思! “小人明白了。” 嬴政点点头,还是觉得不放心:“回头寡人写一道密旨留给你。” 赵崇低着头不敢言语。 陈庆害人呀! 陛下想杀李斯和赵高的念头相当坚决,恐怕这两人活不长了。 真怕哪天陈庆突然嘴巴一秃噜,说点什么关于他的事情。 赵崇想到那可怕的后果,情不自禁打了个哆嗦。 —— 麒麟殿。 满朝文武大臣早早恭候于此,等待始皇帝驾临。 不同的是,今天殿内多了一个人。 扶苏坐在王翦的身旁,小声陪着这位岳祖父说话。 除此之外,他还不忘时时和身旁的蒙毅聊上几句,言语间颇多关慰和亲近之情。 这可把蒙毅给高兴坏了,两条眉毛一跳一跳的,喜色不由浮现在脸上。 扶苏即将册封太子,他的态度关系着未来几十年蒙家的兴衰。 看来三朝忠良马上要变成四朝忠良了。 蒙毅恨不得立刻把这个消息传达给北地的蒙恬。 咱们蒙家稳了! 有人高兴,自然就有人愁眉苦脸。 李信望着准太子和王家、蒙家的两位主事者有说有笑的样子,心里酸涩难当。 苦也! 难道我就一辈子都翻不了身吗? 这辈子都要被他们踩在脚下。 还有许多朝臣的目光不停地往扶苏的方向瞄去,想要找机会去套个近乎。 李斯面色阴沉,暗暗把墙头草的名字记在心里。 突然,一个人影迅速走进大殿,然后在御案之后坐了下来。 李斯先是愣了下,等看清对方的面容后,顿时大惊失色。 “陛下驾到——” 赵崇后知后觉的喊了一嗓子。 往常都是赵高来干这活,他不小心就出了岔子。 群臣勃然变色,慌慌张张的跑回自己的位置端正的跪坐。 这时候他们才发现,原来始皇帝已经到了。 该死! 赵高怎么回事! 嗯? 突然,朝臣们纷纷抬起头。 赵高呢? 御案后,始皇帝虎踞龙盘,神情威严。 平日里守候在殿外的赵崇小心地站在一旁。 唯独不见了赵高的踪影! “参见父皇。” 扶苏第一个作揖行礼。 “参见陛下!” 众臣这才回过神来,连忙高声呼喝着行礼。 “免礼。” 嬴政毫不拖泥带水,直接开口问道:“太史令何在?” “臣在。” 胡毋敬立刻起身出列,手持笏板等候旨意。 “寡人让你择良辰吉日,为扶苏举办祭告大典,可有结果?” “臣已经选好,冬月十八,乃是今年最好的黄道吉日,六道冲煞,诸事皆宜。” “冬月十八……” 嬴政琢磨了下,还有两个多月。 “就五日后吧,寡人觉得挺不错的。” …… 胡毋敬欲言又止,话到嘴边马上咽了回去。 “臣遵旨。” 天大地大,皇帝最大。 不是吉日,它也得想方设法变成吉日。 众臣心中更加担忧。 始皇帝与平日截然不同的表现,让所有人的心都悬在了空中。 “还有谁有事要奏?” 嬴政的目光从大殿中扫过。 在这种情况下,没人敢轻易开口,生怕触了霉头。 “父皇。” 扶苏站了出来。 “儿臣恳请父皇节约简办,切勿兴师动众。” “大秦国库的每一粒粮食,都是百姓勤恳耕种得来。” “请父皇……” 说到这里,他的心一下子提了起来。 糟了! 恐怕又要惹得父皇雷霆大怒。 李斯的眼中不由闪过幸灾乐祸的神色。 又是腐儒那一套东西! 陛下要是不生气才怪。 “寡人知道了。” 嬴政淡淡的回应,让李斯的神情顿时凝滞在脸上。 怎么回事? 陛下怎么像是突然变了一个人似的? 李斯不由疑惑的抬起头,却与嬴政的目光对了个正着。 他身体一抖,连忙垂下头去。 “蒙卿。” 嬴政轻声呼唤。 “微臣在。” 蒙毅出列。 “寡人命你统计天下户数,如何了?” “启奏陛下,大秦百姓千千万万。内史虽然有造册记录,然而按陛下所说,需依照有水、无水分门别类。恐怕……” 蒙毅暗暗叫苦。 这哪是三两日能完成的任务? 就算给他百十人,恐怕一个月都完不成。 “让陈庆去帮你的忙,他应该有办法。” 嬴政忽然提到一个名字,让李斯立时紧张起来。 “启奏陛下。” 他肃然出列:“内史阁所造文册,乃是朝廷机密,关系重大。陈庆一无官职,二无爵位,还有谋逆的嫌疑尚未洗脱。” “请陛下三思而行。” 嬴政的嘴角勾起玩味的笑容:“你不说寡人还忘了。” “赵崇!” “小人在。” 赵崇立刻躬身行礼。 “陈庆谋反一事,可有证据?” “这……经小人查访,并未发现明显证据。” 即便是傻子也猜得出始皇帝的心思 第33章 俺老陈也成侯了? 散朝后,大臣三三两两的从麒麟殿里出来。 不少人都面露忧色,时不时唉声叹气。 “李相请留步。” “李相。” “李相。” 一伙御史大夫在僻静的拐角处拦住了李斯,群情激愤。 “陛下今日所作所为,乃是乱法……” “住口!” 李斯严厉的瞪着开口之人,“不想要命了?” “可是……” 御史大夫们心有不甘。 陈庆谋反,乃是板上钉钉的事实。 始皇帝居然带头乱法,非但不杀他,居然还给了官职。 如此一来,天下岂不是人人效仿? 大秦之乱,由此始也。 “我等勿焦勿躁,静待时机即可。” “是狐狸,总会露出尾巴来的。” “善恶忠奸,陛下到时自有论断。” 李斯暗暗叹了口气。 他何尝不知道眼前诸人的来意呢? 但是始皇帝乾纲独断,即使以他宰相的身份,也只得暂避锋芒。 活了这么大把年纪,经历过无数风风雨雨,李斯怎么也没想到,世间竟然出了陈庆这样一个妖孽。 明明是必死之局,竟然被他硬生生破解了。 还摇身一变,成了大秦的臣子。 “都先回去吧,注意谨言慎行。” 李斯意味深长的叮嘱道。 “诺。” 御史大夫们垂头丧气的走开后,突然有一人折返回来。 “李相,将作少府右中侯乃是我族弟。” “那边有什么动向,我一定及时知会您。” 李斯闻言大喜:“嗯,注意不要被陈庆发现,小心行事。” “诺。 对方走后,李斯的心情稍微好了些许。 大秦以法治国,法家的人遍布朝野。 说句不谦虚的话,是法家撑起了整个大秦帝国的骨架。 区区一个陈庆,别管他是不是真的穿越者,想要与这样一个庞然大物角力,恐怕是自不量力! “哼,我倒要看看你能蹦跶到什么时候。” 李斯嘴角勾起一丝冷笑,挥袖离去。 —— “皇兄。” “皇兄。” 扶苏面色欣喜,一路疾行着去给陈庆报喜。 却不想路上被几个弟弟妹妹拦住。 “皇兄,我们等你多时了。” “今天不是说要去给……陈先生道歉吗?” “皇兄,我等已经备好礼物,你带我们去吧。” 将闾、博简、婴哲三位公子一副委屈巴巴的样子,赢诗曼更是俏脸生寒,显得十分不情愿。 “知错能改,善莫大焉。” “你们随我来吧。” 扶苏儒雅的点点头,昂首走在前面。 幽深的宫苑之内。 秋日的阳光暖暖的洒下来,照亮了陈庆酣睡的面孔。 不知道是不是好长时间没沾油水了,吃下赵崇送来的酒菜后,竟然闹起了肚子。 折腾了大半晚上后,直到鸡鸣时分方才睡下。 扶苏在院子里唤了几声后,无人应答。 房门是虚掩着的,并未落锁,他直接推门走了进去。 “呼~~~zzz” 前脚刚进屋,耳中就传来如雷般的鼾声。 扶苏扭头一看,陈庆四仰八叉的躺在席子上,睡得昏天暗地。 他小心的放轻了脚步,回头道:“先生正在安睡,手脚都轻些,不要打搅到他。” 将闾、博简等人老实的点点头。 赢诗曼扭头看了一眼陈庆散漫、邋遢的模样,顿时心中恼火:“皇兄,我们就在这里等着他睡醒吗?” 扶苏面色不悦:“诗曼,你虽是女子,但也是皇家之人。” “今日你们所为何来?” “既然是给先生道歉,难道一点诚意都拿不出来吗?” “若是如此,你们还是趁早回去吧。” 将闾焦急的给姐姐打眼色。 扶苏一向言出必行。 他们敢回去,明天扶苏就会奏请父皇将他们禁足。 半年呢! 相比之下,给陈庆低个头认个错反而不是什么大事了。 赢诗曼气得脸色涨红,银牙咬的咯咯作响,目光死死盯着躺在席上的陈庆,恨不得将其暴打一顿。 “谁呀?” “要埋就埋吧,你们把我拖过去就行。” 陈庆被屋里的动静吵醒,含含糊糊的嘟囔道。 “扶苏来访,不小心惊扰到先生,还请见谅。” “扶苏?” 陈庆猛地坐了起来,揉了揉眼睛。 “你来了呀。” 他咧嘴笑着打了声招呼,这才发现屋子里还有别人。 “见过先生。” “见过先生。” 将闾、博简、婴哲先后行礼。 赢诗曼高傲的扬起下巴,眼中流露出浓浓的鄙夷之色。 刚才她清清楚楚看到陈庆揉眼睛的时候,一大坨眼屎掉到了裤子上。 而对方恍如未觉,还咧着嘴傻笑。 “哪有一点高人的样子。” 心中所想,她不小心就说了出来。 扶苏登时严厉地瞪了过来:“先生大才,岂容你随意诋毁!诗曼,给先生道歉!” 赢诗曼深吸了一口气,顿时红了眼眶。 扶苏一向爱护弟妹,加上她素来乖巧,从未如此严厉的斥责过她。 “我确实不是什么高人嘛。” 陈庆连忙从趿拉着鞋子走过来:“扶苏公子不必如此,小民不过一介山野村夫,向来自由散漫惯了。不知道几位公子和诗曼公主要过来,让你们看了笑话。” 扶苏看到对方衣衫不整,连鞋子都只是趿拉着,但是态度真诚、爽朗大方,顿时自愧不如。 “古语道:真名士,自风流。” “恃才却不倨傲,心胸豁达,虚怀若谷。” “扶苏受教了。” 说完,他恭敬的行了一礼。 将闾犹豫了下,也想跟着行礼,却发现姐姐正狠狠地盯着他,顿时又把腰杆挺直了。 博简、婴哲撇撇嘴,显然十分不赞同。 “公子何必如此客套。” “咦,你们这是……” 陈庆打量着将闾等人手上的礼盒。 扶苏解释道:“上次弟妹们无礼惊扰到先生,我是特意带他们来道歉的。” “你们还愣着干什么?” 将闾老实巴交的上前把礼盒捧起:“请先生原谅。” “请先生原谅。” 博简和婴哲虽然不情不愿,但是在扶苏的威逼下,还是同样奉上了礼物。 “这怎么好意思。” “一点小事而已。” 陈庆搓了搓手,笑容十 第34章 陈庆的真抓实干教学 “先生,此‘侯’跟彼‘侯’不同。” 扶苏面色尴尬。 他一看陈庆激动的样子,就知道对方想差了。 大秦律规定:无功不封爵。 王翦、王贲的侯爵那是用敌人的尸山血海换回来的,大秦满打满算才几个? 陈庆一介平民,哪怕立下再大的功劳,都别想一步登天。 赵崇解释道:“左中侯官职为少丞,大体上与县丞差不多。” “那不就是七品芝麻官?” 陈庆大失所望,“合着封了我一个弼马温啊!” 听着牛逼哄哄的,还什么‘将作少府左中侯’,原来就七品! “弼马温是什么?” 扶苏不解地问道。 陈庆摆摆手:“养……反正就是芝麻绿豆的小官。” 嬴姓祖上就是给周天子养马的,后来因功获封了一块荒地,并且许诺周围的土地只要打下来就是他的,这才有了后来的秦国。 诸侯卑秦的根本原因,就在于此。 陈庆要是照实说了,有影射赢家祖先的嫌疑,幸亏他及时刹住了话头。 赢诗曼美眸中流出出讥嘲之色,心中暗讽道:你一介白身,口气倒是不小,还嫌少丞的官职小?侯爷,真亏你敢想。 扶苏歉疚的说:“先生大才,屈居左中侯之位确实委屈了先生。” “不过将作少府主管咸阳的宫廷营建、修缮,包含皇陵、驰道、城内道路的维修及养护,宫内器物的制作更替。事关重大,父皇……” “你说什么?!” 陈庆猛地转过头来,目光灼灼地盯着他。 扶苏愕然道:“将作少府主管宫廷营建……” 他一丝不苟的重复了一遍。 陈庆迫不及待的问道:“将作少府下辖有多少人?我是说连民夫和刑徒都算上。” “呃……” 扶苏思索片刻:“据我所知,皇陵征用民夫及刑徒共计七十万,如果林林总总的都算上,想来八九十万,乃至一百万人口应该是有的。” 陈庆猛地提起一口气。 手下近百万人! 秦始皇真的是胆子比天还大! 你就不怕我真的反了? 万一将来乱世如约而至,他手底下有百万青壮为其所用,刘邦和项羽拿头跟他打? 什么弼马温,这分明特大型央企的总经理! 最最起码也是中石油、中石化那种级别的。 坐在这个位置上,进可攻,退可守。 稳! “多谢陛下隆恩。” 陈庆开开心心的接下了这个官职。 什么侯啊卿的,全都是虚的。 大秦朝什么最重要? 人! 有了人就有一切。 扶苏露出释然的笑容:“先生能明白就好。” 赵崇等他话音落下,小声说:“蒙上卿命小人传话,请陈中侯过去一趟。” 他叫起陈庆的官职来十分别扭。 当初还是他用囚车把陈庆从上郡千里迢迢的拉到了咸阳。 没想到现在谋反要犯竟然混成少丞了! 真是世界之大,无奇不有。 扶苏笑道:“定是为统计天下百姓户数一事,父皇命先生协助他。” 陈庆疑惑的‘哦’了一声。 “我们边走边说吧。” 扶苏和蒙家关系好,怕蒙毅等急了,主动往外走去。 “皇兄!” 赢诗曼突然开口:“陈先生才华傲人,我等未缘得见。不如让我们跟着去见识一番,受些熏陶也好。” 扶苏顿时迟疑。 大秦铁律:后宫不得干政。 无论公子还是公主,除非秦始皇亲自指派,否则不得插手朝廷事物。 他要是同意,就是坏了规矩。 陈庆朗声道:“自无不可。” 小丫头,你是想看我笑话吧? 啧啧,我可是有后世两千多年的知识积累和见闻。 你就等着仰慕我的才华吧! 扶苏点头道:“既然先生同意了,那你们就跟来吧。记得未经允许,不得开口妄加论断。” —— 内史阁。 简朴庄严的建筑中,四五十号吏员如同蚂蚁般来往穿梭。 “小心点,年久日长,这些典策可不经碰。” “慢着点。” “都摆好了,千万不要有什么遗漏。” 哗啦啦—— 小吏们被指使的团团转,把典藏库中散发着陈腐发霉味道的户籍策一捆捆的搬出来,分门别类放置在院中的案几上。 其中一捆竹简的麻绳老化朽烂,搬运的吏员没来得及抱稳,顿时洒了一地。 “都让你们小心了,怎么还是如此冒失!” 蒙毅的火气不是一般的大。 今天朝会时,始皇帝问询起他的工作进度。 蒙毅根本不敢实话实说。 大秦从未整理过同类型的数据,千头万绪,让他从何做起? 这时候,扶苏和陈庆有说有笑的从外间走来。 蒙毅顿时眼睛一亮。 “拜见公子。” “免礼。” 扶苏洒然一笑:“蒙上卿,你可是在等陈先生到来?” 蒙毅老脸发红,支吾着不好意思说。 陈庆扫了一眼院子中杂乱的景象,竹简堆得东一垛,西一垛,像是连绵起伏的小山包一样。 “你们这是在干什么?” “陛下命我整理造册,我等当然是在查阅典籍。” 蒙毅没好气的说:“大秦地域广博,水脉万千,想要整理出来谈何容易。老夫及麾下已经一昼夜没合眼了,方才清理出这么多。” 扶苏看到院子里堆积如山的竹简,同情的点点头:“辛苦蒙上卿了。” “敢问一声,你们是按照什么名目来检索的呢?” “我是说,院子里的典册是根据什么分类的?” 陈庆怕他们听不明白,又换了种说法重复了一遍。 蒙毅见对方似乎有质疑的意思,顿时冷哼一声:“大秦四十余郡,老夫自然是按照郡县志查阅地方水脉,再分别记录在案……” 他的话没说完,陈庆就不耐烦的摆摆手。 怪不得院子里都被案几摆满了。 这老头真是干了一堆瞎活! “陈庆,你是在轻蔑老夫吗?” 蒙毅脸色冰寒,生气地质问道。 他忙得没白没黑,任务进度又缓慢,本来就攒了一肚子火。 “晚辈并没有轻蔑之意。” “不过依照你们的办法,怕是再有十天二十天,都别想完成陛下交代的任务。” 陈庆不卑不亢的 第35章 哥行走江湖,靠的是才华 “先生的意思是……要抓大放小。” “朝廷只要顾及到这两处重点,一处要害,剩下的再徐徐图之,是这个意思吗?” 扶苏也不免被陈庆给带歪了,不过对方话里的意思,他倒是理解得透彻。 “对,正是如此。” 陈庆露出孺子可教的神情。 蒙毅犹豫不决:“陛下让老臣统计天下户数,如此敷衍,只怕……” 陈庆满不在乎的说:“陛下心中装的是天下,我们身为臣子却不同,把手头的事务干好,那才是臣子的本分。” “江、河、淮三条水脉上的磨坊一旦建成,周围的郡县必定获益无穷。” “哪怕离得稍远一点,我相信近邻的乡县也会选择把粮食拉过去碾磨。” “毕竟水力磨坊省时省力,与人力畜力差的不是一点半点。” 扶苏细细思索后,赞同的点了点头。 陈庆接着说:“当水力磨坊的便利传遍江河两岸,周围的支流水域自然会被带动起来,抢着修建水力磨坊。如此一来,就能辐射到大秦起码小半区域。” “先生,不知道您说的辐射是什么意思?” 扶苏好奇的问。 “辐射就是……” 陈庆想了下,在地上画的黄河、长江、淮河三条线上画了很多枝枝杈杈。 “我们都知道,冬天坐在火堆边烤火的时候后,它的热量是向四面八方传播的。” “只要你在火堆旁,无论那个方向,都会感受到热量。” “这就是辐射。” “同理,水力磨坊一旦建成,它的便捷性很快就会在老百姓的口中一传十,十传百。” “乡里乡亲的口口相传,可比朝廷大费周章的去宣传造势效果好多了。” “我估计,早晚内陆地区的百姓也会知道,世上有这样一种东西磨面又快又省力。” “朝廷不必宣教,到时候百姓怕是争着抢着想要把磨坊修建到自己家门口。” “那时候在推广风力磨坊,既顺应人心,又能彰显陛下和朝廷的恩德。” 一番话听完,扶苏和蒙毅连连点头。 “听先生一席话,胜过苦读十年诗书。” “扶苏受教了。” 扶苏恭敬的行礼。 蒙毅若有所思,如此看来,按照陛下交代的那般办法非但费时费力,效果反而不如陈庆所说的抓大放小。 明天一定上奏禀明此事。 他看向陈庆的目光中已然有了几分赞赏之意。 真不愧是所谓‘穿越者’,确有不凡之处。 “你们还不谢过先生的教化之恩?” 扶苏见弟妹们无动于衷,顿时严厉地呵斥道。 将闾和博简、婴哲或真心,或假意,磨磨蹭蹭的行了一礼。 赢诗曼如黄鹂莺啼的嗓音响起。 “先生之策,诗曼受益良多。” “只是心中还有一事不明。” 陈庆笑着做了个请的手势:“公主请讲。” 小丫头片子,还想考教我呢。 他胸有成竹,一点都不慌。 赢诗曼缓缓说道:“据我所知,德水(黄河)、大江绵延万里,淮河虽短,也有千里之遥。光是在这三条水系兴建磨坊,恐怕就不是易事。” “先生又打算如何施为呢?” 蒙毅嘶了一声,想不到这位深居后宫的公主见识倒也不差。 始皇帝偏好于大干快上,吃苦受累的却是他们这些官员和百姓。 如果他所料不差的话,最后监管磨坊营建的活计最后还得交到他手上。 光是统计造册就费了这么多周章,要真付诸实施的时候还了得? “此事易矣。” 陈庆爽快的说:“记得我方才所说吗?要抓大放小。” 他的目光不由在赢诗曼身上流连片刻。 真不愧是皇家的公主,营养确实不缺。 年纪不大,该长的地方却一点都不小。 幸好,在赢诗曼察觉之前,陈庆及时的挪开了目光。 “若按我的想法,连统计户册都不必做那无用功。” “咸阳城中有沿河贩货的行商,或者熟知地理,见闻广博之辈,将其招来询问一二。” “凡河水、大江两岸重要郡县,设置试点,兴建磨坊。” “所需物料,一部分就地筹集,如齿轮等精密部件,则由船只沿河运抵下游。” “江河虽长,我们只需要设计好节点,便能惠及到沿岸大部分百姓。” 陈庆在地图上的河道两边戳出一个个点,代表水力磨坊的位置。 “如此,最多只需要一两月,工程就能顺利启动。” “再过三五个月,想必沿江沿河的郡县中水力磨坊的名声已经传播开来。” “朝廷只需要下一道旨意,让各地上书。凡是条件允许,有水力之便的,皆可奏请申建。” “蒙上卿可派人去各地考察,若情况属实,便登记在册,并派人协助即可。” “估摸着半年左右,各地的水力磨坊必定如雨后春笋般,拔地而起。” “一年之后,条件成熟,便可依次推广全国。” “先郡,后县。然后是乡、亭、里。” “一定要循序渐进,不可操之过急。” “最多三五年,大秦千家万户,定可全都享受到水利之便。” 话音刚落,扶苏就兴奋地连连鼓掌。 “先生治国之道,鲜有人能及。” “扶苏果然没看走眼。” 蒙毅听到准太子夸赞别人,心里有点不舒服。 一朝天子一朝臣。 自从得知扶苏要被立为储君后,他就盯上了李斯的宰相之位。 可怎么听着苗头有点不对劲呀? 陈庆孤家寡人一个,还是谋反要犯出身,他怎么能当宰相呢? 赢诗曼虽然有点不情愿,但还是心服口服的盈盈行了一礼:“诗曼受教了。” 陈庆笑得格外灿烂:“公主不必客气,微末之能而已。” 扶苏摇了摇头:“先生如此才华,却谦逊若斯。” “你们几个都要好好学着点,听到了没有?” 将闾和博简、婴哲闷闷不乐的回答:“知道了。” 扶苏转念一想,皇宫中的塾师不知道比陈庆差了多少。 要是能把他留在宫中,时时请教该有多好。 不过此事还得征得嬴政的同意,他不敢擅作主张。 蒙毅叹息道:“明日我就按照陈中 第36章 今天这个逼我必须得装了 黄昏时分。 咸阳宫西侧的一处大宅内炊烟袅袅。 铜铁铺的工匠们三五七八个聚成堆,时不时爆发出阵阵欢笑声。 “娘,东西您可千万收好,不要让让外人看见了。” 李乙一家三口把房门关的严严实实,凑在一起小声嘀咕着什么。 “儿啊,这要是让皇帝知道,要杀头的!” 桌上的行囊里装了一块沉甸甸的青铜疙瘩,怕是有一斤还多。 哪怕用烂麻片裹得严严实实,它好似还清晰毕现的呈现在三人的眼中。 这可是一笔大钱。 “李郎,要不还是还回去吧。” “自从你带回来这个东西,我一天踏实觉都没睡过。” “好几次做梦,官兵明火执仗的闯进来,又要把咱们投入大狱。” 李乙的结发妻子泫然欲泣,眼眶已然发红。 “妇人之见!” 李乙不由气愤地说道:“我等造出那水车,为皇帝立下大功。这块东西又不是偷的抢的,是我敲打下来的废渣。” “如果是东家的,我肯定一分都不动。” “可这是皇帝的……” “就当是给咱家的恩赏,你们尽管放心” 可老妇人还是不放心:“外面不是都在说,造出了水车咱们就可以回家了吗?这个节骨眼上,还是少生事端为妙。” 李乙不耐烦的摆摆手:“娘,现在想还也还不回去了。” 他把声音压得更低:“东家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大家伙多多少少都寻摸了点铜铁之物。” “嘿嘿。” 李乙咧嘴一笑:“咱们千里迢迢从代郡来到这咸阳,要是空着手走了,那咱们不是白来了吗?” 渭水河畔的水力磨坊上面用的两个齿轮,加起来足足有三四百斤。 铸造成型后,但凡敲打下一块边边角角的余料都有个几两重。 李乙还是个小头目,跟其他工匠各自分了不少,抵得上往常他们一年的收入。 老妇人呵斥道:“你惯会说那怪话!要不是生了你这虐畜,我跟小娥还用得着跟你一起担惊受怕,差点连命都丢了。” 李乙愧疚的说:“娘,咱们这不是平安无事了嘛。” 突然,外面传来一声轻喝。 “将作少府左中侯驾到——” 顿时院子里一阵鸡飞狗跳。 李乙的老母发妻脸色刷得白了,浑身直打哆嗦。 “李郎,是不是官府找来了?” “你这孽障!我早说过不要干那偷鸡摸狗的营生,这下如何是好!如何是好啊!” 两个妇人哭哭啼啼,顿时有种大难临头之感。 李乙也慌得不行,他强自镇定下来,吩咐道:“先把东西藏起来,我不叫你们,千万不要出来。” 说完,他匆匆忙忙打开门奔了出去。 院子里已经稀里哗啦跪倒了一地的人。 李乙头都不敢抬,赶紧找了个边角的地方,迅速跪伏在地上。 不知道是谁起的头,喊了声:“参见左中侯大人。” 李乙有样学样,也跟着行礼喊道:“参见左中侯大人。” 陈庆目光戏谑的打量着这帮老熟人,嘴角的笑意怎么都止不住。 从他进门以来,竟然都没人敢抬头看他一眼。 还是当官好呀! 以前给他们当老板,工匠们顶多敬畏他几分,可绝没有这般毕恭毕敬的态度。 “咳咳。” “免礼吧。” 陈庆负着手,悠悠的说了句。 李乙突然觉得,这个左中侯的声音有点耳熟。 像谁呢? 像东家! 可他下一秒立刻打消了这个想法。 虽然不知道将作少府左中侯是个什么官,但又是‘府’又是‘侯’的,想来应该是朝廷要员。 “东家?!” 突然有人壮着胆子偷瞄了一眼,立时惊愕的喊了出来。 “东家!” “真的是东家!” “东家您怎么……” 一石激起千层浪。 百十号人齐刷刷的抬起头,脸上的表情精彩纷呈。 陈庆头戴高山冠,一身黑色官服,庄严朴素又大气。 袖口处用精美的绣工勾勒出花鸟鱼虫等图案,是为三章朝服。 他原本就高大,穿上这一身崭新的官服,更显英姿勃发,相貌堂堂。 左右两边还各有一名精干的随从,目若鹰视。 难怪一开始众人都没认得出来。 “东家,左中侯……该不会就是您吧?” 工匠们小心翼翼地围了过来,离的还有四五步距离,就再也不敢往前。 他们的神色兴奋中又带着点古怪,好像连眼前的陈庆都不敢认了。 “不是我还有谁?” 陈庆挑了挑眉头,一脸倨傲之色。 “东家,您真的当官啦!” “还是这么大的官!” “东家,您真是太厉害了!” “代郡的郡丞有没有您大?” 工匠们喜气洋洋,拘谨的围在陈庆身旁,目光热切的上上下下打量着他。 俗话说:一人得道鸡犬升天。 陈庆当了大官,他们或多或少总有几分香火情。 以后回了代郡,若是遇到里长、亭长为难,好歹能搬出陈庆的身份来震慑对方。 先不说有用没用,起码有个念想在。 陈庆心中暗喜,面色却始终如常。 富贵不还乡,如锦衣夜行。 当年刚穿越的时候混得多惨! 天天捂着鼻子去茅房刮土硝,身上那个味道就别提了。 每天没白没黑的制冰、叫卖,不知道受了多少奚落和白眼。 而今…… 哪个敢再笑陈某人一句? 他暂时回不去代郡,但是老部下都在。 啧啧。 今天这个逼我必须得装了! 这是给曾经的自己一个交代。 “你们这是……收拾东西准备返乡了?” 陈庆的目光扫了一圈。 突然发现院子里的东西好似都收拾起来了。 一罐子羊骨、半袋子木炭,还有许多七零八碎的小东西,全部被打包起来,一副即将出门远行的样子。 “东家,皇帝陛下肯放我们回去了吗?” 一名工匠小心翼翼地问道。 “嗯。” 陈庆点了点头:“明日我奏禀陛下,你们谁想回代郡的就回去吧。只不过……唉,还是算了。” “将作少府里匠工无数,人才济济。” “不过是缺些人手,待我甄选些留在身边听用吧。” 话 第37章 抱歉,寡人就是可以为所欲为 “人心可用呀!” 最终绝大多数工匠都决定留下来,听候陈庆差遣。 ‘官’之一字,古往今来不知道迷倒了多少人。 后世号召人人平等,职业不分贵贱,每年的考公大军照样是千军万马过独木桥。 在秦朝这样一个封建集权社会,哪怕是芝麻绿豆的小官,不知道多少人打破头想挤进来。 汉朝的开国皇帝刘邦,起家的根本就是小小的泗水亭亭长,管理的地界不过方圆十里左右。 他为人豪迈仗义,身边渐渐聚起了萧何、夏侯婴、樊哙、任敖等一伙人,后来在他打江山的过程中立下了汗马功劳。 如果把刘邦换成一介平民,结果恐怕就大不一样了。 —— 入夜。 陈庆美滋滋的躺在床上,把玩着一方精美的锦帕。 “这该不会是她亲手绣的吧?” “啧啧,要是能流传到后世,起码也是国宝一级的文物。” “始皇帝女儿的随身之物,起码不得值个千八百万?” “还得是美元,少一分都不搭理他。” 想起赢诗曼被他折服时的模样,陈庆顿时一脸得意的笑容:“以我后世两千多年的知识积累和见闻,你以后佩服我的地方还多着呢!” 另一边。 蛟油灯散发着明亮的火光,照映出嬴政铁青的脸色。 两名黑冰台的铁鹰剑士各自手捧一只托盘,垂着脑袋大气都不敢出。 “陛下,这只鸡共喂食丹药三十六粒,今日已时清扫栏舍的时候发现它已经死了。” “兔子食用丹药二十三颗,来的路上还有口气,现在也不行了。” “还有一只猿猴,食用丹药已达五十二颗,最近状态似乎不佳。” “牛、马等大牲畜,暂未有太明显的表现。” 赵崇小心翼翼地禀报道。 “只不过二三十颗丹药,竟然能够毒死一只鸡,一只兔。” 嬴政想起自己服用过的无数‘仙丹’,顿时头皮发麻。 他想起陈庆所说,越小的动物见效越快。 而自己之所以到现在还能活着,恐怕还要多亏了体格强健。 怪不得寡人五年后会无端薨毙! “赵崇!” “你立刻派人前去将咸阳所有方士,不分门派,不论有未向寡人进献过丹药,格杀勿论!” “要干净利落,不要放跑了一个!” “还有,派一支精干人马去往崂山,毁其道观,灭其宗门!所有相干人等,万勿走脱!” 嬴政咬牙切齿的吩咐道,神情极为凶厉。 “诺。” 赵崇痛快的答应下来。 嬴政的杀心极为强烈,这一道诏令发下去,起码上千人要丢了性命。 可他还是觉得不解气。 这些方士一直享受朝廷的供养,收了他无数恩惠,居然献上来的全是毒药! 要不是陈庆提醒…… “陈庆!” 嬴政突然神色一动。 “走,去找他。” —— 三更半夜。 宫门落锁的响动声,让半梦半醒的陈庆一下子坐了起来。 “扶苏?” 他仔细倾听片刻,否决了这个想法。 扶苏进门一定会称呼‘先生’,绝不会冒昧的闯进来。 那到底是谁呢? 他穿好衣服,小心翼翼的凑到了门边。 “陛下小心台阶。” 赵崇的声音从外边传来。 “陛下?!” 陈庆大惊失色,一把拉开了门。 嬴政穿着玄衣常服,淡然道:“寡人夜半到访,想不到你还未睡下。” “陛下驾到,微臣有失远迎。” 陈庆心里直打鼓。 始皇帝肯定是无事不登三宝殿。 他来找我干嘛呢? 赵崇打了个眼色,陈庆这才反应过来:“陛下请进。” 油灯重新点亮。 昏暗的光线下,始皇帝和陈庆相对而坐。 沉默且凝重的气氛不到半分钟就被打破。 “寡人听你所言,派人用禽畜试验丹药的毒性,结果已经出来了。” 嬴政平静的开口。 “哦?” 陈庆惊讶过后,提着的心终于放下:“结果怎样?” 嬴政没有开口,赵崇小声说:“丹药却有毒性,已有小型禽畜毙命。” “我就说嘛!” 陈庆忍不住说道:“陛下正值盛年,生活条件又好,怎么可能会……” 这时候他才发现,嬴政的脸色已经很不好看了。 “陈庆,寡人问你。” 嬴政面色凝重:“丹药之毒,可有解药?” 他服食仙丹已有三年之久,恐怕毒性早已深入骨髓。 一想到五年后自己就一命呜呼,嬴政当然万分不甘。 “解药……” 陈庆捏着下巴,苦苦思索。 他又不是医学生出身,也不是那种全知全能的穿越者。 这个问题实在有点难办。 “请问陛下,现在身体可有异状?” 陈庆抬头问道。 嬴政犹豫了下,简单的回答:“尚可。” …… 这就是暂时还没事的意思了? 陈庆不由松了口气,作揖禀报道:“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陛下中的乃是慢性之毒,一时半会儿想要拔除,恐非易事。” “不过……” 嬴政心下一沉,听到这个‘不过’,顿时打起了精神:“不过怎样?” “按照后世的说法,您这病需要慢慢调理。” “一日三餐多吃蔬菜、多喝牛奶。尤其是胡萝卜、木耳,还有新鲜瓜果。” “平日多喝水,多运动。” “只要持之以恒,毒素会慢慢排泄和降解。” “多了不敢说,起码不至于五年后……” 陈庆及时压住了话头,安慰道:“我所在的那个年代,普通百姓的平均寿命已经达到了七十多岁。” “大秦子民虽然达不到那个水平,但是陛下您生活优渥,想来应该大差不差。” 嬴政喃喃念着:“七十多岁……” 那如果能把毒素排出去,他还有三十年好活。 相比五年后暴毙,一下子延长了二十多年。 嬴政稍感轻快的同时,心头又觉得十分压抑:“陈庆,两千两百年后,依然没有长生之法?” 陈庆就知道始皇帝要问这个。 哪怕方士的仙丹里有毒,依旧没打消他追寻长生的心思。 他摇了摇头:“长生谈何容易。起码在这两千多年的时间里,并未有长生之人出现。 第38章 西域与亚历山大远征军 赵崇得意洋洋:“秦国经略西域,已有上百年的历史。” “大散关之外,西出八百里。大秦玄甲所至,草原诸部无不望风而逃。” “陛下只取其果蔬种子,又不是要他们的命,尔必幸甚之。” 陈庆愣愣的看着对方。 他在心里默默翻译了一遍:“要你的东西,那是看得起你,你还得谢谢我呐!” 这君臣二人都是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直接让他无语了。 忽然,陈庆脑海中闪过一道灵光。 他想起来了! 大秦横扫六国之前,可不是一直这么威风的。 历史上的战国时代,秦国的好邻居魏国第一个称霸。 彼时魏国大将吴起训练出了一支强军,名为‘魏武卒’。 军中人人身披三重甲,持十二石强弩,挥长戟,堪称古代版的特种部队。 后来秦魏两国交战,吴起率五万魏武卒,大破五十万秦军锐士,震惊天下。 秦国连关中平原最重要的关口函谷关都被魏国给抢占,国土大范围收缩。 说句不好听的,此时的秦国已经到了亡国的边缘。 然而二十年后,老秦人卷土重来,连战连胜,彻底打败了以前的不可一世的魏国。 这其中既有秦献公励精图治,老秦人上下一心的原因。还有一事,众说纷纭。 秦国刚刚遭遇大败,损兵折将。 要在二十年间恢复元气,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人从哪儿来? 钱从哪来? 物资从哪来? 根据后世的考据,秦国在这时候很可能给自己开了小小的外挂。 东边的邻居魏、韩、楚哪个都不是好惹的。 秦国在万般无奈之下,把目光投向了西方。 治不了诸夏,还治不了你蛮夷? 秦军几次出大散关,向西一路……促进民族融合,每次都能满载而归。 尸山血海里杀出来的大秦锐士,根本不是西域部族所能抵挡的。 无论从装备、组织度、战斗意志等方方面面,秦军完全呈现碾压的态势。 十几年下来,大秦西边的草原部族迁的迁,亡的亡,几乎成为一片白地。 而老秦人也恢复了元气,重新向东与诸夏争霸。 陈庆理清了思路,心中顿时了然。 秦朝灭亡之后,天下大乱,连年征战,才给了草原部族以喘息之机。 等刘邦建国之后,匈奴已经壮大到不容小视的地步,汉军几次在他们手上吃了亏。 然而在这个时代,他们还只是任由大秦鱼肉的小角色。 甚至史书上连他们的部族名字都懒得记下来。 “陛下,西域之地亦不可小视。” 陈庆思虑良久,悠悠的开口。 “哦,何出此言?” 嬴政轻快的笑道:“对了,你是两千年后来的穿越者,难道西方还有什么部族能威胁到大秦不成?” 赵崇不屑的撇撇嘴。 大秦锐士与诸夏争雄,都能以一当五,当十。 出了大散关,那简直是无敌的存在。 反正在他的印象里,大秦西出攻掠,横行无阻,连个能称得上对手的部落都没有。 “方才我忘了说,西域或有一种作物,名为棉花。” 陈庆只记得西域产棉,但具体是哪个朝代就不得而知了。 不过不要紧,只要走的够远,总会找到的。 “棉花?” 嬴政略感诧异:“此花有何不同?” 陈庆解释道:“此花非彼花,而是类似芦苇花一类的东西。” 嬴政和赵崇想象着毛绒绒蓬松成球的样子,默默点头。 “棉花色泽雪白,保暖性好,吸汗、透气,而且广泛种植的话,价格也不高。” “它是最适合织造衣物的原料之一。” “微臣自穿越以来,说句实在话,见到的百姓衣衫褴褛者不计其数。” “大秦声威赫赫,而百姓的衣着却破烂不堪,实在有损陛下颜面。” 陈庆的话音未落,嬴政的脸色顿时垮了下来。 要是换成别人,恐怕被拉下去埋了。 但是对大秦独一无二的穿越者,始皇帝还是按捺住了性子。 “寡人会在诏书中一并言明,若棉花真的这般好用,自会全力推广,让大秦人人有新衣穿。” 陈庆一听,就知道他不服输的倔脾气又发作了。 “陛下,搜集种子是小事。” “西域之地,用来种植棉花乃是上佳的风水宝地。” “要是弃之不顾,实在可惜。” 原谅我。 西域部族虽然没招我没惹我,但谁让你们离大秦太近呢? 后世总喜欢讲一句“XX自古以来就是中国的领土”,那我再给这‘古’上面添个几百上千年,也很合理吧? “哦?” “当真如此?” 嬴政的一大爱好就是开疆辟土,听到西域之地能种植棉花,顿时来了兴致。 “千真万确。” “西域有个地方叫高昌,若是耕种得当,仅凭这一地就能满足大秦上上下下穿衣所需。” 陈庆总算想起来这个老倒霉蛋的名字。 历史上,是唐朝灭了高昌国,并带回了优质的高昌棉种子,此后棉布曾经风靡长安,获得无数大唐王公贵族的喜爱。 “高昌,寡人记下了。” 嬴政不动声色,已经下了决心,要占据这块风水宝地。 以前是觉得西域荒芜种不了粮食,这才不闻不问。 既然能耕种,还能跑得了你? 陈庆察觉到他的心态,脸上浮现出喜色。 他怕秦始皇的态度不够坚决,随口提了一句:“西域还是通往欧罗巴的重要门户。先惠文王时期,万里之外的希腊城邦曾经出现过一位优秀的军事将领,名为亚历山大。” “在统一各城邦,建立马其顿王国后,亚历山大的实力空前壮大。” “他率领一路远征军,不停地向东开进,先后征服了波斯、埃及、西印度,疆域横跨三大洲。” “据说,亚历山大听闻东方有个强大的文明。曾派遣投靠的草原部族寻找通往华夏的道路。” “大秦与之前锋部队,最近的时候相隔应该不过千里。” 陈庆的话还没说完,嬴政就急了。 “这个马其顿王国在何处?” “亚历山大他有多少兵马?” “他为何不敢来见寡人!” “寡人 第39章 先取高昌,再征马其顿 夜寒露重。 始皇帝的书房中灯火通明。 一幅巨大的大秦舆图挂在墙上,嬴政沿着大散关的位置,大拇指和食指一捺一捺的往西挪去。 “马其顿应该就在这里。” 他粗粗估量出万里左右的位置后,又拿这段长度和咸阳到百越的距离比较。 “寡人能征百越,如何不能打下马其顿!” 嬴政目光如炬,已经开始琢磨该派谁领兵,沿途如何补给,以及需要多少兵力和民夫等具体方案。 “陛下,天快亮了。” “陈中侯说过,请您保重身体。” 赵崇一直陪在始皇帝的身旁,忍不住开口提醒道。 “知道了。” “婆婆妈妈作甚。” 嬴政知道自己躺下了也睡不着。 不除马其顿,他始终如鲠在喉,不吐不快。 “高昌,在……” “先拿下高昌,再以此作为中转,守住大军后路并提供补给。” 秦始皇渐渐理清了思路,终于露出满意的笑容。 “亚历山大,不过狺狺狂吠之辈。” “你不来寻寡人,寡人自会去寻你。” “哼!” —— 翌日,朝会。 嬴政的脸色略显疲惫,精神却显得十分亢奋。 跟在他身边的是一名非常面生的侍者。 有了昨天的教训,大臣们不敢在朝前继续交谈叙旧。 “陛下驾到——” 陌生的嗓音响起。 众人心中不约而同冒出一个想法:赵高怕是不会再出现在陛下身边了。 同情者有之,惋惜者有之,幸灾乐祸者有之。 “有事……” 侍者刚扯着嗓子要喊,就被嬴政一个手势制止。 他顿时如同被掐住喉咙的鸭子似的,一口气不上不下,脸色涨得通红。 “今日别的事情先放下,寡人有件事要与众卿先议一议。” 嬴政朗声开口。 群臣不知所措。 陛下最近越发古怪了,这在以前可是从来没有发生过的事情。 李斯脸色阴晴不定。 陈庆虽然不在朝堂之上,但显然他无时无刻不在影响着陛下。 这样下去,大秦必生变故! 他花了整整二十年的时间,才坐上了宰相的位置。 其中有多少凶险和波折,难与外人道也。 但是陈庆只用了短短一个月的时间,就让陛下对其偏听偏信。 李斯心中的恨意愈发深重,深深的埋下头,把一切情绪收敛得严严实实。 “寡人听闻,大秦以西万里,有一大国名为马其顿。” “先惠文王时,马其顿国主亚历山大曾派遣一支大军向东开进。” “若不是西域的草原部族没找到路,差点打到大散关来了。 嬴政的话音未落,麒麟殿中已是哗然。 虽然‘马其顿’、‘亚历山大’这样的名字稀奇古怪,听都没听说过。 但是那句‘打到大散关来了’已经足够挑起众人的怒火。 “蛮夷竟敢猖獗若斯!” “先惠文王时,那有个小两百年了吧?史书怎从未记载?” “想不到万里之外,居然还有如此强盛大国,能跨越万里袭击我大秦!” “不知道马其顿其国疆土若干,人口几何?” “西方蛮夷欺我大秦无人乎?” 众臣群情激奋,武将们更是摩拳擦掌。 李信第一个跳了出来。 “陛下,西方荒芜,我大秦未曾正视。想不到马其顿其国不知尊卑,目无天子,犯我大秦疆土!” “不管是多少年前,此事绝不干休!” “末将请缨,愿为先锋,灭其国祀,以儆效尤!” 王翦已经年迈,然而听说有人差点打到大散关,心中豪气顿生:“老臣愿领兵前往。” “末将亦请缨远征马其顿。” 章邯、辛胜、内史腾等将领齐齐出列。 大殿右排的武将干脆全部站了出来,纷纷请战。 其中如王翦,已经是耄耋之年。 如内史腾,如今负责咸阳的治安,早就卸甲多年。 蒙毅着急的给扶苏打眼色。 他的族侄蒙甘刚回咸阳,暂时还没有差遣。 这可是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呀! 在老秦人的固有印象里,大散关以西不是草原就是荒漠。 人丁稀少不说,那些游牧部落的战斗力简直菜的抠脚。 大秦甲兵,以一当二十还有富余。 别说派遣什么大将,就算找条狗栓在主将的位置上,都不用担心打败仗。 正好又冒出个亚历山大,不知死活的冒犯大秦虎威,这不上赶着给武将们送功劳吗? 嬴政满意的看着武将全部出列,人人义愤填膺,主动请战的样子。 大秦兵精粮足,猛将如云。 何愁马其顿不破? “父皇……” 扶苏犹豫良久,缓缓站了出来。 蒙毅急了,歪着头一直用口型在告诉他:蒙甘! “马其顿远隔万里之遥,大军出征,必劳师动众,靡费甚巨。” “而今大秦北击匈奴,南征百越,已经耗费无数人力物力。” “儿臣请父皇徐徐图之,万勿操之过急。” 扶苏深深的一揖到底,神情十分坚决。 大殿内迅速的安静下来。 所有人都目不转睛的盯着扶苏。 他们心中只有一个想法:好不容易陛下愿意立太子了,扶苏不会在这个节骨眼上又被赶出咸阳吧? 李信等将领赶忙低下头。 虽然不敢明面上表现出来,但扶苏显然已经成了他们获取军功的拦路石。 以陛下的性子,必然雷霆大怒。 到时候……嘿嘿。 果然不出所料。 嬴政的脸色迅速阴沉下去。 他目光灼灼的盯着自己的长子,胸膛几次起伏后,终是压下了怒火。 “扶苏,你可是觉得寡人不该远征马其顿?” “非也。” 扶苏躬身回答道:“马其顿虽远隔万里,然而其狼子野心,意图进犯大秦。如不趁早除去,乃是养虎为患。” “哦?” 嬴政的脸色舒缓了不少,“那你说,何时才该征伐马其顿?” 扶苏平静地回答道:“匈奴、百越,灭其一即可。大秦自然能腾出手来,再攻马其顿不迟。” 嬴政默然点头。 自己的儿子虽然宽仁大度,但绝不是胆小怕事,或者畏首畏尾的那种人。 如此就放心了。 “诸位爱卿,还有扶苏,你们都听好 第40章 惊雷震咸阳 渭水河畔。 朝阳初升,官道上的行人和商贩络绎不绝,车水马龙。 陈庆主导修建的水力磨坊已经有了大致的雏形,四周的围墙都垒起了一人多高。 眼看着再过十天八日,就能彻底竣工。 而此时。 精壮的民夫们四人牵着麻绳,用百斤重的大石头一下下夯打着地面。 等泥土夯实后,再铺上一层沙土和碎石,以后就不怕马车陷入泥泞中去了。 “禀陈中侯,沟渠里的水排干了,水车已经停止运转。” 水工匆匆忙忙跑过来,连汗水都顾不得擦一把。 “木工呢?” “准备开凿!” 陈庆指向那根十米长的红豆杉转轴:“务必小心,不可损伤过甚。要是这水车出了差错,本官宅心仁厚,不会过多苛责。但是它每日为陛下磨面上万斤,就怕你们的小命还没它重要。” “小人知道了。” 手艺最好的四名木工紧张又忐忑,手持锤子、凿子等工具,急匆匆走上石台,然后跨骑在转轴上,叮咚叮咚的敲打起来。 “东……左中侯大人,您要的东西我们打造好了。” 李乙喊了几年的‘东家’,突然改换称呼,一时间还有点难以适应。 “我看看。” 陈庆命他们打造的,是一个类似秤砣模样的东西,不过要放大了许多倍,足有一米高。 它的重量也达到了可怕的一千多斤。 原本打算用铜铁浇筑,但赵崇说什么也舍不得。 没办法,只好下半部分用石头修整成底座,上半部分才用的青铜。 在‘秤砣’的最上端,是一个‘U’型的凹槽,两边各有竖起的圆环形耳朵。 工匠们抬过一根两米多的坚实圆木,把提前打孔的位置放在凹槽中对好,然后以拇指粗的铁棍从中穿过,在把铁棍牢牢的固定在秤砣的耳朵上。 “东家,这么大的锤子,真的能抬起来吗?” “万一伤了那水车的转轴,咱们可惹下大祸啦。” “是呀,要不然另外造一架水车,我怕它又要推动石磨,又要敲打铁锤,吃不住力气。” 工匠们忧心忡忡,纷纷出言相劝。 陈庆知道他们是好心,摆摆手说:“枉你们跟了我这么久,杠杆原理都不知道。别说一百斤的铁锤,就算三百斤,它照样得翘起来。” “都准备好,一会儿木工装好横杆,你们立刻把杠杆和炉台推过去。” “干好了,自然是大功一件。” “我亲自给陛下那里给你们请功。” “要是出了什么差错,我一人承担,不用你们操心。” 听他这么说,工匠们才放下了心。 木工的开凿速度极快,不一会儿就在红豆杉上面开凿出两个圆形的贯穿孔洞。 试了几次后,成功把坚实的横杆插了进去。 后面就是以木楔加固,防止它松动脱落。 等忙完这一切,四名木工小心翼翼的从转轴上爬了下来。 当初设计的时候考虑不周,转轴离地面太近。 横杆过长,就会碰触到地面。 陈庆实地考察后,选取的是石台之外,悬空于沟渠之上的一段。 这样再用‘L’型结构,让横杆敲在杠杆上,令一头的铁锤自然就被翘了起来。 “大人,已经准备周全,全都弄好了。” 四名木工抡得手臂都酸了,额头上大汗淋漓,不过没出什么岔子,一颗心总算放了下来。 “你们把杠杆和炉台推过去。” 在陈庆的指挥下,工匠们用一根根圆木铺在地上,把两样沉重的大家伙缓缓移到了石台之上。 “把这一段削尖。” “弄成扁铲的形状。” 陈庆指着横杆敲击的那一端吩咐道。 “是。” 木工们喘了口气,再次忙碌起来。 不多时,万事俱备。 李乙小心翼翼的比划着横杆和圆木敲击的位置,小心的调整杠杆的方位。 “大人,全都好了。” 工匠们迅速退到了一边。 陈庆点点头,冲着闸门处候命的水工喊道:“开闸!放水!” 哗—— 在绞盘的作用下,沉重的木质闸门缓缓抬起。 渭河水再次灌进了沟渠之中,奔涌着冲向水车。 吱—— 迟滞片刻后,这个大家伙再次转动起来。 横杆飞快的旋转一圈,重重地砸在扁铲状的圆木末端。 呼—— 镶着巨大铁锤的一端高高翘起,吓得周围的人仓皇逃窜。 咚! 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震得人鼓膜嗡嗡作响。 官道上骡马嘶鸣,不知情的行人和商贩捂着脑袋,四处奔逃。 就连工地上干活的民夫齐刷刷瘫倒一片,脸色青白、嘴唇直打哆嗦。 “哈哈哈!” “成了!” “就这么简单!” 陈庆目不转睛的盯着横杆从杠杆的扁铲一端顺利的滑落下去,然后旋转一圈,再次敲了上去。 咚! 清脆洪亮的敲击声再次响起。 没跑远的行人们拿出吃奶的力气,不要命的往城里跑。 “打雷了?” “还是地龙翻身。” “速速前去皇宫禀报。” 守门的士兵惊慌失措,差点跟着慌乱的百姓一起跑了。 “公子小心!” 扶苏的马车同样受到惊扰。 要不是车夫拼死拉住受惊的驽马,只怕下场不妙。 前方的百姓不知为何突然如潮水一般朝着这边涌来,好似身后有什么洪水猛兽追着他们似的。 侍卫们不得已亮出了刀剑,这才稳住了形势。 他们呈箭头状挡在前面,防止人群冲击到马车。 “是先生!” “一定是他又弄出什么新东西了。” 扶苏露出苦笑之色,从马车上跳下。 “走,跟我一起去瞧瞧。” 水车旁。 铁锤一次又一次的落下,好似要把炉台彻底砸碎一样。 工匠们面色惶惶,不知不觉就退出了十几米远。 “快快生火。” “试试这铁锤效力如何。” 只有陈庆站在炉台旁边,高兴地手舞足蹈。 世界上第一台水力锻打设备造出来了! 有了它,制造兵器盔甲起码要省力十倍! 陈庆喊了几次,工匠们才小心翼翼的上前,不过仍然不敢靠得太近。 每一次巨锤抬起,他们总是下意识后仰着身体,好 第41章 大秦要发了 “先生,我就知道城外的巨响一定是你搞出来的。” 扶苏甩开侍卫和随从,兴奋地朝着水车小跑而来。 沉重的铁锤不断敲击着铁砧,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 即使他说话已经尽力扯着嗓子,陈庆依然只听了个大概。 “去那边说。” “好。” 两人快步朝着官道的方向小跑而去。 “先生,我看那好像是打铁的炉台。” 扶苏揉着侧脸,感觉就刚才这么会儿,耳朵都快被震聋了。 “对。” “我之前说过,水车可以用来打造兵器。” “刚才已经调试好了,等铁料烧红后,就开始锻打。” 陈庆指着水车上新增添的部件,一一解释其作用。 “奇思妙想。” “竟然真的让先生做出来了。” 很巧妙的转化装置,以大秦的技术和工艺完全不成问题。 但是在接触水车没几天的老秦人眼中,这已经完全超出了他们的想象能力。 陈庆从路边摘了几片柔软的树叶,试着塞进了耳朵里。 “公子,给。” “哦。” 扶苏学着他的样子把耳朵塞住,然后兴致勃勃的跟在对方身后,朝着炉台的方向走去。 “东家,火生起来了。” “要添煤吗?” 李乙回过头来问了一句,突然发现有外人在场,脸色立时大变。 “添吧。” 陈庆满不在乎,示意李乙不用慌张。 代郡附近就有煤矿产出,百姓称之为石涅。 此时它的燃料作用尚未被开发,多是被用来当成偏方中的药材,或者手艺人的雕刻材料。 陈庆发现后大喜过望,将其当成了铜铁铺子里的不传之秘。 当然,现在已经无所谓了。 “先生,他们往炉子里加的可是石涅?” 扶苏小心翼翼地张望了片刻,回过头来疑惑的问道。 “你认识这东西?” 陈庆稍感意外。 如果没记错的话,汉朝之前还没有大规模开采煤炭的记录。 大秦百姓中,也只有少部分见过的人才知道它的名字。 “嗯。” 扶苏认真地点点头。 “咸阳北郊,有几处村落打出来的井水是黑色的。” “当地百姓上奏官府,后来发现地下有大量石涅矿。” “因为此物无甚大用,后来就将那几口井封存了事。” 陈庆差点惊掉了下巴:“咸阳城有煤矿?” “如果先生说的煤矿就是石涅的话,确实有。” 扶苏点了点头:“百姓担心井水有毒,闹得人心惶惶。后来我听闻此事,特意去查看过。” “那井里挖出来的黑石头,和这里的一模一样。” 他指着堆在炭火上面的煤块说道。 “咸阳就有煤,哈哈,哈哈哈哈!” 陈庆突然放声大笑。 “天佑大秦!” “这也太巧了吧。” “哈哈哈哈!” 咸阳有煤,而且还有渭河从中穿过。 只要在上游找到了铁矿,要多少兵器造不出来? 青铜器时代即将落幕,铁器时代要来了! “先生,您为何如此……” 扶苏惊疑不定。 “公子,大秦要发了!” 陈庆重重地拍着他的肩膀:“有水车,有煤矿,大秦想不发达都难!” 扶苏不确定地问:“您是说,这石涅很重要?”” “当然重要!” “这可是黑色黄金。” “等会儿你就知道它的用途了。” 陈庆没有多做解释,命令工匠把鼓风机抬了过来,对准炉火开始吹气。 鼓风机早在几十年前就有了,不是他从后世带过来的技术。 有时候陈庆不得不感慨,老祖宗给力的话,确实给穿越者省了不少力气。 他觉得自己运气不好,穿越到乱世之前,还没有金手指。 可换个角度来想,如果穿越到饿死不种地,渴死不打井的某块黑色大陆,那才是真的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任你有通天的本事,没人配合与执行,天天躺着晒吊,你干瞪眼也没办法。 “石涅好像烧起来了。” “这东西原来可以点燃的吗?” 扶苏讶异的望着煤炭下边变成红彤彤的颜色,而上半部分还是黑漆漆的石头模样。 “它不仅仅可以烧,而且还能提供更高的热量。” “公子,此物非但可以用来冶炼铜铁,还能在冬天给百姓烧饭供暖。” “除了难以引燃,它比木柴可好用多了。” 陈庆笑着说:“咸阳北郊的煤矿既然能绵延数个村落,那定然是大矿无疑。” “大秦捡到宝了呀!” 扶苏怔了好久,才露出喜悦的神色:“原来是这样,回头我立刻禀奏父皇,对石涅进行开采。” 其实,他不用回去禀告,始皇帝已经在来的路上。 半刻钟之前。 “陛下!” 赵崇急匆匆的跑进了内宫之中。 嬴政在花园内陪着郑妃品茶叙话。 往常这时候他早就开始批阅奏折。 但自从陈庆说过让他注意休息后,始皇帝便将一部分奏章交由扶苏先行审阅。 实在有必要的,再交给他处理。 如此工作量大大减轻。 “何事如此慌张?” 嬴政面露不愠之色,冷着脸发问。 “回禀陛下,城外突然有惊雷降下,且连绵不绝。” “周遭百姓人心慌乱,已经乱成一锅粥了。” “内史府已经派兵前去镇压,勒令城中居民不得外出。” “小人……” 赵崇的话还没说完,始皇帝就打断了他:“陈庆在什么地方?” “这……” 赵崇回忆了下:“陈中侯似是上任去了。不过……小人确实不知其动向,这就去命人查探。” 自从陈庆被封了官身之后,黑冰台派了两人以助手的名义跟在他身边,确实不用赵崇每天盯着了。 “这还用得着查?” “天晴无雨,哪来的惊雷连绵不绝。” “定是陈庆闹出来的动静。” “走吧,寡人去看看。” 嬴政没好气的放下茶杯。 “爱妃稍待,寡人去去就回。” 郑妃温婉的一笑:“国家大事要紧,陛下去忙吧。” 御驾从宫中出来,越往外走街道上越空旷。 同时咚咚咚的巨响,也愈发清晰。 嬴政站在车辇上,好奇的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去看。 他 第42章 年产一千万支的神兵利器 咚! 铁锤重重的砸在铁剑上,火星四溅。 扶苏目不转睛的盯着砧台,看到铁剑变得更薄,质地更加紧密,顿时激动的脸色涨红。 陈庆侧身对着他,眼睁睁看着始皇帝摔了个大马趴,心脏都吓得差点停跳了。 “先生,还要再砸几下?” “先生!” “先生?” 扶苏兴奋的抓着剑柄,叫了几声都没人回应。 他还以为是锻打的噪音太大,陈庆没听见,提高嗓门又喊了几声。 “先别管这个了。” 陈庆掰着他的肩膀,指向秦始皇的御驾所在:“你爹好像摔得不轻。” “父皇!” 扶苏转头一看,顿时双目圆睁。 他把手上的东西一扔,撒腿就跑。 “我去!” 陈庆大惊失色。 那烧红的铁剑斜斜的横在砧台上,而铁锤正在以一往无前的气势重重的落下。 仅犹豫了不到十分之一秒后,陈庆双手抱头,大喝一声:“趴下!” 工匠们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听到喊声下意识的就蹲在地上。 砰~! 咻—— 陈庆感觉有什么东西从头顶极速飞过。 他后怕的摸了摸脑袋,发现没少什么东西,这才放下心。 不过用来束发的高山冠好像矮了一截,断口处的发茬似乎都焦了。 “扶苏小心。” 嬴政好不容易才站稳,被上百名侍卫团团围在中间。 他突然发现,好像有什么暗器在空中转着圈追向了扶苏,情急之下再次大喝。 “父皇。” 扶苏诧异的停下脚步。 刚回过头,有个什么红彤彤的长条型物体就歪歪斜斜的从身旁两三米的地方掠过,然后‘滋’的一声插进了泥地里,冒出阵阵白烟。 “原来是它,差点吃了大亏。” 扶苏立马就想起来,这是自己扔在砧台上的铁剑。 “父皇,您怎么样了?” 他转过身,急匆匆朝着始皇帝的方向走去。 侍卫们顿时如潮水般分开两边,让出道路。 嬴政黑着脸,气不打一处来。 “扶苏,你不在宫中处理奏章,为何在这里?” “儿臣……听说陈中侯造出了一样奇物,锻打铁料更胜人工十倍,二十倍。故而心中好奇,特来查看。” “父皇,您的脚踝没事吧?” 他已经注意到始皇帝倾斜着身子,一只脚好像受了伤,顿时自责不已。 “没什么大事。” 嬴政活动了下脚腕,虽然走路还有点一瘸一拐的,但应该是没伤到骨头。 他在侍卫的重重保卫之中,走上前将那柄弯弯曲曲的铁剑捡起来。 “这就是你方才所持之物?” “父皇小心烫。” 扶苏连忙提醒道。 铁剑插在泥土中已经有一会儿了,剑柄虽然热,但还没到烫手的地步。 它现在看起来灰扑扑的,完全没有神兵利刃的样子,反倒是像根烧火棍。 “参见陛下” 陈庆心情忐忑的过来见礼。 幸好扶苏没出什么事,要是大秦未来的储君嘎了,秦始皇不把他五马分尸才怪。 “陈庆……” 嬴政的语气压得低低的,饱含怒火。 “城外的惊雷是你弄出来的?” “陛下,这不是惊雷,而是铁锤锻打的声音。” 陈庆回过身,指着来回往复的铁锤:“微臣也没想到它的动静会如此之大,忘了提醒周围的百姓,还请陛下恕罪。” “寡人先去看看。” 嬴政丢掉了手中的废品,径直往水车的方向走去。 如果他造出来的都是这种玩意儿,恐怕免不了受到责罚。 但若是真的有用,则另当别论。 “草民参见陛下。” 工匠和民夫齐刷刷跪倒一片。 李乙等人心惊胆战,知道自己闯下了大祸。 刚才铁剑崩飞出去,打着旋朝着扶苏袭去,差点吓得他们魂飞魄散。 早知道就不留在咸阳了。 跟着东家混,三天慌九顿。 天天像是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干活一样,这谁顶得住呀? 铁锤发出的巨响,并没有使嬴政露出半点惊慌之色。 他仔细的观察了转轴上的横杆,以及中间部分的杠杆装置,目光中流露出欣赏之色。 “此物精巧至极。” “陈庆,派人演示。” 嬴政迫不及待想要看到他运作起来的样子。 “陛下,您先把耳朵堵好。” “还有别离得太近,火星会飞溅出来。” 陈庆吃了一次亏,这回不敢大意,匆匆去路边摘了树叶,递给秦始皇。 “不用那般麻烦,寡人又不是三岁孩童。” 嬴政生性好强,摆摆手拒绝了他的好意。 陈庆默然无语。 你不怕我怕啊! 这万一要出点什么岔子,我不得被射成刺猬? “李乙,你来演示。” 陈庆高声喝道。 “是,东家。” 李乙叫苦不迭,慢腾腾的站了起来。 他先去炉火中拿出一根烧红的铁棒,然后小心翼翼的站在砧台前。 始皇帝非但不害怕,还凑近了探头张望。 李乙两腿直打哆嗦,死活不敢把铁料放上砧台。 “你还愣着干什么?” 嬴政不耐烦的催促道。 “诺。” 李乙把心一横,壮着胆子把铁料往前一伸。 咚! 咚! 咚! 随着铁锤落下,他逐渐找到了平时的感觉,熟练的挪动着位置,力求让铁料每一处都受力均匀。 不过十几下,铁剑基本成型。 李乙为求完美,小心翼翼的多锻打了几下,然后才把它抽出来。 “淬火!” 陈庆怕始皇帝在旁,李乙的脑瓜子不好使,开口提醒道。 “诺。” 李乙点点头,迅速把剑胚插入水桶中。 滋—— 一阵白雾升腾而起。 秦始皇急不可耐的站在旁边:“拿过来与我看。” “诺。” 李乙大气都不敢出,先是缓缓将剑胚掉了个头,也顾不得铁剑还未冷却完全稍有些烫手,强忍着疼痛把剑柄那一端递了过去。 上百名侍卫提着弩弓站在周围,他但凡有任何异常的举动,只怕还未来得及抬起手来,就要命丧当场。 嬴政捏着细长的剑柄,把剑胚凑在眼前来回打量。 “陛下,还得开锋了才好用。” “装上剑柄,配上剑鞘,就算完工了。” 陈庆 第43章 陈某做事,还要你来管教? 陈庆低着头,想笑又不敢笑。 三万吨对大秦来说,是个想都不敢想的天文数字。 但是在后世,它甚至都到不了全国钢产量零头的零头。 早在2018年,中国的钢产量就达到了9亿吨之多,占全世界总量的50%。 在陈庆穿越之前,仅仅沙钢的一个炼钢炉,每天出产的铁水就有一万五千吨! 三万吨,不过是人家一个厂里面其中一个炉子两天的产量。 “陈庆,你此言可当真?” 嬴政的语气既期望又充满着怀疑。 如果真有一千万把这样的神兵利器,他能把大秦的国土拓展到天边去! 什么马其顿、亚历山大,连给他提鞋的资格都没有! “当然是真的。” “但是……具体要视渭河上游的山脉中有没有铁矿,以及其具体产量为准。” “如果上游没有,采用陆运或者下游逆流而上的话,运输就会麻烦许多。” 陈庆认真的回答道。 嬴政面色冷肃:“关山没有,就去其他山脉找。寡人就不信,大秦以西会没有铁矿。” “哪怕挖空西方的每一座山,寡人也要找到铁!” 陈庆听到这句话,就知道他的态度有多么坚决。 开疆拓土也是有瘾的呀! “赵崇。” “小人在。” “去把内库里所有铁料全部支取出来,寡人要看到它们都变成这样的铁剑。” 嬴政恋恋不舍的盯着手里的剑胚,他已经迫不及待想看到一支全部装备铁制兵器的军队了。 “诺。” 赵崇恭敬的领命,快步离去。 “扶苏,你还不回宫吗?” 嬴政难得的说了一句关慰的话。 刚才他摔倒的时候,扶苏跌跌撞撞的跑过来,连背后有东西飞到身边都没有发现。 此情此景,即使心肠如铁石般坚硬的他,也不禁动容。 “儿臣……诺。” 扶苏欲言又止。 他还有很多事情想要向陈庆请教,但眼下似乎并不是好时机。 罢了,等晚上再说吧。 嬴政深深的看了陈庆一眼,似乎是下了很大的决心。 “陈庆,你若是真的每年能炼出三万吨铁,寡人给你封侯!” 话音未落,全场皆惊。 大秦可从来没有无功封爵的先例! 更何况是直接封侯! 但始皇帝的话已经说了出去,李斯等一干文臣又不在,自然没人站出来反驳。 “谢陛下隆恩。” 陈庆既欣喜又失望。 封侯有什么意思。 按理说,始皇帝看到了女儿送他的锦帕,你倒是成全我们俩呀! 揣着明白装糊涂,你怎么好意思的! 陈庆给‘大舅哥’打了个眼色,结果扶苏好像心事重重的样子,根本没注意到。 唉…… 想娶个公主真费劲。 得了,还是我自己努力吧。 始皇帝走后,陈庆交代工匠们继续锻打铁剑,自己则去将作少府赴任。 结果嘛…… 稍稍有点失望。 始皇帝是个闲不住的性子,各种大工程一样接一样。 将作少府里只有大猫小猫两三只,绝大多数人都驻扎在各处工地中。 “来人,备车。” “本官要去皇陵巡查。” 既然如此,陈庆索性也没必要留在这个空荡荡的衙门。 将作少府目前最大的工程就是秦始皇陵,征发民夫70万! 陈庆真的很想知道,后世的八大世界奇迹之一到底是怎么建设出来的。 皇陵的位置离咸阳并不远,大概百十里地左右。 咸阳附近的路又修的比较好,去一趟最多三个小时。 估摸着日落之前,陈庆还来得及回宫中吃晚饭。 马车从咸阳城中出来,沿着笔直又宽阔的驰道朝着西安进发。 广阔的百八里秦川之上,此时还没有任何工业时代的高楼大厦。 陈庆站在马车上眺望着一望无际的原野,看着前方的道路横贯于大地之上,宛如放大了无数倍的棋盘和划线,他的心中顿时涌起一股豪情。 “还不够!” “大秦的首都怎么可以没有一条高速公路。” “早晚我要把它建成水泥的,还要双向八车道。” “你们等着看吧,既然我来到了这里,大秦一定会因我而改变。” 车夫面露苦色,一遍遍的把‘高速公路’、‘水泥’、‘双向八车道’等陌生的词汇牢牢记在心里。 他可算是体会到赵统领的苦楚了。 监视陈庆这活儿确实不好干。 离皇陵还有三十多里,驰道两边低矮的丘陵上已经能看到不少开掘采挖的痕迹。 还有一幢幢似是窑炉状的建筑,正冒出滚滚浓烟。 “左中侯大人,那是烧制陶俑的工房。” 车夫适时的解释道。 “哦?” “兵马俑就是在这里做出来的吗?” 陈庆顿时大感兴趣,“快带我去看看。” “诺。” 车夫立刻调转方向,沿着崎岖的小路朝着丘陵进发。 不到半小时。 迎面吹来的风中已经有了烟雾的呛人味道。 陈庆掩住口鼻,好奇的东张西望。 突然,他的神情一凝。 前方不远处,一辆木车停在小路中央。 车子边上,还有两截摔碎的陶俑泥胚。 而一名凶神恶煞的监工正抡起皮鞭,把几名匠工和学徒打的满地乱滚! “住手!” 陈庆一看就恼了。 他从车上跳下来,大步流星朝着几人走去。 “大人饶命啊!” “小的不是故意的,小的马上就回去重做。” “大人手下留情呀!” 两位面色凄苦的中年匠工,还有两个身体瘦弱的年轻学徒身上已经没有一块完好的地方。 他们原本就破旧的麻衣现在彻底成了烂布条,一条条血痕遍布全身,殷红的血迹从伤口处缓缓渗出。 “不知是哪位大人驾临?” 监工上下打量了陈庆一圈,他认识对方的官服,却不认得陈庆本人,因此态度很小心的先作揖行礼。 “本官是将作少府新任左中侯。” 陈庆冷着脸:“你为何无故鞭打工匠?” “大人,小的可不是无故呀!” 监工指着地上摔成两截的陶俑:“是这几个蠢材摔坏了新制的陶俑胚胎,耽误了大量工时,小的故此才施以惩戒。” 陈庆看到两名 第44章 代郡玉麒麟重新上线 “你……狂悖无礼!” “老夫定要参你一本!” 曹子平暴跳如雷,胡须都在颤抖。 他指着陈庆,面色红了又白,白了又青,差点脑血栓都要发作了。 陈庆含笑不语,目光倨傲的扫视着对面每一个人。 始皇帝有天命光环,我实在斗不过。 你们一个两个的算是什么东西,也敢在我面前叫嚣? 说实话,陈庆刚穿越过来的时候,绝不是现在这样安分守己。 卖冰水赚了第一桶金后,他当时选择的并不是经营铜铁铺子,而是利润更大的贩私盐! 代郡深处内陆,盐价高昂。 陈庆有着来自后世的晒盐技术,只要从海边运回来,那就是一本万利。 成功了几次后,他的身家暴涨了上百倍,俨然一方豪富。 这时候,陈庆踌躇满志。 他给自己规划的路线是先当上‘代郡玉麒麟’,然后收拢一帮敢打敢杀的汉子在身边。 等将来天下一乱,立刻乘势而起。 万万没想到,现实很快给了他当头一棒。 后来陈庆总结的失败原因是:人家玉麒麟卢俊义能闯出那么大的名头,是因为他所处的朝代是重文抑武的铁血大‘送’。让他来大秦贩一回私盐试试?射不死你! 陈庆贩的盐越来越多,渐渐引起了代郡官府的注意。 在一次即将抵达终点,大家都放松了警惕的时候。夜幕中,黑压压如同潮水一般的士兵从四面八方涌来。 密集的弩箭攒射之后,当场就倒下了十几个人。 平日里咋咋呼呼的江湖好汉们差点吓尿了裤子,高呼一声‘风紧扯呼’之后狼狈奔逃,连头都不敢回。 幸亏陈庆当时去了河边洗澡,这才侥幸逃过一劫。 后来他靠着出色的制假技术,给自己重新做了‘照身帖’,隐姓埋名当起了铜铁商人。 代郡卢俊义是不敢想了,在大秦还没乱起来之前,想跟官府作对简直是死路一条。 这段黑历史他从未跟外人提过,但是黑冰台却从蛛丝马迹中找到了线索,由赵崇禀奏于始皇帝。 当然时过境迁,陈庆打造那么多兵器,本就是诛九族的死罪,贩私盐反而不算什么大事了。 “路就在这边,我又没拦着你。” “不是要去参我吗?” “你倒是去呀!” 陈庆一指下山的小路,冷笑着说道。 “好!好!好!” “你这逆贼可不要后悔!” 曹子平连道了三声好,显然怒极。 他一甩大袖,向着山下昂首阔步而去。 剩下的官吏顿时失了主意。 陈庆是左中侯,曹子平是右中侯。 两位上官闹成这样,他们到底该怎么办? “还愣着干什么?” “你们吃得饱穿得暖,站多久都没事。” “去找几件衣服过来,再寻些上好的金疮药。” 陈庆大声呼喝道。 “诺。” 曹子平不在场,他们只能老老实实听从陈庆的命令。 “老丈,不必跪着了,快起来吧。” 陈庆把跪伏于地的工匠们搀扶起来。 “草民不敢起。” “我等打碎了陶俑,请上官处罚。” 工匠埋着头,语气沉重的说道。 陈庆心知他们是怕被曹子平秋后算账,立刻板起脸来:“本官乃将作少府左中侯,这里我最大。我让尔等起身,你们是要抗命吗?” “这……” 工匠们互相对视了一眼,这才战战兢兢的站了起来。 “不过一介陶俑,泥土瓦砾而已。” “再怎么着还能比人重要?” 陈庆接过吏员递过来的旧衣服,给两名年长的工匠们披上。 “不可,不可。” 虽然是吏员所穿,而且还是旧的,但也要比他们身上的破麻衣要强出不知道多少倍。 工匠们连声推拒,诚惶诚恐。 “我让你们穿,你们只管穿上就行。” “谁敢找你们的麻烦,报我陈庆的名字。” 陈庆斜瞥了一眼周围的将作少府官吏,目光中充满威胁之意。 众人赶忙低下头去,不敢与他对视。 “草民谢大人盛恩,来世必当结草衔环以报!” 两行热泪从工匠的眼中涌出,在他灰扑扑的面庞上冲刷出清晰的沟壑。 四人重新跪在地上,语气无比真诚的道谢。 陈庆深深的叹了口气。 不过是几件旧衣服而已。 后世比这质量好不知道多少倍的衣物,扔在垃圾箱里都没人捡。 但是在大秦,却值得他们如此隆重的叩拜。 “起来吧,别动不动就跪了。” 陈庆再次将其搀扶起来。 “老丈,你在这里劳作多久了?” 他随口问了一句闲话,打算先拉进些关系再说。 “草民……在此服役三年零一个月十八天。” 工匠慢慢回忆着说道。 “你说多少?” “三年零一个月?” 陈庆面露惊色:“本官问你,你服的可是徭役?为何会如此之久?” 大秦律规定,成年男子每年需服一个月的徭役。 兴建大工程的时候,也会有临时摊派下来的徭役,这种通常时间就比较久了。 但陈庆怎么也没想到,居然会有人服徭役长达三年之久! 看他的年纪,家里肯定是上有老下有小。 这种情况下,他的父母妻儿怎么办? 靠谁来养活! 工匠们默默的低下头去,眼眶发红,但一句话都不敢说。 说错了可是要掉脑袋的! “你不说就算了。” 陈庆知道他的难处,默默叹了口气。 “本官再问你,此处像你这样的人多吗?” “多!” 工匠们毫不犹豫的点点头。 陈庆追问道:“大概占比几成?” “呃……两成以上总是有的,多了草民也说不准。” 两名工匠犹犹豫豫的回答。 “两成……” 陈庆算了一下,以七十万民夫来算,起码有十几万人是在超期服役。 内心短暂的挣扎了片刻,他冲着吏员们喊道:“把营建皇陵所有民夫的籍册找出来,凡是超过徭役期限,应该放还归家的,统计后报给我。” “大人……” “我等实在没有这个能耐。” “是呀,籍册疏于管理,遗失了很多。想要整理谈何容易!” 官吏们纷纷叫苦,无人肯听从 第45章 老家伙不讲武德,偷袭我这个穿越者 陈庆的目光四处寻索了一番,很快盯上了地上的两截陶俑。 他上去三两下砸掉了半截胳膊。 兵俑的下半部分是实心,上半部分是空心。 古人虽然不懂重心的原理,但是能工巧匠却从来不缺乏实用的智慧。 陈庆掰掉了胳膊的手腕后,一个前大后小的扩音喇叭就算做成了。 他跳上车子,冲着不远处忙碌的民夫和工匠喊道:“本官乃将作少府左中侯,先停下手头的事情,快来听我说话。” 一连重复了几次后,工匠们才小心翼翼的围了过来。 “草民参见左中侯大人。” 无论是什么官,反正他们一介平民的身份,只管拜就是了。 “本官今日刚上任,前来皇陵视察。” “不查不知道,一查吓一跳。” “将作少府对民夫的籍册管理多有疏漏之处,致使许多原本应该归家返乡的百姓滞留此处。” “籍册找不到了,不要紧。” “凡是超期服徭役者,只需三人以上作证,向本官说明情况,即刻放还归乡!” 话音未落,周围的官吏顿时面如土色,战战兢兢的看着陈庆,仿佛天塌下来了一样。 他知道自己干了什么吗? 民夫超期服役,原本就是始皇帝和朝廷默许的行为。 你把人放跑了,皇陵谁来修? 皇帝怪罪下来,谁能承担! “啊!” “真的还是假的呀?” “上官……不是欺骗我等?” 工匠们猛地抬起头来,眼中流露出欣喜又不敢相信的神色。 “认不得本官,还不认识大秦的官服吗?” 陈庆扯着自己的衣领,大声喊道。 “怎么?” “你们都不想回家?” 一听‘回家’这个词,民夫们顿时激动起来。 “大人,我超期一年多了!” “我也超了!” “大人,我出来半年多了呀!” “我的同乡都可以作证,大人您放我回去吧!” 群情汹汹,每一个人都拼命的往前挤,诉说自己的冤屈。 陈庆也吓了一跳。 这哪止两成啊,怕是一半都有了! 要是全部放回去,那就是三十多万人呀! 脑海中飞快的琢磨了一下,他决定不能鲁莽而为。 如果真的全放跑了,始皇帝肯定饶不了他。 但好歹把超期比较久的送回家,同时剩下的人也有了盼头。 “都别着急,慢慢来。” 陈庆面色严肃:“附近似你们这样的工坊还有多少?” 工匠们胆子也大了起来,他比划了一大圈:“大人,周围全都是,数不清到底有多少。” 陈庆不耐烦的说:“那就去把你们知道的地方全部跑一遍,凡是超期一年以上的,都叫到这里来。” “诺。” “诺。” 工匠们顿时一哄而散,喜滋滋的朝着山下跑去。 “陈中侯,你可知这样做会有什么后果?” “左中侯大人,你是要害死我们呀!” “吾命休矣!” 留在原地的官吏不知所措,如丧考妣般哭天喊地。 陈庆冷笑一声:“话是我说的,命令是我下的,你们嚎个什么劲儿?” “始皇帝责怪下来,本官一力承担,用不着你们操心。” 来自黑冰台的车夫面色复杂的盯着他的脖颈。 早就听赵统领说过,陈庆胆大至极,非常理可揣度。 今天可算见识到了! 你这是奔着诛九族去的呀! 在场的人如同热锅上的蚂蚁团团乱转,陈庆却面色不改,云淡风轻。 相处一段时间下来,他对嬴政的脾气也摸得差不多了。 没攻破马其顿,带回亚历山大的子孙,始皇帝能罢休? 看不到一千万柄神兵利器,他能舍得杀自己? 皇陵再怎么重要,在开疆拓土成瘾的始皇帝眼中,也得排在这两件事后面。 “嗯?” 陈庆往山下一瞄,突然发现了不对劲的地方。 周围的山头风平浪静,好似没有任何事情发生一样。 而大群黑衣黑甲的士兵,正在朝着这里飞奔而来。 当先的是一名骑着高头大马的将领,样子十分威武。 还有一位看起来有点眼熟的文官。 “曹子平?” 陈庆万万没想到,这家伙没跑去咸阳宫告状,反倒把看管民夫的军队给招来了。 MMP的老家伙不讲武德,偷袭我这个穿越者! “章少府,就是他!” “他就是左中侯陈庆!” 曹子平骑在战马上,往前追了一小段距离,用马鞭指着陈庆咬牙切齿的说道。 “知道了。” 章邯,秦朝末年最为出彩的将领。 曾经率领七十万刑徒军,连战连胜,所向披靡。 可他在朝中投靠的是李斯一党。 后来赵高杀李斯,让章邯心有余悸。 等战事不顺的时候,胡亥和赵高这俩猪队友谴使者对其严词斥责。 当时军中粮草不济,朝廷一无补给,二无犒赏。 章邯没等来援助,却等来了秦二世和赵高的责难。 他担心再打下去,只要稍遇挫折,就要步了李斯的后尘,干脆一气之下投降了项羽。 双方靠近之后,陈庆从车子上跳了下来。 大批民夫被士兵们驱赶着,愁容满面的走在后头。 有些胆大的还抬起头,可怜巴巴的望着陈庆:你不是说要放我们走吗?怎么官兵又把我们抓起来了。 “陈中侯,久仰大名。” “不知阁下是?” 陈庆若有所思的打量着这位面色坚毅,古铜色皮肤的孔武汉子。 在皇陵能带这么多兵的,该不会是章邯吧? “大胆!” “此乃少府章上卿。” 曹子平第一个跳了出来:“章上卿主管将作少府一应事物,你既为左中侯,为何见了上官不行礼?” “我看你也没行礼嘛。” 陈庆玩味的笑着。 “你……强词夺理!” 曹子平吹胡子瞪眼,胸膛剧烈的起伏着。 陈庆不为所动,目光平淡的看着骑在马上的章邯。 果然是好一员威风凛凛的武将,怪不得那么能打! 只不过…… 嘿嘿,你投降项羽一事,要是始皇帝知道了,不知道会怎样呢? 秦朝设立三公九卿制度。 章邯以武将之身,领的是上卿的官职。 具体负责的则是统管将作少府 第46章 给嬴政爷俩干沉默了 天色未暗。 两封密奏一前一后送到了始皇帝的御案之上。 出于对黑冰台的信任,嬴政先看的是赵崇呈上来的那份。 打开看了没多久,他的脸色就阴沉下来。 扶苏恰巧留在这里,由始皇帝言传身教,学习处理政务。 一见父皇脸色很不好看,他小心的问:“父皇,可是发生了什么大事?” “这个陈庆,该杀!” “竟然要将修建皇陵的民夫发还返乡,谁给他的胆子!” “寡人命他当将作少府左中侯,他就是这般回报寡人的吗?” 嬴政气愤的把书简摔在御案上,额头上青筋直跳。 扶苏一听和陈庆有关,顿时提起了精神。 “父皇,可容儿臣一观?” “你自己来看!” 嬴政怒火中烧,连看第二封密奏的心情都没有了。 扶苏小心翼翼把黑冰台密奏拿过来。 陈庆的一言一行,事无巨细的记录在上面。 当看到他是为超期服役三年的民夫仗义执言的时候,扶苏心怀大慰,暗暗赞叹道:真不愧是先生所为! 不过这种表情,决不能让始皇帝看到,否则定然心中不喜。 扶苏稍稍歪着身子,看完了整封密奏,琢磨着该怎么替陈庆开脱。 “你不用说了!” “寡人知道,你素来奉陈庆为大贤,他的所作所为,你必然支持。” 嬴政恨铁不成钢的看着自己的儿子,提前把对方的话堵了回去。 扶苏面色尴尬,讷讷不敢言。 “御史大夫曹乘泽。” 嬴政看着竹简上的名刺,略感疑惑。 曹承泽在御史中存在感并不强,处理的也多是整理内库书册等杂务,怎么突然紧急上书? 抱着以防万一的态度,嬴政打开了这卷谏书。 不多时,他的眼神愈发凶厉,牙齿咬得咯咯作响。 扶苏心知不妙,连忙问道:“父皇,曹大夫说了什么?” 嬴政猛地转过头来,目光恶狠狠地说:“扶苏,若是臣子目无法纪,飞扬跋扈。打着为民请命的旗号,收买人心,广施恩泽,他是何居心?” “父皇……” 扶苏低下头,暗道:先生在朝中还真是不少仇家啊。 “儿臣以为,当相机行事,不可一概而论。” “哦?如何相机行事,你倒是说来听听。” 嬴政强忍着怒气,非要听他说出个所以然来。 扶苏昂首道:“若是无关小吏,行邀买人心之事,大可一笑置之。待查明真相后,再依律查办。若是王公贵族,举足轻重的人物,便不能轻举妄动。须得查明其同党是谁,日常与何人往来,务必一网打尽。” 嬴政脸色一变,愣在当场。 陈庆肯定不能算无关小吏,他的本事可大着呢,偷偷摸摸就能打造出五千副兵甲。 可…… 他的党羽是谁呢? 嬴政幽怨的看了一眼自己的儿子,扶苏能算半个。 还有谁? 他想了半天,硬是没想出陈庆有什么同党。 要说仇人,那倒是一抓一大把。 嬴政差点被自己的想法给逗笑了。 能活成陈庆这样举世皆敌,在某种程度上也不得不说他是个人才。 “就知道你要替他说话。” 嬴政佯装恼怒的瞪了一眼扶苏,抬起头对赵崇说:“去把陈庆招来,寡人要当面问责。” “诺。” 赵崇走出咸阳宫后,情不自禁的摇头。 陈庆这家伙,可真有两下子呀! 换了别人这么干,早就不知道死多少回了。 刚才听始皇帝的语气,杀心已经消解,恐怕又又又要被他逃过一劫。 一刻钟后,陈庆匆匆忙忙赶到了御书房。 他的嘴角还沾着没擦干净的饭粒,一进门就恭敬的行礼:“微臣参见陛下,参见扶苏公子。” “陈庆。” 始皇帝眼神玩味:“你倒是吃得下,睡得着。” 陈庆毫不犹豫的说:“回陛下,微臣日日为大秦忧心劳力,自然吃得多了点,睡得香甜一些。” 嬴政差点被气笑了。 扶苏不停地打眼色,示意他不要刺激始皇帝。 “那你倒是说说,你如何为寡人分忧呀?” 嬴政压低了些声音,语气严肃了不少。 陈庆朗声道:“陛下,大秦律规定:功必赏,过必罚。微臣不通律法,当真如此吗?” 扶苏温和的说:“当然如此,这是大秦律的根基,也是大秦治国之本。” “那微臣心中有一事不解。” 陈庆朗声道:“微臣今日亲眼所见,一群对大秦最为忠心,为大秦奋战到最后一刻的功臣,却过着衣不蔽体、食不果腹,牛马都不如的生活。” “有家不能回,亲人难团圆,令微臣不忍侧目。” “故此想问,赏在哪里?” 嬴政的脸色不禁变得凝重起来:“你说的可是骊山刑徒?他们何功之有?” 扶苏催促道:“先生,可是后世历史中,他们立下了大功?” 陈庆点点头:“公子果然聪慧,一猜就中。” 他直视着秦始皇的眼睛:“史书记载,胡亥登基后,天下烽烟四起,各地乱军多如牛毛。” “许多野心勃勃之辈,不约而同朝着咸阳进发。” “拿下咸阳,才有问鼎天下的资本。” 陈庆指了指自己脚下,让嬴政的脸色又黑了几分。 扶苏深吸了口气:“难道是骊山刑徒救了咸阳?” “然也。” 陈庆郑重地说:“彼时蒙恬已死,大秦北军心存怨念,加上路途遥远,来不及回师防守都城。远征百越的大军更不消说,远隔万里,有心而无力。” “面对规模数十万、百万计的乱军,朝廷无奈下只得听从章邯的建议,给骊山刑徒发放武器和盔甲,命他们与乱军作战。” 嬴政默默的把章邯的名字记在心里。 临危不乱,有勇有谋。 以前还是小视了他,将来有机会可以委以重任。 陈庆心中暗笑:要器重章邯了? 很好嘛! 你越器重他,我手里捏着的把柄就越重要。 啧啧,官大一级又如何,看以后将作少府到底谁说了算! “陈庆,你接着说。” 嬴政见他停下话头,催促道。 陈庆微微点头:“谁都没想到,骊山刑徒感念朝廷宽赦之恩,竟 第47章 给老嬴家干活不发老婆,这合理吗? 嬴政的脸色变幻不停,目光中闪过羞愧、恼怒、尴尬、为难。 扶苏有心替他解围,面对这个棘手的问题却束手无措,低垂着脑袋沉吟不语。 陈庆偷偷瞄了一下嬴政的表情,清了清嗓子说:“微臣以为,对骊山服役的劳工,当分门别类,细细梳理后,再各自安置。” “那你来说说,如何分类,又如何处置呢?” 嬴政的语气轻松了不少。 陈庆差点笑出来。 你这个倔脾气,明知道自己做错了,却梗着脖子不肯承认。 我要是不给你台阶下,你还能跟我大眼瞪小眼一整晚? “先说征发的民夫。” “微臣以为,凡是超过服役期限的民夫,当返尽返。” “按照超期的时间,优先放还逾期一年以上的。后面的待梳理清楚后,再分批次放还。” “而对于那些刑徒,罪大恶极者,若不到刑罚年限的,需继续服役。” “罪责较轻者,也要定出时间来,让他们有个盼头。” 嬴政面色阴沉:“照你们这么说,起码要放归三成到五成的人。寡人的皇陵不用修了?” “修自然是要修的。” “不过微臣觉得不用急在一时。” 陈庆抬起头,目光真诚的说:“陛下已经开始改变作息习惯,待西域送来胡萝卜及各色水果蔬菜的种子,再调节饮食。微臣觉得,放缓一些也是无妨。” 嬴政深吸了口气,脸上露出淡淡的喜色。 是陈庆亲口说他五年后会薨毙的,如今也是他告诉自己,或许五年后不用死了。 “如果陛下真的着急,微臣定然想办法,让皇陵如期完工。” 陈庆接着说了一句。 嬴政的脸色立刻垮了下来。 刚想夸你一句,你又开始造次了! “此事暂缓再议吧。” 嬴政想了想,就决定接受他的方案。 骊山刑徒立下如此大功,断无不赏之理。 哪怕当下并没有发生,但是他自己心里那关就过不去。 “微臣还建议……” 陈庆趁热打铁:“这些民夫与刑徒为陛下修建皇陵,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若是让他们空着手回去,岂不是显得朝廷薄情寡义?” …… 嬴政横眉竖目,语气十分不悦。 将他们放归回去,已经是天大的恩德。 陈庆居然还不满足,要给他们发放犒赏! 这可是几十万人! 哪怕每人十斤粟,都有数百万斤,足够搬空好几座粮仓。 而这些粮食,原本是用来供应庞大的军队和征发的民夫。 别的都好说,粮草不济,可是要出大乱子的! “微臣恰好想到了一个办法,惠而不费。” “一分钱都不用花,还能让民夫与刑徒感恩戴德,赞扬陛下一片盛恩。” 陈庆适时的抛出了解决办法。 “哦?” 嬴政和扶苏面露惊讶之色。 还有这种好事? 又不花钱,又让老百姓感恩戴德? “陛下,若不出微臣所料,蒙上卿统计的水力分布舆图不日即将呈上。” “修建水车有各地官府协助,想来速度不会太慢。” “当水车建成之时,这么重要的东西,总需要人日夜看护吧?” “哪怕不需看护,平日运作起来,也得有几个人在旁负责协助。” “微臣以为,朝廷不如命返家的民夫当个微末小吏。” “也不用多,替官府磨面,按月支一点米粮即可。” “要是有闲暇,替普通百姓磨面,只需按照十成取其半成即可。” “一来省了自家磨面的花费,二来还有一份固定的收入。” “其必然欢欣鼓舞,日日夜夜称颂陛下仁德。” 扶苏听完就坐不住了。 他站起来郑重的一揖到底:“先生才华旷古烁今,世所罕见,请受扶苏一拜。” “公子这如何当得。” 陈庆慢悠悠的扶起对方,心里暗爽到极点。 以后要是扶苏当了皇帝,我既当你的妹夫,又当你的宰相,还时不时被皇帝吹吹彩虹屁,岂不是要爽死? “哼,倒也有几分歪才。” 嬴政看到儿子如此崇拜陈庆,微微生起了几分嫉妒。 扶苏犹豫了下,开口道:“不知先生读过多少年书?在哪位大贤名下求学?” 陈庆精神一振。 真是瞌睡来了送枕头! “微臣才疏学浅,书读的倒也不算多。” “满打满算,不过二十年而已。” 扶苏激动的问:“先生年纪也不大,读书二十载,当真是学富五车的饱学之士!” 啧啧啧。 我后世就一个普通的双非本科,还特么是冷门专业。 别说学富五车了,就算找工作都得挑那种竞争小的才敢报名。 也就在大秦能装这个逼了。 扶苏又问:“不知治的是哪一门学问?” 他暗暗心想:先生所思所想,多与我有相通之处,说不定也是儒家之人。如果真是如此,那可太好了! 陈庆一本正经的回答道:“微臣所学驳杂,天文地理,格物术数,皆有涉猎。然而大多博而不精,勉强知晓一二而已。” 扶苏顿时震惊的望着他:“先生过谦了!” 既然陈庆能说出天文地理、格物术数皆有涉猎,那妥妥的是博览群书,满腹经纶啊! “父皇,儿臣此次归来,见宫中弟妹多有顽劣,疏于学问。” “恰巧陈先生也住在宫中,不如……请他抽时间教导下。” “儿臣也能旁听一二,必定获益良多。” 扶苏诚挚的请求道。 嬴政不由皱起了眉头。 为皇子讲学可不比将作少府左中侯这等职位。 俗话说,打灰打得好,工地干到老。 陈庆在将作少府再怎么出类拔萃,也不过是个工匠头领而已。 但如果当了皇子的老师,那可是能影响到皇家下一代的。 “陈庆,你意下如何?” 嬴政犹豫不决,打算先听听陈庆的想法。 “微臣终日劳碌,哪有如此多闲暇。” 陈庆叹了口气:“不过若是有空的时候,公子可以召集弟妹,想听什么,我讲点什么就是了。” 嬴政的嘴角一抽抽。 ‘召集弟妹’,这个‘妹’才是你的真实意图吧? 陈庆,你真是色胆包天! 当着寡人的面,打这 第48章 陛下,您的皇陵不修了? 翌日,大朝会。 始皇帝到来之前,文武大臣照样如往常一样,按照亲疏远近凑在一起窃窃私语。 御史大夫那边格外热闹。 有几人神情振奋,眉飞色舞,仿佛有什么天大的好事要发生了一般。 李斯独坐于左上首,神态沉稳,气定神闲。 昨天曹承泽那份谏书是他亲自指点,用笔如刀,招招往始皇帝的要害上扎。 擅作主张,私放民夫,耽误皇陵营建进度,此乃死罪一。 邀买人心,图谋不轨,加上陈庆还有谋反的先例,此乃死罪二。 李斯无论怎么想,都认定陈庆这回绝对在劫难逃。 “陛下驾到——” 嘹亮的嗓音遥遥的传来,文武大臣立刻各自归位,一本正经的跪坐在席上。 嬴政昂首阔步而来。 一甩袖袍,霸气十足的坐在御案之后。 “有事启奏,无事退朝。” 听到这句惯常的仪例,李斯微微偏头。 谁来开这个头炮,可是很关键的问题。 曹承泽昨日已经上过书,今天再站出来,有纠缠不放的嫌疑。 他下意识想到了性格冲动,又对自己言听计从的猛将李信。 而且上朝的路上,李斯专门拦住对方,提起此事。 结果…… 往日龙精虎猛,精神十足的李信低垂着脑袋,眼观鼻,鼻观心,好似老僧入定一般。 “哼!” 李斯面露冷色,很快就想明白了因果。 扶苏册立太子在即,加上他相当信重陈庆,显然李信不想得罪未来的太子。 这家伙对征伐西域的主帅志在必得,当下也不想招惹麻烦,故此对自己的眼神暗示不闻不问。 李斯暗暗恼火。 你怕得罪了太子,就不怕得罪我吗? “臣有本奏。” 一道浑厚粗犷的声音响起。 “章卿,你怎么回来了?” 按例每日早朝之前,大小官员的名录都要递交宫中,由始皇帝审核。 但这玩意儿就像后世的打卡一样,谁还能没事天天盯着看。 嬴政心思电转,知道必然是为陈庆之事。 “微臣要弹劾将作少府左中侯。” 章邯单刀直入,说明缘由。 李斯顿时松了口气。 章邯贵为上卿,专司皇陵营建一事,他来开口,再适合不过了。 “你要弹劾他什么呀?” 嬴政不动声色。 “微臣弹劾陈中侯目无上官,肆意妄为……” 章邯把陈庆的所作所为如实道来,顿时满朝哗然! 御史大夫们等的就是这个机会,立刻急不可耐的跳了出来。 “陛下,陈庆此举包藏祸心,不可不察呀!” “修建皇陵乃是国之大事,岂容得他一个小小的左中侯做主。” “若置之不顾,国家法度何在?” “臣奏请陛下,诛陈庆!” “臣附议,诛陈庆!” “上任第一天就惹出如此祸端,请陛下严惩。” 嬴政神色平静的看着群情激奋的文武百官,忍不住嘴角上扬。 这就是陈庆的收买人心吗? 满朝大臣可没一个站在他那边呀! 李斯暗暗打量着始皇帝的表情,见他居然似在发笑,心里咯噔一下。 “章邯。” 嬴政淡淡的开口。 “臣在。” 章邯心里突然有种不好的感觉,而且还十分强烈。 “方才你提及,修建皇陵征发的民夫,以及调集的刑徒中,多有超期服役者,此事可属实?” “这……” 章邯一下子就坐蜡了。 他敢说不是,那就是欺君。 回头始皇帝查出来,肯定饶不了他。 可他要说属实,那不是给自己,给李相和御史大夫添堵吗? “为何吞吞吐吐?” “难道你是打算欺瞒寡人?” 嬴政面色一肃,冷声说道。 章邯心头大惊,连忙作揖道:“臣不敢欺瞒陛下,确有此事。” 御史大夫们面色尴尬。 不光他们知道,全天下稍微有点见识的百姓都知道。 但皇帝的陵寝又不能不修,大家都当成了约定俗成的规矩。 “哦……” 嬴政若有所思,拖着长长的尾音说:“大秦律法森严,以信服众。” “昔日商鞅立木,以五十金赏之,方有后来之万民景从。” “寡人岂可无信乎?” 话音未落,群臣脸色大变。 怎么听始皇帝这意思,是要按照陈庆的意思,把超期的民夫和刑徒都放了呀? 他们真的很想问一句:陛下,您的皇陵不修了? 那可不是别人的,是您自己的陵寝啊! 然而还没人胆子大到那种程度,他们讪讪的低下头去,互相以眼神交流,搞不懂始皇帝到底在想些什么。 蒙毅偷偷舒了口气。 他看到扶苏脸上一直挂着淡淡的微笑,就知道苗头不对。 幸亏没附和群臣,要不然既得罪了太子,也会令陛下不喜,搞得里外不是人。 “陛下。” 曹承泽是当事人之一。 他硬着头皮站了出来,朗声道:“若是将民夫遣返,恐耽搁皇陵的营建进度,到时候……” 李斯心下大骇,可提醒对方已经来不及了。 “曹大夫。” 嬴政坐直了身体,眼神犀利:“你是盼着寡人早死吗?” 麒麟殿内为之一肃,谁都不敢发出半点声音。 曹承泽猛地打了个哆嗦,迅速的跪在地上:“微臣绝无此意,请陛下明鉴!” 方才与他站在一起的御史大夫不着痕迹的稍微离远了些。 谁敢在这个问题上触始皇帝的霉头,怕是活得不耐烦了。 “哼!” 嬴政冷哼一声,目光愤恨的盯着曹承泽。 “你在内库整理书册的任务还是太闲了呀。” “前几日赵佗来书,他已攻下百越绝大多数土地。” “寡人欲设南海、桂林、象郡,管理百越之地。” “尓既然无所事事,便去百越当郡守吧。” 曹承泽脸色刷得惨白,差点瘫倒在地上。 岭南之地多烟瘴,出征的战士大部分不是战死沙场,而是倒在各种稀奇古怪的病症之中。 他这把老骨头,能活着走到百越吗? “微臣……遵旨。” 曹承泽的脸色比哭还难看,战战巍巍的躬下身子。 “章邯。” 嬴政一叫他的名字,章邯肉眼可见的哆嗦了下。 “臣……在。” 有 第49章 黑冰台办事,无关人等闪开 朝会开得如火如荼的时候,陈庆已经在去往西安皇陵的路上。 随他一起的,还有四名全副武装的铁鹰剑士。 “啧啧。” “老赵还真是仗义。” 大清早出门前,两名‘随从’过来候命。 陈庆直接拍了拍其中一人的肩膀:“咱们明人不说暗话,你们虽然是黑冰台的人,但跟在我身边办事,我可有亏待过你们?” “大人……何出此言?” 两名随从面色尴尬。 你知道就知道了呗,说破了多没意思。 “行啦,我也不为难你们。” “今天本官有要事要办,你们平日的行头还有吗?回去穿起来。” “最好再叫两个兄弟,跟我一起去。” “回头我让赵统领请你们喝酒。” 被他按着肩膀的人目光复杂的看了过来:你欠统领大人的钱还没还呢! 二人不敢擅作主张,回去请示了赵崇。 于是陈庆就多了四个全副武装的跟班,比昨天来的时候威风多了。 天色尚早。 皇陵营地的民夫、刑徒却已经忙碌一个时辰了。 此起彼伏的丘陵上,大大小小的工坊重新冒起了浓烟。 啪! 一声清脆的鞭响,随之而来的是痛彻心扉的惨叫。 “老家伙,贱皮子又痒了是吧!” “动作都麻利点!” 凶神恶煞的监工拎着皮鞭,但凡遇到看不顺眼的,就是狠狠的一皮鞭上去,打的人皮开肉绽。 民夫们知道他是在蓄意报复,但周围有大军把守,全都老老实实垂着脑袋,敢怒而不敢言。 “咦?” 陈庆上山的时候,发现周围突然多了几十名士兵。 “站住,尔等何人,擅入皇陵重地。” 一名小头目站出来吆喝道。 “呵呵。” 陈庆冷笑一声。 蹭! 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拔出了一名铁鹰剑士的长剑:“黑冰台办事,无关人等闪开!” 四名铁鹰剑士大惊失色,慌张的互相对视着,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他们是黑冰台的人,可陈庆不是呀! 这要是让陈庆顶着黑冰台的名头闯出什么祸端来,别说他们几个,连赵崇都得吃不了兜着走。 把守的士兵一听黑冰台的名头,再看了眼四名铁鹰剑士的装备,顿时心中一肃。 “诺。” “散开。” 士兵们飞快的让出道路,不敢有任何阻拦。 “哼。” 陈庆把长剑重新递还给铁鹰剑士,在对方复杂的眼神中,咧着嘴直笑。 爽啊! 他早就想这么干了! 赵崇那块货,干的是皇家鹰犬的活,却一点都没有后世‘东厂’、‘西厂’、‘锦衣卫’的嚣张霸道。 看来我得给你们好好上一课。 陈庆率领四人大摇大摆走进了工坊之中。 昨日的那名监工远远的看到他,还以为自己眼花了,特意揉了揉眼睛。 “你是……左中侯?” “怎么?记性差到这种程度?” 陈庆冷冷一笑:“昨天刚见面,今天就不认识本官了?” 监工连忙作揖行礼:“小人拜见左中侯大人。” 他心里暗暗嘀咕:曹大人不是说,昨夜已经拜托族兄上书弹劾陈庆了吗?难道是革职问罪的诏书还没发下来? 是了,应该是如此。 他的妹妹是曹承泽的小妾,消息十分灵通。 陈庆一出现,周围的工匠们不约而同停下手中的劳作,目光疑惑的盯着他看个不停。 “老丈,本官又回来了。” 陈庆认出了昨日受到鞭笞的匠工,微笑着和对方打了声招呼。 “草民拜见左中侯大人。” 民夫们再次齐刷刷跪倒一片。 “昨日本官命你们互相传告,统计超期服役者,你们可曾办好呀?” “印信和文书,本官可都拿来了。” 陈庆晃了晃手中沉甸甸的包袱。 一听这话,民夫们顿时激动起来。 可往前走了几步,又迟疑的停下了脚步。 昨天他就是如此说的,结果高兴了没多久,大家又被守卫的士兵给赶了回来,还受了惩处,连晚饭都没得吃。 “你们可是不信本官?” “罢了,那本官先去别的地方。皇陵营地民夫数十万,等再过十天半个月本官再回来。” 陈庆转过身去,作势要走。 “大人请留步!” “我们统计好了,大人您真的可以放我们走?” “大人,我等思乡心切,您可千万不要再诓骗我们。” 民夫们顿时着了急,纷纷围了上来。 陈庆回过头:“印信文书都在,何来诓骗一说?难道本官还能伪造不成?” 听到这话,工匠们的疑虑顿时打消了不少。 大秦律法严苛,伪造官府印信文书非但是死罪,还要连坐父母乡邻,一般人不是脑子发昏,谁有那个胆子? “给我搬张案几过来。” “本官这就给你们办理返乡文书。” 陈庆大咧咧的吩咐道。 “大人。” 监工瞧出事情不对,壮着胆子上前问道:“不知可有章少府手令?您……似乎无权放人吧?” 啪! 陈庆反手就是一个大耳刮抽了上去。 “此乃皇帝陛下口谕,章少府再大,难道还能大得过皇帝?” “本官让你搬张案几,你没听到吗?” 监工面色惶惶,犹疑不定的望着陈庆。 连铁鹰剑士都禁不住转过头来。 假传皇帝口谕可是诛九族的大罪! 陈庆所说的到底是真是假? “呵,陛下的口谕都不好使了吗?” 他面带讥嘲和威胁之色,冷冷的打量着那名监工。 “大人,我知道案几在哪里。” 事情已经到了这种程度,离回家只差一张文书,工匠们也管不了那么多。 他们匆匆忙忙去屋里搬来了案几,又贴心的把笔墨砚台全部拿了出来。 陈庆选了个避风的地方,盘腿坐下。 “都排好队,谁也不准争抢,一个个来。” “还未到期的也不要着急,等到了服役期限,自然会放你们回去。” 哗啦啦。 他把包袱打开,倒出了一堆空白的竹简。 唉,大早上拎着这些走了好几里地,差点累死。 看来造纸要提上日程了呀! 还有一方印章,上面用小篆刻着‘将作少府左中侯印’,那是陈庆自 第50章 李斯跌倒,大秦吃饱 “陈中侯……” 章邯听到这个名字心里直打鼓。 始皇帝今天在朝会上一反常态,非但要发还民夫,反而还治了御史大夫曹承泽的罪,将其流放百越。 要说陈庆与此无关,他是万万不信的。 问题是李斯跟随陛下多年,陈庆何德何能,会让皇帝如此言听计从呢? “章少府?” 监工疑惑的抬起头,目光搜索着曹子平的踪迹。 奇怪,曹大人一早就不见了踪影,也没跟在章少府身边,是去了哪里呢? 他心心念念的曹大人昨夜留宿在族兄家中,等着今天的朝会开完,就去寻陈庆的麻烦。 此时曹子平正在与曹承泽抱头痛哭呢,哪儿还有心情回来处理公事? “陈中侯人在哪里?” “带我过去。” 章邯不动声色的说道。 “诺。” “小人这就带路。” 监工风风火火的往山上走去,脸上虽然还留着殷红的巴掌印,但是腰杆挺得笔直,颇有扬眉吐气的架势。 “山狗,上郡清河乡人士。役期已满,特许还乡。沿途郡县,不得阻拦。” 陈庆用蝇头小字,在竹简上写完这段公文,然后抓起官印,盖上印章。 “还有委任令,一同拿着吧。” 他把两根竹简递了过去。 “草民谢大人,谢大人。” 山狗激动的话都不会说了,两只手捧着那根还乡令,激动的浑身颤抖。 他鼻子一酸,差点老泪纵横。 “草民谢大人再造之恩,待草民归家后,必日日念诵大人的好处,永世不敢忘怀。” 山狗跪在地上,哭着叩头道谢。 “不必如此,快起来吧,别耽误了其他人。” 陈庆叮嘱道:“两根书简你一定保管好,不然被沿途关卡拦住,你要再回来补办可就麻烦了。” “是是是,草民一定将其珍若性命。” 山狗连连点头后,突然发觉不对劲。 “大人,这个‘委任令’是个什么东西?” “东西?” 陈庆意味深长的一笑。 他冲着咸阳的方向拱拱手:“昨日本官将皇陵情形禀报陛下,告之尔等疾苦。陛下深感震惊,不曾想竟然在距咸阳咫尺之遥的地方,居然发生了如此严重的渎职!” 民夫们神情惊惶又疑惑。 不是始皇帝让他们来修皇陵的吗? 难道始作俑者另有他人? 陈庆重重地叹了口气:“唉,我官微言轻,眼看着朝廷奸佞当道,却无能无力,愧对尔等。” 山狗等人心中顿时涌起无限的感动。 “大人,您不要这么说。” “您是天底下最好的官了!” “我就知道,朝中定然出了奸佞!否则怎会如此荼害百姓!” “大人,您一定要珍重自身,千万不要被奸佞所害呀!” 章邯来的时候,正好看到民夫们里三层外三层,把陈庆围在中间。 他们群情激奋,左一个‘奸佞’右一个‘奸佞’,听着格外刺耳。 “大……” 监工刚要喝止,就被章邯拦下。 他倒要看看,陈庆到底有何本事,居然让李相都束手无策。 “父老乡亲们,切勿多言。” “奸臣势大,小心遭其报复。” 陈庆郑重的叮嘱道。 民夫们顿时心中一惊,连忙闭口不言。 可奸佞会是谁呢? 每个人都在暗暗琢磨。 渐渐一个人的名字出现在他们的脑海中。 宰相李斯! 普通百姓哪知道那么多官僚的名字。 只有李斯名气大,权位高,又是一朝宰相。 天下大事小情,除了皇帝,全是他说了算。 我们在这里受苦受难,李斯能不知道? 对,一定是他! 陈庆嘴角微微勾起。 成了! 后世有句‘和珅跌倒,嘉庆吃饱’。 如今的大秦朝百姓怨声载道,若是不给他们找个宣泄口,将来还是会惹出麻烦来。 谁来背这个黑锅? 反正不能是始皇帝,百姓也没这个胆子。 那肯定就是李斯了嘛! 陈庆的算盘打得噼里啪啦响,早就为未来大舅哥谋划好了一切。 哪天扶苏登基后,第一个把李斯拿出来开刀。 既能铲除朝中法家的势力,又能让百姓归心。 何乐而不为呢? “这委任状乃是我替诸位从陛下那里求取而来。” “朝廷欲在各地兴建水力磨坊……” 话还没说完,一听‘兴建’这样的字眼,民夫们人人变色。 百姓可吃够了‘兴建’的苦头啦! “各位不必担心,水力磨坊工事简单,要不了多少时日,但是对地方来说,却是受益无穷。” “尔等若是不急着回家,可以去渭河岸边看看,那里的水力磨坊昼夜不停,可磨面两万多斤。” 陈庆耐心的介绍道。 “两万多斤?” “天呐,那得堆成山了吧?” “它怎么有那么大的力气?” “大人所言当真?” 民夫们倒吸一口凉气,既震惊又不敢相信。 “是真是假,你们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拿了还乡文书,你们就是自由人,谁都拦不得你们。” “水力磨坊需要人手,陛下念你们苦劳多年,特赐下一枚委任令。” “将来磨坊建好后,尔等持此令去官府报道,自会安排你们当一小吏,负责水力磨坊日常运转。” “以后自家磨米磨面,都不需要自己动手,也不用花钱了。” “周围百姓若是来磨面,十成只取半成。” “尔等当了朝廷吏员,可记得千万不能欺压乡邻,贪墨枉法。” “否则再被送到这皇陵营地来,本官必从重处罚!” 陈庆先给了个甜枣,马上又打了一棒子。 民夫们心中涌起巨大的惊喜,又觉得自己责任重大。 “大人放心,草民绝不敢行那等苟且之事。” “大人……谢陛下,谢大人恩德。” “呜呜呜。” “谢陛下,谢大人。” 一干人里不知道谁带的头,齐刷刷跪倒在地,哭哭啼啼的拜谢不止。 “切记……章将军,你怎么来了?” 陈庆刚想再叮嘱几句,眼角余光突然发现不远处站着很多人。 “陈中侯……” 章邯心中五味杂陈。 怪不得李相斗不过他! 此子城府之深,远非常人所能及。 第51章 秦墨相里氏 陈庆有了人手,又得到了章邯的默许和扶持,放还民夫的工作终于得以大面积的铺开。 皇陵营地中,时不时爆发出一阵兴高采烈的欢呼声,颂扬声不绝于耳。 然而陈庆的心情却很沉重。 1927年,一位伟人写下了着名的《湖南农民运动考察报告》,详细论述了当前农民的处境、遭遇、急需解决的各项问题。 陈庆也是如此。 没有调查就没有发言权。 大秦二世而亡,始皇帝死后天下皆反,绝不是什么偶然或者百姓的一时义愤,而是大秦根深蒂固存在的问题。 通过几天的走访他才发现,原来自己最初遇到的那群民夫,在皇陵营地已经算条件好的了。 真正惨的是大秦的刑徒。 民夫无罪之身,还可以干些打胚、雕刻、烧火等轻省活计。 而刑徒全部被用于挖土、运输、砌墙,打夯等沉重的体力劳动。 哪一天要是只死十几个人,连监工都会觉得意外。 “唉!” “这要是让他们去后世踩缝纫机,怕是踩冒烟了,嘴角都得带着笑。” 陈庆除了感慨之外,还有些后怕。 他不光贩过私盐,经营铜铁铺子的时候也玩了不少花活儿。 能全须全尾的活到现在,也算是幸运至极了。 “大人,返乡文书已全部发放完毕。” 文吏收拾好东西,过来候命。 “走,咱们去下一个地方。” “午时啦?先去吃了饭再说。” 陈庆瞧了一眼天色,朝着章邯的行营走去。 他连着去蹭了五六天饭,却没有见到章邯本人。 不知道是因为李斯的缘故,对方不敢与他见面。还是章邯自己心存顾虑,所以才刻意回避。 反正陈庆不管那一套。 整个营地大几十万人,就章邯的行营伙食最好,不蹭他蹭谁的呀? 庞大的皇陵营地中,民夫和刑徒也在监工的吆喝下,停下了手中的工作。 “朝食到了,速速去打饭。” “吃完了赶紧干活。” 监工的语气虽然恶劣,然而这句话对于疲累的工匠们无异于天籁之音。 一处专供高等匠工吃饭的草棚下。 简陋的饭桌上,硕大的海碗装满了蒸熟的麦饭,比寻常民夫多出不少。 除此之外,还有下饭的葱、韭,和每人一碗藿叶(豆子叶)汤。 虽然在陈庆眼中,已经不能用粗茶淡饭来形容了,但是在皇陵营地中,这绝对是高人不止一等的待遇。 “咦,今天怎么吃饭的人少了很多?” 相里奚捧起饭碗来,才发觉不对。 往常一到这个时候,饭桌边总是挤得满满当当,今天却空出来好些地方,显得稀稀拉拉的。 工匠们抬起头,望着秦墨一派的首领人物,神色复杂,嗫嚅着不敢说话。 相里奚仔细观察了下,发现很多刚加入墨家的工匠们居然都跑了! “父亲,是那位左中侯要来了。” 一名衣着朴素,不施脂粉的年轻女孩剥好了蒜,放在相里奚的手边。 她五官姣好,皮肤呈一种健康的小麦色。 面容不似赢诗曼那般娇美动人,有种英武干练的飒爽之姿。 嗓音略带沙哑,十分富有磁性。 衣袍虽然宽松,却难掩丰腴婀娜的身材。 尤其是胸前的高高鼓起的一大块,在这个女人比金子都稀罕的工地上,不知道吸引了多少不怀好意的目光。 然而除了多看两眼,哪怕再胆大包天的刑徒,也不敢对其有任何非分之举。 她是将作少府大匠相里奚的女儿,相里菱。 大匠,按照后世的说法,应该被称作总工程师。 昔年墨子死后,曾经与儒家并称当世两大显学的墨家分裂成三派。 一为秦墨,二为齐墨,三为楚墨。 其中秦墨以工造技术见长,曾经在始皇帝统一天下的过程中立下了汗马功劳。 齐墨则演变成了依附于王公权贵的门客,谋士一类,以辩才闻名于世。 至于楚墨,则继承了墨家的侠义精神,大多数墨侠都投入其中,演变成一支大型‘有活力的社会组织’。 “左中侯?” “可是打造出咸阳城外水力磨坊的陈庆?” 相里奚面色不虞,对陈庆直呼其名,语气非常不满。 墨家为大秦帝国做出了多少贡献,他至今还只是个大匠。 可陈庆来了才多久,造了个水力磨坊,就摇身一变成了他的顶头上司。 这还有天理吗? “就是他。” 相里菱语气不悦的说:“陈庆要放还民夫还乡,那些刚加入进来的人,不少役期都超了。因此……才会不告而别。” “父亲,要不要教训他们一下?” 墨家学派有着自己的法度,对于叛逃者的惩处十分严厉。 现下墨家本来就式微,要是人人都像他们一样说走就走,人心岂不是就散了? “此事……容后再说。” “阿菱,你今晚把师兄弟召集起来,先给陈庆一个下马威,再谈其他。” 相里奚很快做出了决定。 “嗯。” 相里菱露出甜甜的笑容。 秦墨的机关术独步天下,区区一个水力磨坊算得了什么。 他们只是没想到,并不是做不出来。 自打陈庆来了之后,连墨门的许多同伴都时不时提起他,言语中多是尊崇之词。 这无疑削弱了父亲的权威。 相里菱早就想给对方一点颜色瞧瞧了。 —— “大人,章少府让您去一趟。” 一名传令兵找到了陈庆。 此时他还不知道秦墨相里氏正打算对付他,正在民夫们的阿谀歌颂声中飘飘然忘乎所以。 “章少府要见我?” “他可终于来了呀!” 陈庆已经等了许久,连忙对文吏叮嘱一声后,匆匆跟着传令兵去了行营。 “少府,陈中侯带到。” 不多时。 简朴却威严肃穆的将军行营中,背着身的章邯听到脚步声后,缓缓转过身来。 他生硬的笑了笑:“陈中侯来了。” ??? 我是来跟你说废话的吗? “我来了。” 陈庆气定神闲,铿锵有力的回答。 …… 章邯脸上怒色一闪而逝。 “陈中侯请坐。” 他迅速平复了情绪,与陈庆相隔三尺,对 第52章 你又不是章夫人,我要挟你干什么 “坐呀。” 陈庆很轻易的就夺取了谈话的主动权。 他目光玩味的打量着虎背熊腰的章邯,暗暗叹息道:如果这是娘化大秦之类的位面,今天的剧情可就喜闻乐见了呀。 “陈中侯,你到底是何意?” “本官到底做了什么,被你如此诋毁!” 章邯强忍着怒气重新坐下,右手却一直死死握着剑柄,好似随时要抽剑杀人一样。 “史记:三十七年十月癸丑,始皇出游……” 陈庆来回踱着步子,抑扬顿挫的把秦朝的历史一一道来。 章邯震惊又惶恐,目光像是在看着妖魔鬼怪一样,恨不得立刻夺路而逃。 幸好,陈庆隐去了很多细节,讲述的非常快。 他把章邯率领刑徒与乱军作战的事迹也一并道来,又说到他被胡亥、赵高逼迫,不得已投降项羽的劣迹。 “你投了楚军之后,照样享受高官厚禄。” “而那些刑徒下场就惨了,全部被活活坑杀,成了孤魂野鬼。” “章将军,你以二十万刑徒的性命换取荣华富贵。我说替你还了他们的恩情,可有错?” 陈庆用质问的语气说道。 “呵。” “荒谬之言,本官对大秦忠心耿耿,岂会投降乱军!” 章邯冷笑一声,显得十分自信又坚决。 “章将军,你真的不会吗?” 陈庆意味深长的看着他。 “绝无可能!” “就算……反正陛下驾崩,本官也……” 章邯突然想起来,那会儿大秦的皇帝是胡亥。 他官居上卿,与公子胡亥也打过几次交道。 那个家伙可绝非明君之相呀! 如果胡亥当了皇帝,他真的能像以前那样忠心吗? 陈庆见章邯的神色瞬息万变,就知道对方已经开始自我怀疑。 “章将军难道就不好奇,陛下知道您干过这种事情,会有什么反应吗?” 他的语气轻缓,但是在章邯的耳中却犹如惊雷一样。 “陈中侯!” “本官与你无冤无仇,你为何陷害本官!” 章邯脸色发白,噌的站了起来,将剑锋拔出半尺。 “稍安勿躁。” 陈庆往下压了压手:“我只对陛下说过你率领刑徒作战的那一段,至于你投降的事迹,并未告之陛下。” 章邯的脸色这才好看了些,但依然惊魂未定。 他用袖子抹去额头的冷汗:“多谢……” 话说到一半章邯才反应过来,我谢他干什么呀! 要不是陈庆在始皇帝面前鼓弄唇舌,我至于在鬼门关走一遭吗? “陈庆,你意欲何为?” 章邯面色冷肃的盯着他:“若是欲挟持本官,那是痴心妄想!” “章将军这是哪里的话。” “你又不是章夫人,我挟持你干什么。” 陈庆不屑的摆摆手。 “你……这是何意?” 章邯露出疑惑的神色。 陈庆话锋一转:“我没猜错的话,陛下可是有夸赞过你?” “这……” 章邯马上想起来,始皇帝让他每旬去宫中汇报一次。 原来是这个原因! “陈庆,你到底想要什么?” “若是金银财宝,我家中倒是还有一些。” 章邯知道,陈庆必有所图,否则不可能如此庇护他。 “金银财宝我如果想要,早就堆积如山了。” 陈庆高深莫测的笑了笑:“章将军,我只希望你做一件事。” “你先说。” 章邯哪里敢答应,神色紧张的望着他。 “万一将来有一日陛下遭逢不测,咸阳生乱。” “我要你立即带兵进城,保护公子扶苏!” “任何人的命令你都不要管,哪怕是陛下的诏令也不必遵从。” “你只要保住公子扶苏,后面的一切就不会发生。” “而你,也不必像原本的历史轨迹中那样,最后落得个兵败自刎的下场。” 陈庆声色俱厉,话语如同一柄巨锤,不停地敲打在章邯的心上。 他接下来一句话都没说,耐心的等待对方回过神来。 大秦兵强马壮,然而对外的战事也频繁。 咸阳附近,唯有章邯掌控的兵力最多,离得也近。 再说,他手下还有数十万民夫和刑徒可用。 一旦未来发生什么变故,拥有翻盘力量的,绝对要算他一个。 陈庆苦心谋划之下,打算用章邯来当一道保险。 “公子扶苏册立太子在即,保护他是本官分内的事情。” 章邯犹犹豫豫,似是同意了,又好像是在推诿拖延。 陈庆冷笑道:“章将军,何必玩弄这种花俏?” “我只问你,到底是答应还是不答应。” “要是不答应,我立即进宫面圣,将你所作所为如实告之陛下。” “明年的今天,就是你章将军的忌日啦!” 章邯瞠目结舌:“你……你……” 他想不到陈庆翻脸比翻书还要快。 要是这么干的话,陈庆欺瞒圣聪,绝对讨不了好。 可他就惨了呀! 章邯脸色发苦,你怎么就损人不利己呢? 陈庆含笑不语,静静地望着他。 “好!” “我答应你。” 章邯拱手作揖:“陈庆,你这厮心思歹毒,本官甘拜下风!” “过奖过奖。” 陈庆笑眯眯的:“章将军,我会给扶苏公子留下一卷锦囊之书,叮嘱他将来遭逢大变之时再打开。要是你违背诺言……啧啧,后果可就难料喽。” “你你你……” 章邯气得七窍生烟。 这不是讹人吗? 我到底跟你多大仇? 万一扶苏提前打开了怎么办? “在下还有公务要处理,就不多留了。” “章少府,告辞。” 陈庆拱拱手,云淡风轻的走出了营帐。 章邯脸色数变,最终长长的叹了一口气。 要不我向陛下辞去这少府之职? 陈庆天天在他眼皮子底下打转,时间一久,还不知道有多少阴招在等着他呢。 —— 平淡的过了两天之后,皇陵营地发还的民夫已经达到了两万之多。 陈庆自然忙得不可开交,每日东奔西走,一刻都不得闲。 这天早上,咸阳城熙熙攘攘的街道上却突然出现了一件稀奇事。 八名精干的壮汉推着一辆被麻布包起来的大家伙,立时吸引了无数人的关注。 看热闹的人越来 第53章 手工耿也来大秦了? 黄昏时分。 陈庆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了咸阳宫。 “麻烦跟厨房说一声,今晚多加两只羊腿。” “我一个,你们哥俩分一个。” 他揉着酸痛的肩膀,对随从说道。 “诺。” 黑冰台的密探痛快的答应下来。 与陈庆干的其他事情相比,在皇宫里点菜真不算什么了。 “先生!” “先生你终于回来啦。” 扶苏脸色在宫门外来回踱着步子,听到脚步声后,欣喜的转过身来。 “公子可是有要事在等我?” 陈庆暗自纳罕。 最近朝中风平浪静,连李斯都不敢轻易再寻他的事端。 还有谁能整出什么幺蛾子来? “先生,今天有能工巧匠献上一架脚踏磨面机。” “其物构思巧妙,比推磨不知道要省力多少倍。” “我特意试了试,确实好用。” 扶苏兴奋的说道。 “哦?” “脚踏磨面机?” 陈庆一听这个名字,凭直觉就知道是冲自己来的。 历史上从未听闻这玩意儿,而且他刚做出水力磨坊,紧接着就有人献上此物,不是针对自己还能是什么? “走,带我去看看。” 陈庆也顾不得吃饭了,拉着扶苏就走。 “先生,我觉得此物可用来填补水力磨坊和风力磨坊的空缺。” “天地广大,总有地方既无水,风力也小的。” “要是能把它推而广之,大秦的百姓就再也不用为磨面而发愁了。” 扶苏一脸希冀的说道。 陈庆扭过头去:“公子,你先别高兴的太早。我先看一眼东西再说。” 始皇帝的后花园中。 一名身强体壮的工匠站在踏板之上,吱呀吱呀的上下踩动。 石磨滴溜溜的旋转着,将细细的白面碾了出来。 “哈哈哈。” “我大秦巧匠无数,寡人观之,比那水力磨坊更加高明些许。” “这脚踏磨面机一天能出面多少?” 嬴政来回打量了好几遍,龙颜大悦。 一个大木箱,加上一个石磨。 看起来结构非常简单,而且人的双腿总比胳膊力气大的多。 再加上人自身的重量,比普通的石磨省力又好用。 “回禀陛下,若是两人轮班,此物一天磨面五百斤总是有的。” 工匠小心翼翼的回答。 “五百斤……” 嬴政的脸色迅速垮了下来。 连水力磨坊的零头都不够。 不过胜在小巧,总算是能扳回一局了。 “陈庆,你来得正好。” “大秦的工匠造出了一样新东西,尚能观之否?” 嬴政的语气中带着几分小得意。 陈庆暗暗叹息。 您这好强的毛病什么时候能改改呀? 我可是两千年后来的穿越者,啥玩意儿没见过? 大秦的工匠再厉害,还能比得上两千年文明的积淀? 几位墨家门徒一听到陈庆的名字,好奇的望了他一眼,然后互相打了个眼色。 “这就是那脚踏磨面机?” 一个四四方方的大木箱子,上面装着个石磨。 从底下伸出两根长杆,最末端的地方做成了扁平的勺子状。 工匠正卖力的踩动着踏板,带动石磨一圈圈的旋转起来。 “咦,可以呀。” 陈庆不由多看了两眼。 起码在这个年代,此物的制造者已经有了简单的商品和包装的概念。 如果把传动装置露在外面,只要脑瓜子不算太笨,多看几遍就能弄明白其中的原理。 但是他选择用木箱把一切包裹起来,顿时显得高大上了许多。 “陈庆,此物如何,你倒是说说?” 嬴政昂首挺胸,心中大感快活。 区区一个水力磨坊而已,我大秦的能工巧匠更胜一筹。 他早就对陈庆那股恃才傲物的劲头儿不爽很久了。 可杀又不舍得杀,放又不能放,留在身边还一天天心里堵得慌。 能稍稍压下他的气焰,让他明白大秦并非无能人,也是一桩好事。 “陛下,微臣请问……此物的制造者可姓耿?” 陈庆作揖行礼问道。 “???” “你如何如此发问?” 嬴政不明其意。 陈庆侃侃而谈:“后世微臣那个年代有一名匠,绰号手工耿。凡是有用的东西,他一样都不造。偏爱搞些稀奇古怪的东西,堆满了屋子都卖不出去。” “这脚踏磨面机,颇有手工耿的风格。” “所以微臣一时误以为他和我一样,来到大秦朝了。” 嬴政的脸色迅速乌云密布,胸膛剧烈的起伏。 这是他杀人的前兆。 扶苏连忙道:“先生何出此言?脚踏磨面机我也用过,不如您先试试再说。” 陈庆摇了摇头:“不用试我都知道,它肯定是废物一件。” “这位大人!” 一名工匠脸色涨红,昂首挺胸走了过来。 他也顾不得始皇帝和扶苏公子都在,作揖道:“此物是我等精心打造,日可磨面五百斤。不知大人废物一说,从何而来?” 陈庆玩味的笑着,盯着对方不说话。 瞧着这伙人有点眼熟呀? 到底是从哪冒出来的,非得跟我较劲。 “大人为何不言不语?” “磨面机正在运作,大人既未观之,又未上手一试,凭空污蔑我等,似是不妥。” 墨家门徒不卑不亢的说道。 见始皇帝没制止,其余人也忍不住开口。 “它磨面又快又省力,请大人试过再说它到底有用没用。” “草民虽然比不过大人位高权重,但也是靠本事吃饭的人。” “若家家有此物,连那水力磨坊都不必用了。在家磨面,岂不比背到河边方便许多?” 陈庆冷冷一笑。 “尔等可是不服?” “大人,我等不服!” “不服!” “不服!” 墨家门徒铿锵有力的回答道,一脸怒色的瞪着他。 越是手艺高超的工匠,傲气就越重。 陈庆上来二话不说,空口无凭就断定他们造了一个废物,换了谁能不生气? “好,那我就让你们心服口服。” 他走上前去,围着木箱转了一圈,找到一个精巧的卡扣后,伸手将其打开。 精巧而复杂的传动部件在其中挤得满满当当,让陈庆恍然间有种来到了蒸汽时代的错觉。 嬴政和扶苏也好 第54章 车灯太大,晃花了我的眼 入夜。 皇陵营地漆黑一片。 劳碌了一天的民夫和刑徒早就陷入了梦乡之中,草棚和地洞里时不时传来如雷的鼾声。 而相里奚的木屋中仍然亮着油灯。 各种各样的工具和稀奇古怪的部件几乎堆满了每一处地方,连下脚的地方都不多。 相里奚擦拭着手里的刨子,然而总是心不在焉,还险些伤到了手。 突然,油灯闪烁了一下,门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阿菱,你回来啦。” 父女二人相依为命,光是从脚步声他就能听得出是自己的女儿。 “何事如此慌张?” 相里奚见女儿神色不对,面色严肃的问道。 “父亲……” 相里菱目光凄苦:“师兄他们不知如何触怒了陛下,被贬为奴籍,交由陈庆处置。那脚踏磨面机……被砸碎后扔出了宫城。我……” 话未说完,她不禁眼眶泛红,语气里也带上了几分哭腔。 “什么?!” 相里奚怒喝一声:“你可知是何缘故?那脚踏磨面机是我们数十人集思广益,耗费数日时间才做出来的。它哪里不好,竟然会惹得陛下发怒?” 相里菱悲伤的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但此事必定与陈庆有关!” “父亲,当务之急是怎么把师兄们救出来。” “一旦沦为奴籍,生死便由他人操控。” “那陈庆听说道貌岸然,贯会玩弄心术。” “要是时间拖得久了,我怕后果不堪设想。” 她担心的其实是师兄们受不住威逼利诱,把父亲给供出来。 触怒始皇帝,不死也要脱层皮。 相里家,包括整个秦墨一派,全靠父亲一人支撑着。 若是他有什么三长两短,日子该怎么过下去! 相里奚心情沉重,思索良久后,开口道:“明日陈中侯来皇陵给民夫登记的时候,我亲自去见他一面。个中缘由,我一定要当面问个清楚。” “若是他玩弄权术,欺我墨门一派……” 秦墨虽然不以武功见长,但防身术也是练过几手的。 更别说他们还有个好兄弟‘楚墨’,里面杀过人见过血的墨侠不知道有多少。 实在不行,相里奚只有厚着脸皮,请楚墨一派帮忙主持公道。 “父亲,还是我去吧。” “那陈庆备受皇帝恩宠,若是惹恼了他,只怕师兄弟们也要跟着受牵累。” 相里菱连忙劝道。 “你?” 相里奚犹豫了一下,想起女儿身手不错,这才放下了心。 “阿菱,若是陈庆有不轨之举,你尽快逃回来。” “到时候咱们全家一起跑,这大匠我不当也罢!” 相里菱点点头,忿忿的想着:要是陈庆当真是个贪花好色之徒,到时候非得给他一点颜色瞧瞧不可。 —— 翌日,天晴。 陈庆知道有无数人心急如焚的等待着自己发放还乡文书,早早就去了西安的皇陵工地。 一直忙活到日上三竿,案几前的长队总算看到了尾巴。 “本官去方便下,尔等不可懈怠。” 陈庆一泡尿憋了小半天,急急忙忙就往外跑。 周围开掘泥土的时候,挖出了不少深沟和大坑。 他找了个平缓的斜坡,下到底部,迅速的解下裤子。 哗哗哗—— “舒坦。” “咦?” 水快放完了,陈庆却突然有种被人盯着的感觉。 他猛地转过头去,果然看到一个人影站在坑边盯着自己。 相里菱满脸通红,恨不得转身就逃。 她远远的只看到陈庆独身一人走开,哪里想到居然是去干这种事情。 等陈庆脱下裤子,一阵清风拂来,他的官袍撩起,霎时间两条大毛腿和白花花的屁股对着自己,相里菱一下子就傻了。 “何方宵小,胆敢窥伺本官!” 两人离得有点远,陈庆觉得对方的身形像是女子,但转念一想,这里连老鼠都是公的,哪里来的女人。 他提上裤子,飞快的朝着斜坡上跑去。 “咳咳。” 相里菱尴尬的低咳一声,垂下头粗着嗓子说:“兄台,你也来撒尿啊。” “卧槽!” 陈庆走到近处后,直接懵逼了。 再一听对方说的话,脑子瞬间懵上加懵。 你那俩醒目的大灯都快比得上小号西瓜了,跟我说什么‘兄台’? 当这是拍脑残古装剧呢? “兄台,我也去方便一下。” 相里菱面皮发麻,强忍着尴尬和羞臊,试图佯装无事,从他的身边过去。 “等等!” 陈庆突然伸出了手,差点碰触到她的胸前。 “你要干什么?!” 相里菱动如脱兔,猛地后跃一步,足足有两米多远。 她把手按在后腰的匕首上,目光凶恶,警惕的盯着陈庆。 “我……” “我被车灯晃得有点眼花,你能不能扶我一把。” 陈庆瞧出了对方身手不凡,眼皮子眨巴几下,两只手在身前胡乱摸索着。 相里菱惊疑不定,下意识问道:“车灯是什么?” “车灯就是……” 陈庆暗笑不止。 你低头看一眼不就知道了! “是太阳,我们的家乡话叫车灯。” “太阳,车灯,可以相通的嘛。” 陈庆的脸颊不断抽搐,强忍着笑意说道。 “哼。” “陈中侯,别装了。” “民女相里菱,今日有事前来讨教。” 天底下没有人是傻子。 加上陈庆的演技不过关,很快被对方看出了端倪。 “相里菱,好名字!” 陈庆笑嘻嘻的打量着对方。 真是奇才呀! 大秦的百姓普遍营养不良,你居然能长得如此雄伟。 我穿越过来好几年,都未曾见过一个能及得上你的。 相里菱暗暗咬着银牙,要不是陈庆有官身,她早就拔出匕首,给对方一个深刻教训了。 “不知道相姑娘寻本官何事?” 陈庆好奇的询问道:“可是有冤屈要伸?” “是相里,不是相。” “不知道陈大人胸无点墨,如何当得左中侯?” 相里菱气愤的说道。 她的父亲空有满腹才华,至今才是个大匠。 陈庆连姓氏都能叫错,现在却当上了大官。 真是太不公平! “差不多嘛。” 陈庆满不在乎的摆摆手:“那相里姑娘到底 第55章 堂下何人,状告本官 不管情愿或者非情愿,两名铁鹰剑士总不能看着陈庆在他们眼皮子下受到伤害。 “姑娘,我劝你把兵器放下,不要乱动。” “此弩乃是精铁打造,十步之内,可洞穿铠甲。” 一人缓缓上前,把弩箭对准了相里菱的后心。 “我俩三十步之内,可射落飞鸟。” “你的身手再快,也躲不过去吧。” 另一人将弩箭对准了她的后脑勺。 两名铁鹰剑士呈合围的态势,慢慢绕了上来。 他们把弩弓端的四平八稳,即使在走动中,也没有晃动一分,显然是经过很长时间的训练才能有此本事。 相里菱光是看二人沉稳的步态,就知道两个都不是善茬。 几经犹豫后,在陈庆戏谑的眼神中,忿忿的将匕首扔下。 “算本姑娘栽了,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她高昂的昂着脑袋,仿佛准备慷慨就义一般。 陈庆忍不住被逗乐了。 要真是坏人抓到你这样的,能舍得轻易杀了你? 不得先XX,再XX,最后还得趁热来两发? “把她带走,随我来。” 陈庆板起面孔,负手走在前面。 两名铁鹰卫士对视一眼,叹息着摇了摇头。 就知道昨晚吃了你一条羊腿,绝对没好事。 “姑娘,走吧。” “别逼我们动粗。” 二人始终用弩弓瞄准她的要害,警戒心一刻都没有放松。 相里菱回头遥遥的望了一眼。 皇陵营地周围千丘万壑,然而家的方向她永远不会忘记。 再见了,父亲。 女儿若是一去不回,你带着师兄师弟赶紧跑,跑得越远越好。 千万不要想着来救我。 相里菱在铁鹰剑士的推搡下,默默跟在陈庆后头。 望着前方那个人的背影,她一脸坚毅之色。 唯死而已,怕他个什么! 一行四人脚步匆匆,走了一刻钟的时候,章邯的驻军大营已经遥遥在望。 黑衣黑甲的士兵排成整齐的队列,一遍遍演练着各种阵型,喊杀声震天。 相里菱不由变了脸色,马上又鼓起勇气。 我连死都不怕,区区军营,何惧之有? 两名铁鹰卫士隐隐觉得不对。 按照陈庆一贯的行事风格来看,他几乎不可能是来找章邯告状的。 那他到底来干什么? “陈中侯,我家少府不在。” 一名亲兵远远的看见陈庆,立刻拦在前面。 “我知道他不在。” “这不是特意来等着他嘛。” 陈庆径直往里面闯。 “陈中侯,不要为难小的。” 亲兵往后退了一步,垂着头说道。 “哈哈。” 陈庆实在忍俊不禁。 自从上次跟章邯面谈过一次后,这家伙为了躲避自己,天天在皇陵转着圈的巡查。 何至于此? 我又不是洪水猛兽,你怕我干什么。 “你快去通传一下,章少府知道我来了,没一会儿准回来。” 陈庆敏捷的绕过了对方,朝着章邯的将军营帐走去。 亲兵欲言又止,最终无奈的叹了口气,找了匹快马报信去了。 熊熊的篝火在火盆里燃烧,驱散了营帐中的寒气。 刀枪剑戟,各色兵器陈列在周围。 一副巨大的舆图挂在案几之后。 陈庆走进营帐后,当仁不让的坐在原本属于章邯的位置上。 铺在地上的是一张雪豹皮,华贵又威武,极为舒适。 再加上外面的喊杀声如惊雷震震,更加给这里增添了几分肃杀的气氛。 “民女相里菱,刺杀朝廷命官,你可知罪!” 砰! 陈庆重重的一拍案几。 相里菱倔强的昂着脑袋:“是你这狗官害我师兄在先,我为他们报仇,理所应当。民女不知罪!” 两名铁鹰卫士幸灾乐祸的偷笑。 让你拿我们当护卫使唤,这下傻眼了吧? 陈庆却不慌不忙:“你既然说我害了你的师兄,可有证据?” 相里菱愣了一下,恼羞成怒道:“证据没有,你干了什么事情自己清楚。” 呦呵! 陈庆玩味的打量着对方。 搁我这儿玩抛开事实不谈是吧? 这我能惯着你! “相里菱,你能出现在皇陵营地,而且还能顺利的跟踪本官,想来应该原本就住在这里。” “我来猜猜看。” “匠工肯定不会有女子,民夫和刑徒你也不会是。” “所以你是将作少府下辖官吏的家属。” “我说的对不对?” 陈庆捏着下巴,胸有成竹的说道。 相里菱顿时慌了,急切的说:“我不是什么官吏家属,我就是闯进来专门杀你的。” “所有罪责,我一人承担。” “你不要无故株连他人!” 陈庆冷笑道:“呵呵!你当律法是儿戏吗?” “刺杀朝廷命官,乃是诛九族之罪。” “此乃大秦律明文记载,你说不要株连就行了?” “你们两个,速速去军营调两千甲士。沿着方才我遇刺的位置,把将作少府所有匠工清查一遍。” “她的亲眷定在其中!” “若有反抗,格杀勿论!” …… 铁鹰卫士垂着脑袋,沉默不语。 您坐在章少府的位置上,但您真的不是他呀! 调兵需要朝廷的虎符,两千甲士那是开玩笑的吗? 您也太看得起我们了吧! 他们俩不以为意,但是相里菱已经彻底慌了。 “不要!” “陈中侯,刺杀你是我一时义愤,与其他人无关。” “哪怕千刀万剐,民女都一力承担。” “请您……收回成命。” 相里菱眼眶发红,内心挣扎片刻,缓缓跪倒在地上。 她一副泫然欲泣的样子,哀求道:“还请大人息怒,万勿大动干戈。” 啧啧。 陈庆撇撇嘴。 你早这样不就好了? “咳咳。” “堂下何人,状告本官?” 陈庆大咧咧的坐在案几后,打着官腔问道。 相里菱心中愤恨难平。 你明明知道我的名字,却还要多问一遍,简直欺人太甚。 “速去调兵,不要放跑了她的家属!” 陈庆又是一拍桌子,恶狠狠地吼道。 “民女相里菱,请大人恕罪。”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相里菱委屈屈巴巴的一揖到底,清脆的报上了名字。 “听说你有冤屈?” 第56章 陈中侯不是坏人,他挺好的 “不管你信不信,反正事实就是如此。” 陈庆一摊手,“现在你能冷静下来,听本官告诉你到底发生了什么吗?” 相里菱迟疑了下,缓缓点头。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你们是墨家的人?” 打从第一次看到脚踏磨面机里面复杂的机械结构,陈庆就知道,普天之下能造出这种超时代产物的,恐怕非墨家莫属了。 那可是在公元前两三百年就做出了小孔成像实验,还开始对光学、物理、力学展开研究,名留青史的牛叉学派。 无论历史课本怎么改版,里面最少不了也提他们一笔。 相里菱既不说话,也不点头,害怕牵连到家里。 “你不说话,我就当你默认了。” “那我再问一句,你们打造脚踏磨面机,可是为了与本官一争长短?” 陈庆逼视着她,语气不善的问道。 相里菱俏脸一红。 陈庆毕竟是上官,而她的父亲相里奚不过是大匠。 自古以来官大一级压死人。 这种事背后偷偷干还行,要是承认了那不是冒犯上官? “我又猜对了是吧?” “啧啧,一群猪脑子呀!” 陈庆不屑的嘲讽道。 相里菱怒气上涌:“陈中侯何故辱骂我等?” “骂你还是轻的呢。” 陈庆没好气的说:“你仔细听好了……” 他将昨夜宫中发生的一切细细道来,相里菱的脸色变幻不停。 原来是这样! 确实,秦墨一派以工造见长。 父亲和师兄们当时只想着与陈庆较技,下意识忽略了实用性。 脚踏磨面机的缺点和陈庆说的一模一样。 “若不是我替他们求情,你的师兄们还有命在?” “陛下雷霆大怒,可是连一个都没打算放过。要不是我慷慨陈词,你今天还能跳出来行刺我?” 陈庆生气的质问道。 相里菱面色尴尬,可还是有些不服气。 如果不是你当众说破其中的缺点,陛下又怎会雷霆大怒呢? “呵呵,又不服气了是吧?” “那我再问你,这脚踏磨面机推广开了会怎样?” “真像你师兄说的那样,推广到千家万户,然后过不了一个月,整片整片的大规模损坏。” “你们就算有三头六臂,修的过来吗?” “陛下得知后……” “你们全部加起来,死十次都不够吧?” 陈庆斜瞥着她,饱含威胁的说道。 相里菱悚然而惊。 如果真闹到那种地步,秦墨一派就闯下了滔天大祸! 以始皇帝的脾气,恐怕株连九族都不够! “还愣着干什么?” “难道不该道声谢吗?” 陈庆昂首挺胸,老神在在的负着手。 相里菱虽然讨厌他的语气,还是垂手作揖:“多谢陈中侯大恩大德,秦墨一派没齿难忘。” 陈庆轻咳了一声:“谁让你谢我了,是谢陛下宽宏大量,不与你们一介工匠计较。” 他打了个眼色,示意黑冰台的人还在旁边。 相里菱心下一惊,诚恳的叩拜在地:“多谢陛下宽仁大度,秦墨日后绝不敢再生事端,豁出性命也要为陛下把皇陵营建得尽善尽美。” 陈庆点点头:“陛下可是千古一帝,其实就算本官不出现,你们也别想蒙骗到陛下。小小匠工,不过逞一时之能而已,算不上什么大错。” “相里姑娘,你现在还要杀本官吗?” 相里菱知道他是在为秦墨一派说好话,迟疑片刻低声道:“对不起,民女一时糊涂,还望大人见谅。” 两名铁鹰剑士对视一眼,佩服得五体投地。 这陈庆真的是妖人啊! 一番连哄带吓唬,竟然让刺杀他的仇人感激上了。 怪不得人家最近混得风生水起,自己只能当个小兵。 “起来吧。” 陈庆搀扶着对方站起来,“以后凡事三思而后行,你一个姑娘家家的脾气这么暴躁,早晚要吃大亏。” 相里菱羞红了脸:“谢大人提点,民女记住了。” “走吧。” “你那师兄几个,暂时就在我那里。” “管吃管住,就是少了些自由。” “若是不放心,你们可以随时来探望。” 陈庆摆摆手,瞪了两个电灯泡一眼。 知道什么叫密室吗? 打了几遍眼色,你们愣是当没看见呀! 让我上演一点喜闻乐见的剧情,不好吗? “民女这就告辞。” “陈中侯,今日得罪了,来日必当结草衔环以报。” 相里菱怯生生的行了一礼,心中充满了感激和羞愧。 “不用来日,要什么来日呀。” 陈庆笑呵呵的,强忍着不舍说:“快回去吧,你的家人一定担心了。” 相里菱点点头,快步朝营帐的大门走去。 路过两位铁鹰剑士的时候,她还不忘行了一礼。 阎王好过,小鬼难缠。 礼多人不怪。 “还愣着干什么?” “随本官回去干活。” 相里菱一走,陈庆的脸色就垮了下来。 他打定主意,非得操练操练这两块没眼力的货色不可。 —— 晌午时分。 朝食分发下来后,民夫和刑徒或蹲或坐,狼吞虎咽的吃着粗陋的饭食。 一旦体力不济,监工的鞭子随时会抽下来。 等挨了鞭子,万一遇到雨水天气或者沾到泥水,或许第二天就爬不起来了。 草棚下。 将作少府的匠工们唉声叹气。 摆在桌上的饭菜比刑徒们不知道好了多少,但没人肯动筷子。 他们时不时扭头望向相里奚的方向,又抬头眺望向远方。 菱姑娘被抓去驻军大营了! 相里奚听到这个消息后,顿时如五雷轰顶,差点晕过去。 如果是陈庆一人所为,他还敢带徒弟们去围堵对方,起码先把人抢回来再说。 可冲击军营,那和找死有什么区别。 相里奚一言不发,直勾勾的盯着饭桌,脑海中翻江倒海。 “那是不是菱姑娘?” “菱姑娘回来了!” “你们快看呀,真的是菱姑娘!” 远远的一个女子的窈窕身姿出现在高高的黄土坡上。 工匠们辨认出对方的身形,顿时狂喜着叫喊起来。 相里奚初时还不敢信,待看清女儿的样貌后,立时喜极而泣。 “阿菱!” 他 第57章 一天不作死我浑身难受啊! “爹,你先听我说。” “咱们还真怨不得左中侯。” “师兄师弟你们也坐。” 相里菱招呼着秦墨一派的众人坐下,然后抑扬顿挫的把原委一一道来。 当听到始皇帝勃然大怒的时候,所有人都吓了一大跳,脖子后面凉飕飕的仿佛有冷风吹过。 得知是陈庆出面保下了他们的师兄弟,众人的脸色不禁古怪起来。 相里奚的拳头紧了又松,松了又紧,最后喟然长叹。 “想不到……” “我等度量狭窄,靠着微末技艺寻衅于陈大人。” “他非但不怪罪,反而出面回护我等。” “我心中实在难安。” 相里奚缓缓站了起来,伸手就去解腰带。 “父亲,您这是要干什么?” 相里菱惊愕不解的问。 “我去找陈大人负荆请罪。” “阿菱,你去砍些荆条来。” 相里奚吩咐道。 “师父,让我们去吧。” “是呀,我们大家伙一起去给他请罪,师父您不必如此。” “有事弟子服其劳,我等代师父前去谢罪。” 众人纷纷围拢过来劝道。 相里奚心意已决,挥挥手道:“无需多言,我今日不去请罪,他日秦国上下如何看待我们墨门?” “阿菱,还不快去!” 相里菱犹犹豫豫:“好……” —— 午时刚过。 陈庆大摇大摆的从军营里出来。 两名铁鹰剑士也腆着肚子,时不时打个饱嗝。 “黄羊肉老了些,那山鸡有点柴。” “蘑菇倒是不错。” 陈庆捡了根草棍,一边剔牙一边说道。 “咦?” “我怎么看那人好像没穿衣服?” 远远的,一名铁塔般的虬髯大汉赤着上身,大步流星而来。 深秋时节,哪怕最穷苦的刑徒都找来野草捆绑在身上御寒。 而那人却丝毫不觉寒冷一般,上半身肌肉块块隆起,犹如行走的铁塔。 “陈中侯小心!” “何方狂徒,报上名来!” 铁鹰剑士下意识掏出了弩弓,高声喝道。 “吾乃将作少府大匠相里奚,特来向左中侯大人负荆请罪。” 相里奚二话不说,纳头便拜。 随着他弯腰的动作,荆条的尖刺深深的扎进皮肤里,霎时间形成一个个殷红的小点。 相里奚恍若不觉,跪伏在地一动不动。 “你是……相里菱她爹?” 陈庆犹疑不定的问道。 “正是。” “相里氏先前对左中侯大人多有冒犯,又险些恩将仇报,铸成大错。” “请陈中侯责罚。” 相里奚语气低沉,把脑袋深深地压进黄土中。 “原来是大水冲了龙王庙,咱们本就是一家人嘛!” 陈庆大喜,上前试图搀扶对方。 没想到相里奚力气惊人,他扶了一把,对方居然纹丝不动。 “小人愧疚难当,不敢起身。” “请陈中侯责罚。” 相里奚固执的说道。 “嗨呀,这有什么好责罚的。” “小事一桩而已,相里先生快快起身。” 陈庆见对方不对,伸手去解他绑在身上的荆条。 “左中侯大人……” 尖刺已经深深的扎入皮肤,动一下就钻心的疼。 相里奚微微变色,“还请左中侯责罚。” “你别别提什么责罚不责罚了。” “天寒地冻,要是你感冒了,谁给皇帝干活?” “陛下的气可还没消呢。” 陈庆不管不顾,麻利的把捆扎的麻绳解开。 相里奚疼得嘴角直抽抽,等荆条离开后背的时候,更是长长的吸了一口凉气。 “相里先生何必如此。” “陈某又不曾怪罪你们秦墨。” 陈庆满意的上下打量着对方。 这体格,不去参加健美比赛真是可惜了呀! 哪怕当一员武将,也比你当匠工要好得多啊! 他的目光不由瞄向相里奚两块夸张的胸肌,“怪不得令爱胸肌如此发达,原来是遗传啊!” “左中侯大人,您说什么?” 相里奚不明所以的问道。 “哦,我的意思是,相里先生昂藏八尺,好生威武。” “大人过奖了。” 陈庆回过头:“拿我的上等金疮药过来。” …… 两名铁鹰卫士互相对视了一眼:陈中侯又开始装逼了。 这个词还是他们跟陈庆现学的。 初时不明其意,仔细想想却又觉得回味无穷。 “大人,您的金疮药。” 其中一位掏出黑冰台配发的伤药,双手奉上。 “相里先生,我先帮你敷药。” 陈庆热心地说。 “哦,不用不用。” “怎敢劳烦左中侯大人。” 相里奚受宠若惊,连连摆手。 “你我同朝为官,说什么劳烦不劳烦的。” 陈庆绕到对方身后,“别动,药粉珍贵,洒了可惜。” 相里奚心中顿时感动得无以复加。 到底是谁在背后造谣中伤陈大人? 他活了这么大把年纪,就没见过如陈庆这般体恤下属,又宽宏大量的官员! 下次要是让我遇到这等无耻之徒,必定饶不了他! 陈庆用手指沾着药粉,把相里奚后背每一处染血的地方都涂抹了一遍,心中暗暗欢喜。 捡到宝了呀! 还是自己送上门来的! 曾几何时,贩私盐的时候吃了官兵弩弓的亏,他经营铜铁铺刚有起色,就琢磨着把火器造出来。 万万没想到,这玩意儿说起来容易,真到了实际操作的时候,简直无从下手。 火铳最先造了出来。 但是因为威力太小,很快被淘汰。 火绳枪也搞出来了,然而装填速度太慢。 陈庆实验过几次,同样将它PASS掉。 秦军弩阵冠绝天下。 军队配比中,弩兵的比例高达30%。 而单兵弩弓的配备率达到了丧心病狂的80%! 更绝的是,人家还会三番轮射,然后再锬戈并进。 用火绳枪和秦军弩阵站着对撸,谁胜谁负还真不好说。 万一连火器都用上,照样打不过冷兵器时代的秦军,那玩笑不是开大了嘛! 如果凑巧史官记上那么一笔,陈庆可就永远被钉在历史的耻辱柱上了。 几番犹豫之后,火器被他彻底封存起来。 等什么时候遇到能工巧匠,把燧发枪或者转轮枪搞出来再说。 “陈大人,我的 第58章 与秦墨较技 夜幕降临,银河高挂。 咸阳宫的御书房中灯火通明。 嬴政指着一卷奏书,认真的教授扶苏辨识官员上书时的心态,揣度其中夸大、隐瞒、造假的成分有多少。 “故此……微臣以为好钢应该用在刀刃上。” “将作少府的工匠中多有手艺超群之辈,微臣想调集一些,将工业基础先搭建起来。” “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 “倘使……” 陈庆小心翼翼的斟酌着语言,还没说完,嬴政就停下话头,猛地转过身来。 他立刻感受到一股强大的压迫感,深深地埋下头。 “不知道你想调集多少工匠?” 嬴政冷冰冰的问道。 “呃,不多,一百人足矣。” “其实五十也可。” 陈庆察觉不妙,改口降低了一半。 “呵,呵呵。” 嬴政面色阴寒,疾步奔着他而来。 “父皇息怒。” 扶苏连忙求情。 嬴政却置之不理,他盯着陈庆的后脑勺,真恨不得拔剑砍下去。 “你要释放刑徒和民夫,寡人准了你。” “因为你建造水力磨坊有功,算是互相抵消。” “如今居然连修建皇陵的工匠你都盯上了!” “寡人问你,下一步你还想要什么?” 陈庆把脑袋压得更低:“微臣所求不多,唯愿大秦比历史上更加强大。” 嬴政心情好了些许,但余怒未消。 “调集五十工匠,大秦就更强了吗?” “不积跬步,无以至千里。要是陛下开恩,准许微臣调集一百工匠,或许起步会快一点。” 陈庆硬着头皮说道。 “你!” “陈庆,你这厮真的该杀!” 始皇帝气得来回踱步。 “将作少府的能吏,皆出自秦墨一派。” “寡人将他们给了你,皇陵如何修建?” “你来修吗?” 陈庆镇定有力的说:“陛下,无论皇陵修建得多么富丽堂皇,千百年后,终究是黄土一抔。随着时间的流逝,或许它会被深深掩埋,再也无人知晓您的姓名。” “但微臣所做之事,或许可以永世流传。” “无论再过一千年,一万年,世人终会记得,是大秦最早发明了它们。” “是大秦,最早有了工业文明的火种。” “是大秦,建立了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丰功伟业。” “因为大秦有一位英明神武、雄才大略……” 陈庆的马屁还没拍完,始皇帝就不耐烦的摆摆手:“行啦行啦。” 听别人吹捧,心里会舒坦。 但是听陈庆的阿谀之词,总觉得这块货暗地里憋着坏。 它不对味儿! “此事当真如此重要?” 始皇帝神情一肃。 “重要,非常重要。” 陈庆松了口气。 只要掐得准始皇帝的脉门,老虎屁股也是可以摸一摸的嘛! “那你又如何证明,墨门的工匠在你手中,就能创造出千秋伟业。” 嬴政还是不甘心。 他隐隐有种感觉,这些工匠调给陈庆,那就是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了。 那皇陵何时才能完工? “请陛下拭目以待。” “墨门工匠技艺高超,唯独缺一点眼光和思路。” “微臣恰好长于此处。” 陈庆作揖道。 嬴政犹豫不决。 皇陵他想要,丰功伟绩他也想要。 忽然,黑冰台的密奏在心中浮现,嬴政心中顿时有了主意。 “陈庆,寡人听闻,脚踏磨面机的工艺构造,并不弱于水力磨坊是吗?” “这……确实。” 陈庆无奈的点头。 他动嘴的能力无人能及,动手的能力实在差强人意。 铜铁铺的那帮工匠大多也是资质平平。 光是燧发枪的击发装置和转轮枪的转盘,搞了一年多都没能造出来。 秦墨确确实实代表了当今世上的顶尖工艺,不服不行。 “寡人给你个机会。” “你和墨门比试一场。” “若是你赢了,自然证明你比他们要强,以后墨门工匠就交由你指挥。” “若是你输了……寡人自不会放过你!” 最后一句话饱含杀气,足以看得出始皇帝对其怨念之深。 “微臣谢陛下隆恩。” 陈庆欢天喜地的喊道。 嬴政眼眸一缩,“你倒是好大的底气!” “不过些许微末伎俩,不值一提。” 陈庆谦虚的说道。 “哼,退下吧。” 嬴政不耐烦的挥退了对方。 陈庆刚转过身,脸上就不由浮现出喜意。 “嘿嘿。” “这可是您亲自给我开的挂,以己之矛攻己之盾。” “加上我这个穿越者加持,还能输了?” 他手底下有七个奴籍的墨门工匠,这么大的金手指不用,多可惜呀! “父皇。” “儿臣认为……” 扶苏知道水力磨坊对民生有多重要,可皇陵乃是他父皇的陵寝。 贸然开口,很容易背上不孝的名头。 “你不必认为。” “陈庆此人颇有手段,寡人想称称他到底有多少分量。” “泱泱大秦,寡人唯独看他不透。” “趁此机会,对其多些了解也好。” 嬴政面色严肃的说道。 扶苏这才知道原来比试一事不是那么简单。 “是,儿臣知道了。” 他心中暗暗期待。 听说秦墨一派工造之术登峰造极。 而先生高深莫测。 不知道两者相比,到底谁技高一筹呢? 深夜。 来自咸阳宫的使者将始皇帝的御令朗声念出。 墨门的工匠们跪了一地,此刻听完后,不由神情恍惚。 待传信使者走后,众人迅速聚集到相里奚身边。 “师父,这可是咱们墨门扬眉吐气的好机会呀!” “陈大人虽于我等有恩,但陛下说了,务必全力而为,这可不算忘恩负义。” “师父,胜了这一场,秦墨必将名扬天下!” “父亲……我觉得咱们是不是……” 相里菱心中不忍。 墨家两百多年的积累,岂是陈庆靠着灵光一闪的小聪明可以比拟的? 脚踏磨面机无非是一时失手而已。 要较起真来,由他们去做水力磨坊,能建造的更大,更省力,效率更高,比陈庆的手段不知道高了多少。 相里奚的目光渐渐变得坚毅。 墨门分裂以来,声势已经大不如前。 第59章 双赢,就是除了我赢,还是我赢 “天上飞的,地上跑的,水里游的?” “只要我赢一场就算秦墨输?” “嘶~这个相里奚的口气比他的胸肌还要大呀!” 深夜。 秦墨连夜遣人送来了战帖。 不是寻常所见的竹简,而是一张裁剪整齐的羊皮。 普通的羊皮不值什么钱,但是鞣制加工后,可以用来书写记事的羊皮却贵得离谱。 别说地主,就算朝廷官员平时都用不起。。 “他们这是打算把我当踏脚石了呀!” 毫无疑问,秦墨如今的处境并不算好。 战国时代,七雄争霸。 为了得到更好的军械,更先进的战争武器,各国纷纷对墨家大加招揽,开出的条件一个比一个高。 彼时墨家游走于各国之间,简直如鱼得水,到哪儿都被奉为上卿。 可后来秦始皇横扫六国,天下一统。 以前七个老板内卷的情况一去不复返。 天底下就一个大秦,你爱干不干,不干滚蛋! 墨家的待遇自然一落千丈,混成了现在这副不上不下的样子。 “你为了墨家的名声不想输,可我是穿越者呀!” “这要是输了,岂不是遗臭万年吗?” 陈庆摇了摇头。 看来非得跟墨家好好做过一场了。 顶多看在相里菱的面子上,让墨家能够输得体面一点。 —— 翌日,天明。 咸阳宫的一处林苑之中。 七个墨家工匠在生物钟的作用下先后起来。 互相大眼瞪小眼发了会儿呆之后,又齐齐叹气。 始皇帝自从将他们贬为奴籍后,就一直被关押在这里。 除了一日两餐有人送饭之外,就再也见不到任何人影。 以前觉得每日工作十分辛劳,现在还不如以前呢! 起码让他们忙碌起来,不会胡思乱想。 “把门打开。” 陈庆的声音从门外传来,工匠们先喜后惊。 大门吱呀一声敞开,刺目的阳光照进了屋子里,晃得他们睁不开眼睛。 “诸位近来可好?” 陈庆站在门边,环视了一圈。 见他们除了有些精神萎靡,状态还不错,顿时放下了心。 这可是始皇帝钦赐外挂,出问题了怎么行! “陈中侯。” “拜见左中侯大人。” 墨家门徒面露苦色,迅速从榻上下来,跪倒在屋子里。 “尔等如今已是奴籍,身契在本官手上。凡事皆需听从本官调遣,可都明白?” 陈庆神情倨傲的负手说道。 “小的明白。” 工匠们低声回答,语气中夹杂着唏嘘叹气声。 “昨日深夜,将作少府大匠相里奚给本官下了战帖。” “欲在工造之术上,与本官一较高下。” “而今正在用人之际,不知道谁愿为本官效力呀?” 陈庆目光威严的扫视着众人。 “师父?” “他……他一定是为了救我们。” “师父啊!徒弟对不起你!” 工匠们一听相里奚的名字,顿时人人变色。 有的人甚至忍不住掩面抽泣,神情极是哀伤。 陈庆等了半天,都没人回应自己。 工匠们低垂着脑袋,摆出了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架势。 想让他们用师傅那里学来的本事,去对付秦墨一派,那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情。 哪怕要杀他们的头,都照样如此。 “看来是无人愿意帮助本官了?” “也罢,那本官就放你们回去吧。” 陈庆一摆手,把大门让了出来。 ??? 工匠们猛地抬起头,目光不可思议地打量着他。 “陈中侯,此话当真?” “大人,你可不能诓骗小人。” “您真的愿意放我们回去?” 一听说要放他们走,人人精神振奋,同时又不敢相信陈庆会那么好心。 “本官说出去的话,什么时候不算数过?” “更何况一群忘恩负义的小人,放了你们又如何?” “想不到堂堂墨家如今竟然沦落到这种地步,大贤良才半个都不见,反倒是尔等这般蝇营狗苟的小人济济一堂。” “哼,这还比什么比?” “你们回去告诉相里奚,本官不屑与秦墨比试,就此罢了!” 陈庆面露怒色,转过身去一甩大袖,作势要走。 “大人稍待!” “秦墨何曾忘恩负义过?” “请大人留步!” 工匠们着了急,纷纷大喊着追了上来。 这可不是后世人不要脸天下无敌的时代。 战国时期被称之为礼崩乐坏,但是还没崩完全。 礼、义、诚、信依旧是放之天下皆准的道德观念。 秦墨如果被扣上忘恩负义的污名,立刻就会成为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简直是自绝于天下! 陈庆脚步一顿,回过头来冷着脸说:“尔等还有何话可说?” “陛下之前要杀你们,是我站出来替你们求的情。” “而今你们对本官的命令不闻不问,岂不是忘恩?” “尔等如今沦为奴籍,生杀皆系于本官一念之间。” “本官好吃好喝的待你们,却无半点报效之心,岂不是负义?” “忘恩负义,可有半点不对?” 墨家门徒脸色涨红,羞惭的说不出话来。 “大人,小的并非不想为您效力。只是……” “师父对我们恩重如山,我等岂能帮您对付同门。” “大人,若是别的事情,哪怕上刀山下火海,我等也不皱一下眉头,可……” 帮了陈庆,就是背叛师门。 不帮他,就是忘恩负义。 这七名工匠夹在其中左右为难,神色凄苦。 “你们说得倒也有道理。” 陈庆默默点头。 “多谢大人理解我等苦衷。” “大人,非是小的不愿为,实在不能为之。” “若有别的差遣,小的愿效犬马之劳。” 七人纷纷开始表忠心,态度十分郑重。 “这样吧。” 陈庆话锋一转:“我只用你们帮忙打造器物,与秦墨较量一场。不论输赢,比完即烧掉奴籍文书,放你们回去与师门团聚。想必相里先生定能理解尔等苦衷,不会怪罪于你们。” “若你们还不想答应,那就是成心打算做那忘恩负义之徒了!” “本官羞于与秦墨比试,尔等各自散去吧!” 七名工匠犹犹豫豫,互相不停地打眼色。 第60章 千古罪人胡亥 一连数日,皇陵营地再没见到过陈庆的身影。 扶苏为了能让他专心比试,在宜春宫里划拨出一块地方,供他们使用。 所需物料,也多是由内库划拨,不遗余力的帮助他取得胜利。 “你们都来看看。” 陈庆拿着一根首尾相连的链条,眼中不由泛起敬佩的神色。 要不是亲眼看见,谁信呐! 墨家工匠按照他说的模样,靠手工竟然真的打造出了自行车链条! 他只说了大致的模样,就有人主动提议:“此物应该用压床来造。” 结果陈庆一看,所谓的压床就是原始版本的冲床! 还有中间链接的钮柱,是工匠们先拉出了铁丝,然后按同样的尺寸裁剪下来,最后淬火加强硬度。 一切都不用他过多提点,人家自己本来就会! “大人,您说的齿轮传动机构我做出来了。” 一名工匠手里拿着长条形整齐排列的齿轮组,双手献上。 陈庆心中的震撼更加无以复加。 他怕制造链条传动自行车失败,随口提了一句此物用齿轮传动也可。 谁知道人家很快就造出了实物! 拿在手中仔细甄别了一下。 先不说它实用性和耐用性如何,起码思路和样式完全正确。 “你们啊你们。” 陈庆手里拿着齿轮组,回头冲着李乙等人骂骂咧咧。 “人家长了脑子,你们也长了脑子。” “可你们长的是猪脑子!” “人家长了双手,你也长了双手。” “可你们的双手比猪蹄子还笨!” “要不是遇见你们这群坑爹货,老子至于混成这逼样?” 陈庆心中实在郁闷难消。 如果早一点遇到墨家工匠,他脑海中各种后世产物,岂不是早就变成现实了? 怎么会被赵崇带着一群大头兵破门而入? “东家,我等……” “请大人恕罪。” “我等实在愚笨,给东家丢脸了。” 铜铁铺的工匠们垂头丧气。 他们一开始仗着是陈庆老部下的身份,还想压对方一头。 万万没想到,等到动起手来的时候才发现,他们那点蹩脚的手艺,给人家提鞋都不配。 双方判若云泥! 此时许多人羞臊的抬不起头来,以后连‘匠工’都不敢自称了。 他们那点本事,恐怕连跟着墨家门徒学艺都不够格,哪儿还敢称‘匠’? “秦墨人人都有你们这般手艺?” 陈庆忍不住问道。 “呃……大概七八成和我们差不多,还有比我等更加心灵手巧的师兄弟,也有稍不如我们的。” 墨家门徒老老实实的回答道。 陈庆更加唏嘘感慨。 燧发枪算个吊! 格局还是小了! 给他们合适的工具,怕是能手搓出歼星舰来! 可是…… 墨家有如此能耐,为何诸多惊人的手艺后世未曾流传下去呢? 陈庆不禁感到十分疑惑。 突然,他想起一件很重要的事情。 秦墨一派在为始皇帝修皇陵! 没记错的话,秦始皇驾崩后,皇陵尚未完工。 胡亥登基后,为表孝心,继续征发民夫修建。 最后更是把所有知晓核心机密的工匠全部封在地宫中陪葬! 也就是说,秦墨一派的中流砥柱几乎全部死在皇陵之中。 怪不得他们的绝艺会失传! “坑爹啊!” “不对,这都不止是坑爹了。” “给整个华夏民族造成的损失,千刀万剐十次都不解恨呀!” 陈庆简直被胡亥恨得牙痒痒。 这样一群当世顶尖的国宝级手艺人,你居然把他们全部都杀了。 活该最后被赵高的女婿逼死! 李乙等人见陈庆咬牙切齿,还以为他是在怨怪这些老部下无能,不由把脑袋垂得更低,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你们跟在人家身边好好学着,把那颗猪脑子都动起来!” 陈庆骂了一句后,转身朝着咸阳宫走去。 如此看来,秦朝版本的自行车,飞剪式帆船很快就能造出来。 只剩下最后一样——热气球! 秦墨有当世无双的手工匠人,但他有两千多年的历史经验积累,这要是还能输,简直找块豆腐撞死算了! —— “公主,将作少府左中侯求见。” 侍女惊慌失措的跑进来,朝着正在学琴的嬴诗曼禀告。 “陈庆?” “他怎么来了?” 嬴诗曼十分诧异。 陈庆虽然住在咸阳宫,但一直被关在内苑之中。 除了别人主动去见他,根本无法自由行动。 “他手持着扶苏公子的手令,说是要替公子传信。” …… 嬴诗曼顿时无语。 我的好兄长,你可真是放心令妹的安全呀! “宣他……算了,我去见他吧。” 嬴诗曼轻抬莲足,快步朝着宫殿外走去。 “参见公主殿下。” 陈庆听到脚步声,连忙拱手作揖。 “不知陈中侯有何贵干,竟然寻到后宫来了。” 嬴诗曼话中带刺,不悦的问道。 “微臣有一事,想请公主帮忙。” 陈庆头也不抬,认真的说道。 “哦?” “有何事需得我帮你?” 赢诗曼心中泛起狐疑。 “请公主帮忙找寻几名精通针线活的织补匠人或者绣娘,五六人也可,十几人更好。” “陛下命微臣与秦墨较技,需得此般人手。” 陈庆老实的回答道。 赢诗曼眉头微蹙:“不知天上飞的,地上跑的,水里游的,哪一样需要绣娘?” 陈庆立刻抬起头:“原来公主你也知道。” “实不相瞒,地上跑的,水里游的,天上飞的,都需要用到绣娘。其中以天上飞的为最!” 赢诗曼诧异的说:“你莫非是想让绣娘帮你做木鸢?” “公主说的是风筝吧?” 陈庆摇了摇头:“木鸢早已有之,凭它可斗不过墨家之人。” 赢诗曼好奇的问:“那你想做什么?” “嘿嘿。” 陈庆笑道:“我想造一样能带着人飞到天上的东西。” “公主,到时候微臣带你飞到天上去,一览咸阳风光!” 嬴诗曼又羞又气:“大胆!口不择言,你不怕我父皇怪罪于你?” 陈庆低声道:“微臣自从想到此物,心中不知怎地就萌生了这个念头。” “便是 第61章 莫道前路无知己,天下谁人不识君 为了确保和秦墨的比试万无一失,陈庆带领上百人的匠工和学徒忙得昏天暗地。 这天,他们正在庭院的人工湖里测试帆船。 出于保密的缘故,现场屏退了所有无关人等,门口还有侍卫把守。 陈庆的对手是一群由七八级工组成的大秦最强工科男团,要真被他们瞄上一眼,回头说不定会在此基础上推陈出新,造出更强、更便捷的船只,那不是亏大了嘛! “先生。” 一道温和的嗓音在身后响起。 扶苏嘴角含笑,作揖行礼。 他一身华贵的锦袍,眉目间却尽是敦厚、善良,让人忍不住生出亲切的感觉。 “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 “公子,我要是有你这般皮囊,光靠脸也混得风生水起了。” 陈庆笑着打趣了一句。 “先生说笑了。” 扶苏谦虚的拱拱手,随即正色道:“明日是我正式加封太子的日子,我想请先生前去观礼。” “瞧我这猪脑子。” 陈庆一拍脑袋:“都是被他们给传染的。” “公子你放心,明日我一定到。” “嗯……到时候还有惊喜送上。” “你等着瞧好吧!” 扶苏莞尔一笑:“恭候先生大驾。” “您总有奇思妙想,扶苏甚是期待。” “还有许多人要一一通传,扶苏先告辞了。” 等他走后,陈庆立刻招招手。 “先把手里的活儿停一下。” “原本铜铁铺的伙计都过来。” 李乙等人互相对视一眼,飞快地围拢到他的身边。 “明日是太子扶苏的加封大典。” “我等食君之禄,担君之忧。” “这几日你们吃的喝的,用的住的,全都是扶苏殿下一人承担。” “你们说,该不该回报一二呀?” 陈庆扫视着众人,朗声说道。 李乙点点头:“东家,您想让我们干什么,尽管说吧。” “是呀,我们一定给您办好。” “必不使扶苏殿下失望。” 众人纷纷点头。 “嗯。” 陈庆清了清嗓子:“现在,你们分出五十人,去把宜春宫所有茅房、粪坑搜刮一遍。” “啊?!” “东家,您莫不是说笑?” “这……” 众人大惊失色,目瞪口呆的望着他。 “你们看我干什么?” 陈庆怒喝道:“本官又不是让你们去吃屎,也不是让你们掏大粪,只是刮点土硝而已,有什么为难吗?” 李乙这才舒了口气:“哦,原来是这样。” 最近几天,他们在墨家工匠超凡的手艺对比下,天天都要被陈庆责骂猪脑子。 刚才一听说要他们去茅房、粪坑,下意识想到了一些令人不好的事情。 “本官与你们都是从代郡出来。” “而今我已是将作少府左中侯,官拜少丞。” “你们一个两个仔细瞧瞧自己。” “连钻茅房的勇气都没有,如何能成大事?!” 陈庆严厉的呵斥了一句:“故天将降大任于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你们没听说过吗?” 李乙讪讪的低下头。 他虽然不知道钻茅房和当官有什么关系,但东家是过来人,说得总不会错的。 “谁去刮土硝你们自己安排。” “再派十个人,去把南苑那一丛竹子砍了。” “大的小的都要,按照竹节砍成一段一段的,然后将其烘干。” “还有……谁去支领10斤硫磺,再去支五十斤木炭,全都碾磨成粉。” 安排好一切,陈庆匆匆忙忙回了屋子里。 时间紧迫,他要赶紧想办法把引线搞出来,还要考虑在黑火药里添加一点别的东西,让烟花的效果更加绚烂。 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 扶苏一口一个‘先生’的叫着,解衣衣之,推食食之。 明天又是他大喜的日子,陈庆总不能没有点表示。 —— 玄月二十三。 天晴,微风。 冲猴煞北,宜开工、动土、订盟、纳彩。 忌作灶、掘井、栽种…… 不对。 它现在已经变成了黄道吉日,诸事皆宜,百无禁忌。 扶苏天不亮就起来,身着绛纱袍,早早恭候在麒麟殿外。 随同的还有蒙毅、王翦。 连常年卧病在床的王贲也强打起精神,被人搀扶着随侍在左右。 按照规矩,册立太子时,跟随的必是左右肱骨,也就是太子日后的班底。 天气虽冷,蒙毅却浑然不觉,高傲的挺直了腰杆。 王翦耄耋之年,此时面泛红光,看起来一下子年轻了十几岁。 王贲病容不减,但是精神健朗,一点也不像久卧在床的样子。 扶苏册立太子,蒙家、王家起码能再享几十年的荣华富贵。 换了谁能不开心呢? 天边渐渐泛起了鱼肚白。 官员们陆陆续续赶来。 不管先前与扶苏亲疏远近,都纷纷先过来恭贺一声。 扶苏一一回礼后,目光却始终在四处寻梭。 先生呢? 他自始至终,都没看到陈庆的身影。 难道是睡过头了? 转念一想,这些日子他日夜劳累,或许还真的有这个可能。 扶苏重重地叹息了一声。 说起来,他能被册立太子,陈庆才是最大的功臣。 大喜的日子,对方却不在场,实在令人惋惜。 “陛下驾到——” 随着侍者的一声高喝,扶苏和文武百官顿时打起了精神。 嬴政高居御案之后,李斯代为宣读立储诏书。 历史上完全没有发生过的事情,但是在陈庆的干预下,此刻在麒麟殿中按部就班的上演了。 授完玺印、绶带,扶苏单独上前,行三跪九叩大礼。 随后文武百官出列,再向始皇帝行礼。 直到这时候,嬴政紧绷着的心弦才放松下来。 没有任何意外发生! 天命已经被更改了! “扶苏,寡人封你为太子,尔后需勤勉谦恭,勿生骄慢之心……” 一大段训诫的话语说完,扶苏点头称是,这一步流程就算走完了。 接下来,他还要去太庙告祭先祖。 而此时,咸阳街头人头攒动。 陈庆穿越而来,从未见过如此多的人聚集在一起。 尤其是咸阳宫外的大道,被四面八方赶来的百姓挤得密 第62章 炸平咸阳宫,抹去咸阳 咸阳宫。 嬴政在郑妃处饮茶谈话。 今天他的心情十分复杂。 既有看到儿子长大成人,担当大任的喜悦,也有着淡淡的失落和惆怅。 孩子长大,他就老了。 可是他怎么可以老呢? 他还有那么多雄心抱负没有实现。 西方的马其顿还等着他征服,北方还有匈奴时常侵略秦地,南方的高山密林中还有诸多部落未曾归顺大秦。 “唉……” 嬴政端着茶杯,悠悠地叹了口气。 “陛下何故叹气?” “今天可是扶苏大喜的日子。” 郑妃眉角带笑,盈盈起身端着茶壶:“有什么烦心事说出来给臣妾听听。” 砰! 晴空一道惊雷。 郑妃的手猛地哆嗦了下,滚烫的热茶浇在嬴政的手上。 啪。 茶盏打碎。 十二章服上被洒落的茶水淋湿了一大片。 “陛下恕罪,陛下恕罪。” 郑妃吓得花容失色,急切地掏出手帕,擦去龙袍上的茶水。 砰! 砰! 接二连三的炸响声,远远的从咸阳宫外传来。 嬴政眼眸一缩,仰头遥望着天空中炸响的烟花。 宫内的侍者和婢女人心惶惶,不知道到底出了什么事。 “陛下,小人这就去查探到底是何方妖人,敢在咸阳生事。” 赵统面色冷肃,行了一礼就要往外走。 “回来。” 嬴政面色阴沉的叫住了他。 “这还用得着查?” “必是陈庆无疑!” 他咬着牙关,眼中的怒火像是要冒出来一样。 始皇帝根据自身总结出的经验,凡是咸阳城出了什么幺蛾子,罪魁祸首十次有九次半都是陈庆。 赵崇想了想,赞同的点点头。 扶苏今日举办册立大典,有能力,也有胆量敢在今天惹是生非的,那肯定没别人。 “你去把陈庆招来,顺便查访下到底出了什么事。” 嬴政沉声吩咐道,不耐烦的摆摆手。 “诺。” 赵崇领命退下。 半个时辰后。 陈庆等候在太庙之外,打算等会儿跟扶苏回宜春宫庆贺一番。 谁知一只大手不声不响的按上了他的肩头。 “呦,老赵啊!” “你也来向太子道喜?” “嘿,你可来得晚了一点,往后稍稍。” 陈庆喜笑颜开,伸手想把对方推到身后。 赵崇目光复杂的盯着他。 可真有你的呀! 之前一口一个‘赵统领’喊得亲热。 现在攀上太子的高枝,我就变成‘老赵’了? “陈中侯,跟我走一趟吧。” 赵崇冷冷的说道。 “我为什么要跟你走?” “别逗,忙着呢。” 陈庆不耐烦的拨开他的胳膊。 赵崇立马又按了上去:“你在城中无故寻衅,致使郑妃失手烫伤了陛下,打湿了龙袍。我是拿你回去问罪的!” “……” 陈庆瞪大了眼睛:“不是,这也怪我?” “我连咸阳宫的大门都没进去过,这怎么能赖我呢?” 赵崇直接反剪住他的双臂:“有什么冤屈,你去跟陛下分说吧。” 十几名便衣的铁鹰剑士涌上前来,将陈庆团团包围。 附近前来庆贺的官员和看热闹的百姓慌忙逃散,惊诧莫名的望着这罕见的一幕。 太子在里面祭告先祖,结果黑冰台在外面抓人。 实在是令人瞠目结舌。 “老赵,麻烦给扶苏公子带句话,就说陛下思念微臣,我去去就回。” 陈庆知道奈何不了对方,无奈地叮嘱了一句。 赵崇险些被气笑了。 陛下思念你? 始皇帝恨不得把你大卸八块,亏你说得出口! —— 御书房。 嬴政背对着门口,站在剑架面前,时不时抽出一把寒光凛冽,锋锐无匹的宝剑凝神打量。 “陛下,陈庆带到。” 远处两道脚步声一前一后到来。 赵崇拧着陈庆的胳膊,朗声通报。 “放手啊,老赵。” 陈庆前倾着身子,不光姿势难看十分不体面,肩膀也疼得厉害。 “哼。” 赵崇愤愤的松开了手。 “微臣将作少府左中侯,参见陛下。” 陈庆清了清嗓子,作揖行礼。 “赵崇,方才咸阳城外发生了什么事?” 嬴政仿佛没听到一样,淡淡的发问。 “陛下。” 赵崇掏出了他的小本本。 “辰时三刻,陈庆及其下属攀上宫外左直道墙头,一路翻墙越户,如入无人之境。” “辰时四刻……” 他的罪状还没念完,陈庆就忍不住打断:“你先等等。” “陛下,微臣虽然翻墙,却并未越户。” “微臣去的晚了些,街面上人山人海,实在挤不进去,这才出此下策。” 赵崇瞪了他一眼,接着念道:“辰时四刻,陈庆一路沿屋脊狂奔,踩坏十余间民房的瓦片。” 老赵啊老赵! 你至于吗? 咱俩多大仇,你把这点鸡毛蒜皮的小事都给我记上? 陈庆幽怨的望了他一眼,躬身道:“微臣知错,愿照价赔偿民户损失。” “辰时四刻末,陈庆当街狂啸,引得无数百姓围观。” “我那是在喊扶苏公子,怎么成了‘狂啸’?你不要添油加醋行不行?” 赵崇念完后,陈庆立刻反驳道。 嬴政面色阴沉,什么话都没有说,静静地擦拭着手里的宝剑。 他的右手上刚涂了药膏。 虽然烫得不严重,但是贵为天子,任何一点小损失都够普通人杀头了。 赵崇接着说:“辰时五刻,陈庆掏出火折,引燃手中形似长鞭之异物。青烟四起,火光炸响。引得周围百姓慌忙逃散,推挤中二人受伤,踩掉草鞋十余只。” “片刻后,其随从引燃数只木箱,瞬息后发生爆炸。” “多人当场从屋顶摔落,溅出木屑击伤数人。” “此外,城中骡马牲口,多有受惊失控者。所幸周围无人,并未造成人员死伤。” 赵崇念完之后,才把小小的竹简合起来,重新收回怀里。 陈庆不停地摇头。 我就干了这么点事,你能给我罗列这么多罪状,也是难为你了。 “陛下,微臣知罪。” “损坏财物,微臣照价赔偿。伤及无辜者,微臣愿奉上医药费及抚慰金若干。” 陈庆见始皇帝一直没动静,想起他被烫伤 第63章 始皇帝的钓鱼执法 嬴政冷着脸不发一言,目光直勾勾的盯着陈庆的脖颈。 挥舞宝剑斜着砍下去,皮肤绽开后,锋刃会将阻碍在前面的血肉毫无阻滞的劈开,直达颈骨。 血液必然如喷泉一般,直飞七尺之高。 陈庆后知后觉的发觉不对,连忙躬身道:“陛下,微臣只是打个比方,并不是要真的如此,请陛下恕罪。” “微臣来大秦也不过区区三年,大部分时间还都是待在代郡这等偏远之地,一时嘴快没想到什么合适的地方用来形容火药的威力。” “其实它初期配方不够完善的时候,只要堆的数量足够多,炸平一座山也不是难事。” “就是这个山嘛,有大有小。它……” 陈庆急得额头都冒汗了。 嬴政静静地打量了许久,这才把宝剑重新按回剑鞘里。 “你若是真能造出威力如此巨大的神器,寡人就算让你把咸阳宫炸了又如何?” 他转过头去,脑海中情不自禁构想出一幅恢宏壮阔的画面。 一朵朵巨大的烟花平地升起。 无数异族的城池要塞被夷为平地。 大秦之师所到之处,如入无人之境。 黑色的龙旗插满了目前所知的每一寸土地。 无论沿着咸阳的哪个方向进发,哪怕走到世界的尽头,皆是大秦的领土! 陈庆和赵崇目瞪口呆的望着始皇帝的背影。 陛下刚才说了什么? 哪怕炸掉咸阳宫也无所谓? 陈庆的反应更快一截。 他很快想明白了其中关窍。 万幸啊万幸! 他穿越到的是大秦,遇到的是千古一帝秦始皇! 换了一般的皇帝,听说自己要炸掉他的皇宫,抹去他的都城,只怕刚才早就一剑砍下去了。 但嬴政不是一般的皇帝! 他的胸襟、气度、雄心、抱负,数千年来鲜有人能与之相提并论。 始皇帝想要的,是溥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 而不是一个小小的咸阳宫! “谢陛下不杀之恩。” 陈庆恭敬的一揖到底。 先不说别的,光是始皇帝这份为华夏民族开疆拓土的热情,就值得他尊敬。 要不是一代又一代的先辈们披荆斩棘,南征北伐,哪来的后世960万平方公里的国土呢? 还真当爱好和平,别人就把赖以生存的土地拱手送给你了呀! “陈庆,你多少时日能造出此物?” “需要多少物料?” 嬴政的声音听不出任何怒气,看来真的没把陈庆的‘大逆不道’放在心上。 赵崇实在搞不明白陛下在想什么,但是看向陈庆的目光不由流露出羡慕嫉妒。 这样都能不死,你可真是牛逼上天了啊! 一君一臣,臣子作死的本事无人能及,君上的胸襟气魄也无人能及。 这块货太好命了吧? “陛下,火药说起来简单。但是因为大秦提纯的技术不够先进,因此配方恐怕要实验很久。” “就是一次次更改物料的配比,然后引燃爆炸,测试其威力。” “此乃水磨工夫,靠微臣一人恐怕不行,需得……” 陈庆说到此处,茫然的抬起头。 不对呀! 因为他的到来,咸阳城的方士道人已经被始皇帝扫荡一空。 他上哪儿再去找这种人才? “还需要什么,为何不说下去?” 嬴政不耐烦的问道。 “还需……道家方士多有接触这类原材料,对其特性比微臣更加了解。” “所以……” 陈庆支支吾吾的,没好意思说他们都被自己坑死了。 “哦。” 嬴政很快明白了对方为何如此表现。 “这有何难。” “寡人颁发一道诏令下去,就说咸阳方士,多有滥竽充数之辈,献上的丹药不但无用,反而有害,如今已被尽弃之。” “再命各地官府搜寻真正的隐士高人,令其来咸阳献上仙丹。” ??? 陈庆瞪大眼睛,下意识问道:“然后呢?” 嬴政意味深长的一笑。 “然后寡人就照先前你说的法子,用家禽牲畜试验方士的仙丹。” “若是有毒,立刻将其贬为奴籍,归你调遣。” “想必两三月时间,数百人总是凑得齐的。” “此中内情若是保密得好,一年半载,一两千人应该也是有的。” 陈庆倒吸一口凉气,瞠目结舌的望着神情得意的始皇帝。 陛下,谁教您的毒……妙计呀! 您这不是钓鱼执法吗? 嬴政目光玩味的看着他,好像在说:不就是跟你学的? 陈庆惊惧万分。 陛下,别乱说。 这回可真不是我! 我没教过您这个! “陈庆,寡人之策可行否?” 嬴政脸色淡然的问道。 “这个……可行是可行。” 陈庆连忙垂下头。 就是不知道将来黑锅该谁背。 咸阳方士已经被我坑的够惨了,您要是再来这一手,将来被道门知道我也有参与其中,怕不是成了天下方士的公敌了! “那就依此策而行。” “陈庆,寡人要尽快看到火药出现。” “草原上的第一场雪降下之前,必须将它造出来。” “时不待我,你可明白?” 嬴政语气严肃的说道。 “诺,微臣一定尽力而为。” 陈庆沉声应道。 “寡人要的可不是尽力而为。” 嬴政目露严厉之色。 “陛下,微臣还要与墨家比试,暂时抽不开身。” “您容我三五天,等比试完微臣正好有了人手,也方便办事。” 陈庆小声回答。 嬴政恍然大悟。 他点点头:“三五日吗?” “嗯,你赢了。” “及早准备正事吧。” 嬴政说完,负手出了书房,留下陈庆和赵崇莫名的互相对视。 我赢了? 什么意思? 陈庆脑海中灵光一闪。 该不会陛下打算…… 好家伙! 封建集权社会,可没有公平不公平这一说啊! 始皇帝说我赢,那我肯定能赢! 墨家拿头跟我打? 陈庆心中感慨万千。 相里奚等人的手艺绝世无双,然而遇到我这么个天纵奇才的穿越者,你们就自认倒霉吧。 “老赵……” “你别过来。” 赵崇连连退步,好像看到了什么洪水猛兽一样。 陈庆身上多有妖 第64章 要让异族人人能歌善舞,要让大秦百姓都当上老爷 入夜,咸阳城灯火辉煌,热闹非凡。 因为扶苏立太子的缘故,今日城中取消了宵禁。 百姓纷纷涌上街头,商贩酒肆中人满为患。 每个人脸上都绽放出幸福的笑容,憧憬着未来美好的生活。 陈庆喝得醉醺醺的,被扶苏搀扶着往休息的地方走去。 蒙毅脸上露出不加掩饰的嫉妒之色。 太子呀,我家兄长才是跟您一起修过长城、打过匈奴的铁中铁啊! 您怎么可以喜新厌旧呢? 王翦、王贲同样投去羡慕的神色。 按理说,扶苏册立太子,受益最大的应该是蒙、王两家。 可今天酒席上,扶苏与陈庆比邻而坐,相谈甚欢。 两个人说的话,比其他人加起来还要多! 这让他们心里如何不泛酸。 “公子……哦不对,现在是太子殿下了。” “你听那外面的动静,百姓们笑得多开心。” 即使是秦朝的低度米酒,喝多了照样迷糊。 宫墙外喧嚣热闹,不少百姓特意绕路来宜春宫附近走一遭,沾沾太子的喜气。 陈庆大着舌头,把扶苏的肩头拍得砰砰作响。 “是呀。” “咸阳城中平日里难得这么热闹。” 扶苏露出欣慰的笑容。 他当了太子,皇位不出差错的话,将来一定传承到他的手上。 那时候,就可以大展拳脚,施展心中的抱负了。 “太子……算了,还是叫扶苏吧,顺口。” 陈庆的脑瓜子嗡嗡作响,也顾不得上下尊卑之别。 随侍在身后的近卫连连咳嗽了几声,也没让这个胆大包天的狂徒清醒过来。 “先生您请说。” 扶苏丝毫不以为意,目光温和的望着他。 陈庆深深地叹了口气:“我今后对你没有别的奢求,就一件事。” “一定要注意保全自身。” “什么危险的地方你都不要去,哪怕路上有个坑,你都要小心翼翼的绕开。” “听明白了没有?” 扶苏知道对方是在担心自己,想起历史上他自缢而死的悲惨结局,面色凝重的点了点头。 “你有很多想法,想做很多事情。” “我也一样。” “扶苏,我天天提着脑袋给你们皇家干活,你可千万别让我的努力付诸东流啊!” 陈庆不放心地又叮嘱了一遍。 “先生教诲,扶苏必定时时刻刻铭记心中。” 已经当上太子的扶苏如往常一样的恭谦,态度丝毫没有改变。 “我知道……” 即便是在酒醉之中,陈庆脑子里还绷着根弦。 “要是哪一天你来主掌朝政,六国余孽未必会甘心。草原诸部,也未必会像现在这样老老实实。” “不要紧。” “有我在。” “扶苏,后世有一句话叫做:真理只在大炮的射程之内。” “咱们就用巨舰大炮,让四方蛮夷都服服帖帖。” “要让万国来朝!” “要让异族人人能歌善舞!” “扶苏,到时候咱们还如今天这般,坐在一起举杯畅饮,让蛮夷头领统统轮流给我们献舞!” 陈庆挥舞着胳膊,神情振奋的吵嚷不休。 扶苏忍俊不禁:“我只愿四海升平,百姓安居乐业。” 陈庆大咧咧的说道:“会有的!都会有的!世界那么大,只要大秦足够强,多少土地占不下?” “你说什么安居乐业,格局实在小了。” “我跟你说,我打算让大秦百姓人人都能当地主老爷。” “家家户户几百上千亩地,干活的农奴都得养几十上百个。” “大米饭吃一碗倒一碗,白面馍馍只吃馅不吃皮。” “诶,有钱就是豪横!” “咱大秦的爷,就是这么任性!” 陈庆高高举起大拇指,模样恣意狂放。 扶苏被逗得哭笑不得,没把他这些酒后之言放在心上。 “先生,外面风大,咱们快回去吧。” “我说的都是真的,没骗你。” “先生定然不会虚言,扶苏等着那一天。” “咱们都要好好的,一起创造历史。” 陈庆迈着七歪八扭的步子,踉跄着被扶回了房里。 不到半个时辰。 黑冰台的密奏呈上了始皇帝的御案。 “真理只在大炮的射程之内。” “万国来朝。” “要让异族人人能歌善舞,还要让蛮夷首领来咸阳献舞。” 嬴政捧着密奏,心潮涌动。 此刻他才明白,自己做的还不够! 陈庆能如此说,十有八九是后世有人真的干成了这种事。 大秦岂能弱于人下! “这厮当真可恶。” “为何这等话不与寡人来说?” 嬴政激动过后,对陈庆厚此薄彼的做法深感不满。 说白了,他就是在嫉妒。 嫉妒陈庆在他面前总是藏着掖着的,不肯拿出十成本事,为他效力。 “赵崇,你说陈庆为何会如此?” 嬴政苦思良久,实在想不出答案,凌厉的目光扫向躬身而立的赵崇。 “陛下……” 赵崇猛地打了个激灵。 这样的问题要怎么回答呢? 想起陈庆一贯能逢凶化吉的本事,他赶忙收起了落井下石的心思。 “小人以为,陈庆怕您,所以在陛下面前战战兢兢,不敢多言。” “太子殿下为人宽厚,又与他年纪相仿,故而二者能够推心置腹,言谈毫无阻隔。” 嬴政听完后思索了一阵,赞同的点点头。 虽然有些不甘心,但这样也好。 他们父子俩一个能让陈庆害怕,一个能让他推心置腹,这样才能制得住他。 反正都是为皇家办事,也没有便宜了外人。 嬴政突然想起一事:“陈庆与墨家的比试定在何时?” 赵崇犹豫了下:“大概两三日后,墨家那边已经快要准备周全了。陈庆……想来应该也差不多了吧。” 嬴政点点头:“寡人到时候亲自驾临,看看这厮到底有什么本事。” “诺,小人一定提前准备好。” 赵崇躬身应道。 —— 相府。 街道上空空荡荡,几个凶神恶煞的仆人手持棍棒,把守着宅院附近的街道,不允许任何人靠近。 宰相大人还有公务要办理,百姓在附近吵吵嚷嚷,耽误了国家大事谁能担待的起? “明日给相里奚再送去二十头羊, 第65章 莫装逼,装逼遭雷劈 时光飞逝,三天时间匆匆而过。 卯时朝会之前,天色刚蒙蒙亮。 咸阳宫中上百名侍者婢女鱼贯而出,清扫布置麒麟殿外的场地。 除此之外,还有一队人马去了渭水河畔,同样是为始皇帝的驾临做准备。 行经此地的文武百官驻足而立,指指点点的同时,小声议论着今日的比试,猜测到底谁胜谁负。 陈庆仇家众多,不看好他的占了绝大多数。 提起他的名字,还有不少御史大夫神情激动,咬牙切齿的痛骂不休。 然而当扶苏的仪仗出现后,所有人又立刻像是被掐住了嗓子一般,闭口不再言语。 朝会如常举行。 宜春宫的林苑中,陈庆骑着一辆木质的原始版本自行车,正在进行最后的测试。 “东家,你小心点。” “两个轱辘居然还不倒,真是神奇。” “看东家的样子,此物既快又轻便,定能胜墨家一筹。” “难说,墨家工造之术冠绝天下,无人能及,想赢他们可不容易。” “东家,能再快点吗?” 陈庆在宽阔的青砖路上越骑越顺畅,额头上不一会儿就冒出了热汗。 即便如此,他也不愿意停下。 这可是世界上第一辆自行车! 穿越过来的时候,天天为填饱肚子发愁,哪敢想象今天可以骑着自行车在太子府中畅游。 “东家,前面有台阶。” “小心!” 在李乙等人的提醒下,陈庆放下双脚,在地面滑行了一段距离后,成功地在台阶前停下。 “大人,感觉怎样?” “费不费力?” “我等打造的部件可还灵便?” “有没有什么需要修改的地方?” 围观的手下迅速凑上前来,各自询问着关心的问题。 “还行。” 陈庆抹了一把汗:“就是骑久了屁股疼。” 华夏大地不产橡胶,充气轮胎肯定做不出来。 陈庆让手巧的篾匠编制了两条圆形的柳条车胎,中间塞以烂麻片、碎布头、苇絮来缓冲。 效果只能说差强人意,不过总比没有好。 “陈中侯,朝会快散了。” “我等何时出发?” 扶苏的管家急匆匆跑过来提醒道。 “这就走。” 陈庆道:“把自行车包好,用牛车拉着去咸阳宫。” “咱们走!” 古代的材料技术不过关。 他倒是想骑着自行车赶赴现场,沿途风光一把。 可如果坏在半路上,那不糗大了嘛! 于此同时。 秦墨的大队人马经过半夜的长途跋涉,也如约赶赴咸阳城。 相里奚昂首挺胸,不怒自威。 他们队伍庞大,又有两辆用麻布盖着的大家伙被黄牛牵引着行走在队伍正中。 早起出入城池的百姓们纷纷好奇的驻足观看。 “爹,何不让墨家傀儡亮亮相,以壮声威。” 相里菱打小就在皇陵营地出生长大,哪怕离咸阳只有不足百里的距离,却未曾来大秦的都城看过一眼。 此时见到眼前繁华热闹的景象,不由兴奋的脸色发红。 “师父,让咸阳百姓见识一下我们墨家的能耐吧!” “是呀,我等久居骊山,再不显显威风,怕是天下都要忘了还有我墨家一派。” “重振墨家声威,就在此时!” 墨家门徒不约而同的鼓噪起来,神情极为热切。 皇陵无论打造的如何精巧厉害,里面的秘密都是无法公之于众的。 秦墨销声匿迹已久,他们太渴望获得名声和别人的尊崇了。 相里奚短暂的犹豫了下,大手一挥:“把布揭开!” “我坐自走车进宫!” 相里菱激动地点点头:“诶!” “师父,早就该这样了!” “大家伙都准备好。” “让咸阳城的百姓开开眼。” 墨家门徒迅速的行动起来,几个人扯着麻布的边角,将其缓缓揭开。 一个五官分明,与常人大小一般无二的木偶傀儡暴露在阳光之下。 它的雕工极为精细,脑袋上还顶着黑漆漆的头发,扎成了两个发髻的样子。 双颊挂着两坨腮红,笑口常开,两只手按在一架车辕左右,摆出了拉车的架势。 相里菱解下车架后端的配重块,傀儡的双脚轻轻的落在地上,两条腿轻微弯折了一下,迅速又弹起,稳稳的站立在地上。 “爹,准备好了。” 相里奚已经站在了轻巧的车架上。 他右手拽着一根缰绳,用力一甩,“驾!” 咔哒,咔哒。 傀儡的两条腿一左一右先后迈动,稳稳的向前走了几步。 墨家门徒飞快的散开,保护中间自走车的同时,也为了向围观的百姓证明自己没有施加外力帮忙。 “哎呀,真的动起来了呀!” “那到底是真人还是木偶,它自己动了呀!” “我说何方巧匠有如此能耐,原来是墨家所为!” “早就听说墨家工造之术天下无双,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它到底是怎么动的呀,让我看看。” 木偶傀儡拉着相里奚走出了十几米,就引得满街哗然。 围观的百姓越聚越多,连附近的商户酒肆楼阁之上,都冒出了一大堆脑袋,指着自走车啧啧称奇。 相里奚高傲的挺起胸膛。 墨家昔日何等辉煌,自从分裂后却一日不如一日。 今天也该到了墨门重新绽放光辉的时候了! “东家,是墨家的人。” 陈庆赶往咸阳宫的时候,远远的望到一股黑压压的人潮向这边涌来,顿时停下了脚步。 仔细打量之后,他才认出了站在自走车上的相里奚。 至于那拉车的傀儡,步伐机械、单调,一看就不是活人。 “还真有两下子呀。” 陈庆捏着下巴,脑海中开始思索墨家怎么做出来的储能装置。 在弹簧和飞轮发明之前,动能的储存一直是个棘手的难题。 相里奚的傀儡能拉着一个壮汉和车架在街上行走,消耗的能量绝对不小。 他琢磨了半天,都没想明白对方用的什么黑科技。 “东家……” 李乙抬头瞄了一眼墨家门徒耀武扬威的样子,回头看了一眼牛车上不起眼的自行车,顿时有种不好的预感。 “你慌什么!” 陈庆没好气的白了他 第66章 不好意思,裁判是我的人 朝会散后,文武百官并没有像往常一样各自回官邸处理公务。 始皇帝的銮驾在前,文武百官亦步亦趋的跟在后头,前往布置好的比试场地。 陈庆命人把自行车解了下来,正绕着圈子热身。 而秦墨一派的大队人马也停驻在不远处,密集的围成一个大圈子,把自走车团团围住。 他们对陈庆小巧轻便的自行车嗤之以鼻,同时又忍不住频频回头,目光中充满焦急之色。 先前威风八面的相里奚此时挥汗如雨,和几个精干弟子拿着类似套筒扳手的东西,给傀儡木偶重新上弦。 人前显圣,就要人后遭罪。 墨家傀儡设计极为精巧,是靠着内部四十余个类似弓弦的装置提供动能。 相里奚站着,一名弟子弯着腰,还有一名弟子趴在地上。 三人同时开工,忙得热汗淋漓都顾不得擦一下。 “陛下的銮驾到了。” 相里菱惊慌的跑过来报信,暗暗后悔不已。 早知道就不撺掇父亲提前使用自走车了。 这要是出点什么差错,墨门恐怕再无出头之日。 咔。 相里奚把耳朵贴在傀儡的胸腔上,听到里面传来机关闭合的声音,点点头说:“我这里好了。” “师父,我这里还差两圈。” “我这里马上就好。” 三人紧赶慢赶,终于在始皇帝驾临之前,给傀儡重新充能完毕。 嬴政坐在车辇上,远远的打量着陈庆和墨家两方。 自行车小巧又简单,虽然只有两个轱辘,但是轻便灵活,屹立不倒。 而墨家的机关傀儡他早就见识过。 内库中就收藏有墨家打造的青铜乐工,构思奇巧,琴筑笙竽无一不有。演奏起来叮叮咚咚,十分悦耳。 相里菱细心又快速的帮父亲擦干面庞上的汗水,又帮他整了整衣衫。 “好了,阿菱。” 相里奚见銮驾停下,连忙拨开女儿的手往外走。 “父亲,旗开得胜!” 相里菱冲他挥舞着小拳头。 “师父,旗开得胜!” “此番墨家必胜!” “师父必胜!” 无数道鼓励的目光落在相里奚的身上,墨家门徒流露出期待和希冀的神色,对第一场比试信心十足。 “微臣将作少府左中侯陈庆,参见陛下。” “小人将作少府大匠相里奚,参见陛下。” 两人一左一右上前行礼。 他们不约而同的微微转头,视线交集了一刹那,又迅速挪开。 “寡人命陈中侯与墨家较技,李相,不知第一场如何比试?” 嬴政淡淡的发问。 李斯指着远处的两条灰线回禀道:“陛下,臣命人在此地划界,以五引之地为限。” “双方各施手段,哪方技艺更加巧妙,博得满堂喝彩就算赢了。” 秦朝制,一引为十丈,五引差不多相当于现代的一百米。 李斯原本打算以谁先到达终点定输赢,但是看到陈庆的自行车行动迅捷灵便,临时改变了规则。 “嗯。” 嬴政深深的望了对方一眼后,缓缓点头。 “开始吧。” “诺。” “诺。” 陈庆和相里奚同时作揖,各自退下。 扶苏怨怪的瞄了李斯一眼。 先生不受百官待见,谁肯为他喝彩? 李相的方法未免太不公平。 陈庆推着自行车,来到了灰线后面。 相里奚原本就高大魁梧,此时站在车架上,比他高出了半个身子。 墨家门徒和御史大夫们顿时有种扬眉吐气的感觉。 “这还比什么比。” “还没比陈庆已经输了。” “彩!墨家大彩!” “墨家机关术大彩!” 双方还没开始跑,已经有御史大夫忍不住扯着嗓子为相里奚喝彩。 扶苏见状,阴沉着脸站了起来。 这也太欺负人了! “先生大彩!” 嬴政沉声呵斥道:“扶苏,稍安勿躁。” “诺。” 扶苏这才不情不愿的重新坐了回去,目光含忿扫视着文官的圈子。 今日鼓噪喝彩的,他日本太子必有回报! 一名侍者持着短旗站在中间,把手臂高高举起。 “相里先生,还请手下留情。” “陈中侯实在过谦了,谁胜谁负还未可知。” 相里奚虽然语气平淡,但那股胜券在握的神态却骗不了人。 陈庆淡笑了一声,转过头去目光玩味。 呼! 短旗用力的挥下。 陈庆跃上自行车,双腿用力地蹬了起来。 他一马当先,很快就把墨家的自走车甩的没影了。 相里奚心里急得冒火,但是傀儡行动迟缓。 他心思电转,飞快做出了不慌不忙的样子,还坐在车架上翘起了二郎腿。 既然速度比不过,就在别的方面胜过对方。 陈庆耳边的风声呼呼作响,他抽空回头望了一眼,自己离终点已经很近了,而相里奚才跑了不到三分之一。 然而,却无人为他喝彩! 除了扶苏用力挥舞着胳膊,无声的为他加油之外,文武百官如老僧入定一般,甚至还露出幸灾乐祸,洋洋得意的神色。 等自走车行至銮驾之前时,他们这才躁动起来。 “墨家大彩!” “墨家大彩!” 平时讲究君子风雅的御史大夫们像是打了鸡血一样,撸起袖子,扯着嗓子放声大喊。 相里奚的心情终于轻松了下来。 虽然有些胜之不武,但毕竟是胜了。 陈庆越过终点线之后,歪着头回身打量着他,嘴角忍不住勾起。 李斯看到他输到一败涂地还在笑,恨恨地握紧了拳头。 “陛下,胜负似乎已经分出来了。” 李斯躬身请命。 “陛下,墨家机关术果然了得。” “大匠相里奚安坐不动,稳如泰山。陈中侯上蹿下跳,有如猢狲。当是墨家胜。” “微臣认为,墨家机关术巧夺天工,不费丝毫人力,当是墨家胜。” 自走车的速度越来越缓慢,不过还是成功抵达了终点。 御史大夫们迫不及待的跳了出来,众口一词判定是墨家赢了这一场。 “寡人方才被沙子迷了眼,未曾看清。” “不如重新再比一次。” 始皇帝面色平静,悠悠的开口。 李斯猛地抬起头,惊愕得嘴都合不拢。 有些知道傀儡关窍的 第67章 天助墨家?你的天有我的大吗? 尘埃落地。 相里奚像是失了魂一样,眼神中没有半点焦距。 墨家门徒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缓缓的把头垂下,不愿意接受这个结果。 陛下的眼中怎么会突然进了沙子呢? 要不是重新比了一次,赢的怎么可能是陈庆! “父亲。” 相里菱飞快的小跑过去,柔声安慰道:“一时小挫不要紧,还有两场比试呢。只不过出了点意外,下次我们的运气一定会好起来的。” 相里奚心情复杂的点点头:“嗯,我知道。” “墨家经历过多少磨难,为父责任重大,我不会被这点挫败打倒的。” “第二场咱们一定会赢。” 他忍不住抬起头,视线投向正在耀武扬威的陈庆。 “感谢各位同僚对本官的支持。” “本官获胜,起码有你们一半的功劳。” “刚才大家的喝彩声我都听到了,陈某感激不尽。” 陈庆跑到御史大夫们面前,挨个作揖致谢。 越是刚才叫得响亮的,他的笑容就越发灿烂,感谢的态度更加热情。 御史大夫们纷纷以袖遮脸,表情比吃了屎还难受。 “李相,感谢您公正严明的裁决,以及对本官的大力支持。” “陈某定会再接再厉,必不使宰相大人失望。” 陈庆一脸严肃,站在李斯面前恭敬的行礼。 “陈中侯……” 李斯脸色铁青,气得手都在发抖。 欺人太甚! 实在是欺人太甚! 陈庆弯着腰暗暗得意。 不就是恶心人吗? 谁不会呀! 要是把你气得一不小心抽过去,本官还算为大秦除害了。 “你好,你很好。” 李斯目眦欲裂,咬牙切齿的说道。 “多谢宰相大人夸奖。” 陈庆高声致谢。 “你……” “咱们走着瞧!” 李斯恨恨的一甩大袖,扭头就走。 他的心口阵阵刺疼,真怕不小心被活活气死当场。 嬴政含笑望了一眼,微微摇头。 要让陈庆干什么好事,他不一定行。 但是干这种事情,他真的是手到擒来。 “起驾,去渭河边。” 銮驾缓缓移动。 文武百官跟随在后。 陈庆和墨家门徒稍作收拾后,快步追了上去。 先前相里奚等人进城的时候,已经造成了不小的轰动。 咸阳宫他们进不去,得知渭河边有一场比试后,此时不少百姓已经呼朋唤友,朝着城外进发。 水力磨坊附近。 这里原本就是进出城门的要道,今天陡然多了大批的人从城中出来,在河边张望打探,一时间看上去热闹无比。 陈庆和秦墨在天不亮的时候,就把准备的船只拖进了渭河中。 一艘是五桅飞剪式帆船,长度十米左右。 它的船头高高翘起,犹如一柄锋利的箭头悬浮的水面上。 打眼看上去,细长的船身上除了帆还是帆,造型格外惹人注目。 毫无疑问,它属于陈庆。 墨家的船停停在几米开外。 它的长度足足有二十米,样式和后世的龙舟差不多,但是船头被做成了鱼的形状。 比较别出心裁的是,相里奚等人还为它增加了一张主帆,船头船尾各有一张小小的副帆。 “是楚地龙舟。” “想不到墨家居然知道这种东西。” “听说龙舟船底极薄,吃水又浅,他们怎么加上的风帆?” “看来墨家真的是有备而来呀!” 秦国和楚国相爱相杀多年,对于这种穿行于楚国内陆大小河道,航速极快的船只,官员们知道的不在少数。 但是秦墨一派长期驻扎的皇陵之中,竟然拿千里之外的楚地龙舟才参加比试,还破天荒为其加上了船帆,就着实让人惊讶了。 “爹!” “你看到终点了吗?” 相里奚激动的指着渭河下游抛锚停泊的一艘大型货船。 它的桅杆上扎着彩球和红绸布,想来规则应该是谁拿到彩球就算获胜。 她伸出手感受了一下,激动地直接蹦了起来。 “是逆风啊!” “逆风!” 龙舟虽然也有帆,但主要还是靠人力划船。 陈庆的飞剪式帆船根本连桨位都没有,他怎么划? “天助墨家!” “师父,这一场咱们稳赢!” “哈哈哈,老天爷都在帮我们。” “墨家蹉跎多年,老天爷必定不会为难我等。” “师父,老天开眼呐!” 墨家门徒一眼就瞧出了飞剪式帆船的缺点。 它只能靠风帆驱动,而今天偏偏是逆风! 相里奚心怀大慰。 要是再输一场,他就算死了都无颜面对九泉下的墨家各位先辈。 从此秦墨也别想再抬起头来了。 “来几个身强体健的,随我上船。” 相里奚高呼一声,直接脱掉了上衣。 他铁塔般的身躯在寒风中犹如坚硬的岩石般矗立,块垒分明的肌肉鼓胀胀的,形成清晰分明的线条。 “师父,我来帮您。” “我也来!” “弟子岂敢不效死力!” 工匠们日常劳作本来就辛苦,体质弱的根本干不来。 没一会儿就有十多个身材魁梧,膀大腰圆的壮汉站了出来。 相里菱羞臊的退到一边,心中喜滋滋的想着:一胜一负,总归不算辱没了墨家先人的名声。 “东家,咱们顺河而下是逆风,怕是这船跑不动呀!” “怎么办?” “唉,老天爷好像没站在咱们这边。” 铜铁铺的工匠们也察觉了事情不对。 他们伸手测了下风向,忧心忡忡的议论道。 李乙不知道从哪儿找来一副船桨:“东家,要不咱们拼了吧!除了太子殿下派来的船工,咱们也挤上去,能快一点也是好的。” 陈庆淡淡的瞥了他一眼:“本官用得着你多事?” “呃……” 李乙错愕的说:“可是今天是逆风啊!咱们的帆升起来,不会加速,只会碍事。” “老天爷不帮咱们的忙啊!” 陈庆一把薅住了他的领子,扯着他望向銮驾的方向。 “瞪大你的眼睛看看。” “亏你还是大秦的土着。” “天在哪儿你看不见呀?” “你等着瞧,待会儿就知道老天爷他到底帮谁!” 李乙的脑海中直犯迷糊。 东家让我看皇帝陛下干什么? 第68章 公平比试,我又赢了 寒风萧瑟的深秋,相里奚精赤着强壮的上半身,健步如飞朝着系泊在岸边的龙舟走去。 十个虎背熊腰的徒弟昂首阔步,排成整齐的一列跟随其后。 一行人雄赳赳气昂昂,颇有道上大哥带小弟去砍人的架势。 围观的大姑娘小媳妇红着脸捂起眼睛,却忍不住从指缝里偷看,咯咯的娇笑声不时从风中传来。 “好!” “彩!” “墨家壮士如此悍勇,想来是赢定了。” “想不到秦地墨家居然有如此强健之士,颇有昔日墨家侠客风采。” 不管船怎么样,起码相里奚的派头着实让人赞叹。 相里奚瞄了一眼飞剪式帆船上神情惶惶的水工,不屑的哼了一声。 “上船!” 十一人先后跳上了龙舟。 前后两人负责操纵副帆调整方向。 中间那道主帆暂时没人去管。 毕竟是逆风而行,有了它也是增添累赘。 相里奚坐在略显狭小的船舱中,深吸一口气,握住了两边固定在船舷上沿的双桨。 哪怕拼了性命,此番也不能给墨家丢脸。 “活动下身子,待会儿无论出了什么状况,手不能停,桨不能停。” 他严厉地叮嘱了一声。 “师父,彩船怎么动了呀?” “是啊,好像有点不对劲。” “彩船这是要去哪儿呀?” “刚才我看到收锚了。” 徒弟们指着缓缓移动的彩船,一颗心不禁提了起来。 “陛下有令——” “顺河而下,有投机取巧之嫌,命彩船移到渭河上游。” “尔等逆流而上,谁先摘得彩球为胜。” 侍者站在河边,扯着嗓子宣读御诏。 “什么?!” 相里奚脑海中轰隆一声,有如惊雷炸响。 他的身体歪了下,差点栽到河里。 为什么? 陛下怎么又临时改主意了! 李相呢? 他不是打包票会竭尽所能帮助墨家的吗? 逆流而上,那可就是顺风了呀! 相里奚四处寻找李斯的身影。 可是岸边人海茫茫,哪里还能找得到。 “师父,怎么办呀?” “陛下岂能如此朝令夕改。” “陈庆的船足有五帆,此举对他大大有利。” “我等日夜为陛下修筑皇陵,没有功劳难道还没有苦劳吗?” 要是这时候都看不出始皇帝在偏帮陈庆,那他们也不会成为天下顶尖的工匠。 “住口!” “你们这些话要是被外人听去,是想要墨家再无容身之地吗?” 相里奚严厉地呵斥道。 “顺风如何,逆风如何?” “墨家与外人较技,靠的是实打实的手艺,不是老天爷帮忙。” “把主帆升起来!” “我们少了两面帆,但是还有那么多人在!又不一定会输。” 弟子们纷纷垂头:“诺,谨遵师父教诲。” 他们用力的握住双桨,纷纷生起同仇敌忾的决心。 飞剪帆船上的船工们见到彩船经过,朝着上游驶去,顿时欢呼雀跃。 原本还在担心出师不利,受到太子责罚。 这下可好了! 他们忙不迭拉起缆绳,把船帆高高挂起。 五张大小不一的软帆在狂风的吹拂下,鼓成了弯月的形状。 系泊的草绳被崩得笔直,好像随着会挣断一样。 他们摩拳擦掌,心情激动的等着待会儿大展身手。 “东家,到底是什么回事?” “彩船要是去到上游,那可变成顺风啦!” “陛下可真是帮了咱们的大忙。” 李乙等人目瞪口呆的望着缓缓上行的彩船,突然回过神来。 “东家,您早就知道会如此?” “有陛下相助,咱们岂不是三场都稳赢?” “哈哈哈,怪不得东家气定神闲,不慌不忙呢。” 众人的心情随着一松,有说有笑的打趣起来。 陈庆板着脸训斥道:“不可妄言。” “分明是陛下明察秋毫,选择了最公平的比试方式,何来相助一说?” 李乙小鸡啄米般点头:“对对对,陛下最公平了,不曾偏心。” “东家与墨门较技,靠的是自己的本事,公平公正,大家都是看在眼里的。” “东家,早知道您何必催得这么急。” 紧张的心情一去,工匠们不由发起了牢骚。 最近为了赶工,他们每天只能睡两个时辰,几天下来人都消瘦了一大圈。 早知道这样,随便糊弄一下不就完了? 陛下说你赢,谁还敢说个不字? “啰嗦什么,彩船停下了。” “咱们过去。” 提前布置好的场地已经只能临时废弃,大队人马络绎不绝的朝着上游行去。 飞剪式帆船和龙舟在一条小船的指引下,停驻在波光粼粼的大河中央。 咻—— 一支响箭穿云而上。 “划!” “启航!” 两艘船几乎同一时间冲了出去。 相里奚的胳膊足有平常人的大腿粗,随着他的身体一前一后快速摆动着,粗壮的双臂拉动船桨,带动龙舟飞快的破水前行。 “师父,咱们领先了。” “别说话,用力划船!” “加把劲!” “嘿吼!嘿吼!嘿吼!” 在雄浑的号子声中,墨家门徒使出了十二分的力气,两侧的船桨整齐划一的上下翻飞,溅起白花花的水浪。 陈庆不慌不忙的站在岸边,望着两船的距离越缩越小,嘴角情不自禁勾起微笑。 后世的飞剪式帆船最快航速能达到30海里/小时,哪怕打一半的折扣,还有15海里/小时的速度。 而龙舟的世界吉尼斯纪录,不过才13公里/小时。 1海里=1.852公里。 差距一倍还多! 啧啧。 不好意思,我又赢了。 陈庆目不转睛的看着飞剪式帆船不断加速,成功超越了龙舟之后,如离弦之箭一般朝着彩船快速逼近。 “师父,被他们超过去了。” “怎么办,师父?” “师父……” 相里奚眼睁睁看着遮天蔽日的帆影遮盖在龙舟之上,很快又移到了龙舟的船头,最后一骑绝尘,消失在他们眼前。 他的弟子都是粗豪的北地大汉,此刻却有人急得快要哭了出来。 “继续划!” “墨家就算输,也要输得体面一些。” “我们划的快一点,墨 第69章 墨家的飞天梦 “第二场,将作少府陈中侯胜。” 李斯饱含无奈的宣布了比试的结果。 啪啪啪。 陈庆带头给自己鼓掌。 李乙等人兴奋地附和着拍起巴掌,趾高气扬的望向墨家门徒。 我们东家圣眷正隆,尔等不自量力与他作对,那不是找死吗? 嬴政盯着速度奇快的飞剪式帆船打量了许久,默默点头。 又让陈庆拿出一样好东西。 想不到船可以造成这样。 若是早年与楚国征战之时能有此物,切断对方粮道简直易如反掌,何须那般大费周章。 远处。 龙舟缓缓停靠在一处荒芜的岸边。 相里菱顾沿着崎岖的河岸一路狂奔。 “爹!” 她望着垂头丧气,好像丢了魂儿一样的相里奚,心脏像是被人狠狠地攥住一般难受。 “阿菱。” 相里奚抬起头,什么话都没有说,眼眶微微发红。 “爹,别泄气!” “还有最后一场!” “墨家三百年的荣光,诸位先贤的杰作,拿出来一定会震惊世人的!” “我们还没有输!” 相里菱语调激昂的为父亲打气。 “阿菱……” 相里奚欲言又止。 输了就是输了。 三场比试他们输了两场,还怎么翻盘? 原本秦墨的打算是,先赢两场热热身,然后用墨家秘不示人的遗宝造成轰动性的效果。 从而引起始皇帝的重视,同时也让天下人重新认识墨家巧夺天工的技艺。 可现在…… 一切仿佛都成了镜中花,水中月。 即使他们赢了最后一场又能怎么样? “爹,您先休息。” “我去了。” 相里菱闪过决绝的神色,扭头就走。 “阿菱,你回来!” 相里奚猛地回过神来,“别去,快拦住她!” 师兄弟们人人变色。 “菱姑娘,你不要去。” “我们已经安排好人了,犯不着你去冒险。” “菱姑娘,你就听师父的吧。” “你若是出了事,让师父他老人家怎么办。” 相里菱身体轻灵,健步如飞。 她跃上河岸,转过头来盈盈笑道:“爹爹和师兄们不必担忧,墨家的工造之术三百年来又不是原地踏步。” “爹,记得买一尾鱼晚上我回家做,河边卖的鱼好新鲜。” 空灵悦耳的声音远远的从风中传来,相里菱的身影消失在视线之中。 “阿菱。” 相里奚仿佛瞬间老了十几岁,颤颤巍巍的站都站不住。 “爹没用,对不住你。” 他禁不住老泪纵横,一把接一把的擦着眼泪。 “师父……” “菱姑娘一定会没事的。” “师父,菱姑娘一向运气好,您不要太担心。” 弟子们同样心情沉重,愤愤的握住了拳头,对陈庆简直恨到了骨头里。 若是凌姑娘出了什么事,他们哪怕拼着千刀万剐,也定要替她讨一个公道! “陈中侯。” “参见太子殿下。” 陈庆正在与扶苏热络的聊天,突然一个意外的人影出现。 “相里姑娘。” “你怎么来了?” 陈庆略感意外,尴尬了片刻后冲对方笑了笑。 扶苏见他们好像有话要说的样子,顾不得打探‘天上飞的’到底是什么,借故告辞。 “相里姑娘,本官不是非要赢你们。” 陈庆怀着淡淡的歉意,凝视着她。 我不把你们从皇陵营地带出来,将来你们都要死。 墨家从此一蹶不振,对华夏民族来说,同样损失巨大。 所以我必须赢。 相里菱爽朗的笑了笑:“陈中侯何出此言?比试较技,自然有输有赢。” “况且你那车船都甚为精巧,墨家输得心服口服。” 陈庆摇了摇头,我那是靠着两千多年的后世经验,加上始皇帝的有意偏袒才赢的你们。 在当下这个时代,无论东方还是西方,你们的技术都是无敌的! “相里姑娘,有些话等回头我再跟你解释。” “你一定会明白我的苦衷。” 陈庆意味深长的说。 “嗯。” 相里菱轻轻点头:“等我回来再说。” “陈中侯,上次多谢你救了我几位师兄。” “大恩有缘再报。” 她英姿飒爽的作了一揖,回头脚步轻快的朝着城郊西方的高地走去。 “咦。” “她怎么好像有点不对劲?” 陈庆暗暗纳罕。 “大人,火生起来了,你快去看看吧。” “小的们不敢随意动手。” 李乙匆匆忙忙跑过来禀报。 “我这就去。” 陈庆遥望了相里菱离开的方向一眼,快步朝着宜春宫的林苑走去。 —— “接下来比的可是天上飞的?” 嬴政早就知道陈庆造的是个什么玩意儿。 黑冰台密奏,赢诗曼和扶苏从宫内调集了一批绣娘和皮革匠、篾匠。 先用上等的葛布一条条拼接起来,以竹条为支撑,做成巨大的球形, 内里刷过桐油后,再用漆涂了三遍,并以火焰烘烤,测试其防火性能。 最下面用藤条编制成竹篮的形状,还有一个烧火的炭盆。 陈庆还借用了水力磨坊半个时辰,将收集来的石涅细细的碾成精粉,听说是作为燃料之用。 他的举动稀奇古怪,始皇帝也想不明白,到底怎样才能让它们飞起来。 “参见陛下。” “参见陛下。” 陈庆和相里奚重新回到圣驾前。 只是…… 陈庆老是觉得,相里奚看向自己的目光带着一种刻骨的仇恨。 我说不用这么小心眼吧? 咱们比试较技,又不是生死相搏。 再说我是为了救你们,别不识好歹行不? “启奏陛下,第三场比试的确实是天上飞的。” 此刻相里奚恨不得重重地抽自己两耳光。 要不是他好大喜功,何至于陷女儿于险地。 始皇帝兴致勃勃:“尔等可都准备好了?” 陈庆点点头:“准备好了。” 相里奚沉重地缓缓点头。 想起女儿现在的处境,他的心简直像是刀扎一样。 嬴政四下扫视了一圈,耐着性子问:“既然能飞到天上,想来寡人和咸阳百姓都能看得到。你们谁先献技呀?” 一阵强风呼啸而来,风沙扑面。 相里奚镇定有力的开口:“陛下,墨家的人已经飞 第70章 不用比了,我已经输了 韩非《外储说左上》中记载:“墨子为木鸢,三年而成,蜚一日而败。” 彼时墨家与鲁国巧匠公输班较技,双方都觉得自己的工造技术天下第一。 公输子削竹木以为鹊,成而飞之,三日不下。 为何到了墨子这里,却用了足足三年,而且一日而败呢? 史书对其语焉不详,外人也不得而知。 然而相里菱却对此知之甚深! 墨圣为了彻底压服公输班,造的根本就不是普通的木鸢! 他是打算把人带到天上去,完成前无古人的壮举! 而第一个驾驶木鸢飞上天空的,正是相里家的先祖! 很可惜…… 墨家造的木鸢是成功飞起来了没错,但是短短时间后,就失控坠地。 相里家先祖当场身亡,木鸢也摔得七零八落。 墨圣目睹弟子凄惨的死状,自责悔恨万分,下令将木鸢技术封存,日后谁都不得再提。 至此,一项伟大的发明彻底湮没在历史的尘埃中。 除了相里奚父女外,已经很少有人知道墨家早在三百年前,就完成了人类梦寐以求的飞天梦想。 寒风凛冽。 相里菱的心脏跳得飞快,胸膛中好似有一团火在烧。 “爹,我知道您这些年,一直都没有放弃过木鸢。” “现在我飞起来了。” “您马上就能看到啦!” “这次……我们一定会成功!” 一只木质的大鸟在气流的作用下,忽高忽低,划破苍穹。 咸阳的百姓仰头之时,无意中望见后,骇得面无人色。 “大鸟!” “天上有大鸟!” “那是……凤凰吧?” “快去报官,咸阳城来了一只凤凰!” “人!我看到了一个人!” “哎呀,好像真的是人!” 车水马龙的街道上,突然喧哗声一片。 百姓们忘记了手中的活计,也忘了自己身处何时何地,全都指着天空中飞过的木质大鸟,神情兴奋又惶恐。 等它飞过去之后,无数人齐刷刷的跟着奔跑。 他们也不明白为什么要这样做,但那种心情好像是朝圣一样。 似乎不亲眼见证此刻的神迹,这辈子都要在后悔中度过。 轰隆隆—— 咸阳城的街道上乱成一片。 卖布料的、贩茶的、做点心的、开酒肆的…… 跑堂的伙计、店铺的老板、衣着光鲜的达官贵人、要饭的乞丐…… 无论贫贱富贵,黑压压的人潮齐齐追赶着大鸟的身影,疯了一样沿着它的轨迹追赶。 咸阳城外。 始皇帝疑惑的望了一眼天空:“墨家之人飞在何处?” “陛下,就快来了。” 相里奚沉声答道。 如果女儿未能来到这里,那可就是欺君之罪。 正好他也不想活了,去九泉之下和女儿团聚也是一桩美事。 陈庆仰头转着圈子遥望天空,除了偶尔飞过的几只小鸟,并没有找到任何人类造物的影子。 以墨家的本事,肯定不会拿风筝来参加比试。 但究竟是什么呢? “东家……” “东家!” 李乙站在人群外围,焦急地低声呼喊。 陈庆知道,肯定是热气球又出了岔子。 “陛下,微臣准备飞天了。” “嗯,去吧。” 嬴政缓缓点头:“陈庆,莫使寡人失望。” “微臣定全力以赴,陛下放心。” 陈庆作揖行礼后,快步退下。 “东家,那煤精烧起来火势熊熊,小的们怕把气球引燃了酿成大祸,现在没人敢靠近。” “您快去看看吧。” 李乙跟随在旁,叫苦连连。 陈庆不耐烦的一甩衣袖:“已经做过防火实验了,你们怕个什么?长期使用不好说,一次两次的肯定没问题。” “算了,我自己来吧。” 宜春宫的林苑之中,热气球的顶部高出了院墙一大截,远远的就能望到它苍灰色的圆顶。 火盆中,油膏燃烧发出明亮的火焰。 但是下面那个造型古怪的脚踏式鼓风机,却没人敢去碰触一下。 工匠们围在藤篮周围议论纷纷,谁都拿不定主意。 “东家来了!” “左中侯大人,您可算来了。” “您来瞧瞧,它烧起来势头猛烈,简直如天雷地火一般。” 陈庆摆摆手,挥退了这帮不中用的手下。 “火不猛,它怎么能飞到天上去?” “大惊小怪的,真是一帮饭桶!” 他跃入藤篮之中,用力踩了一脚扁平的鼓风机。 呼—— 一股强劲的气流,夹杂着细细的精煤粉末从火盆底部冲了上来。 穿过一道细密的网格后,煤粉与炽热的火炭接触,突然爆出一团剧烈的火光。 陈庆虽然试验过几次,仍旧被吓了一跳。 怪不得工匠们都不敢靠近。 后世的热气球多以丙烷或者液化天然气为燃料,密度高又清洁方便。 大秦实在没有那种东西,他灵机一动,就地取材想到了咸阳的煤矿。 这套装置是手底下七个墨家工匠协助打造出来的。 类似一个双层套筒的结构,煤精粉储存在犹如沙漏的结构中,缓缓流下。 而鼓风机和里面的空心管是类似注射器的结构。 当煤粉落下后,踩动鼓风机,气流和煤精粉混合在一起,从下而上吹入火盆之中,从而引发剧烈的燃烧。 虽然缺点不少,好歹凑合着能用。 陈庆以手遮脸,挡住火焰的炙烤,连续踩了二三十下。 热气球的外形越发饱满,微微晃动着,看起来马上就能腾空而起。 “东家就是厉害!” “它快飞起来了!” “东家,这回咱们一定赢。” 工匠们围在四周,激动地呼喝起来。 突然,一道突兀的黑影划破苍穹。 陈庆猛地转过头去。 “滑……翔机。” 只一眼,他就明白了墨家造出来的是什么东西。 震惊、恍然、敬佩、骄傲,无数种情绪在心海中翻腾。 陈庆突然觉得,听到墨家要比试‘天上飞的’那时候,自己潜意识里已经隐隐有了答案。 但是他一直不敢相信! 只要接受过义务教育的人都知道,最早的载人飞行器起始于十八世纪。 无论是热气球、滑翔机、动力飞机,它们的发明者全部是西方人。 华夏两千 第71章 足以载入史册,令后人铭记的骄傲 “东家,这气球马上就飞起来啦。” 李乙指着摇摇晃晃的藤篮,它的底部已经离开地面一尺多高。 只要像刚才那样,再用鼓风机吹几次,解开绳索后,它就会腾空而起。 付出了那么多辛劳,结果最关键的时候,东家居然主动认输了? 他甚至不肯让世人见识一下热气球的模样! “你懂什么。” 陈庆瞪了他一眼:“把火熄了,我去陛下那里。你们小心看管,不要出了什么岔子。” 咸阳城外。 山呼海啸的吵嚷声突然从城中远远的传来。 没有城墙的阻隔,数万、十几万人的声浪汇集在一起,声势极其惊人。 “赵崇,城里出了什么事?” 嬴政的脸色立刻冷肃起来。 “陛下,小人这就前去查探。” 赵崇担忧的回头望了一眼,冷汗涔涔而下。 该不会是城里闹民变了吧? 听这动静,几万人都打不住。 好端端的怎么会突然闹出这么大的乱子? “阿菱——” 相里奚突然仰天大叫,跌跌撞撞朝着銮驾的方向跑去。 禁卫军如临大敌,下意识掏出了精铁弩弓对准了他。 “慢着!” “把武器放下。” 始皇帝做出了制止的动作,他也发现了天边那个小黑点。 “阿菱,你小心啊!” 相里奚丝毫没察觉自己离銮驾已经咫尺之遥。 他眼中含着热泪,拼命的朝着天空中的木鸢挥手。 “爹——” 相里菱清脆的呼喊声从天上传来,然后飞快的从文武百官的头顶划过。 “这这这……” “墨家居然有如此能耐!” “这到底是什么?” “闻所未闻,见所未见,墨家工造之术,果真出神入化。” “飞起来了,竟然有人飞起来了!” 大批的百姓从城中如潮水般涌了出来,追逐着天空中大鸟的身影。 到了不足五十步的地方,失神的禁卫军才反应过来,匆忙集结成阵,挡在他们面前。 “想不到墨家居然还藏了一手。” 嬴政惊讶过后,脑海中立刻意识到,如果用天上的木鸢来侦查敌军的动向,岂不是洞若观火? 没办法,他一辈子就这么点爱好。 看到什么都先想着能不能用到军事上。 “女儿,别往前飞了。” “小心呐,小心!” 相里奚大声叫喊着,追逐木鸢的踪迹朝着渭河边跑去。 嬴政深深的望着他的背影,琢磨着该如何处置。 “陛下。” 陈庆匆匆赶到后,现场已经乱成了一锅粥。 城中出来的百姓已经有上万之多,被禁卫军阻拦后,形成大片黑压压的人潮。 但是后面的人还不知道,一直在朝前面挤。 如此一来,自然把道路挤得水泄不通。 百姓们着急的张望着,打听着,想知道天上的神鸟到底飞到哪里去了。 “先生,墨家所造的木鸢竟然可以带着一个大活人飞到天上去!” “真是神乎其技。” “您……” 扶苏激动的走上前来,目光中露出浓浓的期待之色。 陈庆摇了摇头:“我不如墨家多矣,这场是我输了。” “先生……” 扶苏面色诧异。 热气球是他亲眼看着打造出来的。 陈庆还说过一堆稀奇古怪的话。 什么热气上升,密度变小,产生浮力。 对方言之凿凿,说明对此有着极大的信心。 怎么连热气球都没见到,居然要认输了? “陈庆。” 嬴政缓缓开口:“墨家的技艺寡人已经见识过,你方才去了那么久,怎么空手回来?” “陛下。” 陈庆不卑不亢的说:“微臣技不如人,故而不愿做无意义的挣扎,这一场是墨家胜了。” “哦?” 嬴政眼中流露出狐疑的神色。 他可不相信什么‘技不如人’之说,其中必然有什么隐情。 “哎呀,落水了!” “大鸟坠到水里去了!” “快救它!” “快把神鸟救起来呀!” 百姓们远远的看到木鸢如断线的风筝,笔直的朝着滔滔大河扎了下去,顿时七嘴八舌的喊了起来。 嬴政抬头望了一眼,吩咐道:“速命周围船只前去打捞,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还有那木质大鸟,勿伤其一分一毫。” 赵崇领命而去,迅速吩咐人手去调集附近的渔船。 墨家门徒通水性的,早就噗通噗通跳进河里。 相里奚也想下水,被弟子们死死拉住,还在不断往前挣扎。 他一个旱鸭子就算去了也帮不上忙,然而爱女心切,怎么忍心站在岸边眼睁睁看着。 “噗——” 波光粼粼的大河中,木鸢浮在水面上,双翅已经弯折成扭曲的形状。 一颗湿淋淋的脑袋突然从不远处冒了出来,嘴里喷出浑浊的河水。 “我看到人了。” “菱姑娘,我们马上就来救你,坚持住!” “师父,菱姑娘没事!” 墨家门徒差点喜极而泣。 怪不得墨家先圣会封存木鸢技术,不准后人研究。 幸亏它是落到了河里,要是坠到地上,菱姑娘非得摔得粉身碎骨不可。 两刻钟之后。 相里奚父女快步的朝着銮驾的方向走去。 相里菱躲在船上换了一身干净的衣服,头发还湿漉漉的。 她的气色倒是不错,脸上洋溢着绝处逢生的喜悦。 “爹,你那么紧张干什么?” “陈中侯到现在也没飞上天吧,咱们已经赢了。” 相里奚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叹了口气说:“女儿,你不懂。待会始皇帝问起话来,你千万别乱说,一切由爹来回答。听到了没?” “哦……” 相里菱这才明白,原来父亲是在担心陛下责怪。 “小人相里奚,参见陛下。” “民女相里菱,参见陛下。” 等到了始皇帝的目光所及之处,二人不敢再交头接耳,急匆匆上前面圣。 赵崇快步跑来回报:“陛下,那具木质大鸟已经损毁,十有八九是不能用了。” 嬴政面露惋惜之色,提高声量喝道:“相里奚,墨家有此飞天利器,为何之前没见你们拿出来?” 相里奚的心头咯噔一下,他最担心的就是这个,果然来了! “启奏陛下。” “ 第72章 这该死的道德感 “哦……” “太史令,记下吧。” 嬴政摆摆手,答应了陈庆的要求。 御史大夫们左顾右盼,都从对方的眼中看出了不满的神色。 工造之术难登大雅之堂,再者相里奚自己都说了,此物不堪大用。 凭什么陈庆言之凿凿的说,它会名留青史,被后人铭记? 难道朝中衮衮诸公,还比不得小小的墨家工匠吗? 李斯心头的疑惑更甚。 他实在弄不明白,陈庆的脑子里到底在想什么。 此举太过反常,实在蹊跷的很。 始皇帝回过神来,缓缓开口:“那这最后一场,是墨家赢了?” 他的目光看向陈庆:你要是有什么手段,赶紧拿出来,寡人还能帮你想办法。 没想到,对方却深深行了一礼,斩钉截铁的说:“墨家三百年前便以木鸢载人飞天,微臣输得心服口服。” 相里奚父女俩惊愕的望着他。 这还是那个耀武扬威,得势不饶人的陈中侯吗? 怎么像变了个人似的! “嗯。” “第三场,墨家胜。” 嬴政点点头,目光威严的说道:“相里奚,你居然有如此本事,在将作少府做大匠着实屈才了。” “右中侯年老体衰,寡人赐他还乡颐养天年。” “以后你来担任这个职位吧。” “记住,凡事多与陈庆商量,不可骄纵妄为。” 巨大的惊喜凭空降下,砸得相里奚晕晕乎乎。 大匠已经是吏的顶峰,即便将作少府的官员也要对他客气几分。 但吏毕竟是吏,右中侯可是少丞呀! 正儿八经的朝廷官员! “小……微臣谢陛下圣恩!” 相里奚五体投地,激动得语无伦次。 “谢陛下圣恩。” 相里菱同样跪在地上,心绪翻腾不休。 她豁出性命的努力没有白费,帮父亲拿下了右中侯的位子。 可是…… 怎么听陛下的意思,凡事都要听陈庆的呀? 想起这个人的名字,她的心情格外复杂。 “起驾回宫。” 时近正午,三场比试已经全部落幕。 陈庆两胜一败,取得了最后的胜利。 不过墨家的飞鸢载人实在引起满城轰动,将来必定名噪天下,输得也算体面。 双方可以说皆大欢喜。 “相里先生,以后同朝为官,还望你多多帮衬。” 陈庆嬉笑着拱拱手,上前祝贺。 “陈……左中侯大人言重了,小人……本官……” 相里奚磕磕巴巴的,舌头像是打了结一样。 自称小人,不符合官员的体面。 可刚当上右中侯就自称本官,又有骄狂自大的嫌疑。 “爹。” 相里菱埋怨地瞪了父亲一眼,嫌他的表现丢人了。 “这个……” 相里奚老脸通红。 平日里他跟将作少府的官员打交道也不少,各种官腔耳熟能详。 没想到自己说起来,居然嘴巴不听使唤了。 “菱姑娘你方才落水,没伤到哪里吧?” 陈庆关切的问道。 无论何时,敢于用生命做赌注,为华夏的文明发展作出贡献的人,都是值得尊敬的。 相里菱害羞的摇了摇头:“没事。” “师父。” “菱姑娘。” “恭喜师父。” 墨家门徒纷纷聚集过来,所有人都是同一副表情,目光凶神恶煞地盯着陈庆。 相里奚训斥道:“不许无礼。” 众人虽然低下了头,心中依然愤愤不平。 陈庆苦笑不已。 我要的是一群能够忠实执行命令的手下,可不想招一帮仇人回来呀! 到时候他们阴奉阳违,我脑子里的东西什么时候才能变成实物? “陈中侯,民女有事想请教。” “巧了,我也有话想跟你说。” 陈庆拱拱手,向相里奚投去征询的目光。 “阿菱,陈大人有事相召,你便去吧。” “午时已经,别忘了等会儿咱们一起去买鱼。” 相里奚不放心地说道。 “知道了,爹。” 相里菱甜甜的应了一声,和陈庆并肩朝着空旷的地方走去。 墨家门徒双目冒火,恨不得立刻冲上去,把陈庆暴打一顿。 此人一看就心术不正,居然盯上了他们的小师妹! “菱姑娘,你有什么想问我的?” 陈庆率先挑起了话头。 “我是想知道,你说的木鸢足以载入史册,是真的吗?” 相里菱仰头望着他,神情害羞又激动。 如果陈庆没骗人的话,那她一介女子,岂不是同样要被史官给记上一笔? 到时候名声千古流传…… 她想都不敢想! “本官从来不说空话。” “相里姑娘,你知道为何始皇帝如此信重我吗?” 一招鲜,吃遍天。 陈庆准备再次亮出穿越者的身份。 “为何?” 相里菱好奇地望了过来。 说实话,这件事盘亘在她心中很久了。 双方的三场比试,摆明了陛下是站在陈庆那边的。 要不是最后一场他主动认输,恐怕今天墨家就要三场皆败。 以后秦墨还如何立足? 陈庆指了指天,镇定有力的说:“因为我是知天命之人。上至炎黄伏羲,下至两千年后。历史上发生的大事,我全部知晓。” 还没等相里菱反应过来,他又接着说:“秦墨为始皇帝修筑皇陵。待陵寝建成后,为了保守墓中机关的秘密,大部分人都被封在了地宫之中。” “你的父亲、师兄师弟,全都会死。” “死的毫无价值,毫无意义。” “因为我的插手,现在你父亲当上了右中侯,他应该不会死了。” “你的师兄弟们要是归我调遣,应该也不会死。” “菱姑娘,希望你能明白我的苦心。” 相里菱愣愣的仰头望着陈庆。 在对方的眼中,她看到了真诚、惋惜、庆幸。 女人的直觉告诉她,陈庆所说的全部是真的。 而父亲多年前就开始担忧,始皇帝最后会不会做出狡兔死,走狗烹的事情。 “陈中侯,如此大恩,秦墨永世难报。” 她深吸一口气,双膝跪地。 “菱姑娘快起来。” 陈庆连忙扶住她,“我岂是挟恩图报的小人。只是……秦墨似乎对我有些误解。” “希望他们能明白我的苦心,不要故意和我作对。” “ 第73章 动次打次带嬴政飞天 “咳咳。” “陈中侯,陛下召你去宫里。” 赵崇神出鬼没,在背后重重的咳嗽了一声。 相里菱瞬移般眨眼间就闪开,离陈庆保持了一大段距离。 “陈中侯,小女子还有事,暂且回去了。” “我爹新官上任,还有诸多事情想要向您请教。等会儿我多买两条鱼,您要是不嫌弃,晚上过来吃饭。” 她俏脸绯红,强忍着羞臊主动邀请。 陈庆痛快地点点头:“好呀!求之不得。” 相里菱欢欣雀跃:“你们慢慢聊。” 赵崇暗戳戳打量着她离去的背影:“倒是个好生养的。” “老赵!” “你那双贼眼往哪瞅呢?” “就凭你这句话,后世非得扣你一个猥琐男的大帽子,然后挂到微博小红书上不可。” “到时候别说你是黑冰台的首领,就算武功超群、万夫莫敌,照样接不住她们一拳。” 陈庆不满地按住他的肩膀责备道。 赵崇不明所以的转过头来:“微博、小什么书的是何物?里面有很多高手吗?” “高!” “有大能,一拳开天辟地。” “有大能,一拳击破苍穹。” “有大能,一拳粉碎虚空。” “老赵,天外有天,人外有人,我劝你不要自误。” 两人揽着肩膀,陈庆嘴里鬼神之怪一般的描述,赵崇是不怎么信的。 但他察言观色,发现对方时不时流露出惧怕的神色,立刻意识到这两个地方不简单。 趁着中途陈庆去茅房的工夫,赵崇掏出小本本记道:“陈庆言:后世有两大高深莫测的组织,名曰‘微博’、‘小红书’,其中高手如云,强者如林,多数精擅拳法。虽言辞多有夸大之处,想来开碑裂石,不在话下。” 半个时辰后,赵崇引领着陈庆来到宜春宫。 “老赵,不是去咸阳宫吗?” “怎么来了太子的居所?” 陈庆站在大门外疑惑地问道。 “陛下半路折返到了这里,你跟我去就知道了。” 赵崇没有多做解释,直接领着他朝存放热气球的林苑走去。 陈庆这才恍然大悟。 始皇帝果然不相信他会那么容易认输,所以来一窥究竟。 —— “再快一点,加把力气。” “它怎么还没飞起来?” 始皇帝等得心急,命工匠按照陈庆教他们的法子,先把火盆点燃。 踩鼓风机的活儿没人愿意去干,最后李乙被逼得没办法,只能硬着头皮站了出来。 他拼命歪着身子,每次脚踩下去,煤粉混合空气冲上来的时候,身边爆出一团剧烈的火光,他的身体总是忍不住要哆嗦一下。 “父皇,藤篮快离地了。” 扶苏指着摇摇晃晃的热气球,兴奋地说道。 “这就是热气上升吗?” 始皇帝完全想不明白,为什么底下点个火盆,热气球就会产生升腾之力。 不过事实摆在眼前,他已经确信,这个东西确实能飞到天上去。 “陛下,陈中侯来了。” 赵崇躬身禀报。 陈庆一看始皇帝站在藤篮边上,一朵朵火光时不时爆开,离他连半米都不到,顿时吓了一大跳。 这玩意儿可不是什么精密设备。 如果李乙那厮脚下踩得重一点,把皇帝的头发给烧焦了,那到底是他死还是我死? “陛下,请离远一点。” “此物危险……” 陈庆的话还没说完,李乙扭头看到他,如逢大赦。 “东家!” 他的脚下重重地一踏,火光猛然爆发。 “父皇小心!” 扶苏在间不容发的瞬间,挡在了嬴政身前。 背后一股灼热的气流袭来,轻微的噼啪声后,空气中传来烧焦头发的味道。 李乙霎时间脸色惨白,裤裆眨眼间湿了一大片。 “你这蠢物能干点什么?” “还不给我滚蛋!” 陈庆打了个眼色,恶狠狠地训斥道。 “诺,小的该死。” 李乙慌慌张张的翻出藤篮,慢腾腾朝着外围走去。 幸好,皇帝与太子没有跟他一般见识。 李乙这才松了口气,浑身软绵绵的,衣服都被冷汗打湿了一片,像是水里捞出来的一样。 “太子殿下,你没事吧?” 陈庆在他背后打量了片刻,见只是烧焦了一点发梢,这才放心。 “无碍。” 扶苏摸了摸后脑勺,哭笑不得。 “陈庆,既然你来了,快让它飞到天上去。” “寡人要瞧瞧你的手段。” 嬴政有种强烈的直觉。 陈庆所造的飞天之物,一定比墨家的强。 滑翔机他肯定不敢坐,但是这热气球下方的藤篮,摆明了就是用来装人的。 乘风翱翔,是所有人类共同的梦想。 嬴政迫不及待想要试一试飞天到底是何滋味。 “陛下……此物虽然比滑翔机强一些,但同样有风险。” 陈庆支支吾吾,不敢答应。 即使以后世的科技水平,热气球还偶尔会发生事故。 他这个粗制滥造的山寨版质量更加不敢恭维。 要是始皇帝出了什么差错,他的下场肯定凄惨无比。 “若是寡人一定要试呢?” 嬴政蹙起眉头,严厉地喝道。 “那微臣就舍命相陪。” 陈庆叹了口气。 他知道始皇帝的倔脾气,肯定不会轻易善罢甘休。 “请陛下稍待。” 陈庆转过头去:“都愣着干什么,准备些结实的麻绳过来,越长越好。” 他自己翻入藤篮中,歪着头快速的踩下鼓风机。 没过多久,热气球愈发充盈,看样子随时可能飘飞而去。 “你们准备解开沙袋。” “把绳子绑牢固一点。” 陈庆作揖道:“陛下,可以了。” 嬴政满意地点点头,兴奋地走向藤篮:“扶苏,你也一起来,随寡人一览咸阳风光。” 陈庆立刻出声:“陛下,热气球负重有限。人多了,它就飞不起来啦。” 开什么玩笑! 要是始皇帝和太子坐上热气球出了事,他有一百条命都不够赔! “这样啊……” 嬴政惋惜的说:“那就寡人先来。” 赵崇匆忙过去扶着他翻越藤篮,语气严厉地叮嘱道:“陈中侯,你可千万千万要小心。” “本官当然明白。” 陈庆冲他点点头 第74章 天下到底有多大 “陛下……” 陈庆心中连连叫苦,动次打次的节奏还不敢停。 “微臣要是藏私,就不会把热气球造出来了。” 嬴政审慎地盯着他:“那你为何不肯与墨家好好比试?” 风声呼啸,两人的谈话不会有任何人听到。 陈庆也壮起了胆子。 “陛下,您后世被尊崇为千古一帝,声名如雷贯耳,万世景仰。” “但有很多人,虽然他们的贡献比不得您一统天下,书同文、车同轨,奠定华夏万世不移基业的大功劳,同样也在史书上留下了自己的名字。” “墨家先贤造木鸢载人,后世却无人得知。” “他们得了名吗?得了利吗?” “都没有。” “却为此付出了生命的代价。” “墨家之所为,乃是亿万华夏子民共同的荣耀。” “微臣万分仰慕,故而不忍玷污分毫。” 陈庆苦笑着指了指头顶上的热气球:“这东西,其实是外国人发明的。” “微臣穿越者的身份,大秦知道的人也不算少。” “万一史官将今日之事记载下来,我陈庆投机取巧,拿后世别人的东西来压华夏先贤,那我岂不是要遗臭万年?” “非是微臣不想为之,而是不敢为。” 嬴政缓缓点头,沉思良久后问道:“你方才所言的外国,叫什么名字?” “寡人发兵二十万,灭其国,诛其族!” “热气球是不是就成了大秦的?” …… 好家伙啊! 我真的是好家伙啊! 您这脑洞也是没谁了! 人家两千年后才发明的热气球,您现在就去杀人灭口? “这……” “恐怕有点困难。” “不过未来之事,谁都说不好。” 陈庆心里暗暗嘀咕:除非把整个欧罗巴文明彻底击垮,否则发明热气球的,就算不是罗伯特,也会是约翰逊。 “你的脚下别停。” “再升高一点。” 嬴政心中痛快了不少,又有了心情观赏风景。 地面上的房屋殿宇此刻已经如纸盒子一般大小。 宜春宫里人流穿梭,把各式各样的绳索全都找了出来,如同给热气球加了一条长长的尾巴。 赵崇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仰头张望片刻,又低下头呼喝着让更多的士兵抓紧那条绳子。 热气球已经升起百米之高,万一有什么闪失,摔下来非得粉身碎骨不可。 “赵统领,宜春宫的绳子匆忙间就找到这么多。” “还要再去别的地方找找吗?” 扶苏的心情同样紧张。 先前他以为热气球顶多飞的比房子高一点就了不得了,谁知道它居然那么能飞! 四周的街道上已经传来嘈杂的惊呼和议论之声,看来老百姓也发现了天上的那个大家伙。 “别找啦!” “不能再高了!” 赵崇叫苦连天:“陈庆……” 这厮害人啊! 他怎么不早说热气球如此厉害! 与地面上的人相比,藤篮中的嬴政却淡定非常。 他双手按在藤篮边缘,眺望着咸阳星罗棋布的建筑,以及一望无际的秦川大地。 “这就是寡人的江山啊!” “陈庆,再飞高一些,寡人还未能看清全貌。” “陛下……” 陈庆动次打次的节奏放缓了不少。 越往高处,风力越强,吹得藤篮摇摇晃晃。 他是真不敢再往上飞了。 “高处风大,微臣与墨家较技时间紧张,此物制作粗疏。” “等微臣回头调集能工巧匠,造出更大更结实的热气球,您再一览天下风光不迟。” 嬴政感受着强劲的风力,不甘心的点点头。 “可惜啦,寡人还想去天上看看,仙人到底在何处。” “若是仙人有暇,请他来咸阳坐坐。” 始皇帝仰头望着蔚蓝的天空和头顶上的朵朵白云,目光中充满了期盼。 陈庆垂着脑袋微微摇头。 真要到天上去,非得把火箭和航天飞船给造出来不可。 我倒是想,可不会呀! “陈庆,这天下到底有多大?” 嬴政收回了望向苍穹的视线,把目光投到了辽阔的大地上。 咸阳太小了。 连秦川大地看起来也不够大。 他还想要更多。 “天下共有七大洲。” “大秦居于其中的亚洲,另外还有欧罗巴洲,大洋洲,非洲,南、北美洲、南极洲。” “除马其顿所在的欧罗巴洲以外,其余大洲都远隔重洋,相隔几千上万里。” 嬴政不由变了脸色:“原来还有这么多无主之地不归属我大秦。” ??? 陈庆抬头望向他。 什么叫无主之地? 人家都是有主人的好吧! 虽然绝大多数地方现在处于蛮荒时期,但您也别把他们不当人看呀! 哦,忘了。 这里是大秦。 那没事了。 蛮夷一向都不算人,从各种犬字旁的部族名字就能看得出来。 “陈庆,寡人问你。” “如何能让七大洲尽归大秦?” 嬴政雄心勃勃地问道。 “那还有四大洋你要不要?” 陈庆不小心把心里话说了出来。 “要!” “当然要!” 嬴政回答地斩钉截铁:“寡人愿穷尽一生,立此不世之功。父死子继,薪火相传。” “大秦龙旗一日不倒,华夏开拓的步伐永无止境。” 陈庆目光呆滞,心中感慨万千。 后世有人骂他少恩薄情、残暴不仁,好大喜功,仿佛罪行罄竹难书了一般。 但如果没有始皇帝去开疆拓土,哪来的万里山河呢? 千百年来,眼界不局限于华夏一隅,拥有强烈进取心和开拓意愿的皇帝实在是少之又少。 要是都能像始皇帝一般,后世的格局就大不一样了吧? “陈庆,你在想什么?” 嬴政凌厉的目光扫了过来。 “微臣在想,如何协助陛下,尽取七大洲之地。” 陈庆坚定地回答道。 “好!” “好!” “好啊!” 嬴政龙颜大悦,激动地满面红光。 “若是你能助寡人完成此愿,但有所取,寡人必不推辞。” “陛下,我……” 陈庆欲言又止。 “寡人明白了。” 嬴政点点头,目光中充满赞许之色。 陈庆早就动过娶公主的心思。 他在大秦无依无靠,不给 第75章 男人至死仍少年 嬴政的眉头紧紧皱起,一脸嫌弃的盯着陈庆。 那眼神好像在说:你这也叫歌赋?唱的什么勾八玩意儿! “陛下,微臣一时情难自已。” 陈庆停下五音不全的唱腔,心中有苦难言。 您倒是开开心心的欣赏咸阳风光,我这歪着身子,耳边时不时一团火光炸起,脚下动次打次没停过。 身体一摇一摆,可不就下意识想到了:“什么样的节奏最呀最摇摆,什么样的歌声才是最开怀。” “别唱了!” 嬴政听到他再次哼唱起来那魔幻的旋律,立刻出声阻止。 “诺。” 陈庆郁闷的回应道。 此时,咸阳城的街道上,大批的禁卫军排成整齐的队列,正朝着宜春宫开进。 赵崇看到热气球飞的那么高,而且久久不落下,已经急了眼。 他下意识就把皇宫戍卫和黑冰台的人给调了过来。 哪怕热气球不幸着落,靠着人力去抬,也要防止陛下受到伤害。 郑妃等人听说始皇帝和陈庆乘坐什么气球飞上了天,仰头一望,吓得差点晕过去。 那么高,摔下来还怎么活! “母妃不必担心,上面有绳索捆着呢,它跑不了。” “儿啊,你怎么不阻止陛下!” 一干后宫嫔妃哭哭啼啼,加上赵崇喝令士兵奔走的声音,宜春宫里简直乱成了一锅粥。 郑妃哭喊道:“你快喊陛下下来吧。” “呃……儿臣这就去。” 扶苏把宫内所有的侍者婢女全部聚集起来,又找来铜盆和锣鼓,一边敲打一边喊:“陛下,请下来吧!” 赵崇见状,也命令士兵一起跟着喊。 成千上万的人齐声呼喝,汇集的声浪响彻云霄。 嬴政听到后,惋惜的叹了口气。 “下去吧。” “诺。” 陈庆终于松了口气。 他降低了动次打次的频率,让热气球的高度缓缓下降。 —— 咸阳城外。 一队人马稀稀落落,在夕阳的余晖下朝着皇陵的方向进发。 “要我说,再给些时间准备,陈中侯根本不是师父的对手。” “墨家三百年的积淀,好东西还多着呢。” “最后一场他不是乖乖认输投降了?” “要不是判罚不公,他岂能如此得意。” “你们没看到,木鸢飞起来的时候,全咸阳都轰动了。朝中文武大臣,人人惊骇。咱们赢一场,胜过陈中侯的两场多矣。” 墨家门徒议论纷纷,既兴奋又惋惜,言语中多有不平之意。 相里奚父女俩坐在牛车上,躲在角落里说着悄悄话。 当听完女儿的转述后,他的心情波澜起伏,久久不能平静。 原来是这样! 墨家营造之术甲天下,为王公贵族修建的陵寝不在少数。 以前也多有发生过卸磨杀驴的事情,因此这种活计他们是能不接就不接。 即便实在推脱不过去,一旦发现苗头不对,待陵寝修建的差不多,立刻找机会溜之大吉。 可始皇帝的陵寝,那是他们能拒绝的吗? “陈中侯此番大恩,墨家……” 相里奚的话还没说完,突然被一声惊呼打断。 “你们快看!咸阳城的天上那是什么?” “哇,真的有个东西!” “它好像飘在天上。” “那是……皇宫附近吧。” “师父,你快看那边!” 相里奚父女猛地转过头去。 远远的看不清真貌,只觉得那是个堪比房屋的大球。 两人跳下牛车,站在路中央遥遥眺望。 “爹,它好像一直固定在同一个地方。” 相里菱竖起一根手指在眼前,停留了许久后说出了自己的判断。 “嗯。” 相里奚缓缓点头。 周围的弟子们雅雀无声,神情说不出的复杂。 他们的心中猜测到了同一个可能,也是唯一的答案。 是陈庆所为! 相里奚心中默默计算着时间。 足足一刻钟过去,热气球还稳稳的飘在天上。 仅凭这一点,它就比木鸢强了不知道多少! “陈中侯有盖世之才,自墨圣之后,吾等无一人能及他。” “恃才却不傲物,心胸广阔,海纳百川。” “此乃当世人杰。” 相里奚一揖到底,心悦诚服的表达自己的尊崇之意。 相里菱也同样跟着作揖行礼,感动到无以复加。 原来陈中侯并非不能赢墨家,而是为了给秦墨留一点颜面,所以才主动认输。 他如此待我,我以何报之? “墨家门徒听令!” 相里奚严厉地喝道。 “诺,弟子在。” “诺。” 众多弟子面色一肃,躬身听候。 “陈中侯于秦墨相里氏一脉恩重如山。” “今后尔等奉他如奉我,不得有半分忤逆。” “若要让我知道谁再敢有不敬之语,立即逐出师门!” “可听明白了?” 众弟子虽然略有不甘,却只能躬身答应。 一日为师,终身为父。 师父有命,怎敢违逆。 “爹,我去城中打探一下。” 相里菱按捺不住心中的好奇,主动提议道。 “嗯,去吧。” “遇事小心点,万一遇到麻烦,就说你爹是将作少府右中侯,寻常人不敢轻易滋扰的。” 相里奚点点头。 他也想知道,陈庆到底造了个什么东西。 —— 黄昏时分。 咸阳城中的喧嚣热闹终于落下了帷幕。 上百人拉动着麻绳,好不容易才把热气球拉回了宜春宫的林苑之中。 饶是如此,因为降落的位置偏了点,依旧撞塌了半间屋子的房檐。 “陛下——” 嫔妃们哭得梨花带雨,快步跑上前去。 藤篮刚落地,嬴政脚下还有些站不稳。 他望着周围寻常的屋宇楼台,霎时间有种索然无味的感觉。 还是天上的风光更好! “哭哭啼啼作甚。” “寡人无事。” 赵崇飞奔过去,扶着他从藤篮里出来。 陈庆刚缓口气,擦了擦额头的汗水,就发现无数道幽怨的目光正在瞪着自己。 郑妃紧咬牙关,要不是怕拂了始皇帝的面子,当场就要呵斥对方。 陈庆满腹委屈。 这能赖我? 你们老公玩得不亦乐乎,难道我还能说不行? “陛下,天色已晚,回宫安歇去吧。” 郑妃体贴的搀扶 第76章 相里奚的大惊喜 夜色降临,华灯初上。 陈庆靠着始皇帝的手令,畅通无阻的通过了无数宫禁。 “大人。” “吾等恭候多时。” 两名随从听到宫门打开的声音,上前迎接。 “快帮我拿着。” 陈庆的官袍里鼓鼓囊囊,像是怀胎八月的妇人一样。 他先是掏出一只酒壶,两只青铜酒爵,然后还有油纸包裹着的烧鸡,碗碟、筷子,另外还有一只精致的木盒子。 “大人,您这……” 两位黑冰台的密探看得目瞪口呆。 光是看器物的样式,就知道它们绝对是宫中所有。 还没等他们反应过来,陈庆就把东西塞了过来。 “裤子都快被坠掉了。” 他掀开官袍,又拿出一块沉甸甸的镇纸,还有个巴掌大的青铜兽尊摆件。 “呼,终于轻快啦。” 陈庆将所有东西都塞给二人,长舒了口气。 两名黑冰台密探你看我,我看你,全都懵逼了。 你这是从宫里偷的赃物吧? 就直接塞给我们了? 您是真不拿自己当外人呀! 我们是黑冰台的! “大人,不知道您这些东西从何而来?” 一名密探严肃地问道。 “还能从何而来,当然是我带出来的。” 陈庆理直气壮地说。 …… 带? 好一个带啊! 要都跟你这样,咸阳宫都要被你带空了! “大人,您虽然居于宫中,但不告而取,似乎不妥。” 另一名密探委婉地提醒道。 陈庆圣眷正隆,想来老老实实把东西还回去,陛下应该不会怪罪。 “什么叫不告而取?” “你们是想说我‘偷’?” 陈庆面露怒色,斥责道:“陛下赏赐给我用,自然就是我的。一家人拿个锅碗瓢盆,难道还要分得那么清吗?” “你们若是不愿意听我的吩咐,我去找老赵换两个人就是了。” “大人……” 其中一人还想劝阻,却被另外一个用力扯了下衣袖。 “诺。” 他们躬身领命,捧着东西小心翼翼地跟在陈庆身后。 ‘偷盗宫中物品,查出来咱们两个也要受牵累。’ ‘你是不是傻了呀?陈庆敢如此,必然有依仗。你跟他过不去,能落着好吗?’ ‘可我们难道不闻不问?’ ‘回头禀报统领,他自然有决断。’ 两名黑冰台的密探捧着‘赃物’,跟着陈庆上了一辆马车,沿着空无一人的街道朝着城门的方向驶去。 —— 皇陵营地。 一间宽敞的木屋被收拾出来,摆满了桌椅。 丰盛的菜肴琳琅满目,已经热过了一遍,然而很快又凉了。 “父亲,陈中侯大概有事。要不……” 相里菱轻手轻脚的凑上前,望着饥肠辘辘的师兄弟们,小声请示道。 “陈中侯何等样人物,岂会言而无信。” “继续等!” “菜先不要热了,你把灶膛里的火烧旺一些,等他来了再说。” 相里奚正襟危坐,即使已经等了大半个时辰,也没有露出任何不耐烦的神色。 听到这话,墨家门徒捂着咕噜咕噜叫的肚子,却不敢发出任何怨言。 一阵清脆的马蹄声,在夜色中格外清晰。 相里奚猛地站了起来:“陈中侯到了!” “快随我去迎接。” 他匆匆忙忙的走出屋子,隐隐约约在夜色中看到一辆打着宫灯的马车。 相里菱和师兄弟们陆陆续续从屋子中出来,望着那盏摇曳的灯火,心中顿感宽慰。 “走。” 夜色中看不清路。 相里奚带头,上百名墨家门徒紧随其后。 足足走出了一里多地,才遇到了陈庆的马车。 “陈中侯大驾光临,属下有失远迎,还请见谅。” 相里奚恭敬地作揖行礼,朗声开口。 “参见左中侯大人。” 墨家门徒齐刷刷跟着行礼。 陈庆被这隆重的场面吓了一跳,匆忙跳下车来。 “相里先生何须如此。” “快快请起。” 他搀扶着对方直起身,又望着夜色中墨家门徒充满感激之色的目光,心中无比畅快。 一番辛苦没有白费! 终于把这群能够手搓歼星舰的顶尖工匠收入囊中了! “陈中侯,外面风寒露重。 寒舍中已经备好酒菜,请随我来。” 相里奚的大手轻轻握住陈庆的手臂,领着他朝后方走去。 “爹,我回去先准备一下。” 相里菱不好意思地点头致意后,飞快地跑在前面。 一行人回到木屋中的时候,主桌上的热菜已经被撤了下去,重新换上热过一回的菜肴。 “左中侯大人请坐。” 相里奚主动让出了上首的位置。 “这怎么使得。” “当然是相里先生来坐。” 两人谦让了一会儿,陈庆抵不过对方的热情,被相里奚按着坐下。 他笑容满面,吸了吸鼻子说:“有菜岂能无酒。” “把陛下赏赐的御酒拿上来!” 两名铁鹰剑士踟蹰的挪着步子,把酒壶和青铜酒爵摆在桌上。 相里奚面露惊色。 酒爵可不是一般人能用的! 况且它造型古朴大气,花纹精美,显然是御用之物。 “还有一只烧鸡,是我托御厨房做的。” “相里先生,来尝尝宫中御厨的手艺。” “忘了,本官还带了些小礼物。” “恭贺相里先生荣升,一点小心意。” “日后同朝为官,还望相里先生多多支持。” 陈庆招呼来两名随从,把各色礼物摆在桌上。 相里奚倒吸一口凉气,震惊得无以复加。 这哪是他一个小小的右中侯能用的物件! “多是陛下赏赐下来,本官借花献佛而已。” 陈庆神态自若地说道。 “陈中侯,我不能收。” 相里奚蹭的站了起来:“您的心意我领了,但是……” “没有什么但是。” 陈庆正色道:“天下人不知道你们的本事,对墨家多有苛待。” “本官却知道,你们值得如此。” 一时间,相里奚心潮涌动,感动的鼻子发酸。 千里马常有,而伯乐不常有。 高山流水,知己难觅。 相里奚单膝跪地,郑重道:“日后陈中侯但有差遣,秦墨莫敢不从。” 他忽然想起一事:“左中侯大人,下官有一事,或许 第77章 相里先生,你不会是想造发动机吧? “石油?” 相里奚还是第一次听说这个词汇。 他思索片刻后,缓缓说道:“我听运送物料的马车夫说,此物采集于山涧沟壑之中,似乎真的是石头缝里渗出来的,叫石油也没错。” 陈庆兴奋地站了起来。 “那是因为地下有油田,还是储量丰富的高压油田。” “我们脚下的大地重达亿亿万斤,压迫在液体的石油上,迫使它不断从岩层的缝隙中涌出。” “只要在地面打一口井,石油就会像喷泉一样冒出来。” “然后……” “我们可以打造一个密封的青铜或者铁制罐子,不需要多好的工艺水平,只要够大、够厚、不漏就行。” “以咸阳的煤矿为燃料,架在下面用火烧。” “随着温度的变化,石油中的各种成分会逐一蒸发。” “用管子导出来后冷却,就变成了土制汽油、柴油。” “不,最关键的是煤油!” “相里先生……” 陈庆激动地拉着相里奚的胳膊走到门口。 众人神情疑惑,不知道他到底想干什么。 “你看。” “皇陵营地足足有几十万人居住,但是灯火寥寥无几。” “为什么?” “因为燃料和灯油太贵了!” “不光这里如此,连咸阳城夜里都是黑漆漆的一片。” “只需要几口油井,我们就能让大秦的夜晚亮起来!” “以后夜间行走在大街小巷之中,灯火璀璨,家家户户都能点得起油灯。” “咸阳可以变成世间第一个不夜城。” “而且灯油基本上不花钱,都是从地里喷出来的。只要稍加炼制,就足够千千万万的百姓使用。” 相里奚神情茫然。 他从未见过后世绚烂的霓虹灯,也没见过大都市金碧辉煌熠熠生辉的夜景。 在他看来,昼夜轮替。 到了晚上黑漆漆的那不是正常的吗? 相里菱和很多年轻的弟子想法却截然不同。 他们想象着夜幕中万千盏灯火同时点亮,犹如漫天繁星洒在大地上。 繁华的咸阳城在夜幕的笼罩中灯火通明。 行走在大街小巷中,游人如织,百姓拖家带口在温暖的灯光照耀下游玩嬉戏。 那该多好呀! 相里菱心中忍不住生出一种名为浪漫和憧憬的遐思。 她转过头去,目光迷离地望着侃侃而谈的陈庆。 爹说的果然没错,此人为当世奇男子,伟丈夫。 若是真有那样一天,我与他把臂同游…… 她羞红了脸,深深地垂下头去,生怕被别人发现了自己的小心思。 “陈中侯,老夫以往坐井观天,不知天高地厚。” “而今方知真高人风采。” “请受相里奚一拜。” 陈庆正在兴奋地描述着石油的作用,相里奚越听心里越不是滋味,羞惭难当,突然跪了下去。 “相里先生为何如此?” “快快起来。” 陈庆愣了下,连忙搀扶起对方。 “陈中侯,老夫实在无颜面对世人。” 相里奚用衣袖挡着自己的脸,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您这是怎么啦?” 陈庆实在摸不着头脑。 刚才还好好的,怎么突然就没脸见人了呢? “老夫早知世间有猛火油。” “秦墨百十年前,就将其用于陵墓机关之中。” “然而这么多年来,却只知往其中添加毒药、发烟物,使其威力更猛,杀人更快。” “陈中侯您……” “您一见之下,就想到将其用于千家万户,让百姓夜间也有灯火照明。” “此乃惠及万民的大善之举。” 相里奚苦涩的摇摇头:“您有一颗普渡众生的慈悲心肠,老夫却只知蝇营狗苟,害人夺命。还不自量力的班门弄斧,与您较技,实在羞煞人也!” 说完,他的双腿一弯,不顾陈庆的阻拦,再次跪了下去。 陈庆哭笑不得。 煤油用于照明,这是后世人尽皆知的事情,可不是我想出来的。 “相里先生不可妄自菲薄。” “就说城外的水力磨坊,我听说那闸门就是墨家派了一名小工前去打造,不知道是在场哪位高人?” 陈庆扶着他,目光环视着屋内的墨家门徒。 众人齐刷刷转头。 一名面色黝黑,朴实木讷,身材敦实的年轻人站了出来。 “左中侯大人,是小的去帮了几天工。” 话还没说完,他就臊红了脸,连忙把脑袋垂了下去。 陈庆笑道:“原来是你,多谢多谢。” “没有墨家的能工巧匠,我的水力磨坊未必能成型,说不定早就被陛下拖到城外埋了。” 逗趣的话语,引起一阵哄笑声。 墨家门徒对陈庆的观感瞬间好了无数倍。 “尺有所长,寸有所短。” “相里先生,我和你们各有擅专,没有谁高谁下之分。” “往后咱们精诚合作,多做些利于百姓,利于大秦的事情,才不枉堂堂七尺男儿之躯。” 相里奚的心里这才好受了些。 他站起来,却仍旧不好意思抬起头。 “陈中侯,说来惭愧。” “老夫是受你启发,才想到将猛火油用在那热气球之上。” “哦,阿菱趁乱联系上了我那几个不成器的徒儿,并无偷师学艺之心。” “日后墨家绝不会造相类似之物,若有违背,天打雷劈!” 相里奚发觉自己说漏了嘴,立时严肃地指天发誓。 陈庆不以为意:“这有什么偷师不偷师的,热气球的燃烧装置还多亏了您的几位高徒出手相助,不然我可做不出来。” 相里奚见对方的神色不似作伪,更加无限敬仰。 此人心胸之广阔,能容五湖四海。 大仁大义,堪比古之圣贤。 “陈中侯,秦墨的工造之术虽是微末之能,却也有可取之处。” “比如我那几个劣徒打造的吹火装置,若是以猛火油为燃料,则其内里需要改变颇多。” “老夫想着,不如打造一个圆炉,以细管将猛火油引入,再以强风鼓之。” “猛火油喷薄而出,撞击炉壁,四散飞溅。” “以火源置于炉口,则火如长龙,势必猛烈。” “刚才您又说,猛火油可以煅烧化为油气。” “若真如此,或许可以将 第78章 温暖的,柔软的 深夜,陈庆睡在一间特意布置的‘豪华’客房里。 两名密探打好了地铺,和衣而眠。 隔壁的鼾声此起彼伏,磨牙声、放屁声,说梦话的声音不绝于耳。 陈庆辗转反侧,一点睡意都没有。 他仰头望着窗外皎洁的明月,脑海中不禁浮现出相里奚愧疚的模样。 墨家百年来都没想到把猛火油用到照明上,真是对方的责任吗? 当然不是! 古代工匠地位低下,上官命令他们干什么,就得去干什么。 达官贵人让秦墨去营建陵寝,墨家门徒自然要绞尽脑汁,想着怎么把机关制造的更加厉害,杀伤力更强。 长此以往,就形成了一种思维定势。 而陈庆将拿出了热气球,相里奚立刻想到燃料可以换成火势迅猛的猛火油。 并且还无师自通,试图打造一种自动循环的燃烧装置。 “他们需要的从来就不是什么穿越者的点拨,只是缺乏施展的空间而已。” 陈庆喟然长叹一声。 华夏先民向来不缺少智慧,如相里奚者,说一声惊才绝艳也不为过。 但是历朝历代的统治者,似乎都把他们当成了一件不会思考的工具,让工匠们听从他们的命令行事即可。 只要给他们一点地位,提供一些帮助,明明这些人可以创造出无限的可能。 “责任重大啊!” 陈庆感慨一声后,昏昏沉沉睡了过去。 两名密探悄悄起身,借着月光把刚才他的自言自语记录在小本本上,这才重新躺下。 —— 卯时。 清脆的梆子声在皇帝营地中响起。 陈庆起身穿衣洗漱,准备回宫和始皇帝当面谈谈。 笃笃笃。 “陈中侯。” 相里菱清脆甜美的嗓音在门外响起。 “进来。” 陈庆抹了把脸,随口应了声。 “呀,你起得好早。” 相里菱端来一盆热水,看到他已经梳洗完毕,略感失望。 “西安离咸阳路途遥远。” “我得赶在早朝之后,去宫里面见陛下。” “菱姑娘,下次本官再来,就把你们一起带走。” “秦墨绝不该沉沦此处。” “日后跟着本官,墨家的技艺必能大放光彩,你爹很快就会名扬天下。” 皇陵营地风沙大。 陈庆用一块帛锦充当毛巾,把脖子又抹了一圈。 “我来服侍大人。” 相里菱忍着羞意,伸手夺下那块毛巾,细细地在他头脸上擦拭起来。 “大人在此处住得可还安生?” “匆忙之间未曾准备周全,可有少了什么?” 相里菱为了缓解紧张的情绪,主动拉起了家常。 她胸怀伟岸,干活又仔细。 为了给陈庆擦干净耳后,不注意的时候就贴到了对方的胳膊上。 随着她的小手摇动,陈庆瞬间肌肉紧绷,心猿意马。 “大人怎么不说话?” “哦……你说什么?” “小女子刚才问,屋里可曾少了什么?若有不便之处,还请见谅。” “也没少什么吧,就是缺了洗面奶。” 陈庆下意识地说道。 “洗面奶?” 相里菱面露疑惑之色:“那是什么?” …… 陈庆目光斜瞥,偷偷瞄了一眼。 不行,不行。 我是要娶公主的人。 如果不和始皇帝成为一家人,将来生死难料。 可是…… 我真的很想要柰子啊! “大人的嘴角为何抽搐,可是昨日天凉,风邪入体了吗?” 相里菱紧张地望着他。 “嗯,嗯。” 陈庆苦着脸点头。 一股邪恶的思维占据了我的柰海,它现在只想要脑子! “啊!” “这可怎么办?” 相里菱信以为真,大惊失色。 所谓的风邪入体后嘴角抽搐,实际上就是面瘫。 在大秦是很严重的病症了。 “我……我脸颊僵硬,不……不太听使唤了。” 陈庆磕磕巴巴地说。 “大人稍待,我这就去叫大夫。” 相里菱慌慌张张往外走。 “慢着。” 陈庆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此症无关大碍,只需以柔克刚即可。” “什么叫以柔克刚?” 相里菱关切地问道。 “风邪入体后,面颊僵硬。需得以温暖,柔软之物,敷在脸上。” “一时半刻,就能起效。” “此乃我老家流传的方法,十分管用。” 陈庆目光呆滞,嘴角的口水都快流了出来。 “温暖?柔软?” 相里菱见他嘴边挂着涎水,显然是症状更严重了。 她着急忙慌的四下扫视,寻找陈庆所需的物件。 “相里姑娘,本官的风邪如体之症再不医治,这张脸就救不回来了。” 陈庆急切地说道。 “大人,那可怎么办呀!” 相里菱急得都快哭了。 “本官有一不情之请……” 陈庆面色纠结,恨不得一脑袋扎下去。 “陈中侯昨夜睡得可好?” “阿菱你怎么在这儿?” 相里奚昂首阔步而来,粗豪的大嗓门吓得陈庆蹭得蹿了起来。 “爹,你那么大声干什么?” 相里菱埋怨地瞪了父亲一眼:“陈大人他昨夜被风邪入体,需要温……” “找到了!” 陈庆大喝一声,抓住毛巾沾了点热水,在自己脸上用力擦拭起来。 “又暖又软,还舒适。” “我怎么早没想到呢!” “谢谢你啦,菱姑娘。” 陈庆偷偷松了口气。 幸好,就差一点。 要是被相里奚发现大早上的我在轻薄他的女儿,说不定上来就是一个大逼兜。 “大人,是这样的吗?” 相里菱隐隐感觉有些不对。 “当然啊!” 陈庆把毛巾拿开,“你看我这不就好了吗?” “咦。” “如此神奇?” 相里菱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仔细打量着他。 “相里先生,早啊。” 陈庆转过头去,主动打了声招呼。 “阿菱,你怎么可以擅闯陈中侯的房间,快回去。” 相里奚凭借父亲的本能,察觉到些许不对。 他严厉地训斥了一句,才笑着与陈庆嘘寒问暖。 “知道了,爹爹。” 相里菱冲陈庆点点头,这才依依不舍的离开。 “温暖的,柔软的?” 她的嘴里喃喃念着这两个词汇,暗自嘀咕道:“陈中侯想要的到底 第79章 叮!您预定的冤种已送达 朝阳初升。 陈庆恋恋不舍的朝着咸阳赶去。 “唉……” 马车颠簸,他目不转睛地回望着皇陵营地,时不时叹一口气。 “大人,您为何叹气?” 随从忍不住问道。 “你看天上的太阳,又大又圆,它像什么?” 陈庆指着红艳艳的朝阳,惋惜地说道。 “它……像烧饼。” “对,我也觉得和烧饼一模一样。” 两位密探齐齐点头,觉得这个答案非常完美。 “我看你们两个才像烧饼!” 陈庆被打扰了遐思,心情十分不爽。 “本官待会儿要进宫面圣,奏书还没写。” “你们平日里用的那个小册子呢?” “拿出来给本官记一下。” ??? 两人同时愣住。 “可是有什么问题?” “尔等跟随本官身边听用,难道这点小事都不想干吗?” 陈庆板着脸训斥。 “大人,它,它……” 它是用来监视记录你一言一行的呀! 咱们心知肚明就好,你怎么还反过来蹭我们的小本本,帮你写奏书呢? “昨夜本官带出来的烧鸡,你们也没少吃吧?” “那御酒,我看你们两个左一杯右一杯,也没拿自己当外人啊?” “现在跟本官玩这个?” 陈庆面露怒色,不客气地嘲讽道。 “这……” 两人羞惭的垂下头去,互相对视了一眼,发出无奈地叹息。 下次一定管住自己的嘴,陈中侯的东西就算递到手上,也不敢吃了。 “大人,您说,我们记。” 他们从怀里掏出那个精致的袖珍版竹简,又掏出一柄锋利的刻刀。 陈庆早就发现赵崇也有此物。 不但携带方便,而且书写相当流利,只是一直没有机会仔细查看。 “大人,您不要为难小的。” 察觉到有影子遮挡在小本本上,一名密探迅速把东西收了起来,紧张的朝着周围张望。 “行啦,我知道。” 陈庆不以为意,朗声道:“记:墨家工匠有擅长木艺、编织者,可令其研发造纸。大秦纸张工艺粗疏,擦屁股不小心都能捅漏了。造出平整结实的纸张,迫在眉睫!” 回想起某些不堪回首的记忆,他就一脸便秘的表情。 历史记载,造纸术发明于西汉时期,由东汉时的蔡伦改进,降低了成本,提升了质量,由此才推广开。 事实上,秦朝灭亡与汉高祖称帝相隔才不到十年,这时候已经有了原始的纸张。 不过它的名字不叫纸,被称为‘赫蹏’或‘方絮’。 原料通常是麻纤维,或者加工蚕茧的下脚料。 质量比后世烧的黄纸还不如,根本不能用于书写,一般作为包装材料来用。 陈庆昨夜提的烧鸡就是用它包裹着的。 早年间他发了财之后,不忍心自己的菊花再受摧残,就高价买了一批粗麻纸回来用。 万万没想到,第一回用来擦屁股,就给他留下了惨痛的教训。 “大人,这么写真的能行吗?” “似乎有些不雅……” 随从小心翼翼地提醒道。 陈庆摆摆手,不耐烦地说:“你别管雅不雅,只管记就是。等陛下用上了我的纸,保管赞不绝口。” 在这样一个人均菊花生茧的年代,一卷舒适柔软的卫生纸带来的享受,是那样的奢侈,那样的令人期待。 “诺。” 随从迅速的用刻刀划出一堆别人看不懂的符号。 陈庆瞄了一眼,顿时露出了然的神色。 原来他们记录用的是密语! 书写比小篆简单了不知道多少倍。 这不就是最早的简化字嘛! 果然世界上没人是傻瓜,黑冰台真的有一套。 “还有。” “渭河边的第二座水力磨坊应当尽快选址。” “制造纸张需要大量的木质纤维,必须先把草木原料捣烂了再说。” “另外从现在开始,就应该规划工业区的分布。” “按照各行各业的需求,减少路途运输的麻烦……” 陈庆一路滔滔不绝,小本本记了一页又一页。 不知不觉,咸阳城的城关大门已经近在眼前。 “让开!” “仙师驾到,速速回避!” 此时的马车没有减震设施,为了方便书写刻字,陈庆乘坐的车子走得非常慢。 结果后面有一批人等不及,扯着嗓子吆喝起来。 “嗯?” 陈庆听到‘仙师’这样的字眼,忍不住回过头去。 之前咸阳的方士被坑杀了上千人,现在坟头的草都三尺高了。 怎么还有人敢来招摇撞骗? “我靠!” 身后不远处,一只体型雄壮,堪比骏马的驼鹿鼻子中喷出长长的白气,用一双铜铃般的眼睛四下打量。 它头顶一双枝枝叉叉的大角,犹如威风漂亮的王冠一般,令人忍不住侧目。 而驼鹿的身上却被缰绳牢牢捆住,牵引着一辆装饰华美的车辇。 陈庆抬起头,与一名体型富态,仙风道骨的方士对视在一起。 对方笑眯眯的,眼神中却露出不加掩饰的轻蔑之意。 “吾乃北山鹤仙翁,奉命进宫为陛下献上仙药。” “尔等还不速速闪开?” 又有一名面相清癯,身材瘦长的方士从后方赶上来。 陈庆这才注意到,对方的车上站着一只半人高的仙鹤,此时正昂首挺立,左顾右盼。 周围迅速聚集了大批百姓,对着仙鹤、驼鹿指指点点,神情亢奋。 陈庆默默地点头。 真是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 这两人敢于火中取栗,确实有两把刷子。 “你叫鹤仙翁,那他就是鹿仙翁了?” 陈庆拱手问道。 “山野之人奉送的雅号,当不得真。” “不知道这位大人身居何位?陛下催得急,可否让个路?” 鹿仙翁客气地问道。 “哦,好说好说。” “本官将作少府左中侯陈庆,两位冤种先请。” 陈庆主动指挥随从驱赶马车,让到了一旁。 “多谢。” 鹿仙翁皱起眉头,暗暗思量:冤种是何意?怎么听起来不像好话。 前呼后拥的大队人马从陈庆身边经过,鹤仙翁路过的时候,还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区区一介少丞,倒是好大的架子。” 鹿、鹤二人成名多年。 第80章 陛下越学越坏了 “大人,他们好像在骂您。” 黑冰台对仙药有毒一事知之甚深,咸阳城的方士还是他们去埋的,因此对鹿、鹤二人自然颇有成见。 “无碍。” “先让他们高兴一阵子。” 陈庆淡淡地问道:“想吃鹿肉吗?” “啊?这……” 两名随从惶惶然不知如何作答。 “不想吃算了。” “回头去厨房帮我讨些烤肉的调料。” “鹿肉补气益血,最是滋养。这大冷的天,吃它再适合不过了。” 陈庆盯着那头雄壮的驼鹿,口水都要流了出来。 “诺。” 两名随从也不禁跟着犯馋。 那么大一头鹿,光是分条腿他们就吃不下。 再说此物稀有,要是不吃似乎有点亏得慌。 两队人马先后进了咸阳宫。 鹿、鹤两位方士先被侍者带去沐浴、休整。 普通人面见始皇帝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要先把衣服、行李全部搜检一遍,防止带入兵器。 洗澡的时候还会派人来检查发髻、耳孔、口腔等任何可能藏下东西的地方。 陈庆来得晚,却比二人先一步进了御书房。 “墨家能工巧匠共计131人。” “其中精于木器者最多,约五十左右。” “微臣打算让他们研发造纸,尽快造出便宜又好用的纸张。” “陛下今后再不用面对沉重笨拙的竹简奏书,只需要薄薄的一页,就能将大事小情全部记录下来。” 陈庆心中早已打好了腹稿,条理清晰的叙说着自己的构想。 “哦?” “纸真的如你说得那般好用?” 嬴政上完早朝,略有些疲惫。 他一边喝着参茶,一边听着陈庆的汇报。 一百多名工匠呀! 全部都是营建皇陵的中流砥柱。 将他们拨付出去,陵寝的修建速度必然大大放缓。 始皇帝心中还是有些舍不得。 “好用非常多。” “此物利国利民,对信息传递、文化传播都有着相当大的促进作用。” “功在当代,利在千秋,于后世亦是不可或缺。” 陈庆言之凿凿的回答道。 嬴政再问了一句:“与帛书,羊皮相差多少?” 他指了指放在案几上一沓裁剪整齐的羊皮纸,还有卷起来堆积在一起的帛布。 陈庆感慨地说:“陛下,一卷帛布,能在咸阳城买一栋三间带院的宅子。老百姓数年不吃不喝,也攒不下这么大一笔钱。” “那羊皮随便拿出一张,就可以在食肆里饱餐一顿,有菜有酒。” “而纸张要是大批量生产,完全可以用来擦屁股,价格不值一提。” “微臣造出此物,必先呈入宫中,陛下一试就知道其中妙处。” 嬴政被他粗鄙的语言逗得哭笑不得。 但是转念一想,要是书写方便,价格还如此便宜,那确实值得花大力气去研究。 “寡人就依你。” 嬴政迫不及待地问道:“陈庆,天气日寒。火药你造好了没有?” 男人天生对爆炸有着莫名其妙的热情。 他听说火药能够炸平咸阳宫之后,就心心念念,想要见识下它到底有多厉害。 “这……” 陈庆欲言又止:“已经开始筹备了。但微臣还缺几个帮手。” “今日入城的时候,有二人自称鹤仙翁、鹿仙翁,瞧着于炼丹一道颇有本事。” “不知陛下何时……” 嬴政面色严肃地点点头:“寡人知道了,你先退下吧。” 从御书房里出来,陈庆的嘴角忍不住勾起。 鹿肉这不就有了吗? 扶苏先前帮了我那么多忙,不如叫上他一起享用。 打定了主意,陈庆喜滋滋的朝着宜春宫行去。 “命地方各郡加紧搜罗方士、道人。” “凡是会炼丹的都要。” “最晚明年年初,寡人要见到至少三百人。” 嬴政严厉地下达了命令。 “诺。” 赵崇躬身领命。 “去把鹤仙翁、鹿仙翁叫来,寡人在偏殿召见他们。” 嬴政起身,大步向外走去。 赵崇忍不住对他们生出一丝同情。 凡是陈庆提到的人,还能有好下场? 唉,要怪就怪你们自己。 本来还可以过几天好日子,谁让你们不小心让他给撞见了呢。 —— 三刻钟之后。 鹿仙翁、鹤仙翁梳洗打扮一新,跟着宫人亦步亦趋朝着偏殿走去。 二人卖相本来就不错,此时焚香沐浴过后,更显得出尘脱俗,飘然若仙。 前方走廊的尽头,一根金光熠熠的立柱在阳光下反射出耀眼的光彩。 别人鎏金,只是外面薄薄的一层。 皇宫内的器物,却好像黄金不要钱一样,将立柱包裹得严严实实。 鹿、鹤二人对视一眼,兴奋地点点头。 他们冒着天大的风险来进献仙药,为的就是财、侣、法、地中的财字。 没有钱,那些珍贵的药材和丹朱银汞从哪儿来? 没有钱,日常的吃喝花销谁来付账? “陛下在偏殿中等候,尔等务必加倍小心,不可触怒了陛下。” 宫人好心地提醒道。 “多谢提点,小人必有厚报。” 鹿仙翁识趣地露出恭谦的笑容。 “北山鹤仙翁、南海鹿仙翁带到——” 宫人清脆的喊了一嗓子,两名方士立刻高高捧起手中的檀木盒子。 “小人鹤仙翁(鹿仙翁),参见陛下!” “吾等长途跋涉,为……” 二人的话还没说话,嬴政突然啪的一下,把手中的竹简扔在地上:“哼!岂有此理!” 鹿仙翁脸色刷得惨白。 他仔细回忆了下,刚才好像也没干什么呀! 怎么陛下发这么大的脾气? 鹤仙翁战战兢兢,同样摸不着头脑。 不是说先前咸阳的方士多有滥竽充数之辈,陛下命四方郡县寻找真正的得道高人吗? 陛下又没有验证过,怎知他们二人没有真本事? 嬴政站起身,负手打量二人。 “哪个是鹿仙翁?” “回禀陛下,小人就是。” 身材富态的鹿仙翁小心抬起头,露出谄媚的笑容。 “寡人问你,方才进殿的时候,先迈的左脚还是右脚?” 嬴政神色威严,怒目而视。 强大的威压让鹿仙翁迅速低下头去。 他怎么也想不明白,始皇 第81章 我寻思它们也没人要啊 鹿仙翁的脑子一下就懵了。 无官职爵位不能先迈左脚? 没听说过呀! 先前侍者叮嘱了那么多事情,这条却是一个字都没有提过! “小人见识浅薄,不知宫内的规矩,还请陛下恕罪。” 鹿仙翁瑟瑟发抖,跪伏在地祈求始皇帝的原谅。 嬴政目光嫌恶的盯着他的背影。 要不是怕打草惊蛇,方士们都躲藏起来不敢进咸阳,何须如此麻烦。 “陛下,小人先迈的是右脚!” 鹤仙翁的求生欲望相当强烈。 他跪在地上往前膝行了几步,“小人有偷天换日丹一枚奉上。乃是集北山草木之灵气,合日月之精华,以龙虎交济之火淬炼三年而成。” “此丹有妙用无穷,可偷换命数,益寿延年,而鬼神亦不可测。” 嬴政嘴角微微勾起,发出渗人的冷笑。 “你要改换寡人的命数?” “偷天换日,寡人岂是那鸡鸣狗盗之辈!” 鹤仙翁万万没想到,自己居然栽在丹药的名字上。 他满头大汗,连忙解释道:“陛下,其实这丹药另有一个名字,是小人记错了。它……” 还没等对方说完,嬴政就不耐烦地摆摆手。 “又是那故弄玄虚的招摇撞骗之辈。” “把人带下去,听候发落!” 鹿仙翁和鹤仙翁一见情势不妙,当即大呼:“陛下开恩啊!我等确实有真才实学,陛下您一试便知。” “小的绝无哄骗之心,丹药就在这里,陛下尝过就知道。” 二人神情凄切,脑袋重重地叩在青石砖上,一下一下撞得咚咚作响。 嬴政的面色没有一丝一毫的变化。 他现在只想着这两个方士够不够用,能不能尽快研制出火药来,阻止北方的匈奴南下劫掠。 “再敢喧哗,取尔等狗命!” 赵崇厉喝一声,招手唤过两名禁卫,将苦苦哀求的鹤仙翁、鹿仙翁押了下去。 始皇帝不着痕迹的打了个眼色,他微微点头。 两个为求取富贵功名,而千里迢迢赶来咸阳献药的大冤种就算安排好了。 一刻钟之后。 赵崇疑惑地打量着空空荡荡的一处园林。 “那头鹿呢?” “仙鹤哪去了?” 明明来的时候,他亲眼看到那么大一头鹿栓在这里的。 还有那只仙鹤,特意找笼子关起来的。 现在原地只剩下空空荡荡的笼子,两只飞禽走兽已经不见了踪影。 “赵统领……” 宫人支支吾吾地说:“陈中侯先前路过此地……” “你不用说了。” 赵崇听到这个名字,太阳穴顿时突突跳个不停。 除了陈庆,还有谁敢干出如此胆大包天的事情! 这小子真是够鸡贼的! 他肯定知道陛下的性子急,不会放过鹿、鹤二人,因此提前把好东西给顺走了。 “陈中侯去哪儿了?” 赵崇不死心地问道。 原本那头巨鹿还想献给陛下,养在宫内的。 不过他心里有种预感,被陈庆牵走后,恐怕是拿不回来了。 “陈中侯说,天寒地冻,怕这两头珍禽异兽在院子里冻坏了,因此想拉出去溜溜,顺便给太子殿下看个稀奇。” “他还跟小人讲,太子殿下在宜春宫等着,因此小人未敢阻拦。” 宫人畏畏缩缩的回报道。 赵崇心中一沉。 溜溜? 怕是溜到你肚子里去了吧! 还知道拿太子当挡箭牌,可真有你的! “罢了。” “我去宜春宫找他。” 赵崇抱着万一的希望,快步出了宫苑。 —— “太子殿下。” “咦,今天怎么如此热闹。” 陈庆手里牵着一头驼鹿,身边的随从抱着仙鹤,喜气洋洋地朝着花园走去。 路过的婢女被体型巨大的驼鹿吓了一跳,惊慌过后又好奇而紧张地站在一旁。 看到它听话的随着陈庆行走,又不禁生出了想凑近摸一摸它的冲动。 深秋时节,天高云淡。 宜春宫的花园内却不见半点萧瑟之相。 错落有致的花草树木,将这里装点得五彩缤纷。 金黄的树叶,绚丽的花朵。 嬉嬉闹闹的孩童在其间追逐打闹。 郑妃时不时嗔恼地呵斥一声,提醒他们小心摔倒。 “先生,您怎么来了。” 扶苏正在陪着母妃与弟妹们赏景饮酒,听到熟悉的喊声后,一转头露出惊喜的神色。 “先生,你身后那是什么?” 他往前走了没几步,突然顿住双足。 驼鹿歪着一双威武的大角,正低头啃食路边的灌木。 “它呀……” “前阵子太子殿下对我多有关照,微臣感激至深。” “今日特意献上北地驼鹿一头,仙鹤一只,聊表谢意。” 园内的孩童们见驼鹿体型雄健,长得又怪模怪样的,纷纷呼喝着朝这边跑来。 郑妃一眼就认出了陈庆的身影,顿时神色不善。 “微臣给郑妃请安。” “向各位公子公主请安。”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陈庆显得比以往拘谨了许多。 “陈中侯,你身后牵的是什么?” “可以来寻扶苏与你嬉戏胡闹?” 郑妃不悦地问道。 她还记着先前的仇,陈庆带始皇帝乘坐热气球,把后宫嫔妃都吓了个半死。 “微臣不敢。” “天气日渐寒冷,微臣得知鹿肉温补滋养,强筋固体。” “男的吃了血气充盈,女的吃了美容养颜。” “因此千方百计寻来这北地驼鹿,给郑妃和太子殿下享用。” “午时将近,不如现在就宰杀了它。” “一半用来烧烤,一半切片打火锅。” “再把那只鹤用鼎烹上半个时辰,味道想来是极美的。” 陈庆说着自己都忍不住咽起了口水。 幸亏驼鹿体型够大,起码也有八百斤。 哪怕去除了下水,净肉估计也得五六百斤。 几十号人吃完全够了。 郑妃缓缓点头,望了一眼两头珍禽异兽,“你有心了。” “母妃。” “那头鹿就罢了,仙鹤还是放生了吧。” 赢诗曼听到那只姿态优美,眼神灵动的仙鹤也要被吃,顿时出言阻止。 “公主殿下不必担心,仙鹤其实和老母鸡并无多大差别。” “您想想老母鸡炖汤什么滋味,仙鹤味道肯定更胜 第82章 法外狂徒,在线教学 一阵青烟袅袅升起。 炭火哔啵作响,毛刷蘸着浓稠的酱料,来回抹拭在新鲜的鹿肉上。 时而有油脂滴落,滋啦一声后,散发出诱人的香气。 陈庆怕厨子糟蹋了东西,亲自上阵系着围巾,当起了烧烤师。 一群半大不小的孩子将他团团围住,用力吸着鼻子,露出垂涎欲滴的样子。 “别伸手啊,小心烫着。” “马上就好,退后一点。” 陈庆把鹿肉翻了个面,随口叮嘱道。 等鹿肉烤好,他立即找了托盘,给郑妃端了过去。 开玩笑,这可是未来的丈母娘。 而且她对自己似乎有点偏见,不表现一番怎么样。 “请夫人和太子殿下品尝。” 郑妃和扶苏正在小声说话,早就被烤肉的香味勾引得馋虫大动。 刚才扶苏替陈庆说了不少好话,郑妃的怨念打消了不少。 “端上来吧。” 扶苏亲自动手,“多谢先生。” 他把鹿肉呈现上去后,躬身侍立在一旁。 “太子你也饿了,这鹿肉十分鲜美,快去吃点东西。” 郑妃吃了一小口,温柔慈祥地说道。 “诺。” 扶苏招呼道:“先生,咱们同桌而坐。” 郑妃看到两人熟络的模样,不禁摇了摇头。 皇帝说陈庆目无君上,野心勃勃。一旦将来大秦有变,第一个造反的就是他。 只可用之,不可托付大任。 扶苏却对陈庆大加推崇,言其有宰辅之才。 郑妃一个深居后宫的妇道人家,不知道父子俩为何观点差异如此之大。 但显而易见的,陈庆现在有用,而且用处很大。 暂且就当什么都不知道,以观后效就是了。 “先生不知道最近在忙些什么?” “父皇经常念叨那火药,不知道先生可有准备。” 一干弟妹被郑妃的侍女哄着坐下,眼巴巴地等着鹿肉烤好。 扶苏和陈庆找了个安静的地方,守着一尊造型别致的青铜温鼎。 四四方方的炉膛内燃烧着通红的火炭。 上面是椭圆形的薄皮铜釜,其中汤水翻滚,热气腾腾。 两人夹着肉片不断投入其中,不一会儿就变了颜色。 若不是亲眼所见,陈庆真不敢相信在秦朝就有了单人火锅。 愣了一会儿后,他才回过神来,笑道:“差不多了。不过有件事,想先和你商量一下。” “哦,先生尽管道来,若本宫能帮得上忙的,必然不会推辞。” 扶苏已经被册立太子,有了自称本宫的资格。 但是陈庆的面,他很少用这个称呼。 两人相交于患难之时,要不是陈庆冒死进谏,他还在偏远的北地当监军,哪儿有今日的地位。 “我觉得,咸阳城差不多该规划自己的工业区了。” “火药想大批量制造,将来少不了要研磨硝石、木炭、硫磺,这都需要水车的帮助。” “磨面,脱粒,还有捶打木浆。” “林林总总,各行各业凡是用得着水力的,都要依渭河建立相应的加工作坊。” “而它们的产地、需求、用途,以及加工环境又各不相同。” “咱们要及早规划,以免将来造成混乱。” 陈庆侃侃而谈,和扶苏两个你一言我一语的商议起来。 郑妃在不远处瞄了一眼。 虽然有些听不太懂具体聊的什么,但应该是国家大事。 她不由放心了很多。 瞧扶苏认真点头的样子,看来陈庆确实有真才实学。 只要两人不是胡闹就行。 “你们先吃吧,外面风寒,我先回屋去了。” 郑妃对肉食并不喜爱,吃了两口就放下筷子。 陈庆和扶苏聊完了工业区,又开始商议着给将作少府划出一块地方来,供秦墨的匠人研发和生产。 另外火药十分危险,必须远离居民区,这也需要单独的场地。 实际上,陈庆想的是脱离将作少府,成立专门的机构来负责此事。 但他怕始皇帝怀有疑虑,只能压在心底,等有合适的机会再提出来。 “皇兄,你们说什么呢?” “你都不理我们。” “皇兄,带我们玩。” 扶苏平时爱护弟妹,一点架子都没有。 两人商量事情的时候,年幼的公子和公主已经吃饱了饭,跑过来纷纷扰扰的吵闹不休。 “你们怎么这般不懂事。” 扶苏被打断了思路,严厉地训斥了一句。 “太子殿下,小孩子嘛,爱玩是天性。” 陈庆对未来的小舅子小姨子倒是十分和善,笑着劝解道。 扶苏重重地叹了口气,突然想起一事。 “先生,之前说过请您有时间来宫内教导我这些不成器的弟妹。” “不如趁今天有空,您就给他们上一堂课。” ??? 陈庆刚捞起一筷子鹿肉,啪嗒又掉回了锅里。 还真讲啊? 我又不会四书五经,也没学过礼仪道德。 拿什么给这群熊孩子上课? “好呀好呀!” “请先生给我们讲故事。” “我们想知道那热气球怎么飞到天上的。” 上一次闹出的风波,让陈庆的大名在后宫中广为流传。 公子公主们听闻过不少陈庆身上的奇闻异事,对此相当感兴趣。 “不许胡闹!” 扶苏呵斥了一句,思索片刻道:“先生,不妨今日就讲‘法’如何。” 他倾向于儒家,如今大秦却是法家的天下。 扶苏有让陈庆当宰相的心思,因此想知道对方所学更偏向于哪边。 “法……” 陈庆磕磕巴巴地说不出话来。 我既不是学法律的,也不是学历史的,这让我怎么讲啊? 赢诗曼聘聘婷婷走上前来:“我等洗耳恭听,先生为何吞吞吐吐?” 先前他不顾自己的反对,硬是将仙鹤给烹了。 赢诗曼心中自然不爽,故意给对方难堪。 “微臣不是法家之人,对此知之甚少。” “以微臣之见,法既是一种集体意志和维持社会运转的秩序。” “惩恶扬善,约束不轨。” “法……” 见孩童们半懂不懂的样子,陈庆索性言辞更加直白。 “以微臣自身为例。” “昔年微臣在代郡经营铜铁铺,彼时官府多有锻打铸造的差事派遣下来。” “别人去府库支领铜 第83章 给扶苏好好上了一课 赵崇带着鹿仙翁、鹤仙翁来宜春宫后花园的时候,一阵浓郁的烤肉味扑面而来。 他心下一沉,知道那头驼鹿已经没了。 仔细倾听片刻,好像是陈庆的声音,正在得意洋洋的自吹自擂。 “太子殿下,你说微臣这是枉法吗?” 述说完自己以往的经历,陈庆镇定自若地问道。 “这个……” 扶苏也不知道说什么好。 不从府库支取铜铁,铺子里反而多出了几百把农具。 它们肯定不是从天上掉下来的。 唯一的解释就是陈庆私自开采矿藏,或者与不法之徒有勾连。 问题是,他确实让老百姓得到了好处呀! “咳咳。” 赵崇轻咳一声,脸色阴沉的走了进去。 “参见太子殿下,见过各位公子、公主。” “陈中侯,你不要在这里混淆是非,教坏了各位皇子。” “你不但枉法,而且罪无可赦!” 他语气严厉地说道:“代郡仓守与你私下串通,徇私舞弊。短短数年时间,贪墨铜料两千多斤,铁料五千余斤!” “而你网罗山民野人,以烧炭为名,私采矿藏。” “再买通了守城士兵,将冶炼好的铜铁料运输进城。” “你的铜铁铺子里岂止是多了几百把农具!” “还有刀剑数千,枪头数百,外加甲胄上千。” “小人全都记录在册,已经送入内库,随时可以查验。” 黑冰台是官,陈庆算是匪。 赵崇听到他大言不惭,还敢拿以前的不法之事在皇子们面前炫耀,当即忍不住驳斥道。 “哇!” “原来是这样。” “那陈中侯不就是……” 皇子公主们齐刷刷转过头来,目光复杂地看着陈庆。 “呵呵。” 陈庆面不改色。 “老赵啊,我且问你。” “本官除了此事,可有欺压良善,残害百姓之举?” 赵崇愣了下,不悦地回答:“那倒是没有,不过你是为了博取名声,想……” 他思虑片刻,把嘴巴的话又咽了回去。 陈庆坦然地说:“矿藏埋在深山之中,本官不去采掘,可能再过千百年它都不过是一堆石头。” “但是本官稍加利用,既节省了代郡府库的开支,又造福了周围百姓。” “至于贪墨一事,那可不是本官指使的,怨不到我头上。” “太子殿下请看。” 他抓起花纹精美的火锅铜盖,扣在汤水沸腾的铜釜上。 “天下万民,犹如这下面的汤水。” “法,就像微臣手中的铜盖。” “只要有利益,能让自己过得更好,百姓总会忍不住想着游走在‘法’的边缘,甚至直接触犯法律。” 扶苏若有所思,默默点头。 这个比喻倒是很形象。 陈庆指着自己的右手:“微臣这只手,代表陛下、您,以及皇家和朝廷。” “当这只手足够有力,就能镇压得铜盖纹丝不动。” “哪怕偶尔有气泡翻腾上来,也会碰得头破血流,徒劳无功。” “可是……” 陈庆松开了手,又用蒲扇不停地对着锅底的木炭扇风。 火势瞬间旺了起来。 不一会儿,锅盖的缝隙中冒出一缕缕白色的蒸汽。 “微臣,就如它一样。” 陈庆感慨地说:“非是微臣想枉法,而是百姓苦于没有趁手的金属工具,心中产生了强烈的不满和需求。” “就算不是我,也会有别人去干这种事情。” 赵崇冷着脸把手按在锅盖上,缝隙里渗出的水汽立刻减少了很多。 “陛下如日中天,大秦还有百万雄师。” “先前是疏于防范,才被你钻了空子。” “今后必不会再出现同样的状况。” 陈庆露出讥嘲的笑容:“真的是这样吗?” “若是火势不断加大,锅里的水汽又排不出去,你猜会怎样?” 扶苏冥思苦想:“它……会爆开?” 赵崇当即否认:“区区水汽,怎么破开铜釜?” 陈庆笑道:“若是铜釜坚固,这锅盖又和它严丝合缝,短时间内自然不会。” “但锅中汤水沸腾,犹如民情汹汹。” “早晚有一日,这锅会腐朽,铜盖也会变形。” “到时候……” “砰!” 扶苏被他模仿的爆炸声吓了一跳,神情犹疑的陷入了沉思。 赵崇虽然不服气,但嘴皮子没有对方利索,实在想不出什么大道理来反驳。 众位皇子若有所得,盯着不断冒出白汽的铜锅沉默不语。 “治国如治水,堵不如疏,疏不如引。” “今日得先生提点,本宫如醍醐灌顶。” “请受扶苏一拜。” 扶苏思索良久之后,终于悟出了一点心得。 他心悦诚服地冲着陈庆一揖到底,态度十分诚挚。 将闾隐约感觉自己有了些收获,同样跟着作揖行礼:“谢先生教导。” “多谢先生教导。” 皇子公主们齐齐作揖,场面十分壮观。 郑妃躲在屋里静悄悄地观望着,不禁为之动容。 “爱妃,你说将诗曼许给陈庆怎么样?” 她的心底不由浮现出始皇帝的那句话。 夜深人静的时候,嬴政突然翻过身来,没头没尾地这样说。 郑妃当时脑海中空白一片。 陛下怎么会这样想? 皇家的公主,向来是与朝中重臣联姻。 比如李斯、蒙家、王家才有这种资格。 陈庆不过一介小小的少丞,即使有什么‘穿越者’的身份加持,也不过孤家寡人一个。 哪比得上蒙、王、李三家树大根深,财雄势厚。 诗曼嫁给他,岂不是要跟着一起吃苦? 郑妃当即推脱,委婉地表达了反对的意思。 始皇帝没有坚持,只说了一句:“以后再说吧。” 如今看来,陈庆倒真是才华出众的一表人才。 郑妃缓缓点头。 这门亲事答应也不是不行。 回头始皇帝问起来,就赞同了吧。 “老赵,你愣着干嘛呢?” “可是来偷师白嫖我的学问?” 陈庆把锅盖掀开,霎时间水汽弥漫。 “锅里的肉都老了,老赵你快来拿双筷子,大家一起吃。” 他招招手,仿佛互相之间没有丝毫芥蒂,没把对方刚才的责难放在心里。 赵崇脸色阴沉,脸颊抽动 第84章 大秦的诺贝尔 “太子殿下,小人冤呐——” “冤啊!” 鹿仙翁、鹤仙翁两人像是遭遇了打劫一样,再不复之前衣着光鲜、仙风道骨的样子。 他们只穿着里衣,连发簪都被拔了去,犹如两个老疯子似的跪在地上嚎啕大哭。 民间皆知太子扶苏宅心仁厚,若是他肯在陛下面前求情,说不定二人还有绝地逢生的机会。 因此这两位拿出了十二分的力气,一个比一个哭得凄惨。 扶苏莫名所以,刚想问他们有何冤屈,陈庆已经端着碗朝他们走去。 “别哭啦,别哭啦。” “你们来得巧,赶上了好时候。” “来,吃口新鲜的鹿肉,补足了力气再哭。” 陈庆拿筷子夹着鹿肉,趁着鹿仙翁抬头嚎哭的时候,眼疾手快的塞进了对方的嘴里。 “冤……唔。” 鹿仙翁的哭喊声戛然而止。 他又惊又吓,来的时候哭了一路,肚子本来就饿了。 鹿肉温热,虽然火候有点老,但照样香气扑鼻。 他下意识咀嚼了两口,急匆匆咽进了肚子里。 “好吃吗?” “挺香的。” “嗯,香就好。” 陈庆满意地点点头,给鹤仙翁也夹了一筷子。 “大人,这如何使得。” 鹤仙翁摸不着头脑。 他们已经沦落为阶下之囚,难道太子听说了二人的名声,想要招揽至麾下效力? 一时间鹤仙翁又是感动又是懊悔。 早知陛下如此反复无常,他们就该先来投效太子。等将来有机会,再由太子举荐给陛下。 如此虽然要多费一番手脚,但却比现在要强得多。 还没等鹤仙翁回过神来,香喷喷的鹿肉已经到了嘴边。 “大人……” 他一张嘴,陈庆就把鹿肉塞了过去。 鹤仙翁大口的吃完,脸上终于有了点血色。 “香!” “香就好呀。” 陈庆看到不远处冒出一股腾腾白汽。 通鼎的盖子被掀开,厨子正在往里面洒些葱、韭等佐菜。 “别吃太着急,小心噎着。” “我去给你们呈碗汤,这天寒地冻的,驱驱寒气。” 陈庆迅速小跑着回去,拿了两个碗。 “先生,他们到底是干嘛的?” 扶苏不明所以地问道。 “呃……他们呀,是掀开大秦新篇章的奠基人。” 陈庆意味深长地说道。 后世人人皆知诺贝尔奖,却很少有人知道这个奖的来历。 诺贝尔家族在研究烈性炸药的过程中,其父亲、弟弟先后惨死于意外爆炸事故中。 还有他的五名助手,同样在实验室爆炸中尸骨无存。 包括诺贝尔本人,几次都被炸得血肉模糊。 如果不是命大加上运气好,他能安享晚年简直是个奇迹。 即便是这样,在一战即将爆发前夕,欧罗巴各国摩擦不断。 为炸药事业奉献了一辈子的诺贝尔依旧在主流报纸上被大加批判,称其为‘杀人恶魔’‘挑动战争的刽子手’。 结果这位老先生一气之下,把全部身家都捐献出来,成立了公益性的科学奖项,也就是后世大名鼎鼎的诺贝尔奖。 前车之鉴在先,陈庆怎么可能自己亲力亲为去研究火药。 他还没活够呢! 连老婆都没娶! “给我来两碗汤。” 陈庆把碗递给了厨子。 等仙鹤汤呈好后,他端着两只大陶碗,小心翼翼地朝着鹿、鹤二人走去。 “大人如此厚待,小人必粉身碎骨以报。” “一汤之恩,无以回报。小人有仙丹两颗……” 鹿仙翁、鹤仙翁感激涕零,摸摸索索在身上寻找值钱的物件。 鹤仙翁有两枚百草丹,因为味道腥臭,被铁鹰剑士搜获后又扔了回来。 他把这两颗丹药拿出来,恭敬地献上。 “不用客气,本来就是你的。” “我就加工了一下而已。” 陈庆把陶碗递在他的嘴边。 “我的?” 鹤仙翁莫名所以地抬起头。 “你是……” 突然,他发现眼前之人有点眼熟,像是曾经见过。 “仙师果然是贵人多忘事。” “你进宫之前,咱们不是在路上见过一面嘛。” 陈庆把陶碗往前递了下,“先喝汤,回头再叙旧。” “哦。” 鹤仙翁如今是囚徒的身份,当然不敢如先前那般跋扈。 他接过陶碗吹了吹气,咕噜喝了一大口。 “鲜香扑鼻,回味无穷。” “多谢大人厚赏。” 鹤仙翁擦了擦嘴,笑着恭维道。 “嗯。” “以后你们就是本官的人了。” “跟着我好好干,本官不会亏待你们的。” 陈庆拍了拍他的肩膀,郑重其事地说。 “你的人?” 鹿仙翁、鹤仙翁同时望了过来,心中疑惑万分。 这到底怎么回事? 好像进了皇宫之后,一切都被安排好了似的。 陈庆叹了口气:“尔等触怒陛下,已经被贬为奴籍,交由将作少府发落。” “不过没关系。” “本官慧眼识才,知道尔等皆是难得的有道高人。” “有一项重要的任务准备交给你们。” “若是做得好了,本官定然为你们请功。” “将来加官封爵,出入朝堂也未可知。” 陈庆眼神中充满了勉励之色,同时还有几分怜悯。 鹿、鹤二人对视一眼,面色愁苦又庆幸。 本想着此次进宫面圣,定能讨得陛下欢心,获取无数封赏。 万万没想到偷鸡不成蚀把米,居然沦落为一介奴籍。 幸好上官赏识,只要干得好,将来未必没有翻身之时。 “小的愿为大人效死力。” “任凭驱策,绝无二话。” 鹿仙翁、鹤仙翁郑重地叩首在地,表明忠心。 陈庆喜笑开颜。 这就是大秦的诺贝尔啊! 火药可全靠你们了! 扶苏望着他三言两语就让别人服服帖帖,不由暗想:先生以前到底是干什么的?难道后世之人都有如此见地和本事? 赢诗曼则是目光幽怨:才学是有了,就是人不太老实,各种歪心眼一套接一套的。 “太子殿下,外面有一名胡商求见,说是带来了皇榜上要的东西。” 侍者匆匆走进来,躬身禀报。 “哦?” “可是那胡萝卜?” 扶苏大喜过望:“快召他进来。 第85章 胡商秦忠君 “赤哲首领,检查第三遍了,没有任何问题。” 宜春宫的大门外,三辆大车一字排开。 当先的是一名头发卷曲,面目充满西域人特色,衣着打扮又和大秦百姓一般无二的,眼神里透着精明气息的胡商。 赤哲侔禄猛地转回头去,神色凶狠:“叫我秦忠君!” “是,秦忠君首领。” 手下打了个哆嗦,“货物查验整齐,万无一失。” 赤哲侔禄,也就是秦忠君严厉地瞪了对方一眼,这才转过身去,躬身等待着太子的召唤。 “哪个是胡商秦忠君?” 一名侍者快步走出来,趾高气扬地喝道。 “小的正是。” 赤哲侔禄迅速作揖行礼,脸上堆起谄媚的笑容。 “太子殿下宣你觐见,随我来吧。” “诺。” 赤哲侔禄三两步走到对方身边,在侍者还未发火之前,把几块绿豆大的沙金塞进了对方的手里。 “有劳大人了。” “嗯?你倒是个懂事的。” 侍者不动声色把沙金收好,露出满意的笑容。 赤哲侔禄回头招招手,示意手下把大车赶上。 今后是吃糠咽菜,还是荣华富贵,可就看这一遭了! —— “秦忠君?” “这名字好呀。” 陈庆看完拜帖,忍不住发笑。 既然说是胡商,想来并非华夏子民。 可他这名字起的…… 怎么就透着一股子汉奸,哦不,是胡奸的味道呢? 郑妃把年幼的儿女们都赶去屋子里玩耍,花园里只剩下陈庆和扶苏两人。 “咸阳多有西域胡商往来。” “为了方便大秦百姓称呼,不少都仿照华夏姓氏给自己取了名字。” “其中嘛……” 扶苏哂然一笑:“还有叫陈忠秦、赵秦安、沐秦风的。多是仰慕大秦天威,或者假借我朝威风,在域外方便行事的。” “哦?” 陈庆顿时提起了兴趣:“太子殿下,这样的人多吗?” “多!” “数不胜数。” 扶苏笑道:“咸阳胡商还曾联名上书,请求朝廷给予他们大秦的身份,颁发照身。后来父皇与李相商讨过后,以蛮夷岂可与华并论为由,训斥一通后驳回了。” “听说收到消息后,咸阳的胡商嚎哭不止,以头抢地,恨不得以死明志。” 他摇了摇头:“何至于此……” 陈庆瞪大了眼睛,何至于此? 扶苏想不明白,他心里可是门清。 后世有一帮人,天天在网上发牢骚,华夏这里不好,那里也不好,一门心思琢磨着润出去。 外国的月亮都特别圆,连空气都特别清新。 大秦的照身,那就相当于米国绿卡啊! 陈庆心思电转,他觉得自己忽略了一个重要的事实。 大秦的国际影响力,非是后世能比的。 现在可没什么洋大人,他自己就是秦大人! “胡商秦忠君带到——” 赤哲侔禄躬身跟在侍者身后,垂着头哪里都不敢多看。 等前方的脚步停下后,他立刻手捧着托盘高高举起。 “化外之民秦忠君叩见太子殿下。” 大车停在外面,赤哲侔禄和两名随从手捧了一些样品,恭敬地跪在地上。 “还真是胡萝卜啊!” 陈庆大喜过望。 忍不住走上前去。 两千多年前的胡萝卜个头要小了很多,也就巴掌长短。 但是它熟悉的样貌,依旧让他一眼就认了出来。 “太子殿下,快来瞧瞧。” 陈庆走上前,招招手兴奋地说道。 赤哲侔禄心中惊骇,双臂忍不住发抖。 这到底是谁? 居然敢对太子殿下呼呼喝喝。 难道是朝中某位权贵的公子? 扶苏笑着走过来:“果然与众不同。” “这就是我说的石榴!不知道是酸的还是甜的。” “咱们先尝尝。” 陈庆直接拿起托盘上的一颗拳头大小的石榴,三两下剥开了皮。 “给。” 扶苏接在手中,望着如宝石般红艳艳的石榴籽,露出新奇的神色。 他捏了两颗放入嘴里,一股酸酸甜甜的味道,霎时间在口腔内爆发开来。 “好吃吧?” 陈庆抓了一大把塞进嘴里,满意地直点头。 “里面的硬核吐出来,那是石榴的种子。” “咱们种在花园里,过两三年就有大秦自产的石榴可以吃了。” 扶苏点点头,心想:此物食之酸中带甜,令人口齿生津,母妃一定喜欢。父皇的身体正在恢复,多吃些也有好处。 “棉花!” “太子,这就是棉花!” “你快看!” 陈庆抓着一把柔软的棉絮,兴奋地面色通红。 “哦?” 扶苏接在手中揉搓了两下。 细软,舒适,亲肤,完全没有麻料粗糙扎手的感觉。 “果然用来织造衣物是极好的。” 扶苏不禁想着,要是全天下的百姓都能穿上棉布,该有多好。 “这个……” “不会是胡椒吧?” “还有……孜然?” 最右侧的一名侍者呈上的托盘里,是几个装在罐子里的调味料。 陈庆刚才就闻到一股淡淡的刺激性味道,有点熟悉。 但因为长期没有接触到,一时之间想不起来到底是什么。 他伸出手,轻轻捏住小小的黑色胡椒颗粒,以及细长如米粒的孜然,居然禁不住鼻头发酸。 三年了! 三年了啊! 你们知道这三年我是怎么过来的吗? 连一顿烧烤都吃不上,每天没滋没味的粗茶淡饭。 穿越? 狗都不来! “扶苏,咱们有胡椒,还有孜然了。” “以后大金链子小手表,一天三顿小烧烤的梦想可以实现了。” 陈庆抓着扶苏的手腕,激动地语无伦次。 “先生,我知道了。” 扶苏哭笑不得。 他闻了闻几样调料的味道,凑近了非常刺鼻,让他忍不住想打喷嚏。 这东西加在食材上真的会好吃吗? “秦忠君,你带来的胡椒和孜然多不多?” 陈庆低头喝道。 赤哲侔禄神情一肃:“大人,此物极为珍惜,小人以等价黄金,才换来这么多。不过月氏、塞人拿到手的价格,肯定没那么高。要是再往西以去,听说在原产地天竺,这东西稀松平常,和长在树上的野果差不多,根本就不值 第86章 能当大秦人,叫他亲爹也行啊! 陈庆失神的望着跪在地上的秦忠君。 他长着一副胡人的样貌,高鼻深目,肤色苍白,毛发浓重,和华夏人截然不同。 然而此刻对方却跪在地上,言辞恳切的请求成为大秦之民。 甚至连大秦的使团要去哪里,考察什么都不问,一心想着为大秦‘尽忠’。 后世那么多人原本拥有优渥的生活环境,住着大豪斯,拿着高工资,却削尖了脑袋往润到大洋彼岸去。 哪怕去了之后住地下室,每天在餐馆刷盘子十几个小时,仍然觉得自己变得高人一等了。 眼下秦忠君用自己的行动告诉他,这一点都不魔幻。 很现实,很正常。 自古有之。 “秦忠君,你为何要成为大秦之民?” 陈庆忍不住问道。 “小人心慕上国已久。” 赤哲侔禄仰起头,一脸憧憬和敬仰的神色。 “大秦声威赫赫,域外无人不知。” “无论是西域三十六国,还是更远的天竺、罗马。” “只要提到‘chin’人的名字,哪怕王公贵族,也要高看三分。” “小的恨不得将自己扒皮拆骨,换上秦人的颜色。” “若有来世,小的一定投身大秦,子子孙孙都如是也。” 不知道对方尬不尬,反正陈庆是尬了。 这不就是后世的香蕉人吗? 居然连扒皮拆骨,换上秦人颜色这种话都说出来了。 你问过自己爹妈没有? 恍然间,陈庆想起一段野史逸闻。 西汉立国之初,奉行休养生息的政策,国力并不强大。 在与匈奴的征战中,也多次失利。 此时周围的草原民族对立国不久的大汉并没有多少敬畏之心,仍旧沉浸在被大秦铁骑支配的恐惧中,连称呼都没改,依旧称黑发黑眼的民族为‘秦人’。 在更遥远的地方,如天竺欧罗巴等地,则只知有秦,不知有汉。 这个称呼甚至保留到了两千多年后。 在后世的中亚等地,‘chin’的名字依旧保留了下来,可想而知大秦曾经给他们留下了多么难以磨灭的印记。 直到西汉后期,国力逐渐强盛,开疆拓土的意愿十分强烈。 汉朝皇帝对于‘暴秦’在域外的名声居然比大汉还响亮极为不满,命史官加以修改。 方法也很简单粗暴,直接把‘秦’字换成了‘汉’字。 等到张骞出塞,卫青霍去病远击匈奴,才彻底把汉人的名声打响,渐渐让周边民族改口。 但是在史书上却足足提前了百年有余! “大秦真有那么好吗?” 陈庆心情复杂的自言自语。 “大秦当然好!” 赤哲侔禄的反应十分强烈。 那乌氏倮的底细他早就打探过。 最先不过是一介贩卖牛羊的小贩,还有一半胡人血统。 后来云中郡下的县尉不知道怎么看上了他的妹妹,娶回去当了小妾。 从此,乌氏倮的买卖越做越大,并且不满足于仅在秦地发展,开始与域外的月氏、塞人等部族接触。 大秦的工匠手艺精巧,凡是大秦之物,在域外都是稀罕东西,价格高昂而且相当畅销。 而草原上的牛羊十分廉价,也多出产金沙、宝石,还有更远地方来的奇珍异种。 乌氏倮仗着有便宜妹夫撑腰,现在已经成为了边境大名鼎鼎的豪商。 家资巨万,仆从成群。 商队走一遭,岂止日进斗金! 赤哲侔禄思来想去,他和乌氏倮差了什么? 不就差了个大秦子民的身份,还有上面没人吗? “太子殿下。” “既然秦忠君有心投效,大秦海纳百川,自然不可拒人于门外。” “况且他还有千里献宝之功,朝廷总不能寒了人心。” “依微臣之见,哪怕是千金买马骨,也该网开一面,赐他照身户籍,让其得偿所愿。” 陈庆作揖说道。 扶苏缓缓点头:“此事包在本宫身上。” “谢太子殿下……” 赤哲侔禄瞬间红了眼眶,语气中都带上了哭腔。 咚咚咚。 他一下一下地叩首,嘴里不停地念着:“谢太子殿下圣恩,小的愿世世代代为大秦效命。” “大人就是小的再生父母,小的铭感五内。但有驱策,莫敢不从。” 赤哲侔禄跪完了扶苏,又冲着陈庆磕头。 而他的两名随从则不自觉露出了艳羡的神色。 能当上秦人多好呀! 大秦的照身户籍,那可是金子都换不来的! 不知道首领还收不收干儿子。 只要能让他们也入大秦的户籍,叫他亲爹都成啊! “起来吧。” 陈庆心中十分无语。 风水轮流转,想不到两千多年后有人哭着喊着要润到外国去。 在大秦,外国人却为了一张大秦的照身感激涕零。 这特么是什么世道啊! “太子殿下,小的还有一宝。” 赤哲侔禄好不容易平复下心情,突然开口。 “哦?” “宝在何处?” 扶苏好奇的问道。 赤哲侔禄兴奋地说:“小的行商之时,曾以重金购得一对双十年华的美娇娃,乃是域外一小国的公主。彼时……” “停停停,你不用说了。” 陈庆面色不悦地打断了对方。 扶苏摇了摇头:“本宫不好美色,你的心意我领了。什么美娇娃,还是你自己带回去吧。” 赤哲侔禄犹豫不决:“小的怎敢消受,那双姐妹花……” “别双了!” 陈庆瞪了对方一眼。 双十年华,亏你说得出口! 他在大秦见多了十八岁的阿姨,这都二十啦! 而且还是保质期更短的毛妹,那模样还能看吗? 真是山猪吃不得细糠。 也就你这样的胡人才把她们当成宝。 扶苏突然看了过来,“先生,你在宫中无人侍奉,生活多有不便。不如……” “我不要!” 陈庆的态度十分坚决。 恰巧一名咸阳宫的侍者匆匆而来。 “陈中侯,陛下宣你进宫。” 陈庆顿时松了口气:“殿下,微臣先进宫去了。鹿肉还剩下不少,明日咱们再来吃一回真正的烧烤。” 扶苏点点头:“先生去吧。” 等陈庆走后,赤哲侔禄仍然跪在地上,神情惋惜。 那对姐妹花天姿国色,太子殿下 第87章 村长的女儿,也想服侍大秦的皇帝陛下? 子曾经曰过:有事弟子服其劳。 扶苏心中一直是把陈庆当做老师和长者般尊敬的。 但是碍于太子的身份,他无法时时刻刻服侍左右,因此时常怀有愧疚之心。 恰好秦忠君提及此事,扶苏顿时有了借花献佛的心思。 “把木箱打开。” “小心点。” 赤哲侔禄朝着手下呼喝一声,回过头来恭敬地说:“太子殿下,车上还有小人的一点心意,请殿下笑纳。” 三辆车拉着的木箱里,两个装的是人,还有一个装的是他多年累积下来的奇珍异宝。 这次咸阳之行,他可是抱着破釜沉舟、背水一战的决心来的。 乌氏倮的势力越来越大,已经挤占了不少胡商的生意。 若是坐视不管,再过几年他的商队恐怕连立足之地都没了。 与其束手待毙,还不如放手一搏。 咔哒,咔哒,咔哒。 三只木箱分别被打开。 耀眼的光芒从最右边的箱子里熠熠升起,五颜六色的宝石在阳光下更显得璀璨夺目。 扶苏却连一眼都没看,神情专注地盯着款款伸腰,站起来的两名少女。 轻薄的纱衣,难掩她们曼妙的体态。 一头褐红色的长发,如瀑布般飞扬。 姐妹俩的肤色如牛奶般白皙滑嫩,精致的五官充满了异域风情。 漂亮的浅褐色眼睛中,充满了对陌生环境的警惕和好奇。 “好!” 扶苏忍不住击节赞叹。 这不是挺好的嘛! 怎么先生这也看不上,那也看不上。 如此佳丽,服侍在身边岂不是赏心悦目。 两位异国的公主循声望去。 扶苏卖相极佳,长身玉立,风度翩翩,温文尔雅。 往那里一站,目光中饱含赞美和欣赏之色,顿时让两姐妹心如鹿撞。 ‘他就是大秦的太子吗?’ ‘原本以为定是肥头大耳,凶神恶煞之辈,想不到竟然……’ “秦忠君,你做的很好。” “来人,把他们送入宫中。” 扶苏满意地点点头,招手吩咐道。 两位姐妹花顿时大惊失色。 送入宫中? 为什么要送入宫中? 这里难道不是太子府邸吗? 侍者们可不会管那么多,将她们从车上驱赶下来,由婢女领路,侍卫押送着往咸阳宫走去。 姐妹俩惊惶失色,忍不住回过头去,委屈而不舍地看向英俊潇洒的太子殿下。 “姐姐,我们要被带去哪里?” “可能……大概……是要被送给皇帝陛下。” “啊?我才不要伺候又老又丑的男人。姐姐,难道太子殿下看不上我们?” “我也不知道,你别说话了。” 两姐妹叽里咕噜的说了几句话,领头的婢女顿时回过头来,狠狠地瞪了他们一眼。 姐姐暗叹口气,心中想着:能入宫侍奉大秦的皇帝,也算是一桩幸事吧。虽然不如太子殿下那般英俊伟岸,但若是能讨得大秦皇帝的欢心,想来复仇要容易得多。 —— 御书房内。 陈庆进门前先偷偷瞄了一眼,见始皇帝面色不悦,赶紧把头埋下。 我好像最近没干什么吧? 怎么皇帝老揪着我不放呢。 “微臣参见陛下。” 陈庆作揖行礼后,屏气凝神,等待着对方发难。 嬴政放下手里的书简,神色中带着淡淡的怨怒。 “陈庆,你如今是朝廷命官,背后妄议国策,你可知罪?” 陈庆顿时一愣:“回陛下,万无此事。定是有奸佞嫉恨微臣,栽赃陷害。请陛下明察!” 嬴政冷笑道:“天下百姓苦于没有趁手的工具,民情汹汹,可是你说的?” !!! 陈庆猛地转过头,狠狠地盯着仿佛事不关己的赵崇。 好你个老赵! 打我小报告是吧? 当面辩不过我,回头就下绊子陷害我? 这笔账给你记下了! 咱们日后自有纷说。 陈庆迅速理清了思路:“回禀陛下,微臣只是以此来举例:人在变,时代在变,法也要随之顺应潮流,该变的时候也要变。昔年商君变法……” 他的话还没说完,就被嬴政不耐烦地打断:“少拿你跟商君相提并论。寡人且问你,人如何变了,时代又有何不同?” “寡人收天下之兵,聚于咸阳,销锋镝,铸为金人。” “此策不敢说有多么高明,起码换来了大秦多年来的泰平安定。” “听你所言,似乎对此颇有不满之处?” 陈庆心里不断地泛苦水。 赵崇这厮肯定没说什么好话,指不定怎么添油加醋呢。 “陛下,刀枪剑戟,盔甲盾牌,在后世被统称为冷兵器。” “而有一样东西的出现,渐渐代替了冷兵器在战场上的作用。” “它威力巨大,无论多么坚固的盔甲,在它面前都如纸糊般不堪一击。” “它射程极远,能先发制人。又比弩弓省力便捷好用,即使孩童妇孺,也能用它轻而易举杀死一个青壮。” 嬴政马上就明白,“你说的可是火药?” 陈庆点点头:“对。” “因为其爆炸的时候会发光发热,所以被称为热武器。” “自从热武器成熟后,冷兵器全部变成了废铜烂铁,除了摆在架子上让后人观瞻,或许也只能用来砍瓜切菜了。” “陛下收天下之兵,此一时也。” “火药诞生,彼一时也。” “等微臣造好了火器,普天之下,无论是谁,给他再多的刀剑盔甲,他也造不了大秦的反!” 嬴政听得神情振奋。 “火药你到底造好了没有?” “这个……” 陈庆踟蹰不语。 “不要这个那个!” “寡人命你三天之内奉上火药。否则就治你欺君之罪!” 嬴政怒气冲冲地说道。 “诺。” “三天之内,微臣一定将火药献予陛下。” 陈庆躬身领命,小心翼翼地退下。 赵崇面露得色。 有太子偏帮,我治不了你,陛下还能治不了你? “赵统领,听说你武功高强,不知有没有修炼硬功?” 陈庆突然驻足,小声问道。 “你问这个干什么?” 赵崇不解地问道。 “只是随便问问。” “哼,硬功乃是武家入门必修,自然是懂些皮毛的。” 赵崇说得虽然谦 第88章 华夏大区的匹配机制有问题 陈庆晃了晃茶壶,倒出一盏冰凉的茶水。 他无奈地摇了摇头,喝了一小口润嗓子。 看来这秦忠君还是不够忠啊! 嘴上说着调教好了,这都什么玩意儿! 回了家,茶是凉的,心是热的。锅里没汤,蚌里有浆。 两个西域边陲小国的所谓‘公主’,满心欢喜地等着服侍皇帝陛下…… 你也不问问自己配吗? “狂徒……” 妹妹疾言厉色地准备呵斥陈庆,被姐姐一把拉住。 “敢问郎君官居何职?” “小女子乃是莎车国的公主,非是什么村长的女儿。” 姐姐盈盈一礼,温和地说道。 陈庆不耐烦地摆摆手:“到了大秦,你就别动不动把公主挂在嘴边上了。” “我问你,刹车国有多少人口?国土方圆几何?” 姐姐不卑不亢地回答道:“莎车国方圆千里,人口数十万。虽比不得大秦,在西域也是一方大国。” 陈庆嘴角抽动。 真是老太太钻被窝,给爷整笑了! 方圆千里,还一方大国? 你特么还能有点逼数不? 妹妹恶狠狠地瞪着他:“你可是在讥笑我等,若是在莎车国,我……” 姐姐赶忙阻止了她,柔声道:“舍妹少不更事,请大人勿怪。” 陈庆大咧咧的在毡席上坐下,懒懒地问道:“刹车国既然如此强大,你们又怎么会被卖到大秦来了?” 提起此事,姐妹俩顿时露出几分哀婉不平之色。 “请大人明鉴。” “莎车国大将军折尔木帖早有谋逆之心,我父王未能察觉,才让这贼子有机可趁。” “他举兵谋反后,将我父皇杀害,朝中大臣凡有违抗者,皆惨遭毒手。” “幸而我父王平日善待百姓,声望隆重。” “加上我们又是女子之身,折尓木帖瞻前顾后,不敢加害,这才将我们发卖给外来的客商。” 姐姐话未说完,已经红了眼眶泫然欲泣。 陈庆掏了掏耳朵:“这个折尔木帖手下有多少兵马,就敢谋反?” 姐姐抬头说道:“此贼子麾下有两千披甲,控弦上万,一直在暗中培植势力……” “多少?!” 陈庆瞪圆了眼睛,不可置信地问道。 “两千披甲精锐,还有上万能征善战的骑兵,都是百里挑一的敢战之士。” 姐姐认真的重复了一遍。 “娘的,亏啊!” 陈庆摸着脑袋,暗暗后悔。 什么两千披甲精锐,大秦施行铜铁官营,连自家百姓都没有兵器,西域诸国更不必说。 所谓的‘甲’,必是皮甲无疑。 还有那上万骑兵,就是散兵游勇,平时牧马放羊,玩得比谁都溜。 打顺风仗还行,一旦遇到硬茬子,立马撒丫子跑路。 直到数百年后,匈奴与大汉作战的时候大多数士兵还没有金属箭头。 全靠着不怕死的猪突猛进和装备精良的汉军拼杀。 这点家底,就造反成功了? 陈庆想起自己库房里堆积如山的盔甲刀剑,心里万分不是滋味。 给我点时间召集山野之民,再花上一年时间训练,我能武装起五千精锐甲兵! 别说什么大将军折耳朵,趟平了刹车国也易如反掌! 华夏大区的匹配机制绝对有问题。 这要是换成西域大区,我特么早就称王称霸了! “大人,您在说什么?” 姐姐不明所以地望了过来。 “哦,没什么。” “折耳朵造反是吧?你早说呀!” “早说我就帮你摆平了他,你也不用受这种苦难。” 陈庆的心里十分不平衡,无心搭理对方。 “不知大人身居何职?” 姐姐神情振奋,与妹妹对视了一眼,微微点头。 要是大秦皇帝的亲信,或者朝中重臣,倒是值得拉拢一番。 “本官就是个管匠作的小官。” “什么盖房子啦,打铁啦,挖渠开路啦,全归我管。” 陈庆漫不经心地说道。 “啊?” 姐妹俩大失所望。 原来是个如此鄙下之人! 刚才听他口气那么大,还以为是什么朝中大员呢。 陈庆又补了一句:“手下也就管着七八十万人吧,比刹车国的国民还多点。” ??? 姐妹俩猛地抬起头。 七八十万人? 她们的第一反应就是不敢相信。 可看到陈庆泰然自若的样子,又觉得不像假话。 莎车国统共才三十余万人口,那对方岂不是相当于管着两倍于莎车国的国民? “现在当了朝廷官员,不像以前那般自由自在。” “要是半年前你们遇到我,嘿嘿。” “本官带你们在西域嘎嘎乱杀!” 陈庆露出不怀好意的笑容。 姐妹俩感受到对方的恶念,下意识紧紧抱在一起。 “大人,不知道大秦皇帝打算如何安顿小女子姐妹二人?” “您是陛下派来的使者吗?” 姐姐惶惑地问道。 陈庆摆摆手:“能不能别把陛下挂在嘴边上?” “刹车国在大秦,顶多了也就一个乡的水平。” “你们这俩公主,吹破大天也就是个乡长家的闺女。有那种世家大族居住的地方,可能拉一个村的人出来,都能把刹车国给灭了。” “陛下威加海内……算了算了。” “反正你们还差得老远。” “收了那些不靠谱的心思吧。” “老老实实给我当个洒扫暖脚的丫鬟,什么时候抽出空来,本官让西域考察团顺便帮你们复了国……” “咦!” 陈庆猛地眼睛一亮,目光灼灼地望着姐妹二人。 折耳朵明知留下二人会有隐患,却还是不敢杀了她们。 说明十有八九真如其所说的那样,刹车国国王颇受百姓爱戴,折耳朵怕引发民变,才只能妥协。 如果送她们回去,百姓一定欢欣雀跃。 对于帮助姐妹俩复国的大秦兵将,也定然奉为上宾。 最好的前进基地,这不就有了嘛! “大人……您想干什么?” 姐妹俩瑟瑟发抖,不断往后退去。 “你们二人听着。” “从今天开始,你就叫热巴,你就叫娜扎。” “本官今日乏了,你们先去外面吧。” 陈庆指了指门外,肃声喝道。 “啊?” “哦,好。” 姐姐热巴松了口 第89章 我自己家的女鬼啊?那没事了 夜深人静,月色清幽。 陈庆盖着厚实保暖的锦衾(qin,被子),呼噜声一阵接一阵。 在棉花广泛种植之前,古人在寒冷天气同样搞出了舒适的被窝。 富贵人家以绫罗绸缎为面料,内里填充兔毛、羊绒、鸭绒等保暖的动物毛发,效果堪比后世的羽绒被,而且用料更加扎实。 穷苦人家往往在春天采集柳絮,秋天去河边摘取芦花,装在麻布制成的被套里。保暖效果差强人意,却也足以御寒。 “嘤嘤嘤,嘤嘤嘤。” 凄婉的抽泣声从门外传来。 陈庆在睡梦中皱了皱眉头,毛孔不自觉地收缩起来。 “呜呜……” 蹭! “何方女鬼,敢在皇宫大内造次!” “不怕爷搞大了你的肚子吗?” 陈庆目光如炬,紧张地在屋内环视一圈。 “妹妹别哭了。” “父皇含冤而死,我们还要回莎车复国。” “坚强一点。” 细碎的说话声从外面的院子里传来,陈庆迷糊的大脑终于恢复了几分清明。 “忘了,原来是我自己家的。” 此时正值深秋,昼夜温差足有十几度。 他只穿着里衣,上半身露在被子外,短短时间就觉得有点冷。 可想而知热巴和娜扎衣衫单薄,睡在四面透风的凉亭里是何等境遇。 陈庆披上袍子,几下卷好床榻上的锦衾,朝着外面走去。 吱呀—— 万籁俱寂的夜晚,月色寥寂。 热巴和娜扎这对姐妹花瑟瑟发抖的蜷缩在凉亭的角落里,嘴唇已经冻得发青。 听到门响后,热巴缓缓转过头去。 她的身体已经不太听使唤,好像坠在冰窖里似的,感受不到半点温度。 一个高大的人影出现在她们的面前。 “唉……” 陈庆叹了口气。 落难的凤凰还不如鸡。 你们怎么就搞不清楚现在的状况呢? “喏。” “拿去御寒吧。” 他把手里的锦衾扔了过去。 温暖舒适的被子一入手,热巴哆哆嗦嗦伸出手,用最快的速度包裹住姐妹二人。 “妹妹,好些了没?” “暖不暖?” 娜扎性子要强,上半夜的时候还强逞着靠在外边,帮姐姐抵御风寒。 现在已经被冻得像是冰坨一样,缓了片刻才睁开眼睛。 “姐姐,好暖啊。” “就像咱们在家里盖得羊绒被子一样。” 娜扎嘴角露出幸福的笑容,伸展开手脚,贴在姐姐的身上。 “大人。” “外面天寒地冻,舍妹身体单薄,实在抵受不住。” “请大人开恩,让她去屋子里暂住一晚。” “小女子感激不尽。” 热巴恳切地哀求道。 陈庆摇了摇头:“男女授受不亲,再说瓜田李下,容易遭人口舌。本官岂是那不知廉耻之人。” “况且你二人乃是刹车国的金枝玉叶,我一介小小的将作少府左中侯,如何敢与公主同屋而眠?” “天快亮了,你们再撑一会儿吧。” 说完,他毫不留恋的转身离去。 热巴怔怔地望着陈庆的背影,一股悲凉从心头升起。 “姐姐,不要求他。” “我就是冻死,死这里,曝尸光天化日之下,也绝不向那等恶徒低头服软。” 娜扎咬着牙关,坚决地说道。 热巴扭头看着自己的妹妹,无声地叹了口气。 一天两天她们可以坚持下去,可以后呢? 难道真的要在这凉亭里风餐露宿一辈子? —— 晨光微熹,天边泛起了鱼肚白。 砰砰砰! 砰砰砰! 急促的敲门声,将陈庆从睡梦中吵醒。 他翻身坐起,连外袍都没穿,怒气冲冲地过去打开门。 “大清早的吵什么!” “还让不让人睡觉了?” 热巴站在门外泫然欲泣,委屈而可怜地说:“大人,我妹妹昨夜被伤寒入侵,患了热病,额头烫得像火炉一样。请大人帮忙找寻郎中过来,迟了就来不及啦。” 陈庆不慌不忙地说:“感冒发烧了?吃两片布洛芬……忘了,这里是大秦。” 他一拍脑袋:“别着急,先把人扶屋子里,我去讨些治伤寒的草药来。” 两人合力,把浑身瘫软,脸上泛着不正常酡红色的娜扎搀扶到床榻上。 热巴立刻用昨夜那条锦衾给妹妹盖好,拿出随身的帕子,沾了凉水敷在她发烫的额头。 “你照顾好她,我去去就回。” 陈庆出去了没多久,就带回一名头发花白的御医。 并且命侍者从厨房要了些葱和生姜,以及蜂蜜和炭炉,一起带了回来。 “等会儿烧些热水,把葱和生姜都放进去,熬煮一刻钟。” “趁着姜汤温热的时候,加点蜂蜜,让你妹妹喝下去。再捂在被窝里好好睡一觉,人就没事了。” 陈庆仔细地叮嘱道。 热巴小鸡啄米一样点头,心头变得踏实了不少。 “多谢大人救命之恩。” “小女子来世必当牛做马以报。” 热巴真切地感谢道。 陈庆嘴角勾起。 来世当牛做马? 看来还是吃的苦头不够多,必须加大力度。 “本官有重任在身,就不久留了。” “有什么事你去门外说一声,让侍卫去太子那里找我。” 陈庆潇洒地转身离去。 他答应了始皇帝三天之内造出火药,现在可不是儿女情长的时候。 —— “一硝二硫三木炭。” “大致就按照这个配比,你分批调整出相近的比例,装成药包,标上序号。” “老鹿,听明白了没有?” 宜春宫最偏远的一处林苑。 原本这里是作为遛马之用,占地颇广。 如今被扶苏划拨给陈庆用来实验火药。 “大人,您既然知道配方,为何还要如此麻烦?” 鹿仙翁不解地问道。 “土硝暂时来不及提纯,木炭的质量也无法保证。” “只能靠你一次次实验,找出最合适的配比。” “老鹿,责任重大,功劳也大。你明白了没有?” 陈庆郑重地叮嘱道。 一身粗布麻衣的鹿仙翁精神振奋:“小的明白,定不负大人所托。” “鹤仙翁。” “小的不敢当。” 身材瘦长的鹤仙翁谄媚道:“大人您唤我小鹤就行。” “小……老鹤啊, 第90章 火药也是药?没毛病 “先生,出了何事?” 扶苏由蒙甘护卫着,小心谨慎地从殿内出来。 陈庆面色严肃地说:“微臣命人研制火药,这才刚开始,谁知道就出了岔子。” 扶苏看了一眼地上变形的炉盖。 连青铜的物件都被摧残成这般样子,想来状况必定十分严重。 “我们过去看看。” 在众多侍卫的簇拥下,大队人马浩浩荡荡的朝着鹿鹤二人炼制火药的地方行去。 “老鹿,你怎么样了?” “千万不要有事啊!” “咱们还要享受荣华富贵呢。” 鹤仙翁费尽了力气,才把身材肥硕的鹿仙翁从棚子里拖了出来。 此刻对方脸色黢黑,耳鼻中鲜血汩汩流淌。 两只手像是鸡爪子一样,不断打着哆嗦。 “怎么回事?” 陈庆轻喝一声,快步走上前。 “大人……” 鹤仙翁刚要说话,脚边突然传来剧烈的咳嗽声。 “咳,咳咳。” 鹿仙翁嘴里喷出一股浊烟,幽幽醒转。 “老鹿,你醒过来了!” “真是太好啦!” 鹤仙翁大喜过望,赶忙扶着他坐了起来。 “老鹿,你到底怎么回事,炉火刚烧旺,突然就炸了。” 他望着草棚上破开的大洞,庆幸的想:幸亏没崩到人身上。 鹿仙翁脸色茫然,耳朵里嗡嗡作响,什么都听不到。 他感觉浑身无处不在痛,尤其是一张脸,面皮火辣辣的,像是被烫熟了一样。 陈庆暗自纳闷。 鹿仙翁只负责火药配比,没道理会炸呀! “老鹿,你到底干什么了?” 他走过去摇晃着对方的肩膀。 鹿仙翁虽然听不清陈庆到底说了什么,但是猜也猜得到。 “小的……” “听大人说土硝不纯,木炭质量不佳,所以配比无法固定。” “因此小的就想先用丹鼎之术,将其纯化。” “木炭中或许有水分,也可以顺便烘干。” 陈庆惊愕地张大了嘴巴。 他已经猜到了鹿仙翁的所作所为。 “你不会又把硫磺投进去了吧?” 鹿仙翁隐隐约约听清了对方在说什么,他缓缓点头:“大人命小的以后添加各色辅材,增添火药的威力。” “小的心想,火药也是药。” “不知其丹性,如何挑选辅材助其药性。” “因此小的就按大人所说,将硫磺也加入其中,没想到……” 鹿仙翁低头望着鸡爪子一样的双手。 有些地方的皮肤已经崩裂开,血肉模糊的,十分吓人。 当时他连铲子都吓掉了,眼前天崩地裂一样。 这火药着实霸道异常。 陈庆震惊得目瞪口呆。 火药也是药? 好家伙! 我真的是好家伙啊! 用丹炉来炼火药,你真是开天辟地头一遭! 没有三十年脑血栓干得出这种事? 扶苏鹿仙翁凄惨的样子,于心不忍,吩咐道:“速去取些伤药来。” 鹤仙翁连忙致谢:“谢太子殿下恩典。” 鹿仙翁虽然不知状况,也赶忙爬起来作揖行礼。 “先生,火药如此危险,不如先让他们暂缓行事,待准备周全再说。” 扶苏摇了摇头。 才第一天试制,就差点出了人命。 再研究下去,就怕对方真的性命不保。 陈庆一听就急了。 他答应始皇帝三天拿出火药,怎敢耽搁。 “太子殿下,您出身皇家,不知民间疾苦。” “再危险,再累的活计,总要有人去做的。” “更何况他们一旦功成,陛下定会嘉奖。” “而许多人劳碌一生,也不过黄土一抔掩埋了事。” “相比之下,他们已经算幸运了。” 鹤仙翁听完此话,沉默地低下头去。 两人沦落为奴籍,不把火药造出来,终生都别想翻身。 “太子殿下,小的愿继续试制火药,请殿下恩准。” 鹤仙翁大义凛然地作揖恳求道。 扶苏露出悲悯的神色,长长地叹了口气。 鹿仙翁跌跌撞撞站了起来:“大人,你们在说什么?” 陈庆微笑着看向对方,大声喊道:“太子殿下让你好生努力,他定不会忘记你的功绩。” “什么?” 鹿仙翁的耳朵不太好使,侧着耳朵靠得更近。 陈庆拍了拍他的肩头,贴在对方的耳边说:“老伙子,好好干,太子殿下说你未来可期。” 鹿仙翁听了个大概,感激地点点头。 “小的愿为太子殿下效命。” 他推开鹤仙翁搀扶的手臂,郑重其事地行了一礼。 陈庆这才满意地点点头。 偷偷凑过去小声说道:“吾观仙翁有九卿之姿,来日你造出能炸平方圆数里的火药,本官豁出身家性命,也要请陛下封你为上卿。” 鹿仙翁别的没听明白,‘上卿’这个字眼却是听得清清楚楚。 “诺!” “小的这就开始。” 他接过递来的金疮药,胡乱在伤处涂抹了一番,又打起精神,朝着炼丹炉奔去。 “回来,回来。” 陈庆赶忙喝止对方。 这要是他再玩什么测试‘丹性’还了得? “老鹿你就按我说的,只负责把药配好。点火实验交给老鹤即可。” 鹤仙翁情不自禁打了个哆嗦。 可刚才陈庆所言,他听得清清楚楚。 只要造出威力巨大的火药,就能获封上卿? 那岂不是享不尽的荣华富贵! 鹤仙翁用力点点头,心想:哪怕造不出炸平方圆数里的火药,只炸平周围百余步,混个少丞当当也不枉遭受如此多磨难。 他隐隐感觉哪里不对,却又说不出来,搀着鹿仙翁往草棚去了。 陈庆捏着下巴,笑得十分得意。 没有经过各种鸡汤洗礼的大秦百姓还真是淳朴呀! 而在宜春宫的大门口。 相里奚一身崭新的官服,心情紧张到了极点,大气都不敢出。 “爹,你现在是朝廷命官,畏畏缩缩让人看了笑话。” 相里菱一身男装打扮,忍不住埋怨道。 “哦,对。” “爹是朝廷命官了。” 相里奚挺直了腰杆,迈着一致的步伐走上前去。 “麻烦兄弟通传一声,就说将作少府右中侯奉命而来。” “陈中侯让我们来这里找他。” 他说话的时候,还是情不自禁弯下腰去,脑袋越垂 第91章 你瞧人家陈中侯 陈庆和扶苏刚坐下,想要商讨考察西域以及营建工坊的事情,外面就有人通传,相里奚带着墨家门徒到了。 “快请快请。” “算了,我自己去吧。” 陈庆兴奋地站了起来,“太子殿下,我去迎接一下。他们可是大秦工业的种子,怠慢不得。” 扶苏笑道:“那本宫也随你去。” 陈庆婉拒道:“我怕你去的话,吓坏了他们,过犹不及。” 他摆摆手,大步朝着殿外走去。 宫门外。 相里奚等人紧张又好奇地打量着周遭巍峨的宫墙,造型精美的飞檐斗拱,还有威严肃穆的浮雕与纹饰。 说起来,咸阳城的营造秦墨是最主要的实施者。 相里家的先辈,包括相里奚以及在场年纪大的弟子,都曾为此出工出力,添砖加瓦。 明明是最熟悉不过的事物,然而里面住的人换成了太子,顿时就显得高不可攀、贵气逼人。 “相里先生,有失远迎。” 陈庆隔着老远就露出亲切的笑容,拱手作揖。 “陈中侯。” 相里奚同样腼腆的笑着,作揖行礼。 “各位墨家的大匠,别来无恙。” “太子殿下久候多时,快请进。” 陈庆熟络的像是在自己家一样,做了个请的手势。 秦墨的匠工们顿时精神一振。 太子殿下在等候他们? 这是多大的面子! 倍感荣幸的同时,又心生惶恐,害怕让太子等得久了。 相里菱又羞又喜。 怪不得人家早早就当上了大官,我爹混了二十年,也只不过是个大匠。 陈中侯说话办事沉稳大气,仗义敢言。出现在哪里,必是人群的焦点。 我爹就是太老实木讷了。 以后一定不能找个他这样的。 在陈庆的带领下,上百人的队伍浩浩荡荡穿越亭台园林。 “太子殿下,将作少府右中侯及墨家一众大匠带到。” 陈庆一声清喝,相里奚才发现自己已经走到了庄严的大殿之前。 “微臣参见太子殿下。” “小人参见太子殿下。” 秦墨工匠稀稀拉拉的跪下。 相里奚蹉跎多年,也只不过是个大匠。 在场的起码三分之一,连个正式的吏籍都没有,见了太子自然要行跪拜礼。 “诸位请起。” “来人,赐座。” 扶苏态度温和,让工匠们心头顿时轻松了不少。 早就听闻太子的贤名,如今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相里先生,来这边。” 陈庆见对方垂着头,好似蒙着红盖头的新娘一般不知所措,主动拉住他粗壮的臂膀。 相里奚稀里糊涂的跟着他走,直到近前,才发现已经到了太子的案几旁边。 他慌忙的挣脱了手臂,下意识就想往后退。 “过来坐嘛。” “相里先生乃是国之大才,本官和太子殿下还有很多问题想和你讨教。” 陈庆笑呵呵地拽住他。 相里奚惶恐地说:“小人不敢,太子殿下有何吩咐,小人一定尽职尽力。” …… 相里菱尴尬地面皮发麻。 爹啊! 你就不能学学人家陈中侯。 人家是左中侯,你是右中侯,差距怎么就那么大呢? “诶,相里先生不必推辞了。” 陈庆硬拉着对方,坐在自己身边。 二人在扶苏左下首,右边对面的是闷着头不说话的蒙甘。 工匠们各自被赐予座位,束手手脚的跪坐着大气都不敢出。 “相里先生,本官先说说自己的构想,然后你觉得有什么不足或者需要修改的地方,咱们再做计较。最后由太子殿下定夺,奏明陛下。” 陈庆面色从容,开口道:“咸阳的第二座、第三座、第四座水力磨坊修建迫在眉睫。” “光靠现在城外的磨坊,磨面都不够用,更何谈发展工业。” “本官是这么想的。” “以第二座磨坊为基础,发展造纸产业。” “第三座磨坊,专司锻打铸造。” “第四座磨坊,则用来生产火药所需的炭粉、硫磺粉末。” “而其中锻打必然需要用到多处明火,而纸张和木炭又是极易燃的。我们必须想办法让两者分隔的越远越好,同时又要兼顾路途运输的方便。” 陈庆口齿清晰,侃侃而谈。 相里菱专注地望着他的慷慨陈词的模样,一颗芳心怦怦乱跳,脸色微微发红。 大丈夫当如是也! 相里奚听得入神,渐渐也不如先前一般拘束。 加上扶苏时不时参与探讨,大殿中的气氛终于轻松起来。 一晃就是大半个时辰过去。 三人不约而同停下话头,达成了共识。 “相里先生,具体实施就要多拜托你们了。” “在场多是你的弟子,他们擅长什么,您再清楚不过。” “如何调遣,您一个人说了算。” 陈庆郑重地叮嘱道。 相里奚恭敬地作揖:“微臣必不负所托。” 陈庆自嘲地说道:“我嘛,就负责查漏补缺,偶尔给个建议什么的。” 扶苏笑着说:“那本宫别的不干,就负责帮你们请功吧。” “哈哈。” “多谢太子殿下抬举。” 相里奚见状,主动提出告辞:“微臣先行告退,这就去准备。” “小人告退。” 秦墨的工匠络绎从大殿中退了出去。 还没出宜春宫,已经忍不住喜形于色。 等出了宫门,顿时忍不住七嘴八舌地讨论起来。 “早就听说太子殿下贤明宽仁,想不到和传言一点不差,还犹有过之。” “太子殿下如此厚待,我等必舍生效死,方能报答其恩遇。” “师父,今天您可是坐在太子殿下身边呀!” “是呀,您还和太子说了好多话呢。” “我当时头都没敢抬,根本没看见,真是后悔啊。” 相里奚的脑袋也迷迷瞪瞪的。 当时也不知道哪来的胆气,和太子离得那么近,还能镇定地叙说自己的意见和想法。 如今回想起来,却是连到底说了什么都记不起来了。 “爹,别发呆了。” “人家陈中侯渴了的时候,还去拿太子案上的茶壶倒水呢。” “您不过是沾了他的光,和太子说了几句话而已。” 相里菱晃着他的胳膊,调笑道。 “臭丫头,我能 第92章 抬手一枪,打得他脑浆迸裂 “为何不行?” 蒙甘好不容易才捞到如此泼天大功,而且就近在眼前。 陈庆却断然否决。 他一激动地站了起来,气愤地盯着对方。 这家伙身高没有一米八也差不多,活脱脱一只半褪了毛的熊罴。 肩上能跑马,臂上能站人。 威武雄壮,彪炳凶悍。 陈庆神色淡然,再度摇了摇头。 “蒙将军,你先坐下。” “对先生高声呼喝,成何体统。” 扶苏训斥了一句,蒙甘才心不甘情不愿的坐回了原位。 他依旧不死心地恶狠狠盯着陈庆,试图用威吓的方式,令对方改变主意。 “先生,不知蒙甘差在何处?” 扶苏也有些惋惜。 蒙甘千里迢迢护送他回咸阳,又是蒙家的后起之秀。 若是有机会,自然要加以提拔。 陈庆指了指太阳穴的位置:“太子殿下,他能打确实能打,就是脑子不够用。” “尓安敢辱我!” 蒙甘单手按着案几,蹭得跳了出来。 扶苏赶忙拦在他的前面。 “蒙将军,稍安勿躁,听先生说完。” 蒙甘面色涨红,气得三尸神暴跳。 “好,我就听听你能说出什么来。” “若是无理辱我,末将就算豁出性命,也定要你好看!” 他挥舞着砂钵大的拳头,气咻咻的折返回去。 扶苏松了口气。 先生未免太过心直口快,有些话可以私下和他商议嘛,为何要当面说出来。 “太子殿下。” “大秦在西域并无根基,若是大军出关,必然引得风声鹤唳。” “许多游牧部落可能收拾家底就望风而逃了。” “因此考察团只能选取有勇有谋者带队,少部分精兵悍卒随同。” 陈庆朗声说道。 扶苏点点头,深表赞同。 大散关往西千里无人烟,草原部族宁愿牲畜饿死,也不敢过来放牧。 但凡大秦有任何风吹草动,他们跑得比兔子还要快。 千人出使,规模还是有些大了。 最好能压缩到几百人,才不至于打草惊蛇。 蒙甘不服气地说:“陈中侯未免以貌取人太甚!某家也是读过兵书的,并非大字不识的鲁莽之辈。” “哦?” 陈庆露出讥讽的笑容:“就按你先前所说,给你五百兵马。到了莎车国,你打算如何作为?” “哼!” 蒙甘高傲地仰起头,思索一阵后说道:“末将先假以使者之名,将那位公主暗藏在队伍之中。等面见了莎车国国主后,趁机记下王宫内的武备和布置。待夜深人静之时……” “某家就率众杀出,直奔王宫。” “想必前公主定然知晓密道一类的东西。” “化外之民,不堪一击。” “末将兵力虽寡,又是趁着夜色突袭,以一敌十、敌百也不在话下。” “只要斩杀了新任国主,敌军必然大乱。” “到时候拥立那位公主为女王,定然人人景从。” 蒙甘回忆了一遍,觉得自己的计划简直天衣无缝,不禁露出骄傲自得的神色。 扶苏点点头。 不愧是将门之后,家学渊源。 他转头一看,陈庆却露出讥笑的神色。 “有句话不知道蒙将军听过没有?” “越周密的计划,越容易失败,因为容错率太低。” 陈庆问道:“若是皇宫没有密道,防卫又严密,你以区区两百之兵,如何攻打?” “这……” 蒙甘愣了下,握着拳头说:“那我就自己挖!” “好,就算你挖的出来。” 陈庆又问:“折耳朵不光有两千精兵,还有上万依附于他的游牧骑兵。对方刚当上国君,必然对手下大加笼络。万一其中有些死忠分子,也不必多,三千吧。” “他们听到消息后,赶往王宫救驾,你又如何?” 蒙甘干脆爽利地说:“当然是来一个杀一个,来两个杀一双,杀到他们害怕为止。” …… 你这杀性倒是挺重。 陈庆暗自思量,让他带队考察,也不是不行。 起码胆气和勇武这方面完全合格。 “杀完之后呢?” “莎车国的文武百官人人惊惧,四散而逃。你如何处之?” “百姓对大秦之兵心存畏惧,你如何安抚?” “咱们手中只有一个公主,想来旧王的亲朋故旧,早已被折耳朵清除干净,你又如何让莎车国国民为你所用?” 一连串的问题,直接把蒙甘问懵了。 “这……” 他支支吾吾的回答不上来,皱着眉头陷入了苦思。 扶苏暗暗叹气一声。 蒙甘勇武有余,机巧却是不足。 看来真如先生所说,无法胜此重任。 陈庆笑道:“你这莽夫胆子够大,手也够黑。就是缺了点心眼,要不然也不是说不能用。” 扶苏顿时心中一喜:“先生看来心中早有计策,不如说来听听。” 陈庆故作矜持,转过身去背对着蒙甘:“这厮先前还要打我,教给他作甚。还不如教了别人,朝中等着立功的人多了去了。” 蒙甘一听这话就着了急,赶忙给扶苏打眼色。 “蒙将军,还不向先生道歉。” 扶苏严厉地呵斥道。 “诺。” 蒙甘迅速起身,绕到了陈庆面前,作揖道:“请先生赐教。” “不教不教。” 陈庆摆摆手,转向一旁。 蒙甘立刻跟着绕了过去,咬咬牙单膝跪地:“某家先前多有冒犯,还请先生看在太子殿下的份上,不要见怪。等本月俸禄发下来,某家必然备上厚礼,登门致歉。” 陈庆差点被这句话逗笑了。 合着这还是个大秦的月光族呀! 他仔细思量了一会儿,这家伙虽然鲁莽冲动,但好似没什么坏心眼。 起码比赵崇那个背后打小报告的货强多了。 蒙甘见对方不言语,又说:“陈中侯若是肯不吝赐教,以后某家必执弟子之礼,以恩师待之。” “呵,你倒是会顺杆爬。” “还想当我的弟子?” “罢了,就教你一回吧。” “不过……要是出了什么差错,你可别埋怨我。” 陈庆知道此行有极大的凶险,差之毫厘,就有性命之忧,提前给对方打好预防针。 扶苏连忙坐下:“请先生赐教。” 蒙甘点点头:“ 第93章 吾愿为大秦之傅介子 “先生,可否详细说来。” 扶苏听了很感兴趣,蒙甘也一副十分关注的样子。 陈庆笑道:“此事说来话长,听我慢慢道来。” 他招呼着两人坐下,回忆了片刻说:“蒙将军,你还有我出谋划策,而且费尽心力替你打造左轮手枪,人家可什么都没有啊。” 陈庆想要造火枪不是一天两天了。 关于左轮手枪也研究了很久。 但是转盘和子弹底火的问题一直无法解决。 有一回在皇陵工地上,突然闻到一股熟悉的味道。 他绕着沟沟坎坎走了很久,才发现是两名刑徒在烤田鼠。 而用来引火之物,看着像路边随便捡来的杂草,但是味道却和后世的烟草基本上一模一样。 两名刑徒吓得半死,跪在地上叩头不止。 陈庆没有在意此事,反而问起了烟草的来历。 打听后才知道,这两人家住四川郡,为了躲避徭役和税赋逃到山上当了野民。下山换取物资的时候,被当地衙役逮了个正着,然后才送到了这里。 烟草是居于深山之中的夷民教给他们使用的,用它烤出来的肉有种特别的滋味,令人垂涎欲滴,回味无穷。 陈庆恍然大悟。 这不就跟后世黑心商家往汤料里加罂粟一个道理嘛! 虽然模样与后世的烟草差别极大,但它们肯定都属于同一类植物。 就在这时候,陈庆突然脑洞大开。 既然底火造不出来,干脆就不造了呗! 点烟的时候,身上肯定要带着火。 我特么提前塞好火药,点一发打一发,不照样能打死人? 印象中,似乎火枪的发展过程中,出现过一种用烧红的铁丝来激发的火枪。 陈庆琢磨着原理应该差不多,肯定是能造出来的。 “先生,你快讲呀。” 扶苏见他半天都不说话,心急地催促道。 “好好好。” 陈庆收起杂念,抑扬顿挫的说:“数百年后,呃……有一国与大秦类似,名为‘汉’。” 在场的还有外人,他只能含糊的遮掩过去。 扶苏心知肚明,暗道:原来取秦而代之的是‘汉’。 “汉与秦简直一脉相承。” “始皇帝奋六世之余烈,横扫诸国,一统华夏。” “那大汉先前与匈奴交手,多有败绩。休养百年后,仓库丰盈,粮秣堆积如山。终于到了报仇的时候了!” “汉武帝遣大将卫青、霍去病西击千里,马踏匈奴,封狼居胥,威震西域。而后东并朝鲜,南诛百越,立不世之功。” 藏在殿后的铁鹰剑士手中的刻刀都快舞得看不清了。 赵崇严令他们一定要把陈庆的不敬之言如实奉上。 现在对方吹捧大汉,似有贬损大秦之意,岂不是大大的不敬! 扶苏心情复杂的点点头。 大秦虽亡,但是把天下交由大汉来统治,也不算辱没了我等的名声。 蒙甘听得心驰荡漾。 卫青、霍去病的名字他牢牢记在心里。 好男儿当如是也! 马革裹尸,立不世之功! “然而却有一边陲小国,名为楼兰。仗着地处偏僻,远离大汉数千里,多次暗中派人假扮盗匪,截杀大汉商队与使节。” “大汉传书谴责,楼兰却不闻不问,假托不知,摆明了你能奈我何的样子。” 扶苏怒道:“岂有此理!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楼兰小国,安敢不敬?!” 陈庆笑着说:“殿下你先别着急。” “楼兰虽小,但远隔数千里。派大军征伐,劳师动众,靡费甚巨。” 扶苏暗自叹了一口气。 这不就跟大秦伐西域是一样的吗? 西域贫瘠,食之无肉,弃之又可惜。 要不是陈庆说那里盛产棉花,可使天下百姓人人有衣穿,他也是不赞成远征西域的。 蒙甘急切地问道:“那大汉就置之不理吗?岂可纵容这等宵小之辈放肆?” 陈庆往下压了压手。 “管自然是要管的。” “此时一位名叫傅介子的官员站了出来,主动请缨出使楼兰。” “使团嘛,将无一个,兵不过数十。” “然而傅介子心中却自有谋划。” “到了楼兰,面见国主之后,两人相谈甚欢,觥筹交错。” “待酒酣面热之时,傅介子告诉楼兰国主,大汉赏赐了许多金银珠宝下来,要拉他一同去见识下。” “楼兰国主早就被其恭维之语迷惑,未曾多疑。” 陈庆站起来,伸出胳膊做出揽着别人的样子。 扶苏给蒙甘打了个眼色,对方站起来,去充当陈庆的模特。 “啧。” 陈庆白了对方一眼。 你这么大的块头,怕是傅介子想弄死你也要费一番手脚。 “刚出了大殿。” “傅介子立即发难。” “两名大汉士兵拔出刀剑,从后面追上来。” “噗呲!噗呲!” “当着楼兰国满朝文武的面,将其国主捅了个透心凉!” 扶苏大惊失色,噌地站了起来。 蒙甘也面露惶惑之意。 居然…… 这么猛的? “后来呢?!” 扶苏着急的追问道:“傅介子可有活命?如此英勇豪杰之辈,若是殒命在楼兰,实在太可惜了。” 蒙甘感慨道:“舍生而取义,此乃伟丈夫、真壮士。” 陈庆没好气地说:“你瞎感慨什么呢,人家一点事都没有。” 扶苏和蒙甘惊疑不定。 当着面朝文武的面,捅死了人家的国主,这还能全身而退? “国主血溅当场,顿时满朝哗然。” “无数的卫兵拔出刀剑,将傅介子等人团团围住。” “这时候……” 他挥舞胳膊,朝着蒙甘的脖子划过。 陈庆转过身去,作出大义凛然的样子。 “傅介子一刀砍下了楼兰国主的人头,然后提着它环视众人。” “大喝道:汉兵方至,毋敢动。动,灭国矣!” “楼兰国朝着文臣武将人人变色,思虑良久,却不敢上前。” “傅介子又喝道:还等什么?!还不向大汉叩首请罪,难道尔等想死不成!” “楼兰国群臣战战兢兢,终于泄气了,霎时间跪倒一片。” 扶苏听得心潮澎湃,神情极为振奋:“此乃大汉国士也!” 蒙 第94章 铁汉也有柔情 先前蒙甘曾经对陈庆多有非议,而扶苏严厉地训斥过他。 “先生乃异人降世,有通晓古今未来之能,尓不可不敬他。” “若是将来惹出祸端,本宫也保不了你。” 蒙甘对此嗤之以鼻,却收敛了很多。 而今听到傅介子的故事后,他开始有些信了。 如此壮义烈举,谁能编得出来? 大概是傅介子之名流传后世,为世人所赞颂,陈庆才能知晓的那么清楚。 青史留名啊! 蒙甘不禁心怀向往。 若是能如傅介子一般,何惜此躯! “蒙将军,此事关系重大,不如先和蒙上卿商议过再说。” 扶苏犹豫不决。 如果傅介子当时没有吓住楼兰国的文武百官,下场肯定凄惨无比。 “若……” 蒙甘放声大笑:“殿下可是在担心我一去不归?” 他爽朗地说:“那就一去不归!” 陈庆暗暗点头。 没有舍得一身剐,敢把皇帝拉下马的气概,谁能干得了这种事情? 蒙甘这块货真的能行! 扶苏叹息一声:“那本宫奏禀父皇,为你请命。” “秦忠君说,北地有一种爬犁,能在雪上如履平地。” “父皇已经授意李信开始筹备明年春天征伐西域之事,如果要出使莎车国,只能趁今年冬天。” 大秦正式对西域动手之后,诸国必然有了戒心。 也就谈不上什么趁其不备,一枪打得他脑浆迸裂了。 陈庆招呼道:“那我们再来仔细商量下。” 直到太阳西垂。 大殿内的谈话声才渐渐停息。 陈庆道别后,昏头涨脑的走出宜春宫。 “我可真是为大秦操碎了心呀!” 他伸了伸懒腰,迈着悠闲的步伐往咸阳宫走去。 —— “妹妹,再喝一碗吧。” 深宫之内。 屋内炉火熊熊,陶釜内白色的汤水翻腾,时不时飘起几块葱花。 大块的骨头已经被炖成了苍白的颜色,汤汁散发出浓郁的香气。 热巴端了碗骨头汤,小心翼翼地把妹妹扶起来,然后舀了一勺,送到她的嘴边。 “姐姐,真香啊!” 娜扎嗅了嗅,口水顿时忍不住往下流。 “快喝一口。” 热巴看到妹妹的精神好了许多,顿时露出庆幸的神色。 她不厌其烦一勺一勺把汤水给妹妹喂了下去,然而娜扎还犹不满足,又要了一碗。 直到喝得肚子里再也撑不下,她才揉着小肚皮重新躺下。 “姐姐,今天有人来送饭吗?” “我怎么没听见动静。” 娜扎突然想起什么,疑惑地问道。 “啊……那个……是呀,当时你睡过去了,我出去拿回来的,没有吵醒你。” 热巴惊慌片刻后,强自镇定下来说道。 “哦。” 娜扎想起自己确实迷迷糊糊的,或许睡熟了也说不定。 “姐姐你怎么不留些肉给我吃?” “真是的,我还病着呢。” 她撅起嘴抱怨道。 热巴带着歉意说:“姐姐实在太饿了,不知不觉就吃光了肉。天快黑了,妹妹你再忍一下。” “嗯,这回可不许偷吃啦。” 娜扎生气地撇过头去。 热巴见对方没有怀疑,这才走到火炉旁,偷偷叹了口气。 这里是大秦。 她们莎车国公主的身份完全不管用,谁会给她们送来肉食呢? 早上陈庆走的匆忙,只留下了些葱、生姜、蜂蜜和炭炉。 那御医看病的时候,言道大葱和蜂蜜不可同食,生姜和蜂蜜倒是无碍。 因此煎好药之后,热巴手里就剩下了一捆小葱。 等到午时的时候,她实在饿得厉害。 想到门外凶神恶煞的卫兵,热巴又不敢出去。 然后…… 她的目光不自觉被扔在墙角的几块骨头吸引。 骨头炖汤,配上切得细细的葱花,味道一定是极美的。 热巴强迫自己忘掉了骨头的来历,去院子里打了些水,把那几块骨头洗了一遍又一遍,才放在锅中炖上。 此刻釜中的汤还剩了一小半。 她吸了吸鼻子,迫不及待倒出一碗,大口喝了下去。 “什么味道?” “今天宫内开饭这么早?” 陈庆路上一直在反复斟酌蒙甘出使的事情,步伐十分缓慢,脚步声又轻。 等他到了门口,热巴才反应过来。 吱呀—— 陈庆推开门的时候,她猛提一口气,把整碗汤咕嘟咕嘟全部喝了下去。 “呦,你们的小日子过得挺滋润。” “这还炖上肉汤了。” 他笑了笑,径直朝着热巴走来:“令妹怎么样?好点了没有。” 床榻上的娜扎听到说话声,瞬间浑身紧绷。 一咬牙,她就想爬起来,重新回到凉亭里。 哪怕冻死,她也不要睡在这个无礼之徒的床上! 可撑着双臂想要坐起来的时候,脑海中瞬间回忆起昨夜刺骨的寒冷,一时间力气就像突然消失了般,浑身软了下去。 “为了复国,我岂可如此不惜自身。” “罢了,暂且就赖在这里,看他能拿我如何。” 娜扎给自己做好了心理建设,紧闭双目,一动不动。 “大人回来了。” 热巴心头忐忑地站了起来,挡在陶釜之前。 她头皮发麻,生怕被陈庆看到那几块骨头。 “嗯,令妹还好吧?” 陈庆一见对方的模样,就知道她有事瞒着自己。 可到底是什么呢? 这院子里也没有狗呀! 难道是落下的鸟雀被打下来了? 热巴点点头回答道:“舍妹已经好了很多,额头不烫了。大夫说,还需要卧床休息几天,并且之后不能受风寒。” “哦……” 陈庆意味深长地一笑。 就这? 在凉亭里住一天就怂了? 先前那股趾高气扬的劲头呢? “你锅里煮的什么,正好我肚子饿了。” “来,给我盛上一碗。” 陈庆嘴巴说了一天,口干舌燥,大步朝着炉膛走去。 “大人,不可。” 热巴慌忙拦在他的身前:“这……里面添加了些药材,是给病人吃的。” 陈庆大咧咧的说:“不就是些驱风寒的药嘛,最近天冷,正好我也驱一驱寒气。” “大人。” 热巴焦急万分,却拦不住人高马大的陈庆。 “这是……” 只看了一 第95章 陈大人是个好人,还打算帮我们复国哩! “呦?” 陈庆直接被整笑了。 看你的样子,应该不知道锅里的汤是从哪来的吧? 还搁这儿理直气壮上啦? “妹妹,不可对大人无礼。” 热巴短短时间就想明白了陈庆为何要如此说辞。 他只不过是想给姐妹二人保留几分颜面而已。 “你生病的时候,是大人去找来御医给你看病。” “屋里的炭炉,你睡的床榻,盖的被子都是大人的东西。” “受人恩泽,岂可反目相对?” 热巴严肃地训斥道。 娜扎气得七窍生烟:“要不是他将我们赶出去,我如何会生病?” 热巴反驳道:“这屋子原本就是大秦皇帝赏赐给大人居住的,又没说要给我们住。你怎能不辨是非,强词夺理?” “姐姐!” 娜扎掀开被子坐了起来,她委屈得差点哭出来:“那我不住可以了吧!” 陈庆笑道:“行啊,当然没问题。” “记得把我被子还回来啊,晚上湿气重,昨天借给你们,我自己都是披着衣服睡的。” “今晚烤一烤,可算能睡个安稳觉了。” 娜扎一听这话,顿时心虚。 昨晚刺骨的寒冷,给她留下了难以磨灭的印象。 要是有被子御寒,在外面扛一夜也不是什么大事。 可什么都没有,怕是今天就要活活冻死! “请大人见谅。” “舍妹年幼不懂事,万勿见怪。” 热巴体贴的问:“大人先坐在炉边烤烤火,我……把汤撤下去。” 陈庆摆摆手:“我去叫些酒菜。你们要是饿了,就一起吃点。要是有那嘴硬的吃不进去,我也不勉强。” 娜扎一听这话,差点气炸了。 热巴连忙挡住妹妹的目光:“多谢大人垂怜。” 等陈庆出去后,娜扎咬牙切齿地嘀咕道:“欺人太甚!简直欺人太甚!” “妹妹不可如此说。” “这位大人面冷心热,我觉得……他比咱们遇到的任何人都好一些。” 热巴感慨地说道。 赤哲侔禄虽然给她们锦衣玉食,心中的打算却是将二人待价而沽。 平时遇到的守卫也好,教她们秦话,歌舞舞蹈的老师也好,一个个都怀着各种算计。 陈庆虽然言辞间十分不友好,却给人一种坦诚、踏实的感觉。 “姐姐,你是不是被他下药了?” “他有什么好!” 娜扎激动地走上前,生气地质问道。 热巴微微摇头,没有说话。 “饭菜来了。” 陈庆的声音从外面传来。 始皇帝在衣食住行上面,从来没有亏待过他。 唯独不肯放他自由。 一名侍者提着食盒,脚步轻巧的跟在他的身后。 还有两名婢女抱着崭新的床褥,挡住了自己大半张脸。 陈庆指挥他们把东西放下后,就将人打发了出去。 “还愣着干什么,过来吃饭。” 他招呼了一声。 娜扎咬紧牙关,脚下一步未动。 谁要吃你的东西! 热巴给她打了个眼色,生拉硬拽把她给拖了过去。 两人一整天只喝了点汤,闻到饭菜诱人的香气,顿时双目放光,视线一刻也不舍得离开。 “给。” 陈庆递过去两双筷子。 “谢谢大人。” 热巴伸手接了过去,往妹妹手里塞了一双。 此时的菜谱没有后世那般五花八门,但皇宫中可不缺各种山珍海味。 陈庆点的都是实打实的硬菜。 娜扎一开始还扭捏着不肯动筷子,可是被姐姐往家里夹了点羊肉、鱼肉后,就再也忍不住了。 陈庆饭量就算大的了。 可这两姐妹跟八百年没吃过饭一样,虽然不算狼吞虎咽,但是往嘴里炫的速度一点都不慢。 一刻钟之后。 热巴和娜扎吃饱之后,才发现陈庆正在用戏谑的目光盯着二人。 “哼。” 娜扎立刻放下筷子,想了想又迅速地擦干嘴角的油渍。 “大人,您请稍待,我收拾一下。” 热巴主动站了起来。 “不着急,先坐。” “有件重要的事情要和你们说一下。” 陈庆往下压了压手。 姐妹二人互相对视了一眼,莫名所以。 “大人您请说。” 热巴摆出了洗耳恭听的架势。 陈庆清了清嗓子,郑重地说道:“刹车国大将军折耳朵谋反一事,我已经如实禀明太子殿下。” 娜扎不悦的说:“是折尓木帖,不叫折耳朵。” “哎,都一样,都一样。” 陈庆摆摆手,满不在乎的说。 热巴精神振奋,按住娜扎的手背示意她不要打岔,“大人,太子殿下如何答复?” 陈庆站起来,语气激昂:“殿下雷霆大怒!” “大秦乃天朝上邦,折耳朵无视上国,谋逆造反,乃是大不敬之罪!” “于公于私,大秦都不可坐视不理。” 热巴激动地语气发颤:“那……大秦可愿意帮我们复国?” 陈庆重重地点点头:“当然。” 热巴和娜扎姐妹俩不约而同的四目相对,一时间眼眶发红。 “姐姐,太好了。” “父皇的仇终于可以报了。” 一双玉人抱头痛哭,泣不成声。 陈庆目光平静,不见半点动容。 “大秦幅员辽阔,兵精将勇,折尓木帖一定不是对手。” 热巴兴奋地转过头来:“大人,不知大秦准备何时帮我们复国?又打算派出多少兵马?” “我等必不忘如此大恩。” “莎车国虽国小力微,也定当年年上贡,任凭大秦皇帝驱策。” 陈庆莞尔一笑。 还挺上道的嘛! 可这还不够! 光是上贡、听话就行了吗? 只有把刹车国的含秦量提高到50%以上,那才是真正的自己人。 不然凭什么帮你们复国? “时不我待。” “刹车国百姓日日夜夜都遭受着折耳朵的残酷蹂躏,无不怀念你们的父皇。” “他们日盼夜盼,等着你二人回去解救他们于水火之中。” “因此……” “就在今年冬季,由秦忠君带路,大秦天兵即将开赴刹车国!” 陈庆挺起胸膛,义正词严地说道。 热巴大喜过望,下意识问道:“有多少兵马?” 陈庆咧嘴一笑,伸出两根手指。 “两万?” 热巴露出淡淡的失望之色。 第96章 两百个人,如何复国? 热巴和娜扎瞠目结舌,嘴巴大张,仿佛是听到了什么天方夜谭。 “大人,您没有说错?” “两……” 陈庆点点头:“对,就是两百人。” 蒙甘听说了傅介子的义举之后,原来是准备挑选十名亲卫跟随的。 傅介子带了几十人,他不甘落于人后,所以定下了十人之数。 后来陈庆和扶苏死劝活劝,以换人要挟,才逼他改变主意。 毕竟这件事运气占了很大的因素,带的人越多,成功的把握越大。 “大人可是在拿我们姐妹寻开心?” 热巴的脸色立刻冷了下来。 娜扎气道:“姐姐,你先前还说什么他是好人,我看他就是天底下最大的混蛋!” 陈庆摇了摇头:“本官句句属实,何来寻开心一说?” “带队的是大秦中流砥柱蒙家的后起之秀,蒙甘。” “或许你们不知道蒙家的厉害。” “如今驻守在北地,统领三十万大军防御匈奴南下的,就是蒙氏大将蒙恬。” “其数战数捷,辟地八百里,打得匈奴不敢南下牧马,闻其名望风而逃。” “蒙甘虽然不如其族叔,也是不可多得的猛将。” “大秦会拿他的性命开玩笑吗?” 热巴和娜扎纷纷变色。 匈奴的厉害她们是知晓的。 每年冬天,草原上经常会有‘白灾’降临。 大雪深至没膝,牲畜无草可食,接连冻毙而亡。 这个时候的匈奴人自然是格外凶狠的。 大秦还好,有长城抵御,而且有精兵悍将守卫。 西域诸国可没少遭受他们的抢掠。 蒙恬能打得匈奴不敢南下,可见其厉害。 想必蒙甘也不是徒有虚有。 “大人,两百人如何能帮我们复国?” 热巴委屈不解地问道。 “嘿嘿,山人自有妙计。” 陈洋笑道:“到时你们自然会知晓,本官起码有八成把握。” 听到他这样说,热巴和娜扎暗暗猜测:或许两百人只是策应,大军紧随其后。一旦蒙甘夺取城门,大军马上杀至。 嗯,一定是这样。 她们不由得松了口气。 大人一定是怕她们泄露了风声,才不肯如实相告。 “现在还有一个问题。” “你们两个,只能去一个。” 陈庆看到她俩不解的神色,解释说:“莎车国只能有一个女王,你们同去也是无用。况且,大秦出兵出力,帮你们复国,总不能白辛苦一场。” “若是你们夺取王位后,立刻与大秦反目,行那背信弃义之举,大秦岂不是……” 热巴立刻高声道:“大人,绝不会有此事。” 陈洋往下压了压手,“口说无凭,就算我信,陛下也不会信的。” “两位,谁去谁留?” 热巴和娜扎对视一眼,知道此事绝无转圜的可能。 “姐姐,我去吧。” 娜扎一脸坚决之色:“父王惨死,我为人子女,哪怕豁出去性命,也要替他报仇!” 热巴摇了摇头:“你性子急躁冲动,此去凶险莫测。万一出了什么事,让姐姐一个人如何独活?还是我去吧。” 娜扎抓着她的手,目光无比坚毅:“不行!” 她们都是女儿之身,要跟随大军出行,肯定有诸多不便。 再说蒙甘领军在外,若是半路上干出点什么不知廉耻的事情来,连喊冤的地方都没有。 姐姐性子柔弱,万一被欺负了,怕是也只能打落牙齿往肚子里吞。 她性格刚强,或许还能想方设法保全自身。 “姐姐你不用说了,若是你不答应,我现在就出去投井。” 娜扎直接站了起来。 “妹妹不可。” 热巴犹豫再三,“那……妹妹你一定要小心小心再小心,无论如何,保住性命最重要。” 陈庆忍不住叹了口气,猜出了姐妹俩在担心什么。 “你们放心吧,蒙甘绝不是那贪花好色之人。” 他偷偷和扶苏打听过,才知道蒙甘堂堂世家子弟,又有军职在身,怎么会混成月光族。 这家伙自从来了咸阳,整日与手下的军汉们混在一起。 日常除了打磨武艺,就是训练士兵。 北地的边军到了咸阳好不容易能放松一下,却被他整日操练,自然牢骚满腹。 于是蒙甘干脆把军饷全部拿出来,又从蒙家支取了一部分钱财,用以犒赏士兵。 陈庆算是看出来了。 身为名门之后,蒙甘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 立功! 立大功! 最好能超越蒙恬,成为大秦地位最显赫的武将。 想必对方一定知道轻重,不会在一个区区边陲小国的公主身上动心思。 “既然如此,那咱们就算定下了。” “娜扎你去当女王,热巴留下来……” 陈庆的话还说完,娜扎就言辞威胁道:“你要是敢欺负我姐姐,我……” “我……” 她磕磕巴巴了半天,恶狠狠地说:“我必不会放过你!” 陈庆差点被逗笑了。 咋滴? 你当你是宇宙第一强国冈比亚? 还想率莎车国的两千甲兵,一万控弦打到咸阳来? 可别路上遇到郡县的乡兵,被人打得一败涂地,和我一样被押送咸阳受审。 “陈中侯。” “陛下召你过去。” 门外传来侍者的声音。 “本官这就来。” 陈庆暗暗皱紧了眉头。 他快速说道:“这三两日内你二人就要启程,提前做好准备吧,本官去去就回。” 出了门,陈庆迎着清冷的月光往御书房的方向走去。 “老赵啊老赵,又给我打小报告是吧?” 始皇帝夜间召他过去,十有八九不是好事。 陈庆连想都不用想,就知道肯定是赵崇又把他的一言一行给奏报上去了。 “还有两天,咱们走着瞧。” “我要是不把你的隔夜屎给炸出来,算你拉得干净!” —— 御书房内,嬴政面色铁青。 扶苏之前替陈庆说了几句好话,结果被严厉地训斥了一通,此时低着头不敢再触怒始皇帝。 “大汉?” “西击匈奴,南诛百越,便是如此吗?” “寡人的泱泱大秦,哪里做的不比它好!” 嬴政眼中怒火熊熊燃烧,死死抓住了手上的书简。 一来是对汉代秦的不满。 第97章 走大汉的路,让大汉无路可走 “微臣参见陛下。” 陈庆一进御书房,扶苏就疯狂的打眼色。 其实不用他提醒,光看始皇帝的脸色也知道,对方已经怒极。 “陈庆,呵。” 嬴政冷笑一声,声色俱厉。 “微臣有罪。” 陈庆老老实实承认了自己的错误。 赵崇那老小子不知道跑哪去了。 你以为不在现场,我就不知道是你干的? “陈庆,你何罪之有?” 嬴政厉声问道。 陈庆回答:“陛下觉得微臣有罪,那一定就是有罪了。” “好!” 嬴政火冒三丈。 居然还和他玩起了滚刀肉这种手段! “父皇息怒。” 扶苏连忙拦在前面,因为他察觉始皇帝是奔着剑架去的。 “先生,你快和父皇解释一下,您并无贬损大秦之意。” 他回过头来,焦急地说道。 嬴政一把推开了扶苏,冷酷桀傲的目光中渗出杀意。 “陈庆,寡人问你,大汉从何而来?” “回禀陛下,史书有载:秦失其鹿,天下共逐之,于是高材疾足者先得焉。” 陈庆老老实实地说:“乱军无数中,总有草莽之辈拼杀出来,继承了大秦的衣钵。” 嬴政把牙齿咬得咯咯作响:“是谁……” “这……微臣并没有记得清楚,或许这时候还未出生也未可知。” 陈庆犹豫片刻,撒了个谎。 一旦把刘邦、项羽捅出去,死个不是他们两个,或者一家一族。 而是血流漂杵! 天底下还有着那么多未开发的土地,而大秦百姓不过才两三千万。 若是任由始皇帝屠戮还了得? 实在不行,可以将他们流放到澳洲、南北美洲嘛! 反正都是华夏子孙,总比便宜外人强。 “你所言当真?” 嬴政目光炯炯地盯着他。 “微臣不敢欺瞒陛下。” 陈庆躬身答道。 始皇帝心中狐疑,但只要对方咬死了不知道,他也无可奈何。 “寡人问你,大汉功从何来?” “就凭什么西击匈奴,南诛百越吗?” “这是大秦的功劳!” 嬴政重重地一拍御案,怒不可遏地说道。 “呃……” 陈庆实在无话可说。 始皇帝三征百越,并且为了保证后勤粮草补给,征发数十万民夫修建灵渠。 后来汉朝史书给大秦安了一个‘暴秦’的名头,可拍着良心说,没有大秦修建的灵渠,你拿头去征百越? 更何况始皇帝修建的长城,在大汉先前的孱弱时期,为其提供了宝贵的发育机会。 汉朝捡了大秦的便宜,谁都无法否认。 “大汉之功,在于主动出击,而非以往的被动防守。” “众多周知,草原民族来去如风,善于骑射。” “历朝历代,无不是靠着城高墙深来抵御匈奴的劫掠。” “大汉却不同,它反其道而行之。” “匈奴的马快,大汉就去西域寻来了汗血宝马,与本地马匹配种,培养出了更好更快的战马。” “匈奴的弓箭之术厉害,大汉就以强弩、环首刀与之相搏,以血还血,以牙还牙。” “匈奴时常南下劫掠,大汉就时常派轻骑精锐突进草原,见人……所过之处,匈奴趋避千里,闻风丧胆。” 随着陈庆的讲述,始皇帝的怒火慢慢平息下来。 英雄惜英雄。 大汉这么钢,倒是深合他的脾气。 秦汉两朝都犯同一个毛病,生死看淡,不服就干! 老秦人几次被打得快要灭国,却从来没有服输过,总是能够卷土重来。 而汉朝则留下了‘国恒以弱丧,而汉以强亡’的铮铮不屈之名。 “就这样吗?” 嬴政的语气中有点意犹未尽的感觉。 陈庆思索片刻,又道:“微臣乃后世之人,对于华夏历史上每一位开疆拓土的功臣,都是崇敬和感激的。没有他们,就没有后世的大好河山。” “汉朝大将卫青七击匈奴,奔袭千里,攻破匈奴祭祖圣地龙城,功莫大焉。” “冠军侯霍去病,天赐将星,未及弱冠之龄便骁勇善战,追击匈奴远至瀚海,令匈奴再不敢踏足漠南之地。” “微臣以为,大汉有功。” 嬴政不由地被气笑了。 当着大秦始皇帝的面,你还敢说大汉有功? 真不怕寡人一气之下砍了你吗? “还有呢?” 嬴政神色平淡地问道。 “还有……” 陈庆精神紧绷,脑子有点乱。 他总结道:“陛下,汉朝一举击溃匈奴,拔除了盘踞于华夏北方的痼疾。攘夷拓土,打通了西域丝绸之路,令欧罗巴诸国都知道东方有个强盛的大帝国,扬名于海外。” “直至汉朝末年,社稷崩坏,江山四分五裂。” “就算是在这种时候,边塞一个小小诸侯,依旧能打得塞外蛮夷不敢南顾。” “汉家有言:凡日月所照,江河所至,皆为汉土。明犯强汉者,虽远必诛!” “故此,汉朝在历史上留下了‘强汉’的名声。” 始皇帝点点头:“寡人知道了。” 见陈庆不再言语,他挥挥手:“你先下去吧。” “诺。” 陈庆留神观察着始皇帝的脸色,见其并无怒色,心中暗暗纳闷。 奇怪,不太对劲呀! 本来还以为始皇帝会追问汉朝的发迹史,找出其源头斩草除根呢。 结果并没有。 而且听完自己夸赞汉朝的言语,神情也十分平静。 他到底在想什么啊? 陈庆走出御书房后,嬴政的脸色顿时垮了下来。 他三两步走到舆图面前,神情专注地在上面指指戳戳。 “父皇……” 扶苏上前想替陈庆说几句好话,又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匈奴的势力,就在这片广袤的草原上。” 始皇帝指着长城外的区域,沉声道:“扶苏,寡人有生之年,一定要将匈奴彻底铲除!” “寡人若来不及,将来就交给你!” 嬴政深深地望着对方:“你若有负寡人嘱托……” “儿臣定当遵从父皇旨意。” 扶苏在北地多年,和蒙恬一起修筑长城,防御匈奴南下劫掠。 对于这群只知道烧杀抢掠,欺凌大秦百姓的狼子野心之辈,自然并无好感。 嬴政点点头。 “还有西域,明年寡 第98章 惟有真情难辜负 翌日,天明。 陈庆早早就去了太子府邸。 热巴和娜扎昨夜在外间的小榻上睡了一晚,听到响动后,热巴本想起来服侍他洗漱。 可妹妹在睡梦中仍然紧紧抱住了她。 思来想去后,热巴暂且放下了这个想法。 还是等等再说吧。 妹妹生性好强,见到自己服侍别人,心里肯定不好受。 二人分别在即,她不想让对方多担心。 陈庆淡淡地瞄了一眼这对姐妹花,露出玩味的笑容,推门走了出去。 以始皇帝不服输的性子,肯定把西域当成了自己的囊中之物。 对于屡屡南下劫掠的匈奴,恐怕已经到了忍无可忍的地步。 他要是再不把火药献上,始皇帝这次应该不会那么好说话了。 “陈中侯。” “咦,相里先生你来得好早。” 宜春宫门口,相里奚的发梢和胡须上凝结出湿漉漉的水珠,也不知道在这里等了多久。 相里菱露出羞惭的目光,别过头去,不敢看他。 “小……下官初上任不久,有许多事务要向陈中侯讨教。” 相里奚不由面露苦色。 昨天在宜春宫,三人商讨得好好的。 可回了家他半夜辗转反侧,想到具体实施的步骤,又开始拿不定主意。 生怕行差踏错,耽误了朝廷的大事,被处置问罪。 相里奚以往做大匠,上官让他怎么干,他就怎么干,根本容不得自己擅作主张。 等到了他自己拿主意的时候,才发现原来官也不是那么好当的。 就比如这水车。 明明自己心里和明镜似的,应该布置在哪里,如何才能运转流畅,他全部都门清。 可没人点头,相里奚却老觉得心慌意乱的。 女儿生气地斥责他畏首畏尾,没有男子气概。 他却只能苦笑不已。 爹身上担着的是秦墨上上下下数百口人的性命,谁敢轻举妄动? “有什么事你说吧,谁也不是一生下来什么都会的。” “对了,你们吃早饭了没?” 陈庆温和地安慰了一句,随口问道。 相里奚缓缓摇头。 相里菱更是羞臊地无地自容。 她爹这右中侯实在当得窝囊,一大清早就拉着自己前来向陈庆问计。 真的是…… 早知道还不如让他继续当大匠呢,好歹以前还能睡个囫囵觉。不像现在,半夜都愁的睡不着。 “走,去太子那里蹭口吃的。” “皇帝也不能差饿兵,有什么事咱们边吃边聊。” 陈庆招了招手,走在前面。 “嗯。” 相里奚缓缓点头,心里突然就安定下来。 “爹,你学着人家点。” 相里菱凑在他耳边小声说道。 “女流之辈,你懂什么!” 相里奚恼羞成怒,低声训斥道。 …… 相里菱翻了个白眼。 我是女流之辈,你拉着我来壮胆干什么? “不知相里先生有何疑惑?本官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陈庆放慢了脚步,主动询问。 “哦,是这样的……” 相里奚不由把拿不定主意的地方一一告之。 陈庆听完,觉得有些诧异。 挺好的呀! 这还问我干什么? “相里先生果然大才!” “您尽管放手去做,出了什么差错我担着。” “就算我担不住,还有太子给咱们撑腰。” “况且陛下向来宽容,定不会因为一点疏忽差错责怪我等。” 相里奚神情复杂,苦笑着拱拱手:“有陈中侯这句话,我就放心了。” 他垂下头暗暗想道:陛下宽容?你可别扯犊子啦。 除了你这般圣眷正隆,太子看重的宠臣,我们这等微末小官哪有让陛下宽容的资格? 砰! 突然晴空一声霹雳。 相里菱说时迟那时快,猛地挡在陈庆的身前,清喝道:“陈大人小心!” 周围的士兵和婢女吓了一跳后,却该干嘛干嘛,不见忧惧之色。 相里奚紧张地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眺望了一会儿,突然意识到不对。 他幽怨地盯着自己的女儿:我是你爹啊!你保护他干什么? “菱姑娘……” 陈庆回过神来,立刻就想到是鹿、鹤二人在试爆火药。 从动静上来看,应该是搞出点东西来了。 “陈大人,小心有刺客。” 相里菱半点也不敢放松。 她的功夫比不上楚墨的同门,但三两个人也轻易近不了身。 周围的士兵不知道为何还未赶过来,她自觉责任重大,张开双臂勇敢的将陈庆挡在身后。 “呃,菱姑娘,你就不怕刺客吗?” 陈庆禁不住动容,脱口而出。 “我不怕!” 相里菱坚毅地说道。 “唉……” 相里奚闻言,长长地叹了口气。 女大不中留。 看来阿菱确实是留不住了。 陈庆一时间心中五味杂陈,说不出的滋味。 他何德何能,值得相里菱如此呢? 犹记得刚穿越到大秦朝的时候,每日沿街叫卖冰水。 泼皮无赖前来寻衅,他只能豁出性命,和对方打得头破血流。 贩私盐的时候,深更半夜有人摸到他的窝棚,手持一把短刃想要来个黑吃黑。 幸亏陈庆早有戒备,在对方动手的一刹那,夺过短刃反捅了过去。 还有经营铜铁铺子的时候,给他提供货源的都是天不怕地不怕,目无法纪的山野之民。 长期和这些人打交道,陈庆早就练就了一副铁石心肠。 刚才他还在偷偷琢磨‘相里菱的屁股好大’,此时却悄悄后退了一步,并且深感惭愧。 “菱姑娘,那是我安排的人在试制一样火器。” 陈庆把她的胳膊按下,柔声说道:“你别害怕。” “啊?” 相里菱愣了一下,突然满脸通红。 “对不起,我……” “该说对不起的是我才对。” 陈庆温柔地看着她:“吓到你了。” 相里菱抬起头,突然发现对方眼中多了些不明的意味,顿时脸红心跳,心如鹿撞。 “阿菱,还不回来。” 相里奚板起脸训斥道。 “诺。” 相里菱垂着脑袋,暗暗着恼:刚才我的样子是不是很傻?陈大人一定会笑话我的。 “相里先生,不知你们如今安置在何处?” 陈庆突然问道。 “朝廷为我配发 第99章 中东武装分子的祖师爷 “先生来啦。” 扶苏得到下人通传,急匆匆赶了出来。 “相里中侯也在。” 他冲着相里氏父女点点头。 “参见太子殿下。” 相里奚恭敬地躬身作揖。 陈庆打趣地说道:“不知殿下府里还有饭食否?微臣早上来得匆忙,肚子饿得叽里咕噜叫呢。” 扶苏微微一笑:“我这叫下人去准备,先生稍待。” “哈哈,咱们也别闲着。” “微臣刚才听那声爆响,火药应该是弄出点眉目来了。” “咱们一起去瞧瞧?” 陈庆主动提议。 “本宫正有此意。” 砰! 话音刚落,爆炸声再次响起。 宜春宫附近街巷中,行走的百姓被吓得四散奔逃,奔出百米之外才缓缓停下脚步,后怕的朝着高大的宫墙眺望。 陈庆和扶苏一行人说说笑笑,很快到达了试制火药的场地。 “咦,殿下给他们增添人手了?” 四名道童在草棚里,碾磨的碾磨,装配的装配,干活十分麻利。 鹿仙翁背对着自己,正对着燃烧的丹炉不知道在比划些什么。 鹤仙翁…… 一个身穿厚实铠甲,又包裹了层层葛布,身披牛皮的人怔怔的望着自己。 那是他吧? 陈庆一时间无法确认。 “参见太子殿下,参见左中侯大人。” 沉闷的嗓音从头盔下传来。 是鹤仙翁没错。 陈庆差点被逗笑了。 原本鹿仙翁是个胖子,鹤仙翁是个瘦子。 如今倒像是反过来了一样。 你倒是知道自己的小命要紧。 “大人!” “小的做出了几样合用的东西,您来瞧瞧。” 鹿仙翁听到动静,兴奋地向他报喜。 “哦?” “你做出什么玩意儿来了?” 陈庆明天就要给始皇帝进献火药。 他的打算是先看看这两人的创造性如何,实在不行再直接告诉对方准确答案。 “大人您来看。” “小的已经试制火药七十八份。” “威力最大的,是这三种。” “还有些或许别有用途,小的也一一造册记录。” 原本宽敞的草棚里,此刻已经被琳琅满目的瓶瓶罐罐摆满。 陈庆甚至还看到墙边摆着一个药柜之类的东西,各种炼丹材料分门别类置放在抽屉里。 “小葱?” “韭菜?” “这是胡椒……” 他脚边碰到了什么东西,仔细分辨后,露出诧异的神色。 鹿仙翁解释道:“万物皆可入药。大人可不要轻视这些食材,丹家有云:五谷为养,五果为助,五畜为益,五菜为充。是故……” “行了行了。” 陈庆不耐烦地打断对方。 这两块货似乎脑子犯点什么轴劲儿。 真把火药当成药啦? “你研究出哪三样厉害的配方,说来听听。” 陈庆已经不抱什么希望。 按照他们这思路,早晚把火药炼成什么仙丹之类的东西。 “大人请看,这是第一种。” 鹿仙翁拿起一支标有编号的竹筒,从里面倒了一把黑色的颗粒在自己掌心。 “颗粒化火药?!” 陈庆大惊失色,双目圆睁。 这这这……尼玛的不科学啊! 你把火药当成炼丹,怎么搞出来的这种东西? “呃……大人,这叫颗粒化火药?” 鹿仙翁挠了挠头。 “你怎么弄出来的?” 陈庆迫不及待地追问。 鹿仙翁眼中流露出几分得意之色:“火药既然以火为名,其性至阳至刚,效果霸道异常。小的试制时突然想起,大人既然要提升其阳性,何不以鸡子白入药?” “内经记载:鸡子白有峻补真阴、升发阳气之效,用来激发火药的药性再适合不错。” 陈庆瞠目结舌:“你用鸡蛋清加在火药里,然后就做出来了?” 鹿仙翁点点头:“对呀。火药的阳性果然被升华,爆炸声远胜以往。” …… 这是什么鬼才? 尼玛的对着医书研究火药,还特么成了! “还有两种呢。” 陈庆心情振奋,按捺不住自己的好奇心。 鹿仙翁放下先前的那支竹筒,拿起了另外一支。 “大人先前曾说过,土硝含有杂质不够纯粹。” “小的炼制时……” 鹿仙翁的表情变得非常古怪。 从厕所粪坑里刮来的土硝,丢到丹炉里加热后,那味道‘啧儿’一下就起来了。 当时附近所有人全部大吐特吐,他自己更是一整天都没吃得下饭。 “小的仔细观察后,发现其与北帝玄珠丹性相近。” “后来一试,果然效果更好。” 鹿仙翁不由舒了口气。 幸亏找到了替代品,要不然天天这样,就算神仙也遭不住啊。 “你把那北帝玄珠拿来我看看。” 陈庆顿时提起了兴趣。 “大人稍待。” 鹿仙翁很快就拿来一只笸箩。里面是大块的盐块状矿石,还有些散碎的渣子。” “北地玄珠乃是火龙丹的主材,产于四川郡白云洞。其性……” 他的话还没说完,陈庆已经认出了这是什么东西。 “太子殿下,您尽快把那什么四川郡白云洞给占下来。” “这是天然硝石矿!” “有了它,我们能造出无数的火药!” 陈庆捏着一小块硝石,神情无比激动。 想不到啊! 居然还有这样的意外之喜。 专业的事情果然要让专业人士来干。 方士天天和各种矿物、化学原料打交道。 就算不明其理,光是这份见识就是一般人比不了的。 “本宫马上派人去办。” 扶苏招过手下,小声吩咐了几句,并命他先去咸阳宫禀告始皇帝。 “还有最后一种呢。” 陈庆不禁提高了期待。 或许自己才是错的那一个。 把火药当成药物来炼,真的能行! “大人请看。” 鹿仙翁拿出了最后一种。 颜色、形状和先前的颗粒状火药大差不差。 “此物乃是七十八种火药中,阳性最烈的一种。” “殿下命府中搜罗丹材药材,以及所有可炼丹入药之物。” “里面有一物,色呈微黄,味甜若蜜,硬如石块,小人从未见过。” “后来听说这是西域胡商进献来的宝物,名为石蜜。” “小的……” 陈庆心中马上有 第100章 殿下,新的时代要来了 “大人……” 鹿仙翁不明所以的望了过来。 中东是什么地方?为什么需要他这样的人才? “先生,想不到石蜜还有如此用处。” 扶苏知道石蜜味道甘美,比饴饧(麦芽糖)要甜的多,大部分都送入了咸阳宫中,自己只留下了少许。 后来鹿仙翁申请物料的时候,索性就给了对方。 没想到它居然可以添加在火药里。 “老鹿,你这个发明,可提前太多太多了。” “殿下,微臣认为,他们应该重重嘉奖!” 陈庆语气郑重地说道。 扶苏笑着说:“咱们不如先看看效果再说?兹事体大,不可马虎。” 他是怕出了什么差错,鹿、鹤二人不一定有事,陈庆肯定会被责怪。 “殿下……” 陈庆缓缓摇头。 还用得着试吗? 这都是中东那旮沓千锤百炼出来的秘密武器。 什么煤气罐大炮,莱阳钢管火箭筒,还有化肥、白糖制成的烈性火药。 火药燃烧的时候,白糖会参与进去共同产生化学反应,生成更多的气体,爆炸的威力可以增加数倍。 想不到居然被鹿仙翁歪打正着,这么轻而易举就做出来了。 “大人,小的这就给您演示。” 鹿仙翁把配比好的火药装进竹罐里,用烂麻团塞好,然后又插进去一条黑色的绳子。 “你这是……” 陈庆好奇地望着那根黑不溜秋的短绳。 “大人,这是小的用下脚料做出来的。” “火药中多添些木炭,烧的就慢,烟气也大,不过容易熄灭。” “后来小的又反复尝试了几次,这才堪用。” 鹿仙翁解释道。 陈庆缓缓点头。 真是人才啊! 火绳也被你搞出来了! 一行人从草棚里出来。 鹿仙翁把竹罐递给了包裹得严严实实的鹤仙翁。 “殿下,中侯大人,请离得远一些。” 鹤仙翁回过头来,闷声闷气地说道。 陈庆拉着扶苏往后退,同时提醒道:“相里先生,菱姑娘,你们最好捂住耳朵。” 他看到鹿仙翁装了大半罐火药,威力肯定不小。 这还是竹罐容器,如果换了陶制或者金属器皿,恐怕就必须躲在掩体后面了。 众人退出了二十余步。 鹤仙翁把竹罐摆在空地上,掏出火折后,心中暗暗叫苦。 老鹿啊老鹿,我知道你立功心切,可也不用装这么多火药吧? 平时装药三分之一,他就震得耳膜嗡嗡作响。 这一下子足足装了双倍还多,能来得及逃出去吗? 可是太子殿下就在现场盯着,鹤仙翁只能硬着头皮吹了吹火折,待火星明亮起来后,颤颤巍巍怼了上去。 “殿下小心!” 黑色的短绳上嗤嗤冒出一串火星。 鹤仙翁面色惊骇,大吼一声转身就跑。 扑! 脚下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他也顾不上站起来,如同滚地葫芦般,连滚带爬向外逃窜。 “你们快挡在前面。” 陈庆紧张地朝着侍卫们喊道。 “菱姑娘。” 他一把拽过相里菱,双手堵住了对方的耳朵。 “张开嘴。” 相里菱还没从震惊中反应过来,下意识选择听从他的命令。 轰! 一声巨大的爆响声,犹如平地起惊雷。 周围的林木簌簌作响,枯黄的树叶如同下雨般洋洋洒洒掉落下来。 一股灼热的气浪扑面而来,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烟火味。 挡在前面的士兵神情木然。 要不是长期以来严格的军事训练,此刻早就吓得转身逃走了。 即使身体未动,此刻也全身僵硬,手脚都不听使唤。 “这就是火药吗?” 扶苏震惊过后,望着未散的硝烟悠悠地说道。 “是呀。” “殿下,新的时代要来了。” 陈庆感慨万千。 —— 第二天。 始皇帝上早朝的时候就心不在焉,目光时不时瞥向左下首的扶苏。 李斯察觉后,心中十分不是滋味。 他知道,始皇帝反常的表现肯定和宜春宫传来的爆响声有关。 可具体是什么,又如何让陛下如此关心,他就不知道了。 堂堂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宰相,如今却落到如此地步。 李斯的心中悲凉又愤慨。 “退朝——” 随着内官一声清喝,始皇帝匆匆离开。 扶苏立刻跟了上去。 爷俩乘坐两架车辇,朝着宜春宫的方向赶去。 昨夜扶苏对火药的威力大加夸赞,将其描述得能开山裂石,无坚不摧。 当时嬴政就有点坐不住了。 昨夜做梦的时候,他还梦到了匈奴在火药的威力下,被炸得血肉横飞,亡命奔逃的模样,心中大感快意。 “再快些。” 始皇帝忍不住催促马夫。 宜春宫里。 陈庆忙碌得满头大汗。 “把竹排固定结实,一定要捆好。” “支架插深一点,千万别出了岔子。” 一排两米多高的竹排如墙般竖立起来,两边分别用结实的三角木架固定好。 陈庆既不想让厚重的土墙减小了火药爆炸的威势,又怕崩出的碎片伤到人,所以才想到了这样的方法。 “参见陛下。” “参见陛下。” 远远地一行人快步走来,匠工们纷纷跪倒。 陈庆立刻笑着迎了上去:“参见陛下,参见太子殿下。” “陈庆,火药在何处?” “什么时候可以演示?” 嬴政瞄向宽阔的空地,那里只有寥寥几个人,正在挖掘坑洞。 还有十几只鸡鸭猪羊等牲畜,被栓在一旁的树上,或者放置在笼子里。 “马上就可以。” 陈庆的目光投向赵崇。 “陛下,火药爆炸时不可近前。” “微臣用牲畜家禽来实验,恐依旧无法形容其威力。” “不如挑选一位武功高强者,身披重甲站在近处。” “由他来亲自描述当时的感受。” 嬴政一听,确实有道理。 他顺着陈庆的目光就看向了赵崇。 “小人愿往。” 赵崇愣了下,立刻答应下来。 “嗯,你去吧。” 嬴政对他十分有信心。 黑冰台的铁鹰剑士,每个都是身经百战的高手。 而赵崇更是皇家自幼培养,武功超绝。 再披上重甲,想来火药再厉害也伤不了他分毫。 第101章 让赵统领为大秦尽忠吧 鹤仙翁、鹿仙翁得知今日陛下要来参观火药试爆,此时一个挖坑,一个埋炸药,动作麻利无比。 “老鹤,埋这么多能行吗?” 鹿仙翁手上足足有十支竹筒炸弹。 昨天他们已经见识过单根引爆的威力,此时始皇帝也在场,要是出了什么差错,二人有十个脑袋也不够砍。 “大人已经搭建好竹排掩护,想来是无碍的。” 鹤仙翁停下手中的动作,喘了口气。 他怕火药威力太大,惊到始皇帝陛下。但是更怕自己一辈子当个奴隶,永世不得翻身。 咔哒,咔哒。 赵崇穿着全副甲胄,把自己包裹的严严实实,神态倨傲的走上前来。 “你们两个弄好了没有?” “大人,好了。” 鹿仙翁把手里最后两支炸药塞了进去,鹤仙翁立刻填土掩埋。 他看了赵崇的打扮,好心劝道:“将军,您光穿甲是不行的。那石子崩出来,打在哪里都要见血。小的有一张上好的水牛皮,拿来给您披上。” 赵崇顿时面露怒色。 他堂堂黑冰台的首领,始皇帝的心腹干将,披着一张牛皮算怎么回事? “休得聒噪!” “尔等尽管点火便是。” “少来多嘴多舌!” 赵崇往前几步,已经站到了土坑的边缘。 鹤仙翁和鹿仙翁对视一眼,面露苦色。 “卧槽!” 陈庆刚安顿好始皇帝和扶苏,转头一看赵崇竟然站在到了起爆点附近。 “MMP的!” “你这是屎壳郎出远门,找死啊!” “老赵!老赵!” 他急匆匆地跑出去,对着赵崇呵斥道:“干嘛呢?不想要命了?” “往后退!” “别到时候炸得心肝肚肠漫天飞,你不要命,我们还嫌膈应呢。” 赵崇紧咬牙关,往外走了两步:“这样可以了吧?” “尼玛!” “老小子你装逼没数是吧?” “再往后退二十步!” 陈庆一边比划一边吆喝着。 赵崇心里老大的不满意。 可始皇帝正在盯着,他也不敢造次,心不甘情不愿的退后了十几步。 “可以了吗?” “……” 陈庆摇了摇头:“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可不要怪我。” 赵崇冷笑一声。 黑冰台在宜春宫同样有眼线。 之前火药试爆的动静确实大,但是以他的估测,最多三五步之外,对穿甲的士兵就没多大的杀伤力了。 吓唬我? 赵崇双腿微分,开始调节内息。 练体之术早已有之,只不过没有没有武侠小说中吹得那么神奇。 赵崇闭目凝神,缓缓运转气血。 他的身上开始传出噼啪的骨骼爆响声,身形微微涨大了一圈,筋肉皮肤显得更加饱满、充盈。 “点火!” 陈庆站在竹排后,冲着鹤仙翁喊了一声。 “诺。” 鹤仙翁担心地瞄了赵崇一眼,才战战兢兢点燃了火绳。 嗤—— 火花冒出来的一瞬间,他转身就跑,朝着不远处挖好的土坑跳了下去。 “嘿!” “呵——” 赵崇的太阳穴突突直跳。 这是来自武者的强大直觉,似乎有极大的危险正在降临。 他强自镇定下来,腿上不自觉发力,双脚如同老树桩一般,牢牢地钉在地上。 “哈——” 赵崇吐气如雷,精气神凝于一体。 浑身的肌肉犹如钢丝一般绞紧,瞬间形成铜墙铁壁一般的坚固防御。 轰—— 惊天动地的爆炸声从身后传来。 一道恐怖的灼热气浪如山呼海啸般汹涌地将其吞没。 什么硬气功、铁甲,在这可怕的力量面前仿佛都成了纸糊的一样。 赵崇两眼发黑,像是风中的落叶般随风飘零。 他哇的喷出一大口血,仿佛全身的力气都随着散去。 完了。 下一秒,他就失去了意识。 “陛下小心!” 陈庆见势不妙,抓起靠在竹排上的木盾挡在了始皇帝面前。 “扶苏!” 千钧一发的关头,陈庆拽着扶苏的胳膊拼命把他拉到自己的身后。 哗—— 激射而出的泥土细沙犹如狂风暴雨般,打得竹排哗哗作响。 吱嘎。 排山倒海一样的气浪,稳固的竹排好像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用力压下,眨眼间就出现了明显的倾斜。 宜春宫以及附近的建筑中,传来无数声打碎碗碟的声音。 周围十几万百姓,在同一时刻转头望向爆炸声传来的地方,神情惊惶。 良久。 陈庆终于缓缓抬起头。 始皇帝一把推开他,震惊而激动的打量着周围的景象。 “这就是火药的威力吗?” 开山裂石简直太小瞧了它! 怪不得陈庆敢大言不惭,说它能够摧毁整个咸阳宫! 先前布置的爆炸点附近,出现了一个巨大的深坑。 用来配置火药的草棚已经倾塌了半边,摇摇欲坠。 不远处的猪羊鸡鸭等,已经瘫倒在地上,口鼻中全都冒出了鲜红的血迹。 始皇帝突然发现好像少了点什么。 “赵崇呢?” 陈庆从他身边探出头来:“是呀,老赵呢?” “快去命人找找。” 始皇帝不由急切地吩咐道。 “陛下,在这里!” 鹿仙翁与鹤仙翁从土坑里露出头来。 先前爆炸的时候,头顶上有个黑影‘咻’的飞了过来,重重地砸在他们身上,把二人吓了个半死。 他们俩紧紧抱住脑袋,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吾命休矣!’。 没想到风平浪静后,把头顶上的重物推开,竟然是一个人! “大人,将军还有气!” 鹤仙翁长舒了口气。 幸好没把这个位高权重的将军给炸死,不然他们非但无功,反而还铸下大错了。 即便如此,赵崇的样子也不好过。 他的盔甲背后的部分已经破烂不堪,口鼻中渗出明显的血迹,双目紧闭,呼吸紊乱,显然受创不轻。 “我去。” “这样都没事?” 陈庆小跑着过去,望着躺在地上一动不动的赵崇啧啧称奇。 “难道是硬气功保护住了他脆弱的内脏,所以才能大难不死?” “行啊,还真有两把刷子。” 嬴政随后走上前,先看了一眼被震死的家禽和牲畜,然后才担忧地问道:“赵崇没事吧?” 第102章 让天地,都听到大秦的怒吼! “陛下……” 赵崇面如金纸,气若游丝,仍然挣扎着想要站起来。 嬴政连忙阻止对方:“你别动,先躺好。” “快宣御医过来。” 赵崇的耳朵虽然听不见,但是他会读唇语。 虽然后背火烧火燎的痛,全身的骨头都像是散架了一样,但是好歹保住了一条性命。 “赵统领,你没事啊?” “那可太好了。” “以后万万不可逞强托大,要是出点什么差错,本官该如何自处?” “欠你的钱我没还呢。” 陈庆假惺惺的抹了下眼角。 “咳咳。” 赵崇再次嘴角溢血,深深地望着对方。 不一会儿,御医匆匆赶来。 几名侍卫七手八脚的把重伤的赵崇抬了出去。 “陈庆,你说的青铜弹体在哪儿?” “快快拿出来演示一下。” 始皇帝兴奋又急切地说道。 先前爆炸的威力已经超出了他的预料,此刻迫不及待想看看威力更强的炸弹会是什么样子。 “陛下……” 陈庆犹犹豫豫。 竹筒炸飞了威力也不大,和金属弹片岂可同日而语? “竹排已经不堪摧残,微臣先命人布置一番。” “快去快去。” 嬴政急不可耐的挥挥手。 “诺。” 陈庆转过身去,暗暗想道:男人谁不爱爆炸呢? 连始皇帝也没法免俗。 扶苏在起爆点和放置禽畜的位置来回走了一遍,“二十步以内,禽畜皆七孔流血,气绝而亡。” “倘使换成人,恐怕也不会好多少。” 他想象着密集的大军中,火药突然爆炸,而后血肉横飞的景象,不由哀叹一声。 先生说的没错,新的时代确实要来了呀。 比以往更残酷、更血腥、更惨无人道的战争方式。 幸亏,它掌握在大秦的手里。 “陈庆,火药产量几何?” “原料可有短缺?” 嬴政急切地催问道。 陈庆招呼着让鹤、鹿二人躲远点装药。 这要是让他们不小心捣鼓炸了,可不是开玩笑的。 听到始皇帝发问,陈庆回过头来答道:“陛下,您先前见到的那种火药,是目前实验出来威力最强的一种。别的都好说,只有一样东西,价格极为昂贵,而且目前产量稀少。” 嬴政立刻问道:“哪样东西?” “西域产的石蜜,陛下您应该见过。” 在古代,甜味长期以来都是和奢侈两字挂钩的。 无论是天然的蜂蜜、果脯,还是西周时期还是出现的饴糖。 前者需要消耗大量的人力采集,后者需要耗费大量的粮食。 ‘尝个甜头’之所以用‘尝’,足可见其珍贵。 大秦目前可用的,唯有饴糖。 不仅损耗大,产量低,而且品质比蔗糖、果糖都差了很多。 陈庆斟酌后,决定暂时放弃在火药中加糖的配方。 “石蜜?” 嬴政面色凝重:“看来西域之地,必须尽快拿下了。” “那不添石蜜,威力会小几分?” 陈庆思索片刻:“三分总是有的。” 嬴政点点头,心头大为不甘。 待打下西域来,必定让他们年年供奉石蜜。 为大秦造出数之不尽的火药! “大人,准备好了。” 鹤仙翁小心翼翼地走上前。 “知道了。” 陈庆点点头。 他命人把竹排重新加固过,然后又从宫内找寻来一些案几,竖着堆叠在前面,再捆扎上十几层厚实的皮革。 “太子殿下,让无关人等都散开吧。” “记得让他们躲在墙后,千万不要探出头来。” 陈庆叮嘱道。 扶苏点点头,吩咐侍者通传下去。 还是先前的试爆点。 鹤仙翁在深坑中又挖掘下半米多深,把装满火药的青铜罐放了下去。 他全神贯注,小心而谨慎趴在地上,大气都不敢出。 火绳比先前足足长了一倍还多,鹤仙翁却始终提心吊胆的。 “准备好了吗?” 陈庆身边只剩下寥寥数人。 他躲在一层层的屏障之后,冲着前方大喊。 “大人,好了。” 鹤仙翁抬起头,深吸了口气,目光决绝。 “点火!” 陈庆立刻把脑袋缩了下去,同时回身叮嘱:“千万别抬头。” “陛下小心,大人小心!” 鹤仙翁惊慌的吼声传来。 众人顿时缩下了身子。 片刻后。 轰—— 震耳欲聋的爆炸声,仿佛天崩地裂一般。 一团猩红色的火球急速扩大,卷着火光和浓烟以及掀飞的泥土杂尘向着四面八方扩散。 即使在很远的地方都能看到, 高高的宫墙内,火光和黑烟冲天而起,绽放出妖娆而危险的花朵。 狂风呼啸,大地在晃动。 陈庆死死咬住牙关,不停念叨着:“千万别出事。” 他没想到换了金属容器后,爆炸的威力会强到这种程度。 嗖—— 有什么东西,以极快的速度从头顶上飞过。 陈庆摸了摸脑袋,什么零件都没缺,他这才放下了心。 哗啦啦—— 刚刚加固好的竹排发出刺耳的断裂声,只摇晃了一下就轰然倒塌。 幸亏中间还隔着几张案几,这才没砸到人身上。 饶是如此,依旧把始皇帝和扶苏吓了一跳。 等爆炸声落幕后,所有人都呆呆的立在原地。 以起爆点为中心,所有的草木都在向外围的方向倒伏。 盛放鸡鸭的竹笼早就不知去向,只有些凌乱的残片散布四周。 猪羊的尸体同样被掀飞了十几米远,如同烂泥般东一坨西一堆。 还有只断了角的山羊,不知道怎么被冲击波席卷到了树上。它的肚皮被弹片打出了前后贯穿的巨大豁口,花花绿绿的肠子都流淌出来,拖成长长的一串。 “陛下。” 陈庆倒吸一口凉气。 前方的案几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个透明的窟窿。 他寻着轨迹找去,足足走了二十余步,才在一根廊柱上找到了弹片的踪迹。 此刻青铜破片已经深深嵌入了坚实的硬木当中,只有一点点棱角还留在外面。 嬴政走到陈庆身旁,仰头望着廊柱上触目惊心的伤痕,再回头望向被击穿了足足三层的皮革和案几,心中突然涌起无限的豪情。 “好!” “哈哈哈!” “ 第103章 君以国士待我,我必以国士报之 陈庆沉默无语,缓缓点头。 他能够理解始皇帝心中对天命的怨念。 大秦横扫六合,所向无敌。 然而雄才大略的他却早早甍逝。 赵高和胡亥这对猪队友肆意妄为,把所有能犯的错误全部犯了一遍,终于导致了大秦的覆灭。 如果扶苏没有自缢而亡,蒙恬自然也不会含冤而死。 有三十万能征善战的北军威慑,天下哪有那么容易乱起来? 章邯率领刑徒军连战连胜,咸阳的局面已经趋于稳定,要不是赵高和胡亥步步紧逼,他何至于卖国投敌? 嬴政心中有太多不平之气。 在见识了火药的威力后,自然而然生出了一种想改天换地的想法。 大秦自始至终的理念就是:生死看淡,不服就干。 徐福出海寻找仙药后,谎称海中有巨蛟拦路。 换了别的朝代,皇帝肯定以为是天命不允,或者仙人有意阻拦。 恐怕心中唯唯诺诺,就放弃了之前的想法。 始皇帝却不同。 他立刻下令将作少府研制巨弩,派大船出海猎杀蛟鱼。 管你什么仙人还是祥瑞的,先吃我一箭试试。 能扛住了不死,咱们再说其他。 很悲催的是,海中的鲸鱼没有铜皮铁骨,自然没能扛住利箭的袭击。 徐福也能继续出海,寻找传说中的蓬莱仙岛。 嬴政对天地的敬畏,有个前提条件:天地要为我所用。 既然这天要和我作对,那还尊奉它干什么! “陈庆,寡人的要求你可能做到?” 嬴政目光灼灼地盯着他。 “回陛下,应该是可以的。” 陈庆躬身应道。 硫磺在陕甘之地就有产出,而且储量还不小。 木炭的花费寥寥无几。 硝石矿的位置也意外的从鹿仙翁嘴里得知。 剩下的就是怼人力加大产出,短期内都不会有原料匮乏的烦恼。 嬴政这才满意地点点头:“你想要什么赏赐?” “微臣……” 陈庆提起一口气,神色平静地说:“陛下也看到了,火药试爆威力巨大,不光惊扰附近的百姓,连太子殿下府中的器物也多有损毁。” “况且此物十分怕火,若是堆积得过多,一旦失火,后果不堪设想。” “能否请陛下另外设置场地,专门负责火药的研制和生产?” 嬴政立刻答应下来:“寡人准了!” “你还有什么要求?” 陈庆瞥了一眼鹿、鹤二人,他们虽然垂着头,眼中却流露出热切的渴望。 “火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试制成功,微臣手下这两位奴隶劳苦功高。” “微臣想请陛下赦免他们的奴籍,并加以褒奖。” 嬴政转过头去,深深地望着模样狼狈的二人。 鹤仙翁身上裹着破破烂烂的牛皮,和化外野人一般无二。 鹿仙翁的手上缠着一层层的绷带,脸上坑坑洼洼的,伤痕累累。 “小的不敢请功。” “我等……” 鹿仙翁的耳朵不太好使,反应要比正常人慢一拍。 他的话还没说完,嬴政就爽快的答应下来:“寡人也准了。” “有功当赏,有过当罚。” “寡人就赦免你们的奴籍,以后跟在陈……” “陈庆,你再当将作少府左中侯也不太合适了。” “寡人回去再想想。” 嬴政已经打算好了另设一府,由陈庆全面主持。 “谢陛下隆恩!” “陛下圣明!” 鹤仙翁、鹿仙翁噗通跪在地上,感动得热泪盈眶。 终于能摆脱奴籍了! 在大秦,哪怕刑徒都要比奴隶强。 而且听陛下的意思,似乎还要给二人加官进爵。 这一下真是翻身农奴把歌唱了! 嬴政三言两语嘉勉几句,鹤、鹿二人激动地叩头不止,连连赞颂陛下圣明。 陈庆看得忍不住想发笑。 太容易得到的东西果然不会珍惜。 遥想这两位进城的时候,可是颐指气使,姿态倨傲。 自己身为少丞,在他们眼中却好像不入流的小官,连正视一眼都欠奉。 如今只不过是赦免了奴籍,外加一句含糊其辞的嘉奖,顿时感激涕零,眼泪一把鼻涕一把。 你们呀,就是欠! “陈庆,你想要什么?” 嬴政目光幽深,又问了一句。 陈庆神情一肃。 他立时想起了王翦的故计,“微臣想要一栋独门独院的大宅子。在皇宫中居住,多有不便,请陛下恩准。” “还有呢?” 嬴政眼中含着笑意。 “还有……要是陛下能赏赐些侍者婢女,再给点压箱底的积蓄就好了。” “微臣到现在还欠着赵崇的钱呢。” 陈庆垂着头说道。 嬴政负着手,思索片刻说道:“寡人不管你是从何而来,现在都是我大秦之臣。研制火药,你居第一功。” “尔后你的俸禄仪制等同九卿。” “陈庆,你可满意?” 九卿?! 鹤仙翁、鹿仙翁一听这个词,眼睛都红了。 陈庆先前给他们画大饼,说的就是‘尔等有九卿之姿’。 想不到竟然真的封赏下来了! 虽然不是自己,但也给了二人无限的期望。 一旦陈庆升到更高的位子上,九卿之位会不会轮到自己? “谢陛下隆恩。” 陈庆一揖到底,语气诚挚。 “嗯。” “尔后不可懈怠。” “寡人从未亏待有功之臣,你尽可不必顾虑。” 嬴政的眼中流露出期许之色。 “微臣知道。” 陈庆痛快地答应下来。 始皇帝匆匆离去。 为火药新设一府说起来简单,需要斟酌的地方却不少。 以将作少府为例,其下辖管制的人员多达百万,牵涉的各种资源和事物无比庞杂。 况且始皇帝对陈庆始终怀有防备之心,不放心让他离开自己眼皮子底下太远。 “恭喜先生位列九卿。” 扶苏笑容满面的过来道喜。 “本宫别无长物,不如就把宜春宫划拨出一块来为先生修建府邸。” “以后你我也好经常往来。” “先生以为如何?” …… 陈庆怔怔的望着对方。 太子殿下您可真舍得呀! 这可是咸阳城的核心区域。 从自己的太子府割地给我修建宅院? “微臣……不胜荣幸。” 陈庆犹豫了半 第104章 多亏我有个好女儿 黄昏时分。 陈庆和扶苏把酒言欢,直到日落借着搬家的名义,才告辞离去。 他一路打听着,朝相里奚的府邸行去。 “是这里吧?” 一整排形制相仿的宅院,全都是将作少府的官吏所属。 右中侯的官职说大不大,说小不小。 起码在这条街上还算是宽敞的。 但要是比起朝廷重臣那般豪宅大院,却是远远不如。 还没进门,就听到里面传来嘈杂的吵嚷和喧哗声。 门房里空空荡荡的,里面摆了几张床铺,此刻却空无一人。 陈庆进门后走过回廊,被眼前的景象吓了一跳。 小小的院子里,摆放了七八张案几。 上百名体格魁梧的工匠挤得满满当当,此时正吆五喝六,兴致高昂的吃饭闲聊。 霎时间,陈庆有种来到后世群租房的感觉。 而眼前的这些工匠,颇似那些在大城市讨生活的打工者。 “让一让,汤来了。” 相里菱端着大陶盆从厨房走出来,她额头上渗出细汗,灵活的穿梭在仅容侧身通过的狭窄缝隙里,把陶盆放在案上。 “菱姑娘辛苦了。” “师父,等大伙发下俸禄来,先攒钱买一套宅子。总不能让菱姑娘和咱们一群糙汉子住在一起。” “是呀,我看不如现在就把钱凑一下,买不起大的,还买不起小的嘛。买不起新的,买套旧的也行。” “师父,咱们不如再请个烧火做饭的婆子,花不了几个钱的。” 墨门衰落,不复昔日盛况。 但是秦墨却比以往都要更团结。 上百口人每日的饭食,基本上都是相里菱一手操持。 众人不免心生惭愧和怜惜之情。 相里奚坐在上首的位置上,忍不住露出苦笑。 咸阳可不是西安啊! 秦墨的工匠们虽然之前的俸禄都不少,但墨家的规矩之一就是‘有财相分’。 在皇陵工地上,有太多生病或者落魄的匠工依附于秦墨。 相里奚总不能坐视不管,每每便仗义疏财。 这些年下来,秦墨的名声是有了,可钱财却并没有积攒下多少。 况且他们足足有上百号人。 要想住的舒适些,起码也要十几套宅子。 他上哪儿弄那么多钱? 相里奚身为首领,只能委屈自己的女儿,和众人同甘共苦。 “你们就别瞎起哄了。” “这里再不好,比之前住的木板房可强多了吧?” “我挺知足的。” 相里菱环视着众人,善解人意地说道。 “好啦。” 相里奚往下压了压手:“会好起来的。” “太子殿下颇为看重我等,咱们竭诚效力,朝廷必然不会亏待。” 一说起太子扶苏,工匠们顿时喜气洋洋。 想起先前在宜春宫的礼遇,好似骨头都轻了二两。 相里菱正在给父亲添茶,没好气地说:“太子殿下是看重你吗?爹你可别胡说八道了。殿下看重的是陈中侯,您沾了他的光而已。” “你……” 相里奚吹胡子瞪眼:“你这不孝女,爹好歹是朝廷命官,不可没大没小,坏了规矩。” 相里菱撇撇嘴,她转过身去,突然愣在原地。 “陈中侯……” “菱姑娘。” 陈庆手上提着打包好的饭食,微笑着说:“相里先生,还有诸位高才,你们吃饭呢?” 哗啦啦。 相里奚飞快地站了起来,其余人也跟着起身。 饭桌之间的空隙实在太过狭小,不少人的膝盖碰到了案几,碗碟叮当作响,汤水都洒了出来。 “陈中侯大驾光临,有失远迎。” “快请进……” 相里奚贴着前边走出去,回过头来却突然愣住。 院子里挤得满满当当,哪儿有下脚的地方。 他老脸通红,尴尬的愣在原地,不知道如何是好。 “相里先生客气了。” “你们劳碌了一天,先吃饭再说。” 陈庆的脸上始终挂着如沐春风的笑意,丝毫不觉得被轻慢。 “下官多有失礼,还请陈中侯不要见怪。” 相里奚羞惭的作揖道。 “菱姑娘,这些肉食拿去给大家分了吧。” “诸位劳苦功高,本官未能善待,请大家见谅。” 陈庆把手中的东西递向前去。 “大人说的哪里话。” 相里菱眼中露出感激的神色,柔柔地道:“您的恩德,我……等永世难报。” “不知陈中侯今日所来何事?” 相里奚为了缓解尴尬,主动问道。 别人当官,即便拖家带口,有个二三十口人也算多了。 秦墨足足有上百人! 此时院子里搭建的如同难民营一般,连请人坐坐都没地方,他自然觉得颜面无光。 “确实有点小事。” 陈庆笑着说:“本官最近立下功劳,向陛下求取了一套宅子。” “虽然还未竣工,不过稍作修整,已经可以住人了。” “本官在咸阳举目无亲,便想着请先生一道过去暂居些时日,也好互相有个依靠。” 相里奚惊讶地望着他。 什么叫互相有个依靠,这分明就是恩赏! “爹……” 相里菱羞羞答答的。 身为女儿家,她不好意思开口。但又想着和陈庆住的近一些,也好每日能相见。 “多谢陈中侯美意。” “那……下官就却之不恭了。” 相里奚迟疑片刻,点头答应下来。 陈庆笑道:“相里先生吃过饭,随我一起去看看?” 相里菱马上说:“我爹他吃饱了。” …… 相里奚幽怨地看了女儿一眼:我还没动筷子呢,怎么就吃饱了? “也好。” 他点点头,想着若是陈庆的宅院够大,早点把人安置下也好。 这么多人挤在一起,确实不是长久之计。 “那咱们现在就去。” 陈庆主动在前面引路。 相里菱扯着父亲的衣袖,给他打了个眼色,示意跟上。 三人沿着咸阳城的街道缓缓前行。 陈庆走在前面,回过头来说:“相里先生,我这左中侯可能当不久了。” “啊?!” 相里奚大惊失色。 他刚上任,还没摸清官场的路数。 往后全指望着陈庆扶持,结果对方居然要走? “可是陛下另有任命,你要高升了对不对?” 相里菱心思灵巧,马 第105章 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 现场的监工认出了陈庆,谄媚地过来打了声招呼,任由他带着相里奚父女从围墙的缺口走了进去。 “相里先生,这边走。” 下午的时候,扶苏带着他在宜春宫逛了一圈,任由陈庆挑选地方。 最终他挑了边角一处豢养珍禽异兽的林苑。 因为扶苏常年在北地,这里已经荒废多时。 前阵子始皇帝下令册封太子,将作少府派人来修整一番,如今倒也算整洁雅致。 相里奚父女俩心情忐忑的跟着陈庆穿过幽静的回廊,望着园林中的假山流水、亭台楼阁怔怔地发呆。 秦墨世世代代和营建打交道。 然而遍身罗绮者,却不是他们这些养蚕人。 相里奚父女做梦也想不到,有朝一日自己也能住进这般富丽堂皇的地方。 “此处别院有正房八间、厢房四间,挤一挤住个五六十人应该可以吧?” 陈庆引领着他们穿过一道拱门,指着僻静的院落说道。 “够了够了。” 相里奚连声应答,激动地无以复加。 他的小院子正房一共才三间,加上两个厢房,也不过是五间大小,却足足挤了上百人! 连院子里大半地方都被搭上了临时木屋,却依然未能安置完。 厨房白天生火造饭,晚上都要有人在里面打地铺。 这里足足有十二间大屋,外面还有那么宽敞的院子。 别说住五六十人,就算他们全都住进来,仍然比自己那里好了不知道多少倍。 “菱姑娘,我也给你安置了一间。” “你随我来。” 陈庆话音未落,相里菱立刻露出羞喜交加的神情。 “我……不用了吧。” “秦墨已经劳烦大人太多,小女子岂可得寸进尺。” “我随爹爹一起住,不碍事的。” 相里菱口是心非地说道。 “恰巧有那么一间房,我觉得特别适合菱姑娘住。” 陈庆带着他们来到隔壁。 “以前这里用来饲养南方送来的珍禽。” “它们毛色漂亮,叫声婉转动听,但是却十分怕寒。” “因此天冷的时候,就放在这间暖房里。” 陈庆上前打开房门。 屋子不大,一共就两间。 扶苏派人过来洒扫过,里面已经清理的干干净净。 靠墙的地方,一整面墙壁都是夹层结构,防寒保暖。 而在正中的位置,是足有一米宽的壁炉。 右手边的位置有扇小门,以前是给饲养鸟雀的侍者休息的地方,如今拿来当相里菱的卧室正合适。 “扶苏跟我说,城郊的煤矿已经采掘出了不少。” “这两天我去瞧瞧,多拉几车回来。” “壁炉不光能用来取暖烧烤,旁边放个水瓮,用来烧水洗澡也是相当方便的。” 陈庆热情地介绍道。 相里菱一下子臊得满脸通红,把脑袋深深地垂下。 “咳。” 相里奚咳嗽一声,尴尬地说:“多谢陈中侯美意,小女感激不尽。” 陈庆这才想起现在不是后世,他刚才的话有轻薄之意。 “差不多就这样。” “目前这里简陋了些,不过胜在地方宽敞。” “相里先生要是不嫌弃,早日搬过来,大家也好做个伴。” “我还有许多事情想向您讨教。” 陈庆为了让相里菱不那么尴尬,主动往外面走去。 “我就在旁边的别苑。” “几步路就到。” 他指了指隔了一堵墙的地方,笑着说:“太子殿下还专门命人留了扇门,以后说不定时常会过来。” “咱们要是在这里待得闷了,还可以去宜春宫里耍耍。” “他那里地方大,别说游玩了,划船都可以。” 任何时代,顶层统治者享受的物质条件都是常人难以想象的。 秦墨上百口人挤在一个小院子里,而扶苏的宫殿中,连池塘都有三四亩大小,陈庆当初的帆船就是在里面实验的。 “不敢,不敢。” 相里奚听到这种话,除了一丝丝欣喜,更多的是诚惶诚恐。 去太子府邸耍耍? 他哪儿有那份能耐。 除了皇亲国戚,也就陈中侯敢拿这种事开玩笑了。 三人沿着原路返回。 相里奚变得沉默了许多,又喜又忧。 陈庆对相里家的恩惠,已经到了十世难报的程度。 他们拿什么来偿还呢? 也不知道什么时候,陈庆告辞回了咸阳宫。 相里奚父女一路无话,各怀心思往家里走去。 “唉……” 他重重地叹了口气。 相里家没什么本事,唯有世世代代效忠于陈氏,方才不负如此大恩。 嗯? 相里奚突然发现女儿有点不对劲。 她脸色潮红,眼中妩媚流淌,水汽弥漫,连走路都歪歪扭扭的。 相里菱的两只小手捏着衣角,十指不自觉的用力,都快把它搓烂了。 ‘陈中侯就住在隔壁,他要是半夜翻过来,我可怎么办?’ ‘年关的时候去城里,听那优伶唱戏,都把女子入了深宅大院比作笼中鸟。’ ‘陈中侯……是不是在暗示我。’ ‘他还说那壁炉可以洗澡,是不是……’ 相里菱想到自己一丝不挂的时候,陈庆突然开门闯进来。 “女儿。” “阿菱!!!” 相里奚叫了一声,对方沉浸在旖旎的遐想中,完全没有反应。 他顿时恼火,提高音量爆喝一声。 “啊~!” “陈中侯不要!” 相里菱噌得窜了出去,捂住饱满的胸口,娇羞万状。 下一刻她才反应过来,“爹,你……干什么。” 相里菱惊慌的放下手,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 “你在想什么?” 相里奚严厉地盯着她:“叫陈中侯的名字作甚?” “我,我……” 相里菱支支吾吾地说:“我是觉得,和陈中侯住在隔壁,或有不妥之处。啊,不对,是比较方便。他对秦墨如此大恩,我日常服侍于左右,也是应该的。” 相里奚没好气的问:“那你说不要是什么意思?” “我……” 相里菱顿时羞红了脸,“爹,你别问了。” “哼!” 相里奚重重地戳了一下她的脑门:“女儿家要知羞耻,以后你不可隔墙窥视陈中侯,更不得翻墙过去,听到了没有?” “相里家虽 第106章 划地百里,设置雷火司 众目睽睽之下,饶是陈庆一向面厚心黑,也不由的脸色发窘。 热巴和娜扎这对姐妹花分别在即,晚上总是用她们的家乡话小声嘀咕个不停。 偏偏二人的嗓音极为柔美,他听在耳中,心里就像有只小猫在轻轻挠痒一样,直到深夜才睡着。 嬴政皱起眉头,威严的目光冷冷地注视着陈庆。 大秦立国以来,还从未敢有臣子来得比他还晚! 这个陈庆,简直…… “殿外何人喧哗?” 李斯主动站了出来,严厉地呵斥道。 “将作少府左中侯,陈庆是也。” 要是换了别人,服个软也无所谓。 但发声的是李斯,陈庆当然不能惯着他毛病。 你都秋后的蚂蚱了,逼逼赖赖啥呢? 李斯愣了下。 他没想到陈庆非但没有悔罪之心,居然还如此理直气壮! 刚要给对方罗织罪名,御案后的始皇帝已经开口:“陈庆,你为何早朝迟到?” “回禀陛下,微臣第一次上朝没经验。以后就好了,下次绝不再犯。” 陈庆低下头躬身说道。 嬴政差点被气笑了。 你是真不拿自己当外人啊! 光凭早朝延误,治你个失职之罪都是轻的,说你藐视君上,你也得认着。 李斯欲言又止。 他如今在皇帝心里的地位已经大不如前,不敢轻易自作主张。 “既然晚来,那就不必进殿了。” “就在外面听着吧。” 嬴政轻描淡写地说道。 “诺。” 陈庆老老实实地垂下头。 此时颇有种小时候在学校迟到了罚站的错觉。 唉,想不到在大秦居然还能体验一把童年回忆。 李斯和许多与陈庆有仇怨的御史大夫虽然不甘,却也无可奈何。 如此处罚,实在是太便宜了他! 要是上纲上线的,光是这一遭就得让他吃不了兜着走! 不少人转过头,投来各种饱含恶意的眼神。 还有些关系生疏的,也纷纷露出幸灾乐祸的笑容。 陈庆脸不红心不跳。 看我笑话? 哼,等会儿我看你们还能不能笑得出来。 “有事启奏,无事退朝。” “陛下,臣有事启奏。” 果然不出蒙毅所料,御史大夫第一件提起的,就是宜春宫中的不明巨响。 因为涉及到太子,所以用词比较委婉。 无非是让扶苏做出解释,官府出面安抚人心,并且以后尽量杜绝。 “微臣听闻将作少府左中侯陈庆最近时常出入太子府邸,不知与此事是否相关。” “咸阳乃大秦国都,岂可枉顾民心,肆意胡来?” “太子殿下年纪尚轻,不免受人蒙蔽。” “然而罪魁祸首定不可轻饶。” “请陛下明察。” 御史大夫话锋一转,语气立刻变得严厉起来。 陈庆忍不住想笑。 柿子专挑软的捏是吧? 不敢将矛头对准太子,就拿我开刀? 我知道你很急,但是你先别急。 “此事自始至终,都是寡人一手安排。” “事关军国大事,是以不曾被外人知晓。” “太子虽然年纪尚轻,却不是无知孩童。” “你还有何话可说?” 嬴政面色不虞,脑子里开始琢磨着大秦还有什么边疆之地,适合给对方安个位置。 “微臣……不知就里,请陛下勿怪。” 始皇帝的怒气含而不发,但大殿内的众臣却不免心头发冷,连忙垂下头去。 第一个站出来的御史大夫心中升起警兆,赶忙认错。 “下去。” 始皇帝冷着脸斥道。 “诺。” 第一个出头的碰了钉子,大殿里顿时鸦雀无声。 许多早就准备好慷慨陈词,痛斥陈庆祸国殃民的文官们如同变成了哑巴一样,脸色肃穆,一言不发。 嬴政见没人敢再开口,冷哼一声。 “近日宜春宫内的巨响,乃是陈庆借了太子府邸,在研制火药。” “其声若惊雷,只需少许,就有开山裂石之能。” “若是数量足够,夷平山脉也不过区区小事。” “用得好了,大秦兵威再强十倍都不止!” “寡人欲新设一府,专研此物。” “陈庆!” 随着始皇帝的喊声,陈庆立刻神色一肃,迈步往大殿中走去。 这下侍卫再不敢阻拦,快速退到两边。 “微臣在。” 陈庆的眼角余光瞥见文武百官惊愕的神色,心头大为舒爽。 始皇帝性子急,还未等他走到近前就接着说::“寡人命其为雷火司,由你来主持。” “微臣遵旨。” 陈庆边走边作揖行礼。 “内史何在?” “微臣在。” “日后陈庆俸禄仪制,遵照九卿办理。” “微臣……遵旨。” 内史官内心惊骇欲绝,完全是凭着本能答应下来。 大殿内顿时哗然。 即便有始皇帝的威严压迫,依旧不免传来阵阵倒吸凉气的声音。 “寡人欲在咸阳以西,划地百里,交由雷火司使用。” “扶苏,由你来办理此事。” 嬴政的话音未落,李斯就猛地瞪圆了眼睛,抬起头茫然地望着御案后的始皇帝。 划地百里? 他没听错吧? 将作少府掌管那么多人,也就工地比较大,官署最多占地几十亩。 内府掌管朝廷的钱财物料,那么多仓库加起来,顶多也就十里方圆。 从未听闻过朝廷有任何一府,需要占据如此广阔的土地。 再说雷火司全由陈庆掌控,陛下连辅官都未设置。 这跟封地有什么区别? “儿臣定不负父皇嘱托。” 扶苏喜滋滋地接过了这件差事。 由他来说了算,自然是想怎么划就怎么划。 只要不过分,一百八十里也是一百嘛。 陈庆穿过文武百官中间的通道,缓缓走上前:“微臣多谢陛下信重,尔后必矜矜业业,不敢有负陛下隆恩。” “嗯。” 嬴政轻轻点了点头。 “雷火司初设,印绥打造尚需时日。” “但火药制造,切记不可耽误。” 他不放心地叮嘱了一句。 陈庆朗声说:“微臣遵旨。” “退下吧。” “……” 陈庆回头左瞧右看。 大殿里哪儿有他的位置。 正不知所措的时候,扶苏不停地给他打眼色。 陈庆微微一笑,不好意思 第107章 原始版加特林 “微臣……有事启奏。” 李斯踌躇良久,鼓足勇气站了出来。 大秦法家以他为首。 而御史大夫也多是他的人。 无论如何,他都必须站出来。 这不光是面子上的争执,更是维护自身威望必须做出的选择。 虽然李斯不是后世之人,但也知道‘人心散了,队伍就不好带了’的道理。 扶苏册立太子,本就有许多人心生动摇,想效仿蒙家、王家投效太子殿下。 李信这厮更是毫无廉耻。 之前俨然以李党骨干自居,结果现在陛下属意他挂帅征伐西域,摇身一变,又成了皇家的忠实走狗。 多次在背后大放厥词,攻讦他这个宰相贪慕权势、结党营私。 要不是李斯现在权势大不如前,早就想办法收拾他了。 “李相,你有何话想说?” 嬴政的脸上看不出喜怒,嘴角挂着不明显的笑意。 “微臣……” 李斯还未开口,看到始皇帝的脸色,心中突然升起一种无力感。 陛下不会听他的。 说什么也是无用。 “微臣……” 众多朝臣的目光全都聚集在李斯的身上,然而这位一向多谋善断、行事果决的宰相却迟迟说不出话来。 “既然还未想好,那就暂且退下吧。” 嬴政摆摆手,轻描淡写地说道。 “诺……” 李斯垂着头退下。 他能感觉到,无数人在暗暗叹息。投向他的目光中,尊崇敬仰之色也在飞快地流逝。 霎时间,李斯有种穷途末路的错觉。 怎么就会变成这样了呢? 陈庆偷瞄着侧后方的李斯,心中暗暗得意。 老铁,知足吧。 丢了权总比丢了命要强。 也就始皇帝感念你二十余年扶持大秦的辛劳,没找个由头把你问罪下狱。 换个人结果可就不好说喽。 嗯? 陈庆突然感觉有一道目光,犹如针刺般盯在自己身上。 他回头一看,原来是蒙恬。 我挡住你了? 百官上朝的时候,全都是跪坐于地。 陈庆初来乍到,没地方坐,也没好意思和扶苏同坐一桌,矗立在对方身后。 好像确实把蒙恬挡得严严实实。 啧。 陈庆往旁边挪了挪地方。 结果蒙恬还是用一种愤慨的眼神盯着他的后背。 与此同时,各色复杂的目光先后而至。 陈庆得势,李斯失势,已经是摆在明面上的事情。 更何况他和扶苏一向往来亲密。 投靠太子的吸引力此时前所未有的强烈起来。 “嗯?” “没完啦!” 被那么多人同时盯着,陈庆的背上像是有蚂蚁在爬似的,传来丝丝麻痒。 “啧,让你们嫉妒个够。” “爷就当拔火罐了。” “嘿,咱穿越者的就是好这一口,那叫一个地道,那叫一个美!” 陈庆昂首挺胸,目不斜视,全然没把众人的目光放在心里。 “退朝吧。” 嬴政挥挥手,站起身离开了御案之后。 朝臣们松了口气,心思复杂各自散去。 “恭喜先生荣任九卿。” 扶苏喜笑开颜的恭贺道:“设立雷火司一事干系重大,本宫不敢擅作主张,还请先生多指教。” “指教不敢当。” “陛下精于兵事,考虑的已经十分周全。” 两人一边说话一边往外走,把原本准备凑上来的蒙恬晾在了一边。 对方的脸色很不好看,犹豫了下,决定去王翦府上走一趟。 蒙、王两家才是铁杆的太子党! 如今扶苏信重陈庆,若是坐视不管,难道还要被他后来居上吗? 陈庆和太子同行,自然惹来无数艳羡的目光。 “后世曾经发生一桩极大的惨案,名为王恭厂大爆炸。” “当时对火药的危险性并没有太过清楚的认知,故此直接将火药作坊设置在都城内。” “结果……” “不知发生了地震,还是不小心失火,整个火药厂轰然爆炸。” “方圆十里,皆称齑粉,死伤者数以万计,连皇宫大殿被震塌了不少间。” 陈庆不由的心生感慨。 术业有专攻,果然没错。 始皇帝不用他提醒,都知道要把雷火司设置在偏僻的地方,并且划出了百里之地,以防发生不测。 天启皇帝就厉害了。 人家专精于木工。 王恭厂爆炸,死伤无数,连太子朱慈炅都被活活吓死。 偏偏天启皇帝一看宫殿摇晃,凭借着高超的专业素质,就判断出大殿要垮塌,扔下饭碗撒腿就跑。 后来到处天塌地陷,他又找到了一张亲手打制的厚重木桌,钻到了下面。 房子塌了,桌子没事,他也没事。 天启皇帝硬生生靠着出色的木工手艺救了自己一命。 “怪不得父皇要划百里之地。” 扶苏想象了一下那种生灵涂炭的场面,心有余悸。 “既然如此,那岂不是划的地方越大越安全?” “这……其实划的地方大点也没坏处。” 陈庆解释道:“火器的射程极远,短期来看,或许几百步就差不多了。但是等大炮造出来,射程可以达到十里,甚至二三十里。没有足够的场地,连试炮都没地方。” 扶苏听得心驰神往:“还有这等神兵利器?” “当然。” 陈庆缓缓点头。 始皇帝为何一而再、再而三的纵容我,还不是因为我给得太多了? 啧啧,后世的厉害玩意儿多着呢。 你想要多少,我就给你多少。 “对了。” 扶苏突然开口:“蒙甘最近每日都要催问,何时才能启程去莎车国。秦忠君已经筹备好了商队,不知……” “他想要转轮火枪是吗?” 陈庆胸有陈竹:“东西已经造好了,我这就派人去取。” “好。” 扶苏兴奋地笑道:“火药如此厉害,这转轮火枪必定威力惊人。” 陈庆不由面露尴尬之色。 时间实在太过紧迫,哪怕有了秦墨的能工巧匠相助,也没能把真正的燧发枪给造出来。 精密零部件加工全靠一双手慢慢打磨,速度能快起来就怪了。 步子太大容易扯着淡,这话一点都没错。 但活人终究不能让尿憋死。 燧发机构、底火、转盘都无法解决,但还有一个办法! 我多加几根枪 第108章 火器问世,五雷神机 宜春宫。 太阳高升,和煦的阳光洒下来,照在身上暖洋洋的。 清幽雅致的园林内,摆好了两张案几。 琳琅满目的瓜果酒菜陈列其上,扶苏和陈庆有说有笑的谈论着雷火司选址的问题。 蒙甘心事重重,时不时扭头望向门口的方向。 “殿下,相里奚父女带到了。” 侍者匆匆前来回禀。 扶苏惊讶了一瞬间,怎么对方还拖家带口来了? 陈庆远远的看到神情振奋的相里菱,笑着说:“快让他们进来。” 相里奚扯着女儿的衣角,严厉地低声叮嘱:“不可无礼。” “知道了。” 相里菱这才收敛神色,做出一副恭谨小心的模样。 蒙甘站起身,目不转睛地盯着相里奚手中的木箱。 “陈少府,您要的东西下官已经做好了。” 相里奚双手捧着木箱,露出谦和的笑容。 “多谢相里先生!” 陈庆接在手中,光是它沉甸甸的重量,就让人觉得分外踏实。 扶苏和蒙甘好奇的凑在一旁,看着他把木箱打开。 两只一模一样的五雷神机上,并排陈列在箱底。 它造型古怪,明明没有半点锋刃,却莫名让人感觉到一股冰冷的杀机。 “快把火药和引线拿来。” “我给你们瞧瞧它的厉害!” 陈庆兴奋地招招手。 “蒙甘,你可看好了,我只演示一次。 他拿起五雷神机,装填火药,往五根枪管中分别塞入火药和铅砂,然后抽出一根引线,沿着后方的孔洞小心地塞了进去。 众人大气都不敢出,虽然看不明白这些操作,但总觉得很厉害的样子。 “学会了没有?” 陈庆扭头望向一旁的蒙甘。 “这……差不多。” 蒙甘缓缓点头,看样子还是云里雾里的。 “等我试一枪,你就知道它的厉害了。” 扶苏早就命人找了只羊,拴在园子里的树上。 陈庆握着五雷神机,嘴角带着笑意,快步走了过去。 “菱姑娘,枪声响亮,等会儿你可不要害怕。” 他回过头来,体贴地提醒了一句。 “啊?” 相里菱一直垂着头,想装成透明人的样子。 没想到陈庆突然和她说话,顿时霞飞双颊,紧张地点点头:“好。” “蒙甘。” “此物稍显笨重,携带在身上已经不太方便。” “但你可以诈称它是来自大秦的珍奇玩物,献与莎车国主。” 陈庆认真地叮嘱道:“大秦的能工巧匠名扬域外,其定然不会怀疑。” “然后你就当着他的面,把这两件五雷神机拿出来。” “大王,此物甚是巧妙,以火折点燃后,会有袅袅青烟发散,闻之如登极乐,飘飘欲仙。” 蒙甘吸了口气,缓缓点头。 扶苏面色微变,不自禁地想:先生如此诓骗莎车国王,是不是……心黑了点。 “我猜八成那莎车国主不会拒绝。” 陈庆掏出火折,吹了两口气后,顶端的火星顿时明亮起来。 “取到火种之后,你就像我这样。” 他把火折子怼在引绳之上,然后立刻举起了五雷神机。 火星飞窜,沿着盘旋的路径通往火药池。 “给他来根华子!” 砰! 一声闷雷般的炸响。 “三步之内,打脑袋!” 栓在树上的山羊浑身猛地一震,一颗头颅霎时间被打得千疮百孔,身体摇摇欲坠。 “再补一枪!” 砰! 第二枪,羊头已经快要看不出本来的样貌,鲜血从筛网般的孔洞中迅速涌出,如同雨点般啪嗒啪嗒滴了下来。 噗通。 山羊倒地,抽搐了几下。 “第三枪,神仙难救!” 砰! 陈庆把枪口对准了胸腹的位置。 火光乍现。 羊躯上毛发炸开,胸膛都被打烂了巴掌大的一块。 “第四枪……” 陈庆猛地转身,吓得蒙甘蹭地窜了出去。 扶苏和相里奚父女俩惊慌逃窜,差点扑倒在地。 “砰!” “砰!” 陈庆对准了旁边的大树,连发两枪,打得树皮四分五裂,木屑纷飞。 “国主已死,说不定有忠心的护卫冲上来。” “谁上打谁,记住了吗?” 淡淡的青烟从枪口冒出,陈庆吹了口气,回过身来。 “你们……怕什么啊。” 陈庆哭笑不得。 蒙甘离他足有二十步的距离,浑身紧绷呼吸急促。 相里奚壮着胆子张开双臂,挡在女儿和太子面前,神情坚毅,好像要英勇就义一样。 “先生。” “火器之威,着实惊人。” “蒙将军有此物,定能诛杀莎车国主,立下不世之功。” 扶苏小心翼翼地从相里奚身后出来,露出尴尬的神色。 不怪他胆小。 刚才陈庆拿着五雷神机,简直如同杀神一般。 枪声响一次,那山羊就要猛抖一下,被打得血肉横飞、支离破碎。 换了谁能不害怕? “蒙甘,人傻了?” “你要是就这点出息,我看还是换人去吧。” 陈庆不悦地盯着对方。 “请先生放心。” “末将一定不负所托。” “刚才……” 蒙甘欲言又止。 他心中的思绪,实在难于外人言说。 大秦以强弩利箭横扫六国,然而他却在五雷神机上,看到了些不一样的东西。 军中多有猛将,身中数箭仍然浴血奋战。 但如果对方拿的是五雷神机呢? 别说中五枪,恐怕一枪击中,人就爬不起来了! 而且这东西和弩弓基本上没太大差别。 装填繁琐,使用便捷。 蒙甘方才思维发散,不由想道:若是五雷神机大行其道,以后猛将还有用吗? 不管你是武功盖世,还是身手稀松。 一枪下去,同样撂倒。 “我一共准备了两支。” “打完了自己那支,要是有机会,把莎车国主那支也捡起来,点燃它。” 陈庆拎着打空的五雷神机,走到蒙甘身前叮嘱道。 “诺,末将记住了。” 枪口随着陈庆走路的姿势一摇一摆的,当黑洞洞的五支枪管对准自己的时候,蒙甘忍不住后退了半步。 “你来试试?” 陈庆拍了拍他的肩膀。 “末将……末将……” 蒙甘磕磕巴巴的,好不容易才镇定下来:“好。 第109章 大秦五年发展计划 宜春宫里,蒙甘叫来了两百名随他出使莎车国的亲兵,由太子亲自训话,饮酒壮行。 而那死状凄惨的山羊,则很快被送进了咸阳宫中。 包括五雷神机的样式、铅砂、引线,以及使用方法也被详细记录在册,呈递给始皇帝。 赵崇还在养伤,大概三五日下不了床。 但是黑冰台的运作却一刻都没有停歇。 “这是……” 嬴政坐在御花园内,晒着暖暖的太阳。 切成薄片的胡萝卜摆在案几上,配以红绿相间的山珍果蔬,色泽十分诱人。 看到五雷神机的第一眼,始皇帝就觉得非常眼熟。 黑冰台的密探拿着小本本,详细叙述陈庆的每一步举动。 “去内库!” 嬴政脑海中的迷雾渐渐被拨开。 他终于想起自己在什么地方见过这个玩意儿,脸色霎时间变得无比阴沉。 郑妃服侍在旁,见皇帝突然变了脸,也不敢多说什么,叹了口气把案几收拾好。 熊熊的火把燃烧。 即使在大白天,皇家内库中也透着一股森冷和暗沉。 厚实的石板上,传来凌乱的脚步声。 内库使小心翼翼地走在前面,穿过一条幽暗的走廊。 琳琅满目的金银珠宝在灯火下反射出璀璨迷人的光芒,却不能让始皇帝的脚步停歇分毫。 “陛下,赵统领从代郡铜铁铺里查抄的物资都在这里了。” 一行人停下脚步。 内库使指着角落里堆积如山的木箱说道。 “把它们全部打开!” 嬴政威严地喝道。 “诺。” 四名膀大腰圆的吏员走上前去,把堆积的木箱搬下来,然后一一打开。 崭新的刀剑铠甲重见天日,始皇帝却只是匆匆的瞄了一眼。 很快,他想看的东西就呈现在眼前。 一支支修长的圆管堆积在箱子里,颜色黑漆漆的,看上去没有半点杀伤力。 嬴政从里面拿起一支,然后对着黑冰台呈递上来的图像,目光来回打量。 就是它! 一模一样! 无非是五雷神机短了些,但是枪管又多了些。 他下意识重新望向脚边。 这样的枪管足足有两大箱,总数怕不下三百! 如果全部打造成五雷神机,总共……六十支! 一瞬间,嬴政感到了些许后怕。 如果他不是碰巧听到了陈庆的名声,派黑冰台前去查探。假以时日,陈庆能造出多少这种东西? 秦王扫六合的同时,也树敌无数。 始皇帝经历过四次较为凶险的刺杀。 一是荆轲,二为高渐离,三是张良挟沧海郡力士于博浪沙埋伏袭击他的车队。 第四次则更为夸张,直接光天化日之下,在他蓝池游玩的时候当场冲击皇驾。幸亏卫士拼死搏杀,才护得他周全。 但是! 嬴政回想起那只被打得七零八落的山羊。 如果刺客人人手持此物,足足六十人一齐发射。 铅丸密集如骤雨! 他如何抵挡? “陈庆……” 始皇帝一时心绪翻腾。 刺秦最有可能成功的,原来是陈庆! 难道真的如他所说,其并无谋反之意? 怀着复杂的心思,嬴政把手里的枪管放下。 “走吧。” 始皇帝轻叹一声,语气有些消沉。 —— “殿下,火器的加工,需要一套完整的工业体系,光靠手搓是不行的。” “我先前打制的枪管,全部是用铁皮卷出来的。费时费力不说,效率还极为低下。” “要想大规模量产,非得把水力钻床搞出来不可。” “而这又涉及上游原材料的生产和加工。” 陈庆叹了口气。 扶苏见识到了五雷神机的威力后,待旁人散去后,热心地询问起它的产量,何时能够普及。 这可戳到了陈庆的痛处。 苟在代郡三年,他明知道水力机械十分简单,却没胆子大张旗鼓的去搞。 光靠偷偷摸摸用人力打造,靡费钱财无数,收获却少得可怜。 几百杆枪就想造大秦的反? 别逗了! 陈胜吴广揭竿起义倒是早,最后却落得个兵败身死的下场。 他脑子有包,才会去给别人当踏脚石。 “原来如此。” 扶苏惋惜的点点头。 “父皇已经派人于渭河上游找寻铁矿,听说已经有了些眉目。” “只要确定矿藏的具体位置后,开拓出道路,想来明年春天,就能见到第一批矿石。” “还有那猛火油,朝廷已经加派人手采集,产量甚为可观。” “不知道给蒙甘带上一些,会不会有用。” 絮絮叨叨说了一大通后,扶苏感慨地说:“不知何时才能见到大秦人人有衣穿,人人有饭食,无冻饿之疾苦的那一天。” “太子,咱们这样搞不太行。” 陈庆沉吟片刻,突然开口。 “怎么不行?” 扶苏疑惑地问道。 “我说句难听的,朝廷之中,庸碌之辈无数。” “光靠陛下和咱们几个,就算忙到死,才能干多少事?” 陈庆直言不讳地说道。 扶苏脸色略有些尴尬。 以前没觉得有什么,李斯、蒙恬、蒙毅、王翦、李信等人都是大秦的忠臣良将。 在他们的辅佐下,国力蒸蒸日上,从未出什么大差错。 可现在扶苏也觉得,能帮得上忙的人实在太少。 不说别人,李斯就时不时暗中掣肘。 没明着反对,但是也不支持。一不留神就下点小绊子,给人添堵。 “那先生以为该如何?” 扶苏无可奈何地问道。 “微臣以为,泱泱大秦,应当被算作一个整体。” “它的任何行动,都应该是有目的,有规划的。” “像无头苍蝇一样乱撞乱碰,不光延误时机,还会造成大量的浪费。” “不如……就制定个大秦五年发展计划。” “咱们先有了纲领,才好做事。” 陈庆从始皇帝的态度已经可以看出,李斯就算不被罢官夺职,现在也是日薄西山,支棱不起来了。 他先前人微言轻,总有种缚手缚脚的感觉。 现在时机成熟,也该从高屋建瓴的角度,为大秦设计一条光明大道了。 “这个大秦五年发展计划,是何章程?” “说来听听。” 一道威严的声音在殿外响起。 第110章 一身反骨,都是老师教得好 “先生。” 扶苏小声提醒了一句。 他知道陈庆的本事,说一声经国治世是绝对没问题的,因此迫不及待想展现给始皇帝。 “陛下,所谓的五年发展计划,非是微臣一人之计,乃是后世经过验证,最快也是最有效率的工业化方式。” 陈庆没记错的话,历史书上说过,苏联只用了短短五年,就成功的从农业国转变成了工业国。 其中的是非功过不必去说,起码证明这种由国家统筹规划,强力推动的方式是卓有成效的。 “嗯。” “详细道来。” 嬴政饶有兴趣地问道。 “微臣先问一个问题。” “陛下您想要大秦五年之后变成什么样子?” 陈庆抬起头望着他。 嬴政一下子愣住了。 他还从来没认真考虑过如此细致的问题。 迟疑片刻后,他开口道:“寡人愿百越平定,荡尽匈奴。诸夷臣服,大秦再无外患。” 始皇帝定下了一个自己感觉比较保守的目标。 陈庆忍不住发笑。 您干脆就说把周边能打的全部打杀干净得了呗? “太子殿下,你呢?” 陈庆又问。 “本宫……” 扶苏硬着头皮说:“人人有衣穿,人人有饭食。” 始皇帝面露不悦之色,皱着眉头看了他一眼,微微叹气。 “好了,既然目标定下来,五年发展计划就有了主心骨。” “无非文治、武功。” “此二者相辅相成,密不可分。” “先说陛下。” “百越……” 陈庆突然想起来,赵佗这厮后来可是背叛大秦,自立为王了。 不过这有个先决条件,那就是始皇帝驾崩了,天下大乱。 嬴政在的时候,赵佗可是老老实实,半点都不敢放肆。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 “百越之人,与大秦百姓也并无不同。” “他们所盼望的,无非都是过上好日子。” “如今朝廷大军已经靠武力征服百越,剩下的无非是移民、同化,并且分而治之。” 陈庆露出玩味的笑容:“咱们可以先让一部分有心归化的百越人富起来嘛!” “他们之所以冥顽不灵,殊死抵抗,无非是大秦的军队只带来了杀戮,却没有给他们带来利益。” 嬴政思索片刻,顿时提起了兴趣:“那应该如何?” “我看,朝廷不必大费周章,派遣过多的官吏过去。” “大可从百越的部族首领,以及他们的子女中选取心慕大秦者,充当朝廷爪牙。” “金银许之,美酒佳肴予取予求。” “由他们来统治羁縻下辖的百越之民,效果要比咱们自己做要好得多。” 秦始皇冷着脸问道:“那寡人征伐百越,就是为了给他们金银,让他们享受锦衣玉食?” “陛下听我慢慢道来。” 陈庆胸有成竹。 “朝廷的赏赐是有限的,而人的贪欲却无穷无尽。” “百越的部族首领见识到大秦富足的生活后,必然不甘于现状。” “他们想要更豪阔的住宅,想要更华美的衣服,享受更多人的服侍。” “如此必然要压榨下辖的百越之民,令他们的生活变得更加贫苦。” “相反,咱们大秦之民过去。” “不是微臣自夸。” “华夏之民是聪明能干、吃苦耐劳。只要朝廷稍微给予扶持,很快就能过上丰衣足食的生活。” 陈庆冷笑一声:“嘿嘿。” “两相比较之下,百越之民会对大秦百姓愈发羡慕嫉妒,对自身的处境充满怨愤。” “这时候,只需要谴人在暗中散播流言。” “大秦年年往百越调拨粮食,物资,以期让百越之民归心。” “却不知道为何,这粮食物资都不见了踪影。” “陛下您说,百越之民会作何想?” 嬴政恍然大悟,神色复杂地盯着陈庆。 “等到群情汹汹的时候,有人登高一呼。” “都是部族首领害的,咱们反了吧!” “投效大秦,往后再不受人鱼肉压榨!” 陈庆得意洋洋:“必然万众景从!” “大秦天兵出动,把那些罪魁祸首当众法办。” “再将他们府库中的金银财宝拿出来让百姓观看,让受欺凌压迫的奴仆婢女出来控诉这些年遭受的凌虐欺辱。” “啧啧。” “百姓拍手称快,对大秦天兵感激不尽。” “如此人心归复,起码二三十年间,都不会生出事端。” “趁此间隙,朝廷多迁移些大秦百姓过去。” “即使将来百越之民再有不满,此时已经与大秦难分彼此,夷变华也。” 陈庆侃侃而谈的说完,才发现始皇帝正用一种古怪的目光看着自己。 “呃,陛下……微臣所言,乃一家之计,或有不妥之处。” 他谦虚地说了一句。 “妥!” “如何不妥。” 嬴政深深地望着他:宰辅之才寡人没看到,造反之才倒是见识了! 幸亏早早将陈庆收归己用。 要不然真的天下大乱,群雄并起。 就凭陈庆这手段,谁能斗得过他? 扶苏见始皇帝似乎有责怪之意,连忙岔开话题:“先生,匈奴又当如何?” “匈奴嘛,这就牵涉到文治的领域了。” “要让草原人能歌善舞,火药绝对是不二法器。” “这其中又牵涉火器的制造,由此而引申的采矿、冶炼、加工等方方面面。” “陛下命微臣掌管雷火司,可光凭一府之力,实在是独木难支。” “依微臣之见,朝廷应当设置专门的府司,统管天下百工之事。” “农就是农,工就是工。” “二者应该齐头并进,并且着重工事。” “大秦五年发展规划中,应当明确提出:在这五年里,朝廷要冶炼多少铜铁、增加多少食盐的产出,布料生产几何。” “包括每年兴建的水力磨坊,朝廷修建的驰道……” “林林总总,都要有详细规划。” “最重要的是,要将它们广而告之。” 陈庆抬起头:“太子殿下说,愿天下百姓人人有衣穿,人人有饭食。” “那我们就定出一个时间表。” “让百姓知道,他们什么时候能过上这样的 第111章 全咸阳的女厕今天都被我承包了 “先生,不如我们今晚彻夜畅谈,把这份五年发展计划理出个大概来。” 扶苏心中充满迫切的期待感,一刻都不想耽误。 “殿下,这份计划由你来呈上最为合适。” “我只适合在幕后出谋划策。” “真正站到前台来的,应该是你。” 陈庆语重心长的说道。 扶苏愣了下:“先生苦心谋划,本宫岂能将功劳占为己有?这万万不可。” “非也。” 陈庆摇了摇头:“咸阳百姓或许能知晓我的名声,但是大秦纵贯万里,天下百姓有几个人知晓我陈庆?” “他们知道我是干嘛的?我凭什么提出这样一份规划?” “但是你不同。” “你是太子,而且素有贤名,在百姓中颇有声望。” “我说,他们大概不会信。” “但是你来说,老百姓就算稍有疑虑,也会相信个大半。” “其中效果天差地别。” “为大秦计,为天下百姓计,还请太子殿下承担起这份重任。” 陈庆拍了拍他的肩头,苦口婆心地劝道。 “这……” 扶苏思虑良久,终于点点头。 “先生,来日本宫必将其中缘由昭告天下,不会使先生的名声埋没。” “本宫替百姓谢过先生大恩。” 他深深的行了一礼,态度十分真诚。 陈庆这才露出满意的笑容。 孺子可教也! 这口大锅终于甩出去了。 原本他就打算让扶苏顶在前面的,结果始皇帝非得让他出头。 商鞅变法,让秦国的国力迅速增强。 然后呢? 车裂而死! 所谓的五年发展规划,必定要触及世家大族的核心利益。 陈庆可不想落得和商鞅一样的下场。 就算始皇帝保他,架不住如今豪门豢养死士的风气盛行,而且刺杀的手段层出不穷。 万一哪天去茅房上大号的时候,突然有人从粪坑里钻出来,照着他的菊花捅一刀,那都不算多稀奇。 大秦是嬴政爷俩的,还是让他们去和世家大族争斗吧。 “对了,我还要去瞧瞧火药造的如何了。” “三天之内要上交一千斤火药。” “扶苏,我说你听。” “然后你再总结梳理一下,有什么不明白的,等我回来咱们再商量。” 陈庆思索片刻,滔滔不绝的说出了心中构想。 扶苏虽然聪慧,但是面对这些从未接触过的知识,依旧是一个头两个大,只能暂且死记硬背下大概意思。 不多时,陈庆告辞离去。 扶苏望着他的背影,感慨道:“先生才学浩如深海,吾不及其万一也。” “殿下,你夸赞谁呢?” 太子妃王氏笑意盈盈的走出来。 “当然是陈先生。” “我跟你说……” 扶苏和王氏感情甚笃,他拉着对方坐下,各种夸赞溢美之词不绝于耳。 “我听母妃说,陛下打算将诗曼赐婚给陈先生。” “怎地这么久都未曾听到什么风声?” 王氏点点头,突然话锋一转。 “咦?” “是呀。” 扶苏也感觉纳闷。 他哪里知道,嬴政今天马上就打算提及此事了。 可陈庆的一身反骨,又令其重新提起了戒备心理,故此再度延后。 “我今日回娘家探望父亲,恰巧见到小妹在院中舞刀弄枪。” “她如今年纪也不小了,却只知嬉戏胡闹。” “父亲说,不如将她早早许了人家。以后有相公、婆家管着,想来就好了。” “既然陛下并无此意,不如……殿下你问问陈先生意思?” 王氏主动提议道。 “这……” 扶苏顿时为难起来。 他是巴不得把妹妹嫁给陈庆,如此两人就有了事实上的姻亲关系,自然皆大欢喜。 可王家怎么突然兴起了这样的念头? 再说,王家那个小丫头性子刁蛮,和她姐姐的温柔贤淑截然不同。 拍着良心说,他觉得对方配不上陈庆。 “你就提一嘴嘛,不行就算了。” “王家也是累世豪门,我小妹性子虽然差了些,可相貌出众,难道还配不上一介少府?” 王氏再次劝道。 “嗯,等改天我问问。” 扶苏点点头,察觉到了些许不同寻常。 这绝不是王氏一个人的意思。 八成是王翦的主意。 他有些哭笑不得。 想不到先生还成了人人争抢的香饽饽。 王氏提醒道:“殿下可切勿忘记了,若是陈先生有意,回来告诉我一声。” 蒙恬先前不甘被陈庆抢了太子的荣宠,跑去王家商讨联合抗陈的大计。 万万没想到,王翦这个老狐狸转头就来了个背刺。 蒙家有蒙恬、蒙毅两兄弟,一主外一主内。他们正值壮年,而且备受始皇帝信重,自然不堪居于陈庆之下,要和对方别个苗头。 可王翦已老,王贲常年卧床。 王家拿什么去和陈庆争? 等他们故去之后,对方要是来个秋后算账,只怕王家要遭逢不测。 因此王翦嘴上答应的痛快,却暗地谴人去宜春宫传话,把孙女找回来商议联姻之策。 —— “阿嚏!” “呸呸呸,让你们刮土硝,这是把大粪都掏回来了?” “这味儿也太冲了!” 陈庆掩着鼻子,走进一间宽敞的宅院。 甚至不需要用眼睛看,光是闻着那股味道他都能找到具体位置。 “东家!” “东家!” “您嘱托的事情已经办好了,我等把咸阳城的茅厕全部搜刮了一遍。” “请东家查验!” 铜铁铺的老伙计们个个搞得像蒙面侠似的,用麻布把口鼻捂得严严实实。 “去去去!” “好好的话从你嘴里说出来怎么就变了味儿呢?” 陈庆站得远远的,望着院子里颜色驳杂的土硝。 “数量不够吧?” 瞄了一眼后,他不禁皱起了眉头。 李乙凑上前,小声说:“确实不够。小的称过了,才一百五十斤上下。” 陈庆猛地转过头去。 这差得也太多了! 四川的硝石一时半会儿运不过来,这东西除了方士炼丹会用到,平时根本见不着。 不管朝廷和民间,都没什么储备。 始皇帝要一千斤火药,起码要一百斤纯净的硝石。 茅厕里刮来的土硝含 第112章 口水消毒杀菌 夜深人静。 宜春宫偏远的一角,传来幽幽的哭泣声。 陈庆翻了个身,重重地叹了口气。 怎么还哭啊? 好不容易搬到新家,再没有咸阳宫里压抑沉闷的气氛。 他本想着睡个好觉,没想到隔壁热巴和娜扎两姐妹一直哭了大半夜。 二人分别在即,难舍难离。 即使隔了一堵墙,悲泣声也清晰可闻。 直到天边泛起鱼肚白。 蒙甘派亲兵前来接人,外面吵闹了一会儿,才彻底沉寂下去。 陈庆终于沉沉睡去,没过多久就鼾声如雷。 天色刚刚放亮。 一大群人成群结队的朝着宜春宫的方向走来。 他们或者肩挑手提,或者推着辘车,把锅碗瓢盆等家当全部收拾整齐,神色紧张而兴奋。 “阿菱,你的嘴怎么回事?” 相里奚先前忙着收拾东西没注意,一转头才发现相里菱的嘴唇殷红如血。 “啊?” “爹,怎么啦?” 相里菱立刻偏过头去,神情慌张。 “昨晚杀猪的时候,剩了半盆猪血,你早上起来偷喝了?” “不对呀,猪血应该凝了才对。” 相里奚用怀疑的眼神望着女儿。 “你才偷喝了猪血呢!” 相里菱气愤不已。 整个皇陵工地上,除了一些官吏的家眷会偶尔过来,女人的数量一个巴掌都能数得过来。 相里奚又是个糙汉子,常年和木料、砖瓦土石打交道,一时间没想起来这是涂抹的胭脂。 “没喝就没喝嘛!” “对了,猪血你带上没有?放太久就坏了……” 相里奚的话还没说完,女儿就气呼呼地走到前面,冷着脸不想搭理他。 “嘶~” “这丫头,脾气越来越大了。” 相里奚摇了摇头,独自生起了闷气。 他们绕到宜春宫的右后方,这里的缺口已经被修整成了大门的形状,只是还未来得及装上门板。 两名侍卫把守在左右,相里奚上前说明情况后,才放他们进去。 “陈少府昨夜与殿下商谈国事,今日还未醒。” “我先带你们安置下来吧。” 扶苏派来的管事是个老成持重的中年人,他问清相里奚的来意后,带着他们往之前商定好的院子走去。 待对方走后,秦墨的工匠们顿时欣喜地打量着四周。 “师父,这里好大,好宽敞。” “想不到咱们有朝一日能住进太子府邸。” “现在可不是太子府了,这是殿下赏赐给陈少府的。” “陈少府未及而立之年,已经被太子如此器重,真不敢想将来会如何。” 哪怕是用来豢养珍禽异兽的地方,也比相里奚的宅院豪绰数倍。 百余人在院子里四下张望,谁都没敢踏进屋子里。 “好啦!” “太子殿下的恩典,和陈少府的心意你们要记在心里,尔后万勿懈怠。” “自去寻地方把行李放下,今日还要上工呢。” 相里奚呵斥了一句,众人这才争先恐后的朝着中意的房间跑去。 “爹,我去收拾自己的屋子了。” 相里菱打了声招呼。 见父亲没留意,她一扭头拐了个弯,朝着陈庆的居所走去。 “姑娘。” 管事发现了她的行踪,及时叫住了她。 “我来服侍陈少府洗漱。” 相里菱露出腼腆的笑容,飞快地垂下头去。 “哦……” 管事点点头,若无其事地退了回去。 相里菱娇羞忐忑的站在门前。 笃笃笃。 “陈少府。” “嗯……” 陈庆拖着长长的尾音应了一声。 相里菱试了下,门并没有栓上,只是虚掩着。 她轻轻推开门:“陈少府劳碌辛苦,我正好闲来无事……” “菱姑娘,你怎么来了?” 陈庆这才听出了对方的声音,翻身坐了起来。 他身上只穿着一件松垮的丝帛袍子,两条大毛腿露在被子外。 “我……” “我们刚才搬过来,听闻您还未醒,所以想来看看有什么能帮上忙的。” “您稍待,我去打水,等会儿给您洗脸。” 相里菱飞快的瞄了一眼,找到盥洗的陶盆,匆匆跑了出去。 陈庆心底突然生出一股特别的滋味。 这特么才是封建社会啊! 以往那都过得什么日子? 铜铁铺里藏着那么多兵器,他日常谨小慎微,连个丫鬟婆子都没敢请。 在咸阳宫里,整日跟蹲监狱差不多。 婢女宫人都不缺,但不是服侍他的。 像是今天这样多好。 早上一觉醒来,就有个大胸美少女服侍在身边,柔柔弱弱的说:“我去给你打水洗脸。” 啧啧。 不枉我白穿越一回。 陈庆迅速穿好衣物。 还未收拾整齐,相里菱端着一盆水进来。 “袍子有点起皱了。” 她体贴的走过去,把官袍的下摆抚平。 陈庆巨高临下,看到相里菱蹲在地上,凹凸有致的身材极富视觉冲击力。 他脑海中邪恶的念头前所未有的滋长起来。 “菱姑娘……” “嗯?” 相里菱抬起头,霎时间被他火热且饱含侵略性的眼神吓了一跳。 “陈少府,你……我弄好了。” “没好呢。” 陈庆心里像是有一团火在烧。 他的脑子里飞快转动着,该找个什么理由骗这个小傻瓜。 “还,还有哪里皱着吗?” 相里菱不敢看他的眼睛,磕磕巴巴地问道。 “这宅邸常年无人居住,似乎有什么毒虫栖息于此。” “本官一时不甚,像是被咬到了。” 陈庆作出痛苦难耐的样子,“嘶……” “伤口燥痒难止,好难受。” 相里菱立刻关切地问道:“那该如何是好?我那里有些伤药,这就去给你拿来。” “不用,不用。” 陈庆摆摆手:“是药三分毒,只是被咬了下,不碍事的。” 相里菱犹豫道:“那怎么行,陈少府稍待。” 陈庆一把拉住了对方。:“菱姑娘,不如……” 他的话还没说完,一道曼妙的身影站在门口,疑惑而紧张的打量着相里菱。 “热巴?” “你来干什么?” 陈庆板起脸,不悦地瞪着对方。 “我……我来伺候大人洗漱。” 热巴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心虚地低下头。 “呵 第113章 太子殿下,你的格局行不行啊? 相里奚收拾屋子的时候,想叫女儿过来帮忙,结果唤了两声,却没有任何回应。 他心道不妙,下意识就跑来陈庆这里。 “爹,我……” 相里菱羞臊难当,老老实实缩着脑袋,犹如犯了错的小学生一般。 “相里先生来啦。” 陈庆微笑着迎了上去,挡住了相里奚的视线。 “一大早就听到外面有动静,我出去瞧了一眼,恰好碰到菱姑娘。就叫她过来,问下你们的日常所需可有什么短缺,我也好安排人尽快送来。” 相里奚看到还有热巴这个侍女在场,料想女儿也不至于做出什么伤风败俗的事情来,心里松了口气。 “多谢陈少府关怀。” “您借出宅邸于我等居住,已是大恩难报。” “我等什么都不缺,秦墨可一向是以工造见长的,若是有什么没有的物件,自己动手就是了。” 相里奚爽朗的笑着说。 “那就好。” “如果造出了什么有趣的玩意儿,相里先生记得送我一份儿。” 两人寒暄了几句,相里菱小声道:“陈少府,我回去了。” “菱姑娘慢走。” 陈庆内心惋惜不已。 相里家虽然不是什么正儿八经的名门世家,但好歹是秦墨的首领。 恐怕不是明媒正娶的话,对方未必肯答应。 不如…… 先把生米煮成熟饭再说! 郎有情,妾有意。 还能让她给跑了? “先生。” 相里奚父女俩前脚刚走,扶苏后脚就赶至。 他看了眼守在门边,泫然欲泣的热巴,却没心思关注一个侍女在想什么。 “太子殿下起得好早。” 陈庆笑着打了声招呼。 扶苏面露苦笑。 他何止是起得早,分明昨晚一夜未睡! 陈庆昨日讲述了大秦五年发展计划的要点,他也全部铭记在心。 可真正梳理起来才发现,这玩意儿千头万绪,根本不知道该如何着手。 别说三天,给他一个月能做出来都算万幸了! 因此扶苏连早朝也请了假,洗漱过后匆匆赶来向陈庆求教。 “我知道了,是为那份五年发展计划的事情,对不对?” 陈庆看到对方眼圈发黑,神色疲惫的样子,就猜出了缘由。 “先生果然算无遗漏。” 扶苏点点头。 拿出一张帛卷展开放在案上。 “水力磨坊、织布、炼铁、石涅采掘、造纸……” 陈庆一看就知道怎么回事了。 诺大一张帛卷上,只有几个小标题,中间留出了大片的空白。 扶苏先前不受始皇帝喜爱,很少参与朝政。 现在虽然当了太子,但毕竟时日尚短。 再加上里面列出的都是大秦前所未有的新东西,他肯定瞻前顾后,不敢下手。 就拿钢铁产量来说,扶苏又没见过陈庆的炼钢炉,也不知道工业化运转的钢铁厂如何运作,他怎么能猜得出产量呢? 要是差得少了还好说,就怕结果天差地别,到时候这份五年发展规划岂不成了天大的笑话? “此事易尔。” “我来说,你来记。” 陈庆痛快地接下了这桩差事。 扶苏心头大慰:“多谢先生提点,本宫才疏学浅,实在难以为继。” “小事小事。” 陈庆找来笔墨,沉吟片刻:“先说最基础的东西,水力磨坊。” 扶苏神情专注地握着笔,找到水力磨坊那一栏。 “以五年计,第一年要兴建大型水力磨坊两百座,小型磨坊一千。让百姓再不受舂米之劳苦,人人都有细面可以吃。” 陈庆瞄了一眼,提醒道:“殿下,您大可写得直白些,不必咬文嚼字。” “哦?” 扶苏习惯了写公文,诧异地抬起头。 “这份规划不是给朝中那群蠢物看的,是给天下百姓看的。” “你说得越明白,老百姓就越容易理解。” “要让他们知道,这是为了他们好,不是朝廷又要增加徭役和摊派。” 陈庆耐心地解释。 扶苏若有所思的点点头:“正是此理。” 他凝神思虑片刻,将陈庆的言语原原本本记载下来。 “之后每年以50%的速度增加,取代大量重复性劳动,酌情减轻各地徭役征发。” 陈庆的话音未落,扶苏的笔尖就猛地停滞下来。 徭役一向是始皇帝的禁忌。 他有太多野心要实现,需要的人力无穷无尽。 陈庆上次削减一天的徭役,始皇帝事后就不爽了很久。 但是扶苏很快就定下心神。 既然决定要去做,岂能畏首畏尾。 “五年之后,大型水力磨坊要达到一万座以上,小型磨坊总数超过十万。农业上,脱粒、碾磨等劳作基本上实现水力替代,并将水力在工业领域广泛普及。” 陈庆琢磨了一会儿,定的目标比较保守。 “先生……” 扶苏再次停下了笔,他仰头望着陈庆:“真的是一万座?” “当然,我还说少了呢。” 陈庆理所当然地点点头。 “可……” 扶苏脑海中飞快的计算了一下水力磨坊的投入。 朝臣们听到这样的数字,还不立刻跳起来? 哪怕父皇也不会同意的。 “先生,您或许不了解大秦。” 扶苏摇头叹息。 “太子,是你不了解资本。” 陈庆意味深长地说道。 “嗯?” “何为资本?” 扶苏疑惑地问道。 “资本,说白了就是钱,就是财富。” 陈庆解释道:“商人驱利,水力磨坊哪怕只用来磨面,是麦贵,还是面粉贵?其中可有利?” 扶苏点点头:“确实有利可图。” “那不就得了!” “等水力磨坊推广开,哪怕朝廷不让建,天高皇帝远的地方,也会有豪门望族偷偷建造,以此来牟利。” 陈庆自己就是代郡豪强,此番话相当有说服力。 扶苏沉思片刻,不由露出苦笑:“那本宫就按照你说的来记了。” “接下来就说钢铁吧。” “第一年……” “五年之后,大秦的钢铁产量要达到年产二十万吨,为了方便百姓理解,就计十亿斤吧。” 扶苏不自觉的又停下笔:“先生……” “少了少了,你只管记。” “到时候造不出来,你拿我试问。” 第114章 扶苏,来跟我一起当煤老板吧 太子出行的车队前呼后拥。 蒙甘带走了两百名北军精锐,剩下的多数被充作太子府的侍卫,待遇比在北地还高了一大截,自然竭力效命。 “殿下你觉得不可能,那是没理解工业化的根本。” “皇家内库的物资只是一个种子,把它栽种下去,浇水施肥,很快就能生根发芽,茁壮成长。” “正所谓春种一粒粟,秋收万颗子。” 陈庆仍旧在试图让扶苏明白之前自己并没有夸大其词。 “咱们打个比方,第一年朝廷倾尽全力造出了两千座水力磨坊,其中十分之一用来碾磨矿石,锻打铁料。” “如此一来,是不是铜铁的产量就增加了?” 扶苏点点头:“是。” “制作磨坊所需的金属部件,无非齿轮而已。既然铜铁的产量增加了,那每年凭空不是能多做几百,甚至上千的齿轮?” “有了数之不尽的铜铁,就能造出斧、锯、凿子,木料、石磨的产量同样会增加。” “是也不是?” 陈庆再次发问。 “是。” 扶苏思索片刻,点点头。 “那不就行了。” “生产力的提高,会让物料的供应越来越充分。” “等到第二年,水力磨坊起码翻一番。” “于是产出的铜铁、木材、石料又多了许多倍。” “鸡生蛋,蛋生鸡,子子孙孙无穷匮也。” “它是以指数级来增长的,非是咱们平时常见的加减乘除。” 陈庆长舒了一口气。 在公元前两百多年,想让一个古人(哪怕他是太子)理解工业化,实在太难为人了。 “等到冬天我们用手捏一个雪球,如果从山坡上丢下去。” “随着它的滚动,会有越来越多的积雪粘附在上面。” “这样滚啊滚——” 突然,车夫勒住了缰绳。 陈庆正在比手画脚的讲解滚雪球效应,马车突然停住。 他霎时间失去了平衡,叫了一声‘卧槽’之后随着惯性窜了出去。 “先生小心!” 幸亏扶苏一把拉住了他。 前方的荒野中,林地里忽然钻出无数人影。 他们飞速的朝着扶苏的车队涌来,显然是早有预谋。 “保护太子殿下!” “列阵!弓弩上弦!” 北军的反应速度极快。 侍卫飞快的摆出圆形的阵列,将马车牢牢保护在中间。 士兵们解下弓弩,嘴里叼着箭支,用力地扯开弓弦。 “且慢!” 陈庆高喝了一声。 他站得高看得远。 前方阻路的人群衣衫褴褛,手无寸铁。 虽然总数足有上千,但是稀稀拉拉的,男女老幼皆有,不像是歹人。 “太子殿下,冤啊!” “求殿下给小民做主呀!” 离开六七十米的距离,当先的人就噗通跪在地上。 其余人也有样学样,瞬间在大路上跪倒一片,叩头喊冤。 陈庆哑然失笑。 这就是拦路喊冤,告御状吗? 你们倒是知道谁的脾气好。 换成始皇帝出行,怕是早就跑得没影了。 “前方何人喊冤?” 扶苏心软,见到这么多人同时阻路,料想出了天大的冤屈。 侍卫上前询问后,有三名老者互相低语几句后,主动站了起来,小心翼翼地跟着过来。 “太子殿下。” 到了马车前,三人同时跪下。 “天寒地冻,老丈起来说话吧。” 扶苏主动下车扶起了对方。 “殿下……” 三个头发花白的老者感动得热泪盈眶。 太子果然如传闻中所说那般宽仁爱民。 “我等是附近八里沟的亭长、里长……” “你们是因为石涅开矿一事而来?” 对方的话还没说完,扶苏就明白了缘由。 “正是。” 三位老者作揖垂首:“殿下,朝廷突然征发了我们的村落,说要采掘地下的石涅。” “大秦江山都是陛下所有,小的并无怨言。” “可眼下隆冬将至,我等有家不能回,居无定所,如何能熬过这个寒冬呀!” 不远处跪在地上的村民们纷纷叩头:“请太子殿下给我们一条活路吧!” “乡里没安置你们吗?” 扶苏诧异地问道。 “乡长说,已经上报了咸阳令,具体如何还要看上头的安排。” “如今天气越来越冷,我等实在……” 老者苦着脸说道。 “就按拆迁户的办法来吧。” 陈庆在旁边建议。 “先生,拆迁户是何意?” 扶苏不明所以地问道。 “简单。” “按照每家的房屋大小,同等赔付更大一些的宅院。” “再者,八里沟的村民上报石涅有功。” “我看不如每年再发些钱粮禄米,以兹奖赏。” “这样才会有越来越多的人,把埋在地下的宝藏上报给朝廷。” 陈庆爽快地说道。 三名老者一听,眼睛都发直了。 他们只是想求取一点物资,度过这个冬天而已。 万万没想到,陈庆居然开出了这般想都不敢想的优渥条件。 “看我干什么。” “要是换个年月,你们恐怕已经在犹豫选悍马还是宾利了。” 陈庆调侃了一句。 扶苏思索片刻:“就按先生所说吧。” “尔等稍安勿躁,明日本宫就派人前来安置。” “每年派发的米粮,也由太子府一应供给。” 话音未落,三名老者迅速地跪在地上。 “多谢太子殿下恩典!” “殿下仁德,小民感激不尽。” “我等不敢多求,请殿下另外择地安置即可。” 三人兴奋又惶恐,甚至连太子答应赏赐的米粮都不敢要。 扶苏好言好语宽慰了几句,方才送他们离开。 不一会儿,村民那边爆发出一阵热烈的欢呼,跪在地上不停地向着车队的方向叩头,久久都不愿意离开。 “朝廷中能臣干吏终究是少数。” “若不是今日遇到本宫……” “先生,你在想什么?” 扶苏发现陈庆心不在焉的,转头问道。 “太子,不知道你可愿跟我合伙做点生意?” 陈庆突然说起了毫不相关的事情。 拆迁户! 想到这个后世令人艳羡的名字,他突然间就联想到了另一个大名鼎鼎的职业:煤老板! 咸阳城的豪门世家,各自把持着 第115章 咸阳城的路灯杆有我一根 “先生,您说的拍电影,玩什么星……” 扶苏一本正经地询问。 “哦,我嘴瓢了。” “其实就是后续经营上的事情。” “正业做好了,总要想方设法搞点副业嘛。” 陈庆这才回过神来,知道自己得意忘形了。 实在是后世煤老板的行径实在太过令人艳羡。 黑金热退潮后,就连影视圈的导演都直言不讳的说:“至今我仍然怀念煤老板做投资人的那段日子,他们除了要求挑选女演员外,没有别的任何要求。” 就是豪气,就是不差钱! “先生,按照您所说,煤矿如此重要,交给朝廷来开采不是更好吗?” 扶苏不解地问道。 陈洋瞪大了眼睛看着他。 你是大秦的太子,当然无所谓! 我就不一样了啊! 贩私盐、私铸铜铁会犯法我能不知道? 还不是各行各业都被世家大族把持了,一般小门小户的根本插不上手嘛! 采煤是新兴行业,只要趁此机会将其收入囊中…… 那就有了成为豪门的立足之基! 豪强、豪门,一字之差,天渊之别。 “殿下,私营经济一向是国民经济重要的组成部分。” “你之前说,一万座水力磨坊,朝廷造得过来吗?” “对,或许真的造不过来。” “但是朝廷管不到的地方,总会有地方豪族插手。” “或许在皇帝和朝中大臣的眼中,他们只是地方上的豪绅劣户,无关痛痒。” “但是各地郡县来说,这些都是手眼通天的人物。” “他们想干点什么,实在太方便了。” “就连当地官府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陈庆玩味的笑着:“这些人,咱们可以称之为‘民营资本’。” 扶苏点点头。 大秦虽然严刑峻法,但是再严苛的法律,也会有漏洞存在。 各类徇私舞弊,包庇枉法的案件更是层出不穷。 “微臣不是妄言,大秦煤矿富集,光是这八百里秦川之上,要是全找出来,没有一千也有八百。” “要是推而广之,咸阳千里之内,一万座煤矿绰绰有余。” 陈庆十分肯定的说道。 “这么多?” 扶苏震惊地抬起头,不敢相信这个夸张的数字。 “那是当然。” 陈庆笑着点点头。 咸阳千里之内包括哪儿呢? 鄂尔多斯、榆林、神木、山西大部分地区。 全国大部分煤炭都集中在这里,大矿小矿加起来,没有一万才怪。 “太子殿下,这么多煤矿,朝廷采得过来吗?” “当然……不行。” 扶苏把脑袋摇的拨浪鼓一样。 “那不就行了。” “这时候就需要我这样对皇家忠心耿耿,愿意为朝廷分忧的民营资本参与进来嘛!” 陈庆大言不惭地说:“反正与其便宜了别人,不如咱俩二一添作五,肥水不流外人田。” “再说咱们有了钱,以后想做点什么事情也方便。” 扶苏苦笑不已:“先生说得倒是有理。不过……若是以私人的身份开采石涅,想来花费不再少数。再去内库支取钱物,恐怕不妥。” 他性子仁厚,不想占始皇帝的便宜为自己谋私利。 “要啥钱啊?” “别一提生意就是钱。” “咱们花最少的钱,照样能把事情办了。” 马车已经行至八里沟。 周围丘陵环绕,山势低矮却连绵不绝。 唯独中间有一条狭长缓平的谷地,形状有点像后世的姨妈巾。 一队卫兵把守在谷口,看到太子的车架过来,立刻上前行礼。 陈庆打量了一圈周围的山势,就知道周围的群山下,怕是全部埋藏着煤矿。 之所以会被村民打井的时候发现,是因为谷地的煤层埋藏浅。浅到只要拨开十几米的土层,下面全是煤! 遥遥的就能看到村落里一座黑色的小山, 原有的几口水井边,此时民夫穿梭往来,不断把地下的煤炭用辘轳提到地上,然后堆在不远处的空地上。 “先生,三天时间,已经采了数万斤煤。” “这果然是一方风水宝地。” 扶苏欣喜地打量着巨大的煤堆,士气高昂地说道。 陈庆缓缓摇了摇头:“不对。” ??? “怎么不对?” 扶苏不明所以地问道。 “这么搞法不对。” 陈庆比划了下八里沟的位置:“咸阳城人口数十万,如果都采用煤炭取暖,一天用量恐怕要上百万斤。” “光是这样一点点从地下抠,得抠到什么时候?” 扶苏不由地泄气:“再添派些人手,产量也会增加的。” “殿下,你要是答应跟我合伙经营煤矿,我就告诉你应该怎么干。” “花费不多,效果极佳。” 陈庆不由叹息:扶苏哪里都好,就是不贪财不恋权,为人太过正派。 你这样怎么斗得过那些小人呢? 还得我这恶人帮你出谋划策啊! “这……” “好,本宫就答应你,回头就禀明父皇,定将此事办得妥当。” 扶苏转念一想,咸阳周边有上万座煤矿。 就算把这里的煤矿交给陈庆经营,又能怎样? 要是能学得一些经世治国的本事,也算值了。 “光靠这几眼水井,怕是挖到天荒地老也挖不完。” “依微臣之计,不如将这八里沟上面的土层整个移去,露出下方的煤炭,闭着眼睛挖就是了,又快又方便。” 陈庆比划着丘陵之间的谷底,言之凿凿的说道。 扶苏一下子愣住。 八里沟既然以此为名,长度应该差不多就是八里。 最宽的地方恐怕有二里,窄的地方也有一里。 要将十几米的土层移去,这谈何容易! “殿下听我细细道来。” “微臣所见,周边山地中乱石密布,土壤稀少,故此无法耕种。” “而这谷地中因为雨水冲刷,积年累月下来,土质肥沃,故此百姓于此定居。” “咱们大可以用火药开山,形成一层层的阶梯,再将谷地的土壤挪过去,铺上厚厚一层。” “如此山地岂不是变成了良田?” 陈庆扭头望着他。 “这……倒是可以。” “就怕靡费甚巨,得不偿失。” 扶苏犹豫不定。 “我 第116章 什么大保健?我不知道啊 陈庆的断然否决,让扶苏愣在当场。 “殿下,你不必如此看着我。” “所谓惠民之举,得利的应该是众多穷苦百姓。” “可是你想想,咸阳城里谁家宅院最大?需求煤炭最多?” “若是如你这般,恐怕平头百姓得不到多少实利,却便宜了城中的豪门大户。” “反正煤炭便宜,可劲儿造呗!” “他们可不会管这煤炭采掘的时候有多不容易,既然如此廉价,那些豪奢的宫宇殿阁全都设置上暖炉,又不是用不起,对不对?” 陈庆耐心地解释。 扶苏缓缓点头:“确实如此,那依先生所见,应当如何?” 他现在发现,自己无论在见识和格局上,与陈庆相差实在太多。 最好就是听从对方的主意,别擅作主张。 “煤有优劣之分。” “上等煤炭发烟少,热力高。无论用来炼化铜铁,还是家用生火都是极好的。” “下等煤炭发烟大,又不耐烧,杂质多,不堪大用。” “好煤卖好价,劣煤卖低价。” “人也是如此。” 陈庆侃侃而谈:“以微臣之见,咸阳城中老弱无依者,不如每家发些劣煤。不管几百斤还是上千斤,总归能熬过这个冬天。” “烟大无非呛人嘛,总比柴火强,又不是不能用。” 扶苏顿时精神振奋:“好!此计甚妙。百姓……” 陈庆知道,他又要谈宽仁爱民那一套,于是不着痕迹地打断:“不知朝廷中可有类似机构,专司此事?” “这……” 扶苏摇了摇头:“回头我奏禀父皇,立刻添置上。” “既然殿下已经答应将煤矿交由本官处置,那……” 陈庆欲言又止。 扶苏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苦笑着说:“朝廷自然不会白要先生的,出资采买就是了。” “钱倒是不用。” 陈庆大义凛然地说:“我是人民企业家嘛,为百姓做点事情是应该的。” “不如就用劣煤抵了税收如何?” 扶苏一听还有这种好事,当即答应了下来:“当然可以!” 一分钱不花,就能让咸阳城的百姓有煤炭可用,这可真是白捡的实惠! 陈庆嘴角微微勾起。 指望咸阳城里的穷人,才能榨出多少油水来? 始皇帝迁移的十二万户六国权贵才是他的目标! “中等煤炭,价格不高不低,发卖给普通百姓即可。” “上等煤嘛,自然是卖给有钱人。” “如今天寒地冻,可正是用煤的时候。” “微臣保管把它们卖出个好价钱来。” 陈庆信心十足地说。 “先生,石涅可以生火知晓的人并不多。” “再说城中富户,每年秋季都会积攒柴火,恐怕这煤炭一时半会儿卖不出去多少。” 扶苏善意地提醒道。 “殿下,山人自有妙计。” “咸阳宫内的浴室极尽奢华,有了煤炭,也该让它走进千家万户了。” “还有洗浴中心,这行当可大有作为。” 始皇帝的日常享受,远非一般人能够想象。 在公元前两百多年,他已经用上了如后世一般的浴池,还有陶制的地漏,以及给水和排水管道。 在浴室里,还有用于取暖的壁炉,即使在里面不穿衣服也不会着凉。 陈庆知道听宫人说过,但是碍于身份无缘享受,早就惦记很久了。 “不知先生打算如何?” 扶苏好奇地问道。 “微臣打算在咸阳开一家天上人间,专供豪门富户泡澡放松之用。” “什么精油开背啦、泰式按摩啦,该整的都整上。” “西域的胡姬舞娘,安排他百八十个。什么肚皮舞、钢管舞,想看什么就给他们跳什么。” “一旦他们习惯了这样的享受,自然会想在家里也打造自己的私家浴池。” “这煤炭不就有销路了吗?” 陈庆已经可以想象,光是一家天上人间能够给自己带来多少收益。 日进斗金都少了! 麻袋捡钱还差不多! “这……” “先生操持这等行当,似乎不妥。” 扶苏拉不下脸来,羞于提及此事。 “殿下。” “劳逸结合本就是正理。” “大保健老少咸宜,放松解压。虽然提起来未必好听,然则不可或缺。” “再说……” “城中六朝贵族多有不臣之心,他们把钱花在大保健上,总比拿来造反的要好。” “或许……可以安排黑冰台的人入驻其中。人在放松的时候,嘴上就没把门的,不自觉就会吐露一些秘密。” 陈庆苦口婆心地劝道。 这笔钱他不去赚,早晚也会有人盯上的。 既然如此,还不如自己来呢。 扶苏苦思许久:“照先生这样来说,那什么‘大保健’确实有用,本宫就静候佳音了。” 他怕陈庆非得拉着他一起干这等营生,故此婉转的表态。 “包在我身上!” 陈庆痛快地拍了拍胸脯:“大秦就没人比我更懂大保健。” 两人正在说话的时候,有士兵过来通传,外面来了一位姑娘,自称将作少府右中侯之女。 “菱姑娘怎么来了。” 陈庆瞬间心虚:“快让她过来。” “先生,大保健这等场所既然要安插黑冰台的密探,要不要先和赵崇商讨一下?” “他上次被火药震伤内腑,已经卧床数日,不如改天我们一起去登门探访。” 扶苏怀着愧意说道。 “什么大保健,我不知道啊!” “太子殿下你说什么呢。” “咱们分明在聊煤矿的事情嘛!” 陈庆看到相里菱青春动人的身影,未见自己就害羞地垂下头,顿时心驰荡漾。 “先生?” “您不是说……” 扶苏疑惑地追问。 “嗐,我随口瞎掰的。” “那等藏污纳垢之所,本官向来避之不及。” “菱姑娘,你怎么找到这里来了?” 陈庆热情地迎了上去。 “见过陈少府,见过太子殿下。” 相里菱恭敬的行礼后,柔柔地说:“陈少府命我师兄研制造纸术,如今已经有了眉目,父亲派我前来报喜。” “冒昧而来,没有打扰到殿下和陈少府商谈要事吧?” 相里奚如今对女儿看得很紧,然而 第117章 坤儿长在我身上,始皇帝也管不着 清脆的马蹄声回荡在山间小道,车夫站在前面,手握缰绳,时不时呼喝两声。 陈庆坐在后车厢里,目不转睛地盯着近在咫尺的相里菱,很快她的脸色就红得像是煮熟的虾子。 “陈少府有事吗?” 相里菱声若蚊呐地发出羞怯的声音。 “没事,就是想看看你。” 陈庆嘴角挂着戏谑的笑容:“怪好看的。” 相里菱的脸色瞬间娇艳欲滴,红得想要渗出血来一样。 “陈少府,光天化日之下,你不可如此言语轻佻。” 她微微挪动身体,往旁边缩了缩。 “那不是光天化日之下就可以了吗?” 陈庆前倾着身子,目光灼灼地问道。 “也……不可以的。” 相里菱埋着头,像是要找个地方钻进去一样。 陈庆心急的不行,但是又碍于车驾四面透风,难以施展。 秦制:天子驾六,诸侯驾五,卿驾四,大夫三,士二,庶人一。 他自从当上了少府之后,出行都是乘坐四驾的马车,在这个时代毫无疑问是相当高的规格了。 问题是,大秦以武立国。 就连车驾上,也透着一股铁血强悍的作风。 上到始皇帝,下到士大夫,无论文臣武将,马车全是敞篷的,顶上只有一盏圆伞遮风挡雨。 带车厢的马车也有,不过都是妇人、七十岁以上的老臣乘坐。 纯爷们、真汉子,何惧风雨? 你要是出门坐在车厢里,别说朝廷的同僚,就连庶民百姓都瞧不起你! 陈庆馋得都快流口水了,也没敢在他的敞篷马车里干出点什么非礼勿视的事情来。 简直急死个人! “陈少府,你,你要是……” 相里菱支支吾吾,剩下的半句话死活没好意思说出来。 你要是对我有意,就找媒人来我家提亲吧。 这种话她一个女儿家怎么能主动说出来? “我要是怎样?” 陈庆期待了良久,相里菱反而羞得转过头去。 “菱姑娘,不如我跟相里先生商量一下,让你来雷火司做事如何?” “也不需负责什么实务,帮我安排日常行程,上下传达,整理些杂务即可。” 他禁不住迫切的心情,主动提议。 “啊?” “我,不行的。” 相里菱用力地摇了摇头:“我爹不会答应,你……和我爹商量一下吧。” “好!” “我一定说服相里先生。” 陈庆和相里菱所想的完全是两码事。 他想让相里菱当自己的秘书,有事秘书干,没事干秘书。 而对方则在思量着:一旦陈庆提出这等过分的要求,父亲十有八九干脆就摊开了,与之商量二人的婚事。 怀着火热的心思,陈庆壮着胆子,想要拉住她的小手。 相里菱如触电一般,赶忙缩了回去。 她结结巴巴的没话找话问道:“不知陈少府和太子殿下在商量什么机要事宜?” “我们呀,在商量承包煤矿的事情。” “我想把咸阳周边的煤矿全部从官府手中承接下来,和太子合伙经营。” “要不了十年八年,咸阳城中的豪门必然有我陈氏一家。” 陈庆趁着她惊讶抬头的瞬间,眼疾手快的抓住了她的小手,握在掌心把玩起来。 “菱姑娘,你以后可要多多努力啊。” “我……我努力什么。” 相里菱用力挣扎了下,却没能挣脱出来,又羞又急却无可奈何。 “当然是帮老陈家开枝散叶呀。” 陈庆眼见四下无人,凑在她的耳边轻轻说道。 相里菱一时间心中惶惶,抬起头一双湿润晶亮的眸子怔怔地打量着他。 陈庆嘴角勾起,心头大快。 在后世,怕是一万个里面也找不到一个如相里菱这般的。 漂亮、身材好,单纯得有些呆萌。 遇到你会脸红心跳,还会不自觉的偷瞄你。 见到太子和他站在一起,居然傻到先说什么‘见过陈少府’。 陈庆感慨万千,何德何能,让我遇到一个“满眼都是你”的女孩呀。 这都不娶回家,岂不是要天打雷劈! 至于公主? 可去他妈的吧! 实在不行,陛下赐婚就赐婚呗。 反正坤儿长在我的身上,始皇帝还能管得着我晚上睡在谁的房里? “等我好消息。” 陈庆闪电般在她的脸颊上捏了一把,相里菱惊愕地张开小嘴,然后红着脸点点头。 “少府大人,咱们要入城了。” “接下来要往哪走?” 车夫一路上都没发出任何声响,心无旁骛地架着马车,直到这时才突然开口。 “往将作少府去。” 陈庆应了一声,皱起了眉头。 先前的两名密探已经被他拿捏得差不多了,甚至连小本本上记什么都可以打个商量。 赵崇可能发现苗头不对,又换了个老成持重的过来。 哼! 还是炸得轻了,回头再收拾你。 街道上的人流密集起来,相里菱拼命给陈庆打眼色,示意他远离自己。 “唉……” 陈庆一副生无可恋的样子。 什么敞篷跑车都是虚的,哪有房车实在? 等忙完了手头上的事情,一定早点把四轮马车造出来。 闲来无事在车上震一震,再也不会遭遇像今天这种尴尬的境地了。 二人抵达了试制纸张的工坊,还没到路口,相里菱就赶紧跳下车。 “陈少府,我在前面引路。” 陈庆望着她窈窕曼妙的背影,怅然若失。 马匹不安地跺着前蹄,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腐烂酸臭的难闻气息。 简陋的工坊内,突然爆发出一阵嘈杂的呼喊声。 “停车吧。” 陈庆踩在脏水横流的地面上,捂着鼻子朝工坊走去。 相里菱则带着一众师兄弟和民夫、力工从里面出来。 一见朝廷官制的四驾马车,众人不禁肃然起敬。 “参见陈少府。” “免礼。” 陈庆的目光在相里菱身上停留很久,拱手道:“诸位辛苦了。” “大人,我等为朝廷效力是应该的。” “多谢大人体恤之恩。” 工匠们感激地作揖行礼。 “客气什么,都是自家人。” “纸张在何处?” “若是造得好了,本官亲自去给你们请功,一个少丞总是少不了的。 第118章 英雄莫问出处 “大秦之前制造的纸张,便是如此。” “陈少府请看。” 众人把陈庆迎了上去,带头的工匠拿起一沓粗陋的纸张递了过来。 “本官知道。” 陈庆轻蔑的瞄了一眼。 这哪儿能叫纸啊!连擦粑粑都不行。 “小的经过大人提点,反复研究了其制作工艺。” “总结出其不堪用的缘由大致有两点:一,捣舂的力度不够,纸浆不够细,故此才十分粗糙,无法用于书写。” “小的立刻就想,如果用水车的百斤大锤来捣,势必效果拔群。” 陈庆赞赏的看了对方一眼:“你叫什么名字?” “回禀大人,小的名叫杨宝。” “原来还是有姓的,可是士人出身?” 陈庆好奇的问道。 他手下正缺人干活,杨宝思路敏捷,善于总结归纳,是个可造之材。 “小的……小的……” “姓是师父给取的,小的原名叫羊宝,就是……” 杨宝涨红了脸,磕磕巴巴的解释道。 “哦……” 陈庆了然的点点头。 原来又是一个贱名,只不过他父母取名也实在太随便了些。 “你听过一句话没有?” “英雄不问出身。” “本官当年也不过是个沿街叫卖冰水的小贩而已。” 陈庆拍了拍他的肩头,郑重其事的说道。 “小的……” 杨宝一下子红了眼眶,噗通跪在地上:“大人知遇之恩,小的没齿难忘。” “男儿膝下有黄金,怎可动不动就下跪。” 陈庆扶起对方:“你只要把纸造好了,将来史书上必然有你的名字。出身微末又如何?加官进爵,荫妻封子,将来谁不把你当贵族对待?” “小的一定竭尽全力,造出世上最好的纸来。” 杨宝一瞬间浑身充满了干劲,准备把造纸当成毕生的事业。 “你刚才还没说第二点呢?” 陈庆揽着对方的肩膀,朝着工坊里走去。 相里菱痴痴的望着他的背影,心中浮想联翩。 秦墨怪不得会衰落。 方才陈庆那番说辞,她父亲想破了脑袋也说不出来。 如果…… 由陈庆来接掌秦墨会怎样呢? 相里菱是女儿身,这一直是父亲的心病。 师兄弟们或许手艺高超,然而却没有一个具有领袖群伦的才干。 他要是我的郎君,似乎…… 相里菱脸色微微泛红,打算找个合适的机会,跟父亲提一下此事。 “第二点,还是小的无意中发现的。” 杨宝精神振奋,连腰杆都挺得更直了。 他抓着那团粗陋的麻纸:“大人请看,这上面的疙疙瘩瘩如此之多,板结成块,纸张无论如何制造都无法平整。” “小的先前受困于此多日。” “偶然一天起夜时,闻到了一股怪味儿。” 陈庆走到院中,见到一口大锅里冒着腾腾热气。 混浊的绿水中,翻腾着树皮、草腾和麻团。 “石灰?” “你把原材料熬煮了一遍,还加入了腐蚀性的材料?” 陈庆虽然不知道造纸术具体的流程,但是凭借后世的知识,瞧一眼也明白了大概。 “嗯!” 杨宝兴奋的猛点头:“小人半夜睡不着,循着味道找了过去,原来是织造坊在处理麻料。” “原麻中多有杂质,还有草木中沾染的浆液,使其团结在一起。” “欲纺织成布,需得先以小火熬煮三天三夜,加以灰水或者石灰,化去其中杂质,脱去其颜色,如此才堪用。” “小的当时茅塞顿开。” “这纸张不就该和布匹一样嘛!” “同样是薄薄的一张,同样需要色泽清淡。” “小的马上回来,把所有原料同样熬煮了一遍。” 陈庆嘴角露出笑意:“然后就成了!” “对!” 杨宝兴奋地猛点头:“大人您来看。” 工坊内有一间特制的暖房,门上还挂着竹帘。 离得老远都能感觉到一股热烘烘的气息。 杨宝走进去,里面居然还有不少人。 院子里的熬煮出来的原料捣碎后放进原浆池,用筛网捞起来之后,送进这里进行烘干。 一群光着膀子的大汉来往穿梭,把湿淋淋的纸张贴在墙上或者放置在架子上,等它们晾干后,再收集成厚厚的一摞,压在木板下,再堆上重物。 陈庆在门口瞄了一眼,众人分工明确,已经有了作坊式生产的雏形。 “大人请看。” 杨宝费了好大的力气,才从底下抽出了几张压好的新纸。 他喜气洋洋的捧着过来,递到陈庆的手里。 “就是这东西!” “杨宝,你立下大功了!” 入手的感觉光滑平整,用力拉扯了一下,韧性也十分不错。 陈庆顿时大喜。 这就是他想要的纸! “小的不敢居功,能为大人效力,是小人的福气。” 杨宝谦虚的说道。 “有没有功劳可不是你说了算。” “杨宝,你等着当官吧。” 陈庆郑重地点点头。 杨宝先是一愣,然后露出压制不住的狂喜之色。 官之一字,古往今来不知道迷倒了多少人,何况是他这种出身贫寒之辈。 “多谢大人赏赐,小的……” 他的马屁还没拍完,陈庆就不耐烦的拉住对方:“跟你说了,别动不动就下跪。要谢也不必谢我,是陛下赏你的官。还有,菱姑娘风尘仆仆的替你传信,将来发达之后,可别忘了相里家的栽培之恩。” 杨宝恭敬地作揖道:“小人必不敢忘,如有辜负师门,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陈庆把纸张拿在手里抖了抖,接着问起了正事:“这些纸造价如何?” “大人,成本高不到哪里去。” “小的实验过,麻料做出来的纸张反而质量不好。” “倒是树皮经过捶打后,造出来的纸平薄整齐,纹理细腻,最适合书写。” “小的心想,剥树皮也不是什么力气活。” “哪怕大树剥不动,小树苗或者枝干之类的,总要容易剥得多。” “城中百姓家里的老弱妇孺,若是闲来无事,随便找个地方,一天下来也能剥不少,收购的价钱可以压得很低。” 杨宝条理清晰的说出心里的想法,等待对方训示。 “杨宝, 第119章 矿井才是匈奴最好的归宿 陈庆命人装了一沓新鲜出炉的纸张,准备进宫报喜,顺便给杨宝请功。 刚出门,一个探头探脑的人影飞快地迎上来。 “东家……” “李乙?” 陈庆见其神色慌乱,心里咯噔一下。 “出什么乱子了?” “东家……” 李乙还未近前,一股强烈的尿骚味儿扑面而来。 陈庆皱起眉头,屏住了呼吸。 “我等刮完了咸阳城的女厕,硝石仍旧不足使用。” “里面的杂质实在太多,熬煮完分量连一半都剩不下。” “现在火药配得差不多了,可总数还差一百斤左右。” “要不要……小的往里面添些木炭,把分量凑足。” 秦法严苛,始皇帝命陈庆三日内上交一千斤火药。 别说差一百斤,就算差十斤都不行。 李乙也是慌了手脚,才匆匆来找陈庆商议。 “你这猪脑子想出的什么馊主意!” “火药配比那是随便能改的?” 陈庆疾言厉色的呵斥道。 “东家……” 李乙苦着脸,委屈巴巴地看着他。 明天就到了上交火药的日期,让他们上哪儿去找一百斤火药去? “我给你些银钱。” “菱姑娘,身上带钱了没有?” 陈庆在自己身上摸了摸,口袋里空空如也。 他平时在扶苏那里蹭吃蹭喝习惯了,一应所需全都是太子府供应。 再加上铜钱沉重,所以养成了不带钱的习惯。 “我这里有。” 相里菱直接把钱袋掏了出来:“够不够?” 陈庆接在手里掂了掂,“差不多。” “大人,我们这里也有。” “用我们的吧。” 杨宝等人纷纷慷慨解囊。 “用不了那么多。” 陈庆连忙推辞。 他把钱袋里的方孔圆钱全部倒了出来,吩咐道:“你去咸阳城里的铜铁作坊,挨家挨户收购锻打溅出来的料渣。大的不要,小的也不要,米粒左右为最佳。” “也不用管里面杂质多少,只要够硬就行了。” “还有将作少府里积攒的料渣必然不在少数,你去找相里先生,全部都收回来,掺在火药里。” 李乙神情惊惶:“东家,这能行吗?” 他觉得添木炭已经够弄虚作假的了,没想到陈庆直接让他添料渣。 “行吗?你给我把吗字去了!” “让你干什么你就干什么!” 陈庆没好气地推了他一把,恨不得上脚去踹。 “哦。” 李乙不知所措地点点头,转身欲走。 “陈少府,我带他去找我爹吧。” “秦墨在将作少府效力多年,你要的东西我知道在哪里。” 相里菱主动提议。 “嗯。” 陈庆点点头:“辛苦菱姑娘了。” “哪里的话。” 相里菱注意到,对方把钱给了李乙,却将钱袋不动声色的收进自己怀里,顿时羞臊难当。 —— 黄昏时分。 扶苏从八里沟回来,匆匆进了御书房,然后一直驻留到现在。 “先生所言之事,儿臣实在拿捏不定,请父皇裁决。” 他原原本本的将陈庆的提议复述了一遍,又坦诚的说出了自己的顾虑。 “承包煤矿,合伙做生意?” “他还要开一家天上人间……” 嬴政嘴角勾起玩味的笑容:“尽皆允之。有何不可?” “啊?” 扶苏惊讶地抬起头:“儿臣担心,此举似是开了个坏头。若是商贾人人学先生那般,攀附权贵,将朝廷产业吞没囊中……” 嬴政摇了摇头:“你当没有陈庆,这样的事还少了吗?” “扶苏,人性驱利!” “地方豪强多如牛毛,世代如此。” “若真如陈庆所说,石涅矿分布如此广泛,就算他不干,早晚也有别人盯上,最终的结果都是一样的。” 扶苏皱起了眉头,“那……” “你是大秦的太子,眼界便不能局限于一隅。” 嬴政苦心训导:“昔日伐楚之战,李信大败而归。寡人不得已,去请王翦出山。其多要求赏赐良田美宅,锦衣玉食。寡人一一答应,方才换来大秦的万里江山。” “有舍,才有得。” “只要是为大秦效力,区区石涅,别说合伙经营,就是赠予他陈庆又何妨?” “你可知那五年规划若真能实现,到时会如何?” 扶苏茫然地抬起头:“如何?” “大秦兵锋所向,再无一合之敌,江山无远弗届。” “天下,真正的尽皆归属大秦。” 嬴政的五指缓慢而用力地合在一起,眼中流露出的雄心壮志像是炽热的火焰般高涨。 “到那时候,所得何止十倍、百倍?” 扶苏缓缓点头:“儿臣明白了。” 嬴政拍了拍他的肩头:“寡人在一天,陈庆便掀不起什么大风浪来。若是……寡人自有处置。” “父皇,儿臣发现……” 扶苏突然感受到一种危险的苗头,急忙问道:“先生似乎已经心有所属,便是那将作少府相里中侯的女儿。父皇若是有意赐婚,还请早些做出决断。” “相里家?” 嬴政不屑地摇了摇头。 自从墨家分裂之后,声势早就大不如前。 相里奚顶多算是个破落户,哪比得上他的女儿? 陈庆此人奸猾狡诈,想必一定会做出适合自己的选择。 “陛下,雷火司陈少府求见。” 侍者进来通传道。 “宣。” 陈庆等候在门外,听到嬴政浑厚的嗓音,喜滋滋的捧着一卷纸张走进书房。 “恭喜陛下,贺喜陛下。” “微臣殚精竭虑,终不负所托,将纸造好了。” “请陛下赏观。” 嬴政面色一喜:“哦,呈上来给寡人看看。” 扶苏立刻过去,把纸张接在手里,一边仔细打量着一边往御案后走去。 哗啦啦。 嬴政凌空抖动了一下,果然和以前所见的纸大为不同。 他铺在桌上,提笔书写下几行字,顿时满意得直点头。 陈庆察言观色,开始介绍纸张的妙处。 “微臣建议,将作少府当令设府衙,专司造纸一事。” “原料用茅草、藤蔓、树枝树皮皆可。” “朝廷可在乡镇中设点收购,价格与柴火等同即可。” “待煤炭推广开,咸阳城中木柴的用量必定大 第120章 明君你来当,坏人我来做 翌日,清晨。 介于大秦朝反人类的早朝制度,陈庆提前以各种缘由请了一个月的假。 上朝是不可能上朝的,这辈子都不会去上朝的。反正咸阳宫随便他进出,靠摸鱼也能维持得了生活。 吱呀一声门响。 热巴端着热水,盆沿上还搭着一条锦帕,迟疑片刻后,朝着陈庆的房门走去。 相里菱的出现,让她升起了浓浓的危机感。 虽然陈庆保证过,一旦蒙甘和娜扎出事,大秦虎狼之师顷刻之间便能踏平莎车国,为他们报仇。 可热巴还是不放心。 她想要做点什么,让这份保证更加可靠。 别人能做的,她也能做,而且还要做的更好。 笃笃笃。 “大人,该起床洗漱了。” “热水我给您端来啦。” 热巴敲了敲门,仔细听着屋里的动静。 “唔?嗯……” 陈庆翻了个身,继续睡觉。 热巴顿时站在门口不知所措,想继续敲门又怕惹得他发火。 突然,一阵热烈的欢呼声从隔壁传来。 “杨师兄,你当官了!” “师父,我没听错的话,杨师兄当上将作少府右中侯了?” “师父,您也升了一级!” “这下左右中侯都是我们秦墨的人啦!” “杨师兄,你可算出人头地,光宗耀祖啦!” 朝会开完,咸阳宫中就派来使者宣布了始皇帝的诏旨。 杨宝造纸有功,被封为将作少府右中侯,专司造纸一事。 相里奚短短时间内又升了一级,坐上了陈庆之前的位子。 秦墨门徒自然欢欣雀跃,眼神羡慕的围着杨宝恭贺连连。 “师父……” 杨宝的眉宇间流露出遮掩不住的喜色,对相里奚的态度却恭敬如常。 “多谢师父教导之恩。” “没有师父苦心栽培,就没有我杨宝今天。” 他跪在地上,五体投地行跪拜大礼。 相里奚先前还是有点嫉妒的。 之前蹉跎半生,才混了个大匠。 结果徒弟倒是官运亨通,一朝之间就变成了有品有级的正儿八经朝廷官员。 “起来。” “你如今也是有官身的人了,不可随意向别人下跪。” “要是让别人看见,还以为我欺凌同僚呢。” 相里奚用大手拽着他站了起来。 杨宝郑重地说:“一日为师,终身为父。不管我今后身居何职,您都是我的师父。” “我看呀,真正该谢的人是陈少府才对。” “他昨日才说你能当少丞,今日就有封赏下来,定然是他在陛下面前替你美言了。” “杨师兄,你还不去谢过陈少府大恩?” 相里菱在旁边巧笑嫣然地说道。 “对对对。” 杨宝用力地猛点头:“我这就去登门道谢。” “我等一同前往。” “师兄,我们随你去。” 众多同门神情热切,簇拥在杨宝身边,朝着陈庆所居的院落走去。 相里奚被晾在一边,心头顿时不爽。 “爹。” 相里菱劝道:“论做官,咱们秦墨所有人加起来,也不如陈少府一个。师门兄弟们,谁不想有个好前程?您能给他们安排了吗?” “你这不孝女!” 相里奚指点着她:“我再不成气候,也是你爹!整天胳膊肘往外拐,简直气死老夫了。” “爹,谁不孝顺啦。” “您整天心心念念想要光复墨家。” “依我看,由陈少府来主持秦墨,说不定真能实现您心中所愿。” 相里菱凑过去,抱着他的胳膊撒娇。 昨夜她就提过此事,只不过父亲还在犹豫,没答应也没反对。 “那你爹干嘛去?” 相里奚翻了个白眼。 “您年纪也不小了,身体愈发不如往昔。往后可以颐养天年,含饴弄孙什么的,该享享清福啦。” “孙从哪儿来?你这丫头说出来也不嫌害臊!” 相里菱的脑袋上被重重地戳了一下。 “此事由不得你擅作主张。” “相里家师承墨圣,又非一般庶民百姓,万不可做出那无礼失节之事。” “等他来找我再说吧。” “阿菱,你……” 相里奚还要再叮嘱几句,相里菱已经嘟起了嘴:“知道啦,别念叨了行不行?” “唉……” 望着女儿离去的背影,相里奚重重叹了口气。 女大不中留啊! —— 杨宝等人过来的时候,热巴霎时间惊慌万状,不知道该去还是该留。 “请姑娘禀报一声,秦墨杨宝前来求见。” “啊?是,是是。” 热巴哪有当丫鬟的经验,慌慌张张的要再次敲门。 吱呀—— 陈庆拉开门,满面春风的站在那里。 “大早上就吵吵嚷嚷,杨宝,陛下赏赐你了?” “陈少府。” 杨宝深深地作揖行礼:“陛下封我为将作少府右中侯,将我师父提拔为左中侯,多谢您提携之恩,杨宝必鞍前马后,结草衔环以报。” “秦墨必不忘陈少府大恩。” 众多同门师兄弟同时像陈庆行礼,态度十分恭敬。 “小事一桩,何须如此。” 陈庆看到热巴端着水盆,不做所措的站在那里,顿时挽起袖子。 热巴愣了下,赶忙往前一步,把水盆递在他的身前。 “杨宝,造纸一事大有可为。” “尔后务须勤勉,不可懈怠。” 热巴在门口站了许久,水都凉了。 不过用来洗脸,却分外提神。 陈庆一边擦脸一边训诫对方。 “回去吧,记得替我向相里先生道喜。” “诺。” 他越是做出这样满不在乎的样子,秦墨众人越是觉得他高山仰止,非同一般,态度比以往恭敬了无数倍。 杨宝等人还未走远,扶苏的仪驾已经出现在不远处。 “你回去吧,这里不用你服侍。” “记得下次不要端着水盆傻站在了外边,有需要我自然会叫你的。” 陈庆把锦帕重新搭上盆沿,笑着挥手道:“太子殿下今日不用上朝了?” “先生。” 扶苏心事重重地过来:“本宫听说您在运往北地的火药中,加了无数铜铁废渣。如此一来,火药爆炸的时候岂不是……” “对呀,威力何止增添一倍。” “杀伤范围起码能达到二三十米。” “以匈奴的披甲 第121章 人生如戏,全靠演技 扶苏虽然听得半懂不懂的,但看得出来陈庆的态度十分坚决。 他实在想不明白,对方又不属于这个时代,对异族哪来这么强烈的敌意? 除非…… 陈庆意味深长的笑了笑。 按照扶苏的年纪推算,他四五岁开始记事的时候,正赶上始皇帝开启横扫六国的统一之战。 在他的成长过程中,听到的是源源不断的捷报。 大秦灭韩、攻赵、伐魏、征楚…… 就连他去北地监军的时候,蒙恬动辄率大军长驱直入,打得匈奴望风而逃。 做出毫无疑问的强者一方,扶苏不免生出对弱者的怜悯之情。 他不像始皇帝,没有经历过自小被欺凌压迫,孤苦无依,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那种苦楚。 因此才能养出一颗宽仁博爱的心思。 陈庆心道:要是让你知道后世的五胡乱华,百姓被胡人当成两脚羊;崖山海战,十万军民跳海殉国,你也会有一副比我还硬的心肠。 始皇帝经常把大秦虎狼之师挂在嘴边上,那可真不是吹的。 大秦兵锋之盛,盖压当世。 始皇帝又是个坚毅果决,执行力超强的帝王。 我既然来到这里,又怎能不想办法做点什么呢? 别跟我讲什么礼义道德,后世的仇,我就是要现下给报了。 热巴的双手捧着陶盆,水面上荡起一圈圈的涟漪。 她浑身都在发抖,双腿都变得绵软无力。 这位朝夕相处的大人怎会如此? 他怎能说出那样的话? 异族难道就不是人吗? 莎车国与大秦远隔数千里,我们又没招你惹你。 “今日运送火药的车队就要出发了吧?” “咱们一起去看看。” 陈庆丝毫没在意热巴的眼光,主动和扶苏攀谈起来。 “哦,没错。” 扶苏这才收起复杂的心思,和他一边走一边说话。 “火药切记要防潮防湿。” “另外路上要注意,小心明火。搬运的时候一定要轻手轻脚,受到剧烈撞击后也容易爆炸。” 陈庆注意到,扶苏身边的几名侍卫全副武装,显然做好了长途跋涉的准备。 他们原本就是北军中的精锐,奉命护送太子回咸阳。 而今押运火药的任务同样交给了这群人。 “这批火药和先前使用的不同,里面加入了大量铜铁废渣,爆炸时弹丸纷飞,起码要保证二三十步的安全距离才行。” “最好是据城以守,点燃火绳后扔出去立刻躲在女墙下面,防止误伤到自己人。” “还有,请各位跟蒙恬将军说一声:想要更多的火药,还请勿造杀孽,多俘虏些匈奴回来,青壮男女和幼童都要。” “本官必有厚报。” 陈庆冲着北军士兵拱拱手。 “诺。” “小人会禀明蒙将军。” 对方连忙还礼,恭敬地应下。 两人一路前行,径直去了将作少府的临时火药作坊。 负责此事的都是铜铁铺的老伙计。 他们在工造之事上或许没什么天赋,但就有一点好:足够听话。 陈庆捣鼓出的许多新东西,研制过程也不是一帆风顺的。 在一次次的生产事故中,血淋淋的教训告诉他们,东家没发话的事情,千万别擅作主张。 “李乙,何时能装好?” “箱子里多放点茅草,千万别偷奸耍滑。” 隔着老远就看到李乙和同伴们抬着沉重的箩筐从大门里出来,然后把装满火药的竹筒一个个摆放进马车上的木箱里。 “东家,您放心。” “参见太子殿下。” 李乙回过头来才发现扶苏也在,连忙跪地行礼。 “咦……” “你们这是?” 陈庆扫视了一圈,发现每个人身上都脏兮兮的,像是从煤堆里刚爬出来似的。 另外他们身上还散发着强烈的恶臭,简直和粪坑里腌出来的的味道差不多。 “东家,我等连夜赶制火药,是以没来得及收拾。” “等会儿装上车,我们再去洗漱。” 李乙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露出洁白的牙齿。 “先别洗。” “我看这样就挺好。” 陈庆脑海中灵光一闪,有了主意。 “东家……” 李乙惊疑不定的望着他。 虽然不清楚自己现在的状况,但想必是十分有碍观瞻的。 都这样了还挺好? “殿下,不如我们今日就把召集百姓开采八里沟煤矿的事情给办了。” “现成的群众演员不用,岂不是可惜?” 陈庆玩味的笑着说。 “不知先生有何妙计?” 扶苏笑着问道。 “等会儿你就知道了。” “李乙,你们装完火药后,随我来。” —— 半个时辰后。 一队侍卫兵分五路从宜春宫出来,朝着咸阳的各处城关要道进发。 抵达人流密集的位置后,他们用熬烂的米浆在墙上刷了几下,把一张告示贴了上去。 “大人,这是什么东西啊?” “可是皇榜?” “肯定是皇榜,连丝帛都用上了。” “我怎么看着不太像帛布呀。” 百姓们纷纷围了上来,关心的却不是告示上的文字,而是琢磨着能不能偷偷把那张‘丝帛’揭下来,回家裁衣服。 “都让开,让我瞧瞧。” 一名士人打扮的男子挤进人群,扫了一眼后,大失所望。 “先生,上面说的什么呀?” “给我们讲讲吧。” “是啊,说给大家听听。” 好不容易遇到一个识字的,百姓们七嘴八舌的围住了对方。 “太子殿下要在城郊八里沟开采石涅,召集城中闲暇劳力。” “去的每人每天管两餐饭,以后还可以去城外的磨坊兑换面粉。” “上面还说,开采出来的石涅可以烧火取暖,采出来后,会发放给贫苦百姓以做过冬之用。” “唉……太子殿下不关心军国大事,却弄这些鸡零狗碎的东西作甚。” “我等空有一身学问,却报国无门。” 士人满脸忧愁的感慨了一声。 “一天管两餐饭,还可以去磨坊兑换面粉?” “有这等好事吗?” “大家不要去,小心一去就回不来了。” “太子殿下不是那等人吧。” “呵,朝廷年年征发民夫,尔等难道还不知晓其中 第122章 尬得原地抠出三室一厅 陈庆和扶苏两个坐在暖炉旁,悠闲的品茶叙话。 “纸张造出来,下一步就该搞活字印刷术了。” “朝廷有什么大事,应该广而告之,而不是任由百姓猜测甚至诋毁。” “要让他们知道,为何如此,这样做有什么好处。” “光靠人力书写,费时费力不说,还容易出现错漏。” 扶苏为了示以诚意,几份告示都是亲笔书写的,此时不由活动着酸痛的手腕。 “活字印刷术?” 听到这个陌生的名字,他好奇地转过头来。 “就如咱们平时的印章一样,不过每个上面只雕刻一个字。” “只要把所有字体全部做出来,然后就可以按照顺序排列,组成不同的语句。” 陈庆顺手拿起桌上的托盘。 “所有印章都是同一般高度,然后在这里摆好,固定住,刷上一层墨汁。” “把纸张往上面一按,雕版上的字就印到纸上去了。” “一刷就是一张,一天印个几千上万份都不在话下。” 陈庆空手比划着演示了一遍。 “此法甚妙!” “我怎么没想到!” 扶苏激动地站了起来。 “以前没有纸,你当然想不到。” “万事万物的发展都是有其客观定律在里面的。” “我也只不过是拾后人牙慧而已。” 陈庆谦虚的说了一句,眼角余光瞄到外面有侍卫押着一个衣衫褴褛的乞丐进来,顿时笑着说:“殿下,人来了。” “李乙。” “东家。” “你头上这是怎么了?谁敢打我陈少府的人!” 陈庆看到对方一直捂着脑袋龇牙咧嘴的,不由怒目而视。 “东家,不碍事的。” 李乙有苦难言。 就因为骂了一句‘入你婆娘’,结果那人竟然躲在人群里,趁乱用石块砸破了他的脑袋。 恰好他又有任务在身,生怕耽误了东家的大事,也不敢回头找人理论。 陈庆看到对方浑身脏污的样子,猜测出了大概。 “你受苦了,回头我就给你登记造册,把吏籍落实了。” “谢东家大恩。” 李乙一听这话,头不疼了,也不委屈了,浑身都充满了干劲。 这时候,其余的伙计们也陆陆续续归来。 “事情办得怎么样?” “跟着来看热闹的人多不多?” 陈庆脸色肃然地问道。 “多!” “门外的路都快被堵住了。” 众人齐刷刷点头。 “好!” 陈庆兴奋地说:“每人去支领一百斤粮,扛回自己家去,记得别被人发现了行踪。” “还有,出门的时候告诉大家,只有前五十人才有这么多粮领。” “后面的两百人,每人只有二十斤粮。” “前一千名,每人只有两斤粮。” “其余的话就照我先前教你们的。” 李乙等人猛点头,眼中露出欣喜之色:“我们知晓了。” 陈庆招招手:“殿下,让你看看什么叫从众心理。” 扶苏哭笑不得。 他知道这样的方法会管用,但总觉得如此愚弄百姓,不够光明磊落。 两人结伴出去,躲在暗处盯着大门口。 不一会儿,李乙等人扛着大麻袋喜气洋洋走了出去。 “等等。” 陈庆突然发声叫住了他们。 “东家,还有什么事?” “差点东西。” 陈庆飞快的折了根树枝,在李乙的麻袋上捅了几下,弄出小小的漏洞。 金灿灿的小米哗哗冒了出来,吓得李乙赶忙伸手捂住。 “可以了,就这样。” 陈庆拍拍手:“去吧。” 李乙等人不明所以,酝酿了会儿情绪后,才展露出一张喜气洋洋的笑脸走了出去。 “出来啦!” “这几个乞丐还真是胆大包天。” “他们肩上扛着的是什么东西?” “呦,我怎么瞧着像是粮包啊。” 人群不约而同的朝前面涌去,把整条街道挤得水泄不通。 “你们想干什么?” 李乙紧张地往后退了一步:“这是太子赏我们的粮食,光天化日之下,尔等还想强抢不成!” “真的是粮食。” “洒出来了!” “是粟米,还是新的。” 黄橙橙的小米不断从指缝间洒下,落在尘泥里。 每一个人都瞪大了眼睛,露出不可置信的表情。 “小哥先慢走。” “太子怎么会赏你们那么多粮食?” “是呀,说给我们听听吧。” 百姓们眼神热切,把他们围在中间,眼神中露出嫉妒和贪婪。 李乙等人神情慌张,互相对视了一眼。 “罢了。” “原本不想告诉你们这些蠢物的。” 他叹了口气说:“我要如实说来,你们可得放我离开。” “行行行。” “你尽管说就是。” “太子府就在眼前,我等怎敢作奸犯科。” 众人连声保证。 李乙紧紧的捂着粮袋上的缺口,这才松了口气。 他清了清嗓子,大声喊道:“太子殿下说了,谁先来报名,可以领一百斤粮食,当做路上的盘缠!” 此言一出,顿时全场哗然。 “只有先到的才能领,本来我是不打算说的。” “听说来得越晚,领得越少。” “我还要回去叫那些穷兄弟来领粮食呢,你们快让开。” 李乙着急忙慌的要往外闯。 “先别走。” “小兄弟你再说一下,这粮食不是平白给你的吧?” “领了粮是不是要被征民夫?” 众人自然不会放他离开,依旧堵得严严实实。 李乙当即横眉竖目:“入你婆娘,谁敢污蔑太子殿下!” “都说了,这粮食是发放的盘缠,只要去八里沟干上一个冬天,粮食就归自己了。” “太子殿下大仁大义,一心为我们百姓着想。” “你们这等烂了心肠的背后妄议是非,不怕遭天打雷劈吗?!” 其余同伴也纷纷附和:“太子又给我们发粮,又管我们饭吃,就是我们的再世爹娘。谁敢嚼舌根,俺就是豁出命来,也要报答殿下的活命之恩!” “我从小到大也没吃过一百斤粮啊!太子殿下对我比爹娘还要好。” “可怜我那老娘,八岁就给活生生饿死了。要是早日遇到太子殿下,何至于此!” 乞丐们说起伤心往事,呜 第123章 哄堂大孝 虽然出了点小小的纰漏,但是淳朴的大秦百姓仍旧对这份好差事趋之若鹜。 太子贤名在外,十有八九不会做出坑害百姓的事情来。 加上实打实的粮食摆在眼前,人群顿时蜂拥而入。 扶苏立刻吩咐文吏登基造册,眨眼间门口就排出了一条长龙。 两刻钟后。 李乙等人把粮食扛回了自己家,欢欢喜喜的回来复命。 陈庆面色阴沉,严厉地打量着他们,立时让每个人小心谨慎起来。 “刚才谁说从小到大没吃过一百斤粮的?” 几人互相交换了下眼色,一名身材壮硕的工匠站了出来:“东家,是小的。” “你特么长这么大块头,说什么没吃过一百斤粮,你自己信吗?” 陈庆戳中他的胸膛责问道。 “东家……小的自幼贫苦。” “我父亲是猎户,不善耕种,平日里多以野菜和山中小兽果腹。” “老鼠和兔子吃得最多,确实没怎么吃过粮食。” 那人羞愧地低下头。 陈庆差点被气笑了:“合着没粮食吃,你吃肉啊!你特娘的可真是个人才。” 众人忍不住低头发出一阵窃笑。 “别笑了!” “谁说自己老娘八岁被饿死了?” 陈洋板着脸,再次呵斥道。 “东家,是我。” 另一人低眉耷眼的站了出来。 “你老娘八岁被饿死,哪儿来的你?” “石头缝里蹦出来的?” 陈庆疾言厉色的训斥道。 “东家,我,我……” “小的本来想说妹妹的,可我妹子八岁那年差点被饿死,又缓过来了。” “她现在活得好好的,也嫁人成了家,还有两个孩子。” “我一想不能好端端的咒她,就……就改口说我娘了。” 那人臊红了脸,磕磕巴巴地说道。 陈庆顿时气急:“你怕咒自家妹子,就不怕咒你娘?” “那不一样啊。” “我妹子没真死,我娘早就过世了呀。” “想必她老人家不会怪罪的。” 对方说完,深深地垂下头去。 “你……” “好一个大孝子啊!” “我手下一个两个的,全都是人才。” 陈庆气极反笑,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众人羞愧的低下头。 李乙小声辩驳道:“东家,您让我等打个铜铁器具,不用您多吩咐,我们就办得利利索索的。让我们干这等事情,实在……非我等所能呀。” 陈庆摆摆手:“行了行了,别给自己找借口。” “既然你们这么喜欢打铁,那还接着干老本行吧。” “八里沟的煤矿开采在即,需要的工具不在少数。” “本官命你们十日之内打造出来,可有问题?” 李乙兴奋地猛点头:“东家放心,包在我等身上。” 陈庆叹了口气:“改天我给你们把吏籍上报朝廷,你等都是有名有籍的朝廷吏员了。” “雷火司要是有合适的差事,本官必不会忘了你们。” “还有,明日我和太子殿下去城外划地,总会给你们留出安置家业的地方。” “手里都有钱没?” “本官总不好损公肥私,用朝廷的钱给你们造房子。” 一听这话,李乙等人顿时如打了鸡血一般。 “有有有!” “东家,我等又不是造什么豪门大宅,有个三间屋就够住的了。” “真给我们分地造房子呀?” 现在他们居住的地方虽然条件也不差,但毕竟不是自己的地方。 再者,住的时间长了也从周围的住户那里打听到了些许风言风语。 那栋大宅的原主人是赵国故旧,因为卷入一桩谋逆大案,被满门连坐。 据说官兵来的时候,家主率众拼死抵抗,当场死伤上百人。 从那以后,一到晚上每个人都疑神疑鬼的,好似会有冤魂前来索命一般。 “我陈庆是那等忘恩负义的人吗?” “你们从代郡一路跟我出来,如今本官已经升任少府,有我一口吃的,自然有你们的汤喝。” “等在咸阳城有了自己的家业,尔等也是咸阳人啦。” “若是闲暇的时候,回乡探望父老乡亲,又有朝廷正职在身,又在咸阳安家置业,也算是衣锦还乡。” 李乙兴奋地满脸通红,脑袋点得像是小鸡啄米一样。 他们已经可以想象自己风风光光回到代郡时,乡邻亲朋那羡慕仰望的眼神。 “回去吧。” “若是银钱不足的,跟我说一声。” “宅院造得大一些,家乡有亲属没接过来的,也托人捎封家书回去,接过来合家团聚。” 陈庆好言宽慰了几句。 “多谢东家再造之恩,我等做牛做马也无以报答。” 李乙深深地弯下腰,一揖到底。 训斥完自己的手下,陈庆早早回了自己的居所。 明日不但要去城外划地,更重要的是要参加早朝。 始皇帝三日之内呈上大秦五年发展规划,明天可就到期了。 虽然此事转交给了扶苏,但陈庆总不能袖手旁观。 以李斯的才智和见识,他不可能不明白这份规划意味着什么。 若是不拼死反扑那才怪了。 陈庆已经做好了舌战群儒,打一场硬仗的准备。 “姑娘,你是太子府的侍女?” 一道熟悉的悦耳声音从门外传来。 “啊……我,是太子殿下安排我来服侍大人的。” 热巴拘谨的垂下头去。 她听到陈庆回来的动静,端了盆热水过来,打算体现一下自己的价值。 万万没想到,相里菱居然又来了。 “给我吧。” “陈少府他不用外人服侍。” 相里菱抓住了盆沿,语气中透着坚决的意味。 “这样……不太好吧,殿下那里我没法交代。” 热巴紧紧地抓住陶盆不肯松手。 她在大秦无依无靠,只有跟陈庆还算熟悉,自然要牢牢抓住这根救命稻草。 “太子殿下不会在意这种小事的,你也省得清闲。” “给我。” 相里菱自幼就跟随父亲,给他打下手,又练习过墨家的技击之术,身体素质哪是热巴能比的。 “不要,你别抢。” “水洒出来了。” “这是给大人洗脚的。” 热巴委屈地求饶。 “我来给他洗。” 相里菱暗暗 第124章 因为你爹是始皇帝 热巴舒了口气,遥望着相里菱离去的背影,心中五味杂陈。 亡国之女,命何其贱也? 就连想要豁出去脸皮逢迎讨好秦朝的大官,都需要跟人勾心斗角。 “先生在家吗?” 正在她多愁善感的时候,扶苏抱着一摞厚厚的新纸登门拜访。 “太子殿下来啦。” 陈庆打开门,笑脸相迎。 “先生,明日早朝本宫要提交这份大秦五年发展规划。” “其中多有错漏粗疏之处,还请先生帮忙勘正。” 扶苏紧张而慎重地说道。 “出不了什么大乱子的。” “不是我瞧不起他们,朝中能看懂这份规划的,连三两人都没有。” “你怎么说他们怎么听就是了。” “反正自有陛下圣裁。” 陈庆信心十足地说道。 大秦好就好在是一人镇压天下。 什么文武百官,王公大臣,始皇帝打定主意要做的事情,没人敢说半个不字。 “先生……” “我这心里七上八下的,您还是给看看吧。” 扶苏苦笑着恳求道。 “好好好,你进来。” 陈庆笑着把他迎进屋里。 “热巴,你去让管事准备饭食,另外还有一顿夜宵。” 看扶苏这样子,恐怕今晚要彻夜长谈了。 陈庆吩咐了一句,把门关上。 “诺。” 热巴恭敬地点头,端着陶盆心绪复杂地走了。 —— 翌日,天色微亮。 “先生!” “先生!” 扶苏深夜离去,天不亮又来敲门。 他的心里慌得一批,没有陈庆在身边,一点底气都没有。 史书记载,扶苏多次为民请命,触怒始皇帝。 但这回却不同。 以往无论大事小情,最多是关乎千人万人的性命和生计。 无论对错,影响范围都比较小。 而这次扶苏亲自操刀的大秦五年发展规划,关乎着普天之下的百姓。 国策出了问题,是要出大乱子的! 扶苏不是没有偷偷想过,如果自己真当了皇帝该如何如何。 可真到了把这份重任压在身上的时候,他的心情除了兴奋,更多的是惶恐,战战兢兢、如履薄冰。 “扶苏,大清早的……” 陈庆披着一件里衣出来,揉了揉惺忪的睡眼。 他大半个胸膛裸露在外,两条大毛腿被冷风一吹,腿毛迎风招展。 “今日要上早朝,先生快洗漱一下,随我上朝吧。” 扶苏语气急切地说道。 “好好好,这就来。” 陈庆伸了个大大的懒腰,打着哈欠往回走。 一刻钟后。 两人共乘一辆马车赶往咸阳宫。 “呼~ZZZ” “呼~ZZZ” 陈庆歪着头,四仰八叉的打起了呼噜。 随着马车的颠簸,他的呼噜声也时轻时重。 “先生。” “别睡了,快到啦。” 扶苏心急得不行。 他就想不明白,如此重要的时刻,陈庆怎么能睡得着呢? 怀着这样复杂的心情,马车终于在宫门前停下。 “先生,到了。” 上朝的官员络绎不绝。 许多人看到陈庆在太子的车驾上鼾声四起,顿时又羡又妒,指指点点的同时,大加非议。 “嗯?” “这就到了吗?” 陈庆睁开眼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昨夜睡得不好,殿下勿怪。” 他翻身从车上跳下来,一边走一边整理自己的衣着。 “先生,你说此事能成吗?” 扶苏脸色凝重地问道。 “一定成!” 陈庆斩钉截铁地说。 “哦?” “先生为何如此有信心?” 扶苏的心头轻快了不少,转过头微笑着问道。 “因为你爹是始皇帝。” 陈庆看到对方错愕的样子,“即使满朝文武都反对,只要陛下说行,那就是行。” “再说……” “天下大势,浩浩汤汤。” “历史的潮流是无法阻挡的。” “谁挡谁死。” 陈庆说完,意味深长地看向被文官前呼后拥的李斯。 对方似是察觉了他的目光,偏过头冷冷地斜瞥着他,怒哼一声加快脚步离开。 扶苏深有感触地点点头:“为天下万民计,本宫何惜此身。” “殿下,您别大义凛然啦。” “咱们什么事都没有。” 陈庆语气轻快,笑容满面的和他一起往麒麟殿走去。 “太子殿下。” 李信不知道是恰巧路过,还是特意放慢了脚步等在前面。 两人从他身边经过的时候,李信态度热络地打了声招呼。 “李将军。” 扶苏点头致意,继续小声和陈庆嘀咕着什么。 “……” 李信尴尬地立在原地。 原本以为主动示好,太子殿下必会礼贤下士,笼络一番。 万万没想到,扶苏甚至没多看他一眼。 我这个预定的征西大将军这么不值钱吗? “太子。” 蒙毅和老将军站在殿前,一大堆人如众星拱月般,把他们团团围住。 文官以李斯为首,武将则是蒙、王两家为中流砥柱。 加上最近扶苏的地位愈发稳固,前来讨好献媚的人也越来越多。 “蒙上卿,王老将军。” 扶苏简单地行了一礼,冲众人点头:“众位卿家来得好早。” 陈庆捂着嘴巴打了个哈欠,负手站在一旁,好似超然世外的闲云野鹤一般。 但蒙毅以及王翦可不是这么想的。 扶苏和陈庆相识未久,如今却出入同行。 太子殿下更是言必称先生,尊崇有加。 长此以往,将来蒙、王两家该如何自处? “时辰快到了。” “我们进殿吧。” 扶苏手里抱着一个长条形的木盒,蒙毅还没来得及问那是什么,对方就大步流星朝大殿内走去。 朝廷重臣们也三三两两的找到自己的位子坐下。 “蒙世叔,让陈少府坐在这里可以吗?” 扶苏的位置比所有人都靠前。 他仔细端量了一下,只有蒙恬离自己最近。 “当然……” 蒙恬下意识想答应,可脸上的笑容很快就凝固住。 因为扶苏居然让陈庆坐在他前面! “多谢世叔。” 扶苏把架子放得非常低,加上又心急,蒙恬刚开口,他就以为对方答应了。 “这……不太好吧。” 陈庆大咧咧的在蒙毅身边坐下。 “蒙上卿,初来乍 第125章 议定国策 麒麟殿内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到扶苏身上,眼中既有惊讶也有疑惑。 始皇帝让太子每日上朝,参知政事,更多的是为了让他学习如何治国。 扶苏很少发表自己的见解。 即使朝中有争论,或者自己不明白道理,也是退朝后和始皇帝关起门来独自商议。 像今天这样第一个站出来上奏,可谓是开天辟地头一遭。 李斯不动声色的用眼角余光观察着陈庆。 不用想了,肯定是他在背后撺掇。 就是不知道太子到底想干什么。 “何事,奏来。” 始皇帝气定神闲地端坐在御案之后。 扶苏转过头去,打开桌上的长条形木盒。 里面的三张报纸大小的奏书写满了蝇头小字,卷成纸筒的模样。 他拿起来抖了抖,将奏书理顺。 众臣不由哗然。 没想到太子居然有备而来! 他们平时上奏,顶多在笏板上记两行字,或者一些关键的字眼,防止上奏时遗漏。 扶苏倒好,整整三大张! 不知道多大的事情,才值得他如此郑重。 “大秦立国五百年,历三十一代。” “始于西陲之地,方圆不过五十余里。” “至先祖襄公受封诸侯之时,戎狄常有滋扰抢掠之暴行。周王曰:‘戎无道,侵夺我岐、丰之地,秦能攻逐戎,即有其地。’” “故秦国初立,国策有三:抗戎、抗狄、守土开疆。” “百年之后,先穆公时,秦已据八百里之地。此时……” 扶苏洋洋洒洒,从大秦立国之初开始讲起。 他的文采和智略都不差,口齿清晰,抑扬顿挫。 始皇帝露出满意的笑容,手指无意识敲击着御案,细心聆听。 李斯却越听越是心惊。 扶苏居然以大秦立国开题,讲的必然不是小事。 而且看陛下的样子,似乎早就心中有数。 可怜他身为一朝宰相,居然一直被蒙在鼓里。 直到这时候都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至父皇扫除六国,登基称帝。” “四海归一,天下皆同。” “环顾寰宇,再无敌手。” “儿臣苦思良久,心生一问。” “戎狄早已不复所在,六国烟消云散。” “泱泱大秦,剑指何方?” “我等何所求也?” 扶苏早已打好了腹稿,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等待众人发问。 李信早先被拂了面子,加上正是心气儿高的时候,站出来慷慨激昂地说:“自然是剑指西域,踏平三十六国!再立不世之功!” 扶苏回过头,笑着看了对方一眼。 “李将军,征伐西域可难耶?” “自然是不难的。有本将在,最多两年时间,必有捷报传来。” 李信摇头晃脑的,神情十分得意。 “西域偏远,小国众多,然其国力弱小,可用大秦起倾国之兵?” “当然不用,末将领两万兵马,绰绰有余。” “李将军剑指西域,势在必得,本宫甚是钦佩。” 扶苏拱手作揖:“然则本宫刚才所问,是大秦剑指何方,非是问李将军本人。” “啊?” 李信愣了下,脸色顿时臊得通红。 殿内响起低低的奚落笑声。 文官们早就恨他是个墙头草,此时落井下石,笑得格外放肆。 “末将……粗疏大意,请太子殿下勿怪。” 李信原本想找下存在感,结果丢了这么大的脸,灰溜溜的退了回去。 “扶苏,你接着说吧。” 嬴政投去勉励的眼神。 扶苏深吸了口气,终于要切入正题了。 “古语有云:鸟无翅不飞,兵无将不动。” “父皇德兼三皇,功过五帝。” “自加冕以来,废除分封、设立郡县。” “书同文、车同轨、行同轮。” “战火消弭,天下初定。” “儿臣认为,时也、易也。” “此乃前古未有之局。” “众臣当群策群力,为大秦设定好未来的方向。” “先贤有云:千里之行,始于足下。” “不如以五年为期,既不有失空泛,又便于及时调整。” “儿臣恳请父皇,为大秦定计。” 扶苏说完,深深地行了一礼。 大殿内雅雀无声。 有人去看扶苏,有人偷眼去瞥御案后的始皇帝。 这下出大事了! 扶苏身为太子,参知政事不假,可他毕竟不是皇帝,怎能对国策指手画脚! 要是始皇帝龙颜大怒,他这个太子怕是当不成了! 再说,制定国策是皇帝和宰相的事情。 李相…… 这时候,所有人才想起来一直毫无存在感的李斯。 对方脸色阴沉,一言不发,似在等着始皇帝的决断。 李相居然不知情! 众人猜测出真相后,心头惶然,觉得万分不可思议。 蒙毅突然惊醒,猛地转过头去。 陈庆脸上挂着轻快的笑意,双手轻轻拍打,做着鼓掌的动作。 扶苏666! 大秦的未来全靠你了! 光是提出这件事,就让群臣人人变色。 李斯更像是死了老娘一样难受。 要是换成了我来干,咱这小胳膊小腿儿的哪顶得住? 蒙毅心惊肉跳。 陛下知道,太子知道,陈庆也知道。 满朝文武皆不知! 他…… 蒙毅不由想起对方穿越者的身份,面对这种未知的事物,生出了一种无能为力的恐惧。 “扶苏。” “你觉得大秦未来五年该如何?” 嬴政的态度一直十分配合,当起了捧哏的角色。 “儿臣认为,大秦现下当首重工、商事。” 扶苏镇定有力地回答。 “太子殿下。” 李斯忍不住站了出来,驳斥道:“此乃谬论。” “吾未曾听闻有商事立国者。” “如齐、赵等重商而轻农,富庶繁荣于一时。” “然农为根本,乃立国之基。” “大秦虎狼之师一至,顷刻土崩瓦解。” “前车之辙,后车之鉴。” “太子欲效仿齐、赵等亡国之主吗?” 李斯虽然现下不受重视,然而积威犹存。 他话音未落,百官齐齐附和,声势惊人。 扶苏顿时变了脸色。 当一个人说他错的时候,他可以无视之。 可百官全都觉得他错,扶苏顿时感受到排山倒海一样的压力,干咽了 第126章 宰相我来当?这可是你说的 “陈庆,不得无礼。” 嬴政板着脸问道:“李相所言,何谬之有?你有何见解,详细道来。” “诺。” 陈庆一本正经地作揖行礼。 李斯心头郁火难平。 陈庆殿上无礼妄言,居然就被这么轻轻揭过去了。 陛下实在太偏心! “常言道,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 “其实农事也是如此。” “重农,先需重工,尔后使商业流通繁盛,如此才能反哺农业,形成良性循环。” “秦国以一隅之地,独力抗衡六国,不知李相以为是何原因?” 陈庆朗声发问。 “当然是陛下英明,臣子尽心,武将用命。” “军民百姓上下一心,自然战无不胜。” 李斯振振有词地说道。 众多大臣纷纷附和着点头,全都表达了赞同。 嬴政看到陈庆摇头,笑着问:“看来陈卿有不同见解?” “然也。” 陈庆郑重说道:“微臣以为,秦国工、农业水平更为先进,效率更高,是靠着先进的生产力打败了六国。” 群臣不由露出疑惑的神色。 这说的什么,他们听不懂啊! 好在陈庆很快就给出了解释。 “据微臣所知,早在陛下一统寰宇之前,六国的农作水平相差不多,普遍是一人耕作七、八亩田地。” “而秦国此时每人的耕作面积,已经达到了整整十六亩!” “比六国足足高出了一倍!” “换而言之,大秦的百姓一人足以抵得上六国百姓两人。” “高效的农业,为大秦节省了人手,提供了更多的兵源。” 始皇帝缓缓点头。 陈庆所言有理有据,确实比泛泛空谈要强多了。 “为何如此呢?” “秦地多产牛马,更善于马耕。” “朝廷为百姓提供了青铜或者铁器农具,极大提高了耕作效率。” “六国皆无这等优越的条件,自然无法与秦国相比。” 陈庆话没说完,心头突然咯噔一下。 果然,嬴政虎视眈眈,眼中杀机隐现。 陛下,这真不怪我啊! 都陈芝麻烂谷子的事了,怎么您还过不去这道坎了呢? 陈庆飞快地转移话题:“再说工事。” “秦以强弓劲弩威震四方。” “然而十年前,民间所传的却是‘天下之强弓劲弩皆从韩出’。” “韩之劲弩,号称能射八百步,远者括蔽洞胸,近者镝弇(yan)心。” “韩之利剑,自夸陆断牛马,水截鹄雁。” “如今再来看,谁还记得韩国的强弩利剑?” “盖因秦国的工业规模更大、更完善、生产效率更高。” “靠着产量,堆垮了韩国的精工细作。” “等灭掉韩国后,秦国的能工巧匠迅速吸取了别人的优点和先进方法,并将之运用到自家身上。” “秦国将士的装备水平迅速拔高,这才有了横扫其余五国的实力。” 洋洋洒洒说完一大通后,大殿内的武将不禁露出思索的神色。 陈庆虽然为人乖张跋扈,但这番话似乎确实有道理。 “不知陈少府为何顾左右而言他。” “先前所言为农事,你东拉西扯,迷惑人心,不知所图为何?” 李斯冷冷地发声。 “呵。” 陈庆讥嘲道:“李相老迈,大概是思路不清了。” “那本官就总结一下。” “无论农事、兵事,归根究底要靠着强大的工业去支撑。” “退一万步来讲,单说农事。” “如今朝廷虽然派发农具,但是管理却十分严格。” “每一件农具都要刻字编号,若是遗失,需要赔偿一大笔钱。” “就算损坏了,也需折价赔偿。” “这就导致百姓对农具视若珍宝,小心翼翼,不敢用它干重活、苦活。” “岂非本末倒置?” 嬴政突然开口:“那你以为该如何?” 陈庆立即回答:“农具就该像大白菜一样,不,是像餐桌上的野菜一样。” “不需多少钱,十斤麦换一把锄,一个犁头。” “用坏了再换就是了,无需心疼,想怎么用就怎么用。” “如此农作效率必然大幅增加。” “还有秦地多为旱田,灌溉不便。” “我听闻下等田地,一亩收成只有十几斤粮。” “简直可笑!” 陈庆昂首挺胸的说:“水车不光可以用来磨面,锻打铜铁,还可以用来灌溉。” “渭河之水滔滔不绝。” “只要水车的数量足够,就能让每一块田地都浇得上水。” “下田变上田,亩产岂止增加十倍?” 李斯一甩大袖:“荒诞无稽!” “铜铁皆从山中开采,千里迢迢运输、炼化,打制,所费多少你清楚吗?怎会如此廉价。” 陈庆轻咳一声,骄傲地说:“李相似乎是忘了,本官以前就是开铜铁铺的。” “到底是你懂还是我懂啊?” 李斯顿时涨红了脸:“你……你……” 扶苏差点笑出来,赶忙偏过头去,拼命压下笑意。 “陛下,微臣以为,太子殿下所言十分在理。” “欲强农事,则需先重工事。” “百姓有了趁手的工具,才能开垦更多田地。” “有了便利的水车,必定让大秦的粮产年年倍增。” “微臣先前答应陛下,要让大秦每年产出千万支铁剑,可不是开玩笑的。” 李斯再也忍不住心中的盛怒:“陈庆,你真能做到这些事情,老夫就辞官罢职,这宰相由你来当又如何?” “好哇。” “李相,这可是你自己说的,我可没逼你。” 陈庆爽快地答应了下来。 “你你你……” 李斯没想到他还真敢答应,并且毫不避讳地表露出对宰相之位的图谋。 他脸色殷红,气得直打哆嗦。 突然,眼前一阵阵发黑,金星乱冒。 “李相!” 有人察觉不对,见李斯摇摇欲坠,慌忙跑过去扶住了他。 “李相,你没事吧?” “陈庆,你放肆!” “李相,快醒醒。” 李斯党羽众多,朝中文臣不少人都是他的铁杆亲信,此时围作一团,焦急万分。 “这是怎么啦?” “我等商议国策大政,为陛下分忧。” 陈庆拱拱手:“想不到李相日夜辛 第127章 我当人民企业家,扶苏总理工商事 李斯被人匆匆忙忙抬到了殿外,陈庆也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 蒙毅眼巴巴地盯着他,心中五味杂陈。 怪不得扶苏与陈庆交好,有事了他是真敢上啊! 李斯是法家的领袖,党羽众多。 连蒙、王两家这等累世豪族都要避让他三分。 陈庆居然在朝会上把李斯气晕了! “蒙上卿,不知你老看着我干什么?” 陈庆被他盯得有些不自在,小声问道。 “呃……” “我等同朝为官,又有同案之谊。” “改日来老夫府上喝酒。” 蒙毅先前的想法不禁动摇了。 陈庆这么莽,又得陛下信重,跟他硬刚怕是没好处。 不如笼络交好,若是将来有难为之事,陈庆不得替蒙家出头? “改日啊。” “这个……倒不是不行。” 陈庆缓缓点头。 扶苏已经调整好心态,捧着那三卷规划书,朗声念道:“工事为先,首重煤、铁。” “煤,即是石涅。” “其火势炽烈,又比木柴持久,咸阳周边多有分布。” “据估测,仅城郊八里沟一处,就有煤炭七百万石,约合八万万斤。” “若仅做生火取暖之用,足够全咸阳百姓使用四五年有余。” 数字是陈庆推算的。 扶苏觉得扯淡,满朝文武大臣觉得扯淡,始皇帝都有点懵了。 然而这就是事实。 相比工业上的消耗,烧火取暖那点耗费简直不值一提。 “咸阳百姓以六十万计,周边农户以四十万计。” “每年砍柴所需人力,约莫十万。” “故此儿臣认为,第一年采掘煤炭,约消耗人力一万,采掘煤炭一万万斤。” “若效果尚佳,来年寻找其他煤矿,与八里沟同时开工,产量亦逐年增长。” “五年后,大秦的煤炭产出约二十万万斤,基本取代木柴取暖。” “让百姓不再受冻毙之苦,同时节约人力百万。” 话音未落,朝中顿时响起嘈杂的议论声。 文武百官大多数都没接触过这么庞大的天文数字,脑子一时转不过弯来。 最直接的感受就是——不敢信! “扶苏,你所言当真?” 嬴政问的是自己的儿子,眼睛却盯着陈庆。 “自然当真,儿臣敢用性命担保。” 扶苏亲眼见过煤炭燃烧时的熊熊火焰,也实地在八里沟考察过,加上对陈庆的信任,说话掷地有声。 陈庆缓缓点头,证明自己所言非虚。 嬴政顿时心里有了底,脸色不自觉露出振奋的神色。 节约人力百万! 想不到小小的煤矿,还有如此神效! “太子殿下,您切勿妄言。” “若是传扬出去,恐怕有损皇家声威。” 一名老成持重的御史大夫不卑不亢地提醒道。 “本宫不敢说有十成把握,八九分总是有的。” “即便五年达不到二十万万斤,起码也能完成大半。” 扶苏的姿态同样强硬。 文官们没了李斯这个主心骨,声势大减。 加上始皇帝一直不发话,他们你看我,我看你,谁都不想继续和太子顶着干。 “太子年轻气盛,把目标定高一些也不是好事。” “出了什么差错,自有寡人承担。” “扶苏,你接着说,还有什么。” 嬴政一开口,大殿里再次安静下来。 “大秦铁器质量参差不齐,多有粗制滥造者充斥其中。” “以煤为燃料,以水力锻打,能极大增强铁器的硬度和刚性。” “儿臣认为,接下来五年,朝廷当大力推广煤炼铁之法,普及水力锻造。” “由军中始,逐步汰换旧制兵器,更换铁制武器。” “每年约汰换二十万件。” 扶苏说话的声音越来越稳定有力,内心不再有任何动摇。 他所做的一切都是对的,是为了让大秦更为强大。 既然如此,还有什么好犹豫的? 麒麟殿内再次响起嗡嗡的议论声。 每年汰换二十万件! 大秦的军备极为发达,披甲率高达五成。 这二十万件如果是全套装备,那分量可是一个吓人的数字。 “陛下。” “若铁制兵器真如太子所言那般,末将请先从征西军始。” 李信听到这里坐不住了。 他身为朝廷大将,用过陨铁打制的神兵利器,自然知道它比青铜兵器不知道强出多少倍。 太子殿下既然敢说,那试试又何妨? 就算做不出来,始皇帝为了皇家的面子,想必也要补偿一些精良兵甲出来的。 无数道目光落在李信身上,他恍若未闻,根本没放在心上。 你们这帮鼠辈,又想巴结太子,又怕得罪了李相。 我一介武官,怕他个什么! 扶苏回头望了他一眼,点点头:“李将军既然愿意,本宫自无不可。” “寡人准了。” 嬴政用威严的目光盯着陈庆。 太子所言,皆是你在背后谋划。 到时候若是皇家丢了脸面,寡人拿你试问! 陈庆面不改色,缓缓点头。 二十万大军的兵械他确实一下子拿不出来。 但如果是两万兵马,再加上一个冬天的时间准备,那肯定没问题。 嬴政见他点头,这才收回了目光。 扶苏抬头看了一眼,沉声开口:“工事之重,除煤铁之外,当属纺织……” 一个多时辰的时间。 大殿里除了诧异的呼声外,大部分都是太子自己的独角戏。 动辄几万万斤,麻布几百万匹。 百官已经麻木了,如同听天书一般。 不知道该如何反驳,也不知道太子为什么会提出这样天方夜谭的计划,也不知道陛下为何会听得如此认真。 等到扶苏停下话头的时候,麒麟殿里静悄悄的。 文武百官仿佛神游物外一般,不知道身处何时何地。 “众爱卿以为如何?” 嬴政清朗的嗓音响起。 静。 还是安静。 众臣你看我,我看你,又缓缓垂下头去。 “既然众卿都不反对……” “寡人看就依照这份规划执行如何?” 嬴政再次问道。 能当上朝廷重臣的,没一个是傻子。 显然始皇帝心中有了主意,这时候去反对,恐怕不会有好下场。 “微臣认为可行。” 蒙毅这个马后炮跳 第128章 不结婚犯法的大秦朝 大朝会持续了一个半时辰,直到日上三竿,群臣才稀稀拉拉地从麒麟殿里走出来。 不时有人摇头叹气,似乎在为大秦未来的命运而担忧。 “恭喜殿下啦。” “今后咱们两个狼……守望相助,做大做强。” “哈哈哈。” 一阵爽朗的笑声在这种气氛下显得格外刺耳。 陈庆喜气洋洋地和扶苏并肩出来,恨不得吟一首“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 “我这心头沉甸甸的,压力如山。” “日后还望先生大力协助,光靠本宫一个人,恐怕力不从心。” 扶苏郑重地拜托。 “好说,好说。” “咱们俩跟谁呀。” 陈庆拍着胸脯答应下来。 我要当人民企业家,扶苏就管理天下工商事,你说巧不巧啊? 我要承包八里沟煤矿,扶苏就谏言咸阳全城改木柴为用煤,你说妙不妙吧? 蒙家用了三世,才成了大秦顶级豪门。 我就不一样了。 只需三年时间,天下豪门,必然有陈姓一脉! “趁今天大好的日子,不如把雷火司的选址划定下来。” “开采煤、铁,甚至修造水车,都需要用到火药。” “此事宜早不宜迟。” 陈庆雄心勃勃,干劲满满。 “嗯。” 扶苏点点头:“先生稍待,我去给母妃请个安。” 他性子温仁孝慈,刚刚被委以重任,打算通知郑妃一声。 “那我就在这里等着。” 陈庆摆了摆手,目送对方离开。 半个时辰后。 一辆华丽的车辇徐徐靠近。 扶苏从车上跳下来,“让先生久等了。” “这是……” 陈庆诧异地看着封闭的车厢,不知道里面坐的是谁。 “舍妹听闻我们要出城,想借机去郊外游玩一番。” “不碍事的吧?” 扶苏歉意的笑着。 赢诗曼掀开车帘,点头致意:“陈少府,打扰了。” “不碍事。” 陈庆目光复杂望了她一眼,迅速地挪开视线。 两架马车一先一后朝着城外驶去。 扶苏忧心忡忡,不断询问着发展工商的各种要点和细节。 “大秦最紧要的问题,就在于人太少。” “想搞出像样的工业来,光靠现在这点人哪里够。” “唉……” “若是再翻个三五倍,也就勉勉强强。” 陈庆不由地叹了口气。 扶苏惊讶地问道:“天下户数,总计五百万有余,这还不够吗?” “才两三千万人,能干什么。” “一万万人,也是杯水车薪。” “咱们不说别的,光是一件铁剑的生产需要多少步骤?” “从山里开挖矿石,运输到冶铁工坊,炼化成铁水,然后锻打成型,再拉去销售。” “哪个环节不要人?” “仅钢铁行业,一百万人都是少的。” 陈庆无奈地摇了摇头。 赢诗曼坐在车厢里,一直听着他们两个在谈论国家大事。 陈庆说话条理清晰,言简意赅。扶苏细心聆听,谦虚受教。 她不由地点点头。 陈庆才华横溢,母亲撮合我下嫁于他,倒也算是良配。 赢诗曼挥手叫来侍女:“你把这些点心拿过去,与我皇兄……和陈少府。” “诺。” 侍女端着托盘,快步走到另一架马车前说明缘由。 “多谢公主美意。” 陈庆抓起一块精致的点心,狼吞虎咽地大嚼起来。 扶苏也确实饿了,两人早早起来上朝,时近正午都没吃过饭。 “为大秦的未来计,我等就不能行那杀鸡取卵之事。” “血汗工厂是要不得的。” 陈庆嘴里吃着东西,含含糊糊地说道。 “什么叫血汗工厂?” 扶苏好奇地问道。 “就是不惜一切代价,拼命压榨劳工。” “你就当是刑徒或者民夫吧。” “光让他们干活,却贫无立锥之地,连个婆娘都没有。” “压榨完这一波,以后怎么办?” “所以要掌握好其中的分寸。” “起码怼婆娘的时间要给他们留出来吧?” 陈庆吃完了一块,肚子更饿了,伸出大手又抓过几块。 扶苏露出不好意思的表情:“先生倒是话糙理不糙。” “本来就是嘛!” “最辛苦、最危险的活计,可以用战场上抓获的俘虏,把秦人替代出来。” “让他们干些稍微轻省的活计,不至于干一天活,回家累得连怼婆娘的力气都没有。” “我跟你说。” “举凡对外作战,不光男人可以抓回来,女人也不能嫌弃嘛。” “有那贫苦百姓娶不上媳妇儿的,每人发个老婆。” “养蚕、纺织,需要女工的地方多了去了。” “只要生下孩子,十几年后就是上好的劳动力。” “这就叫人口红利。” 陈庆认真地说道。 扶苏点点头:“先生言之有理,本宫定然会考虑周全。” “有没有水啊?噎着了。” 陈庆痛苦地抻着脖子,冲着刚才那名侍女招了招手。 “不用理他!” “噎死他算了!” 赢诗曼气愤地声音从车厢里传来。 扶苏和陈庆顿时惊讶而疑惑地望了过去。 “快去取水。” 扶苏吩咐了声自己的侍卫,转念一想就明白了问题所在。 陈庆左一句‘怼婆娘’,右一句‘怼婆娘’。 赢诗曼又不是无知孩童,听到这种话哪能不生气。 侍卫拿来水袋,陈庆咕嘟咕嘟灌了好一阵才缓过来。 “你妹妹真小心眼。” 他压低声音,冲着扶苏抱怨。 “这个……” 扶苏打了个哈哈,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陈少府。” 赢诗曼突然掀开窗帘:“大秦律:男子身高六尺五寸,举弱冠之礼,即可成婚;女子身高六尺二寸,行许嫁,即可成婚。不婚不嫁,获罪父母。” “你堂堂八尺男儿,怎不见你婚配,为大秦的未来出一分力气?” 说完她就红了脸。 可心中气愤难平,仍然硬着头皮瞪视着对方。 陈庆哑然失笑,擦了擦嘴角说道:“未遇良配,故此才未娶。” “若是有朝一日遇到情投意合的人了,生他十个八个都算少的。” “微臣在朝为官,岂可落于人后?” 刷! 帘子重新落了下去 第129章 败家子扶苏 “她该不会是误会了什么吧?” 陈庆若有所思的回头凝望着。 我所想的一心人,可是相里菱那个傻姑娘呀! “先生,舍妹身体抱恙,还望海涵。” 扶苏作揖道歉。 “无碍无碍,少了她说话倒是痛快些。” “刚才说到哪儿了?” “哦,对。发老婆!” “殿下你不用觉得羞于启齿,人口乃是一国之根本,就好比煤铁之于工业,那是根基之重。” 陈庆义正词严地说道。 扶苏先前还觉得不好意思,听到这话也郑重地点点头。 两人一边说一边沿着渭河前进。 道路平坦,风光秀丽。 陈庆不自觉就放飞了心绪,越聊越开怀。 “等打下了西域,给将士们每人发几个红头发绿眼睛的胡姬,让他们就地可劲儿造。” “十年八年,就能生出一大批混血儿。” “只要是老秦人的种,管他长什么样子,反正心向大秦就行了。” “要不了三五十年,大秦就在西域站稳了根基。” “对了,忘记跟蒙甘说一声,让他捎带些胡姬回来,我开大保健还要用呢。” 扶苏不由心中纳罕。 陈庆似乎…… 说起这些事来的时候,根本就没把人当做‘人’。 而是像煤、铁等物一样。 他这种心态,让大秦土生土长的扶苏很不适应。 “殿下,又有不明之处?” “人口资源是重中之重,我可不是跟你开玩笑的。” 陈庆严肃地说道。 “人口资源……” 扶苏顿时了然。 后世果然把人力也当成了一种资源。 仔细想想,父皇似乎也是如此。 他不禁哂然失笑。 要成为一个合格的帝王,要走的路还有很长啊! “停车!” 陈庆突然目光一凝,叫停了车夫。 刚才只顾着说话,没注意到周围的环境。 这里是渭河的一处拐角,周围三面环山,草木葱郁。 而脚下所在的地方则地势平缓,也不知道是多少年沉积下来的泥沙堆积而成。 “先生,怎么了?” “我想把雷火司设置在这里。” 陈庆又认真地扫视了一圈。 这块狭长的平坦之地用来设置工坊,最为适合不过。 而三面的群山,在他眼里则是数之不尽的矿产资源! 渭河的夹角处,像是一座深水湾。 周围古木参天,合抱粗的大树数不胜数。 那里完全可以利用起来,就地取材制作舟船。 如此一来,连运输工具都有了。 “先生,这里似乎小了点。” 扶苏打量着这块三角形的狭长平原。 约莫也就四五十里长,宽度更窄。 他本想多划一些地给陈庆使用的,如果选了此处,实在小气了一些。 “不小了。” “殿下,火药中多用木炭。” “不如将这三座山也划给雷火司,以作取木烧柴之用。” 陈庆用手指了一圈。 多大不知道,反正群山连绵,别说一百里,三百里都打不住! “可以。” 扶苏爽快地点头。 三座荒山嘛,有什么大不了,他自己就可以做主。 “还有……” 陈庆一看他这么痛快,顿时起了贪心。 “陛下让我一年内造出二十万斤火药,数量不在少数。” “况且火药易燃易爆,马车运输恐有不便。” “不如沿河划置一些码头渡口,以供舟船停驻之用。” 扶苏略一思索,同样点点头:“先生言之有理,您尽管划就是。回头待我禀告父皇,想来定会应允。” 陈庆张了张嘴,压下了心中的贪念。 要是按照后世的观念,扶苏妥妥是个败家子。 渭河自周朝以来,就是关中地区的黄金水道。 两人一路行来,水面上舟船往来不绝。 大秦以西山脉众多,出产的皮草、木材、矿产全靠水路运输至下游的大城市。 沿河的码头你居然让我尽管划? 以我如今之权位,只要设置十数码头,就能彻底垄断山中珍货以及矿产木料。 不消几年,混个咸阳首富都轻而易举。 罢了罢了。 坑谁也不能坑自家兄弟。 况且如今不是在代郡当豪强的时候,欺行霸市要不得。 “过几天我带人把周边的山脉转一圈,说不定能找到些好东西。” “火药至关紧要,回头我好好琢磨琢磨。” 陈庆打量着周遭的地形,凝神苦思。 二人商议片刻,太阳已经西斜。 在落日的余晖中,马车沿着来路折返回咸阳城。 “驾!” 一骑快马飞奔而至,看到太子的车驾后,急忙勒住缰绳。 “唏律律。” 战马的前蹄高高抬起,而马上的士兵已经灵巧地跃了下来。 “太子殿下,请速速回府。” 传信的士兵汗都顾不得擦一把,气喘吁吁地喊道。 “出什么事了?” “慢点说。” 扶苏禁不住紧张地站了起来,陈庆也面露疑色。 咸阳城难道有什么大事发生? 李斯狗急跳墙了? 不可能呀! 始皇帝还好好的活着呢,就凭他也想造反? “城中传言,陛下命太子总管天下工商事。” “不知民间怎么传来传去,百姓们纷纷聚集到宜春宫,想请殿下也管理天下农事。” “如今周遭的几条街道全部跪满了人,如何驱赶也不肯散去。” “太子妃派小的速速来报,唯恐拖延下去出了大事。” 传令兵语气急促地说道。 陈庆一听就乐了。 “不知李相有没有活活气死?” 要是扶苏连农事都管,还要他李斯干什么? 啧。 扶苏这老好人不是白当的呀。 八里沟的百姓都知道堵他的车驾喊冤,因为太子性情宽仁,不会为难他们。 一听说扶苏管理工商,本能反应就觉得太子必会施行仁政,乃是天大的好事。 如此一来,农户们自然群情汹汹,羡慕嫉妒恨了。 “先生,本宫先骑马回去。” “您回城之后,来宜春宫与我汇合可好?” 扶苏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从马车上下来,拱手说道。 “殿下尽管去吧。” “切记,安抚为主,不可胡乱许诺。” 陈庆认真地叮嘱道。 “诺。” “本宫记住了。” 扶苏点点头,跨上 第130章 巴蜀铁商 咸阳宫内。 郑妃站在门口的位置,遥遥地向太子府邸的方向张望,脸上流露出关切和担忧的神色。 “爱妃,你过来坐。” 嬴政神色平静地端着茶杯,轻声喊道。 “陛下,您真的不去看看吗?” “扶苏年幼,尚无应对这等局面的经验,万一出了什么乱子……” 郑妃苦口婆心地劝道。 “你呀,妇人之仁。” “扶苏已近而立之年,还谈什么年幼?” “孩子大了,总该有独当一面的时候。” “寡人倒想瞧瞧,扶苏到底会如何应对。” “真要出什么乱子,寡人自然不会置之不理。” 嬴政嘴角挂着笑意,眼神中既有期许,也有勉励。 郑妃轻轻叹了口气,表情有些失落。 她知道始皇帝说得没错,但身为人母,心中总是割舍不下那份牵挂。 “再说,还有陈庆那厮从旁辅佐。” “此獠心性非同一般,若论智计谋略,或许胜他者不在少数。” “若论办事的手段……满朝文武,只怕没一个及得上他。” 嬴政的话说不出夸赞还是痛恨,大概两者都有。 “陛下,您不是答应了要把诗曼许配给陈庆嘛,怎可这般说他。” 郑妃哭笑不得的埋怨道。 又是‘那厮’又是‘此獠’的,好歹也是未来的驸马,不知道的还以为始皇帝和他有仇呢。 “就是因为要把诗曼许给他,寡人心中才愤愤不平。” “哼,便宜他了。” 始皇帝此刻的心态非常像后世的老丈人。 我辛辛苦苦把女儿拉扯这么大,结果你个混小子说娶走就娶走? “不知陛下准备何时赐婚?” 郑妃小心地问。 “就这两日吧。” 始皇帝不耐烦地说了声,已经没了饮茶的兴致,“起驾,去书房。” —— 陈庆赶回来的时候,宜春宫外的乱象已经接近尾声。 “别往前走了。” “把马车停在墙边。” 后世史书上竟然会出现一句话:天下苦秦久矣。 眼前人山人海的景象,已经足以说明百姓对仁政的渴望有多么热切。 宜春宫门口的大道足有十几米宽,三百多米长,此刻放眼望去,密密麻麻的人头数不清有多少。 百姓挤得如沙丁鱼罐头一样,踮着脚向前张望着。 即便只能听到扶苏几句模糊的喊话,依然莫名的兴奋起来。 然而有幸近距离瞻仰太子风采的人却没那么高兴。 扶苏谨记着陈庆的叮嘱,没答应他们奏请署理农事的请求,对众人关切的削减税赋一事,表态也十分含糊。 “殿下。” “小的听闻有传言,您在朝会上说,以后铁锄,铁犁会像野菜一样便宜。” “十斤麦就能换一把。” “不知此事当不当真?” 一名老者不死心地追问道。 “是呀,是呀。” “铁器价格高昂,一把锄头值三石粟、麦还要多,百姓实在用不起啊。” “听说在有些地方,一把铁锄要换五石米呢。” “殿下,您若真能做成此事,天下百姓无不感激您的恩情。” 扶苏缓缓点头:“确有其事。” “不过却不是现在,而是要视煤铁的开采状况,徐徐图之。” “铁器的价格会下来的。” 他不像陈庆,敢把话说得那么死。 咸阳商贸发达,一把铁锄值三石粟麦还要多,也就是四百斤粮。 而在某些严重缺铁的郡县,它的价值高达六百斤米! 前面说过,此时浇不上水的下田,一亩地产出不过十几斤粮。 普通农户要是田地贫瘠,要足足二十多亩地一年的产出,才能换一把铁锄。 这哪里能用得起? “殿下,您说的徐徐图之,是什么时候啊?” 老者不甘心地问道。 他们今天满怀希望而来,却没收获任何想要的答案,心中的失落和沮丧可想而知。 成千上万道视线盯在扶苏的身上,仿佛形成了一张密不透风的大网,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此时突然有一道浑厚的嗓音从高处传来。 “今日朝会之上商议的是大秦五年发展规划,铁器廉价如白菜,自然是五年之后。” “尔等黔首百姓,啸聚于太子府之前,是何道理?” 陈庆站在墙头上,面色威严地俯视着下方的百姓。 “先生!” 扶苏面露惊喜之色,心头一下子就轻快了。 “大人,小民怎敢在太子府啸聚。” “小民是来请命的呀。” “请大人明察。” 百姓们被他这一吓,顿时战战兢兢想跪在地上。 问题是他们挤得密不透风,别说跪了,就连想蹲下都不行。 “本官乃雷火司少府陈庆。” “煤铁一事,由本官全权负责。” “说五年后,便是五年后,尔等大可放心。” “否则就算你们饶得了我,陛下也要拿我的人头祭天。” “铁价会降下来的,早晚有比野菜还便宜那一天。” “尔等速速散去,不然卫戍军一到,拿你们下狱可不要叫屈。” 陈庆连哄带吓唬,效果立竿见影。 “大人如此说,我们就放心了。” “小民立刻退去,还望殿下与大人勿怪。” “多谢大人为百姓做主呀!” “大人,您真是做了一件天大的好事呀!” 积聚的人潮缓缓散去,每个人脸上都挂着激动的神色,时不时交头接耳,畅想着未来铁器比白菜还便宜时的场景。 到那一天,非得给家里添一整套铁制的农具不可! 不是一件,是全套! 还有家里的锅碗瓢盆,既然铁器如此廉价,不如全都换了。 陶盆陶碗摔碎就没了,铁的可不怕摔呀! 这个好消息如同一阵风般,极快地传遍了咸阳城每一个角落。 “瞧一瞧,看一看啊。” “巴蜀新产的铁器,结实又耐用。” 冷清的街道中,人流重新出现。 伙计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却仍旧尽职尽责的拿出两把铁锄,互相碰撞着发出清脆的声响,吆喝着招徕客人。 “哼,谁还要的铁锄!” “巴蜀铁商最奸,仗着手艺精湛,把铁器卖的比金子还贵!” “你的破烂铁器留着烂在家里吧!” “雷火司的陈 第131章 跟我陈庆斗,他们有这个实力吗? 黄昏时分。 陈庆和扶苏叙完话,匆匆往住所赶去。 “嘶……” 一股隐隐约约的刺痛从膝盖上传来,他撩开官袍,卷起裤腿,才发现膝盖上殷红一片,擦破了巴掌大小的地方。 “大秦的豆腐渣工程真是害人啊。” “回头去山里找找有没有石灰岩,早点把水泥造出来。” 陈庆一瘸一拐的,小声发着牢骚。 “陈少府,您怎么了?” 相里菱徘徊许久,终于等到他回来。 见其脸色痛苦,腿上似乎受了伤,不由关切地问道。 “菱姑娘。” 陈庆站直了身体,不好意思地笑道:“先前门口堵得太厉害,我一时情急就翻上了墙头。没想到瓦片松脱,我的膝盖蹭到了墙角。” “啊?” “严不严重,给我看看。” 相里菱立刻露出担忧的神色,小跑过来紧张地盯着他受伤的左腿。 “不碍事的,回房上点金疮药就好了。” 陈庆摆摆手。 “伤药我那里有,是墨门秘法所制,效果极好。” “我先扶你回房。” 相里菱搀扶着他的胳膊。 “我就蹭破了点皮,又不是腿断了。” 陈庆推拒道。 “你就听我的吧。” 相里菱声音柔柔的,关切中透着埋怨,小媳妇儿一般的模样,轻而易举地撩动了陈庆的心弦。 “好。” 他魂不守舍地点点头,目光舍不得从相里菱娇俏的侧脸离开。 不一会儿。 陈庆坐在屋里,听到急促的脚步声逼近。 相里菱拿着一只青白色的小瓷瓶晃了晃:“大人,伤药拿来了。” 陈庆瞄了眼瓶子,就知道里面装的是好药。 瓷器大概发明于商朝时期,至大秦已经上千年。 然而由于不得其法,工艺提升十分缓慢,至今烧制出来的瓷器依旧十分粗陋,成品率也很低,价格昂贵。 非是紧要物品,一般不舍得用瓷瓶来装。 “你把裤腿提起来,我给你上药。” 相里菱蹲在他的身前,打开瓶口的木塞。 一股冲鼻的草药味弥漫开来。 “劳烦你了。” 陈庆脸上带着笑意,挽起裤腿。 相里菱用指尖沾了点黑褐色的油膏,细心地涂抹了伤处。 她小声埋怨道:“前门堵住了,你可以走自己家门嘛。朝廷大员,翻越墙头成何体统?传出去被人笑话。” “一时情急,忘记了。” 陈庆心里暖洋洋的,嘴硬道:“他人笑就笑了,只要菱姑娘不笑我就行。” “我也会笑你的。” 相里菱前倾着身子,认真地检查有没有涂抹不均匀的地方。 陈洋的视线突然如全自动雷达一般,朝着她交错的衣襟瞄去。 虽然有里衣遮住,难以窥见真容,但其规模实在令人叹为观止。 大秦百姓的生活水平不高,寻常女子有个甜瓜大小,已经是百中无一。 相里菱起码有香瓜那么大! 两个肉乎乎、沉甸甸的香瓜挤在一起,那诱人的模样,让陈庆差点流出口水。 “大人,好些了没?” “嗯,好大。” 陈庆失神地点点头。 相里菱抬起头,与陈庆的目光对视在一起。 蹭! 她猛地捂住衣襟,后仰着身体一下子跌坐在地上。 “大人,你……!” 相里菱的脸蛋红彤彤的,又羞又怒。 “阿菱,我明日备好礼物,托媒人去你家提亲如何?” 陈庆心疼又怜惜地扶起她。 “好~” 相里菱娇羞的垂下小脑袋,声音柔柔弱弱的,完全没有了往日的英气和飒爽。 “再给我看一眼。” “大人,你怎可如此!” “我没看够呢,先验验货嘛。” 陈庆眼见四下无人,顿时色心高涨。 相里菱一个土生土长的大秦姑娘,哪敢依他。 “咳咳。” “少府大人,巴蜀商会送来一张请帖。” 管事离门口还有七八步的距离,听到屋里的动静不对,重重地咳嗽了一声,高声喝道。 房间里立刻安静下来。 陈庆打了个眼色,指着里屋的方向,让相里菱先进去躲一躲。 对方点点头,嗔怪地瞪了他一眼,这才蹑手蹑脚的进了里屋。 “进来吧。” 陈庆正襟危坐,轻声喊道。 “请帖在此。” 管事递上一个精致的木盒,躬身致意后,转身离去。 “巴蜀商会?” 陈庆打量着镶金错银的盒子,迟疑了下将其打开。 “卓氏、程氏。” “他们找我干嘛?” 陈庆觉得莫名其妙。 他在咸阳根本不认识多少人,更是与巴蜀商会没打过交道。 怎么突然间会送来一张请帖? “大人,卓氏、程氏皆是巴蜀之地豪商大族,非同一般。” “天下铁器除官营之外,八九成都出自这两家。” “在巴蜀可是赫赫有名。” 相里菱从里间出来,神情严肃地说道。 “哦?” “朝廷不是禁绝民间铁器吗?这两家背后有大人物撑腰?” 陈庆好奇地问。 相里菱摇了摇头:“程氏据说与李相关系匪浅,卓氏就更加厉害了,很早就是皇家指定的铁商,如今已近百年。” “咦……” 陈庆疑惑不解。 相里菱站在他的身旁,耐心地解释道:“昔日巴、蜀两国尚存,卓氏便已是天下闻名的铁商。秦国好战,又缺乏铁器。卓氏便经常派商队翻越终南山,千里迢迢为大秦输送兵器。” “待后来秦国攻灭巴蜀,卓氏自然立下大功。朝廷便特许卓氏经营冶铁,已兹奖赏。” 陈庆一拍大腿:“这不就是晋商嘛!妥妥的蜀奸啊!” 卓氏明知道秦国好战,而且垂涎巴蜀之地,却为了一己私利,给对方提供兵械。 等巴蜀灭国后,摇身一变成了大秦皇商! “那他们今日找我,是想摆鸿门宴?” 陈庆马上琢磨过来。 他大张旗鼓的告之百姓,以后铁器会比野菜还便宜,卓氏、程氏自然无法坐视不理。 “大人,什么叫鸿门宴?” “我担心这两家恐怕是来者不善。” “他们的背景非同小可,您……” 相里菱不由露出担忧的神色:“秦墨曾经帮卓家修建过冶铁炉,也算有些交情,不如我去转圜一二。” “ 第132章 不气盛那还叫年轻人吗? 华灯初上。 陈庆和一身男装的相里菱乘坐马车,赶往广聚阁赴宴。 夜色阑珊,酒楼妓馆灯火通明。 衣着华贵的商贾贵人流连其间,赶在宵禁之前,尽情的吃喝玩乐。 “呦,好俏的小郎君。” “过来玩玩嘛,姑娘们看见你们眼睛都发直了!” “小郎君,别害臊嘛!” 途经一家妓馆的时候,老鸨挥舞着枣红色的丝帕,踮着脚热情的招揽生意。 相里菱又羞又气,狠狠地瞪了对方一眼,嘟着嘴生闷气。 陈庆目不斜视,轻轻按住了她的手背。 “待会儿看我眼色行事,不要慌也不要怕。” “嗯。” 相里菱见他目不斜视,丝毫不为街边搔首弄姿的青楼女子所动,对陈庆的好感又增添了几分。 “站街都站得不专业,大秦的风俗行业还真是落后啊。” “黑丝袜、大白腿、小短裙一样都没有,这就算了,起码化妆认真点可以吗?” “一张死人脸,大半夜的出来吓唬鬼呢?” 陈庆小声吐槽道。 “大人,您说什么呢?” 相里菱不解地问道。 “我说此处乌烟瘴气,简直有辱视听。” 陈庆正气凛然地说。 “嗯。” 相里菱顿时猛点头,深有同感。 穿过咸阳城有名的花街,前方是两排酒楼食肆。 广聚阁就坐在中间的位置,高三层。 门前彩灯高挂,往来宾客络绎不绝。 “就是这里了。” 陈庆下车后,仰头打量着广聚阁的第三层。 那里有几个人似乎在打量着他,小声说了句什么后,迅速地退了回去。 相里菱捧着一方木盒,充作伴当,亦步亦趋地跟在他的身后。 “陈庆来了。” “只带了一个随从。” 广聚阁最好的雅间里,四五人重新落座。 “此人最近在咸阳声名鹊起,与太子殿下往来甚密,不可小视。” 发声的是一名三十余岁,风度翩翩的中年人,名为卓天禄,乃是卓家家主的侄子,负责咸阳及周边的家族产业。 “听说太子殿下把宜春宫都划了一块给他修建府邸,这等恩宠简直前所未见,我等……” 坐在对面的高大青年面露犹豫之色。 程稷,蜀地豪商程郑的次子。 因为押送一批物资,恰好来了咸阳。 卓、程两家向来同气连枝,互有姻亲,而且同是蜀地铁业翘楚,自然不能袖手旁观。 “怕他个什么!” “程老弟你若是怕他,待会儿便不要做声,我来会会他!” 卓天禄面相文雅,脾气却不太好。 “卓家经营冶铁,乃是先惠文王定下的,至今已经百余年,世袭罔替。” “这些年卓家为大秦打造了多少铁器?” “我等又缴了多少税输?” “便是不念在昔年功劳上,也得体谅我等的辛劳吧!” “铁器价高,又不是我等想如此的。” “冶铁税赋奇高,朝廷白白拿走四成。” “这陈庆又造谣什么以后铁器会比野菜还便宜,这不是断了我们的活路嘛!” 卓天禄说起这件事就忍不住拍案叹息。 程稷笑着点头附和,却不敢如他一样大放厥词。 卓家是钦定的皇商,历经三代,早已树大根深。 程家乃是荀子的边缘血亲,而李斯又曾拜师荀子。 靠着这种拐弯抹角的关系,才和当朝宰相搭上了关系。 自然比不得卓家底气足。 “唉……那寡妇清不识大体。” “巴蜀商会有事,居然坐视不理。” “改日我必然登门去讨个公道。” 卓天禄气愤惋惜地说道。 历史上大名鼎鼎的巴寡妇清,以冶炼丹砂,为秦始皇陵提供水银而名满天下。 其蓄养私军,仆从上千,依附者数万,在蜀地是当之无愧的顶级豪强。 不光如此,寡妇清还曾为修筑长城、抵御匈奴而捐款捐物。 此时已经被始皇帝‘请’来了咸阳城,赐予豪宅仆役颐养天年,以示荣宠。 寡妇清虽然是一介女流,实力却稳压卓、程两家一头。 而且她是能在始皇帝面前说得上话的。 卓天禄摆下鸿门宴,第一个想到的就是请寡妇清出面,只有她才能镇得住场子。 没想到对方居然称病不出,让他大失所望。 咚咚咚的脚步声从楼梯处传来。 众人不禁齐刷刷回头。 陈庆嘴角含着淡淡的笑意,拾阶而上。 “陈少府大驾光临,有失远迎,恕罪恕罪。” 卓天禄和程稷笑容满面地迎了上去。 “嗯。” “我看你们确实有罪。” 陈庆漫不经心地点了点头,说出的话让二人愣在原地。 “刚才在楼下,便看到有两人探头探脑,还以为哪里来的贼人,一见本官就缩了回去。” “原来是你们两个。” 陈庆一撩袖子,大咧咧的在首位上坐下。 “客人登门,主家避而不见,这就是你们待客的道理吗?” 卓天禄和程稷傻愣愣地对视一眼。 早就听说陈庆骄横跋扈,目中无人,当真是百闻不如一见! 程稷歉意地笑着作揖:“陈少府,我等正要下楼迎接,没想到您先上来了。有失礼数,还望勿怪。” 卓天禄却不想受这个冤枉气。 “陈少府。” “你年纪轻轻就身居高位,心高气傲也是应该的。” “可需知天外有天,人外有人。” “天下豪杰何其多矣?” “意气太盛,只怕会误了你自家的前程。” 陈庆咧嘴一笑。 在卓天禄和程稷眼中,他笑得有些莫名其妙。 “不气盛那还叫年轻人吗?” 陈庆轻蔑地望着二人,大气的招了招手。 相里菱神色紧张,不住地打眼色,示意他不要太咄咄逼人。 她把手里的木盒放在案上,轻手轻脚地退下。 “坐啊。” “我陈庆今天能来,是给足了你们面子。” “有什么事说吧。” 陈庆反客为主,双手放在案几上,语气中透着轻视和不耐烦。 卓天禄的脸色黑得像是锅底一样。 咸阳城中的王公贵族,卓家打过交道的也不少。 可从未有人像陈庆一般,根本不把他放在眼里! 程稷紧紧盯着对方,心中翻来覆去的琢磨:说到 第133章 给你机会,你不中用啊! “是我说的。” 陈庆缓缓点头,坦然承认。 “你……” 卓天禄顿时气急:“你可知一件铁锄从开挖矿石,到冶炼成铁,再到打制成器,需要多少工序,耗费多少物料人力?” “十斤麦换一把铁锄,简直滑天下之大稽!” “陈少府,不知五年之后,你拿什么换给百姓?” “光凭你一张嘴吗?” 陈庆面不改色:“本官说什么话做什么事,还需要你来教吗?” 卓天禄目眦欲裂,胸膛剧烈的起伏,目光像是要吃人一样。 程稷见状,不卑不亢地说:“陈少府,巴蜀铁商与你往日无怨,近日无仇。你如此行事,岂非损人不利己?” “太子殿下要统管工商事,听闻您在其中多有谏言。” “若是陈少府有什么想法,大可以坐下来商谈一二。” “别的行业我等不敢说,冶铁一事,离了卓、程两家,怕是您不好办事。” 陈庆嘲弄地笑了笑:“似尔等这般蠢物,无知又自大。” “偏居巴蜀,自以为占据了天时地利,便能长居久安,将冶铁世代相传?” “若是我没猜错的话,尔等炼铁还在用皮囊鼓风,木炭生火?” “知道什么叫煤钢工业联合体吗?” “工业化的巨轮碾过……” “你,还有你。” “不过是土鸡瓦狗而已,碾死你们,和碾死一只臭虫差不多。” “可笑你们将死而不自知,还设下酒席,邀我赴宴。” “商谈一二,尔等配吗?” 既然要当人民企业家,陈庆自然要有符合其身份的心态。 资本的崛起过程中,从来都是血腥和残酷的。 如石油大亨洛克菲勒,以及钢铁大王卡内基,还有送竞争对手坐土飞机的杜邦家族。 每一家巨头都是踩着同行的累累尸骨,最终才达成垄断某一行业的终极目标。 陈庆手里有煤矿,冶铁技术不说多先进,起码比卓、程两家强多了。 官面上,还有始皇帝和扶苏给他撑腰。 手里任何一张牌打出去,就能让他们吃不了兜着走。 面对这样孱弱的对手,哪里还需要说什么废话。 干就完了! “陈少府!” “你也太过狂妄霸道了些!” 卓天禄怒发冲冠,后槽牙咬得咯咯作响。 四名卓家豢养的死士偷偷把手伸进怀里,神色不善地围上前。 主辱臣死。 在这个忠义二字大于天的年代,即便卓天禄下令当场击杀陈庆,他们也丝毫不会犹豫。 “呵。” 陈庆见状,发出讥嘲的笑声。 他缓缓打开木盒,露出里面一把崭新的短管火枪。 相里奚的手艺确实没话说。 只要跟他说明自己想要的是什么东西,其中原理如何,他很快就能给造出来。 缺点还和以前一样,射程短,精准度差,而且还无法量产。 不过嘛…… 用在今天这个场合,可是正当其时。 卓天禄和程稷诧异地望着他。 不知道陈庆突然拿出一支古怪的铁管来是干什么。 “点火。” 陈庆整理好火绳,拿着短铳比划了下,招手吩咐道。 “大人。” 相里菱惊慌失措。 人家不过是要和你商谈,那就谈一下嘛。 怎么动不动就掏出火器来了。 “点火!” 陈庆回头望了一眼,神色严肃。 “诺。” 相里菱无可奈何,捧过一盏油灯递了过去。 陈庆单手捏着火绳递在灯焰上。 “本官执掌雷火司,忝为少府。” 火神飞快地燃烧,青烟弥漫。 陈庆脸色冰冷,神情漠然。 他缓缓站了起来,把枪口对准卓天禄身边的一名死士。 对方神情一怔,本能地感到了危险。 犹豫片刻后,他侧步准备挡在主人身前。 砰! 火光乍闪而逝,硝烟四散。 卓天禄耳朵里嗡嗡作响,突然觉得脸上一热。 他缓缓伸出手摸了一把。 鲜红的血液沿着指尖滑落,其中甚至还有微小的血沫在徐徐破裂。 下一刻,卓天禄猛地转回头去。 刚才站在身边的那名死士此刻已经扑倒在地,胸膛和头脸被打得千疮百孔,衣衫破烂,几乎看不出先前的样子。 对方的身体微微抽动了下,立时气绝身亡。 哒哒的脚步声逼近。 卓天禄还没反应过来,尚且带着硝烟味的冰冷枪口已经抵在他的额头上。 “陈少府,饶命!” 卓天禄面如土色,身体抖得像是筛糠一样。 陈庆也不说话,用手指朝下指了指。 卓天禄心领神会,噗通一声跪在地上。 程稷骇得亡魂皆冒,也顾不上卓、程两家的姻亲之情,止不住地往后退去。 “你不是要与本官商谈吗?” “有什么可说的?” 陈庆轻轻挪动枪管,在对方的眉心滑动。 “不谈了,小人知错!” “请陈少府高抬贵手,小人绝不敢再冒犯。” 卓天禄差点瘫在地上,连声求饶。 “哦……” “这就不用谈了呀。” “可别说本官没给你机会。” “是给了你机会,你自己不中用啊。” 陈庆露出渗人的笑容,抬头望向程稷的方向。 “陈少府,你行事如此张狂,就不怕……” 程稷干咽了口吐沫,左思右想,不敢说出威胁的话。 “卓家好歹也是蜀地大户,养活人口数万。” “您如此欺辱卓家族人,万一传回蜀地,到时候民情汹汹,恐怕会生出乱子来。” “朝廷治罪的话,怕是您也落不得好。” 程稷心虚的说道。 “哦?” “这样啊。” 陈庆冷笑一声,不紧不慢地走到了窗边。 他用枪管推开窗户,突然大喊一声:“蜀地卓、程两家意图作乱,快去报官!” “大人!” 程稷吓得脸都白了:“您千万别乱说,我等绝无此心啊!” 陈庆可不管那么多,继续喊道:“蜀地卓、程两家意图作乱……” 程稷一个箭步冲了过去,还未及近,就跪倒在地,膝行上前抱住他的大腿。 “陈少府,有话好说。” “您想怎么辱我都可以,求您别喊了啊!” 第134章 你明明可以直接去抢,还给了他们一口铁锅 卓天禄神色惶急,同样连滚带爬地上前抱着陈庆的另一条腿。 “卓家三代忠良,为大秦冶铁制器,立下汗马功劳。” “陈少府您不可如此呀!” 两人叩头如捣蒜,哭喊着连声求饶。 陈庆见他们一把鼻涕一把泪,仿佛天要塌下来似的,忍不住嗤笑:“就这?” “刚才谁说民情汹汹,蜀地要出乱子的?” 程稷连忙仰头说道:“乱不了,蜀地绝不会出任何乱子,否则程家第一个饶不了他。” 卓天禄猛点头:“陈少府,我等对大秦忠心耿耿。若是有人敢作乱,您尽管拿我们试问。” “求您别喊了。” “只要揭过此事,您想要金山银山,我们都依您。” 两人不断说着好话,可怜巴巴地望向陈庆。 “早这样不就好了嘛。” “松手。” 陈庆嫌二人涕泪满面的样子太过邋遢,厉声呵斥了一句。 卓天禄和程稷立刻松开手,挪动膝盖往后退了半步。 两人也不敢站起来,神色愁苦地跪在地上听候发落。 陈庆拎着火枪返回案几边,从容地盘腿坐下。 陪坐的卓、程两家管事如同兔子般蹿了起来,战战兢兢地跪伏于地。 “朝廷不许铁器私营,唯独对你们网开一面。” “如今看来,倒是养肥了你们两个。” “开口便是金山银山,这些年卓家和程家搜刮了不少民脂民膏吧?” 陈庆端起酒杯,相里菱立刻拿起酒壶,给他满上一杯。 她侧目打量着对方线条硬朗的侧脸,越看心中越是欢喜。 蜀地卓家、程家都是富甲一方的豪门大户,谁不敬仰三分。 但是在陈庆面前,却如老鼠遇见猫一样,诚惶诚恐,毕恭毕敬。 他果然非同一般! “陈少府明鉴,我等都是老实本分的商人,从未做出坑民害民之举。” “程家从未赚过大秦百姓一厘钱,搜刮民脂民膏,更无从谈起,请陈少府明察。” 卓天禄和程稷苦着脸纷纷喊冤抱屈,惹得陈庆忍不住发笑。 “自古以来无奸不商。” “尔等不为钱财,总不能是大公无私,为人民服务吧?” 程稷作揖道:“陈少府有所不知,朝廷铁税繁重,我等冶炼出的铁器,四成都要缴纳税输。加上物料开支,雇佣人手,哪里还有钱赚!” 卓天禄也附和道:“是呀!民间只知铁贵,却不知道我等要承担多少税赋。要是光靠在大秦售卖,蜀地铁商只怕早就赔得倾家荡产了!” 陈庆精神一振:“原来你们还走私铁器!” “……” 卓天禄和程稷一怔,心中后悔不迭。 想不到陈庆反应如此机敏,一语道破了其中关窍。 “你们把铁器都卖给谁了?” 陈庆兴致勃勃地问道。 卓天禄和程稷低着头,谁也不说话。 私售铁器毫无疑问是重罪,就是拿剑架在脖子上,他们也不会承认的。 “卓家三代冶铁,程家经营也有近二十年了吧。” “这些年你们私贩的铁器,恐怕没有十万件也有八万件。” “若是落在有心人手里,只怕大秦江山危矣!” 陈庆三两步奔到窗边,张嘴欲喊。 “陈少府饶命啊!” “我等从未贩卖过一件兵器,更不会做出危害大秦的事情。” “您别喊。” “我们什么都说。” 卓天禄和程稷眼中含着泪光,无语凝噎。 “敬酒不吃吃罚酒。” 陈庆骂了一句,重新回去坐下。 “说吧,铁器都卖给谁了?” “怎么卖的?” “若是有所欺瞒,你们可要想好后果。” 卓天禄和程稷垂头丧气地跪在地上,互相交换着眼色。 最终是程稷先硬着头皮开口:“蜀地崇山峻岭众多,山中多有顽固不化的夷民聚族而居。那等险恶之处,鲜少有人踏足,盛产珍货药材。” “小人……便以铁锅、铁钉等家什,换取夷民的皮毛药材。” “双方各取所需,小人也能从中谋利一二,补贴家用。” 陈庆直接被逗笑了。 “听闻程家仆从八百,护卫上千。” “你这补贴家用,可不止是谋利一二呀!” “不知这铁器和山货是怎么换的?” 程稷踟蹰良久,用极细小的声音说:“小人做生意童叟无欺,公平公道。夷民居于深山之中,铁器要翻山越岭才能运进去,损耗巨大。” “而山中豺狼虎豹众多,数不胜数。” “夷民便拿些用不上的皮毛,随手采摘的草药……” 陈庆不耐烦地打断他:“行啦行啦,你就说一张虎皮,能换多少铁?” “这……” 程稷支支吾吾地说:“若是须尾俱全,毛色艳丽,十枚铁钉总是有的。虎肉虎骨风干晾晒好,还能再添几枚。” “……” 陈庆简直无话可说。 一张上等的虎皮,还要须尾俱全,毛色艳丽,你才给十枚铁钉?! 你特娘的可真是……人才啊! 虎肉虎骨多珍贵的东西,别说是老虎身上的,就算是一头猪,它也不止换几枚铁钉啊! 西方殖民者拿玻璃球换金沙、象牙那一套,可真是被你玩明白了! “小人也是担着天大的干系,故此比大秦售价要高了一些。” “请陈少府明察,程家从未贩售过给夷民兵器甲械,都是些家用的小物件。” 程稷连忙替自家澄清。 陈庆不动声色,把目光转向卓天禄。 “那卓家又是把铁器卖给谁了?” “小人……” 卓天禄迟疑片刻,垂着头说:“巴蜀临近西羌,此地荒芜贫瘠,乃是真正的不毛之地。羌人日常所需,多从巴蜀采购。” “小人家里打制的铁锅,羌人极是喜爱。” “本来卓家不愿做这等生意,唯恐惹出事端。” “却不料羌人首领大发雷霆,扬言若不卖给他们铁锅,就要纵马入巴蜀劫掠,小人也是被逼无奈呀!” 陈庆鄙夷地看着对方。 你们一个两个的,到底是铁商还是大保健技师啊? 父赌母病弟读书,刚做不久还不熟。 兄弟姐妹全靠我,生意失败要还贷。 前夫家暴还好赌,自己带娃没收入。 无奈走上不归路,还 第135章 大秦最奸最恶者,非陈庆莫属 所有最赚钱的生意,都写在刑法里。 不光在后世适用,大秦同样如此。 陈庆靠着私铸铜铁,短短几年时间就积攒下五千副兵器甲具。 卓家、程家仗着地利之便,把工农业剪刀差玩得明明白白,成为富甲天下的大豪商。 这么赚钱的生意,他怎么能不插一手? “陈少府,若是您饶过我们这一遭,卓家必有报偿。” “程家也一样,必定让大人满意。” 卓天禄和程稷讨好地说道。 他们见到陈庆露出意动之色,终于松了口气。 不就是钱嘛! 只要能把陈庆拉上同一辆战车,多少钱都没问题! “尔等售贩铁器多年,对山夷的居所和羌人的部落所在都十分熟悉吧?” 陈庆意味深长地问道。 “大人……” 卓天禄突然生出一种不好的预感。 “熟悉倒是熟悉,就是不知道大人意欲何为?” 程稷不放心地问道。 陈庆斥道:“夷民避居深山,羌人放牧于荒芜之地,却还要受尔等这般奸商恶霸压榨。” “本官心善,实在见不得这个。” 卓天禄惊愕道:“大人,卓家与羌人交易都是你情我愿的呀,并无欺凌压榨一说。” 程稷也感到委屈,抱怨道:“若非靠着夷民和羌人采购,大秦的铁价起码还要高上三成。化外之民,不尊王道,大人实在心善的不是地方。” 陈庆莞尔一笑:“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 “本官为朝廷效命,怎可厚此而薄彼?” “化外之民既然如此缺铁,本官倒是有个好去处,让他们敞开了使用铁器。” 卓天禄顿时一愣:“不知大人您……作何打算?” 陈庆冲着宜春宫的方向拱拱手:“太子殿下初担大任,署理天下工商事。本官身为臣子,自然要为殿下分忧。” “煤铁开采,乃是重中之重。” “不过……目前尚缺了些人手。” “蜀郡既然多夷民,域外又有羌人部落,我看不如便让他们服以王化,为大秦,为殿下尽些心力。” “此事还需你二人多加协助。” “若是办得好了,本官便不追究今日之事。” “如何?” 卓天禄和程稷目瞪口呆。 陈庆这是打算杀鸡取卵啊! 什么服以王化,那不就是让他们带路去抓人? 还敞开了使用铁器,那分明是抡矿镐吧! 这…… 他的心也太黑了! “看来你们是不想答应了?” “也罢,本官立刻就进宫,向陛下奏明蜀地之情形。” “到时候满门抄斩,株连九族可怪不得我……” 陈庆的话还没说完,卓天禄和程稷就急了。 “小人答应!” “大人但有所需,卓家绝不推拒。” “羌民仗着是化外之民,多有作奸犯科。巴蜀百姓苦其久矣,陈少府此举大善!” “夷民藏身于深山之中,不纳税赋,不服徭役,早该整治他们了!” 二人慷慨激昂,大义凛然地说道。 在保全家族和维护客户之间,他们毫无疑问地选择了前者。 反正铁器是不愁卖的,没有夷民羌人,大不了走远点,总会有销路的。 要是让陈庆去咸阳宫告一状,那可什么都没了! “本官至少要五万人。” “男女青壮都算数。” “可有这么多吗?” 陈庆狮子大开口,伸出一只巴掌。 程稷和卓天禄陷入思索之中,各自合计着接触过的夷民和羌人部落有多少人口。 片刻后,二人对视一眼,互相点头。 “有!” “大人,五万人应该是有的。要是有不足之数,我们两家给您补上。” 陈庆满意地大笑出来。 “卓、程两家不愧是大秦的忠义良民。” “来,过来坐。” “本官定会在殿下面前替你们美言几句。” “别跪着啦,两位都有爵位在身吧?” “跪在地上成何体统?” 陈庆爽朗地招呼道。 卓天禄和程稷有苦难言,低眉耷眼地跪坐在席上,离着陈庆远远的。 “太子殿下府邸有八百北军精锐。” “你们两家再出些人手,应对山中的夷民和化外羌人,够用了吧?” 陈庆让相里菱给二人添上酒,沉声问道。 卓天禄缓缓点头:“够了。” “大人请放心。” 程稷心中暗叹,不够能怎么办呢?还不得自家多出些力气。 别说是五万人口,就算是五万头猪,八百人也看管不过来! 等虏获之后,还得千里迢迢押送至咸阳。 其中的耗费,必是一个惊人的数字。 唉…… 不答应不行啊! “尔等无需愁眉苦脸。” “此事办得好了,殿下自有好处给你们。” 陈庆拍了拍胸脯,“包在本官身上。” 他心中暗暗想道:卓、程两家能和夷民、羌人通商这么多年,别的不说,在开拓市场上还是有两把刷子的。 以后大可由他们把生意做得更广,更远。 前脚卖了铁器,后脚就传回情报。 谁买得多,那肯定就是有钱有人的大部族。 化外之民采买铁器,定他一个图谋不轨不过分吧? 把他们抓回来以工赎罪,也很合理吧? “这么久了,怎不见店家上菜?” “来人,快去催催。” 陈庆心满意足,挥着手臂吆喝道。 一顿酒宴在沉闷的气氛中结束。 卓天禄和程稷基本没动筷子,无论陈庆怎么称兄道弟,活跃气氛,最多就是露出干巴巴的陪着笑。 宵禁之前半个时辰,小二赶来提醒。 陈庆这才意犹未尽地起身离去。 卓天禄和程稷站在门口,谄媚地作揖:“陈少府慢走。” “款待不周,请陈少府恕罪。” 陈庆坐上马车,大喇喇地摆摆手:“你们回去吧,别忘了我交代的事情。” “明日午时,来宜春宫寻我。” 卓天禄连忙点头应下。 等马车走远后,他的脸色立刻拉了下来。 “是我等小瞧天下英雄了。” 程稷万分感慨:“可笑各家商会都还以为太子殿下好欺,有陈庆辅佐,恐怕是祸不是福啊!” “这厮还说我们是奸商恶霸。” 卓天禄咬牙切齿地说:“我看大秦最奸 第136章 阿菱,你的瓜保熟吗? 空旷的街巷中,清脆的马蹄声回荡。 大秦律,犯夜者笞二十。 亥时之前,家家户户门窗紧闭,茶楼酒肆中的灯火也逐渐熄灭。 “阿菱,你在想什么?” 陈庆见相里菱一直低头不语,柔声问道:“是不是吓到你了?” 相里菱摇晃着脑袋:“大人做事,自然有大人的章法。我虽然不懂,但大人总不会错的。” “还是你懂我。” 陈庆开怀大笑,伸手捏了捏她的脸颊。 得妻如此,夫复何求呀! “卓、程两家在地方上横行霸道惯了,当我是好欺的。” “他们不敢在太子殿下面前叫嚣,也不敢与朝廷作对,就想给我来个下马威,以此来谈条件。” “我若是不施以雷霆手段,将来同样的事情还会不断上演。” “这个与上卿有姻亲,那个是公侯的后人。” “每一个都想要特权,置朝廷法度于无物。” “都学他们这般,朝廷政令还如何施行?” “必须杀一儆百,方才能彻底绝了他们的心思。” 陈庆斩钉截铁地说道。 相里菱猛点头:“大人,你做什么我都支持你。” “是嘛。” 夜深人静,孤男寡女。 相里菱还一副小迷妹的样子,似乎予取予求都不会反抗。 陈庆心里不由泛起了别样的心思。 他耐着性子,等车辇行至府邸。 车夫赶着马车缓缓离去,二人穿过幽深的长廊,朝着居所走去。 “阿菱,你的师兄弟们都有官身了没?” 陈庆突然开口,吓了相里菱一跳。 她早就知道对方胆大包天,生怕二人独处的时候,陈庆做出点什么逾越的举动来。 结果一听他说的是正事,顿时放下心来。 “哪儿有这么容易。” “我爹不过是将作少府左中侯,上面还有章少府呢。” “近些时日给师兄们落了十几个缺额,他还胆战心惊的,生怕被上官问罪。” 相里菱叹了口气。 陈庆痛快地说:“这有何难?把他们的吏籍落到雷火司就可以了。章邯也是个不爽利的,过两天我去找他。” “先把相里先生弟子们的吏籍落实,再找他商量下,将来用夷民、羌人换些民夫和刑徒回来。” 相里菱诧异地看了过来:“大人,你这是要作甚?” “皇陵营地我待过些时日,知道那里的人过得有多苦。” 陈庆叹了口气:“陛下有命,那些活总要有人去干的。不过苦夷民、羌人,总好过苦咱们大秦的百姓。” “唉……能救多少算多少吧。” 相里菱顿时露出崇敬仰慕的神色:“我就知道大人有一颗善心,天下间要多些您这样的好官,百姓的日子就好过了。” 两人走到拐角处,这里四下无人,竹林假山掩映, 陈庆顿时停住了脚步:“阿菱,我希望你也能有一颗慈悲的心肠,与我志同道合,相扶相持。” 相里菱顿时羞红了脸,声若蚊呐地应道:“嗯~。” “你的心地善良吗?” 陈庆温柔地问道。 “嗯~。” 相里奚扭捏地垂下头。 “我不信!” 陈庆一脸怀疑的神色。 “大人,你……” 相里菱实在想不出他为什么会怀疑自己。 难道我有做过什么恶事,被他嫌弃了? 不可能呀! 相里家虽然不是什么名门贵族,但是家风颇严。若是作奸犯科,父亲第一个就饶不了她。 “让我摸摸你的良心。” “不然我怕受了欺瞒。” 陈庆一脸正色说道。 “啊?!” 相里菱先是一惊,迅速回过神来,知道陈庆想干什么。 “大人,你怎可如此。” “我爹还等着我回去呢。” 她羞臊地转身欲走,却被陈庆一把拉住。 “让我摸一把吧。” “我惦记很久了。” 陈庆贴在她的耳边,坏笑着说道。 相里菱哪里肯依,万一被人撞见,她也不用做人了。 “阿菱。” “你的瓜保熟吗?” 陈庆见她挣扎得不是很用力,行为愈发放肆,从后边抱住了她纤细有力的腰肢,大手伸向衣襟的开口。 “我哪来的瓜呀,大人你快放手。” 相里菱满红耳热,娇弱无力地抵抗着他的轻薄。 “你有。” “不光有,还有两只呢。” “让我瞧瞧,这瓜熟不熟。” 陈庆单手禁锢住了她,挣开钳制,快稳准地把手伸了进去。 卧槽! 这特么…… 刹那间,那种霸道的手感,让陈庆爽得灵魂直飞天际。 相里菱的身子一下软了下去,眼中蒙上了一层迷雾,身体微微打颤,从未体验过的奇妙感觉涌上心头,让她不知所措,只恨不得像只鸵鸟一样,找个地方把脑袋埋进去。 两人正至情浓之时,不远处有道人影摇摇晃晃地闪过。 消失在路口之后,很快又折返过来。 “嗯?” 一名英气的公子浑身酒气,发出的却是女子的声音。 她小心翼翼地循着声音找去,很快就发现了纠缠在一起的陈庆和相里菱。 “快松手,万一我爹找来了怎么办。” “我不放。你爹来了我也不怕。” “你……” “阿菱,今天我当一回吃瓜群众怎么样?” 陈庆嘿嘿笑道。 “大人,你别胡闹了。” 相里菱虽然听不懂,但也知道不是什么好话。 她正欲鼓起力气甩开陈庆的时候,突然发现夜色中一双眼睛直勾勾的盯着自己。 “啊~!” 一声尖叫,不光吓住了陈庆,连躲在暗处的那名女子也一起吓到。 “怎么啦?” “相里先生,我和菱姑娘讨教学问呢。” 陈庆慌张地四下张望。 “哼!” 一道陌生的冷哼声响起。 她三两步走到竹林边,并指如刀,三两下劈掉枝杈。膝盖一顶,清脆的咔嚓声传来。 一根细长的竹枪就此成型。 “光天化日,朗朗乾坤。” “哪里来的狂徒,敢在太子府撒野!” “吃我王芷茵一枪!” 话音未落,竹枪带起凌厉的风声,呼啸而至。 将门虎女。 王芷茵可不像她的姐姐,针织女红她全不喜,专爱舞刀弄枪。 枪出如龙。 陈庆还未反应过来,就被一 第137章 棒打扶苏的小姨子 陈庆很喜欢相里菱的一点就在于,她温柔又体贴,颇有种夫为妇纲的感觉。 虽然在后世,他这种思想是要被挂在小红书上严厉批判的。但是在大秦朝,相里菱的种种观念,是符合当下对女子道德和品格要求的,也极大满足了他的大男子主义情怀。 陈庆说,他不开枪就震慑不住卓、程二人,杀人也是无可奈何之举。 相里菱就叮嘱他下次不要冲动,并默默地给枪管里重新装填了火药。 “五雷神机?!” 陈庆从木盒里拿出了火枪,王芷茵瞬间瞪大了眼睛。 “你还认得它?” “呵。” 陈庆掏出了火折子,枪口瞄准王芷茵的额头。 “大人,你要干什么!” 相里菱慌忙抓住他的手臂。 陈庆虎着脸喝道:“让开!敢打我的女人,老子一枪崩了她!” “你别乱来,这里是太子府邸。” 相里菱压低声音苦劝道。 “就算扶苏来了也拦不住!” 陈庆不耐烦地推开她,重新吹了吹火折。 王芷茵大惊失色,脚下不自觉地往后退了两步。 “你还敢杀人?” “杀的就是你!” 陈庆怕对方跑了,持枪往前逼近。 夜幕沉沉,十米之外就看不清人影。 火枪的准头又不行,让她跑了还真没地方追去。 “你……你知道我是谁吗?” 王芷茵惊惶万状,色厉内荏地喊道。 “那你知道我是谁吗?” 陈庆怒从心中来,气冲冲地上前,把枪口顶在她的脑门上。 王芷茵花容失色。 她长这么大,何曾被人这样威胁过。 “我爷爷是王翦,我爹是王贲。” “太子是我姐夫,你敢动我一下试试!” 王芷茵这一招百试百灵。 无论惹下多大的祸事,对方只要听到这一句,多半会偃旗息鼓,甚至还会拱手告饶。 “你是扶苏的小姨子?” 陈庆手中的火折子差点怼到了引绳上,突然停了下来。 王芷茵总算松了口气。 “哼!” “怕了吧?” “你这恶徒光天化日之下轻薄女子,被我撞破后,居然还敢持械威胁本公子?” “识相的把手中的东西交出来,不然饶不了你!” 王芷茵今日奉父亲之命,前来给出嫁的姐姐送些过冬的裘衣。 恰好太子也在,便设下宴席款待这位小姨子。 席间扶苏便说了奇闻轶事,尤其是陈庆的种种发明,让他大为推崇。 当说到五雷神机的时候,王芷茵对这种威力惊人的武器大感兴趣。 她追着不停打听,还让扶苏找来当初留下的画像,所以才能一眼认得出。 陈庆手里的东西有点像,但是却小了点。 王芷茵不由起了贪念,想趁机弄回来,以后好拿着出去抖威风。 “你的脑袋里装的是屎吧?” “这是你家的光天化日?” 陈庆用枪管指着黑漆漆的夜幕,厉声呵斥道。 “再说,我轻薄自己的夫人,关你吊事?” “你不会是没人与你相好,嫉妒了吧?” “不会吧不会吧?” “还有你这样的人,见到别人亲热就眼红,就嫉妒,就想动手打人?” “怪不得没人看得上你!” 陈庆和扶苏相交莫逆,知道她是扶苏的小姨子,自然不会动手杀人。 不过死罪可免,活罪难饶。 他非得给对方一个深刻的教训不可。 “你……!” 王芷茵怒发冲冠,差点活活气死过去。 她紧咬银牙,抬腿就踢。 “你再动一下试试,动我一枪打死你!” 陈庆的面相凶恶,火折子几乎贴到了引绳上。 王芷茵的长腿已经高高抬起,见到他恶形恶状的样子,不由心生怯意。 “你敢!” “我有何不敢?” 两人的目光针锋相对,谁都不肯退让。 但陈庆毕竟是底层摸爬滚打出来的,也亲自动手杀过人,那股子凶厉的气息,逐渐占据了上风。 “哼。” 王芷茵缓缓把腿放下,嘴上不肯服输地说:“王家三代为将,你杀了我,自然会有人替我报仇。” “是吗?” 陈庆冷笑一声,浑不在意。 王翦老谋深算,王贲常年病卧在床。 一个次女而已,真杀了她又能如何? “要不是看在你姐夫的份上,今天留不得你。” 陈庆警告了一句,招手道:“阿菱,你过来。” “大人,王姑娘不是有意的。” “冤家宜解不宜结,咱们算了吧。” 相里菱听说对方是王翦的孙女,心中顿时胆怯,柔声劝道。 “算了?” “打我可以算,打你不能算。” 陈庆一手用枪顶住王芷茵的额头,一手抓住她的胳膊。 “你要干什么?” 王芷茵恶狠狠地瞪着他,偏过身体躲避。 陈庆冲相里菱打了个眼色:“你也打她一棍,不然我这口气咽不下去。” 相里菱哪里敢动手,苦苦哀求道:“大人,我不碍事的,你别为难她了。” “你不打我来打。” 陈庆一弯腰,捡起地上的半截竹竿。 王芷茵整个人都傻了。 “你要干什么?” “打你!没听到吗?” 陈庆用枪口顶着她的脑袋:“转过身去,还用我教吗?小时候没挨过打?” “你……你敢!” 王芷茵惊恐又不忿地喊道。 “我这人没什么耐心。” “就数三个数,你不转身,我马上开枪。” “一!” 陈庆重重地喊道。 双方的目光碰撞在一起,空气中似有火花闪现。 “二!” 陈庆握紧了枪管,另一手调整姿势,把火折子扭过来,递到嘴边吹了吹。 “三!” 他猛地把火折子怼了上去。 王芷茵嗖的一下转过身去,心脏都差点跳了出来。 “这样不就好了嘛。” 陈庆扔掉火折子,抡起竹竿,试了试手感。 “你敢打我,我爷爷,我爹,我哥,我姐夫都不会放过你的。” 王芷茵不死心地喊道,委屈得马上就要哭出来。 “行不更名,坐不改姓。” “想报仇的话,就来找我陈庆。” 啪! 一棍子抡下去,陈庆大感快意。 他扔掉竹竿后,威胁道:“下次可没这么便宜了。” “我们走。” 陈庆怕耽 第138章 这顿打白挨了? 深更半夜,太子寝宫内传来一阵凄厉的哭闹和吵嚷声。 扶苏两口子原本都睡下了,王芷茵哭哭啼啼的闯进来,二人赶忙换好了衣服。 “芷茵,怎么啦?” 太子妃见妹妹哭得如此凄惨,顿时乱了心神。 “姐姐,有人欺负我!” 王芷茵哭得梨花带雨,踉跄着扑到了她的怀里。 “你慢点说。” “刚才不是让你回房睡下了吗?怎么会有人欺负你?” 太子妃着急地问道。 “我原本打算回房去睡的,可酒意上来,浑身燥热,就想出去吹吹风。” “谁知道竟遇到一名恶贼在欺辱女子!” 王芷茵咬牙切齿地诉说自己的委屈。 太子收拾停当,走过来的时候正好听到这句话,顿时脸色冰寒:“是谁?!竟敢在太子府行这等恶事,本宫必不会放过他!芷茵你别哭,本宫一定会给你做主。” “他就是姐夫你说的那个陈庆!” 王芷茵的眼泪刷的一下涌了出来:“本姑娘一身武艺,打他十个也绰绰有余!没想到陈庆那恶徒居然随身携带了五雷神机,我……我……” 想起自身悲惨的遭遇,她顿时泪如雨下。 “啊?” “这……” 扶苏两口子诧异地对视一眼,心头惶惑。 “妹妹,你说清楚。” “大半夜的,你怎么好端端遇到陈庆了呢?” 太子妃追问道。 “是不是你走错地方了?” 扶苏很快想到了缘由:“本宫为了方便向先生讨教,在宜春宫划出了几块林苑给他修建府邸。你是不是走到他家里去了?” 王芷茵霎时间一愣。 印象里,好像还真有侍者阻拦,跟她说了些什么。 不过当时酒醉微醺,她随手打发了对方,根本没往心里去。 扶苏一看她这样子,就知道自己猜对了。 “陈庆有没有把你怎样?” 太子妃紧张地问道。 王翦和王贲如今最大的心事,大概就是这个小女儿的婚事了。 大秦律规定女子六尺二寸就可以许嫁成婚,可她妹妹身高七尺,芳龄十九,到现在都没能嫁出去。 实在是家中太过娇惯,让王芷茵养成了一身骄纵跋扈的坏毛病。 一开始的时候,还有媒婆上门来提亲。 王芷茵心高气傲,不愿意随便嫁个窝囊废,便换了男装要去‘考较’下对方的本事。 大庭广众之下,她一连摔了对方三个大马趴。 人家爬起来一次,她摔一次。 还趾高气扬地踩着人家的胸膛:“就你这样的废物,也敢来王家提亲?” 王芷茵是痛快了,可名声也坏了。 咸阳城的王侯公卿,谁不知道王家的小女恶名昭彰。 这两年,一个上门提亲的都没有。 要是再让陈庆给轻薄了,那更嫁不出去啦! “他……他打我!” 王芷茵捂着被打的位置哭哭啼啼:“他拿着那么长,那么粗的竹竿,差点把我打得闭过气去。” “打了几下?” 太子妃提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 “姐姐,打一下还不行吗?” “你还想让他打多少下。” 王芷茵泣不成声地说道。 扶苏两口子神色纠结,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点点头。 “姐姐,你说句话呀。” “姐夫,你不是要给我主持公道吗?” 王芷茵哭得那么卖力,结果姐姐姐夫两口子居然无动于衷,她不由地急了。 “妹妹,你先去房里,我给你上点药。” “其他的回头再说。” 太子妃好言安慰道。 王芷茵怔怔地看着她。 不对呀! 完全不对! “姐姐,我被陈庆打了!他真的动手打我了!” “姐夫,你快召集人手,去找他报仇。” 王芷茵不死心地喊道。 扶苏点点头:“明日本宫一定去给你讨个公道,你先去上好药,万一留下疤痕就麻烦了。” 王芷茵心道:我是被竹竿打的,哪来的疤痕? “妹妹听话,快随我来吧。” 太子妃柔声劝着,用力拽着她的胳膊往寝宫走去。 半个时辰后。 太子妃回来,见扶苏正坐着饮茶,便坐到了一旁。 “陈庆的下手可真够重的,芷茵的……背上红肿起来老大一块。” “一个女儿家,他怎么下得去手。” 毕竟是自己的亲妹妹,太子妃不由抱怨道。 “深更半夜擅闯别人府邸,以令妹的性子,说不定还是她先动的手。” “别人畏惧王家的声名,不敢拿她如何。” “先生性情刚直,故此才出手惩戒。” “你这个妹妹,有人教训下也好。” 扶苏神色复杂地叹了口气。 他心系百姓,体恤民情,从来不许太子府的人打着他的名号在外为非作歹。 可还有一个人,根本就不受他的管束。 王芷茵喜爱舞刀弄枪,也喜欢打抱不平。 这些年不知道惹出多少祸事来,全靠王家和太子妃帮她周旋化解。 “那……” “唉,算了算了。” “要是她吃点亏,能长长记性也是好事。” 太子妃知道妹妹什么德行,扶苏的猜测应该八九不离十。 再说王芷茵本就恶名在外,要是此事传扬出去,指不定别人怎么编排呢。 —— 翌日午时。 陈庆和扶苏对案而坐,趁着卓天禄和程稷没来,神情专注地商议国政大事。 “大秦供养百万大军,震慑四夷。” “卓、程两家这般的奸商,仗着身处大秦境内有官府保护,肆意提高铁器价格售卖给化外之民,谋取暴利。” “这分明是占皇家和朝廷的便宜。” “此事要早做决断,不可忽视。” 陈庆一脸正色说道。 扶苏神情凝重地点点头:“想不到蜀地居然是如此情形,若非先生发现得早,还不知道卓、程两家要继续为非作歹多久。明日我就禀明父皇,及早铲除了这等恶贼。” “殿下,何必大动干戈。” 陈庆及时劝道:“即使铲除了卓、程两家,只要有市场,有暴利,还会有人前赴后继的扑进去,继续售卖铁器。” “我等不能光治标,不治本。” 扶苏不由好奇道:“不知先生所说的治本之策为何?” 陈庆嘿嘿一笑:“天下间似乎 第139章 帮你们实现产业转型 “大秦百姓纳税赋、服徭役,奉你父皇为君。” “为人君者,受万民供养,自然有守土开疆,护佑百姓之责。” “可化外夷民,与我大秦有何利处?” “税不见他们缴一分,徭役未见他们服一天,不服王化,如匈奴者还年年南下掳掠,岂可视同一律!” 陈庆慷慨激昂地说道。 扶苏点点头:“先生所言有理,可这和您说的‘科技霸权’又有什么关系?” 陈庆莞尔一笑:“这不马上就说到了嘛!” “如你我每日操劳,想要造出更多更廉价的铁器,让百姓用以耕种和生活所需。” “我是朝廷命官,你是大秦太子,皆受百姓供养,为他们做点事是应该的。” “可咱们辛辛苦苦打造出来的铁器,能便宜卖给外族吗?” 扶苏沉思片刻,缓缓摇头:“自然是不行的。所以我才要奏明父皇,铲除卓、程两家。” “殿下。” 陈庆不由暗叹一声。 扶苏这人性子刚正,还有点迂腐,眼里容不得沙子。 这样做事怎么行! “铲除了卓家、程家,还有王家、李家、赵家,你铲除得完吗?” “依我看,不如由朝廷定下条例,把对外出口权控制在自己手里。” “什么能卖,什么不能卖。卖给谁,价钱多少。” “这些朝廷都可以总体把控。” “陛下命你统管天下工商事,这是你的职权范围呀。” 陈庆苦口婆心地劝道。 扶苏怔了下,细细思索下来,顿时拍案道:“先生果然高瞻远瞩,就应当如此!我回头与父皇商议下,早些把条例定下来。” “听闻大秦的工造之物在域外极受欢迎,售价高昂。” “胡商从大秦采购后,往往加价十几倍出售。” “这也是占大秦百姓的便宜!” 陈庆满意地微微颔首,孺子可教也。 经商有暴利,做跨国贸易,更是有几十倍、甚至上百倍的超额利润。 陈庆既眼馋其中的巨利,又不想亲自下场和各地豪强去争抢这部分市场。 太下作了! 我兄弟叫扶苏啊! 他是太子啊! 要是扶苏连出口贸易权也管了,我跟着沾点光,拿个特许权之类的,也很合理吧? “殿下,如卓程两家,我心中已经有了计较。” “他们心够黑,又有钱有势。” “不用来干点缺德事实在太可惜了!” 陈庆再次献言献策。 扶苏哭笑不得:“不知先生想让他们干什么?” 这时候,外面有侍卫通传,卓天禄和程稷前来拜见。 “宣。” 扶苏顿时露出厌恶的神色。 陈庆给他打了个眼色,示意由自己来行事。 没多久,两人小心翼翼地进来。 “小人参见太子殿下。” 卓天禄、程稷深深地一揖到底。 “赐座。” 扶苏惜字如金。 由于有了先入为主的观念,自然看他们哪里都不顺眼。 卓天禄偷偷用眼角余光打量,见陈庆就坐在太子身边,关系亲密,堪比友朋,顿时暗暗叫苦不迭。 寡妇清说得果然没错,陈庆是新近崛起的宠臣,连宰相李斯都被气得告病在家休养了,照样奈何不得他。 我们与他作对,实在是自不量力,贻笑大方。 “今日唤你们过来,是有一件事要告知二位。” 陈庆率先开口:“太子殿下已知卓、程两家私贩铁器之事。” 话音未落,卓天禄和程稷就连滚带爬的跪在大殿中间。 “请太子殿下恕罪!” “我等也是逼不得已呀!” “殿下恕罪!” 两人把脑袋重重地磕在地板上,仿佛不知道疼痛一般,很快额头上就青肿起来。 扶苏有心斥责两句,却被陈庆用眼神制止。 “都起来吧。” “殿下宽仁大度,念你们是初犯,不欲重惩。” “不过……” 卓天禄的心里刚松了口气,听到这个‘不过’,立刻连声保证:“殿下想如何惩治卓家都可以,还请高抬贵手,放小人家里一条生路。” 程稷苦苦哀求道:“殿下有何要求,我们都答应。” 陈庆心满意足地点点头。 “昨天与你们说的五万青壮,可能办到?” “能!” “一定能!” 二人毫不犹豫地答应。 陈庆又道:“太子殿下得知有奸商操控物价,里通外敌,雷霆大怒。幸亏本官从中多作周旋,才愿意放你们一条生路。” 卓天禄和程稷对他的鬼话是一个字也不肯信的。 当然这种情况下,两人还是老老实实地道谢。 “朝廷今后不会再放任如你们两家这般,任意向外族输出铁器。” “太子殿下统管天下工商事,尔后会有条例发下。” “谁能卖,谁不能卖,哪家卖多少,都会有章程约束。” 陈庆话音未落,卓天禄和程稷猛地抬起头。 他们都意识到,这件事里隐藏着巨大的商机。 若是操作得好了,甚至能让卓、程两家从蜀地豪强,一跃成为大秦的顶级豪门。 “你们就别惦记了。” “太子殿下未严惩你们两家,已经是法外开恩。尔等得寸进尺,是嫌命长了吗?” 陈庆严厉地呵斥道。 “不敢,不敢。” “我等怎敢多求。” 话虽然这样说,两人心里如何能甘心? 如果不能参与到这场瓜分出口权的盛宴,卓、程两家早晚会衰落。 他们怎么肯坐以待毙? “本官倒是有个好法子,这也是太子殿下的意思。” 陈庆话锋一转,嘴角勾起笑容。 “不知陈少府有什么主意?” 卓天禄不放心地问道。 陈庆笑着说:“当然是帮你们实现产业转型了。” “产业转型?” 殿内的三人异口同声念着这个陌生的词汇。 “蜀地道路不便,却沟通域外。” “尔等又有铁器之利,我看不如改行去做人口转运如何?” “外族缺铁,甚至愿意以大秦十倍价格购买铁器。” “你们两家不妨放出话去,不要牛马牲畜,也不要皮毛药材,让外族拿人口来换。” “谁愿意干的,自然手中铁器越来越多,实力越来越强。” “如此对上不开化的部落,当然是百战百胜 第140章 不好意思,我就喜欢人多欺负人少 午时刚过。 武成侯府突然大门敞开。 王芷茵男装打扮,手持一根哨棒率先走了出来。 她面色坚毅,眉宇间杀气腾腾。 随后,络绎不绝的魁梧军汉跟在她的身后鱼贯而出。 人人手持长短棍,气势汹汹。稍有人盯着看一眼,立刻恶狠狠地瞪回去。 街巷中瞬间鸡飞狗跳。 摆摊的摊贩慌忙夺路而逃,而食肆酒家也慌慌张张的紧闭门户,躲在里面大气都不敢出。 王家的小姐又要出门打人了! “都跟上!” 王芷茵回头看了一眼,跟在她身后的家丁家将足有一百五十多人。 这些多是伤残退伍的老兵,被王翦和王贲收拢回来。一方面充作家中护卫,另外则是让他们晚年不至于孤苦无依。 他们中任何一个,都是上过战场,敢杀敢拼的军中悍卒,而且对王家忠心耿耿。 如今就算身体有伤残,照样力敌二三人不落下风。 王芷茵遇到不长眼的纨绔,与人约斗,他们百战百胜,未尝一败。 这是她横行咸阳街头的底气。 “王公子,今日哪里去?” 街边的酒家楼上,一名游侠儿听到动静,探头询问。 “报仇!” “铲奸除恶!” 王芷茵一抬头,发现是相熟之人,铿锵有力地回答。 “这等事怎么不算我一个。” 酒楼上的游侠儿潇洒地一跃而下,惹得食客们齐齐发出惊呼。 “替天行道,除暴安良,乃我等分内之事。” 这名年轻的游侠儿巧妙地卸掉了下坠的冲力,抱着膀子义正辞严地说道。 他的怀里藏着短刃,明眼人一下就能瞧得出来。 大秦对兵器管制极严,如这般逞凶斗狠的游侠儿,多半是他这副打扮。 “王公子,我也来助你一臂之力。” “算我一个!” 周遭的酒家里又有几人跑了出来,手中或持拐、或持鞭,一副同仇敌忾的样子。 “那便一起去。” 王芷茵用力点点头。 大队人马招摇过市,直奔宜春宫而去。 街上的行人和商贩纷纷退避,躲得远远地小声嘀咕,到底是谁惹到了这个恶女。 “王公子,哪里去?” “报仇!铲奸除恶!” “稍等,算我一个。” 沿途还不断有人加入进来,队伍的规模不断扩大,不足一刻钟,竟然汇聚了两三百人。 任何年代,都不缺少游手好闲的‘精神小伙’。 王芷茵喜舞刀弄枪,又好行侠仗义,与街面上的游侠儿打过不少交道。 他们或是仰慕王家的名声,有心投靠。又或者是单纯只为了出风头,博一个侠名。 见王芷茵大张旗鼓地要去与人约斗,立刻加入进来。 巡逻的士兵见到,顿时惊愕万分。 可看清楚带头的人是谁后,又怯懦地退到了一旁,不敢管束。 王芷茵一马当先,率着数百人穿街过巷,无人敢拦。 她顿时意气风发,士气高昂。 “王公子,这是往哪里去?” 先前表演了一回轻功的游侠儿发觉不对,他们的目标好像是太子府呀! 要是冒犯了太子殿下,还能有他们好果子吃? 这不是开玩笑的! “怎地?” “怕了?” “怕了你就回去,本公子手下不要这等畏首畏尾之人。” 王芷茵轻蔑地呵斥道。 “大丈夫义字当先,有何所惧!” 游侠儿转念一想,太子殿下是她的姐夫。 王芷茵再傻也不会找她姐夫约架吧? 十有八九只是顺路而已。 “哼!” “一会儿听我号令。” 王芷茵不耐烦地摆摆手,提着哨棍快步疾行。 陈庆和卓天禄、程稷二人正站在宜春宫大门口。 嘈杂的声响越来越近,三人不由面露疑惑之色。 王芷茵眼中寒光闪烁,第一个出现在街巷口。 “陈庆!” 仇人相见,分外眼红。 王芷茵也没想到,居然这么巧在宫外碰到了他。 这样倒是省了很多手脚,只要对方别望风而逃就好。 “有胆你就别逃!” 王芷茵使出了激将法,遥遥地用哨棍指着他。 “嚯,好大的阵仗啊。” 大队人马把整条街道都堵住,气焰嚣张地向前逼近。 太子府门口的侍卫立刻抽出了腰刀,如临大敌地准备叫人。 “都滚开!” “把大门关上!” 王芷茵大声呵斥道:“不认得我是哪个吗?” 侍卫顿时束手束脚,踟蹰着不知所措。 “好大的威风啊。” 陈庆面色平淡,露出讥嘲地笑容。 “大人,这如何是好?” “她是谁呀?” 卓天禄和程稷战战兢兢,惊慌地问道。 “她呀,一个不知死活的野丫头而已。” “抱歉,是我收拾她轻了,让你们看了笑话。” 陈庆拱拱手,斜瞥着对方说道。 “陈庆!” “你说谁不知死活!” 王芷茵把哨棍一横,带起呼呼的风声。 “今日本公子与你见个高下!” “放马过来吧!” 虽然是在太子府门口,但是侍卫们见了王芷茵后,也唯唯诺诺不敢阻拦。 尾随而来的游侠儿顿时胆气壮了起来,神色不善地打量着陈庆。 “王姑娘,你是觉得自己带了这么多人,抖起来了是吧?” 陈庆语调懒洋洋的,不屑地讥讽道。 “本公子铲奸除恶,替天行道,非是人多欺负你人少。” “要是你不服气,咱们单打独斗!” “本公子让你十招!” 王芷茵骄傲地昂起头,手中的哨棍耍了个花俏,英姿飒爽。 “好!” “彩!” “好!” 游侠儿纷纷鼓掌叫好,声势大壮。 陈庆挠了挠下巴,听到整齐的脚步声渐渐逼近,心中顿时安定下来。 咔嚓咔嚓的甲叶撞击声清晰可闻,沉重的脚步声如闷雷般响在每个人的心底。 王芷茵顿时脸色一变。 “陈少府,末将……” 八百北军收拾好行装,刚出大门口,突然发现有数百人堵住了街道,顿时脸色一变。 “北军将士听令!” 陈庆厉喝一声,高高举起了虎符。 “列阵!” “弓弩上弦、刀剑出鞘!” 为首的将领迟疑道:“陈少府……” “你想违抗军令吗?” 陈庆把虎符 第141章 先生是懂论语的 军威赫赫,肃杀之气慑人心神。 随着北军士兵的走近,游侠儿纷纷畏怯地向后退去。 他们怀着藏着的断刃,手中的重拐、长鞭等兵器此时仿佛成了烫手的山芋,忙不迭地藏在身后,不敢露出任何乖张之色。 倒是王芷茵带来的家丁家将面无惧意,不动声色挡在了前面。 “我等是武成侯府上的护卫,多有冒犯,还请恕罪。” “小姐毕竟是女儿身,请诸位高抬贵手。” 一名跛脚的中年汉子作揖求情。 “小的奉命行事,请勿为难。” 北军士兵互相对视了一眼,持剑向前。 “不如请几位回去禀报太子殿下一声。” “若是触怒了武成侯,只怕诸位也落不得好。” “多谢各位高义。” 跛脚汉子再次求情。 “这……” 四人都是普通的大头兵,要是拿个男子,那自然没话说。 可王芷茵是女子,总不好动手动脚。 再加上她是武成侯的孙女,身份尊贵,不是他们能亵渎的。 王芷茵见北军士兵不敢动手,恢复了几分胆气。 “你们是蒙世叔手下?” “敢在我面前造次,不怕我回头告你们一状吗?” “蒙世叔可是极疼爱我的。” 陈庆见自己的手下迟迟不动手,顿时冷笑一声。 “虎符在手,尔等居然不听号令!” “来人,将他们就地正法!” 四名士兵顿时慌了,握紧手中的兵器:“无关人等速速闪开,否则格杀勿论!” 家丁家将们受王家大恩,闻言非但没有退避,反而齐刷刷站在前面,把王芷茵挡在身后。 “呵。” 陈庆笑道:“好胆!” “弓弩手上前,准备!” 他高高地扬起手,虎视眈眈地盯着被层层守护的王芷茵。 弩兵迅速出列,一跪一站形成高低两排,把手中的劲弩对准了前方。 被上百把锋利的弩箭指着,王家的战场老兵下意识互相靠拢,意图靠身体来挡住箭支。 “小姐,小心。” “待会儿无论发生什么,千万不要探头张望。” “小姐,末将若是战死,记得扶着我,躲在后面。” 对方明显不像吓唬人的样子,分明是要玩真的! 他们也怕死,然而王家的大恩不能不报。 此时为了护得王芷茵的安全,已经做好了慷慨赴死的准备。 “陈庆,你敢杀王家的人,就是和我爷爷、我爹作对!” 王芷茵见胆战心惊,顿时着急地喝道。 “王家再大,大得过国法吗?” 陈庆不屑地驳斥了一声,胳膊用力地挥下。 “且慢!” 在最后一刻,王芷茵突然高喊道:“我认输就是了,有什么冲我一个人来。” 她能听到周围响起沉重的吐气声。 刚才陈庆的胳膊挥下来那一刻,所有人的脸都吓白了。 “好。” “一人做事一人当。” “真不愧是将门之女。” 陈庆勾了勾手:“你给我过来。” 王芷茵面露不忿之色,迈步而出。 “小姐,别去。” “不要去。” “小姐,我等虽死无憾。” 家丁家将们忠心耿耿地阻拦住她。 “让我过去。” “我就不信他敢拿我怎样。” 王芷茵心道:大不了再被他打一棍呗,总比搭上这么多条人命要强。 她大踏步上前,气恼地盯着陈庆:“我来了。” “嗯。” “哪些是王家的人?” “速速回去报信,就说王姑娘啸聚作乱,被雷火司陈庆拿了。” “想要人的话,尽管来找我便是。” 陈庆高喝道。 王家的兵将敢怒不敢言。 “陈少府,你若伤了我家小姐,小人便是拼了一身剐,也定会讨还一个公道。” 领头的家将拱拱手,带着人迅速折返。 “尔等是何人?” “为何跟随她作乱?” 陈庆疑惑地打量着上百名游侠儿。 “大人,我等……皆是王公子的朋友。” 一名胆大的作揖回答。 “小人并无作乱之意,请大人明察。” “请陈少府高抬贵手。” “我等并非不法之徒,大人明鉴。” 平日里自称侠肝义胆、以武犯禁的游侠儿此时都老实得很,各个做出恭顺的样子。 “呵呵。” 陈庆从他们的精气神里看到了一股熟悉的味道,猜出了这伙人的身份。 “尔等自恃勇武,不事生产,整日游手好闲,惹是生非。” “来人,将他们的武器下了。” “押赴八里沟,劳动改造半年再说。” 游侠儿顿时面露惊惶之色。 让他们与人逞凶斗狠,哪怕鲜血四溅,断胳膊断腿,他们都不带怵的。 可一听说‘劳动改造’这等词汇,本能的感到害怕。 几个人影飞速窜了出去,仗着身手高强,一个纵跃原地拔起,想借着冲势攀上墙头。 嗖!嗖嗖! 不用陈庆下令,前排的弩手下意识松开扳机。 弩箭倾泻而出,如同一阵密集的暴雨。 “啊——” 意图逃窜的游侠儿眨眼间就被射成了刺猬,惨叫着跌落在地,抽搐几次后就失去了声息。 殷红的鲜血从他们的身下泊泊流出,在地上形成大片的血渍。 驻留在原地的游侠儿面露骇然之色,情不自禁往后退去。 “还有谁要违抗国法的呀?” “站出来,本官给他一个痛快。” 陈庆目光倨傲地扫视着众人。 游侠儿纷纷低下头去,再也不敢造次。 “押走!” 陈庆不耐烦地挥了挥手。 王芷茵眼看着昔日熟识的朋友死状凄惨,顿时目眦欲裂:“陈庆,我与你不共戴天!” “你先想好自己怎么办吧。” 陈庆一把扯住她:“跟我去见太子殿下!” 王芷茵脚下跌跌撞撞,心中恨极了他:“我姐夫定会为我主持公道的,你准备受死吧!” 陈庆咧嘴一笑:“只怕未必。” 扶苏性格刚正,连自己的亲弟妹都不惯着,何况你一个小姨子? 今天我要是不把你收拾得服服帖帖,我陈字倒过来写! “先生。” 扶苏听到下人的禀告,匆匆赶来。 “姐夫……” 王芷茵一见着她,眼中顿时噙满泪水,委屈地哭了出来。 “住口!” 扶苏气 第142章 你是选以德服人,还是选以理服人? “陈少府……” 太子妃担忧地望着陈庆。 王芷茵是她的亲妹妹,当姐姐的怎能不担心? 再说陈庆有劣迹在先,她怎么放心把妹妹交给他? “这里是太子府邸,微臣怎会不知轻重。” “再说……” 陈庆指着门外的乱象,“令妹今日召集数百人,光天化日之下冲击太子府。你让殿下如何自处?王老将军以及令尊如何面对陛下?” “再不加管束,他日令妹真惹下大祸来,恐怕到时候后悔晚矣。” 太子妃犹豫不决,看了眼犹自不服气的王芷茵,无奈地别过头去。 “陈少府,你看着办吧。” “切勿大动干戈,舍妹毕竟还小。” 陈庆微笑着点头:“微臣以德行感化,以理服之,您安心就是。” 他三言两语打发走了卓天禄和程稷,命八百北军跟随他们去蜀地,然后坏笑着看向王芷茵:“跟我走。” “哼,你敢拿我怎样?” 王芷茵听说对方要和她讲道理,心中有恃无恐。 二人刚回了陈庆自己的院落,他就沉声喝道:“关闭院门!” “诺。” 侍者返身被沉重的木质大门关闭。 “把她给我吊在房梁上!” 陈庆再次吩咐道。 王芷茵立时急了:“陈庆,你不是说要以德服人,要与我讲道理吗?” 陈庆哂笑道:“你这性子拗得很,我怕一般的讲法,你听不进去。” “好!” “本公子还怕了你!” 王芷茵恶狠狠地盯着她,被侍者推搡着走了。 “本官去去就来。” 不一会儿,陈庆赶走了仆人和婢女。 “咳咳。” 他重重地咳嗽了两声,一手提着木棍,一手拎着鞭子走进了屋里,把大门关好。 “陈庆!” “你敢对我行凶!” “我喊人了!” 王芷茵的双手被捆束在一起,高高地吊在房梁上,惊惶地大喊道。 捆缚她的下人终究还是放了水,她两脚站在地上,并未被吊起。 眼看着陈庆携带凶器进来,还把大门关上,王芷茵一边威胁,一边吓得往后躲去。 “王姑娘此言差矣。” 陈庆笑着走上前,把木棍展示给对方看。 上面用歪歪扭扭地小篆写了一个‘德’字。 再把鞭子也拿过来,握柄上刻了个小小的‘理’字。 “本官答应殿下和太子妃,要以德服人,要以理服人。” “那么问题来了。” “王姑娘你是选‘以德服人’,还是选‘以理服人’啊?” 陈庆右手挥舞着木棍,带起了呼呼的风声。 左手抡着鞭子一甩,啪地抽在地上,在青砖上留下一条白印。 “你……无耻!” “陈庆,你人面兽心!” “放开我,有本事和我单打独斗!” 王芷茵后悔得肠子都青了。 早知道陈庆打算这样,她肯定不会束手就擒。 如今双手被捆绑,还悬在房梁上,她活动空间有限,想跑都跑不了。 “单打独斗是吧?” “那本官就不客气了。” 陈庆抡着棍子走上前。 王芷茵大惊失色。 人怎么能无耻到如此地步? 你没看我还被捆着吗? “我姐夫已经教训过我了,你凭什么打我?” 王芷茵躲躲闪闪,色厉内荏地喝道。 “他打他的,我打我的。” 陈庆一个箭步上前,抓住了她的胳膊。 “既然你要理由,我就说给你听。” “今日随你而来的,可是街面上的游侠儿?” 王芷茵不忿地挣扎着:“他们是咸阳城的侠士,随我来铲奸除恶。有事本公子一人担着,你把他们都放了!” “呵,我就知道。” 陈庆不屑地讥讽道:“王姑娘应该也是读过书的,可曾听过一句‘侠之大者,为国为民’?” “你与那些浪荡子整日逞凶斗狠,厮混街头。” “除了招惹是非,做过什么为国为民的事情吗?” “你可知八百军士,一日需要消耗多少粮秣?” “又知他们要开赴何地,为大秦朝廷,为天下百姓做出何等功业?” “你什么都不知道!” “你只知耍你将门小姐的威风,让你姐姐姐夫难堪,让你家里跟着担惊受怕!” 啪! 陈庆在她失神的时候,一棍子打了下去。 王芷茵噌地往前窜去,不可置信地回过头。 他还真敢打! 她又被打了! 王芷茵虽然性格冲动,但并不是不明事理的人。 况且她十分信奉好汉做事好汉当的做事原则,因此怒视着陈庆:“你打也打了,可以放开我了吧?” “本官再说第二条。” 陈庆正色道:“王翦老将军年事已高,王贲将军缠绵病榻。本官没记错的话,你那哥哥王离如今只是个裨将,在蒙恬手下做事。” “王、蒙两家并称为国之柱石。” “如今王家一代不如一代,颓势已显。” “你为人子女,却不思报答养育之恩,只知恃宠而骄,为王家招灾惹祸。” 啪! 又是一棍子打了上去。 王芷茵咬着牙硬挨了下来,顿时红了眼眶。 “这棍子打得你冤不冤?” 陈庆严厉地质问道。 王芷茵低着头不说话,泫然欲泣。 “本官……” 陈庆原本还想讲些大道理,再打她几棍。 可呜呜咽咽的哭泣声扰得人心烦意乱,王芷茵的泪水如同开闸的洪水一样,不断用袖子去抹拭。 “罢了罢了。” “似你这般纨绔子弟,和你说什么也是对驴弹琴。” 陈庆轻哼一声,解开她手上的绳索。 “你自去吧。” “想告状就接着告状,想动手,本官也奉陪到底。” 王芷茵活动着酸痛的手腕,仰头望着他,泪眼中流露出无比深沉的委屈和恨意。 “陈庆,我便是做鬼也不会放过你的!” 说完,她踉跄着疾步奔出屋子,直直地朝着水井跑去。 “王姑娘。” 陈庆喊她的时候,王芷茵已经扶住了井上的辘轳。 “你现在怕了?” “本姑娘哪怕有错,也不至于被你如此羞辱!” 她把双脚伸进了井沿之中,悲痛万分地喊道。 “你先等等。” 陈庆竖起手掌,往外走去。 “本姑娘死意已决,你说什么都没 第143章 他乡遇故知 哐! 大门重重地关上,王芷茵差点撞了个鼻青脸肿。 砰砰砰! “陈庆,你把门打开,我今天与你不死不休!” 王芷茵用力捶打着大门,悲愤地哭喊道。 “王姑娘不是要投井吗?” “井就在那里,你倒是投呀!” “你不投井,我是不会开门的。” 陈庆站在门后,痞赖地说道。 “我就算死也要先拉上你!” “你给我开门!” 王芷茵继续拍门,心中的怒火越烧越旺。 陈庆老神在在的等了会儿,听到对方的叫骂声越来越小,拍门的力气也逐渐弱了下去,这才转过身来。 吱呀—— “陈……” 王芷茵气喘吁吁,手掌生疼也顾不上。 她抡起胳膊,正要再次敲门的时候,突然身前一空。 在惯性的作用下,往前趔趄了一步,然后肩头上被两只大手扶住。 “咳咳。” “王姑娘,光天化日朗朗乾坤。” “你这般投怀送抱不太好吧?” “我知你求嫁心切,可本官是有操守的人,一身凛然正气,岂会……” 陈庆的话还没说完,王芷茵就发了疯。 “我杀了你!” 她用力掐住陈庆的脖子,摆出了同归于尽的架势。 “王姑娘,你再这样休怪本官无礼了。” 陈庆收回双手,瞄准了对方的胸前。 你这一对小笼包,禁得住我的龙抓手吗? “芷茵!” “你在干什么?” 太子妃不放心自己的妹妹,安抚好扶苏后立刻赶来。 万万没想到,从她的角度看去,王芷茵揽着陈庆的脖子,而陈庆双手好像扶在她的腰上。 两人搂抱在一起,似乎在做着什么有碍观瞻的事情。 “啊~!” 王芷茵听到姐姐的声音吓了一大跳,如同兔子般向后窜去。 陈庆揉着脖子,闷咳了两声。 太子妃凌厉的眼神扫过来,他干笑了两声解释道:“令妹听我苦心教导,已经幡然悔悟。她自知以往顽劣不堪,经常惹祸生非,不仅让家人担心,也给身边的人增添了许多烦扰。” “想起以往种种,她顿时悔恨万分。” “你瞧,她眼睛都哭肿了。” 陈庆指着王芷茵:“刚才她一时情难自抑,还要跳井寻死,幸亏被我拉了回来。” “唉……浪子回头金不换。” “令妹已经大彻大悟,想来今后自当洗心革面,重新做人。” 王芷茵恨得咬牙切齿:“不是这样的!” “哦?” 太子妃也觉得不太可能。 自家妹子性情如何,她再清楚不过。 怎么可能因为陈庆的一番训导,就彻底悔悟了呢? “芷茵,那你刚才是在做什么?” 太子妃威严地逼视着她。 陈庆背对着自己,但是看得出来,并没有强迫的意思。 相反王芷茵垫着脚尖,身体是前倾的,倒像是主动的一方。 “我……” 王芷茵支支吾吾说不出来。 总不能告诉姐姐,她刚才想掐死陈庆吧? “王姑娘,这有什么羞于启齿的。” “知错能改,善莫大焉。” “太子殿下性情刚正不阿,能饶过你一遭,已经是格外开恩。” “你也不想让太子妃继续为难吧?” 陈庆的语气中透出不易察觉的威胁意味。 王芷茵愕然地抬起头,看到姐姐眼眶发红,似乎之前哭过一场。 想到自己惹了祸事,却让姐姐受到扶苏斥责,平白无辜受了委屈,顿时心生愧疚。 “姐姐,我知道错了。” 王芷茵带着哭腔说道。 太子妃未曾想到妹妹竟然真的会认错,不由悲从中来:“你这傻丫头,以后可千万别惹祸生非了。爹爹身体本来就不好,你莫再惹他生气啦。” 姐妹俩抱在一起,哭成一团。 “微臣暂且告退。” 陈庆轻声说了一句,作揖行礼,转身离去。 王芷茵泪眼朦胧,目光牢牢地盯着陈庆的背影。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今日之辱,本姑娘暂且记下了。 日后必有回报! —— “王姑娘是不是有点抖M属性啊?” “要不然没办法解释她一而再,再而三的挑衅我。” 徐徐而行的马车上,陈庆捏着下巴苦思良久。 “这是病,得治啊!” “大秦的医术不发达,尚未了解到心理疾病的危害。” “要不要写封匿名信,告诉王翦老将军,让他没事把孙女打一顿?” 陈庆神色认真地嘀咕道。 车子缓缓驶出了咸阳,朝着西安行去。 陈庆答应了相里菱,给他的师兄弟们落实吏籍。 另外还有以外族奴隶替换刑徒、民夫,这件事情同样要和章邯面谈,因此非得走一趟不可。 因为先前耽误了不少时间,车夫不停甩动马鞭。 车轮在黄土中留下浅浅的轮辙,带起一路烟尘。 黄昏之前。 陈庆的六马车架赶到了皇陵营地。 一路数百人的队伍缓缓前行,堵在了前面。。 士兵不断用皮鞭抽打,或者剑鞘去砸,驱赶着新来的刑徒让开道路。 “饶命啊,别打了!” “军爷别打,小的这就让开。” “哎呦!” 在士兵粗暴的驱赶下,大路终于被让了出来。 陈庆隐约觉得这些刑徒的口音有些耳熟,坐在车辇上,居高临下扫视了一眼。 说实话,后世的乞丐都要比大秦的刑徒要好得多。 衣衫褴褛已经不足以形容他们的装束。 身上有个破烂的麻片披着已经算好的了。 有些人连衣服都没有,拿杂草和树藤编制成围裙遮羞,上半身就那样赤条条的,靠着脏污打结的头发披在身上勉强维持一丝暖意,在深秋的寒风中瑟瑟发抖。 陈庆高坐于六御马车之上,身着七章朝服,赤舄(yi)絧履,头戴通天冠。 双方错身而过。 陈庆高大威严的身影,惹来了刑徒们的观望。 他仪表堂堂,尊贵不凡,让刑徒们不由瑟缩着收回目光,自惭形秽。 朝廷的高官显贵,与他们这等卑微如蝼蚁的阶下之囚,简直是泥尘与皓日之别。 “陈东家!” “你可是代郡的陈东家?” 突然有一名苍老的囚徒怔怔地望着陈庆,不自禁喊了出来。 “我早就瞧 第144章 一不小心进了大秦百富榜 “原来是你们这些野人。” 陈庆笑道:“想不到本官居然在咸阳遇到尔等,也算他乡遇故人了。” “来人,把他们的束缚解开。” 看押的士兵迟疑道:“陈少府,这等都是地方新送来的刑徒,若是缺失了的话,小的不好与上官交代。” 陈庆爽快地说::“本官自会去与章邯说明,你只管解开就是。” “诺。” 士兵不敢违抗他的命令,飞快地上前解开捆绑的麻绳。 “多谢陈东家。” “陈东家大恩大德,小人永世难报。” “多谢大人救我等性命。” 一大群人齐齐跪在地上,向陈庆叩头不止。 “本官还有要事,尔等各自散去吧。” 陈庆不耐烦地攀着车辕,准备登车。 “陈东家稍待。” 众人一看就慌了,连忙跪在车辇四周。 马匹不安地打着响鼻,时不时用前蹄刨着地面。 “陈东家,您这般救我,与杀了我等也无异。” “是呀,麻烦您救人救到底吧。” “我等山野之人,不在籍册。就算您放了我们,走不出十里八里,又要被抓回来。” “小的恳请大人收留,我等必做牛做马以报。” 野人们纷纷哀求道。 物换星移,时移世易。 当初陈庆只不过是代郡中的不法商家,与他们勾连私贩铜铁。 如今人家已经成了朝廷的大官,而他们却沦为阶下之囚。 见到这么粗的大腿,要是还不知道抱,那真是脑子有坑了。 “尔等可在说笑?” 陈庆回过身不屑地道:“纵横山野间无拘无束,岂不胜过在本官手下做牛做马?” 之前双方打过几年交道,他对野人的德行再熟悉不过。 秦朝户籍管制严格,似他们这等不在籍册的野人,少部分是战国时期避居深山的百姓。 这般尚且能算作良善之辈,少有作奸犯恶。 而大部分则是缴不起税赋或者逃避徭役,自发脱籍流窜,跑去当了山野之民。 因为连坐制度盛行,敢跑的大都是无父无母,也无兄弟姐妹之牵挂,不怕祸累亲人。 若是山中物产丰富,能耕种得食还好。 如果遇到饿肚子的时候,野人马上就转变成了盗匪、蟊贼。 相比安分老实的百姓,陈庆对于他们可是有着相当强的戒备心理。 “大人,在您手下做牛马,总好过做野人。” “您就收下我们吧。” “陈东家,看在昔日情分上,请您收了我们吧。” 野人们连连作揖,恳切地哀求道。 “这……” “本官手底下人才济济,似尔等这般不堪大用,连个去处都不好安排。” “尔等若是真心投靠,本官就先给你们安排个奴籍,留下听用如何?” 陈庆的话音刚落,野人们顿时齐齐愣住。 奴籍? 他们死命的巴结陈庆,本以为能攀附权贵,换来进身之阶。 万万没想到,对方居然给他们安排成了奴籍! “看来尔等是不愿了。” “也好,省得本官麻烦。” 陈庆拍拍手,准备上车离去。 “大人且慢,小的愿意为奴。” 一名年轻些的野人高声喊道。 “小的也愿意为奴。” “大人,我等愿意呀。” “您别走,小的愿意。” 野人们急切地呼喊道。 陈庆满意地笑了笑。 愿意为奴就好。 当年经营铜铁铺,没少被这些野人搞得焦头烂额。 今天矿洞塌陷死伤了人,找他讨要抚恤。 明天借口互易的盐巴成色不足,吵着要涨价。 反正总能搞出点幺蛾子来。 明明是陈庆出钱出力出技术,付出的最多。 但是为了维持双方的贸易往来,许多时候只能听之任之,受了不少冤枉气。 今日你们自愿在我手下为奴,可别怪我心眼小! “都随我来吧。” 陈庆去了章邯的营地,先让伙房给野人们造饭。 恰好赶在饭点,大盆的粟米粥和麦饭直接端了出来。 也不用什么佐菜,野人们三五成群围在陶盆前,直接动手抓着滚烫的麦饭狼吞虎咽。 一锅粟米粥根本不用碗,轮流端着锅往嘴里灌。 陈庆感慨地摇了摇头。 野人自由散漫惯了,想让他们老老实实听话可不是一朝一夕能办到的。 不过眼下却有一件事,正巧用得上他们。 想在条件恶劣的深山野林中生存下来,辨识草药、矿产都是不可或缺的本事。 加上陈庆传授了一些后世的知识,里面不少人都有极高明的找矿本领。 雷火司的选址三面环山,说不定蕴藏着什么矿物。 打发他们去找,再适合不过了。 吃过一顿饱饭,野人们心满意足地摸着肚皮,就地找了个地方躺着晒太阳。 千里迢迢从代郡被押到咸阳,许多人已经筋疲力尽。 有些不得体的,干脆扒开了草编的围裙,盘腿坐着抓起了鸟雀边的虱子。 光天化日之下,袒胸露雀者数不胜数。 陈庆大为鄙夷,吩咐士兵看管好他们,径直去了章邯的行营。 “章少府,别来无恙。” 一进门,他就笑嘻嘻地作揖行礼。 “陈少府。” “陛下命你管辖雷火司,可你私放将作少府的刑徒,未免逾越了吧。” 章邯正襟危坐,神色不善地质问道。 “本官自然不会让你为难。” “区区百余人,过些时日补给你就是。” “今日来,是有一桩大买卖要和你谈。” “不知道章少府可有兴趣?” 陈庆开门见山说明了来意。 章邯坚定地摇了摇头:“不必多言,本官管辖所属,皆乃朝廷所有,岂能私相授受?至于我个人,更是与你没什么好谈的。” “呵!” “章邯,我看你是好了伤疤忘了疼。” “黑冰台的密探就在门外,只要我声量大一些,你干的那些好事……” 陈庆一脚踩在案几上,恶狠狠地威胁道。 “陈少府,有话好说。” “本官又没说不答应。” 章邯原本打算在陈庆面前硬气一回,提醒对方自己也不是任由拿捏的。 可听了这话,口气立刻软了下来。 “能谈了?” “能谈,请上坐。” 章邯谄媚地笑着站了起来。 第145章 私情暴露,始皇帝震怒 “章少府,奴隶为何如此昂贵?” 陈庆对于发家致富可是相当有兴趣,他谦虚地打听起了其中关窍。 “青壮奴隶干得活多,吃得又少,缘何不贵?” “官奴难得,除了赏赐下来的,基本都隶属于朝廷。” “有籍册在,谁还敢私自贪墨了不成?” “私奴捕获困难,光是组织人手搜寻就要损耗颇多。逮到了有伤病的,也不值什么钱。身强体健的,多半反抗激烈,是那么好得的?” “你的奴隶到底从何而来?” 章邯不解地问道。 “夷民、羌人。” 陈庆一边思索着一边回答。 原来是这样! 别说,要不是卓天禄、程稷这两个内鬼带路,想在茫茫大山和广袤的草原上抓人,简直和大海捞针差不多。 他们为了保全身家性命,倒是大方得很啊! 五万奴隶说送就送了。 “夷民,羌人?” “你这是生奴,不值那么多的。” “在市集上,通常要折半发卖。” 章邯摇了摇头:“要都是这样的,可不能一换一。我还要加派人手看管,太不划算。” “生奴?” “那还有熟奴了?” 陈庆不由发笑。 章邯讲起来头头是道的,想不到里面还有这么多讲究。 “化外夷民言语不通,管制起来更加麻烦。” “更何况其野性难驯,稍不留神就要惹出乱子来。” “故此谓之生奴,价格要打个折扣。” 章邯摇了摇头:“本官顶多给你十个换七个,不能再多了。况且也不能一次性五万全部换完,最好分批置换,如此妥当些。” “章将军,那匈奴价值几何?” 陈庆好奇地追问。 “匈奴价格要高些。” “他们惯于放羊牧马,算是一门手艺。” “要是能听得懂粗浅秦话的,当熟奴卖也是可以的。” “咸阳城中豪门大户,多有需求。” 章邯不解地问:“陈少府,你打听这些干什么?” 陈庆抿嘴一笑,未曾回答。 还能是干什么! 当然是赚大钱,发大财了! 匈奴每年冬季遭遇雪灾,必定南下。 这不是给大秦送钱来了吗? 以炸药惊马,再俘获其士兵,转头运回内地,就能卖出高价。 还能有比这更好的买卖? “章将军,换奴一事有劳了。” “最多一两月,奴隶必定运送过来。” “到时候我再来叨扰。” 陈庆拱拱手,起身告辞。 回去的路上,马车后多了一群衣衫褴褛的乞丐队伍。 要不是他有六御马车,又穿着官服,恐怕少不得要被盘查。 “蒙家与太子交好,回头与扶苏商量商量。” “这件事一定妥妥的。” 陈庆思虑良久,信心十足地嘀咕道。 “咦,下雪了?” 细碎的雪花,洋洋洒洒漫天飞舞。 陈庆伸出手掌,一枚雪花落在掌心,迅速地融化成水。 “待到明年开春,煤铁工业联合体一定能完成雏形。” “钢铁洪流不远了!” 怀着美好的寄望,他用力握紧了拳头。 大秦的命运和他已经紧密地联系在一起。 愿始皇帝长命百岁,愿大秦兵马驱驰万里,横扫天下! —— 壁炉中,熊熊燃烧的木柴,引燃了盖在上面的煤炭。 煤烟颜色黢黑,如同石头一般,烧起来还有一股呛人的煤烟味。 相里菱支起窗户,脸上却全是喜意。 因为煤炭是陈庆送的。 他还特意叮嘱门窗不可密封,要注意通风换气,否则容易中毒。 “这个坏人,净会诳我。” 相里菱坐在木墩上,明亮的火光照映着娇媚的面庞。 煤炭取暖还未普及,她还不知道其中的厉害。 陈庆如此说,相里菱马上就联想到,他是不是要来夜袭了? 以对方的胆子,完全做得出这种事。 到时候我是假作不知,还是劝他离去? 相里菱幻想着当时的场景,脸色愈发红润了几分。 陈庆在正经事上,从未撒过谎。 既然他说要托人来说媒,那就一定会。 相里菱羞喜交加,既然注定是他的人了,好像直接将其拒之门外有些不妥。 可要是放任他胡来…… 相里菱想起他那饿狼一般的眼神,粗暴的抓揉,顿时心尖发颤。 “下雪了。” 她回头望去,风雪正从窗户缝里狂涌进来,吹得火光不停摇曳。 “陈郎,你何时来呀。” —— 咸阳宫。 静谧的书房里,始皇帝认真地看着一本装订好的小册子。 造纸术研发成功后,始皇帝立刻就将其用于朝廷办公中。 目前还只在咸阳城中流通,等产量进一步增加后,再推广全国。 黑冰台是大秦最高级别的特务机构,是最早一批使用纸张的部门。 赵崇脸色蜡黄,站在一旁躬身听候指示。 “陈庆这厮,总能惹出些事端来。” “不过镇压巴蜀豪商,此事却是办得极妙。” “扶苏有他辅佐,寡人就放心了。” 嬴政翻看完前面几页,微笑着夸赞道。 赵崇垂着脑袋,心里很不是滋味。 他差点被陈庆炸死,也未见始皇帝责罚。 当真是气杀人也! “嗯?!” 嬴政接着往下翻去,脸色逐渐冷肃下来,随后很快又释然。 “王翦的孙女,也该有人管管了。” “遇到陈庆算她倒霉。” “扶苏终究还是心慈手软了些,怎可任由外戚胡来?有损皇家威严。” 他不满地摇了摇头,继续往下翻。 陈庆一向善于惹祸生非,有时候嬴政自己都觉得稀奇。 看黑冰台的密奏时,时不时便令人啼笑皆非。 可看完接下来的奏报,嬴政的脸色顿时垮了下去。 “赵崇!” “陈庆与相里奚之女私会一事可属实?” “你为何放在最后!” 始皇帝一拍书案,愤怒地问道。 “回禀陛下。” 赵崇马上躬身奏道:“小人依照事情紧急,将密奏装订成册。蜀地豪商意图作乱,此乃国事,因此放在最前。王芷茵乃通武侯之女,又与太子殿下是姻亲,故而放在中间。” “相里奚之女并无爵位,况且二人私自相会,有污圣聪,小人便放在了最后。” 嬴政怒 第146章 嬴政逼婚 宜春宫的暖房里。 几名侍者来回忙碌,劈柴引火。 黑色的煤炭一层层堆积起来,摞成金字塔形状的小山。 不多时,呛人的烟气中,火光闪耀。 婢女歪着头,快速用蒲扇扇风。 用了大概一刻钟的时间,煤炭堆积成的小山终于被点燃起来。 墙壁的夹层被设计成酒瓶的形状,热力十足的烟气在其中回转盘旋,然后从烟囱中徐徐排出。 陈庆和扶苏坐在外间饮酒暖身,闻到煤烟的味道后,笑着说:“壁炉大概是生好了。” “咱们去看看。” 扶苏露出期待的神色,起身往暖房走去。 “殿下。” 侍者躬身行礼,一双手黑漆漆的,脸上也蹭了不少煤灰。 “火势雄壮,热力充沛。” “煤炭果然比木柴要好得多。” “就是烟气有些大。” 扶苏离得老远就感觉到那股灼灼的热力,离得稍近些,腿都被烤得有些疼。 “先生,初雪过后,天气会越来越冷。” “何时给咸阳的贫苦百姓发放煤炭?” 陈庆伸出手,靠近了些把全身都烤得暖洋洋的,“三日之内吧。” “八里沟的煤矿开采难度极小。” “只要把上面的土层剥开,下面全是煤。” “方才听殿下说,已经有三千多百姓应募去采矿,而且每天赶去的人都络绎不绝。” “分批发放的话,一定来得及。” 扶苏深有感触地说:“这还是咸阳,百姓离丰衣足食尚且远远不足,真不知先生说的那般盛景何时能实现。” 每天管两餐饭,不包住,不发工资。 唯一的慰藉就是以麦、粟兑换面粉的凭证。 就这样周边的百姓依旧趋之若鹜,短短几天时间就有数千人报到。 有些家中没有壮劳力的妇孺,哭哭啼啼地把家里七八岁的孩子送来,恳求登记的文吏收下他。 扶苏见到那般场景,心中格外的不是滋味,一个人自责了许久。 “殿下莫要忧心。” “只需一年,光景就会大不一样。” “别的我不敢夸下海口,让人人吃饱饭还是不难的。” 陈庆说话的时候,听到背后传来一道沉重的脚步声。 “老赵?” 多日未见,陈庆居然还有点想念对方。 “参见太子殿下。” 赵崇面色肃然,躬身作揖:“陛下宣陈少府入宫觐见。” “哦,赵统领可知是何事?” 扶苏关切地问道。 “小人不知。” 赵崇垂首道。 扶苏看了眼天色,不放心地说:“先生,本宫陪你一起去吧。” 根据他的经验,夜幕降临后,始皇帝召陈庆进宫,八成不是好事。 好歹父皇盛怒难平的时候,他在旁边还能劝解几句。 “何必劳烦殿下,微臣去去就回。” 陈庆左思右想,最近自己可真是老老实实一心奔着发家致富去的,谁都没招惹。 始皇帝应该不会为难自己吧? “殿下,记得窗户千万留条缝,小心煤烟中毒。” 陈庆叮嘱了一句,随着赵崇快步离去。 一路上,赵崇板着脸宛如泥塑木偶般。 无论陈庆怎么旁敲侧击, 对方都一言不发,把他恨得牙痒痒。 “陛下,陈庆带到。” “微臣参见陛下。” 陈庆一进御书房,就察觉到苗头不对。 空气中似乎弥漫着一股压抑的气氛,让人胸口发闷。 嬴政目光森寒,深深地盯着他,也不说话。 “陈庆,你年岁几何?” 良久,幽幽的嗓音传来。 “回陛下,微臣来大秦之时,刚及弱冠。” “今年算来的话,应该二十有三。” 陈庆的心中一沉,终于知道始皇帝为什么召他来了。 “可曾婚配?” 嬴政见他还算上道,脸色稍霁。 “不曾。” 陈庆深吸一口气,鼓足勇气说道:“但微臣已有意中人。” 嬴政的脸色立刻垮了下来。 “你那意中人可是相里奚之女?” “是。” 陈庆缓缓点头。 “可有纳采?” 先秦时的礼仪,纳采是结婚的第一步,即提亲。 民间通常遣一名媒人,提活雁登门,说明来意。女方家里若是觉得可行,便请媒人进门商谈,准备饭食招待。 如果双方同意,待媒人走的时候,女方家里还要把雁还回去。 “还未来得及,本来就打算这两日的。” 陈庆后悔不迭。 他在大秦无亲无故,想找个合适的媒人也不是容易的事情,故此才拖延了许久。 没想到始皇帝居然先行一步截胡了! “未行六礼,那便只是你一厢情愿喽?” 嬴政为了给女儿留点面子,主动给了陈庆台阶。 “陛下,我二人乃是两情相悦。” 陈庆抬起头。 片刻后,他就在嬴政不容直视的威严目光中败下阵来。 “请陛下成全。” 陈庆不知道如何让始皇帝改变心意,只能深深地一揖到底,诚挚地恳求道。 “寡人一直认为你是个聪明人,为何犯了糊涂?” 嬴政冷声问道。 “陛下,人非草木,孰能无情。” “缘分天注定,半点不由人。” “微臣……辜负了陛下的一片心意,请陛下恕罪。” 陈庆硬着头皮说:“无论如何,微臣定当为大秦,为陛下的江山社稷尽心尽力,不敢有半分懈怠。” “最多用时一年,大秦的虎狼之师必然战力倍增,粮秣堆积如山。” “西域之国尽归大秦,匈奴远遁……” 他的话还没说完,嬴政就愤怒地一拍书案:“你以为寡人只想要这个吗?” “诗曼是我的女儿,她到底哪里配不上你?” 陈庆深深地垂下头:“诗曼公主金枝玉叶,微臣仰慕已久。然而……菱姑娘与我情投意合,微臣不能有负于她。” “荒唐!” 嬴政立时暴怒,一双虎目杀意腾腾。 “你不能负她,便能负了诗曼,负了寡人的一番心意吗?” 陈庆已经感觉到始皇帝起了杀心。 他只不过在赌,赌对方为了野心和抱负,不舍得杀自己。 “你随寡人来。” 嬴政严厉地瞪了他一眼,挥袖往外走去。 陈庆不明所以,轻轻叹息后,老老实实跟随在后。 赵崇心中暗爽, 第147章 亲兄弟都没你敞亮 人生不如意十之八九。 陈庆原本想着,自己为大秦做的贡献足够多,说不定嬴政会在婚嫁之事上网开一面。 然而他低估了这件事在嬴政心中的重要性。 拍着良心讲,始皇帝爷俩待他确实不薄。 上千本奏书,都没能动摇嬴政的心思。 相反,在短短时间内,陈庆官至上卿,独掌一府。 恩渥前所未有。 扶苏更是待他如师长,言必称先生,连宜春宫都划出一部分来给他设置府邸。 换成后世,遇到这样的老丈人和大舅哥,谁能拒绝呢? 别说赢诗曼是个身材高挑,容貌端庄俏丽的软妹子。她就是五短身材、体重两百斤,年龄三四十岁,怕是也有不少人会高喊着:“阿姨,我不想努力了。” 陈庆纠结的地方就在于,他想给相里菱一个名分,想堂堂正正三书六礼把对方娶回家。 然而始皇帝软硬兼施,显然不打算给他这个机会。 “哼!” “不知好歹。” 嬴政怒瞪了他一眼,拂袖离去。 陈庆惆怅地立在原地,发呆了许久。 “陈少府,我要关门了。” 赵崇与他错身而过的时候,忍不住说道:“诗曼公主最得陛下欢心,一直未曾指婚。陛下愿意将她下嫁于你,乃是天大的恩赐。” “你到底是作何想的?居然推辞不就。” 陈庆缓缓摇头,叹息不语。 赵崇翻了个白眼。 要是始皇帝愿意赐个公主给他,哪怕天天端洗脚水都求之不得。 陈庆平日里半点亏都不肯吃,如今却被美色所惑,非是伟丈夫所为! —— “殿下,探听消息的人回来了。” 一名侍者快步走进暖房之中。 天气寒冷,扶苏和太子妃守在熊熊燃烧的炉火前,恩爱地靠在一起,捧着一卷诗书评议其中的句子。 听到脚步声后,太子妃连忙正襟危坐,仪态端庄。 “父皇到底是何事召先生入宫?” 扶苏立刻问道。 “陛下欲将诗曼公主赐婚于陈少府,却不料……陈少府言道自己心有所属,不愿接受。” 侍者低声道。 “什么?” 扶苏猛地站了起来:“先生他果真拒绝了。” “那父皇如何?” 他知道以始皇帝的脾气,绝对会雷霆大怒。 “后来……” 侍者将事情原原本本道来。 扶苏叹了口气,挥手让他退下。 “先生是性情之人。” “只怕诗曼嫁过去,也未必是好事。” “但父皇的意志又不容违逆……” 他光是想想就觉得头大。 一边是情比手足的陈庆,一边是自己的亲妹妹,中间还有个始皇帝。 扶苏贵为太子,又能怎样呢? “想不到陈先生竟然为了相里家的姑娘,忤逆陛下。” 女人更加感性一些,太子妃以往觉得陈庆此人行事有些心狠手辣,还怕扶苏跟着他学坏了。 如今看来,倒是误解了对方。 “唉……” “情义两难全。” “明日我叫先生过来饮酒,开解他一番。” 扶苏忧愁地叹息道。 “其实……此事也不是说真就没有办法。” 太子妃突然开口。 “此话怎讲?” 扶苏惊讶地转过头去。 即使他拼着触怒父皇替陈庆求情,恐怕也毫无作用。 谁还能改变始皇帝的想法? “殿下你真是傻了。” 太子妃巧笑嫣然,亲昵地戳了下他的脑门:“忘记我当初嫁过来的时候,秋琴是如何跟来的吗?” 扶苏愣了下,随即恍然大悟。 大秦对平民严格执行一夫一妻制度,规定‘夫有一妻二妾,则刑聝(guo,割耳朵)。夫有二妻则诛,妻有外夫则宫’。 但刑不上大夫,礼不下庶人。 王侯公卿,纳妾十数人者比比皆是。 就连对陈庆这样的国婿,也有办法可以钻空子。 王侯贵族,出嫁女儿的时候往往会选几名妾生女一同陪嫁。 一来是为了显示公主地位尊崇,二来将来也有几个同父异母的姐妹帮衬,不至于在夫家受了欺负。 太子妃嫁过来的时候,便向老夫人讨了一名婢女,名为秋琴。 她博闻强记,聪慧过人,于钱粮账目一道颇有手段。 为了示以器重,太子妃还专门让老夫人认了秋琴当义女,于是便以姬妾的身份一同陪嫁了过来。 “你是说,让母妃赐予相里菱宗室身份?” 扶苏不由倍感为难。 要是让郑妃知道他的来意,必然不允,说不定还会骂他一顿。 哪儿有亲哥哥帮妹夫讨小妾的! “也罢,我就进宫去试上一试。” 扶苏不忍心看陈庆为情所苦,决定先把郑妃忽悠住。 哪怕今后被骂一顿,也是值得的。 “后宫之事,你插手作甚。” “母妃向来待我亲厚,由我去说吧。” 太子妃主动请缨。 扶苏欣喜地点头:“那就劳烦爱妃了。” “不过有一件事,殿下须得依我。” 太子妃话锋一转:“我家小妹谁都治不住她,但芷茵好似偏偏怕陈庆。不如趁此机会,让母妃一同赐下宗室身份。” “父亲缠绵病榻,为小妹的婚事忧虑许久。” “如今也顾不得上什么贵贱之分,便顺水推舟便宜了陈庆吧。” “回头你把他叫来,我叮嘱他一二,不可轻视了王家之女。” 扶苏立刻张大嘴巴:“啊?!” 这也太坑人了吧! 王芷茵恶名在外,年近二十了都嫁不出去。 这哪是便宜了先生,分明就是强买强卖啊! 扶苏踟蹰着不敢答应。 就王芷茵那个性子,要是还如以前那般招灾惹祸,岂不是害了先生! “哼!” “殿下你这是何意?” “舍妹连做个姬妾的资格也无吗?” “要不是家父身体堪忧,如何肯做这种事!” 太子妃凶巴巴地瞪着他。 扶苏把头转到一边,还是不肯答应。 以王芷茵的名声,别说门当户对的人家,就算想下嫁,怕是也无路可寻。 什么王贲身体堪忧,只不过是托词。 照目前的情形,再过二十年,恐怕王芷茵也嫁不出去。 “殿下是不肯答应了?” “呵,你倒是知道替陈庆着想,亲兄弟也不如你这般。” 第148章 大不了当一回大秦劲夫 天光大亮。 陈庆睁大了眼睛,躺在床上一动都不想动。 权势富贵,宏图大业,似乎失去了所有吸引力。 连婚姻大事都不能做主,搞那些有的没的还有什么意思? “大人,我端了热水过来。” “您该起床洗漱了。” 热巴柔柔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我不洗漱。” 陈庆随口应了一声。 过了片刻后,他突然朝着大门的方向看去。 柔美的身影依旧驻留在门口,迟迟不肯离开。 “热巴,你进来吧。” “诺。” 听到呼唤声,热巴赶忙推门进来。 “大人,水有些凉了,要不要我去换下。” “不用了。” 陈庆也没穿外袍,坐在床榻边招招手:“你过来坐。” “大人……” 热巴迟疑着不敢过去。 今天的陈庆明显有些反常。 万一……他要行那不轨之事该怎么办? “让你过来,你怕什么。” “我还能吃了你。” “把水盆放下,我不用你伺候。” “你我同为笼中雀,本官思及以往,多有对不住的地方。” “等蒙甘从西域归来,我就放你去和妹妹团聚。” “你二人只要好好为大秦效力,享一世荣华富贵还是不愁的。 陈庆意兴阑珊地说道。 “大人,您此话当真?” 热巴露出惊喜的神色,却不太敢信。 “我骗你干什么。” 陈庆不耐烦地说:“己所不欲,勿施于人。你好歹是莎车国的公主,每天变着法子想要讨好我,你累,我也挺累的。” “都算了吧。” “以后摆烂了,爱谁谁,爱咋地咋地。” 热巴脸色微红,看出对方说的不像是假话。 她感激地劝解道:“多谢大人成全,也希望大人不要意志消沉。我听人说:苦心人,天不负。只要每天品尝毒蛇的苦胆,养成睡在木柴上的本事,就能炼制成神兵利器。凭借手中利剑,您一定能打败所有敌人,说不定还能当国王呢。” 陈庆哭笑不得。 “你可拉倒吧,那叫卧薪尝胆。” “谁给你讲的?” “好好的励志故事,硬生生给编排成修仙小说了。” “我这情况和勾践可不一样。” 陈庆叹了口气,重新躺下。 热巴正欲再劝几句,突然发觉有个人走进了屋里。 “太……” “嘘。” 扶苏风度翩翩,潇洒俊秀,一身华贵的锦袍之外,还披了件狐裘坎肩。 他示意热巴退出去,然后悄悄走到床榻边。 见到陈庆一副心灰意冷的样子,顿时忍不住好笑。 “先生何故如此颓唐?” “扶苏?” 陈庆一骨碌爬了起来:“你怎么来了?” “当然是为了解先生之忧。不然大秦少了一员贤臣,本宫如断一臂,岂能坐视不理?” 扶苏随和地坐在床榻边上,笑着说道。 陈庆先是一喜,然后很快心情又低落下来。 “殿下莫要为我的事情而触怒了陛下。” “你回来咸阳不易,此事关系大秦社稷传承。” “千万不要因为我的儿女私情,坏了你的前程。” 嬴政是嬴政,扶苏是扶苏。 陈庆在这一点上还是拎得清的。 不能因为始皇帝逼婚,而迁怒到太子身上。 “我为何要触怒父皇?” “后宫之事,父皇一向是不管的,全由母妃做主。” “先生,为了你的婚事,我们夫妻二人可算是煞费苦心。” “幸好结果还算美满。” 扶苏笑意盈盈地说道。 陈庆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劲,“殿下你知道我心意属谁?” “当然知道。” 扶苏笑着望向他。 陈庆和相里菱多次同出同入,有时候早上过来的时候,相里菱还在伺候陈庆洗漱。 要是这都看不出来两人之间那点猫腻,他也白活二十多年了。 “先生听我细细道来……” 扶苏卖够了关子,这才说起他和太子妃入宫,连哄带忽悠,让郑妃认下相里菱当义女。 如此一来,相里菱就有了宗室身份。 无须通过始皇帝,只要郑妃指明让相里菱作为媵妾陪嫁,即可大功告成。 “卧槽!” 陈庆忍不住爆了句粗口。 还可以这么操作的吗? 按照皇室的规矩,最多可以买一送四,还特么是同父异母的姐妹。 这这这…… 当始皇帝的女婿也太爽了把? 还有这种好事? “先生可还满意?” 扶苏不由心生惭愧,这件事可一直都瞒着她妹妹呢。 可转念一想,儿女情事,怎么大得过家国天下? 况且妻就是妻,妾就是妾。 为公主陪嫁,也不算辱没了相里家。 相里奚必然说不出什么来。 如此即可两全其美。 “扶苏……” “咱们一世人,两兄弟。” “今后我要有任何对不起你的地方,让我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你且看着,将来我给你把全天下都打下来,真正的一统寰宇,成就不世帝王!” 陈庆感激的无以复加。 扶苏已经不是铁哥们能够形容的了,起码也得称一声钛合金哥们。 这么好的大舅哥,去哪里找呀! “咳咳。” 扶苏尴尬地笑了笑。 “还有一件事,请先生不要怪罪。” “内人顺口在母妃面前提了一嘴,将我妻妹也一同认作义女。怕是要……” “王家一门三将,乃是国之柱石。” “芷茵虽然顽劣,却不失大体。” “若非情不得已,也不会为诗曼陪嫁,请先生……” 陈庆一听这话,顿时瞪大了眼睛。 “不是吧?” “怎么还有王姑娘?” “殿下,趁现在再去和郑妃说一声,收回成命行吗?” 他对王芷茵可没有任何好印象。 将三代,纨绔子弟。 要不是有王家的背景,妥妥就是咸阳城的街溜子。 这样的女人娶回来,不是给自己找罪受吗? 扶苏为难地说:“恐怕不行,母妃能格外开恩,已是不易。就怕我再开口,她要反悔了,到时候可再无余地转圜。” 陈庆缓缓点了点头。 “也罢。” “就如此吧。” “区区一个野丫头,我还治不了她?” 扶苏松了口气:“先生动之以情,晓之以理,芷茵又不 第149章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 扶苏忧心忡忡地走了。 陈庆的打算,他都没法和太子妃说去。 可王芷茵是那么好惹的吗? 单论拳脚功夫,恐怕陈庆还不是她的对手。 这两人要打起来,定然闹得不可开交。 太子妃如果知道了,怕是也不会善罢甘休。 扶苏甚至开始后悔,早知道就让陈庆住得远远的。 你们俩爱怎么打就怎么打,爱怎么闹就怎么闹,只要别让我夹在中间为难就好。 “来人!” “备车,本官要去巡视雷火司。” 陈庆心情大好。 腰不酸了,腿不疼了,胳膊腿也有劲了。 哪怕不为了始皇帝,就凭扶苏这份情义,他都不能摆烂。 六御马车徐徐驶上街道,初冬的寒风扑面而来。 “舒坦!” 陈庆大咧咧地坐着,仰头望着天色:“又要下雪了。” “北方的雪一定更大,匈奴该忍不住了吧?” “还有蒙甘,不知道他能平安抵达莎车国吗?” 饭要一口一口的吃,事要一样一样的干。 陈庆身在咸阳,却知道自己的一举一动都在影响着天下大势。 “看前面黑洞洞,定是那贼巢穴。待俺赶上前去,杀他个干干净净! ” 一股豪迈之气从心中涌出,陈庆站起身,抑扬顿挫地唱了句戏词,快活地大笑起来。 —— 相比陈庆的意气风发,他的老部下心情就不怎么美好了。 宽阔的宅院里,此刻数百人分成两方人马,剑拔弩张地对峙。 “尔等长居山野之间,往年怎么不见你们冻死?” “宅院是东家赏赐我们居住的,把柴房和草棚与你们栖身,已经是天大的恩德。” “想不到尔等居然恩将仇报,偷盗我们的煤炭。” “若不是看在都是代郡同乡的份上,我早就报官拿人了。” “把剩余的柴炭还来!” 李乙的老娘虽然年纪大了,但是吵架的时候中气十足,声势夺人。 其余人也纷纷发声,谴责这伙野人的匪盗行径。 咸阳城不比代郡老家,虽然赚得比以前多,但是花销也大。 各家的柴火和煤炭一夜间被偷走了上百斤,而且对方还不打算归还,这可犯了众怒。 “亏你们还有脸提同乡之情!” “陈东家安排我们在此暂居,你们当面应承下来,背后却赶我们去住草棚和柴房。” “天寒地冻,我等不过借了你们些炭火取暖,又没说不还。” “改日陈东家安排了差使,我等加倍奉还。” 野人们都是青壮,虽然有错在先,但是面对一群老弱妇孺,嗓门也未落下风。 “好呀,你们还打算明抢了。” “快去报官,把这些杀千刀的都抓起来。 李乙的老娘咋咋呼呼的吵嚷道。 陈庆进来的时候,正撞到这一幕。 “出什么事了?” 他板起面孔,威严地喝道。 “陈东家。” 野人们一见着他,齐齐下拜,心中的苦楚不知道该如何说。 “李家大娘,谁把您气成这样子?” 陈庆温和地笑着问道。 “东家。” “这帮野人没王法啦。” 李乙的老娘怒气冲冲地上前,把野人的行径添油加醋地说了一遍。 陈庆笑着点点头:“是我安排不周。这样吧,我马上命人把煤炭给你们加倍补上。” “东家,这怎么好。” “是这群野人没规矩,您可得小心着点,他们呀……” 陈庆听完她的絮叨,敷衍地说:“大娘您放心就好了。” “尔等还跪着做什么?” “跟本官走吧。” 从大宅里出来,马车后稀稀落落的跟着上百人。 陈庆回头望了一眼,知道野人们心中都愤愤不平,嘴角不由勾起。 教员说过,党中无派,千奇百怪。 铜铁铺的老伙计们倒是无意间帮了他一个小忙。 一个多时辰后。 陈庆抵达了亲自选取的雷火司所在。 大河滔滔,山林幽寂。 十几名妇人和半大的孩童远远地瞥见他过来,迅速围拢过来。 “见过陈少府。” “免礼,都是自家人,何必客套。” 陈庆认出这些都是铜铁铺老伙计们的家眷,有些好像还是最近从代郡赶来投奔的。 “天气寒冷,这里又荒僻,你们这是在干嘛呢?” “回禀大人……” 李乙的老婆怯怯地垂着头:“我们想看看周围的地形,在哪里置屋好些,让大人见笑了。” 陈庆爽快地说:“安家置业是一辈子的大事,自然要慎重些。” “平地与河岸本官留着有用,山脚之地,尔等随意挑选就是。” “尽管划得大些,木料和石材不会差了你们的。” 妇人们顿时惊喜地连声道谢:“多谢东家厚待,我等感激不尽。” 陈庆宽勉几句,挥手打发走了他们。 野人们听到双方的谈话,目光不由朝着山脚边的方向望去。 安家置业! 这个词汇有着说不清的吸引力,让人人心中不由地生出了向往。 “刚才说话的那个,是李乙的婆娘。” “当初他跟着我一起进过山,尔等可还记得?” 陈庆用缅怀的语气说道。 “记得。” “我知道他。” “晓得。” 野人们异口同声地回答。 “李乙在代郡时,不过是一介平头百姓,无官无爵。” “家中上有老下有小,日子过得极为艰辛。” “若不是本官可怜他,收留于铜铁铺中,一家人怕是吃饭都困难。” “而今李乙已经有了正儿八经的官职,手里还攒了一笔钱,要在咸阳安家置业了。” 陈庆话音未落,野人已经骚动起来。 他们眼中的希望之光前所未有地炽烈起来,眼巴巴地看着陈庆。 “尔等想要官职吗?” “想!” “大人,小的愿为您效死。” “只要能出人头地,您让我们杀人都行。” “大人,我们愿意为您效力。” 陈庆一发问,野人们就急切地表忠心。 “尔等想要良田大宅吗?” “想!” “想!” “想!” 千言万语汇成一句话,野人们用力地点头说道。 “功名利禄,荣华富贵,我都可以赐给你们。” 陈庆回过身去,指着三面连绵的群山:“只要你 第150章 给匈奴送温暖 陈庆带着野人们返回宜春宫,给每人发了一身新衣服、二十斤米、一斤盐巴、锤凿斧镐、兜囊、麻袋绳索若干。 一支野外探矿队就新鲜出炉了。 “有了收获,记得及时回禀。” “若遇到官差盘问,就说在朝廷雷火司做事。” 陈庆踌躇满志地叮嘱道。 “诺。” “我等短则三五日,多则十几日,必定回来。” “小的绝不敢怠慢。” 野人们换的是太子府下人的装束,大小并不合体,每个人发的东西也并不多。 不过这样的待遇,也是他们以往想都不敢想的。 士为知己者死。 野人们迈着杂乱的脚步,目光坚毅地朝着城外走去。 “陈少府,太子殿下等候您多时了。” 一名侍者匆匆跑过来,客气地说:“相里中侯在府内熬炼猛火油,殿下怕出了差错,请您过去看看。” “我说什么味道呢。” “殿下倒是心急。” 陈庆吸了吸鼻子。 怪不得之前闻着一股汽油味,他还以为是自己的错觉。 “走。” 两人脚步飞快,穿行于林苑回廊之中。 空气中的汽油味越来越重,陈庆忍不住担心。 汽油可比原油危险多了,一点火星就足以酿成灾祸。 寒风料峭。 扶苏穿着厚实的袍子,站在回廊的避风处与相里奚叙话。 不远处的土坑上,架着一个汽油桶状的青铜大鼎,木柴在下方熊熊燃烧。 “相里家并非名门贵胄,小女能给公主陪嫁,乃是她几辈子修来的福气。” “殿下如此体恤下官,微臣感激不尽。” 专业的事情就得交给专业人士去做。 扶苏一番话说得谦和有礼,半点皇家的架子都没有,多次致以歉意,委屈了相里家的女儿。 相里奚心中的一丝不满迅速消散。 虽然女儿没能给陈庆当正妻,不过太子殿下亲自致歉,已经是天大的面子。 他还能有什么怨言呢? “殿下,快离得远一些。” “相里先生,你们已经烧上了。” 陈庆匆匆赶来,见到一口超大号的铜制容器就那么放在火上烧,顿时吓了一跳。 “先生来了。” “陈少府。” 扶苏面露喜意,相里奚的眼神则格外复杂。 “快叫人撤了火,再烧下去我怕出大事。” 陈庆隐约听到桶里传来液体沸腾的声响,心惊胆战地说道。 “速去撤火。” 扶苏挥手吩咐。 相里奚解释道:“陈少府无须忧虑。那铜盖重一百八十斤,与鼎身严丝合缝。火烧得再旺,它也顶不开。只要别遇到明火,烧不起来的。” 陈庆惊讶地望着对方。 这特么还搞出密封反应容器了? “相里先生以前烧过?” 相里奚点点头:“野外采来的猛火油其实并不容易点燃,我等以往都是与毒药混合熔炼一遍,才堪使用。后来听陈少府您一说,方才知道它炼化过可以用来当灯油。” “不过以前用量少,炼制猛火油的罐子没有这般大。” “殿下说要让咸阳城家家户户都能用得起灯油,下官才专门造了此物。” 鹤仙翁披着牛皮,把铜鼎下燃烧着的木柴扒拉出来。 直到炭火渐熄,陈庆悬着的心才缓缓放下。 “老鹤,留下一点。” 他远远地招呼了一声。 扶苏道:“我们过去看看?” “殿下,你走在我身后。” 陈庆生怕出了岔子,主动走在扶苏前面。 事实证明,他还是小瞧了大秦工匠的智慧。 汽油桶形状的铜鼎顶部边沿足有半个手掌的宽度,做成了‘V’字的形状。 沉重的铜盖压在V字渠里,边沿全部浸泡在泛着油花的水里。 只要渠里的水没烧干,即便外面的火烧得再大,它也蔓延不到铜鼎里面。 看着有点悬乎,实则简单又巧妙。 “相里先生,您果然大才啊!” 陈庆竖起大拇指夸赞道。 相里奚谦虚地说:“陈少府过誉了,微末小道,不足挂齿。” 扶苏沿着铜鼎转了一圈,期待地说:“不知道里面的油炼好了没有?” 陈庆摇了摇头。 他看到铜鼎上还有个凸出的铜管,不过用木塞和牛皮堵得严严实实。 “陈少府,您说猛火油煅烧后,会有油气产生。” “下官就做了这个开口,却不知道油气该如何收集起来。” 相里奚不好意思地说道。 “这个简单。” 陈庆撸起袖子:“命人去找根羊肠过来,猪肠或者牛肠也可以。” “绑在这个接口上,捆扎结实。” “中间的部分浸在冷水中,另一端放的矮一些,找东西接住就行了。” 扶苏迅速吩咐下人依法照办。 陈庆招呼二人退到远处。 不多时,简陋的土法炼油设备就架了起来。 鹤仙翁披着牛皮忙前忙后,围着铜鼎打转。 陈庆哭笑不得。 没记错的话,最早蒸馏出来的应该是汽油。 你这身牛皮装防个爆炸破片还行,用它来防火是怕自己死得不够快吗? “大人,有东西滴下来了。” 鹤仙翁高喊一声。 “继续烧!” “烧到滴出来的油变色为止!” 陈庆隔着老远吩咐道。 “诺。” 鹤仙翁又把刚才撤出来的木柴加了回去,还往铜鼎的V字槽里添了些水。 扶苏虽然心急,但是陈庆一直拦着,不让他靠前。 等了大半个时辰后,鹤仙翁把盛装汽油的木桶都换了两回,终于喊道:“大人,滴出来的油颜色好像深了些。” “熄火。” “用水浇灭。” 陈庆立刻下令。 滋啦~滋啦~ 白色的水汽袅袅升起。 还未等铜鼎的温度降下去,陈庆和扶苏、相里奚已经走到近前。 “汽油差不多全蒸馏出来了。里面剩下的是柴油、煤油,可以用来点灯照明。” “底部应该还有些沥青等杂质沉着。” 陈庆走了几步,看到地方放着颜色清亮的两桶半汽油。 “先生,鼎里的才是灯油,那这汽油是作何用的?” 扶苏尾随过来,好奇地问道。 “汽油的用处可大着呢。” “不过现在嘛,它大概只能用来给匈奴送温暖了。” 陈庆回头望向圆 第151章 你的心太善良,怎么和坏人斗啊? “殿下稍待,我这就演示下如何给匈奴送温暖。” 陈庆命人取来一枚陶瓶,然后装了大半瓶汽油。 铜鼎里的油料足有两三百斤。 两名力士用瓢足足舀了一刻钟,才差不多盛出来。 扶苏的注意力被一桶桶黄棕色的油料吸引。 这如果用来点灯照明,足够数百户人家一月所需! 而在陈庆的建议下,负责开采猛火油的匠工破开山岩,每天的产量已经增加到足足两三千斤。 光是这两天运抵咸阳的就有一万斤。 如果全部炼制出来,或许真能让百姓家家户户点的起油灯。 “剩下的可都是好东西呀。” 陈庆找了把木铲,把铜鼎底部黑黝黝的油膏刮了下来,小心地抖在陶瓶里,用力晃了晃。 “先生这是要做什么?” 扶苏转过身来,不明所以地问道。 “殿下,猛火油炼制剩下的渣子,多是沥青和杂质。” “它也能点燃,不过烟气太大,而且有毒。” “沥干油质用来修桥铺路,或者堵个破漏之类都是可以的。” “不过嘛,还有一样更好的用途。” 陈庆在汽油里混了三分之一的油膏,满意地点点头。 “老鹤,腰带借我一用。” “诺。” 鹤仙翁身上的牛皮是用麻绳捆着的,他飞快解下来,递到陈庆手中。 “这样就行了。” 陈庆用麻绳塞住瓶口,小心地蹭了点汽油在上面。 “殿下过来看。” 他招呼一声,带着扶苏走到林木丛边。 “匈奴南下,被长城所阻。” “等他们攀援而上的时候,大秦士兵只需要站在墙头上,把它点燃。” 陈庆掏出火折子吹了吹,微小的火苗冒了出来。 呼~! 刚把它怼到麻绳上,火焰一下子窜了起来。 陈庆猛地将燃烧瓶朝着一棵粗壮的大树投掷出去。 啪! 清脆的碎裂声后,陡然烧起一团炽烈的火焰,沿着树干窜起两米多高。 扶苏吓了一跳,情不自禁后退半步。 相里奚站在旁边暗自点头,这火势比猛火油还有厉害,陈少府果然深谙此道。 “好!” 陈庆兴奋地拍着手。 熊熊的火焰中,零零散散的异色火焰格外显眼。 黏稠的沥青挂在树干上,燃烧的时候冒出滚滚浓烟,久久不熄。 扶苏也发现了其中的关窍。 他的脑海中出现这样一幅画面。 冰冷的城墙上,性情彪悍的匈奴人嘴里咬着刀剑,沿着长梯向上攀爬。 突然一个点燃的陶瓶扔了下来,砸到他的脑袋上。 霎时间,一团剧烈的火焰熊熊燃起。 凄厉的惨叫声中,匈奴人翻滚着摔了下去,砸向跟在身后的同伴。 而那些黏稠的油膏如同附骨之疽般,沾到哪里就烧到哪里。 城墙下迅速变成了人间炼狱。 匈奴士兵惊骇欲绝,慌不择路地四下逃散。 “殿下,它的效果还可以吧?” “后世叫它燃烧瓶,乃是战场上一大利器。” “只要沾到一点,就能形成严重的烧伤。” “如今这个年代,可没有那么多药品救治伤患。” “微臣估计,除非能狠得下心来,把烧伤的地方整个剜去,说不定能留下一条命来。” “不过那样人也差不多废了。” 陈庆面色坚毅地说:“匈奴畏威而不怀德,今年冬天,咱们就给他们一个深刻的教训。别说十年二十年,让他们这辈子都不敢生出南下的心思!” “先生……” 扶苏神情复杂:“后世这样的东西多吗?” 陈庆怔了下,知道对方悲天悯人的心思又发作了。 “多!” 他用力点点头。 “不光有燃烧瓶,还有一物名为地雷,类似埋在地下的炸药包。” “早先制造的地雷威力极大,足以将人炸得四分五裂。” “可后来,它的威力却越来越小了,只能把腿炸断。” 扶苏不由愕然:“这是为何?” 陈庆意味深长地笑了笑:“因为一枚地雷成本也不低,炸死一人,实在有些亏。可若是没炸死,只炸伤了的话,总得有人抬着伤者去救治吧?” “救活了,敌国会多一个断腿的残废。” “不救的话,其哀嚎悲呼,活活流血而死,惨不忍睹。” “士兵必然人人惊惧,军心动摇。” “同样是一枚地雷,装药少了,成本低了,给敌人造成的损失还更大了。” “殿下你说怎么样划算?” 扶苏久久说不出话来,震惊于后世战争的残酷,连这等恶毒的方法都想得出来。 他翻越古籍的时候,对礼崩乐坏之前的诸夏之战十分尊崇。 晋楚之战,双方杀得血流成河。 然而当晋国大将军郤至遇到楚王的时候,却还要脱下盔甲,肃立行礼。 楚王也投桃报李,送了一副强弓以示嘉奖。 别管谁胜谁负,大家都是诸夏之邦,归根到底是自己人。 我输了,你要以礼相待。 同样我赢了,也不会苛待战俘。 西方中世纪的贵族战争,与春秋时期的诸夏之战基本上毫无差别。 死的人再多,礼不能废,贵族的体面不能丢。 然而随着战争烈度的增长,很快这样的场面就一去不复返了。 扶苏原本以为后世物质充裕,百姓吃得饱穿得暖,一定会重拾礼仪道德。 万万没想到,战争居然比现在还惨烈的多! “殿下,你的心太善良,怎么和坏人斗啊?” 陈庆不止一次对扶苏说过这句话。 也就始皇帝留下的家底厚,让他当个守成之君还可以。 换成了晚明、南宋那等情形,怕是没几年就要把天下丢了。 “先生,本宫只是一时感慨,并无心慈手软之意。” “匈奴侵略我大秦,落得何等下场都是他们自找的。” 扶苏压下心底的悲悯,说了句硬气话。 “无碍的。” “好事要有人去做,坏事也要有人去做的嘛。” 陈庆爽朗地笑了笑。 相里奚小声说:“殿下,灯油已经炼成。夜色将近,不如先试一试。” 陈庆点头道:“好。” “找根高一些的灯杆,把油灯挂上去。” “越高越好,让太子府给百姓们做个表率。” 没多 第152章 王姑娘,你能有点逼数不? 大秦太子的吃穿用度皆非常人所能想象。 高悬的两盏宫灯呈六面形,细木为框架,纱管裹覆,内里以铜鹤为骨架,分三头。 灯芯衔在鹤嘴中,沿着长长的脖子从下方汲取灯油。 侍者架着长梯,用细长的筷子夹着火种,分别把两盏灯笼点燃。 “亮了,亮起来了。” “猛火油果然能用来点灯。” “我瞧着比牛油灯还要亮。” 夜幕降临,两盏高悬的宫灯,带给人光明和温暖。 “猛火油日产万斤,从地下涌出来的又不花什么钱。” “先生,百姓真的有油灯可以用了!” 扶苏欢欣鼓舞,神情十分激动。 陈庆的思路被打断,笑吟吟地点头。 刚才他已经想到自己被高挂在上面,如同风干的腊肉般迎风招展的样子。 大秦的工业化进程一旦启动,上至王侯公卿,下至黔首百姓,受到的影响都是前所未有的。 无数的世家大族、地方豪强会衰败,会破产。 夷民、羌人、匈奴,胡人、在现代化武器的屠杀下,死的人将会以千万计! 当然,想杀陈庆的人也会多到绕咸阳城十几个圈子还排不过来。 卓天禄、程稷摆下的鸿门宴只是开始,永远都不会结束。 “只要华夏百姓过得好就行了。” 陈庆语气深沉地说了一句。 大丈夫生不当五鼎食,死亦当五鼎烹! 怕他个什么! “先生,库存的猛火油还有一万多斤,炼化也不费多少工夫。” “明日我打算给百姓发放过冬的煤炭,不如每家再发一斤灯油如何?” 扶苏兴奋地说:“夜里有油灯照亮,又有煤炭取暖,百姓的日子就好过了。” “一斤灯油省着点,一个月都用不完。” “咸阳城民户共计二十万,光是一眼油井,只要将现在的产量翻三倍,就能够让家家户户都点的起油灯。” “您说的不夜城……很快就要实现了。” 陈庆笑呵呵地说:“好呀。殿下既然有意,送就送了,反正成本极为低廉,不费什么钱。” “但是往后想用,还是要花钱的,起码不能折了本。” 扶苏点点头,“本宫这就遣人去准备。” “微臣告退。” 陈庆拱拱手,转身离开。 —— “大人,您回来了。” 侍者远远地看到陈庆走来,躬身作揖。 “嗯。” 陈庆应了声,迈步走进自家的宅院。 “咦?” 还没走出几步,他突然心中生出一股不太好的感觉。 四下扫视了一圈,却又没发现什么异常。 隔壁的院落吵吵闹闹,大概是秦墨的工匠们下了工,凑在院子里闲聊。 陈庆想了想,不到五十米的地方住着上百条壮汉,再说这里以前是太子府邸,不会有什么刺客傻到来行刺他吧? “唔~唔~” 房门后,热巴拼命地挣扎着,嘴里发出含混不清的声响,想要提醒陈庆。 “别吵!” “再敢发出声音,我抹了你的脖子。” 一柄锋利的短刃架在热巴的颈间,冰凉的金属触感,瞬间让热巴的声息小了下去。 她被麻绳牢牢地捆在柱子上,只能眼睁睁看着那名刺客踮着脚尖藏在门后,屏住呼吸等待陈庆到来。 “奇怪,热巴今天怎么没出来?” “我说要放她回去,现在就懈怠了?” 陈庆站在门口自言自语了一句,轻轻推开门。 一抹寒光在瞳孔中飞快地划过。 身形瘦小的黑衣人瞬间暴起,箭步前冲,把匕首架在了他的脖子上。 “别动!” “给我进来。” 陈庆立刻瞪圆了眼睛:“王姑娘?!” “不是我!” 王芷茵当即否认。 尼玛的! 陈庆直接在心里骂了娘。 脑子好使的人,都不会想在太子府邸行刺他。 偏偏就有王芷茵这样的街溜子,脑回路和正常人根本不一样。 别人不敢干的事情,她敢! “陈庆,你给我老实点!” 见自己的身份被识破,王芷茵索性也不装了。 她把匕首往前逼近了几分,用眼神示意陈庆不要妄动。 “真有你的呀。” “王姑娘是想劫财还是劫色?” “本官可不是你想的那种人,你趁早断了这份念想吧。” 陈庆高傲地扬起下巴,大义凛然地说道。 “你这恶贼!” 王芷茵气得浑身发抖。 她好不容易才压下怒火,厉声喝道:“你先给我滚进来!把门关上!” 陈庆见王芷茵情绪激动,也不想真惹恼了她。 “王姑娘,刀剑无眼,你小心些。” “王家一门三将,为大秦立下汗马功劳,可不要毁在你的手上。” 陈庆缓缓往前走了两步,轻轻带上门。 他抬眼一看,热巴热泪盈眶,被绳索五花大绑。 若非场合不对,他都要怀疑对方是不是想玩个捆绑play什么的。 王芷茵侧耳倾听了片刻,终于放下了心。 她一把扯下面罩,眼中怒火熊熊:“你这奸贼恶贯满盈,今日我就替天行道,受死……” “等等!” 陈庆怡然不惧,竖起一只手掌。 “呵,你还知道怕?” 王芷茵冷笑一声,紧握匕首,贴紧了他的脖子。 “当时那把剑离我的喉咙只有0.01公分,但是四分之一柱香后……不好意思,串词了。” “我想说的是,你想杀我,总得有个理由吧?” 陈庆目光平静,居高临下地注视着她。 “理由?” “你做了什么自己还不清楚?” 王芷茵恨得咬牙切齿:“本姑娘乃是侯门之女,岂能与你做妾?” “你这恶贼好生歹毒,我杀了你,马上就去投井,绝不拖累家里!” 陈庆愕然地张大了嘴巴。 “没话说了?” 王芷茵狠下心肠,就要一刀抹下去。 “再等等!” 陈庆一副不可思议的样子:“王姑娘,你不会以为是本官要逼你做妾吧?” “不是你还能是谁?!” “连我姐姐和太子殿下都被你蛊惑了。” “本姑娘从未见过如你这般恶毒之人,居然如此折辱我!” 王芷茵羞愤欲绝,深吸一口气,就准备下刀。 “再再等等,王姑娘你听我把话说完。” 第153章 男人的嘴巴会骗人,但是只因绝对不会 “你自己看。” 陈庆缓缓抬起胳膊,指了指被捆缚住的热巴。 “陛下赐婚在即,你心急难耐,跑来与我私会。” “住口!” 王芷茵气得都快哭了:“陈庆,你再乱说,我割了你的舌头!” “好好好,就当你不是来与我私会。” “是我心急难耐,去侯府把你绑来了这里,行了吧?” 陈庆满不在乎地说:“然后你就发现我金屋藏娇……房里还有其他女人。” 这个时代还没有金屋藏娇的典故,他及时改了口。 “王姑娘暴烈的性子咸阳皆知,然后你就怒发冲冠。” “一刀嘎了我,自己也气愤之下投井了。” 陈庆一摊手:“你就说大家见到咱们同时殒命,会不会这样猜测吧?” 王芷茵仔细想了想,好像还真有这种可能。 她把脑袋摇的拨浪鼓一样。 不行! 哪怕是死,她也不要和陈庆沾染上任何关系。 “那我杀了你,就进宫面圣,把原委和盘托出。” “陛下要杀要剐,我都认着。” 王芷茵咬着牙关说道。 “你看,又冲动了不是。” 陈庆白了她一眼:“王家乃是国之柱石,我是太子殿下的左膀右臂,闹出这等事端来,皇家的脸面上很有光彩吗?” “说不得最后还要找个理由,多半是说你我原本两情相悦,没想到陛下却将公主下嫁于我。” “大婚之前,你先杀我,再进宫陈情,落得个赐死的下场。” “最后你混了一个烈女的名头,我算是冤大头。” “唉……反正咱俩都挺可怜的。” 王芷茵顿时就急了。 她就算当烈女,也不能是因为陈庆啊! 还两情相悦,就他? 我恨不得食其肉,寝其皮! “哼!” “任你巧舌如簧,今天我非杀你不可!” 王芷茵隐约从陈庆的眉宇间看出几分得意的神色,顿时怒从心来。 “王姑娘,我跟你说句实话。” “陪嫁的事情,真不是我干的。” “太子殿下和我说的时候,立马我就拒绝了。” “你说你……我图什么啊?” 陈庆原本想埋汰她几句,可一看王芷茵呼吸急促,情绪不太稳定,顿时打消了念头。 “当然是折辱我!” “陈庆,莫以为我不知道你的心思。” “朝中的大臣都说,咸阳之恶,陈庆起码居其半。” “你房里还藏了个胡姬,难道不是想……” 王芷茵一想到自己以媵妾的身份嫁给陈庆后,白天为奴为婢,晚上还要任他欺凌,眼中的杀意顿时浓烈起来。 “芷茵啊,你可长点心吧。” 陈庆无奈地说:“我为了折辱你,把你娶回家?” “你有啥啊?” “洗衣做饭你会吗?” “针织女红你行吗?” “端茶倒水,铺床叠被你也不是那块料吧?” “天天在街面上晃悠,惹祸生非有你一个没错吧?” “到时候闯出祸来,我还得低声下气去给人赔礼道歉。” “我就图你这个?” 王芷茵臊红了脸,一时间又羞又怒。 “本姑娘如何,用不着你管!” “你既然说不是你干的,那到底是谁在其中捣鬼?” “我现在就去找他算账!” 陈庆一副语重心长的样子:“王姑娘,你满咸阳城打听打听。” “就你干那些破事儿,不用我多说了吧?” “谁敢娶你呀?” “我猜八成是太子妃怕你嫁不出去,惹得王家被人笑话,才生拉硬拽,把你加进了陪嫁的名单里。” “我再猜一下,王翦老将军和你爹八成也不会反对。” “你都这样了,有人要就不错啦,还管什么做妾不做妾的。” “忠言逆耳利于行,良药苦口利于病。” “我说的都是肺腑之言,你自己琢磨琢磨。” 王芷茵的神色变换不停,精彩万分。 太子妃一个劲儿劝她,陈庆将来必成宰辅。 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何况她背后有王家撑腰,即便是媵妾的身份,陈庆也不敢轻视了她。 再者王贲重病卧床,她早日完婚,父亲也能少了一桩心事,说不定还能再多活几年。 反正各种好话都说尽了,那种感觉就像…… 她是什么没人要的货物一般,巴不得早点甩出去。 王翦和王贲的态度也十分耐人寻味。 按理说王家一门三将,贵为侯爷。 自家的女儿做了媵妾,王翦绝对该勃然大怒才对。 没想到老将军只是惋惜地说了句:“苦了你啦。” 王芷茵不由地开始自我怀疑。 难道我真的嫁不出去了? 连给人做妾都得上赶着? “不可能!” 王芷茵气愤地说了一句。 可转念一想,好像近两年都没人再上门提亲了。 事实的真相是如此残酷,她一时间完全无法接受。 “王姑娘,其实我也巴不得你能够刚烈些。” “有杀我的这份心,你倒是想想办法,赶紧把自己摘出去呀!” “对咱们俩都好。” “我真心的,求求你啦!” 陈庆诚心诚意地双手合十恳求道。 王芷茵怔怔地望着他,不敢相信对方居然会如此态度。 “陈庆。” “你怎么证明对我没有觊觎之心?” “要是你能证明给我看,我现在就走。” 她实在不死心,也不相信自己居然会没人要。 “这……” 陈庆苦恼地皱起了眉头。 怎么证明自己没有觊觎之心? 这特么简直和证明我是我自己一样奇葩。 “有办法了!” 陈庆突然脑海中灵光一闪:“你站过来一点。” 王芷茵警惕地问道:“我劝你不要动什么歪心思,本姑娘八岁习武……” “你把我双手捆上也行。” 陈庆主动伸出手。 王芷茵犹豫了下,这才往前半步。 “再靠近些。” “你倒是步子大一些啊。” 直到两人相隔不过一掌之距,甚至可以鼻息相闻的时候,陈庆才缓缓点头。 他目不转睛地盯着王芷茵的眼睛,把对方看得有些不自在。 “陈庆,你到底想干什么?” “王姑娘,我脸色可有变化?” 陈庆一本正经地问道。 王芷茵仔细观察片刻,缓缓摇头。 “那我 第154章 莽金刚,黑旋风 陈庆十分确定、一定以及肯定,王芷茵这个街溜子的脑回路和正常人绝对不太一样。 “你可以污蔑我的清白,但是绝对不可以怀疑我的性取向。” “王姑娘,我就让你看看孤男寡女在一起是应该怎样的。” 他转过身,大步流星朝着绑在柱子上的热巴走去。 王芷茵紧随在身后,盯着对方的一举一动。 “连累你了。” 陈庆站在热巴的身前,伸手解开横在她唇间的麻绳。 也不知道王芷茵是不是在某些方面格外有天赋,武侠片里别人都是一团破布堵着人质的嘴巴就完事了。 她还扯了条绳索加固了一道,看起来倒有点像岛国女优常用的口塞。 “大人。” 热巴摆脱了束缚,张嘴就要向陈庆请罪。 “憋说话。” 陈庆双手撑在柱子上,直勾勾地盯着她。 热巴的俏脸浮现出一丝红晕,惊慌地低下头。 她不知道卧薪尝胆这样的典故,但大秦官话还是能听懂的。 陈庆想干什么,不言而喻。 热巴心中小鹿乱撞,却没什么抵触的情绪。 因为她的失误,才导致王芷茵闯了进来,现在又害得陈庆也被挟持。 做错了事情就要受惩罚,即使要怪也不能怪别人。 一根修长的手指勾起了她光洁的下巴。 陈庆缓缓轻移着指尖,感受着她细腻温润的皮肤,然后稍微用了点力气,逼迫她抬起头。 热巴的俏脸上红晕渲染,充满异域风情的瞳孔中目光不断飘移,看都不敢看他。 陈庆的视线毫不避讳的盯着她秀美的嘴唇。 或许是因为紧张,热巴干咽了口唾沫,小嘴儿微微张着,露出两颗洁白的贝齿。 陈庆迅速低下头,毫不犹豫地吻了下去。 公元前两百多年,岛国的各位老师还未将丰富的生理知识传播到大秦朝。 这才导致王芷茵之流每日只知道逞凶斗狠,动辄与人打打杀杀。 也罢。 就让我陈老师亲身示范,告诉你人世间真正的快活该是什么样子。 “呃……” 王芷茵惊惶万状,愕然地瞪圆了一双凤眼,脚下情不自禁地蹬蹬往后退去。 他们居然……亲在一起了! 亲就算了,还‘啾啾’的,这算怎么回事! 啾啾就算了,陈庆那个恶贼好像还把舌头吐出去了! 舌头吐出去就算了,热巴的喉咙滚动了几下,难道是把对方的口水咽下去了? 眼下的一幕实在太过具有冲击性,王芷茵一直倒退到墙角,用力地贴着冰冷的墙壁才缓过几分神。 怎么办? 王芷茵此时有种落荒而逃的冲动。 她深深地埋下头,连耳朵都用力堵住。 可是那啾啾的声响,以及热巴吞咽的声音仿佛魔音灌耳一般,无论如何都不肯从她的脑海中消失。 此恶贼当真可恶,居然当着我的面干这种事! 王芷茵抱着脑袋,恨不得地上能裂出条缝来,她跳进去就能逃回自己家。 难言的煎熬不知道持续了多久。 直到陈庆站在她的面前,王芷茵一直保持着双手抱头的姿势,嘴里还低声嘀咕着什么。 “咳咳。” “王姑娘,你瞧瞧这是什么?” 陈庆右手一抬,黑洞洞的枪口指向了她的脑袋。 热巴捧着烛火,小心翼翼地肃立在旁。 “我不看!” “陈庆你这恶贼休想辱我!” 王芷茵头都不敢抬,双臂抡着王八拳在身前挥舞着,好似见到了什么可怕的东西一般。 “……” 陈庆无语地望着她,这个二逼的脑子到底怎么长的? “醒醒!” “不是跟你说了,辱也不辱你这样的。” 在他的提醒下,王芷茵终于冷静下来,缓缓抬起头。 当啷。 短匕掉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芷茵啊,什么年代了,还玩刀呢?” “长本事了是吧?” “还穿着夜行衣,打算行刺我?” 陈庆趾高气扬的样子,气得王芷茵浑身发抖。 “你想怎么样?” “我……我不怕你!” 她色厉内荏地喝道。 “别担心,我不能把你怎么样。” “就是有件事,一定要跟你说清楚。” “王姑娘,你也是街面上混的,不知道可有诨号?” 陈庆非常江湖气地问道。 “哼!” “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咸阳人称王公子。” 王芷茵骄傲地昂起头。 “不对,不对。” 陈庆摇了摇头:“王公子这名号实在太庸俗,太低调了,完全体现不出你的胆略和侠气。” “我看你怎么也应该叫个‘莽金刚’或者‘黑旋风’才是,多霸气,多贴切啊!” 王芷茵瞪大了眼睛:“莽金刚?黑旋风?” “是呀。” 陈庆坏笑着说:“莽金刚王姑娘,你闹也闹够了,该回家了吧?” 他用枪管指了指门口的方向。 “你……!” “别动!” 王芷茵发火之前,陈庆把捏着引绳对准了烛火:“我可不是别人,真的会开枪,不信你就试试。” “陈庆,我与你誓不罢休!” “今日拼着一死……” 冰冷的枪口顶住了额头,压下了她的狠话。 “王姑娘,你先别着急死。” “咱们换个角度想想,你要是嫁给我,其实也未必是一件坏事。” “咱们俩就当兄弟一般,我保证绝不动你一根手指头。” “以后你当你的莽金刚,我当我的陈少府。” “咱俩各过各的,谁也不耽误谁。” “当然你闯了祸,我绝不会替你出头。” “我惹出乱子,也绝不牵连到你身上。” “你看怎么样?” 陈庆的提议,让王芷茵不由愣住。 她还从未听闻过如此离谱的婚前协议。 把我当兄弟? 以后各过各的? 好像……也不是不行。 “王姑娘,你回去好好琢磨下。” “夜色已深,我就不多留了。” 陈庆摇了摇枪管,再次指向门口的方向。 “哼!” “咱们后会有期。” 王芷茵飞快地捡起地上的匕首,气冲冲向外奔去。 她走出没多远,心中的怨愤和委屈一齐涌了上来。 “你才是莽金刚,你全家都是莽金刚!” “我到底哪里黑了,还管我 第155章 咸阳的第二场雪,挖煤工人快要来了 天色蒙蒙亮。 陈庆还在埋头睡觉的时候,扶苏已经派人来通传,让他一起去派发煤炭和灯油。 “知道啦。” “本官一会儿就到。” 陈庆不耐烦地打发走使者,拖着疲惫的身子起床。 也不知道是不是昨天那一吻的后遗症,昨晚上翻来覆去睡不着,脑海中不断浮现起热巴羞羞怯怯的样子。 我要是夜袭她,大概半推半就的便能遂了心意吧? 可陈庆又不想做那没品的事情。 盗亦有道,绑匪还知道善待人质呢。 莎车国是大秦在西域的跳板,日后征伐欧罗巴的桥头堡。 娜扎和热巴这对姐妹花可不能出了一点差错。 “奇怪,今天早上怎么没人来了?” 陈庆一边洗漱,一边暗自纳闷。 以往每天清早,相里菱和热巴总是争抢着过来服侍他洗漱。 现在这个时候,却一个人都没见着。 “不对劲啊,阿菱已经知道赐婚的事情了。” “难道是觉得做妾不满意?” 陈庆不禁开始胡思乱想。 他哪里知晓,相里菱正是因为清楚婚期将近,所以才大门不出,二门不迈。 陈庆乃是九卿之尊。 她虽然是做妾,可也不能如以往那般抛头露面。 每天就独坐在房中,羞喜交加地等着陈庆上门娶她。 不多时,扶苏派人来催了第二次。 陈庆顾不得多想,匆匆出了家门。 热巴在门缝里瞧见他离去的背影,方才舒了口气。 她心里纠结又惆怅。 娜扎临走的时候,她为了让妹妹安心,曾经发过毒誓,无论如何也不会让陈庆沾染自己的身子。 昨天已经算破了戒。 热巴生怕再见了面,陈庆一时把持不住,而她也难以坚持本心。 到时候如何与妹妹交代? —— 男女私情暂且放在一边。 今天陈庆这位人民企业家装束整齐,与扶苏同乘一辆马车,即将首次在咸阳百姓面前登台亮相。 二十多辆重载马车缓缓跟随在后面,时不时有细碎的煤渣从挡板的缝隙中洒落下来,一路走来的街面上多了条长长的黑色轨迹。 “先生,不知道我订制的条例是否严苛了些?” “会不会有家中贫苦者,领不到煤炭?” 扶苏的心情有些紧张,不放心地说道。 始皇帝曾经迁了六国十二万富户充实咸阳,作为此时世界上最繁华的都城,咸阳城中的穷苦百姓其实比例并不多。 免费的煤炭和灯油自然不是人人可以领的。 扶苏定下的条例包括‘家中有男丁服徭役未归者’‘老弱孤寡者’‘身有残疾无法劳作者’‘退役兵丁’等等。 “殿下尽管放心。” “大不了回头再让人贴一张告示,若家境确实贫寒,却未发放煤炭的,可以来宜春宫说明情由,咱们补发了就是。” 陈庆爽快地说道。 “也对。” 扶苏笑着点点头:“又要劳烦先生破财了。” 陈庆深深地望了对方一眼。 你这个老好人,实在是仗义过头了。 卓天禄、程稷垄断私营冶铁,承担的税赋高达四成! 这可不是后世,还有什么退税、减免、扶持一类的优惠政策。 朝廷拿走的是打制好的成品,可不管你成本多少,生意是亏是赚。 反正只要你做出东西来了,先得交了国家的四成,剩下的才是你自己的。 相比之下,陈庆的煤矿缴纳的税赋就要低得多。 按照大秦五年发展规划,第一年产出的煤炭就有一亿斤,这还是最保守的估计。 而刨除咸阳城的富户,每年发放的煤炭差不多在两千万斤。 税赋只有两成! 等再过几年煤炭的产量上来,怕是连一成都用不了。 陈庆发的还是劣煤,连洗都没洗过。 反正又不是不能用,总比冻死要强吧? 更何况,铁器的加工成本要远远高于煤炭。 有时候他自己都忍不住想吐槽下扶苏这个败家子。 我说给咸阳贫苦百姓发放煤炭抵税,你是真敢答应啊。 “太子殿下来了。” “快,快跪下。” “太子殿下给咱们发炭来了。” 一条偏僻的街巷内,亭长、里长、乡老带领着大批民众翘首以盼。 远远地看到一架华丽的车辇和众多运输物资的马车,连忙呼喝着让百姓下跪。 “参见太子殿下!” 数百人的声量汇聚成山呼海啸的呐喊。 百姓跪在地上,神情热切地盯着车辇上高贵优雅,温润如玉的太子殿下。 扶苏贤名在外,他说要给大家发炭,那是一定会发的,绝不是诓骗百姓。 大秦朝也只有这位宽仁爱民的太子殿下会做出这等事情。 “免礼。” “诸位乡邻快快起身。” 扶苏露出和蔼的笑意,走下马车。 陈庆不由感慨,如果始皇帝驾崩后,咸阳城有扶苏来主持,再给刘邦、项羽增加一倍的兵力,他们也休想攻打进来。 民心有时候一钱不值,有时候却重于万钧。 扶苏没有先发放煤炭,而是命人在街边搭起灶膛,然后用木柴引燃煤炭。 他不厌其烦地交代里长、乡老,让百姓用煤炭取暖的时候,一定记得设置好烟道,千万不要紧闭门窗。 老百姓眼巴巴地望着灶膛里的煤炭,亲眼看着它从黑黝黝的颜色,逐渐变成了通红的炭火。 “烧起来了。” “石涅真的能当炭用。” “不知道有没有木柴耐烧。” “住口!太子殿下岂会戏耍我等,告示上都说了,煤炭可比木柴管用多了。” 民众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都排好队,拿好照身帖。” “每家八百斤煤炭,一斤灯油。” 侍卫和里长、乡老们一起过来维持秩序。 老百姓乱哄哄的,很快排成一条弯弯曲曲的长龙。 起初他们还有些不太敢信。 八百斤煤炭? 一斤灯油? 不要钱白给? 世上哪有这么好的事情! 可当马车上煤炭哗啦啦地卸下来,装满几个大箩筐称好重量后,所有人的眼睛都直了。 “带家伙什了没有?” “灯油你怎么装?” 一名力士手里拿着大勺,从陶瓮里舀了满满一勺的煤油出来。 见到身前的 第156章 兵分三路,两翼包抄 遥远的北地,九原郡。 两天前的一场大雪,让天地间变成了浑然一色。 放眼望去,长城内外尽是银装素裹,仿佛整个世界都变成了冰天雪地。 厚重条石堆砌成的烽火台里,五名士兵披着厚毡毯,四仰八叉地躺了一地。 冰冷沁骨的寒风从了望口吹了进来,坐在对面靠墙而睡的庞国生情不自禁打了个哆嗦。 他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发现值夜的士兵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睡下,此时鼾声一阵高过一阵。 “这厮又偷懒。” “万一匈奴来犯怎么办?” 庞国生身为伍长,虽然是个小的不能再小的官职,却十分有责任感。 当然他也知道,外面下了那么大的雪,匈奴的马匹根本跑不起来。 这种天气里,基本上不会有什么事情。 庞国生恰好来了尿意,揉了揉惺忪的睡眼,披上毡毯出了烽火台。 “嘶~” “怎不把匈奴都冻死。” 凛冽的寒风,冻得他蜷缩起身子,小跑着去了垛口,解下裤子就开始放水。 天色还未亮。 但是在积雪的反射下,四野八荒都如白昼一般。 庞国生撒完尿,飞快地提起裤子,想要回去烤烤火。 在掀开门帘的那一刻,他突然觉得自己好像忘了什么。 茫茫的塞外雪原上,一片黑色阴影缓缓蠕动着。 他们前行的速度十分缓慢,却坚定不移地朝着长城边塞的方向不断接近。 庞国生怕自己看错了,三两步跑到垛口前,仔细盯着看了许久。 “敌袭!” “快起来!” “匈奴来了!” 庞国生扯着嗓子,惊恐地叫喊起来。 匈奴怎么会来了这里! 此地荒凉偏僻,关内的人烟都十分稀少。 故此驻守的士兵也少得可怜,只有一伍的正规军,还有几十名凑数的民夫。 烽火台里顿时传来一阵嘈杂的响动。 庞国生的四名手下飞快地跑了出来,犹自闹不清发生了什么事。 “快点狼烟!” “匈奴进犯了,不下两千人!” 庞国生挥舞着手臂大喊:“把所有人都叫起来!” 四人倒吸一口凉气,齐刷刷转头看向关外。 雪原上仿佛有一条蜿蜒漫长的黑线,如同潮水般向边塞涌来。 “真的是匈奴!” “伍长,怎么办?” “咱们才五个人呀!” 士兵们瞬间慌了神。 虽然不知道具体数量,但是匈奴的数量起码是他们的数百倍! 光凭五个人,如何能守得住? “点狼烟!” “点狼烟!” “快点狼烟!” 庞国生着急地大吼。 他们存在的意义,或许就是用生命提醒附近的同袍。 长城足有万里之遥,不可能每个关隘就分配大量士兵。 如他们这般的存在,不知道有多少。 “诶。” “我们马上去。” “伍长,要把民夫叫起来吗?” 城墙上乱作一团。 好在庞国生还算镇定,总算把狼烟点了起来。 一股笔直的烟柱直冲天际,众人的心底总算安定下些许。 只要附近驻守的士兵看到狼烟,很快敌袭的消息就会沿着烽火台接连传递下去,大军要不了多久就能赶来救援。 瑟瑟发抖的民夫被赶上了城头。 匈奴的人马已经越来越近了。 雪下得太厚,他们只能牵着马艰难地在雪地上行走。 饶是如此,这群凶悍的野蛮人也丝毫没有畏难的意思。 白灾,草原上最恐怖的灾祸。 每逢冬季,暴雪连绵三五日不绝。 牛羊冻饿而死,牧民的毡帐被积雪压垮。 大的部落为了生存,会选择南下或者掠夺周边的小部落。 而许多散居的小部族,则只有任人鱼肉的份。 弱肉强食的生存法则在这时候将它的残酷体现得淋漓尽致。 这支长途跋涉想要冲击长城边关的部落很不幸,旁边就有一支强大的部族。 留下是死,南下或许还能冲关成功,抢夺一些粮食和御寒的食物度过这个冬天。 如何选择实在是再简单不过。 庞国生焦急得踱着步子。 他们已经点燃了狼烟,按理说任务都完成了。 可军法规定,不战而逃是死罪。 匈奴足有两三千人,他们拿什么去战? “伍长!” “我寻到了这个东西。” “上头不是说,有大股匈奴来犯的话,就拿火点着了这根绳子,从城头扔下去吗?” 一名手下小跑着过来,双手捧着三支捆扎结实的竹筒。 庞国生的眼睛一亮:“你倒是机敏!” “听说它声若惊雷,爆开时有开碑裂石之威。” “咱们拿它炸几下,就算与匈奴交过手了。” “快取火把来!” 匈奴已经逼近到了五百步之内。 居高临下看去,密密麻麻的到处人和马。 匈奴人脏污的头发团成结块,冰冷的面孔上见不到任何畏惧之色。 他们牵着马匹,脚步越来越快。 四架长梯被捆绑在马背上,随着马匹的颠簸上下摇晃。 一名身材高大的匈奴人不知道喊了声什么,瞬间响起如潮般的附和声。 长梯从马背上解了下来,两边迅速聚集了十几人,共同抬着它朝着城下冲去。 其余的匈奴则弯弓搭箭,试图用一波箭雨为同伴提供掩护。 “准备点火!” 庞国生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民夫们早就慌不择路的跑了,眼下城头上只剩下五个正规军。 等会儿竹筒扔下去,他们也要跑。 咔,咔,咔。 四架长梯在短时间内先后架上了城头。 庞国生手里捏着一枚竹筒,紧张地差点捏不住手中燃烧的木柴。 “伍长,差不多了。” “快扔了它,咱们跑吧。” “伍长,不能留啦!” 手下们急切地恳求道。 “点火!” 庞国生二话不说,把干燥的火绳凑到了通红的木炭上。 嗤—— 一串火星飞窜出来,庞国生顾不得多想,抡起胳膊就把它朝着木梯下方扔了过去。 “蹲下跑!” “快撤!” 三个炸药筒先后被扔到了城下,庞国生想起上官的教导,虽然不知道其中道理,却牢牢记在心里。 轰! 轰!轰! 三声剧烈的爆炸声传来,仿佛连城墙 第157章 大秦天兵至矣,尔等安敢不降! 一名腿脚最快的士兵沿着长城一路狂奔,在厚厚的积雪中艰难前行。 他肩负重任,要赶在蒙恬大将抵达之前,通知匈奴已经逃跑的消息。 城头上,庞国生装备整齐,和三名手下沿着一架完好的长梯迅速爬了下去。 抵达地面后,四人互相打了个眼色,各自提着长枪和刀剑,把重伤濒死的匈奴一一补刀。 “按计划行事!” 庞国生高喝一声,带着一个人朝着匈奴退走的方向追赶而去。 还有两人单枪匹马,分别朝着侧翼的方向追击。 蒙恬是朝廷重臣,掌控北地三十万大军。 他们只是微不足道的小兵,驻扎此地两年多,连蒙将军长什么样都没见到。 一想到蒙恬匆匆赶来后,却看不到任何匈奴的影子,然后暴跳如雷的样子,他们就顾不上害怕什么的了。 匈奴都逃了,还怕他们干什么? 军法处置下来,那才是真的要命! “伍长,前面好像有一伙匈奴。” 庞国生和另一名手下追出了半里多路,远远地望见前方有七八个人聚在一起。 他们里面似乎有个伤员,被四人抬着在雪地上艰难地行走。 “把弩弦装上。” “咱们用弩射死几个,剩下的肯定怯了。” “到时候每人分三四个战功,能换好几亩地!” 天气寒冷,牛筋做的弓弦在低温下会变得干硬,失去弹性。 庞国生和手下从怀里掏出热乎的弓弦,手忙脚乱地装在弩上,然后用力扯开,装好弩箭。 似乎北地的严寒,会让人的大脑都变得迟滞下来。 庞国生根本不知道什么叫怕。 他的兵法是从将军那里偷师的。 兵分三路,两翼包抄。 每一个字他都记得清清楚楚,这还能有错? 而手下出于对他盲目的信任,也没有半分胆怯。 两人端起弓弩,加快脚步追了上去。 前方逃亡的匈奴人发现了他们的踪迹,经过短暂的商议后,分出四人折返回来。 双方接近到百米距离,匈奴人狂吼一声,高高举起弯刀。 “大秦天兵至矣,尔等安敢不降!” 庞国生贼得很,嘴上喊得厉害,手指却扣着扳机不动。 等到匈奴快要冲到近前,他才暴喝一声:“射!” 嗖!嗖! 两枚羽箭正中目标,一枚穿透了对方的皮甲,半截都没入胸口之中。 另一箭射中了敌人的大腿,染血的箭头从另一侧露出了巴掌长。 “杀!” 双方的人数已经拉平,庞国生高喊一声,带领手下英勇地冲了上去。 大秦精良的盔甲和兵器,对草原上的匈奴具有碾压性的优势。 眨眼间,两名匈奴倒在了血泊中。 庞国生喘了口粗气,给手下打了个眼色:“继续追。” “伍长,我瞧着那名受伤的匈奴应该是个大官,这次咱们要发财了!” 二人以少胜多,上来就打了个胜仗,胆气更壮。 前方的四个匈奴要抬着伤员,速度根本快不起来。 不足三百米后,庞国生就追上了对方。 那受伤的果然不是普通小兵,正是一开始发号施令的高大匈奴。 “伍长,你看我的!” 手下突然灵机一动。 他从披风下摸出挂在腰间的竹筒水壶,高高举起。 “轰!” 四名匈奴原本眼神凶厉,还要上前拼杀。 可一见这水壶,顿时惊骇地连连后退,抖得像是筛糠一样。 “轰!” “轰!” “轰!” 庞国生的手下一看管用,横眉竖眼地瞪着眼睛,不断发出威吓的吼声。 “饶命!” 受伤的匈奴首领一看亲兵吓得刀都掉了,差点瘫软在地上,就知道大势已去。 他用生硬的汉话喊了一句,神情紧张地盯着那只被打磨光滑的竹筒。 先前攻城的时候,就是这东西在他身边不远处突然炸开。 要不是马匹承受了大半伤害,怕是他现在早就死了。 “大秦天兵已至,尔等安敢不降!” 庞国生举起长枪,高傲地指向对方。 四名匈奴亲兵老老实实跪在地上,还时不时偷眼打量那只竹筒,就怕秦兵突然丢到他们身边。 “你在这里守着,我再往前追一段。” “咱们这回要立大功了!” 庞国生按捺不住激动地心情。 将军的兵法果然管用! 兵分三路,两翼包抄,简直势如破竹! —— 白灾已至,蒙恬自然就坐不住了。 他率领一队两千人的精锐兵马,沿着长城的紧要关隘巡查。 狼烟升起的时候,他恰巧驻扎在三十里外的营城里,接到报信后以最快的速度赶了过来。 “将军!” “匈奴已经被我们击退。” “伍长率领其余人兵分三路,已经追出关外。” 报信的士兵上气不接下气,尽量用清晰的语气说出了这段信息。 “好!” 蒙恬闻言大喜。 匈奴一旦入关,必定会大肆抢掠,造成无数死伤。 听说匈奴被击退,他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 “尔等忠勇可嘉……” 蒙恬话说到一半,突然回过神来。 “这里驻扎着多少兵马?” “来犯的匈奴有多少人?” 报信的士兵老实地说:“此地只有我们一伍士兵驻扎,还有四五十民夫,已经逃散了。” “来犯的匈奴大概两千多,反正不会低于一千五。” “伍长命我前来报信,他带着人兵分三路,朝着关外追去了。” …… 蒙恬打了一辈子仗,从未听到如此扯淡的战报。 要不是对方神情严肃,口齿清晰,他都要以为这人被吓得疯癫了。 “你详细说说,你们如何击退了匈奴?” “那伍长又如何兵分三路……” 蒙恬尴尬万分,实在想不出当时是何等场景。 五个人,其中一个还在他面前。 哪怕匈奴溃败了,五六百人总是有的吧? 剩下的四个人,怎么分出三路来的? “禀告将军。” 报信的士兵神色激动:“前几天发下来的火药,简直有若神雷天降!” “小人按照上官教的法子点燃后从墙头上扔了下去,只听得地动山摇,好似地龙翻身了那般。” “匈奴顷刻间人仰马翻,溃不成军。” 第158章 探矿队的收获 寒风凛冽,冰天雪地。 一骑快马沿着直道飞奔向咸阳的方向,在雪地上留下深深的脚印。 到了沿途的驿馆,骑兵纵身跃下,朝着驿卒喊道:“换马!来一碗热汤,两张烙饼。” “军爷,可是匈奴入寇了?” 北地每隔三两年,总有在白灾中活不下去的匈奴会组织起来,集结数万甚至十几万人马大规模侵边入寇。 今年才初冬,草原上就下了两场雪,眼看着又是个灾年。 一看骑兵的战马上挂着信旗,老于世故的驿卒就知道这是传递信息的骑兵。 他牵过马,关切地问道。 “你倒是机灵!” “小股子匈奴想要偷袭咱们的偏远关隘,没想到被几个小兵给打溃了!” “可真特娘的好运气!” 骑兵的语气中充满羡慕嫉妒恨。 庞国生等人的名字早就在北军中传遍了。 匈奴从哪儿入关不好,上万里的长城,偏偏就选了庞国生五人所在的关隘。 那火药筒的威力犹如神雷天降。 这伍士兵基本上啥都没干,白捡了天大的功劳! 不一会儿,驿卒牵了匹膘肥体壮的战马过来,又递上热汤和烙饼。 报信骑兵三两口吃完喝完,而驿馆里的人全都好奇地盯着他,交头接耳小声议论北地的军情。 他索性高举起报捷文书,喝道:“捷报!匈奴屠各部三千人马入寇,被我北军五人击溃!首领尹稚斜受伤被擒,不日将押赴咸阳!” 说完,报信士兵跨上战马,飞奔而走。 这时候,驿馆里的人才反应过来,闹哄哄地站在门口朝着他的背影张望。 “那位军爷说错了吧?两三千匈奴,怎么可能被五个人击溃了?” “或许……北军有支兵马叫‘五人’?” “甭管是多少人,总算把匈奴赶回去了。” “娘的,匈奴可真是可恶。年年冬天都要来闹一遭,害得我们百姓担惊受怕。” “唉,匈奴就是贼。一打就跑,不打他抽冷了就进来抢掠。只有千日做贼,哪有千日防贼的道理。” “今年冬天的雪下得再大一些,早些把匈奴全都冻死才好。” 驿馆里的行商和兵卒交头接耳议论了会儿,才重新回去坐下。 咸阳,宜春宫。 陈庆又双叒叕请了朝会的假,留在家里干起了私活。 不知道为什么,这种拿着朝廷的俸禄,在上班时间摸鱼的感觉格外美妙。 怪不得后世考公的大军前赴后继,而且呈现愈演愈烈的架势。 “这里整面墙全部推倒,要留出足够的院子,我用来烧烤。” “旁边那块地方,我要盖成浴室。越大越好,越高越好。” “排面要拉满,档次一定要高。” “客人吃完了烧烤,直接去旁边的洗浴中心里泡澡。” “咱们要不就不搞,要搞就做到最好。” “总不能堕了太子府的名声。” “吃喝桑拿大保健,一条龙服务。” 陈庆从秦墨召集了几名善于营建的匠工,指着自家的官邸叙说着心中的构想。 “陈少府,您这个要求……” 匠工擦了把额头上的冷汗,不知道该如何劝说。 这里可是宜春宫,太子府邸! 何等尊贵的所在! 哪怕它被扶苏赐给了陈庆,可毕竟整体上还是连在一起的。 陈庆居然想在自家府邸修建商铺,经营食肆和汤池…… 哪怕太子殿下宽仁大量不计较,可万一始皇帝怪罪下来,他们如何担得起? “有难处?” 陈庆皱起了眉头。 相里奚拍着胸脯保证,这几人都是秦墨中的佼佼者。 不管他想要什么样的宅邸,定能如他所愿。 没想到还没提具体的要求,几人已经开始犯难了。 “陈少府,食肆和汤池皆是喧哗腌臜的场所,与官邸为临似乎不妥。” 匠工委婉地劝道。 “有何不妥?” “知道咸阳城上好的铺面要多少钱吗?” “我自家有地方,物尽其用,岂不美哉?” 陈庆不耐烦地摆摆手:“尔等照做就是,本官主意已定。” 他远远地看到有侍者急匆匆奔来,把目光投了过去。 “陈少府,外面有十余人自称是您的属下,在山中探得了宝物归来。” 侍者作揖回禀。 “哦?” “这么快就有结果了!” 陈庆不禁露出惊喜的神色。 转念一想,雷火司的所在与咸阳城离得并不远。 再说一百多号人,每天能探索的地方可不小。 说不定哪个运气好,就发现了什么矿藏。 “本官这就去。” —— 一行风尘仆仆的野人肃立在大殿内,兴奋地互相打量。 他们身上还残留着风餐露宿留下的印记,心情却是格外畅快。 陈庆快步走来,见每个人身上都背着鼓鼓囊囊的大包小包,满意地点了点头。 “参见少府。” 野人们看到他,纷纷跪下行礼。 “免礼,起来吧。” “尔等有何收获?” 陈庆从容地坐到暖炉旁,把手放在两侧取暖。 “陈东家,俺发现了金矿!” 一名青年人按捺不住心中的激动,率先喊道。 他从背后的行囊中摸出大大小小十几块石头,还有用树叶包裹了一层又一层的细碎金沙。 “大人请看。” “俺在河边发现有金沙,沿着河往上走了七八十里,才找到了金矿的位置。” 青年人把自己的收获全部摆在陈庆的面前,然后退到一旁。 其余野人顿时露出惊讶和羡慕的神色,暗叹对方走了狗屎运。 “还真是金子啊。” 陈庆抓起金沙掂了两下,手头沉甸甸的,不是什么愚人金之类的玩意儿。 “嗯,如假包换。” 青年人兴奋地直点头。 “发现了金沙,你不自己藏起来,还回来做什么?” 陈庆不由打趣道。 青年人涨红了脸:“俺对陈东家忠心耿耿,怎能做那背信弃义之举。” “说实话。” 陈庆往下压了压手,一副看穿了对方的样子。 青年人更是尴尬,低下头磕磕巴巴地说:“俺想要宅子,想要田地,想堂堂正正当个人。” 野人们顿时露出深有同感的表情。 一点金沙抵什么用?花完就没了。 第159章 首功当属陈庆 “那么多人前去寻矿,只有你记住了本官的话,带回了石灰石。” “尔可愿在雷火司做一名校令,专司寻矿之事?” 陈庆抚摸着手里粗糙的石灰石,捻了点粉末下来,凑在鼻子前闻了闻,确认自己没看错。 他用赞赏的眼神看着对方,主动询问道。 “大人……” 瘦弱的野人惊得都说不出话来了。 校令? 那可是官啊! 他现在还是奴籍,几乎等同牛马。 结果因为一块普普通通的石灰石,居然要当官了! 其余的野人唉声叹气,捶胸顿足。 石灰石绝不是什么稀罕的东西,他们见过不知道多少,却偏偏没把它放在心上。 天大的好机会,居然在眼前凭空溜走了! “尔等可是不服?” 陈庆敏锐地发现了野人们的心思。 “你们是觉得自己委屈了?” “金沙、还有那地精,为何奖赏都不如这块石灰石是吧?” “呵。” 他冷笑一声:“本官是何等样人,尔等日后自会知晓。先不说别的,为我办事,第一条就是要听得懂人话!” “让你们干什么,就去干什么。” “逢迎媚上,投机取巧那等事,趁早死了那条心!” 野人们羞愧地低下头,尤其是那献上地精的络腮胡。 他费了不知道多少心思,才在山中找到这等异宝,没想到获得的奖赏最差。 早知道还不如老老实实听从命令,也省得出力不讨好。 “尔等去支取些物资,接着探矿去吧。” “本官说到做到,谁找到铁矿,万金赏之,高官厚禄许之!” “方才有赏的过来,本官领你们去改籍。” 陈庆办事干脆利落,顿时让一无所获的人懊悔又急切。 他们眼巴巴看着别人兴高采烈地去领赏,恨不得现在就重新回大山里,找到陈庆想要的东西。 半个时辰后。 陈庆兴冲冲地拿着石灰石,去找扶苏商议兴办水泥厂的事情。 “陈少府,殿下被召进宫里去了。” 管事远远地看到他过来,主动上前通报。 “哦,不在呀。” 陈庆略显失望。 水泥作为后世最常见的一种建筑材料,它的重要性不言而喻。 而且他现在手里有煤矿,煅烧水泥简直不要太简单。 在后世,水泥厂被冠以高耗能、高污染、落后淘汰产业等一系列贬义称谓。 但是在大秦,这妥妥的高科技新兴行业啊! 大舅哥不给点扶持简直说不过去。 起码税得免了吧? 皇家和朝廷得大批量采购吧? 没想到扶苏竟然不在。 陈庆步伐缓慢往回走,脑海里不断琢磨着水泥厂该怎么办才好。 等回头再跟扶苏商议。 —— “捷报都看完了吧?” 咸阳宫的偏殿中,始皇帝正襟危坐,神情隐隐透着股兴奋。 在座的有王翦、蒙毅、扶苏,除了告病休养的李斯,都是他平时最信重的人。 “恭喜陛下,大秦又添一样守土利器。” “北军五人,足以抵得匈奴三千大军。” “看以后哪个吃了熊心豹子胆,还敢南下!” 蒙毅高兴地眉毛都挑了起来。 北军的主将是蒙恬,这回兄长又立下大功了! 斩获虽然不多,架不住这场仗打得威风。 以区区五人,击溃了整整一个部落,还生擒了部落首领。 秦军声威大涨,匈奴惊惧不已。 陛下要是不厚赏,简直说不过去了。 王翦捻着胡须说:“想不到火药威力如此惊人。其声若雷鸣,一旦炸开,碎片激射而出,人马俱成肉糜,匈奴败得不冤。” “那尹稚斜也是草原上赫赫有名的射雕手,恐怕他也不会想不到,自己居然会败在几个小兵手下。” 作为一名久经沙场的老将,他格外唏嘘感慨。 蒙恬在报捷文书中详细记述了战事的每一个细节,对火药的威力赞不绝口。 除此之外,王翦还感觉到对方心中有种震撼、感慨的意味。 其实先前始皇帝也在重臣面前说过,火器必将改变未来的战场。 但谁都没想到,它来得如此之快,又来得如此猛烈。 匈奴中,大概万人里才有一名出类拔萃的勇士,被冠以‘射雕手’的名号。 草原上的雄鹰飞的又高有快,非是能够力挽强弓,箭术惊人之辈,绝对拿不到这个称号。 但是当竹筒炸弹爆开之后,哪怕尹稚斜身披重甲,依然被一记弹丸击穿了小腿,脖颈上还被竹质碎片划开长长的一条血口,差点就丢掉了性命。 王翦自问,如果在场的是他,下场也绝不会好到哪去。 在火器面前,个人的勇武仿佛完全不值一提。 猛将、小兵,全都一个待遇。 “儿臣认为,此战陈先生当属头功。” 扶苏沉吟半响,幽幽开口。 蒙毅先是懵了一下,然后马上就急了。 陈庆得头功? 凭什么! 他连北地都没去过,匈奴长什么样子都不一定知道。 北军常年驻扎在苦寒之地,打生打死,结果功劳还要被别人抢去? “扶苏,你为何会觉得他当头功?” 始皇帝露出不易察觉地笑意。 “蒙恬将军在奏报上说,他只知火药威力惊人,却不知道该如何使用。故而将其分发下去,观其效用再做决定。” “而这场战事让他意识到,只要有充足的火药,大秦士兵完全可以以一当十,甚至当百。” “北军总数约三十万,耗费庞大,全靠大秦腹地供给粮草。” “以最保守来估算,完全可以裁撤二十万人。” “省下的花费,将极其惊人。” “况且按照先生的说法,这二十万人回了家乡,娶了婆娘……” 陈庆那种粗俗的话语,扶苏自己说起来觉得有点不自在。 他尴尬地偏过头去:“大秦缺乏人力的状况会得到极大缓解,于国于民都受益无穷。” 嬴政满意地点点头:“寡人也是这般想的。还有呢?” 扶苏思索的时候,王翦主动开口:“老臣认为,匈奴不知火药根底,短时间内还无法想出对策。不如趁此机会,让北军明年开春之后主动出击,将草原上的匈奴斩草除根,以绝后患! 第160章 陛下刚赐婚,你就去翻别的女人墙头? “陈少府,陛下宣你入宫觐见。” 赵崇站在门外,肃立静候。 一阵浓郁的香气飘荡而来,他不由用力吸了吸鼻子。 鸡汤的味道! 里面还不知道加了什么药材,闻起来馥郁醇厚,回味悠长。 赵崇不由咽下口水,暗暗羡慕嫉妒恨。 他随侍在始皇帝身边鞍前马后,整日如履薄冰,却不见落下多少好处。 陈庆每日胡作非为,闯祸无数,官却越做越大,如今连公主都娶上了。 他一路马不停蹄赶过来通传消息,这厮却在家里美滋滋地喝着鸡汤。 唉…… 老天爷还真是不公道啊。 吱呀—— 陈庆捧着大碗出来,嘴里还叼着一根鸡腿。 “绕赵啊,你肿么来啦。” “陛下宣你入宫觐见。” 赵崇翻了个白眼,重复了一遍。 “陛下叫我入宫?” 陈庆下意识抬头看了眼天色。 夜幕深沉,月朗星稀。 “你等等,我再喝两口汤。” “老赵你要不要进来喝一碗?” 根据长久以来的经验,始皇帝深夜相召,必然不是好事。 陈庆的何首乌野鸡汤足足炖了两个时辰,可不想浪费。 赵崇板起面孔,深吸了一口气,终究是没压下怒火:“陈庆,陛下相召,你居然还敢推辞?” “那怎么办?” “好大一根地精呢,长相如此别致的,更是难得一见。” “要不我打包带进宫里,请陛下也尝尝?” 陈庆满不在乎地说:“扶苏应该也在咸阳宫吧?正好赶巧了。” “你……” 赵崇气得说不出话来。 你喝剩下的鸡汤,让陛下尝尝? 亏你想得出来! “锅里的汤我都没动过。” “瞧你那矫情劲儿。” 陈庆不耐烦地摆摆手:“等着啊,这就好。” …… 赵崇眼睁睁看着大门闭上,陈庆竟然真的回屋打包去了。 此刻他也不得不佩服对方的勇气,和这份无视皇权礼法的超然心态。 难道陛下就喜欢这样的? 赵崇不由陷入了苦思。 —— “陛下,陈少府带到。” 御书房里灯火通明。 嬴政和蒙毅、王翦、扶苏仍然在商量着剿灭匈奴的事宜。 听到赵崇的禀报声后,始皇帝挺直腰背,朗声道:“宣。” “参见陛下。” 陈庆抱着一尊双耳陶罐,低眉垂目走了进来。 嬴政先是一愣,随即忍不住发笑。 “陈卿,你所带这是何物?” “回陛下,是微臣炖的鸡汤。” 陈庆一本正经地回答:“前些日子微臣命人入山寻矿,意外收获了一株上品地精。” “此时夜色已深,微臣思及陛下为国事殚精竭虑、日理万机,故此特意带过来,为陛下补补身体。” 嬴政用一种玩味的眼光打量着他。 要是别人说这话还能信。 陈庆? 可拉倒吧! “有劳爱卿了。” 嬴政吸了吸鼻子,“还挺香的。” “命人去取碗筷,既然陈卿一番好意,不可辜负了他。” 宫内的侍女迅速取来了餐具。 王翦年纪大了,蒙毅是个四体不勤的文臣。 两人陪着始皇帝商议国事小半天,闻到鸡汤味肚子早就饿得咕咕叫了。 “这便是地精吗?” 蒙毅记恨陈庆抢了兄长的头功,用筷子夹起一块何首乌切片,仔细端详着,面露疑虑之色。 “赵统领,可曾查验过了吗?” 他转头望向站在一旁的赵崇。 “回禀蒙上卿,陈庆在家中已经吃过一碗,故而小人未再多事。” 赵崇不动声色地说道。 嬴政、王翦、扶苏同时抬起头,神色各异。 “回禀陛下。” “微臣也不知地精炖鸡可行否,因此先尝了一口。” “效果……还不错。” 陈庆一进来的时候,脸色就显得十分红润。 此时双目灼灼有光,精神格外健旺。 你麻麻的! 难道还真让那伙野人说对了。 吃啥补啥! 心里一股邪火直冒是咋回事? 他的眼神总是忍不住溜向站在门口的宫女,对方婀娜的身材,温婉淑慧的样子似乎格外动人。 “陛下万金之躯,为安全起见,请陛下慎用。” 陈庆暗自叫苦,可别给皇帝爷俩吃出什么好歹来。 “不碍事的。” “寡人相信,陈卿必然不会有加害之心。” 嬴政还没说话,扶苏就喝了两口下去,还满意地直点头。 既然如此,他也就放宽了心态。 好歹是自己的女婿,也不算外人。 况且陈庆向来胆大妄为,这般行径也不算出格。 一屋子的人吸溜吸溜喝起了鸡汤。 陈庆来的时候用厚麻布包裹着陶罐,此时鸡汤温度适宜,喝起来又香又暖身。 蒙毅虽然心中有芥蒂,但是忍不住肚子里的馋虫,三两口就把鸡汤喝干了,又捏起一块鸡肉啃了起来。 嬴政吃过东西,精神看起来好了些许。 “陈卿,你方才说派人入山寻矿,可找到了吗?” 他随口问了一句。 “找到了。” 陈庆郑重地点点头:“微臣找到一样至关重要的东西。” “有了它,配合上火药,从此大秦东西南北,高山深谷,皆是坦途。” “千八百里路程,朝发夕至。” “即使是最偏远的国境,日夜兼程,十日内都可抵达。” “而且……” 他的话还没说完,嬴政就扔掉了手里的鸡胸肉。 “你快详细说说,到底是何物如此神奇?” “它真能做到你说的那般吗?” 限制住大秦帝国版图的,不是军队的武力,也不是始皇帝的威信和权柄,而是满足大军粮草补给的运输问题。 蒙恬征匈奴,连战连捷,辟地八百里,打得匈奴不敢南下。 但也仅仅就是八百里之地了。 再往北都是荒无人烟的草原,想要把粮草运输过去,十成起码损耗掉九成! 大秦三征百越,靡耗无数钱粮,光是开凿灵渠就征发了数十万民夫,付出的代价触目惊心。 嬴政做梦都想着把大秦的版图扩张到世界的尽头去,却一直暗暗为后勤补给的问题忧心。 没想到陈庆居然不声不响地给出了解决的办法! “太子殿下与微臣划定雷火司,周围多山脉林地。 第161章 骗你的&我信了 从陈庆搬出梯子,爬上墙头一气呵成,就知道他谋划了不是一天两天。 可惜相里菱最近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不好传递消息。 陈庆怕自己贸然行动,万一她误以为是贼人那就麻烦了。 秦墨门徒哪个都是体格强健,膀大腰圆之辈。 黑灯瞎火的,要是相里菱喊一声,只怕顷刻间冲出几十条大汉,到时候被打死了都没地方喊冤去。 “陈少府……你,你先坐。” “我去给你泡茶。” 相里菱畏缩地向后退去,心脏跳得如同擂鼓一般。 陈庆没来的时候,她日日念想着对方哪天会来。 可等人真的来了之后,她又不禁心慌意乱。 万一父亲发现了怎么办? 万一师兄们看到了该如何? 陈少府他胆子那般大,只怕不遂了他的心意,不会轻易离去。 一道饱含侵略性的目光牢牢地盯着她,相里菱惊慌地垂下头去,脸色越来越红。 “你先坐嘛。” 她刚欲转身,就被陈庆一把抓住了手腕。 “阿菱,想我了没有?” 果然。 陈庆的作风一如既往的大胆豪放,话语中半点委婉都不存在。 “陈少府,你怎可这般唐突。” 相里菱声如蚊呐,脸上一阵阵的燥热。 “乖。” “说实话,想我了没有?” 陈庆又抓住她另一只腕子,目不转睛地盯着她。 相里菱内心挣扎良久,微不可察地点点头:“嗯。” “我也想你了呀。” “这些日子怎不见你出来?” “害得我度日如年,夜夜不得安寝。” 陈庆伸手揽住她极富弹性的纤腰,把她带到自己怀里。 相里菱下意识用双臂屈起,挡在二人中间。 一双大手在其背后肆意地游走,火热的吐息打在脖颈间细腻的肌肤上,麻麻痒痒的,体内好似有电流涌过一般。 “陈少府,我……我爹都跟我说了。” “成婚之前,咱们不好见面的。” 相里菱羞羞怯怯地说。 “哪来的规矩,早晚我给它改了。” “阿菱,让我摸摸你的瓜熟了没。” 软玉温香入怀,陈庆已经无法克制内心的躁动。 “陈郎,不可如此。” “万一被别人发现就麻烦了。” 相里菱挣扎不依,害怕被一墙之隔的师兄们发现动静。 “你先忍忍,等成婚了想怎样我都依你。” 她柔柔弱弱地劝道。 “忍不了啦!” 陈庆红着眼睛说:“傍晚你师兄弟下工回来,我喊你过来盛碗鸡汤,你怎么没过来?” “这又关鸡汤何事?” 相里菱抬起头,不明所以地问道。 她当然不能去呀! 陈庆的性子她又不是不知道,去了怕是没那么容易回来。 “那鸡汤里添了一味天材地宝,乃是成了形的地精。” “也不知道是不是它的作用,我喝了鸡汤后,浑身燥热无比。” “怕是中毒了!” 陈庆信誓旦旦地说道。 “啊~!” 相里菱惊慌失措:“那可怎么办?” “太子殿下那边有御医,我去喊人来救你。” 她拔腿就要往外跑。 “不用!” 陈庆一把拉住了她:“医书上说,此物至阳至烈,药石无解。” 他深深的注视着相里菱的眼睛,暗自心道:来吧,来吧! 经典永不过时! 武侠必备,双修解毒,终于轮到我了! “除……” “陈郎,你真的没救了吗?” “别吓我啊!” 相里菱瞬间慌了神,她泪眼迷离地望着陈庆:“你大半夜过来,就是为了跟我说这个?” “呃,我话还没说完呢。” 陈庆尴尬片刻,接着说道:“你先别害怕,皇帝陛下和太子也喝了。上卿蒙毅、王翦老将军也喝过……” “什么?!” 相里菱惊得魂不附体。 这这这…… 要是皇帝出点什么岔子,陈庆有一百条命都不够赔! “陈郎,你怎能如此莽撞。” “这可如何是好!” 相里菱花容失色,脑海中一片空白,嘴唇不停地打着哆嗦。 “阿菱,你能先听我把话说完吗?” 陈庆深吸了口气,耐着性子说道。 “我不要听!” 相里菱泪水涟涟,“陈郎,有什么话你待会儿再说,我带你去找御医。等救活了你,我立刻带你远走高飞。来得及的!” 陈庆突然被一股大力带得趔趄了两步。 相里菱拉着他,急切地往外走去。 “阿菱,你先等等。” 陈庆后仰着身体,想要阻止对方。 没想到相里菱的力气居然极大,哪怕他有体重上的优势,居然都无法抵抗。 他这才想起来,人家是正儿八经的练家子。 虽然比不上赵崇这等大内高手,但是打个普通人还是绰绰有余的。 “陈郎,你还能走吗?” “要不我背着你?” 相里菱回过头,焦急地说道。 “来,你快上来。” 她半蹲着身子,语速极快地说:“别耽误时间。” …… 一时间,陈庆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百试百灵的经典桥段,在他这里居然不管用了。 刚才相里菱不让他说话,是怕说完了自己就泄掉了最后一口气,撒手人寰吧? 她急急忙忙去找御医,是抱着万一的希望,想在救活自己后,再带着他亡命天涯吧? 你怎么能这么傻! 傻到……让我不忍心下手了。 “陈郎,你快点呀!” “阿菱,其实……我骗你的。” 陈庆脸色木然,悠悠的叹了口气。 相里菱缓缓回过身来,一脸震惊和不可思议的神色。 “那鸡汤虽然效果十分霸道,但也没中毒那么夸张。” “当然,燥热倒是真的。” “就是那什么……想女人嘛。” “我……一时起了邪念,就……” 陈庆磕磕巴巴地说出了缘由,惭愧地低下头去。 “原来是这样。” 相里菱目光复杂地瞪了他一眼,想生气,又气不起来。 陈庆性情狂悖,常有惊人之举。 干出这等事情来,倒是一点都不意外。 只是…… “陈郎,我信了。” 相里菱内心挣扎良久,垂着头小声说道。 “我确实不该骗你,害你……” “嗯?” 陈庆猛地抬起头。 相 第162章 射雕手?那是你没遇上我 辰时三刻,天色蒙蒙亮。 咚。 寂静的院子里,突然传来重物落地的声响。 “陈郎,你没事吧?” 相里菱压低了嗓音,语气中透着说不出的关切。 “嘶~” “不碍事,阿菱你快回去吧。” “我不过是亏空了力气,腿脚发软而已。” 陈庆咧嘴笑着,摇摇晃晃撑起身体站了起来。 隔壁的相里菱闹了个大红脸,幽怨地想:你还好意思说。自己累得半死,把我也折腾得差点闭过气去。 “阿菱,我明天再过去呀。” 陈庆把双手拢在嘴边,小声喊道。 “你别过来了,小心再摔着。” 相里菱娇嗔了一句,飞快地跑回了屋里。 “哈哈。” 陈庆叉着腰,得意地放声大笑。 朝思暮想那么久,今日终于得偿所愿。 那滋味……可真特娘的回味无穷呀! 陈庆扶着酸痛的腰肢,脚步虚浮的往居所走去。 好马费草,好女费汉。 古人诚不欺我。 一开始相里菱还扭扭捏捏的,担心床榻会闹出响动来,被隔壁的师兄师弟听见。 这还能难得住穿越而来的陈老师? 直接扯了跪坐用的草席,铺在壁炉旁。 老陈推车,走起! 熊熊的炉火燃烧,照亮了两人交叠的身影。 在本能的驱动下,陈庆挥汗如雨,不知疲倦。 相里菱虽然武艺不俗,力气不弱于他,但本质上仍旧是传统封建的女子,对这等事只知逆来顺受,哪怕疼得紧咬牙关,也未做出任何抵抗。 陈庆两头充血,顾不上怜惜对方,放开手脚大开杀戒。 火光照映中,两颗香瓜如倒吊金钟,摇曳生姿,视觉效果极其惊人。 如果不是穿越了,陈庆高低要拍下来,留着以后时常拿出来欣赏。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陈庆打了个摆子,软软地瘫在相里菱的背上。 “阿菱,缓口气。” “等会儿再战一场。” 陈庆拨开她侧脸被汗水打湿的头发,捏住她小巧的耳垂,意犹未尽地说道。 “先生!” “先生?” 扶苏走进屋里的时候,陈庆正呈大字型躺在榻上,时不时勾起嘴角嘿嘿傻笑。 他打了声招呼,没想到对方却没有任何回应。 于是扶苏往前两步,站在了榻边叫了两声。 没想到陈庆还是没有应声,只知道一个劲儿咧嘴直笑。 “先生不知昨晚遇到了什么美事,不如说出来听听。” 扶苏忍俊不禁地说道。 “昨晚,嘿嘿。” “俺老陈抖擞威风,杀了个三进三出,如入无人之境……” “殿下,你怎么来了?” 陈庆得意洋洋地念着戏词,一回神才发觉不对劲。 待看清了扶苏的样貌,慌忙坐起身来。 “先生想必是做了什么美梦。不知道赵云是哪位英雄?” 扶苏仍旧温文尔雅,哪怕发现陈庆有些不太对劲,也没继续追问。 陈庆尴尬地笑了笑。 面对这位钛合金兄弟+大舅哥,体虚心更虚。 “常山赵子龙,乃是后世一位大名鼎鼎的英雄,等有空我讲给你听。” “不知道殿下来寻我何事?” 陈庆拖着疲惫的身躯下床,趿拉起鞋子问道。 “乃是关于通往北地的直道。” 扶苏一脸正色:“三年前,父皇为了解决北军的粮草供给,下令修建一条通往九原郡的通直大道。截弯取直,堑山堙(yīn)谷,力求用最短的距离,最快的速度把粮草运输过去,因此工程十分浩大。” “可惜,父皇与蒙恬将军都低估了其中的难度。” 他惋惜地说道:“直至今日,这条大道仍未完全贯通。不少地方仍旧狭窄陡峭,只能容纳单架马车通行。朝廷运输粮草,动辄千万石,被这几处险关卡住,平白增添无数损耗。” “父皇虽未怪罪,但我知道蒙将军始终挂怀于心,不得安寝。” 陈庆笑道:“殿下无须烦忧。” “巴蜀的硝石已经运抵咸阳,等雷火司的工坊搭建好,水车运转起来,火药的产量起码暴增数十倍。” “哪怕是珠穆朗玛峰挡在前面,我也给你炸平了。” “一万斤火药不够,就十万斤。” “十万斤不够,就一百万斤。” “移山填海,等闲事尔!” 扶苏怔怔地望着他,震惊地说不出话来。 移山填海,等闲事尔? 这句话说得好霸气! “殿下可是不信?” “后世开山修桥,可处处少不了炸药。” “就连核弹都能用来灭火、修水库,咱们这才哪儿到哪儿。” 陈庆大喇喇地说道。 “先生所言,本宫自然不疑。” “核弹又是何物?” 扶苏好奇地问道。 “这可就说来话长了,目前以大秦的条件,还很难造出如此厉害的武器。” 陈庆为了掩饰尴尬,主动往外面走去。 两人一边说一边聊,索性乘上马车,沿着通往北地的直道,去最近的一处险关考察。 寒风萧瑟中。 同样有一辆马车沿着崎岖的山路,朝着咸阳的方向进发。 顶盔掼甲的大秦士兵看押着瑟缩的匈奴,目光凶厉,时不时对走得慢的人挥下鞭子。 伊稚斜手脚都被锁上了沉重的镣铐,听到部下的惨叫声后,不忍地别过头去。 他遥望着灰蒙蒙的天空,心情无比地苦涩。 祭祀不是说,此次南下定然能带回粮食和俘虏,帮助部落度过这个冬天吗? 怎么会败得如此之惨! 他是草原上数得着的勇士,没想到却被大秦的几个小兵使诈擒获。 当庞国生几人在他面前轮流用竹筒水壶传着喝水的时候,伊稚斜才知道自己被耍了,顿时气得火冒三丈。 可事已至此,还有什么办法呢? 只希望家中的妻儿能够靠着留下的物资,度过这次白灾。 “吁……” “前方何人,报上名来。” 押送匈奴战俘的队伍拐过一处转角,却没想被迎面而来的一辆华贵马车拦住了去路。 为首的屯长仔细分辨了片刻后,惊惶地跪在地上:“参见太子殿下!” “免礼。” “你认得本宫?” 扶苏在北地充任监军数年,认识他的人不在少数。 “小人在将军 第163章 我是那投机取巧的人吗?咱们胜就胜得堂堂正正 伊稚斜剧烈的挣扎起来,镣铐碰撞在一起,发出哗哗的响声,囚笼都不断摇晃起来。 “你竟敢侮辱草原上的勇士!” “有胆放开我,咱们比试一场!” “士可杀,不可辱!” 他一听‘小兵’这个字眼,无名怒火狂涌。 “呦呵,你一介匈奴,懂得还不少。” 陈庆饶有兴趣地打量着他:“你的秦话从哪里学来的?” “哼!” 伊稚斜转过头去一言不发。 “不说拉倒。” 陈庆最烦这种脾气又臭又硬的人,早晚矿井和煤镐会教他做人的。 伊稚斜见他要走,不忿地喊道:“若是在草原上遇到你,八百步之外,我一箭射爆你的眼珠!” 陈庆的脚步不由停住,回过头来嫌恶地打量着他。 没完啦? 给你脸了是吧? “你就是匈奴的首领?” “射雕手是吧?” “真想跟我比一场?” 陈庆歪着头,混不吝地打量着他。 伊稚斜高傲地昂起头:“要比我也是与大秦的太子比,你算个什么东西,呸!” 他狠狠地啐出一口唾沫,仰头狂笑起来。 周围的匈奴人抬起头,眼中露出崇敬的目光。 真不愧是草原上赫赫有名的勇士,即使沦为阶下囚,也没丢了匈奴人的脸! “嘶~” 陈庆吸着凉气,目露凶光。 “先生勿须与他一般见识。” “败军之将,也敢言勇?” 扶苏走到他的身边,好心劝道。 “你别管。” “今天我还非得跟他一般见识不可。” 陈庆扯着嗓子喊道:“兀那蛮酋,吾乃大秦雷火司少府陈庆,官拜上卿。” “你不过一介小小的匈奴首领,与你比试,不算辱没了射雕手的身份吧?” 伊稚斜猛地转过头来。 他对大秦的官制了解得不算清楚,但也知道上卿地位尊崇,乃是数得着的重臣。 “可以。” “你要和我比什么?” “若是谈文论道,那就罢了。” “我一介蛮子,读不懂你们的之乎者也。” 伊稚斜虽然像是在自嘲,语气却十分轻蔑,想用激将法逼陈庆与他比试武艺。 “你既然名为射雕手,想必箭术惊人。” “关内不比草原,没有那么多金雕。” “我就和你比射鸟如何。” 陈庆言之凿凿地说道。 伊稚斜顿时吃了一惊,随即哈哈大笑:“和我比箭术?非是我自夸,大秦能胜我一筹者,屈指可数。我观你五指修长干净,怕是连弓都没有摸过吧?” 陈庆不见喜怒,眼神玩味地盯着他,直到对方的笑声渐渐收敛。 “你管我摸过弓没有。” “咱们就比射鸟。” “不过本官一向赌性重,向来不做那无谓的事情。” “你要是赢了,我立马放还你自由。” “你要是输了,拿什么当彩头?” 伊稚斜的神情不禁严肃起来:“此言当真?” “你说放我回去,能作数吗?” “放虎归山,就不怕……” 陈庆不耐烦地摆摆手:“你拉倒吧!还放虎归山,就凭你?也配?” “能放了你,本官就能抓你回来!” “我身边的就是大秦太子,我说了不算,他说了还不算吗?” 他给扶苏打了个眼色,示意对方帮腔。 “本宫……允之。” 扶苏哭笑不得,看在陈庆的面子上答应下来。 屠各部只是个两三千人的小部落,即使放伊稚斜回去,也掀不起什么大风浪来。 即使父皇怪罪,他担下来就是了。 伊稚斜见扶苏衣着华贵,气度不凡,加上士兵们对他态度十分恭敬,顿时信了八九分。 “我不需要你放了我。” “入关乃是我一人之决定,与我的族人无关。” “只要你放了他们,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伊稚斜大义凛然地说道。 他的亲兵中有听得懂秦话的,神情不由激动起来,着急地用匈奴话冲他大喊了什么。 随后,所有匈奴人齐刷刷地抬起头,脚下不自觉地朝着囚车靠近。 任凭士兵们如何鞭打,驱赶都不为所动。 陈庆莞尔一笑。 不以国族论,这货倒是个讲情义的豪杰之辈。 若是放他归去,说不定还真会惹出什么乱子来。 “放就放。” “我跟你赌了!” “不知你以何为彩头?” 陈庆沉声问道。 “我以一万头牛,两万匹马,十万只羊与你赌。” “只要派人去我的部族里传回消息,自然会有人把赌注送来。” 伊稚斜按捺下心中的激动,信心十足地说道。 “本官要你的牛马作甚。” “你们……不就是最好的牛马吗?” 陈庆鄙夷地说道。 伊稚斜顿时双目怒睁,凶神恶煞地盯着他。 “那你的赌注就先欠下。” “若是我赢了,让你做什么,你都不得推拒。” “我敬你是个勇士,希望你别做那出尔反尔的小人。” 陈庆坚定有力地说。 伊稚斜缓缓点头:“一言为定,天主可鉴。” 陈庆招招手:“来人,把他刚才吐的那口吐沫铲起来,打包带走!” “给这厮一条毡毯御寒,再与他些吃喝。” “到时候别说我胜之不武。” 伊稚斜惊疑不定,看着士兵们小心翼翼地铲起了他的吐沫,就知道陈庆打算怎么侮辱自己。 一名面相凶恶的士兵拿来毯子和食物饮水,从囚牢的缝隙了丢了进去。 他立刻抓起冻得像石头般的烙饼,狼吞虎咽地吃了下去。 “兄弟们。” “伊稚斜对不起你们!” “等我赢了这一场,大家一起回家!” 伊稚斜嘴里塞着食物,含糊不清地喊了一声。 匈奴人立刻爆发出热烈的呼喊,神情极为振奋。 “记吃不记打呀。” 陈庆不屑地瞄了一眼,轻蔑地笑道。 “先生,你可是打算用五雷神机与之比试?” 扶苏走在他身边,压低声音问道。 “殿下怎么会有如此想法?” “我是那种投机取巧的人吗?” “咱们胜就要胜得堂堂正正。” 陈庆义正词严地说道。 扶苏不由地懵了。 黑冰台的人早就暗中试过,陈庆并不会武艺,也没学过射术。 “不用五雷神机,您如 第164章 我的弓名为咸阳大炮,重一千八百斤 陈庆一开始接触秦墨工匠的时候,就发现他们简直是BUG一样的存在。 什么巧夺天工,叹为观止,大概就是专门用来形容他们的。 妥妥的大国工匠! 五雷神机研制出来后,陈庆就提了一嘴,可否把它做得更大,用马车拉着走,威力也能暴增几十倍不止。 相里奚思索片刻后,居然和他认真讨论起铸造时如何避免出现砂眼,怎么减削它的后坐力。 陈庆当时简直惊为天人。 对方只通过五雷神机管中窥豹,却一语道破了其中的关窍所在,可见其在工造之上的造诣和经验之深,已经达到了常人难以企及的程度。 车队沿着直道向咸阳缓缓行去。 陈庆和扶苏坐在车上,商讨着炸山开路的细节。 而一骑快马已经飞奔回去,提前找相里奚报信。 半个时辰后。 陈庆远远地看到有两辆马车停在路边,后面一辆还用厚重的麻布盖着,隐隐露出炮管的形状。 “相里先生。” “有劳了。” 相里奚心事重重地来回踱着步子,听到陈庆的喊声,转过头去用一种复杂的眼神望着他。 “呃……” 陈庆心头咯噔一下,知道自己昨晚的所作所为已经暴露了。 他尴尬地笑了两声,不知道说什么好。 “下官见过陈少府。” 当着太子殿下的面,相里奚也不敢拿私事质问对方,面色平静地作揖行礼。 “何须如此。” “相里先生……咱们不用如此客套。” 陈庆连忙搀扶住对方。 开玩笑! 这可是他老丈人! 哪有老丈人对女婿行礼的道理。 “礼法不可废。” “陈少府,我这可不是客套。” 相里奚神情不悦,意味深长地说道。 陈庆干笑了两声。 老丈人这是嫌我无视礼法吗? “公是公,私是私。” “咱们各论各的嘛。” “相里先生,陛下昨日已赐婚,我……” 陈庆小声说:“您若是心里不舒坦,我现在改口叫您老泰山也行啊。” 相里奚老脸一红,没想到他的脸皮居然如此之厚。 恰好扶苏也走了过来,他立刻偏过头去,装作无事发生的样子。 “殿下,我已经准备周全了。” “现在把那匈奴首领放出来?” 陈庆面色严肃地说道。 扶苏盯着麻布下盖着的青铜炮打量了许久,暗暗心惊。 光是从外形上来看,这绝对是个名副其实的大家伙。 用来射鸟,会不会有些太夸张了? “殿下,等会儿你就知道它的威力了。” 陈庆老神在在地说道。 “嗯。” “放人。” 扶苏点点头,冲着士兵们吩咐道。 很快,伊稚斜的镣铐就被打开,他活动了下手脚,一瘸一拐的拖着伤腿从囚车上跳了下来。 “我的弓呢?” 他轻蔑地看了眼身边的秦兵,厉声喝问道。 “你这蛮酋好猖狂!” “小心我剥了你的皮!” 士兵恶狠狠地盯着他,用力攥紧了手中的皮鞭。 陈庆不以为意地笑了笑:“把弓还他!” 一名屯长从缴获的战利品中翻了翻,找出伊稚斜的强弓。 它通体都是暗沉的黑色,用柔软的熟牛皮一层层包裹住,边缘出都被磨出了毛边,差不多有大半个人高,造型十分威武。 “赵国铁胎弓?” 扶苏一下子就认出了它的来历,不由暗自惊诧。 即使在七国争霸时期,这把铁胎弓也是一等一的宝物,价值千金。 想不到居然流落到匈奴人的手里。 “弦呢?” 熟悉的武器入手,伊稚斜整个人气质都不一样了。 他摩挲着弓身背面坑坑洼洼的斑点,仿佛是在抚摸自己心爱的女人一样。 屯长凶狠地瞪了一眼,才回去找到这柄强弓专用的弓弦和长箭。 伊稚斜先把弦放在怀中暖了一会儿,然后熟练地装好。 “嘿!” 他双臂同时发力,一声爆喝,将那强弓扯得如满月一般。 “嘿!” “嘿!” 伊稚斜一连拉了三次,不见半点疲累,反而兴奋地满脸通红。 匈奴人激动地呼喝叫好,连自身的处境都忘了,不顾秦兵的威吓,扯着嗓子拼命为他喝彩打气。 伊稚斜提着强弓,一瘸一拐朝陈庆走来。 “此弓名为落日,乃是赵国名匠打造的八石强弓。” 他的语气里透着一股说不出的复杂意味。 “你是赵国余孽?” “或者有赵国人的血统?” 陈庆紧盯着他问。 伊稚斜笑了笑却不答话,只问道:“不知道你的弓在哪里?若是没有趁手的兵器,我借你也是无妨。” “呵。” “用不着。” “我的弓在那里。” 陈庆指了指炮车,对伊稚斜的兴趣更大了。 不管是秦国人还是赵国人,终究是华夏血脉,算是半个自己人。 让他去挖煤有点太过可惜。 伊稚斜疑惑的打量着炮车,想不通这个东西怎么会被称作弓。 不过没关系。 凭借着一身出神入化的箭术,他有信心和任何人比试都不落下风。 “咱们就以半刻钟为限。” “谁射落的飞鸟更多,就算赢。” “如何?” 陈庆斜瞥着他说道。 伊稚斜微微颔首,不放心地叮嘱:“你可千万不要反悔。” “我怕反悔的会是你。” 陈庆讥笑道。 伊稚斜冷哼一声,提着落日弓走到一处视野较好的土丘。 扶苏摇了摇头,命人找来一尊漏壶。 它的原理基本和沙漏一模一样,无非是把沙子换成了水。 天寒地冻,保管的士兵一直把它揣在怀里,才不至于结冰。 幸好比试时间只有半刻钟,应该不至于冻结。 扶苏观察好标杆上的刻度,用力挥下手臂:“始!” 伊稚斜早就四下环视了一圈,在电光火石间张弓搭箭,朝着预定好的目标射去。 咻! 一道利剑破空而去,远处在树杈上躲避风寒的鹧鸪鸟应声而落,啪嗒一声摔在雪地上。 匈奴人顿时欢呼雀跃,像是打了胜仗一样放肆地呼号不止。 咻! 咻! 咻! 伊稚斜眼神凌厉如鹰,再次连发三箭,一次都未曾落空。 匈奴人激动地大吼大叫,沸反盈 第165章 拉良家下水,劝妓女从良 硝烟弥漫。 一股呛人的火药味充斥鼻腔,扶苏忍不住咳嗽了两声。 他的耳朵里嗡嗡作响,却顾不上身体的不适,转过头去怔怔地望着散发出袅袅青烟的火炮。 难以想象,它竟然会发出那么大的动静! 这比五雷神机可强出了不知道多少倍! 大秦的士兵也全部一副心有余悸的样子,包括相里奚本人。 他的空闲时间几乎全部用来打磨这尊大炮的炮膛,曾经亲手抚摸过无数次,却从料想它的威力会如此巨大! “时间到了没有?” “要不要我再来一炮?” 陈庆先前偏着头,单手堵住了一边耳朵。 除了被震得气血翻涌外,倒是没什么大碍。 他晃了晃脑袋,冲着漏壶旁边的屯长问道。 “喂!” “和你说话呢,半刻钟到了没有?” 屯长不知道是被震得听力下降了,还是没回过神来,怔怔地站在那里没有半点回应。 陈庆上前几步,拍了拍他的肩头,把屯长吓了一大跳。 “大人,哦。” 他回过神来,仔细地瞄了一眼漏壶中的标杆。 “还差一点点,马上要到了。” 陈庆转过头去,望向伊稚斜。 “兀那蛮子,还有点时间,你要再射几箭吗?” “不然的话,你怕是要输了……” 伊稚斜表情僵硬,久久说不出话来。 他低头望向手里视若至宝的落日弓,心底突然涌起一股英雄迟暮的感觉。 “大人,时间到了。” 屯长眼看着水线升到标杆刻度线的位置,小声提醒道。 陈庆点点头:“清点战果吧。” 几名脚程快的士兵飞奔出去,把伊稚斜射落的鸟雀一一捡了回来。 鹧鸪、山雀、野鸽、锦鸡…… 伊稚斜一共射落了八只鸟雀,堆在一起花里胡哨的羽毛交相辉映,看起来斩获十分丰盛。 但是他的脸上半分喜意都没有,曾经引以为傲的箭术,此刻好像成了一个笑话。 “走,去看看本官的收获。” 陈庆迈步往前走去,招呼扶苏等人一起跟上。 沿着没过脚踝的积雪前进了三十余丈,前方的积雪上,洒落着无数细碎的落叶。 坚硬的树干上,也被铅砂打得斑斑驳驳,仿佛全都成了麻子脸。 “这里有一只。” 陈庆看到前方的积雪中露出个鸟尾巴,走过去把它拎了起来。 这只倒霉的麻雀被铅砂贯穿后,肚肠都暴露在空气中,死状格外凄惨。 “大人,这里也有。” “我也捡到一只。” “前面有好几只。” 士兵们沿着雪地分散开搜寻,每个人都或多或少的拣获了一些。 扶苏神情复杂地扫视着被铅砂摧残过的树林,难以想象那一炮如果瞄准的是人群结果会是怎样。 凭直觉就知道,世上的任何盔甲,都不可能顶住它的威力。 运气再好,恐怕也是个缺胳膊断腿的下场。 而且它的攻击面是如此之广,恐怕一炮下去,伤残数十人都是少的。 “殿下在想什么?” 陈庆不知道什么时候驻足在他的身边,负手而立。 “先生……” 扶苏不知道该如何描述自己的心情。 他也知道,陈庆不喜欢听那些悲天悯人的话。 “殿下你可曾记得我说过,要让异族人人能歌善舞?” “你觉得五雷神机能做到这种程度吗?” 陈庆笑道:“恐怕未必吧。” “还得有更强劲,威力更大的武器。杀得他们畏惧到骨子里,才肯安安稳稳的当一个顺民,载歌载舞欢迎大秦王师的到来。” “长痛不如短痛。微臣也是为了大秦的睦邻友好,相处和谐,才把它弄了出来。” 历史上,火枪发明后很长一段时间,骑兵依然能够仗着机动性和火枪队打得有来有回。 直到马克沁的出现,那种割麦子一般的疯狂屠戮,才让骑兵彻底退出了历史舞台。 火炮发射散弹的话,效果也差不多。 震慑匈奴完全足够了。 扶苏苦笑两声,微微摇头。 陈庆总是有那么多的歪理,明明一件十分残酷而血腥的事情,到了他嘴里却说得好像吃饭喝水那般理直气壮。 没一会儿,士兵们将周围搜索了一遍。 四五十只鲜血淋漓的麻雀扔在地上,堆起一座小山。 还有几只杂色的不知名鸟雀同样被殃及池鱼,被扔在麻雀的尸堆顶上。 伊稚斜被士兵看押着走了过来,一路上见到林木被摧残的样子,以及雪地上的点点血迹,他的心中有种说不出的恐慌。 和那天炸药爆开的场景太像了! 而且它明显可以打得更远,准头也是可以调节的! 大秦拥有了这种武器,草原人如何能抵挡! “本官的斩获在这里。” “你来数一数,看看我的咸阳大炮强,还是你的落日弓强?” 陈庆指了指麻雀堆,神态倨傲地说道。 伊稚斜瞄了一眼就收回目光,他踟躇良久,小声说:“我输了。” “什么?” “大点声,我听不见。” 陈庆把手拢在耳边,侧着身子向前。 “我屠各部的首领,射雕手伊稚斜输了!” 伊稚斜拔高音量,不忿地高声喊道。 “哦。” “这还差不多。” 陈庆满意地点点头,“那咱们先前的赌约,可还作数?” 伊稚斜垂下头:“要杀要剐,我绝不皱一下眉头。” “杀你剐你作甚?” 陈庆勾起嘴角:“我先问你,你的秦话是谁教的?” 伊稚斜深深地埋下头,闷不吭声。 “呵,原来是个言而无信的小人!” “枉我还把你当成一诺千金的豪杰。” “去,放了他吧。” “本官见不得这种人,污了我的眼睛!” 陈庆不屑地讥讽道。 伊稚斜羞愤地抬起头:“我娘是赵国人,战乱的时候遇到匈奴入寇,被裹挟回草原。” 陈庆不禁露出了然之色。 怪不得他不肯提及自己的身世,原来是个混血儿。 而且身为中原女子,却被匈奴掠去,想必下场十分悲惨。 伊稚斜能在这种背景下,混成一方部族的首领,不得不说也是个了不起的人物。 “既然同为诸夏血脉,你我便算不得外人。 第166章 哪怕做大秦的狗,也要比当匈奴人强 伊稚斜迟疑地望着陈庆,在注意到对方眼中淡淡的杀意后,别过头去。 不答应,唯有一死。 他心情复杂地看向追随自己的族人。 寒风料峭,匈奴人沧桑憔悴的面孔仿佛风化的岩石般,似乎一阵风吹来,立刻会土崩瓦解。 他们瑟缩着身子,一副心若死灰的样子,眼神无比黯淡。 首领输了比试,他们的下场绝对好不到哪儿去。 加上先前呼喝叫好的时候得罪了看押的士兵,不知道多少人会被随便找个由头折磨至死。 屠各部已经迎来了末日。 “我答应你。” “我以天主的名义起誓,从此效忠服从于大秦。” “伊稚斜及屠各部,愿为大秦鹰犬。” 思虑良久之后,在生与死的抉择中,伊稚斜选择了前者。 屠各部、被冠以‘射雕手’名号的草原勇士,从今天起将不复存在。 伊稚斜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心中五味杂陈。 母亲弥留之际,仍旧没有忘了赵国的锦绣山河,秀丽风光,叮嘱他一定要记得回家乡看看。 而他自小在草原长大,对赵国根本没有半点感情。 反而自小受到的欺凌,和父亲对他们母子俩的不公待遇,让伊稚斜从小心中就充满了仇恨。 他花了足足二十年的时间,才登上了首领的宝座,并且励精图治,率领部族一点点壮大。 偶尔志得意满之时,也曾想过率领大军马踏邯郸,完成母亲的遗愿。 没想到…… 世事无常,他没能当上赵国人,却成了大秦的狗。 “好!” 陈庆喜气洋洋,击节赞叹:“识时务者为俊杰,你果然没有让我失望。” “令堂是赵国人,你可有中原名字?” 伊稚斜恭敬地行礼:“有,小人随母亲姓赵,单名一个归字。” “赵归?” 陈庆摇了摇头,颇有些唏嘘感慨。 生逢乱世,一个弱女子被掳掠到草原上,下场如何悲惨自不必多说。 她给儿子取的这个名字,不知寄托了几多辛酸几多乡愁! “你这名字取得好。” “赵归,如今你既然恢复中原名字,那我也不瞒你。” “光凭匈奴人积攒下的孽债,本官只要还在大秦,必定要将他们斩草除根,一个不留!” “将来有一天你会明白,哪怕做大秦的狗,也要比当匈奴人强!” 陈庆言辞凿凿,语气中透出凛冽的杀意。 伊稚斜猛地抬起头。 他从陈庆的话语中,感受到一种不可动摇的决心。 再看向大秦的太子,虽然没说话,但似乎是默认了的样子。 秦国人已经掌握了火炮这般强大的武器,说不定还真的说得出,就做得到! “赵归与匈奴再无瓜葛,此后一心一意为大秦效力。” “哪怕匈奴全部死绝,也与小人没有半点关系。” 伊稚斜低下头,恭顺地说道。 陈庆咧嘴一笑,露出白森森的牙齿:“既然是一家人,那自然就另当别论了。” “本官立即派人回去通传,备好饭菜招待诸位。” “赵归,我看你的族人都是青壮男丁。不知道什么时候把家眷也接过来,与你们团聚?” 伊稚斜迅速低下头去:“小人派手下回去报个信,多则十几日,少则七八日,族中的老弱妇孺必然会赶来。还望大人通知边军一声,免得生了误会。” 陈庆点点头:“好,本官自然会好生安顿他们。” 大秦可没有什么劳动者保护法。 杨宝和他反应过,用石灰沤煮树皮藤蔓的工作极为伤手。 通常不到半个月,操作者的手脚就开始溃烂。 再过些时日,一双手被烧得如同脱了皮似的,模样十分可怕。 他苦思良久,也没想到什么好的解决办法,于是来请教陈庆。 “静待佳音即可。” 陈庆当时笑着回答。 瞧瞧,这不就解决了嘛! 什么橡胶手套、水鞋、连体防水服,完全用不着! 橡胶原产于美洲,千里迢迢找到它再运回来,不花钱的吗? 熔炼调制,不得费时费力吗? 就算这些成本都不计,留着它做个小雨伞,和阿菱多来两发,不舒坦吗? 赵归的族人既然自愿归附于大秦,主动替陛下,替朝廷排忧解难,也很合理的吧? 伊稚斜隐约从陈庆似笑非笑的神情中,察觉到一丝危险。 但是形势不由人,他完全没有反悔的资格。 “赵归,日后只要你们安分守己,为大秦效力,你的家眷和族人会过上好日子的。” 陈庆意味深长地说道。 “小人明白。” 赵归脸色肃然,躬身行礼。 “先生,父皇的銮驾来了。” 扶苏眺望着远方,小声提醒道。 “哦?” 陈庆抻着脖子一看,还真是始皇帝的御驾。 赵归同样好奇地张望着。 始皇帝出巡,声势十分浩大。 旌旗分列两边,迎风招展。 万千簪缨,戈矛如林。 威风凛凛的卫戍军如同黑色的潮水,沿着直道徐徐前进。 赵归深吸了一口气,不禁为始皇帝风采所折服。 他虽然在长城关隘遭遇惨败,但是能被这样一位大帝国的皇帝亲自出城来见,也算是虽败犹荣了。 “嘿嘿嘿!” “干嘛呢?” “往后稍稍,别搁这儿自我感觉良好了。” “你不会以为始皇帝是来见你的吧?” “哪凉快哪呆着去。” 陈庆不耐烦地摆摆手。 赵归被戳破了心事,老脸臊红。 士兵迅速地收走了他的弓箭,还在他的身上搜检了一遍,最后将其重新铐上。 赵归心里有些不服气地想,我好歹也是草原上的射雕手、屠各部的首领,难道还不值得大秦的皇帝见上一面? 陈庆和扶苏整理好仪表,肃身而立,等待着始皇帝驾临。 “参见陛下。” “参见陛下。” 不多时,沉重的马蹄声逐渐逼近。 黑色的潮水整齐的向两边分开,八匹雪白的骏马拉着御辇驶出。 嬴政扫视了陈庆和扶苏一眼,然后把目光投向了一旁的火炮。 他跃下马车,径直朝着炮车的方向走去。 “陈庆,此为何物?” “回禀陛下,此乃第一代的陆战之王——火炮。 第167章 正该是它 寒风呼啸,滴水成冰。 嬴政爱不释手的抚摸着青铜大炮冰凉的炮管,似乎能感受到它内里澎湃的杀机。 “陆战之王……好称谓。” “陈庆,它有多厉害?” “当得起如此称呼吗?” 陈庆正色道:“微臣无半点虚言。后世有句名言——真理只在大炮的射程之内,说的就是它。” “真理面前,人人平等。” “终结冷兵器时代的,就是大炮。” 嬴政兴致上来,催促道:“快演示给寡人看。” “陛下稍等。” 陈庆迅速拿出火药包和引线,又给炮膛里塞满了铅砂。 “赵统领。” “这里四下空旷荒僻,不好验证其效果。” “前次试爆火药,多亏了你舍身犯险,才让陛下直观地目睹到它的杀伤力。” “我看一事不烦二主,今次再有劳你一下?” 陈庆一叫名字,赵崇的心就提了起来。 结果还真没猜错! 嬴政急着看火炮的威力,也没顾得上那么多,下意识就把目光转了过去。 赵崇立刻变了脸色。 他上次能活下来,全靠自己命大。 饶是如此,也留下了不轻的内伤,至今都未痊愈。 这火炮一看就比竹筒厉害多了,再让陈庆祸害一次,岂能活命? “咳咳。” “小人愿意倒是愿意,只是旧伤未能痊愈,而今气力不济,只怕……” 赵崇捂着胸口,一副虚弱憔悴的样子。 嬴政登时心软了,他还未开口,陈庆马上说道:“试炮而已,又不需要你出什么力气。大不了多穿几层甲嘛!五层不够就六层,六层不够就八层。” 赵崇暗暗心悸。 陈庆既然说出这种话来,火炮的威力必然比炸弹大得多。 “小人……” 嬴政摆摆手:“不要为难他了。那些是押送来的匈奴战俘,从里面挑两个好了。” 赵归身材高大,体型魁梧。 始皇帝随手一指,就指到了他的身上。 “……” 赵归的脸色瞬间发黑。 始皇帝终于肯正眼瞧他了,可怎么会是在这种节骨眼! “陛下,此子一时半会儿可杀不得。” 陈庆低声解释。 “哦?” 嬴政面露不悦之色,眼底流露出几分暴戾之色。 “陛下,此人乃是……” 陈庆三言两语,将赵归的身份阐明,叹息道:“赵国如今归属大秦,那他的生母也是大秦子民。其日盼夜盼,只愿回归家乡。请陛下看在她一生凄苦的份上,放其子一条生路。” 屡战屡败,屡败屡战。 事实什么样不重要,只看说话的技巧如何。 嬴政缓缓点头,“罢了,寡人呵护不周,致使子民受匈奴荼毒。” 陈庆插口道:“队伍里倒是有几匹缴获来的战马,有些受了伤,拿来试炮也是可以的。” “嗯。” “那便如此吧。” 嬴政毫不在意地点点头。 赵崇松了口气,深深地打量着陈庆。 这厮三言两语,差点害得他丢掉了性命。 又是一番鼓噪唇舌,将本来必死的赵归给救了下来。 陛下对其信重之深,几无可能动摇。 赵崇心中不由生出几分怯意,实在是怕了这个灾星! 扶苏命人牵了三匹受伤的战马出来,按照陈庆的指示,拴在百米外的树木上。 “陛下,微臣要点火了,您捂住耳朵。” “快点火。” 嬴政迫不及待地催促道。 “诺。” 陈庆毫不犹豫,把火把怼在了引绳上。 火星四溅。 他立刻捂住耳朵,退到了一旁。 轰~! 一声震耳欲聋的轰鸣,硝烟腾腾升起。 嬴政脚下晃了两晃,脸上却没有半点惊慌之色。 他见过火药爆炸,也知道火炮大概与五雷神机相仿,心中早有准备,因此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远处的战马。 刷啦啦—— 漫天的铅砂,犹如狂风暴雨般席卷而过。 三匹伤马身上突然爆出无数血花,只来得及嘶鸣了半声,就哀嚎着倒下。 周围的树木簌簌地落下一大片树叶,刹那间雪地上多出了数不清的黑点。 “快去看看。” 嬴政瞠目结舌,他清楚地记得,三匹战马头尾之间,起码相隔了三丈有余。 可是在一瞬间,它们齐刷刷倒了下去,连挣扎都未来得及。 一行人快步围拢过去。 入目所见的,是战马身下泊泊流淌而出的鲜红血液。 温热的马血融化了积雪,方圆五丈之内全部变成了血泊。 先前打麻雀的时候还看不出来,当目标换成了体型巨大的战马时,炮射散弹的威力立刻显现出来。 它们身上的弹孔多得犹如蜂窝一样,浑身上下没有一块完好的地方。 连久经战阵的北地老兵,都不由为其惨状而触目惊心。 “陈庆,此物恐怕不是一天半日能造得出来的。” “你为何先前不将它献上?” 嬴政回过头来,立刻严厉地质问道。 “陛下,打造它岂止耗费一天半日。” “微臣先前托相里先生铸造火炮,耗时足足近十天。” “而为了将其炮膛打磨光滑,已经花费了半月工夫,至今仍未成功。” 陈庆不慌不忙地解释道:“陛下深谙军事,应当看得出来,火炮如果发射单体弹丸,威力更加巨大,攻城拔寨不在话下。” “可炮弹必须与火炮严丝合缝,方能将其效能发挥至最强。” “那炮膛长足有六尺,又是青铜铸造。” “只凭相里先生一只手,想要打磨完成何其艰难?” “故此微臣……” 嬴政已经明白了他的意思,立刻追问道:“你可有办法解决?” “有!” “等雷火司专属的水车造好,由水力日夜不停地切削打磨,速度起码要快上十倍二十倍。” 陈庆镇定地回答。 嬴政松了口气,又好奇地问道:“这火炮还可以造得更大吗?” “当然。” “比这大十倍、百倍都造得出来,不过……” 陈庆说得痛快,却让扶苏心惊肉跳。 他没记错的话,咸阳大炮重达一千八百斤。 如果大十倍的话,岂不是重量要接近两万斤? 百倍的话,那就是二十万斤! 他从未想过,世界上会有如此巨大的兵 第168章 哪个男人能抵抗巨舰大炮的诱惑? 自陈庆入咸阳以来,嬴政第一次觉得他如此顺眼。 这记马屁拍得轻重适宜,贴切柔和,如春雨润物般细碎无声,却又沁人心脾。 “有劳陈卿了,火炮……” “但是……” 双方不约而同的开口,陈庆不经意间打断了始皇帝的话头。 嬴政的眉头立刻皱了起来。 他倒不是为陈庆无意的冒犯,而是凭直觉得知,对方接下来说的不会是什么好话。 “信念坚定、雄才大略的帝王有了,一心为公的工业大臣也有了。” “官僚和文吏也不难找寻。” 陈庆缓缓说道:“微臣只是不知,十万名手艺精湛的工匠该从何而来?” 嬴政毫不犹豫地说:“寡人征集全国能工巧匠,当足够了吧?” “不够。” 陈庆沉着坚定地摇了摇头:“相差远矣。” “缘何不够?” 嬴政不服气地说道:“大秦子民千千万万,连十万名工匠都征集不到吗?” 陈庆笑了笑:“微臣斗胆先问陛下一声,您打算要多少门炮?” “当然是越多越好!” “起码……十万门!” 嬴政亲眼见过火炮的威力,加上陈庆推崇其为陆战之王,对这种大杀器的渴求十分强烈。 十万门还是他最保守的想法。 如果按照内心所想,最好造它个一百万门。 大秦幅员辽阔,边境漫长。 光是万里长城,布置个十万门都算少的了! “微臣所造这门小炮,耗费铜料约两千斤,折合半两钱十万。” “陛下想要十万门炮,即一百万万钱。” “不知内库可能供给?” 陈庆垂着头,静静等待始皇帝的答案。 嬴政脸色凝重,一言不发。 扶苏不停地给陈庆打眼色,示意他说话注意点,别给他父皇难堪。 始皇帝的内库,号称搜罗天下奇珍,无所不有。 然而面对天文数字般的铜料缺口,还真一下子拿不出来。 被视为镇国之物的十二金人,总重约四百吨,高三丈,雄浑厚重,蔚为壮观。 但是把它们全部熔炼掉,也不过只能铸造区区四百多门炮,与十万门相差甚远。 横扫六国,天下莫敢不从的大秦始皇帝第一次觉得自己是那样的穷。 穷到完全硬气不起来。 他眼神直勾勾的盯着陈庆,一腔怨愤不知道该如何发泄。 “青铜大炮虽然铸造加工容易,但造价奇高。” “咸阳有煤炭之利,故微臣认为,必须开掘铁矿,以钢铁铸炮,成本才能大大降低。” “况且铁炮的性能更好,炮管可以做的更薄,更轻。” “约莫着大规模生产的话,成本降低到万钱上下。” 陈庆胸有成竹地侃侃而谈。 “你说什么?” “万钱就足以打制一门火炮?” 始皇帝一下子来了精神。 十万钱他造不起,一万钱还造不起吗? “呃……如果批量够大的话,应该还能降到更低,四五千钱也不是不可能。” 陈庆言之凿凿地说道。 嬴政的脸上浮现出惊喜的神色。 明知道世上有威力如此巨大的武器,却碍于财力求之不得,那感觉别提多难受了。 要真像陈庆说的那样,四五千钱就能制造一门大炮,那必须往死里造啊! 少造一门都亏得慌! “陛下,这就回到刚才的问题了。” “从原料开始,到熔炼、加工全部自己来干,可以把成本压到最低。” “但是其中的每一个环节,都需要大量的人力。” “不光是普通的民夫,干活的力工,最主要的是各种有手艺的工匠。” “微臣所言十万人,已经最低最低的要求。” “如果想要运转流畅,怕是还不够。” 陈庆如实禀报道。 嬴政淡笑一声,爽快地问道:“绕了个大弯子,你索性直说了吧,到底想要什么?” “人!” 陈庆抬起头,认真地说:“雷火司初设,微臣手下至今不过数百人,简直杯水车薪。” “太子殿下统管天下工事,如今却连个正式的官衙都没有,办理公务还在自家府邸。” “常言道,名不正则言不顺,言不顺则事不成。” “陛下想要十万门大炮,微臣实在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他叹了口气,深深地垂下头去。 大秦帝国由始皇帝一人独揽大权,举凡天下大事,皆由其做主。 陈庆是‘反贼’出身,当初在将作少府的时候,上面有章邯压着。 真正能指挥得动七十万刑徒民夫的,只有手握兵权的章邯。 好不容易自立山头了,土地、钱财、物料,嬴政都不曾短缺。 唯独人手这方面,却迟迟未曾安排。 陈庆一想就明白了,始皇帝还防备着他呢! 要说他一个外人,你防也就防了。 可扶苏是你的亲儿子,至今只有参政议政的权利,却没有决策权。 他们难兄难弟两个空有满腔的抱负,却大事小情都要先去咸阳宫请示一遍,才能得以实施。 一天两天还能凑合,时间长了哪里忍得住? 陈庆索性趁此机会摊牌了。 想要大炮,除非放权、给人。 要不然我也无能为力。 嬴政深深地注视了他好久,转过头去望向自己的儿子。 “父皇,儿臣资历尚浅,如今这样,也是挺好的。” 扶苏最了解自己的父亲。 刚愎独断,不容任何人指手画脚。 陈庆刚才提起他的时候,扶苏就心惊胆战。 从始皇帝手里分权,简直比登天还难! “你已近而立之年,近些时日的表现,寡人也看在眼里。” 嬴政面色复杂,迟迟无法做出决定。 他不是不信任扶苏,而是怕自家的傻儿子被陈庆卖了,还帮人家数钱呢! 煤钢工业体有多厉害,他不知道。 但是嬴政非常清楚,让陈庆掌控以十万计的人手,那危险性实在太大了。 “兹事体大,明日在早朝上商议吧。” “把这炮拉到咸阳宫去,寡人要好好看看。” 嬴政摆摆手,向着御辇走去。 “恭送陛下。” 始皇帝走后,扶苏压低声音说:“先生,您今日实在有些冒失,不该说那等话的。” “殿下。” 陈庆笑道:“今 第169章 你们也想采煤?很容易的嘛! 夜深人静。 咸阳宫大门紧闭,巡逻的士兵沿着石板铺成的小路,往来穿梭。 内宫深处,传来一声悠悠的叹息。 嬴政抚摸着冰凉的炮管,用手掌丈量它浑厚的管壁,想象着它喷吐出的弹丸无坚不摧的样子,心中五味杂陈。 想要! 真的很想要啊! 可陈庆那厮,实在让他放心不下。 高官厚禄,权势富贵,哪怕是自己的女儿,嬴政都不会吝啬。 唯独在最关键的一点上,他迟迟未敢松口。 “陛下,您怎么还未睡?” 郑妃从宫室中走出来,手里拿着一件柔软厚重的狐皮大氅,给他披在肩上。 “爱妃,你来看。” “它漂不漂亮?” 嬴政按捺不住炫耀的心情,指着火炮问道。 “漂亮……” 郑妃完全get不到那个点。 这大管子笨拙沉重,跟漂亮哪有一点关系? 哪怕摆在院子里,都嫌它碍眼。 “是挺好看的。” 郑妃点点头,违心地说道。 嬴政得到了赞同,顿时来了兴致:“此物威力乃寡人平生仅见。” “一炮下去,方圆十丈尽成齑粉。” “用在守城中,只要敌军攻到城下,一炮下去铅砂如暴雨滂沱,人马皆成血糜,敌军定然胆寒。” “用在攻城上,怕是再坚实的城墙,也要被它摧垮。” “寡人真不知道世间有何物能直面其锋,或许……” “海中巨蛟皮糙肉厚,听闻出海捕蛟的士兵多有被其打翻船只,落海溺亡者。” “若是能把火炮装到船上,以弹丸轰之,当可一击毙命!” 嬴政用力地握紧了拳头,兴奋地说道。 郑妃勉强笑了笑,不知道该怎么附和。 如果换了普通人家,他们两口子多半是要吵一架的。 大半夜的老公不睡觉,不摸自己的老婆,在院子里兴致勃勃的摸一个铜疙瘩。 摸就算了,还喋喋不休的讲些血啊肉啊,一击毙命之类的,也是没谁了吧? 可嬴政是始皇帝! “原来此乃军国利器,怪不得陛下如此喜爱。” 郑妃微笑着点头,用欣赏的目光打量着冰冷厚重的火炮,仿佛很感兴趣的样子。 “何止。” “此乃国之重器。” 嬴政意味深长地叹了口气:“只可惜……” 郑妃马上发觉了他的情绪不对,好奇地问道:“陛下可是有心事,不如与臣妾说来听听?” 嬴政犹豫了下,恨恨地说:“还不是因为那陈庆!” 他简短地将心中的顾虑说了一遍,叹息道:“人心隔肚皮。扶苏性情仁厚,以为天下人都如他这般。” “若真如此,早就天下太平了!” “寡人担心……” 郑妃挽着他的胳膊,快言快语地说:“陛下何须忧虑。” “早日让诗曼与陈庆完婚,他们同床共枕,有什么事情能瞒得住她?” “再者说……就算诗曼年幼不知事,臣妾还安排了王翦的孙女同嫁。” “王家一门三将,对大秦忠心耿耿。” “陛下总不会连她都信不过吧?” “回头我把她召进宫来叮嘱一番,有两双眼睛盯着,陈庆还能掀起什么风浪来?” 郑妃倒不是替陈庆说话,她在意的是儿子的前程。 因为嬴政先前有过将扶苏发配北地监军的前科,所以郑妃始终有种埋藏心底的危机感。 陈庆的提议让她十分动心。 扶苏如今虽然统管天下工商事,但尚无实职,也无官邸,总不像那么回事。 要是能把此事落实,想来今后儿子再次触怒了始皇帝,为了朝廷大局,他总不至于一怒之下将其再发配出去。 “王翦的孙女?” 嬴政纳闷地问道:“诗曼的婚事,与她何关?” “哦,臣妾忘了跟陛下说。” 郑妃把扶苏两口子忽悠她的那些话复述了一遍,柔声劝道:“王翦老将军劳苦功高,王贲将军沉疴难起。不如借着芷茵那丫头的婚事,给他们家添些喜气。” “相里家的女儿听说勤快能干,一贯伺候在陈庆身边,做些洒扫力气活十分得力。” “臣妾做个顺水人情,也一并成全了他们。” …… 嬴政可没那么好忽悠。 他脸色阴沉,一股闷气郁结于胸。 黑冰台上查文武百官,下访黔首百姓。 唯独对后宫之事,一向避而远之。 万万没想到,就在这上面出了纰漏! “陛下,可是有不妥之处?” 郑妃还不知道自己闯了祸,疑惑不解地问道。 “妥,如何不妥。” 嬴政冷笑一声:“寡人料想陈庆必然铭感五内,应该会有所报偿。” —— 夜深人静的时候,陈庆同样没有闲下来。 “巴蜀商会?” “巴氏清?卓家,王家?” 一张联名拜帖,递到了陈庆的手中。 “寡妇清来了?” 对于这个历史上大名鼎鼎的女人,大秦女首富,陈庆还是十分好奇的。 只是上次卓天禄、程稷二人摆鸿门宴的时候,寡妇清并未出场。 陈庆得知对方的处境,以为不会和她打什么交道了。 没想到寡妇清今天突然登门拜访。 “请他们进来。” 陈庆冲管事吩咐道。 半刻钟的功夫,一位衣着朴素、精神健朗的老妪带领几位随从出现在大殿门口。 两边分别是卓家、王家在咸阳的话事人,脚步放慢了些许,隐约以巴清为首。 “老身参见陈少府,久仰多时,未能得缘相逢。” “今日一见,果然气宇轩昂,一表人才。” 巴氏清笑容满面,上来就说起了恭维的话。 “老夫人无须多礼。” “您快请坐。” 陈庆嘴角挂着温和的笑意,请她在对面落座。 “多谢陈少府赐座。” 巴氏清虽然是天下闻名的女豪强,但是在陈庆面前却没有半点倨傲之情。 陈庆暗暗打量着对方,心中赞叹不已。 怪不得她能在丈夫死后守住庞大的家业,还能让家里的丹砂生意更上一层楼。 光是这份人情达练,就是一般人比不了的。 “本官一向心直口快。” “不知老夫人深夜来访,是有何事?” 陈庆抬头瞄向卓、程两家来的人。 他们不是捕奴去了吗? 怎么 第170章 他欺你、压你,又没杀你,为何不喜? 陈庆阴阳怪气的凡尔赛发言,让卓、程两家的管事脸色立刻黑了下去。 要不是知道对方不好惹,他们真想问候一句:汝人言否? “陈少府,我等是怀着真心实意来与你商议的。” “请勿戏言。” 卓家的管事微微欠身,正色说道。 陈庆忍不住发笑,他大咧咧地后仰着身子,轻蔑地望向他:“敢问阁下是何人?” “小人卓皋,乃卓家大管事。” “咸阳一应事务,小人皆可做主。” 卓皋不卑不亢地说道。 陈庆睬都不睬他,漫不经心地问:“可有爵位?” “有,小人乃上造。” “上造?” 大秦施行二十等爵位制度,最低的是公士,在战场上斩杀一名甲士可得。 倒数第二的就是上造,需斩杀两名甲士。 陈庆戏谑地笑了笑,端起案几上的茶杯。 “本官忝为上卿,独掌一府,且是皇亲国戚。” “老夫人乃巴蜀首富,多次为朝廷大业捐钱纳粮,深受陛下敬重。” “你区区一个上造,怪不得目光如此短浅。” “你一个上造,根本没资格坐在这里。” 卓皋倒吸一口凉气,深深地望着陈庆,敢怒而不敢言。 论起辈分来,卓天禄还得叫他一声叔叔。 在卓家,他起码也是排名三四号的人物。 想不到陈庆如此跋扈! “你坐在这里,简直是辱没了本官和老夫人的身份。” “居然还嫌本官戏言?” “回去等消息吧,有空了再叫你。” 陈庆放下茶杯,看都不看对方一眼。 卓皋双目圆睁,一时间根本回不过神来。 他这是被下了逐客令了? 巴氏清观察了陈庆许久,然后偷偷给卓皋打眼色。 “小人……告退。” 卓皋深深地垂下头去,不敢让陈庆看到自己的表情。 此时他终于明白,不是卓天禄年轻气盛,让人拿捏住了把柄,才让卓家吃了这么大的亏。 而是陈庆此人确实……太操蛋了! 卓皋活了一大把年纪,从未见过他这般人。 骄横跋扈、办事不留余地,说翻脸就翻脸。 他难道就不知道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吗? 卓皋灰溜溜的走了,程家的管事深深地埋下头去。 此时他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好在陈庆并未赶他,只当这个人不存在。 “老夫人,让你见笑了。” 陈庆露出和煦的笑容,给巴氏清添了一杯茶。 “多谢陈少府。” 巴氏清的神情里多了几分敬重,双手接过茶盏。 “老身和你说句实在话。” “我们三家熔炼铁矿,丹砂,对于煤炭需求甚大。” “光靠采买的话,成本高昂,实在是负担不起。” “还请陈少府网开一面,给我们些许机会。” “您有何要求,请尽管提。” “老身一定想办法为您达成。” 陈庆摇了摇头:“太子殿下与我情同手足,我想要的,他一定会给。就算他没有,陛下那里我也有办法。” “若是他们给不了的,怕是老夫人您也无能为力。” “煤炭开采,确实非我一人之力可为。” “不过……” “怎么个章法,却需要陛下、朝廷,本官细细思量后,再做计较。” “老夫人您说的荒僻之地开采煤炭,也不是不可行。” “但本官要提醒一句,上等的精煤非得水洗过一遍才好用。” “而此物色泽黝黑,洗出来的水浑浊如墨汁。” “哪怕再荒芜的地方,只要附近的水变黑了,必然是有人在私采煤炭!” “届时……朝廷大军一至,可是有灭族之祸!” 陈庆的语气中透出浓重的威胁意味。 巴氏清不由变了脸色,心情一时间无比复杂。 陈庆的根底,早就被人扒了个底朝天。 他自己就是私采矿藏起家,如今当了朝廷重臣,却仗着深谙此道,半点活路不给别人留。 简直是过河拆桥! “那就由陈少府做主了。” “不过,还请念在我等经商不易的份上,多体谅下巴蜀商家的难处。” “我等必有厚报。” 巴氏清知道今天是谈不出什么结果来了。 陈庆此人心志坚定,他清楚地知道自己的优势在哪里,也懂得如何把这份优势发挥得淋漓尽致。 想从他身上占便宜,那是痴心妄想! 巴氏清和程家的管事先后起身,告辞离去。 陈庆送到门口,然后驻足打量着他们的背影。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 “只是你们钻营到我身上,怕是找错人了吧?” 陈庆能够理解巴蜀豪强为了追求利益,绞尽脑汁去钻律法的空子。 但是他有一件事想不明白。 为什么你们会觉得有资格和我坐下来谈判呢? 难道是因为我发迹时间太短,被人看轻了? 如果换成蒙、王两家,或者如今日薄西山的李斯,你们还有勇气与这等世家大族谈谈吗? “明日还要上早朝,不管他们了。” “豪强终究是豪强,不是豪门。” 陈庆摇了摇头,打了个哈欠,朝着床榻走去。 另一边。 巴氏清和程家的管事出了大门,卓皋的马车居然还没走。 “老夫人。” 巴蜀百姓虽然背地里一口一个‘寡妇清’叫着,但是当面肯定不会如此无礼。 巴氏清给车夫打了个眼色,带着随从和程家的管事走了过去。 “不知老夫人与陈庆商谈得如何?” 卓皋心急地问道。 巴氏清缓缓摇头:“人为刀俎,我为鱼肉。还有什么好谈的?” 卓皋顿时气愤地叹了口气:“这厮实在可恶。他不声不响就拿下了八里沟的煤矿,听说一个铜板都没花。” “我等又不是要抢他的生意,只要他行个方便,又不是不给好处。” “实在不行……” 夜间风寒,巴氏清伸手掖了下衣襟:“老身劝你趁早死了这个心思。” “卓家世受皇恩,已经惹得不知多少人眼红嫉妒。” “若是你们私自采煤被人揭发出来,只怕阖家不保。” 卓皋握紧了拳头:“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难道巴蜀商家就任由那陈庆欺凌压制吗?” 巴氏清意 第171章 那就请陛下诛微臣十族 天色蒙蒙亮。 扶苏叫起了陈庆,坐上马车赶往咸阳宫上朝。 “啊~~~” “扶苏,将来你当了皇帝,哪怕996也行啊,可别天不亮就上朝了。” 陈庆打了个哈欠,眼泪哗哗往外流。 食髓知味,昨晚一直惦记着要不要去相里菱那边来一发。 可想起第二天还要早起,就未曾成行。 本想着好好睡一晚,养足精神留待明日与扶苏并肩作战。但是脑海里一对大香瓜晃啊晃,晃得他心猿意马,根本就睡不着。 “先生,此话可千万不要当着外人的面说。” 扶苏观察了一下左近,见四下无人,这才放下了心。 “我省得。” 陈庆不以为然地点点头。 进了咸阳宫后,一些早到的官员三三两两朝着大殿走去。 通常越是官位低微者,来得就越早。 如蒙毅、王翦、李信等重臣,往往掐着时间点姗姗来迟。 一方面是显示自己地位尊崇,二来则是年纪大了,实在早起不得。 “咦,李斯?” 陈庆瞧见前方一大群御史大夫聚成了堆,众星拱月般围着一个人,不由把视线投了过去。 万没想到,居然意外地看到了当朝宰相。 “想不到居然没气死他。” 陈庆小声嘀咕道。 “先生,别乱说。” 扶苏面露惊慌之色,连忙阻止他。 “殿下,李相告病多日,你猜他今天是为谁而来?” 陈庆歪头望向对方。 扶苏目光下垂,闷不吭声。 还能是为谁? 李斯早不上朝,晚不上朝,偏偏赶在今天。 一定是有人传出了风声,特意前去知会,才会在这里看到他。 “参见殿下。” 李斯远远地看到扶苏,微笑着上前见礼。 他的目光和陈庆一触即分,然而同时别过头去。 二人心照不宣,都把对方当成了空气一般。 “李相可好些了吗?” “您早些休养好身体,朝中公务繁忙,可一日也离不得您。” 扶苏和和气气地说了一番客套话。 “老臣无碍,多谢殿下关慰。” “近些年老臣身子骨一日不如一日,也该告老还乡,颐养天年了。” “朝中大事,还得倚靠殿下这般的青年才俊。” 李斯说话的时候,把目光投向陈庆,眼中似乎饱含深意。 “固所愿也,不敢请耳。” 陈庆骄傲地昂起了脑袋。 我管你是不是客套,你敢说我就敢答应。 李斯淡淡一笑,什么话都没说,作揖离去。 刚转过身,他的脸色立刻阴沉下来,胸口一阵阵地发闷。 跳吧,跳吧。 登高必跌重。 老夫倒要看你还能跳多久。 陈庆冷笑一声。 你这老杀才,还不知好歹。 要不是法家在大秦树大根深,不好轻易铲除,始皇帝怎么会留你到现在? 商君变法至今已经一百五十年,再按你们那一套,江山都要没了! 就由我来送你一程吧。 没一会儿,朝臣们基本到齐,站在殿门口叙话片刻后,纷纷走了进去。 “蒙上卿,久违了。” 陈庆和蒙毅同桌而坐,笑着打了声招呼。 “陈少府,今日为何有雅兴来上朝?” 蒙毅心里一阵膈应,不阴不阳地讽刺道。 蒙家世代为朝廷效力,他年近半百了,还日日点卯上朝。 陈庆可倒好,十天半个月也见不着一回。 年纪轻轻的,比王翦这等耄耋老臣过得还滋润,怎能不叫人嫉妒? “当然是有好事才来的。” 陈庆不以为然,目不斜视地说道。 “哦?” “何等好事?” 蒙毅立刻关切起来。 陈庆笑而不答:“等会儿你自会知晓。” “陛下驾到——” 始皇帝驾临,大殿内迅速安静下来。 嬴政目光炯炯,步履矫健地走向御案。 “有事启奏,无事退朝。” 侍者高喝一声。 “臣……” “臣有本奏。” 陈庆开口的时候,不知道是谁抢先一步发声。 他没有半点退让之意,中气十足地把话说完。 一道愤恨地眼神立刻投了过来,死死盯着他的背影。 陈庆连理都不想理会。 你也不瞧瞧自己的位置,到底是我在先,还是你在先? “陈卿有何事要奏?” 嬴政配合地搭了句话。 陈庆手持芴板出列,瞄了一眼朗声道:“启奏陛下,严冬将至,北地报捷。匈奴屠各部进犯边关,却被大秦一伍士兵击退。酋首伊稚斜及其部众已经被押赴咸阳。” 文武大臣都听闻过此事,不过由陈庆自己说出来,他的意图可就耐人寻味了。 难道是想邀功请赏? “此事足可见火药之威力,足以使大秦一人,当得匈奴百人。” “北地边患,自此不足为虑。” “微臣听闻北军供养艰难,靡耗粮草不知凡几,乃是朝廷一大重担。” “故此,微臣建议废除谪戍制,精兵减员。裁撤戍边之刑徒、民夫。” “以微臣之计,十万精兵,足以守卫大秦北疆。” “此举起码节省二十万人力,省下的粮草物资,更是不计其数。” 陈庆的话还没说完,大殿里就响起嗡嗡的议论声。 废除谪戍制?! 这是变法! 大秦之法,岂是你说变就变的! “荒唐!” 万万没想到,第一个站出来反对他的,不是李斯的党羽,而是蒙毅这个太子党。 哪怕扶苏不停打眼色,蒙毅也只当没看见。 “陈少府,你可知那戍边的刑徒都是何等样人?” “你知道他们是哪里来的吗?” “其中大半,都是六国败军!” “把他们遣散回乡,你是想让天下大乱吗?” 蒙毅气冲冲地站了出来,对着陈庆怒目而视,胡子都翘了起来。 “本官可没说过要让他们回乡。” “蒙上卿切勿自己凭空臆想,然后怪罪于本官。” 陈庆不卑不亢地说道。 “你……” 蒙毅气得不行。 北军能征善战,其中一半是靠蒙恬训练出来的十万强兵。 另外就是靠二十万六国败军。 连运输辎重的刑徒民夫都是拿过刀枪,上过战场的,北军焉能不强? 陈庆此举,无异于断北军一臂! 他怎能坐视不理! “陈少 第172章 投之以桃,报之以李 陈庆面色坚毅,仰头望着高居于御案之后的始皇帝。 只要陛下点头,任你百人、千人反对,也不过是狺狺狂吠! 嬴政的眼眸深处流露出淡淡的欣赏之色。 要说他恨陈庆,那是恨他常有不臣之心。 可对于陈庆行事的手段和风格,嬴政却是极为赞赏的。 胆气过人,敢为天下先。 果决坚毅,不畏强权。 任谁挡在他的面前,也敢冲上去搏一搏。 哪怕一时受挫,也绝不畏难退缩,想尽办法去寻找出路。 像是请诛十族这种话,非得有大魄力…… 嬴政忽然神情一怔,脸色立刻垮了下去。 陈庆孤家寡人一个,哪来的十族! 真要算的话,马上要与之结亲的皇家倒要算一族! 他、扶苏、郑妃,皇子皇孙,赢姓一个都跑不了! 蒙毅只顾着与陈庆争论,还未发现始皇帝的脸色已经黑得和锅底一样。 他口沫飞溅地驳斥道:“狂悖妄言!诛你十族,能挽回江山社稷吗?能镇压二十万叛军吗?” “陛下,陈庆信口开河,视国法如无物,藐视圣上。” “以微臣之见,不如赐其夷三族,以儆效尤!” “陈少府,可是你自请诛十族的,本官绝无加害之意。” “你若有大义灭亲之决心,裁撤北军,我绝无二话!” 蒙毅冷笑一声,笃定了陈庆不敢答应。 大殿内的朝臣多半露出幸灾乐祸的神色。 本来想着由李斯带头,御史大夫群起而攻之。 没想到半路杀出个程咬金,竟然先把陈庆怼得说不出话来。 好啊,妙啊! 还得是蒙毅这等深得陛下信重的宠臣出马。 我等可以坐山观虎斗了。 “咳。” 陈庆垂下头去,一言不发。 蒙毅顿时神采飞扬,如同打了胜仗似的。 “蒙卿。” “寡人准你奏禀了吗?” 一道森寒冷冽的嗓音传来,让蒙毅情不自禁地打了个哆嗦。 “陛下恕罪,微臣一时情急……” “退下!” 嬴政冷哼一声,严厉地呵斥道。 “李相,殿前失仪,当如何处置?” 他转头望向左下首方向的李斯。 “陛下……” 李斯和蒙毅同时愣住。 不至于啊! 蒙家三代为大秦效力,深受皇家信重。 不过是未经允许发话而已,根本算不上什么过错。 怎么陛下好像还认真了? “殿前失仪,视情节轻重,处置不一。” 李斯心思百转。 如果是平日,他巴不得趁此机会将蒙毅整得灰头土脸。 但他现在是友军啊! “微臣认为,罚俸三月足矣。” 李斯仔细斟酌后,垂首肃然说道。 嬴政却觉得不解气:“蒙毅熟读律法,却知错犯错,当罪加一等,罚俸半年!若有再犯,定严惩不饶!” “谢陛下开恩。” 蒙毅心头沉甸甸的,深吸一口气,作揖行礼。 罚俸半年,对于蒙家这样的累世豪门来说,损失连九牛一毛都算不上。 他在意的是,始皇帝会如此苛责于自己? 蒙毅仔细回忆了一遍说过的话,也没什么差错啊! 陈庆暗暗偷笑。 你只记得蒙恬是你的兄长,却忘了陛下是我的老丈人。 还提议夷我三族? 我把刀递你手里,你倒是夷一个给我看看? 始皇帝态度严厉地处置了蒙毅,其余大臣心有戚戚,慌忙垂下头去,生恐波及到自己身上。 扶苏哭笑不得,同情地看了蒙毅一眼。 你这是何必自讨苦吃呢? 如果所料不差的话,父皇今日定会提起赐婚一事。 你现在说什么要夷陈庆的三族,岂不是专程来添堵的? 换了别人,只怕已经被发配边疆了。 “陈庆,你既然想裁撤北军,却又不许他们还乡,乃是作何打算?” 嬴政压下心底的不快,沉声问道。 “微臣想由他们组成雷火司的班底,开掘煤炭、冶炼钢铁、从事工造营建。” 陈庆作揖道:“六国早已烟消云散,而今他们都是大秦子民。即使有再大的过错,戍边十年,也抵偿得差不多了。” “其中老弱者,微臣打算发放一笔遣散费,送其归乡。以示朝廷宽容大度,既往不咎。” “其中青壮,可择优录取,选入雷火司做事。” “哪怕同是劳役,怎地也比北地边塞要强。” 话还没说完,就有一名御史大夫站出来。 有了蒙毅的前车之鉴,他倒是记得先向始皇帝请示。 待嬴政微微点头后,才开口道:“陈少府,你未免失之浅薄。” “既然都是服劳役,在北地与雷火司有何不同?” “难道换了个地方,这些六国余孽就对你感恩戴德了吗?” “老夫为官以来,光是咸阳查抄的谋逆大案就不止十几件!” 他深深地望着陈庆,目光好像在说:你也是其中一个! “不知你勾连六国余孽,是何居心?” 李斯脸上浮现出淡淡的笑意。 早朝之前,他们已经商议过。 撇开陈庆别的污点不谈,专攻他有谋逆倾向这一点死穴! 李斯对始皇帝知之甚深。 他绝不会放纵手底下出现这么大的祸患。 陈庆的痴心妄想,绝不可能实现! 无数道目光聚集过来,包括嬴政本人。 他们都在等,等陈庆给出一个答案。 你本就是逆贼出身,又要收拢二十万六国败军在手下,怎么证明自己的忠心? “父皇,儿臣愿为陈少府担保。” 扶苏内心挣扎良久,勇敢地站了出来。 他借着作揖行礼,避过嬴政的目光,吐字清晰地说:“他日若雷火司辖下有不轨之举,儿臣愿担首责。” “殿下,何须如此。” 陈庆叹息一声,小声说道。 关键时刻,谁都靠不住。 就扶苏这钛合金兄弟会站出来。 你拿自己的身家性命,拿大秦的江山社稷为我担保,如此情义,让我如何能还得清呢? “扶苏,有你何事?退下!” 嬴政语气深沉,心中有种说不出的滋味。 寡人辛辛苦苦打下的江山,你倒是大方,拿去给陈庆做保! “陛下,微臣心中自有计较。” 陈庆转过身,面对朝中衮衮诸公质疑的目光,没有半分畏 第173章 抛开仪礼不谈 “小民不知礼义廉耻,难道你陈少府也不知吗?” “老夫羞于与你这等人同朝为官!” “呸!” 一名御史大夫站出来,慷慨激昂地斥责后,狠狠地啐了一口。 “陛下,陈庆妖言惑众,其心可诛!” “此乃败坏朝纲之举!” “若人人学他,必使天下道德沦丧,遗祸无穷!” “陛下,请驱逐此獠,以正视听,还大秦朗朗乾坤!” 李斯的党羽群情激奋,纷纷发声。 在他们口中,陈庆仿佛成了祸国殃民的妖孽一般,不杀不足以平民愤。 嬴政往下压了压手,麒麟殿内再次安静下来。 “陈庆,你只言利而不言义,实在大为不妥。” “大丈夫生于天地间,蝇营狗苟,与禽兽何异?” “六国败军,有勇力者不在少数。” “你敢保证施之恩惠,他们在你手下就会恭顺服帖?” 裁撤北军这一点他认同,但是陈庆的做法他实在难以接受。 区区败兵而已,没让他们消耗在一次次的匈奴入寇中,已经是天大的恩德。 哪怕多给予他们一分一毫,都是浪费! “敢!” “先贤有云:仓廪实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 “六国败军沉沦十载,哪怕心志如铁者,也抵不过岁月煎熬。” “微臣示之以恩,其必感激涕零,俯首听命。” 陈庆确信无疑地说道。 嬴政半信半疑,朝中大臣嗤之以鼻。 李斯虽然想驳斥几句,但是他的理智告诉自己,此法真的可行! 人心似铁,官法如炉可不是开玩笑的! 陈庆侧着头,打量着朝臣的脸色,缓缓摇了摇头。 你们呀,就是好日子过多了,不知道身陷囹圄的滋味。 大秦的刑徒过得如何,自不必说。 后世哪怕物质丰足,讲究轻刑薄赋,监狱里的犯人过得好了? 每个月为了争取那有限的几个减刑的名额,有些人每天干十几个小时,缝纫机都快踩冒烟了,最后还不一定能轮得上。 过年的时候,酒水没有,饮料管够。 很多人一直把自己喝吐为止,吐完了回去再喝,因为每年就这一次机会,能尝到一点滋味。 六国败军的日子,还远不如后世的囚犯。 陈庆可不相信他们各个都是铁打的,愿意为那点国族成见,让自己继续过牛马般的生活。 “陛下。” 李斯作揖道:“陈少府虽然大包大揽,愿以身家性命为赌注。然国家大事,非同儿戏。” “一旦二十万六国败军复叛生乱,必定动摇社稷,江山不稳。” “请陛下以国事为重,勿要听信他一面之词。” 御史大夫们纷纷附和:“而今隆冬已至,北地正是用人之际。陈庆却欲裁撤边军,实属包藏祸心。” “长城边关万里之遥,只靠十万人焉能防守?万一匈奴入寇,百姓生灵涂炭,便是将陈庆车裂都不足以消弥民愤。” “请陛下慎重!” “防范匈奴,乃是国之大政,岂可因陈庆一人而改?” 扶苏面露不忿之色。 先生已经把话说到这份上了,你们却只知推诿阻拦。 若是觉得先生之法不妥,你们倒是提出点有用的建议来呀! “防防防,防你娘的头!” 陈庆不耐烦地回头骂道:“只有千日做贼,哪有千日防贼的道理!” “秦国先君要都是你这般想法,如今还不过是弹丸之地。” “你当得什么御史大夫,回家种田去罢!” 麒麟殿内霎时间为之一静。 “陛下,陈庆殿前喧哗,此为大不敬之罪!” “此獠欺君犯上,口出狂言,请陛下惩治。” “朝堂之上,当众辱骂同僚,其罪难恕!” 片刻后,御史大夫如同被踩到尾巴的猫一样,纷纷攘攘地叫喊起来。 蒙毅虽然没说话,心里却好受了许多。 先前只罚了他,却没罚陈庆,着实让人憋屈。 陈庆口出污秽之语,只怕陛下不会轻饶了他。 嬴政目光闪动,心神动摇。 他缓缓开口:“抛开仪礼不谈,陈庆此言,深得寡人之心。” 要不是匈奴来去如风,一有风吹草动就逃之夭夭,大秦早就将其斩草除根,哪容得他们猖獗! 这么多年下来,始皇帝无一日不想将匈奴斩尽杀绝,却始终未能得偿心愿。 只有陈庆一个人,道出了他的心声。 ??? 蒙毅一下子懵了。 御史大夫们全体懵逼。 这这这……说得什么话? 怎么就抛开仪礼不谈了? 陛下,此乃大不敬之罪啊! “陈庆,你于北地边防可有良策?” 嬴政没有理会朝臣的想法,认真地问道。 “陛下。” “北地草原,可谓一马平川。” “待微臣烧制好水泥,铺他个十条八条直道深入草原。” 陈庆伸出右手,五指大张:“此乃天罗地网,任匈奴如何油滑,也别想钻出去。” “倾尽数年之功,保管让草原干干净净,再无边患。” “若是陛下担心匈奴卷土重来,可以沿水泥路周围架设碉堡,布置数万门火炮。” “微臣就不信,匈奴的马再快,还能快的过炮弹!” “如此一劳永逸,总比年年戍边要强得太多!” 嬴政细细思量后,顿时大为心动。 他不怕大费周章,也不怕耗费民力。 但是匈奴不除,这辈子都不得痛快! 李斯一看始皇帝的脸色就知道坏事了。 满朝群臣费尽口舌,竟然都没能说动陛下。 陈庆大言不惭,夸下海口,却让陛下动心了。 “老臣以为此计可行。” 一道苍老的声音出人意料地传来。 王翦须发皆白,语气却中气十足。 满朝文武不禁露出愕然的神色。 这又是唱的哪一出? 王家、蒙家乃是太子的左膀右臂,向来同进同退。 王翦此举无异于与蒙家结仇! 蒙毅震惊万分,转过头去不敢相信地盯着那张苍老的面孔。 为什么? 难道武成侯老糊涂了吗? 你知道这样做意味着什么? “儿臣也认为陈少府的计策可行。” 扶苏暗暗叹息一声,再次站了出来。 “末将觉得,或许可以一试,只要陈少府说得出做 第174章 陛下,您演都不演了吗? 早在第一座水力磨坊运转起来之后,陈庆就当面向始皇帝上奏,请求废除舂刑。 嬴政当时答应,等验证了水车的实际功效后,确实无需人力舂米之后再废止这项刑法。 没想到一拖就没下文了。 陈庆知道他是舍不得免费的劳动力,担心影响朝廷运转。 今天趁此机会,索性快刀斩乱麻。 阻挡工业化的沉疴痼疾,必须拔除! “陈庆,你莫不是疯了?” 麒麟殿内短暂的静滞了片刻后,一名御史大夫怔怔地望着他的背影,脱口而出。 “阁下何出此言?” “你一把年纪,头发花白都没疯。陈某年纪轻轻,怎么会疯了?” 陈庆回过身去,笑着反问道。 “你没疯怎说出这等话?” “没有舂妇、鬼薪白粲,祭祀典仪拿什么供奉?” “大秦城池千百座,废除城旦之刑,高墙坚城从何而来?” “万一有人寻衅作乱,无城可守,你可知是何下场?” 御史大夫们你一言我一语,纷纷出声斥责。 如果说陈庆想要收拢二十万败军,那他们还能理解。 邀买人心,壮大实力,这些都丝毫不奇怪。 可废除了城旦之刑,那是动摇国本啊! 嬴政心头沉甸甸的,但是没说话。 他想要大炮,非常想,越多越好。 只要能实现这项心愿,其他的事情暂时都可以放一边。 “既然诸位同僚如此关心,本官就一一阐明,让诸位安心。” “先说那舂刑与鬼薪白粲,尔等这些时日,白面都吃得不少吧?” “本官就问一句,白面好吃吗?” 陈庆目光毫不避让地环视了一圈,以一人的气势,压制住了满朝文武。 最后,他的视线停留在最先发声的御史大夫身上。 “本官研制水车,碾出精细白面供尔等食用。” “诸位不思感激也就罢了,拿起筷子吃饭,放下筷子就来质问本官是不是疯了……” “可还有一丝良知?” 那名御史大夫臊得老脸通红,恼羞成怒地说:“鬼薪白粲,乃祭祀典仪所用。与你何干?” “是与本官无关。” “可与大秦满朝文武,官吏府衙息息相关。” “据本官所知,各地舂妇、白粲者,加起来总数不下七八万。” “一年到头终日劳碌,产出的精米不下十万石!” “吾从未听闻,有鬼神年食精米十万石。” “不知道这些精米,最后进了哪些人的肚子?” “这位同僚,其中可有你吗?” 陈庆前倾着身子,目光严厉地逼视着对方。 “你……我……” 御史大夫心中惶惶,下意识倒退了半步。 朝中大臣们神色各异,却都对陈庆生起了同仇敌忾之心。 鬼神当然不可能吃下那么多的精米。 每年的典仪中,所用的米粮也并不多。 但是刑徒何等卑贱? 驱使他们碾些米面,为王侯公卿服务本就是应该的。 这是一项官吏们约定俗成的隐形福利,历朝历代,莫不是如此。 陈庆他凭什么反对? 嬴政思虑片刻,悠悠地开口:“咸阳城外的水车每日可碾磨白面两万余斤,待新的水车制成,日产数十万斤不在话下。” “废除舂刑、白粲,寡人认为可行。” “至于鬼薪者……城中穷苦人家已经用上了太子府发放的煤炭,除了烟气大一些,取暖造饭皆胜于木柴。” “也一并取消了吧。” “尔后朝廷发放俸禄,皆为精米、白面,柴炭改为煤炭。” “众卿无须忧虑。” 降工资是企业的大忌。 始皇帝作为大秦的总BOSS,也不能无端克扣官员们的俸禄,于是好言安抚了一番。 李斯作揖道:“鬼薪白粲可以取消,城旦万万不可……” “李相!” 陈庆毫不犹豫地打断了对方的话。 在李斯怒目而视的眼神中,他玩味地笑道:“下官这里有一座夯土城池,还有一座巨石垒砌的城池。若是它们都位于平原之上,周围再无险要之地可守。不知道外敌来攻打,您是选哪一座?” “陈少府这是何意?” 李斯没有正面回答他的问题。 傻子都知道要选巨石垒砌的城池,但谁知道陈庆安的什么心思。 “看来本官是问错了人。” “不知诸位将军,该选哪一座呢?” 陈庆转身看向武将那边。 “这还用问,当然是选石砌的。” “夯土再严实,总比不过石头,选石砌的。” “若是条件等同的话,自然是选石砌的。” 武将往往心直口快,迅速给出了答案。 陈庆点点头:“陛下,微臣已经在构画水泥厂的建筑图纸,预计建成后,年产水泥二十万石。” “三年内,还会寻址再另设两座以上的水泥厂,届时年产水泥百万石!” “举凡大秦境内驰道、直道、边关要塞,微臣都打算重修一遍。” “以坚若岩石的混凝土,替代各式夯土道路、城墙。” “此事微臣已经和太子殿下商议过,添加在大秦五年发展规划之内。” “既然诸位将军都觉得石砌好,为何此时还要耗费人力物力,去修那注定被取代的夯土城池呢?” “李相,下官说的可有道理?” 陈庆的目光中锋芒毕露,以一种居高临下的姿态打量着李斯。 “水泥……混凝土……” 李斯想问问,这两样东西是何物,但是又拉不下脸来。 他没想到自己告病在家休养了一段时间,陈庆居然又搞出了新玩意儿。 不是他不明白,而是这世道变化太快。 “陈庆,你所言当真?” 嬴政激动地问道。 上次陈庆提起水泥,他就十分在意。 没想到几天工夫,居然连工坊图纸都画出来了,而且能年产二十万石! “当真。” “若微臣有如何虚言,任由陛下处置。” 陈庆波澜不惊地说道。 李斯低垂眼眸,心情无比地沉重。 哪怕他党羽众多,陈庆在朝中仇敌无数,然而只要始皇帝愿意听信其所言,谁都无法改变最终的结果。 为今之计…… “陛下。” “陈庆自入朝以来,功勋卓着。” “先有架设 第175章 待到秋来九月八,我花开遍百花杀 巳时三刻。 太阳高高升起,温暖的阳光晒得人浑身暖烘烘的。 咸阳宫外的马车聚集处,车夫们三三两两的凑在一起,讨论各家的大人为何还未出来。 众人的意见很快达成了一致。 朝中又有大事发生了! “出来了。” “呃……” 车夫们很快就发现了不对劲的地方。 走在前面的大臣各个愁容满面,似乎还有人义愤填膺,余怒未消。 一个两个也就罢了,十几二十个全都这样,到底朝中出了何等大事? “先生,些许闲言碎语,无须挂怀。” 陈庆和扶苏两人并排行走在一群御史大夫的身后。 低低的唾骂声,偶尔能听到只言片语,惹人生厌。 “他们想骂就骂好了,反正我又不会少一根毫毛。” “我又不是半两钱,怎么可能人人都喜欢?” 陈庆浑不在意地说道。 “先生果然心胸豁达。” 扶苏拱拱手,佩服地说道。 陈庆瞄了他一眼,暗暗腹诽:我的傻大舅哥啊,你以为他们真的是因为立场不同、政见不同才骂我? 他们分明是在嫉妒! 即便众人把这份情绪隐藏的很深,然而陈庆作为当事人,感受自然格外清楚。 一场漫长的朝会下来,唯独始皇帝说的最后几句话,虽然轻描淡写,但文武百官最为在意。 废除各种刑法,与朝中官员各自的利益并没有太大的直接关系。 但是扶苏开府建衙,意义非同凡响! 这意味着作为太子,陛下认同他组建自己的班底了。 末尾的那句‘由陈庆辅佐’,不知道多少人嫉妒得只因发紫,恨不能取而代之! 始皇帝没答应让李斯退位让贤,但是却把辅佐太子的重任交给了陈庆。 再过些年头,等扶苏羽翼丰满,陈庆坐上宰辅之位几乎是板上钉钉的事情! “待到秋来九月八,我花开后百花杀。” 陈庆对着御史大夫的背影,意味深长地念了两句诗。 我知道你们能听得见。 没关系,摆明了告诉你们,等将来我登临宰辅之位,必然将你们扫除朝堂! 这番嚣张的挑衅,自然引来了许多仇视的目光。 扶苏小声劝道:“先生,慎言。切勿树敌过多。” “殿下,我和你不一样。” 陈庆含笑道:“你是个大好人,百姓赞颂,人心所归,于你有百利而无一害。” “我嘛……” “注定要留下一世骂名。” “咱们俩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互相呼应,岂不美哉?” 扶苏立刻变了脸色:“先生……” “诶,不要想那些有的没的。” “你先和我说说,如今我有了爵位,在雷火司少府之外,还有辅佐你的职责。” “那这俸禄我到底是拿两份还是三份?” 陈庆没有说出来的是:始皇帝眼里不揉沙子,我要是学王莽恭谦敦厚,礼贤下士,怕是离死不远了。最晚最晚,他老人家驾崩的时候,一定会带上我。 “先生居然还记挂这等小事。” 扶苏很快被转移了注意力,他笑着说:“本宫自然不会亏待了先生。爵位与官职俸禄,一向是分别发放的。” “先生身兼两职,自然是拿两份,再加上爵位,那就是三份。” “听父皇的意思,诗曼出嫁后,她的那份用度也由皇家支出,位同夫人。” 他感慨地说道:“舍妹一向娇生惯养,花销甚大,还望先生不要嫌弃。” “不嫌弃。” “只要不是三床棉被,我都不嫌弃。” 陈庆莞尔一笑,心中不由感慨。 娶公主还不是白娶的,皇家居然还给发工资! 而且发的还不少,每年八百石粮食,九万六千斤呢! 哪怕他一穷二白,又没啥本事,光是吃老婆的软饭,就足以过上锦衣玉食的生活。 还真是……挺爽的啊! —— “武成侯留步。” 蒙毅脸色阴沉地追上了王翦的脚步。 “原来是蒙上卿。” 王翦回过头来,温和地笑了笑。 “武成侯难道不打算说点什么?” 蒙毅凑上前来,目光逼视着对方,眼神中流露出压抑不住的怒火。 自古以来,叛徒都是最遭人恨的。 王翦先前不打招呼,站出来支持陈庆裁撤北军,相当于背弃了蒙、王两家的同盟! 如果对方说不出个所以然来,怕是他们往后只能分道扬镳了。 以后在朝中,也是仇敌而非友朋! “蒙上卿想听什么?” 王翦的表情看不出任何愧疚之色,让蒙毅更加恼火。 “哦,你说裁撤北军之事啊。” 他装作刚反应过来的样子,淡淡地说:“陛下心中早有计较,难道你还看不出来吗?” “再阻挠下去,只怕陛下震怒,到时候你也落不得好处。” 蒙毅气愤地说道:“那也不是你与陈庆沆瀣一气的理由吧?” 王翦迟疑片刻,“沆瀣一气之说,大可不必。” “陛下赐婚后,舍孙女芷茵也在陪嫁之列。” “陈庆勉强算老夫半个孙婿。” “王家积蓄不丰,老夫也拿不出什么像样的嫁妆。” “在朝堂上替他说几句话,勉强算是一点心意了。” 蒙毅瞪大了眼睛:“你说什么?” “王家要与陈庆结亲了?” “公主出嫁,与你孙女何干?” 王翦揣着明白装糊涂:“老夫也不知晓,是郑妃定下的。诏命难为,王家也无法推辞。” 蒙毅恨恨地瞪了他一眼。 扯淡呢! 郑妃好端端的把你孙女添进陪嫁名单里,你会不知道? 王家三代为将,这么点小事想推辞会推不掉? 他的脸色变了又变,用力握紧了拳头,一时间心惊肉跳。 扶苏开府建衙了,如今正处在最关键的上位时期,偏偏被陈庆抢了先。 王翦这个老狐狸不声不响跑去和陈庆结了亲,算是拐着弯沾上了光。 合着你们就坑我一个人啊! “蒙上卿还有什么想问的?” 王翦笑眯眯地望着他。 “姜果然是老的辣,蒙家认栽了。” 蒙毅一拱手,气冲冲地拂袖离去。 他走出不足百余步,就理清了思绪。 眼下不是置气的时候,关键是怎么重新拉进和太 第176章 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李信在太子面前大刷存在感的时候,一道人影不声不响地站在他的身后。 他立刻皱起了眉头。 谁这么没眼力劲儿? 现在来跟太子套近乎,不嫌太晚了吗? “蒙上卿,本宫正想找你呢。” 扶苏亲切地问候了一声。 李信猛地回过头,愣了片刻后,心虚地笑了笑。 “李将军今日风采照人,不知有何喜事啊?” 蒙毅不阴不阳地问道。 “太子殿下开府建衙,独当一面,大秦江山后继无忧,本将自然精神振奋。” “难道蒙上卿不喜吗?” 李信反问了一声。 蒙毅点点头,神色不善地直直盯着对方。 李信也不甘示弱,两人如同斗鸡般,大眼瞪小眼,谁都不肯退让。 陈庆实在忍俊不禁。 你们一个尊为九卿,一个是朝廷大将,能不能讲点体面啊? 为了在扶苏面前争宠,就差没撸起袖子动手了。 “李将军征伐西域在即,定然公事繁忙。” “本宫有闲暇时,再登门详谈。” 扶苏无可奈何,出面替二人打了个圆场。 “殿下所言极是。” “末将先告退了。” 李信拱手作揖,大摇大摆地转身离开。 且等着吧! 待本将打下西域,太子殿下必然另眼相看。 风水轮流转,也该我李信上位了! “哼,小人得志。” 蒙毅低声暗骂了一句。 “蒙上卿,裁撤北军一事,乃是国朝大政,非是父皇与本宫对蒙家有什么嫌隙。” “蒙恬将军那边,本宫会去一封书信,说明缘由。” “还请勿要多虑。” “来日水泥路修通之后,铲除匈奴还要多靠蒙恬大将军出力,也要劳烦您出谋划策。” 扶苏语气柔和地宽慰道。 蒙毅欲言又止,把目光投向陈庆。 ??? 你的意思是说让我退避一下? 还有点逼数没有? 陈庆直视着对方,假装不知道他的意思。 “咳。” 蒙毅重重地咳嗽了一声,再次提醒。 “蒙上卿可是感染了风寒?” “天寒地冻,您的年纪也不小了,可要注意保重身体啊。” 陈庆假装关切地说道。 蒙毅恨恨地说:“不劳陈少府费心,老夫今日还有公务。殿下,微臣先行告退。” “呵。” 陈庆打量着对方的背影,不由发笑。 先前扶苏被发配北地的时候,没多少人挂怀。 哪怕他被始皇帝召回咸阳之后,愿意投效的人也不多。 一个个都端着架子,暗地里琢磨着扶苏哪天又会被陛下发配出去。 啧啧。 如今扶苏的地位愈发稳固,全都开始坐不住了。 “先生,我们走吧。” 扶苏无奈地摇摇头,叹了口气。 “殿下,自古以来都是锦上添花者众,雪中送炭者少之又少。” “你等着看吧,今后宜春宫必定门庭若市,前来巴结你的人数不胜数。” 陈庆信誓旦旦地说道。 扶苏苦笑着说:“来者便是有先生十分之一的本事,本宫也倒履相迎。就怕……来的都是攀附权势,滥竽充数者。” 两人说话的时候,一道熟悉的人影急匆匆走来。 “我怎么瞧着像是家里的管事。” 陈庆疑惑地望着对方。 “参见殿下。” “大人,方才有一名衣衫褴褛的乞丐晕倒在门外,嘴里不停地念着要见您。” “小的不敢耽搁,特地前来禀报。” 管事躬身说道。 “乞丐?” 陈庆皱起了眉头。 刚调侃完扶苏,难道他也有什么故旧亲朋前来投奔了? “先生,咱们回去瞧瞧吧。” 扶苏好心地劝道。 “走。” 陈庆迅速和他上了马车,朝着宜春宫的方向驶去。 —— “我找到矿了……” “陈东家,我要房子、田地,我不要当野人了。” “我要当大官。” 一名浑身脏污,蓬头垢面的男子躺在榻上,双目紧闭,嘴里不停念叨着什么。 御医吩咐侍者在其额头上盖了块湿毛巾,把过脉相后,叹息道:“无论你想要什么,总要先有命活下去再说。” 他听到身后的脚步声后转过头来,连忙站起身:“参见太子殿下,见过陈少府。” “陈东家。” 或许是熟悉的名字激发了身体的潜力,发着高烧的野人猛地睁开了眼睛。 “我找到矿了!” 他挣扎着想要坐起来,下意识伸手去摸怀里。 “找到什么矿了?” 惊喜来得太过出乎意料,陈庆虽然心中有了答案,还是不大敢信。 “铁矿!” “陈东家,我找到铁矿了!” 野人颤颤巍巍从怀里掏出一块黑褐色的矿石:“就是这个!绝对没有错。” “让我看看。” 陈庆立马接在手里。 入手沉甸甸的,冰冰凉凉。 铁矿石的外表十分粗糙,边角的地方隐约能看到斑驳不清的铁锈。 “就是它!” “果然是铁矿!” “快告诉本官,在哪里?有多少?” “矿大不大?” 陈庆欣喜若狂,恨不得抱着这块矿石亲两口。 就因为这个东西,他的煤钢工业体迟迟无法推进,可算是把它给找回来了! “在……” 野人的神情有些恍惚,他不知道风餐露宿多久,翻越了多少山头,精神、体力都疲惫到了极点,而且还发着高烧。 “你千万别睡!” “本官给你起一栋大房子,赐你百亩之田!” 陈庆生怕出现任何差错,连忙用奖赏激励对方。 “在雍山之中,西侧……约莫半个山头。” “小人没来得及探查完全。” “陈东家,您说得赏赐作数吗?” 野人眼皮一次次耷拉下去,却始终牵挂着陈庆所说的重赏。 “作数!” “当然作数!” “你快躺好,等你醒过来之后,良田大屋,应有尽有。” 陈庆安抚着对方重新卧下。 野人嘴角挂着幸福的笑意,很快便沉沉昏睡过去。 “殿下,雍山离咸阳远吗?” 陈庆兴奋地问道。 “不远,雍州乃是秦国故都,想不到附近的山中竟然还有铁矿。” 扶苏也觉得不可思议。 或许是之前冶铁技术尚未成熟,有人发现了也没当回事。 没想到今天被一名野人 第177章 老墨提鱼而来 陈庆和扶苏商议了大半个时辰,定下煤、铁、水泥同步推进的决策。 如果他没记错的话,铁矿石或者矿渣同样是水泥的重要原材料。 三者相辅相成,缺一不可。 “殿下,相里先生十有八九回来吃晚饭了,我去问问粉碎机设计好了没。” 不知不觉间,太阳西斜。 陈庆的肚子饿得咕咕叫,打算顺道去蹭一顿相里菱的晚餐。 “有劳先生了。” 扶苏神情疲惫:“本宫就依你之见,先将废除严刑的诏书公告天下。” 二人告别后,陈庆直奔秦墨的院落而去。 “咦?” 一名身形伟岸的昂藏大汉单手提着一条半人高的大鱼,健步如飞朝着这边走来。 他目若铜铃,双目炯炯有神。 即使陈庆穿着官袍,也未多加理睬。 似乎世间任何事都无法撼动他的心神。 突然,对方停下了脚步,拐了个弯直直地走向陈庆。 “敢问大人,可知秦墨的居所在何处?” 昂藏大汉客气地问道。 “哦……” 陈庆哑然失笑。 你不认识路早说嘛! 刚才昂首阔步,目不斜视的,装逼范儿倒是拉满了。 “大人为何发笑?” 昂藏大汉有些恼羞成怒。 “本官还以为你方才要说:‘你怎么知道我钓了一条三十斤的大鱼’?” “想不到原来是问路。” 陈庆笑着调侃道。 昂藏大汉不知道这个来自后世的梗,不明所以地打量了两眼,摇了摇头转身欲走。 “尊驾又不识路,难道还真打算围着这里转两圈?” “本官恰好要去寻相里先生,你随我来就是。” 陈庆冲着他的背影喊了一声。 昂藏大汉这才停住脚步,犹豫了下转回身来:“那就有劳大人了。” “客气,客气。” 陈庆暗暗揣测着对方的身份。 相里奚同样体型雄壮,身板和健美选手差不多。 可是与眼前的汉子相比,身上多了种老实巴交的气息,丝毫不让人觉得危险。 而此人嘛…… 锋芒毕露,睥睨公卿。 不像是好人呐! “尊驾……” “大人……” 二人同时开口,又同时停下。 陈庆不好意思地笑笑,等着对方先说话。 “大人可是相里家的朋友?” “亲戚。” “哦,既然是相里前辈的亲戚,那便不算是外人。” 昂藏大汉的态度亲和了许多:“某家恰好捕到一尾大鱼,乃是水中一霸,极为难寻。” “今日有缘遇见,不如同享如何?” 陈庆看着大鱼嘴里的尖利的牙齿,就知道它必然是凶猛的食肉鱼类。 如今天寒地冻,想捕获到还真的不容易。 “好呀,求之不得。” 陈庆笑着拱拱手,刚想套套对方的底细,就瞧见相里菱捧着一床被子从屋里出来。 “阿菱!” “陈郎……” 相里菱面色羞喜,眼中秋波流转,站在嗫嚅着嘴唇,缓缓垂下头去。 昂藏大汉疑惑地瞥了陈庆一眼,然后重重地咳嗽了下。 “这位是来找相里先生的,我恰好在外面遇到,就顺路把他带了过来。” 陈庆主动介绍道。 “某家宋默,特来求见相里前辈。” “你是……” 相里菱诧异地打量着对方。 她原本以为来的是陈庆的朋友或者同僚,没想到二人居然不认识。 “你只说一个‘墨’字,相里前辈自然会明白。” 宋默意味深长地说道。 相里菱惊讶地张着小嘴,严肃地点点头:“贵客稍待,我这就去通报。” 陈庆好奇地打量着身边的昂藏大汉。 对方十有八九是墨家之人。 而且看起来,应该是不同的分支。 楚墨? 陈庆下意识排除了靠辩术游走于王侯公卿之间的齐墨。 这身板哪怕不通武艺,赤手空拳三两下也能打死人。 不一会儿,相里奚匆匆出来。 “墨圣后人来访,老夫有失远迎。” 他一见面就作揖行礼,态度十分恭敬。 “相里前辈客气了,某家一介山野村夫,怎敢辱没先人名讳。” 宋默神色复杂地说道。 相里奚抬起头,二人目光稍遇即分。 一种难言的尴尬,令他们相顾无言。 墨翟临终前,未将矩子令传给自己的后人,而是交给了首席弟子禽滑离,也就是相里氏一脉。 这也就导致了拥护墨家后人的相夫氏极为不满,为三家分裂埋下了祸根。 相里奚忧心忡忡,不知道宋默来找自己是出于什么目的。 他最怕的就是对方为矩子令而来! “晚辈受旧人邀约,前来咸阳报恩。” “相里前辈勿需多虑。” 宋默指了指手里的大鱼:“某家浪迹天涯,身无长物。特意去捕了一尾好鱼,冒昧登门来访,还望相里前辈恕罪。” 相里奚立刻松了口气。 不是为了矩子令就好! “快快请进。” “阿菱,你把鱼拿去厨房料理了,再去打些酒水回来。” “我与墨圣后人痛饮几杯,今日不醉不归。” 相里奚热络地招呼道。 他迟疑地看着一旁的陈庆,不知道该怎么委婉地劝对方离开。 “宋义士是个豪爽人,邀本官一起吃鱼。” “相里先生,不介意多一双筷子吧?” 陈庆笑着说道。 “哦……那便同饮几杯。” 相里奚的眼神中流露出些许为难。 秦墨与楚墨已经上百年不曾往来,宋默今日前来,绝不是简单拜访一下那么简单。 陈庆在的话,许多话都不好商谈。 也不知道他为什么一定要留下来。 “劳烦菱姑娘了。” 宋默捧起大鱼,递给相里菱。 “贵客稍待。” 相里菱客气地点头致意。 “我去帮阿菱杀鱼。” 陈庆知趣地拱拱手,一同往厨房的方向走去。 相里奚长舒了口气,四下环视了一圈后,小声问道:“不知……” “晚辈受一位大人的重恩,不得不报。” “今次前来,乃是请相里前辈打造一柄陨铁剑。” “时间仓促,请前辈成全。” 宋默不待他说完,就作揖恳求道。 “铸剑?” 相里奚下意识提高了嗓音。 楚墨一向以行侠仗义,锄强扶弱为己任。 对方求剑, 第178章 杀了他,以后可就没鱼吃了 想杀陈庆的人一直都不少。 若是有朝一日他遭逢不测,满朝文武公卿,多半恨不得大摆宴席,甚至开个impart来庆祝。 宋默,楚墨豪侠。 受他人重恩,前来咸阳求相里奚铸剑,杀人以报恩泽。 这不妥妥的是刺客列传里聂政的剧本嘛! 墨侠浪荡不羁,恃武犯忌。 宋默连自己的本姓都不敢用,身上必然背着命案。 不知道哪个大人物得知了他孔武有力,重义轻生。因而施以恩惠,以图报效。 这都是战国时玩烂了的套路! 陈庆心思电转,把前因后果猜了个八九不离十。 也真是特么赶的巧了! 大秦对兵器管制极为严格,宋默不可能大摇大摆的携带兵器穿州过县,才找到相里奚门上求取神兵利器。 还让他碰了个正着! “陈郎,吃鱼怎么啦?” 相里菱不解地问道。 “听我的,别问。少打听,对你好。” “阿菱你先去厨房,我去去就回。” 陈庆匆匆告别,朝着自己的居所奔去。 另一边。 相里奚和宋默对案而坐,偶尔目光触碰到一起,便善意地冲对方笑笑。 “晚辈长居楚地,闻听秦墨被祖龙所拘,于皇陵营地日日劳作,不得安闲。” “如今看来,传言多有虚妄。” 宋默环视了一圈屋内的陈设,语气复杂地说道。 墨家三分,各自都宣称乃是墨子的正统嫡传。 早些年三家之人遇上,刀兵相向也是常有的,打死人屡见不鲜。 百年过去,以往的仇怨早已随着时间的流逝慢慢淡化。 无非是老死不相往来,形同陌路而已。 齐墨如今游走于公卿贵胄之间,仰他人鼻息过活。 楚墨被官府打击了几次,转入地下活动,成为见不得光的江湖社团。 唯独相里氏看起来混的居然还不错。 宋默通过关系打听到他们居所的时候,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万万没想到,秦墨竟然真的和当朝太子搭上了关系! “早些年确实光景不太好。” “幸而……” 相里奚说话的时候,一道人影站在门口,挡住了光线。 “本官迟来一步,两位在聊什么呢。” 陈庆胳膊下夹着一方长条形的木盒,笑意盈盈地走了进来。 “陈少府,您这是……” 那个盒子太眼熟了! 相里奚惊愕地站了起来。 “陈少府?” 宋默勃然变色,神情古怪地打量着陈庆。 “本官正是陈庆。” “宋义士为何这样看着我?” 陈庆大咧咧地走过去,坐到了相里奚身边。 怎么说他也是自己事实上的老丈人。 宋默如果暴起伤人的话,相里奚无论如何也不会坐视不理。 但凡给他点时间点燃引绳,任凭宋默身手再高,也要饮恨枪下! “相里前辈,他……” 宋默急切地问道。 “陈少府乃是阿菱的夫婿。” 相里奚犹豫了下,没好意思说自己女儿是媵妾,免得被对方瞧不起。 “夫婿?” 宋默登时傻眼。 他千里迢迢从楚地赶赴咸阳,要杀的居然是相里家的女婿? 刚才他还请人家打造陨铁剑来着…… “宋义士,严寒天气,河水冰冷刺骨。你还能捕获这么大一条鱼,可真是好本事啊!” 陈庆打开木盒,当着对方的面把火枪拿了出来。 相里奚神情纠结,几次欲言又止。 从宋默的表现来看,他已经知道那个所谓的‘该杀之人’是谁。 陈庆直接携带火枪过来,恐怕也是知晓真相了。 天底下怎会有这种事! “呃……” “某家精擅水性,些许微末小技,不值一提。” 宋默偏过头去,尴尬地无地自容。 “哦,难道宋义士是捕鱼卖鱼为业?” “我观尊驾相貌堂堂,步态生风,想来身手不凡。事此贱业,实在屈才了啊。” 陈庆捣鼓好火枪,又掏出了火折子。 宋默隐约感受到一种淡淡的杀机,凝神打量着他手里冰凉沉重的铁管。 “不知道宋义士可否有兼职?” “比如闲暇的时候,替恩公杀个人灭个口什么的。” 陈庆端平了火枪,对准了一案之隔的宋默。 “陈少府,切勿冲动。” “宋默是墨圣的嫡系后人。” 相里奚焦急地劝道。 “我管他是谁的后人。” 陈庆斜瞥了他一眼,冷冷地说道:“杀人者,人恒杀之。” “宋默,你倒是好胆量。” “本官贵为朝廷九卿,且是皇家姻亲。” “你杀了我,墨家顷刻便有灭顶之灾!” “枉你还是墨圣后人,难道想看着墨家灭门吗?” 宋默知道陈庆手中之物,定然是威力极大的机关暗器。 他干咽了口吐沫,硬着头皮说:“某家受人之托,不得不为。偏巧今日撞到你手上,也是命中该亡。” “你动手吧。” 陈庆哑然失笑。 宋默身手过人,若是他猝不及防之下,说不准还真让对方来个血溅五步,青史留名。 “陈少府,其中或许有所误会。” “墨圣后人定非不辨是非之徒,还请问个分明后,再做决断。” 相里奚再次为宋默求情。 墨圣于相里家先祖有传艺教诲之恩,他怎么能眼睁睁看着宋默死在自己面前? “老墨,本官给你个机会。” “说出是谁指使你的,本官可以放你一马。” 陈庆用枪管指着他,吹了吹火折子。 “某家岂是那贪生怕死之辈!” 宋默猛地站了起来,目光逼视着陈庆,好似要扑上来一样。 相里奚蹭的窜了出去,斜着身体挡在陈庆前面。 “且慢!” 他大张双臂,严厉地呵斥道:“陈少府打造水车,免去百姓磨面之艰辛。研发火药,抵御匈奴入寇。于国于民,功莫大焉!” “尔既为墨圣后人,岂可忠奸不分,行那戮害贤良之举!” “再如此……休怪老夫不顾念同门之义,替墨圣清理门户了!” 此时正是饭点,秦墨的工匠大多在隔壁用饭。 听到这边的争吵声后,不少人都凑在门口张望。 只要相里奚一声令下,宋默赤手空拳,武艺再高也要束手就擒。 “贤良?” 宋默 第179章 不充钱大秦怎么变强啊? 相里菱猜测出陈庆八成起了惜才的心思,要将宋默收归己用,这才作罢。 “陈郎,你没事吧?” “抱歉,方才让你受惊了。” 她放下短匕,惭愧地说道。 “我没事。” “受惊倒不至于,是我让阿菱你受惊了才对。” 陈庆戏谑地看着对方。 “我……?” 相里菱不明其意,被他侵略性的目光看得心突突跳,慌忙垂下头去。 “那条鱼收拾好了没?” “我和你爹还有要事商谈,等会儿咱们一边吃一边说。” 陈庆把火枪重新收回盒子里,淡然地说道。 相里奚叹了口气:“阿菱,你快去忙吧。” 他暗自思量,得想办法找到宋默的踪迹,以防对方铸下大错。 昔日墨圣周游列国,从者如云,何等风光。 想不到后辈居然沦落到刀口舔血的地步。 实在令人不胜唏嘘。 半夜三更。 陈庆酒足饭饱,摇摇晃晃地被人搀扶回家。 “再喝啊!” “相里先生,咱们接着喝。” “我就不信还喝不倒你了。” 他满身酒气,不忿地吆喝着。 糯米酒口感绵软微甜,喝起来像是饮料一般。 陈庆原本打算仗着后世锻炼出来的酒量,把老丈人放倒,然后偷偷留宿在相里菱的房里。 没想到大海碗一连干了三四碗,相里奚脸不红心不跳,他倒是酒意上头了。 迷迷糊糊中,有人把自己放在床榻上,体贴地为其脱下官靴。 “阿菱,你来了是吧?” “我就知道你舍不得我。” 陈庆睁开朦胧的醉眼,一道柔美的女子身影在眼前摇晃。 “过来。” 他勾了勾手:“让我摸摸香瓜熟透了没有。” “大人。” 热巴轻唤一声:“您喝醉了,我去打点水来给您擦把脸。” 陈庆晃着脑袋:“擦什么脸,我要摸香瓜。” “什么是香瓜?” 热巴瞧见他咧嘴直笑,涎水都流了出来,拿起方帕为其擦拭。 “这不就是嘛!” “你还装糊涂。” 陈庆突然探起身子,一把将其抱在怀里,大手娴熟地从衣襟开口处伸了进去。 “啊~” 热巴猝不及防之下,慌乱地摔到了他的怀里,下意识去拽陈庆的胳膊。 “大人,你快放开我。” “不放!” 陈庆摸了两把,疑惑地说:“我的香瓜怎么缩水了?” 热巴惊慌失措,趁着对方愣神的时候,奋力挣脱了他的束缚。 “阿菱,你别走。” “陛下已经赐婚了,挑个良辰吉日,我就娶你过门。” “今日我受了惊,怎地也得找补找补,让你也受惊一回。” 陈庆瘫软如泥,挣扎着想要起来继续纠缠。 可手脚都不听使唤,徒劳地试了几次后,歪歪斜斜地躺在榻上,坐都坐不起来。 热巴整理好衣襟,布料与肌肤摩擦的地方火辣辣的痛。 陈庆酒劲上来,下手不知道轻重。 也就相里菱这般柔顺的性子,才什么都由得他。 她神色复杂地望着陈庆,心中暗自思量:你若是唤着我的名字该多好。 “大人,您好好安歇吧。” 热巴绕着床榻,没让陈庆抓住自己,小心地给他盖好被子,然后悄无声息地退去。 —— 清晨。 朝阳初升,万道霞光洒满大地。 扶苏早早遣人过来,把房门敲得咚咚响。 “啊~~~” “来啦来啦。” 陈庆打着哈欠,把房门打开。 “陈少府,殿下召您过去。” 侍者小声地禀告。 “知道了。” “本官马上就过去。” 陈庆打发走对方,匆忙回去穿衣洗漱。 “咦?” 脏衣服刚脱下来拿在手中,他突然闻到一股隐隐的幽香。 陈庆连忙凑在鼻子前闻了闻。 好像是某种花香,又不太像。 脑海中零零碎碎的记忆浮上心头。 娇弱温软的女子,浑圆的…… 陈庆下意识看向自己的手掌,五指活动了几下。 阿菱? 不太像。 陈庆十分确信,如果是她的话,自己的手掌绝对抓不过来。 那会是谁呢? 他下意识瞄向热巴的房间。 对方大门紧闭,早上也没像往常一般过来服侍他洗漱。 应该就是她了。 陈庆老脸微红。 想不到自己居然酒后乱性,干出了这等唐突的事情。 “陈少府,殿下等您多时了。” 侍者匆匆前来催促。 “哦。” 陈庆瞄了一眼热巴的房门,心想着等回头再和她道个歉。 —— 半个时辰后。 扶苏的书房里摆起长排的书案。 精通筹算的文吏拿着一堆长短棍,全神贯注地将其横竖排列,验算数字。 “殿下,总数核对出来了。” “多少?” 扶苏和陈庆对案饮茶,听到下属的回报后,放下茶杯问道。 “开采矿藏、兴建水泥工坊、冶铁所,总计共需粮食十七万八千六百石左右。” “木材需大料四千两百根,中料一万七千有余,小料不计其数。” “石材……” “铜、铁……” 管事将统计好的数字一样样清晰地念了出来。 扶苏听到光是消耗的粮食就足有十七万石,忍不住心惊肉跳。 还有杂七杂八的物资加起来,每一样都不是小数目。 直到对方话音落下,扶苏忍不住露出为难之色。 陈庆忍不住好笑:“殿下,刚才你不是还夸微臣深谋远虑,行事周全吗?” 基础建设一向都是极耗钱的事情。 哪怕在后世小得不起眼,会被打上‘落后淘汰产能’标签的小水泥厂,小钢铁厂,在此时也是妥妥的大工程。 “先生,本宫非是心疼这些钱粮物资。” “明年初春,李信出征西域在即,如今也在筹备粮草。” “两件事赶在一起,本宫怕……” 扶苏迟疑地说道。 陈庆了然地点点头。 原来他是怕朝廷加征税负,给百姓增添负担。 “鱼我所欲也,熊掌亦我所欲。” “二者如何才能得兼?” 扶苏深深地叹了口气,“水泥与钢铁都是重中之重,关系大秦江山社稷,这笔钱非得花不行。” “那是。” 陈庆点点头:“不充钱大秦能变强吗?” “殿下,你得这么想。” 第180章 莎车国大局定矣 轰! 蒙甘手中的五雷神机枪管一抬,硝烟弥漫中,铅砂激射而出。 几名挥舞着弯刀的侍卫哇哇怪叫着,已经冲到了三步之内,眼看着就要扑上来。 无数看不清的小黑点兜头喷在他们的身上。 霎时间,汹涌的人潮犹如遇到了无形的阻滞。 冲得最快的人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仰面朝后倒了下去。 轰! 蒙甘压稳枪管,面不改色地继续持枪射击。 哪里的人最多,最密,他就把枪口对准来上一枪。 短短一个呼吸的工夫,五发散弹全部击发。 蒙甘面前横七竖八,到处都是血肉狼藉的莎车国侍卫。 鲜血沿着光洁的地面肆意流淌,鞋履踩上去发出咕叽咕叽的声响。 他往前一步,人多势众的侍卫骇得脸色惨白,脚下情不自禁往后退去。 “呵。” 蒙甘露出森冷的笑容,伸手抓过一名踉跄着想要逃走的伤兵。 “嘿!” 他膂力惊人,轻而易举就把人举过了头顶,奋力扔了出去。 如同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莎车国侍卫惊惶大叫,慌不择路地扭头就跑。 “快跟我过来!” “别管他们了!” 大殿内的秦兵用各种杂七杂八的武器与反抗者打成一团,文官们纷纷避走,已经乱成了一锅粥。 蒙甘招呼一声,抢先奔出大殿,寻找到他们存放武器盔甲的地方。 “将军,外面有大队人马杀来了!” 亲兵听到远处动静不对,急忙前来禀报:“定是刚才有武将走脱,前去召集的人手。” 蒙甘镇定地喊道:“莫慌!” “速去把那个小娘们找过来。” “尔等随我杀敌!” “今日有死无生!” 娜扎被藏在盛放礼物的箱子里偷运了进来,只是不知道莎车国的王宫内库在什么地方,想找人还要费一番手脚。 片刻之间,黑压压的人潮沿着王宫的甬道朝这边奔来。 蒙甘披挂好铠甲,提着长剑奔回大殿中,三两下把负隅顽抗的莎车国武将弄死,尔后一剑砍下了折尔木帖的人头。 外面杀声震天,亲兵不用他吩咐,自发在大殿门口排好阵列,组成防御阵势。 蒙甘提着血淋漓的人头大步跃出。 “吾乃秦国大将蒙甘!” “折尔木帖已经伏法授首,尔等还要顽抗……” 话未说完,刀剑已经到了眼前。 蒙甘下意识拔剑砍杀,嘴里还不停叫喊着:“尔等再执迷不悟,秦国大军一至,必叫莎车国阖族俱灭!” 无论他怎么喊,眼前的莎车国侍卫始终不为所动,依旧奋不顾身地挥舞着兵器往前冲。 蒙甘气急败坏,思量着双方言语不通,怕是再喊也没什么效果。 可惜刚才没留下几个懂秦话的文官…… 他来不及多想,奋勇地与数之不尽的敌人拼杀在一起。 “将军!” “将军!” 不知道过了多久,蒙甘的脑海里空空荡荡的,只知道下意识挥舞着长剑砍杀。 空气中似乎都蒙上了一层血色,呼吸的时候腥气扑鼻。 他身前已经倒下了二三十具尸体,然而敌人的攻势却愈发猛烈。 正暗暗忧心之时,亲兵的叫喊声将沉浸在杀戮中的蒙甘唤醒。 “将军,那颗脑袋打烂了,敌军定然是没认出来。” “尸身在这里。” 两名亲兵架着一具血淋淋的无头尸体,焦急地喊道。 蒙甘刹那间恍然大悟:“你特娘的怎么不早说!” 他牢牢记着陈庆的交代,刚才即使拼着受伤都没敢扔掉折尔木帖的人头。 却不知道怎么回事,莎车国的王宫侍卫悍不畏死,即使国主身殒,人头都被砍了下来,也犹自死战不退。 原来缘由在这里! “折尔木帖已经授首,尔等速速投降!” 蒙甘击退眼前的敌人,把那颗血肉模糊的脑袋往尸身上一扣,回过头来大喊。 这下总算有了效果。 那颗脑袋虽然已经辨认不出样子,可国主那件华丽的王袍却做不得假。 从轮廓上来看,分明就是折尔木帖的样子! 方才还凶狠异常的王宫侍卫面露惧色,士气沦丧殆尽。 一名躲藏在后方的莎车国武将高喊一声,他们迟疑着又握紧了兵器。 “原来是你这贼子作妖!” 蒙甘冷哼一声,反手提着长剑,朝着对方奋力掷去。 “啊~!” 势大力沉的长剑不偏不倚,射中了对方的胸膛。 惨叫声过后,那名武将顿时没了声息。 蒙甘高举人头,嘶声呐喊:“本将奉大秦始皇帝诏令,前来莎车国诛杀不臣贼子!拦我者死!” 当啷。 不知道是哪个被他声势所夺,吓得丢掉了手中的兵器。 国主的人头都被砍了下来,指挥他们的大将军生死不明。 霎时间,卫兵们一哄而散,溃不成军。 蒙甘长舒了口气,这时候才感觉到手臂无比酸痛,身上的伤口也在隐隐作痛。 “将军,那个娘们找来了!” 娜扎被一名士兵粗暴地拽着手臂,朝这边飞奔而来。 蒙甘立刻转过头去。 他浑身浴血,手中又提着一颗血肉糜烂的人头。 轻轻摇晃之下,细碎的肉沫和血滴哗啦啦的往下掉。 两名架着无头尸身的士兵也不知道是不是本能反应,下意识挪了两步,站到蒙甘身边。 娜扎面色苍白如纸,两腿不停打晃,吓得差点晕厥过去。 眼前的场景何其恐怖! 哪怕她对折尔木帖恨之入骨,仍旧不敢多看一眼。 “蛮婆娘,你的杀父之仇本将替你报了。” “按照早先说好的……” 蒙甘严厉地盯着对方。 娜扎张了张嘴,努力平定下心绪:“贼子折尔木帖授首,本公主……” “别说那有的没的,你现在是国王了。” “快封我当莎车国兵马大元帅!” 蒙甘担心之前耽误了太多时间,会出现其他变故,因此不耐烦地打断了她的话头。 娜扎心口憋闷,却不敢抱怨。 她缓缓点头,还没等说话,蒙甘已经抢先道:“本将受封为莎车国兵马大元帅,代为署理朝政。” “你!” 他随手拉过一人,“你当宰相。” “啊?” “将军,小 第181章 慈悲心肠、奸诈恶毒的神人 莎车国王宫中的乱象在持续了小半天之后,随着娜扎的出现,渐渐平息下来。 文武官员被重新召集到大殿中,瑟瑟发抖地听候新任国主的命令。 八十余名精悍的秦兵分列两侧,身披铠甲,手执利刃,大有一言不合拔剑就砍的架势。 莎车国的官员心中有愧,不敢看向高台上的娜扎,亦不敢观望身边凶悍的秦兵。 地面上一滩滩的血色印记,又令他们心惊胆战,一时间畏畏缩缩,不知道该把目光落到何处。 娜扎眼中燃烧着熊熊的仇恨之火。 大殿之中,许多人都是折尔木帖的帮凶。 有些甚至亲自参与过叛变,杀害了她的父亲。 而今看到他们面如土色、抖如筛糠的样子,简直让人想笑! “莎车国今后归附大秦,奉大秦为父国。” “朝政暂由秦国大将军蒙甘代为掌管……” 她一样样条理清晰地说完自己的决定,然后神色冰冷地打量着这群首鼠两端的小人。 如此明目张胆的卖国行为,居然没有引来任何反对。 在刀剑的威逼下,官员们纷纷点头称颂,仿佛能当大秦的附属国是天大的荣幸一般。 娜扎心中五味杂陈,忍不住自嘲地发笑。 以往在大秦的时候,陈庆一直讥讽她们是‘乡长的女儿’,那时候娜扎总是义愤填膺,如果不是寄人篱下的话,非得和他理论一番不可。 如今看来,话虽然说得难听,倒也不算过分。 先前她还担心,这般荒诞无稽的计划,根本不可能实现。 哪怕到了莎车国国都之后,她依然是这么想的。 等蒙甘失败后,娜扎打算半夜偷偷溜出来,自己去内宫行刺折尔木帖。 万没想到,秦国的使团报上大名后,立刻被莎车国奉为上宾。 东方有大国雄踞,带甲百万,盛极一时,匈奴避之如虎狼。 作为常年被匈奴欺压的西域小国之一,大秦在莎车国全体上下的眼中自带天朝上国光环,处处高人一等。 连普通的大头兵都被邀请进王宫赴宴,由文武百官作陪。 折尔木帖原本打算当一回舔狗,伺候好天朝上国的使者,以便能借大秦的名头谋取些许好处。 却没想到自己的舔狗行为,会害得自己丢掉了性命。 “国主暂且安歇,朝中局势叵测,切勿随意走动。” “本帅公务繁忙,告辞。” 蒙甘拱拱手,给亲兵们打了个眼色。 他们迅速用刀剑威逼着自己的‘副官’走出大殿,前往各处接收府库,占领官衙。 “蒙元帅慢走。” 娜扎的话还没说完,蒙甘已经走出了大殿,自始至终都没多看她这个国主一眼。 天边晚霞烂漫,壮美的火烧云染红了半边天。 蒙甘仰头遥望片刻,心中豪气顿生。 他还真凭百十人,拿下了西域一国! “陈先生智计卓绝,身居咸阳,谋算于千里之外。” “真乃神人也!” 蒙甘遥遥冲着大秦的方向拱手,心中的崇敬无以复加。 —— 夜色降临,万家灯火。 马车辚辚而行,卓皋低头看着手中的请柬,愁眉不展。 陈庆! 落款的大名,潦草扭曲,如同孩童随手乱画的一般。 它仿佛带着某种莫名的邪恶意味,让卓皋心头禁不住心头发寒。 见识过陈庆的为人,他可不相信对方会无端邀请自己。 定然是有什么阴谋! “大娘,太子殿下和陈少府真的那么好吗?” “他还白给你们发了柴炭和灯油?” “果真不要钱的?” 路边一个高大的人影吸引了卓皋的注意力。 听到陈庆的名号后,他本能地把目光转移过去。 “太子殿下当然好啦!” “全天下最好的人就是他,和……反正不一样。” “陈少府也是个大大的好官!” “听说发下来的东西,一半都从他自己的俸禄里拿出来的。” “唉,除了太子和陈少府这样的好人,谁还关心我们黔首百姓啊?” “他们都是救苦救难的慈悲心肠啊!” 满脸皱纹的老大娘语气诚挚,对扶苏和陈庆赞不绝口。 她指着街口新竖起的路灯杆,“瞧瞧,那就是太子命人立下的。有了它,晚上走夜路都不怕啦。” 宋默轻轻地点头,心情无比沉重。 他打听了不知道多少人,听到的溢美之词都快让耳朵生茧了。 一个人可能还是陈庆故意安排的,十人、百人、千人呢? 宋默的心中已经有了答案。 想不到他居然听信别人的一面之词,差点误杀了一位被百姓爱戴的好官! “哼!” 卓皋忍不住怒哼一声。 陈庆慈悲心肠? 简直滑天下之大稽! 这人分明是吃人不吐骨头的虎豹豺狼! 他还拿自己的俸禄,给咸阳百姓发煤炭? 哪怕是朝廷九卿,他的俸禄是金山银山吗? 若是许我们卓家经营煤炭的特权,我特么多给你们发一倍! “敢问尊驾为何怒目而视?” “可是某家招惹了你?” 宋默行侠仗义,蔑视公卿。 见到卓皋对自己甩脸色,顿时开口质问。 “与你无关。” “我是与自己置气。” 卓皋语气生硬地说道。 他瞧着宋默身形魁梧,勇武过人,也不是好惹的,迟疑了下解释道:“黔首百姓大字不识一个,愚昧无知。太子殿下宽仁爱民,有口皆碑,在下敬仰已久。 可那雷火司的陈少府……属实不敢恭维。” 宋默打听了一整天,终于听到有人给出不同见解,立刻追问道:“不知陈少府有何恶行?” 卓皋犹豫着不敢说,怕回头传到陈庆的耳朵里。 那位老大娘恨恨地瞪了他一眼,拉着宋默的胳膊往旁边走去。 “你别听这等奸商恶徒胡说。” “街坊邻居都在传,陈少府和太子殿下惩治不法豪商,得罪了不少大人物。” “要不是陛下顾念亲情,连太子的位子都保不住啦!” 咸阳城的百姓自然与别处不同。 连街边洗菜的大妈都能有鼻子有眼的讲起朝堂争斗、内宫绯闻,情节曲折离奇,好似亲眼看到的一般。 宋默回头看了一眼。 卓家的马车镶 第182章 不用怀疑,本官就是专横跋扈 华灯初上,夜色降临。 陈庆在门口来回踱步,时不时抬头张望。 “大人,酒菜备好了。” 热巴从屋里出来,小声禀报。 “客人马上就来,你把炭火烧得旺一些。” 陈庆叮嘱完,回头就看到巴氏清披着大氅,与卓、程两家的管事一同赶来。 “陈少府,老身有礼了。” “老夫人客气,诸位快请。” 陈庆笑脸相迎,把巴蜀三大豪商的话事人请进了屋子。 众人分别落座。 巴氏清偏过头去,打量着青铜炭盆内燃烧正旺的煤炭,微微生起惋惜的心思。 “天气寒冷,各位先饮一杯酒水暖暖身子。” 陈庆招呼热巴端上烫好的酒壶,给几人的杯盏中添上清香的米酒。 巴氏清抿了一口,把大氅解开,交给随从。 “陈少府公务繁忙,想来不会无事相召。” “老身斗胆猜测,可是与煤炭有关?” 陈庆笑道:“老夫人果然机敏聪慧。” “不错,正是商谈煤炭之事。” 卓皋立刻打起了精神,正襟危坐,凝神望着对方。 “老夫人请先看这个。” 陈庆从怀中掏出一张折叠起来的纸页,展开后推了过去。 “哦?” 巴氏清年纪大了,老眼昏花看不清上面的字迹。 卓皋的视线下意识就被落款处硕大的朱红印信所吸引。 “太子玺印?!” 还没看内容,光是这印章就令他心头发紧。 陈庆一言不发,笑眯眯地打量着三人。 巴氏清打了个眼色,卓皋才壮着胆子把它拿了起来。 迅速浏览一遍后,他的脸色变得极为难看。 “上面说的什么?” 巴氏清沉声问道。 “殿下决定准许民间参与煤炭开采……” 卓皋脸色阴沉地说道。 程家的管事顿时面露喜色。 这是大好事啊! “还有呢?” 巴氏清不紧不慢地问道。 “此事交由陈少府全权处置。” 卓皋抬起头,深深地看着陈庆。 对方一上来就拿出这封委任状,摆明就是吃定了他们。 “诸位有何感想?” “尔等前几天不是特意来寻本府,对开采煤炭一事趋之若鹜吗?” “怎么面上不见喜色呢?” 陈庆笑意盈盈地问道。 卓皋心里痛骂不休。 但凡换个人,他们早就弹冠相庆了。 可主管此事的是陈庆,那还能有好? 巴氏清莞尔一笑:“陈少府公正廉明,德才兼备。由您来主持此事,我等自然欢欣之至。” “您把我们叫来,想来心中早已有了方略。” “不知道朝廷打算作何章程?您透露个风声,我等心里也好有个底。” 陈庆快言快语地说:“诸位皆是巴蜀赫赫有名的豪商,家资巨万,财力雄厚。” “三位有意承揽煤矿采掘之事,本官不胜感激。” 他拱拱手说道:“太子殿下殷殷叮嘱,犹在耳边。” “此事不仅关系今后天下矿业的施政方针,更关系着皇家的颜面,万万不可出了差错。” 巴氏清微笑着点头:“陈少府说的是。” “故此……” “本官也不敢贸然而为,欲先发卖一座煤矿试试水。” “希望诸位能够体谅。” 陈庆一本正经地说道。 卓皋马上就变了眼色,下意识打量着其余二人。 三家向来井水不犯河水,而且实力雄厚,从无合作的先例。 陈庆拿出来的矿只有一座,让他们怎么分? 巴氏清面色平静地问道:“那这矿如何获得呢?” “公开发卖,价高者得之。” 陈庆痛快地说道。 卓皋心头不快,忿忿地问道:“不知这矿在何处?作价几何?” “矿……暂时还没定好。” “价格嘛,暂定十万石粮起。” “只收粮食,不收金银铜钱。” 陈庆给出了答案。 卓皋瞪大了眼睛,一副不可置信的样子:“大人,您难道在戏耍我等?” “哦,不知阁下何出此言?” 陈庆玩味地看着他。 “矿在何处尚不知晓,您就定出了十万石粮的价格。” “如果在下没猜错的话,恐怕这粮还要运到咸阳才作数的吧?” “您……” 卓皋没好意思说,你是把别人当傻子吗? “大人觉得这般发卖,会有人接手?” 他不客气地问道。 “当然会!” 陈庆缓缓点头。 “十万石粮倒是不多。” “老身多问一句,商家承揽朝廷的煤矿之后,税赋如何缴纳?” 巴氏清接过话头,缓缓说道。 卓皋瞬间回过神来。 对呀! 要是花费十万石粮食一次性买断,以后不用缴纳税赋,那就合情合理了。 非但不亏,反而还能大赚一笔。 三人目光期盼地望着陈庆,等待他说出令自己满意的答案。 “煤税自然不会比照铁税,那就太夸张了。” “本官以为,八税一应该是比较合理的。” 陈庆镇定有力地说道。 “八税一?” 卓皋心想,那也不少啊! 和他想的免税差得实在太多了! “陈少府,您自家也有煤矿,听闻乃是给咸阳穷苦百姓派发煤炭,抵偿税赋。” “不如咱们就比照旧例执行如何?” “煤矿在何处,我等就给当地百姓派发煤炭……” 卓皋的话还没说完,陈庆就嗤笑起来。 “比照旧例?” “那你怎么不比比我官拜九卿?” “怎不比比我的皇帝老丈人和太子大舅哥?” “你若如此,本官就给你照此执行。” 卓皋的脸色红了又白,白了又红,气愤地说:“陈少府,您此言似有专横跋扈之嫌,有失朝廷体面。” “什么叫有专横跋扈之嫌?” 陈庆冷笑着说:“不用怀疑,本官就是专横跋扈!” “咸阳人口位居天下之首,远超各地郡县。” “你凭白来讨本官的便宜,当我是好欺的吗?” …… 卓皋那点小心思被戳破,又羞又恼地垂下头去。 他气急败坏地想:就你提出的条件,哪个发了失心疯才肯答应。大不了咱们一拍两散,我就不信天下会有人接这等赔钱的营生! “八税一也算合理。” “陈少府,老身有意为之,还请您成全。” 巴氏清的话 第183章 多放两炮,大秦才会越来越好 解决了启动资金的问题,陈庆终于可以放心大胆的施展拳脚。 寡妇清的丹砂生意遍及全国,妥妥的垄断产业财阀巨头。 调集十万石粮食对别人来说或许是件麻烦事,但她来说只不过是举手之劳而已。 “殿下,这些全都是咸阳附近的民众吗?” 冬日的阳光温暖而惬意,微风拂面,夹杂着湿润的泥土气息。 陈庆和扶苏联袂出游,视察各地的产业。 二十万北军刑徒不日即将抵达咸阳,这么多人的安置工作不是小问题,必须早做准备。 一段时间不见,八里沟煤矿已经大变模样。 姨妈巾形状的谷地边缘,已经被挖掘出了宽达数丈的沟壑。 数不尽的民夫如同蚂蚁般肩扛手提,沿着曲折的小路把泥土载运出来,再长途跋涉,将其倾倒在附近的山坡上。 “这是……?” 两人往前走了没多远,地面上密密麻麻的坑洞,让人密集恐惧症差点都犯了。 放眼望去,沿着山脚的一长溜,全是黑乎乎的井口。 有些地方还搭建着三角形的草棚,地面上残留着炭火燃烧的黑色余烬。 “附近没有合适的土崖,百姓便凿穴而居。” “本宫有愧于他们啊……” 扶苏陷入了深深的自责。 “挺好的。” “这地穴冬暖夏凉,去附近的山上搜集些柴火,再捡些煤炭回来,起码不会冻着。” 陈庆打量片刻,点点头说道。 估摸着被一日两餐吸引来的青壮没有一万也有八千,给他们全部建房居住根本不现实。 黄土高原自古就有住窑洞的习惯,哪怕两千年后也是如此。 再说,后世刚建国的那会儿,物资极为匮乏。 被国家安排到荒郊野地里的采油工人同样是靠着地穴,度过了一个个寒冬和酷暑。 在大秦朝,有个住的地方,能吃饱肚子就算不错了。 “殿下,小心点,千万别掉……” “哎呦卧槽!” 陈庆话没说完,突然脚下一空。 咔嚓。 松软的茅草下,传来木棍断裂的声音。 陈庆只来得及惊呼一声,就消失在暗沉沉的黑窟窿中。 “先生!” “先生!” 扶苏趴在洞口焦急地叫喊了两声,一咬牙准备跳下去救人。 “殿下,我没事。” 地穴口呈向下的坡道,陈庆猝不及防一路翻滚了下来,被撞得浑身都疼。 他陡然进入黑暗的环境,眼前有些看不清。 不过似乎有两个白花花的东西交叠在一起,此时正目不转睛地盯着他。 “还真的是人啊。” 陈庆伸手一摸,入手是柔软的躯体,同时传来女人低低的惊呼。 “不好意思,我什么都没看到。” “你们继续。” 陈庆尴尬地调头就走。 快爬到洞口的时候,他回过头来喊:“早生贵子啊!” “先生,你说什么呢?” 扶苏见他完好无损地从洞里爬了出来,这才松了口气。 “没事没事。” 陈庆拍打着身上的泥土站了起来,想了想将茅草重新铺好,遮掩住洞口。 “里面可是有人?” 扶苏笑着问道。 “对啊。” “实在没想到……” 陈庆回想起刚才那对年轻的夫妻和他大眼瞪小眼的样子,禁不住发笑。 青天白日的,你们不去好好干活,躲在地穴里夯昆,这能怪我吗? 不过也真是奇特么的怪了! 能为了两餐饭跑来挖煤的,家境想必好不到哪儿去。 已经混到住地穴的份上了,居然还有妹子暖床。 这让后世倾家荡产买车买房的单身狗情何以堪? “先生为何一直笑个不停?” “可是在那地穴里看到了什么有趣的事物?” 扶苏好奇地问道。 “没什么。” “春天快到了,万物复苏,又到了……” 陈庆的目光很快被一个晃动着旗子的身影吸引。 “放炮啦!” “放炮啦!” 随着他的喊声,沟壑底下的民夫互相吆喝着,从各处小路飞快地回到地面上。 两名士兵巡视了一圈后,用旗帜给对面的人发去信号。 一名穿着道士服的年轻人举着火把,点燃了长长的引火索之后,用最快的速度跑到了隐蔽处。 “殿下,矿上要放炮了,咱们要不要避一避?” 宜春宫派来的管事小声提醒道。 “那就暂避一下吧。” 扶苏见所有人都躲藏在掩体后面,连刚才路过的地穴里都趴着不少人,从善如流地说道。 两人找了处低矮的土丘,没想到后面居然趴着七八个人。 不待管事发话,他们就迅速地爬了起来。 “太子殿下驾到,尔等还不行礼?” 管事威严地喝道。 青壮们大惊失色,连忙跪伏在地,高呼“参见太子殿下。” “勿须多礼。” “本宫路过此地,无意惊扰诸位。” 扶苏背对着沟壑,找了个平坦的地方坐下,然后拍了拍手,示意陈庆坐在他身边。 “大家在这里过得还好吗?” “每日的伙食能不能吃饱?” 扶苏温和地问道。 “能!” “小民多谢太子殿下恩德,给额家里省了不少粮。” “殿下,小人就算不吃饭,也要给您卖力干活。” 黔首百姓一辈子也遇不上什么大人物,更何况是大秦的太子。 有些人激动地语无伦次,说话直打磕巴。 扶苏也不介意,态度和蔼地询问对方家里的境况。 陈庆欣慰地点点头。 这就是人心所归呀! 扶苏或许有这样那样的缺点,但他是真心实意对老百姓好! 铛!铛!铛! 传信的士兵提着铜锣,来回跑了一趟。 青壮们下意识伏低身体,同时不枉提醒:“殿下快趴好,要放炮了!” 扶苏微微点头,把后背贴在土丘上。 轰~!轰~!轰~! 一连串的爆炸声后,地动山摇。 所有人都紧紧缩着身体,大气都不敢出。 哗—— 数百吨泥土在爆炸之中,从原本的土层中分裂开来,朝着十余米的沟壑倾泻而下,场面极其壮观。 尘埃落地之后,铜锣再次敲响。 青壮们从藏身处站了起来,遥望着方才工作的地方已经变得面目全非,不由为之深深震 第184章 他们都是自愿的 雷火司营地,同样忙碌得热火朝天。 络绎不绝的车队往来穿梭,将制造火药的各种设备分批运输过来,然后安置在临时搭建的草棚中。 鹤仙翁神情严肃,仔细盯着曾经的‘道友’,时不时呵斥两声。 鹿仙翁则守在草棚中,清点检查碾磨好的硝石和木炭。 陈庆和扶苏来的时候,恰好和一队车马同路。 “先生,赶车的好像是匈奴。” “他们……无人看管,不会跑了吗?” 哪怕离着好几米,陈庆也能闻到浓重的羊膻味。 赶车的匈奴穿着破烂的羊皮袄,不知道多少年都没洗过了,原本洁白的羊毛已经变成了灰黑色,一绺一绺的像是挂着粑粑一样。 他们的头发同样也是如此,脑袋上像是扣着厚重的帽子,油腻腻的令人不忍直视。 “赵归这厮,也不知道让手下清洗干净。” 陈庆捏着鼻子,露出嫌弃的眼神。 “殿下勿需担心。” “能吃饱饭,他们不会跑的。” “就算要跑,也不会是现在。” “附近都是荒郊野地,人烟稀少,他们往哪里跑?” “草原上的匈奴知道白灾的厉害,你就是赶他们走,这些人也不会走。” 陈庆十分自信地说道。 扶苏思虑片刻,缓缓点头。 他们的车辇没来之前,这两个匈奴有说有笑的,似乎还挺开心。 “确实是这么个道理。” 扶苏抬头一看,前方的草棚中安置着一长排的碾盘。 同样装束的匈奴正推着横杆,围着碾盘不停转着圈圈。 “这……” 眼前的景象实在与以往认知中的匈奴差距过大,他一时间愕然失神。 “最近工坊搬迁,牛马不够用,先用他们顶一段时间。” “愿意干这个的,每顿饭多发一个烙饼。” “他们都是自愿的。” 陈庆解释道。 “哦……” 扶苏实在不知道说什么好。 北地边塞中也有俘虏的匈奴做苦力。 可他们哪个不是镣铐加身,在皮鞭驱赶下才磨磨蹭蹭地去干活。 一旦看管不严,立刻想方设法逃走。 时常有守卫因为疏忽而被打死打伤,防不胜防。 但是在这里,好像他们一下子变得乖顺了起来,实在令人费解。 “参见太子殿下。” “见过陈少府。” 鹤仙翁快步过来,朝二人见礼。 “老鹤啊,这里的情况如何,可有难处?” 陈庆熟络地和对方聊了起来。 “一切还好,只是……” 鹤仙翁欲言又止。 “想说什么就说,别吞吞吐吐的。” 陈庆不耐烦地说。 “诺。” “大人,火药的需求越来越大,物资倒还充裕,只是人手方面……十分紧张。” 鹤仙翁正色回禀道。 “人手紧张?” “我把俘虏的匈奴都安排了过来,太子殿下也调集了不少人。” “难道是因为水车还没搭建好的缘故?” 陈庆朝着远处的河道看了一眼。 相里奚的徒弟带着大批民夫正在组装水车。 河水冰凉刺骨,民夫们一批批的下去挖掘河道,一刻钟的工夫就要进行轮换。 要不是因此拖延了进度,水力磨坊早就完工了。 “大人,缺的不是普通民夫呀!” “火药易燃易爆,而且威力极大。” “似提炼、调配这等精细活,非得熟知丹术之人才放得下心。” 鹤仙翁意有所指地说道。 “哦,原来是缺了你的怨种同行。” 陈庆转头看向扶苏:“赵统领不是负责此事吗?怎么这些时日都不见增添人手?” “这……” 扶苏也说不出答案。 鹤仙翁犹犹豫豫地说:“小人听新来的谈论,前往咸阳献药的方士只进不出,此事传得沸沸扬扬。” “除非胆大包天或者利令智昏者,其余各地方士都纷纷闭门隐居,找地方躲藏了起来。” “恐怕再想如以前那般……” 他语气沉闷,心情十分复杂。 曾几何时,他也是那群大怨种里的一员,怀揣着荣华富贵的梦想,踏入了咸阳。 然后就遇到了陈庆这个心黑手毒的,还有陛下…… “原来如此。” 陈庆摩挲着下巴,不由犯起了难。 方士和淳朴百姓不同,他们有文化、有眼界,个个都是满嘴跑火车的大忽悠。 一看苗头不对,谁还会傻乎乎跑到咸阳城来献药? “你先把人都叫过来,本官自有办法。” 陈庆很快就有了主意。 “诺。” 鹤仙翁作揖行礼,小跑着去招呼人手。 不多时,三四十个面色愁苦的方士小心翼翼地聚集过来。 “参见太子殿下。” “见过陈少府。” 众人纷纷行礼。 如果是以往,他们这等人遇见达官显贵,恨不得使出十二分的本事,以获得大人物的青睐。 可此时面对扶苏和陈庆,所有人都瑟缩地垂下了头,好像生怕被人卖了一样。 “吾乃雷火司少府,尔等可认得本官?” 陈庆站出来朗声说道。 “小人知道。” “诺。” “听说过。” 方士们七嘴八舌地小声说道。 陈庆差点被逗笑了。 怎么一个个都不敢看我呢? 莫不是老鹤在背后说我坏话来着? “咳。” “本官今日来,只说三件事,与尔等切身相关,都听仔细了。” 陈庆高声道:“第一件事,尔等修道炼丹,想来都接触过瓷器。” “如今的瓷器做工粗糙,材质低劣,不堪使用。” “本官知道天下间有一种土,烧制出来的瓷器极为精美。颜色润泽如玉,硬度远超铜铁。” “谁能炼制出这等瓷器,便可脱去奴籍,封官加爵!” 话音未落,方士们齐刷刷抬起头,眼中充满希冀的目光。 “第二件事……” “山中的石灰岩想必尔等也知晓。” “本官欲以其炼制水泥,过几日你们便能见到。” “其中添加的辅材配方不同,效果天差地别。” “谁能找到更好的材料和方子,同样封官加爵!” 陈庆看到方士们的眼神更加明亮,心中大为满意。 “第三件事。” “各位应该认识不少同道好友。” “雷火司如今正缺人手……” “谁能 第185章 老丈人敬茶,倒反天罡 煤钢工业体启航在即,火药在其中发挥的作用无与伦比。 炸山开路,矿山爆破,乃至于用它换取更多的匈奴俘虏。 陈庆绝不会让人手短缺成为阻碍产量提升的理由。 “先生,不如我挑些伶俐可靠的文吏过来,暂且先支撑一段时间。” 扶苏知道此事十分紧要,贴心地说道。 陈庆缓缓摇了摇头:“殿下,文吏可干不来这等粗活。他们饱读圣贤文章,开口就是家国天下,满脑子都想着‘学成文武艺,货与帝王家’。” “你让他们天天守在磨坊里,与硝石、木炭和硫磺打交道?” “不坏事就算好的了。” 扶苏沉吟不语,觉得陈庆所言有些道理,却又有些不服气。 文吏读过的书比方士更多,能在宜春宫效力,也定然是聪慧敏捷之辈。 怎么就不行呢? “殿下,日后你自会知晓。” 陈庆没有过多的解释。 毕竟这个时候可没有东林党,也没有民国时期被吹捧上天的‘大师’。 打嘴炮谁都会,嚷着天下兴亡匹夫有责的饱学之士数不胜数。 但最终为这个国家的繁荣富强付出最多的,却是最普通,也最不起眼的工人和农民。 陈庆想要的是技艺精湛,勤劳肯干的工匠,数量越多越好。 那等恃才傲物,自恃清高的文人谋士,趁早让他们滚得远远的。 “相里先生来了。” “咱们过去看看。” 两人说话的时候,相里奚带着十几名弟子,携带着各种测量工具快步行来。 陈庆远远地看到他,立刻和扶苏迎了上去。 双方一番寒暄后,顺便聊起了公事。 “殿下,陈少府需要的粉碎机难度颇高。” “两个滚轮加起来重达五千余斤,昼夜不停地运转。” “按照陈少府的吩咐,二者中间的孔隙要能将脑袋大的矿石碾至拳头大小,再由下一道小型粉碎机继续挤压破碎。” “微臣已经重新设计了水车的出力结构,为求万全,特意来实地测算。” 相里奚恭敬地向扶苏汇报自己的工作情况。 “相里先生辛苦了。” “大秦有您这般贤才,实乃朝廷之幸。” 扶苏毫不吝啬地夸赞道。 陈庆笑着指了指草棚的方向:“本官还有诸多细节要和相里先生商议,不如咱们过去坐下谈吧。” 相里奚安排弟子先行去河岸边测绘,然后跟在二人后面,在一张简陋的案几边落座。 “粉碎碾磨一向耗时耗力,用水车来取代最为适合不过。” “还有一样东西,请相里先生也早做准备。” 陈庆语气严肃地说道。 “陈少府又有新事物了吗?” 相里奚微笑着说道。 和以前相比,他感觉现在的生活不知道充实了多少倍。 陈庆总有各种天马行空、稀奇古怪的想法,从原理上还都说得通。 他作为执行人,只需要考虑如何把东西造出来。 如同解谜一样,既能满足自己的好奇心,又充满了成就感。 “水泥虽然坚固,然而矿车载重动辄上千斤。” “经年累月的行驶后,地面难免龟裂塌陷,变得坑坑洼洼,崎岖难行。” “光指望维护保养的话,不知道额外要花费多少工夫。” 陈庆不紧不慢地说道。 扶苏赞同地点点头。 咸阳乃天下第一大城,几条主要干道都是青砖和条石铺就。 这才过了多少年,就从刚开始的平坦整齐变得疮痍满目。 “先生可有妙计?” 他好奇地问道。 陈庆缓缓点头:“本官欲在雷火司及矿山之间修筑几条新道。以砂石铺垫地基,其上以规整的木料横列,然后架设两条铁轨。” “运输铁矿的马车就行驶在两条铁轨上,哪怕载重万斤,有路面的横木分担压力,都不虞路基损坏。” “此乃一劳永逸之法,可比常年派人维护强多了。” 扶苏诧异地张大了嘴巴:“铁……轨?” 战国时期,铁价比青铜还要高昂。 此时随着冶铁工艺的进步,虽然便宜了很多,但是用它来修路也实在太夸张了! “陈少府此计……微臣认为可行。” “不过若能负担万斤重的马车,铁轨定然不能太单薄。” “短短一里路,只怕上万斤铁都打不住!” 相里奚估算出这个数字后,顿时吓了一大跳。 这哪是修铁路,分明是拿钱开路! “万斤就万斤。” “要想富先修路,此乃至理名言。” “等冶铁炉建好,除了满足朝廷所需,其余的铁料本官全部拿来修路。” “殿下您到时候自然知道它的好处。” 陈庆说完后,突然一拍脑袋。 “相里先生,还有件非常重要的事情要跟你商量。” “陈少府尽管吩咐。” 相里奚心不在焉地回答。 铁路这样新奇的事物,对他来说同样是巨大的挑战。 他脑海里不停琢磨着该怎么去把它构建出来,推演丰富其中的细节和步骤。 “二十万北军刑徒不日即将抵达咸阳。” “朝堂之上,诸位同僚都担心他们复叛生乱,祸坏江山社稷。” “本官倒是有一计……” 陈庆笑道:“不如让他们拜在秦墨门下,学一样手艺。” “有了手艺,他们就能养家糊口,安居置业。日子过得好了,谁还会想着谋反叛乱? “雷火司人手匮乏的局面不消多时就能得到缓解。” “此乃一举两得之法。” 哗啦! 相里奚激动地站了起来,不小心撞翻了案上的茶杯。 他嘴唇嗫嚅着,几次想开口,都说不出话来。 “陈少府,您此言当真?” 二十万人!!! 拜在秦墨门下! 哪怕墨家鼎盛之时,也不见得有这般盛景! 相里家持有矩子令,可世世代代都将它束之高阁。 无他,名不副实尔。 墨家三分之后,秦墨势单力薄,相里家怎么有脸面以矩子自居? 可一旦有二十万门徒,那就不一样了! “相里先生可是存有疑虑?” “墨家之法,凝聚了无数先人的智慧。” “若您将其传播出去,天下人皆可享受其便利……” 陈庆的话还未说完,相里奚 第186章 不差那一日两日 黄昏临近,绚丽的火烧云染红了天边。 相里奚在弟子的搀扶下,拄着木杖一瘸一拐地回了家。 如果不是陈庆和太子再三督促,他真想吃住都在工地,熬夜奋战。 不如此,就无法表达自己的感激之情。 没多久。 相里菱从厨房里出来,在围裙上擦了把手。 “爹,您什么时候回来的?” “这是……” “您怎么把祖宗牌位都供奉出来了?” “今天是什么日子?” 父亲跪在正堂,口中念念有词,不断朝着历代祖先和墨圣的画像叩拜,神情极为庄重。 相里菱下意识以为今天是什么祭祀先祖的大日子。 “阿菱,过来一起跪下。” 相里奚头也不回,轻声说道。 “哦……” 相里菱迟疑着走到他身旁,侧头瞥了他一眼,怀着心中的疑惑跪在地上。 “不肖子孙相里奚庸碌无能,以致墨家日益沉沦……” 相里奚喋喋不休地数落着自己的罪过,说到后面眼眶忍不住发红。 太难了! 墨圣将矩子令交给了相里家,可他老人家刚咽气,墨家就闹起了内讧。 而后三家分裂,互相明争暗斗。 在不断的内耗下,声势一日不复一日,几乎淡出了人们的视野。 相里奚这个名义上的矩子背负的压力可想而知。 “墨家大兴在即,不肖子孙在此立誓。” “若不能振兴墨家,死亦不入祖坟,不入族谱,无颜面见列祖列宗。” 他作揖行礼,语气坚决地说道。 “爹爹!” 相里菱吓了一跳。 不入祖坟,不入族谱那可是犯了十恶不赦的大罪才有的待遇。 墨家什么样子,她比谁心里都清楚。 昔年孔子有门人三千,仗之周游列国。 墨子有服役者百八十人,皆可使赴火蹈刃,死不还踵。 二者并称当世之显学,文攻武斗都不落下风,在当时风光无两。 秦墨如何才能回到昔日的辉煌? “阿菱,爹爹心中自有计较。” 相里奚深深地打量着自己的女儿,嘴角不由勾起。 总有那爱嚼舌根的,说他没有子嗣继承家业,相里家败落是早晚的事情。 要不是养了个好女儿,怎会有这般天大的机缘落到自己头上? “爹爹,你的脚怎么了?” 祭拜完祖先后,相里菱扶着他站了起来。 相里奚的一只脚不敢着地,马上被她发现了异常。 “先别管我了。” “我记得上次杨宝发了俸禄,送来一坛好酒。” “你去把它挖出来。” “还有弟子们孝敬的山珍野货,去挑拣些好货色,一起给陈少府送过去。” 相里奚吩咐道。 “爹爹?” 相里菱更加诧异。 他不是千叮咛万嘱咐,大婚之前不让二人再见面吗? 怎么今天一反常态,好像变了个人似的。 “让你去你就去嘛。” “都什么时候了,还顾得上那些小节。” 相里奚催促道:“反正你早晚也是他的人,不差这一日两日。” “爹爹你说的这是哪里话!” 相里菱臊红了脸,不敢抬头。 都怪陈庆那个坏人! 非得在那等羞人的时候,贴在她的耳边念叨什么:“阿菱,以后我要日日如此,一日三次,天天日……” ??? 相里奚疑惑地打量着她,暗暗想道:难道是女儿要嫁做人妇,脸皮也薄了?以往没有这么容易害羞啊。 “时候不早了,你快去吧。” “我等你回来吃饭。” 他意味深长地说了一句。 “知道了。” 相里菱点点头,旋身离去。 —— 烛火摇曳。 陈庆独自端坐在案前,盯着一张人物关系图表沉思不语。 “到底是谁呢?” 宋默刺杀一事让他感觉到了浓浓的危机感。 已经有人狗急跳墙,迫不及待要除掉他了! 然而仔细梳理了一遍与自己有关的人,除了李斯这个秋后的蚂蚱,其他人似乎还不到这个地步。 “李斯……” 陈庆有种直觉,对方不像是会用这种手段的人。 法家门徒,最为重视规则。 李斯想对付自己,大概不会用这种规则之外的刺杀手段。 “想杀我?” “别让我抓住了,你就遭老罪喽!” 陈庆的目光瞄向床榻边上的木盒。 得想办法让相里奚尽快打造出方便携带的燧发枪出来。 火绳枪激发速度实在太慢了,没等他开枪,估计都死八回了。 笃笃笃。 “陈少府,你在吗?” 相里菱柔柔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阿菱?” 陈庆惊讶地站了起来。 “我在呢!” 他飞奔着跑过去,一开门看见真的是她,顿时喜出望外。 “我爹遣我过来给你送些……” 相里菱的话还没说完,就被陈庆一把扯了进去。 “陈郎别这样,我爹等我回去吃饭呢。” 她手里捧着酒坛,肩头上挂着干菇、风干的野兔、野鸡等山货。 就算想阻拦,也腾不出手来。 “你可想死我了。” 陈庆捧住她娇美的脸蛋儿,眼中的情意像是要烧起来一样。 “带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干嘛,只要你人过来了就好。” 他迫不及待地把那些零零碎碎的东西解下来扔到一旁,拉着相里菱就往床榻走去。 “你别这样。” 相里菱哭笑不得。 “我回去晚了,爹爹一定会知道咱们……” “他老人家早就知道了。” 陈庆打断了她的话头:“我快一点,咱们速战速决。” 相里菱不停地摇头。 万一她不回去,等会儿父亲派人过来怎么办? 被人听到动静,她以后还做不做人了? “等成了婚,我怎样都由你。” “陈郎,你先忍一忍。” 相里菱一边推拒,一边含羞带怯地劝道。 “忍不了啊。” “你见过火枪点燃了之后,还能不击发的吗?” “我现在就是这种状态,快炸了!” 陈庆强硬地说。 “那……要不然你晚上再过来。” 相里菱的底线一降再降,小声说道。 “晚上?” 陈庆犹豫良久。 仓促之间来一发,只怕也不太过瘾。 等晚上翻墙过去,想折腾几次就折腾几次。 “先让我摸摸香瓜。” 第187章 殿下,差不多得了 咸阳宫,书房中灯火通明。 扶苏跪坐在案后,对着奏书中记下的要点,阐述心中的构想。 “铁路虽然造价奇高,但是载重却比普通的道路强出不知多少倍。” “平日的养护想来也不会太麻烦,省工省时。” “儿臣觉得,若是水泥、钢铁工坊用得好,可以在咸阳周边先小范围的试行。” “别的地方不论,起码各处仓库是极为需要它的。” “咸阳仓每日进出粮秣十数万斤,附近的道路损坏频繁,不知道重修了多少遍。” 说到一半,他忐忑地抬起头:“父皇,儿臣的想法可行否?” 按照相里奚的估算,一里铁路光是铁料就需要一万五千斤! 加上土建、木料的成本,造价之高昂连他身为当朝太子都暗自咋舌。 这项提议涉及到的物料成本已经是不折不扣的天文数字,非是皇家内库可以独立承担。 如此重要的事情,自然要跟始皇帝商量一番。 “扶苏。” “寡人已经准许你开府建衙,你自己就可以拿主意。” 嬴政坐在对面,目光平静地望着他。 “儿臣……知晓。” 扶苏颔首致意。 “你可是在担心铁路修建劳民伤财?” 嬴政露出复杂的笑意。 知子莫若父,他怎么会不知道儿子在想什么? “儿臣……是有这方面的顾虑。” “目前铁价高昂,依陈先生之计,待钢铁厂运转起来之后,铁价必然大幅下跌。” “待那时候再开工,成本必然会降低无数倍。” 扶苏老实地回答。 “成本降低之后呢?” 嬴政继续追问。 扶苏思索片刻:“当视朝廷财力,将铁路推广到各处矿山、码头,军事要地。” 始皇帝缓缓摇了摇头。 “你过来看。” 他走到占据了整面墙壁的大秦舆图面前。 扶苏不知其意,恭敬地矗立一旁。 “若铁价真如陈庆所言,贱如野菜一般。” “当以咸阳为中心……” 嬴政指着舆图上咸阳的位置,然后手指朝着北地九原郡划去。 “将直道改为铁路,不,应该是两路并行!” “大秦精兵朝发夕至,从此北地再无忧患。” “往下抵南越之地,以铁路输送辎重,驻守大军镇压不臣。” “韩、赵、魏、楚、燕、齐故地,亦当有铁路贯通。” 嬴政脑海中构想着一条条铁路以咸阳为中心出发,如同撒出去的大网般,把整个国家囊括在其中,心中的野望不可抑止地暴涨。 “此乃大秦万世不移之根本。” “何须在乎些许钱粮?” 扶苏怔怔地说不出话来。 他就算做梦都不敢想象如此宏伟的计划。 光是咸阳至南越就有三千多里,哪怕路上没有半点弯折,消耗的铁料也要五千万斤! 刚才父皇大手一划,那是多少条铁路? 十亿斤铁都不够! 哪怕竭尽天下矿山,能实现这样的梦想吗? “扶苏,寡人命你署理天下工商事。” 嬴政走过来,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可你只是一名工事大臣吗?” “不!” “你是寡人的儿子!” “你的心中要时时刻刻装着江山社稷!” “这天下,将来要交到你的手上!” “你……记住了吗?” 扶苏感觉那只大手像是万钧重担一样,压得自己肩头生疼。 他默然点头:“儿臣记住了。” 这时候,外面传来一前一后的脚步声。 “陛下,蒙上卿求见。” 侍者轻声说道。 “宣他进来。” 嬴政深深地看了自己的儿子一眼,重新回到刚才的位置上坐下。 “陛下……” 蒙毅紧紧揣着袖子里的竹管,一脸喜色地走了进来。 扶苏心情复杂,简单地冲他点点头,回去落座。 “蒙爱卿可是向寡人报喜来了?” 嬴政见他春风得意的样子,调侃了一句。 “呃……” 蒙毅不动声色地偷瞄了扶苏一眼,内心陷入了挣扎之中。 如果是以往,他巴不得扶苏在场,能够帮忙说几句好话。 可有了上回的前车之鉴,蒙毅不禁犯起了难。 “蒙爱卿为何支支吾吾?” 嬴政的语气有些不快。 “回禀陛下……” 事到如今,蒙毅也只能硬着头皮上了。 他掏出袖子中的竹管,把蒙甘送来的密信恭敬地呈给始皇帝。 “莎车国大将折尔木帖不服王化,谋逆弑君。” “族侄蒙甘率百名勇士出使西域,艰辛跋涉月余,一举将此獠斩杀!” “莎车国已经举国归附大秦,恭喜陛下,贺喜陛下!” 蒙毅大义凛然地说完后,深深地作了一揖。 “什么?” “这么快!” 嬴政露出惊喜的神色,认真地盯着密信上的两行小字看了一遍又一遍。 “将门虎子!” “蒙甘率百人之众,出使三千里独力灭西域一国,此壮举足以传世流芳!” “蒙家又添一员猛将啊!” 始皇帝赞不绝口,让蒙毅心里如同吃了蜜糖一样。 军中如今只有蒙恬一人,稍显势单力薄。 蒙甘立下如此大功,陛下必然会厚赏。 到时候大秦军中,蒙家必然一枝独秀,领袖群伦! “先生果然算无遗策。” 扶苏欣喜地笑着说道。 …… 蒙毅的表情像是吃了苍蝇一样,缓缓转过头去,神色复杂地看着他。 殿下,差不多得了。 离了陈庆您是不会说话了还是咋滴? 嬴政愣了下,想起扶苏曾经先前禀告过,点点头说:“陈庆筹划有功,寡人自会赏之。” “父皇,蒙甘出行一举一动,皆是由陈先生指点。” “连他所用的五雷神机也是他研制出来的。” “儿臣认为……” “咳咳咳咳!” 蒙毅突然剧烈地咳嗽起来,用力拍打着胸膛。 “蒙爱卿可是身体不适?” 扶苏被打断了话头,并无任何不悦之意,反而侧过身来关切地问道。 “微臣无事。” 蒙毅不断抚着胸口,暗道:你再说出那句话,老夫就要被活活气死了。 扶苏笑道:“说来蒙甘还拜过陈先生为师,大概先生以为是玩笑,婉拒推辞了。这回他立下如此大功,回来定然要将 第188章 不是,马其顿就这? 陈庆走进御书房的时候,嬴政等人停下谈话,投来各种善意的目光。 “微臣参见陛下。” “参见太子殿下。” 有赵崇通风报信,陈庆心中自然有底气。 “陈卿,你可是又立下大功了。” 嬴政调侃道:“寡人都不知道该怎么赏你喽。” 卧槽! 陈庆脸色大变,急忙说:“微臣家境贫寒,至今也未攒下一二亩薄田。满朝公卿,怕是只有微臣与太子殿下至今连个府衙都没有。” “陛下若有意恩赏……” 嬴政面露不虞之色。 他只不过是开个玩笑,怎么陈庆还诉起苦来了? 家境贫寒,亏你说得出口! “寡人知道了。” “待你和诗曼成婚之时,一切所需应有尽有。” 嬴政想着不如把赏赐一并加入嫁妆之中,也好让女儿风光出嫁。 “微臣谢陛下隆恩。” 陈庆松了口气。 万幸万幸,不是赏无可赏就好。 “先生,蒙甘已经拿下莎车国。” “大秦在西域的立足地有了。” 扶苏迫不及待地向其报喜。 “真的?” 陈庆假装什么都不知道,惊讶地问道。 赵崇偷偷偏过头,对他的演技夸赞不已。 和聪明人打交道就是舒服。 不用他提醒,陈庆也知道撇清二人之间的关系。 “飞鸽传书已至咸阳,这还能有假?” 扶苏微笑着说。 嬴政大步走到舆图前:“莎车国在这里,与大秦中间隔着蒲类国。周边有且末、车师、焉耆、山国……” 一长串绕口的名字,他念得实在不耐烦。 “皆是撮尔小国,不堪一击。” “有莎车国为立足之基,半年之内,大秦之师定能横扫三十六国,将西域彻底收入囊中。” …… 半年之内,横扫三十六国。 陈庆想吐槽却无话可说。 始皇帝是真有这个实力,不是装逼,也不是吹牛逼。 “打通西域之路后……” “陈庆你来看。” “该从何处朝马其顿进发?” 嬴政指点着地图,兴致勃勃地问道。 “陛下……” 陈庆心道:您还没忘了马其顿呢?什么仇什么怨啊! “从西域出发,有两条路可通欧罗巴。” “一条是继续北上,穿过中亚草原,在经过东欧……一路皆是苦寒之地,沿途补给极为麻烦。” 后世学历史的时候,陈庆从未考虑过亚历山大为什么选择向南侵略,而没选择与华夏距离更近的北方。 这尼玛的一路上哪儿有啥文明啊! 从马其顿往东进发,先是凯尔特人的领地,再之后是日耳曼人、斯拉夫人。 欧洲历史上的三大蛮族全部凑齐了。 这些蛮子又穷又横,备不住躲在哪个犄角旮旯里,抽冷子就冲上来抢劫粮草辎重。 任你十万大军走进去,也别想囫囵着出来。 嬴政皱着眉头沉思良久:“那第二条路呢?” “第二条路,则是沿着西域南下,从精绝国这里穿越茫茫沙海,抵达波斯。” “然后由海路直接抵达欧罗巴。” 大名鼎鼎的精绝古国,此时还只不过是个偏居一隅的小国。 蒙甘能率百名勇士灭了莎车国,对精绝国也同样如此。 陈庆不禁唏嘘感慨,有种既熟悉又陌生的时空交错感。 嬴政衡量着二者之间的距离差距,一时间犹豫不决。 南下的路线应该更安全稳健,但距离实在太远,需要绕个大弯子。 他心中的隐忧从未跟外人提起,哪怕扶苏也是如此。 万一五年之后…… 不灭马其顿,嬴政死不瞑目! “北方路线真的那么难行吗?” 始皇帝不死心地问道。 “说难也不难。” “只要北地的蛮子知道大秦的厉害,借他们一条路而已,又不是要他们的命。” 陈庆思虑良久,给出了肯定的答案。 大秦在中亚地区说好听点叫威名远播,说难听点就是恶名昭彰。 杀得他们怕了,自然谁也不敢撩大秦的虎须。 欧罗巴三大蛮族又如何? 陈庆还真不信有人不怕死。 “哦……” 嬴政松了口气,路好走就行。 他这一生没干别的,就是专治各种不服。 蛮子? 你蛮得过大秦的虎狼之师吗? “依陈卿之计,多少兵马能拿下马其顿?” “这……” 嬴政的问题,让陈庆难以回答。 如果不算长途跋涉的损失,正面作战的话,十万大军足以毁灭整个希腊文明! 备受西方人推崇的罗马古国、希腊城邦如今连中央集权都没实现,犹如一盘散沙。 而华夏大地刚刚经历了诸夏争霸,大秦是从尸山血海里卷出来的卷王,从制度和军事的先进性上,足以碾压全世界。 况且陈庆印象中,随着亚历山大病故,庞大的马其顿帝国也烟消云散,实力大幅衰退。 “刨去后勤辅助人员,有个两三万兵马差不多吧。” 陈庆不确定地说道。 “两三万?” 嬴政目瞪口呆。 就这? 不是,他心心念念,欲除之而后快的马其顿就这? “陈卿,你不是说亚历山大……” 嬴政大失所望,不死心地问道。 “陛下,百年过去,早已物是人非。” “马其顿还在,实力却今非昔比。” “两三万大军应当足够了。” 陈庆解释道。 “哦……” 嬴政不甘地点点头。 “罢了,先打通道路再说吧。” 他意兴阑珊,没了刚才的兴致。 陈庆忍俊不禁。 从没听说过因为对手弱还不高兴的。 扶苏打了个眼色,三人先后告辞。 因为有蒙毅存在,气氛略显尴尬。 他们简短地交谈了几句,各自散去。 —— 翌日,天色微亮。 “将军!” “将军,您快醒醒。” 李信鼾声如雷,四仰八叉地搂着美妾正在熟睡。 管家把门拍得砰砰作响,语气急切。 “别敲啦!” 李信迷迷糊糊的醒过来,不耐烦地呵斥了一声。 “将军,宫中来人,命您立刻入宫面圣。” 管家在门外大声说道。 “嗯?” 李信通过窗户的缝隙看了下天色。 离早朝还有一段时间,陛下召自己进宫干什么? 他穿着里衣赤脚走过去打开门 第189章 这能赖我吗? “驾!” “驾!” 晨光微熹,一匹快马沿着空旷的大街朝着咸阳宫疾驰而去。 李信怒发冲冠,胸腔内似有一团火焰,灼烧着他的心肝。 自十年前攻打楚国遭逢大败,他已经蹉跎了整整十年! 谁能知道他这十年是怎么过来的?! 李信无时无刻不想着靠一场大胜,来洗刷自己的耻辱。 等待那么久,终于迎来了自己翻身的机会。 却没想到居然被蒙家一个小辈抢了先! “蒙毅!” 离早朝还有三刻钟左右,蒙毅一反常态出现在咸阳宫的大门口。 仇人相见分外眼红,李信一眼就认出了对方。 他拽起缰绳,喝住战马,怒容满面走了过去。 “原来是李将军。” “早啊。” 蒙毅笑容风轻云淡,似乎根本没察觉他的情绪不对。 “蒙上卿。” “末将与蒙家往日无怨,近日无仇。” “不知道可是某家哪里有过得罪?” 李信一上来就生气地质问道。 “李将军这话是怎么说的。” “大家同朝为官,哪怕稍有争执,那也是政见不同。” 蒙毅莞尔笑道:“发生什么事了?为何李将军好似含冤受屈了一般?” “你!” 李信勃然大怒。 当着他的面还在装傻,这厮着实气煞人也! “某家问你,陛下命本将率军攻打西域,朝廷早有定计。” “你不声不响派了一个小辈,先行拿一下一国,这是何道理?” “蒙甘年纪尚轻,有多少立功的机会?” “某家一把年纪,你们这样……” 李信口沫四溅,胸膛剧烈地起伏。 “李将军息怒。” 蒙毅不动声色:“族侄蒙甘出使西域,并非是抢你的功劳。只是当时情形所迫,顺势而为而已。” “好一个顺势而为!” 李信差点把指头戳到了他的鼻子上。 “灭一国是那么轻巧的吗?” “我看你们分明就是有备而来!” “来……偷袭某家!” 李信气得连话都不会说了:“你们不讲义理,不讲武德!” “……” 蒙毅垂首不语,摆出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架势。 他知道李信必定暴跳如雷,会来找蒙家的麻烦。 但是大秦近些年征战愈发的频次越发减少,周围能打的都打遍了。 武将想立功何其艰难? 蒙甘立下这么大功劳,乃是侥天之幸。 他说什么也得把自己的族侄保下来。 “蒙毅,你还有何话可说?” 李信见对方不言不语,怒火更胜。 “都说了是巧合而已,还请李将军切勿对蒙家有什么成见。” 蒙毅不咸不淡地说。 “好!” “这话是你说的对吧?!” 李信拱拱手:“某家告辞!” “蒙毅,风水轮流转。” “某家劝你一句,好自为之!” 他狠狠地瞪了对方一眼,然后拎着马鞭,气冲冲朝着麒麟殿走去。 “贼子欺我太甚!” 李信神情扭曲,咬牙切齿地痛骂不休。 真后悔刚才没抽他几鞭子! 想起蒙毅面无表情,一副你能奈我何的样子,李信气得差点喘不过气来。 事到如今…… 即将进入大殿的时候,他总算稍微冷静了下来。 始皇帝肯定是指望不上的。 蒙家一向受陛下信重,他去告状属于自取其辱。 “太子殿下!” 李信转念想到一个人。 他现在是太子党啊! 扶苏和蒙毅先前起了冲突,如今不正是落井下石的最好机会吗? “哼。” 李信开动脑筋,很快想好了该怎么在扶苏面前搬弄是非。 “老夫不好过,你也别想好受!” —— 寅时六刻。 陈庆在扶苏的催促下,掐着点登上了马车。 “嘶~” 一米多高的车辕,他迈腿上去的时候,牵扯到了腰椎,不禁吸了口凉气。 “先生这是何故?” “可是身上有旧伤?” 扶苏着急去参见朝会,可是看到陈庆疲惫虚弱的样子,立时关切地问。 “没事。” “旧伤倒是没有,只不过公粮交得多一些,身体被掏空了而已。” 陈庆讪笑两声,心虚地偏过头去。 他按着车辕,手上一用力踩着地板爬了上去,坐在扶苏身边长舒了口气。 “交公粮?” 扶苏暗自纳罕。 朝廷一向优待士人,以陈庆的官爵,完全不用缴纳粮赋啊! “殿下,这里就是微臣规划的天上人间。” “等水泥烧出来后,再用其垒砌浴池,打好基础后,进度就快了。” “到时候咱们一起去爽爽。” 爽是真的爽啊! 怪不得男人都想找个胸大的。 它确实…… 既有视觉冲击力,又能带给人回味无穷的触感。 以相里菱的雄厚资本,要是来个胸推,那不得美到天上去啊! “先生今天可真是有些古怪。” 扶苏哪知道陈庆的龌龊心思,只是无奈地摇了摇头。 “殿下……小心!” 陈庆远远地看到一个披着兜头袍子的人影矗立在街道正中,见到太子车架临近也不闪不避,顿时心生警兆。 他张开双臂,挡在扶苏身前。 “护驾!” 随行的侍卫纷纷拔出刀剑,举起弩弓,排成紧密的阵势挡在前面。 “小人宋默。” “特来向陈少府请罪。” 低沉的男声从兜帽下传来。 宋默昂起头,缓缓抬起手臂。 他目光平淡的看着侍卫手中锋利的弩箭,似乎已经把生死置之度外。 兜帽揭开后,陈庆总算松了口气。 “老默,你可真是个装逼犯啊!” 他实在忍不住吐槽了一句。 大清早的不声不响堵在门口,你特么倒是打声招呼啊! 宋默的喉结滚动了一下,虽然听不懂,也知道绝不是在夸他。 这能赖我吗? 咸阳物价腾贵,他人生地不熟,连个落脚的地方都没有。 好不容易在附近找了个避风的角落睡了一觉,听到沉重的马蹄声后,立刻跑出来拦车。 “这位壮士乃是先生的旧识?” 扶苏给侍卫首领打了个眼色,吩咐他们退下。 “宋默,他就是个臭卖鱼的。” 陈庆不想过多解释,没好气地说道。 宋默神情稍显悸动,他压下心底的不快,单膝跪在 第190章 杀得西域两千年不出一个乱臣贼子 朝会即将开始,文武百官纷纷入殿落座。 扶苏和陈庆姗姗来迟,在始皇帝驾临之前赶到了麒麟殿。 “先生,幸好。” 扶苏长出了口气,露出庆幸的神色。 “殿下,我就说不晚嘛。” 陈庆满不在乎地说道。 当大秦的官无偿加班就算了,早上还要开早会,这谁忍得了? 也就扶苏这样的老实孩子才会把迟到早退看得那么重。 二人轻手轻脚地从大殿侧边绕过,往最前面走去。 一道道目光投注过来,神色各不相同。。 “哼。” 坐在大殿末尾的都是些不入流的小官,陈庆当然不会放在眼里。 他冷哼一声,众人顿时齐刷刷回过头去,生怕被记恨上。 二人找到自己的位置,扶苏立即正襟危坐,目不斜视。 “陈少府,老夫还想着帮你打个幌子呢,你来得倒是及时。” 蒙毅捻着长须,主动与他攀谈起来。 “有劳蒙上卿挂念。” 陈庆拱拱手,微笑以对。 世界上没有永远的朋友,也没有永远的敌人,只有永恒的利益。 想起前些日子蒙毅对自己横眉竖目的样子,陈庆忍不住想笑。 他的目光瞄向李斯的位置,空空荡荡无人落座。 “李相没来?” 蒙毅深深地望了他一眼:“李相年老体衰,痼疾缠身,告病休养了。” “哦……” 陈庆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怪不得今天御史大夫看起来老实了很多呢,原来是群龙无首啊! “陛下驾到——” 侍者一声长喝,朝会正式开始。 嬴政满脸喜色,上来就把蒙甘拿下莎车国的好消息公之于众。 群臣哗然,然后贺喜声不断。 蒙毅喜上眉梢,连连朝着同僚拱手致意。 “陈庆……” 嬴政脸上带着笑意:“此事你出谋划策,功劳甚大。寡人该如何赏你?” “陛下。” 陈庆起身出列,手持芴板:“微臣不敢居功。陛下要赏,请赏赐胆识过人的蒙甘,为大秦出生入死的一百勇士,他们才是最大的功臣。” “一月有余,跋涉三千里。” “路途中不知遇到多少困难,历经多少磨难。” “微臣自愧弗如,差之远矣。” 蒙毅诧异地打量着他,好似见到了陌生人一般。 这是陈庆能说出来的话? 他怎么转性了? “蒙甘寡人自然会赏。” “你也不必自谦,灭莎车国起码有你一半功劳。” 嬴政犹豫了下:“待你和诗曼成婚后,寡人便赐你嫡子少上造之爵。” “众卿以为如何?” 陈庆欣然受封:“谢陛下隆恩。” 无数道目光同时盯着他的背影,羡慕、嫉妒、愤愤不平皆有。 但是却没人敢站出来反对始皇帝的决定。 陈庆有功是事实,诗曼公主又是金枝玉叶。 始皇帝给自己的外孙封个爵位怎么了? 只是…… 陈庆用近乎不可思议的速度,在朝堂中冉冉崛起。 而今已经走到了封妻荫子的地步。 这是多少人梦寐以求的待遇? 望着他高大挺拔的身影,意气风发的姿态,许多头发花白,却庸庸碌碌不得重用的官员心情复杂地低下头。 实在意难平! “咦……” 陈庆用眼角余光斜瞥身后。 今天怎么没有跳梁小丑站出来,跟我唱反调了? 你们的铮铮铁骨呢? 你们的犯颜直谏呢? 少了一个李斯,怎么全都怂了啊? 陈庆在朝会上跟人对喷惯了,骤然之间没了对手还有些不习惯。 “既然众卿皆无意见,此事便这般议定了。” 嬴政可没管那么多。 “陈庆,诗曼最受寡人宠爱。” “你可不要轻慢了她。” “聘礼准备好了吗?” 他笑着打趣道。 “聘礼……微臣已经在筹备了。” 陈庆慌忙垂下头去。 他根本就没把这件事放在心上,更不会准备什么聘礼。 都穿越了,要是还花费重金,倾家荡产娶老婆,那不让人笑掉大牙嘛! 嬴政板起面孔:“此事不可懈怠,寡人到时候要亲自过问。” “诺。” 陈庆躬身应下,回到自己的位子上。 扶苏微笑着打来眼色,示意他安心就好。 陈庆点点头。 金银财宝是没有的,沙子倒是管够。 说不得要把穿越者的老三样给补齐了。 火药、玻璃、香皂。 陈庆苟了好几年,怕引起官府的注意,一直没顾得上这些。 趁此机会,索性把玻璃和香皂一起拿出来算了。 时间缓缓流逝。 朝会在一种说不出的沉闷气氛中结束。 众多御史大夫如同霜打的茄子一样,等始皇帝离开后,便纷纷退出了麒麟殿。 李相告病休养,陈庆势大难治。 他们真不知道这样的日子还要过多久。 这还有天理吗?! “殿下,他们见了我跑什么啊?” 陈庆负手而立,站在大殿门口。 唉…… 一个能打的都没有啊! 那年我双手插兜,不知道什么是对手。 “先生莫取笑他们了。” 扶苏忍俊不禁,摇了摇头。 他们为什么跑,你还不知道吗? “殿下……” 李信脸色黑得像是锅底一样,慢腾腾走过来。 “李将军。” 扶苏迟疑片刻,立刻就明白他为何会如此。 “陈少府,你为蒙家出谋划策,可是害苦了老夫啊!” 李信愁容满面,喟然长叹。 他早早在麒麟殿里等着,准备陈庆一来就找对方讨个公道。 可是当扶苏与陈庆一并前来的时候,他却突然失去了勇气。 满朝公卿尽低头,连李相都避而远之。 他何德何能,去找陈庆的麻烦? 即使被打落牙齿,也只能和着眼泪往肚子里吞。 “李将军可是嫌蒙甘抢了你的功劳?” “这有何难。” 陈庆轻描淡写地说道。 “西域三十六国,少了一国,本将……此行如何圆满?” 李信苦着脸说道。 虽然少的只是个名不见经传的莎车国,但是三十六暗合天罡之数,听起来多威风! 换成了三十五,他不知怎地就浑身不舒坦。 “西域周围又不是荒无人烟的野地。” “大秦兵马一至,必然群獠动荡。” “若有不服王 第191章 这是最好的时代,也是最坏的时代 西域远隔大秦三千里,十几万、数十万胡人的生死在别人眼中只不过是单纯的数字而已。 嬴政不在乎,李信不在乎,扶苏稍微有点在乎。 但是陈庆非常在意。 莎车国小国寡民,可以用移民、同化的手段将其转变成大秦的固有领土。 可大秦的人口原本就不多,除非调集上百万人迁移西域,否则根本无法将当地的含秦量提高到稳妥的水平。 没办法,不能做加法,只能做减法了。 陈庆早已不是昔日的铜铁铺老板,他的一言一行,足以影响数十万人的生死。 思虑良久后,他的念头愈发坚定。 杀! 杀出个万世太平! “陈少府,末将受教了。” 李信目光犹疑不定,在扶苏和陈庆之间来回打量。 要是陈庆私下给他出这种馊主意,他还真得认真琢磨一下。 杀良冒功,擅起边衅一向是军中大忌。 可说这话的是陈庆啊! 见证者是扶苏啊! 他们俩一个是太子,一个是皇家的女婿。 将来真的事发了,起码陈庆教唆之罪是跑不了的,扶苏知情不报也免不了受责罚。 至于李信本人,难免一时糊涂嘛! 最后肯定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李信心满意足地退下,心中不断盘算着三十六这个数字是不是稍显小气了些,要不要搞一波大的,凑个四十八国。 “先生……” “你这番话要是传出去,不知该被多少人口诛笔伐。” “只怕于清名有损。” 扶苏感慨地说道。 “清名?” 陈庆自嘲地笑了笑。 也就你这大舅哥死心眼,觉得我会有什么‘清名’。 朝堂之间,我的名声早就烂透了! “后世有句话,殿下应该没听说过。” 二人闲聊着往马车的方向走去。 陈庆肃然道:“历史从来都是由胜利者书写的,不知道殿下赞同否?” “这……” 扶苏思索片刻后,缓缓点头:“似乎有些道理。” 陈庆抿嘴笑道:“历朝历代,王朝更替之后,无不对前朝极尽污蔑抹黑之能事。” “不如此,怎显得师出有名、吊民伐罪?” “不如此,岂非成了得国不正?” “殿下可知大秦覆灭后,被后朝如何评价?” 扶苏神情凝重,作揖道:“愿闻其详。” “暴秦!” 陈庆说出的词汇,让扶苏吓了一大跳。 “陛下修筑万里长城抵御匈奴,南征百越拓土开疆,设驰道、直道统御天下,都成了大秦暴虐无道的铁证。” “后朝史官的笔杆子可不会管这些重大工程究竟有多么正面的历史意义。它们的存在,是维系江山稳固的切实需求。” “史官在统治者的授意下,不厌其烦地描述大秦百姓过得有多辛苦,民不聊生。” “总而言之,大秦该亡啦!” 扶苏的表情瞬息万变:“先生,慎言!” “怕什么,这话又不是我说的。” 陈庆张望了一圈,四下无人。 而钛合金兄弟肯定不会出卖自己。 “殿下,您也不要记恨后朝。” “武王伐纣,不也是打着上遂天意,下顺民心的旗号吗?” “纣王当真如史书所说那般十恶不赦,昏庸无道?” “唯当权者所需而已。” 陈庆玩味地笑道:“人家都管咱们叫暴秦了,不杀他个酣畅淋漓,岂不是亏得慌?” 扶苏神色复杂,踟躇良久。 他的道德感和三观,一时间无法接受如此残酷和沉重的事实。 “先生,未来已经改变了是吧?” “你说的那些……” 扶苏缓缓开口,眼神中透出希冀之色。 “目前看来,是改了一部分。” “扶苏,你别太往心里去。” “公道自在人心,哪怕史官再怎么诋毁,终究改不了人心中的那杆秤。” 陈庆拍了拍他的肩头:“身后之事,我现在跟你说了也没用,况且它们有可能永远都不会发生了。” “咱们只要做好自己,问心无愧即可。” 扶苏缓缓点头,深吸了口气:“本宫受教了。” 乘上马车之后,过了许久扶苏才缓过神来。 “先生,北地裁撤下来的第一批民夫明日即可抵达咸阳,约莫两万之数。” “据传信者来报,多是年迈老弱者,戍边已达十年之久。” 扶苏忍不住面露同情之色。 “宁做太平犬,莫做乱世人。” “微臣相信其中大多数,都不是有心要和大秦作对的。” “七国之战末年,连妇孺孩童都被征发到战场上,他们又怎能违抗官府的命令呢?” “是时候该做个了结啦。” 陈庆悠然长叹道。 回到家后,二人长谈了两个多时辰。 关于裁撤下来的北军安置,火药、水泥、钢铁产出的分配,还有征讨西域兵马的武器装备。 直到夕阳西斜,扶苏才揉着酸痛的太阳穴,回去将今日的所思所想整理记录。 “热巴,你先别走。” 陈庆突然开口,叫住收拾完案几准备退下的热巴。 “大人,您还有何吩咐?” 热巴的神色略显古怪。 “你是冰雪聪明之人,想必已经知道莎车国易主,折尔木帖伏诛之事。” “昨日本官就想告诉你,奈何回来得晚了,不方便打搅。” “你的妹妹现在是莎车国国主了。” 陈庆微笑着指了指对面的位置。 “多谢大人替我们姐妹二人报仇雪恨。” 热巴不知是否会错了意,噗通跪在对面的毡席上。 “本官答应过你,待蒙甘拿下莎车国,就放你回去。” “如今……” 陈庆的语气中流露出淡淡的不舍,但很快就释然。 “刚才我与太子的谈话你也听到了。” “西域今后可不会太平。” “娜扎心高气傲,任性妄为。在咸阳本官能回护一二,但是在莎车国,可保不准碰到脾气火爆的武将。他要是来个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本官也没办法。 陈庆摊开手:“切记,尔等小心做人,千万不要招灾惹祸。” “李信苦于败军之将的污名无法洗刷,耿耿于怀十年之久。” “这次派他征讨西域,怕是……西域诸部要落得个十室九空!” 热 第192章 一杯浊酒释恩仇 翌日,巳时。 朝阳高升,金灿灿的阳光倾洒在大地上。 络绎不绝的车队从咸阳城中出发,跟随在太子的车驾后,朝着北关外进发。 扶苏披着一件狐裘披风,回望着身后运输粮食酒水的车队,一时间感慨万千。 “先生,一杯酒水,百斤粮食真的能消弭他们对大秦的怨恨吗?” 陈庆显得非常有信心:“殿下勿需多虑,到时候就知道了。” “前方可是探马来报?” “老墨你去接应一下。” 他打了个手势吩咐道。 “诺。” 宋默一身威武的铠甲,腰间配有精铁长剑,跨在战马上警惕地打量着四周。 听到陈庆的命令后,立刻打马冲了出去。 “此人倒是悍勇,不知是哪家的才俊?” 扶苏用欣赏地目光打量着宋默的背影。 “哪家的也不是,无名小卒而已。” 陈庆笑着敷衍道。 宋默问过他一个很重要的问题:“某家受奸人蒙蔽,有过刺杀大人的先例。大人为何还敢将某家留在身边?” “因为你杀不了我。” 陈庆高深莫测地说道。 君子可欺之以方,宋默重义轻生,心中有任侠气。 更何况他改名换姓,怕是也有顾忌祖先名声的心思在里面。 这样的人怎么会轻易背叛呢? 不多时,宋默飞马回报,北军裁撤下来的两万刑徒已经在十里之外,三刻钟即可抵达。 “烧火造饭。” “多准备热水。” 陈庆跳下马车,吆喝着吩咐道。 侍从和民夫迅速忙碌起来,砍柴生火,架起大锅。 等到锅里的米粥翻腾,香气四溢的时候,远方的地平线上,黑压压的人影朝这边奔赴而来。 一大群蓬头垢面,瘦骨伶仃的刑徒在士兵的看押下,排成一条长龙,脚步蹒跚地艰难前行。 他们神情萎靡而麻木,面皮被北地寒风磨砺得犹如老树皮一样,脸上尽是沧桑和憔悴。 前头的人吸了吸鼻子,精神顿时一振。 “米粥!” “我闻到饭食的香气了!” “有吃的!” 缓慢蠕动的队伍速度陡然加快。 陈庆披着熊皮大氅,和扶苏并肩而立。 他遥遥打量着数之不尽的北地刑徒,皆是身形瘦弱、面有菜色,仿佛一阵风都能吹倒。 不用想也知道,蒙恬肯定会先把最弱的累赘给打发回来。 “这样的人能造反吗?” 扶苏自言自语地嘀咕道。 长期的劳作压榨,已经将他们的身体和意志彻底摧垮,犹如冢中枯骨般没有半点生机。 满朝公卿居然会觉得他们会再生叛乱? 实在是荒唐! “参见太子殿下。” 扶苏走上前去,负责押运的军头立刻作揖行礼。 随即队伍两侧的士兵也纷纷跟着行礼。 “参见太子殿下。” 刑徒们眼睛直勾勾盯着架在空地上的大锅,不住地吞咽着口水。 即使跪下行礼的时候,视线也从未离开过。 “先让他们过去吃饭。” “把绳索都解开。” 扶苏心生不忍,对军头吩咐道。 “殿下,解开绳索……” “这里是咸阳,本宫都不担心,你还担忧什么?” “诺。” 在扶苏的坚持下,捆束刑徒的绳索被打开。 吃饭的命令刚下达,无数的人疯狂地涌上前去,直到士兵用长枪利刃相逼,才将他们镇压下去。 不多时,宜春宫的下人抬着箩筐过来,给每个刑徒发了个陶碗,然后命令他们排着队领饭。 陈庆在宋默的陪伴下,绕着造饭的营地走了一圈。 简直一言难尽! 不是他想埋汰人,而是眼前的场面跟喂猪一模一样! 热粥刚盛进碗里,刑徒就迫不及待的往嘴里灌。 哪怕被烫得面色痛苦,呛得直咳嗽也不舍得放下。 喝完了粥,还有人拿着陶碗舔来舔去,直到将碗底的米汤舔得一干二净这才作罢。 四十多口大锅,一次性供给两万人的饭食显然有些困难。 扶苏也并未吝啬粮食,命手下不停地添水添米,让刑徒轮番进食。 忙活了足足两个多时辰,大多数刑徒的肚皮都鼓了起来。 他们坐在篝火旁舍不得离去,满意地抚着肚皮,脸上露出了难得的笑意。 “都起来!” “太子殿下要训话,尔等老实点!” “把碗拿好!” 士兵们再次出现,把刑徒驱赶到大路上。 人一上万,无边无岸。 两万刑徒聚在一起,场面蔚为壮观。 扶苏站站在马车上,心情复杂地环视了一圈。 “吾乃大秦当朝太子。” 话音未落,刑徒们老老实实地跪下,乱糟糟的叩首行礼。 “来人,赐酒。” 扶苏一声令下,顿时有力士抬着酒坛,给刑徒们陶碗中添上了酒水。 “酒!” “真的是酒!” “这是……” 刑徒们既兴奋又惶恐,端着手里的陶碗,仿佛捧着烫手山芋一样。 朝廷不是要放他们回家吗? 这…… 该不会是断头饭吧? “殿下。” 陈庆拎着一只小号的坛子,给扶苏的碗中添上酒水。 双方目光交错的时候,他冲着对方点了点头。 “前尘往事,已是过眼云烟。” “如今六国皆不复存在,尔等皆是大秦子民。” “往日种种,本宫也不想再提。” “仅以一杯浊酒,与诸位了结这段恩怨。” 扶苏高举酒碗:“诸位不管以前曾经为谁效力,而今愿意返乡的,每人发放百斤粟米,朝廷出具文书,送你们回家。” “若是家中已无牵挂,又不知该去往何处的,本宫也愿意一并收留,予以衣食。” “饮完此酒,便是与过去彻底了断。” “人生无常,诸位且行且珍惜。” 说完,扶苏端起酒碗一饮而尽。 上万刑徒怔怔地看着他,仿佛中了定身术一样。 “咳咳。” 陈庆站在扶苏身边朗声道:“诸位可是还对六国眷恋不舍?若非太子殿下力排众议,尔等焉能有今天?” “罪民不敢!” “多谢太子殿下大恩大德!” “小人……未曾料想还能活着回来。” 许多刑徒低下头去,忍不住热泪盈眶。 其中年纪大的已经四五十岁,头发花白。 第193章 造不出肥皂?老鹿,你也不想本官大义灭亲吧 “大人,您别问了。” “某家受人之恩,如今虽然弃暗投明,可无论如何也不会做出忘恩负义之事。” 宋默深深地垂下头去,目光不自觉地瞄向腰间的宝剑。 如果陈庆非要逼他说出主使者,唯有拔剑自刎,以成全忠义了。 “不是……” 陈庆摩挲着下巴,喃喃自语。 宋默震惊地抬起头。 他什么都没说啊! “看什么看,你那点心思都写在脸上了。” “既然你不想说,本官也不为难你。” “况且,与你打交道的也未必是幕后主使者。” 陈庆不耐烦地摆摆手,打发宋默离开。 “楚人?” 他一向小心谨慎,从未去过楚地,也没得罪过楚国的旧朝勋贵。 怎么无缘无故会有人要杀自己呢? “按理说,项羽就算要杀,也该是……” 陈庆不由转过头去,看向扶苏的背影。 他被嚎啕大哭的楚国刑徒团团围住,神情悲悯地不停说着宽慰的话,身上仿佛蒙上了一层救世主般的光彩。 “扶苏不死,项羽拿头造反啊?” 陈庆不由感慨地说道。 秦楚之间的恩怨情仇,三天三夜都说不清。 两国联姻二十一代,比所谓的‘秦晋之好’要更加亲厚得多。 所以秦灭楚之后,让楚人有种被兄弟背刺的怨愤。 楚虽三户,亡秦必楚,由此可见一斑。 然而令人啼笑皆非的是,故楚百姓心目中的圣君,却非始皇帝的长子扶苏莫属。 他有楚国王室血脉,宽仁爱民的名声响彻大江南北。 至于项羽,只不过是武将世家,况且顽劣跋扈,恶名在外,怎能与扶苏相提并论? “哼。” “不管你是谁,跟我玩这种见不得人的勾当,怕是找错人了!” 陈庆眼神森冷。 西楚霸王又如何? 我未曾找你的麻烦,你还敢主动跳出来? 敢惹我灭你项家满门! 经过一番清点后,愿意留下来在雷火司效力的刑徒只有五千两百多名。 华夏百姓的乡土情节一向根深蒂固,大部分都领了扶苏派发的粟米,成群结队踏上了返乡的路途。 “先生……” “您为何面上不见喜色?” 扶苏忙活得额头冒汗,连雪白的狐裘上都蹭得花里胡哨,沾上了不少污渍。 “喜,为何不喜。” 陈庆心不在焉地说道。 “殿下,下次可不要如此莽撞了。” 他指着被士兵押走的刑徒:“万一其中有心怀叵测之徒,侍卫再多也来不及救驾。” 扶苏笑着说:“先生多虑了……” “殿下,你忘了我说的。” “你的性命可关系着江山社稷,千千万万的百姓。” “我再叮嘱你一次,小心为上,切记不可疏忽大意。” 陈庆严肃地叮嘱道。 “嗯,本宫记下了。” 扶苏认真地点点头。 他隐约感觉,陈庆可能遇到了什么事情,不然不会如此谨慎戒备。 可先生为何遮遮掩掩呢? “殿下,咱们回去吧。” “先让这些刑徒休养几天,再给他们安排差使。” 陈庆心事重重地登上了马车。 如果将此事公之于众,秦墨第一个要被牵连。 刺杀朝廷重臣,满门抄斩都是轻的。 罢了,回头去找赵崇,让黑冰台暗中调查吧。 以现在两人的关系,私底下py交易也不是不行。 —— 一连数日,除了正常的处理公务,陈庆都过着深居简出的生活。 但是这天,他却不得不出门了。 委托相里奚制造的燧发枪遇到了难处,再加上大婚在即,他的聘礼还没着落呢。 在宋默的护卫下,马车朝着雷火司的所在飞奔而去。 “陈少府,我师父不在。” “您稍等,小人马上回去通传。” 陈庆来的不巧,相里奚被将作少府临时叫了回去。 他点点头,目光欣慰地打量着眼前热火朝天的劳动场面。 山脚处搭起了密密麻麻的窝棚,好似难民营一样。 数千人散布在苍茫大地上,喊着号子挖掘泥土、垒砌石墙。 “老鹤,又添人手了?” 陈庆瞄了一眼生产火药的草棚,居然多了十几个生面孔。 看到自己过来,这些人好奇地瞄了一眼,飞速地转过头去,好似他是什么吃人猛兽一样。 “大人,您的办法果然奏效。” “这些方士不遵诏令,自以为能躲藏在深山老林中就能抗拒王法。” “大人妙计一出……” 鹤仙翁喜气洋洋,作揖行礼。 “行啦行啦,少拍马屁。” 陈庆有些好笑。 你这厮贪图荣华富贵,主动进咸阳献药却被我和始皇帝联手pua. 如今反而热衷于干起了陷害同行的事情。 因为你淋了雨,所以要把别人的伞也撕掉吗? “鹿仙翁……” 陈庆大步朝草棚走去。 “本官要的肥皂,你研制出来了没有?” 鹿仙翁从灶台前站了起来,用手背擦了把额头上的汗珠。 “回禀大人,造是造出来了,不过……” 他小心翼翼地拿起灶台上两块乌漆嘛黑的土制肥皂。 “您说用草木灰浸水后,与烧热的油脂混在一起,待其冷却后就能拿来做洗涤之用。” “小人试了试,它确实可以洗下油污。” “只是……” 鹿仙翁欲言又止。 不用说陈庆也明白,这土肥皂实在太丑了! 仅仅是丑就罢了,也不知道是不是油脂没处理干净,其中一块散发着浓重的膻气味。 别说拿来洗脸洗澡,光是闻着就熏得人头晕。 陈庆连忙将它们扔了回去。 “原理你已经知晓,至于具体的加工过程和配方,本官也无能为力。” “老鹿啊,本官与公主大婚在即。” “到时候要是拿不出像样的聘礼……” 他上下打量着鹿仙翁肥圆的身体,知道对方肯定仗着手中的权利捞了些好处,笑骂道:“听说人油制出来的肥皂又光滑又耐用,你也不想本官大义灭亲吧……” 哗啦! 砰! 话音未落,刚来的方士一脸惊骇欲绝之色,失手打翻了手中的笸箩,撞倒了身边的木架。 早就听说陈庆恶贯满盈,罪行罄竹难书。 如今一见,果然名不虚 第194章 公主殿下,你就当我出去练技术了行不行? “陈少府,您请看。” 相里奚并不是一个人来的。 他还带了个体格壮实的徒弟,二人一起抬着沉重的木箱赶到。 陈庆知道里面装的是什么东西,特意寻了个僻静的地方。 木箱打开,两长两短四支燧发火枪呈现在眼前。 相里奚的手艺冠绝天下,做工自然无可挑剔。 旁边还放着两个麻布兜,里面分别装着定装火药以及一水儿大小的铅丸。 “相里先生果然高才!” 陈庆大喜过望,见猎心喜地拿出其中两支短枪,仔细观察它的结构。 枪管最后方是便于按压的击锤,他用力往下一按,锤头和火镰分别向两边打开,露出藏在下面的火门。 锤头最前端的位置,镶嵌着一块打磨过的燧石。 一旦扣动扳机后,锤头立刻在弹簧的作用下,猛击火镰。 溅落的火星落在枪身预设的火药池中,爆燃后沿着引火孔通往枪膛,从未引燃铅丸之后的底火。 从外观上来看,它与后世所见的燧发火枪一模一样! “陈少府,下官有负重托,想了诸多办法,仍未尽全功。” “您再给我些时日,我豁出去什么都不干,也要把它弄好。” 相里奚满脸愧色,作揖道歉。 “相里先生,它难道不能击发吗?” 陈庆拿着短枪在手里比划了两下。 长枪射击距离更远,威力更大,却不如短枪便捷易于携带。 这四把枪刚好他和扶苏每人两把,以防万一。 “当然是可以击发的。” “光是为了做那弹簧,下官就废去了上百斤铁料,不知道重制了多少回。” “其中每一个部件,都是最为得力的弟子亲自打磨装配。” “可不知为何,它……始终无法做到百分百击发。” 相里奚指着陈庆手中的短枪:“这把可在其中排第二,约莫二十枪里,总有一枪打不响。” “最好的是这把,约莫五十枪才有一发不响。” “剩下的两把最差,十枪就有一枪不响。” “陈少府,你再给我些时间,我一定能想到办法解决。” 相里奚苦着脸恳求道。 大秦律法森严,每一件军械上都要求刻有工匠的姓名。 陈庆如果立功心切,拿这些瑕疵品献给始皇帝,一旦被发现后,秦墨可就要遭殃了。 “最差的十发才哑火一发,已经不错了。” “相里先生,这不是你的原因。” “材料、设备都不过关,加上燧发枪本身的击发原理就有先天上的缺陷。” “能做到这样已经超乎我的想象了。” 陈庆好言安慰道。 历史上燧发枪出现后,与火绳枪并存了相当长的时间。 一来是锤击装置精度差,导致枪支经常哑火。 二来是结构复杂,加工难度大,成本高昂,迟迟无法普及。 陈庆一开始就没想着给大秦的军队列装燧发枪。 除非水力加工设备完善,并且培养出大量的成熟工匠后,他才会考虑给火枪升级换代。 “原来是这样吗?” 相里奚神情惶惑。 他一直以为是自家手艺不过关,为此心中倍感煎熬。 听陈庆的解释后,顿时舒泰了不少。 “相里先生,六国刑徒中的老弱还留下一部分。” “过几天咱们举办个拜师大典如何?” “你可得好好准备一下。” 陈庆笑着打趣道:“后面陆续还有十几万人要拜入秦墨,你就当先提前演练了。” 相里奚激动地拱手道:“全由大人安排。” —— 日落西山。 陈庆携着四把燧发火枪匆匆忙忙回了宜春宫。 “陈少府,请留步。” “殿下……现在不太方便见客。” 管事出乎意料地拦在了书房门前。 “嗯?” 陈庆一向在太子府邸畅通无阻,还从未被拦过。 “本官有要事在身,让开!” 他不耐烦地呵斥道。 “陈少府……” 管事露出为难的神情,矗立在原地不动。 吱呀—— 书房的大门被重重地推开。 “诗曼,国家大事为重,你怎可耍小性子!” 扶苏郁闷又无奈地声音从里面传来。 嬴诗曼猛地回过头去:“那陈庆夜夜笙歌,在外面拈花惹草,反倒成了我的不是了吗?” “你只教我不可失了皇家体面,那他可顾及过皇家的脸面?” “皇兄,他住在你的府上,你对此事真的就一无所知?” 扶苏神情纠结,缓缓说道:“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而今父皇已经昭告天下……” 他的话还没说完,突然怔住。 嬴诗曼察觉不对,猛地转过身。 “呃……呵呵。” “想不到诗曼公主也在。” 陈庆抽了抽嘴角,脸上浮现出大写的尬字。 “许久未见,公主殿下别来无恙。” 他硬着头皮打了声招呼。 “陈庆!” 赢诗曼甩动大袖,气冲冲逼上前来。 “陈少府,你这是去哪里风流快活了?” 她强忍着怒气,阴阳怪气地讽刺道。 “诗曼,不可无礼。” “你快回宫去。” “若是让人知道你二人私下相会,传出去成何体统!” 扶苏追了过来,严厉地训斥道。 “皇兄,我就问他几句话,问完我就走。” 嬴诗曼态度坚决,半步都不肯退让。 双方针锋相对的对视良久,扶苏摇了摇头,无奈地偏过头去。 “陈庆,听闻你在府上蓄养胡姬,日夜相伴,可有此事?” 赢诗曼嘴角勾起冷笑。 “胡姬确实有一名,不过日夜相伴乃是他人造谣中伤,绝无此事。” 陈庆面色平静地回答。 “你可敢发誓,绝没有碰过她一根手指头?” 嬴诗曼微微前倾着身子,一双美丽的凤眼微微眯起。 “这……她是我府中侍女,日常服侍我洗漱,总不能连碰触都没有。” “不过微臣敢发誓,我二人之间清清白白,绝无逾越之举。” 陈庆痛快地说。 嬴诗曼仔细打量了许久,才半信半疑地作罢。 “那你和将作少府相里奚的女儿是何关系?” “还有王翦的孙女呢,又是怎么回事?” 她狠狠地瞪了自己的好兄长一眼。 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全家都知 第195章 你听我狡辩 “你……” 嬴诗曼凤眼圆睁,惊诧又呆滞,久久回不过神来。 虽然不知道后世这个梗,但大体意思她还是懂的。 “无耻之尤!” 她目眦欲裂,牙关咬得咯咯作响,好像恨不得将其大卸八块一样。 扶苏脸上露出复杂的笑容:“先生,你就跟诗曼道个歉,认个错又何妨?” 陈庆微微摇头。 现在就开始伏低做小,以后怎么办? 他初入咸阳之时,身份是阶下之囚,背负着谋逆大罪。 那会儿他每日惶惶不安,生怕始皇帝一念之差就把他给噶了。 可陈庆如今已经证明了自己的价值。 始皇帝、扶苏还有他都明白,是皇家需要一场联姻,来稳固住双方的利益合作。 陈庆能够带给皇家的,远远要比一个公主的价值多太多! “微臣出身贫苦,自小没受过什么管束。因此性子浪荡不羁,随性散漫。” “但微臣自认为还是个好男人。” “如今年岁渐长,性情趋于稳重,成家立业的念头日益增长。” “公主金枝玉叶之躯,花容月貌,贤良淑德。” “与本官正是良配。” “古语有言:浪子回头金不换。” “望公主念在我一片赤诚之心,切勿思虑过甚。” “我和她们只不过是普通朋友,不是你想的那样。” “或许其中有什么误会。” 大舅哥的面子不能不给。 陈庆老老实实按照扶苏说的,替自己狡辩了一番。 “误会?!” 嬴诗曼气得脑袋一阵阵发晕:“你与相里家的女儿出双入对,那么多人都看到了,这也是误会吗?” “呃……微臣与秦墨多有公务往来,单纯的谈论公事而已。” “若是举止略显亲密,或许是气氛使然吧。” 陈庆不卑不亢地说道。 “气氛?” 嬴诗曼晃了两下,站都站不稳。 什么气氛她不清楚,但自己险些被气死过去。 “陈庆,你敢对天发誓,你与别的女人绝无瓜葛吗?” 嬴诗曼语气颤抖着问道。 “这……” “公主殿下,做人还是糊涂一点好。” “再说,反正孩子管你叫娘,就不必太过在意了吧。” 陈庆拱手作揖,不紧不慢地说道。 嬴诗曼气过头了,满目悲凉地望着他。 这就是自己要嫁的男人吗? 他怎能如此…… 嬴诗曼已经想不出什么词汇来形容陈庆了。 总之就是很失望,非常失望。 以往积累下的好感荡然无存,有的只是蔑视和痛恨。 “诗曼,你先回宫去吧。” 扶苏踟蹰良久,小声劝道。 嬴诗曼深深地看了陈庆一眼,这才提起裙摆,毫不留恋地离去。 “先生,良言一句三冬暖,恶语伤人六月寒。” “您……” 扶苏重重地叹了口气。 “长痛不如短痛,将来她会明白的。” 陈庆沉声说道。 人在落魄的时候,感受到的恶意将是无穷无尽的。 偶尔的善意,实在太过弥足珍贵。 他恰好就是从底层爬起来的。 火药爆响声传来的时候,是相里菱挡在他的前面。 宋默意图行刺的时候,也是相里菱提着杀鱼刀,身上沾满腥气冲鼻的鱼鳞要找宋默算账。 嬴诗曼想要什么他很清楚。 公子佳人,一场甜甜的,风花雪月的恋爱。 抱歉,这对我实在太过奢侈。 为了让阿菱那个傻丫头以后不被欺负,我只能提前让你知道这场联姻的残酷。 时移世易,现在是皇家需要我,而不是我需要一个皇家的公主! 就算不是你,也会有别的公主嫁过来! “唉……” 扶苏长长叹了一口气。 清官难断家务事,他知道多说也无益。 等嬴诗曼年纪再长些,自然会知晓该怎么处理这些事情。 “殿下,我带来一样好东西,咱们进屋去说。” 陈庆提着沉重的木箱,率先往书房走去。 “好。” 扶苏一向对他各种新奇的发明感兴趣,顿时抛下了心头的不快,连忙跟了上去。 —— 咸阳宫,郑妃居所。 宫女们站在外围,听着屋内凄切的哭泣声,好奇是谁惹恼了这位始皇帝的掌上明珠。 “母妃。” “陈庆不但在外面招蜂引蝶,女儿去质问的时候,他还振振有词,拿那等孩童都不信的谎话来狡辩!” 嬴诗曼扑倒在母亲的怀里,泪眼汪汪的述说自己的委屈。 “那你就听他狡辩好了呀。” 郑妃慈爱地抚着女儿的秀发:“就当自己信了嘛。” ??? 嬴诗曼惊讶地抬起头,不可置信地盯着自己的母亲。 “诗曼,以往你年纪小,我也没与你说过这些事情。” “你是皇家的女儿啊,跟黔首百姓怎能一样?” “满朝公卿,三妻四妾的还少了吗?” 郑妃语气复杂地说:“陈庆话说得难听,确实有错,回头为娘一定重重地斥责他。” “母妃,难道他那些浪荡行径,女儿就不计较了吗?” 赢诗曼擦了擦眼泪,气愤地说道。 郑妃扶着她坐到自己身边,语气柔和地说:“王芷茵是王翦唯一的孙女,备受疼爱。你皇兄与王家联姻,王家又与陈庆联姻。” “这叫亲上加亲,你说好不好?” 嬴诗曼恼怒地说:“好什么啊!” 郑妃抿嘴笑道:“王家在军中威望隆重,且是三朝老臣。你皇兄想要坐稳江山,少不得他们扶持。” “陈庆才学出众,行事不拘小节。你父皇虽然没少骂他,但对他的本事也赞不绝口。” “那个相里菱……” “你父皇最近常念叨,工造一事,大有可为。” “况且扶苏如今掌管工商事,陈庆与其联姻,必然使其倾力报效。” 嬴诗曼惊愕地张着小嘴:“母妃,婚姻大事难道只讲利益吗?” 郑妃缓缓点头:“升斗小民不计较这么多,因为他们身无长物,没那么多可计较的。” “你父皇没跟你说的,今天为娘和你说一遍。” “江山社稷为重!” 嬴诗曼双眼逐渐失去了焦距,怔怔地失神。 “嫁做人妇之后,万事不要斤斤计较。” “陈庆年岁上来,就不会这样了。” “再说… 第196章 人民群众喜闻乐见的秦墨收徒大典 一晃几天过去。 陈庆和扶苏都非常有默契的没有提起嬴诗曼的事情。 别人说太多或许反而会激起她的逆反心理,由她慢慢去想明白吧。 夜色阑珊。 内史府的小吏提着油壶,沿街检查路灯里的存油,将它们重新加满。 三辆马车先后驶出了宜春宫,朝着雷火司的方向驶去。 “先生,您这……” 扶苏回头望着身后的那辆马车。 四五个花枝招展的娼妓坐在上面,即使在寒冬腊月,也穿着极为单薄的衣衫。 看到太子殿下的视线投注过来,她们立刻挺起胸脯搔首弄姿,争先恐后的展示自己的风采。 扶苏连忙回过头去,心中疑惑不明。 陈庆的品味他还是很认可的,怎么也不至于找这种货色吧? “殿下,她们今晚可有大用。” “您到时候就知道了。” 陈庆故弄玄虚地说道。 扶苏摇了摇头。 娼妓能有什么用? 就算是…… 留下的北地刑徒可足足有五千人! 一千比一…… 扶苏赶紧摇摇头,把这个可怕的想法甩出了脑海。 茫茫夜色中,熊熊的篝火如漫天繁星铺满了大地。 秦墨的工匠麻利地搭好了木台,然后回去相里奚身边复命。 “师父,准备妥当了。” “这些人要全部收入门内吗?” “我看其中大多数都老迈体弱,非是可造之材啊。” 弟子们围聚在相里奚身边,望着北地刑徒的视线中透着不加掩饰的鄙夷。 “殿下将这等重任交给我,还由得咱们推拒吗?” “况且陈少府的本意就是让他们学一门手艺,以后好有安身立命的本钱。” “为师自有计较。” 相里奚将弟子的不满压了下去。 墨圣讲道时,将‘有财者勉以分人’作为墨家的准则流传下来。 直至今日,秦墨依旧严格执行。 这种类似均贫富的做法,在初时让墨家的团结性和号召力无比强大,才能与儒家抗争成为当世两大显学。 但是它的弊端也很明显。 人一旦有了钱,谁愿意平白跟别人分享呢? 更何况墨家的钱都是工匠们辛辛苦苦干活赚回来的,每一枚铜钱都来之不易。 陈庆在将作少府当左中侯的时候,放出话去要放民夫返乡。不少拜入秦墨的工匠招呼也不打一声,偷偷摸摸就跑了,正是因此缘故。 相里奚知道弟子们在担心什么。 他们百余人聚在一起,哪个都能自食其力。 虽然难以发展壮大,但日子也不会太难过。 可一旦多了五千多个累赘,生活水平必定一落千丈。 “太子殿下来了。” “快去见礼。” 相里奚带领弟子,浩浩荡荡地朝着扶苏的车驾行去。 双方一番寒暄,陈庆意外地发现相里菱也在。 也难怪,今天是秦墨的收徒大典,相里奚人生的高光时刻。 她来观礼也是理所应当的。 陈庆挤了挤眼,相里菱立刻羞涩地垂下头去。 “相里先生,本宫微服出巡,只是来凑个热闹。” “你们照常行事即可。” 扶苏温和地说道。 “殿下您稍待,微臣这就上台。” 相里奚深吸了一口气,神情庄重。 太子能来观礼,这是多大的荣幸! 今天他必须要把收徒大典给办好,办得隆重! 在一众弟子的簇拥下,相里奚眼神锐利,步履矫健的走上高台。 嘻嘻哈哈正在笑闹的刑徒不约而同转过头去,疑惑地打量着他。 “本官乃将作少府左中侯相里奚,亦是墨圣第十一代传人。” “墨家之流,出于清庙之守。茅屋采椽,是以贵俭;养三老五更,是以兼爱;选士大射……” 相里奚负着双手,洋洋洒洒地将墨家的源流以及核心理念道来。 他为此准备多日,说起话来中气十足,半点磕绊都不打。 秦墨的弟子门人纷纷投去了崇敬的目光。 扶苏也暗暗点头。 果然不愧是名家之后,胸中自有才学意气。 陈庆捏着下巴笑而不语。 要不是晚上加了一餐,刑徒们这会儿说不定都打瞌睡了。 大字不识的文盲白丁,你上来就是之乎者也的,这不是扯淡嘛! “天下有义则治,无义则乱……” 相里奚说话的声音渐渐小了下去。 因为他发现台下的刑徒自始至终都是一个表情。 呆滞、茫然。 无论他讲的是什么,半点反应都没有。 “是以……知义之为善政也……” 相里奚的语速越来越慢,后背上冒出了一层冷汗。 他的目光不由瞥向扶苏所在的方向,暗暗握紧拳头,无论如何也要把收徒大典给顺顺利利的办完。 “夫愚……” 可在紧张忐忑的情况下,相里奚又时不时走神,脑海中迷迷糊糊的,居然忘记了熟记于心的墨家典籍。 明明话就在嘴边,可他张了几次嘴,死活说不出来。 相里菱焦急地不行,在台下小声提醒:“夫愚且贱者。” “咳咳。” “别愚且贱啦。” 陈庆从旁边走过,拍了拍她的肩头。 “相里先生,由本官说两句如何?” 相里奚如逢大赦,点点头道:“那就由雷火司陈少府先讲。” 台上换人的时候,刑徒们顿时松了口气。 要不是怕态度不敬触怒了上官,谁愿意听那又臭又长的大道理。 “诸位晚上吃了没?” 一道洪亮的声音从台上传来。 陈庆手里拿着纸质的大喇叭,不丁不八地站着。 刑徒们齐刷刷把视线投了过去,好奇哪儿来这么大的音量。 “吃饱了容易犯困。” “本官给大家伙醒醒神。” 他一招手,两名太子府的侍卫引领着打扮妖娆的娼妓从侧面走到台上。 刹那间,所有刑徒的眼睛都直了。 当兵二三年,母猪赛貂蝉。 何况他们这些最底层的刑徒,十年都没怎么见过女人啦! 陈庆又特意叮嘱妓馆,专挑那身材丰满的,衣衫穿的单薄些。 白花花的胳膊,雪腻的前胸,浅浅的沟壑,仿佛带着无穷无尽的魔力。 每一个刑徒都抻着脖子,恨不得飞到天上,居高临下瞧个过瘾。 “想要胸大屁股大的婆娘吗? 第197章 黢黑的慈悲心肠 “古语有言:不孝有三,无后为大。” “尔等堂堂七尺男儿,如今可成家立业?” “可有妻小?” 陈庆举着大喇叭,奋力喊道。 刑徒们的笑声戛然而止,神色羞愧又憋屈。 他们要不是孤苦无依,岂会有家都不回,留在咸阳为太子殿下效力? 陈庆无异于指着和尚骂秃子,每个人心里都不好受起来。 “看来是都没有了。” “不要紧。” “男子汉大丈夫三十而立,如今找个婆娘成家也不晚。” 陈庆扫视着台下垂头不语的刑徒。 “雷火司每日出产火药数百斤,它的威力你们应当都见识过。” “其中大部分都被输送边关,用以抵御匈奴。” “换句话说,匈奴已经离覆灭不远矣!” 他清了清嗓子,嘴角勾起:“匈奴的男子大半被俘虏或者战死,他们的婆娘、妹妹、女儿留在家中无人照顾。” “尔等可忍得下心? 一说这个,刑徒们先前的颓废一扫而空。 个个眼珠子瞪得溜圆,比白天还精神。 赵归和族人坐在边角的位置,占据了十余个火堆。 他听到陈庆直言不讳地要剿灭匈奴,还要将其女眷分给这些穷困潦倒的刑徒,心中一时百味杂陈。 “怎么?” “匈奴的婆娘你们看不上?” “不要紧!” “明年开春,大秦攻伐西域在即。” “白嫩嫩水灵灵的西域胡姬你们总看得上了吧?” 陈庆的语气中充满蛊惑的意味。 台下不时响起咽口水的声音。 此时胡姬的定位大概和嫩模、KTV公主差不多。 西域胡商千里迢迢来到大秦,开设酒馆、乐坊,让年轻貌美的胡姬以声色娱人,实打实的高端消费场所! 刑徒们虽然没见过其中景致,大多也听别人绘声绘色的描述过。 “本官把话放在这里。” “只要你们在雷火司好好干,每人发一个婆娘!” “说到做到,绝不拖欠!” 陈庆瞪着眼睛,“愣着干什么,鼓掌啊!” “都不想要婆娘了?” 他自己率先拍了两下巴掌。 哗哗哗! 如潮的掌声从台下传来。 刑徒们兴奋地满脸红光,拼了命的鼓掌庆贺。 他们万万没想到还有这种好事,为太子殿下效力竟然还给发老婆! “咳咳。” “婆娘本官是管够的,不知道你们打算如何成家呀?” 陈庆的视线瞄向山脚处杂乱的窝棚:“就算匈奴婆娘过惯了苦日子,可将来有了娃,总不能连个安身的地方都没有吧?” 话音刚落,掌声顿时稀疏了不少。 每个人的脸上都露出茫然、难为的神色。 陈庆的话又扎到他们的心窝子里去了。 “苦着脸干什么?” “凡是在雷火司任职,保证家家都有房子住,绝不让你们全家老小露宿荒野。” “哪怕没有钱,本官借给你们!” 陈庆大义凛然地说:“哪怕没钱养娃,还是可以借。” “只不过……古语有言,救急不救穷。” “本官能援助尔等一时,却不能供养你们一世。” “毕竟天下没有白吃的饭食。” 刑徒们的心情和思绪随着陈庆的讲述跌宕起伏,时而欢欣鼓舞,时而懊丧叹气。 听到他卖起了关子,眼巴巴地望着台上。 “那位是秦墨的当代掌门人。” “工造手艺当世无双。” “无论木器、营建、锻冶、修造,天下无人能出其右。” “凭着这手绝活,如今已经忝为将作少府左中侯,官拜少丞!” 顺着陈庆手指的方向,数百双眼睛齐刷刷看向台边的相里奚。 “爹。” 相里菱小声提醒了一句,因为她发现父亲不知道什么时候脸红了起来。 “咳。” 相里奚捻着长须,昂首挺胸,作出一副风轻云淡的高人样子。 如果不是陈庆提拔,他干到死也就是个大匠到头了。 说什么凭着绝活儿当上了左中侯,实在言过其实,让人臊得慌。 “本官不要求你们各个都能学得秦墨的绝艺,学点皮毛总行吧?” “尔等有了安身立命的本事,每月的钱粮总不会少了的。” “到时候抚养妻儿,阖家团圆,总比现在孤魂野鬼一般要强。” 陈庆拱拱手:“本官做到这个份上,已经是仁至义尽。” “若尔等甘于现状,那就是烂泥扶不上墙,本官也由之任之。” “反正断宗绝嗣,百年后无人祭扫的也不是别人。” “话说到这个份上,谁愿意拜入秦墨学一门手艺啊?” 陈庆神情庄严,视线从台下的刑徒脸上扫过。 “大人,小的愿意。” 一名年轻的刑徒举起了手。 “小的也愿意!” “我!” “小的想学艺!” 有人先开了口,其余人纷纷附和。 到后来数百人齐齐举手,声量越来越大。 “那还等什么。” “去找相里先生拜师啊!” 陈庆拿着大喇叭喊了一声。 刑徒们争先恐后地站起身,离开了温暖的篝火,然后朝着相里奚的方向奔去。 “请师父收下弟子,小人诚心拜入秦墨门下。” “请师父收留。” “额想学一门手艺,请师父教额。” 数百人杂乱地跪在泥地上,诚挚地下拜叩首。 相里奚激动地胡须都在颤抖,心中不知道该作何感想。 他做梦也想不到,一大群人要拜入秦墨门下,目的居然是为了娶老婆。 陈庆不动声色地从台上下去,与扶苏打了声招呼。 “先生真是慈悲心肠。” “他们成家立业后,必然人心思定。” “等将来有了妻子儿女,哪怕年迈老弱的时候,也能落得个善始善终。” 扶苏毫不吝啬地夸赞道。 “慈悲心肠?” “殿下……你见过黢黑的慈悲心肠吗?” 陈庆自嘲地笑了笑。 扶苏愕然呆立。 “先生您所作所为,难道不是为了他们好吗?” 陈庆点点头:“是为了他们好,不过……” 他指着不远处拜师的刑徒:“你看蒙恬淘汰下来的这些人,虽然不少头发都花白了,但是真实年纪并不大。” “最多的也不过四十出头,只是常年辛劳,就像 第198章 无所谓,我会出手 “没事你就不会站在这里了,有什么话说吧。” 天气寒冷,陈庆把手揣在袖子里。 两人的身高差不多,赵归俯身行礼,因此他的目光充满居高临下的凌人之势。 “小人估摸着时间,屠各部的家眷大致在前往大秦的路上了。” “不知您打算如何安顿他们?” 赵归硬着头皮问道。 陈庆笑了笑:“你放心,尔等既然投效大秦,本官自不会将你们的妻女分给别人。” “只不过是在将作少府做些活计。” “虽然苦点累点,总好过在草原上冻饿而死。” “赵归,本官一向有功必赏,有过必罚。” “你要想让他们过上好日子……” “本官等你的表现。” 赵归立刻躬身行礼:“小人明白。” 好不容易把他打发走,鹿仙翁挪动着滚圆的身子,小心翼翼地凑了过来。 “见过陈少府。” “您要的东西小人做出来了。” 他献宝一样从怀里掏出两块白皙光滑的肥皂,“大人您请看,是不是和你想要的肥皂一模一样?” “咦!” 陈庆最近很少外出巡视,想不到一段时间不见,鹿仙翁居然给了他一个大惊喜。 “大人小心,这东西可精贵得很。” 鹿仙翁小心翼翼地捧着两块肥皂递了过去。 “喔,还香得很。” 陈庆凑在鼻子前闻了闻:“入手光洁润泽,清香怡人。老鹿,你有两下子啊!” 鹿仙翁陪着笑脸:“说来还多亏了大人。” “要不是您命我等实验水泥配方,这东西还真做不出来。” 陈庆笑道:“哦?里面有何关窍。” 鹿仙翁兴致勃勃地说道:“小的先后熬煮了百十斤草木灰,可无论怎么熬炼,与油膏混合在一起后,制成的肥皂始终灰蒙蒙的。” “后来小的无意间将油脂洒在石碱上,您猜怎么着?” 陈庆笑骂道:“定是它发生了化学反应,变成肥皂了呗!” “原来肥皂制造的过程中需要的是碱水。” “被你误打误撞蒙对了配方!” 鹿仙翁虽然听得半懂不懂的,但是也看得出来,陈庆深谙此道。 “原来大人知道。” “小的还从水粉铺子里买来了花熏,只挑了那色浅洁白的干花瓣,添入油脂中一同熬制。” “此物着实来之不易,花费破多。” 陈庆微笑着点头:“其实普通百姓,用你先前所造的那种就可以。难看点,气味不好闻都无所谓,管用就行。” “这个嘛……” “殿下,本官的一点心意。” “麻烦你送给诗曼公主。” 陈庆把它递给了扶苏。 “承蒙先生厚爱,本宫代舍妹多谢您的美意。” 扶苏笑了笑,吩咐侍者把肥皂收下。 “阿菱!” 陈庆拿着另一块肥皂,喜笑开颜地挥舞着手臂。 相里菱和父亲说了声,才迈着小碎步羞羞答答跑过来。 “参见太子殿下。” “见过陈少府。” 她垂着头,不敢正视陈庆的目光,生怕被别人瞧出什么不同寻常来。 “我新得了一件好玩意儿。” “给你。” 陈庆大大方方地拉过她的手,把肥皂塞了过去。 “洗澡的时候拿它搓一搓,你自然知道它的妙处。” 相里菱咬着下唇,脸红得像是要滴出血来。 “晚上风寒重,早点回家吧。” 陈庆叮嘱道。 “嗯。” 相里菱轻轻应了一声,回过头去连走路的姿势都变形了。 刚才太子那古怪的目光,让她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老鹿,肥皂有了。玻璃呢?” 陈庆板起面孔问道。 “玻璃……小的正在调制。” “以煤炭烧制后,琉璃的质地确实比以前强了很多。” “只是其中杂色太多,小的暂时还没想出该怎么做出色泽纯净,又平整如止水的大块玻璃。” 鹿仙翁不禁露出为难的神色。 “让下面的人一同实验。” “琉璃出现了这么久,你们居然一点改良都没有,干什么吃的?” “就像试制火药一样,分别添入不同的成分,直至制出完美的成品为止。” 玻璃,或者叫琉璃,它的烧制方法早在数百年前就传入了中原大地。 着名的越王勾践剑上,就镶嵌着一块小小的玻璃装饰品。 只不过因为加热温度不够以及杂质太多,此时它的模样十分粗陋,能拿出来当宝石的都很少。 陈庆在宜春宫见过几次,居然没能认出来。 “对了!” “大块的玻璃可以用浮法……” 陈庆思索片刻,才说:“或许可以用铅、锡等烧融成汁,然后将熔化的玻璃料倒进去。” “砂子无论是液态还是固态,密度必然要比金属低。” “它悬浮在金属液上自然流动,冷却后的玻璃定然平整如止水!” 他用力拳头敲了敲掌心,可算是回忆起来了! 穿越者老三样都拿不出来,说出去简直让人笑话。 幸亏手下人才济济,只要指个大方向,十有八九都能收获满意的成果。 鹿仙翁郑重地作揖道:“小的回头就按您教的法子实验,一定赶在您大婚之前,把镜子造出来。” 等闲杂人等走后,扶苏犹豫了下劝说:“先生,婚姻大事虽然事关终身,但也不必花销过甚。如肥皂、玻璃这等东西,无非闺房玩物……” 陈庆摇了摇头。 “殿下,您怎知它们没有其他用途?” “肥皂……家家户户都可以用来洗涤衣衫,沐浴净身。” 他没好意思说自己是看中了肥皂泡沫的润滑功能。 相里菱天赋过人,这要是来个鸳鸯浴,把肥皂一打,念念不忘的花式就能得偿心愿了。 “玻璃更是用途广泛。” “在军事上,它可以磨成望远镜。” 陈庆的话还没说完,就有一名神色异常的侍者在不远处来回踱步。 当他看向对方的时候,那人才远远地作揖。 “陈少府,小的是赵统领手下。” “您的随侍……” 陈庆猛地左右转头。 “宋默?!” “他人呢?” 不知道什么时候,宋默就没了踪影。 陈庆仔细回忆了一遍,自己上台的时候,还在人群中看到过 第199章 老墨,你不中用啊! 逼仄狭小的窝棚星罗棋布地散落在山窝避风的一角。 月淡星疏。 漆黑寂静的小道上,陈庆和两名黑冰台的密探屏气凝神,小心地绕过胡搭乱建的草棚,避免发出任何动静。 窸窸窣窣的说话声从风中传来,隐约能听到两个人刻意压低的争执声。 陈庆和身边的密探不约而同地对视一眼,各自握紧了手中的弩箭和火枪。 “宋大侠,你枉称侠义,却干起了那趋炎附势、为虎作伥的事情。” “我们家主千里迢迢把你从楚地请来,想不到你居然一转眼就投靠了陈庆。” “如今你还有何话可说?” 一名瘦长脸的中年汉子手持兵刃,和另外四人把宋默团团围住,疾言厉色地质问道。 “某家……” “陈庆不是你们说的那样。” “咸阳百姓皆夸其仁义贤良,体恤民情。与太子殿下一道,为穷苦老弱谋取福祉。” “那些发放下来的煤炭,街边竖起的路灯,都是某家亲眼所见。” “废除严刑苛律,也是陈少府冒死向陛下进谏才得以施行。” “某家怎能因一己之私,戕害忠良?” 宋默面无惧色,慷慨陈词。 陈庆和潜伏在侧的密探汇合后,互相打了个眼色,躲在简陋的窝棚后面侧耳倾听。 “宋默!” “当年你犯下命案,要不是家主出钱出力,帮你在官府打点关系,你早就成了枯骨一堆!” “你想做那忘恩负义的小人吗?” 中年汉子声音冷冽:“陈庆此獠最善于假仁假义,惺惺作态。枉你还是墨圣后人,居然与愚夫愚妇一般痴昧!” “若不是家主宽仁大量,我等早就取了你的性命!” 宋默低头不语,丝毫不为所动。 老实人一旦犯起倔来,谁都没辙。 “宋默,再给你一次机会。” “如今你随侍陈庆左右,只要……” 他的话还没说完,就被宋默打断:“某家断不会做那等万民唾弃之事。” “昔年恩情,某家以命抵偿!” 宋默说罢,目光炯炯地盯着对方手里的兵刃。 “冥顽不灵的蠢货!” “今日就叫你……” “咳咳。” 陈庆的轻咳一声,带着黑冰台的密探从暗处现身。 “大人!” 宋默露出惊慌失措的神情。 即使刚才刀剑加身,他都能慷慨赴死。 可一见着陈庆,顿时羞愧得无地自容。 “陈庆!” 领头的中年汉子心下骇然,目光飞快地在周围打量了一圈。 “正是本官。” 陈庆平举着火枪,发出不屑的嗤笑。 “听说你们一直在图谋行刺本官,现在我站你们面前了。” “哪个来取我首级呀?” 黑冰台的密探来得不多,加上陈庆,总共才四个人。 但是他们全都配备了精钢劲弩,在这个距离下,一照面就能撂倒好几个。 中年汉子目光闪动,知道自己怕是活不成了。 “动手!” 他暴喝一声,挥舞兵刃奋力跃起,当头朝着陈庆砍下。 哪怕身死,他也要拉上对方垫背! 砰! 陈庆神色平静,毫不犹豫地扣动了扳机。 枪口的火光一闪而逝。 飞跃在半空中的中年汉子胸膛上刹那间爆出一团血花,前冲的势头戛然而止。 剩余四人神色狠厉,被弩箭射倒了两个后,身上插着箭支仍旧奋不顾身地朝着陈庆扑去。 “大人小心!” 宋默迟疑片刻,箭步而至,长臂一揽,将离得最近之人拉得倒飞回去。 还未等对方做出什么反应,一双孔武有力的双臂就夹住了他的脑袋。 咔嚓! 清脆的颈骨断裂声后,宋默怀中之人双目翻白,软软地倒了下去。 “大人……” 宋默抛开尸体,下意识就要去营救陈庆。 而两名黑冰台的密探早已挡在了前面。 从他们中间,伸出一根黑洞洞的枪管。 陈庆嘴角勾起,看着火绳飞快地燃烧到尾部。 轰! 火绳枪笨重、精度差,但是近距离发射的铅砂威力却极其惊人。 一团血花夹杂着碎肉四下纷飞,溅在两名密探的头脸上。 他们的耳朵里嗡嗡作响,脑袋完全失去了思考能力。 陈庆冷眼看着倒在地上的中年汉子,对方狼狈地捂着染血的胸口,挣扎着想要爬起来。 二人的目光碰触在一起,不加掩饰的杀意清晰可辨。 “还有个活口,你们愣着干什么?” 他开枪的时候特意避过了心脏的位置,加上燧发枪的威力有限,短时间还要不了人命。 三名密探飞快上前,一脚踢开了中年汉子身边的兵器。 他们熟练地按住对方的手脚,检查了一下嘴里有没有暗藏的毒药后,再把麻球塞了进去。 片刻之后,中年汉子的口舌就失去了控制,涎水滴滴答答的从嘴角低落下来。 “陈少府,人我们就带回去了。” “等有了线索之后,定然会向您回报。” 把俘虏捆扎严实,处理好伤口后,黑冰台的密探躬身作揖。 “老赵办事本官还是放心的。” 陈庆听到远处响起嘈杂的呼喊声,一大片火把正朝着这边快速接近。 “把这里收拾下,别落下什么东西。” 他转头看向矗立在一旁的宋默:“还愣着干什么,跟我走吧。” “大人……” “某家无颜再留在您身边,请大人……” 宋默的表情极为纠结,几次看向地上遗留的兵刃。 “少来那一套!” 陈庆上前揪住他的衣领:“若不是看在相里家的面子上,本官早就顺带一枪结果了你!” “墨家先贤闻名天下,英杰无数。” “怎么出了你这么个不中用的东西!” 宋默的武艺明显比那伙人高出很多。 哪怕以寡敌众,估摸着也不是他的对手。 然而就因为心中的义理,宋默居然摆出了束手待毙的架势。 以陈庆的三观,实在无法理解这种行为。 “你的命就那么不值钱吗?” 他戳着宋默的胸膛:“墨家大兴在即,你哪怕帮不上忙,也给我好好活着,亲眼见证它复兴那一天。” “小人明白了。” 宋默百感交集,深深地低下头。 “陈郎!” 相里菱 第200章 严于律人,宽于律己 天边刚泛起鱼肚白,赵崇形色匆匆地赶往宜春宫报信。 扶苏见其眼中布满血丝,一副疲惫不堪的样子,立刻吩咐侍者为其准备热水和饭食。 陈庆过来的时候,他们正在小声说着话。 “陈少府。” “老赵,昨晚那么大的动静,案子查得如何了?” 三人围着桌案,神情中都透着凝重。 “在下无能……” 赵崇惭愧地说:“虽然查出了那几人的底细,可黑冰台赶到的时候,对方拼死顽抗。” “谢氏阖家老小,全部饮鸩自杀。” “其余族人共计一千三百六十二口,除四百余当场伏诛外,其余一个不落收押入监牢之中。” “只可惜……目前还未拷问出什么有用的情报。” 陈庆轻轻点头。 没有亲身经历过,根本没办法体会‘人命如草芥’的残酷。 刺杀他这样的朝廷大员,一旦事败,就要做好满门被诛的觉悟。 “谢氏是旧楚贵族,与六国勋贵的关系错综复杂。” “要理清其中的脉络,大概需要一些时间。” “黑冰台一定会全力查办此案,绝不会让同样的事情再次发生。” 赵崇也是有苦难言。 按理说,把宋默捉回去严刑拷打,说不定就能得到什么有用的情报。 可是看陈庆的架势,分明是想死保对方。 他思量许久,没敢招惹这个灾星。 谢氏就更不用说了。 扶苏虽然和楚国故旧没什么往来,但到底是郑妃的娘家人,总不好逼迫过甚。 “赵统领辛苦了。” “经此一事,暗中的宵小也该收敛爪牙,短时间内不敢再轻举妄动。” 扶苏倒是看得挺开。 从战国时期诸夏杀红了眼之后,刺王杀驾之事屡见不鲜。 连始皇帝在咸阳城游玩都能遭遇大批甲士伏击,陈庆经历的只能说是小场面了。 三人议定由黑冰台多派遣些人手暗中保护,此事就暂时告一段落。 古代的刑侦手段不发达,谢氏全家服毒自尽,陈庆也只能无可奈何地接受了这个结果。 “天色不早,小人入宫复命去了。” 赵崇拱拱手,告辞离开。 “先生,天下何时才能太平啊!” “大秦对六国旧臣不薄,为何他们还屡屡犯上作乱?” 扶苏唏嘘地叹气道。 “殿下你这话说的。” “无论是谁,尝过权利的滋味后,谁又愿意轻易舍弃呢?” “要想天下真正太平,只有一条路。” “以赫赫之威,压得他们心服口服,望而生畏。” 陈庆用指尖无意识地敲击着案几:“等明年征伐西域的大军捷报传来,就能让他们的腰杆子弯下去。若是连匈奴都剿灭了,就能让他们再也抬不起头来。” “我们越强大,他们就越害怕。” “早早晚晚,会把他们收拾得服服帖帖。” 扶苏缓缓点头:“等大秦五年发展规划实现,天下必然安泰。” “咦?” “殿下可是有苦衷?” “我怎么听着似有难言之隐啊?” 陈庆放松了心情,笑着调侃道。 扶苏欲言又止,终究是惭愧地说:“光是先生命人打造的粉碎机消耗铁料总计逾万斤,加上其他乱七八糟的开支,皇家内库日渐空虚。” “本宫派人去内史府支领物资,府令多次跑来本宫这里叫苦。” “这还仅仅是个开始,想要见到成效至少要支撑小半年的时光。” 他轻叹了口气:“朝廷一年的税赋,怕是全都填进去都还不够。” 陈庆笑道:“原来皇家也没余粮啦。” 重工业一向投资大,回本慢。 哪怕明知道此时的投入将来会有十倍、百倍的回报,但是扶苏经手的物料数目实在太过庞大,他的压力也随之日复一日的增长。 “殿下你总是守着宝山还叫穷。” 陈庆笑骂了一句。 “不知道先生所言的宝山何在?” 扶苏哭笑不得说。 “你这太子之位,就是最大的宝山啊!” “如果以殿下之名筹集资金,要多少钱弄不到?” “实在不行,咱们还可以开个银行。” “那可是世上最赚钱的买卖!” 陈庆双目放光,兴奋地说道。 “银行?” “先生详细道来。” 扶苏知道,这十有八九又是后世的东西。 “殿下,你想啊。” “如果咱们以皇家的名义,设立钱庄,或者叫银行。” “反正它就是主管存钱、放贷的机构。” “别人把钱存进来,咱们就许以一定的利息,需要的时候随时可以取走。” “反正那些王侯公卿、地主老财把钱存在自家的地窖里也是发霉生锈,存在银行里,还能生息得利。” “谁会不动心呢?” 扶苏仔细琢磨了会儿,还是有些迟疑。 这可是名声、义气大过天的年代。 万一存在银行的钱出了什么差错,哪怕他尊为太子,也只有一死以谢天下的份了。 “只怕没那么容易吧?” “让别人把全副身家拿出来存在银行,大家或多或少总会有些顾虑。” 扶苏犹疑地说道。 陈庆坏笑着说:“总会有人死心塌地的相信殿下。譬如王家、蒙家,都是累世豪门,家资不知道有多丰厚。” “还有巴蜀豪商,以殿下的身份,拿捏他们还不是手到擒来?” “朝堂之上,你别看那些文官们拿着清高的架子。只要殿下您开口,不知道多少人眼巴巴地把钱存进来。” 扶苏一听,更是不敢轻易答应。 “这些钱花出去,可都变成了工坊、水力磨坊。” “要回本的话,耗时时日良多。” “万一传出什么不好的消息,银行遭人挤兑,本宫拿什么还给他们?” 陈庆一拍案几。 “还钱?” “咱们凭本事借的钱,为什么要还?” “昔年晋国闹粮荒,来秦国借的粮食还了吗?” “郑桓公从诸夏小邦借了十座城池安家,后来还了吗?” “他们都不还,咱们凭什么还?” 陈庆一番理不直气也壮的说法,把扶苏看得目瞪口呆。 还能这样的? “殿下,你若拉不下脸干这种事,包在我身上。” “银行有大利,乃天下百业之最 第201章 殿下,他给的实在太多了 乌氏倮,秦朝名满天下的大商人,资产与巴寡妇清不相伯仲的存在。 巴寡妇把丹砂生意做到了全国郡县,各地都有他们家的铺面和伙计。 而乌氏倮靠着对外出售大秦的手工制品,对内销售换来的牛羊,在短时间内谋取了天文数字的暴利。 据史书记载,乌家从域外草原赚来的牛羊已经多得难以计数,只能用‘谷’来作为衡量单位。 “殿下,等会儿你别说话。” “这大肥羊送上门来,我一刀下去,宰下来的油水起码够咱们半年之需。” 陈庆给扶苏打了个眼色,神情狠辣。 “先生,商贾也是黎民百姓,不可苛求过甚。” 扶苏含蓄地劝道。 陈庆点了点头,却没放在心上。 没多久,侍者带着一个貌不惊人的小老头走入大殿。 乌氏倮大约四五十岁,身量不高,看起来干瘦矮小,衣着也十分朴素。 如果不是知道他的身份,大概会把他当成乡下老实巴交的小地主。 “小民参见太子殿下。” “见过雷火司陈少府。” 乌氏倮二话不说,就作揖行礼。 “免礼。” 扶苏一见他的模样,就忍不住悲悯之心发作。 “咳。” 陈庆轻咳一声,提醒他不要多事。 “乌倮,你可知太子殿下为何千里迢迢将你召来咸阳?” “小人不知。” “好,你倒是嘴硬的很。” “小人知罪。” 乌氏倮噗通跪在地下,战战兢兢地仿佛受到了惊吓一般。 扶苏连连给陈庆打眼色,示意他收敛点。 陈庆无奈地叹了口气。 你光看见他抖,没看见他的眼神始终毫无波澜吗? 都是做给你看的呀,我的傻大舅哥! “乌倮,北地郡乌氏县人士,戎族。” “嗤。” 陈庆篾笑一声:“本官就想不明白,你连姓都没有,又非华夏苗裔,怎敢打着大秦官商的名义,在域外行走?!” “吃了熊心豹子胆吗?!” “来人!” 他神色凶厉,大手一挥。 “陈少府饶命!” 乌倮抖如筛糠,可怜巴巴地抬起头:“小人从郡中求取了官府文牒,乃是郡守点头同意,小人才以官府名义行事的呀。” “北地郡乃是大秦属地,域外分不清那么多,说是大秦官商也无甚差错。” 陈庆勃然大怒:“贼子还敢狡辩!” “陈少府息怒。” “小人已经知错。” 乌倮合什求饶:“北地郡偏远荒僻,小人孤陋寡闻,不识朝廷规矩,请殿下和陈少府恕罪。” “恕罪?” “你可知自己犯了多大的错?” 陈庆怒目而视。 “小人自知罪责深重,故此愿以浅薄家财代偿一二。” “请殿下看在乌家这些年勤勤恳恳,为军中捐献过数万牛马牲畜的份上,饶过小人。” 乌倮朝着扶苏深深地行了一礼。 “乌……” “不知你这浅薄家财在哪里?” 扶苏刚要说话,就被陈庆打断。 如卓氏、程氏各个都是巴蜀闻名的豪商,可卖起惨来一个比一个厉害。 乌倮显然也是惯熟此等伎俩的,谁信谁傻。 “小人带了礼单过来。” “请殿下过目。” 乌倮冲身后的随从打了个手势,对方立刻躬身上前,把厚厚的一捆羊皮卷递给了宜春宫的侍者。 扶苏拿到手后,放在案几上和陈庆一同观看。 先头的客套话两人都没在意,直接看向正文。 “犍牛十万头,骏马五万,羊三十万只?” 看完前三列,陈庆就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 乌倮这厮到底有多少钱? 尼玛的十万头牛啊! 这还叫浅薄家财? “珍珠十斛,各色宝石两千颗。” “西域奇珍八百件,美酒五千坛。” “美姬一百二十人……” 陈庆的呼吸越来越急促。 刚看了开头,天文数字的财富已经砸得他晕晕乎乎的。 不得了啊! 乌倮近些年恐怕赚麻了。 这厮富可敌国! 扶苏认真地看完了礼单,抬起头深深地望向乌倮。 以貌取人,失之子羽。 圣贤果然微言大义,他太小瞧这个老实巴交的商贾了! “小人不知可足否?” “若是殿下怒气未消,小人哪怕散尽家资也甘愿。” 乌倮深深地垂着头,不紧不慢地说道。 “乌氏一心为国,竭诚报效,何罪之有?” “本官只不过与你开个玩笑,老先生怎么当真了。” 陈庆上前搀扶起乌倮,“来这边坐。” “老先生一路颠簸,实在辛苦了。” “上茶,上好茶!” 他回头对着侍者吆喝道。 乌倮神态拘谨,连连推拒:“小人乡野贱民,怎敢与殿下和大人同坐。” 陈庆顿时面孔:“谁敢说你贱民?本官第一个饶不过他!” “不就是一个姓嘛!” 他拍着胸膛:“大不了你跟我一个姓,本官做主了。” 乌倮神情扭捏:“这……” 陈庆劝道:“陛下统御天下,举凡大秦百姓,皆一视同仁。” “戎族与秦人共居秦川之地,千百年下来,早已如同袍兄弟一般。” 不光乌倮觉得尬,连扶苏都尬得抠脚。 老秦人和戎族之间可是你死我活,厮杀了数百年。 直到秦国奠定了对这片土地的归属权,戎族才彻底臣服。 ‘先生,您的态度未免转变得也太快了吧?’ ‘殿下,他给得实在太多了。’ 陈庆和扶苏偷偷打了个眼色。 “乌老先生,请坐。” 在陈庆的再三劝说下,乌倮才小心谨慎地坐在案几的边角处,还自觉地靠后了半个身位。 侍者为其奉上茶杯,他双手接过,连连点头致谢。 “乌老先生,你远道而来,还奉上如此厚礼。” “不知可有所求?” 陈庆审慎地打量着对方。 “小人怎敢奢望太多!” “只求殿下和陈少府免去小人的罪行,尔后乌家可以安心行商即可。” “域外多产奇珍,小人必定年年供奉,不敢忘记殿下和大人的宽容之恩。” 乌倮一揖到底,诚挚地说道。 陈庆的嘴角不由露出冷笑。 免费的才是最贵的,无所求就是所图甚大! 从拿到礼单那一刻,陈庆就猜出 第202章 没有良心就是最大的良心 阳光和煦,微风拂面。 乌倮神色仓皇,四肢冰冷,迈着沉重的步伐从宜春宫里走出来。 他回头望了一眼,似乎有无尽的愁苦不知道该跟谁诉说。 真不愧是恶名满天下的陈庆陈少府! 什么叫欲壑难填,人心不足蛇吞象,他今天算是见识了! “家主!” 突然,乌倮往前迈了半步,一脚踩空,差点摔倒。 幸亏两边的随从眼疾手快,及时搀扶住他。 “无碍。” 乌倮摆摆手,他看着排满整条大街的马车,心中五味杂陈。 费尽心思筹备的重礼换来了什么? 陈庆那可恶的嘴脸犹在眼前。 “乌老先生放心,大秦首批官许出口商名录中,乌家必有其一!” 他要的可不是这个啊! 还有…… “皇家兴办银行,黔首百姓能参与其中是多大的荣幸?” “乌家只需一百万贯钱或者等价物,就能换取皇家银行10%的‘优先股’。十年后朝廷定然原价赎回,连股息一同发还。” “老先生,银行乃是太子殿下设立。与皇家合伙经营买卖,乌家必然声名远播,蜚声海内。” “您赚大了啊!” 陈庆当时重重的拍着他的肩头,言语中隐隐透露出威胁之意。 乌倮的脸色难看得无以复加,万分勉强才点了点头。 入股好说,可将来想退股怎么办? 去管太子殿下要钱? 还是让陈少府退钱? 就以这厮的德性,他能还吗? “走吧,暂且先回商馆。” 乌倮步履蹒跚的走向自己的马车,想起过几日还要作为表率,与巴蜀商家诉说银行的好处,心里就一阵难受。 大殿内。 陈庆吹干了契约上的墨汁,得意地笑道:“殿下,您不是发愁没钱吗?” “乌倮送来的礼物,加上这一百万贯,够咱们花销许久了吧。” 扶苏难过地摇了摇头:“先生此举,非君子所为。” “一百万贯即使乌家能拿得出来,想必也十分艰难。” 陈庆用力摆了摆手:“殿下,您似乎没意识到一个问题。” “您同情穷苦百姓也就罢了,为什么会同情这等富可敌国的豪商?” “难道就因为他看起来可怜?” “微臣跟你说句实话,只要给了乌家官商之名,在域外遇到麻烦谴大秦官吏为其张目。您信不信……不出三年他就能把这笔钱赚回来?” “乌倮之所以神色愁苦,是因为胃口太大,没得到他预想中的好处。” 扶苏半信半疑:“这域外贸易真的有如此暴利吗?” …… 人家都赚麻了,你还问这个? 忽然,陈庆脑筋一转,意识到了扶苏的思维误区在哪里。 秦国还是诸夏中小角色的时候,可没少西出大散关……在无人的荒野上捡点没人要的牛呀、羊呀,奴隶之类的。 后来实在是西域之地太贫瘠,加上秦国逐渐壮大了实力,这才对西方置之不理,埋头向东与诸夏争雄。 大秦都明抢了,也没抢这么多啊! 乌家只不过正常贸易,他哪来这么高的利润? 陈庆哭笑不得。 竭泽而渔,和可持续性的竭泽而渔,这里面差别可大了! “殿下若是不信,等章甘和秦忠君回来,微臣自己组建一支商队。” “到时候让你瞧瞧,什么叫一本万利。” “我拿一枚铜板都不值的玻璃球,换十头牛都绰绰有余!” 扶苏思索良久,这才信了几分。 陈庆接着说道:“更何况入股的钱咱们又不是不还他,等十年之后,乌倮想不退股都由不得他!” “殿下您出力最大,皇家占据银行一半的股份。” “蒙家、王家分别投入一百万贯,暂时赊欠部分也行,他们每人占一成的股份。” “乌倮、巴氏清各占一成,回头我自己去找她。” “微臣以技术入股,也占一成的股份。” “你看这样分配可公平?” 扶苏惊愕地瞪大了眼睛:“皇家要出多少钱?” “出什么钱啊!” “殿下你真是……” 陈庆恨铁不成钢地摇了摇头。 你的身份和手中的权利,就是最大的资本呀! 也幸亏他在旁边盯着,要不然利益再大的权利,也能让这傻大舅哥给卖出白菜价来。 怪不得日后明朝会出现商税比农税还低的奇葩政策。 商人有资本,有能量,有官员为其奔走诉苦。 士农工商,他们处在底层,是弱势群体嘛! 朝廷的税收政策还能不关照一二? 扶苏也意识到自己可能说错了话,“此事就按先生所言,本宫回头与父皇商议一下。” “嗯。” 陈庆点点头。 以始皇帝毒辣的眼光,肯定能明白其中的道理。 “扶苏,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 “你现在如此无关紧要。” “有朝一日当上了九五至尊,可千万别动辄心慈手软。” 陈庆苦心劝诫到:“就拿大秦五年发展规划来说,你也意识到它需要天量的启动资金。” “从哪里来呢?” “要不然就加征税赋,让贫苦百姓来承担?” “还是如微臣这般,专寻豪门大户,不取黔首分毫。” “两条路,你选一样吧。” 扶苏沉吟片刻后,敬佩至极地作揖到底:“多谢先生教诲!” “先生一心为民,为此不惜污损自身声名,扶苏万不及也。” 陈庆笑着点点头。 对付扶苏这种死心眼的老实人,就得对症下药。 没有良心才是最大的良心啊! “经商也分很多种。” “微臣也以此谋利,不过最起码也是个瑞幸咖啡。上不负皇恩,下对得起黎民。” 陈庆拱了拱手,大义凛然地说道。 “先生……瑞幸咖啡是什么?” 扶苏疑惑地问道。 “它呀,乃是大大的良心企业。” “坑了外族的钱财,于庶民百姓大施恩惠。” 两人说话的时候,下人们已经将乌倮带来的礼物一车车地卸下来。 牛马之类的因为运输不便,尚在途中。 不过金银财宝一类的值钱物件,却是由大队人马护送一并抵达。 “先生,您出谋划策,为此不惜背负骂名。” “乌氏献上的礼物,就交由 第203章 女人只会影响我开炮的速度 夜深人静,咸阳宫的御书房中烛火长明。 扶苏肃身而立,原原本本地将白日的见闻详细阐述。 “银行初设,股本已达一千万贯之巨。” “稍有差池,不说国朝动荡,起码也于皇家和朝廷威信大有损害。” “故此儿臣愿以个人名义,一力承担。” 嬴政双眸半睁半闭:“你以个人名义行事,天下就不把你当寡人的儿子了?” “儿臣……会与他们分说清楚。” 扶苏窘迫地说道。 嬴政叹息一声,无奈地说:“此事有陈庆主持,不会出什么差错。就算真的蚀了本金,以其奸狡之术,也定有解决办法。” “再退而言之,哪怕真被人逼上门去,你以为陈庆会怕吗?” “别操那没用的心啦。” 扶苏抬起头:“那依父皇之见,此事万无一失?” 嬴政轻笑一声:“别人来办此事,寡人皆为其忧心。陈庆嘛,大可不必。” “你也不看看他找的都是些什么人?” “乌倮、巴清,他们有登堂入室的资格吗?” “蒙、王两家世代为大秦效力,哪怕折了本,他们会管你要吗?” 他忍不住训诫道:“为人君者,向臣子借贷,此事大为不妥,有失君上体面。” “但是以你储君的身份,也挑不出什么大毛病来。” “不过……” 嬴政语气深沉地说道:“陈庆要一成股份,那是他有自知之明,要的少了。” “以其本事,起码值三成股。” “但这厮坏就坏在名声太恶。” 说到这里,始皇帝也禁不住发笑:“由他来出面,欺压普通豪商还可以。管王翦、蒙毅要钱,不被人乱棍打出来才怪。” 扶苏刚要附和着发笑,嬴政的面孔却又板了起来。 “你方才说,要以个人名义承担责任。” “那你可知……如果没有皇家的颜面和太子的身份,你能值几成股份?” 扶苏神情犹疑,作揖道:“儿臣不知。” 嬴政伸出一根手指晃了晃,然后勾起:“半成。” 听完这个答案,饶是扶苏心里早有准备,仍然感受到深深的挫败。 嬴政静静地打量着自己的儿子。 眼中既有失望,也有期许。 扶苏还年轻,有大把的时间可以成长。 况且近朱者赤,近墨者黑。 有陈庆在旁悉心教导,他总能学到些有用的东西。 “哪天你能学到陈庆三成的本事,寡人亦无忧矣。” “夜已深,你退下吧。” 扶苏心事重重地离去后,嬴政站起身,把窗户支开。 室外的冷风扑面而来,却无法熄灭他内心的燥郁之气。 “谦谦君子,仁义道德,能值个半两钱吗?” “寡人把你送去北地,体尝民间疾苦,收效实在甚微啊。” —— 次日清早。 扶苏上朝回来,邀陈庆前往雷火司视察。 二人同乘一车,数百名黑衣黑甲的铁鹰剑士前呼后拥,护卫在侧。 马车之后,还有一大群莺莺燕燕的美貌胡姬神色惊慌,亦步亦趋地跟在后头。 锦衣华服的贵公子,威武不凡的士兵,充满异域风情的女子犹如盛装出巡一般,引得街道上人人侧目。 扶苏干咽了口唾沫,努力保持神情的自然。 这样高调的作风显然有违他的处事原则,百姓那诧异的眼神,在他看来似乎包含了无数的指责和失望。 然而陈庆身披熊皮大氅,高傲地站在旁边。 他丝毫不顾及别人异样的眼神,昂首挺胸,睥睨八方。 父皇说要好好向陈庆学习,扶苏深吸口气,挺直了腰杆。 “殿下,这回可真是便宜六国刑徒了。” “后世胡姬可是稀缺资源,不知道有多抢手。” “微臣当初看一本网文,作者叫什么生产队的驴。里面的书友各个都是人才,说话又好听,与微臣志趣相投。” “要是能把这些胡姬带回去,我非得每人发两个不可!” 陈庆回忆起穿越前的美好时光,忍不住开怀大笑。 “先生视美色如粪土,富贵而不忘昔日友朋,德行实在令人敬佩。” 扶苏拱拱手。 有人说说话,他的脸色总算轻松了些。 陈庆眼神玩味,坐下来说:“不瞒殿下说,这些胡姬远观如花似玉,近看……实在糙得很。” “那一身毛扎扎的,实在让人下不去手。” “后世有脱毛仪,还有各种高档化妆品捯饬一下还行。” “现在嘛……” 他摇了摇头:“微臣实在消受不起。” 娜扎和热巴出身小国王族。 哪怕再小的国家,她们能享受到的衣食待遇也不是普通人可比的。 生活条件优渥,自然养出了一身细皮嫩肉,皮肤白皙雪腻。 这些嘛…… 陈庆想起自己握住其中一人的手腕,那种毛茸茸的感觉简直让人瘆得慌。 车队出了城后,围观的百姓少了许多。 扶苏这才宽下了心,与陈庆有说有笑地谈起了十天之后的婚事。 年关将近,在始皇帝干预下,腊月里又出了一个诸事皆宜的黄道吉日。 陈庆是新近崛起的朝堂重臣,贵为九卿。 赢诗曼是皇家最受宠爱的女儿,金枝玉叶。 二人的婚礼自然不能马虎。 “参见殿下。” “见过……呃……” 相里奚正率领徒弟在草棚里打磨炮膛,见到声势浩大的太子车驾前来,立刻出来行礼。 他的目光很快被年轻貌美的胡姬吸引,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相里先生可是动心了?” “要不要本官送你几个?” 陈庆笑着打趣道。 “下官失礼。” 相里奚老脸发红,赶忙垂下头去:“微臣只是好奇……不知这些胡姬从何而来?” 他斜瞥着陈庆,目光中充满探询的意味。 太子殿下品性高洁,肯定干不出带着大群女子招摇过市的行径。 那还能有谁? “相里先生看我干嘛?” “女人只会影响我开炮的速度。” 陈庆的目光望向草棚里一排厚重威武的青铜大炮。 怪不得皇家也没余粮了! 一边要开展基础建设,一边还要花费巨资铸造大炮,而且一次就是十门。 皇家内库也顶不住啊! “尔等看个什么 第204章 你们造反就造反,杀我干什么? 十门大炮一字排开的场面还是非常震撼的。 通常三五人或立或坐,凭着高超的眼力用砺石一遍遍地打磨掉炮身的毛刺和不平整的地方。 “殿下,微臣已经照陈少府教的法子做好了水力削床。” “只待水车架设完毕,即可启用。” “往常以人力打磨炮膛,即使昼夜不歇,也得五十余日。” “由水力先自上而下切削一遍,再由人工查漏补缺,效率要快得多。” “微臣估摸着三天左右就有个大差不差,绝不会耽误公主的婚事。” 说完最后一句话,相里奚心情极为复杂。 作为父亲,他怎会不希望女儿风光大嫁呢? 可赢诗曼地位尊崇,哪是相里家能比的。 若不是太子殿下心地善良,愿意从中斡旋,怕是最后只能落个有缘无分的下场。 “水力削床竟然这般快?” 扶苏大为讶异。 人工需要五十天,水力削床才三天,这速度岂止快了十倍! “这还是慢的。” 陈庆感慨地说:“如果咱们能造出动力更为强劲的机械,精度更高的机床。就现在这种简陋的后膛火炮,切削炮膛十分钟都算慢的了。” 他放下手里的石弹,拍去指尖的灰尘。 忘了什么时候,陈庆在扶苏面前提过一嘴,想在婚礼上放个礼炮玩玩。 一方面震慑宵小不臣之徒,另一方面则是给婚礼增添几分喜气。 结果这话很快传到了始皇帝的耳中,他对此事大为支持,立刻下令由将作少府赶制十门火炮,以显皇家公主出嫁之隆重。 陈庆都没好意思戳破他那点小心思。 你自己想要就说呗,还找那么一大堆理由。 关键是始皇帝这么干了之后,陈庆还得承他的情。 毕竟大炮制成之后,首先会在婚礼上鸣放一次,然后才拉到北地架设在长城上。 无论怎么说,始皇帝是他的老丈人,该偿的情总不能忘。 陈庆皱眉苦思的时候,鹿仙翁小心翼翼地上前,轻唤一声:“少府大人。” “老鹿啊。” “可是玻璃制好了?” 陈庆很快收束杂念,淡淡地问道。 他意外地瞄了眼,鹿仙翁身边还跟着一个神情拘谨的年轻人。 鹿仙翁兴奋地猛点头:“大人果然乃天纵之才!” “小的试制三昼夜,总算用您教的法子把大块的玻璃给做出来了。” “如今锡匠正在加紧贴敷锡箔,小的在旁边看了眼……” “哇!那真叫一个纤毫毕现,连鼻毛都瞧得一清二楚。” 陈庆不耐烦地用手背敲了敲他的大肚腩:“行了行了,好好的东西让你一说,怎么就膈应人了呢?” “他是谁呀?” 鹿仙翁连忙指着身边的年轻人介绍道:“哦,这是新来的方士,名为房英。剔除玻璃中杂色的法子就是他琢磨出来的,小的不敢居功,故此带他一同过来。” 陈庆点点头:“房英?果然是英雄出少年。” “你能想出剔除玻璃杂色的方法,想来也是同辈中的佼佼者。” “本官必有重赏!” 房英噗通跪在地上,作揖道:“大人,小的不要什么奖赏。只求您能放我回家,与妻儿团圆。小人上有八十老母,下有三岁小儿。” “自从小人进了咸阳之后音信全无,不知家中老小该如何挂念。” 房英说起伤心事,忍不住悲从中来,不停用衣袖抹拭着眼泪。 “是本官未能体察下属。” 陈庆面色凝重,双手把对方搀扶起来:“既然你家中老小挂念,不如把他们接到咸阳来。宅院衣食,皆由雷火司供给。” “你安心为朝廷效命即可。” 房英愣了下,着急地喊道:“大人,小的什么都不要,我只想回家啊!” “诶,此言差矣。” “吾心安处,即是故乡。” “等你的妻儿老小都接过来,咸阳就是你的家。” “来人,查询房英的户籍所在,命快马通传其所在乡里,将他的家人全部送来咸阳。” 陈庆转头吩咐了一声。 “大人!” 房英浑身直打哆嗦:“小的要回家,请您万勿祸累小人妻儿老小。” “无论您想怎样处置我,小的绝不忤逆。” 话未说完,伤心的泪水稀里哗啦地流淌下来。 “嘶……” “本官有那般可怕?” “你立功了呀!我处置你干嘛?” 陈庆略有些恼了。 房英年轻尚轻,而且头脑灵活。 这样的人才他当然不可能轻易放其回去,继续干那炼丹修道的营生。 可是我好心好意地把你家里人接到咸阳,你怎么好像要大祸临头了一样? “大人,您放过小的吧。” “您说过,谁能立下功劳,就可以发还故乡。” “小的只想回家啊!” 房英双膝一软,跪在地上呜呼哀嚎地乞求。 周围的工匠大气都不敢出,低眉垂目,装作没看到这一切。 鹿仙翁怒喝道:“房英,你赶紧起来!” “陈少府要赏你,你怎这般不知趣!” 他揪着对方的后领,赔着笑脸说:“大人,他定是远道而来水土不服,脑袋发瘟了!” 陈庆缓缓点头:“我瞧着也像。” 鹿仙翁仗着身大力强,把瘫软的房英拽了起来:“小人这就带他下去洗把脸,休养两日就好了。” “等他的家小接到咸阳,见着故人,瘟病想来不药而愈也未可知。” 陈庆摆了摆手:“你把他带下去吧。” 扶苏静静地看着这一幕,心头感慨万千。 以他看来,陈庆虽然行事多有出人意料,枉顾礼法,但顶多算得上放浪形骸、不拘小节。 绝不至于如房英一般,畏其如虎。 “让殿下见笑了。” 陈庆尴尬地拱了拱手:“想不到微臣在方士之中声名如此狼藉。按理说也不是我把他们贬为奴籍的,他们怪我干嘛?” 扶苏默然无语。 这话再说可就是大不敬了。 —— 咸阳城外一座偏远的山神庙。 日落西山,孤零零的马车穿过崎岖的小道迤逦而行,最终缓缓停在庙外稀疏的树林中。 车厢的门帘拉开,下来的却不是妇孺,而是一名头戴青铜面具,身形健朗的神秘 第205章 世间安得双全法,不负如来不负卿 世事无常。 陈庆也不知道自己属于苦尽甘来,还是绝地反弹。 总之他的人生开始起起起起起……目前还没有看到下落的趋势。 银行筹款一事出乎意料的顺利。 巴氏清二话不说,就决定拿出百万巨资投入其中,甚至连股息多少,何时清偿都没有问。 陈庆不禁心生感激。 或许是男女的先天思维有差别。 巴氏清对于皇家和朝廷的要求从未拒绝,尽心尽力,只求保全一家平安。 而卓、程两家,以及乌倮则没那么恭顺。 陈庆实在想不出,你们区区一介商贾,哪来的底气和皇权叫板? 隐隐有个重要的念头在脑海中一闪而过,但回头却怎么也想不起来。 咸阳宫中。 运送纳征的队伍排成一条长龙,小心翼翼地抬着各色贵重财物走向库房。 “诗曼,你快来看!” 郑妃欢欣雀跃,语气中透着抑制不住的激动:“陈庆果然本事了得!” “他送了一样天下奇宝过来,简直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诗曼,你……” 嬴诗曼怔怔地盯着梳妆台上的铜镜发呆,即使母亲呼喊,表情也没有半点变化。 “女儿。” 知女莫若母,郑妃能够察觉到女儿的心结所在。 她把手按在对方消瘦的肩上,柔声劝道:“陈庆送来的纳征礼十分丰厚,更有稀世奇宝奉上,足见他的心意赤诚。你还有什么不知足呢?” 嬴诗曼苦涩地笑了笑:“礼物厚重,就能显出心意吗?母妃,他的心变了呀!” 郑妃脸色尴尬了片刻,很快恢复了正常:“心不心的,又有什么打紧。” “只要你嫁过去,就是陈庆的结发之妻。” “皇家一日还在,谁也别想与你争这个名分!” 她轻轻捏着女儿的肩膀:“你是为娘的亲女儿,我还能害了你吗?” “咸阳青年才俊,能与陈庆一较长短的,半个都没有。” “你不是时常念叨,要嫁个才学出众的人中翘楚吗?” “陈庆他就是呀!” 嬴诗曼霎时涨红了脸:“他不配!他……德行有亏!” “行啦。” “人无完人,再怎么德行有亏,知道对你好就行了。” 郑妃强拉着她,走出宫室。 八名健妇抬着一扇门板样的东西,分列两侧矗立在庭院中。 嬴诗曼的目光瞬间就被红绸彩带装饰的镜子所吸引。 它足有一人高,宽度近一米半。 淡绿色的玻璃光滑洁净,宛如静止的湖面一样,倒映出院中凋零的草木以及飞檐斗拱的宫墙。 “这是什么?” 嬴诗曼的目光直勾勾地盯着它,脚步向前迈去。 “就是陈庆送来的天下奇宝啊!” “女儿,你可见过如此清晰的明镜?” “若不是亲眼所见,谁敢想世间竟有此奇珍?” 郑妃爱不释手地抚摸着光滑的镜面:“晶莹剔透,光可鉴人。比那铜镜不知道强出了多少!” “听说天下间仅此一面,价值连城!” “女儿,陈庆把它送给你啦!” 嬴诗曼失神地点点头,目光舍不得从镜子上离开。 实在太美了! 没有任何女人能抵抗它的魔力。 嬴诗曼探着身子,仔细打量镜中的自己,怎么看都看不够。 郑妃忍俊不禁,调侃道:“女儿,陈庆对你怎样?” “他……” 嬴诗曼神情纠结,咬着牙关说:“有才无德,轻浮浪荡。” “哦,原来他这么坏啊。” 郑妃一本正经地问:“那母妃把这镜子退回去?” “不要!” 嬴诗曼下意识地开口,随后才察觉自己太过着急了些。 “婚事已定,岂能儿戏。” “既然他送来了,那我就勉为其难地收下吧。” 嬴诗曼说着自己也不好意思起来,缓缓垂下头去。 郑妃嘴角的笑容不断扩大,吩咐道:“抬进屋中吧,都小心些,此物可娇贵得很。” —— 深夜。 墙头上传来一声轻响,相里菱立刻坐起了身。 三更半夜,会干这等事情的除了陈庆绝无旁人。 可是…… 大婚在即,你就不能等两天吗? 相里菱俏脸羞红,心跳不由加快了几分。 “阿菱,来接应我一下。” 陈庆的低喝从外面传来。 相里菱吓了一跳,紧张地听着周围的动静,生怕有任何风吹草动。 “阿菱,你快点呀!” 陈庆再次催促。 “来了,你别喊。” 相里菱慌慌张张披着外衣,轻轻打开门栓。 “陈郎,你干嘛呢?” 月黑风高,陈庆头上顶着个什么东西,从墙头上探出小半截身体,正焦急地张望着。 “我往下放,你接好了。” 陈庆压低声音吩咐。 “嗯。” 相里菱高举双臂,站在墙边。 “小心点,千万别磕着碰着了。” 陈庆小心翼翼地把绸缎包裹的镜子放了下去,然后叮嘱相里菱先拿着。 咚!咚! 扑啦啦—— 一只被捆住双脚的大鹅在下坠的过程中,突然拍打着翅膀飞走。 “跑了!跑了!” 陈庆急切地喊道。 相里菱下意识回头去追,结果墙头上又喊道:“阿菱别追,小心镜子!” 两人足足折腾了小半个时辰,才收拾停当。 陈庆拎着大鹅,往院子里扫视了一圈,这才轻手轻脚地把门掩上。 相里菱心慌意乱,“陈郎,你这是干什么?大半夜的,有什么东西你白天搬不行吗?” “嘿嘿。” 陈庆傻笑两声,把大鹅递给对方:“阿菱,我来向你提亲。” “啊?!” 相里菱的表情瞬间呆滞,美眸圆睁。 “提亲?” “对呀,我答应过你的。” 陈庆不好意思地说:“可惜我在咸阳没有什么亲朋故旧,只能自己来了。” “阿菱,你愿意嫁给我吗?” 他拎着大鹅的翅膀,递给对方。 “陈郎……” 相里菱一时间百感交集,忍不住眼眶发红。 他哪是没有什么亲朋故旧! 皇家赐婚,嬴诗曼才是陈庆明媒正娶的夫人。 私下来提亲,这是欺君之罪! 谁敢来? “时间仓促,我准备不周。” “连聘礼一起带来了。” 陈庆指了指红绸包裹的镜子,还有两 第206章 王姑娘要逃婚?我给你备好千里快马 一夜鹅毛大雪。 清早的时候,皇宫内发出诏令:公主大婚在即,命咸阳百姓洒扫街巷,清污除垢。大婚当日,不设宵禁,万民同欢。 陈庆睡眼惺忪的被扶苏叫了出来,哈欠打个不停。 “这是今年入冬以来最大的一场雪,城中百姓房屋偶有倒塌。若不及时赈济,恐怕难以活命。” “先生大喜的日子,让咸阳百姓也与您共欢欣。” “就是……让先生破费了。” 扶苏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不破费。” “一点米粮、煤炭算得了什么。” “人生得意须尽欢,千金散去还复来。” 陈庆大方地说道。 “咸阳的雪就这么大,北方草原想必更甚。” “大部落完成对小部落的抢掠吞并,也该按捺不住了。” “到时候挖煤的奴工多个万把人,要多少煤挖不出来?” 扶苏愣了下,“先生果然深谋远虑。” 运输粮秣、煤炭的车队先后与他们汇合。 百姓听闻太子又要派米、派煤,哪怕天气严寒,也挡不住他们的热情。 “不得追随太子车驾,违令者斩!” “你张望个什么,走开!” “离得远点,小心刀剑不长眼睛!” 车队周围看热闹的、等着派发物资的民众越来越多,铁鹰剑士不得不拔出武器,叱骂着将他们赶走。 “不得无礼。” 扶苏面露不悦之色。 有个孩童被吓得摔倒在雪中,咧着嘴嚎啕大哭。 他顿时动了恻隐之心,想下车把他扶起来。 “殿下,你别去。” 陈庆按住他的肩头,缓缓摇了摇头:“小心有诈。” 扶苏欲言又止,最终无奈地偏过头去。 不多时,一名妇人飞快小跑过来,拎着自己的孩子仓皇跑入旁边的民居之中,重重地关上了大门。 “防人之心不可无。” 陈庆看出了他的郁闷,劝解道:“殿下可曾听过一句话?欲戴王冠,必承其重。” 扶苏思索片刻,无奈地说:“先生所言有理。可……” 陈庆打断了他的话头:“没什么可是。” “你在北地当监军的时候,天下人皆知始皇帝无意立你为储,谁会想着对你不利?” “等你……灾祸可不就来了吗?” “微臣也是一样。” 陈庆自嘲地笑道:“昔日在代郡经营铜铁铺,这等数九寒冬的天气,我就在屋子里燃起暖炉。” “拿铜锅炒上一碟菽豆,暖上两壶酒。自斟自饮小酌几杯,偷得浮生半日闲。” “如果有工匠过来,我就邀其坐下喝一杯,然后问他知不知道茴香豆的茴有几种写法。” “哈哈哈!” 扶苏隐约从其话语中听出几分别样的意味:“先生可是想家了?” “想家嘛……倒也不是。” 陈庆缓缓摇头:“微臣与殿下一样,皆愿海内升平,大秦富强。只不过这担子压在咱们身上……有些累啊。” 扶苏不禁生出同情之意:“若哪天有了闲暇,咱们去代郡走一遭。点上您的小火炉,咱们共饮几杯。然后您教教我茴香豆的茴有几种写法。” “哈哈,一言为定。” 陈庆和他击掌为誓。 虽然两人都知道这个想法几乎不可能实现,但是男人嘛,总会时不时透出几分孩子气。 派发完米粮煤炭,已经是下午申时。 在扶苏的陪伴下,陈庆前往武成侯府登门造访。 王芷茵毕竟是侯门之女,屈身为媵妾,已经是极为有损颜面之事。 陈庆要是连门都不登一次,于情有理实在说不过去。 “参见殿下。” “陈少府,有失远迎。” 王翦和王贲父子俩联袂相迎。 二人都是大秦猛将,即使老病,却不减豪爽热情。 陈庆原本以为还会遇到一些刁难,没想到父子俩红光满面,摆上酒席开怀畅饮,心中并无半点芥蒂。 唉…… 陈庆心中长叹一声。 养出王芷茵这么个街溜子,谁当家长不犯愁? 罢了,就当做慈善吧。 酒至中途,陈庆尿意上来,问清茅房的位置后,急匆匆走了出去。 “呼……” 放完水,他提着裤子大咧咧的从茅房里走出来。 “陈庆!” 一道清冽的声音从旁边传来。 “是你。” 陈庆听着有点耳熟,转头看去,果然是王芷茵。 今天她倒是没穿男装,而是一身深红色底,饰以黑边黄缎的深衣。 与普通百姓穿着的襦裙不同,深衣宽袍大袖,又用缎带系出纤细的腰肢,透出一种典雅大气的美感。 陈庆的脑海中第一时间出现电视剧里卫子夫的形象,不过王芷茵穿着它,可半点都没有柔弱之色,反而显得十分英姿飒爽。 “王姑娘,别来无恙啊。” 陈庆嘴角勾起笑容,拱手作揖。 天意弄人,谁能想到她会嫁给自己呢? 王芷茵板着脸,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我有话与你说。” 二人侧身而对,陈庆好奇地问:“愿闻其详。” “你……” 王芷茵踟蹰良久:“事到如今,我也不多说什么。” “只求你一件事,把抓的那些人给放了。” “不然……我宁死也不会嫁给你。” ??? 陈庆诧异地看着她:“你说的‘那些人’是指在太子府邸闹事的游侠儿?” 王芷茵愤怒地转过头来:“还能有谁?本姑娘一人做事一人当,绝不祸累无辜。” “本姑娘的条件公平吧?” 陈庆挠了挠耳朵:“嘶……” “王姑娘,刚才你说什么来着?” “好像是要挟我对不对?” 王芷茵气愤地说:“这可不是要挟!本姑娘说得出做得到,到时候婚事办不成,你非要被天下人嘲笑不可!” “噗嗤。” 陈庆当场给整笑了。 你以为你是谁? 婚礼的主角吗? 别逗了! “你笑什么?!” 王芷茵恼羞成怒,气呼呼地盯着他。 “我……这不是在笑。” “分明是在同情你,抱歉……” 陈庆吭哧吭哧地憋着笑:“王姑娘如此仗义,本官深感敬佩。” “然而朝廷自有法度,本官要是答应你,岂非徇私枉法。” 王芷茵顿时急了,她还没说话,陈庆连忙做出稍安 第207章 迎娶大秦公主,走上人生巅峰 腊月初四,黄道吉日。 诸事皆宜,百无禁忌。 吱呀—— 大门一声轻响,陈庆在礼官的服侍下,身着华贵的大良造爵弁礼服走出屋子。 “出来了!出来了!” “东家,您今天可真精神。” “哎呦,真不愧是宫里的裁缝,瞧这身衣裳。” “我等给东家贺喜来了。” 院子里人头攒动,都是陈庆从代郡带来的老伙计以及他们的家眷。 李乙捧着一篮子鸡蛋,目光中流露出羡慕和崇敬。 谁能想到昔日的阶下之囚,如今会成为始皇帝的乘龙快婿呢? 人生际遇之离奇,莫过于此。 “看什么。” “不认识我啦?” 陈庆提前几天开始蓄须,模样比以往看着成熟了几分。 他原地转了一圈,让老伙计们都能看清楚这身皇家内府出品的奢华礼服。 院子里响起无数惊奇和赞叹声。 “东家,我早就知道您绝非池中之物。” “小人的贺礼,请您收下。” 李乙提着篮子,语气激动地说道 “我能有今天,还得多亏你当初没检举我。” 陈庆戏谑地调侃道。 在一阵哄堂大笑声中,李乙脸色涨得通红,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鸡蛋放屋里吧,诸位的心意本官心领了。” “只要我陈庆一日不倒,尔等升职加薪当上CEO迎娶白富美,都是早早晚晚的!” 陈庆大气地拱拱手,朝着宋默牵来的高头大马走去。 咸阳城中张灯结彩,百姓喜气洋洋。 迎亲的队伍热热闹闹地朝着咸阳宫进发,引来无数人的围观和瞻仰。 陈庆的马术只能说会骑,想策马驱驰还差得老远。 幸亏有宋默紧紧牵着马缰,同时目光机警地在四周一遍遍地扫视。 一向勤政的始皇帝也难得给自己放了天假。 陈庆抵达咸阳宫的时候,天潢贵胄、满朝公卿分列两侧,宫人侍卫数以万计,场面无比壮观。 他深吸了口气,接过礼官递来的大雁,在全场注视下,昂首阔步向高台上的始皇帝。 中途有个小插曲。 即使平日对陈庆恨之入骨的御史大夫,此刻也不得不挤出一张难看的笑脸。 毕竟你给始皇帝添堵,回头人家就让你物理入土。 陈庆故意放慢了脚步,微微偏头冲他们一笑。 哪怕恨得咬牙切齿,御史大夫也不得不牵扯着嘴角,还以笑颜。 “呵。” 陈庆不屑地抿起嘴角。 笑啊! 都给我笑! 我就喜欢看你们既看不惯我,又拿我没办法的样子。 陈庆一走,背后立刻传来咯吱咯吱的磨牙声。 嬴政冲扶苏打了个眼色,对方立刻走下台阶,微笑着迎上前来。 以始皇帝之尊,自然不能像黔首百姓一样,亲自出面和女婿接洽。 扶苏接过陈庆手中的大雁,神情一丝不苟地引领着他走入大殿。 稍待片刻后,盛装打扮的嬴诗曼以羽扇遮面,在王芷茵、相里菱的随侍下款款行来。 两世为人,陈庆还是第一次结婚。 而且迎娶的是皇家公主,声势浩大。 陈庆的目光与三人一一碰触,在相里菱身上多停留了几秒钟后,迅速挪开了目光。 庄严而繁冗的礼节有条不紊的进行。 礼官引领着夫妻二人从大殿内出来,向始皇帝和郑妃行礼致谢。 “女儿……” 郑妃禁不住眼眶发红,掩面而泣。 嬴政拍了拍她的手背,投以安慰的目光。 明明头天晚上说得好好的,可到了女儿出嫁的时候,郑妃依旧不舍分离,落下泪来。 或许是思及过往,郑妃很快调整好情绪,拭去眼泪露出大方优雅的笑容。 嬴诗曼的命比她好太多。 应该说比起乱世之中绝大多数贵族女子的命运都要强。 陈庆就住在咸阳,没有远嫁之忧。 哪像她,从楚地千里迢迢嫁到秦国来。 然后又赶上秦灭楚之战,她夹在中间两面难做,几次想投井悬梁,以全义节。 如郑妃这般还算好的。 楚国毕竟是中原大国,与秦国世代联姻,嬴政也一向尊重她,未曾苛待。 真正惨的是那种小国的王女,嫁给大国的王君之后,哪怕被当成猪狗牛羊,也没地方说理去。 赶上两国交战,被逼死或者扫地出门的不知凡几。 陈庆扶着赢诗曼上了马车,然后在大殿外绕了三圈,以示新娘难舍之情。 之后迎亲的队伍浩浩荡荡调头离开。 “父皇,儿臣回去应酬一下。” 扶苏作揖禀告。 “去吧。” 嬴政脸上露出淡淡的欣喜之色,而郑妃则哭得泣不成声。 扶苏倒是没觉得有任何心理波澜。 无非就是妹妹换了个地方住,而且离自己还近了。 她嫁的人还是自己奉若师长的陈庆,有什么可担心的呢。 太阳西斜。 祭告先祖归来的车队缓缓出现在街道的尽头。 鹤仙翁站在墙头上翘首以盼。 “来了!” “点火,放鞭炮!” 听到远处响起噼里啪啦的爆响声,马儿不安地扭动着脖子。 幸亏宋默神力惊人,牢牢地抓住马缰,不让它乱动。 陈庆披红挂彩,满脸笑容地冲着围观的民众拱手致意。 轰!轰!轰!轰! 十门青铜大炮一字排列,先后点火。 巨大的声响吓得百姓差点四散奔逃,孩童们扯着嗓子哇哇大哭。 不一会儿,漫天花瓣和彩带飘飘扬扬洒下。 “你们快看。” “哇!” “这是……” “好美啊!” 炮口被抬得极高,里面除了火药,还塞上了大包的细碎彩绸和花瓣。 嬴诗曼听到外面的动静,忍不住将轿帘掀开一条缝。 万千缤纷翩翩起舞,将整个天空装点得犹如梦境。 眼前未闻一见的壮美景象,让她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 嬴诗曼突然觉得,嫁给陈庆也没那么坏了。 她转头看去,陈庆坐在高头大马上,嘴角挂着坏坏的笑容,还得意地挤挤眼。 “哼。” 嬴诗曼赶忙放下轿帘,心跳得如小鹿乱撞:“这个坏人,净会弄些花俏。” 相里菱脸色微红,羞怯地低下头去。 即使只能追随在马车后面,当一名无人在意的陪嫁媵妾 第208章 吃了没?没吃吃我一炮 烛火通明。 陈庆端着燧发火枪,嘴角挂着玩味的笑容,一步步走上前去。 王芷茵敢在太子府门前聚众闹事,还有什么她干不出来的? 幸亏提前防备了一手,要不然还真让她拿捏住了。 “呵,吓唬我?” 刷! 一杆长枪如白蛇吐信,寒芒乍闪而逝。 灯头被一枪挑掉,走廊内陷入了黑暗之中。 王芷茵面露得色:“没火你怎么开枪啊?” 咔哒。 陈庆笑容更甚:“谁跟你说没火就不能开枪啦?傻姑娘,时代变了。” 相里菱按住王芷茵的胳膊,紧张地劝道:“陈郎,你快把枪放下。” “王姑娘,这是我爹打造的燧发火枪。” “上头镶有燧石,一扣扳机即可打火。” “你们别胡闹。” 王芷茵幽怨地看了过来。 你可真是有个好爹啊! “我就不信他敢开枪。” “陈庆,本姑娘把话撂在这里。不把我的朋友放了,你休想踏进婚房。” 王芷茵也是着了急。 江湖游侠义气为重。 咸阳的游侠儿为了替她出头,如今被困在八里沟煤矿过着暗无天日的生活。 而她却风风光光嫁给了陈庆这个罪魁祸首。 传扬出去,她岂不是成了那背信弃义的小人。 “你能嫁给我,本官很高兴。” “但是大婚之夜,你还惦记着别的男人,本官很不喜欢。” 陈庆板起面孔:“我现在一枪打死你,回头就说你因爱生妒,意图行刺公主。你猜结果会如何?” 王芷茵顿时羞怒万分:“谁会信你的鬼话!” “信的人可多了。” “不信他们也会信。” 陈庆冷笑道:“你一人背负骂名,还是让本官和皇家清誉受损,孰轻孰重啊?” 王芷茵思索片刻,勃然大怒:“陈庆,难道你还无法无天了不成?” “这怎么能叫无法无天呢?” “我……” 陈庆的话还没说完,就被相里菱重重地打断:“陈郎,你就让她一回吧!” “王姑娘,些许小事,你好言相求,他怎么会拒绝?” 有人从中斡旋,加上形势比人强,王芷茵犹豫良久,重重地把长枪杵在地上。 “反正他不放我的朋友就是不行。” “只要放了他们……以后如何我都由他。” 王芷茵轻咬着下唇,神情仿佛要慷慨就义一般。 陈庆实在忍俊不禁。 怎么好像我要怎么着你一样? 嬴诗曼身份尊贵,金枝玉叶。相里菱资本雄厚,且乖顺听话,任他予取予求。 我干嘛要找你啊! “咳咳。” “不知你可还记得,咱们先前有过君子之约。” 陈庆主动把枪口抬高,释出善意。 “什么约定?” 王芷茵转过头来问道。 “我把你的那些街溜子同伙给放了,但是咱们就照先前说的那样。。” 陈庆在她探询的目光中,不紧不慢地说:“尔后你我就如兄弟一般,各过各的。” “当然,你不能给我戴绿帽子,这是底线。” 王芷茵臊得俏脸发红:“谁会干那等不知廉耻的事!” 陈庆点点头:“不会就好。” “今后你也不得惹是生非。我不要求你相夫教子,贤惠持家,只要别给我惹麻烦就好。” 王芷茵痛快地答应下来:“这是自然,你放心就是。” “第三……” 陈庆话未说完,突然听到身后传来杂乱且沉重的脚步声。 拐角处的烛火映照出一柄狭长的剑影。 “你还叫了帮手?” 陈庆诧异地问道。 “没有啊。” 王芷茵神情呆滞。 下一秒,陈庆就反应过来。 他猛地回过头,放声大喊:“有刺客!” 一队甲胄整齐的死士,头覆面具,提剑持盾出现在陈庆的面前。 双方的距离连三米都不到。 他的叫喊声令最前的死士脚步一滞。 砰! 电光火石的瞬间,陈庆扣下扳机。 铅弹带着强大的动能贯穿了对方的青铜面具,鲜血从弹孔中泊泊流出。 “快跑!” 纹饰艳丽的盔甲和盾牌,涂画着古朴大气的装饰图案。 神秘的青铜面具扣在脸上,只留出眼睛和呼吸的孔洞。 陈庆立刻认出,这是在婚宴上表演军傩舞的那队人马。 只有今天,才能有人堂而皇之的携带着武器甲胄进入宜春宫。 凭他们的装备,只要速度快一点,杀人利索一点,无需太麻烦就能强闯到自己身边。 陈庆倒吸一口凉气,转头就跑。 “大胆!” 王芷茵见势不妙,正欲挺枪上前,被陈庆一把拽了回去。 “不要命了!” “人家有盾!” 陈庆听到身后的地板响起咚咚咚的脚步声,立刻冲着婚房内大喊:“公主,快跑!” 刷—— 大门打开,嬴诗曼神情仓皇,紧紧地抓住门边:“怎么回事?” “阿菱,你带她们走!” 陈庆猛地转过身去,再次举起火枪厉喝道:“不怕死的上来!” 火枪的威力刚才他们已经见识过,一个照面就放倒了一个人。 死士们的脚步霎时间迟滞了片刻。 相里菱扶住双腿发软的嬴诗曼,担忧得快要哭了出来:“陈郎,快走!” 她知道火枪根本打不响,陈庆无非是在吓人而已。 “快走啊!” “走!” “王芷茵,你保护她们!” 陈庆头也不回,焦急地大喊道。 关键时刻,王芷茵倒是沉得下气。 “你带公主先走,我和他一起迎敌。” 她推了相里菱一把,郑重地叮嘱道。 死士们原本就没奢望能活着走出太子府,短暂的迟疑后,再次逼上前来。 陈庆脚下连连后退,不断挪动着枪口,谁走在前面,就做出要扣扳机的样子。 “公主,我先把你送出去。” 相里菱只犹豫了不到半秒钟就做出了决定。 赢诗曼一旦出了什么闪失,在场的人谁也脱不了罪责。 她二话不说,把人拦腰抱起,用最快的速度冲进屋子里,然后奋力撞开窗户。 “啊——” 短暂的惊叫声似乎提醒了这群死士,他们的速度猛然加快。 砰! 陈庆把火枪一抖,自己加了个配音。 “跑!” 他拉着身边的王芷茵飞奔进房内, 第209章 宁可错杀三千,绝不放过一个 震耳欲聋的炮响声中,砂石碎块呈不规则的扇形喷涌而出。 只一刹那,当前几名死士的盾牌被打得四分五裂,浑身多出了无数冒血的创口,悄无声息地倒了下去。 “大胆!” “贼子受死!” 宋默声若惊雷,提着一杆鱼叉三步并做两步,奋力一掷。 呲—— 在他的天生勇力加持下,锋利的尖刃刺穿了盔甲。 一名死士口中鲜血狂喷,只来得及侧了侧身子就支撑不住倒在地上。 “休得猖狂!” 宋默已经奔到近前,拔出鱼叉,将其舞得密不透风。 沉重的脚步声从身后不断传来。 扶苏、蒙毅等人在侍卫的团团围护中,终于赶了过来。 “快救先生!” 他着急地大喊一声。 “殿下小心!” 陈庆和王芷茵躲在火炮中间,看到外面无数的侍卫涌了过来,这才松了口气。 “先生!” 扶苏踮着脚尖,从密密麻麻的头盔缝隙中看到陈庆的模样,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 听到枪响后,他第一时间就要带侍卫前来救人。 可蒙毅、李信等文武大臣抵死不从。 费了不知道多少口舌,乃至以命相逼,才终于让他们妥协。 夜色中,刀兵交击之声大作。 哪怕被几十上百倍的侍卫团团围住,这些来历不明的死士也丝毫没有慌张。 他们紧紧团结在一起,盾牌相抵后,靠在墙角殊死顽抗。 陈庆神情冷峻,高喊着:“别忘了留活口!抓活的!” “陈庆,我怕是不行了。” 身边突然传来一道细细的声音。 王芷茵脸色灰败,靠在炮车上,呼吸十分急促。 她的下裳撩了起来,露出一条白皙若玉的小腿。 比巴掌略长一点的羽箭斜斜地插入了腿肚之中,伤口周围已经变成了青紫的颜色。 “箭上有毒!” 陈庆倒吸一口凉气。 王芷茵虚弱地点点头,“想必是十分厉害的毒药。” “你再坚持一下,我马上找御医过来。” 陈庆心急火燎,四下扫视了一圈,没找到任何兵刃能帮她把箭取下来。 而那群死士靠着精良的装备和严密的阵势,仍旧在困兽犹斗。 太子府的侍卫如潮水般涌进了院子里,把大门堵得严严实实。 “殿下,叫御医!” “快叫御医!” 陈庆生怕死士还有未发射的弩箭,抽冷子再给他来一下,半蹲着身体冲外面拼命喊叫。 一片混乱中,也不知道是不是老天帮忙,扶苏总算听明白了他的意思。 “传御医过来。” “要快!” 扶苏焦急地冲着身边的侍卫吩咐道。 “王芷茵,你再坚持一会儿。” “就一会儿。” 陈庆蹲下身子,也不知道自己心中是怎样的心情。 王芷茵的脸色比刚才更难看了。 她勉强笑了笑:“陈庆,我死了以后,咱们将来会合葬吗?还怪不好意思的。” …… 陈庆深吸了一口气,愠怒地盯着她:“你少来这一套!我刚把你娶回家,你说死就死了?” 王芷茵笑道:“那怎么办?” “反正你我也是兄弟一般,等来世再做个伴吧。” 陈庆生气地抓住她的双肩:“我告诉你,想死你也等以后再死。” “兄弟怎么啦?” “只有娘炮才喜欢娇滴滴的女人,真男人就该干男人!” 王芷茵霎时间呆滞住,久久回不过神来。 “听到了没有?” 陈庆拍了拍她的脸,看到最后一名死士倒下,立马把人抱起。 “御医!” “有人中了毒箭!” “快来救人!” —— 宜春宫的纷乱直到下半夜还未歇止。 大队的侍卫打着火把,把宫内所有地方都详细搜检了一遍。 连湖中的凉亭都专门派人下去,查看亭底有没有潜藏刺客。 大殿内烛火通明。 外面三步一岗,五步一哨,透着紧张和压抑的气氛。 陈庆、扶苏、赵崇等人聚在一起,神情凝重地小声说着话。 “尸体我全部亲自看过,这些人年纪在18到20出头,虎口上的茧子全都是厚厚的一层,肩头十分干净。” “他们训练有素,基本没干过什么农活。” “从骨骼的变形程度来分析,起码练了也有七八年了。” “其中一人被剖开了肚肠,我还发现一点有意思的东西。” 赵崇从怀里掏出白色的干净锦帕,里面是一团指尖大小的黏腻物体,除了酸臭的气息外,还有淡淡的药味传来。 “这跟我们黑冰台的秘药有点像。” “服下之后气力大增,不惧生死,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 “缺点就是会令人变得呆板,反应稍显迟钝。” “不过只要药量适中,作用还是很大的。” 扶苏了然地点点头:“怪不得一个活口都没留下。” 陈庆郁闷地一拍桌子:“也就是说,他们都是世家大族花费重金,精心培养的死士?” “专门为了杀我?” 一股荒唐感从心中升起。 陈庆满打满算也不过穿越大秦三年多一点。 可这些死士在七八年就开始培养了! 这叫什么? 未卜先知,预判了他的穿越? 多大的仇多大的怨,值得你们如此啊! 赵崇冷静地说:“从他们的行径来看,确实是冲着你来的。” “太子殿下身边必然防卫严密,想得手没那么容易。” “而你……” “今晚大婚,寻常人也不敢在婚房附近逗留,这才给了他们机会。” 陈庆瞄了一眼在外面来回踱步的宋默,无奈地叹了口气。 这厮让他杀个人还行,当护卫根本就不专业啊! “幸亏先生和诗曼平安无事,赵统领,你一定要严肃查办。” “明火执仗闯进本宫的府邸来行刺,欺我大秦无人吗?!” 连一向好脾气的扶苏都动了怒,拍案喝道。 “小人一定将此事查个水落石出,请殿下放心。” 赵崇躬身回禀,心头发苦。 始皇帝把六国余孽迁移到咸阳来,防止他们在地方邀买人心,谋反作乱。 可即使在黑冰台的眼皮子底下,依旧时不时会曝出谋反大案。 这些底蕴深厚的世家大族总能想出各种刁钻的法 第210章 莫须有之罪?你赵高也配! 天色未亮,陈庆和扶苏乘着马车进了咸阳宫。 没想到侍者通传后,竟然告知始皇帝已经在书房等着他们了。 “父皇想来一夜未睡。” 扶苏愧疚地说道。 “走吧。” 陈庆叹了口气,在侍者的引领下朝着书房走去。 青铜香炉中升起袅袅青烟。 含有凝神静气成分的淡淡烟气弥漫在空气中。 嬴政心中的怒火却怎么也压不住。 听到身后的动静,他缓缓转过身来,犹如一头受伤的斑斓猛虎,眸子中反射出渗人的森冷。 “儿臣给父皇请安。” “参见陛下。” 扶苏和陈庆先后行礼。 “你们来啦。” 嬴政的声音透出淡淡的疲惫,招招手示意他们对案而坐。 “赵崇已经将昨夜的情况如实禀报,这些六国余孽简直胆大包天!” “寡人恨不得……” 嬴政禁不住用手在胸前狠狠地一划。 六国旧臣何其多也? 这要是杀起来,几十万条人命都不够! 而且将他们全数诛杀后,必然天下动荡,人心不稳。 更何况大秦一直以来都面临着民力困乏的局面,此举更会将这种情况加重到无以复加的程度。 “父皇息怒。” 扶苏神情仓皇,连忙求情:“儿臣无甚大碍,陈上卿也平安无事。诗曼虽然受到惊吓,但休养两天也就好了。” 嬴政缓缓点头,忽然发现陈庆的脸色不对。 “陈卿,你可是有话想说?” 陈庆作揖道:“陛下将诗曼公主下嫁于我,实乃微臣一生最大幸事。” “然而微臣护卫不力,以至于令其惊惶难安,实在罪责深重。” 嬴政的脸色好了些许:“寡人不怪你。” 陈庆紧随其后说道:“微臣刚才不由想起历史上诗曼公主的遭遇,一时间悲不自胜,愧疚万分。” 话音未落,嬴政和扶苏爷俩同时转过头来。 陈庆先前对此讳莫如深,一直避而不谈。 嬴政猜测自己的子女八成是被乱臣贼子所害,也不忍心多问。 没想到他今天突然提了起来。 “请陛下屏退旁人。” 陈庆严肃地说。 扶苏心里咯噔一下,预感到有不同寻常的大事即将发生。 嬴政挥挥手,“都退下吧。” 嘎吱—— 御书房的大门轻轻关上。 嬴政、扶苏目不转睛地盯着陈庆,连侍卫在一旁的赵崇也屏气凝神,侧耳倾听。 “陛下已经知道赵高和李斯篡改诏书,扶持胡亥上位,以至于扶苏殿下和大批忠臣良将被迫害致死。” “那您可知道皇家子嗣下场如何呢?” 陈庆悠悠地说道。 “你快说!” 嬴政迫不及待地催促道。 “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 “胡亥登基后,就有风言风语传出,遗诏非是立他为君,谴责其得国不正。” “扶苏殿下一向与兄弟姐妹亲厚,自他身死后,各位公子、公主多次明里暗里为其鸣不平。” “赵高和胡亥原本心里就有鬼,顿时惶惶不可终日。” “然而此时他们已经没有回头路,您猜这二人是怎么干的?” 嬴政一把抓住了他的胳膊,神情凶厉:“快说!” 陈庆的面色波澜不惊:“胡亥害怕兄弟姐妹与其争权夺位,竟一次性将十二名公子乱刀分尸,弃于闹市!” 哐啷! 桌上的茶碗被打翻在地,然而没有人在意。 陈庆语速极快,铿锵有力地说:“有公主十人,尽皆被石碾压成肉糜,尸骨无存!” “诗曼公主也不知犯下何等过错,竟被万箭穿心而死!” “直至最后,皇家公子仅剩将闾等四人。” “胡亥依旧不肯干休,直接下令将其中三人赐死!” “将闾仰天泣曰:悲呼!吾无罪!” “尔后三人拔剑自刎。” “公子高见自知绝无幸免之理,主动上书请求殉葬于皇陵。” “胡亥大喜,赏钱十万,命人将高见带到您的陵寝,将自己仅剩的唯一兄弟投入其中。” 陈庆停顿了片刻,书房里死一般的安静。 “自此,皇家绝嗣矣。” …… 平静的话语,仿佛重若万钧。 嬴政大张着嘴巴,神色犹如走马灯般变换不停。 “逆子安敢如此!” “寡人定诛之!” 嬴政暴跳如雷,蹭的拔出了腰间的宝剑。 寒光闪烁,杀气逼人。 “父皇暂且息怒。” 扶苏的心情同样沉重,耐着性子劝道。 “陈庆,你既知此事,怎么不早说!” “你早说,寡人……” 嬴政恨得发狂,暴躁地咆哮道。 陈庆面色不改:“胡亥毕竟是您的亲生骨肉,微臣人微言轻,怎抵得过你们父子之间的骨肉亲情?” “赵高先前犯下大错,蒙毅欲判其死罪,也是陛下您法外开恩,赦免其罪。” “二者皆是您至亲之人,微臣如何敢说?” “说了您肯信吗?” 嬴政满腔怒火不知该如何发泄,一剑将案几的边角砍下:“寡人不问,你还要瞒到何时?” “这笔账以后再和你算!” 他愤怒地喝道:“把赵高带过来!” 赵崇大气都不敢出,作揖道:“诺。” 扶苏面色复杂的看向陈庆。 他早就预感到今天会有大事发生,结果还是大大的超出了他的预料! 陈庆深吸了口气,神情坚毅。 没过多久,两名铁鹰剑士拖着一个身形枯槁的囚徒进来。 才过了没几个月,昔日意气风发的赵高已经完全变了一副模样。 他头发花白,乱糟糟的盖住头脸。 袖子和裤管内空荡荡的,四肢瘦的像是竹竿一样,好似一阵风就能吹倒。 “陛下……” 赵高还不知自己死期将近,眼含热泪跪在始皇帝面前。 他终于等到重见天日这一天了! 想必是陛下顾念旧情,要重新启用他! “来人,将这十恶不赦的逆贼拖出去砍了!” 嬴政一脸嫌恶之色。 要不然念在同是嬴姓赵氏的份上,早就亲自动手清理门户了。 “陛下,您为何杀我?” “小人无罪呀!” 赵高仿佛当头挨了一棒,直到卫士架住他的胳膊才惊慌地大喊起来。 “哼!” 嬴政目光冷冽地盯着他,眸子中杀意翻腾 第211章 莫欺少年穷?死者为大! 枪响之后,嬴政就知道赵高已经伏诛。 他脸颊上的肌肉轻微跳动,显然内心陷入了艰难的抉择。 陈庆和赵崇从外面进来,二人对视一眼,由赵崇禀报:“陛下,赵高已死。” 嬴政沉声道:“传诏下去,赵高居心叵测,意图不轨,将其满门抄斩!” “诺。” 赵崇就知道,此事不光是死一个人就会完结的。 陈庆目光平静地望着始皇帝的背影。 他在等。 等始皇帝给他一个答案。 “赵崇……” 嬴政的语气略有些发颤。 “小人在。” 赵崇躬身听候。 “将公子胡亥……诛之!” 嬴政咬着牙关说出了这句话。 哪怕是未有之罪,可胡亥日后的所作所为泯灭人性,虎豹豺狼都不及他歹毒! 不杀他,心意难平。 “诺。” 赵崇的声音低了下去。 黑冰台是一柄无坚不摧的利刃,一切皆遵从始皇帝的意志。 哪怕弑杀皇子,他也不会有半点犹豫。 “微臣暂且告退。” 陈庆得到了想要的答案,主动退出了书房。 “儿臣……也一并告退。” 扶苏语气沉重地说。 三人从书房出来,不约而同地重重叹了口气。 “赵统领……” 扶苏欲言又止。 赵崇神色为难,也不知道该怎么回应。 陛下的命令无人敢违逆,哪怕太子求情也是如此。 “殿下若是不忍心,就由我亲自来吧。” “皆是未有之罪,自该由未有之人来执刑。” 陈庆深深地看着他:“我知道你顾念兄弟情义,可胡亥可曾顾及一丝一毫?” “殿下您忘记我曾经说过的吗?你是被胡亥活生生逼死!” “哪怕你不爱惜自家性命,那皇家的诸多子女,他们该死吗?” “留得胡亥在,殿下不怕未来之事有朝一日真的发生?” “介时咸阳血流成河,天下生灵涂炭。” “谁来承担?!” 陈庆的怒斥声犹如洪钟大吕,在扶苏的脑海中回荡不休。 他失神良久,悲切地别过头去。 “那就交由先生处置。” “只是……请念在皇家颜面上,让他走得体面些。” 扶苏无力地说道。 “嗯。” 陈庆点点头,招呼道:“老赵,咱们走吧。” 赵崇暗暗心惊。 他以前还是小瞧了陈庆。 平日里对方嘻嘻哈哈的没个正行,但是杀起人来眼睛都不眨。 哪怕要杀的皇子胡亥,也未见他有任何忧虑之色。 有如此心性,封侯拜相也只在等闲! —— 深宫之中,笙箫歌舞一夜未歇。 哪怕乐工和舞女已经极为疲惫,却仍旧要强打着精神,给那位暴虐的公子献上精湛的技艺。 不然……他可是会杀人的! “陈庆!” 胡亥喝得酩酊大醉,盯着酒案上一盘头尾俱全的炮豚,神情狠厉地骂道:“你欺我年少,竟敢以下犯上,真当本公子治不了你吗?” “待本公子……” 他的话还没说完,就听到大殿门口响起凌乱的脚步声。 “陈庆?” 胡亥揉了揉眼睛,先是惊惧地后仰着身子,随后脸上迅速浮现出狠辣的神色。 “公子好雅兴。” 陈庆望着大殿内杯盘狼藉的场景,笑着向他作揖。 “你……” 胡亥一见着他那张笑脸,顿时火冒三丈。 他踉踉跄跄站了起来,怒骂道:“你是来看本公子的笑话吗?” “哼,小人得志!” 胡亥挺起胸膛:“吾虽年少,却是皇家血脉,岂是你这等庶民能欺压得了的?” “是是是。” “微臣岂敢欺你。” 陈庆不停地点头。 胡亥宿醉之中,也觉得有点不对劲。 “刚才本公子的话你可听懂了?” “懂!” 陈庆一本正经地说:“莫欺少年穷嘛,本官知之甚深。” “胡亥公子有凌云之志,他日成就不可限量。” “微臣先前多有得罪,心中时时难安,特意来向您请罪。” 胡亥愣了下,脸上浮现出骄傲得意的神色:“你知道怕就好!” “怕,微臣怕极了。” “公子根骨绝佳,聪慧绝伦,天下无人能敌。” “怎是芸芸庸碌之辈可比?” 陈庆垂着头,顺着他往下说。 赵崇瞥了他一眼,无奈地开口:“胡亥公子,陛下有诏令,命您前往河内郡代管朝廷仓禀。” “你说什么?!” 胡亥大惊失色。 他原本以为始皇帝松了口,会借着这次诗曼公主大婚将禁足解除。 怎么突然之间就要把他发配河内郡了? “公子稍安勿躁。” “陛下一番苦心,您怎么就不明白呢?” 陈庆苦口婆心地劝道:“扶苏公子昔日被发配北地监军,一回来就当上了太子。” “陛下这般安排,分明是器重你啊!” “被拘禁于宫中,哪比得上在地方逍遥快活?” “难道这样的日子你还没过够吗?” 胡亥的脑袋迷迷糊糊的,不由陷入了沉思。 想起先前孤单凄冷、无人问津的幽禁生活,他不由打了个寒颤。 “嗯。” “陈卿所言有理。” 胡亥收起了担心,神态倨傲地说道。 “公子,微臣为您备了些薄礼。” “出门在外不比家里,花销甚大。” 陈庆一招手,两名铁鹰剑士端着托盘上前。 “这是……” 胡亥瞧见其中有一条锦绸腰带,里面鼓鼓囊囊的好像缝着什么东西。 盘中还有金银手镯、冠冕等各色器物。 “微臣给您配上。” 陈庆手持着那条重达二三十斤的腰带上前,小声说:“里面的东西,起码够你花销半年。” 胡亥兴奋地点点头,随即大模大样的张开双臂:“给本公子系好。” 陈庆一样样的把腰带、冠冕、手镯给他佩戴好,然后笑眯眯地说:“公子放心,以后年年都有。” “嗯……” 胡亥满意地点点头:“知错能改,善莫大焉。” 赵崇不忍心见他被陈庆戏耍,催促道:“公子,咱们该走了。” “这就要走吗?” “我先去见父皇一面。” 胡亥本能地察觉出些许不同寻常。 “公子……” 赵崇的话还没说完,陈庆就接过话头:“陛下九五之尊 第212章 一起打过炮的兄弟 浩荡澎湃的浊水奔流不息,一路向东。 陈庆站在河边,看着木船快速的消失在水面上,只剩下半尺长的尖角若隐若现。 直到一刻钟之后,才有渔船划到附近,试图搭救落水之人。 但胡亥应该是等不到了。 “老赵,走吧。” 陈庆叹息一声,转过身去才发现扶苏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不远处,神情悲怆地望着滔滔渭河。 “殿下。” 他缓步走过去,不知道该如何安慰。 “小人先回宫复命去了。” 赵崇见机知趣的离开。 “先生,胡亥非死不可吗?” 扶苏语气沉重地说。 “咱们边走边说吧。” 陈庆指了指停留在路边的马车。 二人一同上了车驾,扶苏仍然黯然伤神,无法自拔。 “微臣先后两次遭遇刺杀,你猜一旦他们得手,下一个目标会是谁?” 陈庆的问题没有得到回答,他接着说:“最有可能的,应该是殿下你吧。” “你我皆命丧刺客之手,大秦江山社稷该如何?” “胡亥和赵高的作为在史书中记载的明明白白,微臣实在想不出,还有谁能比他们做得更差!” 陈庆吸了口气:“先将最坏的结局排除掉,等同挽救千万黎民百姓。” 见对方还是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他禁不住轻笑道:“殿下你有一颗仁爱慈悲之心,可你知道它是怎么养成的吗?” 扶苏这才有了点反应,缓缓转过头来。 “因为你生在帝王家,拥有寻常百姓不敢想象的锦衣玉食,荣华富贵。” “你什么都有了,当然可以仁爱悲悯,赏赐百姓一些小恩小惠。” “可是……” “天下万民倾其所有,才能让你享尽人间繁华。” “你既食其利,仅以小恩小惠报答足够了吗?” 陈庆逼视着他,缓缓说道:“生在帝王家,享受万民供奉,你就要承担起百姓的期盼和冀望。” “他们想让你当皇帝,想让你带给他们安宁太平的生活。” “你若愧对天下百姓,必遭反噬。” “历史的那一幕同样会再次发生。” “殿下,好好想想吧。” 扶苏压抑地几乎喘不过气来,拱拱手说:“多谢先生教诲。” 身为皇家子嗣,他第一次感受到自己责任如此重大。 原来,光是为民请命远远不够抵偿百姓的付出。 原来,他自以为的慈悲仁善,仅仅是强者对弱者的同情。 原来……人生如此艰难。 —— 在宜春宫门口,二人分道扬镳。 扶苏知道始皇帝心里难受,想进宫陪伴在嬴政身边。 陈庆却完全没这种想法。 他趁着始皇帝盛怒之下,借机杀了胡亥。 现在过去在人家眼前晃荡,那不是给嬴政添堵吗? “大人,王姑娘醒过来了!” 一进院门,热巴兴冲冲地跑过来向他道喜。 “哦?” “我去看看。” 陈庆的心情放松了些许。 大婚之日,先是遭遇刺杀。 为了复仇,他亲手将赵高、胡亥了结。 总算是听到一点好消息了。 温暖的卧房里,通红的炭火时不时发出哔哔啵啵的声响。 侍女在王芷茵的逼迫下,将缠好的纱布小心翼翼地揭开一角。 “嘶——” “小姐,出血了!” 侍女一见着殷红的鲜血从伤口涌出,吓得魂不附体。 “把纱布缠上。” 王芷茵仔细打量许久,声音沉闷地说道。 她能感觉到,小腿上像是被剜去了一块肉,闷闷的生疼。 更关键的是,这条腿自膝盖以下似乎根本不听使唤,想动一下脚趾都难。 吱呀—— 陈庆高大的身影站在门口,明媚的阳光照耀进来,晃得人睁不开眼睛。 王芷茵惊慌失措,飞快地拉起被角,将小腿盖上。 “家主。” 侍女小心翼翼地问候。 “你退下吧。” 陈庆看到床边还放着一碗热气腾腾的汤药,主动坐到矮墩上,把碗端了起来。 “感觉怎么样?” “我说过你不会死的,没错吧?” 王芷茵表情纠结,右手在被子底偷偷扯着裙角往下拉。 陈庆发现了她的小动作后,顿时调侃道:“我说你这人怎么这样啊?” “都是兄弟,让我看个腿怎么啦?” “再怎么说咱俩也是共患难过,你不让我爽……” “以世俗的眼光,你我还是夫妻关系。” “于情于理,我看一眼都无妨吧?” 王芷茵没理会他的玩笑话,低沉地说:“我的腿受伤了。” 陈庆点点头:“知道啊!” “来,喝药。” “休养一阵子就好了。” 王芷茵忧伤地说:“要是好不了怎么办?” 武成侯府有许多战场上退下来的老兵,她自小耳濡目染,知道小腿上的伤势绝非皮肉伤那么简单。 “好不了我养你一辈子。” “你都过门了,我不养谁养?” 陈庆舀起一勺汤药,放在嘴边吹了吹,递到她的嘴边。 王芷茵神情凄惶:“我的腿要是好不了,以后就是个瘸子啦!” 说着她禁不住双目泛红,豆大的眼泪扑簌簌的掉落下来。 铜勺中坠入一颗晶莹的泪珠,汤药溅在陈庆的手背上。 他收回手,暗暗叹息一声。 “我说王公子,你怎么一点觉悟都没有?” “你以为现在还和以前一样呢?” 陈庆转动脑筋,想到了该怎么劝她。 “你,已经嫁给了我。” “咱先不说你的腿能不能好,就算好不了,那别人不也是笑话我吗?” “你老是心心念念地要报复我,让我被人笑一辈子,够了吧?” 王芷茵怔怔地看着他,瘪着嘴不知道该不该哭下去。 “有仇不报非君子,你就当是跟我同归于尽了行不行?” “这样想是不是好受了些?” 陈庆一本正经地看着她。 “噗嗤。” 王芷茵脸上梨花带雨,却忍不住笑了出来。 “你看你,又哭又笑的。” “快喝药。” 陈庆再次拿起铜勺。 王芷茵犹豫片刻,乖乖地凑过来把汤药喝掉。 一口接一口,直到把陶碗喝得见底。 “好好养伤,别想那些有的没的。” “御医说过,以后除了不能舞刀弄枪, 第213章 事出反常必有妖 临近正午的时候,巴氏清的庞大车队才抵临陈庆府邸,在大街上排出了数百米长。 隆冬季节,身着褐衫的力夫喊着号子,八人合力才能艰难地将木箱从车上卸下来,落地后发出沉重的闷响。 巴氏清坐在门廊下,不断吩咐管事盯紧一点,千万别出了岔子。 “老夫人,久违啦。” 陈庆笑容满面地走了出来,拱手致意。 “陈少府,别来无恙。” 巴氏清立刻从锦墩上起身,微笑着还礼。 “听闻昨夜宜春宫混进了刺客,看到您安然无恙老身就放心了。” “之前答应入股银行的一百万贯筹备齐全,加上些许薄礼,今日给您一同送了过来。。” “您着人清点一下。” 陈庆惊讶片刻,畅快地笑道:“老夫人,您可真是个爽利人。” 一贯是一千枚半两钱。 一百万贯那就是10亿枚啊! 当然巴氏清送来的肯定不会都是铜钱,黄金应该占据了绝大多数。 按照后世的购买力,这笔巨资相当于100亿! 巴氏清能在不到一个月之内,拿出上百亿的现金,实乃当之无愧的大秦第一女富豪。 “陈少府为国为民,日夜操劳。老身既答应了入股,怎能拖您的后腿?” “况且银行开设起来后,我等商家金钱流通、存储也方便了很多。” “此乃利国利民之事,老身岂能不全力支持。” 巴氏清拿出了天文数字的一笔巨款,却丝毫没有居功的意思,神态依旧谦虚和蔼。 “老夫人,本官一生很少服人。” “您算一个。” 陈庆竖起大拇指,心悦诚服地说道。 卓氏、程氏、乌倮这等天下闻名的豪商他全部打过交道,没有一个及得上眼前这位白发苍苍的老太太。 在封建集权社会,哪怕家资巨万又有什么用? 巴氏清没有被富可敌国的财富冲昏头脑,始终谨小慎微,戒骄戒躁。 陈庆脑海里突然想起一个人,后世被称为‘高铁一姐’的丁书苗。 这位大字不识的农村妇女早先只不过是个走街串巷卖鸡蛋的。 后来听说卖煤挣钱,就一门心思开始钻营其中的门道。 当时煤炭的出坑价极为低廉,难点在于运输上。 陆运最为划算的方式莫过于走铁路,但这需要批条。 人人都知道把煤卖出去就能赚大钱,火车皮的批条极为紧俏,许多神通广大的人物有时候也不见得能批下来。 丁书苗一穷二白,家里也没关系。 她就靠着每天赖在铁路局领导的宿舍,一遍遍登门造访。 人家不在,她就帮人洗衣做饭,打扫卫生。 甚至被人辱骂驱赶也不为所动。 等时间长了,她的诚意终于打动了对方。 丁书苗顺利地拿到了千金难求的火车皮批条,从此一发儿不可收拾,篡取了数十亿的财富。 巴氏清的手段没有那么下作,但同样是以诚动人。 陈庆要粮,她就献粮。 陈庆要钱,她就送钱。 那些冠冕堂皇的话,乌倮等人嗤之以鼻。 巴氏清却好像当成了真的,把他的话奉为圭臬。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 陈庆要是再压榨她,自己的良心都过不去了。 “陈少府过誉了。” “老身一介商贾,如何当得您这般赞许?” “卓氏、程氏都是巴蜀之地的后起之秀,论起经商之道,比老婆子不知道强到哪里去了。” “程家才短短数十年,已经积累起诺大的身家。” “卓氏……” 巴氏清絮絮叨叨的还没说完,陈庆突然神色大变。 “老夫人您刚才说什么?” “我说……程家短短数十年……陈少府您莫做他想,老婆子就随嘴那么一提。” 巴氏清紧张地说道。 “您提得可太好了!” 陈庆一拳头砸在掌心,眼中露出几分凶光。 程氏! 上次他灵光一闪,就隐隐觉得不对劲。 在巴氏清的提醒下,总算想起来了! 卓家世代皇商,造反的可能性不大。 程家…… 如果没记错的话,他们祖上是秦灭六国后,被发配到巴蜀之地。 妥妥的六国遗民! 而程家的靠山是李斯。 世人皆知他和李斯不对付,程稷为何态度那么恭顺呢? 他就不知道李斯倒了,程家也要受牵连吗? 事出反常必有妖! 陈庆越想越觉得程家一定包藏祸心。 他一旦被刺身亡,煤铁工业体说不准就半途夭折。 而李斯重新掌权,程家是最大的受益者! 再加上…… 婚礼上混进来的那伙死士装备精良,虽然用的多是青铜兵器,但明显年份不算太久。 咸阳城的六国故旧全被黑冰台严密监视着,上哪儿去打造兵甲器械? “老夫人,您可帮了我大忙啦!” 陈庆抓着她的手,郑重地说道。 “陈少府,您这是……” 巴氏清语气担忧地问道。 “没事。” “之前有个想法不太通透,经您提醒豁然开朗。” 陈庆连忙岔开话题。 巴氏清见状,也知趣地和他聊起了别的。 只是她心中有种预感,程家怕是要遭逢大难了。 —— 日落时分。 价值一百万贯的财货全部清点入库。 陈庆送别了巴氏清后,立刻遣人叫来了赵崇。 二人商议许久,想法渐渐达成了一致。 “陈少府所言有理。” “在下立刻加派人手,监视巴蜀程家在咸阳的一举一动。” “此獠隐藏甚深,一旦揪出来,就是条大鱼啊!” 赵崇兴奋地说道。 陈庆不置可否。 程家算什么大鱼? 连始皇帝外出游玩的行踪都能被人泄露,而且黑冰台还查不出刺客的来历。 这绝不是区区商贾能够办到的! 陈庆现在只想知道,李斯到底有没有参与其中呢? 按照道理来讲,应该不会。 可就怕他狗急跳墙啊! “夫君。” “赵统领也在。” 细碎的脚步声从门外传来。 嬴诗曼身着盛装,挽起发髻,款款走进屋内。 陈庆还纳闷府里的侍卫怎么敢放外人进来,一见是她,顿时了然。 “参见公主殿下。” 赵崇站起来行了一礼,给陈庆打了个眼色:“小人 第214章 红粉佳人,白骨骷髅 雄鸡报晓,天边泛起了鱼肚白。 凌乱的衣衫散落在榻下,两双鞋履东倒西歪地扔在墙角。 陈庆两天一夜未睡,却半点困意都没有,瞪大了眼睛失神地望着房顶的横梁。 嬴诗曼,大秦的公主,始皇帝的女儿就躺在他的身边。 她的眼角还残留着干涸的泪渍,如同一朵经历风吹雨打后娇柔的花朵,让人忍不住心生怜惜。 陈庆转过头来,目不转睛地盯着那张精致绝伦的俏脸,忍不住想发笑。 一提出去练技术这件事你就生气,还又踢又打的,可这又有什么用呢? 在精通吻、搔、 flirt、坤大活好的专业练习生面前,很快就兵败如山倒。 “唔……” 或许是察觉了他饱含侵略性的目光,嬴诗曼嘤咛一声,幽幽醒转。 “啊~!” 她下意识抓紧了被子,惊慌地往后退去。 下一刻,她又想起自己的身份与往日截然不同。 “大清早的,你盯着我干什么?” 嬴诗曼刚才抬腿的时候,隐隐的痛楚传来,顿时没好气地说。 “我在想……” 陈庆贴进了她:“世事无绝对。强扭的瓜它也甜,不光甜,还解渴。” “你!” 嬴诗曼顿时恼羞成怒:“什么叫强扭的瓜?陈庆,你……” “叫夫君。” 陈庆伸手搭在她另一侧的脑后,往自己的怀里拉。 “放开我。” 嬴诗曼挣扎片刻,还是被他强拽进自己的怀抱。 她气鼓鼓的瞪大美眸,撅着嘴以示抗议。 “陈庆,我问你一件事。” “你说吧。” “那个……你有没有……” 赢诗曼支支吾吾的:“以前我记得你看到我眼睛都会放光,那时候你是不是……” ??? 陈庆低头诧异地看着她。 公元前两百多年就有这个了? “夫人,你若是昨夜问这个问题,我一定会告诉你,是!” “但是现在嘛……” 陈庆拖长了尾音,卖了个关子。 “现在怎么了?” 嬴诗曼好奇地问道。 “现在我已经无欲无求,身心俱空。” “你若真想问,明天再来吧。” 陈庆慢悠悠地说道。 嗖! 嬴诗曼一下子坐了起来,恨得咬牙切齿。 “我怎嫁了你这等人!” “拿假话哄哄我都不会吗?” 陈庆的眼神突然之间有了波澜。 二八少女体似酥,腰间仗剑斩愚夫。 嬴诗曼在后世顶多不过高中生的年纪,浑身都散发着青春动人的气息。 欺霜赛雪的肌肤上,还残留着他昨夜作恶的痕迹。 一双倒扣玉碗般的美茹,颤颤巍巍的荡人心魄。 “诗曼,我对你一片真心,苍天可鉴,日月可明。 山无陵,江水为竭。 冬雷震震,夏雨雪。 乃敢与君绝!” 陈庆干咽了口吐沫,肉麻的情话张口就来。 嬴诗曼察觉不对,飞快地低头看了一眼。 “你这恶贼!” 她勃然大怒,飞起一脚把陈庆踢出了被窝。 洞房花烛后的第一个清早,就在两人的吵吵闹闹中度过。 陈庆自己穿好的衣衫,叮嘱嬴诗曼在家休养,随即准备出门。 “夫君。” “我还没来得及问呢。” “昨天一整日你去哪里了?” 嬴诗曼脸上红霞未退,刚才又被他占去不少便宜。 “昨天……” 陈庆的脚步顿住,只犹豫了短短片刻:“我去咸阳宫觐见陛下,然后杀了赵高,又奉诏杀了胡亥。” “什么?!” “你说杀谁?” 嬴诗曼激动地抱着被子,挪动膝盖凑到床榻边沿。 陈庆没有说话,返身走到她的身前。 “后世考古的时候,曾经挖掘出一个秦朝的古墓。” “棺中的女性尸骨非常凌乱,四肢骨骸上残留着清晰的劈砍痕迹。” “而她的头骨上,坑坑洼洼全部都是箭簇射击留下的缺口。” “在墓中发现了一块令牌,上面撰写的名字叫做‘阳滋’。” 陈庆说到这里,嬴诗曼悚然而惊。 “我没记错的话,阳滋是你的乳名吧?” “郑妃好像无意间这样叫过你。” 他居高临下,看着嬴诗曼禁不住的发抖,语气平缓地说:“与你的墓葬一起的,还有诸位公子和公主,皆是如此惨状。” 不是每个人都像始皇帝一样拥有超乎寻常的心性。 若非万不得已,陈庆也不想让她知道自己原本悲惨的结局。 他将胡亥篡位后的作为娓娓道来,长叹了口气:“你既然嫁与我,就是我陈庆的人。” “我不会允许这种惨剧发生。” “胡亥非杀不可!” 嬴诗曼呆滞了许久,才勉强打起精神:“那你放他……” “妇人之仁就不必说了!” 陈庆扶着她娇弱的双肩,目光决绝:“不光是你,我还要改变大秦的命运!” “不知道是历史的惯性,还是我的崛起影响到了太多人的利益。” “总之目前阻力越来越大了。” “无数人都欲将我除之而后快。” “你想我死,还是他们死?” 陈庆问出了一个无法回避,沉重得无以复加的问题。 嬴诗曼神情惶惑,黯然地垂下头去。 “如今你我夫妻一体,荣辱与共。” “有些话原本不想说的,你过后就忘了吧。” “就这样,我出门了。” 陈庆拍了拍她的肩头,大步向外走去。 “夫君!” 嬴诗曼突然叫住了他,尔后柔声道:“早点回来。” “嗯。” 陈庆点点头,出了门就骂了一句“妈的!”。 两千年后的冢中枯骨,昨晚还和他颠鸾倒凤。 不去想还好,一想起来总觉得怪怪的。 特么的,日都日了,还能咋地? “大捷!” “大捷!” “殿下……” 一名侍者欣喜若狂,手持捷报高喊着往宜春宫的方向跑去。 “慢着。” 陈庆突然伸手,拦在对方的前面。 “陈少府。” 侍者恼怒的表情一闪而逝,飞快堆起谄媚的笑脸。 扶苏向来善待下人,第一个传回捷报的定然赏赐不菲。 他得到消息后,一刻都不敢耽搁,被人拦了路自然不高兴。 可如果是陈庆的话,那是万万得罪不起的。 “捷报上如何 第215章 赵归?赵龟! 隆冬季节,金灿灿的暖阳洒下。 融化的雪水沿着雕龙绘凤的屋檐滴滴答答垂落,连成了一道长线。 陈庆以手遮顶,跨过这条雨帘,听到府里的侍女正在叽叽喳喳讨论着北军大捷的消息。 临近年关,又有这样的喜讯传来,想必年底的恩赏不会少。 “爱妃,想不到先生无心之举,竟然立下如此大功。” 扶苏喜形于色,手捧捷报连连赞叹。 “殿下,你就别夸他了。” “蒙恬将军与你有同甘共苦之谊,匈奴连番入寇,他都没忘了给你准备一份年节礼物送回来。” “这回当在陛下面前替他多多美言几句才是。” 太子妃娇柔地劝道。 “都有功,都该赏。” 扶苏笑着点点头。 他的眼角余光瞥见一个人站在门口,顿时惊呼:“先生!” “殿下和太子妃恩爱有加,实在羡煞旁人。” 陈庆笑容满面,拱拱手打趣道。 太子妃原先倚靠在扶苏身上,两人腻歪在一起,见外人进来,她慌忙起身。 “陈少府,你怎么来了也不打声招呼。” 她有些羞恼地说道。 扶苏劝慰道:“是我让下人不必通传的。” “先生与我们是通家之好,爱妃勿需挂怀。” 太子妃这才作罢,她忽然想起,刚才说的那些话怕是会被人误解。 “陈卿,你和蒙家是殿下的左膀右臂。” “先前因争功一事,蒙上卿颇有怨言。” “方才我说那话,并非要抹煞你的功劳。” 陈庆缓缓点头:“微臣心中明白,名利乃身外之物,自然不会介怀。” 扶苏爽朗地说:“先生岂是小肚鸡肠之人,爱妃多虑了。” “你们谈正事吧,我去烹茶。” 太子妃款款离开,走到陈庆身边的时候停下脚步:“陈卿,芷茵一向骄纵惯了,有什么得罪的地方,还请看在我们夫妻俩的面上,原谅则个。” 陈庆拱手说:“请放心,微臣断不是那不明事理之人。” 太子妃见他语气坦诚,这才松了口气。 “总之不要欺负了她就好。” “不然我和殿下不说,父亲和爷爷不会饶了你。” 待她走后,扶苏发出无奈地苦笑。 “殿下,还不知道我怎么又立下功劳了?” 陈庆好奇地问道。 “先生你来看。” 扶苏拿着捷报递了过来:“屠各部的那个赵归,他的夫人可真是女中豪杰,巾帼不让须眉啊!” “哦?” “这又关屠各部什么事?” 陈庆接过捷报,仔细地看了一遍。 不多时,他的神色逐渐古怪起来。 赵归派了两名亲兵去部落里传信,让留守的老弱妇孺前来大秦投靠。 万万没想到,路上被联合起来的匈奴大军给追上。 屠各部的青壮所剩无几,根本没有任何还手之力。 包括赵归的老婆在内,全部都变成了俘虏。 凡是高过车轮的孩子统统被杀,而妇女和幼童则被当成资产,裹挟在大军中继续向大秦边关进发。 在离长城还有三日路程的时候,赵归的老婆趁夜杀死了看守的士兵,在族人的帮助下偷来一匹快马,不眠不休两天一夜,赶往大秦边关报信。 “原来如此。” 陈庆终于知道,自己的功劳从何而来了。 但是…… 以古代军队的素质,就连大秦的精锐正规军都没法做到秋毫无犯,不伤妇孺。 赵归的老婆以及屠各部的妇孺沦为匈奴蛮子的俘虏,只怕…… 爱是一道光,绿到你发慌! “先生,屠各部这回也算是将功抵罪了。” “不,应该是功大于过,当嘉奖才对。” 扶苏兴致勃勃地说道。 “是啊。” 陈庆愁眉不展,叹息着应了一声。 屠各部确实立功了,可惜全员绿帽。 这件事应该和赵归说呢? ‘我有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 ‘好消息是,令夫人为大秦通传军情,立下莫大的功劳。’ ‘坏消息是,她深陷敌营,被X了又X。’ “不行不行。” 陈庆甩了甩脑袋。 “先生?” 扶苏疑惑地望向他。 “哦。” 陈庆犹豫了下说道:“匈奴泯灭人性,道德沦丧,竟然连同族都不放过,实在丧尽天良!” “经此一事,想必赵归定然能认清匈奴的真面目,从此一心为大秦效力。” “殿下,就由我去把这个好消息告诉他们。” 等他走后,扶苏思索良久,才想明白其中关窍。 “这……” “确实是有些无法启齿啊。” 他摇了摇头:“草原人对此并未太过在意,先生怕是多虑了。” —— 雷火司驻地。 两架高大的水车在河边竖了起来,闸门打开后,河水狂涌进干涸的渠道,推动着这架庞然大物徐徐转动。 秦墨的工匠紧张地来回奔走,进行最后的修整和调试。 漫山遍野的刑徒民夫全都直愣愣地站着,目不转睛地望着这壮观的一幕。 “大秦有如此鬼斧神工,匈奴焉能不败?” 心中最为震撼的,莫过于赵归和他的族人。 那架水车高如城墙,重达数千斤。 人类在它面前是如此的渺小。 但是大秦工匠不知使了什么手段,竟然让它运转了起来。 “咳咳。” “赵归。” 陈庆不动声色地走到他身旁,轻咳一声。 “陈少府!” 赵归惊愕片刻后,立刻作揖行礼。 其余的匈奴慌忙跪在地上,表情中透着期许和盼望。 按照时间来推算,他们的家眷应该快来了。 陈庆此来想必就是宣布这个好消息。 “大人,可是我等的亲族入关了?” 赵归眼巴巴地望着他。 “呃……” “是入关了没错,不过路上发生了一点小意外。” 陈庆忍不住别过头去。 他眼中的屠各部青壮头上全都冒着幽幽的绿光,让人不忍直视。 “北地传来捷报……” 陈庆用尽量婉转的说法,将前因后果阐述。 “令夫人忍辱负重,深明大义。” “殿下亲口许诺,要嘉奖诸位。” “些许小挫,请勿放在心上。” 陈庆拍了拍他的肩膀。 赵归面色复杂,久久说不出话来。 草原上的情况他最 第216章 本官都罚酒三杯了,你还要怎样? 夜色已深。 雄伟恢弘的咸阳城寂静祥和,偶尔有犬吠声在夜色中响起,片刻后又消寂下去。 陈庆奔波劳碌许久,晚上回了家一沾床榻就睡得死猪一样。 嬴诗曼被吵得睡不着,偏着头静悄悄地打量着这个来自后世的男人。 想起陈庆白天说的那些话,她仍然心有余悸。 “大人,赵统领遣人来寻你。” “大人,您睡下了吗?” 院子里,管事焦急地呼喝道。 “夫君!夫君!” 嬴诗曼推了好久,才把陈庆唤醒。 他揉搓了下眼睛,缓了会儿脑子才恢复了运转。 “一定是我让老赵查的事情有结果了。” 陈庆翻身坐了起来,伸手去拿衣服。 “夫君,大晚上的还要出去吗?” 嬴诗曼担忧地问道。 “事情紧急。” “你别担心,这里是咸阳,有黑冰台在,谁也掀不起风浪来。” “接着睡吧。” 陈安抚了几句,匆匆离开了卧房。 半个时辰之后。 空无一人的街道上突然响起杂乱的脚步声。 大批铁鹰剑士盔甲齐全,手提利刃与弩弓,杀气腾腾地奔向程家在咸阳的宅院。 “黑冰台暗中彻查了程家这些年的往来账目,果然发现了不同寻常之处。” “其中仅旧楚谢家,一年竟买了二十口铁锅!” “还有其他六国故旧,或多或少也有程家也有着频繁的交集往来。” “听说那程稷明日就要回巴蜀了,今夜若是走脱了他,想再抓回来可就难了。” 赵崇大步流星的走在前面,语速极快地说明情况。 “是那个全家饮鸩自杀的谢家?” 陈庆严肃地问道。 “正是。” 赵崇点点头。 陈庆面色森寒,果然没料错! 程稷在他面前唯唯诺诺的样子,不颁个奥斯卡影帝简直可惜了! 眼看着前方目标接近,赵崇竖起手掌,做了个噤声的动作。 久经训练的铁鹰剑士迅速放慢了脚步,屏气凝息。 数十名轻装打扮,身手矫捷的敏锐之士箭步冲出,在高墙之下搭成人梯,熟练地翻了进去。 寂静的夜色中,隐约有两道弓弩放弦的细微响声。 宅邸的后门被轻手轻脚地打开。 “走。” 赵崇吩咐一声,铁鹰剑士排成整齐的队列,有条不紊地涌入其中。 程家富贵豪奢,在咸阳城的宅邸与王公贵族相比也不遑多让。 夜深人静,大部分屋子里都暗沉沉的,唯有一间独立的木楼中火光闪亮。 “什么味道?” 陈庆吸了吸鼻子,“不好!他要销毁证据!” “快来!” 空气中弥漫着轻微的烟火味,加上木楼里的火光太过显眼,根本不像烛台能够发出来的。 “什么人?!” 程家的护院正在打瞌睡,听到喊声瞬间惊醒。 嗖!嗖!嗖! 十余支弩箭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射去。 木楼里窗户吱呀一声推开,程稷扫视一圈,飞快地缩了回去。 陈庆从模糊的身形认出了对方,立刻拔出火枪。 “老赵,赶紧的!” 宅院中的下人听到声响,纷纷亮起油灯,在门后张望。 赵崇吩咐一声:“勿要走脱了一个!” 随后大批甲士上前,轰地撞开木楼的大门。 “咳咳。” 尘土飞扬。 一名俊朗的男子站在门口,以袖遮面。 “陈少府。” “不知您深夜造访,这是……” 程稷露出疑惑的表情。 “少特娘扯淡!” 陈庆在铁鹰剑士的团团护卫下走上前去。 他一把推开对方,视线扫向熊熊燃烧的火炉。 通红的火炭堆得都快冒了尖,依稀能看出竹简的模样。 在边缘的位置,似乎还有帛布燃烧后的灰烬。 “半夜三更,陈少府明火执仗,闯进在下的宅邸。” “即使以您上卿之尊,也有些不妥吧。” 程稷被十几把弩弓指着,风轻云淡地说道。 “哼!” 陈庆抬眼望去,突然发现对方的嘴角沾着点灰黑。 “他肚子里有东西!” 一声厉喝,程稷马上变了脸色。 赵崇伸出粗糙的大手,用力捏住其下巴。 果然他的口腔里还残余着些许炭黑色。 想来是刚才匆忙之间,把来不及烧毁的东西给吞进了肚子里。 “呵呵。” “在黑冰台面前耍这种花样。” 赵崇冷笑两声,给手下打了个眼色。 两人迅速退下,不多时一人拎着木勺,一人拎着马桶过来。 “你们要干什么?!” 程稷瞬间慌了神。 “给我灌!” 赵崇背过身去吩咐道。 陈庆也不忍直视如此恶心的场景,踱步到一旁。 “唔要……” “唔……” 程稷的抵抗在精悍的铁鹰剑士面前是如此苍白。 身后各种杂乱的声响传来,伴随着剧烈的呕吐声。 空气中的恶臭似乎更加浓郁起来。 “老赵,叫人取点酒水。” “你要酒干什么?” “屁话,当然是找块帕子捂住鼻子,你不臭吗?” 陈庆没好气地说道。 香水在此时还未发明,他也不想用女子佩戴的熏香,就想到了折中的办法。 “哦哦。” 赵崇连忙点头,迅速吩咐下去。 等二人用酒水打湿的锦帕捂住口鼻,总算舒了口气。 “呕!” “咳咳咳!” 程稷涕泪横流,下半张脸以及华贵衣衫的前襟全部沾满了不可描述之物。 他弓着腰,连心肺都要吐了出来。 半张沾满呕吐物的羊皮纸啪嗒一声落在地上。 “大人,找到了。” 一名铁鹰剑士不顾脏污,拎着一角将其捡起。 “拿过来。” “等等,别凑得太近。” 浓烈的酸臭味,即使有酒味遮掩,依旧令人闻之欲呕。 陈庆打量了片刻,似乎是张地图的残片。 怪不得程稷要把它吞下去,定然是尺寸太大了,短时间内烧不完。 只是剩下这小小的一片,也不知道还能不能留下有用的线索。 “呕~!” “陈少府,程家也是名门之后,荀卿子孙。” “你如此折辱我,就不怕被天下士人攻讦吗?” 程稷狼狈地瘫倒在污物之中,虽然上气不接下气,口吻却十分严厉。 “士人攻讦?” “呵。” 第217章 狐妖讨封?我看你像个坤巴! 是夜,黑冰台倾巢而出,全城大索。 百姓们听着外面兵荒马乱的动静,惶惶不安地躲在家里,大气都不敢出。 程家在咸阳的相关人员全部被扣押,尔后铁鹰剑士又包围了几家六国故旧的府邸,强攻进去捉拿谋反要犯。 至天亮之时,朝阳初升。 绚烂的朝霞犹如血染一般,让人的心头平添了几分压抑。 陈庆和赵崇两个回了黑冰台的府衙,正在小声商量事情。 “统领大人,漆匠和铜匠的对比结果出来了。” “二者漆料来源于同一产地。” “那八卦镜与先前缴获的兵甲成分、色泽皆一般无二,即使不是一炉所出,也当是同一家铺子打造。” 黑冰台的下属躬身作揖,字句清晰地禀报。 “好!” 赵崇兴奋地拍了下掌心:“陈少府,你果真是明察秋毫啊!” “本官以前就是开铜铁铺子的,对这些东西自然会上心一些。” 陈庆淡然地笑了笑。 赵崇的脸色顿时有点尴尬。 如果不是对方提醒,差点忘了眼前的这位曾经也是个反贼! 怪不得他那么有经验呢! “老赵,后面的事情就拜托你了。” “再熬下去,我非得猝死不可。” 陈庆忍不住打了个哈欠,眼泪哗哗往下流。 监察百官,缉拿谋逆的职责本该是黑冰台负责,可他作为被刺杀对象,不得不跟着赵崇东奔西跑。 “劳烦陈少府了。” “您先回去休息,在下入宫向陛下禀明情况。” 赵崇诚恳地作揖行礼。 陈庆从黑冰台出来后,坐在颠簸的马车上昏昏欲睡。 路上的行人脸上多了几分说不出的紧张,经常能看到街角处有人聚在一起交头接耳,谈论着昨晚的纷乱。 “呵。” 陈庆不用猜也知道,他们定然是猜测始皇帝要清洗六国余孽了。 早上他走的时候,黑冰台的大狱已经被塞得满满当当。 许多无关紧要的下人和仆从只能像是牲畜一样被镣铐拴在院子里。 总数不下三千计! 赵崇发了手令,命巴郡郡守派兵协助围剿反贼程家,受牵累的人又何止上万! 经过连年战乱,大秦人口已经降低到一个十分危险的程度。 陈庆本着人不犯我我不犯人的处事态度,想要为华夏对外开拓多保存一分力量。 如今看来,实在是他太单纯了。 —— 一整个白天的时间,黑冰台的铁鹰剑士进进出出。 通过拷问出的情报,又捉拿了许多六国旧臣、商贩、牙子等有所牵连的人员。 照这么个查法,最后获罪的恐怕不下两三万人! 陈庆对此一无所知,在家中酣然大睡。 等黄昏降临之时,赵崇亲自赶来。 “赵统领。” “可是父皇有事传召?” 嬴诗曼端坐于正堂之中,脸色不虞。 “非是如此。” “公主殿下,其中内情干系重大,牵涉谋反大案。” “小人特意来寻陈少府拿个主意。” 赵崇老实巴交地说道。 “哦?” “我怎么不知,你什么时候和我家夫君关系如此亲近了?” “有什么事情是我这公主不能知道,但是却要跟我夫君商议的?” 嬴诗曼毫不客气地怼了他一句。 “这……” 赵崇脸色臊红,无言以对。 “夫人,你就别难为他了。” “老赵来找我定然是有正事。” 陈庆睡得差不多了,听到外面的争执声,穿好衣衫走了出来。 “夫君,黑冰台办案,总是寻你作甚?” 嬴诗曼不满地说了一句。 “因为案子一日不破,咱们俩就始终不得安寝呀。” 陈庆笑着回答。 赵崇那点小心思,一开始看不出来,现在他还不明白吗? 从上次他翻墙去相里菱那里,赵崇选择秘而不报,他就知道这家伙对始皇帝也没那么‘忠’。 以目前的趋势来看,扶苏登基加冕是早晚的事情。 一朝天子一朝臣,那时候赵崇该如何自处? 等到了那时候,他能不能继续留任,很可能就是自己一句话的事情。 赵崇有意无意的示好,其所思所想可见一斑。 怪不得满朝文武挖空心思的争权夺利。 手中有了权利后,别人自然会敬你畏你,迁就你,而不是反过来。 —— 夜色降临后。 一队人马从城中出来,沿着宽阔的驰道朝着郊外进发。 “我命精于舆图的绘师先后比对了上百张咸阳周边的地形图,还真找到了与那张残片上一模一样的地方。” 赵崇献宝一样掏出块两个巴掌大的羊皮舆图。 “你拿远一点。” 陈庆伸手做出阻止的动作。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上面似乎残留着挥之不去的酸臭味,让他直犯恶心。 赵崇尴尬地笑了笑,才指着上面‘几’字形的一处地方。 “咸阳城外恰好有条路绕山而过,与之一般无二。” “这里曾经被丹砂点过,据下属所报,舆图所示的地方有一座山神庙,应该是贼子的窝点。” 两人商议片刻,赵崇挥挥手,让铁鹰剑士放慢速度,远远地吊在后面,以免打草惊蛇。 陈庆就知道他有话要说,斜瞥过去。 “陈少府……” 赵崇压低了声音。 “涉嫌谋反的六国余孽中,有一家牵扯到旧楚王族。” “你看……” 陈庆点点头,“我会和太子殿下说一声。” 赵崇这才松了口气:“那在下就放心了。” 诸夏征战多年,但是联姻的历史同样源远流长。 谋反是夷三族的大罪,很容易就牵扯到郑妃和扶苏的娘家人。 他要是真的刚正不阿,秉公办案,难保扶苏不会记恨在心,日后跟他清算。 哦——哦哦哦—— 月朗星疏,寂静的夜色中,突然一阵如同婴儿啼哭的声音传来。 赵崇瞬间心惊,伸手抓住了腰间的弩弓。 陈庆顺着声音的来源看去,霎时间瞪大了眼睛。 一只体型硕大的火狐蹲坐在路边的巨石上,作仰天长啸状。 或许是察觉了他的目光,火狐低下头,一双黑洞洞的眼睛望了过来。 赵崇头皮发麻,下意识就要端起弩弓。 “两位……官人,你们瞧我像个 第218章 鬼神也当惧我 “啊……” 凄厉的惨叫声中,火狐轻飘飘的飞了出去。 不,准确来说,应当是一张缝合相当精巧的狐皮外套。 半人高的巨石后面露出一个身材矮壮敦实的男子,他站在地上,仍旧保持着前倾的姿势,双臂架在石头上。 他的正脸被陈庆狠狠地踢了一脚,口鼻中全都冒出血来,咳嗽两声后,嘴里掉出两颗沾血的牙齿。 “跟我玩这个?” “你当老子是吓大的吗?” 陈庆用冰凉的枪管杵在对方的脑门上,恶狠狠地笑道。 “大人饶命,小的无意冒犯!” “您大人不记小人过,把我当个臭虫给放了吧!” “小的只为了讨口饭吃!” ‘狐妖’见自己的把戏被识破,顾不得身体的伤痛,跪在地上磕头求饶。 赵崇快步赶来,见自己居然被戏耍了,顿时勃然大怒,抬起弩弓就要结果了他。 “诶,先等等。” “这是个野人,咱们拿去官府还能换些钱财喝顿酒。” 陈庆收回火枪,笑着劝道。 “大人,您放了小的吧!” “小的确实无心冒犯,早知道您二位如此了得,小的万不会干出这等荒唐事来。” ‘狐妖’一听陈庆要送他去官府,立刻哭天喊地。 这时候,黑冰台的大队人马已经赶到。 ‘狐妖’见状,心中更加懊悔。 他真是财迷了心窍! 夜色中看不清楚,好不容易有肥羊送上门来,急吼吼就摆好了架势,准备恐吓一番后,弄些钱财。 等赵崇掏出弩弓来,他就知道不对劲了。 可事已至此,只能硬着头皮把戏演下去。 “统领,出什么事了?” 黑衣黑甲的铁鹰剑士在夜色中如潮水一般涌来,极具压迫感。 赵崇思量片刻后,挥了下手:“先把他捆起来,别耽误了正事。” “诺。” ‘狐妖’连同他的道具一起被带了下去,连嘴巴都用麻布给塞住。 赵崇这才好奇地问道:“陈少府,你怎知那是个人呢?” 他尴尬地说:“连我一时都被蒙混过去了,实在惭愧。” “老赵,你没跟野人打过交道吧?” “黑冰台查办的都是大案要案,他们确实算不上什么。” 陈庆收起火枪,和他一并前行。 “野人不在籍册,也无法入城采买物资。即使有商贩愿意卖,通常价格也翻了几倍。” “若是春秋季节,弄些山珍野货,也能勉强度日。” “可一到了冬天,上哪儿找吃食去?” 陈庆解释道:“有些胆大的,就会转行当了盗匪蟊贼,豁出一条命求个饱暖。” “还有些嘛,就如他一般……” “扮作山精野怪吓唬路人,谋取钱财。” “即使受害者去报官,难道官府还能管到鬼神不成?” “最后多半是吃了哑巴亏。” “相比偷窃抢劫,既便捷又无后患。” 赵崇了然地点点头:“原来如此,多谢陈少府解惑。” “那……” 陈庆知道他想说什么:“各地流传的鬼怪传说,多半是这等野人所为。” “世间哪来恁多鬼怪?” “它们真要如此厉害,怎么不打进咸阳城,向陛下讨个官来当当?” “锦衣玉食,仆从成群,岂不比在山野间厮混要强?” 赵崇干笑两声,问道:“那万一是真的呢?” “真的?” “嘿嘿。” 陈庆面露戏谑之色:“刚才那一脚要没踢出它的破绽来,我就说你像个‘柰子大屁股翘腰又细,对我百依百顺唯命是从的狐耳娘’。” “日后夜夜笙歌,岂不美哉?” 赵崇惊愕片刻后,忍不住竖起大拇指。 狠人啊! 陈庆的想法果然……别具一格。 世人皆对鬼神精怪敬畏有加,即便未做亏心事,也唯恐受了它们责难。 像他这样的,真是万中无一。 民间流传‘鬼怕恶人’,原来是有道理的。 “前面就是那山神庙吧?” 山野间突兀的出现了一块平地,影影绰绰能看到四四方方的建筑物依山而建。 “正是!” 赵崇心中一紧,立刻吩咐手下将山神庙团团包围。 陈庆走到大门口,见其中不像有人的样子,心中略有些失望。 二人对视一眼,推开大门后,大队的铁鹰剑士冲了进去。 山神庙不大,供奉的也不知是哪路野神,看起来约莫有几十年了。 大殿内空空荡荡,四下都有柴火燃烧过的痕迹。 往来的客商多半把这里当成歇脚地,供台上还有些干瘪的烙饼、水果等物品,想来是他们留下的答谢敬奉。 “统领,我们找了一圈,发现后面的地面有凹陷的迹象,敲了敲下面是空的。” 过了半刻钟左右,铁鹰剑士回来禀报。 “此处一定有机关。” 赵崇吩咐道:“继续找!实在不行就掘地三尺,把地道给挖出来。” 陈庆仰头望着高高在上的泥塑雕像,伸手指着它:“你们去供台上找找,机关八成藏在那附近。” “诺。” 铁鹰剑士看了赵崇一眼,对方点头后,他立刻躬身应诺。 没过多久,神像后面传来咔嚓一声轻响。 嗡—— 低沉的摩擦声传来,供台左侧方贴墙处一块石板凹陷下去,缓缓向着旁边移动。 “统领,发现密道了!” “我知道,拿火把来!” 赵崇精神大振,走到旁边仔细打量一番。 漆黑的洞口中,能看到倾斜向下的台阶,通往山神庙的斜后方。 “这些贼子藏得倒是深!” “陈少府,你留在上面,我带人下去。” 赵崇好心地说道。 “不用了,里面估计是空的。” 陈庆看山神庙不像是有人长期居住的样子,主动掏出火枪走了下去。 “快跟上来。” 冬天的夜里格外寒冷,这处幽暗的地下通道却让奔波大半夜的他们感受到久违的温暖。 墙壁上每隔一段距离就架设着灯盏,陈庆突然停下脚步,伸手从里面沾了点灯油。 “陈少府,这灯油有何不妥?” 赵崇面色严肃地问道。 “猛火油炼出来的。” “他们在我发明的灯油照耀下,商量着怎么刺杀我,这可真是……” 陈庆心情复杂 第219章 树欲静而风不止 子时五刻,嬴政被侍者唤醒,洗漱过后去了御书房。 赵崇早已静候在此,神情虽然疲惫,却一丝不苟地对着记载密文的小册子梳理情报,准备等会儿向始皇帝汇报。 听到脚步声后,他立刻打起精神。 “参见陛下。” “免礼。” 嬴政坐在书案之后,接过侍者奉上香浓的参茶。 他抿了一口才发现,赵崇精神萎靡,一副筋疲力尽的样子。 “给赵统领上一杯茶。” “陛下,小人岂敢。” 赵崇躬身回道。 嬴政不耐烦地招招手:“过来坐下说。” “诺。” 赵崇不敢再次推拒,一本正经地跪坐在书案对面。 热气腾腾的茶水端上来,袅袅的水汽升腾而起。 赵崇酸涩的眼球总算舒服了些。 他翻开小册子,详细讲述案件的详情,以及参与其中的六国余孽背景来历。 嬴政的脸色十分阴沉,想生气,却发现自己已经习惯了。 秦灭六国之战,双方早就结下了血海深仇。 除非他们这一代人全部老去,或许才有随着时间慢慢淡化的可能。 哗啦哗啦。 纸页一张张翻了下去。 前半部分是案件详情,后面则是记录的陈庆言行。 路遇妖狐作祟,被他一脚踢飞。 在山神庙扑了个空,一时间气急败坏,想要炸毁庙宇。 嬴政听完后,忍不住笑了出来。 赵崇小心地瞄了一眼,见始皇帝没有怪罪的意思,这才松了口气。 “陈庆对微臣怒目而视,曰:‘鬼神也当惧我!’” “至神像前,再次破口大骂:“你这鸟神我看是当到头了!忠奸不分,藏污纳垢,等过几天我就来修理你!” 嬴政的笑意愈发灿烂。 先前因为胡亥之死,他对陈庆还有些怨念,如今已经释然了许多。 敌人越是欲除之而后快的,他就越要器重。 陈庆在不知不觉之间,已经成了大秦的国之柱石。 应当重重嘉奖! “陈卿说得倒是没错。” “那山神受大秦百姓供奉,自当守护一方平安。” “而今却渎职懈怠,包庇反贼,与妖祠淫祀何异?” “哪怕他不动手,寡人也要铲平了它。” “此事由陈庆去办吧。” 嬴政言语间大为支持,让赵崇略感诧异。 人和人果然是有差距的。 旁人干这种事,起码也要扣上一顶‘不敬鬼神’的帽子。 陈庆去干,却好像理所应当一样。 “你说那程家和李斯有牵连?” 嬴政突然开口。 “却是如此。” “李相侍从荀卿,程家乃是荀氏外枝,在巴蜀经营铁器发家之后,才被荀家所承认。” “尔后又借助师门之谊,与李相攀上了关系。” 赵崇把其中的脉络一一道明。 “下一步,陈庆恐怕要对李斯动手了。” “寡人原本以为这一天不会来得那么早。” 嬴政叹了口气:“这天下大势,寡人也有些看不分明了。” 赵崇惊愕地双目圆睁。 陈庆……对李斯动手? 满朝文武任谁听到这个消息,怕是都会跟他一样。 李斯积威甚重,同时身兼宰相之职、法家领袖之位,对朝堂的影响力无与伦比。 哪怕他现在不受始皇帝信重,然而百足之虫死而不僵,照样在明里暗里影响着大秦的朝廷动向。 陈庆根基浅薄,在李斯和法家这个庞然大物面前,简直如螳臂当车一般! “赵崇,你觉得陈庆能斗倒李斯吗?” “这……” 嬴政的问题,让赵崇踟蹰难决。 但凡换一个人,他肯定哂笑着说:“不可能!开什么玩笑!” 陈庆嘛…… 他每有惊人之举,能人所不能。 还真不好说。 “哈哈,你便和寡人一样,拭目以待吧。” 嬴政心胸开阔,没把这件事太过放在心上。 反正他是大秦的BOSS,总经理的位置自然是有能者居之。 陈庆若真能顶替李斯的位置,何乐而不为呢? —— 天色大亮。 嬴诗曼让厨房备好了饭菜,这才去敲门,把陈庆叫了起来。 “夫君,吃了饭再睡吧。” “嗯,都快中午啦。” 说来可笑,结婚两天了,陈庆每天回了家就是闷头大睡,连娇妻美妾都没顾得上。 相里菱把饭菜摆好,见到他后,脸上的阴霾顿时一扫而空,眉目中透出欣喜的神色。 “阿菱。” “辛苦你啦。” 当着嬴诗曼的面,陈庆也丝毫不避忌对她的喜爱。 “家主请用餐。” 相里菱规规矩矩地行了一礼。 “诶,都是一家人,你那么客气干什么。” “过来坐下。” “还有王芷茵那块货呢?” “一起叫过来吃饭。” 陈庆大咧咧地招呼道。 嬴诗曼目光和善,对相里菱笑了笑:“夫君说得没错,一家人何须见外。” “芷茵妹妹腿上有伤,我去叫人把她搀扶过来。” 先前死士杀进来的时候,是相里菱扛着她撞开了窗户,逃到了安全处。 否则嬴诗曼生死难料。 救命之恩大过天。 先前她恨相里菱恨得要死要活,连惩治对方的办法都想了几百种。 可经此一事,心中的仇怨化解了大半。 再说木已成舟,还能如何呢? 陈庆家里以她的身份最为尊贵,地位完全没有动摇的可能。 嬴诗曼只能学着前人的经验,帮陈庆当好这个家。 没多久,王芷茵被两名侍女扶了过来。 四人坐下后,陈庆端起饭碗吭哧吭哧一顿猛造。 “你这些天干嘛去了?怎么不见踪影。” 王芷茵好奇地问道。 “报仇啊!” “你当我闲的啊。” 陈庆忍不住发起了牢骚。 六国余孽也都是欺软怕硬的性子,对始皇帝唯唯诺诺,对他这个当臣子的重拳出击。 “夫君,此话可不能乱说。” 嬴诗曼紧张地朝门外张望了一眼,赶忙提醒道。 “我就随口那么一说。” 陈庆及时收住了话头。 “哼!” “怕他个什么!” “我们王家手上的人命更多,怎不见他们来找我寻仇?” “陈庆你不用怕,等我腿上的伤好了,亲自护佑你身边,保管你平安无事。” “等过些日子我 第220章 陈少府误入少林寺 微风和煦,午后的冬日晒得人暖洋洋的。 八里沟煤矿的入口处除了往来的马车,侧边还有衣衫褴褛的百姓排成一条长龙,挨个画押签字,领取口粮。 扶苏宅心仁厚,除了先前和陈庆议定的待遇之外,自掏腰包给干活的百姓每旬发一枚半两钱。 况且他们招人的时候也不拘男女,夫妻两口子一起来的话,每月除了自己的吃喝,还能赚到六个大钱。 顿时挖煤的工作吸引力大增,有的人甚至拖家带口才百里之外赶来。 排队的人群之中,有个高大威猛的汉子,手提一条大鲤鱼,格外引人注意。 “这大冷的天,不知道壮士从哪捕来的鱼?” 前面一名老者回头张望了几次,好奇地问道。 “某家听闻来这里干活要送礼,特意在路上买的。” 宋默用粗犷的嗓音回答。 “哦,想不到你一个外来的,倒是懂人情世故。” 老者含笑点点头。 “壮士,凭你这副身板,不用送礼人家肯定也收你。” 有个年轻人羡慕地打量着宋默强壮的体格。 “礼数总要有的嘛。” 宋默不置可否。 “今天来得恁多高大雄壮之辈。” 队伍里数十名身姿硬挺,肩宽体阔的铁鹰剑士,即使换了常服,也自有一股夺人的气质。 陈庆站在里面,除了一双透着桀骜的眼睛,反倒泯然众人矣。 “老丈你莫担心,年纪大了也不要紧。” “咱们这里是太子殿下开设的营生,轻省活计总是有的。” “诶呦,这小娘子长得可真俊呐!” 一道轻佻的嗓音在前方响起。 负责登记的文吏居然从书案后出来,两只贼眼不停打量着年轻的女孩。 “大人,小女没见过什么世面,不通礼数,还请大人恕罪。” “丫儿,给大人行礼。” 清瘦的老人挡在女儿面前,可怜巴巴地求情。 那五短身材的文吏双目一瞪,很快又缓和下去。 “你这老丈可想要田吗?” “大人,小的怎敢痴心妄想,赚一口米汤饱腹足矣。” “呵,只要你懂事,好田少不了你的。” 文吏意味深长地说了一句,回到书案后。 老者隐隐觉得不妥,可他们跋涉上百里才过来的,要是就这么回去,光在路上的耗费就是沉重的负担。 “那就多谢大人爱护了。” 他作揖行礼后,带着女儿登记后,领了米粮朝里面走去。 陈庆目光凌厉地打量着前方的场景,若有所思。 似乎…… 带着女眷前来的,格外受到优待啊! 很快,队伍就排到了宋默这里。 “姓名,户籍所在。” “大人,这是小的孝敬您的。” 宋默二话不说,直接把冻得邦邦硬的大鲤鱼放在了书案上。 文吏猛地抬起头:“你这莽夫好生无礼!快把你的臭鱼拿开!” 宋默立刻露出讨好的笑容:“小的只想讨一份轻省的活计,求大人成全。” “轻省?” “你这厮天生就是当牛做马的料,还要什么轻省活计!” 文吏比他矮上一个头还多,仰头打量着宋默,怒从心中来。 “小的带了礼物,前面那老丈空手而来,怎么就能干轻活,还能分田呢?” 宋默不服气地问道。 “呵?” “你是在质问本官?” 矮小的文吏气势却是不弱:“人家有女儿,你有个甚么?” “要是你有个妹子,本官也让你干轻活!” 宋默顿时怒目而视,把拳头握得咯咯作响。 “瞪我干什么?” “此乃太子殿下的营生,你还敢作乱不成?” 文吏趾高气扬地说道。 啪!啪! 陈庆轻轻鼓掌,走上前来。 “敢问这位大人,八里沟是否有个规矩。” “有闺女的种水田,有好媳妇的种上田,有丑媳妇的种下田,没有女人的开荒田。” “差点本……在下还以为进了少林寺呢。” 文吏狠狠地瞪了过来。 一见陈庆气度从容,不似平头百姓,暂时压下了火气:“你是哪个?少林寺又是何所在?” “少林寺嘛……就是最大的匪窝!” 三言两语间难以解释,陈庆索性用了一句话来概括。 后世少林寺经常公开斥责网友造谣抹黑,损害少林寺形象,要给诽谤者发律师函。 为此陈庆专门记住了这段话,出自皮总的回忆录《铁流千里》。 佛门不事生产,少林却靠着善信的香火供奉占据了临近县市2/3的土地! 所谓的少林武僧,确切来说应该叫地主家的护院! 而手握佃户生杀大权的僧人们,长期以欺压百姓为乐。 上面那段话在少林周围的百姓中广为流传,还有一句话叫做‘结婚嫁娶不娶佃户女’,其中的黑暗可想而知。 抗倭战争时期,皮总听闻少林寺的大名,本想着效仿十三棍僧救唐王,孤身前往少林请求僧人们为抗倭大业出钱出力。 却没想到那伙贼秃驴表面上虚与委蛇,暗中通知了伪军,差点把皮总绑去送给倭寇邀功。 故此陈庆一向不敬神佛,深恨之。 “你敢辱骂朝廷官员?!” 文吏勃然大怒,伸手就要叫来官兵。 “老默,我想吃鱼了。” 陈庆背过身去,连看他一眼都欠奉。 听到这句暗号,宋默顿时虎目圆睁。 “贼子死来!” 他伸出大手,像是拎小鸡一样把文吏拽了过来。 因为微服出访,并未携带趁手的兵器。 宋默眼睛一撇,抄起桌上冻得如石头般的大鲤鱼。 邦! 只一下,差点把那文吏的脑壳给敲开,耳孔中殷红的血液泊泊流出。 “杀人啦!” “我是太子府的人!” 呆愣片刻后,文吏杀猪般的大喊。 陈庆回身问道:“是谁让你这么干的?” “杀人……” 邦! 宋默举起大鱼,再次狠狠地砸下。 “哇……” 那文吏口中鲜血喷涌,眼神黯淡了许多。 “哪里来的恶徒,胆敢在此撒野!” 把守关口的士兵离得并不远,听到动静后纷纷拔出刀剑围了过来。 铁鹰剑士迅速守卫在陈庆身边,掏出暗藏的短弩。 “此乃太子府产业,尔等吃了熊心豹子 第221章 仗剑游侠也就图一乐,真豪杰还得看陈少府 先前那文吏杀猪般的喊叫实在太过尖利,加上关口附近围满了人,似是起了冲突,监工们纷纷跑过来助阵。 干活的民众少了监管,也远远地聚在一起看热闹。 “你叫什么名字?” 陈庆语气严厉地问道。 “小人丁武。” 带头的兵将老实地作揖回答。 “他呢?” “那人是殿下府里派来的下人,粗通文墨,负责籍册账目,名唤全三。” 丁武低下头,一板一眼地说。 陈庆微微点头:“听闻本官的煤矿上出了命案,可有此事?” “是……” 丁武头皮发麻,知道此事不能善了。 “为何出的命案?是谁所为?” “你既然统兵驻扎此处,自有维护安定,保卫百姓之责。” “本官找你,没错吧?” 陈庆语气不急不缓,却透出强大的压迫感。 “回禀陈少府!” 丁武深吸一口气,下定了决心。 “小人正要向太子殿下禀明此事,没想到您先来了。” 他回过头去,指着有进气没出气的全三,目光嫌恶:“全三这厮仗着本家叔叔是太子府邸的管事,在此处作威作福,欺压百姓。” “矿上有一对新婚夫妇刚来不久,全三贪慕那女子美色,竟设计将其夫家陷害,逼奸了对方!” “当晚那女子就到附近的山里找了棵树,上吊自尽了!” 蹭! 丁武说完怒从中来,拔出腰间的佩剑:“小人这就斩了这恶贼,以儆效尤!” “慢着。” 陈庆的目光扫向站在远处的民众,许多人冲着这边指指点点,似乎敢怒不敢言。 “陈少府,小人有话要说!” 一名身子挺拔的青年越众而出,高声喊道。 丁武闻言,顿时凶狠地瞪了过去。 那青年面色坚毅,未曾后退半步。 又有十数人先后站了出来,和他一起怒视着对方。 “我认得你。” 陈庆觉得对方有点面熟,很快回忆起来,不禁哑然失笑。 他招招手:“咱们可是在宜春宫门口见过?” “你过来说话。” 对面的青年霎时间臊得脸红。 他和身边的人全是咸阳街面上的游侠儿,与王芷茵一起去找过陈庆的麻烦。 然后……就在这里挖煤了。 丁武咬紧牙关,脸颊上的肌肉高高鼓起。 他握紧了手中的长剑,冷汗不自觉的从手心里渗出。 “回禀陈少府,丁武与全三沆瀣一气,逼死人命,也有他一个!” 那些游侠儿见有人出头,胆气顿时壮了起来。 先后四五十人汇聚在一起,控诉丁武的恶行。 “你这贱贼说的什么?!” “信不信老子砍了你!” 丁武勃然大怒,拔剑就要走上前。 陈庆给宋默打了个眼色,他立刻拦住了对方。 “本官不发话,谁再轻举妄动,黑冰台的弩箭可不长眼睛。” 警告了一声后,陈庆把目光投向那伙游侠儿,示意他们接着说下去。 “陈少府,就由苦主来诉说吧。” 带头的青年听到身后的动静,作揖后回头望去。 两个游侠儿架着一名涕泪满面的憨厚汉子,嘴里不断说着鼓励的话。 “大人,小的有冤屈要伸啊!” 一见面,他就匍匐在地上连连叩头。 “有什么你冤屈你尽管道来。” “别的地方不敢说,这地界本官说了算。” 陈庆镇定有力地说。 “小的……半月前来了八里沟。” “听说这里干活管饭,还有钱拿,而且男女壮工都要,就带了刚过门的媳妇一起走了八十里路,到了这里。” 面相憨厚的男子哭得抽抽搭搭的,哽咽着说:“谁曾想因为额那媳妇有几分姿色,被全三这恶贼看上。” “他几次言语调戏不成,后来就心生毒计。” “全三假作请小的吃酒,他管着矿上的钱粮发放,小的怎敢不去。” “酒至半酣,小的去门外撒了泡尿。” “等酒力上来,小的昏昏沉沉睡去。” “那全三突然拍着桌子大喊,言道小的尿湿了矿上的火药,价值上千贯!” “小的……一辈子也没见过这么多钱啊!” 男子哭天喊地,“全三连吓带骗,让小的把媳妇送到他屋里,就偷改了账目把此事蒙混过去。” “小的一时鬼迷心窍,又怕祸及家中父老,就……” 陈庆目不转睛地盯着他,许久之后长叹一声。 百姓怕官,换了别人遇到这种情况,结果大概也一样。 “那和丁武又怎么扯上了关系?” 他声音低沉地问道。 苦主抹了把眼泪,哭得更加悲切:“原本此事无人知晓,小的虽然心如刀绞,也……无能为力。谁知那全三酒后吹嘘,被丁将军给听了去。” “二人不知怎么商议的……” 陈庆竖起手掌:“别说了。” 丁武一见大事不妙,飞快地转回身跪在地上:“陈少府,你莫听这等山野村夫胡说八道,小人绝未干过这等恶行!” “就是他干的!” “我亲眼看见全三和丁武衣衫不整地从房里出来追人。” “陈少府明鉴,此事和丁武脱不了干系!” 游侠儿纷纷叫嚷起来。 丁武脸色变幻个不停,心中悔恨至极。 往常因为游侠儿多少有几分关系故旧,他也不敢欺压过甚。 没想到今日倒被他们给逼上了绝路! “丁武,你还有何话可说?” 陈庆不动声色地掏出了火枪,按部就班填入火药,压紧铅丸。 “陈少府,您不能听信他们一面之词啊。” “小的……” 丁武面色惨白,话还未说完,冰冷的枪口就顶上了他的额头。 “小的有军籍在身,您不能杀我。” 他抱着死中求活的想法,轻声说了一句。 “哦?” “军籍在身啊……” 陈庆状作思索状。 丁武瞬间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振奋地喊道:“小人犯错,自有军法处置,陈少……” 砰! 一声清脆的枪响,淡淡的青烟升起。 丁武额头上多了个血窟窿,至死仍旧不敢置信地盯着陈庆。 “咦?” “本官也没扣扳机啊,它怎么自己就响了?” “原来是走火了啊。” 陈庆自言自语着,从身旁的 第222章 砸了法家的锅 午时过半,大队人马浩浩荡荡进了咸阳城,直奔宜春宫而去。 陈庆在铁鹰剑士的簇拥下快步疾行,面对路人的指指点点丝毫不为所动。 马车上拉着两具草席包裹的尸首,仓促之间没准备棺材,只能以此遮掩他们的遗容。 他也想不到,那苦主老实巴交的,竟然萌生了死意。 回城的途中突然跳下了一处陡峭的山崖,当场毙命。 而丁武和全三两个的尸身则草草捆在门板上,拖在马车后头,一路风尘落得个灰头土脸。 “陈少府。” 宜春宫的门卫察觉不妥,犹豫了下没敢阻拦,只问了一句:“您这是……” 陈庆的面色波澜不惊,指了指身后的马车:“我带他们来向太子殿下讨个公道。” 门卫的表情更加古怪,躬身应诺后,飞快地退下。 陈庆带着一大群人从正门进去后,门卫互相对视一眼:“快去跟管事通报。” 过了不到半刻钟。 “陈少府,您……” 宜春宫的管事笑容满面迎了上来,话还没说完就被陈庆一把薅住了领子。 “您干什么,快放开小人。” 他挣扎了两下,才踉跄着站稳了脚步。 “认识此人吗?” 陈庆指着蒙了一层灰的全三尸首。 “您怎么把……” 管事话说了半句,突然觉得有点眼熟。 “全三?!” “认识就好。” 陈庆用力一推,叮嘱宋默:“把人拿下。” “陈少府,您这是干什么!” “全三他犯了何罪?人是谁杀的?” 管事惊骇又愤怒,色厉内荏地质问道。 “人是我杀的。” “再敢多嘴一句,连你一道结果了!” 陈庆目光狠辣,吓得管事噤若寒蝉。 在宜春宫他也是统管上千仆婢的大人物,可面对陈庆这等凶人,却连个屁都不敢放。 “先生,您这是怎么了?” 扶苏刚好从咸阳宫回来,听到侍卫的回报匆匆赶来。 “殿下,你来得正巧。” 陈庆作揖行礼:“今日微臣去了八里沟煤矿一趟,恰好揪出几个害群之马。” 扶苏看到马车上草席裹着的尸首,顿时吸了口气。 车后拖着两块门板,从他的视角望去,能看到上面直挺挺的伸出两条腿。 “咱们进殿说吧。” 扶苏面容一肃,做了个请的手势。 “殿下,陈少府无故闯进府来,还说要将小人拿下。” 管事如同见了救星,扯着嗓子求救。 扶苏瞄了他一眼,知道陈庆不会无缘无故如此,不耐烦地摆了摆手:“等会儿再说吧。” 一行人进了议事殿,侍女迈着小碎步进来摆好茶水糕点。 “先生,到底出了何事,惹得您大动肝火?” 扶苏不解地问道。 “这要问他的好侄儿了。” 陈庆斜瞥了管事一样,将丁武和全三的所作所为和盘托出。 “竟有此事!” 砰! 扶苏听完后勃然大怒,重重地拍向桌案。 越是心中充满光明的人,越见不得世间的黑暗。 “这二贼该杀!” “只因一己私欲,竟然逼杀了两条人命!” “黔首百姓何其艰辛,为了吃上两餐饭,赚那几个铜钱,寒冬腊月出来做活。” “他们……” 扶苏越说越气,站起来义愤填膺地踱着步子。 管事知道本家侄子闯了大祸,深深地垂下头去,不敢发出任何动静,唯恐成为太子宣泄怒火的牺牲品。 “全安!” “本宫命你派人去八里沟掌管账册,你就干出这等事来?!” 扶苏没法跟死人计较,把矛头对准了自己的心腹管事。 “殿下恕罪。” 管事噗通一声跪在地上,可怜巴巴地说:“小人也未想到族侄竟然狼子野心,做出这等伤天害理的恶事来。要是早知道,小人万万不会派他去的呀!” 陈庆轻蔑地笑道:“你自家子侄,岂会不知道他什么德行?要不是你在宜春宫当管事,恐怕也养不出他这般豺狼心性。” 扶苏被他一激,顿时面露怒容。 “全三心思歹毒,欺压良善,致无辜百姓含冤受辱而死。” “你身为长辈难脱干系。” “来人,将他交由内史府依律处置。” 全安一听太子居然半点情面都不讲,顿时慌了神。 “殿下饶命!” “小人跟随您十余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啊!” “望殿下念在小人多年伺候您的份上,法外开恩。” 他连连叩头,哭得伤心欲绝。 “人人都学你一样要法外开恩,那律法还有何用途?” 陈庆深有感触地说:“便只用来欺压升斗小民吗?” 扶苏原本还有一丝心软,听完这话立刻狠下了心肠。 全安很快被带了下去,陈庆拉来的四具尸首也一并送往内史府。 大殿内恢复了安静,透着些许压抑的气氛。 “唉……” 扶苏重重地叹了口气:“想不到府里竟然出了这等恶徒,先生,本宫实在惭愧。” “殿下勿需如此。” “人情世故谁都免不了,您这里一名管事,放在外面也是了不得的大人物。” “那全三虽然连个吏身都没有,在八里沟却成了百姓需要仰其鼻息的‘大官’。” 陈庆笑了笑:“微臣还特意打听过,另外一名作恶的丁武,也是有些门路的,与北军中一位裨将沾着亲。” “这二贼联合起来,要不是恰好被微臣遇到,还真在八里沟一手遮天了。” “黔首百姓的生杀大权,全在他们掌控之中。” 扶苏暗暗握紧了拳头:“怎能如此!” “若天下都像他们一般……” 陈庆补充道:“当百姓的忍耐达到了极点,有人登高一呼,介时就是‘民不畏死,奈何以死惧之’喽。” “先生,您定然是有什么话想说对不对?” 扶苏听出了他的言外之意,似乎在暗示着什么。 “嘿嘿。” 陈庆坏笑两声,招呼他回去坐下:“殿下可知朝堂之中有多少累世官宦?” “有不少。” 扶苏仔细想了一下,岂止是不少,恐怕绝大多数都是有背景关系的。 “老子英雄儿好汉,老子混账儿混蛋。” “为官的,生生世世都做官。为将的,子子 第223章 咱们大秦不养闲人! “殿下以为……大秦没了宰相会如何?” 陈庆压低声音,别有深意地问道。 “先生要罢黜李相?” 扶苏早就猜出陈庆会有此心思。 李斯以及他身后的法家派系,和陈庆简直到了水火不容的地步。 只要两者同时出现在朝堂上,不发生冲突才是怪事。 当然,扶苏对陈庆的攻击性一向是认可的。 面对众多御史大夫的围攻,还能面不改色,挥斥方遒,经常把能言善辩的文官怼得说不出话来,在朝堂上可谓独一份。 扶苏常常心生羡慕,他要是有这份本事,放眼天下还有何惧之? “以先生之能,接替李相的位置也并无不可。” “只是兹事体大,咱们还得从长计议。” 扶苏首先亮明态度,他是绝对站在陈庆这一边的。 “我当宰相?” 陈庆摇了摇头:“微臣可吃不得早朝的苦,哪儿能干这活儿。” “先生……” 扶苏霎时间愣住。 陈庆莞尔一笑:“当了宰相统领百官,岂不是要日日上朝?在后世微臣都没遭过这份罪,要是来了大秦每天起早贪黑,那不是白穿越了嘛!” 扶苏哭笑不得:“先生当真妙人也!” 为了不上早朝,所以不想当宰相。 也就陈庆说得出这种话了。 虽然不知道这话有几分真几分假,但陈庆豁达坦荡的态度,着实无人能及。 “那先生欲如何?” 他收敛笑意,一本正经地问道。 “微臣向来信奉一句话:专业的事就该交给专业的人去做。” “殿下自接手天下工商事以来,是否觉得处处束手束脚,备受掣肘?” “想要干点什么,好像哪个衙门都管得了。要承担职责的时候,好像又哪个衙门都与己无关。” “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皆如是也。” 陈庆站起来踱着步子,缓缓说道。 “先生所言极是。” 扶苏垂下头,深以为然。 不当家不知柴米贵,不当政不知行事难。 他这段时间可谓深有体会。 “皇权至高无上,由陛下而起。” “之前历朝历代从未有之。” “朝中以宰相李斯为首,天下之事皆决丞相府。” 光是用嘴巴说略显单薄,陈庆索性用手指沾了茶水,在案上划出了三层的树状图。 最上面的毫无疑问是始皇帝。 中间那层是太尉、宰相、御史大夫,谓之三公。 最底下那层是奉常、郎中令、卫尉、太仆等,谓之九卿。 其中的太尉统管天下军事,只是个有名无实的虚职。 始皇帝深知兵权的重要性,岂会假于他人之手? 好巧不巧,陈庆位居九卿,头顶上的宰相、御史大夫全都是他的死对头。 扶苏仔细打量了一会儿,对于直观简洁的树状图新奇又喜欢。 “汉承秦制,朝廷架构也大差不差。” 陈庆思索片刻,再次画出新的树状图。 “隋唐时期出现了三省六部制。” “尔后是宋朝二府三司制。” “内阁制……” “军机处……” 他不是全知全能的穿越者,仅凭着印象勾画出了历朝的基本架构。 “殿下可有所得?” 陈庆长舒了口气,歪头说道。 “先生所画的图样,越来越扁,却越来越长了。” 扶苏短时间内总结不出太多东西,仅凭着直观感受说道。 “殿下果然聪慧。” “这就叫扁平化管理。” 陈庆抿嘴微笑,用指尖敲打着秦朝的树状图。 “太尉之位空置,陛下与群臣之间隔了一层。” “天下大小事基本把控在李斯及其党羽手中。” “他日陛下一旦遭逢不测,还有谁能扼制李斯?” “权利蒙蔽心扉,做出篡改诏书之事就不足为怪了。” 扶苏面色严肃,缓缓点头。 以往他总是想不明白,李斯已经贵为宰相,为何还要背叛父皇,行那不忠不义之举。 现在看到这张图总算想通了。 没了始皇帝的压制,李斯岂非为所欲为? “后世朝代,也多出现过权相势大难制,皇帝也要受其欺压。” “因此两千年来的朝廷架构,不停地削减一家独大的可能,加强皇家权威。” “依微臣之见,这宰相不要也罢!” 陈庆图穷匕见,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扶苏心中一震,没敢应承,却忍不住赞同地轻轻点头。 “还有朝中的御史大夫。” 陈庆不屑地摇了摇头:“他们好像什么都管,也好像什么都不管。每日只寻些狗屁倒灶的事情,在朝堂上争吵不休。” “都说法家严谨,我看也不尽然。” “对黔首百姓,那叫一个严刑峻法。” “对他们自己嘛,啧啧,宽容大度的很呐!” 世人皆骂双标,却人人都双标。 陈庆自嘲地笑了两声,接着说:“泱泱大秦,百官浑浑噩噩,不知其所为,这天下焉能不乱?” 扶苏关切地问:“那先生以为该如何?” “当然是明确分工明确,划分权责。” “管刑事的,就该精研秦律,执法严明。” “管钱粮的,就该通晓算术,收支有度。” “……” 陈庆洋洋洒洒地说了一大堆,最后轻蔑地斥道:“似那等只知搬弄是非,仗着哪一家、哪一门的亲旧关系高居庙堂,却百无一用的,趁早将其扫地出门!” “咱们大秦不养闲人!” 扶苏感慨地笑了笑。 诗曼果然没白嫁给他,陈庆如今说起话来,也讲“咱们大秦”了。 “先生所言大善。” “待我进宫奏明父皇,谋定后再付诸实施。” 扶苏有种感觉,始皇帝一定会赞同陈庆的想法。 大秦朝堂即将迎来大变局! “若仓促行动,只怕会生出变故来。” “朝中许多官吏早已根深蒂固,一下子裁汰那么多……” 扶苏既兴奋又隐隐担忧。 自从认识陈庆后,他的生活好像就变得精彩纷呈了,总是不停面临新的挑战。 “这正是微臣要说的第二件事。” 陈庆指着隋唐那张树状图,“自此始,朝廷开科取士。” “让普通百姓通过选拔考核,也能成为朝廷官员。” “物尽其用,人尽其才。 第224章 我愿大秦人人如龙 夜色降临,咸阳城中千家万户亮起灯火。 陈庆一边皱眉苦思,一边往自家走去。 “夫君,回来啦。” 嬴诗曼远远地看到他,微笑着迎上前来。 “听下人说你今天去了我皇兄那里,干什么去啦?” 她很好地隐藏了自己的真实想法,替陈庆解下大氅。 下人禀报的是:公主,大事不好了!婿爷拉了四具尸首,去太子殿下那里啦! 嬴诗曼当时差点晕过去,幸好王芷茵也在场。 她不断软语宽慰,言之凿凿地说,陈庆绝不会无的放矢,出不了什么大事。 果然,宜春宫风平浪静。 扶苏非但没怪罪,还和陈庆一直畅谈到傍晚。 “和你皇兄有事要谈。” 陈庆心不在焉地解下大氅,吸了吸鼻子:“好香的味道。” “是你从宫里带出来的厨子?” 嬴诗曼嫣然一笑:“母妃担心我嫁过来受了委屈,仆役安排了一大堆,连吃穿用度都准备小一年的。” “那我还沾你的光了。” 陈庆爽朗地笑了笑。 饭厅里灯火通明。 王芷茵腿上有伤,大咧咧地坐在桌子边等待开饭。 相里菱正在炉边煨酒,时不时回头看上一眼。 “对了,你把我的侍女弄哪儿去了?” 陈庆进了屋子,突然想起来一件事。 “那个胡姬呀……” “我给她安排了些轻省活计。” 嬴诗曼的话还没说完,陈庆就变了脸色:“人在哪儿呢?你把她给我找回来。” 二人的目光短暂地僵持了片刻,嬴诗曼就委屈巴巴地垂下头去。 “诺。” “我这就唤她回来。” 陈庆和别人不同。 想用公主的身份压他,那是绝不可能的。 就算告到始皇帝那里,估计陈庆也不会害怕。 到头来夫妻间生了嫌隙,吃亏的还是她。 不多时,热巴迈着细碎的步伐缓缓走来。 她一见到陈庆就忍不住红了眼眶,偏过头去泫然欲泣。 “吃饭。” “往后热巴给我当陪读的丫鬟,负责在书房洒扫研墨。” 陈庆一言而决,坐在了主位上。 饭厅里的气氛有些沉闷,一家人默不作声地扒着饭菜。 “不知夫君今日和皇兄谈了什么?” 嬴诗曼主动开口,聊起了她关切的话题。 另外则是告诉别的女人,她有个当太子的哥哥,不要生出不该有的心思。 “为夫……想要大秦人人如龙。” 陈庆抬起头,重重地叹了口气。 “什么?!” 嬴诗曼惊讶地差点打翻了碗碟。 “说来话长……” “那你就慢慢说嘛!” 陈庆本来不想多做解释,王芷茵却主动接过话头。 “家里又没有外人,你说了什么,我们也不会给你传出去。” “你只管放心大胆的说。” 王芷茵受家庭影响,对国家大事十分感兴趣。 “从何说起呢。” 陈庆顿了片刻:“我欲重开百家争鸣之世,让精于农学的,去管农事。精于工事的……譬如相里先生,去管工事。” “各行各业,各司其职。” “朝中不再是法家一家独大,撤销宰相职位……” 他的话还未说完,饭厅里已经是鸦雀无声。 每一个人都目不转睛地盯着他,仿佛听到了什么天方夜谭。 “夫君,你是认真的吗?” 嬴诗曼不敢置信地问道。 “当然是认真的。” “我已经和扶苏商量过此事,只待陛下决策。” 陈庆痛快地回答。 嬴诗曼神情惶惶,她直觉预感到里面有绝大的凶险。 “前人给咱们留下了太多的财富,任由其在历史中烟消云散,实在太可惜了呀!” 陈庆叹息着说道。 战国时期虽然诸夏杀得血流成河,但也是华夏文明大发展的黄金时代。 百家争鸣,各领风骚。 出于对壮大自家学派的需要,知识传播得越来越广。 如孔子、孟子、墨子等先贤周游列国,培养出了大批识文断字,知书明理的人才。 别的不说,光是墨家鼎盛时期门徒数以万计,让许多原本不可能有机会接受教育的贩夫走卒得到了改变命运的机会。 整个战国时期,百姓的识字率达到了惊人的8%-10%! 始皇帝统一六国后,‘识字率’断崖式下跌。 但他们不识秦字,不代表不识故国文字呀! 陈庆在雷火司巡查的时候,偶然间发现北地裁撤下来的民夫竟然有不少识字的。 少者百多字,多者三五百字。 一打听才知道,原来很多人家中以前都是殷实百姓,加上参了军之后,受过一些普及式的教育,让他们辨识军令。 如此一来,识字率自然大大增加。 不光六国如此,秦军中的识字率同样不低。 就像立下大功的伍长庞国生,偶然听到将军念了一句兵法,立刻牢牢记在心里。 杀敌可封爵,有了爵位就想当官。 这其中的最重要的门槛就是识字。 因此在大秦的军队中,可不都是什么莽夫、大头兵,他们对于学习识字的热情非常高昂。 “夫君,这样能行吗?” 嬴诗曼忧心忡忡地问道。 “怎么不行?” “你知道天下的破落贵族有多少?” “大秦这些年南征北战,积攒下多少有爵位的富户?” “他们有了田地,生活富足之后,第一件事就是让子孙后辈读书!” “你当是……” 陈庆欲言又止,没好意思吐槽。 始皇帝因为焚书坑儒,被后世儒家史官冠上了愚民绝学、残暴无道的骂名。 果真如此吗? 焚书,焚的是诗经、列国史记! 但凡翻开诗经看一眼,里面的《魏风》、《卫风》、《郑风》…… 不焚它留着让六国百姓天天吟唱,怀念故国? 坑的儒则更是活该了。 诸夏争雄,杀得尸山血海才统一了天下。 结果太平日子没过几天,儒家就提出要效仿古人,重启分封制。 这尼玛的不坑了留着干啥? 到了后世,能喊出“王侯将相宁有种乎”的秦朝成了愚民、禁绝文化的代表。 反倒是张嘴就‘主子’‘奴才’,识字率不足1%的鞑清变成了尊奉孔孟的‘好学生’。 嬴诗曼思量 第225章 陈庆罢官,大快人心 陈庆沉沉睡去,咸阳宫里的嬴政却皱着眉头来回踱步,怎么都睡不着了。 扶苏深感此事干系重大,连夜前来禀奏。 “废除宰相之位?” “扁平化管理……” “人尽其才,物尽其用。” 嬴政念叨着陈庆说过的那些话,心中有种豁然开朗的感觉,同时又有几分隐忧浮现。 秦国自变法而强,法家早已深深地融入了大秦的每一个角落。 牵一发而动全身,岂是轻易能改的? 更何况…… 大秦能够横扫六国,世家勋贵都出力颇多。 要是按照陈庆的建议,让黔首百姓都有资格入朝为官,只怕会引来他们的不满。 “扶苏,你以为呢?” 嬴政难得的征询起儿子的意见。 “儿臣以为……” “变法之事,于国于民皆利大于弊。” “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 “大秦想要强盛不衰,朝廷自然需要不断裁汰老弱,选有能者充任官吏。” “就如同一草一木,不断有新枝生发出来,才能长得更高大、茁壮。” 扶苏迟疑片刻,信念坚定下来。 父子二人无意中对视了一眼,都明白了对方心中的担忧。 过河拆桥,卸磨杀驴,恐会招来非议,背上不义的骂名! 如果陈庆在的话,肯定会哭笑不得。 陛下,您都被骂成暴君了,还在乎这个? 嬴政还真在乎! 历朝历代,诛杀开国功臣的皇帝不计其数,甚至已经成了普遍现象,却鲜少有人被骂成暴君。 偏偏始皇帝善待功臣武将,却被史官记了一笔“刻薄寡恩,暴虐无道”。 历史就是个任人涂抹打扮的小姑娘,全由后人评说。 “明日宣李斯上朝。” “让众卿商讨过后再说吧。” 嬴政最终做出了决定。 “诺。” 扶苏知道,父皇已经动心了。 这个念头在他的心里生根发芽后,轻易难以抹消。 从咸阳宫出来后,冬夜的寒风冰冷刺骨。 扶苏心头燥热,望着夜色中犹如巨兽匍匐的宏伟城池,默念道:“前路漫漫,道阻且长。行则将至,做则必成!” —— 天色未亮。 深冬季节,位居北方的咸阳城清早格外寒冷。 对于陈庆这样一个后世来者,从被窝里爬出来是极大的考验,更何况被窝里还有软玉温香的诗曼公主。 “夫君,我服侍你洗漱。” “不用了,你再接着睡一会儿。” 察觉到陈庆起床的动静,嬴诗曼揉着惺忪的睡眼坐了起来。 “昨日我心中机积郁,说话重了些,望夫人见谅。” 陈庆笑着拱了拱手。 “夫君说的哪里话。” 嬴诗曼愣了下,心里既酸涩又感动:“既然你们已成夫妻,自然是相互扶持,同进同退。” “些许小事,我怎会记挂在心上。” “况且你为国分忧,我当庆幸感激才对。” 陈庆坏笑一声:“那我就放心了。” “还有件小事……” 嬴诗曼认真地点点头:“夫君但说无妨。” “为夫年纪见长,体力大不如往昔。” “以后……行房之时可否再叫个人过来,帮忙推推屁股也好。” 陈庆凑过去说完后,立刻直起了身子。 “你!” 嬴诗曼勃然作色,下意识抬起手要捶他。 “哈哈哈!” “为夫去也。” 陈庆畅快地大笑着出门而去。 “怎会有你这样人?!” 嬴诗曼气急败坏,噘着嘴一个人生气了很久。 马车辚辚,载着扶苏和陈庆往咸阳宫驶去。 平日里两人总是趁此间隙聊些国家政事,或是坊间奇闻,今天却谁都没开口。 等到了麒麟殿前,大门口空空荡荡。 文武百官受不得外面的风寒,早早进殿落座。 两排青铜暖炉中炭火通红,带来充足的暖意。 李斯许久不上朝,今天突然出现在这里,许多御史大夫都跑过去嘘寒问暖,犹如众星拱月般把他围在中间。 陈庆和扶苏前后脚走进大殿中,视线顿时被吸引。 似乎是命里犯冲,李斯也第一时间注意到陈庆的身影。 他不由嘴角勾起冷笑。 人作恶自有天收。 陈庆已经成为了众矢之的,上回死士混进宜春宫,搅得满城风雨都没能杀了他,实在可惜。 不过这样的好运气能有第一回,怕是不会再有第二遭。 “呵呵。” 陈庆同样还以鄙夷轻蔑的笑容。 他拱拱手,暗道:李斯,走好,再也不见! “陛下驾到——” 侍者一声清喝后,文武百官迅速就位。 蒙毅原本还想跟陈庆寒暄几句,只能无奈地压下话头。 “有事启奏,无事退朝。” 惯常的仪制之后,满朝文武的目光分别投向两个地方。 李斯、陈庆! 李相告病休养许久,今天突然来上早朝,定然是有要事。 陈庆就更不必说了。 以往一个月都难得见到他,但每次出现,总要惹出点乱子来。 “儿臣有事……启……奏。” “微臣有事启奏。” 扶苏和陈庆像是商量好了似的,同时手持芴板站了起来。 两人又不约而同的迈步出列。 陈庆的嗓门更加洪亮,脚下也更快一步。 他闪身挡在扶苏的身前,短暂的僵持之后,迈着坚毅的步伐走到大殿中间。 “先生……” 刹那间,扶苏百感交集,鼻子微微发酸。 ‘我怎会不知道你在想什么?’ ‘专业的事要由专业人士来干嘛。’ 陈庆偏了偏头,嘴角含笑。 早朝刚开始,大殿内就传来一片惊哗之声。 “陛下!” “陈庆目无尊卑,大逆不道,竟公然在朝堂之上与太子殿下争先!” “此乃大不敬之罪!” 一名御史大夫慷慨激昂,指着矗立在原地的扶苏,愤愤不平地说道。 “微臣附议!” “微臣附议!” 众目睽睽之下,陈庆先是抢了太子的话头,又挡在他的前面。 这是所有人亲眼所见。 震惊过后,御史大夫顿时炸了锅一样,群情汹汹吵嚷不休。 李斯面容严肃,心中暗暗纳罕。 陈庆和扶苏向来穿同一条裤子,今天举止如此反常,其中必有蹊跷。 “众卿所言极是。” 嬴政 第226章 摊牌了,天底下的坏事都是我干的 天下苦陈庆久矣! 这是全体御史大夫的共同心声。 眼看着他被罢官夺职,麒麟殿内的众多官员再也按捺不住。 有冤的报冤,有仇的报仇! 嬴政目光平静地打量着义愤填膺的官员们,言辞激烈地历数陈庆的罪状。 要不是老弱无力,只怕就要冲上去抱以老拳了。 这可真是…… 他的嘴角微微上扬,差点被逗乐了。 “咳咳。” “陈卿,你有何话可说?” 嬴政清了清嗓子,压下大殿内的吵嚷声。 扶苏气愤难当,立刻就要站出来替他鸣不平。 陈庆知道这时候会为他说话的只有钛合金兄弟兼大舅哥,回头打了个眼色,示意他稍安勿躁。 “回禀陛下,微臣……” “确实罪孽深重!无恶不作!恶贯满盈!祸国殃民!罪恶滔天!罄竹难书!” 陈庆面色严肃,痛斥自己的罪行。 ??? 刹那间,麒麟殿里变得落针可闻。 承认了? 陈庆就这样承认了? 连嬴政和扶苏都不禁露出惊诧的神色。 “上古时期,微臣怒撞不周山,致使天倾西北,洪水滔天。” “殷商之时,微臣谗言献媚,致使纣王酒池肉林,不辨忠奸。” “周朝末年,微臣巧言令色,致使幽王烽火戏诸侯,丢了江山!” “孙膑挖骨我所为,田忌赛马我下绊。” “武安君坑赵我挖坑……” 陈庆抑扬顿挫,语速飞快。 他的话还未说完,嬴政的脸色就阴沉下去。 “够了!” “朝会乃商议国家大事,岂容你妄言!” 陈庆迅速垂下头去:“微臣有罪。” “昨夜睡得不好,方才听到众位同僚喜悦欢腾,微臣误以为搭起了戏台,故此附和几声。” “请陛下恕罪。” 直到这时候,众人才意识到被陈庆耍了,顿时恼羞成怒。 嬴政厉声道:“众卿所述陈庆之罪行,多有不尽不实之处。若是拿不出切实证据,尔后不可再提!” 始皇帝发了火,文官们顿时偃旗息鼓。 “诺。” “微臣知罪。” “请陛下恕罪。” 扶苏忍俊不禁,别过头去偷笑。 先生果然非常人也,轻而易举就化解了自己的难堪,还将满朝公卿玩弄于股掌之中。 “陛下,微臣有事要奏。” 陈庆小声提醒道。 “准奏。” 嬴政不悦地盯着他。 幸亏刚才的话被打断了,要不然你是不是要说‘荆轲刺秦我递刀’啊? 那寡人治不治你的罪? “微臣弹劾当朝宰相李斯网罗党羽,与巴蜀铁商程氏勾结,刺杀朝廷重臣。” “意图谋反!” 话音未落,李斯的眼眸猛然瞪大。 大殿内再度哗然。 陈庆知道御史大夫想说什么,转过身来厉喝道:“本官可不是信口雌黄,程家少主程稷已经被黑冰台索拿,行刺本官证据确凿!” “李相与程家交往甚密,敢问一声……” “程家在咸阳囤积兵甲,豢养死士,您可知否?” 他转过头去,目光凌厉的盯着李斯。 “老臣一概不知。” 李斯低垂着眼眸:“荀卿于老夫有师生之谊,教导之恩,老夫从不避讳。” “程家而今犯下滔天大罪,请陛下依律处置。” “若是牵扯到老臣身上……” “律法森严,老夫也绝不推脱。” 面对陈庆的责问,李斯倒是光棍的很。 刺杀朝廷重臣虽然是大罪,但顶多夷三族,远远牵连不到他身上。 自从听闻黑冰台深夜缉拿了程稷,他就知道程家保不住了,早就做好了切割的准备。 “陈少府,程家犯法,依律治罪即可。你不要胡乱攀扯他人!” “李相一向公正严明,为大秦立下汗马功劳,岂容你肆意污蔑!” “微臣愿以身家性命担保,李相无罪!” “陛下,李相一心为公、劳苦功高,您不能枉信小人谗言啊!” 李斯党羽众多,很快就有数十名文官站出来为他发声。 “寡人与李相君臣相辅多年,岂会无端生疑。” 嬴政往下压了压手,向李斯投去安抚的眼神。 “多谢陛下仁慈!” 李斯感动地作揖致谢,老怀大慰。 陈庆低着头,暗暗琢磨:姜还是老的辣啊!大舅哥是个实在人,站出来跟我冲锋陷阵。您这是稳坐钓鱼台,就等着让我当枪使呢! 得! 谁让天底下的坏事全是我干的呢? 不差这一遭! “那依微臣之见,定李相一个失察之罪,不为过吧?” 陈庆悠悠地开口。 一道道目光汇聚过来。 文官恼怒,李斯愤恨。 “老臣确实有失察之责,请陛下治罪。” 谋反的罪名李斯肯定不能背,但于情于理,程家犯案他难辞其咎。 要是连这点小过错都不愿意承认,反而成了他推诿塞责,徒惹外人议论。 “微臣听闻,李相年迈体衰,身体抱恙。” “连朝廷早会都无力支撑,缺席长达十数日。” “而今程家在他眼皮子底下干出这等谋逆大案,李相竟全然不知。” “为大秦江山计,请陛下准许李相告老还乡,以免耽误朝廷大事。” 陈庆一本正经地说道。 李斯的胡须都快翘了起来。 朝堂之上,缺席最多的是谁? 陈庆! 别人说这话也就罢了,你有什么资格?! 始皇帝目光平淡,一语不发地凝视着李斯。 !!! 陛下……! 李斯霎时间明白,这是始皇帝的授意! 震惊、惶恐、不安、失望、愤慨…… 各种各样的情绪在他脑海中轮番上演,搅成了一锅粥。 “陈少府!” “李相只是身体小恙,离年迈体衰还差得远!” “老夫没记错的话,你已告假一月有余,难道你也是年迈体衰?怎不见你告老还乡!” 李斯还未反驳,就有御史大夫疾言厉色地驳斥道。 陈庆面不改色,作揖道:“雷火司初设,百事待兴。本官不在朝堂之中,却一日未得安闲。风里来雪里去,披星戴月、奔波跋涉。” “有鞋履可为证!” 他翘起一条腿,把鞋底对着后方的文武大臣。 上朝之前,陈庆特意找了双旧鞋。 雷火司和八里沟煤矿 第227章 李斯罢相,一个时代的落幕 “岁月不饶人啊!” 嬴政打量着李斯苍老的面容,心情十分复杂。 少年时,他满腔雄心壮志,意欲干出一番宏图伟业,千秋留名。 李斯同样正值壮年,不甘为区区小吏,入秦为官。 为了实现各自的野心和抱负,二人时常彻夜长谈,彼此如云龙鱼水,相辅相成。 而今天下已定,他当上了九五之尊的始皇帝。 李斯却…… 嬴政年少时历经坎坷,能收获的善意很少。 对于一直竭力辅佐的李斯,他忍不住心软了。 胡亥死、赵高死。 此二人屠戮皇室子孙,致使皇家绝嗣,社稷崩坏,死不足惜! 如果他不加干预的话,李斯大概也要步其后尘。 陈庆仗着‘未有之人’的身份,下手可是毫不留情。 “程稷招供,他早年间欲将程家铁器通行天下,为此特意入咸阳拜见李相。” “从那时起,六国余孽威逼利诱,设下圈套拿住了他的把柄,逼程家参与谋反。” “前后历时近十年。” “李相你对此一无所知,罪责难恕。” “寡人便遂了你的意……” 嬴政摆摆手:“你也不必还乡,留在咸阳荣养吧。” “老臣……谢陛下隆恩。” 李斯声音哽咽,躬身作揖。 明明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可始皇帝真的说出这样一番话来,他还是忍不住老泪纵横。 二十余年苦心经营,到头来却是一场空! 他到底造了什么孽! 难道让他善始善终就不行吗? 麒麟殿内陷入了诡异的寂静之中,文臣武将大气都不敢出,怔怔地望着泪眼婆娑的李斯。 李斯虽然势大,但以往也不是没人弹劾过他。 尤其是楚人的身份,更是倍受攻讦。 始皇帝往往一笑了之,从未放在心上。 没想到今天被陈庆抓住把柄,居然真的被罢官夺职了! 陛下他到底怎么想的? 蒙毅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抖得筛糠一样,浑身出了一层白毛汗。 前几日听闻胡亥公子出城游玩,恰逢船只破漏,不慎溺水而亡。 皇家对此讳莫如深,命人打捞尸首后,草草办理了后事。 他还无意间听宫中侍者说起,一名划花了脸,疑似赵高之人被乱刀分尸,弃于荒野。 今天李斯又被罢相! “害死扶苏的罪魁祸首,就在这咸阳宫!” 昔日陈庆铿锵有力的话语犹在耳边。 胡亥、赵高,还有李斯…… 蒙毅心中惴惴,不自觉地望向陈庆的背影。 居然应验了! 那下一个会是谁呢? 蒙毅用力甩了甩头。 无论轮到谁,也绝不会是蒙家。 他们兄弟俩与太子的关系一向亲睦,怎么可能干这种事。 哒,哒,哒。 李斯拖着沉重的步伐,往大殿外走去。 鹤首白发,英雄迟暮。 他深深地垂下头去,不想被人看到自己落魄狼狈的样子。 “李相……” “李相,您不能走啊。” “陛下……” 众臣实在想不通,即使被程家牵累,李斯也绝不至于到罢官的程度。 始皇帝怎么就不肯顾念旧情网开一面呢? “李相,走好。” 李斯走过陈庆身旁的时候,忍不住转过头去。 陈庆面色平淡,作揖送别。 “人无百日好,花无百日红。” 李斯的脸颊不断抽动,显然心中压着无尽的怒火:“咱们有缘再见。” 陈庆笑道:“多谢李相挂怀,改日若有闲暇,后辈定当登门讨教。” 李斯眼神凶厉,飞快地偏过头去,加快脚步走出麒麟殿。 一个时代落幕了。 “微臣还有事要奏。” 在所有人都没回过神来的时候,陈庆再次振奋起精神,慷慨陈词。 “大胆!” “陈庆,你已被罢去少府官职,岂可自称微臣?” “朝堂之上,哪有你说话的地方!” 一名御史大夫横眉竖目,看样子恨不得冲上来打杀了他。 众人恍然大悟,纷纷附和。 “陛下,请驱逐陈庆出殿!” “朝堂重地,岂容无关闲人置喙?” “陈庆,望你清楚自己的身份,如今你可不是少府了!” “还不速速退下!” 众多法家官僚的一腔怒火无处发泄,矛头直指陈庆,疾言厉色地呵斥声响彻了麒麟殿。 “诸位是否忘了?” “本爵乃大良造!” “如何不能进殿奏事?” 陈庆猛地回过头来,视线针锋相对。 “不知朝中衮衮诸公,有几个爵位高过我的?” …… 霎时间,刚才还气势汹汹的法家官僚如同被掐住了脖子一般,脸色涨得通红,却无法反驳。 “嗤。” 李信忍不住笑出了声,赶紧别过头去。 文官哪来的爵位? 即使有,也多是参谋之功,封个六七等爵就差不多了。 陈庆是托了陛下赐婚的福,一下子被封了十六等的大良造,满朝文武心知肚明。 没想到今天被他拿出来压人。 “寡人乏了,有事明日再奏。” “退朝吧。” 嬴政摆摆手,终止了这场争端。 贪多嚼不烂,李斯不在,剩下的党羽都不成气候,慢慢收拾即可。 “恭送陛下。” 即使再怎么怨愤和不甘,朝会还是在半途中落下帷幕。 众多文官愤愤地瞪了陈庆一眼,这才拂袖离去。 “先生。” “辛苦了。” 扶苏不知道该怎么表达自己的感激之情,郑重地拱手作揖。 “不辛苦,小儿科而已。” 陈庆的脸上挂着满不在乎的笑容。 蒙毅犹豫了下,本想追过去,却迟迟没能挪动脚步。 “世道变喽。” 王翦在朝会上一言不发,这时候却捻着花白的胡须,从他面前走过。 “武成侯留步!” 蒙毅连忙喊道。 当初在大殿中的,还有他一个! 王翦似乎知道对方想说什么,竖起手掌:“行事问心无愧,有何可惧之?” 蒙毅急得跳脚。 陈庆是你孙婿,你说话当然轻巧! 我特么倒是问心无愧,架不住陈庆心黑手毒,栽赃嫁祸啊! “陈庆虽然性情狂悖,不遵礼法,然而其本性不坏。” “蒙上卿切勿多虑。” “如今该担心的,是他们才对。” 王翦指着大殿外三五成群, 第228章 仰天大笑归家去,我辈岂是蓬蒿人 北风凛冽,夜间又下了一场薄雪。 清早的时候,仆婢早早起来洒扫院子,时不时冻得搓着手,往掌心哈气。 陈庆的居所院门紧闭,无声无息。 两颗脑袋贴在一起,神情专注地从门缝往外看去。 细细的麻绳从王芷茵手中延伸而出,消失在积雪之下。 院子正中撑着一面倾斜的竹编筐,用木棍撑起,麻绳就绑缚在棍子上。 “来了来了。” “别着急,等它们都进去了再说。” 陈庆和王芷茵瞪圆了眼睛,屏气凝息。 房檐上的鸟雀终究是抵不过食物的诱惑,三五成群落在院里。 先是在外围蹦跳着转了两圈,吃干净了散碎的谷粒后,一步步迈入编筐之下。 它们一边吃还一边机警的四下张望,片刻后才安心大胆地埋头争食黄澄澄的谷物。 “拉!” 陈庆突然一声大喊。 王芷茵猛地抽动麻绳。 啪嗒! 编筐扣下,鸟雀惊恐地拍打着翅膀想要逃窜。 “热巴,快快快,拿麻袋过来。” 陈庆高兴地呼喝着,打开门冲了出去。 “诶,这就来。” “家主小心些,别摔着了。” 热巴叮嘱一声,才拎上麻袋跟在后头。 王芷茵腿脚不便,扶着门站了起来,“里面有只蓝羽的雀儿长得挺漂亮,你别弄死啦。” 陈庆小心翼翼地掀开扁筐,将里面的鸟雀一只只掏了出来。 热巴双手握着麻袋口,等他放入鸟雀抽出手来,立刻扎紧。 “什么蓝的红的,待会儿都要进咱们的肚子。” 收好战利品,陈庆提着麻袋喜气洋洋的往屋里走去。 “那不一样。” “它好看啊!” “留着养起来多好?” 王芷茵生性好动,现在却不得不每天闷在屋子里养伤。 陈庆被罢官后,才有了闲暇陪她玩耍,心情自然格外明媚。 “好看有什么用?” “你就说它香不香吧?” 他拎着麻袋晃了一圈,“烤麻雀走起!” 王芷茵无奈地翻了个白眼。 暖炉上早就烧好了热水,三人一起动手,把鸟雀剥洗干净,用竹签穿好架在炭火边。 “要是有一杯甘醪酒就好了。” 王芷茵看着逐渐变色的烤鸟雀,吸了吸鼻子,“酸甜生津,去油解腻。” “你倒是会享受!” 陈庆吐槽了一句,站起身来:“咱们家没有浊酒吧?” “我去给你打来。” “贤弟稍待片刻,为兄去去就回。” 王芷茵也没想到她随便提了一嘴,陈庆居然真的会去打酒。 “要不算了吧,这大冷的天,别的酒也是一样。” 陈庆笑道:“贤弟劳苦功高,新婚之夜要不是你,我也不会带枪,现在说不定早就一命呜呼了。” 王芷茵霎时间臊得脸红。 还没等她回神,陈庆已经快步出了屋子。 “你穿厚实一点。” “不用了,马上就回来。” 陈庆摆了摆手,小跑着消失在她的视线中。 “真是的。” 王芷茵遥望着院门口,突然露出惊慌之色:“糟了,忘记遣侍卫跟随他。” “奴婢记得前面转角处就有一家酒铺,各色酒水齐全。” “夫人不必担心。” 热巴温柔地安慰道。 “嗯,这个祸害应该没那么容易出事。” 王芷茵点点头,放下心来。 热巴实在忍俊不禁,你的担忧都写在脸上了,还叫人家‘祸害’? —— 天寒地冻。 路上人影稀疏,行色匆匆。 陈庆提了酒壶从铺子里出来,缩着膀子快步往自家走去。 无官一身轻,打从入了咸阳城,难得能有安闲时日。 就当给自己放个假了。 李斯被罢相,朝中的法家门徒必然不肯善罢甘休。 始皇帝大概是早有打算,提前免了他的官职。 陈庆不出现,别人就拿他没办法,也少了朝堂上的口舌纷争,大家都落个清闲。 “咦。” 出门的时候,门口就停着两辆马车,他没往心里去。 一会儿工夫,又来了三辆大车。 陈庆不由警觉起来,伸手摸了摸后腰上的火枪。 他放慢步伐,目光在几名车夫身上来回扫视。 “看什么看。” “车上少了什么东西,拿你试问!” 一名膀大腰圆的车夫被盯得不耐烦,高声呵斥。 “老兄,我就是这附近的住户。” 陈庆随手指了个民居密集的方向:“这大冷的天,可是有人要搬家?怎么恁多车马?” “去去去,不关你的事。” 车夫摆了摆手,高傲地仰起头:“我等给陈少府办差,闲杂人等莫听莫问。” 陈庆更来了兴趣,笑着问:“听说陈少府被罢了官,可是要返还家乡了?” 车夫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 大冷的天,他们在外面冻得站不住坐不下。 左右也是闲着无事,便招了招手:“陈少府那是帝婿,就算罢了官,那也是皇亲国戚!他走了让公主殿下独守空房吗?” “那这是……” 陈庆好奇地指着马车。 “是相里中侯家里叫的车。” 车夫压低声音说:“这不是公主殿下住过来了嘛,他们再寄住陈少府家中,岂不是遭人嫌弃?” “哦……” 陈庆这才恍然大悟。 相里奚不想给女儿惹麻烦,所以买或者租了新的宅院,打算先将东西搬出来。 等回头事已铸成,再跟他说,省得夹缠不清。 “兄弟,你提的那是什么?” 车夫把双手揣在袖子里,突然闻到一股若有若无的酒香。 “甘醪酒,不值什么钱的。” “老兄喝一口暖暖身子?” 陈庆爽快地提起酒壶。 “哎呦,这……怎么好意思呢?” 车夫搓着手,显然十分意动。 其他几名车夫也围了过来,嘴上没好意思说,却眼巴巴地盯着他的酒壶。 “拿去喝吧,我再去打一壶就是了。” 浊酒价格低廉,平民百姓逢年过节都会喝上一两斤,陈庆更没当回事。 “等等,我去讨个碗。” “壶你留着。” 膀大腰圆的车夫一溜烟儿跑了。 不多时,他捧着大陶碗兴冲冲地回来。 陈庆持着酒壶,给每人倒了小半碗,让他们轮流享用。 “殿下,你看那是不是 第229章 几个菜啊,喝成这样 天色渐暗。 通红的炉火照映着一张张嬉笑欢颜的面孔。 陈庆身边莺莺燕燕环绕,美酒佳肴摆的琳琅满目。 吱呀—— 房门被推开,呼啸的寒风狂涌进来,火苗摇曳。 扶苏和太子妃携手而来,一进门就打趣道:“先生好雅兴,怎么暗地里吃独食,不叫我们一声?” “恭迎殿下和太子妃。” 陈庆嘴里还嚼着烤肉,抹了把嘴说:“你们来得正巧,微臣捕的鸟雀还剩了两只,这就给你们烤上。” 扶苏哭笑不得,在暖炉边坐下。 “先生,您真是淡泊随性,超然世外啊。” “您撂了挑子,可把我累惨了。” 太子妃心疼丈夫,忍不住调侃道:“陈少府,外面可都在骂你呢,你还能安坐家中不闻不问?” 陈庆爽朗地笑道:“他们骂的是雷火司少府,跟我大良造陈庆有什么关系?” “你……” “哈哈哈。” 他的话逗得满堂哄笑,连婢女都忍不住偏过头去偷笑。 与这里一片和睦欢乐的场景相比,秦墨门徒则默不作声收拾着自己的东西,情绪透出几分消沉。 “爹,真的要走吗?” “陈郎家中又不是没有地方,再说公主殿下又没说什么。” 相里菱把大包小包整理好,幽怨地发着牢骚。 “女儿,你怎这般不晓事。” 相里奚叹了口气:“爹……没什么大本事,唯一能做到的,就是少给你添麻烦。” “嫁夫随夫,往后你切不可像在家里那样任性妄为,做事务需小心谨慎,千万不可冲撞了公主殿下。” 相里菱不耐烦地翻了个白眼:“知道啦!” “走吧,我去和陈少府说一声。”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 相里奚眼中满是慈爱和怜惜的看着自己的女儿,喟然长叹一声。 笃笃笃。 “陈……” “参见太子殿下,参见太子妃。” 相里奚敲开门后,一眼就瞧见了坐在人群里的扶苏夫妇,赶忙作揖行礼。 “原来是相里先生。” “快进来坐。” 扶苏热情地招呼道。 “微臣就不坐了。” “有些事……想和陈少府说一声。” 相里奚拘谨地说道。 陈庆站起来招呼道:“大家该吃吃该喝喝,我去去就回。” 他知道老丈人的苦衷。 当着嬴诗曼的面,连声‘女婿’都不敢叫,唯恐给女儿招惹是非。 日子过成这样,能舒坦才怪。 “老泰山……您要搬走了?” 陈庆眼神中充满愧疚,暗暗叹息。 相里奚笑了笑:“我和徒儿们攒了些钱,在稍远些的地方买了一栋大宅。原本是客栈的车马房,宽敞得很。再修整一下,住个三五百人也绰绰有余。” “就不留在这里叨扰了。” “阿菱性情顽劣,她有什么错失,请多担待几分。” 相里菱忍不住红了眼眶:“爹……” 陈庆深吸一口气:“老泰山,你搬就搬吧,只是房子先不着急修缮。” 相里奚愣了下:“秦墨最擅工造之事,花不了多少钱。” “不是钱不钱的事。” 陈庆正色道:“老泰山,若是让你掌管大秦营建、修路铺桥之事,您可能胜任?” 相里奚震惊又惶恐:“贤婿,你这是什么意思?” 陈庆侧着身子,小声说:“刚才太子殿下对我发了一通牢骚,直言公务繁忙,千头万绪,他一个人有心也无力。” “我寻思着,给您安排个工部部长干,既能替殿下分忧,也好壮大秦墨声势。” 他知道相里奚要问什么,接着说:“这工部部长,大抵相当于以前的九卿吧。” “九卿?!” 相里奚腿都吓软了。 他也能当九卿? “贤婿,你认真的?” “老泰山,我怎会拿你玩笑取乐。” 陈庆拍了拍他的肩头:“此事包在我身上,您先别跟外人说,等过些时日有眉目了咱们再商讨。” “天都黑了呀。” “要不您再住一晚,先把东西拉走。” “我去备些吃穿用度,明日您一起带上。” 相里奚神情恍惚,哪儿还能听得进去别的话。 “爹,您就听陈郎的,再住一晚吧。” “哦,好。” 父女俩对视一眼,相互扶持着走向秦墨的小院。 “唉……” 陈庆摇了摇头,重新进了屋子。 —— 夜色深重。 壁炉中炭火熊熊燃烧,散发出炽热的温度。 桌案上摆了几样小菜,一壶浊酒。 相里奚自斟自饮,目光失神。 “阿菱,你说这能是真的吗?” “陈庆他自己都被罢官了,听说和李相闹得不可开交,双双被免去职位。” 相里菱坐在旁边,不耐烦地把菜肴往前推了推:“吃菜吃菜。” “我……跟你商量正事,你耍什么脾气?” 相里奚独自喝了两壶酒,气性上来,吹胡子瞪眼地说道。 “爹……” 相里菱无奈地望着他:“陈郎是被罢去了少府的官职没错,但人家和谁坐在一起呢?” “太子殿下啊。” 相里奚本能地说。 “那不就得了?” “满朝文武,有几个能和殿下有这般交情。” “他既然如此说,定是有相当的把握。” “您就别操心啦。” 相里菱没好气地站起来,晃了晃酒壶说:“不许再喝了,你这什么部长还没当上呢,就开始思前虑后的。” “那你去再给我添两个菜。” 相里奚挥了挥筷子。 “是……” 相里菱拖长了尾音,无奈地去了厨房。 一刻钟后。 她端着两样小菜走到门前,突然听到屋里传来呜呜咽咽的哭声。 “列祖列宗再上,后世不肖子孙相里奚涕告各位先辈。” “奚庸碌无能,致使相里氏沦落至斯。” “矩子令蒙尘上百载,未曾得见荣光。” “今……” 说到这里,相里奚一把鼻涕一把泪,匍匐在地上,哭得悲痛欲绝。 “爹。” 相里菱推门的动静都没被发现。 她把手中的东西放下,匆匆过去把父亲搀扶起来。 “好好的你哭什么。” “大丈夫顶天立地,您也不怕被人笑话。” “不就是九卿之位嘛。” “更何况你还没当上呢。” 相里 第230章 老东西爆金币了 晨光微熹。 宜春宫大门敞开,黑压压的侍卫倾巢而出。 扶苏和陈庆二人骑着高头大马,被团团护卫在中间。 冬日雪化后道路泥泞,不便通行,骑马比乘车要快捷得多。 微风和煦,温暖的阳光洒下来,让人不禁生出几分春游的闲适感。 “先生为何心不在焉,独自发笑?” 扶苏兴致高昂,却不想陈庆总是神游天外,几次都未曾应答。 “微臣……想起水泥即将开始生产,到时候把天上人间建起来,咱们两个又能多一大铁。” 陈庆哈哈笑着说。 想到天上人间,就联想起灯红酒绿。 想起灯红酒绿,就联想到玉臂长腿,曲意迎合,勾魂荡魄的吟唱…… 反之亦然。 扶苏摇了摇头,暗道:先生怕是懒散了几天,心思都不在政事上。 “父皇昨夜召我入宫……” “商谈六部尚书令任命之事。” “不知先生可有想法?” 他压低声音,神情严肃地说道。 “哦?” “陛下果真要采取三省六部制了?” “不对,依陛下之勤政,怕是连三省都用不到,直接统领六部最为可能。” 陈庆顿时打起了精神。 从隋唐时创建三省六部制,往后的一千余年里基本上没有太大的变动。 废除三省是大明开国皇帝朱元璋干的事。 嬴政的勤勉比他有过之而无不及。 “先生真是料事如神。” 扶苏兴奋地点点头:“父皇确实没打算设立三省。” “兵部尚书令父皇已经有了人选,由武成侯王翦担任。” “其余的嘛……暂时还在斟酌。” 陈庆不由发笑。 始皇帝倒是会选人。 王翦出了名的知进退,不贪功,况且年纪也那么大了。 哪怕坐上兵部尚书的位子,估计也就是个摆设,兵权照样牢牢把持在始皇帝手中。 “先生有意哪个位子?” “本宫去跟父皇商议。” 扶苏挑了挑眉头,一副你我心知肚明的样子。 “这……不好吧。” “六部哪一个都责任重大,怎好私相授受。” 陈庆犹豫了下,推辞不就。 “以先生才干,有何不可为?” “您尽管说,成与不成,全看父皇圣裁。” 扶苏显得比他还着急。 法家已经将陈庆视同仇寇,正摩拳擦掌想要报复回来。 作为钛合金兄弟,扶苏怎能坐视不理? 趁此机会,一举将他们扫出朝堂,尔后两人就可以大展拳脚,再无阻滞。 “我还是管雷火司这摊子事好了。” 陈庆摇了摇头。 六部里,职权最大,最诱人的毫无疑问是吏部,掌管天下官吏任免考核、升迁调动。 后世历朝历代都将其称为‘吏部天官’,不是没道理的。 可陈庆孤家寡人一个,手下暂时没那么多人安排。 即使勉强占据了吏部尚书的职位,也不过是为他人做嫁衣而已。 至于其他的…… 陈庆没什么看得上眼。 “先生可万勿谦让。” “六部尚书一旦定下来,轻易不可变动。” 扶苏再次提醒道。 他其实属意吏部、刑部这两个位子让陈庆占下来。 一个掌管官吏升迁,一个掌管刑名。 以陈庆的性子,要是不在朝中大开杀戒才是怪事。 “殿下,你当这是分蛋糕吗?” “老东西爆了金币给咱们分?” “陛下自有圣裁,我等听命即可。” 陈庆笑着打趣了一句。 一鲸落,万物生。 李斯的宰相职位撤销后,分出的权柄哪个都令人眼红心热。 扶苏对法家怨念深重,迫不及待就想与他合力将其铲除掉。 可陈庆心里清楚,他要是急吼吼的去争权夺利,只怕会让始皇帝心生提防,反而不美。 “唉……” 扶苏虽然听不懂什么‘爆金币’,也知道陈庆无意参与这场瓜分宰相权利的饕餮盛宴。 “先生放心,本宫必不会让你吃亏。” 他神色坚定地说道。 “父皇还在犹豫,由蒙毅掌管吏部还是刑部……” “依先生之意该如何?” 扶苏又接着问道。 陈庆不由多看了他一眼。 合着你这是打算先让我挑剩了,然后才轮到蒙毅啊? 吏部、刑部…… 陈庆思索片刻,也拿不定主意。 他忽然回过神来。 自己一个念头,可能就是很重要的砝码,决定了朝廷六部之一的任命。 什么时候我这么牛逼了? 陈庆不由有些得意地想。 “微臣觉得,刑部可能更合适。” “蒙恬大将军领兵在外,蒙毅如果掌管了吏部,文武百官哪个不畏惧其三分?” “这与陛下的原意不符。” 他迟疑片刻,说出了自己的论断。 扶苏点点头:“正是如此,回头我去与父皇说。” …… 还真特么定了! 朝廷架构改革,对所有人来说都是头一遭。 始皇帝大概率会听从扶苏的建议。 蒙毅在他的一念之差下,丢了吏部天官的职位。 要是让他知道了,会不会打我啊? 陈庆胡思乱想的时候,目光突然被远处徐徐旋转的庞然大物吸引。 “风车?” “殿下,这么快就造出风车了?” 他有些不敢置信地问。 “对啊。” “先生您不是说过,水车同样可以用风力驱动吗?” “最近渭河开始上冻,为免耽误工事,秦墨就将水车传动机构稍加改进,把风车给做出来了。” 扶苏理所当然地说道。 …… 你们这么牛皮,让我这穿越者怎么混啊? “那是……” 陈庆再次惊讶地指着远处。 一条新开辟的‘之’字形大道通向丘陵的平顶。 来往的马车络绎不绝,热闹非常。 “秦墨知道之字形省力?” 陈庆更加震惊。 “先生,这有何不妥吗?” 扶苏疑惑地问。 “妥!” “太妥了!” 陈庆心中五味杂陈。 大秦缺的从来不是什么穿越者。 只要把正确的人摆在正确的位置上,他们就能发出难以想象的光和热。 第231章 一点小小的墨家震撼 “参见太子殿下。” “见过陈少府。” 太子仪仗驾到,簪缨林立,旌旗招展。 现场的官员和匠工、文吏匆忙过来见驾。 “你是……田舟师兄对吧?” 陈庆皱着眉头回忆片刻,想起了对方的名字。 此人经常随侍在相里奚身边,彼此眼熟,但是没打过什么交道。 “小人正是田舟,当不得您师兄的称呼。” 田舟是个老实人,方面大耳,古铜肤色,嗓音低沉稳重。 “都是自家人,何须客气。” 陈庆说了句客套话,随即问道:“方才见你从风车那边过来,它是你打造的?” 田舟一本正经地说:“小人不敢居功,此乃众师兄弟合力打造,非是一人之功劳。” “哦……” 陈庆缓缓点头:“那山丘上的之字形坡道,也是你设计的?” “这……” 田舟愣了下:“墨家一向如此行事,绕山盘旋,也是古来有之,小人怎敢揽在自己身上。” 扶苏附和道:“不如此,牛马吃不住苦力,赶车的也要遭罪。” 陈庆看了他一眼,欲言又止。 这可是公元前啊! 地球上大多数文明还未出现,当地的土着还过着原始人一样的生活。 别说在秦朝,再往后两千年,连个轮子都造不出来的民族都大有人在。 人和人之间的差距,有时候真的比物种之间的差距都大。 “田舟师兄,你可知为何走‘之’字会更省力?” 陈庆好奇地问道。 田舟知道这是在考较自己,不慌不乱:“昔年天下战乱不断,墨家多受命打造攻城器械。” “城墙高大坚固,攀登极为不易。” “架设云梯后,虽然攀爬艰难,却省了很多力气。” “若是将其加长,斜度更缓,则士兵奔跑若飞,如履平地。” “故天生万物,此消彼长。” 他指着丘陵上的之字形山道:“小人就将这山当成城墙,那路便是云梯。” “看似蜿蜒盘绕,实则是加长了梯子。” “路变长,却省了力气。” “殊途同归也。” 陈庆震惊地目瞪口呆:“w=fs,你特么为什么不记下来?” 田舟错愕又惊慌。 他好像说错了什么话,否则陈少府为何会发怒? “先生,您这是……” 扶苏不解的劝慰。 陈庆激动地说:“墨家已经知道做功的原理了,他们为什么没记叙述在典籍中,我们还学什么w=fs!” 突然之间他回过神来。 秦墨被胡亥坑杀在秦始皇陵中,墨家的工造之术就此失传。 实在怪不得他们。 “做功?达不溜等于什么?” 扶苏满头雾水。 “做功就是……” 陈庆张了张嘴,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突然,他瞥见不远处有根枯树枝。 “这个你会吗?” 田舟愣了下:“不知陈少府这是何意?” 陈庆瞪了他一眼,捡了两块石头,摆出杠杆的样子。 还没待其发问,田舟就恍然大悟:“原来您说的是衡正。” “此物与云梯一般道理。” “若想省力,增加权臂即可。” 他上前挪动了支点的位置,笑吟吟地说:“大人您看,如此权臂就加长了,能翘起更重的石头。” …… 陈庆耐着性子问道:“要是把它一直加长,长到数十里,上百里,能翘起咸阳城吗?” “这……” 田舟踟蹰片刻,畏畏缩缩地低下头去。 “先生是问你,把权臂加到足够长,能翘起一座大山吗?” 扶苏善解人意地打了个圆场。 咸阳城是大秦的都城,整个国家的心脏。 把它给翘起来? 陈庆敢问,田舟不敢答啊! “按理来说,应该是可以的。” 田舟皱眉思索:“若真如陈少府所言,把权臂加到数百里,上千里,别说一座山,十座百座也翘得起来。” “你们啊……” 陈庆用手点点戳戳。 如果把墨家的研究成果保留下来发扬光大,还有阿基米德、牛顿什么事? 连达芬奇的活儿都能抢一半! 秦墨就如同一座云遮雾绕的宝藏,每次探究,都能带给他一点小小的墨家震撼。 “前次你们的收徒大典办得轰轰烈烈,不知教授得怎么样了?” 陈庆严肃地问道。 “回禀陈少府,北地退下来的刑徒良莠不齐,且年纪都不小了。” “短时间内,能学有所成者实在有限。” 田舟小声回答。 陈庆摆摆手:“把你们那繁文缛节都去了。以往教授十人、百人,师徒口口相传自然无碍。现在一次收了数千门徒,光靠嘴说教得过来吗?” “回去跟相里中侯说一声,立刻着手编纂教材。” “把秦墨的工造技术和理论,用平白直朴的大白话叙述得越详尽越好,而且要图文并茂,让不识字的也能揣摩个大概。” “本爵和太子殿下会亲自检查,不得藏私。” “听明白了没有?” 田舟肃然道:“诺,小人明白。” 扶苏点点头,十分赞同陈庆的主张:“帮本宫转达一下,劳烦相里先生了,朝廷必不会亏待墨家。” “多谢殿下器重,小人代师父谢殿下厚恩。” 田舟恭敬地作揖道。 远处突然传来轰隆一声巨响,尘土漫天飞扬。 大块的石灰石从高台上倾倒下来,撞得漏斗哗啦啦作响。 两个巨大的青铜圆柱在风力机械的作用下缓缓转动,将夹缝里的石灰岩碾成更小的碎块。 它们漏下去后,又有一层小号的粉碎装置,把它们加工成拳头大小。 经过三层粉碎后,出来的矿石已经比核桃大不了多少。 满身尘土,犹如灰猴子般的匈奴人拿着耙子,一刻不停地将碎矿扒拉出来,重新装车拉去煅烧。 田舟思来想去,觉得先前应对不得体,惹得陈少府不快,主动开口道:“小人还在研究如何用水力提升,把矿石运到高台上。” “如此连马车都省了,能减少无数耗费。” “原理小人都琢磨过,绝对是可行的。” “还有,或许坊间物料运输,也可以用水力来驱动。” “矿石从投入粉碎,到运往窑炉,全部不需人力,只由机关器 第232章 因为我恶贯满盈嘛 赵归上前行礼后,踟蹰片刻说道:“托太子殿下和陈少府的鸿福,屠各部族人平安抵达大秦,我等得以与妻儿老小团聚。” “不知……大人何日派我等出征?” “匈奴如今正处在最虚弱的时候,趁其病要其命!” 他神色凶狠,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哦?” “尔等士气如此高昂吗?” “寒冬腊月,出兵怕是不利。” “等明年雪化之后再说吧。” 陈庆轻描淡写地说道。 “大人,匈奴诸部残害我族人,奸淫掳掠无恶不作。” “我等恨不得食其肉寝其皮!” “匈奴一日不灭,我等寝食难安!” 赵归作揖道:“请大人成全。” 陈庆露出轻蔑的笑意。 你愿意兜圈子,我也不介意与你打哈哈。 什么寝食难安? 你是怕族人死绝了吧! 早期工业化的伤亡,除了杀人不见血之外,与绞肉机也无异。 赵归见他不为所动,诚挚地伏在地上:“我等亲眷都在大秦,这里就是我们的家。” “大人若是不信我等,小的愿意断指明志!” 昨天粉碎机试运作的时候,两名负责倾倒矿石的屠各部族人站立不稳,连同石头一起掉了下来,当场被两个巨大的滚筒碾成了肉糜! 二人的尸体如同被榨汁一样,血水哗哗的从缝隙中泼洒下来。 等机器停止运转后,他们前去收敛尸骨。 连赵归这等草原上赫赫有名的勇士都被吓得脸色发白。 两张软塌塌的肉饼平摊在地上,哪儿还看得出半点生时的模样。 屠各部人心惶惶,纷纷去找他商议。 哪怕死在战场上,都要比这般凄惨的死去要强得多! 赵归回头用匈奴话喊了一声,没多时,一个人影拿着带鞘的匕首跌跌撞撞跑了过来。 “李逵?” 来者粗壮黝黑,一头乱糟糟的泛黄头发,眉眼生得凶神恶煞,不似善类。 待走近后,陈庆才发现这原来是个妇人。 虽然腰身如水桶般,多少还能看出些女性的特征。 她扑倒在赵归身边,哭哭啼啼把匕首递上。 “不许哭!” 赵归板起脸呵斥一声,妇人的哭声戛然而止。 “贱内不识大体,让大人见笑了。” 他抬起头,拱手致歉。 “原来她就是那位冰天雪地里奔驰两天一夜,来大秦报信的巾帼英雄。” “果然是……” 陈庆打量了半天,实在想不出什么赞美的词汇。 怪不得呢! 先前他还以为赵归的老婆是凭着强大的意志力,才能完成如此壮举。 见了真人才知道,人家确实天赋异禀。 赵归为了博取同情,哭丧着脸说:“贱内被匈奴俘去,受尽欺凌折磨……” 他忍不住眼眶发红:“小人实在不忍言……匈奴与豺狼野兽无异,不配为人!” 那‘李逵’也哽咽哭泣,一副受了天大委屈的模样。 “咳……两位节哀。” “想来令夫人的安全还是有保证的。” 陈庆别有深意地说。 “大人!” 赵归还以为他不信,红着眼睛说:“贱内出身不俗,往昔也是草原上一等一的美人。落到匈奴手里,哪还有好下场!” “身为男儿,不报此仇我誓不为人!” 他狠狠地把匕首插在地上,悲愤欲绝地喊道。 陈庆不由傻眼。 是我的审美有问题? “令夫人确实有种军事化的美。” “是本官眼拙了。” 陈庆摆了摆手。 他转头与扶苏小声交流了几句,对赵归说:“这样吧,匈奴大队俘虏不日即可抵达咸阳,介时本官自有安排。” 赵归听出了话语中的敷衍之意,立刻就想追上去。 可盔甲森严的侍卫已经将陈庆和扶苏团团围住。 他稍有异动,数十道充满杀意的目光立刻瞪了过来。 赵归只能无助地跪在地上,心中忍不住泛起冰凉的无力感。 陈少府从未将屠各部放在心上! 他也根本不在乎这些人的死活! 我还能怎么办呢? 赵归忍不住望着陈庆的背影,他怎能心硬如铁,半点不见慈悲呢? 扶苏的仪仗在前呼后拥下,离开了粉碎矿石的区域,去煅烧水泥的窑炉视察。 “听说昨日出了一场事故。” “赵归的族人被粉碎机碾死了两个。” “前些时日还有五六人误闯到配制火药的工坊附近,被士兵当场射杀。” “定然是族里人心不定,他才来找先生,想替族人讨一条活路。” 扶苏小声说道。 “哦。” 陈庆点点头,不为所动。 “先生之前说过,要让他们当大秦鹰犬,扫荡草原……” 扶苏见赵归两口子哭得悲切,慈悲心肠忍不住又发作了。 “我说过吗?” 陈庆掏了掏耳朵:“有这回事?” 扶苏不禁愕然。 “殿下觉得我言而无信对不对?” 陈庆笑着说。 “没有。” 扶苏连忙否认。 陈庆戏谑道:“是就是,有什么不好承认的。” “微臣就是言而无信了!” “因为我恶贯满盈嘛!” 扶苏瞠目结舌,说不出话来。 “殿下……” 陈庆伸手拍了拍他的肩头:“对敌人的仁慈,就是对自己的残忍。” “不是屠各部去造水泥,也得是别的匈奴部族去。” “反正大秦子民微臣是舍不得用的。” “况且……” 他偏着头,认真地说:“打猎的人驯养猎犬,还知道不能让它们吃饱了。” “吃饱了肚子,它就不想捕猎。” “先把屠各部磨一磨再说,等微臣放他们出去的时候,保证个个如狼似虎。” 扶苏深思片刻,才郑重地行礼:“学生受教了。” 窑炉中已经生产出了一部分产品。 颜色、模样与后世的水泥相差仿佛。 陈庆详细打听了目前的产量,以及它的质量水平。 总体来说,已经堪用了。 “等明年春暖雪化之后,咱们起码有十万石水泥可用。” “先把矿区的路铺好足够了。” “过些时日匈奴俘虏押送回来,就让他们去开采铁矿。” “依微臣计算,七八万人,起码能用三五年,足够把基础搭起来了。” 回程的路上,陈庆思索 第233章 是小人,非君子 朝堂变革在即,始皇帝先后召见了几名心腹重臣,并未大张旗鼓,因此咸阳城显得波澜不惊。 陈庆享受了两日安闲,从扶苏那里听来一个意外的消息。 八万匈奴俘虏被押送回京了! 蒙恬不知是为了赶在年节前为始皇帝献上贺礼,还是得了什么秘令,不计死活地驱赶着他们日夜兼程,明天即可抵达咸阳。 陈庆隐隐有种感觉,始皇帝是要挟大胜之威,快刀斩乱麻,彻底终结法家一家独大的格局。 “还真是令人期待啊。” 翌日,天明。 街道上早早就有百姓开始聚集,内史府派出了大批的衙吏和士兵前来维持秩序。 等到陈庆出门的时候,匈奴俘虏经过的路线已经被挤得水泄不通,比庙会的时候都要热闹。 两辆马车绕了个圈子,前往一处特意设置的观礼台。 高楼巍立,重檐斗拱,青瓦盖顶。 路边的马车停得满满当当。 往来者衣衫华贵,皆是公卿贵胄。 “你小心点。” “不好好在家养伤,来凑什么热闹。” 大秦在北地大胜匈奴,乃是普天同庆的喜事。 扶苏派人通传的时候就说过,可以携带家眷一同观礼。 王芷茵在家都快憋出毛病来了,立刻吵着嚷着要一起来。 陈庆实在拗不过她,只能答应。 反正一只羊是放,两只羊也是赶。 嬴诗曼、相里菱还有热巴,家里的女眷一个没落,搞得像是春游踏青一般。 “夫君。” 一家人刚下车,楼阁上就有官员冲着这边指指点点。 哪怕听不到他们在说什么,光是从表情来看,嬴诗曼也知道不是什么好话。 她心生不悦,无可奈何地垂下头去。 “走吧。” 陈庆不以为然,在侍者的指引下走入大门。 楼高三层,足有五丈。 职位低微的官员自然不可能去上层。 陈庆和嬴诗曼乃是皇亲国戚,一路小心搀扶着王芷茵去了最高的一层。 每次走过楼梯拐角处,都会有数十上百道目光盯着他的背影,眼中充满嫉恨与不忿。 直到一家人落座,嬴诗曼才松了口气。 真不知道她上辈子造了什么孽,嫁给了这样的夫君。 出个门好像到处都是仇人,让人浑身不自在。 “夫君,现在还早着呢。” “你坐下喝口茶。” 陈庆站在围栏边,低着头打量着下面的光景。 嬴诗曼怕他不小心坠下去,温柔地唤了一声。 “稍等,这就来。” “呵~tui!” 吧嗒。 第二层里,一群御史大夫正在闲聊说笑。 突然一口浓痰从天而降,落在其中一人的高山冠上。 众目睽睽之下,所有人都变了脸色。 中招的御史大夫笑容瞬间凝滞,下意识伸手一摸。 “是谁?” “哪个……” 他暴跳如雷,仰头狂吼。 陈庆那张可恶的嘴脸出现在围栏边。 他笑着作揖道:“抱歉抱歉,方才本爵喉咙不适,多有得罪。” “要不要……咳咳……” 陈庆重重地咳嗽了两声,二楼的御史大夫吓得轰然而散,远远地离开了围栏。 “本爵赔你一顶,呵~tui!” “tui!tui!tui!” 陈庆仗着居高临下的优势,吐沫如高空炸弹般不停地往下掉。 “行啦。” 嬴诗曼又好气又好笑,一把将他拉了回来。 “你怎能这般无礼?” “多遭人记恨啊!” 她娇嗔着埋怨道。 “他们早就记恨我不知道多久了,还差这一遭?” “刚才哪个背后骂我来着,夫人你帮我认认。” 陈庆不依不饶地说。 嬴诗曼跺了跺脚,用力把他拖了回去。 “君子光明磊落,胸襟广阔……” 她的说教刚开始,陈庆就竖起手掌:“你天天与我同榻而眠,难道还没发现?为夫是小人,不是君子。” “你!” 嬴诗曼气得不行,可又拿他毫无办法。 “对我指指点点无所谓,毕竟为夫脸皮厚。” “但是指点我夫人就是不行!” “我就不惯他们毛病!” 陈庆大喇喇地坐着,理直气壮地说道。 嬴诗曼心中一暖,翻了个白眼。 王芷茵偷偷竖起大拇指,用口型说:“好样的。” 陈庆挑了挑眉头:那是。 没过多久,远方宽阔的大道上出现黑压压的人影。 百姓的哄闹叫喊声喧嚣鼎沸,齐齐朝着匈奴进城的方向挤去。 “打死他们!” “你们这些畜生!” “打啊!” “天杀的匈奴,还我儿命来!” 即使北军和内史府特意加派了数倍人手,也险些镇压不住群情激奋的百姓。 游牧民族不事生产,以蓄养牲畜为业。 有句话叫做:家财万贯,带毛的不算。 每当遇到灾祸,牛羊成片的冻饿而死。 这时候在生存的压力下,他们自然而然会将目光投向身边的农耕民族。 那里有粮食,有布匹,有女人,有各种他们缺乏的物资和工具。 抢掠成了必然的选择。 大秦立国之初,匈奴不断南下侵扰。 始皇帝不得不征发数十万民夫修筑长城,以此来抵御来去如风的草原蛮子。 多少人死在匈奴入寇的战争之中,又有多少人在繁重的徭役中活活病累而死。 没有谁对谁错,有的只是弱肉强食,优胜劣汰的残酷生存法则。 “民心可用。” 陈庆禁不住被这种气氛感染,站在围栏边感慨地点点头。 嬴诗曼站在他的身边,看到有的匈奴被从队伍里拖出来,霎时间拳脚如雨点般落下去,数息之间就被活活打死,血流的满地都是。 她顿时心生不忍,悄悄偏过头去。 “好好看吧。” 陈庆昂首而立:“为夫宁愿用一世之恶,提前三百年结束这场争斗。” “夫君,你是说?” 嬴诗曼疑惑地看向他。 陈庆笑了笑,指着犹如丧家之犬的匈奴俘虏:“匈奴与大秦比邻而居,若是不趁现在将他们消灭……” 秦亡之后,天下大乱。 刘邦在楚汉争霸中胜出后,华夏民族已经元气大伤。 匈奴则趁此机会休养生息,频频南下抢掠人口和物资。 等刘邦缓过气来 第234章 又怕兄弟苦,又怕兄弟开路虎 蒙恬在北地立下大功,生擒八万匈奴俘虏。 当弟弟的蒙毅自然与有荣焉,眼下可谓一时风光无两。 他上楼的时候,就听到二楼的御史大夫喋喋不休地低声痛骂,驻足聆听片刻,才知道是陈庆干的好事。 “蒙上卿,你来评评理。” “陈庆他败德辱行,竟如此欺凌同僚!” “光天化日之下,我等都可作为见证。” 蒙毅八面玲珑,与李斯和法家的关系不坏。 御史大夫见到他后,纷纷围拢过来,七嘴八舌地诉说冤屈。 “诸位……” 蒙毅心底有些不耐烦。 陈庆就在楼上啊! 这楼梯又没上锁,你们那么多人,想讨公道找他去呗! 哦,陈庆恶名在外,并且有随身携带火枪的习惯。 前几日因为走火打死了一名公士,还被你们弹劾来着。 合着你们就会逞口舌之利吗? “今日北军献俘,陛下还要去太庙祭告先祖。” “吾等暂时隐忍一时,别给陛下再添烦忧。” 蒙毅耐心地劝道。 御史大夫这才想起来,蒙家才是今天的主角。 人家肯定不会在大好的日子里给自己惹麻烦。 他们继续抱怨了几句,才心不甘情不愿地退下。 只是为了防备陈庆故技重施,每个人都和围栏保持着距离。 蒙毅返过身,脸色立刻拉了下来。 他一边盘算计较,一边酝酿情绪。 等十几级楼梯走完,蒙毅已经换上了春风和煦的笑脸。 恰好陈庆言辞决绝,对匈奴大放狠话,他当即击掌赞叹,一脸崇敬之情。 “蒙上卿,久违了。” 陈庆笑着作揖。 蒙毅倒是挺会拿架子,今天来得格外晚。 旁人与他不熟,就算打过交道,也坐得远远的,唯恐避之不及。 蒙毅是第一个过来打招呼的。 双方都带着家眷,光是互相寒暄行礼就费了不少工夫。 蒙卿的夫人和嬴诗曼沾着点亲,而且是长辈,说笑几句后就要送见面礼。 她顺便招呼了一声,连王芷茵、相里菱也没落下,带着一干女眷去了楼下。 陈庆眼眸微缩,笑问:“蒙上卿可是有要事商谈?” “陈少府……” “本爵现在可不是少府。” “你就别客气啦。” 下面的街道上沸反盈天,叫好声一浪高过一浪。 二人靠在围栏边,说话也不虞被周围的人听到。 “殿下跟你说过了吧。” 蒙毅深深地盯着他的眼睛,用肯定地语气说道。 “什么事?” “蒙上卿你这是卖的哪葫芦药?” 陈庆故作不知,一脸懵懂。 “哎呀,你……” 蒙毅不耐烦地摆摆手。 扶苏有什么事情能瞒着你才怪! 恐怕你知道的比我还早。 “陛下意欲改革朝堂,撤销宰相职位,划分七部。” “老夫不管你是真不知还是假不知……” 蒙毅凑得更近,把声音压得更低。 “王翦已经被内定掌管兵部之权,陈少府可有属意的位子?” 七部? 比后世的六部多了一部。 陈庆马上就想到,这一部是专门为他而设立。 或许这么说有些大言不惭,但很可能就是事实。 “本爵又不在朝堂,再说宰相权柄何其尊贵,怎么分都与我无关。” 陈庆谦虚地说道。 “你呀你!” 蒙毅焦急又无奈。 也怪他以往和陈庆走得不近,现在临时抱佛脚,人家明显没把他当自己人。 “蒙家与太子殿下相交甚厚,陈少府你是殿下的左膀右臂。” “如此算来,你我之间也称得上是兄弟手足。” ??? 陈庆瞪大了眼睛瞧着他。 你一把年纪了,脸皮这么厚合适吗? 兄弟还能这么算的? 蒙毅没在意他略含讥讽的眼神,语速极快地说:“陛下先前召我入宫,商讨各部的职权划分。” “兵部手握重权,至关重要,武成侯老成持重,军功赫赫,自然是不二人选。” “还有一要职,掌管官员考核升迁,陛下暂时未定人选。” 说着,他不停地打量陈庆的表情,言不由衷:“依老夫之见,陈少府可当此重任。” “是吗?” 陈庆笑眯眯的望着他。 方才一刹那见,蒙毅眼底的情绪可谓精彩至极。 担忧、紧张、不舍、渴望、希冀…… “当然。” “老夫岂会妄言。” “自你的雷火司少府一职被罢去,老夫夙夜忧叹,多次在陛下面前谏言,大秦不可失此良才。” 蒙毅长吁短叹地感慨道。 陈庆差点忍不住笑出来。 你这老匹夫明明自己看上了吏部尚书令的位子,当着我的面说这些瞎话不脸红吗? “既然蒙上卿如此看重,那本爵自然要努力争取……” 陈庆目不转睛,看着蒙毅的神色从一开始的愕然变成惶恐,然后如临大敌。 呵! 又怕兄弟苦,又怕兄弟开路虎。 陈庆话锋一转:“避开这潭浑水,免得再招惹是非。” “蒙上卿若是有意,本爵倒是可以在太子殿下面前美言几句。” 蒙毅的眼睛霎时间亮了起来。 “陈少府,老夫……岂敢厚颜居于高位。” “家兄在北地苦守国门,这些年也未立下什么功劳。” “老夫碌碌无为,不过是仗着陛下厚爱,才得以跻身朝堂。” “官居何职,都是为朝廷效力……” 陈庆不住地摇头,“既然这样,那就算了吧。” “别!别别!” 蒙毅这才收起了场面话,贴过来说:“老夫当上吏部尚书令,与你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以后朝中哪个再敢和陈少府作对,不用你发话,老夫先收拾了他!” “还请帮老夫一把,蒙家必有厚报。” 陈庆自嘲地笑道:“蒙上卿怎会来找我?本爵现在连一官半职都没有,自身难保。” “你就别拿这等话来诳我了。” 蒙毅暗叹了口气。 李斯罢相后,朝中有资格角逐这个位置的他排头号。 要不是陈庆在背后捣鬼,怎么会闹出撤销宰相之位的事来? “阁下不在北地,匈奴却因你而败。” “你不在朝堂,麒麟殿中日日响起你的名字。” “能左右陛下心意的,老夫思来想去, 第235章 乾坤未定,你我皆是黑马 面对蒙毅的吹捧,陈庆丝毫不为所动。 恰好女眷们嬉笑着走上楼梯,他微微点头:“本爵尽力而为吧。” “有你这句话,老夫就放心了。” 蒙毅心头大快,拍着胸膛保证:“家兄此次非但俘虏了八万匈奴,更斩获了无数牛羊。陈少府居功至伟,封赏下来的时候少不了你那一份。” 他递了个‘你懂的’眼神,然后满意地离开。 陈庆忍俊不禁。 这回不嫌我抢功了? 拿一点牲畜就想贿赂我,吏部天官也太不值钱了吧! 陈庆大致上能理解蒙毅的想法。 满朝文武,能跟他竞争吏部尚书令的人屈指可数。 大概他估摸着自己有五六成以上的把握。 如果陈庆再帮忙出一把力,那可能性就高达七八成,几乎称得上胜券在握。 “你未免把蒙家看得太重,把本爵看得太轻了。” “没有秋裤反穿的情义,也能叫兄弟?” 陈庆露出淡淡的冷笑,低声自语。 “夫君,什么秋裤反穿?” “是天冷了腿寒吗?” “我去把大氅拿来给你披上。” 嬴诗曼嘴角挂着笑意,体贴地说。 “秋裤反穿嘛……改天让你体验一下。” 陈庆正要调戏自家的美娇娘,突然眼角余光发现有个高大魁梧的人影走了过来。 “章将军。” “陈少府。” 二人互相作揖寒暄。 嬴诗曼点头致意,小声说:“我去取些茶点来。” 陈庆也没想到,章邯居然会找上自己。 “蒙大将军战果辉煌,一次就俘虏了八万匈奴。” “陈少府若是有意拿他们换皇陵营地的刑徒、民夫,还请尽早。” “最多最多,两万之数应该是无碍的。” 章邯双手扶着围栏,目不斜视地说道。 陈庆迅速转过头去:“你要调职了?” 上次找他的时候,章邯还犹犹豫豫的。 这回又说尽早,又一下子愿意换两万,那肯定是出了什么大变故。 “嗯。” 章邯面露忧虑之色:“前几日进宫述职的时候,陛下与我闲谈片刻,似乎打算另作委任。只是圣意难测,一切但凭天意吧。” 陈庆狡黠的笑了起来。 “章将军呀,你可真是杞人忧天。” 在对方错愕的眼神中,他按着章邯的肩膀:“陛下要重用你啦!” “陈少府,你此言何意?” 章邯惊讶万分,完全不敢相信。 秦墨的工匠基本上被抽调一空,皇陵的营建进度可想而知。 他每次进宫述职的时候都胆战心惊,唯恐始皇帝怪罪。 重用? 想都不敢想! “要不要打个赌?” “若是你升迁了……也不需如何,请我喝顿酒如何。” 陈庆犹豫了下,目光透出几分亲近的意味。 章邯的个人能力是毋庸置疑的。 能在秦末天下皆反的情况下,率领一支刑徒军连战连捷,堪称大秦最后的孤勇者。 要不是赵高、胡亥两个猪队友一顿骚操作,咸阳也不会那么快陷落。 况且他以武将之身,掌管将作少府一应事务,麾下人力近百万,说句文武双全也不为过。 有勇有谋,始皇帝信重。 陈庆实在想不出还有什么理由不给章邯升官。 “陈少府此言当真?” “莫不是太子殿下透露了什么风声……” 章邯惊喜又不敢置信地问。 “慎言。” “你只管放心就是。” 陈庆缓缓点头,斩钉截铁地说道。 章邯顿时心不慌了,眼里也有神了,“若真如您所言,在下……感激不尽。” 前程未见分明,他也没法打包票如何报答。 总之这份心意暂且记下了。 “过两日找你喝酒。” 陈庆拍了拍他的肩膀:高深莫测地说:“乾坤未定,你我皆是黑马。” “章将军,本爵所言是否属实,三日定见分晓。” 章邯兴奋地作揖:“陈少府,日后有什么差遣,尽管派人来寻我。” 二人对视一眼,默契地点点头。 简短的谈话结束后,章邯像是变了个人一样,满面红光和周围的同僚有说有笑。 陈庆的心情也轻松了几分。 蒙毅是个老狐狸,在朝堂上树大根深。 虽然嘴上没明说,但是三朝公卿的傲慢却处处体会得到。 如果蒙毅一朝得势,只怕连他也不会放在眼里。 “费尽心机,到头来一场空啊!” “夫君,侍者来通传了,叫我们都下去。” 嬴诗曼急匆匆地招手。 “这就来。” 陈庆深吸口气,“呵~tui!走你们的吧!” —— 两日后。 咸阳城仍旧沉浸在对匈奴作战大胜的喜悦中。 始皇帝率文武百官,在太庙举行了盛大的祭告仪式,并且难得的宣布休沐一天,以示圣恩。 天色未亮,陈庆的院落中亮起了灯火。 热巴在暖炉旁盯着炭火上的铜盆,时不时伸出手指试探水温。 嬴诗曼在卧房里伺候着陈庆穿衣,细心又体贴地帮他抚平礼服上的褶皱。 “这种活让下人来就可以了。” “若是天天上早朝,难道你还能天天跟着早起?” 陈庆整理好衣襟,关慰地说。 “怎么不能?” “夫君要上朝参议国家大事,我又干不了别的,况且这本来就是我的分内之事。” 嬴诗曼帮他系好腰带,一本正经地说道。 “瞧瞧我夫人这觉悟。” 陈庆爱怜地捏着她小巧的耳垂:“等过个十年八年,你该翻着白眼,嫌弃为夫又老又丑又不爱洗澡了。” “现在也嫌。” 嬴诗曼立刻翻了个大大的白眼。 “哈哈哈。” 陈庆大笑着捏了捏她嫩滑的脸蛋:“走啦。” 与此同时。 住在远郊的相里奚也匆匆忙忙出了门。 两名弟子充作车夫和侍从,殷勤地跑前跑后,驾着马车赶往咸阳宫的方向。 相里奚坐在车里,拿出诏书看了又看,心情像是坐过山车一样忽上忽下。 昨夜宫里突然派人通传,让他参加今日的早朝。 即使给了些好处,也未打听出缘由来。 相里奚的脑海里不断回荡着陈庆那天说过的话…… “我寻思着,给您安排个工部部长干。” “这工部部长,大抵相当于以前 第236章 想刀人的眼神是藏不住的 天边泛起了鱼肚白。 麒麟殿门口已经三五人一堆,聚集了许多大臣。 年关将近,加上北军大胜,陛下发了封赏并且给大家伙放了天假。再见面的时候每个人都喜气洋洋的互相寒暄,仿佛春节提前到来了一般。 相里奚远远地站在廊道边上,小范围的踱着步子,背着身抵御冷冽的寒风。 一道熟悉的声音由远及近,陈庆和扶苏有说有笑的联袂而来。 “相里中侯,您怎么在这里?” 扶苏略显讶异地问道。 “参见太子殿下。” 相里奚恭敬地行了一礼:“是陛下召微臣来上朝的。” “我是说……” 扶苏指着麒麟殿门口的位置。 殿中早早生起了暖炉,站在门口不但避风,还能感受到一点热乎劲儿。 相里奚孤零零的一个人在此徘徊,让他忍不住心生同情。 “微臣鲜少有入宫的机会,站在这里看看风光。” “让殿下见笑了。” 相里奚拘谨地说道。 扶苏脸色肃然,缓缓点头。 先生说得果然没错,大秦愧对这等国之大材! “相里中侯,你跟本宫一道过去吧。” 扶苏主动邀请道。 “这怎么敢。” 相里奚不禁流露出感激的目光,连忙推拒。 “老妇公客气什么,难道殿下的面子你也不给?” 陈庆推着他的肩头,调侃了一句。 平日里二人独处,叫声‘老泰山’倒没什么。 在咸阳宫里,始皇帝这个正牌老丈人的眼皮子底下,他可不敢造次。 “多谢殿下盛情。” 相里奚规规矩矩地跟在后头,一路进了大殿。 扶苏的位置在百官之前。 陈庆坐左首头排。 相里奚自然不可能有这种待遇,被安排到了末尾靠大门的位置。 幸好今天没下雪,不然一场朝会下来,非得变成‘白毛翁’不可。 满朝文武纷纷落座,今天似乎来的人比以往都要多。 宰相李斯的位置空空荡荡,显得格外突兀。 陈庆一到这里,立刻就有无数目光聚焦过来,表情仿佛要杀人一样。 王翦不由看着他笑,打趣道:“陈少府可真是颇有人望啊,大家都想念得紧,我这几日光是听弹劾你的奏章耳朵都快磨出茧子了。 今天你与他们当面对质,岂不美哉?” 陈庆嘴角勾起,“武成侯怎能凭空污人清白?同僚互相监察督促,这能叫弹劾吗?” “正所谓有则改之,无则加勉。君子……” “陛下驾到——” 侍者一声长喝,打断了陈庆的长篇大论。 麒麟殿内的气氛顿时安静下来,百官垂首肃穆。 蒙毅瞅准机会,偷偷给陈庆打了个眼色。 他微不可查地点点头,示意自己知道。 蒙毅这才放下心,露出自信的笑容。 “有事启奏,无事退朝。” “陛下,微臣有事启奏。” 一名御史大夫迫不及待地站了起来。 “准奏。” 嬴政的目光扫视了一圈,轻缓地开口。 “微臣参治粟内史郑淮玩忽职守,懈怠渎职。” “年关将近,内史府衙的账册依旧一塌糊涂。” “明年开春,各地种粮的分配,救灾赈济的储备,关系朝廷一年的粮赋与社稷的安定。” “往年腊月之初,治粟内史府衙就该呈报御览。” “不知郑内史为何拖延至今?” 御史大夫声色俱厉地斥责道。 “回禀陛下。” 郑淮面露苦色,无奈地站了出来。 城门失火,殃及池鱼。 往日陈庆不在,你们无处发泄。 今日他就在这里,怎么还无故寻衅他人? “往常此事都是先交由宰相府,待李相批驳后,再呈递宫中。” “今年……” 郑内史及时收声。 始皇帝了然地点点头。 有长进! 先前法家门徒呜呼哀嚎,替李斯求情,被他斥责了几次,现在学会迂回转进了。 御史大夫面色坚毅,作揖道:“宰相一位空悬,朝中政务流转不畅,百官不知该何所为,请陛下明断。” “爱卿言之有理。” 嬴政冷笑着点点头。 诧异片刻后,麒麟殿内的李斯党羽纷纷抬起头。 陛下终于松口了? 李相重回朝堂有望! “自先武王始,秦国立樗里疾、甘茂为左右丞相,而今已近百年。” “想不到泱泱大秦至今已经到了无相,政令不通。无相,百官不知何所为的地步。” “那寡人倒要问一句……” “这大秦没了宰相可是要江山倾覆,分崩离析了吗?” 低沉的语气,带着无穷的杀气和压迫感。 “陛下息怒。” “微臣失言,请陛下恕罪。” 刚才发声的御史大夫双腿一软,噗通跪在地上。 他面如白纸,冷汗涔涔而下,慌忙作揖求饶。 “哼!” 始皇帝怒瞪了对方一眼,“尔既然无相令便不知何所为,那还留在朝堂中作甚?” “来人,将他押出去,贬为庶民!” 一声厉喝,吓得百官纷纷缩头,唯恐下一个就轮到自己身上。 陈庆暗笑不止。 6啊! 陛下正要革新朝政,你就往枪口上撞。 这不打你打谁? “陈庆!” “你因何发笑?” 始皇帝严厉的目光立刻看了过来。 “微臣……” 陈庆的笑容瞬间消失。 他没想到,始皇帝居然会拿自己开刀。 我分明是友军啊! “说!” 嬴政怒目而视,厉声呵斥。 “微臣方才想着……宰相之位空悬也不是办法。” “蒙上卿德才兼备,清正廉洁。” “正所谓能者多劳,或许可以分担些许职责。” 陈庆垂着头,老老实实地说。 蒙毅的表情霎时间精彩纷呈。 我让你美言几句,你就是这样干的? 这什么节骨眼? 特么的!!! 嬴政不怒反笑:“你倒是会替他人着想,不知道蒙卿给了你什么好处?” “陛下,绝无此事。” 陈庆作揖道:“微臣所言,皆是发自肺腑,一心为朝廷,为大秦江山社稷考虑。” “呵呵。” 嬴政斥道:“你若是有那般心思,就不会一月请假二十九回!” “这朝堂你也不必待了,站在殿外听候发落!” 陈庆躬身作揖:“诺。 第237章 几家欢喜几家愁 寒风萧瑟。 陈庆孤零零的站在麒麟殿外,神情却不见半点惊惶不安,反而有种泰然自若的从容淡定。 驻守在两侧的宿卫军既敬佩又有些好笑。 老熟人了嘛! 被始皇帝驱逐出殿外的他们见过,但通常不久后就销声匿迹。 不是被贬斥流放,就是获罪伏法。 陈庆却不然。 骂归骂,训斥归训斥,人家照样居于朝堂前列,地位未曾动摇分毫。 这也算得上一份厉害的能耐。 相里奚偷偷摸摸的回过头来,目光悲悯又担忧。 朝堂何等重要的所在,始皇帝发怒的时候,你竟然偷笑。 这不是自讨苦吃吗? 万一陛下责罚,岂能落得好下场? 陈庆发现了老丈人在注视着自己,满不在乎地挑了挑眉。 ‘老丈人宽心,这里风光更好。’ ‘进出麒麟殿就跟回自己家一样,我超喜欢在外边的。’ 相里奚没有他那么好的心理素质,暗叹了口气,赶忙回过头去。 嬴政坐在御案之后,身体略微前倾,虎视眈眈盯着丹墀下的群臣。 “郑内史,没有宰相府批驳,你这账册就交不上来了吗?” “待来年百姓无以耕种,灾荒无以赈济。” “可是如此?” 郑淮吓得面无人色,抖如筛糠。 “微臣有罪。” “账册三日必定呈到陛下案上。” “不,两日,明日即可。” 文武百官神情肃穆,无人再敢发出一丁一点的声响。 连陈庆这等宠臣都被驱逐出大殿,谁敢再触始皇帝的霉头。 “明日即可交上,你却拖延推诿至今。” “是何道理?” 嬴政再次逼问道。 郑淮抖得更厉害了,慌得六神无主,不知如何作答。 “哼!” 嬴政直接站了起来,“尔等听好了!” “朝堂中没了谁都照样运转!” “天下依旧是寡人的天下,江山依旧是寡人的江山!” “郑内史听令!” 郑淮的精神原本就极度紧绷,听到始皇帝叫自己的名字,双腿一软跪在地上:“微臣在。” 嬴政语速极快地说:“即日起,撤销治粟内史一职。” “微臣……” 郑淮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如丧考妣般要答谢圣恩,却听到丹墀上接着说:“改称民部尚书令,统管天下钱粮税赋、田地财收、官俸爵禄。” “尔不必再向谁禀报,有事入宫向寡人奏禀。” “听明白了没有?” 嬴政负手望向对方。 “微臣……” 郑淮愣了许久才反应过来,慌忙作揖:“微臣遵旨。” “奉常、典客何在?” “微臣在。” 郑淮战战兢兢地回了自己的位置。 等跪坐下的时候他才发现,方才不知道什么时候出了一身冷汗,浑身都湿哒哒的。 治粟内史?民部? 好像并无多大差别。 郑淮这才松了口气,好像在鬼门关走了一遭。 这时候惶惶不安的轮到了九卿之二的奉常和典客。 “尔后宗庙祭祀、宾客接待、外族朝觐等事务,划归礼部。” “陶奉常为尚书令,陆典客为郎中令。” “朝中御史大夫多精通礼法,划归半数归你二人统管。” “岁俸皆照以往领取,不得懈怠。” 嬴政心中早有腹稿,居高临下指点着文武百官安排下来。 “微臣遵旨。” 先前郑淮受斥责的时候,他们两个还在庆幸不是自己。 没想到下场居然更惨! 郑淮好歹官职与以往没什么差别,这两位可都是九卿,如今却屈居于礼部。 尚书令只有一个,另外一人当辅官,权值被削减了大半! 更难受的是在场的御史大夫。 划归礼部? 负责宗庙祭祀和宾客接待? 这和他们以往负责的事务完全不搭界呀! 御史大夫有监察百官,辅佐丞相的责任。 权利大的惊人! 而且因为不负责具体事务,通常立功了就有一份,犯错了就可以推给具体的事务官,可谓优渥至极。 现在…… 地位一落千丈! “将作少府职责庞杂,事务繁多,多有延误堕怠之举。” “即日起撤销。” 嬴政一发话,章邯立刻垂下头大气都不敢出。 完了! 少府的职位都没了! 陈庆还说什么陛下要重用他,简直大谬特谬! “新设工部一职,统管天下工程水利,修缮营造。” “相里奚何在?” 百官人心惶惶,乍然听到这个陌生的名字,根本没想起来是谁。 相里奚本人惊讶地抬起头,不敢相信始皇帝居然叫了自己。 “咳咳。” “快去。” 陈庆不住地在后面提醒,连咳了好几次。 “微臣在。” 相里奚从梦游般的状态中回过神来,蹭的站了起来。 咔哒。 桌案被他带的一歪,发出的噪音格外清晰。 相里奚顿时脸色发白,站在原地不知所措。 “上前来。” 嬴政招了招手。 “诺。” 相里奚怀着不知何种心情,走过大殿中间长长的廊道。 文武百官纷纷侧目,打量着这个身形魁梧,面庞沧桑的‘陌生人’。 他完全不像是士族公卿的样子,反倒像个工地上的泥瓦匠。 “大秦兵甲锋利,工造远胜六国,墨家在其中居功甚伟。” “尔可为工部尚书令。” “日后不可懈怠,有何不明之处,进宫觐见寡人纷说。” “可明白了吗?” 嬴政的语气比刚才舒缓柔和了很多。 陈庆是‘穿越者’,见闻广博。 对大秦的文臣武将大多不假辞色,但是对秦墨工匠却十分看重。 连他都觉得好,常常夸赞的,那肯定不会差。 “微臣……” “微臣……” 相里奚磕磕巴巴地说不出话来,突然重重地叩首在地上:“必不负陛下重托。” “陛下知遇之恩,小人没齿难忘。” 多年的辛劳委屈、郁郁不得志的苦闷,顷刻间消散殆尽。 陛下没忘了秦墨的功劳! 相里家历代的付出值得了! 嬴政赞许地点点头。 不过是工部尚书令一职,就让墨家感激涕下,誓死效忠。 划算! “退下吧。” “诺。” 相里奚一个肩上能跑马,臂上能站人的魁梧大汉,此刻红 第238章 大内总管陈庆 当着陈庆这个女婿的面,相里奚终于想起来自己身处何地。 他老脸微红,不好意思地擦了擦眼泪,然后站到了一开始的位置。 陈庆冲他的背影笑了笑。 等朝中格局重新划分,自然会空出不少位置。 老泰山你就不用站大门口喽! 嬴政严厉地目光瞪了过来,陈庆赶忙收敛神色,束手而立。 “设立兵部,主管兵籍、军功考核查证、军械、虎符发派,由武成侯任尚书令。” “老臣领旨。” 王翦早有预料,微笑着上前行礼。 “设立刑部,主管刑罚政令、刑名审核。” 嬴政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 蒙毅下意识抬起头。 果然,始皇帝在看着他。 “蒙卿精于刑律,就由你来任尚书令。” 听完这句话,蒙毅的心霎时间空空荡荡的。 “微臣……领旨。” 陈庆误我! 蒙毅垂下头,后悔得肠子都青了。 他明明有很大机会争夺吏部尚书令职位的,偏偏画蛇添足,要去找陈庆帮忙。 这下鸡飞蛋打,如何是好! 蒙毅哭丧着脸回去,纠结得无以复加。 他猛然想起一回事。 始皇帝尚未指定吏部尚书令的人选! 朝中还有谁能担此重任呢? 蒙毅思来想去,没人比他更够格呀! “章邯。” “末将在。” 章邯低眉垂首,正在为丢官罢职而哀叹,不想始皇帝突然叫到了他。 嬴政目光中充满了欣赏之意。 “你驻扎皇陵营地多少个年头了?” “回陛下……八年了。” 章邯思索片刻,认真地回答道。 “八年啊。” 嬴政感慨的发出叹息。 章邯原本也是能征善战的一员猛将,却在建功立业的大好年华被他派去看管刑徒。 故此相比王贲、蒙恬这等功勋赫赫的武将,名声不显。 “骊山七十万刑徒你都能管理妥当,想来于用人一道颇有心得。” “寡人设立吏部,掌管朝廷官员任免考核,升迁调动。” “你来当尚书令吧。” 章邯猛地抬起头,眼中闪烁着惊喜和不敢置信的目光。 掌管官员升迁任免? 这权力可就大了去了! 更何况皇陵营地条件艰苦,在咸阳当尚书令日子要舒服得太多! 察觉到始皇帝怪罪的目光,他连忙垂下头去:“谢陛下隆恩,末将定然尽心尽力,不敢差池半分。” 章邯喜滋滋的往回走,浑身骨头都轻了二两。 这时候,站在大殿外的陈庆正在对着他笑。 ‘原来陈少府早就知道。’ ‘他没骗我。’ 章邯心生感激,轻轻点头。 此恩章某定有报答。 蒙毅怎么也没想到,最重要的吏部天官职位会被一个武将夺去。 陛下用人未免也太…… 七部已经定下了六部,还有一部与朝中百官无关。 那陈庆呢? 得,这厮损人不利己,他也没好下场! 一想到这里,蒙毅的心里平衡了许多。 “扶苏。” “儿臣在。” 扶苏起身行礼,神色平淡。 “大秦近来出了很多新生事物,亘古未有。” “众卿多不知其理,不明其意。” “譬如水车一物,于大秦利益无穷,至今却推进缓慢。” 嬴政虽然没点名,但蒙毅知道说的是自己,连忙羞愧地低下头。 “寡人便命你为总督司,负责监察推进各种新事物的研制,力争早日普及天下。” 扶苏作揖道:“儿臣遵旨。” 陈庆暗暗纳罕。 不太对劲啊! 扶苏以前管的工商事,起码还是实务。 现在的职位更像科技部长,严格来说,他的职权缩水了。 这可是亲儿子呀! 始皇帝能坑他? “陈庆,你在那里探头探脑,张望什么?” 下一刻,嬴政严厉的呵斥声响起。 “陛下,微臣……” 陈庆的眼珠子转个不停,赶忙寻找理由。 “哼。” “朝会一月也不见你来一次,既然不想来,那今后就不必来了。” 嬴政怒容满面,大袖挥舞。 “你便担任副督司,为太子鞍前马后,当个打杂去罢。” 陈庆躬身应下:“诺。” 蒙毅转过头来,深深地望着他。 打杂? 这可不是打杂啊! 担任太子的副手,是多少人求都求不来的职位。 一旦他日扶苏登基,陈庆还不原地飞升? 起码蒙毅觉得副督司之职比自己的刑部尚书令要更有价值。 “你一贯懒散,年轻力壮却不思为国报效。” “寡人怎能容你!” “尔后皇家内务与朝廷政务划分开来,泾渭分明。” “你兼任皇家内务府令,不得懈怠!” “明白了没有?” 陈庆再次应道:“诺。” “六部尚书令与太子留下,其余人等散朝。” 嬴政一摆手,示意朝会结束。 众人起身行礼,心事重重地离开了麒麟殿。 相里奚站在门边的位置,看着平时只能仰望的公卿贵胄从自己身边经过,神情拘谨又紧张。 “老妇公(岳父)稍安勿躁。” “太子殿下也在,哪怕有什么错漏,他会帮你打圆场的。” 陈庆主动上前安慰。 相里奚这才松了口气。 “陈庆,你又是何苦来哉。” 他荣升工部尚书令,成为朝中显赫的重臣。 想不到陈庆现在却被罢了少府的职位,尔后连朝堂都进不去了。 相里奚愁容满面,惋惜不已。 “什么叫何苦来哉?” 陈庆笑道:“您是觉得副督司官职轻微,还是觉得内务府令不值一提?” 除了名字容易让人联想起大内总管李莲英,内务府令的职位可非同寻常! “论工造之术,小婿不及您万一。” “要论为官之道,您还需多学多看。” ‘兼’之一字,用得妙极。 估摸着等回过头来,朝臣就会明白过来内务府的权责有多大。 放在后世,这可是正儿八经的国资委! 将作少府裁撤,其中一部分会归到工部去管,剩下的大概要划分到内务府去。 雷火司,如此重要的部分不用说,还是内务府。 包括今后设立银行、各项皇家投资的产业,全都是内务府主管。 扶苏这总督司八成是督促他一个人。 “唉。 第239章 叫我去青楼?这种行为必须好好批判一下 夕阳落山,夜色弥漫。 陈庆采买了大批年货,约定明天店家派人送上门后,才晃晃悠悠回了自己家。 嬴诗曼等人早就听到了风声,朝中今日发生了大事。 始皇帝革新朝政,对百官职权进行了大刀阔斧的改革。 外面风言风语,说什么的都有。 一直等着陈庆回家问个分明,没想到居然天黑他才回来。 “夫人啊,你着什么急。” “为夫都不急,你们一个个眼巴巴的,好像出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一样。” 陈庆脱下大氅,懒洋洋地说道。 暖炉内炭火熊熊燃烧,屋内的温度已经不是温暖,而是让人觉得有点燥热了。 作为煤老板,陈庆家里的煤炭堆积如山。 不光自己用,连宜春宫上下全部敞开了造。 “嫁夫随夫,我等荣辱皆系于你一人身上,怎能不关心?” “快说呀,父皇到底封了你什么职位?” 嬴诗曼急切地问道。 相里菱和王芷茵也忍不住瞄了过来,连干活的热巴都停下了手里的动作。 “为夫可就厉害了。” 陈庆先卖了个关子:“陛下金口玉言……尔后我不必再上早朝了。” “啊?” 嬴诗曼诧异地看着他:“那……不上早朝,到底是什么官职?” “陛下命我去给你皇兄当个副手,大抵是什么不入流的小官吧。” “另外再兼管些杂务,反正是清闲了。” 陈庆喜气洋洋地说道。 “夫君,你被贬斥了?” 嬴诗曼担忧地问。 “差不多吧。” 陈庆满不在乎地点点头。 “父皇怎能这样!” “无来由的,到底是因为什么?” “不行,明日我要进宫讨个公道。” 嬴诗曼立刻就急了。 她刚嫁给陈庆,始皇帝就贬了他的官。 哪有这样对待自家人的? “讨什么公道,不是挺好的吗?” “你如今被排挤在朝堂之外,这样还好?” “当然好啊!” 陈庆大喇喇地喝着茶:“正合为夫心意。” 嬴诗曼气急又懊恼,压着火气想婉转地劝诫他打起精神来,不可丧失了斗志。 外面突然有人发声:“先生你就别逗我家妹子了。” 扶苏推开门:“父皇意欲梳理朝政,把皇家内务和朝廷公务分隔开。” “尔后先生管的可不仅仅只管一个雷火司,由他操心的事情多着呢。” “皇家的田地、物资、财税全部交给内务府打理。” “往后你的月例钱多寡,可全看他经营了。” “记得要时时敦促,不可让他懈怠。” 相里奚、赵崇跟在扶苏的身后,也进了屋子。 一道目光立刻投了过来。 看着女儿担忧的模样,相里奚微笑着点点头。 相里菱脸上瞬间绽放出明媚的笑容,开心地合不拢嘴。 “原来是这样!” “夫君你嘴里一句实话都没有,净会诳我。” 嬴诗曼转忧为喜,脸上的阴霾烟消云散。 “殿下这是刚从宫中回来?” 陈庆站起来问道。 “是啊。” “朝会中定下了六部尚书令,但是下面涉及到的官僚吏员上千上万,哪是一时半会儿能商议明白的。” 扶苏坏笑着说:“父皇命御史大夫自行推举二十人入礼部为官,这下可有好戏看了。” “哈哈哈,分化瓦解嘛。” “让他们先自己斗一场再说。” “等双方反目决裂,法家不攻自破。” “那时候再将残兵败将扫出朝堂,简直大快人心!” 陈庆畅快地笑道。 “赵统领,我看你眉梢见喜,可是有什么好事?” 赵崇向来与朝中文武保持着距离,轻易不踏足他人门户。 今天随着扶苏一起过来,着实让人意外。 “陈府令,上回你提起要开一家酒肆勾栏,刺探六朝余孽情报,不知准备得如何了?” 赵崇一本正经地问道。 扶苏笑着解释:“父皇扩大了黑冰台的权职,比以前更为重视监察文武百官动向,赵统领特意来向你寻计的。” 陈庆立时拱手:“恭喜,恭喜,赵统领真是简在帝心,倍受陛下信重啊!” “哪里的话,原本就是分内之职。” 赵崇言语谦虚,可看起来还是掩饰不住喜意。 一屋子人有说有笑的时候,外面侍者通传:章府来人,请家主去醉香楼赴宴。 “醉香楼?” 王芷茵惊讶片刻,脸色不虞。 “妹妹,可是有不妥之处?” “章府,是章邯吧?” 嬴诗曼好奇地问道。 王芷茵犹豫了下,不悦地说:“醉香楼是咸阳最大的青楼妓馆,达官贵人最喜欢的声色犬马之所。那里……反正不是什么好地方。 扶苏作为大舅哥,神色最为尴尬。 相里奚和赵崇赶紧别过头去,装作什么都没听到。 “什么?” 陈庆作勃然大怒状。 “章邯新官上任,不思如何署理朝政,居然流连勾栏,还要拉本官下水!” “不行!” “我必须要痛斥他一番!” “殿下,你与我一道去。” “老赵,监察百官乃是你的职责所在,你也跟着走一趟,定要叫他好看!” 面对相里奚的时候,他犹豫了下。 “老妇公,你刚上任工部尚书令,将来想拉拢腐蚀你的人肯定数不胜数。” “与我们一道,看看章邯这个反面典型到底是如何自甘堕落的。” “走!” 陈庆一挥手,大义凛然地走在前面。 扶苏忍俊不禁,悄无声息的跟了上去。 赵崇、相里奚对视一眼,挪动脚步追随在后头。 “哎!” 嬴诗曼还没反应过来,热闹的正堂里已经变得冷清。 陈庆一伙人嘴里骂骂咧咧的,飞快地出了院子。 “哼,我就知道他不是什么好东西。” “回头跟我姐姐说一声,让太子殿下离陈庆远一些。” 王芷茵气愤地说道。 相里菱心情复杂地垂下头去。 你要去那勾栏场所,自己去就是了。 干嘛还要带着我爹呀! 哪有这般当女婿的。 —— 半个时辰后。 富丽堂皇的醉香楼大堂内,陈庆等人觥筹交错,欢声笑语不断,好不快活。 章邯兴奋地满脸通红,殷勤地不停劝酒。 他原 第240章 榜一大哥也不是这么当的 铮—— 悠扬的曲乐戛然而止,舞台上的月柔猛地转过头来,神情惊愕和呆滞地看着陈庆。 连醉香楼的老鸨都张大了嘴巴,仿佛不相信那样粗鄙的话语是高高在上的士大夫能说出来的。 下一刻,乐师恢复冷静,重新开始弹奏。 月柔脸上再次展现出甜美的笑容,继续翩翩起舞,只是动作不免有些走形。 咣啷。 章邯一个趔趄,差点扑倒在酒案上。 不知谁手中的杯子失手坠地,沿着地毯滚了几圈,洒出来的酒水打湿了一大片。 扶苏失神地怔在那里不知道如何是好。 “陈府令定然是喝醉了,我去唤他回来。” 赵崇赶忙起身,小跑着过去拽住陈庆的胳膊。 他半拉半推,好不容易才把人带回酒案旁。 “这苍梧酒入口醇厚,想不到如此醉人。” “陈府令多饮了几杯,戏笑狂放之言当不得真。” “来人,拿醒酒汤来。” 章邯作为东主,主动打了个圆场。 赵崇也跟着点头:“是呀,陈府令一向不拘小节。酒后失态,人之常情。” 扶苏刚想跟着劝两句,陈庆摇摇晃晃又站了起来。 “我说你们呀,一个个活得累不累?” 他指点着章邯和赵崇:“我本就发自肺腑,就算不醉也是这般说的。” “老赵,你来说。” “柰子你想不想看?” 赵崇飞快地转过头去,老脸臊红。 他身为黑冰台的首领,为执行始皇帝的诏令走南闯北,什么场面没见过? 这样的场面还真没见过! “章将军,你呢?” “想不想看?” 陈庆又问起了另外一人。 “本官……本官……” 章邯面色纠结,无言以对。 扶苏和相里奚先后把头扭到一边,生怕下一个就问到自己。 “诸位为何支支吾吾,一言不发?” 陈庆嚣张地大笑起来。 “醒酒汤来了,陈府令你快坐下。” 章邯和赵崇合力,把陈庆按在桌边,给他灌了满满一大杯醒酒汤。 “把瓜果拿上来。” 章邯非但准备了酒宴歌舞,还花费重金购置了一部分冬日少见的水果。 此时的甜瓜品种相当原始,皮又厚又韧,味道清甜。 储存得当的话,能一直放到明年春天。 扶苏拿了一块递到陈庆手中。 有吃的堵住他的嘴,就不怕他胡言乱语了。 “这瓜不甜,也不香。” “不如我家的。” 陈庆吭哧吭哧啃了两口,摇了摇头。 章邯讪笑两声:“皇陵营地条件简陋,本官也未储备这等消遣吃食,自然是比不得皇宫里的瓜果。” 端上来的甜瓜已经是世面上能买到最好的。 陈庆又不是什么豪门大族,底蕴浅薄,想来家里也不可能花费大量人力物力去储备这些东西。 唯一的解释就是借着皇亲国戚的身份,在宫里吃到的。 扶苏暗自纳罕,冬季瓜果太过昂贵,他不喜奢靡,宜春宫里也不常吃,陈庆自然无法沾光。 他家里也没瓜呀! “殿下,等玻璃的产量上来,咱们造几个温室大棚。” “别说瓜果了,想吃什么种什么。” “桃、李、杏子,葡萄、石榴。” “就算想喝奶茶都做的出来。” 陈庆啃了两块甜瓜后,想起了一样新事物。 “温室大棚?可是暖室?” “奶茶又是什么?” 扶苏好奇地问道。 “温室大棚和暖室也差不多。” “玻璃透光,所以草木能在寒冬腊月里开花结果。” “奶茶嘛……” “它可就厉害了。” 陈庆抿嘴一笑,捏着嗓子说:“集美们救命!爱思欧爱思!我真的哭死,奶茶真滴是永远滴神!” “蛋糕也是绝绝子!” “我暴风吸入,好喝到跺jiojio!” …… 扶苏、赵崇、章邯、相里奚都是一脸无语的看着他。 知道陈庆酒量不太行,没想到喝醉后居然会如此……疯癫。 叮铃,叮铃。 清脆悦耳的铃声由远及近。 一桌人都在看着陈庆发癫,根本没人注意到舞台上的月柔。 她轻挪莲步,迈着优雅曼妙的步伐,走下台来。 “奴儿给各位大人请安。” “舞艺不精,方才献丑了。” 月柔行了一礼,娇滴滴地说道。 扶苏正襟危坐:“姑娘舞姿妙曼,赏心悦目,当赏。” 章邯立刻对随侍挥手:“赏!” 两块黄澄澄的金镒摆在红绸布上,在灯火的照耀下反射出迷人的光芒。 月柔顿时面露喜色,“奴儿给各位大人添酒,失疏之处,还请见谅。” 她飞快地走到近前,伸手去拿酒壶。 “哎呀。” 突然,月柔脚下好像踩到了什么东西,身体一偏朝着扶苏倒下。 章邯还在发愣,赵崇已经做好了起身的准备。 而动作最快的居然是陈庆。 他好似早有准备一般,蹭的从后腰出拔出了火枪,由下而上顶在了月柔的脑门上。 冰凉而坚硬的枪管支撑住了月柔的身体。 “知道这是什么东西吗?” “不想死的就别动!” 陈庆眼神清明,哪儿还有半点醉态。 “先生。” 扶苏惊愕地站了起来。 赵崇警惕地盯着月柔,把手按在怀里的短弩上。 两人都如此,章邯也跟着绷起了脸。 “大胆!” “你意欲何为?” 主将发怒,在场的亲兵纷纷拔出了刀剑。 欢欣笑闹的场景霎时间充斥着冷冽的杀气。 “你头上的钗子,拔下来给我看。” 陈庆伸出手,目不转睛地盯着对方的眼睛。 “奴儿……” 月柔抬起脚,殷红的血液啪嗒啪嗒滴到了地毯上。 她赤着足,或许是踩到了先前打碎的杯碟,脚心被扎出了一道小口子。 “先生,醉香楼是咸阳知名所在,您勿需如此紧张。” 扶苏不禁心生怜惜,耐着性子劝道。 他冲身后的侍者吩咐了一声:“去拿伤药给月柔姑娘包扎。” 章邯干笑了两声:“是呀,末将和赵统领都在,哪个贼人敢来作死。” 陈庆不为所动:“我看你才是作死!” “今日的酒宴是你摆下的,殿下要是有个三长两短,灭你满门够了吗?” “我 第241章 我作证!始皇帝真的没开impar “启禀太子殿下。” “我家统领请您和陈府令过去一趟。” 传信的铁鹰剑士跳下马来,躬身作揖。 扶苏下意识看向陈庆。 “可是查出眉目来了?” “小人也不清楚,可能是那舞姬身上藏了毒。” 双方一问一答间,扶苏的脸色变了又变。 “走。” “调头回去。” 陈庆立刻发话。 车夫牵着马缰,在街上绕了个弯子,重新向醉香楼驶去。 赵崇同样派出密探,去通知尚未走远的章邯、相里奚。 等陈庆抵达的时候,街道上明火执仗的士兵已经开始挨家挨户进屋搜查,并且通知里长出来清点人口,动静十分吓人。 醉香楼被紧急调来的士兵团团围住。 老鸨、龟奴、娼妓和小厮惶惶不安地站在大堂中,等待听候发落。 月柔被五花大绑,由两名士兵看押,俏脸苍白得毫无血色。 “咯咯咯。” 一只母鸡拍打着翅膀,从赵崇手中坠地。 它扑腾了两下,往前走了几步,然后就耷拉着翅膀趴在地上,脖子一抻一抻的,像是喘不过气来似的。 “老赵,这是做什么?” 陈庆和扶苏一同走了进来,面色严肃地问道。 “太子殿下,你们来得正好。” 赵崇指着地上的母鸡:“看。” “喝了盆里的水,顷刻间就不行了。” “十有八九是乌头之毒,入口即死。” 章邯被半途叫了回来,原本还有些恼火。 一看这架势,吓得面如土色,额头上刷刷冒出一层冷汗。 “乌头之毒?” “不是这样的!” “那不是毒药,它只是……” 月柔拼命挣扎起来,焦急地呐喊。 陈庆淡漠地望着她,转过头去问道:“盆里的水哪来的?” 赵崇回答:“方才我派人盯着她,没想到进屋包好伤口后,她不着急干别的,先命人端了水盆进去洗手。” “手下觉得不对劲,就闯进去把人拿住。” “吓唬几句后,她自己就招了。” 陈庆见他嘴角不自觉勾起,欲言又止的样子,没好气地问:“当着殿下的面,别卖关子。” “你让她自己说吧。” 赵崇扬了扬下巴,语气略带玩味。 扶苏和陈庆立刻把视线投了过去。 月柔在众目睽睽之下,惊恐的神色中夹杂着为难和羞耻。 “说!” 赵崇厉声一声,吓得她直打哆嗦。 “奴儿听鸨母说,今天来的是咸阳城中一等一的大人物。” “太子殿下刚进门,奴儿就认出他来了。” 月柔怯怯地说道。 “你怎么会认识殿下的?” 陈庆厉声问道。 月柔垂下头,低声说:“殿下仁义无双,奴儿曾在街上远远地看见百姓拦住他的车驾伸冤,故此识得。” “哦?” “因为殿下仁义无双,所以就要给他下毒?” “欺负老实人吗?!” 陈庆厉声呵斥。 “没有!” “绝无此事!” 月柔猛地转过头来,凄楚地喊道:“奴儿怎么会谋害殿下!是那绿乔……她……” 赵崇没好气地补充:“绿乔是醉香楼的侍女,提前被她跑了,我正派人索拿。” 陈庆点点头:“接着说。” 月柔的眼中流露出无尽的懊悔之意。 “我知道来的是太子,姐妹们也有些人猜测是他,却都不敢确认。” “未免别人争宠献媚,抢了献舞的机会,便不动声色先回了屋里。” “绿乔平素一贯与我亲近,这时候偷偷跟了上来。” “她一语道破了我的心思,然后就拿出个瓶子。” “里面绝不是什么毒药啊!” 月柔再次大声地为自己辩解。 陈庆大概心里有底,没接她的话茬,只是冷冷地问:“然后呢?” 月柔的表情愈发悲切:“绿乔说,这是南方蛮族里传来的秘药,能令男人……意乱情迷。” “若是下在酒水里,就可以与太子殿下……” 说到后面,她的声音越来越小。 陈庆差点忍不住笑了出来,下意识看向扶苏。 好家伙! 电视剧都不敢这么演! 合着她还是你的迷妹,为了跟你春宵一度,这才被人利用,准备给你下毒药。 扶苏倒是没有怪罪和介意,深深地叹了口气,衷心地替对方感到不值。 “绿乔还教我,太子殿下身边必然防备森严,唯有涂抹在指甲上,才不容易被发现。” “只要敬酒的时候偷偷把指尖放在酒水中,一时半刻就能让殿下情动。” 月柔情知自己犯下了滔天大罪,一五一十地把实情告知。 “她还说……” “太子殿下身边有一名极为亲近之人,姓陈,别人唤他陈少府。” “此人性情粗鄙狂悖,多有不同寻常之举。” “若是看他不顺眼,同样可以下在酒水里,让他出个丑。” 话音未落,陈庆就变了脸色。 士可杀,不可辱! 你刚才那番话是几个意思? 给扶苏下毒,是为了跟他滚床单。 给我下毒,就是因为看我不顺眼,让我出丑? “你真是有个好姐妹啊。” “差点把我和太子殿下一网打尽了。” 陈庆冷笑着说道。 扶苏也不禁后怕起来。 要不是陈庆把她赶走,二人在不知不觉间就着了别人的道,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你就没觉得奇怪,她怎么会清楚这些?” 陈庆忍不住问。 月柔战战兢兢地抬起头,眼神中同样露出不解。 “呵。” 陈庆嗤笑一声。 怕是你当时只想着给扶苏献身了,哪还能顾及别的! 真特么的啊! 后世陈庆看到一则新闻,女高中生看霸道总裁小说看多了,死活不肯继续读书,要去五星级酒店打工。 她的理由是高端场所更容易接触到成功人士。 然后她就可以像小说里的女主那样,与对方发生一段甜甜腻腻的爱情故事,从此嫁入豪门,天天跟恶毒公婆、小三小四撕个你死我活。 没想到在大秦见到了现实版! “恋爱脑要不得。” “老赵,人交给你了。” 陈庆突然想起一事,凑过去问:“山神庙那十把椅子,抓到几个了?” 赵崇思索片刻:“有把握的是七个,这些逆 第242章 我夫人有的是钱! 次日清晨,咸阳城中繁华一时的醉香楼已经人去楼空。 牵涉到行刺太子的大案中,无论知情与否,都难脱罪责。 黑冰台的铁鹰剑士开始四处侦缉,即使年关将近也未见消停。 朝中同样局势动荡。 始皇帝宣布改革朝政的第一天,御史大夫就齐齐跑去李斯府上求见,想要齐心协力,求陛下收回成命。 没想到李斯闭门不出,不管昔日的党羽怎么哀求哭嚎,都不肯露面。 这下他们终于死了心,暗暗盘算起该由谁去礼部上任,保全自己御史大夫的身份。 新上任的六部尚书,连带扶苏这个总督司每日里早出晚归,天天被嬴政留下开会。 蒙毅早就有心去找陈庆理论,结果硬是脱不开身。 “日上三竿眠不起,算来名利不如闲。” “真好啊!” 腊月二十二。 年节的气氛愈发浓郁,街面上采买年货的百姓明显多了起来。 始皇帝忙于梳理朝政,暂时顾不上陈庆这边。 他也乐得在家偷闲,一直睡到中午才醒。 院子里闹哄哄的。 粮食、锦帛、麻布、铜钱、油料…… 各式各样的物资堆得像是小山一样。 嬴政称帝后,书同文、车同轨,改十月朔首为一年之始。 过了十月一号,就算新的一年。 问题是此时秦统一天下的时间实在太短,历法改革也不过实行了六年。 百姓对除夕、正月初三的祭祖仍旧非常重视。 “夫君如此惫懒,也不怕被人笑话。” 嬴诗曼早早就起来指挥仆婢整理物资,王芷茵、相里菱,连热巴都被拉上帮忙。 没想到陈庆居然一直睡到这时候。 她进屋看到对方在揉眼睛,不由嗔怪了一句。 “等会儿该有人来支领岁赐了,你快去洗漱。” 陈庆哈哈大笑:“夫人说这话就亏心了。” “怎么个亏心?” 嬴诗曼忙了一上午,他却在家里睡大觉,听着这话自然不顺耳。 “为夫出身贫寒,每日里吃糠咽菜,体质虚弱。” “自打与夫人成了婚,日夜辛劳,营养逐渐跟不上,身体都被掏空了。” “这怎能叫惫懒呢?” 陈庆坏笑着说道。 “我就知道你说不出什么好话!” 嬴诗曼羞红了脸,慌张地往门外看了一眼。 幸好无人听到,她这才松了口气。 “快去更衣洗漱。” “阿菱,你去伺候他。” 相里菱对她有救命之恩,性子爽直,也不争宠。 嬴诗曼对两人之间那点荒唐事向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诺。” 相里菱低眉垂眸,跟着陈庆去了卧房。 刚关上门,陈庆就开始动手动脚。 “陈郎,你别这样。” 相里菱刚才就紧张得不行,生怕主母怪罪她以美色惑人,害得陈庆身体日渐空乏。 “让我蹭一蹭。” 陈庆埋首在她胸前,享受着伟岸胸怀带来的妙处。 相里菱无法,只得由着他。 过了片刻,她壮着胆子轻抚陈庆的后脑勺,眼神温柔又怜惜。 “好啦,满血复活!” 陈庆猛地抬起头,咧嘴一笑后,精神振奋地去洗漱更衣。 午时一过。 三三两两的人群朝着陈庆的府邸聚集。 发年终奖的习俗古已有之,也不是陈庆开的先例。 唯一的不同之处在于,陈庆要求领取钱粮的时候家眷在场。 百样米养百样人。 他也是吃过亏,才不得已想出了这样的法子。 还真有人领了钱粮后,连家都不回,去赌档博铺里没日没夜的滥赌。 等正月初三回家的时候,钱没了,粮没了,反倒欠下一屁股烂债。 过了些时日,家眷扶老携幼的去铜铁铺子里找陈庆理论。 为何给别人发岁俸,不给自家男人发? 为何无故克扣工钱? 直到这时候,陈庆才后知后觉。 最后只能给了些铜钱,把人赶走了事。 “东家。” 李乙站在不远处踟蹰不动。 身边的同伴推了他几下,才拘谨地笑着走上前。 “呦,李乙啊。” “可是干了亏心事?” “笑得这么猥琐。” 陈庆斜瞥着他打趣。 “没有没有。” “我对东家忠心耿耿,怎干的出那样的事来。” “但凡有一件,让我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李乙郑重地竖起手掌发誓。 “这还差不多。” 陈庆拍了拍他的肩膀:“开春后给你安排个好差使,别到处说。” “去我婆娘那里领东西吧。” 李乙眼眸发亮,激动地猛点头:“诶!诶!东家我去啦。” 嬴诗曼坐在正堂一张高案之后。 桌上摆着名录和账册,每当有人领取了岁俸,王芷茵就负责在上面勾画一笔。 李乙全家一起来的,老母和婆娘两个进门前还喜气洋洋的。 一跨过门槛,连忙垂下头,大气都不敢出。 “小人李乙,给夫人请安。” “给夫人请安。” 坐在案后的是当朝公主! 她身上好像蒙着一层神秘而尊贵的光环,让人不敢直视,高不可攀。 “李乙,你跟了夫君好些年了吧。” 嬴诗曼轻瞥了一眼账册:“去领一百斤粟米,两罐灯油,肉脯二十斤,铜钱一贯半,麻两匹,帛三尺。” 下人们飞快地行动起来,按照她的吩咐清点物资。 李乙惊讶地瞪大了眼睛。 今年怎么如此丰厚! “愣着干什么?” “我夫人有的是钱!” 陈庆站在门口与老伙计们叙旧,听见里面没动静,回头喊道。 嬴诗曼瞪了他一眼,陈庆才笑着转过身,继续与别人闲话家常。 “谢谢夫人。” 李乙这才回过神来,慌慌张张地带领家人去把岁俸领了。 粟米、灯油、铜钱这些东西虽然加起来价值不菲,但都比不过那三尺轻薄的绸帛。 李乙的老母眼睛都花了,仍然舍不得挪不开眼。 他的婆娘更是如获至宝,小心翼翼地捧在手里,生怕一不小心就摔坏了似的。 一家人从屋里出来,立刻迎来无数羡慕的眼神。 走出没多久,就围上一大群人,像是看稀世珍宝一样,盯着三尺绸帛瞧个不停。 “别伸手!” “摸上灰了!” “这是宫里出来 第243章 赏功 铜铁铺的老伙计们一一领了岁赐,喜笑颜开的向陈庆致谢后,才携着家中老幼欢天喜地的离去。 “高兴成这个样子,好像我以前怎么亏待了你们似的。” 陈庆扭头望向坐在正堂里的嬴诗曼。 哪怕是寻常物件,从这位公主殿下手里发下来,那好像也沾了皇家贵气似的,立时成了人人稀罕的宝贝。 岁赐多发了两三倍,效果却不止好上十倍! “陈少府。” “小人给您行礼了。” 鹤仙翁、鹿仙翁两个谄笑着走来,未近前腰身先低了三分。 铜铁铺的老伙计们发完,便轮到了雷火司的下属。 鹿鹤二人资历最老,职位最高,故此排在前面。 “老鹿、老鹤。” “你二位可是劳苦功高呀!” 陈庆唏嘘感慨。 鹿仙翁自从炼制火药炸了丹炉,就落下了耳背的毛病。 声音小点或者离得远了,就听不清别人说什么。 还有双手十指被炸得留下了病根,握拳无法并拢,倒也不耽误日常生活。 鹤仙翁不停地试爆火药,浑身不知道留下了多少伤疤。 有许多激射而出的砂石破片至今仍留在体内,能活到现在全靠命大。 “小人不辛苦。” “为大人效力是应该的。” 鹿、鹤二人作揖行礼,眼眸深处颇有感怀之意。 “陛下革新朝政,裁撤九卿,改为以六部尚书令统领百官。” “答应你们的九卿之位,只怕做不得准了。” “不过……” 陈庆话锋一转,两人顿时抬起头,脸上还挂着淡淡的失望之色。 “陛下封本官为内府令,尔等功勋卓着,又是知根知底的老部下。” “将来你二人各自统领一司,俸禄参照九卿领取。” “本官不算亏待吧?” 鹤仙翁兴奋地面色潮红:“多谢大人厚恩!小的无才无德,全靠大人提拔才有今日。” “咳咳。” 陈庆咳嗽了两声,提醒道:“是陛下隆恩才对。” “是是。” 鹤仙翁用力点头,“陛下待小人恩重如山,小人万死以报。” 鹿仙翁反应慢了半拍,脑海中翻来覆去再琢磨这一司之权到底有多大。 陈庆以前执掌雷火司,有多么风光他们都见过。 二人各执一司,那岂不是一朝登天? 去正堂里领了岁赐回来,鹿、鹤两位仙翁更是浑身轻飘飘的,走路都打晃。 别人领的都是米粮、肉脯、布匹。 他们俩领的可是沉甸甸的金子! 嬴诗曼听闻是鹿仙翁研制出的镜子,还特意嘉勉赞许了几句,把他激动得浑身肥肉乱抖。 两人昂首挺胸,捧着红布托盘,走路都二五八万的。 黄澄澄的金饼子在正午的阳光下反射出耀眼的光芒,引来无数惊讶羡慕的目光。 每人十个,两百两。 这笔钱普通人家省着点花,一辈子都够了! 人群不禁骚动起来。 寻常府衙发个岁赐,也就图个吉利喜庆。 陈府令好大的手笔! “房英……” “这是令夫人?” 排在第二的稍微有些出人意料。 竟然是想出祛除玻璃杂色之法的房英。 更令人意想不到的是,他的妻子温婉秀气,落落大方,一看就是出自大户人家。 “见过陈府令。” 娇柔的女声先响起。 房英在妻子的提醒下才作揖行礼:“见过陈府令。” 陈庆回头喊道:“夫人,这就是协助老鹿造出那面镜子的房英,才识出众,日后必成大器。” “让他们进来吧。” 嬴诗曼微笑着招手呼唤。 夫妻二人进了正堂,刚开始还战战兢兢的。 可嬴诗曼态度亲切和蔼,还特意摘下一只手镯,赐给了房英的妻子。 岁赐虽然比不过鹤、鹿二人,但也格外优厚。 陈庆站在门口笑而不语。 嬴诗曼长于帝王家,眼界见识不是一般女子能比的。 从一嫁过来,就把家中里里外外打理的井井有条。 不光如此,她还积极地开拓财源。 将八里沟煤矿接管过来后,又盯上了镜子和肥皂的生意,打算挖始皇帝的墙角。 肥水不流外人田,作为皇帝的女儿女婿,分一杯羹再合理不过了。 陈庆也没想到一个人婚前婚后会差别如此巨大。 初相识之时,嬴诗曼只不过是个心高气傲的小丫头。 哪怕三媒六聘成亲的时候,两人也没太深厚的感情。 但是她现在的表现,大大出乎了陈庆的意料。 贤惠持家,细心体贴。 出得厅堂,入得厨房。 “唉……” “人生啊,哪能尽如人意。” 陈庆释然地笑了笑。 “多谢陈府令厚赐。” 房英夫妻二人从正堂里出来,神色与先前就不同了。 尤其是他的夫人,眉梢间都带着喜气。 往回走的路上,她怀里揣着嬴诗曼赐下的手镯,忍不住埋怨道:“你还说那陈庆虎狼心肠,杀人不眨眼,哪是你说的那样!” “陈府令和公主殿下多好啊!” “他还夸你才识过人,日后必成大器。” “你怎可恩将仇报,说那等丧良心的话?” 房英气恼地说:“他为人如何,你往后自会知晓,我诓骗你作甚。” 其妻子停下脚步,板着脸怒气勃发。 “我虽是女子,却也知书识字。” “陈府令若真是你说的那般人,皇家会选了他当帝婿?” “诗曼公主待人谦和有礼,蕙质兰心。” “要真如你所说,怎会下嫁于他?” “哦……” “你定是恨陈府令断了你求仙问道的心思,这才怀恨在心。” “想不到你竟然是这等人!我……真是瞎了眼。” “你听了方士的无稽之言,离家寻仙三年不归,家中父母老小全是我一人照料。” “房英,你才是狼心狗肺!” 两人说着说着居然吵了起来,引得无数人侧目。 陈庆瞧了会儿热闹,也没上前劝解的意思。 听他们争吵的内容,房英家境殷实,祖辈还有爵位,娶的妻子也是当地名门之后。 小两口衣食无忧,日子逍遥快活。 房英无意间遇到一位方士,大赞其根骨,自此沉迷修仙不可自拔。 后来竟然抛下妻儿老小,跑去深山老林修 第244章 造原子弹的不如卖茶叶蛋的 翌日,雷火司故地。 它的成立也算得上一波三折。 还未正式启用,陈庆就被撤了少府之职。 如今归入内务府,地位大不如前。 天色未亮的时候,已经有人开始填铺路面的凹坑,洒扫装点,准备迎接始皇帝的到来。 六国刑徒和匈奴奴工都被特意筛选过。 老的、丑的、残的,一概被送去矿山劳作。 能出现在始皇帝面前的,必然身强体健,相貌也要看得过眼。 逢迎媚上的面子工程一直都有,不分古今。 田舟一夜未睡,早早起来与师兄弟们查验炼铁作坊的每一道流程,还要应付黑冰台的搜检,忙得不可开交。 直到日上中天之时,林立的黑色旌旗才出现在大路的尽头。 始皇帝的仪仗足有两千余人,结驷连骑,前呼后拥。 陈庆坐在马车上,以手遮阳站起来眺望。 “这炼铁炉得有两层楼高,或许还不止。” “田舟的速度也太快了。” 昔年程家修建炼铁炉,曾经派人来秦墨请过工匠帮忙。 想来田舟是谙熟此道,所以进展才如此顺利。 嬴政不动声色的瞄了他一眼,视线又回到那座巍然耸立的炼铁炉上。 这绝对是个庞然大物! 比大秦以往所有的炼铁炉更大更高! “参见陛下。” 田舟为首,众多官吏管事和大批随从迎上前行礼。 陈庆仰着脑袋,震惊地望着足有七八米高的椭圆形炼铁炉。 上次来的时候,还隐约只见地基。 这真的是最近才建起来的? 突然,他发现了些不同寻常之处。 高炉外表看起来崭新,但是联通的器物却是旧的,像是使用了许久的样子。 有些露出来的砖面上,还有铁水烧灼过的焦黑痕迹。 “殿下。” “老赵把人家的砖都给拆回来了?” 陈庆低声询问。 扶苏不好意思地说:“程家的家产被抄没,这些自然是要充公的。恰好程家豢养了不少骡马,就一道翻山越岭运了回来。” 他指着高炉说:“先生可不要小看了这东西。熔炼铁水需要的温度极高,寻常砖石几次就烧得酥脆了,掉落下的渣土非但会增添炉内的杂质,而且时间长了炉子还会垮塌。” “建造内壁的砖石各家都有诀窍,程家的手艺独步天下,秘而不宣。” “黑冰台的人知道它宝贵,才费尽心思拆了带回咸阳。” 陈庆缓缓点头:“原来耐火砖这时候就有了。” 华夏冶炼金属的年代十分久远。 青铜时代,已经出现了高度为四米的大型冶炼炉,满足当时旺盛的金属器需求。 到了战国时期,七国争霸。 在强烈的军事需求,与百家争鸣的文化氛围下,冶铁技术快速发展。 块炼铁、坩埚冶铁,随着技术的提升最终又回到了青铜时代的高炉冶炼法。 从最早的草泥内壁、圆形炉,慢慢演变成原始耐火砖内壁、椭圆形炉。 后者更安全、耐用。 椭圆形的炉身,沿着最短的轴线送风,可以大大提高中心炉料的温度。 熔炼出的铁水从底部流出后,上方继续投料,日以继夜。 根据后世发掘出的西汉大型冶铁工坊遗址,当时的高炉已经有六米高,光是一座炉子日出产生铁两千斤! “我特么真的是在大秦吗?” 陈庆跟随在始皇帝的身后,围着这座庞大的椭圆形高炉转了一圈,情不自禁地感慨道。 这满满的蒸汽朋克风格,浓郁的工业气息。 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后世哪个偏远乡村的土作坊。 “陛下请看。” 田舟把腹稿背得滚瓜乱熟,语速极快。 他打开了下方流出铁水的闸门,里面层层叠叠全是小块的木炭和铁矿石。 “这一炉料总计一万两千余斤。” “下层铺木炭,间杂铁矿。” “往上是煤炭和矿石。” “等这炉子燃起来,以后就不需再以木炭引火了。” 田舟笑着说:“多亏陈少府发现了石涅的用法。此物热度更高,分量更扎实。小人才敢把炉子建的如此高大。” “还有那风车鼓风机。” “小人钻研许久,也没想到怎么把外界的风浓缩后送入炉内。” “不得已只好采取了笨办法,依照磨坊的样式,做出了这鼓风机。” 陈庆顺着他的目光,看向一旁复杂的传动装置。 连杆、曲轴、齿轮组成令人眼花缭乱的机械结构。 这跟磨坊哪里像了? 起码精妙了十倍! 嬴政满意地点点头,仰头望着这座壮观的高炉。 “它一炉能出多少铁啊?” “回陛下,依小人估算,大概三千五到四千斤。” 田舟恭敬地禀报。 “那这样的炉子有三座,岂不是日出产铁料一万斤?” 嬴政振奋地问道。 “大差不差。” 田舟不敢打包票,含糊地回答。 “陈庆,你看大秦的工造如何?” 始皇帝志得意满,忍不住有了炫耀的心思:“寡人起三十座炉,日产铁料十万斤!能铸造多少大炮?” “横扫天下,可足否?” 陈庆作揖行礼:“陛下,秦墨工造之术简直巧夺天工,闻所未闻。只是微臣有一事不明……” “说!” 嬴政隐然有了种不好的预感。 陈庆向来狗嘴里吐不出象牙,大概说的不会是什么好话。 “大秦既不缺能工巧匠,又不缺物料人工。” “为何早不见这般雄伟的高炉?” “明明就差一层窗户纸啊。” “哪怕没有微臣,让秦墨工匠自行钻研,也早该做出来了才是。” 陈庆暗暗叹了口气。 大秦从来就不需要什么穿越者。 相里奚把田舟派过来主持大局,说明此人尽得墨家真传,或许还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不需他过多指点,人家把水泥工坊、冶铁高炉全部都造了出来。 换成后世,这样的人起码也是个工程院院士。 但是在大秦…… 田舟在皇陵营地里挖空心思钻研陵墓中的机关暗器,苦熬了多年,也不过区区一小吏。 工作稍有差池,轻则鞭笞,重则丢了性命。 诸夏争霸的纷乱终结后,墨家的地位一落千丈。 君主再也无须 第245章 敢为天下先 秦朝的爵位是非常值钱的。 仅最低等的公士爵位,就可获得一百亩地,一处宅基地,一名仆人。 非但有物质上的奖励,爵位的重要性还体现在日常生活的方方面面。 譬如战场立功后,可以用爵位来替家人赎罪。 出远门免费搭乘朝廷的车辆。 就连犯法之后,都要特意在卷宗里标注上犯案者的爵位,获得些许优待。 军功封爵,几乎是黔首百姓唯一的上升途径。 老秦人闻战则喜,根源就在于此。 同时,始皇帝修筑驰道、直道、始皇陵、阿房宫,大工程一项接一项,天下却没反。 历年征战积攒下来的授爵者是维持社会安定的主力。 他们今天获得的一切,全部都是拿命跟始皇帝换来的,自然要不遗余力的维护大秦的统治。 陈庆要参照军功爵位,给工匠发放封赏,引发的波澜恐怕难以想象。 士兵拿命才换来的东西,凭什么鄙下的工匠躲在安全的大后方,轻而易举就可以获得? “父皇,先生所思所虑,皆是为江山社稷考量。” “纵使有不妥之处,其心意赤诚,请父皇明鉴。” 扶苏见势不妙,主动站出来替陈庆说话。 “寡人知道,不用你多费口舌。” 嬴政严厉地目光扫向他,扶苏立刻退了回去。 “陈庆,你可知开了这先河,会造成什么后果?” “朝中文臣视你如仇寇,若再加上武将……” “举目皆敌,你不怕吗?” 陈庆洒脱地笑了笑:“怕自然是怕的,前两天微臣和太子殿下还遭遇了一次刺杀,凶手至今仍未查获。” “可是……” 他抬起头,目光坚毅:“陛下有气吞寰宇,疆域无边之志,为臣子者,怎可畏首畏尾。” “当敢为天下先!” “该发放的爵俸,自然一分不会少他们的。” “可为大秦做出杰出贡献的工匠,该赏也得赏。” “田师兄。” 陈庆叫了田舟的名字,把对方吓了一跳。 这种节骨眼上,哪有他说话的份。 况且他再愚钝也知道,自己一旦比照军功爵位得了封赏,立刻就是武将的眼中钉肉中刺。 哪天走在路上被人找个借口砍杀了都不意外。 “陈府令,小人不要赏赐了。” “陛下的圣恩小人铭记在心,已经足矣。” 田舟惊惧地作揖。 陈庆嗤笑一声说:“国朝大政,岂容你做主?” “你若敢如此,便是天下匠工的千古罪人!” “便是死了,也要扒坟掘墓,将你挫骨扬灰!” 田舟心乱如麻,面无人色。 这怎么…… 受了封赏不行,不受还不行! 嬴政有些好笑地看着这一幕。 陈庆的御下手段十分了得,扶苏只知一味施恩,与之相差远矣。 “田师兄,你照实了回答我。” “这高炉还可以造得更大吗?” 陈庆严厉地逼问道。 田舟嘴唇嗫嚅着,不敢作答。 “你只管说,当着陛下的面,若有一句谎话,便是欺君之罪。” “可……可以。” 田舟抹了把额头的冷汗,磕磕巴巴地说:“小人从未造过如此大的高炉,为免出了差错,未敢贪功。” “如果给小人一两年时间,再大一倍也是做得出来的。” 听完这句话,现场人人变色。 他们忍不住回望着巍然耸立的高炉。 如果再高一倍,那不成山了吗? 陈庆这才露出满意的笑容。 后世钢铁厂的高炉已经达到了七十多米高,相当于二十多层楼! 日产钢铁可达一万多吨! 田舟设计的高炉日产铁水三四千斤,远远未达到此时的技术上限。 “做成三倍大小,日产铁水万斤可以吗?” 陈庆笑着问。 “这……” 田舟支支吾吾,小心地瞥了他两眼,不敢答话。 “你别怕,物料支出有内务府保障。” “出了差错本官承担。” “你就说行不行吧?” 陈庆深深地盯着他。 田舟一咬牙关:“大人如此说,那小的豁出性命也要把它造出来。” “若物料供应充足,三年可成。” 陈庆缓缓点头。 嬴政深吸了口气,与他的目光碰触在一起。 “陛下,您看到了吗?” “给他们施展拳脚的空间,则大秦铁业事半功倍。” “一点封赏才价值几何?” “于国之利远胜其万万倍!” 陈庆慷慨陈词。 “陈府令,若是田舟夸大其词,空耗无数物料,却未能成事怎么办?” “介时大秦勋爵必然群情汹汹。” “你方才说过的话,来日便是呈堂证供。” “老夫就算想网开一面,怕是他们也不答应啊。” 蒙毅原本不打算在今天这种喜庆的日子给始皇帝添堵。 但架不住一看到陈庆大义凛然的样子,就想起他干过的好事。 于是便笑嘻嘻的,用半开玩笑的语气质问。 “律法森严,当然是该怎么判就怎么判。” “微臣有罪,岂可因为身为帝婿,就让蒙尚书为难?” “就算你砍了我的脑袋,陛下也不会怪罪。” “太子殿下大公无私,想来也不至于因此事记恨,寻衅报复于你。” “蒙尚书尽管严明执法,本官感激不尽。” 陈庆一脸正色的拱手作揖。 “你……” 蒙毅又气又急。 这不是耍无赖嘛! 自己说的出了差错由你承担,我刚说要治罪,你就让太子以后报复我? 扶苏抿起嘴角,别过头去偷笑不止。 嬴政沉吟良久,终于被他说动。 “寡人一向见了你便心生烦躁,今天所言倒是深得寡人之心。” “陈庆,此事便依你。” “明日定出个章程,入宫奏禀。” 他微笑着问:“你可想好了,将来千夫所指,万人唾骂,也不要后悔。” 陈庆用力点头:“微臣心中有数。” “大秦剑指四方,亦是微臣心之所向。” “若是迟暮之年,能和太子殿下坐在欧罗巴的街边酒馆,晒着暖洋洋的太阳,喝上一杯异国美酒。” “那便此生无憾矣!” 嬴政诧异地打量着他,片刻后露出赞许之色。 他轻轻拍了拍陈庆的肩膀,低声说:“纵使天下人 第246章 开启摩天大楼时代 高炉炼铁,在大秦妥妥的是高科技中的高科技。 黑冰台从程家‘请’回来的熟练匠工作为主力,秦墨门徒作为辅助。 三十多个人围着巨大的高炉忙得团团乱转,检查停当后,才由始皇帝投下了第一把火。 两日后,炉内的矿石才能煅烧完全,产出铁水。 众人自然不会在这里干等。 “陈庆,寡人等你的消息。” 嬴政意味深长地说了一句,转身走向御辇。 百官与仪仗追随前后,大队人马浩浩荡荡的离去。 扶苏特意留了下来,叹了口气叮嘱道:“先生,本宫知道你一心为大秦社稷分忧解难。” “可如此多的罪责揽在您身上,本宫只怕……” 陈庆满不在乎地笑着:“会有一日,殿下因为天下人都要杀我,而下令取我性命吗?” “当然不会!” 扶苏激动地说:“世间多痴愚庸碌,嫉贤妒能之辈。先生的作为,他们拍马不及万一。” “这等货色享受了您带来的便利,却不思报答,反倒在背后妄议是非。” “该杀的当是他们!” 陈庆摊开手:“这不就得了。” “微臣所作所为,皆是为了实现陛下的宏图伟业。” “陛下不会杀我,你也不会杀我。” “天下间谁还有这个资格?” 他没好意思说,就蒙毅那个见风使舵的货色,远远不够格。 至于勋爵群情汹汹…… 你说巧不巧,我是兵部尚书令王翦的孙婿! 蒙恬与我素未谋面,却是匈奴俘虏换火药大炮的重要合作伙伴。 李信这块货眼巴巴等着铁制精良装备,助他攻伐西域,洗刷昔日战败之耻。 章邯嘛,差点跟我兄弟相称了。 把这些够分量的去掉,剩下的一个能打的都没有。 “又让先生蒙受委屈了。” 扶苏感怀至深地说道。 “为陛下分忧,应该的。” 陈庆潇洒地说。 田舟踟蹰了许久,开口道:“陈府令放心,小人既然说得出,就一定做得到。高炉造不出来,小人提头来见!” “说的什么胡话!” “你这颗脑袋很值钱吗?” 陈庆拍了他一巴掌:“尽力而为即可,出了差错我帮你担着。” 田舟脸色涨得通红:“小人真的有办法!” “以往的高炉无法做大,无非是地基承受不住庞如山岳的重量,再加上通风不利。” “小人让师兄弟继续研制耐火砖石,外层以水泥料加固,再将木料筋骨替换成铁条,承力可增数倍。” “新的鼓风机也不难,顶多半年就能试制出来。” “多了不敢说,十丈高一定能造出来!” 陈庆目不转睛地盯着他:“钢筋混凝土?谁教你的?” “什么土?” 田舟不明所以地问道。 陈庆差点忍不住又和他对穿越者的暗号了。 “殿下,此乃天造之才。” 他指着田舟,感慨地说:“来日成就定然不在相里尚书之下。” 扶苏赞同地点点头,看向田舟的目光中充满欣赏之意:“大秦又多一良才。” “小人不敢当。” 田舟连忙垂下头去。 “谦虚什么,殿下说你是,你就是。” “过来。” 陈庆招招手,捡了根木棍,在地上划出后世大楼的样子。 “殿下,您的新府衙选址动工了没有?” 扶苏好奇地打量着地上的图案,摇头说:“太史令倒是派人来选好了地方,只是天寒地冻,不宜破土动工,尚未开建。” “那就好办了。” 陈庆用木棍在刚才的图案边又画了一座大楼。 “田师兄,内务府的府衙,和总督司的府衙就交给你了。” “就按我画的样式营造。” 田舟认真地观看了许久,小心地问:“敢问一句,这两幢楼阁有多高?” “嗯……” 陈庆犹豫了下,“就按二十丈来造吧。” 秦制的二十丈,大概在四十五米,相当于后世十几层楼。 连高炉都能搞出十丈高的,没道理建栋楼不行。 “底下两层要连在一起,预留给皇家银行使用。” “上面每幢八层,就用你说的铁条为骨,水泥成型。” “窗户全用大块玻璃,最好能连成一体,做成幕墙的样式。” “看上去清澈透亮,壮观华丽。” “对了,银行大门要用青铜,把手都做成鎏金的,越高大上越好。” 田舟越听越心惊,脸色白了又青,青了又白。 “先生,这过于奢靡了吧?” “工造之事,交给工部就好了,不需我等插手。” 扶苏不用算都知道,建造这两幢大楼的花费绝对是一个天文数字。 玻璃、铁条、水泥都是新生事物,产量低下,价格昂贵。 真按陈庆说的造法,金山银山投进去都不够! “殿下……” 陈庆拖长了尾音:“工部懂工造,但是他们懂银行吗?” 扶苏不解地问:“这和银行又有什么关系?” “你听我慢慢道来。” 陈庆扶着他的肩膀往外走去:“田师兄,这件事就交给你了,回头有了腹案,别忘了来回报。” “诺。” 田舟不敢违逆,只得应了下来。 看着陈庆和扶苏两人勾肩搭背离去的背影,他暗自嘀咕:“楼阁造得如此高大,连咸阳宫都能一览无遗,这不是僭越吗?” “一卖梨翁挑担出门,行至半途,突然有人来报,家中出了急事。” “卖梨翁着急回家,又丢不下两筐好梨。” “恰巧路边有一乞丐,一茶水铺。” “殿下若换了您是卖梨翁,把这两筐梨子暂寄于哪里才能安心?” 陈庆转过头问道。 “当然是茶水铺了。” “乞丐挑着梨子跑了,去哪儿找他的人。” “茶水铺子总不会长腿跑了。” 扶苏痛快地回答。 “好。” “那微臣再问,若是那茶水铺子简陋,仅一遮风挡雨的草棚,又无甚值钱的物件。” “店主面相奸恶,不似善类。” “恰好路边有一辆马车驻留,像是出来踏青游玩的文人士子。” “卖梨翁又当把东西寄于谁手呢?” 陈庆再次发问。 扶苏犹豫了下:“知书明理,心性坏不到哪儿去。” “就交给 第247章 陈庆,你可真该死啊! 咸阳宫,御书房。 嬴政和扶苏爷俩凑在一起,盯着桌案上的图样小声议论。 “这里的方框是什么?” “全都是玻璃,先生说要用玻璃铺贴整齐,与窗户连在一起,造成‘幕墙’的样式。” 扶苏的画工不算差,还特意询问了田舟许多细节后,画出来的摩天大楼十分精美传神。 “底下的基座就是银行?” “这加起来得有多高?” 嬴政瞄了眼楼体上密密麻麻的窗户,从上到下打量了一遍。 “约莫二十丈高。” “二十丈?!” 扶苏面对始皇帝探询的眼神,点头确认。 “这两幢都是二十丈高,那……” 嬴政的脑海中大致勾勒出它们建成时的样子。 两幢高耸入云的楼阁比邻而居,恢弘大气。 正面的一面墙全部由清亮透明的玻璃组成,阳光洒下,熠熠生辉。 楼体之间还有悬梯相连。 站在其中,咸阳风光尽收眼底,美不胜收。 “召陈庆入宫。” “这样的东西,他……” 嬴政及时收住了话头。 “父皇。” 扶苏疑惑地打量着始皇帝。 “寡人命他掌管皇家内务,他为了修建府衙如此奢靡,谁给他的胆子!” “把皇家内库当成自己的了?” “速去召他过来。” 嬴政摆摆手,面露愠怒之色。 “诺。” 扶苏不敢怠慢,忧心忡忡地出了御书房。 两刻钟之后。 “先生,千万不要忤逆父皇。” “谨言慎行。” 扶苏和陈庆两个站在门口,压低声音说道。 “微臣知晓。” 陈庆暗自疑惑。 始皇帝不是那种小家子气的人。 道理他应该懂啊! “参见陛下。” 陈庆进门后就老老实实作揖行礼。 “父皇。” 扶苏站在一旁同样行礼。 嬴政气势沉稳地坐在桌案之后,淡淡地开口:“郑妃最近时常挂念你,扶苏,你去后宫请个安吧。” “诺。” 扶苏面露疑虑之色,给陈庆打了个眼色,示意他自己小心。 赵崇大概在黑冰台处理公务,御书房除了几名侍者,只剩下嬴政与陈庆四目相对。 “这是你要营建的府衙?” 始皇帝拿着桌上的画像抖了抖。 陈庆仔细分辨了片刻,点头说:“正是。” “你可知它们要消耗多少物料?” “寡人尚未如此靡费,你如此大兴土木,恣意享受,是何居心?!” 嬴政厉声呵斥道。 “陛下,微臣已经算过,消耗也不算过甚。” 陈庆有理有据地说:“玻璃、水泥、包括铁条,内务府都可自行生产。” “玻璃的烧造的原料无非煤炭、沙子。” “煤从八里沟运来,一斤连半个钱都用不上。” “沙子省钱的话可以从渭河打捞,与白捡也差不多。” “若要颜色清亮,则需精选细白砂,百里之内即可得,无非损耗些车马费。” “水泥,铁条与之类似。” “矿石从山里采来,加猛火煅烧即为成品。” “最大的耗费仅在于人工。” “恰巧蒙恬将军在北地俘虏了八万匈奴,连工费都省了,只需供给他们吃喝,就能生产出源源不断的物料。” “奢靡一说实在谈不上,无非一时新奇而已。” 嬴政缓缓点头,眼神更为意动。 “水泥、铁料皆是紧缺物资,怎可乱用。” “况且你身为内史府令,未免有假公济私之嫌。” “寡人命你担任此职,乃是皇家信重于你!” “尔怎敢不思报效,把心思用在正途上!” 陈庆眉头微蹙,解释道:“陛下,内务府掌管皇家事务,换句话来说,代表着皇家颜面。” “太子府衙也是一般道理。” “微臣职责所在,自当竭尽全力,为皇家面上增光。” “焉敢折损一丝半点?” 嬴政的脸颊微微抽搐。 平时陈庆多通透的一个人啊! 这时候怎么就犯糊涂了呢! “总督司择址在咸阳宫以南。” “你把两座府衙建造得如此高大雄伟,岂不是令皇家宫苑黯然失色?” 始皇帝用责备地语气说道。 “陛下,大秦如日方升,光芒万丈。” “微臣以为,新设府衙自当有一番新气象。” “如此方显锐意进取,奋发图强之心……” 陈庆猛地抬起头,忽然之间想明白了。 陛下,你也想要啊! 你想要你倒是说啊,你不说我怎么会知道? 嬴政嘴角含笑。 他终于明白了啊! “可惜咸阳宫规模浩大,若要重新整修,消耗的物料实在太多。” “如若贸然动手,只怕新旧不一,风格突兀,反而坏了原本的庄重肃穆。” “待物料的产量上来,微臣定然尽早把陛下的宫苑修造得尽善尽美。” 陈庆老实地回禀。 嬴政略感不满:“还要多久?” “大概……一两年时间,最迟不过三年。” 陈庆小声说。 “三年?” 嬴政反问道:“这两幢大楼需要耗时多久?” “这……” 陈庆思索片刻:“不惜人力的话,至多一年即可完工。” 二十丈的高楼听着悬乎,实际上有了钢筋水泥,堆料的话倒也快。 要是交给后世的土木老哥来干,用不了两个月主体就能竣工。 陈庆满打满算,一年工期应该足矣。 “一年……” 嬴政深深地瞪了他一眼,挥手道:“你下去吧。” “微臣告退。” 等陈庆走后,嬴政郁闷地来回踱着步子。 高高耸立的朱漆立柱,精湛考究的门廊窗台,繁复典雅的雕梁画栋,厚重古朴的青铜烛台。 它们原本是世间最好的。 然而这些熟悉而习惯的事物此刻却让他充满了厌烦。 高达二十丈的楼阁。 光鲜亮丽的玻璃幕墙。 夕阳西下,晚风吹拂。 在高楼之巅眺望咸阳风光,饮一杯美酒。 嬴政几乎能想象出那样该有多么的惬意和舒畅。 “三年!” 他的脸色很快转为冰寒。 内务府和总督司建造府衙,物料就充足齐备。 让陈庆重新修整咸阳宫,足足要等上三年! 现在他的心里就不好受了,等两幢高楼真的建起来后,每日抬头可见,那心里该是 第248章 下一代矩子——陈庆! 暮色降临。 一盏盏油灯沿着咸阳城的大街小巷依次点亮,洒下柔和而温暖的光辉。 城郊的一处偏僻的大院中,十数盏灯笼高高挂起。 一大群人凑在相里奚的门口,小声嬉笑着交头接耳,倾听屋里的动静。 “老夫四十有五,怎能娶你的侄女?” “不妥,不妥。” “此事切勿再提。” 相里奚青云直上,从将作少府的左中侯一跃而成了国朝的工部尚书令。 消息传开之后,亲朋故旧纷纷登门拜访,差点把门槛都给踏破了。 许多人只不过是多年前的点头之交,还得对方提醒相里奚才能想起名字,也拎着大包小包的贺礼前来套个近乎。 最多的还是各路媒人和说亲的。 相里奚年纪不小了,独自拉扯着一个女儿,还要把不多的俸禄拿出来接济生活困顿的弟子。 以往日子清贫平淡,但也习惯了。 没想到现在却成了抢手的香饽饽。 眼前之人是他在将作少府当大匠时的同僚,互相称得上关系熟络。 结果对方一开口,就让相里奚愣在了当场。 “怎么不妥?” “老友你年富力强,女儿也出嫁成婚了。” “独留你一个人,身边没个婆娘照顾怎么行?” “我家侄女年方二八,秀外慧中,还粗通文墨,正是良配啊!” 来者像是个热络的推销员,舌灿莲花地说道。 “良配……什么良配。” 相里奚涨红了老脸:“老夫干出这等不要脸的事情,以后还怎么见人?” “日后见了你,是不是还要叫一声‘叔爷’?” 对方毫无芥蒂地笑了笑:“那倒是不用,咱们各论各的嘛。老友你若是有意……” “不必说了。” 相里奚站起来,推着他的肩膀往外走:“你若是来找我叙旧,老夫欢迎,这等事切勿再开口。” “哎哎哎。” “我那侄女家资殷实,嫁妆起码也有数百贯。” “老友你再考虑考虑。” “不孝有三,无后为大。相里家的香火总要有人来继承啊!” 相里奚好不容易安排弟子把人送走,站在门口长长地叹了口气。 “你们还在这里干什么?” “明日不用上工了吗?” 一看外面围着那么多人,他就猜出了怎么回事,恼羞成怒地呵斥了一声。 “师父,您现在官居九卿,掌管天下工造,也该给我们找个师娘啦。” “是啊,您苦了这么些年,也该过几天好日子了。” “师父现在什么样的女子娶不得?哪怕公卿家的女儿,也未必不行。” “这些说亲的都是没脸没皮,往日里连面都见不到,现在三天两头往这里跑。师父您怎么也得娶个名门贵女。” 秦墨门徒精神振奋,七嘴八舌地替师父出谋划策。 相里奚威严地扫视了一圈,视线突然停留了一张意外的面孔上。 “田舟,你怎么回来了?” 他算了下时间,紧张地问:“冶铁高炉开火了吗?你不在那里盯着,万一出了状况可怎么办?” 田舟站在人群后面有一会儿了。 这时候越众而出,行礼道:“今日陛下巡视后,刚点上火。有巴蜀程家的老匠人负责操持,一时半会儿并无大碍。” 相里奚眼神一凝,猜到对方肯定是有重要的事才风尘仆仆地赶回来。 “师父。” 田舟一拱手:“今日陈府令当面向陛下谏言,欲参照大秦军功爵位,为天下匠工核定等级,颁发封赏。” “陛下已准了此事,着陈府令整理章程,明日上奏。” 院中霎时间雅雀无声。 田舟说的每一个字他们都明白,但是加在一起却让人脑子犯了迷糊。 “你说什么?!” 相里奚神色震撼至极,连须发都耸立起来。 “陈府令欲参照军功爵位……” 田舟字正腔圆,把当时的情况原原本本地叙说出来。 相里奚骇然变色。 举目皆敌? 敢为天下先? 相里奚的心中翻江倒海。 平生第一次,他对某个人敬佩到五体投地,恨不得纳首便拜。 众弟子面面相觑,有些不敢相信这是真的,又忍不住露出振奋和激动的神情。 封爵,这是每个大秦百姓的最终追求。 更是他们遥不可及的梦。 而陈庆现在要把这个梦变成现实。 “事关重大,弟子不敢耽搁,故此特来禀告师父。” 田舟神色肃穆地作揖说道。 “唉……” 相里奚忽然重重地叹了口气。 他被破格提拔为工部尚书令,又是秦墨的首领,为天下匠工谋取福祉的事情本该是他来做的。 可陈庆的提议,他连想都不敢想! 当着始皇帝和文武百官的面说出来,需要多大的勇气和决心? “师父,您叹气做什么。” “这不是好事吗?” 有个弟子小声说。 “为师叹气是因为……尔等无一个能继承墨家衣钵。” “把师兄弟们都叫起来,在此候着。” 相里奚转身去了屋里。 他先点了三炷香,神色庄严地跪在墨圣和祖先牌位前阐明心迹。 而后起身打开供桌,回忆着密锁的解法,在咔嚓咔嚓的声响中,桌面向两侧翻开。 一连破了九道精巧的机关,如同抽丝剥茧的繁杂流程后,一枚暗沉沉的古朴矩尺出现在他的面前。 墨子生前所用,见尺如见人! 这就是墨家数百年来流传的至宝矩子令! 相里奚伸手将它取出,心中百感交集。 为了它,墨家三分,反目成仇。 相里家得了矩子令,却失了人心。 矩子令再也没有号令天下墨徒的威严和权利。 相里家的先祖为此心怀愧疚,从未将它示人,至今已蒙尘上百年。 外面传来凌乱的脚步声,弟子们乱糟糟的小声议论个不停。 相里奚深吸了口气,手持矩尺走出大门。 一道道目光霎时间聚集在他的身上,许多人好奇地盯着他手中古朴的矩尺,脸色不由大变。 “此乃墨圣亲传,墨家矩子令!” 相里奚把矩尺高高举起,声若雷霆地喊道。 弟子们愣了一下,齐齐行礼。 “参见矩子!” “参见矩子!” 陌生而熟悉的呐喊声 第249章 年前二三事 翌日,天色渐亮。 恢弘壮阔的咸阳城从沉睡中醒来。 络绎不绝的车队从四面八方汇聚于此,冒着严寒进城贩售各色商品。 正月初三的祭祖对每个人来说都是一年中的头等大事。 即使黔首百姓,也会买些平时舍不得吃的五谷点心、浊酒、山珍干果来祭奠祖先,祈求他们保佑子孙后代未来一年的平安。 世家大族则更为重视,通常提前一个月甚至半年就开始准备祭祀用的礼器、三牲、各色酒水贡品。 陈庆的老家不在大秦,自然省去了许多麻烦。 大清早的,他站在厨房门口,看着相里菱和热巴两个忙忙碌碌的用紫苏油炸赤豆包。 嬴诗曼的嫁妆几乎涵盖了所有日常用品。 其中就包括一瓮极为昂贵的紫苏油。 “夫君不去宫中奏事,躲在这里看女人家干活做什么?” 嬴诗曼心疼她的紫苏油,幽怨地发了句牢骚。 “我懒。” 陈庆目不转睛地盯着炸至金黄的赤豆包,诱人的香气让人垂涎三尺。 不待嬴诗曼生气,他就解释说:“早朝尚未结束,我去了也是干等,不如吃了早饭再说。” “那你也不必如此奢侈。” “这一瓮油少说也得二十镒金,一锅被你用完了,以后想买都不容易。” 嬴诗曼再次发牢骚。 “我馋。” 陈庆理直气壮地说。 “你……” 嬴诗曼气得不行。 不当家不知柴米贵。 陈庆花钱如流水,连她的嫁妆都拿出来一部分给下属发了岁赐。 嬴诗曼虽然不是小肚鸡肠的女人,但是整日操持家务,自然看不过眼。 “在自家这样也就罢了,父皇让你掌管内务府,你倒好,大肆铺张挥霍。” “父皇昨夜被你气得饭都吃不下。” 她小性子发作,忍不住翻起了旧账。 “妇人之见,你懂什么!” 陈庆被她絮叨的不耐烦。 始皇帝哪是因为铺张浪费而生气,分明是因为没给他修造咸阳宫! “皇家银行掌管天下钱财储蓄流通,那是能糊弄的吗?” “要选咸阳最好的黄金地段,雇秦墨的工造大拿建造。” “什么玻璃、水泥、瓷片,能用的全给它用上。” “为夫还打算在楼阁上建造空中花园,最好再弄个池塘养两条鲤鱼。” “侍奉的仆从婢女都得按宫里的标准,一水的深衣华服。” “客户一进门,甭管有事没事,一开口就是地道的咸阳腔:‘恭迎大人’。” “多有面子!” 陈庆谈兴上来,绘声绘色地说:“往来的非是世家公卿,就是豪商巨贾。存取钱财动辄十几辆马车起。” “你要是存个几十上百镒金,出门都不好意思跟人打招呼。” 嬴诗曼又气又急,马上要开口反驳。 陈庆竖起手掌:“你得研究有钱人的心理,咱们建造银行的成本起码几十万贯。” “你拿仨瓜俩枣的,好意思进银行的大门吗?” “咱们这么大的家业,你存个十万八万贯,那连九牛一毛都不如!” “会昧了他的钱财跑路吗?” “那必不可能啊!” 嬴诗曼面露愠色:“行行行,你有理。” “赤豆包炸好了,你赶紧吃了饭办正事去。” “我随你进宫去探望父皇和母妃。” 相里菱想笑又不敢笑,把热气腾腾的赤豆包呈上来。 嬴诗曼叮嘱她给自己打包一些,气呼呼地走了。 “阿菱,你尝一个。” 陈庆拿起赤豆包,先递到相里菱的嘴边。 “热巴,别愣着了,趁热吃啊。” “等会儿肉丸、鱼丸炸好了,你们带些回去。” 二人脸上浮现出温柔的笑意。 相里菱忍不住劝道:“陈郎你干嘛要惹公主殿下生气?说几句软话就好了嘛。” 陈庆一边吃一边说:“我得让她知道,现在她是老陈家的人,别整天顾念着皇家如何如何。” “走了。” 他摆摆手,伸手抓了几个赤豆包,往大门口走去。 相里菱摇了摇头。 连公主都拿他没办法,自己劝又有什么用。 府宅大门口。 陈庆左等右等,嬴诗曼就是不来。 “还嫌我惫懒拖拉,你梳洗打扮用得着这么久?” 小声嘀咕了一句后,不远处突然出来嘹亮的哭泣声。 刚炸好的赤豆包颜色金黄,香气四溢。 在食用油极为缺乏的大秦,是比肉食更加珍稀的美味。 一个四五岁的孩童在街上看到了陈庆手上的赤豆包,见他大快朵颐吃得香甜,顿时馋得走不动路。 向母亲撒娇讨要后,本想满地打滚,以求得偿心愿,结果却换来了一顿打。 那名妇人容颜秀丽,衣着不俗,想来也是大户人家。 可陈庆的府邸是从宜春宫划分出来的,哪怕不知道宅院的主人是谁,也不是她能够高攀起的。 “你再不起来我就走了,起不起?” “不起,我要吃那个!” 孩童躺在地面上,指着陈庆手里的赤豆包。 “好,不起是吧?” “为娘真的走了。” 妇人松开手,往前走了两步。 “你起不起来?” “我就要吃那个!” 孩童拗着脾气不肯起身。 “哼,那你就留在这里吧。” 妇人快步走出了一段距离,站在街口等待孩子追上来。 陈庆看得好笑,招招手:“小孩!” 仰躺着的孩童立刻回过头,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充满渴望地盯着他手里的赤豆包。 “过来,过来。” 陈庆唤了两声。 孩童一骨碌翻身爬了起来,小跑着来到他身边。 “你哭什么啊?” 陈庆弯下腰,和蔼地问道。 “我……” 孩童也知道羞耻,没好意思张嘴讨要,只是眼巴巴地盯着近在眼前的赤豆包。 “想吃吗?” “想。” 陈庆笑得更开心了,从门房里拿出一个矮墩。 “来,坐着想。” “你看着我吃啊。” “可香,可甜了。” 他一口咬下去,眉飞色舞,极尽夸张之能事。 “哇——” 孩童愣了下,眼眶中逐渐噙满了泪水,突然扯着嗓子嚎啕大哭。 “唔。” 陈庆听到外面急促的脚步声,眼疾手快把赤豆包塞进了孩 第250章 夫人,你儿子叫韩信? 陈庆和嬴诗曼夫妻二人进宫,在侍者的引领下直接去了郑妃的居所。 嬴政和扶苏也在这里。 爷俩刚下朝,还在专注地议论政事。 陈庆来的时候,嬴政瞥了他一眼,没给好脸色。 扶苏哭笑不得,也无可奈何。 咸阳宫长八十余里,宫苑二百七十余处,要全部翻修一遍的话,可不比只建两幢楼,消耗的物料起码要多上百倍。 他最后悔的就是不该在父皇面前提及此事。 始皇帝惦记上的东西,不到手是绝不会罢休的。 只能说陈庆赶的时机不巧。 自秦孝公十二年,商鞅变法后为了摆脱旧贵族的钳制,将国都由雍城迁至咸阳,至今已经一百多年。 经过历朝历代的修建,咸阳宫阁林立,殿宇成群。 然而始皇帝却还觉得不满意! 他是横扫六国,一统寰宇,功盖三皇,德兼五帝,立下不世功业的始皇帝! 在前人的基础上修修补补,完全不足以彰显他的身份! 再过三年,嬴政就会以咸阳人多,先王宫廷小为由,开始修筑着名的阿房宫。 陈庆这时候把高达二十丈的大楼拿出来,恰好暗合了始皇帝的心意。 相比嬴政的冷漠与无视,郑妃的态度倒是十分亲和热情。 女儿出嫁后第一次回娘家,母女好像有说不完的话。 她不断给嬴政打眼色,加上扶苏在其中活跃气氛,始皇帝的脸色总算好上了些许。 除去一些训诫勉励的话,陈庆又领了一样差事。 为‘逐除’制作烟花爆竹。 古大的医疗卫生条件十分简陋,一场感冒不小心就能要了人命。 除夕夜的时候,上至公卿、下至黔首,都会燃放爆竹来驱逐‘疫疬之鬼’,保佑全家人一年不生病。 朝廷也会在正月里第一天,举行声势浩大的仪式,命众力士擂鼓以驱逐邪祟。 —— 隔天。 陈庆载着一马车的烟花爆竹从雷火司回来。 鹿仙翁淘汰的火药配方没有白费,按照籍册所述,很容易就配置出了合适的火药。 发光、发烟、颜色艳丽五彩缤纷的应有尽有。 陈庆命人加紧了赶制了一批,带回家先试试效果。 其实是他自己想玩…… “呜呜呜。” “这可如何是好啊!” “天要绝我韩家吗?” 一阵呜咽的哭泣声从前方的拐角传来。 车夫立刻放慢了速度,眼眸一紧。 “娘,你为什么哭啊?” “咱们不哭,叫哥哥一起回家。” 孩童清脆稚嫩的嗓音响起。 “咦,有点耳熟啊。” 陈庆给车夫打了个眼色,对方重新牵起缰绳,缓缓向前移动。 “原来是你们啊。” 哭啼之人不是别个,正是昨天讨要赤豆包的孩童和那名妇人。 “大冷的天,夫人怎么在此啜泣?” “可是有什么冤屈?” 除夕将至,家家户户都忙着守岁祭祖。 这孤儿寡母在寒风料峭的街头哭得凄惨,着实令人心生不忍。 “妾身……” 妇人把孩子拢在怀里,抬起头见陈庆有些眼熟,思索片刻想起与他曾有过一面之缘。 “妾身家里遭逢大难,夫君惨死狱中,呜呜……” “长子也被牵累,如今要判个徒刑三千里。” “故此在此悲泣,坏了大人的兴致。” “妾身这就退下。” 妇人哭哭啼啼的说完,就要带着孩子离开。 “夫人请留步!” “敢问一声,令夫君因何故深陷囹圄?” “本官……尚且有绵薄之力,说不定能帮得上忙。” 陈庆同情地说道。 妇人转过头来,打量了他一眼,鼓起勇气说:“我家夫君姓韩,本是故楚人士。” 说到这里她停顿了一下,再不言语。 ‘原来是楚国故旧啊!’ 陈庆恍然大悟。 怪不得她不肯对人说明冤屈,反倒像是怕见人似的,转身欲走。 六国故旧在咸阳的处境十分尴尬,旁人唯恐避之不及。 估计她也是怕陈庆嫌恶,才欲言又止。 “韩夫人勿需介意。” “本官与旧楚之地颇有渊源,有什么冤屈尽管道来。” “能帮上忙的,自然不会置之不理。” 陈庆从马车上下来,笑着冲孩童招了招手:“小孩,你还记得我吗?” “记得,你是叫我坐着想的那个。” 孩童撅着嘴巴气鼓鼓地说道。 “嘿,你倒是记仇。” 陈庆笑了笑,随手从马车上翻找出几块饴糖和点心。 这都是热巴给他准备的,他又不爱吃零食,就一直放在那里。 “给你。” “去一边玩会儿,我跟你娘亲说几句话。” 三言两语打发走了小屁孩,陈庆才正色道:“韩夫人,有什么话可以说了吧?” “妾身……” 妇人犹犹豫豫。 六国故旧在咸阳都夹着尾巴做人,往来小心谨慎。 但出于同乡之谊,互相之间反倒比以往熟络。 陈庆面生的很,却又说和旧楚颇有渊源,实在古怪。 “你不说本官可就回家了。” “到时候只怕再无人能帮你伸张冤屈。” 陈庆作势要走。 “大人且慢!” “妾身如实告与你便是。” 韩夫人踟蹰良久,才可怜巴巴地将冤情吐露。 十年前,秦灭楚之后,将楚国的王公贵族尽数迁往咸阳。 韩家就在此之列。 原本靠着累世积攒的钱财,一家人生活倒也富足无忧。 万没想到前些时日,隔壁的邻居突然牵扯进谋逆大案。 夜晚黑冰台的密探攀墙而入,却被韩家当成了盗匪。 秦朝律法规定,见盗不捕,与之同罪。 韩家家主粗通武艺,抽出门栓就打了上去。 结果可想而知…… 赵崇原本看在郑妃和扶苏的情分上,对楚国故旧格外宽待,能不诛连的,尽量网开一面。 韩家属于倒霉催的,直接就以同党之名当场拿获。 “妾身使了无数钱财,家资散尽,昨日衙门里的大人原本说不欲深究的。” “谁能想到今日我家夫君就丢了性命。” “可怜信儿如今还陷落在大狱里,也不知道是生是死。” 妇人说着说着悲从中来,抹着眼泪嚎啕大哭。 “韩夫人稍安勿躁。” “如今当务 第251章 语文课本变薄了 “大人,你识得我家信儿?” 韩夫人面露疑色。 她十分肯定,自己从未见过陈庆。 儿子虽然性子有些顽劣,但自幼管束严格,也不太可能背着他们与不明来历的人交往。 那眼前之人到底是谁呢? “听闻过韩家公子姓名。” “敢问一声,韩夫人老家可是在淮阴?” 陈庆别的记不住,但是知道韩信后来被封的是淮阴侯。 “是呀。” 韩夫人下意识地点头,然后愁苦地说道:“次子年幼体弱,如今韩家全靠信儿支撑。大人若是肯帮忙,我回去将宅院交于牙行出手,总能卖个上千贯。” “如若不够的话,我还有些首饰器物,也一并典卖了。” “求大人帮忙通融打点。” 陈庆报出了她的老家淮阴县,韩夫人不由对他信任了几分。 “果然是淮阴……韩信啊。” “韩夫人,你连宅院都发卖了,往后可怎么办?” 陈庆渐渐理清了思路。 “我夫君无辜丧命,总要将他带回老家安葬。” “想来朝廷也不至于为难我们孤儿寡母,返回家乡后,耕田种桑,总能得活。” “无论如何,也要保下韩家的骨血,不然叫我怎么面对九泉下的夫君。” 韩夫人说罢又开始抹起了眼泪。 “娘,您怎么又哭了?” “给你糖吃,吃完就好啦。” 孩童迈着两条小短腿跑来,踮着脚尖努力把饴糖递向母亲的嘴边。 陈庆不动声色地打量着他,思绪豁然开朗。 史料中对韩信的出身来历语焉不详,更有甚者直接称其为平民。 简直滑天下之大稽! 平民百姓读书识字都异常困难,哪有兵书给你学! 在他捣鼓出纸张之前,一片竹简也就刻二十余字。 一卷书篇幅大概在两千余字。 所谓的‘学富五车’,大概也就读过四五十万字的典籍,在这个时代已经堪称博学广识了。 韩信的智谋韬略,明显是出自家学渊源的军事贵族。 但这又无法解释他在母亲过世后,衣食无着,四处蹭吃蹭喝,受人嫌弃。 更无法解释,他怎么会被一个泼皮欺负,蒙受胯下之辱。 士族和黔首百姓之间的阶级壁垒是不可逾越的。 韩信家里再穷再落魄,其亲族故旧也不可能坐视他被平民百姓欺凌。 除非…… 像现在这样,牵扯进谋逆大案中。 连亲族都不敢与之往来。 幼弟身体孱弱,八成是夭折了。 韩夫人一路舟车劳顿,又刚遭遇丧夫之痛,返回家乡不久也早早过世。 依照年龄推算,韩信被迁来咸阳的时候,顶多也就六七岁。 如今再返回老家,孤苦伶仃连个帮衬的朋友都没有,还算半个外来户。 可不就被人欺负嘛! 陈庆的思路越来越畅通,历史的迷雾在他眼前层层剥开。 韩家这次算是被他和太子遇刺给波及到了。 可即便没有他,在连坐制度盛行的大秦,与六国故旧为邻也绝对是件高风险的事情,说不定哪天就要受到牵连。 恰巧韩家又是旧楚贵族。 换了别人,赵崇绝不会心慈手软。 但对于郑妃的母国旧臣,高抬一手的可能性极大。 “这下全都说得通了。” “原来如此。” 陈庆思路畅达,嘴角含笑说道。 “大人,您……什么说得通了?” 韩夫人再次犯起了嘀咕。 “令公子无故蒙冤,定是黑冰台查办有误。” “本官这就陪你走一遭,把人先救出来再说。” 陈庆面色严肃,义正辞严。 “啊?” “大人您……莫不是在说笑?” 韩夫人下意识地不信。 黑冰台那是什么地方? 谁都能轻易把人捞出来的? “人命关天,本官怎会信口雌黄。” 陈庆回过头去:“你们先把东西送回府中,我去去就回。记得烟花爆竹要远离火源,小心存放。” 他打发走了车夫,只带了两个随从。 “走吧。” “啊?哦。” 韩夫人惊疑不定。 可陈庆全无作伪的样子,一时间又忧又喜。 “妾身听闻太子殿下宽仁厚爱,又有楚……故楚王室血脉。” “本打算寻机向殿下喊冤,以求得宽待。” “没想到居然遇到了大人仗义出手,妾身多谢了。” 韩夫人牵着孩子,稍微落后了一步,小声道谢。 “我说呢!” 陈庆心中的谜团又解开了一个。 怪不得这两日都遇到了她。 大舅哥名声在外,百姓有了冤屈第一个就想到他。 皇家祭祖的仪式相当隆重,扶苏作为太子最近忙得脚不沾地,连面都不曾露几次,哪有那么容易遇到。 只怕原本的历史中,韩夫人也未能得偿心愿,最后不得已变卖了家资,把韩信捞出来之后,落魄的返回了淮阴老家。 “敢问大人官居何职?” “妾身……别无他意,只是想信儿长大成人,能寻得您报偿救命大恩。” 韩夫人不是愚昧村妇,深知黑冰台的厉害。 要是陈庆信口开河,或者心怀歹心,那可就麻烦了。 “本官……暂时做个内务小官。” “不过嘛,我在黑冰台有些熟人。” “这点小事他们会给面子的。” 陈庆含糊其辞地说。 “原来如此。” “若真能把信儿救出来,韩家定不忘您的大恩。” “我家宅院还能值些钱……” 韩夫人知道双方无亲无故,陈庆必有所图,再次提起了变卖家产的事情。 “夫人,宅院万万不能卖!” 陈庆猛地转过头来,语气无比严厉。 “为……为什么?” 韩夫人被吓了一大跳,不知道他为何如此在意。 “因为……” “那是韩家的根基呀!” “令夫尸骨未寒,你忍心见一家人漂泊无依,连个立足之地都没有吗?” “本来就是无妄之灾,您家中的后事,本官会帮忙操办。” “在咸阳附近买一块上好的坟地,也花不了几个钱。” “况且韩家现在就这么走了,岂不是坐实了与逆贼有牵连,心里有鬼?” 陈庆郑重地说:“夫人,你也不想让令郎再背上谋逆的罪名吧?” 韩夫人吓了一大跳,磕磕巴 第252章 真莫欺少年穷 也不知道是建筑格局的问题,还是陈庆的心理作用。 一踏进黑冰台的大门,就有种让人不舒服的压抑感。 走廊幽深,两边是厚实到堪比堡垒的墙壁。 黑衣黑甲的铁鹰剑士来回巡逻,相貌阴沉的密探飞奔穿梭。 偶尔有衣衫褴褛的囚犯带着镣铐,有气无力地被拖着往不知道什么地方去了,在石板路上留下一道时断时续的血迹。 “关押犯人的监狱在哪里?” “前些日子旧楚韩家一对父子被关了进来,人怎么死了一个?” 陈庆放慢脚步,打量着四周的环境随口问道。 “黑冰台诏狱非得赵统领的腰牌,外人不得擅入。” “您说的韩家父子,小人也不知晓,这就去打听。” “大人您先稍作歇息,统领就快回来了。” 跟来的铁鹰剑士回答得滴水不漏。 “老赵在哪里处理公务?” “他的腰牌可在这里?” “我去拿了腰牌,是不是就可以进诏狱了?” 陈庆漫不经心地问。 “呃……” 对方愣在原地,不知该如何作答。 果然是闻名不如见面! 黑冰台统领公务要地是那么好进的? 腰牌是随便拿的? 陈庆一副理直气壮的样子,着实令人无语。 “诶,你啰嗦什么?” “老赵岂会跟我计较这个。” “速速带本官去拿了腰牌,咱们去诏狱把人领出来。” 陈庆摆摆手催促道。 “大人……” 对方支支吾吾,脚下不动。 “陈少府?” 一道迟疑的声音在背后响起。 “真的是你?” 来者看着有些眼熟,一身校尉的打扮。 “你是……” 陈庆隐约记得对方的模样。 “小人牛东,曾经在您手下当过随从。” 他伸出手掌,做了个书写的动作。 陈庆马上就想了起来。 这不是赵崇派到他身边的密探嘛! 天天拿个小本本记录他的一言一行,实在烦人的很。 “呦,你小子升官了?” 陈庆玩味地笑道。 “托大人的鸿福,如今做了个校尉,倒也不算升官。” 牛东谦虚地笑着说道。 “怎么不算!” “官大一级压死人,你这校尉能否进诏狱?” 陈庆伸手揽住了他的肩头。 牛东愣了下,不明所以地说:“能倒是能,不过要有赵统领的首肯。” “那就没事了。” “带我去找个人。” 陈庆问清了方向,与他一道往诏狱走去。 牛东这时候才察觉不对,惊慌地说:“小人区区一个校尉,哪敢随便带外人进去。” “我是外人吗?” 陈庆瞪着他:“实在不行,你就当被我挟持了,这样总可以了吧?” “废话少说,牢里的人事关重大,千万不能出了差错。” 牛东被他推搡着,不住地朝身后张望,祈求同僚的帮助。 可众人都像无视了一般,没有任何回应。 赵崇被火药炸伤的那段时间,天天在黑冰台府衙里破口大骂,恨不得将陈庆挫骨扬灰。 结果没过多久,他就再也不提这事了。 又过了段时间,赵崇在酒后叮嘱几个心腹手下,没事少招惹雷火司的陈庆,那不是个好相与的。 等到了现在,黑冰台用上了八里沟的煤炭,赵崇与陈庆关系亲睦,俨然亲朋故旧一般。 谁会没眼色的跟自己过不去? 牛东干咽了口吐沫,在陈庆的威逼下,叫开了诏狱的大门。 厚达一尺的硬木大门缓缓推开,污浊腐败的臭气扑面而来,熏得人直犯恶心。 门后是幽深向下的石阶,熊熊燃烧的火盆照亮了两侧墙壁上斑驳的青苔。 在北方干冷的冬季,仍旧能感受到里面阴冷潮湿的气息。 “陈少府,赵统领怪罪下来,您可一定要帮小的担待几分。” 牛东脚下像扎了根一样,死活不肯踏足其中。 “知道,你就放心吧。” “这回非但无过,可能还有功。” 陈庆眼眸中似有深意。 韩信是楚人,扶苏的生母也是楚人。 旧楚贵族反大秦却不反太子,在六国余孽中也算是个奇行种。 让韩信效力自己,他未必肯干。 若是投效太子嘛,怕是二话不说纳首便拜。 除夕了恰好没什么趁手的贺礼,送个千古名将过去够意思了吧? 牛东在前面领路,顺道找了监司打听情况。 “大人,那韩沭体格孱弱,似是有故疾在身。” “只提审了一次,没料想竟然一命呜呼了。” 监司眼珠子乱转,瞧出苗头不对,把罪责推脱得一干二净。 陈庆忍不住发笑。 韩家的次子才四五岁,韩沭又是习武之人,身体素质必然不差。 无非是拿门栓打了黑冰台的密探,被他们怀恨在心,借机要了他的性命。 牛东狠狠地瞪了他一眼:“诏狱中的犯人哪个不是有大案在身?岂能无故殴杀?” “牛校尉恕罪。” 监司立刻求饶。 “哼,先带我去看看韩家小儿。” 牛东板起脸来呵斥。 “诺。” 监司不敢怠慢,领着他们继续前行。 两侧的监牢中铺着稻草,一个个蓬头垢面的犯人死气沉沉地或坐或卧。 听到外间的响动,有的人无动于衷,也有的人缓缓抬头打量。 哗啦! 突然有一名犯人扑在牢门上,声嘶力竭地大喊:“大人,我是冤枉的啊!请大人明察!” 监司看也不看,抡起手中的短棍劈头盖脸打了过去。 “吵什么!” “再敢吵闹要了你的命!” 陈庆的目光不由被前方牢房中的一道背影吸引。 他背朝众人盘腿而坐,腰杆挺得笔直,不见半点佝偻之相。 外间的动静似乎完全无法令其动容。 不管再怎么嘈杂,始终沉稳如山。 “那就是韩信。” 监司小声说道。 听到自己的名字,韩信微微侧头。 陈庆站在牢门前仔细打量着他。 史书上说,韩信身高八尺五寸,雄壮勇武,又常佩戴刀剑。 乡里的泼皮欺负他无依无靠,才故意当街挑衅。 陈庆端详了一下,韩信起码有一米八五,肩宽臂长,除了不够壮实外,倒是副武将的身架。 这可不是胡亥那种‘莫欺我年少’,最 第253章 名场面,快给我记 哗啦。 韩信猛地转回身来,身上的镣铐发出清脆的撞击声。 他年纪约十六七岁,脸上带着少年人的稚嫩,同时又有武者的坚毅不屈之气。 在牢里住了一段时日,韩信的下巴长出了一层细密的胡须,看上去倒是成熟了几分。 陈庆穿着大良造的礼服,牛东和监司两个点头哈腰跟在后面,一副唯他马首是瞻的样子,韩信根本就没怀疑所谓‘斩立决’的真实性。 “可怜,可笑,可悲,可叹。” 韩信自嘲地笑了笑,语气唏嘘。 陈庆嘴角勾起,故意不接他的话茬。 牛东瞪着眼睛喝道:“你这贼厮在念叨个什么!死到临头还不知悔悟!” 陈庆不由皱起了眉头,厌烦地看了过去。 嘴欠是不是? 不给他捧哏,我倒要看看韩信怎么把这场戏演下去。 这种牛人不趁着他未发迹的时候戏弄一下,以后哪儿还有机会? 韩信长吐一口浊气:“我可怜自己一身才学,半分未得施展。可笑身世坎坷,自幼潜心苦学,妄图有朝一日出人头地,到头来却是一场空。 可悲大秦自王、蒙之后,再无良将。 可叹……若有招一日社稷动荡,满朝公卿无能扶天倾之人!” 说到后面,他的语气愈发铿锵,透着股斩钉截铁,不容怀疑的信念。 牛东和监司不由愕然地呆立当场。 这种话可不是一般人能说出来的! 扶天倾之人…… 好大的口气,好大的气魄! 陈庆怨怪地看了牛东一眼。 让你多嘴, 傻眼了吧? 历史上韩信投靠刘邦之后,不受重视,当了个仓管的小官。 后来公务上出了差错,仓库上下全部被诛连。 前面十二人全部被斩杀,到了韩信的时候,他不卑不亢,大发豪放之言。 结果监斩的夏侯婴觉得他是个人才,非但没有斩他,还去刘邦面前举荐。 全员皆斩,唯独韩信非但没死,还因此升了官。 如果世上真的有主角气运的话,这家伙妥妥的要算一个。 “韩信,你有何能耐,敢自夸能扶大秦之天倾?” “如今陛下春秋鼎盛,大秦如日方升,还用得着你来扶?” 陈庆故作不知,严肃地质问。 “信三岁识字,五岁读书百卷。” “治国韬略,兵法奇谋,不敢称无一不精,也算得上烂熟于心。” “大秦之危,信不说,难道大人就猜不到吗?” 韩信右手五指大张,做了个下压的动作。 “如鼎煮水。” “六国故旧、江山百姓皆在鼎中。” “未沸之时,外间无所觉。” “一旦鼎沸之时,天下人自知晓其厉害。” 啪,啪,啪。 陈庆忍不住击节赞叹。 “来人,将韩信拖出去……” “换一身干净衣服。” 韩信的脸色明显慌乱了一瞬间,很快又镇定下来。 他惊疑不定地打量着陈庆,无法确认自己的一番说辞是否打动了对方。 六国故旧的人命贱如草芥,进了黑冰台的大狱,九成九都别想活着离开。 但韩信还不想死。 他自视甚高,心中有大志向,大抱负。 怎能甘心无声无息死在这里? “陈少府,私放犯人要杀头的。” “要不您稍待片刻,等赵统领回来再说。” 牛东带着陈庆进来,已经犯了大错,不过罪不至死。 让他把人放出来,那是万万不敢的。 “那就取好酒好菜来,我与他喝上几杯。” 陈庆吩咐道:“把牢门打开。” “这……” 牛东和监司对视一眼,迟疑不决。 “快点呀!” “出了差错自有本官担着,轮不到你操心。” 陈庆斜瞥着他催促。 “诺。” 牛东给监司打了个眼色,示意对方掏出钥匙打开牢门。 哗啦啦的声响中,沉重坚实的青铜大锁被解下。 陈庆迈步要往里面走,牛东赶忙拉住了他。 “大人,不可轻易涉险。” “您就算掉了根头发,小人也担待不起呀!” 监司也急切地恳求:“贼囚多是罪大恶极之人,难保不会狗急跳墙,做出什么非分之举。大人您要与他饮酒,小的把桌案摆在门口也就罢了。” 陈庆摆摆手,指着韩信说:“他以‘信’为名,岂会做出背信弃义之举?” “快去拿酒菜。” “酒要关中薄白,菜要多肉、丰盛。” 牢中阴冷潮湿,韩信身上值钱的外袍早被扒了去,里衣十分单薄,时不时冻得发抖。 陈庆直接解下自己的熊皮大氅递了过去,“初次见面,没什么拿得出手的东西。” “一件蔽体御寒的衣物,还望不要嫌弃。” 牛东和监司大惊失色。 这件熊皮大氅是扶苏赠送给陈庆的,用料极佳,做工考究,价值上百金,寻常百姓难得一见。 韩信不过一介囚徒,怎值得如此贵重的馈赠? “长者赐,不敢辞。” “信笑纳了。” 韩信笑容可掬地站了起来,在牛东紧张的盯视中,把大氅接在手中,然后抖了抖披在身上。 温暖舒适的感觉,令他霎时间犹如从地狱直升天堂。 “多谢厚赐。” “还未请教大人的姓名,来日信必结草衔环以报。” 韩信大方地作揖答谢。 “本官姓陈,单名一个‘庆’字。” “陈庆……你是陈庆!” 听完这个名字,韩信震惊又不敢置信,抬起头怔怔地打量着他。 “怎么了?” “你知晓我的姓名?” 陈庆笑眯眯地问。 “如何不知!” 韩信似有千言万语,不知该如何说起。 坊间流传,陈庆早先不过代郡一豪强。 勾结山中野人,私下贩卖铜铁,铸造兵器。 案发后,以戴枷之身被押送咸阳。 结果不知中间出了什么变故,陈庆非但没有被问斩,反而还成了朝廷官员。 再后来就愈发魔幻了。 陈庆好似被老天格外眷顾,官越做越大,还娶了皇家的公主当了帝婿。 简直…… 韩信听闻过他的事迹后,不止一次夜里碾转反侧,恨不能取而代之。 六国故旧是大秦的重点盯防目标,哪怕有再高的学问,再高的武艺韬略,也休想有什么作为。 韩 第254章 命途多舛的天生将星 “大人……” 牛东表情呆滞,迟迟未动。 私自进黑冰台的大狱探望犯人,原本就是严令禁止之事,被抓住了轻则罢职流放,严重的要问罪下狱。 也就是陈庆位高权重,与赵崇互为友朋,再加上韩信不过微末小卒,牛东这才壮着胆子徇了回私。 这种事偷偷摸摸做一回就罢了,怎敢记录下来? “记啊!” 陈庆焦急地瞪着他。 你懂不懂四大兵圣的含金量啊? 你懂不懂纳头便拜的名场面有多经典啊? “哦。” 牛东犹疑良久,掏出他的小册子,用一根手指长的炭笔摆出书写的架势。 留下记录也好,待赵统领回来亲自查验,以免出了疏漏。 “酒菜来了!” 监司带着两个狱吏,一手执壶,一手拎着烧鹅急匆匆走来。 陈庆弯腰进了牢门,随后指了指牢房中间的空地:“摆好。” 桌案和芦席放置在地上,肉食和酒水分别陈列。 “小郎君请坐。” 陈庆一挥手,做了个请的手势。 “大人先请。” 韩信不知道对方态度为何如此古怪,拘谨地跪坐在芦席上。 自打进了狱中,天天以馊水度日,闻到肉香后,口水本能地疯狂分泌。 他强忍着挪开视线,喉结不停滚动。 “本官来得晚了一些,令尊之事,请节哀。” 陈庆把烧鹅推到他的身前,又给韩信斟酒。 “家父……当真是冤枉的!” 韩信不禁红了眼眶。 三更半夜有人攀援墙头,谁会知道那竟是黑冰台的密探! 昨日韩沭被提审的时候,他就察觉几个狱吏眼神不对,着急地大喊叮嘱父亲小心。 没料想还是丢了性命! “世事不由人。” “你是天生将星,故此才有如此多的坎坷与磨难。” “将来有一朝……” “大鹏一日同风起,扶摇直上九万里。” 陈庆自斟自饮了一杯,咂咂嘴:“那些仇啊,恨啊,不忿、不平啦,都会烟消云散。” 韩信脸上还挂着泪,怔怔地打量着他:“大人此言何意?” “以后你会懂的。” “先吃点东西。” 陈庆撕下鹅腿,塞进了他的手里。 韩信踟躇片刻,大口啃咬起来。 “令堂对你日日挂怀,散尽家财想要把你捞出去。” “未能得偿心愿后,又在宜春宫附近徘徊,想要向太子殿下喊冤,这才被我遇到。” “还有你家中幼弟,年少不知事……” 陈庆的话未说完,韩信突然泪如雨下。 他嘴里含着鹅肉,呜咽悲泣,眼泪鼻涕怎么擦都擦不干净。 “唉……” “信哥儿如今你是韩家的顶梁柱。” “往后他们全要靠你过活。” “来日我在太子府给你谋一门差事,若要报仇雪恨,静待其时即可。” 陈庆走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 牢房外的监司吓得脸色发白,哪里还不知道大祸临头。 关键是陈庆的所作所为完全让人想不明白! 韩家到底给了什么好处,能值得他如此? “大人……!” 韩信扭过头来,目光中充满感激。 “再造之恩无以为报,信给您磕头。” 他翻身跪在地上,却被陈庆一把拉了起来。 “本官可当不得呀!” “若要谢,先谢令堂。” “再要谢,就多谢太子殿下吧。” 陈庆推着他坐回原位。 韩信嘴巴半张,嘴角还露着半截鹅肉,用力地不停点头。 “再吃两口,吃饱了咱们出去。” 陈庆觉得有些好笑。 大名鼎鼎的兵仙,此时不过是个未及弱冠的少年。 天下间谁能想到,将来他会提兵三十万, 把不可一世的楚霸王围在垓下,逼其自刎身亡呢? 韩信一边哭一边吃,用力咀嚼着嘴里的肉食,仿佛与之有什么深仇大恨一般。 “信敢问一声,大人为何如此待我?” 他中途停下来,认真地看着陈庆。 “不是跟你说了嘛,你是天生将星。” “本官粗通相面之术,从未看错人。” “你先吃完再说。” 陈庆指了指案上的酒肉。 韩信不明所以,却放心了许多。 他再度狼吞虎咽,头也不抬的吃肉喝酒。 韩家如今已经家道败落,救命之恩无以为报,唯效死而已! 陈庆不动声色地打量着他,心中感慨万千。 嬴政少时经历的坎坷就不少,可归国后很快就上演了一出王者归来。 相比之下,韩信就惨得多了。 返回淮阴老家后,举目无亲,连乡里的泼皮都能欺负他。 等到后来天下大乱,先投楚霸王项羽,不受重视,只当了个微末小吏。 之后又投汉王刘邦,还是不受重视。 一直等到刘邦的头号心腹重臣萧何鼎力推荐,才封台拜将。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彼时乡土情节严重。 项羽手下有故楚的将兵作为班底,谁会搭理他一个外来户? 刘邦有未发迹时的兄弟伙帮衬,向来抱团排外,哪儿轮得到韩信带兵? 就这样,有将军之名,手下却无一兵一卒。 韩信隐忍许久之后,终于等来了机会。 刘邦携五十六万反楚联军,攻打项羽的老巢彭城,结果轻敌大意之下,被楚霸王以三万兵马杀得丢盔卸甲。 韩信得以收拢了一部分残兵败将,总数约莫一千出头。 靠着这点可怜的人马,他终于开启了自己的逆袭之路。 俘虏魏王、破赵灭代、说降燕国、击齐,灭楚,无往而不利。 直到楚汉战事焦灼之时,刘邦派人来向韩信求援。 韩信认为终于到了扬眉吐气的时候。 当年你爱答不理,如今我让你高攀不起! 他借故推脱,不肯发兵,并去信一封请刘邦封自己为齐王。 正是如此,给日后的杀身之祸埋下了祸根。 “大人,您为何如此看我?” 韩信不知什么时候抬起头,察觉了陈庆眼中异样的目光。 “没什么。” “你实在是生错了地方。” “我也一样。” 陈庆自嘲地笑了笑。 项氏在楚地根基深厚,财雄势大。 以至于项梁当街杀人,都能想办法把他捞出来。 项家起兵反秦的时候,振臂一呼,足足有八千人 第255章 算无遗策?你怎么没算出地球是圆的呢 幽暗的地牢中,灯火熊熊燃烧。 忽明忽暗的火光照亮了一张张冷酷严肃的面孔。 十余位黑冰台校尉身穿官服,腰佩长剑,背后挂着短弩,身姿笔挺地站在监牢外,犹如肃穆的雕像般一动不动。 爽朗的说笑声从牢房内传来。 陈庆搭着赵崇的肩膀,给韩信介绍起这位‘面冷心热’的朋友。 “久仰……大名。” 韩信努力不让眼眸垂下去,可视线瞥过赵崇的面孔,本能地就赶紧把目光挪开。 他的笑容中似乎饱含着无尽的恶意,仿佛择人而噬的猛兽,把自己伪装成良善无害的样子,只为了诱惑猎物上钩而已。 “若不是陈府令明察秋毫,本统领尚不知黑冰台竟然出了这等冤假错案!” “来人,把监司收押,听候发落!” 赵崇脸色冰寒,冲着外面喊了一声。 “统领大人饶命!” 监司早就心中惴惴,闻言立刻脸色仓皇,噗通跪在地上哀求。 身旁的校尉面无表情,像是提小鸡一样把人拎起,朝着监狱深处的牢房走去。 “饶命啊!” “小人真的是无心之失,请统领大人高抬贵手!” 凄厉的喊叫声回荡在幽深的走廊之中。 韩信脸色微变,小心翼翼地垂下头。 在狱中的犯人看来,这小小的监司简直是一方小天地里的土霸王。 哪个受罪,哪个享福,甚至让谁丢了性命,全在他一念之间。 但是在赵崇面前,他连蝼蚁都算不上。 只消一句话,就能让对方身死族灭。 “老赵,既然是冤案,待会儿我就把人带回去了。” “韩家父子无故受到牵连,按理说黑冰台是否该作些补偿?” 陈庆慢吞吞地说道。 “补偿?” 赵崇楞在原地。 他执掌黑冰台多年,从未听闻过这种说法。 别说不是冤案,就算真的冤了,那也是你活该。 能全须全尾的走出黑冰台大狱,难道还不该感激涕零,叩首致谢吗? 韩信错愕了一瞬间,焦急地连连给陈庆打眼色。 “理应如此!” “错了就是错了!” 赵崇爽快地令人难以置信。 “韩小郎君,从你家抄没的财物,黑冰台原样发还……再加一倍,权做补偿。” “令尊之事,本统领绝不包庇手下为恶,自当给你一个交代。” 他大义凛然地说道。 韩信脸色惶惶,不知该如何应对。 嗫嚅了很久,才深深地作揖行礼:“多谢赵统领公正严明,铁面无私。信,感激不尽。” “哪里的话。” “是本统领御下不严,才致使韩家遭遇此劫。” “实在愧疚难安。” 赵崇冠冕堂皇地说了句场面话。 陈庆主动站了起来,“吃饱了没?令堂还在外头等候,咱们走吧。” “嗯。” 韩信点点头,扶着桌案起身。 直到现在,他都有种做梦般的不真实感。 一夜之间,家中突然遭逢大变,父子俩沦为黑冰台的阶下囚。 接着是父亲惨死,下一个马上就轮到了他。 但是陡然间峰回路转。 咸阳街知巷闻的大人物陈庆突然找上门来,还让黑冰台的首领赔礼道歉。 现在居然可以平安无事的出去了…… 赵崇带着手下把人送到了门口,又安排了一辆大车,把韩沭的尸骨用棺材装敛后,一同送还。 “走吧。” 韩信看着身边的棺椁,忍不住眼圈发红,眼中泪光闪烁。 陈庆拍了拍他的肩头,安慰道:“你早日乘风而起,才能让全家免于整日提心吊胆,再不受欺凌苦楚。” 韩信重重地点头:“谢大人教诲。” 等他们走远后,赵崇回过头严厉地吩咐:“从韩家抄来的财物,我不管在谁手中,立刻给我原模原样地拿回来!再添补一些,凑足双数,送回韩家!” “听到了没有?” 属下不敢忤逆,垂头丧气地回道:“诺。” 有一人是赵崇的外甥,对此极为不满。 黑冰台声名赫赫,从来都是他们欺负别人,怎么轮得到有人过来撒野? “统领,韩家是否参与谋反先不说,起码一个连坐之罪是跑不了的。” “咱们这样……是否有失黑冰台的颜面?” 他语气怨愤地发着牢骚。 赵崇三两步走过来,一巴掌拍在他的脑袋上。 “你懂个屁!” “陈庆是何等样人?” “大智若愚,大奸似忠!” “一贯的无利不起早,他能干亏本的买卖?” 赵崇指着韩信身上的熊皮大氅:“那是太子殿下所赠,价值百金,陈庆却给了姓韩的小子。” “你这样的,他连一根毛都不会给你!” “还不明白吗?” 他恨铁不成钢地叱骂道:“一点眼色都没有,将来吃了大亏,可不要牵连到我头上!” 外甥这下再不敢做声,低眉耷言地任由舅舅打骂。 街道的拐角处。 韩夫人携着幼子焦急地来回踱步。 随着时间的流逝,她愈发心悸难安,脑海里可怕的想法一个接一个。 会不会陈庆言过其实,非但没捞出人来,反而自己也受了责罚,被下狱收监了? 会不会他们来迟一步,信儿步了夫君的后尘,丢了性命? 会不会…… “娘,哥哥回来了!” “你快看!” 孩童生性活泼,不住地跑来跑去。 陈庆和韩信两人身后跟着一辆马车,缓缓朝这边走来。 他立刻就认出了自己敬爱的兄长,欢快地大叫着给母亲报信。 “在哪里?” “信儿……” 一见着自己的长子,韩夫人顿时泪眼婆娑。 “娘亲!” 韩信同样泫然欲泣,小跑着上前跪伏于地:“孩儿不孝,致使母亲担惊受怕,请母亲责罚。” “快起来。” “你怎么样了?” “可有受了什么损伤?” 韩夫人连忙把自己的儿子搀扶起来,关切地在他身上拍来拍去,生怕他在狱中遭遇了刑罚。 熊皮大氅硬扎扎的毛发让她有些惊讶,这不是陈庆身上那件吗? “娘,孩儿无事。” “只是爹爹……” 韩信难过的望向身后的棺椁。 “夫君……” 韩夫人变卖了家财,其中一样很重要的原因就是为 第256章 二逼青年欢乐多 夜色已深,街道两边稀疏的路灯洒下昏黄的光芒。 家家户户门窗紧闭,孤单的马蹄声回荡在清冷的街道上。 陈庆衣衫单薄,却丝毫不觉得寒冷,脸上不知是冻的还是因为兴奋,泛着淡淡的潮红。 “王、蒙老矣,大秦的未来,还要看韩信呀!” “攻破罗马城,踏平元老院,饮马莱茵河!” “哈哈哈哈!” 想象中那样美好的场景,陈庆忍不住意气风发,狂笑不止。 这可真是天上掉下来个宝贝啊! 韩信的性格,有点像后世的留守儿童。 因为胸中的才学,而自傲自负。 咸阳城压抑紧绷、需要时时刻刻保持小心谨慎的生活环境,却又造成了他自卑敏感、偏执孤僻的特点。 如果将来陈庆再遇到他,未必那么容易取得他的信任和感激。 来得早不如来得巧! 有个典故叫‘韩信点兵,多多益善’。 刘邦登基称帝后,问韩信自己能带多少兵马? 韩信答曰:“不过十万。” 刘邦又问:“以你之能,可带多少兵马?” 韩信笑答:“臣多多而益善善。” 由此看来,韩信对自己的统兵能力是极度自信的,连顶头上司刘邦都瞧不起。 陈庆不怕他瞧不起。 自己真不是带兵那块料,比不过兵仙多正常的事。 后来刘邦韩信反目成仇,互相猜忌,这一点陈庆也不怕。 刀剑长枪我怕你反了,火枪火炮你拿头去反? 子弹火药打完了,你拿烧火棍来抡死我吗? 啪! 突然一声清脆的爆响传来。 车夫下意识勒住马缰,从腰间摸出了精铁短弩。 啪! 又是一声爆响,夹杂着孩童嬉闹吵嚷的声音。 “家主,大概是哪家的顽童在烧爆竹。” 车夫不动声色地把短弩收好,露出慈眉善目的笑容。 “爆竹的动静没这么大吧?” 陈庆蹙眉疑惑:“我怎么听着是家里传来的,回去看看就知道了。” 大秦的爆竹,就是字面意思。 将青翠的绿竹砍下来投入火中,受热后竹节里的水汽和空气会膨胀,从而炸裂开来,发出噼噼啪啪的声响。 每逢除夕,家家户户都要采买青竹。 等三更天一到,院中点燃篝火,将青竹投入其中。 人们相信火光和爆竹的炸响声,能惊走邪祟疫鬼,使之不敢靠近。 陈庆在门口下了马车,独自一人往居所走去。 远远的就听到孩童欢快的呼喊声。 “芷茵姐姐,我不怕,你尽管点吧!” “点上!” “给他点上!” “轰~!啪~!” 一轮明月洒下淡淡的清辉。 偏僻的院落中,一大四小几个人影围成一团。 王芷茵手里拿着火折子,对在嘴边吹了吹。 一个八九岁的小胖墩手里拿着根半米长的竹竿,手臂伸得笔直,忍不住害怕地往后仰着身子。 “芷茵姐姐,你点吧!” “我不怕死!” 小胖墩紧紧咬着牙关说道。 “好,这可是你说的呀!” “男子汉大丈夫,可不要吓尿了裤子。” 王芷茵戏谑地笑着,把火折怼向竹竿的前端。 竹管里插着一根炮仗,手指长的引线耷拉在外边。 嗤—— 轻微的火药燃烧声后,引线火花四溅,青烟直冒。 其余的孩童吓得四散奔逃,王芷茵也捂着耳朵迅速跑开。 “来呀!” 小胖墩脸色都白了,手臂抖个不停,却执着于不能丢了面子,死死抓住了手中的竹竿。 啪! 一声爆响后,前端的竹节瞬间四分五裂。 细碎的木渣四处纷飞。 小胖墩脸上被打了一下,疼得不停揉着脸庞。 等众人重新围聚过来,他赶忙放下手,装作满不在乎的模样。 “我说了我不怕吧!” “区区爆竹,能耐我何?” 小胖墩得意洋洋的说道。 “下一个该谁了?” “我!到我了!” 短了一截的竹竿被塞进稍小的孩童手中,王芷茵不知道从哪里摸出来一枚炮仗,又给塞进了最前面那节。 陈庆躲在不远处,看得忍不住发笑。 该怎么形容呢? 二逼青年欢乐多! 别人这个年纪,早就成婚生娃,操持家务了。 你那脑子到底怎么长的? 我带回来的烟火爆竹还没隔夜呢,你就偷摸拿出来,在这里跟小孩子玩得不亦乐乎。 几个孩童瞧着面生,不过脸色红润,衣袍华贵,显然不是出自寻常百姓家。 陈庆略一琢磨,大概是哪家的皇亲国戚。 往年的祭祖大典,都是由宗正府操持。 扶苏今年新立了太子,又在咸阳,此事自然交由他来筹办。 皇帝家的亲戚也分个三六九等,祭祖的时候站位都非常讲究。 许多门庭冷落,不受待见的远房亲戚便厚着脸皮登门,一来拉近关系,二来求扶苏给安排个有油水的差事。 “芷茵姐,到你了。” “这竹竿只剩半截,还能行吗?” “小心炸伤了手。” “芷茵姐姐,要不算了吧。” 一米多长的竹竿转了个圈回到王芷茵手中之后,剩下短短不到二十厘米。 前面还被炸开了花,塞进炮仗之后,后端几乎要挨着手掌了。 “小看我了是不是?” “我王公子什么时候怕过。” “都闪开,看我的!” 王芷茵最听不得这种话,她麻利地把炮仗塞了进去,然后吹了吹火折子。 孩童们紧张又害怕,目不转睛地盯着那半截竹竿,脚下情不自禁向后退去。 “瞧好了啊,别眨眼睛。” 王芷茵是个人来疯,越是别人不敢干的事情,她越来劲。 陈庆暗叹一声,自己怎么摊上了她这样的二逼? “呼,呼。” 王芷茵得意地看着孩童们,用力吹了两口气。 “来喽。” 她侧着身子,小心翼翼地把火折往引线上怼。 陈庆蹑手蹑脚的来到后头,等两者即将触碰到一起的时候,突然出声。 “砰!” “啊~!” 听到熟悉的炸响声,王芷茵浑身一哆嗦,下意识把手里的竹节扔了出去。 陈庆还没来得及开心,就看到有个模糊的黑影高高飞起。 “嗯?” 夜空中,火星四溅,硝烟袅袅。 第257章 爆祭 子贡观于蜡。孔子曰:‘赐也乐乎?’对曰:‘一国之人皆若狂,赐未知其乐也。’(出自《礼记·杂记下》) 所谓的蜡,即腊祭。 子贡用‘一国之人皆若狂’来形容每年腊祭的场面,可想而知其隆重与盛大。 腊月二十七。 朝会照常进行。 天下太平没几年,大秦是没有放假这一说的。 七国战乱不休,你放几天假,回来说不定国都没了,谁敢放假? 然而今年却有些意外。 始皇帝在散朝前公布,除夕至正月初三腊祭,官吏武爵休沐四天。 百姓服徭役者,除夕、腊祭可免役两天,过后不补。 若因事未能得休,可顺延至年中递补。 同时除夕之夜,咸阳宫外会举行爆祭,公卿黎庶皆可参加,万民同欢。 本来还无精打采的文武百官霎时间振奋起精神,震惊错愕地望着高居于御案之后的始皇帝。 这是怎么了? 他们没听错吧? 反应过来后,百官顿时欢声雷动,情绪高涨。 嬴政脸色微虞,也没跟他们计较,快步离开了大殿。 除夕将至,整个大秦都沉寂在过节的气氛中,哪儿还有干活的心思。 以往都是早朝来点个卯,下朝后再去府衙逛一圈,或者直接就回了家。 今年这是首次正式放年假,虽然只有短短四天,然而百官欢天喜地的表现,足以证明它有多么受欢迎。 最早提出来的,还是陈庆这个懒货。 近来他日日守在雷火司,督促匠工生产烟花爆竹,回了家就大发牢骚。 嬴诗曼听得心里不是滋味,进宫偷偷说给郑妃听。 然后嬴政就知道了。 别的他不在意,但是陈庆描述中的“东风夜放花千树”“一夜鱼龙舞”的盛景,格外使他动心。 其他朝代有的,大秦也不差什么! 很快,内史府的吏员将告示贴到了咸阳各处。 全城百姓欣喜若狂,奔走相告。 除夕日。 黄昏之时,一辆辆华贵的马车从豪门大宅里驶出,朝着咸阳宫的方向进发。 家境殷实的百姓换上了崭新的衣裳,扶老携幼,有说有笑走在街道的两侧。 更为贫困者,则眼巴巴的站在门口张望,等待贵人们走后,再召集家中老小,尾随在队伍后头。 咸阳宫外是一处青石铺就的广场,足以容纳数万兵马。 一排排红灯笼高高挂起,吸引了无数人驻足围观。 宫墙下,七八个坩埚火炉熊熊燃烧。 新炼出来的生铁在不断的烧灼下融化成铁汁,力夫汗如雨下的踩着皮囊,将之加热到更高的温度。 “这么热闹啊。” 陈庆携着家眷赶来的时候,咸阳宫外已经人山人海,黑压压的脑袋一眼望不到边。 “好久没见过如此盛事了。” “上次还是皇兄被封为太子去祭祖的时候。” 嬴诗曼盛装华服,巧笑嫣然地陪伴在他的身边。 “你们先去宫里,好像出了点状况。” 陈庆拍了拍她的手背,朝着一处纷乱的所在看去。 “夫君……” “还是别多生事端了。” 嬴诗曼瞄了一眼,大概猜出了原委。 无非是现场人声嘈杂,惹得前方的公卿勋贵不快,派出家奴仆从去呵斥百姓。 “爆祭由为夫主持,怎可出了差错。” “你们小心点,千万别走散了。” 陈庆叮嘱一声,给宋默打了个眼色。 后者与四名铁鹰剑士一起在前面开道,在拥挤的人群中硬生生开辟出一条道路。 赵崇忙得焦头烂额之时,突然眼角余光瞥见一个熟悉的身影。 “陈庆!” 他立时如见到了救星般,脸上浮现出喜色。 “我道是哪个在作妖。” “好大的排场啊!” 先前在外围看不清楚,离得近了方才瞧得真切。 大秦立国未久,而且是第一次筹备这种大型的娱乐活动,明显准备不够充分。 豪门贵族哪个不是家眷上百,仆从上千。 他们各自依照官职、势力大小,分别占据了大片地方,由身强力壮的护卫组成人墙,在其中饮宴玩乐。 这样一个个的圈下来,许多职位低微的官员就被挤到了贴近普通百姓的地方。 人潮汹涌,想退都退不回去,冲突自然不可避免。 “陈府令,陛下命你主持爆祭。” “现在该怎么办?” 赵崇急匆匆跑过来请示。 “还能怎么办?” “清场!” “依照官爵级别,在前方摆放两排桌案。” “余者皆不得坐!” 陈庆断然说道。 “诶!” 赵崇大喜。 还得是你啊! 这种得罪人的活,除了天不怕地不怕的陈庆,还有谁能担当? 很快,大批未着甲胄兵器的铁鹰剑士入场,开始与公卿贵族低声商议,皆与对方说明,是内府下达的命令。 一道道目光投了过来。 怨愤者有之,不为所动者有之,蔑视者有之。 除了少数开始主动收拾的,大多数都置若罔闻。 “呵。” “还反了你们了?” “工人文化宫里坐的不是工人。与民同乐,乐的也不是黎民百姓。” “跟我玩这个?” 眼看公卿贵族不为所动,陈庆也恼了。 “老默,去拿两挂鞭炮过来,要劲儿大的。” “诺。” 宋默迅速小跑着离去,不一会儿就把东西带了回来。 陈庆把鞭炮挂好,第一个走向蒙家的圈子。 “蒙上卿。” 护卫让开通路,他笑容满面地提着鞭炮走了进去。 “陈府令。” 蒙毅冷哼一声,慢悠悠地站了起来。 “阖家老小都在呀,真是巧了。” “岁除将至,我提了挂爆竹过来,给各位驱驱邪气!” 陈庆说完就掏出了火折子,作势要往引绳上点去。 “你干什么!” 蒙毅知道他最近在督造这种新型爆竹,里面塞的可全是火药! 家中的老幼妇孺皆在,这要是在眼前炸起来,那还了得? “不是说了嘛,给诸位驱邪!” 陈庆手上动作未停,毫不犹豫地把火星怼在了引绳上。 嗤—— “陈庆,老夫跟你没完!” 蒙毅大惊失色,慌忙往后退去。 噼啪!噼啪! 陈庆举着竹竿,笑意盈盈地往前 第258章 叔叔我呀,可比他们坏多了 一阵鸡飞狗跳之后,广场上陡然间空出了六七亩大小的地方。 狼藉的杯盘桌案倒在地上,菜肴酒水泼洒的到处都是。 还有十几只被踩掉的鞋子,横七竖八地沾满了泥尘。 陈庆还未发话,赵崇就命人洒扫现场,然后重新布置桌案。 蒙毅气冲冲地坐下,回头看了眼神色凄苦的妻儿老小。 “欺人太甚!” “陈庆惹得满朝皆怨,就不怕遭报应吗?” 坐在他身边的是头发花白的武成侯王翦。 他气定神闲的捋着长须,笑眯眯地说:“满朝皆怨,又伤不得他一根汗毛。” “陛下怨他,那才是大事不妙。” “蒙上卿消消气,老夫代孙婿敬你一杯。” 王翦招手唤来侍者,给自己斟酒。 “谁要喝你的酒。” 蒙毅越想越气,只恨兄长蒙恬不在咸阳。 他们兄弟联手,一里一外,必然能叫陈庆知道蒙家的厉害! “那就不怪老夫失礼喽。” 王翦也不介意,端起酒杯美滋滋地小口抿了起来。 公卿贵族让出来的空地很快就被拥挤的百姓填满。 各家护卫没办法,只得组成层层人墙,将贵胄家眷与百姓分隔开。 陈庆目不斜视地沿着桌案前的空地走过,径直去了宫墙之上架设好的观赏台。 始皇帝首肯后,大群戴着面具的傩军戏演员入场。 大秦尚武成风,几乎任何重大的仪式上,都少不了这项活动。 吃了陈庆成婚时的亏,这回所有兵器甲胄全部换成了木质涂漆的,检查得格外仔细。 力士舞动鼓槌,低沉雄浑的鼓声响起。 戏子们模仿着军阵冲杀往来穿梭,加上些原始跳大神的夸张动作,引得百姓惊呼声不断。 陈庆举目眺望,更远的地方树上、房顶上,所有能站人的地方全部挤满了人。 夜色漆黑,很多百姓还患有夜盲症。 明明看不清什么东西,但是受气氛感染,依然觉得心潮澎湃。 “这才叫与民同乐嘛!” 陈庆嬉笑着说道。 “夫君你刚才说什么?” 嬴诗曼转头看了过来。 “没事。” “你看他们多开心。” 陈庆指着人头攒动的黔首百姓。 老掉牙的傩军戏自然无法让公卿贵族动容。 但是对于一年难得有什么娱乐活动的老百姓来说,激昂的鼓乐、盛大的舞蹈、衣衫华贵的宾客,已经让他们感觉到难以言喻的满足。 军傩戏之后,柔美婀娜,彩衣轻纱的舞姬登场。 陈庆站在高台上,仿佛都能听到齐刷刷的倒吸凉气之声。 无数双眼睛陡然亮了起来,目光一刻都不舍得挪开。 咔嚓! 远处不知道是谁踩断了树枝,哇呀怪叫着跌落下来。 “哈哈哈!” “夫人你看,好色慕少艾,实乃人之常情。” 陈庆指着无数踮起脚尖,前倾着身子探头张望的男子,戏谑地说道。 “就你话多!” 嬴诗曼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 宫中常见的歌舞,公卿贵胄都看得厌了。 但是对百姓来说,实在平时未闻一见。 舞姬们扭动着纤细的腰肢,随便一摆手,一回眸,都能让他们如痴如醉,流连忘返。 等待她们退场的时候,人群禁不住跟随着挪动脚步,难舍难离。 一场场精彩的表演轮番上演。 观赏台摆好了瓜果酒水,皇亲贵胄有说有笑,场面温馨而和睦。 “该打树花了,为夫下去盯着点。” 陈庆小声说了一句,悄悄退下。 “你小心点,离得远些。” 嬴诗曼抓住他的衣角,不放心地叮嘱道。 “嗯。” 陈庆点了点头,快步离开。 打树花作为华夏的非物质遗产,从春秋战国时期就出现了。 最早是铜铺里的工匠偶然发现把铜汁泼洒在石板上,溅出的火花极为好看,才出现了以此为王侯公卿表演的活动。 不过铜、铁价格极为高昂。 一场表演下来,动辄耗费数百斤,根本不是普通贵族能负担得起的。 也只有在盛大的节日祭奠上,百姓才能沾光目睹此盛景。 “准备好了没?” 陈庆负手来到熔炉旁。 炽热的铁水在坩埚中,离得老远就能感受那股惊人的热力。 铜料熔点更低,虽然准备得更晚,反而好得更快。 “陈府令,准备周全了。” “干活的都是熟手,绝对出不了差错。” 秦墨中能人众多,连会打铁花的手艺人都有两三个。 再加上临时培训的身强力壮者,足足有十四个人两班轮换。 打树花是个力气活。 一旦气力衰竭,铁水泼洒不出去,很容易对本人造成严重的烧伤。 “准备开场。” “给咸阳百姓开开眼界。” 陈庆足足准备了八百斤铁料,三百斤铜料。 烟花炮竹拉了六辆马车。 但愿用这样的方式,能慰劳老秦人一年的辛苦。 身披羊皮袄,头戴斗笠的魁梧壮汉抡着坩土勺,开始尝试着往宫墙脚下泼洒铁水,以此来适应手感。 百姓中有人振奋地大喊:“打树花了!” 陈庆刚回到观赏台,一勺铁水猛地泼洒在冰凉的宫墙上。 哗—— 霎时间,金红色的铁珠如漫天飞星,绽放开一大蓬绚丽耀眼的火树银花。 现场的十数万百姓顿时骚动起来,呼声震天。 一瓢接一瓢的铁水、铜水不断撞击着宫墙,犹如万千碎星坠落,在空中形成一道巨大壮美的金红色瀑布。 璀璨的光芒,照亮了漆黑的夜空,映照出一张张心醉神迷的面孔。 咻—— 一枚烟花带着尖利的哨音飞上夜空,在空中炸开五颜六色的烟火。 与金红的瀑布相连后,仿佛笼罩了个整个天幕。 “哇!” “好漂亮!” “夫君,这是你做的吗?” 嬴诗曼激动地像是孩童般蹦蹦跳跳。 “是呀。” “两千八百多次实验,总会搞出些稀奇古怪的玩意儿。” “效果还不错。” 陈庆揽住她纤细的腰肢,仰头凝视着美丽的夜空。 “先生此刻在想什么?” 扶苏不知道什么时候和太子妃踱步过来,笑着问道。 “嗯……” “愿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吧。” “大秦 第259章 连中三枪,自刎身亡 “是陈大人来了。” “快请进。” 韩夫人一身麻衣孝服,眼眶红红的,泪迹未干。 她擦了擦眼角,牵着次子迎了出来。 “逝者已矣,请夫人节哀。” 陈庆双手奉上帛金。 韩家牵连进谋反大案,前来吊唁的宾客寥寥无几。 宅院内空空荡荡,冷清又凄凉。 陈庆去灵堂祭拜后,又说了些宽慰的话,才招手韩信叫到了门口。 “令堂似乎……有什么心事。” 他隐隐觉得有些奇怪。 韩夫人目光闪躲,好像刻意在与他保持距离。 连收帛金的时候,都是让年幼的次子接手。 这不合礼数! “大人,此中实在有难言之隐。” “信也是因此才会与人起了争执。” 韩信垂着头,语气中透着义愤。 “大丈夫光明磊落,胸怀坦荡。” “有什么话想说就说!” “你若是这样,以后我再不来了!” “唯唯诺诺,日后怎能成大事!” 陈庆故意拿话激他。 韩信猛地抬起头,内心挣扎良久,才踌躇着说:“前两天来了很多黑冰台的人,把抄没的家产都送了回来,还添了许多财物作为帛金。” 陈庆点点头:“那不是挺好嘛!” 韩信把头转向一边:“然后不知怎么回事,街面上就有流言蜚语,无中生有造出许多恶毒传言。” “信采买香烛时不慎听到,便上前质问,于是……就动了手。” 陈庆淡淡地瞥着他:“吃亏了?” 韩信闭口不言,紧紧咬着牙关。 “对方人多?” 陈庆又问。 韩信还是不说话. “那他们造的什么谣?” …… 眼看对方三棍子也敲不出一个屁,陈庆摇了摇头。 “带我过去。” “走啊!” “少墨迹。” 陈庆不耐烦地推着他。 就这样推推搡搡,走过半条街,又转过街角。 韩信突然驻足不前,狠狠地盯着前方玩耍的六七个少年,拳头握得咯咯作响。 “是韩家小儿!” “韩信,你还敢出来!” “汝母就是通奸了!” “怎地?不服气吗?今日就再打你一顿!” 仇人相见,分外眼红。 这些少年人大概十四五岁到十六七岁,正是招惹是非的年纪。 一大群人呼呼啦啦跑了过来。 看到韩信身边还带了好几个成年人,顿时迟疑地放慢了脚步。 “呵,我说你怎么还敢过来,他们是你找的帮手?” “是韩信的野爹!” “哈哈哈,韩信,你怎么这般不要脸!” “怕他个什么,我爹是县尉!我爷爷是五大夫!” 一名高壮的少年趾高气扬地走在前面。 其余人受其鼓舞,也摩拳擦掌,恶形恶状地围拢过来。 “呵。” 陈庆禁不住冷笑。 霸凌事件哪里都有,大秦也不例外。 一群小小的‘官二代’,欺负韩信这个六国余孽,简直手到擒来。 只不过…… 大秦又没有受到岛国文化的熏陶,到底是哪儿传出来这种谣言的? 幸亏今天我登门拜访没被人看到,要不然明天是不是要出现什么‘丧服を濡らす未亡人’? “你爹是县尉,你爷爷的爵位是五大夫。” “哦……” 陈庆了然地点点头,拉住了准备冲上去的韩信。 “小盆友,饭可以乱吃,话不能乱说。” “说错话可是会死人的!” 那高壮少年见他气度过人,眼眸缩了一缩。 可随即发现陈庆衣着朴素,既无配玉也无带剑,连腰带是都是麻布的,想来应该是个白身。 跟在后面那个打手般模样的倒是一副孔武有力的模样,不过在咸阳城的地界,可不是能打就可以逞英雄的。 “你少在这里大言不惭!” “小爷教训韩信小儿,你是哪个,敢替他说话!” 高壮少年喝骂道。 “我是信儿家里的长辈。” 陈庆指着韩信:“前来替他讨个公道。” “识相的,你们道个歉认个错,要是态度还算可以,本……叔叔可以放你们一马。” 高壮少年轻蔑地笑了起来:“道歉认错?” “你怎么不叫韩信向我们道歉?” “昨天他打伤了我们好几个人。” 余者纷纷鼓噪起来,气势汹汹地叱骂不休。 陈庆听得烦躁,深吸了口气,嗓音冰冷了几分:“那就是没得谈了?” 高壮少年冷哼道:“放过韩信小儿也可以,除非……” “你让他从我的胯下钻过去,再叫我们每人三声爷爷!” “如此这般,我们就放过他。” 几个小喽啰兴奋地大喊:“对!对!” “让他从胯下钻过去!” “叫我们三声爷爷!” 韩信怒发冲冠,撸起袖子就要拼命。 陈庆愣了会神,在千钧一发之际拉住了他的胳膊。 “到底怎么回事,怎么就逃不过这一场了呢。” 眼前的场景是如此的熟悉,让陈庆不禁后背发凉。 胯下之辱! 难道真有什么历史修正力? 不可能! 只不过凑巧了而已。 陈庆晃了晃脑袋,把这个念头甩出脑海。 高壮少年见他脸色发白,还以为是怕了自己,神情更为得意。 “韩信小儿,你到底钻不钻?” “你要是不钻,由他来代劳也可以!” 他指着陈庆,盛气凌人地说道。 “你……找死!” 韩信怒气冲天,目眦欲裂。 陈庆面色平静,眼神深邃若古井。 他拍了拍韩信的胳膊,示意对方冷静。 “这话可是你说的。” “当然!就是小爷说的!你到底钻还是不钻?” 高壮少年指着自己,目光凶厉。 陈庆淡淡地笑了笑:“那好,你站在这里不要走动。” 高壮少年反唇相讥:“动一下,我是婢女养的。” “好!” “高少爷威武!” “让他钻!” 喽啰们兴奋地鼓掌叫好,欢腾雀跃。 陈庆返过身,伸出手。 一个长条形的盒子被恭敬地端了上来。 前来韩家吊唁要穿素服,火枪不方便别在腰间,只能交由侍卫携带。 “等会儿盯紧点,一个都不要走脱。” 陈庆声音低沉地叮嘱。 “诺,小人知道。” 侍卫神情冷肃,用力点头。 “钻啊!” “快 第260章 大秦死侍高福 “刚才谁还要我从胯下钻过去,叫他爷爷的?” “还等什么,过来站好吧。” 陈庆不紧不慢地装填好火药,斜瞥着其余几个喽啰。 刚才杀人的场面实在太过震撼。 谁也想不到衣着朴素、连说话声音都平平淡淡的陈庆会突然掏出枪来,当街把人打死! 面色惨白的少年脚下情不自禁往后挪动,突然不约而同拔腿就跑。 四名铁鹰剑士早有防备,速度奇快的追了上去,三拳两脚把他们摔成了滚地葫芦。 “爷爷饶命,小的有眼不识泰山,请您放我们一马。” “大人饶了我吧!” “杀人啦!快来人啊!” “饶命啊!” 一见走不脱,五六名少年飞快地爬了起来,嚎哭着喊叫求饶。 识趣的叩头如捣蒜,还有的妄图喊人前来帮忙。 “本官之前说过要放你们一马的,可是没人答应啊。” “我的好大孙,你们真是让我为难呀。” 陈庆眼神冷冽,唏嘘地说道。 “我等年幼不知事,求大人高抬贵手!” “小人再也不会欺负韩信了,求您饶我们一命。” “韩信,你帮我们求求情吧。” “都是高福他撺掇我们干的,我等与韩信无冤无仇,非是被他所迫,怎么做出这等事来。” 不愧都是官吏家的孩子,危急关头什么礼义廉耻全都不要了,绞尽脑汁寻求活路。 “韩信,你说呢?” 陈庆歪头问道。 “大人……” 双方积怨已久。 所谓的人之初,性本善原本就是一句屁话。 越是年少不受管束,越容易干出丧心病狂的事来。 韩信这些年小心翼翼,连门都很少出,照样没少被他们寻衅霸凌。 “算了吧。” 他倒不是心软,只不过怕陈庆有麻烦。 这里是咸阳城,始皇帝的眼皮子底下。 如果陈庆连杀数人,怕是会引起轩然大波,最后受了牵累,反而让他良心上过意不去。 “算了呀——” “那好,每人打断一条腿。” “本官够宽仁大量了吧?” 陈庆收回火枪,居高临下地问道。 几名少年神色凄惶,茫然不知所措。 “走吧。” “不要让叔叔再碰到你们第二遭哦。” 陈庆扶着韩信的肩膀转身准备离开。 一双双眼睛从街角、门后、窗户缝里牢牢地盯着他,畏怯、忐忑又松了口气。 “让各位老少爷们受惊了。” “本官陈庆!” “若是哪个要去报官,别记错了名字。” 陈庆拱手做了个四方揖,然后带着韩信扬长离去。 啊—— 啊~!啊~! 身后接连传来几声惨叫,他的步伐稳健有力,半点都未动摇。 “大人,您不会有事吧?” 韩信担忧地问道。 “些许小事,无须挂怀。” “待你处理完家里的事,来宜春宫寻我。” “太子殿下最近闲散下来了,我给你引荐一下。” 陈庆犹豫片刻问道:“你家中是按哪边的规矩,需要守孝三年吗?” 大秦律规定:臣为君服丧三年,民为君服丧三月。 父母过世,子女按照最高礼节也要服丧三年。 但事有从权。 许多公卿贵胄都不遵守这条规定,多有以一天抵一月的做法。 至于普通黔首百姓和微末小吏,更没有那个条件。 后世出土的秦简中记载,某个县城小吏头天给亡父办完葬礼,第二天就去衙门报道了。 韩信摇了摇头:“韩家已经被贬为庶人,守孝三十六日即可。” “哦,那就好。” 陈庆把对方送到了家门口,又叮嘱几句,官府来人询问的话,只管报他的名字。 韩信点头答应,久久地凝视着他的背影,心中感慨万千。 “信儿,陈府令叫你干什么去了?” 韩夫人对陈庆避而不见,等他走了才出来:“刚才我听到外面像是放爆竹,又好像是哪家在杀猪。” “娘,没事的。” “我们回去吧。” 韩信面色如常,敷衍过去。 —— 隔天。 陈庆睡了个懒觉,洗漱好准备进宫。 前天深夜大散关传来急报,蒙甘已经带人回了大秦,这两日就会抵达咸阳。 虽然有些意外,不过也在情理之中。 李信磨刀霍霍,开春后就准备杀向西域。 蒙甘留在那里,两者相遇的话,怕是讨不了好。 “陈府令留步。” 刚出了大门准备上马车的时候,三道人影闪身出来。 蒙毅一脸幸灾乐祸的笑容,迈着八字步上前。 “蒙上卿。” “你这是……” 陈庆稍感诧异。 对方身后跟着的是两个膀大腰圆的衙役,虎视眈眈地盯着他。 蒙毅打了个眼色,身后一人捧着根柴火棍走到近前。 “还认得它吗?” 他捻着长须,阴仄仄地发笑。 “嘶……” “好像是有点眼熟。” 陈庆点了点头。 “你当然眼熟!” “陈庆,你好大的胆子!” 蒙毅瞬间变了脸色,厉喝道:“当街用火枪打死了长陵县县尉之子高福,还说什么他用此物自刎身亡。” “你倒是刎一个给老夫看看!” 陈庆尴尬地笑了笑:“说不定高福天生神力,脖子又比较软呢。” “呵呵。” “等上了刑部大堂,你再说这等鬼话吧。” 蒙毅一招手,两个衙役立刻左右包抄上来。 陈庆连忙做出制止的动作:“陛下召我进宫,能否等本官回来再说?” 蒙毅肃然道:“国法岂容徇私,还不拿下他!” “慢来,我自己走就是。” 陈庆摇了摇头:“陪你走一遭又如何,只要蒙上卿你不后悔。” “老夫会后悔?” “我看你才是不见棺材不掉泪!” 蒙毅眼神阴狠。 虽说刑不上大夫,但是进了刑部之后,有的是手段给陈庆点颜色看。 “蒙上卿。” “可算是找着您了。” “陛下宣您入宫。” “咦,陈府令……你们这是?” 一名宫中侍者跑得满头是汗,焦急地喊道。 “刑部公务繁忙,本官这就去。” 蒙毅没好意思说自己打算徇私报复,含混地回答。 “蒙上卿您可快点。” 侍者也是个有眼力劲儿的,竖起大拇指夸 第261章 文明灯塔,世界警察——大秦 咸阳宫的偏殿中,炉火腾腾,古朴厚重的青铜炉壁都被烧成了暗红的颜色。 欢声笑语不断,气氛热闹而喜庆。 “想不到匈奴蛮子在西域竟然凶威赫赫,诸多蛮邦畏之如虎。” “实在荒唐。” 兵部尚书令王翦抿了一口酒水,感慨地摇了摇头。 大秦捶了匈奴不知道多少次,前阵子还一举斩获了匈奴二十多部族的首领,外加八万俘虏。 他就想不明白,都混成这逼样了,怎么还能在西域作威作福呢? “大鱼吃小鱼,小鱼吃虾米。” “匈奴于大秦不值一提,对上这些蛮邦小国,自夸一句兵雄势大,剽悍善战还是不为过的。” 王贲样貌憔悴,两颊凹陷,也拖着病躯也参加这场小规模的庆功会。 他为大秦立下了汗马功劳,始皇帝挂念,加上最近身体好了些许,就来凑个热闹。 “这等化外野民不知礼仪,不服王化。” “匈奴时常侵掠西域,就给那些蛮子进贡。” “然而却对我大秦视若无物。” “简直欺人太甚!” “陛下,待末将领兵开赴西域,必叫三十六国贼酋前来咸阳请罪!” 李信大义凛然地作揖请战。 蒙甘人在大散关,奏报先行一步传了回来。 大秦一向对‘不毛之地’的野民小邦不闻不问,蒙甘这次带回了大量的西域局势情报。 很多信息让在场的君臣大开眼界,比如匈奴居然可以迫使一部分西域小国年年纳贡。 对李信来说,最重要一点是蒙甘带回了莎车国的使臣,准备向大秦献表归附。 始皇帝龙颜大悦,笑声都比以往响亮了几分。 李信心里的滋味能好受就怪了。 这原本是他的功劳啊! “启禀陛下,刑部尚书令蒙毅、内府令陈庆带到。” 侍者迈着碎步,小声进来禀报。 “宣他们进来。” 嬴政红光满面,兴致十分高昂。 蒙毅和陈庆两个并排走进偏殿,脸上看不出任何异常之色。 县尉对于黔首百姓来说,是了不得的大官。 但是在大秦的体制当中,不过一小吏尔。 由蒙毅亲自插手,高福不是自杀也得是自杀,反正跟陈庆是牵扯不上什么关系的。 “蒙卿,你家族侄的奏报在这里。” “不愧是将门世家,蒙甘年纪轻轻,就有灭国之功,前途不可限量。” 嬴政毫不吝啬地夸奖道。 “陛下过誉了。” 蒙毅兴奋地脸色通红,谦虚地回应。 二人各自落座,他拿着蒙甘的奏报看了又看,满心欢喜。 陈庆坐在王翦父子俩身边,微笑着向他们点头致意。 李信眼神幽怨,气恼却无奈。 嬴政豪情万丈:“莎车国虽然偏居一隅,国小民弱。然而远隔千里,仍旧心慕大秦,其忠可表,寡人自然不能置之不理。” “众卿以为,该以何礼待之?” 陈庆一听就明白了始皇帝的意思。 莎车国实在太小,以大礼相待,未免自降大秦身份。 可如果轻视之,又不足以彰显始皇帝的功绩,未免心有不甘。 说白了,想当大秦的狗,也得看实力。 莎车国实在有点拿不出手,始皇帝嫌掉价。 “微臣以为,莎车国全体上下诚心归附。” “若大秦薄待,未免令西域邦国寒心。” “吾等自当破格款待,以显泱泱大秦之胸襟气度。” “海纳百川,有容乃大。” “今日厚待莎车国,西域诸邦定然感激五内,投效者络绎不绝。” 蒙毅第一个跳出来谏言。 他当然不怕把这件事搞得越盛大,越隆重越好。 嬴政缓缓点头:“言之有理。” 在场的人一一询问过去,王翦父子俩持赞成的态度,李信委婉地表达了反对,理由是怕失了大国体面。 “陈庆,你有何见解?” 转了一圈后,始皇帝终于问到了陈庆头上。 他的态度比刚才重视了许多。 主要是这件事有好大喜功的嫌疑,嬴政怕流传到后世,成为自己身上的污点。 陈庆忍俊不禁,压下笑意说:“以长远计,微臣认为应当不操不办。” “不操不办?” 嬴政愣了下,不解其意。 蒙毅的脸色立刻黑了:“陈府令,异域邦国归附,乃是国之盛事。你可千万不要因为一己之私,刻意打压功臣。” “若是对蒙家有什么成见,咱们私底下说道说道。” 他前脚替陈庆抹了杀人的罪过,后脚就遭到背刺,顿时义愤填膺。 “蒙上卿这是何意?” “当着陛下的面,本官怎会徇私?” 陈庆拱手作揖,站了起来。 “咱们从头到尾来捋一捋。” “蒙甘为何出使莎车国?” 在众人还未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就接着说:“是因为莎车国逆贼叛乱,致使两位可怜的公主流落大秦。” “蒙甘一身正气,嫉恶如仇,听闻此事后怒发冲冠,仅携带了百余名亲兵就奔向西域莎车国。” “一番苦战,身受重创,终于替两位公主报得大仇。” “然而这时候他才发现……原来这一切背后都是匈奴指使!” 扶苏下意识问道:“这又关匈奴什么事?” 陈庆斜瞥了他一眼:“你……” 他把嘴边的那句‘你傻啊’给咽了回去,理直气壮地说:“匈奴豺狼野心,无恶不作,干出这等事来有什么奇怪?” “蒙甘到了西域后所见所闻,匈奴在当地烧杀抢掠,罪恶滔天。” “细究其缘由,居然是因为大秦太强,匈奴不敢进犯。” “故而调头向西,致使西域生灵涂炭,沦为人间地狱。” “唉……” 陈庆叹了口气:“蒙甘心中有愧,故而带了莎车国使臣回到大秦。” “一进咸阳,莎车国部众跪地嚎啕大哭,泣不成声,悲切之情感人肺腑。” “其高呼:若能生在大秦,我等何至于受匈奴欺凌!” “西域如今尸横遍野,十室九空,求大秦救救我们吧!” 扶苏抿嘴说道:“莎车国虽小,也是要脸面的。如此怕是不妥……” “殿下您怎么能这么说呢?” 陈庆反驳道:“西域邦国如今水深火热,几至国破家亡之境,来 第262章 落后就要挨打 始皇帝首肯后,众臣只能依照陈庆的计策行事。 一匹快马日夜兼程,前往大散关报信,带去第二封锦囊妙计。 陈庆颇有些期待。 因为蒙甘的奏书中言明自己“所获颇丰”。 大秦的粮食果蔬种类匮乏,直接影响了穿越者的生活质量。 在出发之前他特意叮嘱过蒙甘,想来不会让他失望。 两日后。 天晴无风,暖阳和煦。 城关旁的酒楼上,陈庆、扶苏对桌而坐。 蒙毅一大家子在旁边。 女眷们聚在一起,叽叽喳喳地说笑嬉闹。 “来了。” 赵崇站在窗边打望了许久,突然见进城的百姓散开两边,一员骁勇的武将骑着高头大马,威风凛凛地走进城关。 “咱们去看看。” 陈庆和扶苏立刻打起了精神。 二楼的窗边瞬间围满了人。 大队人马络绎不绝地跟随在蒙甘后面,这是大散关派出的护卫队伍。 一伙奇装异服,面貌迥异的西域人走在中间,好奇而紧张的左右观望。 蒙甘坐在马上,不动声色地回身点点头。 莎车国的使臣受到指示,突然停住脚步。 “这里……就是大秦吗?” “为什么你们没有灾祸,为什么你们的百姓能够安居乐业?” “呜呜呜,为何我不能生为大秦之人啊!” 头发花白的使臣扑倒在地,情绪激动地拍打着青砖路面,扯着嗓子嚎啕大哭起来。 啪! 陈庆咬着牙拍了下窗框:“太假了!这演技也太假了!” “你特么的早就进了大散关,走了上百里路才知道这里是大秦?” “蒙甘的脑子怎么长的?” “连编都不会编。” 扶苏尴尬地笑了笑:“先生不必动怒,百姓并未作他想。” “再说化外之人,见咸阳如此雄伟,有感而发也是解释得通的。” 陈庆摇了摇头,忍着不快继续看楼下的表演。 莎车国使臣伏地大哭,他带来的数十名随从也禁不住热泪盈眶。 这场面瞬间吸引了无数百姓的围观,聚在街道两侧议论纷纷。 “西域受匈奴荼毒,百姓民不聊生,何等凄惨!” “老天为何如此不公!” “匈奴杀我父母,辱我妻女,我等何时能将他们赶走,还西域祥和安宁呀!” 会说秦话的莎车国使臣没几个,口音生疏而别扭,但是哭起来却一个比一个嗓门洪亮,凄厉无比。 陈庆皱起眉头,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劲。 怎么听着不像是伤心的哭嚎,倒有点像惨叫呢? 再一看每个莎车国使团成员背后,都有一名脸色冷肃的士兵站在身后,他顿时恍然大悟。 蒙甘跃下马来,拍着使臣的肩膀温言宽慰了许久。 他语气和蔼地向周围的百姓解释,西域刚遭逢战祸,莎车国上下被洗劫一空,惨死者不计其数。 “原来是这般。” “匈奴也太坏了!” “打不过大秦,就拿西域人撒气吗?” “这些人看着也怪可怜的。” 百姓们对此感同身受。 匈奴入寇每隔几年就会发生,一旦入关后,立刻开始烧杀抢掠。 北地民众遭受的苦难,一点都不比西域人少。 在这方面,双方同仇敌忾。 “恳请诸位大秦义士伸出援手,莎车国感激不尽!” “再不阻止匈奴,西域无人矣!” 使臣拍打着大腿,放声痛哭。 蒙甘拍了拍他的后背,搀扶着对方,一路沿着长街走过。 突然,陈庆嗤笑出声。 “殿下你看。” 队伍从酒楼下走过,离得近了才看得真切。 一名莎车国的使节团成员屁股上红通通一大片,走路还一瘸一拐的。 “我说刚才怎么哭得如丧考妣一般。” “蒙甘这厮让人拿利器抵在后头,他们能不哭吗?” “这是哪个憨货,给人屁股都捅出血来了。” “可真特么的!” 陈庆又好气又好笑,不由为蒙甘的脑洞大开而深感佩服。 “夫君,吃点东西吧。” 嬴诗曼端着一碟点心过来,塞到了陈庆手里。 “当着蒙上卿的面,你能不能说话注意点?” 她小声嗔怪道。 “本来就是嘛!” “好好好,我不说了。” “殿下,咱们回去吧,他们入宫要走很久呢。” 陈庆一个劲儿的吐槽,蒙毅全家老小的脸色自然不好看。 他们看完了戏,自然没有留在这里的理由。 蒙甘和莎车国使节团要饶个大圈子进宫,非得把匈奴的罪行闹得街知巷闻不可。 一行人告别后,各自散去。 陈庆直接去了炼铁工坊,视察铁料的生产进度。 李信心急如焚,天天催问,实在烦得不行。 两三万人马,按照每人二十斤铁制装备来算,也不过五六十万斤。 一座高炉大半个月的产能。 大秦的军事装备生产能力独步全球,赶在出征之前完全来得及。 —— 黄昏时分。 陈庆拖着疲惫的身子回了府邸。 更衣洗漱后坐下没多久,府里的管事就回报蒙甘将军来访。 “天都黑了,他来干嘛?” “蹭饭吗?” 陈庆懒得起身,不由抱怨道。 “蒙甘将军还带了四辆满载的马车,和一伙……西域人,言道是来登门拜谢的。” 管事小心翼翼地瞄了嬴诗曼一眼,没敢说其中还有数名姿色艳丽的女子。 “哦?” “你这货怎么办事的?” “重要的细节为何不放在前面。” 陈庆一骨碌爬了起来:“快请蒙将军进来。” “备好酒菜,我与他接风洗尘。” 他披上了件外袍,走出几步后才想到:“热巴!” “快过来,你老家来人了,咱们一起去瞧瞧。” 厨房的门一下子被推开。 热巴眼眶微红,显然听到了外间的动静。 “奴婢这就来。” 她解下腰间的围裙,在上面擦了擦手,心里既激动又忧愁。 近乡情怯,大抵就是现在这样。 嬴诗曼无奈地翻了个白眼,安排其他人准备酒菜去了。 “恩师——” “请受弟子一拜!” 陈庆刚到大门口,蒙甘正在安排人卸车。 见他出来后,二话不说就作揖行礼,深深地下拜。 咚! 一个沉重的木箱落地,陈 第263章 自从蒙甘背井离乡,莎车国人就再没喝上一口井水 “财不露白,进去再说吧。” 陈庆搓了搓手,笑眯眯地说。 光是从这些箱子惊人的分量,就知道蒙甘的‘所获颇丰’不是说笑的。 “家中已经备好了酒席,给你接风洗尘。” “这一路舟车劳顿,着实辛苦了。” 他劝慰着把蒙甘迎进门里。 “把东西抬进来。” 蒙甘朝身后挥挥手。 热巴和嗒嗒泰以及莎车国的数位使臣来不及叙旧,就跟在一行人后头走入院中。 嬴诗曼身着华贵的深衣,在王芷茵和相里菱的陪伴下前来招呼客人。 “见过师母。” 蒙甘尴尬了片刻,郑重地行礼。 “我家夫君的玩笑话,怎么能当真。” “蒙将军你不要跟着他瞎胡闹。” 嬴诗曼脸色微红。 她一个二八年华的娇俏少女,对面的蒙甘相貌粗犷,须发虬髯,看着都足够当她的叔叔了。 怎么好意思被人叫师母? “弟子是真心诚意拜入师父门下。” “请师母不要嫌弃。” “甘略备了些许薄礼,请师父师母笑纳。” 蒙甘一脸正色,态度十分庄重。 他拜师这件事,不光是自己的心意,连扶苏和蒙毅都乐见其成。 扶苏自然不必说,对陈庆的才学一向推崇之至。 蒙毅本人虽然经常被陈庆膈应得不行,但是以他老辣的眼光,陈庆只要能活过始皇帝驾崩,未来必是大秦第一权臣。 蒙甘拜在他门下,风险和利益并存。 世家大族之所以能绵延千年不衰,两头或者多头下注本来就是必修课。 大不了将来陈庆失势,立刻光速将蒙甘从家族除名,本家至多伤筋动骨,不至于一落千丈。 嬴诗曼面色羞赧,勉强接受了这个称呼。 咣!咣!咣!咣! 身强体壮的力夫抬着一个个坚实的木箱,在院子里排出一长溜。 蒙甘亲自动手,打开了第一个木箱。 管事颇有眼色的提着灯笼,凑近了照明。 炫目的光彩,晃得人眼花缭乱。 充满异域风情的金银器皿,澄净剔透的玛瑙、宝石,在箱子里堆得满满当当。 还有一些精美的项链、手镯、戒指物品,凌乱地堆积在金银器物的缝隙里。它们做工精湛,用料华贵,此刻却像不值钱的地摊货一样,丢得到处都是。 嬴诗曼目不转睛,呼吸不由快了几分。 她不缺金银珠宝,但是对于西域特色的首饰,却新奇又喜欢。 蒙甘的神色略显得意,招呼道:“把箱子都打开!” 各式各样的精美器物,做工繁复华丽,精雕细琢,一看就来历不凡。 热巴眼神复杂地打量着它们,偶尔能看到一些熟悉的物件,心情苦涩难言。 嗒嗒泰等莎车国臣子更是难过地垂下头去,情绪十分消沉。 “为师又不爱财,你拿这些东西来干什么。” “快拿走,快拿走。” 陈庆踱步打量着箱子里的贵重财物,摆摆手说道。 蒙甘一本正经地说:“此乃弟子的拜师礼,师父万勿推辞。” “那也不必……” 陈庆突然停住脚步,伸手从箱子里拿出一个古怪的物件。 它犹如一枚牵牛的鼻环,但是分量扎实,而且后面还带着块树叶形状的金片,边角处留着几个歪歪扭扭的小孔。 “这是……抽屉的把手?” 看了老半天,陈庆才想明白它的用途。 蒙甘老脸发麻,连忙解释道:“弟子率领两百精兵,诛杀莎车国不臣贼子,有扶危救困,匡扶王室之功。临走之时,莎车国全体上下感恩戴德,依依不舍,故而送了许多财物。” “弟子深知师父才是此行最大功臣,特意将它们呈送给您。” 陈庆嘴角勾起,将手里的抽屉把手扔下,调侃道:“莎车国百姓也太热情了吧?” 蒙甘点点头:“那倒是。” “西域百姓热情好客,慷慨大方。” “弟子也不想让他们过多破费,实在是推辞不过。” 嗒嗒泰直勾勾地盯着他,胸膛剧烈起伏。 这等无耻的话,是怎么从人嘴里说出来的? 你都快把莎车国王宫搬空了,还在这里卖乖弄巧? 一只纤细的玉手用力扯了扯他的衣角。 热巴不停地给他打眼色。 陈庆的所作所为,比蒙甘有过之而无不及。 况且他权势更大,深受大秦始皇帝和太子的信重。 一旦惹得他不快,莎车国必有大难。 嬴诗曼也发现了不对劲,除开第一个箱子里都是正儿八经的陈设、把玩器件,还有大量的首饰。 后面的箱子里五花八门什么东西都有。 门环、抽屉把手、铜锁、金银杯碟…… “这里怎么还有个桶?” “呀,是金的呢。” 嬴诗曼看到半截金晃晃的桶身,伸手一提,才发现它十分沉重。 “上面系着的绳索真好看,是金银丝线编织成的。” “夫君你来看。” 陈庆瞥见热巴等人纠结的神色,不由尴尬万分。 蒙甘笑着解释道:“西域诸国夏季干热,这桶是用来盛装水果、美酒,然后放入深井中,一两个时辰就能镇得冰凉。” “弟子一时见猎心喜,就带了回来。” “哦,不是。” “莎车国新任国主见弟子喜欢,才一并赠送给弟子。” 陈庆忍不住被逗笑了。 “她怎么没把井一起送给你呢?” “自从你蒙甘背井离乡,莎车国人就再没喝上一口井水。” “是这么回事吧?” 蒙甘没有那么厚的脸皮,被挤兑得老脸臊红,不知如何应对。 “夫君你说的什么怪话。” “酒菜备好了,快请蒙将军入座吧。” 嬴诗曼嗔怪地翻了个白眼。 “好,走走走。” 陈庆招呼一声,转过头说:“热巴,这些都是你故国之物。喜欢什么,尽管拿去,别不好意思。” “谢大人恩典。” 热巴乖巧地行了个仕女礼,脸上看不出半点幽怨之意。 嗒嗒泰死死握住拳头,一腔悲愤无处发泄。 “诸位莎车国使臣远道而来,本官有失远迎。” “今日登门造访,不妨入席饮一杯水酒。” “热巴日日思念故乡,正好你们多叙叙旧。” 陈庆冠冕堂皇地邀请道。 第264章 虎狼之国 明烛高照,丝竹靡靡。 陈庆设下盛宴,款待蒙甘和莎车国使臣。 珍馐美味摆满了桌案,觥筹交错间,蒙甘眉飞色舞,对此次出使的过程大书特书。 “某家千算万算,就没想到那折尔木帖的脑袋那么不禁打。” “只一枪,就把他的面皮打得稀烂,眼珠子都爆了一颗。” “后来某家按照师父所说,提着这颗脑袋威吓其党羽,不管怎么喊,总是杀之不退。” “幸而手下机灵,扶了折尔木帖的尸身过来。” “那些乱臣贼子见了其王袍,这才知道国主授首,顿时士气大跌,溃败而去。” 嬴诗曼如同听鬼故事般,美眸圆睁,时不时倒吸一口凉气。 可对于这趟传奇的经历,却又分外好奇。 她抓着陈庆的胳膊,心绪随着蒙甘的讲述跌宕起伏。 热巴长舒了一口气,眼中流露出释然之色。 大仇得报,妹妹也当上了莎车国国王。 虽然只是个傀儡,好歹也算对得起父王和先祖。 她所经受的一切苦难都值了。 “陈府令,蒙将军。” 莎车国使臣嗒嗒泰神色挣扎良久,鼓足勇气站了起来。 陈庆疑惑地望向对方,不明所以。 “小邦下臣,恳请陈府令准许,让先王孤女阿达莱提入座。” “莎车国虽是小邦,却也懂得礼仪之道。” “吾等身为臣子既可入座,阿达莱提公主自当可以。” 嗒嗒泰抬起头,怀着慷慨赴死的壮烈说道。 他在席间听闻嬴诗曼是大秦的公主,见其优雅端庄的居于席间,与宾客谈笑风生。 而先王的血脉却如仆婢般,给众人添酒上菜,心中顿时悲愤难平。 主辱臣死。 嗒嗒泰虽然不知道这个典故,但道理是明白的。 蒙甘愣了下,随之勃然大怒。 “你这老杀才,要寻死吗?!” 他暴喝一声,提着醋钵大的拳头就要让对方好看。 “慢着!” “蒙甘,你坐下。” 陈庆出声叫住了他。 “师父,这老杀才分明是喝懵了头脑。” “竟敢辱没大秦皇家!” 蒙甘怒不可遏,眼神中充满杀意。 “坐下。” 陈庆压了压手。 “哼!” 蒙甘恶狠狠地瞪了嗒嗒泰一样,这才气咻咻地坐回原位。 热巴脸色惨白,慌慌张张地跪下:“请大人饶命。” “化外小邦,不识大秦礼数。” “请……” 她的话还没说完,陈庆就做出了制止的动作,好奇地问:“你是热巴的长辈?” 嗒嗒泰嘴唇嗫嚅了下,小声说:“下臣服侍两位公主多年,自幼看着她们长大。” “哦……” 陈庆点点头,露出了然的神色。 “热巴,你坐下吧。” 他正色对嗒嗒泰说道:“本官今天破例一回。” “一来是看在热巴殷勤服侍之情。” “二来,则是看在你的一腔忠义份上。” “不过……” 陈庆抿嘴笑了笑:“下不为例。” “老先生也当知晓,国与国之间,哪有什么平等可讲?” “若莎车国能兴百万带甲之兵,你我自可平起平坐。” “若今日是大秦危急存亡,引莎车国救兵前来援助,本官必将诸位奉为上宾,鞍前马后。” 他摇了摇头:“可惜呀……尔等不能。” “送你一句话:国小而不处卑,力少而不畏强,无礼而侮大邻,贪愎而拙交者,可亡也!” 嗒嗒泰神色变幻,攥住的拳头渐渐松开,叹了口气:“下臣知道了。” 热巴迟疑片刻,小心翼翼地跪坐在酒席的一角。 这样强撑起来的颜面有什么用呢? 无非图一时之快而已。 如果陈庆怀恨在心,一声令下即可让莎车国万劫不复。 大秦太强,莎车国太弱。 根本没有道理可讲的。 “来来来,喝酒。” “都板着脸干什么。” “蒙甘,你一路翻山涉水,历经无数险恶,立下不世之功。” “将来必然名留青史。” “为师也能跟着沾点光。” “共饮一杯,贺此壮举。” 陈庆笑容满面,重新活跃气氛。 蒙甘自然要给面子,暂且放下不快,与他举杯畅饮。 二人的话题从西域的风土人情,逐渐转移到了李信开春后的西征。 陈庆听得出来,蒙甘拿下了莎车国之后,心气正高,还想在此次西征中分一杯羹。 “你别奢望了。” “李信恨你入骨,即使勉强挤进去,保管处处给你使绊子。” “到时候以延误战机,阵前斩了你都不奇怪。” “为师和蒙家在大秦还能庇佑你平安,到了西域,谁能阻拦他?” 蒙甘失落地垂下头去:“弟子明白。” “哈哈。” 陈庆笑着安抚道:“别急。你年纪尚轻,资历不足。再过几年,你立功的机会还多着呢。” 蒙甘心里不痛快,沉声问道:“以师父之见,李信此次出征西域,能成吗?” 李信前面有伐楚失利的黑历史。 蒙甘自己分不到功劳,自然巴不得李信能够重蹈覆辙。 到时候就算这厮没有丢了性命,也会被始皇帝彻底扫出朝堂,成为天下间的笑柄。 以蒙家如今的地位,军中的青年将领再无人能与他相提并论。 “为师想不到失败的理由。” “如你所述,西域三十六国饱受匈奴欺凌,对大秦心怀敬畏之心。” “这可不是……” 陈庆及时收回了话头。 这可不是汉朝时李广利出征大宛国。 先是自负轻敌,只派了六千兵马,就想拿下远隔七千里的大宛国。 彼时匈奴势大,汉朝在休养生息的政策下,常常避而不战。 故此西域诸国左右摇摆,更惧怕强大的匈奴,对汉朝的远征军拒之门外,防备甚深。 果然李广利第一次出征大败而归,气得汉武帝下令玉门关守将:“有敢入玉门关者,斩之!” 等到第二年,汉朝再发六万大军征伐大宛。 一见汉军兵雄势大,西域诸国立刻大开城门,壶浆箪食相迎。 原本供应六千大军食用的粮草不够,现在供应六万大军也够了。 李广利二次出征,顺利的拿下了大宛国,取回了汗血宝马。 “大秦三万 第265章 我与赌毒不共戴天 “老先生,坐吧。” “来人,换一桌酒菜。” 陈庆的表情波澜不惊,淡淡一笑,挥了挥手。 嗒嗒泰和莎车国使节心绪翻涌,过了好久才回过神来。 经此一事,他们再不敢轻易开口,低眉垂首仿佛透明人一样跪坐在席间。 陈庆斜瞥了一眼,嘴角禁不住勾起。 实在不好意思,当今的大秦,可不讲什么和平共处。 放眼天下,我想打谁就打谁。 而且只能我打你,你可打不进大秦来。 “李信攻下西域后,可令当地邦国从事棉花、瓜果种植。” “布帛是可以直接当成钱来用的。” “棉布品质胜过麻布数倍,价格自然可以卖得更高。” “光是大秦疆域,年产数十万匹都可以轻轻松松卖个干净。” “要是拿出去远销苦寒之地,一匹棉布换个十头牛那都是折本大甩卖了。” “其中之利,养活二十万大军绰绰有余。” 陈庆直接当着莎车国人的面,盘算起了攻打西域的收益。 后世有一道名菜——醋溜活鱼。 用一条湿毛巾包裹住鱼头,把切好的鱼身浸入沸油中煎炸。 待鱼肉熟透了之后,鱼还是活的,嘴巴一张一合。 陈庆毫不掩饰自己的想法和目的。 不赚钱打西域干什么? 闲得蛋疼吗? 蒙甘兴奋地点头:“弟子带回了很多西域的棉种,那棉花果然神奇,摸起来柔软又舒适,就像女人的柰子。” “咳咳咳!” 陈庆用力地咳嗽了几声,狠狠瞪了他一眼。 嬴诗曼等女眷羞臊地别过头去,脸上霎时间浮现出红晕。 “师父恕罪,弟子一时失言。” 有道是酒为色之媒。 蒙甘喝了不少酒,思绪发散的时候就开始琢磨今晚该去哪里放松快活一下。 他们二百余人出使莎车国,远在异国他乡,万事皆需小心谨慎,女色半点都不敢沾。 见陈庆左拥右抱,莺莺燕燕,哪还能把持得住。 蒙甘不轻不重地抽了自己俩耳光,然后躬身下拜。 “你呀你!” 陈庆叹了口气,无可奈何地白了他一眼。 “若不是看在你是武夫的份上,又多饮了几杯,今天定然要治你一个不敬师长之罪。” “起来吧。” 蒙甘干笑了两声,抬起头惭愧地冲嬴诗曼作揖:“师母恕罪。” “哼。” “你这莽夫,以后可不得如此。” 嬴诗曼不好意思看他,别过头去说道。 陈庆连忙岔开话题:“除开棉花之外,西域的瓜果也极负盛名。” “生鲜的自然运不到大秦来,但是干果、果脯却可以。” “甜食价格高昂,寻常百姓一年也难得尝几回甜味。” “依为师计算,光是西域之地,年产葡萄干百万斤都算少的了。” “还有那甜瓜,它又大又圆,摸上去……哦,不是。” “切开了晾晒好,照样是极佳的美味。” 陈庆下意识看向相里菱的方向。 果然,这个傻丫头脸色红彤彤一片,深深地把头埋在胸前。 都是蒙甘害的! 好端端提什么柰子嘛! 你就不知道为师也喜欢吗? 陈庆压下纷乱的思绪,琢磨了会儿才想起刚才要说什么。 “而且,甜食能快速补充体力。” “西域的瓜果产量又大,等物资丰裕了,完全可以采买一部分当做军需。” “长途行军,或者连日鏖战的时候,给士兵发下去,保管疲惫一扫而空,士气大振。” 蒙甘赞许地说:“原来还可以这样,西域之利果然丰厚。” “对了,弟子此去莎车国,离大宛不远。” “若不是手下实在人少,真想把那汗血宝马取回来。” 他惋惜地叹了口气:“莎车国国贫兵弱,但凡有个两千善战之兵,弟子都敢去走一遭。” 话音未落,嗒嗒泰等人的脸色就黑得像锅底一样。 你把莎车国祸害成这样,还嫌我们国贫兵弱? 如果莎车国兵强马壮,轮得到你来撒野吗? 陈庆见状,没好气地训斥道:“差不多得了!” “大秦军中弩兵占一半,短弩配备率近八成。” “世间要是真有兵马能与大秦相较,那陛下该多头疼。” 蒙甘尴尬地笑了笑:“师父教训得是。” 夜色已深。 蒙甘长途跋涉,略显疲惫之色。 陈庆挥手让仆婢撤下了酒菜,结束了这场接风宴。 “太子殿下知道弟子回来,欣喜至极。” “过两日准备大摆宴席,庆功洗尘。” “到时候弟子亲自来请您,师父切勿推辞。” 蒙甘喝得醉醺醺的,站在门口还不忘回头叮嘱。 “哦?” “为师倒是知道个好地方。” 陈庆压低了声音:“咸阳的欢场醉香楼听说过吗?” 蒙甘犹豫了下,“弟子听倒是听说过,只是不常去。” 你麻麻的! 还搁这儿装上了? 去过就是去过,没去就是没去。 ‘不常去’显得你清高吗? “前些时日醉香楼牵扯进行刺太子的大案,阖家老小都被黑冰台收监了去。” 陈庆话没说完,蒙甘就变了脸色。 “竟有此事?” “末将不在,这些贼子当真无法无天!” 他对扶苏忠心耿耿,一时间气愤难平。 “如今醉香楼已经成了黑冰台的产业,由老赵主管。” “里面全是自己人。” “关于如何经营,老赵还专门来请教过为师。” “自重新开张后,也不知道办得怎么样了。” 陈庆一脸正色:“太子殿下既然有意为你庆功,不如改日咱们一起去考察考察如何?顺便给赵崇提点意见。” 蒙甘愣了下,还有些不好意思:“既然师父这样说了,那弟子岂敢违逆。” “嗯,孺子可教也。” “回去吧,路上小心点。” 陈庆满意地点了点头。 送别了蒙甘和莎车国使节,他望着院子里满满当当的大箱子,脸上不由浮现出喜色。 “夫君高兴什么呢?” 嬴诗曼不知从哪儿冒了出来,“刚才你与蒙甘说了好久的话,可是有什么不能对人言的?” “夫人啊!” 陈庆痛心疾首地说:“蒙甘这个不成器的,真不是东西!” “为夫一世 第266章 高桥马鞍问世,后患无穷 两日后。 夜色降临,勾栏酒肆中灯火通明。 莺声燕语娇滴滴,软绵绵,远远地听上一耳朵,像是要把人的魂儿都勾了去。 空气中弥漫的脂粉味,给这座西北雄城增添几分旖旎的气息。 “老赵,几日不见,你站在勾栏门口这是作甚?” 陈庆一下马车,就冲着赵崇打趣。 “章尚书,来得好早。” 赵崇和章邯站在门口恭迎太子,见他一副放浪形骸的样子,不由苦笑。 蒙甘虽然刚立下大功,但是在扶苏面前仍旧充当侍卫的角色,小心地扶着他下了马车。 “殿下。” “见过殿下。” 章邯和赵崇不敢像陈庆那般放肆,作揖行礼。 扶苏脸皮薄,显得有些不自在。 醉香楼上次出了事,虽然黑冰台严密封锁消息,但民间还是有传闻与太子有关。 这回他原本想改个聚会的场所,奈何陈庆态度坚决,还说有要事商谈。 没办法,只能跟着对方再胡闹一回。 众人寒暄几句后,赵崇带领他们走进热闹喧嚣的醉香楼。 一进门,混合着酒气、脂粉气、饭菜香的热浪扑面而来。 “好家伙。” “你倒是舍得。” 陈庆指着左右两面突兀的墙壁:“大厅里加了两座壁炉?那墙烤得都冒烟了,这得烧多少煤?” 赵崇得意地说:“不光如此。” 他指着地面:“原本下方有个酒窖,十分宽敞,我也给改成了暖室。不然……” 一名姿色不俗的侍女款款走来。 她抬腿时,襦裙扬起,一条雪白的大腿若隐若现。 浅粉色的里衣只及腿根处,在裙摆的开叉处格外显眼。 无数酒客目不转睛,视线紧随着她的身影转移。 “恭迎各位大人。” 侍女的语调软软糯糯,妩媚婉转。 “我说什么来着。” 陈庆得意地大笑:“穿的不一定要少,但一定要烧。” 赵崇感慨地说:“陈府令果然深谙此道。醉香楼重新开张后,生意非但没有凋敝,反而比以往热闹了许多。” “那你可得谢谢我。” 陈庆一本正经地说:“怎么滴也得给我办个贵宾卡,以后白吃白嫖才行。” 扶苏轻咳了下,“先生,咱们去楼上说吧。” 大厅里人多眼杂,他总感觉许多人在注视着自己的一举一动,分外放不开。 赵崇点点头:“有请。” 美酒佳肴,丝竹悦耳。 觥筹交错间,气氛逐渐热络起来。 章邯不住地为上次酒宴混进了刺客而道歉,陈庆丝毫没放在心上,扶苏也微笑着表示无须挂怀。 他这才放下了心,同时暗暗对陈庆心生感激。 要不是对方机警灵敏,扶苏出了半点差错,始皇帝非得要了他的命不可。 “奴家给大人添酒。” 娇媚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呦。” “先让本官摸摸腿儿。” 陈庆身后像是长了眼睛似的,把手往身后一撩,准确地从襦裙的开叉中伸了进去。 侍女脸色微变,羞怯道:“大人,不要这样。” 陈庆怪声怪气地说:“不嘛不嘛,本官偏要。” “咦,你这小腿儿倒是好结实。” 陈庆心神紧绷,另一手下意识摸向后腰。 赵崇连忙制止:“陈府令,此乃黑冰台的校尉之一,绰号夜莺。” “她这双腿,可是能活生生踢死人的。” 陈庆顿时了然:“我说呢,这种事老赵你怎么不事先提醒。” “原来是你的属下,失敬失敬。” 夜莺垂着头:“大人,能把手拿开了吗?” “哦,瞧本官这记性。” 陈庆这才恋恋不舍地把手拿开,还不忘顺势多摸了一把。 夜莺似嗔似怨地白了他一眼:“大人以后可不许在大庭广众之下如此无礼了。” 陈庆闻弦歌而知雅意:“本官于侦缉潜伏一道也略有心得,改日咱们好好深入交流一下。” 赵崇见不得他当面调戏自己下属,挥挥手道:“你先下去吧。” 夜莺盈盈地行了一礼:“诺。” “蒙甘,你提着个大箱子是干什么的?” 章邯忍不住发问。 来的时候就看到他提着这个沉甸甸的箱子,原本还以为是自带的酒水或者吃食。 没想到酒宴过半,对方仍旧没有打开的意思。 “这是师父命我带来的。” 蒙甘老实地回答。 众人的目光一起投向陈庆。 “好吧,好吧。” “舞也看了,乐也听了,酒也喝了。” “咱们来谈点正事。” “老赵,屏退旁人。” 陈庆用手帕擦了擦手,神色严肃地说道。 赵崇拍了拍手,伪装成小厮、舞姬、乐工的密探纷纷退下。 “先生还真有正事?” 扶苏不由好奇地问。 “殿下您这话说的。” “本官是那种只知寻欢作乐之人吗?” 陈庆大义凛然地说。 赵崇偷瞄了他一眼,微微摇头。 蒙甘在陈庆的眼神示意下,将箱子提了过来。 几人七手八脚地收拾出一块干净的地方,把箱子放下。 “此物干系重大。” “最近可折磨得我睡都睡不好。” “诸位都知道我的来历,咱们就一起商量个办法。” 陈庆叹了口气。 蒙甘三两下打开了箱盖,露出里面一件样式古怪的东西。 来自后世的人一样就能看得出,这是件古装戏里常见的马鞍。 它的学名应该叫做高桥马鞍。 大秦时,马具还比较原始,只有简陋的软鞍。 用束带捆缚在马肚上,前后一般平,加上没有马镫,骑士的身体根本无法固定,很容易随着马匹的颠簸前后晃动。 至于匈奴…… 连软马鞍都没有。 制作马鞍的铜环和纽扣很贵,在金属稀缺的草原上,连武器都没办法保证人手一支,更遑论马鞍了。 匈奴骑兵通常把毡毯铺在马背上,来保护大腿两侧。 “这是马鞍?” 章邯第一个认出了它的作用,并且从前后的鞍桥,推测出是用来固定身体的。 “妙啊!” “有了它,就不必担心身体晃动了。” “下面那两个铁环……” 蒙甘思虑片刻,补充道:“末将没猜错的话,应当是用来踏脚的。” “骑在战马上,双脚 第267章 咱这边的丧家犬,到了欧罗巴那也是爷 “后患无穷?” “先生是说,怕此物被匈奴得去?” 扶苏在北地监军多年,一下子就猜到了陈庆的顾虑。 “不错。” 陈庆把马鞍从箱子里取出,翻转过来展示给众人看。 “这东西工艺并不复杂,成本也十分低廉。” “里面是木质的架子,加上一些皮子和麻布的垫层。” “对匈奴来说,技术含量最高的应该是少量的金属部件。” “不过……” “没有铁环,用牛羊骨拴上皮条做个脚蹬,也不是不能用。” “只要不怕打仗的时候骨头突然断裂,把人摔死就可以。” “那些纽扣和铜栓,用绳线缝制捆绑也能凑合。” “虽然质量不可靠,但匈奴一定会发现它对骑兵的根本性改变。” 陈庆忧心忡忡地说:“匈奴自小在马背上长大,全民皆是骑兵。” “咱们大秦以步军为主,属于耕战民族。” “最近给李信的西征军打制兵器,我犹豫良久,不知道该不该把它拿出来。” 众人了然地点点头。 如果是在秦地用也就罢了,只要小心谨慎,短时间内还可以保守秘密。 李信远征数千里,沿途经过的地方多有草原部落分布。 高桥马鞍和马镫一旦被匈奴学去,战力会在短时间内大幅暴增。 未来蒙恬率领的北军压力陡然大涨,是福是祸还真不好说。 “箱子里还有两个铁环是干什么的?” 章邯好奇地探头张望着。 “马蹄铁。” “长途跋涉,马蹄最易磨损。” “给它们穿上一双铁鞋,损耗就要小多了。” 陈庆拿出两个‘U’形的铁片,用手比划着它的用途。 “哦……” “原来如此。” “先生果然奇思妙想。” “末将见过有人用茅苇编成草鞋,给战马挂在四蹄上的,不过穿一天就烂了。这铁鞋要强得太多!” 众人恍然大悟。 陈庆感慨地说:“这可是不生铁的,那玩意儿太脆,易裂。” 他指着马蹄铁和马镫:“全都是钢的。” “我和田舟师兄捣鼓了许久,再加上程家的工匠帮忙,才让高炉炼出的生铁变成了劣质钢。” “要想再进一步……” “难啊!” 生铁熔点低,含碳量高,质地脆硬。 春秋战国时期,华夏冶铁已经蔚然成风。 然而到了始皇帝一统天下,武器还是青铜为主。 生铁需要一次次的加热锻打,才能变成低碳钢,耗时耗力又费钱。 陈庆大概知道原理,和田舟琢磨了很久,将高炉产出的铁水流入二次加热窖池。 然后投入矿物精粉,不停鼓风和搅拌,最终产出的就是便于加工、柔韧性强的低碳钢。 至于材质更好的钢材,冶炼难度不是一般的大。 首先煤炭需要加工成焦炭,然后需要更高的炉温。 想提高炉温,就需要更好的鼓风设备,让吹进去的冷风预加热成上百度,甚至七八百度的热空气。 普通的木质风箱和皮囊根本承受不住。 并且炉壁的耐火材料也要进一步强化。 还有一点,最好让炉子转起来,取代人工搅拌。 陈庆把所有要害关系都说了,把田舟愁得一个头两个大。 这下可以证明他不是什么穿越者了,只是个平平无奇的大秦小天才。 目前产出的钢铁质量只能靠玄学。 哪次运气好,冶炼出的低碳钢性质好,就拿来打造兵器。 质量差的那些,做成甲胄和辅具。 陈庆也只能把希望寄托在秦墨身上。 但愿他们集思广益,能想出什么办法把冶铁过程进一步完善。 听完陈庆的牢骚,扶苏笑着说:“既然钢铁冶炼如此困难,而我大秦已经走在了前面。” “依匈奴的本事,再过一百年也别想炼出合格的铁。” “到时候大秦必然更加强大。” “先生过虑也。” 蒙甘点点头:“依末将之见,有了这两样东西,应当先训练出一支强大的骑兵。时机一到,就奔赴北地,将匈奴杀个干干净净!” 章邯也赞同地说:“因噎废食不可取。大秦军中的软鞍,比陈府令拿来的鞍具可简陋多了,匈奴照样用不起。咱们怕它个什么!” 陈庆苦笑道:“你们想的太简单了。” “匈奴打不过,还不会跑吗?” “西域诸国多受其害,岂非明证?” “他们不事生产,冶炼不出合格的铜铁,但是再往西……有人会啊。” “本官怕的是匈奴西迁,学了我的马鞍和蹄铁,然后用它对付欧罗巴人。” “战争一向是科技的催化剂。” “陛下对马其顿心心念念,大秦早晚要与之一战。” “要是等咱们点齐兵马,跋涉万里抵达欧罗巴之时,发现他们搞出了装备齐全的轻重骑兵怎么办?” “介时音信不通,又无援兵。” “万一……” 陈庆拖长了尾音:“责任谁能承担?” 扶苏等人的面色不由凝重起来,皱着眉头苦苦思索。 陈庆扫视了一圈,暗暗叹气。 火器在初期并未取得战场上的统治地位,起码在马克沁机枪发明出来之前不可以。 马镫出现之前,匈奴在奔驰的战马上难以固定身体瞄准,大部分情况下都是冲刺接近后停马射箭。 然而大秦的弩兵拥有射程和威力的双重压制。 百步之外,弩箭可至而弓可不至。 百步之内,强弩又快又准。 匈奴一直被大秦吊打不是没理由的。 高桥鞍具和马镫的出现,给大秦带来的加成顶多算10%,而且会大大降低强弩的优势。 但是对于匈奴,其战力起码飙涨300%! 扶苏犹豫了好久,才悠悠地说:“先生曾说过,亚历山大率军征战万里,蛮邦小国在他面前不堪一击。” “匈奴就算西迁,遇到这样的强国也没办法吧?” “说不定被迎头痛击,就此覆灭了也说不定。” 蒙甘附和着说:“既然西方也有人冶炼铜铁,建筑城池,想来没那么容易被匈奴打败。” 赵崇劝慰:“陈府令料想的只是最坏的一种情况。大秦统一天下至今,六国余孽尚且不甘蛰伏,谋逆大案层出不 第268章 老赵,这可不兴记啊 陈庆命人撤去酒菜,把箱子摆放在桌案正中。 “这里是大秦。” 然而他拿了一些杯碟放在沿着左侧围了半圈:“此乃草原各部。” “众所周知,匈奴像流氓。” “我强他就弱,我弱他就强。” “诸夏纷乱之时,匈奴趁机侵我华夏领土,大肆劫掠。北地九原郡附近,包括大散关以西,很多地方都是从匈奴手中重新夺回来的,对吧?” 众人点点头。 陈庆将杯碟往外挪动了一段距离,示意大秦将匈奴驱逐出去。 “一百多年后,殿下可还记得微臣说过的汉朝?” 扶苏点点头,表示自己记的。 “汉与匈奴鏖战多年。” “彻底将匈奴击垮。” “其中一部分投降后,与华夏融为一体,谓之南匈奴。” “还有一部分,叫做北匈奴。” 陈庆摇了摇头:“溃败后一路向西逃窜,汉朝也不是好惹的,穷追不舍。” “北匈奴先破乌孙国,占据其地休养生息。” “汉军又至,北匈奴弃国逃窜,顺利转进西方康居国,此时已经与欧罗巴咫尺之遥。” 他拖着一个碟子不断移动,离大秦越来越远。 扶苏不由纳闷:“北匈奴已经是丧家之犬,乌孙与康居怎么说也是西域大国,说败就败了?” 陈庆玩味地笑道:“正如今日之匈奴,打不过大秦,还打不过你西域小邦吗?” 刚才他忽然想起一点有趣的事情。 北匈奴还真有点像后世常凯申的作风。 日记歼敌一个亿,顺利转进呆湾岛。 其中一支残兵败将慌不择路,逃到了金三角。 他们为了生存,就干起了当地人热衷的走私贩卖白面。 这支残兵在国内被八路军打得抱头鼠窜,但是他们的军事素养和战斗力,到了金三角却成为碾压级的存在。 没过几个月,打垮了数支当地武装后,垄断了所有走私生意,成为一家独大的存在! 彼时老缅许多上层人物也有参与其中,毫无疑问这样的行为属于虎口夺食。 而后老缅派出正规军前去剿灭,甚至动用了飞机大炮。 谁也想不到,这伙残兵败将居然使出了八路军的游击战打法,几天就把老缅军打得竖起了白旗。 三架飞机全部机枪扫射下来,大炮被缴获成了战利品。 此事在东南亚轰动一时,老缅官方自然大为光火。 第二次,足足两万正规军,加上三千印度雇佣军兴师动众,开赴金三角。 而锅军残部不过两千余人,还分散于各个据点。 结果令人更加大跌眼镜。 两万老缅正规军被打得屁滚尿流,三千印度雇佣军几乎全军覆没。 锅军残部以一敌十,大获全胜! 更加神奇的是,常凯申闻听此事,极为振奋。 他立刻下令这支锅军残部像云南进军,开启反攻。 打老缅能以一敌十,打八路起码也得敌二、敌三吧? 然后…… 万物相生相克。 锅军残部再次被打得抱头鼠窜,仓皇逃回了金三角。 “先生您在想什么,笑得这么开心?” 扶苏好奇地问道。 “没事。” “走神了而已。” 陈庆整理下思绪,接着说:“匈奴每到一地,基本上都延续了劫掠,休养,然后本地部族奋起反击,继续逃窜的过程。” “三百年后,其中一支逐渐壮大,西进欧罗巴。” “沿途屡战屡胜,几无一合之敌。” “最盛时,国土比大秦有过之而无不及。” 匈奴与匈人还有多少血缘关系,真的不好说。 毕竟一路迁徙下来,人种被多次稀释,加入了很多当地的血脉。 但根据后世的DNA检测显示,与匈人基因最接近的是蒙古人和因纽特人。 他们的祖先来自于东北亚,大秦的漠南地区。 至于怎么去的欧罗巴……反正肯定不是吃饱了撑的跑去旅游或者散步。 “国土比大秦……还要广大。” 扶苏啧啧称奇。 蒙甘诧异的说道:“想不到匈奴还有这两下子。” 章邯捻着胡须,严肃地说:“那匈奴更不能留了。” “还有一支草原部族,名为突厥,乃是匈奴别种。” 陈庆笑着说:“中原一向将草原人统称为匈奴,其实他们根据地域和部族来划分,差别甚大,许多甚至不是同一人种。” “八百年后,突厥强盛于一时,然后又被中原王朝打败,不得已开始了西迁之路。” 他指着桌案上中亚那一块地方:“大致在这里休养生息,发展壮大,然后起兵攻向欧罗巴。” “又是一番所向无敌,连战连胜。” “最盛时,疆土……还是比大秦广阔。” 扶苏忍不住摇了摇头:“难以置信,怎会一直如此?” “这有什么不好理解?” 陈庆直接拿过一只酒爵。 “天下大势,莫不过月满则亏,水满则溢。” 他把酒爵倾斜,酒水沿着低处哗哗洒落下来,形成一条长线。 “草原民族本就游牧为生,居无定所。” “大秦强时,则匈奴退避,往低处流去。” “谁弱,谁就要遭殃。” “而中原王朝一旦衰弱……” 陈庆把酒爵扶正,然后倒向另一个边。 杯中残余的酒壶左右晃动,荡起涟漪。 “遭殃的就是我们自己。” 众人这下恍然大悟,禁不住心中骇然。 陈庆笑着说:“匈奴与突厥两次入侵欧罗巴,源头都在咱们身上。” “要是说得冠冕堂皇一点,嘿嘿。” “给欧罗巴人造成了巨大的伤害和苦难。” 看到赵崇拿着小本本记个不停,他连忙阻止。 “老赵,这可不兴记啊。” “我就随口那么一说,你们随耳那么一听。” “华夏向来是礼仪之邦,文明古国。” “作恶多端的是匈奴人,跟咱们可没关系。” 赵崇停下笔头,哭笑不得。 “那我删了?” 在扶苏的示意下,赵崇用炭笔把刚才的一段用炭笔涂抹去。 “诸位,本官嘴巴都快说干了。” “你们倒是帮忙拿个主意呀。” 陈庆把酒爵中的残酒一饮而尽,催促道。 扶苏迟疑着说:“此事干系不小,还是由父皇来定 第269章 权倾朝野 翌日。 不出所料,天不亮扶苏就来叫陈庆上早朝。 “陛下不是说了,以后不用我上早朝吗?” 寒风凛冽,连马车的扶手都冻得冰冷刺骨。 家中非但有暖炉,还有柔软舒适的锦被,被窝里还有个青春貌美的大秦公主。 平日里睡完懒觉起来,相里菱早早就给他备好了洗脸的热水。 穿衣、洗漱,全不用自己动手。 还能借机蹭个洗面奶,或者调戏下愈发恭顺听话的热巴。 上朝? 上坟还差不多! “先生,您还是正经点吧。” “您千不该万不该,就是不应当说匈奴、突厥打下的疆域比大秦还要广大。” “父皇可是气得不轻呢。” 扶苏摇头叹息。 “事实如此,我又不是乱说的。” “再说大有什么用?” “不光大,还要挺,形状也要圆润。” 陈庆说完才发现扶苏异样的眼神,连忙找补:“微臣是说,匈奴与突厥占据的多是荒芜不毛之地,再大也不抵什么用。” “大秦以现在的领土,能供养百万大军,北拒匈奴,南征百越。” “你让他们试试。” 两人说着话的工夫,马车到了咸阳宫的大门。 他们快步向麒麟殿的方向疾行而去。 结果还是晚了点,文武百官已经各自落座。 陈庆有些时日没出现在这里了,刚一露面,数十道目光就落在他的身上。 看到二人沿着侧边的通道,径直去了大殿前列,各种复杂的情绪纷纷从百官心头涌现。 扶苏不倒,只怕谁也治不了陈庆! 然而大秦好不容易才立了储君,怎是能轻易改换的。 “陛下驾到——” 嬴政龙行虎步而来,百官肃首。 陈庆的目光不自觉与之对视片刻,察觉到那股愠怒之意,匆忙低下头。 又双叒叕看我不爽了? 始皇帝的胜负欲强到离谱。 长征胜利后,教员在《沁园春·雪》中写出‘欲与天公试比高’。 嬴政有过之而无不及。 恐怕这时候他心里已经想着起倾国之兵,将所有草原部族斩尽杀绝了。 “有事启奏,无事退朝。” 侍者高喝一声,退到了旁边。 众臣左右环顾,雅雀无声。 御史大夫的位置空出了一大块,如今只剩下二十余人,声势大不如前。 倒是有人想弹劾陈庆先前无故杀了县尉之子一事,不过思来想去后,叹息着偃旗息鼓。 鸡毛蒜皮的小事,动摇不了陈庆的地位。 留着有用之身静待时机才是正理。 “郑卿。” 最先开口的反而是嬴政。 “微臣在。” 民部尚书令郑淮手持芴板出列。 “寡人命你清理钱粮账册,划分皇家私有与朝廷公需。” “如今过去了三五日,可有眉目?” 嬴政不紧不慢地问道。 “回陛下……” 郑淮瞄了陈庆一眼:“历来积累的账册过于繁杂,微臣已经命所有文吏日夜不休,加紧整理。” “只是具体事务,还需陈府令协助。” “例如赈灾救济、犒赏百官等支出,以往治粟内府与皇家内库都有拨付。” “如今……” 陈庆心中了然。 怪不得始皇帝一定要他上朝,原来是职权划分。 法家的官吏经常给各种新事物设置层层阻碍,明里暗里的下绊子,扶苏深受其苦。 嬴政不打算带他们玩了,故此才要划分公私,由皇家内务府来主导推进各项工程。 “官俸爵禄,自然是由民部支出。” “额外的犒赏,由内库拨付。” “赈济救灾,视情况如何,再行讨论。” “普通的灾害,该由朝廷处置。” “真遇到赤地千里的大灾,内务府也当一并救济。” 陈庆条理清晰,回答了郑淮的问题。 他脑筋一转,突然开口:“本官记的,收回六国钱币,铸造新币原本由治粟内府负责,可是如此?” 郑淮点点头:“确实如此,不知……” 陈庆向始皇帝作揖:“大秦半两钱通行一百余年,或因无意,或有刁钻奸滑者以利器裁边取料,致使钱币多有折损。” “治粟内府不闻不问,坐视百姓受其坑害。” “请陛下将铸币一事,划归内务府署理。” 郑淮一听就急了。 他知道陈庆势大,原本无意招惹对方。 没想到无缘无故居然被参了一状! “陈府令,钱币由治粟内府流通出去,经谁之手,是否损毁,岂能尽由人意?” “若由你来铸造,就能保证奸人长出良心,不对钱币下手?” 青铜铸造的半两钱不是那么容易磨损的。 但是架不住有些‘聪明人’挖空心思,或者剪角、或者裁边,从半两钱上抠出铜料来,然后再私铸成钱币。 此事历朝历代皆有,欧罗巴也曾经盛行一时。 只要有足够的利润,哪怕杀头、夷三族都无法杜绝。 直到牛顿发明出齿边,加上纸币渐渐取代贵金属货币,才慢慢销声匿迹。 “本官自然有万全之策。” “况且旧钱过于简陋,仅仅标有‘半两’二字。” “那字是李相提的吧?” “而今李相已经告老还乡,大秦钱币自该汰旧换新。” 郑淮脸色大变,再不敢言语。 李斯已经失势,他要是再不依不饶,很容易被打成李斯一党,那麻烦就大了! 嬴政颇有意动:“那依你之意当如何?” 陈庆作揖道:“自当由陛下题字,正面书‘大秦半两’,背面铭‘通行天下’。” “微臣相信总有一日,半两钱的流通会畅行无阻。” “哪怕万里之外的天涯海角,商贾都可以用它采买货物,贸易往来。” “化外野民可不知大秦在何方,但却要认识这半两钱。” “大秦,通行天下。” 嬴政闻言大喜,迫不及待地说:“就依你之计!” “铸造钱币一事交由内府署理。” “郑卿,速速办理交接,不得延误,听明白了没有。” 郑淮面无表情,躬身作揖:“诺。” 麒麟殿里的御史大夫恨得咬牙切齿。 奸臣当道! 巧言令色,媚惑圣聪。 你倒是知道陛下想听什么,专挑这等话来说! 陈庆察觉到身后充满敌 第270章 眼皮子底下的大铁矿 朝会持续了大约一个时辰。 基本没有别的事情,在始皇帝的主持下,分割皇家内务与朝廷公事。 先前已经有不少人猜到,内务府恐怕权责不小。 但谁也没想到,它能庞大到如此程度! 陈庆能感觉到百官嫉妒的情绪在不断高涨,尤其是新近走马上任的礼部尚书令和郎中令。 这两位以前一个是奉常,一个是典客,全都居于九卿之位。 而今可倒好,两人挤在礼部天天为了点微末权柄争来夺去,别提多难受了。 陈庆察觉了二人敌视的目光,淡然地瞥了一眼。 没搞错吧? 真以为站位差不多,咱们就平级了? 你什么档次,也敢瞪我? 礼部尚书令和郎中令不甘地别过头去,心中气愤又憋屈,同时又不自觉升起一丝后怕。 祭祀和接待外使免不了要跟内务府打交道。 万一陈庆记恨在心,给他们穿小鞋就难受了。 早朝散去,始皇帝点了几个人的名字。 “扶苏、陈庆,你二人留下。” 蒙毅仰头望着御案之后的始皇帝,心中怅然若失。 陛下似乎…… 对臣子越来越疏远了。 以往经常召朝中重臣入宫议事,促膝长谈。 而今这样的场景越来越少。 反而陈庆这位帝婿,太子扶苏在朝中的地位越来越重要。 蒙毅怀着复杂的心情,随着一众官员退出了麒麟殿。 —— “陈庆,这是你搞出来的?” 御书房。 嬴政随手往桌案上丢了几样铁器,发出叮叮当当的脆响。 半圆形的是马镫,U型的是马蹄铁。 “回禀陛下,确实是微臣命铁坊打制的。” 陈庆早有预料,肃然行礼。 “寡人听说,匈奴得了它们,纵横欧罗巴,打下了莫大的疆土?” 嬴政冷着脸问。 “没错。” “马镫出现后,匈奴的骑射战术大放光彩。” “陆战少有能与之匹敌者。” 陈庆痛快地回答。 嬴政更加气愤:“匈奴得了这两样东西,大秦就打不赢他们了吗?” “那倒不至于。” 陈庆老实地说:“大秦弩阵天下无双,士兵骁勇善战,怎是区区马镫可以抵消的。不过……付出的代价要比以往大很多。” “起码再不会出现匈奴不敢弯弓,任由弩箭攒射这样一边倒的战况了。” 嬴政知道他说的是事实,不由窝火。 “战国之时,群雄并起。” “燕国最为弱小,面对匈奴入寇,却能不落下风。” “赵国李牧率大军出塞,打得匈奴溃不成军。” “秦国哪怕连遭败仗,出大散关以西,也未逢敌手。” “而今寡人统一了天下,竟然要怕匈奴做大吗?” …… 陈庆面对始皇帝的怒火,神情波澜不惊。 刘邦为什么会被围白登山? 因为对手是匈奴啊! 燕国打得,赵国打得,大秦打得,凭什么我大汉打不得? 这种对匈奴的蔑视是根深蒂固的,轻易无法改变。 “陛下言重了。” “田舟已经在加紧兴建试制新的冶铁高炉,待技术成熟后,钢铁的产量和品质都能大幅增长。” “介时火枪火炮要多少有多少。” “区区骑射,自然不在话下。” “水泥的生产更为顺利,微臣先修好通往九原郡的直道,待时机成熟后,再将它延长至草原深处。” “路修到哪里,匈奴就在哪里绝迹。” 陈庆躬身回禀。 “寡人怎么听说……铁料生产不顺?” “是何缘故?” 嬴政不悦地问。 陈庆暗暗叹息。 老赵现在肯定不至于拿这种小事去给他打小报告。 又是谁在背后煽风点火呢? “回禀陛下,大秦的铁矿多为劣矿,包括雍城的矿山也是如此。” “一炉料投进去,能炼出三成铁就算多的了。” “剩余的炉渣虽然能排出大半,但仍有残留。” “积少成多下来,高炉能盛装的矿料越来越少,产量……渐渐不尽人意。” 陈庆无奈地叹息一声。 后世华夏的铁矿石绝大多数也依靠进口。 本地的劣矿产出低,耗费大,基本上没什么开采价值。 他有通天的本事,也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那你当年夸下海口,铁器会比野菜还便宜,还能实现吗?” 嬴政眼中略带讥嘲之色。 让你仗着穿越者的身份,到处兴风作浪。 这下吃瘪了吧? “能。” 陈庆用力地点点头。 “哦?” “为何你如此确信?” 嬴政诧异地问道。 “因为……微臣手下有着当世最杰出的工匠。” “以微臣之能,或许不行。” “但他们一定可以。” “纵使今日无法,再过十年,二十年,只要陛下信重他们,定然能想出办法。” 陈庆认真的回答。 实在不行,只有让秦墨打造巨舰,去海南找石碌铁矿了。 全国的富铁矿,光是它就占了70%。 海运的成本还不算太高,应该可以接受。 嬴政沉声道:“寡人可等不了十年,二十年。” “陈庆,最多三年。” 他竖起三根手指,不容拒绝地说道。 “诺。” 陈庆无奈地应下。 始皇帝这个急性子,真的是没办法啊。 三年? 我上哪儿给你找上等的铁矿。 “尔等退下吧。” 始皇帝没了谈兴,挥挥手让二人离开。 从咸阳宫出来,扶苏见其闷闷不乐,劝慰道:“先生勿需多虑,父皇只是随口一说。” “大不了多建几座高炉就是了。” 陈庆叹了口气:“这不是建多少高炉的事啊!” 扶苏见劝解无用,思索片刻说:“要不咱们去冶铁工坊看看吧,近日天气渐暖,等渭河的冰化开了,水车重新得以运转……” “你刚才说什么?!” 陈庆猛地大叫一声,把扶苏吓了一大跳。 “水车?” 扶苏不明所以地问道。 “不对不对,是渭河!” “殿下,我找到铁矿了!” “哈哈哈!” 陈庆用力拍打着脑袋:“猪脑子啊!都是被手下那帮混蛋传染了。” “天天打河边走,我愣是没想起来这特么就是个大铁矿!” 扶苏疑惑地问:“先生……您说渭 第271章 以大秦盐政作赌 华夏民族对于磁石的运用历史悠久。 神话传说中,黄帝与蚩尤涿鹿之战,蚩尤兴大雾,黄帝造指南车破之。 《管子·地教篇》中记载:山上有磁石者,其下有金铜。 早在战国之初,磁铁已经成为制造司南、探寻铁矿的重要工具。 有趣的是,古希腊发现磁石的时间比华夏还要提前两百多年,但是却丝毫没有得到应用。 而是将之与迷信玄学挂钩,学者与术士将之当成了治病去疾的神物,打造成各种项链、戒指高价兜售,贵族富商趋之若鹜。 华夏祖先从来都不愚昧,相反,他们很聪明。 大秦的皇家内库中包罗天下奇珍。 磁石这种东西不但有,而且很多。 三年后,始皇帝在建造阿房宫北阙门时,令工匠‘累磁石为之’。 利用磁石异性相吸的原理,造出了世界上第一扇‘安检门’,杜绝荆轲刺秦之类的事件再次发生。 陈庆喜滋滋地从内库出来,四名力士跟在身后,抬了一块重达两三百斤,石磨样式的磁石。 “放到马车上。” “小心点,不要摔了。” 扶苏指着它说:“先生,磁石能吸铁没错,可泥沙中的铁石尚不及粟米大小,一天下来能吸多少呢?” “殿下,您实在太小看城外这条渭河了。” 陈庆摇了摇头。 直到明清时期,才有人想到用磁石去黄河、海边的沙砾吸附铁砂。 人的思维误区就是这么离谱。 铁砂细小如尘埃,实在太过不起眼。 下意识就会让人以为它一天收集不了多少。 但事实是,后世被官方禁绝的黄河‘撸铁棒’,每人只靠一根磁铁棍,一天就能收集到上百斤铁砂! 而它的含铁量高达70%以上! 更有甚者,以改装船拖动大型磁铁在河中游荡,一天下来能收集到三四吨铁砂! 这是什么概念? 田舟打造的高炉,一天只不过产铁三千多斤而已。 哪怕秦朝的木船再慢,十条顶一条。 只需要五条渔船,就能满足冶铁坊一天所需! 而且还省去了火药爆破,人工采掘、运输、粉碎等流程。 “这尼玛的不是血赚?” 陈庆兴奋地自言自语。 扶苏无奈地摇了摇头。 他感觉对方好像陷入了一种莫名其妙的狂热状态。 以磁铁去河里吸取铁砂? 这主意怎么想都觉得不靠谱啊。 车夫挥舞皮鞭,驱赶着马车朝着城外驶去。 天气严寒,却挡不住商旅的脚步。 渭河边的驰道上,车队络绎不绝。 陈庆看到许多衣衫褴褛的孩童和老人或背或挽着竹筐,小心地穿梭于车流中,捡拾牛马的粪便。 这玩意儿不光可以用来做饭取暖,而且能用作肥料。 老弱无力者干不了重活,便以此来贴补家用。 “这可真是守着宝山要饭吃。” “撸铁之利,千倍于此!” 陈庆惋惜地说道。 扶苏还是不太相信。 渭河水浊,从上游冲刷下大量的泥沙。 两岸都有大片的滩涂,一望无际。 老秦人再次生息繁衍五百余年,里面如果真的有那么多铁,怎么会没人发现? “耳听为虚,眼见为实。” “殿下要不咱们打个赌?” 陈庆爽朗的大笑,指挥车夫把马车停在靠近河岸的一边。 “好。” “先生咱们赌什么?” 扶苏饶有兴致地说。 “就赌……这块磁石一炷香的工夫,起码能吸十斤铁砂。” “若是以牛马拖拽,一天下来五六百斤总是有的。” 天然磁石虽然磁性比不上后世的人工产物,但是架不住它大啊! 渭河边的滩涂千万年来都没人动过,里面的铁砂含量肯定不低。 “五六百斤?” 扶苏不由瞠目结舌。 开什么玩笑! 别说一天收获五六百斤铁砂,就算咸阳城中的殷实人家,都未必有这种家底。 “先生,你要是输了怎么办?” 扶苏底气十足地问道。 “微臣要是办不到,输你十万斤盐。” 陈庆认真地说。 扶苏不由好笑。 根据黑冰台的情报,陈庆以前就干过贩私盐的营生。 不光如此,他的盐来得好像又多又便宜,哪怕金盆洗手之后,铜铁铺子里吃的盐还是以前积攒下来的。 上百号人吃了几年都没吃完。 “一言为定。” “那先生要是赢了又如何?” 扶苏心平气和地问。 “这个嘛……” “自商君施行‘壹山泽’之法以来,盐铁经营严格管控。” “但天高皇帝远,总有些世家豪族,与地方官府勾结,巧取获利。” “实不相瞒,微臣当年没少吃他们的苦头。”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陈庆一直觉得当年被官兵围剿,其中肯定有蹊跷。 说不定是哪个豪强暗中举报了他,才差点遭遇杀身之祸。 “朝廷若将盐政承包给微臣,一年之内,盐价起码降个九成。” “盐税非但不会少,或许还能翻个倍。” 扶苏的脸色立刻严肃起来:“先生,你此话可当真?” “比丁真还真!” 陈庆回答得斩钉截铁。 “盐价降了九成,税赋怎么还能翻倍呢?” 扶苏不放心地问。 陈庆笑着说:“盐便宜了,百姓自然吃得多。再者,微臣说的是大秦盐价降九成,可没说周边的蛮邦也跟着降啊。” “非但不能降,微臣还打算用低价盐冲垮了他们的市场,回头再涨价销售。” “售价就卡在他们的成本线附近,不能多也不能少。” 扶苏皱起了眉头:“若大秦盐贱,而蛮邦盐贵,走私夹带之事必不可少。” 陈庆摆摆手:“此举与通敌卖国何异?夷他三族都是轻的!” “那……” 扶苏又问:“若蛮邦察觉不妥,禁绝大秦之盐又该如何?” 陈庆瞪大了眼睛:“蛮邦小国,安敢不服王化?” “我大秦百万雄师是干什么吃的?” “谁敢禁大秦的盐,那就灭他的国!” …… 扶苏哑口无言。 先生行事一向如此,实在让人无可奈何。 “本宫不敢擅作主张,但是可以代为向父皇商讨。” “盐政依您之见未必不行。” 扶 第272章 人傻,钱多,速来 晒盐的成本有多低呢? 后世大规模工业生产后,一吨海盐生产出来大概花费120-150块钱。 每斤成本不到一毛! 内陆的地下卤矿成本更是低得令人发指,一斤五分钱! 而秦朝的一斤盐,约折合后世的200块钱! 这还是在商贸发达,附近有食盐产出的地方。 某些缺盐的地方,价格还要翻上一两倍。 即使比现价降低九成,还能卖20块钱。 一毛的成本,卖20块钱,那不得赚疯了? “先生,磁石抬下去了,咱们也走吧。” 附近有不少百姓都在驻足观望,扶苏不想惹人注意,催促一声。 “走。” 陈庆对此胜券在握。 他命马夫解下一匹健马,从路旁的斜坡小心地牵到了河滩上。 四名力士齐心协力,把磁石捆扎结实,然后让马匹以绳索牵引。 “殿下,要记时吗?” 陈庆站在空旷的河滩上,伸手抓起一把沙土。 其中颜色黯沉,隐约能见锈迹的寥寥无几。 但谁又能想到,积少成多后,它每天的产出会如此惊人呢? 扶苏摇了摇头:“不用了吧,若先生之法真的可行,那可是利国利民的大事。” 陈庆补充道:“不光渭河有,长河两岸万里之遥,全部可依照此法收集铁砂。” “若是不惜人力,每日弄个几十万斤,上百万斤也轻而易举。” “还有各大河流入海口,沙土淤积之地,都可以撸铁。” “起码给咱们打下工业化的基础,完全足够了。” 扶苏好像在听什么天方夜谭一样,愈发迷糊了。 力士把一切准备周全,前来请示。 “开始吧。” 扶苏点了点头,站在磁石旁边目不转睛地盯着它。 他倒要看看,撸铁之法到底管不管用。 “驾!” 马夫抡起长鞭,凌空一声炸响。 健马嘶鸣一声,迈动四蹄拖着磁石开始往前奔走。 冬日里沙土冻得坚实,但是石磨分量实在太大,在平整的滩涂地上留下一条深深的痕迹。 “殿下你看,吸上了!” 陈庆激动地指着石磨的前端。 一些细小的黑色铁砂被翻起,然后在磁力的作用下,吸附在石磨上。 扶苏的面色透着淡淡的失望。 就那么一丁半点,能管什么用? 陈庆看出了对方的心思,笑道:“别着急,咱们再往前走一段。” 马夫时不时甩动鞭子,驱使着驽马一路疾驰。 不多时,整个石磨前面全部被细碎的黑色铁砂覆盖,比之前显眼了很多。 “停停停。” “拿个……算了,我自己来。” 眼下没有合适的盛具,陈庆撩起官袍,蹲下身双手贴着磁石,把上面的铁砂小心的刮了下来。 散布在石磨表面时不起眼,但是积聚起来后,足足有一把。 “殿下,你试试分量。” 陈庆炫耀般拎着官袍的下摆,眉飞色舞地展示给他看。 “这……” 扶苏伸手抓了满满一把。 铁砂的密度比普通的砂石要高得多,握在手里沉甸甸的。 “有半斤了?” 扶苏震惊地难以置信。 他猛地回过头去,看向刚才磁石留下的轨迹。 不过区区三十步而已! “只多不少。” “看来还是我估得少了。” “渭河上游就有铁矿,这里的沙土中铁砂含量非常高。” 陈庆冲马夫挥挥手:“再来!继续往前走。” 大冬天他们一行人在荒芜的河滩上驱马前行,时不时还大喊大叫,顿时吸引了不少百姓的目光。 有好事者就从官道上下来,远远地驻足打量。 “停!” 这回拖得有点远,陈庆从磁石上扒拉了约莫一斤的铁砂。 “走!” 短短的百米左右,官袍里的铁砂就积攒了不少,兜着都有点费劲。 扶苏深吸了一口气,知道自己要输了。 “简直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秦国五百年来,居然没想到近在咫尺的渭河是个大铁矿。” 陈庆笑嘻嘻地走向他:“殿下,时间还未到呢,您怎么就认输了?” 扶苏心悦诚服地作揖行礼:“是本宫见识浅薄,贻笑大方。” “依您之见,河中的铁砂品质极佳,分布又如此广泛。” “尔后大秦再无缺铁之忧。” “实在是国之幸事。” 陈庆摇了摇头:“光指望河里的铁砂可不行。若要大规模冶铁的话,产量肯定跟不上。而且破坏环境,咱俩这么干说不得要一起唱铁窗泪。” “不过解一时燃眉之急倒是可以。” “等巨舰大炮时代来临,海外矿藏应有尽有。” 他抓了一小把当做样品,剩下的全都抖在河滩上。 “殿下,咱们走吧。” “只要百姓知道了此法,磁石价格必然暴涨。” “介时河边撸铁者数不胜数,只要官府按照公道的价格收购,百姓也能多一条财路。” 陈庆看不上这点蝇头小利,无意插手。 “嗯。” 扶苏点点头,眼中浮现出淡淡的赞许之色。 “对了,微臣还得干一件事情。” 陈庆犹豫了下,厚着脸皮走向看热闹的百姓。 “哎呀,发大财啦!” “河边的沙土里,竟然有如此多的铁砂!” “我用磁石随便一吸,居然收获了十几斤!” “哈哈哈,要是吸上一天,起码有个千八百斤!” “有个一年半载,岂非富可敌国!” 财帛动人心。 陈庆一顿吆喝,围观的百姓纷纷瞪大了眼睛。 他把手里的铁砂高高举起:“看,这就是我吸来的铁砂!” “你们谁都不准跟我抢,这块地方我占下了!” 百姓顿时露出恼怒之色。 你占下了? 大秦轮得到你说了算! 一些心思灵巧的,偷偷从人群后面离开,飞奔着往家里跑去。 河滩上用磁石能吸出铁砂,其中有暴利! 有个大傻子不知隐瞒,露出了真相。 赶紧召集亲朋好友,速来吸铁! 第273章 此人可抵十万大军 凑热闹是人之本性,陈庆嗓门又大,百姓从四面八方聚拢而来。 因此十几个奔走着离开的人影格外显眼。 陈庆笑了笑,回去吩咐车夫再驱使健马吸上半个时辰,让咸阳城的百姓都瞧个真切。 “先生这般作为,只怕百姓无心耕种了。” 扶苏担忧地叹了口气。 “殿下真以为黔首百姓能以此谋得大利?” 陈庆却不以为然。 面对扶苏疑惑的眼神,他解释道:“咸阳这里倒还好说,毕竟是大秦都城,律法森严不容宵小肆意妄为。” “到了地方上,各路泼皮流氓,地主豪强,那都是些什么货色?” “霸占河岸,垄断铁砂开采。” “又或者……高价租赁磁石,却又逼百姓低价售卖铁砂,以此谋取暴利。” “古往今来,食利者哪轮得到平头百姓哦!” 陈庆颇为唏嘘的叹息一声。 扶苏皱眉思索片刻,虽然不愿意接受,但也不得不承认他说的是事实。 “那先生以为,此局可有解决之道吗?” “当然有。” 陈庆爽朗地笑着说:“微臣早就说过,江山社稷如同一尊大鼎。” 他做了个打开鼎盖的动作:“于我等来说,其无异于一场饕餮盛宴。” “山珍海味,珍馐佳肴,最上等的部分予取予求。” “等咱们捞得差不多了,剩下的残羹剩饭再由下层官爵吏员、地主豪强瓜分。” “再之后,勉强还能有些汤汤水水,让一部分百姓混个温饱。” “最底层的刑徒、奴隶、野人……” “也就跟着闻闻味儿,能不能活下来,全看命够不够硬。” 扶苏面色纠结,黯然地垂下头去。 满朝公卿大夫,一开口就是之乎者也,礼仪道德讲得天花乱坠。 没有一人能像陈庆这样,坦然地承认阶级社会剥削的现实。 “我等食百姓之利,自当为其解忧。” “殿下,你甘心每日粗茶淡饭,粗衣短褐吗?” 陈庆戏谑地笑着。 扶苏喟然道:“若是能让天下百姓人人有饭食,人人有衣穿。本宫如此,也甘之如饴。” “哈哈哈!” 陈庆指着他大笑:“你愿意,太子妃未必可以,陛下更不会准许。” “况且,山珍海味就摆在那里,你不吃,也会有别人垂涎。” “我等岂有拱手让人之理?” “咱们唯一能做的,就是把这锅汤做大。” “即便被取了其中菁华,剩下的部分也足以让百姓果腹。甚至还能剩些汤头料尾的,让他们也跟着尝个肉味儿。” 陈庆安慰地拍了拍他的肩头:“殿下勿虑,日子总会好起来的。” 百姓的注意力全都被磁石吸铁的场景吸引,二人悠闲的从旁边绕开,把牵引的驽马又解下一匹,命人回府报信。 四御马车载着他们径直往冶铁坊的方向行去。 —— 离目的地还有两三里的距离,空气中已经弥漫着一股淡淡的臭鸡蛋味。 骤然间山野间一大股白雾腾腾升起,在北风吹拂下幻化出各种形状,然后徐徐散开。 “先生,冶铁坊是不是出事了?” 扶苏忧心忡忡地眺望远方。 “大概……不是。” “这好像是水蒸气。” 陈庆不由纳闷,钢铁淬火的动静也没这么大啊? 直到抵近了扶苏才发现,冶铁坊比上次来的时候要热闹许多。 荒凉的山野间,马车川流不息,来往运输物料。 沿河的一侧,架起了连绵不绝的草棚。 赤膊的工匠扎着脏污油腻的皮裙,挥汗如雨的抡动铁锤,把通红的铁料锻打地火星四溅。 库房、居住区、加工场地,虽然粗疏简陋,但是大体框架都搭建了起来。 “想不到进度如此之快。” “先生果然好手段。” 扶苏不由欣慰地夸赞道。 “我可什么都没干。” 陈庆笑着说:“只不过田舟支领物资的时候,点个头盖个印。他有什么想法的时候,微臣让他放手去干。” “仅此而已。” 扶苏怔怔地望着他,片刻后露出苦涩的笑容。 好一句‘放手去干’! 他不禁想起早前赵崇记录下来的那句话‘劳动人民的力量是无穷的’。 能意识到这点,又有胆识和魄力任由工匠发挥,敢为其担责的官员又有多少呢? 一片平整的空地上,田舟正带着同门师兄弟奔走忙碌。 别人提醒后,他才知道太子和陈庆来了。 “参见太子殿下。” “见过陈府令。” 田舟顾不得抹去额头上的汗水,匆匆过来行礼。 一道过来的,还有秦墨的十余名工匠,以及鹿、鹤二人,四五个怨种方士。 “田师兄,这是忙活什么呢?” “我看那边好像是一节节的管道。” “莫非你要搞自来水了?” 陈庆从马车上跳下来,笑着打趣道。 对于这个大秦小天才,对方搞出什么来他都不会觉得意外。 “自来水?” 田舟愣了下:“小人确实有利用水车从渭河取水的想法,不过以烧制的陶管即可。这根铜管打制颇费功夫,用来输水实在大材小用了。” 陈庆好奇地问:“那你是准备用来干嘛的?” 田舟精神振奋:“先前您说鼓风机送进炉里的风太冷,铁料好不容易烧高了温度,又被它吹了下去。” “要想炼出好铁,必须想办法把冷风变成热风。” “小人日思夜想,的确是这般道理。” “可皮橐、木料都耐不住炎热,若想输送热风,非得以铜铁、砖石为材不可。” “师父知道我遇到了难处,特意派师兄弟过来帮忙。” “我等苦思许久,终于想出了些笨办法。” 陈庆好奇的问:“说说看,你的笨办法怎么搞的?” 田舟的表情既兴奋又惋惜。 他指着身后散乱的铜管:“先前的鼓风机,由陶管直通炉内。长不及一丈,风由皮橐活门吸入,故此风冷。” “我等便想着,将这陶管延长,改由铜铁制成,下方以炭火烘烤,那风不就热了吗?” 陈庆点点头:“对呀,原本就该如此。你愁眉苦脸的干嘛?” 田舟一拍大腿,指着巍然耸立的高炉:“小人 第274章 天下至宝火浣布 田舟的脑子有点懵。 陈庆早就在始皇帝面前提过,要比照军功爵位封赏工匠。 他当时就在旁边,听得清清楚楚。但是本能告诉他,不要痴心妄想。 公乘在大秦的爵位制度并不算太高,不过对于普通百姓来说,它的爵俸已经优渥得吓人了。 首先是20宅之地,然后是二十顷的田地。 每年还有400石粮可以领! 换句话说,一人领公乘之爵,足以养活一个上百人的家族。 放在地方上,不是豪强也属于乡绅之流。 并且爵位是可以降级继承的。 田舟领了公乘之爵,他的儿子可以降两级领大夫之位,孙子领上造之位。 只要子孙不败家,可保家族百年兴盛不衰! 扶苏点点头说:“田舟操持铁业,为西征大军打造军械。甲坚兵利,军士方能百战百胜,所向披靡。” “以公乘之爵嘉奖,并无不妥。” 他刻意避开了陈庆先前所言的‘可抵十万大军’的说辞。 这种话私下说说还行,若是让军将听到,必然心生嫉恨。 陈庆肯定不会怕,敢招惹他的没几个。 田舟就不好说了。 “田师兄,听到了没?” “殿下已经应允了你的公乘爵位。” 陈庆略一思索:“此事不好大张旗鼓,免得军汉鼓噪生事。不如就定你一个八级工如何?” “名目不同,待遇全都一样,钱粮土地由内务府拨付。” 田舟激动地语无伦次:“小人……不敢贪天之功,此事非田某一人所为,众位师兄弟都有出力。” 他回身指着一脸羡慕之色的墨家门徒:“尤其包师弟,出力最大。铜管长四丈有余,要打造得密不透风,非手艺精绝者不可。” “亏得包师弟一双巧手,否则田某也不过夸夸其谈而已。” 陈庆抬头望去:“包师弟是哪个?” 一名身形高瘦,脸型狭长的青年站了出来,拘谨地垂下头:“小人包山,见过太子殿下,见过陈府令。” 陈庆这时候才发现,包山不只脸长身长,双臂也长的过分,几乎到了膝盖处。 而且…… 包山对别人的视线很敏感,他飞快地把双手背到身后,然后干巴巴地笑了笑:“小人天生六指,自幼被家中遗弃。幸亏遇到师父,见我在街上讨食可怜,收留于墨门,这才学得一身本领。” “殿下要赏,请赏我师父,小人不敢居功。” 陈庆莞尔一笑:“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富人靠科技,穷人不靠变异靠什么?” “包山,你乃天赐巧手,不可自轻自贱。” “多问一句,娶了婆娘没?” 包山羞赧得满脸通红:“小人并未成家,师兄们还有许多尚未娶妻。再过几年,等他们成家了再娶也不迟。” 说这话的时候,他的十二根手指用力纠缠在一起,显然内心很不平静。 陈庆看出了对方的想法。 因为天生六指,想来平日没少受到歧视和取笑,导致包山性格有些自卑。 这不扯淡吗? 能用一双手,把四丈长的铜管打造得密不透风,这妥妥的大国工匠! 连个婆娘都娶不到,像话吗? “殿下,包山的手艺在秦墨中也是佼佼者,实乃当世一流。” “如今这般境地,实在对不起他的一身本事。” “微臣认为,当以公大夫之爵赏之,对外就称七级工吧。” 田舟能获封赏,秦墨门徒并不意外。 因为在众多师兄弟中,以他的业艺最高,入门时间也长。 但包山一个无名小卒,突然得了厚赏,顿时引得人人意动,纷纷猜测下一个会不会轮到自己。 扶苏不禁好笑。 陈庆倒是会维护自己人,爵位赏起来跟不要钱一样。 不过秦墨工匠劳苦功高,在大秦五年发展规划中,更是占据举足轻重的地位。 区区公乘、公大夫之位,倒是不算什么。 他缓缓点头,算是应下了此事。 “田舟,还有谁立下功劳?” 陈庆冲包山摆了摆手:“还愣着干什么,田地、宅地、爵俸都有了。你要是再娶不上婆娘,本官就强塞个胡姬到你被窝,早点再生个能工巧匠出来。” 包山迟滞了下才反应过来,慌忙作揖道:“小人不要胡姬,只愿娶个大秦的婆娘。多谢陈府令厚赐,小人感激不尽。” 陈庆笑道:“为何不要胡姬?这不是有现成的吗?” 包山犹豫了下才说:“小人本就貌丑,要是再娶个胡姬,生出个绿眼睛的长毛怪出来,岂不是坏了自家血脉。” …… “你特娘的还挺挑剔。” “去吧去吧。” 陈庆挥退了对方,把视线投到田舟身上。 “大人,鹿……” “咳咳。” 田舟话还没说完,就被鹿仙翁重重地咳嗽声打断。 陈庆调侃道:“鹿少府嘛,本官先前又不是没听到。” 鹿仙翁尴尬地站了出来,拱手作揖:“大人勿怪,都是下边人乱叫的。玩笑之言,当不得真。” “小人从未以少府之位自居,请大人明察。” 陈庆忍不住被逗乐了。 你说这话骗鬼呢? 除夕之前发年赐的时候,你二人走路都带着股二五八万的劲儿。 恨不得在脑门上贴上字条‘爷发达了’。 “原来如此。” “老鹿啊,你可是立下了什么功劳?” 陈庆玩味地盯着他。 “小人并无寸功。” “不过……” “机缘巧合之下,巴蜀程家的工匠见小人面向祥和,透露了一件至宝的消息。” “于冶铁之事有大用。” 鹿仙翁抑扬顿挫地说。 陈庆嘴角勾起,立刻就明白了怎么回事。 田舟是相里菱的娘家人,也是他的心腹干将。 按理说他不在的时候,一应事务应当由田舟做主。 当架不住鹿、鹤二人够招摇,会摆架子。 田舟又是个老实人,不爱争权夺利。 不明就里的工匠自然以为鹿、鹤二人才是执事者。 有心巴结的,自然会主动找上来。 “是什么至宝啊?” “怎不见你呈上来?” 陈庆淡淡地问。 鹿仙翁面露红光,先后朝扶苏、陈庆作揖:“先周穆王时,征讨西戎大胜。西 第275章 来人,喂蒙甘喝洗脚水 “不知者不为罪,本宫并无责怪之意。” “你先起来吧。” 扶苏一向宽容大度,轻描淡写地赦免了鹿仙翁的过错。 陈庆似笑非笑,没有说话。 鹿仙翁战战兢兢地抬起头,先看了扶苏一眼,露出感恩戴德的神色。然后转头看向陈庆,尴尬又畏怯的笑了笑,赶忙缩了回去。 这下他老老实实站在田舟的身后,再不敢像之前那样招摇的站在前列。 陈庆忍不住嗤笑一声。 方士的本事一半在炼丹上,一半在嘴皮子上。 原本他撺掇始皇帝搜罗方士,就是把他们当化工人才来用的。 鹿仙翁不好好干他的老本行,居然动起了歪脑筋,妄图走方士蛊惑媚上的老路。 陈庆哪里能容他! 奸你又没我奸,坏你又没我坏。 当奸佞有我一个人就够了,还能轮得到你? “内府初设,官职级位暂未定下。” “诸位稍安勿躁,论功行赏不会漏了一个。” “殿下和本官定然不会亏待了大伙。” 陈庆镇定有力地说道。 这下没被点到名字的工匠和方士才放下了心。 别的地方不好说,陈庆在善待手下这方面,可谓有口皆碑。 “田舟,你来看看这是什么?” 先前被打了岔,陈庆这时候才把铁砂拿了出来,摊开在手心里。 “这是……” “上等的铁砂,大人您从哪里来的?” 田舟一下就认了出来,顿时露出惊喜的神色。 “渭河边用磁石吸来的。” “若高炉用此砂炼铁,一天能产五千斤吗?” 陈庆问道。 “能是能,或许还不止五千之数。” “只是……唯恐铁砂供给不上。” 田舟激动过后,又失望地说。 “呵。” “还供给不上呢,你等着瞧吧。” “再过些时日,每天铁砂的产量远不止万斤。” “等消息传得远了,一天十万八万斤也只在等闲。” “你想办法把新的高炉打造好,若能一天产铁十万斤,陛下必有重赏。” 陈庆斩钉截铁地说。 田舟抬起头,眼神惶惑又震惊。 不过当着太子扶苏的面,想来对方不会扯谎。 “诺,小人遵命。” 陈庆又详细询问了军备的打造进度,听到各项兵械都能如期交付,这才松了口气。 毫不夸张的说,大秦是当世第一军工强国。 两三万人的装备,即使没有陈庆这个穿越者,对将作少府来说也是小菜一碟。 区别只在于,马镫、马蹄铁、马刀等新事物需要多次试验后,调整到最佳尺寸样式,才能大规模生产。 —— 正月十三。 渭河边人头攒动,放眼望去竟不下数万人。 咸阳城里的工商百业都显得凋敝了不少,大街上人流冷清。 即使到了晚上,河边仍然亮着无数的火把。再荒僻的地方,都少不了撸铁人的身影。 自从磁石吸铁能暴富的消息传开后,此刻老百姓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去河边吸铁! 一块巴掌大的磁石,竟然卖到了八百钱,几乎与金同价! 内史府察觉不对后,严厉打击了囤积居奇的不法商人。 然而磁石的价格还是越卖越高。 陈庆丝毫不担心。 因为铁价连日暴跌,连带铁砂的收购价也跟着跌跌不休。 再过些时日,百姓发现无利可图,这股撸铁热自然会退潮。 介时囤积磁石的奸商只怕少不了空中飞人的老套路。 这天早朝的时候,莎车国使节泣血上书,于麒麟殿上怒撞蟠龙柱,以死请命。 求大秦派发大军,征讨荼毒西域的匈奴贼子,救万千百姓于水火。 消息传开后,咸阳举城哗然。 一封请帖就在这时候送到了陈庆府邸。 “夫君看什么呢?” “可是你的狐朋狗友又邀你去那不三不四的地方?” 嬴诗曼探后张望了一眼,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 “夫人呐……” 陈庆爽快地把请帖展示给她看:“为夫岂是那种声色犬马之徒。” “你父皇发来的。” “邀请咱们全家去看戏。” “对了,剧本还是为夫亲自操刀,集后世戏剧影视之大成。” “可比大秦的傩军戏热闹有趣多了。” 陈庆话音未落,相里菱和王芷茵、热巴等人就好奇地看了过来。 “你还会编戏?” 嬴诗曼眨巴着大眼睛,饶有兴趣地看着他。 “当然会。” “为夫会的花样可多了。” “改日咱们可以试试。” 陈庆意味深长地说了一句,把请帖收好。 夜色阑珊之时。 咸阳宫外的广场再次人声鼎沸,黑压压的人头一眼望不到边。 百姓们还记得除夕夜那场盛大的歌舞烟火晚会,因此告示刚贴出来,就让他们充满了期待。 陈庆一大家子乘坐两辆马车抵达后,先去始皇帝面前见礼,然后与亲朋故旧寒暄。 “师父。” 蒙甘探头张望了许久,好不容易才等到机会。 “弟子立下的微末功劳不足挂齿。” “当不得如此隆重的夸赞。” 他的神色既兴奋又有些心虚。 勾栏酒肆中传唱武将英名,早已有之。 但人家夸的是什么? 蒙恬痛击匈奴,辟地八百里。 王翦提兵六十万,攻灭楚国。 蒙甘听说始皇帝大张旗鼓,派人在宫外摆下戏台,要将他出使莎车国的事迹大肆传扬,心头顿时百味交陈。 万一世人嘲笑他不知天高地厚,骄狂自大,那一世英名不就毁了吗? “此乃国朝大计,岂容你做主?” “大秦征讨西域在即,舆论战必须先行一步。” “你只管看吧,少说话。” 陈庆摆了摆手,主动坐到了扶苏的身边。 蒙甘思索良久,都没想明白‘舆论战’是个什么意思。 不过陛下、太子都赞同,想来真的是有利害关系在里面。 铛! 铛! 铛! 鸣锣三声,好戏开台。 嘈杂吵闹的广场上顿时鸦雀无声。 数万人目不转睛盯着戏台上的幕布,神情兴奋雀跃。 帷幕缓缓拉开。 数十盏烛台散布各处,华丽的丝帛在火光下反射出艳丽的色彩。 一名仪态尊贵的老妇人,端坐在舞台正中的毡毯上。 她的身后 第276章 陈庆走过的地方,连路边的狗都得挨两巴掌 “夫君,蒙家世代公卿良将,你这样编排他们,蒙家定然不肯善罢甘休。” “你……” 嬴诗曼一看戏剧开头就知道坏了。 家族名声比生死都重要得多! 果然,蒙家不少青年怒气冲冲地走出人群,直奔蒙恬的方向,时不时还朝陈庆投来凶恶的目光。 “倡优戏言,怎么能当真?” “再说,戏台上的主角叫孟干,是破落将门之子,与蒙家和蒙甘有什么关系?” 陈庆满不在乎地说。 嬴诗曼焦急万分:“你这样的狡辩之术,与蒙家纷说有用吗?” “夫人。” 陈庆压下心底的不耐烦:“有用没用,你让他们来找我试试不就知道了?” 嬴诗曼气得眼眶发红:“蒙家与你无怨无仇,你又何苦来哉得罪他们?” 陈庆笑了笑,没说话。 蒙恬带兵在外,三十万北军皆对其俯首听命。 蒙毅贵为上卿,统领刑部。 兄弟二人位高权重,一主外一主内。 陈庆和谁走得近,始皇帝都不会担心。 唯独蒙家这种,是绝不能与之过于亲近的。 戏台下方首列。 一大群后辈肃立在蒙毅身边,眼中怒火熊熊燃烧。 文武勋贵不由投来探寻的目光,好奇蒙家会如何应对。 “都回去。” “看完戏再说。” 蒙毅面沉如水,语气沉重地说道。 “家主,蒙家清名,怎容肆意污蔑?” “这是对蒙家的挑衅!” “何人在背后搞鬼,我要活剐了他!” 年少气盛的蒙家后辈不肯忍气吞声,叫骂不休。 蒙甘如坐针毡,连头都不敢偏,生怕别人问起根源。 师父,你可害苦我了呀! “老夫说话不管用了吗?” “陛下就在那里看着,尔等想要作乱造反?” “老夫自会讨个公道,轮不到你们插手,给我滚回去!” 蒙毅一拍桌案,厉声喝道。 这下后辈子侄都老实了,偷偷遥望了皇家所在的地方,垂头丧气地退了下去。 陈庆已不在朝中为官,并没有与百官同坐。 仗着帝婿的身份,与皇家子孙厮混在一起。 眼下这个节骨眼,蒙家去找他讨说法能落得个什么好? “气煞人也!” 蒙毅握紧拳头,重重地捶了下桌案。 蒙甘偷偷瞥了族叔一眼,黯然地垂下头去。 大戏还在继续上演。 英俊小生孟干悲愤气苦,用抑扬顿挫的唱腔道明身世来历,痛斥对方背信弃义,嫌贫爱富。 “孟干,说一千道一万,你不就是贪慕我家的权势吗?” “来人,给他十贯钱。” “两家婚事,就此作罢。” “彼此两清了如何?” 老妇人趾高气扬地说道。 她轻抚着身后少女白皙光洁的手背,讥讽道:“你连喝我家春儿的洗脚水都不配,怎敢痴心妄想!分明是癞蛤蟆想吃那天鹅肉,半分自知之明都未有!” “老夫人,你辱我太甚!” 孟干面色涨红,气得手直哆嗦。 台下的观众同样被气得不轻。 信义当先,一诺千金在大秦可不是说笑的。 悔婚在前,折辱对方在后,世上怎会有如此寡廉鲜耻之人? “不对啊,我的剧本可不是这么写的。” “老赵改了?” “分明是按住孟干,咣咣咣给他灌了三大盆洗脚水。然后再左右开弓,一顿大耳刮抽得他嘴歪眼斜。” “最后把人扔出去,往身上扔了几个铜钱,恶仆再大肆嘲弄一番。” “弄成这样,反派也太仁慈了吧?” 陈庆不满地说道。 “夫君,你是不是对仁慈有什么误解?” 嬴诗曼没遭受过歪嘴龙王的洗礼,孟干的遭遇已经能充分激发她的愤慨和悲悯之情。 如果真按陈庆的想法演,蒙家不得找他拼命? 下一幕,孟干被驱逐出门。 把观众恨得牙痒痒的老妇人及春儿一家退场。 两个身手敏捷的侍者擎着长杆,顶端上绑着锅盖样式的灯罩,把烛火扣熄了一半。 台上的光线顿时黯淡了下来,代表黑夜降临。 孟干绕着戏台,悲切的曲调唱出了心中的愁苦。 正牌的蒙甘在台下死死盯着他,额头上的青筋一跳一跳。 他何时如此懦弱无能过? 真遇上这等事,立时就让那恶妇全家血溅当场! 大不了鱼死网破,进山当个野人也比窝窝囊囊要强! 蒙家全体族人更是怒火攻心,恨不能把台上的戏子拉下来乱拳打死。 台上的孟干似乎也感受到了这股针对自己的情绪,转了小半圈就回到舞台中央。 “郎君为何在此唉声叹气?” 一道柔美婉转的嗓音响起。 孟干抬起头,茫然无助地朝着帷幕侧面看去。 陈庆抿嘴发笑。 接下来就是落魄公子偶遇知心少女的情节。 双方互诉苦楚,情愫暗生。 一到了这种谈情说爱的剧情,嬴诗曼等女眷看得目不转睛。 热巴神情专注,手上偷偷揉捏着衣角。 她何尝不想戏台上的故事真的发生在自己身上? 然而天不遂人愿。 并没有什么落魄贵公子来搭救她。 陈庆…… 蒙甘…… 这些人只在乎功名利禄,哪会把她一个西域小邦的公主看在眼里? “未曾想姑娘竟是一国公主。” “小生失敬!” 孟干听完对方的遭遇,不禁生出惺惺相惜的心思。 “郎君样貌端庄,孔武有力。” “切不可流连儿女情长。” “待他日立下功业,哪个再敢辱没你半分?” 热巴的扮演者是个勾栏中的胡姬,演技相当在线,一颦一笑皆是风情。 孟干顿时做幡然悔悟状。 “公主教训的是。” “大丈夫当提三尺剑,立不世之功!” “我在大秦已了无牵挂,这就召集友朋,赴莎车国斩了那折尔目帖,替你讨还公道!” 胡姬深情款款:“郎君不可!” “此去西域千里迢迢,折尔木帖有匈奴撑腰,你怎是他的对手。” 孟干大放厥词:“我乃大秦子民!匈奴再猖狂,岂敢与大秦为敌?” 倡优的演技有点用力过度,看得陈庆尴尬不已。 但架不住台下的百姓喜欢,自豪感溢于言表。 始皇帝盈盈发笑,显然也在 第277章 再演下去命都没了 蒙毅深刻地意识到,和陈庆这样的浑人是讲不了道理的。 礼法、道德,其视若无物。 若是逼急了,陈庆学楚王熊渠喊出“我蛮夷也,不与中国之号谥”都不算多意外。 叔侄俩义愤填膺而来,垂头丧气地回了自己的座位。 围观者早有预料,既同情又觉得有些好笑。 不过是编排戏词,有损蒙家的名声而已。 陈庆干过的荒唐事多了去了,比这离谱的数不胜数,照样每天活蹦乱跳的。 以此来声讨他,简直是自寻烦恼。 王芷茵悄无声息地回了自己的座位,相里菱立刻关切地问:“陈郎没什么麻烦吧?” “他?” 王芷茵翻了个白眼:“我算是看出来了,越是无良无德之人,别人就越拿你没办法,狗见了都要躲着走。” “你怎么这样说?” 相里菱略感不快,“陈郎只不过洒脱不羁而已,本性又不坏。” 王芷茵张了张嘴:“他……还凑合吧。” 两人说话的时候,陈庆哼着小曲儿悠哉悠哉地回来了。 戏台上已经开始了打戏。 孟干和一个相貌丑陋,匈奴打扮的壮汉各使长枪、双刀,打得难分难解,精彩纷呈。 “好!” “打死他!” “打死折尔木帖!” 台下的百姓纷纷叫好,汇聚成的声浪山呼海啸一般回荡在广场上。 相比大秦常见的倡优戏唱,歌舞杂耍,这样别开生面的戏曲让他们格外有代入感。 穷小子偶遇白富美,开挂逆袭走上人生巅峰,在两千多年后依旧传唱不休,更别说从未接触过影视小说的大秦百姓了。 嬴政居高临下,看着群情激奋,鼓噪喧哗的咸阳民众,蹙起眉头若有所思。 不出意料,孟干打败了折尔木帖,一只脚把他踩在地上。 “天地有正气。” “我泱泱大秦,巍巍华夏尚在,怎容得你匈奴恃强凌弱,涂炭生灵!” 孟干正气凛然,大声地念出了戏词。 “可笑。” “某不过是一时不察,才中了你的诡计。” “你放眼看看,西域三十六国,尽入我匈奴之手。” “再过三五年,等我等攒足了力气,定要提刀跃马,兵临咸阳!” “待到那时,教你大秦子民也尝尝匈奴快刀利箭的滋味!” “杀光你们的男人,抢占你们的女人。” “匈奴战马踏过的地方,将寸草不生!” 折尔木帖临死之前还在大放厥词,只不过语气听起来完全没有嚣张的意思,还时不时偏过头朝戏台下看去。 咣! 李信勃然大怒,掀翻了桌案:“贼子找死!” 他赤手空拳,就要冲到戏台上当场打死这厮。 “此獠欺我大秦无人乎?” “尔公就在这里,有种的放马过来!” 武将都是火爆脾气,有李信带头,顿时群情激奋,朝着戏台奔去。 百姓见状非但不怕,反而乐见其成,目光充满了兴奋和期待之意。 “艹!” “你们跟着添什么乱。” 陈庆着急忙慌就要下去维持秩序。 赵崇反应比他更快,已经安排铁鹰剑士集结起来,挡在武将的前面。 “让开!” “某家今日手刃了这厮!” “尔等怎敢拦我!” 台下乱成一团,舞台上的孟干和折尔木帖神情惶惶,不知所措。 “扶苏,你去说一声。” “让他们不得喧哗吵闹。” 嬴政淡淡地开口。 “诺。” 扶苏立刻起身,匆匆小跑过去。 在他的安抚下,武将们才愤愤不平地退回原位。 只不过他们没了刚才消遣看戏的心态,眼中凶光闪烁,都在琢磨着等会儿堵住那‘折尔木帖’,一刀结果了他。 当啷。 一把铜钱从高处掷到了戏台上,发出清脆的撞击声。 孟干和折尔木帖这才回过神来。 “大秦兵精粮足,南征北战无一合之敌。” “尔等敢来,就叫你有去无回!” 孟干拿着木剑道具,狠狠地朝着折尔木帖的胸口扎去。 “好!” “杀得好!” “再捅他几刀!” “剐了这匈奴蛮子!” 台下欢声雷动。 观众的愤慨总算有了宣泄的渠道,喝彩声如雷轰鸣。 孟干脸上闪过犹豫之色,遵从了观众的心愿,又狠狠朝着折尔木帖的胸口捅了几刀。 他每捅一下,台下的百姓就跟着振臂狂呼,气氛沸腾到了顶点。 “多谢秦国大人救莎车国百姓于水火。” 一名穿着西域袍子的老者奔上戏台。 两名秦兵打扮的跑龙套把死掉的折尔木帖给拖了下去。 观众的情绪渐渐平复下来,戏剧继续开演。 “幸好没出什么乱子。” “以后演出的时候,一定要记得安排士兵守卫,不然折尔木帖的消耗也太大了。” 陈庆松了口气。 “夫君,兵临咸阳这种戏词,下回一定要改了。” “父皇那里我去说,你是无心之失,不是有意冒犯。” 嬴诗曼担忧地望向他。 “哪用得着你多事。” “天底下没有坏人,还要好人干什么?” 陈庆摆了摆手,不耐烦地驳斥道。 “你……” 嬴诗曼气恼地瞪了他一眼,转过头闷闷不乐嘟着嘴。 孟干围着戏台一边转一边唱,讲述自己长途跋涉的艰辛,以及对莎车国公主的思念。 等回了咸阳,宫中传信,始皇帝封赏。 春儿一家听闻消息,后悔不已,厚着脸皮来派人请他赴宴。 “孟干,昔日你去西域的盘缠还是我给的呢。” 老妇人再次回到舞台上。 “十贯钱是吗?” “孟某今日百倍还你!” 孟干大手一挥,两名手下抬出沉重的木箱,咣当扔在地上。 哗—— 金银玉石,水泼般洒落出来,在通明的灯火下泛出迷人的光彩。 台下的百姓屏气凝息,看得挪不开眼睛。 里面每一样都是真货! 是陈庆从蒙甘孝敬的金银珠宝里挑出来的残次品,用来当道具使唤。 “孟郎,你就不念半点昔日旧情吗?” 春儿可怜巴巴地走上前。 孟干嫌恶地一甩手,冷着脸唱道:“自你悔婚之时,你我已恩断义绝。情之一字,切勿再提。” “从你嘴里说出来,只 第278章 始皇帝都说好 折尔木帖的扮演者原本是醉香楼的厨子,后来牵连进行刺太子一案,被黑冰台索拿。 恰好赶上陈庆要为大秦西征造势,便和赵崇商量着在元宵佳节举行公演。 本着废物利用的心思,就在这群案犯里挑选起了演员。 这个满脸横肉的厨子被陈庆一眼相中,成为了剧中最大的反派。 “七尺男儿你哭什么。” “快起来。” 陈庆发现不是刺客,这才把手从火枪上拿开。 “大人若不救我,小的今夜必死于非命。” “您当初答应过小的,若是演的好,就放我回家。” “求大人饶了我吧!” 厨子一脸凶相,此刻却哭得格外悲切。 陈庆禁不住嘴角勾起。 想不到对方倒是心思灵敏,知道这是个高危行业。 1945年《白毛女》首演,黄世仁的扮演者陈强把延安百姓恨得咬牙切齿。 后来在某次部队慰问演出中,一名小战士边哭边看,当场拉下枪栓要把黄世仁打死。 幸亏旁边的连长眼疾手快,把枪口给按了下去。 要不然陈强恐怕非得血溅舞台不可。 之后的遭遇更加离奇。 随着白毛女演出的场次越来越多,陈强的面孔也愈发被群众所熟悉。 走在路上被人认出来,围住了痛打一顿那都是常事。 大秦以耕战立国,民风彪悍,武德充沛。 这厨子再演下去,后果还真的不好说。 “本官爱惜你是个人才,才把你从牢里提了出来。” “不过是被人非议几句,岂不好过你在牢里蹉跎?” “百姓骂你,那是对你演技的认可。” “至于你的安全,自有黑冰台派人守卫。” “莫哭哭啼啼做小女儿姿态。” 陈庆硬把对方搀扶起来。 厨子泪痕未干,看出对方铁了心不肯放他离开,一时心丧若死。 “大人,奴家也不演了。” “奴家虽然沦落风尘,但也知晓礼义廉耻。如春儿那般令人不齿的作为,万万做不出来。” “哪怕您让我回大牢里,也比这般没脸没皮,受世人唾骂要强。” 厨子的哭嚷声,吸引来不少后台演员的关注。 春儿的扮演者眼眶发红,抹着眼泪过来诉苦。 “老身也不想演了。” “拿了大人的钱财,老身这就还回来。” “吃过喝过的东西,老身也照价还给您。” ‘恶毒丈母娘’的扮演者是赵崇手下一名小吏的老母,送饭的时候恰好被陈庆看到,选中了来当演员。 才演了一场,员工就闹着撂挑子,陈庆的脸色不由冷了下来。 “此事关乎朝廷西征大计,容得你们想演就演,说不演就不演?” “谁再敢啰嗦一句,立刻索拿下狱,连坐三族!” 严厉的呵斥声,终于把他们吓住。 此时广场上响起排山倒海的欢呼喝彩声。 陈庆知道,是大戏落幕了。 “愣着干什么?” “还不去准备谢幕!” 几名扮演反派的演员表情愁苦,抽噎着抹去眼泪,随着同伴回到了幕布之后。 “MMP的,这个年代的人好单纯。” 陈庆心底突然涌出一股说不出来的感觉。 春儿的扮演者分明是个娼妓,连她都知道礼义廉耻,后世居然有女大学生问‘为什么白毛女不嫁给黄世仁?’。 发展了两千多年,航母造了一艘又一艘,空间站也送上了太空。 偏偏某些东西,似乎从人们的心里消失了。 戏台上的帷幕重新拉开。 全体演员站成一排,向台下的观众作揖行礼。 始皇帝和郑妃小声说了几句,安排侍者前去发放犒赏。 一个红绸垫着的托盘上,摆放着明晃晃的金镒。 先从主角孟干、西域胡姬开始。 两人各自领了一个金饼子,不禁眉飞色舞,冲着始皇帝的方向不停地躬身行礼。 犒赏发到老妇人和春儿的时候,观众的脸色就不太好看了。 百姓们交头接耳,对着两人指指点点。 春儿有苦难言,忍不住再次落下泪来。 手里的金饼子仿佛烫手一样,拿着也不是,丢也不是。 折尔木帖自觉地站在最后的位置。 等侍者走到他面前,也没主动伸手。 “不能给他!” “他是匈奴!” “凭什么给他赏赐!” “要想拿大秦的钱,先问问我等的刀剑答不答应!” 观众们群情激奋,怒不可遏地振臂叫骂。 还有人抓过身边的东西,也不管是什么,劈头盖脸朝着台上的折尔木帖打去。 宫中的侍者躲闪不及,后背上挨了好几下,慌忙朝着侧边逃走。 厨子早有预料,一个懒驴打滚,撞开了后台的帷幕,迅速消失在观众的视线中。 “好!” “匈奴跑了!” “再敢来要你的命!” “匈奴小儿,滚回老家去吧!” 台下欢声雷动,百姓欢呼雀跃,仿佛打了胜仗一样。 “先生,你笑什么呢?” 扶苏不知何时出现在陈庆身边,打量着戏台上的乱象,忍不住摇了摇头。 “微臣……是觉得大秦百姓都挺可爱。” “嫉恶如仇,胸中有一腔正气。” “民心可用,何愁大秦不兴?” 陈庆颇有感慨地说。 大概处于上升期的国家彼此都有共通之处。 此时此刻的大秦百姓,与建国初期的那些战天斗地的劳动人民何其相似? 这时候,始皇帝携着嫔妃儿女,以及文武百官也前呼后拥的走过来。 听到陈庆这句话,他不由露出满意的笑容。 “陈庆,戏编的不错。” “舆论战就是这么个打法吗?” “让百姓知道大秦因何而战,为谁而战。故此才心甘情愿为国效力,战不旋踵。” 嬴政颇有感慨地说:“寡人竟未想到还有如此妙招。” 他从登上王位开始,大秦就开始了连年征战。 心理战、舆论战,早在征伐六国的时候就用过。 但从未有像陈庆一般,把它发挥得淋漓尽致,效果好得出奇! “多谢陛下夸奖。” 陈庆微笑着作揖:“些许筹谋之功,不足挂齿。主要还是各位演员尽心尽力,比如那折尔木帖,差点都被人打死了。” “哈哈哈!” 逗趣的话语 第279章 陈庆的道德底线,就是没有底线 夜色渐深,咸阳宫外的百姓依依不舍地各自散去。 归家的途中,还在与亲邻好友热络地讨论着戏剧里的内容。 逆袭归来的孟干、温柔体贴的莎车国公主、恬不知耻的春儿一家,还有令人憎恶的匈奴贼子。 还有一件事,时不时被百姓无意间提起。 那箱子晃花了人眼的金银财宝…… 西域真的有那么多钱吗? 那里并非不毛之地? 此时消息闭塞,黔首百姓连百里之外的事情都不一定知晓。 但这出戏剧,让他们不由对西域刮目相看,生出了憧憬和向往。 皇家仪仗也在浩浩荡荡的返回咸阳宫。 始皇帝命百官离去,却留下了陈庆单独谈话。 “人的心里都有一杆秤。” “大秦子民知道当兵打仗,杀敌封爵有莫大的利益。” “然而随着六国烟消云散,如今大秦攻取的地方,无不是荒僻偏远之所在。” “光是行军的路上就要走个一两年,而且去的是荒无人烟的贫瘠之地。” “再以立功封爵驱使他们,百姓就会生出抵触的心思。” “那些地方与我有什么关系呢?” “一路跋山涉水,死在途中都无人掩埋,去打这样的仗值得吗?” “有了这样的想法,再以强令相逼,他们心中自然会有怨气,战力也会打不少的折扣。” 月淡星疏。 大队人马沉默的行进在路上,纷杂的脚步声中,陈庆的侃侃而谈格外清晰。 嬴政和扶苏听得入神,不由赞同地点点头。 “所以你要让他们知道,西域之地金银财宝无数,连孟干这个无名小卒都能一夜暴富,获得佳人青睐。” “你还想告诉百姓,大秦并非无故开战,而是为了天下大义,防贼于域外。” “陈庆,寡人突然觉得这演戏唱曲也不可轻视,于国朝有大用。” 嬴政目光深邃地说。 陈庆微微一笑:“陛下,后世管它叫舆论话语权。还有个专司此职的宣传部,与朝中六部并列。” “天下悠悠众口,民心向背,自然举足轻重。” 嬴政的眼神中不禁露出赞赏之意。 先前他埋怨冶铁进度缓慢,陈庆就从渭河的沙土中取出了铁砂,打造军械的进度大大加快。 李信西征在即,陈庆就想出了戏剧公演的方式,以此来笼络民心。 还有什么是他不会的吗? “扶苏,赵崇。” “朝中职司改革风波未平,暂时不宜再做变动。” “舆论宣传一事,你二人协助陈庆,凡事多与他商议。” 始皇帝意识到舆论的重要性后,将这个任务交给了最亲信的人手。 “诺。” “诺。” 两人躬身应下。 嬴政突然好奇地问:“陈庆,还有如戏剧这般的手段吗?” “寡人想让天下人知道,此次征伐西域,乃是堂堂正正,威武之师。” 陈庆脑筋一转,明白了他的意思。 征发民夫戍边,调集大军南征百越都导致民间怨气沸腾。 明面上不敢骂,暗地里的腹诽之词绝对不在少数。 这回攻打西域,始皇帝想要百姓交口称赞,称颂其功德。 “办法……倒不是没有。” “只是于陛下、大秦赫赫之名有损。” 陈庆小心地抬眼看去。 “你乃皇家帝婿,又不是外人。” “有什么话尽管道来,寡人绝不怪罪。” 嬴政不耐烦地催促道。 陈庆飞快地说:“咱们可以……” 他刻意压低了声音,细碎的言语只有四人能听到。 “先生,这……” 扶苏听完,目瞪口呆地愣在原地。 赵崇深吸了一口气,神色郑重地打量着陈庆。 凡事他都不介意以最大的恶意猜测对方。 但还是小瞧了这厮啊! 陈庆的道德底线,就是没有底线! 嬴政目光闪烁,神色纠结。 他不由深深地盯着神色平淡的陈庆,暗自感慨:这样奸恶的毒计,是怎么从人心里长出来的? “寡人准了,你放手去办吧。” “记住,行事不可操之过度。” 他犹豫了片刻,不放心地给赵崇打了个眼色。 陈庆一向胆大包天,别人想都不敢想的事情,他都能干得出来。 还是得让人盯着点。 “陛下放心。” “微臣一定会拿捏得恰到好处,等戏剧这股风快消散了,再见机行事。” 陈庆信心十足地说。 嬴政缓缓点头,挥手示意他退下,带着大队人马回了咸阳宫。 人潮散去。 陈庆驻足原地,微微摇头:“想不到我穿越一场,居然帮大秦干起了塞洗衣粉的勾当。” “这下仇恨之火得烧的多旺啊!” —— 翌日,冶铁坊。 陈庆大马金刀坐在正堂,翘着二郎腿饮茶品茗。 赵归被侍者传召而来,远远地望见他的身影,一时间心绪无比复杂。 “小人见过陈府令。” 刚进门,赵归就行了大礼,腰身弯得差点对折过来。 “数日不见,赵首领风采依旧呀。” 陈庆放下茶杯,目光玩味像是在打量自己的猎物。 “小人如今已是大秦子民,与匈奴势不两立。” “首领之称,绝不敢当。” 赵归身躯一颤,不知道为什么陈庆又提起了这茬。 以前在草原上,他因为一半中原人的血统,自幼饱受兄弟族人欺凌。 那时候赵归做梦都想成为一名真正的匈奴人。 而此时此刻,被大秦俘虏后,他的想法很快来了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变。 若不是因为匈奴的身份,屠各部全族何至于受这种人间炼狱般的苦难。 “赵归,先前本官说过对尔等有大用。” “而今时机终于到了。” 陈庆目不转睛地盯着他,沉声说:“你可敢为之?” 赵归猛地抬起头,激动地简直想哭。 “敢!” “哪怕刀山火海,小人及屠各部族众也绝不皱一下眉头。” “大人但有驱策,莫敢不从!” 相比矿山和工坊那种杀人不见血的残酷,纵马奔驰在草原上征战厮杀仿佛都成了一种难得的享受。 赵归回答得斩钉截铁,生怕迟疑半分,就错过了这个扭转命运的机会。 “好!” “大秦……匈奴就需要你这样的勇士 第280章 大秦说你有的时候,你最好真的有 “刚才是谁说刀山火海也敢上的?” “赵归,本官有了差遣,你就是这般做事的?” 陈庆板起面孔,语气冷肃地训斥道。 “小的宁愿上刀山下火海。” 赵归的五官纠结在一处,愁肠百转。 征战沙场他不怕,上刀山下火海他也不怕,唯一死而已。 可这封国书递上去,不光他要被千刀万剐,全族老小一个都别想活! “本官让你写的,你怕个什么?” “天塌下来也有高个顶着,难道你不信任本官?” 陈庆咄咄逼人地盯着他。 赵归嘴唇嗫嚅,欲言又止。 我信你个鬼! 你这个奸贼坏得很! 普天之下就找不出第二个心肠比你恶毒的。 “罢了。” “既然你如此为难,那便回去吧。” 陈庆叹息一声,摆了摆手。 赵归进退两难,脚下迟迟未动。 “开春化冻之后,造纸也该大规模铺开生产了。” “杨宝倒是好心,知道石灰烧灼皮肉,特意找师兄弟帮忙,做了一套不用身体接触的打捞运输工具。” “只不过造价实在高昂,花费的钱财不是一点半点。” 陈庆冷笑一声,斜瞥着他:“依本官看,哪用得着如此麻烦。” “没记错的话,屠各部的女眷都在水泥、冶铁工坊里帮工吧?” “不如把她们调过去可好?” 他的笑容犹如魔鬼般阴森:“塞外风沙大,想来尔等皮糙肉厚,也不怕什么石灰烧灼。” “皮肉糜烂,五指露出森森白骨这种状况一定不会发生吧?” “你觉得如何?” 赵归瞠目结舌,蹬蹬倒退两步,眼中露出深深的恐惧和胆怯。 他每天都在水泥工坊打转,当然见识过石灰的厉害。 陈庆简直…… 他已经无法用语言来形容对方的狠毒。 如果时光能够倒流,哪怕在白灾中冻饿而死,他也不会选择南下寇边。 与陈庆这样的人打交道,他有一百条命也不够死! “小人……愿意。” “您怎么说,小人就怎么记。” 赵归深深地埋下头,捡起刚才丢掉的毛笔,重新整理好墨砚。 “早这般不就好了嘛。” 陈庆风轻云淡地甩了甩手,指着写了一半的国书说:“第三条:为维护两族的和睦,请大秦赐皇女一名,贵女三百。两国结为姻亲之好,从此边境再无战事,世代友好。” 赵归怀着沉重的心情,把刚才的话原样记录下来。 罢了罢了! 爱怎样就怎样吧。 如今全族的生死都被陈庆一人拿捏,哪有反抗的余地? “以上三条,望大秦始皇帝慎重思虑。” “若有一条不允,明年秋高马肥之时,本单于率五十万大军,亲赴咸阳来讨!” 陈庆掷地有声地说完了最后一句。 赵归忍不住抬起头:“大人,就算集结草原上所有部族的战士,也凑不出五十万人马。” “这句话是不是要改一改?” 陈庆意味深长地笑了笑:“本官说有,它就是有。” 赵归讪讪地垂下头:“小人只是怕被瞧出破绽。草原各部互不统属,能凑出二十万兵马,已经是竭尽全力了。” “呵呵。” 陈庆轻蔑地盯着他:“你可是心里不痛快,故意跟本官找不自在?” “赵归,我知道你自小在草原长大,对匈奴总归是有感情的。” “不过……别着急难受。” “你最好期望匈奴真的能拉出五十万兵马,否则……” “明年的草原可就只剩风吹草低见牛羊喽!” 赵归惶恐地作揖:“小人不敢,您说的这就记下来。” 他匆匆忙忙握住毛笔,右手抖得怎么都稳不住。 没办法,赵归用左手按住右腕,才勉强写完了这封国书。 陈庆打量片刻,满意地点点头。 “好像还差点什么。” 他摩挲着下巴思索片刻,“对了,国玺!” “匈奴……你们还未统一,哪来的国玺。” “本官自己弄一个吧。” 陈庆拍拍手,唤来了鹿仙翁。 “去拿两块香皂过来。” “要四四方方的那种。” 鹿仙翁躬身应下,不一会儿就把香皂呈上。 “就刻个‘匈奴王印’吧。” “赵归,你来。” 陈庆随手把肥皂丢给对方。 “诺。” 赵崇不敢忤逆他的心思,老老实实用刻刀在肥皂上刻出歪歪扭扭的匈奴文字。 “好像是反了。” 他的精神紧张和压抑到了极点,干活的时候一个疏忽,忘记把字体反过来。 “管那么许多。” “凑合着用吧。” 陈庆一把夺过来,在印泥上按了按,然后用力盖在帛布右下角。 “妥了!” 他欣喜地把新鲜出炉的国书捧起来,小心地吹干上面的墨迹。 “赵归,过几日你带几名亲兵,打着匈奴使节团的旗号进咸阳宫。” “到了那里该怎么说,怎么做,你可明白?” 陈庆的语气中带着淡淡的威胁。 “知道。” 赵归黯然地小声应诺:“小人要自高自大,目空一切,跋扈无理。” “陈府令,小人只求您一件事。” “放过屠各部妇孺老幼。” 说着他就跪在地上,眼眶已经泛了红。 “都跟你说了,只要按本官的意思去办,自然保你平安无事。” 陈庆不耐烦地呵斥:“快起来,少在这里夹缠不清。” “这两日多思多想,琢磨好觐见陛下的时候该如何表现。” “你先下去吧。” 赵归委屈巴巴地起身,犹豫片刻说:“小人先替阖族妇孺老幼谢过您活命之恩。” 如今别无他法,也只能祈求陈庆还剩了一丝良心,答应他的事情不要反悔。 走出正堂的时候,赵归的双腿如同灌了铅般沉重。 他精神恍惚,心中的焦虑忧愁也不知该诉与谁人听。 也不知道哪路神明能解救屠各部的苦难。 “你最好祈求匈奴真的有五十万大军……” 陈庆的这句话莫名地在脑海中浮现。 赵归咬了咬牙,突然间无尽的悲怆浮上心头。 如果匈奴真的有五十万大军该多好! 草原上所有部族尊崇同一位单于,不再互相攻伐厮杀,合成一气。 那样何至于被逼得一 第281章 赵归的人生巅峰 “这届匈奴不太行。” “拉仇恨都不会拉,还得本官亲自出手。” 陈庆把国书捆扎起来,小心地放进木盒里。 赵崇不知道从什么地方踱步出来,负手叹气一声。 作为赵氏子孙,铁杆的大秦皇党,他竟然同情起匈奴来了。 “老赵,你叹什么气。” “这封国书里每一个字都价值千金。” “拿去收好。” “过些时日咱们要用的。” 陈庆随手把木盒丢给他。 赵崇接在手中,不咸不淡地说:“匈奴新遭大败,怎敢有胆子提出如此蛮横无理的要求?更何况,这国书制作粗陋,你就不怕被人看出破绽来?” 陈庆笑吟吟地说:“这你就不懂了吧?” “大秦与匈奴势不两立,文书中多将匈奴谓之‘人面兽心’‘边夷贱类’” “老百姓的屁股铁定是坐在大秦这边的,纵使稍有疑惑,也不会过多计较。” “至于这国书嘛……” “陛下看到后必定勃然大怒,挥剑砍之也是正常的。” “到时候人证物证皆不存,还有什么值得探究?” “历史一向是由胜利者书写的呀。” 陈庆振振有词地说道。 “算你有理。” 赵崇犹豫了下说:“只是国书上这三条,是否太过了?哪怕明知是假,陛下也定然雷霆大发。” 陈庆摇了摇头:“过了?一点都不过。” “它可比绿帽王冒顿那封书信要差远了。” “差点忘记,回头跟蒙甘那个憨货说一声,打听打听他现在的情况。” 虽然按时间推算,匈奴的一代雄主冒顿还是个半大少年。 而且有陈庆插手,未来匈奴也不太可能坐大。 但为了以防万一,还是小心点好。 “绿帽王?” 赵崇下意识联想起某些不好的东西。 春秋战国时,诸夏战火连绵。 食不果腹的百姓为生活所迫,不得逼妻女从事贱业,以此求活。 世人皆蔑视此类男子,便让其以绿巾包头,以示轻贱。 “再过几年,草原上会出现一个厉害的单于,他的名字就叫冒顿。” “杀父夺位后,东胡欺他年幼,立足未稳,派人来索要他的坐骑千里马。” “冒顿生性隐忍坚韧,二话不说就将宝马奉上。” “东胡以为他好欺,再次命人来索要他的爱妾。” “匈奴部众视之为奇耻大辱,纷纷请战。冒顿是个能成大事的,不顾部众的反对,拱手将爱妾送上。” 陈庆说到这里,忍不住晃了晃脑袋。 赵崇怔在原地,喃喃地说:“果然是能忍常人所不能忍啊。” “要不然叫他绿帽王嘛。” 陈庆感慨地说:“东胡得了他的宝马和爱妾,大为得意,认为冒顿成不了什么大事。结果刚放松警惕,冒顿就集结大军,迅如雷霆一般袭击东胡。” “匈奴族众含恨出兵,以少胜多,以弱胜强,轻而易举就击败了骄傲自大的东胡。” “吸收了他们的人口和牲畜后,实力大涨。” “后来冒顿率领匈奴东征西讨,统一了草原各部,巅峰时号称控弦三十万,引弓者并为一家。” 赵崇露出慎重的神色,暗暗把刚才的话全部默记在心里。 想不到匈奴还有此能耐! 假以时日,冒顿必然是大秦的心腹大祸! “后来……” “不知道是戴了绿帽之后,心里变态了还是什么原因。” “汉朝开国之君亡故,只留下孤儿寡母。” “冒顿居然修书一封,遣使送往给汉朝太后。” “书中言道:孤偾之君,生于沮泽之中,长于平野牛马之域,数至边境,愿游中国。陛下独立,独居。两主不乐,无以自虞,愿以所有,易其。” 赵崇勃然变色。 这种猥亵下作之语居然堂而皇之写在国书中,送给刚守寡的汉朝太后。 哪怕不是发生在自己身上,都听得人火气直冒。 “然后呢,汉朝如何处置?” 赵崇飞快地问道。 “还能如何?” “华夏动荡已久,民生凋敝,又不是如日中天的大秦。” 陈庆脸色阴沉:“无论冒顿如何羞辱挑衅,汉家也只能打落牙齿往肚里吞。” “先是虚与委蛇,自称太后年老,无法侍奉。” “然后送去车辇、财物,示以歉意。” “就这样……” “等到140年后,汉朝才有了与匈奴一较高下的实力。” “出长城,驱驰大漠,横扫匈奴!” 陈庆铿锵有力地说:“正是有了汉朝百年国耻,才有了出征之时的万民欢呼,扬眉吐气。” “本官不过是把它提前了而已。” 他指了指赵崇手中的木盒:“现在你还觉得它过吗?” 赵崇迟滞了下才反应过来,用力摇了摇头:“一点都不过分。” “我这就进宫将其献予陛下。” 他走出几步后,回过头来说:“陈庆,怪不得你如此仇视匈奴。” “从今天开始,赵某与匈奴不共戴天!” 说完赵崇才一脸愤色的离开。 陈庆忍不住嘴角勾起。 杀父之仇,夺妻之恨一向并列提及,不分轻重。 大秦这个战国卷王打起外族来从没吃过什么亏,自然没把匈奴放在眼里。 这回…… 陈庆可以想象嬴政听闻此事后,暴跳如雷的样子。 “如今的大秦,想打谁就打谁。” “再不会有百年之耻喽!” —— 元宵节过后。 天气渐暖,冰雪消融。 路边灰扑扑的积雪日渐缩小,化出的雪水沿着低洼处肆意横流。 赶上风和日暖的天气,百姓也脱去臃肿的羊皮袄,狗皮袍子,换上了轻装,整个人都显得灵便了不少。 “来,披上狐裘。” “再来一件大氅。” “帽子也要戴好。” 礼部招待时节的庭院中,陈庆微服便装而来。 一样样华贵雍容的匈奴风格衣饰从箱子里取出,然后被侍者穿戴到赵归的身上。 还有四名匈奴侍从也是同样的待遇。 虽然装束规格下降了不少,但一看就是匈奴中的勋贵人士。 天晴日暖,赵归身上又穿着不合时宜的皮裘大氅,一颗心却要比冰还寒。 待打扮停当,陈庆围着他转了一圈,满意地点点 第282章 大秦不可辱! “宣。” “匈奴王使节上殿——” 悠长的高喝声,回荡在麒麟殿中。 有始皇帝首肯,黑冰台暗中操作,赵归等人的身份被包装得天衣无缝。 除了朝中极少数的重臣知道根底,文武百官虽然略感疑惑,却并未深究。 大抵是经历过去年冬天的一场白灾,草原上哪个部落繁盛起来了,故此才大言不惭,以匈奴王自居。 “是来讨封的吧?” “说不定是来要饭的。” “跟匈奴贼子有什么好谈的,某家正愁手下的儿郎没仗打呢。” 大秦横扫六国的骄兵悍将宝刀未老,此时正处于拔剑四顾心茫然的状态。 对于屡战屡败的匈奴,言语中充满了蔑视嘲弄之意。 侍卫让赵归的四名随从留在大殿之外,他独自一人手捧国书进殿。 不得不说,陈庆综合了嬴诗曼、扶苏等人的意见,弄出来的一身骚包打扮还是很有效果的。 赵归原本就是魁梧雄壮的勇士,此时头戴雪貂圆帽,镶金佩玉。 左衽交领的皮袍格外宽大,走起路来犹如一堵厚实的城墙在移动。 百官不由侧目,收起了之前的轻视之意。 无论匈奴打了多少败仗,起码眼前这个不卑不亢,气度夺人的使节可以夸一句‘伟丈夫’。 “吾乃须卜彺。 “奉天之骄子,草原之王,西域三十六国共主匈奴大单于之命,造访大秦。” “参见秦国始皇帝。” 赵归面无表情,单手搭在胸前,行了个匈奴礼节。 “免礼。” “草原上什么时候出了个大单于,寡人怎未听闻过?” 嬴政早先答应了依陈庆的计谋行事,还担心自己的演技不过关。 可听闻了汉朝太后被冒顿折辱的事迹后,气得辗转反侧一夜都未睡。 战国纷乱之时,秦、赵、燕尚能以一己之力,打得匈奴狼狈逃窜。 怎么才一两百年过去,诸夏之邦就堕落成这个样子了! 既然后人不争气…… 那寡人就自己来! 此时此刻,嬴政的表情、情绪都十分到位,丝毫看不出破绽。 “回禀始皇帝。” “大单于东征西讨,百战百胜。” “草原诸部无不臣服。” “我匈奴王国雄踞大漠南北,领土幅员辽阔,远胜大秦许多。” 赵归浑身紧绷,脸上却适时地露出自豪和骄傲的神情。 “大胆!” “尔等边夷小国,也敢与大秦相提并论!” “你这厮是来寻死吗?!” “区区边陲荒漠之地,乃大秦所弃之物。尔等食我残羹冷炙,也敢妄自尊大?” 赵归的话还未说完,文武百官义愤填膺,纷纷出口呵斥。 他们全然没想到,刚刚打了败战的匈奴居然还敢在麒麟殿内叫嚣。 赵归脸色淡然,不用回头也能感受到众人愤怒的目光。 他深吸了口气,一遍又一遍告诉自己:就当匈奴真的有五十万大军,就当我真的是强大而不可一世的匈奴王国使节! “方才所言一字一句,皆是实情,无半句假话。” “匈奴国就是比秦国领土要大,就是砍下我的脑袋,也还是如此。” 赵归露出淡淡的讥嘲之色,风轻云淡地说道。 他的目光不自觉地与始皇帝碰上。 一瞬间,强烈的压迫感和刺骨的寒意让他情不自禁打了个哆嗦。 所谓的匈奴王国不过是镜中花,水中月。 眼前的这位,可是真正的一代霸主! 世人所知的膏腴精华之地,皆受他统治。 匈奴王以五十万大军称雄,始皇帝有百万带甲! 赵归不由黯然地垂下头去,心中生出了深深的绝望之情。 陈庆虚构的匈奴王,已经是草原人梦中最强大的领袖。 然而这一切,在始皇帝面前仍旧不够看。 世界上最可悲的事情,大概就是你吹嘘编造出来的身世,却换来别人的不屑一顾。 “匈奴人出了这样的雄主,寡人倒真想见识一下。” “回去告诉你家大单于,他日——” “不是你来,就是我往。” 嬴政脸上挂着淡淡的笑意,语气不紧不慢。 赵归死死握住了拳头,仿佛有万钧大山压在他的脖颈上,不由深深地低下头去。 不行! 演不下去了! 嚣张跋扈、蛮横无理。 你让我如何做得出来? 满朝文武看到匈奴王使节被始皇帝三言两语,就打消了嚣张的的气焰,顿时面露得色,放肆地发出嘲笑声。 扶苏受了陈庆的嘱托,时时刻刻盯着赵归的一举一动。 眼见势头不妙,他连忙作揖出列。 “父皇,匈奴既然立国,大秦自当以国礼待之。” “无论两国有何仇怨,总不能失了地主之谊。” “须卜使者远来是客,我等自当善待使节一行……及其家眷。” 扶苏刻意加重了语气。 这话说得有些云遮雾绕,赵归却猛地抬起头,目光死死地盯着他。 扶苏一向与人为善,没有陈庆那般的黑心肠。 见到赵归堂堂七尺男儿此刻畏手畏脚的样子,不由暗暗叹息。 “匈奴王使。” 嬴政淡淡地开口:“你家大单于派遣使节千里跋涉而来,所为何事?” 赵归再不敢掉以轻心,迅速酝酿好情绪。 他高举木盒:“大单于有国书一封,命我当面呈奉给您。” 嬴政早知道里面的国书是个什么东西,不耐烦地摆摆手。 “寡人倦怠,不如你当着众卿的面念一念吧。” 赵归面色坚毅,行了一礼后,把这封要命的国书拿了出来。 片刻后…… “什么?!” “滑天下之大稽,匈奴不怕亡国灭种吗?!” “陛下,请容末将斩了此獠,以正视听!” “匈奴欺我大秦无人乎!” 匈奴王的第一条要求念出来后,百官哗然。 世上只有胜者予取予求,哪有败寇洋洋得意讲条件的道理。 “让他念!” “寡人想听。” 嬴政平静的生意,压下了大殿内的喧哗。 赵归精神高度紧张,目光死死盯着国书,陷入了浑然忘我的状态。 等三个条件念完,他全身上下像是从水里捞出来一样。 然而这时候,他还不得不做出一副倨傲的样子。 “大单于 第283章 小禄啊,这里面水太深,你把握不住 西汉名臣晁错在《言兵事疏》中上奏:汉兴以来,胡虏数入边地,小入则小利,大入则大利。窃闻战胜之威,民气百倍;败兵之卒,没世不复。 短短一段话,道尽了汉家百年来的屈辱和苦难。 匈奴南下如入无人之境,烧杀抢掠,予取予求。 偶尔有捷报传来,百姓欢欣雀跃。 但更多的是前线吃了败战,军队士气低落,一蹶不振。 时近正午。 明媚的阳光晒得人眯起了眼睛。 陈庆和相里菱、王芷茵一同乘坐马车返回家中。 “陈郎刚才在想什么,脸上一直带着笑。” 相里菱温柔地望向他。 “你们看今天的阳光,多好啊。” “为夫像不像一道光?” 陈庆兴奋地站了起来:“士之才德盖一国,则曰国士。” “吾消弭战祸于无形,解华夏百年之屈辱。” “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 “此乃真国士也!” 他用大拇指对准了自己,眉飞色舞地夸赞道。 相里菱慌乱地站了起来:“陈郎这等话不要在外面乱说,被人听到,少不得扣你一顶傲慢不逊、自以为是的帽子,于声名有损。” 王芷茵没好气地说:“你在家口无遮拦也就罢了,好端端又说自己像‘光’,发的哪门子疯?” 陈庆顿时不悦地瞪着她:“侠之大者,为国为民。岂是你这样的街溜子能懂的?” 王芷茵早就从对方嘴里知道了街溜子的意思,闻言顿时大怒。 “陈庆,说好不许再提这个词的。” “你怎么又食言?” “信不信我……” 她犹豫了下说:“我跳下车去,见人就打。到时候就自曝是你陈府令的房中人,我看你如何收场!” “嗤。” 陈庆满不在乎地笑了笑:“满朝皆斥本官飞扬跋扈,蛮横无礼。” “你想打谁,倒是去打啊。” “不如此,你怎么好意思自称是我的房中人?” “芷茵啊,快去吧。” “需要什么兵械吗?” “或者我跟着去搭把手,你看谁不顺眼,为夫按住他让你打。” 王芷茵恼羞成怒,委屈又不忿地仰头望着他。 “好啦好啦。” “怎么又斗起嘴来了。” “一家人应当相亲相爱,和睦共处。” 相里菱无奈地叹了口气,把陈庆按在座位上,然后又给王芷茵打眼色。 嬴诗曼是正妻,如今每日忙碌着操持家业,从娘家那里挖墙脚,给老陈家积攒家业。 她们两个帮不上什么忙,好不容易得到机会陪陈庆出来,结果刚好了没半天就吵上了。 马车行经热闹的街坊之时,一股恶臭突然远远地飘散过来。 三五个浑身污泥的奴工守在下水道口的位置,看样子好像刚从里面爬出来。 不多时一个满头满身都是秽物的人影从管道里探出头。 “清出来了!” “管道已经畅通无阻!” 他手里拿着一大团湿淋淋的垃圾,兴奋地大喊。 围观百姓离得远远的站着,见状顿时松了口气。 陈庆目不转睛的望着不远处熟悉又陌生的场景。 早在公元前14世纪,商朝迁都殷城时,华夏先民已经着手设计城市的排水系统。 到了秦朝,地下管道愈发精细完善。 越复杂的东西,就越容易出问题。 所以才有了眼前的这一幕。 “为夫要做的还有很多啊。” 陈庆心生感慨,不由叹了口气。 他不是全知全能,也无法面面俱到。 让每个华夏子民都能过上衣食富足,祥和安宁的生活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黔首百姓见到六御马车纷纷让道,陈庆一家三口畅通无阻地穿街过巷。 快到家门口的时候,远远地就有人迎上前来。 “见过陈府令。” 卓天禄快步行到近前,恭敬地作揖行礼。 “呦。” “稀客啊。” 陈庆目光戏谑:“卓公子今日有何贵干,登临鄙府?” 卓天禄紧张地打了个哆嗦:“小人哪敢当公子之称,陈府令折煞小人了。” “您叫我小卓,或者小禄就行。” 他讨好地笑了笑,言辞卑微至极。 “卓家在蜀地也是豪门大户,仆从上千,佣工过万。” “登高一呼,便是把郡守府打下来也不是难事。” “称呼你卓公子,又怎么会言重呢?” 陈庆的话里句句带刺,卓天禄脸色发白,叫苦不迭:“小人先前回蜀地操持西南夷一事,如今已大功告成。” “因急着向您禀报,便乘快马日夜兼程赶了回来。” “最多半月,北军以及您想要的夷民奴隶就可抵达咸阳。” 陈庆淡淡地点头:“原来是这样啊。” “进来说话吧。” 先前程家牵连进谋逆一案,他就觉得卓家该来讨好逢迎了。 两家同在蜀地经营铁业,要说相互没有点私相往来,谁都不会信。 万万没想到,陈庆左等右等,就是没等到卓家的人登门。 这不禁让他觉得,对方有点没把自己放在眼里。 卓天禄不是一个人来的,外面停着几辆马车,全都是进献的礼物。 闻名天下的蜀锦、刺绣织品、虎豹兽皮,宝石金沙。 卓天禄态度十分端正,喋喋不休地痛斥程家大逆不道之举,将自家撇得干干净净。 “本官自然不会牵连无辜。” “卓家三代为大秦效力。” “你们的忠心陛下是看在眼里的。” 陈庆暗自盘算了下,这些贵重物品的价值起码要十万贯。 加上免费得来的奴隶,收获着实不小。 他的脸上浮现出亲切的笑容:“卓公子,过来坐。” “到了这里就跟自己家一样,客气什么。” 卓天禄讪讪地笑了笑,拘谨地坐在对案。 “程家自作自受,尔后巴蜀铁业可就是你们一家独大了。” “天时地利皆允,本官以茶代酒,先恭贺卓家的事业更上层楼。” 陈庆举起了茶杯。 卓天禄连忙抓起杯子:“陈府令说笑了。” “如今咸阳百姓都聚集在渭河边以磁石吸铁,多者一日可得两三百斤。” “连河上的渔民也转了行,放着鱼虾不捕去捞取铁砂。” “而今……咸阳铁价跌跌不休,卓家 第284章 遇到我,老天爷也救不了你 蜀身毒道,就是大名鼎鼎的南方丝绸之路。 以后世的成都为起点,经云南(古滇国)借道,抵达印度次大陆的身毒国。 这条路线具体何时出现已无法考证,历史上第一次出现在官方记载中,源于汉武帝时期的张骞出塞。 为了联合大月氏东西夹击匈奴,张骞一路西行上万里。 当天抵达大夏国(今阿富汗)的时候,震惊地发现了当地居然有产自巴蜀的竹杖、蜀锦。 在当地一打听才知道,原来这些物品都是从邻近的身毒国贩售过来的。 身毒国时常有蜀地的商人做生意,往来贸易频繁。 张骞把所见所闻牢牢记在心里,回国后立刻将这个消息告诉了汉武帝。 汉朝君臣第一次知道,原来蜀地早就有一条通往国外的秘密通路。 “卓家。” “命运还真是离奇啊。” “小禄,你们卓家找到蜀身毒道,可是立下大功了呀。” 陈庆拍着他的肩头意味深长地说道。 自张骞发现了蜀地秘密通路的消息之后,汉武帝立刻命他前去把路线打探出来。 可惜这一路上都是险山恶水,蛮夷遍地。他们对于汉军的到来极为抗拒,动辄下山袭扰。 前后共五年的时间,开拓队与当地部族冲突不断,死伤越来越多。 大汉朝廷当时已经有了调动大军,一路杀过去的念头。 后来是司马相如主动请缨,接下了这个烫手山芋。 世人皆知,这是一位才华横溢,青史留名的大才子。 一曲《凤求凰》,令卓文君不顾世俗眼光,私奔下嫁于他。甚至当垆卖酒,也无怨无悔。 《子虚赋》、《上林赋》以及卓文君的《白头吟》千古流传。 ‘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打动了多少痴男怨女的心。 按理说,这样一名纯粹的文艺青年,他何德何能敢当出头鸟,揽下招抚西南夷的重任? 司马相如有一个别人比不了的优势。 他有个好老婆! 他的老丈人是富可敌国的蜀地豪强卓王孙! 于是…… 司马相如悠然自得,把险山恶水当成了春游踏青。 闲情雅致上来,还作了两篇《喻巴蜀檄》、《难蜀父老》。 古语云:笔落惊风雨,诗成泣鬼神。 西南夷虽然看不懂汉字,但同样被他的盖世才华震住,纷纷纳头便拜。 就这样,一大票蛮邦部落归顺大汉,把身毒通道的大门敞开。 正史记载中,对司马相如文采感化蛮夷的举动大书特书,被无数读书人奉为偶像。却绝口不提卓家派出的数千武装家仆,以及上万的随从辅兵。 “陈府令,您……您说什么通道?” “身毒是什么啊?” 卓天禄的脸色一刹那间变幻了数次,抬起头时已经变成了茫然的模样。 陈庆嘴角微弯。 “小禄,你这样就不好了。” “路走窄了呀!” “巴蜀卓家奢侈无度,生活享乐几能与帝王媲美。” “况且你们这么大一家子人,指望种田织布能养活得了?” 陈庆绕着他转了一圈。 “让本官来猜猜。” “程家之所以能在短时间崛起,以一代人的时间与你们卓家三世豪富相提并论,就是因为这条蜀身毒道吧?” “哦对了,他们本身干的就是向西南夷贩售铁器的生意。” “关系熟络了,肯定会从蛮族那里打听到一些别人不知道的消息。” “再许以小利,有当地土着带路,打通这条路并不难。” 卓天禄大气都不敢出,浑身僵硬地好像变成了雕塑一样。 蜀身毒道是他冒着天大的干系换来的,也是卓家之后的立族之本。 哪怕陈庆要了他的命,都不能把秘密吐露出去。 “陈府令您说什么?小人怎么听不明白。” “卓、程两家向来不和,程家怎么发迹的,小人也知之不详。” 卓天禄硬着头皮说道。 “听不明白不要紧。” “接下来你会明白的。” 陈庆眼睛一眯,语气冷肃的不少。 “丝绸在域外比黄金还要贵重。” “掌握了一条通往域外的秘道,而且是极近的路线,起码有百倍之利!” “这么重要的事情,恐怕在程家都不会有多少人知晓。” “你只有两个可能得知——” 陈庆晃了晃手指:“第一,程家被查抄之时,有人逃了出来,被你们卓家匿下。为了报恩或者其他目的,告知了你这个秘密。” 卓天禄额头上的冷汗涔涔而下,大冬天的浑身却被汗水打湿。 对方已经快要猜到真相了! “第二。” “程家早先有李斯庇护,与蜀地郡县官府的关系想来非同小可。” “黑冰台的人一到,说不定程家就知道消息了。” “但是始皇帝的旨意谁敢违抗?” “程家断臂求生,将一小部分嫡系血脉交给你们卓家保护,全族人留下来束手待毙。” “而你们卓家之所以愿意如此,得到的利益必然举足轻重。” “呵呵,本官猜对了吧?” 陈庆从卓天禄细微的表情变化里发现了端倪。 “小禄,你们卓家也真是胆大包天。” “窝藏谋逆要犯,知道是个什么罪名吗?” “与之同罪,夷三族啊!” 陈庆猛地拔高了音量,冲着外面喊道:“来人!本官逮到一个谋逆贼子,速速去黑冰台叫人!” “大人!” 卓天禄噗通一声跪了下来,死死抱住他的双腿:“绝无此事啊!” “谋逆大案,哪个不是躲得越远越好,生怕牵连自身。” “卓家吃了熊心豹子胆,也不敢收留程家的人啊!” “大人您怎能凭空捏造,就给卓家定下了谋逆之罪!” “冤啊!” 他用脑袋砰砰撞着陈庆的腿侧,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 陈庆目光轻蔑。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 我倒要看看你能嘴硬到什么时候? “小禄,你是想要证据?” 陈庆低下头,柔声细气地问道。 卓天禄抬起头眼巴巴地望着他:“大秦律法森严,办案定罪,总要人证物证俱全。岂可因大人一己之私,置我全族于死地?” 陈庆摇了摇头,语重心长地说:“你 第285章 别人骑得,我大秦骑不得? 卓天禄和陈庆对视片刻,悲愤地垂下头去。 “陈府令,小人有一事不明,但求死个明白。” “您为何要如此针对卓家?” “可是族中有谁招惹到了您?” “否则您为何处心积虑,要置我全族于死地?” 卓天禄越说越愤慨,猛地抬起头来。 “小禄啊,你这话就说得过分了。” “针对卓家……本官至于吗?” “尔等既不是王侯公卿,又不是枭雄豪杰。” 陈庆咂咂嘴,摇头说:“你们何德何能让本官针对呀?” 卓天禄还没说话,又被他打断。 “你瞧瞧忤逆本官的,几人能有好下场?” “就是没招惹到我的,走在路上遇到瞧他不顺眼,那也免不了要敲打敲打。” “本官就是坏呀!” “天生的,谁也没办法。” 陈庆恶形恶状,放肆地笑了起来。 卓天禄毛骨悚然,仿佛在他身上看到了什么不可名状的可怕之物。 这哪儿还是个人呀! 分明就是什么邪魔妖祟披上了人皮! “与你说笑的。” 陈庆的脸色正经了几分,“卓家错就错在……你我阶级立场不同。” “蜀身毒道把持在商贾手中,顶天了也不过换来金银财宝,让你们世代穷奢极欲的享受下去。” “但若是本官得了,那用处就大啦。” 历史上汉朝开拓蜀身毒道一直不顺利,巴蜀的豪强没少在里面使绊子。 其中一次开拓队把走过这条路的行商找来,命他们前头带路,想借机把路线记录下来。 万没想到行至途中,遇到蛮邦的关卡。 守门官得了行商的暗中指使,死活不肯放汉朝官方人员过去。 没奈何,他们只能眼睁睁看着行商马队大摇大摆的通关,自己止步原地望门兴叹。 “小禄,你是商贾,自然巴不得这样一条密道永远把持在自己手里。” “卓家吃最大的那份,沿途的蛮邦小国和部落夷民也能吃得满嘴流油。” “可你们把大秦置于何地?” “眼中还有国家社稷吗?” 陈庆厉声说道:“陈某在朝为官,自当处处以国家利益为上。” “这条路,你交也得交,不交也得交!” “若你冥顽不灵,可别怪本官心狠手辣。” “你当杀你全族,是说笑吗?” 耳边森寒的语气,让卓天禄情不自禁打了个哆嗦。 他苦着脸像是要哭出来一样:“小人说了也是死,不说也是死。” “陈府令,您尽管拿了我的性命去吧!” 陈庆嗤笑一声:“说了怎么会死呢?” “赵崇向来与我交好。” “不就是收留几个程家的余孽吗?” “难道本官还怕将来他们来我坟头上蹦迪?” “那也得小心我在坟里埋了地雷,炸死狗日的。” 他用力把卓天禄搀扶起来:“你只要如实交代,本官自有办法保卓家平安无事。” “怎么说当年大秦攻灭蜀国,卓家也是在其中出了大力的嘛!” “大秦从无擅杀功臣之先例。” “你尽管放心。” 陈庆拍了拍对方的肩头。 卓天禄犹犹豫豫地站在原地,内心陷入煎熬斗争之中。 “不要急。” “坐下来慢慢谈。” “喝口茶润润嗓子?” “来,把眼泪鼻涕擦一擦。” 陈庆热情地把茶杯推到他的身前,又递过去锦帕。 卓天禄战战兢兢地坐下,缓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 “大人,您说话可得算数。” 他不放心地叮嘱道。 “你要再罗里吧嗦,本官可叫黑冰台来拿人了!” 陈庆瞪着眼恐吓道。 “不啰嗦。” “小人这就实话实说。” 卓天禄惊慌地连连摆手。 他低头沉吟片刻,才缓缓将实情道来。 陈庆猜得还真没错。 只不过他还是小看了程家这样的顶尖豪强。 赵崇抓捕程稷的当夜,就有人连夜快马去巴蜀通传了消息。 黑冰台的人虽然日夜兼程,比对方晚到了大半天,但也足够程家做出反应了。 一些户籍账册被销毁,家族最重要的几个小辈托付给了卓家。 他们许出的利益是对方根本没办法拒绝的。 通往域外,年赚百万贯,甚至数百万贯的黄金商道! “我爹也是猪油蒙了心,被程家那唇亡齿寒的说法唬住,再加上两家好歹有姻亲,就稀里糊涂的答应了下来。” 卓天禄唉声叹气,悔恨不已。 陈庆目光闪动,消化刚才对方透露的信息。 “我让程家去捕奴,结果他只捕了桀骜不驯,阻拦商道的夷民部落。” “合着还占了本官的便宜。” “真有你们的啊!” 他冷笑着说道。 卓天禄抬起头,苦着脸说:“大人您说这条商道有百倍之利,光是一路打点下来,就要花销大半。” “那小国蛮邦不服王化,不通礼数,胃口全都大得很。” “还有那些蛮夷野人,根本不讲道理,时常出尔反尔。” “程家一趟经营下来,有个二十倍的纯利就算好的了。” 陈庆差点被逗得笑出声。 “汝人言否?” 什么叫有个二十倍的纯利就算好的? 那特么是2000%的纯利润! 贩白粉都不一定有你们赚得多! 卓天禄犹豫了下又说道:“况且此路崎岖难行,有些狭窄小道连通马都小心翼翼,一失足跌下山崖就尸骨无存。” “大人您若想以此谋利,怕是满足不了您的胃口。” 陈庆正色说:“逢山开路,遇水搭桥。只要知道路线,办法总会有的。” 卓天禄不禁愕然:“大人您如此重视这条商道,到底于大秦有何利益?” “难道比贩卖蜀锦还要来得多吗?” 陈庆抿嘴发笑。 “你不懂了吧?” “身毒国人是目前世上所知,最适合当奴隶的人种之一。” “大秦最缺的就是人。” “身毒国最不缺的也是人。” “什么叫国情互补啊?” “这就是了!” 卓天禄不禁目瞪口呆。 你苦苦相逼,打听出通往身毒国的道路,就是为了抓人当奴隶? “听闻身毒也是一方大国。” “大秦远征千万里,想要攻打它恐怕不容易。” 卓天禄说出 第286章 公交车也是车 印度次大陆三面环海。 内陆的边界线东有高不可攀的喜马拉雅山,西有巍峨险峻的兴都库什山脉和苏莱曼山脉。 可上天似乎跟印度人开了一个大玩笑。 在兴都库什山脉和苏莱曼山脉之间,有个天然的大缺口。 而这,就成了印度的烂裤裆之所在。 公元前12-13世纪,生活在印欧草原上的雅利安人逐渐壮大。 他们能征善战,四处出击。 在东方,商朝通过三年的艰苦征战,把入侵的雅利安人变成了奴隶。 他们的头骨至今陈列在殷墟的博物馆中,显耀着祖先的丰功伟绩。 而在南亚,雅利安人找到了印度次大陆的烂裤裆,轻而易举征服了当地的达罗毗荼人,并且创造出了一套完美的统治手段——种姓制度。 外族侵略者成了高高在上的婆罗门、刹帝利,对土人有着生杀予夺的权利。 六百年后,波斯人逐渐兴盛,又找到了这块烂裤裆。 他们击败了原先的统治者雅利安人,自己当上了婆罗门、刹帝利。 由于血脉沾着点远亲,雅利安人的地位只是稍有下降,仍然在当地土人之上。 再后来,亚历山大东征,烂裤裆又有了新的客人。 再再之后,东亚怪物房的弟中弟中弟大夏找到了它,婆罗门+1。 再再再之后,怪物房的弟中弟大月氏来了,婆罗门又+1. 接下来,小老弟匈奴来了,婆罗门再+1. 汉武帝听张骞汇报身毒通道的消息后,第一个念头就是派大军征服身毒。 可惜商道迟迟未能打通,等了整整五年之后,汉朝国力衰退,与匈奴的战事陷入焦灼,这才错过了这场impart。 说句难听点的,西亚那块地方随便扒拉扒拉,十个国家就有九个骑过印度。 华夏的缺席,实在是一大憾事。 “公交车也是车。” “虽然上的人多了点,但架不住它宽敞啊!” 陈庆颇有感触地说。 “大人您说什么?” 卓天禄不明所以地问道。 “本官说……您尽管把身毒通道的路线交出来。” “怎么对付沿途的蛮邦和夷部,那是本官的事。” “能不能征服身毒,是大秦的事,勿需你多费心。” 陈庆面色严肃地看着他。 “地图与信物只有我父亲一人知晓。” “程家花费了无数钱财,才打通了这条路。” “有些地方只有他们的人能过,别人若是贸然过去,会被当地的蛮夷当成送上门的肥羊,人财两空。” 卓天禄小心翼翼地说道。 “那你回家去取来。” “本官等你一个月,够意思吧?” 陈庆言之凿凿地说:“若你想戏耍本官,举家逃遁,那也随你。” “在大秦的地盘上,我还真不信卓家上万口人,能逃得过黑冰台的追缉。” 卓天禄慌忙垂下头去:“小人绝不敢如此。” 他嗫嚅片刻,似乎有什么话想说又不敢说。 “有什么要求吗?” “谋逆大罪本官你替你隐瞒下来了,莫非你还不知足?” 陈庆眼眸一眯,狠厉地瞪着他。 “小人哪敢奢望。” “只求……” “卓家献上宝图之后,请陈府令允许卓氏举家迁移。” “那些宅院、田地、工坊都可以送给大人。” 卓天禄苦苦哀求。 “哦?” “你这是……” 陈庆疑惑地看着他。 “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小人就怕日后这件事被朝廷得知,为卓家惹来灭门大祸。” “不如趁现在举家迁移,到大秦之外谋条生路。” “请大人准许。” 卓天禄恭敬地作揖。 “用不着这样吧?” 陈庆哈哈大笑:“化外之地,蛮夷横行,哪有在大秦舒坦。” 卓天禄嘴唇动了动,差点没说出口。 大秦有你这个恶贼啊! 斗不过,实在斗不过! 我们怕了你,远避千里行不行? 你总不能追到大秦以外来祸害卓家吧? “小人心意已决。” “为家族存续,还望陈府令高抬贵手。” 卓天禄再次请求。 “罢了罢了,都由你们吧。” “程家的那批匠工挺好用的,内府如今正是缺人之际……” 陈庆意有所指地说。 卓天禄立刻明了,“反正卓家今后也不一定以冶铁为业,等我等迁移之时,定然会把匠工拱手送上。” “两千之数,只多不少。” 陈庆这才满意地点了点头:“小禄啊,你早这样多好,路不就越走越宽了?” “你先回去吧。” “尽快把舆图和工匠送来,本官在咸阳等你。” 卓天禄肃然行礼:“诺,小人知道了。” 从陈庆的府邸出来,外面的阳光依旧和煦温暖,斜斜的照在在侧脸上,让他竟然有种从地狱魔窟逃出升天的轻松感。 “枉我还在父亲面前夸下海口,全族中唯有我对陈庆最为知根知底。” “想不到……” 卓天禄仿佛被抽空了所有的力气,失魂落魄的朝着马车走去。 身毒通道的秘密被陈庆知晓,而且还被他拿捏住了天大的把柄。 而今的大秦,卓家是待不下去了。 “再也不见!” 卓天禄忿忿地念了一句,翻身上了马车。 —— 正堂内。 陈庆独自一个人坐在案前,捏着下巴独自思索。 “打通身毒通道,就必须灭了滇国、夜郎国。” “咦,卓家不会迁到那里去吧?” “不对,十有八九是羌人的领地。” “可西南夷都拿下了,留着羌人也不好吧?” “啧啧,过几年说不定还能跟小禄异域重逢。” “他乡遇故知,真是一大美事啊!” 陈庆嘴角勾起,得意洋洋地笑道。 “夫君一个人自言自语什么呢?” “方才来了客人?” 一双柔荑按在他的肩膀上,温柔体贴地拿捏了几下。 “夫人回来啦。” “忙了一天,你快坐。” “辛苦夫人喽……” 陈庆让开地方,把嬴诗曼按在刚才的位置上,然后抡起拳头替她轻轻捶打背部。 “你这人——” 嬴诗曼娇媚地白了他一眼。 有时候把她恨得要死要活,有时候却让她觉得没嫁错人。 “你不会把 第287章 远征身毒,势在必行 陈庆正在犹豫要不要去哄老婆的时候,外面传来稀稀落落的脚步声。 “先生在家吗?” 扶苏站在院中轻喝一声。 他的身后还跟着赵崇、蒙甘等人,以及三个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大粽子。 吱呀—— 陈庆推门出来,笑容春风拂面:“殿下怎么回来的这般晚……咦?蒙甘你脸上是怎么回事?” “跟谁动手了?” “是李信干的?” 他的脸色立刻阴沉下去,心头恼火。 蒙甘被捶了个乌眼青,不好意思地偏过头去:“人太多,没看清,不过很有可能。” “嘶——” 陈庆吸了口气,暗自纳罕:“你干了什么天怒人怨事?谁打的你都不知道?” 扶苏苦笑着解释:“今日散朝后,武将们群情激奋,彼时匈奴国的使节团还未走远。” “本宫见势不妙,赶忙前去阻拦。” “结果……” 他苦笑着摇了摇头,回头望了一眼,露出愧疚的神色。 蒙甘委屈地说:“众怒难犯,我装着要冲上去厮打,偷偷帮他们摆脱束缚。师父您是没瞧着当时那状况,能救出四个来已经是竭尽全力了。” 这时候,赵归等人也摘下帽子,解开围巾。 如果不是提前知道了他们的身份,陈庆还真认不出眼前鼻青脸肿,五官扭曲的,会是自己的老熟人。 四名扈被当场乱拳打死了一个,剩下的三个为了保护赵归,也都受伤不轻。 怪不得站姿歪歪斜斜的,好像随时会倒下去一样。 “小人幸……不辱命。” 赵归瓮声瓮气的,一说话鼻腔里滴出艳红的血来。 他擤了一把,用力按住了鼻子侧翼。 “快叫大夫过来,尔等先回去养伤。” “赵归,你于国朝有大功,本官记住了。” 陈庆郑重地点点头。 赵归如释重负,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 诸般付出,连最亲信的手下都死了一个,换来陈庆一句话,值了! 扶苏唤来管事,把受伤的人带去医治。 陈庆招呼他们进了屋里,让热巴摆上酒菜。 “蒙甘你这也算是为国负伤,为师敬你一杯。” “老赵,不是让你看护着点吗?怎么还死了人。” 炭炉散发出的热气让整个房间都暖烘烘的。 众人觥筹交错,气氛热烈。 “你说得倒是轻巧。” 赵崇放下酒杯:“位列朝堂的武将全都去了,哪个敢拦?” “没全被打死,还要多亏殿下急中生智,蒙甘舍身相救。” “你当他们是怎么回来的?还不是我安排手下在宫外接应,层层周转,才避过别人的耳目。” 陈庆笑道:“我怎么听这意思,你是嫌我没出力啊?” 赵崇不置可否。 朝中闹出这么大的事情来,都是陈庆在背后捣鼓。 结果到了关键时刻,他连面都未露,全靠外人收拾烂摊子。 “实不相瞒。” “本官另有要事,而且又为朝廷立下了一件大功。” 陈庆抿嘴笑着,得意洋洋地说道。 扶苏感兴趣地问:“先生立了什么功?” 赵崇抬眸:“你在家中能有什么要事?” “嘿嘿。” 陈庆把酒水一饮而尽,才将卓天禄来访的事情原原本本的道来。 “草原上人口稀疏,想要捕获也是不易。” “身毒乃一方大国,且民性懦弱,逆来顺受。” “要是大秦有百万身毒奴工,能节省多少人力啊!” “况且什么脏活累活都能干,比畜生可好使多了。” 酒席上安静了片刻,扶苏、赵崇两个对视片刻,全都半信半疑。 扶苏皱眉许久,呢喃道:“身毒人真有先生说得那么软弱吗?” “任由外族欺辱凌虐,都绝不反抗?” 陈庆认真地点头:“然也。” “倒也不是说没反抗,只是他们的反抗方式比较特殊。” 面对三人问询的眼神,陈庆嘴角勾起:“身毒人满地打滚,我不吃饭了,我也不干活了,除非你不再这么欺负我!” “此谓非暴力,不合作。” …… 扶苏和赵崇心中的疑惑更加重了许多。 这不扯淡吗? 哪有如此反抗外族侵略的? “化外蛮夷,民智未开。” “但普通百姓如此,难道整个身毒就没有智者、领袖?” “全都甘心被外族骑在头上?” 赵崇质疑道。 “嗨呀。” 陈庆摆摆手:“这件事吧,其实就跟勾栏里的娼妓差不多。” “第一回接客,那必然是哭哭啼啼,寻死觅活。” “等慢慢生张熟魏的多了,也就那么回事。” “要不然本官为何说身毒人是最好的奴工。” 陈庆的话还没说完,嬴诗曼站在身后,差点把菜肴怼到他的脸上:“说什么浑话,吃菜!” “夫人……好好好,吃菜。” 陈庆把碟子放在酒案正中,其余三人都戏谑地笑着看向他。 “本官真的绝无一句假话。” “雅利安人对身毒的驯化已经持续了上千年。” “别的不说……” 他回身指了指身姿摇曳的嬴诗曼:“我夫人若是去了身毒,光凭肤色那妥妥就是婆罗门。” “哪怕走在路上随便拎刀砍死个土人,百姓也绝不敢多管闲事。” “以肤色论虽然并非绝对,但起码大差不差。” “他们习惯了听从肤白的高等人种发号施令,大秦百姓虽然没有雅利安人那么白,但比身毒土着可白多了。” “使唤起来,比自家仆婢都要听话。” 蒙甘摩挲着自己粗糙的侧脸。 他千里跋涉了一趟莎车国,风吹日晒,面皮早就变成了古铜色。 “那我这样的去了身毒,岂不是麻烦大了?” 扶苏忍俊不禁,偏过头去偷笑。 赵崇自付脸色还算白,偷偷松了口气。 “哈哈哈,你担心个什么。” “身毒气候湿热,烟瘴密布,就算要攻打身毒,也不能让北地士兵前去。” 陈庆属意的人选是韩信。 塞外的草原部落都被大秦教会了如何做人,蒙甘去莎车国畅通无阻。 身毒通道则不然。 一路上的蛮夷部落多如牛毛,不是光凭武力硬来就可以的。 非得是智计绝伦,懂得审时度势的统帅之才。 扶苏 第288章 给他们的后人穿一件长衫 原本陈庆以为,始皇帝当夜一定会召他入宫,商议征伐身毒之事。 没想到都快迷迷糊糊睡着了,也没等来传信的侍者。 怀着些许焦虑与不甘,陈庆渐渐陷入梦乡。 第二天。 陈庆早早去了工坊,视察钢铁、水泥、火药的生产情况,顺便让工坊管事把屠各部族人从原有的岗位调离,换到与秦人同等待遇的岗位。 听闻消息后,赵归的族人呜呼哀嚎,对着他三跪九叩,感激涕零。 陈庆坦然受之,并安排管事:“最近铁矿用量大幅减少,从矿山那边调遣一些匈奴俘虏顶上。” “田师兄,老鹿。” “马上开春化冻了,各项工程营建开工在即。” “一定要加快囤积物料,到时候多少都不够用。” “工坊该扩产的要扩产,人手不够本官来想办法。” “有什么问题立刻禀报,明白了没有?” 陈庆严肃地叮嘱道。 “诺。” “诺。” 田舟和鹿仙翁随侍左右,躬身应下。 “还有玻璃,香皂这两样东西。备一些库存,说不定我哪天要用。” 陈庆突然瞥见远处旌旗招展,大队人马络绎不绝。 “终于来了。” “你们先去办事。” 打发走二人后,陈庆独自站在路边等候。 始皇帝的车辇临近后,在他附近停下。 “微臣参见陛下。” 嬴政嘴角带着淡笑:“免礼。” 他挥退了侍者,打量了一圈忙活得热火朝天的工坊。 “西征大军的军械准备得怎么样了?” 陈庆胸有成竹地回答:“铁器部件已打造完毕,只差磨砺、组装,再有十日即可交付。” “哦……” 嬴政漫不经心地应了声,然后绕着工坊转了一圈,检视打造好的装备。 陈庆默不吭声,跟在他的身后。 “听说你偶然从巴蜀卓家那里得到了一条密道的消息,通往域外的身毒国?” 嬴政走到工坊的尽头并未回身,而是停下脚步主动开口。 陈庆精神一振,终于来了! “正是如此。” “陛下,身毒国资源丰富,盛产香料。” “当地民风孱弱,百姓愚昧顺服,乃是一等一……” 他的话还未说完,就被始皇帝摆摆手打断。 “听说因此事你还跟扶苏起了争执,将他训斥一番?” 嬴政眼眸微眯。 陈庆勃然作色,目光下意识去寻找赵崇的身影。 当面称兄道弟,回头又捅我刀子是吧? 我看你是好了伤疤忘了疼! “陈庆,你怎么不说话?” 嬴政的脸色严肃了几分。 “回禀陛下,绝无此事。” “殿下担心征伐身毒劳民伤财,微臣与之辩解了几句。” “训斥一说,实乃诽谤污蔑,非是微臣原意。” 陈庆澄清道。 “哦?” “没有啊。” 嬴政的语气中流露出淡淡的失望:“那你为什么不呢?” ??? 陈庆瞪大了眼睛。 那可是你亲儿子啊! 大秦的太子、储君、未来的皇帝。 我训斥他? 给自己找难受吗? “陈庆,知道寡人为何将你安排到扶苏身边吗?” 嬴政意味深长地问道。 “微臣不知。” 陈庆微微摇头。 嬴政踱了几步,轻声念道:“扶苏喜读儒家典籍,寡人深恶之。但智者千虑必有一失,愚者千虑,也有一得。” “儒家书籍中有这样一句‘与善人居,如入芝兰之室,久而不闻其香,即与之化矣。与不善人居,如入鲍鱼之肆,久而不闻其臭,亦与之化矣。丹之所藏者赤,漆之所藏者黑。’” 他的话还没说完,陈庆就猛地抬起头:“陛下,您骂我。” 嬴政:“嗯?” 陈庆下意识说:“您骂我是鲍鱼,还骂我黑。” 嬴政板起面孔:“寡人是这个意思吗?” “是……微臣会错意了。” “请陛下恕罪。” 陈庆连忙躬身作揖,心中暗暗吐槽。 夺笋啊! 您心里怎么想的不要紧,当面说这种话,一点面子都不给我留吗? 黑就算了,这个我认。 但拿我比作鲍鱼…… 在后世它可常用来代指那啥啊。 “扶苏与您往来频繁,说是朝夕相对也不为过。” “怎么不见受你熏陶?” “陈庆,该提点的时候就要提点几句,寡人恕你无罪。” 嬴政背对着他,负手而立。 陈庆小心地问:“陛下的意思是……让微臣加大力度?” “玉不琢,不成器。” “你行事颇有手段,扶苏视你为师长,自当不吝指教。” “陈庆,寡人的意思你明白了吗?” 嬴政谆谆善诱的说道。 “微臣明白。” 陈庆目光复杂,心里有点说不出的滋味。 自古以来,只有父母巴望着孩子学好的。 您这是反其道而行之啊! 嫌扶苏不够坏,还给他找了个老师。 嬴政这才满意地点了点头,看向陈庆的目光充满赞赏之意。 陈庆没好气地把头偏了过去。 这是夸我还是骂我呢? 合着满大秦就我最坏是吧? “身毒国一事,寡人相信你的判断。” 操心完自家孩子,嬴政又谈起了国事。 “只是有一点,寡人心中尚有顾虑。” 他指着周围的工坊:“李信不日即将率大军远征西域,此时再马不停蹄,攻打身毒……” “大秦就是四线开战。” 嬴政自己就是个急性子,但陈庆不停念叨‘民力消耗过甚’‘休养生息’,他也听进去一些。 现在对方却主动要向大秦一无所知的身毒开战,始皇帝不得不慎重考虑。 “倒也不急在一时。” “光是探勘道路,起码就要一年。” “然后扩宽至足以大军通行,又要不少时间。” “那会儿西域战事肯定结束了。” 陈庆有理有据地回答。 始皇帝对这个答案还算满意,他笑着问:“寡人心中一直有个疑问。” “你一向惫懒于政事,为何却对征伐域外格外热衷?” 嬴政心里很清楚,陈庆虽然和别的臣子一样,礼数半点都不缺,表面上对皇家也足够尊奉。 但这个人骨子里可一点都没有君臣观念! 他所作所为,肯定不是为了讨自己喜欢,或者立 第289章 计划生育?内卷?皆不复存在! 嬴政的面色晦暗莫明,久久无言。 陈庆刚才这番话,比第一次见到水车、火药、玻璃的震撼还要大! 让每个人都可以读书,让黔首百姓的后代穿上长衫,是历朝历代的帝王都无法想象的事情。 黔首百姓的后代,早早就参与劳作,为家里减轻负担。 而读书,代表家里半个劳动力长达十年以上的脱产。 他不但不能分担家里的劳作和税赋,还要花费大笔钱财采买书籍、笔墨,以及每年一笔不菲的束修。 秦朝实行吏师制。 陈庆可以当街打死县尉的儿子,然后轻蔑地说:“不过一小吏尔。” 但对于黔首百姓来说,吏员也是官! 若是非亲非故,又拿不出大笔钱财来拜师,人家凭什么收你? “你可知……若是全民皆读书,每年要花费多少钱财?” “土地何人耕种?” “军卒何人来充当?” “若是黔首百姓像你说得那样……” 由于时代的局限性,始皇帝绞尽脑汁,也无法想象出那样的场景。 扶苏整天把“人人有饭食,人人有衣穿”挂在嘴边上,他虽然没表态,心里却略感慰藉。 将来大秦在自己儿子手中真有那么一天,可以称得上太平盛世了。 陈庆所构想的未来,超出了现今时代太多! “你觉得能实现?” 嬴政极少迟疑,这次却罕见的拿不定主意。 “能!” “只要物质经济能跟得上,让所有百姓都能够上几年学,读书识字,这不是什么天方夜谭。” “大秦有这个条件!” “我们有茶叶、有丝绸,有先进的手工业,这些可以换来海量的财富,比内库所有还要多出十倍百倍一千倍!” 陈庆振奋地说道。 李信拿下西域,就可以打通北方丝绸之路。 再拿下身毒,就可以把商路通往印度洋,辐射整个南亚、中东甚至非洲地区。 别说是在公元前,哪怕到了英国工业革命之后,华夏的瓷器、茶叶、丝绸仍然每年给英国造成大量贸易逆差,逼得搅屎棍不得不发动战争,强逼清朝接受鸦片输入。 如今的大秦域外,一两丝绸可不止换一两黄金! 乌氏倮、程家都是在对外贸易中谋取暴利,才能在短短几十年间成为天下闻名的豪商。 嬴政眉头紧皱,再次陷入了沉思之中。 许久,他缓缓摇头。 未来太过遥远,看不分明。 “寡人真想知道,两千两百年后的华夏到底是何等样貌。” “你说的那些,与现下的大秦迥然相异,寡人也无法决断。” “只要别闹出什么乱子来,你和扶苏商量着办吧。” 嬴政突然想起一件事:“春耕在即,朝廷上下忙于农务。” “陈庆,你若是能想出办法,减轻百姓负担,节省出人力来……寡人就准许你招揽适龄孩童入学。” “先打个样子出来,总没错吧?” 陈庆闻言大喜,答应地无比爽快:“微臣代黎民百姓,谢陛下体恤之恩。” “哦?” 嬴政淡笑着问道:“你已经有了万全之策?” 陈庆缓缓点头。 当然有! 高炉生产的钢铁打造完西征的装备后,每天仍有两三千斤的产量富余。 陈庆打算划拨出一部分来,打造农具,提高农业生产效率。 昔年在代郡时要小心隐藏身份,许多新事物都不敢拿出来,生怕暴露了自己。 而今大权在握,自然要重拳出击! 穿越者必备——曲辕犁! “寡人等你的好消息。” 嬴政和善地笑了笑,没问具体是什么,潇洒地转身离去。 陈庆矗立原地,久久地凝视着皇辇渐行渐远。 “实在是开不了口啊。” 千般心绪涌上心头,一时间他百感交集。 陈庆穿越前,有两件事情印象极为深刻。 一是超生罚款。 这造成他刚出生的时候,家里就欠了一大笔钱,省吃俭用过了两年才还清。 幼年时,父母时常就在他耳边念叨,当初因为他家里花了多少多少钱,全是因为他的缘故。 当时他根本想不明白,为什么自己无缘无故就好像欠了家里一大笔钱呢? 长大后陈庆才知道,那叫计划生育。 网上查来的资料告诉他:我国的土地和资源不足以承担暴增的人口,必须有计划的控制人口增长,否则整个国家和社会将会面临崩盘。 好吧,原来如此。 陈庆因为童年的怨念,不禁有个疑问:为什么别的国家没有计划生育呢? 他们人口稀少,却占据了庞大的土地和资源。 就连普通的工人、服务员似乎都过着令人羡慕的生活。 年少时的他总是有很多想不明白的问题,随着时间的流逝慢慢消失在脑海中。 成年后,陈庆有了第二件印象格外深刻的事情。 内卷! 卷得你头皮发麻,一刻都不敢放松。 卷得你喘不过气来,生无可恋! 当陈庆累了、倦了的时候,他时常会想,这样到底有没有意义? 经济停滞发展,进入存量社会阶段。 极少数人垄断了绝大多数资源,剩下的一点残羹剩饭,让无数人拼了命的争抢。 然而无论如何努力,争回来的还是那一点蝇头小利。 与个人付出的心血汗水相比,少得让人欲哭无泪。 “陈府令。” “见过陈府令。” 陈庆往回走的时候,工匠、民夫、吏员恭敬地作揖行礼。 他微微颔首,嘴角不由露出轻笑。 我来到了最好也是最坏的时代。 大秦百万带甲,所向无敌! 周边的异族孱弱如襁褓中的婴儿! 什么礼仪道德,去他的蛋! 凡大秦所需,尽管抢回来就是了! 只要蛋糕做得足够大,就能保证每个人都能吃上一口。 计划生育? 内卷? 皆不复存在! 提前抢占了全世界的膏腴之地,多少人口养不活? 种地放羊也能生活富足,哪怕躺平了不动,国家都给你发救济金,脑子有毛病了去卷生卷死? “你们这一代人跟我受点苦吧。” “再过二十年,我要打造一个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盛世王朝!” 陈庆豪气万丈,冲着田舟等人喊道: 第290章 朽木不可雕 工坊旁边搭建的简易草棚里,摆满了粗陋的桌案、板凳、木墩。 秦墨晚间会在此开课,给北地退下来的刑徒讲解一些粗疏的制器原理和手艺。 有些未加入墨门的工匠也会来凑个热闹,甭管能学会多少,给自己多一分本事总是没错的。 而现在,台下坐着的是是工坊的几名骨干,以及锦衣华服的扶苏,膀大腰圆的蒙甘。 始皇帝出行的消息瞒不住人,得知父皇要来找陈庆的麻烦后,扶苏立即赶来。 却没想到只是虚惊一场。 恰好赶上陈庆在讲学,于是便坐下来认真听讲。 “接下来咱们的任务很紧急,甚至比打造西征大军的兵械更为紧迫。” “如今有了渭河铁砂,冶铁坊的生产终于能够满足一部分百姓的需求。” “南方肯定是来不及了,但是北方的春耕还有近一个多月的时间。” “本官要把各郡县储存的犁铧全部换成钢铁打制。” “总数约十万把。” “由远及近,分批裁汰调换。” “另外将新式木犁的图样传达至各地官府,能改的直接在原物上修改,不能改的重新打造。” 田舟第一个举起手。 “田师兄有何难处?” 陈庆把目光投了过去。 “小人怕铁料生产不及,耽误了陈府令的大事。” “一把犁铧少说也得四五斤,十万把就是四五十万斤!” “冶铁坊一刻不歇,也炼不出如此多的铁。” 田舟担忧地说道。 “能!” “光靠矿石、铁砂肯定冶炼不出来。” “但是咱们回收了各郡县府库里储存的旧式犁铧,稍加熔炼。去除杂质,再鼓风消炭,就能变成粗钢。” “如此一来,产量大大增加。” “况且内库中也有不少铁料储备,十万把犁铧只多不少。” 陈庆镇定有力地回答。 田舟点点头,总算放下了心。 “先生的新式犁铧和木犁是什么模样?” “如此大动干戈,定然不容小觑。” 扶苏好奇地问道。 “犁铧嘛,是这个样子。” 陈庆在锅底灰涂抹的黑板上画出一个‘△’形。 “大秦以往的犁铧,造型简单,基本呈尖锥形。中间拱起,将泥土翻往两侧。” “我要打造的犁铧,是这个样子。” 他大致在黑板上画出一个‘人’字形,补充道:“底部尖锐突出,方便破开坚硬的泥土。铧壁可以做的薄一点,不用像生铁农具那样厚实。” “钢有韧性,撞到石头后不会轻易折断。” “百姓以往在这上面可没少吃苦头。” 陈庆无奈地摇了摇头。 扶苏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开口问道:“先生,大秦一向鼓励农耕。家无资财者,可以去官府借支农具,哪怕损坏了无须赔偿的。” “殿下……” 陈庆苦口婆心的说:“规定是死的,人是活的。” “哪怕贵为始皇帝,说不需赔偿就真不用赔了吗?” “咸阳或许可以做到,偏远郡县也可以?” “农具损坏后,百姓本来就心虚胆怯,被衙门里吏员疾言厉色地吓唬一顿,你不掏几个钱想了事?” 扶苏哑口无言,黯然地垂下头去。 田舟等人神色复杂,暗暗感叹:这位太子还是没经历过民间疾苦呀,哪知道黔首百姓的诸多烦忧。 蒙甘昂首挺胸,装作认真听讲的样子,实在神游物外。 他既不爱耕种,对工造制器也没什么兴趣。 这趟来只不过是充当扶苏的随行侍卫,另外在师父面前混个脸熟。 “蒙甘,你来说。” “这犁铧像个什么?” 陈庆一看台下有个人正襟危坐,态度十分端正。 再一看还是自己的弟子,顿时大感欣慰。 “蒙甘!” “诺!” 蒙甘听到陈庆的厉喝声,才反应过来是叫自己。 他蹭的站了起来,不知为何有些紧张。 “为师问你,这犁铧像个什么?” 陈庆虎着脸,哪还不知道对方刚才根本就没听讲。 “像,像……” 蒙甘盯着黑板上的‘人’字形,绞尽脑汁的思索。 陈庆见他不回答,脸色越来越阴沉。 “师父,它像个柰子。” 蒙甘一咬牙,如实说出了心中的想法。 “什么?!” 陈庆怒发冲冠,咆哮着喊道。 “它……” 蒙甘用手比划着一撇一捺,“确实像个柰子。” 蹬蹬蹬。 陈庆疾冲过来,拿起戒尺劈头盖脸地朝着他抽了下去:“我看它像你的脑子!” “师父,别打,别打。” 蒙甘皮糙肉厚的,也被抽得龇牙咧嘴。 他连忙竖起胳膊挡在身前:“像脑子就像脑子嘛。” 扶苏苦笑着摇了摇头:“先生的意思是,材质发生了变化,犁铧的形状也可以做出改变。让它更轻便,却能承受住更大的力道而不会折损。” 陈庆舒了口气,脸色终于好看了几分。 “正是如此。” “犁铧可以做的更宽,更薄。耕地翻出的泥土更多,却不多费力气。” 他瞥了蒙甘一样,郁闷地摇了摇头。 始皇帝真是够为难人的呀! 扶苏和他交往那么久,仿佛出淤泥而不染的白莲花,什么坏毛病都没沾上。 相反蒙甘这块货,这才几天啊! 别的没往心里去,只记得自己带他喝花酒,脑子里只有奶白的雪子。 “朽木不可雕也。” 陈庆轻斥了一句,重新回到讲台上,画出了曲辕犁的大致模样。 “田师兄,看懂了没?” 他放下黄土块,面色严肃地问道。 “小人……大致看出了它的样式,可许多细节……您似乎并未描述清楚。” 田舟指着黑板上寥寥几笔的图案,沉思着说道。 “因为我也不知道啊。” 陈庆坦然说道。 ??? 田舟瞪大了眼睛。 “看什么看,本官又不是全知全能,也不是农户出身,不知道岂非正常?” 陈庆面不改色,理直气壮地说。 田舟犹犹豫豫:“那……” “它大致就是这个样子。” “以往的木犁直接用两根辕臂架在牛身上,傻大黑粗不说,调头也不方便。” “将这段长柄缩短,变成弯曲的形状,以绳索牵引。如 第291章 三墨齐聚 陈庆穿越到大秦后,在饮食上最介意的一点就是饭菜里没有油水。 荤油味道大,而且凉了之后会凝结成厚厚的白色油膏,令人胃口全失。 先秦至元朝时,芝麻是最主要的油料作物。 而油菜目前还只是一种蔬菜,它要不断培养驯化,直到适应南方的气候条件之后,才会在长江流域大规模普及开来。 “还有芫荽、葡萄、黄瓜、苜蓿、芦荟……分量都不少。” “你有心了。” 陈庆目露赞许之色。 蒙甘虽然性格粗疏莽撞,但同样也有别人比不了的优点。 脸皮够厚,心够黑,办事妥帖。 秦忠君带来的种子,要不然就是胡椒这种价值高昂的调味料,要不然就是石榴、胡萝卜这种新奇的水果蔬菜。 用处最大的芝麻、苜蓿,以及不方便携带的葡萄枝条,他是一样也没带。 蒙甘就要尽心尽力地多了。 陈庆在暖房里栽培芦荟的时候,偶然发现叶片的中间有块黑褐色的污渍。 原本以为是它患了病,拿指甲抠了几下,竟然给抠掉了。 把蒙甘叫过来一问,才知道芦荟原本是长在莎车国王宫之中的。 他瞧着叶片肥厚,并且宫中侍者说芦荟可以入药,当即就给刨了出来。 叶片中的污渍,应当是厮杀时溅入的血迹,干涸后变成了这般样子。 陈庆当时满心无语。 拆了人家的家具就罢了,连花园里的植株你都给刨了? 实打实的掘地三尺啊! “田师兄,秦墨还能抽调出人手讲学吗?” “不用多高深的知识,教蒙童识字即可。” 陈庆期许地问道。 “这……” 田舟为难地摇了摇头:“师父接任工部尚书令后,一大批师兄弟都过去帮忙了。我等夜间还要给新入门的弟子答疑解惑,实在脱不开身。” 陈庆叹了口气:“这样啊……” 扶苏主动请缨:“若只是读书识字的话,普通的文吏即可担当。人手本宫可以想办法,不知先生意欲何为?” “殿下,微臣要的不是教授之乎者也的道德先生。” “而是能在教孩童识字之外,还能教他们一些算术、格物之理。” “若是让文吏来教,就怕给教坏了。” 陈庆摇了摇头,直截了当地拒绝了对方。 与扶苏亲近的,多半是儒家门徒。 他想要的是能干实事的理科生,可不是整日摇头晃脑,奉孔孟之道为圭臬的文人君子。 “罢了,此事再另想办法。” 陈庆摆摆手:“犁具革新务必抓紧时间,三日后本官亲自来查验。” 话音未落,他的眼角余光就瞥见一个熟悉的人影慌慌张张跑到了门口。 “阿菱?” 陈庆冲着堂下抱歉道:“家里可能出了点事,诸位稍待。” 他快步走到门口,相里菱焦急地压低声音说:“我爹先前给齐墨、楚墨发了帖子,言明矩子令传承一事。” “今日两家带了不少人手,守在我爹那里吵着要见他。” “我看他们……似乎来者不善。” 陈庆缓缓点头:“知道了。” 他转身回去,打发走田舟等人,然后安排蒙甘送扶苏回宜春宫。 “先生,可是家中出了什么状况?” “需要本宫帮忙吗?” 扶苏关慰地说道。 “不用,一点小事而已。” 陈庆爽朗地笑着,推辞过去。 二人乘坐六御马车,急匆匆朝着相里奚的府邸赶去。 “矩子令一直把持在相里家手中,老泰山干嘛非得多此一举?” “反正墨家早已分崩离析,难道还得由他们准许?” 相里奚打算把矩子令传给他这件事,陈庆早就知道。 不过也没怎么往心里去。 老丈人身板结实得很,看样子活到七八十岁问题不大。 真传到他手上,那都是二三十年以后的事了,犯不着去惦念。 “墨家虽然分裂,但三家并非另立门户。” “我等在外依然同称墨者。” “矩子令传承理应知会另外两家一声,以往都是这么做的。” “只不过……我爹担心齐墨、楚墨反对,提前去信一封试探他们的态度,没想到……两家居然大动干戈,找上门来了。” 相里菱忧心忡忡地说。 矩子令每次传承,相里家都会给两家发函告知。 齐墨、楚墨对此置之不理,既没有派人来观礼,也没给相里家回信。 三家分裂之时,互相已经闹到了刀兵相向的程度,彼此仇杀不在少数。 而今虽然打着同一套牌子,但已形同陌路。 坏就坏在,相里奚不该把矩子令传给外人,这才惹来齐墨,楚墨前来声讨。 “真是麻烦。” “他们以为自己是谁?” “秦墨如何做事,还轮得到他们来教?” 陈庆不耐烦地说。 “陈郎你就别埋怨了。” “我出门的时候,叫宋默先去稳住局面。” “他是墨圣后人,两家都会给几分面子。” “我爹这会儿应该也过去了。” “希望别闹出什么乱子。” 相里菱忧心忡忡地垂下头去。 “你尽管安心就是。” “为夫保证他们服服帖帖!” 陈庆表情凶恶,沉声说道。 相里菱闻言顿时宽心了不少。 以陈庆今日之权势,确实不用怕没落的齐墨和楚墨。 她自小就听父亲讲述墨家的过往,下意识就把两家的地位拔高到需要瞻仰的程度。 可今时今日,与以往可大不一样了。 相里奚自从当了工部尚书令,自然有朝廷分配的上卿府邸,比之前的居住环境好了无数倍。 陈庆在相里菱的带领下,一路穿过庭院园林,还未及近,就听到正堂内传来喧哗吵嚷声。 “墨家书册典籍,我儿熟稔于心,无所不知无所不晓。” “技击武术,我儿千锤百炼,炉火纯青。” “文韬武略,当世罕逢敌手。” “陈庆不过一奸恶小人,靠着阿谀献媚才跻身朝堂,怎能与我儿相提并论?” “相里奚,你莫非是老糊涂了?” “又或者……你贪慕权势,不惜把墨家数百年的基业拱手让人!” 饱含怒意的呵斥声,让陈庆忍不住皱起了眉头。 自从李斯倒 第292章 我嚣张自然有嚣张的资本 “你是何人……” “王腾是谁?” 相夫敬等人心中惶惶地往后退去,神色复杂地打量着陈庆。 大帝之姿? 这里是秦国首都,始皇帝脚下! 谁敢如此自称? 活得不耐烦了吗? “贤婿,你来了。” 相里奚连忙打圆场:“方才他胡乱言语,诸位不必当真。” “大弟……乃是陈庆老家的一种称呼,乃是次子的别称。” 陈庆收敛神色,没好意思驳老丈人的面子。 要不然他非得给对方扣一个欺君篾上的帽子不可。 “老泰山站在这里作甚?” “过来坐。” 陈庆将旁人视若无物,招呼相里奚坐下。 “哦……” 相里奚知道他的脾性,犹豫了下转回身去邀请:“诸位请坐。” “你就是陈庆?!” 相夫敬一看陈庆根本没把自己放在眼里,顿时横眉竖目。 “正是本官。” 陈庆撩起官袍,大喇喇地坐在毡席上。 楚墨一伙人都是浪迹江湖,行侠仗义的草莽之辈,见对方一副盛气凌人的样子,顿时面露不忿之色。 宋默不停地打眼色,示意他们不要轻举妄动。 “相里奚,秦墨便是这般待客之道吗?” 相夫敬指着坐在席上的陈庆,怒容满面地问道。 相里奚面露为难之色,支吾着矗立原地不知所措。 “怎么?” “你还想摆一下长辈的架子?” “我又不是墨门中人,你管天管地,还能管到我头上?” 陈庆指着自己,冷笑着驳斥。 “你!” 相夫敬气得脸色发青:“出言不逊,目中无人,墨家矩子令怎能交到你这等人手上!相夫氏第一个不服!” 陈庆望着他发笑:“你服与不服,关我屁事?” “我请你来的?” “识相的,我当你远来是客,念在墨家同门之谊招待一番。” “你若是不识相……” “可别怪本官不讲情面。” 他冷着脸,直言不讳地威胁道。 “陈府令。” 宋默身后有人拨开了他,忍不住站了出来。 他一双浓眉,双眸炯炯有神,脸部的轮廓棱角分明,习惯性的做抱剑的姿势。 “即便是外人,你言辞倨傲,咄咄逼人也不太好吧?” 陈庆瞄了对方一眼:“汝乃何人?” 宋默连忙介绍:“此乃楚地豪侠俆正,一向刚直不阿,嫉恶如仇,在楚地声名远播。” “俆正?” “没听说过。” 陈庆表情轻蔑,不屑地撇了撇嘴。 俆正没想到对方会这副做派,登时双目圆睁,拳头握得咯咯作响,一副要冲上来的架势。 宋默死死地按住他的胳膊,眼神一刻不停地示意他要隐忍。 “俆某在秦都名声不显,倒是让陈府令看了笑话。” 俆正深吸口气,按捺住心中的怒火拱手作揖。 “你倒是好大的口气。” 陈庆讥讽道:“你莫不是以为自己到了咸阳,也能像楚地一般靠着所谓的行侠仗义,除暴安良闯出什么名堂来?” “不瞒你说,似这样的咸阳大狱里要多少有多少!” “百姓口口相传的,乃是蒙甘跋涉三千里,单枪匹马独闯西域,剑斩莎车国叛贼。” “交口颂扬的,是北军五名悍卒把守边关,力战数千匈奴,俘获草原射雕手。” “无论如何,也轮不到你俆大侠吧?” 俆正脸色霎时间变了又变,既气愤又羞恼,嘴唇翕动着说不出话来。 相夫敬登时勃然大怒:“陈庆,你少在这里大言不惭。” “矩子令乃是墨圣亲传,无论如何也不能沦落外人之手。” “相里奚,你若是执意要传给他……便是背叛墨门,我等与你势不两立!” “把矩子令交出来!” 他伸出手,目光凶恶地盯着相里奚。 “懒得与你们掰扯。” 陈庆的耐心消耗殆尽,拍了拍手:“来人!” 哗哗哗。 清脆的铁甲碰撞声从外面传来。 黑衣黑甲的铁鹰剑士迅速汇聚而来,在庭院中摆开阵势。 两排钢弩端成水平的直线,箭头泛着森冷的金属光芒。 “有埋伏!” 俆正高喝一声,慌忙向后退去。 楚墨剑侠神情紧张,目光四处扫视,寻找防身格挡之物。 齐墨以辩才见长,表现得更为不堪。 相夫敬脸色发白,张开双臂护在儿子身前。 “贤婿,何至于此?” “有什么话不能坐下来谈的,何必弄成这样?” 相里奚苦着脸上前,好言相劝。 “老泰山,你看他们像是与我商议的样子吗?” 陈庆缓缓站了起来,竖起一只手。 “本官现在给你们两个选择。” “第一,有什么诉求,坐下来跟我谈。” “第二……” “相里家心心念念,想要三墨合流。” “可惜本官没什么本事,怕是要让阿菱失望了。” “不过……若是世上只剩下秦墨一家,那也算另一种形式的三墨合流了。” “你们说是也不是?” 陈庆风轻云淡地笑着。 相夫敬和徐正二人怒不可遏。 “陈庆,矩子令传承之事,乃是门内事务。” “你叫官兵来,是想仗势欺人吗?” “楚墨虽然落魄,一身傲骨从未屈服。你杀了我们,也会有后来者找你讨还公道的。” 陈庆把手往下稍微压了压,两人顿时紧张地后仰着身子,仿佛大难临头一般。 “这可不是普通的官兵。” “每个都是百里挑一的军中好手,经历过层层选拔才能入选黑冰台,冠以铁鹰剑士之名。” 俆正下意识地朝外面望去。 果然,列阵之人盔甲精良,神情悍勇。 弓弩在他们手中纹丝不动,端得异常平稳,绝非普通士卒可以比拟。 “刚才是哪个自夸文韬武略,当世罕逢敌手的?” “站出来让我瞧瞧。” “咸阳健儿无数,本官还未见过这等人才。” 陈庆的视线投向相夫敬身后的年轻人,轻声问:“是你吗?” 相夫亭哪里见过这等场面。 他眼神瑟缩,迟迟未敢应声。 相夫敬回头看了一眼,低声吐出两个字:“别去。” 陈庆的手掌并未放下,如果相夫亭敢站出来,说不准眨眼间就被射成了刺猬。 第293章 中兴墨家,在我不在你 齐墨、楚墨两家面对陈庆肆无忌惮的挑衅,不由怒火中烧。 可门外数十把弩弓指着,谁都不敢轻举妄动。 相里奚苦口婆心地劝道:“傲不可长,欲不可纵,乐不可极,志不可满。以势压人,非有德者之道。” 陈庆理直气壮地说:“我没有道德啊!” “不仗势欺人欺什么?” “欺负当牛做马的黔首百姓吗?” “世人皆欺软怕硬,小婿偏喜欢反其道而行之。” “就爱仗势欺凌这等眼高于顶之辈。” 陈庆指点着在场的众人,鄙夷地说道。 相里奚登时傻眼,怔怔地望着他陷入了沉默。 相夫敬、徐正等人也没想到,高居朝堂之上的陈庆居然是这种混不吝的货色。 “陈府令。” 相夫亭实在忍不住。 他是齐墨的后起之秀,在家乡颇有才名,曾获得诸多名人雅士的夸赞。 眼见着陈庆居然要使强耍横,霸占墨家的矩子令,顿时忍不住开口:“矩子令外传,有违礼法,墨家从无先例。即使它传到你的手里,也失了墨圣本意。” “若您有所图谋,吾等亦不会遵从。” “墨家之事,当由我们三家共商,请勿插手。” “更何况,你自称无德之人……” 相夫亭摇了摇头:“矩子令在你的手上,有损墨圣的清名。” “呦呵。” 陈庆被逗得发笑:“还阴阳怪气的骂我?” “你这么有本事,怎么不敢站出来说话?” “藏头露尾之辈,也敢夸夸其谈?” 相夫亭气愤难当,拔腿就要越众而出。 一道身影死死挡在他的面前。 相夫敬看出了陈庆无法无天的本性,自己的儿子真要出去,大概会被当场射死。 “相里奚,你来说一句。” “你的好女婿可曾拜过墨圣,入我门下?” 他含恨问道。 相里奚坦诚地摇了摇头:“先前书信中皆已叙说清楚,陈庆并未拜入墨家。” “那他可曾研读过墨家典籍?” 相夫敬再问。 “不曾。” 相里奚面色愁苦地看向陈庆。 自两人相识以来,就没见对方读过什么书。 据女儿所说,陈庆平日也没有读书的习惯。 “墨家技击之术,他可会一招半式?” 相夫敬的音量拔高了几分。 “不会。” 相里奚无奈地摇头。 三墨之中,楚墨尽得墨家剑侠真传。 秦墨只有些粗浅的招式,让弟子们学来防身之用。 打个泼皮流氓还行,遇到有真功夫在身的,根本就不顶用。 “我虽然什么都不会,但是……” 陈庆知道对方想说什么,提前把相夫敬的话堵了回去。 “墨家传承三百余年,可曾有一人以工造营建的手艺登堂入室,官拜上卿?” 他站起来,指着老丈人:“我做到了。” “秦墨得官者六七人,有吏身者近百。” “新近拜入门下者,总数不下五千。” “你两家加起来,都没那么多人吧?” “也是我顺手所为。” “中兴墨家,靠的你们一张嘴吗?” “本官办的事,每一桩每一件都是实打实的!有据可查!” 陈庆目光玩味地盯着在场相夫氏父子:“不知文武双全的矩子之姿,又为墨家做过什么贡献啊?” “我……” 相夫亭不服气地说:“我传颂墨家学问,不使之淹没尘埃,此非功也?” 徐正沉声道:“楚墨侠名满天下,非是你三言两语可以抹杀的。” 陈庆不屑地摆摆手:“得了吧!” “传颂墨家学问,还用得着你?” “本官在陛下面前,力陈墨家工造之术的利害。” “而今推进墨家技艺发扬壮大,已被定为大秦国策!” “尔焉敢自夸其功?” 相夫亭羞惭地说不出话来,脸色臊红地垂下头去。 “再说你们楚墨。” “这副打扮……给谁看呢?” “墨家发迹于贩夫走卒是没错,但世人若以为加入墨家,便混成这般模样,谁还肯投入门下?” 亲眼目睹大名鼎鼎的墨侠之后,陈庆大失所望。 银鞍骏马,白衣胜雪。 一剑西来,天外飞仙。 那都是胡诌八扯! 陈庆贩过私盐,勾结山中野人私采矿藏,某种程度上来说,也算是江湖中人。 但他总以为自己接触的江湖不够高端,与武侠小说中的快意恩仇、潇洒不羁相差甚远。 没想到江湖上的顶流——楚墨剑侠居然也是这副逼样! 油腻的羊皮大氅,麻衣草鞋。 一张苍莽的面孔饱经风吹日晒变成了黝黑古铜的颜色。 除了身上的剽悍血勇之气,比黔首百姓好不到哪去。 “兄弟。” “既然是来踢场子的,你好歹换身撑场面的行头啊?” 陈庆闲庭信步上前,捏住一人的衣襟:“你瞧瞧,磨得油光发亮,都包浆了。上面能刮下两斤灰不?还有你这头发,都打结了呀!” “咱好歹洗洗,你也不嫌味儿大。” 清朝的江湖剑侠 一向生死置之度外,拔剑杀人毫不手软的年轻墨侠登时无地自容,黢黑的脸色透出殷红。 “还有这位兄台。” “你倒是捯饬得挺干净,就是这……” 陈庆指着对方的脖子,手指还未碰触道对方,就听到一声清喝:“滚开!” 对方拔出一柄短刃,眼中怒火熊熊。 哗哗哗。 院中的铁鹰剑士齐刷刷上前一步。 “陈府令请退后。” 带兵的校尉如临大敌,紧张地高喊道。 陈庆往后退了两步,才不好意思地拱手作揖:“原来是位女侠,本官失敬,失敬。” 怪不得瞧着有点瘦弱娘气呢,原来还真是个女的! 他心中暗暗叹气:我的武侠梦彻底破灭了。 这样的货色,关了灯也下不去手啊! “本官非是以貌取人。” “只是尔等这身装扮,实在有失体面。” 陈庆踱步回去,端坐于桌案旁。 “有人的地方就有纷争,有了纷争就成了江湖。” “战国之时,百家争鸣,其实也是江湖。” “混江湖混的是什么?” “功名利禄!钱财权势!” “似尔等这般愚痴之辈,可不就把堂堂当世显学的墨家,给混得每况 第294章 傲气在实力面前一钱不值 墨家的思想主张,天生与统治阶级相悖,代表的是下层贩夫走卒的利益。 兼爱、尚贤、节用、节葬,哪一条都无法让上层阶级接受。 并且墨家组织严密,执矩子令,可以号令天下墨者,赴汤蹈火,莫敢不从。 这一点更是让当权者不能容忍。 相比之下,儒家的处世手段则灵活得多。 西汉董仲舒在儒家的主张中加入了‘君权神授’‘君为臣纲、父为子纲、夫为妻纲’等观念,获得了汉武帝的大力支持,自此罢黜百家独尊儒术,成为两千年来最有力的统治工具。 陈庆眼前的齐墨、楚墨固步自封,不知变通,混得自然一个比一个差。 “墨圣言曰:“仁人之事者,必务求兴天下之利,除天下之害。” “吾等筚路蓝缕,栉风沐雨,乃是为实现天下大同。” “你这等无德之人,只为追寻一己私利,墨家羞于与之为伍。” 相夫亭一脸嫌恶之色,狠狠的斥责道。 先前被埋汰得无地自容的楚墨剑侠也挺直了腰杆。 没错! 他们是为了除天下之害才仗剑行侠,即使蓬头垢面又有何好羞耻? “唉……” 陈庆悠长地叹了口气:“冥顽不灵。” 墨子的教诲深入人心,不是他三言两语可以说服的。 原本还想着三墨合流,能让墨家如虎添翼。 现在看来,是自己奢望过多了。 “道不同不相为谋。” “本官最后表个态……” 他转身面向站在门外的秦墨门徒。 “尔等可有屋宇遮风挡雨?” 相里菱缓缓点头:“有。” “有!”“有!” “我们有大屋住。” 秦墨从皇陵营地迁出来之后,所有人都挤在一间小小的宅院里。 还是陈庆帮忙解决了住房的问题,他们一直感恩在心。 “你们可曾缺了衣食?” 陈庆又问。 “不缺,什么都不缺。” “现在的伙食比以前好多了。” “我等在陈府令手下,没受过委屈。” 秦墨门徒异口同声地回答。 陈庆再问:“每个月发的俸禄,可够养家糊口?” 这次所有人鼓足气力,一起喊道:“花不完,根本花不完!” 陈庆满意的笑了笑。 “齐墨以辩术见长。” “我观尔等衣着打扮,既非官吏,又不似黔首。” “可是门人清客一类?” 相夫敬等人心虚地垂下头去,闭口不言。 三墨分家之后,相夫氏投靠齐国后,日子过得还算不错。 此时名满天下的稷下学宫里,汇聚了诸子百家的名人贤士。 齐国为求治国良才,不论国别、年纪、学派、资历,一应供给他们日常开销。 众多百家学者无需为柴米油盐而操心,每日里高谈阔论,引经据典,互相争辩、诘难,吸收融汇百家思想的优点与长处。 齐国对其中佼佼者的待遇也是十分优渥的。 相夫氏鼎盛时,曾有十三人拜为上大夫,百家中鲜有能与之相提并论者。 然而…… 秦国大军的到来,摧毁了一切。 自齐国灭亡后,相夫氏江河日下,早已没了之前的风光。 而今大多以谋士清客的身份,托庇于达官显贵门下。 最显耀者,也不过是在郡守府上当个主簿。 陈庆见他们不答话,心里顿时有了底。 他转头看向楚墨一派:“尔等千里迢迢远赴咸阳,回去的盘缠还有吗?” “通关文牒可有麻烦?” 徐正面色怨愤:“不劳你多费心,我等还未沦落到讨食求活的地步。” 陈庆摇了摇头。 要饭吃你们还嫌馊啊? 跟我玩抛开官职地位不谈,还想着墨门三家并论呢? 我配钥匙的,你们配吗? “若你们愿与秦墨合流,尔后高官厚禄,功勋爵位都不在话下。” “法家衰微之势已显,当是墨家大展身手之时。” 陈庆目光扫视着齐墨、楚墨两家,等待他们的回应。 正堂内静悄悄的。 鄙夷者有之,怒目而视者有之,轻蔑不屑者有之。 绝大多数人都对他的提议无动于衷。 “既然本官的好意你们拒绝了,那以后就大道朝天,各走一边。” “秦墨与尔等再无瓜葛。” “诸位,请回吧。” “本官念在三墨同源的份上,放你们一马。” 陈庆挥了挥手。 门外的铁鹰剑士犹豫片刻,朝着两边散去。 相夫敬和徐正对视一眼,眼中的希望逐渐黯淡。 他们千里迢迢赶来,原本以为自己既占了理,又有大义的名分,怎么都能逼相里奚把矩子令交出来。 没成想遇到一个根本不讲理的陈庆! “今日之事,齐墨势必不会甘休。” 相夫敬拱手作揖,还想放几句狠话,可陈庆的脸色立刻变得阴沉。 他赶忙压住话头,“告辞。” 徐正长叹一声:“山高水长,有缘再会。” 齐墨、楚墨两家的大批人马先后从正堂内出去。 临走的时候,那个黑瘦的楚墨女侠还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似乎心有不甘。 “老默,你要是不想留,就随他们一道回去吧。” 陈庆冲着面色纠结地宋墨吩咐道。 “某家……去送送他们。” 宋默内心挣扎良久,做出了留下的决定。 陈庆地位显赫,对皇家和朝廷的影响力无与伦比。 说他飞扬跋扈也好,目中无人也好。 但有一件事人家真的没吹牛,中兴墨家,非他不可! “老泰山。” “今日要不是看在您的面子上,我让他们有来无回。” 陈庆同样心情不爽。 三墨之中,秦墨的本事最大,远超其余两者。 秦墨门徒与他关系也最亲近,相里奚连女儿都嫁给了他。 齐墨、楚墨顶天了不过是个添头,可有可无。 偏偏这两家姿态摆得还挺高,一副兴师问罪的架势。 按照他的认知,有自己这样的金大腿,那不拼了老命的巴结? 结果恰恰相反。 “墨家流传三百余年,他们心中自然有些傲气。” 相里奚为难的说道。 “傲气在实力面前,一钱不值。” 陈庆撇撇嘴,轻蔑地说道。 “好啦。” 相里菱柔声劝道:“犯不着为无关的人生气。秦 第295章 说书人和算命先生 “先生,您回来了。” 暖意融融的殿宇内,传来畅快的谈笑声。 扶苏听到殿外的脚步声,连忙起身。 “殿下。” 陈庆问候一声,目光直接扫向端坐在桌案边的二人。 两者皆三四十岁年纪,衣着朴素,相貌平平,无半点过人之处。 不过陈庆刚在齐墨、楚墨那里受了气,对于这种主动送上门来的‘贤才’,倒是愿意礼贤下士。 “二位高才,本官陈庆,忝为内府令一职。” “久仰了。” 陈庆一本正经的作揖道。 “见过陈府令。” “小人见过陈府令。” 二人也分别还礼。 扶苏给他打了个眼色,微微摇头。 陈庆顿时有些失望。 看样子这两块货不是真有才学啊! 扶苏压根就没看上。 枉我急匆匆赶回来,连饭都没顾得上吃。 “坐吧。” 陈庆漫不经心地挥挥手。 四人重新落座。 坐在对面之人相貌清瘦,头发打理得一丝不苟。 一身灰袍洗得发白,眼神明亮,似透着洞察世情的深邃。 “敢问两位高姓大名,从何而来?” 陈庆客套地问道。 “小人名马护,乃是故齐人士。” “闻听陈府令锐意革新,招揽天下贤才,特来投奔。” 侧对面的人头都不敢抬,躬身答话。 “诸子百家,不知马先生是哪一门?” 陈庆大概猜出了是怎么回事。 齐墨大张旗鼓来咸阳讨公道,在地方性的小圈子肯定传得沸沸扬扬。 无论他名声好坏,给相里奚安排了工部尚书令的职位总是事实。 齐墨拿着架子,不肯卑躬屈膝,但总有识时务的嘛! “呃……小人是小说家。” 马护踟躇着道出自己的来历。 “现在就有小说家了?” “纸张都没有,你如何写作?” “每天能日更四千字吗?” 陈庆好奇地发问。 马护被他最后的问题吓了一跳:“日更四千?小人就算三头六臂,也写不出那么多。两百字已是呕心沥血,再多一字,只怕心血耗尽脱力而亡。” 陈庆缓缓点头:“哦,挺幸福啊。你可比我还懒得多。” 马护没想到一见面就受到了指责,垂下头去嗫嚅着说:“小人平日里除了编排戏曲唱词,也在茶楼中讲古说书,顺便代人撰写书信,聊以糊口。” 陈庆这才明白:“原来是个说书先生。” “殿下,宣传部的人才这不就有了吗?” “敢问马先生,小说家门人多寡?” “朝廷对尔等这般人才奇缺,你来得早不如来得巧,正是要大用的时候。” 马护闻听这样的喜讯,一时间半信半疑,却忍不住露出振奋的神色。 扶苏愣了片刻,欣慰地发笑:“确实如此,马先生来得正当其时。” “多谢殿下厚爱。” “小说家门庭凋敝,一身所学无从施展。” “殿下但有用武之地,吾等义不容辞。” 马护兴奋地行了大礼,然后才起身思索道:“不怕诸位笑话,自百家纷争之后,小说家落魄无依,如今已经四散各地。” “殿下若肯以诚相待,多的不敢说,三五百人总能召集起来的。” 陈庆满意地点点头:“够了。” “小说家之于殿下,如千里马遇伯乐。” “世人轻之贱之,殿下却奉尔等为珍宝。” “马先生,你青云直上的机遇来了!” 马护红光满面,连忙谦虚地拱手:“不敢,不敢。能为殿下效力,已足以聊慰生平。” 世人对三教九流的歧视,从商周时就开始了。 说书人与戏子、娼妓同样被划分在下九流之中。 扶苏虽然宽仁大度,但不免受到世情影响。 一听对方是个卖弄口舌的说书先生,打心里就排斥。 若不是为了千金买马骨,他早就借故告辞了。 可被陈庆一提醒,才发觉朝廷恰好用得上。 “不知这位高才又是哪一家?” 陈庆把目光投向泰然自若,神色淡然的第二人。 “在下蒯(kuai)彻,也是故齐人士。” “早先入道家门下,也拜访过阴阳家名士。于纵横家、兵家、杂家、儒家、法家之道,也略有涉猎。” 对方拱手作揖,语气沉稳地说道。 陈庆略感诧异,笑着说:“想不到是位博学多才的大贤!不知蒯……” “这姓氏好稀罕。” 他皱起眉头,根本想不起百家姓里有这个字。 蒯彻像是瞧出了陈庆的心意,微微一笑,用指尖沾着茶水,在桌案上写出复杂的小篆‘蒯’字。 “这……” 陈庆还是看不明白。 简单的字形他认得,这种生僻字就无能为力了。 “蒯家源流为晋国大夫姬得,封地蒯邑。后世便以蒯为氏,流传至今。” 蒯彻傲然说道。 在百姓连姓氏都没有的年代,姬姓蒯氏显然是相当值得夸耀的贵族身份。 “哦……” 陈庆点点头,丝毫没放在心上。 等到两千年后,大街上随便拉个人,他的祖先往上扒拉扒拉,定然是名门望族无疑。 穷不过三代。 真要家徒四壁,贫无立锥之地,早八百年就死绝了,哪儿能有后代繁衍下来。 “蒯氏……” 陈庆突然愣住,直勾勾地盯着桌上渐渐模糊的字体。 “你是蒯通?!” 他惊愕地一拍桌案,蹭的站了起来。 蒯彻反而吓了一大跳,不知道大名鼎鼎的陈庆为何这样叫他。 “陈府令是否认错人了?” “小人蒯彻,自幼从未更名。” “吾在齐地算卦相面谋生,你我应该也未见过。” 蒯彻不明所以地说道。 “没错!” “就是你!” “蒯通,蒯彻……” 陈庆大喜过望。 韩信的左膀右臂,智计谋略可与张良、范增相提并论的一代谋士。 曾以相面之术劝谏韩信自立为王,与项羽、刘邦三分天下。 结果韩信顾念萧何、刘邦的知遇之恩,未能如他所愿。 最后韩信含恨而死时,悲呼:“悔不听蒯通之言!” 可不就是他嘛! 司马迁着史时,为了避讳汉武帝刘彻的名字,才将其记作蒯通。 “陈府令当真识得我?” 蒯彻愈发惊奇,半信半 第296章 这回真不是我干的 秦末天下大乱之时,涌现出的风云人物不在少数。 谋士之中,以张良、陈平、范增、蒯彻等人为其中佼佼者。 张良自不必说,陈庆苟在代郡的时候,对方已经因为博浪沙刺秦成为名噪天下的反贼。 陈平出身微末,谋略出众,跟陈庆还是本家,按理说是不错的招揽对象。 坏就坏在这厮有盗嫂的前科。 陈庆还没那么心胸豁达,更不想时时刻刻担心自己头上突然多点什么。 范增,以七十岁高龄投效项家,参与反秦大业,可见这也是个铁杆反贼。 剩下的唯有名声不那么响亮的蒯彻了。 陈庆可一点都没小瞧了他。 在信息不发达的古代,蒯彻能清晰的明辨韩信的处境,助楚,则项羽胜。助汉,则刘邦胜。 若韩信自立,则能左右逢源,自此天下三分,鼎足而立。 这番推心置腹的话,却没被韩信采纳。 蒯彻知道大势不可违,只能装疯卖傻遁走他乡,黯然曰:“吾欲谋一国之事,而信只言良知,非同道也。” 韩信和蒯彻同样出身贫寒,他也竭尽全力想把对方扶持成帝王。 虽然未能成事,但并非蒯彻才能不济,只能说天意如此。 “知己?” “蒯某在咸阳并无故旧,不知陈府令知己一说从何而来?” 蒯彻犹疑不定。 “现在没有,但很快就有了嘛。” 陈庆微笑着打量他,如获至宝。 蒯彻明显还处在怀才不遇,四处投机的阶段。 他投项羽,楚霸王已经有了亚父范增辅佐。 投刘邦,张良、萧何、陈平等一大票谋士,哪轮得到他说话。 最后蒯彻选择了彗星般崛起的韩信,没想到又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蒯先生,听说你有相面之能。” “不知你观我陈庆如何?” 鸿门宴时,范增力主杀掉刘邦,曾对项羽说:“吾令人望其气,皆为龙虎,成五彩,此天子气也。” 蒯彻是当世有名的谋士,又钻研过道家、阴阳家的学问。 陈庆还真想知道,对方又会怎么说自己。 “陈府令为难在下了。” “相面算卦,不过蒙骗愚昧百姓而已,怎敢在太子殿下面前玩弄这等把戏。” 蒯彻垂手作揖,避而不答。 陈庆方才一进门,太子扶苏就恭敬地称呼他为先生。 等打过招呼之后,扶苏还未发话,陈庆像是到了自己家一样,吩咐他们落座。 此乃僭越之相! 若非亲眼所见,蒯彻真不敢相信始皇帝的眼皮子底下竟然有这等人。 陈庆让他相面,他哪敢照实了说。 “我看蒯先生并非看不出来,是不想说吧?” 陈庆戏谑地说道:“陈某可有死于非命之相?” 蒯彻犹豫了下,摇摇头。 “那位极人臣呢?” 陈庆又问。 蒯彻迟疑片刻,缓缓点头。 “你是觉得本官不会有好下场?” 陈庆明显看到对方抖了一下,心中顿时了然。 “我与太子殿下情同手足,又是郎舅姻亲,蒯先生大可不必担忧。” “真有一日,殿下要杀我,陈庆束手待毙就是。” “哈哈哈,就怕我这大舅哥心慈手软,下不了手啊!” 扶苏一开始脸色还十分严肃,闻言顿时笑道:“先生言重了,你我乃生死患难,刎颈之交,断无反目之理。” 蒯彻见两人有说有笑,连这样的话题都可以公开谈论,顿时知道二者交情深厚,非是一般友朋可比。 但是他也知道,所谓的生死之交,在足够的利益面前照样靠不住。 蒯彻顿时蒙生了去意。 陈庆虽然权势滔天,但在他手下谋事,不是长久之计。 “二位远道而来,不如在殿下府中盘桓几日。” “待过几天,殿下自会给你们安排差事。” “蒯先生,您若家中有什么亲眷挂念,本官遣人去请来咸阳,也好阖家团圆。” 陈庆意味深长的说道。 “不用。” “那……在下就在此处小住几日,多谢殿下和陈府令赏识。” 蒯彻神色复杂,慌忙应下。 他没想到陈庆居然这么霸道,不容拒绝就给他安排好了一切。 最后更是隐隐有拿亲属威胁他的架势。 侍者引领马护和蒯彻前往客房,一人兴高采烈,一人愁眉不展。 “先生,蒯彻也是名留青史之人?” 扶苏早就瞧出了不对劲,未等他们走远,就迫不及待地问。 “然也。” “此乃天下排名前五的谋士。” “没想到如今居然是个算命先生。” “殿下,此人若是用好了,可任宰府。” 陈庆指着蒯彻的背影,笑吟吟地说道。 “宰府之才?” 扶苏不太敢信。 但就算打个八折,那也是难得的栋梁了。 “失之东隅,收之桑榆。” “想不到没亏反倒赚了。” 陈庆心情大好,因为齐墨、楚墨不识抬举造成的郁闷一扫而空。 如果不是因为齐墨来咸阳,蒯彻大概率也不会主动送上门来,白让他捡了个大便宜。 “先生吃什么亏了?” “说来听听。” 扶苏好奇的问道。 “还不是……” 陈庆话未说完,突然瞥见一道熟悉的身影。 “阿菱,你怎么来了?” “陈郎。” 相里菱脸色焦急,她的身边还站着一人,刚见到陈庆就咬牙切齿,眼中冒出火来。 “你派人把齐墨、楚墨的人拿了?” 她纠结地握紧了拳头,眼神中透出怨怪之色。 “什么拿了?” 陈庆不明所以。 “哼!” “你还在这里装傻充愣!” 楚墨女侠忍不住喝道:“我等从相里府上离开,未行出三里,就有大批人马埋伏于民居之中,那些人装束与你叫来的士兵一模一样!” 陈庆满头雾水:“黑冰台?” “这……我没下过这道命令啊。” 楚墨女侠气愤难当:“除了你还能有谁?” “陈庆恶贼,你霸占矩子令在先,陷害墨家门徒在后。” “今日我……” 她伸手摸向怀中,就要拔出短刃做亡命一击。 “勿动!” “再敢动一下,别怪弩箭不长眼!” “何方宵小,敢在宜春宫造次!” 屋檐、墙头、花前、树后 第297章 人在现场,是陈庆指使我干的 “真特么邪门了。” 马车辚辚,陈庆皱眉苦思,自言自语地抱怨道。 黑冰台是皇家直属的特务监察机构,除了始皇帝本人的命令,哪怕王侯公卿也无法调动。 陈庆怕一杆火枪镇不住人,途中特意跑了一趟黑冰台,找赵崇商议借了两校人马。 老赵也很给面子,主要是借的人不多,对付的还是江湖草莽,闹不出什么大乱子来。 “陈郎,真的不是你指使的?” 相里菱陪伴在侧,看到陈庆一副郁闷的样子,不由动摇了先前的想法。 “我现在说了你也未必肯信。” “前面就到了。” 陈庆解释了几遍,已经十分不耐烦。 他摆摆手,扭头看向跟在马车旁边的楚墨女侠。 对方的脚程倒是不慢,走了这么远的路脸不红气不喘,想来武功底子十分不错。 “恶贼,再看一眼,本姑娘挖了你的眼睛!” 楚墨女侠察觉到他的目光后,凶神恶煞地瞪了过来。 “这话怎么听着有点耳熟呢。” 陈庆嘀咕了一句,清了清嗓子:“姑娘,本官行不更名坐不改姓,从未有敢做不敢当之事。” “若真是我背后耍手段害了齐墨、楚墨的诸位同门,那你要杀要剐,本官都随你。” “可如果是你冤枉了本官……” 楚墨女侠仿佛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你也配提冤枉两字?” 陈庆愈发恼火,厉声喝道:“本官怎么就不能被冤枉?废话少说,你只需告诉我,真冤枉了本官,你怎么办?” 楚墨女侠昂起头,斩钉截铁地说:“那我要杀要剐也由你!” “好,咱们一言为定。” 陈庆点点头,心情总算宽慰了些许。 嬴诗曼天天往煤矿、玻璃香皂工坊跑,都是在咸阳郊外的偏僻之地。 相里菱武艺粗疏,对付个流氓泼皮还行,真遇到刺客顶多帮忙拖延下时间。 还得有个武力过人的女保镖跟在她身边才放心。 “吁……” 马车在黑冰台大门前停下。 陈庆带着人径直往里面走。 “老赵在吗?” 他在侍卫身边停下脚步,随口问了一声。 “见过陈府令。” “我家统领刚回来。” 侍卫躬身回答。 “哦。” 陈庆点了点头,轻轻招手,示意身后的人跟上。 威严肃穆的官衙,行色匆匆的铁鹰剑士和便衣密探。 这一切让楚墨女侠的精神高度紧绷,右手扶在衣襟处用力按住怀中的短匕,仿佛这样才能带给她一点安全感。 行至厅堂处,热闹的说笑喧哗声犹如菜市场一般。 众多校尉聚在里面,好像在开庆功会。 “陈府令!” 牛东正在跟同僚吹嘘胡侃,眼角余光突然瞥到一个陌生的人影。 他下意识就多瞄了一眼,脸上瞬间绽放出谄媚的笑容。 “什么风把您吹来了。” “小人见过……” 牛东上回带陈庆去牢里见韩信,本以为会有责罚,结果就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样。 他深知能攀结上陈庆这样的大人物,是自己难得的机缘,小跑着就过来卖好。 等目光扫过楚墨女侠的时候,不由略感惊讶。 “陈府令,小的们这回又沾您的光了。” 牛东笑容满面地打着哈哈。 “沾我的光?” 陈庆又好气又好笑。 “是呀。” “楚墨在地方上为非作歹多年,若不是您巧使妙计,怎么能将他们一网打尽?” “等奖赏发下来,小的们凑钱请您喝酒。” 牛东讨好地说道。 “陈府令,那楚墨中多武功高绝之辈,多亏小人罟(zeng)网使得好,才能拿下他们。” “小人也在现场,石灰粉是我打的!” “小人会分筋错骨手,制住他们可费了不少力气呢。” “陈府令,小的使一手好锁链,把犯人都捆得结结实实。” 黑冰台不认识陈庆的人几乎没有。 朝廷的官爵俸禄发放,以前走的是治粟内史府,现在走的是民部。 但黑冰台是皇家直属,他们的薪俸由内库拨付。 换而言之,陈庆就是黑冰台的财神爷。 职位俸禄是定死的,不好更改。 可出差报销的车马费,各种节日赏赐、功勋嘉奖、加俸全部要呈报内府审查。 陈庆稍微松松手,就能让他们的日子好过许多倍。 哪个不抢着来巴结? “你们啊……” 陈庆面色复杂,不用看也知道楚墨女侠气急攻心的模样。 “诸位都在现场?” 他沉声问了一句。 “诺。” “我等都在。” “为陈府令办事,弟兄们怎敢不尽心尽力。” 校尉们齐刷刷地点头。 “是本官指使你们干的?” 连陈庆都忍不住自我怀疑起来。 是不是我当时气急败坏,给别人打了什么眼色。或者无意间自言自语,被当成了正式命令。 “这……除了您还能有谁呀?” “赵统领说,拿下这伙贼人,陈府令必然欢欣雀跃。” “楚墨为祸地方多年,黑冰台早就记录在案,不是陈府令您出的主意?” “统领大人知道您……” 其中一名校尉偷眼瞄了下相里菱,没好意思说特意放了一名女的,留给您享用。 “陈庆,无话可说了吧?” 楚墨女侠眼中露出决绝之色。 虽然身处黑冰台,周围有无数身手高强的校尉和铁鹰剑士。 但她搏命一击,哪怕杀不了对方,也必然能重创他! “你先等等。” 陈庆知道她要干什么,做出了制止的动作。 “呦。” “陈府令大驾光临,实在是蓬荜生辉呀。” 赵崇春风得意,招摇地从内堂里走了出来。 “老赵啊老赵!” 陈庆哪儿还不知道,始作俑者就是眼前这块货。 “你们这是群什么人?” “害人不浅啊你们!” “真的太过分了!” “你们搞这个,陷我于不仁不义,良心过得去吗?” 含冤受屈了那么久,终于找到了罪魁祸首,陈庆上来就是一大通牢骚埋怨。 众校尉不禁呆滞哑然。 赵崇脸上的笑容顿时凝固,心情十分古怪。 ‘仁义’‘良心’这样的字眼从陈庆嘴里说出来,怎么就那样别扭呢? 第298章 这是被嫌弃了? 赵崇办公的厅堂极为宽绰,正对着门口的地方,一面光亮的铜镜高悬梁上。 墙上挂着一幅巨大的吊睛白额猛虎书画,气势磅礴,栩栩如生。 它站在一块凸起的青石上,眼眸睥睨,似在审视着每个走进来的人。 赵崇在自己的座位坐下,招呼陈庆坐在对面。 相里菱和楚墨女侠两人一进来就感受到强大的压迫感,小心地站在他的身后。 “老赵,你当着苦主的面说清楚。” “是我指使你干的,还是你擅作主张去把人拿了?” 陈庆无奈地说。 “有何区别吗?” “你不指使,黑冰台也要拿人的。” “这是我等的本分。” 赵崇吩咐侍者给两人上茶,轻描淡写地说。 陈庆摇了摇头。 历朝历代,对于百姓聚众结社一向严厉打击。 楚墨仗剑行侠,惩恶扬善,虽然博得了不少百姓的好感,但是在官府看来,这就是侠以武犯忌,挑战朝廷的威严。 而且听徐正等人的话锋,对大秦的统治也是相当抵触的。 毕竟乱世出英雄嘛! 国家和平安定了,他们的生存空间被大幅压缩,日子能好过才怪。 黑冰台盯上楚墨,恐怕也不是一天两天了。 赵崇见他们齐聚咸阳,忍不住就动了手。 至于齐墨,只不过是顺带而已。 “你想何时拿人我不管,但不能在与我见了面之后。” “平白坏了我的名声。” “赶紧把人给放了。” 陈庆唏嘘地说道。 “放了?” “陈府令,里面不少可都是朝廷的要犯。” “进了黑冰台的大牢,不加审判就放出去,可没有这样的规矩呀。” 赵崇舍不得到手的功劳,更不想放虎归山。 “什么朝廷要犯?!” “我等行侠仗义还有错了?” “分明是你们两个合起伙来,陷害忠良!” 楚墨女侠不忿地喝道。 “放肆!” 砰! 赵崇怒目圆睁,把桌案上的茶杯都拍得跳了起来。 “甘银瑶,本统领见你年少不知事,未行大恶,有心放你一马。” “你还敢在公堂咆哮?” 楚墨女侠听对方叫破了她的姓名,顿时心里一慌。 再加上这里是肃穆威严的气氛,顿时锐气受挫,悲愤委屈地挪开目光。 “始皇帝二十六年,泗水郡杨泰县有富户甘氏嫁女,婚期临近时,女儿却负剑出逃。” “是你不是?” 赵崇脸色严肃,神情冰冷。 甘银瑶没想到对方连这些陈年往事都调查得那么清楚,嘴唇嗫嚅片刻:“我一身本事,怎么能嫁个病秧子?” “三媒六聘已定,尔若不允,怎么不提早告知?” “胆大妄为,不计后果。你置家中父母兄长于何地?” “此乃不孝!” “始皇帝二十八年,闹事中殴伤无辜路人,致其胸骨断裂,可是你所为?” 赵崇又问。 “他先调戏我的,你这糊涂官怎么能把罪责都推在我身上?” 甘银瑶气得跺脚。 “他调戏你,你就可以把人打成重伤吗?” “都如你这般,置秦律于何地?” 赵崇再次呵斥道。 “始皇帝二十九年,劫掠泗水郡戴安县富户黄家,抢夺金银上万贯,可是你伙同楚墨所为?” “黄家欺男霸女,巧取豪夺,借天旱无雨,逼迫百姓卖田。” “我等惩治一番,得来的钱财也都分给了周围的百姓,有何过错?” 甘银瑶理直气壮地反击道。 “你说得惩治一番,就是杀伤了三条人命,把黄家小儿打得重伤不起吗?” “劫富济贫?” “你可知后来那些得了钱财的百姓是何下场?” 赵崇站起身来,去书架前抱了一摞沉重的卷宗过来。 “这是你们案卷的一部分。” “劣迹斑斑,罄竹难书!” “今日既然来了,你也别想走了。” 他朝厅堂外打了个眼色,数名精干的校尉立刻带人围了上来。 甘银瑶顿时惊慌失措。 握住了怀中的短刃准备拼命。 “老赵,你先坐下。” “还有你,稍安勿躁。” 陈庆往下压了压手。 “猫捉老鼠,官兵捉贼,此乃天经地义。” “你们谁对谁错,本官也不想多管闲事。” “但是今日看在太子殿下的面子上,把人放了吧。” 陈庆掏出一块腰牌,轻轻放在桌子上。 赵崇神色一凝,先瞄了眼腰牌,又诧异地打量着陈庆。 没想到对方办事滴水不漏。 他原本先推诿过去,回头就进宫禀奏。 始皇帝发了话,任陈庆有天大的本事,也休想给楚墨翻案。 之后大不了罚酒三杯,这件事就此揭过。 陈庆也不至于太记恨他。 可拿出了扶苏的腰牌,赵崇如果不遵从,那就是驳了太子的颜面,日后准没好果子吃。 “陈府令,你可是真会让我为难呀。” 赵崇苦恼地说道。 “你少来这一套。” “只要他们出了咸阳,往后你想怎么样都与我无关。” “老赵,我记你一份情。” 陈庆伸手扒拉着桌上的卷宗,找出甘银瑶的那份。 “这个我带走啦。” “些许小错,哪值得上纲上线。” “她年幼无知,知错能改就算了。” 陈庆把卷宗塞进了怀里。 “你……” 赵崇差点被气笑了。 黑冰台的卷宗,那是开玩笑的吗? 你说带走就带走? “快带我去领人吧。” “老赵,你也不想让太子殿下为难吧?” 陈庆揽住了他的肩头。 赵崇犹豫片刻,“罢了,这回就给你个面子。” “日后你再因为这等事麻烦我,可别怪我铁面无情!” 陈庆点点头:“知道,定然没有下回了。” 赵崇重重地叹息一声,忍不住摇头。 今天把桀骜不驯的楚墨剑侠给放了,只怕再不会有这么好的机会将之一网打尽。 陈庆坏我好事啊! 一行人从厅堂里出来,赵崇板着脸冲手下的校尉喝道:“都聚在这里干什么?日子过得太清闲了?” 众校尉不敢言语,纷纷散去。 陈庆见其郁愤难平,开口劝道:“楚墨不过纤芥之疾,难成大器。你若真有心为陛下解忧平患,多把心思放在 第299章 人情世故 阴暗潮湿的黑冰台大牢内,浓重的腐败与污秽气息充斥着人的鼻腔。 狱卒神情冷漠,手执火把与杀威棒巡视了一圈,见牢里没有新死的犯人,便匆匆离去,回暖房里继续喝酒闲聊。 一间稍显宽敞的监室内,楚墨剑侠盘膝而坐,围成了一大圈。 宋墨坐在正中,面对昔日肝胆相照、两肋插刀的兄弟好友,神情只犹疑了一瞬间,就再次坚定下来。 “习武救不了墨家。” “陈庆也并非奸恶之辈,此中必然是有什么误会。” 徐正脸上阴云密布,眼眸中像是烧着两团火。 他怎么都不敢相信,墨圣的后人会出卖大家。 “我等已经深陷囹圄,你还在替陈庆说话,他到底给了你什么好处?” “墨师兄,死到临头了你还执迷不悟!” “若不是你从中阻拦,我非要与这些朝廷鹰犬拼个你死我活不可!” “罢了,某家的一身本事都是墨家所教,今日就当还给你了吧!下辈子你我天各一边,再不相逢!” “你好歹也是七尺男儿,如今甘为陈庆的走狗,如何有脸面对墨家先人?” 楚墨是实打实的江湖暴力团伙,脾气都相当火爆。 有人被石灰撒进了眼睛,差点弄得双目失明。 还有人被罟网中的倒刺勾进了皮肉里,弄得浑身鲜血淋漓。 众人的怨气可想而知。 宋墨面对同门的诘难质问,心里很不好受。 他也闹不清哪里出了岔子,黑冰台的人竟然提前设下埋伏,突然发起袭击。 “习武救不了墨家,攀附权贵就可以了吗?” 徐正黯然地摇了摇头:“墨师弟,你让我很失望。” “徐师兄……” 宋墨倍感羞愧,想要解释却不知该如何开口。 一连串急促的脚步声在过道上响起。 赵崇无可奈何地陪在陈庆身边,几名牢吏和狱卒小心翼翼地跟在身后,大气都不敢出。 “陈庆?!” 徐正抬起头,语气中充满诧异。 “愣着干什么?” “把门打开。” 陈庆吩咐道。 牢吏不敢耽搁,飞快的掏出一长串钥匙,将牢门上的大锁解下。 “诸位不必疑神疑鬼。” “尔等平日里多有挟武犯忌之事,早被黑冰台记录在案。” “赵统领履行职责,将尔等拿获,乃是天经地义,与本官半点关系都没有。” 陈庆叹了口气:“念在同门之义,本官今日帮你们一次。” “往后远走高飞,别再回来了。” 他不耐烦地摆摆手。 徐正等人愕然地站了起来,互相对视一眼,又惊又疑。 “老墨,你坐在那里干嘛?” “牢里待着很舒服吗?” “赶紧出来。” 陈庆见他们呆立不动,催促一声。 “大人!” “某家就知道非是您所为。” 宋墨先前备受同门责难,此时激动地差点红了眼眶。 “徐师兄,出来吧。” 他站在门口热情地召唤。 楚墨一行人这才犹犹豫豫,从牢门内缓缓走出。 徐正站直了身体,深吸一口气,心里浮现出说不出的轻松。 “徐旌,淮阳郡望江县人士。” “累计有七宗命案在身,伤人劫掠案十数宗。” “未经查证的案子还有几十件与你有关。” “下回被黑冰台遇上,你自求多福吧。” 赵崇不忿的报出对方的根底。 徐正脸色一滞,别过头去没好气地说:“生死有命,不劳您挂心。” “江晁、江尧。” “你兄弟二人的胆子可不小啊?连官府的物资都敢下手?” “再被我逮到,将你们扒皮拆骨!” 赵崇恶狠狠地望向相貌相似的两人。 两兄弟气愤又无奈,闷不吭声地垂下头去。 赵崇又说出了几人的根底,语气严厉地威吓了一番。 陈庆面无表情,对三墨合流的念头已经不抱任何希望。 战国时,楚墨剑侠是墨家的武力保障。 而现在,他们已经不适应这个大一统的天下。 并且顽固不化,终究要被时代所淘汰。 说难听点,屠各部被他折腾得那么惨,平原野战拼杀起来,楚墨照样不是对手。 留着他们还有什么用? 齐墨的状况也大差不差,终究要湮没在时代的浪潮中。 释放了徐正等人,陈庆又在牢吏的引领下,朝着齐墨的牢房走去。 还未走进,就听到一阵呜呜咽咽的哭声。 相夫亭抹着眼泪,抽噎着说:“我自幼苦读诗书,闻鸡起舞。一身所学未得施展,想不到竟遭奸人所害!” “墨家毁矣!” 相夫敬唉声叹气:“可怜我儿——” 陈庆听得心里万分膈应:“别嚎你的好大儿了!” 牢房中的齐墨门徒猛地抬起头。 发现徐正等人居然走出了牢房,站在陈庆身后,不由诧异又震惊。 片刻后,他们眼底浮现出希望。 “相夫氏。” “既然你才学如此出众,想来一定官至九卿了吧?” “本官怎么从未在朝堂上见过你?” 陈庆阴阳怪气地问道。 相夫亭匆匆忙忙抹了把眼泪,“在下一心振兴墨门,功名与我如浮云。” “行了行了。” 陈庆嫌恶地直摆手。 墨子当初招收弟子的时候三教九流、贩夫走卒皆可入门。 没想到竟然混进了这么些恶心人的玩意儿。 都什么时候了,还死鸭子嘴硬呢? “齐墨勾连结党,干预政事,经查并无根据,并非事实。” “尔等无罪。” “回家去吧。” 陈庆懒得多费口舌,摆摆手让牢吏打开大门。 “真的?” 相夫亭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脸上却忍不住露出惊喜的神色。 陈庆愈发对他瞧不上眼。 若真让你当了矩子,墨家才是永无翻身之日! 把所有人都带出来后,陈庆站在黑冰台大门口目送着他们离开。 这是他第二次过来捞人,心情却比上次要差得远。 韩信无疑是含冤受屈,并且日后大有作为。 哪怕闹到始皇帝面前,陈庆也会竭尽所能保住他。 楚墨、齐墨这些不中用的货色,替他们多说一句话都觉得浪费。 “陈郎。” 相里菱怯怯地站在他身边:“那位甘女侠还没走。 第300章 昭王遗宝 壁炉内篝火熊熊,一只羊羔被炙烤成金黄的颜色,滋滋地往外冒着油脂。 夜莺被特意从醉香楼唤了回来,穿花蝴蝶一般游走在陈庆和赵崇中间,给二人添酒加菜。 “什么味道这么香?” 赵崇吸了吸鼻子:“我闻着有点像……” “西域来的胡椒和孜然。” “用来烤肉最适合不过。” 陈庆倒出一杯清冽的酒水,醇厚浓郁的香气扑面而来。 “太子殿下不是说,那胡椒和孜然留作种苗,待春天……” 赵崇话未说完,目光不由盯向酒杯:“这是你铜铁铺里那种酒?” “是啊。” “李信出征在即,本官特意命人酿造了一批,用来给伤口消毒的。” “来,好酒配好肉。” 陈庆端起酒杯,作邀请状:“咱们干一杯。” 赵崇哑然失笑。 陛下让他管着内库,这下可算老鼠掉进了米缸。 什么好东西他是真敢往自己家划拉啊。 两人共饮一杯,赵崇眉头紧皱,喉间像是有一条火线,顺着食管烧进了胃里。 “哈——” “好酒!” “好大的劲道!” “自从在你铺子里查获时喝了一回,再也没能尝到这等烈酒。” “陈府令,你若是酿酒拿来发卖,保管能发大财。” 赵崇脸上浮现出两坨红晕,对它赞不绝口。 陈庆不为所动:“你可知这一杯酒要消耗多少粮食?” “大秦对酒水一向管控严格,就连普通的浊酒都不准随意发卖,更别说这样的高度酒了。” “哪怕其中利益再大,惹得陛下不快,反而得不偿失。” 一双柔软的玉手从背后按上了他的肩头。 夜莺贴在他的颈侧,娇滴滴地说:“怪不得陈府令官运亨通呢,心思敏捷、进退有度,非是一般人可比。” “奴家以后要多跟您学着点。” 她说完幽幽的吐了口气,打在陈庆的耳垂上麻麻痒痒的。 陈庆嘿嘿一笑,轻抚着她滑腻的手背:“好说好说。” “我与老赵兄弟一般,夜莺姑娘想学什么手段,本官定然倾囊相授。” “学得多了,本官保准让咸阳城风清弊绝,道不拾遗。” “百姓晚上连门都不用关了。” 他意味深长地给夜莺打了个眼色。 “大人说得什么话。” “奴家哪来如此大的本事。” 夜莺娇羞地直起身,作扭捏状。 “不,你有。” “很简单的嘛。” 陈庆挑了挑眉。 赵崇见不得两人当着自己的面打情骂俏,轻咳一声:“羔羊烤好了没有?” “属下这就去看看。” 夜莺恭敬地朝着壁炉走去。 她一边翻动着烤架,一边琢磨着陈庆刚才的话。 道不拾遗,百姓晚上连门都不用关了? 那不就是……夜不闭户? 刹那间,夜莺脸色红得几欲滴血。 这等下流的话,他怎么好意思说出来? 夜莺回头嗔恼地瞪了陈庆一眼,却发现对方脸色严肃,捻着酒杯和赵崇在低声商谈什么,似乎完全没把刚才的事情放在心上。 “怎会有这样人。” 她气愤地拿刀戳了几下烤羊羔,一腔怨忿无处发泄。 “老赵,有事让我帮忙?” 陈庆正色问道。 “陈府令这是哪里话。” “在我这里吃酒喝肉,说那些事干什么。” 赵崇自顾自的夹菜,表情风轻云淡。 “好好好,不是帮忙。” “先前承了你的情,本官还你的。” “赵统领有什么吩咐,尽管道来。” 陈庆无奈的望着他。 赵崇这才勾起嘴角:“吩咐哪里敢当。不过……却有一事,想请你出手。”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陈庆就知道对方摆出这副架势来,肯定有所图谋。 “说来听听。” “可是黑冰台的经费短缺了?” “又或者老赵你想谋一份产业?” 赵崇不禁意动。 他还真想跟陈庆合伙做点营生。 甭管经营哪一门,总之跟着陈庆干,绝不会亏的。 哪怕利益小了,对方都看不上。 问题是…… 他的身份实在有些敏感,自己亲自下场,未免会让始皇帝疑心。 “并非这等小事。” 赵崇打消了心底的贪念。 “昭王遗宝你知道吗?” “昭王……可是先昭襄王?” 陈庆思索片刻,只有这位秦王的名字对得上。 赵崇摇了摇头:“此昭王非彼昭王,乃是先朝周昭王。” “昔年楚国初立,国困民穷,连立国大典上的牲畜都要从鄀国盗来,故此留下了楚人偷牛的典故。” 陈庆翻了个白眼。 老秦人这才过了几天好日子呀,就黑上人家楚国啦? 忘记当年被诸夏当成蛮夷的时候了? 一个养马的,一个偷牛的。 大哥不笑二哥,有啥好说的? 赵崇眉飞色舞的埋汰了楚国一顿,然后话锋一转:“楚国虽然穷乏,却流落了一样宝藏,至今未能找获。” “昔年秦灭楚之时,据说熊氏已经有了启用它的念头。” “后来昭王遗宝未曾起获,战事已经不可逆转,故此半途而废。” “黑冰台最近查到消息,有一伙逆贼打上了它的主意。” 他叹了口气:“这笔钱财价值数百万贯,若真被逆贼弄到手,必然声势大涨,后患无穷啊!” 陈庆疑惑地问:“那你该抓人就抓人啊,找我干什么?” “莫非是想要一批火枪?” 赵崇绕了个大圈子:“此事还真与你有关。” “先周昭王亲率大军,南征千里,缴获无数财宝。” “凯旋而归的时候,就因为财宝太多,压垮了桥梁。” “这笔财宝就落进了汉水里。” “逆贼不知道哪里得来的消息,得知了具体地点。” “我们不知道啊!” 陈庆不耐烦的催问:“你不知道,本官也不知道,你来寻我何干?” 赵崇贱笑两声:“咸阳城中就有一人知晓,恰好那人还是你的长辈。” ??? 陈庆不明所以:“本官哪来的长辈?” “郑妃娘娘的堂妹,太子殿下的姨母,你说是不是你的长辈?” 赵崇苦着脸说:“此事着实棘手,我派人前去询问过,结果一无所获。” 他打了个眼色 第301章 炫我嘴里 “陈府令,周昭王率大军平定南夷、东夷二十六部,你想想缴获了多少财宝?” “数百万贯,还是刨除了散落流失的一部分。” “若是全部起获出来,上千万贯也是有的!” “逆贼得了这么大一笔钱财,只怕大秦江山永无宁日!” 赵崇语气严肃地陈述昭王遗宝的重要性。 “行了,我知道。” 陈庆不耐烦地打断了他的话。 蒙甘去西域莎车国走了一遭,只搜刮了王宫中的财货,就有十万贯之多,这还不算赏赐给手下士兵的部分。 昭王遗宝哪怕打个折扣,五百万贯总是有的。 谁得了它,霎时间就可以富可敌国。 若是用来豢养死士,供给军需,拉出数万人马是不成问题的。 赵崇又劝:“先前咱们查抄程稷那逆贼的时候,你一眼就看出了房中的八卦镜有问题。在山神庙的时候,也是你发觉殿内有密道。” “北坂宫中那位,乃是楚哀王熊犹独女。” “后来公子负刍谋反作乱,自立为王。” “熊犹被诛杀,他这女儿被拘禁宫中,不得外出。” “待大秦灭了楚国后,一道将其带了回来。” “昭王遗宝在楚国王室代代相传,别人不一定知道,她肯定晓得。” “我猜……十有八九楚王室以藏宝图等,将昭王落水处记载了下来。” “毕竟时隔七百余年,地形地貌都发生了变化,光凭口口相传,难免会有差错。” “陈府令,只要你走一趟,找出藏宝图的所在。我命人偷偷去取回,神不知鬼不觉。” “如此你我皆大欢喜,谁都不得罪。” 赵崇作揖请求道:“帮赵某一把,你我就算两清了。” “私放了楚墨、齐墨的贼子,我也帮你担着干系呢。” 陈庆被他软硬兼施,弄得无可奈何。 吃人的嘴短,拿人的手软。 眼下可欠着老赵的情呢! “罢了罢了。” “我就厚颜去走一遭。” “不过可事前说好,若是根本没有什么藏宝图,或者人家并不知情,那本官就爱莫能助了,你另想办法吧。” 陈庆叹了口气。 赵崇欣喜若狂:“一定有宝图,你检视仔细些,在下静候佳音。” —— 隔了两日。 陈庆将此事与扶苏分说清楚,然后由他进宫向郑妃讨了懿旨回来,才得到了进入北坂宫探亲的机会。 家事、国事掺杂在一起,剪不断理还乱。 郑妃是楚国王室血脉,如今却是秦国太子的生母,始皇帝的嫔妃。 她一直如履薄冰,从不敢与楚国故旧走得过于亲近。 哪怕近在咫尺,也极少去探望有着血脉亲情的故楚亲族。 风和日丽,碧空如洗。 马车载着陈庆和嬴诗曼,以及大包小包的礼物从北关雍门而出,行不及半刻,就见到了绵延于北坂坡上巍峨壮丽的宫殿群。 这就是始皇帝的私人专属游乐场。 仿照六国王宫所建,每攻灭一国,就将其王室嫔妃、女眷收入其中,充当真人手办。 “有钱人的快乐你根本想象不到啊!” 陈庆极目眺望,风格各异的华丽殿宇分布在道路两旁,隐约可见其中斗拱交错,雕梁画栋,无一处不尽善尽美。 后世时常听到一句话:宅男一面墙,首都一套房。 始皇帝的可是在首都打造了连绵成片的宫殿,专门作为战利品收藏库。 简直空前绝后! “你念叨什么呢?” “等见了姨母,说几句话咱们就走。” “以后少在外面招惹祸端,不小心连皇兄和母妃都要被你牵累!” 嬴诗曼凶巴巴地瞪着他。 “知道啦。” 陈庆心虚的应承下来。 郑妃最关切的就是影响到始皇帝对扶苏的观感,进而动摇他的太子之位。 嬴诗曼听闻此事后大发雷霆,在他面前抱怨了许久。 没办法,答应了老赵的事情,硬着头皮也得办啊! 秦统一天下已经六年有余。 始皇帝最开始还兴致勃勃,时常来北坂宫观赏自己的收藏品。 近些年新鲜劲儿过去,一年到头也不见来一次。 守门的侍卫懒洋洋地晒着太阳,等陈庆的马车临近后才挺直了腰杆。 检查过郑妃的懿旨后,立即敞开通路,放他们进去。 某种意义上,这里也算是始皇帝的后宫。 马车就留在门外,陈庆拎着各色礼品,走的又是上坡路。 前面还好奇地东张西望,偶尔屋宇中有女子探出头来,小心地张望时,他立刻仔细打量片刻。 等走出了三四里路,阳光愈发炽烈起来。 陈庆额头冒汗,手指被勒得生疼,双腿如灌了铅一般。 “怎么还没到啊?” 他喘着粗气说道。 “就在前面。” “咦,我准备的镜子呢?” “你没带?” 嬴诗曼突然发现少了一样重要的东西。 “不是放在脚下吗?” 陈庆把礼物放在地上,用衣袖擦了把汗。 玻璃镜太过金贵,被盛放在结实的檀木盒子里。 物品扁平宽大,不好摆放,就搁置在二人脚下。 嬴诗曼焦急地回头望了一眼。 “你怎么不提醒我?” “算了,我自己回去拿吧。” 陈庆累得气喘如牛,她也不好劳烦对方走第二遭,叮嘱几句后,快步朝着来路折返回去。 “呼……” “老赵这畜生,给你干点活,遭老鼻子罪了。” 他坐在木质礼盒上缓了口气。 又累、又饿、又渴。 陈庆举目四望,想要找地方讨口水喝。 “什么味道?” “烤肉!” 他吸了吸鼻子,突然精神大振。 天晴无风,陈庆不停嗅着气味的来源,很快就找到了位置所在。 穿过一道小桥,溪流岸边只剩下半掌长的冰层覆盖,潺潺的流水声让他更觉得喉咙火烧火燎。 绕过森森林木环绕的篱笆,一方狭小整洁的院落映入眼帘。 炭火的烟气徐徐飘散,肉香浓郁到令人馋涎欲滴。 陈庆几乎能听到滋滋冒油的声音,目光不由盯上了背对着自己坐在木墩上的一道身影。 从侧脸上来看,年纪不大,顶多豆蔻年华。 衣着朴素,不像先前见到的贵妇人。 侍女? 第302章 姨母一定要比甥女大吗? “夫君,你张望什么呢?” 陈庆和嬴诗曼重新收拾妥当,沿着殿宇之间的青砖小路往前走。 吃饱喝足,陈庆的精神也好了许多。 就是…… 这地方怎么有点眼熟呢? “没事没事。” “方才口渴,过来讨了碗水喝。” “该不会恰好寻到姨母家里去了吧。” 陈庆笑着打了个哈哈。 “宫廷重地,你切勿随意走动。” 嬴诗曼幽怨地叮嘱了一句,才带着他上前叫门。 把守门扉的侍者问清了二人的来历,匆匆进门通传。 等了片刻后,唤夫妻俩进去。 陈庆低眉垂首,拎着大包小包的礼物,目不斜视。 上辈子没结过婚,也没见过女方的家长,此时心情不免有些紧张。 “诗曼见过姨母。” “小婿陈庆,见过姨母。” 忽然嬴诗曼停下脚步,陈庆也连忙跟着停下,手里提着东西不方便,他只好躬身行礼。 “是你?!” 婉转悠扬的嗓音响起,充满震惊讶异,以及些许愤恨。 陈庆下意识抬起头,然后瞪大了眼睛。 “你怎么在这里?” 眼前的不是别人,正是在小院中烤肉的妙龄少女。 “姨母呢?” 陈庆望向嬴诗曼。 “她就站在那里。” “你怎么会识得我姨母的?” 嬴诗曼皱着眉头问道。 “你是说……” 陈庆倒吸了一口凉气:“她就是姨母?!” “哼!” 少女骄哼一声:“诗曼是我甥女确实没错。不过你是哪个?我可没有你这门亲戚。” 陈庆瞬间头大如斗,他凑近嬴诗曼的耳边悄声问:“是不是搞错了?她年纪估摸着比你还小,怎么会是你的姨母?” “愚夫!” “我怎么会连自己的姨母都认错?” “谁规定姨母一定要比甥女大的?” 嬴诗曼凤眸圆睁,气急败坏地瞪着他。 “故楚考烈王生有四子,幽王与哀王乃同胞兄弟。” “母妃乃是幽王之后。” “姨母乃哀王之后。” “我不管她叫姨母叫什么?” ??? 陈庆家里的亲戚关系十分简单,没经历过如此复杂的运算,脑袋差点干冒烟了。 他琢磨了许久,才渐渐理顺了其中的关系。 楚考烈王有两个一母同胞的儿子,先后登上王位。 大哥的女儿嫁给了始皇帝,即郑妃。 弟弟的女儿……就是眼前这位少女。 算起来,确实是赢诗曼的堂姨没错。 “原来如此。” 陈庆尴尬地笑了笑。 芈滢见到他那张可恶的笑脸,顿时气不打一处来。 “陈庆,你怎么招惹到姨母了?” 嬴诗曼原本就不想来,又摊上这样的糟心事,顿时火气直冒。 “我先前不是跟你说过。” “来讨了杯水……酒嘛。” “兴许是胃口大了些,惹得姨母不快。” 陈庆的眼神直勾勾地盯着芈滢的嘴角。 怎么油光发亮的? 她不会是把剩下的半卷饼给吃了吧? 芈滢发现不对,慌忙抬起手臂擦了擦嘴角,随后露出恼羞成怒的目光。 陈庆嘴角勾起,还真给我猜对了! “姨母,是他说的那样吗?” 嬴诗曼问不出个所以然来,转头看向芈滢。 “当然是啊!” 陈庆抢先回答,然后以眼神威胁对方。 姨母,你也不想让后辈知道自己吃了我剩下的东西吧? 芈滢深深地吸了口气,胸膛高高鼓起。 二人对视片刻,她很快就败下阵来。 “正是如此。” “宫中酒水赏赐本来就不多。” “他喝起来和饮驴一样,糟践了不少。” 芈滢噘着嘴偏过头去。 陈庆哑然失笑。 至于嘛! 忒小家子气。 好歹也是长辈,我拎着礼物上门,你招待一顿饭食不是应该的吗? “还不快向姨母道歉?” 嬴诗曼白了他一眼。 “小婿给姨母陪个不是。” “一点薄礼,聊表歉意。” 陈庆把礼物高高拎起。 芈滢的脸色好看了些许:“暂且算了吧,以后不得如此冒失,听到了没有?” 她也就二八年华,嗔怒起来,就小女孩发脾气没什么区别。 陈庆无奈地看着这位‘长辈’,笑着点点头。 “诗曼,进来坐。” 芈滢招呼二人进了正堂。 陈庆盯着她的背影,暗暗在心中揣测。 秦灭楚之战是秦王政二十年至二十四年,也就是九年前。 这位姨母被俘虏到咸阳的时候,大概也就六七岁? 楚幽王在位的时候,楚国的国力还可圈可点。 加上秦楚联姻两百余年,把女儿嫁给始皇帝不是什么大问题。 等到楚哀王继位,恐怕秦国已经开启了一统天下的大业。 此时两国联姻已经不再具备任何可能。 同为楚国王室血脉,如今的境遇却天差地别。 人生真是无常啊! “夫君,你愣着干什么。” “过来。” 嬴诗曼招招手。 “哦。” 陈庆应了一声,快步跟了上去。 始皇帝这个喜新厌旧的渣男,对自己的战利品和真人手办不再感兴趣。 六国嫔妃的日子自然也不比以往。 陈庆进来的时候,很多徐老半娘的贵妇翘首以盼,大概以为是始皇帝重新驾临此地。 等发现不是后,脸上流露出明显的失望情绪。 案上的茶点几乎可以用粗糙简陋来形容。 别说咸阳宫里的用度,连陈庆自己家都比不上。 怪不得芈滢一个人躲在院子里偷偷烤肉吃。 始皇帝不来,除了正常的吃穿供给,不会有任何额外的赏赐。 物资紧缺,可不得偷着吃嘛! 陈庆脑海中又想起曾经和扶苏商议过的事情。 六国余孽天天脑补始皇帝在这里开impart,怨恨与日俱增。 你说你又不享用,却把人长年累月拘禁在这里。 害得你自己、扶苏还有我时常遭遇刺杀,这图什么啊! 芈滢鲜少能见到外人。 对于嬴诗曼的探访表现得十分热情。 二人年纪就差一两岁,叽叽喳喳凑在一起仿佛有着说不完的话。 陈庆听了片刻,大概都是些故国风物,以及咸阳城中的光景。 他想起赵崇的请托,目光暗暗四下寻索。 北坂宫殿是仿照六国王宫所 第303章 刘姥姥误入黑冰台 “姨母,周朝灭亡已有数百年。” “昭王落水身死,失落的财宝自然也就变成了无主之物。” “秦国将其起获出来,若是惹得非议,也挨不着楚国什么事。” “算了,您不想说我不问就是。” 陈庆心烦意乱地叹了口气。 芈滢面色悲愤:“你也知道世人非议?” “昭王南征而不复,缘何赖到楚人头上?” “而今天下归秦,我倒要问一句,昭王之死,与楚人到底有没有关系?” “彼时楚国先祖不过一子爵,受封丹阳区区弹丸之地。” “焉何能远隔数百里,害了周昭王?” …… 陈庆更闹不明白了,她哪来这么大的怨气? “夫君。” 嬴诗曼给他打了个眼色,低声解释起来。 所有的根源,坏就坏在楚武王的一句‘我蛮夷也’上面。 春秋五霸时期,楚国的国力日渐增强,逐渐成为齐、晋之后的新兴强国。 秦、楚的封地偏远,爵位低微,一向是诸夏鄙视链的最底端。 楚国的强大,毫无疑问引来了老牌强国的不满。 齐、晋的文人史官发动岁月史书,开始一系列对楚国的抹黑和诋毁。 昭王征楚蛮,尔既是楚人,那就是你喽? 风闻楚人不敌,对周朝大军怀恨在心,便以树胶制船,献于昭王。 待船行至河中,胶船解体,故而昭王落水淹死。 谎言说一千遍,也就成了事实。 齐、晋势大,谁也不敢替楚国澄清。 这顶黑锅牢牢地扣在了楚国头上。 虽然楚国是正儿八经的周朝诸侯之一,并且派军参与了昭王的三次南征。 结果硬生生被颠倒黑白,将其与楚蛮混为一谈。 你自己说的‘我蛮夷也’,那就是证据确凿喽? 春秋五霸之首齐桓公率军攻打楚国,楚人问:“我何错之有?” 齐桓公回之:“昭王南征而不复。” 瞧瞧,什么叫名正言顺,什么叫讨伐不臣? 也就秦国这个难兄难弟在史书中替楚人说了一句公道话,明确记载昭王是因桥梁倒塌而亡。 不过在故齐、魏、赵等地,百姓口口相传的,还是被篡改过的说法。 楚国明知汉水里有宝贝,但是历朝历代都没有动过心思,就是为了撇清与昭王之死的关系。 陈庆听完前因后果,目光复杂地打量着气呼呼的芈滢。 “这特么都叫什么事。” 七百年啦! 楚人对此仍旧耿耿于怀。 骂我蛮夷可以,但是不忠不义,暗箭伤人的污名无论如何都不肯背。 就这股偏执劲儿,怪不得亡秦必楚呢。 “姨母,我也不瞒你。” “有一伙楚国……故臣也在暗中打上了昭王遗宝的主意。” “若是由秦人起出来还好说。” “万一被楚国故臣抢先……” “到时候天下人如何看待,可就由不得你我了。” 陈庆耐心地劝道。 芈滢面色一动,脸上露出犹豫之色。 “旁人是旁人,反正我是不会告诉你的。” “清者自清,浊者自浊。” “我身为熊氏后裔,怎能大逆不道,坏了历代先王的名节?” 芈滢很快又坚定下来,斩钉截铁地说道。 “唉……” 陈庆重重地叹了口气。 老赵真是个坑逼啊! “姨母,没得谈了?” 他最后问了一句,已经打算偃旗息鼓,不再掺和此事。 芈滢面色坚毅:“真要从我口中得知昭王遗宝的下落,除非……” “让这北坂宫烟消云散。” “让众人都能各自返家,与亲人团聚。” “让北坂坡不再夜夜幽泣,怨气冲天!” 从小在此长大,芈滢见过太多的忧愁疾苦之事。 她最大的愿望,就是能像自由自在的鸟儿,飞出这方狭小的天地,畅快地生活在阳光之下。 哪怕当个黔首百姓,昼夜劳作,总好过在这里度日如年! “姨母,这话是你说的啊。” “咱们一言为定!” 陈庆激动地站了起来。 芈滢不禁愕然:“你……真能做到?” “那肯定不行。” 陈庆接下来的话,让她大失所望。 “不过起码有三成把握。” 他话锋一转,芈滢的眼中再次浮现出希望的光彩。 三成,已经很多了。 “夫君。” “你往身上揽什么干系!” “父皇怎么会答应!” 嬴诗曼嗔恼地瞪着他。 “不试试怎么知道。” 陈庆的态度相当坚决。 “姨母,我若再来之时,带回的必然是好消息。” “若再不来……那就对不住了。” 陈庆拱手作揖,潇洒地转身离去。 嬴诗曼跺了跺脚,匆忙向芈滢告辞一声,匆匆跟上。 “后宫之事,你怎敢插手?” “夫君,你如此任性妄为,早晚……” 她絮叨了两句,陈庆就不耐烦地打断:“男人的事你少管。” “我去趟黑冰台,你先自己回去吧。” 他去守卫那里借了匹马,打马扬鞭飞快离去。 嬴诗曼恨得紧咬牙关。 前两天求她办事的时候,陈庆花言巧语,嘴巴像是抹了蜜一样。 这才刚出大门,立刻就给她甩脸色。 “渣男!” 陈庆偶尔念叨过的一个词,被她铭记在心。 用来形容这厮再适合不过了。 —— 咸阳宫外。 孟干西归的戏剧演了一出又一出,咸阳周遭的百姓也同样跟着看了一遍又一遍。 如今来的观众愈发稀少,总算到了曲终人散的时候。 搭建舞台的木板被一块块拆了下来,贵重物品打包封箱。 一名头发花白的老妇人颤颤巍巍地拖着木条,视线瞄向聚在一起说笑的几名主演时,忍不住露出羡慕的神色。 排演的时候,她也是其中一员的! 只是后来那位大官说,角色太多怕百姓记不住,把她的角色给删了。 要不然哪用得着像现在这般辛苦。 她拖着木条,心中满是委屈和不甘。 “刘姥姥?” 陈庆记不住对方的名字,但是记得给她安排过的角色。 老妇人抬起头,愣了刹那之后立时激动起来。 “陈大人?!” “嗯。” 陈庆点点头:“把东西放下吧,你一把年纪,戏班怎么不知体恤。” 咣啷。 第304章 官人不要 “陈府令,您这是……” 黑冰台公务繁忙,往来的人员络绎不绝。 陈庆和刘姥姥刚进门,就碰到了熟识的校尉牛东。 他诧异地上下打量个不停,暗暗揣测这个蒙着面纱女人的来历。 “你来得正好。” “给我安排一间客房,环境要清幽雅致一些,最好能避人耳目。” 陈庆吩咐道。 “哦,好。” “后院倒是有现成的住处,收拾下就行。” 牛东赶紧挪开目光,却忍不住偷瞄了几次。 “看什么看。” “一会儿要给你家统领过目的。” 陈庆含糊的敷衍道。 “哦……” 牛东不知想到了什么,露出了然的神色。 “陈府令,您这边请。” 陈庆给刘姥姥打了个眼色,示意她别说话,按计划行事。 刘姥姥好不容易得了翻身的机会,自然言听计从。 黑冰台在各地都派驻了密探查访民情,偶尔回咸阳述职的时候,就在府衙的后院暂住几日。 牛东按照陈庆的指示,找了个僻静的房间。 “行了,你先回去吧。” “我马上去见你家统领。” 陈庆挥退了对方,然后小声叮嘱坐在床榻上的刘姥姥:“待会儿来的赵统领,乃是陛下面前的红人。” “你如果不想干杂务,就把这场戏演好。” “那个劲儿要演出来,明白了吗?” 面纱罩头的刘姥姥大点其头:“陈大人放心,老身懂得。” “要骚、要媚,还得欲拒还迎。” “老身是过来人,勾栏里的手段熟稔着呐。” 她说着话就捏起了嗓子,沙哑的嗓音里透出几分娇嗲。 陈庆瞬间打了个激灵。 MMP的,遭不住啊! 老赵,交给你了! 陈庆把房门关上,匆匆朝赵崇办公的厅堂走去。 —— 威风凛凛的猛虎图下,淡淡的檀香弥漫。 赵崇背对着窗户,神色晦暗莫名。 “根据属下探知的消息,故楚逆贼动手之时约莫就在七日之内。” “昭王遗宝价值巨大,目前可以确定的是燕、赵、韩等六国余孽也有参与其中,从旁协助。” “自程家覆灭后,逆贼就断了稳定的武器来源。” “昭王遗宝中铜料不下数万斤。” “统领,若真被他们起获出来,必然局势大坏。” 夜莺小心地禀报道。 赵崇叹了口气:“我知道事关重大。” “汉水沿河郡县已经派遣兵丁严密巡查,逆贼一旦有动静,绝逃不过官府的耳目。” “况且,还有陈庆帮忙探听消息。” “只要得知昭王遗宝的具体位置,飞鸽传书命当地设下埋伏,定然叫逆贼走不脱一个!” 他嘴角勾起,露出轻松的笑意。 夜莺半信半疑:“统领……陈府令真能撬开芈滢的嘴?” “她身份特殊,硬来恐怕不行。” 赵崇信心十足:“别人不行,陈庆一定可以。” “此人奸诈狡黠,行事下作。” “什么手段使不出来?” “你就瞧好吧!” 陈庆离门口还有七八步的距离,听到厅堂内的谈话顿时停下脚步。 “奸诈狡黠,行事下作?” “好啊,我帮你办事,你还在背后诋毁我?” “这回就让你看看,什么叫突破人类下限。” 陈庆故意加重了脚步声。 厅堂内的二人立刻打住话头。 “老赵,还有夜莺妹妹。” “你们聊什么呢?” 陈庆笑意盈盈地走进去,熟络地打了声招呼。 “陈府令!” 赵崇面露喜色:“可是有好消息了?” “我就知道,在你面前,天下就没有难办的事情。” 陈庆微微颔首:“好说,好说。不过是有些眉目了而已。” “成与不成,全看天意。” 夜莺柔情款款地抛了个媚眼,“奴家去泡茶。” 赵崇心急火燎想要得到情报,飞快地拉着陈庆坐下。 “姨母见我玉树临风,一表人才,甚为欢喜。” “昭王遗宝的地点,待我帮她办点小事,就原原本本告知与我。” “老赵你放心,就在这三两日。” 陈庆宽慰道。 赵崇长舒了口气:“这样就好,你抓紧点时间,逆贼快动手了。” “包在我身上,耽误不了。” 陈庆待他心情放松,话锋一转:“老赵,前些时日在咸阳宫外公演的戏剧班子要下乡去了吧?” “哦,差不多。” 赵崇唏嘘道:“最近忙得脚不沾地,哪儿还能顾得上。” 陈庆意味深长地一笑:“班子里的倡优都是你我亲自挑选,如今在咸阳大红大紫,街知巷闻。” “这回走了,怕是三两月都回不来。” “老赵你不觉得有点可惜?” 赵崇不明所以:“有甚可惜?” “诶……” 陈庆打了个‘你懂得’眼神:“昔日她们是勾栏里的娼妓,如今名动四方,万众瞩目,当然不一样了嘛。” “就说那戏里的反派,多少人对其恨得咬牙切齿,恨不能鞭笞一番。” “我回来的路上,恰巧从旁路过,便带了个女反派过来。” “老赵,你执掌黑冰台,明镜高悬,铁面无私。” “趁她临走之前,不如……好好教训她一顿。” 他挤眉弄眼,赵崇瞬间心领神会。 “这……不太好吧。” “她们原本也是勾栏里的可怜人,本官将其从狱中提了出来,是为朝廷办事的。” 赵崇想起春儿平日里烟视媚行的妖娆,舞台上趾高气昂的骄横,不由意动。 “靠山吃山,靠水吃水嘛。” “上回承你的情,本官未曾回报,心中一直过意不去。” “人我都带来了,老赵你若不肯小施惩戒,她日后名头越大,恃功而骄也未可知。” “这也是为朝廷办事嘛!” 夜莺听到两人在商量这等事,神情不由带上了几分怨气。 陈庆冲她微微一笑。 等会儿你就有好戏看了。 赵崇一下子会错了意。 还以为陈庆对他的手下动了心思,特意拿春儿来与他交换。 这…… 不给面子似乎不太好。 “人就在后院一进门右手边,最后一间房就是。” “老赵你尽管去吧,我和夜校尉聊聊。” 陈庆压低声音说。 “嗯。” 赵崇 第305章 陈庆还行,能处,有事他真敢上 “夜莺妹妹,你这条事业线细浅宽阔,失之深邃。” “此乃辛苦劳累之命格,难成大事。” 陈庆抓着夜莺修长的手掌,目光在她的掌心和胸口来回端量。 “陈府令果真慧眼独具,奴家一介女流,只求过几天安生日子,岂敢奢望成什么大事。” 夜莺遇上他这样脸皮厚,又身居高位不好得罪的主顾,也只能强颜欢笑。 “命格也并非不可改。” “本官就有一种秘法,除了奏效缓慢,几乎没什么缺点。” “只要时常搓揉按捏……” 啊—— 穿越裂石的叫喊声骤然在后院响起。 夜莺噌地站了起来,伸手拿出了短匕,紧张地说:“衙门里一定出事了,我去看看。” 陈庆一把拉住她的纤纤玉手。 “夜莺妹妹勿虑。” “定然是你家统领。” 他笑得暧昧又畅快。 “赵统领?” 夜莺听到外面嘈杂的脚步声,齐刷刷朝着后院奔去,有些不太敢信。 赵崇一向沉稳有度,不苟言笑,青天白日怎会无故狂啸? “你坐下来听我说。” 陈庆用了点力气,拽着她重新坐下。 “这呀,就叫‘刘姥姥误入黑冰台,赵统领初尝云雨情’。” “你家统领高兴坏了,一时情难自抑,故而仰天长啸。” 夜莺疑惑地问:“刘姥姥?” 陈庆缓缓点头,戏谑地笑着:“等他回来你就知道了。” 府衙内。 众多精干的校尉和探子从四面八方汇聚而来,提刀持弩神情戒备。 赵崇跌跌撞撞,仿佛喝醉了酒一般沿着回廊往厅堂走去。 他时不时扶着柱子,缓缓气才能继续前行,仿佛遭受了严重的创伤。 “统领大人,出什么事了?” 牛东小心翼翼地上前。 赵崇眼神茫然,迟滞了片刻才无力地摆摆手。 牛东见其举止古怪,却又不像中毒或者受伤的样子,心中愈发纳罕。 统领乃当世一流高手,若是放到军中,也是能披甲冲阵的猛将。 到底是什么能把他变成这副模样? 赵崇踉跄着继续前行,牛东无奈之下让开通路。 在数百名下属的目送中,他失魂落魄的撞开了厅堂的大门。 哪怕浑身无力,依旧颤颤巍巍地把门关好,脸上这才有了几分血色。 “统领!” 夜莺大惊失色,慌忙过去搀扶着他。 “您哪里受伤了?” “可是府衙里来了刺客?” “您说句话呀!” “先喝口水。” 夜莺手忙脚乱地端起茶杯,递到他的嘴边。 赵崇机械又麻木地咕嘟咕嘟灌了下去,喘息一阵后,眼神中终于恢复了清明。 “老赵,棒打女反派的滋味如何?” 陈庆老神在在地坐着,语气玩味地调侃道。 “你你你……” 赵崇勃然作色,恨不得扑上去掐死他。 “汝乃人否?” “赵某何处亏待了你?” “你要私放了楚墨的贼子,本统领也冒着天大的干系允了。” “往常有事寻到我门上,哪次不是竭尽全力助你。” “你竟然……” 赵崇指着他,气得浑身发抖。 夜莺不由侧目。 陈庆到底干了什么,惹得统领大人盛怒? “老赵,我知道你很急,但是你先别急。” “坐下来慢慢说。” 陈庆不紧不慢地往下压了压手。 赵崇脸色阴沉:“陈府令,若今日就让你这般走出去,天下都以为我黑冰台可欺。” “若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你就在这里暂住几天吧。” 陈庆满不在乎:“你先坐下嘛。” 在他的催促下,赵崇不甘不愿地坐在对面,脸色黑得像锅底一样。 “先喝杯酒水压压惊。” 陈庆打量着他的脸色,想笑又不敢笑。 “赵某与你恩断义绝,今后一刀两断。” “你少来这一套。” 他愤怒地一拂手,差点打翻了酒杯。 陈庆收起了玩笑的嘴脸,神情认真起来。 “本官从北坂宫回来,你可知姨母为何会答应将昭王遗宝告诉我?” “为什么?” 赵崇下意识问道。 “因为……” 陈庆顿了下,面色严肃:“我答应了她,要让北坂宫烟消云散,六国嫔妃各自返家,与亲人团圆。” “老赵,来你这里坐坐,等会儿本官就要进宫面圣了。” “若惹得陛下大发雷霆,说不得还要回你这里来。” “到时候切记手下留情,本官身子骨孱弱,可受不了黑冰台的大刑。” 赵崇深吸一口气,半信半疑:“你所言当真?” 陈庆笑了笑:“谁敢拿陛下开玩笑?” “老赵,为了还你的情,本官可算是豁出去了。” “你放了墨家党羽,不过渎职之罪而已。” “本官要是一个闹不好,可连性命都难保。” “我这心里总觉得有点亏,故此戏弄你一番。” “你不怪我吧?” 赵崇先前对陈庆恨得深入骨髓,闻言怨气了消散了大半。 性命难保那肯定不至于,但触怒始皇帝却难免。 陈庆确实为了帮他办事,出了大力。 “你我既是同僚,又是友朋兄弟,有什么怪不怪的。” “劳陈府令费心了。” 赵崇冠冕堂皇地说了几句场面话。 “那就好。” “本官走了。” “此去不成功便成仁,老赵等我的好消息。” 陈庆站起身,作揖道别。 赵崇和夜莺一直把人送到了门口。 他打量着对方的背影,心绪万般复杂。 “放开我!” “老身是来演戏的!” “你们家赵大人不告而别,总得给个回话。” “老身哪里演的不好!” “赵大人!” 一行人架着挣扎不休的刘姥姥,表情古怪地朝这边走来。 赵崇立刻变了脸色。 “把她扔出去!” 众校尉已经知道其中因果,慌忙垂下头去,憋笑憋得脸色通红。 “诺。” 他们生拉硬拽,拖着刘姥姥往外走。 “赵大人,您不要老身了吗?” “老身是守寡的春儿啊!” 刘姥姥眼见梦想破灭,声嘶力竭地回头大喊。 赵崇简直比吃了一大碗苍蝇还要恶心,胃里再次翻腾起来。 “陈府令……未免玩笑开大了。” 夜莺把真相猜了个八 第306章 六国佳丽碍眼的婆娘 咸阳宫,华灯初上。 宫人手执长杆,将青铜兽口中纤细的灯绳点亮。 温暖的光线照耀下,郑妃心细体贴地把胡萝卜切成薄如蝉翼的圆片,然后蘸了酱料递到嬴政嘴边。 “陛下,内府令陈庆求见。” 侍者迈着碎步进殿通传。 “陈庆?” “宣他进来。” 嬴政把胡萝卜片咬在嘴里咀嚼了几下,霎时间想到曲辕犁之事。 陈庆放出豪言,要让黔首百姓的后代都穿上长衫,显然是有了进展,来向他邀功了。 不一会儿。 侍者在前引领,陈庆进门后作揖行礼:“参见陛下,见过郑妃娘娘。” “都是一家人,讲那些虚礼做什么。” “陈庆,用过夕食了没有?” 郑妃神色和蔼,微笑着问道。 “未曾。” 陈庆倒是想拒绝,架不住肚子饿,始皇帝的饭桌又丰盛。 偷眼瞄了一下,肚子里叽里咕噜作响。 “那就过来一起用膳吧。” “来人,添一副碗筷。” 郑妃冲着婢女吩咐。 陈庆正襟危坐,对面就是始皇帝。 嬴政目光审慎地打量着他,透着说不出的意味。 陈庆不由垂下头去,偷偷在心里吐槽:都说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欢喜。您这老丈人就不能学着点? “陛下,微臣统管内府已有一段时日。” “清查账册后,发现其中弊漏甚多。” “有一事拿捏不定,请陛下决策。” 他爽直地说明来意。 “哦?” “有何弊漏,说来听听。” 嬴政略感意外。 春耕在即,对方居然不是为曲辕犁而来,反倒查起了内府的账册。 这似乎有点不对劲呀。 “微臣翻阅了历年皇家内宫的支出账目,耗费极为惊人。” “供养十万大军尚不需如此多的钱粮,内宫所耗却远超于此,实在蹊跷。” 陈庆一开口,就让始皇帝变了脸色。 你不好好忙自己的正事,管内宫的花销干什么? “寡人乃一国之君,花销多少,还要你来管了?” “陈庆……” 嬴政欲呵斥几句,郑妃连忙伸手按了下他的胳膊,这才让他停住话头。 “并非如此。” “陛下将皇家内务交与微臣,乃是莫大的荣幸与信任。” “微臣自然知晓本分,怎敢擅专弄权。” 陈庆一本正经地说:“经微臣核查,内宫支出一大部分,乃是拨付北坂宫中所用。每年约费粮十万石,绢布八千匹,柴草油盐等不计其数。” “另外北坂宫年久失修,房屋腐朽老化,每年修缮维护,又是一大笔开支。” 嬴政放下筷子,听着这些话格外刺耳。 “北坂宫修筑不过十年,怎来得腐朽老化?” “此处乃寡人陈列六国佳丽之所,无论耗费多少,寡人养得起!” 郑妃不停地给陈庆打眼色,示意他不要给始皇帝添堵。 陈庆嘴角微扬。 岳母大人,你别看陛下现在振振有词,等会儿就让您看看他的渣男本色。 “微臣非是担忧北坂宫的花销,而是……” “此处空耗钱粮,却百无一用。” “皇家钱财浪费在这种地方,实在可惜。” 嬴政目光严厉,已然动了真怒。 他用指尖敲打着桌案:“寡人横扫六国,一统寰宇。北坂宫之所在,就是让六国余孽知道,在寡人面前,他们不过败犬尔!” “你把心思用在正途上,少在那里……” 始皇帝的话还没说完,陈庆就鼓起勇气打断:“区区六国,怎能称之为寰宇?” “大秦目之所及,北有匈奴,更北之处冰天雪地还有野人生存。” “南有大洋洲、非洲。” “以西有西域三十六国,欧罗巴诸国。” “往东有南北美洲。” “微臣来自后世,史书将大秦冠以‘霸秦’之名。” “咸阳乃大秦都城所在,亦是寰宇之中心。” “陛下以区区六国佳丽填塞北坂宫,以此夸耀大秦之功,岂非一叶障目,不见天下?” 陈庆掷地有声的话,把嬴政说得哑口无言。 “以诸夏为寰宇,愧对‘霸秦’之名。” “微臣甚为惋惜。” 嬴政的脸色涨红了几分,目光炯炯地盯着他:“四野无主之地,寡人自会取来,不劳你费心。” 陈庆轻轻颔首:“微臣正是为此事而来。” “陛下有一统海内,囊括寰宇之心。” “大秦虎狼之师,天下无敌。” “吞并四方,只是早晚的事。” “微臣署理皇家内务,自当早做打算。” 他话锋一转:“北坂宫乃是昔日陛下功勋之明证,而今却已不合时宜。” “就算要显耀功业,也当囊括天下,包罗万国。” “不如依寰宇之地理,另建一所。” “北置草原诸部,南陈外洋列国。” “西域、欧罗巴诸国次序排布。” “朝鲜、扶桑、美洲各部以湖水隔岸相对。” “放眼天下,四海归一。” “如此方不负霸秦之名。” 陈庆躬身行礼。 他不用抬头,也知道始皇帝动心了。 男人大抵三四十岁的年纪,总会对各种莫名其妙的东西突然着迷起来。 比如钓鱼、喝茶、盘手串、骑自行车等等。 随着荷尔蒙分泌的减退,女人变得越来越不重要,爱好占据了中年男人的绝大多数业余时间。 “陈卿言之有理。” 嬴政踟躇片刻,点头赞同。 陈庆的嘴角不禁勾起。 妥了! 郑妃长舒了口气。 刚才她差点被吓死。 始皇帝的脾气她再熟悉不过,若是陈庆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今日非受责难不可。 “诸夏之邦,同气连枝。” “寡人的作为,倒显得小家子气了。” “国族存灭,又非女子所能左右。” “而今她们年老色衰,留之无用。” “不如发付返家吧。” 嬴政的眼中奕奕有光。 依寰宇地理,兴建新宫,收天下万国于咸阳。 这可比那些只知哭哭啼啼,曲意讨好的六国嫔妃有意思多了! 寡人怎么早没想到! 陈庆含笑不语。 刚才还叫人家‘六国佳丽’,现在就嫌她们年老色衰,弃之如敝履? 渣男本渣无疑了。 “陈庆,你速速作出规 第307章 小姨母,跟我回家去吧 翌日清晨,金灿灿的阳光唤醒了咸阳这座繁华的都城。 一队人马从宜春宫里出来,手持诏书、米浆、毛刷等,前往六国故旧的住处。 黑冰台也有大批铁鹰剑士出来,奔赴北坂宫而去。 陈庆和扶苏共乘一车,初春的暖阳晒得人懒洋洋的,有些提不起精神。 “先生真非寻常人也。” 扶苏恍如做梦一般,情不自禁地感慨。 陈庆昨晚找上他,告知始皇帝同意遣散六国嫔妃的时候,他第一个反应就是不可能! 自周室衰微之后,诸夏互相攻伐两百余年,始终未能决出雌雄。 直到始皇帝奋六世之余烈,出函谷关横扫天下,这才迎来了华夏一统。 北坂宫乃是夸耀功绩的最佳例证,怎能说不要就不要了? 然而接下来陈庆就展示了始皇帝赐下的诏书。 上面鲜红的大印,‘受命于天,既寿永昌’八个大字,扶苏再熟悉不过,绝无造假的可能。 这是真的! 父皇改主意了! 陈庆故意卖关子,死活不说他怎么办成的。 扶苏冥思苦想,也未猜测出缘由,暂且把疑惑压下。 只不过在他心里,陈庆的形象愈发高深莫测,令人巍然仰视。 “老赵,时间还来得及吧?” “汉水离咸阳千里之遥,消息传递不便。” “可别我费尽心机,最后却晚了一步,徒劳无功。” 陈庆眯着眼睛,侧过头问道。 赵崇骑在剽悍的战马上,目无焦距,似乎在思索什么。 闻言愣了片刻,才爽朗地笑着:“晚不了!昭王遗宝重达数万斤,不是那么容易打捞的。” “光是准备舟船,招募熟知水性的好手就要花费不少时间。” “一定来得及。” 赵崇的目光中,多了几分崇敬佩服之色。 陈庆身上似乎散发着什么神秘玄奥的光彩,超然物外,难以揣度。 无论怎么想,谏言裁撤后宫,遣散六国嫔妃都无异于触了始皇帝的逆鳞。 扶苏贵为太子,多次为民请命而惹怒了始皇帝。 但是对于北坂宫一事,他深知其中利害,丝毫不敢提及。 陈庆却敢! 不但敢,他还成功说服了始皇帝。 并且…… 赵崇的心中酸涩难言。 他每日里奔波劳碌,为了缉查谋逆贼子忙得焦头烂额,却少得恩赏。 陈庆时常给陛下添堵,在朝堂里搬弄是非,翻云覆雨。 始皇帝却对其夸赞不休,俨然简在帝心,荣宠至极。 人和人的差距怎么就那么大呢? “前面就到了。” “老赵,派人去宫里通传消息吧。” “殿下,要不要……” 陈庆邀请扶苏一起去见见芈滢这位姨母。 “还是不去了吧。” 扶苏悠长地叹息一声,摇了摇头。 “哦,那我们在这里等着。” “待会儿六国故旧就该过来接人了。” 陈庆知趣地停下话头。 先前他对天下一统之前的陈年往事所知不多,经过嬴诗曼科普,了解才深入一些。 春秋时期,楚国已经是五霸之一。 彼时秦楚联姻,都是秦嫁楚娶。 等到了战国时,楚国衰落,秦国逐渐强大。 此时联姻的方式变为楚嫁秦娶。 两百年下来,秦楚之间的血脉渊源愈发深厚。 始皇帝父亲秦异人,其母夏姬就是楚国人。 换而言之,始皇帝本身就有三成以上的楚国血统。 好巧不巧,扶苏的生母郑妃又是楚人。 陈庆眼前的这位太子,含楚量高达近七成! 为了撇清与故国的干系,郑妃一向与楚国故旧不相往来,扶苏也是一样。 赵崇向北坂宫的守卫出示了始皇帝的诏书,大批铁鹰剑士随后涌入其中,提着铜锣大声呼喝,让宫内所有人员到门口集合。 犹如一潭死水的宫宇内顿时响起杂乱的惊呼。 六国嫔妃被困在这里,每日惶惶不安,未得一天安生。 骤然见到如此多提兵带甲的士兵,不禁回忆起昔年王宫被秦兵攻破时的场景。 有些心志不坚者受了惊吓,竟然发了狂般狼奔豕突,让乱相进一步扩大。 赵崇见状眉头紧皱:“殿下稍待,小人去平息事端。” “去吧。” 扶苏心不在焉,恍惚失神。 陈庆抿嘴一笑。 他知道对方在想什么。 十有八九又是忧国忧民,为大秦造下的杀戮战祸而愧疚和感慨。 世事无比奇妙。 楚霸王力能扛鼎,勇武绝伦,在后世留下了‘王不过项’的赫赫声名。 偏偏他的死穴就在宅心仁厚,时常圣母心发作的扶苏身上。 项家起兵反秦之后,为了使楚地民心归附,特意找到隐匿民间放羊的王室后裔熊心,拥立他为楚王,如此才得以服众。 扶苏嘛,血统可比放羊的熊心高贵多了。 况且其仁厚之名广受楚地百姓赞誉。 陈庆巴不得项羽现在就起兵作乱。 到时候扶苏一至,让这位西楚霸王见识下什么叫做人心向背,什么叫临阵倒戈。 赵崇亲自指挥铁鹰剑士弹压后,北坂宫中的局势迅速稳定下来。 霓衣罗裳的妇人女子被士兵驱赶着,忐忑不安地朝着门口汇聚。 此时,络绎不绝的马车也从城中赶来,在坡道上排成一条长龙。 六国故旧对诏书半信半疑,许多还在马车里暗藏了兵器。 如果这是一场针对他们的阴谋,说不得要舍死一击,成全忠烈之名。 陈庆和扶苏退得远远的,看着赵崇安排人手,将陈旧的籍册给搬了出来。 一名校尉抑扬顿挫,当众宣读了始皇帝的诏书。 六国故旧脸色阴沉,一个字都没听进去。 什么‘宽宏大度,皇恩浩荡’‘冰释前嫌,融睦亲和’…… 谁信谁脑子有病! 赵崇给手下打了个眼色,文吏翻开籍册,高声念道:“燕苏氏,故燕王喜之妃,品级良人。” 话音刚落,在北坂宫侍者的指认下,一名徐老伴娘就被从人群中拉了出来。 她慌得腿脚发软,还得两名婢女搀扶,才架到前面。 “可有人认领?” 文吏扫视着六国故旧,威严地喝道。 “姑母!” 两名年轻人得到长辈的许可后,壮着胆子走上前。 “惠儿 第308章 孝心会变质 “你……” 芈滢万万没想到,来认领她的居然会是陈庆。 短暂的思索片刻后,答案在心间浮现。 楚幽王后裔虽然与她是血脉亲族,但人家现在同样也是大秦的皇家贵胄。 为了避嫌,怎会愿意与她沾上关系。 六国故旧中的楚人多是公子负刍的班底,与她有着杀父之仇,谁会来领她回去呢? 也只有陈庆…… 先前有过约定,要让北坂宫烟消云散,要让六国嫔妃与家人团圆。 他真的做到了。 而且来得这么快。 “小姨母,这些年来让你受苦了。” “诗曼和扶苏殿下心中无比愧疚,特命我来接您回去伺候奉养,以尽孝道。” 陈庆耐心地等待着,作出邀请的动作。 芈滢迟疑片刻,轻轻点头。 众目睽睽之下,她不想让人见到自己落魄无依的样子。 哪怕先随陈庆回去,然后再自谋生路也好。 “有什么行李要带的吗?” “我命人去取来。” 陈庆体贴地说。 文吏地位卑下,见识有限,哪能想到芈滢居然有这么硬的后台。 他立时谄笑着问:“小的这就安排人。” 芈滢摇了摇头:“不用了。” 楚哀王被害的时候,她才四岁,尚不知事,这才保住了性命。 秦军攻破楚都寿春,将其押送至咸阳的时候,也不过才八岁。 芈滢自幼年起颠沛流离,经历过无数磨难,早已看淡了一切。 身外之物,丢了也好。 她回望了北坂宫一眼,似乎在与过去道别。 只是…… 芈滢回过头来,看着走在前面的陈庆。 会不会是出了狼窝又入虎穴? 他看起来可一点都不像好人啊。 “姨母。” 扶苏见了芈滢,立刻行晚辈大礼。 他的目光中充满愧疚,嘴唇嗫嚅着不知该如何解释自己的苦衷。 芈滢嫣然一笑,显得风轻云淡。 她见识过太多人情冷暖,世态炎凉,从来不会奢望太多的善意与帮助。 “殿下放心。” “微臣和诗曼一定用心侍奉,绝不会让姨母受了委屈。” 陈庆宽慰道。 扶苏这才舒了口气。 他碍于身份,无法照顾这位身世悲惨的姨母。 由陈庆夫妻代劳,也算有了个妥善的安置。 北坂宫中的嫔妃与侍女足有上万人之多,哪怕赵崇安排了三拨人马同时唱名,一时半会儿也发付不完。 陈庆和扶苏骑着马,让芈滢坐在车上,提前离开了此地。 赵崇瞄了一眼,按捺不动。 昭王遗宝再重要,也得给人家叙旧寒暄的时间。 等晚上再登门造访就是了。 —— 陈庆的府邸中。 相里菱待在厨房里,和热巴学习胡饼、烤羊腿的做法。 院落里传来阵阵娇喝与打斗声。 王芷茵手执一杆没有枪头的腊木长枪,让两名侍女持盾防守。 她眼神凌厉,腰马合一,把长枪舞得如漫天暴雪,又如梨花飘散。 砰砰砰的击打声过后,侍女虎口震得生疼,不住地向后退去。 “再来!” “给我防好!” 王芷茵气势不减,挪动脚步,适应伤愈后的身体。 相里菱在屋里望过去,不由露出羡慕的目光。 她不像嬴诗曼、王芷茵两人,有足够强势的娘家撑腰。 只能尽力做些讨好的事情,以免陈庆哪日忘了过往的情分,对她置之不理。 “小姨母,这边走。” 陈庆走在前面,热情地指路。 芈滢紧张不安地打量着四周的环境,深吸了口气才稳住心神。 她听到院里的打斗声,不由捏紧了衣角,仿佛准备随时逃跑。 陈庆莞尔一笑:“别担心,是我家那个二逼女青年。” “二逼……女青年?” 芈滢念着这个古怪的词汇,能察觉到里面的贬损之意。 陈庆没有多做解释,伸手推开门。 “我回来了。” 王芷茵停下挺枪刺杀的动作,脸上浮现出灿烂的笑容。 “夫君,你……” 还未来得及问候,她就发现了站在陈庆身边亭亭玉立,楚楚可怜的芈滢。 “哼。” 王芷茵提着长枪,气冲冲上前。 呼~! 她握着枪杆一甩,圆钝的枪头离着半指的距离,差点杵到了陈庆的脸上。 “你在外面寻欢作乐也就罢了,居然还敢把人带到家里来。” “当我是死的吗?” 王芷茵凶神恶煞,手臂一扭,想给芈滢来个下马威。 陈庆立时抓住了她的枪杆,虎着脸说:“你把枪放下。” “我不放!” “她是谁?你给我说清楚。” 王芷茵怒视着芈滢:“小贱人,你也不打听打听我是谁?” “敢勾引我家男人,活腻歪了吗?” 芈滢瞠目结舌,完全没想到自己一进门就要面对这样的场景。 “胡闹!” 陈庆用力按下枪杆:“她是家里的长辈,你在胡说八道什么!” “长辈?!” 王芷茵差点气笑了:“当我脑子真的不好?你孤身一人,哪来的长辈!” “是你在外面的相好还差不多。” “今天只要我还有一口气,你休想把人领回来。” “我这就去找诗曼姐姐,让她来主持公道。” 陈庆紧咬牙关,你又发哪门子神经? 别说我没领人回来,就算真的带了相好回来,也轮不着你操心吧? “她是楚哀王之后,太子殿下和诗曼公主的堂姨母。” “陛下命我发付北坂宫中的六国嫔妃,姨母暂时无处落脚,在家里住一段时日。” “你大呼小叫,舞刀弄枪的,成何体统?” 王芷茵愣了好久,脑子才转过弯来。 “原来她就是……诗曼姐姐的姨母。” “陈庆你怎么不早说。” 她尴尬地把长枪抽了回来,挠了挠头:“芷茵见过……姨母。” 芈滢终于放松下来:“免礼。一场误会,不必放在心上。” 陈庆瞪了王芷茵一眼:“诗曼呢?” “姐姐去了玻璃工坊。” “要我去叫她回来吗?” 王芷茵自告奋勇。 “不必了,我先给姨母安排住处。” 陈庆摇了摇头,招手叫来管事,带着芈滢离去。 王芷茵持枪矗立原地,打量着并肩而行的二人,眼眸中透出狐疑之色。 “往 第309章 这是谁家的部将,竟然如此勇猛 夜幕降临。 王芷茵闷闷不乐地从宜春宫里回来。 姐姐非但没同意把芈滢接过去,反而疾言厉色地把她训斥了一顿。 扶苏的太子之位来之不易,在他登基之前,任何可能让始皇帝心生芥蒂的举动都是绝不允许的。 若是把楚国遗族收容在太子府里,那像是什么话! “呦,干什么去了?” “天都黑了也不见你回来。” “快坐下吃饭。” 陈庆嘴里嚼着一根青翠的萝卜条,吭哧吭哧咬得起劲。 看到她的身影,招手呼唤。 王芷茵一见芈滢坐在嬴诗曼身边,仿佛自家人一样,面露不快之色。 她沉着脸在陈庆身边坐下,端起饭碗闷不吭声夹起了菜。 “王公子这是怎么啦?” “嘴巴撅得都能挂起油壶了。” “谁招惹你啦?” 陈庆忍不住调侃道,伸手去捏她的脸。 “还不是你!” “离我远点,嘴里一股味道。” 王芷茵愤愤地瞪了他一眼,心中的委屈愈发泛滥。 她往后仰着身子,作出嫌弃的样子。 “是吗?” “什么味你闻闻。” 陈庆故意对着她不断的哈气,把脑袋不停地往上凑。 “起开。” “你讨不讨厌。” 王芷茵奋力把他往后推,偏过头去躲避。 嬴诗曼叹息着摇了摇头:“他平时就是这样,哪天非得惹出大祸来不可。” 芈滢‘哦’了一声,若有所思。 怪不得陈庆会贸然闯进她的院子里,抢她的肉喝她的酒,原来本性就是如此。 “夫人又在杞人忧天。” “我真闯了祸,不是还有你嘛!” “若是哪天被关进了大牢,记得多去探望为夫。” “每天送个两荤两素,再来一壶酒就可以了。” 陈庆厚着脸皮说道。 嬴诗曼被气得无话可说,眼神幽怨地瞪着他。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在门外响起。 “陈府令在家吗?” “是田师兄。” 陈庆听声音耳熟,很快辨认出来者。 他挥手让热巴坐下,自己过去开门。 新月如钩。 田舟的衣冠、眉宇间挂了一层白霜,显然赶了很久的路。 “小人把曲辕犁做出来了。” “共计十个样式,请陈府令审阅。” “待您选好其中优胜者,立即就可交由工匠大批量赶制。” 他开门见山汇报工作的进度。 “哦……” 陈庆见其风尘仆仆,披星戴月的样子,不由生出了体恤之情。 “吃饭了没?” “小人……吃过了。” 田舟愣了下回复道。 “那进来坐下喝碗热汤暖暖身子。” 陈庆拽着他的胳膊,把人拉了进去。 田舟脚步迟缓,踟躇不前。 “阿菱,给田师兄拿一副碗筷。” “热巴,去盛点热汤来。” 陈庆高声吩咐道。 田舟无奈之下,神色拘谨地进了屋。 嬴诗曼在家时常埋怨陈庆胡作非为,不过当着外人还是很给他面子的。 见到客人来,她笑容温和地打了声招呼。 田舟倍感恩荣,紧绷的神经不由放松了几分。 众人重新坐下。 田舟喝了大半碗肉汤,浑身都暖洋洋的,寒意尽消。 他挂念着正事,开口将试制的样品大致描述出来。 “小人按您说的样式把犁铧打制好,果然比先前的好用了许多。” “只是……它构造复杂,非得巧匠才有这般手艺。” “故此小人冥思苦想,将犁铧分解成四个部分,以铆钉相接,简而化之。” “就连刚入门的学徒,一天也能打制百余片,效率大大提升。” 田舟说起得意处,不由眉飞色舞。 陈庆赞许的拍了拍他的肩膀:“你们这是吃了脚踏磨面机的亏,吸取教训啦!” “知错能改,善莫大焉。” “干得不错!” 田舟脸色顿时尴尬起来。 相里菱忍俊不禁。 若不是为了和陈庆一争长短,大概秦墨还深陷于皇陵营地,哪能有今日光景。 “等会儿吃过了饭,我和你一起过去看看。” 手下如此勤勉,陈庆也不好偷懒。 三两口扒完了饭,他又让热巴打包了一些饭食和肉脯、干果,提着大包小包往外走去。 嬴诗曼把人送到了门口,不忘叮嘱他早点回来。 “知道啦。” “你们回去吧。” 夜色中的人影大咧咧的摆摆手。 芈滢忍不住好奇,悄声问嬴诗曼:“这是哪位朝廷重臣?能得你家夫君如此善待。” 陈庆的官不小,这一点很容易看得出来。 扶苏贵为太子,别人站在他面前无不恭敬有加。 陈庆却淡然自若地与其谈笑风生,有时候还会拍下对方的肩膀,作出许多略显逾越的举动。 “什么朝廷重臣?” “不过是一能吏而已。” 嬴诗曼没好气地说:“你慢慢瞧着吧,能任事的才能得他好脸色。无关紧要的人,他理都不理。” 芈滢不禁哑然失笑。 看来她的甥女平日里没少受陈庆的气。 这…… 陈庆还真是和一般人不太一样啊。 —— 灯火昏黄。 马车沿着空旷的大街,从城墙的阴影中驶出,越过路口后,再次没入夜色中。 田舟絮絮叨叨的讲述着这些日子试验的过程和结果,看得出来,他确实是尽心尽力了。 “田师兄每日睡多少个时辰?” 陈庆突然打断了他的话。 “小人……大概睡两个时辰吧。” 田舟苦涩地笑了笑。 时间紧,任务重。 他连睡觉都在琢磨着怎么改良曲辕犁,把陈庆交代的任务完成得更好。 “等忙完这段时日,休息一阵子吧。” “我让你嫂子打听打听,给你说一门亲。” “田师兄想要官宦家的女儿,还是名门贵族家的女儿?” 陈庆认真地问道。 田舟张大了嘴巴,半响才缓过神来:“承蒙大人厚爱,小人出身贫贱,不敢高攀。” “说的什么屁话!” “这算哪门子的高攀!” “你放心,陈某这张脸,还是值几分面子的。” 陈庆大包大揽,“包在我身上,你准备好三媒六聘,等着成亲……” 嘈杂的呼喊声在街巷中回荡,似乎是醉汉在扯着嗓子叫嚷。 天寒地冻,饮酒暖身的人 第310章 摇人是吧?本官奉陪到底 剐了我? 数遍咸阳城,甚至整个大秦,除了始皇帝说这话陈庆惧他七八分,其余人哪个有这资格? “多大的仇,玩这么狠?” 陈庆捏着下巴琢磨片刻,发现仇人太多,根本理不清。 田舟小心翼翼地问:“大人,咱们是过去看看,还是不理他?” “当然要过去瞧上一眼。” 陈庆不假思索地说。 他刚才夸下海口,仿佛咸阳城没有自己办不成的事情。 一转头就遇到有人当街寻衅,不给对方点教训多下不来台。 陈庆吩咐车夫:“往西面走,离得不远。” “对了,你们黑冰台有夜间传信的手段吗?” 老实巴交的车夫回过头来,躬身答道:“有的。” “那就行。” 陈庆点点头,放下了心。 车夫挥动长鞭,催促着驽马加快脚步,朝着吵嚷声传来的方向行去。 转过街角,一辆显眼的马车停在大路正中。 四名仆人搀扶着软烂如泥的醉汉,抬手的抬手,扶脚的扶脚,小心地把他往车架上塞。 “去把陈庆找来!” “欺我李家无人乎?” “我李由回来了,让陈庆那厮过来见我!” 醉汉挣扎不休,嘴里放声大喊。 “李由?” 陈庆霎时间明白了对方的身份。 李斯的长子,官居三川郡守。 史书记载,李由有一次休沐回咸阳,李斯大摆宴席为他接风洗尘,前来拜贺的马车竟然有上千辆之多。 朝廷百官,功勋显贵齐齐登门,风光一时无两。 而现在…… 陈庆轻蔑地一笑。 你爹的宰相是我罢的,为人子者,为父报仇自然没错。 可是我的府邸随便一打听就知道。 你既然有寻仇之心,倒是上门啊! 在大街上吆喝什么? 天寒地冻,夜色已深。 大街上行人寥寥,陈庆的马车接近,很快引起了李家仆人的注目。 “夜深人静,何人在此喧哗?” 陈庆清喝一声。 光线黯淡,容貌看不真切。 李家的家仆互相对视了一眼,不知所措。 “谁在本官耳边聒噪?” “赶紧滚!” “再不滚要了你的命!” 李由心情正烦闷,瘫在马车上口齿不清地叫嚣。 “哦?” “要我的命?” “这话可是你说的。” 陈庆玩味一笑。 李由察觉不对劲,努力撑起身体,睁着一双醉眼不停地打量,看了半天他也没认出来者是谁。 不过李斯任宰相的时候,家中权倾朝野,无人敢惹。 李由自然也没把这个不明来历的人放在心上。 “本官三川郡守,你为何见官不拜?” 他大着舌头指手画脚。 “我也是官,为何要拜?” 陈庆不动声色。 “你的官还能比我的大吗?” 李由不忿地支起身子喊道。 “还行,也就大那么亿点点。” 陈庆抿嘴笑着。 李由听到这话,努力让混沌的大脑运转起来。 郡守已经是封疆大吏级别,比他官还大的,只有朝中新设的尚书令,以及极少的几位重臣。 他略微收敛起先前嚣张的气焰,得意洋洋地喊道:“本官还是皇家帝婿,我夫人乃是当朝公主!” “巧了,我夫人也是。” 陈庆戏谑地回答。 李由愣了好久,脑子愈发迷糊。 家仆察觉不对劲,小心翼翼地凑上前,想看清跟少爷叫板的人到底是谁。 “我爹是当朝宰相!” 李由不服气地挥舞着手臂。 “大秦哪来的宰相。” “别说你爹不是宰相,就算他真的是……” “也得怵我三分。” 陈庆意味深长地说。 李由一听这话,顿时怒目圆睁:“大胆!” “哪来的狂徒,大言不惭!” “也不怕风大闪了舌头!” “给我打!” 四名家仆面无人色,手脚不停的发抖,对自家少爷的命令置若罔闻。 陈庆泰然自若地冲他们笑了笑。 “少爷!” “不好了!” “您别喊了!” 家仆惊骇欲绝,拔腿就往回跑。 “您醒醒。” “那人惹不得。” “他就是陈庆。” “少爷……” 李由没想到家仆居然不听自己的命令,酒精灼烧着他的大脑,根本无法正常思考。 “没用的废物!” “让你们给我打!” “出了什么事情有李家担着,你们怕个什么!” “不管是谁,给我往死里打!” 李由挥动手臂,劈头盖脸朝家仆抽打。 “少爷,您快醒醒吧。” 家仆急得都快哭了,不闪不避任由他打在身上。 “气煞本官!” “养你们还不如养一条狗!” “回去给我叫人,把衙役全部叫出来!” “持我手令,让牟都尉调集郡兵!” 李由面色凶狠,发狂般大喊。 “少爷,这里是咸阳。” “您看看对面是谁。” “别喊了呀!” 家仆忠心耿耿,苦劝不止。 “咸阳更好!” “我爹一声令下,谁敢不从?” “去内史府把卫戍军叫来,本官要砍了他的脑袋!” 李由颤颤巍巍地站了起来,指着陈庆放肆地大喊。 “好!” 陈庆等的就是这句话。 “摇人是吧?” “本官奉陪到底。” “你倒是叫来我看看。” 他故意挑衅。 李由怒发冲冠:“本官与你戏耍的吗?” “来人!” “调卫戍军……” 他的话还没说完,一名家仆猛地冲上去,死死捂住他的嘴巴。 “少爷!” “那是陈庆!” “与相爷作对的陈庆!” “您再不清醒,要闯下滔天大祸了!” 家仆贴在他的耳边狂吼。 李由的脑子里嗡嗡作响,缓了片刻后,眼眸终于恢复了几分清明。 “李郡守,不是要调卫戍军过来吗?” “本官就在这里等着。” “有多少人马,尽管拉出来吧。” 陈庆老神在在地喊道。 “陈……庆?” 李由深深地注视着夜色中看不清面目的人影,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 “让你摇人,愣着做什么?” 陈庆催促了一句。 李由浑身冷汗直冒,隐约回想起刚才自己说了什么。 “给你机会了,你没把握住。” “这下换本官摇人了。” 陈庆给车夫打了个眼色。 第311章 集美,帮我! 烟花传信是黑冰台十万火急之时的求援工具。 赵崇正在黑冰台的后衙熟睡,被一阵疯狂的敲门声吵醒。 属下禀报观测到烟火信号后,他立刻警醒起来,匆忙召集人马赶赴现场。 一路上,赵崇不停猜测着是谁遭遇了刺杀,又是哪路人马敢在咸阳城动手。 按照他的料想,只怕自己来晚一步,遇袭者定然死伤惨重。 没想到…… “老赵!” “此獠要调动咸阳卫戍军谋反作乱,快将其拿下!” 陈庆站在马车上用力挥舞手臂。 摇人就得有摇人的样子。 虽然不是自己动手,但要的就是这份参与感。 赵崇脸色一凝。 咸阳卫戍军乃是大秦最忠心、最精锐的兵马,负责拱卫京畿。 除非始皇帝本人亲自下令,私自调动等同谋反! “黑冰台拿人!” “放下刀兵,束手就擒!” “胆敢反抗,格杀勿论!” 赵崇意识到事态严重,抽出腰间的长剑带人围了上去。 数百名精干的铁鹰剑士把李由的马车团团围住,无数精铁强弩从四面八方对准了他们主仆。 “赵统领?” 李由骇得脸色发白,酒意早就消散了大半。 “本官区区一介三川郡守,哪来的权利调动咸阳卫戍军。” “一场误会。” “赵统领,家父李斯,前年寿诞之时,我在门外迎客,咱们见过面的呀。” 他露出讨好的笑脸,柔声细气地与对方套近乎。 赵崇一听就变了脸色。 李斯如今已被罢相,你当还是从前呢? “本统领自然认识你!” “在那里站好,胆敢妄动一下,休要怪弩箭不长眼!” 陈庆言之凿凿,想来并非空穴来风。 赵崇伸手唤来车夫,仔细询问前后缘由。 他接连点头几次,事情脉络逐渐浮现于心。 这可真是…… 赵崇瞄向神气活现的陈庆,不禁无语地摇了摇头。 你可真会惹是生非啊! 一点口角纷争,逮着机会不断拱火,居然闹到了要调动卫戍军的程度。 “赵崇领。” “本官酒后癫狂,胡言乱语当不得真。” “还请看在昔日的情面上饶我一遭,本官必有回报。” 李由恭敬的行了一礼,语气卑谦地说道。 “饶不饶你,可不是赵某说了算。” “来人,将其拿下!” “听候陛下发落!” 赵崇面色严肃,招手呼喝。 铁鹰剑士迅速涌上前,数把冰冷的刀剑齐刷刷架在了李由的脖子上。 “赵统领,都是陈庆陷害我的!” “他趁我酒醉,故意拿话激我!” “还请明察……” 李由的话还没说完,就被赵崇粗暴的打断:“他激你,你就要调动卫戍军吗?都如你这般,早就天下大乱了!” “把他的嘴堵上,带回去再说!” 李由手脚无力,还未来得及挣扎,就被一块裹了麻球的破布塞进了嘴里。 “呜呜呜!” “呜呜呜……” 他的脑袋不停朝着陈庆的方向甩去,似乎在说:为何不将陈庆一起拿下? “呵。” “傻X。” 你什么身份,跟我讲公道? 赵崇拱拱手:“陈府令,明日本统领进宫奏禀此事。还请待在家中,以免陛下召你对质找不到人。” 陈庆爽快的回答:“好说。” “辛苦赵兄了,改日请你喝酒。” 赵崇嘴角轻撇。 平日里老赵、老赵呼来喝去。 大半夜把我叫起来兴师动众地抓人,才换来你一句‘赵兄’。 李由双手背缚,连同四名家仆全被押往黑冰台。 街道上的人嘶马鸣渐渐消寂。 “大人,那李由是李相的长子……” 田舟惊魂未定,小心翼翼地说了一句。 “什么李相?” “早就没有宰相了。” “你瞧着吧,李家这回非得吃不了兜着走。” 陈庆心满意足地说。 “走,别耽误了正事。” 他催促车夫重新上路,哼着小曲往冶铁工坊赶去。 —— 第二天正午。 陈庆忙了大半夜,凌晨才匆匆赶回来,浑身上下都快被冻透了。 幸好而今妻妾俱全,家里有人暖被窝。 他跑去相里菱的房里,把脑袋埋在两只又香又软的大香瓜里捂了好久才缓过来,沉沉睡了过去。 一阵幽幽的啜泣声渐行渐近。 陈庆眉头微蹙,翻了个身伸手一摸,旁边已经空了。 “妹妹一定要替我做主啊。” “我家李郎不过是酒后狂浪,说了几句气话,不想触怒了妹婿,被他叫人投入了黑冰台大牢中。” “这可让我怎么活呀!” “我家齐儿不能没有爹啊!” 一名花信少妇哭得梨花带雨,不停向嬴诗曼诉说着委屈。 “姐姐放心。” “姐夫不常回咸阳,我家夫君定是没认出来他。” “一点小事,怎值得如此大动干戈。” “我这就去把他叫起来,怎么把人送进去的,我让他怎么把人送回来。” 李斯权倾一时,家中的子女几乎全部与皇家联姻。 李由的夫人叫嬴元曼,封号华庭公主,与嬴诗曼虽然不是同母所出,但感情一向不错。 “全靠妹妹帮我了。” 嬴元曼泪眼朦胧地望着同父异母的妹妹,心中总算宽慰了些许。 砰砰砰! “夫君,睡醒了没有?” 嬴诗曼敲了敲门,没听到里面回应。 “姐姐稍待,我家夫君一向惫懒惯了。” 嬴诗曼不好意思地回头说道。 “嗯。” 嬴元曼点了点头,倚靠在门边听着里面的动静。 “夫君,你睡醒了怎么不回我话?” 嬴诗曼走进相里菱的卧房,没想到陈庆居然坐在床边,面沉如水。 “我为什么要回你的话?” 陈庆语气硬梆梆的,活活能气死个人。 “你!” 嬴诗曼顿时火冒三丈:“你又是发的哪门子疯!” “我问你,元曼姐姐的夫婿可是被你送入了黑冰台大牢?” “人家如何招惹你了?” “快把他放出来,都是自家人,你还得称呼他一声姐夫呢。” 陈庆勃然作色,猛地站了起来。 “那是你姐夫,可不是我姐夫!” “他当街放话,要活剐了我,怎不见你为我主持公道?!” “ 第312章 我陈庆能有什么坏心眼呢 嬴元曼一路哭着来求助,又掩面嚎哭着被送走。 嬴诗曼虽然略有不忍,也只能硬下心肠。 出嫁从夫,对方为了李由来求情,她又何尝不得为陈庆考虑? 若只顾念着姐妹情谊,让他们夫妻俩离心离德,岂不是因小失大。 “刚才我说的话重了些,夫人别往心里去。” “不过……” “李由能不能从黑冰台出来,可不是你我能说了算的,得看你父皇的意思,咱们还是少掺和。” 陈庆从房中出来,不声不响地走到嬴诗曼身边。 “夫君,这么严重吗?” 嬴诗曼半信半疑地问道。 陈庆指了指悬在天空正中的太阳:“这时候还没有音信传来,陛下肯定是记怀于心了,你说呢?” 嬴诗曼没想到一场小小的冲突,后果却如此可怕。 她不由心生纠结。 这李由也是的,哪怕有何怨愤,在家里随便怎么骂都行,你跑大街上发什么酒疯? 却是赶得巧了,被陈庆遇到。 他能饶过了你? 元曼姐姐也是糊涂。 什么时候了,还在那里推诿掩过。 你要是照实了说,卖个可怜博取同情,陈庆说不定看在亲戚的面子上高抬一手。 偏偏耍这种花招,害得我也跟着受了牵累。 “夫君,你能不能少惹是非?” “李斯都被罢相了,你怎么还不肯放过他?” 嬴诗曼苦口婆心地劝道。 “你这话说得我怎么不爱听呢。” 陈庆板起面孔:“刚想夸你关键时刻拎得清,转过头就来埋怨我?” “咱们夫妻一体,就算我杀了人,你也得帮忙挖坑填土。” “这才是夫妻相处之道。” “算了,不跟你掰扯,宫中来人了。” 一名咸阳宫的侍者匆匆赶来。 陈庆摆了摆手:“晚上不一定何时回来,若赶不及你们就先吃吧。” 嬴诗曼看着他离去的背影,无奈又气苦地叹息一声。 —— 咸阳宫,御书房。 嬴政心不在焉地翻阅着奏折,脸色阴晴不定。 过了片刻,他把奏折随手扔下:“李斯还在外面跪着吗?” 赵崇朝外面张望了一眼:“还在。” “由他去吧。” 嬴政面露愠色,语气显得很不耐烦。 “卫戍军那边查清楚了没有?” “可有军中将领与李家有勾连?” 他抬起头再次问道。 赵崇知道始皇帝正在气头上,小心地回复:“黑冰台梳理了近年来卫戍军所有将领的人情往来,与李家有关系的大致有十四人。不过交情都比较一般,并无勾连的迹象。” 始皇帝厌烦地摆摆手:“全部调任他处,另选贤能!” “诺。” 赵崇不敢怠慢,立刻答应下来。 嬴政心中烦躁,目光忍不住向大门外投去。 当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头沧桑的白发,朴素的士人常服。 李斯跪在庭院中,连头都不敢抬。 他年纪大了,腰背拱起像一只瘦骨嶙峋的虾子,更显得凄切可怜。 嬴政不禁唏嘘长叹。 君臣一场,你千不该万不该,就是不该教子无方! 陈庆以往说起李斯与赵高勾结,逼死扶苏、杀戮皇室子孙之事,他总是心存万一的希望。 如果陈庆也如方士那般,说得全是假的,撒了弥天大谎呢? 那岂不是冤枉了李斯、赵高,错杀了公子胡亥。 可李由的作为,犹如一盆冰凉的冷水当头浇下,瞬间让他认清了现实。 文武百官都骂陈庆飞扬跋扈,目中无人。 可他胆子再大,也不敢妄言调动咸阳卫戍军。 李由的酒后醉话,未必不是平日所思所想。 “唉。” 嬴政叹了口气。 陈庆果然没有骗人。 李斯权势滔天,以致狂妄到认为谁当了皇帝,只要由他来辅佐,大秦都能稳如泰山。 “陈庆来了。” 赵崇小声提醒。 “陈府令,这边请。” 皇家御书房陈庆来了不知道多少次,侍者还是关切体贴地在前面引领道路。 这可是陛下面前的大红人,小心讨好总是没错的。 李斯一直保持叩首姿势,纹丝不动,听到‘陈’之一字,霎时间有了动静。 他静心倾听着,等脚步声来到身边时突然开口:“陈府令请留步。” “嗯?” 陈庆一开始还真没认出门外跪着的是谁。 等走得近了才发现,原来是退养在家的李斯。 他迟疑了下,特意绕开对方,没想到还是被人叫住。 根据后世的经验,如果有人在背后叫你‘道友请留步’,那通常都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陈府令,老朽求您放过我儿。” “哪怕你我之间有再大的怨仇,老朽一人担下,请勿牵连犬子。” “李家今日之祸,焉知他日不会还之彼身呢?” 李斯苍老的面孔流露出数不尽的怨愤,掷地有声。 陈庆犹豫了下,转回身来。 “李相似乎在责怪本官,好像是我害了你儿子。” “这咱俩就得说道说道了。” “我陈庆一心为公,能有什么坏心眼呢?” “李由酒后失态,大放厥词,因此惹下祸端,怎能怪到我头上?” 陈庆蹲下身,缓缓说:“我念在你为大秦立下汗马功劳的份上,已经对李家格外开恩了。” “你!” 李斯没想到对方能说出这般无耻的话来。 你处处与我作对,害得我丢了宰相之位。 而今更是将目标对准了李家后代,将其陷害入狱,这也叫格外开恩? “李相不信是吧?” 陈庆往御书房里看了一眼。 他能揣测出始皇帝的态度,李家再无任何翻身的可能。 只要大秦在一日,哪怕做官都成了奢望。 “始皇帝三十七年,陛下出巡途中驾崩于沙丘。” “赵高担心扶苏继位后,蒙家地位高涨,再来找他的麻烦,于是起了矫诏的心思,让公子胡亥继位。” “他自知光凭一己之力,绝难成此事,于是就找到了你头上。” “没想到,你二人一拍即合。” “扶苏是儒家门徒,登基后必然重用儒家,哪还有法家的事。” “你和赵高勾结,私自篡改了诏书。” “先逼死扶苏,又扶持胡亥登基,然后害了蒙家满门, 第313章 格局打开,你是不是赚大了? “李相,你觉得赵高为人如何?” 陈庆居高临下的站着,对跪伏于地的李斯说道。 斗转星移,时移世易。 他恍然间想起自己被五花大绑,在麒麟殿中被始皇帝和朝堂重臣轮番质问的场景。 那时候……李斯你也没想到自己会有这样一天吧? “赵高八面玲珑,足智多谋。然时常心怀诡谲,小人也,难成大事。” 李斯思索片刻回答道。 陈庆凝神打量,终于明白为什么李斯会选择和赵高合作。 他打心眼里就瞧不起对方! 李斯甚至可能一厢情愿地想着,扶持胡亥登基后,他能独揽朝堂大权,领袖群伦。 赵高无论权势、威望还是智谋,怎配与他相提并论? “李相,你也太小看小人了。” 陈庆摇了摇头,语气深沉地说道。 面对李斯探询的眼神,他语气平淡地说:“胡亥登基后,只知寻欢作乐,不理朝政。” “国朝权柄全部落在你和赵高的手上。” “很快你二人之间就有了嫌隙。” “赵高是胡亥的老师,也是他最信任亲近的人。” “你独揽朝纲,百官俯首,自然引起了对方的嫉恨。” 陈庆发现李斯的眼神逐渐认真了起来,不由笑道:“你那时候权势滔天,怎会把他一介小人放在眼里?” “然后呢?” 李斯面无表情地问道。 陈庆负手而立,回忆着说:“国朝大事,毕竟要由君王做主。” “胡亥只知享乐,荒于政事。” “你几次想寻他,都找不到人。” “这时候赵高主动出现在你面前:李相,我知你一心为国,忠恳勤勉。觐见一事,包在我身上!” 李斯愣了下:“我信了?” “你当然信了。” 陈庆玩味地笑着:“若论谋略,赵高远不及你。可是耍起阴谋诡计来,你哪里是他的对手!” “赵高每次都选胡亥嬉戏玩乐,酒宴正酣时让你觐见。” “三番五次之下,终于惹恼了胡亥。” “赵高趁机谗言诽谤,落井下石。” “胡亥一怒之下,就要查办你的罪名。” 说到这里,陈庆忍不住又摇头。 秦国奋六世之余烈,加上始皇帝雄才大略,才换来盛极一时的泱泱帝国。 就你这两下子,跟着打了场顺风仗,居然狂妄到目空一切,把所有功劳安在自己头上。 活该你不得好死! “老朽无罪!” “朝中忠良无数,怎能由得赵高搬弄是非?” “他……” 李斯忽然停住话头,露出思索的目光。 “对吧,你自己也知道了。” “朝中的忠良早就被你们屠戮殆尽,留下的都是趋炎附势的小人。” “胡亥这个猪脑子也是你们选的。” “谁能帮你呀?” 陈庆指着他:“当时你也如现在这般,上书胡亥,控诉赵高有邪佚之志,危反之行。” “转头胡亥就把奏书拿给了赵高,并且在他的哭诉下,对你愈发嫌恶。” “你们这群猪队友一番折腾,大秦江河日下,叛乱此起彼伏。” “胡亥沉湎享乐,全靠你一人在朝堂中维系。” “内有赵高这小人构陷,外有江山鼎沸,民情如火。” 陈庆轻笑一生:“可怜你忠心任事,犯颜直谏 却换来胡亥的雷霆大怒。” “获罪下狱后,赵高指使狱吏对你严刑拷打,五刑加身。” 李斯不由变了脸色。 秦律他再熟稔不过,其中许多还是他负责完善编撰的。 黥、劓,斩左右趾,笞杀之,枭其首,此谓五刑。 先刺面,再削鼻子,砍去左右脚,鞭笞而死,最后砍下脑袋。 想不到他亲手制定的刑法,有朝一日居然会用在自己身上! “你一把年纪,实在抵受不住这般酷刑,被屈打成招。” “最后……” “秦二世二年七月,具斯五刑,论腰斩咸阳市,夷三族!” 陈庆的语调不断拔高,恍然洪钟大吕般,在李斯的脑海中炸响。 他噗通一声瘫倒在地上,全身不停地发抖,脸色青白不见半点血色。 “老朽……” 李斯的嘴唇嗫嚅着,半天都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李相,别说你儿子现在没死……” “就算他真死了,那不还有好几个嘛!” “李家的亲族不也都活着?” “格局打开一点,你想想自己是不是赚大了?” 陈庆动之以情,晓之以理。 “你……” “所以你要诛赵高,杀胡亥?” 李斯仰头望着他。 “没错。” 陈庆知道,这件事早晚瞒不住人,尤其是在朝堂中树大根深的李斯。 “胡亥同室操戈,倒行逆施,死得不冤。” “赵高阴险狠毒,乃是大秦覆亡的罪魁祸首,被我亲手诛杀!” “李相……本官对你可算是处处留情了。” 陈庆拱了拱手。 李斯神情变幻不定。 赵高那么阴狠,照样在陈庆手里死得不明不白。 他对自己似乎真的没下狠手。 “那老朽……” “不用谢了。” 陈庆淡笑着作揖:“陛下心意难测,我尽量保住你一家性命。尔后自求多福吧,可不要再撞到我手里。” 说完,他昂首阔步朝着御书房走去。 李斯跪在原地,心情久久不能平静。 陈庆先前说的话翻来覆去在他的脑海中回荡。 矫诏篡位,逼死扶苏,诛蒙家满门,清除异己独揽大权,与赵高反目……身陷囹圄,被夷三族! 所有的事件像一块块拼图,完整地组成了他原本的人生。 李斯不断推敲揣测,竟然发现每一块都能严丝合缝地对接上。 “难道是真的吗?” “穿越者……若不是他……” 李斯心海荡起波澜,目光遥遥地望着御书房内嬴政和陈庆君臣奏对的场景。 曾几何时,那个位置是他经常坐的。 不知何时,李斯眼角泛起泪光,视线逐渐模糊。 我老了。 连赵高都斗不过,又怎会是陈庆的对手。 败在他手下,输的不冤! 没多久,赵崇冷着脸从里面出来。 “陛下有旨:李由大逆不道,欺君犯上,罪不容恕!” “念其父忠心体国,劳苦功高,故从轻发落,赐其黥面之刑 第314章 我让你辅佐韩信,你想当他继父? 从咸阳宫出来的时候,陈庆身边多了一个人。 赵崇心急昭王遗宝的下落,随他去找芈滢讨要藏宝图。 “李家是大秦一等一的豪族,想来不难在岭南站稳脚跟。” “衣冠南渡,教化黎民,戍守边疆。” “于国朝大有裨益。” “本官又做了一件大好事。” “老赵,你说是不是呀?” 陈庆抿嘴发笑,风轻云淡地说。 “是。” 赵崇不假思索地赞同。 你牛逼,说什么都对。 李由的三川郡守做得好好的,好不容易回咸阳一次,结果遇到了你。 如今全族被贬为庶民,李斯连留在京中养老都成了空想。 岭南远隔千山万水,他一把年纪,还不知能不能活着抵达那里。 宫中侍卫把李斯押解出去的时候,他居然还特意对陈庆说了句:“多谢陈府令手下留情,老朽感激不尽。尔后李氏族人遇陈退避三舍,世代如此。” 你都把人逼成什么样啦! 赵崇愈发对陈庆忌惮起来,往后一定要小心再小心,千万不要得罪了他。 两人回了府邸,径直去芈滢的住处。 “你来了。” 芈滢不问即知他的来意,爽快地拿出一捆卷轴。 “我昨夜根据记忆把昭王落水处的地形地貌画了出来。” “上面已经标好了地名,显眼的标志物。” “只要找当地熟知地理的人打听,一定能找得到。” 她不放心地叮嘱:“还有一事……” “小姨母尽管说就是。” 陈庆痛快的点头。 赵崇把卷轴打开,瞄了几眼后,暗暗点头。 地形勾勒得极为清晰,而且还画出了两岸的山形与标记,只要芈滢不是刻意欺瞒,想找到地点并不难。 “昭王率大军南征,楚国受其荫庇,承其恩惠。” “若有可能,还请打捞的时候尽量将南征将士的尸骨收殓,为其竖碑立志,彰其功德。” 芈滢幽幽地说道。 赵崇立刻答应下来:“我会命手下照做的。” 芈滢输了口气:“那小女就多谢大人了。” “客气。” 赵崇小心地把藏宝图收好,轻轻点头。 “什么小女、大人的。” “老赵你占我便宜是不是?” “这是我小姨母!” 陈庆不满地吹胡子瞪眼。 赵崇哑然失笑:“长辈吩咐,在下不敢推脱,一定尽心竭力。” 芈滢也忍不住被逗笑了。 堂堂黑冰台的首领,对她一个六国余孽还要执晚辈礼,说出去都没人敢信。 “我要见陈府令!” “让开!” “陈府令,蒯某有要事求见。” 外面响起吵嚷呼喝的声音。 府中的仆婢竭力拦在前面,蒯彻面露怒容,一次次地试图冲破阻拦。 “他怎么来了。” 陈庆眉头微蹙。 “老赵,我小姨母献图有功,你要是在汉水里打捞出什么楚国遗物,记得要还给她。” 他随口叮嘱了一声。 赵崇无可奈何,叹口气答应下来。 “我先去处理些家事。” “慢走不送。” 陈庆匆匆走出屋外,目光冷肃:“何人在此喧哗?” “陈府令!” 蒯彻见着他,顿时情绪激动。 府中的下人退到一旁后,他三两步走上前。 “蒯某滞留此地多时,家中父老日夜牵挂。” “陈府令先前说要有所差遣,也未见行事。” “既然如此,请放蒯某归还故乡。” “在下感激不尽。” 蒯彻面容严肃,拱手作揖。 “本官公务繁忙,招待不周,还请蒯先生勿怪。” “府中可有怠慢之处?” 陈庆好整以暇地打量着他。 蒯彻看来也知道成名要趁早的道理。 可惜他时运不济,一直未逢明主。 沉沦大半生,才投到韩信门下,最后也未能得偿心愿。 “承蒙陈府令款待,蒯某却志不在此。” “您将我拘束此间,也不过奋翼笼中鸟,归心海上鸥。” “吾意难平,无法为大人您效力。” 蒯彻恭敬地作揖。 “哈哈哈!” “蒯先生是着急了。” “今日恰巧有空,我带你去见见那位知己。” 陈庆盘算着时日,韩信的守孝之期也差不多该到了。 不知道蒯彻见了韩信,还会不会说出那句:“相君之面,不过封侯,又危不安。相君之背,贵乃不可言。” “走吧。” 他大摇大摆走在前面,蒯彻犹豫了下才跟了上去。 陈庆的举动处处都透着反常,尤其是对方口中那位‘知己’,更是让蒯彻百思不得其解。 去见一面也好。 —— 韩家。 清幽素净的小院中,银光乍现。 一名英武的少年手执长剑闪转腾挪,剑光交错之间,传来嘶嘶的破风声。 韩信的额头上已见细汗水,动作却半分都未走形,攻伐冲杀依旧刚猛凌厉,透着股认真和倔强。 “娘,你听!” “外面有卖麦芽糖的!” “我要吃麦芽糖!” 韩夫人欣慰地打量着自己的长子,裙摆突然被幼子紧紧抓住。 “还吃糖?” “你都吃多少了?” “不许胡闹。” 她板起脸训斥了一句。 “不嘛!” “我要!我要!” 熊孩子又蹦又跳,抱着她的大腿不停地摇晃。 “娘,你就给弟弟买吧。” “过些时日我去太子府上任事,家中就有了进项。” “不缺他一口糖吃。” 韩信收剑回气,爽朗地说道。 “还未定下来的事情,怎么能作数。” “罢了。” 韩夫人犹豫了下,摸出一枚残缺的半两钱。 “娘,快给我!” 熊孩子蹦跳着把铜钱抢到手里,飞一般朝外面跑去。 “娘,等我买糖回来给你吃!” 他兴奋地冲向大门口,开心地呼喊着。 韩信微笑着摇头。 家中现在的境况比以前可好多了。 六国故旧平日里见了谁都矮上半头,如今街面上的衙役见了他,居然还要行礼。 砰。 韩家小儿还没出门,突然撞到了什么东西。 他指尖突然滑了下,铜钱已经被抽了出去。 “这是什么啊?” “小朋友,偷家里的钱了是不是?” “叔叔给你没收了。” 陈庆捏着那枚残缺的铜钱,一本正经地说道。 “ 第315章 宽宏君子,real gentleman! “蒯某……眼拙,误以为遇到了一位故人。” “方才唐突,还请夫人见谅。” 蒯彻慌乱了一瞬间,迅速镇定下来,抬手行礼。 “无碍的。” “陈府令进来坐吧。” “信儿,快去备茶。” 韩夫人看都没看蒯彻,温婉有礼地招呼陈庆。 蹭—— 韩信把寒光凛冽的长剑收起,锋锐的剑锋刮擦剑鞘,发出令人心悸的金属摩擦声。 他目不转睛地逼视着蒯彻,已经把威胁写在了脸上。 父亲亡故后,韩信就是家里的顶梁柱。 对方无礼的举动,已经让他心生杀意。 蒯彻尴尬地垂下头去,摆出一副任打任罚的模样。 “陈大人请进。” 韩信提剑在手,看在陈庆的面子上,暂时没有追究此事。 “嗯。” 陈庆点点头,把那枚残缺的铜钱塞进了眼巴巴望着他的熊孩子手里。 “对了。” “这个也拿去玩吧。” 他顺手解下了腰间的玉佩,挂在孩童的脖颈上。 出了这么档子事,实在让人有点过意不去。 “嘘。” 陈庆打了个眼色,示意熊孩子不要声张。 “咦?” 熊孩子不知道这枚玉佩价值几何,但是来自和田的‘昆仑玉’肉质白皙细腻,雕工精美,霎时间就牢牢吸住了他的目光。 “谢谢陈叔叔。” “我去给你买糖吃。” 熊孩子欢天喜地拿着玉佩和铜钱走了。 “咳。” 陈庆往院落里瞄了一眼,韩信母子俩正忙着生火煮茶。 “蒯先生,你尚未娶妻?” 他婉转地问道。 “好男儿志在四方。” “蒯某尚未建功立业,无以为家。” 蒯彻愧疚地低下头。 “你想娶名门贵女?” “又或者是……对人妻有什么偏好?” 陈庆把嗓音压得极低:“韩夫人先夫尸骨未寒,孝期刚满。你就算有什么心思……是不是过分了点?” “在下绝没有这样的想法!” “方才……一时糊涂,请大人见谅。” 蒯彻脸色涨得通红,支支吾吾地替自己辩解。 “行啦。” 陈庆摆了摆手,黯然地叹了口气。 历史在他的蝴蝶翅膀波动下,发生了小小的差错。 原本蒯彻投韩信之时,已经过了不惑之年。 他半生怀才不遇,急切地想要证明自己,自然心无旁骛。 可现在…… 蒯彻还未经历过那么多的挫折,一直不肯娶妻,大概是看不上普通的乡野村妇。 韩夫人虽然生了两个儿子,但那种知性优雅的贵妇气质,对他一个老光棍的杀伤力无比巨大。 “随我进去,切勿再做出无礼的举动,否则……” “在下定然不会再犯。” 两人小声嘀咕了会儿,才迈进大门。 韩夫人转瞬间就收拾好心情,面色如常地奉上茶点。 “陈大人请喝茶。” 韩信拎着茶壶,主动给他添好茶水。 “信哥儿,本官前些时日说要将你引荐给太子殿下,最近可有闲暇?” “有!何时都行。” “那就好,明日你来府上寻我。” 陈庆随口一问,韩信答应地无比痛快,神情透着振奋之色。 扶苏的脾气虽好,可也不是谁都能见的。 再说引荐者的身份地位,也相当重要。 咸阳城但凡有点关系门路随便一打听,就知道陈庆是太子身边最亲信的人。 这个机会万金难求! 蒯彻脸色黯淡,默默地饮下茶水,酸涩之意不由涌上心头。 毫无疑问,他羡慕嫉妒了。 “还有……” “这位是蒯彻先生,乃是齐地大才。” “博学多闻,满腹经纶。于纵横家、兵家、杂家、儒家、法家之学都有所涉猎。” “你尚且年少,多学些东西总是没错的。” “日后由蒯先生教导你……” 陈庆的话还没说完,就被一道清脆的声音打断。 “不妥!” 韩夫人脸色冰冷,深吸了口气才恢复正常。 “先夫与妾身皆出自故楚大族,家学渊源。” “俗语说贪多嚼不烂。” “待信儿学成家中所传,再寻访名师不迟。” “陈大人若不嫌弃,让信儿留在身边鞍前马后,当个打杂的小厮,以报答救命之恩,顺便也能学些东西。” 她款款地行礼,语气温柔地提出了请求。 …… 陈庆愕然无语。 历史走上岔道,怎么就掰不回来了呢? 蒯彻先前脸上闪过意动之色,没想到却被韩夫人毫不留情地拒绝,顿时尴尬得无地自容。 “信愿拜在大人门下,效犬马之劳。” 韩信郑重地拱手作揖。 “那……好吧。” “陈某德薄才疏,承蒙错爱。” “若日后学有所成,也不敢居功,乃是韩信天赐之才。” 陈庆无奈地答应了下来。 韩夫人大喜过望,不待她给韩信打眼色,对方就跪地叩首:“多谢大人收留!” 事情闹成这样,实在不好收场。 陈庆勉励了几句,借故告辞。 “陈大人请留步。” “昨日妾身做了些糕点,这就去给您拿来。” 韩夫人匆匆往厨房走去。 “不用麻烦了。” “要的,家中还有一坛老酒埋在院中,您带回去喝吧。” 陈庆推脱不过,只好去找了钁头来,挖坑刨土。 “大人,妾身有些话实在不吐不快。” 韩夫人得到单独谈话的机会,四下扫视一圈,语速极快地说道。 “可是关于蒯先生?” 陈庆郁闷地叹了口气。 “嗯。” 韩夫人点点头:“此人心术不正,不似良善之辈。大人切记观其言、察其行,小心受了妨害。” 陈庆苦笑不已。 蒯彻不似良善之辈,那我就是个好人吗? “是妾身话多了。” 韩夫人见他不听劝,略感委屈。 “您乃宽宏君子,嫉恶如仇、刚正不阿。” “与这等阴邪小人往来,有损清誉。” 她又劝了一句。 陈庆哭笑不得。 在大秦的头一遭啊! 咱也是宽宏君子了! 这话我爱听,能不能多说一点? “大人您笑什么。” 韩夫人与他相对而立,陈庆站在一步之遥的距离上,也不说话,就那样凝视着她咧嘴笑个不停 她的眼前光影交错,先夫的身影隐约 第316章 给坤儿放天假吧 在不同时间,遇到了同样的人,结局可能大不一样。 蒯彻还没有被残酷的现实磨平棱角,恃才傲物,自命不凡。 两人不欢而散,陈庆回了家在饭桌上唉声叹气。 “夫君可是遇到了什么难处?” 嬴诗曼替他盛了碗汤,体贴地问道。 “还不是那个算命的!” 陈庆满腹怨言,把蒯彻的所作所为说了一遍。 “不知天高地厚,自以为才学过人,就能够出人头地了?” “韩家再落魄,也是楚地有名有姓的世家贵族。” “蒯姓早不知衰落多少年了,如今靠着在街面上坑蒙拐骗混一口饭吃,他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的样子。” 嬴诗曼柔声劝道:“既然他如此不济,夫君还留在府上做什么?寻个由头打发了吧。” “不行!” 陈庆当即拒绝:“越有本事的人越骄傲。蒯彻虽然品行低劣,但放出去就算不能功成名就,早晚也要为祸一方。” “我可以不用,但绝不能让他出去兴风作浪。” 他摇了摇头,态度十分坚定。 王芷茵撇了撇嘴:“那韩夫人容貌甚美?姿色过人?” 陈庆抬起头,不耐烦地说:“你打听这个干什么?” “我就是觉得……” “她一介守寡的妇人,还有两个儿子负累,日子一定不太好过。” “蒯彻虽然孟浪了些,但毕竟有真才实学,未必不是良配。” “陈庆你那么恼火做什么?” “莫非……你也看上了人家?” 王芷茵说完,桌上的女子顿时露出讶然的神色。 仔细琢磨了下,纷纷露出半信半疑、恍然大悟的样子。 “你这个二货!” “三天不打上房揭瓦是不是?” 陈庆气急败坏,一拍桌子站了起来。 “被我说中了吧!” 王芷茵绕到了桌子的另一头:“家里搜罗了那么多女人,你还不知足,整日在外面拈花惹草。” “连守寡的妇人你都不放过,简直人面兽心。” 陈庆勃然大怒,三两步奔了过去:“有本事你别跑!今天就让你知道什么叫蓄意轰拳、屈人之威!” 二人一追一逃,围着桌子打转,碰得桌椅碗碟叮当作响。 “好啦!” “不要胡闹了!” 嬴诗曼趁着王芷茵经过的时候,一把拽住了她。 相里菱同样拦住了陈庆,这才让他们安分下来。 “我乃宽宏君子,岂会有那等卑鄙龌龊的心思。” “韩信的才干旷古烁今。” “王家三代将才,也不一定能比得上他。” “算了,跟你说这些做什么。” 陈庆气呼呼地坐下:“日后你自然会知晓。” 王芷茵不忿地想反驳,却被嬴诗曼抢先一步拦下。 她见陈庆态度庄重不似作伪,顿时信了七八分。 不过家务事,不是谁对谁就有理。 “男人的事我不懂。” “但是夫君你既然自称宽宏君子,往后切不可在外面与人争锋斗气,凡事多为家中考虑,少让我操点心。” 嬴诗曼语重心长地说道。 “夫人莫非在怪我?” “难道我平日里为家中出力少了吗?” 陈庆愤愤不平地说。 嬴诗曼幽幽地叹了口气:“玻璃工坊的镜子已经改进了三十九次,由大到小,形制从方到圆。香皂新近做出了二十六款,香味、配方调整了三百零六回。” “都是我一遍遍督促着做出来的,耗费无数心血。” “我知道你在朝中任事,公务繁忙。” “你有那与人置气的工夫,不如和我商议下正事。” “毕竟这关乎着陈家的立足之基。” 陈庆被她说得心生愧疚,嗓门小了许多:“那我也没闲着。” “我不光要为家事考虑,还要为国事分忧。” “你随我来。” 陈庆往书房走去,站在那里招了招手。 嬴诗曼迟疑片刻,拔腿跟了上去。 王芷茵、相里菱、热巴也都好奇陈庆要干什么,互相对视一眼,全都离开了饭桌。 芈滢在家中一直很少说话,只求尽量降低存在感。 待众人进了书房,她才犹犹豫豫凑了过去。 “夫人请看。” 陈庆打开一张卷轴,将其扯开铺平在桌上。 方方正正的格子交错纵横,乍看上去像是什么建筑物的图纸。 “这……” 嬴诗曼好奇的伏下身认真打量。 “陈庆,你的书画实在丑得不堪入目。” 王芷茵瞄了一眼,鄙夷地说道。 “瞪大你的二五眼瞧仔细了。” 陈庆眼疾手快,一把薅住了她小巧的耳朵。 “此乃强国富民之利器!” “它的名字叫盐田,若是落到实处,光是这一块田,每月可产盐数十万斤。” “咸阳百姓敞开了造都吃不完。” “我与太子打赌,赢回了大秦盐政的管辖权。” “待过些时日水泥的产量上来,就在海边选址营建。” “到时候非但天下人人有盐吃,咱们家也能谋一份世代富贵的产业。” 陈庆松开手,放开对方。 “香皂、镜子的制作方法早晚会被人学去。” “能得一时之暴利,却难以长久。” “食盐人人不可或缺,关乎国民生计。” “只要大秦还在一日,就缺不了陈家的盐田。” “为夫所思所想,非但造福江山社稷,还是为陈家深谋远虑。” “唉……” “可惜一番苦心,没能讨得了好,还要被你们埋怨。” 陈庆唉声叹气。 嬴诗曼霎时间羞红了脸:“我说你晚上在书房勾画什么,原来是为了它。” “你怎么不早说?” “我知道你是为了家国大事,何来埋怨之词?” 相里菱点点头:“盐田兴建,包在秦墨身上。我让父亲派些得力人手过去,定然不会辜负了陈郎的一番谋划。” 王芷茵苦着脸,盯着图纸打量了半天也没瞧出什么门道。 “那是我错喽?” 陈庆没好气地说:“你有对的时候吗?” 嬴诗曼挡在两人中间:“先去吃饭吧,饭菜都快凉了。” 一行人先后从书房里出去,气氛比先前好了许多。 相里菱放慢了脚步,等陈庆走到身旁的时候,突然伸手拉住了他。 “阿菱有事吗?” “陈 第317章 八万八一把的太子犁 “世上只有累死的牛,哪有耕坏的田。” 二月中旬,春天的脚步愈发临近了。 漫长的冬季里,天地万物储备了足够的能量,含苞待吐,生机勃发。 陈庆却像霜打了的茄子一样,眼窝发黑,腰酸腿软。 “先生在说什么?” 扶苏坐在一匹毛色油光发亮的枣红马上,英姿勃勃,神采飞扬。 “没事。” 陈庆摆摆手,冲着前方打马归来的韩信喝道:“别转悠了,快过来歇歇。你不累,马都累得喘粗气了。” 蒙甘在另一旁忍不住发笑。 毛头小子就是不顶用。 若不是看在师父的面子上,非得给你点颜色瞧瞧不可。 “大人。” “前方查探过,道路通坦,并无疑情。” 韩信年轻的面孔涨的发红,挺直了腰背,尽职尽责地汇报。 母亲叮嘱他了无数遍,在太子府任事一定要全心竭力,千万不能马虎大意,辜负了陈府令的苦心栽培。 韩信自然不敢有任何懈怠,表现得格外卖力。 在蒙甘眼中,则显得有点荒唐可笑。 “喝口水。” 陈庆把水囊扔过去:“咸阳城外,哪来许多的疑情,平时警醒点就好了。” “你初来乍到,要做的就是多学多看。” “殿下求贤若渴,不会埋没了你的。” 扶苏微笑着冲韩信颔首示意。 说实话,要不是陈庆极力推荐,他真没看出韩信将来会是冠绝一时的将帅之才。 咸阳城的公卿世家数不胜数,弱冠之年已经饱读诗书,文武双全的少年英杰数不胜数。 韩信放在其中,并不算多出彩。 不过陈庆言之凿凿,他自然要重视起来,态度显得十分亲和。 “诺。” 扶苏一点头,韩信仿佛得了无上的夸耀般,浑身的疲惫一扫而空,放慢了速度缀在后面。 “年轻真好呀。” 陈庆笑了一句,前方的山野间烟尘弥漫,叮叮当当的锻打声隐约从风中传来,离冶铁工坊已经不远了。 —— “殿下,这是锻打好的铧壁,泥土撞到上边,向左右滑开。” “两片组合在一起,能开出两掌多宽的田沟。” “这是犁刀,在铧壁的下面,形制尖锐,犁尖都是特意锻打过好多次的。” “用来破土,比旧式官样既轻便又好用。” 田舟忙得脚不沾地,太子来了之后,也抽出空来当起了讲解员。 一片草棚沿着蜿蜒曲折的河岸密密麻麻的排开,极目眺望仍然看不到头。 数百把铁锤此起彼伏,地上的铁料堆积如山。 韩信还是第一次进入这样的官府重地,不由看得失神,脸色凝重了很多。 怪不得大秦能够横扫六国,这工造技艺、规模,天下无人能出其右! 尤其是那座巍然耸立的高炉,铁水如瀑布般倾泻出来,壮观的景象简直让他头皮发麻。 而这样的高炉在旁边又新起了一座,已经建到了两人多高,看样子规模比先前的还大。 若是假日时日…… 韩信眼中浮现出高炉林立,烟尘直冲天际,钢铁堆积于野的壮阔景象。 谁还能是大秦的敌手? 他收拾好心情,小跑着跟上了队伍。 天下属秦已经是不可逆转的事实。 想要出人头地,改变韩家衰落的境况,就要在太子殿下面前做出点成绩来。 “河水开化,只要派人推开积攒的浮冰,水车勉强能用了。” “把打造好的犁刀、铧壁送过来,以重锤锻打到一起,淬火之后就是成品。” “目前已经产出了一千多把,之后的速度还会加快。” 众人沿着道路走到尽头,目光不自觉被堆在一起,泛着新铁颜色的大堆铁器吸引。 十几名力工正在清点装车,沉重的分量把路面压出了一条条的沟壑。 田舟主动过去拿了个样品,恭敬地送到扶苏手上。 “形制与以往大为不同。” “看上去精巧了许多。” “分量却没多大的变化。” “先生,您当真是慧心巧思,大秦百姓皆受其利。” 扶苏爱不释手,把犁铧翻来覆去的打量,对其赞不绝口。 “先前的犁铧说难听点就是个铁坨子。” “材料太脆,太易折,不做厚实点就容易损坏。” “现在技术进步了,铁料变成了粗钢,坚韧性大大增强。” “哪怕没有微臣,早晚也会有人做出来的。” 陈庆坦然地说道。 “先生太过谦虚了。” “那边的是什么?” “比我手里的还大不少。” 扶苏的目光被草棚角落里的一堆犁铧吸引。 相比露天堆放的大路货,它们明显结构更复杂,外形也大上不少,就是数量不多。 陈庆解释道:“殿下手里拿的,是拨付各地郡县,由百姓免费租借的普通犁铧。” “主打的就是一个便宜、量大,制作简单。” “那些微臣命田师兄挑了好手打造的进阶产品。” “以后准备拿来售卖的。” 扶苏顿时提起了兴趣,“走,咱们去看看。” 草棚里的工匠停下劳作,恭敬的退后行礼。 田舟提了一把进阶版犁具,给扶苏观赏。 “上面加了握把,探出的这一截是用来架设犁臂的对吗?” “如此倒是坚实方便了许多。” “要是大秦百姓都能用上这样的耕犁就好了。” 进阶款的样式有点像‘√’,耗费的铁料比单单犁铧高了不止一倍。 扶苏也知道,除非铁料的产量大幅增加,不然全面推广这种耕犁有点不现实。 “早晚会有的嘛。” “殿下别着急。” “还有更好的东西呢。” 陈庆抿嘴一笑。 “哦?” “快拿出来瞧瞧。” 扶苏兴奋地问道。 陈庆给田舟打了个眼色,对方匆匆离去,没多久双手提着一柄全铁打造的整体耕犁过来。 它的样式已经与后世的铁犁差不多,无非看着粗苯一些。 “这是……” “一套完整的犁具。” “全都是铁的。” “而且好像并不重。” 扶苏从未想过,竟然会有人用‘昂贵’的铁料来造一把犁。 “微臣将其命名为‘太子犁’。” “因为造价过于高昂,目前只打算用来耕种皇 第318章 当时只道是寻常 “犁具值一万钱,这行字起码值七万八。” 陈庆接过田舟手中的太子犁,把侧面端平。 上面清晰的刻印着四个篆字。 “太子监制……” “先生,本宫对冶铁工造只是略知一二,如何能监制此物?” 扶苏摇了摇头,觉得这般作为是在愚弄百姓。 万一传扬出去,岂非令世人所不齿。 “殿下您把工坊前前后后看了一遍,难道不是监制吗?” 陈庆理所当然地说。 他卖足了关子,才解释道:“殿下您想,八万八一把的犁具,百姓买得起吗?” 扶苏不假思索:“肯定买不起!” 陈庆点点头:“别说八万八千钱,就算一万八千钱,平民百姓照样买不起。” “既然如此,它卖多少钱与黎庶黔首有什么关系?” “我坑他们了吗?” 扶苏瞬间哑口无言。 好像有道理啊! “那……” 他若有所思,这天价犁具既然不能为百姓耕田,又是造来卖给谁的? “能掏出这份钱的,非是商贾富户,就是文官武爵。” “商人逐利,大概是不会买的。” “主要售卖对象,还是各级官吏,以及数不清的功勋武爵。” “他们世受皇恩,与国朝休戚与共。” “偏巧这些人掌握的土地最多。” 陈庆把犁具放在地上:“八万八一把的太子犁,坚固耐用。人没了,犁还在。” “太子殿下关心农事,体察民情,特意造出此物恩惠百姓。” “你领了皇家那么多封赏,好意思不捧捧场?” “买回去夸耀乡里,荣沐太子荣光,妥妥的赚大了好嘛!” “亏的是微臣,是内务府,是太子您呀!” “我都亏得快哭了。” 陈庆憋着嘴作出要哭的样子。 扶苏被他说得哑口无言。 人总是免不了逢迎权贵,媚上讨好。 这么干的话,八万八的太子犁确实能卖得出去。 就是……未免有借机敛财,中饱私囊的嫌疑。 “天之道,损有余而补不足。” “太子犁卖得越多,就能把犁铧的总体成本压得越低。” “公卿勋贵不差几十贯,几百贯钱。但是对黔首百姓来说,犁铧哪怕降价一个铜钱,对他们来说都是天大的喜讯。” “殿下是您的清名重要,还是天下百姓获得实利重要?” 陈庆一本正经地说。 扶苏不禁神情一肃:“当然是百姓的实利重要!” “原来先生是如此打算,是本宫误会了。” “这太子犁不但要造,还要造得越多越好。” “先生长谋远虑,远非一般人能及。” “本宫受教了。” 扶苏庄重地行了一礼,态度相当虔诚。 陈庆抿嘴笑着,坦然受之。 韩信不禁叹为观止。 太子犁摆明了就是个大坑,谁买谁傻。 万万没想到,扶苏竟然大加赞赏,陈庆也一副心怀天下、济世爱民的样子。 咸阳风物,与别处实在相差甚远,他无论如何都看不明白。 “老师一向仁义,只坑权贵和外族,不伤百姓一分一毫。” “实在是吾辈楷模。” 蒙甘点头夸赞道。 行侠仗义,劫富济贫是每个男人少年时的梦想。 陈庆的作为非常对他的胃口。 从锻造草棚出来,众人又去冶铁高炉转了一圈。 田舟不愧是秦墨工匠的佼佼者,许多奇思妙想,远远超出了这个时代的局限。 哪怕以目前的技术无法实现,但他的思路与构想,基本与后世的发展历程完全吻合。 “大秦得田师兄,如得一宝。” “等钢铁厂建成,让史官为你立书作传,千古留名,以作后人观瞻。” 陈庆热情洋溢地夸赞。 “使不得。” “小人微末之才,怎敢沽名钓誉,恐遭天下人耻笑。” 田舟慌忙说道。 “耻笑什么?” “笑你的都是迂腐无能之辈。” “他们不会记得你的功劳,只会自高自傲,把一点狗屁学问当成传家宝。” “你做了什么,这里的工匠会知道,耕田犁地的百姓会知道,亿万后世子孙也会知道。” “田师兄,放手去干吧!” “别怕出什么差错,殿下和本官替你担着。” 陈庆一番大义凛然的话,把田舟说得心潮澎湃。 “诺。” “小人必不忘您今日之教诲。” 他深深地垂下头,一揖到底。 说话的功夫,十几辆显眼的马车沿着远方的道路络绎不绝地驶来。 车上载着成捆的树皮、藤蔓,用牛皮绳扎得严严实实,堆得像是小山一样。 “是杨宝师弟。” “他来取石灰的。” 田舟迅速迎了上去。 扶苏和陈庆对视一眼,也跟着过去瞧个热闹。 杨宝自从得了制纸的差事,每日里兢兢业业,半分都不敢懈怠。 他跟着下乡的车队向百姓收取树皮草藤,顺便访查风土人情,寻找更适合造纸的原料。 “参见太子殿下。” “见过陈府令。” 杨宝没想到扶苏和陈庆居然也在,连忙行礼。 “杨中候,你这背囊里装得什么东西鼓鼓囊囊的?” “是私下收受贿赂了吗?” 陈庆见到马车辕臂上挂着个沉甸甸的布袋,不由升起了好奇之心。 “下官不敢。” “小人收货的时候,正巧赶上朝食。” “里面都是些百姓送的吃食。” 当着扶苏的面,杨宝诚惶诚恐,飞快地解释道。 “呦。” “是个鸡蛋。” 陈庆伸手一摸,从里面摸出一枚熟鸡蛋。 “山枣,炒豆,山楂……” 布袋里就像是百宝囊一样,各色零食琳琅满目。 “杨中候,百姓待你不薄呀!” “怎不见他们对我如此?” “我看……朝食的时候,你坐的少妇那一桌吧!” 陈庆放肆地调侃道。 他一眼就看出来,这些都是妇女孩童喜欢的东西。 “哈哈哈!” 蒙甘笑得格外大声,周围的工匠以及田舟等人也不由窃笑。 杨宝臊得脸色通红,磕磕巴巴地说:“采集树皮、藤蔓的多是妇孺老幼,她们见我……” “年轻英俊,又是城里的大官,还未娶妻,不禁春心萌动对不对?” 陈庆戏谑地补充道:“改日成婚的 第319章 西征军不过如此 冬去春来,万物竞发。 咸阳城的街面逐渐繁盛起来,南来北往的客商运来了各种各样的物资,五湖四海的口音喧杂于闹市之中。 一队车马络绎不绝地从宜春宫出来,太子仪仗左右散开,驱离百姓。 扶苏和陈庆每日里为工事忙得筋疲力尽,然而李信一封请帖,却让他们不得不暂时搁置手中的事务。 西征大军演武,始皇帝亲自阅兵。 朝中百官云集,勋贵齐至。 扶苏和陈庆也在邀请之列。 “先生,李信将军出征在即,他为此苦心竭力,废寝忘食。” “您……万一挫了军队的士气,恐不是美事。” 扶苏回头望着身后马车上麻布遮盖的大型军械和火药桶,委婉地劝道。 “国之大事,在祀与戎。” “岂能因成人之美而废?” 陈庆先义正词严地反驳了一句,然后又说:“李信能发来请帖,微臣很高兴。但是他的语气和措辞,微臣很不喜欢。” “煌煌军威,鼎盛之势。” “别人夸耀也就罢了,他自吹自擂算怎么回事?” “殿下你放心,微臣自有主张。” 他固执己见,招招手把韩信叫到身边:“今日不同以往,小心跟在我身边。听到什么不顺耳的,也暂且忍耐。” “诺。” “多谢叔叔提点。” 韩信感激他的关怀,‘叔叔’叫得愈发顺口了。 李信先前攻楚失利,葬送了秦国二十万大军。 虽然侥幸求得始皇帝原谅,却从此一蹶不振。 而他失利的原因,源于昌平君的背叛,对方同样是楚人。 楚考烈王熊元曾入秦国为质。 秦楚一向有联姻的传统,昭襄王也没小气,将皇室之女嫁与他为妻。 后来楚国先王病危,熊元想方设法逃了回去,却将两个儿子昌平君、昌文君撇下。 身具秦、楚两国王室血脉,后宫中又有芈氏一族的庇护,昌平君在秦国的小日子过得顺风顺水。 等嬴政登基的时候,兄弟俩还和芈姓后宫势力一起平定了嫪毐之乱,驱逐权相吕不韦,成了秦国的朝堂重臣。 谁也没想到,就在楚国覆灭的关头,昌平君置荣华富贵于不顾,毅然起兵反秦。 与楚国大将项梁两路夹击李信,致使伐楚之战功败垂成。 李信犯下了弥天大罪,幸亏宰相李斯从中斡旋。 兵败之责,昌平君起码占八成。 他是谁呢? 按秦国王室的辈分,始皇帝得管他叫一声姑丈。 从郑妃那里论起,昌平君与楚幽王、楚哀王乃是异母兄弟。 始皇帝得管人家叫一声叔父。 哪怕两国杀得血流成河,哪怕昌平君叛秦投楚,都改不了他们的血脉关系。 嬴政只能吃了个哑巴亏,打落牙齿往肚子里吞,将李信从轻发落。 整个大秦,最恨楚人的李信绝对算头一号。 故此陈庆叮嘱韩信一定小心,以免发生冲突。 扶苏对其中的缘由一清二楚,笑容苦涩的挪开了目光。 —— 城郊校场旌旗林立,遮天蔽日。 金戈铁马之声沸反盈天,时不时有密集的羽箭划破天空,如同黑压压的乌云般,带着摄人心魄的尖啸声落下。 始皇帝的仪仗位于最显眼处,与朝中重臣一起商阅军士的勇武之姿。 陈庆的队伍里有几辆重载马车,速度跑不快。 他们来的时候,阅兵已经进行了一半。 扶苏走在头前,文武百官热络地过来打招呼,纷纷让开道路。 陈庆好奇地朝着校场中观望。 北边一角竖起了青砖垒砌的高墙,城门、箭楼、女墙俱都与真实的城池一般无二,还竖起了草人作为靶子。 军容整肃的士兵排成严密的阵列,在嘹亮的号令声中,摆开箭阵。 “呵。” “一招鲜吃遍天啊。” 陈庆笑容玩味地打趣道。 汉朝时李广利征伐大宛,也是用大军包围,让弩兵与城头守军对射。 明明大宛军居高临下,占据地利优势。 可是汉军的弩弓强横无比,射程、威力均远远超过了大宛的弓箭,硬生生把他们射得抬不起头。 数日下来,大宛都城内人心惶惶,不得已只能出城投降。 这种装备碾压的战术就沿袭于前朝。 秦军箭阵号称天下无敌,路数同样如此。 靠着强弩利箭先挫其锐势,然后再一拥而上。 果然,场边的军鼓敲响。 激昂雄浑的鼓乐声中,勇健的精锐悍卒抬着攻城木,呼喊着整齐划一的号子,朝着城门冲了上去。 弩兵快速地上弦发箭,密集的箭支如同暴雨般朝城头上泼洒,草人瞬间被扎得像是刺猬一样。 偶尔有掉落下来的,一部分被游荡兵格挡开,一部分被盔甲防护住。 咚! 咚! 咚! 在攻城木的暴力冲撞下,城门发出令人牙酸的断裂声。 “城破了!” “杀敌!” “杀敌!” 刹那间,精锐悍卒拔出长剑,蜂拥着从城门的裂缝中涌入。 李信顶盔掼甲,飘扬的长缨,黑红相间的披风格外引人注目。 他驱策战马站在骑兵前列,挥舞手臂高喝一声:“随本将冲锋!” 马蹄声由轻缓逐渐激烈,随着速度的加快,变得震耳欲聋如奔雷涌动。 一队剽悍的骑兵疾驰如电,脚踏马镫,挥舞着长刀声嘶力竭地呐喊着,从打开的城门中迅猛地插入进去。 “好!” “李将军威猛不减当年!” “西域小邦寡民,焉能挡大秦铁骑!” “李信这厮果然没有胡乱吹嘘,这新式马镫和马鞍大有用处啊。” 朝中的武将面露羡慕之色,兴奋地大声叫好喝彩。 文官见识到李信兵马的强悍,脸上也不禁浮现出喜色。 看来征伐西域之战胜券在握,耗费或许比预想中要少很多,此乃国之幸事。 哒哒哒。 李信意气风发,骑着战马绕场半圈,才兜回御驾之前。 他跃下马来,神情昂扬地作揖行礼:“末将操练兵士三月有余,请陛下检阅。” 始皇帝面无波澜,淡淡地点了点头。 这时候扶苏发现了不对劲的地方。 先前武将们喝彩连连,群情振奋,可父皇脸上一点喜色都没有。 “扶 第320章 猛将的末日,大秦光耀千秋的未来 英雄迟暮,美人白头。 世间总有许多无可奈何之事,任你有通天彻地的本事也无法扭转。 陈庆的眼中不禁浮现出悲悯之色。 火器的提早出现,不知道要让多少流芳百世的猛将跌落凡尘,再也无法像原本的历史中那样驰骋沙场,留下千古英名。 李信很不幸,遇到了一位穿越者。 陈庆打造好西征军的冷兵器之后,为保万全之策,又命人赶制了一批火药和攻城器械。 没想到李信却沉迷于马镫带来的骑兵战术改革,整日里忙碌着训练新兵,对火器一点都不上心。 陈庆暗暗恼火,思索几日后才想明白了问题所在。 蒙恬的前车之鉴在前,一旦用上火器,势必要被他分走一部分功劳。 李信好不容易才拿下了西征主帅的位置,这是想吃独食啊! 反正打西域小国又不费力,还用得着火器? 他一身勇力,带的又是大秦精锐健卒,什么城邦攻不下? 陈庆按捺下心中的不快,就等着找机会戳破他那点小心思。 “陈府令,你说老夫自欺欺人?” “敢问一声,此话何来?” “要是说不出个所以然,可别怪老夫无礼!” 李信气势汹汹地说道。 陈庆顾左右而言他:“李将军方才破城之势疾如猛火,迅若雷霆。不知耗费了多少时间?” 李信愣了下,铿锵有力地说:“不过半个多时辰!” “休要说是一座假城,就算它是真的,老夫一个时辰之内必破之!” 陈庆拍手鼓掌:“好!李将军果然勇武过人。” 他转过头去说:“陛下,给微臣一刻钟的时间,这样的城池能破三回!” …… 短暂的沉寂片刻后,百官哗然。 嬴政目光平淡的扫视着怒不可遏的武官,心绪复杂难言。 武将们都傻吗? 不知道火器攻城破敌好用? 他们可一点都不傻。 只是出于维护自身的利益和存在,漠视火药的存在,抵触它带来的改变。 幸而朝中有陈庆这样的人。 踹寡妇门,挖绝户坟,吃月子奶,骂哑巴人。 什么讨人嫌的事情他没干过? 也是时候撕开武将的遮羞布了。 “既然如此,陈卿你来试试吧。” “尔等静观其变即可,再敢喧哗吵闹,以君前失仪治罪!” 始皇帝严厉的话语,压下了武将的不满。 陈庆作揖告退:“微臣去去就来。” 蒙恬猜到他要做什么,气愤地低声斥道:“简直荒唐!这厮仰仗火器之利,狂妄自大,竟敢不将满朝武将放在眼里!若无众将士奋勇拼杀,哪来的大秦万里山河!” “蒙上卿。” 一道老迈的声音在背后响起。 王翦缓缓踱着步子,凑到他的身边:“可是火器确实很厉害啊。” “武成侯!” 蒙毅气急败坏:“亏你还是兵部尚书,居然因一己私利,不顾朝中众将的怨言!” 他的目光扫过对方苍白的银发,心中顿时了然。 对方耄耋之年,骑不动战马,开不得强弓,对此事自然无所谓。 可家兄蒙恬正值壮年啊! 正在此时,三辆马车载着重物,先后驶进校场。 蒙甘先前与李信置气,怒火正旺。 他三两下脱去衣袍,露出一身精壮的腱子肉,满胸膛的黑毛,大步流星朝着陈庆奔去。 “老师,弟子来给您打下手。” 蒙甘恭敬地行礼。 “大庭广众之下袒胸露乳成何体统?” “这里不用你。” “为师不费一兵一卒,照样破了这鸟城!” 陈庆不耐烦地驱赶道。 蒙甘不愿退去,还想坚持留下。 “去给为师备好庆功宴,把酒烫上。” “等酒热了,为师就回去。” 陈庆再次吩咐道。 “诺。” 蒙甘这才不情不愿地退了下去。 西征大军的将士视线齐刷刷地盯着第一辆大车上掀开后露出的东西。 “这是赣车!” “好像有些许不同。” “许多年没见过了,想不到墨家又改进了它。” 墨家守城之术,在战国时期曾经大放光彩。 陈庆找相里奚重新打造的赣车比原版要简单、轻便,但却更坚固。 正面有点像后世的动车,一整块厚实的木板做成斜面,覆上生牛皮。 下方有四个木轮,由藏在里面的人推动。 扶苏站在场边,看到秦墨的工匠抱了炸药包、提了短柄铁锹进去,不禁心神恍惚。 时代果然变了。 李信他们固执的要以勇武论英雄,在时代的浪潮前面,不过是螳臂当车而已。 “殿下,开始记时吧。” 陈庆冲着他喊了一句。 “嗯。” 扶苏点点头,命人取出漏壶。 随着场边一声令下,赣车被八人合力推动,迅速地朝着城墙冲去。 秦墨能工巧匠亲手打造的器械,可比普通大路货强多了。 运转流畅,轻巧省力。 不到半盏茶的时候,赣车已经停靠在城门外。 两人并排抡起铁锹,振臂如飞地挖掘坚硬的泥土。 稍感力衰,立即退后换人。 新鲜的泥土被迅速从两侧推了出去,以免阻碍后退的道路。 “成了!” “放置炸药,准备撤离!” 一名方士被培养成了爆破工,对于火药的威力熟稔于心。 等他埋好炸药,点燃引信后,赣车飞速后退,比来时还快了两三倍,轮子都快被推得冒烟了。 “陛下小心。” 陈庆远远地朝着皇家仪仗喊道。 嬴政面无惧色,傲然而立。 赵崇打了个眼色,命铁鹰剑士持盾在前。 轰~! 一声惊天动地的爆炸,木屑四下纷飞。 厚实的城门在先前的演练中已经遭遇重创,瞬间被火药的威力炸得四分五裂。 “城破了。” 嬴政语气平淡地说道。 李信百感纠结,黯然地垂下头去。 西征将士耳朵里嗡嗡作响,失神地盯着尘嚣四起的爆炸处,久久无法回神。 赣车中的工匠来不及喘口气,再度奔赴第二辆马车。 火炮从斜搭的木板上小心地放下来后,立刻开始调节坐标。 陈庆从容的站在场边,闲庭信步的悠然负着手。 论数学功底,整个大秦都找不出比秦墨更强的存在。 他 第321章 统帅三军,靠的是真理和正义 “末将……治军无方,请陛下治罪。” 李信羞愧地垂下头去。 在火器巨大的威力面前,西征军的表现仿佛成了一场笑话。 “即日起,重新开始操练。” “什么时候把火器运用纯熟了,再挂帅出征。” “今日之罪,先给你记上。” 始皇帝并没有过多苛责。 朝中的武将在大秦统一天下的过程中立下了汗马功劳,总要顾念些旧情。 “诺。” 李信垂头丧气地应下,再不复之前的意气风发。 “陈庆,你统领内务府,革新军械,效果斐然。” “寡人心甚慰之。” “你想要什么赏赐?” 嬴政面露嘉许之色,语气比刚才柔和了不少。 “微臣不敢居功。” “全赖陛下圣明,慧眼独具,重用秦墨工匠。” “他们感恩戴德,怎敢不为陛下效死力。” “微臣不过居中转圜,操持杂务而已。” 陈庆拍了记马屁,谦虚地说道。 事实上他真的没管过火炮、赣车、投石机的研发。 墨家研究军事器械小三百年了,哪个工匠不比他经验丰富? 当世顶尖的科学家、发明家聚在一起,随便捣鼓两下也能出点成果。 “位高不自居,功高不自傲。” “陈卿实乃众卿楷模。” 嬴政对他的表现大为满意,夸赞起来毫不吝啬。 文武百官的脸色十分古怪,如鲠在喉,不吐不快。 陈庆在朝堂上嚣张跋扈的时候,陛下您假装看不见。 偶尔谦虚一回,您大夸特夸。 我们要是学他,早死八百遍了! “寡人今日就破格一回,封你为大庶长。” “陈庆,勿骄勿躁,寡人等你再立新功。” 嬴政大手一挥,直接把陈庆的爵位提了两级。 武将们纷纷倒吸凉气。 大庶长位列十八级,再往上可就是关内侯、列侯了! 陈庆一天战场都没上,而今距离封侯仅一步之遥! 嫉妒、酸楚的滋味不由从心底浮现出来。 而今战功难获, 武将们眼睁睁看着别人夺走了本属于他们的荣誉,心情都不好受。 李信的脸色最为难看。 西征大军还没出发,陈庆就先来抢了一份功劳。 他原本还指着这次灭西域三十六国,给自己谋个封侯的功劳,和王翦、王贲、蒙恬并列。 这下还有希望吗? “谢陛下隆恩。” 陈庆躬身作揖。 暗暗在心中想到:好像封侯也不难呀? 这不就差最后一哆嗦了? 始皇帝勉励众臣几句,起驾回宫。 蒙甘兴冲冲地跑过来:“师父,您封大庶长了!” “您才是真的老铁666,为你打靠!” 陈庆风轻云淡地摆摆手:“行啦行啦,不会说话就少说两句。” “酒热好了没有?” 蒙甘不住地点头:“酒菜已备好,请师父赴宴。” 扶苏笑道:“那本宫也算一个。” 陈庆豪爽地招手:“今天来的都有,跟本官喝酒庆功去!” 一行人扬长而去,无数双嫉妒与愤恨的眼神盯着他们的背影。 不少人暗暗生出一种心思:若是巴结上陈庆,岂不是从此平步青云? 蒙毅看着族侄与扶苏、陈庆有说有笑的样子,心中的郁闷消散了大半。 你可能血赚,但是蒙家永远不亏。 花开花落,潮涨潮逝,挡不住的。 由他去吧。 —— “将帅统领三军,靠的是什么?” “打打杀杀已经是过去式了,现在靠的是真理、正义。” 美酒佳肴,芬芳四溢。 陈庆举止放浪地坐在案边,拿着筷子指指点点。 随行而来的工匠坐在另外一桌,酒菜与之一般无二,人人欢喜。 “师父,真理、正义当何解?” 蒙甘疑惑地问道。 陈庆抿着嘴:“最初试制火炮的时候,内务府罗列开支,为师便将此项命名为‘真理’。” “真理永远在大炮的射程之内,这名字多贴切!” “那投石机谓之‘正义’,投出的石弹有多大,我们的正义就有多大。” “明白了没有?” 扶苏忍不住发笑:“合乎情理,当为真理与正义共饮一杯。” “来,干!” “为真理,为正义!” 全场人同时举杯,兴致高昂。 沉重的脚步声与甲叶撞击成从门外传来。 李信站在门口,见扶苏也在座,顿时犹豫了下。 可他实在气不过,硬着头皮迈入屋内。 “陈府令,你害得老夫好苦!” 李信一进来就大发牢骚。 “李将军此话怎讲?” “西征乃国之大事,你我分工不同,都是为国效力。” “何来害你之说?” 陈庆正色凛然,把自己撇得一干二净。 “你……有那等宝贝,怎么不早拿出来?” “非要等到演武之时,当着陛下的面让我难堪。” 李信苦着脸说:“朝中猛将如云,老夫一身勇武不得施展。” “而今幸逢陛下垂青,得以挂帅西征。” “你这样……那老夫不是白折腾了吗?” 陈庆差点被气笑了。 让你来检验火器,你推脱军务繁忙,死活不肯来。 而今倒怨我抢你的功劳? “李将军此言大谬。” “古语有云:一将功成万骨枯。” “你只记得自己封侯拜将,可曾知道西征大军有几人能回?” 陈庆站起身来,走向工匠那一桌。 “内务府日以继夜地研发军械,难道不是为了朝廷西征大业?” “这位大匠名唤董三。” 陈庆拍了拍其中一名胡须稀疏的工匠。 对方颤抖了下,神情十分紧张。 “他原本是将作少府甲铠署的一名小令。” “后来本官把他调到雷火司,参与火炮试制。” “第一声炮响之后,董三极为振奋。” “当时他说的话,本官至今记忆犹新。” “大人,小的悟了!” “再坚固的铠甲,也保护不了大秦士兵,但是火炮可以!” “只要炮造得够大,就能射得更远,谁也打不到咱们的人。” “只要炮造得够多,任你千军万马也能轰成齑粉!” “未来有一日,说不定大秦的士兵能够穿着短褐走上战场,离着十几二十里,都能轰开敌人的城门。” 随着陈庆的讲述 第322章 叔叔我呀,是这样的! 墨家在战国时期短暂兴盛了一段时期后,很快急转直下。 在某些朝代,甚至沦落为贱役,成了人人避之不及的存在。 董三虽然名声不显,但是在大秦可以称得上首屈一指的火炮专家。 这样的人放在后世,陆军一号人物也得给他撑伞,恨不得当成宝贝供起来。 李信却被一杯酒为难得脸色涨红,死活不肯挪动一步。 “罢了。” “李将军既然不愿意,本官也不强求。” “想来西征军里个个都是人才,凭空臆想也能完成火器操演。” “待喝完了酒,本官就把东西拉回去。” 陈庆把杯中的酒水一饮而尽,目光直视着对方。 “陈府令,你……” 李信气得咬牙,却又拿他无可奈何。 别人未必敢拿公事来开玩笑,陈庆肯定能干得出来! 到时候闹到陛下面前,对方怎么样不好说,他绝对吃不了兜着走。 李信气呼呼地拿起一只空酒杯,给自己倒上酒水。 “尔后仰仗诸位了。” 他不情不愿地举着酒杯环敬了一圈,然后一饮而尽。 工匠们慌张地站起来。 “小人不敢。” “我等还仰仗将军大人提携。” “折煞小人了。” 他们异口同声地告罪。 李信的脸色依旧不好看,抹了下嘴角:“陈府令,酒也敬了,还要怎样?” 陈庆眯着眼睛:“内务府的工匠都归皇家所有,他们来军中指导火器用法的时候,还请李将军不要为难。” “老夫岂是那等小肚鸡肠之人。” 李信爽快地说了一句,拱手告辞。 蒙甘鄙夷地摇了摇头:“老师,您可把这老匹夫得罪惨了。” 扶苏也劝道:“先生不该与他置气的。” 陈庆理直气壮地说:“微臣争的可不是一时之气。” “说难听点,有了火药大炮,就算西征军主帅位子上绑一头猪,照样能连战连胜。” “李信受人恩惠,怎么还摆出一副高高在上的架子?” 他转过头去对工匠说:“尔等也不必心虚、畏怯,这是你们应得的尊重。” “李信敢为难你们,我自然有办法收拾他。” 董三等人一时间百感交集,齐齐拱手:“多谢大人抬爱。” 扶苏皱起眉头,若有所思。 如果大秦没有陈庆这样的人,处处维护工匠,为其张目,各项营建怎会如此顺遂? 君以国士待我,我必以国士报之。 想要大秦五年发展规划顺利实施,就得学他一般,对工匠的重视落到实处。 酒宴散后,陈庆亲自去大营办了交接。 火器和操作它们的工匠暂时留在这里,待教会了李信的人手,再返回内府报道。 扶苏下午要去咸阳宫,蒙甘作为护卫一起去了。 两拨人马在校场门口分道扬镳。 “叔叔。” “您如此行事,怕是不妥。” 韩信好不容易得到独处的机会,立刻压低声音谏言。 “有何不妥?” 陈庆骑在马上,笑眯眯地看着他。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行高于人,众必非之。” “您坚持公义正理,自然无错。” “可是难免树大招风,被居心叵测的小人中伤。” 韩信好心地劝道。 他见对方微笑不语,目光垂下:“长此以往,只怕举目皆敌……” 陈庆嚣张地说:“木秀于林,遭狂风所摧,那是它跟脚不够扎实。” “行高于人,遭众人非议,那是手段、威望不足以服众。” “你把格局打开一点。” “信不信我今天吃嘛嘛香,回去一觉睡到大天亮。” “那李信寝食难安,诚惶诚恐,后怕得连觉都睡不好。” 他指点着韩信教道:“为何世人孜孜不倦的追求功名利禄?” “那是因为到了这个位置,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该是别人担心得罪了你,而不是你整日担忧得罪了别人。” “他得罪了我,自然没好果子吃。” “我得罪了他,自己回家生闷气去吧!” 韩信失神地连连点头。 原来是这样吗? 他是六国余孽,平日里谨小慎微,见了街面上的衙役都要绕道走,哪能体会权势的滋味? “那李将军……” 韩信想说一句‘不足为虑’,又怕被别人听到,给家里惹来麻烦。 陈庆摇了摇头:“以后猛将的生存空间会越来越小,李信出征西域,大概是勇武之辈的绝唱了。” “待到火器普及,该是你这样智计绝伦、用兵如神者出彩的时候。” 韩信羞惭地说:“信才疏学浅,见识浅薄,唯恐辜负了您的重托。” 陈庆言之凿凿:“必然不会,你的才能是天生的,早晚有你出人头地,万众瞩目那一天。” “咦。” “谁扔的孩子在这里?” “没人要我捡回去啦。” 他看到一个熟悉的孩童身影,夹了下马腹。 趁着小孩来不及反应,弯腰一勾手把人拽到了马上。 “放开我!” “娘,有坏人要掳我!” 孩童吓得哇哇大叫,挣扎不休。 韩夫人慌慌张张从布庄里出来,只看到自家幼子被人劫持到了一匹高头大马上,顿时心中大乱。 “放开我家……” “娘,是陈叔叔。” 韩信飞快地跃下马来,搀扶住母亲。 陈庆勾起嘴角,把孩童掰过来面朝自己:“原来有人要啊。” “那你怎么一个人在街上玩耍?” “也不怕遇到坏人。” 孩童气鼓鼓地说:“天底下没有比你更坏的了!” 韩夫人惊慌地斥道:“柘儿,不许胡说!” “柘儿,不许无礼。” 韩信严厉地盯着自己的弟弟。 陈庆毫不在意地摆摆手,大声说:“叔叔我呀,是这样的!” 他在孩童的屁股上拍了一巴掌,将其放下地:“去玩吧。” “夫人,你来采买布料?” 陈庆从马上下来,彬彬有礼地拱手作揖。 “天气日渐暖和,信儿在太子殿下府中任事,总得有件新衣裳穿。” “妾身来买块布,给他做一身单衣。” 韩夫人与他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温婉地说道。 “原来是这样。” “外面的料子大多不是什么好货色。” “正好顺 第323章 小猪佩奇身上纹,掌声送给社会人 回了府中,陈庆命管事和下人取了三匹绫罗绸缎,帮韩信捆扎在马背上。 “叔叔,太多了。” 韩信不好意思地推拒道。 丝绸在域外卖得比黄金都贵,在大秦同样不便宜。 尤其陈庆拿出来的都是宫中赏赐下来的货色,流光溢彩,艳丽华美,价值相当不菲。 “客气什么。” “你如今在太子府邸任事,没一身体面的衣裳怎么行?” “柘儿正在长身体的时候,而且又淘气,衣料消耗得比大人还快。” “快拿着送回家去。” 陈庆催促道。 “那……多谢叔叔。” 韩信恭敬地行了一礼,才牵着马慢悠悠地往自家走去。 他不时回头看向马上的绸缎,格外紧张和宝贝,好像随时都会丢了一样 “唉……” 陈庆叹了口气。 等到韩信拜将封侯,裂土封王,一屋子的绸缎摆在面前他也不会动容。 而现在,三匹绫罗绸缎就能让他感恩戴德。 “他日我大难临头,还得你救我一救啊。” 陈庆低声呢喃了一句,负手回了府中。 今天回来的尚早,太阳还未下山。 好不容易得了闲,他下意识就往厨房的方向走去。 阿菱十有八九在那里,热巴也在。 去厮混一段时间,就差不多该吃晚饭了。 行至半途,突然一阵热烈的欢呼声传来。 “好!” “王公子果真是爽快人,我等全仰赖您在陈府令面前谏言了。” “李信将军征伐西域,若是能给我们在军中谋一份差使,我等必竭力效命,绝不会丢了您的脸面。” “是呀,我等一身勇力却报国无门,劳烦王公子您在陈府令面前多美言几句。” 陈庆停下脚步侧耳倾听,怎么都觉得像是与自己有关的样子。 “好说,好说。” “包在我身上!” “不瞒诸位,我家夫君今日去了李信的大营里观赏演武,还押送了不少军械过去。” “旁人在李信面前说不上话,我夫君定然有几分面子。” “到时候给你们都安排个差事,也好谋一份封妻荫子的功劳。” “我王公子够仗义了吧?” 王芷茵骄傲地昂起脑袋,对一众游侠儿夸耀。 “多谢多谢!” “麻烦王公子了。” “陈府令一直没有差遣派下来,我等也是被逼无奈,这才登门造访。得了您这句话,我等就放心了。” “王公子义薄云天,吾等感激不尽!” 游侠儿得到满意的答复,激动地作揖行礼。 “三两日内就有答复,尔等回去静待佳音即可。” “我王公子说出去的话,一口吐沫一个钉。” 王芷茵豪爽地做了个四方揖,送走了昔日友朋。 陈庆躲在一旁的门后,等游侠儿离开后,这才站了出来。 王芷茵高兴地摇头晃脑,笑得嘴都合不拢。 啪,啪,啪。 清脆的鼓掌声忽然响起,吓了她一大跳。 “小猪佩奇身上纹,掌声送给社会人。” “王公子侠肝义胆,重情重义。” “陈某佩服。” 陈庆绷着脸,不阴不阳地讥讽道。 “陈庆,你回来啦。” 王芷茵羞惭地垂下头去,扭捏得不知如何是好。 “刚才还一口一个‘我家夫君’,现在就变成‘陈庆’啦?” “王公子既然如此仗义,李信那里,就由你自己去走一遭吧。” “陈庆没有这个面子,帮不上你朋友的忙。” 他脸色冰寒,拂袖就走。 “陈庆!” “夫君……” 王芷茵飞快地从背后扯住他的衣袖,委屈巴巴地说:“你不是答应过他们,要给人家谋一份差事吗?” “元宵节都过去好久了也没动静,他们听说李信要远征西域,就心急了。” “然后……” 陈庆回过头:“军国大事,是拿来让你私相授受的吗?” “不是我瞧不起他们。” “这些街溜子散漫惯了,在街面上逞凶斗狠还行。” “出征打仗?” “你可知军令如山!” “他们怕是等不到上了战场,就先被军法处决了!” “糊涂啊你!” 陈庆用了戳了下她的脑门。 王芷茵犹豫片刻,觉得好像也有道理:“那怎么办?我都答应了。” “你答应又不是我答应,你想怎么办就怎么办。” 陈庆懒得管她,拔腿欲走。 “哎哎哎!” 王芷茵赶忙拦住他,嘟着嘴可怜兮兮地眨巴着眼睛:“夫君,你让我失信于人吗?” “失信于人又如何?” 陈庆态度强硬。 “帮我想想办法嘛~” 王芷茵晃着他的胳膊,娇滴滴地说道。 陈庆差点气乐了。 当着‘兄弟’的面,你能耐得不行,什么事都敢往自己身上揽。 回头了在我面前撒娇耍赖,你这脑子到底怎么长的? “帮帮忙嘛。” 王芷茵见他脸色软化了许多,忍着羞赧把脑袋凑过去,在他的肩头轻轻磨蹭。 “哼。” “现在不仗义啦?” 陈庆低头瞥着她。 “不仗义了。” 王芷茵小声回答。 “不义薄云天啦?” “不了。” 王芷茵的表现乖巧得很。 李信与王家素来不睦,别说是她,就算王翦亲自去了,李信也不会给半分情面。 这事非得陈庆不可。 “以后多长点脑子!” 陈庆屈起指节,在她脑袋上敲了一记。 “嘿嘿嘿。” 王芷茵傻笑了几声,抬起头来:“陈庆你肯帮我啦?” …… 我当初怎么想的,娶了这么个傻婆娘? 陈庆不由暗自腹诽。 “西征军那里肯定不能去,他们根本就不是当兵打仗的料。” “但有个地方,恰好用得着他们。” 陈庆盘算了下时日,卓天禄差不多该回来了。 组织探险队开拓身毒商道,还真需要一批勇武有力,又善于灵机应变的冒险者。 “什么地方?” “夫君你快说呀。” 王芷茵兴冲冲地问道。 陈庆板着脸训斥:“你先过来,我给你长长记性。” “喜欢当社会人是吧?” “不纹个小猪佩奇像样子吗?” 他一把拽过对方,往书房走去。 “你慢点。” 王芷茵有求于人,也不敢抗拒,像是犯了错的孩子似的 第324章 沦落邪窟的圣女,正需要大秦勇士拯救 “还不是怪你,一直哼哼唧唧的,害得我乱了心志。” 陈庆抢先甩锅,怨怪地瞪着她。 笔尖蘸了丹砂,在细腻敏感的肌肤上勾画,对方总是忍不住发出低沉压抑的娇吟。 王芷茵虽然人二逼了一点,但是架不住自幼娇生惯养,肤色欺霜赛雪。 再加上习练武艺,小腹格外紧致平坦。 陈庆不自觉脑子发热,忘记了想要画的是什么。 “乱也不能乱成这样啊!” 王芷茵盯着小腹处鲜艳的纹章,总感觉它透着股邪恶、放荡的意味,禁不住眉头打结。 “我擦了重画。” 陈庆拿着丝绢,一阵胡乱拂拭。 “你够了!” 王芷茵看到自己白皙的肚皮上红艳艳一大片,登时恼了。 她一把推开陈庆,然后将自己的衣袍放下。 “画你也画过了,答应我的事情呢?” 陈庆摇了摇头,把笔砚放下。 “这回是凑巧用得上他们,你既然应下,那我也就做个顺水人情。” “但是你记住……可没有下回啦。” 王芷茵见他神情严肃,幽怨地说:“知道了。我也是因为你许诺在先,才答应帮忙传话的。” 陈庆摆摆手:“你去把人叫来。” “择日不如撞日。” “别看这班人嘴上喊得凶,好像各个都愿意浴血沙场,马革裹尸。” “里面大多数都是被别人裹挟的,无非是自尊心作祟,怕别人瞧他不起。” “另外就是存着侥幸心理,想跟着西征军沾点光,谋个荣华富贵。” “真到了要命的时候,能靠得住的没几个。” 王芷茵听得心里很不是滋味,但也无力反驳。 陈庆确实看得通透。 先前面对八百北军,游侠儿怂得比谁都快。 平日里游手好闲,不事生产,在八里沟却每日牛马般劳作,也都任劳任怨了。 “那我先去喽?” 王芷茵暗暗叹息一声,她能帮这些昔日友朋的,也仅此而已了。 “速去速回,别耽误了吃饭。” 陈庆风轻云淡地说道。 —— 半个时辰后。 府中管事领着去而复返的游侠儿,往议事厅走去。 陈庆盘膝坐在案边,像是摆积木一样把黄澄澄的金镒堆叠成小山的形状。 “家主。” “人带来了。” 管事打开门通禀一声。 “来啦。” 陈庆抬起头,手臂不小心扫过桌上的金镒,小山瞬间倒塌,发出沉闷的撞击声。 一个金饼子滴溜溜朝着门口滚去,众多游侠儿目不转睛的盯着它,仿佛着了魔一样舍不得挪开眼睛。 “小人参见陈府令。” 其中一名年纪稍长的比较有定性,迅速作揖行礼。 “参见陈府令。” 游侠儿如梦初醒,慌忙垂下头去,再不看脚边的金镒。 陈庆站起身走了几步,准备自己捡起来。 年长的游侠儿马上弯腰,抢先一步把金饼子拾起,恭敬地递了过去。 “谢啦。” “诸位坐吧。” 陈庆从容洒脱地回了案后,重新把金镒整理好。 一行游侠儿互相不停地打眼色,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但那么多金子摆在案上,显然不是坏事。 他们先后进了屋,也不敢坐,里三层外三层地围了一个大圈。 “不是让你们坐吗?” “怎么?不好意思。” 陈庆抿嘴笑着:“好歹我也是被你们锄强扶弱过的老相识,有什么放不开的,尽管坐嘛。” 游侠儿脸上臊得通红,目光闪躲着不敢看他。 当初陈庆还是雷火司的少府,众人为了给王芷茵出头,不自量力去寻他麻烦。 没想到被八百北军镇压,送去八里沟挖了小半年的煤。 锄强扶弱? 以前就锄不动,现在更是想都别想了。 “我听王公子说,尔等一心为国,可惜报效无门,是这样吗?” 陈庆手里把玩着一枚金饼子,语气散漫地说。 “陈府令,小人确实有报国之心,哪怕赴汤蹈火,也在所不辞。” “我等诚心为朝廷效命,请陈府令明鉴。” “小人愿为西征军中一小卒,虽死无憾。” “好男儿志在四方,岂可蝇营狗苟庸碌一生?” 游侠儿慷慨激昂地表达自己的志向和决心。 “好。” 陈庆轻轻拍了下手:“本官就喜欢你们这样的有志青年。” “不过西征军的人员配伍已经定下。” “但凡多一人,粮秣物资就要重新调配,轻易更改不得。” “本官也无能无力。” 游侠儿听到这话,瞬间脸色黯然。 陈庆现在位极人臣,想要卖命投效的人不知道有多少。 哪怕王公子代为说项,还是未能成事。 “不过……” “本官倒是有件事,需要你们帮忙。” 陈庆话锋一转,游侠儿纷纷抬头,眼眸中重新露出希望的光彩。 “大人严重了。” “您一声令下,就算刀山火海,小人也去闯一闯。” “是呀,您有何吩咐尽管说来,小的豁出性命也给你办好。” 陈庆往下压了压手,“过来坐下说。” 游侠儿这才拘谨地落座。 “巴蜀以西,千里之外有一国,名为身毒。” “沿途险山恶水,蛮夷遍布,行路极为艰难。” “本官偶然之下得到一条通往身毒的密道。” “尔等若是愿意走一遭,查探沿途地理,风土人情,记录在册后带回大秦,必有重赏!” 陈庆见他们兴致高昂,仿佛现在就能建功立业一样,忍不住泼了盆凉水:“先别急着答应。” “域外不比大秦境内。” “沿途瘴疠流行,一不小心误食毒物,或者走错了路,可能就会丢掉性命。” “蛮夷不服王化,时常有劫掠袭扰之举。” “一路走下来,能活着抵达身毒的,大概不会超过半数。” “回到大秦……往最好处想,应该也不会超过三成。” “此行非得智勇双全,坚韧不拔,有大毅力、大果决、大气运之辈不可。” 陈庆扫视着游侠儿,发现他们许多都露出犹疑之色,开始担心起来。 打了一棍子,接下来该给甜枣了。 “谁要是办成了此事,封官加爵只在等闲!” “本官以千石之禄赏之! 第325章 全自动智能化农具 游侠儿怀揣着金镒,神色各异地从议事厅内退了出去。 接下来的几天,他们要安排好身后之事,然后用九死一生的概率,去为自己搏一场滔天富贵。 王芷茵静悄悄地出现在门口,欲言又止。 陈庆还在把玩着一枚金饼子,对着烛台打量它的成色。 “人我都安排好了。” “是死是活,埋骨他乡亦或是荣华富贵,全看他们的造化。” 他知道对方想说什么,主动开口。 “陈庆,活着回来的能有多少?” 王芷茵担忧地问道。 “不是说了吗?至多三成。” “游侠儿多是破落贵族,又或者家中小有产业者。” “耕田种地,当个黔首百姓他们又不甘心。” “身无长物,不拿命去拼拿什么?” 陈庆安慰地拍了拍她的肩头:“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路要走。他们选择了自己的人生,无论前方是风霜雪雨,还是光明大道,那都是他们的命。” “你帮不了他们一辈子的。” 王芷茵黯然点点头:“哦。” 她的心情还是很低落,总觉得自己或许无意间办了一件坏事,害了昔日友朋的性命。 陈庆摇了摇头。 若是人人跟他沾了点关系,都能平白谋一份富贵产业,对别人是不是不太公平? 好歹他还给了游侠儿一个机会。 平民百姓想卖命可都找不到地方。 “殿下明日约了我去皇庄视察春耕,你姐姐也会去。” “咱们全家也一起吧,就当郊游踏青了。” 陈庆开解道。 “好哇。” 王芷茵总算打起了精神,痛快地答应下来。 —— 翌日,天明。 碧空如洗,万里如云。 在驽马的嘶鸣声中,浩荡的太子仪仗从宜春宫里出来。 扶苏、陈庆等人锦衣华服,骑着高头大马有说有笑。 女眷乘坐马车,银铃般的欢笑声时不时从车厢里传来,掩不住心中的喜悦。 赵归挎着铁胎强弓,小心翼翼地护佑在侧。 昨夜陈庆召他入府,言道春暖化冻后,匈奴即将开始迁徙,命他率领屠各部青壮去草原上打探情报。 赵归大喜过望。 他做梦都想回到草原上。 从此天高任鸟飞,海阔凭鱼跃。 只要今日表现得好,征得太子殿下同意,此事就算成了。 “殿下,大秦真的是风水宝地,人杰地灵。” “微臣不过小施手段,就让农业科技往前大大迈进了一步。” “全自动,智能化。” “不耗油,不耗电。” “环保节约无污染。” “微臣真的是个天才!” “秦墨与我相差远矣。” 陈庆骑在马上,得意洋洋地自卖自夸。 扶苏知道他爱开玩笑,忍俊不禁地说:“父皇让先生统领秦墨工匠,果然是慧眼识才。” 马车上的帘幕突然揭开,太子妃打趣道:“秦墨的工造技艺天下无双,你那么厉害,还能让耕犁自己动起来吗?就像那自走车一样。” “能!” 陈庆痛快地点头:“说了是全自动,智能化嘛。农具当然自己动的,哪儿还用得着人力手动。” 太子妃回过头去,与女眷叽叽喳喳讨论了一会儿。 相里菱算是权威,眨眼间她脑海中构思了无数种自动化农具的设计。 但怎么想,都达不到陈庆所说的程度。 她摇了摇头,对此持怀疑的态度。 太子妃顿时心中有数,撩开窗帘喊道:“陈庆,咱们打个赌。若是它真有你说得那么厉害,我把太子的赤影输给你。” “若是你输了怎么办?” 陈庆不由望了扶苏一眼,目光下移打量着他座下神骏的枣红马。 “先生……” 扶苏哭笑不得。 你打赌就打赌,拿我的爱马作赌注干什么? “宝马配英雄,您赢了赤影就归您。” 他不好拂了太子妃的面子,再加上和陈庆不算外人,大方地答应下来。 “我拿十匹汗血宝马作赌。” “待李信从西域折返,立即兑现。” 陈庆想了下,给出了自己的赌注。 “你倒是会做生意,怪不得诗曼整日里在父皇、母妃那里讨要好处,原来是你指使的。” 太子妃戏谑了一句,话还没说完就被羞怒交加的嬴诗曼拉了回去。 马车里顿时传来莺莺燕燕的嬉戏打闹声。 “先生,那是……箭楼?” 扶苏无意间目光一瞥,突然望见空旷的田野里矗立着四四方方的木质塔楼,高三丈不止,格外突兀醒目。 “错。” “那叫一体化智能监控系统。” 陈庆说了个玄奥、高大上的名词。 扶苏不明所以,开始觉得有些不对劲。 大秦真正的首富,非始皇帝莫属。 陈庆管理的内务府不是一般的有钱,有时候甚至会给他一种错觉,怎么造都不可能造得完。 皇家田庄拥有的土地高达三百多万亩,加起来跟一座县城差不多大。 其中大部分都在渭河两岸,全部是上好的水浇地。 阡陌连片已经不足以形容皇庄的盛景,打马飞奔也要跑个小半天。 大队人马走了小半个时辰,终于抵达了皇家田庄的外围。 扶苏先前所见的箭楼,就矗立在百步之外。 田边的大树下,两名黔首打扮的人坐在地堰上,悠然地说笑闲谈。 直到发现太子仪仗后,他们才匆匆地朝这边小跑而来。 “那是……” 扶苏先顶着箭楼看了会儿,发现上面有一名持弩的兵丁。 再往田里看去,三个明显不是秦人打扮的农夫正在耕田。 两名青壮顶替了牛马的位置,一人扶着犁把。 他们步履沉重,脚下的镣铐随着走动,发出哗啦啦的声响。 “匈奴?” 扶苏从脏污板结,团成一块的头发认出了农夫的身份。 “这就是微臣的全自动耕田农具。” “稍加调教,就干得有模有样。” “微臣没说谎吧?” 陈庆笑着指点着犁田的匈奴。 一行人勃然变色。 女眷们刚从马车上下来,还未来得及欣赏春光美景,就听到了陈庆冰冷无情的话语,心中不由发紧。 赵归的脸色最为难看。 他之前还奇怪,陈庆怎么无缘无故叫他充任护卫,原来是杀鸡骇 第326章 我叫他农具,总好过他叫我两脚羊 “汪汪汪!” 一条腰细腿长的黑狗被拴在箭楼之下,见到生人驻足停留,狂吠了几声后不停地来回踱步。 持弩的兵卒呵斥一声后,它乖乖地夹起尾巴缩了回去。 “这是皇家饲养的猎犬。” 扶苏简直不知道说什么好。 咸阳宫内有宫狡士,负责为皇家饲养秦猃(jian,脸型狭长的狗,即后世的陕西细狗),供始皇帝出行打猎使用。 没想到却被陈庆拿来看管匈奴。 “殿下,它们也领一份皇粮,自然要为皇家出力。” “您别说,效果非常好。” “宫中的猎犬数量不足,微臣还从民间采购了一些。” “另外命宫狡士训练犬只,专闻那膻气味。” “保管不叫这农具长腿跑了。” 陈庆目光饱含深意看着赵归,对方立刻瑟缩地垂下头去。 呵。 你们打的什么主意,我心里都清楚。 龙游大海,虎入山林? 好好想想你们留在大秦的亲眷下场会如何吧! “先生,您能不能……别叫他们农具了。” 扶苏实在不忍心,低声劝了一句。 “殿下,我叫他们农具,总好过他们叫大秦子民两脚羊。” 陈庆悠然长叹。 绿帽王冒顿统一匈奴的过程中,最早击败的对手名为东胡。 后来逃散的东胡人分成两支,一曰乌桓,二曰鲜卑。 汉武帝时,国力强盛,匈奴衰弱。 乌桓见风使舵,立刻投靠了大汉。 为表忠心,乌桓干了一件冒天下之大不韪的事情——掘了匈奴单于的祖坟! 冒顿大怒,发兵两万,大败乌桓。 面对匈奴强大的攻势,乌桓想起了刚投效的老大哥,立刻千里传信摇人。 大汉也没含糊,派大将范明友率领两万大军出兵救援。 没想到汉军抵达的时候,匈奴早已退兵。 士兵千里跋涉,眼见要空手而归,顿时怨气满腹。 范明友为了安抚部将,下令转攻乌桓。 一场大战下来,斩首六千余,俘获牛羊马匹数十万头。 汉军士兵高高兴兴地带着斩获和战利品班师回朝。 这样一个小丑般的角色,夹在匈奴和汉朝中间两面受气,却在五胡乱华时期,一次就劫掠汉家百姓十数万! 冉闵祭出杀胡令之时,北方已经遍地胡虏,汉族人口在短短百年间下降了近七成,逼近亡族灭种的边缘! 以致有了后来的无月不战,日日相攻。 在尸山血海,血流成河的杀戮中,重新为华夏民族夺回了生存空间! “先生,两脚羊是什么?” 扶苏见其神情悲悯,思索片刻后好奇地问道。 陈庆见到女眷也在侧耳倾听,把嘴边的话又压了回去。 既然是没发生过的事情,由我一个人,或者少数人来承受就罢了。 “殿下,你可以善良,因为你心怀天下苍生,黎民百姓。” “微臣不可以善良,因为我要以恶制恶,以暴制暴!” 陈庆说完,冲着赵归露出邪恶的笑容。 对方慌忙把脑袋压低,整个人都快变成了弓形。 他实在怕极了陈庆,甚至三番五次做噩梦被其吓醒。 世上就没有什么恶毒手段是此人干不出来的! “走吧,再到别处去看看。” 陈庆主动带头走在前面。 扶苏沉思片刻,喟然长叹一声。 先生心里似乎藏着许多事,他大概也知道是什么。 只是对方不想说,也不好逼迫。 罢了。 总归他的所作所为,无愧于大秦江山百姓,无愧于皇家。 任由他去吧。 皇庄的管事接到手下通报,迅速过来迎接太子仪驾。 一行人转悠了小半天的工夫,还在庄园里吃了一顿山珍野味,体验了下农家乐的趣味。 “以奴隶耕种,古已有之。” “不过大秦的官奴一向用在筑城、修路、开矿等繁重劳役。” “民间驱使奴隶耕种,因为不便看管,加之经常有弑主叛乱的行径,故而用得少之又少。” “陈府令有大才,把匈奴用在皇庄。” “此处田地广袤,宫中又有蓄养猎犬,加之强弩利箭守卫,实在相得益彰,妙到巅毫!” 管事逢迎上官的马屁工夫十分不错。 当着扶苏的面,把陈庆的种植园模式大夸特夸。 女眷们假装听不到这些阴暗之事,在酒宴上聊起了胭脂水粉,金玉饰物。 扶苏努力让自己忘记匈奴‘农具’的身份,不停地去想百姓从中获取的好处。 太阳西斜的时候。 大队人马从皇庄返回。 女眷们许是玩得累了,车里静悄悄的没有声息。 扶苏突然打马过来:“先生,那两脚羊可是以人为食?” 陈庆愣了下,笑了笑:“你知道啦?” “原来如此。” 扶苏紧紧地握住马鞭,神情变幻不停。 简单的一个称呼,背后是无尽的苦难和沦落地狱般的惨烈。 “外族之事,本宫再不会插手。” “先生,您想做什么就去做吧。” 扶苏遥望着如血般的夕阳,落寞却坚定地说道。 “殿下此言大善。” “早该如此了。” 陈庆欣慰地点点头。 始皇帝整天巴望着让自己儿子近墨者黑,如今可算见到点成效了。 “先生,匈奴与大秦真的不能共存吗?” “天下如此之大,难道就容不下两个民族?” 扶苏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发问。 “当然容得下。” “但不是现在。” 陈庆耐心地说:“您没发现,自从去年冬天匈奴入寇失败,今年他们就退得越来越远了嘛?” “游牧这种生产方式,土地的承载力是极其有限的。” “他们必须要抢夺更多的土地和物资,来养活越来越多的人口。” “抢不到的话,就互相厮杀,彼此吞食。” “微臣不敢打包票将匈奴斩草除根,但总能趁着大秦国力强盛之时,把他们驱赶得越远越好。” “只要祸害的不是咱们自己,倒霉的是谁都无所谓。” 扶苏不禁想起了陈庆的流水理论。 匈奴就像世间涌动的恶流,哪里弱就流向哪里。 一骑快马飞奔而来,打断了他的遐思。 “陈府令,小人做出来了!” “您要的单兵火箭 第327章 火箭筒和滑翔炸弹 火炮的重量动辄两千斤起步,在重型驽马没出现之前,长途跋涉运输是一件极为艰难的事情。 秦墨制造的投石器看着简单,对工匠的数学功底、加工技艺要求却比较高。 西征在即,陈庆下令让鹤仙翁研发一种轻便易携,能远距离投送,威力巨大的火器,方便李信攻城使用。 近些时日都没看到他的身影,没想到居然赶在大军出发之前做出来了。 一行人顾不得身上的疲累,转道雷火司故地。 女眷们不知道怎么想的,非得跟着去看个热闹。 连扶苏去劝,都被她们七嘴八舌地怼了回来。 陈庆凑在一旁听了会儿,才大概明白怎么回事。 ‘火箭’‘助兴’。 大概她们是联想到了烟花一类的东西,天色渐暗,恰好可以当成烟火表演来看。 陈庆无奈地摇了摇头。 我这两发火箭下去,非得给老铁刷熟了不可。 待会儿你们不害怕就好。 入夜后。 一行人紧赶慢赶,终于抵达了鹤仙翁试制火器的场地。 繁星漫天,银河当空。 连绵起伏的山脉在黑沉沉的夜幕中静谧无声。 士兵提着灯笼,尽职尽责地往来巡逻。 一群方士焦急地在屋中踱着步子,时不时起身到门口张望。 众人集思广益,操劳了许久,就等着鹤仙翁给他们报功呢。 “来了来了!” “好大的阵仗!” “是太子殿下的仪仗!” “殿下也来了?太好啦。” 方士们挤在门口议论了片刻,迅速打起精神。 不一会儿。 鹤仙翁笑容可掬地在前面领路。 陈庆打量着周围的环境,发现每隔十几步就摆着装满水的大瓮,所有火源都是加了灯罩的,满意地点点头。 条件所限,能做到这样已经算不错了。 “小人参见太子殿下。” “见过陈府令。” 方士们表现得极为热情,争先恐后地出来见礼。 攀附权贵是他们的本能,扶苏毫无疑问是大秦的顶尖当权者,若能得他垂青,起码少奋斗八百年。 “免礼。” “诸位勤勉任事,实乃大秦之幸。” 扶苏简单地嘉勉了一句,立刻让方士心花怒放。 “尔等都挤在这里做什么,还不把东西呈上来。” 鹤仙翁见不得他们抢风头,板着脸训斥道。 “诺。” 方士这才不情不愿地退下。 没过多久,他们小心翼翼地用木板抬着几样东西过来。 “这是……火箭筒?” “老鹤,你做出来的?” 灯火离得距离较远,光线十分黯淡。 但陈庆还是一眼就认出了那件熟悉的事物。 太像了! 跟后世武装分子用的rpg火箭筒简直一模一样! “大人。” “此物……叫火箭筒当真是贴切。” 鹤仙翁原本给它定的名字是‘道妙天罡神火雷’,不过既然陈庆叫它火箭筒,那自然就是火箭筒了。 “我好像没跟你提过吧。” 陈庆皱眉苦思。 大秦的工业技术水平有限,某些东西知道怎么做,却受限于现有的条件根本无法实现。 先前他就吃过这个亏,故此放手让鹤仙翁自己研究。 没想到被他误打误撞,居然弄出火箭筒来了! “你为何不从弩箭开始研究呢?” 陈庆没记错的话,火器最早应用在战场上,基本是从弓弩延伸而来,并在一段时间内发展出花样繁多的品种。 怎么到了鹤仙翁这里,直接来了个一步到胃呢? “大人,为何要研究弩箭?” 鹤仙翁愣了下,“您不是让小的研究火器吗?” “小的又不懂军械工造,再说火药的威力比弩箭大多了呀!” 对方回答得理所当然,让陈庆哑口无言。 还真是阴差阳错! 历史上革新军备的,多是战场厮杀的兵将,或者朝廷官方制作军械的工匠。 他们平日里接触最多的就是弓弩,自然下意识里就从这方面着手。 鹤仙翁领着一帮方士,相当于古代的化学家。 这些人平日里干得最多的就是试制、试爆火药,脑筋当然会用在这上面。 “说来还是陈府令您的功劳。” “小的先前接到您的吩咐,一度愁眉不展。” “直到一日夜观天象,突然大彻大悟。” “元宵节放的烟火,把它横过来那不就是现成的火器嘛!” “原来您早就已经给出了答案,小的还在枉费心机,真是……” 鹤仙翁又摇头又叹气,自责地说道。 “那这个呢?” 陈庆的目光不自觉被另一样东西吸引。 这玩意儿就更过分了。 先前离得远没看清,现在放在身前,越看它越像后世的隐形轰炸机模型。 底下拖着一个长长的尾巴,像极了挂载的导弹。 火箭筒的来历,确实有他启发的功劳。 可我再怎么离谱,也不会想着搞它呀! “此乃秦墨各位高才仗义出手,协助小人打造的‘飞天神鸢’。” 鹤仙翁摇头晃脑,神情极为振奋。 “墨家有木鸢飞天之举,大人要的又是能及远的火器。” “小的百思不得其解,备下……薄礼,前去相里尚书府上讨教过。” “相里尚书当时苦思良久,让小的先行回去。” “没想到前两日就送来此物的原型。” 鹤仙翁非常想把功劳揽到自己身上。 架不住相里奚是陈庆的老丈人。 这要是事后东窗事发,以陈庆的性子,必然轻饶不了他。 “相里尚书于飞天之术造诣深厚。” “此物乃是以雨燕为摹本,腹下捆束火药推动。” “若是风向合适,能飞五百多步!” “再给小的一些时间,还能把它造得更大,负载更多的火药。” “假以时日,说不定能翱翔千里,投下数百斤的炸弹。” “呃……这话是相里尚书说的,小的不太懂,或许也有可能。” 当着太子的面,鹤仙翁没敢把话说得太满,把锅甩给了相里奚。 “轰炸机,呵。” 陈庆神色复杂地笑了笑。 什么古人愚昧、落后、无知,全都是扯淡! 他们的脑子又不笨,相反却很聪明。 现代人能想到的,为什么他们会想不到? “陈府令, 第328章 还有什么你们不会的吗? “什么尼迪?” 众人不明所以地看了过来。 “没事,我夸你呢。” “这两样东西试过了没有?” “效果如何?” 陈庆怕鹤仙翁脑洞大开之后,造出来的却是个样子货,无法实用。 “试过了!” 鹤仙翁干瘦的胸膛拍得邦邦响。 “小人这就给您演示。” 他兴冲冲地指挥部下,把火箭筒和滑翔炸弹抬到了屋外。 因为囤积了大量硫磺的缘故,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臭鸡蛋的味道。 女眷们兴冲冲地来了,却躲在院外不肯进来。 等众人抬着火器出来,才忍不住好奇过来瞧个热闹。 “来人,给我穿甲!” 鹤仙翁面色坚毅地大喝一声。 方士们的眼神颇有怨怪之色。 平日里都是他们负责危险的试爆工作,鹤仙翁已经很少亲自动手了。 太子殿下一过来,对方倒是表现得十分卖力。 先有人拿来了牛皮兜帽,套在鹤仙翁的头上。 它的造型有点像日本鬼子的军帽,侧面和后方都有垂下来很长的一段,保护耳朵和颈部。 然后一件带扎领的牛皮大氅,用绳索紧紧地捆绑在身上。 外面再套一层青铜甲胄,把整个人包扎得严严实实。 “殿下,大人。” “小的要开始了。” 鹤仙翁放下面甲,提起了分量十足的火箭筒。 “此物内里卷了一层铜皮,外面是竹筒。” “后面的底盖是活动的,以牛筋捆缚。” “它的妙处大人您待会儿就知道了。” 鹤仙翁卖了个关子,单膝下跪,做好了发射的准备动作。 一名方士抱着火箭弹过来,先在众人面前展示了一圈,然后用力把后盖拨到旁边,认准引绳的位置,把弹药塞了进去。 陈庆在旁边仔细观察,才弄明白了它的原理。 筒身上有一圈凸起的铁箍,前方是个圆形的套子,将其以牛筋与底盖相连。 从后方装弹后,只要把底盖扣回原位,套子自然被牛筋紧紧拉住,恰好挡住了火门的位置。 引绳从火门的缺口里延伸出来,基本上能保证火箭筒的密封性。 “老鹤,你这可真够专业的呀。” 陈庆戏谑地笑着,围着他打量个不停。 若是能反向穿越,把鹤仙翁送去动乱地区,连培训工作都省了,直接就是打游击的一把好手。 “大人,您过奖了。” 鹤仙翁腰背挺得笔直,务必要在太子面前留下个好印象。 方士填装完毕,整理好引绳,从怀里掏出火折子。 “我来点吧。” “你们都退后些。” 女眷这会儿也不嫌弃味道臭了,全都围在附近嬉笑着看稀奇。 “再退后些!” “这东西刚做出来,稳定性根本没办法保证。” “要是不小心炸了,待会儿血啊、肉啊、肠子啦,下水啦满天飞。” “你们也不想被溅一身吧?” 陈庆严肃地叮嘱道。 扶苏连忙劝女眷们往后退了一大圈,并吩咐持盾的士兵护卫在前。 鹤仙翁先前还是不害怕的,可是被陈庆这么一说,顿时心里直打鼓。 火药的危险性他比谁都清楚,手下三不五时就有人被炸死炸伤。 万一真的…… “老鹤,我点火啦。” 陈庆吹了吹火折子,摆出随时准备逃跑的姿势。 “大人,您……点吧。” “等等!” 鹤仙翁干咽了一口吐沫,转过头来说:“上回领的岁赐,小的还没花完呢,藏在我住处的灶膛里。若是小的有个三长两短,大人您拿回去一半,剩下一半给老鹿吧。” “我二人同甘共苦这么多年……” 他的话还没说完,就被陈庆不悦地打断:“你这是交代后事呢?” “刚才不是挺有把握的吗?” 鹤仙翁没好意思说,你要是不提醒,我也不会怕呀! “少说那些有的没的。” “就算真在你肩头上炸了,顶多碗大个疤,无甚大碍的。” 陈庆不耐烦地催促。 “哦。” 鹤仙翁刚轻松一点,突然觉得不对劲。 嗤—— 还未来得及细想,陈庆已经点燃了引绳,返过身去跑得比兔子还快。 黑烟中明亮的火星燃烧得飞快。 众人的神情既兴奋又紧张,齐齐盯着单膝跪地的鹤仙翁,以及他肩头那根火箭筒。 “大人……” 在这种压力山大的时刻,鹤仙翁几次想丢掉火箭筒跑路。 可知道后果的他拼命压抑住这股冲动。 “为陛下万寿无疆!” “为太子殿下千秋万代!” 砰—— 高亢的呐喊尾音尚未落下,一道明亮的火光从筒口、火门冒出。 底盖猛地被后坐力弹出,然后被牛皮筋死死拉住,瞬间又弹了回去。 呛人的烟雾升腾而起。 一个疾如流星的光点划破夜空,在几个呼吸后,轰然炸开。 巨大火球乍闪即逝。 剧烈的爆炸声,铁砂打得草木簌簌作响的声音迟滞了半秒才传了过来。 “好!” “大秦又添一利器。” 扶苏兴奋地击节赞叹。 它比不上火炮的射程和威力,但胜在轻便易携,而且威力同样不容小觑。 陈庆看得目瞪口呆。 这不就是大号的二踢脚吗? 不过特意针对杀伤性强化过之后,对付无甲的目标同样能发挥出不俗的效果。 “殿下,大人。” “小的幸不辱命。” 鹤仙翁颤颤巍巍的站了起来,浑身都被冷汗浸湿了。 索性火箭弹并没有炸膛,演示得非常顺利。 “好~~~!” 王芷茵等人激动地拍手叫好。 这可比元宵节上的烟火带劲多了,无论声光效果还是轰鸣的爆炸声,都让人觉得心头震撼,无比过瘾。 “再来一次!” “快,再放一次!” 王芷茵开心地跳着催促道。 鹤仙翁面露苦色。 第一次没炸,不代表第二次不会炸。 这东西还是交给手下再多试验完善后,才能放心。 “别胡闹了。” “你还真当是放烟花呢。” 陈庆板着脸训斥道。 王芷茵嘟着嘴,转回去拼命摇太子妃的胳膊,让她替自己说话。 “为保完全之策,不如多试两枚吧。” “万一出了什么纰漏,也好早些发现。” 亲姐 第329章 做人没有梦想,和咸鱼有什么区别? 轰—— 漆黑的夜色中,一团橘红色的火焰照亮了荒野。 扶苏远远地眺望着爆炸点,默默估算了一下距离,情不自禁地感慨:“想不到木鸢不光可以载人,还可以用来负载炸药。” “殿下,或许这才是它的正确用法呢。” 陈庆玩味地笑了笑。 无动力滑翔机的缺点实在太大,最早应用在军事领域是二战时期,被士兵们称之为飞行棺材。 每一次上天,都是在跟老天爷赌命。 除非大秦的工业水平能造出合格的发动机,不然陈庆可不觉得它有什么量产的前景。 但是用来作为滑翔炸弹,那就十分称职了。 在全球大部分文明都未开化的年代,光是它们成片出现在天空中,就足以让许多蛮邦部落跪地求饶。 等爆炸过后,必定会视秦人为神明! “赵归。” “小人在。” 陈庆唤了一声,赵归立刻恭敬地上前行礼。 “此去探听草原部落动向,夏初之前务必回来。” “到时候要是见不到你的人,呵呵。” 他指了指摆在案上的火箭筒,“可就是它们去找你了。” “小的怎敢辜负大人嘱托。” “夏初之前,即使有刀山火海相隔,小人必定返回咸阳。” 赵归一丝不苟地回答。 “那就好。” 陈庆招呼道:“今日车马劳顿,我等回去吧。” “老鹤,给你记一功。” “过些时日分发内务府的官袍和印信,少不了你那一份儿。” 鹤仙翁闻言大喜,高声喊道:“多谢陈府令栽培。” —— 第二天。 嬴诗曼睡到日上三竿还未醒,陈庆反而成了早起的那一个。 去宜春宫转了一圈,被告知扶苏已经出门,去了工部尚书令府上。 陈庆立刻就知道,这是要相里奚赶制飞天神鸢,拿去始皇帝面前演示。 “学会数理化,走遍天下都不怕。” “老师诚不欺我。” 他笑着摇了摇头。 老丈人为人质朴,不善言辞,这回白捡了一份功劳。 “叔叔。” 韩信知道他一向起得晚,平常都是在家操练武艺,等近午时了才过来当值。 没想到今天陈庆居然勤快了。 “跟我去渭河边巡查水车营建。” “太子殿下去咸阳宫了,大概傍晚才会回来。” 陈庆随口说了声,健步向外走去。 直到出了大门,韩信回头望了一眼,才小声说:“叔叔,我娘把衣裳做好了。她命我跟您说一声,有空的时候您过去试试,尺寸有不对的地方,她就地改了给您带回去。” 陈庆哦了一声,好奇地问:“那你怎么没穿新衣裳?” 韩信脸色微红:“又不是年节时,那么好的衣裳,我怕舞刀弄枪,穿上糟蹋了。” “你这小子。” 陈庆笑骂道:“衣裳就是做来穿的,坏了再换新的就是。” “我堂堂内府令,你叫我一声叔叔,还能缺了你的衣裳?” 韩信更加不好意思,支吾着说:“料子太好了,我怕穿出来招摇。” “呵!” 陈庆大喇喇地说:“再招摇你还能比我招摇?” “尽管穿!” “哪个不长眼敢来寻你的麻烦,难道不怕我陈庆吗? 韩信听到这番嚣张的话,一时间心中五味杂陈。 “那……明日我就把它穿上。” “多谢叔叔爱护。” 两人出了城关,陈庆一边走一边说起了最近的朝廷时政,以及即将推行的一些计划。 蒯彻火候不到,尚缺磨砺,而且人生已经被他改变,能不能达到日后的高度还不好说。 韩信是他寄予厚望的未来将星,可千万不能再歪了。 陈庆尽其所能的灌输一些后世的理念,帮助他开拓眼界,畅通思路。 “原来如此。” “我说渭河边怎么会有士卒驱散吸铁的百姓,堆积了如此多的石料、木材。” “光是咸阳这一段,今年春天就要兴建三十多架水车。” 韩信对这个数字略感震撼。 “如今铁料供应充足,冶铁工坊初见成效。到年底之前,大概咸阳左近会有上百架水车。” 陈庆淡然地说。 “那么多?!” “能用得过来吗?” “叔叔,如此大兴土木,会不会……” 韩信不禁心生担忧。 他对大秦没什么感情,但是对陈庆这个关爱、照顾他的叔叔却十分仰慕崇敬。 一旦咸阳生乱,陈庆必然要承担首责。 “别说一百架,就算一千架都不够用。” “至于会不会生乱,咱们去瞧瞧不就知道了。” 陈庆指着路边新搭建起来的茶棚,抿嘴笑着说。 府里的女眷昨天玩了一整天,今天全在睡懒觉。 他出门的时候嫌麻烦,就没穿官服。 两人把马远远地拴在树下,踱着步子朝茶棚走去。 大秦以耕战立国,对农业极为重视。 春耕之时,即使在服徭役的民夫,都可以请十几天假,先把地种完了再说。 在茶棚休息的,多是往来的客商,要不然就是附近架设水车的工匠。 见陈庆和韩信两人衣着光鲜,他们好奇地打量了几眼,也没太过在意。 京畿要地,豪门公子实在太多了,哪能理会得过来。 “两位客官,您要点什么?” “有解渴化毒的浓茶,还有刚做好的烙饼,黑面、黄面的都有。” “河里新捞上来的鱼虾蟹,炒菽豆……” 陈庆听伙计报了一顿菜名,抬头问到:“有白面烙饼吗?最好做成肉夹馍。” “再来几样河鲜。” 伙计尴尬地笑了笑:“客官难为小人了,白面那是城里的贵人吃的。咱这里往来的都是粗鄙之人,哪里吃得起。” “哦,那就黄面的吧。” “如果有酒的话,来一壶。” 陈庆挥挥手打发走对方。 他格格不入的表现,引来了许多关注的目光。 隔壁一桌的客人小声地讨论起来。 “看来是个吃惯了白面的。” “这水车日复一日的碾磨粮食,按理说白面价格不该如此高昂才对。” “白面再多,还能比咸阳的贵人多吗?” “唉,不知道何时才能让咱们顿顿也吃上白面。” 一名中年客商长吁短叹,拿起大茶碗咕嘟 第330章 老鹤不努力,我怎么骑上日行千里的宝马 茶棚里的人全部用一种惶惑莫名的眼神盯着陈庆。 若不是他衣冠华美,只怕会被当成狂放孟浪之徒,在此哗众取宠。 “你们不信?” 陈庆笑着问。 无人点头,也无人摇头。 显然大家都没把他的话当真。 “那咱们就拭目以待。” “陈庆从不打诳言。” “店家,把方才点的东西包好,我留着路上吃。” 陈庆摸出一把铜钱,也没数多少,直接拍在了桌上。 韩信拎着食盒跟在他后面走向拴马处,茶棚里才响起嗡嗡的议论声。 “这是哪来的贵人,好大的口气。” “陈庆是谁?咸阳似乎没有陈姓的大族。” “宫里的皇帝都不敢说让黔首百姓吃酒喝肉,他大言不惭,就不怕皇帝老子找他的麻烦吗?” “哼,定是沽名钓誉之辈,在此戏耍我等。” 不少人摇着脑袋,对陈庆的言语嗤之以鼻。 “陈……陈庆?” “我知道了!” “他是……” 瘦长脸的工匠盯着不远处打马离去的背影,激动地手臂不停发抖。 “他是谁?” “你倒说是谁呀?” “多大的人物,把你吓成这样。” 周围的食客全部围拢过来,焦急地催促道。 “天底下哪有第二个陈庆!” “就是咱们上官的上官的上官……内府令陈庆啊!” “皇帝老子的家事,全都是他在管着的!” “前些时日李相举家被发配岭南,听说就是被他给斗倒了!” “这……” 工匠脸色一变,仔细回想刚才有没有说错了话。 这可是实打实权势滔天的大人物,一个眼色就能要了全家性命的那种。 “原来是他!” “陈府令是皇家帝婿,怪不得口气那么大。” “陈庆不是个大大的奸臣吗?他以前就是个反贼。” “嘘……你不要命了!” 一人口不择言,话音未落,周围的食客轰然散开。 他们紧张地朝着四下打量,生怕突然冲出如狼似虎的兵丁,不分青红皂白就把这里所有人全部索拿下狱。 “伙计,结账。” “结账。” 众人着急忙慌地付了茶水钱,逃也似地离开了这里。 只剩下那名说错了话的行商目瞪口呆,坐在原地发愣。 “客官,您快点走吧。” “茶水钱我们也不要了,只求不要拖累小的。” 掌柜的作揖告饶,可怜巴巴地哀求道。 “我……一人做事一人当,定不会牵累无辜。” “不瞒店家,我就是代郡出身,对陈庆的根底有所耳闻。” “他如今权势再大,总不能对家乡人不讲道理。” 行商硬着头皮说道。 “客人您是外地来的,不晓得厉害。” “陈府令或许跟你讲道理,黑冰台可不会管你呀!” “风闻黑冰台的统领与陈府令乃是至交好友,堪比手足兄弟。” “你这样的话要是传出去……” 掌柜急切地说。 行商顿时变了脸色,再不敢充大,匆匆付了钱:“多谢店家提点,我这就回乡返家。” —— 陈庆丝毫没把之前的插曲放在心里,一直孜孜不倦地给韩信讲述为人处世的道理。 “无论是在朝为官,或是军中主帅,首重的第一件事,就是要让手下心中充满希望。” “只要心气没散,队伍就能凝聚在一起,任何艰难险阻都能找到克服的办法。” “要是人心散了,队伍就没法带了。” “朝堂如此,军伍如此,江山百姓也是如此。” 韩信皱眉思索良久,“所以叔叔才要说那样的话,就是让百姓心里升起希望?就像……” 陈庆补充道:“吊在骡马前面的胡萝卜,这样它们才有力气发足狂奔。” “以后你带兵也是一样。” “若是军心涣散,士气颓靡,神仙来了也没救。” “你想建功立业,封侯拜将,最重要的一件事就是学会画饼。” “不然光凭自己,累死你才能杀多少敌军。” 韩信诧异地念叨着:“画饼?” “对,就是画饼。” 陈庆思索片刻,拍了拍座下的战马:“信儿,此马可称得上神骏?” 韩信早就注意到了这匹肩高体阔,姿态昂扬的坐骑,立刻点头道:“这是万里挑一的好马,与太子殿下那匹极为相似。” “就是他的嘛!” 陈庆畅快地笑着:“此乃大月氏进贡的西域宝马,能日行八百里,价值万金。” “你猜这马怎么来的?” 韩信羡慕地打量了许久:“是殿下赏赐给您的?” “错!” “是我手下得力,与太子妃打赌赢来的。” 陈庆得意洋洋地看着他,将昨日的情形讲述了一遍。 “若不是老鹤日夜苦思,勤勉上进,叔叔怎么骑得上这样当世罕有的宝马?” “应下他的少府职位,早就该给了。” “拖延至今,也算是吊足了他的胃口。” “再加上些许财物封赏,足以让其感恩戴德。” “或许他日老鹤再努努力,叔叔我呀,还能换匹日行千里的神驹。” “这匹赤影就送给你了。” 韩信听得目瞪口呆,苦思良久才郑重地行礼:“信儿受教了。” 两人说话的功夫,已经绕城转了大半圈。 水车尚未开工营建,陈庆也懒得挨个巡查,借道去了韩家。 “韩信来了!” “快跑!” 一伙街上玩耍的少年远远地见到他们,迅速地朝着街边巷角逃窜。 陈庆眉头微皱:“信儿,你欺负他们了?” 不会吧! 在我的干预下,韩信也学会了仗势欺人? 那他以后还能成为那个战无不胜的兵仙吗? 陈庆不禁忧虑地想道。 “叔叔,非是如此。” 韩信垂下头去,有苦难言。 第331章 嫂嫂且忍耐下,我要来了 “有什么话痛痛快快说出来,休要扭捏作态。” 陈庆不满地催促。 韩信沉吟许久,才悠然长叹:“承蒙叔叔关照,韩家今非昔比,继续留在这里或许已经不合适了。” “在他们眼中,我已经成了趋炎附势的大秦走狗。” “再难回到从前了。” 说到这里,他苦涩地笑了笑。 韩家遭逢大难的时候,虽然鲜少有人愿意伸出援手,但邻里故旧普遍怀着惋惜和同情的态度,见了韩夫人的面也时常关慰几句。 等陈庆插手之后,一切都开始慢慢发生变化。 韩信虽然不懂人情世故,但也能感觉到邻里的疏远,以及他们隐藏在眼底的蔑视和畏惧。 “原来是这样。” 陈庆很快就想明白了问题所在。 韩信已经是六国余孽中的另类,家中境况也一日好过一日。 不招人排斥、嫉妒才是怪事。 “你们可真能想方设法给我添堵啊。” 秦灭六国的仇恨,除非随着时间的推移,经历过战火的一代人慢慢老去,否则谁来了都没办法。 “不必管他们。” “信儿你是家中长子,有什么想法尽可以拿主意。” “若要迁居的话,叔叔帮你挑一栋好宅子。” 陈庆叮嘱道。 “诺。” “回头我跟母亲商量一下,尽早搬出去。” 韩信欣喜的答应。 一家人住在这里每日受人非议排挤,不光他不自在,母亲和弟弟也时常遭人白眼和冷遇。 离他们远远的,省得两看相厌。 “春耕之后,西征大军就要启程出发。” “到时候我会向陛下谏言,举办一场大阅兵。” “我倒要看看,他们还死不死心。” 陈庆实在对六国余孽不厌其烦。 守着这么帮人在眼皮子底下,天天搞小动作。 这回小刀喇屁股,给你们开开眼! 喜欢耍阴谋诡计是吧? 你们耍得过火箭筒、大炮吗? “走。” 陈庆一挥马鞭,朝着韩家行去。 韩信轻夹马腹,赶到前面去敲门。 “娘。” “孩儿回来了。” 他站在门口敲了两下,不一会儿院子里传来急匆匆的脚步声。 陈庆拴好马,笑意盈盈地站在旁边。 “信儿,你怎么回来得这般早?” 韩夫人腰间系着围裙,手上沾满了糯米汁。 她看到陈庆后愣了下,才露出温柔的笑意:“陈大人也来了。” “叫什么陈大人,不知道的还以为我第一次登门呢。” “夫人唤我名字即可。” 陈庆谦逊地说道。 “那怎么使得。” 韩夫人下意识拒绝。 “信儿叫我叔叔,不也挺顺口的嘛。” “夫人是与我见外?” 陈庆打趣道。 “那……” 韩夫人犹豫了下,柔柔弱弱地说:“若是依照旧俗,妾身也该以信儿的辈分,称呼您一声叔叔。” ??? 陈庆愣在原地。 这是什么讲究? 韩信倒不觉得意外,凑近了小声解释了几句。 大抵是母以子贵的观念作祟。 女性出嫁后,称呼起婆家的亲戚,通常都是按照孩子的辈分来论。 故此潘金莲称武松为叔叔,孙二娘称呼武松也叫叔叔。 陈庆也就成了韩夫人的叔叔。 “那我该唤夫人一声嫂嫂?” 他笑着拱手道。 韩夫人羞怯地点点头:“妾身当不得如此。” “应该的。” “嫂嫂在忙什么?” 陈庆称呼地自然又亲切。 韩信提醒道:“娘,您不是说让叔叔来试一试新衣裳吗?” “哦,对对。” 韩夫人赶忙在围裙上擦了擦手,“叔叔快进来。” 三人进了院子,一个小小的脑袋探在门边,好奇地打量着外面的光景。 “柘儿,字帖写完了吗?” 韩夫人虎着脸一声呵斥,小脑袋马上缩了回去。 “娘,就快了。” 清脆的童音在屋内响起。 “柘儿如此好学,韩家复兴有望。” “改日我命人送些笔墨纸砚过来,让这孩子狠狠地学。” 陈庆捏着下巴,戏谑地说道。 “怎敢劳叔叔破费。” “柘儿年纪还小,识些字而已,用沙盘足够了。” 韩夫人不好意思地说。 杨宝虽然拼了命研究纸张的生产工艺,扩大产量。 但毕竟时日尚短,远远满足不了庞大的市场需求。 除了官府公文往来,纸张只见于达官显贵之家。偶尔有流落出来的,价格也贵得吓人。 “破费什么,造纸本就是内务府的职责,一厘钱都不用花。” “嫂嫂放心,过两天我打发人送一些过来。” “让柘儿写到八十岁都用不完。” 陈庆豪爽地说。 “不需如此多……” 韩夫人的话还没说完,屋内突然哇的一声,响起嘹亮的哭声。 陈庆促狭地笑着:“看看,柘儿听到高兴得都哭啦!此子将来必成大器。” “呃……” 知子莫若母。 韩夫人当然知道儿子为什么哭。 她颇具风情地白了陈庆一眼,“那就谢谢叔叔了。” “信儿,你去把厨房的水缸打满。” “叔叔随我来试试衣裳。” 大门敞开的正堂里。 陈庆做了一小会儿,韩夫人就拿着叠好的崭新衣物出来。 “叔叔快换上试试。” “多谢嫂嫂挂心。” 陈庆也没过多不好意思,在对方的指引下,去一旁的房间里把衣服换好。 此处大概是韩信父亲生前的书房,琳琅满目的古籍竹简摆满了三面墙的书架,许多看上去都腐朽发霉了。 桌案边摆了一张矮榻,大概是韩信日常休息睡觉的地方。 打量片刻后,陈庆坐在矮榻上把衣服换好,然后走了出去。 “嫂嫂的手艺当真是天衣无缝。” “衣裳合体得很。” 陈庆甩着衣袖,赞不绝口。 “让我看看。” 韩夫人细心体贴的围着他上下端详。 她大致观察过陈庆的体型,以此来裁剪的衣裳,没想到还是有点小了。 陈庆来自后世,饮食营养充沛。 体格不算多雄壮,但个子着实比普通人高一大截。 “叔叔稍等,妾身把它改一改。” 韩夫人急匆匆去拿来针线,心中充满愧疚和自责。 “嫂嫂,不用麻烦了,挺好的嘛。” 第332章 陈庆你可真不是人啊 鲜艳的血珠,顺着韩夫人的指尖滴滴答答落到青砖地面上。 陈庆手中捏着一枚染血的缝衣针,关切地问:“嫂嫂,你没事吧?” “无碍。” “做针线活扎到手再寻常不过,信儿……” 韩夫人发现大门照进来的光线被挡住,转过头去发现韩信怔怔地站在门口。 “你娘方才不小心被扎到了手,还挺深的。” “家里有金疮药吗?” 陈庆急忙问道。 韩信如梦初醒:“哦,有。” “我这就去拿来。” 韩夫人看着他匆匆离开的背影,仔细回想了一下,眉宇间多了几分说不出的愁苦。 “对不起,嫂嫂。” “我不该乱动的。” 陈庆愧疚地垂下头去。 裁剪袖子也就罢了,韩夫人还不厌其烦地帮他修整衣袍腰身的尺寸。 然后她就蹲在身前,双手灵活地裁切缝纫,还时不时仰起头,温言细语地问他感受如何。 但凡是个正常男人,哪能顶得住! 陈庆居高临下地望着她风姿绰约的身段,一双柔情似水的眼眸,心底不自觉升起一股燥热。 待到韩夫人贴过来,想要以一口银牙咬断丝线的时候,他下意识紧张地缩了回去,以免被对方发现不妥之处。 被这猛力一拽,缝衣针深深地刺进了她的食指中。 “叔叔说的哪里话。” “都说了不碍事的。” 韩夫人把指尖伸进嘴里,用力吸了一口,摇了摇头说道。 “娘,金疮药拿来了。” 韩信紧张地给母亲上药,这才发现缝衣针几乎刺穿了一半指肚。 怪不得刚才的惨叫声如此凄厉。 他着急忙慌的上好了药,然后又用裁剪下来的布条把伤口包扎好,这才舒了口气。 “信儿,你瞧娘的手艺如何?” 韩夫人好像什么事都没发生一样,微笑着用眼神示意。 “挺好。” 韩信心不在焉地说道。 “多谢嫂嫂厚赠。” 陈庆羞愧难当,“我回去找些上好的伤药过来,以防风邪侵体。” “叔叔吃了饭再走吧?” 韩夫人诧异他现在就要借故离开,急忙挽留。 “不了,嫂嫂手上有伤。” “信儿,你去街上买些吃食,不要让你娘的伤口沾了水。” 在这个没有抗生素的年代,破伤风很容易就要了人命。 陈庆严肃的叮嘱道。 “嗯。” “我知道了。” 韩信好似不敢面对他,飞快地垂首行礼。 陈庆收拾起之前的衣衫,叮嘱他在家好好照顾母亲,告辞离去。 街面上人来人往,小贩扯着嗓子高声叫卖,一片喧哗繁盛的景象。 赤影迈着悠闲的步伐,载着陈庆不紧不慢的朝着宜春宫走去。 “会不会是我误会了什么?” 陈庆失神地自言自语。 按照他的常识,一名嫁过人、生过孩子的妇人,不可能不知道那样的姿势有多么惹人遐思。 韩夫人在故意撩拨我? 救命之恩,无以为报,以身相许嘛! 这也是人之常情。 可是…… 总不能韩信挂帅出征,我拍拍他的肩膀:“汝母亲,吾自养之,汝勿虑也。” 陈庆用力摇了摇头。 不行不行。 那样韩信非得杀个回马枪,跟他拼命不可。 “咦……” 陈庆突然灵光一闪。 这里是公元前两百多年的秦朝啊! 韩夫人明显是大家闺秀出身,她哪能知道那么多闺房乐趣。 “妈卖批,果然是我想多了。” 陈庆失望地叹了口气。 不知为何,他的脑海中情不自禁浮现出韩夫人明艳端庄的脸蛋。 “这样呢?” “紧不紧?” “妾身再弄一下。” 微张的檀口,小巧可爱的舌头。 那样的温柔、体贴,百依百顺。 “你娘的!” “陈庆你可真不是人啊!” 啪的一声脆响。 陈庆用力抽了自己一个耳光,把周遭的百姓都吓了一跳。 他们惊疑不定的打量着坐在骏马上的贵人,不知道对方为何要突然抽自己。 “驾!” 陈庆老脸发麻,抡起马鞭逃也似地飞奔而去。 —— 韩府中。 正堂内静悄悄的,气氛透着股说不出来的古怪。 “娘,收拾好了。” “您先歇着,我去把糯米丸子搓出来。” 韩信把地上散落的线头和碎绸扫起,打了声招呼,就准备去厨房。 “信儿,你先留步。” 韩夫人犹豫了很久,在他要走出门口的时候开了口。 “娘,还有什么事?” 韩信低着头不敢看她。 “方才我扎到手的时候,你进来喊了声什么?” 韩夫人侧身对着他,目不斜视。 “娘,我……” 韩信紧张地发抖,如坐针毡般忐忑不安。 “你以为我和你叔叔有什么私情?” “不是这样的!” 韩夫人话音未落,就被急切的驳斥声打断。 “娘,信儿怎会如此。” “是……” 韩信越着急解释,越磕磕巴巴说不出话来,脸色涨得血红。 韩夫人这才转过头来,目光犹如幽深的古井般,好像轻而易举就可以看透人心。 “信儿……” “娘,我错了。” 韩信突然噗通跪在地上,难过得差点哭出来。 “街坊邻里如何说我,为娘都没有放在心上。” “身正不怕影子斜,我行得正坐得直,问心无愧。” “想不到……” 韩夫人满脸失望,不停地摇头。 “娘,对不起,对不起。” 韩信抹着眼泪,不停地道歉。 “孩儿不该听信小人的无耻谗言。” “娘的品性如何,我怎会不知道。” “都怪那些长舌妇在背后胡说八道,我这就去她们算账去!” 他羞愤欲死,站起身把手按在腰间的长剑上,大踏步往外走。 “回来!” 韩夫人及时喝止了他。 杀人是要偿命的,万一闯下大祸,陈庆也不见得能保住他。 犹豫良久后,她才严厉地说:“这次念你初犯也就罢了,再有下回……” “绝没有下回!” “信儿若再敢犯,叫我天打五雷轰,不得好死!” 韩信竖起一根手臂,庄重地起誓。 “哥……” 韩柘听到母亲和兄长好像在吵架,小心翼翼地站在门边。 “快带你弟弟去 第333章 我仅剩的良心就是给你扎的? 夕阳西下。 相里菱在大门内忧心忡忡地来回踱着步子。 清脆的马蹄声越来越近,陈庆的身影出现在她的视线中。 “陈郎……” “你这是怎么啦?” “可是遇到了刺客?!” 她慌慌张张地跑过来,紧张地盯着陈庆脸上的红印,发现他身上的衣裳也眼生得很,衣襟的边角还垂着条长长的线头。 “与人动手了?” 相里菱心疼地问。 “没事。” “偌大的咸阳城,谁敢寻我的麻烦。” “是去工地巡查的时候,不小心摔倒了。” 陈庆拨开她的手,安慰地笑了笑。 “真的?” 相里菱半信半疑。 脸上的巴掌印如此清晰,怎么可能是摔的。 她思来想去,依照陈庆的脾气,如果是男人动的手,他肯定不会像现在这样若无其事。 难道是又双叒叕在外面拈花惹草了? “阿菱你在等我回来?” “家里有什么事?” 陈庆被她瞧得心虚,立刻岔开话题。 相里菱霎时间想起了正事,她踌躇片刻,犹犹豫豫地说:“田师兄来找你,在府里等着呢。” “哦。” “工坊不会出什么问题了吧?” 陈庆随口问了一句。 相里菱垂着头不敢答话。 “嗯?” “还真出事了?” 陈庆把马缰交给了下人,神情严肃了不少。 “田师兄……” “看管不严,遗失了一部分交付各地郡府的铁铧,特地来请罪的。” “陈郎,师兄也不是有意的,我们秦墨凑钱给他补上就是了。” 相里菱磕磕巴巴地说道,眼中流露出祈求之色。 “遗失了多少?” 陈庆一下子意识到了问题的关窍所在。 如果是一把两把,甚至十把二十把,都不用知会他,田舟直接安排人补上,神不知鬼不觉。 “五百多……五百六十多把。” 相里菱把头深深的埋下,嗫嚅着说道。 “多少?!” 陈庆的音量猛地拔高了八度。 五百六十多把铁铧,一辆马车都拉不过来。 这尼玛的能弄丢了? “陈郎,目前最紧要的是不能拖欠了郡府的铁铧数目,以免耽误了春耕。” “否则……” 相里菱一听田舟回报,就知道大事不妙。 秦朝的官营工造管制极为严苛,工匠必须物勒工名。 别说丢了五百多把,就算丢五把都不是小事情。 工期紧张,再加上每日拨付各地的铁铧都是有数的,一下出现这么大的缺口,想隐瞒简直比登天还难。 万一事发的话,田师兄作为主事者,全家流放都是轻的。 “田舟人在哪儿呢?” 陈庆气急败坏地问道。 “我带你去见他。” 相里菱心中同样不好受,匆匆领着他进了府。 “参见陈府令。” 田舟知道自己铸下大错,未等二人及近,就匆忙出门行礼。 “田师兄……” 陈庆深吸了口气,按捺下心中的怒火。 “你是阿菱的同门师兄,当初本官去老泰山府上讨要人手,他极力推荐由你来担任冶铁工坊的主事。” “事到如今,本官也不问你别的。” “那五百多把铁铧去哪儿了?” “别说你不知道!” 田舟脸色晦暗,保持作揖的姿势久久不敢起身。 “千错万错,都是小人的错。” “若非我一时心软,怎至于惹下如此滔天大祸。” 陈庆不耐烦地说:“先别提谁对谁错的问题。” “当务之急,是把铁铧找回来。” “万一耽误了春耕,郡府往咸阳发函送到陛下的案头,到时候我也保不了你!” 田舟听出了对方的关切之意,这才语气沉闷地将实情道来。 “其实,七八天前,工坊里就遗失过一次铁器。” “丢得不多,一把铁铧,还有几根铁条。” “守卫禀报到我这里,当时他也为难,怕受到惩处。” “小人擅作主张,把缺额给补了上去。反正东西也不多,随便捡点零碎料头就够了。” “没想到……” “隔几日,又发生了窃案。” 陈庆数次欲言又止,为了弄明白怎么回事,强行忍住。 “这回丢得比较多,总计有十把铁铧,上百斤铁料。” 田舟凄苦地笑着。 “你怎么从未跟我回报过?” “上百斤铁料,若是被反贼拿去,打成兵器谋反作乱,杀你全家都是轻的!” “罪责你承担得起吗?!” 陈庆暴跳如雷。 田舟抬起头望了他一眼,很快又垂下。 “守卫拿住了一名窃贼。” “是个七八岁的孩子,从山上跑下来的。” “他被打得满地乱滚,高喊着家中还有个妹妹将要饿死,求守卫放他回去。” 陈庆怒瞪着对方:“然后你就心软了?东西都不要了?” “田师兄,你哪来如此多的慈悲心肠,害人害己!” “脑子炼铁炼傻了?” 田舟沉默了很久,低声说:“小人年幼时,乡里遭逢战祸,举家逃难。” “我妹妹就是活活饿死在我怀里。” …… 陈庆瞬间哑口无言,心头泛起无尽的愧疚和自责。 他甚至为之前凶恶的态度后悔不迭。 相里菱偏过头去,不禁露出同情怜悯的神色。 田舟顿了很久,才接着说:“想不到他们竟然屡教不改,还招呼了大人一起再来偷窃。” “行了。” 陈庆摆摆手:“以后再有这种事,一定记得及时通报,不许再擅作主张。” “偷窃铁器的是山中野人对吧?” “我去把东西找回来。” “你别太放在心上,大不了我去别处抽调些工匠把物料补齐。” “回去吧,没事的。” 他拍了拍田舟的肩膀安慰道。 “大人,小的近来也积蓄了一些钱财,拿来补偿……” 田舟从袖袋里掏出沉甸甸的铜钱,还未来得及展示,就被陈庆给硬塞了回去。 “你攒点钱不容易,留着孝顺家中父母吧。” “大人,小的父母早已过世。” 田舟苦笑着说:“逃难到后面,除了小人侥幸被师父收留,全家都饿死了。” …… 没完没了了是吧? 我留着一丁点良心,就是给你扎的吗? “那你也留着,将来建屋盖房, 第334章 当反派我是专业的 夜色已深。 咸阳城外的一处邢徒营地中,鼾声此起彼伏。 赶上春耕时节,民夫大多请假回家耕种,他们的负担比往日要重了许多。 一天的劳累下来,整个人筋疲力尽,吃过饭就钻进地窝里睡得昏天暗地。 摇曳的火把由远及近。 士兵甲叶的撞击声,吵醒了不少离得近的刑徒。 “都给我滚出来!” “别睡了!” “出来!” 监卒甩着皮鞭,凶神恶煞地挨个地穴喊人。 过了快一刻钟,营地里的邢徒才打着哈欠,拖动疲累的身体集合完毕。 “谁叫石谷?” “石谷是哪个?” 带兵的小校冷着脸喝道。 “说话!” “石谷呢?” 监卒甩动皮鞭,目光凌厉地扫视着人群。 一名身材敦实矮壮的邢徒拼命压低身体,屏住呼吸不敢发出任何声响。 然而前面的人不约而同地向两边散开,很快就把他暴露在火把的光线之下。 “石谷,你在那里缩着脑袋装乌龟呢!” 监卒提着皮鞭,凶恶地走上前来。 “大人,小的还未睡醒,没听到您的呼唤。” “饶命!” 石谷战战兢兢地拱手求饶。 “带走!” 小校一声令下,两名如狼似虎的士兵立刻架起他,朝着营地外走去。 “大人,您要带小的去哪儿?” “小的勤恳卖力,半点都没有偷奸耍滑啊!” 三更半夜兵卒来拿人,还专点了石谷的名字。 他不用想都知道,绝无好事。 一路上挣扎求饶,士兵理都不理。 直到进入篝火熊熊的营帐之中,石谷瞥了眼才发现,往日高高在上的官吏全都站在旁边,一副谄媚讨好的姿态。 桌案后坐着个高大伟健的身影,气度夺人。 “石谷?” “你还认得我吗?” 陈庆微微一笑,怡然自得地举杯饮酒。 “你……你……” 石谷瞠目结舌,惊愕地说不出话来。 化成灰他都忘不了此人! 若不是一时贪心扮做狐妖去诈他,怎会沦落到这般境地! “你们先下去吧。” 陈庆摆了摆手,营帐里的官吏不敢做声,小心翼翼地退了下去。 石谷跪在地上,脸色变了又变。 他事后才得知自己当初遇到的是什么人。 属实是人倒霉,喝凉水都塞牙缝。 黑冰台的首领、雷火司的少府,大半夜不去找勾栏里的娇娘快活,跑到荒郊野地里瞎转悠。 还偏巧被他给遇上了! 原本以为这辈子都不会再有机会与两位大人物打交道,没想到陈庆居然半夜来找他。 “认识我就好。” “石谷,本官来找你,只为了一件事。” “咸阳城外的野人聚居在哪里,你可知晓?” 陈庆目光淡然地盯着他。 “小的一向独来独往,并不知情。” “大人您来找我,实在是找错人了。” “不过大致在哪些山头,小的略有耳闻。” 石谷躬身作答。 陈庆大马金刀地坐着,轻蔑地笑了笑:“好,很好。” “你倒是挺讲义气。” “野人当中,你也算个能耐人吧。” “是不是还有三妻四妾留在山里,怕本官把她们一网打尽?” 石谷被戳破了心事,脸色瞬间大变。 他伏下腰,内心挣扎良久,再次坚定了信念。 一旦入了邢徒营,生死全操于外人之手。 他不光有几个相好,还有血脉子嗣留在山里。 哪怕豁出这条命去,也不能吐露半个字! “本官最近被盗了一批物资,是山中野人动的手。” “你只要说出来,我就放你离去。” “如何?” 陈庆用指节敲击着桌案,轻快地问道。 “大人您真的找错人了。” “山中野人向来居无定所,小的与他们也不相往来。” “若您真要找,小的倒是可以带路,或许能寻到蛛丝马迹。” 石谷恭顺地回答。 陈庆的眼神逐渐变得冰冷,一拍桌案:“不识抬举!” 田舟他是一定要保下来的。 大秦最好的冶金专家,如果因为几百把铁铧就被充军流放,岂不是让人笑掉大牙? 以后谁还肯尽心尽力为他卖命。 “石谷,你当本官拿你没办法?” 陈庆的语气里透着浓重的威胁意味。 “小人真的不知道。” “您就算杀了小的,小的也说不出来呀。” 石谷伏在地上,硬着头皮说道。 “好,既然你不说,那今后也不必开口说话了。” 陈庆一甩大袖站了起来。 “这些年你靠着那身狐皮吓唬路人,也蒙骗了不少钱财吧?” “既然你喜欢披着它,那本官就让它陪你一辈子。” 石谷惊慌地抬起头来,对上了陈庆狠辣的眼神。 “玩弄鬼神之术诈取钱财已经是老黄历了。” “本官教你个新花活。” “有一门江湖秘术……” 陈庆走到他身边,抑扬顿挫地说:“先配置好药汤,烧开了浇在人的身上。” 石谷抖个不停,迅速把头埋在地上。 “这药汤有烧蚀性,却又能吊着人命。” “等全身的皮肤溃烂脱落,受术者已经不成人形,但还能留下口气。” “趁此机会,立刻将事前备好的熊、犬、猪、羊宰杀,剥其皮,蒙在人的身上。” “然后置于缸中,日日以温补药物喂养。” “过个三五月,你猜会怎样?” 石谷抖得像筛糠一样,根本说不出话来。 陈庆把手按在他的肩头上,轻声道:“本官告诉你,那兽皮会长在人的身上,与牲畜活着的时候一模一样。” “喂下的温补药能够致哑,再也说不出人话。” “从此……” “好好的一个大活人,完完全全变成了畜生。” “关键它还听得懂人话。” “若是牵去集市里,百姓皆以为神异。” “随便表演个把戏,打赏者络绎不绝。” “简直就是摇钱树呀!” 陈庆用力捏着他的肩膀:“石谷,你本就擅长模仿狐狸,本官又恰巧精通这门秘术。” “不如……以后就别做人了吧。” 他的话还没说完,石谷就骇得肝胆俱裂,软塌塌地趴在地上动都动不了。 “大人,小的知道野人在哪里!” 第335章 不过是主人的任务罢了 月朗星稀,一队稀稀落落的人马艰难地行走在山野间。 “陈府令,咱们只有二十多人。” “万一野人势众,恐怕会出了差池。” “要不要再调一班人马过来?” 带队的守卫伍长思索良久,赶上前小声提议。 陈庆转回身,板起面孔训斥道:“你怕知道的人不够多吗?” “遗失铁铧,尔等当负首责!” “难不成你想刺字流配?” 伍长慌忙垂首:“小人知道了。” 他小心翼翼地退了回去,心中的苦楚无处诉说。 工坊里明明已经加强了戒备,谁曾想野人已经摸清了周围的环境,居然从冰凉的河水里泅渡到锻打草棚附近。 河岸本就是乱石遍布的斜坡,非常方便躲藏。 野人在守卫的眼皮子底下一遍遍穿梭往来,盗取了大量铁铧。 直到天色擦亮,他们才从岸边留下的水渍和脚印发现了不妥。 “大人,方才那位军爷说得有理。” 石谷犹豫了下,壮着胆子开口:“能犯下这等大案的,必是赖头一伙无疑。” “小的离开之前,他已经招罗了五十余人在身边。” “而今一个冬天过去,投靠过来的应该更多,少说也有七八十号。” 陈庆不耐烦地瞪了他一眼:“别说七八十,就算七八百又能怎样?” “乌合之众,不堪一击。” “本官还用得着你操心?” 石谷拍马屁却拍到了马腿上,立刻抽了自己一嘴巴:“小人多嘴。” “少废话,前头带路。” 陈庆打了个眼色。 石谷躬身应下,快步沿着崎岖难行的干涸山涧继续往前走。 陈庆好歹是贩过私盐,被官兵围剿过的法外狂徒。 别说没有武装的野人,就算练过武艺,又持有兵刃的绿林好汉,照样一见着官兵就跑。 二十名全副武装的守卫,要是连不足百数的野人都拿不下,那才是滑天下之大稽。 半个时辰后。 空气中隐隐传来淡不可闻的烟火气。 偶尔有狂放的大笑,随着风声传来。 “大人,前面就是。” 石谷压低了声音,躬身猫腰回来禀报:“赖头果然还是来这里过冬。” 陈庆凑上前看了一眼。 隐蔽的山坳中,三面都被陡峭嶙峋的山崖包围。 一汪半亩大的小湖边,燃烧着数堆旺盛的篝火。 衣衫褴褛,形同原始人的男男女女围坐在旁边,盯着炭火里埋藏的食物不停咽下口水。 场中还有个身材瘦削,脑袋上戴着狗皮帽的男子,张开双臂大声说着什么。 野人们纷纷点头附和,神色间多有畏惧之意。 “他就是赖头。” 石谷语气凝重地说:“这厮貌不惊人,可是老奸巨猾、心肠狠毒,山里的人都怕他。” 陈庆不由发出嗤笑,对其不屑一顾。 “你先过去稳住他,最好弄出点声响来。” “我带人把此地围住。” 石谷半分不敢忤逆,深吸了口气给自己壮胆,然后绕到不远处现出身形。 “咳咳。” “赖头兄弟,别来无恙。” 石谷重重地咳嗽了两声,笑容可掬地走向山坳。 野人们瞬间大惊失色,纷纷从篝火边爬起来。 “慌什么!” “别慌,来的是石谷!” 赖头面色愠怒,好不容易才稳住局面。 野人们抬头打量了许久,终于认出了对方。 “石谷,你不是被官府拿去了吗?” 赖头惊疑不定地望着他,警惕地朝着周遭的山野扫视了一圈。 “区区……官兵,能奈我何。” 石谷作出风轻云淡的样子,傲然而立。 赖头看到他身上还穿着邢徒的衣服,顿时嘲笑道:“想不到你这厮居然逃了回来。” 下一秒,他的脸色立刻变得严厉无比:“没引来官兵吧?” 石谷瞧见几个熟悉的面孔,凑在火堆边伸出双手烤火:“官兵犯得着为了追捕我一个邢徒,大半夜的翻山越岭?” 赖头一想,觉得也对。 “石谷兄弟,你回来啦。” “回来就好。” “给,饿坏了吧。” “这样都能逃脱出来,你可真有本事。” 一伙相熟的野人凑过来打招呼,还往他手里塞了块热乎乎的葛根。 山中条件艰苦,石谷靠着吓唬路人,时不时能弄到一些好东西,经常互换物资,在这里人缘相当不错。 “多谢。” 石谷拨开烤得焦黑的葛根外皮,视线在一个个篝火堆旁边寻索。 最边角的地方,有个怀抱孩童的妇人好像在故意躲避他,背着身埋首在襁褓里,对外界的一切不闻不问。 石谷霎时间心中有数。 山中不讲什么三媒六聘,也不讲什么媒妁之言。 只要能弄来粮食、物资,自然有女人愿意委身。 他离开的这段时间,对方恐怕已经跟了别人。 “石谷兄弟,你来得正是时候。” “我赖头今日欲成大事,你可愿助我一臂之力?” 一只粗糙的手掌按在石谷的肩头上。 赖头沧桑的面孔泛起兴奋的红光。 “什么大事?” 石谷情绪低落,漫不经心地问道。 “诸位老少爷们。” 赖头没有作答,扯着嗓子喊了一声。 “咸阳城离此地不足百里。” “城里的贵人过得什么样的日子,你们知道吗?” 野人们惶惑不安,无人作答。 赖头愤愤不平地喊道:“他们吃的白面馍馍,喝的是澄澈的清酒,就连种地用的都是上好的铁犁呀!” 说完他走到山洞旁,三下五除二掀开了草堆上的树枝与藤蔓。 工坊里被盗的铁铧堆积成了一座蔚为壮观的小山。 野人们不禁露出垂涎和贪婪的目光,不停地发出吸气声。 “看看,都来看看。” 赖头拎起一把铁铧,在火堆间来回走动,将其展现给众人观看。 “我等在山里东躲西藏,食不果腹,哪年冬天不饿死人?” “便是想耕田种地,都找不到地方!” “这样的日子,你们还想过吗?” 他高举着铁铧,声嘶力竭地大喊。 石谷敏锐地察觉了不对,他慌张地问:“赖头,你此言何意?” “何意?” 赖头意味深长地笑了笑,从铁铧堆的顶端扒拉出两柄 第336章 楚霸王来了都得喊你一声勇士 “大人!” 石谷连滚带爬,朝着陈庆奔去。 “小的与赖头素不相识,毫无干系。” “我对大秦忠心耿耿啊!” 石谷真不知道赖头发的什么昏,得了区区数百把铁铧,两柄枪头,就琢磨着要造反当皇帝。 这么几十号老弱病残,哪怕全都悍不畏死,八成还没靠近咸阳城关就要被百姓扭送到官府,都不用兵卒动手的。 你自己寻死不要紧,干嘛要拉上我! 石谷叫苦不迭,扑到陈庆的脚边,抱着他的大腿不停地发抖。 “你是……官兵!” 二十名守卫端着上弦的强弩,从野人营地唯一的出口涌现出来。 黑漆漆的铠甲,造型犀利的弩弓,肃杀的眼神。 哪怕人数不多,对野人的威慑力却十分巨大。 “官兵来啦!” 不知是谁发狂般大喊一声,慌不择路地朝着崖底的洞穴跑去。 野人们霎时间回过神来,争先恐后地向后逃窜。 赖头茫然失措,回身观望,眨眼间篝火边已经空空荡荡。 平日里最忠诚,口口声声喊着愿意为他赴汤蹈火的几个手下也不见了踪影。 啪,啪,啪。 陈庆原本还以为要费一番手脚,没想到居然如此顺利。 他一边鼓掌,一边走上前。 “阁下叫赖头是吧?” “久仰多时,真是百闻不如一见。” “诸位,本官称他一声‘大秦第一勇士’,你们没意见吧?” 陈庆回过头去,冲着守卫讥嘲地说道。 “哈哈哈。” 守卫们放声大笑,目光中充满戏谑蔑视之意。 “你们……” 赖头脸色涨红,握紧了手中的枪头,内心挣扎着要不要殊死一搏,好歹成全个义士之名。 砰! 轰鸣的枪声,在他失神的刹那响起。 赖头惨叫一声,腿上传来锥心的剧痛。 他踉跄几步,仰面倒在地上。 泊泊的血液打湿了裤管,顺着小腿的曲线流淌下来,很快连鞋底都变得黏黏腻腻。 陈庆冷笑着捡起跌落在地的枪头。 “给你几百把农具,两柄铁枪,你就敢在咸阳边上造反称帝。” “以后一朝势大,会干出什么来本官都不敢想。” “赖头,你可真是个人才呀。” 后世在网上看过一则奇闻轶事,讲解建国被派出所剿灭的‘皇帝’。 1980年,盲人丁兴来自称‘柏子大仙’,在大别山招摇撞骗。待时机成熟后,竟然登基加冕,自称皇帝。 由于交通闭塞,消息不畅,直到十年后才被公安发现并剿灭。 李成福,1990年在村里举行登基仪式,自封“万顺天国皇帝”。 由于资金不足,原本想修建一座富丽堂皇的宫殿,最后只盖了三间瓦房,凑合着举行了仪式。 后被当地派出所发现,由三名民警剿灭。 朱仕强,1980年建立玉皇国。 在当上皇帝几天之内,把为所欲为发扬到了极点。 看谁不爽就打,见哪个女人漂亮就强抢。 被群众举报后,枪毙正法。 如果不是新闻上的人物、地点、照片、新闻全部有据可查,陈庆也不敢相信在八九十年代,居然还出现过这样的荒唐事。 在大秦朝,眼前就有个一般无二的奇葩。 陈庆眼神复杂的打量着赖头,不禁摇了摇头。 我在代郡那样的偏远之地积攒了五千兵器甲胄,尚不敢言反。 你倒好,楚霸王来了都得喊你一声勇士。 “哼!” “成王败寇,我赖头时运不济,要杀要剐随你的便。” 瘫倒在地的赖头鼓足勇气,说了句硬气话。 陈庆俯身盯着他:“杀你剐你做什么?谋大逆按律要俱五刑、夷三族!” “来人,把此僚押回去,好生看管。” “这可是谋逆要犯!” 赖头还要逞强吆喝几句,如狼似虎的守卫冲过来,二话不说就捂住了他的嘴,然后随便撕了块破布给他堵上。 “石谷,你去把洞里的人叫出来。” “负隅顽抗者,可别怪本官无情。” 陈庆指了指火堆,“你也不想他们变成熏腊肉吧?” “小的这就去。” 石谷知道眼前之人心狠手辣,匆匆忙忙跑进了洞里。 不多时,里面响起激烈的争吵声。 又过了没多久,石谷领着一个个垂头丧气的野人走出洞窟。 陈庆冲守卫打了个眼色:“把铁铧串起来,给他们挂在身上,咱们走。” 辛劳了大半个晚上,天边都泛起了鱼肚白。 收拾整理又花费了不少时间。 等一行人出现在咸阳城关的时候,守门的士兵揉着眼睛,诧异地盯着这支奇怪的队伍。 “陈府令。” 一名老卒认出了陈庆的身份,匆忙上前行礼。 “嗯。” 陈庆点点头,大摇大摆往里面走。 士兵根本不敢阻拦,任由他们进了城。 哒哒哒。 还没走到黑冰台,赵崇就骑着一匹高头大马,率领一校铁鹰剑士迅速迎了上来。 “陈府令,你昨夜去了哪里?” “到处寻你不着,殿下命我一顿好找。” 赵崇忍不住抱怨。 “也没什么。” “顺手打掉了咸阳周边的一伙反贼。” “本官缉拿有功,或多或少应该有奖励的吧?” “老赵回头你送我府上,我不嫌少。” 陈庆抿嘴笑着。 “反贼?” 赵崇诧异地打量着被五花大绑的赖头,还有乞丐一般的野人。 “他们是反贼?” “陈府令莫非在说笑。” 赵崇无奈地摇了摇头。 京畿要地乃是黑冰台的大本营,还有数万卫戍军驻扎。 以往抓获的反贼基本全是六国余孽,哪个不是名门贵族之后? 一旦事败,要么殊死搏杀,要么吞毒自尽。 会老老实实被驱赶牛羊一样送到官府? “老赵,你还不信呐?” 陈庆当即走到半死不活的赖头身边,一把扯下了堵嘴的破布。 “嘿,醒醒。” “人家瞧不起你呢,觉得你不敢造反。” 他用力拍了拍对方的脸。 “我……” 赖头失血过多,已经处于半昏迷的状态。 听到这句话后,他勉强睁开眼睛。 “我,赖头,反了!” 噗。 陈庆立刻把破布塞了回去。 “老赵, 第337章 征讨匈奴?那叫自卫反击! 赖头一伙野人下狱后,赵崇立刻拉着陈庆进宫。 虽然听起来有些荒唐可笑,但是咸阳境内有逆贼造反称帝,这还是破天荒的头一遭。 此事必须及时知会陛下,以免落得个延误堕怠之名。 恰好早朝散去,官员络绎不绝地沿着廊道涌出。 二人逆流而上,时不时地交头接耳,小声交谈。 赵崇很快就发现众多充满恶意的目光投了过来,顿时浑身不自在。 隐隐听到有人在嘀咕‘狼狈为奸’‘蛇鼠一窝’。 他不动声色的移开,与对方保持着两三步的距离 “老赵,你离得那么远干什么?” 陈庆顿时不悦地问。 “黑冰台有纠察百官的职责,陈府令乃是朝堂重臣,你我过从甚密,恐惹人非议。” 赵崇一板一眼地回答。 “呵。” 陈庆气得发笑。 咱们大哥不笑二哥,你居然还嫌弃我? “老赵你纠察百官,一定得罪了不少人吧?” “怪不得刚才听到有人骂你。” “害得本官也受了牵连。” 陈庆让开两步,把双方之间的距离拉得更远:“本官一世清名,可不能毁在你身上。” “你!” 赵崇怒瞪着他,差点没说出口:颠倒黑白你是有一手的! 朝堂之上还有比你名声更差,树敌更多的吗? 百官对黑冰台顶多是心存畏惧和不满,对你可就真的是欲除之而后快了。 “走吧,太子殿下并未出来,想来是在御书房议事。” 赵崇犹豫再三,按捺下火气。 与陈庆这样的人是没有道理可以讲的,若是争执起来,背后指不定使什么阴招祸害他呢。 他一言不发,闷头走在前面。 等抵达御书房后,陈庆意外地发现,这里的人还挺多。 扶苏、王翦、蒙毅、李信全都在。 其余人跪坐在毡席上,唯独李信被单独拎出来聆听圣训,躬着身大气都不敢出。 “先生,您回来了。” “昨夜去了哪里?到处寻你不着。” 扶苏一见到陈庆的面,就热情地问候。 始皇帝的目光也投了过来,用眼神暗示李信退下。 “微臣昨夜破获了一起谋逆大案,犯首及其党羽已经送往黑冰台。” “特来禀奏陛下。” 陈庆神情严肃地说道。 “哦?” 嬴政略感诧异。 缉拿反贼这是黑冰台的职责呀! 怎么赵崇好像与此无关的样子。 “又是六国余孽作祟?” “依末将之见,早该将他们杀个干净,一了百了。” 李信因为带头抵触火器的普及,被始皇帝敲打了一通,此时心情大坏。 闻听反贼之事,不由恶从心起。 “非也。” “与六国旧臣无关,乃是一伙潜藏于咸阳周边的山中野人。” 陈庆不疾不徐地把实情道来。 随着他的讲述,始皇帝的神色变得越来越古怪。 从幼年时沦为赵国质子,到后来登基掌权,吕不韦把持朝政,生母赵姬与嫪毐勾结祸乱后宫,再到成年后发兵横扫天下…… 他的一生波澜壮阔、跌宕起伏,什么场面没见过? 但是赖头的迷惑行为,他还真没见过! “荒谬。” 嬴政轻轻捶了一下桌案,想生气又气不起来。 与这样的人哪怕较半点真,好像都是自己输了。 “陛下不可小视之。” “若不防微杜渐,日后愚昧之辈效仿者络绎不绝。” “皇家、朝廷威严何在?” “依微臣计,当一并按谋大逆论处,车裂于市!” 蒙毅恶狠狠地说道。 “蒙爱卿此言有理。” 嬴政根本没放在心上,随口答应下来。 “陛下。” 陈庆答应了石谷,保下他的骨血,做人自然不能言而无信。 “如此小题大做,未免有失朝廷体面。” “咸阳出了这等荒唐事,传扬出去,老秦人亦是面上无光。” “前有杞人忧天、邯郸学步,守株待兔、掩耳盗铃、刻舟求剑……” 春秋战国时期诸夏互相攻伐,不光动手,嘴上也没闲着。 陈庆不假思索地说出了一串着名的地域黑典故,叹了口气:“若是以讹传讹,给咸阳也编排点什么故事出来,岂非贻笑世人?” 嬴政皱起眉头,脸色慎重。 秦国早年都被开除夏籍了,也就比楚国这个难兄难弟强一点。 六国遗民一向对大秦颇有怨言,陈庆所说的非常有可能发生。 “陈府令,律法森严……” “陛下,不如只诛首恶,余者若无协从之意,就按普通野人论处。免得大张旗鼓,让世人以为咸阳多是这等无知滑稽之辈。” 陈庆的语速缓慢却坚定,直接把蒙毅的发言给顶了回去。 “陈卿思虑周全,就按你说的办理吧。” 嬴政最终改了主意,缓缓点头。 蒙毅气地差点跳起来。 你一个内府令,不好好打理皇家内务,还管起了缉查反贼! 缉查反贼也就罢了,审判断案是刑部的差事,这你都要插一手? 陈庆松了口气,看都没看蒙毅一眼。 虱子多了不愁,债多了不痒。 我管你心里痛快不痛快呢。 “陈庆,寡人刚才与众卿商议出征西域事。” “李信练兵无方,而今知道了火器之利,已经在加紧操练。” “春耕过后,即可集结出发。” “朝廷近日要下发征讨檄文,你可有见解?” 嬴政的目光充满欣赏的意味。 陈庆经常有奇思妙想,而且考虑周全。 刚才商议了半天,王翦等人回答得都是些陈词滥调。 他想听听陈庆的意见。 “陛下,微臣以为……征讨一词,略有不妥。” 陈庆沉吟片刻,开口说道。 “哦,那该叫什么?” 嬴政不由好奇起来。 “应当叫‘自卫反击’!” ??? 王翦、蒙毅等人投来震惊疑惑的目光。 扶苏一头雾水,搞不清其中的玄妙。 “自卫、反击?” 嬴政纳闷地问:“寡人自登基以来,大秦南征北战,所向披靡,从未有外患入侵。” “何来自卫反击一说?” 陈庆昂首回答:“去年冬季,匈奴不就入寇了吗?” “即便未能得逞,也是匈奴侵犯在先。” “此乃其一。” “莎车 第338章 金玉良言,千金不换 “妖言惑众!” “大秦国富兵强,百万雄师横扫八荒六合,罕逢敌手。” “区区匈奴,就算再加上西域三十六国又如何?” “大秦岂会沦落到你所谓‘赤地千里’‘八百里秦川化为焦土’之境地?” “陈庆,你牵强附会,涨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置陛下、朝廷百官、军中健儿于何地?” “大秦在你眼中便如此不堪吗?” 蒙毅声如洪钟,大义凛然地责问道。 嬴政沉吟不语,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对他疾言厉色的呼喝不闻不问。 蒙毅只瞄了一眼,心都凉了。 陛下为何如此信重陈庆? 蒙家三代为秦国效力,外征蛮夷,内修朝政。 老夫侍奉御前多年,废寝忘食,任劳任怨,不敢有一丝懈怠。 陈庆才来了几天啊? 陛下为何厚此而薄彼! “陈卿,说说你的理由。” “为何要改‘征讨’为‘自卫反击’?” 嬴政问出了所有人心里的疑惑。 “敢问陛下,大秦立国至今,最为危急存亡的关头是何时?” 陈庆话锋一转,开口问道。 “危急存亡……这叫寡人从何说起。” 嬴政神色复杂地笑了笑。 史书中记载秦国,一定有个词叫做‘筚路蓝缕’。 早在武王伐纣之后,天下的格局基本就定了下来。 最精华的膏腴之地全部被姬姓占有,外姓诸侯分封的都是偏远的不毛之地。 秦国初立时,周边犬戎、狄人、义渠等蛮族环绕,基本上是三天一小打,五天一大打。 等到占据秦川之地后,日子也没多好过。 想要继续发展,就必须东进。 然而齐、魏、晋等老牌强国,哪个是好惹的? 历史上秦国多次被中原大国按在地上摩擦,大败而归,狼狈地躲回老家舔舐伤口。 “太远的寡人知之不详,就算是蓝田之战吧。” 嬴政犹豫了一会儿,给出了答案。 王翦、蒙毅等暗自点头,神色不由陷入对艰苦岁月的缅怀之中。 百年前,齐楚联合伐秦。 天才外交家张仪此时担任秦国丞相,他诈称愿意献商於六百里土地于楚国,以此求和。 楚怀王信以为真,立刻撕毁了与齐国的盟约,并派使节大骂齐王,表达与秦国友好和睦的立场。 等齐楚反目之后,楚国派人去交割土地。 张仪马上翻脸不认人,大言不惭地说:“当初说好的是六里,怎地无端变成了六百里?” 楚怀王勃然大怒,还未来得及报复,秦国直接一套组合拳,联手魏、韩,共击楚国。 齐国恨其出尔反尔,也在中途加入进来。 楚国在四面受敌的情况下遭遇惨败,一战被斩首八万余人,失地六百里。 到了这时候,秦国上下欢欣雀跃,载歌载舞来庆祝这场大胜。 而此时的楚怀王已经彻底黑化。 应允的六百里之地没捞着,反而失地六百里。 全天下都把他当成了小丑。 是可忍孰不可忍! 楚怀王起倾国之兵,完全不留一点后路,发兵五十万攻打秦国。 此战,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秦国根本没想到在这种时候对方居然发了疯,只能仓促迎战。 楚怀王含恨出手,大军一路所向披靡,很快就杀到了离咸阳不足百里的关隘重镇蓝田。 秦惠王也急了眼,连白发老翁,妇孺儿童全部征发上了前线。 这一战,楚胜,则一雪前耻,世间再无秦国。 吞并了秦川之地后,定鼎天下的也非楚国莫属。 在绝境中,张仪再次发动了出色的外交技巧。 先后联络韩、魏进攻虚弱的楚国后方,而秦国同样尽起倾国之兵,男女老幼齐上阵,在蓝田与楚军殊死搏杀。 后来的结果是,秦军险胜,元气大伤。 而楚国满盘皆输,再无争霸天下的实力。 “蓝田之战时,大秦的百姓生计比今日如何?” 陈庆大概知道这段历史,飞快地发问。 “彼时连年征战,路边的野树都被剥成了光秃秃的树干,自然是比不上现在的太平岁月。” 王翦唏嘘地说道。 “王老将军。” “昔日百姓生活困苦,全家都上了战场,却无怨无悔。” “今日大秦国力远胜当初,为何遭逢战事,民间却多有抱怨之辞?” 陈庆再次问道。 实际上,他表达得已经很婉转了。 民间已经不是多有抱怨,而是怨声载道! “这……” 王翦苦思良久,仿佛想到了什么,却说不出来。 “那些愚昧村夫懂得什么!” “国朝大事,岂能容他们做主。” 蒙毅不耐烦地说:“陛下所做的任何决定,无不是为了江山社稷,为了天下百姓。” 陈庆笑道:“蒙上卿是想说‘他们懂个屁’,对吧?” “老夫可没这么说。” 蒙毅小心地瞄了始皇帝一眼。 当着陛下的面爆粗口,定他个君前失仪都不为过。 “百姓虽然什么都不懂,但是他们知道自己想过上祥和安宁的好日子。” “什么江山社稷、国朝大事,他们听不懂,也不想知道。” “皇帝陛下深居咸阳宫,黔首黎庶终生都难得一见。” “王侯将相高居朝堂,离他们太过遥远。” “他们的眼前只有自己的一亩三分地,只有自己的婆娘和儿女。” “你跟百姓说,朝廷让你去打仗,他们必然百般抵触。” “可你要是换个说法——匈奴集结大军,准备杀往大秦啦!” “你的一亩三分田要被烧了,妻儿父母会被屠戮。” “大家齐心合力,把他们赶出去呀!” 陈庆像模像样的学着振臂呐喊的样子。 嬴政的脸色变了又变,心中翻腾不休。 “为君、为国,甚至为了封妻荫子,百姓都不会有太大的动力。” “但为了自己——你想打他一亩三分地的主意,他非得跟你拼命不可。” 陈庆摊开手笑道。 “善!” “此乃金玉良言,千金不换。” 嬴政激动地赞叹道:“扶苏,把这番话好好记下来。” “诺,儿臣知道了。” 扶苏用崇敬的目光打量着陈庆,真不愧是先生啊! 深入浅出,把道理讲得如 第339章 复合材料炮 三月初。 咸阳发生了一件轰动全城的大事。 莎车国全体使节齐聚宫门之外,自剖心肝,求大秦发兵解救西域黎民百姓。 幸亏守卫反应及时,加上太医抢救得当,才没有闹出人命来。 始皇帝得知后,亲自前往探查。 在万千民众和士兵的注视下,莎车国使节躺在血泊中声嘶力竭的呐喊:大秦养虎为患,待匈奴大军席卷而来,必悔之晚矣。 始皇帝并未当场作答,只命人救治诸位使节,脸色深沉地回了咸阳宫。 消息传扬出去后,百姓议论纷纷。 战争的阴云再度笼罩在每个人的心头。 隔日,由太子扶苏亲自起草的檄文由快马分发各地郡府。 咸阳城的百姓早早就聚拢在了告示下,争先恐后地过来凑热闹。 “我说匈奴去年冬天怎么没什么动静,原来是跑到西域去了。” “三十六国,大半已落入匈奴魔爪之下。” “太子殿下说,趁匈奴现在立足未稳,及早铲除,尚不成大祸。等到匈奴一统西域,必然要发动大军来袭,届时烽烟四起,战祸连绵,百姓皆受其害。” “我知道,肯定是折尔木帖他们一伙干的!” “匈奴……唉,怎么就非得跟咱们大秦过不去呢。” “呵,匈奴人就是食人的野兽,西域贫瘠,怎么能满足他们的胃口,这就叫贼心不死!” “又要打仗啦,才过了几年安生日子呀。” “不打不行啊,你不打他,他就要来打你。” “太子殿下不会骗咱们小老百姓的,匈奴人年年入寇,可坏得紧呢。” “殿下都说了,这叫自卫反击。等匈奴打到大秦来,那得死多少人呀。” “朝廷发两万大军,先下手为强,倒是也不算多。” 扶苏宽仁爱民,在百姓中有口皆碑。 他来执笔的诏书,着重描述了匈奴一旦来袭的可怕后果,不得不发兵远征西域的苦衷。 但凡换一个人,都不会有这般的公信力。 从黑冰台查访的情况来看,效果简直好得出乎意料。 而此时,扶苏和陈庆两个正在为即将举行的阅兵而奔走。 “殿下,府令大人。” “您要求的火炮数目实在太多了,工期又如此紧张,便是杀了小人也造不出来。” 田舟看完了物资清单后,不得不苦着脸回答。 “一百门火炮叫多吗?” “泱泱大秦,若是连这点家底都拿不出来,怎么跟陛下交代?” 陈庆板着脸训斥道。 “内库的家底我都给掏空了,铜料全部发付给你使用。” “一旦朝廷另有需求,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应对。” “本官倾囊相助,这你都造不出来?” 面对质问,田舟难为地说:“铜料倒不是什么大事。关键是人手、工期。” “火炮内孔打磨,非得是眼力、手艺皆上上等的巧手工匠才可为之。” “就算日以继夜,起码也得一个月时间。” “您让我五日之内造一百门炮……” 陈庆不耐烦地摆摆手,打断了他的话:“谁让你打磨内孔了,外型看着像模像样就行了。百姓又看不出什么门道,你怕什么!” 田舟霎时间愣住。 好像……确实是这样啊。 扶苏微笑着摇了摇头。 先生素有奇谋,果然不负父皇重托。 “那……” 田舟思虑良久,再度摇了摇头。 “一百门炮,光是熔炼铜料就要二十万斤。” “咸阳周边的冶炉数目不够,恐怕难以支应。” “若是发付外地,一来一回……” “时间实在是太紧了!” 陈庆皱紧了眉头,苦苦思索。 “大人,小的有一计,或可成此事。” 简陋的工棚外,有个人踱步许久后,高声喊道。 “咦,董三?” 陈庆打量了片刻,想起了对方的名字。 他招招手:“进来说话。” 侍卫听到命令后,让开地方。 董三小心翼翼地进门后,立刻躬身作揖:“小的并非刻意偷听,而是有事禀报,故此在门外等候。不小心听到了只言片语,还请殿下、大人勿怪。” 扶苏笑道:“这本来就是你们的地方,本宫和陈府令才是客人,谈何偷听一说。” 陈庆催促:“董三,你有什么妙计,尽管说来。” “小的在工坊里负责铸炮。” “师父与诸位师兄弟商量出来的工法,先是打磨一根光滑的铁棍,作为炮芯。待铜汁烧热后,灌入胎模。” “铁硬,耐热,故此铜汁难侵。” “待冷却后,把铁棍抽出后,既成火炮。” 董三有着理工人的特点,讲什么事情非得有条有理,阐明论据。 陈庆和扶苏也耐心地听着,并未打断对方。 “前两日鹤少府大摆宴席庆贺,谈及他以火箭炮立功之事。” “小的饮酒时突发奇想。” “火箭炮的炮管能以铜皮为里,竹管为体,那以此法来铸炮呢?” 董三抬起头,眼中闪烁着兴奋的光彩。 “小的若将那根铁棍换成铁炮,以此为芯。” “外层由青铜浇筑,岂非能节约一半铜料?” “细究其理,都是一样的。” “小人起码有七八成把握!” 陈庆默默地盯着他,一言不发。 “大人,小的想差了?” 董三心里咯噔一下,小心地问道。 “你呀你。” 陈庆指点着他,“你们这么能干,让我干什么去呀?” “方才你还忘了说:如此铸炮,不光能节省铜料,而且外层的铜汁冷却收缩时,恰好能形成一股对内的应力,抵消火炮发射时的冲击。” “你特娘的简直是个天才啊!” 董三霎时间大喜过望:“大人,您是说小的这般做法可行?” “当然可行!” 陈庆大概记得,这是明朝时流行的复合材料炮。 华夏在火炮铸造史上最伟大的发明,仗之与西洋人一争长短。 没想到居然被董三搞出来了! “田师兄,听到了没有。” “铜料不够,铁料来凑。” “两边齐头并进,这下时间够用了吗?” 田舟沉吟良久,不敢回答。 始皇帝亲自检阅大军,但凡出现差池,后果谁都承担不起。 “大人,也的 第340章 防患于未然 田舟从善如流,把冶铁工坊里所有骨干工匠全部叫了过来。 一名年轻人手里提着大捆的图纸,挺直腰杆,高高地昂起头。 陈庆抬手示意了下:“刚才就是你在外面喊话吧?有何计策,大胆说来。” “大人。” 年轻人站了起来,双手捧着沉甸甸的图纸走上前来。 当啷。 行至半途,突然一柄造型怪异的短刃从卷轴里掉了出来。 清脆的金属落地声,霎时间让侍卫警醒。 “有刺客!” “保护太子殿下!” 门口的侍卫二话不说,抽出刀剑扑了进来。 工棚里霎时间乱作一团。 年轻人脸色惨白,六神无主地站在原地。 眼看着锋利的剑刃加身,却做不出任何反抗的动作。 “慢!” 陈庆抬手打飞了案上的茶杯,啪地摔在侍卫身前。 扶苏吓了一跳,恍惚间回不过神来。 “这恐怕不是什么兵刃。” “你们不觉得它有点太钝了吗?” 陈庆在众人紧张警惕的眼神中,上前把短刃捡起。 “大人,这是小人研制的刮刀,以天外陨铁打造。” “乃是师父所赠。” 年轻人长吸了口气,语速飞快地说。 陈庆把刮刀展示给扶苏看,证明它不是什么行刺的兵器。 它的造型像是个长方形的铁条,没有握把。只有侧面开了刃,前头还是斜梯形。 想用它来杀人,确实有点难。 “冒冒失失的,不知道的还以为你玩什么图穷匕见呢。” “下回再敢这样,被人砍了都没替你伸冤的。” 陈庆板着脸训斥道。 “小的知罪。” 年轻人羞愧自责地垂下头去。 扶苏宽慰道:“无心之失,不碍事的。” 陈庆把刮刀丢回给对方,瞟了一眼厚厚的图纸卷轴。 “看来你筹谋了不止一日两日呀,怪不得如此激动。” “有什么好主意,速速道来。” 年轻人深呼吸几次,镇定下心神:“小的欲借天地之伟力,铸成一门前所未有的大炮。” “此炮若成,远胜当今任何一门铜炮,威力起码要强三倍,甚至五倍!” “大人您曾经说过,今后的火炮要做到未见其人,炮弹先至。” “小的猜测它就能做到!” 陈庆不由好奇起来。 当初他就是随口提了一嘴,根本没想过以大秦的技术能做到超视距打击。 没想到眼前的年轻人又是‘借天地之伟力’,又是‘前所未有’,说的神乎其神。 扶苏兴致勃勃地指着图卷,“它就记在里面?” “嗯。” 年轻人用力点点头,然后解开捆扎的麻绳。 陈庆端详片刻,打趣道:“你这纸哪里来的?材质未免太粗疏了些。杨宝的手艺怎么越来越回去了?” “这是小的管杨师兄要来的劣纸,里面多有未捡出的草茎树皮,用于书写十分勉强。” “原本也是要当做废料的,小的就去讨了些。” 年轻人不好意思地说。 陈庆点点头:“快说你那前所未有的大炮如何铸造。” 年轻人这回不敢离扶苏太近,把刮刀夹在腋下,语速极快地讲解起他的想法。 “师父及众师兄弟一直想以铁料来铸炮,可其中的难点在于,如何制作炮芯。” “铁汁灼热,销蚀万物。” “若以泥胎为料,无论如何晾晒,胎中总有水气未干。” “铁汁浇铸时,水气升腾,在炮体内形成大量气泡空腔。” “一旦发射弹药时,极易开裂炸膛。” “师父想尽了办法,也未找到合适的制胎之物。” 陈庆抿嘴笑着捧哏:“你找到了?” “小人也没找到。” 年轻人理直气壮地回答。 工棚里响起一阵善意的哄笑声。 “但是小人想,能不能索性就不做这炮芯了呢?” 年轻人心虚了片刻,马上昂起头:“工坊附近山势连绵,小人登高望远之时,观那高炉也不过咫尺之高,仿佛伸手即可拿捏。” “我便想,要是天地间有一宏伟巨人,火炮在其手中,也不过一铁条而已。” “既然是铁条,便可以如寻常般,放在砧板上随意打制。” “那火炮岂不成了百炼精铁?” 陈庆的脸色不禁严肃起来:“说下去。” “然后开春化冻之后,水车运转起来。” “小的忽然间就明悟过来。” 他畅快地笑着,转身指着渭河边的水车:“那不就是天地间的宏伟巨人?” “以水力来驱动,提起千斤巨锤也并无不可。” “用来打造铁炮,一定可行。” 田舟等人皆做思索状,琢磨其中的可行性。 陈庆补充道:“你是想以水力打制实心的铁柱。然后以这柄天外陨铁的刮刀,慢慢把中间掏空,最后就成了火炮。” “我猜,镗孔你还是打算用水力,对吧?” 古早的科技,大多没那么复杂和精密。 很多时候就是一层窗户纸,一捅就破。 “嗯。” “小人确实如此想的。” “以此法锻造的火炮,必然远胜从前。” “大人,您觉得如何?” 年轻人小心翼翼地问道。 他怕陈庆不信,还把图纸展开:“这是小人设计的水力锻锤,还有打铁砧台的夹装工具。只要……” “放手去做吧。” 陈庆没待他说完,就伸手拍了拍他的肩头。 “大人……” 年轻人惊讶地抬起头。 “你是对的。” “不过步子迈得大了点。” “你觉得这一门炮多久能打制成功?” 陈庆用期许的目光望着他。 “三年!” “给小人三年时间,一定能把实心炮给做出来。” 年轻人坚定地说道。 “别说三年,五年本官也等你。” 陈庆鼓励道:“将来青史留名,必然有你一席之地。” “大人过誉了,小的没那么大的本事。” 年轻人谦虚地低下头。 他只不过看不惯鹤仙翁到处招摇炫耀,好像高人一等似的。 秦墨是陈庆最亲近的部下,怎么能被一个招摇撞骗的方士比下去? 再者,鹤仙翁言之凿凿,陈庆许了他少府之位。 秦墨的师兄弟哪个不心动? 故此他才壮着胆子来这里献计。 “先生,实心铸 第341章 赳赳老秦,共赴国难 “刚才是谁说能速成百门火炮的?” 陈庆殷殷叮嘱完扶苏之后,又继续与工匠讨论。 “大人,是小的所言。” 一名年长的工匠站了起来。 “小的也是从鹤少府的火箭炮那里得了启发。” “另外就是打制铁铧的时候,触类旁通生出的念头。” 陈庆忍不住打趣道:“老鹤请你们喝了一顿酒,你们不思感激也就罢了,个个都琢磨着怎么薅人家的鹤毛。” “再薅下去,老鹤都被你们薅秃了!” 工匠们顿时不好意思地讪笑起来。 鹿、鹤二人最爱招摇,整天一副颐指气使的架势。 鹤仙翁摆酒庆功,大肆夸耀,俨然成了内务府的二号人物。 秦墨门徒不羡慕嫉妒他才怪了。 “你的火炮速成之法说来听听。” 陈庆饶有兴趣地问。 “前些时日田师兄让大家伙集思广益,总结加快铧犁制作的方法。” “小的在其中也有出谋划策,琢磨出了犁壁的大量制取手段。” 工匠比划着犁壁的形状,大概就是两个巴掌大的三角形铁片。 “沙模基本就是个扁扁的方盒子,中间有斜线。铁汁浇进去后,形成两片藕断丝连的铁页。” “待成型后,再置于炭火中烧红。” “以往这时候,都是由工匠一锤一锤来锻打成型。” “小的修过那水泥工坊的粉碎机,仿照它的样子,做了两个紧紧相邻的铁质实心滚子。” “将铁页趁热从火中抽出,塞入滚子中间的夹缝。” “然后转动握把,铁页就会被夹成又细又薄的片状。” “后面只需要简单修整,就成了犁壁。” “以此法来制,比之前省了不知多少功夫。” 陈庆听完这段话,脑子里大概已经勾勒出它的样貌。 这特么不就是最原始的钢铁热轧? 秦墨的工匠了不得啊! 但凡给他们一个机会,他们就还你一个奇迹! 年长的工匠憨厚地笑了笑:“小人想,要是把铁页铸得更大一点,把滚子也做得更大,是不是能压出和火炮一样大的铁片? 然后将它卷成筒,底部烧铸堵死,它就是火炮呀!” 陈庆感慨地说:“你不去开个莱阳钢管厂实在是可惜了。” “什么?” “大人您说什么管厂?” 工匠莫名所以地问。 “没什么。” “此法同样可行。” “只是以此制炮,焊接处强度不够,容易崩裂。” 陈庆说到这里,工匠的脸色顿时黯淡下去。 “不过……” “造不成火炮,造个迫击炮绰绰有余。” “田师兄,拨付给他铁料,让他早点把东西弄出来。” 陈庆爽快地吩咐道。 “谁还有好主意?” 一下午的时间,工坊里吵吵嚷嚷。 在鹤仙翁的刺激下,不善言辞的工匠大胆发言,把平日里积攒下的想法全都倾吐出来。 各种思维的火花互相碰撞,又产生了许多天马行空般的灵感。 扶苏听得云里雾里,却又感受到一股欣欣向荣,蓬勃向上的朝气。 这与各处官营工坊中死气沉沉的模样大相径庭。 夕阳西斜。 二人把决策权交给了田舟,打马离去。 “有秦墨各位高材相助,阅兵之事定然万无一失。” “先生可以安心了。” 扶苏一直在思考,怎么把冶铁工坊那种奋勇争先,齐心向上的劲头复刻到别的地方。 可思来想去,大秦能人无数,却没有第二个陈庆能创造出这样的环境。 叹息一声后,他唏嘘地随口说了句。 “还不够。” “既然是兴师远征之前的阅兵式,当然要隆重盛大一些。” “微臣在想,让士兵在前进的时候唱点什么。” 陈庆眼神飘忽不定,思绪发散。 跋涉数千里远征西域,毫无疑问是一场艰难的旅途。 该怎么让士兵拥有无坚不摧的意志,克服漫长行军中带来的苦闷、枯燥、士气颓丧,伤痛折磨? “唱点什么?” 扶苏沉吟思虑。 “对,唱军歌。” “不如以‘赳赳老秦,共赴国难’为题如何?” 陈庆脑海中灵光一闪,想到了1941年苏联那场历史上绝无仅有的大阅兵。 彼时德国调集五百多万大军,无数的坦克飞机,兵分三路以势不可挡之姿来袭。 红场阅兵之前,德军坦克已经抵达莫斯科郊外几十公里。 斯大林当着数十万军民的面,发表了振奋人心的讲话。 随后,学生、妇女、工人、农民、刚从前线退下来的士兵,所有可能拿起枪的苏联人都自觉地站了出来,高唱国际歌迎接检阅。 二十五分钟后,他们义无反顾的踏上了战场。 以生命扞卫自己的祖国! “赳赳老秦,共赴国难……” 扶苏的神色有些复杂。 这句话好久都没人提过了。 秦献公时,国力不振。 魏国以魏武卒名震天下,多次入侵秦国。 在尝到甜头之后,广邀列国,商讨共同瓜分弱秦。 秦孝公得知消息后,自知大难临头,召集朝臣商讨对策。 大将景监提议,不如以黄金财物贿赂列国,以求得喘息之机。 问题是钱从哪来呢? 此时一名朝臣站了出来,慷慨陈词:“赳赳老秦,共赴国难。吾愿以全部身家,充作国用。” 在他的带头下,满朝文武大臣纷纷慷慨解囊。 连宫中的女眷,包括秦孝公的母亲都把压箱底的嫁妆拿了出来,帮助国家度过此次大劫。 清点财物之时,秦孝公看到老母连周天子赏赐给祖先的金钗都一并捐献,顿时愧疚难当,嚎啕大哭。 后来他立下‘国耻’碑,断指明誓。 这才有了后来的求贤令、商鞅变法,开启了强秦之路。 “赳赳老秦,共赴国难。 赳赳老秦,复我河山。 血不流干,死不休战! 西有大秦,如日方升。 百年国恨,沧桑难平……” 陈庆回忆着前世的曲调,低低地吟唱起来。 他时常会感到庆幸,自己来到的是大秦朝。 这是华夏历朝历代以来,最为坚韧不拔,不屈不挠的一代人。 “殿下,让他们唱着这首歌,踏平四海吧。” 残阳如血。 陈庆 第342章 大秦的好妹妹们,庆哥来啦! 阅兵大典迫在眉睫,陈庆每日忙得昏天暗地。 到了三月初八这天,却不得不停下手头所有事情,给自己放了个假。 上巳节到了。 陈庆对它最深刻的印象是史书中那句:“中春之月,令会男女,于是时也,奔者不禁。” 先秦时,上巳节向来是私奔、野合的好日子,连官府都不会管的。 等到汉朝儒家兴盛之后,野合之风才慢慢被打压消失。 陈庆再忙,在这样一个合法开impart的日子里都不能缺席。 春光明媚,草木发出了嫩绿的新芽。 皇家仪仗浩浩荡荡,朝着郊外的高禖(mei)祀进发。 后宫嫔妃,公子公主,以及所有皇亲勋贵全部在列。 陈庆坐在马上,偷偷打量着旌旗环绕之中的御銮,莫名有种来到了洪荒时代的错觉。 封神演义第一回,纣王女娲宫进香。 …… 女娲是华夏第一代高禖神,禖通‘媒’,代表姻缘、生育、繁衍。 后来经过演变,到了大秦时高禖神已经被春之句芒取代。 同样是在今天,纣王一首淫诗惹怒了女娲,断送了成汤天下。 “咯咯咯。” “河边好热闹。” “等会儿祭祀回来,咱们去河边踏青戏水吧。” 嬴诗曼被皇室子女包围在中间,不知是谁发出一串银铃般的笑声。 陈庆的胡思乱想被笑声打断,下意识扭头看向渭河的方向。 放眼望去,河道两岸无边无际,到处都是东一簇西一伙的人影。 男女皆着新衣,梳洗打扮一新,沿着河岸悠然地散步赏景。 粗略估摸,光是眼前都不下数万人! 哪怕前些时日沿着岸边吸铁砂,都没见过这样疯狂的景象。 “涩涩果然是社会的第一生产力。” 陈庆忍不住朝一群年轻貌美的姑娘看去。 咸阳不愧是天下首善之地,妹子的质量比代郡强太多了! 一颦一笑,宜嗔宜喜,尽是青春动人的风情。 “陈庆,你在瞧哪里?” 王芷茵打马上前,循着他的视线看去。 “小浪蹄子,不知羞耻!” “见了皇家仪仗就在那里卖弄风骚。” “以为王孙公子瞧得上你们吗?” “呸!” 她愤愤地啐了一口。 陈庆不悦地训斥道:“芷茵你怎么回事?大好的日子,神仙都管不到男女私情,用得着你多事?” “我偏要管!” “你可想清楚了,等会儿诗曼姐姐约了昔日的姐妹去河边踏青。” “我不帮你盯着点……哼,若是有什么狂蜂浪蝶献歌一曲,以表情意,你待如何?” 王芷茵骄傲地昂着下巴。 “陈某不识好歹,王兄勿怪。” 陈庆面色严肃地拱手作揖:“还请帮忙多关照些。” 上巳节青年男女相遇,互相看对了眼,一曲婉约含蓄的情歌后,双方钻进小树林幕天席地来一场亲密交流的场景并不罕见。 即便是公卿之女,被平民百姓以情歌相约,通常也不会怪罪。 陈庆不想混在女人堆里,又怕真有不知死活的敢来骚扰他的女人。 王芷茵身手尚可,由她在旁边看顾再适合不过。 “这还差不多。” “你哪也不许去,少打什么歪主意。” 王芷茵叮嘱一声后,才催马离去。 “这婆娘是越来越不像话了。” “我得找个机会办了她。” 陈庆捏着下巴,盯着她的背影嘀咕道。 皇家仪仗抵达高禖祀后,由始皇帝进庙上香,祈求新一年里人丁兴旺,蒸蒸日上。 待祭祀过后,长辈们先行一步离开,任由儿女留在外面玩耍。 嬴诗曼初为人妇,依旧不改少女心性。 她过来和陈庆打了声招呼,就和兄弟姐妹们一道去踏青游玩了。 “信儿,你过来。” 陈庆招了招手,把忠心耿耿守卫在侧的韩信叫了过来。 “叔叔,您有事找我?” 韩信夹了下马腹,来到他身边。 “咱们把马换了,你也去玩吧。” “多往河边走走,遇到合眼的女子尽管去打招呼。” “别人问起来,你就说是我陈庆的侄儿。” “记住了没有?” 上巳节算是华夏最早的情人节。 韩信弱冠之年,已知晓男女情事。 这样的日子里,把他留在身边未免有些残忍。 陈庆跃下马来,把赤影的缰绳递给他。 “叔叔,我不去了。” 韩信在咸阳长大,却一次都没参加过上巳节。 别人听说他六国余孽的身份,唯恐避之不及。 谁与他谈情说爱? “让你去你就去嘛。” 陈庆把马缰硬塞进他的手里:“韩家人丁单薄,还指望你开枝散叶呢。” “若是看中了哪个姑娘,叔叔帮你去提亲。” 人人都笑王境泽,人人都是王境泽。 朝中嫉恨他的大臣数不胜数,但甭管背后怎么骂,在面对联姻这种大事时,能拒绝的恐怕不会太多。 韩信不禁羞红了脸。 犹豫良久后,他点点头:“那我就在周边转一下,叔叔您有事喊我。” 陈庆爽快地说:“皇家子嗣都在,黑冰台的密探附近定然不少,你就放心大胆的去吧。” 看着对方远去的身影,他不禁笑着说:“年轻人就要有年轻人的样子。” 突然,一道孤零零的身影映入眼帘。 “小姨母,你……” 话未说完,他就恍然大悟。 芈滢的身份特殊,确实和秦国贵胄玩不到一起。 刚才她不言不语,刻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等所有人走后就留了下来。 “那边景色不错,我去看看。” 芈滢不想让人觉得自己是个多余的存在,她颔首行礼,悄声退下。 陈庆心绪复杂。 自从她来到自己家里之后,好像一直都是透明人般的角色。 明明是天真烂漫的年纪,却总是愁眉不展的样子。 “唉……” “但愿她能早点放下包袱,享受新的人生吧。” 陈庆叹了口气,踱步往河边走去。 大秦的好妹妹们,庆哥来啦! —— 半个时辰后。 陈庆与一名鹅蛋脸,桃花眼的妹子眉目传情,天雷勾动地火,正准备找个没人的地方大干一场。 忽然听得官道上马蹄凌乱,夹杂着少 第343章 错失创造传说的机会 后世各大艺术学院的门口经常豪车云集,还喜欢在车顶摆一瓶水,目的不言而喻。 在上巳节,一身锦衣华服、一匹神骏的坐骑同样是博得少女青睐的重要装备。 陈庆借出去的赤影,放在后世大抵相当于布加迪威龙的级别,还是特殊定制限量款。 纵马拦住芈滢的两位贵公子同样鲜衣怒马。 不说多豪绰,起码开得也是玛莎拉蒂、保时捷911。 芈滢豆蔻年华,容颜俏丽气质高雅,又是单独一人行动,周围没有亲属护卫陪同。 在今天这样纵情欢乐的日子里,被异性拦住再正常不过了。 “出其东门,有女如云。 虽则如云。匪我思存。 缟衣綦巾,聊乐我员。” 一名公子高坐马上,目光灼灼地盯着芈滢,熟练地吟颂求爱诗。 “野有蔓草,零露漙兮。 有美一人,清扬婉兮。 邂逅相遇,适我愿兮。” 另一人不甘落后,脸上洋溢着灿烂的笑容,抑扬顿挫地用情诗表达自己的心意。 两匹骏马不停兜着圈子,阻拦芈滢的去路。 二人像是花枝招展的小孔雀,你一句我一句地念着诗,冀望得到佳人钟情于己。 “你们快让开。” “我……我要回去了。” 芈滢从小被幽禁于深宫之中,从未见过这样的场面,不由地慌了神。 她焦急地四下张望,想找到熟悉的人来搭救自己。 两名贵公子兴致更加高昂。 这一看就是从未参加过上巳节的雏儿。 要是能与她一夕之欢,也不负苦等一年。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 “之……” 一名贵公子诗句念到一半,突然座下的骏马嘶鸣,猛地抬起前蹄冲了出去。 他猝不及防之下,差点摔下马来。 “桃你妈!灼你妈!” “滚!” 一只大手粗暴地抓住芈滢的手腕,将她扯到了身后。 陈庆怒视着呆滞的另外一人:“还愣着干什么,寻死吗?” “你这厮好胆!” 差点落马的贵公子怒不可遏,窜出一段距离后,才安抚住坐骑。 他居高临下地打量着陈庆,见其衣着华美,昂首挺胸不见半点怯意,把嘴边的恶言又咽了回去。 “不知阁下尊姓大名?” “我等在此踏青春游,与你何干?” 另一人也帮腔:“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敢问一声,她是你什么人?方才你口出污言秽语,在下倒想讨个说法。” “本官陈庆,这说法够了吗?” 陈庆理直气壮地说。 刹那间,两名贵公子脸色大变,再不复之前的优雅从容。 “你……你就是陈庆?” 其中一人倒吸凉气,仔细打量片刻后,确认与传闻中基本一般无二。 “原来是陈府令。” 两名贵公子对视一眼,不禁心生退意。 “小子孟浪,冲撞了陈府令的家眷。” “望大人恕罪。” “在下这就告退。” 一人跃下马来,垂首作揖后,牵着坐骑转身离去。 “多有冒犯,请大人勿怪。” 另一人低声道歉后,灰溜溜地赶紧跟了上去。 “哼。” 陈庆余怒未消。 如果换了别的日子,可没这样轻易放过他们。 “那个……” “能不能松开手?你抓得我好疼。” 芈滢柔柔弱弱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哦。” 陈庆这才反应过来,赶忙回过身来:“小姨母,你没事吧?” “没事。” 芈滢揉着手腕,低声回应。 “今天要格外小心,总有些浪荡之徒,仗着家世不凡,四处招惹是非。” “亏得是在大庭广众之下,要不然还说不定会做出什么来呢。” 陈庆郑重地叮嘱道。 芈滢像是犯了错的孩童一样,愧疚地说:“我尽量挑没人的地方走,可到处都熙熙攘攘。本想去找你,结果被他们两个拦住……” “哦。” 陈庆不禁心生同情,“要不……” 他刚想说,要不然你跟着我吧。 可随即就想起,还有个身段诱人,眉目含情的少女在等着自己。 “人呢?” “刚才还在这里的。” “那么大个人怎么不见了?” 骚扰芈滢的两个年轻公子知趣得很,一听陈庆的大名就自觉离去。 双方的冲突十分短暂。 陈庆一转头的功夫,发现与自己约好脱了裤子见的少女居然没影了。 “什么人?” 芈滢好奇地问。 “就是……” 陈庆心中十分不甘,婉转地道:“邂逅相逢→眉目传情→花前月下→水乳交融→拔吊无情→珠胎暗结→梦与神遇→不婚而孕→二十年后母以子贵,名动天下……” “唉!” 终究是错过了呀! 历史上类似的事情数不胜数,东西方皆有。 三皇五帝时期,帝喾(ku)的老婆外出,见到巨人脚印踩了一脚,回家就怀了身孕。 魏晋南北朝时,苻坚的母亲夜游漳水,梦中遇神人与之相交,没多久同样有了身孕。 鬼谷子老前辈更是大名鼎鼎,其母误食神谷而怀孕。 耶稣之母订婚后,尚未完婚,却以‘童贞之女’的身份,受圣灵感召而怀孕。 不管你信不信,反正史书上就是这样记载的。 秦朝时的女子通常比较仗义,找老实人接盘的事情少之又少。 此时鬼神之说盛行,每年的上巳节过后,总会有千奇百怪的花边新闻流传出来。 哪家的少女夜观天象,突然飞星入怀,感而受孕。 又或是女子息于潭边,有蛟龙出水,伏其上,十月怀胎。 更有吞食鸟蛋、野果、卵石……等种种奇葩理由。 要是孩子今后没什么出息,就成了坊间的笑谈。 如果孩子有朝一日飞黄腾达、出人头地,则会被当成神迹四处宣扬。 跟后世所谓‘骑自行车摔的’‘练体操练的’‘跳舞跳的’都是同样的道理。 陈庆好不容易来到大秦,原本想要自己亲自创造一段神迹传说,结果却天不遂人意。 “你有了相好的女子?” 芈滢猜出了他的心思,犹犹豫豫地问。 “没有。” 陈庆闷闷不乐地回答。 “我坏了你的好事?” 芈滢又问。 “哪来的好事。” 陈庆重重地叹了 第344章 野有死麕 芈滢皱眉苦思。 从字面意义上来讲,陈庆说的应该是陪读伴当之类吧? “陪你读书也是可以的。” “不过需得是白天,否则恐惹来闲话。” 芈滢一本正经地说。 陈庆叹息着摆了摆手。 放眼望去,渭河南北两岸的游人已经稀疏了不少。 找到合意对象的男女各自找了僻静的地方谈情说爱,卿卿我我。 大树后、小桥下、草窝里,任何你想到、想不到的地方都可能藏着人。 他们用躁动的青春,火热的躯体,为大秦的人口出生率做着贡献。 不远处,一块半人高的青石后突然伸出半截洁白的手臂。 “郎君不要这样。” “方才你说的宝贝是什么样子,还没讲清楚呢。” “别……” 撩人的娇嗔薄恼被春风送到耳边。 陈庆的眉头皱得更紧。 开……不叫我是吧? “小姨母,你看我的。” 陈庆恶从胆边生,怒从心头起。 他给芈滢打了个眼色,蹑手蹑脚朝着大青石走去。 “你……” 芈滢想叫住他,却没来得及。 她眼睁睁看着陈庆鬼鬼祟祟摸到了青石后,突然暴喝一声:“干什么的!光天化日朗朗乾坤,竟然在此白日宣淫!” “啊——” 青石后响起惊惶的尖叫。 一名衣衫不整的女子抓住衣襟,埋着头就往外跑。 陈庆的眼力极佳,看到对方怀里像揣着两只小白兔,随着跑动时不时崭露头角。 这大概就叫动如脱兔吧。 他不由恶趣味地想着。 “你是什么人?” “上巳节男女相会,古已有之。” “你何来坏我好事!” 男子整理好衣衫后,气急败坏地怒瞪着他。 “行不更名,坐不改姓。” “黑冰台赵崇是也! “本官查访案情路过此地,偶然撞见你们这般伤风败俗的行径。” “你再瞪一眼,现在就拿了你下狱信不信?” 陈庆威严地目视着对方。 一听黑冰台的名字,男子敢怒不敢言。 “收拾好回家去。” “别再被本官撞见!” 陈庆负着手,踱着官步大摇大摆地离去。 芈滢躲得远远的,看到他平安无事的回来,这才松了口气。 “怎么样?” “甥婿一身正气,嫉恶如仇,没给你丢脸吧?” 陈庆得意洋洋地说。 芈滢瞟了他一眼,没好意思吱声。 “那里还有一对。” “这什么世道啊,还有王法吗?” “不知廉耻!” 陈庆兴致勃勃地冲另一对野鸳鸯走去。 “哎!” “你别去了。” 芈滢小声呼喊。 “你别管。” “本官最见不得这个。” 陈庆骂骂咧咧的,跑过去故技重施,又将二人惊散。 “好贼子,你给我等着!” 这回的事主大概有些背景,落荒而逃的时候还撂下一句狠话。 “呵。” “不服气尽管来黑冰台找我赵崇,怕了你不成。” 陈庆坏笑着说道。 他优哉游哉地回去,一副痛心疾首的样子:“世风日下啊!” “唉……一个个的怎地这般不知羞耻。” 芈滢面色微红,羞赧地别过头去。 原来上巳节根本不是嬴诗曼她们说的那样。 除了踏青游玩,情歌相会,还有…… 几人叽叽喳喳,压低了声音在那里挤眉弄眼,想来有些话不好跟她说得太明白。 自小在深宫长大,全天下好像就她一个人不知道里面的门道。 “怪不得许多人都怕你。” “你也太坏了。” 芈滢犹豫了下,劝谏道:“以后还是不要如此招惹是非,须知来日方长,谦逊恭谨才能……” “大道理就不用说了。” 陈庆打断了她的话。 “做人不光要谦逊恭谨,还得有狰狞棱角。” “要不然都以为你软弱可欺……” “算了,我跟你说这些干什么。” 他停下话头,突然发现一大群人提着棍棒、马鞭,正气势汹汹朝这边跑来。 “在前面!” “就是他!” “冒充黑冰台赵统领的,拿下他赏钱十贯!” “别让他跑了!” 陈庆发愣的功夫,人已经到了十步之内。 他低呼一声卧槽,拉着芈滢就跑。 “追!” “贼子休走!” “停下!” 一群人高声呼喝,在身后紧追不舍。 幸亏芈滢体态轻盈,陈庆拽着她夺路狂奔。 黑冰台的密探呢? 特娘的出来救人啊! 他回头瞄了一眼,四下里都是被惊走的男男女女,哪有密探的影子。 刚才冒充赵崇的那会儿,黑冰台的人不想得罪他,全都假装不知道,躲得远远的。 一时间被追得鸡飞狗跳,竟然无人救援。 足足过了快一刻钟。 陈庆在茂密的林子里兜兜转转,好不容易才甩脱了追兵。 二人躲在山壁拐角处的天然凹陷内,大口地喘着粗气。 芈滢脸色酡红,紧张地听着外面的动静。 直到嘈杂的脚步声渐行渐远,这才松了口气。 “都怪……” 芈滢刚要说话,突然听到一声婉转娇啼。 离着二三十步的距离,一处陡峭的山坡上。 半截古铜色的精壮上半身与环绕它的两条雪白藕臂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芈滢瞠目结舌,脑袋里嗡的一下,整个人都懵了。 “嘶……” 陈庆倒吸一口凉气,双目瞪得溜圆。 他霎时间想起了什么,一把捂住芈滢的眼睛:“小朋友不要看。” 窸窸窣窣的动静,夹杂着如泣如诉,荡人心弦的低吟浅唱。 陈庆的手很大,看得又入神。 指间狭小的间隙,让芈滢有了一窥究竟的机会。 原来……是这个样子嘛。 芈滢无法感同身受,更不知道他们为何如此全情投入,心无旁骛。 大概……应该很快活吧。 她突然间明白过来,陈庆一开始要干什么。 就是因为错过了这个,他才那么暴躁的吗? 回忆起之前她想方设法的要补偿对方,追着要与他结伴共游,芈滢的脸蛋瞬间红得发烫。 “咦,旁边有只野兔。” “这家伙,好歹你给人送头鹿啊。” 陈庆沉浸在大好风光之中,突然有了重要的发现。 他下意识松开手,指着扔在山坡顶上的野 第345章 我想留在陈庆身边 “野有死麕(jun),白茅包之。 有女怀春,吉士诱之。 林有朴樕,野有死鹿。 白茅纯束,有女如玉。 舒而脱脱兮,无感我帨兮,无使尨也吠。” 陈庆吟唱着这首《诗经》里大名鼎鼎的野合诗,不禁露出回味的笑容。 大秦也许物质条件比不上后世,但是百姓的精神娱乐生活还是相当丰富的。 诗经里记载的上巳节景象,半点都没有吹嘘夸大,还犹有过之。 别说一头鹿了,人家一只野兔都能博得少女欢心,与其幕天席地的大战一场。 后世的老哥找个失足妇女都要胆战心惊,一不留神,还有可能遇到男的! “大秦男儿实在太幸福了呀!” “明年我还要来。” 陈庆意犹未尽地说。 芈滢瞧见他魂不守舍的样子,幽怨地翻了个白眼。 当然,她自己也好不到哪儿去。 那黑白纠缠,翻云覆雨的画面极富冲击力,在脑海中始终萦绕不去。 “小姨母。” “啊!” 芈滢如同被吓到了般,惊愕地回过神来。 “你……” 陈庆猜出了她在想什么,嘴角勾起:“黔首百姓不讲究那么多礼法约束,大秦民情如此。” “小姨母若是觉得有碍观瞻,切勿往心里去。” 芈滢羞怯地怨怪:“还不是你惹得祸,好端端的,非跑去……” 接下来的话她难以启齿,俏脸上又浮起几分红霞。 “这说的哪里话。” “甥婿也是为了保护广大的无知少女,防止她们被花言巧语,三瓜俩枣就骗去了清白的身子。” “匡扶正义,除恶扬善,此乃君子秉持的良知与道义。” 陈庆振振有词地说道。 芈滢翻了个白眼:“那你先前与女子有约,算怎么回事?” 陈庆老脸一红,强词夺理地说:“我那是想跟她谈谈文学、艺术,目的是高雅、纯洁的,怎能与他人一样。” “别跑!” “就是他们!” “可算是找到你们了。” “给我打!” 一群人凶神恶煞地追了过来。 还未等陈庆和芈滢有所反应,就将他们团团围住。 “黑冰台赵崇?” “就是你小子坏我好事是吧!” “你不是挺能说会道吗?现在还有何话想说?” 一个熟悉的面孔怒不可遏地斥道,伸手去薅陈庆的衣领。 “大胆!” “本官乃内务府陈庆,跟你说的黑冰台赵崇素不相识。” “你无故拦路,意欲何为?” 陈庆闪躲过去,板着脸严厉地喝道。 “你……化成灰我也认识你。” “别管他是谁,给我……” 对面的话还没说完,陈庆就高举手臂:“来人!” “别动!” “大胆狂徒,竟敢冒犯陈府令。” “把兵器放下。” 数十名密探从四面八方围了过来,手持精铁短弩,各自瞄准敌人的后心窝。 “嗯?” 带头的纨绔子弟不禁一愣。 他瞟了眼密探手上的弩弓,上面泛着金属冷光,绝对是实打实的真家伙。 “嗯什么嗯。” “本官与姨母出来踏青游玩,你无故带人寻衅,可是想去内史府大牢走一遭?” 陈庆眯着眼睛,威严地训斥道。 “在下……” “一时莽撞,误会。” “方才有个狂徒自称黑冰台的赵统领,与我起了纷争。” “大人您的背影与他相近,故此才带人追了上来。” “请大人恕罪。” 纨绔子弟脑子里像是一团浆糊。 陈庆恶名昭彰,是搅动朝堂的风云人物。 按理说不会无来由的去戏弄别人。 可记忆又告诉他,自己绝对没看错。 那个吓得自己坤儿一蹶不振的就是眼前之人! “出什么事了?” 官道的另一头,嬴诗曼等皇家子女组成的大队人马浩浩荡荡而来。 陈庆个子高,站在人群里如鹤立鸡群一般。 嬴诗曼一眼就看到了他。 端详了下对方的处境,既觉得有些出乎意料,又觉得在情理之中。 陈庆消失了一会儿,要是没惹出什么乱子来,那才是怪事。 “夫人。” “没什么大事。” “这位公子认错了人而已。” 陈庆给对方打了个眼色:“下次记得看清楚些,可不要随便冤枉了别人。” “诺。” 纨绔公子见到皇家仪仗,再不敢多话,小心翼翼地带人退走。 “好半天没见着你的人,干什么去了?” 嬴诗曼知道一定另有隐情,抛了个风情万种的白眼。 “为夫当然是去体察民情了。” “上巳节虽然不禁男欢女爱,可是官府不加管制,未免过于放纵。” “方才所见所闻,实在不像话,没眼看啊!” “我都不好意思说。” 陈庆痛心疾首的不停摇头。 王芷茵对他的鬼话半个字也不信,“有多没眼看?” “此非正合你心意?” “难道就没个怀春少女,对你暗送秋波,投怀送抱?” 陈庆虎着脸:“为夫岂是那等人?” “你问问小姨母,刚才有两个浪荡子弟意图不轨,多亏我守护在侧,才赶跑了他们。” “未免再出什么乱子,我在小姨母身边寸步不离,哪还有闲心去干别的。” 众人的目光投向芈滢。 “嗯。” “多亏陈庆出手。” “他……确实没做什么。” 芈滢精神好像有些恍惚。 “你们看看,小姨母给我作证……” 陈庆得意洋洋地夸耀自己的清白正直。 芈滢却仿佛置身事外般,对身边的一切都无知无觉。 ‘守护’‘寸步不离’。 陈庆的话语虽然有夸大的嫌疑,但确实言之有据。 对于自小孤苦无依的她来说,这两个词实在太珍贵、太难得了。 细想起来,好像这个家伙确实对自己人十分照顾。 不管是谁,家里的事还是自己的事,只要找到陈庆身上,他骂归骂,埋怨归埋怨,该帮忙的时候绝对不含糊。 芈滢望着嬴诗曼如众星拱月,众多兄弟姐妹环绕在身边。 而王芷茵、相里菱也从容淡笑着凑在人群里。 只有她,仿佛与所有人都有着深深的隔阂。 “小姨母,你如今已是自由身,我去宫里问过母妃了,她说想嫁 第346章 阅兵大典 一年一度的上巳节不了了之。 陈庆没来得及惋惜,就投入到阅兵大典的紧张筹备之中。 三月十一,冲羊煞东。 宜祭祀、出游、祈福、移徙。 咸阳的主干道上,三里一亭,五步一岗。 士兵如标枪般沿路排开,两边看热闹的百姓挤得水泄不通。 “殿下,六国故旧来了。” “微臣三日前就安排人敲锣打鼓,严令他们到场观瞻大秦新军英姿。” “想来今天过后,他们也该知晓厉害了吧。” 新搭建起来的观礼台披红挂彩。 始皇帝和朝中重臣齐聚于此。 陈庆站在侧边的位置,目露快意之色。 六国故旧被士兵驱赶着,心不甘情愿地走向预设的场地。 如果不是官府有令,届时不到者以谋逆论处,谁会想来这种场合。 “先生,也不必如此强人所难。” “每家每户安排个主事的过来就可以了。” 扶苏看到其中有许多妇孺孩童,有些尚无法行走的小孩被母亲抱在怀里,好像很害怕这样热闹嘈杂的环境,一直缩在大人的怀里。 还有些胆大的不时朝观礼台上望过来。 他的目光与那纯真中透着好奇,又有些胆怯和小心翼翼的眼神对上,悲悯之情立刻泛滥。 “殿下,你不懂。” “这才是治标又治本的方法。” 陈庆态度坚定。 让六国余孽观赏阅兵,可不是他的首创。 后世某边疆之地,西部战区每逢演练,必然举着大喇叭挨家挨户通知附近的居民。 大人对此十分抵触,不厌其烦。 小孩却不管那么多,即使家中阻止,也总是偷偷跑去看。 等这一代人长大了,才知道其中奥妙。 别的地方都没有这样的规矩。 坦克轰鸣,火炮齐射,就是演示给他们看的。 懂的都懂。 陈庆扶着护栏,视线居高临下地扫视了一圈,突然发现不远处有两个人影似乎在争执。 “蒙甘,你干什么呢?” “让你守住观礼台的通道,你跑到韩信身边作甚?” 陈庆不满地呵斥道。 “师父。” 蒙甘一脸委屈地走了过来。 “弟子好歹也是少上造之爵。” “您让我守门……是否大材小用了。” 他想破了脑袋也没明白自己哪里得罪了陈庆。 怎么无端端就给他穿起了小鞋。 韩信一个六国余孽都能站在观礼台上,他却要去守大门。 简直太过偏颇了! “陛下与公卿贵胄都在这里,让你一个少上造守门,还委屈你了?” 陈庆看到他步伐不再虚浮,脸色也不像之前那般憔悴,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我怎么收了你这么个狗几把徒弟! 上巳节不打一声招呼,自己跑去寻欢作乐。 这也就罢了! 回头还在我面前大肆炫耀,多少小娘对他一见钟情,稍加撩拨就成全好事。 陈庆想起蒙甘当时得意忘形的淫笑,火气蹭蹭往外冒。 “师父可是因为弟子放纵顽劣,故而不悦?” 蒙甘不服气,回头一指:“那韩信脖子上有块抓痕,分明是女子挠的,师父你看见没有?” 陈庆和扶苏立刻望了过去。 韩信涨红了脸,支吾着说:“信那是……被荆棘划伤的,并非女子所留。” “少在我面前搬弄是非。” 陈庆没好气地说:“韩信再不堪,总好过你这劣徒!” “前两天走路都打摆子,当我不知道你干了什么吗?” 蒙甘刚要说话,就被他再次打断:“人家那叫发乎于情,止乎于礼。跟你性质不一样!” “少在这里聒噪,守你的大门去。” 陈庆摆摆手,不耐烦地催促。 “诺。” 蒙甘察觉到始皇帝回头瞄了他一眼,满腹怨愤地退了下去。 扶苏忍俊不禁。 他早已结婚成家,也不好女色。 上巳节祭拜完成之后,就随始皇帝回了宫。 倒不知道蒙甘哪里做得不对,惹得陈庆耿耿于怀。 应该不是男女情爱之事吧。 因为…… 先生也喜欢。 “陈府令,吉时已到。” “陛下有命,让西征军入场吧。” 一名侍者快步过来,用尖细的嗓音通传。 “知道了。” 陈庆叫过韩信,命他下去传令。 过了半刻钟。 咚!咚!咚! 整齐的步伐声从街头传来。 林立的旌旗,黑色的铠甲出现在众人的视线中。 李信盔明甲亮,骑着高头大马走在最前。 精悍的亲兵扛着大骑,排成整齐的方阵尾随在后。 然后是一排又一排的装备了铁甲、钢刀的士兵,昂头挺胸,目不斜视。 “这……” 扶苏立刻察觉到不对。 大秦军阵严整,声名远播。 但哪怕如铁鹰剑士,也无法在长距离行进中,走出这样几乎分毫不差的阵列。 “殿下,微臣刻意让李信操练过的。” “训练火器,只需要一小部分人就行了。” “剩下的人最近全都在练这个。” “还行,差强人意。” 陈庆满不在乎地说了一句。 “陈府令。” “大军出征在即,你不让他们操演器械,让他们学走路?” 蒙毅听到二人的谈话,凑过来阴阳怪气地说。 “咦?” “蒙恬将军,你从北地回来了?” 陈庆疑惑地打量不停 “吾乃蒙毅。” “陈府令,你年纪轻轻便眼力不济了吗?” 蒙毅愠怒的瞪着他。 “哦,原来是刑部尚书令蒙上卿。” “方才听你大谈兵事,我还以为是令兄折返咸阳了呢。” “原来不是啊!” 陈庆沉吟许久,捏着下巴说:“既然不是令兄,难道蒙上卿也懂兵事?” “你——” 蒙毅勃然大怒,哪还不知道陈庆在故意挤兑他。 “陈庆,你来说说,练这走路有什么用。” “不光是好看吧。” 嬴政语气平淡的喊声,阻止了蒙毅争执的冲动。 “老夫不懂兵事,你就懂吗?” 他压低声音,语速极快的说了句。 “本官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 陈庆从他身边经过的时候,面不改色地说:“起码比你懂。” “陛下。” “军伍无小事。” “这一站一立,进退转圜大有学问。” 陈庆上前行 第347章 大秦盛世,必如您所愿 嬴政和朝中重臣听到陈庆的话,纷纷走向观礼台的围栏边,朝着下方打量。 两个膀大腰圆,腆着肚子的皂吏各自手执铁尺、水火棍,嚣张跋扈地呵斥拥挤的百姓。 见谁不听话,立即横眉竖目,作势欲打。 百姓无不畏惧,没等他们过来,就纷纷让路。 当然,众人也看出了点门道。 皂吏只在黔首百姓附近游走,对于那些身着绫罗绸缎的贵人,往往还未及近,就兜着圈子绕开。 即使有勋贵子弟骑着马穿梭于拥挤的人群,他们也视而不见。 始皇帝的眉头不禁微微皱起,但也知道这就是皂吏的生存之道。 再看那分列两排维持秩序的卫戍军。 他们都是拱卫京畿之地的精锐兵马。 脚下如同扎了根一般,矗立如标枪一动不动。 勋贵子弟知道厉害,即使身份高贵,也不敢逾越他们之间的空档,仿佛那里被无形的界限挡住。 嬴政的脸色总算好看了些许。 卫戍军的表现还不错,没给他丢脸。 阅兵大军行进到观礼台下,突然整齐划一的拔出刀剑。 咚咚! 剑脊敲打在木盾上,发出沉闷浑厚的撞击声。 “赳赳老秦,复我河山。 血不流干,誓不休战。 赳赳老秦,复我河山。 血不流干,誓不休战……” 雄浑壮阔的军歌声响起,整个咸阳城都为之一肃。 喧嚷嘈杂的街道霎时间寂静无声。 十数万百姓屏气凝息,目不转睛地盯着行进中的西征军,为其气势所震撼。 “这是……” 蒙毅下意识看向陈庆。 他当然知道赳赳老秦的出处,那是秦国最卑微、最屈辱的一段历史。 是秦国的百年国殇! 想不到陈庆居然在阅兵大典上重提此事。 始皇帝的脸色晦暗不定。 先祖孝公在位时,秦国国力弱小,经常遭遇诸夏强国的欺凌和歧视。 为此孝公不惜断指明志,立国耻碑激励自己奋发图强,改变弱秦的局面。 而今…… 嬴政的视线眺望着遥远的天边。 寡人就在这里。 诸夏谁再与秦一争长短? “前事不忘,后事之师。” “西域有匈奴作祟,不除此祸患,大秦永无安宁可享。” “寡人与众卿一样,这些年有些懈怠了呀。” 嬴政幽然叹道。 众臣连忙作揖,纷纷表态。 “陛下言重了。” “微臣怎敢懈怠分毫。” “李信此行定能剿灭匈奴,永绝此患。” “不忘前耻,方能砥砺前行。老臣不敢忘,也不能忘。” 嬴政往下压了压手。 他看到西征大军走过后,黔首百姓面孔上敬畏、惊叹的神色,赞许道:“这才是寡人想要的士兵。” “此曲甚佳,扬我大秦军威。” “陈庆,是你所作?” 随着始皇帝转头,所有目光都落到陈庆身上。 “微臣无意间听闻秦国旧事,为激励士兵志气,有感而发。” “殿下也帮忙润色配曲。” “并非我一人所为。” 陈庆正色回答。 “你有心了。” “李信得胜归来,给你记一大功。” 嬴政不假思索地说。 蒙毅脸色大变,下意识就想开口。 陈庆的爵位已经封到了大庶长,再往上就是侯爵了! 以歌词曲赋封侯,简直闻所未闻! 如此儿戏,让浴血拼杀的将士们怎么看待? 朝中的将领会答应吗? 蒙毅下意识看向一旁的王翦。 没想到对方丝毫没有谏言的意思,反而抿着嘴似乎乐见其成。 老贼无耻! 你只顾一己私利,丝毫未尽兵部尚书令的本分。 朝中留你何用! 王翦都不发话,其余武将各自掂量了下,虽然满腹牢骚,却没人敢去触始皇帝的霉头。 “火器部队来了。” 陈庆精神一振,露出哭笑不得的表情。 专门加强过的重载马车双轮碾压路面,发出嘎吱嘎吱的声响。 四匹弩马费力地拖动炮车,加上八名强壮的力夫帮忙,才让这个重达万斤的大家伙徐徐移动。 它披着红绸,炮口高昂斜指苍穹,威风凛凛。 光是出场的阵势,就让百姓倒吸凉气,纷纷在心中猜测它的用途和威力。 只有陈庆等少数人知道,这其实就是个实心大铁柱。 除了模样唬人,半点用都没有。 等它真正能驰骋战场,发挥出自身强大的威力,那都是几年以后的事情了。 后面出场的炮车络绎不绝,虽然大小赶不上第一门那样惊人,但这些庞大狰狞的金属兵器,仍旧让六国故旧胆战心惊。 坊间传闻秦国开发出了一种新式兵器,能开山裂石,无坚不摧。 想不到竟然如此恐怖! 此绝非人力能挡! 陈庆居高临下,看到六国余孽脸上的表情,心中略感安慰。 和第一门实心铁炮一样,里面真正能用的火炮十不足一。 当着满朝文武,天下百姓的面,他撒了个弥天大谎! “那是什么。” “士兵身后背的长管子是何名堂?” “看起来……似乎是门小型火炮。” “想不到火器还有如此用法。” 火箭兵方阵经过观礼台下,朝中重臣诧异地互相议论。 陈庆心绪复杂,不约而同地与扶苏对视一眼。 火箭炮好弄,发射的弹丸却需要精工细作。 别看这支一百五十余人的方阵全都背着火箭筒,能发射的弹丸连一箱子都凑不出来。 “呀!” “这不是木鸢吗?” “做的好精细小巧。” “它也变成兵器了?” 等到飞天神鸢出场的时候,街面上响起一阵惊讶的喧哗声。 秦墨与陈庆斗技的时候,相里菱冒险乘木鸢飞天,咸阳百姓都见过。 马车上的东西虽然样子变化很大,但还是能看出飞鸟的原型,下意识就猜出了它的来历。 木工是墨家的老本行。 赶制出来的飞天神鸢足有两百多架,让咸阳百姓看得大呼过瘾。 等车队消失在视线中之后,他们依旧意犹未尽,迟迟不肯离开。 “陈庆,让方才的火箭兵和飞天神鸢方阵再走一遍。” 始皇帝脸色阴沉,小声吩咐道。 “诺。” 陈庆立刻应下,心里同样很不好受。 大秦的第一次正式阅兵,展示的火器绝大多数都是样子货,根本就打不响。 数目也少得可怜,以至于围观者竟然还没察觉阅兵式已经结束。 退下之前,陈庆回过头来说:“陛下,微臣向你保证,绝没有第二遭了。” “您想要的东西,再过几年都会有。” “大秦盛世,必如您所愿。” 第348章 您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嗯。” “一言为定。” 嬴政的眼神中透着勉励和期许。 无论陈庆如何胡作非为,百官上书弹劾多少次,他始终不曾有半点动摇。 权势予之,荣华富贵予之,连最喜欢的女儿都嫁给了陈庆。 为的不就是有这样一天吗? 借后世两千余年之智慧,谋大秦盛极一世! “一言为定。” 陈庆郑重地点点头,快步离开。 没有亲身经历过,是无法明白先秦时期的生产力与后世的第一工业国差距有多大。 说句不开玩笑的话,如果是在2023年,陈庆随便找个大型废品站,收集来的钢铁都足够铸造几百上千门火炮。 但是在大秦,数万百姓日以继夜的在沿着渭河吸取铁砂,然后肩挑手提送到冶铁工坊。 田舟再带领工匠冶炼成材,烧铸打磨,不知经过多少工序,才能造出一门合格的火炮。 “先生,我随你一起去吧。” 扶苏看出他心里不好受,主动跟了上来。 “阅兵准备仓促,并非先生之过。” “按照您说的那个什么几何倍数增长,今日我们有百门炮,很快就会有千门、万门。” “下次阅兵的时候,炮车一天都走不完。” “百姓眼睛看花了都看不过来。” 扶苏尽量用轻松的语气安慰他。 陈庆微笑着说:“一万门哪里够,微臣可是答应过陛下,要造十万门火炮的。” “走吧,殿下。” “接下来还有实弹射击操演呢。” 整个阅兵式持续了两个多时辰。 结束后,始皇帝又前呼后拥的带着百官勋贵前往郊外观摩射击演练。 六国故旧自然不能缺席,一部分爱凑热闹的百姓也尾随在后,想要一睹火器的风采。 轰!轰!轰!轰! 仅有十门堪用的火炮喷吐着硝烟,发射出重达二三十斤的弹丸。 当它们轰击在山峦上的时候,草木摧折,土石纷飞,脚下的大地都在轻微摇晃。 两百多架飞天神鸢陆续起飞,形成遮天蔽日的幕网。那一刻,每个人都觉得像是喘不过气来似的,心弦紧紧绷起。 陈庆心中有太多的不甘,太多的不满。 但是对于六国故旧来说,这已经是令天地变色的超然伟力! 他们恐怕至死都无法忘记此刻心中的震撼与敬畏。 不知什么时候,秦国已经变成了他们无法揣度,无法企及,永远不可能战胜的存在。 哪怕再坚定的反秦分子也不得不承认——胜负已定,再无回天之力。 —— 两天后。 沉寂许久的北扳宫经过修缮和清扫后,再度恢复了生机。 一大群工匠打扮的人远道而来,站在宫门口小心翼翼地观望。 “都愣着干什么?” “陈府令在里面等着大家呢。” 鹿仙翁许久不露面,体型又圆润了许多。 他面色白皙,长须美髯,恢复了之前仙风道骨的摸样。 想来最近小日子过得不错。 “此处已经不是皇家后宫。” “咱们大人请示过陛下,暂时作为内务府办公之所。” “这回你我也算是跟着沾了光,可以一览皇家园林风光。哪怕公卿贵族,都没这个福分呀!” 鹤仙翁得意洋洋地夸赞着,好像是自己的功劳一般。 “你就你,我们可不是没见过!” “咸阳哪处宫苑不是秦墨营建的?” “皇宫大内我们也照样出入。” “对呀!” 秦墨门徒里面看他们不爽的大有人在,纷纷起哄拆台。 鹤仙翁被当场打脸,顿时火大。 “尔等以往是卑贱工匠,这回却是去封官加爵,能一样吗?” “再者……注意你们说话的态度。” “本官今日拿了印信,可就是朝廷在册的少府。” “日后若有冒犯,可别怪本官不顾念旧情。” 他冷着脸扫视了一圈秦墨的工匠,众人纷纷低头。 官大一级压死人。 哪怕鹤仙翁再惹人生厌,他的官位也是实打实的。 “幸亏公主殿下美言,老鹿也算是一步登天,光耀门楣。” “唉,鹿某何德何能,居此高位。” “多亏陈府令垂青,再造之恩十世都难报啊!” 鹿仙翁同样红光满面,装腔作势地凡尔赛了一通,对着北坂宫连连作揖。 田舟实在有些无奈。 不光师兄弟们膈应这两块货,他也打心底里不喜欢鹿、鹤二人。 架不住人家能说会道,办事也得力。 论功行赏的时候,每次都少不了他们。 当量变积累到质变,终于迎来了青云直上的机会。 “我去门卫通报一声。” “尔等稍待。” 田舟没理会喋喋不休的鹿鹤二人,主动去向守卫报备。 不多时,一大群人成群结队的进入北坂宫。 在侍者的引领下,进入一处宽敞的庭院。 陈庆身前摆着首尾相接的条案,上面放满了崭新的官服、印信、令牌,佩饰。 一群风韵犹存的丰腴妇人游走其间,正在做着最后的清点、核验工作。 “大家都来啦?” “给诸位国之栋梁安排就位。” 陈庆给身旁的侍女打了个眼色。 “诺。” 身着宫装的清丽侍女们拿着锦墩,给每人送上一个。 饶是鹿、鹤二人早已把自己当成了名正言顺的少府,也不由被陈庆摆出来的排场镇住。 那些年纪大些的妇人,她们原本是始皇帝的后宫中人吧? 这…… 陈庆怎敢将她们当仆婢使唤! 还有场中的侍女,分明是供皇家宫苑差遣。 陈庆呼来唤去,这不是僭越吗? 众人拿了锦墩却不敢坐,心思飘忽不定。 李乙混在秦墨工匠中间,此时吓得心脏都快跳了出来。 该不会…… 他可是在铜铁铺里帮陈庆打造过兵器的,妥妥的团伙骨干分子。 等会儿要是陈庆高呼一声:“咱们今日就反他娘的吧!” 我是答应,还是不答应呢? “尔等都傻愣着干什么?” “坐呀。” “眼睛不要乱瞥,这不是你们该看的。” 陈庆大喇喇地说:“本官献图有功,陛下将北坂宫暂借内务府使用。” “她们也都是些无家可归的可怜人,暂时留在这里帮忙做些活计。” 那些风韵妇人闻言回过身来,神色复杂地微笑行礼。 “侍女都是内务府造册在籍的,你们就算看上,本官也帮不了你。” 听到这句话,秦墨里许多年轻工匠不禁失望地垂下头去。 工坊里倒是有一批西域‘美人’。 可对于身怀绝技的他们来说,封官加爵已经近在眼前。 现在娶个西域婆娘,那不是遭人耻笑吗? 鹤、鹿二人偷偷对视一眼。 献图有功? 什么图能值得陛下如此嘉奖? 这已经超过了对臣子赏赐的程度,简直是…… 两人也想不出用何种词汇来形容。 但可以肯定的是,位极人臣上面还有一步。 就是像陈庆这样…… 皇帝用什么,他用什么。 皇帝使唤什么人,他也使唤什么人。 按理说,这样的人应该早就死了。 可陈庆却还好好的活着。 您到底是怎么做到的呀? 第349章 世界那么大,寡人也想去看看 陈庆看着鹿、鹤二人震惊又疑惑的样子,不禁大感满足。 羡慕吗? 羡慕就对了! 你们什么档次? 真以为当了少府,就跟我一样了? 还差得远呢! 陈庆答应过始皇帝,废北坂宫之后,要另设一处新宫,收天下万国于咸阳。 嬴政是个急脾气,隔三差五就派人过来催问。 陈庆白天忙碌公事,晚上还要冥思苦想,靠回忆来绘制世界地图。 拖延了大半个月,总算给肝出来了。 进献宫中后,始皇帝龙颜大悦。 当时他盯着那幅潦草、错漏百出的地图看了许久许久,就如同孩童得到了最喜欢的一样玩具,激动之情溢于言表。 “陈庆,漠北与美洲相连吗?” “天暖之时,寡人可否派一支强军为先锋,前往美洲探查当地情形?” 嬴政急促地发问。 “陛下,此图乃是将天下地理浓缩万万倍。” “漠北与美洲看着是相连的,其实中间隔了一条几十里宽的海峡。” “除非等天寒地冻时,海峡间凝结了坚固的冰层,方可徒步抵达美洲。” “不过……” “漠北的气候极其恶劣,生灵难以生存。” “这支先锋军不但要抵抗严寒酷烈的环境,还可能遭受匈奴的袭击。抵达美洲后,当地的部落多有野蛮血腥的活人祭祀习俗,一旦外人入侵,恐怕……” 陈庆不紧不慢的话语,犹如当头给始皇帝泼了一盆凉水。 “那就没有别的办法了吗?” “寡人命工匠制巨舟,趁天暖之时载大军直抵美洲。” “哼!” “美洲野人焉能抵挡?” 始皇帝还是不死心。 在此之前,他并不知道美洲离得这么近。 既然知道它是嘴边的肉,那还等什么! “微臣也是这样想的。” “不过建造巨舟尚需时日。” “再者,海路漫长,与陆地行军差别甚大,光是物资军械筹备就不是个小数目。” “更何况……” “大秦初次登临美洲,总不能让士兵拎着刀剑与当地土人拼杀吧?” “用火器一次就可以把他们打服,奉我大秦为神国!” “若贸贸然前去,只怕适得其反。” 随着陈庆的劝诫,嬴政也冷静下来。 是呀! 西征军带走了大批火器,短时间内都补充不上。 如果派遣士兵拿着冷兵器去征服美洲,万一行差踏错吃了败仗,岂非要遭受全天下耻笑? “陈庆……” “陛下,您想要的巨舟、火器,最晚今年底就能见到。” 陈庆太了解始皇帝的想法了,不待对方发问就抢先回答。 嬴政满意地点点头。 “这里呢?” “此处岛屿离大秦不远,上面可有蛮邦部落?” 他的手指戳着扶桑列岛。 “陛下,此乃扶桑,上面倒是有不少岛夷。” “其身材矮小如猢狲,相貌丑陋,望之不类人。” 陈庆坦诚地回答。 这话可不是他故意埋汰岛国人。 扶桑与华夏的官方来往始于汉朝。 汉武帝在位时,扶桑还处于弥生时代,部落林立。 随着海航技术的进步,扶桑一些沿海的部族开始与华夏大地有了联系。 不过此时东亚小国都是在乐浪郡(今北棒国)朝贡。 一伙扶桑使节不甘心如此,千里迢迢远赴长安,请求拜见大汉皇帝,获得上国册封。 结果来得很不巧。 强汉之名,远播天下。 臣服于汉朝的羁縻属国已经达到了两百有余,普通小角色想投效都没资格。 鸿胪寺的官员见他们身材极其矮小,样貌又猥琐丑陋,当场斥其‘不似人种’,派手下轰了出去。 一直等到光武帝刘秀时期,扶桑坚持不懈的朝贡,终于换来了回报,汉朝赐下‘汉倭奴王印’。 ‘倭奴’虽然听着充满歧视、轻贱的意味,但好歹承认他们是人了呀! “这样嘛……” “那此处孤悬海外的大岛就是大洋洲?” 嬴政挪动手指,滑向下方。 “陛下,正是它。” 陈庆简短的介绍了一番大洋洲的地理和资源。 “欧罗巴就在这里,离得也不远嘛。” 嬴政目不转睛地盯着地图,嘴里不断抛出各种问题。 陈庆算是看出来了。 只要图上画出来的土地,他全部都想要! “新宫按照天下舆图打造,开挖湖泊为海,堆土为山,工程十分浩大,靡耗甚巨。” “微臣建议,不如将其当成公园,对咸阳百姓开放。” 陈庆小声谏言。 “你说什么?” 嬴政面色不悦,冷声发问。 “陛下有心征服天下,落到实处的时候,还是要靠大秦百万带甲之师。” “微臣尝闻兴师远征,最难克服的就是士兵思乡之情。” “若是让他们提前知道,自己要去的地方在哪里,离大秦有多远,想必会好上许多。” 陈庆指着舆图,“再者,让大秦百姓都知道世界到底有多大。谁不想去看看呢?” “哪怕有十万勇武之士有进取之志,愿意抛家舍业为陛下攻取四方,何愁大业不成?” 嬴政反复斟酌了许久,缓缓点头。 大秦民间的厌战情绪不断上涨,但总有不甘庸碌之辈。 这天下舆图确实能激发出男人的豪情壮志,让世人都看看也好。 “就按你说的那个公……园去建造吧。” 嬴政有些舍不得把自己的玩具拿出来共享,但为了征服天下的大业,还是忍痛割爱。 “陛下,还有一事。” “北坂宫中的六国嫔妃经过遣散后,还有些无家可归者滞留宫中。” “此地宫苑众多,长期闲置,殿宇腐朽损坏势必加快。” 陈庆的话还没说完,就被嬴政不耐烦地打断:“你自己看着办。寡人任命你为内府令,这些琐事还要来叨扰吗?” “新宫何时能开始营建?” “探索美洲的巨舟在何处打造?” “船队年底启程,何时能归来?” 陈庆一样样回答他的问题,不禁暗自感慨:北坂宫现在已经不是牛夫人,而是牛姥姥了,陛下连提都不想提。 既然如此…… 不如我就捡个便宜。 始皇帝一手自用,纯正原版,无拆无修。 更新换代淘汰换下,白菜价包邮。 离开御书房的时候,陈庆隐约听到身后传来一声呢喃。 “世界那么大……” “寡人也想去看看。” —— 陈庆正失神的时候,眼前两张老脸晃来晃去。 “大人!” “陈府令,您怎么了?” “别吓唬小人,您说今天要颁发印绶官服的呀!” 鹤仙翁和鹿仙翁焦急地呼喊,手臂不停地晃来晃去。 他们昨晚兴奋地连觉都睡不着,就等着今天拿了官印朝服四处显摆呢。 结果陈庆一直呆坐不动,二人顿时慌了神。 “滚!” “你们两个凑过来干嘛?不知道自己长得丑吗?” 陈庆突然狠狠地拍了一下鹤仙翁的手背。 “大人,您无事就好。” 鹤、鹿二人慌忙退后,脸上浮现出谄媚的笑容。 陈庆翻出籍册,在案上摆好。 在场的人神情专注,不自觉挺直了腰杆。 那小小的一本籍册,可记载着他们每个人的官位和前程! 第350章 十年修道无人问,一枚官印天下知 “刘壮实。” “广阳郡蓟县沙溪县人士,始皇帝三十二年落奴籍,划归将作少府听遣。” “历任……” 陈庆念到一半就皱起了眉头。 嬴诗曼怎么搞的? 让她帮忙整理籍册,怎么把一个无名小卒排到前面去了? “刘壮实是谁?” “站出来我瞧瞧。” 陈庆对这个名字十分陌生。 凡是做出过贡献的手下,他大多数都能叫出名字。 唯独这个刘壮实,一点印象都没有。 “府令大人,小的就是刘壮实。” 大家议论纷纷的时候,鹿仙翁硬着头皮站了出来,尴尬地笑了笑。 “老鹿?” “你本名叫做刘壮实?!” 陈庆大吃一惊。 “确是如此。” “鹿仙翁是修道后取的雅号,刘壮实是我俗家本名。” 对方垂首说道。 “哦……” 陈庆恍然大悟。 这厮还挺会包装的呀! 北山鹿仙翁、北山刘壮实,这两个名号逼格可差大了! 嬴诗曼天天把他指挥得团团转,催促其试验玻璃、香皂配方。 用皇家内务府的物料和人力完善生产工艺后,直接白嫖现成的技术,回头自家把工坊开起来。 刘壮实名列榜首,实至名归。 “老刘……老鹿啊。” “内务府能有今日,你居功至伟!” “瞧瞧,上面写满了你的功绩。” 陈庆把籍册立起来,展示给他看。 “为皇家效忠,乃是小人的本分。” “当不得大人如此夸奖。” 鹿仙翁冠冕堂皇地说。 “叫什么小人。” “十年修道无人问,一枚官印天下知。” “上前听封!” 陈庆抓过一旁的诏书,起身宣读。 鹿先翁立刻肃身行礼。 内务府大规模的封赏,光是少府就封了五位,诏书总计上百张。 哪怕在攻灭六国的过程中,都很少见到如此盛景。 也亏得始皇帝信重,对陈庆索取的官职二话不说就准了。 诏命发到吏部,章邯也没犹豫,直接照办。 换了别人,想成此事千难万难。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左中侯刘壮实,勤勉任事,屡立奇功,实乃国朝栋梁之材。 今册封为内务府雷火司少府,赐居城北大宅百亩,地五百顷,岁俸三千石。 着将作少府制印绶、衣冠,一并发放。” 侍女捧着托盘,将衣帽、腰带,以及盛在盒子里的印绶、令符奉上。 “小人……下官谢陛下隆恩。” “谢府令大人提携。” 鹿仙翁激动地语气发抖,双手捧着托盘接到手中。 “老鹿,查验一下。” 陈庆微笑着说。 “不用,不用查验。” 鹿仙翁抬起头,却还是忍不住掀开盛放印绶的木盒。 一枚金灿灿的印章静悄悄的躺在红绸布上。 它通体散发着神圣、浩瀚的光芒,令人忍不住沉醉其中,舍不得挪开眼睛。 “感觉如何?” 陈庆打趣道。 鹿仙翁不假思索地说:“登临仙班也不过如此吧?” “哈哈哈!” “原来做官比当神仙还要好。” “鹿仙翁是个实诚人呀!” “这和成仙也差不了多少哩!” 陈庆整天画大饼,官职许了一遍又一遍。 等它真的封赏下来的时候,众人都有些恍如梦中般的感觉。 等回过神来才意识到,鹿仙翁切切实实拿了官印,当上少府了! 由一介奴籍,变成了大秦的上流权贵! “赵铁柱……” “老鹤,是你吗?” 陈庆没耽误时间,直接翻到了下一页。 又是个陌生的名字。 他下意识看向鹤仙翁。 “回大人,确实是小的。” 鹤仙翁腼腆地站了出来。 “刘壮实,赵铁柱。” “你们两个简直天生一对呀!” 陈庆不禁调侃道。 黔首百姓多取石头、狗蛋、羊宝之类的贱名。 此二人应该是出自殷实的小富之家,要不然也没条件修仙问道。 “上前听封!” 陈庆一个个的把之前许诺过的官位落实。 鹿、鹤最为风光。 秦墨获利最大,因为陈庆除了封官还把技术人员的爵禄给一起定下来了。 相当于他们可以拿双份的俸禄。 当初铜铁铺的老伙计也给安排了不少中层、下层官职。 等摆在桌案上的官服、印绶发放完,众人依旧沉浸在兴奋、狂喜的情绪中。 “咳咳。” 陈庆清了清嗓子,把大家的目光吸引过来。 “尔等今日可满意了吗?” “本官可有欺瞒过大伙?” 他眼神睥睨的问。 “满意!” “大人待我至诚,我等必舍命相报!” “若非您的提携,我等至今仍是微末草莽,何来今日之功?” 所有人都用感激、敬仰的目光看着他。 “那好。” “既然本官没亏待大家,那我陈庆遇到了难处,各位帮不帮忙?” 陈庆脸色严肃,目光扫视了一圈。 “大人但有吩咐,小人万死不辞。” “请大人道来。” “我等舍命相报,并非戏言,大人尽管说就是了。” 众人士气昂扬,答应得非常痛快。 “好。” 陈庆赞赏地拍了拍手。 他一向信奉重赏之下,必有勇夫。 在生产力极度落后的大秦,想要推进工业化是一项异常艰难的任务。 但是他有这么多出色的手下,有无数颗聪慧的头脑一起想办法。 又有什么不可能呢? “鹿少府听令!” “小……下官在。” 陈庆威严的喝令一声,鹿仙翁立即出列。 “本官翻阅账册,目前一尺见方的玻璃制造成本竟高达七十余贯,简直骇人听闻!” “年底之前,你必须将其降到二十贯之内。” “另需研制各类彩色玻璃,最少三种以上。” “香皂等同,务必将成本压缩至一半以下,质量不能降低太多。” “你可听明白了?” 鹿仙翁心中叫苦不迭,却又不敢推辞:“下官一定竭尽全力……” “不是竭尽全力,是必须办到。” “难道汝未曾听闻欲戴其冠,必承其重?” 陈庆严厉地说。 “诺,小人一定完成任务。” 鹿仙翁心怀忐忑地答应下来。 “鹤少府。” 一听陈庆唤自己,鹤仙翁脸色发白,犹犹豫豫地走上前。 “你的担子就更重了。” 陈庆心中早有定计,条理清晰地把事务交代下去。 鹿仙翁听到后面腿都软了,面色青白,几乎喘不过气来。 “田少府。” …… 先前欢腾喜悦的气氛霎时间消失不见。 陈庆封官的时候没含糊,交代他们任务的时候同样不打磕绊。 一圈任命下来,太阳已经西垂到了天边。 众人垂头丧气地从北坂宫离开,忍不住互相倾诉苦楚。 “老鹿,现在还感觉像位列仙班吗?” 鹤仙翁幽怨地望着同伴。 “我哪能想到会如此。” “早知道……” 鹿仙翁看着刚到手的官印,目光再次坚定起来:“修仙问道本就是逆天而行,吾等得此机缘,自当奋力争先,不落人后。” 再苦再难也干了! 第351章 人间冷暖 “韩信,你杵在那里做什么?” “别人都领了,就差你一个,还不快过来。” 桌案上摆满的官服和印绶全部发放完毕,陈庆瞥见脚边还剩了一套,招招手呼喊站在远处的韩信。 “叔叔,我也有?” 韩信惊讶地问道。 众人都有封赏,个个喜笑开颜。 只有他寸功未立,怎么轮都轮不到自己身上。 故而韩信站得远远的,连看都不好意思多看,以免羡慕眼热的样子被看到,徒遭他人耻笑。 “当然有。” “你日常行走宜春宫,没个正儿八经的身份怎么行。” “卫尉军的牌子,我托人给你弄了个公士的爵位,每年可以领五十石粮。” 陈庆轻描淡写地把东西递给对方。 拱卫京畿的卫尉军招收的都是身家清白,立过战功的勇武之士。 并且由于关系皇家安危,审查格外严格。 碍于韩信六国余孽的身份,陈庆为了这个军籍可没少费工夫。 最后还是打发王芷茵回娘家,托了王贲将军的面子,才把韩信硬塞了进去。 “叔叔……” 韩信的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激动地不知所措。 “拿着吧。” “往后只要你自己不提,没有谁会在意你的过去。” “出身卫尉军,对你的前程有好处。” 陈庆郑重地叮嘱道。 “多谢叔叔大恩!” 韩信感激地作揖行礼。 卫尉军基本上全是根正苗红的老秦人,是始皇帝最信任的武装力量。 他当然知道这个身份会给自己带来的好处。 “对了,明日我家乔迁新居。” “我娘说叔叔若有闲暇,请过来喝一杯水酒,聊表谢意。” 韩信如获至宝般捧着他的衣冠、令牌。 “哈哈,这还真是赶巧了。” “北坂宫内有一批家私木器正要处理,你去挑些合用的拉回去。” “自己置办要花不少钱呢。” “都是好东西,用料做工不是一般的扎实,再用几十年也坏不了。” 陈庆大方地说道。 “叔叔,这样是否有些不妥。” 韩信犹豫不决。 北坂宫先前是皇家内宫,里面的东西能不好吗? 他虽然对律法不算精熟,但也知道冒用皇家器物绝对是大罪。 “有什么不妥的。” “本来就是虫蛀损毁,不堪使用的废弃之物,早被我在籍册上勾销了。” “你尽管拿,若是怕外人知道,把上面的印记磨掉即可。” 陈庆小声叮嘱。 “那……多谢叔叔关怀。” “明日请一定来家中赴宴,我叫我娘多做几个好菜。” 韩信不好意思地说道。 “去吧,我叫人给你备车。” 陈庆拍了拍他的肩膀。 韩家先前遭逢大难,韩夫人差点连宅院都贱卖了。 最后虽然被陈庆出手搭救,可是家中值钱的器物照样变卖了不少,有些至今都没添补上。 恰好北坂宫人去楼空,顺便做个顺水人情。 —— 夜幕降临。 蒙蒙细雨洒落,打湿了地面。 街角处撑起一柄油纸伞,两个身着深衣的女子翘首以盼。 “这个死鬼怎么还不回来?” “是不是又在外面花天酒地去了?” “害我们在这里苦等。” 王芷茵喋喋不休地发着牢骚。 “我早就说让你不用陪着来了。” “芷茵你先回去吧,我一个人在这里等就好。” 相里菱撑着伞,回过头来说。 “不行!” “我现在走了,那不是白等了吗?” “相里姐姐你也是的,不就是叫他去你爹府上吃顿饭吗?还用得着这么麻烦。” 王芷茵噘着嘴抱怨。 相里菱面露无奈之色。 你出身侯府,尽享荣宠,凡事肆意妄为,又怎么会懂得人情世故。 虽然事出有因,但她以媵妾的身份,叫陈庆去她的娘家,本身就容易遭嬴诗曼嫌恶。 还是尽量避讳一些的好。 马车的脖铃声从街道尽头传来。 雨幕中,穿着蓑衣的马夫牵着缰绳,一路疾行。 而陈庆四仰八叉地瘫在车上,即使外面风雨声再大,照样酣然入睡。 “回来了。” 相里菱认出他的模样,提起裙摆欣喜地迎了上去。 “哎!” 王芷茵往前冲了几步,又被雨淋得缩回了屋檐下。 “真是无药可救了。” “至于这样嘛!” 她对相里菱的所作所为非常看不惯。 陈庆在外面逍遥快活,任由她们在风雨里等了大半个时辰。 相里菱丝毫没有怨怪之意,还那么眼巴巴地去关心他。 “你上辈子肯定欠他的。” 王芷茵看到相里菱温柔地把陈庆扶了起来,还着急忙慌地把外衣给他裹紧,心里涌起一股说不出的滋味。 “阿菱,是你呀。” 陈庆揉了揉朦胧的醉眼。 “为夫晚归,害你担心了。” “都怪章邯那厮,让他办点事,非得叫我请他喝酒。” 陈庆浑身酒气,大着舌头说:“不过我也没便宜了他。” “你瞧瞧。” 陈庆伸手在身边摸索。 “你要找什么啊?” “先回家再说吧,外面风大雨大,小心染了风寒。” 相里菱关切地说。 马夫得到她的示意,继续甩动鞭子,催促驽马前进。 “回家就来不及了。” “我记得放……” 陈庆费力地撑起身体,眼前的视线一片模糊。 他弯着腰寻找了很久,才在自己脚边找到那个精致的食盒。 “原来躲到这里来了。” “阿菱你看我给你带的什么。” 陈庆的双手不听使唤,想解开系在上面的麻绳,试了几次却怎么都抓不住绳头。 “回家再看吧。” 相里菱见他醉成这个样子,柔柔地劝道。 “不行,不行。” “你快打开看看。” 陈庆固执己见。 相里菱没办法,只好自己将麻绳解开。 一掀开盖子,浓郁的鲜香气息扑面而来。 两只比巴掌还大的河蟹散发着微微热气,红彤彤的颜色格外诱人。 “三月蟹,怎么样,少见吧?” “下面还有些大虾,比手掌都长。” “章邯那厮高价买来的,这个时节可不好找呢。” “阿菱你快趁热吃。” “我特意给你带回来的。” 陈庆摇摇晃晃地提起食盒。 他咧着嘴,笑得格外开心和得意。 “我……” 相里菱突然间鼻子发酸,声音有些哽咽。 暖洋洋的热流在心间涌动,驱散了风雨和寒冷。 王芷茵站在街角,看到陈庆像个大傻子一样,拎着蟹腿一个劲儿的比划。 忽然间她就明白了,为什么相里菱愿意站在风雨里等他,无怨无悔。 “哼!” 一股无名怒火瞬间冲上脑海。 王芷茵气急败坏地冲进了雨幕里。 你在这里等他好歹情有可原。 我等他图了个什么! 第352章 蛟油制皂 翌日。 天光大亮,日高三丈。 “陈庆!” “你给我起来!” “都什么时候了,像什么话!” 迷迷糊糊的睡梦中,身体被粗暴地摇晃。 吵闹的声音在耳边一刻不停,惹人心烦。 陈庆勉强抬起沉重的眼皮,嘴里呢喃着:“哪个神经病……” “是你啊。” 视线渐渐清晰后,他认出了王芷茵的模样。 无奈地叹了口气,陈庆翻过身转向另外一边:“这就起,你先出去。” 王芷茵也不知道哪来的无名邪火,伸手扯住他的被角。 “你给我起来,鹿少府都等你半天了。” “哪有你这样当人家上官的。” 刷—— 被子掀开后,陈庆宽阔坚实的后背,白花花的屁股,两条曲起的大毛腿霎时间暴露在了空气中。 他伸手一摸,登时火大。 “啊!” 王芷茵没想到对方居然会转回身来,慌忙丢下被子,蹬蹬倒退了两步。 “你又是脑子里哪根弦搭错了?” “我睡我的,碍你什么事?” 陈庆故意掀开被子,光溜溜地坐在床边穿衣服。 “你……” “你好不要脸!” 王芷茵捂住眼睛,摸索着往门外走去。 “笑话,你我好歹是患难与共的兄弟,抵足而眠也是寻常。” “你跑什么?” “王公子不是最讲义气吗?” 陈庆只穿了里衣,作势要去追她。 “谁跟你是兄弟!” 王芷茵头也不敢回,慌慌张张地跑了出去。 “唉。” 陈庆叹了口气,揉了揉昏胀疼痛的脑袋。 昨天和章邯饮酒,一不小心喝大了。 怎么回来,怎么躺下的都不知道。 好不容易睡个懒觉,家里还有个二逼跟着添乱。 他换好衣物,唤过热巴来伺候洗漱。 等出门的时候,意外地发现王芷茵在外面来回踱步。 “你怎么还没走?” 陈庆诧异地问。 “我……刚才跟你说,鹿少府在等你,难道你没听见?” “人家都等你三刻钟了。” 王芷茵没好气地说。 “哦,那让他再等一刻钟,我先去吃个饭。” 陈庆满不在乎地说。 “站住!” 王芷茵上前一把拉住他的手腕:“鹿少府面色憔悴,昨晚想来一夜没睡,定然是有要事禀报。” “你身为上官,怎可懈怠渎职?” 她偏头看了眼天色:“你都快睡到晌午了。” “笑话。” 陈庆理直气壮地说:“就因为他是少府,才一夜未睡。我是内务府府令,自然要睡到这个时候。” “要不然我这府令岂不是白当了吗?” “哎哎哎,你先别瞪我。” “王公子,我总觉得……” 他压低声音:“你是不是来月事了?怎么横竖就瞧我不顺眼呢。” 王芷茵一听这话,顿时额头青筋暴跳。 她左顾右盼,幸好没有被外人听到。 “少在那里说浑话,本公子不能坐视你玩忽职守,空耗朝廷钱粮。” 王芷茵半拖半拽,硬把他带到了议事厅。 “叫热巴把饭菜给我送过来。” 陈庆冲着她离去的背影喊道。 王芷茵脚步顿了下,嘴里嘀嘀咕咕的走了。 “陈府令。” 鹿仙翁双手捧着一方木盒,微笑着站起来问好。 “老鹿啊,来得挺早。” “久等了吧?” 陈庆姿态懒散地坐在他对面。 “不久,下官刚过来。” 鹿仙翁陪着笑脸,把木盒放在案上。 “嗯?” “老鹿你这是什么意思?行贿本官?” “可不兴这样啊,让人瞧见了多不好。” 陈庆板起脸说道。 “非也,非也。” 鹿仙翁暗暗后悔,早知道砸锅卖铁也备下一份重礼送过来。 他发迹实在太晚,没积攒下什么家底。 陈庆又是皇家帝婿,什么奇珍异宝没见过? 故此也就没动那个心。 谁知道人家真想要呢! “里面放的什么?” 陈庆挑了挑眉。 “大人请看。” 鹿仙翁收起杂念,把木盒打开。 一枚方方正正的香皂躺在里面,上面星星点点的散布着淡黄色的花瓣碎片。 “您命小人压缩玻璃、香皂的成本。” “小的昨夜冥思苦想,玻璃暂未想出解决的办法,却偶然福至心灵,想到了香皂该如何去做。” 鹤仙翁恭敬地把样品递了过去。 “瞧着并无甚稀奇。” “早春有野花盛开,你把里面的香料换成了鲜花瓣?” “咦,味道……” 陈庆凑在鼻子前吸了吸。 “是蛟油所制,故此有极淡的鱼腥味。” “太子殿下曾分了一罐给雷火司用于研制火药。” “下官就是用它做出来的。” 鹤仙翁解释道。 “哦,蛟油?” 陈庆略感惊讶。 刘壮实这脑子可以啊! “大人您昨日命秦墨研制能在大洋远航的巨舟,还命他们制作便于捕猎海中巨蛟的带索重弩。” “下官曾听闻将作少府的人说,陛下命勇士在东海捕杀巨蛟。” 鹤仙翁斟酌着言语:“在海边剖其肚腹,脂膏弥漫九顷海域。” “大秦油脂匮乏,价格昂贵。” “若以牛羊猪马等熬炼出油,成本无论如何也是降不下来的。” “不如……在海边另设工坊,以蛟油制皂。” “如此成本定然可以大大降低。” “咸阳宫以前用的蛟油贵,是因为千里跋涉运输不易,再加上巨蛟捕杀困难。” “若您说的三十丈大船真的能打造成功……” 陈庆指点着他笑骂道:“你倒是会捡便宜,沾人家秦墨的光,这一项算你过关了。” 鹿仙翁闻言大喜。 他的官位得来不易,当然不想年底考核的时候被罢黜或者降职。 “蛟油以往是宫中御用……” 鹿仙翁欲言又止。 “宫里早就用火油替代蛟油了,这一点你放心,我会奏禀陛下。” 陈庆爽快地说。 “哦。” 鹿仙翁这才放下了心,踟蹰片刻又说:“还有一事。” “传闻海中巨蛟乃是东海龙王麾下大将。” “偶然猎杀一二,或许龙王还不知晓。” “若是大肆屠戮,恐怕惹来祸患。” 他越说越心虚,生怕牵连到自己身上。 “龙王?” “他有多少兵马?” “敢来咸阳与我斗上一场吗?” 陈庆嗤之以鼻。 “大人慎言。” 鹿仙翁连忙做出制止的动作,惊慌不安地四处张望。 “呵。” 陈庆越发对他的表现不满。 你早就不当方士了,还整天疑神疑鬼的干嘛? “老鹿,你怕杀戮巨蛟过甚,引来龙王的报复?” 陈庆斜瞥着他。 “呃,下官或许是多想了。” “只是鬼神之事,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多造杀孽有损功德,恐有因果加身。” 鹤仙翁怕惹得他不快,支支吾吾地说道。 “那还不简单。” 陈庆调侃道:“咸阳城外如今正在兴建几十架水车,我让人把活鱼绑在挡板上。” “如此水轮旋转之时,鱼入水中,就当咱们放生了一尾水族。” “水车日夜不息,一天下来,怎么也得算放生个几百尾吧?” “全部合计来算,一年总有个数百万之多。” “咱们这功德海了去啦!抵消屠戮巨蛟的罪孽绰绰有余。” “龙王必然欢喜。” “你说是不是呀?” 第353章 这不是欺负老实人吗? 鹿仙翁瞠目结舌,久久说不出话。 陈庆的说辞听着挺有道理,但好像又觉得哪里不对。 热巴端着托盘款款走来,把清粥、小菜、鸡子、糕点等一样样摆在桌案上。 鹿仙翁忙了一夜,早上连饭都没顾不上吃,早就饿得狠了。 闻到食物的香气,肚子立刻咕咕叫了起来。 “先吃饭。” 陈庆随手把杯碟推到对方面前。 鹿仙翁犹豫了下,连连道谢,端起饭碗大口地吃了起来。 一枚鸡子剥了壳,他嚼了三两口就囫囵吞了下去,噎得直翻白眼,赶紧喝了两口粥送服下去。 陈庆忍俊不禁。 杀戮巨蛟你怕有损功德,龙王动怒。 吃这鸡子你就不怕老母鸡找你报仇吗? 看来这因果也是欺软怕硬得很。 这旧观积习我非得给你改一改。 “天道无亲,常与善人。” “如今咱们内务府,哪个不是功德加身的大善人。” “即便有神明在世,也自当体谅吾等的苦衷。” 陈庆一本正经地说道。 鹿仙翁愣了下,停住吃饭的动作。 “杨宝造纸,将诸贤之说传播四方,此非大功德?” “田舟冶铁,让军士守卫家国,百姓耕种得力,此非大功德?” “还有我……” 陈庆骄傲地昂起头:“本官惩恶扬善,教化蛮夷。让数万匈奴放下屠刀,拿起耕犁和锄头,从此自食其力。” “哪一样不是天大的功德?” “热巴,你说是不是?” 他伸手在对方的腿弯处拍了一下。 “家主是天底下最大的好人,功德无量。” 热巴乖巧地回答。 “还是你了解我。” 陈庆盯着她挺翘的屁股瞄了一眼,当着外人的面没好意思去拍。 “老鹿,不管造下多少杀孽,本官自己背了。” “可你要是再拿这等荒谬无稽的鬼神之说来夹缠不清……别的因果不知道,你我之间可就要有因果了。” 他语气冷冽地威胁道。 “大人恕罪。” 鹿仙翁诚惶诚恐:“下官定将您的教诲铭记在心,绝不敢再犯。” “记住就好。” “回去吧。” “蛟油皂多试试配方,起码想出除掉鱼腥味的法子。” “添加的配料也不一定非要用花瓣,各种清香草木都可以试试。” 陈庆叮嘱几句后,挥了挥手。 “热巴你往哪里走。” “过来坐。” 鹿仙翁刚走,陈庆就迫不及待把收拾碗碟的热巴给拉进了怀里。 “大人,您别这样。” “小心让主母看见。” 热巴紧张忐忑地盯着门口,挣扎不依。 “她看她的,我摸我的。” 陈庆熟练地把大手从衣领伸了进去,脸上浮现出舒爽快意的笑容。 光天化日之下,大门还敞开着,热巴心慌得不行。 听到外面响起急促的脚步声,她猛地瞪大了眼睛,奋力窜了出去。 “小美人哪里跑!” 陈庆从后面环住她的腰,探出脑袋贴着她的脸侧:“今天怎么不乖了?” “家主,有人来了。” 热巴回过头急促地说。 “这个家里我最大,谁来了也不好使。” 陈庆双手上移,做出抓握的动作。 “咳咳。” “陈府令在吗?” 浑厚低沉的嗓音从门口不远处传来。 相里奚目光复杂地看向自己的女儿。 “爹,他平时不是这样的。” 相里菱尴尬又羞臊。 陈庆平日里喜欢与热巴厮混也就罢了,怎么恰巧赶在这时候被父亲撞了个正着! “唉……” 相里奚重重地叹了口气。 女儿已经嫁做人妇,他也管不了太多。 只希望她的痴心不要被辜负。 “老泰山您怎么来了?” 陈庆迅速整理好衣冠,笑容满面地迎了出来。 “老夫是为公事而来。” “前些时日西征军阅兵,压坏了咸阳的路面。” “内史府日日派人来催工部翻修。” 相里奚神色复杂地打量着他。 “那就修啊。” “可是民部不肯拨付物料钱粮?郑淮他好大的胆!” “内务府已经承担了一半开支,他还要故意为难?” 陈庆不禁横眉竖目。 “贤婿,今日老夫要入宫奏禀此事。” “你也一道来吧。” “咱们路上再纷说。” 相里奚不想让女儿看到自己为难的样子,打了个眼色说道。 “老泰山稍待,我去换上朝服。” —— 半个时辰后。 相里奚的马车缓缓驶向咸阳宫。 他一五一十地把实情原本道来。 西征军大阅兵,始皇帝满意了,百姓看爽了,六国余孽受到了震慑。 这原本是件大好事。 可炮车的分量实在太重,一路驶来,压坏了无数青砖和石板,长达十余里的路面需要大规模修缮。 内史府主管京畿地区,第一时间就呈报民部,要求拨付物料和民夫。 否则这样的大工程,光指望他们得修到猴年马月去? 民部尚书令郑淮看了列支的物料清单,顿时头大。 这可不是一笔小数目。 朝廷的公帑再多,也各有去处安排,怎么能凭空变出钱来? 郑淮左思右想之下,便进宫面圣,言明难处。 始皇帝叫来陈庆后,由内务府和民部商议,两家各出一半把路给修了。 然后…… 陈庆递交了新的修路规划,把造价翻了二十倍! “民部只拨付了一小部分物料,大抵相当于之前普通翻修的数目。” “郑淮言之凿凿:别说是水泥路,就算修一条金路,也用不了这么多钱。 “内史府又天天来工部催,言道路面破损,百姓无法同行,商市几近停转,再耽搁下去唯恐生出大乱。” “老夫实在是……” 相里奚重重地叹了口气,愁眉苦脸。 陈庆面色严肃:“民部既然不同意修水泥路,为何当面不跟我说?” “内史府天天去工部催逼,怎么不来找我商议?” 相里奚无话可说,用眼神示意他:这还用得着说吗? 郑淮一向小心谨慎,他吃了熊心豹子胆去跟你唱反调? 内史府府令乃是始皇帝亲自任命,陛下同意了,谁又敢说个不字? “老泰山,合着您就一直在中间受夹板气?” “您……怎么不早跟我说呀!” 陈庆气愤又无奈。 明明不是什么大事,相里奚就是不言不语,咬牙硬撑。 但凡跟他提一嘴,能让民部、内史府给合伙欺负了? “老夫忝为工部尚书令,怎能事事劳烦外人。” 相里奚倔强地说。 “我不是外人啊!” 陈庆实在无话可说。 老丈人这莫名其妙的自尊心也不知道打哪来的。 但凡换了别人,遇到他这样的女婿那不得往死里使唤。 相里奚欲言又止。 他只是不想给女儿添麻烦,让诗曼公主觉得相里家不知好歹,喜欢招惹是非。 “别说了。” “包在小婿身上。” “这不是欺负老实人嘛!” “老泰山你且看着,这回我让民部、内史府吃不了兜着走!” 陈庆眼眸一缩,狠辣地挥了下手。 第354章 竖子不足与谋 咸阳宫,偏殿。 陈庆和相里奚被侍者引领进门。 打眼一瞥,里面人还不少。 扶苏似乎遇到了什么烦心事,一见到他立刻露出欣喜的眼神,好像在说:先生你总算来了。 另外一个看着老实巴交的是户部尚书令郑淮。 还有个鞋拔子脸的,是内史令宁腾。 他的本名知道的人不多,但一说起内史腾,想必大家耳熟能详。 此人原先是韩国的南阳郡守,早在六国联合抗秦的时候,就与秦国使节暗通曲款。 等秦国发兵来攻时,宁腾立刻献城投降。 第二年,他又率领秦军长驱直入,以南阳郡为跳板,横扫韩国全境。 宁腾的所作所为,比巴奸卓氏有过之而无不及,以一己之力覆灭了自己的故国。 始皇帝对其自然格外信任,让他当了京畿地区的最高长官。 大概是心中有愧,或者怕韩国故旧念念不忘他的叛国行径,宁腾在朝堂中格外低调,后世史料记载也不多。 “陈庆,你来了。” “相里尚书令。” 始皇帝冲二人微微颔首:“赐座。” “谢陛下。” 陈庆当仁不让地坐在扶苏身旁,相里奚在他的眼神暗示下,坐到了对面。 “上回你说要在咸阳修一条水泥路,其筑成后坚若磐石,刀剑难伤。” “尔后再有阅兵这等盛事,亦不需担心路面损毁。” “寡人深以为然。” 嬴政顿了下:“可如今初春时节,民部仓禀不丰。若等到秋收之时,又拖延太久。” “咸阳乃天下首善之地,那么长一条路坑坑洼洼,不光有碍观瞻,也耽误百姓商贾出行。” “不如……路面上就按你说的来修。” “路下面这部分就算了吧。” 陈庆心中了然。 自己过来之前,他们已经商量出了折中的办法。 这怎么行! 他费尽心思才设计出了完善的污水管道和排水线路,说不要就不要了? 再说还得帮老丈人讨个公道呢! “微臣确实有欠考虑,请陛下恕罪。” 陈庆面色平静地作揖行礼。 嬴政一看他这么上道,露出微笑:“不知者不罪,民部又非你管辖,料算有差也是常事。” 郑淮和内史腾全都松了口气。 想不到陈庆这么好说话。 早知道就不用背地里算计来算计去,直接当面和他讲清楚就好了。 “但……” “微臣斗胆说一句。” 陈庆话锋一转,目光瞄向摆在案上的奏书,上面密密麻麻地写满了蝇头小篆,想来是修路的账册。 “以此法筑路,乃是最经济、最节省的方式。” “若弃地下管道于不顾,看似省了钱,将来耗费恐怕远胜如此,实在得不偿失。” 郑淮一听这话,顿时急了眼。 “陈府令,老夫执掌钱粮多年,工造营建的成本再清楚不过。” “驰道修一丈,大抵用粮三石二斗,柴草五十石,民力四十工日。” “直道因道路险峻,约莫高上三成。” “您递上来的账册,单是一尺,比驰道一丈的成本还高。” “咸阳既非什么险山恶水,也不是边陲不毛之地,哪里用得着这么多!” 内史腾犹豫了下,也跟着帮腔:“腾不善工事,只是……这账册中路灯就架设了一千两百余根。差不多十步一杆,而且道路两侧皆有。” “光是每日的灯油耗费就不是小数目。” “微臣认为缩减一半,也尚有富余。” 两人又是摆事实,又是讲道理,纷纷表达对水泥路方案的不满。 嬴政不禁微微点头。 确实太奢侈浪费了! 民间时常怨他大兴土木,不惜民力。 可是和陈庆的做法相比,之前那些好像都算小儿科了。 陈庆面不改色:“那依二位之见,是要照原样翻修,就算大功告成?” 郑淮犹豫了下,没敢完全摒弃他的意见。 “水泥之利,相里尚书已经多次阐明。” “老夫觉得……依原样翻修,上面再加一指厚的水泥,已经可堪使用了。” 内史腾点点头:“路灯也不需那么多,照得比白天还亮,也是空耗油料。十余里路,有三十盏灯完全足够。” 陈庆差点被他们气笑了。 “陈卿,你笑什么?” 始皇帝皱着眉头问道。 “微臣是笑……竖子不足与谋!” 陈庆索性不装了,冷笑着说道。 “尔安敢轻贱老夫!” “陈府令,当着陛下的面,你也敢出口伤人?!” 郑淮和内史腾两个勃然作色,虎视眈眈地盯着他。 “为国有三计:有万世之计,有一时之计,有不终月之计。” “尔等身居高位,却目光浅薄,别说万世之计,连十年之计都未曾做到。” “本官与你们浪费口舌,也是对牛弹琴。” “枉负了我一番心血。” 陈庆叹息着摇了摇头。 内史腾怒从心头起。 他和陈庆无冤无仇,今天没来由地被他叱骂,当即喝道:“你当我不知你打得什么算盘?咸阳城压坏的路面与宜春宫相隔甚远,怎么无端端修到你的家门口去了?” “欺上瞒下,假公济私说的就是你这样人吧?” 始皇帝往下压了压手,制止住他们之间的争吵。 “陈庆,说说你的‘以万世计’是何道理?” 扶苏刚才想帮忙说话来着,但是看到父皇没有怪罪的意思,也就暂且按捺住。 “微臣目光短浅,只比此二人强了一星半点,哪能看万年之长远。” “不过以十年计,应该是无甚差错的。” 陈庆缓缓说道:“每逢大乱之后,必有大治。” “先前诸夏纷乱,战祸连绵,民不聊生,饿殍遍地。” “而今天下一统,正是勃兴之计。” “陛下又削减徭役,裁减北军,使百姓得以安息。” “故此微臣料定,咸阳户数在未来十年必然暴涨。” “若是加上迁移而来的人口,以及外邦的朝觐使节,最多时比现在翻倍都不止。” “人口增多,消耗粮秣物料必然随之增长。” “往来的马车自然也跟着变多。” 陈庆目光轻蔑地扫视着郑淮、内史腾:“若是以你二人之见,路面只修薄薄一层水泥,在如此重负下,岂不是三天两坏?” “届时日日修缮,耗费钱粮无数。” “你二人也方便中饱私囊。” “可真是好算计!” 第355章 大秦良心下水道 “陈府令,你……你血口喷人!” “腾忠心体国,所思所虑无不是为大秦江山社稷着想。到底是谁有私心,请陛下明察。” 郑淮和内史腾先后开口,替自己辩驳。 嬴政犹豫了下,沉吟道:“只用一指薄的水泥,确实敷衍了些。从长远计,你二人有欠考虑。” “诺。” “微臣遵旨。” 始皇帝发了话,郑淮和内史腾黯然地垂下头去,满腔怨愤无处发泄。 他们原本商量得好好的,结果陈庆一来,三言两语就全盘推翻了之前的计划。 国朝大事,难道由你一人说了算吗? “陛下,微臣还没说完呢。” 陈庆先作了个揖,继续说道:“人口增长不光会带来物料消耗的加剧,同时产出的废物也会随之增多。” “咸阳在册户数约十七万有余,若是十年后再翻一倍,就是三十四万户!” “依每户五人计,即一百七十万人口!” “以微臣所见所闻,咸阳地下已经有少量陶制管道,供排放秽物和积水。” “就算这样,还时常发生堵塞。” “若是人口翻一倍,那陶管还排得过来吗?” “届时粪尿积塞,臭不可闻。” “外邦来朝时,未见咸阳,先闻其臭。” “你们让域外蛮邦如何看待我大秦!” 陈庆的嗓门越拔越高,声色俱厉地盯着对面二人。 “这……办法总会有的。” 郑淮不服气地说。 “既然郑尚书有办法,不妨现在就说出来。” “总不会是运回你自己家吧?” “你可想好了,百万人每天排泄的污秽之物总计得有上百万斤,你自家消化得过来吗?” 陈庆戏谑地说。 “你……陛下,请治陈庆殿前失仪之罪。” 郑淮气急败坏,涨得面色发红。 始皇帝干咳了两声,威严地盯着陈庆。 “陛下恕罪,微臣本意是探讨民生,未曾想一时失言,并无冒犯天威之意。” 陈庆老实地承认了自己的错误。 “寡人召你们来议事,可不是听你们吵架的。” “你还有什么想说的?” 嬴政淡淡地问道。 “有。” 陈庆坚定有力的回答,把郑淮和内史腾气得够呛。 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 你既然占据上风,还不见好就收,真要把我们得罪死了吗? “若只顾路面通行,置排污管道于不顾,最多十年,必然如微臣所言那般。” “到那时候,咸阳恶臭扑鼻,污水横流。” “要想解决,又得把修好的水泥路全部挖开,埋设管道。” “然后再行修建新路。” 陈庆目光真挚地说:“这一来一回,耗费可翻了倍都不止。” 扶苏赞同地点了点头:“先生所言有理。” “本宫先前看了您描绘的图册,也曾疑惑为何地下修筑的如此宽宏,几乎可使人直立在其中行走。” “原来是为了咸阳的百年大计。” 陈庆意有所指地说:“朝中猛将如云,谋臣如雨。” “如众生愚贤不等,良莠混杂。” “微臣不知别人是怎么想的,反正在我心中……” “五十年后的秦都咸阳,必然繁盛远超现今十倍!” “街面上游人如织,哪怕远隔万水千山的化外小邦之民,都不辞劳苦,前来一瞻盛秦风光。” “城中商铺工坊林立,商市贸易比现今昌荣数十、上百倍!” “大秦所产玻璃、纸张、香皂、铁器、丝绸远销域外。” “寰宇之内,皆以衣大秦服饰,用大秦器物为荣。” “每天都有数万、数十万辆马车载着各式各样的器物来往穿梭。” 说到这里,他深吸了一口气,目光瞟向郑淮和内史腾。 “或许,这仅仅是微臣的痴心妄想。” “大秦也有可能如某些人所料那般,五十年原地踏步,没有半点长进。” “若如此……自然用不到这么好的水泥路,也用不上什么足以通人的下水道。” “说我别有用心也罢,以权谋私也罢。” “微臣的所作所为,皆是出自臣子的赤诚和良心,乃是对大秦繁荣昌盛的殷殷期盼……” 郑淮和内史腾吓得脸都白了。 嬴政的目光一扫,二人顿时瑟瑟发抖。 “郑卿,你来说,咸阳五十年后会如何?” 他的语气中透着强大的压迫感,显然心情十分不快。 “微臣……认为陈府令所言有理,咸阳五十年后,必然繁盛远胜历朝历代,成为享誉海内外的天下第一大城。” 郑淮恭谨地回答。 “内史腾,你说呢?” 嬴政语气低沉地问另外一人。 “微臣也觉得陈府令言之有理,乃老成谋国之言。” “我等目光短浅,未能及远,多亏陈府令深谋远虑,才未犯下大错。” “微臣……感激不尽。” 内史腾咬着牙关说。 陈庆得意地笑着:“二位过誉了,本官不过微末之才,怎值得如此赞赏,实在折煞陈某。” 内史腾根本不敢抬头,也不敢表现出有半点不满。 始皇帝殚思竭虑,就是为了打造一个流传万古的盛世王朝。 任何挡在前面的阻碍,都会被毫不留情的扫除干净。 “寡人的大秦,五十年后定然会如陈卿所言那般,甚至更为昌盛。” “尔等再如此鼠目寸光、食古不化,这民部尚书令和内史令也不必当了。” “寡人另选贤才!” 虽然二人乖觉地示好,嬴政依然怒气未消。 “微臣知罪。” “微臣有罪。” 郑淮和内史腾小心翼翼地认错行礼。 “陛下,咸阳已经是亘古未有的大城,他们想象不到繁华十倍的城市该是什么样子,也情有可原。” “譬如那路灯杆,一里一杆,放在现今确实够了。” “可一旦街市繁盛百倍,货物运输昼夜不息才能满足全城所需。” “这路灯不就有用了吗?” 陈庆的解释,让嬴政和扶苏都默默点头。 整个大秦都没人见过比咸阳规模更大,更为繁盛的城市。 但陈庆一定见过! 照他的想法去做,肯定没问题。 “郑卿,寡人着你筹集钱粮物料,依照内史府呈报样式修筑新路,还有没有问题?” 嬴政的语气中透着不容拒绝。 “微臣遵旨。” 郑淮回答地干脆利落。 “内史腾……” “微臣一定把路修好,请陛下放心。” 始皇帝只提了开头,内史腾就连忙表态。 “若有不明之处,多向陈卿请教,切勿擅作主张。” “尔等勤勉协力,把这条路修好。” 嬴政语气严厉地叮嘱道。 郑淮和内史腾应承连连,等退出偏殿后,才如释重负地舒了口气。 “郑尚书,民部的钱粮什么时候到位?” 内史腾急切地问道。 “你问我,我问谁呀。” 郑淮如丧考妣,双目失神。 不答应大概当场就人头落地。 答应下来倒是简单,可他砸锅卖铁也凑不出这么大一笔钱啊! “郑尚书,你可是当着陛下的面应下此事。” “钱粮不到位,道路无法修筑,届时你我只怕大难临头啊!” 内史腾心里没底,慌张地催逼对方。 “老夫实在无计可施,而今只有一条路……” 郑淮把目光投向偏殿内:“解铃还须系铃人,陛下都说了让咱们凡事向陈庆请教。钱粮如何筹措,不找他找谁。” 内史腾犹豫了下:“他要是故意为难你我呢?” “呵,这有何难。” 郑淮面露狠色:“他要是不帮忙,咱们两个……就一起吊死在陈府大门口!” ??? 内史腾目瞪口呆,踟蹰片刻后,缓缓点头。 除了这一招,还能有什么办法呢? “好,今晚咱们就备好绳索,去陈庆那里讨个公道。” 偏殿内。 陈庆笑意盈盈,偷偷给相里奚打了个眼色。 老泰山,如何? 只要这路一天没修好,保管他们服服帖帖的。 叫他们往东不敢往西,叫他们打狗不敢撵鸡。 相里奚神色复杂,轻轻颔首。 前几日去民部协商物料拨付,郑淮多次将其拒之门外,而且态度十分倨傲。 内史腾又不停地派人来工部催问,好像索债一样。 两边一起施压,搞得他心力憔悴,百般为难。 结果陈庆一出手,霎时间所有问题都迎刃而解。 还真是……一物降一物。 当官的本事,他拍马都及不上这个女婿。 第356章 王府井的路灯杆 夜色茫茫,万家灯火。 陈庆坐在饭桌旁大口地扒着饭,眉头时不时紧蹙。 “郑淮管的是大秦的钱袋子,宁腾深受父皇信重,常任内史府令。” “他们哪个不是朝廷紧要重臣?” “你无缘无故去得罪人家,将来一旦失势,岂不遭人落井下石?” “咱们阖家都要跟着你遭殃!” “我跟你说话,你听到了没有?” 打从陈庆一坐下,嬴诗曼就开始絮叨。 饭都快吃完了,她还在絮叨。 陈庆放下饭碗,抹了抹嘴。 谁那么欠啊?在背后乱嚼舌根。 屁大点事,好像天要塌下来了一样。 他下意识把目光投向相里菱。 该不会是这傻丫头漏了口风,害我被一通埋怨。 相里菱满脸都是愧疚之色。 她先前还不知道事情的严重性,听完嬴诗曼的分析,才知道惹下了多大的麻烦。 怪不得父亲身为工部尚书令也束手无策。 现在该如何是好? 陈庆仔细打量了片刻,排除了她的嫌疑。 那…… 芈滢平日里像个透明人一样,从不多言多语。 也不是她。 热巴肯定不会干这种事。 剩下的…… 王芷茵旁若无人地夹菜吃饭,好像心情还挺好。 不对! 换了平时,她肯定跟着添油加醋,唯恐天下不乱。 今天老实得太反常了。 “芷茵。” “嗯?” “你今天去太子妃那里去了?” 陈庆略一思索,就想明白了消息的来源。 扶苏说不定在家里说了什么,恰好王芷茵也在。 被她听到耳中,回来就告我的刁状。 “是……没有啊!” 王芷茵无辜地眨巴着眼睛:“不过经你一提,确实有段日子没去了,改天去找我姐姐叙旧。” 陈庆露出冷笑:“是吗?” “改天我陪你一起去。” 转瞬之间,他的脑海中就有了报复的计划。 三天不打,上房揭瓦是吧? 这回非得给你来个痛、快的。 “家主,户部尚书令、内史府令到访。” 管事站在门外,低声禀报。 嬴诗曼连忙招呼:“引他们去议事厅,切勿怠慢。” “夫君,此二人定然来者不善。” “你给他们赔个礼道个歉……” 陈庆不耐烦地说:“赔什么礼,道什么歉,人家说不定是来谢我的呢!” “谢你?” 嬴诗曼气极反笑。 “怎么,你不信?” “为夫让你瞧个稀罕。” 陈庆负着手,大摇大摆地走了出去。 嬴诗曼脸色愠怒,气不打一处来。 都说嫁夫从夫,可陈庆任性妄为,做事根本不考虑后果。 长此以往,必有大难临头之日。 “姐姐,说不定陈庆已经听进去了,故意在你面前逞强呢。” “咱们跟着过去瞧瞧,若有不妥之处,也好及时提醒。” 王芷茵主动提议。 她也觉得郑淮和内史腾绝无好意,说不定能看到陈庆丢丑的样子。 当然,若是此二人粗蛮无礼,说不得还得她出面英勇救夫。 “走。” 嬴诗曼实在放不下心,立刻起身。 相里菱是当事者,更怕陈庆遭受二人责难,连忙追了上去。 —— 议事厅。 郑淮和内史腾一进门,目光就四处寻索。 看到屋顶的房梁又高又结实,顿时互相打了个眼色,暗暗点头。 “呦,什么风把二位吹来了。” “两位大驾光临,寒舍蓬荜生辉。” 陈庆爽朗地笑着走进门来,作揖行礼。 “陈府令。” 郑淮、内史腾起身还礼。 “深夜到访,想来定有要事。” “不知二位何处用得着陈某?” “若能帮得上忙,在下必然不会推辞。” 陈庆不紧不慢地说道。 “既然陈府令开门见山,郑某也不啰嗦。” “而今民部府库空虚,钱粮只见出项,未见入项。” “李信西征时,又调拨了大批粮草。” “若要修水泥路实在难以为继。” “便是杀了我也是这般。” 话音未落,郑淮一抖大袖,手里多了捆麻绳。 “内史府也是如此。” “此时青黄不接,若是官府加派税赋,百姓如何能承受?” “难道要逼得黔首庶民卖儿卖女吗?” 内史腾说完也是手一抖,掏出了麻绳。 陈庆警惕地往后退了两步,还以为对方要强捆了他为国除奸呢。 没想到郑淮和内史腾直接把绳索往房梁上一甩。 “陛下命民部拨付钱粮修路,老夫无论如何也拿不出来。” “微臣有负重托,不如一死了之!” 郑淮麻利地把绳索打结系好,作势把脑袋往里面伸。 “腾非死于圣命难为,而是不忍见治下民不聊生,饿殍遍野。” “若腾一死能解此难,腾义无反顾!” 内史腾慷慨陈词后,同样把脑袋伸进了绳结里。 然而,两人不约而同地转过头来。 “呵。” 陈庆当场给他们整笑了。 你俩合伙演我呢? “等等!” 陈庆连忙伸手制止。 郑淮、内史腾面露得色。 怕了吧? 知道怕就好。 “你二人身量颇高,这绳索又放得那么低,如何能成事?” “庆去搬两把矮凳过来,给两位踏足。” 陈庆作势就要往外走。 郑淮和内史腾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盯着他的背影。 走了? 陈庆就这么走了? 还要去搬来矮凳,方便他们上吊? “咳咳咳。” “咳咳。” 一连串的咳嗽声从屏风后面传来。 陈庆听出了嬴诗曼的嗓音,无奈地停下脚步。 这婆娘管什么闲事。 不然今天我非得叫他们下不来台不可。 “二位所遇的又不是什么难事,何苦连命都搭上。” 陈庆转过身来,不情不愿地说道。 郑淮松了口气,这才像人话嘛! “民部拿不出钱来,内史府可以暂借。” 陈庆拖长了尾音:“只是这钱粮也不是陈某人的,是皇家所有,子钱是一定要算的。” 郑淮犹豫了下,不停地摇头。 “陛下命民部出资一半,若老夫去内务府借贷,岂不是阴奉阳违?” “老夫不能,也不敢答应。” 他和内史腾两个今日惹得陛下不快,再来这么一出,恐怕官帽不保。 “庆倒是有一计。” “既不需郑尚书借贷,也不需想方设法筹措钱粮。” 陈庆目光深邃,悠悠地说道。 咸阳自竖起路灯杆后,没过多久他偶然发现木杆上时常被刻画字迹。 多是附近的民户租售房屋,或者商户留下的指路告示。 当时陈庆就心中一动,想不到大秦都有牛皮鲜小广告了。 除了那种‘老中医治性病’‘极速办证’‘休闲会所,上门服务’之外,几乎与后世的电线杆一模一样。 不过思来想去,这里面油水也没多少。 堂堂内务府府令去搜刮这点蝇头小利,惹人嘲笑。 事后陈庆就把它忘在了脑后。 但是眼下要修筑的这条路不一样! 阅兵行进的路线,是咸阳城最为繁华热闹的所在,相当于后世帝都的王府井大街! 陈庆记得有一则新闻,城管要拆除王府井一处显眼的违规户外广告,结果屡拆屡建。 即使开出了十万块的巨额罚单,对方依然甘之如饴。 因为这块广告牌每个月收取的费用高达三十万! 大秦首都最繁华的十几里路,两排路灯杆能挂多少广告? “陈府令,你此话何来?” “难道钱粮还能从天下掉下来不成?” 郑淮依旧把脑袋伸在绳套里,半信半疑地问。 “天下自然掉不下来钱粮。” “但是本官有钱。” 陈庆指着自己:“剩下的一半,陈某自己出了,无须任何人偿还。” “不过……” 郑淮和内史腾震惊地合不拢嘴,异口同声地问:“不过怎样?” “钱我不要,路边的两排路灯杆你得给我。” 陈庆思索片刻说道:“宁内史,本官也不求多,就这样如何?” “需得以内史府的名义发文,加盖大印。” 内史腾像是看傻子一样,愣了许久问:“别的真不要?没有其他条件了?” “当然没有。” “草图是我画的,也是我在陛下面前谏言的。” “而今遇到困难,自然也是由我解决。” 陈庆坦然说道。 郑淮和内史腾对视一样,用力地点点头。 天赐良机啊! 这还有什么好犹豫的。 “本官以内史府令之名,应下此事。” “新路两边的路灯杆,全部交由你个人处置。” “此约双方不得悔改,万世不移!” 内史腾生怕对方反悔,急切地说道。 “好!” “咱们一言为定。” 陈庆立即答应下来。 郑淮面露微笑。 让你在陛下面前搬弄是非,这回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了吧? 内史腾心满意足。 两排路灯杆给咸阳换来一条新路,还有比这划算的买卖吗? 都说陈庆奸滑成性,谁也别想占他的便宜。 这回可算让他吃了个大亏! 等二人走后,府中的女眷立刻从屏风后面冲了出来。 “陈庆!” “你办得什么事?” “我让你给他们赔礼道歉,可也没让你充冤大头啊!” “修一条水泥路要多少钱,你知道吗?” 嬴诗曼又心疼又气愤,眼中怒火涌动。 “水泥路是为夫规划的,怎会不知道其耗费。” “你少在那里聒噪啰嗦。” “就算内史腾的万世不移打折再打折,咱们几十年就能把修路的钱赚回来。” “若是大秦长盛不衰,这两排路灯杆就是陈家传世的基业!” 陈庆生气地一拂袖,大步离开了议事厅。 嬴诗曼察觉不对,还未来得及阻拦,对方的背影就消失在夜色中。 “姐姐,其中定有蹊跷。” “依陈庆无利不起早的性子,怎么会做亏本的买卖。” “回头你问问他。” 王芷茵打了个眼色。 她出身侯门,不是没见识的乡野妇人。 陈庆说了是‘传世的基业’,定不可小视。 只是她怎么也想不明白,两排路灯杆能有什么价值? 第357章 豆腐西施磨豆浆 夜色已深,卧房里烛火通明。 嬴诗曼背靠在床头上,目不转睛地盯着背对她的陈庆。 “怎么还不睡?我去把火烛熄了。” “你先告诉我,那两排路灯杆到底有什么用。” 陈庆刚要起身,就被对方揪住了衣摆。 “我不告诉你,你就睡不着了是吧?” “当然。” 嬴诗曼毫不犹豫地说道。 “那我说这两排路灯杆价比黄金,你信还是不信?” 陈庆玩味的看着她。 “你说说,它怎么个价比黄金法?” 夫妻没有隔夜仇。 嬴诗曼兴致盎然地凑了过来,轻轻晃着他的手臂撒娇。 “既然你诚心诚意地问了,为夫就大发慈悲告诉你。” 陈庆侧身坐在榻上,详细地阐述了广告的用途,以及它的重要价值。 “你既然有心售卖镜子、香皂牟利,广而告之就是必不可少的。” “咸阳虽然是天下第一大城,但市场总归有限。” “如果能在最繁华的路段,每根路灯杆上都悬挂自家的招牌,那每天得多少人看到?” “外地的客商一到咸阳,随便在街上走一走,就能看到镜子、香皂的售卖消息,他们能不好奇?” “能不买回去试用一下?” “只要咸阳还是大秦的都城,只要这里还有客商往来,咱们家的生意就源源不绝,可比自己上门推销省事多了。” 陈庆耐心地讲解,让嬴诗曼不停地点头。 “退一万步讲。” “就算子孙不孝,只知吃喝玩乐,不思进取。” “这两排路灯杆可以挂别人家的招牌呀!” “你信不信将来有一天,哪怕开出每月万贯的高价,也会有商家来争抢这广告牌的位置?” 嬴诗曼惊讶地合不拢嘴:“每个月一万贯?那……” 一年不就是十二万贯? 什么都不用干,一年白捡这么多钱? “内史腾和你约定多少期限来着?” 嬴诗曼霎时间想起了一件重要的事。 广告牌确实可以牟利,哪怕没有一万贯,总有千八百贯。 而且这是长久生意,可以传世子孙的。 确实是笔划算的买卖。 “内史腾说了,万世不移嘛!” 陈庆想起对方当时迫不及待的样子,忍不住调侃道:“你瞧着吧,他这就叫拍脑袋决定,拍胸脯保证,拍大腿后悔,最后拍屁股走人。” “将来总有内史府反悔的那一天。” 嬴诗曼顿时急了:“反悔?” “他凭什么反悔!” “不行,明天我得入宫去觐见父皇。” “合约上光盖内史府的大印不行,还得盖上传国玉玺。” “咱们家出钱给朝廷修路,父皇总得有所表示吧。” 她兴奋地问:“那咸阳城的路面咱们全部修了好不好?如此也能多给祖孙留下一份基业。” 陈庆忍俊不禁:“就算咱们能拿出这么多钱,水泥的产量也跟不上啊!你想什么呢?” “那……” “我去和母妃说,把咸阳宫的宫墙粉刷承揽下来如何?” “咸阳宫占地颇广,且往来的都是公卿勋贵,说不定效果比挂在路灯杆上还要好。” 嬴诗曼美眸闪亮,越想越觉得可行。 …… 陈庆不得不佩服这个大孝女的脑洞。 在你爹的皇宫外墙上打广告,你是怎么想出来的呀? 文武百官上朝之前,先得看半个时辰的广告是吧? “别胡思乱想了,睡觉睡觉。” “陈庆,你先别睡呀,我的主意到底行不行?” —— 时光荏苒,岁月如梭。 春耕过后,西征大军集结完毕,启程上路。 赵归和屠各部的青壮经过一番整训后,也踏上了回返草原的旅程。 他们不但要探查草原各部的动向,还肩负着寻找绿帽王冒顿的重任。 与此同时,巴蜀卓家的大队人马经过千里跋涉,也抵近了关中之地。 山夷奴隶、万余名冶铁工匠,加上通往身毒的路线图,全部由卓家家主亲自带队奉上,以求得保全家族。 陈庆接到先行传来的信息后,内心毫无波澜。 他的柰子里只有白花花的脑子! “陈郎,是……这样吗?” 咸阳最早的水力磨坊下游,又新修了一座小型水车。 随着石磨一圈圈的转动,洁白的豆浆哗哗流淌下来。 “对。” “把它们倒入锅里,煮熟后点卤就行了。” 陈庆的声音在相里菱耳边响起。 他一手环住对方的腰,一手从衣襟里伸了进去,把玩那对最爱的香瓜。 木桶里的豆浆很快盛满,相里菱弯腰去换桶。 陈庆还是紧贴着她不肯松手,仿佛牛皮糖一样黏在她的身上。 “陈郎,你……还没够吗?” “不是说好了来教我做豆腐的。” 相里菱又好气又好笑,忍不住埋怨道。 “对呀,我这不是教你做豆腐吗?” “你也答应了,让我吃豆腐嘛!” 陈庆理直气壮地说。 “阿菱,要不要……” “不要!” 相里菱一听他的开头,就知道接下来是什么话。 她慌张地朝着紧闭的大门张望了一眼,门缝中隐约能看到侍卫忠心耿耿地站在两侧。 “豆腐西施磨豆浆,凝成羊脂白玉霜。” “个中滋味谁得知,为夫口中有余香。” “阿菱,来吧!” 陈庆兴致大作,坏笑着去解她的衣衫。 “不要,外面有人看着呢。” 相里菱惊慌地躲避。 “哪里有人?” “咱们去楼上,那里堆积着数千斤菽豆,躲在里面谁也看不见。” “阿菱你快过来。” 陈庆张开双臂,步步紧逼。 “你……” 相里菱又紧张又害怕,内心挣扎犹豫,不知道该不该答应他荒唐的要求。 “下官田舟,求见陈府令。” 门外响起一道低沉的声音。 “田少府请稍候。” 侍卫知道对方是陈庆手下的心腹干将,犹豫了下轻轻敲门。 “陈府令,冶铁司田少府求见。” “知道了!” 里面传来十分不耐烦的嗓音。 陈庆给相里菱打了个眼色,示意她去菽豆堆里等自己。 “你先去忙正事。” 相里菱如逢大赦,推着他往外走。 “咱们改日啊。” “一定改日。” 陈庆不死心地回过头来叮嘱。 “知道啦!” 相里菱又羞涩又觉得好笑,把他推到门口,回去装模作样地拿起瓢,把豆浆舀到锅里。 不多时,外面突然传来一声厉喝。 “你说什么?!” “田师兄,你……” “这不是第一遭了吧?” “让你铸造犁铧,你把犁铧给丢了。” “营建个水车,你还能把齿轮给丢了?” “你……” 陈庆气急败坏地盯着深深俯首的田舟。 相里菱一听,把手中的瓢扔下就往外走。 “陈郎,出什么事了?” 第358章 河伯老八 “你问他吧。” 陈庆没好气地瞥了一眼田舟。 “菱师妹,营造水车的齿轮没丢!” “是被人故意沉入了水里。” 田舟仿佛抓住了救命的稻草,匆忙解释道。 “师兄你先别着急。” “陈郎,都是自家人,坐下来慢慢说嘛。” 在相里菱的劝慰下,陈庆怒火稍息。 三人坐在磨坊里,田舟叹了口气,将遇到的难处吐露。 “别的水车都架设得比较顺畅,唯独这大王村、小王村附近的百姓比较抵触。” “因为水车的所在,恰好临近祭祀河伯的祭台。” “庙里的河婆到处散播谣言,说我等凡人触怒河伯,必遭灾祸。尔后水旱连绵,田地颗粒无收。” “也不知是谁趁夜里守卫打盹的时候,把那对重三百多斤的齿轮给推下了河岸。” “渭河泥沙堆积深厚,想要打捞出来谈何容易。” 田舟不停地摇头叹气,面色愁苦。 “河伯?” “渭河也有河神?” 陈庆耐着性子听完了他的讲述,脑海中马上浮现出小学课文里西门豹的故事。 从时间线来看,西门豹是战国时代的魏国人,倒是与秦朝相距不远。 “陈郎说得哪里话。” “万物有灵,天下的千山万水都有神明驻守。” 相里菱沉思片刻:“田师兄,要不然咱们把齿轮打捞出来,另外选个地方就是了。” “等等!” 陈庆立刻打断了她的话:“为什么要换地方?” “因为……那是河伯的祭台呀。” 相里菱理所当然地说。 “河伯又怎样?” “换也该是他给我腾出地方来。” “田师兄,你可曾找过当地的亭长、里长?” 陈庆斜瞥着他。 “当然找过。” “只是……” 田舟话未说完,再次摇了摇头。 “他们不管?” “那内史府你去过没有?” 陈庆的火气越烧越旺。 “内史府派出一干衙吏,抓了几名百姓。” “可……下官觉得,罪魁祸首就是那河婆。” “只要她从中作梗,即便水车修好了,也难保周全。” 田舟无可奈何地说。 “呵!” “还反了她啦?” “别说她一个装神弄鬼的河婆,就算把河伯叫来,本官也得给他点颜色看看!” 陈庆勃然大怒。 怪不得田舟如此为难。 河伯庙在当地根基深厚,连内史府的衙吏都敷衍了事。 “别人管不了的,我陈庆来管。” “田师兄,你回去冶铁司,拉一门可用的火炮过来。” “另外调集些护卫,数十人即可。” 陈庆摆摆手吩咐道。 “陈郎,你要干什么?” 相里菱担忧地问。 “干什么?” “我要跟这河伯争个长短!” 陈庆催促道:“豆腐先不用做了,你回家去。天黑之前我回不去,你们先吃饭。” 他怒气冲冲地往外走,相里菱叫了几次也没叫住。 —— 从咸阳城南关出来,沿河往下七十余里。 林木掩映中,青砖垒砌的高墙大宅隐约露出一鳞半爪。 烟气缭绕的大殿内,龙首人身的河伯泥塑狰狞怒目,俯瞰着跪拜在地的信徒。 “河婆娘娘,这个月的香火钱。” 一名面色沧桑的老农从兜里掏出几枚半两钱,心疼了好久,才颤抖着投进了功德箱里。 “保佑我儿的病快点好起来。” 老农呢喃了一句,心情如释重负。 “河伯大人法力通天,令郎很快就活蹦乱跳的啦!” 河婆是个鸡皮鹤首的老妪,却穿着鲜艳的绸衣,涂脂抹粉,双唇抹的通红,活像个老妖怪。 “那就好,那就好。” 老农一边点头,一边往外走。 忽然他的脚步顿住,下意识靠向旁边。 陈庆身材高大,锦衣华服,还有田舟及一行护卫前呼后拥,看着就是惹不起的贵人。 河婆昏黄的双目顿时发亮。 “贵人,您瞧着眼生的很。” “可是来上香祭拜的?” 她热切地迎了出去。 “上香祭拜?” “庙里供奉的是哪路神明?” 陈庆负着手,盛气凌人地问。 河婆也不见怪。 此处偏僻,前来进香的多是附近的百姓。 城中的贵人又不种田,自然对风调雨顺没什么祈求。 “回贵人,此处祭祀的是渭河水神。” “祂是龙王爷第八子负屃,专门派来掌管渭河。” “两岸行云布雨,水涨水落,全都仰赖他老人家掌管。” “百姓多来此祈求风调雨顺,也有求些别的,河伯大人照样会显灵。” 河婆笑靥如花,脸上的皱纹挤在一起,粉子哗哗地往下掉。 “老八?” “他有那么厉害吗?” 陈庆语气轻蔑。 河婆察觉有点不对劲,但陈庆衣着华贵,又带了那么多随从,只能按下心中的不满:“河伯大人灵验无比,您拜一拜就知道了。” “拜他?” “本官天生一副硬骨头,没有拜人的习惯。” “你把河伯叫下来,让他拜一拜我如何?” 陈庆指着殿内龙首人身的神像,目光中充满挑衅的意味。 “贵人,话可不能乱说呀!” 河婆大惊失色,慌忙回过身去,跪在殿中连连作揖告饶。 “我说了又怎样?” “你这河伯到底灵不灵啊?” 陈庆随着她走进了殿里。 田舟等人抬头望了一眼不怒自威的神像,心生畏惧,没敢跟进去。 “贵人,您身份尊崇,可冒犯河伯,只怕来日要遭难的!” 河婆急切地吼道。 “本官来日要遭难,可河伯他今日就要遭难了。” 陈庆俯身打量着她:“你是这里的庙祝?” 河婆点点头:“老身自幼侍奉河伯,亲眼目睹祂破水而出,腾空翱翔……” 陈庆不耐烦地打断了她的话:“既然河伯真的存在,你又是他的庙祝,侍奉日久。想来你出点什么事,他不会不管吧?” “贵人,您这是什么意思?” 河婆惊愕地打量着他。 “本官今日和你打个赌。” “待会儿我朝你开一炮,要是你能活下来,那就是河伯显灵了。” “本官三跪九叩,为他重塑金身。” “要是你活不了……” “那可别怪本官喂他吃一顿秘制小汉堡了。” 陈庆侧着头,威严地喝道:“把人拿下!” “去召集乡邻,务必一个不落!” 第359章 豪绅的钱如数奉还,百姓的钱三七分账 五大三粗的士兵冲进大殿内,粗暴地按住河婆。 “大人,您冒犯神灵,不怕遭天谴吗?” “河伯发怒,洪水滔天……” 河婆声嘶力竭地大喊,猝不及防下一团破抹布塞进了她的嘴里,然后生拉硬拽拖了出去。 陈庆环视着庄严肃穆的大殿,见其工造考究,用料不菲,回过头叮嘱道:“田舟,你带人把庙里搜一圈。” “诺。” 田舟战战兢兢地应下,然后叫了几个人奔向后堂。 半个时辰后。 陈庆站在河边的一处隆起的高地。 周围堆积着架设水车的物料,还有看守居住的草棚。 他四下眺望了一圈,负手叹气。 关中平原地势平坦,渭河又是典型的季节性河流。 在春、冬的枯水期,架设水车必须选在高地,搭起坚固的石台,以防被夏季的洪水冲毁。 入目所及之处,两岸就这一处合适的地方。 而河伯庙恰巧选了它作为祭祀之所。 “大人,下官从庙中查抄出了不少财物。” “还有一本账册,只是……我等看不明白。” 田舟身后跟着七八个人,抬着沉重的大箱子缓缓走来。 里面既有常见的山珍野货,也有绚丽的绫罗绸缎。 还有个半大的木箱,里面装了满满的铜钱和碎金、玉器。 “你这婆子倒是颇有身家。” 陈庆瞄了一眼五花大绑跪在旁边的河婆,伸手接过羊皮账册。 “这有什么好不明白的。” “外圆内方不就是铜钱?” “长角四足的是山羊,圆头大耳的是猪,长耳的是兔子。” “呵,一圈针的那是金子吧,毕竟会放光。” 陈庆简单翻看了下,就猜出了河婆的‘密语’。 黔首村夫不识字,也多有用图画代替的。 他只是有点奇怪,河婆既然大字不识,为什么还要造一本账册出来。 而且这老婆子身家未免也太丰厚了些。 “大人,周围村落的百姓带到了。” 侍卫各自引领着大批村民,从田野间的小路赶来。 秦朝可没有皇权不下乡的说法。 十户为一里,十里为一亭。 它们如同毛细血管般,把官府的统治延伸到了乡村角落。 “拜见内府令大人。” 一群衣着体面的老者战战兢兢,作揖行礼。 “尔等是此地的里长、亭长?” 陈庆扫视了一圈,更觉得不对劲了。 里长、亭长说好听点是吏,实际上朝廷根本就不发俸禄。 也就每年征收税赋,或者摊派徭役的时候,乡里会给个跑腿钱。 再者黔首百姓遇到什么事情,会送些好处。 那点微末收入,完全不足以支撑他们脱产,该种地还是要种地的。 眼前这些人面色红润,手脚干净,可不像干农活的样子。 “小的是此地亭长。” “老朽是里长。” “吾乃大王村族老。” “吾乃小王村族老。” 众人纷纷报上家门。 陈庆把河婆的账册往外一甩,“三月间河伯庙收入突然暴涨,五六页居然都记不完,是何道理?” “禀奏府令大人,三月初七,乃是河伯诞辰。” “每年都要在此间举行春祭,附近十数个村落的百姓都会赶来,连外乡也有不少人来共襄盛典。” 亭长神采飞扬,骄傲地说道:“财物都是百姓进献的香火钱,不过大头还是大小王村的富户,以及我们这些带头人出的。” “是呀,为河伯爷诞辰出钱出力是应该的。” “老朽去年进献了两贯钱呢。” “河伯爷高兴了,咱们百姓就风调雨顺,田里也能有个好收成。” 里长们摇头晃脑,各地夸耀自己的贡献。 陈庆冷笑一声:“那春祭过后,这些进献的财物到哪儿去了?” 亭长愣了下,心里直突突,他垂下头小声说:“自然是随祭台沉入水中,让河伯爷收去了。” “好!” 陈庆上前拎起账册:“今年的春祭里,有一双玉镯。” 他走到河婆的宝箱边,拿起一对翠绿的碧玉镯。 “是它吧?” “怎么没献给你们的河伯爷?” “为何会被河婆给昧下了?” 亭长等人大惊失色,心中惶惶说不出话来。 周围的百姓也议论纷纷,尤其是看到河婆居然积攒了如此丰厚的身家,其中许多财物还看着非常眼熟。 “尔等年年带头进献大笔财物,如今却衣食无忧,甚至过得比城中的富户还要好。” “本官问一声,诸位田里种的是金豆子,还是银豆子呀?” “又或者……你们与河婆沆瀣一气,豪绅的钱如数奉还,百姓的钱三七分账!” “河伯这老贼立下庙门,却成了尔等搜刮百姓,聚敛钱财的藏污纳垢之所!” 陈庆的语气不断拔高,厉声呵斥。 一名里长吃不住吓,双腿发软,跪在地上浑身颤抖:“大人饶命!” 河婆拼命探着头给他打眼色。 两边的亭长和里长也不断用各种方式暗示。 此事一旦败露,他们全都要身败名裂。 如今只能咬着牙关硬挺,或许对方拿不到切实证据,惩治一番也就蒙混过去了。 “请大人明察,吾等并未贪污百姓的供奉。” “财物都是献给河伯爷的,小的怎敢贪墨。” “乡亲们都看到了,四牲和贺礼都乘着祭台沉入水中了呀!” 剩下的亭长、里长和族老大声喊冤叫屈。 “呵,嘴巴还挺硬。” “不过没关系,本官既然在朝为官,自然有职责镇压各路魑魅魍魉。” “先把河婆解开。” 陈庆居高临下的打量着她。 河婆的心理素质相当不错,手脚解开后,既没有大吵大闹,也没有撒泼打滚。 而是一副有恃无恐,好像底气十足的样子。 “河婆,你自小为庙祝,这里属你跟他的关系最为亲近。” “如今祭品出了差错,想来河伯定然不满。” “不如你把他叫上来,咱们当面对质如何?” “若是中间出了差错,本官自掏腰包给他补上。” 陈庆眯起眼睛,冷冷地说道。 河婆愣了下,昂首说:“想要与河伯爷对质也不难,待老身做法……” “哪用得着如此麻烦!” “河伯不就在河里吗?” “你去走一遭吧。” 在陈庆的眼神示意下,两名侍卫架起河婆,往河岸的最高处拖去。 “大人,渭河宽广,河伯巡视千里。” “若不做法通传,他不会到的呀!” 河婆惊慌失措,扯着嗓子大喊。 “本官自有办法。” “来人,把炮口对准渭河。” 陈庆扫视了一圈惊惶莫名的百姓,今天定要让你们看看,是我的真理厉害,还是他河伯厉害! 第360章 陈府令误入忍者村,众先贤各施影分身 轰—— 田舟带人调试好火炮后,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 实心铁弹疾速射出,在水面上炸起两丈多高的水花,波澜久久未能平息。 围观的百姓胆战心惊,忍不住想跪伏在地叩首求饶。 河婆怔怔地盯着炮弹入水处,被火炮骇人听闻的威力吓得愣在原地。 “给这老婆子腿上绑几块石头,否则我怕她沉不下去,见不着河伯大人。” 陈庆轻描淡写地说道。 “大人……” 河婆顿时慌了神。 对方分明是想要她的命! “不能如此,待我做七七四十九天的法事之后,河伯爷定然会现身。” “您给老身一点时间。” 河婆哀求道。 “本官替你通传了,还做什么法事?” “这就去吧。” “别耽误大家伙的时间。” “怎么,不想去?” “不要紧,本官送你一程。” 陈庆指着高地的最顶端:“在那里竖好木架,把这老婆子绑上去。” “大人呐!” “您不能如此呀!” 河婆凄厉地大叫着,被侍卫拖走。 亭长、里长还有族老骇地面无人色,若不是周围有士兵把守,早就夺路而逃了。 为了打造水车,附近堆积了许多石头和木料。 没多久,河婆就被十字形捆扎得严严实实,高高地竖在祭台的外沿。 “田舟,开炮。” 陈庆淡淡地说道。 “诺。” 田舟亲自调校的炮口,临点火的时候却迟迟下不去手。 河婆剧烈地扭动挣扎着,嘴里塞着麻布,支支吾吾的喊不出话来,但目光中却流露出强烈的求生欲。 “你不点我来点。” 陈庆多过他手上的火把,毫不犹豫地怼在火绳上。 他退后几步,看着火绳烧进了炮膛里。 轰—— 一个黑点乍闪即逝。 咔嚓。 站在最高点的河婆以及碗口粗的木桩突然倒退着飞了出去。 血肉像是爆炸一样激射而出。 河婆在凌空解体后,稀里哗啦地洒落在河面上。 噗噗噗的落水声,如同在每个人的耳边响起。 所有人都禁不住打了个激灵,再次望向陈庆的目光,已经充满了惊惶和畏惧。 “好胆!” “当着本官的面,也敢耍诈!” 陈庆转过头来,怒不可遏地说:“那老婆子好像使了一招分身术,趁本官不备遁逃了。” “哪位再去请一请河伯?” 亭长差点被吓破了胆。 “大人,小的有罪!” “那河婆靠着装神弄鬼愚弄百姓,小的一时财迷心窍,才会与她媾和在一起。” “不过小的除了贪一点财物,真的没干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呀!” 亭长跪在地上,回头指着大小王村的族老:“他们才是河婆的帮凶!” “此二人与河婆勾搭成奸,败坏伦常。” “还借着河伯的旨意,在村中欺男霸女,巧取豪夺。” “甚至逼死过人命!” “请大人明察!” 里长见势不妙,也跪在地上,把罪责全部推到了河婆与两名族老身上。 围观的百姓陡然喧哗起来。 两名族老听到身后的议论声,顿时如坐针毡,额头的冷汗涔涔而下。 “大人,冤枉啊!” 一名相貌沧桑的老者哭喊着越众而出,颤颤巍巍地指着求饶的‘乡贤’:“我家女儿就是被他们给害死的!” 周围的人看清喊冤者的样貌,不约而同露出怜悯的神情。 “你来说说,他们是如何害了你的女儿?” 陈庆招了招手,示意对方上前。 “我女儿……” 老者双眼含泪,哽咽着说:“前年秋收之后,小女去城中卖粮。没成想竟被一富家恶少看上,回乡的途中被强掳了去。” “小的千方打听,方才得知下落。” “原本不想把事情闹大,坏了我女儿的名节,故此低三下四前去讨人。” “没想到那恶少蛮横无理,将我夫妇二人殴伤,赶出门去。” “小的去衙门那里告状,衙役呵斥一番,叫我写了诉状再来。” “万般无奈之下,小的只得备上薄礼,去找本地的里长、亭长帮忙。” “谁知道,过了一段时日他们……” 老者气得浑身发抖:“那河婆竟说,我女儿命中该有此劫。是小女被孤魂野鬼迷了心窍,以美色勾引那恶少。” “亭长、里长皆是这般说辞,还威逼小的不得再去城里告状。” “我女儿……只过了不足一月,就被逼得投井自尽!” “小的去收敛尸首,才知道女儿浑身上下没一块好的地方,是被活生生打死的呀!” “呜呜呜……” “那河婆在乡里到处散播谣言,说我平日不敬河伯,故而才有此难。” “还说我女儿鬼迷心窍,攀附权贵,落得如此下场是罪有应得。” “苍天无眼啊!” “焉能颠倒黑白,叫小的无处伸冤!” 老者噗通一声跪在地上,连连叩头:“求大人给小的做主。” 陈庆长舒了口气,心情黯然地摇了摇头。 “命中该有此劫?” “罪有应得?” “你们连个吏员都算不上,狗一样的东西,在这乡野间反倒是只手遮天了!” 亭长等人惊骇欲绝,伏在地上大气都不敢出。 “来人,送他们去请河伯。” 陈庆语气低沉地吩咐。 “大人,饶命!” “饶命啊!小的知错了!” “请大人将吾等交由内史府治罪,我等愿意认罚。” 亭长、里长、两名族老惊恐地喊叫起来。 陈庆的目光中没有一丝怜悯,看着侍卫重新竖起木桩,将他们捆了上去。 “田师兄……” “下官自己来吧。” 田舟终于知道河婆等人是何等货色,心肠再没有一丝软弱。 他也是逃过荒、要过饭的人,知道小小的里长、亭长在黔首百姓眼里是多么威严不可冒犯。 若是做起恶来,逼死个把人再简单不过。 只是没想到在咸阳左近,竟然也有这样的事情发生。 轰—— 轰—— 轰—— 火炮轰鸣,血肉漫天飞舞,将整个祭台染红了一大片,献血泊泊流淌而下。 上千名村民望着这血腥而震撼的一幕,久久呆立无声。 “这就叫——陈府令误入忍者村,众乡贤各施影分身。” 陈庆调侃了一句,内心没有半点波澜。 以这河伯庙为纽带,底层官吏、村中族老已经结成了紧密的利益结合体。 若是留他们下来,以后还不知道要做多少恶事。 “咦?” “莫非这乡野之间人人都会遁法?” 陈庆装模作样地打量了一番祭台上的满地碎尸。 “来人,去取两桶米田共来。” “本官破了这妖法!” 他转头看向田舟:“把炮口调转过来,对准河伯庙。” “本官乃皇家内府令,代表皇家威严。” “河伯老贼左请不来,右请不来,杵在那里瞧热闹,当本官是好欺的吗?” 第361章 老秦人不是好惹的 两名侍卫拎着恶臭扑鼻的粪桶,小心翼翼地从满地狼藉中走过。 入目所见,森白的骨茬还挂着零碎的血肉,不知道什么部位的器官碎片被炸得七零八碎,红的青的肆意涂抹在大地上。 眼前惨烈的景象,脚下黏腻腻的触感,空气中浓郁刺鼻的血腥味,时时刻刻在提醒他们离开这人间炼狱。 但是侍卫的脚步缓慢却坚定。 因为身后站着的是陈庆! 惹恼他的后果,两个侍卫根本承担不起。 “大人,从这里泼下去吗?” 二人站在祭台的边缘,望着脚下波涛汹涌的渭河,握紧了手里的木勺。 “泼!” “我就不信河伯还不肯现身。” 陈庆干脆利落地吩咐。 周围的百姓神色各异。 每年春祭的时候,河婆与诸位乡贤总要带头在这里举行盛大的祭祀仪式。 四牲瓜果、金玉绫罗仿佛不要钱一样,随着芦苇扎制的祭台漂入河中,顺流而下的过程中渐渐被河水吞没。 而今…… 陈庆用的是大粪! 哗—— 一勺接一勺的粪水,在空中划过浑黄的曲线后落入水中。 恶臭的气息随风飘散。 陈庆不禁捂着鼻子后退了两步。 他回头看了眼,许多年长的村民嘴里念念叨叨,神情惊惶不安,还时不时仰头看向天空,仿佛河伯老八会随时降临一般。 “本官都喂它吃秘制小汉堡了,老八但凡有几分骨气,也该现身了吧?” 陈庆的声音不大不小,恰好能让身边的人听到。 直到两桶粪水泼完,祭台下的河水都变成了污浊的淡黄色,水面依旧风平浪静。 “你这当的什么河伯,老乌龟都没有你能忍。” 陈庆不屑的撇了撇嘴。 “装好弹药了吗?” “大人,装好了,火炮已经调校完毕。” 田舟点了点头。 陈庆拿起火把,遥指着庄严肃穆的庙宇骂道:“河伯!你这老贼,我日你娘!” “百姓食不果腹,衣不蔽体,还要勒紧裤腰带供奉你这恶神。” “你受了百姓香火供奉,却不知护佑黎民安泰,纵容庙祝为恶,荼毒一方。” “要你有什么用?!” “我们大秦不养闲神!” 说罢,陈庆毫不犹豫地把火把向引绳怼去。 呼—— 忽然一阵狂风刮来,飞沙走石。 天空晦暗,乌云汇聚。 狂风夹杂着沙土,打得炮身噼里啪啦作响。 陈庆被吹得睁不开眼睛,不得不偏过头去回避。 “河伯显灵啦!” “河伯息怒呀……” “河伯饶命,河伯饶命!” 岸边刷拉拉跪倒一大片人。 黔首百姓惊惶地不停叩首,心中慌乱到了极点。 “大人。” 田舟心中惴惴,一边抬头看天,一边出言提醒。 周围的侍卫也慌了神,仿佛有什么可怕的东西正威严地逼视着他们,连呼吸都变得无比困难。 咔嚓—— 一道电光划破天空。 无数声惊叫响起,百姓们下意识夺路而逃。 “慌什么!” “河伯老贼,我就日你的娘!” “有本事朝这里劈!” 陈庆怒视苍穹,指着自己的胸膛。 “听我号令!” “本官今日若遭雷击,内务府发五十万民夫,开沟挖渠,架设水车,引渭河灌溉八百里秦川。” “渭河一日不竭,工事一日不止。” “我倒要瞧瞧,你这河伯有没有血性敢和我拼一把!” “老秦人不是好惹的!” 田舟等人心惊肉跳,既不敢靠近陈庆,又不敢远离。 说来也怪。 陈庆叫骂一阵后,天空中的乌云渐渐散去。 狂风歇止,水面再度波澜不惊。 百姓们提心吊胆地抱头蹲在地上,嘴里念叨着求河伯饶恕的话。 念来念去,却发现有点不太对劲。 “哼。” “原来也不过是个欺善怕恶的货色。” 陈庆一抬手:“都愣着干什么,把百姓都叫过来,本官今日拆了这淫祠邪祀。” 侍卫们噤若寒蝉,慌慌张张跑去驱赶百姓。 “大人,要不……” 田舟犹犹豫豫,低声说:“举头三尺有神明,今日河伯收到了教训……” “你起开!” 陈庆不耐烦地说:“都是你这样的人,把神明惯坏了!” “百姓节衣缩食供奉他们,可不是欠他们的!” “尊他奉他,不就为了能得些许护佑吗?” “他反过来作威作福,欺压良善,留之何用?” 陈庆一伸手,直接把火绳点燃。 众人纷纷后退。 轰—— 在不足百米的距离下,火炮的准头相当可靠。 高大华美的门楣被一炮击碎,砖石瓦砾四下纷飞。 “再装弹,瞄准那河伯的神像。” 陈庆立刻吩咐道。 “诺。” 田舟等人不敢再劝,只管执行他的命令。 火炮连发三次,连恢弘的大殿飞檐斗拱都被炸塌了一角,终于准确地命中了殿内的神像。 横眉怒目的龙首顷刻间从神龛上滚落下来,摔得四分五裂。 高大的人身被炸塌了半边,露出泥色的内里。 “河伯老贼,怎么不再打个雷?” “给本官听个响。” 陈庆昂首望天,嚣张地挑衅道。 现场寂静无声,众人的脸色古怪又难看。 不敬鬼神者,乡间也时有听闻。 但是像陈庆这样,敢炮轰神庙,给神明喂答辩的,他们连想都不敢想! “诸位父老乡亲。” 陈庆做了个四方揖,高声道:“本官乃皇家内务府府令,你们不知道是什么官职不打紧。” “总之……内务府行事,皇权特许,鬼神辟易!” “今天我把话撂在这里。” “渭河沿岸修建水车,乃利国利民之举。” “谁敢挡在前面,我管你什么神仙妖怪,先吃我两炮再说!” “尔后再有人敢从中作梗……下场你们自己知道!” 他指着祭台上的满地碎尸,厉声呵斥。 “咱们走。” 陈庆一甩大袖,眼角余光突然瞥见那个女儿冤死的老翁眼巴巴地望着自己。 “来人,去通报赵统领一声。” “黑冰台有监察百官的职责,是谁害死了老丈的女儿,又是谁在暗中包庇作恶,让他全部查清楚。” “老丈,你放心。” “我必然给你一个交代。” 他冲着老翁颔首致意,在侍卫的前呼后拥下,威风八面地离开。 第362章 老实人韩信 临到城关处,陈庆让田舟把火炮送回冶铁工坊,自己径直回了家。 看着他若无其事的骑马离开,众人终于松了口气。 “咱们家大人真的是……” 一名侍卫感慨地叹了口气,想不出用什么词汇来形容。 “田少府,今日用火炮轰死了几个人,事后会不会有麻烦?” “私动火器可是大罪。” 也有人忧心忡忡,害怕受到惩处。 始皇帝知道火器的厉害,对火药管控得极为严格。 缺一斤半两都要追究到具体的责任人,更何况公然调动火炮去行凶。 “陈府令何时拿咱们下属挡过灾?” “更何况这门火炮尚未完工,那就不算火器。” “你放心,大人他自然有办法。” 田舟莫名其妙的对陈庆充满信心。 河伯都被指着鼻子骂娘,庙宇也被一炮轰了,照样什么事都没有。 还有谁能奈何得了他? —— 天色渐暗。 陈庆座下的赤影闲庭信步,慢悠悠地朝着自家走去。 一个人影在门口左右徘徊,时不时朝着里面张望。 “韩信?” 陈庆抿嘴笑了笑,轻手轻脚跃下马来。 本想从背后偷偷接近他,没成想对方耳聪目明。 “叔叔回来了。” 韩信飞快地转过身来,笑脸相迎。 “为何在门外踱步?” “刚才张望什么呢。” 陈庆问道。 “母亲叫我来请叔叔过去吃乔迁宴。” “刚才我看叔叔家里还有一块空地,基础都打好了,却未曾开工。” “想来是水泥短缺……” 韩信不禁愧疚地说:“叔叔却给了我三百斤,让我回家抹墙,信实在受之有愧。” “这有什么。” 陈庆爽朗地说:“你刚搬了新家,自然要修缮整理一番,才好住进去的嘛。” “况且给你三百斤就够了,我要是把它建起来,一万斤也未必够。” “再说……” 他望着门里大片的空地,那里曾经是为天上人间预留的位置。 “唉,那都是我逝去的青春啊!” 那时候陈庆还没结婚,对风花雪月之事格外向往。 原本还想着建好之后,跟扶苏两个天天跑去大保健,马杀鸡。 如今看来,只怕成了镜中花、水中月。 太子妃出身于武将世家,性格外柔内刚。 嬴诗曼有股子大小姐的傲慢之气,王芷茵也是个不省心的。 真要把天上人间建起来,家中恐怕永无宁日。 “别理会这些烦心事。” “我叫人进去通报一声,咱们这就走。” 陈庆叫过门口的守卫,三言两语叮嘱几句,翻身上马。 韩信点点头,身手矫健地踩着马镫…… 铛啷啷—— 一枚精美的铜镜从他的怀中脱出,砸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声响,然后滴溜溜滚了出去。 “叔叔稍待。” 韩信脸色大变,慌忙过去把铜镜捡了起来,擦去上面的泥土重新揣进怀里。 陈庆似笑非笑。 等两人走远了,他才貌似随意地问起:“是送给女子的?” “呃,嗯。” 韩信好像吓了一跳,犹豫片刻后,才尴尬地点点头。 “我瞧着那铜镜做工不俗,该不会是从家里偷的吧?” 陈庆知道他没什么钱。 韩夫人家教严厉,再加上家中实在不宽裕,韩信手头顶多有十几个钱,仅够自己零花,可买不了打磨如此精致的铜镜。 “信怎会偷盗家里的财物。” 韩信内心挣扎良久,才低声说:“叔叔在北坂宫让我去搬些家私器物,有一张梳妆镜坏了,上面恰好有一枚铜镜,我就……” “求叔叔饶恕,信愿意照价补偿。” 他自责地垂下头去,深深地为之前的行为而后悔。 “一枚铜镜而已,有什么大不了的。” “人不风流枉少年嘛!” “咦,奇怪。” “这镜子到你手中也好几日了,怎么还没送出去?” 陈庆相当能理解韩信的所作所为。 谁还没有年轻过? 后世别说是初中生,就连小学生都有偷家里的钱给女朋友买礼物的。 韩信这点事小儿科而已。 “信……已经送过了。” “她一开始很高兴,后来……又生气了,丢还给我。” 韩信支吾着说。 “什么叫一开始收下了?” “是哪家的姑娘,还挺傲气。” 陈庆饶有兴趣地问道。 他非常乐于见到韩信谈婚论嫁,最好在咸阳成家立业。 如此就证明对方的命运彻底被改变,历史不会再回到原来的轨道。 “是……城关守将的女儿。” “也是武将世家。” 韩信吞吞吐吐地说:“我得了这枚铜镜,欢欢喜喜去送给她。” “本来淑婼是很开心的,可后来她问起我,听说……您大婚的时候,送过公主殿下一面及人高的镜子,光可照人,纤毫毕现,乃是当世一等一的宝物。” “她问我见过没有。” 陈庆轻声问:“然后呢?” “我就说没见过。” “可玻璃工坊里新造的镜子,我见过不少。” “虽然没有一人高,可照样澄净透彻,光彩夺目。” 韩信越说嗓音就越低沉,看起来十分郁闷。 “她管你要玻璃镜了?” 陈庆牵着马缰,目不斜视地问。 “没有。” “淑婼就是从未见过这等奇物,想借来瞧瞧。” 韩信小声说。 “那你怎么不借给她呢?” 陈庆好笑地问。 韩信摇了摇头:“玻璃镜造价高昂,每一块都是有数的。再者它娇贵无比,稍有闪失就会碎裂。” “信怎敢奢求借它出来。” 陈庆调侃道:“你是怕淑婼姑娘借去就不还了吧?” “她一心想要玻璃镜,你不答应,所以她一时恼怒,把铜镜扔还给你。” “还说什么了没有?” 韩信委屈的看了他一眼,再次摇头。 有些难听的话,实在不方便被外人知晓,以免陈庆对淑婼有看法。 “信儿,你告诉她你是我侄儿没有?” 陈庆叹息着问道。 “没有。” 韩信回答得很痛快。 他不想有任何事情欺骗对方,更不想借着陈庆的名头来达成某些目的。 两人说话的时候,已经抵达了韩信的新家。 渭河从咸阳穿城而过,将大秦的都城分成两块。 渭北是皇宫和朝廷府衙的所在,各种大型殿宇数不胜数。 而渭南区则集中了坊市、宗庙,市井气息更浓郁。 故此一向北贵南贱。 韩家虽然以前住在渭北,但位于六国余孽的聚居区,宅院卖不上什么价。 故此置换的宅子比之前小了不止一圈,以陈庆的眼光来看,显得十分寒酸。 “你跟人家怎么说的?” “她盘问过你的家底没有?” 陈庆好奇地问道。 “就……照实了说。” “信在太子府中充任护卫,公士爵位。” “家中有寡母和幼弟需要养活。” 韩信一本正经地说。 陈庆无奈地望着他。 你们一个个也太老实了! 合着能拿出手的你是一样也不说,净挑自己的缺点告诉人家。 还有田舟那块货。 但凡有鹿、鹤二人一半的招摇嘚瑟,还能被区区乡野村夫给欺负了? “她是怎么骂你的?” 陈庆故作平淡的问。 韩信一不留神就吐露实情:“淑婼说,她能瞧得上我,是我上辈子修来的福分。不过一面镜子而已,都不肯借来给她观看,分明就是心意不诚。” 陈庆眉头微蹙:“你没跟她说,内务府的东西都是皇家督造,私自盗取乃是大罪。” “说了。” 韩信垂头丧气:“淑婼什么都不听,还说拿不来玻璃镜,以后就不要见她了。” “那你打算怎么办?” 陈庆坏笑着问。 韩信摇了摇头,黯然地说:“是我配不上她。” “幸好,还算有救。” 陈庆突然拨动马缰靠了过来,用马鞭甩在他的脊背上。 “腰杆挺直了!” “脑袋给我抬起来!” “告诉我,到底是她配不上你,还是你配不上她?” 第363章 舔狗不得好死 “叔叔……” 韩信背上火辣辣的疼,强自打起精神,昂首挺胸。 他嗫嚅了片刻,硬着头皮没说一句对淑婼不利的话。 自幼在苦闷压抑、谨小慎微的环境下长大,还是第一次有同龄的异性对他示出好感。 并且对方的出身,远远胜过他这个六国余孽。 两相比较下,对方就像高高在上的白天鹅,而他像是泥尘里打滚的土鳖。 “淑婼家境优渥,性子娇惯些,还望叔叔勿怪。” “我会与她讲清楚,若是与她有缘无分……” 韩信重重地叹了口气。 陈庆恨铁不成钢地瞪着他。 这就是华夏大名鼎鼎的兵仙? 想不到年轻的时候居然这个鬼样子。 但韩信这个年纪,可不就在青春萌动的年纪嘛! “别想了,你们根本不合适。” “这门婚事我不同意!” “待会儿见了嫂嫂,我也要跟她说个分明。” “不能让你在错误的道路上越走越远。” 陈庆目光严厉地说。 “叔叔,淑婼没你想得那么坏。” 韩信急忙辩解。 “闭嘴!” “ATM机没资格说话!” 陈庆挥起马鞭,作势要打。 韩信抬起胳膊挡在身前,神色慌张又畏怯。 “你只想着没借来玻璃镜讨得对方欢心,甚至为此唉声叹气,郁郁不乐。” “她却从未替你想过……若是你一旦心生邪念,盗取内务府物资,东窗事发后谁来承担?” “那玻璃镜娇贵无比,就算我做主借给你,万一碎裂了,谁来补偿?” “一面镜子成本就七十余贯,嫂嫂含辛茹苦抚养你们兄弟两个,何其艰辛?” “到时候砸锅卖铁,赔得起吗?” “为博美人一笑,把全家的前程都搭上,你……” 陈庆高高地举起马鞭。 “叔叔息怒,信知道错了。” 韩信连忙讨饶。 陈庆愠怒地摇了摇头:“此女绝非良配,区区一个城关守将的女儿,也敢如此骄纵任性?” “将来你立下不世功业,跨马游街的时候,她只有仰望你的份!” “记住,世间没有无来由的情爱,也没有无来由的憎恨。” “她根本没把你放在心上,为何你还要念兹在兹?” “欠她的?” “还是你天生下贱!” 陈庆一顿唇枪舌剑,把韩信骂得狗血淋头,垂着头不敢说话。 “就拿你婶婶来说。” “虽然她贵为公主,但若非事事替我打算,为陈家考虑,你当我为何要处处让着她?” “拿过来!” 他趁对方不备,一把掏出韩信怀里的铜镜。 “你的淑婼配不上此物。” 陈庆甩手将其扔到路边的沟渠里。 韩信眼睁睁地看着它划过一道抛物线,落进污秽的臭水沟里,心里仿佛一下子被抽出了什么,变得空落落的。 “到此为止吧。” “将来与你白首齐眉的女子,一定比那什么淑婼强上十倍、百倍!” “因为心地善良,所以她会体谅你的难处。” “因为爱屋及乌,所以她会关爱你的家人。” “你以诚心换回她的真意,而不是换来无止境的索取!” 陈庆苦口婆心的劝说,终于打消了韩信的不甘和怨念。 “诺,信记住了。” 韩信面色平静地作揖行礼。 陈庆为了防止他的舔狗病复发,还要再叮嘱几句。 眼光余光中,一名温婉娴静的妇人站在门内,正笑意盈盈地打量着他。 “嫂嫂。” 陈庆老脸微红。 “叔叔什么时候来的。” “信儿,你又做错了什么事,惹得叔叔雷霆大怒?” 韩夫人先是柔柔地行了一礼,然后又板起面孔,教训自己的儿子。 “娘亲。” 韩信心慌意乱,目光闪躲不知如何作答。 “没事。” “我和信儿探讨公务,语气严厉了些,嫂嫂勿怪。” 陈庆给韩信打了个眼色。 “哦,对。” “叔叔在教我宫廷礼仪。” 韩信迅速安定下来,脸色如常地说。 “是吗?” 韩夫人心中有数,没继续追究。 “叔叔快进来坐。” “妾身还招呼了街坊邻里,在屋内看水泥抹的墙面呢。” “多谢叔叔馈赠,这水泥当真是个宝贝。” 她热情地招呼道。 陈庆从门外望去,果然正堂内有几个人在对着新抹的墙面指指点点。 大秦连坐制度盛行。 故此乔迁新居后,请街坊邻里过来坐坐,加深彼此的了解是应有之义。 否则谁也不敢保证哪天邻居发了失心疯,干出什么大逆不道的事情,让自家也跟着受牵累。 “嫂嫂稍待,我拴好马。” 陈庆跃下马去。 “让信儿代劳吧。” “还得请叔叔帮忙招待下邻里。” 韩夫人用祈求的眼神看着他。 陈庆恍然大悟,把马缰递给韩信:“我这就来。” 这处宅院的原主显然不是什么大户人家,门外没有拴马桩。 韩信牵着两匹马,往道路对面的树木走去。 “实在劳烦叔叔了。” “信儿年幼,为人处世还需要您多提点。” 韩夫人缓缓走在前面,头也未回,轻声说道。 “夫人说的哪里话。” 陈庆不知道她什么时候出现在门口的,也不清楚训斥韩信的话她听去了多少。 “我家夫君早亡,一家人在咸阳无依无靠。” “若没有叔叔帮衬,妾身一介女流,真不知道怎么办才好了。” 韩夫人感慨地说道。 “夫人言重。” 陈庆轻轻叹了口气。 在这个时代,男丁是一个家庭的顶梁柱。 韩信的年纪、阅历,都稍显不足。 比如接待邻里这件小事,韩夫人不方便抛头露面,韩信面相稚嫩,也不足以服众,只能由他来代劳。 “信儿做错了什么事,您该骂就骂,该打就打,切勿纵容。” 韩夫人悠悠地祈求道:“若他长大成材,我让信儿以子侄之礼侍奉在您身旁。他若有半分不敬,我第一个饶不了他。” 陈庆笑得爽朗:“我原本就没把他当外人,方才骂他,也是因为……” 两人站在院中,他三言两语把韩信所遇非良人的事情说了一遍。 “嫂嫂也请多上些心。” “若此事有反复,我担心坏了信儿的前程。” 陈庆郑重地说。 “啊?” “信儿他怎能如此!” 韩夫人顿时慌了神。 他们家费劲了力气,才从六国余孽的聚居区搬出来。 而今即将以崭新的面目迎接新的人生,却不妨又横生变故。 “叔叔。” “你千万不能不管。” 韩夫人情急之下一把抓住了陈庆的手。 “信儿他爹不在,您……那个……” 陈庆稍显尴尬:“嫂嫂放心,我自然不能放任韩信胡来。该管教的时候,一定不会手软。” “嗯。” “那妾身就放心了。” 韩夫人这才松了口气,突然她意识到什么,触电般慌忙松开了手。 陈庆偏过头去,假装没看到她霞飞双颊的样子。 “娘亲。” 韩信拴好马匹折返回来,一进门就看到陈庆和母亲相对而立,好像互相之间有什么私密之事。 他愣了下,霎时间想起上次的教训,把不该有的想法甩出脑海。 “信儿,你给我过来!” 韩夫人板起脸,严厉地呵斥道。 韩信悚然而惊,下意识看向陈庆。 “咳咳。” 陈庆转过身去,装作事不关己的样子。 舔狗不得好死,你自找的,怨不得我。 第364章 陈庆真是坏透了 “诸位邻里,这是信儿的叔叔。” “我去给大伙准备饭菜,怠慢之处还请多见谅。” 韩夫人先带着陈庆过去打了声招呼,然后才款款退下。 “多谢各位对我嫂嫂一家的关照,庆不胜感激。” 陈庆微笑着拱手致意,揽过招待客人的任务。 “哪里,哪里。” “阁下太客气了。” “邻里之间互相关照,本就是应该的。” 韩家住的不是什么好地方,邻居自然也非达官显贵。 大部分都是小有产业者,亦或者家中有门贵亲,得以在城中谋个养家糊口的职位。 陈庆招呼他们坐下,拎起茶壶给众人添茶。 “我观阁下气度不凡,敢问可有官爵在身?” 一个四方脸,八字胡的中年男子端着茶杯,好奇的打听。 陈庆笑着说:“封官加爵哪里轮得到我这样的小人物,不过是做点小生意,聊以谋生罢了。” “你这生意可做得不小吧,这水泥我可没在别的地方见过。” “城中最近开挖道路,旁边倒是堆积了许多。” “但那是内史府的物料,看管十分严格。稍微靠点边,守卫的鞭子就抽过来了。” “阁下从哪里弄到的?” “要是价格合适,能不能卖我们一点?” 四方脸先开口,其余人纷纷附和。 水泥抹出来的墙壁和地面又光滑又结实,指头敲在上面邦邦响,跟石头一样。 而且秦朝尚黑,灰黑色的水泥非常符合当下的审美,大气而庄重。 “呃,这个嘛……” “在下也是无意间得到的,数量稀少。” “正好嫂嫂一家要修缮房屋,就送了过来。” “你们想要的话,或许等几个月,官府就开始发卖了。” 陈庆无奈地敷衍道。 以后世的眼光来看,韩家的宅院简直可以称得上工业废土风。 水泥只抹了屋子的内墙和地面,院子里都顾不过来。 韩信娘俩的手艺也有限,再加上砂子掺得多,许多地方都毛毛糙糙的。 可在普通百姓眼里,这却成了实打实的稀罕货色,自带高大上属性。 “这样啊……” “等官府发卖不知道要多久,我等黔首百姓,怕是轮不上喽。” “阁下好本事,不知是否在太子面前能说得上话?” 四方脸的邻居认真地打量着他。 韩信在太子府邸当侍卫这件事,在场的人都知道。 不然也不会那么容易接受韩家搬过来。 毕竟能在太子府行走,背景肯定是过硬的,不会轻易惹出麻烦来祸累到邻里。 “兄台实在高看在下了。” “太子何等尊贵,我一介商贾踮着脚尖都够不到。” 陈庆谦虚地说道:“要是关联嘛,倒是有一点。” “在下是给内务府供货的,拐它十个八个弯,勉强能扯上点关系。” 众人恍然大悟。 怪不得他能弄到水泥,缘由在这里。 “那你可见过内府令陈庆?” 一名山羊胡的老者问道。 “呃,倒是远远的瞧过一眼。” “人家那么大的官,咱们平头百姓见了,远远的就得避开。” 陈庆愣了下,笑得有些生硬。 “你是信儿的叔叔,老朽就多句嘴。” “见了那内府令陈庆,你可得当心啊!” “此人蛮横暴戾,凶残成性,一有不顺心就杀伤人命。” “他是皇家帝婿,连官府都奈何不得。” “你可千万小心些,不要触了他的眉头。” 老者信誓旦旦地叮嘱道。 “陈庆他……有那么坏吗?” 尴尬。 大写的尴尬写在脸上。 陈庆勉强扯了扯嘴角,反问了一句。 “说坏恐怕小瞧他了。” “此乃天生的煞星,下凡的魔胎。” “被他祸害的人数不胜数,连当今李相都被他逼得丢官罢职,发配岭南了。” 老者小声说:“你身份低微,见不着他,才不知此人厉害。” “附耳过来,我跟你说……” 陈庆犹豫了下,不知道该不该听别人非议自己。 “刘老的儿子在衙门当差,他的消息最是灵通。” “听他一句劝,你吃不了亏。” “刘老瞧在街坊的份上才说的,你可千万别外传。” 众人你一句我一句的叮嘱。 陈庆无奈之下,只得探过头去。 刘老神情严肃,压低声音嘀咕个不停。 他说的是县尉之子高福被当街打死一事。 高家父母把官司打到了刑部,由蒙上卿亲自审理,最后仍旧不了了之。 “诸位,你们可知我儿今天干什么去了?” 刘老讲完后,慎重地冲陈庆点点头,然后再次开口。 “城中又有什么大事?” “该不会出了命案吧? “唉,刘老快说来听听。” 甭管是两千年前还是两千年后,百姓茶余饭后的八卦消息都差不多。 刘老有个儿子在衙门里办事,显然成了街坊们的主心骨,对其格外尊重。 “陈庆又杀人了!” “这回杀得可不是一个两个……他把城东的大王村、小王村,亭长、里长及村中族老,全部用炮轰了!” “尸骨无存呀!” 刘老有几分说书的天赋,讲起故事来一惊一乍,抑扬顿挫,表情语气拿捏得恰到好处。 “啊?” “这……难道没有王法了吗?” “皇家也不能任由他胡来吧?” “你说的炮,可是阅兵大典上的火炮?” 邻里又惊又疑,追问个不停。 陈庆低眉搭眼,好像置身事外般,不闻不问。 刘老越是见他表情淡定,越是不甘心。 “此事说来话长,尔等听我慢慢道来。” “话说大小王村供奉着一座河神庙,这河神也大有来历。” 陈庆下意识纠正:“是河伯庙。” “哦,对。” “河伯……分明是河神庙!” “我儿亲口说的,岂能有错?” 刘老吹胡子瞪眼,不满地看着他。 “对对对,是在下记差了。” 陈庆无可奈何地偏过头去。 刘老这才心满意足:“那河伯乃是东海龙王的第八子,名为负屃……” 陈庆心不在焉地听着讲述,偶尔抬起头,听着厨房里隐隐约约传来的呵斥声。 韩信唯唯诺诺,语气里带着哭腔,时不时说一声:“娘亲,信儿知道错了。” 啧啧。 跟后世早恋被父母抓到的少年一模一样。 “信儿他叔,你在笑什么?” “陈庆不敬神明,一言不合就害了数条人命,难道很好笑吗?” 刘老讲了半天,口干舌燥。 结果一抬头,发现陈庆根本没在听,顿时火大。 “不好笑。” “陈庆真是坏透了!” “老丈言之有理。” 陈庆一本正经地回答。 “也不能这么说,那河伯……咦,到底是河伯还是河神啊?” 一名邻居疑惑地问道。 刘老先前说的是河神,后来被陈庆一打岔,就变成了河伯。 “不管是河伯还是河神,总有失察之过。” “贪墨财物也就罢了,那庙祝与亭长等人勾结,肯定是收了恶少家里的财物。否则怎会颠倒黑白,让百姓有冤无处伸。” “是呀,那庙祝与多人私通,简直败坏伦常,河伯也不管的吗?” “陈庆手段酷烈,但……也算是伸张正义,主持公道了。” 众人各有见解,议论纷纷。 刘老重重地敲了敲桌子:“尔等糊涂!亭长好歹是一方官吏,陈庆说杀就杀,肆无忌惮。若是平民百姓惹到了他,岂非要满门遭难?” “老丈……” 陈庆不由想替自己辩解几句。 “年轻人,你勿把老朽一番忠告当做耳旁风。” “我走过的桥,可比你走过的路还多。” 刘老的话还没说完,院门突然被重重地敲响。 “来了。” 韩信在厨房里应了一声,在母亲的示意下跑去开门。 片刻后,一名宜春宫的侍者匆匆小跑着进来。 “陈府令,太子殿下有请。” 陈庆起身问道:“所为何事?” 侍者答:“小的不太清楚,大概是为今天城外炮响一事。” “哦……” 陈庆点点头,“诸位,陈某今日有事在身,改日再陪各位闲聊。” “嫂嫂,我先回去了。” 他大步流星地走出门外,冲着韩夫人喊了一嗓子。 刘老的面色变幻不停,等院门外响起马蹄声,这才回过神来。 “刚才你们都听见了没?” “那个使者喊信儿他叔叫什么?” 四方脸的中年男子沉思良久:“我没听错的话,是叫他陈府令。” “咸阳城还有哪个府衙的主事是陈姓呀?” “该不会……” 突然之间,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刘老。 “你们看老朽做什么?” “怎会那么巧,信儿他叔就是陈庆。” “这真是,滑天下……” 刘老说着说着,突然两眼翻白,咕咚一声栽倒在地。 “刘老!” “你怎么了!” “快去请大夫。” “信儿他娘,不好了!” 正堂内顿时乱作一团。 第365章 系临时工所为,已辞退 韩信娘俩怎么跟邻里解释他的身份,陈庆无心挂怀。 他回到宜春宫的时候,门口停了辆奢华的马车,还拴着一匹骏马。 上前打听才知道,黑冰台赵崇和内史府令宁腾全都来了。 “咦。” 陈庆有点纳闷。 这两人身份敏感,一向互不往来,怎么今天全都来了太子府? 侍者引领在前,直接去了议事大殿。 扶苏面前摆着厚厚的案牍,正仔细翻看。 “河伯庙祝勾结地方官吏愚弄百姓、搜刮钱财,为祸乡里一事,经察基本属实。” “强掳民女的恶徒已被缉拿下狱,待查明实情后,交付刑部处置。” 赵崇一丝不苟地禀报。 内史腾作揖道:“大王村、小王村的族老、里长、亭长家产抄没完毕,所获颇丰。光靠种田,百年也积攒不下如此多的钱财。” “衙役在乡间寻访,百姓痛斥其非者不计其数。” “目前人证物证确凿,案犯全部落网。” 两人下意识的对视一眼,互相点点头。 咸阳城附近出了这么大的案子,内史府第一时间得到乡里的汇报。 宁腾赶去的时候,黑冰台已经抢先一步。 他见到祭台上血肉遍地的骇人场景,听说陈庆动用了火炮,顿时心惊胆战,准备入宫向始皇帝奏禀。 结果赵崇不慌不忙,还把他叫到一边低声耳语。 陈庆除了内务府令的官职,还有个身份叫做‘副督司’。 乃是协助太子扶苏,督促新式工具营造、推广。 河伯庙一事既然是因为水车而起,那摆明了就是执行‘督促公务’中出的岔子。 不先和总督司打声招呼,这样好吗? 宁腾一听,顿觉有理。 扶苏早晚是要登基加冕的,你现在不把他当盘菜,将来被扫出朝堂,可别怪人家不讲情面。 二人合计了下,就结伴来了宜春宫。 “先生心意是好的,只是行事未免……太冲动了些。” 扶苏看完卷宗,重重地叹了口气。 赵崇如老僧入定,暗中盘算自己的小九九。 扶苏一开口,果然大差不差。 心意是好的嘛! 行事冲动了些,罚酒三杯,下不为例就是了。 就算报到始皇帝那里,顶天了罚俸半年,以观后效。 既然知道结果,干嘛还费劲巴力的去打小报告? 被陈庆记恨上,背后不一定怎么使坏呢。 “依末将愚见,师父这炮打得好!” “什么河伯河婆的,既不曾为大秦开疆拓土,又不为百姓排忧解难,还巧立名目搜刮钱财、欺压良善,留着他们干什么?” 蒙甘扯着大嗓门,主动为陈庆鸣不平。 “蒙甘,这里没你说话的份。” 扶苏挥手斥退了他。 虽然关系亲近,但蒙甘又不在朝中为官,自然不能任由他插手朝廷公务。 “师父来了。” 蒙甘走到门口,恰好遇到陈庆向这边走来。 他也不管对方明不明白,一顿挤眉弄眼。 陈庆点点头,从容地进了大殿。 “先生。” 扶苏站起来,神色复杂地说:“您今日……” “微臣知道。” “殿下可是要说河伯庙一事?” 陈庆坦然承认。 “微臣私自动用火炮,未加审判击杀数人,罪不容恕。” “请殿下责罚。” 扶苏面色立变,语气软了许多:“倒也没有那么严重。” “赵统领和内史腾把卷宗都呈了上来,河伯庙一干人等罪证确凿,死有余辜。” “先生一时激愤,算不上什么大错。” 陈庆正色道:“律法森严,岂可因我一人而废?” “若殿下心慈手软,不加惩处,让天下百姓如何看待?” “微臣绝不能因此污损了您的声名。” 赵崇皱起了眉头,越听越不对劲。 扶苏一个劲儿的洗白,怎么陈庆还非得跟自己过不去呢? 这不符合他的风格呀! 内史腾同样摸不着头脑。 殿下都不打算追究了,怎么陈庆还死活非得往自己身上揽罪责? 难道……这就叫自污? 就在扶苏犹豫不决的时候,陈庆抬起头大义凛然地说:“大秦欲将水车推行天下,今日河伯庙一事,或许是开始,却绝不是结束。” “因为占了庙宇的祭台,百姓和地方官吏不顾大义,公然抗拒朝廷命令。” “来日或许因为坏了哪家的风水、侵占了豪族的田地,照样会有人在其中作梗。” “京畿之地尚且如此,偏远边荒之地朝廷鞭长莫及,恐怕更甚之。” “殿下行督促之则,一桩桩一件件,管得过来吗?” 扶苏下意识思索起来,面色凝重地摇了摇头。 “您管不过来,所以微臣要用雷霆手段,震慑不臣!” “谁敢抗拒朝廷天威,便叫他尸骨无存!” “如此方能杀一儆百,保证水车顺利的推行下去。” 陈庆唏嘘感慨道:“然而错终究是错。” “请殿下罢了我的副都司之职,昭告天下,以安民心。” 扶苏慌忙道:“先生,不可!” 陈庆缓缓摇了摇头:“必须如此。” “百姓若有怨气,总得有个出口。” “此乃是微臣职责所在。” 他微笑着说:“殿下放心,哪怕是肝脑涂地,我也给您铺出一条路来!” “为盛秦大业,微臣何惜此身!” 赵崇的目光来回寻梭,看着扶苏铭感五内的样子,差点忍不住给陈庆拍手叫好。 真有你的呀! 明明是你自己擅作主张,私自调动火器,妄杀了数条人命。 结果一番搬弄口舌,却成了为太子肝脑涂地。 你可真会给自己揽功呀! 关键扶苏还就吃这一套。 瞧现在这摸样,将来一旦他登基,重设宰相之位以许之,那都大有可能啊! “蒙甘!” 陈庆突然冲着门口招呼。 “弟子在。” 蒙甘急匆匆地跑了回来。 “殿下。” “国朝大事不可耽搁,不如让蒙甘先行暂代副督司一职。” “地方上若有忤逆不臣者,由他带兵前去镇压!” “待事成之后,大不了再斥责一番,罢免了他。” “勿损了您的名声。” 陈庆主动提议道。 扶苏听得一愣。 这是什么套路? “末将愿效此劳。” 蒙甘正愁自己没事干呢,爽快地答应下来。 赵崇看得眼热,轻轻咳嗽了一声,连连给陈庆打眼色。 ‘好兄弟,给个机会。’ ‘呦,老赵,你也想替太子背锅?’ “废话,谁不想背?” 两人眼神交流一番后,赵崇作出事后必有回报的许诺后,陈庆才清了清嗓子开口。 “若蒙甘一人未竟全功,黑冰台的赵统领也是上佳人选。” “反正他手段酷烈众所周知,干出什么恶事来都不奇怪。” “我等前赴后继,趟也得趟出一条康庄大道来。” 赵崇听得心里很不是滋味,可还是挤出笑脸:“若殿下用得着的话,小人自然义不容辞。” 内史腾急忙说:“微臣也愿意为殿下效力。” 陈庆斜瞥了他一眼。 你倒是不傻嘛,知道跟着打秋风。 扶苏看到他们一个个争先恐后,心情复杂地笑了笑:“本宫的名声就如此重要?” “当然。” 陈庆认真地说:“您是天下众望所归,百姓心目中的治世明君。” “即使偶有错漏,那也是被微臣这样的奸佞之徒蒙蔽。” “只要及时改正,百姓会理解的。” “至于我等,区区薄名又算得了什么?” 第366章 礼崩乐坏,入乡随俗 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 赵崇、扶苏先后入宫觐见始皇帝,陈庆原本以为万无一失,此事揭过不提。 没想到傍晚嬴诗曼气冲冲地回来。 “夫君,你干的好事!” “咸阳城中沸沸扬扬,那河伯庙招了你还是惹了你?” “区区亭长、里长,你杀便杀了,调动火器做什么?” “百官口诛笔伐,闹得满城风雨,父皇想不惩治你都难。” 她说着说着眼圈发红,委屈地想哭:“自从嫁了你,就没有一天安生,我这是造了什么孽。” 桌案上已经摆好了饭食。 陈庆原本都打算吃饭了,耐着性子听完了她的絮叨。 “想哭吗?” “来,坐着哭。” “吃个饼才有力气。” 陈庆拉着她坐下,把烙得焦黄的白面饼塞进了她的手里。 “我不吃。” “你先跟我说个明白,为何又无端招惹是非?” 嬴诗曼气愤地把面饼拍在了桌上。 王芷茵、相里菱等人眼观鼻,鼻观心,默不作声。 他们夫妻吵架,顶多三两日就好。 谁去自作多情的劝解,反而两边不讨好。 “为夫问心无愧。” 陈庆神色平静:“我不做,也总得有人去做。” “你皇兄心肠太软,总喜欢为百姓着想。” “若没人为其冲锋陷阵,这水车十年也别想推广开来。” “他还是太子,正是需要积累民望的时候。” “若这点事都办不好,将来如何服众?” 嬴诗曼渐渐冷静下来,半信半疑地说:“你是为了我皇兄?” “那当然。” “他是总督司,我是副督司。” “推进水车营建,原本就是我俩的分内之职。” “巫祝神婆与地方官吏勾结,阻挠工事营建,还把价值七八万钱的齿轮推进了河里。” “若不从重惩治,人人效仿,朝廷威严何在?” “你皇兄被百官看作软弱可欺,如何统率群臣?” 陈庆掷地有声地说:“为夫不得不痛下杀手。” 嬴诗曼思虑良久,逐渐被他说服。 她抹了抹眼泪,委屈巴巴地说:“那你也不该炮轰河伯庙,亵渎神明。” “呵。” 陈庆讥讽道:“也不是我骄狂自大,相比那庙中泥塑,为夫才是真正的匡扶社稷,济世救民。” “别的咱们不说,连那……” “修筑新宅的物料,我都转拨去兴建学堂。” “这是什么精神?” “把那河伯的泥塑挪开由我来坐,享受百姓供奉,为夫都坦然受之。” 再穷不能穷教育,再苦不能苦孩子。 陈庆心心念念的天上人间,变成了大秦第一座皇家小学。 虽然很有成就感,但自己掏腰包,总觉得有点亏。 “学堂?” “可是稷下学宫一般的官学?” 嬴诗曼好奇地问道。 “嗯。” “不过是教幼儿识字启蒙的学堂。” “目前已经开始选址绘图,秋收之前就能修缮完毕。” 陈庆递给她筷子:“吃饭。” “你怎么想起来要修学堂了?” 嬴诗曼把先前之事抛在脑后,追问不停。 “废话。” “朝中的文官,有一个跟我交好的吗?” “将来咱们有了孩子,拜谁为师?” “给我教坏了怎么办?” “不如为夫自己动手兴建学堂,招募塾师,此乃未雨绸缪之举。” 陈庆没说真正的原因,也没必要说。 “你……” 嬴诗曼又好气又好笑,心中的芥蒂霎时间烟消云散。 他整日里没个正形,却连孩子读书的问题都考虑到了。 真不知道该说他什么好。 芈滢一直静心聆听,眼眸中几次闪过意动之色。 —— 夕食过后。 陈庆在书房里冥思苦想,勾画大秦的工业发展蓝图。 物料紧缺、人手不足是当前最大的困难。 就像玩策略性对战游戏一样,把资源投在哪里,先点哪个科技树,未来的发展都会截然不同。 笃笃。 房门被轻轻敲了两次。 “进来。” “热巴快给我揉揉,脑瓜子疼。” 陈庆头也不抬,盯着桌案上的图纸。 年底要建成大船,寻找通往美洲的航道,这是他在始皇帝面前应下的。 在哪里采集巨木,如何营建,现在就要定下来。 等了片刻后,陈庆闻到一股清幽的香气。 来人矗立在他身边,迟迟不动。 “快揉呀,你……” 陈庆下意识伸手,揽向她的腰间。 未曾想高度不对,大手落处绵、软、柔、弹。 他猛地抬起头。 “小姨母?!” 陈庆大惊失色,差点翻倒在地。 芈滢俏脸艳红欲滴,怨怪地盯着他,紧咬着下唇。 “小姨母勿怪。” “我以为来的是热巴。” “庆无心之失……” 陈庆磕磕巴巴地向她道歉。 “我知道。” “小点声,别让外人知晓。” 芈滢虽然心跳的飞快,却强自镇定下来。 她把托盘上的羹汤摆在桌案上,迟疑片刻说:“今日特意过来,是有一事与你相商。” “小姨母但说无妨。” 陈庆长舒了口气,为了避嫌,特意保持了一定距离。 “今日宴上,你说要兴办学堂?” 芈滢柔柔地问。 “对呀。” 陈庆点点头。 “你还说招募塾师……那我行不行?” “反正是识字启蒙,又不用教授什么高深学问。” “我在家中闲着无事,替你管教孩童也好。” 芈滢道明来意。 “你???” 陈庆诧异地打量着她。 “我不行吗?” 芈滢慌乱地垂下头:“秦国文字与先周相仿,我在故楚宫中学过的。” “不信我写给你看。” 她伸手要抓起纸笔。 “小姨母,我自然信你。” “只不过你可要想好了,孩童顽劣,管教起来可没那么容易。” 陈庆不放心地叮嘱道。 “嗯,没问题。” 芈滢答应地无比痛快。 陈庆实在想不明白,她在家里衣来伸手、饭来张口,这日子过得不舒坦吗? 还非得给自己找个班上? “那咱们一言为定,小姨母你到时候可不要叫苦叫累,三两天就不去了。” 芈滢把脑袋摇得像拨浪鼓一样,“定然不会,你放心就是。” 陈庆笑着点点头:“那就好。” “你忙正事吧。” “羹汤喝完了叫我,我来收拾。” 芈滢拎着托盘往外走,陈庆望着她的背影,不明所以地摇头。 “陈庆。” “嗯?” “那个……诗曼要是在你面前提起来,要给我安排亲事,劳烦你帮我推拒了。” “为什么?” 陈庆本能地问了一句,反应过来后立刻点头:“哦,我知道了。” 芈滢回过身来,幽幽地说:“前些时日,我随诗曼进宫的时候与姐姐言说分明。” “其实……自古以来,宫廷多生秽乱。” “我与诗曼可能并非血亲。” “留在你家,也生不出什么事端来。” “你们不要赶我走。” 陈庆的脑袋迷迷糊糊的,半晌都没回过神来:“小姨母,你……什么意思啊?” 芈滢神色郑重:“我不想随随便便嫁给一个素未谋面的人,也不会白吃白喝你的东西,我会帮你干活的。” “哦。” 等她走后,陈庆缓了好久,脑海才恢复了清明。 “她的意思是,即使那什么,也不算乱X。” “只要不把她随便嫁人就好。” “小姨母这脑回路真的是……” 陈庆坐在案边,苦笑连连。 自小幽居深宫,她每天的所见所闻到底该有多污秽啊? “我怎么会做那样的事。” 陈庆自言自语了一句,突然觉得指尖发痒。 他下意识看向左手,似乎那美妙的触觉依旧恋栈不去。 春秋战国,礼崩乐坏。 大名鼎鼎的五霸之首齐桓公,把自家姑、姨、姊妹全部收为己用,一个都没放过。 被誉为春秋四大美人的夏姬,先与异母兄公子蛮私通,事情败露后,远嫁陈国,为大夫夏御叔之妻。 没过多久,又与陈灵公、孔宁、仪行父私通。 夏御叔死后,夏姬改嫁尹襄老,与尹襄老之子私通。 父子二人仍然满足不了她的胃口,之后与楚公族屈巫私奔。 她一生三次成为王后,七次嫁人为妻,共有九名男子因她而死,留下的赫赫战绩至今无人能及。 “都说要入乡随俗。” “礼崩乐坏,要不我也跟着坏一坏?” 陈庆捻着指尖,心头微动。 第367章 寡人会心疼吗? 次日。 早朝过后,相里奚乘坐马车匆匆赶往北坂宫,参见陈庆主持的造船会议。 他不时担忧地瞥向一旁轻车简从的御驾,眼皮子跳个不停。 幸好还有扶苏同行,相里奚左思右想,应该出不了什么大差错,心头总算轻松了些。 一行人没有大张旗鼓,马车静悄悄驶入北坂宫中。 留下来的六国嫔妃见到始皇帝的御驾,纷纷动容。 她们站在不远处的廊道上翘首以盼,个个踮着脚尖,期盼着那位九五之尊能够看自己一眼。 然而渣男终究是变心了。 嬴政给相里奚打了个眼色,示意他一人进去,不要透露自己的行踪。 扶苏轻轻颔首,用眼神告诉他不用担心。 相里奚不知道其中有何名堂,总之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 他深吸了口气,轻轻推开大门。 宽敞的房屋内,宾客满座。 打眼一瞧,内务府的骨干基本全数到齐。 陈庆站在高台上,背靠着一块涂了黑漆的水泥墙,正洋洋洒洒地讲解着自己的计划。 “老……” “咳咳。” 相里奚重重地咳嗽了一声,把陈庆的‘老泰山’给堵了回去。 始皇帝就站在门外,他怎敢托大以岳父自居? “陈府令,本官来迟,请勿见怪。” 相里奚脸色严肃,作揖行礼。 “师父,请上座。” “弟子们都等您拿主意呢。” “师父。” 在场的八九成都是秦墨门徒,见了相里奚自觉地起身行礼。 陈庆释然地笑了笑,根本没想到始皇帝会尾随而来。 他只以为相里奚在官场上混得久了,如今也会拿架子、摆排场了。 “相里尚书令请坐。” 陈庆待众人重新安静下来,才用一根木棍指着黑板。 “此乃大秦水师最大的战舰——楼船。” “长十二丈(约27米),宽一丈六尺,载桨手、军士共90余人。” “海船与之形制稍有差池,大小相仿。” “如此可见,大秦的造船业底子是不错的。” “本官在陛下面前夸下海口,年底前要造出三十丈长的巨舟,也不过大了一倍多而已。” 黑板上画着的楼船图案,秦墨门徒都了然于心。 因为这船就是他们负责设计建造的。 大秦虎狼之师威震四海,但水师同样也不差。 秦灭楚之战,楚国就以舟船水战见长。 秦国靠着强大的生产能力,发舫船万艘,自巴蜀而下,硬生生碾压了楚国的水师。 始皇帝巡视天下,四次乘坐海船来回。 徐福称东海有巨蛟阻路,也是始皇帝命水师以连弩射杀。 陈庆查阅典籍后,信心倍增。 “父皇,先生日夜为公事操劳,略有过失,也是急大秦之所急,本意不坏。” 扶苏轻声说道。 “嗯。” 嬴政倾听着屋里的动静,心情平复了许多。 陈庆私自调动火器,轰杀数人,又炮击河伯庙,简直是胆大包天! 若是他把火炮调进城呢? 若是他下令对咸阳宫开炮呢? 陈庆可是有囤积兵甲,预谋作乱的前科。 嬴政自始至终就未对他完全放心,得知此事后更是耿耿于怀。 也就扶苏一个劲儿的劝诫,并且拿太子之位替对方做保,始皇帝才暂且按捺下。 今天过来,就是为了看看陈庆平日里在干什么,是否有不对劲的苗头。 “府令高见!” “别说三十丈的巨舟,就算再大一倍,有诸位秦墨的同僚协助,照样不在话下。” 鹿仙翁站起来,高高地竖起大拇指。 “诚然如此。” “内务府集天下贤才,匠工十万!” “区区一条三十丈的船,就算每人一块木板,堆也给它堆出来!” 鹤仙翁也附和着拍马屁。 反正二人的司职与造船扯不上半点关系,说起话来自然口无遮拦。 秦墨门徒齐刷刷地看了过来,视线中流露出不满和怨愤。 相里奚摇了摇头。 要造三十丈的巨舟谈何容易! “陈府令,要得巨舰,先得有龙骨。” “三十丈长的坚固木料,还得提前阴干数年,以桐油浸之。” “否则龙骨入水变形开裂,舟舶顷刻翻覆。” “此事切勿操之过急,先遣人遍访名山大川,寻得巨木后……” 陈庆做了个下压的手势,打断了他的话。 “适合做龙骨的巨木,内库中就有。” “长三十二丈的千年柏木,坚实无比,五年前入库,早已阴干封存。” “还有一条杉木,长三十丈六尺,比它晚一年入库,如今也堪用了。” “相里尚书觉得可行否?” 众人不禁惊愕失色。 皇家内库果然搜罗天下奇珍,连这样罕见的大料都有收藏。 相里奚沉思片刻,突然脸色发白。 他战战兢兢地站起来,颤抖着说:“你方才所言,可是为修建新宫主殿备下的大料?” “你……” 门外的始皇帝霎时间恍然大悟。 怪不得听着这么耳熟呢。 他早有修造阿房宫的想法,原本想准备充分后再动手。 这两根罕见的大料,乃是用来作为主殿的立柱,十分难得可贵。 扶苏见势不妙,正欲开口,嬴政就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这就是你说得本意不坏?” “陈庆连寡人的新殿都想拆了!” 扶苏惴惴不安地说:“先生……也是迫不得已。” “哼!” “休要给他找什么借口!” 嬴政怒意勃发,就要推门进去。 “父皇,您再等等。” 扶苏急忙拉住他:“先生也是为了大秦江山社稷。” 父子俩争执的时候,屋里却静地落针可闻。 经过相里奚提醒,秦墨门徒总算想起那两根做龙骨的大料是打哪来的了。 阿房宫大殿的立柱…… 陛下心心念念想要修筑新宫,现在给他挪用了,将来修造大殿的时候怎么办? 这种大料可遇而不可求,想补都补不上! 鹿仙翁、鹤仙翁两人瞠目结舌,下意识对视了一眼。 先不说这巨舟如何建造,真要造出来了,那才是大难临头! “大人,此事陛下知晓吗?” 鹿仙翁慌乱地问。 “陛下还未得知。” “尔等为何做这般姿态?” 陈庆脸上挂着轻松的笑意。 除了他,没有一个人能笑得出来。 不告而取,这不就是偷吗? 偷了陛下新宫的主殿立柱,在场的谁能活? “老鹿你干嘛这样看着我?” “你是想说我偷?” 陈庆心生不快,沉声问道。 “没有,下官非是这般想的。” “不过……大人,此事能不能先禀告陛下?” 鹿仙翁怯声问道。 “用不着,等先画出图纸来再说吧。” 陈庆轻描淡写地回答。 嬴政心中怒火熊熊,一把推开扶苏,就要推门进去。 “你们呀……” 陈庆的声音突然响起。 “尔等目光短浅,眼里只有咸阳这一亩三分地。” “陛下的新宫再重要,难道还能比得过整个天下?” “无论何时去问,问一百次,陛下想要的也不是区区百亩、千亩的新宫。” “乘巨舟扬帆远航,囊括寰宇。” “这才是陛下的心之所向。” 话音刚落,他忽然间发现后门开了一条缝。 始皇帝就站在门外,脸色阴晴不定。 “微臣参见陛下。” 陈庆赶忙从讲台上下来,躬身行礼。 其余人下意识回过头去,脸色瞬间大变,慌忙起身。 “众卿免礼。” 嬴政面色平淡地抬起手。 “陛下,您什么时候来的?” 陈庆尴尬地笑了笑。 “就在你说要以内库三十丈大料,做巨舟龙骨的时候。” 嬴政的表情看不出喜怒:“难得你有此急智,此物用来打造巨舟,适得其所。” “寡人心甚慰之。” 陈庆看到扶苏不停地给他打眼色,就知道实情肯定不是这样。 “微臣擅作主张,挪用内库物料,请陛下责罚。” 始皇帝摇了摇头:“巨舟同样是为皇家所造,怎能叫做挪用?” “况且它做舟船龙骨,驰骋四海,总好过矗立宫中,百无一用。” “怎么?” “难道你以为寡人会心疼吗?” 嬴政爽朗地笑了笑:“陈庆,你实在太小看寡人了。” 陈庆眼尖的发现,始皇帝脸颊上的肌肉在微微抽动。 他的拳头也不自觉地握紧。 好像……确实挺心疼啊! 第368章 工业化、标准化 秦朝时古木大树并不稀奇。 然而六十余米高、坚固挺直,适合用来做大殿主要立柱的却极为难得。 始皇帝惦念新宫那么久,如今其中最为重要的两根大料被陈庆拿来做龙骨,要说不心疼那是假的。 可有一句话他却没说错。 嬴政想要的,又怎会是咸阳城里富丽堂皇的宫殿? 为了囊括四海,阿房宫没了就没了吧。 喧嚣片刻后,始皇帝和扶苏却没走,在前排找了个地方坐下,和其他人一起听陈庆讲解巨舟的建造之法。 付出如此巨大,总得知道结果如何吧? 陈庆扫视了一圈,依旧面色平和。 其他人可就拘谨紧张多了。 “龙骨已有,其余的木料要求都没那么严苛。” “相里尚书,是这样吧?” 陈庆这时候才明白,为什么对方要阻止他叫‘老泰山’,原来是始皇帝亲临。 “没错。” “船板、桅杆、船肋就地采伐即可。” “不知陈府令打算在何处造船?” “渭河水浅,恐怕无法容纳这样的庞然巨物。” 相里奚一板一眼地说。 “我打算……分批建造,在沿海组装。” 陈庆说的话让众人疑惑不解。 扶苏好奇地问:“先生此言何意?” “说来也简单。” “而今咸阳周边水车密集,只要稍加改造,无论是切割板材还是钻木打孔,速度都要比别处快太多。” “要在年底前打造出巨舟,时间十分紧迫。” “故此方方面面应当齐头并进。” “譬如……” 陈庆直接点了老丈人的名字:“相里尚书,秦墨于造船之法也颇有心得。” “但大秦所造舟船,多为内河所用。” “海船到底该如何打造得又大、又快、又稳,则需要不断调整样式,选取其最优之法。” “由秦墨各位高材打造模型,挑风大浪急之时,在渭河中试航。” “本官亦会从旁协助。” 相里奚听到最后一句话,总算放下心。 陈庆乃后世来的穿越者,别的不说,先前斗技时,他使用的飞剪帆船就极为得力,远胜大秦目前的舟船样式。 “田舟,水车改建,刨制板材,修整木料,这些活交给你了。” “下官遵命。” 田舟欣然领命。 “老鹤、老鹿,防水用的桐油、漆料、还有炼制火油剩下的沥青,这些交给你们。” “巨舟一旦漏水倾覆,可别怪本官辣手无情!” 陈庆严厉地吩咐道。 鹿、鹤二人没想到居然还有自己的活儿,愣了下才赶忙应诺。 “行船所用的……” 陈庆的话没说完,相里奚就抬头问道:“陈府令,你是打算在咸阳先把船材造好,然后顺流而下,在海口附近组装?” “相里尚书果然聪明,一猜就中。” “如此才能借咸阳工造、人力之便,不耽误工时。” “用最快的速度,把巨舟赶制出来。” 陈庆坦诚地回答。 相里奚心头咯噔一下。 麻烦大了! 秦墨的工匠也都变了脸色。 说起来确实像那么回事,但实际操作起来基本不可能! 一艘三十丈的巨舟,耗费的木料岂止上万块? 更何况他们从未接触过,怎能一丝不差? 在咸阳组装的话,尚且能及时查漏补缺,或许能成事。 要是把船材顺流漂泊而下,到时候装不起来算谁的? 嬴政和扶苏听着身边的窃窃私语,也想到了其中的难处,不由皱起眉头。 “诸位。” 陈庆提高了嗓音:“模型造好之后,将其等比例扩大,算出各处木料的尺寸及形状,标定编号绘制图纸。” “其中一部分小型构件,可以在咸阳组装试验。” “如此即使稍有差错,最后及时修补,也出不了什么大差错。” 相里奚第一个问出了心中的疑惑::“陈府令,尺寸怎能拿捏得如此之准?” “要知道差之毫厘,则谬以千里。” 陈庆胸有成竹地说:“此次由冶铁司专门打造一批尺规量具,同一炉料所出,同一规格所制,务必做到不失一厘一毫。” “再说……制造船材时,还可以留下少许余量。” “由工匠进行最后的修整。” 相里奚沉默以对,并未被说服。 其中的困难,岂是那么容易克服的? “若每块船材都要绘制图纸,那……恐怕要上万张。” “装订成册,都要数百本。” “如何麻烦,不如……” 陈庆坚定的目光,让相里奚没办法再说下去。 “没有什么不如。” “不积跬步,无以至千里;不积小流,无以成江海。” “如果此法可行,给后来者省下了无数功夫。” 他停顿了片刻,感慨地说:“我一直认为,在座的各位拿的应该是纸笔,而不是斧凿。” 相里奚霎时间愣住。 秦墨的工匠也不知所措。 “你们是大秦最好的工匠。” “各自都有着令人敬仰的手艺,有着惊才绝艳的想法。” “倘若还拎着斧凿,到处打制器物,即便日夜不休,又能做出多少呢?” “大秦需要的,可不是一艘两艘巨舟,而是千艘万艘!” “既然如此,为何不依照弓弩、兵甲的制造之法,总结规章,记录其法。” “只要图样传达至船厂,派少数人前去指导,由地方工匠自行营建。” “如此可省事千百倍!” 陈庆认真地说:“陛下连内府中珍藏的千年大木都拿出来了,若我等仅献上两艘巨舟,而不得其法,对得起陛下的一番苦心吗?” 始皇帝赞同地点了点头。 巨舟长三十丈,体型庞然山岳。 弓弩却要小得多,将作少府造了无数,早有规章定制。 如果真能把这样的模式照搬到兴建巨舟上,那作用可就大了! 他不知道什么标准化、工业化这样的名词,但是凭借着帝王的本能,隐约感觉到了其中蕴含的巨大意义。 “陈卿所言有理。” “就依此法而行。” “尔等尽管放手施为,即使……” “废了那两根大料,寡人也不计较。” “便是年底造不出巨舟,延缓些时日也不要紧。” 嬴政大方地说道。 “多谢陛下隆恩。” 陈庆眼底闪过喜色。 相里奚的担忧,他同样考虑过。 大秦的工造制度离标准的工业化生产其实已经很接近了。 这临门一脚,不踢开实在太可惜! 而且秦墨的工匠在后世每个都是专家、教授、院士,他们更应该做的是科学研究,高屋建瓴的提供指导意见。 哪能整日里与泥瓦斧凿打交道! 鹿、鹤二人松了口气,不约而同看向对方。 瞧吧? 要论奸诈,还得是陈府令! 造出巨舟有功,造不出来也无过。 天底下哪有这样的好事? 陈府令就做到了! 第369章 能耕能战的巨舰 始皇帝开了金口,秦墨工匠的压力顿时小了无数倍,紧绷的心弦放松了不少。 “诸位。” 陈庆提高了嗓音,把众人的目光吸引过来。 “若论工造之术,在座的绝大多数都要比我强。” “具体如何施工,我就不多插手了。” “在这里,我只提几个要求。” 他拿起粗制的粉笔,在黑板上画出巨舟的横截面图。 “第一,船体中要有密不透水的横板,把舱室分隔成多段。” “汪洋波澜诡谲,船只一旦触礁后,只要及时封堵住漏水的舱室,照样不会沉没。” “上面开的任何一扇门,都要考虑到船破之时能快速堵住,并且扛得住海水的挤压冲击。” 陈庆回过头来,叮嘱道:“巨舟靡耗物料无数,远航万里,如此方能最大程度保证其平安归来。” 相里奚转瞬间就明白了奥妙所在,情不自禁地夸赞:“陈府令此计大善,吾等怎么早没想到!” 田舟指着黑板说:“横板做出来也简单,与船肋相接即可。就是上面开的门,想要做到密不透水……” “总会有办法的!” “实在不行,仿墓冢宫门造法即可。” 秦墨的工匠你一言我一语,纷纷献计献策。 “咳咳。” 陈庆瞪了那名工匠一眼。 会不会说话? 船还没建呢,你连墓冢宫门都准备好了? 趁着始皇帝还没反应过来,他接着说:“第二件事,船体由上到下,分为数层。” “由于是初次试制,本官也不要求多。” “其中一层用来架设火炮,船舷两侧各十门。” “上层甲板同样要架设火炮。” “每艘船共四十门。” “化外夷民有冒犯大秦天威者,直接开炮去轰!” “浩瀚汪洋,亦是大秦疆土。” “巨舟所至,便是陛下兵锋所在。” “岂可不利乎?” 始皇帝大感快意,兴奋地双目放光:“陈卿所言有理,正该如此!” “即使万里之遥,重溟阻隔,大秦天威亦无远弗届。” 扶苏给陈庆打了个眼色,提醒他收着点。 陆地上已经四面开战,如果再撺掇父皇花费巨资打造舟船,出海征战,那战火何时才能歇止? 相里奚等人皱眉苦思。 他亲手打磨过火炮,知道它的分量以及后坐力会给船体带来多大的伤害,脑海中本能地开始构思各种加固、缓冲方案。 “第三件事。” 陈庆未语先笑:“船上要能养猪、种菜,保证一两个月不靠岸,照样能吃上新鲜菜蔬。” 屋子里顿时安静下来。 众人诧异地打量着他,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一般来讲,放在后面的才是最重要的事情。 陈庆居然说养猪、种菜? 这……似乎无关紧要呀! “陈府令,种菜倒是好说。” “沿海行船,多有以木桶种植韭、葱、姜者。” “盖因水产味腥,若无佐料烹饪便难以下咽。” “养猪……吾还未曾听闻。” 相里奚沉吟片刻,“若真要如此,或可取底仓的压舱石,改成猪圈。” “没错,就是这样!” 陈庆激动地回答。 真不愧是我老丈人啊! 郑和宝船也是同样的设计。 把船底的压舱物换成了猪、马、牛、羊,即使行船两个月不靠岸,船员照样有新鲜的肉食。 而且远洋的货船会在瓷器中间填塞豆类作缓冲材料,等没菜的时候,添点水就发出了豆芽。 再加上平时饮茶,轻而易举就克服了坏血病。 陈庆先前不知道的是:原来早在秦朝,海船上已经开始种植葱、韭、姜,目的是为了去除海鱼的腥味。 为了口吃的,你们也太拼了吧! “先生,既然是扬帆远航,自然该多带辎重。” “养猪种菜未免……太过奢侈了些。” “巨舟再大,总不比陆地,腾出的地方装载粮食,可以多支撑很久。” 扶苏不解地问。 “殿下,人食五谷杂粮,才能身体康健,百病不生。” “在船上如长期不进食新鲜果蔬,内腑五行紊乱,很容易害病的。” “船只行驶得越久,表现就越明显。” 陈庆用一种对方能听懂的方式,讲解蔬菜的重要性。 “哦……” 扶苏点点头,打消了疑惑。 始皇帝笑意吟吟地打趣道:“大秦以耕战立国,到了海上,既不得耕,也不得战,整日拘束于方寸之地,不害病才怪了。” “陛下您说得对!” 陈庆附和地笑着:“故此微臣打造的巨舟,既要能耕,又要能战。” “对了,还有一事。” “老鹿,瓷器试制出来了没有?” 鹿仙翁愣了下,支支吾吾地说:“大人您要的瓷土已经找到,下官烧制了几炉,效果差强人意。还需多增减辅材,加派人手总结配方和制法。” 陈庆一听就知道怎么回事。 嬴诗曼天天催逼他研制玻璃和香皂,这货恐怕根本没把心思用在瓷器上。 “年底巨舟出海之前,务必要造出一批精美瓷器,不得有失。” 陈庆沉声叮嘱道。 “诺。” “下官遵命。” 鹿仙翁作揖颔首。 “田师兄,水力纺织机就靠你了。” “巨舟出海之前,同样要造出一批精美的绫罗绸缎出来。” “有礼仪之大,故称夏;有服章之美,谓之华。” “忤逆不臣者,咱们有火炮。” “尊奉大秦者,少不得要礼尚往来。” “瓷器与丝绸到了哪里都是硬通货,不仅能换来舟船的补给,说不定还能置换无数金银满载归来。” 历史上着名的探险家麦哲伦,就是死于太过相信火枪大炮的威力,被菲律宾土着包围后乱刀砍死。 大航海时代的西方冒险者,多是流氓、失业者、或犯案潜逃的罪犯,船只通常也比较小,条件十分艰苦。 当一群衣衫褴褛、浑身恶臭的侵略者登陆的时候,即便有威力巨大的火炮,土着产生的敬畏之心也有限,经常奋起反抗。 相比之下,郑和船队就要顺风顺水多了。 风帆遮天蔽日,巨舰巍峨如山。 一大群锦衣华服的明朝使节往土着面前一站,气场和逼格直接拉满。 再把精美的瓷器、丝绸作为赠礼送上,顿时各种补给应予尽予,说不定还会安排部落里的少女侍寝。 陈庆自然知道一手仗剑,一手拈花的道理。 “诸位,大料难得,巨舟来之不易。” “还请各位高才尽心尽力,力保万无一失。” “另外,最好研究出龙骨组合拼接的法子,让短料也能用来兴建大船。” “若有一日,万里汪洋尽是秦帆,我等虽死也无憾。” 嬴政和扶苏不禁露出疑惑的神色。 他好像特别在意这件事情? 为什么呀? 陈庆的目光扫视着众人,察觉了他们心中的不解。 为什么? 南宋时,我国已经有了五千料的大船,折合排水量2500吨! 郑和下西洋时,船队规模之宏大,技术之先进领先全世界! 然而随着宝船图纸被付之一炬,‘百万漕工衣食所系’,海路彻底禁绝。 等大航海时代的西方侵略者抵达华夏时,整个大明最先进的战船不过区区四百料! 一千多料的风帆战列舰,明朝水师竟然只有仰望的份! 陈庆眉头紧蹙,心中发狠。 我特娘的把巨舟的建造技术彻底白菜化,看你还能不能历史重演! 第370章 霸总文鼻祖 会议散后,嬴政和扶苏率先出来,内务府官员络绎不绝地尾随在后。 所有人的脸上都没了笑容,交头接耳商量着巨舟的营造之法。 别的不说,光是那一万张图纸,平摊给每个人都有上百张! 画不完,根本画不完! 然后始皇帝走在前面,陈庆跟在后头。 谁又敢说个不字? “田舟,你在想什么?” 相里奚偶然间发现弟子魂不守舍的样子,好奇地发问。 “师父,弟子忽然觉得跟在您身边,为您扶梯递凿的日子,真是惬意呀!” 田舟深有感触地说。 “怎么,现在就畏难了?” “食君之禄,忠君之事。” “秦墨能有今天,来之不易!” “尔等当倍加珍惜,千万不能有懈怠之心。” “这少府你不想当,有的是人争破头想来当。” “下去容易,想再上来可就难了。” 相里奚语重心长地说。 “弟子知晓厉害,只是……肩头的担子实在有点重,压得我喘不过气来。” 田舟苦笑一声,摇了摇头。 这少府可真不是好干的! 与秦墨人人唉声叹气相比,陈庆悠哉悠哉地回了自己家。 当值半天,已经是超常发挥了。 方向指出来之后,自然要由手下的人去发挥自己的才能,不然养他们干什么? 陈庆又不是那种牛逼不解释的穿越者,叮一下战列舰图纸就出来了。 随便揣兜里,丢给手下就能吭哧吭哧造出实物来。 他所在的是一个现实主义的大秦。 一艘三十丈巨舰的图纸足有上万张,装订成册堆起来比人还高。 如果加上武器和其他设备的构造图,只怕能塞满一间屋子。 “大炮开兮轰他娘,威加海内兮回家乡。” “数英雄兮陈府令,安得巨鲸兮吞扶桑。” 陈庆在大门口下马,哼着一首歪诗进了府邸。 巨舟的营造瞒不住人,当先还有件紧要的事情要办——占据舆论高地。 这绝非什么好大喜功,挥霍无度。 必须让老百姓知道,兴建巨舟的意义。 为了钱、为了粮、为了海外数不尽的资源! 陈庆没打招呼,直接去了后院。 蒯彻的居所里安安静静,没等他靠近,窗户啪嗒一声关上。 “呵,脾气还不小。” 陈庆面露讥嘲之色。 置这种气有用吗? 唯一能改变命运的机会就摆在你面前,自己抓不住可就不怪我了。 “你写得什么东西?!” “海外怎会有这种荒淫无道的国王。” “想不到你一副老实模样,肚子里却全是男盗女娼。” 王芷茵气急败坏的嗓音传来。 “王公子息怒,老夫这就撕掉重写。” “您说要怎样?” 马户小心翼翼地说。 陈庆霎时间皱起了眉头。 这个二逼怎么会跑到后院来? 糟了,别让她坏我正事。 院落的一角。 王芷茵审阅完小说家马户的稿件后,勃然大怒。 她愤愤的瞪着对方:“紫珠国国王不过占据区区三百里之地,麾下子民不足五十万,焉敢蔑视大秦使节?” “王公子,您昨天不是说……” “紫珠国国王对单芸一见钟情,当众示爱吗?” “小人就是按您的意思写的呀。” 马户可怜巴巴地解释道。 砰! 王芷茵一拍石案站了起来:“你那叫一见钟情吗?那是见色起意!” “那叫当众示爱吗?分明是无赖非礼!” 陈庆站在不远处,听到这话就知道坏了。 千防万防,家贼难防。 他安排马户写一本类似《镜花缘》的小说,描写海外的奇闻轶事。 重点在于宣扬域外多有奇珍异宝,出海有大利。 没成想王芷茵不知道怎么得知此事,开始胡作非为。 “重写!” “照我说的,一字不得更改。” 王芷茵怒视着对方,严肃地说。 “诺。” “小人遵命。” 马户寄人篱下,还要指望陈庆提携小说家,对她的命令不敢违逆。 “先把紫珠国国王的宫殿给改了。” “方圆八十亩,你这是埋汰谁呢?” “我家的宅院都比这大,紫珠国国王混得连侯爵都不如?” 王芷茵把稿件推过去,指着一处地方说道。 “王公子,不小了。” “化外蛮邦,有个八十亩的宫殿,可以称得上一方强国了。” 马户硬着头皮解释。 “好呀,还学会顶嘴了!” “热巴,是不是他说的这样?” 王芷茵身边还带了个参谋,一位真正的化外蛮邦公主。 “马先生所言有理。” “莎车国王宫也差不多这般大小。” “子民五十万,能供养如此大的宫殿,已非易事。” 热巴是被强拽过来的。 别看王芷茵那么凶,她却不怎么怕。 相反嬴诗曼总是温言软语的,才让她提心吊胆。 “那也不行!” 王芷茵眼眸闪动,犹豫片刻说:“你照我说的改。” “那宫殿方圆不下千亩,极是奢华。” “光是迎接秦使的大殿就有百亩大小,壮丽豪奢。” “单芸所到之处,沿途百姓夹道欢迎,不下千万之数。” 马户听得目瞪口呆。 百亩大小的宫殿? 里面住的是巨人? 千万百姓迎接? 这是小人国? “愣着干什么,记呀!” 王芷茵见对方呆立不动,顿时恼怒。 “哦,小人这就记。” 马户无可奈何,提笔刷刷书写。 “紫珠国国王器宇轩昂,仪表非凡……嘴角似乎总是挂着一抹似有似无的坏笑。” “百姓既敬他,又怕他。” “朝中有左右宰相,一胖一瘦。” “还有文武百官,皆是精悍之辈。” “待秦使抵达王宫后,徐徐走进大殿,万人齐声颂喝。” “在这样盛大喧嚣的场合……他一眼就看到了她。” “似前世姻缘,宿世羁绊。” “他从丹墀上走下来,眼睛一眨都不眨。” 王芷茵眼中异彩连连,沉浸在自己编织的美妙幻想中不可自拔。 “使节团大惊,不知紫珠国国王为何这般作态。” “只有单芸知道。” “这时候,他轻轻开口——” 刹那间,一只大手闪电般揪住了王芷茵的耳朵。 陈庆恶声恶气地说:“女人,你这是在玩火!” 第371章 扶桑金银岛 “陈庆,你怎么回来啦?” 王芷茵惊讶地合不拢嘴。 热巴心生怯意,赶忙后退了两步,低眸垂首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我为何不能回来?” “倒是你……王公子,这是干嘛呢?” 陈庆把石案上的稿件拖到自己身边,用指尖敲了敲。 “我……” “听说后院住着一位说书先生,闲来无事,过来听他讲书。” “既然你们有正事,那我先行告退了。” 王芷茵眼神飘忽,讨好地笑了笑,准备开溜。 “回来!” 陈庆又薅住了她的后衣领,转头问道:“马先生,我家这不成器的婆娘来过多少回了?” 王芷茵凶横地不停打眼色,示意他不要乱说话。 “呃……” “王公子只是偶尔过来。” 马户犹犹豫豫地说。 “老实点!” 陈庆转瞬间就察觉了猫腻,拎着王芷茵的后领一抖。 “你去把写好的稿件全都拿过来。” “诺。” 马户脸色灰败,诚惶诚恐地去屋里把一沓厚厚的稿纸奉上。 还未等陈庆查看,马户就羞愧忐忑地说:“小人有负陈府令重托……” “先拿来我看。” 陈庆接到手中随便翻了翻,果然从头到尾,全都变得面目全非。 连他亲自过目的开头都改得大相径庭。 “这个单芸是谁?” “王公子,解释一下。” 陈庆晃了晃胳膊。 “我娘给我取的乳名就是一个‘芸’字。” “后来我爹出征归来,才改成的‘芷茵’。” 王芷茵见事情败露,摆出了认打认罚的模样,老实回答。 “单名一个芸字,所以叫单芸。” “王公子,你好大的本事呀!” “大秦的使节团围着你一个人转也就罢了,海外的蛮邦酋长见了你也是纳头就拜。” “长得丑的全都是无道昏君,被你一枪打死。” “长得英俊的,对你百般奉承,你还自恃大秦风骨,对其不理不睬。” “呦呵,这还给你送了块磨盘大的宝石。” “我看你脑袋像块磨盘!” 砰砰砰! 陈庆越看越气,把稿件卷成纸筒,对着王芷茵连敲数下。 “你打我做什么?” “陈庆,你再打我翻脸了!” 王芷茵捂着脑袋,恼羞成怒地喝道。 “翻脸?” “我看你怎么个翻法。” 陈庆一松手,对方跌跌撞撞地冲了出去,踉跄几步才站稳,回过头来气急败坏地瞪着他。 “不过是个说书的故事,怎么写不行?” “犯得着这样吗?” 王芷茵捂着脑袋,不服气地说。 “你再敢顶嘴?” 陈庆往前一步,吓得她连连后退,回过神来又挺起胸膛,针锋相对地与之对视。 “此书关系大秦海外拓展大业。” “乃是朝廷大计!” “却让你一通乱改,变成了儿女情长……” 说到这里,他忍不住叹了口气。 这本未完成的霸总文里,凡是跟单芸有过情感纠葛的角色,或多或少都能看出他的影子。 要不然今天可就不光是呵斥一通了,劲夫铁拳妥妥的给她安排上。 “知道上个坏我大事的人下场如何了吗?” 陈庆语带威胁之意。 “如何?” 王芷茵噘着嘴问。 “你去渭河边走走,看看那郁郁葱葱,满眼苍翠的是什么。” 陈庆负手说道。 “蒹葭?” “你是说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 王芷茵游移不定地打量着他。 莫非陈庆是在暗示,想和她一起去踏青游玩? 夕阳西下,蒹葭摇曳。 两人一起漫步其中,欣赏水天一色的优美风光。 啪! 陈庆重重地敲在她的脑门上:“那都是得罪过我的人,他们坟头上长出的草!” “你要是再敢肆意妄为,信不信为夫……” 他高高地把手扬起。 不远处,扶苏夫妇两个看了好久的热闹。 太子妃见陈庆要动手,顿时急眼,身旁的扶苏赶忙伸手拉住她。 “松手!” “陈庆好大的胆,竟敢打我妹妹。” “欺我王家无人吗?” 太子妃生气地去掰他的手。 “爱妃稍安勿躁。” “先生不过是吓唬芷茵而已,不会真动手的。” 扶苏低声劝道。 “吓唬也不行。” “王家三代将门,还能被他给欺负了?” 太子妃固执地要替妹妹讨还公道。 “子非鱼,安知鱼之乐。” 扶苏打了个眼色,示意她静观其变。 王芷茵盯着那高举的大手,不闪不避:“陈庆,你要打我?” “打就打了,你当我不敢吗?” 陈庆目光严厉。 “好。” “你打吧。” “就当我王公子遇人不淑,才落得如此下场。” “大婚之日,我就不该与你并肩作战。” “死士破门的时候,我也不该拼死抵挡。” “咱们早早做一对亡命鸳鸯,也比现在这样好。” 王芷茵偏着头,委屈巴巴地说。 静待片刻后,陈庆用力捏住她鼓鼓的脸颊:“合着我欠你的这辈子还不完了是吧?” “算了,懒得跟你计较。” “马先生,把之前的稿件全部废弃不用,重新写过。” “什么单芸双芸的,也删除掉。” 陈庆整理下思绪,“我说个梗概,你就按此脉络添补润色。” 王芷茵嘴角不由勾起,重新得意起来。 还想打我? 也不想想当初是谁救了你。 扶苏给太子妃打了个眼色:怎样?他们两口子一向如此相处,你就不要多管闲事了。 “唉……” 太子妃重重地叹了口气。 她这妹妹待字闺中的时候,一向如混世魔王般,谁也管不了。 现在不挨打都值得高兴了吗? “第一回,就写扶桑的金银岛。” “话说芝罘左近有一破落户,祖上乃是故齐的县丞,而今早已家道中落,只余薄田数亩,艰难度日。” “幸而其有一娘舅出海贩货,身家丰裕。” “一日归来时,甥舅码头相遇。” “见其眼熟,上前探听底细,方才知道外甥困顿不堪,饥寒交迫。” “贤甥,不如同我一道去海外碰碰财运,或许一趟下来,所得胜过耕田百年。” “那外甥半信半疑,告知娘舅家中贫瘠,置办货物的本钱都拿不出来。” “要什么本钱嘛!” “你到我船上当个帮佣,做些活计,若是赶得巧了,无本也可发大财。” 陈庆一边说,马户飞快地拿着纸笔,记下其中的要点。 “扶桑我听说过。” “那里还有座金银岛吗?” “难道岛上全是金银?” 王芷茵禁不住好奇地问。 “别打岔。” 陈庆摆摆手,理清思路继续讲述。 在后世,屌丝勇者冒险发大财,这都是老掉牙的故事。 但是在大秦,它却令人耳目一新。 很快,陈庆讲到了船舶遭遇暴风,流落扶桑。 “船上有个水手,以前在矿上服过刑。” “未走出半里,他突然被一道金光晃得眼花。” “打眼一瞧,山涧溪流的河底金灿灿、明晃晃,全都是金沙!” 王芷茵听得入迷,抱着他的胳膊晃个不停:“陈庆陈庆,你快告诉我,扶桑真有金银岛吗?” “溪流的金子是哪里来的?” 陈庆被她问得不耐烦,没好气地说:“我还能骗你?” “扶桑盛产金银,所谓的金山银山,在那里连绵成片。” “物以多为稀。” “在扶桑,当地百姓不以金银为奇。” “你便是拿条咸鱼,也能换回个金豆子。” 王芷茵听得啧啧称奇,急不可耐地说:“扶桑在哪里?我要去换他们的金豆子。” 扶苏若有所悟地点点头。 怪不得先生对于打造巨舟如此热衷。 海外竟然还有这等宝地! 第372章 与让扶桑融于大秦?想都别想! 后世的教科书上经常将日本列为资源匮乏型国家。 但是在古代,日本的资源可一点都不少。 早在唐朝时期,朝廷官员接待日方的遣唐使时,无意间问起对方的薪资。 得知其年俸约为10斤黄金后,引得唐朝官员震惊又羡慕。 宋朝时期,华夏经济繁荣、海贸发达。 日本对中原王朝极为推崇,衣冠用度皆以宋物为美。 连本国的钱币也不知不觉被宋钱所取代。 所以当时的日本干出了一件令后人瞠目结舌的事情,用本国并不稀缺的黄金、白银去换宋国的铜钱。 其中的差价,能让资本家也忍不住感激涕零。 宋亡之后,日本更是举国披麻戴孝,堪称华夏第一孝子。 这样的好日子在西方殖民者到来后才渐渐终结。 战国时期,日本的地方大名疯狂采掘地方上的金银矿,来换取西方人的火器和军事物资。 等到明治维新时期,被西方冠以‘金银岛’之名的日本也基本嚯嚯完了家底,连工业化的启动资金都拿不出来。 最后丧心病狂的日本人想出了一招狠的:征募本国的年轻女子,出国卖春。 这就是大名鼎鼎的南洋姐。 “陈庆,你在想什么?” 王芷茵发现他嘴角抽动,似笑非笑,心里不禁泛起了嘀咕。 “我在想找到扶桑的金银能换回多少粮食、物资。” “大秦得此宝地,百年间都不必忧心钱财短缺。” “扶桑还盛产硫磺,品质比关中地区的要强多了,不必一次次碾磨筛选。” 陈庆一本正经地说道。 “先生,扶桑有金银、硫磺之利,可大秦人手短缺。” “若要兴师动众远赴海外采矿,恐怕民间又要流言四起,怨气沸腾。” 扶苏忍不住现身出来,说出了自己的担忧。 “殿下,太子妃。” “你们什么时候到的?” 陈庆微笑着朝二人作揖。 “听说陈某人骄狂跋扈,我来看看妹妹在你府中有没有受了欺负。” “芷茵,你过来。” 太子妃招招手。 “姐姐。” 王芷茵往前走了两步,与陈庆错身而过的时候,两人的眼神对视了一会儿。 “陈庆还行吧。” “没有你想的那样。” 她言不由衷地说道,心里想着回头该讨要什么好处。 “是吗?” 太子妃自然不会信。 可是看妹妹的表情,也不像是受到了威胁的样子。 陈庆无奈地摇了摇头。 王翦、王贲都惯着她,你这个当姐姐的也处处维护她,怪不得养成了她无法无天的性子。 “殿下,大秦何须费心费力去采矿。” “让扶桑人自己去采不就好了吗?” 陈庆爽快地说道。 “先生非戏言?” “金银多生于地下,开采不易。” “除非扶桑真如您所说,遍地是黄金。” “否则他们怎会把辛苦采集的金银白白交给大秦呢?” 扶苏不解地问。 “咱们怎么能白要人家的东西!” “肯定不行啊!” “不过大秦也有自己的优势产业。” 陈庆坏笑着说。 扶苏每次见到他这种表情,就知道接下来的言论一定骇人听闻 “愿闻其详。” 他认真地看着对方。 “大秦兵甲之利,名震天下。” “昔日六国中亦不乏披披三重甲,百战百胜之魏武卒,亦有‘天下劲弩皆从韩出’之说。” “最后不都倒在了大秦的兵锋之下。” “微臣说一句,大秦的军工产业举世无双,没错吧?” 陈庆振振有词地说。 扶苏缓缓点头。 “那不就行了。” “随着大秦的军队逐渐更换铁制兵甲,装备新式火器,必然有大批的旧军械要裁汰下来。” “若是回炉熔炼,未免可惜。” “不如售卖到扶桑,换取大笔金银,岂不美哉?” 陈庆笑意盈盈地说。 “卖旧军械?” “扶桑之地用得了那么多吗?” 扶苏皱眉沉思道。 “市场是开拓出来的嘛。” “殿下看来还不了解扶桑的情况。” “此时……扶桑列岛应该处于部落时代向封建时代的过度时期。” “犹如华夏轩辕黄帝之前,诸部征战不休那般。” 陈庆耐心地讲解,终于让扶苏明白了扶桑的情况。 “大秦乃礼仪之邦,自然不能干那强买强卖的营生。” “可谁要是不买,我转头就卖给敌对部落。” “到时候杀得他人头滚滚,我看他着不着急。” “只要有一个部族开了先例,大秦的旧军械就成了人人争抢的保命符。” “不需征发一兵一卒,金银滚滚而来。” “殿下,到时候一艘巨舟出海,说不定所得比大秦一郡的税赋都要多。” 扶苏愕然无语。 这么缺德……唯利是图的主意,也只有先生想得出来了。 “既然如先生所说,扶桑尚处于蒙昧时期,为何大秦不能派遣使节,宣以教化。” “如此百年过后,扶桑与大秦融为一体,难分彼此。” “岛上的金银,也都成了大秦之物。” “总好过挑起战端,让岛上生灵涂炭。” 扶苏提议道。 陈庆摇了摇头,目光悠远。 大秦目前是地球上首屈一指的军事霸主,恐怕连黔首百姓都不会相信,后世区区弹丸之地的扶桑居然能侵略华夏,犯下了无数滔天罪孽。 融为一体? 想都别想! 九世犹可以复仇乎?虽百世可也! “殿下不知岛上风物。” 陈庆用右手比了比自己胸膛的位置,然后又往下移动了一段距离,放在小腹正中。 “若百年之后,扶桑融于华夏。” “长得这般高的扶桑男子自称是大秦人,殿下作何想?” 在场的人诧异地盯着他右手的位置。 王芷茵往前凑了凑,大概在自己胸膛附近,“这也太矮了吧?” 太子妃皱起眉头,不停地摇头。 光是想想都觉得膈应。 老秦人怎么会生出这样的倭种? “扶桑的女子大概这般高。” 陈庆又把手往下一段距离,大概在坤儿之前。 一点都没夸张。 扶桑的使节出使汉朝,全员身高普遍在1.2-1.4米,要不然也不会被当成猢狲赶出去。 根据后世的考古发现,大概是在徐福东渡那段时间,日本关西近畿地区的百姓身高突然暴涨了5公分。 后来与新罗、百济沟通,加上去宋朝借种,日本人的身高才不断增加,终于有了人的样子。 热巴看着陈庆比划的位置,突然想起了什么,忍不住想笑。 那地方…… 陈庆这个恶人总是给她讲一些羞人的事情,撺掇她尝试。 要是换了扶桑女人,那倒是省事了许多。 “殿下,有朝一日大秦的虎狼之师变成这样。” 陈庆比了比胸膛的位置。 “淑女丽人变成这样。” 他又比了比坤儿的位置。 “您让世人如何看待我大秦?” 扶苏想象着那可怕的场景,不由一阵恶寒。 真要如此,那他就成了秦国的千古罪人,列祖列宗都不会放过他。 “海外蛮夷非我族类。” “本宫不知就里,一时妄言,还请先生勿怪。” 扶苏迅速承认了自己的错误,再也不提融合之事。 第373章 海外良种 “知错能改,善莫大焉。” 陈庆神色平淡地点点头。 汉朝是要脸的,故此不肯接受扶桑的归附。 始皇帝更要脸,估摸着扶桑人哭着喊着要称臣纳贡,他老人家也不能答应。 丢不起这个人! “小的听您所言,扶桑似乎与《山海经》中周饶国类似。” “书中记载:其为人短小,冠带。” “也或许是焦侥国,同样有小人居住。” 马户沉吟思索后,开口说道。 “差不多吧。” “岛国基本都这样。” 日本第一次身高增长,源于与朝鲜、华夏的相互往来沟通。 第二次身高增长,则源于米国大兵占领后,短时间内产生的二十万混血儿,将平均线拉高了一大截。 等到21世纪后,日本民族主义崛起,混血大大减少后,平均身高又开始不断下滑。 说白了,品种确实不行。 没有外来基因改善,长着长着又变成倭瓜了。 陈庆用玩笑般的语气说:“扶桑有一猛将,名本多忠胜,称当世第一强将,古今独步之勇士。一生征战五十余回,未曾受伤。” “他大概这么高。” 陈庆比划的,还是自己胸腹之间的位置。 大名鼎鼎的日本猛张飞,身高1.4米。 “噗嗤。” 太子妃忍俊不禁,被逗得咯咯直笑。 王芷茵叹息着说:“我若是去了扶桑,起码也是个万人敌。” 扶苏脸上臊红,为之前幼稚的想法羞愧不已。 秦律规定,身高六尺五寸者才算是成人。 这个本多忠胜武艺如何先不说,起码在大秦,他连参军入伍的资格都没有。 “还有位被称作扶桑第一兵的真田幸村,比本多忠胜高一点。” 陈庆比了比自己胸口的位置。 倭瓜版的‘日本赵子龙’,身高不足一米六。 “以身材魁梧着称,被奉为巨人的斋藤义龙,大概这么高。” 陈庆比了比自己耳朵的位置。 看到众人哄笑个不停,他也不禁莞尔。 大秦与扶桑还是各过各的好。 不然以小日本中二的尿性,非得搞出一堆倭瓜版的‘人屠白起’、‘中华第一勇士蒙恬’‘帝师王翦’‘战神李牧’不可。 他们不嫌磕碜,陈庆还替自家武将觉得恶心呢。 “海外除了小人国,还有什么呀?” “你快说说。” 在场的人大多知道陈庆的底细,对其所言的奇闻轶事没有任何怀疑。 王芷茵的好奇心被勾起来,急切地催问。 “海外的好东西可多着呢。” 陈庆指了指石案和石凳,让大家都坐下。 “说完扶桑,再说大洋洲吧。” “这里有一种动物,名为袋鼠。” 随着他生动有趣的讲解,在场的人时不时响起惊叹和吸气声。 扶苏格外在意的是,袋鼠的数量似乎比大秦的人口还要多,而且繁殖极为迅速。 除了口味不太好,几乎是完美的肉食来源。 只要找到大洋洲,大秦人人都能吃上肉的梦想就可以实现了。 “相比之下,美洲才是真正的风水宝地。” “此处有几种作物,动辄亩产数千斤,比如红薯、土豆。” “而且其耐灾耐旱,不挑土地,南北方都可种植。” “还有一种名为玉米,亩产上千斤也是稀松平常。” “如果能派遣船队将其带回大秦……百年后,人口暴增十倍都轻而易举。” “依现今的土地,照样能保证人人有饭吃,不虞饥荒之苦。” 所谓的康乾盛世,就是靠着美洲作物的推广,老百姓吃糠喝稀得以存活。 陈庆对这样的推断十分有把握。 扶苏激动地站了起来:“先生,您所言当真?” “世上真有如此宝物?” 太子妃能理解他的心情。 扶苏与别的公子不同,他的理想不是当皇帝,而是普济天下的圣贤。 被始皇帝发配北地之后,公卿贵族背后非议他的不计其数。 笑他傻、骂他蠢。 太子妃偷偷啜泣过无数次,也曾暗地里埋怨过无数次。 但谁让她就嫁了这样一个仁人君子呢? “我骗你做什么。” “咱们打造的巨舟出海后,第一站先是在朝鲜、扶桑补给,然而继续北上,找到北美洲所在。” “不过,想取回良种可没那么容易。” 陈庆想在桌上画出美洲的地形图,却没有趁手之物。 “借你一口胭脂用用。” 他伸手往王芷茵的唇上蹭去。 “讨厌!” “我哪来的胭脂。” 王芷茵没反应过来,薄薄的嘴唇被粗糙的手指划过这才惊醒。 她气恼地抡起王八拳,对着陈庆一顿乱捶。 太子妃看到两人打闹的样子,这才相信扶苏那句:子非鱼,安知鱼之乐。 “大人,小的这里有笔墨。” 马户恭敬地把毛笔递上。 他的眼神中透着狂热,对陈庆的敬仰无以复加。 这个故事要火! 说不定能沾陈府令的光,在咸阳扬名立万! “嗯。” 陈庆接过毛笔,在石案上画出南北美洲的大致形状。 “大秦船只的登录地点在极北处。” “此地有许多殷商遗民,皆以部落聚居。” 所有人盯着陈庆的笔尖落处,神情专注。 “而亩产数千斤的良种,大概在中间。” “相隔万里。” “从陆上走,不但路途遥远,还要与各地的遗民部落打交道。” “稍不留意,就死在暗箭之下。” “从海上走……补给是个大麻烦。” “尤其是中部的许多蛮邦有活人祭祀的习俗,对外人十分不友善。” “等巨舟出海之时,我会叮嘱他们尽量不要走远,稳妥第一。” “先探查地形,记录航线,待时机成熟后,再徐徐图之。” 扶苏的目光在阿拉斯加与中美洲之间来回寻梭,语气坚定地说:“万里之遥又如何?便是十万里、百万里,大秦也要取回良种。” “巨舟若是翻覆,本宫就命人再建。” “两艘不行就十艘,十艘不行就百艘。” “以一时之苦,换来大秦万世无忧。” 陈庆不禁愕然,眼神直愣愣地盯着他。 扶苏这是怎么回事? 这不像他的风格呀! 平日里三不五时的就慈悲心肠发作,又怕百姓受苦,又怕损耗钱粮。 可算是硬起来啦! “先生干嘛这样看着本宫。” 扶苏被他盯得不好意思,“您曾说过,为国有三计:有万世之计,有一时之计,有不终月之计。” “巨舟出海寻访良种,为的就是大秦万世之计。” “本宫自然知道孰轻孰重。” 陈庆了然地点点头。 依扶苏的性子,你若是跟他说海外金银,他不动心。 跟他说开疆拓土,名垂千古,他还是不动心。 可你要是告诉他,能让大秦百姓都吃饱饭,他一下子就不困了。 原来症结在这里。 “今后本宫若有幸署理国事,即便掏空国库、背负一世骂名,也要打造一支远航万里的船队,取海外良种返回大秦。” 扶苏紧握拳头,斩钉截铁地说道。 太子妃欣慰地点点头。 这话传到始皇帝的耳朵里,他一定爱听。 “其实倒也不会如此破费。” “也是赶巧了。” “红薯、土豆的产地,有一蛮邦,名曰‘黄金国’。” “一年一度的祭祀大典上,蛮邦酋长都要浑身涂满金粉,进入圣湖沐浴。” “达官显贵同时将各种金器、宝石投入湖中,供奉神明。” “历年积攒下来,湖底的黄金宝石堆积如山。” “只要咱们的船队找到黄金湖,再多的本钱都能赚回来。” 陈庆不知道印加古国有没有出现,即使它不在,金矿总是跑不了的。 要是远洋万里还干了赔本买卖,那才是咄咄怪事。 第374章 刚才外面人多,老朽给你跪下了 乌云汇聚,狂风袭卷。 春耕过后,第一场大雨即将落下。 后院里的人依旧兴致盎然地听着陈庆讲述各种稀奇的海外趣闻。 热带雨林中的金字塔,血腥的羽蛇神祭祀,先进的天文历法。 还有一望无际的广袤草原上,强壮凶悍的美洲野牛。 体型比鹅还要大上数倍的火鸡。 众人心驰神往,更加确定美洲是一块不可多得的风水宝地。 “几千万头野牛,若是大秦得之,每人分一头还有得剩。” 扶苏唏嘘地摇了摇头:“还有那火鸡,个头又大出肉又多,要是能在大秦繁衍生息,百姓可就有口福了。” 陈庆抿嘴笑着,对这样的结果十分满意。 西方人第一次对东方产生强烈的兴趣,源于马可波罗的游记。 在他的记述里,东方到处充满黄金和财富,连土地都格外富饶肥沃。 这让许多混得不如意的冒险者万分向往,从而产生了对外侵略扩张的源动力。 陈庆要做的同样是撒下一枚种子。 等巨舟出海获得天量的财富后,后继者自然源源不绝。 “陈庆,我怎么听你说的好像美洲比大秦还要好呀?” “要不然咱们大秦举家搬迁过去得了。” 王芷茵心直口快地说。 陈庆略微动容,笑着打趣道:“你倒是想,就怕殷商遗民和当地土着不答应呀。” “彼虽弱小,也是土生土长于斯。” “咱们要占了他们的家,人家不拼命才怪。” “到时候打起来,三两百年都不一定能结束。” 王芷茵失望地‘哦’了一声,显得很不甘心。 扶苏若有所思地说:“美洲如此富饶,却无一大国、强国,着实古怪。” “殿下倒是好眼力。” 陈庆语气深沉地说:“北方寒冷,故此人口难以繁衍。微臣所说的蛮邦大多建立在中、南美洲,物产要丰富得多。” “原来如此。” 扶苏点点头,心中不禁感慨良多。 要说苦寒贫瘠,还能比得过老秦人的祖地? 美洲土着有选择,可以去更温暖,更适宜生存的中南美洲。 他们根本没得选,只能战天斗地,与戎夷浴血厮杀,披荆斩棘,才一点点开拓出立足之地。 万般磨砺下,才有如今战无不胜的泱泱大秦。 相比之下,美洲土着要轻松、舒适得多,至今还停留在氏族社会,发展缓慢。 孰优孰劣,那倒是难以细究了。 一阵狂风呼啸而来,天色越来越暗沉,仿佛提前到了黄昏。 零星的雨点坠地,打在干燥的黄土上,形成一个个湿润的凹坑。 众人慌忙收拾东西准备回去。 马户如获至宝一般,把陈庆的口述记录小心翼翼地捧在怀里,不敢淋湿了半点。 “家主……” “巴蜀卓家的人到了,在门外求见。” “好些个人,不下千数。” 一名侍者急匆匆地冒雨跑来,飞快地禀报。 “怎么这时候来了?” 陈庆抬头望天,暴雨顷刻而至。 他叹了口气:“走吧。” “热巴,你去拿把伞。” 王芷茵还没走远,听到侍者的禀报又小跑着回来:“陈庆,带我一个呗?” 她讨好地笑着,像个没心没肺的傻瓜。 “你少跟着添乱。” “差点坏了我的大事,还没跟你算账呢。” 陈庆没好气地呵斥道。 “带我去嘛~” “咸阳的王公子亲自给你打伞,多有面子呀。” 王芷茵拼命地安利自己。 陈庆没理会她,等热巴拿来了伞,立刻匆匆往外走去。 “等等我。” 王芷茵急忙去拿了把伞,厚着脸皮追了上去。 暴雨如注。 雨水在砖石地面上形成大大小小的水洼,偶尔有行人经过,也是飞速跑开。 见到卓家的大队人马冒雨等候在陈庆府邸外,忍不住会多看上一眼。 “父亲。” 卓天禄撑着一把伞,往身边侧了下,遮挡在父亲头顶。 “孩儿不孝,竟使阖家遭受如此大难。” “连刚到手的宝图都要拱手让人。” “真不如一死了之!” 他看着卓兴怀被打湿的花白头发,风尘仆仆的面孔,眼眸中深深的忧色,不禁悲从中来,愧疚难当。 “都什么时候了,还说这种蠢话。” “逃脱此劫再说吧。” 卓兴怀目不转睛地盯着陈府大门,脑海中不断斟酌着对策,心弦紧绷。 “来了。” “他就是陈庆。” 也不知道是风寒还是本能的畏惧,卓天禄情不自禁打了个哆嗦,凑在父亲耳边小声提醒。 雨幕中,模糊地看到三人朝这边行来。 中间的是个器宇轩昂,眼神倨傲的男子。 两边各有一名姿色不俗,容颜俏丽的女子为他撑伞。 “小禄,许久不见,甚是想念。” 陈庆瞄了一眼在暴雨中静候的卓家一行人,脸上挂着轻松的笑意。 “参见陈府令。” “这是家父,卓家家主。” 卓天禄一时不知道该不该收伞,手忙脚乱地把伞柄夹在颈间。 “老朽见过陈府令。” 卓兴怀泰然自若,语气波澜不惊。 陈庆略感意外。 如今在咸阳城,见了他抖三抖的才是大多数。 能淡定从容的与之对视,胆量与气度皆非同一般。 卓天禄这个草包居然还有个厉害的爹。 但转念一想,卓家三代豪门屹立不倒,能稳居巴蜀铁业头把交椅这么多年,肯定是有两把刷子的。 “卓家主客气了。” “外面雨大,快请进来。” 陈庆善意地笑了笑,伸手做了个请的手势,然后自顾转身离去。 “父亲。” 卓天禄用眼神请示。 “走。” 卓兴怀深深地叹息一声,懊悔在心中翻江倒海。 家门一代不如一代,可没想到竟然毁在自己儿子手上! 如果换了他,第一次与陈庆相遇的时候,早早就介绍卓家的女子为婢为妾,哪能沦落到今天这一步! “父亲当心,陈庆极善洞察人心。” “你所思所想,他仿佛了如指掌。” “但凡……” 卓天禄心有余悸,小声地提醒道。 “闭嘴!” 卓兴怀怒其不争地盯着他,就你这猪脑子,人家看不出你想什么才是怪事。 “诺。” 卓天禄立刻收声,垂头丧气地撑着伞跟在一旁。 二人尾随着陈庆的步伐,进入府邸的议事厅。 热巴早就取来了热身的茶汤,殷勤地给陈庆添上。 王芷茵也端着陶碗凑过去,笑嘻嘻地讨了一碗,小口喝了起来。 “咳咳。” 陈庆打了个眼色,示意她退下。 王芷茵恍若未闻,还得意地晃了晃小脚丫。 卓兴怀不禁纳闷。 难道这是陈庆的正妻——诗曼公主? 可瞧着不像啊! 公主殿下会给陈庆打伞? “看什么看。” “我爷爷是武成侯,我爹是通武侯,我姐姐是太子妃。” “难道这里就没有我一席之地吗?” 王芷茵翻了个白眼,骄横跋扈地说道。 卓兴怀悚然而惊,诧异地看向陈庆。 “老朽无礼,请陈府令恕罪。” 他迟疑了下,膝盖一软跪在地上。 百闻不如一见。 想不到连陈庆身边的撑伞人都如此尊贵,怪不得他在朝堂呼风唤雨,无人能治。 “方才外面人多,老朽为保全颜面,礼节有失。” “卓家一时糊涂,闯下弥天大祸。” “还请陈府令看在这些年卓家兢兢业业,为朝廷供奉铁器的份上从轻发落。” …… 陈庆的目光意味复杂。 见了我不跪,听到王芷茵这个二逼显摆,你反倒是跪下来了。 这人还真是贱啊! 第375章 始皇帝看了都摇头的夜郎国 卓天禄见到父亲跪了,二话不说也跟着跪在陈庆面前。 人为刀俎,我为鱼肉。 面子能值几个钱? “二位何必行此大礼。” “快起来。” “赐座。” 陈庆的目光瞄向了卓天禄背上的锦盒,想来里面就是他想要的东西。 卓兴怀察觉到他的目光后,给儿子打了个眼色。 “陈府令。” “卓家有大礼奉上,请您查验。” 卓天禄匆匆忙忙解下背后的锦囊,当着众人的面打开。 里面是两捆羊皮卷轴,一新一旧。 还有一本颜色陈旧,历经沧桑的小册子,不知道是干什么用的。 “此乃礼单。” 卓天禄拿起崭新的卷轴,恭敬地奉上。 “念来听听。” 陈庆随口吩咐道。 “诺。” 卓天禄不敢怠慢,口齿清晰地念道:“贺皇家内务府陈府令大婚之喜:巴蜀路远,薄礼晚来,然心意赤诚,敬请笑纳。” “礼单如下——” “黄金万镒,钱五十万贯。” “僰僮三千,奴仆万人。” 饶是陈庆掌管内府库,也不禁为卓家的大手笔而咋舌。 一掷万金! 放在后世,一镒黄金算300克,那就是十多万啊! 万镒黄金,妥妥的十几个亿! 即使金色不纯,抹个零头,那还有十个亿呢。 再加上铜钱还有五十万贯…… 陈庆不由把目光投向卓兴怀。 为了保全家族,他这真的是把三代的积累都拿出来啦! 王芷茵见到陈庆蹙眉,还以为对方不明白‘僰僮'(bo tong)的来历,小声解释:“西南夷中有僰人,巴蜀商贾常捕掠为奴,行销各地,乃是巴蜀特产之一。” “哦……” 陈庆点点头,突然想起来一件事。 当初他让程家、卓家去捕奴,程稷和卓天禄两人这么不愿意,那么不愿意,好似正人君子一般。 合着你俩演我呢? 但转念一想,大概是他们自家对奴隶的需求也很大。 而且僰人也不是自己捕的,他们只是从奴隶贩子手中购买而已。 卓兴怀仔细观察着陈庆的脸色,内心稍安。 看来这把押对了。 钱没了还能再赚,人没了,那才是真的永无翻身之日。 卓天禄念到最后,终于以‘身毒宝图’收尾。 “拿来我看。” 陈庆等得不耐烦,伸出右手。 热巴体贴地上前,接过那捆陈旧的羊皮卷轴。 卓家父子二人忍不住互相对视一眼。 就是因为它,卓家才冒着天大的风险收留了程家后人,然后事情败露,不得不散尽家财求一条活路。 “还有密册一本。” “详细记叙了沿途的关隘以及通行之法。” 卓天禄把锦盒里的最后一样东西奉上。 陈庆已经迫不及待打开了宝图。 仔细辨别片刻后,就瞧出了大致路线。 “从巴蜀出,入黔中郡,再经过夜郎国……夜郎县?” 陈庆疑惑地抬起头:“这怎的又是夜郎国,又是夜郎县?” “回大人。” “夜郎乃大秦属国,可此地实在太过贫瘠,难以供养大军。故朝廷只派驻了少量官吏踞于此地,宣扬教化,即为夜郎县。” 卓兴怀耐心地解释道:“商队行经夜郎国,都是在夜郎县歇脚修整,顺便交换货物。” 陈庆这才了然地点点头。 夜郎国的所在,就是徐霞客口中‘天无三日晴,地无三里平,人无三分银’的黔地。 这里是全国唯一没有平原的省份,山地和丘陵占比达到了可怕的92.5%。 百姓耕种的土地,多是在山间零星分布的泥土,收成极其低下。 后世有诗云:石田收得几多粮,不遇荒年也类慌。 当地百姓都常年食不果腹,何谈供养军队和官吏? 清朝道光年间上任的贵州粮道在查看了此地情形后,感慨的作了一首诗: “奉檄千山万壑中,闲来比户验民风; 所到无非成瘠土,此间不合有贪官。” 清朝吏治腐败,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是常事。 能让一省粮道说出‘此间不合有贪官’,当地的情况可想而知。 “嘶……难办呀。” 陈庆翻开了那本小册子,发现上面的记录还挺详细。 商队经夜郎国,每一道关卡的守卫将领,行贿的数额都罗列分明。 光是从这里走一遭,就要付出不菲的代价。 “朝廷既然在夜郎设县,可否派士兵沿途驻扎,保护商道?” 陈庆皱眉问道。 黔地的贫瘠,让热衷于开疆拓土的始皇帝都摇头。 但他实在不想交这笔买路钱,宁愿自己花钱养兵。 “呃……恐怕不妥。” 卓兴怀犹豫了下,摇了摇头。 “夜郎国虽贫,可民风悍勇。” “一到灾荒之年,常啸聚而起,从者十万,西南夷中罕有能敌者。” “大秦在此地驻扎士兵,运输粮秣耗费甚大。” “况且一旦人饿急了眼……” 卓兴怀没把话说下去,陈庆却明白了他的意思。 民不畏死,奈何以死惧之? 大秦必然不可能派驻太多士兵,到时候赶上灾年,管你是谁的兵马,连骨头渣滓都给你啃了。 “聚众十万……” 陈庆皱眉苦思。 有个成语叫‘夜郎自大’,实际上夜郎国真没有自大。 当今世界,能拉出十万人马,不管放在地球哪个角落都算得上一方强国了。 夜郎国也就命不好。 先与霸秦为邻,后来又遇上强汉。 这要是能打得过才有鬼了。 “夜郎国交换的物资主要是盐?” 陈庆翻着小册子,突然发现了一件重要的事情。 “诚然如此。” “巴蜀、滇国都不缺盐,独夜郎国缺盐。” “商队行经此地,若遇上歹人拦路,给包盐通常就过去了。” 卓兴怀点点头。 陈庆禁不住笑了起来。 缺盐? 扶苏打赌输了,让我主管大秦盐政,这不正中下怀嘛! “卓家奉上的贺礼,本官非常满意。” “说说吧,有没有什么想要的?” “机会仅此一次,你们可要把握住。” 陈庆难得的对外人大方起来。 卓兴怀确实很上道。 一掷万金不说,连蜀身毒道的地图和密册都一起交了上来,没有半点隐瞒。 君示之以诚,我必以诚待之。 卓兴怀心头狂跳,紧张地打量着陈庆的脸色,然后转过头去和儿子对视一眼。 卓天禄微微摇头,提醒他千万别生贪念。 “小人……” 卓兴怀内心犹豫再三,迟迟开不了口。 如果能留在大秦,谁又想抛家舍业,去域外的不毛之地重新开始呢? 可想到其中的风险,他又心惊肉跳。 仿佛站在悬崖绝壁之上,一步踏错,就是万劫不复! 第376章 陈庆惯的 “卓家只求陈府令法外开恩,放我们一条活路。” 卓兴怀叹息着一揖到底。 稳妥起见,他没有提任何过分的要求。 只要保住家族,凭着独到的冶铁手艺,到哪里都能东山再起。 “卓家主客气了。” “这身毒密道于朝廷有大用,有功焉能不赏?” “即使功过相抵,尚有富余。” 陈庆颇有感触地说。 汉武帝之所以开发蜀身毒道迟迟不成,巴蜀商贾与西南夷勾结,从中阻拦是最重要的原因。 卓兴怀着实是个敞亮人。 尤其是那本小册子,有了它不知道能省去多少功夫。 “这样吧。” “尔等包庇程家反贼一事,暂且既往不咎。” “尽快把他们发付出去,越远越好。” “黑冰台那里本官自有办法。” “赵崇与我情同手足,会给几分薄面的。” 陈庆语气和善地说道。 卓兴怀愣了下,随即狂喜。 他不敢相信地盯着陈庆,怀疑对方有什么后招。 “冶铁一事,卓家世代以此为业,尔后也尽可为之。” “不过本官劝一句,咸阳铁业日新月异,他日若是卓家本事不济,产出的铁料品质低劣卖不出去,那可怨不得别人。” 陈庆叮嘱道。 “多谢陈府令大恩,卓家感激不尽。” 卓兴怀这才相信对方真的要放他们一马,激动地行大礼致谢。 “小事而已,何须挂怀。” 陈庆爽快地说:“卓家主长途跋涉,舟车劳顿,不如在咸阳多住几日,以慰风尘。” 卓兴怀听出了他的送客之意,连连道谢后,才领着儿子告辞离去。 “父亲,卓家没事了?” 走出没多远,卓天禄就迫不及待地问道。 到现在他都恍如梦中一般,如坠云雾。 “一诺万金,还不够吗?” 卓天禄想到那惊人的花费,不禁肉疼。 这是卓家三代辛辛苦苦攒下的钱财啊! 就只换来陈庆一句‘既往不咎’。 议事厅里,王芷茵兴奋地双眼放光:“陈庆,你发大财了?” “一万金,五十万贯!” “我们王家为大秦出生入死这么多年,也未必能拿得出这么大笔钱。” 陈庆没好气地白了她一眼:“你懂什么?” “这身毒密道,可胜过它千倍、万倍。” “去把那帮游侠儿叫来,最近就安排他们出发。” 王芷茵恋栈不去,打了个眼色问道:“兄弟有福同享、有难同当……” “享你个头!” “你吃我的、喝我的、穿我的,还想什么?” 陈庆不耐烦地摆摆手:“快去办正事,回来给你挑几样好东西。” “诶!” 王芷茵这回答应得无比痛快。 卓家这回奉上的厚礼,里面可有不少相当珍稀的好货色。 她一溜烟的往外跑,心里已经盘算着要哪几样。 陈庆翻看了会儿身毒宝图,又把那本小册子粗略地浏览了一遍,然后又重新扫了一眼那张长长的礼单。 工匠、奴隶、财物应有尽有,半点都没有打折扣,比心中原本的价码还高出了不少。 饶是以卓家富可敌国的资财,想来也元气大伤。 “远赴域外亦或是留在大秦,有那么重要吗?” “今日是你的,明日是你的,终归还是我的呀。” 陈庆实在感慨良多。 权利是男人最好的武装。 巴蜀盛名在外的豪强,如今在他手里,也只不过屈指就能捻死。 “陈庆,陈庆!” “不好了,你侄子跟人打起来了!” 王芷茵出门没多久,又急匆匆地跑了回来。 她眼中闪烁着兴奋的光芒,一副唯恐天下不乱的样子。 “慢点说,怎么回事?” “韩信跟谁动手了?” 陈庆镇定地问。 “我瞧着他像是始乱终弃,被人找上门来了。” “一名女子拉着他在门外纷争不下,吵得面红耳赤的。” “咱们快去看热闹。” 王芷茵神情热切,拉着他就往外走。 “你……” 陈庆欲言又止,最后徒劳地叹了口气。 跟这个二逼说什么能管用? 天生的,没治。 二人从府邸里出来,果然在门口听到了外面的争吵声。 韩信几乎哑口无言,全是女子尖利的嗓音。 “今天不把话说清楚,谁也别想走!” “韩信,你若是个顶天立地的男儿,就给我一个交代!” “淑婼……大庭广众之下吵吵闹闹成何体统,是你说让我别再去找你的。” “我不让你来,你就真不来了吗?天下哪有这样的道理!” 王芷茵给守门的侍卫打了个手势,自己趴在墙角探头探脑。 陈庆一听就皱起了眉头。 他原本以为此事已经了结,没想到居然还找到自己家来了。 “那你要什么交代?” 韩信回头看了一眼大门口,生怕被熟悉的人遇到,颜面丧尽。 “简单,娶了我。” “你我已有肌肤之亲,况且情投意合。” “卫家也不是黔首百姓,怎容你负心薄幸?” 卫淑婼骄傲地扬着下巴,仿佛吃定了对方一样。 她可真傻呀! 韩信也是真能装。 相识时日不短,她硬是没发现对方有这么厉害的背景。 早说你叔叔叫陈庆,卫家不得把你奉为上宾? 哪至于闹到今天这个地步! 幸好一切为时未晚。 卫淑婼的眼中,韩信好像全身都散发着迷人的光芒。 侍卫和路过的百姓听到如此豪放的宣言,纷纷露出会心的笑容。 接下来,大概就是双方重修旧好,喜结连理了吧? “信不能答应。” 韩信闷着头,半天才憋出一句话。 “为什么?” 卫淑婼怔了下,犹自不敢相信。 “你凭什么不答应!” “韩信,别忘了……” 陈庆实在听得刺耳,从身后拍了拍王芷茵的肩膀:“去把她赶走。” “哦。” 王芷茵虽然还想再看会儿热闹,但既然陈庆发了话,也就不再拖沓,大摇大摆地站了出来。 另一边,卫淑婼像是发了狂似的,神情凶戾地盯着韩信。 “你说呀!” “韩信,你聋了?!” “我让你说话!” 她掰着韩信的肩膀,一声比一声高的咆哮道。 “喂。” 王芷茵露出不耐烦的神色,伸手拍了拍对方。 “滚!” 卫淑婼怒骂一声,用力甩了下手,像是赶苍蝇一样。 ??? 王芷茵脚步趔趄,顿时怒火中烧。 她一把揪过卫淑婼,抬手一耳光抽了上去。 啪! 清脆的响声,震惊了所有人。 韩信傻愣愣的看着王芷茵,嘴唇嗫嚅了几次,说不出话来。 卫淑婼捂着脸,脑子懵了好久才回过神来。 “你打我?” 她的眼神瞬间变得无比凶狠:“咸阳卫家的人,你也敢打?!” 王芷茵差点忍不住笑出来。 咸阳的世家大族,她哪个不认识? 从来就没听说过什么卫家。 转念一想,她计上心来。 “打你又如何?” “都是陈庆惯的。” 第377章 嫂嫂和柘儿有我供养,汝勿虑也 卓兴怀等人正在卸车,把带来的财货搬进陈庆府里。 一开始对韩信与卫淑婼的争吵还未多加留意,毕竟当下这个节骨眼,谁还有心思去在乎那些小事。 等王芷茵动手打人的时候,父子俩才把目光投注过来。 “你是陈庆的什么人?” 卫淑婼上上下下打量着对方,捂着火辣辣的脸庞敢怒不敢言。 “莫说我侄儿韩信看不上你,就算你们俩结为夫妇,你也得叫我一声婶婶。” “婶婶打你有错吗?” 王芷茵半眯着眼睛,桀骜地说道。 韩信尴尬地偏过头去。 他知道自己身份低微,一贯谨守本分,极少与陈庆的内室打交道。 就算实在避不开的场合,也是以家仆自居,称一声‘主母’。 ‘婶婶’这个称呼,实在听着有些别扭。 “你是……” 卫淑婼顿时心怯,不复之前的蛮横嚣张。 “行不更名,坐不改姓。” “咸阳王公子是也!” “你不会没听说过吧?” 王芷茵下意识做了个耍马鞭的动作,手中空落落的感觉才让她反应过来,如今自己已经不是横行街头,无人敢惹的王公子。 “哼,你怎么早没遇上我?” “本公子最爱打抱不平,惩奸除恶。” “你这样的,一次就让你学得乖巧。” 她拍了拍手,盯着卫淑婼白净的另外半边脸。 “通武侯之女?” 卫淑婼下意识后退了半步,心生畏惧。 这位可是咸阳鼎鼎有名的‘女中豪杰’,只是不知道后来为什么修身改性,随着诗曼公主一起嫁给了陈庆。 “怎么,知道怕了?” “今日遇上我,算你倒霉。” 王芷茵伸手去薅她的领子,想给对方留下一个深刻的教训。 卫淑婼惊慌失措,闪身躲到韩信身后。 “婶婶勿恼,淑婼知道错了。” “韩信,你快帮我说句话呀!” 她焦急地喊道。 “闪开!” “谁是你婶婶!” “真要当了我的侄媳,见你一次打你一次!” 恶人自有恶人磨。 王芷茵蛮横起来,根本没别人什么事。 韩信被夹在中间左右为难,不停地给卫淑婼打眼色,让她赶紧跑。 可王芷茵手快一步,抢先抓住了她的衣袖。 “便是通武侯之女,也不能枉顾律法,肆意妄为吧?” 卫淑婼拼命地往外挣,抬起手遮挡。 “都是陈庆教的好。” “我们陈家人是这样的!” 王芷茵恶狠狠的冷笑着说。 滋啦—— 韩信见势不妙,在两人中间用力一撑。 卫淑婼的袖子硬生生给扯开,露出条白生生的手臂。 她缓过神来,立刻拔腿就跑。 “婶婶,算了吧。” 韩信赶忙挡在王芷茵身前,低声恳求。 “别跑!” “再敢来打断你的腿!” 王芷茵冲着疾驰而去的马车高喊道。 “陈庆那厮恶贯满盈,怎会认了你这么个不中用的侄儿,丢了陈家的脸面。” 她不悦地训斥了一通,这才负着手趾高气扬地离开。 韩信叹息着摇了摇头,垂头丧气地跟在后面。 “回来啦?” 陈庆就站在门内,脸色看不出喜怒。 “回来了。” “那小娘皮岂是我的对手,三两下就被我挑落下马,吓得夺路而逃。” “就这么点本事,还敢来陈家寻衅。” 王芷茵比划着拳脚,得意洋洋地说。 “都是我教的好嘛。” “来来来,你告诉我,陈家人是哪样的?” 陈庆招招手,叫她到自己身边。 “嘿嘿嘿。” 王芷茵扯着嘴角笑了笑:“我吓唬她的,你怎么还当真了。” 陈庆闪电般踏前一步,屈起指节凿在她的脑壳上。 “下次记住了,别人问你为何肆意妄为,你就告诉他……” “王某一贯如此,你若是看不顺眼,那就忍着吧。” 王芷茵揉着脑袋,听到这句话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 “陈庆,还得是你呀!” “这样的话你怎么不早教我?” “比我自己想的威风多了!” 她兴奋地问道:“还有什么,你多教我两招。” 陈庆不耐烦地瞪着她:“先去办正事,把游侠儿召集起来。” “韩信,你随我过来。” 等二人走后,不远处的卓天禄轻轻用胳膊肘碰了碰自己的父亲:“爹,您看到了吧。” “陈庆府里就没一个好人呀!” 卓兴怀点点头,瞬间对儿子体谅了许多。 就算他没得罪陈庆,哪怕走在路上偶尔遇到,怕是也讨不了好。 “此非久留之地,咱们办完了事赶紧回去。” “尔后咸阳非必要别再来了。” “惹不起总躲得起吧。” 卓兴坏吩咐手下加快卸货的速度,神情带着几分急迫。 —— 议事厅内。 陈庆坐回原位,将宝图和秘册重新整理好。 韩信心情复杂地矗立了良久,才踟蹰着开口:“叔叔,信今日……” “信儿,你水性怎样?” 陈庆直接岔开了话题。 “叔叔,你不怪我?” 韩信诧异地望着他。 “有何可怪罪?” “儿女情长,不足挂齿。” “女人只会耽误你功成名就的速度,尔后多长点记性就是了。” “回答我刚才的问题,你水性如何?” 陈庆表情淡漠,似乎真的一点都没放在心上。 韩信这才松了口气,迟疑片刻道:“信游水是会一点的,算是懂些皮毛吧。” “那你接下来的任务可就重了。” 陈庆严肃地说:“我打算让你年底随巨舟一起出发,沿途经朝鲜、扶桑,抵达美洲探查。” “一路上无尽汪洋,风高浪急,这点水性可不行。” 韩信瞬间打起了精神:“叔叔,你让我出海?” “是呀。” 陈庆点了点头:“宝剑锋从磨砺出,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 “总是把你留在身边看护,我怕埋没了你的才华。” 韩信既兴奋又紧张。 长这么大,除了从淮阴老家被强迁至咸阳,他还没出过远门。 那时候年纪尚幼,也不记得什么事。 模糊的印象里,一路舟车劳顿,十分辛苦。 这回可是要去海外! “短则一两年,长则两三年,船队必然回返。” “内务府打造的巨舟用料十分坚实,由秦墨亲自操刀,应该出不了什么差错。” “况且船上安装了大量火炮,难逢敌手。” 陈庆站起来踱着步:“我思来想去,还是让你去看看吧。” “等你回来,李信在西域也扎下了根。” “到时候……” “信儿,你可记得曾经答应过叔叔一件事。” 韩信用力点头:“记得。” “嗯。” 陈庆笑着说:“待你归来之日,已是茁壮青年。” “可提兵带甲,一路向西,攻必胜,战必克!” “跨过汪洋后,就是你曾经抵达的美洲。” “届时,自然可乘船再回大秦。” 韩信脑子里迷糊了一会儿,霎时间恍然大悟:“叔叔,你是说……一路向西,最后能绕回来?” “那……” 陈庆主动把他想说的话补充上:“我们脚下的大地,其实是圆的。” “你若不信,等亲眼见到就明白了。” “这一路千山万水,艰难险阻。” “若是大秦有人能成此伟业,非你莫属。” “韩信,你想去嘛?” 他的眼神中充满鼓励、期待。 不平凡的事,自然要交给不平凡的人去做。 由兵仙出马,或许还真能创造奇迹。 “信愿往。” 韩信短暂地思虑片刻,恭敬地作揖行礼。 他受够了被人欺凌、遭人白眼的日子。 哪怕有万一之可能,也想博一把。 “只是我幼弟尚未长成……” 韩信不放心地说。 “嫂嫂和柘儿有我供养,汝勿虑也。” 陈庆爽快地说道。 韩信松了口气,欣慰地点点头:“如此信就再无牵挂,为叔叔效死也无憾。” 第378章 指鼠为鸭 “天暖之后,多在渭河中习练水性。” “你娘那里,我会去告知一声,免得让她担忧。” “今日雏鹰初展翅,他日翱翔振九霄。” 陈庆说着勉励的话,把韩信送到了门口。 “叔叔,信明白。” “必不辜负您的嘱托。” 韩信郑重地点点头,才转身离去。 这种重大的事情,他要先和家里人说一声,让母亲提早做好心理准备。 “咳。” 王芷茵轻咳一声,从不知道哪个角落里出来。 “嗯?” “你不是去召集游侠儿了吗?” 陈庆纳闷地问。 “刚下过雨,道路泥泞。我新换的鹿皮靴,不想打湿了,打发下人去的。” 王芷茵脸色不快,开口问道:“你把韩信打发去海外干什么?” “关你何事?” 陈庆蹙起眉头:“他是良材璞玉,稍加打磨,即可大放光芒。我留他在身边,反而是害了他。” 王芷茵脱口而出:“你该不会是看上韩信的寡母了吧?” “韩信一走,家中连个顶事的人都没有,岂不是任你为所欲为?” 陈庆大怒:“你在胡言乱语什么!为夫在你眼中就是这样人吗?” “你不是吗?” “陈庆你要不要去咸阳城里打听打听自己的名声?” “连你在路上摔一跤,都有人在你跌跤处插香供奉,称其为‘护国神坑’。” “只怕韩信回来,到时候一大家子熙熙攘攘迎上前来。” “大大小小的围着他喊哥哥……” 王芷茵说到一半,陈庆已经冲了上来。 她下意识撒腿就跑,嘴里还喊着:“等我去告诉诗曼姐姐,今晚有你好瞧!” 陈庆脱下鞋履,追出十几米才悻悻地作罢。 “这婆娘不打不行了。” “别人喊哥哥,我让你喊爸爸!” 他骂骂咧咧地把鞋子穿上。 想起嬴诗曼又哭又闹,王芷茵在旁边煽风点火的场景,陈庆顿时头大。 “来人,备车。” 鹿仙翁禀报过,瓷器的烧制进展神速。 不如趁机去瞧一眼,顺便避避风头。 —— 天色渐暗。 一辆马车摇摇晃晃,沿着泥泞的路面艰难前行。 前方已经隐约可见冶铁高炉巍峨的身影,炽热的铁水在炉里翻腾不休,映照出的红光如同灯塔一般醒目。 机械轰鸣的声音在寂静的旷野中远远地传开,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臭鸡蛋味道。 陈庆失神地打量了许久。 这里是公元前两百多年的大秦! 始皇帝倾尽内库,任其发挥,短短时间内已经初见成效。 “家主,咱们去哪里?” 车夫回过头来,憨厚如老农的面孔显得格外让人放心。 “去烧窑炉。” “老鹿也不知道在不在。” “算了,不必通传了,逛一圈我就回去。” 陈庆心不在焉地说道。 马车绕了个大弯,避过坑坑洼洼的积水,用了一刻钟才抵达目的地。 工坊里人影稀疏,吃饭的草棚里却人声鼎沸。 陈庆知道自己来的不是时候,径直往烧制陶瓷的窑炉行去。 没走出多远,他突然觉得有点不对劲。 草棚里实在太过嘈杂了些。 吃个饭用得着像打仗一样吗? 不对,是真的快打起来了! 陈庆听到嘶喊叫骂声,立刻加快了脚步。 周围的士兵发现苗头不对,也纷纷朝这边涌来。 “别打了!” “都停手。” “打死他,狗娘养的贪墨咱们的口粮!” “老子今日与你誓不甘休!” 草棚之内乱糟糟的,一大群人围聚成圈。 有人在劝架,有人在扯着嗓子叫骂。 砰! 突然一支弩箭激射而出,从众人头顶飞过,劲力十足地插在顶棚的支柱上。 箭尾的羽翼震颤不休,发出轻微的震响。 甲胄森严的士兵从外围压了上来,纷纷抽出刀剑,举起了弓弩。 草棚内瞬间安静下来。 闹事的匠工齐齐挪动步伐,向后退去。 “吵什么?” “要作乱吗?” 一名什长威严地怒喝道:“谁再敢动一下,把他吃饭的脑袋砍下来!” “军爷,您可算是来了。” 饭堂的管事低头哈腰地小跑着上前,“您再不来,这帮泥腿子要造反啦!” “出什么事了?” 什长四下扫视了一圈,匠工们怯懦地垂下目光,不敢与之对视。 “小的好心好意,做了两个荤菜。” “这帮泥腿子非得说我中饱私囊,克扣了他们的伙食。” 管事苦着脸喊冤。 “什么叫你好心好意?” “分明是内务府定下的规矩,不得苛待匠人。” “我们本该每天都能见荤。” 人群里不知道谁喊了一句。 管事脸色微变,给什长打了个眼色。 “刚才是谁说的?” “站出来给我瞧瞧!” 什长提着锋利的腰刀往前走了两步。 匠工们顿时惊骇,慌张地缩在一起。 “就因为这点事?” “桶里不是有肉吗?” 什长往盛饭的大桶里瞄了一眼。 里面的菜不说做的多好,起码能看见零星的碎肉。 “是呀!” “这帮泥腿子蹬鼻子上脸,还想吃山珍海味呢!” 管事阴阳怪气地讥讽道。 “大人,您仔细瞧瞧桶里的是什么肉?” “这厮竟然拿鼠肉来凑数,哪有这般道理!” 匠工里再次有人朗声怒斥。 管事的脸色惊慌了一瞬间,随即勃然大怒。 “放你娘的狗臭屁!” “谁说的?” “是男儿的就给我站出来!” 面对他色厉内荏的咆哮,工匠们眼中冒火,不断往中间汇聚,挡着其中一名魁梧青年,不让他出去。 “军爷,真是天大的冤屈。” “您瞧瞧,这上好的鸭肉,今日刚宰杀的,怎么成了鼠肉。” 管事在怀里掏摸了片刻,将一把铜钱掩在袖中,然后用筷子夹起了一块肉,凑到什长身旁。 他不动声色的把铜钱塞进了对方的手中,两人心有灵犀的对视一眼。 “军爷,这不是鸭脖吗?” “老鼠怎会有这么长的脖子。” 管事一本正经地说。 什长的脸颊微微抽搐。 这厮办事也太粗心大意。 你用鼠肉也就罢了,好歹清洗干净。 这一颗囫囵的鼠头都放进菜里,工匠不闹事才怪。 “嗯。” “本官已验看完毕,却是鸭脖无疑。” “尔等再敢无理取闹,依啸聚作乱治罪!” 什长话音未落,工匠们已经哗然。 他们虽然站得远,但眼神好的同样能看出那是一颗鼠头,怎么就成了鸭脖! 但是在刀剑出鞘的守卫面前,却无一人敢反驳,只能忍气吞声。 “是鼠头。” 就在这时候,一个意外的声音响起。 “谁?” “妈了个巴子,你当老子找不出你来是吧?” 什长没想到居然有人敢挑衅自己的威严,凶恶地提着腰刀向匠工走去。 “该是什么就是什么。” “再问一百遍它也是鼠头。” 陈庆脸色阴沉,把手伸向腰后的火枪。 “在这……” 什长闻声望去,脸上的喜色瞬间凝固。 “上一个指鹿为马的已经被我打死了。” “你们两个过来,我瞧瞧你们的脑壳有多硬。” 陈庆端平了火枪,勾了勾手指。 第379章 谁坏我大事,此獠就是榜样 “陈府令……” 什长目瞪口呆,喉咙里咯咯作响。 他怎么来了? 天色已黑,又刚下过一场大雨。 陈府令为何会无声无息的出现在这里? 一行守卫怔在原地许久,才恍然回神。 “参见府令大人!” 甲胄碰撞发出哗啦哗啦的响声,士兵齐齐行礼。 工匠们惊骇莫名,瞪圆了眼睛诧异地愣在原地。 因为嬴诗曼对烧造玻璃之事督促得很紧,陈庆很少再过来插手,基本上都是去冶铁工坊巡视。 故此大多数匠工对于这位声名显赫的陈府令都是只闻其名,未得一见。 “大人,小的不知您在这里……” 什长面无人色,浑身冷汗直冒。 “本官今日不在,这鼠头就堂而皇之变成鸭脖了?” 陈庆往前走了两步,枪口直指着对方的胸口。 “非是如此,是……” 什长磕磕巴巴地说不出话来,额头上大颗大颗的顺着脸庞滑落。 “大人,这真的是鸭脖啊!” “不信小的给您尝尝。” 管事见势不妙,谄媚地笑了笑,然后一口把手里的鼠头塞进了嘴里。 他咀嚼了两口,那诡异的口感,毛扎扎的胡须刺在口腔里的触感,无时无刻不在挑战着他的承受极限。 在所有人的注视下,管事双目暴突,喉结涌动,脸色狰狞发青,然而还是强迫自己咽了下去。 “呕~大人,您看……呕,它真的是鸭脖。” 管事不停干呕着,拼命挤出一张难看的笑脸,谄媚地说道。 陈庆冷笑:“鸭脖好吃吗?” “好,好吃。” 管事的脸色发绿,硬着头皮说道。 “既然好吃,桶里的鸭肉你都吃了吧。” 陈庆用火枪指着他,朝着盛饭的木桶比了比。 “大人……” 管事笑得比哭都难看,什长又不停地冲他打眼色,目光极为凶狠。 “小的这就吃。” 在陈庆的威逼下,他拖着沉重的步伐艰难地挪到木桶边,颤颤巍巍拿起木勺,舀了块肉丁。 “吃啊,磨磨蹭蹭干什么呢?” 陈庆冷厉的声音在背后响起。 “诺。” 管事再不敢耽搁,闭着眼睛把鼠肉塞进了嘴里,咀嚼三两口就硬生生咽下。 草棚里静悄悄的,工匠们看着平日里作威作福的饭堂管事如丧考妣一般,大感解气和快意。 陈庆耐着性子站在那里。 他不发话,谁都不敢出声。 管事连吃了几块,大概是破罐子破摔,心理适应了不少,速度大大加快。 直到木勺从桶底捞出一根长长的老鼠尾巴,他的五官顿时纠结在一起。 “怎么停手了?” “桶底有好东西吧?” 陈庆瞄了一眼,不阴不阳地讽刺道。 “是……是黄鳝。” “小的……” 管事回过神来,脸上的笑容比哭都难看。 “哦,是鸭肚子里的黄鳝吧?” “买鸭送鳝,还让你捡便宜了。” 陈庆讥嘲地看着他。 “对对,小的拣便宜了。” “这黄鳝可补着呢。” 管事嘴角抽搐,在对方的目光注视中,把鼠尾递到了嘴边。 哧溜。 原本想着将它当成面条吞进肚子里,奈何口感实在相差甚远。 那鼠尾尖刚碰触着喉咙,他就再也坚持不住。 “呕~!” “呕呕!” 管事猛地弯下腰,口中如同喷泉一般,哗哗地吐出五颜六色的秽物,酸臭之气瞬间弥漫。 “吃鸭肉还能吃吐了。” “倒真是奇哉怪哉。” 陈庆的话还未说完,什长忽然面露狠色。 “你这贼厮好大的胆!” 他提起腰刀,一个箭步跃了出去,以力劈华山之势,朝着弯腰呕吐的管事劈了下去。 凛冽的刀光,晃得人心中发寒。 管事只来得及抬头看了一刹那,脸上惊恐的表情还未成型,刀锋已经狠狠地劈在了他的脖颈处。 噗呲—— 人头滚落,鲜血直喷出一丈多远。 饶是陈庆及时闪躲出几步,外袍也被溅上了星星点点的血珠。 草棚内齐刷刷响起倒吸凉气的声音。 工匠们脸色发白,脚下不停地往后退去。 扑面而来的血腥气让每个人都心惊胆战。 “大人,这厮以鼠肉诈称鸭肉,却还在强词夺理。” “天色昏暗,小的一时眼拙,被这贼厮蒙蔽,请大人责罚。” 什长单膝跪地,语气坚决地说道。 陈庆的性子,内务府无人不知。 那些荒唐的把戏哪能瞒得过他! 事到如今,唯有请管事去死一死了。 说不定陈府令能高抬贵手,饶他一命。 “怎么又是鼠肉了?” “刚才你不是口口声声说那是鸭脖吗?” 一人惨死当场,尸首分离,陈庆的表情却没有半点变化。 “小的……昏聩眼花,未能明辨是非。” “吾愿自剜双目,求大人原谅。” 什长丢下染血的腰刀,屈起两根手指对准了自己的眼眶。 他不停地发抖,却迟迟下不了狠心。 “这管事来多久了?” 陈庆把目光投向忐忑不安的工匠。 “回大人,他掌管饭堂三月有余了。” 一名壮实的青年越众而出,作揖回禀。 “三个月……” “你们吃的一直是这样的东西?” 陈庆指了指木桶。 “不止,我等吃的都是陈粮,里面还混有沙土。” “不光是鼠肉,还有屠宰铺的下水,小人那回吃了满满一大口粪!” “那菜蔬简直是野草,有一回差点毒死了人,我等昏昏沉沉,硬抗了三五天才好。” “老山根就是那回中了毒才头脑发昏,不慎烧焦了半条手臂。” 有人带头,工匠们群情激奋,你一言我一语地控诉饭堂管事的恶行。 什长抖如筛糠,知道如今已经没有退路。 “大人,小的这就自废双目。” 他咬紧牙关,狠狠心朝着自己的眼眶抠去。 “不用了。” “你昏的岂是这双眼?” “昏得是你的心!” 陈庆把枪口对准了他的眉心。 “大人饶命!” 砰! 在对方凄厉的求饶声中,陈庆坚定地扣下了扳机。 噗通。 眨眼间,又一条人命陨落。 守卫和工匠脸色各异,面面相觑。 “本官在代郡时不过区区一商贾,跟着我的人尚有肉食。” “而今家大业大,手底下的人却连正经的一口肉都吃不上了。” “谁坏我大事,此獠就是榜样!” 陈庆恶狠狠地训斥了一句,才收起火枪。 “叫鹿少府过来见我。” “把尸身拖出去埋了!” 第380章 大人,您别吓我 夜色朦胧,星斗漫天。 陈庆站在窗边,仰望着天空中皎洁的明月。 佛家中把世界生灭的过程分为成、住、坏、空四个阶段。 他万万没想到,内务府初创,本该齐心协力、奋勇争先的关头,竟然已经出现了腐败的蛀虫。 若是不防微杜渐,听之任之,或许过不了多久大好的局面就会彻底败坏! 吱呀—— 房门被轻轻的推开。 鹿仙翁脑袋上缠着一块纱布,捧着木盒小心翼翼地走了进来。 “见过大人。” 他躬身垂首,紧张地大气都不敢出。 “老鹿……” “你这头上怎么回事?” 陈庆回过身来,刚要说正事,忽然发现对方脑门上包扎得严严实实,殷红的血迹都渗了出来。 “下官来得匆忙,一不小心……” 鹿仙翁指了指门外:“撞到了柱子上。” 他的眼神可怜巴巴,祈求陈庆能够看在自己负伤的份上从轻发落。 “哦,柱子没事吧?” 陈庆淡淡地问。 “下官没事,一点小伤而已。” “嗯?” 鹿仙翁笑着点点头,猛地又愣住。 “那柱子任劳任怨,杵在那里为大家遮风挡雨,好端端你撞它干什么?” 陈庆恶狠狠地瞪着他。 鹿仙翁脸色讪讪,支支吾吾不知该如何作答。 “下官没用多大的力气,柱子半点皮都没蹭破。” “伤的是下官自己,脑袋阵阵眩晕,眼前金星乱冒,怕是受创不轻。” 他捂着伤口,嘶嘶地直吸凉气。 “受创不轻?” “有痊愈的风险吗?” 陈庆又问。 “痊愈倒是不大可能,只不过……” 鹿仙翁话说了半截,又发现不对,眼神直愣愣地盯着对方。 “老鹿,你可记得自己初到咸阳时,被陛下贬为奴籍,惶惶不可终日之景况?” 陈庆深吸了口气,严肃地说道。 “记得。” “下官怎敢忘记。” “若不是大人您伸出援手,小人只怕这辈子永无翻身之日。” 鹿仙翁恭敬地作揖行礼。 “既然记得,那你现在是好日子过惯了吗?” “忘记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时候了?!” “饭堂的管事从何而来,你老实交代。” “胆敢有半句假话……” 陈庆语气冷冽,吓得鹿仙翁瑟瑟发抖。 他知道瞒不过,迟疑片刻后低下头说:“是春杏楼花魁雪里梅的表兄弟,下官一时糊涂,被那恶毒娼妇灌了几碗迷魂汤……” “好啊你!” 陈庆怒不可遏,一把揪住了他的领子。 “老鹿,你也不用跟我这啊那的,又是春杏楼,又是雪里梅,又是迷魂汤的。” “我就问你,人是你安排的吧?” 鹿仙翁踮着脚尖,脸色骇得发白:“是……下官没错。” “饭堂的匠工平日吃的什么,你知道吗?” 陈庆愤怒地咆哮道。 “下官……不知。” “诗曼公主催得急,玻璃烧造一不留心就出差错,坏掉一炉料,几百贯上千贯就打了水漂。” “小的分身乏术,实在顾及不到。” “大人您放心,小的以后一定严防死守,绝不让这样的事情再次发生。” 鹿仙翁语气极快地向他求饶。 “你也知道一炉料就要几百上千贯?” “那我问你,知道陛下的内库每月支出多少钱吗?” 陈庆凶恶地盯着他。 鹿仙翁摇了摇头:“不知道。” “那我现在告诉你,内库每月支出,比去年暴涨七十余倍,远超每月的进项。” “据本官演算,往后的支出还会进一步加大,最高时可能比现在还要翻番,甚至更多!” “最多三年,皇家内库将彻底耗尽!” “大秦横扫六国,缴获的无数钱财,会在本官手中花得一干二净!” “老鹿,你自己想想。” 陈庆松开他的领子,轻轻拍了拍鹿先翁肥厚的侧脸。 “陛下倾囊付出,所图的是什么?” “到时候内库空了,他想要的东西没看见,你我会是什么下场?” “哦,不对。” “本官是帝婿,好歹有一份姻亲关系。” “再说真到了大难临头的时候,我肯定把自己撇的一干二净,把罪过全部推到你们头上!” 陈庆用力戳着鹿仙翁的脑门,把对方戳得脑子发懵。 “老鹿,到时候你给咸阳百姓表演个五马分尸,也不枉来此走一遭了。” “内务府上上下下,灭族者数以千计,可都是拜你所赐!” 鹿仙翁瞬间慌了神,他焦急地抓住陈庆的手臂:“大人,您别吓我。” “皇家内库包罗天下奇珍,无所不有。” “三年就花完了?” 陈庆不屑地冷笑:“用不了三年。” “当初我也跟你一样,根本不相信陛下的内库会如此轻易挥霍干净。” “奈何咱们的花钱速度实在太快,能回本的产出又没见着多少。” “老鹿,你自己看着办吧。” “反正这首恶你是当定了。” 鹿仙翁心惊肉跳,仓惶失措:“大人明鉴呀!小人真的没贪墨什么东西,顶多就是捡了点碎玻璃去勾栏里哄那些鸨儿。” “公事上小人半点都没耽搁,一直尽心尽力、勤勤恳恳。” “您催了一句烧制瓷器,小人马上就办成了。” “不信您过来看,比陶器要精妙无数倍,美轮美奂,富丽堂皇……” 他的话还没说完,就被陈庆不耐烦地打断。 “少罗里吧嗦。” “这回暂且给你记下。” “明日我去找赵崇派几个密探过来。” “尔后再有贪墨之事本官也不管了。” “你们自己去跟黑冰台的人解释吧。” 陈庆摆摆手,厌烦地驱赶对方。 鹿仙翁稍微松了口气,可心头还是沉甸甸的。 自从当上少府后,他确实懈怠了不少。 今日才知道,原来皇家内库的钱也会花完。 万一…… 想起陈庆说的可怕后果,他不由打了个寒战。 把始皇帝的家底败光了,那还能有好? 玩命干吧,刀架在脖子上呢! 鹿仙翁走后,陈庆独自坐在桌案后,郁闷地长吁短叹。 为什么手底下这些人一个个的都不省心呢? 田舟太老实木讷,遇到意外状况就不知道怎么办了。 鹿、鹤二人花花肠子太多,一时不盯着就容易出幺蛾子。 他的眼角余光不经意间瞥过案上的木箱,思索片刻才想起这是鹿仙翁带过来的。 “美轮美奂?” “富丽堂皇?” “呵。” 陈庆暗笑对方眼界短浅。 第一次烧造出来的瓷器能有什么好东西? 练手之作罢了,还吹得那么离谱。 他随手翻开木盒,然后眼眸瞬间瞪圆。 “老鹿!” “老鹿,你特娘的给我滚回来!” 第381章 瓷器的跳跃式发展 “大人,您找我?” 鹿仙翁推开一条门缝,小心翼翼地问道。 “进来。” 陈庆招招手,目不转睛地盯着盒子里颜色艳丽,色泽光润的血红大碗。 最早的瓷器可以追溯至夏商周时期,工匠们在烧制陶器时,偶然发现草木灰落在器物表面会形成星星点点的玻璃质亮色。 他们立刻开始收集草木灰,加水调和成浆,在陶器入炉之前提前刷一遍。 如此器物烧制后,表面就多了一层釉质,无论从外观还是实用性,都比陶器强了很多。 但是它也有很明显的缺点。 比如胎质粗糙,表层的釉质容易剥落。 时间一长,外表就像牛皮癣一样,斑斑驳驳十分难看。 秦朝时,制瓷工艺已经有了明显的进步。 但是在陈庆眼中,粗瓷依然上不了台面。 先是颜色单调,基本只有淡青色,青黄色两种。 第二,胎质的问题依旧没有解决,烧制温度也没有提上去。 外面看着还像那么回事,一看内里和边沿,立刻就露出了它粗制滥造的本性。 这样的货色当成日常器物还行,离艺术品、观赏玩物还差了十万八千里。 眼前的血红大碗则不同。 它颜色润泽饱满,红得妩媚绚烂,极富视觉冲击力。 碗沿的部分用一条金线细细的包裹,并且以错银工艺镶嵌出了优美的花边。 无论是谁来看一眼,都会将其当成价值连城的宝物! “这碗是谁做的?” 陈庆爱不释手地把玩着血红色的大碗,对其精良的工艺啧啧赞叹。 “是下官命人做出来的。” 鹿仙翁谄媚地笑着:“您的吩咐小人岂敢怠慢,哪怕头悬梁、锥刺股……” 陈庆不悦地抬起头:“我问你是谁做的!” “是房英夫妇做出来的。” 鹿仙翁不敢再自卖自夸,老老实实地说道。 “房英夫妇?” “你去把他们叫来。” 陈庆当然记得这夫妻二人。 房英为了修仙抛妻弃子,遁入深山老林。 幸亏被别的方士举报,诓骗到了咸阳,如此夫妻二人才得以团聚。 上回玻璃去除杂色的法子还是他想出来的。 此人果然是个可造之材啊! “诺。” “下官这就去。” 鹿仙翁应了声,躬身退下。 木盒里不光有一只血红色的大碗,还有个淡青底色的瓷钵。 上面用细腻的笔触描画出虬曲苍劲的褐色古树,鲜嫩明快的绿叶,枝头上挂着淡淡的红花。 “三色瓷?” “这是跳跃式发展了呀。” 彩色釉本该在唐朝出现,也就是着名的唐三彩。 陈庆手里的瓷钵虽然工艺稍显原始和粗糙,颜色彼此晕染,图案看上去有些朦胧模糊,但它确确实实把三种颜色同时运用在了瓷器表面。 “进去吧。” “待会儿好好表现。” “若不是本少府极力推崇,尔等怎会有这样的机会。” 鹿仙翁严厉的叮嘱声从门外传来。 “多谢鹿少府厚爱,吾等必有报效。” 柔和的女声恭敬地说道。 鹿仙翁满意地点点头,这才把门打开。 “大人,房英夫妇来了。” 他回头打了个手势,示意二人进去。 “参见陈府令。” 夫妻俩先后进来,作揖行礼。 房英的身上还围着一件牛皮裙,脸上抹着一道道乌黑的痕迹。 他的妻子也好不到哪儿去,藏蓝色的襦裙上全是泥浆和花花绿绿的颜料。 “你们这是还没下工?” 陈庆疑惑的望向窗外。 这都晚上八九点了,天已经黑了一个时辰。 按理说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两人早就该歇息了才对。 房英神色疲惫,精神却十分振奋。 “鹿少府说过,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 “内务府打造巨舟,启程前往海外寻找仙山的所在。” “我辈自当竭尽所能,为仙人献上一份体面的礼物。” “故所谓精诚所至,金石为开。” “仙人有大神通,能知过去未来。” “房某的所作所为,他们定然看在眼里。” “吾心至诚……” 鹿仙翁没等他说完,就重重地咳嗽起来。 “胡说八道什么!” “你总把仙人挂在嘴边上,岂不是证明早就心怀叵测?” “我等是为陈府令办事,领内务府俸禄,自当尽心尽力,安守本分。” “海外仙山什么天材地宝没有?还缺你几件粗陋瓷器?” “把心思多用在正途上,不要一心只想着仙法、长生。” “扪心自问,你这点破烂东西想拿来换仙丹,值得吗?” 房英羞愧地垂首道:“鹿仙翁教训得是,晚辈一时贪心作祟,仙人定然不喜。” “是陈府令不喜!” 鹿仙翁纠正对方。 “对。” “晚辈错上加错……” 房英脑子都绕得有点迷糊了,无论对方怎么训斥,都一个劲儿的低声赔罪。 “夫君。” 房夫人目光怜惜又感慨。 鹿少府早就私底下跟她说过,巨舟打造好也轮不到房英出海。 这些话不过是诳他尽心为内务府办事而已。 要不然耽搁了公事,律法森严可不是说笑的。 “陈府令特地叫你过来,乃是器重你、欣赏你。” “你可倒好,一点微末功劳就想登上花费万金打制的巨舟,本官平时是这么教你的?” “唉……朽木不可雕,粪土之墙不可圬。” “以你的愚钝头脑,还想位列仙班?” 鹿仙翁一脸失望地看着他。 “晚辈知错了,还望鹿少府不吝教诲。” 房英深深地垂下头去,无地自容。 “行啦。” “再PUA下去,人都快被你P傻了。” 陈庆嘴角上扬,哭笑不得。 鹿、鹤二人也真是奇他妈的怪了。 好的东西一点都不学,坏的一学就会。 不知道什么时候,画大饼、PUA下属这两样绝技就被他们玩得惯熟。 连房英这样满脑子修仙问道的顽固不化之徒,都变成了996社畜。 而且连自己夫人都要跟着受苦。 “大人,您说劈什么?” 鹿仙翁不解地问。 “劈你的头,赶紧滚蛋。” 陈庆不耐烦地摆摆手,将那只血红大碗拿起来。 “两位,这是谁的手笔?” 第382章 庙也拆了,婚也毁了 “大人,此物是我夫君所作。” 房夫人抢先开口,确定无疑地说道。 “哦?” 陈庆半信半疑。 房英的牛皮围裙上全是烧窑留下的痕迹,相反她的襦裙上留下了色彩斑斓的颜料。 里面究竟谁出力多,还真不好分辨。 “这艳红色怎么弄出来的?” “胎体也比以往洁白细腻。” “本官要的就是这样的瓷器,两位这回立下大功了。” 房夫人喜上眉梢,瞟了自己的丈夫一眼,才轻声细语地解释:“回禀陈府令,我夫君在玻璃坊效力。奴家就想,那玻璃如此澄澈透亮,若是挪到瓷器上,定然光润好看。” “试制几次后,就做出了合适的挂浆。” “烧出来的器物果然和以前大不一样。” “鹿少府曾经给过我们一本籍册,里面详细记载了五行之物的丹性。” “奴家一样样试着添在挂浆里,就烧出了各种颜色。” “那胎料原本就有配方,后来汲取玻璃的烧制经验,又增添了几样辅材……” 房夫人突然想起来什么,“对了,还要多谢田少府的大力协助。” “若不是他借水磨机来用,光是碾磨原料就不知道要费多少功夫。” “还有他做的水力陶盘,又快又稳,还不用手摇脚踏,比之以往不知道省力多少。” 陈庆忍不住感叹。 这就叫厚积薄发? 因为有了制造玻璃的经验,所以某些地方可以借鉴到瓷器的烧制上。 因为鹿、鹤二人试制火药配方,研究过各种矿物的‘丹性’,所以能轻松的调配出釉料。 因为有田舟这个机械专家,可以随时打造出趁手的工具。 “上面的描金错银,是谁想出来的?” 陈庆捧起血红的瓷碗,仔细地端详。 “大人,您手中这只碗得来不易。” “自您下令赶制瓷器后,大小窑炉先后烧了十余回,仅成了这一只碗。” “剩下的大多有这样那样的瑕疵……” 房夫人惋惜地摇了摇头:“炉温低了,釉料不化。炉温高了,釉料熔融后顺着胎体往下流。” “与它一炉烧制的,几乎都成了废品。” “这只碗沿也脱了釉,故此才用描金补上。” “底下釉料太重,故此以错银镶嵌,以遮瑕疵。” 陈庆宽慰道:“成此一只也够了。” “精品器物进奉宫中,由皇家享用。” “低劣之物修修补补,拿去售卖。” “若是再往前几十年,这一只碗能换座城池。” 房英夫妇震惊地目瞪口呆。 他们都觉得血红大碗乃是难得一见的宝物,价值高昂。 却没想到它竟然这么值钱! “还有另外一只。” “这个成本如何?” 陈庆晃了晃那只淡青色的大碗。 “回禀大人,这碗烧制成本要低得多。” “大概百贯左右。” 房夫人思索片刻,给出了答案。 “图案是我自己画的,烧制之前尚能称之精细,可烧出来就走了样。” 她叹息着说道。 “往后不管谁问起来,都说这碗成本足有千贯。” “记住了吗?” 陈庆严肃地叮嘱道。 “啊?” “奴家知道了。” 房夫人愣了下,立即应承下来。 “陈府令,我夫君于烧制瓷器、玻璃一道颇有心得。” “往后定会竭尽全力,烧出更便宜、更美观、华贵的器物。” 陈庆听出了她的言外之意。 这是替房英请赏来了。 可是…… 作为当事人,房英眼神飘忽,脑子里大概还在想着修仙问道之事。 人间不值得啊! 你几世修来的福分,才有她这样事事替你着想的妻子。 怕你办事不利,亲自上手为你烧制瓷器。 任劳任怨,还把功劳全部推到你头上,为你邀功请赏。 但凡换个人,早就把她当成了手心里的宝。 你特娘的只想着修个坤巴仙,问个坤巴道! “房英,你想要什么赏赐?” 陈庆冷着脸问。 “小人想登巨舟……啊!” 房英话未说完,就惨叫一声,捂着脚在原地又蹦又跳。 “大人,鹿少府说得没错,微末之功,岂敢领赏。” “若您真的要赏,房家有一双儿女,若能封个一官半爵,我夫妻二人感激不尽。” 房夫人语气中透着埋怨和恨意,作揖说道。 “好。” “封爵说难也难,说不难也不难。” “本官为房家男丁求个簪袅爵,为女儿求个少使爵。” “保他们一世衣食无忧。” 陈庆爽快地答应下来。 房夫人闻言大喜:“多谢大人!” “您……不会骗我吧?” 她放心不下地又问了一句。 “骗你做甚。” “这是你应得的。” “房夫人,不知你可愿为内务府效力?” 陈庆的目光中充满欣赏之意。 房英是有才华的,但他的夫人显然更胜不止一筹,而且心灵手巧,聪明能干。 “大人,您什么意思?” 房夫人猜出了他的意图,却不敢相信。 “内务府唯才是举。” “夫人你一身才学,不如在此谋一份差事。” “暂且……就当瓷器坊的管事如何?” “官职品级回头我再给你操办。” 陈庆认真地看着她。 “大人你说什么?” “我也能当官?” 房夫人惊讶地指着自己。 “当然能。” “内务府乃皇家私产。” “只要陛下点了头,哪怕你来当府令都行。” “多一份俸禄,你夫妻二人也好早些在咸阳安家落后,给儿女积蓄些家财。” 陈庆恨铁不成钢地看向房英,没好意思说:指望他怕是这辈子没戏了。 “那……奴家就听您安排。” 房夫人犹豫了很久,才点头答应。 “光是烧制出一件两件合格的瓷器还不够。” “往后多向田少府请教,尽早作出大规模生产的章程。” “听到了没有?” 陈庆陡然间想起一事。 房夫人说起田舟的时候,语气中分明带着一种崇敬、仰慕的意味。 那老小子还没成婚。 要不要…… 房英好像对夫人出任瓷器工坊的管事十分错愕,而且眉宇间隐隐有不满之色。 陈庆愈发不爽。 你自己一心寻仙问道,丝毫不顾家中妻小。 对方主动帮忙承担养家糊口的责任,你还有什么不知足? 娘的! 都说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婚。 庙我也拆了,今天把你的婚也给毁了! 第383章 从今天起,请叫我逼兜战神 房英夫妇出门后,外面隐约传来刻意压低的争吵声。 陈庆嘴角勾起。 吵吧,吵得越凶越好。 什么马配什么鞍。 房英这块货既然想当个不食人间烟火的仙人,那我就成全你。 “来人,唤田少府过来。” 陈庆对着门外的侍者吩咐了一句。 半个时辰后。 一辆满载的马车从工坊里出来,驶入了深沉的夜色中。 来的时候,陈庆悠哉悠哉的斜躺着,怎么舒服怎么来。 回去的时候,车上已经装满了草绳捆绑好的瓷器,琳琅满目塞满了每个角落。 偶尔马车颠簸,瓷器互相碰撞发出的叮当脆响简直如仙乐一般让人着迷。 “这是出口创汇的拳头产品啊!” “可算是做出来了!” 陈庆抚摸着一只瓷瓶光滑洁润的外表,情不自禁地赞叹道。 历史上华夏出口有三大件:茶叶、丝绸、瓷器。 茶叶是农产品先不说,丝绸和瓷器的利润,那可比贩、毒高多了。 陈庆带回家‘检测’的虽然是烧制出来的残次品,但用料、做工一点都不差。 南宋时,民窑烧制的粗瓷出口,定价已经达到了一两瓷器一两金。 而丝绸还要更甚之。 他手里把玩的花瓶随便捯饬一下,卖个万把贯都不成问题。 等产量提上来之后,光凭瓷器不但能填补上内库的支出,说不定还能有富余。 如此就形成了良性循环,各项事业的推进再无需担心后继无力。 “妥妥的高科技顶级奢侈品。” “附加值高到爆表!” “远征海外的大秦舰队就靠你了。” 陈庆喜不自胜,恨不得抱着瓷瓶亲一口。 马车徐徐前行,离家越来越近。 昏暗的灯光下,一个窈窕的身影踮足眺望,听到熟悉的车轮行驶声,立刻欣喜地迎了出来。 “阿菱!” 陈庆不用看也知道,这么晚了会在街口等着他的一定是相里菱。 “我回来啦!” 不待马车停下,他就一跃而下,兴奋地冲上去把对方抱在怀里。 “不是跟你说以后别在外面等我吗?” “外面风寒露重的,染了风寒可怎么办?” 陈庆迅速地脱下外袍,披在她的身上。 “亥时了你还没回来,我就出来看看。” “刚站了一会儿你就回来了。” 相里菱嫣然一笑,眼中的柔情像是能把人化开。 “站了一会儿你身上怎么会那么重的湿气?” 陈庆摸着她的深衣,不禁动容:“撒谎你都不会撒。” “陈郎。” “下次我一定听劝。” 相里菱像是做错事的孩子,幽幽地垂下头去。 “傻瓜。” “跟我来,看我给你带回了什么好东西。” 陈庆兴奋地拖着她往马车走去。 “车上是什么呀?装了这么多。” 相里菱好奇地打量着满载的马车。 “价值连城的宝物。” “给你。” 陈庆从座位边拿出一个筷子长短,绸布包裹的细条。 三两下展开后,里面露出一枚精致的簪子。 “这是……” 相里菱打眼一看,还以为是红宝石磨制出来的。 可借着昏暗的灯光端详片刻,尾尖又露出洁白莹润的内里。 “东西不值什么钱,不过这可是大秦第一根瓷簪。” “我给你戴上。” 房夫人烧制瓷器的时候,尝试着用边角料烧制了些首饰一类的器物。 结果成品率更低,完好的根本没有几件。 陈庆偶然发现后,便讨了一枚簪子回来。 “别……” “不如送给诗曼姐姐吧,她定然喜欢。” 相里菱言不由衷地说道。 “她是她,你是你。” “我送你的,关她什么事。” 陈庆端详片刻,自顾把簪子插好。 “那里还有一车呢,明天把厨房里的碗碟都换了。” “花瓶什么的摆件记得先修整下,想办法把瑕疵盖住。” 他牵着相里菱的手,一边往府邸走去,一边交代起瓷器的用途。 马夫遥望着二人的背影,唏嘘地摇了摇头。 陈庆果然还是不服管束呀! 但是这跟他一个小小的黑冰台探子有什么关系? 赵统领都说了,非是重要情报,不必浪费笔墨。 他轻手轻脚的赶着马车缀在后头,弯腰驼背的身影逐渐消失在路灯下。 —— 一夜无话。 陈庆昨晚在相里菱房中杀得三进三出,直至弹尽粮绝。 等日头爬上了半空,才昏昏沉沉地醒来。 “糟了!” 他一骨碌翻身爬起,赶忙寻找自己的衣物。 “陈郎,你醒来啦?” “阿菱,快帮我把官服找出来,我要进宫面圣。” 陈庆手忙脚乱地穿好里衣,“昨天带回来的那个盒子在哪儿?也一并帮我包好。” “这么急吗?” “诗曼姐姐有事找你商量,还有芷茵妹妹……” 相里菱站在门口,犹豫着开口。 “顾不上了。” “烧制瓷器花的是内务府的钱,做出东西来了,不先给陛下过目成何体统?” “等我回来再说。” 陈庆摆摆手,“快去准备。” 半个时辰后。 一辆马车飞快地从府邸中出来,然后朝着咸阳宫急速奔驰。 陈庆抱着装有血红大碗的锦盒,眯着眼闭目养神。 毫无疑问,黑冰台的密探无处不在。 他要是把烧制好的瓷器全拉回家,把始皇帝忘在后头,那真是跟自己过不去了。 “吁——” 突然,马车猛地停下。 陈庆猝不及防,一下子窜了出去,差点摔下马车。 砰! 木盒重重地撞在车辕上,里面传来啪的一声。 陈庆瞬间脸色大变。 “家主,前面有人拦路。” 马夫挺直了腰背,警惕地打量着前方虎视眈眈的护卫。 “MMP的!” “哪个不长眼,拦我陈某人的路。” 陈庆肝火直冒,怒气冲冲地跳下马车。 此处离咸阳宫已经不到半里,而拦路的护卫身后有一辆精致奢华的马车,而且是带车厢的,一看就是女子的座驾。 “站住,来者止步。” “否则别怪我等不客气!” 陈庆往前几步,只看到门帘晃动了几下,还未看清里面是谁,就被护卫喝住。 “不客气?” “本官内务府陈庆,车里坐的是谁?” 他指着马车不耐烦的问道。 护卫一听这个名字,顿时面面相觑。 “我们是乐平公主府上的护卫,车上坐的是乐平公主。” 头领给手下打了个眼色,命他们放下武器,然后恭敬地作揖回道。 “乐平公主?” 陈庆正疑惑的时候,门帘又掀开一条缝,露出半张浓妆艳抹的侧脸。 她的眼神中既有惊惶,又有愤恨和惧怕。 “是你!” 陈庆一眼就认了出来,这不是李由的妻子嬴元曼吗? 好家伙! 这是替自己夫君寻仇来了? “公主殿下,不知你为何派人拦住本官的去路?” 陈庆面色冰寒,朗声问道。 “陈府令这话问得古怪。” “分明是你驾车横冲直撞,直奔本宫的马车而来。” “为防万一,本宫才派护卫提前拦在前面。” “怎倒成了我的不是?” 嬴元曼没好气地回答。 “本官横冲直撞?” “大路这么宽阔,我赶着要进宫面见陛下,与你何干?” 陈庆皱起眉头。 李斯全家被发配岭南,嬴元曼怎么没去? 她出现在这里只有一个可能——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 嬴元曼已经与李斯和离了。 “路上只有你我两辆马车,本宫怎么知道你不是蓄谋已久,意图不轨?” “况且你的恶名谁人不知,本宫一介弱质女流,自然要提前提防。” “非得等到出了什么事再来后悔吗?” 嬴元曼理直气壮地说。 陈庆气得直吸气。 这娘们是神经病吧? 大清早怎么遇见这么个玩意儿,真晦气! “别管她。” “进宫。” 陈庆懒得和对方纠缠,回头冲车夫说了一声,着急地把盛放大碗的木盒打开。 盖子一掀开,他的脑袋就嗡的一下。 几片碎瓷四分五裂,静静地躺在盒里,仿佛在嘲笑他的徒劳无功。 “咱们走。” “以后遇到他,务必万分谨慎。” “本宫有任何闪失,拿你们试问。” 嬴诗曼占了上风,口吻不免带着骄横跋扈。 “等等!” 陈庆猛地回过头来,冲着马车高喝一声。 “乐平公主,不知你说的担心本官意图不轨,是哪种不轨?” 他气冲冲地上前,站在马车旁边问道。 “你想怎样?” “光天化日之下,我父皇和母妃就在宫内,你还想欺凌我不成?” 嬴元曼头都不敢露,在车里色厉内荏地呵斥道。 “并非如此。” “本官只想知道,乐平公主心目中,我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陈庆把拳头攥得咯咯作响,强忍着怒气说道。 “你是什么样人?” 嬴元曼听到这句话,不禁冷笑。 “陈府令,难道你自己不清楚吗?” “幸亏今日是大庭广众之下,若是荒郊野地里本宫遇到你,就算侥幸能活下命来,只怕也免不了被糟践。” “人心险恶……” 陈庆立即打断了对方:“公主殿下,本官有个方法能证明对你绝没有非分之想。” 车厢里静默了片刻,嬴诗曼语气中恨意更甚:“人心隔肚皮,你花言巧语,就能掩藏自己的恶毒心肠吗?” “你只管放心。” “这个方法百试百灵,效果绝佳。” “你过来……” 陈庆发现门帘动了一下,闪电般伸出手,一把抓住了嬴元曼的手腕。 “啊!” 尖叫声只响了半声,陈庆就抡起硕大的巴掌。 “老子忍你很久了!” 啪! 第384章 她只是挨了一顿打,却保全了名节呀 啪!啪!啪!啪! 陈庆扯着嬴元曼,正反手一连串的大耳光,打得她面目全非,花容失色,一张精心保养的面孔瞬间就肿得像是猪头一样。 公主府的守卫怔怔地愣在原地,脑海中空白一片,根本来不及作出反应。 “这下你该满足了吧!” “既然想讨打,我就成全你!” 陈庆抡着胳膊,不顾嬴元曼的反抗,劈头盖脸地朝她头脸上招呼。 “来人,护驾!” “你们都死了吗?” 嬴元曼一开始被打蒙了,等回过神来,立即扯着嗓子声嘶力竭地呼喊。 护卫们悚然而惊,下意识拔出了刀剑。 “且慢!” “黑冰台王邢,奉命保护陈府令。” “尔等再敢动一下,休怪我无情!” 车夫一手拿着令牌,一手端着精铁短弩,神情紧张地威喝道。 锋锐的箭头在护卫身上来回寻梭,手指牢牢地按压在扳机上。 谁都看得出来,此人没有半点玩笑之意。 若是妄动的话,他真的会放箭。 “公主殿下乃是金枝玉叶,我等岂能坐视不理。” “快让陈府令住手,否则刀剑不长眼!” 头领焦急地说着,不停给王刑打眼色。 …… 车夫不禁哑然无语,无奈地看着陈庆薅着嬴元曼一顿好打。 “咳咳。” “家主快住手。” “赵统领来了!” 陈庆手下一顿,嬴元曼趁着这个机会,奋力挣脱了他的钳制,连滚带爬躲进了车厢里。 “快走!” “去咸阳宫,找我父皇。” 她嘶哑着嗓子朝外面喊了一声,躲在最里面的角落瑟瑟发抖。 护卫们一拥而上,把马车团团围住,警惕地盯着陈庆,迅速牵着马缰急匆匆地离去。 望着他们落荒而逃的背影,陈庆依旧觉得余怒未消。 “家主,您打的可是当朝公主。” 车夫凑过来小心翼翼地说。 “怎么?” “我打不得她?” “再来一次,我还是要打!” 陈庆恶狠狠地说。 车夫垂下头不再言语。 反正他是黑冰台的人,就算陈庆获罪也株连不到他的身上。 在咸阳宫外殴打当朝公主,只怕…… 他轻轻叹气,替对方感到不值。 “走,进宫。” 陈庆一甩大袖,快步走向马车。 —— 始皇帝的儿女三十多个,母亲自然不可能都是郑妃。 扶苏和嬴诗曼是同母所出,感情甚笃。 要不然也不会撮合她嫁给自己。 嬴元曼嘛…… 不知道母妃是哪个,大概是不得宠的。 李斯一家如今已经失势,也无法作为她的依仗。 陈庆捧着木盒,脑海里盘算个不停。 等听到偏殿里传来扶苏的声音,他就知道这把妥了。 “我与先生昨夜饮酒到午时,大概是他宿醉未醒,一时迷糊才犯下大错。” “皇姐安心养伤,等他来了,我定然让他向你赔礼道歉。” 扶苏凑在旁边嘘寒问暖,好言安慰。 御医正在替嬴元曼敷药。 她的一张脸已经肿胀变形,嘴里嘶嘶吸着凉气。 “扶苏,你还偏帮他说话!” “我差点被他打死,只是赔礼道歉就行了吗?” “父皇……您一定要帮我主持公道啊!” 嬴元曼转过身去,跪在地上苦苦哀嚎。 嬴政脸色铁青。 他的女儿就算有什么过错,也自有家法管教。 陈庆竟敢动手殴打当朝公主! 是可忍孰不可忍! “陛下,内务府陈府令来了。” 侍者迈着碎步,进殿通传了一声。 “宣他进来!” 嬴政气急败坏地喊道。 陈庆理清了思路,深吸一口气端着木盒走进偏殿。 扶苏关切地打了个眼色,提醒他一定谨言慎行,千万别再惹恼了始皇帝。 “父皇,他来了。” 嬴元曼慌慌张张地躲到了嬴政身后,缩着身体瑟瑟发抖。 “陈卿,你好大的本事呀!” 砰! 嬴政重重地拍了下桌案,怒喝道:“殴打皇家子嗣,你长了几个脑袋?” “既欲寻死,为何不来此?” “寡人这就成全了你!” 陈庆的脸色古井无波,等始皇帝咆哮完,才作揖行礼:“回禀陛下,微臣也是有不得已的苦衷。” “你……” 嬴政的眉头紧紧皱起,音量又大了几分:“你还有苦衷?!” 饶是如此紧张的关头,扶苏也差点被逗笑了。 先生一向强言擅辩,应该能想到合适的对策吧。 “微臣确实是不得已而为之。” 陈庆深深垂首:“今日入宫觐见时,不巧遇到乐平公主的仪驾。” “公主殿下大概是对本官心怀不满,故此指责微臣意图不轨。” 嬴元曼听到这里再也忍不住了,扯着嗓子喊道:“你就是意图不轨!光天化日之下你都敢打我,若是无人的僻静处,你能干出什么来我都不敢想!” “父皇,陈庆罪无可恕,谋逆之心不死!” 郑妃轻轻开口:“先听听他说什么吧,都是自家人,岂能不教而诛。” 嬴元曼缓缓转过头去,目光无奈又愤恨。 郑妃目不斜视,根本没把她放在眼里。 “陈庆,即使你二人有过节,也不能动手打人吧?” 毕竟是亲女婿,她自然有意回护。 嬴政重重地叹了口气,模样严厉地盯着陈庆:“说来听听。” “诗曼嫁于我为妻,乐平公主乃是我妻姐。” “大庭广众之下,在咸阳宫外她高声斥责我有不轨之心,若是传扬出去……民间必然谣言四起。” “三人成虎,到时候百姓添油加醋,不知道会编排成什么样子。” “微臣一时心急,才先下手为强。” 陈庆小心地打量着始皇帝的脸色变化。 果然一说宫闱之乱,嬴政立刻严肃起来。 “乐平公主只是挨了区区一顿打,却得以保全个人名节,皇家也不至于颜面扫地。” “微臣认为——值得。” “当然,微臣殴打皇家子嗣,确实有忤逆犯上之嫌。” “请陛下严加处置。” 嬴政紧皱的眉头慢慢舒展开来。 他不由责怪地看了眼嬴元曼。 你喊什么不好,指责陈庆对你意图不轨。 幸亏他有急智,要不然让天下人如何作想? “父皇……” 嬴元曼委屈得说不出话来,嘴唇嗫嚅着差点哭出来。 难道他打我还打对了吗? 第385章 进黑冰台就像回自己家一样,我超喜欢在里面的 “陈庆,你少在这里搬弄口舌颠倒是非。” “父皇,若是连您的儿女都要被肆意欺凌,皇家威严何在?” “不严惩陈庆,他往后必然变本加厉。” “到时候……女儿提心吊胆,连门都不敢出一步。” 嬴元曼说到这里,不禁悲从中来,两行清泪簌簌落下,打湿了脸上的药膏。 “这日子也没法过了。” 嬴政看她模样狼狈,哭得凄切,不由动了恻隐之心。 “假作姻亲反目,一时激愤而互殴,原本就是权宜之计。” “微臣怎会一直如此呢?” 陈庆爽朗地说:“乐平公主,当时本官也言明在先,此法虽然鲁莽了些,效果却立竿见影。” “你我已经打得头破血流,总不会有人再怀疑本官有非分之想了吧?” 嬴元曼双目怒睁,差点被气晕了过去。 “你刚才说什么?” “我被你打成这样,怎么叫‘互殴’?” “是我被你打得头破血流!” 陈庆抬起一只手,露出手背上的抓伤。 指甲挠出的血印足有半尺长,看着相当触目惊心。 “微臣同样也负伤了。” “不过些许皮肉伤,倒是不打紧。” “只要能保全皇家颜面,即使微臣背上忤逆不敬,以下犯上的骂名,那也值当了。” 嬴政心头稍霁,目光不由落在他手中的盒子上。 刚才陈庆一摇晃,里面哗啦哗啦作响。 “陛下。” 陈庆重重地叹息了一声。 “微臣今日原本是来向您请罪的。” 嬴政好奇地问:“你来请什么罪?” “内务府尚未成立之时,微臣已经在着手试制瓷器。” “前后历时半年,汇集当世能工巧匠,耗费无数钱粮、物料,却仅仅做出了这么一只碗。” 陈庆苦笑道:“单是一只吃饭的碗,造价就高达上百万贯。” “内务府原本还想把宫中的器物全部裁汰更替为瓷器,如此看来是痴心妄想了。” “微臣有负陛下重托,空耗钱粮,却未能成事。” “请陛下治罪。” 嬴政听得越来越感兴趣,“快呈上来看看。” 扶苏主动走过去,把木盒接到手中。 他轻轻一晃,听到里面传来清脆的撞击声,顿时察觉不妙。 陈庆递去安心的眼神,面色镇定。 “父皇……” 扶苏当着众人的面,把盒子打开。 单薄的金线镶边悬空,下方的血红大碗碎片七零八落,凌乱地躺在盒底。 “这……” 嬴政忍不住伸出手,拿起一块瓷器碎片。 绚丽的血红色,见所未见。 洁白细腻的胎质,晶莹如玉,剔透无瑕。 “可惜了。” 郑妃暗暗摇头,想象着它完好时的样子。 这定是一件价值连城的宝物。 可惜却未能一睹全貌。 “微臣来的时候,千小心万防备,紧紧地把它抱在怀里。” “万万没想到,乐平公主突然派出护卫拦路。” “马车骤然停下,微臣猝不及防……” “把盒子磕在了车辕上,摔碎了它。” 陈庆感慨地说:“再想做成一件,又不知该耗费多少人力物力。” “若是运气不好,一年也未必能得偿心愿。” 嬴政不禁恼火。 好不容易制成的宝物,已经在送入宫中的路上,居然还能出了意外! “此物当值十五城。” “甚是可惜。” 他把玩手里的瓷片,十分心疼。 相比于古拙笨重的青铜器皿、陶器、粗瓷制品,这只瓷碗的出现是划时代的。 它那样流光溢彩,炫丽夺目。 简直不像是人间该有之物。 只有它才配得上自己千古一帝的身份。 嬴元曼见众人都盯着那几块碎瓷,好像忘了自己挨打之事,不由气急败坏。 “一只碗罢了,便是金子做的,也值不了那么多钱。” “我赔你就是!” “再说,你有何证据是我的护卫拦路才摔了它?” “说不定是你故意摔坏的,栽赃嫁祸到我身上。” 嬴政恼恨地瞪着她:“住口!” 郑妃也沉着脸训斥道:“元曼,休要胡搅蛮缠。这等价值连城的宝物,谁会轻易损毁?” “陛下,乐平公主不通工事,故此她不明白,这瓷胎的配方要试验多少次,才能做到如此细腻洁白。” “她也不知道,那釉料一共调配多少回,才能如此绚烂光彩。” “烧制瓷器时,炉温高一点低一点,摆放的位置稍有差池,这一炉出来的瓷器就成了废物。耗费的人力、物力全都打了水漂。” “她不心疼,微臣却心疼得紧啊!” 陈庆摇了摇头:“内府每年的支出有一大笔是用在赏赐功臣良将上。” “原本微臣还打算在此基础上继续研究,把成本降下来。” “然后用瓷器替换掉赏赐的金镒、绸帛,这样能为内库节省一大笔开支。” “文臣武将得了珍稀罕见的瓷器,也定然对陛下感恩戴德。” “还有远赴海外的船队……” “即使出行万里,蛮邦酋首见了光彩夺目的瓷器,谁不得仰慕大秦锦绣灿烂,风华绝代?” “四夷宾服,万国来朝,也只在等闲尔。” 嬴政不禁心驰神往,畅想万千。 连他都觉得瓷器是难得一见的宝物,那些眼界弊陋的蛮酋又该是何等的震撼与推崇? “父皇,您少听陈庆在那里花言巧语。” “我只不过打碎了一只碗……” 嬴元曼的话还没说完,就被陈庆强硬地堵了回去:“公主殿下,您岂止是打碎了一只碗,您毁得是内务府数千人日以继夜的付出。” “毁的是微臣呕心沥血,对陛下的拳拳报效之情。” “退一步来讲,若是这碗还在,外邦使节来访,陛下尚能以之宣扬大秦盛隆。” “你把它打碎了,让陛下情何以堪?” “为人子女,难道你就没有半点愧疚之心吗?” 赵崇听到属下回报,早就在偏殿外等候。 听到陈庆情真意切的表演,禁不住想笑。 还拳拳报效之情? 别人说这话,多者有七八分真,少者也有三两分。 你陈庆连半分也没有! 但是他知道,嬴元曼绝对要吃大亏。 陛下是何等样人? 你未嫁之时,还有联姻的价值。 李斯掌权时,你依旧是联结皇家与重臣的纽带。 现在嘛……时移世易,尔不过昨日黄花。 陈庆是天下独一份的穿越者,陛下在他身上所图甚大。 你拿什么跟他比呀? “陈庆,我愧疚不愧疚与你何干?” “父皇要处置我,也轮不到你插手!” 嬴元曼单手叉腰,火冒三丈地呵斥道。 “不得无礼。” 嬴政愠怒地瞄了她一眼:“你失手打碎了国之重宝,焉敢不觉半点悔悟之心?” 嬴元曼委屈地瘪着嘴,想反驳又怯懦地垂下头去。 “陈庆这孩子也不容易。” “他掌管内务府那么大的家业,好不容易做出件稀世奇珍,兴冲冲跑来奉送给陛下。” “却不想中途被人打碎,一时着恼下冒犯了元曼。” 郑妃怜惜地叹了口气。 陈庆嘴角勾起,心中暗喜。 有妈的孩子像块宝,没妈的孩子像野草。 咱这亲丈母娘也是相当给力哦! 嬴政目光游移不定,内心陷入了纠结。 从本心上来讲,他不觉得陈庆有大错。 但是女儿被打成这样,若不重惩又说不过去。 “父皇,不如将先生交由黑冰台发落。” “关上一段时间,等皇姐气消了再说。” 扶苏主动提议。 嬴政眼眸一亮,立刻答应下来。 “宣赵崇。” “将陈庆下狱待罪。” 郑妃担忧地看了过来,嬴政投去令对方安心的眼神。 “微臣领罪。” 陈庆面色平静,恭敬地作揖。 等他侧身的时候,目光狠辣地看向嬴元曼:等我出来,见你一次打你一次,看咱们谁先扛不住! “父皇!” 嬴元曼登时心头一突,想不到他当着始皇帝的面还敢威胁自己。 “陈府令,跟我走吧。” 赵崇及时出现,轻声说道。 陈庆点点头,跟在他的身后。 两人出了大殿,里面还传来始皇帝和郑妃的数落声。 “老赵,不对呀。” “本官现在是罪臣的身份,你得给我戴枷上铐啊。” 陈庆故作惊诧地调侃道。 赵崇吸了口气,忍住没骂他得了便宜还卖乖。 “陛下又未将你革官罢职,刑不上大夫,枷铐自然用不着。” 陈庆伸出手,拨浪着脑袋:“真不用?” 赵崇懒得看他:“你我也算莫逆之交,老拿这些话来说笑就没意思了吧?” “老赵,还是你仗义啊!” 陈庆拍着他的肩头:“既然这样,那本官也不客气了。” “给我收拾间上房,要宽敞朝阳。” “每日的酒菜要管饱管好。” “对了,让夜莺校尉过来服侍,给我铺床叠被。” 饶是赵崇喜怒不形于色,也不禁动怒:“陈府令,你过分了吧?” 第386章 坐牢就要有坐牢的样子 “本官去你家中做客,难道老赵你不该尽下地主之谊吗?” 陈庆瞪大了眼睛,诧异地盯着赵崇。 “陛下是说让你下狱待罪,谁让你来做客了?” 赵崇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拂袖就走。 然而…… 一个时辰之后。 黑冰台的牢房深处。 大批狱卒进进出出,忙碌着收拾洒扫。 一间宽敞向阳的监室非但比寻常牢房大了四五倍,而且里面还有简单的床榻、桌案等家具。 能进这里的犯人,要么出身高贵,要么位居要职,而且有起复的希望。 看人下菜碟,放之四海而皆准。 陈庆站在走廊上,若无其事地打量着狱卒把家具全都换成了崭新的,而且还在地面铺了毡毯,墙面挂了绸幔。 短短时间内,竟然营造出一种富丽堂皇的感觉。 与周围死气沉沉、阴沉逼仄的环境形成了强烈的反差。 “这样不太好吧?” 他喃喃自语地念道。 “陈府令,您觉得哪里不好,小的这就改。” “想要什么,您尽管吩咐。” 牛东站在他的身边,恭谦地笑道。 “你家统领不是说了,本官是来下狱的,不是来做客的。” “坐牢就要有坐牢的样子。” “弄成这样,不知道的还以为本官向老赵行贿了呢。” 陈庆负着手说。 “大人您说笑了。” “统领特意吩咐过,您过来住两三日就走,叫小的一定好好招待,千万不能怠慢了。” “酒菜已经备好了,待会儿就送过来。” “小的还从茶楼里叫了个优伶给您唱曲,保管让您满意。” 牛东谄媚地巴结道。 “呵。” “你倒是想得周全。” “在这种地方听曲?” 陈庆看狱卒收拾得差不多了,弯腰走进牢门。 “你家夜莺校尉什么时候过来?” “本官对她可想念得紧。” 牛东脸颊上的肌肉跳了跳:“一会儿就来,夜莺校尉听说您来了黑冰台,马不停蹄就往回赶。” “哦。” 陈庆点点头,大喇喇地坐在毡席上。 “收拾好了叫他们回去吧。” “有事的时候我再吩咐。” 牛东恭敬地点点头,迟疑片刻说:“大人,牢门给您敞开着。若是在里面待得闷了,您就出来走走。旁边有人站岗,喊一声让他们随侍左右。” “牢里的囚犯什么人都有,千万别伤了您的千金贵体。” 陈庆不耐烦地摆摆手:“知道了,别在这里啰嗦。” 牛东转过身去,长舒了口气。 怪不得赵统领自打回来了脸色就不好看。 他问该给陈庆何种待遇,对方忿忿地说:“尔如何侍奉汝父,便如何侍奉陈庆。” “这可真是给自己请了个亲爹回来呀。” 牛东叹了口气,摇着头离开。 此时此刻,夜莺也带着一大群莺莺燕燕回到了黑冰台。 “统领,陈庆被下狱了?” 她一进屋就开门见山地问道。 “嗯。” “陈庆把乐平公主打了一顿,闹到了陛下那里。” 赵崇正在处理公案,头也不抬地说。 “啊?” “乐平公主怎么招惹他了?” “那……陛下必然不会轻饶了他吧。” 夜莺震惊又担忧。 陈庆虽然总喜欢占她便宜,还一肚子坏水。 但两人的关系还算可以,她指不定什么时候要仰仗对方呢。 赵崇抬起头,神情复杂地说:“大概三五天就走了。” “你实在小瞧了陈庆的本事。” “他若不在,内务府的一大摊子事谁能挑起来?” “时间一久,非得出大乱子不可。” 他重重地叹息着说:“别说打了乐平公主一顿,先前胡亥……陛下也没把他怎么样。” “昨夜陈庆还在内务府打死了一名伍长,我还没来得及向陛下禀报。” “就算报上去也无用,谁让……” 赵崇忍不住多说了几句,却每次都在关键时刻打住。 夜莺松了口气。 “陈府令行事未免也太肆意妄为了些。” 她缓缓摇头。 “哼,他这是吃准了陛下的心思,于是便百无禁忌。” “待大秦囊括寰宇,威加海外之时,陈庆第一个死无葬身之地!” 赵崇说到这里,又忍不住叹气。 光是李信攻伐西域,来回至少需要两三年。 海外之地相隔数万里,那得什么时候才能收入大秦囊中啊? 陈庆大概在赌。 如果始皇帝驾崩之前,寰宇尚未归一。 那没的说,陈庆还有可能活下去。 而且依扶苏的性子,八成整个大秦再无人能制衡他。 可你就不怕陛下临终前留下遗诏,命铁鹰剑士设下埋伏,趁入宫祭奠时将你一起带走吗? 赵崇转念一想,也是啊。 都这样了那还在乎什么? 明知将来必有一死,那肯定怎么痛快怎么来,管那么多做什么。 不过赵崇总是觉得不对劲。 陈庆那么奸诈的人,会不留后手? 可这后手到底是什么,他却怎么都看不出来。 当然,如果真要看出来了,那一定立刻禀告始皇帝,绝不耽搁。 “统领,您在想什么?” 夜莺见他神情变幻不停,好奇地问道。 “没什么。” “陈府令可是点名要你去服侍。” 赵崇苦笑道:“你过去敷衍一下,叫几个姑娘陪他玩耍几日,早些送走了这个瘟神。” “诺。” “属下这就去。” 夜莺哭笑不得。 她出了门之后,伸手招了招,领着一群莺莺燕燕往大牢走去。 —— 牢房内。 诱人的香气飘飘荡荡,随着空气的缓缓流动,弥漫到整个监牢。 犯人们不停地吞咽着口水,扒着栏杆不停地朝陈庆所在的方位看去。 “是烧鹅!” “真香啊!” “关中薄白,好酒呀!” “谁在牢里饮酒吃肉,今天是来了哪个大人物?” 长久以来的牢狱生活,让这里的犯人变得麻木、迟钝,每日里计算着时间,等待上法场的那一天。 然而酒肉的香气,重新点燃了他们对生存的渴望。 梆梆梆! 临近的监牢内,一名犯人脱下木屐用力敲打着栏杆。 他斜着身子,把小半张脸从缝隙中挤出去。 “我说兄弟,都是一个监牢里的罪囚,那也是前世的缘分。” “你吃独食有点说不过去吧?” 陈庆的监室被绸慢挡住了,正在里面大快朵颐地啃着鸡腿,喝着美酒。 直到对方喊了两三次,他才站起来。 “刚才有人在叫我吗?” “对!” 两人的监室在侧对门,离着十几步的距离,只能看到对方牢房的一角。 “兄弟,给口吃的吧。” “你从门缝里扔过来。” 那人也不管陈庆能不能看见,拼命伸出手臂叫喊。 “噗。” 陈庆把碎骨吐在地上,“这饭你不能吃。” “为什么?” “兄台莫非是看不起在下?” 对方焦急地喊道:“想当年……” 陈庆抬起头:“这是我的断头饭,莫非你活够了?” …… 短暂的安静片刻后,那人实在被馋虫勾得不行。 “断头饭在下也认了。” “兄弟你施舍一口吧。” 他可怜巴巴地恳求。 陈庆实在被缠得没办法,撕下一只鹅腿,远远地投掷过去。 “接好了。” “诶!” 啪。 鹅腿掉落在走廊上,离监牢不远。 那人立刻伸出黑乎乎的臭脚勾了进去,随便拍打几下就狼吞虎咽地往嘴里塞。 “谢谢兄带,大恩来世再报。” 他一边疯狂吞咽,一边口齿不清地说道。 “回报就免了。” “大秦律法森严,但也并非无情。” “这一顿饭乃是对死囚的临终关慰,你谢我也谢不着。” 陈庆突然吸了吸鼻子。 一股胭脂水粉的香气隐隐从外间传来。 夜莺领着醉香楼的姑娘走过阴暗的回廊,霎时间引起了犯人的躁动。 “坐下!” “滚回去!” “再敢观望挖了你的眼睛!” 凶神恶煞地狱卒拿着水火棍、铁尺,对着扒在栏杆旁的犯人肆意殴打,霎时间响起无数声惨叫。 “陈府令。” “咦,我的小夜莺来了。” 佳人嫣然一笑,霎时间勾动了陈庆的心神。 “快进来坐。” “本官朝思暮想,可把你盼来了。” 陈庆兴冲冲地打开牢门,站在那里搓手。 “小女子承蒙厚爱,让您久等了。” 她对着身后一勾手,怀抱着笙箫琴瑟的俏丽女子款款上前。 没过多久,绸幔遮挡的监室内琴瑟齐鸣。 不时有女子银铃般的笑声,以及男女的打情骂俏传来。 临近的牢房内,一个嘴里含着鹅肉的犯人傻愣愣地望着声音传来的方向。 丝竹靡靡,莺声燕语。 嘴里的鹅肉突然间就味同嚼蜡,一点都不香了。 “世道变了?” “莫非外面已经改朝换代?” “这也是死囚的临终关慰?” 第387章 战神李牧之后 阴暗潮湿的半地下监狱中,突然响起一阵沉闷的脚步声。 甲叶撞击的哗哗碎响,让不少沉寂于丝竹之声的囚犯瞬间醒悟,连滚带爬地躲回了监室角落。 不多时,一队精悍的铁鹰剑士进来,沿着走廊迅速向前推进。 他们仿佛潮水般无穷无尽,整齐有序地排成两列,仿佛在恭迎某位大人物驾临。 囚犯们大气都不敢出,唯恐惹出什么纰漏招致狱卒的报复。 “殿下,小人特意安置过,陈府令绝不会在黑冰台受了委屈。” 赵崇毕恭毕敬地陪在扶苏身边,恭敬地禀报道。 陈庆提出的要求过分吗? 不光过分,还很离谱。 但他还是捏着鼻子原样照办。 没办法呀! 陈庆下狱后,探访者必定络绎不绝。 太子是肯定会来的,只是赵崇没想到他会是第一个。 “嗯?” 扶苏听到宛转悠扬的乐声,顿住了脚步。 “小人怕陈府令在狱中苦闷,从醉香楼请了乐师过来演奏。” 赵崇躬身回答。 扶苏哑然失笑。 他知道黑冰台大概不敢为难陈庆,没想到对方居然过得这么滋润。 “先生好风雅。” 扶苏快步向前,见到监室里的场景,忍俊不禁打趣道。 夜莺一袭华丽的深衣,云鬓微乱。 她坐在桌案边,目不转睛地看着陈庆写下的字迹。 “殿下来啦。” 陈庆抬起头,爽朗地大笑。 他抬起手,指尖从桌面离开,拉出一条长长的银丝。 夜莺瞬间羞红了脸,趁着众人没注意到,赶忙伸手将那个歪歪扭扭的‘润’字抹去。 “劳烦太子殿下挂心,微臣实在深感愧疚。” “下次遇到这等事,一定三思而后行。” 陈庆起身作揖。 扶苏脸色尴尬:“皇姐有错在先,先生不必太放在心上。” “父皇和母妃已经训斥过她了,只是害得您身陷囹圄,本宫也是……” 陈庆笑意盈盈地看着他:“微臣自然知晓殿下的回护之意。” “要进来坐坐吗?” 扶苏犹豫了下:“那就打扰先生了。” 陈庆挥退了监室内的乐师,夜莺主动将桌案清理干净。 两人对案而坐,商量起他不在的这几天内务府的诸项事务推进。 扶苏态度谦恭,一直是用请教的语气,对陈庆的安排也悉数照办。 赵崇像是站岗一样守在牢门外。 面对此情此景,也只能无奈地叹息。 内务府,或者说皇家现在还离不了陈庆,这也是他恣意妄为的底气。 “统领,属下先告退了。” 夜莺怕回头陈庆再纠缠她,主动告辞。 “嗯,你先回去吧。” “这里我来应付。” 赵崇点点头,心中不免升起些许愧疚之情。 供陈庆好吃好喝也就罢了,连自己的属下都要被他调戏,哪有这样的道理! 扶苏在牢里坐了大半个时辰才准备回去。 临走的时候,他还不忘叮嘱赵崇多加照顾,不要让先生吃了苦头。 赵崇脸颊抽动,差点没说:殿下,我就差把他供起来了! 随着扶苏的离去,大队的铁鹰剑士如来时一般匆匆散去。 赵崇过来寒暄了几句,也不想多留,找了个借口迅速离开。 “哎呀——” “我的小夜莺呢?” 陈庆伸了个懒腰,望着空无一人的牢房懊悔不已。 要不是扶苏来打搅,今天高低得上演一出大秦版的密室搜查官不可。 “兄弟!” “刚才来的可是太子扶苏?” 隔壁的牢房又有人用木屐敲打着栏杆。 “你犯的什么罪?” “他是来搭救你的?” 陈庆正闲得无聊,于是推开牢门走了出去。 “阁下高姓大名?想不到竟然还认识太子殿下。” “本官李左车,乃……” “你怎么出来了?” 牢房中蓬头垢面的囚犯两眼发直,傻愣愣地看着闲庭信步走来的陈庆。 “在里面闷得慌,出来走走。” “老兄要我放你出来吗?” “咱们一起溜溜。” 陈庆站在门外,像是逛动物园一样打量着对方。 “你……” “你到底是谁?” 李左车心下惊骇。 从未听闻过有人进了黑冰台大牢,还能如他一般轻松自在的。 简直把这里当成了自己家一样! “区区薄名,不足挂齿。” “兄弟你到底要不要出来?” 陈庆故意逗他。 “我……” “承蒙阁下盛情,本官是冤枉的,若是负罪潜逃,岂不是反将罪名坐实。” “李某有一事相求。” 李左车郑重地作揖道:“阁下既然与太子相交甚笃,能否帮在下斡旋几句。李家两代侍秦,绝无谋反之意。” 陈庆微微挑了挑眉。 “想不到老兄还是个谋逆要犯。” “这黑冰台的大牢里,随便去问一问,十个有九个都说自己是冤枉的。” “不知道你冤在何处?” 李左车叹了口气:“本官确实是被无辜牵连。” “兄弟可知太子遇刺一案?” 陈庆点点头:“咸阳城闹得满城风雨,谁不知道。” 李左车愤愤不平地说:“黑冰台以此为由,大肆索拿六国故旧。严刑拷打之下,不知是谁诬陷于我。” “本官忝为中大夫詹事,官微言轻,朝中也无人替我说话。” “要是阁下不帮忙,只怕要大难临头了。” 陈庆淡漠地点点头,丝毫没有帮忙的意思。 扶苏在醉香楼遇刺的时候,他也是当事人之一。 如果不是谨慎小心,差点就和扶苏一起做了花下冤魂。 “帮你伸冤也不是不行。” “你怎么证明自己绝无反心呢?” 陈庆玩味地笑着。 要是有过硬的证据,对方早就出去了,也不会和他在这里碰面。 “我……” “我乃武安君李牧之后,李家一向堂堂正正。” “若不是王翦使计冤杀了家祖,大秦焉有今日之盛?” “难道阁下要眼睁睁看着李某再步前人后尘吗?” 李左车也是急了眼。 他在狱中也反思过自己为何会被诬陷获罪。 大概是酒醉时发过牢骚,被别人给听了去。 可他说的每一句都是事实! 李牧被赵王迁那个昏君冤杀后,赵国民间疯传“李牧死,赵国亡”。 果不其然秦军大举进攻,没了能征善战的李牧,赵国再无人能扛起大旗,一溃千里。 陈庆不耐烦地掏了掏耳朵。 “别说你家祖是李牧,就算是……” “李牧,李左车?” “你是被韩信以师礼待之的李左车?!” 陈庆的脑海中如同晴天霹雳一样,轰然炸响。 居然是他! 第388章 倒霉蛋李左车 “兄弟听过李某的名字?” 李左车疑惑地打量着陈庆。 秦灭赵之战时,李牧力挽狂澜,率大军抵御秦兵进攻,连战连胜。 王翦久闻其大名,自知李牧不除,赵国难灭。 于是他派人重金贿赂赵国奸臣郭开,在赵王迁面前谗言构陷,污蔑李牧意图投敌叛国。 赵王迁跟他后世的本家——宋高宗赵构简直一模一样。 他立刻遣使赴前线,召李牧进京质问。 李牧的选择和岳飞也是一模一样。 秦军大举进攻,已经占据了赵国的半壁江山。 江山危在旦夕,这时候哪儿还有心思陪你搞什么君臣猜忌! 李牧抗旨不遵,继续留在前线抵御秦军的攻势。 赵王迁勃然大怒,命人设下埋伏将其擒拿,斩首示众。 一代名将没有死在战场上,却被奸臣昏君合谋害死。 王翦心中有愧,攻灭赵国后,主动替李牧的后人求情。 嬴政一来敬重、惋惜李牧的枉死,二来怕李家后人在赵地继续坐大,把他们一家全部迁往咸阳,并赐予中大夫詹事之位。 李左车成年后就继承了这个官职。 每天当值点卯,混吃等死。 既没什么亲朋故旧,也少与人来往。 他仔细端详了许久,都不记得在哪里见过陈庆。 “若你真是武安君李牧之后,那绝对没错了。” “你不识得我,我可识得你。” 陈庆戏谑地笑着。 又捡大漏了! 李左车没有张良、韩信那样青史留名的功绩,但他的本事可一点都不差。 芸芸众生中,被埋没才华的岂止一个两个! 没有李左车这个倒霉蛋当垫脚石,韩信如何成就兵仙之名? 秦末之时,六国复辟。 韩信奉刘邦之命,率三万新兵千里跋涉,攻打附属项羽的赵国。 李左车此时已经逃回了故乡,在主帅陈馀手下做一谋士。 他向陈馀谏言,自请率三万兵马,断汉军后路,一旦粮草匮乏,汉军不战自败。 陈馀此时兵强马壮,哪里会把区区三万新兵放在眼中? 他大手一挥:“无论怎么讲,敌我兵力是二十万对三万,焉能不胜?” “优势在我!” 赵军倾巢出动,与韩信军战于绵蔓河畔。 后来的结果大家都知道了。 背水一战之后,韩信名动天下。 事后他悬赏千金捉拿李左车,不久就有人将其绑了送到大营中。 韩信非但没有为难对方,反而亲自为李左车解开束缚,然后让他面朝东而坐,以师礼待之。 再三推辞不过,李左车献上灭齐、燕的方略。 韩信依计而行,果然燕国不战而降。 这样的人物,为何后世籍籍无名呢? 李左车先祖的名声实在太响。 战国时期一共出了四个武安君,白起、李牧、项燕、苏秦。 他们无论哪一个都做到了‘以武安天下’之实,大名如雷贯耳。 韩信本已势大难治,若得李左车相助,岂非如虎添翼? 刘邦立刻想办法将其调离韩信身边,去太子刘盈府中教导兵书韬略。 后来刘邦大肆诛杀功臣,李左车主动辞官退隐,得以善终。 “兄弟你为何会识得我?” “李某可曾见过阁下?” 李左车被陈庆看得发毛,脚下不自觉地后退了半步。 “本官有个侄子,与你命中有师徒之缘。” “今日遇到你,乃是天意。” 陈庆眯眼笑着,如获一宝。 能跟韩信掰手腕的大牛呀! 无非是时运不济,才未能成名。 没想到眼下居然在黑冰台的监狱里。 如果不是他带来的蝴蝶效应,李左车应该老老实实当着他的中大夫詹事,直到秦朝灭亡后才想办法逃离咸阳。 “命中有师徒之缘?” “天意?” “阁下莫非在说笑?” 李左车上上下下打量着陈庆,怀疑对方在故意戏耍自己。 “先不说那些。” “来人,给我把牢门打开。” 陈庆冲着走廊尽头喊道。 匆匆的脚步声由远及近,牛东谄笑着问:“陈府令,您在外面散步呢。” “牢门……” 他瞥了一眼,牢门这不是敞开的吗? “谁让你开那扇门了。” “把李大夫的牢门打开。” 陈庆催促道。 “这……” 牛东犹豫不决,矗立在原地迟迟未动。 “让你开你就开,出了什么事自然有本官担着。” “实在不行,你把赵崇叫来,我让他开。” 陈庆不耐烦地说。 牛东露出讨好地笑容:“怎敢劳烦统领大人,小的这就打开。” “陈府令,黑冰台规矩严谨,他出来可以,千万不能出大狱。” 他一边开锁,一边不放心地叮嘱。 “知道啦。” 陈庆摆摆手挥退了对方。 “李大夫,闲来无事,过来饮一杯水酒?” 他主动邀请道。 “你是内府令陈庆?” 李左车惊愕地盯着他,语气中充满难以置信的意味。 “正是陈某。” 陈庆得意地发笑。 “你,你怎么会进了这里?” 李左车久居咸阳,当然听过陈庆的名声。 不过他的官实在太小,还没有出入麒麟殿的资格。 先前被扫出朝堂的御史大夫,官阶是上大夫,在陈庆面前尚且如螳臂当车,更何况他一个小小的中大夫。 “赵崇乃是我至交好友,本官过来坐坐,顺便体验生活。” “李大夫为何不出来?” 陈庆主动往后退了两步,做了个请的手势。 “来牢里体验生活?” 李左车脚下像是踩着云朵,机械性的迈步走出了监牢。 他回头望了一眼,不敢相信自己这么轻易就出来了。 “实不相瞒。” 陈庆拉着他的手臂:“本官一时莽撞,痛打了乐平公主一顿。陛下动怒,才将我打入黑冰台大牢。” 李左车猛地回过头:“你说什么?!” “不要总是一惊一乍的嘛。” “下回再见到那个贱人,咱们两个一起打。” 陈庆喜气洋洋地带着他回了自己的监室,“稍等,我让人再上一桌酒菜。” “不用了!” 李左车脚下如生根一般,站在门口迟迟不肯进去。 陈庆跋扈之名,咸阳街知巷闻。 可这回他打的是乐平公主! 那太子殿下过来……是给他送行的? 自己吃的鹅腿,当真是断头饭! “李大夫,你怎么不进来?” 陈庆问:“可是嫌寒舍简陋?那咱们去老赵那里,他的办事厅宽敞明亮。” 李左车神色变幻不停,面色万般复杂。 死期将近,你是如何做到如此从容淡定的呢? 就在这时,沉重的脚步声再次响起。 铁鹰剑士如潮水般涌进,比扶苏来的时候人还要多。 赵崇满脸无奈之色,陪伴在嬴诗曼一行人身边。 王芷茵脸上挂着幸灾乐祸的坏笑,等着看陈庆狼狈的模样。 相里菱满脸关切担忧之色,踮着脚尖望眼欲穿。 芈滢、热巴等人尾随在后头,对周围压抑的环境很不适应,小心地挪动步伐。 “李兄,我夫人来了。” 陈庆笑容满意,拍了拍他的肩膀。 “夫人来得好早。” “我在牢中认识了一位新朋友,乃是武安君李牧之后。” “这趟来得不虚此行呀!” 嬴诗曼脸上阴云密布,差点被气哭了。 她听到消息后吓得魂都快没了,陈庆居然如此悠哉! 第389章 此间乐,不思蜀 “夫人,好端端你哭什么呀?” “我这不是没事嘛。” 陈庆很快就发现了不对。 嬴诗曼双目泛红,泪水不停地在眼眶里打转。 他立刻上前,张开双臂把人抱在怀里。 嬴诗曼挣扎了几下没能挣脱,哽咽着埋怨道:“元曼姐姐再有哪里不对,你也不该当众动手打她。” “如今你身陷囹圄,让我们怎么办?” 陈庆轻轻拍打着她的后背:“为夫住几天就出去了,老赵在这里,你问问他是不是这样?” 赵崇板着脸,无可奈何地点头:“公主殿下切勿忧虑,过两天陛下气消了,陈府令自然平安无事。” 嬴诗曼抽噎着抬起头,直视着陈庆:“你跟我说,以后还惹不惹祸了?” “夫人这话说得有失偏颇。” “比如刚才那一句‘无论如何都不该动手打她’,我就很不爱听。” “乐平公主污我清白,凭空构陷我对她意图不轨,这不是笑话吗?” “天底下的佳丽美人何其多也?” “我会看得上她?” “为夫一生行事,主打的就是一个洁身自好,清正廉明。” “哪里是我惹祸,分明是她自己讨打。” 陈庆振振有词地说。 “你!” “元曼姐姐如今告病休养,自称心神恍惚,忧思抑郁。” “她若是一直不好,你难道一辈子住在这里吗?” 嬴诗曼气急败坏地说道。 陈庆愣了下,“你这皇姐真是个人才啊!领先两千多年开始玉玉症了。” “这病说来也容易治。” “等我去抽她两巴掌,看她还发不发癫。” 嬴诗曼被气得胸膛剧烈起伏,差点喘不上气来。 “陈庆,你自己住在这里吧!” “我不管你了!” 她愤怒地转身要走,却被陈庆一把拉住。 “夫人勿恼,为夫知错了。” “还有外人在呢,别让人家瞧了笑话。” 陈庆嬉皮笑脸地说:“只要你那皇姐不再招惹我,为夫保证不去找她的麻烦。” “其实也没多大事。” “乐平公主还以为自己的夫家是权倾朝野的宰相之尊吗?” “欺到我头上,算她找错了人。” 嬴诗曼仔细想了想,也恼恨嬴元曼无理取闹,害得陈庆差点惹出大麻烦。 “父皇和母妃有意将她重新许人。” “待我去母妃那里说项一番,将她嫁得远远的。” “以后你俩天各一方,再也不用碰面就好了。” 陈庆笑道:“夫人还是挺替我着想的嘛!” 王芷茵见到李左车,神色略有些不自在。 她听着陈庆说说笑笑,仿佛没事人一样,顿时没好气地说:“乐平公主又没把你怎样,就不能大度一点……” 啪! 话未说完,一只巴掌就抽在她的脑袋上。 “陈庆,你打我干什么?” 王芷茵捂着脑门,愤愤不平地说。 啪! 又是一巴掌抽了过去。 “你还打!” 啪! 抽了第三下,王芷茵暴跳如雷,撸起袖子就要跟他拼命。 “王公子,我只不过跟你开个玩笑,你怎么就恼了?” “大度一点嘛!” 陈庆阴阳怪气地说。 “好啦好啦。” 嬴诗曼拦在中间,挡住王芷茵:“在家胡闹也就罢了,出了门也不怕让人笑话。” “这位是……” 李左车伫立在旁许久,一直不知道该走还是留。 听到对方询问,赶忙作揖:“在下中大夫詹事李左车,乃是陈府令的……邻居。” 陈庆笑着说:“你我一见如故,说声狱友也不为过。” “王公子,此乃武安君李牧之孙。” 他回头瞟了一眼,才发现两人应该是互相知道对方存在的,表情一个比一个不自然。 “战场无情,大家各为其主,说不上谁对谁错。” “都过去那么久了,何必耿耿于怀。” “不知李大夫可有婚配?” 李左车怔了下:“李某倒是未曾成婚,不知陈府令……” “芷茵,听到了没有?” “家中有未出阁的姐妹,给李大夫介绍一下。” “王李两家结成姻亲,过去的纠葛自然烟消云散。” “化干戈为玉帛,说不定还能成为一时美谈。” 陈庆一本正经地说。 李左车脸色臊红,尴尬到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王芷茵偏过头去,不知该如何应答。 “你就别乱点鸳鸯谱了。” “李大夫乃是名门之后,还用得着你操心。” 嬴诗曼主动劝解。 赵崇在旁边冷眼观察了许久,眉头不禁微微蹙起。 不对劲! 陈庆如此拉拢李左车,必有图谋! 他脑海中仔细回忆了下,好像除了武安君之后的身份外,对方并无甚出奇之处。 不出意外的话,李家世世代代也就承袭中大夫詹事之位。 想要大富大贵不可能,但也不至于败落。 大秦花费钱粮养着李氏一家,只要别出什么乱子就好。 “李兄过来坐。” “你我相识于狱中,乃是千年一遇的缘分。” “别见外嘛!” “老赵,你要不要进来坐坐?” 陈庆热情地邀请道。 赵崇摇了摇头:“赵某有公务在身,不便耽搁。” “那你叫人送些茶点过来。” “多谢。” 陈庆理直气壮地叮嘱道。 赵崇无奈地叹了口气,点头应下。 一行人进了那间富丽堂皇的监室,陈庆主动介绍起自己的家眷。 李左车诚惶诚恐,坐立难安。 “李兄,不知出狱后你有何打算?” 陈庆给他添了杯茶,意味深长地说。 “出狱?” “李某还能出去吗?” 李左车心头咯噔一下,惊喜浮上心头却兀自不敢相信。 “那是自然!” “老赵真是糊涂,查访案犯怎能无端牵累无辜?” “武安君一生光明磊落,李兄相貌堂堂,岂是那奸恶小人?” “此事包在我身上!” “只是……李兄,你我既不沾亲又不带故。” “贸然替你说情,着实不好开口呀。” 陈庆故作迟疑地说。 “陈府令你说怎么办?” “李某绝无二话。” 李左车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爽快地回答。 “内务府正是用人之际,况且是由太子殿下亲自督促,日后成就不可限量。” “李兄乃盖世之才,难道甘心一辈子屈居于小小的詹事之位吗?” “不如来内务府领一份差事,他日重振门楣也未可知。” 陈庆认真地说。 “李某……” 李左车支吾着说不出话来。 他们父子两代侍秦,一向韬光养晦,不露锋芒。 陈庆为何笃定他一定有真才实学呢? “李某有一事想请教。” “陈府令,您先前说的在下与您的侄儿有师徒之缘,到底是怎么回事?” 李左车按捺中心中的焦躁,沉声问道。 “见着他你自然就知道了。” “李兄想好了没?” “过了这个村可就没这个店啦。” 陈庆催问道。 李左车迟疑片刻,郑重地拱手作揖:“既然陈府令看得起在下,李某愿效犬马之劳。” 妥了! 陈庆喜上眉梢。 黑冰台的大狱简直是风水宝地啊! 捡了个韩信,又捡了个李左车。 好家伙这要是住个一年半载,那还了得? “夫君你高兴什么呢?” “我在问你打算何时回去。” 嬴诗曼不解地问。 “回什么回。” “此间乐,不思归。” “我再住一段时日。” 陈庆咧嘴笑着说。 第390章 套路要走完 狱中无岁月。 日升日落,昼夜交替似乎与这里没有半点关系。 李左车每天都睡不着,总是不自觉去关注着陈庆那边的动静。 王翦、王贲父子结伴而来,探望一番后告辞离去。 然后是工部尚书相里奚。 陈庆一口一个老泰山叫得亲切,还若无其事地安慰对方。 再之后是吏部尚书令章邯派了弟弟章平过来,先是向陈庆告罪,阐明不方便亲自过来的理由,然后送上厚礼表达歉意。 停留时间最长的是蒙甘。 他性子粗疏豪爽,提了美酒佳肴过来,和陈庆在狱里大吃大喝。 蒙甘喝得半醉,躺在床榻上意犹未尽地说:“狱里冬暖夏凉,早知道这般舒服,弟子也来住些时日。” 李左车听得想笑又笑不出来。 蒙甘确实有说这话的资格。 他是蒙家的后起之秀,犯了再大的错,上面还有蒙恬、蒙毅保他,最后大概率不了了之。 陈庆也是一样。 来探望他的哪个不是大秦举足轻重的人物。 怪不得人家打了公主还能泰然自若,说自己是来体验生活。 李左车内心煎熬挣扎了很久,最终还是决定向现实低头。 机遇难得,陈庆既然如此看重他,若不抓住机会,何时才能出人头地? 只因为酒后发了几句牢骚,就被人检举揭发,然后深陷黑冰台大狱,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这样憋屈的日子他再也不想过了! 三天的时间眨眼而过。 朝阳初升。 扶苏、太子妃、嬴诗曼…… 络绎不绝的马车驶过街道,在黑冰台大门前驻停。 再之后是内务府的各位下属。 相里奚、鹿仙翁、鹤仙翁、田舟、杨宝…… 还有韩信一家人,铜铁铺的老伙计及其家眷。 上至当朝太子,下至黔首黎庶,数百人把黑冰台的大门围得水泄不通。 “先生来了。” 扶苏站在最前面,欣喜地喊了一声。 陈庆步伐矫健,和赵崇有说有笑的从里面走出来。 李左车小心翼翼地跟在旁边,只要没踏出大门,他始终提心吊胆的,心情始终平静不下。 “微臣有罪,让殿下费心了。” 陈庆略感意外。 嬴元曼再怎么说也是扶苏的异母姐妹,扶苏要是来接他出狱,胳膊肘往外拐得实在太厉害了些。 但扶苏还是来了。 “听说你在牢里好吃好喝,过得倒是舒坦。” “殿下却为了你劳心劳力,日夜不得安闲。” “陈庆,你要是不好好报效殿下,良心肯定是被狗吃了。” 太子妃半是埋怨半是打趣地说道。 “微臣怎敢有负殿下。” “他日殿下有命,让我上刀山下火海,陈某也绝不皱一下眉头。” 陈庆郑重地拱拱手。 “夫君,来跨个火盆去去晦气。” 嬴诗曼命人端过火盆,放在台阶下面。 “好。” 陈庆也不啰嗦,脚步轻快地迈了过去。 “李兄,你也来跨一下。” 他回头招手。 李左车一向不与人来往,突然间被这么多人盯着,浑身紧绷头皮一阵阵发麻。 扶苏诧异地看着对方。 怎么还多出一个李兄? “殿下,微臣又得一宝。” “回头和你说。” 陈庆打了个眼色,神神秘秘地说道。 扶苏瞬间了然。 这肯定是后世有名的人物。 赵崇看着他们在自己面前摆火盆,去晦气,不免心生郁闷。 你们把我这里当什么了? 然而扶苏都没觉得不妥,他也没法说什么。 —— 就在陈庆大张旗鼓为出狱庆贺的时候,嬴元曼心慌意乱的被一名侍者带去了郑妃面前。 “见过母妃。” 嬴元曼拘谨地行了一礼。 “免礼。” “元曼,你与李由和离多久了?” 郑妃抿了口茶,淡淡地问道。 嬴元曼的心一下子提了起来,猛地倒吸凉气。 “母妃,尚不足三个月。” 她抬起头,语气带着惊慌之意。 “那也不短了。” 郑妃点点头,沉吟着说:“你父皇请太史令算过,未来三年都没什么太好的良辰吉日。” “不如趁着今年,让你再许个人家吧。” 嬴元曼死死地捻着衣角,暗暗咬紧后槽牙。 她早就郑妃叫她过来没有好事,一提和离之事,就猜出了对方的意图。 然而后宫之事,全由郑妃做主,她根本无法反抗。 “不知母妃想把女儿许给谁?” 郑妃露出微笑:“武将辛胜之子,你应该见过。” 嬴元曼先是愣了下,心中立刻掀起了滔天巨浪。 李斯得势时,辛胜只不过是任凭宰相府驱使的走狗之一。 她一向对其不假辞色。 更何况…… “母妃,女儿怎能嫁给他。” “辛胜之子蛮横霸道,作恶多端。” “在咸阳素有恶名……” 郑妃打断了她的话:“辛家小儿被送去蜀郡任职,已经悔改了。” 嬴元曼脱口而出:“您想把我嫁到蜀郡?” “女儿不从!” 她气恼地说:“李由再怎么说也是宰相之子,女儿嫁他,尚且般配。” “也不是元曼自夸,早些年女儿未嫁之时,咸阳城中的公卿子弟恋慕我的如过江之鲫。” “怎么轮也轮不到辛家!” 郑妃的表情波澜不惊,淡淡地说:“你也说早些年未嫁之时了。” “如今你已嫁过一次,李相举家被发配岭南,你寻死觅活要跟李由和离,你父皇也允了。” “若要再嫁,哪有许多好门第给你挑选。” 嬴元曼双目冒火:“母妃是在责怪女儿?李家遭难,与我有什么关系?” “与你没关系。” “但是李家败落你弃之不顾,就是有负夫妻之义!” “背负如此名声,还想嫁什么好人家?!” 郑妃逐渐不耐烦起来,语气愈发严厉。 嬴元曼与之对视片刻,很快败下阵来。 “反正女儿就是不嫁,死也不嫁!” 她恨声说了一句,抹着眼泪往外跑去。 “放肆!” “还由得了你!” 郑妃也火了。 嬴元曼上次要和离,她就不想答应。 但架不住对方闹得凶,嬴政又不想让女儿跟着去岭南受罪,便勉为其难准了。 她打定主意,回头就让始皇帝起草诏书,将这门婚事定下。 —— 黄昏,夕阳西斜。 宜春宫的洗尘宴持续到下午才渐渐散去。 只留下扶苏、陈庆等人在偏殿中说话。 “殿下。” “殿下不好了。” 府中的管事匆匆忙忙跑进来。 “出什么事了?” 扶苏停下话头,纳闷地问道。 “乐平公主割腕自尽啦!” 管事脸色发白,惊慌地说道。 “什么?!” 扶苏猛地站了起来,表情变幻不定。 “殿下先别慌。” 陈庆安慰了一句,然后问那管事:“目前人怎样?死了没?” 管事听他说得如此直白,支吾了片刻说:“幸好侍女发现得早,侥幸救回来了。” “那便是无事。” “雕虫小技而已。” 陈庆露出胸有成竹的笑容:“殿下,待微臣去走一趟。” “别说乐平公主没死,就算真死了也让她活过来。” 第391章 人一躺,布一盖,全村老少等上菜 “先生,人命关天,这样不好吧。” 扶苏踌躇着无法答应。 乐平公主都闹到要自杀的份上了,陈庆再一去,肯定又是鸡飞狗跳。 “确实不好,但也没有别的办法。” “乐平公主大概是因为夫家被罢官夺职,发配岭南,所以才心怀怨恨,一直纠缠不清。” “可殿下您反过来想一想,难道因为某个人、或者某些人的一己之私,水车能不建了吗?” “新式的冶铁炉不要了?” “水泥路不修了?” 陈庆接连问道。 扶苏缓缓摇了摇头。 之前朝中最为抵触新事物的就是法家,为的就是给陈庆使绊子。 李斯罢相后,法家瞬间偃旗息鼓,各项事务推进顺利了无数倍。 “要说乐平公主,确实受了池鱼之殃。” “但她打碎了内务府献给陛下的瓷碗,损失上百万贯,也该互相抵消了。” “如今她还要闹,非得由着她的性子来,是否过分了些?” “泱泱大秦,律法森严,什么时候成了按闹分配?” “她闹一回,殿下和微臣就要围着她嘘寒问暖。闹十回……” “咱们还用得着干别的吗?” 陈庆语气深沉地说:“微臣不过内务府一府令,豁出时间来陪着她倒也不是不行。殿下,您可是大秦的储君。” “真有一天位登大宝,难道也由得皇家子女肆意胡作非为?” “谁闹就是谁有理吗?” 扶苏被他说得心里难受,黯然地垂下头去。 “皇姐……” “罢了罢了。” “先生我陪你一道去。” “这是最后一遭了,若她再冥顽不灵,父皇和母妃自有处置。” 他深深地叹了口气,站起身来。 陈庆满意地点点头,转头看向一旁的李左车:“李兄要不要来瞧个热闹?” “下官想先回去报个平安,家中老小牵挂许久……” 李左车眼神飘忽,赶忙推拒。 “那咱们过两日再叙旧。” 今日来的人太多,陈庆还没来得及把他介绍给韩信认识,改天一定得补上。 —— 乐平公主府。 香炉袅袅,卧室内安静得落针可闻。 一名侍女跪在地上,拿着细细的刷子,小心地给嬴元曼手腕上的伤口涂抹金疮药。 伤口割得并不深,但是轻微的痛楚和麻痒的感觉混合在一起,不禁让人心生烦躁。 “父皇来了没有?” 嬴元曼偏过头去不悦地问道。 “回公主殿下,消息已经送入宫中。不过陛下在处理奏章,只怕得晚上才能知晓。” 侍女小声回答。 嬴元曼眉头皱得更紧。 她都快死了,父皇居然还在处理奏章?! 不过她也知道,如果这时候就打扰始皇帝,绝对没什么好下场。 “公主!” “太子来看您了。” 一名侍女慌慌张张跑了进来。 “扶苏?” 嬴元曼霎时间面露喜色。 父皇不来,扶苏来了也是一样。 只要在他面前演一出苦肉计,八成对方会去宫里替她求情。 突然之间,嬴元曼反应过来不对劲。 “太子来了你慌什么?” 她厉声质问。 “公主……陈府令也在。” 侍女磕磕巴巴地说。 “什么?!” “他怎么来了?” 嬴元曼瞬间慌了神,下意识就想找地方躲避:“快拦住他,别让他进来。” 侍女们何曾见过这等场景,愣了会儿才反应过来。 “公主,太子说是来探望你的。” “陈府令还带了礼物。” “他们已经进来了。” 侍女匆忙解释。 啪! 嬴元曼凶恶地抽了她一耳光:“你怎么不早说!” “快扶我……先去杀只鸡。” “都愣着干什么,赶紧准备啊!” 一刻钟之后。 扶苏和陈庆被府中管事拖延了会儿,才先后走进嬴元曼的寝宫。 一踏进大门,浓郁的血腥气扑面而来。 扶苏不禁变了脸色:“皇姐怎么样了?” “殿下,公主一时想不开,在腕上划开了很长一道伤口,当场血如泉涌。” “幸亏属下发现得早。” 管事的话还没说完,陈庆就捧着礼盒自顾冲了进去。 床榻四周遮着纱幔,看不清乐平公主的样子,但是地上鲜血淋漓的一大滩,着实触目惊心。 “殿下,你过来看。” “搁这儿杀猪呢?” “真要流那么多血,人早就不行了。” 陈庆讥嘲地笑着,指着地上的积血。 扶苏快步上前,打量着卧房内凄惨的景象,不禁半信半疑。 管事连忙说:“公主殿下失血过多,幸亏御医抢救及时。就算如此,也去了大半条命,只剩一口气吊着了。” 陈庆猛地转过头,目光凌厉地盯着他:“老倌儿,你所言当真?” “岂敢欺瞒府令大人。” 管事面不改色地说。 陈庆点点头,给扶苏递了个眼神。 来之前说好,到了这里全由他做主,真出了岔子再让对方收场。 扶苏无可奈何,点点头退到了一旁。 “老倌,乐平公主的一口气咽下了没有?” 陈庆捧着礼盒往前走了两步,回过头来问。 “呃……陈府令,您此言乃大不敬。” 管事鼓足勇气,呵斥了一句。 “不是你说的她只剩一口气了?” “如今反来怪我大不敬?” 陈庆凶神恶煞:“我看你这老倌也是糊涂了!” 管事在他的凶威下蹬蹬倒退两步,脸色变了几次,支吾着再不敢说话。 “公主殿下。” “陈某先前多有冒犯,以致您心思郁结,一时想不开,竟枉送了性命,实在罪该万死。” 陈庆一边往前走,一边打开礼盒。 床榻上的嬴元曼很明显动了下,显然心情十分紧张。 “亡羊补牢,为时未晚。” “薄礼奉上……” 陈庆把苍白的麻布展开抖了抖,盖在了胆战心惊的,强忍着不敢动的嬴元曼身上。 “一路走好。” 他回过身喝道:“乐平公主殒了。” “府中即刻起由内务府接管。” 刹那间,躺着装死的嬴元曼懵了,外面的管事、侍女和扶苏全都愣住了。 “都傻站着干什么?” “府中的一切都是皇家赐予,公主过世,遗产自然由内务府收回。” 陈庆理所当然地开始发号施令:“立刻去请鼓乐班子来,为公主殿下发丧。” “通知左邻右舍,府中大摆三十日流水席。” “无论公卿士族,亦或是黔首百姓,只要来悼念公主殿下的,皆可入席就餐。” “府中奴仆婢女尔后也用不着了,身契即刻作废,发放盘缠放返回家。” “每人再给一份赏钱,以三年薪俸为准,此乃乐平公主最后的恩德。” 他越说别人越懵,脑子里乱成了一锅粥,不知该如何是好。 “都杵在那儿干什么?” “等上菜呢!” “还不快去操办。” “老倌,带我去府中库房接管财物。” 陈庆不耐烦地催促道。 “你敢!” “陈庆,我还没死呢!” “今日不是你死就是我活!” 嬴元曼猛地掀开被子和麻布,一下子窜了起来。 陈庆早有准备,及时闪身到扶苏身旁。 “殿下你看,乐平公主哪像是身受重伤的样子。” 嬴元曼张牙舞爪,像是疯魔了一般喝道:“陈庆,有本事你别躲!我还没死,你就惦记起我的家产,实在欺人太甚!” “好啊。” “那咱们就再比划比划。” 陈庆撸起了衣袖,把指节按得咔咔作响。 嬴元曼霎时呆住,凶焰立消。 扶苏冲着府中的管事和下人摆摆手:“你们先下去吧。” “诺。” 众人齐刷刷离去。 许多人暗中想着陈庆刚才许诺的条件,不禁遗憾地叹了口气。 公主殿下为何不是真死呢? 身契作废,还能领回家的盘缠,以及三年的薪俸。 要是脸皮厚,驻留些许时日,还有三十天的流水席可以吃。 唉…… 第392章 夫君,你回来啦 “皇姐,看来你是无事了。” 扶苏打量着嬴元曼的手腕,包扎得十分轻便简单,伤口并不像是多严重的样子。 而且她刚才吼起来中气十足,行走蹦跳皆如往常,哪有半点垂死的模样。 “扶苏,你到底向着谁说话?” 嬴元曼气得跳脚。 “殿下是大秦储君,当然向着‘理’说话。” “本官统管皇家内务,一向精打细算,不敢糜费半点皇家财产。” “公主你既然快不行了,本官前来接收府中产业,何错之有?” “帮你操办后事,那也是陈某的职责。” 嬴元曼的脸色白了又青,青了又白。 她哆嗦着用手指向陈庆:“你这恶贼!” “我君父若还是当朝宰相,你焉敢欺我!” 陈庆置若罔闻:“自古以来都是妻凭夫贵,母凭子贵。” “公主殿下既然抛夫弃子,为何又埋怨他人欺你?” 扶苏看到嬴元曼面无人色,差点要背过气去,打圆场道:“皇姐无事我就放心了。” 他顿了片刻,沉声道:“你在家好好养伤……父皇为江山社稷日夜操劳,白发渐生。” “为人子女者,当时刻谨记父母养育之恩。不可依仗皇家身份目无法纪,任性妄为。” 嬴元曼不敢置信地瞪圆了眼睛:“你教训我?” “明明是陈庆欺人在先,你觉得我错了吗?” 扶苏语气坚定地说:“无论谁是谁非,这件事到此为止。” “皇姐,先生肩负着内务府上百万人的生计,光是水车一项,天下的百姓都要受其恩惠。” “稍有差池,不知道多少黔首百姓要跟着遭殃。” “你是皇家子女,为父皇分忧责无旁贷。” “不要再闹下去了。” 嬴元曼听出了他语气中的不耐烦和警告之意,脑海里嗡嗡作响。 如今她就像是个孤魂野鬼般,所有人皆厌她,弃她,无人想理会她的委屈与苦楚。 陈庆目光轻蔑。 终于认清自己的身份了吗? 一个嫁过人,又离了婚灰溜溜回娘家的公主,真把自己当盘菜啦? 以为仗着金枝玉叶的身份,我就拿你没办法? 太天真了! 我大舅哥虽然心肠软,可不糊涂。 “皇姐歇息吧,我等告辞。” 扶苏叹息着作揖,转身离去。 陈庆脚下稍顿,行礼道:“本官受人蒙蔽,一时误以为公主殿下命在旦夕,故此才作出先前的孟浪之举,还请公主恕罪。” 嬴元曼警惕地打量着对方,她可不相信陈庆有什么好心。 “咸阳城中不知谁在背后乱嚼舌根,说我陈庆踹寡妇门,挖绝户坟。” “荒谬,绝无此事!” “公主您大可放心,若真有一日您遭逢不幸,本官也干不出那样伤天害理的事情。” 说完陈庆拔腿就走。 嬴元曼呆愣了很久才回过神来。 “你……你还要扒我的坟?!” “陈庆,你你你……” 嬴元曼气急攻心,眼前发黑只觉得天旋地转,直挺挺地向后倒去。 —— 翌日。 天气晴好,云淡风轻。 陈庆睡了个好觉,起来得也早,全家人一起在饭堂里享用朝食。 嬴诗曼听到他呼哧呼哧的干饭声,轻声提醒:“夫君,你慢点吃,没人跟你抢。” “唔。” “忙着呢,吃完饭早点出门。” 陈庆利索地夹菜扒饭,突然觉得有点不对劲。 “夫人今日为何没有去巡查府里的产业,莫非懈怠了?” 嬴诗曼没好气地说:“还不是怪你。” “皇姐先是被你打了一顿,尔后差点被你气死,如今闹得满城皆知。” “咱们落下话柄,不免遭人口舌。以后镜子、香皂还能卖得出去吗?” 陈庆放下饭碗,不由笑道:“原来你是在担心这个。” “夫人大可放心。” “不光能卖出去,而且还供不应求。” 嬴诗曼嫌弃地翻了个白眼:“你的名声谁人不知?哪个女子敢用陈家的东西?” “夫人谬矣。” “那镜子造价不菲,在咸阳换栋普通民居都绰绰有余,寻常人家谁用得起?” “最后掏钱的,不还得是各路公卿贵胄,商贾富户?” “他们可全都是男子。” “为夫惩治骄横跋扈的乐平公主,说不定早就在坊间传为美谈,人人奉我为楷模。” “多的不说,陈哥得叫一声吧?” 陈庆得意地笑着,骄傲地扬起下巴。 嬴诗曼被气得不轻,可是又觉得他的说法有些道理。 “陈哥,先前你在狱中,本公子自作主张,给游侠儿准备了行囊,让他们启程去蜀郡了。” “来日找到通往身毒的密道,多少镜子也能卖得出去。” 王芷茵凑趣地调侃道。 “承蒙王公子仗义,改日请你吃酒。” 陈庆站起来,冲她拱拱手。 等他离去后,嬴诗曼怪罪道:“上次他还打你,你怎么一点都不记仇?” “江湖儿女,岂是小肚鸡肠之辈。” 王芷茵没好意思说,她从来不觉得陈庆打了乐平公主有什么不对。 只是看不惯他当时得意的样子。 如果陈庆心神慌乱,主动向她求助,那该有多好啊! “你们一个两个……” 嬴诗曼摇了摇头,她真的为这一家人操碎了心。 —— 陈庆从府里出来,才觉得今天好像少了点什么。 韩信不在! “咦,这小子怎么也学会偷懒了?” 虽然时间是早了点,但韩信跟他一样作息,有点说不过去。 既然如此,正好去找他,一起去李左车府上拜访。 马车慢悠悠地行驶了半个时辰,才在城区边缘的位置停下。 咣当! 临近的一间宅院大门用力地关上。 刘老面色仓惶,抵在门口抖得站都站都不稳。 “老头子,你干什么呢?” “一把年纪了……” “嘘。” 刘老飞快地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怎么啦?” “陈庆来了,千万别做声。” 刘老仔细听着外面的动静,从门缝里看到陈庆提着礼盒进了韩家的大门。 “信儿他娘不是说,陈府令不是传闻的那样,保管咱家无事吗?” 头发花白的老婆子担忧地问。 “她说什么你就信什么?” “来日咱家遭逢大祸,定是你这无知妇人害的!” 刘老压低声音,严厉地呵斥道。 “那现在怎么办?” “整天提心吊胆,日子还怎么过呀?” “要不……咱们搬到别处去吧。” 老婆子唉声叹气。 “说的什么胡话!” “你不走,他还记不起这回事。” “你若是走了,那就叫负罪潜逃,被他知道哪有咱家好果子吃!” 刘老眼神闪动:“待老夫从长计议,想个万无一失的法子。” 陈庆还不知道隔壁有人在跟他斗智斗勇。 院门虚掩着,一推就开。 家里却安安静静的,好像没人在。 转头一瞥才看到墙根处向阳的地方,有个柔美的妇人腿上放着笸箩,在和煦的阳光下脑袋一点一点的昏昏欲睡。 陈庆放轻了脚步,没有出声打扰。 韩夫人的身边垂落了一件衣裳,针线还捏在她的手中。 布料缝合处针脚细密整齐,手艺十分精湛。 他转念一想,就猜到了是为韩信所做。 慈母手中线,游子身上衣。 临行密密缝,意恐迟迟归。 可怜天下父母心呀! 陈庆感慨地想道:嬴元曼一见夫家败落,立刻弃之不顾,回去安心当她的公主,继续享受荣华富贵。 但世间也有韩夫人这般,不离不弃,独自照顾家中的两个孩子,抚养他们长大。 人与人之间的差距,有时候比物种之间的差距还大。 他没有吵醒对方,小心翼翼地站在韩夫人的身前,防止她打瞌睡的时候不小心脑袋撞到笸箩里的针线上。 光线骤然一暗。 韩夫人迷迷糊糊地醒来。 眼前矗立着一个高大的身影,似乎在为她遮风挡雨。 “夫君,你回来啦。” 韩夫人脸上露出明媚的笑容,惊喜地喊道。 第393章 曹姓大能附体 骄阳刺目,光影交错。 在短短的一刹那,陈庆的身影与韩夫人记忆中模糊的身影完全重叠,恍如做梦一样。 “是叔叔来了。” 韩夫人揉了揉眼睛,眼前的人影逐渐清晰,心里一下子变得空落落的。 “先前嫂嫂在小憩,我怕你不小心栽到针线上,故此才挡在这里。” “没想到扰了嫂嫂的好梦。” 陈庆笑容亲和地说。 她之前欢欣雀跃的语气,和相里菱苦等许久之后见到他的语气简直一模一样。 只不过他能回来,韩夫人的丈夫却永远也回不来了。 陈庆只能安慰自己,韩家的结局已经比历史上要好过太多。 起码眼前柔美的妇人并没有郁郁而终,韩柘也没有冻饿而死。 韩信大概也不会走上老路,最后落得个不得善终。 “叔叔勿怪,方才我……” 韩夫人脸色微红,扭捏地想解释之前的称呼。 “京城居,大不易。” “嫂嫂还要拉扯两个孩子,日子更为艰辛。” “我能明白你的苦衷。” 陈庆从墙角下拖了个矮木墩在旁边坐下。 “给信儿做的衣服?” “先前家里出了点状况,原本早就想过来说一声的。” “嫂嫂别怪我心狠,让韩信历练一番,对他将来的前途大有好处。” 韩夫人点点头:“我一介妇人,不懂什么大道理。” “但是受人之托,就要忠人之事。” “况且叔叔肯定不会害他的。” “只愿信儿能够平安归来,前途不前途的,倒无关紧要。” 陈庆之前准备的各种说辞全没派上用场,对方相当通情达理。 看得出来,她也万分舍不得韩信远赴海外。 但她同样明白,不能把儿子一直拴在自己身边。 韩信迟早会长大,成就自己的一番事业。 “先前去接叔叔出狱的时候,妾身实在近不了前。” “叔叔在牢里没吃什么苦头吧?” “往后可千万别再一时莽撞了,这回能出来,多亏了太子殿下从中出力。” 韩夫人把笸箩放在脚边,认真地叮嘱道。 “我能吃什么苦头。” “嫂子就没发现我白了且胖了吗?” “黑冰台的大狱可舒坦着呢。” 陈庆得意洋洋地笑着说。 “你怎么这样不叫人省心!” “乐平公主与太子殿下是亲姐弟,这回他看在你一时冲动的份上不追究。下回哪还有这样的好事?” 韩夫人脸色严肃,急切地叮嘱道。 “好好好。” “我听嫂嫂的劝,乐平公主只要再不来招惹我,就放她一马。” 陈庆知道对方是真的关心自己,从善如流地回答。 “你还放她一马?” 韩夫人差点被气笑了。 “嫂嫂你急什么呀!” “原本就是如此。” 陈庆笑意盈然地打量着她心急的样子。 别说,还挺好看的。 韩夫人偏着头,目不转睛地瞪着他,用力抿住嘴角。 那样子又像是在与他置气,又像是受了委屈。 “是她放我一马可以了吧?” 陈庆下意识伸手,想去揉揉她的脑袋。 “还不是你气我?” 韩夫人说完这一句才察觉不对,惊慌地往后仰着身子。 陈庆愕然地缩回手。 “咳咳。” 他尴尬地说:“嫂嫂勿怪,我来的时候见你睡得酣甜,像是懒洋洋晒着太阳的猫儿一样。” “故此才……一时冒失。” 陈庆没说的是,她柔弱的样子,非常能激起男人的保护欲。 有那么一瞬间,他差点把对方揽进怀里。 “叔叔真会说笑。” 韩夫人忍俊不禁:“我晒了晒太阳,就变成了懒猫?” “嗯,差不多。” 陈庆看她没有生气的样子,这才松了口气。 你像不像猫先不说,但我心里确实像小猫挠一样。 仿佛被某位曹姓大能跨越时空附体了似的。 韩夫人深吸了口气,方才回想起自己应该做出气愤的样子,严厉训斥对方一通。 可无论自己怎么努力,都无法令自己生起气来。 她故意说:“我还以为叔叔要动手,将我也打个鼻青脸肿呢。” “嫂嫂说得哪里话!” “庆怎是那样的人。” 陈庆急切地辩驳。 “你怎么不是?” “乐平公主乃金枝玉叶,还不是被你当街痛殴。” 韩夫人戏谑地挤兑他。 “不一样。” “怎么个不一样法?” “嫂嫂与我无冤无仇,还给我缝制衣衫,我怎会恩将仇报。” 陈庆语速极快地回答。 “你乃内务府府令,家中财货堆积如山,还差这一身衣服吗?” 韩夫人的表情逐渐认真起来。 “衣衫不值钱,庆珍惜的是这一针一线里的情意。” 陈庆指着她搭在腿上的衣物。 韩夫人脸色微红,禁不住脱口而出:“我哪来的好大儿。” “嫂嫂怎么还占我便宜。” 陈庆半真半假的羞恼起来。 “噗嗤。” 韩夫人被逗得掩嘴直笑,双眸半弯,格外妩媚动人。 自从陈庆痛打了乐平公主之后,他已经被百姓传成了在世妖魔,种种荒诞不羁的恶行全被加在了他的身上。 只有与之亲近的人才知道,陈庆哪有那么可怕。 他只不过是真性情,不加掩饰而已。 比如说…… 陈庆的目光时不时会偷瞄过来,打量着她艳若桃李的脸蛋。 偶尔视线下移,瞳孔会稍微放大,流露出贪婪之意,然后慌忙挪开。 “妾身与叔叔说笑的,切勿当真。” 韩夫人垂首行礼,心中黯然。 她与陈庆的关系也就仅此而已,不能再进一步了。 “嫂嫂要是这么说,不如让柘儿认我当个义父。” “尔后他管我叫爹,我管你叫娘。” “就当咱们扯平了。” 陈庆的脑海中全是刚才的惊艳一瞥。 韩夫人是货真价实的冰肌玉骨,刚才她低头的时候,衣领处微微敞开,缝隙里露出一片动人心魄的雪腻。 他心不在焉,说起话来也颠三倒四。 “啊?!” “这怎么可以!” 韩夫人听到前面那句,还心花怒放。听到后面那句直接傻了。 “有什么不行。” “各论各的嘛。” “哦,不对。” 陈庆这才回过神来,知道自己闹了笑话。 幸好此时远远地传来孩童欢快的吵嚷声。 “是信儿和柘儿回来了。” 韩夫人站了起来:“方才说笑逗趣的话当不得真,叔叔可千万别在外人面前这样,否则非得贻笑大方不可。” “庆省得。” 陈庆叹气作揖。 刚刚要不是想着吃奶这回事,我怎么会犯糊涂。 第394章 人在咸阳,嫖到失联 韩信一手提着船桨,一手牵着幼弟,欢欢喜喜地往家中走去。 才数日时间,他的脸色已经晒得黝黑了几分,身躯也逐渐宽厚、健硕起来。 韩柘手里拎着麻绳,上面绑缚着一只双耳陶罐,里面是他在河边钓来的草虾。 “娘!” “我和哥哥回来啦!” “你快出来看我捉的虾。” 院门被轻轻推开。 韩夫人笑容温婉:“信儿,你叔叔过来了。” 陈庆不紧不慢地走到门口,调侃道:“今日没见你当值,我还以为家里出了什么事,想不到是捉鱼摸虾去了。” “叔叔,信并非嬉戏游乐。” “您要派我乘大船去海外,信水性不熟,此时天气尚寒,也下不去水。” “我便每日去渡口坐船来回,帮船夫划桨,抵充渡资。” “操练许久,如今在船只如何摇晃,信都能站得平稳。” 韩信恭敬地作揖,替自己解释道。 “原来如此。” “想不到你倒是心思敏捷。” 陈庆褒奖了一句:“嫂嫂,我今日来是要带韩信见一位朋友。” “此人乃是故赵武安君李牧之后,兵法韬略十分了得。” “信儿若能学他一两分本事,也大有裨益。” 韩夫人一听李牧之名,不禁肃然起敬。 “那你们快去吧。” “柘儿你过来。” 韩夫人把幼子叫到自己身边,然后又叮嘱几句,才送他们离开。 —— 去探访李左车的途中,陈庆一直神思不属。 少妇有三好,温柔、善良、喂不饱。 韩夫人虽然生育了两个儿子,但结婚很早,如今正处在风韵艳美的年纪。 如同一只饱满多汁,熟透了的果子,谁见了都想咬一口。 加上她知书达理,善解人意,着实很能撩动陈庆的心弦。 可是…… “叔叔是责怪我偷奸耍滑,未曾按时到值?” “信知错了,以后一定不会再犯。” 韩信骑在马上,郑重地道歉。 “叔叔是那小心眼的人吗?” “我是在想李左车家传的兵法韬略定然不肯轻易示人。” “该怎么说动他传授你本事。” 陈庆一脸正色地说。 “多谢叔叔费心。” “信家传的兵法也未必弱于李家太多。” “彼此互通有无,想来他应该是愿意的。” 韩信十分自负地说道。 “既然你有底气,那我就放心了。” 陈庆目视前方,不好意思再看对方。 韩信又非不知事的孩童,在他面前琢磨那些腌臜事,我可真不是人啊! 马车徐徐前行。 快要到李左车家里的时候,前方嘈杂的呼喊声愈发清晰。 “还钱!” “李左车,你个龟儿子烂心肠的,连姑娘的过夜钱都要拖欠,你还是不是人!” “还钱!” “今日不给钱就拆了你的府邸!” 陈庆皱眉倾听了片刻,“我怎么听着像是在叫李大夫?” “大人,您没听错。” 车夫回过头来,嘿嘿笑着说:“听着都是女子在吵嚷呢。” “过去看看。” 陈庆飞快地吩咐道。 等马车转过前面的街角,眼前热闹的场面简直让人瞠目结舌。 一大群花枝招展的女子围在大门紧闭的宅邸门口,叉着腰不停叫骂。 浓重的胭脂水粉气离着老远就呛得人想打喷嚏。 陈庆粗略扫了一圈,现场竟然不下百人。 “李大夫实乃真豪杰,伟丈夫。” “咸阳城的勾栏让他嫖遍了吧?” 墙头上突然探出颗脑袋,张望了一眼迅速缩了回去。 李左车踩在梯子上,用手臂挡住头脸。 “诸位东家,诸位姑娘。” “李某前些时日不过是遭人构陷才含冤入狱。” “如今已经官复原职,等过两天俸禄发下来,钱财不会短缺你们一分半毫的。” 他扯着嗓子冲外面的债主喊道。 “李左车你还敢露面!” “欠我们杏芳楼的六贯半什么时候还?” “把门打开,让我们进去。” “今日不见着钱,一把火烧了你的宅子!” 想来是嫖资拖欠了许久,李左车入狱后又杳无音信,勾栏的鸨母和姑娘火气都很大。 叫骂了一阵后,她们纷纷捡起树枝、石子扔了过去。 墙面被打得啪啪作响,李左车赶忙缩回了脑袋,再不敢露头。 韩信不禁对他的为人深深不耻。 这得道德败坏到何种程度,才能干出如此不要脸的事情。 “古来有真才实学者,大多特立独行,异于常人。” “只要他的本事是真的,私德略亏算得了什么。” 陈庆看出了韩信的心思,主动提点道。 “叔叔教诲的是。” 韩信作揖点头。 陈庆下了马车,步履稳健地向莺莺燕燕们走去。 “李左车欠了你们多少钱?” “我替他还了。” 他浑厚的嗓音,在尖利的叫骂声中格外醒目。 众人不约而同地回过头来。 “你是……” 陈庆没好意思说是李左车的朋友,实在是他干的这件事太不地道,丢不起那人。 “李左车是我多年未见的旧友,想不到如今沦落到这种地步。” “好歹相识一场,你们报个数吧。” 鸨母们见其锦衣华服,气度过人,顿时眼眸亮了起来。 “咱们丑话说在前头。” “陈某的钱也不是大风刮来的。” “你们若是将我当成肥羊搜刮,可别怪陈某不讲情面。” 陈庆的话还未说完,一大群人蜂拥而至,七手八脚地扯住了他。 “李左车欠我们流芳楼二十五贯。” “我们云来坊十八贯两百六十钱。” “还有我……” 饶是陈庆身强力壮,也被这些泼辣的鸨母们缠得脱不开身。 无数双手从四面八方伸了过来,在他身上可能藏钱的地方一顿乱摸。 “闪开!” “都疯了吗?” “我身上没带钱!” “那是老子的蛋!” 也不知道是哪个鸨母趁机占他便宜,伸手往陈庆的胯下掏去。 车夫见势不妙,想上前救援已经来不及了。 眼前熙熙攘攘,粉裙薄衫的勾栏女子半是起哄凑趣,半是想占点便宜,疯狂地拥挤着把陈庆身边堵得水泄不通。 韩信霎时间慌了神。 可一些人见陈庆那里讨不着便宜,又朝他涌来。 当先的是一名妙龄女子。 她看韩信衣着不俗,顿时露出欣喜的笑容。 这些城里的贵人,但凡从他身上摸个玉佩下来,都够自己数年吃喝。 “姑娘。” 韩信神色惊慌,下意识后退了两步。 “你……” 女子见他如此害怕,不由地停下脚步。 韩信最近晒黑了不少,面庞坚毅果敢,又透着少年人的稚嫩。 他自小习武,一身阳刚英武之气,却对她一个弱女子露出惧意。 “你跟李左车不是一伙的?” 女子顿时心软,细声问道。 “那是我叔叔。” “你们别再胡闹了……” 韩信的话还没说完,女子就推了他一把。 “既然不是一路人,那你快走吧。” “还愣着干什么。” 女子不停地给他打眼色。 韩信执着地说:“姑娘你若是无心为恶,快去救我叔叔。” “我一勾栏女子,哪来恁多的善心!” “快走!” 女子见到身边的姐妹已经露出贪婪之色,盯着韩信身上的配饰不停打量,顿时着急。 就在这时—— 砰! 平地响起一声惊雷。 陈庆高高举着火枪,眼中怒火熊熊。 “给你们三分颜色就开起了染坊。” “不识我陈庆耶?” 第395章 真名士,自风流 轰鸣的枪声,久久回荡在众人的耳边。 嘈杂纷乱的现场霎时间安静下来。 莺莺燕燕们瑟缩着身子,一脸畏惧地仰望着怒不可遏的陈庆。 “内务府陈府令,尔等不识得他吗?” 李左车踩着梯子,重新从墙头上探出脑袋。 “啊~!” “是陈庆!” “快跑!” 鸨母和勾栏里的姑娘惊慌失措,知道自己惹下了大祸,尖叫着逃窜。 “谁再敢动一下,依行刺朝廷命官处置……” “罪夷三族!” “跑得了你们吗?” 陈庆威严的喝声,加上车夫手里黑沉沉的短弩终于让她们冷静下来,一个个仿佛中了定身术般,摆着滑稽的姿势动都不敢动。 “哼!” “不识抬举。” 陈庆扭头望向墙后的李左车。 可真有你的呀! 哪怕在离谱界,你也是相当离谱的存在! 堂堂朝廷中大夫,竟然被勾栏里的娼妓鸨母堵门讨债。 她们就是吃准了你顾及颜面,不想把事情闹大,所以敢才如此放肆,害得我也跟着受了牵累。 李左车发现陈庆在看他,心虚地把脑袋缩了回去。 “你叔叔是陈庆?” 韩信身前的女子惊恐地往后退了两步,骇得面无人色。 她回头望了一圈,发现勾栏行里颇有背景的几位鸨母如大难临头一般,躲在人群里瑟瑟发抖,顿时意识到不妙。 “姑娘快走。” 韩信轻轻推了她的胳膊一下,低声提醒。 “啊?哦。” 其他人都被陈庆震慑住,大气都不敢出。 韩信故意打掩护,用高大的身躯挡住了她,眼下是最好的逃跑时机。 “谢谢。” 她的心中五味杂陈,鼻子酸涩,感激地道谢一声后,轻手轻脚地朝着外围挪去。 走出几步后,她却忍不住回过头来望向韩信的背影。 今日惹下大祸,咸阳城怕是留不得了。 不知何时何日才能有缘再见到他。 “姑娘,府令大人没发话,你恐怕走不了。” 车夫王刑端着精铁短弩,如同鬼影般闪到了她的身前。 韩信猛地回过头,眼中露出恳求之色。 王刑不为所动。 他奉黑冰台之命保护陈庆,先前一时疏忽,压根没想到这些低贱的娼妓居然会起哄抢掠。 而今但凡走脱了一个人,都是他的失职。 “我的玉……” “韩信,你干什么呢?” 陈庆目光敏锐地发现了不寻常的地方。 “叔叔,求您放她一马。” “方才抢闹之时,那位姑娘从头到尾都没有参与过。” 韩信快步上前,作揖求情。 “哦?” 陈庆眯着眼瞄过去。 年纪不大,姿色也还看得过去。 就是被自己看一眼就直打哆嗦,胆子太小了些,不够端庄大气。 “你为何替她求情?” 陈庆抿嘴笑道。 “呃……先前那位姑娘催我快走,想来是怕我受了损伤。” “她心地善良,与旁人不同。” “请叔叔手下留情。” 韩信吞吞吐吐地解释。 “哦。” “既然如此,那就把她留在身边当个丫鬟使唤吧。” 陈庆随口吩咐道。 他又想起了那个记不清名字的城门守将女儿。 韩信显然是情窦初开,见识得少了,才会轻易被女子拿捏。 不如顺水推舟,给他安排个女子服侍在旁。 天长日久,自然不会再热衷于男女情事。 “叔叔。” 韩信抬起头,一脸惊讶。 陈庆却没理会他,目光带着威胁之意扫视众人:“本官的佩玉呢?” 鸨母和烟花女子们畏惧地垂下头去。 刚才趁乱摸去财物的几个人如同揣着火炭般,冷汗涔涔而下。 啪。 一枚金带钩被某个人不动声色地甩动手腕,扔向一旁的地上。 “大人,这可是您的东西?” 余者顿时恍然大悟,有样学样把哄抢来的配饰扔掉,然后再捡起来。 陈庆轻蔑地发笑,伸手拿回了自己的财物。 韩信立刻上前,把他把玉璜、带钩重新配好。 “小的有眼无珠,冒犯了府令大人。” “我等都是娼寮妓馆里的下贱人,不知您就是陈府令,请大人原谅则个。” “是呀,李左车拖欠我们嫖资一月有余,关门闭户不见人影,故此才一时情急,冒犯了大人。” 鸨母们纷纷求饶,把自己说得无比可怜。 “若是您高抬贵手,流芳楼定然将您奉为上宾。” “此事闹大了,对您的名声亦有损伤。” “府令大人高抬贵手,饶了我们吧。” 众人齐齐作揖,哀求不停。 陈庆不耐烦地掏着耳朵:“道歉要是有用,还要官府做什么?” “名声?” “本官有什么名声?” 鸨母们瞬间愕然。 是陈府令本尊,绝对没错了! “大人啊……” “贱妾沦落风尘,养活一干女儿辛苦赚点皮肉钱本就不易。” “李大夫来我们楼里白吃白喝,睡了我的女儿。” “如今却躲在府里不肯露面。” “贱妾心中苦啊……” 一名鸨母半真半假地哭嚎起来。 “还请大人可怜可怜我们这些苦命人。” “陈府令,您就发发慈悲吧。” 莺莺燕燕们做惯了迎来送往的营生,眼泪说掉就掉,霎时间哭成一片。 陈庆脸色愠怒,不禁有种无从下手的感觉。 李左车这狗东西干的事忒不地道! “罢了。” “李大夫欠的钱回头来我府上领。” “尔等速速退去。” 陈庆厌烦地摆摆手。 鸨母们如逢大赦,脸上顿时露出喜色。 她们不敢耽搁,急急忙忙招呼着手底下的姑娘逃也似的离去。 “姑娘,你……” 人群飞快地散去,只有一名女子留了下来。 韩信想劝对方也趁机离开,但是对上那双明亮的眼睛,羞喜交加的笑容,顿时语塞。 “奴婢香莲,愿服侍公子左右。” 她羞答答地行了一礼,语气中带着讨好。 大门吱呀一声打开。 李左车目光闪躲,尴尬地笑了笑:“不知陈府令今日到访,让您看笑话了。” “李大夫,真名士,自风流。” 陈庆阴阳怪气地讥讽道:“咸阳城的勾栏妓管,怕是被你嫖遍了吧?” “亏本官还一番好心,想把王家的女儿许给你。” “李大夫你夜夜笙歌,根本用不着嘛!” 李左车老脸臊红:“人无完人,李某别无所好,唯……美色不可辜负。” “呵。” 陈庆玩味地打量着他:“今日为了你,本官可是吃尽了苦头。” “不知李大夫打算如何款待我等?” 李左车见他终于按下此事,兴奋地点点头:“酒肉早就备好了!” “不过……本官收入微薄,还请别见怪。” 他匆匆忙忙回了家里,左手牵了一条半大的黄狗,右手提了壶酒。 “咱们今日杀狗吃肉。” “夜寒露重,此物可是大补。” 陈庆看着那条瘦巴巴的黄狗,还有那质地低劣的陶壶,差点被气笑了。 世人一贯将‘黄赌毒’并论。 他向来觉得,黄字比‘赌毒’要差得远。 毕竟赌、毒无底洞,而‘黄’字却有体力的限制。 李左车算是当面给他上了一课。 还真有人嫖到倾家荡产的! 连狗肉你都能拿出来招待上宾? “李大夫。” 陈庆忍不住竖起大拇指:“你可真特娘的是个人才!” 第396章 盛名之下无虚士 昏黄的路灯下,支起一口大锅。 几张破旧的桌案已经油腻得看不出本色。 每逢锅盖打开,蒸腾而起的水汽中带着关中面食独有的香气,在空气中久久不散。 “来三碗臊子面,三个锅盔,多加肉。” 李左车在桌面上拍下九文大钱,冲着摊主喊道。 “李某囊中羞涩,今日暂且这样,待发了俸禄再请陈府令痛饮一番。” 一分钱难倒英雄汉。 被陈庆挤兑了几句,他实在拉不下脸用狗肉招待宾客,把压在草席下的家底全部起出,总共剩了九个钱。 正儿八经的酒楼食肆肯定是去不成了,只能来到附近的面摊凑合着吃一顿。 “发了俸禄不得先还债吗?” 陈庆戏谑地笑着,坐在对面的木墩上。 韩信主动去拿了一碟咸菜。 “公子,让奴婢来吧。” 香莲把碗碟抢在自己手中,语气温柔又体贴。 “有劳姑娘了。” 韩信记事的时候,家里已经迁来了咸阳,整天过着提心吊胆的日子,根本没享受过什么富家少爷的生活。 身边突然多出一名侍女,他浑身都不太自在。 “汪,汪!” 那条半大的黄狗闻到食物的香气,不停地在香莲脚边兜着圈子卖好。 “老实点。” 香莲轻轻用小腿推开它,手里拽紧了麻绳不让它乱跑。 既然有人服侍,韩信便拖了个木墩在陈庆的身旁坐下。 “多谢陈府令帮忙打发了那些人。” “欠多少钱,回头李某亲自给您送到府上。” 李左车郑重地行了一礼,表达谢意。 “何须挂齿,再说也未必真要掏钱。” “我让他们来领,敢不敢来就是另一回事了。” 陈庆老神在在地说。 “李大夫,在牢里的时候你我可是同案而坐,同盘而食,怎不见你如此拘束?” “是拿陈某当外人了吗?” 他不禁好奇地问。 “怎会如此。” “李某正是拿当真朋友,才以狗肉招待。” 李左车不自然地笑了笑。 两人的身份、地位、背景天差地别。 在黑冰台大牢那种特殊的环境才不觉得见外。 等重见天日后,李左车迅速意识到了二者之间的差距,言辞不禁有些拘谨。 “那就好。” “不过这狗太瘦,留着给我侄儿牵回去看家吧。” 陈庆笑着拎起酒壶,给对方添了杯浊酒。 如此两人的生疏感才消散了许多,彼此间找回了些在牢中的熟络。 “不知陈府令为何如此看重在下?” “李某资质平平,百无一用……” 李左车的话还没说完,就被陈庆打断:“李兄,你要再这样我可走啦?” 他很快想明白原因所在。 李牧除了北击匈奴,最大的战绩就是抗击秦军。 仅仅肥之战中,一役就消灭了十万秦国精兵。 两年后,又再次取得大胜,着实把秦国打得伤筋动骨。 李左车作为后人,在咸阳不知与多少功勋武爵有着宿世仇怨,活得不小心谨慎一些能行吗? 或许,他流连勾栏也只不过是掩人耳目的自秽手段。 “这样吧。” “陈某请你来内务府做事也没有别的要求。” “我这侄儿是天生将星,乃是万中无一的良才璞玉。” “让他跟在你身边学些兵法韬略可好?” 韩信挺直了腰杆,眼中满是不服气。 虽然陈庆说有真才实学者,大多特立独行。 但对方的所作所为,实在令人唾弃。 香莲双目熠熠,激动地差点跳起来。 原来自己选中的公子有如此能耐! “令侄如此惊才绝艳,下官岂敢厚颜为师。” 李左车笑呵呵的拱手,也不着恼。 “是吗?” “还钱!” 陈庆一把薅过了他的领子,凶恶地说。 李左车当面懵逼。 这人怎么翻脸比翻书还快? “李大夫,你也不想拖欠嫖资,被人追债到家门口的事情被人知道吧?” “武安君一世英雄,怎会有你这样的子孙。” 陈庆恶狠狠地威胁道。 “小点声,小点声。” 李左车听到他提起先祖的名讳,顿时紧张得东张西望。 “你教不教?” 陈庆疾言厉色地问。 “呃……既然陈府令一定要如此,也罢。” “能学多少,全看令侄的本事了。” 李左车勉为其难地答应下来。 无功不受禄。 陈庆先是把他从黑冰台大牢李捞了出来,又帮他还了嫖资。 不论对方是有所图谋还是恰逢其会,这人情总是要还的。 “李兄果然是敞亮人。” “来,我敬你一杯。” 啪! 陈庆刚松开手说了句客气话,没想到突然清脆的耳光声响起。 李左车下意识抖了下,可脸上又不觉得疼。 陈庆还未回过神来,刺耳的叫骂声已经从摊子的另一边传来。 “你个短寿的,给脸不要脸!” “不过三百多钱,说了年底一起结,整日的在爷耳边聒噪。” “滚!” 一名粗豪魁梧的壮汉骂骂咧咧,语气极为不耐烦。 他身边还跟着两个年轻的帮闲,翘着腿踩在木墩上,一副混不吝的架势。 挨打的人衣衫褴褛,身材干瘦,看样子是个苦工。 他捂着脸红了眼眶:“路爷,您原本说这个月结的。小人家里都揭不开锅了,婆娘娃儿全等着吃饭。” “你再多嘴!” 壮汉觉得丢了面子,抄起大碗作势要往他头上砸。 韩信最见不得这种欺凌弱小之举,眉头一皱就要起身。 “姓路的有麻烦了。” “今日只怕要命丧于此。” 李左车叹息一声。 陈庆立刻叫住韩信:“等等。” “李兄,你说那壮汉要死在此地?” 李左车点点头:“多行不义必自毙,他也是咎由自取。” 韩信端详片刻:“恐怕未必。” “那人孔武有力,还有两个帮手。” 李左车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咱们静观其变就是。” 陈庆也被勾起了兴趣:“好,就瞧个热闹。” 哗啦! 那苦工看来家里真有困难,虽然被人不停地辱骂、威胁,仍旧苦苦纠缠。 路姓壮汉动了真怒,狠狠地将饭碗砸在了他的脑袋上。 一缕血迹沿着脑门缓缓流下。 苦工的眼前一片血红。 “路爷,您打也打了,骂也骂了,钱该结了吧?” 他的语气沉重缓慢,透着股不同寻常的意味。 “结你娘!” “再不走打死你!” 电光石火之间,苦工猛地掏出右手,一个箭步上前:“是你逼我的!” 他嘴里嗷嗷怪叫着,发出凄厉暴戾的咆哮,把一支骨匕深深地刺入对方的胸膛。 噗呲,噗呲。 一下又一下。 在场的人全都没有反应过来,甚至连路姓壮汉都呆愣着回不过神来。 两名帮闲看到鲜血飞溅,惊骇地连连后退,根本不敢上前。 “壮士,走好。” 李左车把碗里的浊酒一饮而尽,冲着苦工作揖行礼。 “信儿,我给你找的师父没错吧?” 陈庆眼中露出不加掩饰的欣赏之意。 不枉他花费那么多工夫去拉拢对方。 嫖个娼算什么! 我亲自建妓院让你嫖个够! 第397章 根本难不倒他 咔嚓。 野兽肋骨磨制的匕首发出清脆的断裂声。 苦工手臂一歪,凶残暴戾的眼神方才恢复了几分清明。 他的头上脸上全是喷溅的血点,与先前老实巴交、唯唯诺诺的形象大相径庭。 “咯……” 壮汉想说什么,喉咙里却只发出含糊的咯咯声。 他低头看了一眼。 胸膛前黏黏腻腻的,血迹从密布的伤口中泉涌而出,泼洒在地面上形成一团团艳丽的血花。 砰! 沉重的身体仰面栽倒,撞翻桌椅碗碟发出稀里哗啦的声响。 他做梦也想不到,自己会死得如此儿戏。 不过是一个贱如草芥的黔首,两代以前还是奴籍。 家里穷得叮当乱响,还生养了两个孩子。 为了糊口,每日来回走上百里挑担卖柴,哪怕刮风下雨,摔得浑身是泥也不敢耽搁一天。 偶尔被荆棘刮破了衣服,露着半个屁股也要坚持来送柴。 我就被这样的人杀了? 鲜血在壮汉的身下迅速蔓延成一大滩,他的瞳孔逐渐放大,失去了光彩。 “杀人啦!” “杀人啦!” 摊主和食客惊惶地散开,发出凄厉的叫喊。 苦工这时候才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 他眼神黯淡,低头看着自己曾经敬畏仰视的那个人。 “你不让我活,那你也别活了。” 苦工呢喃了一声,心情平静而麻木,还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 他拖着沉重的脚步茫然地往外走。 杀人者死。 该去府衙投案了。 两名帮闲悚然而惊,浑身不停地打着哆嗦,想拦他又怕殃及自身。 “李兄稍待,我去去就来。” 陈庆飞快起身,大步朝着苦工的方向走去。 “壮士留步!” “兄台,等一下。” 苦工活了半辈子,蔑称不知道听过多少,从未有人叫过他‘壮士’。 等陈庆叫了第二声,他才停下脚步,缓缓转过身来。 “把手里的东西给我。” 陈庆伸出手掌。 “给我!” 对方没反应过来,他只管把半截骨匕夺在手中。 陈庆用力拽下腰间的金带钩,塞进了苦工满是黏腻血迹的手心。 “速去。” 他打了个眼色,轻轻在苦工肩头上一推。 “冤有头,债有主。” “杀人者陈庆!” “哪个去报官,别忘了我的姓名!” 陈庆高高地举起手里的断匕,目光威严地扫视了一圈。 围观者惶惑不安,想不通他为何要替人顶罪。 “家中没有妻儿老小吗?” “还不快走!” 陈庆回过头来,那苦工竟然还驻足在原地直愣愣地盯着他。 “哦。” 苦工如梦初醒,迟疑地小跑出两步,回过头来又看他。 陈庆不耐烦地摆手催促,对方这才点点头,怀着复杂的心情狂奔着消失在夜色中。 “哼。” 骨匕随手往壮汉的尸身上一甩,陈庆若无其事地回了自己的座位。 “臊子面上来了没有?” “店家,我等来了半天,怎么还不上饭呀?” 陈庆爽朗地笑着:“是我杀人,又不是你杀人,你慌什么呀?” “钱可是给了的,再怎么着你得让我吃了饭再说吧。” 摊主早就吓得魂不附体,听到陈庆的吩咐,惊恐地点点头,赶忙去把锅里的面捞出来。 “汤要浓,料要足啊!” 他喊了一声,嘻嘻笑着说:“李兄,刚才你是怎么看出他……不对,是我要行凶杀人的?” 李左车面色古怪,支支吾吾着说不出话来。 “陈府令,您这样……不太好吧。” “一会儿衙役就来了,要不咱们先走?” 陈庆纳闷地问:“为何要走?” “李兄莫慌。” “你不过欠我几百贯,内史府可是欠了我几十万贯!” “宁腾要是敢拿我,我看他这路还修不修!” “到时候陛下怪罪下来,他肯定比我着急。” 陈庆得意洋洋地笑着,恰好摊主把臊子面送了过来。 “嗯,好香。” “来,吃饭。” 李左车见他不慌不忙的端起饭碗,呼噜呼噜吃得畅快,心中不由升起一种说不出来的感觉。 传言虽然略有偏颇,但这确实是位当世奇人。 为大秦效力,他是打心眼里抵触的。 但是给陈庆效力……也不是说不行。 之前还热闹嘈杂的小摊变得冷冷清清。 一具死不瞑目的尸体躺在地上,谁还敢近前? 摊主满脸愁苦之色,不时看向安心吃饭的陈庆一桌人。 莫非是他在发瘟做梦? 怎么会有这种事! “老丈。” 韩信三两口吃完了面,把锅盔递给了香莲。 他掏出一把铜钱,也没数多少。 “搅扰了您的生意,实在抱歉。” “这点钱您拿着。” 韩信把铜钱放在灶台上。 “公子,使不得。” 摊主慌忙站了起来,正要推拒的时候,背后传来一阵急促杂乱的脚步声。 一大群衙役皂吏穿街过巷,急匆匆朝这边赶来。 捕头目光凌厉地盯着壮汉的尸体,给身后之人递了个稍安勿躁的眼色。 他径直朝着陈庆的方向走去。 “来啦。” 陈庆大口咀嚼着锅盔,好似没事人一样站了起来:“我跟你走一遭。” “壮士。” 捕头深吸了口气:“我等接到报案,听说这里先前发生了打斗。” “地上那人……” 陈庆爽直地说:“是我杀的。” 捕头脸色变幻,顿了下才接着说:“多谢壮士仗义出手!此乃官府追缉的江洋大盗,犯下十余宗命案,想不到竟然偷偷潜进了京畿之地。” “此贼子定然不怀好意,若是耽搁几日,后果不堪设想。” “壮士可帮了我们大忙啦!” 陈庆满意地笑了笑:“应该的。” “路不平有人铲,事不平有人管。” “我陈庆一向好打抱不平,既然遇上这恶贼,怎能袖手旁观。” “诸位官差披星戴月,守护咸阳百姓,也是辛苦了。” 捕头的脸色霎时间好看了许多,颔首道:“此乃我等分内之事,谈不上辛苦。” 双方互相寒暄几句,算是暗中达成了默契。 陈庆用眼神示意了下李左车等人:“既然杀的是恶贯满盈的江洋大盗,那我们可以走了吧?” “自然。” 捕头巴不得早点送走他,连忙做了个请的手势。 “多谢。” 陈庆作了个揖,招呼众人大摇大摆地离去。 李左车走在后面,禁不住回头看了眼忙碌着收敛尸体的内史府衙役。 原本还以为陈庆要费一番口舌,甚至搬出身份来压人。 没想到根本难不倒他! 第398章 那你骗骗我吧 夜深人静,粼粼的马车声回荡在空旷的街道中。 陈庆手里拎着革带甩来甩去,脚步轻松又散漫。 李左车瞄了一眼,主动解下自己的腰带递了过去:“陈府令,我家离得远,你系我的。” “诶,怕什么。” “又没人看见。” 陈庆摆了摆手。 他把带钩送给了那名苦工,外袍失去了束缚,像是个宽绰的布袋子,一阵风吹来都能鼓起老高。 “要不然咱俩换换?” 陈庆把革带递向对方。 这是嬴诗曼从娘家带来的,听说材质是‘海龙皮’。 虽然不知道是什么奇珍异兽,但着实是难得一见的稀罕货色。 那个金带钩相当于后世的腰带卡扣,起码有四两重,上面还有红翡碧玉镶嵌,价值也十分不菲。 想来那名苦工变卖掉之后,什么难关都能渡过去了吧? “好呀。” 李左车不知革带珍贵,爽快地拿了过来。 韩信主动帮忙,接过那条寻常的腰带帮陈庆系上。 这玩意儿的正式称谓叫做‘大革’,也叫绅。 只有士族和拥有爵位的人才有资格佩戴。 所谓的绅士,也就是打这里来的。 黔首百姓没法穿宽袍大袖,为了方便劳作只能穿短褐,也用不着它。 “先前还没问李兄,你怎么知道那姓路的一定会丧命呢?” 陈庆整理了下腰带,随口问道。 李左车入手了才发现那海龙皮的革带不同寻常,可惜光线昏暗分辨不出材质。 “这有何难。” 他暂且放下此事,认真地回答:“我正好面向那边,前后看了个真切。” “那苦力挨了一巴掌,却没有捂脸。” “你们没发现,他总是捂着心窝的位置,像是被人打怕了一样。” “实则是怀里藏着凶器。” “所以我料定此人心怀死志而来。” 陈庆点点头,他确实没注意这些细节。 “那对方三人,个个膀大腰圆。” “他孤身前来,你怎么就认定他会得手呢?” 陈庆又问。 李左车笑了笑:“这也简单。” “那姓路的虽然人多势众,却都是江湖浪荡子。” “看似肥头大耳,实则百无一用。” “平日里欺凌弱小还行,真打起硬仗来……跑得比谁都快。” “此乃虚勇,外强中干。” “反观那位义士,他家境贫寒,定然不会住在附近。” “夜色已深,却赤足前来讨还工钱,定然是急等着钱救命。” “若拿不到钱,说不定家中妻儿皆死。” “如此境况下,已成疯虎,行事有进无退。” 李左车感慨地说:“二士相搏,一较力,二较速,三较技,四较勇,五较狠,六较谋。” “论力,那义士常年劳作,虽然体型单薄,却未必差了。” “论速,此人身体高瘦,当是矫捷之辈。” “论技……街头仇杀,哪用得着什么技,无非逞凶斗狠而已。” “贫贱者或敢尽弃,富贵者或难舍。” “他一赤足黔首,怀揣利刃,为了全家活命而来,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 “其血勇、狠辣必然远胜对方。” 李左车嗤笑道:“反观那姓路的,张嘴不离三百钱。” “为了三百钱杀人,值当吗?” “在他看来,肯定是不值当的。” 李左车摇了摇头:“对方锋芒暗藏,杀心已生,他却浑然无知,还在那里虚言恫吓。” “勇、狠、谋皆差之远矣。” “他焉能不死?” “今日就算那两个帮闲一起上去助拳,也保不下他。” 陈庆不禁心生钦佩,用力地鼓掌喝彩:“李大夫真不愧是将门虎孙!” 韩信点点头,眼眸中也多了几分敬重之色。 不论德行的话,李左车确实腹有乾坤。 心思缜密,洞察秋毫,谋略才智远非一般人能及。 陈庆调侃道:“能听君一席话,那姓路的也算死得其所了。” 李左车听着觉得有点不对劲,却说不出来。 “韩信,李大夫本事如何?” 陈庆转过头来问。 “前辈胜我太多,信甘拜下风。” 韩信心悦诚服地说。 李左车温和地笑了笑:“智者千虑,必有一失。愚者千虑,必有一得。” “无非察言观色而已,算不得什么本事。” 陈庆脸色变得有些古怪。 李左车被俘后,韩信向他问计。 实在推脱不过,他才说了这句‘智者千虑’。 没想到竟然提早出来了。 !!! 陈庆突然想到一个重要的问题。 蒯彻是指望不上了,那就是个老文青,一身的臭毛病食古不化。 可李左车和韩信相识整整早了十年! 不出意外的话,韩信一定会名垂千古。 他们俩这十年间师徒相处,得传出多少佳话和文章? 那语文课本不得嗷嗷变厚了呀? “陈府令,李某也有一事想问。” 李左车没发现他的走神,迟疑片刻后,恭敬地作揖。 “李兄随便问。” 陈庆爽快地回答。 “今日之事,您为什么一定要救那义士呢?” “萍水相逢,无亲无故。” “您不但揽下杀人的罪过,还把价值不菲的带钩送了他。” 李左车把疑惑藏在心底很久了。 陈庆行事,实在令人难以揣度。 他必须弄清对方的心思,才好作出抉择。 “哈哈。” “我要说喜欢行侠仗义,打抱不平,你们未必肯信。” 陈庆戏谑地指着自己:“连我自己都不信。” “那……” 在众人的注视下,他斟酌说:“那义士杀人之后,双目黯淡,没有一丝光彩。” “本官哪里见得了这个!” “我来这里,就是要让大秦百姓眼里重见光彩。” “只要眼里有光,就有希望。” “再多的苦,再大的难关都能趟过去。” “若是百姓眼里没了光……小则社稷崩坏,大则国灭族亡。” 说到后面,陈庆的语气逐渐沉重。 李左车倒吸一口凉气,惊骇得无以复加。 他知道! 陈庆显然是知道大秦江山危在旦夕的! 眼下满朝文武,甚至始皇帝本人都觉得大秦如日方升,光耀千秋。 李左车一直以为只有自己目光深远,看出了大秦的危局。 陈庆不但料到了,而且已经开始着手改变! 细细思量起来,他的所作所为可不就是在帮大秦续命嘛! “黔首百姓其实是最容易满足的。” “哪怕你骗骗他,他的眼里都能重新焕发出光彩。” 陈庆觉得自己说得太深沉了些,用开玩笑的语气说道。 “那您骗骗在下吧。” 李左车脱口而出。 ??? 陈庆纳闷地打量着一副崇敬、亢奋的神情。 这老兄怎么回事? 无来由的让我骗骗他? 该不会…… 陈庆想起他流连勾栏的行径,顿时心生警兆。 这厮该不会是双插头,他好男风吧! 第399章 我陈庆是那样人吗? “内务府初立,事务繁杂,责任重大。” “陈某常有力不从心之感。” “李兄若不嫌屈才,可愿来助我一臂之力?” “本官……” 李左车都说了,让陈庆骗骗他。 既然如此,也就顺水推舟提一嘴。 没想到连待遇都没提,李左车二话不说:“愿效犬马之劳!” 咦? 真是奇怪了。 先前在牢里说得好好的,让李左车来内务府效力。 对方虽然答应下来,却依然能看出内心的抗拒。 这突然之间就回心转意了? “李兄答应得如此痛快,不怕我把你卖了?” 陈庆笑着调侃。 “哪怕卖到蛮荒之地,李某也认了。” 李左车痛快地回答。 “哈哈哈!” 陈庆戏谑地说:“就算要卖,我也将你卖个噶腰子打麻药的地方,必不让李兄受苦。” “明日来北坂宫寻我。” “咱们不见不散。” 他伸出手做了个击掌的姿势。 李左车爽快地碰了下他的手掌,颔首道:“一言为定。” 双方道别后,韩信骑上马,陈庆乘车离开。 “此人莫非真是天降异数?” 李左车盯着逐渐消失在夜色中的马车,自言自语道。 咸阳城中关于陈庆的流言蜚语数不胜数,有些荒诞离奇的程度简直让人捧腹喷饭。 但他此时却觉得,空穴来风,未必无因。 比如陈庆说的那些别人听不懂的话——噶腰子,打麻药。 如果真如自己猜测一般,那陈庆要做的事可称得上重造时势,改天换命! 能行吗? 李左车不知道哪里来的信心,如果是陈庆的话,或许当真可以! “那我还畏首畏尾个什么?” “他若成了,我岂不是白白蹉跎一生?” “天命,异数……” 李左车喃喃自语着,步履缓慢地回了自己家。 —— 天光大亮。 陈庆与人有约,怕耽搁了时间,埋着头不停地干饭。 嬴诗曼看得双目冒火。 “你居然还吃得下饭?” “那条大革到底去了哪里?不说清楚这事儿没完!” 王芷茵轻咳一声,阴阳怪气地说:“或许是偷人的时候随手扔在哪里,结果苦主回来的时候,陈某人狼狈逃窜,如今取不回来喽。” 相里菱虽然愿意相信陈庆,可革带这种东西乃是贴身之物,哪会轻易弄丢。 就算坏了,也可以拿回来修补。 说不定…… 真的像她们猜测的那样,陈庆在外面有人了。 “夫人呐。” “说了多少遍,革带被我赠予武安君之孙李左车。” “你们若是不信,随我看一眼就明白了。” “从早上睁开眼就一直吵,你不累我都累啦!” 陈庆放下饭碗,不耐烦地说。 “李左车一个大男人,与你互换革带算怎么回事?” “再说那海龙皮大革是皇家贡品,也是我的陪嫁之物。” “我不管,你给我拿回来。” 嬴诗曼说着说着就红了眼圈。 陈庆编造的理由实在太荒唐。 她越想越觉得是对方将其当成了定情信物,或者真如王芷茵说的那般,匆忙逃窜时遗落在了别人家里。 “夫人,你怎么就听不进去话呢?” 陈庆踱步到她身边,轻轻捏了捏她小巧玲珑的耳朵。 “别人误解我也就罢了,你怎么能信那些别有用心之辈,在那里造谣诽谤!” 他指着王芷茵,加重了语气。 “我怎么造谣诽谤啦?” “陈庆你以为你干不出来吗?” 王芷茵顿时不忿,反唇相讥。 “呵呵。” “为夫何许人也?” “若我真的与人通奸,被苦主撞见怎会落荒而逃?” “她听到动静,一定高声喊:夫君,你快来帮忙推推屁股,要不然陈府令他不动了!” 霎时间,饭堂里的所有人都愣住了。 这样的情景实在超乎了她们的想象力极限,脑子根本就转不过弯来。 嬴诗曼一把打掉他的手:“无耻之尤,怎会有这样人!” 陈庆微笑着看向她。 你没见过的还多着呢。 “夫人既然怀疑我在外面拈花惹草,那我倒要问一句。” 陈庆不顾她的躲闪,又捏住了她的耳垂:“为夫昨夜交的公粮可足份?” 嬴诗曼怔了下,顿时闹了个大红脸。 “你看,为夫足额足份交了公粮,那定然在外面守身如玉。” “这不是明摆着的嘛。” 陈庆嘻嘻笑着:“此乃铁证如山。” 王芷茵不服气地瞪着他:“姐姐少听他巧舌如簧,说不定苦主来得及时,他还未能成事呢!” 嬴诗曼刚才已经有点相信了,一听这话顿时疑心再起。 “胳膊腿长在你身上,你在外面如何我也管不住。” “但那条大革是我的陪嫁之物,必须拿回来!” “否则……我就入宫告诉父皇和母妃。” 陈庆怨怪地看向王芷茵。 你是真能跳啊! 要不是怕打不过你闹出笑话来,我早就霸王硬上弓了。 “夫人,既然你不信我,那多说也无益。” “记得把自己说惨一点,最好学你那姐姐,先玉玉再自杀。” “搞得动静越大越好。” “闹到天下皆知的时候,你们还能组团出道。” “到时候咱们互相指责,热度越炒越高。” “等时机成熟,就开始带货割韭菜。” “你不是总担心镜子、香皂卖不出去吗?” “这就成了啊!” 陈庆趁着她愣神的时候,吧唧一口亲在她娇俏的侧脸上。 “为夫去忙啦。” “晚上回来再交公粮,验明清白。” 他转身凑在相里菱身边,掰过她的脑袋也亲了一口。 “王公子,别看了。” “吃完饭该干嘛干嘛去呀!” “等什么呢?” 陈庆讥讽了一句,晃晃悠悠地往外走去。 “哼!” “真不是东西!” “姐姐你怎么嫁给了这样人?” 王芷茵一腔怒火无处发泄,恨恨地说道。 嬴诗曼忍俊不禁,没好意思说:你不也嫁了吗? 当初郑妃说王芷茵这样的,除了陈庆没人能治得住她。 嬴诗曼还以为这是借口和托词。 如今看来,真的是一语中的。 “回头我遣人打听打听就知道了。” 她轻描淡写地说道。 陈庆虽然不是东西,但人家坏得坦诚。 他确实不至于通奸被撞破后落荒而逃,回了家又不敢承认。 “姐姐你就惯着他吧。” 王芷茵无可奈何地翻了个白眼。 第400章 昨日为鸭,今日是鼠 天色阴沉,狂风卷着尘土草叶呼啸而过,犹如一条黄龙肆意地游荡在大地上。 马车的伞盖被打得噼啪作响,扑面而来的沙尘吹得人睁不开眼睛。 一到北坂宫的门口,陈庆赶忙跳了下去,脚步匆匆走向自己的办公场所。 还没近前,侍女就过来禀报:中大夫詹事李左车、冶铁司少府田舟以及秦墨一干人员来访。 “哦。” 陈庆应了声:“去给我取热水来洗脸,再拿件衣服……算了,就这样吧。” 田舟无事不登门,说不准待会儿还得出去,换了衣服也是白换。 此时厅室大门紧闭,风吹得窗户时不时啪嗒啪嗒作响。 秦墨一行人与李左车正在互相寒暄问候。 武安君李牧名声赫赫,虽然到了李左车这里已经彻底没落,但在田舟等人眼里依旧分量十足。 他们的本事是相里奚教的,连寒门都不如。 出身比人家相差不是一点半点。 李左车同样不敢小视田舟。 能从一介工匠做到朝廷少府,除了陈庆的提携之外,对方必然有过人之处。 两人言辞都十分客气,互相吹捧了几句,逐渐熟络起来。 咣—— 大门猛地推开,狂风席卷而入。 陈庆迅速回过身把门重新关上,然后拍打着身上的尘土。 “晴天白日的突然起了妖风,真是奇哉怪哉。” “你们聊什么呢?” 李左车和田舟赶忙上前行礼问候。 “李大夫乃名门之后,家学渊源。能与之共事,实在是我等的福分。” 田舟客气地说。 “哪里哪里。” 李左车谦虚地说:“李家如今也是寒门,先祖之名不提也罢。” 田舟爽朗地笑着:“我等都是庶民出身,没见过什么大世面……” “行啦行啦,别搁这儿互相客套了。” 陈庆摆摆手。 所谓的寒门,是指破落贵族。 后世许多人自称‘寒门子弟’,事实上压根就够不着。 李左车虽然还有士族的身份,但比起先祖李牧时的显赫,称一声寒门也不为过。 田舟毫无疑问的出身庶民,毕竟人家有一份正儿八经谋生的职业,有住处、有薪俸。 “本官出身流氓,如今不照样飞黄腾达?” “尔等好好干,既然咱们没有出身豪门的命,那就自己创立一家豪门。” 陈庆勉励道。 田舟等人莞尔一笑。 最清楚陈庆底细的,非铜铁铺的老伙计莫属。 他早年走街串巷卖冰水,尔后偷偷摸摸跑去贩私盐的事情早就传开了。 田无一分,是为‘流’。 居无定所,是为‘氓’。 陈庆的出身确实最差,妥妥的流氓一个。 “多谢大人教诲。” 众人齐齐拱手。 “咦,田师兄,你这……” 陈庆突然发现不对劲。 数日不见,田舟的发型好像变了不少。 以前浓密茂盛的头发看起来缩水了很多,发际线直接变成了‘M’型。 再一看秦墨的工匠,大部分也都一个样。 陈庆差点给整笑了,但又觉得不好意思,拼命才忍住。 田舟摸了摸自己急速衰退的发际线,尴尬地说:“下官白日当值,晚上回家还要集合众师兄弟之力研制巨舟,每日只能睡两个时辰。” “这头发突然间就开始掉得厉害,让大人您见笑了。” 陈庆清了清嗓子,一本正经地说:“有何可笑?” “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 “今日的每一份付出,来日都会有回报。” “咸阳豪族,当有田氏一门。” 田舟以及秦墨工匠听到这句话,心中顿时宽慰了许多。 这些时日的辛劳都值得了! 李左车静心观察着陈庆训诫下属,愈发觉得他能成事。 “大人,我等做了三个样式的巨舟模型。” “趁今日风大,想去渭河边试水。” “您若是有空,可否来指导一番?” 田舟恭敬地说道。 “我说今天怎么一起来了呢。” “走,咱们去瞧瞧。” “李兄也来凑个热闹吧。” 陈庆大手一挥招呼道。 “恭敬不如从命。” 李左车爽快地答应下来。 一路上,田舟不停地叙说着他遇到的困难,以及想到的各种破解方法 虽然始皇帝大方的说,两根龙骨废了也不会追究。 但谁又知道届时会如何呢? 再加上陈庆破天荒的提出要在船上架设火炮,如何抵抗后坐力,保证火药不被海水打湿…… 林林总总的问题,让田舟一个头两个大。 他的头发也就在不停地冥思苦想中越掉越厉害。 “田师兄尽管放手去干。” “出了差错本官会替你顶着。” 陈庆投去让他放心的眼神。 “多谢大人赏识。” 田舟松了口气,轻松了不少。 渭河边上,三艘奇形怪状的小船被缆绳拴在木桩上。 这是一处偏僻的避风塘湾,岸边生满了青翠的芦苇,在狂风吹拂下起起伏伏。 风高浪急,茫茫大河上不见一艘渔船。 几名秦墨门徒守在模型边上,小心地进行最后的检查。 “好怪的船。” 李左车见猎心喜,加快了脚步,想起看看大名鼎鼎的秦墨工造。 忽然一道灰影从草丛里钻了出来,贴着他的脚边窜过,噗通跃入水中。 “啊!” 李左车吓得手足乱舞,紧张地盯着河里露出的脑袋。 “好大的老鼠!” “这老鼠怎么还会游水?” 陈庆认出了那是只水獭,自然见怪不怪。 他自嘲地说:“我们内务府的老鼠,以前都是当过鸭子的。” 田舟等人忍俊不禁,又觉得脸红。 内务府出了指鼠为鸭这样的丑事,他们也觉得脸上无光。 “陈府令您什么意思?” “鸭就是鸭,鼠就是鼠,怎能混为一谈?” “它到底是什么东西?” 李左车平日里唯一的娱乐活动就是去勾栏听曲,没怎么到渭河边来,也不认识水獭这种生僻的物种。 “昨日为鸭,今日是鼠。” “你就当它是水老鼠吧。” 陈庆笑了笑没解释,“田师兄,过来介绍这三艘船的特点。” “模型你们做的倒是不小,上面都能坐人了。” 田舟自豪地说:“木艺乃是秦墨的基本功,便是三岁的孩童也能使两下刨子。大人您请看……” 李左车摇了摇头。 他投奔过来还是晚了些,人家说什么自己都听不懂。 不过以自己的本事,想来很快就能得到陈庆的重用。 李左车收起杂念,凑到一旁耐心地倾听田舟的讲解。 第401章 明轮船 内河以及近海水域通常没有什么大风大浪,而且水深不足,多礁石浅滩。 因此咸阳常见的船只都是平底船,大概类似‘︶’字型底。 它的优点是吃水浅,装货多,平稳性强。 但同时阻力也大,破浪能力极差。 李左车之所以觉得秦墨建造的三艘船只模型古怪,是因为其中两艘都采用了飞剪式船艏+V字型尖底。 形如一柄上翘的尖刀,锐气十足,造型相当惹眼。 “你们学得挺快嘛。” 陈庆指点着两艘尖底船,忍俊不禁地说道。 田舟老脸一红。 当初秦墨与陈庆斗技,对方的帆船犹如利箭一般在水面疾驰而过,将他们的龙舟远远地甩在了后面。 众人心里的憋屈与无力感至今记忆犹新。 事后他们仔细研究讨论过双方的差异。 上翘外飘的船艏,更加尖利的船底构造、面积更大、吃风能力更强的帆面,这三点大概是那条船速度奇快的原因所在。 “师父曾说过,海纳百川,有容乃大。” “秦墨的造船技艺一半源于历代的总结,后秦灭巴蜀后,又吸收了蜀地的技艺和造法。” “如此才能以水战胜过楚国。” “再之后覆灭齐国,秦墨融会贯通,兼学众家之长,技艺更进一步。” 田舟摇了摇头:“然而还是比大人您的尖船相差甚远,故此……我等就直接拿来用了。” “拿得好。” 陈庆指着唯一一艘圆滚滚的船只模型:“它是留作保险之用的?” “万一两艘尖底船失败,那就倒退回以前的样式,等找出疏漏之后再行尝试。” 这句话算是说到田舟心里去了。 他用力点头:“没错。” “此船乃是以现有样式稍加改进,无论手法还是工艺,都颇为熟稔。” “它能成的希望最大。” “当然,如果不是龙骨太难得,下官还是想造尖底船。” 田舟十分不甘地说道。 世人都说墨守成规,但秦墨可一点都不迂腐。 战国时,以齐国的造船技术最为先进。 秦国深处内陆,根本不靠海。 如今却能打造优良的海船,比齐国起初的技艺犹有过之。 先前韩国夸耀‘天下劲弩皆从韩出’,等秦灭韩之后,就变成了‘秦国箭阵天下无敌’。 他们一直在进步,从未停下探索和学习。 “两艘尖底船,一艘纯以风帆驱动,一艘辅以人力摇橹加上……水车驱动。” 田舟小心翼翼地说道。 陈庆早就注意到了其中一艘船上的前后两对木质水轮。 他只是不敢相信,自己连提都没提,明轮船这玩意儿居然出现了! “田师兄,先说说这两艘尖底船吧。” “它的样式为何要做成这样?” 陈庆循循善诱地问道。 “大人,当初我等奋力划桨,却仍然敌不过您的风帆快船。” “巨舟若建成,体型庞如山岳,指望人力摇橹不光费劲,而且收效甚微。” “风力是一定大过人力的。” “故此下官只用风力才驱动它。” 田舟指着无桨的风帆船只说道。 “另外那艘呢?” “它前后装的是水车?” 陈庆故作不知。 “呃……” “下官也是在工坊中观摩水车,突然生出的想法。” “既然河水冲刷能推动水车运转,那反其道而行之呢?” “水车应当也能拨动水流呀!” “如果在船上架设人力、畜力水车,去推动海水……” “沧溟重量无穷,一定是推不动的。” “既然如此,动的就会是船。” 田舟比手画脚,一时想不到该如何解释自己原始的力学知识,他急切地说:“小人曾试制过模型,而且成功拨动了流水。” “故此把它装到了这艘船上。” “然而此物新制,万一有什么缺陷下官未曾发现……” “故此只做了前后两对。” “依照下官的计较,水轮足可做四十八对,遍布船身两侧。” “其行如奔马,且一旦遭遇意外,还可反向推动,使船只倒退,比之前所有的船都更灵活、易操纵!” 他越说越兴奋,然而看着陈庆平静的脸色,又心虚了起来。 “水轮亏在耗工耗时,造价昂贵。” “下官也不知道行不行。” 田舟又想起脚踏磨面机的惨败,心里七上八下的没个主意。 他们在某种程度上形成了对陈庆的依赖。 只要陈庆点头,那肯定是对的,只要负责实施就好了。 陈庆如果说不行,那大概就是真的不行。 “行不行的,试试不就知道了吗?” “我说过多少次,你们只管放手去干,出了什么纰漏本官兜着。” “大料干废了还可以再想办法,陛下怪罪大不了本官削爵罢职。” “吃软饭都能保我一世荣华富贵,我都不怕,你们怕什么?” 陈庆爽朗地说道。 秦墨是全天下最好的工匠,也是当今全世界科学素质最高的一批人。 稍不留神,他们就会给自己一点小小的墨家震撼。 历史上最早的车船始于南北朝时期,现在它足足提早了八百年来到这个世界上。 明轮船直到蒸汽时代还在使用,直到螺旋桨出现后才被淘汰。 陈庆最惋惜的就是自己穿越来的时候,没带些蒸汽机之类的现代机械。 不然让秦墨工匠看见,硬是用手搓都能仿个大概出来。 “多谢大人提携。” 田舟感激地作揖行礼。 他迅速招呼师兄弟们解开缆绳,升起风帆,准备开始测试。 “李兄,看什么呢?” “秦墨工造冠绝天下,如今眼见为实了吧?” 陈庆看到李左车在发愣,笑着调侃道。 “非也。” “即便不是秦墨,换了旁人这船照样能造出来,无非是耗时多寡而已。” 李左车认真地说。 “哦?” “为何李兄如此笃定?” 陈庆略感意外。 他自认没帮上什么忙,甚至连当初斗技时使用的飞剪式帆船,还是强逼手下的秦墨工匠做出来的。 “因为内务府府令是您。” “千里马常有,而伯乐不常有。” “如您这般人,世间万中无一。” 李左车郑重地说:“能为陈府令效力,乃是在下前世修来的福分。” “李兄说话怎么这样客气。” 陈庆挠了挠头:“这话我爱听,能不能多说点?” 忽然背后传来一阵哄笑声。 秦墨工匠也想起了上次斗技时的场景。 有一位出身楚地,便说起了每年端阳节的时候,故乡各乡县举办的龙舟赛。 彼时划龙舟不光代表着荣誉,还代表着各自村庄在乡里的地位,以及天旱时用水的多寡,因此竞争十分激烈。 加上楚地民风彪悍,每当龙舟发生冲撞时,双方想也不想,抡起船桨就是一通乱打。 落水溺死者,被当场打死的,一年下来总要有百八十个。 楚地工匠说得活灵活现,引得其他人不断发笑。 “好啊!” “你们这是后悔当初没打死我吗?” “反了你们了!” “快去试船,今日若拿不出合用的船型,全部以渎职论处!” 陈庆板起脸来训斥道。 众人连忙收声,动作比先前更快了几分。 李左车看到陈庆与秦墨工匠相处时的场景,心中再不怀疑。 大秦疾在骨髓,公卿贵胄,包括始皇帝却一无所知。 拖延下去,乃是必死之局。 谁知道陈庆这个异数横空出世! “大秦命不该绝啊。” 李左车深沉地叹息一声。 第402章 喝花酒都要给钱,那谁还敢去呀 东南风大作,渭河波涛汹涌。 三艘小船调整好帆面,瞬间把缆绳绷得笔直。 岸上的人猝不及防,虽然拼命后仰着身子,仍然被拖得不断向水边靠近。 “放手!” 陈庆一声令下,秦墨工匠同时放开缆绳。 三艘小船如离弦之箭,铆足了力气向河中央疾驰而去。 “果然还得是尖底快船。” “巨舟远行千里万里,若是换成圆底船,不知何日才能归来。” “风浪太大,几位师兄不会有危险吧?” 众人站在岸边遥遥眺望,互相讨论着三艘船的优劣。 田舟的目光一直停留在那艘带明轮的尖底船上。 他特意安排了一名体型瘦小的师弟钻进狭窄的船舱里,一手摇橹,一手转动水轮。 眼见着中间那艘船速度逐渐提了起来,他的脸上不禁浮现出喜色。 “大人,您看到了没有?” “水车果然可以用在船上。” 田舟兴奋地喊道。 “是呀。” 陈庆淡然地应了一声。 幸亏提前做了试验,要不然孰优孰劣还真不好分辨。 片刻时间,船只已经变成了狂风巨浪中的几个小点。 众人不禁心生担忧,一直翘首观望。 田舟则余兴未消地说起了他的打算。 “齐国故地,多有精通水文者。” “若内务府打造的巨舟依海岸而行,白日以司南定位,夜观北斗以辨方向,迷航的可能性不大。” “大人您曾说过,只要跨过一条几十里的海峡就能抵达美洲。” “这两艘巨舟平安返回应当不成问题。” “我等总算不负陛下重托。” 田舟不禁长舒了一口气。 陈庆忍不住看了过去。 他们始终还是担心始皇帝怪罪呀! 这种深入骨髓的恐惧,不是他三言两语打个包票就能抵消的。 “就算运气不好,倾覆了一艘,那还有一艘。” “运气再不好,船上的火炮都打不响,以大秦士兵的战力,提刀乱砍也几无敌手。” “运气再再不好,两艘船出了岔子,总会有生还者活着回来。” “依陛下的脾气,只会再造更大、更多的巨舰,继续朝美洲进发。” “尔等担心个什么。” 陈庆叹息着安慰道。 “他们靠岸了。” 两艘尖底船先后抵达对岸。 只剩下一艘圆底船还晃晃悠悠的在波涛汹涌的水面上下浮沉。 “走,咱们过去看看。” 陈庆招呼一声,朝着横桥走去。 “大人!” “田师兄!” 操船的工匠把缆绳系好后,急匆匆朝这边跑过来。 双方在桥上碰面,田舟迫不及待地问:“怎么样?” “水轮好用吗?” 对面那个身材瘦小的工匠迟滞了片刻,支支吾吾地说:“田师兄……” “哪里出了问题?” “水轮不能驱船吗?” 田舟顿时心凉了半截,语气急躁了很多。 “师兄。” “水轮能用肯定是能用的,就是风浪大的时候,我手上时常就一下轻一下重。” “船只颠簸时,一旦被浪涛把船顶起来,水轮就吃不住力。” “等水淹上来,摇动的时候又格外费力。” “我担心加上此物,会不会浪大的时候被打坏了。” 田舟一下子明白了问题所在,登时大失所望。 他日夜苦思想出来的妙计,结果却是自作聪明! “不过单靠风帆驱船,确实不如加上摇橹好用。” “田师兄你别灰心,早晚有一天你会想出解决之道的。” 瘦小的工匠笑着安慰道。 田舟点点头,情绪还是非常低落。 啪! 一只大手拍在他的肩头上。 “干什么呢?苦着一张脸。” “风浪大不好用,可不代表风平浪静的内河它也不好用啊。” “就算没法装在出海的巨舟上,用在沿河运输的舟船上照样是大功一件。” “凡是靠水吃饭的贩夫行商,谁不感念你的恩德?” “咱们内务府自己用,也照样方便了许多。” 陈庆宽慰道。 “嗯。” 田舟转念一想,终于露出了笑容。 众人一边往回走一边继续商量,终于定下了最终的船型。 为保险起见,以风帆加摇橹的方式作为动力。 也是这时候陈庆才知道,秦墨先前制造过十几丈的楼船不下数百艘。 如今的攻越之战,同样有秦墨中人在岭南效力,大规模生产水师战舰。 他们的造船技术不但纯熟,而且经验相当丰富。 “既然尔等有这样的本事,还整日提心吊胆的做什么?” “害得我也跟着瞎操心。” “今日既然定下船型,本官给你们提前摆酒庆功。” “咱们去醉香楼。” “李兄,你是此道老手,今天给我当个陪客如何?” 陈庆回头问道。 醉香楼名声在外,秦墨工匠只闻其名,却未能一睹风光。 听到要去那种地方,又是欣喜又觉得不好意思。 李左车被当众揭了老底,顿时脸上臊红。 他寸功未立,怎么好意思跟着去喝花酒? “青天白日,去勾栏酒肆略有不妥。” “不如随便摆一桌,酒菜丰盛一些就罢了。” 陈庆纳闷地盯着他:“李兄怎么回事?这不像你的行事作风啊?” “难道是……” “放心,咱们只观风月,喝完酒就回来。” “当然你若是有意,留下风流快活一番也可以。” 李左车发现所有人都在盯着他,臊得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在下已经改过自新,那等地方是不会再去了。” 陈庆笑道:“我跟你不一样。” “你去了花钱,那叫嫖娼。” “我一分钱不花,那就不是嫖喽?” “走吧,扭扭捏捏让人笑话。” 陈庆强拉着他,欢欢喜喜地往前走。 半个时辰后。 天色尚早,醉香楼的门板刚刚撤去。 龟奴和小厮一边打着哈欠,一边洒扫整理。 突然门外传来阵阵爽朗的说笑声。 只见一个高大的人影进来,中气十足地喝道:“人呢?” “要最上等的席面,最好的酒,最漂亮的姑娘。” “快去置办!” “账记在老赵身上。” 陈庆理直气壮地喊。 “陈府令,怪不得今天喜鹊一直在门外叫,原来是您要来呀。” 鸨母不知道从哪里出来,一脸谄媚的笑容迎了上来。 “这是……” 她打量着田舟等人紧张拘谨的样子,瞧着不像是欢场常客。 “内务府今日在此庆功。” “这可都是大秦的栋梁之材,你好生招待。” 陈庆叮嘱了一句。 “诺。” “包在我身上,陈府令您这边请。” 鸨母主动走在前面引路,把他们领向最好的雅间。 没多久,还在贪睡的姑娘们也被叫醒,梳洗打扮后拿上乐器,去雅间里奏乐起舞。 秦墨工匠何时见过这样的场景,一个个眼睛都看直了,杯中的酒水撒出来都不知道。 门外突然有熟悉的嗓音传来。 夜莺陪伴在脸色铁青的赵崇身边,一脸无可奈何的表情。 “哟,老赵你也来了。” “快过来坐下。” “给赵统领让个地方。” 陈庆抬头看到他,热情地招呼道。 “你出来。” 赵崇懒得搭理他,看到就心烦意乱。 “叫我出去干什么?” “本官忙着呢。” 陈庆懒懒地不想起身。 “有好事!” “什么好事?” 赵崇几乎想扭头就走了,可转念一想,若是事后被陈庆知道,定然纠缠不休。 “昭王遗宝起出来了。” “你姨母那份……” 他打了个眼色。 陈庆瞬间明了,眼睛一下子亮了。 “诸位吃好喝好,本官去去就来。” 他匆忙起身,走到门口对赵崇竖起大拇指:“老赵真是信人,不枉你我相交一场。” 赵崇没好气地瞪着他。 可拉倒吧! 堂堂内务府府令,喝个花酒还要来占我的便宜。 这也就罢了。 反过头来我还要给你钱! 第403章 匈奴俘虏暴乱 三楼。 走廊尽头是一间清幽雅致,陈设简单的大屋。 中间除了一条长案,十几个坐垫几乎没有别的家具。 这是黑冰台的密探议事、交换情报的据点。 陈庆一进门就看到长案上摆着两个木箱。 不大,约莫小臂长短,巴掌那么高。 也不待别人提醒,他直接上前打开。 琳琅满目的金玉珠宝,五颜六色的珍稀宝石堆得满满当当。 “老赵,这不太对吧?” “你之前说昭王遗宝价值上千万贯,我小姨母慷慨献出宝图,就分这仨瓜俩枣?” 陈庆扣上盖子,不满地说。 “昭王遗宝价值上千万贯确实没错,可几百年下来泥沙淤积,许多早就被深埋河底。” “贵重财货个头本来就小,寻获不易。” “再说还得留些给陛下交差,你当我是贪墨了你的?” “铜料倒是起出了两万八千多斤,你要吗?” 赵崇吹胡子瞪眼。 “要呀。” “你敢给,我为什么不敢要。” 陈庆笑嘻嘻地说。 “要也没有。” 赵崇不耐烦地摆摆手:“押运辎重的车队还在路上,这些是先行送回来的。” 陈庆想了想,有两箱金银宝石给芈滢做私房钱,也算对得起她了。 “两万八千斤铜料,泥沙沉积数百年,你们打捞的倒是挺快。” 他突然意识到一件不太寻常的事情,好奇地问道。 “这有何难。” “黑冰台能人无数,岂可小视?” 赵崇神气活现地说。 “哦?” “怎么捞的?你倒是说说。” 陈庆愈发感兴趣。 赵崇故作高深,给夜莺打了个眼色。 “先派熟知水性的人潜入河底,找寻马车、铜器、木箱等大件的踪迹,然后在附近以长钎刺入泥沙中,若遇硬物,八成就是有宝贝。” “等确定地点后,遣双船浮于水上。” “一船载石块、泥沙,一船空置,以木板相连。” “再让水手牵绳索下河,将宝物栓好。” “船上的人把石块、泥沙挪到另一艘船上,重船自然上浮,淤积在河底的宝物就被拽上来了。” “轻便的直接打捞上船,重的就拖在船侧。” “一次打捞两三千斤不成问题。” 夜莺神情冷淡,条理清晰地说道。 陈庆并没有在意她的情绪。 这个渣男根本没想到把刚入手的宝石送给对方几颗,他脱口问道:“谁想出来的主意?” 赵崇下意识回答:“黑冰台自有高人……” “我是问你他的姓名。” 陈庆严肃地说。 “呃……” 赵崇这才不好意思地说:“是当地郡府派来协助的人手献上的计策,汉水附近百姓多熟知水性,打捞之法甚为高妙。” 陈庆目不转睛地盯着他:“老赵,渭河从咸阳穿城而过。换成你,你能想出来吗?”” 赵崇支吾着说不出话来。 “合着你根本不知道献计之人的姓名?” “把这些破烂玩意捞回来,这就算大功告成了?” 陈庆看到赵崇快要恼了,顿时叹了口气。 “东西我不要了。” “你把献计之人给我找来,如何?” 他指着桌上的两箱金银宝石说。 赵崇有些气急败坏:“此话当真?” “不过一无名小卒,一个月之内定然送到你府上。” “可别说我亏欠了你。” 陈庆爽快地答应下来:“好,一言为定。” “老赵,你……可真是个人才啊。” 买椟还珠这个着名的地域黑典故,陈庆一直以为是编排出来的。 没想到在他眼前切切实实发生了。 如此智计过人之辈,价值可比那些铜料、金银珠宝要高得多了。 赵崇居然能视而不见,连姓名都不问。 陈庆也是大写的服气。 无名小卒怎么了? 秦末汉初崛起的草莽豪杰多了去了,这说不定就是哪个青史留名的人物。 “陈府令可是在埋怨我?” “你还是先顾好自己吧。” “黑冰台安插在内务府的探子回报,匈奴俘虏似有异动。” “一旦他们啸聚生乱,毁伤财物、滋扰到城中百姓,陛下可不会轻饶。” 赵崇无缘无故被斥责了一通,语气十分不友善。 陈庆怔了下:“竟有此事?” “我回去先问问。” 他抱起两个沉甸甸的木箱就往外走。 “你不是说不要了吗?” 赵崇瞪大了眼睛。 “我说让你拿人来换,一手交人一手交钱。” “本官堂堂内务府府令,还能赖账不成?” 陈庆回了一句,转身就走。 “你……” 赵崇郁闷地叹了口气:“此等败类,焉能身居高位?” 夜莺瞟了他一眼,欲言又止。 自家统领眼中只有黑冰台这一亩三分地,巴不得世世代代承袭下去,永世不变。 陈庆能从只言片语里判断出献计之人是个难得的良材,并且愿以重金交换。 光是从这点来看,陈庆的眼界、谋略比之高到不知哪里去了。 人家预谋造反的时候,你是黑冰台统领。 他当上将作少府左中侯的时候,你还是黑冰台统领。 如今对方已经位极人臣,你却在这里敢怒不敢言。 当然,陈庆确实不是东西! “夜莺,你派几个人手,去把献策之人找回来。” “到时候我亲自去找陈庆收账,少一分都别想。” 赵崇怒气冲冲地说。 “诺。” 夜莺应下,走出门外。 她行经回廊的时候,发现有个人急匆匆地跑进大堂,拦住侍女似乎要找什么人。 夜莺下意识想道:该不会是来找陈庆的吧? 片刻后。 砰。 雅间的大门被用力撞开。 杨宝气喘吁吁跑进来,大声喝道:“府令,大事不妙了!” “匈奴俘虏暴乱,控制了矿山。” 刹那间,在场所有人都变了脸色。 丝竹靡靡之音骤然停滞,雅间内落针可闻。 “别慌!” “除了矿山之外呢?” 陈庆迅速站了起来。 杨宝摇了摇头:“匈奴占据了矿山,暂未有其他异动。” “他们派人传信,一定让您过去。” “府令,咱们快报官吧。” 陈庆不耐烦地训斥:“报什么官?我就是官!” “田师兄,速去库房把造好的火药全部提出来。” “能用的火炮有多少门,也全部拉上。” “老鹿一直嫌油脂价格高昂,香皂的成本降不下去。” “在我手底下生事,我看他们是想变成肥皂了!” 第404章 我身后是泱泱大秦,你身后是什么? 哪里有压迫,就一定会有反抗。 陈庆也从来没指望匈奴俘虏能安安心心当牛做马。 可是你们一伙蛮夷在大秦的核心——关中地区造反,是吃得太饱了吗? 他犹豫片刻,抹不下面子去找赵崇借铁鹰剑士,匆匆带着田舟等人离开。 半个时辰后。 集结了工坊所有守卫,以及大批身强力壮的工匠和民夫后,陈庆一马当先,带着人往矿山赶去。 “陈府令,还是进宫面圣,调卫戍军过来镇压吧。” 李左车不放心地说。 “用不着。” “内务府储存的火药足有三万多斤,每个匈奴至少能分半斤。” “我就不信他们反了天。” 陈庆固执己见。 李左车劝不动,长叹一声闭口不言。 大队人马沿着官道一路疾行,足足走到太阳西斜,才到了雍城地界的矿山附近。 出乎意料的是,把守矿山出入的关卡依旧掌握在大秦官兵手中。 拒马、弩车、壕沟等战阵手段全部使了出来,上千名守卫戒备森严,如临大敌。 “参见府令大人。” 驻扎此地的将官见到陈庆亲自过来,赶忙迎了上来。 “情况如何?” “咱们死伤了多少人?” “匈奴盘踞在山上,还是已经逃散了?” 陈庆脸色冷肃,一丝不苟地问。 “回禀府令,伤亡倒是还好。” “除了屠各部的监工被当场打杀干净,咱们的人目前只有五六个轻重伤,已经被带去救治了。” 见对方疑惑的看着自己,守将解释道:“是匈奴把受伤的士兵送下来的,他们同时派人传话,一定要见您。” “哦?” “一个未死?” 陈庆诧异地问。 “确实没伤到人命。” “我看……匈奴不像要造反。” 守将小心翼翼地说。 陈庆不禁纳闷。 不是说哪里有压迫,哪里就有反抗吗? 怎么搞得像匈奴内讧似的,只打自己人。 “派信使去传话,本官就在这里,找个能说了算的过来见我。” “天黑之前见不到人,我夷平了这座山!” 陈庆皱着眉头喝令。 他瞧见不远处有个膀大腰圆的女人一直想过来,主动招了招手:“可是赵夫人?” “大人,是我呀!” 士兵终于不再阻拦,她扭着水桶般的腰肢小跑过来,还没近前就扑通跪在地上。 “大人,您要给屠各部做主啊!” “我夫君为大秦效力,率众奔赴千里。想不到家中竟然出了这等惨事,叫我怎么向他交代!” 胖大的婆娘哭哭啼啼,好似有无尽的冤屈。 陈庆抬抬手:“起来说话。” “到底怎么回事?” “匈奴俘虏为何说反就反了?” 那婆娘哭嚎道:“那些下贱胚子蓄谋已久,我部族人从未敢掉以轻心,没想到……” “行了,你先退下。” 陈庆知道再问也问不出什么来,不耐烦地摆手呵退了她。 屠各部监工全部死了个干净,大秦士兵却一个未死。 这不是叛乱的迹象,倒像是……罢工讲条件来了。 “田舟,调试火炮。” “等会儿用得上。” 陈庆吩咐了一声。 “诺。” 田舟已经在着手准备了,他飞快地安排手下架设炮车,把火药分装到竹筒、陶罐里,添加火绳后密封。 等了不到两刻钟,山道上远远地看到一伙人下来。 他们距离关卡三百步左右就止步不前,派了一人过来传信。 “哪位是内务府陈府令?” “诸位首领要见您。” 信使见到两侧的箭楼上站满了弩手,拒马后齐刷刷地抬起一排劲弩,也不敢靠得太近。 “呵。” “搞得还挺像那么回事。” 陈庆迈步向前。 “大人,不能去!” 守将和李左车异口同声地喊道。 “无事。” “田舟,看我手势,我抬手你就发炮。” 陈庆镇定自若地吩咐道。 田舟张了张嘴,把劝说的话又咽了回去。 “等等,李某陪你一起。” 李左车主动站了出来。 陈庆笑道:“李兄武艺不错?” 李左车摇了摇头:“在下不通武艺。” “若匈奴意图不轨,好歹能帮您抵挡一会儿。” 陈庆的笑容不禁扩大:“走吧,我说了无事,你们担心什么。” 他昂首挺胸,命守将挪开拒马,打开山门。 李左车深吸一口气,赶忙跟了上去。 山道上的匈奴首领居高临下,见只有两人过来,顿时交头接耳,互相小声商议着什么。 “本官陈庆。” “为何不来拜见?” 陈庆默默测算着弓弩的射程,大概走出了两百多步。 只要反身往回跑,顶多三五个呼吸就能躲回弩箭的保护范围。 三个体型魁梧的匈奴首领商量了半天,才谨慎地凑近了些许。 他们身后还跟着上百人的精干部下,人人手持矿镐和抢来的铁枪,小心翼翼地挪动脚步。 “你真的是陈府令?” 离得近了,居中的匈奴首领打量许久,不放心地问。 “如假包换。” 陈庆淡然地笑着。 “去命人准备桌案,茶水。” 他转头对李左车说。 “大人。” 李左车放心不下,坚持不肯离去。 “让你去,你就去嘛。” 陈庆摆手催促道。 “诺。” 李左车只得点头应了下来。 陡峭的山道上只剩下陈庆孤身一人,他依然风轻云淡,面不改色。 匈奴人多势众,不禁气势大涨。 “陈府令,你孤身一人前来,但是好胆气!” “不过我等若是挟持了你,只怕……” 陈庆轻笑着打断了对方的话:“只怕尔等死无葬身之地。” 他伸手指了指脚下:“此乃雍城,秦国故都之所在。” “向东百里,乃大秦都城咸阳。” “向北千里,才是边关九原郡。” “不说此地兵马多寡,光是数百万老秦军民,一人一口吐沫能不能淹死你们?” 陈庆冷笑着走上前。 “你欺我孤身一人,我笑你无知滑稽。” “本官身后是泱泱大秦,尔等有什么可依仗?” “还在那里大言不惭!” 匈奴首领人人变色,一时被他的气势所夺,脚下竟情不自禁地往后退去。 陈庆高高地竖起一只手。 田舟看到他的动作,咬咬牙下令:“开炮!” 轰! 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 炮口猛地喷出一颗漆黑的弹丸。 眨眼间,远处传来清晰的树木摧折、山石破裂声。 “再敢站着同本官说话,叫你们尽成齑粉!” 陈庆目光狠辣地威胁道。 “陈府令,我等迫于无奈才出此下策。” “我等绝无作乱之心。” “饶命!” 匈奴人本身就没打算鱼死网破,被火炮一吓,顿时哗啦啦跪倒一片。 李左车急匆匆赶回来的时候,望见这一幕,顿时松了口气。 陈庆回首招手:“把桌案摆上。” “诺。” 李左车哭笑不得。 非寻常人,行非寻常事。 陈庆果然不同凡响。 第405章 是匈奴有问题,还是我穿越的大秦有问题? 山风凛冽,席卷着云团飞速变换形状。 草木此起彼伏,簌簌作响。 李左车选了块平坦处摆下桌案,给陈庆添好热茶。 几位匈奴首领互相眼神交流一番,垂头丧气地跪坐在地面,大气都不敢出。 “念在你们还算知道分寸的份上,本官也不会不教而诛。” “为何作乱,说来听听。” 陈庆抿着茶水,口气轻慢地说。 “大人,小的先问一句,赵归可是率屠各部精锐又回到了草原上?” 在场的只有一个匈奴首领秦话说得纯熟,其余人都是能听不能说,或者干脆就半懂不懂的。 故而由他来代为发言。 “没错。” “识时务者为俊杰,赵归如今洗心革面,为大秦朝廷效力。” “不过……与你们何干?” 陈庆严厉地瞪视着对方。 “小人也想洗心革面,也想为大秦效力。” “赵归能干的,我也能干。” “他不能干的,我等还是能干。” “求大人成全!” 匈奴首领连连叩拜,诚恳地说道。 “哦?” 陈庆哑然失笑:“你们都去为朝廷效力,这里的矿山怎么办?” “我看尔等个个孔武有力,留在此处倒是挺好。” 匈奴首领一听这话就急了:“小人可以仿效旧法,您要多少奴工,草原上应有尽有。” “只要大人您让我带一批人马回去,小人可以对天神起誓,寒霜降临之前,最少带回三倍的奴工。” 其余两个首领也跟着连连点头,神情热切。 陈庆眼神一凝,心中半信半疑。 “小人一直拜托屠各部帮忙通传,谁知他们心肠恶毒,只知欺压霸凌我等,却迟迟不肯传达我等的心意。” “故此才有今日之举。” “小人一向恭顺,绝无忤逆之意。” “陈府令若不信,小人愿意断指明志!” 匈奴首领吩咐手下人拿过一柄磨制的石匕,直接把手按在了桌案上。 “一根手指算得了什么?” 陈庆淡漠地瞥了一眼:“赵归好歹有家眷留在大秦作为人质,你们拿什么保证自己的忠诚?” “小人也可以!” “我等立刻派人去草原上召集部众。” “族里的男丁不在,如今他们过得不知该是什么日子。” 三名首领露出担忧和心痛的样子,悲切之情溢于言表。 陈庆忽然若有所悟。 之前被赵归误导了! 他有一半华夏血脉,又是由母亲抚养长大,故此同样有礼义廉耻,家国民族的观念。 但眼前这些匈奴人不是啊! 草原上每到灾年,互相厮杀吞并抢掠资源原本就是常事。 他们如今沦为大秦的俘虏,每天都在暗无天日的矿坑中当牛做马。 如果肯给个机会,让他们回到草原上把其他部落拉下水,自身免受苦难,他们绝对是乐意之至的,根本没什么心理负担! 陈庆嘴角勾起:“你们真的愿意把家眷迁移到大秦来?” “愿意!” “当然愿意!” 匈奴首领见事情有了转机,拼命地点头。 陈庆语气深沉:“一旦来了大秦,他们也是奴籍,每日都要服劳役的。” 匈奴首领终于开始迟疑:“不知大人您打算怎么奴役他们?” “呵呵。” 陈庆指了指远处的赵归婆娘:“参照屠各部旧例,发付各工坊做工。” “每日上工六个时辰,一天只管两顿饭,额外加班才能多一餐。” “逢年过节才有机会饮酒吃肉,非婚丧嫁娶,或家人重病,一律不得误工。” 他的话还没说完,对面的匈奴首领就露出欣喜之色。 两边的同伴叽里咕噜用匈奴话询问,他兴奋地说:“屠各部的崽子没有骗人,大秦这边真的有那么好!” “你们商议什么呢?” 陈庆板着脸,目光阴沉。 为什么他们还高兴上了? 或许是打算使诈? “陈府令,您果然是天底下最大的善人!” “小人恨不得现在就把家眷接来。” 匈奴首领竖起大拇指,表达自己的感激之情。 “嗯?” 陈庆怀疑是不是语言不通,对方误会了什么。 虽然有了新俘虏,屠各部的日子没有以往那么惨绝人寰,但绝对说不上好。 你们竟然要把自己的家眷接过来当奴隶? “本官的话你们可听明白了?” “一旦沦为奴籍,世世代代皆为奴隶。” “除非立下战功,或者贡献突出,才能破格提拔。” “从奴隶至封爵拜相也是有的,但凤毛麟角,几无指望。” “若不甘为奴,随着秦墨工匠学一门手艺,无论木工、石匠、能独当一面者,本官也格外开恩,免去奴籍。” 陈庆越说越不自信起来。 你们一个两个咧着嘴傻笑什么呢? 当奴隶很光荣,很开心吗? “陈府令就是我等的再世父母!” 带头的匈奴首领生疏地作揖行礼,一拜到底。 “亲爹娘。” “对。” 两个语言不通的匈奴首领乐呵呵地跟着叩拜。 !!! 陈庆猛地站了起来,怀疑对方一抬头就给自己来下狠的。 李左车小心地扶住了他,神色复杂地笑着摇头。 大概陈府令也不知草原上的匈奴生活有多艰辛。 先祖李牧常年驻扎在北地防范匈奴,倒是对此知之甚深。 匈奴蓄养牛羊,却很少舍得宰杀。 牲畜是一个家庭最重要的财产,要拿来换珍贵的盐巴、金属以及生活必需品。 巴蜀程氏、卓氏拿一根铁钉就敢换山夷的虎皮,草原上也不遑多让。 普通牧民多以奶制品、草籽、猎获的野兽果腹,饥一顿饱一顿。 而且时时刻刻要面临敌对部落的滋扰抢掠,每年冬季还总有白灾降临,让本就艰辛的牧民家庭瞬间一无所有。 能有个足以温饱、安定祥和的生存环境,不知道是多少人日夜期盼的梦想。 陈庆见到三人保持叩首的姿势,久久未动。 他也察觉自己可能低估了匈奴的下限。 那好,我就给你们来点狠的! “奴隶可是一分工钱都没有的。” “想要薪俸,除非勤恳卖力,干满五年以上,才能领大秦民夫一半的钱粮。” “若要同等待遇,除非干满十年,不出什么大差错,并且学会秦话,在此地结婚成家才有可能。” “当然,尔后出生的后代不必照此办理,以秦人论。” 陈庆严厉地说道。 听到最后那句‘以秦人论’,三位匈奴首领感激涕零。 “遬濮部愿生生世世为陈府令奴仆。” “狐奴部也愿为奴。” “呼衍部诚心投效为奴,请大人收留!” 陈庆心神恍惚,用力拍了拍自己的脸。 有没有搞错,不给工钱还有人自愿为奴的? 是不是我穿越的大秦有问题? 第406章 匈奴俘虏赚大了,我陈庆亏得心都在滴血呀 陈庆点头首肯后,三名匈奴首领喜气洋洋地原路返回。 望着族人一双双期盼的眼睛,他们大声用匈奴语告诉部众这个好消息。 热烈的呼喊声响彻云霄。 山岗震动,鸟兽惊走。 哪怕语言不通,目光无法企及,光从呐喊中也能听出那股喜悦的气氛。 “他们没毛病吧?” 陈庆下意识说道。 “大人,匈奴人感念您的恩德,今后应该不会再生乱了。” 李左车言之凿凿地说。 “你确定?” 陈庆的目光充满怀疑。 “君子不立危墙之下,咱们先回去。” 李左车提醒道。 “还请李兄解惑。” 陈庆是真闹不明白,匈奴人大闹一场,占据了矿山,最后却上赶着自愿为奴。 这根本不合逻辑! “内务府的官吏先不说,普通劳力自然是以匠工待遇最好。” “薪俸、赏钱,该有的都有。本官指望他们出力,自然不能亏欠。” “第二等的是北地裁汰下来的刑徒。” “诸夏纷争早已过去,如今他们都是大秦子民,况且在北地服役多年。” “于情于理都不能亏待他们。” “再次之是屠各部族人。” “好歹也是熟奴,一向也恭顺,况且还能用来看管匈奴俘虏。” 陈庆皱着眉头说:“既然匈奴各部有心投效,本官比照屠各部的旧例,给他们开出的条件太优厚了?” “不对呀!” 他越想越不对劲。 都不给工钱了,还能怎么苛待? 难道让人家自带口粮来干活吗? “对大秦子民来说,并不算如何。” “可对匈奴来说,的确算得上优厚。” 李左车慢条斯理地说。 “此言何解?” 陈庆急迫地追问。 “先说前面那一句。” “下官先前随您去工坊搬运物资,沿途所见民夫皆身强体健,士气昂扬,毫无怨愤愁苦之色。” “大人您一说匈奴叛乱,占据了矿山,许多人二话不说就带上武器,自告奋勇来平叛。” “可见大人您平日里待他们不薄。” 李左车小心地斟酌着话语。 “那是当然。” “内务府钱粮充足,我在他们身上投入的每一枚铜钱,每一粒粮食,将来都会千倍、万倍的回报于我。” “岂有既让马儿跑,又不让马吃草的道理。” 陈庆理所当然地说。 李左车笑了笑:“大人您掌管内库,才能如此慷慨,别的府衙可做不到您这般。” “黔首百姓一听要贬为奴籍到官衙服役,心里登时就怯了,千百个不愿意。” “故此下官说,这样的条件对大秦百姓来说并不优厚。” 陈庆若有所思,又问:“匈奴呢?” “难道是他们勤勉劳力,一天六个时辰的苦工也不当回事?” 李左车慢悠悠地解释道:“劳虽劳矣,却能一天两餐有饭吃。” “再卖力点,一天能吃上三顿。” “在草原上,这样的日子只怕做梦都不敢想。” 陈庆嘶了一声:“我以为只有遭遇白灾,匈奴才会饥寒交迫,为了生存下去冒险来进犯大秦的雄伟边关。” 李左车暗自犹疑。 传言说陈庆乃是底层流民出身,如今看来应该是谬误。 白灾过后匈奴人就能吃得饱了? 牛羊牲畜冻死之后,雪一化过不了多久就会腐败。 如果不及时迁移,仅存的牲畜也会接连害疫病。 就算侥幸安全转移,剩下的一点牛羊既要留种繁衍,还要给部族的战士补充体力,防备其他部落的抢掠。 而且有些草原上没有的必需物资,同样要拿牛羊跟行商高价购买。 普通牧民一年下来放养牛羊,却连肉都难得吃上一回! 李左车耐心地解释草原上的境况,又对比了屠各部的待遇。 “外人不知此中真相,他们却是最了解的。” “况且如今有了后来者,屠各部必然将大人的仁厚大肆夸耀。” “凡事都怕比较。” “匈奴俘虏心中既羡又妒,铤而走险聚而生乱,也就不足为奇了。” 陈庆缓缓点头,终于明白了其中的道理。 “呵,本官也成仁厚君子了。” 实习期五年,一天干12个小时的苦工,只管两顿饭,一分钱都不给,打骂鞭挞是家常便饭。 转正后,工资只有正常的一半,而且升迁提拔基本不可能。 换成后世,陈庆敢提这样的条件,怕是务工者能当场捅死他。 然而在大秦,匈奴却感恩戴德,将他视为再生父母。 “本官更加确信,我们从事的是一项伟大的事业。” “在咱们的前面是一条光芒万丈的康庄大道。” “世间疾苦者多矣,我等既然有余力,自然要帮助更多的人。” “李兄,这件事交给你了。” “让那三个什么什么部落早日回归草原,把他们的同胞都接来大秦享福。” 陈庆拍了拍他的肩膀,兴致高昂地说。 李左车脸色微变。 最苦、最累、最危险的活儿总是要有人干的。 只怕他们来了未必是享福。 “大人!” 赵归的胖婆娘不顾士兵的阻拦,挣扎着想冲过来。 陈庆不耐烦地摆摆手。 人死都死了,难道我还能让他们活过来? 等赵归返回,从掳获的匈奴里再吸收一些进屠各部,那不就跟以前一样嘛! 远处黑压压的军队迅速逼近。 蒙甘率领从巴蜀回来的八百北军,赵崇带着五百铁鹰剑士。 扶苏将府中的护卫尽数带上,组成了一支两千人的兵马。 王芷茵和韩信骑着马,远远地看到陈庆飞快地打马过来。 “陈庆,你没事吧?” “叔叔,韩信来迟。” “先生,情况如何了?” 三人先后赶到,迫不及待地问。 “多谢殿下关心。” “矿山已无事,匈奴俘虏各自回去干活了。” 陈庆轻描淡写地说。 “哦?” 扶苏不太敢信。 据说聚众作乱的匈奴足有几万人,这么快就平息了? “师父果然好本事。” “亏我还临阵磨刀来着。” 蒙甘爽朗地大笑。 赵崇眺望着远处的矿山,仔细侧耳倾听。 风平浪静。 难道真的这么快平息了? “陈府令,匈奴为何愿意束手投降?” “可是你答应了他们什么条件?” 赵崇纳闷地问。 陈庆看到他怀疑的眼神,差点笑出来。 “匈奴俘虏的条件非常过分。” “经此一遭,他们简直赚大了!” “亏得全是本官,心都在滴血呀!” 第407章 陈庆,你还是不是人 “姐夫你少听他胡说。” “陈庆肯定是占了便宜,我还能不知道他。” 王芷茵小声提醒道。 扶苏见事态得到控制,士兵一路急行军过来疲乏不堪,颔首道:“天色已晚,咱们先回城吧。” 返回咸阳的路上,陈庆原原本本将匈奴暴动的原因,以及他们提出的要求如实道来。 “这些蛮夷其实心里有分寸,知道在大秦京畿之地叛乱的下场。” “他们只打死了屠各部监工,却不敢伤大秦士卒。” “所提的要求也无非是一条上进的途径而已。” “微臣觉得并无不可,当场就答应下来。” 扶苏听完后眼神凝重,久久无言。 想起在边关时,许多形同乞丐,连一件像样兵器都拿不出来的匈奴人嗷嗷怪叫着,向大秦雄伟的边关城墙近乎自杀性的冲锋。 他们不怕死吗? 不知道大秦兵将悍勇难敌吗? 唯饥饿难耐而已。 扶苏长叹一声:“世间皆苦。” 陈庆脱口而出:“唯有自渡。” “大秦有今日,历代先祖不知道流过多少血,付出多少汗水。” “匈奴而今自愿为奴,怨就怨祖宗不争气吧。” 扶苏哭笑不得,转念一想却觉得有道理。 “先生,若是将北方草原纳入大秦疆域之内,他们的日子会不会好过一点?” 陈庆瞪大了眼睛,啧啧称奇:“殿下,不得了啊!” “你这样问,陛下不赏我个侯爷都小气了。” “老赵你给我作证,本官算不算大功一件?” 赵崇想反驳却找不到理由。 始皇帝知道扶苏有进取之心,定然大为欢喜。 说不定还真能给陈庆封侯。 你是真会见缝插针的给自己请功啊! “先生取笑我作甚。” “域外蛮邦,不如大秦者比比皆是。” “黔首百姓生计已经如此艰难,那化外之地的蛮邦子民过得又是什么样的日子?” 扶苏颇有感触地说。 陈庆双眼发亮:“殿下言之有理,我等更当奋发图强,早日让朝廷恩德播撒四方。” 刹那间,他悟了。 对待扶苏这种道德君子,就得按照阿米利加的套路来。 什么叫侵略,什么叫掠夺资源,那分明是给蛮夷带去兹有皿煮,文明的光辉嘛! 一行人先去库房把火药、火炮重新入库,然后安排士兵在饭堂就餐。 “老鹿,探头探脑干什么呢?” “莫非是讨打?” 陈庆看到肥头大耳的鹿仙翁在不远处张望,没好气地呵斥道。 这厮可是有私藏火浣布,向太子献媚的前科。 今天扶苏也在,难道是故态复萌了? “大人,小的向您报喜来了。” 鹿仙翁讪笑着凑上前。 他不知矿山情况如何,故此拿不准陈庆的心情。 万一报喜没挑个好时候,那不白瞎了嘛! “有何喜呀?” 陈庆漫不经心地问。 “您上次严惩了贪墨瓷窑工匠伙食的奸贼,我等感激在心,恨不得一天十二个时辰守在窑炉旁。” “经过下官的殷切督促,加上……” 陈庆不耐烦地打断了他的话:“瓷器烧制有进展了?” “大人果然慧眼如炬。” 鹿仙翁竖起大拇指,激动地说:“今日午后烧好了一炉,傍晚刚能进人,您猜怎么着?” “老鹿,你再啰嗦一句,我给你把脑袋塞裤裆里你信不信?” 陈庆作势要打。 鹿仙翁一边陪着笑往后躲,一边欣喜地说:“这一炉竟然成了百余件!” “就连残劣的那些,也比之前大有进步。” “大人,咱们这瓷器成了呀!” 陈庆略感不可思议。 进度这么快! “带我去看看。” 恰好扶苏、蒙甘、王芷茵等人在到处闲逛,对日新月异的内务府工坊啧啧称奇。 陈庆招呼了一声,也饶有兴致地跟了上去。 “见过太子殿下。” “见过诸位大人。” 一个脸上沾满黑灰,衣物脏污的削瘦人影迎上前来,作揖行礼。 扶苏仔细辨认过,才确定对方是个女人,顿时为之诧异。 “烧瓷的竟然是位女子?” 王芷茵惊讶地瞪大了眼睛。 “房夫人,我说瓷器为何进展如此神速。” “有劳你费心了。” 陈庆善意地笑着拱手。 “奴家受您之托,当然要勤勉任事。” 房夫人温婉地颔首致意。 陈庆看了鹿仙翁一眼,这货干别的不行,拍马屁那是一等一的。 他说让房夫人在瓷窑任职,鹿仙翁根本不管合不合规矩,立刻照办。 “烧好的瓷器在哪里?” 陈庆瞄向热气仍未散尽的窑炉。 这东西像个倒扣的大瓷碗,青砖垒砌而成,朴实又厚重。 “余温散得差不多了,瓷器还未取出,大人您不嫌热就进来看看?” 房夫人主动邀请。 “好。” “蒙甘,你就别去了,粗手笨脚小心打碎了烧好的瓷器。” 陈庆伸手拉了他一把。 “师父,我……知道了。” 蒙甘不情不愿地退后。 在房夫人的带领下,陈庆等人小心翼翼沿着狭窄的通道走入窑内。 一进门陈庆就发现了与以往的不同之处。 “这怎么还设置成阶梯样式了?” 原本平坦的瓷窑内,突兀地架起一层层的高台。 大大小小的瓷器摆在方面,被火光一照,反射出美轮美奂的光彩。 “此乃田少府帮忙想出来的主意。” “以往瓷器烧制失败,多是炉温差异导致的结果。” “即使是同一窑瓷器,因为大小、高低、位置的不同,烧出来的瓷器也可能天差地别。” “奴家与田少府商议后,才想出来这样的法子。” “釉料厚重、器型更大的瓷器,需要更多的火力烘烤。” “釉料薄,体型小的瓷器,就摆在受热轻的地方。” 房夫人耐心地讲述。 “本官初看还以为瓷器摆放的杂乱无章,原来是这样的道理。” “要找出窑炉里哪个地方火力强,哪个地方火力弱,恐怕费了不少工夫吧?” 陈庆四下张望,感慨地说。 “大人您又未曾责怪我们损毁了物料,只要心细一点,耐着性子慢慢试,总会知道的。” “先前烧制失败还有个缘由,用木柴烧起来方便,火力却不足。” “用煤炭火力倒是旺了,但里面杂质太多,随烟气进入炉内后,釉面便受其侵染。” “田少府从冶铁司拿来焦炭给我用,取两家之长,一下子就好多了。” 房夫人细声细语地说。 陈庆不由露出玩味的笑容:“太子殿下当面,本官原本想为你请功。可是夫人你三句话不离田少府,这功劳到底算谁的?” 房夫人脸上微微发红:“田少府当居首功,奴家只不过是从中协助而已。” “哦……” 陈庆还要说什么,王芷茵就催促道:“里面太热了,咱们快出去吧。” 她出手如闪电,把一只精美的瓷杯塞进了袖子里。 “咳咳。” 陈庆假装没看见,招呼众人从窑炉内退出。 “芷茵。” “干嘛?” 王芷茵警惕地盯着他,把手藏在背后。 “我寻思着瓷器工艺既然已经研究出来了,咱们家里那些残次品可就不值钱啦。” 左右无人时,陈庆拉着她走到一旁。 “那你想怎么办?” 王芷茵不明所以地问。 “王家一门双侯,田地宅院无数。” “哦,不是。” “我的意思是说,武成侯一生征战,立下无数汗马功劳。” “如今这把年纪,该享受就要享受。” “阿菱整修好了不少的瑕疵瓷器,不如……” 陈庆给她打了个眼色。 “你要把那些破烂卖给我爹、我爷爷?!” 王芷茵兀自不敢相信。 “这等坑蒙拐骗的事情,你第一个就想到了王家。” “我,我……” “陈庆,你还是不是人!” 第408章 生孩子警告 “王公子怎能凭空污人清白?” “我在你眼里就那样下作吗?” 陈庆不忿地说。 王芷茵摇着头说:“岂止如此,你永远比我想的要下作得多。” …… “你这样说咱俩就没法聊啦。” “瓷器烧制成功后,待我进献宫中,陛下龙颜大悦,尔后此处烧制的器物唯有皇家专享。” “别说是残次品,就连碎瓷片寻常人也难以得见。” “家中的那些物件,或许就是流传在外的孤品。” “我一番孝心,想不到你居然如此曲解我的意图。” “罢了,不如给相里尚书送去,好歹人家是诚心待我。” 陈庆叹息着说。 “等等!” 王芷茵不禁犹豫起来。 上次若不是乐平公主打碎了那只成品大碗,始皇帝早该下令将此物进奉宫中了。 除非趁此机会入手,不然等陛下赏赐得等到什么时候? “你想要什么?” 王芷茵沉声问道。 “王公子又说笑了,莫非你以为我贪图你家什么东西?” “当然,如果地窖里有那闲置不用的铜钱之类的,武成侯愿意礼尚往来,本官也乐意笑纳。” 陈庆笑着说。 “闲置不用的铜钱?” 王芷茵差点被这句话逗笑了:“你很缺钱?家中不曾短缺了钱财吧?” “我的陪嫁还没动过呢。” 陈庆挠了挠后脑勺:“金玉宝石倒是不缺的,但是陛下命我铸造新币,因为水车尚未建好,一直拖延至今。” “现在水车造好了,铜料却在阅兵时被我拿去铸炮。” “如今短缺的可不是小数目。” “我寻思王家家大业大,应当有不少存货……” 王芷茵清楚了前因后果,得意地笑了起来:“陈庆,你也有求到我的时候?” “话可不能这么说。” “这是公平交易,你若不愿意就算了。” “本官在朝中也有不少朋友,多问几家总能凑齐的。” 陈庆作势要走。 “回来。” “不是我自夸,若论身家丰厚,咸阳能与王家相提并论的屈指可数。” “此事我答应了。” 王芷茵骄傲地望着他:“不知你打算换多少钱?” “最少也得五十万贯。” “只要铜钱,不要金镒。” 陈庆正色说道。 “什么?” “五十万贯!” “瓷器如此珍贵,起码能换一百万贯!” “多出来的是我的私房钱,我在家中库房里挑选些金玉宝石,咱们互相抵了。” 王芷茵说话来了个大喘气,峰回路转。 陈庆怔了下,顿时忍俊不禁:“王公子果然深明大义,武成侯有你这样的孙女,真是前世修来的福分。” “你少在那里冷嘲热讽。” “还不都是跟你学的?” 王芷茵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转身嘀嘀咕咕的走了。 —— 翌日,天光放亮。 朝阳初升,万道霞光洒下。 在陈庆的一再催促下,王芷茵才拖拖拉拉的从宜春宫回来。 “你这……” 眼前的人陌生得简直让他不敢认。 王芷茵平日好男装打扮,深衣襦裙一贯穿的少。 今天却打扮得格外光彩夺目。 淡黄色的刺绣糯袄,高腰长裙,腰间系着天蓝色的丝带,配以繁复的绳结装饰。 夸张的上下身比例,纤细的腰肢,修长的双腿,简直让人挪不开眼睛。 亭亭玉立,端庄典雅。 陈庆看得暗暗点头,不愧是我家的婆娘! “看什么看?” “姐姐帮我选的衣物。” “我爹、我爷爷若是看到我在你这里过得不好,说不定当场将你打得半死。” “平白坏了王家的名声。。” 王芷茵又羞涩又不自在,口是心非地说。 “那多谢王公子高义了。” 陈庆瞧出了她的窘迫,嬉笑着说。 嬴诗曼提前备好了登门的礼物。 除了相里菱修整过的瓷器,还有些镜子、玻璃赏玩物、香皂。 王家在军中的声望无人能及,许多世勋武爵一向唯王家马首是瞻。 恰好这部分人又是大秦历年征战的最大受益者,个个都身家丰厚。 嬴诗曼打算以此为突破口,提前测试下市场的反响。 一路与王芷茵互相斗嘴,时间过得飞快。 王翦、王贲自恃身份,倒是没有亲自来接。 不过管事对于陈庆这个姑爷相当热情,恭维客套的话说得花团锦簇,把二人迎了进去。 “岳祖父,岳父大人,小婿有礼了。” 陈庆进了院子,就看到王翦、王贲一起站在厅堂门口,满意地笑着打量他。 “女儿回来啦。” 岳母听到门房回报,满心欢喜地等在一旁,招招手把王芷茵叫了过去。 “来啦。” “进来坐。” 王翦对于陈庆登门造访还是很高兴的。 虽然二人为了避嫌,交往不多。 但对方做的事他多有耳闻。 陈庆如今算是在朝堂中站稳了脚跟,只要小心谨慎,将来必成宰辅。 王芷茵听到厅堂里响起父亲爽朗的大笑声,偷偷松了口气。 “芷茵,你的束腰这么细,还未有身孕?” 王夫人牵着女儿的手往内室走去,瞄了一眼,顿时失望地说。 “身孕?” “娘亲,我怎么会有身孕。” 王芷茵又好气又好笑。 “说的什么话!” “你为何不能有身孕?” “自打你嫁过去已经数月有余,你若抢先生个一男半女……” 接下来的话有不敬之嫌,她刻意压低了声音。 “我为什么要给陈庆生孩子?” “有本事让他自己生!” 王芷茵想起来就气得慌。 成婚至今,陈庆还没在她的房中过夜。 难道这种事还要我主动开口吗? “你这孩子,怎么嫁人了还这般无理,我……” 王夫人捋着发闷的胸口:“家中什么境况你不知晓?” “我们还能看顾你到什么时候?” “若是膝下无子,你如何在陈家立足?” “到时候被人欺负了,谁来替你出头撑腰?” 王芷茵硬着头皮说:“谁敢欺负我,我自己就收拾了他,不用别人替我撑腰。” “你现在这样说,等你年迈体弱又如何?” “别人膝下有儿女尽孝,你有什么?孤苦终老吗?!” 王夫人苦口婆心地劝诫:“生儿育女乃是人伦常理,你焉敢违逆?” 王芷茵被训斥得不耐烦,犟道:“陈庆对我又没多好,我现在还不想生……” “住嘴!” 王夫人凶巴巴地瞪着她:“你那是给他生的?是给你自己生的!” “再敢顶嘴,我……” 她抬起手吓唬对方,可女儿根本就不怕。 “太子被发配北地多年,如今你姐姐心急要个孩子。” “反正你也不能落后太多。” “年底之前必须怀上,听到了没有?” 王夫人疾言厉色地给她下了最后通牒。 第409章 你搁这儿红烧鲍鱼呢? 王芷茵开开心心地回娘家探亲,结果被母亲一顿劈头盖脸的数落。 偏偏陈庆未和她圆房这件事还羞于启齿,相当于吃了个哑巴亏。 好不容易甩脱了王夫人的纠缠,她气呼呼地去找府里的护院叔伯们叙旧去了。 陈庆这个女婿的待遇则要好得多。 尤其是各色新奇的礼物拿出来之后,王翦父子满面红光,对其更加满意。 “岳祖父请看。” 陈庆把一尊修复过的瓷瓶递了过去。 原先瓶身处有一处瑕疵,兴许是烧制的时候摆放的位置有问题,釉料熔化得不够充分,疤疤癞癞地十分难看。 经过相里菱的巧手施为,在疤面上用漆料绘成了古朴的松枝,一颗大的气泡被做成了雀眼。 乍看下去,根本分辨不出它原本是残次品。 “此物价值连城,乃是内务府所制?” “那……” 王翦打量了片刻,不禁担忧地问。 “岳祖父勿虑,此物是烧制出的劣品,不堪使用。” “完美无瑕的精品,定然是要进奉宫中的。” 陈庆淡然地说。 “哦。” 王翦这才松了口气。 他知道陈庆胆大妄为,就怕这个孙婿不知轻重,把内务府的东西当成自己家的,还拿来送礼。 “剩下的几样都是试制的样品。” “因为前所未见,也不知其中是否有毒害。” “我等为人臣子,自然要以身作则,为君分忧。” “待确认安全无虞后,再进奉宫中。” 陈庆大义凛然地说。 “咳。” 王贲被逗得发笑,牵动肺部旧伤,重重地咳嗽了几声。 占皇家的便宜还能说的这么理直气壮? 也就陛下不计较这些小节,但凡换个心胸狭隘的皇帝,怕是够你喝一壶的。 “贤婿此番登门,可是有所求?” 他面色平静地问。 “呃,岳丈既然说,那我遮遮掩掩反而不太好意思了。” 陈庆在二人的注视下,试探着说:“听芷茵说,侯府历年积攒的铜钱堆积如山,朽烂生锈者不计其数,白白损耗了无数钱财。” “内务府恰好有督造铜钱之职。” “若是岳丈信得过小婿,不如拿来翻新一下。” “几十万贯不嫌少,一百万贯也不嫌多。” 王翦的脸色顿时黑如锅底。 父子二人下意识对视一眼:你可真有个好女儿(孙女)呀! “王府历年的爵禄、赏赐、佃租,以及各项收益加起来,确实积攒了不少钱财。” “藏于地窖中朽坏的,也不在少数。” “只是……不知道火耗怎么算的?” “钱什么时候能拿回来?” 王翦和王贲对陈庆的人品非常不放心。 他干的缺德事太多了! 把钱给了他,那还能回来吗? “火耗不计,来的时候是多少,回去的时候不会少一枚。” “钱嘛,到时候我让芷茵亲自送还回来。” 陈庆暗暗不爽。 我都说借了,你们就不能顺水推舟说不用还了? 王家一门双侯,每年领取的俸禄、田租不计其数,你们作为长辈还对我抠抠搜搜的,好意思吗? “火耗不计?” “那你这是图的什么?” “熔炼铜钱的损耗虽然不多,但是数目庞大的话,也不是一笔小钱。” 王翦不太相信他的话。 “岳祖父,铸币一事,其利无穷。” “火耗这点毛毛雨亏了就亏了,别的地方我能百倍千倍的赚回来。” 陈庆信心十足地说。 他不收火耗,就是为了给各地郡府做出榜样,彻底断了贪腐的源头。 在金融手段不发达的古代,火耗毫无疑问是最简单、最直接,也是最有油水的一项苛捐杂税。 百姓缴纳粮食,要额外征收‘鼠雀耗’。 缴纳铜钱,则以银钱缺损、朽烂为由征收火耗。 明朝时,开始成为朝廷定例,在鞑清时被发扬光大。 号称永不加赋的糠稀大帝,一度将火耗征收到了80%以上。 明面上交100钱的税赋,加上火耗就变成了180钱,几近翻倍! 糠稀曾自夸:“我鞑清远胜于大明!” 起码在火耗钱这一项,80%对比10%-20%,确实是远远胜出的。 “岳祖父,孙婿岂会妄言。” “铸币权在手,我一分不贪墨,照样能赚个盆满钵满。” 陈庆见他们无论如何都不肯信,叹息着摇头。 当下从铸币中牟利的手段无非以次充好、偷工减料。 一点格局都没有! 看我让你们见识下什么叫‘金融创新’! “你既然有把握,老夫就不多说什么了。” “借钱一事……凑个整,一百万贯吧。” “来人。” 王翦雷厉风行,当下就叫过管事去账房支领铜钱。 “多谢岳祖父出手相助。” “来日时机一到,孙婿必有厚报。” 陈庆言之凿凿地说。 王翦笑呵呵的,与王翦一起将他夸了又夸。 三人有说有笑的时候,王芷茵一脸寒色地进来。 “我回去了。” “陈庆你走不走?” 咦? 这婆娘又作什么妖? “芷茵,胡闹什么!” 王翦板起脸训斥道。 “爷爷,我好不容易回来一趟,娘亲追在屁股后面唠叨个没完。” “这家我实在不想待了。” 王芷茵满腹委屈地抱怨。 “不得无礼!” 王贲拍了下桌案,严厉地训斥。 “陈庆,走。” 王芷茵不停地打眼色。 “既然如此,小婿就先告辞了。” 陈庆也不知道丈母娘说了什么,会让王芷茵如此生气。 他见气氛不对,尴尬地退去。 离开王府,二人在马车上王芷茵依旧一言不发。 “诶诶,怎么回事?” “我跟武成侯、通武侯说好了,暂借一百万贯。” “到时候他们来催债,你去应承。” 陈庆伸出手在她面前晃了晃。 “既然是借,你怎么不多借点?” “王家的家底岂止这么多。” “你一个大男人这点气魄都没有吗?” 王芷茵气呼呼地说:“讨债的时候自然有我去应对,你怕什么?” “王公子你早说呀!” 陈庆发出懊悔的叹息。 同时他又好奇,丈母娘到底怎么惹着她了? 两人回了家,王芷茵跳下马车,直奔后院而去。 此中苦楚实在不知该跟谁倾诉,心情烦躁的很。 去听听马先生说书,尚可缓解一下心情。 “王公子,您又来听书呀?” “刚巧小人写好了一段,构思新奇瑰丽,一波三折,颇有趣味。” 马户坐在院子里的石墩上,眉飞色舞地说道。 “念。” 王芷茵坐在对面,心不在焉地说了一声。 马户也不在意,站起来捧着书稿,抑扬顿挫地念:“却说那羽蛇神祭祀带领大批人马追踪而至,远远地便瞧见海边停靠着两艘巍峨巨舰,高如山岳,宏伟如城。” “众信徒顿叫不妙,这是何方法器,如此惊人!” “老祭祀强作镇定,呼喊道:‘稳住阵脚,且看我的厉害!’” “他伸手从怀中掏出一枚金晃晃的圆环,熠熠生辉,一颤一颤犹如活物。” “去!” “老祭祀扬手一抛,那圆环在空中迎风便长,顷刻间化作半亩大小。” “此乃海外奇金打造,重逾十万斤,端的是一件好法宝!” “若是凌空压下来,就算青石垒砌的城墙都要被砸的粉碎。” “说时迟那时快!” “只听船上有人高喝:‘开炮!’” “一刹那,滚雷阵阵,天塌地陷,碧波动摇,无风浪起。” “那金环刹那间崩坏成无数块,噼里啪啦坠入海中。” “老祭祀口中鲜血狂喷:‘苦也!秦国乃仙域,非人力所能敌,撤退!’” “只听船上一人大笑:‘还走得了吗?道友且留下来吧。’” “羽蛇圣女依偎在少年郎怀中,一时间又是心疼又是唏嘘。” “她一双美眸顾盼生姿,愈发觉得没做错选择。” “与其在蛮荒之地虚度一生,倒不如随他去见一见大秦繁华。” “思及此处,圣女贴得更紧,想到情深处,不禁心尖颤颤,丹田处火气腾腾。” 王芷茵本来心情就不好,听到此处不禁拍案而起:“停停停,你这什么乱七八糟的?” “马先生,你搁这儿红烧鲍鱼呢?” 陈庆从回廊转角走过来:“不会写大可不必写,省得闹笑话。” 第410章 世事岂能尽如人意 “陈庆……” 王芷茵没想到他也来了,心中略感安慰。 “陈府令,不知小人写的哪里不对?” 马户不明所以地问道。 “从头到尾都不对。” “但大方向是没错的。” 陈庆让他写海外多金银宝藏、多异域美人,这一点马户确实做到了。 就是这剧情嘛……离了个大谱。 “前面那些暂且这样,但最后一句得改。” 他摇头说道。 马户仔细回看了一遍书稿,“可是‘心尖颤颤,丹田处火气腾腾’一句?老夫遵您嘱托,不管是域外仙子还是魔道妖女,都要对我大秦男儿一见倾心,这没错啊!” 陈庆沉声道:“错就是错,起码‘火气腾腾’肯定是错的。” “敢问马先生可曾婚配?” 马户顿时涨红了脸,嗫嚅着说:“大丈夫功业未成,何以为家?” 陈庆顿时了然:“我就说嘛!” 你但凡写一句,‘两股颤颤,浆水溢流’都没问题。 还搞出火气腾腾来了? 你当男人和女人一样呢! 马户和蒯彻一个算命的,一个说书的,从事贱业却自视甚高,一直蹉跎至今。 而且他们生活困顿,没法像捧着铁饭碗的李左车一样,三天两头去大保健。 说书讲个英雄豪杰,奇闻轶事还行,一到男女情事方面就露了怯。 想想后世的网文作者,盗墓的就写盗墓,走私的就写走私,当间谍的就写谍案,诈骗的就写诈骗。 虽然全部把自己送进去了,但这就叫专业! “马先生回去再斟酌斟酌。” “若是一时没主意,不如去勾栏听个曲找找灵感。” 陈庆若有所指地说。 马户这才反应过来,当即臊红了脸:“小人知道了。” 他知道两人有话要说,匆匆收拾好书稿逃也似地离开了这个地方。 “王公子,干嘛呢?” “生闷气呀?” 陈庆笑嘻嘻地坐在她对面。 “关你什么事。” 王芷茵幽怨地别过头去。 “本来好端端的陪你回娘家,怎么忽然说走就走了?” “不打听清楚我心里总觉得不踏实。” 陈庆态度认真的问。 “你是怕坏了你的正事吧?” “放心,王家不缺这点钱。” “说了由我来应对,你放心就好。” 王芷茵没好气地回道。 “你要这样那我可就走啦?” “回头别说我不关心你。” 陈庆站了起来。 王芷茵顿时嗔恼,生孩子本来就是两个人的事,凭什么让她一个人糟心? “我娘催我要个孩子。” 说完她就飞速转过头去,静听陈庆的动静。 “就这?” “多大点事,至于吗?” “岳母大人也是一番好意,她念叨就让她念嘛。” 陈庆满不在乎的说。 “你说得好轻巧!” 王芷茵愈发气不打一处来。 她本想说:你不来我房里,孩子打哪来? 可这种话怎么说得出口! “我听人说,生育一遭就跟在鬼门关走一回差不多。” “而且生了孩子多半会留下这样那样的病根。” “你对我又不好,我凭什么给你生孩子?” 王芷茵咬着牙气愤地说。 “王公子是不是搞错了?” “我也没求着你生啊!” 陈庆笑得格外惹人生厌:“再说黔首百姓家里,或许生育真的是件危险又劳累的事。” “你吧,一直锦衣玉食,生活优渥。” “还自小习武,体格相当强健。” “对你肯定是不是什么难事。” “再说,黔首百姓家里妇人生了孩子,照样要洗衣做饭,耕田织布。” “你往那里一躺,衣来伸手饭来张口,还得几个丫鬟一起伺候你。” “就这还不满意呢?” 王芷茵差点气炸了:“陈庆,你说的还是人话吗?” “我说的是实话。” 陈庆理直气壮。 “好!” “我……” 王芷茵思来想去,也没琢磨出什么威胁他的方法。 “哼,你自己去生吧,想生多少生多少。” 王芷茵狠狠地瞪了她一眼,转身气冲冲地走了。 “唉……” 陈庆望着她的背影长叹一声。 阿菱念叨了无数次,想要给我生儿育女。 可眼下实在不是时机啊! 起码得等到扶苏登基,方才有万全的把握。 不然万一哪天始皇帝翻脸,有家中妻小拖累,连殊死一搏的机会都没有! 怀着万分复杂的心情,陈庆让管事备好马车,前往冶铁工坊找田舟商议铸造新币的事。 人生在世,哪儿能尽如人意? 走一步看一步吧! —— “前面可是李大夫?” 马车从城关出来,行了十余里。 陈庆突然觉得前方道路上骑马的人背影有些眼熟。 “陈府令!” 李左车听到动静,不禁露出欣喜的笑容,调转马头小跑过来。 “李兄,你这是去当值?” 陈庆看了眼天色,太阳已经升到了正当空。 好家伙,我当内务府府令,这会儿才去工坊视察。 你竟然跟我一个时间出门! “下官……去交接公务,来得迟了些,大人勿怪。” 李左车心虚地支支吾吾。 “我看不是交接公务,是去交公粮了吧?” 陈庆冷了脸训斥:“李兄,你不是说再不去勾栏了吗?” “天地良心,李某真的没去。” 李左车急道。 “那你这是怎么回事?” 对方脸色憔悴,顶着两个青黑色的眼圈,这一看就是纵欲过度的征兆。 李左车为难地解释:“昨夜云来坊的莺莺姑娘找到我府上,她说……想让我替她赎身。” 陈庆笑道:“那你有钱吗?” “李某家徒四壁,哪来这么一大笔钱。” 李左车摇了摇头:“不过莺莺姑娘又说,若是没钱也不打紧,只要……” “说呀,吞吞吐吐干什么。” 陈庆不耐烦地催促。 “她说,只要陈府令您点了她的名字,鸨母不敢不放人的。” 李左车羞愧地垂下头去。 “合着你拿我做了人情,换来春风一度呀!” “李兄,你可真对得起我!” 陈庆半真半假地抱怨道。 “陈府令,我与莺莺相识多年,她既然倾心于我,求您成全。” 李左车恳求道:“赎身花了多少钱,您尽管从我的俸禄中扣去……” “罢了罢了。” 陈庆不耐烦地摆摆手:“我命人去把她讨来,你放心就是。” “李兄,我待你不薄,来日你莫负我。” 李左车干脆利落地回答:“若李某有负于您,叫我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陈庆微微点头。 千军易得,良将难求。 韩信、李左车这对组合,当世罕逢敌手了吧? 第411章 三代铸币,薪火相传 马车行至冶铁司,陈庆与李左车分道扬镳。 匈奴俘虏的叛乱虽然暂时平息,但还需要一个智谋出众,善于审时度势的人去善后,以防再生事端。 李左车行事谨慎,谋略过人,也能趁此机会考验他的办事能力。 “田少府在何处?” “把他叫来。” 陈庆先去瓷窑转了一圈,随口吩咐道。 房夫人领着一班工匠正小心翼翼地把瓷器从窑炉里取出来,然后分门别类摆放好。 等从头到尾检视一遍后,精良器物就用茅草捆扎严实,然后打包装箱。 劣等品暂时搁置一旁,酌情处理。 “大人,您来了。” 田舟快步走到他身边,作揖行礼。 “本官要的水力冲床做好了没有?” “新年新气象,铸币一事拖延许久,再没有进展陛下催问起来,内务府不好交代。” 陈庆负手问道。 “早就做好了,只是铜料短缺,才一直未开工。” “模具是我师父亲手所做,精细无比。” 田舟爽快地回答。 “哦,我怎么没见过?” 陈庆眺望河边,水车林立却各司其职,好像并没有专门设置的冲床。 “不在此处。” 田舟耐心地解释:“铜钱不比其他。冶铁坊打制的犁铧、刀剑、盔甲都是有数的,物勒工名周转有序。铜钱……此地人来人往,川流不息,就算丢失了也不好查找。” 陈庆一下子就明白了他的意思。 靠山吃山,靠水吃水。 以往铜铁铺里的伙计也会偷偷捡点料头、残渣之类的回去变卖。 在这个没有监控、没有金属探测器的年代,要杜绝此事基本不可能。 农具、兵器、盔甲还好,起码体积大不容易私藏。 铜钱他们是真能塞菊花里夹带出去的。 “冲床在哪里?带我去瞧瞧。” 陈庆赞赏地说:“你倒是心细,这少府当得称职。” 田舟面色羞赧:“多谢大人夸奖。” 他突然想起一事:“不知是否要通知民部的铸币工匠过来上工?” “内务府接手铸币一事后,民部那边就停止了运转。” “这些匠工按理说是该由内务府接收的。” 陈庆两眼一瞪:“按的哪门子理?” “内务府什么样的人才没有?还用得着民部的工匠?” “况且冲压法和以往的熔铸法完全不一样,我要他们干什么?” 铸币不光对他来说是一件利益无穷的事,对于亲自操作的匠工同样也有油水可捞。 哪怕铜钱带不出去,每天藏点零零碎碎的边角料带出去也能让每天的饭食里添点荤腥。 既然如此,陈庆宁愿便宜了自己人,也不会便宜民部的工匠。 “大人,民部经营此业上百年,经验丰富,咱们还是……” 田舟在他严厉的眼神下,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来。 “你答应了?” 陈庆喝问道。 田舟像是犯了错的孩子,盯着自己的脚尖轻轻点头。 “唉……” 陈庆叹了口气。 这个老实人也太容易被拿捏住了! 民部工匠上赶着来找他要求继续从事铸币的工作,摆明了就是有利可图! “你倒是大方。” “本官可不惯着他们!” “你把人找来,我亲自打发了他们。” “先去看冲床。” 陈庆训斥了一通,怒气冲冲地往外走。 田舟无法,只得找人交代了一声,匆匆忙忙跟了上去。 沿着冶铁工坊继续向渭河上游前行,两三里之外,两侧的山脉连绵起伏。 绕过一片葱郁的树林后,地形陡然平坦起来。 陈庆仔细打量着四周,发现林间的小路、以及平整的路面都有最近维护过的迹象。 “大人请看。” 田舟指着不远处陡峭山涧中潺潺流淌的溪流。 “上次铧犁丢失,追寻到的野人营地形貌与此相差仿佛。” “当时下官就想,之前真的是痴了!” “何必大费周章去营建水车,直接把舂米之法照搬过来,那不就是冲床嘛!” “况且此地易守难攻,只有一条通道可以出去,也不虞铜钱被私藏偷盗。” 陈庆抬眼眺望。 山溪流经陡峭的崖壁时,有一处落差四五米的瀑布。 下方的潭水中,架设着一根跷跷板摸样的东西。 再仔细观察了一会儿,才发现横木靠近瀑布的一端中间都被掏空了,变成了长方形的大水槽。 而另一头则做成了锤柄的模样,连锻台都垒砌好了。 陈庆瞬间明白了它的原理。 现在它歪斜在旁接不到水,如果把横木的另一头推到瀑布下,另一头装上锤头。 等水槽接满了水,就会把巨锤压得升起来。 随着下落的过程,槽中的水倾洒出来,则巨锤下落。 “那是什么?” 陈庆指着水潭的另一边问。 “那是小型的水车,用来做滚筒的。” “将砂砾、磨石填入圆筒内,再把冲压好的铜钱也装进去。” “由水力驱动圆筒转动,铜钱在其中翻滚,要不了多久就可以打磨掉毛刺,表面可光可鉴人。” 田舟兴奋地说。 陈庆不由感慨:“田师兄,你但凡把工造方面的才华挪一星半点用在为人处世上,日后我也能放心地把内务府让你接手。” 田舟恭谨地回答:“下官一定吸取教训,日后行事深思熟虑,绝不再轻举妄为。” 陈庆叹息一声,知道说了也没用。 对方年纪也不小了,性格早已定型。 就是可惜了他的才干,原本可以走得更远。 田舟在前面带路,一样样讲述着这些新奇机械的用途。 这家伙的专业素质毋庸置疑,许多东西功能与现代机械大同小异,都是他根据工匠的日常需求钻研设计出来的。 两人说话的时候,林间小路传来杂乱的脚步声。 “参见陈府令。” 一名衣着体面,眼神精明的老者纳首便拜。 身后百余人也连忙一起跪下。 “尔等是民部的铸币工匠?” 陈庆踱着步子来到他们身前,漫不经心地问。 “小人正是!” “先惠文王时,初代半两钱的母范就是小人先祖所制。” “传承至今,到小人已经是第三代。” 老者自豪地说。 陈庆轻蔑地笑了笑:“不得了呀!原来是铸币世家。” “这些都是你的儿孙?” 老者听出不对,脸色霎时间一变。 “老朽的晚辈仅二十六人,剩下的……” 陈庆打断了他的话:“也是像你一样的铸币世家?” “小人一介黔首,岂敢以世家自居。” 不光是带头的老者,其余工匠也都看出了对方言辞不善,不由地提心吊胆。 陈庆可是出了名的不好惹啊! “先惠文王至今一百余年,大秦战事连绵,几无安宁之日。” “黔首百姓流离失所,死于战祸者不计其数。” “你们倒是日子过得安闲。” “一家三代为朝廷铸币,薪火相传,接力守望。” “真把朝廷公器当成自己家的了?!” “本官不用你们还不行了吗?” 陈庆的语气突然拔高,神色极为严厉。 民部工匠骇得面无人色,如泰山压顶般跪在地上瑟瑟发抖。 第412章 尽的什么心,效的哪门子力 “陈府令,我等世代为朝廷效力,绝无公器私用之心。” “自先祖制半两钱母范起,以此为摹本产出的铜钱早已不计其数。” “姚家三代为朝廷尽心尽力……” 老者的话还没说完,就被陈庆挥手打断。 “本官也有一干故旧,如今也想为朝廷尽心尽力。” “自古以来都是能者上,平者让,庸者下,劣者汰。” “尔等抱残守缺,固步自封,导致大秦百年来铸币法式竟毫无进步,如今也该退位让贤了吧?” 听到这样直言不讳的逐客令,民部匠工脸色大变,互相交头接耳,不知该如何是好。 “陈府令,您是要开革了我等?” “敢问老朽错在何处?” “铸币事关国本,哪怕出半点差错……” 老者急切地想讨个说法。 “出了差错,自然有本官承担,勿须诸位费心。” “再者尔等原先是民部匠工,如今不过是发还原籍而已,也谈不上开革。” “郑尚书想必会妥善处置,各位散去吧。” 陈庆摆了摆手,打发他们离开。 众人哪里肯走。 他们最少的也从事铸币两代人,多的像领头的姚宗,三代都从事此业。 这是大家立身的根基,岂能说弃就弃! “陈府令,老朽冒昧再问一句。” 姚宗知道陈庆不好惹,可又实在不甘心抛弃祖业,让后世儿孙们衣食无着。 “内务府人才济济,想来是胜过我等许多。” “不知新币是何等模样?” “若真是我等所不及,老朽也心服口服。” 陈庆冷笑着要去摸后腰上的火枪,想了想又愤愤地甩手。 “你这厮怕是猪油蒙了心,本官还用得着你服气?” “换了往常,我现在就一枪打死你!” 姚宗面色大骇,情不自禁地后退两步。 其余人战战兢兢,大气都不敢出。 “今日恰好拿你们立个规矩。” “田舟,去叫人过来,生火熔炼铜料。” “准备开工。” 陈庆眼神森寒:“尔等可都瞧好了,看看你们三代为朝廷效力,到底效的是个什么东西!” 有他发话,田舟急匆匆去工坊召集匠人。 不多时,三辆马车匆匆赶来。 八人抬着沉重的铁锤,余者肩挑手提着煤炭、坩埚、铜料以及各种零碎物件。 在田舟紧锣密鼓的安排下,各自分散开忙碌起来。 姚宗此时已经心生悔意。 他一介匠籍,去和陈府令这样大权在握的高官去争,能争出个什么来? 哪怕内务府的手艺确实不如他们,那又能如何? 可世上没有后悔药的,此时只怕想走也走不了了。 大概半个时辰后。 坩埚里的铜料融化成一汪铜汁,工匠们立刻将其倒入泥范中,做成扁平的料板。 田舟亲自动手安装模具,忙得满头大汗。 “这钱币不是一次成型的?” 陈庆看对方从箱子里搬出了两套模具,不由好奇地问道。 “回大人。” 田舟抽空抹了把汗:“师父说,铁锤力重千钧,长年累月的锻打,太易损毁。” “不如先以粗模制出钱胚来,然后再以精模锻打出字样以及齿纹。” “如此看似多费了功夫,却省了雕刻模具的苦工,其实是划算的。” 陈庆暗暗点头。 模具全靠老丈人一笔一划的手工雕琢,费心费力。 相反水力是不花钱的,只要模具不坏,慢慢用时间堆产量就是了。 等田舟忙活得差不多,另一边的工匠也拆开了泥范,把四四方方的扁平铜块夹了出来。 他们小心地将其塞入碾压机械里,由宽到窄,最后就成了薄薄的一层铜皮。 “师兄,料备好了。” 秦墨门徒一向精诚协作,彼此配合得默契无间。 “拿过来。” 田舟坐在木墩上,深吸了口气,不停擦着手心的汗。 秦墨工造从未弱于人。 只是很多机械都是新制,最多是使用模型演示过,并未实际操作。 他要是弄巧成拙,丢的可不光是自己的脸! “架好冲锤。” 田舟高喝一声。 陈庆看着锻台上简陋的模具,暗暗叹了口气。 只不过是上下相合的两个厚铁盒子,下面大,上面小,后面还镶嵌有把手,看着甚至有点像烧烤工具。 重锤砸下来,上盖就压进去,尖锐的撞针在铜皮上捅出方形的窟窿,原型的外缘整齐的切进去,一枚钱胚就算成了。 但这可是在没有任何现代工具的情况下,纯用手工一点点磨削出来的。 相里奚白天还要为工部的事劳心劳力,夜晚在油灯下一丝丝雕琢模具,不知付出了多少心血。 老丈人不善言辞,也极少为自己的徒弟邀功请赏。 但是陈庆知道,自己承其恩惠多矣。 “师兄,我们松手了。” 几个壮实的匠工用木杆死死撑着锤头的一端,防止它突然砸下去。 另一边有人齐心协力推动水槽,把它挪动到瀑布下。 水花四溅,很快槽中就积满了溪水。 “放!” 田舟双目圆睁,猛地大喊。 “小心!” 师弟们喊了一声,几乎在同时向左右闪开。 天平瞬间倾斜,水槽的一端飞快地降下。 等积水的重量小于铁锤时,高高悬起的锤头骤然砸落。 铛! 震耳欲聋的巨响,霎时间让所有人心头一跳,下意识腾腾后退。 田舟顾不得耳朵里嗡嗡作响,飞速的捏着握柄,把模具从锻台上拿下来。 他两手一揭,铁盒中哗啦啦掉下十枚光秃秃的方孔圆钱。 铜皮上被戳出了一个个圆形的空洞,整整齐齐的十分规整。 “师兄,成了!” 一旁辅助的师弟激动地大喊。 田舟的听力受了影响,只能靠口型半蒙半猜出对方的意思。 “上料板!” “傻愣着干什么!” 田舟声嘶力竭地大喊。 “诺。” 师弟猛地点头,就在他往模具中夹铜皮的时候,铁锤再一次轰然砸下。 两人差点跳起来,手忙脚乱地趁着铁锤抬起的时候,把模具放到锻台上。 铛—— 又是十枚钱币成型。 田舟机械性的重复着之前的操作,动作越来越熟练。 他脑海中只有一个念头,不能丢了墨家的脸,不能让陈府令为难。 过了不知多久,师弟再也没拿出铜皮,指手画脚的大声吼着什么,他愣了下没反应过来。 陈庆从后面拍了拍他的肩头,指着对方脚边的精模:“换模具。” “哦,哦。” 田舟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把粗模丢在一旁,然后往精模设置好的凹坑里放置钱胚。 不多不少,也是十个。 师弟飞快地从一旁跑过来,帮他整理钱胚。 田舟准备好之后,信心比之前大大增强。 待铁锤再一次提起时,他眼疾手快的把精模放到锻台规划好的圆圈上。 铛! 锤头抬起时,田舟迫不及待的打开模具,把冲好的钱币抖落出来。 “大人请看。” 一枚红铜色的崭新钱币,边缘处被挤压成细细的齿纹。 前方印有清晰的‘大秦半两’,后方铭刻‘通行天下’。 这就是始皇帝想要的东西! 除了方孔的边缘过于尖利,留有少量倒刺,它已经接近完工。 “拿去滚筒里走一圈。” 陈庆扯着嗓门喊道,冲田舟大声说:“停下吧。” “诺。” “下官这就把钱币做出来。” 田舟点点头,自顾去装填钱胚,继续冲压。 陈庆摇了摇头。 反正试制的钱胚也不多,由他去吧。 姚宗等人神色惶惶,抻着脖子不停张望。 先前融化铜料,压制铜皮他们还能看得明白,等秦墨工匠开始调试水力重锤,他们就开始云里雾里的。 直到田舟把钱胚压制出来,他们才大致想通其中的原理。 不一会儿,陈庆拿着抛光好的新制钱币过来。 “诸位过目。” 他主动把新钱递了过去。 民部工匠无人敢上前。 姚宗感觉到无数眼神盯着自己,顿时头皮发麻。 他费力地抬起沉重的双腿,缓缓挪动步伐,把小小的铜钱接在手中。 “如何?” 陈庆傲然问道。 姚宗抚摸着铜钱光滑的外表,清晰的字迹,还有外圈精细的齿纹,心中蒙上了一层厚厚的阴影。 这样工艺精美的钱币别说见所未见,想都不敢想! “自先周时,华夏已开始铸造‘貔貅钱’和‘圆孔方钱’。’ “时至今日,已八百年有余!” “你们还在用古法铸造钱币,一成不变!” “敢问诸位为大秦尽心尽力,尽的什么心?效的哪门子力!” “可有省工省料之法?” “可有技艺革新之举?” 陈庆声色俱厉地呵斥道:“尔等寸功未立,却能心安理得的领着朝廷俸禄,还妄图世世代代传承下去……” 他越说越气,又有了掏火枪的冲动。 “都给我滚蛋!” “再敢夹缠不清,打死勿论!” 姚宗黯然低头,颤巍巍地作了个揖,率着民部工匠们垂头丧气的离去。 铸币的权责已经不归民部,内务府又不肯收留。 他们还能去哪儿? 姚宗茫然四顾,竟有种天下之大,却无处立足的悲楚。 第413章 陈家的卧龙凤雏 田舟等人望着民部工匠离去的背影,激动的心情逐渐冷却,不由生出一股兔死狐悲的伤感。 世间无一成不变之法。 今日是他们被扫地出门,不知何时会轮到自己? “田师兄,你安排人一边生产冲床,一边继续完善它。” “不但要造得更多,还要造得更好。” 田舟躬身应道:“诺,下官必不敢懈怠。” 陈庆神情严肃:“天下间想吃皇粮的人多不胜数,起码能从咸阳城关排到岭南去。” “诸位师兄弟与我是自家人,那本官就直言不讳了。” “千万不要以为尔等是秦墨门下,又有我和相里尚书庇护,日后就可以高枕无忧了。” “世间能人何其多矣?” “哪天咱们拿不出让陛下满意的东西,别人却可以造的出来。” “一次两次可以,若是次次如此……” “今日是他,明天就轮到了你!” 陈庆指着姚宗等人落寞的背影说道。 “小人知道了。” “我等万不会有骄傲自满之心。” “大人你的提点小人必定谨记。” 秦墨门徒肃然应诺。 陈庆把制造出来的新币收好:“明日我将它们送入宫中,陛下若是点头,内务府就开始大量生产。” “此处紧要,选些信得过的人来干活。” 田舟瞬间明白了他的意思。 在后世,这种又脏又危险,噪音还巨大的工作很难招到人。 但是在大秦,却是人人争抢的香饽饽。 天色擦黑。 陈庆的马车满载而归。 府邸大门口居然还很热闹。 嘿呦嘿呦的号子声中,力夫四人一组抬着沉重的箱子,往来穿梭不停。 王芷茵坐在旁边,拿着账本凶巴巴地训斥武成侯府的管事:“这几箱铜钱锈蚀严重,都快糟烂成渣滓了,起码要折一半。” “小姐,不能再折了。” “姑爷在府里答应得好好的,无论成色都不计火耗。” “您这样折……怕是掏空府邸的钱窖也凑不出一百万贯。” “小的回去了也没法跟侯爷交代。” 管事苦哈哈地向她求情。 “他说了算还是我说了算?” “王家一门双侯,连这点钱都拿不出来吗?” “你回去就跟爷爷说,我嫁出来也是要脸面的。” “岂能拿这样的破烂玩意儿糊弄人。” 王芷茵大笔一挥,把十万贯给记成了五万贯。 管事心疼得脸颊直抽抽,可又拿她没办法。 陈庆见到此情此景,不由发笑。 他跳下马车,昂首阔步走了过去。 “陈府令,您总算回来了。” 王府的管事一见到他,如同看到了救星般急匆匆跑过来。 “侯爷命我过来交割铜钱。” “您看什么时候让贵府的账房过来清点计数。” 王芷茵顿时大怒,一拍桌案站了起来:“混账东西!我才离家数月,王府就失了规矩。” 她把拳头按得咔吧咔吧响,打算让对方重温一下夕日的滋味。 “陈府令!” 管事吓得躲到陈庆身后,惊恐地瞪大了眼睛。 王芷茵向来能动手就绝不多掰掰,说打她是真打。 “干嘛呢?” “天色已晚,吃饭了没?” 陈庆个子高大,伸手按住了她的脑袋。 “还没。” “铜钱太多不好清点。” “你让开,我要给他立个规矩。” 王芷茵没躲,任由他的大手覆在脑袋上,语气也轻柔了许多。 “拉倒吧。” “之前清点过的,就按你的账册来。” “后面的让账房记就行了。” 陈庆轻轻扯着她的胳膊往府里走去。 “哎,我还没计完呢!” “要仔细查验,铜钱都朽烂了,最少折两成啊!” 王芷茵冲着不远处的账房喊道。 侯府的管事长长的舒了口气。 这位姑奶奶可算走了。 “她怎么不打陈庆呢?” 管事遥遥的望着两人离去的背影。 陈庆不知道说了什么,伸手在王芷茵的后脑勺拍了一巴掌。 她回过身来,嗔恼地扭动着身子不依,却半点都没有还手的意思。 “还真是绝了啊。” 管事摇了摇头,叹息着去和账房交割去了。 —— 翌日清晨。 嬴诗曼早早就梳洗打扮,把一样样礼物陈列在厅堂中,让下人搬上马车。 等准备得差不多了,她才回到卧房,从梳妆台的抽屉里拿出一本账册。 “夫人,您要的葱白。” 热巴端着托盘,迈着碎步走进来。 “放在这里吧。” “夫君,你怎么还不起来?” “早朝快散了。” 嬴诗曼一边剥葱皮,一边回头催促道。 “呀。” “好辣眼。” 辛辣的气息扑面而来,嬴诗曼瞬间双眼发红,泪水止不住地往下掉。 “我给你擦擦。” 陈庆穿着里衣,从床榻另一边挪过来,拿着丝帕细心地替她擦拭。 “你至于吗?” “那可是你亲爹娘。” 他心情复杂地叹了口气。 “你懂什么?!” “还不是为了你。” “别人都嫁个公卿王侯,田地阡陌连片,金银财货堆积如山,几世都享用不尽。” “你一穷二白的,要什么没什么。” “我要是不自己想办法,难道跟你一起受穷吗?” 嬴诗曼不停地眨着眼睛,没好气地说。 “咱们家也不穷啊。” “再说……” 陈庆随手翻了下账册:“你先前供应皇家、内务府的煤炭一直偷偷记着账,就等着讹你父皇和母妃呢。” “陈庆!” “你把话给我说清楚,什么叫偷偷记账?什么叫‘讹’?” “我……” 嬴诗曼又气又委屈,泪水瞬间溢满了眼眶。 “夫人勿恼,是我错了。” 陈庆轻轻的拍了下自己的脸:“夫人为我出谋划策,一切替我着想,不知是在下几世修来的福气。” “谁稀得替你着想!” “我是替陈家着想!” 嬴诗曼气恼地瞪了他一眼,把撕下的葱皮贴到手腕上,催促道:“你赶紧更衣洗漱,听到了没有?” “为夫遵命。” 陈庆坐在榻上,摇头笑道:“我怎么就凑了这样一对卧龙凤雏?” 先是王芷茵故意为难娘家的管事,硬生生让侯府多送了三十多万贯过来。 然后今天一大早,嬴诗曼打算图穷匕见,拿着交付煤炭的账册向皇家讨要玻璃、香皂两项产业。 人家准备得还挺周全,衣服都是旧的,连催泪的葱白都贴好了。 “我明明可以靠才华出人头地的,为什么你们一定要让我吃软饭?” 陈庆捶了下床榻,惆怅地感叹。 “噗嗤。” 热巴被逗得发笑,偏过头去肩头耸动不止。 “咳。” “过来。” 陈庆招招手。 “家主,夫人在外面等着呢。” 热巴知道他想干什么,忐忑地说道。 “耽误不了。” “让我蹭个洗面奶。” 陈庆张开双臂,把她揽入怀中,一顿乱拱。 热巴又紧张又害怕,不停地张望着门口的方向。 “呼……” “神清气爽。” 不多时,陈庆抬起头,突然说了一句:“李信大军已经行至半途,前日刚送了奏报回来。” “我昨夜写了封书信,让传令官一起送过去。” “大秦兵马不会在莎车国胡作非为的,更不会伤了你妹妹。” “李信这厮知道轻重。” 热巴愣了下,眼眸中立刻露出感激和欣喜的神色:“多谢家主。” 陈庆捏了捏她光洁的脸颊,本想趁热打铁再占些便宜,又怕嬴诗曼等急了进来撞见。 “唉……” “我家中一文一武,生的是好本事。世人都管她们叫卧龙与凤雏,叫我如何应承!” 陈庆随口唱着荒腔走板的小调,不紧不慢地走出了卧房。 第414章 入宫讨债 华夏人对土地一直都有种特有的执着和迷恋。 扩大来讲,商铺、物产也在此列。 陈庆觉得自己已经很有钱了,起码家资之丰厚在大秦也算是数得着的。 但是在嬴诗曼和王芷茵看来,这还远远不够。 王翦父子自从军以来,恰逢大秦对外扩张的高峰,可谓吃尽了战争红利。 昨日送来的铜钱,好多都是几十年前赏赐下来的,就那样堆积在侯府的地窖中,直到锈烂得辨认不出本来模样。 皇家自不必多言。 秦灭六国后搜刮来的宝物,大多数始皇帝只过目了一次,然后就被堆积在内库中吃灰。 皇家田庄足足有三百多万亩,哪怕骑着马一天一夜都跑不到边。 王翦父子积攒的土地田亩同样惊人,公卿世家鲜有人能与之相提并论。 她们已经习惯了‘钱累巨万,贯朽而不可校。粟米陈陈相因,至腐败不可食’的豪门生活。 陈庆积累的家财虽然不少,但是在两人眼中,始终觉得比之真正的世家名门底蕴差得太多。 田地不说太多,最少也得十万亩吧? 工坊商铺也不必多大,起码得有个万把人的规模吧? 每年避暑的庄园,狩猎的围场,这总不能缺了吧? 这些都没有,总觉得日子过得不舒坦,好像低人一等似的。 嬴诗曼、王芷茵下意识就把主意打到了自己的娘家身上。 那里她们想要的应有尽有,全都是现成的。 “陈庆,你笑什么呢?” “记住咱们今日所为何来,你若是坏我好事,别怪我不客气。” 嬴诗曼正在酝酿情绪,琢磨卖惨的话术。 她的眼角余光无意间瞥到陈庆嘴角上扬,一个人在发呆和傻笑,顿时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 “夫人,为夫家境贫寒,让你跟着我受苦了。” 陈庆微笑着拍了拍她的手背。 嬴诗曼心中涌过一道暖流,可随即就警惕起来:“你有什么图谋?告诉你,我向父皇讨来的产业,那可是自己的私产,不是你的。” “是是是。” “我知道。” 陈庆完全没放在心上。 如果将来他有了后代,嬴诗曼毫无疑问会把这两样产业传给自己的孩子,也就是所谓的‘陈家大房’。 王芷茵也同样如此,不可能无缘无故将嫁妆和资产分给不相干的人。 再之后如果分家,就会出现前面冠以地名的‘XX陈氏’。 千百年都是这样过来的。 嬴诗曼仔细盯了他一会儿,发现陈庆不似有什么谋划的样子,神情顿时软化。 “倒也不至于受苦。” “就是日子过得寒酸些。” 陈庆哭笑不得。 他知道嬴诗曼说的是实话。 相比皇家的锦衣玉食,奢靡铺张,如今的生活确实无法令她满意。 “夫君,诗曼没有嫌弃你的意思。” “而今家业初立,过几年就好起来了。” 嬴诗曼怕他多想,柔声安慰道。 “是呀。” 陈庆没好意思说,照你们俩这么薅法,日子不好过才怪。 “待会儿进了宫,为夫要如何?” 他正色问道。 “你别的不用管,看我眼色行事。” 嬴诗曼胸有成竹地说。 马车摇摇晃晃,在咸阳宫门口停下。 夫妻二人唤来四名侍者,提着各色礼盒往后宫行去。 春光烂漫,风和日丽。 嬴政负着手行走在庭院中,时不时低头瞄一眼各位皇子书写的内容。 诸位公子大气都不敢出,有些胸无点墨的抓耳挠腮,浑身像是生了虫子般扭来扭去。 扶苏作为出题人,饶有兴致的来回巡视。 “咳。” 将闾趁着对方来到自己身边的时候,不动声色地打了个暗号,然后用指尖敲打着字迹的末尾。 接下来怎么写,他想破了脑袋也没有头绪。 看到别人奋笔疾书,生怕自己落后太多受到责罚。 扶苏察觉到他的动作,叹息着摇摇头,假作不知抬腿离去。 将闾顿时大失所望,焦急地望着他的背影,期望皇兄能回来拉自己一把。 “不许东张西望。” 嬴政用指节敲了敲他的脑袋,沉声说道。 “诺。” 将闾飞快垂下头,抓起笔杆作书写状。 “诗曼来了。” 郑妃晒着暖阳,眯起眼睛在看着庭院中父子亲睦的场景。 听到脚步声一转头,发现是出嫁的女儿回来了,顿时露出笑脸。 嬴诗曼也微笑起来。 今日不光天气好,父皇、母妃的心情也好,真是个好机会。 陈庆偷偷冲着扶苏作揖行礼,心道:大舅哥,我真没图谋你的家产,是你的好妹子非要拉我来打掩护的。 “先生来得好巧。” 扶苏快步迎了上来。 “昨夜烧制了一炉好瓷,另外内务府铸造的新币也制出了样品,特来献给陛下过目。” 陈庆慢条斯理地说。 郑妃见了女儿心中欢喜,拉着她去了一边说些体己话。 嬴政大步流星的走过来,不假辞色地微微颔首。 先前陈庆和嬴诗曼互相打眼色的小动作被他看在眼里,直觉告诉他,这公婆俩有什么事情瞒着他。 “陛下……” 陈庆舌灿莲花,把内务府工匠竭诚效力,取得重大进展说了一遍。 “这是烧出来的瓷器。” “还有新制的铜钱。” 侍者上前把礼盒打开,将里面的物品展露出来。 “把半两钱拿过来。” 嬴政注意到了摆放得整整齐齐的两排新钱。 “诺。” 陈庆捧着礼盒献上。 打眼一瞧,嬴政就知道新币的工艺比以前要强上太多太多。 他看到正面的‘大秦半两’,立刻伸手拿起。 果然不负所望,在后面是规规整整的四个篆字——通行天下! “好!” 嬴政爱不释手把玩着这枚小小的铜钱。 它如此光洁平整,字迹清晰无比。 边缘处细细抚摸,还有一圈绵密的齿纹。 如果不是陈庆先前说过,他也无法想象出这样的铜钱是如何铸造出来的。 有了它,再也不用担心奸商、刁民肆意裁剪、切角造成钱币大量损毁。 地方豪强恐怕也没有手段仿制出来。 不会再出现市面上劣钱充斥,偷工减料、以次充好者数不胜数的糟糕状况。 最关键的是—— 此钱之精美,哪怕万里之外的蛮邦野民也会奉其为珍品。 大秦兵马未至,它已经能做到通行天下! “陈庆,你想要什么赏赐?” 始皇帝非常满意,直截了当地问。 就在这时,嘤嘤的啜泣声从不远处传来。 嬴诗曼手上拿着账册,扑在郑妃的怀里抽泣个不停。 “煤矿每日里吞没无数的钱粮,简直像个无底洞一样。” “府中入不敷出,库房早就空了。” “女儿实在是支撑不下去了。” 嬴诗曼不停抹着眼泪,泪水却怎么都止不住,很快就哭红了眼眶。 “这是……” 郑妃翻看了一眼账册,很快就明白了缘由所在。 “我怎得忘了此事。” “诗曼你也是的,就不会来提醒我一声。” 郑妃又是心疼,又是自责,慈爱地抚着女儿乌黑的秀发。 嬴政瞧见这一幕,差点气乐了。 可真有你们俩的呀! 带着账本进宫讨债来了! 第415章 富国之策 一道凌厉的目光霎时间落到了陈庆的身上。 嬴政神色不善,冷眼瞪着他。 陈庆飞快地垂下头,眼观鼻鼻观心假做不知情。 为什么您会以为是我指使的? 这回可真不是我! “哼。” 始皇帝冷哼一声,大袖拂动朝着郑妃娘俩走去。 嬴诗曼眼见母亲的反应和预想中一模一样,立刻开始卖惨。 “我本想着都是自家人,一点煤炭算得了什么,用就用了,算计什么。” “不曾想矿上的钱粮开支日益繁重,家中的进项原本就少,时至今日已经难以为继。” 郑妃不解地问:“天气渐暖,按理说煤炭应该用的少了才对,怎么会越用越多呢?” “母妃。” “宫内用的少了,可是内务府用量大增呀。” “春耕时光是给各地郡县分发犁铧需要多少铁料?那不是烧煤冶炼出来的嘛。” 嬴诗曼委屈地摇晃着她的胳膊。 “哦,原来如此。” 郑妃理解地点点头。 嬴政走过去瞥了女儿一眼,弯腰拿起那本账册。 “不错。” 他粗略地浏览了几页,“陈庆,寡人把诗曼教导得不错吧?” “她无心算计都能把账册整理得如此清晰,要是用心来做还了得?” 刹那之间,陈庆和嬴诗曼脸上同时浮现出尴尬之色。 始皇帝不是那么好糊弄的。 这点小把戏根本瞒不过他。 “父皇,八里沟煤矿是您亲口许诺赐给陈庆的。” “每日里往来的马车川流不息,把开采出的煤炭送到了咸阳宫和内务府。” “人吃马嚼的钱粮,全是女儿在支应。” 嬴诗曼幽幽地说:“日积月累下来,就算家财万贯也吃不消呀。” “也是。” 嬴政把账册合上,“自古只有父母养育子女,哪有占子女便宜的道理。” “诗曼,你想要什么补偿?” 嬴诗曼轻描淡写地说:“女儿怎敢奢求太多。父皇若肯开恩,将内务府那些不起眼的小玩意儿,如玻璃、香皂等交给女儿掌管,或许能补贴些家用,生计不必如之前那般艰难。” 郑妃犹豫了下:“你身为皇家的金枝玉叶,又是女儿家,操持那等营生做什么?” “让你父皇把钱粮补足,日后及时交付就行了。” 嬴政轻笑了两声。 不起眼的小玩意儿? 陈庆大婚时送来的那面一人高的镜子,至今才做了不足十面。 因为造价太高,成品率太低,如今已经停产,转而制作巴掌大、或者蒲扇大的缩水版。 他有时候在别的嫔妃那里过夜,时而听到些拐弯抹角的试探,全都是奔着玻璃镜去的。 还有香皂,虽然产量不大,但是在后宫中早就成了人人争抢的硬通货,风靡一时。 此中有大利! “先停下来。” “今日考你们富国之策,恰好诗曼过来,寡人即兴想到了一个问题。” “谁能答得上来,重重有赏。” 嬴政招招手,把皇子们叫到身边。 将闾等人长长地输了口气。 皇姐来得太是时候了! 不然试卷交上去,怕是少不了受责罚。 “正如刚才所言。” 嬴政一指陈庆:“八里沟煤矿赐予了臣下,耗费钱粮无数,天长日久难以维持。” “煤炭送到了内务府,熔炼玻璃、油脂,加上其他工料耗费甚巨。” “陈庆,产出如何?” “可有牟利?” 陈庆沉声道:“回禀陛下,玻璃、香皂产量稀少,并未对外发卖。只供宫中使用,也未牟利。” 嬴政不动声色地点点头:“玻璃未有之时,宫中用铜镜。香皂进奉之前,宫中用灰水、皂角。” “也并无多大不同。” “寡人问你们——” “陈府令与你们皇姐耗费钱粮开挖煤炭,亏损巨大。” “内务府烧制玻璃、熬炼香皂,烧了不知多少炭,产出却寥寥无几,亏损甚至更多。” “宫中的用度比以往强了一些,算是只得了小利吧。” “如今诗曼向寡人求情,要自己来做镜子、香皂,算是弥补之前的亏欠。” “一来一回,称得上扯平了。” 嬴政轻瞄了自己的女儿一眼,接着问:“那中间亏损的无数钱粮去哪儿了呢?” 众多皇子听得无比认真,可绕来绕去,还是把他们绕迷糊了。 陈庆和皇姐之前铁定是亏了。 内务府专门为皇家服务的,肯定不会赚钱。 父皇将玻璃、肥皂两样产业赐下,两者算是互不相欠。 可是有人亏,总得有人赚吧? 恁多的物料、钱粮难道还能凭空消失了? 陈庆和嬴诗曼不约而同地低着头,生怕别人注意到自己。 还能去哪儿了,那是付出的巨额研发成本呗。 而今瓜熟蒂落,赢诗曼才动了摘桃子的心思嘛! 始皇帝虽然没有后世的见识,但他同样经营着‘大秦’这样一家巨型集团公司。 两人打的什么主意,他心里一清二楚。 镜子、香皂的利益再大,他也不会太在意。 但是女儿女婿合谋在他面前耍心眼,始皇帝的心情相当不痛快。 “父皇,定是有人中饱私囊,贪墨了钱粮。” 一名年纪不大的公子见兄弟们都不说话,按捺不住表现欲,上前一步作揖。 扶苏正色说道:“数目如此巨大,想要瞒得过你皇姐,瞒得过内务府,瞒得住父皇,谁能做到?” “那皇兄你说怎么没的?” 年幼的公子不服气地说。 扶苏当然知道答案,但又没法诉诸于口。 “皇兄,我觉得有问题。” “诗曼姐姐一贯小心眼,她怎么会亏钱呢?” “陈庆姐夫他一肚子坏……怀才抱德,也不像是会被人蒙蔽的样子。” 将闾说话来了个大喘气,心中惴惴。 “多谢将闾公子夸奖。” 陈庆暗暗瞪了他一眼。 你个熊孩子三天不打上房揭瓦是吧? 敢说我一肚子坏水? 将闾情不自禁后退了半步,顿时把求助的目光投向郑妃和嬴诗曼。 “陈庆,你自己来说吧。” 众皇子年纪不大,若是讨论先贤典籍、诗词歌赋还能说出个所以然来,对于这种经营之道根本没有经验。 唯一知道的扶苏又闭口不言。 嬴政不再虚与委蛇,直接点了名字。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壤壤,皆为利往。” “小到一家一户,大到一城一国,便如商贾经营产业。” “若精打细算,操持有道,则利益滚滚而来,家族繁盛,城邦国族蒸蒸日上。” “若是碰到那庸碌贪鄙之辈,说不得要折了老本,家业江河日下,府库日渐空虚。” “但凡遇上什么波折,顷刻国破家亡。” 陈庆知道始皇帝的东西不是那么好拿的,暗暗准备好了腹稿。 “然而经营一家一族,与经营一城一国还略有不同。” 嬴政轻慢地笑着:“有何不同?” 他倒要看看陈庆能使出什么手段,把玻璃、香皂给拿去。 “商贾逐利,巴不得每一笔生意都只赚不亏,赚得越多越好。” “国家却不同。” “有时候明知道是亏,而且亏得很多,却还要坚定不移的投入钱粮物料。” “哪怕最后一无所获,血本无归。下次遇着了,该投还得投。” 话音未落,皇子们纷纷露出惶惑惊讶之色。 哪有人会故意去做亏本生意的! 简直荒唐! 第416章 谋国之言 “诸位公子可知春耕之时,内务府共冶炼生产了多少犁铧?” “十万把!” “物料全部是内务府支出,又无偿拨付给各地郡县,让百姓暂借回家耕种。” “单以皇家的收益来算,可谓亏得血本无归。” 陈庆刚说完,将闾就举起手:“那不一样呀。” “百姓有了犁铧,就能耕种更多的土地,官府就能收到更多的粮赋。” “这买卖做的一点都不亏。” 陈庆哑然失笑。 你倒是人如其名,犟的很呐! “那我再问:咸阳城先前阅兵时压坏了一条主路,内史腾及户部尚书一致赞同将其草草修缮。” “微臣力排众议,以坚固的水泥修筑,辅以地下排水管路,造价翻了十倍不止!” “日后水泥的产量上来,微臣还打算把咸阳周边的干道全部换成水泥路面,总耗资千万贯以上。” “将闾公子,你说这是亏了还是赚了?” 众多皇子听到这个天文数字不禁暗暗咋舌,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如此巨大的投入,只供军队调遣、百姓通行,所得的收益能回本吗? 他们嘀咕了许久,不约而同地摇头。 “那按照诸位公子的意思,这路不修了?” “因为其无利可图?” 陈庆的视线扫视了一圈。 嬴政不禁摇了摇头。 众皇子虽然年幼,但也都懂事了。 目前来看,并无一个惊才绝艳之辈。 扶苏虽然有这样那样的缺点,但确实是当下最好的选择。 “陈庆,你来说,利从何来。” 嬴政吩咐道。 “诺。” 陈庆应了一声,昂首道:“咸阳的路面修的更宽阔,更结实,雨天也不再积水,商路必然更加畅通,物资周转比以往快捷许多。” “由此,商贸繁盛,朝廷可以收到更多的税赋,此乃其利一。” “路途运输的损耗降低,远来的货物可以卖的更便宜。黔首百姓花更少的钱,买到更多的东西。日子好过了,自然愿意添丁进口。朝廷每年收到的丁口钱、征发的民力也会随之水涨船高,此其利二。” “咸阳与渭水相邻,周边矿产丰富,最适合冶炼锻造。路途通达后,内务府或者私营工坊产出的各种商品能方便的流通到更远的地方,既满足了外面百姓的日常所需,又能让咸阳本地工坊获取充足的利益。 赚到钱后,商贾又会再次把钱投入进去扩大工坊,提高产量。 只要路通到哪里,咸阳的货物就能卖到哪儿。 此乃其利三。” 陈庆缓了口气:“另外,路面坚固耐用,能省去不少修缮的花费;马车多载货物,让行商跑一趟多赚些钱财。这些小利暂且不提了。” “上至皇族公卿,下至黔首百姓,皆受其利。” “千万贯看似很多,五十年一定能回本。” “当然,普通商贾一定会嫌弃投入大、见效慢。” “宁愿干点别的营生也不愿意修路。” “只有微臣这般忠心体国者,才会掏空家底,自费数十万贯为朝廷修路。” “因为微臣知道,商贾之道赚得几个铜钱,不过是一己私利。” “路要是修好了,乃是利国利民。” 嬴政暗笑着打量他。 你啰嗦这么多,就为了最后的几句话吧? 我差点就信了! 皇子们若有所思,盘算着修路带来的利益能不能抵消庞大的支出。 陈庆看到始皇帝的脸色不像之前那样难看,心中顿时一松。 咱老陈也是有功于江山社稷的,现在不提什么时候提? “荀子《富国篇》有云:足国之道,节用裕民,而善臧其余。节用以礼,裕民以政。” “综其所述,无非开源、节流。” 陈庆摇了摇头:“微臣不敢苟同。” 嬴政眼眸一凝,神情不禁严肃起来:“开源节流之法有何不妥?” 大秦可谓把开源节流执行到了极致。 历史上,直到楚汉争霸时,双方几次战役攻防的焦点依然是大秦留下的粮仓,可见其丰裕。 黔首百姓生活困苦,尚不足温饱。 省下来的粮秣却足够支撑数十万大军以年为单位的互相攻伐。 “陛下请看。” 陈庆三两步走到将闾身边,一伸手摘下了他冠冕的宝珠。 “哎,那是我的。” “你怎么拿去了?” 将闾伸手一摸,顿时着急地喊道。 “微臣借来用用,公子堂堂男儿,怎可如此小气。” 陈庆没好气地说了一声,捏着宝珠回到了始皇帝身边。 “俗语说,大河有水小河满,大河无水小河干。” “皇家、朝廷,大秦的王侯公卿、士族武勋就是那大河。” “自秦国兴起,对外征战不断。获利无穷,却多半落入了公卿贵胄手中,大河算是快满了吧?” 始皇帝仔细思索后,赞同地点点头。 如武成侯王翦,已经到了封无可封,赏无可赏的地步。 庞大的勋贵群体,也都获得了丰厚的天地、宅院、奴仆。 他们一方面享受着相对优渥的生活,一方面又维护着朝廷统治的根基。 只是…… 随着对外战事的减少以及爵位递减的执行,最底层的士族武勋若不立下新的功劳,也会慢慢沦为破落户。 嬴政神色突然一变。 如果再继续下去,当大部分底层勋贵都无法继续获利,到时候…… “大河已满,此时若还执行节流之策,小河只会彻底干涸。” “一条河干枯了倒不要紧,可若是这条河换成天下千千万万的百姓,他们会坐以待毙,让全家老小一起饿死吗?” 陈庆说出了问题的关键点。 “那你说该怎么办?” 嬴政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急不可耐的问。 扶苏神情肃穆,不禁对陈庆露出敬佩的神色。 先生果然是先生,深谋远虑,料算无人能及。 “只有想办法适时调度,让大河重新开闸放水,滋润小河。” 陈庆拿出了那颗宝珠,放在桌案上。 “整个大秦在没有外力的推动下,差不多是这样的。” “它越走越慢,早晚停滞不前,” 他轻轻一推,宝珠缓缓滚动起来,最终停在桌案的中间。 “若是皇家、公卿贵胄能把地窖里朽烂的铜钱,堆积如山的粮秣拿出来。” “哪怕是骄奢淫逸,走马狩猎都好。” “但凡漏出一点点,都足以养活无数百姓。” 陈庆抓回了宝珠,屈指一弹。 “大秦就被施加了一股新力,运转明显快了许多。” 陈庆再次拿起宝珠,在手心里抛了抛。 “若是这些花费的钱财用对了地方……” “就如此般。” “大秦昂扬而起,如朝日冉冉上升,势不可阻。” 说完,他不动声色地把宝珠揣进了袖子里。 蓝宝石的呢! 这么大一颗,澄净透彻,起码能值几万贯。 将闾瞪圆了眼睛,不敢相信陈庆就那样揣起来了。 嬴政和扶苏神色凝重,陷入了沉思。 将闾又不敢上去打扰,急的不停给陈庆打眼色,让他还回来。 “呵。” 陈庆轻蔑的一笑,把头扭向一旁。 这等谋国之言,你还想白嫖是咋地! 第417章 拉你一把的是兄弟,拉你几把的是夫人 “先生,您的意思是说,皇家和朝廷、公卿贵胄应该多花钱,让百姓和低阶勋贵都有利可图?” 扶苏沉吟着说。 “对。” “纵观商君变法,无不离耕、战二字。” “寻常百姓世代耕种,恐怕也过不上什么好日子,唯战而已!” “故此六国将大秦军容之盛称为虎狼之师。” “可如今大秦的征战之地……北边是茫茫漠野,南边是烟瘴之地。” “获取爵位付出的代价已经大大提升,而待遇却没什么变化。” 陈庆摇了摇头:“与此同时,秦灭六国时获封的公卿勋贵却躺在功劳簿上,享受着锦衣玉食,世代簪缨。” “无论是谁,心中都会有不平之气。” “此即为‘民怨’。” 始皇帝面露怒色:“助寡人得天下者,难道不该赏吗?为大秦浴血厮杀时,怎不见这些人抛头露面?” “陛下,人不患寡而患不均,此乃人之常情。” 陈庆叹了口气。 如果李斯和法家还执掌朝堂的时候,他是万万不会说这种话的。 否则很容易触到始皇帝的逆鳞,被法家落井下石,最后不死也要脱层皮。 “先生是要损有余而补不足?” 扶苏巧妙的转换身位,挡住了始皇帝一半的视线。 陈庆暗暗垂下头去,接着他的话头说:“而今之计,开源还要继续开,从域外谋取更多的利益。” “节流嘛,大可不必。” “譬如内务府公开求购铁砂,咸阳百姓以此谋利者难以计数。” “负责造纸的杨宝每次下乡收草藤、树枝,乡间百姓前呼后拥,热闹非凡。” “一大车柴草才不到十个钱,就这样各村落还要互相争抢。” “还有天不亮就起来在大路上堵人的,别人十个钱一车,他们八个钱就卖。” 陈庆想笑又笑不出来。 此时的大秦百姓,颇有点像后世改开之前的境况。 面朝黄土背朝天,终年忙碌下来兜里却剩不下什么钱。 一遇上天灾人祸,瞬间负债累累。 更奇葩的是,某些自然条件差的地方,干一年下来还要倒欠生产队的钱。 “再比如这玻璃镜。” “其成本居高不下,有一样缘由就是要筛选纯净的白砂。” “因为实在太费时,内务府开出来的工价是一斗粟一斗砂。” “上至老妪,下至孩童,咸阳百姓以此谋利者众矣。” “他们所得也无非是给饭菜里添一点荤腥,年关时添上一身新衣。” “微臣倒是希望满朝公卿皆能用上玻璃镜、香皂,如此他们堆积在地窖中的钱财有了去处,百姓也能多一份微薄收入贴补家用。” 陈庆注意到始皇帝的情绪很不好,显然郁气难消。 他要的是轰轰烈烈,势如疾火的大秦。可不是公卿勋贵贪图享受,百姓衣食无忧,只知老婆孩子热炕头的大秦。 国富、国强,唯独民不能富。 百姓衣食无忧,自然堕怠,谁去开疆拓土? “陈庆,寡人不欠天下什么!” “若没有寡人……” 始皇帝终于压不住脾气,大声怒吼。 “父皇息怒。” 扶苏和郑妃好言相劝。 众皇子战战兢兢,有些胆小的差点被吓哭了。 嬴诗曼赶忙给陈庆打眼色,匆匆过去劝解。 过了会儿,嬴政狠狠地瞪了陈庆一眼,拂袖而走。 “夫君,你这是何苦来哉?” “原本好好的,为何要说那样的话?” “百姓疾苦谁人不知?” “你非要让父皇难堪。” 嬴诗曼气急地指责道。 陈庆平静地说:“不是今日,也是来日,早晚有此一遭。” “你……” 嬴诗曼气得直跺脚,胸膛剧烈的起伏着。 “诗曼,不会有事的。” “先生,母妃已经去劝了。” 扶苏露出温和的笑容,转头对嬴诗曼说:“你先让弟妹们回去吧。” 陈庆知道对方有话和自己说,主动向外走去。 “先生,有些话你可以让本宫来说的。” “父皇再怎么怪罪,也无甚妨碍。” 没多久,扶苏追了上来,小声说道。 “还无甚妨碍呢,殿下忘了在北地监军的日子?” 陈庆笑了笑:“今日之错,可不是让陛下难堪那么简单。” 扶苏点点头:“此乃治国方略的本质差异。” “先生也以为法家那一套如今行不通了吗?” 陈庆颔首:“我怎么想的殿下会不知道?” 扶苏喟然长叹。 法家对秦国的影响已经根深蒂固,想要改变谈何容易? “先生安心。” “前路艰难,我等自当砥砺而行。” 扶苏拍了拍他的肩头,投去鼓励的眼神。 “呵。” 陈庆禁不住发笑。 始皇帝被我气得七窍生烟,你这个太子还让我再接再厉? “微臣必不负殿下所望。” 陈庆拱手作揖,表示心志不会动摇。 “本宫先回去,先生保重。” 扶苏郑重地作了一揖,匆匆小跑着向宫苑内奔去。 陈庆知道,他是要去替自己求情。 “我的好兄弟呀。” 一路叹息感慨着,陈庆回了宫门外的马车处。 等了小半个时辰,嬴诗曼才从咸阳宫出来。 她坐在马车上冷着脸一言不发,故意跟陈庆置气。 “夫人,为夫可是罢官削爵了?” “陈家原本就贫寒,自嫁过来也没让你过什么好日子。” “不如,你学乐平公主那样,为夫不怪你。” 陈庆故意逗她。 “陈庆!!!” 嬴诗曼猛地爆发:“你说的什么话?我怎么会像她一样。” “别生气,小点声。” “后来怎样了?” 陈庆做出制止的手势。 嬴诗曼气愤地瞪了他一眼,扭过头去说:“父皇把镜子、香皂两样产业赐下来了。” “咦?” “陛下没怪罪我?” 陈庆好奇地问。 嬴诗曼掐了他一下:“你要不胡说八道,父皇原本打算给你封侯的。” “就因为你这张嘴,这回不用想了!” “要不是我说‘若朝士以言获罪,谁敢言者?’,父皇怎么会息怒。” 陈庆顿时笑了出来。 始皇帝还是拎得清的嘛! 虽然理念有差,但还得让我继续干活。 顶多不合他心意的策略弃之不用罢了。 “得妻如此,实乃为夫三生之幸。” 陈庆装模作样地说。 “哼,谁想管你。” 嬴诗曼翻了个白眼,气呼呼地说。 第418章 你以为男人喜欢的vs实际上他们喜欢的 是夜,风雨大作。 陈庆站在窗前,一边听着厅堂里嬴诗曼等人的絮絮叨叨,一边看着窗外的雨落如瀑的场景。 没过多久,一柄油纸伞出现在夜色中。 扶苏踩着深深浅浅的水洼,在管事的陪伴下小跑着赶了过来。 陈庆抿嘴一笑,快步去开门。 “先生。” 扶苏刚抬起手,房门已经打开。 陈庆笑意盈盈地看着他:“殿下终于来了。” “果然不出先生所料。” 扶苏揩拭去额角的雨水,点头示意。 “进来吧,外面风大雨大的。” 陈庆伸手示意了下,嬴诗曼等人围坐在一起,还在喋喋不休地埋怨他。 扶苏知道他的意思,两人轻手轻脚进了书房。 “先生,扶苏此来,是想向您学习富民之策。” “请先生教我。” 扶苏开门见山,一揖到底。 “陛下想要的是富国强国之策,你为何要学富民之策?” “若是传入宫中,陛下怕是不喜。” 陈庆故作矜持地说。 “那先生明知父皇不喜,为何今日还犯言直谏?” “您为何如此,扶苏亦然。” 两人相视一笑,不禁生出惺惺相惜,志趣相投之感。 “既然殿下一定要学,教你倒不是不行。” “不过将来陛下怪罪起来,你可千万别把我招出来。” 陈庆打趣了一句。 “绝对不会。” 扶苏痛快地说。 “来,坐。” 陈庆思索片刻,把白天没在咸阳宫说出来的话吐露出来。 “陛下说他没欠天下人什么,倒也不差。” “若无大秦横扫六国,不知诸夏纷乱还得持续到什么时候。” “仅凭此壮举,足可以问心无愧。” “但是……” “而今人心思安,乃是千千万万百姓的共同愿景。” “历朝历代,与民意背道而驰……” 陈庆担心隔墙有耳,有些话依旧不能说的太明白。 扶苏点点头,对此一清二楚。 “其实,民富国也可以富,国也可以强。” “彼此并不矛盾。” 陈庆一贯喜欢和扶苏打交道。 你说他慈悲也好,软弱也罢。但不能否认,作为一个待人如沐春风的仁人君子,他确实有着相当的人格魅力和闪光点。 连铁杆造反预备军的楚民也对他寄予厚望,这也是万中无一的本事。 “愿闻其详。” 扶苏正襟危坐,眼中露出兴奋的神色。 —— 一连数日。 陈庆把李左车指挥的团团转,内务府的公务全部交由他去打理。 扶苏也像着了魔般,每天一散朝就过来。 社会财富分配的影响,国家投资的重要性,现代军队与古典军队的区别。 后世许多浅显的知识,却让扶苏大开眼界,颇有种醍醐灌顶的感觉。 春风和煦,晴空万里。 渭河边一处风平浪静的河湾。 两根鱼竿架好,却不见钓鱼人的踪影。 河边有颗合抱粗的柳树,一头健壮的黄牛被栓在上面,缰绳勒的很紧。 黄牛发出痛苦的闷吼,后蹄却被匠人牢牢地握住。 他拿着一根长长的扁铲,动作麻利的把蹄面的泥土和最外层铲去。 颜色淡黄的角质层中,露出一个不规则的坑洼。 “两位贵人,蹄子就坏在此处。” 修蹄匠露出憨厚又拘谨的笑容,用扁铲敲了敲牛蹄的正中。 他也想不通为何城里的公子为何会在这里,但总之对方是他得罪不起的。 “哦。” “犍牛粗壮有力,却疾病暗生,常人难以察觉。” “若是不加修整,会怎样?” 扶苏若有所思。 匠人爽直地回答:“牛会吃不下饭,干不了活,日渐消瘦,最后站都站不起来。” 陈庆抬了抬手:“你忙你的,我们就看个热闹。” “修得好了,赏你十个钱。” 匠人一听顿时两眼放光:“谢谢公子爷!” 他往手心啐了口唾沫,挥动扁铲飞快的忙碌起来。 扶苏还想与陈庆借此讨论治国之道,远处两辆装饰华贵的马车疾行而来。 “殿下。” 当先的居然是太子妃。 她的马车上还坐着王芷茵,正一脸冷色地打量着陈庆和扶苏。 嬴诗曼和相里菱在第二辆马车上。 “爱妃怎么来了?” 扶苏好奇地问道。 “哎哎哎,你瞎瞅什么呢?” 陈庆看到王芷茵的脑袋像是雷达一般乱转,伸手按住了她的头顶。 “我找藏在这里的女人。” 王芷茵不耐烦地拨开他的手。 “什么女人?” 陈庆不解地问。 “还用得着我说?” “你每天早出晚归,又没去内务府当值。” “姐夫也跟着你一整天见不着面,你们俩还能干什么?” 王芷茵气咻咻地说。 “合着你们是来捉奸的?” 陈庆诧异地望着太子妃和嬴诗曼。 “我一生行得正,坐得直……” “姐夫是如何遇刺的?” 王芷茵一句话就堵住了他的嘴。 太子妃牵着扶苏的手,柔柔地问:“殿下这几日在忙什么?臣妾冒昧前来,实在是……” 扶苏郁闷又恼火。 “我每日与先生钓鱼散心,不是你们想的那样。” 太子妃愈发不信了:“钓鱼?” 王芷茵跺了跺脚下坚实的地面:“在这里钓鱼?” 陈庆指了指发愣的修蹄匠:“我们在看他修牛蹄。” ??? 女眷们更觉得荒唐。 一个是大秦的储君,一个是内务府的府令,刚才说钓鱼,现在又说在这里看人修牛蹄? 敢不敢再离谱点? “不信你问他,刚才还说修好了赏他十个钱呢。” 陈庆理直气壮地说。 修蹄匠见到这种场景,噤若寒蝉:“两位贵人确实是在这里钓鱼,草民牵牛过来,隔了一会儿他们才来的。” 对方老实巴交的模样非常有说服力。 王芷茵十分气闷。 她瞄了一眼,河边也架好了两根鱼竿。 “继续修啊,说好的赏钱还作数。” 陈庆怕这个莽货扔了他的鱼竿,叮嘱一声连忙跟了过去。 王芷茵走到木桶旁边,定睛一看里面只有半桶水,一条鱼的影子都没有,顿时更加确定了先前的猜测。 “你们两个人,连一条鱼都没钓到?” “这就是你说的钓鱼?” 王芷茵振振有词地说。 “你要鱼是吧?” “倒是有条好大的鱼,我给你瞧瞧。” 陈庆从旁边折了根长长的树枝,然后去修蹄匠那里挑了点牛粪。 “咦~” 王芷茵嫌弃地捏着鼻子躲到一旁:“陈庆,你想干什么?” “给你看鱼啊。” 陈庆递了个眼色,“瞧着。” 他把树枝伸到河里,枝头挑着牛粪小心翼翼地抹到一根古怪的空心草杆上。 嗖。 草杆顶端的牛粪瞬间消失了一小块。 片刻后,水下咕嘟咕嘟冒出一大串气泡。 “咳咳,呕~” 一颗湿漉漉的脑袋飞快地从水下冒了出来,刚一露头就不停地呛咳,呕水。 好不容易平复下来,他大惊失色,马上一个猛子重新扎入河中。 “这就是你要的鱼。” 陈庆意味深长地说。 第419章 钓鱼佬的日常 陈庆站在岸边,望着水面逐渐变得平静下来,长叹了一口气。 昔年商君见秦孝公,第一日讲帝道,孝公昏昏欲睡。 五日后,商君再次觐见,阐述王道,孝公言辞敷衍,兴致缺缺。 直到第三次讲起了霸道,孝公兴趣大增,长谈数日而不厌。 哪怕后来商鞅车裂后,秦国一直执行的霸道之策。 在始皇帝手中,霸烈的秦国终于达到了它的巅峰。 横扫六合,北击匈奴,南征百越,纵横睥睨,无人能挡! 他怎么会觉得霸道的秦国不好呢? 陈庆空口无凭,就想否定始皇帝引以为傲的煌煌霸业,他不动怒才怪了。 然而…… “陛下的胜负欲还真是强的离谱啊。” 陈庆苦笑一声。 始皇帝怒斥了他的富民之策,但是心有不甘,一直派黑冰台的密探监听他和扶苏的谈话。 两人来渭河边钓鱼后,也就最开始上了两条鱼,后来总是空手而归。 当时他就发现了河中奇怪的草杆,瞬间明白了其中的奥秘。 “陈庆,是……” 王芷茵眺望着宽阔的河湾,直到三十余丈后,才看到河面上短暂的浮现出半颗脑袋,换气后又再次潜入水下。 这人的水性简直强到骇人听闻! 有如此本事的,十有八九是黑冰台的密探! “夫君,是我们错怪你了。” 嬴诗曼羞愧地垂下头去。 陈庆的话未必可信,但是扶苏却是坦诚君子。 太子妃询问,他就如实说出了两人最近几天的行动轨迹。 巡查工坊,勘定各条路线运输量多寡,以此来决定水泥路的修筑顺序。 陈庆和扶苏还跟一个赶车的屠各部俘虏畅谈许久,询问对方在大秦的生活境况,最后还给人取了个‘奥德彪’的古怪秦人名字,可把对方高兴坏了。 渭河中时常有枯木树枝顺流而下,一旦卡住水车,轻则折断了拨水的木片,重则损坏齿轮。 两人也饶有兴致的看着秦墨匠人用一双巧手,把变形的齿轮重新矫正、淬火,整修如新。 李左车提议改善奴工的居住环境,让他们有被当成人的受尊重感。 当然,修筑房屋费钱费力,肯定是不可能的。 李左车邀陈庆去看奴工自己在土崖上挖掘出来的窑洞。 两三个人一天的工夫,就能挖出足够四五人居住的洞穴,不光冬暖夏凉,还不怕雨天浸水。 “你们……整天就在干这些?” 王芷茵耐着性子听完扶苏的讲述,不可置信地问。 “要不然呢?” 陈庆摊开手:“内务府涉猎庞杂,本官不亲力亲为,一旦有闪失,亏的可都是皇家。” “那姐夫呢?” 王芷茵转头看向扶苏:“姐夫你不务正业,跟着他到处嬉戏玩乐?” 太子妃轻咳了一声:“殿下是总督官,视察水车、工造原本就是他的职责。” 只要扶苏没在外面流连勾栏,干什么都无所谓。 她心中有愧,主动替扶苏辩白。 王芷茵哑口无言,指着鱼竿说:“那你们怎么在这里钓起鱼来了?还看别人修牛蹄。” “王公子管的倒挺宽。” “连蕞尔小吏都有休沐之日,我和太子偶尔放个假散散心有什么奇怪吗?” 陈庆理直气壮地说。 “不对!” “我那天在你衣服上发现了一根女人的头发,它是哪里来的?” 王芷茵不死心地问。 “这个嘛……” 陈庆挠了挠头,“你过来,我告诉你。” 王芷茵刚靠近一步,就被他拦腰抱起。 “你这婆娘无事生非,今天为夫就执行家法。” “拿你打个窝,去吧!” 陈庆作势要把她投进河里,吓得王芷茵手脚乱挥,惊声尖叫。 “夫君,你快把她放下来。” “勿伤了我妹妹!” 嬴诗曼和太子妃着急地叫喊。 陈庆打横抱着她吓唬了几次,才把人放下来。 王芷茵蹬蹬往后退了两步,想冲上去又怕对方真拉她下水。 扶苏哭笑不得:“先生,我先带她们回去吧。” 陈庆摆摆手:“我再钓一阵子,还欠人家十个钱没给呢。” 嬴诗曼小声说:“夫君,咱们一起回家吧。” 陈庆摇了摇头:“我应了他修好牛蹄就给十个钱。” “人家等着呢。” 修蹄匠何曾见过这么多高不可攀的贵人,连连摆手:“小的不要了,贵人您只管回去吧。” 陈庆笑道:“十个钱于我不值一提,于你却是一笔大钱。” “陈某岂能失信于人?” 扶苏赞同地点点头:“诗曼,芷茵,你们都跟我回去。” 众人依依不舍地道别后,陈庆独自一个人收拾好渔具。 修蹄匠磨磨蹭蹭的,等他过来的时候才假装刚弄好的样子。 “修的不错。” “给。” 当啷当啷。 一摞崭新的铜钱落进了修蹄匠的手心。 “谢谢贵人。” “咦?” 他诧异地打量着手中光灿灿的铜钱,怀疑自己眼花了。 “官府新制的铜钱,很快就会流通开来。” “再过一两年,它就能通行天下。” “留着吧。” 陈庆提着鱼竿,潇洒地挥手告别。 他径直去了渔船停靠的码头,买了一条活蹦乱跳的梅花鱼。 这玩意儿学名叫秦岭细鳞鲑,在后世可是国二保护动物。 它生活在冷水溪涧,生长缓慢,味道鲜美土腥味轻,又没有小刺,价格比普通的河鲜高上一截。 陈庆用草绳拴住鱼鳃,提起来足有近一米长。 “嗯,起码得踩三年缝纫机。” 他点头赞许了一句,爽快地付了账。 “家主,上车吧。” 车夫跟了一路,见天色将晚,小声的提醒。 “上什么车?” “没看我钓了这么大一条鱼吗?” 陈庆昂首挺胸,一手提着梅花鱼,一手握着鱼竿招摇过市,沿途不知吸引了多少人羡慕的目光。 车夫远远地跟在后头,徒呼奈何。 始皇帝既没有责罚他,最近又没有召见他。 要是在后世,陈庆妥妥的下载个小红书,“家人们,谁懂啊!领导冷暴力pua我怎么办?” 但是在大秦,他只能等始皇帝自己做出抉择。 家是不想回的,天天絮叨烦得很。 陈庆拎着梅花鱼穿过大半个咸阳城,沿着记忆中的路线找到了韩信家。 前方的转角处,传来一家人喜气洋洋的谈话声。 刘老走过街角,笑呵呵地与儿子儿媳说着话,等注意到前方挡路的人影,一抬头霎时间呆住。 “诸位街坊怎么知道我今天钓了条大鱼啊?” “今日既然有幸遇上,过来一起吃鱼?” 陈庆晃了晃手里的梅花鱼,热情地邀请。 第420章 封侯非我意,但愿江山靖 “陈……信儿他叔。” “好大一条鱼啊。” 刘老的神色在短短时间内变幻了数次,才生硬地牵扯着嘴角露出笑容。 “一般般吧。” “除了力气大点,倒也没什么。” “拉它上岸的时候,差点把我拽进水里。” “这我能惯着它?” “从河岸战到了水里,又从水边战到了河中心。” “幸亏我技高一筹,费了半个时辰的功夫才把它弄上来。” 陈庆像模像样地吹嘘道。 刘老笑呵呵地说:“信儿武艺精湛,原来是家学渊源。” “小老儿今日还有事,就不过去凑热闹了。” 陈庆失望地说:“真不来?这么大一条鱼,我们可吃不完。” 刘老小心翼翼地打量着他:“韩家不是多了口人吗?听说是您安排过来服侍韩夫人的。” “哦,原来是她!” 陈庆一拍脑袋终于想了起来。 还有位香莲姑娘从良,跟着韩信回了家。 不知道现在过得怎么样了,嫂嫂会不会怪罪。 “诸位既然有事,陈某就不强求了。” “改日想吃鱼,尽管喊我一声就是。” 陈庆挥舞着胳膊向他们告辞,去韩家敲门。 “呼……” 刘老长舒了口气,迅速给家人打了个眼色,提醒他们快走。 “是陈府令无疑。” “他腰间那玉环是上好的昆仑白玉,色如凝脂,润泽油腻,有钱也买不着。” “爹,亏你还自夸见识广博,连这都瞧不出来吗?” 子不言父过。 可刘老的儿子实在忍不住。 刚才陈庆出现,差点把他吓死。 “你都说了有钱也买不着,我怎能认得出来?” “浑小子你在怪我?” 刘老瞪着眼睛斥责。 “好啦,别吵了,先避避风头再说。” 一家人吵吵嚷嚷,脚步匆匆离开了附近。 “旺旺!” 陈庆敲门后,院内传来两声狗叫。 “谁呀?” 一个陌生的声音由远及近。 香莲打开门,顿时怔在原地。 “香莲姑娘在此间过得可好?” “我嫂嫂呢?” 陈庆善意地笑着。 “是陈府令。” “夫人……” 香莲欣喜万分,急忙跑进去叫人。 “嫂嫂,我钓了条好东西,拿来换杯水酒。” 陈庆笑呵呵地晃了晃手里的梅花鱼。 “叔叔怎么来了。” 韩夫人关切地看着他。 “香莲,你去把鱼收拾了。” “诶。” 香莲点头应下,欢欢喜喜地拎着鱼去了厨房。 “信儿和柘儿呢?” 韩信环视了一圈,没看到兄弟俩的身影。 “我叫他们采买些帐幔、家私。” “如今家里添了个人,总有许多不便。” 韩夫人幽幽地说道。 “嫂嫂不喜欢香莲?” “嫌她是勾栏出身?” 陈庆压低声音,打量着厨房里忙碌的身影。 “倒也不是。” 韩夫人言不由衷地说:“我只怕信儿与她日夜相伴……” “无碍的。” “信儿识得大体,断不会为儿女私情所困。” “况且香莲知晓人情冷暖,也不会做非分之想。” “嫂嫂只管留下她,当个使唤丫鬟也好,总强过从前。” 陈庆耐心地劝说道。 韩夫人总算不情不愿地点头。 虽然如今家门破落,但韩家祖上也是显赫高门,怎么能让韩家子孙娶个妓女当老婆呢? 若真如此,死了也无法面对韩家列祖列宗。 “叔叔,我还有话要问你。” 韩夫人把他拉到一旁,用极低的声量问:“信儿说,您不小心触怒了当今陛下,可有此事?” 陈庆目光游移不定,既怕她担心又不知道该怎么敷衍过去。 “信儿最近几天都没有随在你身边,想来陛下盛怒难消,你怕连累他是不是?” “叔叔,你……” 韩夫人越说脸上的忧色越甚:“你可得早做打算。实在不行……咱们就逃回江阴老家去。” “嫂嫂说的哪里话。” “还不至于如此。” 陈庆宽慰地笑了笑。 他哪是怕连累韩信,而是和扶苏谈论的有些话不方便让外人知道。 韩信年纪尚轻,心智不够成熟,知道的太多未必是好事。 “什么不至于如此?” “我这几天提心吊胆,生怕你有什么三长两短。” 韩夫人泫然欲泣。 “陛下岂会那样小气?” “嫂嫂,原本我授业有功,陛下差点许了我侯爵之位。” “后来不小心说错了话,煮熟的鸭子飞了。” “仅此而已。” 陈庆爽朗地说。 “啊?” “侯爵?” 韩夫人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 “我不像吗?” “嫂嫂怕是忘了,如今庆已是大庶长,再封可就是关内侯了。” 陈庆耐心地提醒。 “你怎么那样不小心。” 韩夫人惋惜地说。 多少武将战场厮杀,不知要在鬼门关走多少回,也摸不到封侯的边。 陈庆侥天之幸,得始皇帝垂青,才有如此便利的机会。 厨房里探出半边侧脸。 香莲目不转睛地打量着陈庆。 这就是韩信的叔叔,韩家最大的倚仗。 仅差一步就得以封侯! 待韩信成年后,有他庇护,立刻就能扶摇而上,未来成就不可限量。 眼下的一点辛苦算得了什么,将来终有我苦尽甘来的那一天。 香莲踌躇满志的回去,卖力地处理起那条梅花鱼。 “小事而已,嫂嫂勿忧。” “食君之禄,忠君之事。” “庆的价值也正在于此。” “若只是逢迎媚上,巧言令色,陛下何必许我高官厚禄,又何必将公主下嫁于我?” “连皇家各项产业也都交由我打理,物料支出繁重,陛下却从未干涉。” “信重若厮,庆何以为报?” “唯有肝脑涂地,舍生忘死。” “凡是治国之良策,庆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哪怕再来一次也是如此。” 陈庆听着墙外的动静,大义凛然地说。 “嗯。” “叔叔品性过人,实乃治世之能臣。” “就是……可惜了。” 韩夫人还在念念不忘侯爵之位。 万一陛下记恨在心,以后不再封赏了可怎么办? 一辈子可能就这一次机会呀! “封侯非我意,但愿江山靖。” 陈庆负手而立,朗声念道。 啧啧,戚元帅的传世名句,这时候不拿出来更待何时? 第421章 人人都是曹贼 “叔叔好志向。” 韩信肩上挎着,手里拎着着采买的物资,领着弟弟刚回来,就听到陈庆在院子里念诗。 他推开门兴冲冲地说:“信自当以叔叔为楷模,重振韩家门楣。” “哈哈。” “你们回来啦。” 陈庆听到墙外响起轻微的脚步声,心满意足地颔首。 陛下我并非故意和你唱反调,实在是大秦江山已经到了岌岌可危的边缘。 零敲碎打已经改不了什么,非得把法家的霸道之策推倒重来不可。 “公子,给我吧。” 香莲殷勤地从厨房里出来,抢着接过韩信手上的东西。 “叔叔钓了一条大鱼拿过来,我已经在锅里炖上了。” “你先歇歇。” 韩信拘谨地点点头,当着外人的面觉得有些不自在。 “叔叔你先坐,我去准备碗筷。” 韩夫人起身去了厨房。 没多久,一大盆热气腾腾的炖鱼端了上来,鲜香扑鼻。 众人分别落座,香莲给每个人盛好米饭。 陈庆吃了两大碗,又小酌了几杯才心满意足地揉着肚子。 香莲主动去厨房刷碗,韩信带着弟弟去屋里挂起帐幔。 “嫂嫂留步。” 陈庆看到韩夫人想走,开口叫住她。 “叔叔有事?” 韩夫人为了避嫌,不好意思跟他独坐。 “嘿嘿,庆此来确实有一事相求。” 陈庆笑了笑,招呼她重新坐下。 “叔叔但说无妨,但凡要妾身出力的地方,定然不会推辞。” 韩夫人柔柔地说。 “敢问嫂嫂可做过媒?” “我思来想去,实在没什么合适的人选。这件事搁置久了,总是压在心里也烦的很。” 陈庆郁闷地摇了摇头。 “叔叔让我做什么媒?” “妾身在咸阳也没什么亲朋故友,况且……高门大户怕是我也不好登门。” 韩夫人暗自叹息。 “不是什么高门大户,就是……” “唉,我从头说来吧。” 陈庆面露回忆之色:“昔日秦墨工匠从将作少府转到我手底下做事,当时我就跟他们拍着胸脯保证:只要好好干,要钱有钱,要粮有粮,要婆娘我也给发婆娘。” “时至今日,别的我都做到了,就是最后一样迟迟未解决。” 韩夫人忍俊不禁:“婚姻大事,讲究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叔叔你就别操心了吧。” 陈庆正色道:“人无信不立,业无信不兴。我若是食言而肥,谁还肯尽心尽力做事?” “其实我先前倒是安排过。” “北地郡豪商乌氏倮曾献上胡女百人,被我安置在工坊中从事些洗衣做饭、洒扫庭除等轻省活计。” “万万没想到哇!” 韩夫人禁不住好奇:“如何?” 陈庆叹了口气:“秦墨工匠如今有了官身,一个个自视甚高,全想着娶个官宦贵族家的女儿,我上哪儿去给他们找那么多?” “再者说,即便他们有了官身,也不过门庭初立。” “但凡体面点的人家,轻易不会把女儿嫁过来。” 韩夫人赞同地点了点头。 秦墨工匠出身太低,根基尚浅。 哪怕是咸阳城一介小吏,那也是世代在公门中任事,关系盘根错节的坐地户。 “说来也奇怪了。” 陈庆摇了摇头,好像有一肚子苦水。 “那些胡女进了工坊,按理说狼多肉少,也早该婚配了吧?” “嘿,她们偏偏又瞧不起卖苦力的普通工匠,一心想嫁个有官身、吏籍的。” “你说这些人怎么想的?” “她们有什么呀?” “就凭她们会扭扭腰、跳跳舞?以姿色娱人?” “哪怕娶个本分人家的女儿,也比找她们强吧?” 韩夫人宽慰道:“嫌贫爱富也是人之常情。况且她们日常学的也都是些魅惑人心的手段,让她们嫁到黔首百姓家里操劳持家,怕是她们也做不来。” “叔叔那你打算怎么办呢?” 陈庆笑了笑,用指尖敲击着桌案:“眼下的局面,就是典型的供需失衡,资源错配。” “破局之法倒也简单。” “嫂嫂可知北坂宫?” 韩夫人脸色微变:“自然知晓。” “陛下将北坂宫中的六国嫔妃遣返回乡,有不少人如今已无人认领,只能暂时栖身宫中。” “内务府已经停了她们的钱粮供给,我实在瞧不得她们孤苦伶仃,衣食无着,便让她们先干些侍女的活计,好歹让她们有口饭吃。” “然后我就发现……” 陈庆笑容玩味:“我那班手下每次过来述职,总有些人盯着她们看。” “若是长相过得去,身子骨强健,还能博得对方青睐,眉来眼去一番。” “啧啧。” 他戏谑地说:“虽然说北坂宫中都是些徐老半娘,但是保养得当,仍旧风韵犹存。” “况且多半都生养过,体格没什么问题。” “娶回去绝对不亏呀!” 韩夫人不禁红着脸垂下头。 她听着这些话,感觉像是在说自己一样。 “六国嫔妃哪个不是名门贵族出身,如今落魄无依,许给秦墨门徒简直一举两得。” “况且他们婚配之后,也能打消胡女那些不切实际的妄想,普通工匠也有了机会。” “此举善莫大焉。” “嫂嫂可愿成人之美,去帮我撮合说媒?” 陈庆期盼地望着她。 “妾身就怕未能如你所愿。” “六国嫔妃出身高贵,不见得能看上出身寒微之辈。” 韩夫人一本正经地劝解。 “这个好办。” “谁不答应,我立刻停了她的吃穿用度,自己上街讨饭去吧!” 陈庆满不在乎地说。 韩夫人愣了下,又问:“那秦墨高徒看不上她们残花败柳之身,又该如何?” “嫂嫂尽管放心,他们一个个在皇陵营地拘禁多年,那里连老鼠都是公的。” “如今只不过怕辱没了自己的官身,才不肯轻易婚配。” “但凡有个知情识趣,温柔贤淑的女人,哪个不动心?” “他们苦熬了多年,一身力气无处施展。” “那些六国嫔妃又苦守空房多年,这正是天作之合呀!” 话音未落,韩夫人脸上的红润之色不断蔓延,连耳根也脖颈都泛起粉色。 “嫂嫂勿怪,我说的不是你。” “呸,这张嘴。” 陈庆拍了拍自己的侧脸:“我不是那个意思。” 第422章 悔不早杀陈庆 实情如此,可当着韩夫人的面说出来,似乎就多了些别样的意味。 陈庆暗骂自己多嘴,担心惹得她翻脸怒斥。 “妾身并未多想。” “叔叔的人品我是信得过的。” 韩夫人温柔体贴的说道。 “那就好。” 陈庆松了口气,“嫂嫂可愿意应承此事?” 韩夫人犹豫不决。 她虽然同样是六国故旧,可是与那些人素无往来。 贸然应下此事,若是搞砸了怎么办? “我夫人的小姨母倒是从北坂宫出来的。” “只不过她还不足双十年华,而且一向寡言少语,哪干得了这个。” “嫂嫂若有难处,我再想办法。” 陈庆善解人意地说道。 “那妾身就试试吧。” “成与不成,全看天意。” “若是未能成事你可别怨我。” 韩夫人鼓起勇气答应下来。 “好。” “嫂嫂明日来北坂宫,我带你见见她们。” “谢媒礼金绝对少不了的。” 陈庆仰头望了眼黑沉沉的夜幕,“天色已晚,庆就不多留了。” “我送送你。” 韩夫人连忙起身,一直把他送到门口。 望着夜色中远去的马车,她幽幽地发出一声长叹。 阴差阳错,造化弄人。 她在最绝望,最无助的时候遇到了陈庆。 可惜他却不是什么‘苦熬了多年,一身力气无处施展’的微末草莽,而是权势滔天的内务府府令。 “娘,叔叔走了?” 韩信不知何时站在她的身后,轻声问道。 “嗯。” 韩夫人应了声:“叔叔叫我去给北坂宫中无人认领的嫔妃说亲,许给秦墨诸位高徒,我已经应下来了。” “这倒是个好差事。” 韩信笑着说:“秦墨门下人才济济,哪个也不是庸碌之辈,来日必成大器。娘亲今日与他们结个善缘,韩家也算多了些人脉。” “我也是这样想的。” 韩夫人把刚刚泛起的一丝丝幽怨和痴念死死压在心底,掩埋到最深处,装作若无其事的回了房中。 夜色已深。 陈庆回了家中,与相里菱鏖战许久,睡得像是死猪一样。 咸阳宫的书房里却依然灯火通明。 “封侯非我意,但愿江山靖。” “你倒是会给自己脸上贴金。” 始皇帝来回踱着步子。 赵崇默然垂首,像是一尊塑像般伫立在旁。 此刻他的心思非常复杂。 之前让陛下夜不能寐的,哪怕是千里之外的蛮邦酋首,现在坟头的草也有三尺高了。 偏偏他有种奇怪直觉,陈庆大概不会有事。 “赵崇,如今内务府各项事务进展如何?” 突兀的问话,让他迟滞了一下才反应过来。 “回陛下……” 赵崇飞快地整理好思路:“内务府在去年冬制作了大量齿轮,如今已发付各地。渭河下游的郡县营建水车最快,如今开始运转的超过五十余座。” “依黑冰台的实际考察来看,每县一架水车远远不够。” “碾磨出的麦粉光是供应本地士族勋贵尚嫌不足,百姓根本享受不到什么便利。” “一县起码也要三架以上,才堪堪够用。” “今年春内务府产出的犁铧分发大江南北,各地官员百姓赞不绝口,言道坚固、省力胜过以往数倍不止。” “陈庆卖价八万八的太子犁,没想到也有人买,还卖出去三百多把。” 嬴政不禁把目光投向他,赵崇赶忙解释:“多是地方上的阿谀之辈买来给自家充门面的,用于耕地者少之又少。” “继续说。” 嬴政面无表情。 “内务府产出的火炮交付北军使用,据称所向披靡。” “蒙将军以牛羊试炮,相距半里击发,仍旧在畜群中开出了一条十丈有余的血路,骨肉纷飞。” “所见者无不触目惊心,最近北地倒是平静了许多。” “内务府上奏,各地官府请求拨付的纸张越来越多,工坊不堪重负。陈府令怀疑有人暗中克扣,中饱私囊。” “据黑冰台调查,倒也并非空穴来风。” “地方官吏习惯了纸张的便捷,日常不光公文往来要用纸,连书写作画也要用纸。” “上行下效,开支自然大增。” 赵崇摇了摇头,接着说:“今日陈府令在郊外观匠人修整牛蹄,顺手赏了他十枚新钱。” “那修蹄匠怕受了蒙骗,拿到集市中试用,被一酒楼东家看到,以百钱易之。” “陈庆还在筹划试制金币,将陛下的肖像印刻在金币上。” “只是黄金珍贵,目前还未寻找到合适的场地防止偷窃藏私。” “过几日大概会进宫向陛下请示。” 嬴政不由转过头去:“你只说他的功劳,陈庆就无一样失手,引得民间怨声载道的吗?” “有!” 赵崇语速极快地说:“陈府令派人强取了云来坊莺莺姑娘的卖身契,一个铜钱都没给,如今勾栏行当里视他如瘟神,唯恐避之不及。” 连醉香楼里的姑娘都颇有怨言,背后咒骂他的不在少数。” …… 嬴政知道醉香楼是黑冰台暗中经营,还知道陈庆一向喜欢去那里风花雪月,而且从不给钱。 不过这点私德小亏,焉能与国朝大事相提并论? 昔日陈庆为求不死,许诺用渭河省去百万民力。 如今已经在实施中,而且进展喜人。 关中地区多石涅,谁都没想到它居然能用来生火冶炼。 渭河边每天无数百姓取水灌溉,行商歇脚驻足,却无一人想到用磁石去吸取铁砂。 嬴政放任陈庆挥霍内库钱财,在朝堂中骄横跋扈,每一分的付出都得到了充足的回报。 只是…… 如今陈庆想要拨动大秦行驶的车轮,把它带到一个任何人都难以预料的方向。 嬴政驾驭霸秦手中如臂使指,可将来会如何呢? 他讨厌这种不受自己控制的感觉。 “不必说了。” 嬴政黯然地挥了挥手,用细不可闻的声音说了一句:“悔不早杀陈庆。” 赵崇猛地瞪圆了眼睛。 他静静等待着始皇帝接下来的命令,结果嬴政却独自一人负手离开。 “这是……” 赵崇思索良久,才揣摩到始皇帝的心思。 一方面陛下厌恶陈庆干预国策,违背他的意志。 一方面却又舍不得眼下大好的局面,担心陈庆身死后内务府群龙无首,诸多重要事项半途而废。 赵崇不禁唏嘘。 能让陛下如此纠结却能留下性命的,还是上次麒麟殿质问陈庆为何谋反的时候。 “你可真行啊。” 赵崇不禁升起了一股夹杂着羡慕,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第423章 杨宝,要婆娘不要? 次日,冶铁工坊。 河边的空旷地上架设起一台长达三丈有余的水力设备。 田舟亲自上手,又叫了许多师兄弟过来帮忙掌眼。 七八个学徒忙得团团转,费了不少周折才把一根合抱粗的木料抬了上去。 “撤去卡栓。” “水车转起来!” 做好准备工作后,田舟朝着不远处挥手。 待对方挪走卡在转轴上的木栓后,水车立刻吱悠悠地转了起来。 在传动装置的带动下,一根厚实的钢锯上下来回运动,周而复始。 “成了!” “田师兄果然尽得师父真传。” “我就知道师兄做的肯定行。” 秦墨工匠面露喜色,笑容满面地夸赞道。 “还未试过,怎么能说成了。” “上好夹具,把木料推过去。” 田舟依然不敢放松,手脚麻利的调整上方滚轮的位置,从上方把木料严严实实压在凹槽内。 “杨宝,和我一起推。” 他给对面打了个眼色,两人默契地从两侧转动木质滚轮,凹槽顿时沿着设置好的滑道向前移动。 嗤嗤,嗤嗤。 当钢锯接触到木料的那一刻,如热刀切豆腐般在上面留下豁口,木屑如雪花般纷纷扬扬的洒下。 “师兄,真的成了。” “以水力来锯木,比往常不知省了多少力气。” “陈府令年底就要造出大船,这下真的能行。” 田舟听到师兄弟的夸赞,脸上终于浮现出喜色。 他抬起胳膊擦了把汗,视线却意外瞥到不远处站着房英夫妇。 田舟的目光在房夫人的身上停留片刻,飞速地转过头去,盯着上下拉动的钢锯,暗暗提醒自己不该有非分之想。 “夫君,墨家工造真是巧夺天工。” “不如让咱们的孩子拜在秦墨门下,学一门经世致用的本事。无论世道如何变化,总不愁没有饭吃。” 房夫人笑意盈盈地说道。 “不妥,不妥。” 房英把脑袋摇的拨浪鼓一样。 “好男儿当有凌云之志。” “上可九天揽明月,下可五洋捉鳖鳌。” “整日与斧凿刨铲打交道算什么本事?” 房夫人小心地朝着秦墨工匠那边看了一眼,幸亏没人听到,她这才松了口气。 “是呀。” 一道意外的声音却突然响起。 陈庆气定神闲地踱四方步,嘲讽道:“世间男儿都当以房公子为榜样,求仙问道才是正途。” “祖辈开门立户,积累家业何其不易?” “我不管他,心中唯有求仙问道。” “父母妻儿衣食无着,受人欺凌。” “我也不管他,还是只为求仙问道。” “别的男子战场拼杀,博取功名,封妻荫子,光耀门楣,那是何等痴愚?” “哪有我求仙问道来的自在?” “房公子,是也不是?” 夫妻二人听到这番话全都变了脸色。 “陈府令。” “我夫君没有看轻他人的意思。” 房英垂着头不敢说话,他的夫人嗫嚅着小声解释。 “本官知道。” “便是看轻了也没什么。” “房公子家境殷实,衣食无忧。想干什么便去干了,毫无顾忌。” 陈庆指着田舟等人:“但他们不同。” “都是些苦命人出身,能有一门养家糊口,得以立足的本领,已经是莫大的幸事。” “房公子,待大船造好后,你若想出海求仙问道,本官也不拦你。” “你意不在此,强留也没用。” 房英听到陈庆要赶他,不忧反喜:“多谢陈府令开恩!” “夫君。” 房夫人又急又怒,可对方置若罔闻,什么都听不进去。 “参见大人。” 田舟把水力锯木机交给工匠操作,自己带着师兄弟们过来见礼。 “田师兄,你的手艺已经到了炉火纯青,运用自如的地步。” “心里想什么,说做就做出来了。” 陈庆指着锯木机,毫不吝啬地夸赞道。 “下官随便想的,闲暇时让师弟们试做了一下。” “没想到侥幸成功了。” 田舟谦虚地说。 “诸位今日倒是来得巧。” 陈庆笑着问:“杨宝,要婆娘不要?” ??? 杨宝愣了好久才反应过来:“大人,您这是……” 陈庆戏谑地说:“只要你点个头,我过几日就给你送过来。” “大人,您别取笑我了。” 杨宝尴尬地直挠头,师兄弟们齐齐哄笑。 “都笑什么,本官说真的。” 陈庆一本正经地说:“北坂宫中的六国佳丽有许多无处可去,要是往前十几二十年,哪个不是公卿世家出身?各位想看一眼都见不着。” “而今虽然落魄了,许给你们也不算亏待吧?” “谁想要的,来我这里报个名。” “过时不候啊!” 说完他就负着手转身离去。 杨宝等人面色呆滞,很快就热火朝天的讨论起来。 不多时。 陈庆的一杯茶还没喝完,鹤仙翁就被人推搡着撞开了房门。 “大人。” 他谄笑着不停点头,模样竟然还有些羞赧。 “赵铁柱,咧着嘴傻笑什么呢?” “你也想要婆娘?” 陈庆放下茶杯,随口调侃道。 “下官如今已经还俗,得您厚爱在内务府谋了份差事,将来家业总要有人继承的。” 鹤仙翁双手交叠在小腹前,不好意思地说。 “你倒是想得通透。” 陈庆抓起笔杆,“说说,想要个什么样的?” “呃……” 鹤仙翁思索刹那,脱口而出:“下官想要个能生养的,身段丰润些,年纪小点……” “明白了。” 陈庆立刻提笔书写:“年轻貌美,奶、大、臀、圆……” “是这样吗?” 鹿仙翁没想到他如此直白,支吾着说:“差不多。” “是就是,还什么差不多。” “北坂宫中就不缺这样的,你放心就好。” 陈庆挥手打发了他:“下一个。” “杨宝,你来啦。” “想要个什么样的?” 他抬头看了一眼,记下对方的名字。 “小人……下官……” 杨宝吞吞吐吐了半天,也没说出句完整的话。 “我也不算外人,有什么诉求尽管说,怕什么?” 陈庆目光坦诚地望着他。 “小人想要个识文断字,知书达理的,最好是书香门第。” “年纪样貌都无所谓,能生养就可以。” 杨宝鼓足勇气,垂首说道。 陈庆失神地盯着他,忽然想起初相识的时候,杨宝磕磕巴巴,涨红了脸说自己本名叫‘羊宝’。 “唉……” 世人一向缺什么,就想要什么。 “知道了。” “你只管放心,亏了谁也不会亏了自家人。” 陈庆点点头,记下他的需求。 “多谢大恩!” “小的给你当牛做马,也难以报答……” 杨宝万分感激,见陈庆轻描淡写的样子,又觉得自己有点丢人。 他走路轻飘飘的出了门,立刻有人争抢着进来。 “大人,小的也想要个知书达理的!” 前面有杨宝带头,秦墨工匠的诉求几乎达成一致,热情也高涨起来。 陈庆一一记下,忙起来便没了时间的概念。 “下一个。” “下……没人了吗?” 不知过了多久,他冲着门口喊了两声。 “大人。” 鹿仙翁面容可掬地走了进来。 “老鹿?” “你……有事找我?” 陈庆之前就觉得有点不太对劲,但死活想不起来。 鹿鹤这对哼哈二将一向同进同退,今日却少了一个。 “大人,诗曼公主前两天来找过小的。” “陛下将玻璃、香皂两项产业赐予您府上,小的往后就是您的家臣了。” 鹿仙翁笑容勉强地说。 “我当是什么事呢。” “老鹿你肯定舍不得刚到手的少府之位吧?” “我夫人怎么说的?” 陈庆漫不经心地问道。 第424章 官爵没给到位,心受委屈了 “诗曼公主说……为免得以后再起纷争,让小的安心在您府上做事,内务府这边就让旁人负责。” “俸禄照着当前职位的双倍发放,寻常的赏赐比以往只多不少。” “其实小的心想,玻璃、香皂的制法早就摸透了,即便另起炉灶也费不了多少工夫。” 鹿仙翁呵呵笑着:“小的身兼两职,也能忙得过来,无非是劳累些而已。” “哦?” 陈庆打趣道:“那你可就一个人领三份俸禄啦!” “还有这种好事?” “来。” 他起身让开位子:“你当内府令,我去替你干这份差事。” “别别别。” “折煞小人了。” 鹿仙翁苦着脸不停地摆手。 “老鹿啊,不想去大可直说。” “犯不着如此作态。” “难道我还能强人所难不成?” “夫人那里我自会去说,你继续当你的少府就好。” 陈庆摇了摇头。 “大人……” 鹿仙翁摸不准他的心思,小心翼翼地盯着他。 “配方都摸索出来了,干活的匠工原本都是方士出身,连一枚小小的丹药都能配置得分毫不差,做这些简直大材小用。” “哪儿用得着你时时刻刻盯着?” 陈庆知道鹿、鹤二人性子油滑,善于钻营。 当个管理型人才还可以,根本不是安心研究技术的料。 况且,真遇到什么解决不了的问题,他喊一声鹿仙翁还敢不去帮忙吗? 嬴诗曼倒是好大方,平白给他双份的俸禄。 少府的官俸那可不低呀! 鹿仙翁明白陈庆真的无意调他过去,心中终于松了口气。 “既然如此,下官就继续在内务府任事了。” “多谢大人体谅。” 陈庆招手叫住他:“回来。” “婆娘也给你发一个吧。” “以后少拿工坊里的碎玻璃去骗勾栏里的姑娘,平白坏了我的名声。” 鹿仙翁讪讪地笑了笑。 大人,我这是骗,好歹她们落下点东西。 您可是白嫖啊! 人家一听我是内务府出来的,都担心我不给钱呢! 打发走鹿仙翁之后,陈庆收起记录的小册子走出门外。 田舟等人换了一身粗布短褐,正有说有笑朝这边走来。 “呦,田师兄你这是要忆苦思甜?” 陈庆疑惑地打量着他们。 “回禀府令。” “择日不如撞日,下官想去请师父把那两根龙骨大料开了。” “前阵子弟子跟他老人家提过此事,有师父把关,我们才敢放心动手。” 田舟作揖回道。 “哦。” 陈庆点点头。 内库中的两根大料他也见过,只能用‘天地之伟力,蔚为壮观’来形容。 它的横截面差不多有两层楼高! 难得的是六十余米长的树干长得又匀又直,没有一点疤瘌和虫蛀的痕迹。 要在深山中寻找到它,砍伐运输到咸阳,耗费的时间恐怕要以年为单位,民力数以千计。 如果不小心给开坏了,始皇帝不心疼他也得自责很久。 让相里奚过来主持确实最有把握。 “那我带你们过去。” 陈庆招了招手,叫他们一起跟上。 行至半途,恰好扶苏过来。 蒙甘和韩信充作护卫,一左一右随侍在旁。 “殿下来得好巧。” “今日要去内库整饬两根巨舟的龙骨大料,不如一起来瞧个热闹?” 陈庆热情地邀请。 “乐意之至。” 扶苏爽快地答应下来。 大队人马汇聚,说说笑笑进了咸阳城关。 “师父,午时了。” “咱们找个地方先用饭?” “吃饱了肚子才有力气干活。” 蒙甘主动凑过来请示,他拍了拍胸膛:“弟子做东。” “你要这样说,那师父就不客气了。” 陈庆指着远处看起来最豪华的一座酒楼:“去那里?” “行。” “弟子前面带路。” 蒙甘毫不犹豫地答应下来。 等陈庆和扶苏进了酒楼的大堂,才发现里面更为奢华大气。 飞檐画角,石壁白墙。 两侧还有四条游廊分别通往一座座亭台阁榭,华美的屏风后传来食客热闹的说笑声。 跑堂的伙计笑容满面地迎了上来:“几位贵客用饭还是会客?” “二楼有雅间,各色菜品齐全。” “您想吃什么应有尽有。” 蒙甘不耐烦地挥手:“少啰嗦,要个上好的雅间……” “不用了。” “找个清净的房间。” “上几个硬菜,肉多,分量足,管饱就行。” “酒水暂且不必。” “麻利点,吃完饭还有事呢。” 陈庆打断了他的话,另外吩咐道。 蒙甘瞪着眼:“愣着干什么,听我师父的。” “诺。” 伙计躬着腰引领着他们上了二楼。 不多时,几大份菜肴端上来。 全都是陈庆要的肉多、分量足的那种。 田舟等人干了一上午的活儿,肚子早就饿得咕咕叫了。 待扶苏和陈庆拿起筷子,顿时迫不及待地大快朵颐。 不到半个时辰,众人酒足饭饱。 蒙甘走在前头准备去结账,陈庆还在和扶苏商讨着从美洲迁移殷商遗民的可能性。 咚。 身后的楼梯突然传来一声闷响。 杨宝跌跌撞撞扑到了田舟的背上,然后引发了连锁反应。 幸亏韩信身手矫健,以靠山之势顶了上去。 加上蒙甘反应也快,双手一左一右撑住了两人,这才没让秦墨工匠摔成滚地葫芦。 “没事吧?” “杨师兄,你小心点。” “嘶,谁踩着我脚了。” 杨宝听着师兄弟的埋怨声,回过头去望着一名负手离去的锦衣公子,面露气愤之色。 “走吧,刚才我失足……” 他的话还没说完,陈庆已经冷眼盯着那名锦衣公子离去的背影:“他推你了?” “不是。” 杨宝犹豫片刻,摇了摇头。 “再说一遍?” “以师门的名义起誓。” 陈庆冷声说道。 杨宝这才抬起头:“那位公子或许是无意的,刚才咱们走的慢,挡了人家的路。” “笑话!” “酒楼是他开的?路是他家的?” “别说没挡他,就算挡了又如何?” 陈庆一拂袖,就准备上楼。 “先生,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扶苏拉住他的胳膊。 “殿下,今日再教你一招。” 陈庆回过头来笑道:“若有一朝国朝栋梁弃你而去,那只有两种可能。” “第一,官爵没给到位。” “第二,心受委屈了。” “我没遇上也就罢了,既然看见了就不能不管。” 扶苏思索片刻,无奈地松开了手:“小惩即可,近日父皇似有心事……” 他打了眼色,提醒陈庆别把事情闹大。 “微臣省得。” 陈庆瞬间就明白了。 始皇帝最近看他正不顺眼呢,这时候像以往一样没心没肺的去招灾惹祸,那不是给陛下添堵吗? “师父,交给弟子来办。” 蒙甘用醋钵大的拳头击打着掌心,恶形恶状地说:“弟子最近正愁身子骨发痒呢。” 陈庆让秦墨工匠随扶苏在楼下等着,自己带着蒙甘和韩信上了楼。 一间位置清净,宽敞大气的雅间内。 锦衣华服的贵公子推杯换盏,觥筹交错。 俆嫣一身男子打扮,轻抿了一口酒水,偷眼打量着对面几位豪门功勋之后。 窗外隐约可见渭河滔滔流淌,奔流向海不复回。 同坐的都是公卿贵胄之后,个个身世显赫,一表人才。 就连桌上的酒菜也是小小的范阳县见所为见,闻所未闻的。 不愧是大秦的都城,来了这里才知道何为世家豪门,何为公卿风骨! “妹子小心点,别喝多了。” 俆乘不动声色地凑过来,低声提醒。 “嗯。” 俆嫣姿色过人,身着男装也魅力不减。 在场的勋贵弟子频频示好,有意无意的彰显自己的家世和能耐。 她暗中心动不已,无论与其中哪个成就好事都不算辱没了自己的身份。 就怕这些毛头小子只是觊觎她的身子,一夕欢愉后就翻脸不认人。 轰! 突然,两扇单薄的门扉被一股沛然大力直接撞飞了出去,砸到某个公子哥的背上后,连人带门一起趴在了桌案上,他的大脸结结实实撞在了杯盘狼藉的酒菜中。 蒙甘收回右脚,双眸如电般环视室内。 “某家赴北地戍边多年,咸阳城中莫非已不知晓我姓名?” 众位贵公子满脸怒色,几道视线来来回回地打量着他。 “蒙……” 终于有人想起了他的身份,不禁脸色大变。 听到‘蒙’字,在场的人恍然大悟。 原来是蒙家的人! 怪不得如此嚣张跋扈! “咳。” 陈庆面色不虞地站在外面。 你个憨货,让你当打手来的,你还想抢戏? “师父,请。” 蒙甘这才回过神来,连忙讨好地笑着做了个请的手势。 第425章 正经人谁搞这个? “蒙家……又如何?” “真当咸阳城你一家独大了!” 恶狠狠地嗓音,充斥着万丈怒火。 哗啦。 桌案上的杯盘被人一挥手甩了出去,菜汤酒水洒得到处都是。 “王公子!” 徐嫣掏出锦帕,飞快地冲上去替王威揩拭脸上的汤水。 “走开!” 王威怒火中烧,不耐烦地推开了她。 “你是蒙家的哪个,有种的报上名来!” 他用袖子胡乱抹拭着擦了把脸,头脑已经被怒火烧得快要失去理智。 在座的属他家世最为显赫,一众狐朋狗友正在阿谀奉承的时候,突然被飞来的门板击中背部,然后就狼狈地趴进了残羹剩饭中。 等回过神来,王威哪能不恼? 徐乘给妹妹打了个眼色,示意她别泄气,再上去露个脸。 王家一门双侯,地位与蒙家不相伯仲,甚至犹有过之。 他不过一介县令之子,两家豪门的争端再怎么样也牵扯不到他这样的小喽啰头上。 这时候不示好更待何时? 徐嫣轻轻点头,小心翼翼地上前再次把锦帕献上。 “噗,噗。” 王威把嘴角沾着的菜叶擦掉,抓着锦帕抹去额头、鼻梁上的汤水。 “原来是王威小儿。” “不认识你蒙甘叔叔了?” 蒙甘抱起两条粗壮的双臂,目光轻蔑地打量着他。 王家一代不如一代。 如果是王离在场,他还怵对方几分。 不过是一个第四代的次子,根本就不被他放在眼里。 “我道咸阳城怎么又蹦出来一个王公子。” “原来是你呀。” 陈庆终于想起为什么会觉得王威有点眼熟。 王离有两个儿子,长子王元、次子王威。 此时天下太平了许多,想立功的武将比比皆是,说句挤破脑袋也不夸张。 王离自己在北地混得都不咋地,一直被蒙恬牢牢压制。 他两个儿子自然更没什么机会,留在咸阳由王翦父子教导。 陈庆大婚的时候,王元、王威也露过面,互相说过几句场面话,算是有一面之缘。 “姑丈!” 王威瞠目结舌地打量了许久,才确定自己没看错。 真的是陈庆! 他瞬间回想起来,刚才蒙甘叫了一声师父,这哪能有错! “姑丈,您怎么来了?” 王威手忙脚乱地摸着脸,掸去衣衫上沾着的菜汤。 “以后少拿你姑姑的名号在外面胡混。” “让她知道你落了‘王公子’的名头,非得找你算账不可。” 陈庆板着脸训斥道。 王威顿时臊得脸红。 姑姑王芷茵有曾祖、祖父两位侯爷护着,加上府里的家将也都宠溺她,愿意为她出头撑腰,王公子的名头如雷贯耳。 到了他这里可就没那么好的事了。 在外面惹了祸,祖父一贯是先揍一顿再问是非对错。 家丁家将他根本指挥不动,也别想有人帮衬,声势自然大大不如正版的王公子。 “方才我的属下在楼梯口,有人从背后推了他一把。” “敢问是在场哪位公子呀?” 陈庆目光倨傲地扫视全场。 “威儿,如果是你,可别怪姑丈不留情面。” “我非得提了你去武成侯面前讨个公道不可。” 王威连连摆手:“姑丈,绝对不是我,我连这个门都没出过。” 在场的勋贵子弟脸色讪讪,低眉垂首地束手而立。 先前王威叫了声姑丈,他们就知道来者是谁了。 大名鼎鼎的陈庆! 王威平时在他们面前炫耀,首夸自己的曾祖、祖父。 一门双侯嘛! 咸阳城别无他号。 之前的时候王威第二个要夸的就是自己的亲爹,王离在北地威风八面,打得匈奴不敢南下如何如何。 不知道什么时候,王威嘴里开始时常提及‘我姑丈……’,仿佛陈庆干了任何事,他都与有荣焉一般。 “诸位为何不发一言?” “我瞧你们的脸色,应当是认识陈某的。” “若是再不说话,我倒是有个好去处,保管你们吐露得干干净净。” 此言一出,顿时人人变色。 在王威的吹嘘中,黑冰台俨然成了陈庆的后花园。令反贼威风丧胆的赵统领简直成了陈庆的小跟班,指哪打哪绝无二话。 他们互相用眼神交流,然后一个个的摇头。 最终,面色惨白,额头上冷汗直冒的徐乘成为了众人的目标。 “看来是没人承认了。” 陈庆一招手:“信儿,去门外喊一嗓子,就说太子殿下遇刺。” 王威震惊地目瞪口呆。 他只是听说过陈庆心黑,却没亲眼见过。 行刺太子这种事也是能随便说的? 先前因为醉香楼一事,牵扯了多少人! “且慢!” 徐乘顶不住巨大的心理压力,嘴巴开合了几次才喊出声。 “是在下所为。” “我以为……那是酒楼的伙计,未曾想是您的属下。” “还望前辈看在王公子的面子上高抬贵手。” 徐乘呼吸急促,脸色惨白,语气颤抖着说完了这段话。 陈庆掏了掏耳朵:“你说什么?” “让我看谁的面子?” 王威顿时傻眼,恨不得抽徐乘十个大嘴巴,再抽自己十个耳光。 “姑丈,我跟他不熟。” 王威偏过头去,撇清了彼此的关系。 徐嫣倒吸一口凉气,惊诧地望着平日里称兄道弟的王公子。 “哦。” 陈庆这才满意:“还有谁想让我看他面子的?” 连王威都怂了,其他人更不敢作声。 徐乘兄妹好像失了魂一样。 他们没想到平日里巴结献媚的咸阳显贵竟然会袖手旁观! 父亲拿出辛苦积攒的十万贯,让徐乘来走门路。 如今钱花得差不多了,原本以为与诸位世家公子打成一片,钱也没白花。 现在冷冰冰的现实摆在面前,二人一时间完全无法接受。 “还有什么话说吗?” 陈庆冷眼打量着徐乘。 “我……在下……” 徐乘磕磕巴巴说不出话来:“请前辈明鉴,小子一时莽撞,冒犯了您的属下,愿以万贯家财赔偿。” “哦?” “万贯家财?” 陈庆一听来了兴趣。 “嗯。” “一万贯。” 徐乘认真地点点头。 “尼玛!” “我当是虚数,你来真的!” 陈庆原本以为对方愿意倾家荡产赎罪,没想到人家是真的想掏一万贯了事。 他顿时格外火大,眉毛都竖了起来。 王威焦急地不停给徐乘打眼色。 都什么时候了还舍财不舍命? 你也不看看对面站着的是谁,人家缺你一万贯? “前辈。” “家父不过范阳一介小小县令,一万贯已经是累世积攒,实在拿不出更多了。” “王公子,您帮忙说句话吧。” 徐嫣泫然欲泣,可怜巴巴地看向了王威。 “姑丈……” 王威犹豫半响,终究是敌不过美色的蛊惑。 “姑丈,徐家确实不是什么豪门大户。” “您消消气,别动怒。” 他顾不得身上狼藉,低头哈腰地替徐乘求情。 陈庆恨铁不成钢地看着对方。 这厮现在还是个小卡拉米,将来可不得了! 王离的两个儿子在咸阳陷落之前分别出逃,一个去了山西太原,一个去了山东琅琊。 在故旧亲朋的帮衬下,二人很快崛起,成就了两个绵延千年不衰的门阀世家。 太原王氏,琅琊王氏。 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 这个‘王’,说的就是顶级豪门王家。 “念在你们都是小辈,本官今日也不为难你们。” “徐公子,你害得我属下跌了一跤。” “现在你去楼梯上滚它十个来回,此事便罢了。” 陈庆答应了扶苏不把事情闹大,又碍着王威的情面,把要求放低再放低。 徐嫣不禁骇得花容失色。 外面的楼梯又长又陡,滚十次不死也得伤筋动骨。 “徐兄,快去吧。” “我姑丈好不容易高抬贵手,换了往常你哪有命在。” 王威用眼神示意道。 “诺。” 徐乘犹豫了片刻,咬牙答应下来。 “威儿,你跟我出来。” 陈庆神色严厉地把人叫了出去。 徐乘像是带着镣铐般往外缓缓挪步。 “兄长。” 徐嫣忍不下心看着哥哥遭逢大难,向其余人投去哀求无助的目光。 “你好端端不在家操演武艺,熟读兵法韬略,来这里做什么?” “姑丈,我们……来此饮宴聚会,顺便畅谈国事。大家都是勋贵子弟,彼此亲近,以后也好多条出路。” “废物凑一百个还是废物!” “你还真把自己当成上流人物啦?” “正经人谁特么搞这个!” 陈庆不留情面的叱骂声传入雅间内,诸位贵公子顿时脸色晦暗,目光闪躲,好像骂的是自己一样。 第426章 让你做什么都可以? 从王威的身份不难猜测出,在场所谓‘家世显赫’的贵公子水分还是挺大的。 多半是家族里不受器重的次子、庶出子弟,知道自己前途堪忧,故此趁着没分家之前,借着出身的优势充当掮客一类的人物。 大事办不成,各种关系门路还是有一些的。 徐乘毫无疑问是跑官进京的大冤种。 被人三忽悠两忽悠,钱花了不少,换来一群‘义薄云天’的好兄弟。 区区县令之子能与公卿侯门子弟同桌共饮,谈笑风生,他还觉得钱花得挺值。 徐乘等人从雅间里出来,短暂的驻足片刻后,垂着头往楼梯的方向走去。 陈庆看了眼神色尴尬又不敢作声的王威,无奈地叹了口气。 “以后别再干这些没出息的事了!” “好好学点本领,最迟明年、后年,说不定就用得着你。” “听到了没有?” 陈庆用手戳了戳他的肩头:“若是你自己本事不济,在外面有个闪失,可别到时候侯府哭天喊地的,怨我枉送了你的性命。” 王威愣了很久,直到对方走后才回过神来。 “王兄,陈府令一向是这样的,你别往心里去。” “是呀,算咱们倒霉吧。” “徐乘也是手欠,他以为咸阳是什么地方?自找的,怨不得别人。” 众多同伴先前小心地散去,看到陈庆走了才凑过来安慰。 他们只听了前半截的训斥,却没听到后面的话。 “起开!” 王威不耐烦地拨开放在肩头上的手。 我难过个屁呀! 老子差点笑出声! 王威的嘴角不断上扬,露出灿烂的笑容。 “王兄你这是……” 众人莫名所以。 他是不是被骂傻了? 今天丢了这么大的脸,怎么还高兴起来了? 楼梯口的位置。 大堂里的食客仰头望着矗立不动的徐乘,还有聚在一起的陈庆等人,互相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怎么?” “还得要人帮你一把吗?” 陈庆不耐烦地催促。 “诺。” “小子知错了。” 徐乘咬了咬牙关,用力握紧拳头。 他携巨资进京来为父亲谋取晋升的门路,靠着大把撒钱风光无限。 没想到却飞来横祸,如今落得如此下场。 徐乘抓住身边的扶手,腰身一弯就准备滚下去。 “兄长!” 徐嫣一把拉住了他,眼中含着泪水不停地摇头。 “放手。” 徐乘语气冷冽。 徐嫣抹了把眼泪:“陈府令,您大人有大量,我兄长不过是一时莽撞,并无大错。” “求您饶他一命。” “只要您肯高抬贵手,让我做什么都可以。” 说完她的泪水潸然而下,柔弱委屈的样子禁不住让人生出怜悯之心。 “嗤。” 陈庆笑了,笑得轻蔑。 徐嫣无法相信这样都不能打动他,哽咽着说:“王公子叫您一声姑丈,求您作为长辈,对我等宽恕一些。” “说的好!” 陈庆击节赞叹,视线上下打量着她:“刚才你说让你做什么都可以?” 徐嫣浑身战栗,犹豫了下缓缓点头。 陈庆的年纪并不大,虽然性格凶恶,但若是委身于他,说不定还能替徐家谋些好处。 “小姑娘还是糊涂啊!” “既然你说做什么都可以,不如你们兄妹各滚五圈。” “何必来求我?” “本官的妙计不错吧?” 陈庆语气戏谑地说。 ??? 王威等人懵逼地瞪圆了眼睛,连楼下的食客都目瞪口呆。 陈庆的话下意识让人觉得不对,可细想起来又觉得有道理。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陈府令,您……” 徐嫣不敢相信相貌堂堂,身居朝廷要职的皇家帝婿会说出这样冰冷无情的话。 “你们到底滚不滚啊?” “我就数三个数。” “数完之后,若是你们还站着不动,可别怪我不讲情面。” 陈庆竖起三根手指。 “嫣儿,你回去。” “各位看在相识一番的情分上,帮我照顾好她。” 徐乘叮嘱一声,把妹妹往后轻轻一推,深吸口气朝着楼梯当头扎下。 咚咚咚咚。 一连串的碰撞与痛呼声,令所有围观者心脏乱跳。 待徐乘滚完第一圈,双手艰难地撑着地面爬了起来,擦去鼻血后,颤颤巍巍地走上楼梯。 陈庆面不改色,因为他已经想起了此人是谁。 双方还真有点八竿子能扯得着的关系。 蒯彻初出茅庐的成名之战,就是面见范阳县令,晓之以情动之以理,使之不战而降。 史记中记载的原话是:“秦法重,足下为范阳令十年矣,杀人之父,孤人之子,断人之足,黥人之首,不可胜数。然而慈父孝子莫敢倳刃公之腹中者,畏秦法耳。今天下大乱,秦法不施,然则慈父孝子且倳刃公之腹中以成其名。” 范阳县令对百姓重拳出击,施以严苛峻法。 对乱军却又唯唯诺诺,被人三言两语就说得献城投降。 更何况…… 一万贯对他来说不值一提,但是对地方县令来说可不是小数目。 徐乘衣着不俗,能随手拿出一万贯,可想而知这钱是怎么来的。 陈庆的目光愈发冷冽。 “兄长!” 徐嫣挣扎着想要冲出去。 “妹妹,我无事。” 徐乘头破血流,强忍着痛楚勉强笑了笑。 陈庆不由长叹一声。 你们老老实实待在范阳县鱼肉百姓、作威作福也没人管。 被我遇到,自认倒霉吧! 咚咚咚。 徐乘滚到第七圈,全身已经没有一处不痛。 他重重的摔在地上,想再起来却提不起力气。 眼前金星乱冒,视线越来越模糊…… 噗通。 徐乘软趴趴地瘫在地上,犹如一具尸体般一动不动。 “兄长!” 徐嫣哭着冲了出去。 “咦?” “她刚才不是挺能说的吗?” “怎么没见她真的替兄长滚两圈?” 无人去接陈庆的话头。 王威等年轻人怔怔地发呆,好像内心受到了极大的冲击。 “算了,不跟他们一般见识。” “咱们走吧。” 陈庆带着人马招摇离去。 徐嫣扶着吐血的兄长,目光充满恨意盯着他的背影。 这就是咸阳吗? 这就是大秦吗? 到处都是妖魔鬼怪,我一个弱女子拿什么去斩妖除魔! “王兄,外面是太子殿下。” “真的!” “怪不得陈府令先前说我们行刺太子,原来殿下真的在。” “唉,谁能奈何得了他呀!” 众人不禁扼腕叹息,似羡似妒,又像是高山仰止般发出无力的叹息。 第427章 我的好兄弟 “工业的种子刚刚栽种下去,如今就像一株孱弱的小树苗。” “我们不去呵护它、关照它,任凭它遭受风吹雨打,何时才能茁壮成材呢?” “更何况……” “那位范阳徐县令可是有名的贪官,他的儿子跑到咸阳来与世家弟子吃吃喝喝,目的恐怕也不单纯。” “殿下,若是这样的人都能随意殴打国之栋梁,还安然无恙……” 陈庆瞄了扶苏一眼,没有把难听的话说出来。 “竟有此事?” 扶苏面色凝重,缓缓点头。 陈庆已经给他做了榜样,既然遇上了,就不能不管。 “本宫会与赵统领通传一声,派人去范阳走访查证。” 陈庆抿嘴笑了起来:“这样就对了嘛!” 秦法严苛是没错,但还没到让百姓活不下去的程度。 后世考古发掘出的《云梦秦简》中有着明确的徭律记载:官府征发徭役,迟到3-5天,斥责即可。6-10天,罚款一面盾牌。超过10天,罚一套甲胄。 赶上阴雨连绵的天气无法施工,本次徭役取消。 然而到了陈胜吴广起义的时候,则变成了:会天大雨,道不通,度已失期。失期,法皆斩。 从无罪释放到判处死刑,这其中巨大的差距令很多史学家疑惑不解,纷纷猜测是司马迁故意在史书中抹黑秦朝。 然而根据陈庆的个人经历,两者很可能都是真的。 始皇帝在的时候,徭役因天气原因延期,无罪释放。 等到胡亥、赵高这两块货掌权的时候,已经变成了法皆斩。 古代消息传递不便,黔首百姓目不识丁。 地方官府有着很大的执法空间。 范阳徐县令显然是官吏中的‘佼佼者’。 知道朝廷大兴土木,便投其所好,执法从严从重,直接一步到位将当地的律令提前执行到了秦二世阶段,顺便从中捞取了不少好处。 陈庆怎能眼看着这样的蛀虫继续作恶? 一行人先去找上了相里奚,说明来意后接着便去了皇家内库。 后世称始皇帝的内库搜罗天下奇珍,无所不有。 事实上一点都不夸张。 专门设计的木料仓库地处偏僻,占地一百余亩。 各色珍稀木料堆积得如同城墙一般,行走在中间的通道中都会让人感觉到一种莫名的震撼和压迫感。 “殿下,府令大人。” “就在这边。” 小吏引领着他们走到院墙边。 两根珍贵的稀世大料平放在地上,夸张的体量如同火车一般,在坚实的地面上压出深深的凹痕。 上面搭有人字形的草棚,为其遮风挡雨。 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樟脑气味,防止它被虫害蛀损。 “好一株参天巨木!” 扶苏忍不住夸赞。 “殿下,非如此巨木,焉能造出巍峨如城池的大船?” “汪洋之上波浪滔天,它还要承受火炮发射的后坐力,不够坚固怎么行?” 陈庆笑呵呵地说。 科技不够,材料来凑。 远洋航行一次耗时动辄以年为单位,为了确保成功率,提高船只的性能,堆料是最笨也是最可靠的法子。 相里奚目不转睛的打量着两根大料,双眼像是扫描仪一样,很快心中就有了腹稿。 他向扶苏作揖禀告一声,立刻带上弟子拿出墨家工具,开始忙碌起来。 田舟已经是指挥数百名工匠,上千名民夫的冶铁司少府,如今却只有打下手的份。 相里奚一边整理工具,一边有条不紊地安排众弟子各行其是。 扯线的扯线,丈量尺寸的丈量尺寸。 相里奚架着梯子爬上爬下,在长年累月的磨炼中,他的双手、双脚早就变成了精密的测量仪器。 凡是弟子量过的地方,他还会再次用步数、捺数重新核对一遍。 “姜还是老的辣啊。” “巨舟有相里尚书把关,万事无忧矣。” 陈庆对老丈人的本事深感佩服。 哪怕经验丰富的大匠,见了这两根大料恐怕也要揣度许久才敢下手。 相里奚胸有成竹,行事章法森严,让人一看就升起了信心。 扶苏看着秦墨众人忙碌得热火朝天的样子,忽然明白了陈庆为何要如此维护他们。 欲成大事,非得这等旷世之才不可。 若谁都能肆意欺凌侮辱,怎能得其鼎力相助? 时间缓缓流逝,太阳西垂,贴近了地平线。 两根大料被上百人一起撬动,相隔一丈左右的距离并排安放。 相里奚率领弟子们在木料上划出一道道黑线。 旁人看不明白,他们却清楚的知道每一条线的作用,并且用暗记标出了切割的尺寸和加工后的造型。 相里奚毕竟年纪大了,最近又养尊处优,精力和体力不比从前。 陈庆见到他面露疲惫之色,额头上的汗珠噼里啪啦往下掉,就把人喊了过来,给扶苏讲解龙骨的加工过程。 “两侧那些方框,像是开了窗户的地方,就是镶嵌船肋的凹槽。” “除了龙骨大料外,这般巨舟还得左右各一根稍小的旁龙骨辅助,再往上还有两条更小的龙筋。” “如同搭建房屋一样,层层堆叠把船建起来。” 相里奚用手比划着,耐心地讲解舟船的制造过程。 扶苏不停地点头,心中总算有了底。 他的脑海中想象着一块块木料、船板镶嵌、搭建到龙骨上,最终盖出一座雄伟壮观的海上宫殿。 “先生,来日咱们乘巨舟出海,一览海外风光如何?” 扶苏突然涌起一股强烈的好奇心和探索欲。 有如此巍峨巨舰,天下还有何处去不得? “好哇!” 陈庆爽快地答应下来。 他眼神复杂地打量着对方,“殿下,你变了。” “哦?” “本宫何时变了?” 扶苏不明所以地问。 “往常你可不会说要去探访海外这种话。” “你关心的是在脚下这片土地讨生活的黔首百姓,惦记着他们的衣食饱暖。” “连这些都顾不过来,怎么还有闲心去海外。” 陈庆指着两根大料说:“殿下,咱们不妨再打个赌。” “赌什么?” 扶苏兴致勃勃地问。 “就赌……这两艘巨舟回来的时候,定然是一艘装满了海外的谷粟良种、矿物、牲畜,另一艘船装满了金银宝石。” 陈庆言之凿凿地说道。 扶苏笑着摇头:“我不跟你赌。” “为什么?” 陈庆诧异地望着他。 “因为先生你让它载回来的是什么,那肯定就是什么。” “本宫明知必输,干嘛还要跟你赌?” 扶苏畅快地笑着。 “哈哈哈!” 陈庆开怀大笑,相里奚等人也附和着一起笑了起来。 扶苏无法察觉到,陈庆的目光中似乎隐藏着什么。 我的好兄弟啊! 若是陛下驾崩之后,我还能活到那个时候。 咱们两个乘巨舰周游列国,威服八荒六合,那该多好呀! 第428章 你怎么知道我真有一枚仙丹的 翌日,东方将白,万籁俱寂。 卧房内传来两人低低的说话声。 “母妃说,父皇最近心情好些了,不会再计较先前之事。” “往后你嘴上一定记得多个把门的,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先在心里过一遍,听到了没有?” 嬴诗曼侧身缩在陈庆的怀里,语气柔柔地叮嘱道。 “是非对错不是这么算的。” “凡事多说多错,少说少错,不说不错。” “为夫却不能这么干。” 陈庆随手梳理着她柔顺的秀发,目无焦距。 “为什么?” “这次算你走运,下回可不一定能轻易揭过。” “过两天安生日子不好吗?” 嬴诗曼抬起头来不忿地质问道。 “陛下为何要将你许配给我?” “难道就因为为夫会说漂亮话?能讨得他欢心?” “天底下阿谀奉承之辈数不胜数,都要以公主许之,分得过来吗?” 陈庆坚定地说:“凡是对江山社稷有利之事,该说的我照样会说,该做的也照样要做。” “如此才不负陛下器重之恩。” “也不枉我的小娇妻夜夜替我暖被窝。” 嬴诗曼气得要举起枕头来砸他,陈庆抬手遮挡,扑上去轻而易举压得她动弹不得。 两人打闹了一会儿,院落里响起仆人洒扫的声音,他们这才罢手。 赢诗曼起身穿衣,气咻咻地洗漱去了。 “别忘了今日要去置地。” 她头也不回地说了一声。 “知道啦。” 陈庆把双手垫在脑后发了会儿呆。 始皇帝是不会让他死的。 起码现在不会。 法家蛰伏于朝堂,明面上已经偃旗息鼓,不再与他正面冲突,暗中却紧盯着他的一举一动,寻找致命一击的机会。 自从在李信等人面前展现了火器攻城的厉害后,诸多武将对他可谓怀恨在心,怨他砸了自己的饭碗。 文臣武将皆仇视我,始皇帝怎么会杀我? 除非哪天我自己作死,或者失去了利用价值。 “真难啊!” 陈庆深刻的认识到伴君如伴虎的风险,更加坚定了死中求活的决心。 大丈夫岂能生死操于人手? 就看谁棋高一着了。 朝食过后,两辆马车先后出了府邸。 大批护卫仆从跟在后头,声势浩荡。 嬴诗曼兴致高昂,和王芷茵、相里菱挤在车厢里叽叽喳喳地讨论着自己的创业计划。 陈庆和韩信骑马不紧不慢地跟在旁边,无奈地摇了摇头。 这傻婆娘起初还打算占用一片皇田建造工坊,反正皇家那么多土地,随便圈个几百亩上千亩都不叫事儿。 后来还是陈庆劝她:你只顾着占娘家的便宜,怎么不想想那些地方适不适合设立工坊? 别的不说,起码得临河,方便物料往来、架设水车吧? 制造玻璃、香皂都需要大量的煤炭,你得考虑陆地运输的成本吧? 香皂一旦大规模生产,必然需要大量的芬芳添加剂,总不能毁田种花吧? 赢诗曼思来想去,觉得他说的确实有道理,便兴冲冲拉着陈庆一起来选址。 她还真没找错人。 陈庆实地勘察过咸阳附近架设的水车,心中早有答案。 从城关出来,行了六十余里。 马车停在路边,陈庆带着众人穿过一片稀疏的树林。 波涛汹涌的渭河流经此地,在高低落差的作用下水流湍急了不少。 “附近都是砂砾地,种不出什么粮食,人烟也少。” “用来建设工坊却不碍事。” “那里还有大片的荒野,每年采集野花回来调制香料都能省一大笔钱。” “前面的林子砍了建造房屋,或者做成盛放镜子的木架也合用。” 赢诗曼一开始对这片荒芜之地根本不感兴趣,听了陈庆的话之后仔细思索,才满意地点了点头。 “周围都是砂砾,有黄土吗?” “咱们自己取土烧砖,又能省一大笔钱。” “工坊里造出来的东西哪一样都价值不菲,院墙是必须要的。” 嬴诗曼环视了一圈,开口问道。 “我哪儿知道。” “有肯定是有,不知道在什么地方。” 陈庆摊开手。 嬴诗曼翻了个白眼:“那你随我一起去瞧瞧。” “我屁股都快颠裂了,走路都得叉着腿,你还让我陪你闲逛?” 陈庆摆出八字步的造型,叫苦不迭。 王芷茵讥讽道:“你才骑马走了几十里路,这就不行了?” “你坐在车上当然无事。” “再说你们天生自带减震,我哪儿能比。” 陈庆没好气地说。 “走吧,咱们自己去看。” 嬴诗曼拉着王芷茵,又叫上相里菱这个专业人士,率领大批护卫离去。 “唉……” 陈庆大张着双腿,找了个树荫坐下。 韩信拴好马,拿着水囊过来递给他。 “天气越来越热了。” “信儿你现在的水性如何?会操船了吗?” 陈庆与他闲聊起来。 韩信摇了摇头:“若是在渭河中,横渡个来回也不打紧。不过听往来的客商说,海上的风浪要大上十倍不止,巨浪兴起时遮天蔽日,仿佛天都要塌下来一样。” “咦,羊!” 陈庆突然兴奋地叫了起来。 “是有人放养的。” 韩信笑着说道,他已经看到了牧童的身影。 “小孩,你过来。” 陈庆站起身,冲那个五六岁的孩童招招手。 牧童犹豫了下,把自己的羊羔护在身后。 他打量了二人一会儿,才小心翼翼地凑了过来。 “你们是谁?来这里干嘛?” 牧童紧张地问。 “来拉屎的!” 陈庆痛快地回答。 “你们是城里的贵人?” 牧童仰头打量着二人的衣着,懵懵懂懂的问。 “勉强算是吧。” 陈庆故作矜持。 “那您一定很厉害喽?” 牧童纯真的双眸格外闪亮。 “哎呀,这怎么说呢。” “上山能伏虎,下海能擒蛟。” “冰天雪地里打过匈奴,深山密林里斩过夷酋。” “也就一般水平吧。” 陈庆大言不惭的说。 “那你能去天上吗?” 牧童兴奋地仰望着他。 “呵,这你可算问对人了。” “当年我横渡虚空,翱翔于万丈高空,云彩相伴,与晚霞共舞。” 陈庆不由回忆起前一世乘坐飞机时的场景,唏嘘感叹。 “海外仙山你去过吗?” 牧童语气更加激动。 “你说的哪一座?我去的多了。” “什么新马泰,也就那样,不值一提。” “小娃娃你问东问西的干什么?” “这羊你卖不卖?” 陈庆指了指被他抱在怀里的山羊。 “贵人。” “我拿我家的羊换一枚仙药行不行?” 牧童把咩咩叫着的山羊推到身前。 “我阿姐的腿上受了伤,他们都说除非有起死回生的仙药,不然我阿姐救不活了。” “我不想阿姐死。” “您有那么大的本事,求求您救救我阿姐。” 牧童认真地喊道。 …… “受的什么伤?” 陈庆愣了会儿,下意识问道。 “这里挖了好大一个洞,可疼了!” 牧童指着小腿的地方急切地说。 “外伤啊……” 陈庆面色微变。 “贵人,你不是会飞吗?” “你不是去过海外仙山吗?” “救救我阿姐好不好?” 牧童用力地把山羊拉到陈庆身前,可怜巴巴地哀求道。 “悔不听夫人教诲。” 陈庆感慨了一句,“你怎么知道我真有一枚仙药的?” 第429章 寡妇床头灰 人类发明的最伟大的药品,青霉素当之无愧为第一。 以它为代表的抗生素家族挽救了亿万人的生命,直到陈庆穿越之前,医药公司依旧在孜孜不倦地推出新型抗生素,继续与细菌做着斗争。 对于这样的保命药陈庆当然动过念头,可惜进展始终差强人意。 从腐败发霉的食物上提取青霉素菌种,这一点自不必多说。 用米浆培养扩大青霉素种群,干这活有手就行。 关键是提取可靠、高纯度的青霉素溶液,这一步足足卡了他数年之久。 直到陈庆去韩信的新家做客,无意中看到堆积在院落中的旧家具上长出了斑斑驳驳的霉点,顿时福至心灵。 “本草纲目中有过记载的。” “寡妇床头灰和油涂之,主人耳上月割疮。” “我应该用油提纯啊!” 当时陈庆没好意思吱声,只是牢牢把这件事记在心底。 夫妻二人琴瑟和谐,木床三天两头吱嘎乱叫,肯定不会滋生霉菌。 只有寡妇日子清苦,干什么都提不起劲头,床头在阴暗潮湿的环境下才会长出霉斑。 古法虽然不见得一定有效,却自有其道理。 陈庆抽空试制过几次,先用紫苏油浸泡菌种,然后把所得溶液静置。 试验了几次后才知道,上层的油、中层不溶的杂物全都不管用,只有最下层的溶液是含有高浓度青霉菌的。 然而如何将其进一步提纯又难倒了他。 陈庆不得已将这个任务交给了鹤仙翁。 大致方法说了一遍,剩下的全靠他自己发挥。 鹤仙翁有样学样,又把这个活交代给手下的方士。 至于后来的进程陈庆再没问过。 直到前两天说要给大家伙发婆娘之后,鹿仙翁才突然想起此事,兴奋地告诉他青霉素取得了重大进展。 两只伤口感染发炎的野兔,用中空的细铁管注射了最新配置的溶液后,竟然在短短数日之内伤口愈合,活蹦乱跳了! 陈庆大喜过望,还以为青霉素终于试验成功了。 结果鹿仙翁又吞吞吐吐地说,作为试验品的野兔总共有十只。 其中一半注射后无事发生。 三只注射后不到半天暴毙而亡。 有效率高达20%! 陈庆的脸色当时阴云密布,恨不得左手右手一个慢动作,大耳光抽死他! 这就是你说的重大进展? 致死率比治愈率都高,给你你用吗? 限于此时的科学水平,他实在不能要求更多,只能灰心丧气的让鹿仙翁继续安排手下研究,找出成功的诀窍。 当然一番心血也没白费。 救活野兔的两批菌种还有剩余,鹿仙翁当成宝贝献给了他。 陈庆叮嘱对方不要外传,把菌种藏在家中的地窖中,问明白提纯的过程后,准备留着关键时刻给自己保命用。 “贵人,您真的有仙药?” 牧童激动地往前探着身子,眼中放射出不可抑制的激动之色。 “有啊,我陈庆一言九鼎,怎么会骗你。” 纠结良久之后,陈庆点头承认。 方士制出的青霉素和他们炼丹一样,主打一个玄学。 地窖里的青霉素菌种到底对人有没有用,保存过程中会不会受到污染,亦或是发生了其他变化,这一点神仙来了都说不准。 陈庆暗自思索:是不是该找个人先试一下? 要不然给自己用上的时候,伤病没治好反而暴毙身亡,死得也太抽象了吧? “仙药也不是包治百病的。” “你先带我去看看你阿姐的伤势。” 陈庆沉声吩咐道。 “好,我这就带你去。” “给你,羊是你的了。” 牧童转身跑出几步,又折返回来,抱着山羊的脖子推给陈庆。 “信儿你牵着羊。” 陈庆随口吩咐。 “叔叔,您当真有仙药?” 韩信踟蹰良久,悄声问道。 “仙药毒药还不好说。” “反正试试嘛,这里人烟稀少,万一把人毒死了你护着我赶紧跑。” 陈庆不动声色地回答。 “啊?!” 韩信震惊地目瞪口呆。 “啊什么啊,反正不治也会死,早死晚死区别很大吗?” 陈庆理直气壮地说。 “哦。” 韩信点点头,仔细一想也有道理。 两人没骑马,就跟在牧童身后快步前行。 足足走了两三里路,牧童才兴奋地指着一处丛林掩映中的村落。 “就在前边。” “你们快点!” 陈庆打量着周围荒芜的环境,疑惑道:“这是野人的村落?” “大概不是。” 韩信摇了摇头:“野人避居山林,不会住在这种地方。此处土地太过贫瘠,养不活太多人口。” 两人随着牧童进了所谓的‘村’,才发现这里就十几栋年久失修的茅草屋,路上都没见到什么人。 若不是院落里还有开垦的菜地,村中响起的狗叫声,陈庆还以为自己进了什么鬼蜮。 “贵人,您快来。” 牧童站在篱笆门前不停地招手。 “来了。” “小心点。” 村落里家家户户房门紧闭,后面似乎有人影闪动。 陈庆不由神经紧绷,一只手始终搭在腰上。 “叔叔也小心。” 韩信握紧了剑柄,脸色凝重。 简陋的农家小院内,陈庆一进去就听到有气无力的痛哼声。 似是有人缠绵病榻良久,已近油尽灯枯的地步。 “阿姐,我用家里的羊换了一枚仙药。” “你的病有救啦!” 牧童进了屋子后欢喜地高声呼喊。 床榻上一个脸色蜡黄,瘦得皮包骨的病人蜷缩在被子上。 浓郁的草药味和腐肉的臭气扑面而来。 陈庆一进门差点被熏得倒退回去。 这场景不拍恐怖片真是可惜了! 他只看到床边耷拉着一条纤细的小腿,上面包扎的麻布渗出淡黄的印渍,明显已经化脓腐烂了。 地上斑斑驳驳不知洒的什么东西,或许是伤口流出的脓液,还有些细碎的腐肉残渣,那股味道能让人恶心的三天吃不下饭。 “姑娘,我们不是歹人。” “是你弟弟喊我们来救你的。” “信儿,你去解开她的纱布看看。” 陈庆挥了挥手吩咐。 “诺。” 韩信倒是脸色如常,先冲着床上半死不活的人影作揖道歉:“姑娘,冒犯了。” 他蹲下身双手麻利的解开包扎的布条,脸色白了又青,青了又白。 味儿太冲,简直像是往脑门里钻似的。 “叔叔,伤口已经溃烂化脓。” “周边红肿足有拳头大小,怕是……” 韩信观察了片刻,忍不住挪开目光。 “知道了。” “随我回去取药。” “小家伙你先等等,羊放在你这里,等我来取。” 陈庆招了招手,迫不及待地转身离去。 第430章 救人如杀猪 出了村落后,陈庆和韩信尽快赶回了驻足歇脚的地方。 赢诗曼等人不知道逛去了哪里还没回来。 对此他也早有心理准备。 女人逛街买个衣服都能花费数个小时,更别说是买地置业了。 韩信在临近的大树上刻字留信后,两人匆匆往家里赶。 在地窖中花费了小半个时辰,陈庆演示了一场令其大开眼界的青霉素提纯过程。 先从瓦罐状的培养皿里把青霉菌小心翼翼地刮下来,然后投入啤酒桶状的器具中,添加紫苏油搅拌。 静置一会儿后,揭开底部的管口,汩汩的透明液体就流淌出来。 韩信将干净的木炭投入其中,吸附其中的青霉素。 陈庆已经用醋配好了稀酸溶液,捞出木炭清洗一遍,杀死其中的细菌,冲掉杂质。 然后再用淡碱水浸泡木炭一刻钟,最后流出的就是高浓度青霉素溶液。 “好了。” 陈庆出去了一趟,拿回个长条形的木盒子。 里面是相里奚亲手制作的原始版注射器。 他小心翼翼地把青霉素溶液吸了进去,然后用绸布裹好,斜着塞进木盒里。 “叔叔,这就是仙药?” “它怎么……” 韩信的固有印象里,仙药肯定是丹丸形状的,最大也不过鸡子那般。 可陈庆手里的注射器没打开之前就比巴掌还长,等拉到底之后,长度相当于他的小臂! 前段的中空细针更是让他莫名感觉到一股寒意。 “如假包换。” “说仙药还算谦虚了,如果它治不死人的话,那可是妥妥的神药。” 因为工艺水平的限制,这支注射器的规格已经达到了大型兽用标准。 反正除非生死攸关,陈庆是绝不想给自己来一针的。 正巧有人可以免费试药,他也想看看土法青霉素到底靠不靠谱。 “走。” “再去拿上手术工具。” 两人策马奔驰,很快赶回了先前的村落。 牧童抱着他的山羊守在篱笆门口,听到马蹄声兴奋地站起来迎接。 “贵人,你没骗我,你真的回来了。” 牧童高兴地喊道。 “我陈庆何时失信于人?” “家里有锅灶和柴火吗?你先去烧水。” 他跃下马来,随口吩咐道。 “有!” 牧童飞快地跑着去抱柴火。 “叔叔,咱们怎么做?” 韩信自从见了那根注射器,心里就不停地打鼓。 这玩意儿一点仙药的样子都没有,倒像是杀人的暗器。 “先给她灌酒,然后把人绑好。” “等酒劲上来就用利刃把伤口的腐肉刮干净,上好金疮药重新包扎。” “最后叔叔给她来一针就完事。” 陈庆痛快地说。 “这样能行吗?” “要不咱们去太子殿下那里请御医过来看看。” 韩信生怕枉送了一条人命,迟疑地说道。 “怎么不行?” “火都生起来了,人救过来自然皆大欢喜,杀只羊来庆祝。” “人治不好,拿布一盖,就地吃席。” “反正都是吃席,差别很大吗?” 陈庆理所当然地说。 韩信知道劝不动,只能硬着头皮答应下来。 他拎着装有蒸馏酒的酒壶进了屋,把意识浑浑噩噩的病人扶起来,给她喂下了大半壶,呛得对方不停地咳嗽,蜡黄的脸上终于多了几分血色。 “绑起来吧。” 陈庆整理好麻绳,刚要进屋突然被一只小手拉住了裤腿。 “贵人,你们绑我阿姐做什么?” 牧童担忧地问。 “小娃娃,仙药有脱胎换骨,重塑生机之效。” “如果不把你阿姐绑起来,等会儿她成就仙体飞走了怎么办?” “等会儿无论有什么动静,你千万不要进屋子。” “不然万一仙人没召唤去阿姐,把你带走可就麻烦啦!” 陈庆揉着他的头顶哄道。 “嗯。” 牧童用力点了点头,松开小手。 陈庆和韩信合力,把病人结结实实地捆好。 烈酒,金疮药、沸水煮过的麻布全部准备停当。 “开始吧。” “我帮你抓住她的腿。” 陈庆搬了个木墩过来,死死箍住对方的脚踝。 他不想看那些辣眼睛的画面,把头别到一边。 结果等了会儿,一点动静都没有。 “愣着干什么,动手啊!” “你就当是杀猪,怕什么。” 陈庆小声说道。 韩信脸颊抽搐,就是因为觉得像杀猪,他才迟迟不敢动手啊! “嗯。” 他艰难地点了点头,轻声说:“姑娘,你忍着点疼,我们是在救你。” 第一刀下去,还没刺的多深,病人的脑袋猛地仰起。 幸亏陈庆早有准备,在她的嘴里塞了麻球。 “呜~!呜~!” 沉闷的惨叫声中,病人额头上豆大的汗珠噼里啪啦往下掉。 陈庆险些掐不住她的脚踝,靠着体重才勉强压制住。 韩信的全神贯注的盯着血肉模糊的伤口,手边用来擦拭血液的麻布换了一块又一块。 “叔叔……” “血流的很多,怎么办?” 他语气焦急,双手微微发抖。 “什么怎么办?” “都这时候了难道你还能把割下来的肉塞回去?” “继续干!” “你是家中长子,往后祭祖杀猪杀羊不都得你来?” “就当练练手了。” 陈庆的语气仍旧轻描淡写。 韩信不停地催眠自己,终于定下心继续实施手术。 时间仿佛过得格外漫长。 等他用匕首侧面拨着病人腿上的血窟窿,发现再也没有青灰色的腐肉后,浑身一松坐在了地上。 “叔叔,清理干净了。” 他如释重负地说。 “快上药包扎。” “再流血人真的死了。” 陈庆回过头来催促。 “哦。” 韩信换了口气,小心紧张地把伤口洒上大量药粉,然后一层层缠好。 “人晕过去了?” “那倒是方便许多,你把她翻过来,裤子往下褪,露出屁股来。” 陈庆松开手,去拿注射器。 “叔叔,这……” 韩信一听这话,顿时万分为难。 “我说你怎么回事?” “让你干点活磨磨唧唧的。” “以后上了战场,难道敌人是女的,你还讲什么男女授受不亲,束手待毙吗?” “别人砍你两刀,你要不要再给她1500钱,谢对方不杀之恩啊?” 陈庆拿着超大号的注射器,不耐烦地推开他。 “算了,我自己来。” “医者父母心,在我眼中哪有男女老幼的区别。” 陈庆单手就把消瘦的病人给翻了过来,一把扯下了她的裤子。 韩信慌忙避开,心头格外忐忑。 “嗯?” 躺在床上的病人蓬头垢面,脸色呈病态的蜡黄色。 但是她的屁股白得像是雪一样,连一点小小的瑕疵都没有。 陈庆的目光拐了个弯,没见到或茂盛或稀疏的杂草。 呦呵! 用欣赏的眼光打量了许久之后,陈庆抄起针筒,用力扎了下去。 这么漂亮的屁股,用来拉屎实在可惜了呀! 他按住对方的后腰,缓缓将药剂推了下去。 第431章 私藏仙药 当活塞轴被推到底的时候,雪白的臀丘上肉眼可见肿起一大块。 陈庆用指尖戳了戳,邦邦硬。 土法制造的青霉素浓度不够,只能用剂量来凑。 况且这点伤痛,比起大秦郎中的手段那可是小巫见大巫了。 此时的医家已经有了消毒杀菌的概念,也明白伤口化脓感染是因为某种毒物作祟。 如果遇到这种状况,他们的方法简单粗暴,充满了大秦特有的霸烈风格。 用石胆(硫酸铜)、丹砂(汞化物)、雄黄(加热后变为砒霜)、礜石、慈石此五毒煅烧三日,产出的粉末撒在溃烂的伤口上,以毒攻毒! 又有汞,又有砒霜,还有煅烧出来的石灰,什么细菌病毒杀不死呀? 当伤口的溃肉被一点点腐蚀,人疼得生不如死,在剧烈的痛楚中昏迷过去后,再把腐坏的部分整个剜去,如此就算大功告成了。 能不能活下来,有没有后遗症全凭天意。 在这个年代能活到寿终正寝的,每一个都是强者。 “叔叔,好了吗?” 陈庆帮病人把裤子提上,收好了针筒从屋里出来,韩信立刻迎了上来。 “我能做的都做完了,剩下的全看她的造化。” 他一边用烈酒清洗针筒,一边吩咐道:“去把羊杀了,弄个烤全羊吧。” “对了,留条羊腿炖汤,给病人补补身子。” “万一人活下来了呢。” 韩信越听越心慌。 战场杀敌是一回事,但是不懂医术胡乱治病害死了人又是另外一回事。 陈庆的医治手段简直匪夷所思,那么大一筒霉菌溶液给人打进体内,没病也活不成了吧? “去呀,肚子饿着呢。” “小娃娃,你害怕什么?” “我给你阿姐用了仙药,这羊现在是我的了。” 陈庆咧嘴笑了笑,把牧童吓得直打哆嗦。 韩信在院子里架起篝火,把山羊杀了剥皮,清洗后穿在烤架上。 陈庆趁此机会,在村落里转了一圈。 家家户户大门紧闭,但是始终能感觉到有视线在关注着他。 秦法严苛,百姓都怕官。 而且此处土地贫瘠,大秦的税赋却是按田亩来收的。 陈庆猜测村民多半是拖欠了粮赋,故此见到衣着体面之人,以为是官吏下来催缴钱粮。 “唉……” 但愿官府不会注意到这样偏僻凋敝的小村落。 否则一直逼着百姓纳粮,迟早他们要逃进山里做个无籍的野人。 烤肉的香气随风飘散,陈庆踱着步子回了小院。 有酒、有肉,自然要敞开了大吃大喝。 “小娃娃,你怎么不吃?” 陈庆啃了条羊腿,才发现牧童碗里的肉一口未动,虽然他馋的口水止不住往下流。 “我等阿姐一起吃。” 牧童眼中含着泪水往屋里看了一眼,低下头眼泪吧嗒吧嗒掉进碗里。 韩信于心不忍:“叔叔,那仙药当真能治好疮疡吗?” “治不好。” “世界上其实只有一种病——穷病。” “什么仙药、神药都不管用。” 陈庆放下手里的羊腿,语气复杂地说。 如果早先有黑冰台的那种金疮药,何至于伤口感染化脓? 如果有钱请个郎中,何至于恶化到这种地步? 就算伤口愈合,以她家徒四壁的境况,能有钱买滋补品,安心休养吗? 他摇了摇头。 治不好,救不了。 无能为力! 韩信看他面色不好,知趣地停住了话头。 “我去看看她醒过来没有。” 脚步声逐渐远去,陈庆仍旧眉头紧蹙,心里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叔叔,你快来看!” “她的气色是不是好多了?” “睡得很安稳。” 韩信伸出手指平放在她的鼻下,确认有呼吸后才松了口气。 陈庆走进来仔细打量了一会儿。 “青霉素起作用了。” “等灭杀掉她体内的病菌,伤口就会愈合。” “多休养一段时间,命就保住了。” 陈庆长舒一口气,脸上露出喜色。 “小娃娃,我没骗你吧?” “你一只羊换了我的仙药,赚大发了!” 他从身上摸出十几枚崭新的铜钱。 “给你。” “等你阿姐醒来,让她买点骨头炖汤,多食肉。” 牧童仰头望着他:“我用羊换了你的仙药啦!不能再要你的钱。” “这也是仙药的一部分。” 陈庆抓过他的小手,把铜钱塞了过去。 他转念一想,叮嘱道:“若是有人想谋取你的钱,你就告诉他这是内府令陈庆给的。” “陈、庆!” 他着重强调了一次,笑容森寒:“谁敢伸手,我叫他家破人亡。记住了吗?” 牧童似懂非懂的点点头。 “咱们走吧。” “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 “日后此地或许有乡野传闻,神人降世,以仙药生死人肉白骨。” “不枉我来一遭啊,哈哈哈!” 陈庆和韩信收拾好东西,打马飞奔而去。 片刻后,两名精干的壮汉互相对视一眼,闯入了小院之中。 牧童守在榻前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的姐姐,轻轻念着:“阿姐,你快好起来,家里有羊肉吃了。” 听到脚步声后,他疑惑地看向门外。 “小娃娃。” 左边的壮汉笑了笑,吓得牧童脸色发白。 “我们是游方的郎中,听说这里有位重病的伤患。” 他努力想做出温和有礼的样子,可身上的煞气怎么也遮掩不住。 “我……我阿姐没病。” 牧童磕磕巴巴地说着,脚下情不自禁往后退。 “有没有病,得郎中说了才算。” “让我看一眼就知道了。” 两人打了个眼色,一人不动声色的用身体挡住牧童的视线,语气和蔼的与他说话。 另一人飞快的去探查病人的状况。 “脉象沉稳有力,面色祥和,额头微热……” 话未说完,他发现病人嘴巴微张,似乎在吞咽口水。 诧异片刻后,他尝试着拿起旁边的羊肉汤,舀了一勺递到对方嘴边。 病人立刻凭着本能贪婪的啜饮起来。 “真的好了!” “陈庆竟然私藏了一枚仙药!” 两人都是久经战阵之辈,当然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快去回禀陛下。” “不,先回府衙通知统领大人。” 陈庆时常有狂悖之举,行事不遵礼法,恣意妄为。 黑冰台的人已经习以为常,有些放在别人身上足以牢底坐穿的不敬言行,也会轻描淡写的一笔勾销。 但是这次不同! 他到底是怎么想的? 手中有仙药却不进献给陛下,而是救治了一名素不相识的女子? 这样的念头在脑海中盘桓许久,直到他们进了黑冰台的大门。 “统领大人,急报!” 第432章 科学炼丹,法力无边 夜深人静,明月高悬。 一排晃动的火把穿街过巷,在陈庆府邸前驻停。 “叫门。” 赵崇低声吩咐道。 砰砰砰。 趿拉着草鞋的门房骂骂咧咧从门缝里探出头来,一看外面的阵仗,瞬间骇得面无人色。 没多久,陈庆打着哈欠从里面出来。 “老赵,大半夜的你不睡觉别人还得睡呢。” “找我干什么?明天再说吧。” 他揉搓着眼睛不耐烦地说。 “陛下有命,招你入宫奏对。” “来人,请陈府令上车。” 两个孔武有力的铁鹰剑士架住了陈庆的胳膊,往马车上拖去。 “等会儿!” “老赵你干什么!” “我还没更衣洗漱呢。” 赵崇微微摇头,都什么时候了还让你更衣洗漱? 要是你跑了,陛下搜山检海也得把你找出来。 “那你去府里通传一声,就说陛下有急事召我入宫,天亮之前就回来。” 陈庆察觉不对,用脚撑住了车辕,固执地吩咐道。 “嗯。” 赵崇点了点头,派人去报信。 马车没走出多久,陈庆歪着身子喊道:“陛下是为仙药而来?” “你既然知道,还问什么。” “陈府令,你智计过人,心思缜密,怎么会干这种糊涂事?” 赵崇不解地问。 “我就随口那么一说,你就呈报给陛下了?” 陈庆不忿地问。 “你是随口一说,可原本药石无救的村姑确实被你救活了。” “这总不能作假吧?” 赵崇显得理直气壮。 “老赵啊老赵,你手下一群酒囊饭袋,业务水平就这样?” “听话听一半,真假都分不出来?” 陈庆指点着他,疾言厉色地怒骂道。 “事实胜于雄辩。” “况且……陛下的心思你还不知晓吗?” 赵崇压低声音说了一句。 !!! 陈庆瞬间醍醐灌顶。 自从当面告知始皇帝世上并没有不死药之后,他以为陛下一定死心了,再不会挂念此事。 但是以嬴政的性子,怎么会那样容易认输呢? 人家嘴上没说,也没有安排方士进献仙丹,不代表心里没想啊! 始皇帝对不死药的执着程度,大概就相当于垂危之际在他耳边喊一声:“陛下,仙药找到了。” 他能猛地坐起来,然后中气十足的问你:“仙药在哪里?!” 合着是我坑了我自己呀! “老赵,陛下心情怎么样?” 陈庆小声打探。 “还能怎么样,你应该知道。” 赵崇没好气地说。 “啧。” “你这态度有问题呀!” “落井下石是不是?” 陈庆不满地瞪着他。 “你先想想怎么逃过这一关吧。” 赵崇刻意离他远些,免得再受纠缠。 “呵!” 陈庆不禁恼了,隔三差五就背刺我,你还有理啦! 马车驶过长长的甬道,在侍者的引领下,二人先后进入御书房。 嬴政背对着他们,昂首注视着悬挂在墙上的天下舆图。 “陛下,陈庆带到。” 赵崇回复了一声就退到了旁边。 “参见陛下。” 陈庆作揖行礼,心平气和。 “知道寡人为何深夜召你入宫吗?” 嬴政开门见山地问道。 “知道。” 陈庆迅速回答。 嬴政不禁火大,语气激烈了几分:“陈庆,寡人对你如何?” “荣宠至极,厚爱有加。” 陈庆面色坦然。 “那你又如何报答寡人的呢?” 嬴政越是看他一副无动于衷的样子,就越是怒火中烧。 “于公,微臣尽心尽力,未曾有丝毫懈怠。” “于私,陛下是微臣的岳父,微臣恭敬尊崇,不敢有半点忤逆。” 在嬴政冷笑刚发出来的时候,陈庆就淡然地解释道:“若是陛下问那枚仙药,微臣不敢献,也不能献。” “为何?” “难道寡人配不上一枚仙药吗?” 嬴政满脑子都是长生不死的执念,目光中逐渐浮现出汹涌的杀机。 “因为那枚所谓的仙药,只对伤寒侵体、外伤疽疮管用,几乎万试万灵。” “陛下既无此症,服之也无用。” 陈庆冷静地说道。 嬴政愣了许久,才失望地重重叹了口气:“这样吗……” “那你怎么不早把仙药奉上?” “世间无万全之事,寡人若是伤寒,或者受了外伤怎么办?” “还有吗?” 他不解气地问。 “有自然是有的。” “仙药是微臣依据后世的知识,命内务府方士研制。” “药成之后,以野兔试之。” 陈庆笑呵呵地说:“效果极为喜人,半数服下去无事发生,当场暴毙的仅有三成,足足治愈了两成!” 他故意用鹿仙翁先扬后抑的手法,果然嬴政呆愣了片刻才反应过来。 “以上所述,皆有人证物证可查,绝无半句假话。” “微臣自己都不敢用,又怎么敢把它献上呢?” 赵崇听得脸色大变。 这帮手下也太坑人了! 你听不清可以先查证了再回报,一知半解的报上来,闹出这么大的乌龙! “那……这……” “你搞这些害人的东西做什么!” 嬴政半响都不知道该说什么,恼羞成怒的骂道。 “陛下,它可不是害人的东西。” “以往战场受了创伤的士兵,一旦化脓生疮,只能看着自己的血肉一点点烂掉,在苦苦嗷嚎中等死。” “反正必死无疑,用了微臣的仙药还能救回两成呢。” “这是良药啊!” 陈庆认真地解释:“况且此时只是初制,如果持之以恒的研究下去,早晚会让它完善起来。到时候救活的人可能是五成,甚至七八成。” “将来有朝一日,它能活人无数,被医家奉为神药。” 嬴政从他的语气中察觉出,这必然是后世已经发生的事情。 “你不是说方士炼制的仙丹都是毒药吗?” “为何……” 陈庆知道对方很失望,很不甘心,于是便借机提道:“微臣的炼丹之法与寻常方士不同。” “方士之术,多是个人翻阅古籍,或者胡乱猜测,进而用在丹药上,其中谬误数不胜数。” “微臣以神农尝百草之法,汲取前人经验,用活物试药。” “行就是行,药到病除。” “不行就是不行,死得明明白白。” “正所谓科学炼丹,法力无边。” “这与玄学炼丹看似一样,走的却完全不是同一条路子。” 嬴政别的没听进去,但是‘科学炼丹,法力无边’却一个字都没漏过。 “陈卿,科学炼丹可能制出延年益寿的仙药?” 他满怀希望的问道。 第433章 你德我笑 “延年益寿之法,倒也不是说绝对没有。” “只不过……” 陈庆小心地望着始皇帝,欲言又止。 “如何?” 嬴政迫不及待的问。 他太想活得久一点了! 水车还未推广全国,水泥路只修了一小段,铁路还未见踪影。 大船刚开始切割龙骨,海外众多的无主之地还没被大秦占领…… 他怎么舍得死呢? 若是天命不可违,始皇帝只想看着自己打造的巍巍大秦,当之无愧的说一声:“天上地下,八荒六合,唯我独尊!” 那样死也无憾了! “不知陛下可还记得之前您考教诸位皇子,内务府采购煤炭的钱到底去哪儿了。” 陈庆突然提了一件看似毫不相关的事情。 “寡人当然记得。” 嬴政语速飞快地回答。 “以科学之法炼制丹药,与研究玻璃、香皂并无多大不同。” “唯一的差别就是:投入更多十倍、百倍,收获却寥寥无几。” 陈庆黯然叹息。 “需要多少钱粮?” “寡人准了。” 嬴政毫不犹豫的作答,追问道:“能延寿多少?” 陈庆抬起头:“据微臣所知,若每年投入万万钱,或许可以延寿一载。” “就算倾内库所有,延寿十年已是极限。” “而且这还是一切顺风顺水的情况下,就算一无所获,也并非不可能。” 希望有多大,失望就有多大。 嬴政眼中的光芒瞬间黯淡下去,不愿意相信这样残酷的事实。 “不过……” “人类的自然寿命本来就不短。” “若是保养得当,又能免于病厄,活个百八十岁也不稀奇。” “没有延年益寿的仙丹,但是多些祛病救疾的丹药,也相当于变相延长了寿命。” 陈庆话锋一转,让始皇帝的眼眸再次亮了起来。 “这样的话你怎么不早说?” “仅是去病救疾,每年也需要万万钱吗?” 如果真的能延年益寿,始皇帝可以不惜代价。 但仅仅是治病的话,这价码就实在太高了! “钱粮倒是用不到那么多。” “科学炼丹,无非以试验五行之属对于身体的作用,究其根本,找出其药性药理。” “试个千次万次,十万次百万次,总能蒙对一回。” “不过……” 陈庆老实地说:“以牲畜试药还好说,无非是花钱采买罢了。” “可这药最终是要用到人身上的。” “所以……” 嬴政目光严肃:“要以人试药?还是千人万人?” 陈庆摇了摇头:“不止。” “微臣担心此法有伤天和,世间道德难容。” “若是传扬出去……只怕社稷动摇,百姓惶恐。” 嬴政沉默不语,片刻后问道:“那你可有打算?” “微臣欲徐徐图之。” “先把有把握的药物做出来,然后以十恶不赦之人,或是外族俘虏中罪大恶极之徒来试药。” “日积月累,总能做出些成果的。” 陈庆小心谨慎地说。 “太慢了。” 嬴政立刻否决了这样的做法。 “快也有快的办法。” “海外诸多蛮荒之地,多有未开化之野人。” “洞穴所居,渔猎为食。” “他们拿来试药也是可以的。” “只是此事德行有亏,微臣良心难安。” 陈庆话音未落,书房内就响起一声嗤笑。 嬴政嘴角上扬,笑容怎么都止不住。 赵崇受其感染,也偏过头去偷笑不止。 陈庆涨红了脸。 有那么好笑吗? 嬴政脸颊抽动了几次,才勉强恢复了一脸正色。 “陈卿,你一说德行和良心,寡人就……哈哈哈。” 深夜的御书房内,嬴政和赵崇笑得前仰后合。 …… 你们够了! 陈庆暗自恼火。 不带这么欺负人的! 过了一会儿,嬴政终于收敛神色:“以此法试药,寡人准了。” “然而百姓不知根底,怕他们误解了朝廷的意图。” 陈庆主动献计:“可选人迹罕至之地,秘密进行。” “还得有一位陛下信重,口风又严,办事又牢的人来办理。” 此话一出,赵崇下意识转过头来。 ‘看我作甚?’ ‘刚才不是笑得很开心吗?’ 陈庆目光傲然。 “黑冰台麾下人才济济,全是忠诚可靠之辈。” “况且牢中多有死囚,一刀砍了岂非可惜?” “若是由赵统领来掌管此事,必定万无一失。” 赵崇神情凝重,作揖道:“陛下,小人不懂丹药之术。” “你不懂,有人懂啊!” “再说什么是药?” “把人治好了、救活了它就是药。” “科学炼丹,原本就是一样样的穷举尝试,找到治病救人的方法。” “赵统领要是不放心,内务府可以拨付一批方士过去协助。” “遇到难为之事,也可来找本官商议。” “在下必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陈庆一脸真诚地说道。 嬴政思虑再三,觉得有道理。 黑冰台是他最信任的部下,况且原本干的就是机密之事,口风最为严实。 铁鹰剑士个个都是久经战阵的精锐士兵,能毫不犹豫的执行他任何命令,心理素质过人。 陈庆嘛…… 平日里招惹是非,又贪花好色,万一把此事泄露出去恐引起民间非议,到时候平息又不知要花费多少功夫。 “赵崇,你来办吧。” “凡事多与陈庆商议,挑选靠得住的人手。” 嬴政简短的安排道。 “诺。” 赵崇沉声应下,一肚子的委屈和怨气。 连陈庆这样的人都觉得有伤天和,良心难安,居然让我来署理此事? 黑冰台杀人是专业的,救人根本一窍不通啊! 嬴政装模作样的训诫了陈庆几句,让他以后不得狂言妄语,更不能有事欺瞒朝廷,这才放他离开。 “微臣知错。” 陈庆缓缓退出了御书房。 还没出咸阳宫,赵崇就追了出来。 “陈府令留步!” “你害得我好苦!” 赵崇脚步匆匆,还未走到近前就开始发牢骚。 “老赵你此言何意?” “遍数满朝文武,陛下最信任的就是你。” “你不谢我替你美言也就罢了,怎么还怨怪我?” 陈庆斜眼瞥着他。 “你……” 赵崇警惕地四下扫视了一圈,才用极低的声音说:“你老实跟我说,试药到底会死多少人?” “一直试,一直死,哪有个尽头?” “老赵你怕个什么?” “不就是有伤天和嘛,那也是报应在后人身上。” “最多最多行事不密,被世人知晓,那也不过遗臭万年嘛!” “他们能奈你何?” “难道还能刨了你家的祖坟,将你家历代先祖挫骨扬灰?” “哎呀,没事的啦。” 陈庆拍了拍他肩膀,潇洒的迎着天边的晨曦离去。 “陈庆,你,你……” 赵崇险些喷出一口老血,气息紊乱差点晕厥过去。 “怎会有这等人,怎会有这等人……” 他嘴唇哆嗦,自言自语的念叨着,像是患了失心疯一样。 第434章 望远镜、显微镜 午后,太阳偏西。 陈庆备了一壶浓茶,伏案奋笔疾书。 大早上的回了家还被嬴诗曼、相里菱絮叨了半个时辰,补了个回笼觉就睡到了现在。 因为头脑有些混沌,书写出的东西总要检查一遍又一遍。 “青霉素致死的原因,大概是菌种中含有杂质或其他有毒菌株。” “研发的要点当以培养高产、纯粹的优质菌种为主,同时想方设法避免生产过程中的污染。” “巴楚之地有一物名为青蒿,又名臭蒿、黄花蒿,冷榨其汁,可治瘴毒疟病。” “麻黄草,取其精粹,可治喘哮。” “乌头,解痉止痛,有大毒,可做外伤麻醉之用。” “柳树皮……” 陈庆冥思苦想,把自己所知的贫瘠医药知识复述出来。 经费他可以提供,实验器具也可以打造,但是具体到一次次试错,则是一项漫长、枯燥的过程。 况且试药过程中,免不了会大把的死人。 按照他的估计,想要做出点有用的东西来,试药者堆满一个万人坑都绰绰有余,而且走向死亡的过程必然极为痛苦。 如果有朝一日被公之于众,必定天下哗然。 始皇帝绝对不会背这个锅的,定是有奸恶之徒滥用权职,违背圣意,犯下了这等泯灭人性,天理难容的恶行。 陈庆可不想哪天被挥泪斩马谡,就算能保下命来,往后也成了一个见不得光的影子人。 那样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老赵啊老赵,为了大秦的医学事业,你就牺牲一下吧。” 陈庆把墨迹吹干,折叠好塞进袖子里。 “信儿,陪我去内库木料场。” 他冲着忠心耿耿守卫在门外的韩信招了招手。 有一样东西当初做出热气球的时候就想弄出来了。 奈何官卑言轻,各方面的条件都不成熟才无奈地搁置。 这次正好顺道一起办了。 显微镜、望远镜,就算蒙也能蒙出一样来吧? 马车颠簸中,陈庆昏昏欲睡。 等到了木料场,相里奚正率领徒子徒孙干得热火朝天。 龙骨前后两端已经切割出巨大的豁口,丢弃在旁边的下脚料都有半间屋子大小。 “老泰山。” 陈庆笑嘻嘻地招手。 相里奚紧张地朝四周打量了一圈,才笑着应承下来。 寒暄几句后,陈庆从袖子里摸出一枚巴掌大小的玻璃镜,说明来意。 这是从嬴诗曼的梳妆台顺来的。 之前上面还有雕工精美的紫檀木框,被他硬拆了下来,当做凸透镜的样品。 “贤婿,你找错人了。” 相里奚明白了他的意图,缓缓摇头。 “哦?” “秦墨不能做?” 陈庆大感诧异。 他安排下的差事,秦墨从来没掉过链子。 得到否定的答案还是第一回。 “术业有专攻,秦墨也并非无所不能。” “真要打磨也不是不行,就怕最后做出来的成品差强人意。” “你该去找精于玉器宝石打磨的匠人,而非是秦墨。” 相里奚耐心地解释。 陈庆这才了然地点点头。 秦墨更擅长工造、机械,让人家去干宝石加工确实强人所难了。 “老泰山可有门路?” “内务府有这样的人才吗?” 陈庆下意识问道。 “将作少府就有。” “可是……若要像你说的那般纤毫不差,最好去找百巧楼。” “咸阳以他家手艺最为精湛。” 相里奚介绍道。 “那我现在就去。” “老泰山多保重身体,即使年底造不成巨舟,延缓些时日也不要紧。” “阿菱最近埋怨了我好几回呢。” 陈庆作揖告辞,笑着打趣道。 “吾自省的。” “累不坏的。” 相里奚豪爽地哈哈大笑。 —— 百巧楼。 太阳西斜,街道上逐渐变得冷清。 门口的大路被挖出了一条深深的沟壑,马车不通,生意比往常差了许多。 唯二的两名女子站在柜台前精挑细选,掌柜也不厌其烦地赔着笑脸。 光影一闪,两名气宇轩昂的男子走进大门。 掌柜诧异地看了一眼,但顾及即将到手的生意,便随便给伙计打了个眼色,让他过去招待。 “贵人有请。” “您想看点什么?” 伙计笑容可掬地迎上前来。 “随便看看。” 陈庆作为内务府府令,一向对皇家匠工的手艺十分自信。 他倒要看看百巧楼有何过人之处,能得相里奚如此推崇。 “那你随便瞧,想看什么都可以。” 伙计躬身随侍在旁,一方面展示店家的热情体贴,二来是怕怀有歹心者盗取了店里的金银首饰。 “呦呵,不错嘛!” 陈庆瞄了一圈,被店里摆放的精致玉器所吸引。 其中一把小巧的白玉梳工艺格外出众。 细密的梳齿比牙签还要纤细几分,间距看不出任何差别。 打眼一看,简直像是塑料材质的现代工艺品。 “确实不错。” 韩信还是第一次来这种地方,顿时有种大开眼界的感觉。 “信儿,既然喜欢就买一把回去给嫂嫂用。” 陈庆满意地点点头。 后世曾出土一枚战国时代的水晶杯,其工艺之精巧,令整个学术界哗然。 不少人都怀疑它是不是上周出土的伪造物。 结果任何检测结果都说明,它确实是两千多年前的华夏先民手工打造。 陈庆顿时觉得自己没来错地方。 凸透镜有着落了。 “太贵了。” “娘亲一定会骂我的。” 韩信摇了摇头。 “能有多贵?” “我买了。” 陈庆伸手去摸袖袋,掏出一大把崭新的铜钱。 “呃……” 伙计震惊地看着他手里二十几个半两钱,然后又缓缓转头望向他,眼神好像在说:你没毛病吧? 不说它的物料,就算这手工也不是二十钱能买下来的吧? “出门忘记带钱,算了算了。” 陈庆把手一扬,又把铜钱塞了回去:“去把你们东家叫来,我有笔大生意要和他谈。” “噗嗤。” “这厮好厚的脸皮。” 柜台前的两名深衣女子窃笑不止,忍不住出言讥讽。 陈庆回过头,不爽地瞄了他们一眼。 两名女子不甘示弱,目光盛气凌人。 “姐姐,别选这件了吧,我家中已经有七八件模样差不多的,再买放都放不下了。” 一名女子回过身去,故意加大了音量说道。 “你不要我要啦?” “不过才一万贯而已,哪怕买回去垫个桌角也不亏。” 另一名年纪稍长的女子语气自负地说。 “我可比不了姐姐,嫁了个少上造,每年光是爵禄都花用不完。” “妹妹也不差呀,周家世代公卿,论殷实富庶咸阳城也是数得着的。” “百巧楼工造精妙,物料却始终差上一筹。姐夫时常有皇家赏赐下来,妹妹可羡慕得紧呢。” “妹妹谬赞啦,不过是每年得陛下召见几回,算不得什么。” “听说近日诗曼公主放出话来,打算售卖玻璃镜,不知姐姐可有门路?” “还用得着什么门路,我日常在宫中行走,与公主殿下能说得上话的。” 两人叽叽喳喳的,越说越起劲,满面红光。 陈庆皱起了眉头,用大拇指比向二人:“这俩婆娘是不是有点大病?” “好端端搁这儿发上癫了?” 第435章 不是我说,你们就这? 后世有个神奇的软件,上面遍地是富婆,人均大别墅、小跑车。 平均每年销量不到五百辆的法拉利,仅仅某红薯上就秀出了一万多辆! 玛莎拉蒂一年也就卖一千出头,某红薯上足有五万多辆! 保时捷每年销量一万,某红薯上足足有36万辆! 毫不夸张地说,就算把全国的豪华跑车都送过去,还得倒欠个上百万辆。 陈庆一直以来对大秦女子的印象都不错。 踏实、顾家、勤快能干、贤良淑德。 万万没想到,在百巧楼居然遇到两个这种货色! 两人一唱一和的,搁这儿开名媛茶话会呢? “贼子,你方才在说什么?” 店内生意冷清,陈庆的话语一字不落的传入了两名女子的耳朵。 她们顿时怒不可遏,嗓门尖利地斥道。 “骂你呢,没听见啊?” 陈庆挠了挠后颈,漫不经心地说。 “客官,您息怒。” “小店经营不易……” 掌柜和伙计连忙挡在他们中间,连声劝慰。 年长的女子一把推开掌柜:“滚开,你算个什么东西,也敢充大!” 她气冲冲走上前:“好贼子,可敢留下姓名?” “呵。” 陈庆直接被逗笑了:“我怕说出来吓着你。” “荒唐!” “你当咸阳周家是什么人!” “我姐姐可是时常能出入宫闱的!” 年轻女子的语气中充满居高临下的优越感。 陈庆目光轻蔑:“我也时常出入咸阳宫,怎么没见过你?” “你少在那里大言不惭,咸阳宫的大门是你能进的?!” 年长的女子叉着腰,目光不屑。 陈庆见两人气势汹汹的样子,禁不住发笑。 “我来猜一猜。” “你家中夫君是少上造,此次李信远征西域,武将打破头往里面挤。” “有没有他一个?” “大概是没能挤进去吧。” 他不敢说西征军的将领全部认识,起码一大半都是见过面的。 在当前这种境况下,能去混一份功劳的,全都是背景深厚的世家子弟。 眼前这个嘛…… 不像是出身太过高贵的样子,她门当户对的也强不到哪儿去。 “你说是公卿世家。” “也让我猜一猜。” “该不会是被陛下调拨到礼部任职的御史大夫吧?” “虽然还领着公卿的俸禄,可早就大不如从前,干的都是些迎来送往的破烂事。” “你怎么好意思还自称什么公卿世家呀?” 陈庆不疾不徐的语气把两人说的脸色大变。 “胡说八道!” “你到底是谁,藏头露尾算什么君子!” 两名女子既惊且疑,透出几分色厉内荏的意味。 “客官,您到底是来干什么的?” “内史府要修路,小店门口挖成这样,大半个月没开张了。” “您行行好,高抬贵手。” 掌柜劝不动女子,又苦着脸连连作揖,过来劝陈庆。 “我有样东西,你这里能不能做?” 陈庆伸手从韩信那里接过那枚巴掌大的玻璃镜。 “这是……” 掌柜惊讶地合不拢嘴。 宝镜在咸阳城风闻已久,但是亲眼见过的人却少之又少。 “玻璃镜?” 店内所有人的视线都被这枚小小的镜子吸引。 太清晰了! 太漂亮了! 它对女人的吸引力强到发指,连刚才争吵的两名女子也下意识挪动脚步,凑过来瞧个不停。 “对,就是玻璃镜。” 陈庆点点头。 “我想……” “你哪里来的?” 他的话还没说完,就被年长的女子打断,还一脸狐疑地盯着他。 “我偷的。” 陈庆坦然承认。 始皇帝还没把玻璃工坊赐下的时候,嬴诗曼就开始把东西往家里搬。 因为其价格太过高昂,又娇贵易碎,大半成品都被她藏在卧房里。 陈庆不告而取,说偷也没错。 “偷的?” 两名女子惊愕地喊了出来。 “是呀,偷的。” “关你什么事?” 陈庆见两人刚才都舍不得挪开眼睛,戏谑道:“你想要?” 两名女子离近了才发现其衣着华美,腰间的佩玉、带钩都是罕见的上等货色,对偷盗一事登时就持怀疑的态度。 或许真是他的呢? “多少钱,我买了。” 年长的女子实在想要这枚大名鼎鼎的玻璃镜,甘愿冒一定的风险。 “八千贯。” 陈庆随口报了个数字。 “八千贯?” “你怎么不去抢!” 年长的女子惊声尖叫。 “偷来的贼赃,你也敢卖个天价?” “我现在就报官捕了你去!” 另一人高声威吓。 陈庆抿嘴笑道:“一万贯的首饰你买来垫桌角,八千贯的宝镜你买不起?” 少良造的爵俸不过750石, 加上自家的田地产出,以及经营产业、朝廷赏赐,满打满算一年有个一两万贯算是生财有道了。 刚才两人互相吹嘘的时候说过,每年光是爵俸都花用不完。 黔首百姓确实会被唬得一愣一愣的,他心里可是门清。 穷就是穷,说得那么清新脱俗干什么? 我要是指望那点俸禄,早就饿死八回了! “陈府令若是愿意八千贯售卖这枚玻璃镜,怕是小店的门槛都要被踏破了。” 一名鬓发半白的老妇被侍女搀扶着,笑意盈盈地走来。 “你是陈庆?!” 异口同声的惊呼响起。 两名女子下意识往后退了两步。 “怎么?” “不像?” 陈庆笑了笑。 两人退得更远,禁不住浑身发寒,莫名联想到乐平公主被当街痛殴的场景。 “百巧楼的手艺名不虚传。” “就是嘛……这档次有点低,什么滥竽充数的货色都混进来了。” “刚才我听到有人在咋咋呼呼,这个是公卿世家,那个出入宫闱的。” “不知可否报上名来,改日陈某登门造访呀?” 陈庆斜瞥着二人。 两名女子慌忙垂下头去,谁都不敢接他的话。 “既然是公卿勋贵,为何藏头露尾?” 陈庆原话奉还。 她们把头垂得更低,任凭如何嘲讽也不做声。 “就这?” “不是我说,你们就这?” 陈庆不耐烦地摆摆手:“少在这里碍眼。” 二人如逢大赦,慌慌张张逃也似地冲出门去。 外面道路坎坷,其中一人摔在土堆上,另外一人赶忙拉着她,头也不回地跑了。 陈庆嫌恶地摇了摇头:“我夫人怎会认识你们这样的。” 老妇人一直耐心地静候在旁。 等他神色稍缓,才微笑着问:“不知陈府令有何贵干?” “小店蓬门荜户,往来的都是寻常官吏勋贵,眼界浅陋。” “若是有冒犯的地方,老身替她们赔个不是。” 一番话说得颇为顺耳,陈庆心情大好。 “本官想问问这百巧楼怎么卖的?” “若是有价,我就拿下了。” 陈庆四下打量着,豪爽地说道。 店不值钱,人家这手艺可值大钱啊! 第436章 五丝的眼,三丝的手 “陈府令……说笑了。” “百巧楼不过做些寻常物件,与将作少府相差远矣。” “您买来做什么?” 老妇人勉强笑了笑。 “你是东家?” “老身孙氏,百巧楼是家中祖传的生意,至我这一辈已经是第四代了。” “哦……” 陈庆点了点头:“孙老夫人莫自谦,将作少府无非胜在物料珍稀,民间罕有。” “真比较起手艺来,怕是还略逊你们一筹。” “老夫人不想卖?” 孙氏内心挣扎良久,缓缓摇头:“百巧楼世代相传,到了我这里,怎能轻易割舍。” “承蒙陈府令垂青,要不您去看看别家?” “咸阳城中金玉行里高手如云,百巧楼也算不得什么。” 陈庆犯起了倔脾气。 老丈人推荐的能有错? 我来都来了,你让我去看别家? “老夫人可有儿孙?” “家中可有官吏武爵?” “若是百巧楼归了我,你想要什么官职、爵位,我都可以安排。” 陈庆压低了声音:“您不再考虑考虑吗?” 孙氏不禁惶然,紧张地四下打量。 掌柜和伙计避得远远的,低眉垂首假装什么都没听到。 “孙氏小户人家,怎敢奢望入朝为官,况且无功不授爵……” “封官授爵那是我的事,老夫人您就说想不想要吧?” 陈庆一指门外:“您猜内史府为什么要修路?” 孙氏愕然问道:“为什么?” “因为我想让他修路。” “老夫人,这路你猜什么时候能修的完?” “它要是修不完,百巧楼的生意还能做吗?” 陈庆勾起嘴角,眼眸中露出胜券在握的得意之色。 孙氏瞠目结舌,心下骇然。 陈庆也不说话,耐心地等着她的回答。 “既然陈府令您如此看重,老身……罢了。” 孙氏悠悠地叹了口气。 民不与官斗,何况是陈庆这样权倾朝野的重臣。 拿捏他们这样的小门小户,简直不费吹灰之力。 “老夫人莫叹气。” “在我陈庆手底下做事,保管亏待不了你们。” “日后孙氏出人头地,光耀门楣,你还得感谢我今天来了这里。” 陈庆自信满满地说道。 “刚才我拿出来的宝镜要打磨,老夫人带我去见见楼里的匠人?” 孙氏面有苦色,完全无法接受祖传的家业三两句话就被人巧取豪夺去了。 “诺。” 她沉沉地应诺了一声,由侍女搀扶着走在前面带路。 陈庆兴致高昂,没解释也没理会对方的情绪。 当初跟随我的时候,哪个不是这不行那不允的? 尝到甜头后,一个个又变了副面孔,挥鞭子抽都赶不走。 百巧楼除了前面售卖的铺面外,后面还有很大一处院落。 六间高大宽敞的屋子是加工车间,两边的厢房一边是仓库,一边是伙房和住宿的地方。 一名年纪不大,面相稚嫩的少年正在挽辘提水,他好奇地打量了陈庆、韩信两人后,低头向孙氏行礼。 “陈府令请这边来。” 孙氏站在敞开的屋门前,做了个请的手势。 陈庆迈着不紧不慢的步伐走过去,目光扫视了一圈。 六间大屋全部打通,泾渭分明的划分成两个区域。 一群七八岁的孩童围坐,一人双手扯着麻绳来回拽动,另一人手里拿着个圆石球,凑在磨盘上全神贯注的打磨。 十几岁的少年则奔走忙碌,给大工打下手。 各式各样的器械摆放了屋内的每一个角落,颇有种后世机械加工厂的既视感。 这个年代可没有任何童工的概念。 相反,他们能学一门足以养家糊口的手艺,恐怕也是托了关系,花费了不少代价。 “咦?” “孙老夫人,这怎么有点像水车磨坊的样式?” “隔壁是畜力磨盘?” 陈庆回头又看了一眼给孩童练手的那架简陋原始的机械。 恐怕这玩意儿才是大秦原本的水平! 成年工匠那边,大部分器具的动力都来自于穿墙而来的两根木质转轴。 再经过齿轮的转化,传递到钻、磨等各式工具上。 他隐约有点印象,直到清朝时的玉床都是脚踏式的。 这机械风格是……秦墨! “大人,确实是依据水车的样式改进而来。” “百巧楼请了……能工巧匠,专门打造的。” 孙氏欲言又止地说。 陈庆恍然大悟。 怪不得老丈人脱口而出,百巧楼的雕琢研磨工艺最好。 秦墨出品的加工机械,能不好嘛! 他哭笑不得。 老丈人倒是不见外,偷偷干私活赚外快这种事也没瞒着他。 就是不知道眼前的这位孙氏东家和相里奚到底是什么关系,能请动秦墨出手。 “弘儿,你过来。” “这是犬子罗弘。” 一名年近四十,白面美髯的中年人从孩童堆里走出来,作揖行礼。 “百巧楼匠工中,以我儿手艺最为精到。” “陈府令您有什么想做的物价,让弘儿为您效力即可。” 孙氏慢悠悠地介绍道。 “罗先生,你手上拿着什么东西?” 陈庆看他作揖的时候一只手还握着拳,好奇地问道。 “回禀大人,此乃学徒练手之作。” 罗弘摊开掌心,露出一枚圆润的石球。 “技艺粗劣,让大人见笑了。” 他不好意思地说道。 陈庆拿在手中把玩片刻,光滑润洁,看不出一点瑕疵。 “连小学徒都有这般本事,怪不得老泰山夸你们百巧楼手艺最好。” 罗弘摇了摇头:“大人您非是玉器行当中人,看不出其中纰漏。” 他随便瞄了一眼,伸手指着说:“这里,略凹进去一点,这里,稍微向右偏斜。这里,鼓起两厘。” ??? 陈庆诧异地望着他,指间不停抚摸着石球光滑的表面:“你说哪里凹?” “就这。” 罗弘示意了下,把石球拿在手中,指点给他看:“一摸就摸出来了。” “此处凹了三厘,此处鼓两厘,此处偏斜向右,中心不正。” 陈庆盯着自己的指尖看了又看。 我怎么啥都没看出来,啥也没摸出来呢? 等等! 一厘是十分之一‘分’,按照后世的尺寸,一分等于0.231厘米。 那么一厘就是——0.2毫米! 这家伙的眼睛能看出半厘的差距? 陈庆禁不住吸了口气。 以一双肉眼,突破了当前长度单位的极限,你咋这么牛逼呢? 五丝的眼,三丝的手,这是八级钳工的硬性标准。 这妥妥当世的八级工啊! “不知道罗大匠师是哪位高人门下?” 陈庆兴奋又急迫地问。 “在下的手艺是从舅父那里学来的。” “不知陈府令可曾听闻孙寿之名?” 罗弘见其露出思索之色,又补充道:“昔日李相制传国玉玺,命我舅父操刀。” “好家伙!” “你怎么不早说呀!” 陈庆大吃一惊。 怪不得有如此本事,这回可真是捡到宝了! 第437章 百巧楼收入囊中 秦朝有两位名留青史的琢玉大师,一位名孙寿、还有一位名烈裔。 相传烈裔有刻虎点睛的本事。 始皇二年,烈裔以白玉为材,雕刻了两只栩栩如生的猛虎献入宫中,却唯独未雕刻眼睛。 始皇帝命别的工匠给老虎刻上了眼睛,结果两只白玉老虎不翼而飞,烈裔因此名声大噪。 但是在选定传国玉玺的雕刻玉工时,嬴政却弃烈裔不用,选了名匠孙寿。 可见其本领就算不在烈裔之上,那也是不相伯仲的。 陈庆想不到百巧楼居然有这样的底子。 “罗大匠,你来瞧瞧我这东西能做吗?” 他把玻璃镜拿出来,详细阐明凸透镜的样式。 “这……” 罗弘小心翼翼地拿着石球敲了敲玻璃镜,仔细辨别其音色。 “能是能,但是快慢不好说。” “还得磨过了才能知道。” 陈庆欣喜地说:“能做出来就好,罗大匠,请!” 罗弘也不客套,走到一架砣机前跟工匠耳语几声。 对方主动让开地方,并且帮忙换上了合适的砣盘。 此时玉器的加工工艺已经相当成熟。 切割、打孔、粗磨、细磨、抛光都有专用的砣盘,材质有精钢、青铜、木料、皮革,各不相同。 因为玉石质硬,切割或者打孔的时候还会不断添加解玉砂,原理有点像后世的水刀切割。 咔哒。 精钢砣盘刚装好,就在齿轮的作用下飞快地旋转起来。 罗弘拿着玻璃镜端详了一会儿,双手稳稳地握着它凑了上去。 滋滋~ 刺耳的摩擦声令人浑身不舒服,旁边的工匠连忙用水瓢舀了水,一点点往接触的地方浇去。 陈庆离得不远,耐心的打量着神情专注的罗弘。 令他印象深刻的是,这家伙的双手稳得简直非人类。 转动玻璃镜全靠手腕的灵巧,胳膊像是焊在桌案上一样纹丝不动。 无论水怎么浇,他的双眼总能看透浑浊的水流,聚焦在玻璃镜与砣盘接触的那一点。 陈庆不禁心生感慨。 卖油翁的一句‘无他,唯手熟尔’,世间有多少人能做到? 越是简单的东西,想做到极致就越难。 放在后世,罗弘高低也得封个‘大国工匠’‘磨镜仙人’。 足足站了大半个时辰,陈庆的双脚都发酸了,不停踱着步漫不经心的打量着四周的环境。 年幼的孩童从未见过这么大的阵仗,不知不觉就停下手里的活计,一边看着被围在中央看不见身影的罗弘,一边好奇的小声议论着陈庆的身份。 陈庆冲他们微微一笑。 大概罗弘也是从这个年纪开始琢玉的。 至今……已经三十多年了吧? 雕琢玉器无非供王侯公卿观赏把玩,实在可惜了这身本事! 如果在内务府…… 百巧楼明知水力方便,却只能退而求其次,改用畜力。 因为天下山川河泽都归皇家所有,咸阳乃天子脚下,谁敢打水车的主意? 一旦被内务府收编,不仅可以随便建水车,还能调用秦墨匠工,为你们做出更便捷省力、更精密的砣机。 不如改个方向,跟我开启一场轰轰烈烈的光学大发展吧! 就在陈庆浮想联翩的时候,背后传来阵阵骚动。 “罗师父,您怎么样了?” “小心点。” “我扶您。” 罗弘不知道什么时候脸色已经变得惨白,额头上虚汗涔涔。 他的双腿不停打着哆嗦,却牢牢抓稳了手中的玻璃镜。 “陈府令,粗磨了一遍,您先瞧瞧?” “辛苦了。” 陈庆把玻璃镜接到手中。 背面的锡箔已经被整个磨去,从外到内,呈现出蚊香一样的圆形纹路。 他轻轻用手抚摸,越是边缘的地方厚度就越薄,越是中心的地方就越厚。 如果不是见证了它的加工过程,陈庆简直不敢相信这是人手能做出来的。 “一丝不差,弧线半点都没乱。” “厚薄循序渐进,过度自然平顺。” “罗弘。” 陈庆抬头看向他:“可愿来内务府做事?我以上卿之禄待之。” “什么?” 罗弘打磨完玻璃镜,精气神一散,整个人都处于一种萎靡不振的状态,脑海中浑浑噩噩的。 “我说,想请你做官。” “食上卿之禄,年俸两千石。” “官邸、田地、仆从、马车,你想要的应有尽有。” 陈庆一字一句解释道。 啪。 罗弘突然抬手,用力拍了下侧脸。 他怀疑自己是不是心神消耗过甚,以至于出现了幻觉。 百巧坊的匠工神情各异,无一人敢相信刚才的话。 “老夫人,不会连你也以为我妄言吧?” “内务府恰巧用得上一批手艺精湛的玉石匠工。” “令郎的手艺值这个价钱。” 陈庆地说。 孙氏先前根本没把那些虚无缥缈的许诺放在心上,如今见其言语郑重,不像是作假的样子,顿时心头狂跳。 “弘儿……” “罗某不才,愿为陈府令效力。” 罗弘纳头便拜,根本不管真假。 陈庆既然当众放下大话,就算最后未能实现,退而求其次有个一官半职册封,那也算是一辈子难得的翻身机会。 万一是真的呢? 罗弘微微摇头,劝自己打消痴心妄想。 “各位,内务府求贤若渴。” “哪位还有过人的手艺,本官自有封赏。” 陈庆高声说道。 “小人可以!” “陈府令,我在百巧楼的匠工里也是出类拔萃的。” “求大人赏口饭吃,一介小吏都行啊!” 短暂的迟疑了片刻后,工匠们反响热烈,你争我抢的往前面挤。 陈庆往下压了压手:“只要有真本事,本官不会亏待了任何一人。” 大势已定,如今就算孙氏想反悔,恐怕罗弘以及工匠们也不会答应。 “老夫人,之前忘了问,百巧楼作价几何呀?” 陈庆笑眯眯地问。 “陈府令您有心提携犬子,老身已经感激不尽。” “百巧楼双手奉上也无法偿还您的恩情。” 孙氏语气诚挚地说。 “不可不可。” “那不成巧取豪夺了吗?” “本官岂是那种人。” “您开个价吧,多少钱都行。” 陈庆固执地说。 “啊?那……” 孙氏左思右想之下,突然想起他之前拿出一把半两钱。 “老身便要大人身上的所有钱,如何?” 陈庆讶异了片刻, 哂然一笑。 “老夫人您确定?” 他把二十几枚崭新的铜钱掏了出来,展示给对方看。 “够了,就要这么多。” 孙氏痛快地点点头。 “那好,咱们一言为定。” 陈庆递出钱去,孙氏连忙双手合拢去接。 哗啦啦的清脆响声,让人如坠梦中。 大名鼎鼎的百巧楼,才卖了二十几个钱? 第438章 当个大体老师你也不合格 夜幕降临。 陈庆带着孙氏签下的契书,高高兴兴回了家。 明日去内史府盖上官印,顺便跟宁腾打声招呼改变施工进程,提前把百巧楼门口的路修好。 光是闹市区一栋带宅院的铺面就血赚! 奔波了大半天下来,他肚子早就饿得狠了。 一推开饭厅的大门,居然发现全家都在。 摆在桌案上的菜肴已经凉了,却没人动过筷子。 “夫人,等我呢?” “抱歉,有点事回来得晚了。” 陈庆带上门,抬起袖子准备坐下。 赢诗曼脸色铁青:“你还知道回来?” “夫人,我有正事。” “跟你说……” 陈庆的话还没说完,就被赢诗曼冷冷的声音打断:“巧了,我也有正事要跟你说。” 不待她发话,王芷茵就把破烂的镜框往桌案上一拍。 “被告陈庆,你的案子发了!” “赃物去了何处,还不如实招来!” 陈庆放下筷子,对她翻了个白眼。 也就大秦没有精神科,要不然非得带她去检查检查不可。 “原来夫人是因此怨怪我。” “那镜子我一时急用,家里的箱子又上了锁,就暂且借来用一下。” “回头我让内务府的巧匠给你再做个更好的。” 嬴诗曼没理他的茬:“钥匙就放在我梳妆台的抽屉里,你根本没找吧?” 王芷茵冷笑一声:“陈庆,姐姐的宝镜如今在哪个不要脸的女人手里?” “你起开。” “关你什么事,跟着瞎添乱。” 陈庆不耐烦地推了她的肩头一把。 “都说了事出有因,乃是关乎江山社稷,军国大事。” “我在你眼里整天就想着裤裆里那点事?” 王芷茵瞪着他:“你不会以为自己是什么好人吧?” 嬴诗曼轻咳一声,打断了他俩的争吵。 “夫君到底把镜子用在何处了?” “若是有正当的理由,妾身也不是不讲理的人。” 陈庆用指节敲了敲桌案:“说来话长,今天可赚大了!” 他打开盛放契书的盒子递过去,然后又原原本本地将二十几个钱买下百巧楼的事说了一遍。 “罗弘师承名匠孙寿,一身本领出神入化。” “等我造出望远镜来,陛下必然龙颜大悦。” 他一看王芷茵要开口,不待对方发问就说:“望远镜就是用长筒套着两枚玻璃镜片,可观远如视近,做的好了能看清几十里外的景物,用来探查军情简直是神物。” “等做出来了,先拿回来给你们把玩。” “夫人,你选定了工坊的地址,可玻璃镜、香皂总要拿出来售卖的。” “我只花了二十几个钱,就拿下了一处位置绝佳的铺面。” “到时候翻修一下,给你盖个大商场,绝对是咸阳城一等一的富贵场所。” 嬴诗曼不禁面露喜色,暗暗点头。 “你平白给罗弘封那么大的官干什么?” “不如多加点工钱,让他为咱们家做事。” “望远镜造出来卖给父皇就好了嘛!” 陈庆脸上的喜色顿时凝滞,一时间有些无语。 “夫人,望远镜乃军国利器,朝廷一定不会允许流落民间的。” “再者造价高昂,顶多配给各路将领,根本卖不出去多少。” “你要真想卖,不如等玉工和秦墨一起完善了水利机械,把工时物料给压下来。咱们再原样抄到自家工坊,岂不是省时又省力?” 嬴诗曼笑容愈发灿烂:“难为夫君在外奔波操劳,哎呀,这菜怎么凉了。” “快去叫人撤了重做。” 陈庆没好气地望着她。 菜怎么凉的你还不知道吗? 一回家就给我甩脸色,还带着王芷茵这个二货兴师问罪。 “嘶~” “今天看工匠打磨,站了大半天,腰酸腿痛的。” 陈庆吸着凉气,作出难受的样子。 相里菱连忙站起来:“哪里痛?我给你按按。” 嬴诗曼抬手道:“不用了,夫君辛劳,我给他按吧。” 啧,这还差不多。 陈庆得意地给王芷茵打了个眼色:傻眼了吧? 什么叫以己度人啊? 你不就嫌我没和你同房嘛,搁这儿整天怀疑这怀疑那的。 我看看谁熬得住。 非得让你坐上来自己动不可。 —— 翌日,天晴无风,晴空万里。 陈庆直接去了工坊所在地,先把鹿仙翁叫来,吩咐他趁着玻璃坊还没拆迁,先把凸透镜和凹透镜的胚料做出来。 第二个召见的是鹤仙翁。 “把门关好。” “外面没别人吧?” 陈庆坐在桌案后谨慎地问道。 鹤仙翁眉头微蹙,他还是第一次看到陈庆这么小心的样子。 “回禀府令,外面没人。” 大门紧闭,陈庆招招手把他叫到身边。 “老鹤,你跟我多久了?” 鹤仙翁的心一下子提了起来,战战兢兢地回答:“大人,快满一年了。” “哦……” 陈庆微微颔首:“老鹤,我能把你当自己人吗?” “大人……” “小的生是您的人,死是您的鬼。” 鹤仙翁反应极快,立刻表忠心。 不然接下来等待他的可能就是杀人灭口。 “你过来,非是你心中所想那般。” 陈庆招招手,让他凑到近处。 “在你手底下擅长医药炼丹的有多少人?” “挑些家中无甚挂碍,又能靠得住的人手。” 鹤仙翁小心翼翼地问:“大人您想做什么?” “呵。” 陈庆无奈地苦笑。 铜铁铺的老伙计也忒大嘴巴了,把他未发迹时那点破事到处乱说。 我能干什么? 难道还能炼制毒药献给始皇帝吗? “陛下有一桩事,让内务府与黑冰台合作……” 陈庆将其中内情小声告知对方。 “咱们的人手只管试药,人是死是活,怎么来的,送去哪儿了,你们别管也别问。” “还有……人死之后,让黑冰台找精干的仵作过来剖尸、验明死因。” “研究记录的事情你们来干,但千万要注意分寸,免得牵扯太深洗脱不干净。” “老鹤,剖个几百具、上千具尸身,人体的构造、作用机理,能研究出点眉目吧?” 鹤仙翁骇得面无人色,脑海中翻江倒海,根本没办法回答他的问题。 他是方士啊! 如今当上了少府,负责火药、火器的研发。 陈府令怎么就让我去研究死尸了呢? “老鹤,你说话啊!” “能不能干?” “你只负责与黑冰台对接,安排人手,用不着你亲自上阵。” 陈庆见其不说话,加大了音量。 “大人,小的哪能干得了这个。” “您……要不另选贤能?” 鹤仙翁苦着脸推拒不就。 “呵。” “当初你们千里迢迢来咸阳进献仙丹,你们都有胆子。” “如今本官安排这么点小事,你说干不了?” “老鹤,话已经听进耳中,抠也抠不出来。” “你不想干……那就算了吧。” 陈庆眼神冰冷无情地上下打量着他:“可惜了,你身上这二两肉,剖都不好剖,当个大体老师你也不合格。” “大人,我干!” “我能干!” 鹤仙翁噗通跪在地上,立刻改口。 “早这样不就好了?” 陈庆沉声道:“事关重大,你该知道轻重。” “泄露半点风声……到时就是你故态复萌,为求阿谀媚上,滥用权势犯下滔天罪孽!” “别怪本官辣手无情,替朝廷清理门户!” 鹤仙翁脸色惨白,抖如筛糠。 他连罪名都替我想好了! “小的一定谨记在心。” 第439章 我的好友叫赵崇 陈庆望着鹤仙翁失魂落魄离去的身影,长叹一口气。 医学的发展离不开对人体认知的加深。 可无论是在东方还是西方,冒犯遗体都是十恶不赦的大罪。 按照秦律来判,仅比杀人轻一等。 在西方,妥妥的要被扣上恶魔附体的罪名,绑在火刑架上烧死。 除了战场上的救护医师,衙门里的仵作之外,极少有人能接触到这类知识。 当然,如果有一位穿越者就不一样了。 按照原本的历史,再过一百多年,大名鼎鼎的王莽就会篡位。 他非但搞出了不合时宜的土地归公,还发明了卡尺、禁止奴隶买卖,甚至让老婆在后宫内穿短裙给自己养眼。 这些也就罢了。 汉书中记载:翟义党王孙庆捕得,莽使太医、尚方与巧屠共刳剥之,量度五臧,以竹筵导其脉,知所终始,云可以治病。 在讲究‘死者为大’‘入土为安’的年代,王莽直接让人将死囚剥皮拆骨,研究身体构造,促进医学的发展,如此行径惹得天下哗然。 所以这货后来的下场很不好。 不考虑实际情况任性妄为,换来的是天下皆反。 最后乱军攻破长安,王莽被乱刀分尸。 他解剖活人的做法也成了史家论述其暴虐无道的铁证,与商纣王相提并论。 前车之辙,后车之鉴。 陈庆也想促进大秦医学的发展,却不能像王莽那样大张旗鼓,否则将来报应到自己头上怕是消受不起。 在工坊巡查一番后,他带着韩信去了北坂宫的官署。 马车还没到门口,不远处一道风姿绰约的身影正朝着这边走来。 “嫂嫂!” “瞧我这记性!” “嫂嫂可是为了做媒一事而来?” “信儿把那本册子给你了没有?” 陈庆飞快地从马车上跳下来,忽然发现韩夫人的脸色不太对。 “有人为难你了?” 他冷着脸问道。 韩夫人连忙挤出笑脸:“叔叔莫瞎猜,谁会跟我一介妇人过不去呢。” “只是……” 陈庆催促道:“嫂嫂有什么难处尽管说,这里我说了算。” 韩夫人这才犹犹豫豫地说:“妾身不善言辞,为人做媒牵线怕是不妥。要不还是另请贤能吧,街坊里能说会道的媒婆不在少数。” 陈庆板起脸:“嫂嫂可是见过里面的六国嫔妃了?” “她们不肯嫁?” 韩夫人缓缓点头:“六国犹在时,这里哪一个都是金枝玉叶,出身贵不可言。我遵您嘱托,刚吐露了只言片语,就……” 陈庆顿时火大。 屁的金枝玉叶! 都什么时候了,还搁这儿摆架子呢? “嫂嫂放心,庆必不会让你受了委屈。” 他气势汹汹走进北坂宫,吩咐管事把留在此处的六国嫔妃都召集过来。 不多时,一大群花枝招展的徐老半娘,以及没有去处的侍女提心吊胆的聚在一起。 她们见韩夫人站在陈庆身边,顿时心中惴惴。 “诸位滞留此处,长此以往也不是办法。” “本官一时心血来潮,便托我家嫂嫂来给大家说亲,好歹以后也有个着落。” “你们可是不愿意?” 陈庆冷峻的目光扫视了一圈。 众多女子纷纷低下头去,不敢直视他的视线,也不敢当众忤逆。 “为何不发一言?” “既然没人肯出头,本官就自己点了。” 他指着一名年纪看起来最大的妇人:“你来说,为何不肯嫁?” 被指到的人惊惶地抬起头,她嗫嚅片刻后,小声说:“奴虽然沉沦至此,却也晓得礼义廉耻。” “奴家系故赵司寇之后,曾嫁与燕太子丹为妃……” 陈庆用力点头:“哦,你是嫌内务府的官员配不上你,辱没了你的身份。” 对方慌忙垂下头去:“并非如此,只是……” “行了,你也别着急否认。” “那本官倒想问一句,你想许配个什么样的人家?” 陈庆压着火气问道。 她迟疑片刻,小声说:“起码得是名门之后,饱学之士,家境如何倒是不打紧。” “呵。” 陈庆差点被逗笑了。 名门之后,饱学之士,家境能差到哪儿去? 李左车还是外来户呢,照样能夜夜笙歌,虽然欠了一屁股债就是了。 “你们也是这般想的?” 陈庆环视诸人,高声问道。 胆大的点了点头,胆小的没表态,算是默认。 “本官能理解你们的苦衷。” “诸位出身高贵,才貌双全,眼光高一点也不足无奇。” 他负手踱着步子,停留在一名年纪较大的嫔妃面前。 即使保养得当,也能看得出她起码有四十岁了。 “你也不想嫁人?” 年长的妇人优雅地行了一礼:“非是奴不想改嫁,只是怕辱没了先祖名声。。” “嗯,很好。” “很有志气!” 陈庆用力拍了拍她的肩头,差点把她吓得跳起来。 “诸位不必担心。” “先前北坂宫出去那么多人,据本官所知,有一位年纪五十几许,身材臃肿,容貌丑陋。” “你们猜怎么着?” 陈庆故意卖了个关子,等所有人的视线都集中过来,才故作惊诧地说:“竟然被黑冰台首领赵崇看上,明媒正娶成了他的正妻!” “黑冰台什么地方,本官不说你们也知道。” “赵崇乃是陛下的心腹宠臣,权势滔天,咸阳无人敢惹。” “他不但勇武过人,相貌英俊,更是有一番怜花惜玉的心思。” “那丑妇年纪长他十余岁,却照样被赵崇视之如珍宝,爱护有加。” “而今荣华富贵,享用不尽,算是彻底焕发了第二春。” 他做了个请的手势:“谁不想嫁给内务府官员的,尽管站出来。” “连五十几许的丑妇都能有如此际遇,各位差她什么?” 话音刚落,众多女子神色各异。 有些人眼神热切,心气不断地拔高,禁不住气度也倨傲了几分。 有些人则半信半疑,目光一直盯着陈庆打量。 “放心,你们怕什么。” “既然内务府的官员看不上,本官另有良配安排。” “咸阳城文臣武将我可认识不少,总有你们的去处。” 陈庆用言语哄着她们。 终于有人鼓起勇气,挪动脚步出列。 然后人越来越多。 差不多半数都站了出来,希冀陈庆能给她们安排个好人家。 “没有了吗?” 陈庆看着剩下的人。 侍女占了绝大多数,还有些可能认知比较清醒,或者单纯是胆小怕事。 “来人。” “将她们即刻遣送出去。” “咸阳公卿武勋无数,尔等自去寻那豪门世家吧!” 陈庆语气阴沉,挥手吩咐道。 霎时间,众女子花容变色。 第440章 差不多得了 北坂宫的侍卫忠实地执行了陈庆的命令,将站出来的嫔妃团团围住,拽着胳膊往外拖。 “我不走!” “府令大人,您不能赶我们走!” “我等在咸阳无亲无故,出了这里去何处容身?” “大人,我愿意嫁了!求您饶恕!” 即使再傻的人也能看出苗头不对。 陈庆甚至没给她们时间收拾行囊,也没做任何安排,直接让士兵强硬地进行驱离。 一干人瞬间慌了神,挣扎呼喊着不依。 陈庆无动于衷,冷哼一声:“皇家的钱粮也不是大风刮来的,赐还返乡的诏书已下,本官凭什么要养着你们?” 他最先点名的那名年长女子哭哭啼啼,高喊道:“我乃燕太子丹之妃,府令您让我嫁个黔首出身,奴如何肯依?” “给我掌嘴!” 陈庆怒喝一声:“太子丹乃刺秦首恶,尔不知悔改,还敢提他的名讳,分明是谋逆之心不死!” 如狼似虎的士兵也不管那么多,抡起胳膊就是哐哐一顿耳光,抽得对方鬓散钗乱,眼前金星直冒。 清脆的巴掌声,让每个人的心头都跟着狂跳不止。 众多被驱逐的嫔妃如同被掐住脖子的小鸡一般,惊骇欲绝却不敢发出任何声音。 “赵、燕都没了,你还口口声声把司寇之女,太子妃挂在嘴边上。” “这个看不起,那个瞧不上。” “莫非你以为跟太子丹同床共枕几年,他就给你镀了层金吗?” “呵,那他倒是死得冤枉。” “若是能留下来,与女子春风一度便令其身价暴涨,岂不成了罕世奇珍?” 陈庆凶恶地盯着众多女子:“谁再敢闹事,便是心怀故国,意图谋叛,夷三族治罪!” 所有被他目光扫到的人慌忙低下头,大气都不敢出。 “带走!” 陈庆不耐烦地挥手。 隐隐的啜泣声响起,许多人刚转过身去,就禁不住悲从中来,潸然泪下。 然而陈庆没有半点怜香惜玉之情。 他展颜一笑,语气温和的说:“嫂嫂,都是我的错,让她们吃得太饱了。” “呃,哦……” 韩夫人被刚才的场景吓坏了,久久回不过神。 看着陈庆那张亲切的笑脸,突然有种说不出的陌生感。 到底哪个才是真实的他? “这些都是愿意嫁人的,劳烦嫂嫂再帮忙说项一下。” 陈庆伸手示意留下来的人,清了清嗓子严厉地说:“人贵有自知之明。谁再给我嫂嫂添麻烦,尔等也自谋生路去吧!” “诺。” 她们心中庆幸自己逃过一劫,忙不迭地答应下来。 不过是些亡国之人罢了,那些身份尊贵的嫔妃平日里就颐指气使,自认为高人一等。 遇到陈府令这样不讲情面的,立刻就原形毕露。 真是自讨苦吃。 “嫂嫂,别忘了按照那册子上找合适的人选。” “秦墨工匠立功无数,不能亏待了他们。” “你随我来,我给你安排个地方。” 陈庆瞥了一眼,留下来的还有七八十号人。 虽然侍女占了大半,但好歹也是常年在宫廷行走,容貌、仪态都没问题,许给杨宝等人绰绰有余了。 韩夫人点了点头,跟在他的身后。 突然脑海中莫名地回忆起一件事。 陈庆堂而皇之的在那本册子记录某人的需求是‘奶、大、臀、圆’。 她一下子红了脸,容颜娇艳欲滴。 叔叔总是不遵常礼,不修边幅,也不知是福还是祸。 砰。 陈庆突然驻足,韩夫人结结实实地撞在他的后背上。 “嫂子,到了。” “信儿,你去泡壶茶来,顺便拿些瓜果点心。” “我安排人挨个过来,让嫂嫂先端详一遍。” “有事你喊我一声,可别惯着那些人。” 他不放心地叮嘱道。 韩夫人用力地点了点头。 有陈庆在旁边,她什么都不怕了。 陈庆转身走向办事厅,冲着管事喊道:“去内库木料场通传一声,把相里尚书请来。” —— 北坂宫这边消停下来,咸阳城里却热闹非凡。 被陈庆赶出去的嫔妃在门口徘徊不去,嗓子都哭哑了也无人搭理。 一些人认了命,拼命思索在咸阳有什么能攀上的亲戚、故友,准备前去投奔。 还有一些人打算就赖在这里,等陈庆见她们可怜再收容回去,哪怕嫁给黔首百姓也好过孤苦无依。 最后一拨人则是在故赵太子妃的唇舌鼓动下,准备去黑冰台碰碰运气。 赵崇连五十几许的老妇都能看得上,没道理她们不行。 虽然被人抢了先机,可只要能留在对方身边,以她们多年历练下来的权谋宫斗之术,未必没有翻身之日。 一行人沿途打听着去往黑冰台的道路,引来无数百姓、商贾好奇的目光。 明明似宫廷贵妇打扮,却连马车也无一辆,全都徒步而行。 旁边连个仆人、护卫都没有。 咸阳百姓哪见过这种光景,一路尾随着她们指指点点,看得格外起劲。 “姐妹们,前面就到黑冰台了。” “再加把劲。” “这些下贱胚子,早晚把你们的眼珠子挖出来!” 带头的嫔妃回头望着看热闹的人群,恶狠狠地骂道。 黑冰台府衙中。 赵崇召集了最亲信的手下,屏退了所有不相干的人员,聚在一起商讨试药之事。 他神色郑重地说出了自己的担忧,以及各种注意事项。 夜莺神情凝重。 这回的任务可不比寻常。 万一传扬出去,必遭千夫所指,万众唾骂。 陈府令可真会给我们找麻烦啊! 突然,赵崇猛地竖起手掌。 众人顿时收声。 片刻后,才有急促的脚步声传来。 “统领大人,有急事!” 赵崇朝着屋外怒喝:“我不是吩咐过,除非陛下召见,否则谁也不许前来打扰吗?” 外面的人急切地喊:“外面不知哪来了一群贵妇,自称是尊夫人的闺中好友,非吵着要见您。” “属下等不敢动粗,她们堵在门口,旁观者无数。” “小的实在不知如何是好,才特来请示。” 赵崇的脸色顿时凝滞。 我夫人一向安分守己,平日里门都少出。 这是哪来的闺中好友? “我先去一下。” 赵崇按捺下心中的疑惑,起身过去开门。 他绷着脸压低声音问道:“人是从何而来?她们都说了什么?你如实道来。” “她们……” 手下支支吾吾地说:“自称是从北坂宫而来,先前有一名遣散的嫔妃嫁给了统领大人,如今已是您的正妻。” “陈府令将她们赶了出来,故此前来投奔。” 咔。 门框被赵崇的五指硬生生掰下了一块。 手下见到这般骇人的场景,脚下情不自禁往后退了半步。 他脸色铁青,怒发冲冠。 “陈庆……” “我与你无冤无仇,你却一二再而三无端欺到我的头上!” “今日有你没我!” 赵崇刷的抽出腰间长剑,就准备去找陈庆拼命。 “统领大人,使不得!” “息怒啊!” “大人先冷静!” 屋里的校尉飞奔出去,七手八脚地拉住他。 “你们都给我闪开!” “尔等竟敢抗命!” “都滚开!” 赵崇声嘶力竭的咆哮着,可校尉们哪敢松手。 真要是砍死了陈庆,陛下能饶了他们吗? 夜莺暗暗叹了口气,装模作样的用两指捏住赵崇的官袍:“大人,从长计议吧。” 你真想去找陈庆,刚才什么话都不说直接冲出去,谁能拦得住你? 再说未入黑冰台之时,你也是能一拳打死骏马的军中健儿。 被三四个人拉住,脚下却一步都未动。 唉,差不多得了。 夜莺无可奈何地替对方叹息。 第441章 对钢铁直男最友好的年代 赵崇装腔作势许久,才在校尉们的劝说下偃旗息鼓。 “今日若不是你们拦我,非得去找他算账不可!” “欺人太甚!” “简直欺人太甚!” 夜莺尴尬地点点头,连忙把视线挪到一边。 “统领大人,那外面怎么办?” “小人把她们再送回去?” 一名校尉请示道。 赵崇不禁心生犹豫。 如果陈庆再把人撵出来,她们又跑到黑冰台门前喧哗,一来一回看到的人更多。 夜莺主动提议:“不如送入大牢吓唬一下,关两天再放出来,她们必然不敢来了。” “都是些常年幽居深宫的女人,如那笼中雀一般,不知咱们的厉害。” 赵崇眼睛一亮:“就依你之计!快去把人抓起来。” 黑冰台鸡飞狗跳的时候,相里奚从百忙中抽出空来,赶到北坂宫与陈庆会面。 “老泰山辛苦了。” “快坐,小婿给您添茶。” 陈庆看到他身上还有未抖落干净的木屑,顿时心生感动,殷勤地给对方添茶倒水。 相里奚推让一番,才笑呵呵地端起茶杯啜饮几口。 “老泰山,不知百巧楼与您什么关系?” “小婿前去探查一番,才知道原来是名匠孙寿的师承,手艺端的是厉害!” 陈庆委婉地感谢了对方的提点之情,同时又打探起秦墨与其之间的纠葛。 若是双方交情深厚,说不得要帮衬一把。 “昔年我初任将作少府大匠,年轻气盛,心高气傲。” “孙寿成名颇早,已经是久负盛名的玉师。” “扩建咸阳殿宇的时候,有幸与之共事过一段时日。” 相里奚流露出缅怀的神色,悠悠地说:“当时好多人起哄,说我们秦墨工造天下第一,孙寿的琢玉手艺也是无人能出其右。” “那到底谁的手更巧?” 陈庆笑着问:“你们比试了?” “对呀。” “口说无凭,终究是要手上见真章的。” “不过双方约好了友好切磋,倒没多少争胜负的意思。” “琢玉与我们这一行大不相同,以雕琢蟠龙柱定胜负,并非我二人所长,无非是凑个趣,顺便见识下对方的手段罢了。” 相里奚摇了摇头。 “那孙老夫人……” 陈庆欲言又止。 “这就要说到她了。” “据说孙家的工法从不外传,给他打下手的是个假小子,后来听别人说才知道是孙寿的幼妹,名唤孙瑛。” 相里奚说到这里又摇头。 “老泰山您这是怎么了?” “孙老夫人有何不妥?” 陈庆好奇地问。 “并无不妥,只是……她小心思太多。” 相里奚叹息道:“孙家的工法不外传,她却时不时来我这里打转。” “我心想你若是互通有无也就罢了,凭什么来偷学秦墨的手艺?” 陈庆立刻打断他:“老泰山,你确定孙老夫人是来偷师的?” “当然啊!” 相里奚言之凿凿地说:“我与她素不相识,她每次过来,都说些‘天气真好,河边的风光一定更好’‘蒹葭青青,不知可有人采撷’之类的话。” “我们露天做工的,天色好不好我能不知道?” “河边的蒹葭动辄绵延数十里,除了蓄养牲畜的大户,谁闲着没事去采它?” 陈庆目瞪口呆,久久回不过神来。 “贤婿,我说的没错吧?” 相里奚疑惑地望着他。 “呃……对对对。” 陈庆干笑两声,接着问:“老泰山,后来呢?” “孙老夫人常来您身边打转,您就没与她说会儿话,或者……” 相里奚连连摆手:“秦墨传承到我手上,焉敢坏了祖上名声?” “她越是想偷师,越是在旁边干扰,我越是不能让她得逞!” “每回她一凑近了,我就把錾子敲得格外卖力。” “碎石四下乱溅,逼得她近不了身。” “无论她说什么,我只随口答应,手上的活儿是绝不能停的。” “我观影辨位,随时调整位置,挡着不让她看到我的技法。” 陈庆面色复杂:“孙老夫人来了,您就一直背对着她敲石头?” “对啊!” 相里奚回答得特别痛快:“孙寿琢玉的技艺天下无双,雕刻石头他却是远远不如我。” “等我那根蟠龙柱雕好,他才雕了大半。” “我们秦墨庆功的时候,你没看到他们兄妹的脸色。” 相里奚眉飞色舞,哈哈大笑:“投机取巧已经落了下成,他怎能胜我?” “唉,可惜孙寿已经作古,再不能与之一较长短了。” “他办后事的时候我还去拜祭过,也是那时候与孙瑛重新有了来往。” “她的日子也过得不好,夫君早亡,一个人拉扯孩子,还要经营祖业。” “好歹有些香火情在,秦墨总得关照些。” 相里奚感慨地说道。 陈庆如鲠在喉,不吐不快。 老泰山,您可真是个人才啊! 孙寿摆明了在拖延时间,给妹妹创造机会。 你敲了那么多天石头,哪怕回头一次,恐怕……不对,这样我的大香瓜就没了。 “那不知阿菱的娘亲……我的老泰水您是如何结识的?” 陈庆按捺不住心中的疑惑。 相里奚能娶妻生女,完全不合理呀! 这不是耽误了他敲石头的速度? 相里奚脸上的笑容逐渐变得尴尬。 “朝廷律法严苛,不婚不嫁,罪其父母。” “我在将作少府任事后,隔了没两年上官知道我迟迟未曾婚配,将我严厉斥责了一番。” “后来上官便托了媒人给我说亲。” “阿菱她娘就是那时候遇上的。” 相里奚唏嘘地叹了口气:“她家也被官府催逼,我俩的境况差不多,没费什么周折就成了。” “原来是官府发的呀!” 陈庆了然地点头。 也就赶上了好时代,不结婚犯法,官府发老婆。 要不然老泰山铁定要注孤生。 相里奚嘴唇动了动,没好意思说妻子受不了日子艰辛,生下相里菱没几年就与他和离了。 “对了,贤婿今日找我来何事?” 他有意岔开话题。 “当然是把你这石头脑袋给打破了,让你们……” “我是说老泰山可听闻过放大镜?” “小婿想制一样东西,想请您帮忙把把关。” 陈庆无可奈何地看着相里奚。 回头跟阿菱商量一下再说吧。 第442章 什么叫高端啊? “你说的是团鉴吧?” “上回我忙得很,没来得及细问。” “你要团鉴做什么?” 相里奚面色淡然地问道。 “老泰山你知道凸透镜?” “是了,墨家对光学也有研究。” “你们管它叫团鉴?” 陈庆一拍脑袋,好奇地问道。 相里奚点点头:“墨经有云:鉴团,景一。说在刑之大。” 他比划着示意镜面凸出的样子,解释道:“鉴,镜也。团,意为鼓起。它所呈现出的景物要比平常看到的大。” “可惜墨圣留下的水晶团鉴不知流落在何方,如果能找回来就好了。” 三墨分家的时候闹到了刀兵相见的程度。 尤其是墨圣遗物,更成了三方争夺的焦点。 相里奚只是知道有水晶团鉴这样东西,但具体流落在哪家,或者干脆被外人夺去,那就不知情了。 陈庆用手比划着凹下去的样子:“那这种镜子你们叫什么?” “此为低鉴,经云:鉴低,景一小而易,一大而正,说在中之外、内。” “墨家并没有实物流传下来,我只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 相里奚无奈地摇了摇头。 他话锋一转,:“你若是想看,可以去皇家太庙,那里有一枚阳燧,乃端午之时取太阳真火所用。” 陈庆愕然地张大了嘴巴:“老泰山,你说的该不会是聚光生火吧?” 相里奚思索片刻:“然也。” 他比划着锅盖的形状:“以铜铸之,面凹,磨砺生光。仰以向日,取艾承之,片刻间天火自生。” 陈庆激动地竖起大拇指:“厉害!” “墨家居然用上太阳能了!” 相里奚摇了摇头:“此物流传已久,墨家可不敢居功。” “据我所知,先周时已有阳燧取火之术,朝廷设有司烜(xuan)氏,专司此职。” 陈庆默数了一下年代。 先周那差不多公元前一千年了! 很难想象在奴隶社会,居然会有这么高科技的玩意儿。 “老泰山,秦墨既然已经知道团鉴、低鉴,为何没有深入研究下去?” “只要把它……” 陈庆差点就给出了答案。 把凸透镜和凹透镜,或者两个凸透镜组装在一起,只要多试几次,那就是望远镜啊! 墨家就差那么一哆嗦,离实物已经很近很近了。 “贤婿。” 相里奚目光复杂:“墨家鼎盛时也不过区区一枚水晶团鉴,由墨圣亲自掌管。” “你该不会以为它很便宜吧?” “无论当时还是现在,那都是价值连城的宝物。” “秦墨即使想复现先贤荣光,也是有心无力。” 陈庆瞬间哑然。 原来是穷闹的! 相里奚以前不过是个大匠,俸禄高不到哪儿去。 弟子们混个吏籍都困难,还有一大帮老弱妇孺要养活。 而且为了扩大秦墨的影响力,经常救助接济皇陵营地的匠工。 在这样的情况下,继续研究光学根本不现实。 “老泰山,如今内务府已经可以批量产出玻璃,以此来制团鉴、低鉴,便宜又方便。” “不知秦墨诸位高才,可有热衷于此者?” “百巧楼如今被我收入囊中,那些玉工恰好可以为我所用。” 相里奚察言观色,发现事情不简单。 “团鉴有大用?” 要不然陈庆没必要如此大费周章。 “当然有!” “老泰山您有合适的人选,赶紧塞进来,再晚就来不及了。” 陈庆给他打了个眼色。 相里奚立刻明白了他的心思。 大概是团鉴做好后,陛下会论功行赏。 此时让谁去,就能白蹭个天大的功劳。 “那我回去与弟子商量下。” 相里奚郑重地说。 “那就有劳您了。” 翁婿叙话后,陈庆恭敬地把他送了出去。 “叔叔。” “婶婶派人来催了。” 韩信终于找到时机,上前提醒。 “催我干什么?” 陈庆好不容易得了闲,还想去韩夫人那里凑个热闹,看看古代的说媒牵线是何等场景。 “您昨日应下要和婶婶去百巧楼视察。” “时候不早了。” 韩信指了指悬在中天的太阳。 “这婆娘事儿真多。” “把我当驴使了?” 陈庆发了句牢骚,又不能不去,拂袖走向马车。 韩信苦笑一声,紧随在身后。 —— 百巧楼门外的街道今日格外热闹。 内史府一下子调来了上千名民夫和工匠,运输物料、砖石的马车一趟接一趟,川流不息。 “十天之内修得好吗?” 嬴诗曼脸色阴沉,站在店铺外不悦地问。 “呃……怕是还得耽搁几天,最多半个月,小人一定把路修整起来。” 内史府的小吏心惊胆战地说。 “半个月?” “你们早干什么去了?” “内史腾来府里借钱粮的时候,可不是这副面孔!” “不行,我去找他说道说道。” 嬴诗曼实在气不过。 自家花费了钱粮,还吃了修路的亏,这能忍? 她提起裙摆,就要去找内史腾讨个公道。 “夫人这是怎么了?” 陈庆笑呵呵地走来。 内史府的官吏如逢大赦,他可算来了! “夫君,你瞧瞧。” “若不是我亲自催问,这路猴年马月能修好?” “打开门却做不得生意,哪有这般道理!” 嬴诗曼气急败坏地说。 陈庆笑了笑没接茬。 这一条街上的商户谁不叫苦? 你是公主之尊,还能指使内史府加派人手、拨付物料,他们可只能听天由命呀! “夫人你急也没用。” “店铺还要装修翻饰,等路修好,店铺正好焕然一新。” “到时候新店新气象,岂不是双喜临门?” 陈庆揽着她的肩头,往百巧楼里走去。 “你说的倒也有理。” 嬴诗曼思索片刻,脸上终于露出笑意。 内史府的官吏探头张望片刻,互相打了个眼色,赶忙逃离此处。 伴君如伴虎,公主也不是好惹的。 也不知陈府令平日里过的是什么日子。 “为夫已经让瓷器坊试制瓷砖。” “到时候地面先浇一层水泥,然后以瓷砖铺贴。” 陈庆指着脚下的青砖地面介绍道。 “瓷砖?” “那得多贵啊?!” 嬴诗曼瞠目结舌,下意识不敢信。 “此物前所未有,故此先试制一批。” 陈庆着重强调了‘试制’两个字。 嬴诗曼顿时了然。 反正是娘家出工出力,这便宜不占白不占。 不用自己花钱,那自然是越贵越好。 “贵虽贵矣,却物有所值。” “就是要弄出她们买不起的样子。” “寻常小户人家,进了百巧楼的门双腿都打哆嗦。” “往前走一两步,都怕弄脏了脚下的砖。” “什么叫奢侈品啊?” “这就是高端大气上档次的奢侈品!” 陈庆中气十足地说道。 第443章 舔狗经济学 嬴诗曼眼中异彩连连,意犹未尽地追问:“然后呢?” 陈庆神采飞扬地跺了跺脚:“咱们先用瓷砖铺地,给客人来个下马威。” “让她们知道这不是寻常地方,售卖的东西珍稀无比。” “这里。” 他指着对门正中的地方:“摆放一面等身高的镜子,要装饰得美轮美奂,什么红蓝宝石、美玉玳瑁,什么贵用什么,怎么华丽怎么来。” “要让这些婆娘看一眼就挪不开眼睛。” 嬴诗曼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 张口就是婆娘婆娘的,多粗俗! 陈庆绘声绘色地描述:“你想啊,家底不够丰厚的,看一阵子自己就挪开了目光,因为她知道自己买不起。” “再去看寻常的镜子,就不会觉得多贵了。” “但是人吧,越得不到的越想要。” “她日思夜想,哪怕买不起也愿意来百巧楼逛逛。甚至还会到处跟闺中密友炫耀,邀她们一起来观赏。” “咱们这客流量不就有保证了吗?” 嬴诗曼赞同地点点头,开口道:“那这镜子不卖,单单摆出来给人看的?” “卖!” “怎么不卖?” 陈庆笑呵呵地说:“咸阳城什么都缺,唯独不缺豪门大户。” “肯定有自恃财雄势大者,她一定要买。” “哪怕店里的人说这是非卖品,她也不依不饶,非要得偿所愿。” “那我就要报价了。” “五十万金!” 他伸出五根手指比了比。 嬴诗曼怔了下:“是否草率了些?不过是女子闺房之物,谁会花那么多钱?” 陈庆摇了摇头:“她拿不出来那是她的事,反正我就这么卖的,爱买不买。” “夫人你别瞎操心,随着水车的普及,冶铁技术的发展,积累财富的速度会越来越快。” “而且……” 他笑了笑:“钱财总是流向不缺钱的地方,就算现在没有,再过几年也会有人买得起的。” 嬴诗曼眼眸闪动,迟疑了许久。 她没有那么长远的目光,猜不透未来。 只是凭本心觉得这个定价太过离谱了。 “那普通的镜子你打算卖多少钱?” 嬴诗曼不放心地问。 “如梳妆台上的那般,三万金吧。” “掌心大的,卖个一万、八千金差不多。” 陈庆轻描淡写地说。 嬴诗曼迅速在脑海中盘算了一下。 1金镒兑换360钱。 三万金就一万贯出头。 巴掌大小的镜子,也要卖个几千贯。 “这还差不多。” 她松了口气:“五十万金的镜子也太吓人了。” “夫人呐……” 陈庆耐心地解释道:“我定个高价,是为了给百巧楼立下基调。咱们这是高端奢侈品,穷人就别看了。” “我定个低价,是为了走量,让公卿勋贵能买得起。” “以我推测,三万金的镜子销量最稳定。” “巴掌大的镜子卖得最好,供不应求。” 嬴诗曼下意识问道:“为什么?” “因为……” 陈庆戏谑地望着她:“为夫娶你的时候,也用了一面镜子作为聘礼。” “上有所好,下必甚焉。” “咸阳城但凡有头有脸的世家,婚嫁之时总不能少了它吧?” “每家每户结婚娶妻都买镜子,销路不就有保证了。” 嬴诗曼羞涩地点点头。 确实如此。 她那面等身高的镜子,可是让相熟的姐妹羡慕了好久,言道出嫁的时候也要一面。 “巴掌大的镜子,啧啧,那可不得了。” “说不定一个月能卖千把个。” 陈庆胸有成竹地说。 赢诗曼惊讶地问:“咸阳有如此多的富庶人家?” 玻璃镜不是必需品,铜镜也不是不能用。 舍得花费万金给家中妻女买玻璃镜的,肯定没多少啊! “哼哼。” “夫人你不懂人心。” “便是没有这么多的富庶人家,它照样卖得不少。” “这叫‘她经济’,又叫舔狗经济学。” 陈庆得意洋洋地说。 嬴诗曼蹙起了眉头。 虽然夫君嘴里时不时会冒出一些稀奇古怪的名词,她早已习惯。 可是舔狗经济学这名字也太难听了! “所谓她经济,就是专门围绕女子运转的生财之道。” “女人买不起的东西,她的男人未必买不起。” “她想要的话,想方设法或哄或骗、或撒泼打滚,总能让男人掏出钱来的。” “便是我的好侄儿……” 陈庆朝外面瞄了一眼,压低了声音:“他恋慕城关守将的女儿,还从北坂宫汰换下来的梳妆台上拆了一枚铜镜,跑去向人家献殷勤。” “这样的人少吗?” “多不胜数!” “你觉得买不起的女人,说不定过几天人家就用上了。” “就连勾栏妓馆里的花魁,说不定都有人砸下重金,愿以玻璃镜相赠。” “如此一来,销量能不好吗?” 嬴诗曼的脸色变了又变:“不知廉耻!” “我不做这样的生意!” “她们爱找谁买找谁买吧!” 陈庆笑道:“夫人你为何动怒?” “什么叫不知廉耻?这叫新时代独立女性!” “不偷不抢,凭本事用上的玻璃镜,谁能说出个不是来?” 嬴诗曼怒瞪着他:“这些钱财哪里来的?武将战场拼杀容易,还是在朝为官容易?” “为人妻者,操持家业,相夫教子那是本分!” “家中有余财买也就罢了,坑蒙拐骗与害人何异?” 陈庆见她真的动怒,轻轻拍打着她的后背。 “夫人呐……” “自古以来无奸不商,无商不奸。” “况且钱财埋在地窖里腐烂生锈,与泥沙瓦砾没有半点区别。” “这钱到了我手里,却能一生二、二生三。” “于咱们自家,甚至江山社稷都利益无穷。” 陈庆认真地说:“你不赚这个钱,也会有人赚的。” “世事如此,人心如此,放之天下皆准。” “你筹谋那么久,因为这点小波折就想放弃了?” 嬴诗曼的脸色委屈又无奈。 她小声嘀咕:“怎么会这样?” “就是这样啊!” 陈庆痛快地回答。 两人目光对视,许久后嬴诗曼黯然地叹了口气。 “你只管照我说的做,保管百巧楼日进斗金。” “至于那些被坑骗了钱财的舔狗,可怜他们做什么?” “等死绝了不就好了嘛!” 陈庆满不在乎地说。 第444章 恨其不争,哀其不幸 “夫人,二楼重新翻饰一遍,用来招待身家巨万的大客户。” “回头我让墨家工匠做个榨果汁的机器送过来。” “寒冬腊月用热茶待客,夏季的时候呈上冰镇的果汁。” “让这些婆娘来了一遍想来第二遍,哪怕不买东西,光是来坐坐就觉得骨头轻了二两。” 陈庆领着赢诗曼上了二楼,详细的介绍了各项改造计划。 暖炉、冰室,该有的全都有。 后面的院子当成加工作坊实在可惜,等后期慢慢改造成水榭楼阁,让富婆们有个消遣解闷的地方。 嬴诗曼听得美目生光,连连点头。 然后…… 当天晚饭的时候,全家一致决定,等百巧楼重新开业,陈庆就不要去了。 “为什么?” “我是一家之主,你们还想篡权夺位是怎么着?” “自己家的产业,我连门都不能进了?” 陈庆生气地拍着饭桌。 “要怪你怪你自己,乐平皇姐挨了你一顿毒打,又受了父皇训斥,到处说你的不是。” “你在店里,哪个女子敢登门?” 嬴诗曼没好气地说。 “朝中与你有仇怨的文臣武将,你数得过来吗?” “若是见不着面,人家也当不知道。” “你守在那里,本来想进来的也去了别家。” 王芷茵振振有词地说。 相里菱也劝他:“姐姐经营的都是女子所用之物,你一个大男人时常出入,多不好啊。” 她们七嘴八舌的,态度相当坚决。 陈庆被吵得不耐烦,挥挥手:“不去就不去,我还稀罕是怎么地!” “反正是女人的生意,你们自己看着办吧。为夫公务繁忙,有什么事情也别来找我!” 芈滢忍不住侧过头去偷笑。 她们哪里是怕你坏了百巧楼的生意,分明是怕你跟往来的贵妇闺秀勾搭成奸。 —— 时光荏苒。 大半个月一晃而过。 内史府投入了巨大的人力、物力,昼夜不停地施工,百巧楼门前的路段终于提前贯通。 平整、坚固,浑如一体的水泥路吸引了众多百姓前来围观,在上面一遍一遍的走来走去,好像永远都不会觉得累一样。 嬴诗曼趁着这个热度,给焕然一新的百巧楼举办了开业典礼。 闻名已久的玻璃镜,好闻又好用的香皂,瞬间在咸阳城掀起了一股强烈的风潮。 每日里车马络绎不绝,生意好到爆炸。 但是陈庆每次想问一下百巧楼的近况时,嬴诗曼等人总是翻白眼:“女人的事,你少打听!” 呵! 腰杆硬了是不? 陈庆也跟她置上了气。 不管就不管,等我做出望远镜来,陛下不给我封侯才怪。 赚点钱算什么! 直到月底的时候,罗弘等人已经磨制出了五十多枚各种式样的镜片,开始组装试验的时候,陈庆才终于抽出了空。 百巧楼要盘账了。 嬴诗曼破例允许他过来,不过也是在黄昏人少的时候。 “这水泥路就是舒坦,屁股不遭罪了。” 陈庆麻利地跳下马车,伸手挠了挠屁股。 “割完女人这茬,该把四轮马车弄出来了。” “男人才是消费主力呀!” 他看着装饰得金碧辉煌的大厅,满意地点点头。 一名衣着朴素,高瘦挺拔的男子站在柜台前。 听到陈庆的嗓音后,好奇地转过头来。 进店的九成九都是女性,双方都没想到会遇到一名男性。 陈庆冲对方笑了笑:“兄台,买香皂还是玻璃镜?” “买面镜子。” 对方略显羞赧,笑容十分朴实。 陈庆心想这是自家生意,好不容易来一趟,帮忙招揽下顾客也好。 “想要个什么样的?” “大的还是小的?” 他走到柜台前,发现此人脚边放着一个沉重的木箱。 “我……” 男子迟疑片刻,无奈地叹了口气:“我再看看。” “可是钱不够?” 陈庆见他双手粗糙,虎口处厚厚的一层老茧,不像是贵族之后,便主动说:“差多少?人心都是肉长的,若你诚心想要,店家给你打个折扣就是了。” 男子诧异地看了他一眼,苦笑道:“差得不是一丁半点。” “我原以为带来的钱财应该够了,谁知只够买一面最小的。” 陈庆揣测出对方的为难之处:“你买来成婚用的?” “嗯。” 男子轻轻点头,没多说什么。 “对方是名门之后?” “点名要的这镜子?” 陈庆听对方不是咸阳口音,却相差不多,猜测是京畿附近的郡县人士。 “她想要。” 男子不善言辞,简短地说了一句就垂下头。 陈庆一时间心中五味杂陈。 舔狗真的来了! “你带了多少钱?” “我……与店家有些关系,或许能帮你讨个便宜。” 陈庆语气复杂地说。 男子愣了下,反复打量着他,确认不是在开玩笑,顿时欣喜地打开脚边的箱子:“我有四千多贯,都是这些年攒下的。” 箱子里有一小堆金镒,还有大量的陈旧铜钱,表面已经生出了绿锈。 “你攒了多少年?” 陈庆瞄了一眼,于心不忍。 “九年。” “我在北地服役多年,家中也有些田宅。” “就攒了这么多。” 男子的脸色从一开始的兴奋,逐渐变得落寞。 他九年的大好时光,尚且换不来一枚玻璃镜! “兄台,你听我一句劝。” 陈庆转过身去,不忍看他。 “别人是别人,你是你,她是她。” “诗曼公主大婚,陈庆以宝镜为聘礼。” “她跟着瞎凑什么热闹?” “人家是公主,她也是公主吗?” “看到别人用玻璃镜,她也要用。看到别人用香皂,她还是要用。等哪天看到人家住上豪屋大宅,玻璃为窗,瓷砖铺地,她是不是也想要啊?” “活了这么多年,什么都长,怎么就不能长一点脑子呢?” “诗曼公主有个当皇帝的爹,她也有吗?” “兄台,你……” 陈庆把对方说得羞愧难当,偏着头不敢见人。 片刻后—— “婚姻大事,非同儿戏。” “周某有不得已的苦衷,多谢阁下好意。” 男子神情不自然地作揖行礼。 “罢了罢了,我也是吃饱撑的。” 陈庆摇了摇头:“有多少算多少吧,剩下的你立个借据,有钱了再还上。” “若是有什么变故,镜子随时可以来退。” 如果是公卿勋贵之后,他才懒得管对方死活。 戍边九年,无论放在任何时代都值得敬重。 “你……” “阁下是?” 男子疑惑地打量着他。 这人好大的口气,好像百巧楼是自己家的一样。 陈庆咧嘴一笑,还未说话突然大门咣的一声。 “可算找到你们这鸟店了!” “伙计呢!” 一个粗豪大汉扛着包袱,扯着嗓子喊道。 陈庆不禁蹙起了眉头。 难道还有人不知道百巧楼是我家的生意? 你好大的胆啊! 第445章 神豪英布 “呃……莫非走错了地方?” 夕阳斜照,金灿灿的余晖斜照在瓷砖地面上,反射出绚丽的光辉。 英布抬起的右脚迟迟没敢踩下去,却忽然发现大厅里站着两名男子。 他下意识觉得不对,退出去几步仰头望着百巧楼的招牌。 “是这里,没错呀!” 英布挠了挠头,想不明白为什么卖女子物品的地方会全是男客。 “刺面?!” 陈庆先前没在意,直到对方仰头的时候,散乱的头发从额角划开,露出一块印章大小的黑色‘夺’字。 他马上想到了一个人——英布! 这厮早年触犯了律法,被处以黥刑,也就是在脸上刺字标记罪人的身份,相熟之人给他取了个绰号叫做‘黥布’。 后来作为邢徒,被送到骊山皇陵当苦力。 英布悍勇而豪爽,在这里结交了不少朋友。 等时机成熟后,看管邢徒的卒长偷偷放水,让他逃了出去。 如今应该…… 陈庆暗暗回忆着史料,英布起兵反秦是始皇帝驾崩之后的事情。 他现在应该在老家当个水匪船霸,靠着收取过路费招揽了不少人手。 不会真的是他吧? 明明知道概率很小,但是陈庆打量着对方虎背熊腰的身板,天不怕地不怕的蛮勇之气,越想越觉得可能。 “哎!” “你们都是来买镜子的?” “某家没走错地方吧?” 英布又走了进来,轻手轻脚地踩着瓷砖,还用鞋底在上面蹭了蹭,嗓门比之前小了很多。 “壮士没来错,这里正是百巧楼。” 陈庆主动迎了上去,目光不动声色地打量着他。 如果是英布,那这家伙的胆子也太大了! 好不容易从皇陵逃出去,你还敢大摇大摆的回咸阳? 不过想起对方的作风,倒也不足为奇。 英布打起仗来一向是生死看淡,不服就干。 打不打得过那是一回事,敢不敢上是另外一回事。 先后与章邯、项羽都交过手,没一次怂过。 “你这白脸儿的,瞅我干什么?” 陈庆一直打量着英布,让他浑身不自在。 “嗤,你是百巧楼的东家?” “这就是那面天下闻名的宝镜?” “果然是好宝贝。” “给某家包起来!” 英布看到摆在最显眼位置的等身高镜子,顿时眼前一亮,粗豪的大嗓门又响了起来。 陈庆已经有七八成的把握,可能真被他遇到了猛将英布。 他装作不知道对方的身份,招手唤了一下,让伙计接待先前的客人。 “阁下。” 没想到衣袖被人拽了下。 “他不像好来路,你防备着些。” “我粗通武艺,在这里多留一会儿。” 瘦高的青年面色严肃,冲他点点头。 “多谢。” 陈庆淡然地作了一揖。 人是好人,只要改了舔狗病,咱们完全可以当个朋友。 “这里到底谁做主?” “欺某家没钱给你们吗?” 英布进了店门一直咋咋呼呼的却无人搭理,顿时恼羞成怒。 他摘下身后的包袱,啪的摔在地上。 金镒、宝石、玉器哗啦啦洒了出来,店里的伙计瞬间瞪大了眼睛,齐齐倒吸凉气。 “哼。” 英布瞧见别人的反应,得意洋洋地昂首挺胸。 陈庆差点被逗笑了。 但凡他早来咸阳几年,英布还在骊山皇陵受苦。 别说是遇上他,就算相里奚都能给收拾得服服帖帖。 当了几年水匪船霸,你这是回咸阳找场子来了! “把它给我包了,某家赶时间,今晚还要出城。” “麻利点,没听见吗?” 钱是英雄胆。 英布挟重金而来,又想起昔年在皇陵遭难的岁月,嗓门格外响亮。 “壮士你要买百巧楼的镇店之宝?” 陈庆冲伙计摆了摆手,自己走上前。 “怎么?” “不行?” 英布横眉竖眼:“玉香楼的花魁放出话来,谁能送她一面玻璃镜,就能做她的入幕之宾。” “某家千里迢迢赶赴咸阳,就是为它而来!” 他指着镜子说:“那婊子平日里扭扭捏捏的假清高,这回非得好好干她几回!” 陈庆忍俊不禁。 “你笑什么?” 英布发现他嘴角勾起,顿时瞪着眼喝道。 “我笑壮士是个实诚人,实乃我辈楷模。” 陈庆打趣地说。 “哈哈哈,你倒是个妙人。” “这宝镜不能白给那婊子,不如你随我回老家,沾个光也尝尝她的滋味。” 英布豪爽地邀请。 陈庆轻咳一声:“多谢壮士好意,不过……你这钱似乎不太够呀。” “嗯?” 英布皱起两条扫把眉:“这镜子价值万金,我足足带了一万五千金!” “你是瞎了眼看不见吗?” 陈庆比他还稍高一点,目光居高临下:“谁跟你说它价值万金的?” “百巧楼倒是有价值万金的镜子,取来给他看看。” 陈庆往后一伸手,伙计赶忙从柜台里拿了块巴掌大的镜子递上。 “喏。” “一万金的是这个。” “再大些摆在梳妆台上的,售价三万金。” “你想要的这面嘛……标价五十万金!” 陈庆玩味地看着他。 “啊?” 英布死死盯着他手上小小的玻璃镜。 然后又看向侧面等身高的镜子。 “这么个小东西你卖一万金?” “某家做……生意来钱都没这么快!” “你们这不是黑店吗?!” 英布本想来一出锦衣还乡,在咸阳城风光一把。 万万没想到咸阳城的物价居然高得离谱! 巴掌大的小东西,敢卖一万金? 放在他老家,买它上千亩地当个富家翁都绰绰有余。 “百巧楼一向童叟无欺,卖给谁都是这个价。” “不信你打听打听。” 陈庆波澜不惊地说。 一直没走的高瘦青年帮腔:“自百巧楼开业以来,价格就没变过。兄弟你若是觉得贵,可以去别处看看。” “我……” 英布又急又气,脸色涨得通红。 这时候,楼上传来银铃般的笑声。 嬴诗曼和王芷茵、相里菱等人互相打趣着,站在围栏旁向下张望。 “夫君,你在那里干什么呢?” “快上来。” “瞧瞧我们赚了多少钱。” 嬴诗曼开心地招手。 “来了。” 陈庆应了声,转过头来发现英布一脸呆滞,仰头望着楼上一动不动。 “咳咳。” “壮士,那是我夫人。” 他语气不悦地提醒。 英布慌忙垂下头去,把脑袋偏向一旁:“我,某家并无冒犯之意。镜子……” 陈庆不太瞧得上他这样的武力型猛将,但既然遇上了也是缘分。 “不如你立个借据,我赊给你一面中等大小的镜子,不枉你千里迢迢来一遭。” “等你有钱了回来还我。” 此时卖对方一个人情,说不定什么时候就能用上。 “呃,好。” 英布突然拘谨了许多,用力点了点头。 陈庆琢磨了会儿,大概猜出了他的心思。 英布此时的人生目标还停留在多干几次玉香楼的花魁上。 乍然间见到嬴诗曼这样贵气逼人,端庄典雅的女子,霎时间自惭形秽起来,连头都不敢抬。 “唉。” 陈庆叹了口气,抬腿往楼上走去。 何必呢? 你以为自己是锦衣还乡,人前显圣。 实际上—— 哥谭市里你最狂,马戏团里你最忙。 麦当劳前你站岗,扑克牌里大小王。 妥妥的小丑一个啊! 第446章 都让你丑完了 幽静的房间里,烛火通明,暗香旖旎。 嬴诗曼等人左右围在陈庆身边,满脸喜色的让他查阅百巧楼开业以来的钱财收支。 “金镒八万六千枚。” “铜钱……五十多万贯。” 陈庆略有些失望,安慰道:“不错,咱们的生意刚开张,能有这样的收入不错了。” 嬴诗曼拍了下他的后脑勺:“夫君你傻不傻?往后翻一下都不会吗?” 王芷茵讥讽道:“你当账册做这么厚是为了什么?下面的才是重头呢。” 陈庆歪头瞄了眼二人的脸色,下意识翻开了第三页。 “内史腾府中以城南商铺三年店租、地租,抵五万金。” “李家以封邑十年税入,抵三万金。” “司马家以矿山一座,抵一万金。” 他快速的浏览下去,越看越是心惊。 田地、商铺、矿山、工坊,船只码头…… 各种各样的物产,全部被拿来充抵货款。 陈庆迅速的往后扒拉了一下,后面还有用奴隶、玉料、粮食来充抵的。 凡是你能想到的,上面应有尽有。 “夫人,你给公卿勋贵下什么迷魂药了?” “这些……都是传世的物业吧?” 陈庆神色郑重地问。 世家豪族之所以千百年屹立不倒,与他们掌控的大量社会资源息息相关。 内史府修个路都抠抠搜搜不舍得,但府令宁腾可一点都不穷。 他在咸阳有着大量的物产,每年光是收取商贾的租金都能让一家人锦衣玉食享用不尽。 并且随着咸阳的发展,宁家还在不断投入重金购置土地、兴建产业。 多了不用,积累个三代就足以富可敌国。 后辈的子子孙孙躺在功劳簿上坐吃山空,十世都糟蹋不完! 嬴诗曼满意地看着他惊讶错愕的样子,抿嘴笑着说:“我能给他们下什么迷魂药?” “镜子价格高昂,公卿勋贵短时间也不好凑齐那么多现钱。” “但他们都是随先王开疆拓土的功臣,积攒的家产不知凡几。” “随便拿一点出来就够数了。” “难道夫君还怕他们赖账不成?” 陈庆摇了摇头。 他赖别人的可以,别人赖他的万万不行! 嬴诗曼接着说:“这些拿物产来抵充的,多是家中有子女婚嫁。” “哪怕不买玻璃镜,聘礼、陪嫁也少不了钱财土地、奴仆宅院。” “买成镜子不也一样嘛。” 陈庆苦笑道:“夫人你说得轻巧,我就怕……咦,还有人买了镜子当陪嫁吗?” 嬴诗曼理所应当地说:“自然有啊!” “婚嫁聘娶,礼尚往来。” “越是门第高贵,女儿嫁得越是风光,陪嫁分量轻了岂不是惹人笑话?” “我当初嫁你的时候,陪嫁绕了三条街都望不到尽头。” “如今还帮你操持家业,赚了这么多钱……” 陈庆摆摆手:“行啦,我知道夫人的好。” “这样我就放心了。” 有天价彩礼,也有丰厚的陪嫁。 反正是豪门之间互相攀比,跟黔首百姓又扯不上关系。 随它去吧! “夫君你算术好,来算算一共有多少钱。” 嬴诗曼喜不自胜,非得拉着陈庆炫耀下自己的收获。 “嗯。” 许多物产根本无法准确的估计,但相差应该不多。 陈庆默默在心里做着加法,同时暗暗想道:这可真是把玻璃当成钻石来卖了。 钻石一万块买进来,一千块都卖不出去。 过几年玻璃大降价,不知道多少人会亏得吐血。 —— 月光清冷。 英布背着一个长方形的木盒,神思不属地往城关走去。 镜子买到了,玉香楼的花魁即将任他予取予求。 可这心里怎么就觉得不对劲呢? 上百名弟兄占据了江心岛屿,靠着拦河强收过路费,加上偶尔打家劫舍,冒着杀头的风险好几年才攒下这么大一笔钱。 结果现在一干二净不说,还欠了一笔巨额的债务。 还不一定会还,但心里憋屈! 英布不禁皱起了眉头。 我是谁? 我在哪儿? 我图的什么? 他的脑海中不禁浮现出元宵节时,玉香楼的花魁登台献艺,惊艳全场。 妖娆婀娜的身段,千娇百媚的风情…… 台上的官绅勋贵纷纷喝彩叫好,她也频频搔首弄姿,暗送秋波。 英布当时躲在船舱里,痴痴地望着那道可望而不可即的身影。 可是如今想来,心情却大不一样。 俗! 俗不可耐! 脑海中那张宜嗔宜喜的面孔瞬间褪去了令人沉醉的光环。 “不过是一介娼妓而已,我真的是痴了。” “她不睬我,我也不睬她就是。” “平白花了这么多冤枉钱,反倒坏了兄弟义气。” 英布一时羞惭恼怒,用力拽下身后的木盒,抬手就要砸烂它。 直到木盒快脱手的时候,他神情一变,眼疾手快的探身将其抓住。 看到它毫发无损,英布才松了口气。 “三万金买来的,就算换成酒肉,都够兄弟们十年吃喝不尽。” “我得去退了它。” 英布打定了主意,扭头大步流星的折返回去。 昔年有术士为其相面,曰:当刑而王。 英布已经刺面,下一步按理说就该封王拜将了。 可他却沉湎女色,把好不容易攒下的家底拿去讨好勾栏女子。 “我这是造的什么孽。” 英布越想越气,嘴里骂骂咧咧。 他是顶天立地的大丈夫,却不思进取,小富而安。 简直羞煞人也! 华灯初上,夜色阑珊。 陈庆无奈地看着喜悦欢腾的嬴诗曼等人,招呼马车过来送他们回府。 彩虹屁已经吹腻了,绞尽脑汁也想不出什么新花样。 嬴诗曼仍旧觉得意犹未尽,一遍遍地夸耀自己的功劳。 “等等!” 一个雄壮的身影从街角处快步走来。 陈庆愣了下,不由蹙起眉头。 他怎么又回来了? 英布气势汹汹而来,原本想着百巧楼要是不退钱,就给他们点厉害尝尝。 结果没想到嬴诗曼等女眷都在,立于马车边疑惑地打量着他。 英布当时就老脸发红,吭哧吭哧地说不出话来。 “壮士,你不是急着要出城吗?” “怎么又回来了?” 陈庆好奇地问。 “我……” “那个……” “呃,想不到咸阳城这般大,我不小心迷了路。” “怎么又走回来了?” 英布挠了挠头:“出城是另外一边吧?” 他努力维持着脸色的平静,稍微绕了个圈子向街道的另一头走去。 陈庆哑然失笑。 这厮看着一条粗莽大汉,怎么还扭扭捏捏的? “壮士,你若有事就直说。” “可是缺了回去的盘缠?” 陈庆叫住了他。 第447章 薅羊毛把始皇帝薅急眼了 “某家怎么会缺钱呢,真是笑话。” “哈哈哈!” 英布放声大笑,将腰缠万贯的神豪风范表现得淋漓尽致。 陈庆不以为意。 你一个小小的水霸能攒下多少家底? 还搁这儿打肿脸充胖子呢? 宁腾乃是京畿地区的最高长官,仗着地利之便,光是铺面、仓库起码有上千间。 蒙家三代侍秦,蒙恬如今独掌北军,每年依附于大秦的草原部落进贡牛羊数以万计,再加上廉价收回来的皮革、草药,赚得盆满钵满。 人家都不敢说玻璃镜便宜,你这仨瓜俩枣的身家,装什么大头蒜啊! 陈庆夫妻全都不说话,就那样默默地看着英布。 “呃……” “其实某家回去的路上想起一件事来。” “有位至交好友要与我做一桩大买卖,某家早就应了他。” “却不想一时冲动,把本钱花在这玻璃镜上。” 英布话未说完,已经尴尬地开不了口。 “哦。” “你是想退了它?” 陈庆哑然失笑。 英布脸色臊红,没说是也没说不是。 “你那好友叫你做的大买卖可是封王拜相?” “当刑者王……” “你受了黥面之刑,这就急不可耐想要封王了?” 陈庆目光戏谑。 英布眼眸猛地睁圆,蹬蹬后退了两步。 “你是哪个?” “为何知晓我的姓名?” 他更在意的是,陈庆为什么会知道当刑者王! 这里可是咸阳,光是这四个字,就足以定他一个谋逆之罪! “你既然敢来咸阳,还怕别人知道吗?” 陈庆见对方神经紧绷,似乎随时要扑上来,不慌不忙地往下压了压手:“行险一击就不必了,卫戍军、黑冰台哪个也不是吃干饭的,还能跑得了你?” “到时候被人按倒在地上像条泥狗一样,平白失了豪杰体面。” 英布听到这句话,身上顿时泄了力气。 他脸色阴沉地问:“你想怎样?” 陈庆笑容玩味。 想不到英布年轻的时候居然这么二逼。 好出风头,又要脸面。 尤其是…… 这厮的心思跟蒯彻简直一模一样。 总觉得自己不是池中之物,迟迟不肯娶妻生子。 幻想着某一日能够出人头地,迎娶名门闺秀。 唉! 你可知将来自己就是死在女人身上? 若不是你的爱妾收了贲赫的贿赂,在你面前替他美言,你怎会怀疑他们私通? 若不是你欲杀贲赫,他怎么会跑去刘邦面前告发你谋反? 等刘邦率大军前来围剿的时候,阵前问你:“何苦要反?”,你这个装逼犯还大言不惭:“欲为帝耳!” 一通操作猛如虎,结果被打得落花流水。 后来逃回老婆娘家,结果被人家大义灭亲,惨死在乱刀之下。 陈庆捋了捋思路,怪不得这货最后落得如此下场。 一点逼数都没有! “英布,我也有一桩大买卖要跟你谈。” “好男儿当立不世之功,岂能终日蝇营狗苟?” “买个镜子你都要瞻前顾后,如何能成大事?” 陈庆故意激他。 英布恼羞成怒,喝道:“某家没什么要跟你谈!这破烂镜子还你就是!” 他解下背后的木盒,做出投掷的架势。 “封侯拜将你也不想吗?” “错过今日这一遭,只怕他日你不是授首伏法,就是永无出头之日!” 陈庆铿锵有力地说。 英布停下了手中的动作,怔怔地看着他。 “我有一名侄儿,年底会乘大船出海,探访数千里之外的海外大洲。” “无论是谁,只要活着回来,必然能带回无数金银,封官加爵。” “你一身勇力,却整日干那些上不了台面的腌臜事。” “不嫌可惜吗?” 陈庆冷眼打量着他。 英布疑惑地问:“你想让某家做什么?” “简单!” “护着我那侄儿,为他前驱,冲锋陷阵。” “来日你回返大秦,我保你最低有个十四等爵。” 陈庆也是无奈下的折中办法。 英布和张良、项羽等铁杆反贼不一样。 他毫无信念、忠诚可言,造反只为了出人头地! 谁能给他想要的,他就为谁效力。 既然如此,不如就当花钱请了个保镖。 反正英布目前的身价也不高。 “你所言当真?” 英布踌躇良久,深深地望着陈庆。 如果有进身之阶,谁愿意窝在小小的沙洲岛上当个水匪呢? “骗你作甚。” “陈某从不打诳语。” “你若信我,年底之前来咸阳,到百巧楼通传一声,我自会来找你。” “英布,大丈夫志在四方。” “你不是池中之物,得此良机还犹豫什么?” 陈庆语气越来越快,透出浓浓的蛊惑之意。 英布立刻被他这句话打动:“某家应下了。” “腊月之前,布必定再临此地。” “咱们不见不散。” “敢问一声……” 陈庆知道他要说什么,拱手道:“内府令陈庆。” “你若是有合用的人手,也可一并带来。” “镜子你拿回去吧,别忘了年底把欠的钱一起还上。” 他抿嘴笑了笑:“公是公,私是私,这可是我自家的买卖。” 英布呆滞了片刻,点头应诺。 陈庆又劝道:“天色已晚,你怕是出不了城关。今晚有地方过夜吗?” “有!” 英布作揖道:“多谢陈府令关心,在下先行告辞。” 他转过身去,脚下轻飘飘地像是踩着云彩。 原来是大名鼎鼎的陈庆! 那位贵气逼人的是公主殿下! 怪不得…… 英布想起坊间听来的只言片语,瞬间恍然大悟。 他死死握住拳头,神情激动地呢喃:“好男儿当如是也!” 夜色逐渐深重。 英布的身影渐渐消失在街道的尽头。 “夫君,他是什么人?” 嬴诗曼皱眉问道。 “一个莽夫罢了,算是半个可造之材。” “我送他去海外历练一下,能用就用,不能用算他没这个命。” 陈庆揽着她的肩头:“夫人,咱们回家吧。” “哦……” 嬴诗曼没太放在心上。 天下间想要出人头地的可实在太多了! 与其关心他的身份,倒不如…… “便是亲侄子,也没有这般关照的吧?” “夫君,韩信一家到底给了你什么好处?” 她仰起头,面露怒色。 陈庆又气又无奈:“夫人,我不是跟你说了吗?韩信是天生将星,栋梁之材。若是折在外面,将来谁替大秦扛起江山社稷?” “这番话骗鬼去吧!” “你给我说清楚,韩信到底是不是你在外面的私生子!” 嬴诗曼嗔恼地瞪着他。 “我……” “信儿比我才小几岁,我告诉你他是我的私生子,你信吗?” 陈庆苦苦地解释。 “信!” “怎么不信!” “你什么事情干不出来?” 嬴诗曼气呼呼地说。 …… 今晚恐怕是没办法睡个好觉了! —— 咸阳宫。 嬴政和郑妃同榻而眠。 寂静的夜晚里,每次翻身的动静都格外清晰。 “陛下可是有心事?” 郑妃拍着他的肩头,柔柔地问道。 “无事。” 嬴政轻声回答,并没有转过身来。 郑妃笑了笑:“陛下若是心中苦闷,不如说给臣妾听听。哪怕没法为您献计献策,总好过一个人闷在心里。” 嬴政确实有些话不吐不快。 他撑着身子转过来,语气复杂地说:“你女儿发大财啦!” “咸阳城世家豪门对玻璃镜趋之若鹜,不惜花费重金采买。” “巴掌大的一块,竟能卖到万金之巨!” 郑妃迟疑地望着他。 始皇帝可不是小心眼的人呀! “诗曼能攒下些家财也好,省得往后陈庆欺负她。” 嬴政摇了摇头:“你不懂。” “若是按她这么个卖法,不消数年,岁入便足以抵得天下山川河泽税赋。” “寡人诺大的江山……” 他看到赵崇呈上来的账册时也不敢相信,一家小小的百巧楼,不起眼的玻璃镜,居然有如此巨利! “哦……诗曼向来心思灵巧,有这般本事,也是他们夫妻的福分。” 郑妃暗暗咋舌,却好心地回护自己的女儿女婿。 “哼!” 嬴政怒道:“他们的玻璃工坊至今还是一片砂砾地,百巧楼售卖的镜子全是内务府产出!” “最先发卖的那些,乃是一直以来积攒下来的库存。” “烧的是寡人的煤,用的是寡人的工,花的是内库的钱!” 郑妃终于知道始皇帝为什么生气了。 这……确实有点过分啊! 第448章 封侯加爵,就在今朝! 陈庆还不知道始皇帝又双叒叕对他暗恨在心。 相反,他的小日子过得很滋润。 上午,阳光明媚。 将作少府的仆从来来往往,从库房里把竹制骨架、蒙皮、吊篮,加热炉、沙袋等搬到马车上。 嬴诗曼幽怨地翻了个白眼:“成婚前你就说要带我去天上一览咸阳风光,然后就没了下文。我还当你忘了此事呢。” 陈庆爱不释手地把玩着手里的单筒望远镜,闻言反驳道:“夫人你这可怪错了人。” “陛下命我打造更大、更坚固的热气球,我早就做好了。” “要不是你母妃还有扶苏一次次软硬兼施让我拖延时间,不许把热气球造好,它怎么会蒙尘至今?” “现在有了火油,倒是比以前方便许多。” “说过造好望远镜让你们把玩的,咱们去天上看。” 嬴诗曼这才满意,提醒道:“走得远一点,不要让父皇看到。” “为夫晓得。” “只要别飞的太高,陛下不会发现的。” 陈庆爽快地答应。 大大小小的马车载着热气球的部件,络绎不绝地出了城关。 经过匠人细心的组装和调试,约莫午时过后,灶膛里点燃了篝火,开始准备试飞。 “夫人,差不多了。” 陈庆把装有望远镜的长条形木盒夹在腋下:“虽然没有万全的把握,但只飞个十丈高,掉下来也摔不死人。” “你们是轮着来,还是一起上?” 嬴诗曼当然想自己一个人独享,可架不住王芷茵抢先开口:“才飞十丈高怕什么,自然是一起上去了。” “万一摔下来,也做个同命鸳鸯,省得孤单。” 相里菱扯了扯衣袖:“你乱说什么,出不了什么差错的。” 众人闹哄哄的坐上吊篮,陈庆亲自踩动风囊,火焰瞬间腾腾而起。 热气球的上半部分涨得圆滚滚,脚下传来轻飘飘的离地感。 “放开绳索。” “小心点。” 陈庆冲着工匠喊了一声。 “放!” 绳索的末端绑在一棵大树上。 他们数人小心翼翼地拽住绳索,一点点放开。 热气球一点点升高,在风力的吹拂下摇摇晃晃。 随着陈庆等人的视线超过周围的林木,视野陡然间开阔。 “好了好了。” “真的飞起来啦!” 嬴诗曼一手抓住吊篮的边沿,一手抓住陈庆的胳膊,紧张地大气都不敢出。 王芷茵却欢脱得很,她开心地在吊篮里来回转圈,还把上半身探出去,冲着地面的人打招呼。 “陈庆,你的望远镜呢?” “一直神神秘秘的不给我们看,现在是时候了吧?” 她伸出手,迫不及待地说道。 “别着急,一个个来。” 陈庆取出望远镜,先递给了嬴诗曼:“夫人劳苦功高,你先来。” “让芷茵妹妹先看吧。” 嬴诗曼心里甜滋滋的,没去抢这个先。 “你试试就知道它的神奇了。” 陈庆把稍细的一端凑到她的眼睛前,双臂从颈侧环了过去。 “你把手搭在中间,慢慢拧一下。” “视线清晰了没有?” 他细心地教导对方用法。 嬴诗曼小心地调试了几次,突然惊呼出声。 “这……” “刚才我好像看到麒麟殿了。” “哎呀!” “好像近在眼前一样。” “咱们不是出城几十里了吗?” 嬴诗曼大呼小叫个不停,还尝试着睁开另一只眼睛,比照目视的效果。 王芷茵急得上蹿下跳,“快让我看看,到底有什么神奇之处?” 嬴诗曼不好意思占用太久,从善如流地把望远镜递给她。 这货干别的不行,动手能力相当强。 也不用陈庆教导,自己就开始尝试着对焦。 “哎呀呀,我也看到了!” “是咸阳城,横桥上有一支商队在经过。” “咸阳宫的琉璃瓦真漂亮!” 陈庆轻轻按住她:“你看就看,别又蹦又跳的。要是把地板蹦塌了,咱们全家人可真整整齐齐地共赴黄泉了。” —— 咸阳宫。 早朝散去后,文武大臣呼朋结伴地从麒麟殿离开。 每一个人都察觉出,始皇帝的心情似乎很不好。 接连有两名大臣受了斥责,还都是因为鸡毛蒜皮的小事。 可任他们冥思苦想,也想不出到底是谁招惹了陛下。 赵崇如同透明人般追随在嬴政身边,往御书房走去。 他不但知道始皇帝心情不好,还知道罪魁祸首是谁,原因是什么。 只不过这种事,哪里轮得到他插手。 “陈庆最近去过百巧楼吗?” 嬴政突然停下脚步,头也不回地问道。 “回禀陛下,昨日黄昏去过。” “还与一名黥面刑徒打过交道,详细过程小人已经记录在册,呈于您的案上。” 赵崇躬身禀报。 嬴政皱起眉头,回忆起秘册中的内容,心中暗暗不爽。 当刑者王? 天命已改,我看你怎么称王! 连陈庆都瞧不上,能有多大的出息? 他隐约猜测出英布可能是未来出类拔萃的武将,可是…… 大秦的猛将实在太多了! 百越之地烟瘴遍地,实在不是个好去处。 如蒙家、王家这样顶尖的武将世家,全挤在北地指望拿匈奴刷功劳。 哪怕把英布招揽到手下也没地方安排。 还不如就依陈庆的办法,送去海外历练一下。 若真是可造之材,再另行安排。 “陈庆他人呢?” 嬴政此时有种矛盾的心理。 又想听到陈庆去了百巧楼,数钱数得正开心,好把他叫过来训斥一通。 又想知道陈庆视钱财如粪土,依旧忠心任事,内务府亏掉的物料钱粮没有白花。 “呃……” 赵崇犹豫了下,不敢隐瞒:“陈府令早早去了将作少府,把库中所藏的热气球提了出来。” “如今应该和诗曼公主去了郊外,好像是要试一样镜子。” 嬴政此时最听不得的就是‘镜子’这俩字。 “你倒是过得好舒坦!” “宣陈庆进宫。” “寡人在偏殿里等他!” 嬴政拂袖而走,脸色愈发阴沉。 赵崇暗叹了口气。 陛下的便宜是那么好占的? 你不知见好就收,这下倒霉了吧? —— 郊外。 陈庆一家子在天上玩得开心,远处忽然有两道飞扬的骏马疾驰而来。 不多时,底下的人大声呼喊着让他们下来。 “夫君,大概是有急事找你。” 嬴诗曼过了一开始的兴奋劲儿,禁不住手脚发软,早就想下去了。 架不住王芷茵死缠烂打,死活不肯落地。 “为夫下去看看。” 陈庆减缓了踩动风囊的频率,下面的人用力拽着麻绳,让热气球缓缓落在地上。 “陈府令,陛下召您入宫。” 来的是宫内的侍者,语速飞快地说。 “哦,倒是好巧。” “本官也正想向陛下献宝呢。” 陈庆对王芷茵招招手:“别玩了,把望远镜拿来。” “封侯加爵,就在今朝!” 第449章 寡人还真是谢谢你啦! 陈庆一进咸阳宫,赵崇主动迎了上来,打发走侍者自己带路。 “咦?” “你咦什么?” 赵崇转过头来问。 陈庆笑了笑不说话。 以我对你的了解,若是有好消息,你肯定抢着来卖好。 如果始皇帝大动肝火,你绝对不言不语,眼睁睁看着我往火坑里跳。 只有不好不坏,以及不那么坏的消息,你才会装模作样地来卖个人情。 中庸之道算是被你玩明白了。 “老赵有话要说?” 陈庆打了个眼色,低声问。 赵崇左右瞄了一圈,才直视着前方语速飞快地说:“陛下得知百巧楼日进万金,心里不太痛快,你小心着点。” “哦……” 陈庆拖长了尾音。 老丈人不地道啊! 大秦的江山社稷全是你的,你还心疼这仨瓜俩枣? 啧,该不会是想把卖玻璃的钱继续投入开疆拓土,赏赐功臣吧? 他仔细琢磨了一下,非常有可能。 将士们战场立功后,少不得赐予钱财土地。 用玻璃镜收割回来,又能驱使他们继续卖命。 玻璃源源无穷,征战永无止境。 完美的实现了生态闭环! 陈庆越想越觉得好笑,嘴角不禁勾起。 “你不担心?” 赵崇没想到对方居然会笑出来,疑惑地发问。 “担心什么。” “老赵你瞧着吧,陛下今日必然重赏我。” “不信咱们打个赌。” 陈庆信心十足地说。 赵崇摇了摇头:“我不跟你赌什么。” “对了,你说如果在海外寻访一座孤岛,俘获附近的蛮夷拿来试验药物,能不能行?” 陈庆的脸色顿时凝重起来:“行,怎么不行。记得离大秦远一点,手脚干净些。” “嗯。” 赵崇点点头,长叹了口气。 这些见不得光的勾当总得有人去做的。 他只希望秘密能够永远保守下去,不被世人所知。 唉,陈庆可真是个害人精啊! 靠近偏殿后,赵崇打了个眼色,提醒对方小心。 “陛下,陈庆带到。” 嬴政在案后翻阅奏章,听到回报也没有抬头。 陈庆站在那里,非但不觉得尴尬,还有些想笑。 “你来了。” 过了半刻钟左右,始皇帝才放下奏章,不咸不淡地说了一句。 “手上拿的什么?” 他随意瞄了一眼,好奇地问。 “陛下,此物名为千里镜。” 陈庆捧起木盒:“乃是微臣及内务府工匠呕心沥血之作,得来十分不易。” 嬴政自动过滤了他邀功的话,伸手道:“拿来给寡人看。” 赵崇主动走上前,把木盒奉上。 趁着始皇帝打量望远镜的时候,陈庆侃侃而谈:“墨家先贤曾托巧匠磨制一枚水晶团鉴,视物景大,神妙非常。” “后世以此为原理,发明出了千里镜。” “只要把它对到眼睛上……是另一头。” “调整套筒的距离,就能看清远处的景象,如近在眼前一般。” 他一边说着,嬴政已经开始摆弄起来。 突然,陈庆的大脸清晰地出现在视线中,好像紧紧贴在镜面上一样。 嬴政条件反射般挪开望远镜,下意识就想喊赵崇护驾。 还未出声,他突然发现陈庆还好端端站在原地,离着足有十几步远。 “嗯?” 嬴政再次把眼睛对准目镜,先看向陈庆,然后又看向赵崇,最后把镜头对准了大殿之外的宫苑、远处鳞次栉比的殿宇楼阁。 “千里镜,果然名不虚传!” “陈庆,有这样的宝贝你怎么不早点拿出来?” 嬴政激动地站了起来,如获至宝一般兴奋地到处张望。 “陛下,墨家以水晶制团鉴,可水晶多有瑕疵和杂质,纯净清澈的万中无一。” “若要解决这个问题,非得找出一样更方便制取、能大量生产的材料不可。” “所以微臣要耗费无数钱粮,炼制玻璃。” 陈庆语气沉重:“可即便是有了玻璃,将其磨成合适的弧度又是千难万难。” “先是玻璃质地不佳,又没有合用的砂轮。” “稍微手重一点,镜片立即碎裂,之前付出的工料、心血全部化为乌有。” “就算侥幸磨制成功,如何找出最匹配的两片镜子,又是一道大难关。” “一步难,步步难。” “这一支小小的千里镜,投入的钱粮供养数万大军都尚有余裕。” “故此微臣要在咸阳售卖玻璃镜,借此机会让匠人磨炼手艺,同时试制更坚固、更透彻的玻璃。” “等工艺成熟,自然可以反哺到千里镜上。” “介时不但成本大大降低,还能看得更远,更清楚。” “有朝一日,望见天上的蟾宫也不是难事。” 陈庆指了指门外。 天色已暗,一轮残月隐约露出踪迹。 “你说什么?!” 嬴政神情悸动。 蟾宫! 那不是能看到嫦娥仙女? 他低下头重新打量着手里的单筒望远镜,眼神比之前凝重了许多。 这东西不光可以用在军事上,还能用来寻访仙人! “陈庆,你做的很好!” “寡人心甚慰之。” “说吧,想要什么赏赐,寡人必不吝啬。” 嬴政迫不及待地问:“何时可以造出望见蟾宫的千里镜?一年可行吗?” 陈庆低眸垂首,生怕被始皇帝看到自己眼中的一抹得色。 看吧! 陛下的两大爱好,一是开疆拓土,二就是长生不死。 从上回自己开玩笑说有不死药,始皇帝半夜紧急召他入宫,陈庆就明白了他的心思。 今日一试,果然有奇效。 “一年或许不行,最多三五年。” “五年之内,微臣定然让陛下看到蟾宫。” 陈庆一直都非常清楚,自己最大的优势就是后世之事无法证伪! 他说自己那个年代,人人都可以在天上飞,谁能明辨真假? 他说后世欲举全国之力,在人间重铸太阳真火,你们是信还是不信呢? 同样,月球上那么多坑,说不定就是嫦娥搬家后留下的嘛! 哪怕始皇帝找不到,说不定在另外一面呢? 反正以大秦的科学发展速度,等到始皇帝驾崩那一天,大概率也造不出精密的天文望远镜。 到时候人死债消,一了百了。 “好!” “寡人就等你五年。” “若能让寡人见到嫦娥仙子……” 嬴政实在想不到什么样的赏赐能配上这样的泼天大功。 “微臣定不负陛下重托。” “欲成此事,需要大恒心、大毅力。” “经千难而百折不挠,历万险而矢志不渝。” 陈庆说着说着,嬴政突然冷静下来。 事出反常必有妖! 大恒心,大毅力,陈庆是那种人吗? 再仔细回味他先前说的话…… 以售卖玻璃镜磨炼技艺,反哺千里镜。 玻璃镜是你自己做,自己卖。 千里镜是内务府的匠人加工,装配。 合着大赚特赚的买卖你自己一个人干,半点都不让皇家沾上啊? 陈庆一副伟光正的模样,讲述自己的付出和辛劳。 可是对面半响都没动静,他心里突然咯噔一下,猛地抬起头。 “陈庆,寡人还真是谢谢你啦!” 嬴政语气阴沉地说。 糟了! 陈庆心头狂跳,套路怎么不好使了呢? 第450章 五星出东方利中国 半个时辰后,陈庆唉声叹气地从咸阳宫出来。 “同样的招数不能对圣斗士使用两次。” “用力过猛,反而画蛇添足了。” “我该及时见好就收的。” 他不断复盘自己在麒麟殿内的一举一动,叹息连连。 始皇帝没责罚他,可也没奖赏他。 离封侯就差临门一脚,好好的机会又错过了。 陈庆只能安慰自己,目的算是达成了一半。 起码始皇帝不再惦记玻璃镜的收益了,只要能进献上倍数更大,更清晰的望远镜,双方算是默认了现在的利益分配方式。 “家主,您回来了。” 车夫蹲在树下,见到他之后飞快地起身。 “回去。” 陈庆心情郁闷,脸色也不是很好。 他攀上马车的时候,突然愣在原地。 麒麟殿的屋脊上,一个纁衣玄裳人影小心翼翼地站在最高处。 “陛下,您千万小心!” “小心啊!” 赵崇吓得头皮发麻,双腿保持扎马步的姿势,诚惶诚恐地张开双臂,做守护的姿态。 夜色降临,视物不便。 这里离地足有十几丈高,琉璃瓦又光滑吃不住力,要是摔下去后果不堪设想! “咸阳风光尽收眼底。” “赵崇,你说若是它能看千里、万里该多好?” “寡人居于此间,便可知天下事!” 嬴政的宽袍大袖迎风招展,一只眼睛对在望远镜上,另一只眼睛用力眯起,不断转动方向玩得不亦乐乎。 犹如漫天星落的万家灯火,热闹喧嚣的勾栏酒肆。 此刻呈现在望远镜中,却别有一番趣味。 赵崇仰头望着他,神经紧绷到了极点,根本没心思回答问题。 他只希望始皇帝能安安稳稳的下去,千万别出纰漏。 不然随侍身边的他具五刑都是轻的! 陈庆遥遥地望着那个模糊的身影,忍俊不禁地笑了起来。 发明望远镜还是有意义的。 始皇帝结束了诸夏纷争,一统华夏。 让他能时常看看自己亲手打下的江山,算是我一个后世之人小小的敬意吧。 “家主……” 车夫见他保持上车的姿势一动不动,小声请示。 “回府。” 陈庆这才坐上了马车。 一路穿街过巷,路上的行人脚步匆匆朝家中赶去。 在马车的颠簸中,他的意识渐渐模糊,昏昏欲睡。 “吁!” 即将回到府邸的时候,一个人影迅速朝着马车冲了过来。 “家主小心!” 车夫勒紧了缰绳,暴喝一声扬起马鞭。 陈庆猛地坐了起来,下意识伸手摸向后腰。 扑通。 来者在距离马车几步的距离上跪倒在地。 “恩公。” “多谢活命大恩。” “小女子无以为报,特意等候在此,给您磕个头。” 清脆灵动的嗓音响起。 女子的面目在低垂的秀发下半遮半掩,加上光线昏暗,看不真切。 “姑娘快起来。” “我陈庆一向忠肝义胆,嫉恶如仇。” “举手之劳而已,不足挂齿。” 女的,声音很年轻,又好听。 她还叫我恩公! 陈庆立刻摆出大义凛然的姿态,虽然已经不记得对方是谁,又是什么时候救过她。 “报答之事,不必再提。” 他跳下马车,殷勤地把对方扶起来。 长得不错,体重很轻。 瓜子脸,肤色白皙。 也不知道天生的还是最近体虚,神色有些憔悴,看着更加娇弱无力,让人禁不住生出保护欲。 “姑娘不在家好好养伤,干嘛还要来跑一趟?” “贼人知道我的厉害,绝不敢再去找你的麻烦。” 陈庆抓着她的手不放,温言安慰道。 好瘦啊! 都快皮包骨了。 我到底是在哪里救了她呢? “恩公,什么贼人?” 女子疑惑地望着他,随即提醒道:“贵人多忘事,您还记不记得曾在乡下以仙药救过……” “你是大白屁股!” 陈庆立刻福至心灵,脱口而出。 霎时间,整条街道都安静了下来。 车夫迅速扭过头去,腰背驼得更厉害了。 女子半张着嘴,傻愣愣地站在原地,像是中了定身术般久久没有反应。 “啊,我是说你是那个谁呀。” “姑娘你的病好了?” 陈庆尴尬得老脸臊红。 这张嘴,真能惹祸! 浓郁的红晕,瞬间从女子的脸上蔓延到颈间和耳朵根。 “小女子……” 她支支吾吾的,半天也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天色已晚,姑娘可有地方落脚?” “不如本官让车夫送你回去。” “你一个女子夜间行路不安全。” 陈庆为了化解尴尬,主动挑起话头。 “不用了。” “谢大人救命之恩。” “小女子家徒四壁,谨以此物略表心意。” 女子掏出一张折叠得整整齐齐的锦帕递了过来。 “哦,谢谢。” “本官正好缺一枚帕子。” “姑娘有心了。” 陈庆顺手接了过来。 人家不知道费了多少工夫,才打听到他的府邸。 又等了不知道多久,才见到他的马车。 如果不收的话,反而让她心里过意不去。 “小女子告辞。” 女子身上像是有虫子在爬似的,一刻都不想多留。 她转过身去,脚步匆匆消失在街巷的尽头。 “行善积德,福寿绵延呀。” 陈庆心情畅快地望着对方离去的背影。 他把锦帕凑在鼻子间闻了闻。 刚才看到姑娘从怀里掏出来的,上面似乎还带着淡淡的幽香和奶味。 “爽!” 陈庆深吸了口气,一脸满足之色。 他抖手一甩,神色却突然变得认真起来。 “好俊的手工!” 锦帕上的图案色彩斑斓,鲜艳夺目。 青色的高山,碧绿的水波、灰与白的帆船。 显眼处还有‘长风万里’四个古朴的篆字,寓意十分吉祥美好。 陈庆隐隐感觉有哪里不对。 好像…… 宫中的织物都没有这般精巧! 他用力一拍脑袋:“这特么不是‘五星出东方利中国’吗?” 大名鼎鼎的汉代官造织锦,代表了秦汉时代织造工艺的最高水平。 即使以后世的眼光来看,依旧是一件巧夺天工的宝物。 “人呢?” “快快快,给我把人找回来。” 陈庆着急地大喊。 车夫惊讶了片刻,不知道他为什么如此激动。 “愣着干什么?” “快去找人!” “回来,去府里喊人一起去,一定要把人找到!” 陈庆用力握着锦帕,扬声喊道。 第451章 赛里斯 夜深人静,陈庆换了身便服坐在桌案前沉思。 凌乱的脚步声,晃动的火把打破了院落中的静谧。 “你们要干什么?” “放开我。” 熟悉的嗓音从屋外传来,陈庆立即露出喜色。 “住手!” “我让你们把人请回来,谁让你们动粗的!” 他目光严厉地站在门口,朝着府里的仆从怒喝。 “家主,小的不抓着她,她就跑了。” 管事委屈地说。 “放你娘的屁!” “我是这位姑娘的救命恩人,她见了我跑什么!” 陈庆给这帮没眼力见的手下打了个眼色,示意他们退下。 “姑娘,陈某无意冒犯,你别担心。” 在他的言语安慰下,女子神情稍显放松:“恩公,你派人来追我干什么?我以为……” 陈庆哂然一笑。 深更半夜的,身后有人明火执仗地追赶,她肯定以为是遇到了歹人。 结果前面跑后面追,怪不得耽搁了这么久。 “三言两语说不清,姑娘先进屋喝杯茶压压惊。” 陈庆面色和善,主动做出邀请的动作。 “夜色已深,怕是不方便。” 女子迟疑着垂下头去。 “陈某既在朝廷为官,又是一名治病救人的医师。” “医者父母心,姑娘在我眼中不过是一位病患,哪有男女的区别。” 陈庆爽朗地说。 女子不知道想起了什么,瞬间红了脸。 她咬着牙犹豫了很久,才轻轻地点头。 陈庆为了避嫌,大门敞开,并且让仆人端来两尊烛台,将整个房间照得灯火通明。 两人相对而坐,他主动端起茶壶,准备为对方添茶。 “我来。” 女子慌张地站了起来,抢过茶壶小心翼翼地为二人添满茶水。 “说来冒昧,还不知姑娘怎么称呼?” 陈庆仰头打量着她,目光充满欣赏之意。 这可是个大宝贝啊! 如果没猜错的话,那条锦帕是用提花技术做出来的! 历史记载中,它最早应该出现在170年后的汉宣帝时期。 霍光之妻为了行贿御医,杀害许皇后,让自己的女儿上位,特意从蜀地招来了当时有名的织工陈宝光夫妇,传授其法。 不对! 陈庆皱起眉头。 任何事物都不可能凭空出现。 况且如果不是牵扯到霍光夫妻杀害许皇后一事,在工匠地位低下的古代,根本就不会有人去记录提花机这种无足轻重的小事。 它出现得一定更早! 而细究其雏形,还真有可能出现在这个年代。 “大人,小女子名金娘。” “您……想做什么。” 陈庆时而欣喜时而皱眉,对面的女子心里七上八下,嗫嚅着问道。 “金娘?” “好名字!” 陈庆真心实意地赞叹。 她的价值,可比等重的黄金要值钱多了! “不知姑娘送我的锦帕从何处而来?” 陈庆开门见山地问道。 “原来大人是因为此事,我还以为……” 金娘长舒一口气,放下了心。 “哦?” “姑娘以为如何?” 陈庆戏谑地笑着。 我总不能是想扒下你的裤子,再看一眼你的大白屁股吧! 金娘似是与他心有灵犀,羞涩地垂下头去。 “锦帕乃是小女子亲手所织。” “朝廷设左右织室,我家世代为右织室匠工。” “这条锦帕所用的织机和花板是我父女二人潜心研究多年所得,可惜未待功成,我父亲就……” 金娘脸色黯然:“我前些时日大病初愈,便把它织好,送给大人聊表心意。” 陈庆激动地问:“令尊过世了?” “那织机……你也参与了试制的过程?” “原理明白吗?” 金娘讶然地望着他。 “这件事很重要。” 陈庆无比认真地说。 金娘这才点点头:“从我小的时候,父亲就想改进现在的腰机。” “他时常跟我耳边念,要用丝线织出花鸟鱼虫,山河风光。” “要让心中所想,皆能呈现在世人的眼前。” 她缓缓摇头:“腰机能织出的花色很少,且图案单调死板。” “我父亲想的是,织一头牛,就要让牛角凸出来,让人感受到牛角的威武。” “织一条龙,就让它怒目狰狞,跃然于绸面之上。” 陈庆越听越是兴奋:“对对对!就是这个思路!” 丝绸之所以能成为华夏出口创汇的拳头产品,就是在丝绸之路形成时,用提花织物一下子打响了名声。 西方人不是傻子,他们也有纺织技术。 但是提花织造+丝绸质地,其华丽绚烂,工艺精湛,狠狠地给了诸多土包子一次华夏震撼。 这种技术优势足足保持了六七个世纪! 直到隋唐时,提花机才传入西方,让他们见识到了这种复杂和严密的织造技术。 “令尊……实在可惜了。” 陈庆重重地叹了口气。 有理想、有技术、有动手能力,又愿意钻研。 如果早被他遇到,肯定收罗到手下,高官厚禄许之。 “大人,您是觉得我父亲做的对?” 金娘怔怔地看着他。 “岂止是对!” “令尊乃国朝栋梁之才,若是早被我遇上,金银玉器予之,良田大宅予之,他想要什么我都能给他!” “千金易得,一将难求啊!” 陈庆知道一件在离谱界也是非常离谱的事情。 自汉朝始,西方就陷入了一种对丝绸深入骨髓的迷恋。 直到18世纪,欧罗巴诸多列强依旧大量进口华夏丝绸,每年耗费的金银不计其数。 在这种情况下,法兰西一些‘精明’的商人就想出了一种谋取暴利的好办法。 他们偷偷在乡下设立丝绸纺织作坊,然后照猫画虎,搞出了一堆山寨版的华夏丝绸制品。 可惜绸缎上的西式图案与东方画风实在相差太大,很容易被人识破,只能蒙骗那些不懂行的暴发户和乡下贵族,或者低价贱卖。 但是奸商们还不死心。 他们花费重金采购了大量的真品,请高明的画师一比一临摹出了华夏特有的龙、凤、祥云等特色图案,然后生产出了高仿版本。 这下子总算大获成功,短时间内大发了一笔横财。 然而假的终究是假的。 世面上大量出现的丝绸冲击到了正常的市场行情,于是进口丝绸商站出来打假。 万里迢迢从华夏运输来的丝绸每年都是有数的,港口全都有记录。 你们这些内陆商人是从哪儿进的货? 在万众指责之下,奸商们暂时偃旗息鼓,但很快又想出了新的办法。 你们不是要港口出入记录吗? 我把自己生产的丝绸装上船,在海上绕一圈送回来,那不就成了名副其实的进口货? 不光如此,我还在每匹绸缎上加盖印鉴,连生产厂家都标得清清楚楚,比你真的都真! 法兰西奸商靠着不择手段的仿冒山寨,终于打破了华夏对丝绸的垄断,在这行站住了脚。 “赛里斯,赛里斯。” “没有‘丝’‘绮’,如何能成赛里斯?” 陈庆喃喃自语。 我已经改变了历史进程,丝绸之路的出现将大大提前。 如果拿不出质量过硬的拳头产品,岂不是有损华夏之名? “大人,请替小女做主。” 金娘突然后退半步,双膝一软跪在地上。 她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红了眼眶:“家父死得冤枉!” 第452章 相里尚书来了都得敬酒 夜半时分,万籁俱寂。 陈庆在黑暗中瞪大了眼睛,时不时发出悠长的叹息。 怎么会有这种事? 金娘的父亲不过是右织室的一名官属匠工,手艺精湛,人也安分老实。 他唯一的爱好就是钻研新式织造工艺,梦想有一天能够织出栩栩如生、比水墨图画更为生动绚烂的锦缎。 然而在他偷偷摸摸改进织机的时候,恰逢上官巡查。 因为沉醉于技艺的改进,他蹲坐在三尺余高的脚手架上,迟迟未察觉外人的到来。 右织官勃然大怒,上去一脚踢倒了脚手架。 金娘的父亲猝不及防之下,狠狠地摔在了木架上,腰间被凸起的方木顶了个正着。 右织官不解恨,上去又踢又打,叱骂了一通才余怒未消的离去。 而这则成为了他们一家灾难的开始。 因为腰椎受损,金娘的父亲再也无法坐在织机前干活。 右织官毫不怜恤,立即将人扫地出门。 金娘原本想顶替父亲的职位成为官属匠工,却被讥嘲一番后轰了出去。 一家人衣食无着,在咸阳城实在待不下去,听好心的邻居告知,才搬到城外的偏远之地去。 他们自耕自织,偶尔进城卖掉金娘织出来的丝绸,日子倒也过得下去。 谁知好景不长。 金娘的继承了父亲高超的织造手艺,织出的锦绸细密精巧,花色艳丽,在集市上十分畅销。 然而右织官不知从何得知了这个消息,派人找上了她。 其人言道金娘一家的手艺乃是官署学来,织成的锦绸不得随意发卖。要用市价的一半,强征了金娘的所有产出。 于是乎,一家人短暂的安宁日子戛然而止。 收购蚕丝需要成本,纺线织锦需要大量的时间。 加上右织官收购的时候又经常刻意找出各种理由压价,金娘没日没夜的纺织,所得竟然不够一家人的温饱! 老父亲因为生活困顿,没钱看病抓药,在病痛中郁郁而终。 金娘发了狠,不想把织出来的锦绸再卖给右织官。 她偷偷进城卖货的时候,被对方的恶仆追得跳河,小腿被锋利的碎石划伤,侥幸才逃脱出来。 陈庆的心中压抑悲凉,久久无法释怀。 左右织室不过是将作少府下面的一个小机构,属于他寻常懒得去看一眼的那种。 就是这样的蕞尔小吏,竟然能把一家人逼到绝路,上天无路,入地无门! “夫君,你还不睡觉,叹什么气?” “可是有什么苦楚?父皇难为你了?” 嬴诗曼迷迷糊糊地醒来,伸出一条光洁的粉臂搭在他的身上。 “没事。” “我能有什么苦楚,我好着呢!” 陈庆轻轻握住她的手。 是别人该有事了! —— 天亮之后。 陈庆一反常态,早早洗漱后,迫不及待去找留宿府中的金娘。 结果她因为昨天奔跑的时候动作太大,牵扯到了腿上的旧伤,走两步就疼得直冒冷汗。 陈庆立刻吩咐人去采买了拐杖,搀扶着她上了马车。 他的心里像是烧着一把火,吩咐车夫朝着右织室赶去。 丝绸价格高昂,利润巨大,朝廷对此一向上心。 大秦吞并巴蜀后,正式设立了管理蜀锦织造的机构。 秦灭齐之后,又拿下了北方的纺织中心临淄。 由此形成了左右织室分管蜀锦、齐纨鲁缟的局面。 陈庆坐在马车上与金娘说着闲话,安抚她的情绪。 从聊天中得知,她本来已经托了家中的长辈,如果自己病死,就把弟弟送到巴蜀去。 或许他日能凭借家中传承下来的手艺,在蜀地开枝散叶。 陈庆脑海中渐渐出现了一条脉络。 提花机已经出现了雏形,却被右织官横加阻挠,打断了它的演化升级。 金娘病死,那个小牧童被送到了蜀地。 之后是秦亡汉兴,大下大乱。 等小牧童成家立业后,不知多少年后才能站稳脚跟,重拾父辈的技艺,继续研究提花机。 一来二去,拖延了整整上百年! 陈庆的马车抵达右织室后,不等通传直接闯了进去。 出人意料的是,府衙内安安静静,仅有大猫小猫两三只站在一旁,神情惶恐难安。 “右织官在何处?” “府内为何无人当值?” 陈庆怒喝一声。 无人做声,凡是被他目光扫到的人慌忙垂下头去。 “呵!” “想不到内务府竟然还有此等地方。” “府衙空空荡荡,堂官不见踪影。” “那你们来干什么?” “吃皇家的白饭吗?” 陈庆一挥手,有个老吏受不住惊吓,抬头道:“织官大人在春华楼宴客,小的这就去请他回来。” “宴客?” “不用你请,本官自去找他。” 陈庆的脸上阴云密布,扶着金娘转身出门。 待他走后,右织室里顿时响起嘈杂的议论声。 谁都能看出大事不妙,有人喊着要去给织官报信,脚下却没动步。 众人商量了一会儿,也没想出个办法。 陈庆心狠手辣,眼瞅着织官这回怕是没个好下场。 这时候去报信,找死吗? 一路波折,陈庆心中的怒火越烧越旺。 等到了春华楼,打听清楚织官宴客的地方,他立即带人赶去二楼。 朝阳高升,生机竞发。 本该是一天中最美好的时光,此时雅间里却透出一股纸醉金迷的颓废之气。 大腹便便的右织官怀着抱着优伶娼妓,与同案之人放声欢笑。 丝竹靡靡,杯盘狼藉。 春光无限好! “贵人您留步,织官大人不喜外人打扰。” “小的吃罪不起,您别为难小的。” 伙计察觉苗头不对,可怜巴巴地作揖告饶。 陈庆深吸了口气,招手道:“你叫他出来。” “小的……” 伙计哪敢闯进去,只是不停地作揖求情。 “金娘,你去。” 陈庆哀叹一声。 小小的右织官,好大的官威! 金娘点点头,拄着拐轻轻叩门。 她壮着胆子推开了门,酒席中人沉浸在欢声宴饮之中,没在意她的出现。 “金娘?” “本官莫不是花了眼?” “你这娼妇竟然还敢进城!” 右织官喝得半醉半醒,一把推开了怀中的优伶,摇摇晃晃站了起来。 “大人。” 金娘想起他平日里的凶恶模样,顿时心生惧意。 “怎么?” “后悔了?” “想把你织的那些破烂再卖给本官?” “告诉你,没这个门路啦!” 右织官露出猖狂的笑意,提着酒壶走向她。 “若想本官高抬贵手……” “也不是没办法。” “还愣着干什么,过来陪本官喝两杯。” 右织官随手把酒壶甩了出去,眯着眼打量起对方的脸蛋和身段。 金娘完全没反应过来,下意识后退了半步。 啪。 酒壶摔在地上,清澈的美酒迅速浸湿了毡毯。 右织官顿时脸色阴沉。 “小女子腿伤未愈,不能饮酒,还请织官大人见谅。” 金娘心惊胆战,小声地解释。 “呵呵呵。” 右织官冷笑着回首,“看到了没有,一个被革除的织工,都有泼天的胆子。” “你打翻了酒壶,那就是对本官怀恨在心?” “既然不吃敬酒,那就吃罚酒吧!” 众人起哄笑闹。 “相里尚书都给织官大人敬过酒,小娘子你别不识抬举。” “腿伤算得什么事!就是双腿皆残,这酒你也该敬也得敬!” “傻愣着干什么,莫等织造大人发怒,耽误了身家性命。” “小娘子,只要讨得织造大人欢心,赏你口饭吃算什么难事。” “你就是金娘?小娘子,听老夫一句劝,可不要学令堂那般愚顽不化,蹉跎半生一无所成。但凡织造大人稍加提携,保管你享受不尽!” 金娘在吵闹哄笑声彻底慌了神,目光怔怔地情不自禁往后退去。 她只想逃离这个地方,越快越好! 一只温暖有力的大手按住了她的肩头。 “想不到我岳丈竟然也给织造大人敬过酒。” “本官今日偶然路过,也给你敬一杯如何?” 陈庆的心里像是一座压抑已久的火山,濒临爆发的边缘。 雅间内的哄笑声渐渐消失,随后变得鸦雀无声。 当啷。 一人手中酒杯脱手落在地上,打湿了袍服的下摆。 “陈府令?” 他喃喃自语,念出了那个让无数人闻风丧胆的名字。 第453章 哪位陪我再饮一杯? “舞乐怎么停了?” “接着奏乐接着舞!” 陈庆冲着帘幕后的乐师喊了一声。 迟疑片刻后,丝竹之音再次响了起来。 铿锵的琴瑟曲乐中,多了几分危机四伏的意味。 “诸位都是内务府的?” 陈庆目光扫视了全场,发现自己一个都不认识。 双方的官阶差得太远,这些人根本没有向他汇报工作的资格。 “下官不是。” “下官也非是内务府任职。” 有两人站了起来,做出要告辞的架势。 上次仅仅因为工坊的管事贪墨了些许伙食费用,陈庆当场连杀二人。 右织官钱松虽然待他们不薄,在一起厮混了数年时光,但眼下这个节骨眼,能保住自身都算不错了,哪还顾得上他。 “来都来了,别急着走啊。” 陈庆淡淡地发话,两人立刻停下转身的动作,如丧考妣般缩着头立在原地。 “右织造,本官找到你好苦。” “想不到你居然在这里快活,怎么不叫我一个?” “你不晓得本官也好声色,好美酒吗?” 他找了个闲置的酒盅,给自己倒满一杯。 钱松短短时间内额头上已经浮现出细密的冷汗,虚浮圆润的脸庞惨白到不见一点血色。 “下官……今日与同僚……商谈公事。” “并非懈怠渎职。” 他连忙向同案之人投去求救的目光,希望谁能站出来帮自己转圜几句。 可惜,每个人眼眸低垂,如泥塑木偶般立在原地,对他的求救不闻不问。 “商谈公事也罢,饮宴作乐也罢。” “莫辜负了好时光。” “来,本官敬你一杯。” 陈庆做出敬酒的姿势。 “不不不,下官岂敢。” 钱松拼命摇动脑袋,脸上的肥肉也随着甩来甩去。 “相里尚书是我岳丈,他作为长辈敬得,我一个晚辈敬不得?” “还是说右织造对陈某有什么成见,不愿给这个面子?” 陈庆把酒盅又往前递了递。 钱松慌忙摆手:“下官岂敢。” 他一咬牙,拿起身前的酒盅:“陈府令,请。” “我用小盅,你也用小盅吗?” “要不府令你来做?” 陈庆故意刁难他。 “哦哦哦。” “快拿大碗来!” 钱松朝着门外的伙计喝道。 不多时,伙计飞奔着取回陶瓷大碗。 钱松给自己斟满,直到酒水从碗沿溢出来。 “陈府令,下官敬您一杯。” 他谄媚地笑着,只求把陈庆喝高兴、喝舒坦了,能高抬贵手放他一马。 “干。” 陈庆用酒盅碰了下对方的陶碗,轻轻抿了一口。 钱松仰起头,吨吨吨一口气把酒水喝干,差点被呛住。 “好酒量!” “不愧是内务府的栋梁之材。” “本官深感佩服,咱们再干一杯。” 陈庆又端起了酒盅。 钱松不禁面色发苦。 他之前已经与狐朋狗友喝了一阵子,又一口气闷了满满一碗,肚子里翻江倒海,哪儿还能喝得下去。 “倒酒啊。” 陈庆冷声催促道:“本官稍加提携,就能让你一辈子享受不尽。” “莫非……你是听闻陛下欲在岭南设置织室,想去岭南三郡谋个好差事?” 钱松听到这样直言不讳的威胁,心中更加慌乱。 “下官岂敢拂逆您的好意。” “来人,添酒。” 伙计默不作声,战战兢兢出去提了坛关中薄白回来,满满地倒上一碗。 “干!” 第二碗钱松喝得十分勉强,费了好大的力气才死命将酒水按了下去。 先前被吓掉的酒意重新涌现上来,他脸色酡红,眼前开始出现重叠的虚影。 陈庆小盅里的酒水才喝掉一半,他笑吟吟地再次酒盅:“本官就喜欢你这样踏实稳健,能任事不焦躁的人才。” “来,再干一杯。” 钱松连连摆手:“不能再喝了,下官实在喝不动了。” 陈庆语气阴冷:“这颗脑袋不能喝酒,还留着它干什么?” 刷! 钱松一个激灵,大脑瞬间恢复了清明。 “下官喝,这就喝。” “添酒。” 钱松晃晃悠悠地捧起大碗,一仰头酒水哗哗顺着两侧洒了出来。 他的下巴,前襟迅速被酒水打湿,外袍湿哒哒地贴在了肚皮上。 陈庆面无表情,对这点小花招无动于衷。 “呃,下官……下官饮尽了。” 钱松一边说话,一边不停地做着吞咽的动作,防止酒水从嗓子眼里窜出来。 “右织造看来是千杯不倒呀!” “来,再给他添个十五碗,凑足十八之数。” 陈庆冲着伙计招了招手。 在场的人听到这话齐齐变色。 十八碗! 即使把肚皮涨破,也喝不下那么多呀! “府令饶命,下官实在不胜酒力。” 钱松扶着身边的立柱才没有倒下,他的心脏跳得砰砰快,双腿软得难以支撑起庞大的体重,摇摇晃晃随时会倒下。 陈庆往外指了指:“黑冰台有监察百官之责。” “本官今日寻不到你,一时情急,就去赵崇那里借了队人马。” “右织造,你今日是喝了这十八碗酒,还是随他们走一遭啊?” 钱松用力一撑,咬着牙站直了身体。 “下官喝,这就喝。” 他招手让伙计给他添酒,然后猛地仰起头。 “哇!” 酒水还没喝下一半,钱松猛地吐了起来。 他摇晃了两下,双眼焦距散开,轰地砸倒在地上。 污秽的呕吐物不断从口中鼻中涌出,花花绿绿的糊满了他的下半张脸。 “右织造?” “你可是累了?” “好,那你就歇歇,等会儿再起来喝剩下的十五碗。” 钱松被呕吐物堵住了呼吸道,难受地在地上扭动起来。 可是被酒精麻痹的头脑已经不足以让他做出自救的行为。 众目睽睽之下,他的脸色先是憋得发红,然后脸颊、脖子都涨大了一圈,变成了骇人的嫣紫色。 不到半刻钟,钱松的身体剧烈地抽动了一下,然后像是彻底放松了一样,瘫在地上双目圆睁,再也没了声息。 雅间内静得可怕。 许多人都猜到了陈庆今天会杀钱松,却没想到昔日好友会在自己眼皮子底下,死得如此凄惨! “诸位。” 陈庆脸色淡然,仿佛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他把酒盅里残存的酒水泼洒在地上,重新给自己添上一杯。 “右织造不胜酒力,先歇着了。” “哪位再陪我饮一杯?” 陈庆轻笑着端起酒盅。 噗通,噗通,噗通…… 在场的官员不约而同做出了同样的动作。 他们跪倒在地,砰砰砰地叩头不止。 “陈府令饶命!” “饶小人一命啊!” “下官愿入黑冰台,请您依律处置。” “请黑冰台收押下官,下官愿意伏法!” 陈庆听到他们的求饶,差点被逗笑了。 怎么黑冰台也成了人人争抢的好地方呢? 第454章 小丑在殿堂,大师在流浪 春华楼外。 满堂的食客惶惶不安地站在门口,对着陈庆离去的马车指指点点。 一队铁鹰剑士押解着七八名官吏,推搡着回府衙收监。 钱松的尸首被四人用门板抬着,从楼梯上小心翼翼地下。 众人轰然退散,当他们看到死者双目怒睁,脸色青紫,身上沾满污垢的样子,再次往后退了一大圈。 陈庆又杀人了! “金娘,首恶已经伏诛,可还有漏网之鱼?” “你不用担心,右织官饮酒而亡,谁也赖不着。” “怨就怨他不小心。” 陈庆见到金娘魂不守舍的模样,轻轻拍了下她的肩膀。 “陈府令……” 金娘差点哭了出来:“钱织官不用死的,他当时就倒在我脚边。只要有人扶他一把,让他咳出来,他根本不会死的。” 陈庆诧异了片刻,没想到她倒是一副好心肠。 “金娘莫不是在说笑?” “你把他扶起来,他就不用死了吗?” “我让他死,他怎么好意思不去死呀?” 金娘的表情瞬间呆滞。 陈庆笑了笑:“连他的一干狐朋狗友都没人去扶他,你操个什么心?” “杀父之仇不用报了?” “若不是本官及时出手搭救,连你也要丧命他手。” “莫非是你什么鸡鸭鹅一类的,任人宰割却只知呱呱乱叫。” “连黄牛发起性子来,都会顶人呢。” 金娘被他反驳得说不出话来,羞愧地垂下头去。 “小女子并非不晓大义。” “只是……” 陈庆补充道:“只是第一次见到别人死在自己面前,样子还挺吓人,所以害怕了。” 金娘微不可察地点点头。 “哈哈哈。” “傻姑娘,想开点。” “说句诚心话,即使没遇上你这么桩事,我也饶不了他。” “你少在那里自作多情,更不要有什么负罪感。” 陈庆宽慰道。 金娘抬起头不解地问:“为什么?” “还能是为什么?” 陈庆不忿地说:“这位右织官或许真的没吹嘘,我岳丈确实给他敬过酒。” “他们同在将作少府任事,手底下管的人数也差不多。” “但仔细比较起来,秦墨工匠负责的皇陵工事更为艰巨复杂、责任重大、还经常要与丹汞毒物打交道,于身体损伤极大。 一不小心犯了错,轻则鞭笞重则斩首。” “右织室却要舒适优渥得多,起码风吹不着雨淋不着,也无需担心犯下什么大错,只要按时交上足数的绸帛就高枕无忧了。” 他转头望向金娘,笑道:“再者丝绸价高,里面有不少油水可捞。我岳丈是心善之辈,做不出那等欺压劳工的事情,反而经常拿俸禄救济他们,日子一向过得贫苦。” “官职相差一级半阶,里面的差距可太大了!” 陈庆用双手比划着一高一低的样子。 “右织官或许有祖辈荫庇,又或许有什么亲朋故旧的门路,生得一个酒囊饭袋,却能得获这等优差。” “秦墨工匠为大秦立下了无数汗马功劳,却不善钻营奉承,一身好本事最后却只能去干那最苦最累的差事。” “世上没有恁多的公平公道!” 陈庆摇了摇头:“我认了。” “但你占了便宜,还要在别人头上踩一脚,炫耀自己的优越和风光。” “这不是取死之道吗?” 他森冷地笑着:“被我遇上,来一个杀一个,来两个杀一双!” “与你有何干系?” 金娘瞠目结舌,说不出话来。 此时的陈庆与平时温和良善的样子相差太大,几乎完全是两个人。 她慌忙地偏过头去,心中惴惴,半天都缓不过神来。 车夫赶着马车往城外疾驰而去。 金娘担心被钱松的恶仆追踪到自己家,毁坏了父亲传下来的提花机,把它藏在后山一个隐蔽的洞窟中。 陈庆费了那么多周章,就是为了让它提前出现在这个世界上。 “陈府令,钱松能坐上右织官的位子,后台定然非同小可……” 金娘突然开口,眼眸中流露出担忧之色。 “非同小可?” 陈庆被这句话逗得前仰后合。 左右不过是将作少府一个不入流的小官,他的背景能大到哪儿去? 能大得过太子不能? 能大过始皇帝不能? “你少在那里瞎琢磨。” “他活着的时候我能按死他,就算化成厉鬼来找我寻仇,我照样收拾得他服服帖帖。” “如今他不过一堆臭肉罢了,你老惦记他作甚?” 陈庆不耐烦地摆摆手。 金娘被他训斥了几次,心中却意外地安稳下来。 那种天不怕地不怕,无所畏惧的态度,着实给了她相当大的安全感。 “如今右织官的位子空置,金娘,你想接手吗?” 陈庆突然开口。 “我……” “我怎么可以!” 金娘愣了一下,指着自己错愕地说道。 “你为什么不行?” “左右织室是将作少府管辖,将作少府又是内务府统管。” “皇家内务,陛下一言而决,满朝文武都插不上手。” “待本官去宫中呈请,这等小事,陛下怎会难为。” “你就是不为了自己着想,也该为家中的幼弟想想后来吧。” 陈庆诚恳地劝道。 “阿姐!” “阿姐!” 马车还没抵达村落,一个小小的身影就飞奔而来,朝着金娘不停地招手。 “快停车。” “我要下去。” 金娘着急地喊道。 车夫勒住马缰,她撑着车辕跃下,顾不得腿上的伤痛,快步迎了上去。 “慢点跑,小心别摔着!” 姐弟紧紧地抱在一起,怎么都不舍得撒手。 “没想到啊!” 陈庆悠然叹息。 自己偶然间遇到的小牧童,应该就是后来提花机的发明人。 蜀锦在他的手上推陈出新,创出了丝绸之路的千古盛名。 “小家伙,还认得我吗?” 陈庆悠哉悠哉地走到走到姐弟俩身边,笑意盈盈地打量着躲在姐姐怀中的孩童。 “认识。” “你是陈庆。” 金娘赶忙捂住了弟弟的嘴巴:“童言无忌,府令大人勿怪。” “本官岂会与小儿一般见识。” “可以带我去看看令尊的纺机吗?” 陈庆和蔼地说道。 “哦,请跟我来。” 金娘快步走在前面,领着他穿过村间蜿蜒曲折的小路。 在一座矮山的脚下,有个不起眼的偏僻角落凹陷进去,形成一处狭窄的石窟。 “就在那里。” “我日常就在洞里纺织,这里柴火多,晚上也一样干活,不用点油灯。” “除了蚊虫多些,比家里还自在。” 金娘指着洞窟深处,笑着介绍道。 陈庆迈步走了进去。 在平坦的山岩上,摆放着一架复杂的纺织机。 千条万束的丝线从上方垂下来,却显得条理清晰,暗藏着某种秩序。 陈庆不由看得出神,这该付出多少功夫,才能设计出如此复杂和精密的机械。 如斯大才,他的心血杰作差点被毁去。 如今只能藏在不见天日的山洞里,渐渐腐朽化为尘埃。 而钱松等人却堂而皇之地高居庙堂,每日声色犬马,花天酒地。 “不知令尊高姓大名?” 他转过头来问。 “我爹……未有姓氏,名唤牛四。” 金娘不明所以地望向他。 陈庆指着眼前的提花机,郑重其事地说:“令尊当青史留名!” “始皇帝三十三年,巧匠牛四革新旧式腰机,发明了提花技法。” “纺织从此大不相同,开一代先河!” “两位当以令尊为荣,将提花技法发扬光大,方不负汝父之名。” “听到了没有?” 第455章 雨夜访客 为了把提花机运回去,金娘去喊来村里的人一起帮忙。 陈庆亲自动手,砍断了马车上的伞盖,将座位硬生生拆了下来。 众人齐心协力,才把提花机搬到了马车上,然后用麻绳捆扎结实。 “走吧。” “多谢诸位乡亲了。” “改日本官必有回报。” 陈庆拱拱手,作了个四方揖。 金娘看着随手丢弃的华盖,被拆散了架的马车座位,恍惚间有种不真实的感觉。 她无论如何也想不到,一直不被看好,无人问津的提花机在陈庆眼中居然如此重要! “我去收拾一下。” 金娘虽然家徒四壁,但有些物件是祖辈流传下来的,不值什么钱,但是意义非凡。 她匆匆跑回自家,简单的收拾了一下,提着包袱小跑了回去。 “金娘,常回来看看呀。” “多保重。” “村里的宅院还给你留着,想家了就回来住几天。” “老天开眼,可算是好了。” 乡亲们齐齐围上来送别。 金娘忍不住泪洒当场。 她在这里住的时间并不久,平日里却时常受到村里人的照顾。 每一户人家日子过得都很艰难,但越是这样,他们越是能体会到对方的疾苦,靠着齐心协力才在这片贫瘠的土地上活了下来。 “乡亲们保重。” “本官过两日再来。” 陈庆再次拱手,与依依不舍的村民告别。 嬴诗曼已经完成了土地勘察,正在跟内史府办理地契。 或许是因为她打算拿修路借款直接抵扣,宁腾心里不太痛快,故此拖延了几日。 一旦工坊开始兴建,随便找点什么由头,养活村里的百姓简直轻而易举。 回去的路上,陈庆和金娘徒步而行,只有小牧童坐在提花机的空隙里好奇地四下张望。 车夫担心耽搁的时间太久进城,解下两匹驽马供二人骑乘。 “我……我不会骑马。” 金娘不好意思地说。 “那咱们共乘一匹。” “反正荒郊野外的,也没人看见。” 陈庆把手中的马缰递给了车夫,牵过另一匹马。 “嗯。” 金娘暼了眼即将落山的夕阳,忍着羞怯无奈地答应了下来。 美人在怀,幽香扑鼻,与先前枯燥疲累的赶路自然大为不同。 金娘尽量前倾着身子,努力保持两人之间的距离。 可驽马颠了几次,她就不知不觉贴在陈庆的身上。 如此反复几回后,加上周围人烟稀少,她也就认命般靠在了对方的怀里。 风声乍起,枝摇树晃。 加上天色已晚,金娘不禁往后缩了缩,靠着陈庆的体温来驱散风寒。 “快下雨了。” “咱们走快点。” “我夫人怕打雷。” 陈庆扬起马鞭,轻轻抽打了一下。 金娘的身体突然紧绷,然后默不作声地挪动身体,离开了他的怀抱。 这是她听到的最暖心,也是最令人寒心的话。 陈庆同样无可奈何。 电视剧里总是吹什么‘马震’,好家伙你特么倒是来试试。 屁股硌得疼,前面怼得疼。 真能震得起来你是练过铁裆功吗? —— 电闪雷鸣,大雨瓢泼而下。 陈庆撑着一把油纸伞,快步穿过院落。 “夫人,我回来……” 风声雨声中,夹杂着女子的呜呼哀嚎声。 陈庆的心一下子提了起来,马上伸手去推门。 “皇姐,你快起来。” 嬴诗曼心中恼火,却又无可奈何地与相里菱一起把嬴元曼搀扶起来。 长幼有序,若是今日这一幕传扬出去,皇家和自己的脸面都不好看。 嬴元曼挣扎着不肯起身,依旧哭哭啼啼地跪在地上。 “辛家已经纳彩、问名,等婚期定下,再无转圜之机。” “我去找扶苏,他不管我,还斥责我一通。” “妹妹你要是再不施以援手,姐姐只有以死明志了!” 嬴诗曼心烦得不行,可又拿她没办法。 你当婚姻大事是儿戏吗? 婚期未定又如何? 父皇母妃允你和离了一次,已经折损了皇家颜面。 这回怎么肯依你! 嬴元曼见她不说话,哭得更加伤心。 “蜀郡远隔千山万水,为何偏偏要我去?” “辛胜之子不过是个微末小官,且性情暴戾,我嫁过去岂非永无安宁可享?” “说不定……” 她愁苦地说:“日日给他端茶倒水,生火做饭,还要受他欺凌。这苦楚……” 嬴元曼抹了把眼泪:“我自和离之后,只想找个真心人,安安分分过日子。” “给他生个孩子,传承香火,持家守业。” “妹妹你忍心眼睁睁看着我去死吗?” 嬴诗曼忍不住心志动摇,暗暗后悔不该在母妃面前煽风点火。 “乐平公主,你何必忧虑呢?” 陈庆也没想到,大风大雨的天气,来的居然是她。 脸皮可真够厚的呀! 都闹成这样了,居然还好意思登门? “夫君,你回来了。” 嬴诗曼露出欣喜之色,如释重负般迎了上来。 王芷茵冲着嬴元曼撇撇嘴,总算有人治你了。 相里菱长舒了口气,这种事还是由陈郎做主比较好。 “陈庆,你怎么回来了?” 嬴元曼转过头去,愕然发问。 她下意识就想站起来,可刚抬起膝盖又滞在原地。 先前苦苦哀求了那么久,嬴诗曼不帮忙那付出不就白费了吗? 嬴诗曼体贴地把油纸伞收好,然后给陈庆打了个眼色。 祸是你闯下的,你自己收拾吧。 陈庆抹了抹上唇:夫人,你瞧我的。 “乐平公主,蜀郡是天下有数的富饶之地。” “辛胜之子官职微末,却是勋贵之后,家境总是过得去的。怎么会让你端茶倒水,洗衣做饭?” 他嗤笑一声:“也不是本官瞧不起你。” “真让你去做,你会吗?” “我知道你很急,但你先别急。” 陈庆往下压了压手,示意对方别动。 嬴元曼被他一句话就撩拨得怒火中烧,目光像是要杀人一样瞪着他。 “你说想找个真心人……” 陈庆掏了掏耳朵:“上个对你真心真意的,是李由吧?” “怎么李家一落难,你就立刻弃之如敝履,逃之夭夭了呢?” “人家叫真心人,不叫大冤种。” “麻烦你放过他们吧。” 嬴元曼嗖地站了起来:“陈庆,我一忍再忍,你就不怕……” “先听我说完。” 陈庆面不改色心不跳,语气仍然不疾不徐。 “至于说要给别人生个孩子之类的话,别人有资格说,你大可不必。” “当初和离的时候,也没看你对自己的两个孩子有什么骨肉亲情,拍拍屁股甩手就走,让他们跟着李家万里跋涉去了岭南。” “哪怕你心中有一丁半点的善念,有一丝丝为人母的慈爱之情,恐怕都做不到如此心如铁石吧?” “听本官一句劝,放过孩子吧。” “有你这样的母亲,不知道是上辈子造了哪门子的孽。” 话音未落,嬴元曼已经按捺不住。 “陈庆,我跟你拼了!” 她张牙舞爪,疯魔了一般冲了上去。 “来呀!” 陈庆抖落袖子,露出两条粗壮有力的胳膊。 “闲来无事,与你再过两招。” “莫怪本官言之不预,今日我家里人可多,你护好要害,别打出你的屎来,脏了我的府邸。” 第456章 这就是生产力 嬴元曼在距离陈庆还有两三步的时候,前冲之势戛然而止。 她保持着张牙舞爪的样子,眼神万分纠结,死活不敢再上前一步。 强烈的直觉告诉她,再往前陈庆可就一个大耳光抡过来了,绝对不会有半分犹豫。 “怎么了?” “哦,是我的疏忽。” 陈庆做了个江湖气十足的抱拳礼:“陈某得罪了,请!” 王芷茵飞快地回过头去,憋笑憋得脸色涨红,肩膀一抽一抽地抖个不停。 嬴元曼心慌地退了半步,见在场无一人上来劝阻,想哭都哭不出来。 “唉……” 嬴诗曼沉沉地叹了口气。 在我们面前又哭又闹,寻死觅活。 陈庆一来,什么毛病都不犯了。 我这皇姐还真是……欠啊! “哼!” “本公主金枝玉叶,岂会与你这莽夫一般见识。” 嬴元曼叉着腰,冷哼一声。 “辛胜乃大秦名将,功勋卓着,嫁入辛家有什么不好?” “蜀郡又不是什么蛮荒野地,有驰道相连,往来也不过一两月而已。” “我只不过暂时不想嫁人,在妹妹面前随口一提,又不是真的来求人。” “反倒是你陈庆!” “目无法纪,以下犯上!” “你当我真的怕你吗?” “让开,我要进宫去见父皇。” 嬴元曼经过短暂的情绪调整后,色厉内荏地喝道。 陈庆嘴角抽了抽,不耐烦地摆摆手。 癞蛤蟆跳脚背,不咬人她是真膈应人啊! 眼见陈庆让开通路,嬴元曼这才摆出一副雍容大方的样子,快步走向门口。 从嬴诗曼身边经过的时候,她的脚步停顿了一下,然后头也不回地离开。 “夫人,你这皇姐病得不轻,找时间让御医去给她看看吧。” 陈庆同情地说。 嬴诗曼怒视着他:“还不是你!” “整日里招惹是非,今天又不知道跑到哪里鬼混去了。” “我皇姐千错万错,就是不该遇上你。” 陈庆不急不躁,慢悠悠地说:“她该庆幸早早遇上我。” “陛下最忌宫闱不净,你当你那皇姐是什么好东西吗?” “到时候管不住裤裆,早晚有杀身之祸。” 嬴诗曼愣了下,立时觉得有理。 可陈庆的言语实在粗俗,听得她直皱眉头。 “你少在那里说我皇姐的是非,今天到哪儿去了?” “昨夜留宿府中的女子是谁?” 嬴诗曼气急败坏地问。 “先让我吃了饭再说。” “为夫干的是正事,这一天折腾下来又累又饿实在顶不住啊!” 陈庆漫不经心地朝着饭厅走去。 相里菱给赢诗曼打了个眼色,赶忙追过去给他盛饭。 “说不清楚这事不算完。” 嬴诗曼看到他走路的姿势都变形了,疑心打消了大半,没好气地数落了一声后,去给他拿了身干的衣服。 —— 天光大亮。 陈庆睡得正沉的时候,被外间一阵说话声吵醒。 迷迷糊糊听了会儿,才知道来的是扶苏。 嬴诗曼情绪激动地痛斥嬴元曼的行径,怨气冲天。 扶苏苦着脸唉声叹气,显然也是深受其害。 兄妹俩的想法迅速达成了一致。 早些让乐平公主嫁到蜀郡,对所有人都好。 此事势在必行! “殿下怎么来得这般早?” 陈庆穿着里衣起床,随手披了件外袍就走了出去。 家里又没有外人,不用讲那么多礼数。 “先生,我来是有正事。” 当着嬴诗曼的面,扶苏欲言又止。 “等我一会儿。” “今日要去找田舟他们商量点事,殿下若有闲暇,咱们一道过去。” 陈庆赶忙去穿衣洗漱。 等两人从府里出来,扶苏才说明来意。 “先生以后行事千万别再莽撞了。” “擅杀朝廷官吏非同小可,您一而再……” “父皇颇为不喜。” 扶苏婉转地提醒道。 “知道。” “多谢殿下提醒。” 陈庆爽快地答应下来。 扶苏一看就知道他没听到心里去,可又苦恼的不知该如何去劝。 “山有扶苏,隰(xi,洼地)有荷华。” “陛下为您取名的时候,希望您能像郁郁葱葱的林木一样,枝繁叶茂茁壮成长。” “微臣没什么本事,且深受殿下厚爱,故此只能替殿下干些清除杂草,捕捉害虫的小事,聊以偿还。” “若是让这害虫深蛀其中,坏了您的枝干,微臣万死难赎。” “殿下无须忧心。” “大秦还没到百病缠身,泥足难行的程度。” “微臣早晚会把害虫一个个揪出来碾死。” “让这扶苏长得更高更壮,遮天蔽日。” 陈庆笑得畅快、纯粹,眼眸中没有一丝杂念。 扶苏想说什么,到了嘴边却发现没有什么言语可以表达自己的心情。 罢了罢了。 先生一心为公,又不是为报私仇杀人。 大不了我再去北地走一遭,只要能保住他不死,将来总有再入朝堂之时。 两人默契地都没有再提起此事。 右织官之死,至此算是画下了句号。 陈庆闲聊起金娘之父改造传统的织机,发明了提花工艺一事。 “殿下可不要小瞧了这一点点改进。” “家家户户男耕女织,大秦的织机至少也有百万之巨。” “哪怕每家纺织的速度快上那么一点,全天下加起来就是个了不得的数字。” “再者……提花锦绸能卖到万钱一匹,还供不应求。” “一台织机六个月即可成一匹,每年可得两万钱!” “农户终年劳碌,有几人可赚得这些?” 扶苏听得暗暗感慨,怪不得陈庆会动怒杀人。 “别说是两万钱,一个壮劳力每年赚两千钱都不容易。” “想不到一台织机竟然能抵得上十个男丁的产出。” “只是……不知推广开来,会不会耽误农事。” 他担忧地说道。 “殿下可还记得乌氏倮?” “这厮用大秦的丝绸、酒器、珍品玩物从塞外换来了满坑满谷的牛羊,数之不尽。” “您尽管放心,一匹提花锦绸卖到域外,换来的钱财粮秣说不定能养活整个县城。” “这,就是生产力啊!” “至于这些钱粮从哪儿来的,塞外蛮夷过得什么日子,关咱们什么事?” “说不定过几年他们还要喜迎大秦天兵去救苦救难呢!” 陈庆潇洒地说道。 第457章 付出要有回报 陈庆和扶苏一路上说笑闲谈,抵达工坊的时候恰好赶在午时。 杂役敲响了悬在树上的铁磬,清脆悠扬的响声远远地回荡在山野间。 饥肠辘辘的工匠和民夫络绎不绝地朝着食堂汇聚,或蹲或坐,甩开腮帮子大快朵颐,宽敞的草棚里霎时间人声鼎沸。 “咱们来的真不是时候。” “咦,田舟他们人呢?” “怎么一个都没见到。” 陈庆站在门口瞄了一眼,略感诧异。 “府令大人。” 有个蹲在墙根下嗦面条的青年盯了他许久,才确认自己没认错,赶忙抹了把嘴上前行礼。 “田少府和墨家工匠在何处?” “他们不在这里吃饭吗?” 陈庆疑惑地问。 青年摇了摇头:“好些日子没来了,诸位大人在那边。” 陈庆顺着他手指的方向张望了一会儿,才明白对方说的是铜铁铺老伙计们的宅院所在。 那时候他还是雷火司少府,权柄不像今天这般显赫。 始皇帝在城外划地三百里用来生产火药,陈庆把边角的一块地分给了跟随多年的伙计们建造宅院。 “包大匠要成婚了,墨家的诸位贤能稍有闲暇就去帮衬着张罗婚事。” “忙得连饭都顾不上吃啦。” 青年的眼中流露出不加掩饰的羡慕。 “原来是这样。” 陈庆了然地点点头,吩咐对方回去接着吃饭。 “包大匠,应该是包山吧?” 他记得秦墨门徒中有个天生六指的巧匠,为冶铁高炉打造了一根长四丈有余,密不透风的管道。 “殿下,咱们过去瞧瞧?” 陈庆主动邀请。 “走。” 扶苏听到有如此喜事,兴致盎然地跟了上去。 二人骑着马,不到半刻钟就折返回去。 沿着平缓的山坡一路前行,路边逐渐出现被篱笆分隔成一个个方块的菜地。 入目之处绿意盎然,不少人家门口、院中都有移栽来的野树,枝叶在微风中飒飒作响。 相比大秦普通村落中黄扑扑的颜色,这里的青砖灰瓦‘豪宅’多得有些过分,而且格外安宁祥和,透着股令人心旷神怡的勃勃生机。 陈庆心中颇感慰藉。 当初差点就一起造了反,事发后还跟着他一起下了狱。 如今他们衣食无忧,总算不枉相交一场。 “在那边。” 扶苏听到不远处热闹的动静,调转方向循声而去。 陈庆已经听到了田舟的吆喝声,笑着追随在他身后。 一栋新起的宅院坐落在街道的尽头。 碎石垒砌的地基,高出地面半尺有余。 整齐的青砖墙面下,还散落着星星点点的灰色粘合剂,看着像是水泥掺了黄土。 田舟等一大票内务府的骨干此时光着膀子,屋里屋外忙得热火朝天。 工造营建之事他们再拿手不过,别说一栋小小的民宅,咸阳城豪奢的宫宇殿阁哪座不是出自他们的手笔? “吃饭啦!” “先吃了饭再干活。” “停下歇歇吧。” 李乙的老娘站在露天的炉灶旁,敲打着饭勺大声吆喝。 田舟等人这才停下手里的活儿,擦了把汗去围在水瓮边洗手。 陈庆站在院外,看到他们一个个疲累的样子,不禁摇了摇头。 “先生摇头做什么?” 扶苏不解地问。 “我先前见田舟等人为了打造巨舟熬秃了头,原本不忍心再提改进提花机一事。” “如今看来,人的潜力真是无穷无尽。” “呦,李左车也在,他倒是好清闲。” 陈庆意外地发现了好多熟悉的面孔。 包山不知什么时候和铜铁铺的人混熟了,居然选择把宅院建在这里。 李左车堂堂武安君之孙,和秦墨工匠有说有笑,关系十分熟稔。 “酒水来了!” “各位师兄先喝口酒解解乏。” “承蒙师兄弟们关照。” 包山兴冲冲地提着酒坛从屋里出来,脸上的笑容灿烂得晃眼。 他在案上摆开大陶碗,给每人倒了满满一大碗。 “自家兄弟,还说什么关照不关照。” “包师弟,你天天酒肉伺候,等成婚那一天还有酒给我们喝吗?” “往后得省着点过日子啦。” “想不到众师兄弟里,竟然让你这个憨货拔了头筹!” “哈哈哈,包师兄笑得嘴都合不拢了。” 秦墨门徒的感情非同一般,坐在那里打趣调侃,把包山闹了个大红脸。 田舟缓了口气,“师父给你备下了聘礼,今晚咱们一道去取回来,明日登门提亲。” “人家虽然父母亲眷不在,可礼数总不能废。” “菱师妹说,婚服她会帮忙做。便宜你小子了,都是上等的丝绸,皇家贡品呢!” 包山连连摆手:“不用不用,我自己有钱。” “再说……” 田舟不耐烦地打断他:“一日为师,终生为父。婚姻大事,自然由师父做主,哪能让你胡来。” “你说个什么,轮不到你操心呢!” 其余人也纷纷帮腔,让包山安心当他的新郎官。 “我……” 包山面对师兄弟们的关切和指责,不知不觉就红了眼眶。 “师父待我恩重如山,如今我已能自食其力,怎好再让他老人家破费。” “若不是他把我养大,教我手艺,哪有我包山今日?” 秦墨一直未能发展壮大,除了官府的打压,和他们均财富的行事理念也有很大的关系。 成婚是其中最大的一道坎。 相里氏教出来的能工巧匠数不胜数,最后能留在身边的却很少。 大多数成家立业后,都会有自己的私心杂念。 或是找出各种各样的理由脱离秦墨,或者干脆不告而别。 包山如今也到了这一步。 想到自己将来或许也会被逼无奈离开秦墨,他不禁鼻子发酸,难过得抽噎起来。 “好好的哭什么。” “师父巴不得咱们早日成家立业,省得还要为这些不成器的徒弟操心。” “知道你要成婚,师父他老人家开怀大笑。” “连你这么丑都能找到婆娘,剩下的还愁什么!” 杨宝在他的肩头上捶了一把,诙谐地说道。 众人被逗得哄堂大笑。 “包师弟,你要是真有心,日后好好孝敬师父就是了。” “宅院我们帮你盖起来了,成婚之事有大家伙帮衬,以后没什么大花项,你攒着钱给师父养老吧。” “包师弟还要生儿育女呢,陈府令说了,他这是天赐巧手,那不得生他十个八个的?” “嘿,那岂不是三头六臂也带不过来?” “包师弟如今是大匠了,再生十个也养得起。” 被师兄弟们一番安慰,包山的情绪总算稳定下来,忙不迭地去帮忙端菜盛饭。 扶苏叹道:“若是大秦处处有这般光景该有多好?” “此事倒也不难。” 陈庆欣慰地点点头,他指着院中忙得团团转,却不知疲累甘之如饴的包山。 “都说此人手巧,我看也未必尽然。” “那通风的管道异常狭小憋闷,他钻进去一敲就是大半天,从不喊苦喊累。” “靠着自己的双手和辛勤的劳动,如今盖起了宅院,娶了个不错的婆娘。” “往后的日子不说大富大贵,起码也能不愁吃穿。” “此君并无平定江山、为国筹谋之才,要的也不是什么封侯拜相,出人头地。” “他付出了自己的努力,得到了应有的回报。” “如此自然河清海晏,江山太平。” 陈庆笑了笑,目光中意味复杂:“殿下,要是有一天任凭如何辛劳,却住不起屋,娶不上妻,终日里被压得喘不过气来,连一点对未来的美好盼望都没了……” “那必然戾气滋生,民怨四起。” “您可千万谨记在心呀!” 第458章 人生百味,世态炎凉 扶苏若有所思,面色凝重地说:“先生您多次提起,要给百姓希望。” “日子艰难、吃糠咽菜,他们未必会反。” “可一旦日子没了盼头,稍有差池,便是遍地烽烟。” 陈庆点头道:“对呀。” “你要说包山的日子好过到哪儿去,怕是未必。” “就算有相里尚书和众多师兄弟帮衬,成婚后也是家徒四壁,身无余财。” “可他却依旧笑得开心、畅快,就是因为心中有希望,对以后……” 他突然一拍脑袋:“娘的,忽地想起一事,怪不得宁腾这厮在地契上难为我。” 扶苏好奇地问:“先生怎么与内史腾有了龃龉?” “别提了!” 陈庆满腹牢骚:“内史府征召的民夫工匠不知从哪里听来的小道消息,说这修路的钱有一半是内务府出的。” “秦墨调去统筹规划的工匠也是多嘴,说咱们这里一天管三餐饭,顿顿见荤,工钱也比外面高一大截。” “这下可好,那边的匠工不干了,纷纷去上官要求涨工钱,按照一日三餐供给。” “都是给朝廷效力,干的是一样的活,怎么还有高低贵贱之分?” 扶苏听得哭笑不得:“然后呢,内史腾如何解决的?” “他还能怎么解决!” 陈庆气不打一处来:“这厮派人来我府衙说项,让我不要肆意挥霍内库钱粮,暂时先按照一日两餐管饭,工钱也少发一些,起码等路修好了再说。” “合着还成了我的不是啦?” 扶苏心中五味杂陈,摇头叹息不止。 “我当时听得火大,抓起砚台就砸了过去。” “宁腾这是记恨上我了。” 陈庆眼眸闪动,脑海里已经开始琢磨着怎么收拾他。 就这么点屁事,我都没放在心上,你还小肚鸡肠的挟私报复我? “先生稍安勿躁。” “本宫来想想办法。” 扶苏怕他又惹出事端来,温言相劝。 “微臣自有分寸。” “殿下放心,宁腾胆子小的很,闹不出什么大事来。” 陈庆显然没打算罢手。 京畿地区的最高长官又如何? 难道我还怕你! 两人说话的时候,李左车和一名容貌秀丽的女子小声说着话,朝着院门走来。 “莺莺,你走那么快干什么?” “宴席还没散呢?” 李左车语气怨愤又无奈。 “这算哪门子的宴席?” “你看看在座的都是什么人?” “李郎,亏你还是名门之后,却整日里与贩夫走卒厮混。” “我一心一意随了你,难道就是每日在这里烧火做饭的吗?” “你把我当成什么了?” 女子的脸色极坏,语速极快地发泄着心中的不满。 李左车怒意勃发,胸膛剧烈地起伏着,按捺着火气说:“他们哪一个不是秦墨的高材?官居少府的就有四五人之多,怎么成了贩夫走卒!” “你若不想干那烧火做饭的粗活,自己回去吧。” 他不耐烦地摆摆手。 “李郎,我一心为你着想,你就这样对我?” “我问你,与他们往来对你有什么好处?” “你胸中韬略万千,才华傲世,如今好不容易有了进身之阶,再不抓住机会,何日才能振兴门楣?” “我不求你封侯拜相,起码……” 莺莺满脸委屈,泫然欲泣。 李左车眼神冰冷,悔恨交加。 一失足成千古恨! 原本以为对方倾慕自己,才星夜来投。 想不到…… 她看重的,不过是自己结交了陈府令,有了得以青云直上的机会。 是我自作多情了! “话不投机半句多。” “承蒙莺莺姑娘垂帘,你若是觉得李某非是良配,还请另谋高就。” “告辞。” 李左车作了个揖,转身向院中走去。 “哎!” 莺莺没想到他如此绝情,竟然弃自己不顾。 她想追上去,又觉得太丢脸面。 正迟疑时,背后传来一声轻咳。 陈庆笑容玩味,和扶苏从篱笆侧面绕了出来。 莺莺下意识偏过头去,不想让别人看到自己进退两难的尴尬境地。 “大胆!” “当值之日,尔等居然在此公然饮酒作乐。” “怎么不叫我一个?” 陈庆高声呼喝,把院子里的人吓得齐刷刷回头。 等看清了来者,众人慌忙起身。 “东家!” 李乙的老娘扎着围裙,手里的铲子都没放下就欢喜地迎了出来。 “参见太子殿下。” “参见府令大人。” 田舟刚才被吓得差点跳起来,脸上到现在还没恢复血色。 “包大匠,要当新郎官了?” 陈庆朝着人群里的包山喊道。 “呃,嗯。” 包山手足无措,脸色涨得通红:“多谢大人您安排媒人帮忙张罗婚事,要不然……怕是小人就难了。” “有什么难的?” “贤良持家的找不到,贪慕虚荣、攀权附贵的岂不是一抓一大把?” “到时候就像苍蝇一样围着你,嗡嗡嗡嗡嗡。” “赶都赶不走!” 陈庆的话音未落,李左车飞快地垂下头去,尴尬地无地自容。 院外的莺莺先是怔住,随即又羞又怒。 “本官从没拿大家伙当外人,你们可倒好。” “这样的喜事怎么不通知我一声?” “怕我给的贺礼少吗?” 陈庆大喇喇地说:“没钱不打紧,太子殿下在这里。我厚颜给你讨一副喜联,这总行了吧?” 扶苏微笑着拱手:“先生所托,本宫岂敢推辞。” 包山欢欣雀跃,激动地只知道猛点头。 太子殿下的喜联! 等将来他当了皇帝,那可成了钦赐之物啊! “来来来,都坐下。” “诸位公务繁忙,还要腾出空来修建房屋。” “早说一声,我抽调些人手,十天八日就建起来了。” “你们哪个都是国朝栋梁之材,区区小事,何必自己动手。” 陈庆招呼众人落座,自己拉着扶苏跑到了灶台旁婆娘扎堆的地方。 “大娘,嫂嫂们,许久未见,陈某实在是腾不出空来。” “今日来探望一下,顺便蹭顿饭吃。” “这是大秦的太子殿下。” “你们要是有什么怨屈,可别藏在心里。” “殿下是天下间一等一的好心肠。” 扶苏一向喜欢微服私访,体察民间疾苦。 铜铁铺老伙计们的家眷追随他千里迢迢来了咸阳,能与太子同桌而坐,怕是够她们吹嘘好几代人。 陈庆也乐得成人之美,与她们挤在了一张桌案上。 第459章 一声令下,十万猛男给莺莺冲业绩 建造房屋是力气活,午饭的伙食相当硬实。 没有太多的花哨,大盘的炖鸡,大骨头熬的汤,再配上几样酸辣的凉拌小菜。 扶苏温文尔雅,平易近人,加上有陈庆在旁活跃气氛,女眷们紧绷的神经渐渐放松,还有人壮着胆子给他添了一碗带肉的汤。 “多谢夫人。” 扶苏谦和地道谢。 妇人一下子红了脸,支支吾吾地说:“客气啥。” 陈庆看得好笑又羡慕。 都穿越回两千多年前的大秦了,照样是个看脸的世道啊! 扶苏这卖相,通杀一切大姑娘小媳妇儿。 如果有所谓的明君相,那妥妥就是他这样的了。 “诸位在咸阳住得还好吧?” “可有不顺心的地方?” 扶苏温和地问道。 “好!” “比在俺们代郡老家可强多了。” “有山有水,住得可好啦!” “朝廷的俸禄也开得高,太子您真是仁义啊!” 李乙的老娘笑得合不拢嘴。 “大娘,咱夸归夸,可不兴捧一踩一啊。” “你这是嫌我给李乙开的工钱少了?” 陈庆打趣地说。 “没有,没有。” “东家,老婆子不是那个意思。” 李乙的老娘赶忙解释。 众人纷纷哄笑,气氛十分热络。 扶苏详细询问了她们的衣食住行,得知众人丰衣足食,怡然安乐后,脸上的笑容更灿烂了几分。 陈庆笑了笑没说话。 这是垄断性国企的家属,生活水平在大秦绝对是上游。 日子还能不好过? “东家,有件事不知当不当说。” 李乙的婆娘犹犹豫豫地看向他。 “又不是外人,有什么说什么。” “即便我做不了主,还有太子殿下嘛。” 陈庆爽快地回答。 “就是……工坊里的水泥卖不卖呀?” “老有人打听这回事,好多回啦。” “对对对,也有人找我打听过。” “上回有个商贾循着修路的马车找到了这里,开口就问我水泥是在哪儿产的,我差点报官把他抓起来。” 妇人们七嘴八舌地说了起来。 “哦?” “水泥的市场需求还挺大啊。” 陈庆抿嘴笑道:“都找到这里来了。” “可惜呀……” 他摇了摇头:“朝廷要用的更多,暂时不会对外发卖。” “殿下,冶铁工坊里产出的铁渣如今都不够用了。” “早前我说会让铁价比菜价还低,别人都不肯信。” “若是敞开了发卖水泥,光是铁渣都能收回成本。” “冶炼出的钢铁跟不要钱一样。” “如今可应验了?” 扶苏唏嘘长叹。 在此之前,谁会想到炉灰、铁渣这等废弃物居然还能卖钱呢? 陈庆的眼角余光突然瞥到李左车从院外回来。 “你们先吃,我去去就回。” 他起身后,穿过桌案之间的空隙,拦住了李左车的去路。 对方心头咯噔一下,羞愧地垂下头。 陈庆给他打了个眼色,向着屋后走去。 李左车咬了咬牙,硬着头皮跟在后头。 “打发走了?” 陈庆背对着他,语气不悦地问。 “府令大人,在下识人不明,未料到莺莺竟是如此肤浅之徒。” “我与她恩断义绝,今后不会再有往来。” 李左车语气沉闷地说道。 “李兄……我该怎么说你呀!” 陈庆叹了口气:“你日常去勾栏里寻欢作乐,莫非是囊中羞涩,不谈钱开始谈感情了?” “她早不从良,晚不从良,偏偏等你调任内务府才从良,图的什么你看不出来吗?” “亏你还是名门之后!” 李左车脸色臊得通红,支支吾吾地说:“莺莺夜半来寻我,自述身世可怜,又倾慕在下。我一时鬼迷心窍……” 陈庆郁闷地摇了摇头:“鸡就是鸡,五颜六色还是鸡。” “她看上你什么?” “你又看上她什么?” “我买个栗子都有膜,她有吗?” 李左车目瞪口呆,愣了好久才回过神来,一张脸涨成了猪肝色,嗫嚅着说不出话来。 陈庆却还不肯罢休,神色严厉地说:“她在勾栏里做娼妓,每日迎来送往的都是公卿勋贵。她不以为耻反而沾沾自喜。” “提上裤子出来从了良,却嫌弃你往来的都是贩夫走卒?” “今日在场的哪个不是国之栋梁,反被她一个娼妓耻笑?” “要不是给你留几分颜面,我当场就让人把她送回勾栏里,继续干她的皮肉生意!” “内务府多了不敢说,十万男丁是拉得出来的。” “既然她以此为荣,我就给她冲冲业绩!” 李左车神色惶惶:“大人恕罪。” “莺莺她不识大体,冒犯了诸位同僚,我代她赔个不是。” “您……莫跟她一般见识,由得她去吧。” “日后是死是活,都与在下没有一分干系。” “求大人高抬贵手。” 一日夫妻百日恩。 李左车知道陈庆说得出就做得到,连忙替莺莺求情。 “不要再让我看见她。” “李兄,你好歹也是名留青史的人物,切勿让武安君蒙羞。” 陈庆郑重地叮嘱道。 他暗自恼火,这帮手下到底怎么回事? 或许是在底层蹉跎了太多岁月,但凡有女子示出点好意,你就以为人家青睐有加? 懂不懂内务府任事的含金量啊? 突然,陈庆的脑海里出现一个身影。 鹿仙翁! 这厮脑子活络,脸皮厚心肠黑。 还知道拿工坊里的碎玻璃哄骗勾栏里的鸨儿。 要不要让老鹿开个培训班,给这帮不成器的手下上一课? 陈庆忍不住想道。 “先生。” 扶苏过来找到他,见到两人相对而立,一人面有怒色,一人羞愧难当,诧异地停住脚步。 “殿下有事寻我?” 陈庆脸上露出和煦的笑容,挥手让李左车退下。 “黑冰台遣使过来通传,说你要的人找到了。” 扶苏还以微笑。 “我要的人?” “我要什么人来着?” 陈庆疑惑地蹙起眉头。 苦思许久后,他一拍脑袋:“想起来了!” “是打捞昭王遗宝的人才!” “此人定是当世俊杰。” 他非常好奇,曹冲称象都是三国时的事了。 用浮力打捞河底遗落的昭王遗宝,这足足提前了四百年! 到底会是谁呢? 陈庆不由地期待起来。 第460章 胸有锦绣才华,此君是 陈庆找上田舟,吩咐他安排秦墨的木工巧匠协助金娘改进提花机,然后兴冲冲赶回城内。 扶苏半路转道去了咸阳宫,随始皇帝学习批阅奏折。 二人分道扬镳后,陈庆快马加鞭去了黑冰台。 到了地方也不通报,一路畅通无阻地进了办事的厅房。 找人打听了几句后,就知道千里迢迢押送过来的人被关在什么地方。 “陈府令留步。” 婉转好听的嗓音从背后传来。 夜莺笑容可掬,款款上前。 “原来是小夜莺。” “怎么,想念本官了?” 陈庆嘴角勾起坏笑。 “惦念陈府令的人多了,怎么轮得到我。” 夜莺娇媚地行了一礼:“大人可是来寻那打捞遗宝之人?” “对呀,就在前面,我自去就是了,你先忙,等会儿来找你叙叙旧。” 陈庆往前一指,语气中透着急切。 “哎!” “大人您是不是忘了什么?” 夜莺身子曼妙地旋身,挡在了他的前面。 “上次您应下我家统领,只要把人带到咸阳,您就把分到的那份财宝还回来。” “您不会忘记了吧?” 陈庆恍然大悟。 这种事他早就忘得干干净净,怎么会记在心里。 “老赵派你来的?” “你家统领忒小心眼,连这点钱都要算计。” “我今日出来得匆忙,待回府再遣人送来。” 陈庆径直往前闯。 “陈府令别难为人家。” “统领大人可是说了,一手交钱,一手交人。” “光是这一路舟车劳顿,耗费的钱粮就不在少数,您多少给些,让我好交差。” 夜莺往后退了半步,仍旧固执地拦住他。 陈庆在她的温言软语下,想生气又气不起来。 “我今日是真没带钱。” “罢了,既然你一定要,那不如以人易人如何?” 夜莺纳闷地问:“何为以人易人?” 陈庆挑了挑眉:“来,咱们进屋里说。我有一桩几万万的大买卖跟你谈。” “日后若能生个一儿半女,我把你收进府中,吃香喝辣享尽荣华富贵。” “来吧,咱们速战速决。” 说着他就把夜莺往旁边的屋子里拖。 “大人,这可玩笑不得。” “青天白日的,万一被人撞见……” 夜莺拼命往后挣扎,苦着脸求情。 “你叫的小声一点谁会知道。” “本官钱债肉偿,保管给得足足的。” 陈庆硬拽着她不撒手。 夜莺心下惊惧。 别人干不出这样的事来,陈庆还真说不定。 她使了个巧劲,手腕灵活地一番,就脱离了对方的掌控。 陈庆笑嘻嘻地说:“老赵那里我自有交代,待会儿夜莺校尉随我回去取如何?” 夜莺翻了个白眼:“属下无能,怕是讨不回这笔债了,告辞。” “啧啧啧。” 陈庆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离去的身姿:“这腰线,这车尾灯,我是真心实意想肉偿啊!” 夜莺走后,再无人阻拦。 他沿着回廊走了二十几步,就找到了地方。 大门紧闭,陈庆随手推开。 屋内一个年近三十的男子站在书架前如痴如醉地阅读书册,听到动静猛地转过头来。 “阁下好雅兴。” “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吗?” 陈庆目光中充满欣赏之意。 到了黑冰台还能手不释卷,果然是个人才呀! “此处乃黑冰台,先前押我来的人说过。” 男子从容不迫地说。 “哦,知道你还不怕?” 陈庆戏谑地问。 “娄某从未有违法乱纪之事,怕什么我?” 对方坦然回道。 “你的胆量倒是不小。” “敢问阁下高姓大名?” 陈庆作揖行礼。 “山野之人,无名小卒——娄敬。” “召我来咸阳的是您?” “不知是黑冰台哪位大人?可有得罪之处娄某?” 男子不卑不亢地还了一礼。 “娄敬?” 陈庆冥思苦想。 好像不是什么出名的人物。 难道是我猜错了? “大人为何皱眉不语。” “娄某一未曾犯律,二没得罪过大人。” “究竟是何故,千里迢迢召我来此?” 娄敬不依不饶地追问。 “你这……说话怎么怪里怪气的?” 陈庆刚才好像想起点什么,却被他打断。 “有吗?” “娄某咸阳官话说得不好,大概是。” 娄敬不好意思地说。 “本官终于想起来了。” “你是刘敬!” 陈庆语气激动地喊了出来。 这神奇的倒装句,百分百是出身齐地,褐衣觐见刘邦的建信侯啊! “在下娄敬,大人认错了莫非是?” 娄敬皱着眉头不解地问。 “没认错,绝对!” “娄先生远道而来,舟车劳顿,快请坐您。” 陈庆伸手做了个请的姿势。 娄敬脸色发红:“大人在取笑娄某这是?” “岂敢,岂敢。” “娄先生有治世之才,天下间谁也不能小瞧于你。” 陈庆主动给他添上茶水,以示歉意。 能名留青史的,绝对不会是籍籍无名之辈。 刘邦夺取天下时,娄敬还是一名戍边的小卒。 他找到同乡的虞将军请求觐见,言之要与刘邦商谈国事。 彼时汉朝有意定都洛阳,以示拨乱反正,继承周朝正统。 娄敬力陈关系利害,建议刘邦定都关中,承袭前朝经营已久的秦川之地。 刘邦略有动心,却拿不定主意。 后来找张良商议,张良的看法与娄敬完全一致,这才提兵进了秦川,定都长安。 待后来匈奴势大,时常侵扰汉地。 刘邦大怒,欲出关与匈奴一较高下。 娄敬再次劝谏,提醒他不要轻敌大意。 刘邦非但不听,还嫌对方涨他人之气,灭自己威风,将娄敬下狱待罪。 结果白登山之围差点断送了大汉气数。 刘邦自知有错,将娄敬无罪释放,并亲自向他道歉,赐为国姓。 后来也是娄敬提出暂时与匈奴虚与委蛇,和亲以示安抚。 细数此人的一生,没干成什么大事,但他的眼光之精准和对时事的把握,世间少有人能及。 娄敬差就差在出身不好,加之投奔得太晚,才一直不受重视。 同样的话,张良说出来,刘邦言听计从。 娄敬说出来,根本无人搭理。 “娄先生,我知你胸有锦绣才华,可愿入朝为官?” 陈庆态度亲和地问。 能从一介戍卒,在名臣良将云集的汉初混到封侯之位,此君自然不可小视。 “哼。” “锦绣才华,那也分货与谁家。” “出得起本钱吗你?” 娄敬傲气地抬起头。 “这个好说。” “娄先生稍待。” 陈庆大步走了出去。 掌管内库的我是,什么样的本钱出不起? 嘿,被他传染了。 陈庆摇了摇头,一路出了黑冰台,从马背上的行囊取了几样东西。 第461章 解衣衣之,推食食之 扶苏着急入宫,把马上的行囊交给了陈庆,托他带回宜春宫。 一件顶级豪门标配的奢侈品——白狐裘。 一个盛放零食的小盒子。 太子妃怕早晚寒露重,怕扶苏在外饿了肚子,所以出门前吃的穿的都会体贴地打包好,帮他挂在马上。 陈庆心里微微泛酸。 都是一个妈生的,差距怎么那么大呢? 王芷茵要是能这么贴心,我给你端洗脚水都行! “唉……” 陈庆摇头叹息着,又提着东西回到之前的地方。 娄敬站在门口张望,见到他手上的行囊,好奇地多看了一眼。 “娄先生,实不相瞒,你可知为何黑冰台要千里迢迢将你请到咸阳?” 陈庆驻足而立。 “娄某不知。” 娄敬摇了摇头。 陈庆作深有感触状:“先前你为打捞昭王遗宝之事献计献策,消息传到了当今太子耳中。” “太子殿下?!” 娄敬霎时间变了脸色。 陈庆嘴角微扬:“没错。” “太子殿下立时叹道:此乃大贤遗野,朝廷失之,如自断一臂。” 娄敬诚惶诚恐:“小人哪有这般才华,殿下谬赞矣。” 陈庆意味深长地笑着:“殿下就是如此说的,本官不过是转述而已。” “他有急事去了咸阳宫,临行前还不忘托我前来探望先生。” “娄先生一路舟车劳顿,风寒侵体。” “来,快披上裘衣。” 他打开行囊,抖开雪白的狐裘。 “此物价值千金,民间盛传的千金裘便是它。” “赠予娄先生这般的大才,正是般配。” 陈庆作势要给他披上。 “不不不。” “这怎么行。” “娄某一介无名之辈,怎当得起如此厚赠。” “折煞小人了。” 娄敬连连摆手,脚下不停地往后退去。 “娄先生为何推辞不就?” “此乃太子平日所用,莫非您嫌弃它是旧的?” “那我转告殿下一声,请匠人另做一件新的。” 陈庆两手提着白狐裘,言语温和地说道。 “太子殿下的盛情,在下心领了。” “承蒙殿下如此看重,但娄某寸功未立,怎敢居功。” “待将来干出一番功业来,殿下再赏不迟。” 娄敬遥遥地冲着咸阳宫的方向拱手,神色十分崇敬。 “娄先生真的不要?” “你瞧这皮毛,雪白如霜,一根杂色都没有。” “朝中的公卿勋贵家中都找不出几件。” 陈庆把白狐裘转了一圈,向他展示。 “君子爱财,取之有道。” “娄某不受无功之禄,殿下若是有心,暂且给我留下即可。” 娄敬委婉的话语里,表达出强大的自信。 陈庆忍俊不禁:“既然如此,那我就暂且收回,他日早晚还是您的。” “厚禄不受,这个可以吧。” 他把白狐裘放下,然后打开了食盒。 “殿下怕你舟车劳顿,饥饿困乏,特意准备了些吃的。” “蜜饯、肉脯、干果,点心。” “娄先生,来尝尝合不合口味。” 陈庆把食盒摆在案上。 娄敬望着盒子里琳琅满目的精致小食,感动地无以复加。 “娄某何德何能,得殿下如此器重。” “吾身无长物,唯效死而已。” 陈庆嘴角勾起,麻利地拿出食盒里的银箸:“娄先生,先坐下吃点东西。” 娄敬拘谨地坐在对面,待陈庆夹着肉脯递了过来,才小心翼翼地捏在手里。 他轻咬了一小口,细嚼慢咽,仿佛在享受着无上美味。 “如何?” “太子妃亲手所制,换了别人可没这个福气。” 陈庆也夹了一块,大口咀嚼起来:“好手艺!” 他的心里又开始泛酸。 家里那个二货老这样不行啊! 得找个机会好好改造一下,哪怕有她姐姐的一半我也知足了。 “还未请教大人高姓大名,官居何职?” 娄敬平复了心情,顿时疑惑起来。 陈庆显然不是寻常官吏,那种洒脱从容,好像什么都不放在心上的姿态一般人是绝难模仿出来的。 “好说好说。” “本官陈庆,忝为内务府府令,专门署理皇家之事。” “说白了就是给太子殿下打打下手,算不得什么显耀职位。” 陈庆谦虚地说。 “原来是陈府令。” 娄敬郑重地作揖行礼。 署理皇家之事,太子近臣! 这两样标签随便拿一个出来,都足够满朝文武羡慕到眼睛发红了。 “娄先生大才,却不知擅长哪样?” “太子殿下有心让您直入朝堂,却怕……难以服众。” “唉,世间嫉贤妒能之辈多矣。” 陈庆唉声叹息地说。 “怎敢叫殿下为难。” “娄某一无名小卒,焉可身居高位。” “吾愿为殿下身边鞍前马后,为一小吏即可。” 娄敬诚恳地说。 “不可。” “先生大才,岂能如此薄待。” 陈庆摇了摇头。 “君子藏器于身,待时而动,何不利之有?” 娄敬微微一笑:“小吏足矣。” “那……” 陈庆唏嘘颔首道:“本官便遵从您的心意。” “明日内务府遣人来接您,先从小吏做起如何?” 娄敬拱拱手:“不胜荣幸。” “内务府得您相助,如猛虎添翼。” “先生才华傲世,早晚有荣登朝堂之时。” 陈庆站起来作揖告辞,还不忘把白狐裘带上。 “在下送送大人。” 娄敬亦步亦趋地跟在身后,一直送到门口。 待折返回来,他看了眼食盒里的各色小食,又拿起来细细品鉴起来。 “盛情若厮,十世难报。” “想不到娄某竟有幸被太子殿下青睐。” 娄敬心中百味杂陈,骄傲、感激、庆幸等等情绪在心头一一浮现,悠然长叹。 陈庆还没走出黑冰台,嘴角的笑容就不断扩大。 “嘿!” “解衣衣之,推食食之,可以呀!” 他拍了拍手中的白狐裘,越看越觉得顺眼。 我怎么早没想到呢! 天天为了手底下的人操碎了心,连婆娘都给他们发了,生怕哪点不如意,影响了他们干活的积极性。 瞧瞧人家娄敬,送到手里的白狐裘都不要,一盒零食就死心塌地愿意为扶苏效力,当个小吏都甘之如饴。 差距可不是一点半点! “这是个宝贝啊!” “千金之裘,何其珍贵?” “起码能搜罗十几个青史留名的人才吧?” 陈庆爱惜地抚摸着白狐裘光滑的皮毛,打算向扶苏讨来,让这个老演员继续发光发热。 第462章 壮士,走好! 夕阳西斜。 陈庆骑在马上,悠哉悠哉地走在回家的路上。 “想不到我这爵位没落到实处,手底下倒是收了二王一侯。” 韩信,齐王。 英布,淮南王。 娄敬,建信侯。 陈庆哑然失笑,脑海中不由地浮现出一个名字——张良。 此君在史书中的分量可丝毫不在韩信之下,留下的传说典故数不胜数。 “可惜呀!” 陈庆无奈地叹了口气。 张良是不可能为大秦效力的,哪怕以性命相逼也是如此。 张家世代事韩,祖父张开地出任宰相,先后辅佐了三代韩王。 其父张平又当了两朝宰相。 问题是,韩国历来弱小,偏偏旁边守着个好战的秦国。 张开地任宰相时,秦时时侵韩,为此操劳不休。 张平时,秦已经占据了压倒性的优势,把韩国吊起来打。 等到了张良年轻时,韩奸宁腾率领秦国大军,彻底覆灭了韩国,就此显赫一时的张家彻底败落,张良也不得已仓惶出逃。 三代累积的国仇家恨早已深入骨髓。 而韩奸宁腾还是深受始皇帝信重的内史府府令,享尽荣华富贵。 张良能为大秦效力才有鬼了! “让开!” “我等押送凶杀要犯,还不躲远点!” “不知死的,堵在路上干什么!” 陈庆正在苦思冥想项、刘二人手下还有谁可以挖墙脚的时候,身后忽然传来粗暴的呼喝声。 一辆囚车押送着犯人,瞧着是准备去咸阳大狱。 路上的百姓急忙躲避,陈庆坐下的赤影受到人潮推挤,不悦地打了个响鼻。 “呵,好眼熟啊。” 他勒马停驻在路边,颇有感触地打量着从身旁经过的囚车。 那种站不直,蹲不下,双腿钝疼到快要失去知觉的酸爽仍然记忆犹新。 只不过这回囚车里的可不是他了。 “咦。” 陈庆多看了几眼,愈发觉得那个蓬面垢首的犯人有些眼熟。 周围的百姓指着他议论纷纷,言语间多蔑视唾弃之词。 囚车里的犯人听得刺耳,昂首大喝:“周会乃赴义而死,没有枉杀一个好人,还请诸位乡亲口下留情。” 陈庆立时变了脸色,提起缰绳打马挤开人群。 “停下!” 衙吏根本没想到在城内还有人敢拦官府的囚车,顿时如临大敌。 待看清陈庆的模样,以及他坐下的高头大马,立时意识到这是位贵人。 “周兄,你在百巧楼中买过一面玻璃镜,可还记得我?” 陈庆跃下马,疾步上前。 “原来是你!” 周会晦暗的眼眸中绽放出明亮的光彩。 “我之将死,心中唯有一憾未了。” “这位仁兄,会在漆县东隅有三百亩上田,一处庄园,县中有三处铺面,抵了当日的借债可好?” “不足之处,还请见谅些。” “咸阳父老替在下做个见证,会想走得清清白白。” 陈庆仰头望着他,嘴巴开合几次才问:“你不是要成婚了吗?怎么……” “哈哈哈哈哈!” 周会仰天大笑,笑声中透着说不出的悲凉和愤恨。 “世间痴愚之甚,非在下莫属。” “可惜了仁兄那面宝镜,所托非人……” 他做了个颔首致歉的动作:“会一时糊涂,给仁兄添麻烦了。” 陈庆干咽了两口吐沫,踟蹰良久都不知道该说什么。 “陈府令,这厮刚犯下了灭门凶案。” 衙吏中有人认出了他,捕头上前低声说:“周会与下聘的那家女儿自幼相识,可他在北地服役时,那女子在外面与人有染,待他回来后才断了联系。” “结果成婚之前,奸夫又跟她勾搭上,然后不知怎地就携手私奔了,还卷跑了周会的聘礼。” “他一时义愤,不眠不休追缉三百余里。” “然后……在一家客栈里正巧撞上,当场连杀四人。” 陈庆猛地转过头去,脸色说不出的阴沉。 捕头又解释道:“那奸夫淫妇还带了仆婢,撞见周会原本想去报信来着,被他抢先杀了。” 陈庆竖起手掌:“不必说了。” “周壮士。” 他深吸了口气,走到囚车下,目光直视着对方。 “你……还想活吗?” 陈庆压低了音量问道。 都说放下助人情结,尊重他人命运。 但发生在自己眼皮子底下,陈庆实在意难平。 “杀人者死。” “周会戍边九年,听得最多的一句话就是军令如山。” “会不死,置国朝律法于何地?” “我死不足惜。” 周会黯然长叹。 陈庆脸色微变:“你没想过报官?为何要……” 周会爽朗地笑道:“会也是读书识字的,秦律鼓励生养儿女,通奸私奔处罚轻微,不足以平我心中之愤,故此才选择自己动手。” “而今事了,我心中再无挂碍,该是认罪伏法的时候了。” 陈庆沉默许久,忍不住再问了一次:“你……想活吗?” 周会坚定地摇了摇头:“人间虽好,却不想再来了。下辈子让我做一顽石也好,路边的野草也好,哪怕沦为牲畜野兽,也不想再当人了。” “多谢仁兄好意,会罪有应得,但求一死。” 陈庆长长地叹了口气,心中说不出的滋味。 “周壮士稍等。” 他脚步匆匆去了路边的酒肆,丢下几枚铜钱,拎了一壶好酒回来。 “陈某给你送行。” 陈庆爬上囚车,把壶口凑到他的嘴边。 周会探过头来,咕嘟咕嘟连喝了几大口。 酒水顺着他的下巴滑落,冲淡了皮肤上的尘垢,露出饱经风霜的古铜色皮肤。 “多谢!” “会想通了,下辈子不做什么顽石、牲畜。” “给陈府令当一牵马小卒。” “十八年后咱们再见。” 周会畅快地笑着说。 陈庆神色复杂地笑了笑。 他早知我的身份,好像怕被人说攀权附贵,才一直假作不知。 你这样的老实人,真不该来红尘中呀! “好,一言为定。” 陈庆用力点点头,作揖行礼后,毫不留恋地跳下囚车。 衙吏们互相打了个眼色,继续驱赶骡马上路。 “采薇采薇,薇亦作止。 曰归曰归,岁亦莫止。 靡室靡家,玁狁之故。 不遑启居,玁狁之故……” 周会引吭高歌,唱着一曲雄浑悲伤的歌谣。 陈庆听过这首诗歌,描述的是出征在外的士兵渴望回家的心情。 然而谁也想不到,周会戍边回来,等待他的会是这样的结局。 “壮士,走好啊!” 陈庆回过头去,冲着囚车大喊。 第463章 不可直视,不可名状,不可揣测 霸秦、强汉,史学家每每将其相提并论。 但是单论起婚丧嫁娶之事,秦朝远胜汉朝多矣。 起码秦朝还讲究‘礼不下庶人’,黔首百姓家贫无物为礼,也就没那么多繁文缛节。 一只大雁可为聘,一头野鹿可为聘,三丈花布同样可为聘。 葬礼同样简单的很,以一日代一月,甚至代一年的从简之法大行其道,谁也挑不出毛病来。 等到了汉朝,随着多年的休养生息,民间日益富裕,百姓的家境逐渐殷实。 攀比之风盛行,彩礼水涨船高。 许多男丁拿不出高额的聘礼,不得不报名从军,征战万里以求改变自己的命运。 同样在儒家学说的鼓吹下,厚葬之风愈演愈烈。 上至公卿士族,下至黎民百姓,皆以陪葬品的丰厚、奢华为荣。 子女的守孝期也废除了秦朝一日代一月的做法,实打实要守足三年,少一天都不行。 因此西汉后期出现了娶不起、死不起的现象。 “该来的总会来,可是来的不是地方啊。” 陈庆知道玻璃镜公开售卖后,肯定会掀起公卿勋贵之间的攀比,也乐得把他们地窖里尘封的财物给掏出来,重新在社会上流动。 可万万没想到,居然害了周会这样一个人。 “唉……” 陈庆摇头叹息着,准备找个时间去趟内史府。 周会肯定是有爵位的,而且还不低。 大秦一向有削爵抵罪的做法,依律法处置,周会也未必会死。 一路上他的心里都乱糟糟的,不知不觉家门已经近在眼前。 前方七八辆满载的马车将道路挤占了大半,加上随侍在旁的护卫和仆役,堵得他根本绕不过去。 “咦,胡人?” 陈庆突然发觉队伍里掺杂了不少高鼻深目的塞外胡种,而且他们前进的方向…… 该不会是来找我的吧? “都打起精神来。” 秦忠君一脸长途跋涉的风霜之色,提着马鞭目光谨慎地检视每一辆马车。 “前方就是陈府令的宅邸,尔等切记谨言慎行,不要触怒了他。” “否则扒皮拆骨,摘心掏肺都是轻的!” “切记,不可直视他,不可直呼其名,不可揣测他的意图。” 莎车国之行,蒙甘率亲兵浴血厮杀的时候,一伙忠于折尔木帖的士兵猛攻他的商队驻地。 秦忠君的手下拼死抵抗,伤亡惨重。 眼下这些都是回程途中召集的新人,许多还是第一次踏上大秦的领土,行走时东张西望,兴奋而好奇地打量着周遭的一切。 他不得不疾言厉色地叮嘱一番,以防惹出乱子来。 “都听明白了没有?” “你们就当此番是去刀山火海,龙潭虎穴……” 秦忠君话说到一半,突然怔住,傻愣愣地看着高坐马上的陈庆。 对方似笑非笑,目光玩味。 秦忠君短暂的犹豫了千分之一秒,飞快地把视线挪开。 “哈哈哈,瞧你们那胆小的模样。” “本首领不过是说笑而已,你们还当真了?” “陈府令德才兼备,胸怀坦荡。行事光明磊落,不拘小节。” “我行走天南海北,阅人无数,却从见过像他一般的人物。” 他背过身去,目光崇敬地说:“此乃当世贤圣,吾等毕生追寻,都难忘其项背。 秦忠君冲着府邸的方向恭敬地作揖行礼,态度十分虔诚。 一干手下疑惑万分,不明所以地齐刷刷盯着他。 “秦忠君,你从西域回来了?” 陈庆轻轻一夹马腹,走上前来。 “陈府令!” “小人正要去您府上,没想到居然在这里遇见了您。” “恭贺大人青云直上,大展宏图……” 秦忠君的马屁不假思索脱口而出。 早在第一次见面时,他看到陈庆与大秦太子相处融睦,堪比友朋,就知道他来日必不可小视。 没想到对方崛起的比他想象中还要快! “呵。” “你不是说本官不可直视,不可名状,不可揣测吗?” “怎么还敢抬头看我?” 陈庆笑着打趣道。 秦忠君脸色尴尬了一刹那,赔着笑脸说:“小人与这帮手下说笑的,一时失言冒犯了您,小人该打。” 说完他就不轻不重地抽了自己两嘴巴,然后干笑着露出求饶的神情。 “行啦。” “莎车国被你搜刮干净了?” “回来得晚这么多,捞了不少吧?” 陈庆催动坐骑,打量着堆满木箱的马车。 蒙甘直接把王宫抢了,待局势稳定下来就直接返回大秦。 秦忠君就没办法像他那么强势,得想办法一点点搜刮压榨,等差不多捞够本才心满意足地离开。 “这是小人的薄礼,还请大人笑纳。” 秦忠君像是个马屁虫一样跟在后头,谄媚地说道。 “你这薄礼可一点都不薄啊。” “莎车国不过一西域小邦,能压榨出这么多钱财实属不易。” “你有何所求?” 陈庆随手敲了敲木箱,听到里面沉闷的回声,暗暗估算着这些财货的价值。 “岂敢岂敢。” “能瞻仰大人英姿,已是天大的幸事。” “小人怎敢奢求太多。” 秦忠君笑容可掬地说道。 “哦?” “既然如此,那本官就不客气了。” “你一路风餐露宿,想必十分辛苦。” “东西留下,你先回去歇息吧。” 陈庆故意拿话挤兑他。 秦忠君愣在原地,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怎么不走啊?” 陈庆催道。 秦忠君挤出一张笑脸:“什么都瞒不过陈府令,小人确实有一点不情之请。” “昔日您说小人肯带大秦使团去西域,就许以小人通商之权……” 陈庆点点头:“有这事,我记得。回头来内务府……” “不不不。” 秦忠君连连摆手:“小人回来的路上,恰逢大秦西征兵马路过。” “彼时旌旗招展,气吞山河,小人骇得魂不附体,两腿发软。” 陈庆忍俊不禁:“你这家伙倒是聪明。” 西域马上就要被李信大军攻陷,到时候纳入朝廷治下,所谓的通商权一文不值! 秦忠君小心翼翼地仰起头:“小人行商为生,西域如今兵荒马乱,行路艰难。” “所以……小人想走得更远些,去安息、塞琉古、孔雀王国等地讨生活。” 陈庆的神色不禁认真起来:“这些地方你去过?” 秦忠君摇了摇头:“小人没去过,但大致知道怎么走。” 陈庆招招手:“你随我来,咱们回府详谈。” 第464章 专业带路党 回到府邸中,陈庆把赤影交给了马夫,带着秦忠君匆匆往议事厅走去。 “家主,您回来啦。” 热巴端着一盆水,巧笑嫣然地站在不远处迎接。 秦忠君停下脚步,从怀中掏出一个红线捆扎的羊皮卷轴,叽里咕噜地喊了一声。 啪。 陶盆脱手而出,热巴神色大变,顾不得脚下的碎片和打湿的裙摆,激动地喊着什么冲过去把羊皮卷轴抢在手中。 陈庆不用问也知道,这是她妹妹寄来的书信。 热巴双手颤抖着解开了红线,刚打开看了前面几行字,眼泪就止不住地往下掉。 国破家亡,姐妹俩一路颠沛流离被卖到了大秦。 而今娜扎复国成功,却成了身不由己的傀儡。 热巴寄人篱下,堂堂莎车国的公主,每日里却只能以侍女自居,干着洗衣洒扫等伺候人的活计。 “唉……” “别哭啦。” 陈庆走过去轻轻拍了拍她的肩头,“等李信大军占据西域,我想办法让你妹妹回来跟你团聚。” “真的?” 热巴泪眼汪汪地看着他:“多谢家主垂怜。” “好啦好啦。” “你先回自己的房里,让别人来收拾。” 陈庆好言安抚送走了她,喟然长叹一声。 时代的一粒尘埃,落在每个人的头上都是一座山。 热巴姐妹俩如此,周会也同样如此。 秦忠君悄悄打量着陈庆关心爱护的模样,顿时心头大定。 这对姐妹花可是他献上的! 看在她俩的情面上,说不定陈府令真的能答应他的请求! “随我来。” 陈庆推开议事厅的大门,喊来婢女吩咐上茶。 秦忠君垂首站在堂中,摆出一副聆听教诲的架势。 “过来坐呀。” “李信此次出征西域,你可是立下了大功。” “本官面前当有你的座位。” 陈庆指着桌案对面说道。 “小人岂敢。” 秦忠君谦虚地推诿了几次,才拘谨地在对面跪坐下来。 “方才你说要去安息、塞琉古、孔雀王国,怎么不想继续在西域行商了?” “你若是想继续干老本行,本官倒是能护佑一二,保管你赚得比以前多十倍。” 陈庆先用言语试探对方的心意。 从大秦绕道西域,然后转去伊朗、印度,万里之遥都打不住。 万一秦忠君半路畏难而退,那可亏大了! “小人……不瞒陈府令。” 秦忠君犹豫片刻,苦笑着说:“莎车国之行,小人的商队所获颇丰。” “当时看到那些金银珠宝,小人第一个念头就是招兵买马,跟乌氏倮大干一场!” 说到这里,他的眼眸深处露出一抹狠色。 同行是冤家。 出了塞外,大秦的律法根本管不到。 所谓的商队,也时常要兼职马匪、强盗,拳头大才是真理。 要想夺回原本属于他的商路,不死人不流血是根本不可能的。 “哦?” “那你怎么不跟他干啊?” 陈庆打趣地问。 秦忠君摇了摇头:“小人回程的路上见到秦军之盛容,心气顿时就散了。争来争去,就怕最后是一场空。” 陈庆笑容更甚。 别说,任何行业能混出头的,没有一个是庸才。 秦忠君居然知道他和乌氏倮菜鸡互啄,最后谁都没好下场。 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等李信把持了西域,军事民事一把抓。 就凭他们两个小角色,凭什么去分一杯羹? “那你是铁了心要去安息、孔雀王国?” 陈庆的信心逐渐充足。 “非去不可。” 秦忠君严肃地点点头:“小人的礼单,请府令大人过目。” 陈庆随手接过来,然后单指压在桌案上,看都没看一眼:“你想要什么?” 秦忠君神情振奋,作揖道:“小人想在您这里赊一批货。” 陈庆大感新奇:“赊货?” “是。” 秦忠君唯唯诺诺地说:“此去至少要两三年,小人自己的本钱不足,怕带的货物少了,回不了本。” “你想赊什么货?” 陈庆目不转睛地盯着他。 这厮带来了七八辆车的财物,居然还说自己本钱不足。 他所图甚大啊! “小人想赊二十面玻璃镜,一百匹丝绸……” 秦忠君壮着胆子说到一半,就不敢再往下说了。 进了大秦境内后,他在茶楼酒肆里就听说了咸阳城的玻璃镜风靡一时,价值万金。 当时秦忠君就想到,如果能购得此物,直接就可以照抄乌氏倮的发家史。 一趟下来,或许能赚到这辈子都不敢想的财富。 等接近咸阳地域后,随着对大秦近况了解的越来越多,秦忠君逐渐萌生了一个大胆的想法。 乌氏倮算什么,我一波直接拉满! 若是能成,直接以十倍百倍的财力碾死他! “往下说呀,还要什么?” 陈庆神色平静,催促了一句。 秦忠君心下狂喜,眼眸灼灼放光。 他强按下激动的情绪,嘴唇颤抖着说:“小人还想赊一些大秦的铁器,工造器械。” 陈庆摆了摆手:“我给你五十枚玻璃镜,一千匹丝绸。铁器……几百上千斤都可以,多了你也运不过去。” “工造器械不行,瓷器和茶叶可以给一些。” 秦忠君猛点头:“可以,多谢大人厚赐。” “小人对天发誓……” 陈庆满不在乎地笑着:“你不用对天发誓,我大秦兵马比老天爷好使。” “昔日六国覆灭,曾有人叹曰:今日割五城,明日割十城,然后得一夕安寝。起视四境,而秦兵又至矣。” “本官也是如此。” “欠了我的债,你逃到安息,大秦的兵马就打到安息。你逃到塞琉古,大秦的兵马就打到塞琉古。” “上天入地,本官总有办法讨回来。” 秦忠君愕然无语,一时间心中滋味难明。 放眼天下,能坦然自若地说出这样的话,非秦人莫属了。 “秦忠君,本官赊你的货价值连城,你如何报答呢?” 陈庆眯起眼睛,用指尖敲着桌案。 “小人知道。” “沿途的路径、水源、部族分布,小人都会详细记录。” “大秦兴师远征时,小人必头前带路!” 秦忠君一副义不容辞的模样,回答地相当痛快。 陈庆满意地点了点头:“孺子可教也。” “本官静候你的好消息。” “若大秦有朝一日拿下安息等国,少不了你的好处。” 秦忠君闻言大喜过望。 莎车国一介小邦都能搜刮出不少油水,何况安息、塞琉古等一方强国。 蹉跎大半生,终于该我时来运转了! 陈庆看到侍女端来茶水,主动给秦忠君添上一杯。 这可真是个天生的带路党啊! 先虚情假意跑去售卖宝物搜刮一波,等打探清楚当地情形,再为大秦军队引路,等对方灭国后吃一碗残羹剩饭。 良心、道德,在他眼里完全不值一提。 什么叫专业? 这就是专业啊! 第465章 陛下,你人还怪好的嘞 两人相谈甚欢,陈庆亲自把秦忠君送了出来。 “良禽择木而栖,贤臣择主而事。” “大秦就缺你这样的人才!” “待你回返之日,本官定然在陛下面前为你请功,封官加爵唾手可得。” “秦忠君,好好干,大秦亏待不了你的。” 陈庆拍了拍他的肩膀。 “多谢陈府令抬爱。” “能得大人垂青,实在是小的前世修来的福气。” 秦忠君短暂地犹豫了下,双膝一软跪在地上,砰砰磕了两个头。 “你这是干什么。” “快起来。” 陈庆伸手去扶他。 秦忠君抬起头,谄笑着说:“大人您一下赊了如此贵重的货物给我,小的不磕两个头心里不踏实。” “哦,不。” “小人的意思是,不如此无法表达小人的感激之情。” 他讪讪地解释。 陈庆嘴角微扬,“你心里有数就好。” “若你有心背弃我,可别让我找到你哦~!” 秦忠君连连摆手:“哪怕千刀万剐,人头落地,小的也绝不负大人!” “如此便好。” 陈庆叮嘱对方好好在咸阳休整,等备足了货物就安排他们启程。 商队的伙计和护卫开始动手卸货。 沉重的木箱落地时,发出的闷响听着让人心旷神怡。 “福兮祸所依,祸兮福所伏。” “往后的世道连我都猜不透了。” 陈庆叹息着摇摇头。 因为他的出现,改变了太多人的命运。 有人为此荣华富贵,登临朝堂;有人为此家破人亡,流落他乡。 “夫君,你叹气做什么?” “这些人是哪来的?他们往府里抬的是什么东西?” 嬴诗曼款款走到他身旁,好奇地打量着门外成排的马车。 “一个胡商想做笔大买卖。” “这是先付的订金。” 陈庆敷衍地回答:“夫人,你在这里看着,我去趟宫里。” “啊?” “天色已晚,有什么事明天再去不行吗?” 嬴诗曼关切地说。 “三言两语说不清,夫人你在家安心数钱。” 陈庆伸手揉了揉她的脑袋,转身吩咐管事去准备马车。 —— 咸阳宫中。 御书房灯火通明。 扶苏保持着伏案阅读的姿势,神情专注眉头紧蹙。 诺大的帝国每天各地郡县呈上来的奏章数以百计。 作为始皇帝的接班人,从花团锦簇或者卖惨求援的奏章中辨别真假、揣度事态的急迫性是基本功。 始皇帝姿态悠闲地端着一卷策论,手里拿着放大镜调整高度,满意地浏览着清晰许多的字迹。 他时不时抬头瞄一眼,露出满意的神色。 扶苏的进步显而易见,再不济也能当个守成之君。 或许大秦真到了休养生息的时候了吧! “陛下,内务府陈庆求见。” 侍者迈着小碎步进来,颔首说道。 “他怎么来了?” “召进来吧。” 嬴政放下卷册,将放大镜收了起来。 扶苏暗暗叹息。 先生明知道有些话、有些事会令父皇不喜,但该说的还是说了,该做的还是做了。 此乃赤诚君子,大公无私。 相比之下…… 扶苏暗暗腹诽,父皇好似有些不地道。 “参见陛下。” 陈庆发现扶苏也在,冲他颔首致意。 “天色已暗,你来可是有什么要事啊?” “莫非又做出了什么新东西?” 嬴政期待地望着他。 陈庆摇了摇头。 他在心里吐槽:陛下您实在是高看我了,天天都有新东西,脑汁抽干了我也做不到呀! “微臣有一事禀报。” “今日有胡商名秦忠君者登门造访,欲西行万里,向微臣赊购一批玻璃镜、丝绸、瓷器等贵重货物。” “因其中多有皇家贡品,微臣特来请示陛下。” 嬴政面露犹疑之色。 陈庆以各种理由中饱私囊,侵吞内务府财物这种事情干得不少了! 只不过有些是他和嬴诗曼合谋,有些干脆就是他的好女儿指使的。 嬴政也不好计较,传出去有损皇家颜面。 “我当是什么事。” “你自己拿主意吧……这个胡商西行万里,要到哪个蛮邦去?” 他突然想起关窍所在。 “回禀陛下,秦忠君要去的是安息、塞琉古、孔雀王国。” “其中孔雀王国就是身毒的一部分。” “而安息和塞琉古可大有来历。” 陈庆抬起头,一字一句地说:“昔年亚历山大东征,最初始也是最辉煌的一场战役,就是征服波斯。” “尔后大军于身毒折返,与大秦擦肩而过。” “自亚历山大死后,他的帝国也分崩离析。” “但其中的一部分却留存了下来,依旧奉亚历山大为正统。” 嬴政勃然作色,缓缓站了起来:“是哪个?” “塞琉古。” 陈庆刚准备开口,嬴政就迫不及待地冲过来,抓着他的胳膊走到天下舆图前。 “塞琉古在哪里?” “快告诉寡人!” 陈庆的手臂被抓得生疼。 他来之前已经猜到了始皇帝会很激动,却没想到会如此急不可耐。 “大致就在这里。” 陈庆画的天下舆图只有个粗疏的模样,其中错漏甚多。 但是只要锚准印度、阿富汗的左侧,中亚一大堆斯坦的下方,差也差不到哪去。 “原来你躲在这里!” 嬴政目光炯炯,“寡人的眼中钉,肉中刺,竟蛰伏此地上百年!” 陈庆趁机偷偷扯回自己的胳膊,躲开了他挥舞的手臂。 “扶苏,你来看。” “待李信捷报传来,寡人御驾亲征,先至西域,再率大军南下……” 嬴政的头脑飞速运转,已经开始考虑调遣多少军队才能顺利拿下塞琉古。 “父皇不可。” 扶苏一听就慌了神。 大秦距西域千山万水,再跨越无尽的蛮荒之地才能抵达舆图上所在的地方。 这一去非得三五年不可。 到时候国朝大事谁来主持? 嬴政缓缓摇头,态度非常坚决:“此獠不除,寡人寝食难安。” 扶苏连忙给陈庆打眼色。 他劝不动,说不定陈庆有办法。 “陛下,胡商秦忠君此次西去,就是探明前往塞琉古的道路。” “待他回返之时,李信将军正好也将西域收归囊中。” “届时知己知彼,方才有必胜的把握。” “否则大秦兴师远征,若不能一战而下,只怕折损了陛下的英名。” 陈庆作揖告奏。 嬴政犹豫片刻,无奈地叹了口气。 陈庆接着说:“况且微臣没记错的话,此时塞琉古与安息连年征战,多拖延几年,其国力必衰。” “寡人还用得着这等塞外小邦相助?” 嬴政不耐烦地说:“安息是何来历?” 陈庆瞟了他一眼:“安息可不是什么塞外小邦,亚历山大征服波斯后,当地一些土着不愿臣服。待时机成熟后,起兵作乱,意图收复故土。” “双方互相攻伐,安息虽然势弱,却有地利之便……” 嬴政猛地转过头来:“塞琉古打不过安息?” “这怎么可能?” “它不是什么亚历山大的旧部吗?” “陈庆,两国交战胜负如何?” “塞琉古还能坚持多久?” …… 陈庆有些无语,回答道:“双方交战近百年,以塞琉古覆灭而告终。” “此时它起码还能坚持几十年吧。” 嬴政如释重负,长长地舒了口气。 “幸好。” “寡人差点想发诏,命李信遣一路偏师去助塞琉古一臂之力了。” ??? 陈庆瞪大了眼睛,差点没转过这个弯来。 因为怕塞琉古覆灭于安息之手,所以派遣援军相助。 陛下,您这……人还怪好的嘞! 第466章 骑在身毒的背上 始皇帝目不转睛地凝视着天下舆图中塞琉古的位置,眼中热切的目光仿佛恨不得投身其中,率领大秦的虎狼之师立刻兵临城下。 自陈庆道出亚历山大东征一事,这就成了他心中的一根刺。 念兹在兹,无法释怀。 亚历山大死了,他的帝国崩塌,但是又没塌陷完全。 塞琉古好像是上天特意赐给他的礼物。 虽然亚历山大并未跟华夏打过任何交道,但是他东进的行为,毫无疑问是对始皇帝至高权柄的挑衅。 若不还以颜色,心意难平! 扶苏给陈庆打了个眼色:“天色已晚,儿臣先告退了。” “微臣也告退。” 陈庆紧随其后,两人前后脚出了御书房。 始皇帝依旧痴迷地盯着舆图,脑海中不断盘算着出征塞琉古的计划。 “先生,您……” 扶苏叹了口气,欲言又止。 “殿下可是要怪我?” “让微臣来猜一猜,您可怪我不该撺掇陛下兴师远征?” 陈庆目光坦诚,嘴角挂着笑意。 扶苏看到他满不在乎的神情,终于体会到了他父皇偶尔发脾气咒骂陈庆时的心情。 “李信征伐西域,尚未建功。” “便是您说其中有大利,也未能得见。” “哪怕真要远征塞琉古,好歹先缓几年,待大秦在西域站稳脚跟再说。” 扶苏耐着性子劝道。 “谁说一定要从西域向塞琉古进发的?” “殿下似乎忘了,早先我派出一支人马,拿着程家献上的宝图去寻找身毒通道。” “一旦他们成功返回,微臣立刻派遣内务府工匠,赴蜀郡设置火药、水泥工坊。” “蜀地原本就产硝石,硫磺……可以由扶桑运来。” “那里遍地都是这种东西,只要一支千人的队伍,起码可以征召数万当地土人开采硫磺,然后由海路进入内河,送到蜀郡。” “水泥就更简单了,石灰岩到处都是。卓家如今对我言听计从,程家的产业被当地郡府接收,短时间就可以产出大量水泥。” “到时候火药开山,水泥铺路,在身毒密道的基础上打造出一条可供大军通行的道路来。” 陈庆洋洋洒洒地说了一大通,差点把扶苏绕晕了。 “先生是想占据身毒,之后再攻打塞琉古?” 扶苏下意识问道。 “算是两手准备吧。” “毕竟远隔千万里,探路的队伍走着走着人就没了,再寻常不过。” “出征塞琉古可以缓,但是前面的准备工作不能缓。” “否则一耽搁就是两三年,实在太久了。” 陈庆胸有成竹地说:“西域和身毒,取其一拿下塞琉古就不是难事。” “微臣更倾向于先拿下身毒。” 扶苏脱口问道:“为什么?” “殿下,微臣早就说过呀!” “拿下身毒,对大秦是一剂大补药。” “整个身毒地区,有着天底下第二多的人口,有着大片肥沃富饶的土地。” “他们可以源源不绝地产出钱粮物资,还能提供大量的民夫、仆从军。” “说难听点,谁能骑在身毒的背上,谁就能傲视天下。” 陈庆爽直地说道。 …… 扶苏神色复杂地看着他,嘴巴开开合合,不知道该说什么。 “殿下,你总是担心兴师远征劳民伤财,我要是跟你说——只要身毒的血没有流干,大秦绝不会停下开拓的步伐。” “您以为如何呢?” 陈庆目光深邃,幽幽地说:“有这样一个机会摆在眼前,以域外一族之祸,换来大秦统御四海,百姓安居乐业,丰衣足食。” “你是因为自己的良心选择视而不见,让天下百姓继续苦苦煎熬,还是……” “为全天下尊崇您、仰慕您、渴盼您让他们过上好日子的百姓们拿起利刃!” 扶苏垂下目光,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陈庆始终不肯罢休,视线牢牢地盯在他的身上。 英国从16世纪设立东印度公司,对印度地区开始殖民。 短短两百年间,榨取的收益相当于40万亿美金! 这是什么概念? 所谓的日不落帝国,大半都是印度人用他们的血和泪,用他们的伤痕累累的肩背硬生生抬上去的! 陈庆自认良心不多,道德很少。 他对印度的同情乏善可陈,但是对英国的发家史却眼热不已。 “先生,若是压迫太甚,身毒人也会造反的。” “过犹不及……” 扶苏底气不足地说。 “殿下又忘了。” “身毒人是世上最软弱,最容易驯化的民族。” “微臣所知,在某个年代,身毒曾经发生过一桩惨案。” “在身毒又又又一次被外族侵略者占据后,当地土着庆祝节日时,误被统治者当成了啸聚作乱。” “人家可丝毫没有优柔寡断,直接派了少量正规军,加上大部分身毒人附庸前往镇压。” “把数万土着围起来,用火器一顿乱杀,宣示武力后扬长而去。” 陈庆笑得狡黠:“殿下您猜后来怎么着?” “怎么了?” 扶苏愈发不敢面对他的目光,偏过头去问。 “土着中有一人亲属被杀,于是怀着必死之心,行刺了当时下令的军官。” 陈庆的话还没说完,扶苏欣喜地抬起头:“身毒人也有勇武之辈!” “诶,殿下先别着急。” “还真被他干成了,只是没能逃得出去,被捕后很快就被绞死。” “之后……身毒人群情汹涌,然后他们的智者站出来了。” 陈庆清了清嗓子,绘声绘色地说:“这个小伙子的行为很不好,他这样是歹人强盗的行径,解决不了任何问题,我们可以讲道理的嘛!” 扶苏脸色凝滞,目光直勾勾地盯着他。 “殿下您又不信?!” 陈庆有些急了,阿姆利则惨案因为太过奇葩,被他牢牢记在心里,绝对不会有一点错漏。 你怎么就死活不信呢? “殿下。” “我……” 陈庆语塞了很久,索性破罐子破摔。 “实不相瞒,我在后世也非寻常人。” “为了避免引起陛下的猜忌才一直没明说。” “其实我是后世的一国之主。” 扶苏震惊过后,激动地说:“我早知先生非常人,原来如此!” 陈庆呆若木鸡,彻底傻眼。 “殿下,你宁愿相信我是一国之主,都不愿意相信微臣所言身毒之事?” 第467章 皇家内务府子弟小学 陈庆试图给扶苏洗脑的想法不出意外地再一次失败。 当然也不是没有收获。 起码这次扶苏没再讲那些虚无缥缈的大道理。 很明显在选择让身毒人遭难,让大秦百姓享福的时候,他的信念动摇了。 “天色已晚,咱们回去吧。” 陈庆叹了口气,打住了话题。 犹如羽翼刚成的雏鸟,谁不想振翅高飞,翱翔千里? 又有哪个少年初出茅庐时不时怀着一腔热血,欲成就一番不世功业? 可将来扶苏总会明白,人生有时候不是在善恶、对错之间做选择,而是让你在对谁恶,对谁错之间做出艰难的抉择。 —— 次日,朝阳初升。 陈庆早饭时磨破了嘴皮子,才从嬴诗曼那里借来了她的马车。 “昨日属下禀报学堂已经建成,小姨母惦念许久,我送她过去看一眼就回来。” “反正你去百巧楼也不远,用得着这么小气嘛!” 嬴诗曼冷着脸问:“小姨母要借,我自然绝无二话。” “可女子的车驾,不方便你坐。” 陈庆爽快地说:“为夫自然是骑马去,这还用得着说?” “夫人瞎琢磨什么?” 嬴诗曼这才放下了心。 只要陈庆不是和芈滢共乘一车,什么都好说。 公务实在繁忙。 吃过饭后,陈庆骑上赤影,让车夫赶着马车跟在身后。 芈滢坐在车厢里,心情紧张又兴奋,时不时撩起轿帘,好奇地向外张望。 陈庆挺直腰背端坐马上,一路上也没和她搭话,始终保持着适当的距离。 芈滢暗暗赞许。 若不是她这外甥女善妒,自己何须活得如此谨小慎微。 陈庆哪有她想的那么多花花肠子。 “金娘。” “让你们久等了。” “快过来。” 陈庆朝着站在路边一大一小的人影挥手。 “陈府令。” 金娘牵着幼弟的小手急匆匆跑了过来。 “坐马车吧。” “这是学堂的老师,也是我小姨母。” 陈庆简单地给双方介绍了一下。 “这是本官的下属,新任的将作少府右织官。” “那个小的就是你今后的学生。” 芈滢很少与生人打交道,神色拘束地冲对方轻轻颔首。 金娘出身低微,一听对方是陈庆的姨母,又是学堂的师长,连忙郑重地行礼。 她犹豫了下,才在陈庆的眼神催促下攀上马车,小心翼翼地坐在车厢的边角,把弟弟抱在怀里。 空间狭小,两人的目光不经意间碰触,立时飞快地挪开视线,尴尬地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掉头。” “跟我走。” 陈庆在车外吆喝。 马车掉了个头,继续缓缓前行。 车厢里气氛略显沉闷。 金娘尝试着主动搭讪,与芈滢攀谈几句。 然而对方始终用点头、摇头来回应。 她还以为人家自恃身份高贵,不愿搭理她这样的黔首庶民,顿时垂下头去沉默不语。 “信儿。” “嫂嫂,让你们久等了。” 一刻钟后,陈庆畅快地大笑着勒住马缰。 韩信一家三口同样等在路旁。 “叔叔,何须如此麻烦。” “妾身粗通文墨,家中也藏有一些古卷典籍。柘儿不过四五岁,我来教导他足矣。” 韩夫人目光闪躲,生怕陈庆的正妻就坐在马车里,语气柔柔弱弱地说道。 “嫂嫂此言差矣。” “本官办的皇家内务府子弟小学,可是再三恳请陛下才答应的。” “咸阳乃天下英才汇聚之地。” “场地校舍先不说,光是这招牌,能请来多少名师大贤前来教导授课?” “哪怕韩家家传所学涉猎再广,也总有不足之处吧?” 陈庆耐心地劝说:“况且,让柘儿入学读书,起码能开拓眼界,多结识些玩伴和朋友,对他将来未必没有好处。” “嫂嫂,你也不想耽误了柘儿的前途吧?” 韩夫人嗫嚅着说不出话来。 “妾身就怕……柘儿学无所成,愧对了你的一番心意。” 陈庆大方地摆摆手:“有什么愧不愧对的,天生我材必有用,读书不成,学他哥哥当一名武将也没什么不好。” “嫂嫂你就放心吧。” 两人说话的时候,芈滢和金娘好奇地探出头来。 陈庆又给她们互相介绍了下,然后请夫人坐上马车。 嬴诗曼的公主车舆比寻常马车长且宽,整整大出一圈。 但是塞进三个成年人外加两个孩童后,仍然显得有些局促和拥挤。 芈滢缩在车厢最边角的地方,在心里把陈庆骂了个狗血淋头。 先前还以为是嬴诗曼多心猜忌,没想到人家是早有预料! 同车而坐的这两人她都听说过,嬴诗曼和王芷茵背后念叨过不少次。 想不到陈庆居然毫不避讳,把人带到她面前来。 “走。” “这回人齐了。” 陈庆轻夹马腹,走在头前带路。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 芈滢在晃动的马车里如坐针毡,度日如年。 等到陈庆呼喝着喊她们下车的时候,芈滢第一个钻出了车厢,一刻都不想待下去。 春风和煦,阳光明媚到有些晃眼。 芈滢深吸了口气,目光突然呆滞。 青松古柏掩映之间,一块灰白色,格外平坦和光滑的地面格外显眼。 两扇黑色的栏杆式大门坚固厚重,瞧着竟像是铁做的。 再往里看去,一条两丈宽的水泥路通往学校深处,草木花圃点缀院落之中,还有块细沙铺就的‘演武场’,上面还树立着一些不明用途的器械。 “叔叔,这是水泥?” “你不是说水泥很稀缺吗?” “连修建皇宫都不足数。” 韩夫人用脚底蹭了蹭,才确定自己没看错。 “水泥短缺的状况怕是要持续数年甚至十几年。” “但再缺也不差修建学堂这一点。” 陈庆纵身跃下马来,语气坚定地说道。 芈滢走上前摸了摸,并且用指尖弹了下。 听到清脆的回声后,她才搓着手指小声呢喃:“真是铁做的。” “难道还能是假的不成?” 陈庆目光复杂地看着懵懂无知的两个孩童。 “读书可以改变命运。” “他们是初升的太阳,是大秦的未来。” “等哪天我们老了,他们就是我。” “难道还不值得用一扇铁门来守护周全吗?” 第468章 陈庆同学,你去门口站着 整个大秦恐怕没有人比陈庆更清楚教育的重要性。 但教育之事,比冶铁、烧玻璃、打造水车可麻烦多了。 华夏自公元前1000年已经有了完整而系统的贵族教育体系。 周朝官学的教授内容以六艺为主。 五礼、六乐、五射、五御、六书、九数。 一名合格的士族,非但要掌握各种礼仪,还要通晓音乐、精通骑射,识文断字,具有一定的数学和天文知识。 这样的人别说在古代,哪怕两千年后也妥妥是个文武双全的人才。 士族高高在上的资本,并非来源于他们的血脉,而在于他们掌握了普通人难以企及的知识和才能。 陈庆打拼了许久,才在大秦站稳了脚跟。 彼时的身份不过是一个从事灰色产业的铜铁铺东家。 哪家士族脑子发了昏,把自家子侄送给他教导? 除非走秦墨相里奚那种下层路线。 收养流落街头的孤儿,或者接纳贫家子弟,从识字开始,一点点从头教起。 然而陈庆根本没有那么多时间,故此教育之事只能搁置。 “走吧,进去瞧瞧。” 站在学堂门口,陈庆心中感慨万千。 院子里有工匠在做最后的整修,看到他们一行人后,连忙过来开门。 韩夫人、金娘各自牵着自己的儿子、幼弟,亦步亦趋跟在后面。 韩信则留了下来,看管马车顺便牵着赤影去路边吃草。 “教室在这里。” “这原本是李家的一处别院,后来被内务府收了回来,在原本的基础上改建为学堂。” 陈庆抿嘴微笑:“如此想来,李斯对大秦还真是功德无量啊!” 韩夫人和金娘不由动容。 虽说成王败寇,可是李斯一家刚被发配岭南,陈庆就迫不及待将其别院挪作他用,实在是有点…… “那是玻璃吗?” 芈滢常年幽居深宫,对外界的事情知之甚少,心里倒没有太多的感触。 她好奇的是教室后面还有一扇小门。 大概一人高的位置上开了个小窗,上面镶嵌着一扇泛着灰绿色的玻璃。 “对呀。” “小姨母,它可是个宝贝啊。” 陈庆招了招手,走到后门边。 “你瞧,站在这里就能把教室里的情形看得一清二楚,方便又隐蔽。” “谁没有认真听讲,谁在调皮捣蛋,一目了然。” “小姨母你一定善加利用,别辜负了我的苦心。” 他不自觉生出一股慌乱,背后阵阵发寒。 后窗一闪而逝的面孔,给他留下的心理阴影至今依然记忆犹新。 “很贵吧?” “孩童顽皮打碎了怎么办?” 芈滢担忧地问。 “玻璃再贵也不过是一件死物。” “若是小姨母教导得当,将来他们会做出十万、百万、千万块玻璃,让大秦家家户户都能用得起。” “更何况让他们从小接触这些新事物,对开阔视野、拓展思路大有裨益。” “打碎了我再遣人换上就是了,无甚大碍。” 陈庆的态度非常坚定。 既然有了玻璃,这样先进的设计怎么能不让大秦子弟提前感受一下? 我当年可是吃足了它的苦头啊! 便宜了你们,我这心里不痛快。 “哦。” 芈滢点点头,没有再说什么。 韩夫人探头朝着后窗内张望。 教室内摆放着整齐的桌椅,最前方还有一块高台,墙上是方方正正一大块黑漆平面。 与大秦此时的学堂迥然不同,但大致能猜出用途。 “小姨母,进来体验一把?” “你若是在学堂里任职,领一份皇家俸禄,那就要尽职尽责。” 陈庆朝着前门示意了下。 “嗯。” “我……先试试也好。” 芈滢不禁提起了心,神色紧张地跟了上去。 “叔叔,怎么桌案做的这么高?” 韩夫人伸手摸了一把散发着松香味的课桌。 料子说不上名贵,但十分坚固耐用,木工手艺也不错,放在外面一个起码能卖上百钱。 “嫂嫂不觉得跪坐、或者盘膝的姿势累人吗?” “孩童正在长身体的时候,坐高凳才能长得高大笔挺。” 陈庆忽然心中明悟,为何白居易的诗里会有一句‘王莽恭谦未篡时’了。 刚穿越过来的时候提心吊胆,做任何事都要小心翼翼。 有些东西明知道它不合理,随手就能拿出更好的,但是害怕被人发现自己的异常,只能视而不见,费尽心思也要融入当前的时代。 “怪不得叔叔长得如此高大。” 韩夫人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儿子,又仰头打量着陈庆的个子,含笑点头。 “嫂嫂,金娘,你们过去坐。” “芈老师,今天我们当你的学生。” 陈庆招呼着众人落座,然后又挥手把芈滢赶了出去。 众人不知道他要搞什么名堂,只觉得十分新奇有趣。 陈庆主动坐在前排,清了清嗓子:“快上课了,老师要来啦。” 芈滢站在门外不禁好笑,可是心里却不自觉地紧张起来。 她深吸了口气,轻轻推开大门。 “起立。” 陈庆蹭地站了起来,差点把芈滢吓得夺路而逃。 金娘等人下意识随着他站了起来,站在那里不知所措。 “老师好。” 陈庆一本正经地颔首行礼。 “老……老师好。” “老师好!” 韩夫人、金娘磕磕巴巴地学着他问好,两个孩童扯着嗓子,声音格外响亮。 芈滢浑身紧绷,心头狂跳。 她好像被人敲了一锤,脑子里嗡嗡作响,乱成一团。 “老师,你怎么不问‘同学们好’?” 陈庆玩味地看向她。 “哦,对。” “那个……同学们好。” 芈滢同样颔首还礼,脚下轻飘飘地走到讲台上。 陈庆看到她紧张得走路都顺拐了,差点笑出声来。 MMP的! 当年要是有这么漂亮,这么可爱,这么惹人怜惜的老师,我特么非得考上清北不可。 即使穿越到大秦,我也能手搓时光机再穿回去。 陈庆看她一直傻站着,还得扶着讲桌才能站稳,忍不住开口戏谑:“芈老师,你的脸怎么白了?” “哦,我知道,是涂的脂粉。” “咦,怎么又红了?” “是不是第一次讲课,高兴坏了?” 芈滢被他不断地出言挑逗,不禁恼了。 “陈庆同学,你去门口站着。” “等你想好了怎么跟老师说话再进来。” …… 你这是跟谁学的呀? 我也没教过你罚站这招啊! 第469章 乌孙灭国 面对小姨母愠怒的眼神,陈庆无奈地摇了摇头,走出教室外。 芈滢终于舒了口气。 没有他在这里作怪,感觉轻松多了。 台下两大两小,四双眼睛齐刷刷地盯着她。 敢让陈庆在门外罚站的,还真是头一回见。 真不愧是他的小姨母! 芈滢被看得浑身不自在,尴尬地笑了笑,踱步到讲台中央。 站在这里居高临下,望着两个孩童单纯、懵懂的眼神,她突然涌起一种神圣的使命感,肩头沉甸甸像是压上了什么东西。 “同学们。” “我是学堂的师长芈滢。” 她目光寻索,找到了放在讲桌上的粉笔。 这玩意儿的技术含量低得令人发指,只要烧出石灰来,一天生产几千斤都不是难事。 粉笔是白的,墙是黑的。 芈滢略加思索就明白了它的用途。 她转身在黑板上一笔一划,工工整整地写出了自己的名字。 韩夫人心中早有猜测,等看到‘芈’字后,顿时知道对方是故楚王室,神情中不由多了几分敬仰。 芈滢回过身,把粉笔放了回去。 她对这间学堂不是一般的满意。 地面是水泥的,窗户是玻璃的,连教室里的灯盏都足有八座之多。 她已经可以想象夜间此处灯火通明,孩童们埋头苦读的景象,心中颇感欣慰。 “我们能相聚在这里,首先要感谢内府令陈庆的慷慨付出。” “没有他一砖一瓦的营建……” 突然门缝里冒出一颗脑袋:“小姨母,这里的砖瓦我一块都没动过,要谢也得谢外面的工匠。” 韩夫人忍俊不禁,别过头去偷笑。 金娘用力垂下头,肩头不断地耸动。 芈滢瞬间臊红了脸,狠狠地朝着陈庆瞪了一眼。 对方立刻缩了回去,顺便把门重新带好。 “那就不谢他了。” “要谢也得谢辛勤劳作的工匠,还有……陛下圣明。” 芈滢言不由衷说了句场面话。 “小姨母,陛下可是一直反对兴建学堂来着。” 陈庆在外面喊道。 芈滢咬牙切齿,恨不得冲出去揍他。 她不耐烦地说:“谢太子殿下总行了吧。” “扶苏殿下乃总督官,陈庆只不过是个副手。” “殿下当居首功。” 陈庆玩得起劲,又在外面喊:“殿下只是口头上支持过,可没付诸行动,小姨母你还是谢我吧。” —— “你们先等等。” 芈滢犹豫了下,担心让别人看到自己大发雷霆的样子,败坏了她贤良师长的形象。 “两位不如先带着孩子去各处逛逛。” “我……有些私事要与他商谈。” 韩夫人和金娘立刻起身,带着孩子走出教室。 她们或责怪,或同情地看向陈庆,摇了摇头结伴离去。 “小姨母,你这课上得不行,我很难给你发俸禄啊。” 陈庆大摇大摆地进去,嬉笑着面对芈滢阴云密布的脸色。 “那你说应该怎么样。” 芈滢没好气地说。 “你瞧我的。” 陈庆脚步轻快地跨上讲台。 他轻咳一声,面色认真了许多。 “同学们好。” “今天是老师给你们上的第一堂课。” “我先带大家认识几个生字。” 陈庆抓起粉笔,在黑板上一笔一划写下了‘秦’‘华夏’三个字。 “何为秦?” “上为舂,下为禾。” “天下可耕之地,即为秦域。耕种之民,即为秦人。” “何为华夏?” “有礼仪之大,故称夏;有服章之美,谓之华。” “我们穿同样的衣服,持相同的礼仪,在同一片土地耕种。” “所以我们都是秦人,华夏族。” 陈庆的语气愈发郑重。 说笑归说笑,但教育之事关系着大秦今后几十年,上百年的发展。 汉朝之所以能在历史上留下‘强汉’的赫赫威名,和公羊学派的大一统、大复仇思想在民间的盛行脱不了关系。 尊王攘夷,让多少有志青年投身边塞,以三尺剑成就盖世功名。 彼时的儒家可不是只会穷经皓首,在八股经文里扣字眼的书呆子。 他们不但武德充沛,而且深得《抡语》中的微言大义,沙场建功者不计其数。 想要制霸全球,光靠韩信、蒙甘、李左车、英布等人是远远不够的。 陈庆需要更多有志青年前赴后继,舍生忘死地投入到大秦的开拓事业中去。 芈滢瞠目结舌,目不转睛地盯着黑板上的几个字。 她心思百转,大致明白了对方的意图。 “小姨母,我讲的如何?” 陈庆扔下粉笔,笑意盈盈地坐在讲桌上。 “芈老师,你倒是说话呀?” “学生还等着你指点呢。” 芈滢脸色微红,白了他一眼说:“你的心思我明白了,以后会照你的想法去讲。” “小姨母真是冰雪聪明。” “以后若是有什么不明白的,你尽管来问我。” “白天你给学生上课,晚上我给你补补课。” 陈庆看到她害羞、嗔怒的样子,嘴角忍不住上扬。 小芈老师还真是有趣呀! 他刚想再逗逗对方,就听到走廊上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陈府令!” “陈府令!” 宫中的侍者跑得上气不接下气,看到这间教室的门敞开着,立刻拐了进来。 “出什么事了?” 陈庆迎上前去,面色严肃地问道。 “边关……边关……” 侍者扶着门框,喘得像是拉风箱一样。 “说话别大喘气,边关怎么样了?” “难道还有哪个不知死的敢进犯大秦领土不成?” 陈庆揪着他的领口,严厉地喝问道。 侍者猛地摇头,深呼吸几次后语速飞快地说:“边关传来急报。” “李信西征途中遇乌孙国阻路,袭扰我方兵马。” “李将军大怒之下,联合月氏灭其国、诛其君。” “捷报已经送到陛下案头了。” “太子殿下遣小人前来请您入宫商议。” 他一口气说了这么大段话,面庞憋得通红。 “乌孙国阻路?” “不可能啊!” 陈庆皱起了眉头,第一反应就是不信。 两万西征军放在诸夏内战这样的王者局当然算不了什么。 但是拉到域外的新手村,那妥妥的是无敌之师! 乌孙国脑子有病去招惹李信? “小姨母,我有事要进宫一趟。” “马车给你留下,什么时候想回去了招呼车夫一声。” 陈庆叮嘱一声,脚步匆匆地跟随侍者出了门。 第470章 大秦之下,皆为蝼蚁 咸阳宫的偏殿中,王翦、蒙毅两位朝廷重臣已经提前赶到。 嬴政对着桌案上铺开的舆图,一边指点一边讲述着当前的局势。 蒙甘在这样的场合只能以护卫的身份守在门外,远远地见到陈庆过来,喜笑开颜:“师父,您来啦。” “嗯。” 陈庆点了点头:“捷报什么时候到的?” 他往偏殿里张望了一眼,随口问道。 “今日卯时送入咸阳,早朝后递交入宫。” 蒙甘小声回答。 陈庆见没人注意到自己,凑过头去问:“乌孙国阻路是怎么回事?” 蒙甘小心地朝殿内瞥了一眼,才幽怨地说:“人家哪里阻他的路了!” “大秦与月氏往来频繁,昭武城更是塞外少有的秩序之地。” “李信一行在月氏驻留休整,十余日下来人吃马嚼,把月氏折腾得不轻。” “临近启程时,又向月氏索要大批粮草牲畜充作军需。” “月氏虽然富庶,可也禁不住李信这般强拿硬要。” “逼不得已……” “月氏与乌孙共居河西一带,为争夺草场时常互相攻伐。” 听到这里,陈庆已经明白了事情真相。 “月氏主动提议,与秦军共击乌孙?” 蒙甘点头道:“嗯。不止呢……师父,您进去听听就知道了。” 他不住地叹气,神情十分惋惜。 陈庆轻笑一声,摇了摇头。 自己的好徒弟可不是为了乌孙灭国而叹息,他只恨灭乌孙国的不是自己。 “陈府令,你来啦。” “先生。” “陈卿。” 偏殿中的众人打了招呼。 嬴政兴致勃勃地说:“陈卿,你来看。” “乌孙国不服王化,公然抗拒大秦天兵借道,而今已被李信派兵剿灭,国君伏诛。” “此乃螳臂当车,自取灭亡。” 陈庆视线环视了一圈,除了扶苏的脸色有些不自然,王翦、蒙毅都是一副喜上眉梢的模样。 “月氏一向对大秦恭顺,此次讨伐乌孙,亦有建功。” “月氏王还派出五万控弦,协佐李信西征。” “大事可成矣!” 嬴政兴奋地红光满面,指着舆图高声呼喝。 陈庆大致瞄了一眼,心中顿时有数。 从大秦西出,跨越漫长的无人区后,月氏是第一个与秦国相邻的域外邦国。 再往西,就是大冤种乌孙国。 李信出征的路途上,这两国是必经之路。 与诸多草原上的部族不同,月氏、乌孙并非以游牧为生。 河西走廊是东西方交流的中转站,昭武城在天南海北的行商中大名鼎鼎。 月氏建城收税,同样自己也组建商团来往于东西方之间,靠着巨额的利差吃得满嘴流油。 乌孙国的地理位置没有那么好,也做不到月氏那般,放着到了嘴边的肉不吃,打出了昭武城的名声。 它的敛财手段和沿途的草原部落一样,靠抢劫、勒索过往的商队谋生。 “五万仆从军,加上乌孙国提供的补给。” “确实再无疑虑。” 陈庆赞同地点了点头。 历史上,月氏为了独占商道之利,待兵精粮足之时,独自发兵灭了乌孙国。 在场的诸人没拿它太当回事,月氏在域外可是控弦十万的‘大国’。 此时的匈奴东边受东胡打压,西边受月氏欺凌,南边蒙恬三十万北军雄踞边关,生存空间被压缩到了最为荒凉贫瘠的苦寒之地。 “咦。” 陈庆脑海中突然灵光一闪。 “先生,可是有什么不对?” 扶苏心里有很多话想说,一直在等待着与他单独谈话的机会。 “没什么。” “匈奴单于的长子在月氏为质。” “不知可否修书一封,让李信把他送到大秦来。” 陈庆不记得具体的年代,但知道头曼单于偏爱自己的小儿子,意图废长立幼,却不想留人话柄。 他先将冒顿送到月氏为人质,转头就派兵入侵月氏。 幸亏冒顿跑得快,要不然非得被月氏杀掉泄愤不可。 这段时间应该不会太长,如果赶巧了,说不定能撞上。 “这有何难?” “寡人诏书一至,月氏不敢不从。” 嬴政信心十足地说。 “诺。” 陈庆心情复杂地作了个揖。 他早就猜到,秦朝攻打西域要比汉武帝时简单得多。 但还是小看了此时秦朝在域外的赫赫威名。 月氏好歹也是一方大国,面对李信驻扎休整的要求,却不敢说半个不字。 而且请神容易送神难,西征大军吃饱了喝足了,还强行索要开拔的粮草。 逼得月氏王只能祸水西引,将老邻居乌孙国献祭来满足李信的胃口。 “众卿。” 嬴政清了清嗓子:“月氏此番立有大功,不知寡人该如何赏赐?” 陈庆一抬眸,从他的神情里发现了些许别样的意味。 乌孙灭国后,月氏就成了横亘在大秦和西域之间的唯一阻隔。 哪怕月氏再恭顺,始终不如纳于朝廷治下来得放心。 赏赐是假,无非是想让我们商讨出个名目来,怎么将其名正言顺地收入囊中。 蒙毅当然明白始皇帝的意图,抢先献计:“陛下,待西域大事抵定,不如宣月氏王前来受封。” 王翦捻着花白的胡须:“老臣以为可行。” 陈庆默不作声,没在这种事上插言。 嬴政志得意满,很快就开始与蒙毅、王翦商议起如何逼迫月氏就范。 这场小廷议持续了一个多时辰。 结束后,扶苏很快从后面追上了陈庆的脚步。 “先生。” “殿下,你先抬起脚来。” 陈庆转过身,出人意料地说。 “抬脚?” 扶苏皱起眉头,下意识抬足。 “蝼蚁虽小,尚且偷生。” “殿下一脚踏下,对它却是灭顶之灾。” 陈庆装模作样地摇了摇头。 “此乃不义乎?” 扶苏呆立当场,黯然道:“先生知道我要说什么?” 陈庆笑了笑:“无非是觉得乌孙国死得冤枉,无罪受伐,枉死大秦铁蹄之下。” “可殿下你再想想。” “乌孙国敢战之士不过两三万。” “月氏控弦十万,雄踞一方。” “匈奴……将来巅峰时也不过控弦三十万,恃之与汉朝一争长短。” “咱们大秦可是带甲百万!” “在百万带甲之师面前,他们与蝼蚁有什么区别?” 陈庆语气深沉:“有权不用,过期作废。” “大秦乃当世霸权,此时不战,更待何时?” 他看着面色变幻不停的扶苏,语重心长地说:“国与国之间,哪有恁多的道义良心可言,唯有利益永恒!” 第471章 坐而论道,大雅之事 扶苏沉默良久,最终长长地叹了口气。 月氏非但与秦国商贸往来频繁,而且昔年秦宣太后伐义渠时,还一起出兵助战。 虽然目的是为了打秋风,但是在事实上帮过秦国的忙。 乌孙存在感不强,抢掠商队的事干过不少,却从没敢冒犯过大秦使节。 秦国国力强大之后,月氏主动保持了双方之间的安全距离,一向井水不犯河水。 扶苏没想到乌孙成了李信第一个下手的目标,之后父皇与朝中重臣又堂而皇之开始商议如何吞并月氏。 “殿下,月氏、乌孙阻拦在东西方之间,这些年也捞够了油水。” “膏腴之地,有德者居之。” “此二贼德不配位,如小儿持金过闹市。” “今日不是灭在大秦之手,他日也有别人取而代之。” “何足怜恤?” 陈庆耐心地劝解。 扶苏摇了摇头:“先生,我知道了。” “况且……” 陈庆笑着说:“儒家门徒干的好事,汉史对前朝多有抹黑、失实之处。” “让李信在西域大干一场也好,起码让后世之人都知道,秦国在域外究竟是何等威风!” 扶苏讶然地转过头来,不明所以地看向他。 陈庆笑而不语。 自汉武帝时,罢黜百家独尊儒术,汉朝在儒家门徒着书立传中的地位顿时直线飙涨。 北击匈奴,南平百越,这都是秦朝干过的事情啊! 而且据陈庆亲眼目睹,此时的大秦的国际影响力,对西域的干涉能力,丝毫不亚于汉朝鼎盛时期。 功是功,过是过。 岂能随意抹杀? “先生,本宫倒是忽然想起一事。” 扶苏神色微变,主动拉着陈庆去了空旷无人的角落。 “殿下有什么悄悄话要说?” 陈庆还是第一次见他如此小心,好像在刻意防备黑冰台的人。 “先生,抹黑我朝,是儒家干的?” 扶苏担忧地问。 “然也!” 陈庆爽快地承认了。 扶苏面色更加愁苦,眉头锁紧,好像心事重重的样子。 “殿下……你莫非与儒家又牵扯到了一起?” 陈庆不由变了脸色。 扶苏从北地回来之前,始皇帝为防止他再被儒家门徒影响,下令将所有与扶苏往来过的儒家学士全部流放。 “陛下知道吗?” 陈庆比他还紧张,视线四下巡视。 幸好周围没有能藏人的地方,想来黑冰台的人也没有上天入地的能耐。 扶苏缓缓摇头:“我怎敢让父皇知道。” “殿下,你糊涂啊!” 陈庆痛心地劝道:“治国之道,你选哪家我并无异议。可是……你明知陛下不喜儒家学问,为何还要一意孤行?” “若此事泄露出去,后果难料。” “殿下,我再劝你一次。” “若将来登临大宝的不是你,死的人将以百万、千万计。” “你可想清楚!” 扶苏被他死死抓住手腕,也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 “倒也没有先生想得那样严重。” “我与几位师长书信往来,提及先生兴建学堂一事。” “儒家中人想重新回咸阳宣讲学问,哪怕只是启蒙童学也无不可。” 陈庆郁闷地叹了口气:“你想得太简单了。” “依陛下的脾性,一旦儒家重新在咸阳露头,必然会遣黑冰台去查探。” “老赵手下那帮人,对付一帮儒家学子那还不是手到擒来?” “待真相大白后,遭难的不止你一个,只怕儒家大难临头。” 扶苏顿时心慌:“先生,那现在怎么办?” “儒家的贤才已经启程,不日即将抵达咸阳。” 陈庆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 你早干什么去了! “为今之计……” 如果按照陈庆的想法,派可靠的人手半路将儒家门徒截杀,毁尸灭迹才是最稳妥的解决办法。 可他知道扶苏肯定不会答应。 再说,这个时代的儒家也不是好惹的。 万一事后他们把矛头对准自己,刺杀不断,也是个麻烦事。 “我想办法劝他们回去。” “殿下切记,往后不要再与儒家书信往来了。” “你一时意气用事,害得可是千万条人命啊!” 陈庆苦口婆心地说。 扶苏面露愧色。 他一向尊师重道,儒家想方设法与其重新搭上了线,他总不好置之不理。 “先生,我修书一封,您转交……” 扶苏的话还没说完,陈庆就做出了制止的手势。 “殿下,我自有办法。” “保证不会伤了和气。” 放眼天下,陈庆应该是最铁杆的太子党。 因为他知道扶苏没能登上皇帝宝座的下场。 书信物证是绝不能留下的,以防将来坏了大事。 “先生您打算怎样?” 扶苏心中生出不妙的预感。 “还能怎样。” “当然是坐而论道,让他们知难而退。” 陈庆微笑着说。 扶苏这才放下了心。 以先生的经天纬地的才学,想辩倒儒家倒也不难。 陈庆不放心地叮嘱了好几遍,才与对方道别。 出了咸阳宫,他直接打马回府。 “阿菱!” “阿菱!” 陈庆急匆匆地闯进府邸,目光四处寻索。 “我在这里呢!” “陈郎你急急忙忙找我干什么?” 没想到声音居然从高处传来。 相里菱搭了一把梯子,在采摘树上的槐花。 陈庆身上的煞气瞬间消散了大半,语气温柔地说:“小心点,你先下来,我有事和你说。” “诶,我这就来。” 相里菱把笸箩绑在腰间,摘了满满一大堆新鲜的槐花。 “陈郎,我蒸槐树花给你吃好吗?” “用料汁一拌,可好吃啦!” 相里菱喜滋滋地说。 陈庆目光躲闪,迟迟未曾开口。 “陈郎,你刚才说有事找我?” 相里菱意识到不对,顿时关切地问。 “没什么大事。” “只是先前的火器被我不小心磕坏了。” “老泰山如果有时间,帮我做两把五雷神机可好?” 陈庆尽量用轻描淡写的语气说。 “你要干什么?” 相里菱顿时紧张起来。 “有人不服墨家的工造之巧,想和秦墨比试一下。” “为夫打算拿五雷神机给他们长长见识。” “不是你想的打打杀杀那样,乃是坐而论道,大雅之事。” 陈庆言之凿凿地说。 第472章 老墨,我想吃海鱼了 百家争鸣,争的不是请客吃饭,更不是做文章,不是绘画绣花。 而是你死我活,以命相搏的生死之争。 孔子门徒三千,贤者七十二,许多弟子究其背景,来历十分不凡。 公良孺,字子正。 出身陈国公卿之后,携私车五乘投效孔子门下。 非但自带装备,而且为人颇有勇力,遇事不畏难,敢拼敢杀。 端木赐,字子贡。 出身卫国豪商世家,家资巨万,游走于诸夏之间贩货商贸,背景雄厚。 彼时甚至有小商贩花钱贿赂端木家的商队,给自家货车也插上他们的旗帜,以此来避免沿途关卡和盗匪的滋扰,可想而知其影响力。 仲由,字子路。 刚直暴烈,勇猛好斗,常年充任孔子的保镖。因为鲁莽冲动,一言不合就拔剑相向,连孔子都评价他将来不得善终。 陈庆倒是想跟儒家坐下来品茶论道,就怕对面突然冲出一个人来,明晃晃的剑锋架在他的脖子上:“蒸馍,你不扶器?” 明知道对方不是善茬,他怎么会轻敌大意。 温言软语安抚了相里菱之后,陈庆转身就去找宋墨。 儒家有自己的护道弟子,墨家也不遑多让。 别人都打上门来了,还不知道摇人那是傻逼。 江湖事,江湖了。 哦,不是。 学术之争,当然要以学术的方式解决。 陈庆转身去了后院,穿过走廊,走向宋墨居住的偏房。 “嗯?” 他刚要敲门,忽然察觉不对。 似有低沉、压抑,如泣如诉的悲鸣从房中传来,还伴随着嘎吱嘎吱有节奏的木床摇晃声。 陈庆的手停在半空,下意识停住了敲门的动作。 “瑶妹,你真美。” “墨郎,别说话,我快……快不行了。” “嗯。” 木床的摇晃声骤然加快,仿佛随时要散架一样。 陈庆不禁嘴角勾起。 房中的男女一个是宋墨,一个是甘银瑶! 好家伙! 我留下她是为了给夫人当保镖,你这厮倒是近水楼台先得月。 小日子过得挺快活的嘛! 随着一声仿如中箭般的悠长叹息,房中的战事落下帷幕。 里面窸窸窣窣的,听起来像是在打扫战场。 “瑶妹你先歇息,我来收拾。” 停了片刻,甘银瑶羞怯地嗔怪:“你凑在鼻子前闻什么,真不知羞!” “上面有你的味道。” 宋墨傻笑着说。 陈庆差点被逗得笑出声来,他蹑手蹑脚地倒退回去,离开二十几步远冲着偏房大喊:“老墨,我想吃鱼了!” 房间里霎时间安静地落针可闻。 没多久,宋墨收拾停当,昂首挺胸从里面出来,并且还不忘回身小心地关好门。 “家主,有何事吩咐?” 宋墨面无表情,作揖行礼。 陈庆玩味地打量着他:“没听我刚才说嘛,想吃鱼了。” 宋墨爽快地点头:“小人这就去河中捕来。” “且慢。” “今日被勾起了馋虫。” “我想吃的是海鱼,最好是海里的鲍鱼。” 陈庆目光戏谑。 宋墨愕然的抬起头,看到他的表情,瞬间明白了什么,脸上登时涨得通红。 “臊个什么。” “男欢女爱,人之常情。” “恭喜恭喜。” 陈庆拍了拍他的肩头。 宋墨支吾着不知该如何作答,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别不好意思啦,最近抓紧时间,若是能留个后更好。” 陈庆的语气中透着不同寻常的凝重。 宋墨立时眼神严肃:“家主,可是有什么要事让我去办?” “儒家要回咸阳了。” 陈庆不疾不徐地说:“太子殿下当年为何被发配北地监军,想必你也知道。” “而今他们不甘心销声匿迹,意图卷土重来。” 他长叹一声:“我费尽心机,才让陛下立扶苏为太子。呵,他们想来摘我的桃子。” 宋墨眉头紧皱,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 陈庆用力按住他的肩头:“大秦如今以墨家声势最大,将来扶苏登基,墨家必成国学。” “可一旦让儒家有机会重新接近太子,变数可就太大了。” “其中轻重,你明白吗?” 宋墨用力点点头。 他一生的志向,就是重新复兴墨家的荣光。 怎么能眼看着大好的局势被儒家败坏? “家主,我这就去联络楚墨的兄弟。” “三墨同出一门,此事关系儒墨之争,他们定然不会坐视不理。” “若是道理讲不通……我等自然要以身护道!” 宋墨的回答铿锵有力,透着浓浓的杀气。 “好!” 陈庆等的就是这句话。 此事非得宋墨出马不可。 墨圣后人的身份有时候还是很管用的,三家都能说得上话。 陈庆突然察觉房间里有响动,知道是甘银瑶在门后偷听。 他提高了音量,正义凛然地说:“老墨,儒墨并称两大显学,彼此势成水火。” “若是儒道得势,将来墨家必有灭门之祸。” “我可半分都没有夸大之词。” “你与楚、齐两家晓以利害,让他们派出精干人手,前来咸阳护道。” “此事做得机密些,免得泄露风声,让儒家提前有了防备。” 历史上秦亡汉兴,秦墨作为前朝余孽,却并没有受到过多株连。 毕竟人家是凭本事吃饭的,换了谁来当皇帝,照样得用他们干活。 直到汉武帝罢黜百家独尊儒术,儒家一时风光无两。 他们仗着朝堂之威对墨家大肆打击报复,排除异己。 从此墨家彻底败落,再无翻身之力。 宋墨抱拳拱手:“某家知道厉害,家主放心。” “我这就收拾行囊,去请诸位同门前来咸阳共襄大事。” 吱呀—— 房门推开,甘银瑶听到动静后,闪身躲到了内室。 “墨郎。” “你真要去请齐、楚两家出山,帮陈庆做事?” “他先前蛮横跋扈,根本没有把我们两家放在眼里。” 甘银瑶语气中带着忿怨。 “此乃小节,护我墨家道统乃是大义。” “我焉能不知孰轻孰重?” “瑶妹你快收拾整齐,咱们兵分两路,我去齐墨,你去楚墨把众师兄弟请来。” 宋墨二话不说就开始整理行装。 甘银瑶犹豫了下,只好不情不愿地听从他的吩咐。 陈庆在外面驻足盘桓了片刻,才心满意足地离开。 墨、儒争斗三百年,也是时候见个分晓了。 赢了自然什么都好说,万一真的打不过…… 啧啧啧,定你一个行刺朝廷命官,意图谋反作乱不为过吧? 第473章 好人就该被人拿枪指着? 趁着天色未晚,陈庆索性骑马去了冶铁工坊。 楚墨豪侠如今沦落为江湖草莽,且一向不与秦墨互相往来,早就没了昔年浴血厮杀,战不旋踵的风姿。 单打独斗他们或许是把好手,结阵互攻还真不好说。 内务府别的不多,武器装备想造多少造多少。 况且出城不比入城,把它们偷运出去武装楚墨不是什么大事。 日落西山。 离下工还有不到半个时辰,民夫、工匠心不在焉地干着手里的活计,时不时嗅着饭堂里传来的香气,等待着开饭的时间。 出乎意料的是,田舟等人并不在工坊里。 陈庆循着管事的指引,沿着刚开辟出来的山间小道蹒跚而行。 “转起来了!” “田师兄,这风车比水车稍逊,却也能派上大用场。” “是呀,砸个石头绰绰有余。” “此物若是遍布矿山,先将矿石砸成小块,再运来工坊煅烧,省了不知多少力气。” “这一座山起个三五十座风车不算难事,可比水力便捷多了。” 金灿灿的余晖下,一座高达五六丈的风车徐徐运转起来。 巨大的扇叶每转动一次,都能引来下方之人的惊呼和赞叹。 “娄先生,你怎么在这里?” 陈庆听到前面的人一惊一乍的,暗暗觉得奇怪。 偏头打量对方的侧脸,方才恍然大悟。 “陈府令!” 娄敬猛地回过头来,惊诧片刻后,眼神带着怨怪。 “在下一直等您来赎人,可您迟迟不至。” “赵统领实在没有办法,便把我先送至您的府衙,没找到人之后,又送来了这里。” 陈庆忍不住发笑。 幸亏我忘了此事。 老赵还不死心,等着我亲自登门的时候向我讨债呢! 他万万没想到,我压根就没露面。 留着娄敬还得供他吃供他喝,送他回去千里迢迢的,花费更大。 结果无可奈何之下,竟然把人白送过来了。 “你笑什么,陈府令?” “莫非是在下让您觉得可笑?” 娄敬有些恼了。 “非也非也。” “娄先生误会了。” “我笑是因为内务府新近兴建了一座学堂,本官受邀前往视察,竟然忘了先生这位大才还留在黑冰台。” “误我,误我!” 陈庆懊恼地说。 娄敬一听事由,顿时偃旗息鼓。 天大地大,教化最大。 他再怎么自视甚高,也不敢拿自己和教化育人相比。 “原来如此。” “在下也并非怨怪陈府令,实在是举目无亲。心里不踏实,我这。” 娄敬唏嘘地说。 田舟等人纷纷围了过来,作揖行礼,眼中闪烁着兴奋的光彩。 “娄先生,内务府的墨家高才手艺如何?” 陈庆骄傲地说。 娄敬摇了摇头:“借天地之伟力,造化神奇。小人远远不如,甘拜下风。” 陈庆颔首道:“娄先生倒也不必过于自谦。” “墨家工造名扬天下,非是一日之功。” “尺有所短,寸有所长。” “娄先生在别的方面或许胜其多矣。” 田舟温和地笑了笑:“大人您说的是,娄敬先生是您请回来的贤才,必然有过人之处。” 陈庆有话想说,给旁人打了个眼色,让对方带娄敬去观瞻墨家的成就。 他不紧不慢地踱着步,走到无人处。 “大人,此处多山,一年中起码八九个月有大风。” “兴建风车于工事大有裨益。” “若您准许,下官想先在周围兴建个三五十座,用来碎石、碾磨。” “虽不及水力长久,却胜在便捷、省时、省工。” 田舟迫不及待地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陈庆回过头来,轻笑着说:“还有呢?” “还有……” 田舟犹豫了下,鼓起勇气说:“下官还想修建一座大型水车。” “有多大?” 陈庆好奇地问。 “渭河有多宽,它就有多大。” 田舟双手比划着:“先前造犁铧之时,下官就发现百斤的锻锤还是小了,不敷使用。” “若要锻造大件,非得千斤,甚至更大的锤头不可。” “下官冥思苦想,便想到将水车串联起来,横贯渭河南北。” “集合三五座,甚至七八座水车的力量,总能把巨锤抡得起来!” “唯一的难处便是如何打造一根长逾三五十丈,又坚固耐磨的主轴。” “还有……下官也不知道能不能行。” “此物耗费巨大,万一……” 田舟时不时抬眼看他,征求陈庆的意见。 “想做什么,尽管去做就是了。” “不试试怎么知道?” 陈庆笑着宽慰他。 “对了,儒家意欲重返咸阳。” “你叫人打造一批精良器械,方便隐藏携带的那种。” “我去会会他们。” “这可能是一场持久战,儒家没那么容易认输。” 陈庆说完之后,田舟瞪大了眼睛愣在原地不知所措。 秦国一统天下后,说实话儒墨两家都混得不太好。 狡兔死,走狗烹。 秦墨失去利用价值后,被送去修建皇陵,与世隔绝。 儒家因为触怒了始皇帝,坑杀的坑杀,流放的流放。 两家已经几十年没起过冲突了。 起码田舟这一代人根本不记得儒墨当初的斗争有多激烈。 “愣着做什么。” “你不杀他,他也会杀你。” “秦墨全都是你这样的老实人,我不去跟他争,谁来出这个头?” 陈庆没好气地说。 “哦。” 田舟这才点点头,思考着怎么完成交代下来的任务。 陈庆心中感慨连连。 秦墨是三家之中最为平和的一支,不争不抢,潜心钻研工造技艺。 但是最后儒家反攻倒算的时候,可丝毫没有手下留情。 呵呵,好人就该被人拿枪指着。 “你们安心做事,别太往心里去。” “还有,口风紧一点,挑选信任的人来做。” “黑冰台有密探潜伏于此,注意提防。” 陈庆拍了拍他肩头:“放心。” “手里有枪的是我。” “只要我陈庆在一日,就让儒家进不了咸阳!” 第474章 这也是儒生? 一晃大半月过去。 相里奚利用所有闲暇时间,日夜赶工,终于做好了陈庆要的两把五雷神机。 宋默和甘银瑶也各自带人赶回京畿地区,在城外找了个隐秘的地方安营扎寨。 “贤婿,儒墨之争早已作古。” “当今天下太平,圣皇帝临朝,还是不要与儒家再起争端了吧。” 相里奚犹豫良久,委婉地劝道。 坐而论道那种话能骗得过相里菱,却骗不住他。 找来弟子田舟一打听,就知道陈庆要干什么。 “老泰山,树欲静而风不止。” “非是我要跟他们过不去,而是儒家再回咸阳,有百害而无一利,我不得不为之。” 陈庆把火器接在手中,笑着宽慰:“陛下一向对儒家深恶痛绝,出不了什么大差错。” “就算死个把人,也不过是削爵罢职。” “我这大庶长抵罪绰绰有余。” 见到女婿不听劝,相里奚只能重重地叹了口气,徒呼奈何。 两日后。 陈庆敲准了时间,给秦忠君备好玻璃镜、丝绸、茶叶、铁器等贵重货物。 一长串的马车络绎不绝地从城关出来,他也假借送行之名混在其中。 出城不到数里,陈庆与韩信互换了衣裳,借机溜之大吉。 赶到提前约定好的地点时,楚墨、齐墨早已等候多时。 “诸位远道而来,辛苦了。” 陈庆跳下马来,笑着冲众人拱手。 宋默贴心地过来帮他解下沉重的行囊,然后给俆正等人打了个眼色。 “事关墨儒之争,我等义不容辞,谈何辛苦。” 楚墨的领袖——豪侠俆正,齐墨的当家人——相夫敬,两人不假辞色,却又不得不摆出一副慷慨大义的模样。 三家都宣称自己才是墨门正统,私底下再怎么明争暗斗,面对老仇人儒家的时候也必须一致对外。 谁要是当了缩头乌龟,往后也羞于以墨家门徒自居了。 “俆大侠,本官命人送来的兵器还合手吗?” 陈庆知道他们在想什么。 但我就喜欢你们这副既看不惯我,又不得不替我卖命的样子。 俆正点了点头:“想不到秦墨的工造精进若斯,相里氏无愧墨圣所传。” “齐墨的同门,儒家要是以法理道义争辩,还请诸位仗义出手。” 陈庆冲着脸色很臭的相夫敬作了个揖。 “此乃吾辈所长,不劳阁下费心。” 相夫敬冷哼一声,扭过头去。 嘿! 陈庆嘴角勾起坏笑。 挺傲气的嘛! 你就不怕和儒家真打起来,刀剑无眼,拐到你头上吗? 三墨重聚的场面远远称不上和睦友好,他们各自聚在一起,没人挑起话头,动不动就陷入冷场和尴尬之中。 陈庆一点都没在乎。 如果不是因为扶苏的原因不方便调动官方力量,让儒家的人无声无息消失的手段可太多了。 楚墨、齐墨不过是恰好可以拿来用的工具人。 只要大义的名分还管用,召之即来挥之即去,还不用花费钱粮养活,上哪儿找这么好的事? “时辰差不多到了。” “咱们去官道上等着儒家的贤才。” 陈庆招呼一声,大队人马纷纷尾随而去。 徐正吩咐楚墨剑侠检查装备,做好拼斗的准备。 相夫敬时不时与身边的人交头接耳,探讨辩论使用的话术。 看得出来,他们准备的都很认真。 谁也不想在自己的环节出了岔子,让墨家颜面扫地。 —— 艳阳高照。 宋默砍伐了一些树枝,在路边搭起凉棚。 陈庆把五雷神机装在盒子里,放在自己脚边,心平气和地端坐在青石上。 偶尔有马车或者商队路过时,发现前面有一群人拦路,登时飞快地勒住马缰,吓得急忙调头后退。 大秦地广人稀,除了官府能直接管辖的区域,偏远之地的车匪路霸多如牛毛。 除了盗匪、野人光明正大的抢劫之外,还有各种地方豪强、恶吏设卡强行索取财物。 大秦律法禁止黔首百姓迁离故土,未尝不是对他们的一种保护。 否则一个大字不识,又没见过世面的老百姓出门没几天,非得被人坑骗了财物,卖去做奴隶不可。 总而言之,这年头能出远门的,没有一个怂人。 “各位留步。” “我等在此等候远来的故友,不是什么歹人。” “尔等尽管放心前行。” 每到有人调头逃离的时候,宋默就打马追上去,跟对方解释一番。 胆子大或者人多势众的,就随着他回来,然后小心翼翼地通过三墨驻留的位置,再急忙加速离去。 胆子小的则死劝活劝也不肯回头,直接原路返回。 “家主,官路阻断时间一久,说不定会再生事端。” “要不我们先去旁边的林子歇息?” 宋默主动提议。 “去吧去吧。” “我一个人在这里等候就可以。” 陈庆摆了摆手。 宋默颔首告退,招呼徐正、相夫敬等人去了不远处的树林里。 又等了大概半个时辰。 两辆马车一前一后,徐徐而来。 四五个骑着马的士族青年兴致高昂,时不时来回兜转。 “师长,咸阳快到了!” “我们又回来啦!” “阔别数年,不知扶苏殿下可还记得我等?” “周青臣这奸贼害我同门,若要被我遇着,非得一枪戳死他不可!” 扶苏自作主张,答应让儒家的旧友重回咸阳,在启蒙童学中充任师长。 对他来说,这只不过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但对儒家的名师贤达来说,却是他们重回政治舞台的契机。 两位大儒,四个青年一辈中崭露头角的菁英子弟,还有一众仆从等,总计二十多人的队伍。 说多不多,说少也不少。 恰好能保证平安抵达咸阳,却又不引起别人的注意。 “前方是哪路蟊贼拦路设卡?” “京畿之地,居然有这等不知死的泼才!” “俺去会会他!” 一个身穿儒衫,却长得黑面大耳,鼻孔朝天,胡须虬髯的青年看到了凉棚,不忿地冷哼一声。 他伸手从车辕下摸出一柄枪头,然后熟练地将它与背后的长棍组装在一起。 “子良,先问清楚再说,莫生事端。” 坐在车上的大儒招手劝道。 “弟子省得。” 青年敷衍地点头,“俺这就去问问他是哪路鸟人。” “驾!” 他用力一夹马腹,朝着凉棚飞奔而至。 哒哒哒的马蹄声由远及近。 陈庆刚反应过来,一匹健马已经到了二十步之外。 “卧槽!” 他定睛一看,顿时瞠目结舌。 张飞般粗豪凶煞的面孔,却穿着一身文雅的儒衫。 衣料紧贴在身上,勾勒出壮硕魁梧的身板。 他倒持一杆长枪,嘴角挂着冷笑,似乎在瞄着……我的胸口? “薛郡吕子良在此!” “何方宵小,报上名来!” 陈庆听到对方的喝声,本能地掀开脚边的盒子,拿起五雷神机。 尼玛! 这老哥打哪来的? 秦朝的儒生这么生猛的吗? 第475章 抡语学到位了 长枪如灵蛇吐信,寒光闪烁的枪头飘忽不定,划过一道凌厉的轨迹扎入凉棚中。 千钧一发之际,陈庆也举起了五雷神机。 五根环状枪管全部指向来者的胸腹处,可他已经没时间点燃引绳了。 陈庆吃亏就吃在完全没料到会有人单枪匹马闯过来。 他预判到双方很大可能会发生冲突,提前做了不少准备。 却没想到对方一言不合,挥枪便捅! ‘我要是死在这里,可真特么冤屈!’ ‘要是常山赵子龙好歹不亏,薛郡吕子良根本没听说过呀!’ 刹那间陈庆的脑海中浮现出无数念头,他甚至能感觉到只要吕子良把手里的长枪往前一送,就能轻易将他扎个对穿。 铛! 吕子良眼眸一缩,见五雷神机模样古怪,黑洞洞的枪口令人下意识心生寒意。 他右手按着枪尾一挑,锋利的枪头带着呼呼风声,迅猛地撞在五雷神机侧面。 陈庆虎口一麻,火枪脱手而出。 这时候,不远处的树林内人嘶马鸣。 噌噌噌的刀剑出鞘声不绝于耳。 宋墨等人面带杀气,争相奔来。 “有埋伏!” “师长,小心!” 吕子良一把勒住缰绳,胯下的坐骑嘶鸣一声,前蹄高高抬起。 他冲着来时的方向大吼一声,也不恋战,拔马便走。 “兄台留步。” 陈庆终于有时间拿起了第二支五雷神机,并且掏出火折子点燃了引绳。 “哼。” 吕子良回头瞪了他一眼,好像在说:你让我留步我就留步,当我煞笔吗? 陈庆站起来用枪口瞄准了他的坐骑。 让你留你不留,可别怪我没给你机会。 砰! 火星喷吐,硝烟乍起。 陈庆眯着眼睛,从烟雾的缝隙里看到马屁股上炸开一团雪花,惨厉的嘶鸣着后腿突然打了个趔趄。 砰!砰!砰!砰! 五雷神机点燃后就无法停止。 他全凭手感维持着射击方向,弥漫的呛人烟气中根本看不到打向了哪里。 儒家弟子呼喝连连,飞快地结成阵势守卫在马车旁边。 “子良!” “子良!” “快去救他!” 声嘶力竭的呐喊中,倒在血泊中的马匹动了动。 吕子良双臂用力,推开压在身上的沉重马尸。 “师长,我没事。” “快走!” “前方有盗匪!” 吕子良浑身像是被血水浇了一遍,犹自抓着那杆长枪。 他躲在马尸之后,紧张地朝着陈庆的方向张望着,还不忘朝着同伴挥手,让他们尽快远离。 徐正、宋墨等人打马追了过来,一副杀气腾腾的样子。 吕子良摇了摇牙,挺枪站在路中。 “唯死而已,有何惧哉?” “时运若斯,宁斗而死!” 他摆出大开大合的架势,准备殊死一搏。 “吁……” 徐正和宋墨不约而同地勒住马缰,面色冷厉地围着他团团打转。 其余的楚墨剑侠也跟从上来,刀剑出鞘,目光不善地盯着吕子良。 “想不到儒家竟然败落至此,连你这样的粗野之辈都收入门下。” “尔等不是讲究‘非礼勿言,非礼勿动’,你这厮的礼法学到何处去了?” 徐正居高临下,语气轻蔑地问道。 楚墨中人纷纷哄笑,把吕子良围在中间,神情充满得意和自傲。 孔子都说过:“以貌取人,失之子羽。” 子羽天生貌丑,孔子就不待见他,认为此人不会有什么大出息。 吕子良也是一样。 楚墨剑侠虽然风吹日晒,皮肤呈沧桑的古铜色,但人家那是晒黑的。 吕子良肤色黝黑,天生一副朝天鼻,头发枯黄蜷曲。 若是荒郊野外撞见他,八成会将其当成盗匪。 楚墨、齐墨众人顿时感觉到一种颜值碾压的优越感,笑声愈发放肆。 “气煞我也!” “尔等是哪里的蟊贼?有种的下马来战!” “暗箭伤人算什么本事!” 吕子良被二十余人围住,也没有半分胆怯,扯着嗓子大声叫骂。 “兄台,我不是让你留步了吗?” 楚墨剑侠给陈庆让出一条通路。 他提着那支被打飞的五雷神机,从容地走上前来。 “你说暗箭伤人,岂不亏心?” “若不是我手下留情,你哪有命在!” 陈庆打量着持枪而立的吕子良,目光中透出赞许的意味。 不一样! 完全不一样! 这个时代的儒家与他脑海中的刻板印象大相径庭。 说他是战场厮杀的猛将我都信呀! “你……” 吕子良张了张嘴,哑口无言。 先前陈庆已经把那支兵器对准了他,却并没有发射。 而是在他准备逃走的时候,才‘逼不得已’射杀了他的坐骑。 人家确实让着他了,后面也喊了一嗓子,不算暗箭伤人。 “吕某不是你的对手。” “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但有什么冲着我一人来,勿伤了我的师长和同门。” 吕子良非常光棍地把长枪扔掉,昂首挺胸站在那里,做出英勇就义的架势。 陈庆不禁莞尔。 儒家能在始皇帝的严厉打击后,依旧在汉朝死灰复燃,并且成为之后两千年唯一的正统官学,果然有两下子。 所谓有教无类,无非是吸收各方面的人才纳为己用。 吕子良这样的,扯什么‘之乎者也’怕是够呛。 但是儒家经典《抡语》,那绝对是学到位了。 相比之下,楚墨、齐墨都混成什么逼样了,还搁那儿自命不凡。 秦墨只知道埋头干活,从不参与朝堂政事。 怪不得最后全部被扫入历史的垃圾堆。 “墨家陈庆。” “请阁下回去转告一声,咸阳不是你们该来的地方,请回去吧。” “子曰:己所不欲,勿施于人。” “昔年扶苏殿下为儒家求情,触怒陛下,被发配北地多年。” “而今你们不甘沉沦,想蛰伏于咸阳,静待时机。” “可曾想过扶苏殿下的安危?” 陈庆摇了摇头:“以怨报德,非君子所为。” 吕子良愣了下,高呼道:“你们是墨家中人?” 陈庆轻轻点头,承认了自己的身份。 吕子良脑海中混沌一片,苦思良久也没想出什么辩解的话。 “你只管原样传话即可。” “还有,以后别那么莽撞了。” “本官可不一定每次都会发善心。” 陈庆扬了扬手里的五雷神机,终于找回了场子。 “吕某这就回去传信。” 吕子良意识到事关重大,拱了拱手,小心地倒退着走出包围圈。 第476章 集美若在,儒家安敢猖狂 不出意料,没过多久吕子良带着儒家的人马再次返回。 陈庆暗叹了一口气,给相夫敬打了个手势,准备让他上去打嘴炮。 此时的儒家应当算是历史上最为衰弱的时期,但生命力照样相当强韧,简直是打不死的小强。 如果没记错的话,应该是三年前,始皇帝在咸阳宫大摆宴席,庆贺佳节。 仆射周青臣大拍马屁:“他时秦地不过千里,赖陛下神灵明圣,平定海内,放逐蛮夷,日月所照,莫不宾服。” 在这样欢庆的日子里,嬴政自然龙颜大悦。 但总有些杠精,领导敬酒你不喝,领导夹菜你转桌。 周青臣有个下属名为淳于越,出自儒家学派,双方一向不合。 当着大BOSS的面,淳于越站起来厉声痛斥,直言周青臣谄言媚上,非忠臣。 这个时候嬴政的脸色已经很不好看了。 同样,作为法家的领袖,李斯顿时感觉受到了冒犯。 在座的都是我的人,你一个儒家门徒,能列席在位还不感恩戴德? 竟敢以弱凌强,以小欺大? 于是乎,李斯回头就上书一封,直言儒家以古非今、祸乱黔首。 建议始皇帝查禁诗、书、百家语。 嬴政毫不犹豫,批了一个‘可’。 这就是历史上大名鼎鼎的‘焚书’。 儒家也因为得罪了李斯,被法家不断打压、驱逐。 此时此刻,他们应该是后悔了吧! 陈庆冷笑着打量车上的两位大儒。 淳于越斗不过周青臣,因为人家马屁拍得好,能博得始皇帝赏识。 可在陈庆面前,这家伙实在不堪一击。 你会的,我全都会。 你不会的,我还能玩出花来。 如今这厮已经随着众多御史大夫去了礼部,天天和昔日的同僚因为鸡毛蒜皮的小事勾心斗角。 陈庆要想给他使绊子,找章邯打个招呼就能治得他哭爹喊娘。 然而…… “七十二代家奴,二十五朝贰臣。” “还是得小心防备着点呀。” 后世儒家进化成了统治者最高效、顺手的统治工具。 跪舔的功夫无人能及。 陈庆自认节操还是有那么一丁点的,丝毫不敢对其马虎大意。 “原来是墨家诸贤拦路。” 马车上下来一个白发苍苍的老者,姿态儒雅地拱手作揖。 相夫敬昂首挺胸,终于到他发挥的时候了。 陈庆懒得听他们掉书袋,掏着耳朵踱步去了一旁。 “家主,事发突然,某家护佑不及……” 宋墨满脸羞愧地走了过来。 “不怪你。” “我也没想到儒家还有这样的莽夫。” “况且他也不是奔着杀我来的。” 陈庆满不在乎地说。 “想不到儒家凋零若斯,境况好似比墨家还要差上几分。” “连像样的人手都拿不出来多少了。” 他打量着重新换好衣冠的吕子良,以及跟随在大儒身后的年轻弟子。 昔日孔丘门徒三千,周游列国,何其风光? 如今却只剩下大猫小猫两三只来撑场面。 “是呀。” 宋墨沉沉地叹了口气,不禁涌起一股兔死狐悲的哀伤。 儒墨并称当世两大显学,如今却败落成这般样子。 其余百家更不必说。 先前他听到陈庆催问马户,为何小说家迟迟未到咸阳。 结果马户回答:“吾等沦落草莽,仅凭卖弄口舌聊以为生。这一路跋山涉水,全靠路上说书讲古赚出来的盘缠,是以耽搁的时间久一些。” 这世道到底出了什么问题? 战火消弭,江山平定。 可昔日百家齐鸣、群贤争辉的景象却再也看不到了。 “呵。” 陈庆饶有兴致地看着相夫敬爷俩跟两位大儒你来我往的打机锋,其中一位气不过,说了句:“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君若为女子,还是小人?” 他拍着宋墨的肩头说:“这要是在我的老家,光凭这句话,我起码能召集十万集美。” “管你是什么大儒还是才俊。” “只要你敢看我的集美一眼,立刻扣你一个男凝、视奸的帽子,先坏了你的名声。” “等他们一出门,立刻甩出三尺长的大腚,告你非礼良家妇女。” “就算侥幸躲过去,集美们也有后招。” “你敢去吃饭,排队的时候我就砸你后脑勺。” “你敢坐下,我就偷你的钱袋、文房四宝。” “要是这样都没事,吃饭的时候我就扣你一脑袋烧鸭饭。” 陈庆话还没说完,宋墨就满头雾水地问:“家主,您在说什么?” “哦,没事。” 陈庆摆了摆手,惋惜地说:“集美若在,儒家安敢猖狂?” “唉……我保管他们一个都别想活着走出咸阳。” 虽然没有来自后世的拳法强者支持,但相夫敬、相夫亭这对父子档的表现也相当卖力。 他们抓住儒家利用扶苏,很可能导致其受到陛下责咎这一点来猛烈抨击。 大概是因为心虚,两位大儒时常被怼的支支吾吾,声势落在了下风。 “阁下既无礼,也无义。” “礼义全无,又怎敢以师长自居,坏了清清白白的孩童?” “非是墨家拦你,而是天下公义拦住了你的去路。” 相夫敬脸有得色,骄傲地负着手,目光傲慢地打量着对方。 “你……” “咳咳咳。” 一位大儒气急攻心,难受地捂着胸口咳嗽不停。 “师长!” 吕子良性急如火,赶忙上前搀扶住他,转过头去对相夫敬怒目而视。 “吕某书读得不多,经义粗疏。” “相夫氏,卖弄口舌算什么本事,有胆的与我真刀实枪比试一场!” “打赢我,你说的什么都对!” 他二话不说,拔出身边一位士子的佩剑,面露狰狞之色。 相夫敬父子大惊失色,脚下连退数步。 “住手!” 陈庆遥遥地高喝一声,嘴巴开合几次,欲言又止。 还是差了两千年的经验啊! 遇到这种情况,相夫敬应该马上搬出玉玉症、精神病来免疫物理攻击的嘛! “这位吕公子既然要比试刀枪,陈某倒有一门家传的枪术。” “咱们来比一场如何?” 陈庆轻慢地笑着,走到相夫敬父子身前。 第477章 黑红也是红 吕子良吸了口凉气,眼眸中不禁露出几分怯意。 墨家一向以工造见长,不知何时竟然制出威力如此巨大的暗器。 如果他不是急中生智躲在坐骑的侧面,此时哪还有命在! 吕子良思忖良久,全身而退的把握连一成都不到! “子良兄,切勿莽撞。” “听师长的安排。” “别逞强。” 同门的儒家士子生怕他发起性子来,饮恨在陈庆的枪下。 吕子良咬了咬牙,想放句狠话然后以命相搏,可看到陈庆端起五雷神机,掏出火折,顿时又犹豫了。 “吕兄为何踟蹰不前?” “我知道你武艺高强,但我若是使出家传枪法,你又该如何应对呢?” 陈庆把枪口瞄准了他。 先前吕子良的长枪戳过来的时候,分明是留了分寸的,大概是想吓吓他。 虽然有失鲁莽,但陈庆却不讨厌他这种刚直勇猛的性子。 总比猥猥琐琐,背后暗施冷箭的小人要好。 “阁下就是陈府令?” “扶苏公子心中多次提起您的大名,久仰。” 一名大儒态度温和地作揖行礼。 陈庆虽然一直没靠前,但相夫敬、徐正等人的目光却时不时落在他身上,好似没了他的指挥就失了主心骨。 儒家门徒自然明白,想要重返咸阳,非得陈庆点头不可。 “区区薄名,不足挂齿。” “庆也并非故意为难各位,实在是……” “诸位若想和太子殿下叙旧,将来有的是机会,但现在不行。” 陈庆意味深长地说道。 两位大儒不约而同地颔首。 他们当然知道其中的风险。 可不趁着现在重回扶苏身边,等异日他登基加冕,从龙之臣无数,哪还有儒家的机会? “吾等并非为功名利禄而来。” “听闻咸阳新修了一座学堂,我等年纪老迈,只求一容身之所安憩。若有余力,就教孩童读书识字,教化启蒙。” “陈府令请放心,吾等隐姓埋名,不会与扶苏公子有任何来往。” 另一名大儒姿态放得很低,软语相求。 陈庆哂然失笑。 上坟烧报纸,你糊弄鬼呢? “学堂是有一座,不过是本官亲力亲为兴建。” “教化启蒙,我自己来就可以,犯不着诸位操劳。” “本官一向讲究先礼后兵,话已至此,各位还请回去吧。” 陈庆的语气严厉了几分。 两名大儒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的为难之色。 “陈府令……” “非是老夫妄加非议,士族公卿、商贾百姓对你颇有微词。” “你来教化孩童,怕是难以令人心安。” 一人委婉地反驳道。 陈庆爽朗地笑道:“本官声名狼藉嘛,这有什么好避讳的!” “可两位老夫子难道没听说过,黑红也是红!” “不招人妒是庸才,那么多人背后毁谤我,岂不是证明本官确实有几分真才实学?” 儒家门徒目瞪口呆地看着他,没想到居然有人脸皮如此之厚。 陈庆坦然地说:“我来教化孩童,你们心中不安。可陛下却对我信重有加,愿意把皇家子嗣送来学堂。” “王家乃世家大族,分支无数,也不介意本官些许污名。” “内务府良材无数,人才济济,他们也不介意让本官来教导自家后辈。” “可是……” “谁愿意把自家子侄送给儒家教导?” “世间无书可读,无学可上的孩童不知凡几。” “诸位有这份善心,大可去别处施展。” “咸阳真不是你们该来的地方。” “回去吧……” 陈庆的语气又加重了几分。 如果是后世的腐儒,他哪有耐心讲那么多道理。 无非对方确实有可取之处,将来说不定能用得着,所以不想结下死仇。 徐正等人握着剑柄,齐刷刷逼上前,表明不容拒绝的态度。 儒家门徒神色紧张,又惊又怒,脚下情不自禁往后退去。 “师长,子良豁出性命不要……” 吕子良冲到两位大儒身边,眼神视死如归。 “住口!” “事已不可为,暂且打道回府。” 一名大儒无奈地摆了摆手。 陈庆深得始皇帝信重,党羽众多。 就算他们偷偷溜进咸阳,可很快会被对方找出来。 到时候恐怕就没这么容易说话了。 “陈府令,儒墨相交数百年。” “不知我等改日可有幸登门造访?” 他遥遥地作揖询问。 “待殿下登临大宝之后,随时欢迎诸位再临咸阳。” 陈庆爽快地笑着说。 两位大儒终于松了口气。 能得到这样的许诺,已经是最好的结果。 将来如何,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三墨之人看着两辆马车调头折返,缓缓离去。直到驶出他们的视线,才算放下了心。 “未来就看你们自己的造化啦!” “顺应时势浴火重生,还是凋敝败亡一蹶不振,全在你们自己手中。” 陈庆感慨地叹道。 “承蒙诸位同门前来相助,陈某感激不尽。” “些许铜臭之物,大家拿去摆酒庆功!” 成功把儒家门徒挡了回去,接下来自然要论功行赏。 陈庆可没小气,直接让宋墨拎出一个沉甸甸的包袱。 打开后,里面装着金灿灿的二十枚金镒。 然而财帛并没有打动楚墨、齐墨众人的心。 徐正拱手道:“三墨本是一家,秦墨的事,自然也是我们楚墨的事。” 相夫敬慢条斯理地说:“儒墨相争三百年,若他们再敢来犯,齐墨义不容辞。” ??? 陈庆霎时间觉得不太对劲。 这…… 不像是你们俩的作风呀? 徐正、相夫敬先后别过头去,躲避他的眼神。 傻子都知道,陈庆辅佐扶苏登基,将来有天大的好处。 他们千里迢迢赶来咸阳助拳,按理说不得分润几分功劳? 可陈庆拿出来的是什么? 二十枚金镒! 我们几十号人奔波劳碌,就图你这点钱? “诸位高义,庆自愧不如。” “那就把这些当成回去的盘缠,本官不能亏待了大伙。” 陈庆很快猜测出了他们的意图。 搁这儿演我呢? 当初对我爱搭不理,现在才明白我高攀不起? “山水有相逢,咱们有缘再会!” 陈庆干脆利落地跨上马匹,冲众人作了个环揖,扭头打马离去。 烟尘弥漫,马蹄声渐渐远去。 徐正和相夫敬的心里都很不是滋味。 我都主动示好了,你怎么就不接话茬呢? 三墨同源,你是一点情面都不讲啊! 第478章 一个乌孙国价值几何? 一路纵马奔驰,陈庆的大腿磨得火烧火燎的,终于赶上了秦忠君远行的车队。 宋默提着个包袱一马当先拦在队伍前面,吸引众人的目光兼拖延时间。 陈庆饶了个弯子,从侧面接近了车队。 韩信等得心慌,听到有人靠近后,立刻把侧窗掀开了一条缝。 陈庆冲他微微颔首,一翻身钻进了车厢里。 半个时辰后。 三人慢悠悠地走在返回咸阳的路上。 “叔叔,此行可还顺利?” 韩信按捺不住心底的好奇,开口问道。 “还行吧。” “从实力上来讲,算是杀鸡用牛刀了。” “从长远来讲,儒家不可小视呀!” 陈庆唏嘘道:“时代已经变了,他们怎么就意识不到呢?” “安心做自己的本分不好吗?” 百家兴起于战国之时。 每逢乱世,华夏民族中总有有志之士愿意站出来,以匡扶社稷、救国救民为己任。 墨家、儒家、法家、纵横家…… 许多学派诞生之初的目标就是靠自己的力量,集合志同道合之辈,消弭战火,还江山安宁。 问题是天下已经平定了啊! 陈庆觉得最理想的状态就是让墨家去钻研机械,让道家去研究化工,让法家去刑名断案,让农家去推进农学…… 各司其职,各安其位不好吗? 非得争个你死我活,一家独大不可? 陈庆摇了摇头。 有我在,你们趁早死心吧! 一路无惊无险地回了咸阳,陈庆骑马太多,都快被颠散架了,便想早早回府歇息。 “可是陈府令?” “在下等候许久,您可算是回来了。” 一个八字须,体型富态,身着绸衫的中年人坐在街道对面的马车上,远远地冲着他招手。 “嗯?” 陈庆目光瞄去。 眼生的很,应该是没见过。 “阁下是……” “鄙姓李,陈府令不觉得在下有些眼熟吗?” 来者快步走了过来,笑容可掬地说。 “呵,眼熟倒是没眼熟。” “不知阁下找我作甚?” 陈庆没好气地说。 他暗自猜测,该不会是代郡那些八竿子打不着的亲朋故友,来找我打秋风的吧? “呃……” “陈府令,此事机密,不足与外人道也。” 来者目光谨慎地四下扫视了一圈,做了个‘你懂的’眼神。 陈庆差点被气笑了。 真是穷在闹市无人问,富在深山有远亲。 我有空跟你猜谜语? 他不耐烦地挥了下马鞭,催促坐骑前行。 “哎哎哎!” “陈府令就不听听在下想说什么吗?” 来者追在马屁股后面,着急地喊道:“陈府令,在下有位朋友,想跟你谈一桩大买卖。” “最近咸阳修了水泥路,公卿勋贵对此求之若渴。” “在下保证拿出足够的价码来……” 陈庆勒住了马缰,目光嫌恶地问:“你那个朋友,他玩一款开放性世界游戏吗?” 什么世道啊! 水泥紧俏还用你说? 打它主意的人不计其数,但是敢摆明车马讲条件的人却一个也没有。 没有大资本,你玩得转吗? 没有足够的背景,你玩得起吗? “什么游戏?” 来者莫名所以地望着他。 陈庆摇了摇头,只把对方当成一个痴心妄想的野心家,根本懒得搭理。 “叔叔留步!” 又一个年轻人从马车上跃下来,急匆匆跑了过来。 “咦,我哪来的好大侄?” 陈庆忍俊不禁。 这年头谁都能跟他攀扯上点关系了吗? 但仔细一瞧,他忽然觉得对方有点眼熟。 “你是……” “家父李信,见过陈叔叔。” 李超恭敬地作了个揖。 陈庆心思电转,脑海中瞬间转过了无数个念头。 李信有意插手水泥经营? 蒙、王两家都没开口,他凭什么? 对了! 乌孙国! 陈庆灵光一闪,想到了答案。 李信这厮有本钱啊! 人家现在是征西大将,刚灭了一国,将来还会继续灭掉几十个国家。 哪怕大头要进奉宫中,可光是搜刮来的汤汤水水,也足够他富可敌国了。 “原来是超儿贤侄。” “你来怎么也不通传一声,叔叔再忙也会腾出空来,怎好叫你久候。” 陈庆跃下马来,笑容和蔼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叔叔折煞小子了。” 李超目光谨慎地四下扫视,一副生怕被外人看见的样子。 陈庆心中了然。 这种私底下的交易,没谈妥之前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尤其是李信出征在外,最怕遭人背后攻讦。 “超儿快进来坐。” “这位是……” 陈庆把目光投向富态的中年人。 “这是我家族叔,单名一个富字。” 李超主动介绍道。 陈庆微笑着颔首:“久仰久仰。” “陈府令客气了。” 李富抹了把汗,生硬地笑了笑。 族弟千叮万嘱,让他们不要大张旗鼓,小心行事。 可谁能想陈庆居然是这样的人? “两位请随我来。” 陈庆暗暗盘算起李信能够拿出的筹码。 “不少啊。” 他小声地嘀咕了一声。 “叔叔在说什么?” 李超一直留心他的一言一行,侧过头来问。 “贤侄,李家有意经营水泥?” 陈庆开门见山地问。 “父亲书信中说,让小子来找叔叔商议,谋一份足以传世的基业。” “超想来想去,玻璃镜、香皂虽贵,却是女子闺房之物,有失武家体面。” “不如就做修路的水泥,平凡朴实,但人人都能用得到,不愁卖不出去。” 李超侃侃说道。 “哦?” 陈庆禁不住发笑。 李信好大的底气啊! 好像内务府的东西,他想挑哪样就挑哪样。 “不知令尊想拿什么来交换?” “水泥是内务府的产业,叔叔也做不了主。” “不过……” “陛下那里,本官或许能想办法通融一二。” 陈庆目不转睛地直视着对方。 李超胸有成竹地昂起头:“乌孙国覆灭,除青壮被大军收编,从事押送粮草、放牧牛马等营生,还剩下许多老弱妇孺,以及诸多田宅、物产。” “家父的信函中说,外人怕是没这份能耐处理首尾,让我来找您商谈。” “叔叔若是有意的话……一个乌孙国价值几何?” “您想要几个?” 李超的语气中透出强大的底气和自傲。 为了争夺西征统帅的位子,李信就差在麒麟殿前长跪不起了。 有多少付出,就会有多少回报。 如今到了李家享受胜利果实的时候了。 “令尊是想把乌孙国打包卖啦?” 陈庆既觉得意外,又十分新奇。 李信可以啊! 这么丧尽天良的主意都想得出来? “我与令尊一见如故,意气相投。” “谈钱岂不是伤了兄弟感情。” “贤侄快进来坐。” “热巴,上好茶!” 陈庆热情地招呼着李富、李超叔侄俩进了议事厅。 第479章 不行,得加钱! 域外偏远的不毛之地,蛮邦小国不计其数。 其中绝大多数都属于鸟不拉屎的穷山恶水,开发价值不是很大。 但乌孙国不同! 它正好处于丝绸之路上,属于来往商队的必经之地。 在乌孙国人手中显现不出它的价值,但到了陈庆手里,可操作的空间就太大了。 短暂的思考了一会儿,他心里已经有了答案。 想要! 非常想要! 李信没有那么强的实力,吞进去却消化不了。 就算不是找我,他也会找别人合作 既然如此,我责无旁贷啊! “贤侄,坐呀。” 陈庆瞄了李富一眼,知道对方是跟着来压阵的。 李超年纪不大,家里估计放不下心,特意让老成持重的长辈过来帮忙把关。 “多谢叔叔。” “超……” 热巴端着茶壶款款而来,李超不禁多看了几眼。 等对方走后,他笑着说:“原来叔叔好胡姬,家父特意在信中提过,挑选了三百名年轻貌美的乌孙国佳丽,待年底前一定送到您的府上。” 陈庆笑容更加灿烂:“这如何使得,兄弟归兄弟,生意归生意,怎好让李兄破费。” 李超格外豪爽大方:“一点薄礼,不成敬意,还请叔叔笑纳。” “那……叔叔就厚颜收下了。” 陈庆暗自感慨:我这挨骂挨得亏啊! 论起心黑手辣,李信不比我差多少。 朝中文臣怎么不去骂他,偏偏揪着我不放? 欺负外来户吗? “小子听闻叔叔和婶婶于经营一道颇有章法,家业兴盛,时常有人手短缺之虞。” “乌孙国现有妇女约四万之数,童子男女不论,约莫两万有余。” “叔叔觉得可值些钱吗?” 李超正襟危坐,一本正经地问。 陈庆摇了摇头:“都是些老弱病残,怕是卖不出价钱来。” “工坊里缺的是身强体壮的壮丁,要他们作甚?养着吃白饭吗?” “就算拿去牛马市里发卖,换只羊回来就顶天了。” 李超沉不住气,急道:“叔叔,话可不是这么说的。” “咸阳牛马市里的行情,超儿也打听过。” “一个壮丁换头牛,或者换匹马还能有富余。” “女子一看姿色,二看体格。” “美丑不论,只要能干活的,起码五个能抵三个壮丁。” “叔叔以一羊易之,岂非……” 他没好意思说,拿我当冤大头了吗? “超儿。” 陈庆装作语重心长的样子:“自古以来物以稀为贵,妇孺一向在牛马市中卖得不好,你又不是不知道。” “市面上骤然多出几万妇女孩童,价格自然一落千丈,能换头羊不错啦!” “再者塞外边陲之地,那些什么田宅物产,能值什么钱啊?” “你白送都没人要啊!” 李超听他这么说,顿时急眼了:“塞外的婆娘又能牧马放羊,又能生养,怎么就卖不上价?” “叔叔,您怕是不知道,乌孙国也并非荒芜之地。” “我说的都是上好的水浇地,亩产比大秦良田只多不少。” “它怎么就没人要?” 李富偷偷在案下捶了他的腿侧,提醒李超注意说话的语气。 “超儿,不可无礼。” “陈府令勿怪,族侄性情直率,口无遮拦,并非有意冲撞。” 李富恭敬地赔了个不是。 “小事,小事。” 陈庆往下压了压手:“贤侄,叔叔说的是它并非你想得那么值钱,又不是一文不值。” “可……” 李超面露愤慨之色。 乌孙国覆灭,缴获的金银当场就瓜分了。 剩下这些不好变卖的东西,李信准备偷偷昧下来吃独食。 他在信中着重叮嘱,李家最多拿十五个邦国的物产,去陈庆手上换一样足够传世的产业。 却没想到这些东西到了陈庆嘴里,价值居然打骨折! “叔叔容我再想想。” “超毕竟年幼,不敢擅作主张。” 李超实在气不过,站起来就准备告辞离去。 李富连连给他打眼色,可李超就是视而不见。 “贤侄这就要走了吗?” 陈庆不紧不慢地抬眸看他:“茶还没喝完呢。” “叔叔可是哪里说得差了,让你心中不快?” 他叹息着说:“乌孙国的壮丁都被征用,只剩下些老弱妇孺。” “咱们便是去集市上买个桃李,总得挑个大味美的吧?” “剩下的破烂货,不都是三文不值两钱的,随便发卖了事。” “乌孙国的地再好,谁愿意出塞去耕种?” “万一有躲藏起来的余孽死灰复燃怎么办?任他盗抢仇杀?” 李超忍不住回过头来:“乌孙国虽小,却也有数万敢战之士。” “家父浴血拼杀得来的东西,为人子者,怎可轻易舍弃?” “若是轻贱了它,那便是轻贱了家父,轻贱了所有西征将士!” 陈庆面不改色:“那你说要怎样?” 李超与他对视良久,心下不禁迟疑起来。 也是李信先前做的孽。 蒙、王两家乃军中的两座大山,一直有意无意地排挤他。 与这两家合作根本不可能。 法家势大时,李信投靠过李斯。 结果因为自恃身份,舔得不够卖力,关系一直不冷不热。 等后来跳反又大骂李斯,彻底得罪了法家。 满朝衮衮诸公,有足够实力,又愿意跟李信合作的,简直屈指可数。 “贤侄,回来坐下说嘛。” 陈庆抿嘴笑着招了招手。 李超的脸色变换不停,想妥协又拉不下脸来。 “不行,你得加钱。” 他扭过头去,硬邦邦地说。 “好。” “钱财小事而已,莫伤了咱们两家的和气。” 陈庆笑呵呵地再次招手。 李超满心无奈地坐回桌案对面。 他看了对方一眼,飞快地垂下头去。 父亲的书信中说,陈庆此人奸诈阴狠,让他小心提防。 可是…… 李超满腹委屈。 我不过弱冠之龄,怎么斗得过他这样的老狐狸? “贤侄,你想加多少钱啊?” “叔叔知道你也是敞亮人,正巧,叔叔我也是。” “咱们也不用讲什么妇孺、田地了。” “西域三十六国,叔叔取其半,水泥一事包在我身上。” “天下除了皇家内务府,独你李家经营此物,财源滚滚而来啊!” 陈庆仔细观察着对方的神情。 李超一刹间显露出意动之色,被他收入眼中。 十五蛮邦,与十八之数相差不大。 再谈谈说不定就成了! 陈庆嘴角微微勾起。 傻孩子,我有钢铁工坊源源不绝地产出矿渣,掺和在水泥里既省料又省钱。 难道你李家也想经营冶铁? 陛下能答应吗? 学我者生,像我者死。 你呀,把剩下十八城邦替我保管着吧。 第480章 西域生产建设兵团 陈庆和李富叔侄俩足足商谈了一个时辰。 漫天要价,落地还钱。 陈庆对内务府的事务拥有很大的决策权,还是始皇帝的女婿,他做出的保证可信度相当高。 咸阳已经修建了一条水泥路,将来还要修建百条、千条,遍布天下所有郡县。 通往北地九原郡的直道翻修迫在眉睫。 哪怕今后数十年上百年,水泥无论生产多少,永远不愁销路。 李超听得格外用心,越发觉得此事可行。 哪怕地方上李家的势力延伸不到,起码修建军事要塞之类的,凭李家的地位和人脉完全可以拿下来。 自古以来一向是大军未动粮草先行。 朝廷每年花费在军事上的钱粮浩如烟海,李家但凡分润一些,都足够吃得满嘴流油了。 “叔叔,小侄年幼,回去跟家里商议一下,过几天再来拜访。” 双方大体上达成了合作意向,李超的态度也谦和了许多。 “好说。” “贤侄何时有空,尽管过来。” 陈庆把二人送出府邸,面带微笑望着马车消失在街道的尽头。 “那可是李信家的长子,叫李超是吧?” “他来干什么?” 嬴诗曼听下人禀报,知道家里来了客人,不过她并没有冒昧打扰,站在议事厅外听了三言两语就转身离去。 “李信这厮胆大包天,竟然打算把西域三十六国打包发卖了。” “为夫打算成全了他。” 陈庆笑意盈盈地说。 “啊?” “李信有这么大的胆子?” “西征军打下的领土又不是他自己的,怎可私相授受?” “这不是谋反吗?” “不行,我要进宫去告诉父皇。” 嬴诗曼焦急地喝道。 “夫人你急什么。” “李信卖的不过是西域蛮邦的物产、田地、人口,疆域照样是大秦的呀!” “此时它们已经是无主之物,就算不是他拿出来发卖,早晚也是被手下的兵将瓜分。” “大秦将士千里迢迢域外征战,总不能亏待了有功之士吧?” “你告到陛下那里,最后也是不了了之。” “况且,陛下何曾在意过这些?” “水至清则无鱼,人至察则无徒。” “蒙家每年发卖那么多牲畜,总不能是他们自家养的吧?” 陈庆把手搭在她的肩头上:“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大家都好过。” 嬴诗曼犹豫良久,才接受了这样的现实。 她恨恨地说:“李信一朝得志,便骄狂自大,简直无法无天。” 陈庆莞尔一笑:“他蹉跎这么多年,不趁此机会给子孙攒下家业,难道等耄耋老朽之时,再捶胸顿足去懊悔吗?” “不过得亏他们爷俩飘了,一张嘴就问我乌孙国能值几钱,想要几个蛮邦?” 嬴诗曼美眸圆睁,越发气愤:“李信公器私用,他这是把西域三十六国当成自己的囊中之物了吗?” “其实……也差不多。” 陈庆扶着她的肩头往回走:“陛下志向远大,西域远远不是大秦铁蹄的终点,而是进攻欧罗巴、塞琉古的桥头堡。” “既然如此,西征军多半会留在那里,最后改制成什么‘西域生产建设兵团’也说不定。” “届时天高皇帝远,李信要兵有兵,要钱有钱,要粮有粮……” 他的话还没说完,嬴诗曼就变了脸色。 “夫人别担心。” “李家既然愿意拿西域的物产、田地来与为夫交换,那就说明他没有自立的心思,根基还是放在这里。” “只要大秦长盛不衰,李信自然不会生出不该有的心思。” 陈庆温和地劝道。 “那……” “李信售卖西域的人口、物产,还是对大秦忠心耿耿喽?” “天下怎会有这种事?” 嬴诗曼踌躇地说道。 “你想不明白的事情多了。” 陈庆揉了揉她的脑袋:“夜寒露重,咱们回屋去说吧。” 汉武帝时,为了防备匈奴进犯,已经开始了大规模的戍边屯垦。 之后历朝历代几乎无一例外。 闲时为农,战时为兵,且耕且战。 优点是避免了军需粮草补给的麻烦,利于守军及时集结力量保卫疆土。 缺点是年月一久,就培养出各路豪强、军头,听调不听宣,做大成了土皇帝。 但陈庆已经开启了工业化的进程。 李信再怎么兵精粮足,难道还能干得过钢铁洪流? “夫人我跟你说,食西域之厚利,于公于私,都大有裨益。” “你且听我慢慢讲来。” —— 翌日天明。 陈庆洗漱时突然想起一事,出门时直接让马夫赶车去了内史府。 作为京畿地区的第一要害官署,内史府的衙门修建得大气磅礴、恢弘雄伟。 青砖灰瓦、雕梁画栋,既透着庄严肃穆,同样又彰显出自己的卓尔不凡。 门前两尊巨大的独角獬豸雕像黑漆描金,作怒目狰狞,抬首嘶吼状。 路过的黔首百姓下意识离得远远的,哪怕靠近些都下意识觉得心虚,生怕被横眉竖目的衙役给捕了去。 陈庆下了马车,打听清楚宁腾已经下朝回了府衙,径直去公事堂找他。 “MMP,修路没钱,你这府衙倒是修得气派。” “特么的还带林苑池塘?” “阔气过头了吧?” 陈庆一边走一边吐槽,腹诽连连。 “陈府令。” “今日怎么有空驾临内史府?” “有失远迎,快请快请。” 衙吏一路小跑提前通知了宁腾,对方匆忙迎了出来。 “冒昧来访,实在打扰。” “宁内史在用饭?” 陈庆看到他满嘴油光,随口问了一句。 “在下比不得陈府令逍遥自在,上过早朝后腹中饥饿,刚才找了些吃食填肚子。” “陈府令可是稀客呀!” “唉……” “本官近些时日可被你害苦啦!” 宁腾走在前面,唏嘘长叹。 陈庆皱起了眉头。 我还没找你的麻烦呢,你先找起我的不是了? “宁内史此话何意,我如何害苦了你?” 宁腾愁眉苦脸地说:“还不是修路的那些民夫,隔三差五就要闹出事端来。” “嫌供给的饭食差了,嫌给的钱少了。” “欲壑难填呐!” “本官就算倾尽府库,怕是也满足不了他们的胃口。” 陈庆不耐烦地说:“那你让他们吃得饱饭,拿足工钱不就行了吗?” 宁腾瞪大眼睛望着他:“阁下莫非在说笑?内史府的粮仓,怎比得上皇家内库?” “今日他们敢要十个钱一天,本官若是允了,下次他们就敢要二十钱一天!” 陈庆嗤笑着说:“不给钱不给粮,那你打算怎么办?” 宁腾叹息道:“本官昼夜苦思,总算想出了一条折中之计。” “咸阳乃天下繁荣富庶之所。” “既然他们嫌粮少钱薄,不如趁闲暇时,让他们去外面再谋个差事。” “给人赶个马车总不难吧?” “修葺房屋这本来就是他们所长。” “一日下来,总能再赚取个十钱八钱。” 陈庆直接被气笑了。 “宁内史,他们既然在咸阳服徭役,家中房屋必然闲置。” “为何不让他们把家中的房屋租出去,每月还能多个柴米钱。” 第481章 一杆还有一杆高 “对呀,我怎么没想到!” “商铺、仓库租赁,大有可为,本官家中……” “不对,那些黔首民夫的家中不在咸阳,怕是不好往外租。” 宁腾下意识回答了几句,又迟疑起来。 京畿之地的物产出租行当,宁家可以说是当之无愧的行业魁首。 年底盘账的时候,都是他亲自过目的,可谓经验丰富。 陈庆冷笑着摇了摇头。 大秦一统天下这才多少年? 你宁腾从韩国一介边地郡守,靠着出卖故国当上了内史府府令,也没二十年吧? 现在已经不知民间疾苦了? 是真不知,还是为了一份高高在上的所谓公卿体面? 宁腾发现陈庆脸色不对,讪讪地笑了笑:“是本官想得岔了,可我也有我的难处。” “内史府仓禀充足,涨得起工钱。” “可天底下那么多郡县,又不是每一处都如咸阳般富庶,它们涨不涨?” “涨了,朝廷每年开支大增。” “不涨……就怕有心人在其中煽风点火,到时候江山动摇啊!” 陈庆气闷地叹息一声:“合着是我的错。” “陈某不该无缘无故给内务府的工匠提高薪俸,坏了大家的规矩。” 宁腾深以为然,嘴上却说:“本官不过是阐述其中利害关系,并非怨怪阁下。” 话不投机半句多。 陈庆又偏偏为了给周会求一条活路,必须耐着性子跟宁腾打交道。 “日出而作,日落而息。” “民夫每日干活六个时辰,宁内史居然还想让他们再去谋一份差使?” 宁腾理直气壮地说:“这可不是本官逼他们干的。” “说句不夸口的话,咸阳遍地是钱财。” “他们能来此服役,已经是顶好的幸事。” “就算实在疲累不堪,那也可以歇几天。” “劳逸结合嘛!” 陈庆直勾勾地看着他。 来咸阳这么久,我居然没发现朝廷里居然还有这样一个人才! 也是,宁腾平日里不声不响的,极少与人起争端。 朝廷中也没站谁的队,牢牢抱住始皇帝的大腿。 “陈府令看我做什么?” “莫非本官说得不对?” 宁腾摸了摸自己的胡须:“实不相瞒,宁某也出身寒微。” “若不是陛下提携,宁某奋勇拼搏,哪来今天的一切?” “良田大屋,高官厚禄,应有尽有。” “唉……” “那些无事生非的民夫怎会知道这些。” “他们但凡知耻后勇,有宁某千百分之一的奋进,也不至于做个修路的民夫。” 陈庆连连点头:“说得对,还不是他们不努力?” 他差点没忍住说:满打满算诸夏才多少诸侯国? 你能卖了自己的母国,换得一生荣华富贵。 他们想卖也得有啊! “千金易得,知己难求。” “陈府令甚得吾心。” 宁腾感慨地竖起了大拇指。 陈庆轻咳一声,不动声色薅住了他的领子。 “你……你这是做什么?” 宁腾下意识挣扎了一下。 陈庆笑了笑:“想必宁内史也知道,陈某出身贫贱。若不是得诗曼公主青睐,怕是这辈子永无出头之日。” “上回我夫人想在郊外置地,宁内史拖延许久,迟迟不肯交办地契。” “唉……” “夫人有命,让我过来狠狠抽你两个耳光。” 他扬起手:“方才本官还在犹豫,殴打朝廷重臣罪过不小。” “可听君一席话,顿时念头通达。” “本官今日的一切全是公主殿下带来的,夫人有命,在下岂敢不从?” “宁内史,得罪了。” 宁腾愣了片刻才反应过来,慌忙抬起头挡住头脸:“且慢!陈府令你怎能如此!” 陈庆扒拉着拽开他的胳膊:“本官今日不努力,来日也要去做个修路的民夫。” “宁内史,看在同僚的份上帮我一把!” 宁腾拼命缩着脑袋:“住手!” “来人呐!” 内史府的文吏衙役听到二人的争吵声,纷纷探出头来观望。 看到两人纠缠在一起,迟疑着不敢上前。 首先他们不太相信陈庆会在内史府殴打衙门主官。 再一个,陈庆不是好惹的,而且气量狭小,手段凶残。 万一被他记恨上,回头挟私报复谁能顶得住? 陈庆揪着宁腾,对方拼命挣扎,迟迟没找到下手的机会。 “陈府令高抬贵手,有话好说。” “下官怎会刻意为难公主殿下,你不能冤枉好人啊!” 宁腾用后脑勺示人,急切地求饶。 “地契能办好了吗?” 陈庆不悦地问。 “这就办,马上办。” 宁腾小鸡啄米一样点头。 “咸阳监狱里有个犯案的戍边功臣,名为周会。” “他一怒之下造了杀孽,错却不在他。” “我昔日与周会有旧,还请宁内史给几分薄面,勿伤他性命。” “即使要判,流放千里,重回边地就罢了。” “宁内史可愿给本官这个面子?” 陈庆语速飞快地说。 “呃……小事一桩,包在我身上。” 宁腾犹豫了下,立刻答应下来。 虽然是杀人案,最后要交由刑部来处置。 但卷宗怎么写,口供怎么录,里面的学问大了。 而且他作为内史府主官,批驳的意见也很重要,通常刑部也要参考。 “多谢宁内史仗义。” 陈庆这才满意地松开了手。 “本官从不平白占人便宜。” “我看内史府府衙修建得高大气派,唯独缺了点东西。” “改日内务府做两根二十丈高的路灯杆,竖在你这衙门前。” “起码要高过我家门前的那根,如此才不失了京畿第一府的体面。” “本官公务繁忙,告辞。” 他拱拱手,转身离去。 宁腾喘着粗气,揉着被抓疼的胸口,一脸愤恨之色。 “大人,您没事吧?” “方才是怎么了?” “莫非是陈府令与您戏耍?” 主薄小心翼翼地凑上前来。 啪! 宁腾甩手一个耳光上去:“你看他像是戏耍的样子吗?” “废物!” “一群不中用的废物!” “本官养你们何用?” 宁腾气不打一处来。 在自己的府衙,差点让人给打了。 众多衙役文吏居然视而不见,眼睁睁看着他挨打! “陈庆……” 宁腾咬着牙关,怒火中烧。 可是很快,他的脸色就黯然下去。 陈庆说嬴诗曼要抽他两耳光,虽然多半是假的,可此事一旦闹到始皇帝那里,谁知道对方为了维护丈夫,会不会认下来。 到时候陛下雷霆大怒,可顶多也就家法处置。 他呢? 彻底把陈庆、嬴诗曼夫妇得罪死了。 宁腾最大的依仗就是始皇帝信重。 得罪了陛下的女儿、女婿还能有好? “这厮祸害谁不好,我又没招惹他。” “真是无妄之灾。” 宁腾骂骂咧咧,郁闷地回了自己的公房。 第482章 都是为夫的错,不该让韭菜长老了 “和这样的虫豸在一起,怎么能治理好江山社稷呀!” 陈庆走出内史府的大门口,喟然长叹。 宁腾别的本事没有,做官的觉悟是相当高的。 不结党,不拉派,一心一意效忠始皇帝。 除此之外,他眼里哪有这家国天下! 陈庆思来想去,只能暂且作罢。 宁腾是始皇帝心中的铁杆忠臣,想扳倒他没那么容易。 起码得等到扶苏上位,届时一朝天子一朝臣,自然有合适的理由撤下他。 回到北坂宫后,相里奚居然在这里等他。 两人一道去了内库,组织人手将两根龙骨大料入水。 “一二!” “前面的挥起鞭子来,大家一起使劲!” “一步一步走!” 忙活到午时,两根壮观的巨木已经被拴上了一圈圈的绳索。 前头是两组共十六头犍牛,两侧密密麻麻全是身强力壮的民夫。 “哞~~~” 在牲畜和人力的协作下,一根大料晃动了一下,在滚木上缓缓滑动。 “小心翻覆。” “架支杆!” “都警醒些!” 田舟脸色紧张地来回奔走,大声呼喝。 只要出了木料库,到了宽敞的地方,就可以用撬棍让大料滚动起来。 但现在只能在下方垫好滚木,靠大力出奇迹让它一点点挪出去。 稍有不慎,大料左右倾倒压下来,百十人俱成肉泥。 由不得他不谨慎。 相里奚几次想亲自上前指挥,都被陈庆拉了回来。 要是老丈人有个三长两短,怎么跟相里菱交代? 不到半里的距离,足足忙活了一个多时辰,才把这个庞然大物运送至木料厂门口。 众人松了口气,分出一批人手拿着撬棍一点点把它往渭河岸边挪去。 余下的人休息片刻养足了力气,又开始准备拖动另外一根大料。 幸好。 因为人手准备得充分,秦墨工匠对于超大型木料、石材的运输也有经验。 虽然有人受了点小伤,但总算平安无事地把它们给运了出来。 “贤婿,我去安排人在大料两侧装上木排。” “如此它就不会轻易在水中翻滚,可以当成舟船驾驭。” “还有最近水锯切出来的木料,做成筏子的样式,一并顺流而下。” 相里奚根本闲不下来,着急地想要上前帮手。 陈庆想叫住他,又徒劳地叹了口气,任由对方离去。 “愧对老泰山多矣。” 他的妻妾中,嬴诗曼、王芷茵都有强势的娘家撑腰,腰杆自然挺得笔直。 相里奚大概是怕女儿受到轻视,对陈庆的请求一向尽心尽力,从来没有掉过链子。 “人家都是全力倚父,我这是全力倚岳父。” “没有金手指,木得办法呀!” 陈庆幽幽地叹了一声,跟在大队人马的后面朝着河边踱步而去。 日落之时。 两根大料全部入了水,搁浅在河边的浅滩之中。 无论是出力最大的犍牛,还是冒着生命危险挪动巨木的民夫全都累的够呛。 陈庆想招呼人手去买来酒肉犒赏大家,视线突然瞄到一辆马车远远地疾驰而来。 “夫人?” 赢诗曼的马车描金绘彩,装饰得十分奢豪华丽。 稍微离得近一些,他就认了出来。 甘银瑶骑马随侍在旁,见到陈庆的身影,立刻冲着车夫吩咐一声,马车直奔他的方向而来。 “夫人怎么找到这里来了?” 陈庆疑惑地问。 “夫君。” 嬴诗曼掀开车帘,看到他不禁眼圈发红。 “出什么事了?” “夫人你先别着急,慢慢说。” 陈庆三两步走到车边,搀扶着她落地。 “夫君,我怕是闯下大祸了。” 嬴诗曼一开口,就让陈庆的心提了起来。 不过他还是觉得纳闷。 你爹是始皇帝啊! 什么事能让你如此为难? “夫人杀人放火了?” “抑或是触怒了陛下?” 陈庆冷静地问道。 嬴诗曼连连摇头:“不是因为这个。” “那还有能有什么大事?” “你别慌呀,有为夫在呢。” 陈庆轻轻拍着她的后背安慰。 嬴诗曼的情绪总算平复了些许,她抹着眼泪说:“都怪我一时糊涂,上了别人的恶当。” “哦?” “百巧楼亏损了?” 多新鲜啊! 一本万利的生意都能让你干到亏本,也是不容易! 嬴诗曼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亏倒是没亏,都是因为你出的馊主意,如今让我失信于人。” “将来咱们家如何在咸阳立足?” 陈庆无奈地发笑:“怎么又赖上我了?夫人你先别着急怪我,好歹把事情讲清楚啊!” 嬴诗曼抽噎几声,才幽幽地将原委道来。 “百巧楼的收入,一直是玻璃镜占了绝大部分。” “香皂虽然也畅销,售价却低廉,只能算作添头。” “之前你说让我给香皂做个精美的盒子,盖上‘皇家内务府制’的印章,当做售卖玻璃镜的赠品。” “没成想,这东西不知什么时候悄然风靡了起来。” “一开始有相熟的姐妹找我采买,我也没多想,直接给了她。” “后来买的人越来越多,工坊根本做不出来。” “你又瞎出主意,让我直接签个契约,交上钱过些时日来提货就行了。” 陈庆哭笑不得。 当初可不是这么说的呀! 百巧楼的生意你不让我插手,怕我跟哪家的妻妾勾搭成奸。 可一有点什么事,又喜欢来找我商议,不给你出主意,还嫌我对家里的事不上心。 我就随口提了几句,现在黑锅就全甩我身上了? 嬴诗曼委屈地说:“许多皇家亲眷或者公卿世家一窝蜂的跑来采买香皂,我不好驳了面子,一一签下契约。” “未曾想竟然有奸恶商贾在外高收购百巧楼的契据。” “一张竟然翻到了原价的七八倍,听说还在涨!” “我不明就里,只知道来买香皂的人越来越多,还都有些情面在,契据也越签越多。” “今日一查才知道,按照工坊的产出,干七八年都交不出这么多货!” “夫君,咱们怎么办呀!” “如今退钱还来得及吗?” “万一事情败露,你让我如何做人……” 嬴诗曼想到事发的后果,忍不住掩面抽泣。 “夫人呐。” 陈庆面无波澜,温柔地安抚她:“多大点事。” “千错万错,都是为夫的错。” “我不该让韭菜长老了呀!” 炒作提货券? 他已经见识过之前渭河边全民撸铁时,磁石价格一日三涨的疯狂,对此并未觉得多稀奇。 人性如此,不分古今。 嬴诗曼抬起头,眼巴巴地看着他。 “夫人且看我的手段。” “这韭菜壮又粗,我这镰刀也是快又利。” 陈庆信心满满地说道。 第483章 别人恐惧我贪婪,别人清仓我全仓 炒作期货和证券,并不是现代人的专利。 早在16世纪的明朝嘉靖时期,随着民间商贸的繁盛,苏州就出现了最早的‘证券交易’。 彼时有家商号名为‘万福记’,做出的酥饼美味可口,百姓争先抢购。 可饼店就这么大,熟练的人手就这么多,根本满足不了庞大的需求。 有时候遇到身份尊贵的客人,来得晚些就只能空手而归,甚至大发雷霆。 老板沈鸿昌实在没办法,便想出了提货券这一招。 贵客得罪不起,先立下契据,待某月某日早早备下酥饼,等对方的家仆来店里取就是了。 沈鸿昌一开始还心惊胆战,生怕契据出了差池,惹怒了哪家的贵人。 可后来他发现此法大有可为。 很多客户买了酥饼根本不是为了自己吃,而是拿去送礼。 有了提货券,既轻巧又不用担心酥饼难以保存,客户的接受度非常高。 还有很多收礼的人转头就将此券忘在脑后,根本不会来取。 收了钱却不用交货,其中的钱财白白让万福记赚去了。 沈鸿昌立时觉得自己发现了一条金光闪闪的康庄大道。 万福记的提货券越卖越多,远远超出了店铺的交付能力。 但因为酥饼微不足道,哪怕延迟几日再交货,大家也没放在心上。 其他行业见到沈鸿昌卖提货券发了大财,顿时红了眼。 没多久,苏州市面上冒出一大堆布券、米券、油券、肉券…… 短短半年时间内,发行的货券之多,品类之齐全,已经到了万物皆可券的程度。 当时所有人都没有觉得不对劲。 毕竟有实力发券的,都是历史悠久的大商号。 谁会为了一点蝇头小利毁坏上百年积累的名声呢? 然而一场意外,却打断了华夏最早的证券交易萌芽。 倭寇祸乱沿海,竟然一路打到了苏州城下。 城中物价飙涨,商贾却趁机囤积居奇,逼得苏州知府不得不开仓放粮,并且严令所有商家限期兑付货券,以此来平息物价。 百姓纷纷拿着提货券涌入各家商号,却发现根本提不到货。 一时间市面乱作一团,打砸商铺泄愤者不计其数。 短短时间内,苏州市内的商家倒闭十之五六,引发了一场地域性的金融危机。 陈庆坐在马车里凝神思索,看着身边泪痕未干的赢诗曼,不由叹了口气。 “夫人真是小题大做。” “别说工坊的产量会不断增长,咱们肯定能交得出货,就算真的交不出……” “大不了咱们把百巧楼关掉,另起炉灶就是了。” “钱是你自己送我手上的,如今商铺经营不善,你的货款已经亏空掉了,爱找谁找谁去吧!” “要是不服气,呵呵。” “我去老赵那里借一队人马,治你个大不敬都是轻的!” 他满不在乎地说。 嬴诗曼翻了个白眼:“你这跟泼皮无赖有什么区别?百巧楼是打着我的名号做起来的,世人皆知我是当朝公主,否则谁肯拿大笔钱财换一张契据。” “真要闹到群情汹汹的时候,父皇脸面上挂不住,咱们两个能有好果子吃?” 陈庆无奈地点点头:“是是是,夫人教训的是。” “你平日交往的那些名门贵女,见了面又是姐妹又是姨母婶婶的,心可真够黑的呀!” “合起伙来把你当冤大头,原价买了提货券转头就高价抛售。” “欺负到我婆娘头上……” 他拍了拍嬴诗曼的大腿:“交给为夫吧。” —— 隔日。 陈庆托赵崇派出密探,很容易就打听到了如今的‘期货交易中心’在哪里。 裕丰楼,一家名不见经传的酒肆。 就在百巧楼的斜对面,而且离得不远。 因为环境清幽,加之档次不低,生意一直不温不火。 然而近些时日裕丰楼的生意突然爆火,许多衣着华贵的商贾常常在店里一坐就是大半天,嘴里谈的生意动辄数千贯,甚至还有万贯以上的大手笔。 “二位客官里面请。” 陈庆没有骑他那匹招摇的赤影,带着韩信做伴当,乔装打扮进了酒楼。 店里的伙计匆忙中瞥了一眼,赶忙迎上前来。 “还没到饭点呢,这生意够红火的呀!” 陈庆扫视了一圈,发现大堂里的位置基本都坐满了。 好多商贾打扮的人或是交头接耳小声议论,或是眉飞色舞,又或是唉声叹气。 时不时能听到他们嘴里冒出‘涨了’‘前景不太好’‘抛掉’等词汇。 “客官您好眼光。” “店里最近沾了百巧楼的光,都是来做大生意的。” “小的给您找个好位子。” 伙计殷勤地招呼道。 “不用了,我们就在那里坐吧。” 陈庆随手指了指最边角的一个位置。 两人坐下后,韩信去点了些果品和茶水。 “兄台,手里有券吗?” 还没坐多久,旁边的桌上就有个人主动凑过来,神秘兮兮地问道。 陈庆斜瞥着他,突然有种很强的既视感。 ‘兄弟,要毛片吗?’ “当然有!” 契据是我夫人签的,你想要多少我拿不出来? 陈庆痛快地回答。 “卖不卖?” 对方一看陈庆底气十足的样子,顿时精神大振。 他连忙坐到对面,同时小心谨慎地观察周围的竞争对手。 “什么价?” 陈庆简短地发问。 “呃……” “兄台,实在不瞒你说,最近百巧楼的提货券行情不太好。” “太多了!” “天下哪来恁多的富贵人家,买那么贵的香皂。” “洗漱的时候用一用就没了,跟丢水里有什么区别?” 他一看陈庆脸色不对,立刻讨好地说:“鄙人冯诚,你若是不信,随便打听。在下做生意一向童叟无欺,有口皆碑。” “嗯……” 陈庆不置可否,点了点头。 这时候,一个小厮慌慌张张跑了进来,走到不远处的另一桌酒客处,小声冲着主人耳语了几句。 “百巧楼不发提货券了?” “嘶……” 随着突兀的一声喊,整个酒楼的人视线全部聚集了过去。 众人惊疑不定的时候,忽然有个漫不经心的声音响起。 “大家慌什么。” “此乃天赐的发财良机。” “油料一向价格高昂,香皂的制造成本就不低。” “再亏还能亏到哪儿去?” “百巧楼不再签发契据,众位手里的提货券岂不是奇货可居?” “怎么还有人疑神疑鬼,好似鬼上身了一般?” 陈庆在众人的瞩目中站了起来:“这样吧。” “别人恐惧我贪婪,别人清仓我全仓。” “谁要是怕了,尽管将提货券卖给我。” “我出票面的十倍价!” 一言既出,全场皆惊。 很快,不少人的眼神就火热起来。 有道理啊! 富贵险中求,没看别人都愿意出十倍价了吗? 嗡嗡的议论声重新响起。 之前打算抛掉提货券的人也改变了主意,打算再观望一下。 冯城目瞪口呆地看着陈庆。 这到底是什么人? 好大口气,好壮的胆气,好强的底气! 陈庆心满意足地坐下,心中默默想道:后面还有两句你们怕是没听过。 别人割肉我抄底,别人小亏我破产。 喜欢富贵险中求是吧? 让我好好给你们上一课,什么叫股市有风险,投资需谨慎! 第484章 十倍票面价,这是铁底! 资本无孔不入,每一个毛孔都滴着肮脏的血。 陈庆扫视了一圈,他已经开出了十倍票面的高价,却没有人愿意轻易出售。 偶尔有人动心,可是发现别人全都巍然不动,顿时熄了抛售的心思,生怕自己吃了亏。 “兄台,你就那么肯定提货券一定会涨?” “十倍价,好大的手笔呀。” “万一……” 冯诚迟疑地望着他。 “没有什么万一。” “物以稀为贵,这道理放之四海皆准。” “而今不过是消息没传开,不然香皂定然价格飞涨。” “不信你看着吧。” 陈庆言之凿凿地说。 冯诚被他言语间流露出的强大自信感染,从半信半疑变成信了七八分。 “东家,好消息!” 又一名传信的小厮欢天喜地地跑进大堂。 “前往太原郡贩货的商队回来了。” “当地世家豪商争相抢购,还不到一天香皂就卖了个干净。” “最高开到五倍价,照样不愁卖!” “连盛装香皂的盒子都有人花钱买。” 话音未落,丰裕楼的投机商贾顿时喜气洋洋,心里比吃了蜜糖还高兴。 十倍票价迅速成为了大家公认的行市价,并且还有继续加价的趋势。 冯诚震惊地说不出话来。 太原离咸阳并不远,骑快马也就一天多。 香皂又不是什么笨重的货物,往来满打满算四天绰绰有余了。 这一来一回,每天可就赚一倍利呀! “冯兄,怎么样?” “我没说错吧。” “太原尚且如此,到了巴蜀等富庶之地,卖个十倍价岂不是轻而易举?” “依我看,这提货券还得涨。” “二十倍票价恐怕都打不住。” 陈庆斩钉截铁地说:“域外蛮邦一向喜爱大秦出产的精巧之物,在大秦是二十倍票价,提到货贩售至境外,百倍之利都不在话下呀!” 冯诚倒吸一口凉气,瞪大了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他。 然而这番话被周边的商贾听到耳中,却大点其头,纷纷投来赞赏的目光。 “这位兄弟好见地!” “此言甚得吾心。” “我家也做一些蛮夷的生意,除了山高水远,往来不易之外,利益惊人确实不假。百倍之利不敢说,五十倍之利却是不止。” “百巧楼出产的香皂上明晃晃盖着‘皇家内务府’的印章,光凭这个戳,它在大秦卖个十倍价都应当。” “提货券已经不发了,定然是香皂供不应求,它怎能不涨?”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讨论得十分热烈。 提货券的交易价格短短时间就冲到了票面十二三倍,然而愿意出售的却寥寥无几。 买涨不买跌是所有人的普遍心理。 行情如此紧俏,万一它真的涨到二十倍票面价呢? 现在卖岂不是亏得吐血? 冯诚看到同行们热情高涨,出价一次次拔高,顿时着了急。 “兄台,你刚才说手里有提货券来着?” 他目光充满期待地紧盯着陈庆。 “然也。” “又不是什么贵重东西,你想要?” 陈庆随手从鼓鼓囊囊的袖袋里掏出了一大把。 女生自用,一手货源,嘎嘎新。 冯诚瞬间看直了眼。 一张券就是一箱货,这得多少啊! 他是最早一批入行炒作提货券的商贾,见识过的豪客不在少数。 可平时十几张就算数得着的大额交易了。 陈庆手里竟然不下百张! “快收起来。” “兄台,你哪里来的?” “它……是真的还是假的?” 冯诚说话的声音都变了,紧张地四下打量。 “阁下说笑了。” “私刻印章乃是大罪,若是私刻皇家印信,更是以谋大逆论处,要夷三族,连坐乡邻。” “它要是假的我敢拿出来?” 陈庆不慌不忙,把提货券在手上啪啪甩了两下,才收回袖袋中。 冯诚见对方气度沉稳,丝毫不见慌乱之色,顿时打消了心中的狐疑。 这里可是咸阳城的闹市。 章是白天造的,人是晚上抓的,席是隔天摆的。 怎么想都不会有人拿自己的全族老小开玩笑。 “贵人原谅则个。” “在下出身寒微,没什么见识,让您笑话了。” 冯诚的姿态放低了很多,讨好地笑着不停拱手。 “不知……您这提货券打哪里来的?” “咸阳的勋贵能跟诗曼公主搭上关系的也不多,其中翘楚手里有个三五张就算多的了。” “流出在市面上的,更是少之又少。” 冯诚拐弯抹角地盘问起陈庆的底细。 “还能是哪来的。” “当然是诗曼公主赠予我的。” “我与她正如管仲与鲍叔牙,彼知我长,我知其短,相交莫逆。” “别说什么提货券,百巧楼的东西,哪样不是随意取用?” 陈庆大大咧咧地说。 冯诚眼中精光一闪,意识到自己遇到一位了不得的人物。 玻璃镜最便宜的也价值万金。 他们倒是想炒作,可掂量了下自己的实力,只能黯然叹息。 陈庆居然说百巧楼的东西可以随意取用? “贵人,在下有个不情之请。” 冯诚支支吾吾地说:“既然您与诗曼公主交好,想必钱财是不缺的。” “你这话说得我爱听。” “我从来没碰过钱,对钱也根本不感兴趣。” “人生苦短,春宵帐暖。” “大好时光不用来寻欢作乐,整日与这铜臭之物打交道作甚?” 陈庆的语气中充满居高临下的傲慢和蔑视。 冯诚陪着笑脸:“对,贵人说得一点也不错。” “相逢即是有缘,您……能不能割爱,将提货券卖我一些。” “十张八张就好。” “就按十倍票面的价格交割。” “您看可好?” 陈庆转眸瞪他:“我看别人都是十二三倍的价,你莫非是欺我面生?” “不过本爵不在乎!” “我不喜欢讲价,不是因为我人傻钱多。而是看你不容易,店里就你一个人陪我说话。” “来!” “再赠你两张。” 陈庆豪爽地掏出了提货券,抽出十二张递给他。 冯诚战战兢兢地站起来,激动地手都发抖了。 “诶!” 陈庆突然把手抽了回去,在对方失望而疑惑的眼神关注下,缓缓说道:“本爵赏你是赏你的,你可不要贱卖了,失了诗曼公主的体面。” “若是不想要,你尽管回来找我。” “十倍票面,我赎回来。” “这是铁底,无论是谁,只要以此价售卖尽管来寻我。” “我就是全收了又如何!” 冯诚连连点头:“定然不会,小人哪敢坏了皇家体面,贵人您尽管放心。” 他诚惶诚恐的把提货券接到手中,靠着双手感触纸张的质地,然后又仔细观察上面的印章。 真的! 全是真的! 丰裕楼里无数道视线投在二人身上。 眼中的炙热之色好像让空气都多了几分燥热。 我等格局还是小了啊! 有这样的大豪客托底,再跌又能跌到哪去? 不消三五日,二十倍票面价都不是梦! 第485章 不要怕,是技术性调整! 陈庆人是空着手来的,回去的时候却带了满满两箱金镒。 韩信武艺精熟,年轻力壮,提着照样非常吃力。 提货券卖出去三十多张。 除了冯诚自己买的,还有别人托他代购的十张,以及想讨便宜自己厚颜过来讨取的。 回收的也有五张。 不过等陈庆掏出钱来,对方立即反悔。 他当场翻脸,态度强硬地砸过金镒去,硬买了回来。 待两人离去后,裕丰楼的商贾仍旧兴致勃勃地讨论着香皂的行市,以及提货券的涨跌。 好像没有人意识到,短短的一天时间内,它的价格已经从七八倍票价,直奔十五六倍而去。 “叔叔,那些人都疯了吗?” “香皂又不是非用不可,它哪值这么多钱?” “货物都没见着,票据就翻了十几倍的价格。” “他们就不怕提不到货,或者提到货卖不到那么高的价格,亏得血本无归吗?” 韩信全然不能理解商贾的行为。 大家坐在酒肆里吃喝闲谈,聊着聊着手里的票据价值凭空就翻了倍,而且真有人愿意掏出金镒来买。 好像钱是大风刮来的一样,突然间所有人都身价暴涨了。 “你说什么?” 马背上驮着沉重的财物,陈庆只能牵着马走。 他把右手拢在耳后,装成听不到的样子。 “叔叔,我说……” 韩信耐心地重复了一遍。 “你说什么?” “我听不见。” 陈庆大声嚷道。 韩信顿时哑然。 陈庆这才笑了笑:“这些话你当没人跟他们说过吗?难道你当他们自己想不到吗?” “只不过钱财迷人眼。” “如今他们只听得到自己想听的,只相信自己愿意相信的。” “你看街边的贩夫走卒,终日劳碌,才赚得几个大钱?” “在酒肆里吃吃喝喝,钱财就像自己长了脚一样,拼命往你口袋里钻,这钱谁不想要?” 韩信迟疑道:“可是……” “别可是啦。” “叔叔让你见识一下人性有多贪婪,下场有多凄惨。” 陈庆仰起头,指着裕丰楼最高的一层。 “你看那里。” “过不了几天,他们就得排着队一个个从那里跳下来。” “到时候咱们一起来看。” “你好好记在心里,将来可千万不要犯同样的错误。” 韩信神色复杂地打量着五丈多高的楼顶,缓慢却用力地点点头。 —— 陈庆阴差阳错下搞出来的期货交易市场,没有任何规则,没有任何监管。 甚至在商贾的私心下,只在极小的范围内口口相传,连知道的人都很少。 交易的时间、地点、价格,全都没个固定。 然而就是这样原始粗陋,风险巨大的生意,却吸引到了源源不绝的财富。 “一张票换两枚金镒。” “大概是……” “嚯,跟比特币差不多了。” 第二天夕阳落山的时候,陈庆又坐回了裕丰楼的大堂内。 他手里把玩着刚收到的金饼子,自言自语地发出感叹。 提货券的价格触及了十六倍票面价,终于稳定了下来。 商贾们像是地下党接头一样,各自交换着打探到的情报。 任何一点风吹草动,都能被他们分析出花来。 然后根据虚无缥缈的迹象,以及自己的臆想和揣测,来推算行市的走向。 “贵人,托您的福,在下小赚了一笔。” “今日您可有空?” “还请让在下设宴款待一二,聊以偿还。” 冯诚再次站在他的面前,整个人都不一样了。 陈庆对衣着、配饰都不怎么在意,但平日里用的都是珍稀货色,眼光自然不差。 对方身上的一席锦袍料子相当不错,腰间的佩玉温润洁净,连腰间的大革带钩都换成了上等货色。 人靠衣服马靠鞍。 冯诚此时的气质好像也发生了些许变化,外人打眼一看,说不定以为是哪家的勋贵名门之后。 “免了吧。” “你是把提货券卖掉了?” “倒是让你赚了不少。” 陈庆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慢悠悠地品着。 “贵人,您说这券还能涨吗?” “我昨夜卖掉了提货券,今日神思不属,寝食难安,总感觉……” 冯诚飞快地坐在对面,还没等到他说完,一个青壮小厮气喘吁吁地跑了进来。 “家主,家主!” “小人打听到了……” “香皂使用的油料,打算改换海中巨蛟。” “那蛟鱼一头重万斤不止,起码能出七八千斤的油。” “香皂年底前,产量必然暴涨。” 小厮语速极快地说完后,扶着门框不停喘着粗气。 “你说什么?” “香皂产量暴涨?” “一头蛟鱼能出七八千斤油?” “这……” 山雨欲来风满楼。 霎时间,大堂内的安宁祥和的气氛立时变得紧张和压抑起来。 商贾们匆匆坐下,重新商谈和交割。 卖券的不停催促对方拿钱,买券的纷纷摇头,连刚谈好的交易也毁约作罢。 冯诚惊愕了片刻,心中顿时冒出一阵阵后怕。 幸好他昨夜就抛售了,不然今天非得亏不少。 一刻钟不到,提货券的价格已经从最高十六倍票价,一路狂跌到十三倍票价,并且还在加速下跌。 “诸位可曾忘了本爵?” 陈庆站起来高喝一声,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十倍票价,谁想卖的尽管来找我。” “话我放在这里,有多少收多少!” 在这样人心惶惶的时刻,陈庆的发言像是给每个人都打了一剂强心针,众人的担忧和慌乱一下子消散了不少。 “贵人……” 冯诚观望了许久,等他重新坐下,才小声说:“若传言当真,香皂可就不值钱啦!” “别说十倍价,两三倍都卖出去都算不错了。” 陈庆镇定自若地直视着他:“你怕了?” 冯诚目光闪躲:“小人……没那么大的本钱,确实是怕了。” “呵。” 陈庆轻蔑一笑:“怕个什么,不过是技术性调整。” 他故意提高了音量:“蛟鱼重逾万斤,一昂首一甩尾,都有开山裂石之力。” “你当是在池塘里捞条鲤鱼呢?” “想拿它炼油,你问问它答应吗?” “便是派出水军强攻,拼死围杀了它,要消耗多少钱粮你知道吗?” “这蛟油还能比吃草的牛油羊脂便宜了?” “我怎么就不信呢!” 商贾们听完这番话,顿时恍然大悟。 对呀! 蛟鱼如此巨大,想杀它炼油哪有这么容易! 不过…… 众人还是放不下心,提货券的交易价格稍稍下探,大概在十二三倍票价左右徘徊。 陈庆胸有成竹地冲着冯诚笑道:“阁下若是信我,明日之前尽管抄底。” “今日稍跌,恐怕是最后的机会。” “一旦消息被证伪,价格必然重回高位。” “再不抓住机遇就来不及啦。” 说完他潇洒地起身离去。 “嘶……” 冯诚苦思冥想许久,看到其余人焦虑不安的样子,忽然想起陈庆那句‘别人恐惧我贪婪,别人清仓我全仓’ “娘的,大不了把赚的钱吐回去。” “人生能有几回搏!” 他下定了决心后,就准备去找自己的表亲借笔钱大干一场。 第486章 该死的畜生,你中了个什么! 初夏将至,天气日渐暖和。 辰时六刻。 陈庆吃早饭的时候,一缕明媚的阳光从窗户洒下来,给屋子里带来几分温暖和热意。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飞快逼近。 “叔叔!” “出大事了!” 韩信慌慌张张地闯进来,一看嬴诗曼等人都在,下意识止住脚步。 “可是有人谋反了?” 陈庆吹了吹勺子里的肉汤,漫不经心地问。 嬴诗曼轻捶了他一把:“乱说什么呢。” 韩信摇了摇头:“那倒是没有。” 陈庆喝了口汤,这才抬起头。 “咦?” “你这是……” “我不是让你去裕丰楼打探消息吗?” “谁与你过不去?” 韩信的领子敞开,腰间的大革也被扯得歪歪斜斜,手背上还挂着条血痕,像是被人蹂躏了一般。 嬴诗曼招招手:“信儿,过来坐下吃饭。” “有什么话慢慢说。” 王芷茵一拍桌子:“你怎么不报我王公子的名号?待吃过了饭,我去叫人替你主持公道。” 韩信拘谨地颔首致意,坐在了桌案的边角。 “到底怎么回事?” 陈庆往碗里夹了几大块肉骨头,端到他面前。 “谢谢叔叔。” 韩信接过碗,这才语速极快地说:“今日内务府的两根龙骨大料收拾妥当,启程送往下游,渭河两岸围观百姓不下数千。” “消息传回裕丰楼,顿时人心惶惶。” “光是龙骨就如此巨大,造出来的舰船该有多大?” “海中巨蛟如何能抵挡?” “百巧楼的提货券价格立时暴跌,一刻钟不到,就跌至十倍票价。” “待我想回来报信的时候,连十倍价都稳不住了。” 韩信愧疚地说:“小侄一时不察,被那冯姓商贾认了出来。他非得拦着我,问我您在哪里,让叔叔去收了他的提货券。” “然后……” 陈庆笑道:“他们就一拥而上,把你弄成这般模样。” 韩信郁闷地点点头:“小侄走的时候,裕丰楼里的人群情激奋,追了我两条街才把他们甩脱。” 嬴诗曼听得全神贯注,顿时担忧地说:“商贾逐利,若不是心中贪念作祟,何至于此。不过……” “夫人是想说他们罪不至死?” 陈庆玩味地笑着:“这才哪到哪儿?我不想让提货券跌,它能跌得下去吗?” 嬴诗曼疑惑地看了过来。 “夫人,商贾耳目众多。” “你在百巧楼里提一嘴,就说宫中嫔妃甚是喜爱这香皂。” “往后此物大概只准宫中御用,不再对外发售了。” 陈庆转过头去又吩咐韩信:“信儿你去相里尚书府上传个话,龙骨下水这么大的事,怎好随便敷衍了事?” “找个文吏写一篇慷慨激昂的辞赋,言明大秦志在四海。” “若有人来打听消息,有什么说什么,坦诚相告。” 王芷茵立刻反应过来:“陈庆你怎么这么坏呢?你这样来一番,提货券价格不得涨到天上去?先前低价抛售的商贾不得亏死?” 陈庆理直气壮地说:“对呀!” “我让他们买了吗?” “裁判是我,庄家还是我,他们非得火中取栗,怪得了我吗?” 王芷茵不忿地哼了一声:“要是传扬出去,谁还敢跟你做生意?” “有!” “韭菜是割不完的,割完这一茬,过段时日又长出一茬。” 陈庆信心十足地说:“不瞒你说,要不是我心善,光是这一回,咸阳的勋贵之家我起码能割倒三成。” 他直视着王芷茵的眸子,指尖轻轻敲击桌案:“我的名声再坏,总有人财迷心窍。他们不需要斗得过我,赌得是别人比自己更傻。” “夫人呐,你瞧着。” “等提货券涨到二十倍以上,炒作需要的财力必然大大增加。” “裕丰楼里的是些什么人?” “多是与世家豪门打交道的掮客、亲族之类,要不然也没本事参与进来。” “他们手头的本钱不足了,会怎么办呢?” 陈庆拍了拍嬴诗曼的手背:“怎么吃了你的,我让他们怎么吐出来,再来个超级加倍!” 王芷茵、相里菱等人不自觉心惊肉跳。 所有的一切,都会按照陈庆的剧本上演。 他有着别人无法比拟的财力、权势,操控提货券的价格易如反掌。 那些商贾为什么想掺和进来呢? 难道他们就不知道自己只是任人摆布的蝼蚁? 或许……就像陈庆说的那样,他们觉得总有人比自己傻。 嬴诗曼收起了心底萌生的一点怜悯,摇了摇头说:“贪之一字,从古至今害了多少人。” “夫人慢用,我去当值了。” 陈庆叫上韩信,步履沉稳地走出了饭厅。 —— 夕阳落山,耀眼的余晖晃得人睁不开眼。 裕丰楼里突然爆发出一阵山呼海啸的欢呼。 “香皂要列为皇家御用了!” “我就说嘛,内务府的东西,怎么可以随意发卖!” “定是陈庆夫妇俩以权谋私,当今陛下一时疏忽才被他们蒙混过去。” “相里尚书已经澄清巨舟不是用来猎杀蛟鱼的,香皂也不对民家发售了,这……” “咱们的提货券还能用吗?” “上面盖着百巧楼的章,还有公主殿下的私人印鉴,怎会不能用?” “是啊,皇家还能赖你这点东西?” “各位,咱们发了呀!” “谁还有券?我出票价二十二倍!” 外面的嘈杂声传入一间偏僻的客房里,衣衫狼藉的冯诚皱起眉头,从毡席上抬起头。 短短大半天时间,他已经不复昨日的风光,好像一下子老了十余岁。 酒液与菜肴沾满的绸衫的前襟,泪水与鼻涕干涸在脸上。 “小二!” “外面为何吵闹?” “可是要去百巧楼讨个公道?” 冯诚扶着酒案摇摇晃晃站起身,说话的时候喷出浓郁的酒气。 他一连喊了几声,酒肆的伙计才匆匆赶来。 “客官您弄岔了。” “外面的客人不是要讨什么公道,都在争抢着买百巧楼的提货券呢。” 伙计耐心地解释。 冯诚一瞪眼:“都疯了吗?如今还买那废纸做什么?” “客官您醉得久了,不知外面的情形。” “小的听了个大概,也不知真不真切。” 伙计谄笑着停下话头。 冯诚立刻摸出袖袋里的散钱,也不管多少,直接塞进他的手里:“快说!” “诶!” 伙计哪曾见过这么大手笔的打赏,乐得嘴巴都快咧到后脑勺去了。 “外面的客人说,工部的相里尚书澄清原委,巨舟是去往海外万里之外的美洲,不是猎杀蛟鱼的。” “还有,公主殿下放出话来,往后这香皂就不卖了,要列为皇家贡品。” 随着他的讲述,冯诚的眼睛越睁越大,一口气越吸越深。 “二十四倍票价,敞开了收!” “有券的尽管拿过来!” 不知是谁高喊了一声,像是洪钟大吕般回荡在冯诚的脑海。 他颤颤巍巍返回身去,手忙脚乱地四下寻找。 终于…… 一沓厚厚的提货券静悄悄躲在酒案下面。 冯诚飞快地伸手掏出来,然后一遍遍打量上面的字迹。 足足二十五张! 十三倍票价收回来的。 现在差不多翻了一倍! 冯诚嘴角的笑容不断扩大,面目扭曲得吓人。 “客官,您怎么了。” 伙计看他笑得渗人,小心地凑上来问。 “哈哈哈,我猜中了!” “贵人诚不欺我!” “我中了!” 冯诚仰天大笑着,跌跌撞撞跑了出去。 大堂里传来杂乱的呼喝声。 众人眼睁睁看着一个疯疯癫癫的人,手里攥着大把的提货券,狂笑着冲了出去。 “噫,好,我中了!” “我发大财了!” “你们见过这么多钱吗?” “来,看看,知道这是什么吗?” “想瞎了你的心,看进眼里去我抠掉你的眼珠子。” 冯诚遇到人就拉着对方看他手里的提货券。 等别人定睛看时,又迅速收手藏起来。 “中了!” “我中了呀!” 冯诚像是扭秧歌一样,在大道中间手舞足蹈。 路人见其似癫似狂,不像正常人,纷纷躲避。 却有一名身材高大,面相威严的男子不闪不避。 冯诚看到他,眼眸顿时清亮起来。 “贵人……” 他跑丢了一只鞋子,跌跌撞撞朝着陈庆猛冲过去。 “该死的畜生,你中了个什么!” 陈庆早有准备,抡圆了狠狠地一记耳光抽了上去。 啪! 两颗带血的牙霎时间从冯诚的嘴里飞了出去。 他的脸颊差点被抽扁了,打横着扑倒在泥尘里,一时间眼前金星乱冒,差点昏迷过去。 陈庆甩了甩发麻的手心。 “一下怕是抽不好。” “信儿,你去把他过来,我再给他来两下。” 第487章 韭菜伸头待君割 冯诚浑浑噩噩地被韩信提了起来,一张嘴吐出口带血的唾沫。 陈庆撸起了袖子,活动肩膀热身,准备再给他来个狠的。 “贵人!” “是小人,冯诚啊!” “您别打了。” 片刻时间,冯诚的半边脸肿胀得老高,连眼睛都挤成了一条缝。 虽然浑身狼狈,脸上又涨又痛,他依然露出灿烂的笑容。 “多谢贵人提点。” “若没有您的提点,小人岂有这般机遇。” 冯诚这才想起自己的提货券,转过身去连滚带爬的收拾好,死死抱在怀里。 陈庆冷眼看着对方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样子,心中涌起一股说不出的滋味。 何苦呢? 何必呢? 大秦一向重农抑商,但转念来想,只要不是遇到天灾人祸,做点什么买卖都能赚些钱财。 黔首百姓被束缚在土地上,他们这样有关系、有门路的勋贵姻亲却不在此列。 你干点什么不好呀? “本爵今日不得空,下了值听我侄儿说,裕丰楼里的人都在找我,想要十倍票价将提货券都卖与我。” “钱我带来了。” 陈庆的目光瞄向裕丰楼。 商贾们心情大好,里三层外三层站在那里看热闹。 远远地瞧见他,还有在指指点点,低声说些什么。 冯诚一听这话,立刻抱着提货券往后退了两步。 “贵人您怕是听岔了。” “我没想卖提货券。” “其中或许有什么误会。” 他畏缩地低下头,深深地懊悔起先前沉不住气。 “是吗?” 陈庆往前逼近了一步:“钱我都带来了,你怎么又不卖啦?” 冯诚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来,许久后尴尬地一笑:“提货券如今已经涨到二十余倍票价,而且后面还得涨……” “哦?” “你怎么知道的?” 陈庆听他如此笃定,眼眸中流露出戏谑之色。 “贵人您没听说吗?” 冯诚滔滔不绝,讲述香皂之后会如何稀缺,皇家内务府的牌子就保证它绝对是公卿勋贵抢购的稀罕货。 “哦,原来是这样。” 陈庆故作不知。 听起来头头是道,实际上狗屁不通! 它根本就没有规则呀! 唯一能决定提货券价格的,只有我们夫妻俩。 “还有谁想出售提货券的?” “本爵一诺千金,十倍票面价有多少都收着。” “些许钱财算得了什么?” 陈庆和韩信大步流星地朝着裕丰楼走去。 商贾们目光闪躲,全都闭口不言,好像早上追了韩信两条街的不是他们一样。 “诸位为何一言不发?” 陈庆径直往大堂里闯,众人纷纷退避。 咚。 他把手里提着的盒子放在一张酒案上,掀开盖子。 澄黄的金镒散落出来,发出稀里哗啦的声响。 然而商贾们视而不见,视线全部聚焦在其中一沓厚得超乎想象的提货券上。 怎么会有这么多! 有相熟的给冯诚打了个眼色,准备故技重施。 冯诚犹豫了下,伫立不动。 他早上差点把韩信的袖子扯下来,哭着喊着要让陈庆回收了他的提货券。 此时哪还有脸去占人家的便宜? “咳咳。” 又有几个背景深厚的商贾不停用眼神催逼。 越来越多的人把视线投向他。 全场就你和那位贵人说得上话,你不替自己着想,好歹成全了大伙。 “贵人。” 冯诚迫于无奈,讨好地笑着走上前。 他一说话门牙漏风,吐字有些含糊,加上衣衫褴褛遍体泥尘,活脱脱像刚从土里刨出来的。 但在场的却没有任何人敢笑他,全都眼巴巴地指望着冯诚从那位贵人手里弄来低价的提货券。 “干什么?” 陈庆端起茶杯,语气中透着不耐烦:“想通了?提货券要卖了?” “来,坐下。” “点数,算钱。” 冯诚点头哈腰地站在他的身前:“不是不是。” “贵人,您出身不凡,非是我等可比。” “走商贩货,想来您也不至于。” “不如……” 陈庆抬眸看他,冯诚指了指盒子里的提货券:“反正您也用不上,卖与我可好?” “咦,信儿。” “真是你听错了?” “他们找我是买,不是卖?” 陈庆故作诧异地看向一旁的韩信。 还没等对方回答,商贾们就抢先说:“是呀,小郎君怕是听错了。” “我们分明是要买嘛。” “小郎君,我当时一直叫你,你也没留步,钱我都备好了。” “贵人,您开个价,我要二十张券!” 所有商贾众口一词,连韩信都差点怀疑是不是自己记忆出了差错。 陈庆忍俊不禁。 这一颗颗韭菜都探出头来等着我割,真稀罕呐! “你们真要买?” 他扫视了一圈,每个人都忙不迭地点头。 “不怕它又跌价了?” 陈庆又问。 “必不可能跌的!” “金石可断,提货券都不会跌。” “皇家就是金字招牌,一块香皂换一镒金都绰绰有余。” “就是就是,皇家用的东西,卖得便宜了岂不是折损皇家颜面?” “我等身为大秦子民,深受皇恩,哪怕是它跌得一文不值,就当是向皇家进贡了吧。” 商贾们你一言我一语地说道,每个人都是信心满满。 陈庆忍不住笑了。 “尔等反复无常,前倨后恭,本爵实在羞与为伍。” “罢了,我又不做这等营生。” “谁想要的,二十倍票价尽管来拿。” “往后本爵不会来了,厌烦得很。” 陈庆随手把盒子一推,提货券洋洋洒洒铺了一桌子。 “我要!” “小人要十张!” “我要七……八张!” “给我留十二张,半个时辰在下就把钱送过来。” 短暂的犹豫了片刻后,商贾们争先恐后地围了过来。 冯诚瞬间着了急:“我也要!贵人,我要五……八张!” 连陈庆这样的老刀客都忍不下心,多嘴问了一句:“你不是已经有不少了吗?” 冯诚目光火热:“贵人,您不缺钱,小人可缺得很呐!” “此物只嫌少,不嫌多!” 周边全是抢购的商贾,一个比一个疯狂。 如果不是时间来不及,冯诚恨不得回去典当了田宅,砸锅卖铁换成提货券。 陈庆微微摇头:“你不后悔?” 他都差点明示了,冯诚却像是着了魔一样,爽快地说:“小人百死不悔!” “好。” 陈庆知道对方无药可救,终于死了心。 “信儿,过来点数。” “收钱!” 第488章 哪有什么夜遇神人授金,不过是良心作祟罢了 陈庆带的一百七十多张提货券眨眼间就被抢购一空。 因为交易的数额太大,大部分商贾都是先交了定金,然后转身出门筹钱。 他找店里的伙计要了个包间,心平气和地品茗静待。 “等会儿我就不出面了。” “商贾身份低微认不出我来,他们的勋贵亲戚可未必。” “你收了钱顺便买一辆马车,拿了钱咱们就走。” 陈庆淡然地吩咐道。 “诺。” 韩信点点头,心情着实难以平静。 身为局外之人,他的感受和当局者完全不同。 所有商贾无论手中持有多少提货券,无一例外全部在买进。 甚至给人一种错觉,只要买了它,很快就能赚回十倍、二十倍的钱财,而且是板上钉钉,绝对不可能出现任何差错。 世上焉有只赚不赔的生意? 就算有,又怎么轮得到他们这种小小的掮客、亲族? 然而所有人对风险都视而不见,一股脑的把全部身家,甚至借贷来的钱财投了进去。 夜色阑珊之时。 一辆马车缓缓离开了灯火通明的裕丰楼,在商贾的齐声恭送中,驶入灯火昏黄的街道。 陈庆坐在一箱沉甸甸的金镒上,心满意足地拍打着箱盖,哼着来自后世的小调。 韩信牵着马走在前头,时不时回头看一眼。 “叔叔,提货券最后会跌到多少钱一张?” 他忍不住问道。 “你想让它跌到多少?” 陈庆轻笑着问。 韩信瞬间熄了心思,脸色黯然。 裕丰楼里的商贾死期将近仍不自知,还在欢天喜地大摆宴席,庆贺即将发家致富。 何其悲哉! “信儿,小心些。” 陈庆忽然面色凝重地提醒了一声。 马车上挂着的油灯发出微弱的光线,恍惚中照出前方十几丈外站着一排人影。 他的第一反应就是商贾里有人想黑吃黑,半路剪径。 “跟我玩这个?” “那是老子玩剩下的!” 陈庆用最快的速度掏出了火枪,准备杀人立威,震慑住对方。 “叔叔,我去瞧瞧。” 韩信提剑在手,打马飞奔着上前。 狂奔的马蹄声,显然也吸引了对方的注意。 “吁……” 走到近处之后,韩信才发现其中有两人穿着皂服,一人手持铁尺,一人手持短杖,目光警惕地盯着他。 而其余七八个衣衫褴褛的,分明是黔首百姓。 地上还凌乱地摆放着锅碗瓢盆,以及草席铺盖等生活用品。 “公子是……” 衙役见对方骑着高头大马,手持佩剑,不敢大意,恭敬作了个揖。 “在下乃太子府邸侍卫。” “天色昏暗,诸位拦在路上,故此才过来查探。” 韩信收剑回鞘,冲对方还了一礼。 衙役听到扶苏的名号,顿时神色紧张,朝着陈庆的马车不停地张望。 “车上是我叔叔,内务府陈府令。” 韩信主动解释。 听到这话,两名衙役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 不是太子殿下就好! “公子稍待,小人这就把道路让出来。” 两名衙役讨好地拱拱手,转过头去立刻恢复了威严的面孔。 “还不把你们的破烂家什收走!” “朝廷花费重金修路,是给你们住的?” “万一夜里下起暴雨,非得把你们全淹死在里面。” 两人粗暴地踢翻了地上的坛坛罐罐,拿起草席随手往路边扔去。 “官爷,我们自己收拾。” “您别动怒,草民这就收好。” “官爷宽待些。” 粗陋破裂的瓦罐,对两户乞丐般的黔首人家来说却是贵重的家产。 他们不停说着好话,抢先把易碎的锅盆等抱在怀里。 “信儿,出什么事了?” 陈庆等了片刻,提着火枪目光警惕地走了过来。 “叔叔,是内史府的差役。” “他们是……” 韩信不知该如何介绍那些乞丐的身份。 “参见陈府令。” 两名衙役飞快地小跑着过来行礼。 看到陈庆问询的眼神,他们你一言我一语地解释起来。 “托您的鸿福,城中修起了新路。” “这两户刁民不知何时住到了路面下的管道里。” “那里又闷又潮,也不知道他们怎么住进去的。” “我们兄弟俩今日巡逻,恰巧撞见,不然还不知道要被他们住多久。” “您说哪里不能住人呢,他们非得住那里面,还带着个孩子。” “也不怕下大雨给冲了去。” “是呀,那管道里连腰都直不起来,臭气熏人。” 陈庆没再听两个衙役啰嗦,面色冰冷地瞪了他们一眼,踱步走开。 “老丈留步。” 他叫住了收拾好行李,匆匆欲走的两户百姓。 “你们是干什么营生的?” “住下水道里多久了?” 陈庆语气温和地问。 两户人家转过身来,互相打了个眼色,才小心翼翼地回头。 “回禀大老爷。” “小的是进城挑担的。” “那是小的家里的婆娘,还有儿子、儿媳、还有孙女。” “我们爷俩都是挑担的。” 一位头发花白,腰背岣嵝的老者小声回答。 “小的是给人盖房的。” “额婆娘给额打下手滴。” 另外一户三口之间的男丁埋着头说:“额真不知道路下面不给人住,额盖房的时候钻进去过。里面又平坦又暖和,跟住土窑差不多,还更好嘞!” 老者战战兢兢地行礼:“大老爷,小的第一回进城,不知道这里的规矩,求您饶恕一回,往后小的再也不敢钻进去了。” 陈庆笑了笑:“法无禁止即可为,官府没说下水道不能给人住。” “衙役是怕万一天降暴雨,你们住在里面有危险。” “退一万步来讲……” “百姓上无片瓦遮身,下无立锥之地,那也是官府的错,不是你们的错。” 他长长地叹息了一声。 “夜色已深,今晚可有栖身之所?” 两户人家的大大小小,男男女女不约而同地摇头。 “那……天色晴好,今夜想必不会有雨。” “你们等等,我去拿个馍。” “晚上先在此将就一下吧。” 陈庆快步走到马车边,从箱子里抓出一把沉甸甸的金镒。 他小心地塞在袖袋里,然后避着别人的视线,把金镒塞进了两户人家的铺盖卷里。 “夜还长着呢,别饿坏了肚子。” 陈庆冲着两名衙役挥手:“先让他们住着吧,你们去别处巡逻。” “诺。” 衙役互相对视一眼,知趣地退下。 “诸位早些安歇,把东西都收拾整齐,小心遗漏了。” 陈庆拱拱手,招呼韩信告辞离去。 “叔叔给他们的是金子?” 在场的只有韩信知道马车载的箱子里是什么,他压低声音侧头问道。 “哪有什么夜遇神人授金,不过是良心作祟罢了。” 陈庆幽然长叹。 第489章 各就各位,天台见 穿越者不是无所不能的,有没有金手指都一样。 陈庆有通天的本事,也没办法消灭贫富差距,更没办法实现将大秦改造成理想主义者心目中的乌托邦。 他只能在自己力所能及的范围,让绝大多数人过上更好的生活。 “我娘说得没错,叔叔一向心善。” “那两户人家衣不蔽体,浑身臭气。连内史府的衙役都避之不及,叔叔却待之仁厚……” 韩信微笑着夸赞。 陈庆转过头来:“你是不是想说,他们像下水道里的老鼠?” 韩信怔了下,羞愧地说:“信儿并无此意。” 陈庆摇了摇头:“被你踩在脚下的,并不光是泥沙瓦砾,他们还是大秦最根本的基石。” “你今日笑他、轻他、贱他,焉知来日未有天地翻覆之时?” “介时人间失陷,山河倒悬。” “王侯将相,俱成齑粉。” 韩信听他说得如此严重,缓缓点了点头:“信儿记住了。” 陈庆指了指自己的眼睛:“鼠目亦有寸光。” “微如草芥,却无处不在,无所不及。” “星点之光聚到一起,便是这人世间的燎原之火,熯(han)天炽地!” “公卿勋贵、六国故旧皆不足惧,唯有千千万万的黔首百姓……” “你当惧他,怕他,不敢有丝毫掉以轻心。” 韩信恭敬地作揖:“信谨遵叔叔教诲,绝不忘怀。” 陈庆畅快地笑了出来:“别想太多,叔叔我这点米粒之光,还能庇佑你多年呢!” —— 翌日。 天气阴沉,西南风打着旋卷得尘土飞扬,茫茫的秦川大地仿佛披上了一层黄色的轻纱。 陈庆看了眼天色:“今天倒是个好日子,一场大雨下来,什么都洗刷得干干净净。” “夫人,我出门啦!” 韩信早上来报信,提货券的价格已经被炒作多了二十八倍票价,而且仍然有上涨的架势。 根据他的观察,大概三十倍票价才是大多数人的心理预期。 在达到最高点之前,没人愿意轻易出货清仓。 陈庆坐在马上,不禁发出冷笑。 听说阴间与阳间一切都是相反的。 三十倍票价,在阴间说不定还真有可能实现。 你们炒作谋利也就罢了,千不该万不该拿我夫人当大冤种。 一次次的花言巧语骗走她的票据,转头就翻几倍拿去抛售。 当我是死的吗? 韩信牵着马,在陈庆的指引下,驻足在裕丰楼对面,相距不远的一处茶坊。 “信儿,拿去张贴在显眼的地方。” 陈庆有太多太多的底牌可以打了。 韭菜们虽然在寻常人眼中,各自有着不凡的背景和来历。 但面对手执镰刀的屠夫,仍然是那样的孱弱和不堪一击。 “诺。” 韩信恭敬地把诏书接在手中,暗暗替裕丰楼里的商贾叹息一声。 不多时,扶苏亲笔写就的诏书前围满了观看的百姓。 “这上面写的什么呀?” “是太子殿下的诏书。” “哪位先生帮忙念念,多谢了!” “太子殿下说,江山有涯,而沧溟无涯。朝廷欲造大船百十艘,搏击沧浪,尽取渔利。” “唉……” “太子殿下还说,愧对天下百姓,未能使人人皆得肉食。” “愿取东海鱼获,聊慰百姓饥肠。” “以炮弩射杀巨蛟,一头便足以县城家家见荤。” “岸边开辟盐场,每年可得咸鱼百万斤。” 街边的百姓中识文断字的不少,普遍处在粗通文墨的水平。 好歹众人七嘴八舌,连蒙带猜,大概弄明白了诏书的意思。 “扶苏殿下若是当了皇帝,定然是前所未有的圣君!” “嘘,小声点。” “殿下有此心,吾等便是日日吃糠咽菜也足慰生平。” “哪能人人有肉吃哩!殿下的心意我们心领了,他挂记着咱们,额心里比吃了肉还美。” 围观者越来越多,消息很快传入了裕丰楼中。 商贾们心急火燎地蜂拥而出。 “让开!” “都给我滚!” “快看看,诏书上到底写什么。” 陈庆坐在茶坊的二楼,看着他们心惊胆战的神情,面如死灰的脸色,禁不住嗤笑一声。 “信儿,准备传信吧。” “诺。” 韩信再次跑了出去。 不多时,商贾们心慌意乱地回了裕丰楼。 “怎会如此!怎会如此!” “相里尚书不是亲口说过,朝廷兴建的两艘巨舟是去往海外,不是用来猎杀巨蛟的吗?” “太子殿下怎么想的,造那么多船只为了捕鱼?” “晦气!今日烦躁得很,谁还要提货券的?我手里有十三张,二十二倍票价。” 在场的大多数人已经慌了心神,脑海中只有一个念头,尽快把手里的券抛售出去。 冯诚喝了杯冷茶,定下心神。 他回忆着陈庆当时面不改色的样子,站起来镇定地说:“大家不要慌,不过是技术性调整!” “巨舟靡耗钱粮无数,哪是说建就建得起来的?” “若是陛下的诏书,冯某也就认了。” “这天下怕不是太子殿下说了算吧?” 话音落下,大堂里寂静无声。 商贾们皱眉苦思后,纷纷点头。 冯诚嘴角露出得意的笑容。 富贵险中求。 没有泼天的胆子,怎能赚来数之不尽的钱财? “诸位谁想抛售提货券的,二十倍票价尽管来寻我。” “冯家世受皇恩,哪怕拼着倾家荡产,在下定然不教皇家颜面受损。” 他大义凛然地说道。 众人犹豫了下,暂时没有轻举妄动。 也有不顾及脸面的,急匆匆朝着冯诚走来。 他所有的家底,包括借贷的钱财全部买了提货券,此时根本身无余财。 然而冯诚仍旧波澜不惊。 他小声和对方商议,先把提货券压在自己这里,日落之前一定把钱付清。 冯诚混迹此地多日,唯有陈庆的出现,让他有种耳目一新,醍醐灌顶的感觉。 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 只要做到这一点,先手就赢了八成。 裕丰楼里的态势渐渐稳定下来。 兴建巨舟非一日之功。 哪怕真如太子殿下所愿,等猎杀了蛟鱼,炼制成油料再送回咸阳,那起码也是一两年后的事情了。 既然如此,还慌张什么? 提货券的价格稳定在二十三倍票价,交易者寥寥无几,全都在观望形势。 冯诚面色淡然地笑着,招手叫来小二换茶。 一切都如此简单。 刚才抵押在手的提货券又小赚了一笔。 假以时日,裕丰楼必然以我为尊! “家主!” “家主!” “大事不妙!” 一个仆从慌慌张张跑了进来,脸色青白得好像见了鬼一样。 “孽障,你鬼喊鬼叫的干什么?!” 肥头大耳的商贾站起身来,言辞激烈地大骂。 “家主,小的来时路过百巧楼。” “门外挂出了招牌,年底之前,香皂产量要翻百倍不止。” “如今征求天南海北的豪商提前下订,结算金额仅需票价的八成。” 伙计话没说完,就发现店里的所有人都变了脸色。 “你说什么?” “你再说一遍?” “票价的多少?” 肥头大耳的商贾双目暴突,像是疯了一样撞翻桌案,一把揪住了仆人的领子。 茶坊里。 陈庆漫不经心地品着茶。 “信儿,过来看。” 他招了招手:“各就各位,预备——” 第490章 仙人抚我顶,结发受长生 小厮带来的消息如同晴天霹雳一样,瞬间让商贾们五雷轰顶。 票面原价再打八折? 这怎么可能! 香皂一直供不应求,价格翻个几倍都随便卖。 就算产量暴增百倍,也不至于折价! “大家冷静一下。” “这奸贼不知谁指使的,竟想戏耍我等。” “八折的提货券,你倒是拿来!” “冯某倾家荡产,尽数收买了!” 冯诚虎视眈眈地走到小厮身前,差点把手戳到对方的面孔上。 “我……” “小的没撒谎。” “牌子就挂在百巧楼门外,你去看一眼就知道了。” 仆人唯唯诺诺地后退了半步,小声说道。 “定是你这蠢物眼花了!” “你识个什么字,认得个什么招牌!” “我这劣仆一向蠢笨,连个东西南北都分不清。” “大家不要听他胡说。” “还不滚,少在这里碍眼!” “王兄,你之前说要大干一场,咱们坐下谈谈?” 肥头大耳的商贾严厉呵斥,赶走了自己的仆从,转头就急匆匆想办法抛货去了。 “我就说怎会有这等事。” “唉,赚这点钱整日里提心吊胆,实在太伤神。” “谁要提货券?我低价出了,以后再不干这操心的营生。” 一个山羊胡商贾装作漫不经心地说。 “诸位同道稍安勿躁,消息明显是假的。” “肯定是有人想低价骗走了咱们的提货券,从中谋取暴利。” “我手上倒是有十张券,二十倍票价,有本事的你来骗呀!” 一个瘦高的人高声喊道。 冯诚里里外外扫视了一圈,禁不住心中骇然。 所有人都说不要慌,但每个人都慌了。 旁边不远处两人正在商量交易,直接开出了十倍票价,对方还一个劲儿的摇头。 “冯兄,你现在有空,先把钱结了可否?” “是啊,我等的钱财也不是自己的,都是借贷而来。你看……是不是先还了再说?” “刚才你可是按照二十倍票价收的,大家伙都听见了,你可不能反悔。” 三个人商议好之后,结伴而来,催逼冯诚交钱。 眼瞅着形势大坏,此时不讨债,就怕冯诚连夜跑了。 他们去哪儿要钱? “呵,尔等怎这般不明事理?” “消息是假的,提货券怎会跌?” “我姨母是谁,你们不会不知道吧?” “还能短缺了你们的钱财?” 冯诚努力保持着镇定,想端起茶杯来抿一口,表现出风轻云淡的样子,却不小心抖得把茶汤洒到了腿上。 三名债主一看,心中更加惊慌。 “管你姨母是谁,还钱!” “还钱!” “姓冯的,知道我的钱哪里来的吗?敢赖账,后果你承受不起!” 冯诚霎时间就被三人围在中间,险些动起手来。 一个精干的后生小跑着进来,焦急地四下张望。 转了一大圈之后,他才发现姑父竟然在跟人厮打。 “姑父!姑父!” “大事不妙!” “蒙甘提着招牌进了百巧楼,扬言要把百巧楼明年的货全包圆了,请诗曼公主给他个七折的优惠价。” 冯诚顾不得被人捶得鼻青脸肿,惊愕地抬起头。 三个债主也停下了撕扯的动作,脑袋像是生锈了一样,机械而缓慢地转了过去。 后生吓了一跳,嗫嚅着:“姑父,现在抛掉提货券,还来得及吗?” 犹如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裕丰楼里像是突然间变成了疯人院。 有人发出凄厉不似人生的悲嚎,痛彻心扉。 有人以头抢地,用脑袋重重地撞在地板上,一次又一次,好似全无知觉。 还有人两眼一翻,瘫软在地上屎尿齐流。 冯诚终于摆脱了束缚,望着眼前癫狂的商贾们,心脏像是被人狠狠攥住了一样。 “不要怕,是技术性调整!” “提货券会涨起来的!” 可惜他的呼喝声完全被掩盖在此起彼伏的鬼哭狼嚎中,没有一个人愿意听他无力苍白的言语。 “会涨的。” “香皂马上就要列为皇家贡品,它一定会涨。” “就凭皇家内务府的印信,它怎能不涨?” 冯诚自言自语说着没人理会的话,心中被强压下的担忧像是形成了一座黑沉沉的无底深渊。 它肆意地扩张蔓延,像是长出了一排排锋利的牙齿,择人欲噬。 “你们为什么要怕呀?” “只要大家都不怕,提货券怎么会跌?” “大家都是实打实掏钱买回来的提货券,它一旦跌了……” 冯诚目无焦距,脚下像是拖着沉重的镣铐,漫无目的地沿着楼梯往上走。 眼前的场景犹如人间炼狱一般,他一刻都不想待。 可是,不在这里,又能去哪儿呢? 冯诚猛地打了个激灵。 姨母自小对他疼爱有加。 见他在乡间谋生辛苦,特意叫来咸阳,让他跑腿办事,好歹靠着姨丈的面子,能有个出人头地的机会。 可现在…… “姨母,我对不起你!” 冯诚涕泪交加。 姨母不光拿出了自己的私房钱,还把家中的大半积蓄都偷偷交给他,以期在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中暴富。 不知不觉,冯诚已经走到了裕丰楼的最高层。 因为下面闹得太凶,伙计和食客全都聚集在大堂里。 空空荡荡的雅间里,一阵穿堂风吹来。 冯诚遍体生寒,心脏沉重而麻木。 “姨母,小甥下辈子再偿还您的恩情。” 万念俱灰之下,冯诚抹了把眼泪,猛地冲到了窗边,纵身一跃! 砰! 尘埃飞扬。 路人惊叫连连。 冯诚的身体抽动了下,做了个抬首的动作,然后又无力地垂了下去。 陈庆站在围栏边张望,语气复杂地说:“怎么是他?” “良言难劝该死鬼,慈悲不度自绝人。” “你既然知道自己在赌,那就愿赌服输吧。” “下辈子别这么傻了。” 话音未落,又有一人从对面的三楼怪叫着跳了下来。 砰! “天要亡我啊!” 砰! 绝望的情绪在传染。 先前商贾们投入的本钱虽然不少,但赔光了顶多倾家荡产,将来未必没有东山再起之日。 可是昨天几乎所有人都高价买进了大笔提货券,钱财都是从身后的靠山那里暂借来的。 不还能行吗? 韩信神色冷肃地看着一个接一个的人影从楼上跃下,后背寒气直冒,头皮一阵阵发麻。 “信儿,可不要有任何悲悯之情。” “赌狗不得好死。” “他们全都是咎由自取。” 陈庆语气坚决地说道。 “嗯。” 韩信缓缓点头,轻轻叹息一声。 —— 时值正午。 嬴元曼躺在家中的软榻上,一边享受侍女剥好的新鲜瓜果,一边盘算个不停。 嫁去巴蜀事成定局,已经无法更改。 她如今唯一能做的就是,想尽办法拿捏住辛胜家中的小儿,让对方在她手底下服服帖帖的,不敢耍任何性子。 巴蜀可不比咸阳,哪怕想回娘家告状都麻烦。 辛胜的小儿又是个骄横跋扈的,万万不能受了他的欺凌。 “公主!” “外面有人送来了一封信,说是刘管事交给您的。” 一名侍女急匆匆跑来,双手捧着信封奉上。 “嗯?” 嬴元曼下意识觉得不对。 眼下提货券的价格一日数变,涨跌不定。 他不好好在裕丰楼里待着打探消息,怎么还写了封信? 有什么事骑马一刻钟不就回来了? “念给我听。” “算了,拿来我自己看。” 嬴元曼心烦意乱地抢过信件,撕开后仔细端详起来。 “乐平殿下敬启: 卑下今日得遇仙人,授吾长生大道。仙路迢迢,非尘世所窥也。此去三十春秋,或可复返。若逾三十年未归,则证吾死于仙界矣。殿下勿怪、勿寻、勿念!” 嬴元曼看完全信,猛地抬起头。 “刘管事人呢?” “他把本宫的钱呢?” “那是我的嫁妆!!!” “快把他找回来!” 第491章 寡人怎么会有你这样的女儿 裕丰楼像是下饺子一样,接连跳下了六个人。 等到第七人想跳的时候,竟然连块干净的空地都找不出来。 横七竖八的死尸,未死重伤惨嚎之人,一片片鲜红的血迹。 触目惊心的景象吓得路边的百姓疯狂后退,周围的街坊匆忙跑回家,将门窗紧紧关好,躲在背后连连祈求神明保佑。 酒肆大门轰然被撞开。 商贾们像是亡命奔逃一般,各自上了马车,催促着车夫四下逃窜。 生死之间有大恐怖。 能活着谁想死? 然而咸阳城肯定是待不下去了,想办法隐姓埋名躲到偏远之地,或许将来还能有转机。 “信儿,你去把那些人身上的提货券捡回来。” “被别人捡了去也是占咱们的便宜,倒不如趁机回收了。” 陈庆居高临下地指着地上的尸体说道。 韩信惊惶地看了他一眼,脚下迟迟未动。 “去呀!” “好好看清他们的样子。” “带兵打仗,可不是只会冲锋陷阵就可以了。” “战场外的手段可多着呢!” “不要怕,心性都是慢慢磨练出来的。” 陈庆催促了一声,又好言安抚。 “诺。” 韩信点点头,匆匆下了楼梯,走向空无一人的街道。 他强忍着心中翻江倒海的不适感,捡走了商贾们爆出的提货券。 “你要干什么?” “我的,那是我的。” 一名满脸是血的濒死之人突然回过头来,差点把韩信吓得魂飞魄散。 他抱着手里的染血的契据,头也不回地跑进了茶坊里。 —— 咸阳宫。 始皇帝上完了早朝,又腾出空来检查了一遍皇子们的课业,便径直去了郑妃处。 “天气渐暖,许是衣衫单薄,寡人总觉得身上轻松了些。” 嬴政嘴角挂着微笑,享受着郑妃无微不至地照料。 “定是陛下身体康健,才腿脚有力。” “自从您禁断了方士供奉丹药,气色一日比一日好了。” 郑妃话一出口,立时意识到不对。 她小心翼翼地观察着嬴政的脸色,发现对方没往心里去,才偷偷舒了口气。 “妖道方士,甚是可恶,全都该杀!” 嬴政想起自己一次次被蒙骗,最后身体却每况愈下,顿时脸色铁青。 “陛下息怒。” 郑妃劝了几句,眼角余光突然瞥见一名侍女带着哭哭啼啼的嬴元曼,快步向这里走来。 “乐平?” “她怎么来了?” 郑妃不由蹙起眉头。 婚期将近,难不成她还想反悔? 也太不识大体了! 嬴政瞄了一眼,同样皱起眉头,脸色立刻阴沉下来。 他下意识以为对方又想耍那哭闹耍泼的手段,请他收回成命。 荒唐! 你当皇家没有家法吗? “女儿见过父皇,母妃。” 嬴元曼心乱如麻,抹着眼泪行了一礼。 “乐平,你好端端哭什么?” 嬴政压着烦躁的情绪,没好气地问道。 “父皇……” “女儿,女儿……” 嬴元曼狠了狠心,才鼓起勇气说:“女儿一时被奸贼蒙蔽,坑骗去了我的嫁妆。” “什么?!” 嬴政两口子双目圆睁,怀疑自己听错了。 嫁妆被骗走了? 这怎么可能! 谁敢坑骗皇家公主? “元曼,你先别慌,将实情慢慢道来。” “谁坑害了你,有母妃和陛下给你做主。” 郑妃不急不缓地说。 嬴元曼哭得愈发凄惨。 如果不是被逼得没了法子,她也不想来咸阳宫自曝其丑。 黔首百姓的婚事一切从简,可士族勋贵的婚礼一向办得隆重。 若是她成婚的时候连像样的陪嫁都拿不出来,岂不是成了全天下的笑柄? 辛家该如何看待自己? 父皇得知后,又该如何大发雷霆? “都是陈庆害的!” “要不是他使诈,女儿怎么会上了他的恶当!” “如今我数十万贯家财全部被他蒙骗了去,叫女儿怎么有脸嫁人。” 嬴元曼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句句咬牙切齿。 “陈庆干的?” 嬴政第一反应就是不信。 别人有本事哄骗了她的钱财去,陈庆怎么骗? 你们一向水火不容,视对方如仇寇,你怎么会把钱交给他呢? 郑妃沉着地问:“他怎么骗得你?若确有此事,母妃也不能容他。” 嬴元曼脸色纠结,吞吞吐吐不想说。 可想到拿不出陪嫁遭到天下人耻笑的后果,顿时无奈地垂下头去。 “女儿听说诗曼妹妹经营了一家百巧楼,专门售卖女子闺房之物。” “宫里用的香皂,都是打那里来的。” “女儿远嫁在即,就想着多买一些,以备日后使用。” “没想到……” 一个谎言需要更多的谎言来掩盖。 嬴元曼绞尽脑汁,才将变相的事实缓缓道出。 郑妃听得暗自摇头。 别的她没听出来,但嬴元曼去占自己亲女儿的便宜,这点是实打实的。 嬴政整日里与各地郡县的奏章打交道,怎么会辨别不出其中真相? 明明你和陈庆夫妻俩已经闹得翻脸,见到有利可图,还能厚着脸皮凑上去讨要提货券。 见钱眼开,不知及时收手,还把嫁妆投进去当本钱,最后却栽在了别人手上! 寡人怎么会有你这么厚颜无耻,利欲熏心的女儿? 嬴政气得紧紧握住了拳头,差点破口大骂。 “父皇,你可要给女儿做主呀!” “陈庆他一直对女儿怀恨在心,才故意设计陷害于我!” “您若是不信,叫他来当面对质。” 嬴元曼哭喊着嚷道。 郑妃犹豫了下,准备唤侍女过来。 嬴政伸手按住了她的胳膊。 还嫌丢人现眼的不够吗? 寡人一世英名,岂能毁在你的手上! “乐平,你先抬起头来。” 嬴政语气平淡,直视着她的双目:“寡人有一事不明。” “为何陈庆别人不坑,偏偏与你过不去?” 嬴元曼愣了下,本能地回答:“他与我有仇怨在先,故此借机报复。” “哦,那先前你打碎了呈奉进宫的瓷碗,到底谁对谁错?” 嬴政又问。 “当然是……” 嬴元曼话说到一半,不情不愿地改口:“女儿也有错。” “既然如此,那便是怨孽相抵。” “你还讨个什么公道?” 嬴政压着心底的怒火:“既然你嫁去巴蜀,咸阳的府邸自然是用不上了。” “寡人便叫内务府给你折算成财物,充抵嫁妆。” “你可满意?” 嬴元曼震惊地无以复加:“父皇……” 这是让我不要回来了吗? 父皇,您怎么这样狠心! 第492章 今日是他,来日是你 乌云翻滚,电闪雷鸣。 雨幕顷刻间笼罩在秦川大地上,洗刷掉晴日里积攒的灰尘。 赵崇踩着地上的积水,急匆匆穿过咸阳宫的游廊,去向始皇帝奏事。 裕丰楼里接连跳下了六个人,除一人还有气息外,其余五个当场惨死。 街坊百姓不知就里,已经造成了小范围的恐慌。 此时神鬼之说盛行,全都猜测青天白日里城中出了妖孽。 黑冰台的探子立即出动,很快就查了个八九不离十。 还真是妖孽所为! 陈庆,你实在闲来无事,去勾栏里听曲赏舞不好吗? 满朝文武哪个不是安安分分,怎么就你事多呢? 赵崇满腹牢骚,又不能像平时一样,直接遣人将案犯索拿问罪,只得先来宫中汇报。 侍者引领着他去面圣的时候,恰巧郑妃送着哭哭啼啼的乐平公主出来。 一看见赵崇,嬴元曼下意识就想叫住他。 府里的刘管事假称遇到仙人点化,如今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席卷了她的全部身家不知所踪。 黑冰台用心追查的话,应该能找到他的踪迹。 然而赵崇只是淡淡地瞥了她一眼,颔首致意后就快步离开。 “启奏陛下,城中今日出了一件怪事。” 雨水沿着琉璃瓦落下,形成一条条密集的水线。 赵崇头都不用抬,已经感受到嬴政的情绪不悦,说话也小心了几分。 他把整理好的密奏奉上,然后讲起了事情的原委。 嬴政只是从乐平公主口中得知陈庆骗了不少人,却没想到居然还有死伤。 飞快地浏览了一遍密奏后,他恨恨地将奏书推到一旁。 “奸商恶贾,死有余辜!” “赵崇,派出人手,将这些恶商全部抓回来!” “家产抄没,流放千里!” 赵崇颔首作揖:“诺。” 他早就知道会是这样的结果。 秦朝抑商的政策执行起来有很大的弹性。 如寡妇清、卓氏、程氏这样的大实业家,只要对朝廷恭顺,一向宽容有加。 乌氏倮这样的外贸商人,也同样能得到始皇帝的召见和嘉奖。 但是既不生产货物,又不能为大秦带来额外收益的贸易商,一向最为嬴政所憎恨。 毕竟‘奇货可居’这个词最早就是吕不韦用来形容嬴异人的。 他要是不恨那才是怪事。 “召陈庆入宫。” “寡人有话要问他。” 嬴政思索许久,隐隐感觉操作提货券的方式具有很大的危险性。 直觉告诉他,此事若是闹得大了,或许能动摇江山社稷。 他必须防患于未然,避免将来无意中吃了大亏。 —— “夫人,好大的雨。” “回来的路上给你买了些点心,快趁热尝尝。” 陈庆打着油纸伞飞快地跑进家门之中。 一转身才发现,嬴诗曼、王芷茵、相里菱等人居然齐聚一堂,不知道在小声商议些什么。 “夫君。” 嬴诗曼缓缓起身,目光复杂地望着他。 “怎么啦?” “为何这样看着我?” 陈庆把雨伞递给了热巴:“大家快来尝尝新鲜出炉的点心。” “裕丰楼今天有诸多商贾纵身跃下,死伤惨重。” “是你干的?” 她只想着陈庆要报复那些炒作提货券的商贾,却没想到后果会这样严重。 百巧楼里的婢女被吓惨了,大白天的都不敢出门。 嬴诗曼光是听到路人的描述就心惊胆战,早早回了府中等陈庆回来。 “是我呀。” “夫人的脸色不太好看。” 陈庆上前抚摸着她洁白细腻的脸庞,笑着说:“莫慌,冤有头债有主,报应也是报在我身上。” “你……” 嬴诗曼想劝,又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陈郎,怎么会死了那么多人?” 相里菱忧心忡忡地问道。 王芷茵出身武将世家,倒是对死了人没多看重。 “你一时意气之争,到头来却让姐姐为难。” “香皂平价出售都供不应求,你还要打个折扣。” “说出去的话就是泼出去的水。” “将来如何收场?” 陈庆哑然失笑,把包裹点心的荷叶打开,坐在她们对面。 “你们说的其实是一桩事。” “为夫去买点心,本来雨下得大,店里没什么客人。” “我站在门口随口一问,那店家八成是想打个折扣,卖一点是一点。” “可他一抬头,马上就改口了。” 陈庆摇了摇头:“为夫还是原价买的,一个钱都没省。” “小商小贩尚且看人定价,百巧楼又何尝不是呢?” 屋里的女人全部把视线聚集到他的身上,等着听后面的解释。 “七折卖也好,八折卖也好,你得有那个本事让我点头呀!” “旁人咱们不说,李信如今统领西征大军,来日西域全在他的治辖之下。” “别说七折,半价卖他有何不可?” 陈庆摊手说道:“蒙家若有意经营此业,我一样打个折扣给他。” “就算是巴蜀卓家来采买,价格照样好商量。” “香皂上亏的,别的地方能十倍百倍赚回来,为何不卖呢?” 嬴诗曼暗暗点头,深感赞同。 世家豪族不乏资源互换的例子。 陈庆列举的这几家,要不然重权在握,要不然有着独特的门路。 与他们交易,自然不能以平常的价格作准。 “相反……” 陈庆指点着门外的雨幕:“裕丰楼里那些是什么货色?” “他们那点斤两,居然还想垄断市场,操控价格,以此来谋取暴利。” “你什么档次啊?赚得比我还多。” “此不异于取死之道?” 嬴诗曼渐渐被他说服,嘴上还是埋怨了一句:“略施惩戒即可,犯不着伤人性命吧。” “夫人你不懂。” “今日他们炒作香皂大发横财,来日就敢去炒作玻璃镜。” “炒来炒去,最后跳楼的恐怕要多上百倍、千倍。” “为夫这不是害人,是救人呐!” “对了,昨日为夫还接济过两户贫苦人家,回来的时候去看,已经从下水道里搬出去了。” “来来来,闲话少说,先吃东西。” 陈庆给每人递了一块香糯甜软的点心。 “好吃吗?” “嗯。” 嬴诗曼眼睛半眯,开心地点点头。 在外面你是杀人如麻的屠夫也好,阴险狡猾的奸臣也好,嚣张跋扈的恶霸也好。 起码在家里,你是个合格的丈夫。 想那么多干什么。 “家主,宫中遣人来通传,召您入宫。” 管事冒雨而来,站在门口高声禀报。 “知道了。” 陈庆无奈地站了起来。 “我陪你去。” 嬴诗曼心中一紧,担心他受到始皇帝责怪。 “夫人别担心。” “陛下多半不会责怪。” “为夫这就进宫请示,将那些个欺行霸市,搜刮民财的不法奸商吊上路灯,警示众生。” “陛下说不定还要赏我呢。” 陈庆风轻云淡地说道。 嬴诗曼、相里菱、王芷茵不约而同站在门边,望着他的身影消失在风雨中。 “我等当齐心协力,护持好夫君。” “嗯。” “陈庆早晚闯出大祸来,届时还得我王公子提枪跃马,劫法场去救他。” 要说奸,陈庆可比所谓的不法奸商奸得多了。 要说恶,直接或者间接死在他手上的人不在少数。 可陈庆从来不放在心上,依旧我行我素。 她们隐隐有种感觉,来日被吊上路灯的未必不是他。 夫妻一体,除了想方设法替他消灾解难,还有什么办法呢? 第493章 你工人爷爷来啦! 陈庆的道德标准一向很灵活。 因为商贾跳楼惨死,嬴诗曼等人心里都有些负罪感,他却完全没当回事。 秦末至汉初,华夏的人口数量从两千多万暴降了差不多一半。 据估算约莫有整整一千万人死在连年的战祸中。 反正你们本来就要死的,只要我辅佐扶苏顺利登基,平稳地完成大秦的权力交接,便是功德无量! “陛下,陈庆来了。” 侍者迈着碎步,走进门后小声说了一句。 “参见陛下。” 陈庆按部就班地行礼。 “哼。” 嬴政十分不待见他。 套用句后世的话来说,简直就是:你呀,总能给我整出点新花样。 “商贾买卖,一向是钱货两讫。” “这提货券是你想出来的?” “你躲在背后操作价格,致使无辜商贾血本无归,家破人亡。” “陈庆,你可悔意?” 一上来就被劈头盖脸地训斥了一通,陈庆却面无表情地作揖:“微臣无错,自然无悔。” “呵。” 嬴政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回事。 陈庆若是诚惶诚恐,跪地求饶,他反而会大失所望。 越是这样特立独行,倒是给愈发乏味的生活增添了几分趣味。 “你很缺钱吗?” “寡人给你的俸禄少了?” 嬴政本来就没想追究他的责任,随口岔开了话题。 “微臣……家中倒是不缺钱。” “但内务府很缺。” “况且微臣心中所想,也不知能不能成事。” “故此想自掏腰包,先暂行尝试。” “若能成,再以官府的名义大举推广。” 陈庆不紧不慢地说。 嬴政额头青筋直跳,差点脱口而出:汝人言否? 内务府为什么缺钱,你不知道? 诗曼跟你里应外合,就差没打包把工坊全搬回自己家去了。 你居然在寡人面前大言不惭‘你家中不缺,内务府很缺’! “那寡人还得谢!谢!你啦。” “你想干什么?为何缺钱,说来听听。” 清官难断家务事,千古一帝也是如此。 嬴政强行压下心中的怨气,不耐烦地问道。 “内务府遣往东海之滨的人马已经启程,除墨家精于造船工艺的匠师外,还有众多北地裁汰下来的刑徒。” “他们拜在墨家门下学艺半年有余,若论工造手艺,简直不值一提。” “但胜在好用。” “得知能为朝廷效力,他们踊跃报名,立志以绵薄之力报效陛下。” 嬴政一听就不对劲。 他接连问道:“巨舟远洋万里,稍有差池,便是万劫不复。既然他们手艺粗疏,为何却好用?” “六国余孽想杀寡人还来不及,他们又怎会竭力报效呢?” 陈庆不疾不徐地解释:“墨家匠工手艺精湛,人数却少,平日里尚不敷使用,微臣又怎舍得让他们走?” “北地邢徒手艺粗疏,但胜在熟悉各种器械,于尺寸、工造原理也多有了解。” “微臣举个例子。” “工坊里的水力锯木机运转起来,让普通民夫看管,往往锯片被卡住,顿时六神无主,手忙脚乱却不知如何是好。” “最后不是锯片折断,就是齿轮、转轴毁坏,损失巨大。” “让北地刑徒去看管就省事许多。” “甚至不需墨家工匠出面,只需告诉他们今日要下的料厚度是什么尺寸,他们自己就会调整锯木机。” “万一运行中出了什么状况,第一时间就会跑去断开齿轮传动。” “即使来不及停止造成了损伤,也能条理清晰的禀明上官,去库房支领物料修缮替换损毁的零件。” “这一来一去,差距可就大了。” “北地刑徒一人起码能抵普通民夫三人甚至五人。” 嬴政终于明白了其中缘由,轻轻点头。 陈庆又道:“至于陛下问为何他们愿意为朝廷效力……那是因为他们觉得自己像个人了。” 迎着始皇帝错愕的眼神,他平静地说:“虽然手艺微不足道,但却有人羡慕夸赞,能领取一份比别人稍显丰厚的俸禄。” “上面有许多秦墨匠工以技艺荣登高位,就在他们目光所及之处。” “人的心里一旦有了目标,就不会再想那些什么虚无缥缈的恩怨情仇。” “他们也想过上好日子。” 嬴政直视了陈庆许久,心中翻腾不休。 “那你现在想怎样?” 陈庆垂首道:“微臣见效果如此拔群,便想为秦墨招募更多的学徒。” “无论刑徒也好,黔首也罢,哪怕山中的野人,三岁的孩童。” “只要你想学一门手艺,都能如你所愿。” “快则一两年,慢则十年八年,待功成之日,内务府必然大不一样。” 嬴政回答地毫不犹豫:“可!寡人准你所奏。” “陈卿,你将此事细细道来,寡人心中还有不明之处。” —— 风停雨歇。 陈庆走出咸阳宫的时候,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清新的草木泥土混合的气息。 陛下赞同了他大批量培养熟练工人的提议! 始皇帝想要更多的钢铁,更多的水泥,更多的火药和大炮。 陈庆想的却是…… 工人阶级比农民阶级强的地方不仅在于生产效率的差距,他们的组织度更强,更有纪律性,更有远见,更容易形成互帮互助的团体。 而且在战争时期,工人很容易就能够转换出大批合格的士兵。 一旦他们集合起来,移山填海,翻天覆地! 陈庆坚定地想要释放出这头洪水猛兽,哪怕将来他有一天也会被挂在路灯杆上! “如果有一天,华夏再无外敌入侵之忧,百姓再无衣食无着之苦,江山万里再无资源匮乏之虞。” “那一定不是因为出了什么贤明圣君,也不是因为出了什么千古名臣。” “而是因为我来过。” 陈庆坐在马车上,心中默默念道。 让他们和我一起来到这世间,给公元前两千年的世界一点颜色看看吧! 第494章 沉舟侧畔千帆过,病树前头万木春 六月十五,太阳初升。 陈庆一反常态起了个大早,精神奕奕地去洗漱更衣。 嬴诗曼吃饭的时候才提及她的皇姐亏空了嫁妆的事情。 始皇帝肯定张不开嘴提及此事,还是郑妃出面,拐弯抹角地表达了他们的意图。 “皇姐的府邸价值不菲,你再添补些,让她风风光光的嫁出去。” “尔后天各一方,咱们从此井水不犯河水。” 嬴诗曼叹了口气,对同父异母的皇姐想同情却同情不起来。 她一开始还纳闷,好端端对方怎么突然想要那么多香皂。 原来是拿去高价售卖了,昧着良心占自己的便宜。 既然如此,姐妹亲情自然一刀两断。 无非是最后断得体面些,不要折损了皇家的脸面。 “我给她添补钱财?” 陈庆顿时老大的不乐意。 “你皇姐都是二嫁了,年岁也不小了吧?” “这又不是窖藏的好酒,放得越久越值钱。” “也不是什么文物古玩,包浆了才能显出其受人珍爱。” “再说内务府是皇家产业,为夫焉能徇情偏私,让陛下蒙受了损失?” 嬴诗曼没好气地瞪着他:“皇姐若是空着手嫁过去,岂不是惹天下人耻笑?” “我都不计较了,你怎么还耿耿于怀?” “平时你在家里也不是这样的啊。” “那天热巴一脚踢碎了两件瓷器,你都没处罚她。” “对我皇姐怎么如此小心眼?” 陈庆理直气壮地说:“夫人此言差矣。” “咱们关起门来是一家人。” “既然是一家人,那自然什么都好说。” “出了这道门去,我管你是男是女,是人是鬼。” “惹得我火气上来,上去就是一顿重拳出击!” 嬴诗曼眼瞅着他油盐不进,瞪大了眼睛一直盯着他。 “夫人小心眼里进了沙子。” 陈庆笑嘻嘻地抚下她的眼皮,站起身道:“为夫公务繁忙,先出门去了。” 嬴诗曼等到走出去很远,才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我自己给皇姐贴补些吧,是多是少,总归是尽力了。” —— 宜春宫。 扶苏去上早朝还没回来,陈庆却意外在这里遇到了来找他的蒙甘。 “师父,您说的那件案子判下来了。” “周会当众行凶,杀伤人命,以功爵相抵,被贬为庶人,家产抄没,流放北地戍边。” 蒙毅此时掌管刑部,蒙甘去打听点消息再方便不过。 “哦?” “何时启程?” 陈庆还在思考着如何开展扫盲运动,听闻此事立时严肃起来。 “苦主家中自知理亏,连面都没露。” “案子昨日判下来,今天就该上路了。” 蒙甘回道。 “你稍等。” “我去准备……你也来。” “蒙恬是你族叔,你说话比我好使。” 陈庆招呼着他,就去找宫中侍者准备笔墨纸砚。 一刻钟后。 蒙甘提着包袱,跨上战马飞奔而去。 追逐许久,终于在渭河水畔遇到一支络绎不绝的长队。 秦法严苛,每年京畿之地都有大批邢徒被送往北地从事苦役。 周会双手被缚,像是穿蚂蚱一样和其他人绑在一起。 因为是重刑犯,他的脖颈间还上着枷板,沉重的分量压弯了他的腰。 清脆的马蹄声从身后传来。 周会忍不住回头望去。 一匹快马绝尘而来,背后是恢弘壮丽的大秦都城。 恍惚间他好像回到了北风呼啸的北地。 那时候他在漫天大雪中,与匈奴浴血厮杀。 仗打到最后,杀得双眼血红,看什么都像隔着一层红雾。 直到回头看向伟岸的边关长城后,他才拄枪发笑。 又打赢了一场! 可惜…… 没想到今日会以这种境况,重回北地。 “周会留步!” “哪位壮士叫周会?” 蒙甘直到近前,才勒起马缰。 战马人立而起,发出高亢的嘶鸣。 “某家蒙甘,奉师父之命,给周兄来送些盘缠。” “还望诸位公差行个方便。” 蒙甘跃下马来,冲着结成防守阵势的衙役作揖。 “原来是蒙公子。” 看管囚犯的衙役松了口气。 这架势真像是来劫囚的。 怪不得如此唐突,原来是蒙家的后起之秀。 周会直愣愣地看着威风八面的蒙甘。 他在北地戍边,有幸见过几次蒙恬大将军,对其尊崇有加。 可自己一介无名小卒,怎会惊动这样的大人物? 蒙甘在衙役的引领下走过来。 他先友善地笑了笑:“我师父是内务府陈府令,壮士可还记得?” 周会霎时间恍然大悟。 审讯的时候总感觉内史府的主簿在刻意引导,有心替他开脱。 连杀四人,最后卷宗呈送刑部后,却连体刑都得以幸免,只判了个徒刑。 “拿着,路上花用。” “里面还有些吃的。” 蒙甘直接把手里的包袱塞到对方手中。 清脆的金属撞击声,还有入手沉甸甸的分量,让周会一时间手足无措。 萍水相逢,他何德何能,值得这样的大人物怜恤? “这里还有两封信。” “一封是我师父亲笔所书,一封是我的。” “到了北地后,交给我族叔蒙恬大将军,他定会将你好生安置。” 蒙甘郑重地把两封信交给对方。 周会愣愣的,既说不出话,也想不出该如何表达自己的心情。 “我师父还有诗相赠。” “连我铲除莎车国乱臣贼子,拨乱反正,师父都没赠我诗。” “周壮士你可一定要珍惜啊!” 蒙甘酸溜溜地说了一句,昂首吟道:“前面忘了,沉舟侧畔千帆过,病树前头万木春。后面也忘了。” “待我回头记起来,再给你誊写下来送去。” 周会忍俊不禁,“多谢蒙将军。” “无需客气。” 蒙甘拍了拍他的肩头:“大丈夫当死于边野,马革裹尸而还。” “过两年你要是还在,某家去找你饮酒。” 周会用力点点头:“一言为定,会恭候大驾。” “诸位慢行。” “沿途多照料些我这兄弟。” 蒙甘冲着差役拱拱手,跨上战马扬长而去。 周会遥遥地望着对方的英姿,心中百感交集。 “周壮士,小人这就给您去了枷锁。” “想不到您居然与蒙家有旧,此去北地定然能建功立业,重振门楣呀!” “书信您可千万收好,我帮您背着行囊。” 差役们讨好的笑着围了过来,态度与先前大不一样。 周会好像卸下了千斤重担,长长地吐出一口浊气。 武成侯古稀之年仍能征战沙场。 他周会年轻力壮,起码还能再战三十年! 第495章 这么好的粮食,分给百姓实在可惜了 “遇到我陈庆,可是你们前世修来的福气呀!” 宜春宫里,陈庆心情大好。 借着桌上的笔墨纸砚,思索着记下普及教育的各项要务。 深入朝堂,伴君多时,终于得到了这个机会,甚至连皇家内务府小学这种掩人耳目的手段都没有使出来。 昨夜他就看出始皇帝并没有把百巧楼那点小事放在心上,试探性的提了一嘴。 没想到成果格外喜人。 当前的大秦,没有人知道一支全员接受了基础教育,明白自己为谁而战,为何而战的军队到底有多强大。 历史上的普鲁士屡屡以弱胜强,在欧罗巴大地叱咤风云。 华夏建国时诸位先烈舍生忘死,即使面临绝境时,也不后退、不妥协,视死如归。 陈庆思忖许久,以始皇帝的军事眼光,早晚会明白自己培训出来的‘工人’真正价值所在。 所以这种危险的活儿必须拉着扶苏一起干。 不然翻车的风险非常之大。 时光在不知不觉中流逝。 直到陈庆抬起头,活动着酸痛的肩膀时,才发现已经快到午时了。 “殿下还未回来?” 早朝应该不会拖到这个时候。 难道扶苏有别的事耽搁了? “师父,师父!” 蒙甘急匆匆跑进屋里,“太子殿下返回的路上被百姓拦住喊冤,气冲冲朝着城外去了。” “您要不要去看一眼?” 陈庆收好笔墨,问道:“百姓为何喊冤?” “弟子也不知道。” 蒙甘摇了摇头。 “走,去看看再说。” 陈庆记挂着扶苏的安危,生怕他出了闪失。 两人沿途一边打听,一边朝着城外进发。 半个多时辰后。 前方人头攒动,大批百姓拥挤着朝同一个方向张望。 陈庆知道自己找对了地方,示意蒙甘下马。 此时人群的最中间,扶苏的脸色格外难看。 一个沉甸甸的麻袋被从中劈开,里面的稻糠、发霉的麦子洒落在地上,散发着陈腐的气味。 县令自知大祸临头,战战兢兢地抬起头:“太子殿下明鉴,下官也是不得已的苦衷。” 扶苏语气沉闷地问:“你还想狡辩?” “下官并非狡辩。” 县令飞快地作揖道:“昨夜大雨,渭河涨水。殿下心系百姓,故此拿出米粮来分发给受灾的百姓。” “可是……您拿出来的粮食实在太好了!” 扶苏面露疑惑之色:“此话何解?” 县令死中求活,好不容易得了转圜的机会,立刻加快语速说:“殿下分发的都是磨坊碾磨出来的精面,即使发下去,百姓也舍不得吃。” “而且多有奸恶之徒,谎称家中受灾,前来冒领。” “下官将精面换成陈粮,数量多了几倍,足以让真正的灾民果腹,也无需担心衣食富足者冒领。” 扶苏还是第一次听到这样的说法,却又觉得有些道理。 陈庆站在外围,听着百姓的议论,很快就弄明白原委。 渭河虽然浇灌着秦川大地,可脾气却没那么好。 在这个生产力低下,水利设施简陋的年代,每逢大雨总会有百姓遭灾。 或是家中的田地被大水淹没,或是房屋浸水倒塌。 扶苏救济灾民不是一年两年,而是从自立开府之后一直在做。 只不过今年出了点岔子。 分下去的粮食已经发霉变质,其中还掺杂着大量的稻糠、砂砾,才会被灾民拦下诉苦。 “阁下的意思是,这么好的粮食发给灾民可惜了是吗?” 蒙甘在头前开路,陈庆跟在后头走进人群中的空地。 “先生,您来了。” 扶苏正不知如何处置,一看到他顿时面露喜意。 “殿下。” 陈庆抬手行了一礼,然后用脚碾着地上散落的稻糠和陈粮。 县令听到‘先生’的称呼,抬头瞥了一眼,顿时心惊肉跳。 他怎么来了! “本官想问问,既然百姓吃了精面可惜,那它们如今在哪儿?” 陈庆沉声问道。 “在……府衙的库房里。” 县令不复先前的从容,额头上转瞬间就冒出一颗颗豆大的汗珠,脸色呈现不正常的惨白。 “全都在?” “有一部分拿去换了陈粮,大部分都在仓库。” 县令头都不敢抬,小心翼翼地回答。 “换了谁的陈粮?” “是你去找别人换的,还是别人主动找上了你?” “都有谁参与?” 陈庆俯下身子,语气中透露出强大的压迫感。 县令察觉到危险,心脏都快要跳出了胸膛。 “是下官拿仓中的陈粮换的,并无外人参与。” 陈庆招手唤来蒙甘:“去府衙里看看,找找有没有账册。如果没有账册,直接拿了县衙的主簿,问清楚精面去了哪里。” “凡是拿了殿下米粮的,一个都别放过。” 县令惊愕地抬起头,脱口喊道:“陈府令饶命!” “下官,下官……” “粮食运过来后,下官拿了两袋孝敬父母,还有……府衙里分了一些。” “但绝不是侵占了太子殿下的粮食,都是按市价花钱买的!” 陈庆凶恶地盯着他:“那钱呢?” “谁交的钱?” “交了多少?” 县令哑口无言,正要编造的时候,陈庆已经扯着他的官袍,把人提了起来。 “孝心可嘉,但不是你作恶的理由。” “殿下分发粮食救济灾民,却被你视为囊中之物,私相授受。” “你有父母,黔首百姓也有父母。” “你的父母没有受水淹,他们可是实打实遭了灾!” “我岂能容你!” 陈庆掏出火枪,顶在他的脑门上。 “先生!” 扶苏连忙叫住了他。 “殿下,大家都看着你呢。” “此等恶吏将百姓视如猪狗,如不严加惩治,将来您如何服众?” “今日放过他,来日便是害了千千万万人!” 陈庆固执地说道。 扶苏苦苦相劝:“将他交由吏部,依律法处置即可。” “殿下呀……” 陈庆缓缓摇头。 你怎么会信他的鬼话? 真要有心以陈粮换新粮,好歹换些能吃的。 连稻糠和砂砾都掺杂其中,仅有的一点粮食都霉变朽烂了。 他根本就没打算让受灾百姓吃上饭! “陈府令,殿下金口玉言,请将下官交由吏部治罪。” 县令显然是听过陈庆的名声,冰冷的枪管就抵在他的脑门上,他毫不怀疑对方真敢当众杀了自己。 “嗯。” “没错。” 陈庆缓缓点头,目光直视着对方的眼睛。 “可本官心中有一口恶气,不吐不快。” “打你一下出出气可好?” 县令犹豫了下,硬着头皮点点头:“您尽管打,下官受着……” 话音未落,一个黑影带着雷霆万钧之势,凶狠地砸在他的太阳穴上。 陈庆手中的火枪简直就是个铁坨子,又结实又笨重。 一击之下,他甚至听到了啪的一声,似是头骨都被砸得开裂了。 眼前的人影软软地瘫倒下去,噗通摔倒在地就没了声息。 “咦,殿下,这厮被我打晕过去了。” 陈庆一脸无辜地说道。 扶苏幽怨地盯着他,沉沉地叹了口气。 第496章 父母不贤,军体拳! 短暂的沉寂后,百姓们爆发出热烈的欢呼。 “太子圣明!” “吾等小民苦其久矣。” “太子殿下铲奸除恶,为民做主呀!” “多谢殿下为黔首小民主持公道。” 陈庆把火枪重新收好,凑近了小声说:“殿下,听到百姓的心声了吗?” “天底下的人都希望你能当皇帝,哪怕有再多的乱臣贼子从中作梗,他们众志成城,抬也能把你抬到皇帝的宝座上。” “可一旦你辜负百姓期望……” 扶苏为难地摇了摇头。 陈庆替自己辩解道:“若是那县令吃拿卡要,哪怕贪墨公帑,我今日也不会杀他。” “可灾民食不饱腹,流离失所。” “从他们嘴里抠出救命的粮食,与杀人何异?” “正是因为知道饿肚子的苦,百姓才会恨得那么深切。” “不杀他不足以平民愤。” 扶苏犹豫片刻,作揖道:“多谢先生教诲。” 陈庆忍不住笑了。 这是口服心不服啊? 如果一切都可以依律法行事,就没有‘乱世用重典,沉疴下猛药’的说法了。 “殿下,咱们去府衙里看看,把拖欠百姓的救灾粮发下去吧。” 陈庆朝着县衙的大门口指了指。 “嗯。” 扶苏仁慈的性子,让他下意识抵触不教而诛的做法。 但陈庆却相当有把握,等会儿说不定你比我还想杀人。 两人大步朝着宽敞的县衙大门走去,县丞、主簿、县尉、衙役等早就骇得魂不附体,浑身颤抖着上前行礼。 “殿下要检视县衙仓禀。” “尔等前头带路。” 陈庆威严地喝道。 “诺。” 县丞主管衙门内的文书和库房,此时面无人色,双腿像是灌了铅一样,哆哆嗦嗦掏出了钥匙走在前面。 好歹是京畿地方,虽然偏远了些,但比之大秦许多地方的贫苦之地仍然富庶许多。 县衙里麻雀虽小,五脏俱全。 连仓库都分门别类,粮草、工具、兵器都有专门的库房。 在陈庆的督促下,县丞怀着无比沉重的心情,打开了粮仓的大锁。 扶苏抬头一看,霎时愣住。 迎面贴墙摆放着十余个两丈多高的,圆筒形的囷(qun)仓,上面各自标明了粟、麦、黍、菽等粮食种类。 周围的空地上,还摆放着诸多肉脯、干菌、咸菜等琳琅满目的杂货。 “想不到这小小的县衙仓禀竟然如此充裕。” “你们的县令大人可真是治县有方啊!” 陈庆走上前敲了敲囷仓的外壁,发出沉闷的回声。 “里面都是满的吗?” 县丞躬身上前答道:“回大人,此时夏粮尚未征收,正是青黄不接之时,仓内约有一半的存粮,账目都有据可查。” 陈庆点点头:“那陈粮有吗?” “有。” 县丞上前几步,指着库房边角处的一堆麻袋:“陈粮都在这里。” 陈庆招呼蒙甘过来,用他随身挟带的佩剑戳了个口子,黄澄澄的麦粒立刻沿着破口洒了出来。 “殿下你看。” “灾民吃得可比这差多了吧?” 陈庆抓了一把麦子,递到扶苏面前。 县丞见势不妙,立刻解释道:“库房年久失修,临近夏日雨水连绵不绝,故此县令大人吩咐我等先将保存不当,发霉糟朽的粮食发下去。否则再拖延些时日,就彻底不能食用了。” 啪,啪。 陈庆击掌赞叹:“想不到本官一时失手,竟然打死了个聪慧如斯的县令。” “放着大半库房的粮食不发给百姓,偏偏要拿糟朽几不能食的最劣等粮给百姓食用。” “敢问一声,你家县令年年考评可都是‘上’?” “毕竟仓禀充足,又不虞饿死了治下子民。” 县丞、主簿等人深深地低下头,大气都不敢出。 扶苏看着粮仓里堆积如山的粮秣,想起外面洒在地上的稻糠、霉粮,心中顿时窝火。 陈庆哂笑两声。 这才哪儿到哪儿。 朝廷虽然每年都要对官员核查考绩,但账面上的好官,可未必是百姓的好官。 “再去别的库房看看。” 从粮仓出来,走出不远,县丞又打开了存放工具的库房。 大大小小的铧犁、绳索、斧凿等应有尽有。 陈庆的目光被斜对面草绳捆扎的铁器所吸引。 “这是今春发下去的犁铧?” “连解都没解开,你们没发下去给百姓使用?” 饶是早有心理准备,陈庆也觉得离了个大谱。 田舟等人日夜赶工,就为了让更多的百姓用上更轻便、更省力的新式犁具。 万万没想到,春耕都过去了几个月,此处的县衙里居然还有全新未拆封的! “县令大人说……此物价值不菲,便是制成兵器也绰绰有余。” “黔首百姓若将其损毁,怕不好补充。” “故此先暂缓发放,继续沿用去年的旧物。” 县丞硬着头皮解释道。 陈庆费了不少力气,才从捆扎的草绳里拽出一柄全新的犁铧。 露在外面的地方已经长满锈迹,而下半部分依旧保持着原本的模样。 “县中百姓遇到你们这样的父母官,可真是有福了呀!” “这小小的县衙,竟然被你们当成了自己家。” “粮食宁愿放烂了,也不发给百姓,生怕被他们占了便宜。” “好好的犁铧,非得让它在库房里生锈蚀朽烂,也绝不能折损在百姓手上。” 陈庆揪住了县丞的领子。 “百姓视尔等为父母,尔等将他们当成什么?” 县丞惊惶地大喊:“陈府令饶命,小人只是个微末小吏,不关我的事啊!” 陈庆目光如炬:“你告诉我,县令私分了殿下的精面,有你一个吗?” “别撒谎,否则本官开膛破肚,也要找出是谁吃了。” 县丞犹豫良久,才苦着脸点点头。 “既然你吃了百姓的粮,那我就代百姓教教你。” “古语言:父慈子孝。” “可还有句话,叫做:父母不贤,军体拳!” 砰! 陈庆抡起拳头,一拳打在对方的眼眶上。 “先打你粮秣满仓,却苛待百姓!” 砰! “再打你食君之禄,却不为君解忧!” “三打你冠冕堂皇,漠视治下子民!” “四打你为虎作伥,饱食终日!” 县丞老迈无力,哪能禁得起他的暴打。 几拳下去,他眼前一阵阵发黑,金星乱冒,身体软软地往后仰着。 要不是陈庆揪住了领子,早就瘫倒在地上。 “还有谁吃了百姓的救灾粮?” 陈庆松手放开县丞,冲着主簿等人喝道。 “下官有罪,请大人饶命。” “饶命啊!” “县中大事全有县令做主,小人只能听命行事呀!” 库房门口哗啦啦跪倒了一大片,连连求饶。 扶苏脸色晦暗,沉沉地叹息一声。 花团锦簇之下,居然是如此狼藉的景象! 父皇总让他揣摩郡县递上来的奏章,其中多有阿谀谄媚,歌功颂德之辈。 好似大秦的江山已如铁桶一般,万世无虞。 京畿治下的县城尚且如此,其他地方又该怎样呢? 第497章 挟天子剑,斩尽世间坎坷 县衙里的官吏一个个垂头丧气,被扶苏带来的侍卫收押送审。 百姓一片欢腾,发出山呼海啸的喝彩声。 扶苏环视四周,心中却涌起难言的愧疚。 他真的值得百姓如此爱戴吗? “殿下,咱们回去吧。” 陈庆主动招呼道。 扶苏缓缓点头,情绪沉闷地坐上马车。 百姓一直追随在后面,直到他连番催促后,才恋恋不舍地离去。 “先生,你说我将来会是个好皇帝吗?” 这样的话说出来有逾礼之嫌,可扶苏此时也顾不得那么许多。 “殿下何必妄自菲薄?” “先前诸夏征战时,您定然不会是什么圣明君主。” “可如今天下已定,再无外敌入侵之忧。” “百姓不是已经用自己的举动告诉你答案了吗?” 扶苏哑然失笑:“本宫只是……” “觉得愧对百姓?” “天下间的苦难何其多矣?” “我等就算有三头六臂,也救不过来。” “无非尽人事听天命,能做多少算多少。” 陈庆突然说道:“微臣如此憎恨那贪污救灾粮食的县令,其实也有几分私心。” “哦?” “先生有什么私心?” “莫非您与他之前有嫌隙?” 扶苏好奇地问道。 陈庆摇了摇头:“嫌隙倒没有,不过微臣最近也想给百姓发粮。” “如若下面出了此等堕怠渎职之辈,只怕坏了我的大事。” “故此才以雷霆手段震慑,以儆效尤。” 扶苏笑道:“现在还未入夏,渭河水涨得并不严重。受灾的只有地势低洼处的百姓,有官府、乡间士绅救济即可。” 陈庆抬眸望着他:“我打算把粮食发给黔首庶民、或是寒门子弟。” “凡是未成年的孩童,只要愿意来内务府学一门手艺,每天我管一餐饭。” 扶苏诧异地问:“先生你这是要……” “殿下怕是不知道饿肚子的滋味,也不知道这一餐饭对于贫家子弟意味着什么。” 陈庆耐心地解释道:“说不定有我这一餐饭,原本养不活的孩子就能活命。” “如果没有外人插手,黔首子弟他哪来的门路去读书、识字?” “世世代代都会被束缚在一亩三分地上,面朝黄土背朝天。” “之前大秦还能靠对外征战,给此辈进身之阶,可现在……” “武将都快挤满了朝堂,连个安身之地都不好找。” “百姓去参军,多是干些筑城劳役、站岗值班,他怎么能立下功劳?” 扶苏脱口而出:“先生是要给他们新的希望?” “对呀!” “工造之利,十倍、百倍于耕种。” “微臣今日付出一餐饭,来日能收获无数大匠良材。” “山河壮阔,让他们去把大秦建设成殿下心中所想的模样。” 陈庆幽幽长叹:“十年树木,百年树人。从现在开始做还为时未晚。” 扶苏兴奋地点头:“先生此计大善!需要多少粮秣,本宫出了!” “咱们一人一半吧。” 陈庆笑着说:“也未必能成,先试试看。” “再者,微臣还想在内务府颁布新规。” “凡是在府中任事者,无论职阶高低,均可入读夜校。” 扶苏疑惑地问:“夜校?” “是呀,白天他们需要上工。” “晚上的时候,可以抽空在秦墨开设的课堂中,学些基本的文字,算术,度量尺寸之类。” “微臣没打算让他们领悟什么经义大道,毕竟时间有限,光是干一天活就劳累不堪了,哪有多余的力气学那些。” “只要能把分内之职干得更好,让工坊的产出更高,运转更加顺畅即可。” “凡是通过考核,奖百钱,优先提拔。” “如果真是天赐良材,上不设限。” 陈庆语气平淡地说。 扶苏赞同地点头:“此计亦可。” “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 “先生将他们打磨得更加锋利,来日必能大放光彩。” 陈庆表面上波澜不惊,却差点心脏都吓得跳出来。 秦墨一向对他唯命是从,课堂上讲什么,宣讲有什么偏向,全部由他一言而决。 只要别大张旗鼓,完全可以用润物细无声的方式,打造一支完全听其号令,组织力、战斗力都相当强悍的工人队伍。 皇陵营地数十万民夫,他实地考察后,根本就不堪大用。 在章邯手中的时候,仗着军械之利,才能在乌合之众组成的乱军中大放异彩。 可是要与大秦鼎盛时期的正规军对抗,只怕稍遇小挫就一溃千里。 陈庆敬重始皇帝,也不想与皇家决裂。 但是事不由己,将来始皇帝驾崩之时,他手中必须执此利刃,保护自己度过大劫! “先生怎么啦?” “可是本宫说的有什么不对?” 扶苏看到他脸色大变,莫名所以地问道。 “殿下好见地。” “微臣操持皇家内务,自然不会辜负陛下的信重。” “您一直想让百姓人人有饭食,有衣穿,将来都会实现。” 陈庆目光复杂,语气轻快中透着别样的意味。 “本宫代天下百姓多谢先生。” “若将来真有这一天,本宫死亦无怨。” 扶苏感慨地说道。 陈庆心中五味杂陈。 你瞧瞧! 什么贪官恶吏,被我遇上,也不过是一枪打死了事。 偏偏遇到你这样的人,心地纯善,还透着股天真少年的傻气。 我以前是反贼啊! 你干嘛那么信任我? “殿下,您一向心慈手软,不过不要紧。” “将来您登临大宝,微臣定然挟天子剑,斩尽世间坎坷,平定四海波澜。” 陈庆暗暗念道:但愿最坏的情况不会发生。 让我平平安安,在大秦干出一番轰轰烈烈的事业吧! “有劳先生了。” 扶苏从马车上站起来,恭敬地行礼。 陈庆偏过头去,根本无法面对他的目光。 “微臣府中有事,先走一步!” “殿下保重。” 他挥动马鞭,纵马奔驰而去。 扶苏保持着招手的姿势,暗暗揣测:莫非本宫哪里说错了话,惹得先生不喜? 陈庆走出很远,才勒马驻停。 “这大秦朝可真操蛋!” “下回一定不来了。” 他唏嘘叹息了几句,才迎着漫天的火烧云,慢悠悠地朝着城关行去。 第498章 沉默的大多数 子曰:有教无类。 百家争鸣时,儒、墨两家几乎不约而同选择了向下层推广教育,壮大自家学派的势力,打破了上层贵族对知识的垄断。 陈庆提出来的想法,扶苏深感赞同。 他连夜拟好了奏章,第二天早朝迫不及待当着满朝文武的面,提出了在咸阳试行官学,推广教化的建议。 “殿下。” 短暂的沉默后,麒麟殿内响起嗡嗡的议论声。 如果是扶苏自己的主张,蒙毅绝对举双手双脚赞成。 可奏章里时不时提到陈庆的名字,而且还是主要实施者,他坚决反对! 蒙毅冲着始皇帝作揖:“陛下,自刑部设立以来,微臣恪尽职守,不敢有丝毫懈怠。” “诸多卷宗,亦是耳熟能详。” “非是微臣背后非议同僚……” 他瞄了扶苏一眼,垂下头说:“陈府令劣迹斑斑,罄竹难书,岂可为人师表?” “臣附议。” “没错,陈庆道德沦丧,寡廉鲜耻,焉能教化百姓?” “误人子弟还差不多。” “为人师者,必先正其身,方能教书育人,此乃师德之本也。陈庆曾公然宣扬其毫无德行,朝中群臣皆可为证!” “殿下需知教化之事,关系社稷未来。陈庆为师,必使士人哗然,还望殿下三思。” 朝中众臣或是疾言厉色,痛斥是非;或是苦口婆心,劝扶苏改弦易张。 嬴政不动声色,嘴角微微勾起。 这样热闹的场景已经很久没在麒麟殿里看到了。 犹记得李斯还在时,法家每日对陈庆攻讦无数,弹劾奏书一封接一封。 后来形势颠倒,法家衰败,陈庆也再不入朝堂,一下子就清静了下来。 如今再听到众臣痛骂陈庆,还真是让人心旷神怡呀! 扶苏完全没想到他的主张会招致所有人集体反对。 他下意识望向王翦的方向。 在这个节骨眼上有足够分量,能够改变局势的也只有德高望重的武成侯了。 王翦轻轻摇了摇头,用眼神告诉他:事不可为,不要固执己见。 扶苏顿时大失所望。 朝中竟然没有一人肯替先生说话! 嬴政早有预料,丝毫没有觉得意外。 特立独行是要付出代价的。 陈庆平日里肆无忌惮,飞扬跋扈,从不顾及世人非议。 报应这不就来了嘛! “父皇……” 扶苏恭敬地作揖,目光流露出请求之色。 嬴政不疾不徐地说:“教化乃朝廷先务,治世,实为治人。” “商君有云:故圣人为法,必使之明白易知,名正,愚知遍能知之。” “陈庆既然愿意自费钱粮推行教化,寡人自无不允之理。” “然众卿非议,寡人亦不能置之不顾。” “扶苏,由你来署理此事。” “未免遭人口舌,陈卿可居于幕后,避其名讳,以免受士人毁谤。” 扶苏当即抬起头,准备反驳。 陈庆才是此事的发起者,还出钱出力,最后却连个名字都不能留? 世间哪有这样的道理! “退朝。” 嬴政无视了他祈求的眼神,起身离开了御案。 蒙毅负着手,不禁露出得意之色。 你陈庆什么德行自己心里没点数? 居然还想欺世盗名,妄称师表? 他暗暗下定决心,回头就把此事宣扬出去。 宣扬教化什么时候都可以,但给陈庆添堵的机会可不多。 要是能借此机会让陈庆臭名远扬,那可真是太妙了呀! 扶苏神情恍惚地出了麒麟殿。 王翦、蒙毅等人先后过来打招呼,他心不在焉地挥了挥手,落寞地离去。 等回了宜春宫,他犹豫再三,才鼓起勇气去找陈庆。 “先生,本宫愧对于您。” 刚见面,扶苏就深深的一揖到底,迟迟不肯起身。 “殿下何故如此?” 陈庆连忙过来扶他。 “先生,今日早朝时……” 扶苏一板一眼地将朝堂中发生的事如实相告。 还没来得及讲述自己的愧疚和苦楚,陈庆就爽朗地大笑起来。 “殿下何须烦恼?” “微臣又不是那沽名钓誉之辈,退居幕后有何不可?” 陈庆心中毫无芥蒂。 反正兴建小学原本就是障眼法以及长远的谋划。 只要始皇帝没驳回他在内务府中开展夜校扫盲,那就算是大大的胜利。 “若只是您不能留名便罢了。” “本宫还担心朝臣在外妖言惑众,毁害了您的名声。” “往后推行教化,也大为不便。” 扶苏郁闷地叹了口气。 朝中相当一部分公卿他都打过交道,说句难听的,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陈庆树敌无数,众口铄金之下,非得把一桩大好事给妖魔化了不可。 “殿下无须理会。” “微臣幸蒙陛下垂青,得以直入朝堂。” “有句不好听的话,我可从未对外人说过。” 陈庆压低了声音:“朝中衮衮诸公,一贯自视甚高。往来皆贤达显贵,无一个黔首白丁。” “他们以为毁了微臣的名声,士族勋贵蔑视我,诽谤我,教化之事定然成了全天下的笑话。” “您静观其变,看看到底能不能如他们所愿。” 扶苏半信半疑,却忍不住被他强大的自信感染。 “清者自清,浊者自浊。” “先生的品行,早晚会被世人所知。” “本宫定不叫您蒙受了冤屈!” 陈庆淡淡地笑了笑。 扶苏可是真有本事发动岁月史书技能的。 如今群臣欺我不在朝堂,一个个上蹿下跳,自以为得势。 你们不知道什么叫跳梁小丑吗? 我倒要看看谁能笑到最后。 —— 两日后。 太子的诏书传遍了京畿的大街小巷。 同时对于陈庆的指责也甚嚣尘上。 连嬴诗曼等人在街头巷尾听到了士人的议论,回家后脸色异常地难看。 “夫人宽心。” “明日为夫与太子殿下一起去为学堂挂牌,宣讲朝廷新律,招募生员。” “到时候你瞧瞧就知道了。” “为夫定不会让你蒙羞。” 陈庆信心十足地说道。 士族才算人,百姓只是猪狗牛马。 只有你们能发声,你们的想法就是世间的公理与正义。 谁惯的毛病啊! 我让你们见识一下什么叫沉默的大多数! 第499章 建议公子不要建议 陈庆出门的时候,嬴诗曼默默地为其整理衣冠。 “要不……夫君就别去了吧。” 她没有抬头,似是在自言自语。 想看陈庆笑话的人不是一个两个。 不知有多少人在其中推波助澜,想让他遭世人唾骂,声名扫地。 嬴诗曼贵为公主,也堵不住天下悠悠众口。 她不想让陈庆丢脸,更不想看到丈夫狼狈的样子。 “夫人怎么不信我?” 陈庆无奈地握着她的手:“你等我回来。” 嬴诗曼望着他的背影,想叫住他又不知该如何开口。 “姐姐放心,我去护着他。” “谁敢兴风作浪,先吃我一枪!” 王芷茵早就准备好了兵器,拔腿就追了上去。 这种与全天下为敌的感觉,实在太猖狂,太过瘾了! 陈庆果然是世间的祸乱之源。 跟着他助纣为虐,简直不要太好! 王芷茵偷偷尾随在后,先跟着陈庆去了宜春宫,然后远远地缀在太子仪仗的后头,等待着大显身手的机会。 一直蛰伏在暗中的法家势力早就行动起来。 不敢扫太子的面子,还不能让你陈庆下不来台吗? 汹涌的人流朝着皇家内务府小学的方向汇聚,连街道都差点堵塞。 此时。 城关守将却急得额头冒汗。 咸阳乃大秦都城,每日里通关的客商百姓不计其数。 可今天一大早,城门刚打开,外面的景象就把他吓了一大跳。 黑压压的人头一眼望不到边。 装束正常、举止无异、许多还带着家中的孩童,也不像心怀叵测的样子。 但是足足一个时辰过去,入关的百姓只见多不见少,堵塞的人群沿着官道排开,绵延数里不止。 “将军,莫非哪里发生了战乱?” “上次百姓争相入城避难,还是五国合纵击秦的时候,小人听祖奶奶说过。” “恐怕出大事了!” 守门的士卒也乱了心神,匆忙过来请示。 一旦涌入城内的百姓里混入反贼,暴起发难之下,卫戍军反应不及时,可是要出大乱子的! 守将原本就心慌意乱,听手下这样一说,更加胆怯。 他气急败坏地上前拉住一名入城的男子。 “说,你为何入城?” “将军饶命!” 黔首百姓哪见过这种阵仗,立时双腿一软,跪在地上求饶。 身旁的孩童被吓得哇哇大哭,被父亲连忙捂住了嘴。 “本将问你为何入城?” “可是怀有歹心!” 守将严厉地喝问。 “草民绝无歹心!” “小人是看到乡里张贴的布告,送我家小儿进城入学来的。” “倘使侥幸中签,便是我家祖上修来的机缘。” “我家孩儿自小聪慧,草民想让他试试。” 抱着孩子的父亲仰起头,一脸诚挚地说道。 守将脸色阴沉。 问多少人都是这么个说法。 陈庆声名狼藉,你为了一餐饭,不怕害了自家儿郎吗? 别说能不能学出点名堂,就算学有所成,又有哪个公卿勋贵敢用他? “走吧。” 守将不耐烦地摆摆手,然后冲着部下喊道:“速去内史府传信,阐明利害。内史腾自然知晓干系重大,卫戍军戒备起来,闹不出什么乱子。” “诺。” 伍长终于镇定下来,匆匆忙忙朝着内史府的方向跑去。 太子仪仗离着学堂还有两三里路,因为前路不畅,速度明显放慢了许多。 陈庆踩着马镫站起身,四下张望了一圈,顿时心中大定。 “殿下,你看到了没有?” “趋利避害,乃人之本性。” “什么名声、前途,全是假的。” “谁能让百姓获取实利,他们心里比谁都清楚。” 扶苏露出喜悦的笑容,心头霎时间轻快了许多。 之前他以为外面对陈庆的非议声不断,百姓或许受其影响,顾虑重重,不肯把自家孩童送过来。 如今看来,他确实多虑了。 街道两边的楼阁中,不少锦衣华服的法家后辈暗暗着急。 人太多了! 多到完全超乎他们的想象! 他们居高望远,远处汇聚来的百姓依然源源不绝,好像整个咸阳家中有适龄孩童的人全来了! 这怎么可能? 谣言已经放了出去,学堂的师长是陈庆啊! 你们就不怕自家儿郎被教成匪类? “老丈留步。” 一名青年按捺不住焦急的心情,匆匆跑下楼。 被他拦住的是个两鬓斑白,牵着三个孩童的城中庶民。 他先是把三个儿子护在身后,然后作揖道:“小人今年三十有五,公子这声‘老丈’实在愧不敢当。” “那就是兄台。” 锦衣公子顾不得那么多客套,急道:“兄台此去何为?” “当然是去抽签。” “我有三个孩儿,哪怕抽中一个,也是幸事。” 面相苍老的中年人说道。 “兄台莫非没听说,那学堂的师长德行败坏,贪鄙成性。” “你这不是爱子,而是害子啊!” 锦衣青年痛心疾首地说。 中年人犹豫了下:“小人怎么听说……那陈府令乃是朝中一等一的大官。” “凡是入学的孩童,非但管一餐饭,学成后还能入内史府任事。” 锦衣青年大急:“跟了他陈庆,便是为虎作伥,日后能有什么好下场!” “那就是没错喽?” “我儿真的能入内史府任职?” 中年人眼中充满热切。 锦衣青年怒视着他。 黔首之辈果然愚不可及。 眼中只有利益,不存大义! “兄台你既然要送家中儿郎读书,我倒是有个建议。” “家中长辈在南阳郡府里任事,一向刚直不阿,公正廉明。” “若你有意,我这就修书一封……” 他的话还没说完,中年人就激动地问:“也管饭吗?” “管饭?” “管什么饭?” 锦衣青年莫名地问道。 “陈府令的学堂里,每日管一餐饭呀!” “不知公子的长辈那里,能管饭吗?” 中年人理所当然地问道。 …… 我管你娘的饭! 锦衣青年差点破口大骂。 没收你的束修,已经是格外开恩。 你居然还想反过来占我家便宜! 中年人见他怒气冲冲,顿时失望地垂下头:“小人家贫,难以供给儿郎读书。” “多谢公子美意。” 他拉着自己的三个儿子匆匆忙忙汇入了人群,嘴里还小声嘀咕道:“这公子也是糊涂,还给我个建议,我用得着你建议?” “莫非以为我与你一样,每日里游手好闲也能衣食无忧。” “孩子们快跟上。” “你们哪一个争了气,咱家就有指望了!” 第500章 大秦顶流——扶苏 太子仪仗离着学堂还有三四条街,行进已经变得极为艰难。 扶苏又不许侍卫呵斥、笞打百姓,想要开辟出一条足够马车通过的道路谈何容易。 许多家长都把自家孩儿举过头顶,以免他们走失或者被踩踏。 人山人海,摩肩擦踵。 学堂内负责筹备的官吏焦急地大声呼喝,却只能心惊胆战地看着坚固的铁门被挤压变形,随着人潮的晃动发出咯吱咯吱的刺耳声响。 “速去内史府通传,调遣衙役、兵卒过来维持秩序。” 扶苏察觉势头不妙,转身朝着侍卫喊道。 “先生,怎么会来这么多人?” 他忧心忡忡地问道。 陈庆淡定地回答:“微臣兴建的学堂主要面向内务府在职官吏子弟,空缺的名额才拿出来恩惠百姓。” “殿下的诏书张贴遍了整个京畿地区,狼多肉少,来的人怎么会不多?” “毕竟它叫‘皇家内务府子弟小学’呀!” “早知道微臣就按一开始的想法,管它叫‘咸阳技校’了。” “失算,失算!” 扶苏皱眉苦思,‘咸阳技校’和‘皇家内务府子弟小学’有这么大的差别? “恐怕……此处的动静已经惊动了父皇。” “本宫原本以为……” 他懊恼地望向咸阳宫的方向。 最近朝堂中上上下下简直卯足了劲儿抹黑陈庆。 各种真真假假的谣言传得满大街都是,有些离谱的传言听得他又好气又好笑。 渭河涨水淹了农田,是陈庆触怒了河伯,致使百姓无辜遭难。 裕丰楼商贾集体跳楼,是陈庆兴妖作怪,以人命祭祀邪魔外道。 北坂宫六国嫔妃被驱逐,是宁死不愿被陈庆淫辱,被其盛怒之下打入黑冰台大狱。 扶苏已经做好了门庭冷落的准备,打算以自己的身份为挡箭牌,扛下士人庶民的奚落和质疑。 然而今天的景象完全超出了他的预料! “仓廪实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 “黔首百姓粮袋空空,衣食无以自给,哪还顾得上什么礼不礼,耻不耻的?” “勋贵子弟讲究什么君子六艺,教你贵族社交礼节、教你品味乐律、教你骑射驾车……” “可你先得有匹马,家中得有钟鼓琴瑟,还得有豪屋大宅,供你与人交际呀!” 陈庆爽直地说:“黔首百姓有吗?他们拿什么学?学了有什么用?” “还得是微臣的学堂最实在。” “不扯那些虚头巴脑的,教你识文断字、算术记账。” “学个几年出来,还能到内务府领一份公差。” “不说前程似锦,起码安安稳稳地下半辈子有保障了。” 陈庆直视着扶苏的眼睛,语重心长地说:“世家子弟有族学、有吏师,出仕为官后,但凡历练几年,很快就能委以重任。” “所以他们自然对微臣的学堂嗤之以鼻。” “可黔首百姓什么都没有呀!” “士族勋贵弃之如敝履者,却是他们可望而不可即。” 即使有再多的人诽谤中伤,陈庆也从没怀疑过学堂的前景。 大秦的勋贵子弟与他那个年代的后浪并无多大区别。 一个是骑马、射箭、狩猎、饮宴,游学四方。 一个是跳伞、滑雪、潜水、冲浪,出国旅游。 生活丰富多彩,激情四射。 他们很难理解为什么要有人去毛坦厂、衡水高中那样的地方。 也无法想象选择专业不是为了爱好和兴趣,而是为了找一份薪水更高的工作,来反哺贫瘠的家庭。 “先生所言甚是。” 扶苏目光复杂地环视着周围的百姓。 他们眼中的热切、悸动、渴望,像是一座无形的大山压在自己身上。 “本宫日后定将官学推广至大秦的所有郡县。” “让黔首百姓的后代也能入学读书。” “皇家内务府小学将来会有千千万万座!” 陈庆哂笑道:“那是当然。” “说不定以后还会有私人兴办学堂,叫什么蓝翔、新东方之流。上至耄耋老人,下至垂髫小儿全都耳熟能详。” 两人说话的时候,马车的行进速度越来越慢,最后趋于静止。 “殿下,前方的路已经被堵死了。” “百姓退无可退,我等正在想办法找旁边的宅邸主人借道。” 仪仗的前面已经被压缩成一条博饼状。 别说是马车,就连人过去都艰难。 “不用劳烦外人了。” “本宫手足俱全,自己走过去就是。” 扶苏作势要下车。 “殿下!” 陈庆连忙叫住他。 光是前方街道上挤着的百姓就有上万。 其中哪怕混入一个刺客,到时候人潮拥挤,想救援都来不及! “先生不跟我一起徒步而行吗?” 扶苏笑着做出邀请的姿势。 “去!” “微臣给你头前开路。” “殿下你小心跟在我后头。” 陈庆暗暗叹息一声,跃下马将坐骑交给了别人。 “殿下你……” 他的话还没说完,周围就响起山呼海啸的喧嚷。 “太子殿下!” “扶苏殿下!” “草民恭迎殿下大驾!” “扶苏……” 侍卫拼命的阻挡,然而百姓的热情得超乎想象。 从侍卫组成的人墙中间伸出无数双手,一边声嘶力竭地呐喊,一边冲着扶苏摇晃。 “让诸位久等了。” “大家小心些,尽量往后让让。” “看好自己的孩童,大家都帮忙照看些。” 扶苏谦和有礼,举止优雅地朝着四方作揖。 尖叫与喝彩声再一次响起,如排山倒海一般震得陈庆鼓膜嗡嗡作响。 他努力保持着机警的状态,一手握着火枪,一手拨开伸过来的胳膊。 百姓眼中的狂热和兴奋,那股不顾一切的疯狂,简直跟后世粉丝追星一模一样。 什么叫大秦顶流啊? 什么叫炙手可热啊? 单凭扶苏这民望,他就该当这皇帝! 附近的楼宇、馆阁中,一个个衣冠楚楚的达官显贵目不转睛地盯着下方的景象,视线机械地追随着陈庆和扶苏的身影。 “世风日下,道德败坏!” 一名面相清癯的老者厉声怒斥。 “有太子为学堂站台,百姓受了陈庆这奸贼的蒙蔽!” “没错。” “黔首之辈眼界浅薄,将来只怕悔之晚矣。” “礼义廉耻,竟比不过一餐饭吗?我大秦何时道德沦丧至厮?” 众人呜呼哀嚎,叹息不止。 他们想不明白,也不想明白,为何百姓竟然为了一餐饭,一个微不足道的匠工职位,居然跟陈庆沆瀣一气! 第501章 摊牌了,我就是个废物! 万众瞩目之下,扶苏站在学堂门口,对着无数瞻仰他、崇敬他的百姓发表了慷慨激昂的演说。 每每话音稍作停顿,周围立刻传来响彻云霄的欢呼喝彩声。 扶苏不得不一次次地压手,才能让百姓冷静下来,继续他的演讲。 朝廷会大力兴办官学,无论贫穷富庶、无论出身贵贱,皆可入学就读。 铁价会继续下跌,盐价也会从明年开始管控、降价。 水车、风车会继续推广,直到它普及到每个郡县、村落。 如果换了朝中文武任何一人,哪怕是李斯重新执掌宰相之权,说出这样的话来也无人敢信。 但是扶苏不同。 他在大秦子民的心中,是实打实的‘完人’‘圣君’。 哪怕最后实现不了,那也是朝中有奸佞作祟,拖累了扶苏的爱民之举。 ‘要是扶苏振臂一呼,数十万百姓冲入咸阳宫,能不能直接逼陛下退位?’ 陈庆站在扶苏的身侧,禁不住脑洞大开。 全天下满打满算,最适合造反的居然是太子! 世事之奇妙,莫过于此。 突然,陈庆眼神一凝。 远处黑色的旌旗林立,镶金嵌玉的御辇在阳光下反射出耀眼的光辉。 陛下来了! 陈庆心虚地东张西望,生怕刚才的想法被外人窃听到。 随着扶苏的讲述,百姓再一次发出雷鸣般的欢呼。 “殿下……” 陈庆心中一紧,赶忙给扶苏打眼色。 然而现场实在太过嘈杂,他的声音被完全掩盖,扶苏根本听不到。 该不会…… 不! 始皇帝不是那么小心眼的人。 扶苏的举动在任何一个朝代,都会被当成邀买人心,意图篡位。 但始皇帝心心念念的就是让扶苏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他或许会稍微有些嫉妒,更多的却是欣慰。 陈庆全神贯注地盯着远处的皇家仪仗。 “走吧。” “回宫。” 嬴政站在御辇上,面无表情地摆了摆手。 赵崇紧张地大气都不敢出,听到这样的命令才松了口气。 陈庆的胆子太大了! 不声不响就搞出这么大阵仗,卫戍军已经全员上甲,严阵以待。 一旦出点差错,你说你被劈死了是不是活该? 赵崇暗暗腹诽,机警地护卫着御驾离去。 —— 日落西山。 喧闹了一天的咸阳才渐渐平静下来。 人潮沿着官道向各处城关涌去,赶在天黑之前出城返家。 陈庆忙活了大半天,神经时刻紧绷,待扶苏退场的时候,就跟着一起撤了。 当然,人不能白来一趟。 回去的时候他拎了个麻袋,里面鼓鼓囊囊,装满了百姓送上的礼物。 “怎么样?” “为夫说什么来着?” “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造谣诽谤能奈我何?” “百姓会用脚来投票。” “来来来,都跟我沾光。” “这都是咸阳父老乡亲的心意呀!” 陈庆得意洋洋地把麻袋放在桌案上,扯开捆扎袋口的绳索。 干果、山枣、炒菽豆、熟鸡子从里面散落出来,花花绿绿的霎是惹人喜爱。 “百姓送我皇兄的东西,让你拿回来了?” 嬴诗曼忍着笑问道。 “什么叫送你皇兄的?” “这分明是送给我的!” “也就为夫洁身自好,要不然人家把女儿都塞我怀里去了。” “你们是没看到,当时为夫身边挤满了人,全都哭鼻子抹泪——从来没见过陈府令这么好的官,您就是青天大老爷呀!” 陈庆绘声绘色地吹嘘道。 相里菱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王芷茵阴阳怪气地说:“我怎么记得你一句话都没说过?我姐夫要走的时候,百姓追随不舍,你挡在后头,还差点被推得摔个狗吃屎。” “胡说八道!” “你哪只眼睛看到的?” 陈庆横眉竖目地瞪着她。 “我两只眼睛都看到了。” 王芷茵指着自己明亮有神的大眼睛。 “我还知道,你始终保持着左脚在前,右脚在后的姿势,是想及时冲上去保护太子吧?” “陈庆,你练过武吗?” “一杆破火枪,等你准备好,脑袋都被砍了。” “你逞什么强?” “我姐夫身边高手如云,还用得着你保护?” 陈庆大好的心情立刻跌至谷底,怒视着她咬牙切齿。 “夫君,芷茵说的也没错。” “她记挂你的安危,才暗中护持在侧。” “你以后……” 嬴诗曼好心地劝道。 陈庆不耐烦地摆摆手:“别说了,为夫还有公事,你们自己玩。” 他怒气冲冲的,转身就走。 “哎,你还不爱听了?” 王芷茵不服气嘟起嘴。 相里菱连忙拉住她,不停地打眼色。 嬴诗曼幽幽地叹了口气。 扶苏的安危关乎江山社稷,陈庆时时放在心上,自然无错。 可对她们来说,你的安全才是最重要的呀! —— 月暗灯昏。 陈庆独自坐在书房里生闷气。 “难道我真的是个废物?” 登高一呼,从者如云——那是扶苏。 力能扛鼎,万夫莫敌——那是项羽。 运筹帷幄,决胜千里——那是张良。 就连整天叔叔长、叔叔短的韩信,那也是青史留名的兵仙。 “没有外挂根本没法玩啊!” 陈庆唏嘘地叹了口气。 “夫君为何叹气?” 嬴诗曼笑意盈盈地推门进来。 陈庆没好气地看了他一眼,偏过头去闭口不言。 “难道芷茵说了那样几句话,夫君就生气了?” 嬴诗曼语气戏谑地说。 “我没生气。” “堂堂七尺男儿,怎么会跟她一介女流计较。” 陈庆冠冕堂皇地说。 “夫君不计较就好。” 嬴诗曼扶着他的肩头,温柔地替他捏肩。 “她一心牵挂你的安危,才不想让你涉险。” “话虽然说得不好听,可心意没错。” 陈庆扭过头去:“那是为夫的错喽?” 嬴诗曼轻笑着说:“也没有谁对谁错。” “你经常说尺有所短,寸有所长。” “专业的事情就该交给专业的人来干。” “芷茵妹妹自幼习武,身手不俗。” “她宁愿挡在皇兄面前的是自己,总比干着急帮不上忙要强。” 陈庆不悦地问:“那夫人眼中,为夫擅长什么?” 嬴诗曼低头窃笑不止。 “你倒是说呀!” “有什么好笑的。” 陈庆急切地催促。 “夫君做别的不行,招灾惹祸的本事无人能及。” “你呀,安安稳稳待在家中,比什么都强。” 嬴诗曼半真半假地说。 “家业有我来操持,菱妹可以主持工坊。” “芷茵会舞刀弄枪,能护卫我们周全。” “夫君安享富贵即可。” 陈庆瞪大了眼睛看了她好久,然后郁闷地说:“夫人若是如此,那为夫也不装了。” “我就是个废物!” “往后我混吃等死,当个软饭王!” 第502章 仙女的事,必须用仙女的方式解决 清晨。 嬴诗曼替陈庆掖好被子,早早出了家门。 内史府的地契到手后,玻璃、香皂工坊破土动工在即。 招募匠人、购置物资、人员调度,哪里都缺不了她坐镇指挥。 陈庆起来的时候,日头已经升得老高。 热巴听到动静,麻利地把饭食端上桌,然后去给他打水洗漱。 “啊~~~” 上午的阳光明媚地像是要把人融化掉一样。 陈庆站在门口打了个大大的哈欠,看着热巴风情款款地向他走来,心情顿时一片大好。 现在的日子还有什么不知足? 要搁后世,有嬴诗曼这样出身贵不可言,又精明能干、善于经营理财的女子,想当她的废物老公你得排队绕地球一圈,还得拐两个弯。 别说叫‘夫人’了,喊妈你都得往后稍稍。 “家主,怎么啦?” 热巴摸了摸自己的脸,不知道为什么陈庆一直盯着她发笑。 “过来让我亲一口。” 陈庆揽着她的肩头,往自己身边靠。 “不要。” “让夫人看到就不好了。” 热巴扭着身子,紧张地四下扫视。 “她早就出门了,来嘛。” 陈庆把人搂在怀里轻薄了一会儿,才把脸蛋红扑扑的热巴放开。 看着她那双水汪汪的蓝色眼眸里露出羞怯、爱慕的情意,然后心如乱撞一般地跑开,陈庆笑得更加得意。 换成后世,光是人家这异域公主的身份,加上出色的容貌和气质,高低也能混个全民女神的称号。 而在大秦,她仅仅是我养在深宅中的贴身侍女。 “这就是我一个废物的幸福生活呀!” 陈庆笑着自嘲了一句,负手朝着大门走去。 扶苏对学堂的事比他还上心,后续自然用不着多操心。 可内务府的夜校,还得他亲力亲为。 韩信早就等候多时,把赤影牵出来溜了个圈子,调整好鞍具和马镫,准备与他一道出门。 “家主。” “夫人出门前叮嘱过,让您今天去乐平公主府一趟。” 管事小跑着过来说。 “我去那里干嘛?” “寻晦气吗?” 陈庆一听这名字就变了脸色。 管事垂首说道:“家主是否忘了,陛下安排由内务府收回乐平公主的府邸,按市价折抵……” “哦!” “我倒是忘了!” 陈庆一拍脑袋,恍然大悟。 如果有可能的话,他是真不想跟嬴元曼那样的人打交道。 但架不住这是他的分内之职,不去还不行。 “算了,就当今天出门踩了狗屎。” “我去一趟。” 陈庆皱起眉头,在鼻子前扇了扇。 韩信想笑又不敢笑。 换了别人如此嘲讽当朝公主,治个大不敬都绰绰有余。 不过应该没人会因为这种小事来寻叔叔的麻烦,骂得真是痛快! —— 两人轻车简从,徐徐而行。 抵达乐平公主府邸的时候,不知道是不是陈庆的错觉,隐约觉得这高墙深宫透出一股门庭冷落,衰败凋敝的气息。 府内的管家客气地将二人迎了进去,并且不断说着恭维讨好的话。 “你家公主嫁去巴蜀,没带上你?” 陈庆侧眸问道。 “小人乃是公主殿下的心腹,自然要随侍左右。” 管家语气复杂地说。 陈庆瞬间明悟,对方不想走。 这里是咸阳,大秦的首都。 嬴元曼再不成器,也沾了皇家的光,拥有属于自己的府邸。 千里迢迢去了巴蜀后,境况如何谁心里都没底。 陈庆环视四周,侍女、仆役好似也有同样的担忧。 “这娘们还真是不得人心啊。” 他小心嘀咕了一句。 正厅内,嬴元曼神色变幻不停。 “殿下,陈府令来了。” 侍女匆忙跑进来,神色紧张地喊道。 “你们全都退下去。” “没有本宫的准许,谁都不准靠近。” 嬴元曼咬了咬牙,语气严厉地说道。 赌狗,赌狗,赌到最后一无所有。 她未来的丈夫,辛家小儿已经启程回京,要不了多久双方就会举行盛大的婚礼。 如果拿不出一份丰厚的嫁妆,嬴元曼不敢想象流言蜚语会传成什么模样。 真闹到那等程度,与杀了她也无异! 听到外面那个最令她憎恶的嗓音响起,嬴元曼连忙起身,匆忙做最后的准备。 “陈府令,殿下就在里面。” “小人先退下了。” 管家事先得了指示,走到门口就匆匆退下。 陈庆眉头一挑。 事出反常必有妖,难道是…… 他探身向厅内一瞥,视线霎时间被趴卧在地上的人影吸引。 嬴元曼红裙盛装,侧着身双腿微曲,明晃晃的大屁股正对着门口的方向。 她一边啜泣,一边轻轻捶打着地面,屁股也随之轻轻晃动。 抛开别的不谈,生育过的女人确实足够丰腴、浑圆。 陈庆立刻拉着韩信猛退两步。 “叔叔……” “信儿,小心她暗腚伤人。” 面对韩信的不解,陈庆脸色严肃地叮嘱道。 林冲误入白虎堂,你当我没看过水浒吗? 嬴元曼听到外面的动静,恨得差点咬碎银牙。 可眼下这景况,她除了按计划行事也没别的办法。 “我的命好苦啊!” “啊呵呵!” 嬴元曼捶打着地面:“有夫难相聚,有儿难团圆。如今只剩我一人在这里,受尽欺辱凌虐,满腔冤屈无处申诉。” “连父皇赐我的府邸都要被人夺去……” “我还不如死了算了!” 陈庆冷眼旁观,心里没有一点波澜。 果然是这样! 完美契合了我对中年老仙女的刻板印象。 “公主殿下,你不把两个孩子从岭南叫回来,带着他们一起哭,本官不是很认可。” 陈庆小心地迈着厅中,拎了个锦墩后赶忙出来。 他坐在门口,饶有兴致地看着对方表演。 “啊呵、呵、呵——” 嬴元曼趴在地上回过头来,扯着嗓子放声哭嚎。 陈庆不为所动,老神在在地翘着二郎腿。 韩信哪见过这样的场景,视线不停往他身上瞟去,浑身都不自在。 周围的墙角、园林后,探出一颗颗脑袋,小心地朝着这边张望。 陈庆静坐了一刻钟的功夫,嬴元曼就足足嚎了一刻钟。 也不知道她哪来的力气,嗓子都不带哑的,连水都没有喝一口。 “乐平公主,本官奉皇命而来,还请你不要无理取闹。” “这宅邸价值多少,你报个数目。” “但凡有个差不多,本官定然不会为难你。” 陈庆实在被吵得受不了,主动给对方台阶下。 嬴元曼泪眼朦胧地回首:“此乃本宫安身立命之所在,怎舍得将其变卖!” “不卖啊,你早说呀!” 陈庆直接起身,把锦墩放了回去:“那本官就不多留了,山高水远,咱们有缘再会。” “哎,你等等!” 嬴元曼着了急,一骨碌爬了起来。 陈庆也停住脚步。 两人大眼瞪小眼,嬴元曼很快就偏过头去。 “我让你开价了,你尽管说吧。” 陈庆不耐烦地催促。 “本宫……” “这府邸乃是墨家能工巧匠费心打造,豪奢大气,占地颇广。” “府中的笨重器物也带不走,光是留下的这些东西就价值不菲。” “本宫想……想拿它换你们百巧楼那面宝镜,就是我皇妹成婚时那面一般大的。” 嬴元曼的话还没说完,陈庆就变了脸色。 “只换一半也行,剩下的不足之处,待本宫慢慢偿还。” “同是皇家子女,请陈府令成全本宫的体面。” 她迫于无奈,俯首行了一礼。 陈庆被震惊地瞠目结舌。 那面镜子标价五十万金。 就算只抵一半,也是二十五万金! 你这府邸是金子做的,还是银子做的? 真开得了口啊! 诗曼嫁给我的时候,可是货真价实的黄花大闺女。 你一个生过俩孩子的离异中年妇女,怎么好意思跟她攀比的呀? 陈庆霎时间有种拂袖就走的冲动。 可转念一想,陛下既然将此事交给内务府办理,最后非得落在他头上不可。 “乐平公主,你可是怕嫁妆寒酸,遭夫家嫌弃?” 仙女的事,必须用仙女的方式解决。 陈庆灵光一闪,有了主意。 第503章 去昂首挺胸做人吧!去做不被定义的大秦公主! “本宫……只是怕折损了皇家颜面。” 嬴元曼婉转地承认了陈庆的说法。 无论王孙贵戚还是黔首百姓,凡是家中资财丰厚者,二嫁的礼都要高于首嫁。 缺了的东西,钱来补足,免得受夫家轻视和薄待。 昔年晋国太子姬圉(yǔ)在秦为质,秦襄公将爱女怀嬴公主嫁与他为妻,结成秦晋之好。 后来晋国内乱,姬圉暗地里与怀嬴公主商量,意图说服她随自己潜回晋国继承王位。 怀嬴公主迫于家国情怀,拒绝了丈夫的请求,但同时又为他守口如瓶。 姬圉逃回晋国后,顺理成章登上王位,即晋怀公。 可这却招致了秦襄公的强烈不满。 他派人寻访到晋国流落在外的公子姬重耳,意图扶持他取代姬圉。 怀嬴公主为妻,连同四位宗室公主作为媵妾,七十名美貌侍女一并被嫁了过去。 除了豪华的嫁妆外,还有三千精悍秦卒充作公主侍卫。 这也成了怀嬴公主在外的底气。 姬重耳久贫乍富,人有点飘。 怀嬴公主捧着盥盆伺候对方洗漱,姬重耳洗完手随便一甩,不小心把水珠甩到了她的身上,然后还浑不在意地说:“退下吧。” 怀嬴公主当即破口大骂:“秦晋匹也,何以卑我?” 换成现在的话来说就是:老娘给你端水是给你面子,给脸不要脸是不是? 姬重耳考虑到有个春秋五霸之一的老丈人,被骂了也不敢还口,不得已脱衣自囚,来换取妻子原谅。 即便后来姬重耳过世,怀嬴公主有着母国撑腰,加上手里有三千精兵,仍旧时常插手晋国朝政,显赫一世。 珠玉在前。 嬴元曼没敢想如前朝怀嬴公主那么风光。 她只希望自己保持自己高高在上的公主地位,不要被辛家小儿寻到借口轻蔑歧视。 可皇家准备的嫁妆,全被陈庆这个恶贼坑骗了去。 嬴元曼如今只希望不落于人后太多。 起码嬴诗曼出嫁的时候,有一面价值连城的宝镜,她也要有。 “公主殿下此言大谬!” “皇家金枝玉叶,贵在何处?” “难道只在于那区区身外之物吗?” 陈庆一脸正色,当场质问道:“没了那面镜子,殿下难道就不是公主了?” 嬴元曼下意识驳斥:“自然不是。本宫乃嬴姓正统血脉,尊贵无比。” “那不就是了!” 陈庆又问:“难道因为殿下先前嫁过人,就低别人一等吗?” 嬴元曼立刻回答:“谁敢说本宫低人一等?” “天下间谁敢比皇家血脉更为尊崇?” “辛家不过世家末流,本宫嫁过去,乃是他家莫大的福分。” “哼,他焉敢不知好歹?” 陈庆用力点点头:“如此便是了。” “殿下既然如此知书明理,为何还对嫁妆一事耿耿于怀?” “莫非你自认低人一等?” “非得重金贿赂夫家,才能得以容身之地?” 嬴元曼这才察觉中了陈庆的圈套。 可她万万不肯在对方面前丢了颜面,硬着头皮说:“本宫何须看辛家的脸色?陈府令切勿胡思乱想。” “本官也是这般想的。” 陈庆用力点了点头:“世间痴愚者甚众,眼界短浅,实在令人发笑。” “殿下嫁过一次人,就该被定义成低贱之辈?” 嬴元曼听到这两个字十分刺耳,脱口而出:“皇家贵不可言,凡夫俗子愚不可及,徒增笑尔。” “嗯。” 陈庆竖起大拇指:“莫非嫁妆少了,就该被定义成不受娘家重视,嫁到夫家也该受奚落嘲笑?” 嬴元曼反驳道:“本宫就算不带一针一线,照样不是辛家可以高攀的。” 陈庆努力压抑着想笑的冲动:“殿下生来高贵,岂容他人指摘?” “无论世人如何看待,殿下的血脉是改不了的。” “辛家作何态度,公主之尊高高在上,亦是改不了的。” “殿下拿那等铜臭之物作嫁,才是真的自轻自贱,一上来就落了下乘。” “你都瞧不起自己,又指望谁能高看一眼呢?” 他挥挥手,叫来韩信:“去准备笔墨纸砚。” “公主殿下已然大彻大悟。” “区区一座府邸,哪怕三两个钱卖了,又与他人何干?” “辛家若不能为您建造一座更豪绰的宅院,那是他没本事,殿下尽管叱骂即可。” 韩信强忍着笑意,转身去寻府里的管事和侍女。 嬴元曼暗暗焦急:“这公主府哪怕是拆了卖砖,都不止两三千贯,怎能如此贱卖!” “殿下又糊涂了?” 陈庆理直气壮地说:“生而尊贵,为何要在意世间凡俗的眼光?” “本官没记错的话,辛胜之子蛮横无理,多有不法之举,才会被贬斥到巴蜀之地。” “为何他就可以心安理得迎娶公主,不受世俗左右?” “殿下以金贵之躯下嫁,却还要添补无数钱财。” “世间公义,安能如此?” 他无视了对方恳求的眼神,大义凛然地说:“去昂首挺胸做人吧!去做不被定义的大秦公主!” “妹婿……” “我知道我说不过你。” 嬴元曼抹着眼泪,抽泣着说:“事到如今,本宫别无所求。” “只求你看在姻亲的份上,高抬贵手,让我能渡过难关。” “往后我在巴蜀一定安分守己,再不给你和诗曼添任何麻烦。” “亏损了嫁妆也是我咎由自取。” “只求你,求你……” 泪水如决堤的河流,奔涌而下。 嬴元曼知道她根本斗不过陈庆。 李斯为相时,在朝中翻手为云覆手为雨。 最后还不是落得个流放岭南的下场。 宫中盛传公子胡亥是被陈庆所杀,最后也不了了之。 她听闻陈庆是穿越者。 不知道这穿越者到底有何等本事,竟然让父皇对他照拂至斯。 嬴元曼万念俱灰,只能用最低的姿态,来求取对方的饶恕。 “殿下你这是……” 陈庆微微动容。 女人的三大本事,一哭、二闹、三上吊。 你早这样不就好了吗? 嬴元曼哭得肝肠寸断,眼泪不要钱似的,噼里啪啦往下掉。 陈庆不由叹息一声,摆摆手说:“你把契据签了,我让夫人给你准备一份拿得出手的嫁妆。” “另外……等你大婚之时,我邀太子一起出面,给你壮壮声势。” “辛家不是什么顶级豪门,想来会给几分薄面。” 嬴元曼眼中立刻露出惊喜之色,“多谢妹婿!如此我就安心了。” 陈庆厌烦地望着她。 你就这? 平日里咋咋呼呼的,开口闭口把皇家挂在嘴边上。 真遇上我这样不惯着你的,傻眼了吧? 要不是看在你爹、你皇兄、你妹子的份上,这回你可得遭老鼻子罪了! 第504章 钱还有烫手的? 嬴元曼怀着沉重的心情,手臂颤抖着签下了陈庆拟定的不平等条约。 咸阳距巴蜀山高路远,她能带走的东西实在不多。 届时这偌大的公主府,就再跟她没有一丝一毫的关系。 “印鉴。” 陈庆小声提醒。 嬴元曼抬头看了他一眼,才犹犹豫豫地叫来外面的侍女。 鲜红色的印章盖上,陈庆顿时露出满意的神色。 “本官提前恭贺殿下再结良缘,祝两位永结同心,白头偕老。” 他收好了契据,交给韩信保管。 “告辞。” 直到陈庆走出公主府,嬴元曼都沉浸在一股自哀自怨的悲凉中无法自拔。 韶华易逝,岁月倥偬。 她怎么就活成了这个样子呢? 陈庆可没空理会对方那些伤春悲秋的小心思。 饭是你一口一口吃出来的,路是你一步一步走出来的。 此时怨天尤人还有用吗? “信儿,今日叔叔喜获内环豪宅一套。” “你家中暂居的那处宅邸小了些也旧了些。” “不如叔叔拨几间上房,让嫂嫂他们搬过来住?” 陈庆豪爽地说道。 韩信心动了一瞬间,又摇了摇头:“多谢叔叔美意,我娘不喜与外人来往。如今刚与左邻右舍熟悉了些,再搬迁太过麻烦。” “先住几年吧,若侄儿将来有出头之日,再给家中添置。” 陈庆夸赞道:“好!有志气!” “你去跑一趟,把内务府各级管事全部叫来北坂宫。” 韩信立刻应允:“诺。” —— 内务府下辖的大小机构数不胜数。 光是管理三百多万亩耕地的庄园就有两三百个,更别提规模浩大、品类繁多的工坊和仓库。 因此等到全部人员到齐的时候,已经是两个时辰后,天色都擦黑了。 一间宽敞的大屋里,乌央乌央挤得满满当当。 陈庆抿着茶水,有些好笑地打量着自己的部下。 换了后世,他们哪一个都是位高权重的央企一把手。 如今被自己召唤,却处处谨小慎微,一丝不苟地听候他的号令。 笃笃笃。 陈庆用指尖敲了敲桌案,众人屏气凝息,齐刷刷地望向他。 “李左车、娄敬。” “二位来我身旁坐。” 李左车倒是表现得很坦然,可娄敬骤然被叫到名字,霎时间紧张地头皮发麻。 他缓缓挪动着步伐,小心翼翼地侧身坐下。 “今日唤诸位来,是有几桩事要宣布。” “内务府初立,事务千头百绪,一团乱麻。” “本官梳理许久,方才有了头绪。” “李兄,着你为内史府府丞,职掌选举,兼参诸司事务。” 李左车猛地抬起头,眼中除了惊喜还有不敢置信。 陈庆微微一笑。 矿山上的匈奴俘虏被镇压下去后,派你去安抚,短短时日就把一切处理得井井有条。 你这样的大才给我当个副手绰绰有余。 “多谢府令提拔。” “下官……” 李左车想说几句感激的话,又怕遭别人嫉妒猜忌。 “本府给你一个月的时间,整理府内人事,拟定章程,把津贴制度全面贯彻下去。” “田舟、杨宝等人为例外,拿最高等。” “包山为第八等,其余等而次之。” 陈庆目光威严地扫视着在座的官吏。 “本府的底细你们也知道,什么关系亲疏、资历深浅大可不必提。” “府内只有一个原则——能者上,平者让,庸者下,劣者汰。” “谁眼热这份津贴,自去寻李府丞说明缘由。” “该给的,不会少你们一分。” “不该拿的,你也别想占了便宜。” 许多人暗暗垂下头去,不敢与之对视。 内务府成立之前,已经有众多积年老吏服侍皇家数十年,甚至世世代代为皇家效力。 按理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 可陈庆根本不是讲理的人! 万一惹恼了他,被当场打死也不稀奇。 有这样的顶头上司,只能怪自己倒霉。 他们暗暗寻思着各自有什么长处,以期能像秦墨门徒一样,在俸禄之外领一份额外的津贴。 “娄敬,着你为公平令。” “今日起,凡府内所用刑徒,除饭食供给之外,每日额外发两钱,充作薪饷。” “所用民夫,每日供给三餐、发八钱,既成定例。” “除此之外,倘若识字一百,每日额外加一钱。识字两百,加两钱,以此类推。” “以五钱为上限。” “无论邢徒、民夫,皆照此办理。” “此事繁杂耗时,你务必上心。” 陈庆竖起一只手比了比。 安静的大堂内顿时骚动起来。 给刑徒发钱? 识字还能加钱? “府令大人,以前没有这个规矩啊。” “如此一来,府内开支必然大涨,届时如何跟陛下交代?” “受刑之人皆非善类,岂能以国财相与?有功不赏,有过不罚,人心必然大乱。” “请府令收回成命。” 不知是谁壮着胆子第一个发出了反对的声音,其余人纷纷附和。 在场的大多数人都拿不到津贴,反而眼睁睁看着邢徒、民夫都得了好处,心里自然不平衡。 陈庆轻蔑地发笑,仅用目光就压得众人敛息收声。 待大堂内再次安静下来,他才不疾不徐地开口:“本府之前没有这个规矩,今天就有了。” “府内开支,也不劳诸位费心。” “陛下那里我自有交代。” “至于说有功不赏……” “尔等哪个有功,站出来我瞧瞧?” 陈庆都这样问了,当然没有哪个不识趣的敢上来撩虎须。 “自本府上任以来,从未贪墨了谁的功劳。” “无论谁做出了功绩,陈某向来一五一十奏明陛下,为其请功。” “从前如此,往后也是如此。” 他摇了摇头:“至于说有过不罚,邢徒中犯了大错的只在少数,多是无意间触犯了律法,本性未坏。” “各处最苦、最累的活,全是他们在干,已经足够抵消其罪。” “每日两钱,好歹能让他们服刑期满后,回家有个安身立命之本。” “哪怕因此事导致内库亏空,本府自己掏钱添补上又如何?” 这下所有人都无话可说。 你有钱,你豪横,你言之有理。 “暂且便如此。” “天色不早,尔等散了吧。” 陈庆站起来摆摆手。 众人脸色各异,稀稀落落地往外走。 田舟等人对视了一眼,故意放慢了步伐。 “大人。” “田舟你留下正好……” 陈庆的话还没说完,工坊里的骨干先后围了过来。 包山苦着脸说:“小人微末本领,实在不值一提。这份津贴小人领得烫手,请府令收回成命,哪怕削减一些也好。” “是呀,此举或引起同僚非议,我们不能给您添麻烦。” “一旦内库亏空,陛下雷霆震怒,我等吃罪不起。” “平时的俸禄已经足够花用了,府令大人的好意我们心领了。” 不患寡而患不均。 以前是小范围实行,也没当成一项制度全面贯彻,影响还有限。 此时却不一样。 只要不是傻子,都能感觉到旁人的嫉妒和愤愤不平。 秦墨门徒害怕招来众怒,最后给陈庆添麻烦,纷纷开口自请削减津贴。 “你们……” 陈庆又好气又好笑。 他冲着包山招了招手:“过来,这津贴你领着烫手是吧?哪只手烫?” 还没等对方缩回手,陈庆就抓住了包山的手腕。 啪!啪! 陈庆用力抽了两巴掌:“还烫不烫了?” 包山下意识回答:“不烫了。” 陈庆这才松开手,环视诸人。 “还有哪个不舒坦的?” “既然心里过意不去,每天过来让我打一顿,这津贴总算不白领了吧?” 第505章 马户知道他是头驴,又鸟也知道她是只鸡 陈庆有时候很无奈。 凭他一个人一张嘴,该怎么扭转秦墨工匠的认知,让他们意识到自己的价值呢? 那些尸位素餐、昏庸无能的官吏,甚至比不过他们养的一条狗! 田舟等人无言以对,心里又感激又愧疚,滋味难明。 “发个津贴而已,你们还矫情上了?” “往后我还会发宅邸、仆从、马车,连你们日常的吃穿用度全都包了。” “尔等要是真过意不去,每天来我府衙前磕头。” “什么时候磕得心里舒坦了再回去当值。” “这样满意了吗?” 陈庆的话说得很不好听,但众人毫无芥蒂。 “我等誓死为大人效力。” 田舟恭敬地作揖,目光坚毅地说道。 “誓死为您效力。” 余者纷纷效仿。 他们在陈庆这里得到了前所未有的器重和提拔,这是自墨家衰落之后从未有过的待遇。 感怀在心,以死相报。 陈庆这才满意地点了点头。 “早些回去歇息吧。” “钱粮的事我不会亏待了大伙,你们可别让我在陛下面前为难。” —— 能用钱解决的问题,都是小问题。 然而为夜校招募师长,可真费了陈庆不少工夫。 在这个士人庶民等级森严的年代,让自命不凡的士族去教卑贱的民夫、刑徒读书识字,简直比杀了他们还难受。 幸好,小说家的说书先生先后抵达了咸阳。 也不是陈庆埋汰他们。 和楚墨的剑侠一样,听着名头挺响,诸子百家之一嘛! 等见了真人,顿时大失所望。 一路风餐露宿过来,各个衣衫褴褛,蓬头垢面,跟街上的叫花子也差不了多少。 陈庆特意给了马户一笔钱,让他给同门每人添了一身行头,这才有了几分知识分子的模样。 除了小说家,还有奔赴地方郡县巡演的戏班子也恰好返回,都被他一起召集起来。 孟干、春儿、折尔…… “咦?” “本官没认错人吧?” “你可是折尔木帖?” 如果不是相貌上依稀能看出点昔日的轮廓,陈庆还真不敢眼前这个又黑又瘦,神情萎靡的男子居然是故人。 当初他参演的时候,可是膀大腰圆,满脸横肉来着。 “大人,小的苦啊!” “小的生不如死,早已不想苟活世间。” 没想到一句话,居然惹得对方嚎啕大哭。 周围的同伴纷纷别过头去,不忍侧目。 陈庆任由他扑上来抓着自己的双臂,哭得眼泪一把鼻涕一把。 “你的腿……” “被百姓围住了打瘸的。” 折尔木帖眼中泪光闪烁:“小的真不能再演了呀!求大人开恩,将我送回大狱吧!” 陈庆拍着他的肩头安慰了几句。 “朝廷不亏待了任何有功之臣。” “你放心,本官不会让你白白受了委屈。” 好不容易把人安抚住,折尔木帖抹着眼泪退了下去。 “本官唤你们过来,是有件事想要拜托诸位。” “马户,尔等终日流连勾栏酒肆,说书讲古,既攒不下什么钱财,也难成气候。” “不如来内务府夜校当一名塾师,教民夫读书识字。” “领文吏职,每个月一贯钱的俸禄,教得好了还有嘉奖!” 陈庆竖起一根手指,中气十足地说道。 众多小说家大喜过望。 一贯钱不多,他们平日里遇到豪客打赏,每天百余钱都能赚得。 可官府的正式文吏职位就实在太难得了! 没有关系、门路,任凭你读书百卷,照样要被拒之门外。 “多谢大人厚赐。” “小人只怕……” 马户支支吾吾,欲言又止。 “嫌钱少了?” 陈庆神情睥睨。 “非也,非也。” 马户连连摆手:“吾等只怕学问浅薄,教不出什么名堂,有负您的重托。” “学问再浅,你们总识得五百个字吧?” “算术能数到一百吧?” “有这个学问,足以胜任。” “本官又不让你们教什么诗书经义,让民夫认识些常用的字词,能扒拉明白手指头就算成功。” 陈庆爽快地说。 马户咬咬牙:“那我等就暂且尝试一下,若教得不好,不用大人吩咐,我等也无颜窃据朝廷俸禄。” 小说家的态度让人十分满意。 剩下的就是御用宣传队这边。 “本官新排了一出戏剧,尔等先过目。” 未待陈庆吩咐,马户就把手里的剧本递到了春儿手中。 折尔木帖如逢大赦,着急地张望打转,不停询问新戏里还有没有匈奴了。 剧本写得非常简短。 春儿大致浏览了一遍,还小声给不识字的人介绍了几句。 “大人,这个女塾师谁来演?” 她忐忑地抬头问道。 “你呀!” “除了你还有谁适合演这个角色。” 陈庆理所当然地回答。 “奴家怎能演教书的师长呢?” “这万万不行!” 春儿断然否决,神色焦急。 “你为什么不行?” “戏班子里统共才几个人,你不演让折尔木帖当大秦的师长吗?” “百姓非得活撕了他不可。” 陈庆严厉地斥道。 “是呀是呀。” 折尔木帖心中一紧,赶忙劝道:“尤姑娘别犯糊涂,这可是陈府令交代的差事。” 春儿急得掉起了眼泪,哭哭啼啼地说:“奴家出身勾栏,身份卑贱无比。若是让官人老爷知晓此事,怎会轻饶了我?” “自古未闻娼妓为人师者,请大人收回成命!” 她深深地埋下头,抽泣不止。 陈庆不禁哑然。 他真想告诉对方,后世别说是娼妓了,什么臭鱼烂虾都敢自称老师。 甭管是当小三的,吸du的,混嘿社会的,只要在娱乐圈混出点名堂,大把人老师长老师短的追随左右。 “春儿,你似乎忘了。” “本官也是官人。” 陈庆指着自己:“你口中的官人,有我大吗?” 春儿霎时间愣住。 仔细想了想,朝堂中能与陈庆相提并论的屈指可数。 “沉沦勾栏,是你自已愿意的吗?” 陈庆话音未落,春儿就激动地反驳:“当然不是!若非家中养不活,奴家怎么会被卖身到那种腌臜地方。” “那你自开始演戏后,可还洁身自好?” 他又问。 春儿缓缓点头:“奴家有不光有一份俸禄,平日里还能得些赏钱,岂能自甘堕落。” “既然如此,你为何不能饰演塾师?” “出身非你之过,乃世道不公,与你何干?” 陈庆上前扶着她的双肩:“青莲出自淤泥,而不染尘埃。” “你心如明镜,自当白壁无暇。” “谁敢在背后说三道四,不怕我陈庆吗?” 春儿的心中霎时间翻江倒海,嘴唇嗫嚅着说不出话。 “本官说你行,你就是行。” “好好演。” 陈庆看到她轻轻点头,才算放下了心。 这个世道可真古怪。 马户知道他是一头驴,又鸟也知道自己是只鸡。 唯有朝中衮衮诸公,待死之辈,还在那里无知狂妄,自命不凡。 陈庆内心再次纠结起来。 如果当年不是黑冰台破门而入,我非得给你们表演一个颠倒乾坤不可。 赵崇误我呀! 第506章 姑丈丢你的脸了? 戏班子排演需要时间,小说家想成为一名合格的塾师,也需要先进行培训。 陈庆在此间隙内,除了忙于公事,还参加了两场婚礼。 第一场是秦墨八级工,大匠包山的成婚大喜。 相里奚的徒子徒孙,从前交好的工匠、故旧亲朋悉数到场。 陈庆答应帮他讨一副扶苏的喜联,自然不能爽约。 众人喝得酩酊大醉。 包山哭一阵笑一阵。 思及过往的苦楚时,潸然泪下。 畅想未来的美好生活时,又激越昂扬。 陈庆环视着众人的表现,心中大为宽慰。 这不妥妥的‘旧社会把人变成鬼,新社会把鬼变成人’嘛! 效果满昏! 而另外一场婚礼就没那么让人舒心了。 辛胜的小儿辛岳返回咸阳后,数日后就与乐平公主举办了婚礼。 陈庆碍于先前的承诺,无可奈何地带着一大家子去喝喜酒。 晨迎昏行。 繁琐的仪式持续了一整天,费心又费力。 陈庆原本就不想来,自然觉得格外难熬。 新郎官辛岳似乎也没点逼数,一个劲儿的跟扶苏还有他套近乎。 贵族联姻没有那么多情情爱爱可讲,在乎的就是利益。 迎娶了乐平公主,扶苏就是辛岳的大舅哥,陈庆和他成了连襟,关系不是一般的亲近。 问题是…… 你娶的是个二手货啊! 咱俩能一样吗? 陈庆强捺着性子,心不在焉地听着对方吹牛逼、拉关系,只盼着早点结束这场枯燥乏味的社交活动。 门外。 韩信抱剑枯坐,尽职尽责完成自己随侍的工作。 眼前的宴会厅里灯火通明,高朋满座。 锦衣华服的公卿勋贵推杯换盏,丝竹歌舞声透着股纸醉金迷的意味。 韩信闻着酒肉的香气,情不自禁吞了下口水,然后在怀里掏了掏。 碧绿的荷叶用草绳捆扎的结结实实,里面包着一块烙饼。 他吸了吸鼻子,大口咀嚼起来。 一个浑身酒气的青年晃晃悠悠,走到附近。 他醉眼迷离,步伐散乱站都站不稳。 看到前面有个人坐着,一屁股坐到了韩信身边。 “阁下是哪家的公子?” “怎么一人独坐此地?” 醉酒的青年含混不清地说道。 韩信仔细打量片刻,才确定对方不是怀有其他目的。 “信今日当值,不敢擅离职守。” 他简短地回答。 “当值?” “当的什么值?” “哦,我知道了,你是乐平公主的娘家人。” 醉酒青年是个自来熟,凑过来瞄了一眼:“公子怎么吃上了面饼?辛家好歹也是咸阳名门,还能差了你一顿酒肉?” “来,随我去痛饮几杯。” 说着他就要拉韩信起来。 “多谢兄台好意。” “信有口吃的就可以。” “这是我娘做的。” 韩信强行掰开了他的手,不想跟酒鬼一般见识。 “谁做的也不如宫中御厨做的呀!” “辛岳公子与皇家联姻,乃是咸阳难得的盛事。” “太子殿下都亲自来了,武成侯、通武侯、蒙家都来贺喜。” “公卿云集,勋贵齐聚。” “本公子虽然不才,好歹也有几分薄面。” “走,我带你去长长见识。” 醉酒青年不顾韩信的抗拒,又纠缠着拉住他的胳膊。 “多谢兄台好意。” “信职责在身,不能擅离。” “你到别处去吧。” 韩信忍着厌烦,再次去掰开对方的手。 他就是不想和蒙甘坐在一起,才选择留在门外充当侍卫的。 那个莽夫好像对他处处充满敌意,家世又格外优越。 韩信可不想去自取其辱,让人看了笑话。 “公子是不愿给在下面子,还是不给辛岳公子这个面子?” “我观你气度不俗,才给你这个机会。” 醉酒青年被三番两次拒绝,也有些恼了。 韩信坚定地摇了摇头:“叔叔好不容易为我在太子府邸谋了一份差事,信不能愧对于他。” “哦,原来如此。” 醉酒青年的眼神短暂地清醒了刹那,面露蔑视之色:“你是宜春宫的护卫?” “哼!” “装得人模狗样的,我还以为是哪家的公子。” “好好当你的值!” “若是出了什么岔子,小心你的狗命!” 他用手指戳着韩信的胸膛,趾高气扬地呵斥道。 韩信怒不可遏。 但是在别人的婚礼上,只能忍气吞声,看着对方大摇大摆地离去。 没过多久,陈庆从厅堂里出来。 “真几把扯淡。” “什么玩意儿啊!” 他嘴里小声叱骂着,突然发现有个人守在门外。 “信儿,你怎么没随蒙甘一起去赴宴?” 陈庆诧异地望着他。 “叔叔。” 韩信迅速收拾好心情,笑着说:“信一贯独来独往,不喜欢凑热闹。” “再说……今日宾客众多,我在这里盯着些,以防万一。” 陈庆霎时间恍然大悟。 以韩信的身份,与蒙甘他们这样的豪门子弟坐在一起,确实不太适合。 “叔叔思虑不周。” “你还饿着肚子呢?” 陈庆带着歉意问道。 “没有。” “我娘烙的饼。” 韩信举起荷叶包裹的烙饼,被他咬了几口,还剩下一半。 “嫂嫂做的?” “拿过来给我垫垫肚子。” “走,咱们出去找个地方再吃一顿。” “与那等鸟厮坐在一起,膈应得我饭都吃不下。” 陈庆揽着他的肩头,大口嚼着烙饼往外走。 韩信小心地张望了一圈,才放松地笑了起来。 膈应人的肯定不会是太子扶苏,那十有八九就是新郎官辛岳了。 幸亏没被主家的人听到,不然多尴尬。 还没走出多远,一伙醉醺醺的贵公子举止招摇地走了过来。 “就是他!” “两位兄长,刚才就是他不给咱们王家面子!” 韩信听到熟悉的嗓音,霎时间愣住。 王元和王威恶形恶状地站了出来。 “一个小小的护卫,竟……” 王威刚撸起袖子,突然瞪大了眼睛。 “我三弟好意邀……” 王元的话没说完,就被王威一把捂住了嘴。 “是姑丈!” “兄长,是姑丈陈庆啊!” 王威汗毛倒竖,疾言厉色地贴在对方耳边说道。 王元迟滞了片刻,终于认出了陈庆的模样。 他焦急地给王威打了个眼色,两人一起点头,扭身就走。 “回来!” 陈庆脸色阴沉,开口叫住了他们。 王元、王威兄弟俩暗暗叫苦,内心纠结片刻,老老实实地回过身去。 “两位兄长,出什么事了?” 醉酒青年莫名其妙,不解地问。 王元、王威恶狠狠地瞪着他,恨得咬牙切齿。 陈庆疑惑地念道:“兄长?” 王离只有两个儿子,这家伙是哪儿冒出来的? “威儿,为何见了姑丈招呼也不打一声,仓惶而走?” “姑丈丢你的脸了?” 陈庆沉声问道。 第507章 造反之心不死 王威心里比吃了黄连还苦,瑟缩着站了出来。 “小侄醉眼朦胧,没成想竟在这里遇到了姑丈。” 王元脸色愁苦,强挤出一张笑脸,作揖道:“姑丈贵安。” 陈庆掏了掏耳朵:“刚才我听你们说,谁不给王家面子来着?” “怎么回事?” 王威连连摆手:“绝无此事,误会,一场误会。” 王元也连连点头:“是呀,小侄喝多了酒,出来吹吹风,散散酒气。” “姑丈您不是在陪太子作客吗?” “小侄酒宴未尽,得赶紧回去。” 两人都巴不得赶紧找借口溜掉,语气急切地说道。 陈庆知道这两块货不会说实话,转头看向韩信。 “先前那位公子醉酒,要拉我去赴宴。” “信推拒了几句,似是惹得他不喜。” 韩信既不想撒谎,又不想让对方为难,斟酌着用词说道。 “你是哪个?” 陈庆目光平淡,却带着上位者的倨傲。 “小侄……小人……” 事到如今,醉酒青年哪还不知道闯了大祸。 他吞吞吐吐,不知该怎么介绍自己的身份。 “好叫姑丈知晓,此乃我二人义弟,名唤王游。” “昔年其父是我爹帐下亲兵,随军出生入死,不幸夭折。” “故而被收在门下,与我等自小一同长大。” 王元鼓起勇气解释道。 “王离的义子?” 陈庆上下打量了一遍,王游深深地埋下头去,知道对方是他得罪不起的人物。 “你倒是会为王家着想。” “我侄儿不愿随你去赴宴,就是折了王家的面子?” 王游唯唯诺诺地说:“小人不敢。” 陈庆直接招手唤过王元、王威。 “你们俩过来。” 兄弟俩明知道讨不了好,也只能慢吞吞地挪动脚步,走上前去。 “王家三代为将,为大秦出生入死。” “怎么养出你们两个小畜生!” 他不轻不重地一巴掌拍在王元的脸上。 “你寸功未立,仗着祖先的威风作威作福。” “我看看你到底有多大的脸!” 王元挨了一巴掌也不敢作声,歪着头说:“小侄知错了。” 陈庆再次抬起手,王威下意识偏了偏身子,又不敢真的闪开。 啪! 这下抽得更加用力。 王威委屈地捂着脸,低着头同样说了句:“威儿知错。” “我看你是屡教不改!” “祖先再大的功劳,早晚会被你们挥霍干净!” “你们俩有个屁的面子!” “别人还不是看在两位侯爷的份上,让你们几分?” “真把自己当成什么人物了?” 陈庆骂得畅快淋漓,毫无顾忌。 王游胆战心惊,他是罪魁祸首,下一个就轮到了自己。 然而陈庆却没有动怒,脸色冰冷而平静。 冠袍带履,锦衣华服。 不明真相的人或许真把他当成了咸阳哪家的名门贵公子。 谁会想到他父辈只是王离帐下的亲兵呢? “今日暂且作罢,过两日我与你们姑母回去探亲。” “你们好自为之。” 陈庆严肃地叮嘱道。 王元、王威一时俱露出惊惧之色,不停地用目光讨饶。 小姑简直就是个混世魔王。 王家一向对女儿格外宽待,对男丁管教却十分严格。 他俩从小就被王芷茵欺负,这回有了光明正大的理由,那还了得? 王游看着陈庆和韩信离去的背影,一时间心里说不出是庆幸还是失落。 王元、王威都挨了掌掴,还在那里商议怎么蒙混过关。 可他惹出的祸端,却像是被无视了一样。 这种滋味,让人分外难以承受。 —— “信儿,你羡慕他吗?” 陈庆喝了不少酒,秉承着安全第一的原则,没有骑马。 再说两人只是在附近找个地方,弄点汤汤水水来醒酒,故此徒步而行。 “叔叔说的是哪个?” 韩信下意识问道。 “王游吧。” 陈庆犹豫片刻,说:“王家赐了他姓氏,与自家两个儿子一同抚养。” “衣食住行,皆一般无二。” “叔叔好像亏待了你不少啊!” 韩信笑着说:“怎会如此。” “若无叔叔搭救,信儿早就死于非命。” “救命之恩,不比身外之物要重得多?” 陈庆也笑了。 没有我搭救,你也不会死。 只不过嫂嫂和你的幼弟却没能熬过去。 “眼看他起朱楼,眼看他宴宾客,眼看他楼塌了。” “身外之物,你说得一点都不错。” 陈庆长叹道:“什么荣华富贵,也不过是过眼云烟。” “只不过是个替死鬼罢了。” 王元、王威这两块货之后各自开创了两家长盛不衰的门阀。 王游却连个名字都没能留下。 八成是咸阳被攻破的时候,受命驻守本家,最后丧命于乱军手中。 “今日他飞扬跋扈,颐指气使,以侯门子弟自称。” “将来早晚要还的。” 陈庆意味深长地说道。 韩信思索片刻,明白了其中的道理:“叔叔是真心待我,信儿心里清楚。” 陈庆点点头:“人呐,最难的是认清自己。” “你不与功勋子弟往来也是好事。” “少沾惹他们那身臭毛病,有益而无害。” “将来凭自己一拳一脚,真本事得来的东西,那才是自己的。” “其余皆是虚妄。” 一道声音从身后传来:“先生似乎最近心事重重?” 陈庆回过头:“殿下,你怎么来了?” 扶苏笑道:“先生走了,本宫自然紧随其后。难道还在那里与人寒暄客套不成?” “殿下倒是个实在人。” “先生也是。” 两人相视一笑。 扶苏追问道:“先生方才所言,颇有道理。” “只是本宫总觉得意犹未尽……” 陈庆避而不言。 他怎么能说,最近与咸阳的豪门世家相处多了,内心逐渐萌发出了一些不该有的念头。 陈庆早年在代郡搞非法产业的时候,就经常感叹地方豪强占据了太多社会资源,根本没给他白手起家的机会。 今天也同样如此。 秦国数十代积累下来,许多世家大族早已盘根错节。 一点点割得割到什么时候? 饶是以他的权势,办起事来还时常感觉束手束脚。 真不如快刀斩乱麻…… “无事。” “微臣最近吃得太饱了。” 陈庆压下了心底的念头,笑着说:“方才见了王家几个不成器的子弟,略有感慨。” “人之贵贱,岂能用抹不抹鸡蛋汤来加以区分?” 第508章 投我以木桃,报之以琼瑶 “鸡蛋汤?抹头?” 扶苏完全想不出二者有什么关联。 “司丹康,即兰泽。” 陈庆做了个抹头的动作。 古人同样爱美。 历史上最早记载的头油,出自战国美男子宋玉的《神女赋》,其中有句“浴兰泽,含若芳”。 兰泽,是用油脂浸取出花卉的芳香成分,抹在头上既乌黑亮丽,又芬芳怡人。 若芳,大概是某种口气清新剂。 不要怀疑古人的智慧,当财富权势积累到一定程度,他们比你想象中更会玩。 西汉马王堆汉墓中曾经出土过‘兰泽’的实物。 到了东汉时,随着芝麻种植的推广,油脂产量大幅增加,头油产业也蓬勃发展。 经学家刘熙记述:香泽者,人发恒枯悴,以此濡泽之也。 可见头油当时已经在富贵人家广泛普及。 别的不说,陈庆府里的败家婆娘哪个也没少用。 他做个油炸食品,嬴诗曼这里舍不得那里舍不得。 自己对镜梳妆的时候,抹起来那叫一个顺畅自然。 “斯有包氏父子……” 陈庆暗暗吐槽完毕,抑扬顿挫地讲起了那部经典老电影。 每个人都笑包国维,每个人都是包国维。 “王游就是下一个小包呀!” “色厉内荏,捧高踩低。” “越是心虚,越喜欢显耀自己的身份,唯恐别人看他不起。” 陈庆感慨地叹道。 扶苏缓缓点头:“想不到侯府中竟有此类人。” 陈庆笑了笑。 你当然不会认识他。 亲儿子和干儿子能一样? 太子大驾光临,王元、王威肯定要被拉出来混个脸熟。 王游估计连端茶倒水都得靠边站。 “改天若是遇上……” “殿下无须费心了。” 陈庆打断了扶苏的话头。 “老侯爷待他不薄,该给的都给了。” “他自己不识大体,日后落得何等下场都是咎由自取。” 陈庆的善心还没泛滥到去在乎这样无足轻重的小人物。 说话的功夫,路过的一家酒肆还没打烊。 店里的掌柜也没想到这么晚了居然还有客人登门。 陈庆给每人要了份大碗狗肉汤,一边等待一边和扶苏说着闲话。 “店家,别忘了多放葱花多放盐。” 他不忘回过头去叮嘱。 “本……我倒是突地想起一事。” “过两日夏至,父皇在宫中设宴款待群臣。” “之前那次鹿肉宴,弟妹们都念兹在兹。” “不如咱们再办一次如何?” 扶苏期待地问道。 “大热天的吃什么火锅?” “吃个烧烤还差不多。” 陈庆抬起头:“陛下刚嫁出去女儿,这就大宴群臣了?” 扶苏顿时尴尬地愣住,支支吾吾地说:“与乐平皇姐无关。” “别说了,我懂。” 陈庆用力点头。 搁谁家里守着这么个老仙女,当家长的不得愁坏了呀? 嬴元曼远嫁巴蜀,是该正儿八经庆祝下。 “包在微臣的身上。” 陈庆面对扶苏的时候,忍不住生出愧疚的心思。 造嘛反呀造反! 安安稳稳过日子不行吗? 皇帝是你老丈人,太子是你大舅哥,公主是你老婆! 凑合着过吧。 一行人喝完狗肉汤,酒意消解了大半。 他们还得去辛家露个脸,免得被人说不告而别。 “姐夫。” 刚回到辛府,王芷茵似是等待了许久,匆匆忙忙迎了上来。 “陈庆。” 她露出如释重负的神色,咬着下唇像是有什么话要说。 “姐夫,辛将军方才到处寻你。” “我特意来通传一声。” 王芷茵乖巧地说道。 “本宫这就过去。” 扶苏不疑有他,匆忙朝着宴会厅走去。 “闯祸了?” 陈庆歪头打量着对方。 “你怎么……知道。” 王芷茵像是做错事的孩子,羞愧地垂下头。 “咦?” “今日咱们来喝喜酒,你能闯什么祸?” 陈庆就是随口一问,没想到歪打正着。 “你总不能酒后乱性,把谁给打了吧?” 王芷茵把脑袋摇得拨浪鼓一样:“我岂会那样冒失,是……” “别吞吞吐吐了,有什么话尽管说。” 陈庆不耐烦地催促。 “乐平公主邀我等去观赏她的陪嫁。” “其中那梳妆台是姐姐特意命匠人打造,装饰华美。” “我听她一直夸耀不休,烦人得很,就随手戳了那么一下。” 王芷茵的声音越来越小。 “你戳哪了?” 陈庆不由地认真起来。 “戳在梳妆台的镜子上,然后也不知怎么回事,它就裂了……” 王芷茵可怜巴巴地望着他:“我真没用多大的力气,或许它原本就有暗伤。” “走,先带我去看看。” 陈庆一把拉住她,快步往前走。 这不是钱财的问题。 良辰吉日,大婚之期。 镜子无缘无故破裂,绝对会被视为不祥之兆。 陈庆现在只想让嬴元曼顺顺利利完成婚礼,早早启程奔赴巴蜀。 辛府中宾客众多。 嬴元曼的嫁妆一部分摆在院子中,一部分贵重物品存放在屋里,供人观赏浏览,夸耀财力。 王芷茵在头前带路,像是做贼一样招招手,带陈庆进了一间大屋。 “就在那里。” 梳妆台摆在最显眼的地方。 陈庆一眼就看到了镜子中清晰的裂痕,顿时脑瓜子嗡嗡的。 “陈庆,有办法修好吗?” 王芷茵小声问。 “有!” “不过是一点小伤,把它对齐就看不出来了。” 陈庆压下暴躁的情绪,语气平静地说。 “真的?” 王芷茵惊喜交加。 昔年秦国伐燕,王翦为主帅,副将是辛胜。 两家一直交好,要不然也不会全家都来给辛岳贺喜。 她虽然讨厌嬴元曼,却不想给辛家添麻烦。 “镜子就是我指导工匠做出来的,我能不知道?” “去去去,少在这里添麻烦。” “你去找诗曼她们,差不多该散席了。” 陈庆推着她往外走。 “不用我帮忙吗?” “你能帮什么忙。” 好不容易把王芷茵赶走,陈庆立刻返回去找了块绸布把梳妆台盖好。 他急匆匆去找到韩信:“出了点小状况,你速去百巧楼取一面梳妆镜过来,越快越好。” “千万别声张,一定包裹严实,别让外人看出来。” 韩信不明就里,但是看他脸色严肃,颔首致意后拔腿便走。 陈庆心烦意乱地来回踱着步。 足足过了半个时辰,韩信才风风火火的赶回。 “走,快跟我过来。” 陈庆打了个眼色,带着韩信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从护卫身旁经过。 一刻钟后,两人姿势别扭地走了出来。 “撤。” 陈庆怀揣着半块碎镜子,心里把王芷茵骂了个狗血淋头。 幸好最后有惊无险。 要不然嬴元曼的婚事吹了,我非得打爆你的头不可! —— 翌日。 天高云淡,晴空万里。 陈庆慵懒地伸了个懒腰,打着哈欠出门洗漱。 “站住。” 嬴诗曼神色不悦地叫住了他。 “夫人,早啊。” 陈庆睡眼惺忪地打了个招呼,头也不抬地往门外走去。 “回来。” 嬴元曼又喊了一声。 “夫人,大清早的,你怎么回事呀?” “我招惹你了?” 陈庆不由发了起床气。 “百巧楼的管事早上来通报,昨天深夜你安排你那好侄儿去叩门,取走了一面玻璃镜。” “东西呢?” “去哪儿了?” “送给谁了?” 嬴诗曼连珠炮般发问。 “有这回事吗?” “我怎么忘了呀!” “好像确实是啊,我回头想想。” 陈庆打起了哈哈。 王芷茵早早起来练了一套枪法,回房洗漱之后准备去吃饭,恰好见到嬴诗曼堵住陈庆兴师问罪这一幕。 “现在就想。” “想不出来,今天你也不用去内务府当值了。” 嬴元曼脸色冰冷,态度十分坚决。 “不就是一面镜子嘛,夫人何必小题大做。” 陈庆把双手搭在她的肩上,轻柔地按捏起来:“我十倍还你。” “你们……在说什么镜子呀?” 王芷茵犹犹豫豫地问道。 “去去去,一边玩儿去。” 陈庆摆手作驱赶状。 这傻丫头怕是没好意思跟外人说自己差点闯下大祸。 既然如此,那就让她一直糊涂下去吧。 嬴诗曼拔高了音量:“陈庆昨夜不知与哪家的女子私会,还命人去百巧楼取了价值三万金的宝镜相赠。” “芷茵你来得正好。” “咱们就看看夫君能编出什么瞎话来。” 王芷茵惊愕地嘴巴都合不拢。 “陈庆,你不是说……” “我说你就信呀?” 陈庆无可奈何地翻了个白眼。 你脑子里再缺根弦,还知道尾随在后面暗中保护我。 我岂是那忘恩负义的人? 投我以木桃,报之以琼瑶。 真当我分不出好赖啊! 第509章 好兄弟,我来了! 王芷茵一直盯着陈庆,细声细气地说完了来龙去脉。 “原来如此。” “不是赠予了外人就好。” 嬴诗曼脸上露出了笑容:“夫君你对芷茵妹妹倒是一片爱护之心。” “拉倒吧。” 陈庆不耐烦地说:“武成侯与辛胜将军有同袍之情,可别因为一面镜子,坏了两家的世交。” “镜子是她打碎的,你那皇姐和辛家必然心生芥蒂。” “若是我打碎的,那自然合情合理。” “最多陪他们一面大的就是了,还能奈我何?” 嬴诗曼笑骂道:“什么话从你嘴里说出来都变了味,让人不爱听。你怎么没跟我说一声?” “跟你说什么?” “昨夜我不过是回来得晚了些,你又是帮我宽衣,又是帮我解带,旁敲侧击地盘问个不停。” “现在还学会检查我的存粮……” 陈庆的话还没说完,就被羞愤的嬴诗曼狠狠瞪了一眼。 “芷茵妹妹,我们走。” “少跟他这样的人掰扯不清。” 王芷茵脚步迟疑,回头张望了几次才恋恋不舍地离去。 —— 夜幕降临,轰鸣的雷声后,大雨滂沱而下。 书房里明烛高悬。 陈庆坐在桌案前,对着内务府庞杂的开支列表仔细核算。 房门轻响了一声,王芷茵端着托盘进来。 一碗杂粮粥热气腾腾,散发着食物的香气。 “陈庆,你饿了没?” “菱姐煮了粥,我正好顺路端过来。” 陈庆放下毛笔,心中早有所料。 她不光端来了粥,还刻意打扮过,相比平日里骄傲、英武的模样,多了几分妩媚、明艳。 开口陈庆,闭口陈庆。 真是把你惯坏了! 今日就让你叫我‘好哥哥’! “放在那里吧。” “我还不饿。” 他装模作样地继续盯着账目。 王芷茵把托盘放下,捧着碗放到侧边,小声提醒:“先喝完粥再说吧,等会儿就坨了。” 陈庆差点忍不住笑出声。 这像是你说的话吗? 小家碧玉、温柔体贴,是你王公子的作风? 他故意装作入神的样子,时不时用眼角余光瞄向对方。 王芷茵纠结了一会儿,小心翼翼地坐在不远不近的地方。 “听我两个不成器的侄儿说,你打了他们。” “嗯,没错,是我干的。” 陈庆爽快地承认下来。 王芷茵点点头:“打得好。” “我爹常说,男儿不打不成器。” “他们两个就是平时骄纵坏了。” ??? 陈庆不由侧目。 别人说这种话也就罢了,你也好意思? 要说骄纵,王家还有比你更骄纵的? 也是。 王元、王威将来要继承家业,自然管教得严厉。 你是女子,早晚是要嫁人的,两位侯爷才格外宽待。 “他们还说,过两日咱们还回去探亲。” “我娘……” 王芷茵话还没说完,脸蛋先浮上了一层红晕。 陈庆嘴角勾起坏笑:“老泰水那里我自不会亏待,给她备一份厚礼,绝对挑不出毛病。” “我不是那个意思。” 王芷茵摇了摇头,十指纠结地缠绕在一起。 “哦,老泰水最近身体欠安?” “那我多采买些补品,给她老人家送去。” 陈庆刻意装傻。 王芷茵又气又急,涨红了脸瞪着他。 “咦?” “芷茵你莫非是发烧了?” 陈庆一副关心的样子。 王芷茵紧咬着下唇,差点没骂出来。 “我姐姐似乎怀了身孕,已经请宫中最好的御医来把脉问诊了。” 她话锋一转,换了方式继续疯狂暗示。 “太子殿下有后了?” “大喜事呀!” 陈庆激动地站了起来。 如果太子妃诞下麟儿,世界上就会多出一个原本并不存在的人。 大秦的历史必然因此而改变! 王芷茵先是错愕了一瞬间,然后生气地说:“你怎么比自己有后了还高兴?” “我姐姐姐夫的孩子,与你有什么关系?” 陈庆哑然片刻,不悦地沉下脸:“太子殿下后继有人,事关国体。难道你连这都不明白?” 王芷茵终于耐不住性子与他继续拉扯,她转过身去语速飞快地说:“我姐姐有了身孕,我娘一定会再次催促。” “陈庆,你说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 陈庆三两步走到她的身前。 王芷茵怯怯的,长长的睫毛眨动,显出内心的慌乱。 灯下看美人,比平时更多了几分不同寻常的韵味。 陈庆甚至能感觉到她的小脚丫在用力地抠着鞋底,心中既紧张又害怕,连头皮都绷了起来。 “那……咱们就随了老泰水的心意?” 王芷茵微不可查地点点头,似有若无。 “你想好了没有?” 陈庆弯下腰,离她的面庞越来越近。 王芷茵下意识把脑袋垂得更低,声若蚊呐地回道:“嗯。” “我不信。” “除非你让我摸着你的良心,才知道是真是假。” 陈庆趁着对方抬头的一瞬间,大手准确地衣襟处伸了进去。 嘶—— 王芷茵猛地瞪圆了一双杏眼,长长地倒吸了一口凉气。 她完全没回过神来,陈庆已经开始一脸享受,抓住了她的…… “芷茵,嫁给我亏不亏?” 陈庆一边把玩,一边戏谑地问道。 王芷茵往后仰着身子,作挣扎状,可扭捏着身子怎么都挣脱不了。 “亏!” “亏死了。” 陈庆眉头一皱,手上不禁加大了力道。 “那后不后悔?” “也……没那么后悔。” 王芷茵的声音弱了几分。 “如果再给你一次机会,还嫁不嫁了?” 陈庆贴在她的耳边,像是蛊惑人心的魔鬼。 王芷茵的脑子里乱得像是一团浆糊,过往的种种不断浮现出来。 从一开始恨不得将他扒皮拆骨,气得晚上觉都睡不着。 再后来又逼不得已与他朝夕相对。 到现在…… 她不知道没有陈庆,自己的生活会是怎样。 但是像如今这般,也挺好。 陈庆怜惜地爱抚着两只娇娇弱弱的小白兔,看得她久久不作答,领悟了她的心意。 “当初你趁着夜色,手执利刃潜入我的房中,为夫放了你一马。” “你是不是欠我一遭?” 王芷茵浑浑噩噩地点头。 “为夫并非打不过你,今天就让你领教一下陈家的枪棒之术。” 陈庆双手托着她的腋下,猛地把人提了起来。 王芷茵心慌意乱,下意识用两条长腿盘住了他的腰。 直到对方将她轻轻地放在矮榻,王芷茵立刻揪住了旁边的被子,把自己蒙在其中。 外面窸窸窣窣。 她也不知道自己的听觉为何如此灵敏,竟然能听出衣袍落地、冠带抛在桌案上的声音。 “好兄弟,我来了!” 陈庆笑着调侃了一句,掀开被子钻了进去。 第510章 喜欢一个人是藏不住的 直到双方坦诚相待,陈庆才确定王芷茵除了脑子缺点,剩下的哪儿也不缺。 因为自小习武的缘故,她的双肩稍宽,腰肢又格外纤细,两条大腿又匀又直。 一件彩绣丝锦缎的亵衣,用精致的手工勾勒出并蒂双莲的图案。 她连眼睛都不敢睁开,双腿死死并在一起,保持着双手抱胸的姿势。 外面大雨瓢泼,空气中的凉意和心中的紧张让她情不自禁打了个哆嗦。 王芷茵把眼睛睁开一条缝,眼眸中水光闪动:“你在看什么?怎么还不来?” 陈庆差点笑出来。 “好兄弟莫急。” “你可听闻过管鲍之交?” 他缓缓伏下,轻手轻脚地解开亵衣的带结。 “这时候了,说它干什么?” “我自然听过。” 王芷茵怀着慷慨就义的信念来的。 生怕心气儿泄了,就改了主意。 “昔年管仲与鲍叔牙合伙商贾贩货,管仲家贫,每每多分钱财,占鲍叔牙的便宜。” “鲍叔牙知其家贫,从未放在心上。” “二人发迹后,此事传为佳话。” “好兄弟,放轻松些,不用夹道欢迎。” 陈庆是过来人,嘴上啰里吧嗦说着不相关的话,让她放松心情。 王芷茵的眉头紧紧皱在一起,突然张开双臂抱住了他:“陈庆,你莫负我……” “你我结成管鲍之交,我怎么会负你。” 陈庆顺势合身压了上去。 —— 雨声寂寥,春宵帐暖。 王芷茵像是小猫一样缩在陈庆的怀里,泪眼未干,鬓发散乱。 “芷茵,是你们王家的武艺厉害,还是我们陈家的枪棒之术厉害?” 陈庆得意地晃了晃她。 “你再说!” “我跟你急了!” 王芷茵抬头凶巴巴地瞪着他,口吻却和以往大不一样,透着股撒娇的意味。 她又缩回陈庆的怀里:“不许拿我家的武艺开玩笑。” “好,不说就不说。” 陈庆轻轻的胳膊从她的颈下穿过,轻轻拍打着她的肩头。 “你想什么呢?” 王芷茵青葱的玉指无意识的在陈庆胸膛上画着圈圈,咕哝着说道。 “我在想扶苏喜获麟儿,地位必然更加稳固,几无动摇的可能。” “朝中反对的声音再也掀不起什么风浪来,那些墙头草也必然望风而动。” 陈庆悠然地说道。 “你想姐夫的孩子干什么?” “咱们呢?” 王芷茵不忿地仰起头。 “咱们?” 陈庆愣了下:“哪有你想的那么快。” “可是……” 王芷茵对夫妻之事一知半解。 她下意识以为自己和陈庆同房之后,很快就会怀有身孕。 “你想给我生孩子啦?” 陈庆手上紧了紧,与她贴得亲密无间。 王芷茵没答话。 夫妻敦伦,生儿育女乃是天经地义。 更何况,姐姐有喜后,侯府上上下下全都高兴坏了,比过年都夸张。 郑妃得知后,带着一大批安胎养生的补品亲自前往宜春宫探望,并且特意抽调了二十名细心能干的侍女昼夜不休地守在太子妃身边。 王芷茵倒是没觉得生孩子好或者不好。 但是如果真的有了,大家都会很开心吧? “那为夫就再努努力,倾囊相授。” 陈庆在她惊惶的呼喊声,再次跃马提枪。 —— 夏至。 御医确认太子妃有喜后,咸阳宫中一片欢腾。 上至公卿勋贵,下至仆婢杂役全都发放了一份丰厚的赏赐,可见始皇帝心中的欢悦。 宫中的宴会规格也不停拔高。 连许多原本不在列的中层官职也获邀赴宴,整个咸阳城都沉浸在喜庆的气氛中。 清早。 陈庆吩咐家丁仆役把烧烤用的工具、原料一样样装上马车,清点完毕。 “给。” 王芷茵不知何时出现在他的身旁,递上一块手帕。 “呦。” “谢谢啦。” 陈庆胡乱在额头上抹了一把,“待会儿进了宫,你给我打下手。” “嗯。” 王芷茵接回手帕,还小心地四下扫视了一遍,像是做贼一样,生怕被别人看见。 陈庆登时被逗乐了。 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你以为外面下着雨,我早早把你送回房里就神不知鬼不觉了? 以往吃早饭的时候,你有事没事非得怼我两句。 现在不光变成哑巴了,还会偷偷给我夹菜。 晚上跟阿菱调侃几句,让她洗干净等我过去。 你搁那儿不言不语的,比谁都着急。 没发现嬴诗曼、相里菱看你的眼神都不对劲了吗? 陈庆暗暗发笑,懒得戳破她那点小心思。 喜欢一个人是藏不住的。 大家伙陪你装傻罢了! “夫君,准备妥当了没有?” “可别落下了什么东西。” 嬴诗曼款款走来,第一反应也是掏出锦帕给他擦汗。 “别擦,再擦吐噜皮了。” 陈庆接过来,凑在鼻子下嗅了嗅。 嬴诗曼疑惑片刻,从王芷茵心虚的表现猜出了端倪。 她轻笑一声:“今日百官毕至,还是谨慎些为好。” “知道。” 陈庆点点头:“皇家秘制小烧烤,夏日冰镇水果茶,西王母来了都得说好。” “这可是我发家的手艺,出不了岔子。” 百官毕至? 一想到要与那些食古不化的官吏打交道,他就感到厌烦。 陈庆逐渐意识到,他和王莽犯了同样的毛病。 明明已经成为钟鸣鼎食的达官显贵,潜意识里却总把自己当成草莽之辈。 生在红旗下,长在新中国,某些自幼言传身教,铭刻进骨髓里的东西是改不了的。 王莽的叔伯先后历任大司马之职,位在三公之上。 最后却走上了土地归公、打击私企发展国营经济、废除奴隶制,与封建社会背道而驰的方向。 与全天下士人贵族为敌! “英雄顺时势而动。” 陈庆摇了摇头。 不能想,不要想。 “夫君,你神色不定,想什么呢?” 嬴诗曼关切地望着他。 “没什么。” “在想宴席散尽后,早早回家守着你们,安稳度日。” 陈庆扬手招呼道:“启程!” 一连串的马车徐徐前行。 嬴诗曼等人登上马车,开开心心地有说有笑。 陈庆暗暗叹息一声。 大舅哥呀,你可千万给点力。 我可不想与你兵戎相见。 第511章 皇家秘制小烧烤,大人小孩都馋哭了 咸阳宫张灯结彩,恭贺皇家双喜临门。 一喜乐平公主再结良缘,二喜太子添丁进口。 “你皇姐的眼泪看来是白流了。” 嬴元曼随辛岳远赴巴蜀之前,先要回宫省亲。 据说当时她哭得摧心断肠,险些晕厥过去。 始皇帝勉励了一番,郑妃也同样表达了不舍之意。 结果转过头来,一家人开开心心摆宴设席,好像完全忘了这回事。 陈庆看到皇宫中喧嚣热闹的景象,忍不住吐槽。 嬴诗曼踮着脚尖四下张望,然后指着一处人头攒动,高冠云集的地方。 “皇兄在那里。” 扶苏毫无疑问是今天的主角。 皇亲国戚、公卿勋贵众星拱月般把他围在中间,争先贺喜。 郑妃生怕人太多,冲撞到太子妃动了胎气,特意把她叫到身边,一副婆媳融睦的景象。 “咱们过去向皇兄道喜。” 嬴诗曼拉着他要过去凑个热闹。 “你们去吧。” “我先去把烧烤炉支起来。” 陈庆当然用不着趋炎附势。 那是他铁杆大舅哥,关系非同一般。 你们就算道八百遍喜,也别想赶上我跟扶苏的情义。 嬴诗曼犹豫了下:“那我和芷茵先过去,等皇兄忙完,我带他来找你。” 相里菱没说话,特意留到了最后。 她温柔地笑着:“陈郎,我给你帮忙。” “好嘞。” 陈庆招呼仆从,在林苑的边角找了块空地,着手安置炉台。 今日前来赴宴的文武官员不下三百,加上功勋贵胄,五百都打不住。 宴席也是宫廷菜的顶格标准。 六谷六清、五菜六畜、水陆八珍。 山珍海味,珍馐佳肴应有尽有。 那么问题来了,烧烤能上得了大席吗? 还真的能。 蒙甘从莎车国带回来的芝麻油——绝版。 除非等到秋收的时候,皇庄里的芝麻成熟收割,榨出油来,才能供得起皇家享用。 孜然、胡椒——绝版。 这玩意儿直到中世纪,在欧罗巴的价值都高于等重的黄金,更别提当下的大秦。 冰镇水果茶,里面用到的蜂蜜、冰块,哪个都不便宜。 后世的‘大金链子小手表,一天三顿小烧烤’放在此时完全不合时宜。 公卿王侯也不敢这么造啊! 简陋的长条形烧烤炉搭建起来后,陈庆用夹子飞快地把炭火放进去。 相里菱把食盒打开,里面是串好的腌制食材。 “阿菱想吃什么?” “我先烤给你吃。” 如果不是为了给大舅哥庆贺,陈庆才懒得自己动手。 “我?” “不用了吧。” “我肚子还不饿。” 相里菱摇了摇头。 今天来的全是宗室公卿,她怎么能如此不知礼数? “你说的呀,一会儿可别馋得流口水。” 陈庆瞥了她一眼,抓了几根牛羊肉串,还有蘑菇、河虾放在了烤炉上。 “我又不是小孩子,怎么会这样。” 相里菱羞怯地说。 陈庆不置可否,拿着蒲扇火。 在通红的木炭炙烤下,肉串发出滋滋的声响,没多久就变成了金黄的颜色。 刷油、撒佐料、翻面。 陈庆的动作行云流水一般,没有丝毫阻滞。 “陈郎,我给你煽火。” “真香呀。” 相里菱接过蒲扇,盯着金黄色的肉串夸赞道。 “香?” “早着呢。” “等会儿你瞧着,我非得把皇宫里的大人小孩全都给馋哭了不可。” 陈庆信心十足地说道。 待肉串上的油脂滋啦滋啦往下滴的时候,他从旁边的水瓢里掬了一把洒在着火的地方,然后开始一样样洒调味料。 上等细盐、花椒粉、胡椒粉、孜然、茱萸…… 一缕缕奇异的香气在炭火的炙烤下发散开来。 浓郁、勾人、好像有着神奇的魔力,让人禁不住涎水直流。 “陈郎,你这是……” 相里菱咕嘟咽了下口水,目不转睛地盯着即将烤好的肉串。 牛羊肉被炙烤成焦黄的颜色,油汪汪的外表上洒满了各色调料。 脑海中仿佛有个声音在疯狂地呐喊:饿!好饿!快吃掉它! “来,尝尝。” 陈庆观察着火候,拿起一支烤好的递了过去。 “嗯。” 相里菱实在馋得扛不住,二话不说塞进了嘴里。 “小心烫。” 陈庆的话还没出口,相里菱已经狠狠撸了满口的肉。 她一边张嘴吐着热气,一边迫不及待地咀嚼着脂香肆意的烤肉,脸上露出无比满足的神色。 “香不香?” “香,真香!” 陈庆听到这样的回答,开怀大笑。 沁入灵魂的香气在宫苑中弥漫。 公卿勋贵、豪门贵妇先前还在互相叙旧寒暄,渐渐地开始有人闻到了这股无法抵抗的香气,开始东张西望寻找它的源头。 尔后越来越多的人做出同样的动作。 实在太诱人了! 神仙来了都顶不住! 一伙衣着华贵的孩童最先发现了秘密。 将闾兴高采烈地带领弟妹们一路奔来,当看到站在烧烤炉前面的时候,却猛地来了个急刹车。 “皇兄,怎么不走啦?” “我要吃肉肉。” 年幼的妹妹撞在他的腿上,不满地捶打着他。 “是陈庆姐夫。” 将闾如临大敌,谨慎地往后退了半步。 “那不是更好?” “我们去管他讨要些吃食,他还能不给?” 一名年纪稍小的皇子没心没肺地说。 将闾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 你莫不是痴了? 还想从陈庆姐夫手里讨便宜? 他不把你绑起来卖了,都算他手下留情。 “我要吃肉肉!” “皇兄,我要吃肉肉!” 小公主被将闾拉着往回走,顿时焦急地哭喊起来。 其余几位公子也吵嚷着哭闹不停。 “别吵了。” “我们走。” 将闾疾言厉色地呵斥。 陈庆早就看到了他们一班小屁孩。 却没想到他们都到跟前了,居然又掉头往回走。 “将闾!” 他扬起胳膊招手。 将闾本能地心颤,咬了咬牙关后,慢吞吞带领弟妹走上前去。 “姐夫。” “你上次借去了我冠冕的宝珠,什么时候还呀?” 他伸出手,目光一眨不眨地盯着炉上的烤肉,口水哗哗地流。 “呦呵。” “你这熊孩子没大没小,是来讨债的吗?” 陈庆怎能不知道这帮小屁孩的心思。 他拿起一串烤肉递向将闾。 “投我以桃,报之以李。” “食我之肉,咱们一笔勾销了如何?” 将闾的理智告诉他,自己亏了,而且亏大了。 但食欲却控制他的脑袋不由自主地点了下去。 “行。” “谢谢姐夫。” 他迫不及待地把肉串接在手中,张口就咬了下去。 “诶。” “这才是乖孩子。” 陈庆笑得格外得意。 第512章 我真的是正人君子 将闾也就咬了一口,还没咽下去,七八只小手已经急不可耐地抓住了他的衣袍。 “皇兄,让我尝尝。” “给我吃一口。” “皇兄,你别吃完了。” 将闾犹豫了下,把即将吞下去的肉又在嘴里反复咀嚼,品尝着胡椒和孜然带来的奇异香味。 陈庆笑着招呼道:“别着急,都有。” 他把剩下的肉串拿过去,给几个小豆丁每人塞了一支。 “将闾,姐夫敞亮吗?” “嗯。” 虽然没听过这个生僻的词汇,但望文生义,猜也能猜个大概。 “那你以后也敞亮点。” “宫里有什么用不上的金银玉石啦,摆着碍事的奇珍异宝啦,尽管送到姐夫府中,我先帮你保管着。” 陈庆一本正经地说道。 将闾抬头瞪着他,突然觉得嘴里的烤肉不香了。 什么样的人,才能说出如此丧尽天良的话? 当我是无知小儿吗? “来来来,吃了烤肉嘴巴里一定腻。” “每人一杯冰镇水果茶。” “你们不要学将闾皇兄,姐夫对你们好,你们往后要好好回报姐夫。” 陈庆吩咐相里菱,飞快地给小豆丁们递上饮品。 酸酸甜甜、冰冰凉凉的水果茶入口,一下子抓住了小孩子的心。 “姐夫,我知道哪里有金子,我去拿给你。” 小公主开心地脸上笑成了一朵花,奶声奶气地说道。 “诶,真乖。” 陈庆弯腰捏了捏她肉嘟嘟的小脸。 将闾生硬地笑了笑,赶忙把妹妹挡在身后。 “姐夫,我们还有事,先走了。” 一群小豆丁在他的眼神暗示下,飞一般地跑开。 他们人手一杯五颜六色的饮品,用力吸吮着发出滋滋的声响,生怕别人注意不到一样。 皇室宗亲中,一名端庄的妇人怀抱着的婴儿突然哇哇大哭,白嫩的小手不停指着皇子手中的水果茶。 “夫君,孩子好像被吓到了。” 她轻轻晃着襁褓,用指尖挑逗着孩子,试图哄好他。 “哪里是吓到了,分明是馋的。” 子婴踱步过来,笑着探身望了一眼自己的孩子,然后温和地说:“连我这大人都馋,何况是个孩子。” “稍等,我去讨一些饮食过来。” 他吸了吸鼻子,朝着香味传来的方向走去。 “子婴,留步。” “我去吧。” “那是内务府府令陈庆,陛下的心腹宠臣。” 一名妖冶艳丽的年长贵妇轻启朱唇,嘴角勾起含义莫名的笑容。 子婴见状,脸上顿时露出难为之色。 “何须劳烦母上……” “听话,与之交好,对我等有百利而无一害。” “陛下面前多他美言,我等也能活得安稳些。” 贵妇嗓音沙哑,态度不容拒绝。 “诺。” 子婴无奈,只得点头应允。 待母亲走后,抱着孩子的妇人凑过来,安慰道:“夫君……” “无事。” 子婴竖起手,心中百味杂陈。 没有人比他们一家更清楚寄人篱下,生死操于他人之手的苦楚。 嬴异人丢下赵姬娘俩,逃回秦国后,另娶了一位夫人,即韩姬。 韩姬诞下一子,名成蟜(jiǎo),是嬴政的异母兄弟。 待赵姬返回秦国后,他们背后的楚系、韩系势力立刻开始勾心斗角,都欲置对方于死地。 秦楚两国联姻的历史源远流长。 在强大的楚系外戚力量帮衬下,赵姬迅速占据了上风。 而嬴政登基加冕后,成蟜知道丞相吕不韦有心加害他,无奈下选择叛出秦国。 结果被王翦发现后,迅速镇压。 成蟜被赐死,全家流放。 唯有一个两月大的孩子,以及一名负责照顾他的妾室被留在了咸阳。 子婴出身皇室,这么多年来却过得如履薄冰,胆战心惊。 而他口中的‘母上’,是亲生母亲陪嫁带来的媵妾,血缘上是他的亲堂姨。 丽姝夫人艳名远播,酷爱交游饮宴。 子婴当然明白她想保全一家人的想法,可那份难言的耻辱感,时常浮上心头,令人无法释怀。 “我道是谁在操办宫中宴席。” “想不到竟然是帝婿亲自动手。” 丽姝夫人妆容华贵,风情万种地走向烧烤炉。 她沙哑的嗓音富有磁性,有种说不出的勾人意味。 陈庆一抬头,登时愣住。 对方约莫近四十岁,却不显老态,眼神大胆狂野。微微一眨眼,含羞带怯地低下头。 “夫人是……” “世人皆称我丽姝夫人,陈府令也可以这么叫。” 韩丽姝委婉地含糊过去。 成蟜妾室的身份,是她最大的忌讳。 有些不讲情面的豪门甚至会直接将其驱逐出去,唯恐避之不及。 “夫人安好。” 陈庆没想那么多。 皇家宗亲众多,他能记住的没几个,更别提这样的边缘人物。 “陈府令烤的什么?” “为何香气如此迷人?” 韩丽姝像是个自来熟,小心翼翼地踮着脚,走到陈庆身边。 “烤肉啊。” 陈庆觉得有些不自在,下意识往相里菱的方向看了一眼。 如果换了嬴诗曼、王芷茵在这里,肯定毫不客气地就把这个交际花给赶走了。 可相里菱没那么强的背景,知道对方是宫中贵人,顿时不敢多言多语。 “哎呀,快烤糊了。” 丽姝夫人突然惊呼一声,伸手去翻肉串。 她不知道是脚下没站稳还是怎么回事,身体一歪,左手顺势一撑,顺着陈庆的小腹向下滑落。 “嘶——” 要害一瞬间被人紧紧攥住,陈庆猛地倒吸一口凉气。 丽姝夫人手上灵巧地揉了一把,才慌慌张张站了起来。 “陈府令,妾身一时失足。” “没伤到你吧?” 她的表情像是做错事的小女孩,眼眸畏怯地瞟向刚才拉了一把的地方。 “没事。” 陈庆竖起手掌,脑海中瞬间冒出四个字:老逼败火。 穿越来大秦这么久,眼前这位丽姝夫人算是他遇到过最知情识趣,最会撩拨人心的妇人了。 要不要…… 远处的回廊中,嬴政被子女、嫔妃前呼后拥,朝着烧烤炉的方向走来。 嬴诗曼自然不遗余力地替自己夫君说好话,强烈推荐父皇过来尝一尝。 加上扶苏夫妇和郑妃帮腔,嬴政自己也被香味勾起了馋虫,自然不会拒绝。 “陈府令,莫非是伤到哪里了?” “妾身帮你揉一揉?” 丽姝夫人用娇柔妩媚的嗓音问道。 陈庆眼眸微缩,量子大脑瞬间坍塌,呈现出‘正人君子’的状态。 他弯腰脱下一支木屐,递给对方。 “陈府令,这是赠给妾身的礼物?” 丽姝夫人疑惑不明。 她收过别人的玉佩、发簪、首饰、脂粉,可从未有人拿鞋履来当做赠礼的。 “痒了就自己拿鞋底抽两下。” “本官忙得很。” 陈庆硬把木屐塞到她的手中,微笑着前去迎接始皇帝大驾。 第513章 子婴母上 丽姝夫人呆滞在原地许久,仍旧回不过神来。 她不是未经人事的少女。 相反,这些年来游走于权贵显要之间,见识过无数骄奢淫逸的手段。 陈庆那句话像是魔音灌耳般,在她的耳边徘徊不去。 直白、刻薄,充满鄙夷蔑视、丝毫不留情面。 直到始皇帝带着嫔妃子女过来,丽姝夫人才慌慌张张地丢下木屐,怀着满腔的悲怨离去。 “母上,您这是怎么啦?” 子婴一直坐立难安,焦急地不停张望。 好不容易看到丽姝夫人回来,顿时长舒了口气。 可对方委屈难过的模样,顿时让子婴的心揪了起来。 “无事。” 韩丽姝强挤出一张笑脸:“刚才被炭灰迷了眼。哦,对了,我忘了取回饮食。” “要不,我再去一趟。” 子婴连忙叫住她:“不用了。” “可是陈府令为难您?” 丽姝夫人一听这话,泪水顿时在眼眶里止不住地打转。 “欺人太甚!” 子婴怒不可遏。 他好歹是皇室直系子孙,与扶苏乃堂兄弟。 陈庆不过一介外戚,母亲去讨些饮食酒水,他竟然如此刁难! “我去找他理论。” 子婴义愤难平,拂袖欲走。 “夫君,不可!” “子婴,不要去!” 始皇帝一行人围在烧烤炉前,和陈庆有说有笑。 子婴这时莽莽撞撞地过去找茬,非得惹出大祸来不可。 两个女人死死拉住他,苦劝不止。 许久之后,子婴才重重地叹息一声,目光仇视地盯着陈庆的身影:“此事暂且作罢,我早晚要找他讨个公道。” 另一边。 嬴诗曼献宝一样,把烤好的肉串递到了郑妃嘴边,又端了冰镇水果茶给她解腻。 “母妃,如何?” “陈庆花了好多心思才做出来的。” 郑妃吃得满嘴流油,又喝了酸甜可口的水果茶,笑得嘴都合不拢。 “好!好!” “贤婿孝心可佳。” 嬴政的眼眸中流露出淡淡的不爽。 寡人真是有个好女儿、好女婿呀! 三言两语哄得你母妃团团转,这是又盯上内务府的什么东西了? “陛下,你来尝尝。” 郑妃眉开眼笑,吃掉了一半的肉串才想起忘了最重要的人。 嬴政接过肉串,先是来回瞄了一圈,好像担心陈庆在上面下毒,然后才轻轻咬了一小口。 灼热的油脂,盐巴、茱萸、胡椒、花椒、孜然混合在一起的异香,在眨眼间击溃了他的味蕾。 “尚可。” 嬴政表现得毫不在意,嘴上却没停,又咬了一口。 陈庆哂然失笑。 什么高端食材,都抵不过科技与狠活。 陛下您就别傲娇了。 “咦,夫君你怎么赤着脚?” 嬴诗曼的眼角余光瞥到了些许不同寻常的地方。 她定睛一看,才发现陈庆一只脚踩在泥地上,哪儿还有鞋履的踪迹。 “为夫……” 陈庆低下头,心思电转:“方才瞧见陛下过来,一时欣喜,跑丢了鞋子。” “咦,去哪儿了?” 他装模作样地回头张望。 “你看你!” 嬴诗曼不悦地嘟着嘴。 她为了给陈庆说好话,磨破了嘴皮子。 结果一转头对方就掉链子。 “好啦。” 郑妃今天心情格外好,劝道:“一家人哪来恁多的讲究。” 扶苏笑着说:“先生率性自然,不拘小节。” “最近天气燥热,本宫都不想穿鞋子了。” 说完他就蹬了两下,准备脱掉鞋履。 太子妃连忙打眼色,示意他不要胡来。 嬴政暗暗叹息,瞬间没了食欲。 一家人其乐融融,欢声笑语不断。 陈庆站在烧烤炉边,忙得应接不暇,很快就满头大汗。 “芷茵,阿菱,你们替我一下。” “为夫去洗把脸。” 他实在顶不住,叮嘱一声急匆匆离去。 子婴对母亲遭受刁难一事始终耿耿于怀。 远远地望见陈庆独自走开,立时不声不响地起身尾随而去。 “呼~” “遭罪啊!” “这鬼天气。” 陈庆走出不远,宫苑楼阁中有一条小溪潺潺流淌。 他赶忙蹲在石板上,不停掬着溪水往脸上泼。 胡乱用衣袖擦了把脸,陈庆准备起身的时候,突然发现一道人影就站在身边,无声无息。 他瞬间吓了一跳,伸手摸向腰后。 然而左摸右摸,后腰处空空荡荡。 火枪在进宫的时候就被寄放于守卫处,根本没带进来。 我命休矣! “不知阁下是何方神圣?” “可是在此等候陈某?” 陈庆壮着胆子缓缓起身。 “嬴姓赵氏,名婴。” 子婴神态倨傲,报上名字。 “哦,原来是皇室宗亲……名婴?” “你是子婴?” 陈庆猛地转过头,神情激动地打量着他。 “陈府令,你为何这样看着我?” 子婴皱起眉头。 他们一家在皇室的地位十分尴尬。 除了实在逃不过的祭祀等活动,很少出现在众人的视线中。 两人唯一的交集,大概就是腊祭时互相远远地看过对方一眼。 陈庆虽然是外戚,在朝中却是炙手可热,根本不会注意到他这样微不足道的宗室。 “真是子婴殿下?” “幸会,幸会。” 陈庆匆忙在衣袍上擦了擦手,作揖行礼。 子婴没想到对方竟会如此,迟疑了下,同样还礼。 “早就听闻子婴殿下素有贤才,胆识过人。” “想不到今日有缘遇上……” 陈庆的话没说完,子婴就吓得脸色煞白,回过头去惊惶地张望。 “陈府令,我与你无冤无仇,尔为何心肠如此歹毒?” 子婴霎时间熄了寻仇的心思。 陈庆想弄死他实在太简单了。 就刚才那几句话传到始皇帝耳中,必有灾祸。 “子婴殿下勿虑。” “庆非是挑拨是非之辈,乃真心赞颂。” “罢了。” “我如何纷说,你大概也信不过我。” “子婴殿下若是异日遇到什么难处,可遣人来寻陈某。” “能帮得上的地方,在下必不推辞。” 陈庆向对方行了一礼,善意地笑笑后,转身欲走。 子婴呆愣愣地看着他的背影,直觉告诉他,对方不像坏人。 “陈府令留步。” 他犹犹豫豫地问:“你我……有过什么交情?” 陈庆回过身来,目光玩味地摇了摇头。 “那……” 子婴实在想不明白,陈庆的举止为何如此古怪。 “我陈庆与人交往,从不看他家世贵贱,权势高低。” “子婴殿下乃正人君子,庆深感佩服。” 在秦朝最后的余晖中,子婴的表现可圈可点。 先是设计拿下赵高,将其车裂于市,献祭于皇陵。 最后乱军攻打咸阳,在无力回天的状况下,子婴奉天子玺符,出城投降,以求保全城中百姓。 如此悲情的人物,陈庆自然敬重有加。 子婴犹疑片刻,板起脸问道:“既然如此,陈府令为何刁难家母?” ??? 陈庆怔了下,才想明白他口中的‘家母’是谁。 糟了! 他立时大窘。 竟然是丽姝夫人! 子婴眉头微蹙:“陈府令为何避而不答?” “呃……” “令堂凛如霜雪,高不可攀。” “庆自惭形秽,不敢近前。” “想来是令堂有所误解。” 陈庆绞尽脑汁,才委婉地表达了自己的难处。 这都叫什么事啊! 丽姝夫人竟然是子婴的母上! “哦。” 子婴自家人知自家事,立时涨红了脸,羞愧难当。 定是母上故技重施,没想到陈庆是位洁身自好的正人君子,非但未加理睬,还厉声训斥。 陈庆也尴尬万分,作揖道:“庆还有未尽之事,先行告退。” 子婴心中充满歉意:“陈府令慢走。” “改日若得闲暇,子婴定登门造访。” 闹了这么大的误会,他还冲对方恶言相向,不登门致歉实在过意不去。 “庆不胜荣幸。” “静候殿下佳音。” 陈庆微笑着回了一句,脑子里却突然冒出一个念头:这回令堂不会再如今日一般了吧? 第514章 把妹教学局 子婴先行一步回了热闹的宫苑中。 丽姝夫人和他的妻子许久没见到人,早就慌了神。 终于等到他平安返回,激动地差点哭出来。 “母上、夫人务须惊慌。” “陈府令谦逊有礼,高风亮节,非是外间谣传的那样。” 子婴不经意间露出欣赏的神色。 “你说什么?” 丽姝夫人的脸色瞬间变得冰寒,怀疑自己听错了。 子婴目光闪躲,尴尬地说:“母上与他是否有些误会?”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而他家里这本实在太难了些。 陈庆富贵而不淫,乃是实打实的正人君子。 相反,其母上动辄以美色惑人,遭人拒绝后记恨在心,着实不该。 “误会?” 丽姝夫人差点气笑了。 陈庆让我痒了自己用鞋底抽两下,这还能有什么误会? “阿母,莫非其中有什么隐情?” 子婴的夫人察觉到不妥。 如果仅仅是简单拒绝,应该不会把人气成这样。 丽姝夫人支支吾吾:“无事……或许,大概是我听错了吧。” 当着儿子、儿媳的面,她实在说不出那样令人羞耻的话。 子婴舒了口气。 如此就好。 改天找个空闲,趁夜色去陈府登门造访,冰释前嫌也就罢了。 母上说的确实没错。 陈庆权势滔天,而且今天待自己有礼有节。 与他有几分情面在,说不定哪天就能救全家一遭。 烧烤炉附近。 始皇帝实在听不得自家女儿一个劲儿夸赞陈庆,早早带着嫔妃离去。 唯有年幼的皇子、公主们留恋不舍,一杯接一杯地喝着冰镇水果茶。 嬴诗曼和王芷茵两个一边配制果茶,一边逗弄着熊孩子,乐得咯咯直笑。 陈庆回来的时候,神情略有些恍惚,立时被嬴诗曼看在眼里。 “你干什么去了?” “我好不容易把父皇引来,你却借故逃脱。” “枉费了我一番心意!” 嬴诗曼没好气地娇叱。 “夫人……” 陈庆把她叫到一边,低声说了句:“方才我遇到子婴殿下了。” “你!” 嬴诗曼脸色大变,慌张地四下张望了一圈,才疾言厉色地说:“你与他往来做什么!” “难道你不知他的底细!” 陈庆轻轻点头:“当然知道。” 胡亥登基后,自知得位不正,害怕朝臣拥立其他皇子取而代之,因此痛下杀手,将所有兄弟姐妹尽数残杀。 子婴因为出自成蟜一系,根基浅薄,且向来行事低调、谨小慎微,才幸免于难。 “夫人……” 陈庆犹犹豫豫,想告诉她:子婴算得上帮你报了一部分杀身之仇,咱们不能忘恩负义。 嬴诗曼用力抓着他的手腕:“你叫我夫人也没用,此事轻重你拎不清吗?” “若是让父皇知道你与他私下勾连,会如何作想?” 陈庆无奈地颔首:“为夫知道了。” 子婴拥有皇位的法理继承权,虽然排得比较靠后。 他的身份敏感,跟扶苏一起再怎么瞎胡闹,始皇帝也能容忍。 但是和子婴走得近了,绝对不行。 看来只有找个机会,先跟扶苏通通气再说。 “师父,师娘。” 蒙甘像只大猩猩一样,晃着膀子小跑过来。 看到两人在说悄悄话,咧嘴笑着打了声招呼。 “师父,徒儿过来讨几杯饮品,可还有吗?” 嬴诗曼不喜欢被他这样的粗莽大汉叫‘师娘’,像是平白老了十几岁。 她颔首致意后,接着去照料弟弟妹妹。 陈庆挑着眉头,“你当咸阳城查酒驾呢?” “大老爷们喝什么果茶,去去去,少来凑热闹。” 蒙甘欲言又止,见无人关注才凑上前:“师父,不是徒弟要喝。” “今日宫中大宴群臣,九卿及宗亲可携带家眷。” 他嘿嘿笑了笑:“咸阳千金名媛皆在,别人没有这个情面来讨您的饮品,徒儿厚颜过来,请师父成全。” 陈庆斜瞥了一眼。 这家伙看着莽撞,可一点都不傻呀! 鬼精鬼精的! 公元前两百多年,你就知道请妹子喝奶茶了? “师父,要不您一起……” “你说呢?” 陈庆当然不甘心为人做嫁衣,哪怕跟着过去养养眼也好。 “过来,给我打下手。” 他招呼过蒙甘,麻利地准备好十几杯冰镇水果茶。 “夫人,蒙甘一个人拿不过来,我帮他送过去。” 陈庆回头喊了一声。 嬴诗曼不以为意:“去吧,早些回来。” 陈庆给蒙甘打了个眼色,走! —— 秦朝以法治国,等级森严。 宫中设宴,也都按照各自的品级聚成了一个个看不见摸不着的圈子。 陈庆毫无疑问是最上等。 在他身边的,是整个大秦最尊贵的皇室。 有资格过来交谈、凑趣的,起码也要是蒙恬、王翦、章邯这样的朝中权臣。 至于蒙甘,则是青年一代中的翘楚人物。 李信之子李超得益于父亲独掌一军,如今飞速崛起,稍逊几分却也相差不多。 陈庆来的时候,李超这小子正口若悬河,把西征战事说得慷慨激昂,惹得名门闺秀惊呼连连。 “不是李某自夸,西征军乃家父一手打造,厉兵秣马年余。” “个个都是骁勇敢战之士,以一敌十不在话下。” 李超得意洋洋,炫耀之情溢于言表。 “咳咳。” “本官怎么听闻内务府还派出精干匠工,协助西征大军熟悉火器。” “你这‘一手打造’,未免有失偏颇吧?” 陈庆沉声说道。 李超猛地回过头,脸上的怒色霎时间消霁。 “叔叔。” “小侄胡乱吹嘘,您别往心里去。” 李超尴尬地挠着后脑勺。 换了别人来说这话,大概就是另外一个结果了。 但是来的是陈庆,他只能认怂。 蒙甘不屑地撇了撇嘴。 你爹是你爹,你是你。 天大的功劳,传到你手上也要打个折扣。 跟谁俩呢? 他端着托盘,把果茶分发给佳丽名媛。 “多谢蒙公子。” “劳烦你了。” “不胜荣幸。” 名门闺秀小心地打量着陈庆,神情多了几分拘谨。 虽然年龄没差几岁,但她们却下意识把对方当成长辈一样的人物。 反正与蒙甘这样的青年俊杰不一样。 “天地有灵,生我大形。” “日月星辰,光华炳经。” “人文既昭,皇道以宁。” “四海为家,万国来庭。” “圣贤所居,在此中冥。” 不远处,另外一个小圈子里突然传来抑扬顿挫地朗诵声。 “好!” “冯公子好文采!” “大善!” “今日得此佳句,不虚此行。” 众人纷纷捧场,高声喝彩。 周围的妹子起了好奇之心,纷纷踮着脚尖朝另一边张望。 蒙甘不禁露出忿怨之色,不约而同与李超对视一眼。 两人都出自武将世家,吟诗作赋自然不是强项。 “师父……” 蒙甘下意识把目光投向陈庆。 在他心中,有事找师父,准没错。 废物啊! 你特么能不能有点出息? 陈庆差点被逗乐了。 也罢,一日为师,终身为父。 看我给你来个教学局! 第515章 苟利国家生死以,家族传承吾辈责 “兄长。” 文臣的圈子和武将不同的,他们的子女同样如此。 御史大夫冯劫的一双儿女冯彦、冯婕是另一个小圈子的主导人物,与诸多文人士子聚在一起吟诗作赋,好不快活。 冯婕无意间看到陈庆带着蒙甘、李超等人朝这边走来,立刻扯了扯兄长冯彦的衣袖。 “他怎么来了?” 冯彦眉头紧皱,心生厌恶。 陈庆在朝中可谓人憎鬼厌。 可他把持着内务府,精良军械、火器多出于其手。 武将仰人鼻息,不得不虚与委蛇。 文官可不一样! “兄长,瞧我的。” 冯婕冰雪聪明,素有急智。 她狡黠地一笑,准备给大名鼎鼎的陈府令一点颜色看看。 身后的脚步声停下。 陈庆清了清嗓子:“在吗?” 鲁迅说过:在吗起手,应有尽有。 这波绝对稳了! 蒙甘和李超愕然失色。 在吗? 为什么是‘在吗’? 人家不就在你眼前? 冯婕假作不知,提高了音量:“方才我兄长以咸阳为题,大气磅礴,却失之空泛。” “接下来不如以今日盛宴为题如何?” 冯彦点点头,也装作没看到陈庆的样子:“哪位先来?” “在下先献丑了。” 即使没有开口商议,其余人却领会了冯氏兄妹的想法,心照不宣地选择了无视陈庆。 “天生锦绣,万物皆春。” “我有美酒,与君共醇。” “一杯为品,百岁长新。” “人间富贵,何足长真。” 一名衣着不俗的贵公子摇头晃脑,念诵完之后骄傲地仰起头。 “彩!” “锦绣繁华,与君共醉!” “当击节赞叹。” 众人热烈地击掌赞叹,向陈庆夸耀才华。 “我也有一诗。” “和风浩荡,花满芳园。” “游人竞赏,日暮忘喧。” “美酒盈樽,佳客在门。” “歌声激昂,舞袖翩翩。” “欢乐难常,离别易存。” “愿言相见,千载同恩。” 冯婕向吟诗的才子投去欣赏的目光,不动声色地向后瞥去。 江山代有才人出,一代新人胜旧人。 陈庆知道我等不是浅薄无能之辈,日后当收敛些了吧? “我也有了。” “天下繁华,如锦绣葩。” “人生百年,能几何耶?” “我有美酒,与君共嗟。” “醉来高歌,月明风斜。” “今日相逢,笑语嫣然。” 众人不甘落后,一首接一首的庆贺诗脱口而出。 陈庆不言不语,像是失了魂一样。 冯彦轻蔑地哼了一声。 不过如此。 陈庆他懂什么诗? 无非谄言媚上,邀宠小人罢了。 冯婕很会审时度势,给足了每个人表现的机会。 等无人吟唱的时候,才轻启朱唇:“小女子也偶得一诗,请诸位指教。” “富贵如云,贫贱若群。” “人生有命,天道无分。” “燕雀鸟鹊,不掩凤辉。” “昭昭……” 冯彦焦急地给妹妹打眼色。 你假装看不到陈庆是一回事,当面讽刺他又是另外一回事。 谁不知道他出身低贱? “陈府令,想不到您竟然来了此处。” “晚辈在此与同道以文会友,见笑了。” 冯彦一脸正色地作揖行礼。 冯婕的诗没有念完,心中老大的不爽。 她回过身来,不情不愿地行礼:“见过陈府令。” 诸位文人士子几乎把排斥写在了脸上,敷衍地作揖。 “富贵如云,贫贱若群。” 陈庆脸色阴郁,收起了一开始嬉戏玩乐的心态。 冯婕抬起头:“恰逢陈府令大驾光临,小女子的诗作得如何?还请品鉴一二。” 陈庆缓缓点头:“好。” 冯婕轻笑:“好在何处?” “我等学识浅薄,还请指教。” 陈庆沉声道:“好就好在,好他马勒戈壁。” “本官也有一诗,你们听好。” “彼阳若至,初升东曦。 绯雾飒蔽,似幕绡绸。 彼阳篝碧,雾霂涧滁。 赤石冬溪,似玛瑙潭。 彼阳晚意,暖梦似乐。 寐游浮沐,若雉飞舞。” 念完之后,陈庆怒气冲冲转身就走。 我费心费力地挽救大秦覆亡的命运,就是为了让你们这些公子小姐在这里吟诗作对,歌颂繁华盛世? 你们走出咸阳宫去外面看看,百姓过得什么日子? 这叫他么的什么盛世! “污言秽语,斯文扫地!” 一名士子满脸怒色地喝道。 “此辈莫不是被戳到了痛处,竟然出口伤人。” 另一人也不忿地盯着陈庆的背影。 “彼阳若至?” 冯婕念着这一句,柳眉轻蹙。 既不合调,也不押韵。 陈府令原来如此不堪! 冯彦看到蒙甘、李超等人灰溜溜地退走后,登时神气活现地说:“陈府令实在……如何能登得大雅之堂?” “是呀,百闻不如一见。” “太子殿下定是受其蛊惑,我听闻南疆有一种巫蛊之术,该不会是……” “慎言,慎言。” 众人低声商议了一会儿,继续若无其事地吟诗作赋,好像打了胜仗一样骄傲。 “蒙甘,你先回去吧。” 陈庆满心地不痛快,用力挥了挥手。 “师父,您今天好像有些不对劲。” 蒙甘若有所思地说。 “没什么不对劲。” 陈庆深深地盯着他。 眼前的也是一个豪门子弟。 他也有资格说:苟利国家生死以,家族传承吾辈责。 幸好,蒙甘还算有真才实学,起码是真刀真枪上过战场的。 至于冯彦等人…… 真该让他们尝尝乱军锋刃加身的滋味! “先生。” 扶苏一直陪伴在太子妃的身边。 陈庆在他的视角中匆匆走过,像是怀着很大的怨气。 他小声和太子妃说了一声,快步走了过来。 “殿下……” 陈庆语气深沉,不知该如何表述自己的心情。 “先生可有闲暇?” “本宫新得一块宝玉,想邀您一观。” 扶苏善解人意地说。 “诺。” 陈庆点了点头。 扶苏做了个请的手势,与他并肩走到僻静无人处。 “先生为何一直叹气?” “有何苦楚,尽可与本宫道来。” 陈庆叹息的声音虽小,却被扶苏听了个一清二楚,顿时好奇地问道。 “殿下,今日之大秦,当真是繁华盛世吗?” “原本的历史上,数年之后……天下皆反,乱军多如牛毛。” “咸阳被围后危如累卵,满朝公卿群龙无首,惶惶不可终日。” “最后是子婴殿下以绳索自缚妻儿,白马素车,献城投降,受尽屈辱!” “就差不到十年啊!” “他们怎能把眼下当成太平盛世!” 第516章 王侯将相确有种乎 扶苏怔怔无言,想不出该怎么劝慰陈庆。 如果不是见识过民间疾苦,他不会一而再的触怒始皇帝。 繁华盛世? 在苍茫的北地,曝尸荒野的刑徒、民夫不计其数。 哪怕在咸阳近郊,仍旧有贫者衣不蔽体,食不果腹。 你与他们说现在是繁华盛世,岂不是惹人发笑? “赵高为篡位,立子婴为秦王。” “彼时泱泱大秦,除京畿之地,已经遍地烽烟,六国纷纷复辟,不复属秦土。” “所以仅仅立他为秦王,而不是皇帝。” “后来子婴设计杀赵高,可此时乱军蜂拥而至。” “咸阳内无可用之兵,外无转圜之地。” “子婴仅仅当当了四十六天秦王,替皇家报了仇之后,就迫于无奈当了亡国之君。” “扶苏殿下,微臣知道有些话说出去别人也不会信。” “说难听点,微臣要是对某人心存嫉恨,编排点他的是非,动辄便给人带来杀身之祸。” “可以上句句属实,无一字假话。” 扶苏认真地颔首:“本宫明白,先生不会骗我。” 陈庆犹豫良久,“殿下附耳过来。” 扶苏意识到,恐怕对方接下来说的话会更加惊人。 “子婴献城后,你猜咸阳百姓如何?” 陈庆低声嘀咕。 “莫非乱军屠城了?” 扶苏担忧地问。 “非也。” 陈庆神情复杂地笑了笑,把声音压得更低:“乱军进城后,并未多造杀孽,并与咸阳百姓约法三章:杀人者死,伤人及盗抵罪,余悉除去秦法。一听要废除秦法,老秦人箪食壶浆恭迎乱军进城,欢庆鼓舞,笑逐颜开。” 扶苏猛地把脑袋挪开。 震惊、错愕、诧异、不解、失望,苦思…… “天下乃天下人之天下,非一人之天下也。” “此番话我是断然不会与陛下说的,小命要紧。” “殿下你心怀百姓,也不会去说。” 陈庆长叹了口气:“今天你看它花团锦簇,烈火烹油。来日江山倾覆,你哭都哭不出来!” “扶苏,民心冀望在你身上,也不过解一时燃眉之急。” “可百姓的耐心也是有限的。” “微臣无时无刻不心急如焚,真不知道他们怎么还能如此心安理得的穷奢极欲,纸醉金迷。” 扶苏随着他的目光,望向宫苑里饮宴作乐的达官显贵,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无助感袭上心头。 “先生。” “咱们砥砺前行,共度时艰。” 以他的性子,说不出‘等我登基后如何如何’这样的话,只能委婉地表达类似的意思。 “殿下心里有数就好。” “如今为时尚早,将来如何,谁都不敢断定。” “况且还有微臣相助,殿下切勿过多忧虑。” “我怕搅扰了陛下的雅兴,先行回府了。” 陈庆作揖告辞。 “先生慢走。” 扶苏心乱如麻,送出去几步后,就转身往太子妃那边快步行去。 他还没当上父亲,大秦的命数却仅仅剩下几年了。 这让他怎能不忧心忡忡? “陈府令留步。” 陈庆还没走出多远,一名山羊须的御史大夫领着一对男女青年拦在前面。 “下官冯劫。” “方才听人禀告,得知我这不成器的子女骄狂自大,不知礼数,无意间冒犯了您。” 冯劫回过头去,板着脸呵斥道:“愣着做什么!还不向陈府令赔礼致歉!” 冯彦和冯婕委屈得无以复加。 陈庆作的那首诗狗屁不通,任谁来了也是如此。 可父亲畏惧他的权势,非得逼着兄妹俩道歉。 “不必了。” “本官岂会与他们一般见识。” 陈庆淡淡地瞥了二人一眼,轻慢地说道。 “陈府令。” 冯劫见他欲走,一闪身又拦在了前面。 “太子殿下那里,还望陈府令多多美言几句。” “下官府中有一枚昆仑玉杯,乃祖上传下的宝物,价值连城。” “陈府令若有意,下官送去您的府上,供您把玩观瞻。” 冯劫不怕别的,就怕陈庆在太子面前搬弄是非,恶言中伤他的儿子,毁了冯彦的前程。 年轻人无知无畏,他却深知其中利害。 “呵。” 陈庆冷笑两声,心里更加反感:“冯大夫若是有心,不如好好教他们作诗。” “诗词歌赋,锦绣灿烂。” “说不定哪日吟诗作赋,还真能作出个太平盛世来呢。” 说完他拂袖就走,一刻都不想多留。 “哎!” 冯劫察言观色,知道陈庆已经不耐烦到极点,没敢再拦。 冯婕气愤地说:“诗词歌赋,风流雅事。若是都与他一般粗俗无礼,公卿风骨何存?” 冯彦叹息一声:“想不到陈府令心胸如此狭隘,自己不通风雅,反倒成了我们的错。” “住口!” 冯劫怒视着子女:“你们还嫌惹得祸不够吗?今天跟着我,哪里都不许去!回去每人抄二十遍家规!” —— 夜深人静。 卧房内咯吱的一声轻响,让嬴诗曼缓缓睁开了眼睛。 “夫君。” 她伸出手搭在侧身的陈庆腰间:“你有什么心事?” “没什么。” 陈庆转过身来,仰躺着瞪大了眼睛看着漆黑的屋顶。 “夫人,你说……” “说什么?” 嬴诗曼笑意盈盈地贴了过来,一双美眸眨都不眨地盯着他。 “我要一直都是个无名之辈,在咸阳开个铜铁铺子。” “哪天咱们遇到了,该是何等场景?” 陈庆喃喃地说道:“公主仪仗驾到,闲人退避——你坐在马车上,雍容华贵。我站在人群里,灰头土脸。” 他也是在见识到了冯彦等人那种生来高高在上的优越感后,才心有所感。 陈胜吴广喊出‘王侯将相宁有种乎’之前,这个年代的普遍认知是‘王侯将相却有种也’。 嬴诗曼来了兴趣:“你大半夜的不睡觉,翻来覆去就在琢磨这个?” 陈庆微笑道:“只是突然想起了这种可能。” 嬴诗曼伸手捏住了他的耳朵,轻轻拉扯:“那我也能认出你。” “眼神轻佻,浮浪不端,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东西。” “左右,给我拿下他!” 陈庆转过头来,忍俊不禁地问:“然后呢?” “然后把你捉拿回府,大刑伺候。” 嬴诗曼凶巴巴地说。 “再然后呢?” 陈庆又问。 “再然后……你肯定会想办法呀。” “你一向花言巧语,善于颠倒是非。” “我还能不被你迷惑?” 嬴诗曼理所当然地说。 陈庆禁不住笑出了声:“再之后你就意乱神迷,投怀送抱啦?” “讨厌!” 嬴诗曼掐了他一把:“反正你总会有办法让我对你改观的。” “你不是经常自夸是世上独一无二的穿越者吗?” “有什么能难得住你的?” 陈庆面色微动,伸手从她的颈后穿过,嬴诗曼也配合地抬起头。 “是呀。” “为夫是穿越者,有什么能难住我的。” 第517章 又怕卑下之人看见,又怕我陈府令看不见 哪怕是为了家中几位夫人,陈庆也要振作起来。 机会向来留给有准备的人。 十万受过教育,知道为何而战,具有高度主观能动性的现代化火器部队,可以让陈庆在任何时候都拥有翻盘的底气。 “信儿,你去召各府主事来北坂宫。” “除非实在脱不开身,不然一个都不能少。” 次日上午,韩信前来候命时,陈庆一边漱口一边吩咐道。 “诺。” 韩信躬身领命,快步离去。 陈庆收拾停当后,又安排人通传戏班子,准备进行试演。 偏信则暗,兼听则明。 怎么让刑徒、民夫在艰辛的劳作后,还能走进学堂挑灯读书,想必秦墨的工匠有发言权。 “阿菱,我出门啦。” 陈庆冲着屋里喊了一嗓子,精神抖擞地登上了马车。 巳时。 太阳高升。 北坂宫中搭好了戏台,人声嘈杂。 田舟等人心思浮动,凑在一起窃窃私语。 尖利的哭喊声,把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过去。 “陈府令来了。” “这下有人要倒大霉啦!” “究竟是谁色胆包天,待会儿可别吓尿了裤子。” 众所周知,陈庆一向御下极严,手段酷烈。 然而今天却有人在晨会之前非礼宫中的侍女,还被人抓住了把柄。 万一被查出来,只怕连命都保不住! “大人……” “您一定要为我做主呀!” 陈庆刚走入庭院之中,隐隐觉得不太对劲。 还未弄清楚发生了什么事,就有一名哭得梨花带雨的侍女呼天喊地的跑了过来。 韩夫人等几名年长的女性原本想拉住她,却被对方挣脱了出去。 “怎么回事?” 陈庆面色严厉,不怒自威。 侍女哭得泣不成声,断断续续说得含糊不清。 “叔叔。” 韩夫人没办法,上前轻声道:“今日此处人多眼杂,这位姑娘在溪边洗漱,不知哪位官人误闯了过去……” “不是误闯!” “他分明是诚心的!” 侍女大声反驳:“我在厨房忙碌,背上蹭了块灰迹,匆忙间在后宅溪边洗濯一番,连衣带都解了,他焉能视而不见?” “大人,这是那贼子的腰间玉佩。” “他被我叫破行踪后匆忙逃走,此物挂在了树杈上。” “您只需挨个检视一遍,谁腰间的玉佩丢了,一定是那贼子!” 陈庆笑了笑,没有去接那玉佩,目光扫视着神色各异的众多下属。 幸灾乐祸的,看热闹的,一脸正色表示无辜的…… “嫂嫂,先前我托你为宫中诸位佳丽说媒相亲,这位可有着落了?” 陈庆突然问道。 韩夫人愣了下,摇摇头:“未曾。” “好。” “既然今日在列的哪位贤才对这位姑娘青睐有加,不如本官就成人之美。” “谁的玉佩?” “本官送你一桩姻缘。” 陈庆抓起玉佩举了起来。 内务府的属下议论纷纷,一时不知是真是假。 万一陈庆是钓鱼执法呢? 站出来被他当场一枪打死,那不是冤枉大了! “大人,您……您怎能如此?” 侍女瞠目结舌,随后委屈地说:“小女子不愿与这等心术不正之人为伍。” “哦,那你想如何?” 陈庆这才有心思细看对方。 长得还不错。 瓜子脸,柳叶眉。 冰肌雪肤,体态婀娜。 尤其是楚楚可怜的模样,更是惹人怜爱。 “小女子……” “想找一位才情兼备,果敢勇毅,率性洒脱,能独当一面,心系天下的英雄人物,与其结缘。” 侍女的目光柔情款款,风情万种地向陈庆作了一揖。 嗯? 夏至后,天气日渐燥热。 这位侍女衣衫单薄,前襟微敞。 关键是她的抱身(肚兜的一种样式)似乎自己动手改过。 一般的里衣都是在锁骨往下,平领或者稍微带点弧度。 她这起码是V字领,或者‘?’型领。 也不知故意还是凑巧。 反正从陈庆的角度,把对方两只奶白的雪子看得清清楚楚。 更扯淡的是,近些时日阳光毒辣,她的肤色又着实白皙。 穿了几天后,竟然把胸口处晒出了一条淡淡的分界线。 “请大人成全。” 侍女再次低了低腰身。 陈庆目光毒辣,连两颗小豆豆都瞧了个分明。 他当场就绷不住了。 害怕卑下之人看见,又怕我陈府令看不见。 那…… 刚才你直接报我名字得了呗? 还搁那儿一顿夸,差点让我不敢认了。 “咳。” 韩夫人不悦地提醒了一声。 换在规矩森严的府邸,侍女勾引家主不死也得脱层皮。 虽然陈庆的夫人不在,但她作为嫂嫂,有义务站出来阻止。 陈庆把玩着玉佩,“你想要的才情兼备,果敢勇毅,什么什么的,反正是当世无双的如意郎君会有的。” “这玉佩……看着有些眼熟。” “嘶,这不是我丢的嘛!” “原来是本官无意中冲撞了姑娘。” “抱歉抱歉。” 虽然不知道玉佩的原主人是谁,但陈庆一定比对方看得真切、细致,承认起来也心安理得。 “大人,您……” 侍女没想到陈庆居然会选择自己背黑锅。 明明把在场的人叫出来,检查一遍就能揪出那心术不正之徒了,连一刻钟都用不了。 “嫂嫂,你先带她下去,好生安抚。” “回头去账房领一贯钱,当做本官的补偿。” 陈庆说完后,就朝着田舟等人走去。 “看什么?” “今日试演新戏,还没开场呢,你们凑个什么热闹!” 田舟讪讪地笑了笑,作揖道:“诺。” 鹿仙翁如释重负,长长地出了口气。 鹤仙翁给他打了个眼色,这才把脚拿开。 刚才这家伙脸都吓得白了,他用力踩着对方的脚背,疼得鹿仙翁额头冒汗,这才没被瞧出破绽。 本来还在心急怎么在陈庆眼皮子底下蒙混过去,幸亏人家没追究。 “老鹤,多谢你方才仗义。” “早知我……” 鹿仙翁欲言又止,好像在后悔刚才没站出去。 “别天真了。” “陈府令的性子,是你能揣测的?” “要是你真出去,说不得我今日就得给你收尸。” 鹤仙翁用极低的音量,疾言厉色地叮嘱道。 鹿仙翁这才熄了心思,同时暗暗庆幸不已。 陈庆招呼着属下毫不留恋地离去,那名侍女幽怨地望着他的背影,心中苦海翻腾。 “走吧。” “随我去账房领钱去。” 韩夫人露出讥嘲的神色。 自以为有几分姿色就能攀龙附凤? 在溪边洗濯的时候,你没好好照一下自己吗? 第518章 秦穆饮盗马,楚客报绝缨 各级官吏依照职阶高低在戏台下分别落座,陈庆当仁不让坐在C位。 “老鹿,你的脚怎么回事?” 鹿仙翁非但资历老,职位也不低,同样坐在第一排。 人群里他一瘸一拐的姿态十分醒目,陈庆不禁抬首发问。 “哦,下官自己踩的。” “不是,是别人帮我踩的。” “也不对,是我叫人帮我踩的。” 鹿仙翁本来就心虚,一时间慌了神口不择言,说话都嘴瓢。 鹤仙翁赶忙替他打圆场:“贤兄何必替在下遮掩,陈府令,是我不小心踩到的。” “对对对。” 鹿仙翁侧着头抹了把汗,刚才他只想着不能出卖同伴,连话都不会说了。 “你们俩呀。” “下回可别踩来踩去的了。” “坐下。” 陈庆轻描淡写地往下压压手。 鹿仙翁如释重负,坐在木墩上好半天才缓过神来。 李左车和娄敬两个坐在陈庆的左侧,二人对视一眼,心照不宣地点点头。 娄敬小声说了四个字:“绝缨盗马。” 李左车赞许地颔首:“成大事者不拘小节。” 两人欣慰又庆幸,都感觉自己没跟错人。 绝缨、盗马的典故分别出自春秋五霸之二——楚庄王、秦穆公。 昔年楚庄王平息内乱后班师回朝,在宫中大摆宴席。 为了犒赏有功之士,特意命爱妃许姬给众臣斟酒。 夜色降临,一阵狂风涌入殿内,烛火熄灭。 此事不知是哪个色胆包天之徒,居然趁机扯住了许姬的衣袖,意图轻薄。 许姬高声惊呼,慌乱中一把拽下了对方的冠缨。 她在黑暗中跌跌撞撞跑向楚庄王的方向,痛哭着要求严惩冒犯她的臣子。 楚庄王却未大动干戈,反而还命众臣解下冠缨,不醉不归。 众臣子纷纷解下冠缨,之后才重新点亮烛火。 此事在楚庄王的包庇下,不了了之。 七年后。 楚国伐郑,副将唐狡自请为先锋,身先士卒。 攻必克,战必胜。 待拿下郑国后,楚庄王论功行赏。 唐狡羞愧地说:“当年绝缨宴上,扯住许姬衣袖的正是下臣。蒙大王不杀之恩,故今日舍身相报。” 秦穆公时,宫中走失了几匹好马,被歧山下的乡民捉住分食。 当地官吏查获后,要从重惩治这批胆大包天的低贱庶人。 秦穆公却非常大度:“君子不以畜产害人。吾闻食善马肉不饮酒,伤人。” 他以吃了马肉不喝酒会伤身体为理由,赐下美酒请犯错的乡民喝了一顿,未加任何惩戒放走了他们。 三年后,秦晋交战,双方国君都亲赴战场。 结果晋惠公逃走时,秦穆公一时心急,轻装简从追了上去,却被晋军团团围住。 十万火急的情况下,一支奇兵冒死冲阵,以血肉之躯挡在了秦穆公的车驾前。 在他们不计生死的固守下,秦军终于赶来救援。 不但秦穆公平安无事,还生擒了晋惠公,战局一举反转。 事后论功行赏时,残存的几名士兵方才道明实情。 他们正是当年岐山下的盗马之人。 听闻秦穆公欲伐晋,争相投军,故此今日才能舍身相救。 秦穆饮盗马,楚客报绝缨。 唐朝陈子昂的名句千古流传。 然而陈庆并没有听过。 他只是凭自己的判断做出的决定。 万一是田舟、杨宝等人偷看的呢? 大庭广众之下,罚还是不罚? 怎么罚? 还不如自己认下来,敷衍过去呢。 当然…… 便宜老鹿这个畜生了。 早知道是他,高低我得抽他个二十鞭子。 陈庆瞥了鹿仙翁一眼,很快就转回目光,望着台上缓缓拉开的大幕。 在这个娱乐匮乏的年代,内部试演新戏相当于一种变相的员工福利。 不光众多官吏翘首以盼,连宫中的侍女都聚在远处叽叽喳喳地看热闹。 哗啦,哗啦。 ‘孟干’披头散发,镣铐加身,步履沉重地登上戏台。 “乌云为我滚,寒风为我旋。” “我哭干了眼泪肝肠断,何人知我心中苦怨?” 别说,经过半年的历练,孟干的演技、唱功比之前提升了许多。 父母街头卖菜,被城中恶霸欺凌,一时不忿出手,殴伤他人被判处城旦之刑。 曲折的身世在他哀婉的唱词下,格外凄楚动人。 啪! 长鞭一甩,凶神恶煞的监工…… 咦,不对呀! 折尔木帖这是搞什么幺蛾子? 你是反派呀! 不停地往台下看干什么? 两条腿抖来抖去,你搁这儿筛糠呢? 被陈庆狠狠地一瞪,瘸腿的监工深吸一口气,磕磕巴巴念起了台词。 台下的观众大摇其头,指指点点小声表达不满。 幸好,一道婉转动听的声音及时救场。 “住手!” 士子打扮,英姿飒爽的春儿闪亮登场。 陈庆暗暗叹了口气。 人家当反派的心虚,你妥妥的主角,也跟着心虚? “叔叔。” 韩信弯着腰来到他身边:“我娘有事找您。” “知道了。” 反正是新排的戏剧,演员的表现都很生疏。 陈庆也知道后面的剧情,索性便随了韩信不动声色地离开。 “叔叔。” 韩夫人温婉地颔首行礼。 “嫂嫂何事寻我?” 陈庆微笑着问。 “你可知先前那窥伺宫中侍女的贼子是谁?” 韩夫人迟疑片刻,准备说出答案:“我猜十有八九是那鹿少……” “老鹿嘛,我知道。” 陈庆的表现让她大吃一惊。 “叔叔你知道了?” 韩夫人诧异地问。 “这个老不羞往日见了我笑得比菊花都灿烂,今日却迟迟不敢上前,眼神躲闪,不是他还能是谁?” “再说他之前就有用碎玻璃去勾栏里坑蒙拐骗的劣迹,干出这等事来也不稀奇。” 陈庆满不在乎地说。 韩夫人轻笑道:“叔叔打算怎么办?那名侍女受了委屈,啼哭不止……” “嫂嫂,说句难听点,她都……露半拉那什么在外头了。” 陈庆在胸前比划了一下浑圆的形状:“别人看了又有何妨?” “谁看不是看呀!” 韩夫人羞红了脸,猛然想起一个细节。 陈庆当时站在侍女的对面,眼睛好像直勾勾地在盯着什么。 原来是这样! “再说,也不是我埋汰人,就她那点本钱,实在平平无奇。” “叔叔,我还有事,先行退下了。” 韩夫人脸蛋通红,欠身行礼,扭头就走。 “哎!” 陈庆想叫住她,结果对方走得更快了。 我也没说什么呀! 连她的柰子一半黑一半白都没来得及吐槽呢。 第519章 识字减刑 韩夫人一片好心,怕陈庆被属下欺瞒,故此才特意前来通风报信。 没想到却是这样的结果。 她心乱如麻,只想找个没人的地方平复情绪。 “叔叔也实在太落拓不羁了些。” “真是的。” 蒯彻当初因为多看她几眼,韩夫人勃然大怒,斥之‘心术不正’‘阴邪小人’。 陈庆偷窥侍女的春光,当着她的面口无遮拦,却变成了‘落拓不羁’。 可见人与人确实是不能相提并论的。 戏台上的剧情仍旧在磕磕绊绊中继续上演。 孟干被温柔善良的女塾师救下,在她的开导和指引下,每日在夜校宫刻苦读书。 “一、二、三、四……” “上、下、左、右。” 台下的官吏大多看得眉头直蹙,搞不清陈府令到底要闹什么名堂。 刑徒、民夫学了这些浅显的知识有什么用? 有那时间,还不如多让他们干点活。 差事办得好了,大家都有好处。 田舟等人却赞同地不停点头。 他们每一个人都是这样过来的,包括教导那些北地刑徒的时候,也是从最基础的东西教起。 士族贵人们根本无法想象,普通百姓获取知识有多么艰难。 陈庆回来的时候,女塾师再次跑上台。 “内务府发了新的诏令,识字两百往上,可减刑一月。识字五百,可减刑三月!年年如此!” “什么?在哪里,让我看看。” 孟干欣喜若狂,拿过诏令激动地半蒙瞧来瞧去。 台下人心浮动,霎时间哗然。 无数道视线齐刷刷汇聚到陈庆身上。 识字减刑? 古今未闻! 陈府令怎敢开这样的先例! 陛下知道吗? 连李左车、娄敬、田舟等人也不禁侧目,脸上露出担忧的神色。 “都看我干什么?” “看戏。” 陈庆神色平淡,指了指戏台。 众人心思各异,暗暗替他捏了把汗。 作为当事人,陈庆反倒显得风轻云淡。 区区几枚铜钱,恐怕还没办法激发所有人的积极性。 但减刑就不一样了。 后世的监狱里,为了获得减刑的名额,犯人能一天踩十八个小时的缝纫机,把踏板都踩得冒烟。 读书识字再难,还能比得上踩缝纫机? 只要年底交出一份满意的成果,始皇帝大概不会在这种小事上计较。 我都不慌,你们慌什么? 孟干通过刻苦的学习,识字进度飞快。 非但拿到了减刑的名额,还打跑了意图侵犯女塾师的坏监工。 样板戏嘛,都是这个调调。 三年的刑期,两年半便服完。 临回乡前,他辗转反侧,夙夜难寐。 自古孝义难两全。 孟干背上这两年积攒的盘缠,以一支木簪相赠,与女塾师洒泪挥别。 大戏谢幕。 “彩!” 陈庆第一个站起来叫好。 其余人或是附和,或是从众,也站起来跟着鼓掌。 唯独发生了一点小插曲。 发放赏钱的时候,瘸腿监工再度被田舟等人用嘘声嘲讽。 陈庆吩咐侍者端上茶水,果品,让属下暂且歇息。 而他则要去后台探望各位劳苦功高的演员。 “大人!” “小的真不能再演了!” “您为何不愿放过我呀!” 折尔木帖瘸着一条腿跑得飞快,可怜巴巴地冲上来叫苦。 “今日不是演得挺好吗?” “为何又忸怩作态,难道是嫌本官赏钱发的不够?” 陈庆摸了摸袖袋,掏出些碎金块:“拿去。” “大人……” “今日台下坐的是达官贵人,尚且视小人如仇寇。” “若是换成刑徒,非得当场冲上台来,将我乱拳打死不可!” “小的演匈奴的时候他们打我,现在不演匈奴了他们还打我。” “还有没有天理啊!” 折尔木帖呜呼哀嚎,拍打着大腿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 不光陈庆被逗笑了,连戏班的其他演员也忍不住窃笑不止。 “本官定然会多安排人手,严加防守。” “你安心排演即可。” 陈庆压下笑意,一本正经地说:“如今你腿脚不便,继续登台演出岂不是挺好?” “大人。” “小的先前是厨子,瘸了一条腿也能干活。” “要是另一条腿也瘸了,那真的什么都干不了啦。” 折尔木帖油盐不进,眼巴巴地望着他。 陈庆不由板起脸:“大胆!你还想违抗上命不成!” “内务府刑徒数十万,不差你一个!” “本官再给你一次机会,演,还是不演?” 折尔木帖心中惶惶,脚下退了半步。 “小的……演,演还不行嘛。” 他心中凄苦,差点落下泪来。 “早这样不就好了嘛。” “本官把话放在这里,哪怕你另外一条腿也被打瘸了,也保你一世衣食无忧。” 陈庆拍了拍他的肩头,走向春儿、孟干两位主演。 “尤姑娘,是叫这个名字吧?” 春儿屈膝行礼:“奴家本姓尤,先前的名字已经弃之不用,班子里的人都唤我尤姑娘。” “嗯。” 陈庆赞许地点头。 抛弃自己的本名,代表着与过去一刀两断。 “尤姑娘,你今日登台为何瞻前顾后,神思不属?” “我……” 春儿犹犹豫豫:“奴家怕被人瞧出破绽来,坏了您的大事。” 陈庆脑筋一转。 还别说,内务府的官吏去勾栏风花雪月的时候,真不一定遇到过她。 到时候不光她要遭受非议,恐怕传出去也会成了士人贵族之间的笑话。 “本官呀,一向喜欢逆流而上,劈波斩浪。” 他摘下腰间的玉佩,递到春儿的手中。 “你拿去。” “将来若是有人笑你,便是笑我。” “你告诉他,陈庆不日即至。” “说杀你全家,就杀你全家!” “哪个不怕死的,你让他尽管笑。” 春儿惊愕地张开小嘴,像是接住了烫手的山芋,留也不是,还也不是。 戏班里的人不禁流露出羡慕的神色,不停地用眼神暗示,提醒尤姑娘收下。 这东西可是堪比保命符一样的存在。 有陈府令在背后撑腰,将来谁敢欺负你? “奴家多谢大人。” 春儿怀着复杂的心情,把玉佩紧紧握在手中,躬身行礼。 “诸位,接下来劳烦大家了。” 陈庆郑重地作揖行礼。 草台班子一样也能干成大事。 将来总会有人知道,你们的一出戏会造成多么深远的影响。 第520章 小姐的身子丫鬟的命 陈庆探访完戏班后台后,脚步轻快地去给属下开会。 大堂内人声嘈杂。 内务府的官吏忧心忡忡,交头接耳商议着戏剧中的内容。 按理说,他们是皇室家臣,陈庆又是帝婿。 一家人关起门来,任职要比在朝中轻松许多。即使偶尔错漏,也能轻而易举敷衍过去。 可自从陈庆上任后,真有种提着脑袋干活的感觉。 万一始皇帝雷霆大怒,惩处下来,陈庆不知道结果怎样,反正他们要吃不了兜着走。 “诸位。” 陈庆快步进了大堂,坐在最上首。 人声消寂,台下落针可闻。 “戏演完了,大家也都看过了。” “本官现在说一声,诏令已经备好,尔等各自带回去张贴宣扬。” “务必让上上下下每一个人都清楚明白,不得有误。” 陈庆话音落下,除了田舟等心腹骨干痛快地应下之外,其余人不知道是在犹豫,还是心有抵触,迟迟不肯应声。 “呵。” “本官知道你们心存疑惑,说难听点……大概觉得这是乱命、悖谬之策。” “再说不好听点,尔等不服气嘛。” 陈庆直白的话语,让众人纷纷变了脸色。 “不过不要紧。” “往后尔等不服气的机会还多着呢,慢慢会习惯的。” “本官不要求你们心服口服,但有一样……” “谁要是办砸了差事,我的手段想必你们也清楚。” “别让本官找上你哦~” 陈庆冷笑着伸手指向堂下的人。 “府令大人请放心,下官定然竭尽全力。” “必不负您的重托。” “下官不敢违背。” “吾等定然尽职尽责。” 众官吏连声应承,神情十分恭顺。 陈庆这才满意地点头。 说一千道一万,都不如直截了当的威胁来得管用。 这真是牵着不走,打着倒退。 欠啊! “还有一事。” “本官给刑徒、民夫发放的薪饷,每日不过几个钱,尚不足让诸位大人饮一杯美酒。” “各位就别惦记了吧?” “要是让本官知道有谁中饱私囊,克扣了他们的血汗钱……” “尔等应该知道下场。” 陈庆一挥手:“今日就到这里,各自回府吧。” 下属们心情沉闷地散去,一路上还在窃窃私语,唉声叹气。 自古以来无不是官官相护。 在陈庆手底下任事可倒好,动辄以性命相要挟。 关键是他心狠手辣,说得出就做得到。 不少人暗自琢磨着,想办法找关系疏通门路,从内务府调任出去。 长此以往,连一夕安寝都不可得呀! 田舟等人倒是没什么感觉。 他们师兄弟一贯是陈庆指哪打哪,从未懈怠。 再说让民夫、刑徒识字,给他们发放薪俸,必然人心归附,不仅更方便指挥、也能提升工作效率。 如此善政自然是越早执行越好。 同府为官,心思各异。 陈庆没空去操心属下们在想什么,他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李左车、娄敬给他当副手、秘书处理公事还行,但有些杂事实在不方便去做。 嫂嫂平常在家闲着也是闲着,还知书达理,兰心蕙质。 在这个识字率低下的年代,让她当个家庭主妇实在可惜了。 “嫂嫂……” 陈庆找韩信问清楚地方,还未敲门,就听到里面传来幽幽的啜泣声。 “我已无颜苟活于世间,让我死了吧!” “说什么死不死的……” 韩夫人听到门外的唤声,匆忙说了句:“我家叔叔来了,你别哭了。” 门一打开,陈庆就看到那名被鹿仙翁偷窥春光的侍女泪眼朦胧,小声啜泣着用袖子拂拭眼眶。 “嫂嫂,这是怎么了?” 陈庆沉声问道。 韩夫人给他打了个眼色,两人走到门外。 “还不是你。” “事关女子名节,哪怕你好言安抚几句,起码别让人寒了心。” 韩夫人被她哭得心软,顿时对陈庆埋怨起来。 “哦。” 陈庆表现地相当淡然:“原来是委屈上啦。” 他走进屋内,面无表情地盯着侍女:“本官处事不公,怠慢了姑娘?” “小女子不敢。” 侍女站起来屈膝行了一礼,带着哭腔说道。 陈庆上前两步,捏住了她的轻衫:“你可知这一件衣服,值多少钱?” 侍女原本以为对方想动手动脚,一时间心脏怦怦乱跳,又惊又喜。 可没想到陈庆问出的居然是这种问题。 “小女自幼宫中长大,不知外间市价。” 她老老实实地回答。 “那本官告诉你。” 陈庆朗声道:“上等的绢布一匹大概要五百到八百钱,做成你身上的成衣,花边、刺绣、手工加起来,至少要六百多钱。” “算上你腰间的束带,发髻的簪子。” “光是身上的行头,没有一贯钱是打不住的。” 侍女讶然地抬起头,不明白他是什么意思。 “一贯钱是什么概念呢?” 陈庆接着说:“朝廷征召的民夫是每天八个钱,他们要干四个月,小半年的时间不吃不喝才能攒出来。” “内务府的刑徒每天本官发两个钱,他们要累死累活,如牛马般劳作,整整干上一年多才能积累出这笔钱财。” “然而他们过的什么日子?” “你吃的、喝的,都是他们这辈子想都不敢想的。” “姑娘,你每日风吹不着,雨淋不着。顶多干个端茶倒水、洒扫清洗的活计,就能享受如此优渥的生活。” “还有什么可委屈?” 陈庆冷声道:“要不然本官给你们换换?” “你去工坊里搬运挖土、冶炼锻打?” 侍女惊慌地喊:“不要!” “小女子不讨公道了,请府令大人饶恕。” 陈庆轻轻摇了摇头:“本官正是要给你公道啊!” “嫂嫂,带她去收拾行李。” “内务府不养闲人。” 侍女眼睛猛地瞪圆:“府令大人饶恕,小女子不敢了!” 陈庆不耐烦地瞪了她一眼,制止了她扑上来的举动。 韩夫人呆愣了片刻,才上前给侍女打眼色。 别闹了,再闹下去恐怕下场更加凄惨。 “不知所谓。” 陈庆听到身后凄楚的哭泣声,心烦意乱。 怎么会有这种人? 见好就收不行吗? 鹿仙翁再不成器,也是内务府的干将。 在配置火药、生产玻璃、香皂中都立了大功的。 你拿自己的柰子在我面前晃一晃,我就不知道东西南北了? 别开玩笑了行不行。 本官什么样的女人找不到,差你一个侍女? 第521章 居委会大妈 陈庆百无聊赖地在屋里等了许久,一壶茶都快喝完了,韩夫人才叹息着归来。 “人打发走了?” “叔叔,你未免也太狠心了。” 韩夫人怨怪地说了一句:“她一个弱质女流,手无缚鸡之力之力。你把她赶出宫去,让她日后如何谋生?” “嫂嫂你这话可就说得岔了。” 陈庆把壶里的残茶倒在杯中,推到她的面前。 “咱们内务府是给陛下效力,一向的原则就是:男人当牲口用,女人当男人用。” “她每日锦衣玉食,安享太平,却半点不思报效,多生事端。” “一切都是她咎由自取,怪不得旁人。” 韩夫人抿了口茶,没好气地说:“那你训斥几句就罢了嘛。” 陈庆摇了摇头:“她这样的,非得去尝尽人间疾苦,方知今日的生活有多来之不易。” “由她去吧。” 韩夫人虽然同情侍女,但陈庆拿定了主意,她也无可奈何。 “还有一桩事,请嫂嫂帮忙。” 陈庆神色严肃地作揖行礼。 “叔叔但说无妨,能用得上妾身的地方,定不会推辞。” 韩夫人还了一礼。 “嫂嫂近些时日帮我那帮不成器的属下说媒保婚,可还得心应手?” “没人为难你吧?” 陈庆眯眼笑着。 “谁会为难我。” “除了操劳些,倒也没什么。” 韩夫人心中满满的成就感,露出明媚的笑容。 “那就好。” 陈庆轻轻点着头:“那嫂嫂了愿意来内务府领一份差事?” “也不用干别的,带几个仆妇,发放些零碎的物品。” “再者无论刑徒、民夫,还是工坊里的匠人,谁有了什么难处,你帮忙跑跑腿,居中协调。” “哪怕实在帮不上忙,听他们诉诉苦,事后把其中缘由汇总上报到我这里。” 韩夫人怔了下,没明白陈庆想要干什么。 “这……内务府那么多人,用不着我吧?” 陈庆大摇其头:“我这里都是些糙汉,他们能懂什么?” “况且男子顾及脸面,即使再苦再难,也不会轻易吐露。” “嫂嫂安排人与其闲话家常,说着说着就敞开心扉了。” 永远不要小瞧居委会大妈的作用。 上次矿山的匈奴奴工闹事,事前竟然一点预兆都没有。 逼得陈庆调集了大批人马,连库房里的火药、大炮都运了过去,这才平息。 但凡有个能深入下层的居委会大妈时常走访,何至于如此大动干戈? “妾身……怕办不好叔叔的差事。” “要不然还是请你家中几位贤内助来操持此事?” 韩夫人听儿子说过,嬴诗曼操持家业颇有手段。 王芷茵、相里菱也各有所长,非是一般女子能比。 “别提了。” 陈庆无奈地挥挥手臂。 玻璃工坊没到手的时候,嬴诗曼天天往这里跑,生怕遗漏了什么东西。 等百巧楼开起来,自家工坊破土动工,人家连面都不露了。 陛下也是有点那啥。 天天对我横眉竖目的,没个好脸色。 这事儿能怪我吗? 韩夫人知道对方有难言之隐,也没追问。 她犹犹豫豫地说:“那妾身试试?” “不用试。” “嫂嫂通情达理,善解人意,可比我手下那帮蠢材强多了。” “此事非你不可,外人我不放心。” 陈庆认真地说道。 韩夫人这才勉强接受了这项任务。 她突然想起一事:“那柘儿……” “他也要去学堂的嘛。要是不上学的时候,就带来让宫中的侍女帮忙看管。” 陈庆爽快地说。 “如此不太好吧?” 韩夫人扭捏地说:“别人哪有似妾身一般……” 陈庆的语气略有些不耐烦:“管别人作甚,内务府的规矩都是我定的,我说行就行。” 韩夫人瞧了他一眼,才缓缓点头。 “叔叔,要是妾身任事不力,你尽管斥责。” “实在做不来,我回家就是。” 陈庆直接打了包票:“嫂嫂放心就是,如今内务府人手短缺得厉害。” “只要你不嫌累,有的是地方安排。” 韩夫人怕两人在屋里待得久了,惹别人非议,缓缓站起身:“那就如此说定了。” “叔叔有什么吩咐,让信儿传个话即可。” 陈庆站起来送她:“嫂嫂明日就来当值吧。” 韩夫人微微颔首,走到门口又回过头来:“叔叔哪一日要觉得妾身不堪大用,私底下说一声就是,可别当着众人的面将我扫地出门。” “那必不可能。” 陈庆哑然失笑。 你是看我毫不留情赶走了那名侍女,觉得将来有一天会落在自己身上? 嫂嫂,你儿子是韩信呀! 就算不提他这一茬,在这个年代能通读诗书经义、贤良淑德、大方得体的女子又有多少? “咱们是自家人,能一样嘛!” “哪怕嫂嫂真犯了错,我也得徇私包庇了,绝不让嫂嫂受了委屈。” 陈庆直截了当地说。 韩夫人噗嗤一笑:“你这样我就放心了。” “叔叔留步,妾身先行一步。” 走出门外,她脸上的笑意仍未散去。 咱们是自家人…… 这句话在脑海中徘徊不去,让人欣喜又暖心。 “娘,叔叔跟你说了什么?” 韩夫人没注意到身边什么时候多了个人,被韩信吓了一跳。 “吓死我了。” “信儿你怎么走路没声音的?” 韩夫人抱怨道。 韩信挠了挠头。 我腰间的佩剑走路时与佩玉相撞,叮叮当当响个不停,怎么会没声音的? “叔叔让我来内务府领一份差事。” “往后咱们家就有两份俸禄啦!” “我正担心柘儿入学后花销大增,家中入不敷出呢。” 韩夫人眉开眼笑,神态、语气透着发自内心的喜悦。 “叔叔给您安排了什么差事?” 韩信衷心地希望母亲能从苦闷的心境中走出来,对此没有任何意见。 母子两个小声商议着,逐渐走远。 “府令大人。” “下官来给您请安。” 鹿仙翁等待了许久,终于等到了时机。 他敲了敲门,一脸谄媚的笑容站在门口。 “老鹿啊……” 陈庆立时气不打一处来。 “你过来。” 他面色不善地摆好架势。 鹿仙翁自家人知自家事,连忙讨好地说:“府令大人,您要的东西吹出来了。” “什么?” 陈庆皱起眉头:“吹出什么来了?” “就是那个。” 鹿仙翁努起嘴,像是要与人亲吻一样。 “你等等!” 陈庆看到他那油腻的大脸,变态的表情直犯恶心。 “有话说话,少跟我装模作样的。” 第522章 手下如此能干,不给你娶个嫂子这钱根本花不完 鹿仙翁止住脚步,变魔术一样拿出个半大的盒子。 “大人先前安排下官试制玻璃吹造之法,如今已经初见成效。” “拙作在此,请您验看。” 陈庆霎时间大喜过望:“你怎么不早说,快拿来我瞧瞧!” 鹿仙翁恭敬地把木盒奉上,然后退后了两步。 方才看戏的时候,他越想越是心慌。 陈庆的表现,分明是已经发现了些端倪。 一旦东窗事发,还能有好下场? 直到戏剧快演完的时候,鹿仙翁福至心灵,突然有了主意。 他立刻安排人快马赶回工坊,把试制出的瑕疵品拿了过来。 未竟全功,那也是功啊! 想必陈府令看在他勤恳任事的份上,会网开一面。 “嚯。” 陈庆麻利地打开了盒子,里面是一件酒壶样式的玻璃容器。 颜色不够纯净,泛出淡淡的青绿色。 器型也不够完美,壶口边沿处理的非常粗糙,像是没打磨抛光好的样子,摸上去比砂纸都粗粝。 瓶身上有个小小的气泡,位置就在正中最显眼的地方。 但是,它已经离工艺成熟相差不远了! “老鹿,可以呀。” “别站着了,坐啊。” “来人,上茶。” 陈庆欣喜地招呼道。 “多谢大人抬爱。” 鹿仙翁谄笑着,偏着身子坐下。 陈庆把玻璃壶拿出来,屈指弹了两下。 铛铛。 清脆的回音把鹿仙翁吓了一大跳:“府令您小心些,此物极易碎裂。” “哦?” 陈庆好奇地问:“这么不结实?” 鹿仙翁叹气道:“先前连成型的器物都做不出来,下官好不容易攻克了调配原料、吹制模具的难点,然而每次做好的成品总是无缘无故自行碎裂。” “即使当时未碎,搬动的时候稍微有些晃动、磕碰,也会炸裂。” “下官一直以为是鬼神作祟,还特意召集部下一起做了场法事,然而……” 陈庆差点给逗笑了。 你们倒是没忘了老本行。 科学、玄学齐头并进,哪样也没落下。 “不管用是吧?” 陈庆笃定地说。 鹿仙翁讪笑不止:“什么神通都使了一遍,玻璃器该碎还是碎。” “后来鹤少府去请了秦墨的诸位同僚前来帮忙。” “真不愧是墨圣门下,人家见多识广,一眼就瞧出门道来了。” 陈庆用指尖敲了敲桌案:“怎么回事?” “田少府说,前任巴蜀郡守修筑湔堋(jiān péng都江堰古名)时,遇巨石拦路,斧凿难侵。后匠人献策,以柴火猛烧,再以冷水泼之,则巨石自裂。” “玻璃原本就是石头烧出来的,应该相差不多。” “它吹制成型后灼烫无比,被冷风一扫,自然容易炸裂。” 陈庆不禁吸了口气:“你们懂得还挺多啊!” 鹿仙翁不敢贪墨田舟的功劳,老实地说:“都是田少府博学多才,当居首功。他命人做了个铁箱,以炭火炙烤灼热后,将吹制出来的玻璃器放进去。” “过个小半时辰再拿出来,它就不炸了。” “只是……下官也不敢保证它到底能受得住多大的力气。” “万一进献宫中出了岔子,下官实在承担不起。” 陈庆微微颔首。 你这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啊! 玻璃原本就娇贵,碎裂再正常不过。 难道它出了问题,我还能把你卖了去顶缸? “田舟说的原理基本没错。” “无论是钢铁、玻璃、石头,都免不了热胀冷缩。” “玻璃吹制出来后,变形、弯折幅度太大,需要退火来消除其中的内应力。” “你多试验几次,找出最佳的火候和时长。” “早日拿出成品来。” 陈庆爱不释手地把玩着手里的瑕疵品。 这玩意儿拿到域外去,换一万奴隶不过分吧? 如果是秦忠君这样老奸巨猾的商贾,恐怕能卖出个天价来! “下官遵命。” 鹿仙翁眼见着终于逃脱一劫,心中顿时轻快了不少。 “那下官就先回了?” “等等。” 陈庆叫住了他:“老鹿,本官不拿你当外人,私底下说一句。” “如今你也是一府主官,皇家内臣。” “无论做什么,好歹顾及些朝廷和皇家的体面。” “不然你好意思,本官脸上都觉得挂不住。” 鹿仙翁顿时大惊:“下官……” “行了。” 陈庆白了他一眼:“堂堂一介少府,偷窥侍女洗濯,亏你干得出来!” “杨宝等人尚且知晓要找个知书达理的名门贵女,你能不能有点出息?” “我把你从奴籍提拔上来,就是天天让你搞这些鸡鸣狗盗的?” 鹿仙翁讪讪地垂下头:“下官知错,请府令责罚。” “先给你记上。” “若有再犯,必不轻饶。” 陈庆板着脸摆摆手:“下去吧。” “诺。” 鹿仙翁走出屋子,心头大感轻快,连腰杆都挺直了几分。 陈庆打量着他的背影,又拿起手里的玻璃壶端详个不停。 “手下如此得力,叫我如何是好?” “不如再娶几房娇妻美妾?” “要不然这钱根本花不完呀!” 他小心翼翼地把东西收好,哼着小曲吩咐韩信备车回家。 —— 夜色降临。 内务府的各级官吏携带着崭新的诏令回到了各自的府衙。 识字减刑的新规定像是一阵风般,传遍了各处工坊及民夫营地。 李左车和娄敬两个饭都没顾得上吃,借着月色于各处巡视,观察刑徒以及民夫的反应。 热闹喧嚣的议论声在火堆旁、草棚里、地穴边随处可见。 “呜呜呜……” 一阵悲切的哭声突然从不远处传来。 “我本就识字,为何却要蒙受如此不白之冤!” “冤啊!” “放我回去吧!” 李左车不禁侧目。 刑徒中多有含冤入狱者,这种情况并不罕见。 可是读书识字的,通常都是士人贵族,有的是手段逃避刑罚。 “何人喧哗?” “去把他叫过来。” 李左车对侍从吩咐道。 “诺。” 不多时,士兵带回了一个蓬头垢面,披头散发的男子。 “本官乃内务府府丞,你姓甚名谁?有何冤屈?” 李左车负手问道。 “小人……” “小人王渊,卢江郡人士,经商为业。” 邢徒恭敬有礼地说。 李左车愈发觉得惊奇。 看对方的作态,真像是走南闯北,见过世面的商贾,不像是话都说不利索的升斗小民。 “你为何来了此处?” 李左车又问。 “小人……因为在九原郡经商的时候,吃锅盔没蘸酱,才沦落此处。” 邢徒眼神恍惚,吞吞吐吐地说道。 “你说什么?” 娄敬禁不住提高了音量。 “吃锅盔没蘸酱?” 李左车怀疑自己听错了。 第523章 冤假错案 夜色如水,万家灯火。 一只纯净澄澈的玻璃壶被摆放在饭桌的中间,嬴诗曼等人目不转睛地打量着它,不禁啧啧称奇。 “可惜了,那瑕疵太过显眼,不然它起码能值个几十万贯。” 王芷茵被严令不准伸手碰触、把玩,气鼓鼓地不停冲陈庆翻白眼。 “样品做出来了,早晚会完善的。” “夫君,要是做一整套玻璃杯碟出来,卖多少钱才合适?” “我怕咸阳的世家豪门付不起这个价钱。” 嬴诗曼兴奋地美眸闪亮。 “你呀,就先别寻思着拿出去发卖了。” 陈庆就没好意思说:你是一点都不惦记自己亲爹啊? “上次陛下虽然将玻璃、香皂工坊赏赐给咱们家,但心中颇有微词。” “待做出几样成品,为夫拿去进奉宫中,陛下定然龙颜大悦。” “日后产量上来了,再对民间发卖不迟。” “要不然我每次面圣,战战兢兢的实在不好受呀!” 嬴诗曼忍俊不禁:“你也有怕的时候?” 王芷茵、相里菱等人凑趣地笑个不停。 陈庆摇了摇头:“阿菱,你尝试着修缮一下,弄好了我拿去献给武成侯,再借一百万贯出来。” 王芷茵立时变了脸色:“陈庆,你没完啦?” “凭什么又是我们家?” “你怎么不找别人借呢?” 陈庆故意逗她:“借别人的得还呀!要是不用还,我肯定去借。” “好啊你!” 王芷茵顿时火大,腾地站起来准备收拾他。 嬴诗曼一把拉住她的胳膊:“夫君戏弄你呢。再说,即便是瑕疵品,它也价值不菲。往后有产出的劣等品,让夫君多淘换几件,送去侯府上,岂不显得皇恩浩荡?” “你也不亏什么。” 王芷茵知道是这个理,就是气不过陈庆的态度。 一家人笑闹的时候,管事静悄悄地走进来:“家主,李府丞在门外求见。” “李府丞?” “李左车,他来干什么?” 陈庆疑惑地蹙起眉头。 嬴诗曼善解人意地说:“夫君,公事要紧。你先去吧,我们等你回来。” “不用,你们先吃饭。” 陈庆站起来说:“我这一去说不定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如果不是重要的事,他不会连夜来报。” 他吩咐管事:“叫李府丞进来见我,给议事厅掌灯。” 半刻钟之后。 摇曳的灯火下,陈庆摆好了茶具。 “府令大人。” 李左车匆匆走了进来,面色透着股说不出的担忧。 “何事慌张?” “先坐下来再说。” 陈庆镇定自若地把茶杯推了过去。 李左车忙不迭坐下,语速极快地说:“大人您的诏令尚未公布,却已经风声四起。” “只是没想到……” 陈庆用鼓励的眼神看着他:“继续说。” “许多刑徒原本受了冤屈,得知您公正廉明、宽厚仁慈,纷纷恸哭喊冤。” “下官恰巧遇到,其中内情实在……” “若是不加处置,只怕人心动荡,早晚要惹出祸端。” 李左车长长地叹息了一声。 “国朝律法森严,多有判罚过重,处置失当之处。” “本官心里自然明白。” “可是……” 陈庆摇了摇头:“朝廷用得着他们的地方太多了,即使是我,也不能尽数将他们全放回去,你明白吗?” 李左车缓缓点头。 他知道陈庆的难处。 皇家帝婿毕竟不是皇帝,有些事不是他一个人说了算的。 “大人您先听听下官遇到的两桩冤案,再作计较。” 李左车在脑海中打好腹稿:“王渊,卢江郡人士,家境殷实,世代经商。” “前年他听闻北地九原郡的皮毛、药草价格十分低廉,而绢布、日常器具又非常畅销,故此筹备了不少货物,准备去冒险一试。” “到了北地他才知道根本不是那么回事。” “当地的商业大多被北军将领暗中把持,他无权无势,家中又没什么门路,想要收货、卖货处处受人打压。” “没奈何,王渊便打算把手中的货物贱卖了保本,打道回府。” “却没想到,就在他返回家乡的前夜,出了点岔子。” 陈庆插话问了一句:“他遭遇歹人偷盗抢掠了?” 李左车语气复杂地说:“要真是遇到歹人倒好啦!” “王渊闷闷不乐,在客栈中饮酒消愁。” “隔壁一桌军汉恰好在寻欢作乐,其中一名将领无意间从他的桌边走过,看他干啃着锅盔,就问道:你为何不用佐菜蘸酱?” “王渊心情苦闷,便回了句:在下为什么要蘸酱?” “那将领喝多了酒,不依不饶:哪有吃锅盔不用佐菜蘸酱的?” “王渊被他纠缠得不耐烦,回了句:我蘸不蘸酱关你什么事?” “就这一句话,惹恼了邻桌的军汉。” “王渊被当场格拿,依刺探军情论处。” “他生怕丢了性命,以全部身家通融打点,才未在北地服刑,被送到了咸阳。” 陈庆的眉头紧紧皱起,心烦意乱地说:“蒙恬治的什么军!” “岂能如此儿戏便冤枉了一个好人?” 李左车叹息道:“还有更匪夷所思的。” “汉中郡人士郭利,自幼通读诗书,家学渊源。” “因幼女患病,在药铺诊治良久,却不见成效。” “换了别处后,女儿已经生命垂危,虽然救过来,却落下了残疾。” “有好心人告知他:先前那铺子里的药材都掺了假,你平白耽搁了时间,否则何至于害了女儿。” “郭利如遭雷击,回去把剩下的药材送去其他铺子查验,果然如此。” “他气不过去找最早那家药铺理论,对方怕闹大了影响生意,赔了郭利一笔不菲的钱财。” “万没想到,当夜官府衙役就破门而入,将他打入大牢。” 陈庆下意识问:“告他讹诈勒索?” 李左车点头:“正是如此。” “那药铺背后的东家,是县府的主簿。” “可郭利家中也有几门亲朋故旧,门路颇广。” “最后……” 李左车伤感地叹了口气:“没成想那主簿与郭利的夫人家里沾亲带故,不知他们怎么勾连在一起的。” “他的夫人在堂上作证,自家女儿并未受妨害。” “郭利讹诈之事顿时成了铁案,纵使有天大的本事都翻不过来。” 陈庆一拍桌案:“别人翻不过来,本官却未必!” “王渊那里,我修书一封,送去蒙恬那里,定能替他讨还公道。” “郭利之事,我请太子殿下亲自过问。” “区区一介县府主簿,他也敢一手遮天?!” 李左车欣慰地颔首:“刑徒中此类比比皆是,大人您……” 陈庆的心情无比沉重:“我不知情便罢了,既然知道,就不能不管。” “本官不是什么圣贤在世,救不了天下芸芸众生。” “但能救几个算几个。” “再有申诉喊冤者,你务必记录在册,不可隐瞒。” 李左车站起身,冲他深深作了一揖。 他突然意识到一件事。 坊间盛传陈庆以前是反贼,朝中群臣皆称之为奸佞,也并非毫无道理。 起码以他的作为,时局有变的情况下,是真的能一呼百应,从者云集呀! 第524章 震惊!我反贼的身份被张良曝光了! 隔日,陈庆早早去了宜春宫。 等扶苏下了朝会回来,便与他坐下商谈内务府清查冤假错案一事。 “殿下,你先看看这两桩案子。” 陈庆把王渊、郭利二人的经历事无巨细地记述下来,呈递给对方。 “佐菜蘸酱?” 扶苏眉头紧蹙,下意识瞥了过来。 “您再往下看第二桩。” 陈庆不紧不慢地说。 扶苏飞快地浏览了一遍郭利的案卷,顿时义愤填膺:“岂有此理!药材是真是假,怎能分辨不出来?” “郭利之女是否受了妨害,找郎中一验便知。” “条理清晰的一桩案子,怎么办成这样?” 陈庆抿嘴笑着:“殿下可是觉得令人费解,耸人听闻?” 没待扶苏回答,他又说:“那就说明案件十有八九正如二人所言一般。” “我等编造谎言,通常先会自己在心里过一遍,琢磨其中有无漏洞,能不能骗得住人?” “但是这两桩……” “显然是没走心的,说出去都没人信。” “故此是冤案的可能极大。” 扶苏立即说:“本宫这就修书一封送去北地,请蒙恬彻查王渊一案。” 陈庆赞同地点点头。 蒙恬和扶苏相交莫逆,这个面子他肯定会给。 “郭利那边,微臣打算让蒙甘去跑一趟。” 陈庆的话还没说完,站在门外晒太阳的蒙甘兴冲冲跑了进来:“师父有何吩咐?徒儿整日里闲得骨头都痒了。” “痒了自己在墙上蹭蹭,少给我打岔。” 陈庆没好气地摆摆手打发了他。 蒙甘幽怨地埋下脑袋,晃着膀子重新去门外站岗。 “地方官吏盘根错节,多是世代相传的地头蛇。” “寻常官吏怕是治不住他们。” “蒙甘嘛,性子粗疏鲁莽,刚直不阿,由他去正好。” 陈庆叹息着摇了摇头。 哪怕朝廷派钦差下去,只怕也要遭遇各种各样的刁难和阻挠。 恰恰好,蒙甘就不吃这一套。 别看他经常给扶苏、陈庆跑腿打杂,放到外面妥妥的一条过江强龙。 惹急了他,这厮是真敢一刀劈了县府的主簿。 蒙毅掌管刑部,替自家子侄抹消个罪名不要太简单。 陛下看在蒙甘单枪匹马,独灭一国的份上,也不会追究。 “如此甚好。” 扶苏脸色凝重,心情十分沉闷。 秦朝号称律法森严,可是在王渊、郭利两桩案子中,律法显然被某些官吏当成了恣意妄为、谋取私利的工具。 “先生。” 他犹豫片刻,没忍住问道:“后世可有良策,使法度公正严明,不再受私心左右?” 陈庆愣了下,缓缓摇头:“法度由人而施,自然免不了偏颇。” “世上没有完全的公平公正可言,再过几千年也是一样。” 扶苏黯然地叹息:“是本宫奢望太多了。” 两人说话的时候,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在外面响起。 赵崇行色匆匆,进门拱手作揖:“殿下……” 他惊讶地发现陈庆居然也在,立时停住话头。 “赵统领因何事来访?” “可是父皇召我入宫?” 扶苏起身温和地问道。 赵崇的目光不停朝着陈庆打量:“正是如此。” “陈府令既然也在,那便随我一道去吧。” 陈庆疑惑地望着他:“哦?老赵,到底有何要事?” 从对方的神色来看,一定是发生了什么天大的事情,陛下才会召他们一起入宫。 难道是内务府的工坊出了什么岔子? 冶铁炉炸了? 水车倒了? 还是矿山塌方了? 如果是这样,始皇帝应该不会如此重视。 “赵统领,有什么你就说什么,反正我们马上就知道了。” 扶苏也意识到不同寻常。 赵崇瞻前顾后,犹豫良久才低声禀报:“楚地有乡民与野人勾结,举旗造反。” 扶苏和陈庆的表情都很平静。 楚人造反根本就不叫新闻。 近些年黑冰台破获的大大小小谋逆案里,楚人的出场频率高得离谱。 “然后呢?” 陈庆神色平静地问。 赵崇眼神飘忽,声音压得更低:“这股反贼与别个不同,他们打出来的旗号是……意图拥立太子殿下……” 扶苏霎时间就变了脸色。 “殿下先别慌。” 陈庆一把抓住了扶苏的手腕,镇定地说:“陛下胸襟宽广,明辨是非,定不会因此而怪罪于你。” 赵崇瞄了他一眼,语气古怪地说:“从反贼处查获的文书、旗帜及各项物品,工艺十分精良,非是民间所有。譬如制作旗帜的绢布,就是出自将作少府左织室。 纸张乃朝廷官用,反贼所用的文书与之一般无二。 还有些磨掉印记的兵器、衣袍,来历亦是十分可疑。” 陈庆双目瞪得溜圆:“老赵,你这么看着我什么意思?” “这摆明了是栽赃陷害,你看不出来?” 赵崇垂下头:“是非对错,全由陛下定夺。陈府令问心无愧,自然勿需担忧。” “你……” 陈庆气得七窍生烟。 畜生啊! 一到关键时刻你就掉链子,半点都靠不住! “先生稍安勿躁。” “此事定然有人从中作诡。” 扶苏愁眉不展,耐着性子安抚道。 “殿下,这不是阴谋诡计,乃是堂而皇之的阳谋!” 眼下朝中的局势,傻子都能看得出来。 扶苏登基已成定局,陈庆总揽朝廷大权,也指日可待。 但是在始皇帝身体康健的时候提出来,挑拨离间的意味昭然若揭! 陈庆还敢断定,这是第一回,却不是最后一回。 三人成虎。 暗中策划之人非得让始皇帝父子反目,他被革职下狱,方才得偿所愿。 “老赵,我就问一句。” “这伙反贼是在什么地方被黑冰台拿获的?” 陈庆强迫自己冷静下来,面色严肃地问。 赵崇也不隐瞒:“东海郡郯县的山野之中。” “东海郡?郯县?” 陈庆疑惑地问:“在什么地方?” 扶苏耐心地解释:“郯县早先为郯国,后被越王朱勾所灭。百年前,楚国吞并郯地,设置采邑。” “其临近兰陵、缯县、朐县、下邳、淮阴等地。” 陈庆瞬间醍醐灌顶。 下邳! 还能有谁? 绝对是张良没跑了! 第525章 解铃还须系铃人 在陈胜吴广揭竿而起,六国旧臣纷纷响起之前,张良毫无疑问是稳坐反贼的头把交椅。 光凭博浪沙刺秦一事,就让他名噪天下,在反贼圈里成了旗帜、偶像一般的人物。 而此时,张良已经潜逃隐居至下邳。 按照时间来推算,他大概已经得到了黄石公的《太公兵法》。 还有…… 项羽的叔父项伯因杀人畏罪潜逃,被张良收留。 此时项家和他已经搭上了关系。 下邳与项羽的老家下相有泗水连通,往来极为便利。 “阁下就是大名鼎鼎的张宰相?久仰久仰。” “你要反秦?巧了,我也是!” 张家世代在韩国为相,如果没有秦国灭韩一事,张良百分百是下一任宰相。 因此他在反秦分子中的雅号就叫张宰相。 项家在楚地根基深厚,连郡守都要礼让三分。 左织室的绢布,纸张、抹掉字迹的兵器,这些东西常人操办起来很难。 但是由项家出面,简直手到擒来。 前往咸阳宫的路上,陈庆苦思良久,渐渐理清了思路。 该来的总会来。 张良、项家这样的铁杆反贼,离得又如此之近,不串联起来合谋造反才是怪事。 只是…… 论起资历来,我也是造反圈里的老前辈。 你们各个都背负着国仇家恨,意图反秦,这我能理解。 但每次都要牵连到我身上,恨不得除之而后快。 过分了啊! 年轻人不讲武德,欺负我这个反贼界的老前辈。 这样好吗? “先生在想什么?” 扶苏在旁边看到陈庆的脸色变幻不停,关切地问。 “微臣在想,此番来者不善呀!” 陈庆忧心忡忡地说。 张良张子房! 运筹帷帐之中,决胜于千里之外! 汉初三杰之一,天下头号谋士。 但凡有可能,陈庆都不想和这样青史留名的英雄人物走到你死我活的地步。 然而天不遂人愿。 如今对方已经抢先出手,他只能放手一搏。 —— 御书房中。 嬴政脸色阴沉地打量着摆在桌案上的谋逆证物。 官造样式的兵器、整齐的文书籍册、精美的绢绸旗帜。 明知道这是反贼的阴谋,嬴政的心里还是老大的不痛快。 等他百年之后,大秦江山自然会传到扶苏手中。 可现在他正值壮年,已经有人如此迫不及待了吗? “陛下,太子殿下、内务府府令陈庆求见。” 赵崇眼观鼻,鼻观心,恭敬地作揖行礼。 “父皇。” “参见陛下。” 扶苏和陈庆先后走进御书房。 嬴政不动声色,先是淡淡地瞄了二人一眼。 要说如今陪伴在太子身边最久的,非陈庆莫属。 两人形影不离,相交甚笃。 反贼有一点没弄错,当今天下能造反成功的,非此二人不可。 “扶苏,你来看看吧。” 嬴政淡淡地指了指桌案上的罪证。 “诺。” 扶苏小心翼翼地上前。 果然如赵崇所说那般。 所有物件都或多或少有着官造的影子,相当精良和正规。 “请父皇明鉴。” “先生绝不是反复无常,居心叵测之辈。” “定是有奸人暗中谋划,刻意栽赃陷害。” “待黑冰台查明真相之后,必然能还他清白。” 扶苏下意识替陈庆开脱。 嬴政不置可否:“你就对他这么有信心?” “有!” 扶苏毫不犹豫地回答。 嬴政没再理会他,转过头去问:“陈庆,你有什么好说的?” “微臣……无话可说。” “全由陛下定夺。” 陈庆短暂地犹豫了一下,作揖说道。 过犹不及。 扶苏一个人替他辩驳就够了。 要是两人异口同声,反而会惹得陛下不喜。 “寡人要是当真了呢?” “你不怕吗?” 嬴政目光平淡地望着他。 “怕,怎能不怕。” “但微臣和太子殿下不同。” 陈庆抬起头:“殿下是对微臣有信心,微臣……却相信陛下目光如炬,洞察秋毫,绝不至于被奸人蒙蔽。” 赵崇在不远处感慨连连。 我要是有你一半口齿伶俐,能混成现在这个逼样? 嬴政脸色稍霁,露出几分笑容。 “那你说,是何人所为?” “此贼心肠极为歹毒,寡人必除之而后快!” 陈庆察觉到对方心中的杀机:“微臣还真知道是谁。” “说来听听。” 嬴政迫不及待地问。 身边守着一个穿越者就是有这样的好处,虽然他并非全知全能,但总有历史的脉络可以摸索。 “天下间敌视大秦之辈,以地域论,大概分京畿和地方两类。” “咸阳城中的六国故旧,六国故地中的勋贵余孽。” “以来源、目的划分,又能分成两类。” “一类是故燕太子丹旧部这般,为报私仇而来。” “他们也清楚,以燕国的实力,无论如何都轮不到他们执掌天下。” “刺驾之事,多是此类所为。” 陈庆神情专注,侃侃而谈:“第二类,以姬姓诸侯国魏、韩、卫之流为主。” “刺驾只是一种手段,并非他们想要的最终结果。” “此类时时刻刻想要大秦彻底覆亡,重新复辟故国。” “因此太子、微臣都是他们的目标。” 还有一种,陈庆没说出来。 楚国这个另类既铁了心反秦,又眼巴巴盼望着扶苏继位,和别家都不一样。 “由此可以推断……” 陈庆指着桌案上的谋逆物证:“此番背后谋划之人,定是魏、韩、卫故旧之一。” 嬴政一直似笑非笑地打量着他:“陈卿倒是对反贼了若指掌。” “微臣……也遭遇过刺杀,故此特意了解过。” 陈庆脸色微红,暗暗腹诽不已。 陛下不地道啊! 我在这里为您出谋划策,你还暗讽我的出身。 要不是出了一点小小的差错,什么张良、项羽、刘邦都得往后稍稍。 “先生心中可是有了猜测?” 扶苏主动替他圆场。 “定是张良无疑!” “此獠自博浪沙刺驾之后,畏罪潜逃,此时隐姓埋名暂居于下邳。” “陛下切勿冲动。” 陈庆一看始皇帝变了脸色,立刻劝道:“张良智计过人,非是易与之辈。” “上次博浪沙被他逃了,这番要再打草惊蛇,恐怕永远都找不到他了。” 嬴政脸色铁青:“那你说该如何?” 陈庆目光坦荡地直视着对方:“解铃还须系铃人。” “张良既然谋划离间皇家父子亲情,不如陛下就顺水推舟。” “请太子殿下亲赴楚地。” “微臣愿随侍左右,一同前往。” 嬴政和扶苏同时变了脸色,惊诧地久久注视着他。 第526章 人民战争的汪洋大海 “为何非得是扶苏前往?” “张良那恶贼在下邳盘踞已久,万一有什么闪失……” 嬴政虽然平日里没少批评、训斥扶苏,但他心里清楚,扶苏尚有可取之处,足以胜任守成之君。 至于其他的,要不然就是年少尚不知事,要不然就是庸碌无为,非是可造之材。 “微臣以身家性命担保。” “贼子想伤太子殿下一根汗毛,先得从微臣身上踏过去。” 陈庆无比郑重地说道。 张良、项羽,一个是天下第一谋士,一个是天下第一猛将。 没有扶苏这张王牌,我拿头跟他们打? “孙子有言:兵者,诡道也。故能而示之不能,用而示之不用。” “可见逆贼越是想要离间皇家亲情,陛下越是不能让他们如意。” “既然张良哄骗乡野村夫,以拥立太子殿下为旗号,那咱们不如索性直接让扶苏殿下走一趟,宣抚当地百姓。” “一方面彰显陛下胸怀广阔,又体现皇室亲子孺慕之情。” “张良之计,不攻自破。” 嬴政犹豫良久:“此僚恶胆包天,就怕……” “是的,张良一定不会逃走。” 陈庆目光真挚:“他绝不会放弃刺杀太子殿下的机会。” “只不过……得道者多助,失道者寡助。” “光凭张良一个人,掀不起什么大风浪来。” 嬴政下意识看向了扶苏,神情复杂。 楚人绝不可能协助张良刺杀扶苏,这一点板上钉钉! 陈庆一直坚持让扶苏亲自前往,就是为了化解张良的地利之便,反客为主。 “扶苏,你可愿意去走一趟?” 嬴政终于下定了主意。 “儿臣愿往。” 扶苏痛快地答应下来。 “那你便走一遭吧。” “寡人特赐你天子符节,可调动沿途各地兵马。” “凡事切记小心……多听陈庆谏言,不可擅作主张。” 嬴政拍了拍他的肩头,语气深重地叮嘱道。 “儿臣遵旨。” 扶苏一板一眼地回答。 嬴政欣慰地发笑。 自己儿子的性情,他再清楚不过。 扶苏虽然时常忤逆他,但都是因为政事之争。 诸多子嗣中,扶苏最为忠厚、孝顺。 嬴政对他完全放得下心。 “陈庆,记住你说的话。” 转过头来,嬴政目光严厉,语气平淡地叮嘱道。 “诺。” “微臣定然不叫太子殿下受了一分一毫的损伤。” 陈庆当然知道对方是什么意思。 扶苏如果出了事,他也不用回来了。 哪怕是搜山检海,掘地三尺,始皇帝也要把他挫骨扬灰。 不多时,两人从御书房里出来。 扶苏要亲赴楚地,打算先去面见郑妃通报一声。 “先生。” “此事皆因张良而起,咱们只诛首恶,勿多造杀孽。” 扶苏叫住了陈庆,不放心地说道。 “那是自然。” “张良非除不可。” 陈庆笑着说:“后世有一句话:路线错了,知识越多越反动。” “张良便是大秦的心间芒刺,喉中骨鲠。” “放任下去,早晚要惹出大祸患来。” 扶苏这才放心地点点头。 他犹豫着说:“就怕再让此贼逃脱……” 陈庆胸有成竹:“张良这回可插翅难飞。” “楚地百万子民,皆是殿下的耳目喉舌。” “任他有通天的本事,在人民战争的汪洋大海面前也得跪!” 扶苏面色尴尬,嗫嚅着不知道该说什么。 “殿下尽管放心,此去定然一帆风顺,畅通无阻。” “您先前为民发声请愿,多遇坎坷。” “殿下曾心中惶惑,不知前路何方。” 陈庆的神色透着说不出的玩味和喜悦,“这回你就知道,聚沙成塔、积水成渊。” “是该殿下收获回报的时候了!” 扶苏不好意思地说:“些许小事,不足挂齿。” “殿下此言大谬。” 陈庆认真地看着他:“公卿士族,多将黔首百姓当成牛马牲畜。” “其不言、不语、不怒、不威,恭顺有加。” “可他们也有七情六欲、喜怒哀乐。” “谁对他们好,百姓心里比谁都清楚。” “什么足智多谋、勇猛盖世,在千千万万百姓汇聚而成的大势面前,简直是螳臂当车!” “咱们只管A过去就是了,闭着眼睛都不会输。” 扶苏欲言又止。 他对这番话半信半疑,也没觉得自己有什么过人之处。 但是陈庆眼中的灼灼目光,好像把他当成了什么稀世珍宝一样。 “郑妃娘娘要是怪罪起来,还望殿下帮忙美言几句。” “微臣先行告退。” 陈庆神采飞扬,完全看不出任何担忧之色。 扶苏一旦去了下邳,借给项家一百个胆子,也不敢再跟张良沆瀣一气。 项家在楚地的民望,源自于祖先项燕力抗秦军,扶危救倾的功绩。 至于项羽本人,江东子弟多畏其威势,心悦诚服者并不多。 项家敢参与行刺扶苏之事,便是自掘坟墓,一旦事发,最先饶不过他们的就是江东父老! “历史已经彻底扭曲。” “还真是让人期待啊!” 陈庆张开双臂,闭上眼睛沐浴在正午的骄阳烈日之下。 风中夹杂着渭河的水汽,从遥远的地方吹来。 那是自由的味道! 历经波折,始皇帝终于肯放他离开咸阳了。 虽然每日锦衣玉食,仆婢成群,陈庆却始终有种挥之不去的拘束感。 江山如画,我来大秦那么久,都没来得及去看看。 多可惜呀! —— 傍晚。 烛火通明,佳肴珍馐摆满了饭桌。 陈庆脸上总是有种说不出的兴奋,踟蹰良久后,才宣布了即将陪同扶苏前往东海郡的消息。 “夫君,怎会如此突然?” “你们去那里做什么?” “我陪你去!” 嬴诗曼、王芷茵、相里菱的反应各不相同。 “陛下有命,为夫不得不从。” “你们就不必跟着去了,这又不是回乡省亲。” 陈庆强压下内心的激动,戏谑地说:“如果是去代郡,我高低得把你们三个带上。” “路上遇着人我就拦住他:你怎么知道我娶了当朝公主呀?” “这是陪嫁过来的,通武侯之女,原装正品,童叟无欺。” “还有工部尚书令、秦墨领袖相里奚的独女。” “我陈庆现在牛逼大了!” 嬴诗曼被逗得哭笑不得,心中的担忧也不禁被冲淡。 王芷茵委屈地大吼:“陈庆,你别欺人太甚!” 相里菱目光温柔:“不管去哪里,总得有人在身旁服侍着吧。” 她还没来得及毛遂自荐,嬴诗曼就安排:“让热巴跟着去吧,家中事务繁忙,我们哪一个都脱不开身。” 王芷茵小声嘀咕:“我在家里也帮不上什么忙,要不……” 嬴诗曼自然不能厚此薄彼:“出门在外多有不便,你就别给他添麻烦了。” “夫君,早去早回。” “我们在家里等你。” 陈庆用力点头,眼神真诚:“夫人勿忧,我们最多一两月就返回咸阳。” 第527章 穷在闹市无人问,富在深山有远亲 第二天早朝,始皇帝以故楚乡野之民谋逆作乱为由,命太子前往督抚宣导,以安民心。 百官大哗。 秦楚两国之间的渊源谁不清楚。 楚国强时,秦嫁楚娶。 秦国强时,楚嫁秦娶。 数百年联姻下来,两国皇室血脉交融,难分彼此。 楚国的余孽一直贼心不死,妄图寻机依附在扶苏身上,曲线救国。 第一个站出来反对的是王翦,第二个是蒙毅。 随即群臣纷纷附和。 然而始皇帝的态度十分坚决。 张良与楚人勾连,必成国朝心腹大患。 陈庆眼光毒辣,一下子就找到了他们的要害。 此事非扶苏不可! 始皇帝固执己见,群臣劝谏无用,只得作罢。 而宜春宫里,陈庆被太子妃叫去,好大一通埋怨。 怀孕的女人招惹不得,更何况她怀的还是始皇帝的嫡孙。 陈庆说得口干舌燥,再三保证绝不会出现任何差错,才勉强安抚下来。 “怎么就没人信呢?” “霸王举鼎又如何,百姓众志成城,就是一座坚不可摧的大山。” “项羽再牛逼,还能移山填海?” 陈庆回来的路上,闷闷不乐地抱怨道。 虽然抱着十二分的信心,该做的准备还是一样不能落下的。 五雷神机、火箭筒、手雷、燃烧瓶。 光是火器他就准备了两大箱子,足够打一场小规模的巷战。 “叔叔。” “我娘把寄送家乡的东西都准备好了,她想让您过去一趟,有些话怕我传不明白。” 韩信等候多时,见到他过来,连忙上前作揖说道。 “哦。” “我这就过去。” 陈庆心情烦闷,正好出门散散心。 “信儿,此次回乡高不高兴?” 韩信迟疑地说:“既忧且喜,大概……这就叫做近乡情怯吧。” “我幼时从家乡迁徙咸阳,如今连老家什么样子都记不得了。” “只记得门前有条河,岸边的柳树枝繁叶茂,河中鱼虾成群,渔船穿梭不息。” 陈庆笑着说:“那咱们就回去看看。” 下邳离淮阴很近。 再说此次出行,陈庆根本不像其他人那么紧张,心情十分轻松,顺便带上韩信回乡省亲。 只要扶苏在场,他就相当于拿了满把的王炸。 随便张良、项羽冥思苦想打出什么牌型,只管炸就完了。 两人骑着快马,不到两刻钟就到了韩家。 “嫂嫂。” 陈庆一进门,发现院子里大包小包摆着不少东西。 既有些市面上常见的咸阳风物,也有绢布、纸笔等贵重物品。 “叔叔来啦。” 韩夫人忙得不可开交,回过头来温柔地笑着:“快进来坐。” “信儿,去给叔叔泡茶。” 陈庆连忙推拒:“何须如此麻烦,又不是外人。” “嫂嫂,你这是……准备让信儿带回家乡的?” 韩夫人点点头:“是呀。” “我夫家与娘家往昔在楚地也是大族。” “此时虽然门庭破落,亲朋故旧却不在少数。” “阔别多年,也不知道他们过得怎么样了。” 说到这里,她不禁叹息一声。 迁徙咸阳的六国故旧整日里提心吊胆,如履薄冰。 留在家乡的旧朝勋贵恐怕也好不到哪儿去。 韩家如今生活有了起色,她便想让韩信多捎带一些财物回去。 一方面告诉家乡的父老乡亲,他们在咸阳过得不错。 二来则是帮衬下家里陷入贫困的亲戚。 “嫂嫂……” 陈庆看到一匹颜色艳丽的丝绸,摆在箱子的最上面。 那是他从嬴诗曼的陪嫁中拿出来的蜀锦,特意让韩夫人做衣裳的。 “沧海桑田,时移世易。” “如今家乡的亲族,恐怕都不记得你们了。” “再说你们家中也不富裕,何须备下如此重礼?” “就怕送给一群白眼狼了。” 他神色复杂地抚摸着那匹蜀锦。 “叔叔何出此言?” 韩夫人诧异地打量着他:“血脉亲情,割舍不断……” 陈庆嗤笑出声:“富在深山有远亲,穷在闹市无人问。” “你们在咸阳多年,可有亲族前来探访?” 韩夫人摇了摇头:“我等时时刻刻受人瞩目,怎敢与家中往来,万一祸累了他们,岂不是罪孽深重。” “嫂嫂……” 陈庆实在不想让韩信跟家乡的亲戚沾上什么关系。 如今想阿谀攀附他的人数不胜数。 韩家一旦知道有这层关系在,必然不遗余力地钻营巴结。 我特娘的就算把蜀锦扔臭水沟里,都不给你们这群白眼狼! “嫂嫂可知我精通相命之术?” 陈庆一本正经地问。 “嗯。” “叔叔有通晓古今未来之能,非是寻常之人。” 韩夫人点头应道。 “那我说一桩事。” 陈庆压低了声音,不要让家中的两个孩子听到。 “嫂嫂可知你家中遭祸之时,我未曾出现会怎样?” 韩夫人愣了下,缓缓说道:“那定然是家破人亡。” “妾身变卖家私,侥幸能把信儿救出来,在咸阳也无立足之地。” 陈庆凑近了些许,语气深沉地说:“然后你们一家三口返回家乡,舟车劳顿,心力交瘁。” “柘儿受不得颠簸,半途病故。” “嫂嫂你……不堪受此打击,返回淮阴后没多久便郁郁而终。” “信儿他无依无靠,衣食无着,家乡的故旧避之而不及,每日里饥寒交迫,甚至四处乞食。” “河边的漂母尚且对其有一饭之恩,你家中的那些亲戚……却一次也未接济过信儿。” 韩信功成名就,衣锦还乡之时,以千金报答漂母的恩情,但是对于上赶着来巴结的亲族故旧却避而不见,可见恨意之深。 “嫂嫂,听我一句劝。” “让信儿回去看看,了却思乡之情便罢了。” 韩夫人瞠目结舌,脑海中嗡嗡作响。 “叔叔,你怎么会知道?” 刚才陈庆述说的场景,好像亲眼见到一样。 加上韩夫人深信他有通晓古今未来之能,一时间信了七八成。 “你就当我是猜的吧。” 陈庆神秘地笑了笑。 “那……” 韩夫人思虑良久:“叔叔早知会如此,才出手相救?” “然也!” 陈庆爽快地回答。 韩夫人见他如此干脆,更加深信不疑。 “叔叔……” “既然如此,那探亲一事就此作罢。” “如今我们一家无依无靠,叔叔就是最亲近的人。” 韩夫人百感交集,下意识抓住了陈庆的手。 “嫂嫂,我可从未把你们当外人。” 陈庆笑容灿烂,拍着她的手背安抚道。 韩夫人霎时间涌起一股冲动,想要扑进他的怀里,紧紧地抱住他挺阔的腰背。 只有这样,才能让她惶惑不安的心灵得到些许慰藉。 “叔叔……” “娘,茶泡好了。” 韩信拎着茶壶从厨房出来,高声喊道。 “啊,快拿过来。” 韩夫人猛地缩回手,往后疾退了两步。 她瞄了一眼陈庆,立时脸色通红,羞怯迷人。 “呃……” 陈庆尴尬地挠了挠头。 怎么好像偷情被撞破了一样? 我也没干什么,好端端的刚才心虚个毛线啊! 第528章 钓鱼佬的幻想时间 回乡探亲一事韩夫人完全没了主张,全凭陈庆来做主。 院子里准备好的各色礼品怎么搬出来的,又怎么搬了回去。 韩信虽然疑惑不解,但也没有细问,选择遵从长辈的安排。 “嫂嫂,接下来我说的话你切切记在心里。” 陈庆临走的时候叮嘱:“楚地旧臣中,想攀附太子者不计其数。” “信儿如今在宜春宫任职,虽然职位卑微,却是条便利的渠道。” “当今陛下的性情,可容不得楚系外戚死灰复燃,插手朝廷政务呀!” “无论从何处着想,你们离家中的亲族越远越好。” “否则将来……” 他的话还没说完,韩夫人就连连点头:“妾身知道轻重,定然不会让信儿与他们往来。” “如此我就放心了。” 陈庆拱手作揖:“朝廷从水师征调了一批战船,不日即将抵达咸阳。” “届时我和信儿一道出发,顺道去淮阴走亲访友。” “嫂嫂安心在家等待,一两月即回,绝对出不了什么岔子。” —— 三日后。 一场大雨,让渭河水势再次暴涨了几分。 丰水期的河面十分宽广,让大型战船有了通航的条件。 一支壮观的船队溯流而上,乘风破浪,停驻在咸阳城外的河面。 “大秦在北方也有如此强大的水师吗?” 陈庆搭手眺望,啧啧称奇。 最显眼的是一艘高大壮阔的楼船,简直像是漂浮在水上的楼阁殿宇,最上层还有设置的女墙和垛口,幡帜招展,十分威武。 “先生,那是水师的首舰,一般是军中主帅乘坐的。” “站在高处以旗号发令,才能如陆上一般调兵遣将。” 扶苏指着后方密集排列的痩长型战舰:“那是大羿,由五十名桨手驱船,战士二十六人,斧、钩手,将官若干。共载近百人,配三月之粮。” “大秦历来对外征伐,此船出力甚大。” 陈庆暗暗估摸了下大羿的长度。 二十米是绝对打不住的,起码也要二十五米! 为了护卫扶苏出行,北地水师调派了一艘楼船、十艘大羿,共计一千余人的庞大阵容。 加上随行运输物资的货船,总数足有三十多条。 “殿下,咱们这就登船?” 陈庆回头看了一眼。 嬴诗曼等人都围聚在一起,安慰泫然欲泣的太子妃。 蒙甘满心期盼着想跟两人一起走,却在陈庆的安排下,带着郭利返回汉中郡,彻查冤案真相。 只待给他们送行后,就拔马启程。 “先等等。” 扶苏面带愧疚之色,走向怀有身孕的太子妃。 一番儿女情长,互诉不舍之情。 扶苏连连保证:“办完事我一定快马加鞭赶回来,一刻都不多耽搁。最多两月,绝无差池。” “真的?” 太子妃拉着他的衣袖,泪眼朦胧。 嬴诗曼深吸了口气,抬眸看向陈庆:“夫君……” “我不在家的时候,吃好喝好啊。” 陈庆大喇喇地拍了拍她的肩头。 “还有呢?” 嬴诗曼不死心地追问。 “还有?好好操持家业,等我回来给你捎带些东海郡的特产。” 陈庆故作不解地说。 嬴诗曼有些急了,差点没明说:你就不能像我皇兄一样,吟个诗作个赋,好歹倾诉下不舍之意。 “夫人保重。” 陈庆看到扶苏已经叙完了话,上前一把抱住了嬴诗曼,吧唧亲了一口。 在对方愣神的时候,又扯着王芷茵的胳膊,在她手背上亲了下。 “阿菱,等我回来。” 陈庆用额头抵着她的脑袋,轻轻磨蹭着说。 一艘小船停泊在岸边,准备接他们去楼船上。 扶苏和陈庆两个带着仆婢侍从,依依不舍地向着岸边挥手。 “阿嚏!” 陈庆打了个喷嚏,揉着鼻子说:“好像有人在骂我。” 扶苏哭笑不得。 还能有谁? 王芷茵呗! 她恨你厚此薄彼,几次欲言又止。 要不是临行在即,估摸着非得找你闹一场不可。 小船在波涛汹涌的渭河中跌宕起伏,楼船上早早抛下了吊篮,士兵先后将他们拔了上去。 “末将薛滨,参见太子殿下。” “见过陈府令。” 船上的主将生得虎背熊腰,胡须浓密虬扎。 一身甲胄却行走如飞。 双方见礼后,薛滨立刻带他们去安排住处。 楼船提前改造过,足足一层的空间,专供扶苏以及随身侍卫居住。 陈庆和热巴分到了内外两间的舱室,大概二十平方大小。 能有这样的待遇,还是费了不少功夫才腾出来的。 “还望陈府令海涵。” 薛滨带着歉意想解释一番。 “不错。” “委屈薛将军和各位兄弟了。” “一点小心意,拿去喝酒。” “等上了岸本官再请大家痛饮一杯。” 陈庆把早就备好的一袋金镒递了过去。 “末将不敢。” 薛滨诚惶诚恐,猛地倒退了半步。 “有什么敢不敢的。” “出门在外都不容易,一路上还得薛将军多加关照。” 陈庆走上前把钱袋塞进了他的手里。 夏季大河水势暴涨,风高浪急。 万一有个闪失失足落水,还得船上的官兵卖力搭救。 陈庆家资殷实,自然不会吝啬这点小钱。 要是因为抠门吃了馄饨面,那不是死得冤枉? 薛滨迟疑良久,才犹犹豫豫地把钱收下。 “多谢陈府令抬爱。” “若有驱策,末将定然不敢推辞。” 陈庆微微颔首,送走了对方。 “热巴。” “嗯。” 船舱里光线昏暗,仅有一扇舷窗带来清新的空气和明媚的阳光。 “奴婢先给您铺床叠被。” 热巴显然有些紧张,睫毛微微眨动,垂下头去不敢看他。 “床榻够大,咱们晚上睡一起。” “河上湿气重,我怕不小心患了风湿。” “你给我暖暖被窝可好?” 陈庆捏着她光滑尖削的下巴,目光迷恋地打量着她充满异域风情的脸蛋儿。 不得不说,嬴诗曼小心眼真是茫茫多。 在家里暗暗提防,怕我偷吃。 出门在外的时候,又怕王芷茵、相里菱与我朝夕相处,一不小心提前怀了子嗣。 热巴就不存在这种问题。 她就算生下男丁,也不可能继承老陈家的家业,风险系数几乎为0. 既然夫人默许,那还矫情个什么! 陈庆盯着她薄薄的红唇,目光充满侵略性。 “嗯。” 热巴声若蚊讷地应了声,脸上立刻浮现出一层迷人的红晕。 “那现在应该做什么?” 陈庆戏谑地问。 “现在……现在天色还早……” 热巴的肤色白皙如雪,此刻已经从面颊红到了脖子根。 “对呀,天色还早。” 陈庆松开了手:“去准备钓具,今日是我大展身手的好时机。” 热巴愕然地抬起头,不可置信地盯着他。 “去呀,我都备好了。” “难不成还真的白日宣淫,给别人瞧热闹。” 陈庆爱怜地捏着她的脸颊:“等晚上再跟你亲热。” 热巴再次羞红了脸,麻利地小跑着去给他准备鱼竿和饵料。 “走。” “房间内憋闷得很,随我一起去吹吹风。” 陈庆唤了一声,热巴立刻欢欣雀跃地追了上去,眼中洋溢着幸福的光彩。 第529章 楚虽三户,亡秦必楚 宽阔的甲板上,湿润的河风迎面扑来,驱散了初夏的燥热。 薛滨得知陈庆要去钓鱼,特意命人搭好了凉棚,还叫船上的厨子备好了凉茶、瓜果消暑解渴。 韩信安置妥当好住处后,在船舱里待得烦闷,便打听了陈庆的去向,一起在旁边看热闹。 “家主,这船行得如此之快,能钓到鱼吗?” 热巴在旁边打着扇子,望着浑黄汹涌的河水,不禁有几分发怵。 “有水就有鱼,有鱼必上钩。” “你瞧着我给你钓一条大鱼上来。” 陈庆端坐在矮凳上,信心十足地说。 一刻钟过去。 热巴摇扇的手都酸了,鱼线还是纹丝不动。 她再次劝道:“正午阳光炽烈,家主要不回屋里先歇息会儿,等吃过饭再来钓吧。” 陈庆不耐烦地摆摆手:“别啰嗦,鱼都给你吓跑了。” “信儿,再抛些饵料下去。” “我就不信了,渭河中鱼获万千,还能钓不到?” 韩信抿嘴偷笑,赶忙调配了半碗腥气十足的饵料倒了下去。 又是一刻钟过去。 热巴的额头上都冒出了一层细汗,望着似火的骄阳,暗暗叫苦。 “有了有了!” 陈庆突然激动地大喊。 “这鱼好大,信儿拉着我,别被它拽下去。” 韩信匆忙上去拽住他的胳膊,沉腰下马,做好发力的准备。 陈庆往后仰着身子,抓紧鱼竿,一步步稳扎稳打地往后退。 一尾巴掌大的细长花鳞鱼被拖出了水面,尾巴甩动着挣扎不休。 “上来了!” “小心别让它跑了!” 虽然鱼获略让人失望,但陈庆仍旧兴致不减。 他猛地往上扬着鱼竿,同时吩咐韩信去解鱼。 啪! 马上要提上来的时候,花鳞鱼撞了船舷上,随后弹飞了两尺有余。 陈庆眼睁睁看着它以自由落体的姿势重新落入波涛滚滚的河面上,翻了个水花再也不见踪影。 “叔叔,您小心些。” “要不先歇息会儿,等午后再来。” 韩信也看出了陈庆钓技拙劣,忍不住劝道。 “娘的!” “不行,不能惯着它。” “信儿,你去我房里,取一枚竹筒手雷出来。” 陈庆面露狠色,转身吩咐道。 韩信讶然,迟迟不肯应声。 “快去呀!” “钓不到我炸死它个狗娘养的!” 陈庆连连摆手催促。 “诺。” 无可奈何之下,韩信只得答应下来。 他匆匆跑回去取了手雷,陈庆给它绑上了铁器,然后塞回韩信手中。 “我说扔,你赶紧扔得越远越好,听到了没有?” “诺。” 韩信咽了口唾沫,不禁头皮发麻。 据说这东西一旦爆炸,十步之内绝无生还的可能。 要是他失了手在甲板上炸开,死的可不是他一个人。 陈庆掏出火折子吹了吹,把火星对准了引绳。 “扔!” 一声令下,韩信铆足了力气,猛地把竹筒掷向外面。 划过一条抛物线后,它在水面上砸出一朵白浪,然后迅速沉了下去。 片刻后,附近的水面突然翻腾出大片泥沙,微微鼓起后,很快便恢复了平静。 无数气泡咕噜噜冒了上来,少量死鱼也浮出河面。 “有鱼了!有鱼了!” “看到没有,我钓的鱼!” 陈庆指着漂浮在水面上,翻着白肚的鱼获兴奋地大喊。 韩信和热巴尴尬地附和着笑了笑。 “快去叫人打捞上来,劳动果实来之不易,今晚咱们一起吃全鱼宴。” 陈庆挥手吩咐。 “先生倒是好雅兴。” 扶苏在薛滨的陪伴下,微笑着走了过来。 “刚才我与薛将军在商议事情,他突然神色严肃,告知我水况有异,想不到……” 对于陈庆的胡作非为,扶苏实在不知该说什么好。 “哈哈。” “是这河中的水族挑衅在先,微臣不堪受辱,才小施惩戒。” 陈庆打着哈哈,拱手作揖。 扶苏没再纠结此事,反而扶着船边的栏杆,忧心忡忡地说:“先生,渭河边能架设多少水车?” “什么时候才能让天下百姓皆能受惠于水利之便?” 陈庆顺着他的目光一瞄。 岸边上有一队衣不蔽体的纤夫,背着粗重的缆绳,正拖着一艘货船溯流而上。 灼热的阳光将他们的皮肤晒成了古铜色,即使汗流浃背,也没有一人肯松手。 在船上商家的吆喝催促中,一步一个脚印,迈着沉重的步伐拉着纤绳,沿着崎岖不平的路面负重而行。 “殿下可记得我跟你说过,要想天下人人有饭食,有衣穿,必须先发展工业。” 陈庆站在他的身旁,语气复杂地说:“微臣已经命府丞李左车彻查内务府刑徒中的冤假错案,估摸着最少有一万以上量刑过重,或者无罪受罚。” “待查明真相后,微臣会把他们全部遣送回去,再备一份薄财,聊表歉意。” 还没等扶苏说什么,陈庆就笑着看他:“殿下可知,少了这些人手,内务府的各项工事可曾耽搁了?” “不曾。” 扶苏了解他,所以回答得很痛快。 “对。” 陈庆畅快地说:“因为微臣把刑徒的工具都换了,有了趁手、坚固的工具,他们干起活来事半功倍。” “内务府的事务,一样都没耽搁,反而进度加快了不少。” 他沉声说道:“殿下,再等等吧。” “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扶苏默默地点头,作揖行礼:“辛苦先生为万民操劳,本宫感激不尽。” “说起来,殿下可知道故楚大将项燕?” 陈庆思虑许久,还是决定试探下扶苏的态度。 楚霸王万夫莫敌,死在自己人手上太可惜了。 但凡把他送去海外,雄踞一方都不是什么难事。 “当然知道。” 扶苏迟疑片刻,突然脸色大变。 他上前一步,压低声音说:“先生的意思说,张良与项家勾结……” “嗯。” 陈庆点点头。 扶苏非但是秦国的太子,还身具楚国王室的血脉。 楚人日夜盼望着他早日登基加冕,给他们带来善政和仁德。 项家自诩楚国的世代忠臣,那扶苏的命令他们听不听呢? 陈庆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同时也期盼着能走向他最希望的结果。 “此话出得我口,入得你耳。” “万勿被第三人知晓。” 他和扶苏走到了船首的位置。 最近的人离着也有三丈多远,而且风声喧嚣,不虞为外人窃听。 “先生请说。” 扶苏知道事关重大,紧张地望着他。 “楚虽三户,亡秦必楚。” “项燕之后乃是天下乱军的魁首,杀秦王子婴,火烧皇宫,劫掠咸阳。” “然而此子有万夫不敌之勇。” “殿下若是觉得可惜,我便放他一条生路,流放海外,为华夏开疆拓土。” “要是……” 陈庆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他不识好歹,或者你觉得他罪不可赦,那微臣就不给他留活路了。” 第530章 何不再刺嬴政? 扶苏神色纠结,两条剑眉拧在一起,迟迟无法作答。 赵高之死是因为未有之罪,由陈庆这个未有之人亲自行刑。 项家何尝不是如此? 哪怕他们日后造下再大的罪孽,起码现在一切都没有发生。 仅因为这样的理由,就提前判了他们死刑…… 然而站在大秦太子、子婴堂兄的立场上,扶苏又实在无法说出原谅的话。 “殿下想好了没有?” 陈庆催促了一句。 项家号称世代为楚将,忠肝赤胆。 起兵反秦时,范增献策打消了项家自立为王的意图,从民间寻访到楚国王室后裔熊心,拥立为楚人共主。 既然如此,扶苏乃楚地百姓众望所归,更有资格来决定项家的命运。 “先生……” “本宫实在心乱如麻。” “不如到了下邳后,打听清楚项家的底细,再决定其去留。” 扶苏发出为难的叹息。 “好。” “全由殿下做主。” “项家乃楚地名门,咱们正大光明的登门造访,见一见那位盖世猛将。” 陈庆忍俊不禁。 项羽念兹在兹‘彼可取而代之’。 我倒要看看扶苏站在你面前,你敢不敢动他一根汗毛。 力拔山兮气盖世,你倒是动手啊! “先生在想什么?” 扶苏诧异地望着他。 为何商讨这等严肃的事体,还能笑得出来? “微臣在想,真诚永远是最强的必杀技。” “殿下以赤诚之心善待百姓,方才有今日之果。” 陈庆拱了拱手,笑着离去。 —— 渭河涛涛,顺流而下日行三百里。 船队在三川郡短暂地停歇了一天,沿着顺直的河道继续向下游行驶。 “明日就到东郡了吧?” “殿下接下来要走陆路了。” “可算是熬过来啦!” 楼船上的副官、吏员神情憔悴,围在一起窃窃私语。 “聒噪!” “小心让殿下听到,还以为吾等忤逆不敬,面是心非。” 薛滨毫不留情地训斥道。 “将军,您是不知道,那……陈府令夜夜笙歌,床榻咯吱咯吱作响,一摇就是半夜。” “下官就睡在他的隔壁,日日辗转难眠。” “长此以往,哪里抵受得住呀!” 副官四下张望了一圈,才放心地大倒苦水。 “是呀。” “小人上次去请陈府令用饭,大白天的他光着膀子就出来了,一副筋疲力尽的样子。” “舱室中暗香浮动,幽幽袭来撩人心弦。” “小人一眼都没敢多看,匆匆退了出来,这心里三两天都不得安宁。” 吏员也跟着抱怨。 薛滨一把薅住了他的领子:“你再不得安宁,本官将你浸在水里清醒清醒!” “不就是个婆娘嘛!” “陈府令赏赐下来的金镒还有富余,等上岸后,咱们一起去恣意快活几天。” “保管你们回来的时候,双腿都打颤!” 众人纷纷附和发笑,心里的怨念消散大半。 薛滨的目光投向陈庆的舱室方向,暗暗羡慕不已:咸阳城的高官显贵真是会享受呀,怪不得人人都想升官发财! —— 在陈庆逍遥快活的时候,一匹快马昼夜奔驰,将消息传递回下邳县城。 张宰相名气大,乃是反贼界的扛把子。 楚地的反秦志士投效者络绎不绝。 然而近日却因为各种原因,效力的门客以各种各样的理由散去了不少。 张良知其心意,也并未阻拦,反而奉上盘缠好言相送。 “主公!” “急……” 报信的门客刚跃下马,突然警觉地瞥向码头边的几条木船。 此地鲜为人知,张良一向也深居简出。 怎么会有那么多客人? 他握紧了腰间的佩剑,警惕地走入宅院之中。 大堂之内。 一名相貌俊美,风流倜傥的文人士子热情地与客人寒暄叙旧。 史书中记载,张良体弱多病,状貌如妇人好女。 几年的逃亡生涯下来,仍然风姿不减。 对面的三位皆是孔武有力之辈。 项梁、项伯,以及坐在后排,满脸不耐烦之色的项籍。 “项公今日登门造访,实在是令寒舍蓬荜生辉。” 张良端起茶杯:“在下不胜酒力,以茶代酒,敬诸位一杯。” 项梁客套地笑了笑:“子房先生客气了,请。” “某家无酒不欢,给我换酒来!” 项籍年轻气盛,随手把茶杯掷了出去,目光挑衅地看着张良这个名噪天下的反贼。 “籍儿,不得无礼!” 项伯回过头去怒目而视:“子房先生于叔父有救命之恩,尔安敢以怨报德?” 项籍今年虚岁十七,正是叛逆的年纪。 张良名头虽响,却是个文弱书生。 肩不能扛,手不能提,如何能让他服气? “籍儿,你去门外守候。” 项梁沉声吩咐道。 “哼,出去就出去。” 项籍自幼随他长大,一向敬重,不得不遵从命令。 张良打量着他魁梧昂扬的背影,赞叹道:“好一员威武健儿!他日纵横沙场,不知谁人能挡!” 项梁笑眯眯地谦虚道:“子房先生过誉了。” “吾等今日前来,乃是有要事与您相商。” 同样志在反秦,但是项家和张良不能比。 韩国覆灭后,张良将自己惨死的亲弟弟草草埋葬,然后散尽家财,发誓与秦国不死不休。 项家族中上上下下万余口,又不是像他孤家寡人一个,稍有不慎,便是灭族之祸! “项公无事不登门。” “子房早有计较。” 张良知道想要刺杀太子,没有项家这样的地头蛇相助绝无可能。 “敢问项公一句,令尊之仇可忘乎?” “楚国无罪受伐,遗恨可消否?” “反秦之志,可坚否?” 他向项伯投去求助的目光。 “子良先生言之有理……” 项伯的话还说完,就被项梁作势打断。 “国恨家仇,百世难忘。” “然而扶苏身具楚王血脉,我等伤他,便是以下犯上,大逆不道,必遭天下人唾弃。” “子房先生谋划之事,项家爱莫能助。” 项梁的态度十分坚决,毫不动摇。 张良心中有数,却始终不甘心。 他用指尖敲了敲桌案:“我欲一人行事,项公坐岸静观即可。” 项梁摇了摇头:“太子出行必然守卫森严,以子房先生之能,怕是力有未逮。” 张良目不转睛地盯着对方:“项公要阻我?” “扶苏不死,大秦江山后继有人,我等何时能复兴故国?” 项梁爽直地说:“子房先生何不再刺嬴政?” “祖龙一死,江山动摇,天下有识之士自然乘势而起。” …… 张良心里有一万句MMP不知道该不该讲。 要是刺杀嬴政有那么容易,我跟你在这儿掰扯什么? “扶苏遇刺而死,嬴政必然心神大伤。” “说不定……郁郁而亡也未可知。” 他用蛊惑的语气说道。 项梁摇了摇头:“嬴政子嗣众多,没有扶苏,还有其他公子,此事不妥。” 张良着急地说:“刺杀扶苏一事,我有七八成把握……” 项梁直接打断了他的话:“可是吸取了博浪沙刺驾的教训,谋划更加精密严谨?” “然也!” 张良兴奋地一拍大腿,还没等说什么,项梁又插话:“既然如此,子房先生何不再刺嬴政?” 项伯低着头不说话。 他倒是有心帮张良转圜,奈何此事关系项家阖族老小。 再说…… 族人的意见完全一致,扶苏不能死在楚人手上,最好不要死在楚地。 否则天下悠悠众口难平,江东男儿必遭千夫所指,万世唾骂。 “项公……道不同不相为谋。” 张良叹息一声,拱手作罢。 项家铁了心不想参与此事,继续劝下去也是枉费口舌。 扶苏出巡的机会千载难逢,哪怕他只剩孤身一人,也义无反顾! 第531章 楚人的王 “主公,扶苏明日于东郡登案,最多五日即可抵达下邳。” 项梁等人与张良不欢而散,乘船离去。 门客觅得时机,进来禀告。 张良沉默地坐在刚才的位置,心绪难平。 “唐枞,你追随我多久了?” 他把玩着手中的茶盏,不动声色地问。 “小人追随您近半年了。” 门客躬身回答。 “你也是楚人,我欲刺杀扶苏,众人皆去,你为何不走?” 张良苦笑着问。 “小人拜入您门下之时,曾许诺生死相随。” “不死,故不离。” 门客抬起头,目光崇敬地说:“主公有大才干,能成大事业,秦必亡于您手中。” “小人草莽之辈,愿为您赴汤蹈火,只求覆灭秦国,以报全家之仇!” 张良这才舒了口气。 首鼠两端之辈尽去,留下的皆是忠心敢战之士。 他也未必没有成事的机会。 “随我出门。” 张良拍了拍他的肩头:“此番不成功,便成仁。我等为反秦大业,生死何惧!” —— 次日。 壮阔的楼船在东郡码头停靠。 郡守及各县官吏齐齐汇聚,供应太子仪驾。 黔首、商贾被士兵驱赶得远远的,仍旧凑在周围的茶坊酒肆中,兴奋地朝着楼船张望。 扶苏和陈庆站在楼船高处迎风眺望,码头上的楼阁中、街道边人头攒动,不知多少人在等待着太子殿下驾临。 “故楚百姓夹道欢迎,可见殿下之民望。” 陈庆笑得合不拢嘴。 扶苏望见这般状况,反而心怯了几分。 他自幼在咸阳长大,只是偶尔从郑妃嘴里听说过楚地的风土人情。 事后她发现说错了话,还要严厉叮嘱扶苏切勿在外人面前提起。 一面未见,楚人却对他念念不忘。 扶苏真不知道该如何才能报答这份厚望。 “先生,咱们下船吧。” “走。” 陈庆随便瞄了一圈,当地郡守办事相当牢靠。 码头百步之内已经清场,不虞有刺客混入其中。 “恭迎太子殿下。” 东郡郡守红光满面,率领众多官吏上前行礼。 “免礼。” “劳烦诸位了。” 扶苏谦和地问候还礼。 陈庆机警地四下扫视,生怕出现任何差错。 盛名之下无虚士。 张良能在史书中留下那么响亮的名头,岂可轻视。 “家主,小心些。” 热巴容光焕发、艳光四射,像是蒙尘宝珠被仔细拂拭后,露出了本来光彩照人的模样。 她壮着胆子搀扶陈庆的手臂,紧张且羞怯地垂下头去。 哪怕仅有一段时日可以让她单独陪在陈庆身边,像是明媒正娶的夫人那样照料他,服侍他,此生也无怨了。 大批的护卫纷纷踏上码头。 旌旗、仪仗准备停当。 浩浩荡荡的队伍朝着郡守府进发。 陈庆亦步亦趋地跟随在扶苏身后,心不在焉地与郡守寒暄。 “太子殿下来了!” “快看,那就是扶苏殿下!” “别挤,让我瞧瞧。” “真俊啊!” “哎呦呦,器宇轩昂,姿容无双哩!” 一群妇人站在街边的商铺里,踩在墩子上兴奋地张望个不停,对扶苏赞不绝口。 陈庆瞄了一眼,忍俊不禁。 楚地的百姓是真没把扶苏当外人。 大概就像远方的外甥来探望母亲的娘家人那般。 亲不亲,打断骨头还连着筋。 “扶苏!” 突然从楼阁的高处传来一道格外嘹亮的嗓音。 郡守勃然作色:“大胆恶贼,竟敢直呼太子殿下姓名!” “来人,给我拿下他!” 扶苏伸手阻止:“且慢!” “他们愿意叫,就让他们叫吧。” “本宫愧对百姓多矣,唤我姓名也无妨的。” 自幼耳濡目染,扶苏当然知道楚地百姓为何如此。 他们不愿承认来的是秦国的太子,想用更亲切、更直白的称呼来表达彼此的关系。 “下官遵命。” 郡守无奈地唤回了士兵,恶狠狠地扫视着周边的楼阁。 结果往前走了没多远,又有胆大包天之徒隐匿在人群中,高呼扶苏之名。 “扶苏!” “扶苏!” “扶苏!” 越来越多的人喊着这个名字,声音自豪且雄壮。 郡守骇得面无人色,急忙向陈庆投来求助的目光。 今日之事传到陛下耳中,恐怕东郡血流漂杵! “无碍的。” 陈庆平淡地摆了摆手。 楚人想让扶苏当他们的王,甘于冒着触犯律法,下狱流放的风险呼喊他的名字。 “殿下。” “诸夏本是一家,楚人愿意奉你为王,乃大善之事。” 陈庆直白爽快地说。 扶苏唏嘘惆怅,沉思良久,冲着周边的人群深深地作揖行礼。 呼声更加响亮,山呼海啸,冲破云霄。 陈庆感受着这股震撼人心的浪潮,暗暗思索:项羽号称万人敌,可楚人却有百万之众,一人一口唾沫你能遭得住吗? 东郡官吏心中惶惶,加快步伐簇拥着太子仪驾匆匆向郡守府赶去。 扶苏走到哪里,围观的百姓就追随到哪里,绵延十里不绝。 “什么名臣良将,盖世英豪,那都是虚的。” 夜色弥漫之时。 一行人安歇下来,陈庆坐在门外一边乘凉一边跟热巴吹牛逼。 “天下万万千千的百姓想让你当君王,你才能坐上那个位置。” “不然你强占了去,也早晚会被拉下来。” 陈庆吃着水果,噗噗地吐出果皮。 “婢子想给您生个孩子,让他当莎车国的国王。” “百姓们会答应吗?” 热巴犹豫良久,才吐露心声。 “嗯?” 陈庆诧异地扭头看向她。 热巴支支吾吾地说:“舍妹一个人支撑偌大的王室,十分辛苦。” “我便想,如果是您的子嗣,想必掌控莎车国易如反掌。” “可刚才您又说,得百姓答应才能当上君王……” 陈庆思忖片刻,爱怜地轻抚着她的秀发。 “既然你这样想,那便让他当吧。” 热巴疑惑地问:“不用莎车国百姓答应了吗?” “不用。” 陈庆爽快地说:“大秦百姓替他们答应了。” 第532章 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 从东郡沿着驰道向东海郡进发,太子仪驾的规模一下子壮大了几倍。 郡守派出两千精兵沿途护卫,加上扶苏原本带的人马,总数已经超过了三千。 大队人马兴师动众,速度自然比不上乘船顺流而下。 加上扶苏每到一地,总要探访民生,抚慰百姓。 短短四百余里的道路足足走了十几天。 “信儿,你随侍殿下左右,警醒些。” 离着下邳越来越近,陈庆心中的担忧也日复一日的增长。 尤其是沿途前来瞻仰太子殿下的百姓实在太多了。 每次行经村落,城镇,总有故楚子民提着饮食、酒水、山珍、果品,翘首以盼。 眼下就有一名白发苍苍的老婆婆提着食篮,献上茶点后,抱着扶苏嚎啕大哭。 她哽咽着几次想说话,都被身旁的儿子用咳嗽声打断。 陈庆吩咐韩信上前护卫后,无奈地摇了摇头。 楚人的心声昭然若揭。 ‘扶苏殿下,你什么时候当皇帝呀!’ 直呼其名是不敬,可如果把这句话喊出来,那就是谋逆了。 故楚子民嘴上没说,但是眼中的期许之色溢于言表。 楚国的亡国之君是负刍,在位五年,后被王翦攻破国都俘虏。 他的前任是楚哀王,在位仅仅两个月就被篡位。 而前面的楚幽王在位整整十年之久,并且有力抗秦、魏联军,守护疆土的辉煌战绩。 楚人记忆里最后一段安宁祥和的岁月,就是在楚幽王时期。 郑妃是幽王之女,扶苏是他的外孙。 楚人对其有着天然的好感。 再加上…… 陈庆胡思乱想的时候,扶苏往老婆婆手中塞了些铜钱,好言安慰之后劝其离去。 母子俩一步三回头,不停地朝着他挥手。 扶苏大声喊:“婆婆小心看路,世道会好起来的!” 等他回到车辇上的时候,才发现陈庆总是用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眼神打量着他。 “先生。” “本宫方才做的可是有不妥之处?” “那对母子常年受风吹日晒,神色沧桑,手上还满是老茧和伤痕,定然不是什么居心叵测之徒。” 扶苏还以为对方是责怪他不该以身犯险,故此解释了一句。 “殿下。” 陈庆笑意吟吟:“你知道天下间什么样的人最可怕吗?” 扶苏摇了摇头:“愿闻其详。” “正是殿下你这样的人最可怕。” 陈庆打趣道:“投胎技能直接拉满,一出生就有天底下最高贵的血脉。” “如此便算了,你还长得仪表堂堂,温文尔雅。” “待人亲和,谦逊有礼。” “关爱黎庶,体恤民情。” “完美地契合了黔首百姓心中仁德圣君的形象。” “咱们这一路走来,越往前赶来瞻仰你的百姓就越多。” “再这样下去,搞不好还真坐实了张良的离间计。” 扶苏尴尬又羞惭,垂首说:“先生过誉了。” “那……本宫称病不出,百姓自会散去。” 陈庆玩味地笑了笑:“不用,民心如潮,是挡不住的。” 扶苏的性格在某些地方与始皇帝恰恰相反,没有那么刚强和具有侵略性。 正是因为如此,故楚百姓下意识就会觉得他像郑妃,只不过摊上了个暴戾无道的爹。 等扶苏当上皇帝后,必定不会亏待了娘家人,往后楚地百姓的日子就好过了。 世事的有趣之处就在于,它总能超乎你的想象。 刘邦率义军进了咸阳后,与老秦人约法三章,秦民箪食壶浆相迎。 而秦国太子扶苏进了反秦的大本营——楚地,楚人同样欢呼雀跃,扶老携幼前来探望。 一路走走停停,黄昏降临之时,军士们在东海郡边缘的驿站安营扎寨。 最好的一间客房收拾出来,供太子下榻。 陈庆挟着热巴,习惯成自然的跑去蹭饭。 “明日就到东海郡了。” “一路行来平安无事,张良十有八九快按捺不住了。” 扶苏面露担忧之色。 陈庆淡然地说:“微臣猜测不错的话,张良此时手底下肯卖命的人手捉襟见肘。” “路途中守卫森严,他一个外人,想混进当地百姓中觐见太子也不容易。” “还真是给他添麻烦了呀!” 楚地百姓是心向扶苏的。 一旦张良等人行为举止露出破绽,只怕立时就会被揭发检举,甚至群起而攻之。 百姓的一双双眼睛,就是最原始的天眼系统。 张良想要瞒天过海,不着痕迹地接近扶苏身边,简直比登天还难。 “先生,我等抵达下邳之后再如何?” “敌在暗,我在明,防不胜防。” 扶苏越是感受到故楚子民对他的期盼,越是明白自己责任重大。 一旦被张良行刺成功,他身死倒是小事,就怕天下动乱,战祸再起。 “微臣倒是有个好主意。” 陈庆狡黠地笑了笑:“项家在故楚之地根基深厚,乃是累世的豪门望族。” “族中多有勇力过人之辈,剽悍敢战。” “我等不妨就去项家借宿一段时日,想来他们不会推辞。” 扶苏倒吸一口凉气:“去项家?” “他们不是……” 陈庆得意地发笑:“对呀,张良的行踪,没有人比项家更清楚。” “让他们守卫在侧,还有比这更安全的吗?” “殿下,项家自称世世为楚将,忠义无双。” “六国故旧破败凋零者无数,偏偏他们留存下来,并且死灰复燃。” “靠的不就是先祖名声的荫庇吗?” “您只管放心,项家但凡不是失了智,绝不敢有任何不轨之举,还会舍身相护。” 扶苏迟疑不决:“这……” 陈庆又劝:“殿下,您这叫‘明知山有虎,不去明知山’。” “咱们得反其道而行,明知山有虎,偏往虎山行。” 扶苏用力点头:“好。” “那我们一起去虎穴闯一闯。” 他终于下定了决心。 先生说得有道理。 项家的立族根基就是祖先的名望。 他们绝不敢做出以下犯上、以臣弑君的大不韪之事。 看似最危险的地方,其实是整个故楚之地最安全的地方。 “先生果然智计超绝,不输张子房。” 扶苏诚恳地夸赞道。 “殿下谬赞了。” 陈庆谦虚地拱拱手。 他不过是凭着先知先觉的优势,才能做出准确的判断。 张良嘛…… 我倒要看看,天命主角能不能打得过我这个开挂的。 第533章 请项家赴宴 天亮后。 东海郡郡守携众多官吏、兵将前来迎接。 因为太子抵达的消息传播得更远更广,许多周边郡县的士人、武爵、商贾、富农纷纷赶来瞻仰太子英姿。 待到抵达郡府所在的时候,城中的街巷早就挤得水泄不通,人山人海。 “扶苏!” “扶苏!” “扶苏!” 法不责众,在一些大胆的青年带领下,仪驾周围再次响起山呼海啸的呐喊。 “唉……” 张良苦闷地放下酒杯,望着楼下汹涌的人潮一筹莫展。 博浪沙刺秦后,他深知楚人反秦的意志最为坚定,所以才潜逃到这里。 之后果然和他想的一样。 周边百姓、官吏或许有所察觉,或是已经猜测到了他的存在,却选择视若无睹,匿而不报。 张良深感人心可用,更加坚定了以楚地为根基,继续从事反秦大业。 没想到…… 提前派出的门客试图混入觐见的百姓当中,结果被人拉住攀谈。 不知何时,民间已经编织出许多芈华公主未嫁时善待百姓,救济民生的故事。 连扶苏的姓名出处也被大做文章。 山有扶苏在郑国广为流传,诗经中记录在《郑风》之中。 而它最早的出处却是越人歌。 楚国吞并吴越已有百年,故楚百姓已经习以为常地把吴越两地当成了楚国故土。 扶苏的名字带着浓郁的楚风,这还不是自己人? 门客何曾听闻过这么多牵强附会的典故传言,没多久就冷汗涔涔,招架不住。 能不远而来瞻仰太子英姿的,哪个不是扶苏的铁杆粉。 正常人怎么可能知道什么‘团饭、团偏凯、偏凯源、偏千源、偏源凯’? 发现对方已经露出狐疑之色,门客匆忙退去,生怕露出马脚。 最适合进行刺杀的机会,就因为这样扯淡的理由宣告失败。 “主公,属下已经安排好了。” 一名门客进入雅间后低声禀报。 “嗯,咱们先撤。” “切记小心行事,不要露出异状来。” 张良不放心地叮嘱道。 眼下的状况,已经到了举目皆敌的程度。 天知道有多少双眼睛时时刻刻盯着扶苏身边,一旦露出任何蛛丝马迹,满盘皆输! “先生,本宫实在心中难安呀!” 扶苏站在车架上,不停地向着四方作揖行礼,以此来答谢楚民的厚爱。 好不容易等马车进入郡守府,他立刻凑到陈庆身边,喟然长叹。 “殿下,此乃天下最大的幸事,有何难安之处?” “楚国巅峰时,曾独占半壁江山。” “弭兵会盟时,晋楚两国分立南北,共享霸权。除齐、秦之外,诸夏皆需向两国进贡。” “只要秦人、楚人支持您,谁都别想动摇江山社稷。” 有的人生来就在罗马,有的人生来就是牛马。 扶苏的出身显然是亿万中无一,天生该当皇帝的命。 这一点别人羡慕都羡慕不来。 “虽然如此说……” 扶苏不知该如何反驳,神色复杂地笑着摇了摇头。 陈庆挥手唤来郡守:“听闻故楚名将项燕之后居于下相,本官与其有旧,郡守可否引荐一二?” 他还真没撒谎。 王翦率领六十万大军攻灭楚国之后,项燕就是战死在他的手上。 从王芷茵那里论,两人确实能牵扯上点关系。 “项燕之后?” 郡守脸色大变,支支吾吾地说:“项家已经举家搬迁,不在下相了呀。” “哦?” 陈庆疑惑地蹙起眉头。 项家也不是一般的豪强。 历史上陈胜吴广造反后,会稽郡守…… “对呀,他们搬到会稽去了!” 项伯杀人被通缉后,为了避免祸累亲族,逃到了下邳被张良收留。 而项梁担心反秦的事情败露,开始做两手准备。 除了一些旁干外枝,核心的项家子弟都搬迁到了隔壁的会稽郡。 “陈府令,您……您怎么会知道?” 郡守脸色发白,惊惶地问道。 “本官有未卜先知之能,你不知晓吗?” 陈庆实在觉得对方没眼看。 项家实力雄厚,连当地郡守也要看避让三分。 很显然眼前这位是知道一点项家底细的,却选择匿而不报,粉饰太平。 会稽郡郡守殷通就更离谱了。 陈胜吴广起义后,殷通第一反应就是跑去项家,要求项梁召集人手,随他起兵造反。 平日里项家敬畏他郡守的身份才甘于伏低做小,乱世都来了,项家兵强马壮,怎么可能当他的小弟? 殷通被项籍一刀砍了脑袋祭旗,仅仅在历史上留下了一点微不足道的小水花。 “看来郡守大人与项家颇有交情。” “不如请阁下走一趟,将项梁等人请来赴宴如何?” “太子殿下对其仰慕已久,还请成全殿下的心意。” 陈庆朝扶苏示意道。 王芷茵与太子妃是亲姐妹,扶苏既是他的大舅哥,又是他的连襟。 过去的仇怨,作为后人想方设法化解不过分吧? 扶苏微微颔首,表达了首肯之意。 “下官,下官……” 郡守额头上冒出一层豆大的汗珠。 万一项家不来怎么办? 或者他们一时狗急跳墙,直接反了如何是好? “郡首大人可是有难处?” “难道以您的身份,都请不来项家后人吗?” 陈庆沉声催问。 “诺!” “下官这就去。” 郡首犹如火烧屁股一般,匆忙退去。 “殿下,你猜他们会不会来呢?” 陈庆胸有成竹地问。 扶苏犹豫片刻,点头说:“十之八九会来。” 他们明知道项家要反,项家也知道太子知道了他们要反。 但是这层薄薄的窗户纸只要没捅破,项家就不敢鱼死网破。 “走,咱们去备好酒宴,恭迎项家诸位豪杰。” 陈庆坏笑着做了个请的手势。 项羽曾在鸿门设宴,欲杀刘邦。 结果项伯顾念着张良的救命之恩,私下将消息偷偷传递了出去。 刘邦明知道项羽要杀自己,却受形势所迫,不得不冒险赴宴。 而今大势在我。 咱也给项羽摆一道鸿门宴,这就叫以彼之道还施彼身! 第534章 除了自己家的鲍鱼,其他什么鱼都免谈 郡守安排好手下去会稽郡请项家赴宴后,还不放心地吩咐郡尉整顿兵马,枕戈待旦。 一旦项家狗急跳墙,立刻派兵镇压。 都这时候了,谁还管你什么豪门望族,故旧亲情。 该死的时候就好好去死,不要拖累他们这些本地官吏才是正理。 “会稽路远,明日天亮之前,项家部众必至。” “下官已经备好酒宴,为殿下接风洗尘。” 郡守谄笑着前来觐见,态度十分谦卑。 扶苏不愿靡耗地方钱粮,淡然吩咐:“粗茶淡饭即可,不必大费周章。” 郡守欲言又止,轻声应诺。 “难道还有什么难处不成?” 陈庆笑着问。 郡守这才解释:“沿海郡县每年都要向宫内进贡各色海中珍货,不过都是干品。” “殿下此番前来东海查访民情,微臣不敢怠慢,已经派快马从渔港处取得了各色鲜活海产。” “眼下……还都活蹦乱跳的呢。” “若是延迟一时半刻,怕是都浪费了。” 陈庆顿时大感兴趣:“哦?还有生猛海鲜?” 咸阳是能吃到海产的。 后世从西安的汉朝古墓中就发掘出大量的螺、贝、珊瑚、海鱼骨骼等遗留物。 另外从汉朝开始尝试生蚝的人工养殖,到宋代技术已经十分成熟。 不过宫中的都是海鲜干品,泡发出来后滋味跟新鲜的完全不能相提并论。 “此地是郯县,离海边很近。” 陈庆兴奋地说。 “没错。” “出城三十余里,便是渔港。” 郡守不舍得放弃逢迎太子的机会,一脸希冀之色。 “殿下,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 “咱们去瞧瞧?” 陈庆咽着口水说。 扶苏哭笑不得:“既然海产已经取来了,那本宫就却之不恭,多谢郡守招待。” “此乃下官分内之事。” “殿下请。” 郡守喜气洋洋,主动头前带路。 陈庆招呼上韩信、热巴,与扶苏一起去观赏快马送回来的鲜活海产。 后宅的院落里,一个个环抱大的木盆在地面摆成两排。 陈庆这时候才知道,这哪里是快马带回来的,起码得十余辆马车才能连同海水将鲜活的海产送回来。 而且还得和渔船合作默契,基本上是渔获一上岸,立刻就装车。 “家主,那是什么?” 热巴望着水盆里挥舞着大鳌,模样凶悍的螃蟹、龙虾,下意识抓住了他的胳膊。 “好家伙。” “这最少也得一斤半吧?” 陈庆蹲在水盆边,从背后拎起一只硕大的螃蟹。 这玩意儿沉甸甸的十分压手,不停挥舞着螯钳,试图夹他的手。 隔壁的水盆里,一只色彩斑斓,色呈青蓝的大龙虾委屈地蜷缩着身子。 陈庆瞄了一眼,它的体长超过了自己的胳膊! 怪不得扶苏说要安排粗茶淡饭,郡守显得那样惋惜。 他为这一场海鲜大餐不知筹备了多久! “郡守有心了。” “承蒙款待,我等感激不尽。” 陈庆站起来拱了拱手。 “一点东海特产,不值当什么。” “在本地便宜得很,没花多少钱。” 郡守讨好地笑着。 陈庆不动声色,没拆穿他。 “殿下,东海郡渔民听闻您大驾光临,特意献上海皇鱼一条。” 郡守朝着水井做了个请的手势。 扶苏抬眼看去,井口辘轳上的麻绳绑着一条细长的尾巴。 依照比例来推测,恐怕所谓的‘海皇鱼’个头不会小。 陈庆凑在井边探头张望,发现这条体型狭长的大鱼躯体几乎快要垂落到井水中。 “皇带鱼?” “真有你们的啊!” 权势能够带来普通人无法企及的享受,哪怕是在公元前的秦朝也是如此。 陈庆面对着郡守献媚讨好的笑脸,难以说出责备的话。 再过几千年都是如此,又何必苛责对方呢? “多谢郡守美意。” “不过本官听说某些海产鲜活时无毒,一旦死去,体内会迅速产生毒素。” “为保万全,咱们把活的拿去蒸了就好。” “反正光是这些都吃不完。” 陈庆吩咐道。 “陈府令,那海皇鱼极为难得,要不要……” 郡守不甘心地追问。 “本官让你去你就去,万一把殿下吃出个三长两短,你担待得起吗?” 陈庆板起脸训斥道。 “诺。” 郡守这才领命离去。 扶苏也看到了那条体长足有两丈多的皇带鱼,他不禁可惜地说:“郡守并无恶意,这么大一条鱼,不如拿出来烹了,大家共享美味。” 陈庆戏谑地笑着说:“殿下,如今咱们身处险地,张良环伺在侧蠢蠢欲动。” “除了自己家的鲍鱼我信得过,其他什么鱼都免谈。” 扶苏诧异片刻,才叹息着作罢。 夜幕降临。 郡守府中高朋满座,舞乐正酣。 陈庆费力地剥开蟹腿,把里面洁白鲜嫩的鲜肉塞进热巴的嘴里。 “好吃吗?” “嗯,好吃。” 热巴时至今日,方知世上有如此美味。 她小嘴咀嚼着蟹肉,开心得眼睛都眯了起来。 “临走的时候咱们多带些海产干货回去。” “让你一直吃到腻为止。” “我再去拿一只。” 陈庆直接让后厨在院中架好了炉灶,他亲眼看着鲜活的虾蟹放入蒸笼中,这样才能安心。 他挑了只大号的螃蟹,正要转身回去的时候,突然发现一名仆从慌慌张张进来,凑在郡守身边低声耳语。 当啷。 郡守捏着的酒杯脱手而出,脸上瞬间没了血色。 陈庆把螃蟹抛回蒸笼之中,健步走了过去。 “郡守大人,可是府衙中出了什么状况?” 他居高临下地问道。 “啊,没有。” “府衙中一切如常,只是……” 郡守惊惶万状,磕磕巴巴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陈庆冷笑道:“太子殿下持天子符节而来,有先斩后奏之权。” “郡守若是刻意欺瞒殿下……” 郡守骇得浑身发抖,突然中灵光一闪。 “陈府令,实不相瞒确实出了点小差错。” “那海皇鱼今日凌晨才送了过来,许是天气燥热,生出了您说的那种毒素。” “本官把它分给府衙中官吏食用,一时不慎竟然着了道。” “幸好察觉得早,属下已经去请郎中了。” 话音未落,陈庆的脸色已经变得无比阴沉。 海鲜死后产生毒素只是他随口一说。 再说郡守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把变质的鱼获拿给太子享用。 唯一的可能只有——张良下的毒! 第535章 纷至沓来 陈庆立刻去扶苏身边,将此事如实上报。 扶苏惊愕地倒吸凉气。 他才来了不到一天,张良就迫不及待下手了! 陈庆有些话没说出口。 楚地怨秦之气弥漫,纵容、包庇反秦之士早就习以为常。 东海郡的郡守府恐怕已经被张良渗透得筛子一样。 至于会稽郡,那简直就是贼窝! 连郡守都与项家沆瀣一气,暗中串联谋反,下面的乡、县什么情况可想而知。 “殿下稍安勿躁。” “微臣先去查明缘由。” 陈庆作揖行礼后,疾步退走。 他并没有惊动府中饮宴的宾客,直接用眼神暗示郡守随他出去。 外面人心惶惶,几十号人聚集在一起,神色紧张地交头接耳。 “围在这里做什么?” “郎中来了没有?” “有多少人中毒?” 郡守脸色铁青地呵斥一声,人群立刻散开。 两个人歪歪斜斜地坐在墙角边,脸上泛着不正常的青灰色,额头豆大的汗珠噼里啪啦往下掉,捂着肚子不停发出痛苦的呻吟。 郡守眼神一凝。 中毒的一个是郡丞的儿子,一个是郡尉的兄长。 都是郡府中核心官员的家眷。 “其他人呢?” 郡守此时也慌了神。 那么大一条鱼,又无法长久保存,两家人肯定是吃不完的。 要是郡府的属下被一锅端了,可就成了轰动天下的大案。 “禀告郡守,我等也食用了那鱼肉,可好似并未中毒。” “小人也吃了,也未中毒。” “郡府中食用鱼肉者不下数十,除了郡丞、郡尉的家眷中毒,我等皆无事。” 众多官吏纷纷禀报。 郡守不由蹙起眉头。 这是怎么回事? 同一条鱼,如果有毒的话,所有人都该中毒。 却偏偏只有两家? “陈府令,此事或许有什么误会。” 郡守此刻只想洗白自己。 万一海皇鱼无毒,是因为别的东西吃坏了肚子,自己岂不是冤枉得很? “两位还能说话吗?” “你们家里分得的是鱼身的哪一块?” 陈庆忍着刺鼻的臭气,从两摊呕吐物的旁边走到他们身边。 “鱼……头,还有两尺余长的前段。” “鱼腹,中段。” 两人都年轻力壮,生机旺盛,得知自己中毒后,还能冒死前来报信,体质和抵抗力都相当不错。 他们强忍着腹中绞痛,断断续续地回报。 陈庆顿时心中了然。 “下毒的恶贼深谙人情世故。” “他知道郡守大人一定会竭力推荐那‘海皇鱼’。” “而且鱼首、最肥美的鱼身中段,大概会由太子殿下享用,故此只把毒涂在这两处地方。” “想必郡守也命人验查过毒素。” “可两丈多长的鱼,焉能事无巨细?” “这一点小小的疏漏,就被他利用上了。” 陈庆叹了口气:“愣着干什么?” “下毒之人必在府中,还不去拿人?” 郡守如梦初醒,厉喝道:“把全部衙役都叫过来,立刻关闭大门,清查反贼!” 陈庆面无表情地离去。 光挨打不能还手可不行。 项家的人到底什么时候来? 有他们在可就放心多了。 反正扶苏出了任何差错,只管往项家头上扣就完事了。 找不出罪魁祸首,那就是你们指使的。 保全家族还是成全义气,想必不难选择吧? —— “祸事了!祸事了!” 会稽郡,城外项家庄园。 作为之前留好的退路,此处高墙大院,毗邻水源,哪怕被数千官兵围困,也能坚持些许时日。 郡守殷通深夜到访,不待管事通传就着急忙慌地闯了进去。 项梁梦中惊醒,一个翻身爬了起来,三两步奔到墙边拿起刀架上的武器。 轰—— 隔壁的两扇门板被爆炸性的力量踢飞出去。 项籍身躯昂藏,手持一杆霸王枪如铁塔般矗立在门外。 “哪里来的祸事?” “可是官兵打来了?” 咚! 他提起手中沉重的兵器,一下就把脚下的石板砸得四分五裂:“来人,与我披甲!随我杀出去!” 殷通怔怔地望着这位项家的小辈。 私藏兵甲可是死罪,你喊得那么大声干什么? “籍儿,且慢!” 项梁披着外袍走出屋外,见到来的是郡守殷通,连忙把佩剑收好。 一朵朵火把从四面八方赶来。 项家子弟听到动静,人人手执兵刃集结而来。 “郡守深夜来访,怎么不先通传一声。” 项梁微笑着上前作揖。 “都回去安歇吧。” “来的是郡守大人。” 他冲着项家的后辈们喊道。 “诺。” 众人如来时一样,纷纷朝四下散去。 殷通长长地舒了口气。 真不愧是楚国末代名将的后人,家中子弟训练有素,令行禁止。 “不知殷郡守……” “项公,祸事了!” 经对方提醒,殷通才回过神来。 “东海郡遣人来会稽传信,太子殿下邀项家前去赴宴。” “本官暂时将信使拖延住,先来找您商议。” 殷通心乱如麻,不知如何是好。 他与项家勾连甚深,连对方暗中打造兵甲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一旦事发,他定然难逃干系。 “什么?!” 项梁脑海中轰隆一下,身躯巨颤。 为什么? 项家筹谋造反已久,也不像楚地的黔首百姓、功勋故旧那样,满心盼望着扶苏登基后,能重新提携楚国士人、善待楚地百姓。 他们只想光明正大的杀入咸阳,诛王翦一族以报先祖之仇。 “大兄……” 项梁猛地转过头来,把目光投向神思不属的项伯。 肯定是张良动手了! “二弟先冷静,咱们问清楚再说。” 项伯实在不敢相信,张良会如此草率地行刺。 他强按下心中的慌乱走上前:“殷郡守,你慢慢说,东海郡的使者如何言述?” 殷通看着对面这个杀人在逃犯,暗暗后悔不迭。 早知项家树大招风,会惊动太子殿下亲自出巡查访,他就不该鬼迷心窍,与项家媾和在一起。 “信使倒是没有多说什么。” “以吾之见,应当并非项公所想的那般。” 殷通皱眉苦思许久,说出了自己的推测。 项梁心中的大石缓缓落下,长长吐出一口浊气。 “太子殿下今日才至东海,就召我等前去,难道是发觉了什么蛛丝马迹?” 项伯捻着胡须沉吟。 项梁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你还好意思说! 张良乃是朝廷的眼中钉肉中刺,你托庇于他门下也就罢了,还被他三言两语蛊惑,意图拉着整个项家陪他一起涉险! “尔等回去安歇。” “明日……我这就随殷郡守走一趟。” 项梁知道事态严重,准备单身赴宴。 “二弟,万万去不得!” 项伯苦劝道:“扶苏定然设下了重重埋伏,岂会轻易放你回来!” 项梁转头望着他:“我去了尚有一线生机,不去则是万劫不复!” 两人争执的时候,项籍不耐烦地喝道:“叔父何须顾虑,籍儿陪您走一趟。” “哪怕他扶苏备下千军万马,也休想拦住我!” 砰! 项籍单臂挥枪,在空中带起虎虎风声,重重地砸在门口的廊柱上。 灰尘草叶簌簌落下。 喀啦一声。 霸王枪抽回的时候,廊柱上出现一道惊人的裂口,从中间侧着滑落。 瓦片与泥土噼里啪啦地掉落下来,尘土飞扬。 “哈哈哈哈哈!” 项籍恣意大笑:“天下间谁能阻我!” 项梁、项伯、殷通等人目不转睛地盯着他放肆豪迈的背影,各种心思浮现心头。 以项籍之勇,或许还真能绝处逢生,没有路也杀出一条路来。 第536章 在你最无能为力的年纪,遇到了如日中天的我 天光大亮之时,项梁、项籍带着几名忠心耿耿的心腹侍从赶到了东海郡郡府。 城中似乎弥漫着一股奇怪的氛围。 街上的行人面有忧色,愁眉不展,连生意都无心打理,时不时聚在一起窃窃私语,摇头叹息。 项梁心里咯噔一下,知道出大事了。 恰好前方有辆马车匆匆驶过,车厢上的屈字家徽格外醒目和眼熟。 “快追上去。” “找人打听打听。” 项梁立刻吩咐。 车夫是殷通派来盯梢的。 这厮做贼心虚,怕自己有去无回,又担心项梁叔侄俩半途畏罪潜逃,故此派人沿途‘护送’。 “驾!” 马鞭挥舞,项家的马车很快追上了前车。 “不知是屈氏哪位贤达在此?” “项梁有礼了。” 屈家是楚地最为显赫的三大氏族之一,所谓的亡秦三户里就有屈氏一族,门第在项家之上。 项梁态度恭敬,丝毫不敢摆架子。 “原来是项公。” 车帘撩开后,一位面相清癯,头戴高冠的老者探出头来,无奈地冲他行了一礼。 “屈老。” 项梁认出了对方。 屈琮,芈姓屈氏的头面人物之一。 通过察言观色,项梁明白对方很不待见自己,也不想跟项家有任何接触。 反秦是所有楚人的共同志向,但具体怎么反,各自都有不同的主张。 屈氏毫无疑问是曲线救国派。 一旦始皇帝过世,扶苏登基,后宫内立刻变成郑妃一家独大。 楚系外戚登堂入室,很容易复现秦宣太后时的盛况。 芈八子以及两个弟弟芈戎、魏冉(异父同母),两个儿子公子悝、公子芾合伙把持军政大权。 秦国民众只知有太后、四贵,而不知有秦王。 这天下到底姓秦还是姓楚,还重要吗? 项家与之相反,是铁杆的武装造反派。 战场上失去的东西,必须从战场上拿回来。 秦军再强,也阻挡不了楚人复国的意志。 “不知项公为何阻我道路?” 屈琮的眼神很复杂,态度十分冷淡。 项籍眼神充满杀气地瞪着对方,恨不得上去拧下他的脑袋。 “屈老可知东海郡出了何事?” “我入城以来,见民心不安,似有大事发生。” 项梁耐着性子问。 “昨日郡守府中的酒宴上,有人在鱼获中下毒,意图谋害太子殿下。” “幸亏发现得早,殿下平安无恙。” 屈琮满怀庆幸地朝着郡守府的方向作揖。 “项公,此事与你没有瓜葛吧?” “扶苏殿下乃是先王遗脉,楚人自当尊奉。” “若是有谁狼子野心,枉顾忠义,必遭天谴!” “百万楚民共击之!” 他声色俱厉地喝道。 项籍张嘴想反驳,被项梁用力按住了手臂。 “项家世为楚将,怎敢行此大逆不道之事。” 眼下屈氏这样的曲线救国派占了大多数,毕竟与秦军正面作战,实在需要不小的勇气。 项梁在周围经过的马车里见到了很多熟悉的家徽,大概都是来探望扶苏,表忠心套近乎的。 他更加深刻地意识到事不可为。 必须及早与张良划清界限,甚至迫于无奈时,说不得要借对方的人头一用了。 你老老实实刺王杀驾,所有楚人都是你的好兄弟。 行刺扶苏,别怪我们翻脸! 屈琮审慎地打量着项梁,又委婉地劝诫提醒了几句,才吩咐侍从驾车离去。 “叔父,这老贼欺人太甚!” “他当自己是什么东西!” 项籍破口大骂,义愤填膺。 “住口!” 项梁威严地怒视着对方:“忘了你来之前答应过我什么?” “此时你眼盲、耳聋,未得准许之前,口不能言,耳不能听。” 项籍拍着大腿重重地叹了口气。 “唉……” “好好好,侄儿听您的。” “我此刻又瞎又哑,你只管杀人的时候唤我一声。” 项梁也无奈。 自家侄子勇猛无双,只是这顽劣的性子什么时候能改一改? 否则早晚要闯出大祸来。 “走。” “去郡守府。” 项梁冲着车夫吩咐道。 —— 东海郡郡守府。 众多甲胄齐全的士兵将府衙团团包围,连周围的民居、商铺、馆阁都被暂时清场。 每个前来觐见的人都要受到严格的盘查,再三确认无误,且能找到担保人的情况下才能进入府中。 扶苏闷闷不乐,长吁短叹。 经过郎中的救治,郡丞、郡尉家中还是有三人被夺去了性命,其余妇孺的情况也不容乐观,能不能保住性命还不好说。 因为自己的缘故,导致无辜之人受害,他的心里非常过意不去。 “殿下想开些。” 陈庆浑身腥气,拎着只热气腾腾的海星过来。 “项家就快来了。” “你瞧着微臣的手段,不出数日就能把张良给揪出来。” “除此祸患,江山大定。” 扶苏摇了摇头,拒绝了他的好意。 “本宫心思烦乱,实在吃不下去。” 陈庆不以为意地把海星收了回来,掰开它的外壳:“那微臣就自己吃啦?” “眼下除了鲜活海产,没什么还能放心吃进肚里的。” 门外一人匆匆小跑而来。 “殿下。” “项家家主项梁来了!” 没有人能明白东海郡郡守的心情。 只要项梁来了,就证明他绝不是图谋不轨,早有谋逆之心。 就算被查证出确实有不轨之举,那也是在会稽郡发生的。 跟我东海郡有什么关系? 陈庆看到他那张灿烂的笑脸,差点被逗笑了。 “来者可有项……籍?” 此时项羽还未加冠,不能按成年人对待,所以称其本名项籍。 “有!” “项梁携其侄一同前来。” 郡守躬身禀报。 “唤他们进来。” “准备酒宴。” 陈庆语气清淡地吩咐道。 “信儿,你注意些那个项籍。” 霸王、兵仙在他的谋划下,就在今天这样平平无奇的场合相遇了。 陈庆心里还有些小激动,匆忙整理衣冠。 扶苏好奇地说:“项籍就是那位万夫莫敌的猛将?” “然也。” 陈庆话音刚落,项梁叔侄一前一后走入庭院。 不愧是武将世家,两人身高体阔,昂藏雄伟。 项籍虽然走在后面,但是个子要比叔父高上半个头。 他眼神桀骜,即使到了太子仪驾驻地也没有半点畏缩之色,就差把‘不服气’三个字写在了脸上。 “来者可是项公?” 陈庆给扶苏打了个眼色,主动上前迎接。 “哎呀!” “好一员威风凛凛的猛士!” 陈庆直接避过项梁,兴趣盎然地打量着项籍。 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虽然项籍心中略有不爽,但是看在先前夸他的份上,只是高傲地昂着脑袋,任由对方品评。 “此乃幼侄项籍。” “您是陈府令?” 项梁卑微讨好地笑着行礼。 “我观你这侄儿胸怀大志。” 陈庆指点着项籍的胸膛:“异日必然成就不菲。” “说不得我这府令之位,彼也可取而代之。” 平平淡淡的话语,却在项梁叔侄二人心中掀起了滔天骇浪。 项籍一瞬间浑身紧绷,下意识就想抡起拳头,以泰山压顶之势砸陷了陈庆的脑壳。 “籍儿不可!” 项梁自小抚养项籍长大,深知他的性情,故此下意识喊了出来。 项籍保持着握拳的姿势,目光惊惧地盯着陈庆。 彼可取而代之,怎会有第三人知晓? “项公,你侄儿的脾气有些暴躁啊?” “难道本官说错了什么?” 陈庆玩味地笑着,不动声色地往后退了半步。 娘的,这厮怎么说动手就动手。 好险! 他轻舒了口气,针锋相对地迎着项籍虎视眈眈的视线。 看什么看! 在你最无能为力的年纪,遇到了如日中天的我,该是你命中不幸! 第537章 我这一拳集后世两千年之大成,你项羽挡得住吗? 陈庆回到扶苏身边,韩信立刻在身后低声言道:“叔叔,刚才他想杀你。” 项籍杀机暴涨的那一刻,韩信本能地生出感应,抽剑出鞘。 如果不是项梁阻拦及时,恐怕他已经冲上去飞身相护了。 项籍的实力很强,肉眼可见的强,难以想象的强。 韩信还是第一次生出如此无能无力的感觉。 单打独斗的话,他在项籍手下走上三招都勉强! “无碍的。” 陈庆表现得相当平淡。 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莫欺少年穷。 搞笑呢? 我不趁着你现在束手束脚,羽翼未成欺负你,难道等你将来率领八千江东子弟所向披靡,威震八方的时候跟你硬刚? 项梁和项籍不停交换着眼色,最后默默地垂下头去。 或许只是巧合呢? 或许是东海郡郡守出卖项家,在太子殿下面前说了什么。 只要拿不出实证,他们死不认账,一切就还有转圜的机会。 “两位远道而来,舟车劳顿,快请入席。” “来人,上酒菜。” 陈庆冲着外面的侍者喊道。 项梁用眼神示意项籍小心行事,才缓缓走入厅堂之中。 众人落座。 扶苏举起酒杯:“阁下可是项燕将军之后?” “昔年战乱之时,大家各为其主,刀兵相向在所难免。” “本宫以后辈的身份,对项燕将军挺身而出,保家卫国的壮举甚是敬佩。” “请君满饮此杯,祭奠项氏之功。” 相由心生。 扶苏天生一张温文儒雅、翩翩君子的好面孔。 说话不疾不徐,如春风拂面。 项梁顿时好感大增。 难怪屈氏等楚地望族那么热切地攀附秦国太子,其人果然有可取之处。 “多谢太子殿下厚赐。” 项梁和项籍先后拿起酒杯一饮而尽。 “不知项氏如今家中状况如何?可有难处?” 扶苏做起体恤百姓的事情来简直轻车熟路。 项籍连连瞥了他几眼,心中暗道:你这太子倒不似嬴政那般暴虐,看在与楚地有几分香火情的份上,将来饶你一命。 陈庆按兵不动,静静地等待着扶苏把红脸唱完。 “项家如今重振旗鼓,来日定能重振门楣。” “不过……太子殿下可不太好呀。” 趁着他们放下酒杯的时机,陈庆突然插口。 项梁顿时心中一紧。 阎王好见,小鬼难缠。 如果今天在座的只有扶苏,那可就容易蒙混多了。 “想必项公已经听闻了昨日有人意图毒杀殿下一事。” “我等远道而来,不知就里。” “项家在此世代繁衍,不知项公可有线索?” 陈庆目不转睛地凝视着他。 项梁踌躇不决。 他既不想牵累到自家,又不想轻易出卖张良。 “小人不知。” 项梁缓缓摇头。 陈庆打趣道:“是真不知,还是假不知呀?” “本官听闻博浪沙刺驾的逆贼张良,就隐居于东海郡。” “项公可与其有过往来?” 项梁面色发白,急忙辩驳:“我等未曾听闻,更未见过此僚!” 项籍死死地盯着陈庆。 短短时间内,他已经第二次动了杀机。 此人好像处处跟项家过不去,但凡有一丝半点的机会,他都要想办法毙了对方。 “项家世居东海,亲族数以万计。” “张良隐匿此处,项公怎会不知晓?” “若是与之没有勾连,为何不将其擒拿报官?” 陈庆神情严厉地说。 项籍顿时勃然大怒:“你这……” “籍儿!” 项梁厉喝一声,赶忙赔罪:“吾等确实无知无觉,再说擒拿反贼是官府的事情,小人怎敢插手。” 陈庆立时变了脸色。 “项公,莫非你觉得本官在栽赃嫁祸?” “荒谬!” “身为皇家内臣,难道本官会拿自己的清誉来陷害你?” 项梁一时间慌了神,不知该如何作答。 “亦或者说,太子殿下平安无事,你便觉得应该偃旗息鼓,就此作罢了?” “难道殿下没有死于毒杀,就不需要揪出凶手,任由张良逍遥法外了?” 陈庆声色俱厉,项梁碍于他的权势有苦难言,眼神中充满告饶之意。 “这位大人。” 项籍忍不住站起身。 他雄壮的身躯、凶光毕露的视线十分具有压迫感。 “朝廷律法森严,你口口声声将反贼张良与项家牵扯到一起,可有证据?” “若是拿不出证据,哼!” “某家也不是好惹的!” 项籍重重地一跺脚,再挪开鞋子的时候,席面上已经出现了清晰的凹陷,纹理清晰的草革尽成齑粉。 陈庆怡然不惧。 扯着嗓子吓唬谁呢? 起码有二十把重弩隐在暗处瞄准了你。 万夫莫敌又不是刀枪不入,心里有点逼数吧! “项家与张良是否有瓜葛重要吗?” “本官与你们商谈的是太子殿下遇刺一事!” “朝廷要的只是一个态度!” 陈庆同样站了起来,针锋相对地直视着项籍。 “项公,你阖族世居此地。” “殿下在东海郡受人毒害,你该不该出力帮忙寻找凶手,洗刷自家嫌疑?” 项梁无可奈何之下,低声说:“应该的。” “张良别的地方不挑,偏在东海郡行凶。” “尔等该不该反思己身?” 陈庆又质问道。 项梁眉头深皱,唉声叹气:“应该的。” “即使是本官一时情急,误解了项家。” “可你们只是暂时蒙冤,殿下可是差点丢了性命呀!” “本官何错之有?” 陈庆理直气壮地说道。 项籍的拳头握得咔吧咔吧作响,恨不得抡起砂钵大的拳头,一拳打飞了他的脑袋。 项梁抬头无奈地看了陈庆一眼:“大人无错。” 陈庆这才满意地笑了出来。 他不屑地盯着项籍。 干嘛? 想打我呀? 我这一拳集后世两千年之大成,能打得星河破碎,日月无光,大道磨灭,逆乱阴阳。 你区区一个万人敌,挡得住吗? “项公。” “在捉拿到张良之前,太子殿下暂且移居项家。” “殿下从未怀疑过你们,而且令侄孔武有力,悍勇无双。” “有他保护,殿下才能安然无恙。” “项公能理解吧?” 陈庆一副理所应当的样子。 第538章 当我拿出这封太子殿下的小作文,阁下该如何应对呢? 太子突然要移驾会稽项家,郡守府里忙乱成一团。 项梁叔侄俩借口安排人先行回去报信,从府中出来。 “叔父,官府逼人太甚,当我们是泥塑土捏的,任其刁难欺凌。” “依我之见,不如先拿住了太子,召集兵马……” 项籍的话还没说完,就被对方威严的眼神制止。 “我自小教你学剑不成,读书也不成,难道你的脑袋里装的都是泥水黄汤吗?” 项梁重重地用指节叩着他的脑门:“跟我走!” “叔父,难道你咽得下这口气?” 项籍不死心地追了上去。 “咽不下去又怎么办?” “时机不至,此时起事就是以卵击石!” “挟持扶苏,亏你想得出来!” 项梁越说越气,忍不住抬起胳膊。 项籍又委屈又不服气,昂着头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 “唉……” 项梁沉沉地叹了口气,眼下不是计较这些的时候。 “籍儿,待我等归家之后,找机会向你缠叔盘问出张良的下落。” “你去取他的首级回来。” 项籍瞠目结舌:“啊?叔父,这……这不妥吧?” “若行此背信弃义之事,让天下人如何看我项家?” 张宰相是名扬天下的大反贼。 双方原本应该并肩作战,共抗暴秦才对。 让项籍杀了张良,实在有违他的原则。 “都什么时候了,还管得了这些!” “张良行事歹毒,不死不休。” “太子殿下若是在咱们府上出了差池,我等浑身是嘴都说不清!” “自先灵王时项氏归楚,从军效力,至今已四百余载,战死者不计其数!” “历代先祖抛头颅洒热血,为国征战未曾后退半步,方才成就项家忠勇之名!” “而今你想让项家列祖列宗背上不忠不义、悖逆弑主的恶名,为天下人所不耻?” “让我族人再无颜立足于世间?” 项梁苦口婆心地说道。 “叔父,籍儿知错了。” 项梁自小皮糙肉厚,不怕叔父打骂他,惩罚他,就怕对方摆出这副作态。 他垂着头说:“杀个人而已,我寻到张良的踪迹,一拳就毙了他,叔父放心就是。” 项梁这才觉得心里好受了些。 他左顾右盼,确认刚才的话没被人偷听了去,这才给项籍打了个眼色,朝着马车停驻的地方走去。 —— 郡守府中。 陈庆面有得色,遥望着项梁叔侄俩离去的方向。 “先生未免有些强人所难……” “殿下此言谬矣。” 扶苏的话说到一半就被打断。 陈庆笃定地说:“我等在此人生地不熟,张良随便找个地洞一钻,谁能找得到他?” “非得项家出马不可!” “殿下你不知道,微臣只要破开张良、项籍这对谋士、猛将的组合,此二人皆不足虑也。” “要是能让他们自相残杀,那就更好不过了。” 扶苏神色复杂地摇了摇头。 怪不得父皇时常提醒他,要小心陈庆故态复萌。 以计谋论,不知张良与他孰强孰弱。 可若是论起奸恶狡诈,不择手段,张良远不是先生的对手。 “项籍勇则勇矣,不过一莽夫尔。” “张良足智多谋,却体弱多病,只会耍些阴谋手段。” 陈庆得意洋洋。 真好啊! 项梁还没死,范增也没投靠到项家。 没了这两人,项籍才变成了那个神挡杀神、佛挡杀佛,行事毫无顾忌的绝世猛将。 历史上天下乱军齐聚咸阳,楚后怀王与众多将领约定:先破秦入咸阳者王之。 刘邦率先攻至咸阳,子婴白马素服出城投降。 樊哙提议杀之以泄民愤,张良等人极力劝阻。 后来刘邦听取了谋士的意见,欲称王关中,先立子婴为相。 然而局势的变化超乎了汉军的想象。 项羽率四十万兵马汹涌而来。 刘邦不得不将咸阳拱手相让。 范增听闻了张良的妙计,深以为然,反复劝说项羽:“刘季入关后秋毫无犯,又约法三章,笼络民心。将军妄杀子婴,必遭秦人怨恨,民心尽失,后患无穷!” 按理说这都开卷考试了,前面的学霸也给出了正确答案,还有一名导师在旁边不停地狂吼:“选A!选A!选A!” 可偏偏项羽一意孤行,不走寻常路。 入城后他第一件事就是找子婴报仇。 “先怀王昔年为秦国所困,客死他乡,尔可曾记得?” “秦兵屠戮六国百姓,可曾悔恨?” “今日受俘我手,还想活命吗?” 说罢项羽就一剑砍下了子婴的头颅。 后来楚军劫掠咸阳,屠城泄愤。 之后又有坑杀章邯二十万降军的事迹,彻底惹恼了老秦人。 楚汉争霸时,三秦之地家家出丁,户户从军。 拿出当年独抗六国的决死之心——赳赳老秦,赴我国难! 投降了你都杀,让你当了皇帝想做什么简直不敢想! 还有一事。 项梁起兵时,为了获得楚地各家势力的支持,从民间寻访到羊倌熊心,推举为王。 然而项羽骄横跋扈,从未将这个样子货放在眼里。 等项梁死后,面对项羽一而再的无视和挑衅,熊心终于忍无可忍。 刘邦先入咸阳本应封王,项羽打算反悔。 熊心发诏:“如约。” 这下彻底惹恼了项羽,找借口命熊心迁往郴县,半途派英布带兵将熊心截杀。 如此,秦、楚两地民心尽失。 楚军后继乏力,最后项羽落得个乌江自刎的下场。 陈庆脑海中复盘了一遍,心中舒畅了许多。 项籍如今有牵挂,有顾虑,相当于戴着浑身的镣铐,有何可惧? “殿下,不如再留一封讨贼檄文如何?” “万一出了什么变故,微臣立刻将檄文公布天下。” “自有慷慨义士愿为殿下报仇雪恨,将项家夷为平地,鸡犬不留!” 陈庆恶狠狠地说道。 扶苏惊愕地盯着他:“先生,这样不好吧?项家尚且恭顺,并未有任何无礼之举。” 陈庆瞪着眼睛:“莫非得等到别人一刀砍下来,殿下再做打算?” “难道我等未曾受害,就不能防患于未然了吗?” “殿下,你就听我一句劝。” “来来来,微臣教你怎么写。” 扶苏实在拗不过他,叹息着写下一封字字诛心的檄文。 “甚好。” 陈庆满意地吹着未干的墨迹。 只要有这东西在,保管项家俯首帖耳。 世间多少豪杰俊才,皆饮恨在小作文之下。 什么律法、公道、义理,皆不如它! 你项家如何抵挡? 第539章 多漏点柰子,扶苏他受不了的 太子仪驾在东海郡短暂地停留一日,便行色匆匆奔赴会稽郡。 无数百姓夹道相送,心情惋惜又愧疚。 如若不是东海郡出了个恶胆包天的贼子,竟意图毒杀扶苏殿下,何至于让他们连地主之谊不能成全? 郡守勉强露出笑容,忧心忡忡地在前面开路。 虽然太子殿下一再保证不会追究他的失职之责,但他还是放心不下。 始皇帝可从来都不是心慈手软的人呀! 也不知此事传回咸阳,陛下定然雷霆大怒。 张良,你这恶贼害我至斯! 但凡能留下命来,我倾尽人手掘地三尺也要把你找出来千刀万剐! 遥遥的一座山头上。 猎人搭建的简陋草棚边,火堆冒出袅袅青烟。 东海郡调动了几乎所有的士兵、丁壮沿途护送,加上围观的百姓组成了一条壮观的长龙。 即使离着十余里地,张良仍旧能清楚地看到太子仪驾的动向。 “主公,他们往会稽郡去了。” 仅剩的三个门客互相对视一眼,唐枞起身禀报。 “会稽……” “是去项家了吧?” 张良面色苦楚,悠然叹息。 楚地最坚定的反秦势力,也在煌煌大势前选择了委曲求全。 初来乍到之时,张良只觉得故楚之地简直无一处不完美。 气候适宜、物产丰富,连黔首百姓都淳朴善良,热情好客。 可现在…… 他们恨不得砍下我的脑袋,向扶苏赎罪吧? “主公,要不我们先暂时避其锋芒?” “此时东海郡戒备森严,官府派出大量人手到处搜查我等。” 唐枞也有些心灰意冷了。 不知为何,此次下毒失败之后,捕快查案的效率高得出奇。 连三个时辰都未到,他的同伴已经被捕获了七八个。 若不是主公思虑周全,提前留好了退路,恐怕他们也要折在那里。 “走不了啦!” 张良喟然长叹:“楚地虽广,哪还有我们的容身之地?” “为今之计,只能进,不能退。” “退一步则是万劫不复!” “扶苏身死,我自然会替他陪葬。” “可楚地这些首鼠两端之辈,就彻底绝了后路!” “跟我走,咱们也去会稽!” 张良面露狠色,已经对自己不抱任何生还的希望。 哪怕当初博浪沙刺秦失败,他被朝廷官兵追得上天无路入地无门,也从未感觉像今天这样绝望。 那时候会有好心的百姓隐瞒他的行踪,路上遇到江湖豪客猜出了他的身份,非但没有揭发检举,反而以重金相赠。 张良心中始终志气未丧,充满了卷土重来的信心。 可今天…… 所有人都巴不得我死! 张良落寞地转身离去。 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扶苏久居咸阳,他怎么会对楚地的状况如此清楚? 一来就拿捏住了项家,迫使他们与我反目成仇。 张良感觉冥冥中有只看不见的黑手,在暗中操纵着一切。 那种被毒蛇凝视般的危机感始终萦绕不去。 “陈庆……” 张良觉得自己不会猜错。 能做出这种事的,非得是前反贼陈庆不可! “失之交臂呀!” 若是早一步与之相逢,邀其共襄大事,该是何等惬意! —— 夜色阑珊,星星点点的火把汇聚成一道壮观的长龙。 马蹄落地声,甲胄撞击发出的清脆金属音响彻了整个城池。 大地微微颤动。 殷通率领所有郡兵、衙役,以及当地各家豪族组成的庞大阵容,出城二十里把扶苏迎了回来。 “诸位辛苦了。” 等前方的队伍停下,扶苏远远地看到一座占地颇广的大宅坐落在城外,灯火通明人声鼎沸,顿时明白到了地方。 “下官岂敢言苦,苦的是殿下一路舟车劳顿。” “东海郡实在不像话,竟然在治辖内出了此等恶事!” “殿下放心,下官就算不眠不休,也要护得您的周全!” 殷通大义凛然地说道。 陈庆静静地打量了很久,回想起他的身份,差点被逗笑了。 这就是那个主动邀项家起兵造反,结果被一刀砍了脑袋的小丑? “殷郡守忠心任事,殿下自然看在眼里。” “可此时我等人困马乏……” 陈庆没打算现在就收拾他。 这场大戏缺了他岂不是少了很多乐趣? “下官明白。” “项公,还不快安排殿下歇息。” 殷通自以为旁人不知他的底细,殷勤地奔走安排。 项家准备了一天,早就把那些犯禁的武器兵甲、练兵场地收拾整齐。 扶苏在兵士的拱卫下,徐徐朝着项家大门行去。 “虽然是只身把龙潭虎穴闯,千百万阶级弟兄犹如在身旁。 任凭那座山雕凶焰万丈,为人民战恶魔我志壮力强。” 陈庆哼着智取威虎山的小调,兴致勃勃地打量着周围的环境。 到底是累世的望族。 光是这高墙深院的大宅,就不是一般乡间的地主豪强能建起来的。 再者项家的后辈子弟虽然人人一副老实巴交的面孔,可衣袍下的体型仍旧能看出个个都是身强体壮之辈。 这就是世家豪门的底气呀! 陈庆暗暗叹息。 他要是有这种根底,何至于提早败露? “殿下,这边走。” “府中略备薄酒,还有会稽各家进奉的乐师舞姬,为您接风洗尘。” 项梁像是个普通的乡下士绅那般,讨好地笑着在前头引路。 “何必如此奢靡。” 扶苏下意识就想婉拒。 “殿下,你不饿,属下们也都饿坏了。” “微臣一天三顿吃海鲜,实在有些遭不住。” 陈庆小声嘀咕。 扶苏回头望着疲惫的护卫们,顿时从善如流:“多谢项公美意了。” 到了项家,陈庆紧绷的心弦顿时放松下来。 入目所见全是反贼,还特么是张良的同伙。 这下总不用担心遭人暗害了吧! 无数仆婢从府中纷纷涌出,各自带着他们去洗漱更衣。 陈庆痛痛快快地洗了个热水澡,然后换了身干爽的衣服。 他精神焕发地从屋里走出来,大步流星地朝着灯火最亮的宴饮场所走去。 “快看,那就是太子殿下!” “哇,好俊秀啊!” “听闻芈华公主昔年就是楚地第一美人,扶苏殿下果然不同凡响!” 走廊昏黄的灯光下,三四名身着彩衣的舞姬凑在一起叽叽喳喳,时不时发出银铃般的笑闹声。 陈庆戏谑地一笑,轻手轻脚地从背后靠近过去。 “若是能与扶苏殿下一夕之欢,让我死了也心甘。” “殿下怎么能看得上我等这样的蒲柳之姿?” “我看呀,最后肯定是虞姬妹妹能得偿所愿。” 一名杏眼桃腮,青春动人的少女目不转睛地盯着扶苏玉树临风的身影,脸上不由浮现出一层绯色。 “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 “有匪君子,充耳琇莹,会弁如星。” “有匪君子,如金如锡,如圭如璧。” 她念着念着勾动了情丝,脸色愈发红透。 “殿下是天上神仙一般的人物,怎么会看得上我。” 虞姬羞怯地说道。 陈庆惊诧片刻,心中微微泛起羡慕嫉妒。 你永远不知道妹子对长得帅的男人有多主动! 这特么的是虞姬啊! 扶苏刚露了一张脸,你就沦陷了? “快到我们登场了。” “大家准备准备。” 一名舞姬麻利地整理衣衫,撩起衣料轻薄的袖子,露出半截欺霜赛雪的小臂。 另一人目光快速地环视左右,然后装作若无其事地把衣领往下扯了扯。 灯火照映在她的胸前,反射出一片白皙晶莹的光彩。 她这才露出喜悦羞赧的笑容。 “多漏点柰子,扶苏他受不了的。” 一道男子的声音在背后响起,吓得三名女子花容失色,原地蹦了起来。 第540章 那年十七,太子夜宴,站着如喽啰 陈庆兴致盎然地看着三名舞姬惊慌失措,像是受惊的小鹿一样乱蹦乱跳的样子。 年轻真好啊! 三人约莫十三四的年纪,最大的应该也不会超过十六,妥妥的豆蔻少女。 豆蔻 那个往下扯自己衣襟的舞姬脸蛋鼓着脸颊,一副怒不可遏的样子盯着他。 她的脸蛋儿还带着尚未褪去的婴儿肥,眼睛又大又圆。 即使努力做出凶恶的样子,照样不会让人有任何威胁感,反而让陈庆觉得呆萌可爱。 “你是何人?” “为何窥视我等?” “我只要喊一声,知道你是什么下场吗?” 陈庆久居高位,自有股雍容大气的风范。 再加上他衣着不俗,即使被人发现了也不慌不乱。 虞姬顿时把嘴边的尖叫咽了回去,目光审慎地打量着他。 “小姑娘,本官前来赴宴,并无窥伺之意。” 陈庆指了指灯火通明的大堂。 “方才听到的话,我也不会说出去的。” 他坏笑着冲圆脸姑娘眨了眨眼。 “你……” 婴儿肥慌忙掩住胸口,目光愤恨地瞪着他。 啧啧。 既怕扶苏看不见,又怕我陈庆看见。 不过…… 你才十三四岁的年纪,怎么长得这么有料啊! 她越是捂着不让看,陈庆越是盯着不放。 “登徒子,我真的喊人啦!” 婴儿肥气得直跺脚。 如果不是担心她们的私密话传出去,今天绝对要让你好看! “三位姑娘,麻烦给本官让个路。” 陈庆彬彬有礼地作了个揖。 没办法,富哥的待遇不是一般人能享受到的。 从婴儿肥姑娘的娇蛮之气可以看得出,这三人都不是以声色娱人的舞姬,而是正儿八经的名门闺秀! 太子莅临会稽郡,对当地的豪门世家来说简直是天赐良机。 无论扶苏看上谁家的姑娘,哪怕仅有一段露水情缘,将来都会受益无穷。 别人说谈一桩几个亿的大生意只是开玩笑而已,扶苏能带给他们的,可真不止几个亿啊! 陈庆与虞姬擦肩而过,彼此没有任何交流。 以姿容来论,三人中当以她为第一。 史书中记载,虞姬出自楚地望族。知书达理,芳名远播。 后来仰慕项羽的英名,嫁与他为妻。 陈庆当然知道这套说辞全都是扯淡。 项家从搬来会稽到起兵造反,足足有数年之久。 虞姬早不嫁晚不嫁,偏偏等到天下大乱,项家举旗造反了才嫁。 难道是为了响应国家号召晚婚晚育吗? 无非是奇货可居,待价而沽罢了。 而现在,太子这块金字招牌可远远比江东小霸王强出太多太多了。 “他到底是什么人啊?” “不行,我要告诉我父兄。” “呸,登徒浪子,厚颜无耻!” 陈庆走后,愤愤不平的舞姬对着他的背影低声唾弃。 虞姬眉头轻蹙。 她总觉得对方不像无名之辈。 那种镇定自若、云淡风轻的模样,代表着他有着极强的底气,不畏惧项府里的任何人。 “酒宴开始了。” “虞姬妹妹,快准备。” 来不及细想,三人顾不得再偷窥太子英姿,一路小跑着回屋里做最后的准备。 —— 项家的夜宴,汇集了楚地所有名门望族。 冠盖云集,高朋满座。 借着扶苏遇刺的理由,许多超然世外的家族也派出代表前来探望。 陈庆不动声色地来到扶苏身边,目光平淡地看着大堂内热闹喧嚣的场景。 “先生来迟了。” 扶苏把一盘楚地特色小点心推到了他身前,轻声问候。 陈庆笑而不语。 总不能跟他说:富哥,你有几个迷妹正打算自荐枕席呢。被我撞破了还恼羞成怒,这才耽搁了。 项家作为地主,离得非常近。 陈庆往那边瞄了一眼,顿时乐了。 那年十七,太子夜宴,站着如喽啰! 项羽啊项羽,你咋混成这样了呢? 项梁也是没办法。 侄子的性情他最清楚不过,万一待会儿酒后失态,当着楚地所有世家还有当朝太子的面,让他如何收场? 此时项籍还未加冠,以后生晚辈的身份随侍左右也不算折辱。 “籍儿,添酒。” 项梁不放心地回过头喊了一声。 项籍偏着头,目不转睛地盯着走入场中的舞姬。 国色天香,曼妙无双。 虞姬作为领舞,紧张地神情紧绷,姿态却依然优雅大方。 左右各有一名伴舞,正是陈庆遇到的那两个。 剩下的舞者门第出身不及她们三人,只能尾随其后。 “籍儿。” 项梁扭过头去,敲了敲桌案。 “叔父。” 项籍猛地回过神来,“干什么?” “我让你添酒。” 项梁重重地说道。 “哦。” 项籍不情不愿地挪动步伐,抓起酒壶随手一倒,然后又盯着虞姬婀娜的背影舍不得挪开眼睛。 “退下吧。” 项梁再次重重地提醒。 “嗯。” 项籍心不在焉地回答。 他看着她,而她却目光柔情似水,浅笑嫣然地望着太子殿下。 突然,虞姬脸色一变。 陈庆玩味地笑着,轻轻颔首。 还有那个婴儿肥姑娘,看到他坐在扶苏身边,惊讶地嘴都合不拢。 小姑娘,没听说过独乐乐不如众乐乐吗? 太子能看到的,我也能看见。 没想到吧? “虞姬……给殿下献舞。” 宴会中的喧闹声消寂无声。 众多豪门显贵用鼓励、祝福的眼神看着各家的女儿。 无论是谁被扶苏选中,对楚人来说都是一件极大的幸事。 “素闻楚姬善舞,以乐诸神。” “本宫心慕已久,有缘得见,不胜欢喜。” 扶苏微笑着做了个请的手势。 虞姬风情万种地垂首退下,两条水袖轻轻一挥,尽显婉约风姿。 “殿下,这才叫舞呀!” 陈庆压抑不住吐槽的欲望。 秦国好战,每逢节庆压轴戏一定是傩舞。 一大群糙老爷们舞刀弄枪,又是击盾又是呼喝。 阳刚倒是阳刚了,可哪有半点美感可言? 楚国巫风盛行,从远古时期就有巫女舞乐,取悦神明的习俗。 时至今日,融合了宫廷舞、祭祀舞、民间乡乐的诸多特点,已经成为华夏一枝独秀的存在。 咚,咚,咚。 鼓声清幽。 舞姬皆以长袖遮面,身姿倾斜,似斜倚状。 袖幕缓缓拉开,露出一张千娇百媚的面孔。 刹那间,舞姬由极静转为极动,轻跃而起。 裙裾飘飞,素手流连。 一刹那珠缨旋转,花蔓抖擞。 长袖、细腰是楚舞的基本特征。 当她们旋转起来的时候,盈盈一握的楚腰顿时成了整个身体的中心,纤弱到让人害怕它一不小心就会折断。 扶苏抬起胳膊,准备击节附和。 “好好好!” “多扭点,我们爱看。” 陈庆激动地冲着舞姬大喊。 第541章 普信男项籍 突兀的喊声引来了众多不满的眼神。 尤其是项籍瞪着一双铜铃般的大眼,好像要以目光为刀,戳烂陈庆的心窝。 舞乐是给你看的吗? 你不过是个陪衬,还敢在这里聒噪不休! 陈庆缓缓转过头去,神色露出些许轻蔑之意。 籍啊,别操心那些有的没的了。 今天只要扶苏点个头,晚上虞姬就得给他暖被窝。 唯一能阻止此事的只有我了。 你看着办吧! 项籍瞪了许久,逐渐露出疑惑的神色。 他在威胁我? 凭什么! 项家精干子弟全部在此,只要把大门一关,你们全都是瓮中之鳖! 两人牛头不对马嘴的眼神交流一番,陈庆转回头去继续欣赏歌舞。 他偷偷瞄了一眼,扶苏眼中只有欣赏之色,并无情动之意。 太子妃如今怀有身孕,在家苦苦等候他归来。 以扶苏的道德标准,绝对做不出在外面花天酒地的事情。 陈庆既佩服又有些惋惜。 以扶苏的出身和血脉,想要什么都是唾手可得。 绝大多数人终其一生,也别想达到他的起点。 你怎么就是个好人呢? 但凡你是个荒淫无道、穷奢极欲之辈,我至于为难成这样嘛! 鼓声愈发激昂,舞姬的身姿也越来越飘逸灵动。 她们娴熟地切换着位置,时而如孔雀开屏,时而如莲花绽放。 楚舞中有大量折腰、甩袖的动作。 因为是出自取悦神明的舞蹈,奔放浪漫,大胆豪放。 说白了,大概相当于这个时代的夜店舞。 宾客们看得如痴如醉,摇头晃脑。 陈庆也目不转睛,大感满足。 鼓声渐歇。 虞姬额头冒出一层淡淡的香汗,美目流转,偷眼观察扶苏的表现。 欣赏、喜悦、赞叹,却不掺杂男女之间的爱慕之色。 虞姬顿时心头一沉,失望地垂下眸子。 只有那个婴儿肥的姑娘大概是心思单纯,只知道扶苏在微笑赞许,还以为博得了太子的欢喜,喜笑颜开地咧着嘴露出可爱的小酒窝。 舞姬行礼后,轻柔地挪动步伐退下。 全场喝彩声不止,如痴如狂。 项籍目力过人,而且整场舞乐中一直盯着虞姬,察觉到她似乎不开心,立即拔腿想追上去。 “籍儿,回来。” 项梁低声厉喝。 “叔父,我去去就回。” 项籍不想错过这来之不易的机会,回头应了一声,迈开大步就往外走。 “回来!” “回来!” 项梁连喝了两声,连周边的宾客都不禁望了过来,可依旧拦不住项籍的步伐。 他暗暗叹了口气,立刻给亲信族人打了个眼色。 项籍性子粗疏莽撞,一不小心就会闯出大祸来。 —— 身着艳丽彩服的舞姬像一群美丽的花蝴蝶,叽叽喳喳说笑着走过回廊。 婴儿肥姑娘神情亢奋,不停述说着太子殿下看她的目光有多么温柔。 “殿下的眼睛像星星!” 她走在前面,骄傲地向同伴说道。 “我看你是犯了花痴才对。” “真不知羞!” “你也不怕人听见。” 同伴们纷纷打趣。 “虞姬姐姐,我说的对不对嘛!” 她被调侃得恼了,抱着虞姬的胳膊撒娇道。 “嗯。” 虞姬爱怜地揉了揉她的脑袋,无精打采地回应。 “到底是不是嘛~” 婴儿肥非得让她证明自己说的没错,突然听到一阵沉重的脚步声直奔这边而来。 项籍闻到空气中弥漫的幽幽香气,在距离舞姬七八步的距离上就停下。 他抬起手臂想说什么,又为难地垂下头。 提刀杀人在他看来跟碾死蚂蚁也没多大区别。 但是跟女子搭讪,简直跟要了他的老命差不多。 “项籍,你站在那里做什么?” 婴儿肥姑娘冷着脸挡在虞姬的面前,张开双臂警惕地盯着他。 项籍身高八尺,勇力过人。 而且性情粗犷,一言不合就大打出手。 吴中、江东子弟多畏惧其威名,敢怒不敢言。 然而在场的都是女子,可不惯着他。 “我……” “项家招待不周,还望各位姑娘海涵。” 项籍躬身作揖,说了句平淡无奇的场面话。 他直起身,目光毫不避讳地盯着虞姬。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从上巳节第一次相见,项籍就坚定地认为,天下间只有虞姬这样的绝色女子才能配得上自己。 “往哪儿看呢。” 婴儿肥姑娘双手叉腰挡在了虞姬前面。 “垂涎虞姬姐姐的美色?” “项籍,你家中没有铜镜吗?” 舞姬们纷纷掩嘴偷笑。 如果在之前,项籍毫无疑问是个门当户对的郎君人选。 可是太子扶苏当前,他立刻成了微不足道的萤火。 勇武过人? 那叫粗蛮无礼! 昂藏八尺? 那叫拙鄙武夫! 项籍知道对方在取笑自己,气闷地偏过头去:“我不跟女子争执。” “虞姬姑娘,项家可有招待不周之处?” 婴儿肥姑娘纠缠不休:“诶,你怎么不问问我们?” “还不正眼瞧人。” “虞姬姐姐也是女子,你也瞧不起她吗?” 项籍猛地转过头来,恨恨地盯着对方。 “干嘛?” “你还想打人?” “打呀!” 婴儿肥姑娘丝毫不惧,昂首挺胸往前走了两步。 项籍下意识往后退去,咬着牙关生闷气。 见自己占了上风,婴儿肥姑娘更加得意。 “项籍,莫以为你仗着祖先的功劳就可以耍威风。” “说句伤人的话,论门第,项家怎么比得过太子殿下?” “论仪表,你五大三粗的,怎么及得上殿下风度翩翩,器宇轩昂?” “论才学……谁不知你读书不成,学剑也半途而废。” 婴儿肥女子被自己逗得咯咯直笑:“项籍,你资质平平,无半点过人之处。谁给你的信心,让你觉得虞姬姐姐会青睐于你?” “住口,你这长舌妇好没道理!” 项籍被落了脸面,顿时勃然大怒。 他扬起一只粗壮的手臂,居高临下怒视着还不到他肩膀高的女子。 婴儿肥女子慌慌张张跑了回去,抱着虞姬的胳膊:“姐姐,你看他又要打人了。” “哪个女子要是嫁给他,还不得被他欺凌霸虐!” 虞姬无奈地安抚道:“好啦。” “项公子。” “府中款待甚为周全,多谢公子挂念。” 虞姬款款地行了一礼。 项籍连忙放下胳膊,拘谨地说:“如此便好。” 虞姬淡淡地说:“我们要去更衣洗漱……” “哦,那我先回去了。” 项籍打了声招呼,扭头就走。 他想象着虞姬凝神望着自己的样子,脑海中不断回想刚才有无过失之处。 “唉。” “为什么有的人明明那么普通,却又那么自信?” 陈庆站在廊道的转角处,对着月色自言自语。 家人们,谁懂啊? 所谓的西楚霸王,在集美的铁拳下简直不堪一击! 第542章 我们咸阳没有这样的人才 年少轻狂,幼稚且荒唐。 陈庆只是想跟出来看看项籍到底要做什么,没想到居然意外撞见了这样一出好戏。 不过倒也可以理解。 从项羽后来干的那些屁事儿来看,他不是一般的愣头青。 又赶上知好色而慕少艾的年纪,即使有力拔山河的勇力,面对伶牙俐齿的妹子也束手无策。 “你在说谁?!” 项籍心烦意乱埋着头走路,忽然听到有人在前头说话,仔细一分辨,顿时恼羞成怒。 “说你呢。” “哦~,我可怜的小汤姆。” 陈庆怪声怪气地讥讽他。 “你……” 项籍怒目圆睁,提着两个砂钵大的拳头气冲冲走上前。 “嘘。” 陈庆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项籍下意识停下脚步。 女子嗔恼的嗓音隐隐从远处传来。 “让我嫁给这样的粗鄙武夫,哪怕一天都活不下去,真不如死了算了!” …… 陈庆和项籍四目相对,对方懊丧、难堪地垂下头去。 “太子殿下初来乍到之时,本官正好遇上她们在旁窥探。” “没记错的话,当时有位姑娘是这样说的……” 陈庆清了清嗓子,绘声绘色地学道:“若是能与扶苏殿下一夕之欢,让我死了也心甘。” “项公子同样能让女子为你寻死觅活,四舍五入之下,和太子也相差不多。” “真不愧是江东豪杰!” 项籍臊得满脸通红,气急败坏地喝道:“你在乱说什么!我,我……” 陈庆目光玩味地打量着他。 急了! 西楚霸王这就急了? 真是大开眼界呀,千军万马破不了你的防,被我三言两语就破防了? “项公子,看开点。” “大丈夫志在四方,岂能为儿女情长所牵绊?” “早晚有一天你会明白,此时种种,不过眼云烟罢了。” 陈庆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转身就走。 此时的项羽很愣、很憨,有些稚拙的行径甚至会让他情不自禁发笑,实在难符西楚霸王的大名。 不过转念一想,大名鼎鼎的花花公子王撕葱不也一样。 刚毕业踏上社会时,把姿色平平的外围女当成了宝。 当别人把真相展现在他面前的时候,王撕葱歇斯底里:“不可能!绝对不可能!门当户对不是我的追求,爱情是很纯粹的东西!” 再之后王撕葱性情大变,成了个木得感情的打桩机器。 遇到女网红出言不逊,上去薅着头发就打。 “唉……” 陈庆迟疑不决。 项籍傻不愣登的,还如此稚嫩,直接判他死刑有点下不去手呀! 回到宴会大厅后,会稽郡的名人雅士络绎不绝地围着扶苏套近乎,阿谀之词的肉麻程度简直让人直起鸡皮疙瘩。 陈庆冷淡地瞥了一眼,找了个稍微的位置坐下。 虞姬等人简单地梳洗打扮后,再次走入大堂。 宾客们默契地让出地方,项梁作为此间的主人,起身笑道:“殿下,歌舞可赏心悦目否?” 扶苏谦和地颔首:“美妙绝伦。” 项梁打蛇随棍上:“不如殿下作诗一首,以作褒奖如何?” “作的好了,诸位美姬定然不会无动于衷。” 大堂内响起凑趣的哄笑声。 扶苏面露为难之色,却又不知该如何拒绝。 最终在全场的期待下,沉吟着开口。 “有美一人,婉如悠扬。” “秀眉丰颊,妙舞明嫔。” “玉佩琼瑶,珠缨翠茵。” “歌喉婉转,乐奏铿新。” 临时的凑数之作,却博得了满堂喝彩。 虞家的几位长辈疯狂地打眼色,示意虞姬上前敬酒。 都说了‘有美一人’,你还犹豫什么? 万一被人捷足先登,后悔都来不及! 虞姬实在抵不过长辈催促的目光,端起一杯酒水轻移莲步走上前。 众多宾客或是羡慕或是嫉妒,却又无可奈何。 谁让虞氏的女儿生得美呢? “请殿下满饮此杯。” “多谢姑娘。” 扶苏彬彬有礼地接过酒杯,小心地避免碰触到对方的芊芊十指。 项籍双目暴突,身体保持前倾的姿势几次尝试着冲出去,却被项梁死死挡住。 “项公子,你也要作诗吗?” 婴儿肥姑娘无意间瞥到他的模样,故意使坏:“素问项公子才高八斗,不如也来赋诗一首,免得让天下人小瞧了江东男儿。” “可不能比太子殿下做得差了哦!” 项籍瞬间冷静下来,支支吾吾地说不出话来。 诗赋他只能说勉强,远远不到七步成诗的水平。 仓促之下,怎么作得出来? 陈庆唏嘘地摇了摇头。 人家是憨了点、愣了点,可也不能让你这么欺负啊! 还是让我来打圆场吧! “巧了!” “本官偶有所得,也有一首诗……赋奉上。” “不知可否博得佳人青睐?” 陈庆举着酒杯走到扶苏和虞姬身边。 “先生也有诗?” “太好了。” “快念来听听,诸君共赏之。” 扶苏后退半步,及时拉开了与虞姬的距离。 他对楚地旧臣的盘算心中肚明,却又不好拂了别人的脸面,实在为难得很。 幸而陈庆站出来救场,让他不由松了口气。 “各位听好了。” 陈庆端抿了一口清酒,潇洒地把酒杯随手抛开。 无数道视线汇聚过来,大多带着淡淡的不善之意。 虞姬神色复杂,既感谢陈庆缓解了她的尴尬,又不由自主生出淡淡的怨怪。 “咳咳。” 陈庆清了清嗓子,用一口半生不熟的咸阳话吟诵道:“额自咸阳来,杯酒慰风尘。” “灵秀胸中藏,未遇知音人。” 大堂内逐渐安静下来。 许多人蹙着眉头,暗暗揣摩。 别说,单凭这两句,陈府令还是有几分才学的。 “宝儿~~~” 陈庆突然扯着嗓子,疾步奔向虞姬,吓得对方仓惶后退。 “额一见着你就稀罕你!” “大江上的风吹过会稽,池塘里的老王八都知道额稀罕你!” “真滴!” “腻若对额有意,给额回个话,额稀罕你!” 陈庆的表演还未结束,大堂里已经鸦雀无声。 众人震惊得目瞪口呆,不敢相信在今天的大雅之堂,居然会有人作出如此粗俗鄙陋,不堪入耳的诗赋。 扶苏尬得差点原地抠出三室一厅,忍不住以袖遮面。 我们咸阳没有这样的人才! 真的没有! 第543章 焚琴煮鹤,煞人风景是我的强项 “诸位,本官的诗赋如何?” “未曾污了大家的耳朵吧?” 陈庆张开双臂,一副自鸣得意的样子。 宾客神色各异,支吾着不说话。 项梁目光飞快地巡梭了一遍,带头喊道:“好!” “陈府令的诗赋朴实无华,不以辞藻为美,唯有真情动人!” 旁边的几位宾客勉强挤出笑容:“是啊,确实如此。” “直白朴素中真情流露,足见陈府令赤诚之心。” “大俗即大雅,陈府令颇得诗赋三味。” 虚情假意的恭维,听着就言不由衷。 然而陈庆还是很高兴。 “诸位简直是本官的知音啊!” “我刚才又得了一首,请诸君共赏。” “额们一起去……” 陈庆的《雪地》诗还没有念完,扶苏就赶忙拦在前面。 “先生不胜酒力,定是醉了。” “各位别往心里去,本宫先送他回去。” 扶苏焦急地给他打眼色。 陈庆轻笑两声。 好吧,醉了就醉了。 “殿下先等等。” “本官方才真情吐露,就没有哪位姑娘动心吗?” 陈庆扯着嗓子冲外面喊道。 虞姬立刻深深地埋下头去,生怕别人看到自己。 剩下的舞姬也目光闪躲,恨不得找个地方躲起来。 “媛儿。” 婴儿肥姑娘像是缩着脑袋的仓鼠一样,连腰都弯了下去。 忽然听到不远处有人叫自己的名字,忍不住歪过头。 ‘去!’ 一名清瘦的老者给她打眼色。 ‘啊?’ ‘为什么是我?’ ‘我不去!’ 婴儿肥姑娘气恼地摇头。 ‘这不是你耍小性子的地方!’ ‘让你去你就去!’ 父亲的目光严厉无比。 ‘怎么不叫别人去?’ 婴儿肥姑娘执拗地摇头。 父亲面无表情,眼神却让人感到害怕。 “去就去。” 婴儿肥姑娘气呼呼地走到旁边,拿起一名侍者托盘中的酒水,然后调整下情绪,快步走到陈庆身前。 “请大人满饮此杯。” “诶,还是你懂事。” 陈庆笑意盈盈地捏起酒杯,小口抿着喝完。 “本官没有白吃白喝的习惯。” “若是将来有一日遇到难处,记得来咸阳寻我。” 说完这句,扶苏才假做搀扶的姿态,携他离去。 “好大的口气。” “还去咸阳寻你,好像你有多大的本事一样。” 婴儿肥姑娘小声嘀咕道。 “女儿,这话你可就说岔了。” 清瘦老者脸上带着春风得意的笑容:“他的口气可一点都不大,天下间陈庆办不到的事情确实不多。” “你这一杯水酒,万金不换呀!” 婴儿肥姑娘嗔恼地跺脚:“爹,你就会难为人家,其他姐妹都不去,偏要叫我去。” “她们不去是她们傻!” “女儿,你还小,等将来你就懂了。” 老者意味深长地说道。 —— 扶苏从大堂出来后,回头看了一眼,松开搀扶陈庆的手臂。 “先生,你才学盖世,又何必自污自秽呢?” 陈庆笑道:“什么叫自污自秽?” “我的好大舅哥,临行前王芷茵把我叫到她姐姐面前,埋怨我不该鼓动你出门远行,话里话外却不停警示我小心做人,不要带坏了你。” “天地良心啊!” “我陈庆的人品有这么差吗?” “明明是他们死乞白赖地非要把自家女儿塞到你的床榻上,跟我有什么关系?” 他一摊手:“刚才的境况你也看到了,我要是不出手,楚地豪门非得顺水推舟,让你尽享楚姬柔情不可。” 扶苏涨红了脸,无话可说。 “再者……” 陈庆压低了声音:“我观宴中之人,实在一言难尽。” “给点阳光就灿烂,给点洪水就泛滥。” “说句不中听的话,许多怕是已经做起了白日梦,就等着你登基加冕,他们一起鸡犬升天呢!” “陛下若是知道了,你没事,我有点小事,他们可就有大事喽!” 扶苏认真地点头,表示心里清楚。 陈庆拍着胸脯:“此事包在我身上,焚琴煮鹤,煞人风景是我的强项啊!” “刚才还有一首诗我没念完呢。” “额们一起去尿尿, 你,尿了一个坑, 额,尿了一条线。” “殿下你听听,够味吧!” 扶苏哭笑不得,却暗暗生出感激之情。 如果没有陈庆搅局,任由楚地旧臣献媚讨好,他还真不知道该怎么不伤情面的拒绝。 “委屈先生了。” “将来早晚有您名动天下的时候。” 扶苏信心十足地说道。 “一世人,两兄弟。” “说什么劳烦不劳烦的。” 陈庆揽着他的肩膀:“今晚我给你守夜,若是哪家胆大的把女儿送过来,为了免得太子妃责怪,微臣便勉为其难替你消受了美人恩吧。” 扶苏知道他在开玩笑,还是乐不可支。 “那就劳烦先生了。” “诶,都说了自家人,殿下太客气了。” 两人有说有笑,并肩往下塌处走去。 —— 曲终人散,宾客们先后从项府中散去。 项梁送走了主要的贵客,立刻急匆匆往后园走去。 经过一条条幽深复杂的廊道后,前方把守的皆是项家最核心的得力后辈。 “家主。” “家主。” 项梁对身外之事充耳不闻,健步如飞走上通往水榭的小路。 “二弟。” “叔父。” 项伯换了身仆从的衣服,刻意伪装过。 项籍坐在那里厚实得像一堵墙,眼神凝视着地面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听到外面的动静,两人匆忙站起来打招呼。 “大兄,张良的下落你告诉籍儿了没有?” 项梁开门见山地问道。 “我……” 项伯吞吞吐吐,不敢作答。 张良于他有救命之恩,如果在这个时候出卖他,对方必然死无全尸! “大兄,你怎么这般糊涂!” “再晚就来不及了!” “张良绝不会善罢甘休,若是他在项家行刺,扶苏殿下有个三长两短,顷刻间便是灭族之祸!” “我等死不足惜,可项家四百余年的忠烈之名,岂能毁在咱们这些后辈手上!” 项梁痛心疾首地叱责道。 “二弟……” “不是我不想说,子房先生熟读兵书,上回事败后必然更加谨慎小心。” “我根本不知道他此刻在何处呀!” 项伯苦着脸说。 “那就去找。” “张子房发现你的踪迹,说不定会主动派人找你。” 项梁疾言厉色地瞪着他。 “诺,那我试试吧。” 项伯被逼得没办法,只能答应下来。 “你先在此暂避一宿,明日我再安排人送你出门。” 项梁给项籍打了个眼色,带着他离去。 走出没多远,他就低声问:“籍儿,你没漏了口风吧?” “叔父交代的事情,我怎会泄露。” “我只说要找张良传递消息,警告他不要乱来。” 项籍沉声说道。 “那便好。” 项梁点点头:“记住,张子房一露面,立刻出手将其击杀!” “扶苏殿下倒是好说,他身边的陈府令,可非一般人啊!” 项籍嗤笑出声:“叔父莫非在说笑?” “陈庆不学无术,他作的那也叫诗?连我都不如!” 项梁深吸了口气,恨铁不成钢地说:“你是真傻还是假傻?” “你作不出来是真的作不出来,他是故意在戏弄我等!” “此人自视极高,性情狂悖,不遵礼法。” 项梁感慨地叹了口气:“他打心底里瞧不起在场的楚地豪门,那些阿谀奉承之辈,实在是……丢尽了楚人的脸。” 项籍握紧了拳头:“竟有此事?” 项梁提点道:“若细究起来,你还欠他一个人情。先前别人捉弄你,让你作诗一首,是陈庆拦在了前面。” “他还算瞧得起你。” 说到这里,项梁心中的滋味格外复杂。 “籍儿,别想那么多,先去歇息吧。” “明日带张子房的人头来见我。” 项籍用力点头:“叔父,你看我的吧!” 第544章 笑贫不笑娼 天色蒙蒙亮。 项伯混在出门采买物资的队伍里,悄无声息出了项府。 没过多久,项籍单枪匹马提了个长条形的布包也跟了上去。 “不愧是武家子弟,效率够高的呀!” “热巴,再切一块瓜。” 清晨的薄雾在阳光下渐渐散去。 陈庆坐在湿漉漉的屋脊上,一边吃瓜一边巡视项家的动向。 项伯虽然乔装打扮过,但是频频左顾右盼,和一般的家丁举止大不一样。 再加上项籍尾随在后,很容易猜出他们的身份。 “家主,给。” 热巴切了一瓣甜瓜,体贴地把瓜瓤清理干净,然后递到陈庆手中。 “合该我落得个清闲。” “项家才是地头蛇,张良不过一个外来户。” “这招呀,就叫驱狼吞虎。” “等拿回张良的首级,陛下定然大喜。” “热巴,等我给你讨封诰书回来,往后你也是个夫人。” 陈庆痛快地吃着甜瓜,含糊不清地说道。 热巴抿嘴直笑,没太过放在心上。 反正只要他开心就好,夫人不夫人的,不过是个名头。 “又来了。” “唉……” “当年要是有这么勤快,楚国还能亡了?” 两辆华丽的马车前后停在项家门外,走下来的男女皆衣着光鲜,华服高冠。 不用问,又是来攀附太子的。 而且好像提前商量好了似的,每辆马车中都坐着一名年轻的女子。 你们把扶苏当什么啦? 搁那儿配种呢? 因为有秦宣太后的成功经验在先,楚地世家拿出了唐三藏的精神,即使历经九九八十一难,也一定要取回真精。 一个甜瓜还没吃完,门外停着的马车已经排出了十几辆。 陈庆摇头叹息。 目前的世道还处于‘侯将相确有种乎’,权利和艾滋一样,可以通过XX来传播。 “家主,不吃了吗?” 热巴殷勤地问道:“那剩下的怎么办?” “拎着带下去。” “这时节哪有瓜啊,都是项家用温泉灌溉出来的,贵着呢!” 陈庆站起来伸开双臂保持平衡,拉着热巴的手,小心翼翼地走向竹梯。 庭院内。 前来探访的宾客在扶苏入住的院落外落座品茶。 各自的家世门第、与楚国王室的关系亲疏每个人心里都有杆秤。 自忖家格、名望不够的话,来得早也得排在后面,否则很容易犯了众怒。 因为扶苏现在接待的是芈姓屈氏几位德高望重的贤达,虞姬和几个小姐妹找了个边角的位置叽叽喳喳说着悄悄话。 但凡换个人,她们绝对要一哭二闹三上吊,死活不肯再来。 可如果觐见的对象是扶苏的话,哪怕等一天又算得了什么? 韩信作为太子护卫,又能听得懂楚地方言,主动承担了接待客人的任务。 出门在外毕竟不比家里,而且这也是对他人情世故的一种锻炼。 “小哥,我怎么听你的口音不似关中来的?” “倒与我们楚……故楚之地差不多。” 一名年轻公子叫住了他,好奇地问道。 “在下原本就是淮阴人士,幼时随父母迁移咸阳。” 韩信不卑不亢地回答。 “哦……” 始皇帝徙天下豪富于咸阳十二万户,对他们每一个人来说都是挥之不去的伤痛。 不过都是年轻人,感触不像老辈那么深。 “小哥姓甚名谁?” “在咸阳过得可还好吗?” 当初许多六国余孽都是匆忙分家,断尾求生。 留在楚地的自然关心搬迁去咸阳的亲戚近况如何。 “在下韩信,尚未行冠礼。” 韩信对楚地的老乡油然生出一股亲近感,欣慰地笑了笑。 “淮阴韩家,我知道。” “如今大不如前了呀,可惜喽。” 年轻公子叹了口气,似惋惜同情,却又有种说不出的优越感。 旁边一位女子打扮得花枝招展,妆容精致,抬头看了韩信一眼,轻启朱唇:“韩小哥可是在太子殿下身边做事?不知官居何职?” 韩信作揖行礼:“不敢,在下不过在宜春宫充任护卫,并无官职。” “哦。” 姐弟二人互相对视一眼,大失所望。 “你这护卫之职可是令尊、令堂给安排的?” “想进宜春宫做事也不容易吧?” 年轻公子不死心地问道。 “家父……早亡,家母以前在家做些针线手工,缝补衣衫补贴家用。” “是叔叔给我安排的职位。” 韩信老实地回答。 “噗嗤。” 艳丽女子忍不住笑了出来:“原来令堂是个针线娘,淮阴韩家已经破落到这种地步了吗?” 韩信面露不悦之色:“家母凭双手劳作,养活了信和幼弟,在下不觉得有任何可笑之处。” “哈哈哈。” “韩家也是累世名门,如今却沦落到给人缝补衣衫为生。” “小弟,拿些钱财出来。” “不然韩家在京畿事此贱业,让关中士族如何看待楚地世家?” 艳丽女子高傲地说道。 年轻公子犹豫了下,摸索着掏出钱袋。 韩信叹了口气。 话不投机半句多,先前那种重逢故乡亲友的热切消散得一干二净。 “信儿。” 迎面一个高大的人影挡住了他的去路。 陈庆露出标志性的坏笑:“我跟你说了多少次,遇到为难的事,先报我的名字。” “你怎么就听不进去呢?” 他揽着韩信的肩膀,推着对方往回走。 “刚才本官听谁在说,我嫂嫂‘事此贱业’,不知道是哪位开的口呀?” 陈庆来的时候只带了一名侍女,脚步又快,在场的人还未反应过来,他已经变了脸色。 端坐桌案前的姐弟俩心中惶惶,不由自主地起身。 “你们说的?” 陈庆冷声问道。 知道对方来者不善,年轻公子犹豫了下作揖道:“小子并无讥讽之意,乃是……” 陈庆不待话音落下,就拍着他的脸:“缝补衣衫再贱,还贱得过你吗?” “咸阳的市井勾栏中有一门营生,穷苦百姓出卖妻女以求活口之粮。” “乡邻皆以为耻,令此类头裹绿巾以示轻贱。” “这是你的姊妹?” 年轻公子脸色涨得通红,可他知道陈庆是太子近臣,迟迟不敢开口驳斥。 “热巴,拿我的瓜来。” 陈庆一伸手,热巴犹犹豫豫地把甜瓜递上。 啪。 双手一用力,陈庆把甜瓜从中分开。 “来,戴好了。” “别躲。” “刚才你说楚地世家,本官可是听得清清楚楚。” “此非心怀故国,大逆不道乎?” 陈庆厉喝道:“站好!” 年轻公子被他一吓,心慌意乱,任由那瓢状的半块甜瓜扣在了冠帽上。 粘稠的汁液顺着他的脸庞淌下来,那种黏腻的恶心感以及无法形容的屈辱感霎时间让他握紧了拳头。 “对了嘛!” “这就叫专业!” 陈庆打量着他头顶上的绿色瓜帽,竖起大拇指夸赞道。 韩信深深地叹息一声,你多听我说一句,何至于此? 在场的楚国豪族怔怔地盯着陈庆的背影,突然心头涌上一股恶寒。 此人绝非善类! 太子殿下仁厚谦逊,身边怎么会有这种人! 第545章 张宰相,借你人头一用 陈庆负着手,脸上挂着风轻云淡的笑容。 年轻公子咬得牙关咯咯作响,目眦欲裂:“陈府令,你辱我太甚!” 陈庆昂首说道:“蒸馍,你不扶器?” “你要是咽不下这口气,倒是动手打我呀!” 年轻公子刚抬起胳膊,就被艳丽女子按住,不停地冲他摇头。 打不得! 他们先前被抓住了话柄,若是再殴打朝廷重臣,必遭灭族之祸! 争执良久,年轻公子愤愤地甩了下手。 “本公子今日认栽了。” “陈府令,人无千日好,花无百日红。” “咱们有缘再会。” 他怒不可遏,拔腿就往外走去。 陈庆站在原地喊道:“今日你敢摘了这瓜帽,明日我就去郡守府检举你!” 听到这句话,那年轻公子脚步顿住,气不过想回过头来。 头上的瓜帽摇摇晃晃,他下意识伸手扶了一把。 “嗯。” “这还差不多。” 陈庆满意地点了点头。 年轻公子羞愤欲死,再不停留一路横冲直撞走出项府大门。 扶苏站在不远处,暗暗叹息。 “殿下尽早远离此辈,免得受其荼害。” “此子目无尊上,心肠歹毒,殿下当心啊!” “朝中有此类作祟,来日必有祸患” 三名屈氏老者恨意升腾,咬牙切齿地说道。 扶苏微微摇了摇头。 先生不是你们说的那种人。 他目无尊上或许是真的,但他眼里有黔首百姓! “诸位坐呀!” “接着饮茶接着聊!” 陈庆若无其事地冲等候的世家子弟喊道。 他的目光不经意间扫过虞姬等女子的方向。 那个婴儿肥姑娘一脸惊愕、害怕的表情,咬着指尖瑟缩着身子。 陈庆冲她挤了挤眼,招呼韩信往扶苏的方向走去。 “虞姬姐姐,我不想留在这里了。” 婴儿肥姑娘低声说道。 “咱们走吧。” 虞姬叹了口气。 先前陈庆可是把她们所有人都骂进去了。 穷苦出卖妻女谋生,言外之意岂不是说她们是…… “走!” “岂有此理!” 众多世家子弟义愤填膺,长吁短叹着纷纷散去。 陈庆发现扶苏身边还站着三位满脸怒容的老者,嬉笑着问:“三位贤长,久仰久仰。” “殿下,吾等今日还有要事,暂且先行告辞。” “来日再来造访。” “殿下请留步。” 三人不想和陈庆沾上任何关系,连离去的时候都是绕着他走。 “殿下不想说什么?” 陈庆戏谑地问。 “本宫说了您又不听,听了您又不改,改了还会再犯。” “既然如此,何必多费口舌?” 扶苏无可奈何地看着他。 “哈哈。” “殿下也学会开玩笑了。” 陈庆面无愧色,理直气壮地说:“故楚之地若全是他们这些首鼠两端之辈,再过一百年也成不了什么气候。” “楚地男儿,哪怕是布衣百姓我也敬他几分。” “这些嘛……不足为虑。” 根据他近段时日的所见所闻,对楚地的情况也大致有所了解。 平民百姓心怀故国,反秦的气氛确实浓郁。 然而故楚的豪门世家想的却不是这样。 反秦只是个幌子,他们只想恢复家族昔日的荣光,至于江山姓秦还是姓楚并不重要。 有这么一帮同时兼具软弱性和妥协性的玩意儿存在,哪怕楚人真的赴汤蹈火,舍得一身剐把皇帝拉下马,最后恐怕也难得善终。 眼下最关键的是…… 项家算是楚地世家中的异类,真的在操练兵马,准备提着脑袋跟朝廷干上一场。 只要想办法将其瓦解,剩下的都是乌合之众。 “不知他们找到张良了没有。” 陈庆喃喃念道。 扶苏侧耳倾听,好奇地问:“先生在说什么?” “微臣是说……” “殿下与故楚渊源深厚,项家乃江东翘楚。” “我等在此盘桓多日,他们招待甚是殷勤。” “殿下若是刻薄寡恩,未免令人心寒。” 陈庆突然计上心来。 我不但驱狼吞虎,还彻底断了你们的退路! “先生此言何意?” 扶苏疑惑地望着他。 “项家若能格杀张良,岂不是天大的功劳?” “有功自然该赏,封赏得轻了还不行。” “应当昭告天下,项家是大秦的忠臣啊!” 陈庆语气夸张地赞叹道。 扶苏立刻明白了他的想法,神色略有些纠结。 先生,您这么坑人害人,真不怕日后遭报应吗? “殿下,妥还是不妥?” 陈庆催问。 “妥!” 扶苏用力地点头。 先借刀杀人,为朝廷除了张良这个祸患。 然后再将项家的‘功绩’昭告天下,往后哪个反贼还敢与他们打交道? 此计毒是毒了点,但确实是一石二鸟的妙策。 —— “卖虾嘞!” “刚捞上来的活虾诶!” “新鲜着嘞!” 项伯漫无目的游荡在街巷之中,时不时警惕地朝着四周打量。 他暗暗在心中祈祷,希望子房先生能够知难而退,暂时明哲保身,以备来日东山再起。 “客官,买虾吗?” “上好的活虾。” 挑担的小贩拦住了他。 “不买。” 项伯心不在焉地回了一句,侧身从对方身边走过。 “看看嘛,小的刚捞上来的。” 没想到小贩横过扁担再次拦住了他,然后轻轻扶起斗笠。 项伯皱着眉头回过头去,突然猛地吸起凉气。 “是……” “嘘。” “客官买斤虾吧,小的今天还没开张呢。” 唐枞讨好地笑着。 “哼,看你可怜就买两斤吧。” “你这虾子不新鲜呀,有更好的吗?” 项伯不动声色地问。 “有!有!” “不光虾子,水里游的应有尽有。” “客官你随我来。” 唐枞挑着担子在前头引路。 项伯再次观察了一遍四周,快步追了上去。 走出不到两里路,眼前是条曲折蜿蜒,穿城而过的水道。 “客官,我今天捕的鱼获都在船上。” 唐枞回过身来邀请。 项伯伫立不动,目光紧盯着船上的斗笠客。 “许久不见,项伯可安好?” 张良昂起头,露出亲切的笑容。 “子房先生,此地不可久留。” “听我一句劝……” 项伯急切地走上前。 轰! 背后突然传来一道重物坠地声,随后是疾若奔马的沉重脚步声。 项籍从一丈多高的围墙上跳了下来,手上一抖,布条飞旋着落下,露出一柄厚背大刀。 “张宰相,借你人头一用!” “请君赴死!” 项籍暴吼一声,脚下砰地踏碎了地面的石板,雄壮的身形腾空而起。 第546章 任你盖世勇武,挡得住我背刺之王吗? 乌云压顶! 项羽昂藏八尺,身躯雄壮,凌空飞跃的时候,刹那间仿佛整个天空都被遮蔽。 寒光凛冽的后背砍刀斩破空气,带起嘶嘶的风声,让人绝不怀疑就算一座山都要被他劈断。 面对这可怕的威势,张良懵了,项伯懵了。 站在岸边守卫的两名门客也懵了。 唯一还有反应的,只有站在刀下的唐枞。 他的脑海里混沌一片,仅凭着求生的本能举起手里的扁担。 咔! 一声脆响,并没有多锋利的后背砍刀把扁担当中砸断,去势不减地劈开了笠帽。 唐枞没来得及作出任何反应,脑袋就分了家。 在巨大的动能下,砍刀顺畅地切开了他的脖子、胸膛、上半部腹腔,将他整个人斜斜地剖成了两半。 项籍奔若雷霆,左手随意一推,鲜血淋漓的半边残尸就抛飞了出去。 他合身撞开仍旧矗立在原地的另外半边尸体,身上霎时间被新鲜、温热的血液浇了一身。 直到这时候,花花绿绿的肚肠和内脏才稀里哗啦洒落下来,刺鼻的血腥气肆意弥漫。 项籍像是做了件无足轻重的小事,伸手在脸上抹了一把,整个面庞都变得红棠棠的。 “凭你也敢阻我,嫌命长了吗?” 他大步流星,继续朝着张良走去。 “籍儿,有话好说!” 项伯被骇得六魂无主,畏畏缩缩地从侧面追到对方身旁。 “缠叔,是梁叔父下的命令。” “籍儿只管杀人,别的与我无关,你休要阻我。” 他大手一甩,把项伯吓得连连后退。 项梁和项籍的父亲是一母所出,父母亡故后,又是项梁将他一手带大,两人的感情比一般的父子还要亲近。 项伯本名项缠,是项家的旁支所出,自然不能相提并论。 “项公子之勇武,世所罕见。” “张子房能死在尊驾手上,也算一桩幸事。” “只可惜……英雄未遂凌云志,徒留侠义在人间。” “望项公子善用子房之头颅,矢志不渝,推翻暴秦! 张良历经诸多磨难,心志坚如铁石。 身边的两名门客此时抖得像是筛糠一样,连兵器都不稳,显然是指望不上了。 “哼。” “亡秦者,必楚也。” “犯不着你多操心!” “阁下的人头,某家取走了。” 项梁拎着滴血的厚背砍刀,像是要去杀一只鸡鸭一样。 “主公,快走!” “走水路!” 眼见着项籍如浴血魔神般,闲庭信步地去割张良的人头,两名门客被激发出最后的血性,先后抽出刀剑,怪叫着冲了上去。 “嗯?” 双方的距离仅有三五步,项籍压根就没想过两只虫豸居然还会反抗。 电光石火之间,他把砍刀一横。 铛!铛! 兵刃交击,火星四溅。 而两名门客使出了吃奶的力气,额头青筋暴起,想要把项籍给逼回去。 然而厚背砍刀纹丝不动。 项籍单臂使刀,甚至还能好整以暇地打量着二人咬牙切齿的样子。 咚! 他突然抬起一脚,迅猛地踹在右边门客的肚腹上。 在极短的一瞬间,此人的腰背像是突然被人折了一下,后腰处高高鼓起。 无数血液、内脏碎片从他嘴里哇地一声喷了出来,整个人像是炮弹一样倒飞了出去。 项籍手上再使了三分力气,单手压得左边的门客踉跄后退。 太弱了,弱得他甚至打不起精神。 眼见着对方连后槽牙都快咬碎,他实在不耐烦,手上骤然压了一下,趁着对方后倾的瞬间,抬起厚背砍刀砸了下去。 咔! 青铜剑近乎从中折断,而门客已经被沛然大力砸塌了半边肩膀,摇晃了两下口中吐着血沫倒了下去。 扑通。 项籍看都没看地上的尸体一眼,平淡地问了一句:“还有吗?” 张良苦苦发笑。 第一次见面时他就发现项籍天生神力,悍勇难挡。 直到今天对方当着他的面,轻描淡写地连杀三位武艺不俗的门客,张良才知道他还是小觑了天下英雄。 项籍之勇猛,已非人力所能敌! “没人打搅,那某家就不客气了。” 项籍不耐烦地甩了甩脑袋,脚下踩着被鲜血浸湿的草地,一步一个脚印走过去割头。 “籍儿!” “此乃朝廷重赏的反贼,留下有大用!” 千钧一发之际,项伯捡起一把剑,斜斜地窜了出来。 “让我来……” “缠叔不可!” 项籍伸出手臂,差点抓住项伯的后襟,指尖甚至已经摸到了衣袍布料光滑的外表。 ‘项伯……’ ‘子房先生,今日我把命还给你!’ 张良与项伯目光交错的一瞬间,彼此的心意一览无余。 项伯趁着背对项籍的时机,反手握剑,作势像是要架在对方的脖子上,实则已经把剑柄递到了张良的手边。 “哎呀!” 可惜张良体弱无力,反应速度实在太慢。 那把剑几乎是项伯硬生生塞到对方手中的。 “张子房,你竟然会武功!” 项伯急切地猛打眼色,假装惊惧地喝道。 “嗯,想不到吧?” 张良这时候才拿起剑,在项伯的配合下,将其拽到身前,一柄锋利的长剑架在了对方的脖子上。 项籍错愕又懊恼,脸色一息数变。 “籍儿,不用管我!” “项家背景雄厚,他敢伤我一根汗毛,休想走出楚地!” 项伯一边喊着,一边用身体挤着张良往河边退去。 为了让苦肉计圆满,他狠狠心用脖子撞向了锋利的剑刃。 “嘶~张子房,你安敢杀我?” “籍儿,叔父快不行了。” 项伯咋咋呼呼地大喊。 项籍犹豫再三,无可奈何地说:“莫伤我叔父。” 张良深吸一口气,眼中重新燃烧起生的希望。 “项公子,我知你项家的难处。” “今日之事,非是你我之间的仇怨,我不怪你。” “来日方长,咱们有缘再会。” 脚下的泥土已经变得湿润软腻,水声近在耳边。 张良用力把项伯往前一推,转头纵身一跃扎入水中。 “贼子休走!” 项籍把厚背砍刀一丢,疾步朝岸边冲去。 “籍儿,快救我。” “叔父的血要流干了。” 项伯扑倒在地上,双臂一撑,保住了项籍的双腿。 “缠叔,你叫我如何回去交代!” 项籍拔起腿甩了几次,项伯却像牛皮糖一样死死缠住了他。 “救我……” 项伯回头望了一眼。 张良在楚地居住已久,水性尚可。 此时被河流带着往下游出了十余丈的距离,他这才放下了心。 第547章 给陈庆整不会了 黄昏时分。 陈庆心神不宁地和扶苏探讨着当前楚地的局势,韩信轻手轻脚进来禀报:项梁叔侄求见。 “可算是来了!” “他们拿了什么东西没有?” 陈庆激动地站起身,拍了拍衣袍。 “有三个盒子……” “看起来像是盛装首级的,血腥气极重。” 韩信思索着回答。 “那就对了!” “殿下,走。” “咱们去见见天下第一反贼张良。” “项籍有盖世勇力,必然万无一失。” 陈庆喜气洋洋地说。 “先生如此肯定?” “张亮智计百出,狡诈如狐。” 扶苏不太敢相信博浪沙刺秦的头号反贼就这样死了。 当初朝廷派出无数兵马日夜巡查,都没找到张子房的下落。 如今连面都没见着,对方已经成首级了? “殿下,阴谋诡计在绝对的力量面前,只不过是土鸡瓦狗罢了。” “张良有天大的本事,被项籍遇上,也是一个死!” 陈庆信心十足:“走,不信咱们去瞧瞧。” 扶苏微笑着颔首:“那就借先生吉言。” 楚地百姓再被张良蛊惑下去,还不知道要枉死多少人。 早日除了他,也算是为楚地除了一害。 两人笑容满面,健步朝着会客的厅堂走去。 “张良的首级在哪里?” 陈庆人未至,喜悦的声音先传来。 突然他顿住脚步,察觉到些许不对。 项梁心虚地望着他,似乎有难言之隐。 项籍偏着头,用力握紧拳头,似乎在跟自己生闷气。 还有谄笑着的郡守殷通,以及两名精干的衙役。 “陈府令果然料事如神。” “今日项公子出门访友,无意间撞见了张良那恶贼。” “此僚罪大恶极,人人得而诛之,项公子勇武过人,赤胆忠心……” 殷通的恭维话还没说完,陈庆径直走向摆在地上的三个盒子。 他轻轻用脚尖一踢,眼眸瞬间瞪大。 盒子里放着个劈成两瓣的脑袋,黄的、红的液体湿哒哒黏腻腻,沾得到处都是。 陈庆强忍着恶心,仔细辨认了片刻,然后走向下一个盒子。 嗒,嗒。 查看完所有首级,他猛地抬起头,语气冷冽地问:“张良呢?” 殷通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来,立刻向项梁投去求救的目光。 “陈府令。” 项梁硬着头皮站了出来,躬身作揖:“张良那贼子心狠手辣,灭绝人性,我侄儿一时不察,被他寻机掳住了一对妇孺。” “那孩童尚在襁褓之中,张良却把剑架上了他的脖子。” “唉……” “籍儿实在忍不下心……” 陈庆勃然大怒:“你特么骗鬼呢!” 项羽差点活烹了刘邦的老父,他是那种心慈手软的人? 等等! 陈庆脑海中突然灵光一闪。 妈的! 失算了! 这妇孺还能有谁,肯定是项伯无疑! 万物相生相克。 连阿克琉斯都有脚踝的弱点,项羽也不可能十全十美。 他最大的破绽,就是那个堪称古今第一反骨仔的好叔父——项伯! 楚汉争霸中最终项羽饮恨而终,他的刚愎自用,狂妄自大起码要占一半责任。 而项伯,起码能占三成! 鸿门宴时,范增设下了天罗地网,誓杀刘邦。 结果项伯偷偷给张良传递消息,让刘邦提前有了准备。 宴中项庄舞剑,他害怕刘邦被刺杀后张良也要遭受株连,立刻起身和舞,始终挡在刘邦身前,方才使对方有了逃出生天的机会。 如果仅是如此便罢了。 鸿门宴之后,张良与刘邦重金相谢,巧言蛊惑。 项伯不知吃了什么迷魂药,居然被人家忽悠得胳膊肘往外拐! 秦朝覆灭后,项羽原本打算耍赖毁约,独占三秦之地,把刘邦分封到蜀地。 刘邦愁眉不展,张良却不慌不忙联系上了老反骨仔项伯。 此时项梁已死,项伯是楚霸王最敬重的长辈和至亲。 这样的人能害自己吗? 那必不可能啊! 项羽禁不住他缠磨,不情不愿地把汉中也分封给了刘邦。 这下好了,内有蜀地提供物资粮秣,外有汉中可吸收英勇善战的关中兵源,汉军的势力迅速暴涨。 按理说,出卖自家侄儿好几回了,项伯该收手了吧? 不! 非常人行非常事。 楚汉交战后,汉军大败,刘邦仓惶逃窜,抛下了妻儿父老。 结果被项羽擒住,欲烹刘太公,逼汉军残部与其决战。 刘邦这回可不慌了,甚至还让项羽烹好了分他一碗肉汤。 果然不出所料,老反骨仔项伯再次出马。 项梁战死、范增被气走。 项羽身边就这一个叔父说得上话,倍受信重。 三言两语间,刘太公非但没被烹,还没礼送出境,毫发无伤。 陈庆地脸颊不停抽搐,心中有一万句MMP不知道该和谁讲。 千算万算,就是漏算了这个反骨之王! 项伯会救张良吗? 那必须的必嘛! 怪不得连项籍这个万人敌都会失手,人家的背刺技术同样是满级呀! 扶苏见众人垂首不语,站出来打圆场。 “这三个贼子可是张良的同伙?” 项梁松了口气,连忙回道:“皆是他手下的腹心骨干,斩此三人,如断张良手臂!” “殿下放心,小人立刻派出项家全部男丁,与郡守府的士兵一起大索会稽郡。” “哪怕掘地三尺,也要找到贼子张良!” 陈庆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深深叹了口气。 要除张良,先要杀项伯! 否则有他暗中相护,多少人也捉不到他! “项公……” “陈府令有何吩咐?” 项梁恭敬地作揖。 陈庆眉头深皱,突然不知道该说什么。 项公,你这好兄弟狼子野心呀! 等你死后,他一次次坑自家侄儿,直到坑得他乌江自刎,无颜见江东父老。 这科学吗? 合理吗? 有逻辑吗? 会有人信吗? 陈庆冥思苦想,万分难为。 唯一合情合理的解释,就是项伯与张良有过py交易。 世间传言张良状貌如妇人好女,项伯好男风,对其一见钟情。 “呸呸呸!” 陈庆直犯恶心。 光是想想就作呕,根本说不出口! 尼玛的,我就不信还治不了你们这对死基佬了! 第548章 生!生孩子的钱我来出! “陈府令,您……” 项梁踌躇不定。 怎么好端端的,陈庆突然‘呸’个不停,难道是刚才被首级恶心到了? “项公,人有失手,马有失蹄。” “况且张良一向奸猾狡诈,被他逃脱了也怪不到你们身上。” “辛苦你们一腔忠心,为朝廷效力,殿下必然不会亏待了诸位。” 陈庆拱手作揖,宽慰了几句。 项梁没想到他的态度来了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变,怔怔地不知如何是好。 “殷郡守,将首级带回去悬于城门,警示会稽百姓。” 陈庆三言两语把人打发走,回过头跟扶苏说:“我家侄儿有些亲戚在附近,明日我带他去探访亲友。” “先生您要做什么?” 扶苏不太相信对方的言辞。 陈庆的表现一反常态,肯定藏着什么事情。 “微臣能做什么?” “真的是去探访亲朋故友,顺便打探下能不能帮上咱们的忙。” “光指望项家,怕是靠不住喽。” 陈庆轻描淡写地说道。 扶苏半信半疑地点点头。 张良如惊弓之鸟,此时肯定潜藏在某地不敢露头。 陈庆就算想找他也不容易。 —— 翌日,天明。 陈庆让项府里的管事准备了探亲访友的礼物,携着韩信一起出了门。 “叔叔,我家在会稽没有亲友呀?” 韩信憋了一整晚,直到这时候四下无人才忍不住发问。 “你没有我有。” “我去找个人,做了项伯。” 陈庆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韩信倒吸一口凉气。 项家在此地根基深厚,不少族人都身强体健、通晓武艺,但凡换上武器甲胄,比一般的郡府兵都能打。 擅自杀了项家的领袖长辈,恐怕…… “你担心个什么,最后怎么也找不到咱们头上。” “叔叔找的人是专业的。” 陈庆信心十足地说道。 项伯这厮一辈子没干别的,把背刺技术磨炼得炉火纯青。 问题是你背刺自家侄儿也就罢了,居然来刺我? 为了防止对方在暗中援助张良,导致再次发生不可预测的变故,陈庆打算先下手为强,趁早翦除了这个祸害。 “车夫,去会稽山下……” 陈庆苦思冥想,终于想起了徐正给的地址。 楚墨豪侠嘛,江湖义气是一定要讲的。 上次阻拦儒家弟子入咸阳的时候,徐正为了表示亲近,曾经把自己的住址告诉过陈庆。 原本他根本没往心里去。 楚墨的人有一点很讨厌,动不动把江湖义气、同门之谊挂在嘴边上。 众所周知,谈钱伤感情,谈感情伤钱。 陈庆自认为能带给楚墨的好处要远远大于他们自身的价值,故此不欲理会。 没想到恰逢其会,徐正就住在这里。 那还等什么! “陈府令,会稽山离得有些远,小人路又不熟,起码也要午时才能到。” “若是路上稍微耽搁,晚上怕是赶不回城里了。” 车夫回过头禀报。 “啰嗦什么,回头少不了你的赏钱。” “实在赶不回来就在外留宿,本官今日有要事。” 陈庆随手抛出几枚铜板。 叮叮当当。 簇新的铜钱落在马车上,在阳光的照耀下反射出金属特有的光泽。 “嗯。” “小的一定不惜马力,傍晚之前就把您送回来。” 车夫捡起铜钱,讨好地说道。 陈庆严肃地叮嘱:“今日去了哪里,口风紧些,小心误了自家性命。” 人是宜春宫府上的,从咸阳带来,他还是有些放心不下。 “小人知晓。” “定然不会坏了陈府令的大事。” 车夫抡起马鞭,劲头十足地驱赶着驽马朝着城外走去。 —— 天高云阔,风声喧嚣。 会稽山脚下,绿荫环绕,溪流潺潺处,一座简朴的草庐傍溪而居。 篱笆院外杂草长得足有半人高,院落内没有像普通的乡村人家那样修整成菜园,而是用石灰垫了一层,又铺了厚厚的熟土,变成了演武练剑的场地。 草庐内的陈设简朴到了极致,用家徒四壁来形容也不为过。 徐正每年在此居住的时间不会超过半年,而且习武之人性情豁达,不拘小节,倒也过得逍遥快活。 但是眼下,他的眉头紧紧皱在一起,心神不宁。 “郎中说我家芸娘是年轻时奔波操劳落下的病根。” “如今怀有身孕,一并爆发了出来。” “倘使没有精贵药物调理身体,只怕……大人孩子都保不住!” 坐在对面是个容颜憔悴的剑客,他神色苦楚,愤恨地捶打着自己的大腿。 “兄长,今日我来就是向你交代后事的。” “若是我折在官府手里,还望你帮我……” 他的话还未说完,徐正就挥手打断:“如今太子驾临会稽,官差巡查比往日严密了不知多少倍。” “你想做趟买卖,无异于自寻死路!” “我……” 徐正犹豫了下。 他知道谁有钱,而且是非常有钱。 但是陈庆上次疏远的态度依旧历历在目。 人要脸,树要皮。 他又怎么好意思再去登门借钱? 悔不该回家的路上把财物用来赈济贫苦百姓,导致如今连几贯钱都拿不出来。 “你先拿去。” 徐正咬了咬牙,把身旁的宝剑丢了过去。 “把它当了,起码能值一百贯。” 对面的年轻剑客下意识接住,然后震惊地瞪大了眼睛:“兄长,这怎么使的!” “我等以剑为生,人在剑在……” 徐正不耐烦地摆手:“剑再重要,也抵不过两条人命。” “拿着它去救你的妻儿,少在这里啰里吧嗦。” 年轻的剑客缓缓站起身,迟疑许久后把剑放在案上。 “一个剑客没了兵器,和丢了性命也差不多。” “愚弟不能因为家中妻儿,取了兄长性命!” “这孩子不生也罢!” 徐正突然竖起手掌,仔细倾听着外面的动静。 此处荒野无人,寻常百姓也不敢来他的住处造次。 陈庆笑意吟吟地走了进来,视线没有看向惊讶的徐正,而是如获至宝般打量着年轻剑客。 “壮士此言差矣。” “自家骨血,岂能轻易舍弃?” “生!” “生孩子的钱我来出!” 陈庆喜笑颜开地冲着徐正作了个揖:“陈某冒昧来访,还请徐大侠勿怪。” “想不到是陈府令登门造访,有失远迎。” 徐正神情激动。 这真是缺什么就来什么! 同门遇到难处,陈庆恰好就来排忧解难。 他来得可真是时候呀! 第549章 叔叔是那种施恩图报的小人吗? “徐大侠的住处好难找。” 陈庆打量着草庐内简陋的环境,夸赞道:“清幽雅致,鸟语花香,真不愧是世外高人的住所。” 徐正讪笑道:“寒舍简陋,陈府令快请坐,我这里恰好有今年刚采的新茶。” 他给后辈打了个眼色:“霍贤弟,此乃相里氏的乘龙快婿,内务府府令陈庆。” “久仰久仰。” 霍淳恭敬地作揖行礼。 他这句久仰可不是客套之言。 先前楚墨剑侠受邀前往咸阳,回来的时候许多师兄弟都颇有怨怪之言。 无他,觉得陈庆如今位高权重,把官僚那套上下尊卑用在了自家同门身上。 那点钱财对他来说九牛一毛都算不上,就这样轻而易举把他们打发了? 霍淳因为妻子怀有身孕,并没有参与此项行动。 不过他也听出了诸多同门的言外之意。 陈庆如今权势滔天,但凡略施援手,就能让楚墨剑侠平步青云,过上以前想都不敢想的日子。 “诸位稍坐,我去烧水泡茶。” 徐正招待地十分殷勤。 “诶,都是自家人,何必客套。” “一点小礼物,还望徐大侠笑纳。” 陈庆招了招手,韩信立刻把大包小包的礼盒奉上。 “这……无功不受禄。” “在下怎好收受如此重礼。” 徐正连忙推拒。 他知道陈庆出手必然不会小气,虽然急需用钱,却抹不下面子。 “刚才我见院门没关,就冒昧地走了进来。” “正好听到这位壮士说家中妻子待产,需要精良药物调养身体。” “徐大侠就算不想收,也要考虑到咱们墨家其他弟子门人。” 陈庆仔细地打量了霍淳一遍。 颧骨高凸,眼窝深陷,神色中透着浓浓的疲惫和憔悴,想来近况不佳。 但是他骨架粗壮,身形高大,手心处一层发黄的厚厚茧子,显然是常年使用兵器的。 这正是我要找的人啊! “霍某……近日确实有些难处。” “不过徐兄说得没错,无功……” 一分钱难倒英雄汉。 霍淳磕磕绊绊,实在说不出拒绝的话。 他太需要钱了! “一点薄礼而已,不值当什么。” “两位何须如此放在心上?” 陈庆瞄了礼盒一眼:“能值个一百五十贯钱都不错了,若是在咸阳的时候,本官都拿不出手。” “快收下吧,拿回去换些钱财,给弟妹抓药,再买些滋补食材调养身体。” 霍淳听到这样暖心的话,霎时间感动地热泪盈眶,连说话都带上了几分哭腔:“多谢陈府令高义,霍某无以为报,唯有……” “说什么报不报的。” “壮士实在太客气了。” “我虽然官职不大,但幸得皇家眷顾,日子过得也算舒心。” “衣食无忧,清闲快活。” “哪有劳烦到霍壮士的时候。” 陈庆扭过头来:“信儿,你说是不是?” “啊?哦,对。” 韩信没想到会突然问到自己,仓促地回答。 “嗯?” “信儿,你想说什么?” 陈庆彻底转过身去,猛打眼色。 “叔叔,我……” 韩信毕竟年纪尚轻,没干过这种事情,配合得相当生疏。 “你可是想说太子殿下遇刺一事?项家族人项缠暗中与反贼张良勾结,如今包藏祸心,时时刻刻都有可能置太子殿下于险地,使楚地百姓背负不忠不义之骂名?” “信儿,我平日里怎么教你的呀?” 陈庆痛心疾首地拍着他的肩头:“施恩图报,与小人何异?” “叔叔是那种人吗?” “还用得着你多话!” 韩信深深地埋下了头,露出委屈和无奈之色。 徐正瞬间恍然大悟。 怪不得陈庆会不告来访,原来是有事相求。 只不过项家雄踞一方,与郡守殷通交情深厚,楚墨这种江湖草莽哪敢轻易撩拨? 糟了! 还未待徐正阻止,霍淳已经露出慷慨就义的神色:“陈府令施我钱财,救我妻小。霍某无以为报,唯有以命相抵。” “项家乃故楚旧臣,行刺扶苏殿下乃是大逆不道!” “待我回去安顿家人,三日内必取项缠首级!” 陈庆眼眸深处透出满意的神色,嘴上却说:“霍壮士,此事与你无关。本官怎能祸累到你身上!” 霍淳坚定地摇了摇头:“铲奸除恶,除暴安良乃是霍某入门时立下的誓言。” “况且哪怕霍某遭遇不测,也有骨血尚在人间。” “再过十八年,又是一条顶天立地的男儿!” 陈庆作惋惜不舍状:“这……想不到我侄儿一时多嘴,竟然害了壮士的性命!让本官情何以堪!” 徐正嘴角不停地抽搐。 你的好侄儿仅仅说了句‘啊?’‘哦’‘对’,剩下的可全是你自己说的呀! “信儿,身上还有钱财吗?” “全都取出来。” 陈庆拽下了腰间的玉佩,又扯下了金玉镶嵌的带钩。 韩信匆忙把身上所有的碎金、铜钱全都拿了出来。 霍淳做了个制止的手势:“一百五十贯,够我妻儿活命了,多谢陈府令好意。” “徐兄,家中就劳烦你照顾了。” 他深深地作了一揖。 徐正面色万分复杂,嘴巴张了几次都不知如何开口。 君子一诺,千金不换。 霍淳已经应下了此事,岂有悔改之理? 早知道…… 早知道就不该让陈庆进这个门。 还说什么‘生,生孩子的钱我出’。 你想要他的钱,他想要你的命啊! “霍壮士,只要你杀了项缠,我会想办法帮你隐姓埋名,远走他乡。” “包在我身上!” 陈庆拍着胸膛保证。 项缠反骨仔的底细还未被世人所知,项梁、项籍肯定不会善罢甘休。 如果霍淳做得谨慎小心些,也不一定会被找到。 “那就多谢了。” 霍淳欣慰地拱了拱手:“我出门已久,贱内如今身体不好……” 陈庆连忙招呼:“信儿,快把东西给霍壮士拿着。” “里面有一根百年老山参,说不定能派上用场。” 徐正一言不发,看着陈庆将对方礼送出门外。 “陈府令,请回吧。” 他站在门口,语气沉闷地说道。 “哦?” “徐大侠这是要赶我走?” 陈庆微笑着问。 “道不同不相为谋,恕在下无礼。” 徐正抱拳说道。 “嗯,那行。” “信儿,咱们走。” 陈庆明白对方的心思,也没多说什么。 他走到小院的门口回过头来:“徐大侠,陈某欠你们楚墨一个人情。若有一日遇上塌天的祸事,说不定本官能帮得上忙,尽管来咸阳寻我。” 第550章 虚假的万人敌和真正的万人敌 因为事情办得顺利,陈庆在天色擦黑前赶回了会稽城。 项府中灯火通明,门口的马车排出了数里之遥。 陈庆刚走入院落中,就听到了丝竹靡靡,歌舞鼓乐之声。 大厅内宾朋满座,一派纸醉金迷的繁华气象。 扶苏又双叒叕被楚地的豪门世家围在中间,争相献媚。 陈庆暗暗发笑。 要是扶苏留在楚地,可比在咸阳过得滋润多了。 如今始皇帝年富力强,朝中的公卿大夫攀附太子多少还顾忌着分寸,不会做得太过火。 楚地这些被打落凡尘的世家全指望着扶苏东山再起,跪舔起来简直没有下限! “先生,您回来了。” “亲友探访得如何?” 扶苏好不容易找到借口脱身,立刻迎了上来。 丝竹渐歇。 大厅内的世家名流不禁露出排斥的目光,齐刷刷盯着陈庆。 “还好,挺顺当的。” “殿下在款待宾客?微臣来得不是时候。” 陈庆冲着帘幕后的乐师挥手:“都愣着干什么,接着奏乐接着舞。” 扶苏投来求助的眼神。 别舞了,这些人像是狗皮膏药一样,每天被他们缠着,什么都别想做了。 “先生奔波了一天,过来稍作歇息,饮杯水酒解乏。” 他主动邀请。 “这……微臣便不客气了。” 陈庆能明显感觉到宾客眼中的妒火在熊熊燃烧。 干嘛干嘛? 你们想方设法都舔不上,还怪罪到我头上了? 酒宴因为陈庆的到来短暂的停滞了片刻,又恢复了歌舞升平的景象。 众多世家豪门仿佛心有灵犀一般,更加热切地聚在扶苏身边,隐隐有将陈庆排挤出去的意图。 “属实是脑子有点大病。” 陈庆嘀咕了一声,也不跟他们计较,反而主动把桌案往旁边挪开。 你们那点渊源情分,最近也只能追溯到郑妃身上了。 扶苏是我亲大舅哥啊! 而且还是我实打实的连襟呀! 你们那点八竿子打不着的关系,怎么心里就一点逼数都没有呢? “殿下,张良再敢来犯,屈姓族人哪怕战至一丁一卒,也绝不让他近前一步!” “没错,我等已经派出家中健儿,协助郡守府通缉张良。我们把会稽郡翻个底朝天,就不信找不到他!” “张良贼子乃楚人共敌,人人得而诛之!” “想伤害殿下,先得问问我们楚……故楚世家答不答应!” 众人连番地表忠心,措辞铿锵有力,各个奋勇。 陈庆差点笑出声来。 仗义每多屠狗辈,负心多是读书人。 你们哪怕有一句真话,我陈字倒过来写! 项家起兵反秦后,楚地世家还在瞻前顾后观望形势。 后来见天下皆反,才各自选择投靠、扶持各路义军。 楚地的平民百姓是真的为了给扶苏报仇,拿起武器一路杀到了咸阳城的。 你们嘛…… 啥也不是! “项公,令侄力大无穷,勇猛善战。不如趁此良机投效殿下,以免辜负了他的一身勇力。” “是呀,我听家中子侄夸耀,令侄有万夫不挡之勇,世间难得一见。在殿下府中效力,来日必然前程似锦。” “项公,还愣着干什么?” 在众多曲线救国派之中,项家这样的武装造反派显得格格不入。 也不知他们是否提前商议过,突然就把话头转移到了项籍身上,逼着对方表态。 项梁面色愕然,支吾着不知该如何应对。 项籍一双铜铃大眼恶狠狠地扫视着众人,拳头攥得咯咯作响。 忽然,他猛地把头扭了回去。 陈庆自斟自饮,神色中充满不屑和嘲弄之意。 项籍立时火冒三丈。 我不想充作他人走狗是一回事,你当面耻笑我是另外一回事! “敢问陈府令可是在笑某家?” 项籍从叔父身后走出,神情冷冽地问:“某家到底有何不足之处,让你如此鄙夷不屑?” 陈庆愣了下,没想到对方居然会找上自己。 他轻描淡写地放下酒杯,轻声说:“本官听到些许夸大失实之词,故而发笑。” “有何夸大失实之词?” “某家说句不谦虚的话,自十四岁之后,未逢敌手。” “江东健儿,无人是我一合之敌!” 项籍高傲地挺起了胸膛,洪亮的嗓门回荡在大厅之中。 陈庆扯起嘴角,针锋相对地看着他:“那你真有万夫不挡之勇?” “别说是一万个人,就算是一万头猪,让你杀都杀过不来!” 项籍勃然大怒:“陈府令尽可以调官兵前来试试!某家若是打不赢,丢了性命也是咎由自取!” 两人谁都不肯退让,在大庭广众之下彻底杠上了。 陈庆当然不可能真的调兵前来跟项羽拼杀一场,他用眼神安抚扶苏,然后平静地说:“你之所谓万人敌,多是旁人夸大其词,信口开河。” “世间真有万人敌,只是你没见过。” 项籍顿时老大的不乐意:“‘真·万人敌’在何处,某家前去讨教几招!” 陈庆笑得高深莫测。 虚假的万人敌 真正的万人敌 这还用问? 远在天边,近在你的眼前! 别人不说,我的好大侄可是垓下之围的主帅! 历史已经证明,你根本不是他的对手! 再者…… 我大舅哥虽然宅心仁厚,时不时圣母心发作。 但你们要是真刀真枪干起来…… 哼哼,为其舍身赴死者,百万之众! “你真的想见真·万人敌?” 陈庆意味深长地问。 项籍用力点头:“若能瞻仰这等豪杰,某家纵然不是敌手,虽死无憾!” “好。” “过几日我就让你见识见识。” 陈庆把视线挪到项梁身上。 众多世家都表态了,就剩你们一家死硬派。 看我来个釜底抽薪,断了项家造反的根! 回来的路上有一段路经过集市,因为会稽临海,沿街贩卖鱼获者不计其数。 陈庆突然想起一件重要的事。 扶苏梦想中的繁华盛世,就是让天下百姓都能吃上口肉。 别的地方或许不容易,沿海郡县那不是手到擒来? 竹梆一响,鱼获满舱。 届时你们就知道,百万人愿为之赴汤蹈火是什么景象了。 “陈府令可当真?” 项籍半信半疑地问。 “本官向来不打诳语。” “不过……你要是输了又如何?” 陈庆笑眯眯地问。 项籍想都不想,痛快地说:“听凭阁下处置。” “好,一言为定。” 陈庆胸有成竹,眼神像是打量着即将到手的猎物。 认栽吧,楚霸王。 所有的好牌都在我手上,你拿什么跟我斗呀? 第551章 匹夫一怒,血溅五步 一场好宴又在陈庆的搅局下不欢而散。 楚地世家唉声叹气,对他的恶感又增添了几分。 “先生,我观那项籍身形比蒙甘还要雄壮几分。万夫莫敌之说虽然是虚词,却也是当世难得的猛将。” “咱们哪有什么万人敌,去与他较量?” 扶苏忧心忡忡地说。 陈庆用一种古怪的眼神打量着他:“殿下,万人敌就是你啊!你怎么糊涂了!” “我?” 扶苏虽然学过骑射剑法,但水平也就能应付过普通兵卒,若说与项籍比较,那肯定是远远不如。 “殿下放心,我保管你胜得堂堂正正。” “你就瞧好吧!” 陈庆的信心不是一般的充足,他话锋一转:“殿下,你让殷郡守准备十几条渔船,咱们有大用!” “渔船?” 扶苏实在跟不上他的思路,简直想一出是一出。 “殿下你就听我的吧。” 陈庆着急试验传说中的‘敲罟(gu)’捕鱼法。 后世被国家严厉禁绝的灭绝性捕捞方法,放在大秦绝对是提高鱼获产量的绝技。 ‘敲罟’据传乃嘉靖年间潮汕渔民发明。 黄鱼的头颅中有两颗豆瓣大小的耳石,以此来倾听水中的动静。 渔民便根据这个原理,采用十几条或者数十条小船围住鱼群,然后用竹板猛烈地敲击船帮。 在强烈的共振下,黄鱼轻则脑震荡晕厥过去,重则当场惨死。 敲一段时间后,海面上密密麻麻全是半死不活的黄鱼,捞都捞不完。 后来此法被潮汕渔民传给了他们的闽南亲戚,再后来又流传到浙江。 五六十年代,敲罟捕鱼被当成了提升渔业产量的重要手段,曾一度获得大力推广。 但是仅仅十几二十年后,近海区域的黄鱼资源已经濒临枯竭,再不复昔日千帆出海,满载归来的盛况。 陈庆完全不担心什么灭绝不灭绝的问题。 这里是公元前两百多年的大秦啊! 整个华夏满打满算也就两三千万人口,吃得完海里的黄鱼吗? 就算吃的完,五大洋此时全都是无主之地,想捞多少鱼没有? “唉……” “本宫就听你一回。” 扶苏无可奈何地答应下来。 陈庆笑容满面地说:“还有一事,楚地海岸线漫长,晒盐场可以多设置几个。” “等过些时日您一并将这个好消息昭告百姓,啧啧。” “到时候咱们就跟项羽战上一场!” —— 出乎意料的是,会稽郡的渔船还没筹备好,霍淳反倒抢先一步来了,效率高得出奇。 他拿出陈庆赠送的财货后,郎中一再保证,他夫人腹中的孩子起码有八九成的把握能顺利生产。 霍淳心中大定,小心翼翼地将剩下的钱财藏在枕头下,又去见了一次徐正交托后事,然后就偷偷潜伏在项家左右,等待韩信出门采买的时候,将其在避人的地方拦住。 “项公!” “本官收到消息,张良余党已经潜伏到了项家,太子殿下危在旦夕!” 陈庆慌慌张张地小跑着去找项梁。 “陈府令,此言当真?” 项梁、项籍叔侄俩正在吃饭,听到如此震撼的消息,吓得筷子都掉了。 “十万火急,本官岂会儿戏!” “你瞧!” 陈庆拿出一片竹简,上面用清晰的字迹刻着‘刺秦者藏匿于项府,切记小心’。 “早上我侄儿出门,有个孩童塞到他怀里的。” “项公,莫非你家族人与张良那逆贼有染?” 项梁本来就心虚,被他一吓顿时六神无主。 府邸内确确实实有人与张良勾连。 就是他的好堂兄项缠! “绝无此事!” “定是有人栽赃嫁祸,陈府令切勿轻信。” 项梁无比坚定地说。 陈庆点了点头:“本官自然是相信你们项家的。” “谋逆造反可是要夷三族,俱五刑的!” “项家上上下下万余口人,怎么会与张良那逆贼牵扯到一起。” 项梁这才舒了口气,匆忙抹去额头上的冷汗。 “项公,事关太子安危,又有人暗中传出警告,本官不敢大意。” “要不要……把府邸内清查一遍,免得真有逆贼混进来。” 陈庆谨慎地提醒。 项梁只犹豫了短短一瞬间,就用力点头:“要!当然要!” “籍儿,你立刻去准备,把府中所有人都叫出来,一个都不能留。” 项籍知道事关重大,作揖道:“诺。” 陈庆如释重负:“多谢项公配合,本官这就去调遣侍卫,以防贼子狗急跳墙。” “陈府令慢走。” 项梁看到对方匆匆离去,顿时紧绷的心弦终于放松下来。 “快去把你缠叔放出来,等会儿府中忙乱起来,把他从后门送走。” 项伯是官府的通缉犯,眼下属于见不得光的存在。 如果被查出他和张良的关系,那更是会祸累到整个家族! “我马上就去。” 项籍领命后扭身就走。 不多时,清脆悠扬的磬声传遍了项府。 这是族中约定紧急集合的信号。 虽然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全体男女老幼还是匆匆向着校场集合。 项籍扶着一名腿脚不便,布巾包头的‘老者’,机警地扫视着四周,直奔后门而去。 “籍儿,慢点走。” “疼死我了。” 项伯故意阻拦放走了张良,项梁得知后勃然大怒,不惜以家法重惩。 挨了五十棍后,他又被幽禁了两天,每日以稀粥果腹,此时站都站不稳。 “缠叔,快走吧。” “等会儿扶苏的护卫说不定会过来搜查。” 如果不是怕举止太过怪异引来别人的注意,项籍恨不得背着对方走。 他胳膊上再加了几分力,几乎把项伯的半边身子都架了起来。 幸好一路平安无事。 两名心腹子弟把守着后门,见他们过来,急忙把门打开。 “缠叔,府中离不开人,我就送到这里。” “这些你拿着,先去城外的田庄安歇几日,等晚些时候我去探望您。” 项籍把一个包袱塞了过去,目光复杂地望着对方。 “籍儿,上回是叔父对不住你。” “可是张子房于我有救命之恩……” 项伯面色苦楚地说。 “籍儿明白,从未怪过您。” “快走吧,一会儿被人看见就麻烦了。” 项籍宽慰道。 “嗯。” 项伯这才背起行囊,一瘸一拐走了出去。 大门关上,项籍久久注视着厚实的门板,眼皮突然跳个不停。 “家中都清理干净了,绝对查不出什么,难道还有疏漏?” 他自言自语道。 突然,远处隐约传来一声暴喝。 “项缠,杀人偿命。” “今日便是你的死期,拿命来吧!” 光天化日,项府外行人稀疏的街巷中。 项伯左顾右盼,拖着伤痛未愈的身体蹒跚前行。 巷口处一名‘乞丐’始终目不转睛地盯着他。 正在项伯疑惑时,对方已经缓缓起身,从背后抽出了一柄长剑。 高高的屋脊上。 陈庆迎风而立,身边站着韩信和热巴。 “匹夫一怒,血溅五步。” “十步之内,人尽敌国。” “多美好的时代呀!” 陈庆畅快地发出大笑。 还真是巧了,项伯腿脚不便,走都走不动。 这下你往哪儿跑? 第552章 重义气,轻生死 杂乱的巷子里,项伯发足狂奔,不小心牵扯到伤口,鲜血瞬间打湿了后襟。 然而他一刻都不敢停,嘴里狂呼着救命,使出吃奶的力气往后门奔去。 咚咚咚。 沉重的脚步声犹如催命的丧钟。 霍淳提剑而来,速度比他不知快了多少倍。 “还我家哥哥命来!” 待到近处,他举剑合身扑上。 呲—— 锋利的剑尖毫不费力地刺入项伯的后心,在惯性的作用下继续向前贯穿,刺破了他的肺部,一直从前胸透出半手长的剑尖。 “咯,咯。” 项伯大张着嘴巴,仿佛中了定身术一般,双臂大张保持着狂奔的姿势。 他不可置信地低头看了一眼,胸前的衣袍已经被刺破,染血的剑锋格外触目惊心。 吾命休矣! 黑暗迅速占据了视野,项伯嘴里喷涌出血沫,身体软软地倒下。 霍淳顺势抽出长剑,不放心地把对方翻过来。 项伯双目圆睁开,人还没死透,血沫子沿着他的嘴角不停地流淌,喉咙里像是漏气的风箱一样,发出‘嗬滋嗬滋’的动静。 咔啦咔啦。 突然一阵砖瓦断裂的声响传来。 项府中鸡飞狗跳,一个雄壮的身影跃上墙头。 “缠叔!” 项籍见到外面的场景,目眦欲裂。 “呔!” 他迅速扫视了一圈,伸手抓住门廊上的椽子,以刚猛无比的力道硬生生将其扯了出来。 稀里哗啦。 碎石与瓦片下雨一样泼洒到院子里,惊得府中的仆从惊慌逃窜。 “杀我项家之人,狗贼拿命来!” 项籍抱着碗口粗,一丈多长的椽子在围墙顶上健步如飞,直奔霍淳而去。 远处的屋脊上,陈庆焦急地踱着步子。 “我怎么就没想到他早已心怀死志。” “何必如此?” 一开始陈庆还以为霍淳杀人心切,所以没等项伯走远就动手。 直到这时候陈庆才明白,霍淳根本没打算活着回去! 大概从他提议以报仇的名义杀了项伯那一刻,对方就想好了一切。 杀人者,人恒杀之。 项伯因杀人获罪,他以血还血,手刃仇人,谁也挑不出毛病来。 但是霍淳如果活着逃走,项家的追杀必然永无止尽。 他的妻子和未出生的孩子一直都要生活在担惊受怕之中。 说不定哪天项家找到了他们,届时祸累妻儿! “叔叔,霍大侠没想逃。” 韩信怔怔地看着昂首挺立,不闪不避的霍淳。 而项籍如同雄健的苍鹰一样,带着雷霆呼啸般的威势从墙头上一跃而下。 “男人太难了呀。” 陈庆深深地叹息道。 霍淳死在这里,江湖事便江湖了。 项家没了追杀他妻儿的理由。 他的孩子可以平平安安长大,如他所憧憬的那样,十八年后长成一名顶天立地的好男儿。 瞬息之间。 项籍以木椽为武器,含恨一击打掉了霍淳的长剑,顺带砸折了他的胳膊。 又一下,直接当头砸下。 霍淳的脑袋当场迸裂,歪斜着连带脖子一起塌陷进胸腔里。 项籍却突然停手。 他双目炯炯,仔细回想了下,木椽砸下的时候,杀害叔父的仇人似乎在对他笑? “少主!” “少主!” 一大堆青壮从府中涌了出来,望着街巷中惨烈的景象暗暗吸气。 项伯彻底断了气,眼睛瞪得大大的仰望着苍天,死不瞑目。 而凶手整个身体都被砸得变形了,鲜血、脑浆喷溅得到处都是,在地面上肆意蔓延,好像盛开了一朵妖冶艳丽的彼岸花。 “籍儿,怎么回事?” 项梁带人匆匆赶来,看到项伯死不瞑目的尸体,忍不住热泪盈眶:“大兄!” 扶苏和陈庆在众多护卫的簇拥下,不紧不慢地走出门外。 “籍儿,到底怎么回事?” “谁杀了你缠叔?!” 项梁扑倒在项伯的尸体上嚎啕大哭,他回过头厉声问道。 “我……好像听说‘杀人偿命’。” “大概是来找缠叔寻仇的。” 项籍神情恍惚,迟疑不定地说。 项梁顿时哑口无言。 楚国土崩瓦解后,项家也树倒猢狲散。 在重新崛起的过程中,项梁、项伯是族中最主要的骨干,同心协力把颠沛流离的族人重新聚拢到了一起。 而一个家族的复兴,不可避免地会与别人产生利益纠葛。 项梁也杀过人,还不止一次。 幸而楚地官吏看在项家世代为国效力的份上,往往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每次都想方设法帮他脱罪。 项伯这回是奉他的命令在外走动,做些见不得光的生意。 没想到对方起了贪心,竟然想来个黑吃黑。 项伯在楚地横惯了,哪能吃这种亏。表面装作认栽服输,转身就把人抹了脖子。 却未料想到死者居然背景不俗,官府很快发了海捕公文,追得他四处逃窜。 而眼下…… 项梁脑海中只有一个念头:怎么会这样巧,大兄刚出了门,就被仇家堵住了? “咦?” “项公你的大兄莫非是官府通缉的项缠?” “他怎么会在这里?” “莫非……你一直暗中窝藏包庇此人?” 陈庆走上前观望片刻,视线在霍淳死状凄惨的尸体上多留了几分。 项梁猛地回过头来,用衣袖擦了把眼泪,迅速恢复了镇定的模样。 “殿下,家兄杀伤人命,乃朝廷要犯,小人岂敢窝藏。” “想必……是被仇家追杀,无计可施才想逃回家中。” “没想到还是差了几步。” 项梁回头望着后门的方向,项伯但凡再跑十几步,说不定就能逃脱升天。 “方才侍卫禀报,说是外面有人来找项家寻仇,想不到竟是这样。” “可惜啦……” “项伯杀人,以命抵之。” “你侄儿却又杀了复仇之人,算起来还欠了对方一条命。” 陈庆平淡地说道。 项籍顿时怒目而视。 他刚死了叔父,居然还有人在此冷言冷语? “项籍,你这样看着我干什么?” “哦,莫非是杀了人心中有愧,担心受到律法惩处?” “这个嘛……” 陈庆捏着下巴作沉吟状。 项梁连忙挡在二人中间:“我家侄儿一时情急,目睹外人追杀他的叔父才情急之下动手,一不小心误伤了人命。” “还请陈府令高抬贵手,等下小人自己带他去衙门说明情况。” 陈庆神情复杂地笑了笑。 殷通跟你们穿一条裤子的,连谋逆造反都敢包庇,何况杀人? “本官管不到会稽郡的事,就按项公说的办吧。” 陈庆沉吟着说道。 “多谢陈府令高抬贵手!” 项梁感激地连连作揖,转身喊道:“籍儿,愣着干什么,快给大人道谢。” 项籍满心地不情愿,瞪着一双牛眼死死盯着陈庆。 “籍儿!” 项梁的语气加重了几分。 “多谢陈府令深明大义。” 项籍万般无奈之下,才敷衍地比划了一下子。 陈庆冷眼打量着他。 你这厮是真的不识好歹。 奸佞小人当成宝,大贤良材被你当成草。 韩信在你手下不受重用,范增被你气走后郁郁而终。 活该你成不了大事! “陈府令,你说的真·万人敌何时能来会稽?” “某家最近心气不痛快,想找人比划比划。” 项籍挑衅地说道。 “项公子别着急。” “就在这三两日。” 陈庆露出讥讽地笑道:“最近多吃些补气壮胆的食材,可别到时候被吓得腿软不敢近前。” “项公,这位来寻仇的也是位侠义之士,将其厚葬了吧。” “治丧的花销我来出。” 项梁拼命拦住了暴怒的侄儿,恭敬地说:“悉听大人吩咐。” 第553章 划船不用桨,捕鱼不用网 会稽城外不知名的山头上多了一座孤零零的坟包。 周围杂草丛生,山花烂漫。 韩信蹲在地上,把一样样的果品点心摆放在坟前。 陈庆打开酒壶,清冽的酒水洒落下来,浇湿了新鲜的泥土。 “信儿,你说项家知道是我安排的人吗?” 他凝视着坟前竖着光秃秃的木牌,心中百味杂陈。 “大概会有几分怀疑。” 韩信老实地回答。 陈庆前脚刚说要搜查项府,后脚项伯出门就遇刺。 加上当天他的表现实在有些反常,项梁不心生疑窦实在说不过去。 “你说殿下知道我杀的项伯吗?” 陈庆又问。 韩信不假思索地回答:“殿下定然知道。” 从那时候扶苏看他的眼神就明白了,这一点毫无疑问。 “项家知道我是罪魁祸首,太子殿下也知道。” “然而项梁还是要将我奉为上宾,项籍也只能忍气吞声。” “太子殿下甚至都没责问过一句。” 陈庆盯着眼前的坟包,感慨地说:“霍兄,你死得不值啊!” “徐正跟我说,道不同不相为谋。” “你们的‘道’是匹夫之勇,是一时意气。” “我的道没有那么酣畅淋漓,没有那么豪气干云,却是一条光明坦途。” “信儿,切记以后不要学他们,难成大器。” 韩信认真地点点头:“信知道了。” “走吧。” 陈庆把壶中的残酒放在坟前,又深深行了一礼,才带着韩信乘坐马车离开。 他不怕项家知道自己前来祭奠过。 双方心知肚明。 项家不追究他派人刺杀项伯,陈庆也装作不知道项家之前包庇过逃犯。 彼此保持着默契,都没有撕破脸。 然而同样的事,在不同的人视角中会变得大不一样。 霍淳久居楚地,项家在他眼中简直是一座不可逾越的高山! 官面上有郡守殷通为其撑腰,私底下又能拉出上千敢战之士。 哪怕是楚墨剑侠加起来,在项家面前依然如同蝼蚁! 他不知反复思量了多少次,才做出了以死保全妻儿的决定。 “信儿,你觉得霍淳、徐正、项籍,谁最勇武?” 陈庆坐在颠簸的马车上忽然开口。 韩信想都不想:“项籍,此人乃天生的猛将,天下间恐怕找不出第二个。” 陈庆转过头来意味深长地说:“那你看好了。” “血气之勇和真正的大智大勇到底有什么区别。” “叔叔让你见识一下,谁才是万夫莫敌。” —— 两日后。 会稽码头。 随着太子仪仗的驾临,等候在此的百姓瞬间沸腾。 人一上万,无边无岸。 不知道多少人齐齐发出呼喝,汇聚成的音浪居然压下了大海的波涛声。 殷通骑在高头大马上,见势不妙连忙命衙役开辟道路。 他回头看了一眼,暗暗替扶苏感到担心。 先前太子命郡守府张贴告示,欲传授会稽百姓一门新的捕鱼妙法。 有此妙术,往后沿海居民家家有鱼吃,再无饥饿之困扰。 殷通当时就觉得不靠谱。 你贵为太子是没错,可咸阳深处内陆。 诗书兵法你能学来,出海打渔怎么学? 然而碍于扶苏的地位权势,殷通只能老老实实地执行命令。 渔夫、船只,包括陈庆要的抄网都尽快准备妥当。 “殿下,这不止一万人吧?” 陈庆打马靠近扶苏的车辇,眼中流露出幸灾乐祸的神色。 “怕是有两三万人。” “先生你多安排些侍卫去帮忙维持秩序,小心百姓拥挤,踩踏伤人。” 扶苏温和地吩咐道。 “好~~~” 陈庆爽快地答应下来, 依依不舍地扫视着漫山遍野攒动的人头。 万夫莫敌? 亲,您预定的万夫已送达,请给个好评哦! 别人都是说说就算了。 我不一样! 咱是个实诚人,说万夫莫敌,就得整整齐齐上万人,少一个都不行! “信儿,去项家传信了没?” “待咱们归港,就安排项籍来跟殿下比试。” 陈庆的语气中透出压抑不住的兴奋。 “叔叔,已经派去信使了。” 韩信的心情无比复杂。 也只有自家叔叔能想出这种主意来了。 项籍这是造了哪门子孽呀! 韩信突然忍不住同情起对方。 “走,去查验船只。” “可不能出了差错。” 陈庆春风得意,驱马走在前面。 他四下打量,百姓多是带着好奇与凑热闹的心态来的。 大部分人恐怕根本不相信扶苏有什么捕鱼妙法。 只不过就算捕不到鱼,起码殿下的心是好的,知道替楚地百姓着想。 有此明君,何愁将来的日子不好过? 陈庆哭笑不得。 名望看不见摸不着,但它是真管用啊! 哪怕做错了事,百姓也会主动替扶苏开脱辩解,连洗地的功夫都省了。 “陈府令,这是您要的船。” “渔夫都是下官精挑细选的精擅水性之辈,身家清白,从无作奸犯科之事。” “还有一艘郡府巡查用的官船,因为要得匆忙,只能委屈殿下先凑合一下。” 殷通指着停靠在码头边一排大大小小的船只介绍道。 “我要的竹杠呢?” “看到了,都挂在船边。” “抄网呢?” 陈庆负手问道。 “抄网也备好了。” “只是……海中不比内陆河流,这样的小网恐怕捞不上鱼来。” “陈府令您又说不让带渔网,恐怕……” 殷通支支吾吾,难为地说道。 陈庆轻快地笑了笑:“殷郡守是怕我们空手而归,让会稽百姓失望?” “不是不是。” “殿下洪福齐天,自有神明庇佑。” “一定能捕到鱼的。” 殷通谄媚地辩解。 陈庆摇了摇头,指着体型比渔船大出数倍的官船说:“殷郡守可知船为何无桨亦可行?” “这……自然是因为有风帆。” 殷通不明所以地回答。 陈庆痛快地说:“那便是了,船无桨可行,捕鱼非得用网吗?” “本官呀,一向与外人不同。” “划船不用桨,捕鱼不用网。” “你等着瞧吧。” 陈庆拍了拍他的肩头,走去和扶苏汇合。 不用渔网倒不是他刻意显摆。 此时限制渔业产量的一个重要因素,要归结到八个字——三天打鱼,两天晒网。 在出现化纤原料之前,天然材料编织的渔网普遍存在易腐蚀、不耐浸泡的缺点。 渔网泡水时间长了,强度直线下降。 再不回岸上晾晒修补,一家人最重要的生产工具就毁于一旦。 所以陈庆特意安排人用竹篾编织成大抄网。 便宜、方便、耐造。 “殿下,咱们走吧。” “你想见到的家家有肉吃,马上就要实现了。” 陈庆信心十足地说。 第554章 双竿配上船,渔获吃不完 海天一色,碧波万顷。 湿润的海风迎面扑来,带来淡淡的腥咸气息。 乘风破浪的官船上,殷通这个二五仔化身指挥官,把兵卒和杂役指挥得团团乱转。 陈庆站在船首,眺望着视线尽头的海天一线。 在目光无法企及的地方,那里有日本,有美洲,有着大秦所需要的一切资源。 “先生,风浪太大了,您先下来吧。” 扶苏站在稍后一些的位置,招手呼唤。 “风浪越大,鱼越贵!” 陈庆戏谑了一句,从善如流地退到了后头。 茫茫大海,无边无际。 当船只行驶了半个时辰之后,陆地的轮廓逐渐变得模糊。 半米多高的海浪不停拍击着船弦,让人情不自禁地生出‘天地一孤舟’的不踏实感。 “殿下,鱼群找到了!” “最多三刻钟就能赶到!” 陈庆和扶苏站在船边说话的时候,殷通突然喜气洋洋地跑了过来。 “哦?” “这么确定?” 陈庆有些不敢相信。 殷通先恭敬地向扶苏行了一礼,才回答:“会稽最厉害的渔夫就在船上,他看到官府的诏书,自告奋勇前来为殿下效力。” “此人精通听鱼之术,仅靠一双耳朵,方圆十里水下的动静有如亲见!” 扶苏听他说得神乎其神,大感兴趣。 陈庆抿嘴微笑:“你去把他叫来。” 听鱼? 秦朝就有这门技术了? 没过多久,一老一少两名面色沧桑,身着短褐的渔民被殷通带来。 “草民徐大,见过太子殿下。” “草民徐小驴,见,见……” 年长的徐大熟练地跪下,而尚不及弱冠的俆小驴从未见过京畿来的达官贵人,更没见过如扶苏一般玉树临风的人物。 他多看了几眼,嘴边的话就忘了怎么说,磕磕巴巴地杵在那里。 徐大赶忙伸手扯了一把,俆小驴才尴尬又惶恐地跪在地上。 “二位快请起。” “听闻你们有听鱼之术,透彻沧溟,如目之所见,不知是何就理?” 扶苏的笑容令人如沐春风,举止亲和又不失优雅。 “殿下,什么透彻沧溟那都是以讹传讹,小人哪有此等本事。” 俆大讨好地笑了笑:“每逢春夏秋三季,石首鱼从远海归来,汇聚在一起,动辄铺陈数十里海域。它们凑在一起发出呱呱呱的叫声,极易分别。” “草民的听鱼之术,听的就是石首鱼的呱呱声。” 他主动趴下身子,把耳朵附在甲板上做演示。 扶苏不由赞道:“世间之大,无奇不有。你能想出靠听觉分辨鱼群的方位,也是一桩善事。徐大,好好把这门手艺传承下去,让沿海的百姓都能多捕捞渔获。” “启禀殿下,听鱼这门手艺可不是草民想出来的。” 徐大站起身:“少说也有个三四百年了吧,都是祖祖辈辈流传下来的。” 他停顿片刻接着说道:“草民听村里的乡老说,当年吴王阖闾出海追击东夷败军,双方僵持不下,吴军粮草耗尽,士气低落。” “正在一筹莫展之时,夜间忽然一片不见首尾的金色逼海而来,同时伴随着声如闷雷的呱呱声。” “阖闾大喜,连忙命士卒撒网捕捞。” “一网下去,足可以捕获数百斤黄澄澄的大鱼。” 徐大憨笑着说:“故此草民见到官府贴的公文,就知道殿下您想捕的是海中的石首鱼,特此前来献技。” 陈庆深深地盯着对方:“往下说,后来怎么样了?” “后来……” 徐大在他的催促下,加快语速说道:“吴国水师靠着捕捞了数万斤石首鱼充作食粮。阖闾宣称是海城庇佑,顿时军心大振,一举击败了逃窜的东夷残兵。” “因为石首鱼味美,又容易捕获,后来这奇特的呱呱声就成为了寻找鱼群最好的法子。” “听鱼之术就是打这儿来的。” 徐大指了指身边的俆小驴:“草民不敢擅专,还教了我这不成器的族侄。” “他耳朵大,听力好,学得可快哩!” 扶苏哑然失笑:“非得听力过人才能学吗?你连自家的儿子都没教?” 俆大的面色滞了下,缓缓垂首,低声说:“四年前一场飓风,我家六条船一起出海,活着回来的就草民和小驴两个人。” “我把他当亲儿子养哩!” 俆小驴用力点点头,露出感激的神色。 陈庆摩挲着下巴,暗暗叹了口气。 渔业产量上不去,可不光受限于捕捞工具的落后。 全族男丁出海,活着回来的就两个。 简直比上战场的生还率都低! 扶苏心中有愧,安慰道:“会好的。” “内务府中已经做出了水力锯木机,切割船板比以往快上十倍不止。” “往后大家伙的船会越来越大,普通的小风浪根本奈何不了。” “到时候你们一艘船出去,捕捞的渔获上百户人家都吃不完。” 陈庆补充道:“殿下还是太谦虚了。” “早晚咱们会有装载上万斤的渔船,别说百户人家,一条船能供应整个会稽郡吃鱼!” 徐大听到这样的话,顿时士气大振,连腰杆都挺直了几分。 “殿下,若真有那一日,草民哪怕死了也心甘!” 俆小驴瞥了他一眼:“那其他船的渔获卖给谁呀?” …… 俆大愣了下,狠狠地瞪向对方。 “哈哈哈。” “你倒是问得巧妙。” “卖不完的鱼可以晒成鱼干,销往内陆。” “再者,鱼价便宜了,百姓又不是傻,难道不吃糠咽菜心里不舒坦?” “销量也大了嘛!” 陈庆话音未落,突然听到海风中传来一阵奇怪的声响。 “殿下,鱼群找到了!” “就在那边,快看!” 俆大神情激动地走到船边。 陈庆放眼望去,震惊地目瞪口呆。 碧蓝的水面上,一大片银光闪闪的海域蔓延开足有数十里之遥,几乎看不到边际。 仔细分辨才能发现,无数的石首鱼在海中畅快地上下翻腾,密度高到让人怀疑海面下全是鱼! “这……” “这真是大黄鱼?” 陈庆出生的年代,大黄鱼已经成为了价值高昂的奢侈品。 眼前的这一幕完全超出了他的想象! “大人,石首鱼有变色之能,在夜间就成了金灿灿的颜色。” “此时捞上来,只有鱼腹是黄的。” “不信您等会儿瞧一瞧就知道了。” 俆大耐心地解释。 “管它什么鱼,干就完了!” 陈庆没办法估算这个庞大的鱼群到底有多少,总之十万斤是绝对打不住的。 “拿我的竹杠来,命小船分散开。” “不对,咱们先驱散一部分鱼群,否则全震死就可惜了。” 他匆忙指挥道。 官船上的传令兵又是摇旗,又是喊话,才让渔船各自分散开。 相比鱼群的数量,他们的船只实在小得可怜。 最终在官船的配合下,仅仅从银海中亲自切下了一个不起眼的边角。 陈庆迫不及待地把竹杠插入海中,另一手拿起用来敲击的木棍。 “殿下,您瞧好喽。” “人手两支竿,渔获堆成山。” “双竿配上船,渔获吃不完!” 第555章 真假万人敌 梆梆梆! 陈庆把碗口粗,一丈多长的楠竹插入水中,卖力地抡起木棍敲打起来。 周边船上的渔民有样学样,同样把竹筒敲得震天响。 殷通探头观望,只见船只周围的鱼群迅速退散开,海水恢复了本来的颜色。 “有用!” “鱼群就惊走了!” 他不知如何是好,高声呼喝。 “驾好船,别让鱼群跑了!” 陈庆回过头来大喊。 扶苏挎着一根粗壮的楠竹,也站在船舷边上:“先生,我来助你一臂之力。” 陈庆点点头:“大家一起敲!有什么敲什么!” 船上的官吏兵卒轰然而散。 有的兵器敲打船帮,有的搬着木墩一下下砸着甲板。 远处的鱼群迅速朝着深海的方向迁徙,银色的脊背、黄色的肚腹在清澈的海水中交织成一片银黄相间的帷幕,扩散得无远弗届。 陈庆暗暗惋惜。 眼下的海洋资源丰富得令人发指! 没有经历过工业化时代的疯狂捕捞,没有任何污染。 任何鱼类都能自由自在地生息繁衍,简直到了泛滥成灾的程度。 哪怕大秦的捕捞量再提高一万倍,捞一百年也捞不完啊! 十几艘渔船不断变换方位,始终把鱼群包围在中间。 除了少部分能够从船只的缝隙中逃脱出去,绝大多数始终被牢牢困住。 徐大一边敲击船帮,一边观察鱼群的动向。 说实话,他不太相信就这样在船上敲敲打打,就能把鱼群给敲上来。 但这是太子殿下要做的事,即使无功而返,那也是对楚地百姓的一份心意,他不能袖手旁观。 忽然,徐大眼眸一缩。 鱼群在他眼中似乎变大了,而且银色中掺杂了越来越多的金黄色。 “转肚了!” “石首鱼转肚了!” 海上人家有许多忌讳,翻、沉、破、散这样的字眼是绝对不能出现的。 所以翻肚要叫转肚。 陈庆抬眼一望,果然鱼群已经接近了海面。 大部分都半死不活的,金黄的肚皮都露了出来。 “殿下,你看见了吗?” “有效果啦!” “再加把劲,把回家日婆娘的力气都使出来!” “敲啊!” 陈庆猛地抡圆了胳膊,把竹杠敲得震天响。 显然渔民们也发现了这一可喜的状况,敲击声更加猛烈。 扶苏眼睁睁看着海面上浮现出一片密密麻麻的大鱼,随着时间的推移形成了壮观的‘鱼毯’,覆盖了方圆数亩的海面。 约莫一刻钟之后。 陈庆满头大汗,海中的鱼群除了零星生命力强大,又极为刁滑的漏网之鱼,剩下的几乎全部漂浮在海面上,在波浪中上下起伏。 “还等什么,捞鱼啊!” “拿抄网来!” 陈庆兴奋地大喊。 “哦。” 韩信这才回过神来,急匆匆去拿了长杆抄网。 “匪夷所思。” “竟然真的把鱼给敲上来了!” 扶苏累得直喘粗气,然而心中的喜悦简直快要满溢出来。 大丰收! 超级大丰收! 海面上起码飘着上万斤鱼,唾手可得! 哗啦。 陈庆抡起抄网,随手往海中一戳,就捞上两条尺余长的大黄鱼。 它们不甘心束手就缚,有气无力地甩动着尾巴,想重新跃入水中。 陈庆小心地调整方位,双手交替飞快地把抄网收了回来。 “好家伙,这得十几斤吧!” 他拎起个头较大的那一条提起来,足足比他的小腿还要高了不少! 后世三四斤重的野生大黄鱼都成了极为珍贵的稀罕货色,售价动辄上万一斤。 陈庆手里的这条起码有十斤,价格要十五万往上走了! “捞鱼!” “快捞鱼!” 不用殷通吩咐,周围的渔船上所有人都抡着抄网,疯狂地往自家船上打捞渔获。 噼里啪啦。 一刻钟不到,船舱中已经铺了满满一层。 然而海面上的鱼毯半点也不见少。 扶苏回头望向大股鱼群逃离的方向,振奋地说:“先生,咱们打造更大的船只,每天都如此,能让沿海百姓都吃上鱼吗?” 陈庆哈哈大笑:“足以让百姓吃到腻为止!” 官船上的兵卒轮换作业,整整打捞了半个时辰。 船舱内,甲板上,甚至连一些居住的舱室都被堆满了新鲜的大黄鱼。 刺鼻的鱼腥味非但没让人觉得厌恶,反而每个人脸上都挂着发自内心的笑容。 朝廷好不好他们不知道,但扶苏殿下一定是好的。 春秋战国五百余年,君王数不胜数。 然而能像扶苏殿下这样关爱百姓,为民着想的明君是一个都没有。 真不愧是楚王血脉! “别捞啦!” “船快沉了!” 陈庆冲着不远处的渔船大喊。 大黄鱼都漂浮在海上,伸手一捞就有。 许多船上的渔民禁不住贪念,把船舱都堆得冒尖了仍然不肯罢手。 水线已经上升到极为危险的程度,风浪稍大即有沉没的风险。 连连呼喝了几声后,渔民才停下打捞的动作。 此刻船上连站脚的地方都没有,海面上的鱼居然还剩了不少。 “殿下,回去吧。” 陈庆估摸了下,收获要远超预期。 光是官船上就塞了不下三千斤鱼,给人的感觉整条船都矮了不少。 加上那些民间渔船,总数估摸着快到一万五千斤了。 如果能把之前的大鱼群全部捕获,恐怕十万斤都打不住。 这还是近海区域,要是有更大的船,一年捕个百八十万斤跟玩儿似的。 “返航。” 扶苏意气风发,冲殷通招了招手。 “返航!” 殷通扯着嗓子朝操船手大喊。 —— 太阳落得越来越低,绚烂的余晖洒在大海上,波光粼粼晃得人睁不开眼。 会稽郡的码头上,聚集的百姓、官吏摩肩接踵,人挤人根本数不清有多少。 郡尉、郡丞等官吏急得团团乱转,如同热锅上的蚂蚁般煎熬无比。 楚地的世家豪族窃窃私语,心中升起了些许不好的预感。 扶苏若是在海上出了什么状况,始皇帝必然血洗会稽,受牵累者数以十万计! 人人都捏着把汗,盼望着太子殿下及时归来。 以这个年代的技术,一旦入夜起风,海上的风险顿时暴增。 如果天黑前船队还回不来,他们就要赶紧考虑退路了。 “船!” “海上有船回来了!” 突然站在高处的了望手激动地大喊起来。 “什么船?” “有多少船?!” 郡尉一个箭步窜了出去,焦急地问道。 “大船!” “还有……几艘小船。” “是扶苏殿下的船队!” 了望手的声音里透着压抑不住的喜悦。 瞬间群情哗然。 “回来了,终于回来了!” “殿下回来了就好,回来就好。” “海神保佑,让扶苏殿下平安归来。” 在度日如年的等待中,每个人都被消磨掉最后的耐性,连连向着各路神明祈祷。 码头周边的海岸被焦急等待的百姓挤满,绵延数里之遥。 陈庆大喇喇地站在船首,搭手冲着岸上张望。 “先生,你在瞧什么?” 扶苏好奇地问道。 “找项籍呀!” “我还等着给他来一出真假万人敌呢,戳破了他的牛皮。” 陈庆坏笑着说:“殿下,你准备准备。” “我?” 扶苏惊愕地指着自己。 “对呀!” “天下间除了你,还有谁能敌得过他?” 陈庆理所当然地说。 扶苏尴尬地笑了笑:“本宫武艺差强人意,怕不是他一合之敌。” “殿下这话说的。” 陈庆转身过去拿了只抄网塞进他手里:“等回了码头,微臣替您前去叫阵。” “甭管他怎么样,您只管拿着它往死里抡他。” 扶苏哭笑不得:“那项籍又不是草木顽石,他要是还手怎么办?” “还手?” “那可太好了!” 陈庆一拍手:“殿下伤了一根头发,故楚百姓都能活吃了他。您尽管找个清净地方躺着,想想项家有什么好玩意儿,那都变成咱们的了!” 第556章 版本T0 VS神中神 船只还未停靠,岸上的百姓已经看到了堆积得如同小山一般的黄花鱼,顿时引来无数声惊叹和欢呼。 人们顾不得海浪的拍打和滩涂的泥泞,蜂拥到岸边踮着脚不停张望。 徐大在陈庆的授意下,欢天喜地地冲着人群大喊:“太子殿下果真有捕鱼妙法,连网都不用,一日可得几千上万斤!” “看,这就是我们捕捞上来的石首鱼!” 徐小驴扯着嗓子大喊:“太子殿下命我等广传敲罟之术,往后大家再也不用担心捕不到鱼啦!” “今后沿海百姓人人有鱼吃!” “想吃多少吃多少!” 两人声嘶力竭地呐喊,尽情地抒发心中的喜悦之情。 楚地百姓根本没有怀疑。 他们在这里站了大半天,眼睁睁看着空船出去的。 不到天黑已经捕了这么多鱼,别说没网,哪怕有网都做不到。 陈庆目光警惕地扫视着周围。 张良孤家寡人一个,想在船上动手脚怕是没那个本事。 但此时对方说不定就混在人群里,时刻准备着舍命一击。 “太子殿下有令,凡家中有五十岁以上老者,下有十岁以下幼童的百姓,皆可以领取石首鱼一条!” “上有老下有小领大鱼,只有孤老或幼童者领小鱼。” “乡亲们,敞开了吃吧!” “有太子殿下仙授妙法,往后大家伙再也不缺鱼了!” 陈庆放声大喊。 楚地百姓群情汹涌,目光灼灼地盯着扶苏并不伟岸,也不威武的身躯。 “草民谢扶苏殿下大恩。” “多谢扶苏殿下传下神仙妙法。” “扶苏殿下,您给楚地百姓做了件大好事呀!” “呜呜呜,您留下来吧,我们都想让您留下来。” “留下吧!” 陈庆心头狂跳,连忙给扶苏打眼色。 苗头不对呀! 这会儿有人登高一呼,直接来个黄袍加身,扶苏跳进黄河里也洗不清啊! “本宫会多驻留几日。” “大家先把鱼领回去。” “家中父母妻儿都在等你们回去,早些把鱼炖好了,给长辈、子女补补身体。” “本宫还会再来探望你们的。” 一双双手臂挥舞在半空,仿佛要紧紧抓住他,把扶苏留在故楚之地。 只要不是铁石心肠,谁看了那样渴盼、热切的眼神能不动容? 扶苏强忍着心中的愧疚,不停地温言安抚。 陈庆和韩信两个一左一右守护在他身边,身后的护卫也暗暗把弩机藏在身后,手指搭在了扳机上。 幸好,涌上前的百姓实在太多,以张良的体格,怕是也挤不到前面。 不远处,故楚的世家豪门以昭、屈、景三氏为首,项梁叔侄俩稍逊其后,百余人匆忙整理好衣冠,联袂而来。 陈庆立在原地,眼神玩味地打量着身材格外高大魁梧的项籍。 呦呵,小眼神还挺不服气呀! 更让你不服气的马上就来喽! “项公子!” “听闻你自夸江东第一猛士,生平未逢对手。” “恰巧太子殿下武艺精熟,有北地万人敌之称。” “如今当着会稽百姓的面,不如来比试一场,遂了你的心愿!” 陈庆做唏嘘之状:“咱们武艺上论高低,各自尽展所能。” “刀枪无眼,哪怕你伤了太子殿下,事后也绝不追究。” “在场的乡亲们都可以作为见证,咱们主打的就是一个公开、公平、公正!” “来吧!” “请……” 陈庆歪着头连连打眼色,扶苏无奈之下只得苦笑着站了出来。 项籍手中握着一杆粗布包裹,长约丈余的兵器,那是项梁专门请名师打造的霸王枪。 他接到传信,听说真·万人敌在码头,立刻备好了兵器和坐骑,准备与对方来一场酣畅淋漓的大战。 万万没想到,等来的竟然是这样的结果! 无数道视线瞬间落在项籍身上。 眼中包含的意味分外复杂,鄙夷、嘲讽、蔑视、笑他自不量力、幸灾乐祸…… “籍儿,不能去。” 项梁回过身挡在侄儿身前,脸色严肃地望着他。 此时谁还不知道陈庆的打算? 他不是想让扶苏与项籍比试,他是想让项籍成为众矢之的,让他死啊! “叔父,我……” “我去试试。” “绝不会伤了扶苏。” 项籍犹豫片刻,闷声闷气地说道。 以他的骄傲和自尊,完全无法接受不战而退。 哪怕只施展出三分实力,他自忖也不会输给扶苏。 “试都不要试。” “你一失手,世家再无项家立足之地。” “要是有个什么闪失,百姓躁动起来,怕是咱们根本走脱不了,项家顷刻间要被夷为平地!” 项梁疾言厉色地说道。 “叔父……” 项籍的眉头拧成了疙瘩:“不会像你说的那样,再怎么着,籍儿也能护您周全。” “哪怕千军万马,我照样能杀出一条路来。” 项梁忍不住拔高了音调:“你能杀退了千军万马,杀得光楚地所有百姓吗?!” “若你还认我这个叔父,去向扶苏殿下认个输。” “咱们输了!” 项籍双手死死地攥住手里的霸王枪,心中憋闷地几欲发狂。 平时第一次,他感到如此无能为力。 会稽百姓呼喊扶苏的名字,渴盼着、呼号着,一心尊奉他为楚人的王。 这是项籍梦寐以求的景象,然而主角却不是自己! 而现在,他连向对方挥枪都成了十恶不赦的大罪! 项籍抬起头,目光复杂地看着神色平淡,温文尔雅的扶苏,以及站在旁边得意洋洋的陈庆。 空有力拔山河之勇武,竟然拿他们无计可施! “籍儿,去认个输。” 项梁再次催促。 “嗯。” 项籍突然倾斜身体,双手抓着霸王枪奋力向海中掷去。 咻! 八十一斤重的铁枪破开海风,划过一道漫长的抛物线后,噗嗤落进了水里。 “你!” 项梁又心疼又悲愤地看着自己的侄儿。 “留之何用?!” 项籍说完这句,昂着脑袋大步走向扶苏。 “殿下神勇过人,某家不是您的对手。” “项籍输了!” 短短的两句话,好像耗干了体内的所有力气。 项籍低垂着脑袋,心中仿佛被人掏空了一块,分外地难受。 “何须如此。” “先生一向喜欢嬉戏玩笑,比试之说当不得真的。” “来人,快去将项壮士的兵器捞回来。” 扶苏彬彬有礼地说道。 项籍抬头望着他,心中百味杂陈。 又是这样! 你从未对人冷言冷语,也不曾有任何威势霸气,可百姓都愿意奉你为王,却不肯高看我一眼。 甚至连此时我嫉恨你,都是我错了! “在下家中还有事,告辞。” 项籍仓促地行了一礼,拔腿就走。 他实在不愿意站在扶苏这样的人面前,哪怕一刻钟都不想多留。 “项公子,比试不成你拎条鱼回去吧?” “别走啊,你不是要见真·万人敌吗?” 陈庆冲着他的背影大喊。 项籍的脚步顿了片刻,迈的步伐更加大了。 “啧啧。” “天天把自己当版本T0,这回遇到神中神,傻眼了吧?” 陈庆戏谑地打趣道。 第557章 英雄末路 明月皎皎,繁星漫天。 项府中笙歌燕舞,喧嚣热闹。 前来给太子庆功的世家子弟数不胜数,陈庆难得的没有搅局,拉着扶苏喝得面酣耳热,把酒高歌。 项籍的眼眸古井无波,枯坐在屋子正中,眼神直勾勾地盯着横置在枪架上的霸王枪。 他一直以为凭自己的盖世勇武,将来天下生变的时候,振臂一呼,楚人莫不争相投奔。 届时一路杀奔咸阳,大事可成矣! 然而今天陈庆却狠狠地给他上了一课。 平日里世家子弟、黔首百姓畏其威势,表面上敬畏有加,暗地里却从没有真心认同过他。 而且项籍深知,即使他有再大的力气,一杆霸王枪能杀死再多的人,始终无法改变这种状况。 哪怕扶苏是那个人的儿子,楚人却丝毫没有介怀,反而趋之若鹜。 项籍一遍遍地反复思索:我到底差在哪里? 学扶苏装出一副斯文有礼,谦谦君子的模样? 管用吗? 士子百姓会因为这样就拥护我,追随我? 如果仅仅是这样的话,练武有什么用? 上天赐我盖世神力又是为了什么? 吱呀—— 房门轻轻被推开。 仆人打着灯笼,给项梁照亮台阶。 “籍儿……” 方才在外面看到房里没有点灯,他还以为项籍心中苦闷,喝得酩酊大醉后睡下了。 没想到灯火一闪,发现对方正背对着自己,面朝霸王枪的方向,一直不言不语地枯坐在房中。 “陈庆这厮奸诈狡黠,他刻意设计诓骗你,叔父才让你认输的。” “并非你打不过扶苏。” “叔父也不是自夸,以勇武论,天下间能与你相较者绝不超过屈指之数。” “你还年轻啊!” “再过些年,打得过你的只怕一个都没有!” 项梁语气自豪地夸赞道。 项籍无动于衷,双目依然直勾勾盯着枪架的方向。 “今天你负气丢了它,叔父派人去找了回来。” “习武之人丢了兵器,如同自断双臂。” “好好研习武艺,早晚有你……” 项梁的话还没说完,项籍突兀地转过头来:“叔父,我不想练枪了。” “不想练枪?” “籍儿,胜败乃兵家常事。” “项家险些遭遇灭族之祸,不也挺过来了。” “你仅仅因为一时受挫,难道就此意志消沉,一蹶不振了吗?” 项梁严厉地训斥道。 项籍张了张嘴,迟疑着说:“叔父,我想读书。” ??? 项梁踱着步子,不停地打量着自己从小带大的侄子。 项籍从小就不爱读书,往往翻个一两页就心烦意乱,将书本丢到一旁。 莫非是因为受到了刺激,患了失心疯? “练枪练到极致,楚人也不会真心奉我为王。” “叔父您以前教我,读书能知事、修德、明理。” “我想知道自己到底差在哪里。” “理在何处?” 项籍一本正经地说。 项梁怔了许久,突然鼻子开始发酸,眼圈禁不住泛红。 “籍儿,你终于懂事了。” “好,好,好。” “叔父给你请最好的夫子,教你读书。” 他偏过身子抹了把眼泪。 项伯惨死于家门口外,项籍又冲动鲁莽。 而今楚地世家隐隐开始排挤项家。 往后的日子压力会比以往更为艰难。 幸好这个时候项籍居然一反常态,想要读书明理了。 “叔父,您怎么哭啦?” 项籍匆忙站了起来,心怀愧疚地伸出手,却不知如何是好。 “叔父没哭。” “我是高兴。” “籍儿,多读点书,你就什么都明白了。” 项梁往外瞥了一眼:“扶苏不死,楚人复国无望。” “可谁若杀了扶苏,必成天下共敌,哪怕死后也要留下千古骂名。” “而今……” 他脑海中冒出一个念头。 当今世间,敢杀扶苏,想杀扶苏,有能力杀掉扶苏的恐怕唯有一人。 张良! 如果在扶苏返回咸阳的途中,张良行刺成功,天下间的局势立时大变! “叔父,您想说什么?” “没什么。” 项梁把所有话压在心底。 张良如今势单力孤,连个跑腿办事的都找不到。 能不能保全自身都不好说,怎么可能还有余力去干别的。 然后项梁心中还是抱有一线希望。 万一呢? —— 日上三竿。 卧房中悄寂无声,偶尔有仆人经过,也都远远地避开,不敢打搅了府中的贵客。 热巴一条雪白的小臂托着侧脸,目不转睛地盯着酣睡的陈庆,时不时抿嘴发笑。 他睡觉的样子可真丑! 人也是真粗鲁,半点都没有大秦的君子风范。 还总爱想些作践人的花样,一肚子坏心思! 然而热巴依然觉得他是世间少有的好男人。 虽然陈庆未曾提起,但是热巴也知道返程的归期不远了。 到了繁华富庶的咸阳,她再也没有机会这样躺在陈庆身边,看他睡觉的丑样子。 “叔叔!” “叔叔!” 韩信一路小跑,兴奋地隔着老远就开始大喊。 热巴连忙摇晃着陈庆的胳膊:“家主,快起来。” 陈庆眉头微蹙,翻了个身:“别吵,让我再睡会儿。” 热巴听到脚步声停留在屋外,韩信犹豫了下轻轻叩门:“叔叔,您起来了没有?” “家主,信儿在外面叫你。” “怕是有重要的事。” 热巴焦急地掰着陈庆的肩头晃荡。 “哎呀,知道啦,知道啦。” 过了好久陈庆才不情不愿地睁开眼睛,然后在热巴的服侍下披上外袍。 “信儿,大清早的——啊~~~” 房门打开。 陈庆话还没说完,就打了个大大的哈欠。 “张良被捉住了,郡守府请您和殿下过去。” 韩信语速极快地说出了这个好消息。 “哦,就因为这么点小事……” “你说什么?” “谁被捉住了?” 陈庆猛地瞪大了眼睛。 “张良、张子房、反贼张宰相!” 韩信一连说了好几个名号。 “真的?!” 陈庆一时间根本无法相信。 青史留名的张良这么容易就被官府抓到了? “他在哪儿被找到的?” “谁抓住的他?” 陈庆赶忙穿好外袍,语气急迫地味道。 “在江心的一片无人沙洲上。” “是河边垂钓的渔夫发现了他的踪迹,禀报给当地的捕快才拿住了他!” 韩信连忙说道。 陈庆呆愣了片刻,一拍脑袋:“钓鱼佬果然又立大功了!” “快去瞧瞧!” 第558章 阿巴阿巴阿巴 扶苏轻车简从,与陈庆一道在郡府捕快的陪同下,向会稽郡府赶去。 项伯已死,为了确认张良的身份,还特意叫上了项梁。 只是有件事情让人有些不爽。 “籍儿迷途知返,改过自新。如今足不出户在家苦读诗书,待学有所成才愿意出来。” “还请陈府令谅解。” 出门前陈庆问为何项籍没来的时候,项梁一副老怀大慰的模样。 当时陈庆瞪圆了眼睛,差点脱口而出: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西楚霸王闭门不出,在家苦读诗书? 你骗鬼呢! 堂堂西楚霸王,大秦的掘墓者和送葬人,你还想考状元啊? 然而项梁那种发自内心,对后辈的勉励和期许是骗不了人的。 陈庆转念一想,信了大半。 项籍昨天恐怕直接道心崩塌了,在家有没有读诗书不好说,但怀疑人生是肯定的。 嘶~ 福祸难料啊! 项籍不当万人敌,跑去苦读诗书。 万一真改掉了自己性格的缺点,危险性起码上升十倍! 不过楚地百姓如此推崇扶苏,项籍就算想做什么,恐怕也是无根之木,无源之水。 陈庆翻来覆去盘算的时候,郡守府已经近在眼前。 三个衣着朴素,面庞和胳膊被晒得黑黝黝的渔夫站在大门侧面,喜笑颜开地小声说着话。 “停车。” 陈庆一下子就猜出了三人的身份。 他们大概就是检举张良的钓鱼佬,眼下是在等着领赏钱呢。 “几位义士,可是你们发现了反贼张良的踪迹?” 陈庆跃下马车,快步走了过去,拱手作揖。 “大人,是……是。” “是草民把张良拿住的!” “他还哄骗我们说自己是江边的钓客,在沙洲上所获颇丰。结果连鱼情都不会看,硬往水流湍急处下钩。” “让我说,分明是小人发现的!我钓上一条大鱼来,别人皆是艳羡不已,唯独那厮随口夸赞了几句,丝毫不为所动。这绝不是钓客该有的样子!” 朝廷给张良开出的赏格非常之高,再加上东海郡、会稽郡两地的悬赏金额,足以让黔首百姓一夜暴富。 三名钓鱼佬生怕被别人抢了先机,争先恐后地邀功请赏。 “我等去衙门里喊来捕快的时候,反贼张良还想潜水逃窜,是被小人从水里拖了回来。” “他的窝棚里藏着三卷书册,是小人找到的!” “是我先提议去衙门报官的!” 还没等陈庆开口,三人已经面红耳赤地吵了起来,险些动手。 “好啦。” “尔等皆是有功之臣,我代太子殿下谢过三位义士。” “无论被你们拿住的是不是张良,每人十金。” 陈庆心里大概有了点谱,满意地夸赞道。 “十金?” “谢大人厚赏!” “哎呀,咱们可发大财啦!” 金镒的购买力相当强,普通百姓连见都见不到。 陈庆许下封赏后,直接叫韩信回去拿钱。 三个钓鱼佬高兴地手舞足蹈,乐得差点原地蹦起来。 殷通携带着郡尉、郡丞等大批官吏匆匆出门迎接。 待诸人行礼后,陈庆直接问道:“反贼张良如今在何处?” “就在府衙内。” “殿下、陈府令请跟下官来。” 殷通不敢怠慢,赶忙头前领路。 他刻意放慢脚步,侧着头小声说:“张良私藏的三卷书册,下官未敢细看。再者……” 陈庆不满地瞪了他一眼:“有什么说什么?吞吞吐吐作甚。” 殷通这才沉吟着说:“此人装疯卖傻,无论如何逼问,皆做疯癫状。” “故此下官也没有十分的把握,万一拿错了人也是有可能的。” 陈庆不屑地发笑。 你还挺会揽功诿过,知道不把话说死。 “行了。” “本官知晓。” 宽敞的院落中,一个四四方方的囚笼矗立在空地上。 众多衙役来回巡视,保证笼中之人时时刻刻处在他们的视线之下。 “啊~啊~啊~” “老实点,给你上药呢!” 一名年轻的捕快弯着腰,在长棍前面绑了块麻布,蘸好了金疮药去涂抹张良腿上的伤口。 “妈了个巴子,再动打死你!” 他好不容易才把金疮药胡乱抹到了伤口上,仔细观察了片刻,似乎是不流血了。 “还得让老子伺候你,什么东西!” “呵~” 眼看着小捕快就要一口浓痰吐了出去,笼中披头散发的囚犯非但不闪不避,反而兴奋地张大了嘴巴。 “等等!” 陈庆远远地望见这一幕,高声喝止。 小捕快扭头一看,喉结鼓动了下,赶忙退到了旁边。 “啊~啊~啊~” 囚犯眼看即将到手的‘美食’不翼而飞,激动地摇晃着手臂,浑身的镣铐哗哗作响。 陈庆淡淡地瞄了一眼,招手唤过小捕快。 “你刚才干嘛呢?” “小人,小人……” 捕快心惊胆战,额头上霎时间冒出了一层冷汗。 “小人给这个傻子上药,他非但不知感激,双腿还一直乱动。” “所以……” 陈庆冷声说道:“所以你就打算往傻子嘴里吐痰?” “曹尼玛!” “傻子不是人呐?” “傻子不是爹妈养的啊?” “傻子活该让你欺负啊?” 他一下下戳着小捕快的胸口,把对方戳得连连后退。 “去,打盆水来,给傻子洗脸。” “再准备一桌酒菜。” “酒要好酒,菜要山珍海味俱全。” 小捕快唯唯诺诺,不敢应声。 殷通狠狠地瞪了他一眼:“还不快去,照陈府令的吩咐去做。” “诺。” 小捕快连忙退走。 陈庆目不转睛地盯着笼中蓬首垢面,神态癫狂的囚犯。 “啊~啊~啊~” 见到他的到来,对方非但没有半点惧怕,反而露出欣喜的目光,再次张开嘴像是在等待投喂。 “先生,抓错人了吧?” 扶苏观察了许久,凑过来低声说道。 “大概是没错。” 陈庆回答地相当肯定。 这花活蒯彻就玩过! 他游说韩信自立为王不被采纳,担心此事被刘邦知晓,将来性命难保。 故此装疯扮傻,甚至满地打滚,浑身泥垢,才得以脱身。 成大事者不拘小节。 韩信还受过胯下之辱呢。 以张良的意志之坚定,吃口痰算得了什么? 陈庆面带微笑走上前去,韩信担心张良藏了什么手段,赶忙护卫在侧。 “啊~啊~啊~” 张良满脸笑容,又发出了许多无意义的音节。 陈庆嘴角勾起:“阿巴阿巴阿巴。” “啊~啊~啊~” “阿巴阿巴阿巴。” 扶苏、殷通以及郡守府的官吏衙役面色凝重地盯着二人。 莫非这是什么不为人知的暗语? 陈庆‘阿巴’了好多次,终于把张良‘阿巴’得面色有了微小的变化。 他不禁得意地心想:有个神队友带着一路碾压,还真是爽啊! 这游戏可真好玩! “阿巴阿巴阿巴……” 第559章 高山流水,知音难觅 “先生,您这是……” 光天化日,众目睽睽之下,陈庆和笼中的囚犯像是在打哑谜一样,不停地用常人难以理解的方式交流。 扶苏实在耐不住性子,上前发问。 “阿巴阿巴阿巴。” 陈庆又阿巴了一句,才笑着说:“高山流水,知音难觅。” “未免子房先生曲高寡合,微臣才附和一二。” 扶苏神情古怪,犹豫了下没出言提醒。 真敢说啊! 张良是天字第一号反贼,你居然称他为‘知音’! 换了别人,仅此一句就会死无葬身之地。 幸好没有被旁人听去。 殷通迅速安排人端来脸盆,用干净的绢布蘸水给张良擦拭面庞。 他拨浪着脑袋完全不配合,还试图张嘴去咬住绢布。 待灰尘泥垢擦拭干净后,陈庆心中大定。 虽然长时间风餐露宿,面容有些憔悴沧桑,但仍然看得出对方五官清秀俊美,认真捯饬下,当个小鲜肉都绰绰有余。 除了张良还能有谁! “殿下,酒拿来了。” “菜一会儿就上。” 殷通小心地凑过来禀报。 “酒菜放在这里,你们先退下吧。” “离得远一些,免得搅扰了我们的雅兴。” “对了,把桌案摆在囚笼前面。” 陈庆指了指张良身前的位置。 “诺。” 殷通巴不得早些离开这是非之地。 反正项家没暴露,他就是大秦的忠臣。 至于张良死不死,那不关他的事。 “殿下且坐。” 陈庆拿起酒壶,倒上一杯清冽的酒水。 “子房先生,久仰大名。” “在下敬你一杯。” 他端着酒杯靠到囚笼边上。 “啊~啊~啊~” 张良摇晃着脑袋,目无焦距。 “阿巴阿巴阿巴。” 陈庆把酒杯举到高处,对着他的嘴巴洒下。 张良本能地喝了两口,随后又噗噗吐了出来,随即一脸恼怒地瞪着陈庆。 “地方郡县不比京畿,酒水劣质,是在下怠慢了。” 无论对方是喜是怒,陈庆始终表现得从容淡定。 “你我在此相聚,也不容易啊!” 他踱着步子回到扶苏对面坐下:“子房先生未曾料到,本官与殿下也没料到。” “或许这就是被我篡改过后的天意吧!” 扶苏神色惊愕。 先生这话说得好张狂! “子房先生不好奇我从哪里来吗?” 陈庆突然间像是变成了话痨,有许多话想说。 昔年在代郡猥琐发育的时候,夏日里他躺在凉席上,听着外面叮叮当当的打铁声,那时候就开始盘算汉初的猛将谋士应该拉拢谁,打压谁。 张良绝对是秦末乱世中的T0级别谋士。 只可惜世事无常。 眼下两人相见的时候居然是这样的场景! “该从哪里说起呢。” 陈庆面色惆怅:“前世之事暂且略过不提,说了你们也未必能听得明白。” “子房先生,我从两千两百多年后,跨越时空而来。” “在我们那个年代,我这样的人被称为穿越者。” 张良的回应是:啊~啊~啊~ 陈庆不以为意,继续说道:“想必阁下也有所听闻,我在渭河边架设了很多水车,与墨家工匠一起兴建冶铁高炉,研制纸张、玻璃、香皂、水泥……造出了许多新奇又好用的玩意儿。” “当然,想必子房先生更关注的是——在下革除朝廷痼疾,将李斯为首的法家一派扫除朝堂。” “这虽然不是铁证,却也能证明在下所言并非空穴来风吧?” “而且,我早就知道你,还知道项籍、项梁、项伯,甚至连你躲在下邳都知道。” “十三年孺子见我济北,谷城山下黄石即我矣。” “子房先生,在下没记错吧?” 话音未落,张良双目圆睁,再也不复之前疯癫的模样。 扶苏暗暗惊愕。 想不到先生一语中的,此人果真是张良! “别问我怎么知道的。” “都说了在下来自两千多年后。” 陈庆笑容玩味地说道。 此时张良还未功成名就,也不可能把圯上受书的事情到处宣扬。 所以他原原本本地把黄石公的话复述出来后,张良立刻装不下去了。 “子房先生,再饮一杯水酒?” 陈庆端起酒杯,又向对方走去。 张良面露迟疑之色,内心极为纠结。 “世间惜命之人多矣。” “子房先生却不然!” “别人是真怕死,你是怕反秦大业无人继承,所以才不愿死。” “喝一杯吧。” 陈庆把酒杯递到了对方嘴边。 张良目光复杂地看了他好久,才缓缓凑过头去。 “请!” 陈庆大喜,小心翼翼地把酒水给他喂了下去。 “多谢陈府令款待。” “子房只恨未能早些与您结识,否则你我把酒言欢,定是一桩美事。” 张良有感而发,语气中透出无尽的惋惜。 陈庆摇了摇头:“未必哦!” 按照时间推算,现在的张良处在人生的第一个阶段。 他满脑子都是推翻暴秦、光复韩国。 至于什么江山社稷、黔首百姓,跟他没有半点关系。 然而到了楚汉争霸最为关键和焦灼的时期,张良却一反常态,坚决反对郦食其的分封六国旧王之策。 在长久的战争中,他见识过太多生灵涂炭、惨无人道的景象。 身居高位,张良更能看清意图复辟的六国君臣到底是何等贪鄙和愚蠢。 经过一次次艰难的权衡后,他终于放下了年轻时的执念,转而支持江山一统。 如果是那时候的张良,陈庆可以和他把酒言欢。 现在嘛,只怕还是那句‘道不同不相为谋’。 “说来如果不是太子殿下相助,在下就算先知先觉,也未必是子房先生的对手。” “您智谋过人,世间罕有。” “项籍勇猛盖世,背景雄厚。” “再者楚地世家、百姓对大秦多有怨念,本官纵使提数万兵马前来,只怕也要饮恨在此。” “一个不小心,被你们来个火烧钦差也说不准。” 陈庆自嘲地笑道。 张良直视着他的双眼:“你只因与扶苏殿下的私交,就放弃了反秦的志向,甘愿成为朝廷走狗?!” “错!” “子房先生,你就没发现,关中百姓热切盼望着殿下早日登基。” “来了楚地,同样如此。” “依旧日之归属,天下间秦人、楚人最多。” “本官可以确凿无疑地说,太子殿下乃是众望所归。” 陈庆意味深长地说:“天下者,乃天下人之天下,非一人之天下。” “既然天下百姓做出了选择,在下岂敢与世人为敌?” “或许本官之前的作为与你一样,但目的决然不同。” “子房先生,你想知道若是没有我来搅动因果,你的命运原本会如何吗?” 他知道即使再多的话语,也没办法扭转张良的想法。 非得杀得尸山血海,白骨盈野,才能触动张良的铁石心肠。 那么,我就送你走好最后一段路吧! 第560章 张良的模拟人生 面对张良探询的眼神,陈庆面色平静地说:“始皇帝三十七年,陛下出巡途中驾崩……” 他先将朝堂中发生的变化讲述了一遍,接着就延伸到对方身上。 “次年,乱军蜂拥而起。你不甘落后,以自身名望召集了百余人举起反旗。” “因为自感势单力孤,你思虑再三后,决定投靠楚地豪族景家。” “然而在行进途中,偶遇另外一支乱党。” “你与对方首领相谈甚欢,黄石公所受天书余者皆不明其意,唯此人见微知着,洞彻事理。” “斟酌数日后,你决定改投此人帐下,助其成就大业。” 随着陈庆的讲述,张良的神情逐渐专注起来。 如今他身陷囹圄,性命危在旦夕。 然而在那位‘穿越者’的口中,他的命运仿佛大手拨弄到了另外的方向,开启了一段崭新的人生。 【第三年,项梁拥立楚后怀王,邀请天下各路乱军共聚薛城,商谈天下大事。】 【你与项家交情深厚,提议立横阳君为韩王,项梁一口答应。】 陈庆的声音波澜不惊,像是在照本宣科一样,丝毫不掺杂主观的感情色彩。 然而越是这样,张良就愈发深信不疑。 当听到这里的时候,他震惊地深吸了口气,像是打量怪物似的不停打量着陈庆。 先是道出了黄石公的临别赠言,然后又丝毫不差地说出了他心目中的韩王人选。 这根本没办法用巧合来形容! 【薛城会盟后,你率领一支兵马找到横阳君,拥立其为君。而你,则因功被封为‘司徒’,完成了终生夙愿。】 张良忍不住催问道:“然后呢?” “然后……” 陈庆意味深长地笑了笑:“韩国历来国小民弱,即使你智计过人,可巧妇也难为无米之炊。”、 “况且伪韩王或许为明君,然而其部众多为自私自利之徒,每每为争权夺利而阳奉阴违。” “你为此心力交瘁,不复之前的意气风发。” “其余乱军声势一日高过一日,韩军却内外交困,时常被秦军追得仓皇逃窜。” 张良义愤填膺,可仔细思量后,又不得不承认对方说的是事实。 六国中属韩国最弱,也是最早被灭国的。 况且战国末期时,魏、秦轮番欺凌韩国,动辄割地乞降,现在还有多少百姓心怀故国,还真难说得很。 【第四年,楚后怀王号召天下乱军共击咸阳。你与韩王率领一万兵马起兵伐秦,因势单力薄,重归故主帐下,听其调遣。】 【在你的辅佐下,这支兵马势如破竹,连战连捷,率先攻入咸阳。】 【第五年元月,项籍带兵抵达关中,设下鸿门宴,欲除掉你的旧主,避免其继续坐大。】 …… 陈庆的语气愈发激昂,听得张良心驰神往,仿佛自己置身其中,亲自参与了一场改天换地的盛事。 但后面的部分就急转直下。 【咸阳告破后,项籍恨你暗中辅佐故主,抢了他的头功,借故扣押了伪韩王,顺便将你带回楚都彭城。】 【然而你念及旧情,仍旧暗中与旧主往来,为其出谋划策。】 【不久,因为你的故主派兵攻打楚军,项籍为泄愤,杀了伪韩王。你在项伯的帮助下,孤身逃离,再投旧主。】 …… 【天下初定后,你心愿已了,再加上深知故主为人,便激流勇退,称病不出。】 【朝中的勾心斗角,腥风血雨与你再没有半点关系。】 【第二十三年,你因病而逝,谥号文成侯。】 【史书评价:运筹帷幄,决胜千里。王业以昌,名垂不朽。】 陈庆口干舌燥,一鼓作气说完了最后一段。 张良像是陷入了美好的幻境一样,神情感慨而向往,许久都回不过神来。 “原来如此。” “多谢陈府令如实相告。” 他神色兴奋,还有许多细节想询问清楚。 但是看到陈庆惋惜的眼神,张良顿时意识到自己大限已到。 “子房先生,还有什么话要说吗?” 陈庆不杀张良的话,怕是始皇帝回头就要杀他了。 两害相权取其轻。 唯有请张子房赴死,保全自身。 “壮哉,惜哉!” 张良沉沉地叹了口气,不死心地问道:“陈府令,你说的那些事……” “十有八九不会再发生了。” 陈庆狠心地打碎了他的妄想。 张良的眼神中立刻露出幽怨、忿恨之色:“你违逆天意,就不怕被天道所诛吗?” 陈庆表现地风轻云淡:“怕也不怕。反正这辈子够本了,血赚不亏!” …… 张良的表情愈发阴沉,双目牢牢地盯着他不放。 “子房先生,留句话吧。” 反派死于话多,陈庆还真担心再出什么变故,又催促了一遍。 张良恨声道:“哀时运兮生之不遘,叹浮华兮半生如梦。” “志憾恨而不逞兮,碧血祀我故土。” “黄泉逢而笑谈兮,剑淋离震九州。” “山河让而归来兮,英魂盖压咸阳!” 扶苏不禁脸色大变,这是一首彻头彻尾的反诗。 若是让父皇知道,不光是张良,株连者恐怕不计其数! 陈庆目光森严,暗中长叹。 不知道是时代的局限性还是张良此时心志不够成熟。 你们一个个的智计卓绝,勇武盖世,每天处心积虑想要干出天翻地覆的大事业来,英名千古流传。 然而就没人问问老百姓答不答应吗? 老秦人可以为了生计向刘邦低头,箪食壶浆以迎王师。 楚地百姓也可以为了美好的未来,抛弃旧怨对扶苏夹道欢迎。 天下人久乱思安,都想着过上太平安宁的日子。 偏偏你们这些野心勃勃的‘俊杰’‘雄才’不答应。 “子房先生,你一心想光复故国,就没问问故土百姓想不想让你光复吗?” “彼时今日魏军攻来,明日秦军攻来,韩国子民可有一日安息?” “江山一统是大势所趋,算了……再说下去也是多费口舌。” 陈庆眼中露出一抹狠色,突然抱着扶苏往后退去。 “殿下,你怎么样了!” “项公,快来护驾!” “护驾!” 扶苏猝不及防之下,被陈庆拖着踉跄后退。 韩信挡在走廊的出口,不动声色拿出了扶苏的腰牌。 项梁原本在院外踱步,听到呼喊声立时疾冲进来。 “项公,殿下遇刺,你快杀了张良!” 陈庆急切地喊道。 项梁根本来不及多想,猛地从身旁护卫手中夺过一柄长枪,纵身而起,以迅雷之势朝着笼中的张良扎去。 “陈庆,你必遭天诛!” 临死之前,张良发出声嘶力竭的呐喊。 随即一柄长枪穿透了他的胸膛。 第561章 是非成败转头空 鲜红的血液顺着枪尖滴滴答答垂落,打湿了干硬的地表。 项梁看到张良痛苦的表情,如梦初醒,下意识松开手往后退去。 然而张良的视线一刻也没有落到他身上。 “天诛……” 至死,张良都目不转睛地盯着陈庆。 如果没有他的出现,天下原本应该是另外的局面。 自己怎么会穷途末路,被几个渔夫捕获,死得如此不值! 江山社稷,家国功业…… 不甘啊! 很快,张良的脑袋垂向一边,眸子中也失去了神采,鲜血喷涌而出,在他脚下形成了一块浅浅的血洼。 陈庆这才松了口气:“殿下,张良死了。” 扶苏的目光格外复杂,缓缓站直了身体。 “多谢项公高义。” “若没有您及时出手,只怕殿下危矣!” 陈庆作感激状,走向伫立原地的项梁。 对方回过头来,先是往扶苏身上瞄了一眼。 衣衫完整,上下不见任何伤口和血痕。 陈庆是故意借他的手杀了张良! “小人……不敢居功。” 项梁难过地偏过头去,心情格外沉重。 韩信见好就收,及时把护卫们放了进来。 殷通惊惶万状,带着衙役和捕快迫不及待地簇拥到扶苏身旁:“殿下,您怎么样了?” “张良那恶贼伤到了您哪里?” “快去请郎中!” “快快快!” 扶苏迟疑了下,伸手捂着腹部:“无事,不过是被吓了一跳,并未伤到本宫。” 殷通先是愕然不敢相信,但是看扶苏好像真的没事,才手足俱软,喃喃念着:“殿下平安就好,平安就好。” “殷郡守来援及时,当居次功。” “张良为恶已久,罪不容恕,在你的治下被捉拿归案,功莫大焉。” “待殿下返回咸阳,定然不会亏待了你。” 陈庆言之凿凿地说。 殷通霎时间露出狂喜之色:“下官……分内之事,怎敢邀功。全赖太子殿下鸿福齐天,神明护佑。张良小贼无知狂妄,不自量力,实在贻笑大方!” “嗯。” 陈庆敷衍地点了点头。 对于张良这样名留青史的谋士,他还愿意花费时间,以慰心安。 可殷通这般的小丑,多说一句话都是浪费。 陈庆暗暗想着:怕是你没见过明升暗降的手段,等调任京畿,我一根手指头都能碾死你。 “陈府令,张良罪大恶极,要不要……” 殷通满心以为自己即将升迁,目光恶狠狠地瞥向张良矗立在囚笼中的尸体。 陈庆嫌恶地瞪了他一眼:“将其好生收敛,由我带回咸阳,由陛下圣裁。” “诺。” 殷通躬身从命。 陈庆不想继续待在这里,扶苏也是一样。 二人吩咐殷通处理后事,同时叮嘱项梁回去静候佳音。 马车离开郡守府没多远,扶苏就几次想开口,却又不知为何把嘴边的话咽了回去。 “殿下为何如此作态?” “可是怨怪微臣先前未与你商量?” 陈庆骑着马靠近了车辇,微笑着问。 “非也。” 扶苏沉吟片刻:“先生,大秦真的如此不得人心吗?” “项氏、景氏,恐怕还有屈氏,楚地的世家大族都反了。” “天下间烽烟四起,乱军丛生……” 陈庆异常干脆地打断了他的话:“对呀!” “但是物极必反,否极泰来。” “殿下,你可是众望所归,深得人心呀!” 扶苏目光闪躲,不自信地垂下头去。 陈庆笑了笑:“殿下,你管他们什么这个氏那个氏的,皆是土鸡瓦狗而已!” “微臣说句不好听的,张良乃百年之内第一谋士,多智近妖。” “最后下场如何?” “还不是被几个普通渔夫给逮住了。” “项籍有力拔山河之勇,面对数万楚地百姓的众志成城,还不是退缩了?” “天下不是他们这些英雄豪杰说了算的。” “谁跟百姓对着干,早晚要受其反噬。” “这就叫水能载舟,亦能覆舟。” 扶苏沉思良久,作揖道:“多谢先生教诲。读完卷书不如行万里路,本宫此行受益良多。” 陈庆忍俊不禁。 张良已除,项家想必也安分了。 楚地百姓人心归附,得到你许诺之后还会再来,几年内应该也生不出什么事端。 岂止是你受益良多啊! “先生,本宫还有一问,不知该不该……” 扶苏踟躇良久,犹豫着开口。 “但说无妨。” 陈庆爽快地回答。 “不知张良投奔的到底是……” 扶苏非常想知道答案。 从陈庆先前的言论推断,最后就是此人取秦而代之。 “殿下,微臣也有一问。” “您会将项家斩草除根吗?” 陈庆反问道。 扶苏立刻摇了摇头:“项家根深叶茂,牵连颇广。一旦大动干戈,遭难者恐数以万计。” “再给他们一次机会吧。” “若是其不知悔改,本宫必不手软。” 陈庆早有所料,轻轻颔首。 “殿下能放过项家,想必也不会因未有之罪而惩治此人。” “既然如此,知之与不知又有什么区别呢?” “若是将来你勤于政事,善待百姓。无论是谁图谋不轨,下场都会与张良一样。” “可有朝一日你性情大变,荒淫无道,祸国殃民……” 陈庆调侃道:“微臣总得给百姓留条后路吧。” 扶苏顿时哭笑不得。 怪不得父皇总说他目无尊上,轻视皇权礼法。 连这样的话都说了出来,幸亏没有外人听到。 “那本宫就如您所愿。” “留下他时刻警醒自己。” 扶苏郑重地行礼:“本宫必不负先生所托,若行祸害忠良,荼毒生灵之举,人神共诛!” 陈庆满意地点点头:“我被张良骂得狗血淋头,方才还一直担心被天打雷劈,看来是值了。” 扶苏忍不住心生感慨:“先生为社稷百姓付出良多,更有一些庸碌善妒之辈在背后造谣中伤,诋毁先生。” “本宫实在愧疚难安。” 陈庆满不在乎地说:“谁愿意骂就让他骂,反正我又不伤一根汗毛。” “就算天下骂我的人再多,我还要反过来问:剩下的人你们是没长嘴吗?” “不过清风拂面,明月映江而已!” 他催动坐骑快走了几步:“殿下,明日我带信儿去淮阴探亲,你在会稽多驻留几日,稳住楚地世家。” “记住了,千万洁身自好,否则微臣不好向太子妃交差!” 扶苏望着对方远去的背影,畅快地笑了起来。 还说什么知音难觅。 你我不就是志同道合的知音吗? 第562章 霍去病啊卧槽 翌日。 天色放亮之后,项家门口一如以往停满了马车。 太子殿下昨日在郡府被张良所伤,世家豪族纷纷提着各色珍贵药材、补品前来探望。 当然,也少不得把自家温柔体贴的女儿送来身边服侍。 陈庆出门的时候,扶苏已经被团团围住,连送行都脱不开身。 他远远地挥了挥手,带着韩信、热巴以及少量护卫轻车简从出了项家大门。 好巧不巧。 来探望的人实在太多,晚到一步背景又不够出众的世家只能等候在门外。 陈庆的马车出门的时候,一群莺莺燕燕的年轻女孩站在不远处。 虞姬站在其中,秀丽婀娜的身姿格外引人注目。 她不经意间一回眸,恰巧与陈庆的视线碰到了一起。 “虞兮虞兮奈若何。” “项籍闭门读书去了,你也不用奈若何了吧?” 陈庆洒脱地一笑。 婴儿肥姑娘凑到虞姬身边:“姐姐,陈府令在冲你笑。” “乱说什么。” “他冲你笑还差不多,你不是还给他敬过酒吗?” 虞姬脸皮薄,反唇相讥道。 “你看我的眼睛,这么大,这么圆,怎么会看错?” “虞姬姐姐,我爹说陈府令在京畿也是跺一脚地面都要抖三抖的大人物。” “你别看他整日落拓不羁的样子,他能随侍在太子左右,定然有不凡之处,小视不得。” 婴儿肥姑娘戏谑地挤挤眼:“要不然……” “要不然你个头!” 虞姬伸手去挠她的痒,两人霎时间笑闹到一处。 陈庆听到身后传来清脆悦耳的嬉闹声,不禁思索:在我这只蝴蝶翅膀的煽动下,项籍、虞姬还能走到一起吗? “先别去码头。” “本官去探望一位朋友。” 在离开会稽之前,陈庆还有个人想去见一面。 —— 大半个时辰后。 偏远荒僻的乡下村庄。 这个年头山清水秀、风光如画绝不是什么值得羡慕的事情。 先不提交通困难,采买物资需要耗费大量的人力和时间。光是山中的野人、猛兽就可能给普通百姓带来大量的损失。 雷火司初设时,之所以渭河边会有那么大片无人耕种的荒地,就是因为冬天时常会有饿得发慌的野人下山偷盗滋扰。 陈庆花费了几个铜钱,在里长的指引下,终于找到了霍淳妻子的住处。 “徐大侠。” 村落的外围,两间简陋的草屋并排而立。 其中一间看起来已经有了些年头,屋顶的茅草已经有了些许朽烂的痕迹。 另一间显然刚搭建不久。 有个虎背熊腰的男子蹲在篱笆院内,正笨手笨脚地捆扎木架。 陈庆一眼就认出了对方,顿时心生惭愧。 徐正扭头看了过来,脸上看不出喜怒:“想不到陈府令竟然来了这荒村野地。” “寒舍尚未搭就,请恕在下不能招待。” 陈庆知道对方怨恨自己害死了霍淳,讪讪发笑。 “兄长,家中有客人来访吗?” 一名面容清秀,小腹高鼓的妇人从旁边的草屋中推门出来。 她小心翼翼地挪动脚步,脸上洋溢着母性的光辉,嗓音温婉如水。 “弟妹。” “你先回去吧,是江湖中的事,你不便插手。” 徐正给陈庆打了个眼色,示意他不要打扰对方。 “那也得让人进来坐下喝口水吧?” 妇人热情地招呼道:“贵客不嫌寒舍简陋的话,进来坐下歇歇脚吧。” “呃……不啦。” “我……” 陈庆愧疚之情更甚,磕磕巴巴地说不出话来。 “好俊的姑娘,贵客你……是霍郎说的‘京中大人物’?” 妇人突然意识到了什么,立刻变得面沉如水。 徐正恼火地瞪了陈庆一眼,伸手矫健地翻过篱笆,走到她身旁劝道:“弟妹你回屋里歇息吧,我来处置。” “不。” 妇人固执地推开他的手:“贵客登门造访,霍家虽是小门小户,也该以礼相待。” “请进。” 她伸手做了个请的动作。 陈庆面皮发麻,硬着头皮轻轻点了点头:“多谢夫人招待。” 屋子很小,却收拾得十分整齐。 陈庆见地方狭窄,给韩信打了个眼色让其在门外等候。 徐正垮着一张脸去拎了陶壶,给他添上一杯冷掉的粗茶。 “夫人,些许薄礼,还请笑纳。” 陈庆这回带了价值五十金的重礼过来,答谢霍淳的舍命相助之义。 热巴很有眼力劲的把沉重的礼盒捧着放在桌案上。 “陈大人,妾身如此称呼不算冒犯吧?” 妇人不方便跪坐,找了个木墩坐在陈庆对面。 “夫人叫我什么都可以。” 陈庆把堆叠起来的礼盒往前推了推,姿态放得非常低。 妇人一眼都未看那礼盒,目光直视着陈庆:“我只问你,霍郎杀的可是不忠不义之人?” “然也!” 陈庆顿时打起了精神:“此人吃里扒外,背弃亲族,又有命案在身,绝对是个十恶不赦之徒。” 妇人神情悸动,嘴唇嗫嚅许久,未语先红了眼眶:“那我就放心了,霍郎……” “弟妹,小心动了胎气。” 徐正连忙劝慰。 妇人摇了摇头:“自霍郎踏上这条路,我就知道早晚会有今天,只是没想到……” 陈庆心里的滋味十分不好受,他柔声劝道:“霍壮士于我有大恩,在下不能不报。” “夫人住所如此简陋,怕是对腹中的胎儿不好。” “您若是愿意,在下安排人手将你护送至咸阳。” “豪屋大宅,珍馐美食,仆人婢女应有尽有。” “绝不叫您受了委屈。” 妇人摇了摇头:“咸阳无亲无故,我去那里做什么。” “待守礼诞下后,兄长会护送我们回河东老家。” “霍家虽然鄙陋,好歹在平阳县也有些根基。” “不劳大人费心了。” 对方的拒绝陈庆早有所料,他没话找话地说:“霍守礼,好名字。” 这年头能练武,还能仗剑游侠的,出身都不会太差。 霍淳显然…… “夫人,您刚才说要去哪里来着?” 陈庆突然脸色一凝,不敢置信地望着对方。 “河东……” “大人不必再费周折了,往后你我井水不犯河水。” “你做你的朝廷重臣,我回老家哺育孩儿。” 妇人不悦地说。 “等等。” “夫人,这很重要。” 陈庆激动地站了起来:“你的儿子叫霍守礼,那你孙子很可能叫霍仲孺啊!” 然后他跟平阳公主府的侍女私通,生下的孩子叫霍去病! 霍去病啊卧槽! 第563章 给韩信补补课 在场的人惊愕地盯着神情亢奋的陈庆。 没有人知道为什么霍守礼的儿子为什么要叫霍仲孺,也不知道这个名字有何不同,会使他激动地团团乱转。 “仲孺?” “倒是个好名字。” “霍郎先天体弱,我家公为了让他顺利长大,特意为其取名‘纯武’。还花费了不少钱财,请县衙里的捕头教他习武。” “没想到……却害了他。” “陈大人果然是饱读诗书之士,仲孺这个名字妾身记下了。” 妇人满意地点点头。 腹中的孩儿还未降生,陈庆连孙辈的名字都安排好了,某种程度上算是一种吉祥话。 “真叫仲孺了?” 陈庆双目圆睁,脑海里仿佛钟鼓齐鸣,嗡嗡作响。 霍淳(霍纯武)的妻子即将临盆,他手头拮据,为了给妻子采买药材补品,不惜以身犯险,做了趟‘买卖’。 无论成与不成,恐怕下场都不会太好。 而他的妻子生产后,在会稽无依无靠,只能回去河东老家,依靠家族的庇护来抚育幼子。 霍淳还有先天体弱的毛病…… 当这么多巧合集合到了一起,那就不再是巧合。 “陈府令,你为何如此作态?” “弟妹也是知书达理之人,行事自有主张,犯不着你来操心。” 徐正没好气地叱道。 “啊对对对。” 陈庆一拍脑袋:“是该让夫人返回老家。” 开什么玩笑。 霍守礼不回去继承家业,霍仲孺怎么出生? 他不出生的话,将来怎么跟卫少儿偷情? 两个人不偷情,名垂青史的冠军侯就没了呀! 我岂不是成了民族罪人? 陈庆突然回想起来,眼下汉朝能不能出现都不好说,冠军侯更是没影的事。 可是…… 霍去病跟别人不一样,妥妥的天选之子! 哪怕不当冠军侯,也必然非是池中之物。 “夫人,您一定好好养胎。” 陈庆正色道:“在下家传一门相面之术,自学成以来,从未失手。” “将来您这孙儿可了不得。” 待产孕妇哪有不爱听恭维的,妇人欣喜地问道:“有何了不得?” 陈庆神秘莫测地笑了笑。 他最了不得的地方就是生了两个好儿子,一个叫霍去病,一个叫霍光! 兄弟俩一个是大将军,一个是宰相。 比之如今的蒙恬、蒙毅都要风光。 说出去都没人敢信啊! “天机不可泄露。” “最迟不过三代,霍家必然兴旺发达,青云之上。” 陈庆恭敬地作了个揖:“恭喜夫人喜得麟儿。” 夫人惊讶地合不拢嘴,一时间拿不定主意,扭头看向徐正。 可徐正也不知道陈庆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但是对方说得煞有其事的样子,难道真有什么相面之术? 他微微点头,不管真假,就当让弟妹安心了。 “那……多谢大人吉言。” “妾身定会好好抚养守礼,教他读书识字,长大成材。” 妇人的态度明显友善了许多,一脸慈爱地抚摸着凸起的腹部。 “夫人。” “将来您若是遇到什么难处,还请徐大侠来咸阳走一遭。” “能效劳的地方,在下定然不会推辞。” 陈庆拽下腰间的玉佩递了过去。 妇人犹豫了片刻,在徐正鼓励的眼神下,把玉佩收好。 “多谢大人厚赐。” “若是守礼将来学有所成,定会报答您今日之恩。” 她谦和地颔首行礼。 “别别别。” “夫人好好在老家休养生息,静待风起云涌之时即可。” “在下厚颜请求,您若是不嫌它寒酸,可交由霍家子孙佩戴。” “他日霍家儿郎功成名就之时,陈某也能跟着沾点光。” 陈庆指着玉佩说。 妇人自无不允。 这块玉佩的料子莹白光润,想来价值不菲。 孩子未出生就能收获如此吉言和重宝,或许将来真的能和对方预言的那样,成就一番伟业也说不定。 “夫人,徐大侠。” “陈某远行在即,就不久留了。” “夫人,好生养胎。” 陈庆客套了一番,带着韩信和热巴告辞离去。 “叔叔,霍家子孙真有那般本事,能让您如此青眼有加?” 韩信常得他夸赞‘天生将才’,暗中也曾窃喜。 这是他第二次见到陈庆如此重视一个人。 荒唐的是,那个人可能是腹中胎儿的后代。 “他可不是一般的本事。” “你……” 陈庆及时止住了话头。 关公战秦琼实在没必要。 但霍去病的一生不是在打匈奴,就是在去打匈奴的路上。 犹如耀眼的流星,在华夏历史上留下了光辉灿烂的一页。 “反正我们都看不到了。” “你就当是叔叔犯了癔症吧。” 陈庆无所谓地摆摆手。 韩信皱起眉头。 直觉告诉他,霍家的后辈可能比他更加厉害,成就了更大的功名。 “热巴,你过来。” “信儿,咱们该准备了。” 陈庆心绪激昂,招手唤过二人。 “叔叔,您让我做什么?” 韩信不明所以地看着他拿出一套粗麻衣衫。 “换上呀。” “这趟去你淮阴老家,叔叔得给你补补课。” 陈庆把衣衫递了过去,理所当然地说道。 霍去病再牛逼,他这辈子也用不到了。 但是韩信犹如一颗即将成熟的果实,马上就到焕发光彩的时候。 不知道他年轻时的苦难,对他未来的成长影响有多大。 以防万一起见,这一课得给他补上。 热巴抖开衣衫,温柔地说:“你去马车里更衣吧,换下的衣服交给我。” 韩信无奈之下,只能接过衣衫钻进马车里。 陈庆看到他把车帘中露出的半截佩剑,突然意识到一件重要的事情。 韩信的佩剑,孔乙己的长衫。 正是因为穷困潦倒时,却不肯放下贵族的架子,他才会受到如此多的欺凌和刁难。 陈庆抿嘴发笑。 记得那泼皮是个卖肉的屠夫。 要是让我遇上,这不得让他切十斤精肉,不带一分肥。再切十斤肥肉,不带一分瘦。最后再来十斤寸金软骨? 第564章 错就错在无权无势,一文不名 夏风清凉,水雾蒙蒙。 一艘狭长的客船风帆鼓满,逆着碧波荡漾的淮水艰难地溯流而上。 韩信为了排解近乡情怯的思绪,独自站在船头上舞剑,时不时博得船夫和水手的满堂喝彩。 “唉,年纪大了,遭不住啦。” “还是年轻好呀!” 陈庆倚靠在舱壁上,双手垫在脑后,目无焦距,脑袋放空。 没有自己的打扰,想必扶苏的小日子过得更加滋润了吧? 白天出海打鱼,楚地百姓夹道相迎。 晚上回了项府,莺莺燕燕热情地扑上来,争先恐后挺胸夹道相迎。 这小日子,简直美得没边了! “嘶……” 陈庆突然深吸了一口凉气。 热巴缓缓抬起头,水汪汪的异色眸子露出恭顺讨好的神色。 “细嗦。” 陈庆连忙催促。 她眼睛半弯,露出淡淡的笑意,继续俯首忙碌起来。 过了许久。 陈庆一脸疲惫与放松的神色闭目养神,舱外突然传来韩信兴奋地喊叫:“叔叔,到淮阴了!我看到岸边的村落了!” 从会稽郡返回东海郡,再乘坐客船逆流而上,两三日就赶到了相邻的泗水郡。 淮阴顾名思义,坐落在淮水南岸,与沛县相距不远。 刘季这个时候应该当着他的亭长,与一帮狐朋狗友扣痞子、挂马子、追疯子、操傻子。 陈庆思虑再三后,放弃了去寻找他的想法。 小小的一个沛县出现如此多的英雄豪杰,从概率学上来讲完全不科学。 无非是时势造英雄,再加上一人得道鸡犬升天。 其中许多资质平平之辈,要不是与刘季相识于微末之间,根本不可能有青史留名的机会。 “这就到淮阴了吗?” “信儿,可还记得家在何处?” 陈庆走出船舱,眺望着远处稀疏的河边村落。 “船上的水手有我的同乡,等上了岸一打听就知道。” “叔叔,您……莫非身体不适?” 韩信见他脚步虚浮,面色发白,忍不住关心地问道。 “不碍事。” “大概是长途跋涉水土不服,吃得少了营养跟不上。” “上岸休养几天就好了。” 陈庆轻描淡写地说道。 此时热巴风姿绰约地从舱室里走出来,拿了件厚实的衣袍给他披在肩上。 “家主,外面风大,小心着凉。” 韩信无意间瞥了一眼,发现对方脸色红润,双眸熠熠有光,气色相当不错。 他暗自纳罕:叔叔怎么说也是中土人,怎么还比不上她一个西域女子适应南方的环境? “信儿,准备一下,该开始你的表演了。” 陈庆戏谑的语气中透着幸灾乐祸。 临行前嫂嫂还准备了大批礼物,准备让韩信回乡探亲。 这回就让他亲身体验一下,家乡的到底是些什么亲戚! 韩信功成名就衣锦还乡时,连昔年让他蒙受胯下之辱的泼皮都能原谅,却对上门攀附的亲戚避之不见,可想而知恨意到底有多深。 啧啧。 陈庆突然想起来,有一样礼物韩信倒是没送错。 最后被吕后骗至宫中杀害的时候,他可是获了个夷三族的罪名。 荣华富贵没带上他们,共赴黄泉一个也不落,也算是加倍报复回去了。 —— 夕阳西斜。 精神矍铄的里长得了些许钱财,殷勤地在前头引路。 “信小哥,前面就是你们韩家在淮阴最大的分支了。” “家主韩通,在咱们淮阴县可是数得着的头面人物!” “小老儿去帮你叫门。” 始皇帝迁徙六国的命令一出,不知道多少旧世家连夜切割,散居各地避祸。 虽然势力大不如前,但总算还能保全家族的火种。 马车在郊外一处占地颇广的宅院前停下。 陈庆打量了一圈,豪绰说不上,但在地方也算是殷实的大户人家了。 “叔叔。” 韩信心跳地飞快,回过头来征求他的意见。 “你提上礼物,跟着里长去吧。” “叔叔在外面吹吹风。” 陈庆挥手说道:“记住,就当你没我这个叔叔。” “嗯。” 韩信点点头,麻利地整理好衣冠后,拎上一盒点心,两条鱼干跟在里长身后。 陈庆盯着他朴素的衣袍,暗暗发笑。 “让马车走得远一些,能看到门口的景况就行。” 热巴挺喜欢韩信这个谦逊守礼的后辈子侄,忍不住劝道:“家主,要不然你就陪他一起去吧,信儿不善言辞……” 陈庆竖起手掌,让她停下话头。 “哪儿还用得着什么言辞。” “你瞧着吧,最多一炷香的功夫他就得回来。” 朴素厚重的大门打开。 里面钻出来一个身形瘦削,眼神机灵的后生。 他问明了韩信的身份后,半信半疑地打量了许久才进门通传。 过了足足一刻钟左右,才有位身形富态,乡下地主打扮的四旬男子出来。 “伯父,小侄从咸阳远道而来,特意前来府上拜访。” “一点薄礼,还望笑纳。” 这番说辞韩信不知道默默记了多少遍,说起来行云流水一般顺畅。 韩通蹙起眉头,打量着对方身上寒酸的褐衣, 又嫌恶地盯着两条鱼干。 “哦。” “天色不早了,你早些回去吧。” “这些东西你拿回去,熏死我了。” 韩通在鼻子前扇了扇,不耐烦地扭头就走。 “伯父……” 韩信脸上淡淡的喜色一瞬间消失不见。 他无法相信对方竟然三言两语,像是驱赶乞丐一样就把他打发了。 “天色已晚,小侄想在此借宿一晚。” 韩信自己倒没什么。 但是陈庆陪着他舟车劳顿走了那么远,哪怕族人借间屋子住一宿,也算尽了场地主之谊,不至于显得那样薄情寡义。 “府中不方便外人留宿。” “你自己找地方去吧。” “关门,关门!” 韩通头都没有回,烦躁地冲着门房吩咐道:“往后有这种穷亲戚登门,自己打发了就是,少来烦我。” “诺。” 门房受了气,顿时面色不善。 “走吧。” “还等着我叫人赶你吗?” 他横眉竖目地呵斥道。 韩信怒火攻心,忍不住就要上前与之争论。 可想起叔叔还在等候,他咬着牙关咽下了这口气。 “今日将我拒之门外,有你以头抢地之时!” 韩信愤愤地将鱼干摔在门外,扬长而去。 “你……穷鬼还横什么。” “要不是瞧在同是韩氏的份上,今日叫你好瞧!” 门房一只脚踩在门槛上叫骂。 韩信越想越气,拳头握得咯咯作响。 察觉到有道目光一直注视着自己,他下意识抬起头。 陈庆坏笑个不停:“信儿,你知道自己错在哪里了吗?” “我……” 韩信支支吾吾,说不出答案。 陈庆意味深长地说:“你错就错在无权无势,一文不名。” “所以你处处是错。” “做是错,不做还是错。” “走是错,留还是错。” “甚至连活着都成了错。” “走吧,咱们去下一家。” 第565章 堂堂兵仙居然掉小珍珠了? 天色擦黑的时候,韩信一路打听,找到了家族里的另外一支旁系。 “地方够偏远的。” 相比韩通这样县里的头面人物,眼前的这家更显寒酸。 宅院倒是比普通农家大出两三倍,但院墙是土坯垒砌的,仅仅用青砖修出了一个门头,算是村中的富户。 “信儿,去叫门吧。” 陈庆把鱼干和礼品递给他。 “嗯。” 韩信拎起东西,脚步不像第一回那样轻快,心情也格外复杂。 笃笃笃,笃笃笃。 敲了好久的门,里面才有个面相古朴,披着短褐的中年男子出来开门。 “你找谁?” 他把门开了条缝,目光警惕地上下打量。 当看到韩信腰间的佩剑时,眼眸霎时间一缩。 咣! 大门重新关上。 韩信急忙喊道:“兄长,信不是恶人。” “我乃咸阳韩家嫡子,奉家母之命回来省亲。” 门后沉寂了一会儿,传来瓮声瓮气的声音:“你找错地方了。” 韩信半信半疑地四下打量。 周围没有别的民居,应该错不了呀! “兄长,信行路匆忙,未曾想夜色将近。” “你……” “开开门,把家母的礼物收下也好。” 韩信的语气中透着无奈和祈求。 “不要不要,你快走吧。” 门内的人连声催促。 韩信失望地伫立良久,把鱼干和礼品放在门边:“东西我放下了,改日信再来探访。” 他垂头丧气地转过身,心中更加难过了几分。 等回到远处的马车旁,陈庆伸手指了指:“你看。” 韩信回过头去,昏暗的夜色中,好像有个人抡起什么东西,远远地扔了出去。 啪嗒。 清脆的落地声告诉他,绝不是自己眼花。 “是怕被你们这些罪臣连累吧。” “韩家已经名存实亡喽。” 陈庆感慨地说。 韩信目光中怒火汹汹。 幼时的事虽然他无法记得事无巨细,但清清楚楚记得父母深夜时曾多次长吁短叹。 是他们一家顶着淮阴韩家的名号进了咸阳,才保全了整个家族。 尔等怎能如此忘恩负义,竟将我视若仇寇! “再走访一家吧。” “若是没个着落,剩下的都不用走了。” 陈庆斟酌片刻,觉得还差点火候。 赶在夜深之前,马车紧赶慢赶,找到了另外一户韩姓人家。 不待陈庆催促,韩信慢吞吞地提起礼物,走过去敲门。 从宅院的规模来看,这户人家已经彻底破落,沦为平民黔首。 “谁呀?” 油灯亮起。 一个老翁背后藏着木棍,站在院中喝问。 “老丈,我是咸阳韩家的嫡子韩信,奉家母之命,前来淮阴探望亲族。” “这是一点薄礼。” 韩信把鱼干和礼盒高高举起,笑容十分亲切。 “咸阳韩家……” “你是信儿?” “哎呀,真是信儿吗?” “都长这么大了!” 老翁凑到篱笆前,借着微弱的光亮上下打量个不停。 韩信笑容可掬地冲对方颔首行礼。 “老头子,外面是谁呀?” 屋门口一下子出来好几个人。 白发苍苍的老妇,一对年轻夫妇,还有三个大小不一的孩子。 热巴远远地瞧见这一幕,欣喜地说:“家主,他们接信儿进屋了。” “别急。” 陈庆胸有成竹。 从韩信后来做的事情来看,历史记述绝对没有出错。 他耐心等待着,大概过了约莫两刻钟的工夫,屋子里灯火闪动。 老夫妇重新把韩信送了出来,嘴上还不断说着致歉的话。 “叔叔。” 韩信急匆匆地回到马车旁,递过来一个荷叶包。 “族公家中屋舍简陋,人口又多,实在住不下。” “他让我去村头去投野店,还给了两个麦饼。” “您先垫垫肚子吧。” 一连走了三家亲戚,总算有一家不嫌弃他穷的了。 韩信相当高兴,腰杆都挺直了许多。 “哦,是吗?” 陈庆略感诧异。 他奔波一天,确实饿得厉害,伸手接过荷叶包打开来。 刚凑到嘴边,淡淡的酸馊味不停地往鼻腔里钻。 “信儿,你今天走了那么多路,还是给你吃了吧。” 陈庆马上把荷叶包重新盖上,递向韩信。 “叔叔,信不饿,您吃。” “年轻人饭量大,叔叔路上吃了些点心,还扛得住。” 陈庆从马车上下来,把荷叶包塞到他的手中:“好歹是你家族公的一片心意,身为后辈岂能辜负,快拿去吃了。” 韩信实在推辞不过,这才满心欢喜地打开荷叶包,张嘴咬了一大口。 陈庆目不转睛,看着他的表情从欣慰满足,变成了错愕呆滞,最后面无表情,眼眸中流露出心灰意冷的绝望。 “好吃吗?” 他淡淡地问。 韩信迟疑了下,强忍着酸馊味大口咀嚼了两口,生吞硬咽把麦饼吃了下去。 “嗯。” 他闷声闷气地回答,又赌气般拿起麦饼咬了一口。 陈庆又好气又好笑:“好吃你就多吃点。” “走吧,投店去。” 韩信追随在马车边,竟然真的把发馊的麦饼一口口吃了进去。 他想起那位族叔跟婶婶两个似乎在隔壁争吵什么,端出荷叶包的时候目光格外冷漠和嫌弃。 热巴实在不忍心,招手唤道:“信儿,你过来。” ??? 陈庆转头一瞥,差点惊得摔下马车。 韩信眼角边反射出月光的那是什么? 不可能的吧?! 堂堂兵仙居然掉小珍珠了?! “热巴,你把我那件豹皮褥子找出来,晚上湿气重,别受了风寒。” 陈庆不动声色地挡住她的视线。 自己看见烂在肚子里也就算了。 要是不小心传扬出去,岂不是毁了兵仙的一世英名? “信儿,明日咱们去探访你的一位恩人。” 陈庆主动挑起话头。 “叔叔,信在淮阴并无恩人。” 韩信别过头去,饱含怨气地说道。 “什么话!” “若不是叔叔改了你命数,将来你穷困潦倒之时,人家跟你不沾亲不带故,不图回报白白用米饭养了你月余。” “叔叔连钱财都带来了,焉有不报之理?” 陈庆拍了拍座下的箱子,严肃地说道。 “真有此事?” 韩信今天遭受的打击实在太多,连带着对家乡淮阴都带上了几分恨意。 骤然听到此事,一时间完全无法相信。 “叔叔还能骗你?” 陈庆吩咐道:“明日你尽管照我说的去做就是了。” 第566章 又到神人赠金的环节了 晨光微熹。 野店后院中的劈柴声把陈庆吵醒。 他打了个大大的哈欠,给热巴盖好被子,伸着懒腰出了门。 “贵客,您怎么起得这般早?” “哦,是我家老儿把您吵醒了吧,这个不省心的,我去骂他!” 一位朴实的农妇在生火烧水,抬头看到陈庆,态度殷勤地有些过分。 “无碍的,我平日里也睡到这个时候。” 陈庆往门外望了一眼,韩信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起来了,正全神贯注地练剑。 “这傻小子呀,受得打击不轻。” 一连探望了三家亲戚,只有一家让他进门,最后给的两个麦饼还是馊的。 有句俗语说得好,人穷不登亲戚门,好汉不赚腊月金。 最后那家亲戚上有二老、下有三个孩童,生计本就艰难。 你提着礼品上门,他们当然欢迎之至。 可你远道而来,瞧着一副落魄的模样,人家能不担心你厚着脸皮去蹭吃蹭住? 想必是家中的主妇想了个损招,让你明白自家不欢迎的态度。 “叔叔。” 韩信耍完了一趟剑法,额头上满是细汗,昂首阔步走了进来。 “快去洗漱,吃完饭咱们就进城。” “店家,好酒好肉尽管上。” 陈庆回头吩咐道。 “诶,客官您瞧好吧!” 农妇喜笑颜开,一溜烟往厨房去了。 乡间的野店不比城中的客栈。 电视剧中江湖豪客大碗喝酒,大块吃肉的场景三两年也未必能见着一回。 多是赶路的客商,或者走亲访友的黔首百姓在此借宿。 干粮是自带的,店家提供柴火、一点盐巴、汤水,以及歇脚的地方。 条件简陋,赚的也是实打实的辛苦钱。 陈庆这样不差钱的主顾,自然格外受到优待。 凑合着吃了一顿早饭,给驽马喂足了精料,韩信掏出崭新的铜钱结了账,并额外多付了十个钱。 店家千恩万谢,还主动在前面领路,一直把他们送上了乡道才掉头返回。 “淮阴民风相当淳朴嘛。” 陈庆优哉游哉地坐在马车上,笑着夸赞了一句。 韩信脸色一变,尴尬地扭过头去。 百姓淳朴,唯独他家里的亲戚实在一言难尽。 早知如此,还回来做什么! 一路上韩信闷不吭声,情绪格外低沉。 等陈庆喊马车停下的时候,他才诧异地观望了一眼:“叔叔,你说的恩人是卖渔具的?” 临近护城河的街巷边,有个戴斗笠的老翁摆开了摊子。 竹竿、鱼线、鱼钩、鱼篓、渔网一应俱全。 “非是如此。” “叔叔给你买套装备。” 陈庆神秘地笑了笑,上前买了全套的钓鱼工具。 好歹是钓鱼佬中的先贤,不能篡改了史实。 原本的历史中,韩信饥寒交迫,又没有谋生的手段,便天天到城下的护城河边钓鱼,卖了钱换些吃食。 不过很显然鱼不是那么好钓的。 眼下的行市,除了大鱼、好鱼都卖不上什么价钱。 每次空军的时候,他只能忍饥挨饿,直到遇上了那个人。 “拿着。” 陈庆把斗笠扣在韩信的头上,又把鱼竿塞给他。 “鱼篓也提着。” “对嘛。” 韩信不明所以,望着手里的鱼竿和鱼篓手足无措。 “县城没多大,咱们沿着河边转一圈。” “哪里有漂洗衣物的妇人聚集,你就在附近垂钓。” “谁施舍你饭吃,她就是你的恩人。” 陈庆大概有七八成的把握。 在后世一顿饭,一口吃的可能不算什么。 但大秦的黔首百姓度日艰难,谁会白白把碗里的饭施舍给不相干的人呢? “嗯。” 韩信点头应允,提着鱼竿往河边走去。 “家主,真的要赠给她一千金啊?” 热巴不禁有些心疼。 除了少数顶尖豪族,这毫无疑问是一笔天文数字般的巨款。 如果是在西域那种地方,已经足以挑起两个大部族之间的战争了。 “当然。” “人家该得的,少一个钱都不行。” “怎么?心疼啦?” 陈庆走过去捏着她光洁的下巴:“回了咸阳你可别这样,我那夫人小心眼得很。她要是……” “奴婢知道了。” 热巴恭顺地垂下头去。 人与人是不同的,公主与公主也是不同的。 嬴诗曼的父亲拥有天底下无人能及的权势,所以她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享尽人间最美好的一切。 而自己,只能屈身为一小婢。 陈庆察觉她脸色不对,仔细思索了下,大概明白了对方的心意。 唉…… 加点加错了有什么办法? 人家直接把投胎技能点满,赢在了起跑线之前。 我还羡慕扶苏天天有楚地美女投怀送抱呢。 这不是没那命嘛! 如今只有学韩信那般,比别人吃更多的苦,付出更多的努力,历经坎坷后走出一条属于自己的路。 “有什么想吃的没?” “路边有卖小吃的,咱们过去逛逛?” 修筑城池需要消耗巨大的人力、物力。 如淮阴这样的县城自然比不得京畿地方,规模小得可怜。 陈庆远远地看到韩信在河边坐下,旁边有一群妇人正说笑着漂洗衣物,便放心地牵着热巴的小手,往热闹的地方走去。 热巴喜气洋洋,心情一下子好了起来。 —— 一个多时辰过去。 韩信此时还不是一个合格的钓鱼佬。 鱼漂动了几次,要不然就是提早了,要不然就是提得急了。 篓里除了三五条手指长的小鱼,收获寥寥无几。 时至正午,阳光格外火辣。 即使坐在树荫下,热风仍旧吹得人心烦意乱。 韩信回头望去,陈庆和热巴坐在马车上有吃有喝,有说有笑,顿时觉得腹中饥肠辘辘。 “咕噜~咕噜~” 他揉了揉肚子,委屈地打量着平静的河面。 恩人为何还不来? 河边的洗衣妇也各自端着木盆回家了,只剩下…… 他的视线扫了一圈,无意间与一名老妇对上。 对方把洗好的衣物晾在附近的树上,从扣着的木盆下拿出了一只陶碗,里面是堆得满满的糙米饭。 韩信饥饿难耐,目光不自觉在米饭上多停留了片刻,然后赶忙挪开目光。 然而他还是忍不住咕嘟吞了下口水,仿佛嗅到了米饭的香气。 不多时。 老妇蹒跚着往这边走了几步。 “哎。” “哎!” 韩信猛地扭过头去,神情复杂地缓缓站了起来:“老婆婆,您叫我?” 老妇人点点头,不停地招手。 “钓上鱼了没有?” 她仔细打量了片刻,尤其是韩信腰间的佩剑。 “有……几条小鱼。” 韩信略显尴尬,同时目光又忍不住再次看向陶碗。 该不会真的如叔叔所说,她就是我的恩人吧? “老婆子的饭扣在盆里,一时忙着洗衣忘记了。天气炎热,也不知馊了没。” “你要是不嫌弃就拿去吃。” “老婆子要收拾东西回去了,快些吃完把碗还我。” 她把陶碗往韩信手里一递,转身去取晾晒的衣服。 “真的如此。” 韩信怔怔地盯着手里的米饭,惊讶地低声呢喃。 “老婆婆您留步!” 他赶忙叫住对方。 “吃吧,反正都馊了。” 老妇人头也不回地摆摆手。 “不是,婆婆您听我说。” 韩信急忙追了上去。 陈庆正在与热巴嬉闹亲昵,突然动作一滞。 他眼眸紧缩,盯着韩信手里的陶碗,兴奋地喊:“还真找到了!” “热巴,快快快。” “又到神人赠金的环节了。” 第567章 名场面二合一 韩信拦着老婆婆不放,死活让她随自己去见家里的叔叔重酬答谢。 “你这年轻人好没道理。” “大丈夫不能自食,我见你可怜舍你一碗饭吃,岂是贪图什么回报!” 六国破灭后,从高高在上的士族勋贵被打落凡尘者不计其数。 韩信的装束一看就是此类。 既没有养活自己的本事,又不甘舍弃旧日贵族的身份。 或是抱着把剑招摇过市,或者捧着本书闭门不出。 反正总要显出自己的与众不同。 老妇人不过觉得他太年轻,等自己想通了,总能找到条活路,故此才伸出援手。 “婆婆,一定就是您了。” “我叔叔马上便来。” 韩信着急地回头张望。 “没错!” 陈庆笑意盈盈地走来:“老大娘,这碗饭是您给我这傻侄儿的?” “你就是他叔叔?” 老妇人疑惑地上下打量。 韩信衣着寒酸,陈庆看起来可一点都不穷啊! 怎么会让自家子侄连一口饭都吃不上? “大娘,我打咸阳来的。” “京中有位神机妙算的方士,名为鹿仙翁。” “他算出我这侄儿命中有一死劫,非得到淮阴城外垂钓。” “若是有人舍他一碗饭,死劫才可化解。” “若是无人施舍,那便是他的命数。” 陈庆唏嘘长叹,把陶碗从韩信手中拿过来:“您这一碗饭可是救了他的命啊!” 老年人的反应没那么快,漂母思索了很久才半信半疑地说:“世上竟有此奇事?” “那是当然。” “鹿仙翁法术精深,那是进过宫面过圣的,后来还被陛下封了个大官,本事厉害着呢。” “老大娘,我向来把这侄儿当自己孩子养的。” “您救了他一命,我不能不报。” 陈庆示意道:“请随我来。” “不不不。” “老婆子岂敢居功,一碗饭而已,说不定还馊了,当不得什么。” 漂母连连推拒。 陈庆凑近闻了一下,米饭的香气扑鼻而来。 说馊的,那是半点都没馊。 没说馊的,硬是把韩信吃得掉下了小珍珠。 “您尽管随我来吧。” “鹿仙翁还叮嘱过,大恩忘报,死劫再临。” “你一时慷慨,可是害了我的侄儿啊!” 陈庆搀扶着她往自家马车走去。 漂母不知所措,半推半就跟着他的步伐,慌乱地喊:“我的衣服……” “不用啦,以后买新的。” 陈庆自顾说道。 “信儿,把座位下的箱子拖出来。” “诺。” 韩信麻利地翻身上车,双臂同时发力,才勉勉强强把体积不大的箱子挪到外面。 在陈庆的眼神示意下,他用身体挡住路上行人的目光,然后把箱盖打开了一条缝。 入目所见,金灿灿、黄澄澄。 箱子里密密麻麻塞满了官府制式的金饼子,晃得人眼花缭乱。 “老大娘,您别激动。” 陈庆看到漂母嘴巴越张越大,一口气越吸越深,连忙伸手轻轻拍打她的后背。 “这这这……这是……” 漂母震惊地连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 “一点心意,算是买我侄儿一条命。” “老大娘勿须放在心上,京畿繁华,我有家铺子名为百巧楼,说它日进斗金还是谦虚了。” “这点钱对在下而言实在不值一提。” 陈庆的语气和神情中透出强大的自信,一看就不像是假的。 漂母每日里帮大户人家漂洗衣物赚些钱财补贴家用,不是没见过世面。 但是陈庆这样的‘京城神豪’出手之阔绰,还是超乎了她的想象。 “老大娘,我这就帮您把它送回去。” “您家在何处?” 陈庆慢条斯理地问。 “我,我家……” “别着急,慢慢想。” 费了不少功夫,马车慢腾腾地跟着漂母,回到了她的家。 以严格的标准来算,这地方简直不能称之为‘家’。 一条小河相隔,对面是富贵人家鳞次栉比的豪屋大宅,苑林楼阁。 另一边就是胡搭乱建的茅草屋和木板房。 漂母不停念叨着要叫他的儿子过来。 她生有二子,长子夭折,次子在大户人家做长工,儿媳在厨房里做些切菜洗碗的活计。 管事瞧他们一家可怜,便交给她一份洗衣的差事。 除了管一顿饭,每日里还能领两个钱。 陈庆听得鼻子发酸。 世间从来都是锦上添花者众,雪中送炭者寡。 明明自身处境不佳,还能对外人施以宽仁,这钱人家该拿! 待漂母的儿子回来,陈庆和对方讲明缘由,匆匆告辞。 他径直去了县衙,亮明身份,跟诚惶诚恐地县令交谈了半个时辰。 谎称漂母是他的长辈,让其好生关照,今后还会来探望。 县令恍恍惚惚,脑袋点得小鸡啄米一样。 直到陈庆离去后他才缓过神来:“糟了,竟忘记让陈府令多盘桓几日!” —— 马车缓缓行驶在热闹喧嚣的街市中。 韩信牵着马走在旁边,心情明显好了很多。 世间不光是趋炎附势之徒,哪怕黎民黔首中,也会有心怀善念之人,愿意对他人伸出援手。 “停停停。” “信儿你去前面瞧瞧,这街市中卖肉的铺子有几家。” “可有年轻小郎操刀卖肉。” 陈庆指着街边一家肉铺说道。 按照韩信的生活轨迹,他应该是淮阴县城里的街溜子,不太可能去得太远。 城里讨生活还容易些,去了乡下两眼一抹黑,村民还都是聚族而居。偷点吃的被人打死了往沟里一扔,想说理都找不到地方。 “诺。” 韩信不知道他要做什么,只管依命行事。 没多久,他小跑着回来:“叔叔,前面还有一家肉铺。操刀的屠户瞧着四十有余,其子年近三十,未见着家里其余人。” “那便是这家了。” 陈庆冷眼打量着街边的父子档肉铺。 一个三十几许,光着膀子的中年屠户。 打下手的大概十七八岁,生得虎头虎脑,颇有几分混不吝的模样。 “啐,啐。” 陈庆往手心里啐了两口吐沫,伸手摸了一把后腰上的火枪。 “信儿你在这里等着。” “叔叔今天给你表演个名场面二合一!” 第568章 我敢 秦律规定诸侯无故不杀牛,大夫无故不杀羊,士无故不杀犬豕,庶人无故不食珍。 然而天有不测风云。 总会有患病而死、失足摔死、喝水呛死,甚至玉玉自杀的牲畜家禽。 埋了太费劲,扔了又可惜。 贵族百姓无奈之下只能切好葱姜,劈柴生火,让禽畜的遗体在肚肠里走一遭,进行无公害处理。 因此这条政策执行起来,绝大多数时候都是王侯公卿顿顿炫牛肉,士大夫猛造烤全羊,家境殷实的黔首庶人偶尔也会买来猪肉、狗肉打打牙祭。 陈庆眼前的这家肉铺主营业务是杀猪卖肉。 通常来讲,他们还会捎带干点兼职。 比如逢年过节去县尉、主簿家里帮忙收拾屠宰病死的牛、羊。 因此屠夫虽然是一门贱业,却相当有油水。 而且相比普通百姓,屠户家中即使不能顿顿吃肉,一些边角料和下水却是不缺的。 “贵客,您是来买肉?” 陈庆直奔肉铺而来,让摊主略有些惊讶。 经常在市面上打混,见得人多了,一眼就能瞧个差不多。 陈庆的衣着、气度不像黔首庶民。 即使来买猪肉,也该是由府里的管事、仆役跑腿。 “怎么,不行吗?” 陈庆斜眼瞥着摊位后面的年轻人,语气不善。 “行,当然行。” “贵客您要买哪块,小人给您包好。” 摊主卑微地笑了笑。 出乎意料的是,那年轻人视线稍与陈庆一触就立刻挪开,头也不抬地清理手中的一块腿骨。 “来十斤精肉做臊子,不要见半点肥的。” 陈庆左右瞥了一眼,眉头皱了起来。 “贵客您先坐,小人这就给您切。” 摊主拎了个木墩出来,本想用抹布来擦,可看到它肮脏油腻的颜色,急忙撩起围裙,用自己的衣袍擦了两下。 陈庆大喇喇地坐下,招手道:“你切做什么?” “瞧你这双手,跟灶膛里刚掏出来似的。” “让他切!” 摊主顺着手指的方向,略显意外错愕地望着自己的儿子。 “好好好,贵客您稍待。” “二虎,没听到吗?” “给贵客切十斤上好的精肉,剁得细一点。” 摊主连忙吩咐。 “诶。” 小名唤作二虎的后生动作麻利,从架子上割了块精瘦的后腿肉。 “贵客,您看这块怎么样?” 他拎着猪肉来到陈庆身前。 “你没长眼吗?” “难道选肉还要我来教?” 陈庆凶恶地呵斥道。 二虎霎时间愣在原地,摊主从身后一把将他扯到身后。 “贵客教训的是。” “快去切肉,哪来恁多废话。” 他严厉地给儿子打眼色。 “诺。” 二虎平白无故受了冤枉气,把心中的不满全部发泄了精肉上。 他双手使刀,上下翻飞。 没过多久,十斤精肉被剁成了细细的臊子。 摊主拿荷叶一包,谄笑着走上前:“贵客,您要的臊子剁好了。” “您府上何处?我让犬子给您送府上。” 陈庆竖起手掌:“不急。” “再来十斤肥的,不能见半点瘦肉在上面。” “也要剁成臊子。” 摊主顿时愕然:“贵客,您要这肥肉臊子……” “嗯?” 陈庆不爽地扭过头去。 “行!行!” “二虎,快切十斤肥肉臊子。” 摊主无奈地把荷叶包拿回去放在一边,父子俩一起把摊上的猪肉搜刮了一遍,才勉强凑出十斤肥肉。 这年头的猪不比后世,肥肉极少,价格比瘦肉还贵一倍不止。 二虎小声嘀咕了句什么,被摊主狠狠瞪了一眼,只能提起双刀再次剁了起来。 陈庆时不时瞄上对方两眼。 还挺能忍的嘛! 不过不要紧,我亲自来了,还能跑得了你? 过了一刻钟左右。 二虎放下双刀,揉了揉酸痛的手臂。 摊主麻利地把肥肉臊子包好,“贵客……” “不急,再来十斤软骨,不能见肉,也要切成臊子。” 陈庆未等他过来,就淡淡地发话。 “呃……” “十斤软骨,切成臊子?” “贵客,小人这铺子里统共也没有十斤软骨,您……要不去别家看看?” 摊主为难地求情。 “你是卖肉的,我是买肉的。” “你说不卖就不卖,那我岂不是很没面子?” “落我面子的人下场通常都不怎么好,你自己看着办。” 陈庆冷笑两声,把视线投向摊位后的少年。 来吧来吧! 经典永不过时! 我就是耍弄你呢! “贵客您稍等,小人去别家问问。” “今日一定给您凑足了十斤软骨。” 摊主捧着肥肉臊子回去,对二虎耳语了几声。 “爹,我知道了。” 二虎瞬间精神大振,恨恨地瞪了陈庆一眼,急匆匆跑了出去。 咦? 陈庆略感好笑。 该不会是搬救兵去了吧? “贵客,小人先给您把这些剁出来。” 摊主仍旧一脸和气的笑容,抡起双刀有一下没一下,漫不经心地剁着软骨。 陈庆翘着二郎腿,老神在在地浏览街市中来往的行人。 万万没想到,这一等足足半个时辰过去。 摊主的软骨臊子都快剁成粉渣了,也不见二虎回来。 他焦急地探头张望,时不时又朝着陈庆看两眼。 “家主。” 热巴迈着小碎步匆匆走来,“时候不早了,今夜咱们在何地投宿?” 陈庆略不耐烦地说:“去城中找家客栈即可。怎么,你着急了?哦,不对。” 他忽然想起来,热巴这两天来大姨妈,身子不方便。 “走走走,不管了。” 陈庆本来就是顺手而为,没想到这么不赶巧。 “哎哎哎!” “贵客你不能走。” “臊子都切好了。” 摊主着急忙慌地拦在前面,指了指放在一旁的两个荷叶包。 陈庆眉头一蹙:“放你娘的屁!我要的软骨臊子呢,你也切好了?” “软……” 摊主脸色涨红,无言以对。 二十斤肉可不是小数目,陈庆如果不要了,天色将暗他卖给谁? 忽然,街巷中一阵鸡飞狗跳。 二虎跑得气喘吁吁,身后跟着五六个浑身酒气的衙役。 “娘舅,就是他!” “无端来我家摊位上寻衅,您一定要给我们做主!” 二虎声音洪亮,语气中透出浓浓的恨意。 摊主顿时腰不弯了,腿也不软了。 他挺直了腰杆,轻蔑地瞟向陈庆:“客官,十斤精肉,十斤肥肉,十斤软骨臊子。总共三百个钱,麻烦付一下帐吧。” “哦?” 陈庆不由发笑:“我这十斤软骨臊子还没到手,也要付钱吗?” “再说,一斗虎肉也不过二十钱。” “你这猪肉怎地卖得比虎肉还贵?” 摊主高傲地昂起了脑袋:“我家的肉铺里一向这个价,不信你去打听打听,童叟无欺。” “今天这钱你给还是不给?” “来我这里挑事,怕是瞎了你的眼!” 二虎士气大振,盛气凌人地指着陈庆:“我娘舅是县尉,今天不给钱,就让你去蹲大狱!” 陈庆缓缓点头:“原来是淮阴县的县尉啊。” “本官似乎和县尉挺有缘。” 他不慌不忙地掏出火枪,然后把火折子交给热巴。 “小伙汁,你过来。” 二虎没想到对方居然掏出了一件模样古怪的铁器,登时心生慌乱。 可他回头一瞥,身后几个醉醺醺的衙役顿时给了他强大的底气。 “我过来又如何?” “难道你敢杀我不成?” 二虎挺起胸膛往前走了两步。 陈庆冷眼打量着他:“是不是少说了两句?” 二虎疑惑地问:“少了什么?” 陈庆替他补充:“你不敢杀我,就从我的胯下钻过去。” 二虎闻言大喜:“对!” “你不敢杀我,就从我的胯下钻过去!” 他的话还没说完,陈庆已经从热巴手中夺过火折子,凑到了引绳上。 “我敢。” 陈庆伸直了胳膊,仅差一步之遥就把枪口怼上了对方的脑门。 二虎悚然一惊,下意识后退了半步。 砰! 枪声轰鸣。 第569章 叔叔我呀,做什么都是对的 “本官走南闯北,还从未听闻过这种要求。” “你敢问,我就敢杀。” “这还有什么好寻思的?” 陈庆吹了吹枪口的青烟,把火枪递给热巴。 扑通。 二虎双目暴突,原地矗立了片刻才直挺挺向后倒去。 他额头上多了个血洞,脸上凝滞着疑惑和不可置信的表情,好像完全没预料到死亡会降临在自己身上。 陈庆目光平淡地看着二虎的尸首。 这货人生中最高光的时刻,大概就是冲着韩信喊出那句话了吧? 所以刚才他的嗓门格外洪亮,态度格外嚣张。 可惜呀…… 你遇到的是我不是他。 “二,二虎……” “儿子啊!” 摊主愣在原地好久才反应过来,飞扑着过来抱着二虎的尸体。 “杀人啦!” “杀人啦!” “内兄,二虎被人杀了!” 摊主悲愤地冲着衙役大喊了几句,终于唤醒了如梦初醒的围观百姓。 霎时间,众人惊慌逃散。 摊主返身冲回案板后,操着两把杀猪刀就冲了出来:“狗贼,拿命来!” “本官乃皇家内务府府令陈庆。” “你莫非是石头缝里蹦出来的,敢来杀我?” 陈庆丝毫不慌,从容地报出了自己的身份。 韩信撞开人群,抽剑在手,随时做好了救援的准备。 摊主冲到近前处,耳朵里只听了个‘皇家’‘府令’,脚步就迟疑了几分。 “不可!” “妹夫快放下刀!” 衙役们平日里哪见过这种场景,一时间根本没反应过来。 县尉听到陈庆自报身份,突然脸色大变。 眼看着来不及阻拦,他劈手夺过身旁衙役手中的铁尺,猛地朝着摊主掷去。 啪! 铁尺坚硬的棱角撞向他的脑门,当啷一声落在地上。 强烈的刺痛瞬间让摊主清醒了几分,怔怔地举着杀猪刀站在原地。 “保护陈府令!” 县尉带着衙役一拥而上,把陈庆团团围住。 “你还等什么,快放下刀!” “可,可是……二虎他……” 摊主眼神中一片茫然,未待想清前因后果,两把杀猪刀就被县尉打落。 陈庆目光平静地与之对视。 韩信穷困落魄的时候,你儿子让他品尝了人世间最绝望、最无助的滋味。 我作为长辈,自然不能坐视不管。 要是他今天回不来,那就是命不该绝。 可偏巧他回来了,还立好了flag。 那我不杀他说不过去吧? “陈府令,卑职乃淮阴县县尉。” “不知您驾临此地,有失远迎。” 县尉神色复杂地垂下头去,作揖行礼。 “哦,是县令跟你提过吧?” “本官无意间途经集市,想不到竟被不法商贩讹诈,这才争吵起来。” “咦,好端端的地上怎么躺着个人?” “差点绊倒本官。” 陈庆故作惊诧地说。 摊主怒发冲冠,挣扎着就想冲出去,却被两个衙役死死拉住。 “卑职……卑职也不知道。” “来人,把地上躺着的后生抬走。” 县尉强忍着心中的悲愤说道。 两个衙役战战兢兢地尸体抬到了街边,因为怕受到牵累,互相打了个眼色不敢再近前。 “刚才他问我要三百钱。” “既然你是县尉,本官倒想问问,这钱还用不用给了?” 陈庆语气轻淡地问。 “不用。” “淮阴一向民风淳朴,未曾想竟然出了这等奸恶商贾。” “大人您放心,卑职定然不会轻饶了他!” 县尉信誓旦旦地保证。 摊主如遭雷击,不敢相信他的亲大舅哥居然说出如此丧尽天良的话来。 “哦,那本官这肉不买行不行?” 陈庆又问。 “世间哪有强买强卖的道理。” “大人您不想买,自然可以不买。” 县尉连声答应。 “那……既然如此,本官就不再追究,放他一马吧。” 陈庆装模作样地说。 “大人宅心仁厚,不屑与这等市井小人计较,卑职万分佩服。” 县尉熟练地说出违心的话,暗暗输了口气。 “本官还有要事,你看着办吧。” “信儿,咱们走。” 陈庆带着热巴、韩信,与几名精悍的护卫大摇大摆离去。 “内兄,你怎能颠倒黑白,放走了杀害二虎的仇人啊!” 摊主哭天喊地,嚎啕着瘫倒在地上。 “噤声!” “妹夫你莫不成想让我等全族受诛?!” “那是皇帝陛下最亲信的朝中重臣,哪是咱们惹得起的?” “你好端端招惹他作甚!” 县尉感觉像是在鬼门关走了一遭,疾言厉色地训斥道。 “我哪里招惹他了!” 摊主愤懑地双手拍打着地面:“我安守本分做着自家生意,是他平白无故前来寻衅呀!” 县尉怒道:“那他怎么不去找别人,偏来跟你过不去!” “我……” 摊主霎时哑口无言,一肚子冤屈不知道该如何诉说。 陈庆放慢了脚步,倾听着身后的争吵。 “信儿,你说叔叔做得对吗?” 他都能听见,韩信自幼习武耳聪目明,一定能听到。 “叔叔,你为何非要与一个肉铺的伙计过不去?” “他……他罪不至死。” 韩信犹豫片刻,凭着本心说道。 陈庆莞尔一笑:“那县尉与卖肉的屠户还是亲戚,连他觉得本官无错,错的是那卖肉的父子。“” “怎么你反倒责怪起叔叔来了?” 韩信支支吾吾地说不出话来。 陈庆拍着他的肩头:“若是寻常人遇上这等事,今日不死也要脱层皮。” “但事主是我。” “所以摊主宽宏大量,连杀子之仇也能放下。” “所以那县尉严于律己、宽以待人,绝不徇私包庇。” “叔叔我呀,做什么都是对的。” 他长叹一声:“信儿你切莫以为有叔叔庇护,今后就高枕无忧了。” “若是哪天我遭逢不测,一切还要靠你自己。” “否则……你想一下嫂嫂当初没遇上我,最后你们一家仓惶逃离咸阳,返回家乡。” “韩家的族人什么德性,你已经见识过。” “真到了这般地步,你与那卖肉的小郎遇上,他非让你从他胯下钻过去。” “你钻,还是不钻?” 陈庆目光灼灼地打量着他。 韩信心下一沉,脑海中恍然大悟。 难道他原本的命数中就有此劫? 叔叔之所以杀人,是因为…… 万般滋味涌上心头,韩信百感交集,深深地冲着陈庆作了一揖:“多谢叔叔爱护,信……永世难报。” “说什么报不报的,又不是外人。” 陈庆鼓励道:“你好好学本事,将来不要辜负了叔叔的一番栽培,我就知足啦!” 第570章 是陈府令冤枉 时光荏苒,一晃数日过去。 因为交通不便,加上天气愈发炎热,陈庆派人去会稽传了信,每日里钓鱼嬉戏,等待着扶苏返程的时候与他在东海郡汇合。 韩信的探亲之旅大受挫折,对家乡族人彻底死心,倒是练剑、读书愈发勤快了。 什么都是虚的,唯有本事是自己的。 靠山山会倒,靠人人会跑。 练就一身过人的本领,比什么都靠得住。 “家主,今日又要钓一天鱼吗?” 热巴实在觉得钓鱼是一件无趣乏味的事情,还不如到处走走。 “要不然呢?” “出来一趟这么久,总得带点土特产回去。” “钓不到大鱼好歹钓条小鱼,钓不到小鱼摸点虾蟹,摸不到虾蟹摘点野菜。要是连野菜都摘不到,好歹替岳母灌一壶家乡的水带回咸阳。” “否则让我怎么交代?” 陈庆理直气壮地说。 热巴委屈又无奈地瞥了一眼在树荫下读书的韩信,“出来一趟不容易,要不然问问信儿还有什么亲戚没走访的,不要遗漏了。” 扶苏不知道为什么耽搁了许久都没来。 但是双方一旦会合,立刻就会启程返回咸阳。 热巴能和陈庆单独待在一起的时间不多了。 她巴不得每天都能有些新鲜的事情,给这段弥足珍贵的经历留下更深刻的回忆。 “没有啦。” 陈庆脑海中浮现出一个人。 南昌亭长! 韩信落魄的时候,曾经在对方家中就食数月之久。 嘴上虽然没说,实际上就是亭长的门客。 然而此亭长非彼亭长。 南昌亭长本就是个老实人,又没想成就什么大事业,根本用不上韩信的兵法和武艺。 在这样的情况下,韩信在亭长夫人的眼中就成了年轻体壮,却厚着脸皮来混吃混喝的。 忍无可忍的情况下,她刻意提早起来做饭。 等韩信卡着饭点来吃饭的时候,连饭桌都收拾好了,一粒米都没给他留下。 多年后,韩信衣锦还乡的时候,给了漂母千金答谢一饭之恩,却仅仅给了南昌亭长百钱,算是照原价付了伙食费,并且还讽刺对方:“公,小人也,为德不卒。” 到底是谁错了呢? 谁都没错。 韩信自认为一身才学,在南昌亭长门下为其效力,对方赚大了。 南昌亭长又不是什么大官,也没什么大志向,平白养着一个人,给家里增添了负担。 他的夫人将韩信赶走,也在情理之中。 陈庆思来想去,放下了这段小过节,没有去打扰他们的生活。 “叔叔,有信使来了。” 韩信远远地望见一骑绝尘而来,匆忙来报。 陈庆摘下斗笠,笑着说:“太子殿下到了。” “报!” “陈府令,太子仪驾最迟天黑前抵达东海,今夜下榻郡守府。” 信使跃下马来,把竹筒递上。 “走吧。” “可算是能回家了。” 陈庆伸了个懒腰:“信儿,去挖一铲土,再灌一壶水。” “咱们准备回咸阳!” —— 夜幕降临。 扶苏庞大的车队先后入驻郡守府,明亮的火把将府衙照耀得灯火通明。 陈庆总算知道了他为何姗姗来迟。 每次扶苏要走的时候,豪门世家和楚地百姓总是千般阻拦,万般挽留,就差没把他扣在会稽了。 好不容易在他的一次次劝慰下终于得以脱身,光是上上下下赠送的礼物就有上百车。 从昂贵的山珍海货、奇石美玉,到黔首百姓送来的鱼获、野果、肉干…… 陈庆完全可以想象百姓们依依惜别,泪洒当场的景象。 最后无奈之下,扶苏下令昼伏夜出,免得搅扰百姓,行路的速度总算提了上来。 “先生。” 小别数日,扶苏看起来成熟、自信了不少。 以往在咸阳的时候,始皇帝动辄训斥,大臣时常劝诫。 他总是时不时怀疑自己坚持的东西到底是不是对的? 以仁善治国可行吗? 出门这一趟,百姓们响彻云霄的欢呼和万人泪下的场景,让他不再有任何犹豫。 为芸芸众生计,不惜此身! “殿下兴致高昂,可是有所得?” 陈庆端着酒杯打趣道。 “确实略有所得。” “不过……本宫还有件事想先问明白。” 扶苏笑容一收:“先生何故在淮阴闹市杀人呢?” “总得有个缘由吧。” 陈庆诧异地打量着他。 不得了啊! 扶苏变化不少,还学会质问我了。 陛下知道了一定会很开心。 “可是有人在殿下面前告状了?” 陈庆镇定地问。 扶苏犹豫着点头:“只是略有耳闻,想听听先生的理由。” “嗯……” 陈庆拖长了尾音,脑筋转得飞快。 这时候,他的眼角余光瞥见一个人影在厅外来回踱步。 “说来话长。” “我与那屠户素不相识,想不到他见我衣着不俗,竟然起了贪念。” “三十斤肉而已,讹我三百钱!” 陈庆冷哼一声:“微臣岂能忍气吞声,助长这等不正之风!” “他手持两把明晃晃的大刀,这么长,这么宽,寒光凛冽,渗人得很。” “当时屠户把刀架在微臣脖子上,问我这钱到底给不给……” 扶苏叹了口气:“先生,那屠户果真如此?” “当然啊!” 陈庆回答地理直气壮:“微臣据理力争,与其缠斗在一起。” “全淮阴的百姓都看见了,我们是互殴。” 扶苏的语气中透着深深地无奈:“然后呢?” 陈庆笑道:“自古以来邪不胜正,微臣岂能败于这等奸贼手中。结果一不小心误伤了他,也不知如今状况怎样了。” 扶苏忍不住开口:“先生怎可一而再,再而三草菅人命。须知……” 陈庆大喇喇地摆摆手:“殿下莫非是觉得微臣冤杀了好人?” “郡守!” “你来说说,到底是谁冤枉?” 他看到郡守在门外来回踱步,唤过对方。 “殿下,陈府令,下官未曾听闻此事,或许是有什么误会。” 东海郡守一直不肯进来,就是不想掺和此事。 他讪笑着敷衍道。 陈庆眼眸一瞪:“说说嘛,你是本地父母官,今日就由你来评判。” “是……陈府令冤枉!” 郡守迟疑了许久,说出了答案。 太子心慈手软,得罪了他也不会如何。 陈庆狠辣无情,一旦开罪了他,必然不会善罢甘休。 “殿下,那屠户在淮阴欺行霸市已久,更与衙门里的县尉勾结。” “要不是陈府令误打误撞替百姓铲除了这恶贼,还不知道要让他为祸地方多久。” 郡守的话越说越顺溜,一副大义凛然的样子。 扶苏不禁呆立当场。 那屠户最多有三分错,陈庆起码有七分。 最后却成了他冤枉? “殿下,郡守对治下知根知底,定然不会错的。” 陈庆瞟了扶苏一眼。 世间从来都不是非黑即白。 你在楚地被世家豪族追捧,被黔首百姓争相簇拥,莫非就以为仁善就能治天下了? 还得我给你再上一课。 第571章 咸阳,我回来了 一场短暂的聚会在古怪的气氛中散场。 扶苏认为自己手握公理、正义,还有无数百姓的支持,他要为任何含冤受屈者主持公道,扶危救难。 但今夜之事,仿佛当头给他浇了一盆凉水。 连郡守也屈从陈庆的淫威之下,宁愿睁着眼睛说瞎话,甚至不顾及他太子的身份。 扶苏再一次的困惑和感到无助。 返回咸阳的路上,沿途不断有百姓前来送行,奉上各种家乡的特产。 然而扶苏却怎么也高兴不起来,闷闷不乐了许久。 直到两三日之后,众人乘船逆流而上,在狭小的船舱内,扶苏和陈庆再次独坐。 “殿下心事重重,可是有什么难事?” 陈庆笑嘻嘻地问。 扶苏瞄了他一眼,挪开目光,不言不语。 “哈哈。” “殿下莫非在记恨微臣?” “怨我没有像您一样,宽厚仁慈,善待百姓?” 陈庆脱口而出。 扶苏怨怪地盯着他:你不是都知道吗? 陈庆耐心地说:“殿下可知为何您这总督官想要做点什么,朝中屡屡有人阻挠,进展不顺?” “本宫不受父皇喜爱,朝堂中人尽皆知。” “再者……李斯任宰相时,与我不睦。朝中多为其党羽,一向无甚交情。” “本宫要插手朝廷政务,自然困难重重。” 扶苏条理清晰地回答。 陈庆又问:“那微臣呢?” “说句不敬的话,陛下瞅我那眼神,可不光是不受喜爱啊。” “李斯一党与我仇深似海,这个不用多说吧?” “微臣也不自夸,打从入朝为官以来,做成了不少事吧?” “为何鲜少有人跳出来,光明正大与我作对?” 陈庆脸色严肃地看着他。 “那是因为……” 扶苏说到一半停下话头。 “微臣不是什么好人,心黑手狠。” “他们怕我事后报复,故此不敢阻拦。” “没错吧?” 陈庆坦然地说。 扶苏踌躇片刻,缓缓点头。 “刑不可知,威不可测,则民畏上也。” “微臣喜怒难测,动辄以霹雳手段施以惩戒。则众人畏我如虎,不敢有丝毫怠慢。” “殿下只知以宽仁示人……” “东海郡郡守都知道宁得罪您,也不愿得罪我。” “他一人如此也就罢了,若人人如此,皇家、朝廷威严何在?” “如何治得天下?” 陈庆语调愈发高昂,慷慨激昂。 扶苏怔怔地望着他,不禁皱眉深思起来。 “今日您施以仁德,微臣施以严峻。” “一宽一严,诸事皆宜。” “哪天我要不在你身边,殿下您切勿妇人之仁。” “当刚猛则刚猛,当忍耐则忍耐。” “水火交济,方能将这江山社稷炼得固若金汤。” 陈庆苦口婆心地劝道。 扶苏急忙问:“先生您可是另有打算?” 他深知始皇帝绝不会放陈庆离去。 一旦对方私自逃离,哪怕将天下翻了遍,也要把人找出来。 “哪有。” “不过是一时感慨之言罢了。” 陈庆端起茶杯抿了口:“微臣还能为您臂助许久,什么时候民间对我怨气滔天,朝中文武恨不能除我而后快,届时也是微臣功成身退之时。” 扶苏脑海中突然想起一个人。 商鞅! 到了那时候,是想退就能退的吗? “殿下不要多想啦。” “世事难料,谁知道将来会怎样呢?” “此时天数已经大变,连我都看不透了。” 陈庆说完这一句,摇头叹息着离去。 扶苏独自枯坐了许久,心中不由生出几分悔意。 陈庆自出仕以来,所做的每一件事于国、于朝廷、于皇家都有无穷益处。 虽有小恶,却不该如此苛责。 况且…… 扶苏能感觉得出来,陈庆是真心实意地为他好。 该说的不该说的,一向直抒胸臆,从未行谄言媚上之事。 “愧对先生多矣。” 扶苏恭敬地冲着陈庆的背影作了一揖。 船头上。 风声呼啸,荡起万顷碧波。 陈庆眯着眼睛眺望远方,心中的念头愈发坚定。 此时的项籍、刘季全都不成气候,张良顶多算是个新手村的精英勇者。 在他直接搬出二号BOSS之后,以碾压之态,瞬间让他们土崩瓦解。 始皇帝眼瞅着还能再多活些年头,扶苏深受百姓爱戴。 如此一来…… 好像将来就没我什么事了。 江山稳固,扶苏顺利登基,化解民怨休养生息,这是陈庆出于一个炎黄子孙的责任感和使命感。 然而…… 陈庆的脑海中浮现出始皇帝不怒自威的面孔,以及那双深邃、难测的幽深眼眸。 真是难搞啊! 你是千古一帝,我是天下唯一的穿越者,放我一马不行吗? 他知道答案肯定是否定的。 始皇帝即使不用他,也绝不会让他为旁人所用。 一旦有脱离对方掌控的时候,必然是自己身死之时。 认清这个现实后,陈庆始终难以安寝。 “世间只有两件事逃脱不过。” “死亡和造反。” “陈某人也是实在没办法呀!” 自言自语了一句,陈庆伸手招呼韩信。 “信儿,这大河一路向东,通向大海。” “年底前你乘坐大船扬帆海外,心里可有担忧?” 韩信坚定地摇了摇头:“为叔叔出生入死,信义不容辞。” “好!” “等你回来之时,叔叔亲自去接你。” “想必那时候,你已经是一名合格的将领了。” 陈庆鼓励地拍了拍他的肩头。 “叔叔过誉了。” 韩信谦逊的低下头,突然指着前方波涛汹涌的大河:“那是不是渭河?” “是呀。” 陈庆轻轻点头:“咱们到家了。” 沿着渭河逆流而上,不日即将抵达咸阳。 那里是天下最繁华的地方,世界上最为雄伟壮阔的城市。 他的妻妾、亲朋故友全部在那里。 然而也是困缚着他的囚笼。 “殿下,咱们回了咸阳再大干一场,早日让天下百姓都过上好日子!” 陈庆察觉到身后的脚步声,士气高昂地放声大喊。 第572章 这一届舔狗不太行 渭河码头。 扶苏返回的消息通过快马传递回咸阳,所以今天这里格外热闹。 岸边数里之遥人头攒动,内史府不敢大意,加派了上千名护卫前来维持秩序。 “来了,来了!” “是太子殿下的船!” “回来啦!” “上苍保佑,太子殿下平安返回了。” 远处的楼船隐隐约约露出个轮廓,岸上的人就忍不住躁动起来。 “芷茵,快扶着我。” 太子妃已经显怀,生怕走路的时候磕绊到,急切地招呼王芷茵过来搀扶她。 “姐姐,你急个什么。” 王芷茵没奈何地扶着她的手臂,转头一看,嬴诗曼和相里菱提着深衣的裙摆,一个比一个跑得快。 二人站在渡口的边缘,努力踮起脚尖朝着渭河下游张望,思念之情溢于言表。 王芷茵不禁有些着急了,惹得太子妃连连惊呼:“你慢点。” 陈庆和扶苏并肩站在船头上,远远地望见咸阳宏伟壮阔的城池,不约而同开口:“回来了。” 大半个时辰后。 两丈长的船板铺出一条宽阔的斜道,扶苏在万众欢呼中,冲着岸上迎接的官吏百姓连连作揖还礼。 “夫人呐~!” 陈庆畅快地大笑着,把飞扑过来的嬴诗曼一把抱在怀里,在原地转起了圈圈。 裙摆飞扬,她用力箍着陈庆的脖子,眼眸间浓浓的情意让人心醉。 “快放我下来。” 嬴诗曼兴奋过后,才发现有无数人关注着自己,羞红了脸拍打他宽阔厚实的脊背。 陈庆掐着她纤细的腰肢,缓缓放她落地,视线一转看向相里菱。 哪怕不用眼睛去看,他也知道对方一直在盯着自己,目光一刻都没有离开。 “阿菱,想我了没有?” 陈庆大步流星地走了过去,双手一伸想要故技重施。 “不要。” “大庭广众之下的,多难为情。” 相里菱做了个推拒的动作,脸上挂着明媚的笑容。 陈庆深情地注视着她,心思略有些复杂。 你哪里是觉得难为情,分明是不敢、不愿意去抢嬴诗曼的风头! “嗯。” “过来。” 陈庆大张双臂,用命令式的语气吩咐。 相里菱迟疑片刻,轻轻往前迈了一小步。 陈庆双臂一合,将她用力抱在怀里:“想死我啦!” 相里菱笑意盈然,心中瞬间被巨大的满足和幸福填满。 “咳。” 王芷茵送到了半途,扶苏快跑着过来与太子妃团聚。 他们夫妻二人的表达方式要含蓄矜持得多,四目相对,情意流转,久久不舍得分开。 她逃也似地回来,然后就看到陈庆咧着大嘴,开心地抱完了这个又去抱那个。 “王公子。” 陈庆松开抱着相里菱的手臂,逗趣地上前作揖:“在下离京多日,府中多亏贤弟关照。感激不尽!” 王芷茵原本已经开始琢磨该矜持点,还是热烈奔放点,结果人家压根没抱她的意思,顿时老大的不乐意。 “贤弟?” “见了我不高兴?小嘴儿撅得都快能挂油壶了。” 陈庆戏谑地去捏她薄薄的嘴唇。 “走开,懒得搭理你。” 王芷茵瞪了他一眼,气呼呼地转身走了。 “夫君,咱们先回府吧。” 嬴诗曼见他舟车劳顿,神色疲惫,善解人意地说道。 “走。” 陈庆往远处望了一眼,扶苏说不得要立刻进宫,面见始皇帝和郑妃。 “各位先请回。” “明日本官再去府中处理公务。” “恕不能招待,怠慢了。” 相里奚、蒙甘、鹿、鹤、田舟、杨宝等诸多亲朋好友也在迎接的行列之中。 陈庆实在没办法一一叙旧,向众人行了个礼,和家中的女眷上了马车。 “为夫这趟出门可带了不少好东西回来。” “光是犀角、象牙就划拉了一百多根,最长的足有一丈多,改日给你们每人打造一副象牙箸,再弄几只犀角杯。” “还有那鼍(tuó,扬子鳄)鱼皮,为夫订了五船货,晚一些送过来。” “去了楚地才知道,那玩意儿比水里的王八还要多,皮革便宜得跟白捡一样。” “真是大开眼界呀!” 陈庆深沉地感慨道。 这年月没有什么野生动物保护法,也根本用不着。 南方的湿地沼泽中,犀牛、野象、虎豹要多少有多少。 唯一阻碍人们猎获的原因仅仅是它们不好杀。 至于扬子鳄就更扯了。 它们此时的地位竟然跟后世的猪肘子完全一样! 是某些地区婚宴上的必备名菜,大人小孩吃了都说好。 “海鲜干货我也带回来不少,起码够咱家吃两年的。” “便宜,真特娘的便宜啊!” 陈庆拍着大腿说道。 嬴诗曼抿嘴一笑:“好啦,我不过是随口那么一说,你倒是当真了。” 王芷茵插口问道:“你就没带点姐姐喜欢的东西?全都是些便宜货。” “当然有啊!” 陈庆在身上摸了一气,拿出个小盒子。 “来,见者有份。” “每人一颗。” 盒子打开后,里面是满满的一排排龙眼大小的珍珠,个个圆润晶莹,在阳光下闪烁着柔美细腻的光泽。 “哎呀,好大,好漂亮。” 嬴诗曼瞬间喜形于色,高兴地挪不开眼睛。 陈庆得意地一笑。 楚地的豪门世家相当大手笔,送给扶苏的奇珍异宝不计其数。 拒绝还不行,不收那就是寒了他们的心,不把他们当娘家人。 扶苏再三婉拒后,只收下了其中一小部分。 陈庆从里面挑了四五车,已经足够把家里的女人哄得喜笑颜开。 “故楚之地的珍珠价值几何?” “这样的货色多不多?” “若是便宜量大的话,在百巧楼发卖行不行?” 嬴诗曼连番发问。 陈庆心中一紧,疑惑地问:“莫非咱家的生意出问题了?” “不能吧!” “玻璃镜和香皂都是独门技艺,这还能干赔了?” 嬴诗曼面色一变,支支吾吾地说:“倒不是如此。” “只不过玻璃镜售价太过昂贵,好多姐妹找我来商量便宜些卖给她们。” “这个抹不开情面少个三百金,那个有故交又要折个八百金。” “省来省去,惹人厌烦不说,还让原价买了的心生不满。” “后来我就闭门不出……” “她们就在背后说我见利忘义,不念及旧时情谊。” 嬴诗曼委屈地发着牢骚。 “嘶~” 陈庆深吸了口气:“咱们研制玻璃镜花费了多少功夫,损耗了多少钱粮,多不容易啊!” “卖这个价还贵?” “她们怎么不找找自己的原因?” “这些年有没有努力攒钱,有没有好好相夫教子,辅佐夫君封侯拜相?” 他转念一想:“咸阳城中的舔狗呢?” “不是,我是说痴情公子呢?” 第573章 我们内务府也是弱势群体 “婚嫁卖的镜子倒是与以往差不多,只是那巴掌大的小圆镜却是卖得越来越少了。” “到底是何缘由,我也没想清楚。” “要不……咱们把价格往下降一降?” 嬴诗曼操持家业十分用心,对于百巧楼营业额下滑格外重视。 “不行!” “绝对不能降。” “我明白了,当初把价格定得太高。” “有实力的舔狗被收割了一遍,剩下没实力的畏难退却了。” “是为夫的错呀!” 陈庆苦思冥想,终于想到了答案。 对于公卿勋贵来说,香皂太便宜,也上不了台面。 玻璃镜又太贵,起步就要千金。 百巧楼缺乏的是受众更广,销量更高的中间层产品。 “此事不难办,交给我吧。” “咱们要打造自己家的路易威登,让他们继续舔!” “还有……夫人你用小恩小惠拉拢过去那些姐妹,翻找古卷典籍,多找出些类似上巳节这样的适合男女情爱的节日,然后出去吹吹风。” 陈庆面色严肃地说道。 “节日?” “吹什么风呀?” 嬴诗曼不解地问。 “当然是让咸阳城里无所事事,风花雪月的富贵公子有理由去送礼呀!” “你那些姐妹也是不争气,这还用我教?” 陈庆掰着手指头:“咱们就说二十四节气。” “立春乃四季之始,春暖花开,万物复苏。连禽畜野兽都蠢蠢欲动,男女亦不能免俗。” “邀约女子春游踏青,你不能空着手去吧?” “来百巧楼,买!” “雨水时节,天街小雨润如酥,草色遥看近却无。” “你不得拉着心仪的女子出门走走?” “来百巧楼,买!” “惊蛰、春分、清明……哦,清明不用。” “青年男女精力旺盛,一年二十个情人节,不过分吧?” 嬴诗曼忍俊不禁:“哪来的恁多情人节,日子还过不过了?” 陈庆反驳道:“你管他日子过不过,反正咱们别少赚了钱就行。” 王芷茵哼了一声:“嘴上说得倒是顺溜,怎么没见你如此?” “我成婚了呀!” “你们都是我的房内人,难道还能跑了不成?” “搞那些虚头巴脑的干什么?” “说得好像我赚了钱你没花似的。” 嬴诗曼和相里菱被逗得咯咯直笑。 不得不承认,陈庆确实是才华的。 但他的才是歪才,简直一肚子坏心眼。 “你们别笑,把这当正事儿来干。” “只要操作得好了,我保证百巧楼的生意连年翻番,日后再多赚十倍都不止。” 陈庆认真地说。 嬴诗曼收敛笑意:“光是赚姐妹们的钱,我背后不知道遭多少人记恨。夫君你一向足智多谋,有没有办法去赚那些达官显贵的钱?” “行倒是行。” “不过想从他们口袋里掏出钱来可不容易。” “夫人你想想,战场上刀尖舔血赚来的钱,谁不知道心疼?” “每日里伏案倦首,劳心费神挣得的俸禄,花起来谁不计较?” “你旧日那些姐妹尚且抠抠搜搜连几百金都舍不得,更别提他们啦!” 陈庆语重心长地叮嘱:“所以呀,你得让她们想办法努力,从男人的手里把钱掏出来!” 嬴诗曼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越说越不像话了。” 王芷茵赞同地点点头:“他就是个祸害。” “我好心好意给你出主意,反倒来诋毁我?” 陈庆摆了摆手:“罢了,懒得与你们纷争。” —— 第二天。 日上三竿的时候,陈庆从打着哈欠懒洋洋地起来。 外面始终不比家里,这一觉睡得他浑身舒泰,疲惫一扫而空。 嬴诗曼等人早早出了门,玻璃工坊如今正在试运行的关键时期,一天都缺不了人。 陈庆在韩信的陪伴下,一路散漫地说着闲话去了北坂宫。 “大人。” 田舟等候在门外,远远地看到他的马车,恭敬地上前行礼。 “田师兄,月余不见,风采依旧呀。” “我从东海郡带了些礼物,晚些时候你来回来拿去,给师兄弟们分了。” 陈庆跃下马车,亲切地和对方打招呼。 忽然他察觉田舟的神色有些不对。 “田师兄,本官不在的时候可是出了什么差错?” “府衙中一切照旧,只是……只是……” 田舟磕磕巴巴的,显然有难言之隐。 “咱们进来再说。” 陈庆脸色冷肃,飞快地走入大门内。 田舟暗暗叹息一声,赶忙跟了上去。 “大人,这是内史府提货的公函。” 进了厅堂后,田舟老老实实地拿出几份单据。 “城中的水泥路完工在即,物料耗费却陡然大增。” “下官先前只以为计算有差,命工坊中补足了差额。” “没想到后面需求越来越多……” 田舟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小,惭愧地低下头。 陈庆把几张公函摊开来看了一遍,抬头问道:“这是你觉得不对的地方?三万五千多斤水泥啊!” “内史府除了重修压坏的道路,还把他们府衙左近修缮了一遍。” “还有些挪作他用的,下官暂时不知去向。” 田舟自责地无以复加,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陈庆深吸了口气:“此事不怪你。” “要不然就是宁腾飘了,要不然就是我陈庆提不动刀了。” “趁我不在京中,他倒是好大的胆!” 宁腾是始皇帝的心腹重臣,掌管京畿首府。 他借着修路的名义管内务府要点物料,田舟这样的老实人哪敢推拒? “还有别的吗?” “算了,这段时日谁吃了亏受了委屈,速速来报。” “我先去把这笔账讨回来。” 陈庆越想越窝火,直接吩咐韩信准备马车前往内史府。 万没想到,宁腾竟然不在府中,去咸阳宫中面圣尚未归来。 “走!” “天涯海角也跑不了他。” 陈庆一发狠,径直往宫中赶去。 他脸色冰寒,在侍者的引领下往议事的偏殿疾步前行。 恰好,宁腾和蒙毅有说有笑,刚从里面出来。 “内史腾!” 陈庆怒喝一声,三两步上前一把薅住了他的领子。 “陈府令,你这是要做什么?” 宁腾惊慌失措,脸色瞬间发白。 蒙毅高声呵斥:“不得无礼!陈庆,宫中容不得你放肆!” “我找他就是来讨个理!” 陈庆拿出公函,直接拍在宁腾的脸上。 “咸阳修路,内史府中钱粮困乏。” “本官慷慨解囊,却不想你竟然公器私用,挪用修路物料!” “我内务府虽然是弱势群体,可也不是被你这样欺负的!” “把我的水泥还来!” 陈庆一顿疾风骤雨的输出,吐沫星子喷得宁腾满脸都是。 “陈府令消消气,有话好说。” 宁腾自知理亏,赶忙求饶。 蒙毅赶忙把头偏到一边。 因为刑部门前的路也是水泥修的。 始皇帝和扶苏听到外面的吵嚷声,站在偏殿门口张望。 “寡人一猜就是他。” 始皇帝的神色说不出是喜是怒。 “你好好看着吧。” 他叮嘱扶苏:“颠倒黑白,厚颜无耻学得陈庆三分,往后你能少吃许多亏。” 第574章 大局为重 众目睽睽之下,宁腾身体后仰成夸张的角度,如果不是被人拎着领子,随时都有可能摔在地上。 而陈庆凶神恶煞,一手拿着公函,眼神好像要吃人一样。 “陈府令,公器私用之说,本官着实不敢苟同。” “从内务府领取的物料若是有一分一厘用在宁某家中,叫我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京中路面年久失修之处多矣,本官之前未能料想得到,确实有失察之嫌。” “你不问缘由,对在下大呼小叫,甚至还要在宫中殴打同僚,置国朝律法和皇家威严于何地?” 宁腾见势不妙,努力镇定下心神驳斥道。 “好一个没用在自己家中。” 陈庆气极反笑。 他先前去内史府的时候,门口的大路全换成了水泥的,府衙内一处庭院也铺了水泥。 无论怎么算,肯定是用不上三万五千斤的。 从蒙毅反常的表现来看,毫无疑问是被宁腾做了顺水人情。 内史府乃京畿第一衙门,权责职能非同一般。 你自家修了,吏部打声招呼,你敢不帮忙修? 吏部修了,刑部打招呼,你还能装聋作哑? 宁腾一向会做人,反正陈庆不在京中,耗费的又是内务府的物料。 他自然从善如流,凡是位高权重的衙门,全部帮忙把门口的路面修了一遍。 陈庆忿忿地松开了手,宁腾踉跄着双手撑住身体,这才没躺在地上。 他站起身,拍打着手上的灰尘,怨怪地说:“陈府令未免小题大做。” “先不说水泥不是内史府自家用的……” 蒙毅不停地打眼色:这点小事你自家认下就行了,我们不过沾了点光,难道你要大家陪你遭殃? 宁腾知趣地停下话头,同时暗暗生出不满。 找我办事的时候这个是故交那个是好友,出了事就让我一个人顶缸,真有你们的! “在下不过是修缮了一下咸阳各大府衙的门面,哪有公器私用一说?” “衙门是朝廷的体面,亦是文武百官的脸面。” “破破烂烂的像话吗?” “陈府令你要从大局着想,内务府虽然是皇家私有,可……陛下也没说什么。” 宁腾原本想说‘内务府又不是你的一亩三分地’,但是瞧见陈庆阴沉的脸色,话锋立刻委婉了许多。 “大局着想,朝廷体面。” “你倒是挺会扣高帽子!” “知道这水泥原本是留着干什么的吗?” 陈庆气不打一处来。 矿山、工坊、水力磨坊处处都需要大量水泥。 无论是提高生产运输效率还是造福百姓,都有莫大的用处。 结果真正紧缺的地方一点都没捞着,反而各大府衙先把门面修缮得光鲜漂亮。 “留着干什么的?” 宁腾一边整理衣冠,一边不耐烦地说道。 “大秦迁都咸阳,自先昭王时,宫宇初见雏形。” “历朝历代以来,无非增添修补,并未大动干戈。” “至陛下登基后,横扫六国,威加海内,也不过是在原有基础上继续做文章。” “微臣深知咸阳宫老旧狭小,远远配不上陛下千古一帝的身份,故此时常辗转反侧,彻夜难眠。” “内务府一直积蓄物料,就是等筹备妥当后,为陛下修建一座亘古未有、天下无双的宫殿,才配得上陛下的盖世功德。” “却不曾想……我只是离京月余,物料竟然被尔等这般硕鼠盗取了如此之多!” 陈庆猛地把眼神转向了蒙毅:“蒙尚书,你也有份吗?” “这不关我的事。” 蒙毅不假思索地否认:“我什么都不知道。” 眼下是在皇宫之中,一言一行都逃不过始皇帝的耳目。 陈庆这么大的黑锅扣下来,他哪敢承认与此事有染。 “那就是内史腾一人所为了?” “陛下对你信重有加,命你为京畿首府长官。结果千防万防,家贼难防。” “宁腾,你竟然私自挪用皇家私产!” “走,跟我去陛下面前说理!” “不管物料被谁占了去,本官没本事讨回来,陛下总会给个说法!” 陈庆扯着宁腾的胳膊,就往偏殿里拖。 “陈府令息怒,息怒啊!” “大局为重,莫要惊动了陛下!” 宁腾两腿撑着地,死活不肯往前走一步。 “蒙尚书,快帮我说句话呀!” 宁腾一向养尊处优,加上年纪大了,哪敌得过陈庆年轻力壮,赶忙向蒙毅求助。 “陈府令。” “此事说大也不大,无非也损耗了些物料。” “多少钱赔你就是了,莫伤了同僚和气。” 蒙毅实在扛不住陈庆这样的人。 不讲人情,不讲体面,什么事都非得闹大了收不了场才行。 反正他声名狼藉,自然无所谓。 别人比不了呀! 宁腾小鸡啄米一样点头:“对对对,左右不过是钱嘛!” “陈府令请以朝廷大局为重,不要再给陛下增添烦恼了。” 陈庆被他恨得牙痒痒。 宁腾有钱,非常有钱。 别说三万五千斤水泥,再多十倍他也赔得起。 可你小子这句‘左右不过是钱嘛’,怎么就让我一点都不爱听呢? “既然宁内史口口声声以大局为重,本官就暂且作罢。” 陈庆松开了手,话锋一转:“不过……” “不过如何?” 宁腾悔得肠子都青了。 早知道就不占这点便宜,何苦惹来陈庆这厮! “陛下对咸阳宫心生不满久矣,日思夜盼想要一座宽敞华丽的新宫。” “我等为人臣子,自当为君分忧。” “如今内务府钱粮、物料皆不足,导致新宫迟迟无法开建。” “不如诸位以大局为重,大家都凑些钱财,把新宫早日修造起来。” “陛下欢欣,吾等臣子亦有荣光。” 陈庆一副大公无私的模样。 宁腾、蒙毅一听就不对劲。 这是‘凑些钱财’就能解决的事情吗? 那是难以计数的人力、物力,长达数年甚至十年以上的投入! 即使新宫能造好,他们也非得倾家荡产不可! “陈府令是在说笑吧?” 宁腾干笑着,试图岔过这个话题。 “谁跟你说笑?” 陈庆严厉地瞪着他:“你支取内务府的物料,从未跟皇家见外。” “怎么?” “皇家用你一点钱财,开始跟陛下斤斤计较,离心离德了?” “你的大局呢!” 第575章 莫不是想笑死寡人,篡夺大秦的江山? 合抱粗的廊柱后,嬴政和扶苏不动声色观看着外面的事态变化。 宁腾短短时间就全线溃败,只知道不停地作揖求饶,就差没给人家跪下了。 陈庆咄咄逼人,非得逼着大家伙一起掏钱修建新宫。 蒙毅生怕牵连到自己身上,出面当和事佬,不停打圆场。 “扶苏,若是换了你来主持内务府,被侵占的物料能要回来吗?” 嬴政突然开口。 “这……” 扶苏沉思了许久,缓缓摇头。 首先这笔物资于个人来讲,确实不是小数目。 但对于整个大秦、朝廷来说,实在算不了什么。 再说宁腾并非贪墨,而是用在修缮各大府衙上面。 往宽里说,也算其职责范围之内。 用都用了,还能敲碎了拉回去? “寡人也要不回来。” 嬴政轻笑两声。 扶苏诧异地望了过去。 “皇帝富有四海,若是因为一点蝇头小利苛责大臣,必然惹得群臣心生嫌隙,往后怎会忠心任事?” 嬴政解释了一句。 扶苏忍俊不禁,好像确实是这么个道理。 “所以朝堂中有陈庆这样一个人,是福非祸。” 嬴政难得的夸赞道:“他这路术……” “颇有些像昔年军中演武时,寡人见过的一名伍长。” “别的武将皆熟稔刀枪剑戟,打起来大开大合,如风雷交加,满堂喝彩。” “那伍长是江湖野路子出身,精擅手博摔打。” “恰好演武那天又下着小雨,校场泥泞不堪。” “他一起手就欺身缠抱,勾着别人的脖颈脚下使绊子。” “往往一场打下来,两人都滚得泥猴子一样。” 回想起当时的场景,嬴政不禁露出缅怀的神色。 扶苏知道这名伍长肯定战绩不菲,凑趣地问:“然后呢?” “寡人在场观赏,有头有脸的武将哪个肯与他这般在泥水里打滚?” “以兵器对战,胜之不武。赤手相搏,又鲜有人是其对手。” “就这样被他一路过关斩将,竟然赢了一众军中好手,名列全军前二十。” 嬴政笑道:“寡人赏了他百金,升爵三级。” 扶苏赞许地点头:“战场上生死相搏,哪有招数高下之分?” “这赏赐他受之无愧。” 他打量着远处咄咄逼人的陈庆,眼瞅着宁腾非得大出血不可。 “先生确实与寻常人不同。” 扶苏没好意思说,陈庆也善于把别人拉下马来,然后一顿王八拳互殴。 哪怕打不赢也得弄得对方一身狼藉,别想讨了好去。 蒙毅、宁腾两个顾及公卿体面,所以只能一而再,再而三的退让,根本拿他没办法。 嬴政神色玩味地打量着大获全胜,得意洋洋的陈庆。 那伍长因为演武得罪了同僚,被排挤针对,调到了最危险的先锋军中。 过了不到半年就在一场攻城战中丢掉了性命。 这样的结果当然没必要让扶苏知道。 他只需要明白陈庆很好用就行了。 “参见陛下。” “见过太子殿下。” 宁腾被痛宰一刀后,苦着脸离去。 陈庆大获全胜,痛快淋漓。 一转头发现嬴政爷俩站在廊柱下,匆忙过来行礼。 “陈庆,先前是你在殿外喧哗?” “离去的可是内史腾?” “你二人为何在宫内争执?” 嬴政板起面孔严肃地问道。 “陛下,微臣实在是满腹苦楚。” 陈庆委屈地说:“内史腾欺我不在京中,竟然擅自调拨内务府物料……” 他知道始皇帝知晓缘由,但该有的态度还是要有。 把宁腾的作为讲述了一遍,陈庆正气凛然地说:“微臣虽然位卑言轻,但守护皇家资产乃是分内之责。” “他欺我一个人也就罢了,微臣为了顾全大义,忍气吞声也没什么。” “可他们来占皇家的便宜,侵吞陛下的财产,微臣万万不能容忍。” 嬴政一抬手:“行啦。” 要不是亲眼看到你揪住宁腾,险些饱以老拳,寡人差点就信了。 “进来说话。” 嬴政招了招手,与扶苏进了偏殿。 三人落座后,侍者奉来茶水。 “宁腾于灭韩之战中居功至伟。” “任职内史府的这些年尽心尽力,并无懈怠。” “些许物料用了就用了吧。” 嬴政轻描淡写地说道。 “诺。” 陈庆就知道是这么个结果。 但是他该追债还是会追。 你不给看我怎么收拾你就完事了。 “朝堂中多是为大秦征战多年的肱骨重臣,看来寡人这些年是有些亏待了他们。” 嬴政似是反省般说道。 陈庆低眉垂首,不言不语。 始皇帝这么说可以,但你不能这么想。 你要是觉得自己功勋赫赫,该与皇帝共享荣华富贵,那真是离入土不远了。 “内务府把今年的赏格与岁赐拔高一些。” “你呈上个章程来,寡人过目。” 嬴政吩咐道。 “陛下……” “微臣说句冒昧的话,恐怕些许赏赐填不饱他们的胃口。” 陈庆低着头说道:“朝中的文臣武将大多都年过半百,如今到了为儿孙谋后路的时候。” “譬如李信之子,月余前就来微臣府上商议,想要共办水泥工坊。” “未得陛下准许,微臣不敢擅作主张,推诿了过去。” “以此类推,朝中有此志向的不在少数。” 嬴政微微颔首:“那你的意思该如何?” 陈庆作揖道:“微臣回京时,远远望见两幢高楼巍峨耸立,仔细回想才知道这是内务府兴建的物产。” “如今框架已经初成,稍作修整凑合着也能用。” “银行于国民皆有大利,所以微臣想……” “不如让朝中重臣都参与进来。” “微臣带他们赚大钱!” 话音未落,嬴政噗地一声,把嘴里的茶水喷地到处都是。 “咳咳咳!” 他以袖掩面,重重地咳嗽个不停。 “父皇。” 扶苏赶忙拍打他的后背,眼中流露出关切之情。 “无碍。” 嬴政用手帕擦了擦脸,笑意怎么都忍不住。 “陛下,微臣可是哪里说得不对?” 陈庆脸颊抽动了两下。 至于吗? 有这么好笑? “陈卿……果然急公好义。” “朝中大臣有你这样的同僚,是他们莫大的福分。” 嬴政说了两句又绷不住了。 你陈庆带他们发大财? 莫不是想笑死寡人,篡夺大秦的江山? 第576章 先把狗日的揍一顿再说 嬴政宁愿相信太阳打西边出来了,也绝不会相信陈庆会大发慈悲,带着同僚们‘赚大钱’。 钱没赚到,被他坑得血本无归、倾家荡产倒是大有可能。 就像咸阳勋贵豢养的商贾掮客炒作提货券,陈庆小施手段,就让他们跳楼的跳楼,跑路的跑路。 许多市面上流通的提货券从此不见踪影,百巧楼还白赚了不少。 而且嬴政可以肯定的是,陈庆绝对还有后招没使出来。 无非是那些商贾掮客体量太小,不值得他大费周章,故此才轻易放过。 “陛下,银行之事至关重要。” “眼下……” 陈庆的话还没说完,就被嬴政打断:“寡人准了。” “眼下内务府框架初创,百业待兴,正是……” 在惯性的驱使下,陈庆又说了半句,才诧异地抬起头。 嬴政神色淡定:“寡人记得你此前说过,银行有大利。” “既然如此,你只管照着自己的意图去做。” “用人不疑,疑人不用。” “难道寡人还能不放心你?” 陈庆立刻垂下头去:“微臣定不负陛下所托。” 扶苏微笑着说:“本宫可以在您身边辅佐襄助,顺便瞻仰先生的手段。” “多谢殿下。” 陈庆心思电转,很快就想明白了一切。 始皇帝的自信心极其强大。 哪怕公卿勋贵被坑得哭爹喊娘,他都不认为会动摇大秦的统治根基。 相反,自己放手施为的话,可以让他们爷俩见识一下很多来自后世的奇思妙想。 说不准哪一样就对江山社稷大有裨益。 某种程度上,陈庆也是如此对待下属。 有什么想法,但凡是靠谱的,你放手去做。 出了差错我给你担着,有了功劳我去给你请赏。 如果哪天内务府出现‘多做多错,少做少错,不做不错’的苗头,那就代表着它开始僵化腐朽,离衰败不远了。 从咸阳宫出来,陈庆和扶苏结伴而归。 扶苏兴致勃勃地问着,银行有大利,利从何来? 陈庆笑而不答,只说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揽储、放贷,单单这两样的话,连银行价值的1%都体现不出来! 现代社会当资本扩张到一定程度,成立自己的金融机构是必然选择! 后世所有的大型财阀,其根基都是以银行为核心! 它既是财团发展的催化剂,同时又是危难时的避风港。 如果在大秦,以皇家名义成立,众多顶尖豪门参与…… 那真是让谁生,谁就生。让谁死,谁就得死! 当然,其中还有陈庆一点小小的私心。 光靠皇家内库拨付钱粮,投资一些短平快的项目当然没问题。 可是有许多是需要水磨工夫,持续投入多年还不一定能见成效,但不做不行的东西。 说不得要让宁腾这样的国朝重臣为大秦尽忠了! —— 次日。 陈庆早早去了北坂宫。 不出所料,内务府积压的事务许多都等着他亲自拍板,提前等候在此的不在少数。 “造纸工艺上下关节已经摸索熟悉,如今朝廷需求与日俱增,即使工坊昼夜不休,依然难以满足需求。” “以下官推测,往后几年朝廷所需甚至还会翻倍,甚至更多。” “兴建大型工坊,哦,不能叫工坊……” 杨宝搜肠刮肚,想要找到一个合适的词汇来形容心中的构想。 “工厂是吗?” 陈庆随口回道。 “对,叫工场恰如其分。” “场地要大十倍、二十倍,机械要更先进、更专业。” “为将来计,产出起码要提升至现在的三十倍往上,可保五年内不虞纸张缺乏。” “兴建工场如今已经迫在眉睫。” “今夏开始动工,年底前或许能生产出第一批新纸。” 杨宝忐忑地望向陈庆,担心自己奢望得太多了。 “看我干什么?” “本官准了!” “你心中既然有主张,即日就去寻找合适的场地,需要多少钱粮报上来就是。” 陈庆痛快地回答。 “多谢大人!” “下官这就去办。” 杨宝眉飞色舞,兴致冲冲地往外走。 他知道纸张工场干得越大,就需要更多的草木浆原料。 咸阳周边的百姓除了耕种打猎之外,还能多一条赚钱的路子,补贴家计。 他做的是一件利国利民的大事! “回来!” 陈庆叫住了对方:“场地尽管划得大一点,说不定今后还要扩建。” “内史府欠咱们一大笔钱呢,勿须担心花费。” 杨宝用力点点头:“下官知道了。” 等候在第二位的是李左车。 “陈府令平安过来,吾等欣慰之至。” 他先作揖行礼,说了句客套话。 “李兄何必如此。” “来人,赐座。” “咱们坐下说话。” 陈庆不在的时候,内务府全由李左车主持,娄敬帮忙出谋划策。 对于心腹干将,他自然礼遇有加。 “李兄有何烦恼?” “遇上什么不好解决的事情了?” 陈庆笑眯眯地问。 “倒是有一桩棘手的事……” 李左车吞吞吐吐地说:“田府令试制大型水车时,遇上渭河水师巡查河道。” “夏日水流湍急,船只不好掌控。” “水师的战船不小心蹭到了凸出的转轴上。” 陈庆淡定地问:“没伤着人吧?” 李左车心虚地垂下头:“除了三五人落水后,并无伤亡。不过……” “水师官兵性子火爆,停船靠岸后打伤了咱们的工匠。” 砰! 陈庆一拍桌子,怒气勃发:“这样的事怎么早没人来禀报?” “然后呢?” “你们没打回去?” 李左车苦着脸说:“渭河水师乃是京畿卫戍军的一部分,有拱卫京师之责。况且他们人多势众……” “李兄,你是傻了吗?” “咱们内务府全名叫什么?” “那不是皇家内务府?” “还能让他们卫戍军给欺负了?” “卫戍军不过区区几万人,内务府拉个十万人出来那不跟玩似的?” “再说工坊里造了那么多军械,都是烧火棍吗?” 陈庆恨铁不成钢地训斥道:“你现在就去渭河水师,让他们把打人的凶手交出来。” 李左车不敢违逆,犹犹豫豫地应下。 “还有。” “不管是谁是水师的主将,你只管跟他说,朝廷发行新钱在即。” “他要是不交人,往后水师的俸禄只有旧钱,新钱一个子儿都别想见着。” “到时候折了成色,可别怨怪朝廷苛待了他们。” 陈庆不耐烦地摆摆手。 “诺。” 李左车顿时底气大增,匆忙站了起来。 陈庆没好气地扫了一眼在场的下属。 这些人都是他从底层提拔上来的,忠心任事、能力出众。 可唯独出身太低,背后没有雄厚的家世撑腰。一旦他不在,办起事来就显得畏首畏尾。 “还有这种事要上报的吗?” “娘的,先把狗日的揍一顿再回来禀报。” “快去!” “就说是我陈庆指使你们干的!” 第577章 子婴来访 饶是用了快刀斩乱麻的办法,陈庆依然忙碌到天色擦黑,才大致处理完积压的公务。 夜色降临。 街道两边点亮了一盏盏路灯,柔和温暖的光线,带给人几分家的温馨。 “嗯?” 陈庆瞄着街角的位置呆愣了许久。 往常回来晚了的时候,相里菱一定是在这里等着他的。 乍然间看不到她,心里莫名就觉得空落落的。 “我回来啦。” 陈庆看到饭厅中灯火通明,猜测她们是在等自己吃饭。 “夫君,你快进来看。” “我们把你说的东西做出来了。” 嬴诗曼拎着一条大革,喜滋滋地晃来晃去。 “哦?” “这么快?” 陈庆一看就知道是什么东西。 鳄鱼皮在当下不值钱,但后世可是价值高昂的奢侈品。 做成皮鞋、皮带、女士背包、钱包等随身物品,稍加炒作就能卖出大价钱。 他带回来几张上等的皮子,让嬴诗曼拿去捣鼓,想不到现在就有了结果。 陈庆步入饭厅,发现相里菱手里拿着一个方方正正的皮包,而王芷茵把玩着一件鳄鱼皮剑鞘,对其爱不释手。 “夫君,菱妹把鼍鱼皮拿去造纸工坊,用碱水烧灼了半天,皮革上的鳞片就脱落下来了。” “而且质地相比之前柔软了许多,虽然裁切起来费力,可好歹不耽搁使用。” “我们忙活了一天才做成的这几样东西,你瞧着能拿出去卖吗?” 嬴诗曼献宝似的把皮包拿过来。 “辛苦夫人了。” “往后这些事尽管安排下人去做,你们不要自己动手。” “浸泡草木的碱液烧蚀性极强,冲洗不干净的话,很容易伤到皮肤。” 陈庆暗叹了口气。 相里菱一定是其中出力最大的。 只有她才知道造纸作坊的流程,也只有她才能打造出如此精巧的金属扣件。 “怪不得我晚上洗了几次手,还总觉得指尖发热。” 嬴诗曼不禁心生后怕。 “阿菱,往后工坊那种危险的地方你不要去了。” “万一有什么闪失……” 陈庆严肃地叮嘱道。 相里菱乖巧地点头:“没关系,是杨宝师兄帮我弄的。” “那你也别去了。” 陈庆执拗地说。 “嗯,我不去就是了。” 相里菱感受到他殷切的关怀之情,心里顿时暖洋洋的。 “陈庆,你瞧我这件剑鞘怎么样?” 王芷茵把玩了半天,挥手一掷,把剑鞘投入他的怀中。 陈庆怒目而视:“没规矩,陈庆是你叫的?” “那你还叫我王公子呢!” 王芷茵不服气地说。 嬴诗曼头大如斗:“好啦,我忙了一天头昏眼花,你们能不能别吵了?” 陈庆这才收回目光,仔细端详着这件新鲜出炉的剑鞘。 他的视线落向中间方方正正的落款——皇家内务府监制。 “好,起码值个一百贯。” 陈庆满意地点点头。 “能值这么多吗?” “鼍鱼皮不是什么珍稀货色,南方郡县到处都是。” 嬴诗曼半信半疑地问道。 “夫人,光是这印鉴就值五十贯。” “皇家的工造不得再值五十贯?” “皮子当咱们白送的,买回去岂不是赚大了?” 陈庆又拿过相里菱手上的皮包。 相比剑鞘这样的武器配具,仓促制成的鳄鱼皮包就略显粗糙和不够工整。 不过假以时日细细打磨,它总能变成女人爱不释手的珍玩。 “皮子处理的工艺还差了许多。” “回头让杨宝、老鹿他们再琢磨个专门处理鼍鱼皮的配方。” “弄得好了,这皮包卖个一千贯轻而易举。” 陈庆信心十足地说。 嬴诗曼等人面露讶色。 皮包用料、工时只不过比剑鞘多了四五成,售价却翻了十倍! “夫人你又忘了,这是皇家工造。” “内务府的金字招牌,就值这个价!” 陈庆言之凿凿。 嬴诗曼思索再三,不由信了七八分。 未嫁之时她与公卿世家的姐妹玩耍,只要她拿出来的胭脂、玩物,对方往往瞬间眼眸发亮。 连材质、来历都不明白,但就是觉得好。 皇家用的,肯定是天下最好的物料,最精湛的手艺,这还能差得了? “夫君,咱们只要打着内务府的招牌,是不是随便做点什么都能赚大钱?” 嬴诗曼轻声问道。 “那是自然!” “只要别偷工减料,做得太过分,无论什么物件都不愁卖,也不用担心卖不上价。” “这鼍鱼皮包你先背上,再给那些旧日的姐妹们每人送一个,那风潮就引领起来了。” “自然有那些头脑简单的傻婆娘跟风攀比,还怕她们不掏钱吗?” 嬴诗曼气道:“你说话可真难听,喜欢漂亮的东西有什么不对?人家哪里傻了?” “对,太对了,特别对。” 陈庆猛点头。 他巴不得大秦每个贵族之女都买上百八十个包包,堆积在衣柜里炫耀。 那不得赚麻了! 嬴诗曼转念一想,担忧地问:“万一皇室中有人也打起了这个主意,学咱家做这些该如何?” “皇家亲族众多,也不是每家都过得特别如意的。” 陈庆双目怒睁:“打着自家名号无妨,但谁敢打着内务府名号胡作非为,便是欺瞒圣聪!” “为夫哪怕告到陛下那里,也不能容他!” 嬴诗曼缓缓点头。 他们自己占皇家的便宜,可以。 谁来占他们的便宜,那绝对不行。 “家主,夫人。” “外面有客来访。” 管事在门外通报了一声。 “大晚上的,谁呀?” “我还没吃饭呢。” 陈庆不耐烦地说。 “是……子婴殿下,及其家眷。” 管事压低了声音说道。 陈庆脑海中顿时冒出丽姝夫人那张成熟美艳的面孔。 子婴怎么来了? 难道是有事相求? “快去请……” “算了,我亲自去迎接。” “诗曼,你准备酒菜,不要怠慢了人家。” 陈庆一边往外走,一边回头吩咐。 嬴诗曼想叫住他,但没来得及。 子婴的身份相当敏感,皇室中人唯恐避之不及。 幸好他专门挑夜深之时来访,否则被外人看到,传到父皇耳中,定然惹他不喜。 第578章 怎么就非得逼我男盗女娼呢? 夜色渐浓。 两盏大型宫灯将陈庆的府邸门口照得亮如白昼。 子婴一家人站在灯下,饶有兴致对着它们指指点点。 哪怕不计每日消耗的灯油,以及华丽繁复的造型,光是耗费的铜料每盏灯都得三四十斤上下。 光是从外形来看,它的造价恐怕都是一个令人咋舌的数字。 咸阳宫先用上了,随后宜春宫也用上了。 接下来就是陈庆自己。 反正僭越不僭越的,陛下没说什么,太子没说什么,别人也没有指责的立场。 丽姝夫人仰着头目不转睛地打量着两盏奢华的宫灯。 这才是皇室勋贵该有的体面! 想起自己常年居住的那栋偏远、清冷、破败的宫苑,一股浓浓的失落感涌上心头。 “不知子婴殿下大驾光临,在下未能远迎。” “恕罪,恕罪。” 陈庆笑容春风拂面,离得老远就作揖行礼。 “陈府令,冒昧来访,还请见谅。” 子婴恭敬地行了一礼。 他特意挑了晚上来,并且还携带家眷,就是不想落人口实。 否则他孤身一人前来,被朝中有心人知晓,扣他个‘暗室密谋,心怀叵测’的名头,不光自家要遭殃,还会牵累到陈庆身上。 “快请进。” “殿下倒是来得巧。” “在下刚从故楚之地回来,带回些新鲜玩意儿,殿下拿去给孩子做几件玩物。” 陈庆热情地邀请他们一家进门。 子婴倒还端得住,但是两位女眷却禁不住喜形于色。 往常与他们来往的公卿世家,大多脸色冰冷,不苟言笑。 哪有陈庆这般态度亲近的。 “不用破费了。” 子婴没来得及推拒,陈庆已经走出了老远,不停地冲他们招手。 “走吧。” “陈府令非是一般人,他家境殷实着呢。” 丽姝夫人走到他的身旁,语气中流露出浓浓的羡慕。 陈庆陪着太子殿下去故楚之地访查民情,咸阳人尽皆知。 这样的机会不知道多少人梦寐以求,挤破头都挨不到边。 他的圣眷可见一斑。 “把东西提上。” 子婴暗暗叹了口气。 人穷志短。 他知道无论拿出什么样的礼物,都不会让陈庆看在眼里,但礼数还是要有的。 “子婴兄长,嫂嫂。” “见过丽姝夫人。” 嬴诗曼不想跟对方有太多牵扯,把别人都打发回去,独自前来迎客。 子婴一家与她寒暄几句,脸上虽然挂着笑容,彼此却冷漠得像是陌生人。 “诗曼,你叫管事去库房里拿几件犀角、象牙,给孩子做双筷子、杯碗。” “还有玉石珍宝也取些来。” “小孩子长得快,过不了两年会跑会跳就该佩玉了。” 陈庆看出了双方的疏离和尴尬,主动替她找好了理由离开。 “嗯。” “兄长稍坐,我去去就回。” 嬴诗曼颔首道。 “不用了!” 子婴一听陈庆出手如此阔绰,赶忙阻拦。 “诶,一点小心意,殿下难不成把我当外人?” “亲不亲,一家人嘛!” “再说这些东西又不是我花钱买的,都是楚地世家送给太子殿下的,被我拉了几车回来。” “见者有份!” 陈庆爽朗地说道。 嬴诗曼不停地给他打眼色。 饭可以乱吃,话不能乱说。 什么一家人? 子婴是谋逆叛贼成蟜之后! 陈庆微微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了,然后挥手催促她离开。 “殿下请坐。” “热巴,泡一壶好茶,再拿些点心过来。” “对了,家里有蜂蜜,弄点孩童喜欢吃的甜食。” 子婴一家人面面相觑,心中有种说不出的滋味。 陈庆果然和别人不一样。 他招待之殷勤,态度之亲切,真的像是寻常人家走亲访友那般,半点都没有排斥嫌弃的样子。 子婴自长大懂事以来,从未有过这种待遇。 一时间鼻子突然酸酸的。 “陈府令,一点薄礼,还请笑纳。” 丽姝夫人示意了几次,子婴都沉浸在伤感中无法自拔。 她只能自己站起来,把礼盒放在陈庆身前的桌案上。 “多谢夫人。” “让您破费了。” 陈庆神色略有些尴尬,身体不自觉地后倾了些许。 丽姝夫人向来八面玲珑,发现了他这些细微的小动作,顿时又好气又好笑。 你不是…… 忽然,她发现陈庆的眼神发直,目不转睛地盯着某处。 胸前的肌肤因为近距离被人凝视,略略感觉到一丝火热。 丽姝夫人不动声色,心中却生出几分小得意。 整天装正人君子,这不是露出马脚来了? “里面有一味点心,是我亲手做的。” “陈府令有空可以尝尝,滋味不错哦~” 丽姝夫人把腰身压得更低,让陈庆可以看得更加清楚。 “啊,哦,好。” 陈庆慌忙挪开目光,生怕被子婴两口子发现异常。 我可真该死呀! 怎么就一点出息都没有? 柰子有什么好看的! 呜呜呜~ 我特么就喜欢柰子,这有什么错! 陈庆的脑海中天人交战,气血流转加快了几分。 丽姝夫人嫣然一笑,风姿妩媚地退回原先的座位。 子婴知道母上的老毛病,尴尬地别过头去。 他的夫人哄着孩子,假作不知。 “殿下深夜来访,可是有什么用得着在下的地方?” 陈庆为了分散注意力,随口问了一句。 子婴笑道:“怎敢劳烦陈府令。” “上回在宫中与您生出了些许误会,一直想登门致歉,却不想您去了故楚之地。” “近日得到您返回的消息,故此才连夜来了。” 陈庆轻轻点头:“哦,在下都忘记了,想不到子婴殿下还一直记挂在心。” 热巴这时候端着茶水和点心过来,双方边吃边聊。 他意外地发现,子婴的儿子很喜欢吃抹了蜂蜜的烤面包,几乎是狼吞虎咽往下咽。 好几次差点噎着,幸好有母亲灌茶水才缓解过来。 “咳。” 子婴轻咳了一声,提醒夫人和儿子不要失了礼数。 “殿下,既然孩子喜欢吃,那我让热巴多烤一些你们带回去。” “她是西域人,做出来的东西别有风味。” “热巴,快去。” 陈庆开口,打破了尴尬沉闷的气氛。 同样是皇室子孙,也有个亲疏远近的分别。 扶苏、嬴诗曼这样的是第一等。 而子婴毫无疑问是最边缘化,最不受待见的那一等。 每逢年节岁赐,越是皇家近亲血脉,获得的封赏越丰厚。 况且还可以借着皇室的名头,与世家豪族交换资源,谋取不菲的利益。 子婴家里的封赏怕是拿得最少的,也根本不可能有机会捞好处。 虽然比黔首百姓过得要强上太多,但是在皇家姻亲里,却是最穷困,最拮据的。 “孩子吃太多甜食不好,不必麻烦了。” 子婴的窘迫写在脸上,急忙招手。 “殿下,我倒是有一桩事,想跟你谈谈。” 陈庆打断了他的话头。 “何事?” 子婴自然没法像对方那样大包大揽,他自认也帮不上别人什么忙,别给他人添麻烦就算不错了。 “陛下准我近日设立银行,广邀天下豪商富贾,共谋工商兴邦大事。” “其中利益无穷,殿下可有心来掺和一手?” 陈庆爽快地说:“多了我不敢保证,一年赚个几万金,简直稀松平常。” 子婴下意识拒绝:“这个……” 丽姝夫人抢着接话:“陈府令,你都说了邀请的是豪商富贾,我家哪有这个本钱?” 陈庆摆摆手:“要什么本钱,包在我身上!自然有人抢着给你们垫上本钱,你们只管分红就是了。” 子婴迟疑道:“怎可平白受人恩惠?” “什么平白啊!” 陈庆索性实话实说:“也不是在下吹嘘,这里面门道可多了。什么赚钱,什么不赚钱,我给他们安排得明明白白。” “谁想多赚,自然得有好处奉上。” “否则我吃饱了撑的做散财童子吗?” 他安慰道:“殿下尽管放心,肥水不流外人田,你就挂个名,等着领钱就是。” 子婴诧异地与妻子、丽姝夫人对视。 天下间还有这种好事? 丽姝夫人微微颔首,示意他应下。 别人没有这样的本事,陈庆可是炙手可热的权臣。 他让商贾送钱,人家敢不送? “那……” 子婴顾及颜面,没有立刻答应。 “多谢陈府令抬爱,贱妾实在感激不尽。” “这些年来,我们一家日子过得实在艰辛……” 丽姝夫人抬起大袖,忍不住抹拭起眼泪。 子婴两口子心里也不好受。 堂堂皇室子孙,竟然跟要饭的差不多。 还得靠别人施舍,才能养活一家老小。 “夫人言重,重,重了。” 陈庆说话突然打起了磕巴。 桌案下,一条纤直的长腿从丽姝夫人的深衣下伸了出来。 也不知道她的柔韧度为什么会那么好,而且像是长了眼睛般,轻而易举找到了目的地。 在众人目光无法企及处,白生生的小脚轻柔的来回画着圈圈。 陈庆一低头,她艳红的脚趾与雪色的肌肤形成了极具冲击力的视感。 ‘夫人,我不图什么回报,您别这样。’ ‘贱妾无以为报,只有这点本事。’ ‘好人儿,舒服吗?’ 大袖的边缘,丽姝夫人露出一双妩媚的眼眸。 陈庆竟然有种奇妙地心灵相通的感觉。 他甚至能想象出对方妖艳的脸庞藏在袖子后,露出魅惑勾人的笑容。 尼玛的! 我明明是个好人啊,怎么就非得逼我男盗女娼呢! 第579章 不能亏待了好人 对于旁人来说,皇家血脉代表着尊贵的身份,享不尽的荣华富贵。 但是对于子婴而言,他的出身带来的却只有无穷的灾祸和一生的不幸。 受不尽的冷落和猜忌,终身无法逃脱的桎梏和枷锁。 然而就是在这样的情况下,子婴却在江山倾覆的危难关头站了出来,忍辱负重承担了一切罪责。 摸着良心讲,陈庆觉得皇家欠他的,大秦也欠他的。 在力所能及的情况下,让子婴活得更安心,更幸福是应有之义。 但是…… 丽姝夫人的行为逻辑与常人不同。 她没有任何东西能够拿来与世家贵族交换利益,唯有自己的身体。 哪怕是在子婴被人诽谤嫁祸的时候,能帮忙说一句话,她就愿意付出自己的所有。 什么礼义廉耻、脸面尊严,难道还能比全家的命重要吗? “陈府令,您可是有什么不妥?” 子婴没法想到他的母上居然如此大胆,只是觉得陈庆的脸色变幻不停。 一会儿像是难受,一会儿眉梢又挑了两下,好似十分快活。 “呃,没什么。” “筹办银行一事千头万绪,且要跟众多魑魅魍魉打交道。” “保不齐里面就有人弄鬼作妖,让我难做。” 陈庆不动声色地把小臂耷拉到桌案下,在丽姝夫人光洁白皙的脚背上拍了下。 ‘差不多得了。’ ‘一会儿被人发现,你我如何自处?’ 丽姝夫人非但不害怕,还大胆地用力磨蹭了两下。 “陈府令勿需担忧。” “朝中有魑魅魍魉,您就有降魔铁杵。” “一杵下去,保管叫他魂也飞来魄也散~” 陈庆心头狂跳。 卧槽! 太烧了!太浪了! 这谁能顶得住! “母亲,弃儿一直吵闹,他向来与您亲近,要不您先抱他一会儿?” 即使子婴再迟钝,也察觉了不对头。 他主动开口,给妻子打了个眼色。 “好呀。” 丽姝夫人用小巧的脚趾划了个圈圈,才恋恋不舍地收回腿去,同时侧着头做了个吐舌尖的动作。 她优雅地起身,抱起幼童轻轻拍打着,模样又恢复到端庄优雅的贵妇人形象。 陈庆暗暗舒了口气,既觉得轻松又有种意犹未尽的感觉。 “天色不早,我等就不打扰了。” “陈府令早些休息。” 子婴站起身告辞。 他也想活得堂堂正正,站在阳光下畅快地呼吸。 然而从出生那一刻,就注定了这是他一辈子都可望而不可即的事情。 连昂首挺胸站在别人面前都做不到…… “这就走了?” “要不再坐会儿?” “热巴,面包做好了没有?” “诗曼,东西挑好了吗?” 陈庆赶忙起身相送。 嬴诗曼其实早就备好了回礼,却故意拖延时间,不想和子婴一家打交道。 这时候她才不慌不忙,微笑着出来送客。 陈庆费了不少口舌,才让子婴收下了这份丰厚的回礼,站在门口冲着离去的马车不停挥手:“有空常来坐坐。” 嬴诗曼按下他的手臂:“你滥充什么好人!他来得勤了,京中一旦有流言蜚语传开,叫父皇怎么想?” 陈庆不耐烦地说:“子婴无权无势,只不过闲人一个,让他来坐坐怎么啦?” “你……” 嬴诗曼咬着下唇,气鼓鼓地瞪着他。 “好啦夫人,我知道轻重。” 陈庆安抚了两句,才揽着她的肩头,把嗔怒不依的嬴诗曼劝了回去。 辚辚前行的马车上,年纪幼小的嬴弃抓着一把玉石,开心地晃着胳膊。 “子婴,你快来看,都是上等昆仑美玉。” “陈府令果然是个实诚人。” 丽姝夫人从孩童手里讨来一颗,借着路边昏黄的灯光打量了片刻,欣喜地夸赞道。 “夫君,陈府令为何出手如此大方?” 妇人暗暗忧心不已。 这些年他们见识了太多的尔虞我诈。 说句不夸张的话,没有一个人是真心对他们好的! “他……” “或许这就是君子之交淡若水,小人之交甘若醴(lǐ,甜酒)。” “脾性相合,一见如故。” 子婴露出感怀的神情,嘴角微微上扬。 他绝不相信陈庆是因为贪图母亲的美色,才如此厚待他们一家。 说句难听的,以对方的权位,想要女人的话投怀送抱者不计其数。 怎么会看上韶华不在的母上? 相反,他每次与陈庆畅谈,都有种相见恨晚的感觉。 “母亲……” 子婴踌躇地不知该如何开口。 “有什么话想说就说,吞吞吐吐做什么?” 丽姝夫人面露不悦之色。 知子莫若母。 子婴一露出这样的神色,她就知道对方要说什么。 “陈府令高风亮节,非是贪鄙之徒。” “我与他乃君子之交,即使有什么礼数往来,也犯不着……” 子婴的话还没说完,就被丽姝夫人冷着脸打断:“行啦。” “礼数往来,便是这么个往来法?” 她拿起一支两尺多长的黑色犀角:“我们带去的礼物全加起来,有它珍贵吗?” 子婴被堵得说不出话来。 丽姝夫人又问:“陈府令随手施为,就能救你一命。你又能帮上人家什么?” 子婴再次哑口无言。 “他今日或许兴致不错,许你不投入一个钱,每年便可获利万金。” “哪天他要是不高兴了呢?” “再说,你平白无故白拿那么多钱财,心中能安吗?” 丽姝夫人连珠炮般的反问,让子婴的眉头越皱越紧。 “母亲,儿哪怕吃糠咽菜,流落街头,也不想让您这样。” 他鼓起勇气,挑破了那层窗户纸。 “子婴,不许对母上无礼。” 妻子投来责怪的眼神,心里同样说不出的难受。 丽姝夫人怔怔地失神了好久,转过头去一言不发地望着前方昏暗的街道。 夜色浓重,黑暗无边无际。 就像他们的渺茫的前途一样…… “子婴。” “你长大了,我很快就老了。” “我帮不上你太多啦!” 丽姝夫人的语气很平静,眼角却禁不住有泪水滑落。 子婴瞬间心如刀割,死死地攥出了拳头,指甲将掌心都抓破了。 他总是那样无能为力,对于强加在自己身上的命运一点反抗的办法都没有! 丽姝夫人啜泣了两声,很快调整好心情。 “陈府令是个好人。” “咱们不能亏待了他,不是吗?” 第580章 初生牛犊不畏虎 不出朝中众臣所料,陈庆返回咸阳没几天,再次搅动风云,在朝堂与民间掀起了巨大的风浪。 月中,酷暑难耐。 相比燥热的天气,如今炒得最火热的话题是扶苏以总督官名义颁布的新政。 “一人难挑千斤担,众人能移万座山。” “广邀天下有识之士,以工商富国、富民、兼济天下。” “官私合营,兴办矿业、工坊、盐场……” “太子殿下好魄力呀,果然不负众望!” “这才是心系百姓,关爱黎民。” “如此惠民之策倒是正合在下心意,只是囊中羞涩,怕是不能为殿下略尽绵薄之力。” “听说太子殿下广发请帖,获邀的都是名动一方的豪族巨贾。家中没有个几十万贯资产,哪里轮得上。” “说少了,起码家产也得百万贯起步。” 茶楼酒肆中,城中张贴的榜文被誊抄下来,在食客间不停地转手观看,围观者议论纷纷。 二楼的一些贵客听到下面嘈杂的争吵声,不禁嗤之以鼻。 “想不到京畿百姓也如此愚昧,目光浅薄得很。” “还不是陈庆在背后煽风点火?” “什么煽风点火,分明是他设下的圈套!” “以他的名义下请帖,谁敢来赴约?” “你瞧着吧,别看榜文中说得那么好。谁要是当了真,有他们后悔得哭天喊地的时候。” “能不能富国富民不知道,但肯定能富了他陈某人!” 但凡在京中耳目灵通之辈,都知道这份传扬天下的公告到底是出自谁人之手。 矿业、盐场、包括内务府的一系列工坊,哪个不是一本万利的买卖。 陈庆会好心好意拿出来与他人共享? 别逗了! 谁信谁傻! 然而就在今天。 就有两个‘傻子’一起到陈府登门造访。 “老夫人可是巴清氏?” “小辈乃征西大将军李信之子,有礼了。” 李超刚下马车,就看到一名衣着华贵的老妇人被两名婢女搀扶着,前呼后拥往大门口走去。 他略加辨识,就认出了对方的身份。 大秦女首富! 李超如今操持家业,和对方交往一番有利无害,主动上前打招呼。 “征西大将军?” “原来是李将军的公子,好好好。” “长得可真好。” “老身有礼了。” 婢女凑在巴氏清的耳边小声说了几句,她才慢了半拍微笑着行礼。 李超颔首示意,神态中不自觉流露出勋贵世家的傲慢。 不光是来自于出身的优越感,他有着充足的底气,等父亲征讨西域缴获的战利品变现后,获得的钱财未必会差寡妇清多少。 “老夫人先请。” 李超谦让地说。 “李公子先请。” 双方互相客套了一番,前后脚进了陈庆的府邸。 “老夫人,许久不见,身体还好吗?” 陈庆正在院子中观赏王芷茵练武,听到动静后立即起身,然后笑容满面地迎了上来。 “好,好着呢。” “听闻陈府令出了趟远门,一路奔波劳碌,辛苦啦。” 巴氏清连连点头。 “本官年轻力壮,不辛苦。” “倒是老夫人您要好好保重身体。” 陈庆抢过侍女的活计,上前搀扶着她:“您之前说想参与煤炭开采一事,是不是以为本官忘记了?” “我可真没忘。” “一回来就帮您把事情办妥了。” “大煤矿,一百年都采不完!” “只要您签了契约,回去就可以安排人手采掘啦!” 李超原本想搭话,结果陈庆根本没理会他,顿时略有些失落。 巴氏清抬起头,双目放光:“好,好呀!” “多谢陈府令大恩!” “巴氏上下感激不尽!” 陈庆摆着手:“谢我做什么,本官应允了的事情,岂能言而无信?” 李超终于忍不住,插口道:“叔叔,那咱们商量过的兴办水泥工坊一事……” 陈庆回过头:“太子殿下发布的榜文你看到了吧?” “一人富不叫富,大家富才是真的富。” “放心,少不了你的。” 李超还是不放心。 父亲因为征楚失利,蹉跎了这么多年,家世比蒙、王等顶尖豪门相差甚远。 最暴利,最有油水的生意能抢得过他们吗? 可明明是他最先来的。 榜文发布前,李超一点风声都没收到,顿时忧心忡忡。 陈庆招呼两人进了议事厅,吩咐热巴给他们添茶。 看到李超急不可耐的样子,他笑着打趣:“年轻人性子急,那叔叔就先来说你的事。” “前几日本官在陛下面前阐明是非,直言力谏,终获陛下许可。” “又与太子殿下商讨好细节后,李家兴办水泥工坊一事已经万无一失。” 李超大喜,立刻作揖道:“多谢叔叔!” “待家父戎马归来,定然亲自登门拜访。” 陈庆淡然地说:“先别急着谢。” “超儿,你也知道如今榜文已经通传各地。” “天下有实力的世家、商贾可不少。” “所以……” 李超痛快地说:“有何难处?叔叔但说无妨。” 他自认以李家如今的声势,敢与之争锋者屈指可数。 谁敢打水泥的主意,提前敲打下,对方必然知难而退。 “是这样滴。” 陈庆不疾不徐地说:“按照太子殿下的建议,朝廷以法度治国。没有规矩,不成方圆。” “榜文中的‘有识之士’,也不是随随便便来个人就行的。” 李超赞同地点头。 有实力才能有识。 没两把刷子,你也配享有这泼天的富贵? “故此这第一道门槛,就是入股皇家银行。” “最低五十万贯,上不封顶。” 陈庆竖起一只巴掌,认真地说道。 “皇家银行?” “这又是什么东西?” 李超疑惑地问。 “所谓银行,即钱行……” 陈庆简略地讲述了一遍,然后向巴氏清示意了一下:“老夫人早早交了一百万贯的股金,今后光是每年的分红收益就相当不菲。” “本官也投桃报李,一找到煤矿就帮老夫人把事情办了。” 李超霎时间心生疑窦:“叔叔,这银行一共多少本钱?” 陈庆含糊地说:“大头是皇家出的,数目太大,目前还未清点出来。反正总股本一定是世人想都不敢想的那种数字。” 李超更犹豫了。 他家里根本拿不出太多现钱。 即使凑足五十万贯投进去,连个水花都听不见。 “这股金不交不行?” 李超下意识问道。 陈庆摇了摇头:“规矩是太子殿下定的,本官岂可随意更改。” “那……” 李超沉思片刻,又问:“水泥工坊是何章法,公私合营到底怎么个合法?” 陈庆条理清晰地讲述道:“水泥烧制之法是内务府出的,工坊营建也少不得内务府出人出力。” “当然,本官也不能占你们便宜。” “就按一半的股份算。” “剩下的全是你们李家的,内务府不插手经营,工坊全由李家说了算。” “超儿,机不可失时不再来。” “李家兴旺发达,指日可待!” 李超眼神古怪地望着他,嘴角抽搐,努力把嘴巴的话咽了回去。 以前听到别人骂陈庆厚颜无耻,他还觉得过分了。 如今看来,分明是骂得轻了! 五十万贯投入银行,毛都看不见一根,这跟明抢有什么区别? 四舍五入,相当于我自己花钱,帮你买了我自家的一半股份。 你特么坑傻子呢? “好,好,好。” 巴氏清不知道是没听清,还是赞同陈庆提出的条件,微笑着点头。 李超猛地转过头去,恨恨地瞪着她。 人家都用刀子割你的肉了,你还‘好’? “超儿莫非觉得有不妥之处?” “不妨说来听听。” “集思广益,才能为朝廷把事情办好嘛。” 陈庆的脸上仍旧挂着从容自若的笑容。 “叔叔。” “非是小侄悖逆,实在是没办法答应您的条件。” 李超沉声说道。 “哦?” “那你想怎样?” 陈庆装作诧异的样子问道。 “五十万贯可以交。” “为人臣子,敬奉陛下是应有之义。” “但李家修建的工坊,想自己做主。” 李超脱口而出。 陈庆缓缓点头:“那就是不想公私合营了?李家要自己干是吧?” “嗯。” 李超的态度非常坚决。 花费一笔钱,获得兴办工坊的资格和技术支持,他觉得理所当然。 但是把家族未来的支柱产业平白分出去一半,损失远远不是五十万贯能打住的。 两相取舍之下,他自然知道怎么选。 “那烧制水泥的物料,还需要些铁渣、煤炭、石灰等,你也打算自己操持?” 陈庆语气清淡地问。 “李家亲朋故旧也有一些,我一家不行,合众人之力总能办得起来。” 李超是打定了主意,不想把股份分出去,回答得相当肯定。 “好!” “果真是初生牛犊不畏虎,李小郎有决断,有勇气!” 陈庆站起来,目光玩味:“叔叔就为你特事特办。” “我这就进宫奏明陛下。” “李家为大秦征战多年,如今李信将军提兵在外,远征西域,劳苦功高。” “不如特许李家单独经营开矿、冶炼、烧制水泥一事。” “贤侄,你等我好消息。” 陈庆二话不说,拔腿就走。 李超一下子懵了。 没想到对方答应地那么痛快,而且办事雷厉风行,说走就走。 “小郎君,你还不快去追?” 巴氏清突然开口:“等陈府令进了宫,就来不及了。” “老夫人……” 李超与她深邃的眼神对视,突然有种大难临头之感。 父亲手提重兵在外,他要独自开矿、冶炼…… “叔叔留步!” “小侄知道错了!” 李超瞬间脸色发白,连滚带爬冲了出去,连跑掉了鞋子都来不及去捡。 第581章 角先生 陈庆知道内务府的很多产业都是香饽饽,想要分一杯羹的不计其数,其中绝对少不了刺头。 或是自恃背景雄厚,或是以为天高皇帝远,总归别人拿他没办法。 他现在就要实际行动告诉这些人:本活动最终解释权归皇家内务府所有,本官说什么就是什么。 “叔叔!” 陈庆刚出了门坐上马车,李超就一路狂奔着冲到马车前。 “好侄儿,可是要随我一起进宫?” “李家将门虎子,你父亲经略西域,少不得军械物资。” “你在家兴办工坊,筹备军需。” “父子俩相辅相成,替陛下分忧解难。” “朝中都如李家这般,实乃大秦之福呀!” “快上来,随我进宫去。” 李超心惊肉跳,慌忙竖起手掌:“叔叔,慎言!小侄知道错了!” 陈庆故作姿态:“咦?” “你怎么错了?” “错在哪了?” “叔叔怎么不知道?” “你不必担心,自古英雄出少年,陛下岂会因你年幼而心生轻慢?” “想必令堂知道你年少有为,堪当大任,必然心怀大慰。” 李超看到附近人来人往,急得五内俱焚。 他实在没了办法,扑通一声跪在地上。 “叔叔饶了小侄这一遭。” “全都按您说的来办,小侄绝无二话。” “求您不要再说了!” 李超后悔得无以复加。 今日之事传扬出去,始皇帝定然心生猜忌。 再加上蒙家、王家一向与李信不睦,在旁添油加醋,只怕李家万劫不复! “超儿,你这话怎么说的。” “叔叔一片好心,你怎么跪下了?” 陈庆打定了主意给他留下一次深刻的教训,神色自若地坐在马车上,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方才你不是说,股份要全占,由李家独自经营吗?” 李超把脑袋摇的拨浪鼓一样:“不了不了,兴办工坊并非小侄所长,全由叔叔做主。” “哦?” 陈庆捏着下巴:“那怎么好意思呀!每年的收益岂不是要分出一半?贤侄你多亏啊!” “不亏,不亏。” 李超勉强挤出一张笑脸:“孝敬叔叔是应该的。” “诶。” “怎么是孝敬我呢。” “内务府又不是叔叔的私产,收益也是归皇家所有的。” 陈庆慢条斯理地解释道。 “李家世代为大秦效力,敬奉陛下更是应该的。” 一见事情或许有转机,李超对答如流,半点都不敢违逆。 “那……” “贤侄你这是改主意了?” 陈庆轻蔑地发笑。 上回就发现这个愣头青脾气爆得很,一言不合就甩脸色。 我惯着你第一回,还来劲了是不是? 你好歹也是世家子弟,怎么就不知道什么叫‘世道艰难,人心险恶’呢? “改了。” “不是,小侄原本就不是那个意思。” “皇家张贴了榜文,叔叔又将内情如实相告,小侄哪有不从之理。” 李超的脸上堆满了笑容。 陈庆慢腾腾地下了马车,把对方搀扶起来。 “既然如此,那就按叔叔说的办喽?” “公私合营,双方各占一半?” 李超忙不迭地点头:“行,行!好,好。” 陈庆又问:“投入银行的股金,贤侄也不反对了?” 李超痛快地说:“小侄哪怕变卖家产,也把这五十万贯给凑齐。叔叔您放心!” “我的好大侄,你总算长大啦!” 陈庆拍了拍他的后脑勺:“呦,怎么硌得我手疼?” “贤侄你平日里定然气性不小,脑后都比别人多一块犟骨头。” 李超尴尬地笑了笑。 他总算知道巴氏清为什么翻来覆去就一句‘好好好’。 合着不是人家傻,是他傻。 傻透了! “贤侄,不是叔叔为难你,大家都一样。” “工商产业做得好了利国利民,做不好那可是后患无穷啊!” “自然要有个章法,不能肆意胡来。” 陈庆漫不经心地说道。 “是是是。” 李超终于意识到了先前自己有多幼稚可笑。 像李家这样的军中宿将,始皇帝怎么可能放心让你大力兴办工坊,产出各式各样的军用民用物资? 水泥不光能用来修路,还能用来修建要塞、碉堡。 盐场是积蓄钱财最快、最便捷的方式。 而且这两样都需要大批人手。 一旦有了人、有了钱、有了粮,还精通领兵之道,下一步想干什么还用说吗? 陈庆和李超再次回到议事厅,这回商谈就顺利了。 巴氏清:好好好。 李超:是是是。 早这样不就好了嘛! 如果没有内务府压制,像他们这样原本就实力雄厚的世家大族必然会被资本催化成一头可怕的怪兽。 例如打行兴起于华夏的明清时期,真正发扬光大却是在20世纪初的大洋彼岸。 19世纪末,20世纪初的那个年头,阿美利加各大城市到处都是‘事务所’‘侦探社’,总数不下万家。 而这些事务所、侦探社的主要经营业务,则是笼络地痞流氓,为财阀服务,破坏彼时如火如荼的巴工活动。 华夏的打行通常都是地头蛇,人数从数十到上百不等。 能调动几百人的,已经是名镇一方,黑白两道通吃的大枭。 但是在阿美利加,随便一家小事务所都能调动几百人。 行业内的佼佼者甚至能在72小时内,组织起上万人! 而且人家的业务不光局限于地方,是面向整个阿美。 只要钱到位,直接包下火车皮运人,跨州开展业务。 至于专业性,阿美利加的事务所更是比华夏的打行强上了无数倍。 直升机、坦克、火箭筒、机枪、冲锋枪、狙击枪…… 只要舍得花钱,没有什么不能用的。 如福特、卡内基、洛克菲勒这样的巨头为了省钱,纷纷开始豢养私人武装。 福特巅峰时拥有超过6000人的武装力量,装备之精锐堪比正规军,在镇压巴工事业上为集团立下了汗马功劳。 陈庆只是需要世家豪族的钱,需要他们的人力,可不是要养虎为患。 届时就算他能容忍,始皇帝也一定会动手。 “钱难赚,屎难吃。” “世间哪有白捡的便宜啊!” 把李超、巴氏清二人送出府去,陈庆站在大门口感慨地说道。 “家主,子婴殿下府上遣人送来一封书信。” 管事等待了许久,小心翼翼地凑上前来。 “哦?” “有说是什么事吗?” 陈庆略感诧异。 依子婴的行事风格,不会刻意给别人添麻烦。 书信往来,未免惹人猜忌呀! “家主您送的犀角、象牙等物品,擅长雕琢的巧手工匠实在不好寻访。” “小人听传信的说,子婴殿下是想麻烦您再帮个忙,请内务府中的能工巧匠帮忙做几件东西。” 管事把信封递上:“里面好像是图样,摸着挺厚实的。” 陈庆点点头:“原来如此,我知道了。” 他随手拆开信封,一边看一边往家里走去。 果然如管事说的那样,里面是子婴的一封亲笔信。 寥寥数语,直白浅显的说明缘由。 甚至连容易让人误解的字眼都刻意避过。 “人穷万事难啊!” 陈庆唏嘘地感叹了一声,然后又抖开下面几张图样。 多是普通的杯、碗、长命锁、护符一类。 “嗯?” 当陈庆打开掖在边角处一个叠得特别整齐的图纸时,瞬间不淡定了。 乱草丛中一老贼,单枪匹马俩大锤。 “这不是角先生嘛!” 陈庆莫名觉得图样有几分熟悉。 那尺寸与模样,分明是他的真人倒模啊! “好本事,好记性!” “在下服气了,你们城里人真会玩。” 陈庆嘴角抽搐,自言自语嘀咕道。 第582章 失之交臂的选美评委 丽姝夫人想办法在信封里夹带了一份角先生的图纸,其大胆奔放和别出心裁着实让陈庆招架不住。 “她可是子婴的母上啊!” “可……虽然如此,吃鸡是一款世代流传,老少咸宜的枪战射击类游戏。” “游戏场景众多、玩法丰富。” “包括并不限于1v1,1vN,NvN等多种模式。” “紧张热血、刺激火爆,快快来加入吧。” 陈庆举棋不定,良知和本能在内心激烈地交战。 这时候,他脑海中浮现出一张李云龙的经典表情包。 “一而再,再而三的撩拨我。” “真当我这门炮是哑火的吗?” 陈庆横下心来,如果丽姝夫人再敢来挑逗,以后她也用不上什么角先生了。 原装正版不比那强多了! 打定主意,他把那张特殊的图纸藏好,剩下的放回了书房的桌案上。 黑冰台总归要查的,放在显眼的地方,任由他们去看吧。 —— 扶苏的请帖分发各地,等天下豪商赶来咸阳赴约,起码要两三个月的时间。 在此期间,陈庆最主要的任务就是把银行的大致框架搭起来,另外就是想办法把京中的世家大族各个击破。 把李超这个刺头收拾老实了,不代表其余人会俯首帖耳。 陈庆把朝中文武大臣盘点了一遍,最有可能跟他唱反调的就是蒙家。 人家资历深厚,三朝老臣。 能文能武,无论在军中还是朝堂上,根基都相当雄厚。 正在陈庆盘算着怎么让蒙家低头的时候,从汉中郡返回的蒙甘登门拜访,并且带来了一封请帖。 过几日蒙毅寿宴,咸阳的名门望族皆在受邀之列。 陈庆闻弦歌而知雅意。 怪不得榜文发出去,至今登门的仅仅大猫小猫两三只呢。 原来是等着蒙毅出头,跟我谈条件来了。 “行。” “师父届时一定赴宴。” 陈庆把请帖收好,痛快地答应下来。 “好徒儿,我还有一桩事要你帮忙。” “师父,您还有什么事?” 蒙甘苦着脸说:“弟子舟车劳顿,刚从汉中郡返回。” “身累,心更累。” “地方上乌烟瘴气,不法官吏为非作歹。” “依我平日的性子,非得都杀个干净不可!” “但您又知道,弟子孤身一人前往,根本放不开手脚。” “蒙家的名声到了那种乡野地方大打折扣,真把我憋屈坏了!” 陈庆哑然失笑。 他就知道蒙甘的平反之路不会顺利,没想到竟然积累了这么多怨气。 “那师父再另选贤能吧。” “本来太子殿下应了我,可随意挑选宜春宫中美貌大方、聪明伶俐的侍女,调去银行任事。” “你既然身心疲乏,那为师只好自己来了。” 陈庆装模作样地站了起来。 “等等!” 蒙甘一下子来了精神:“师父,您怎么不早说!” “弟子可以!” “我这双眼睛,不但能分辨丑俊,还能识善恶。” “您找我准没错呀!” 陈庆打趣道:“你不是身累,心更累吗?” “弟子不累呀!” 蒙甘晃着膀子,展示自己魁梧的体格:“前番去莎车国,来回数千里,弟子昼夜奔波都没喊过累。去汉中郡简直就跟串门一样,怎么可能会累呢?” 陈庆捏着下巴:“这样啊……” “那你陪为师一起过去?” 蒙甘兴奋地点点头:“诶,好嘞!” “师父您就交给我吧。” 陈庆一招手:“走!” 蒙甘像是马屁虫一样,激动地跟在后头直搓手。 平日里哪有这样的机会光明正大观赏太子府中的侍女,顶多偷偷多瞄几眼。 这可是天赐良机呀! 然而出乎蒙甘的预料,陈庆直接领着他往自家宅院走去。 “师父,咱们不去宜春宫?” 蒙甘疑惑地问。 “去。” “不过是你一个人去,为师……专门犒劳你的。” 陈庆艰难地说出了这句违心的话。 选拔侍女去银行当员工是他提的,扶苏准的。 坏就坏在太子妃当时在场。 她知道了,王芷茵也就知道了,再之后顺理成章嬴诗曼也知道了。 在她们的强烈反对下,陈庆失去了这次宝贵的当选美评委的机会。 “师父,您对徒儿恩重如山,叫我如何报答。” 蒙甘感动地无以复加。 “说什么报答不报答,再说师父生气了。” 陈庆脸色阴沉地别过头去。 他领着蒙甘去了一座独立的小院,抬手叩门。 “小姨母。” “准备好了没?” 过了许久,里面才传来轻轻的脚步声。 芈滢把门拉开一条缝,露出知性柔美的脸庞:“你怎么来了?” “上回跟你说的那回事,小姨母莫非忘记啦?” “你得给我当模特呀!” 陈庆提醒道。 “哦,哦。” 芈滢恍然大悟:“我在屋里批改学生交上来的字帖,差点忘了这回事。” “那……我回去换上你那身衣服?” 她瞄了蒙甘一眼,有些不情愿。 如果只是穿给陈庆一个人看也就罢了,反正外人不知道。 但是蒙甘在场,让她心里别扭得很。 “算了吧。” “我就做做样子,教这块货怎么挑选合用的侍女,犯不着那么麻烦。” 陈庆的态度格外宽容。 芈滢对现在的生活相当满意,或者说,这就是她梦寐以求的人生。 如果不是找不到气质、性格更符合的对象,他也不想来打搅人家平静的生活。 “那好。” 芈滢露出轻松的笑意。 “我教你的话术还记得吧?” 陈庆轻声问。 “嗯。” “都记熟了。” 芈滢爽快地点点头,语气相当自信。 “好,那咱们就一切从简。” “给我这傻徒弟演示一回。” 陈庆回头看向蒙甘,示意他记在心里。 “这就相当于银行大门。” “咱们开始?” 他指着院门说道。 “等一下。” “我先缓缓。” 芈滢深呼吸几次,才稳下心神。 在陈庆的眼神吩咐下,往后退了几步。 “这里就是皇家银行,没找错地方吧?” 陈庆左右上下一番打量,推门走了进去。 “公子您好。” “请问有什么可以为您服务的?” 芈滢微笑着迎了上来。 她果然是用了心的,把陈庆教的话术背得滚瓜烂熟。 “小娘子倒是生的貌美。” “本公子是来存钱的。” 陈庆把纨绔子弟的形象模仿的惟妙惟肖,蒙甘顿时眼热不已。 这还用学? 我本来就会呀! 要是如此选拔的话,那不得美上天呀! “不知公子的存款额度是多少?” “我来给您安排。” 芈滢往后退了一步,不动声色地说。 “呵。” “本公子存五万贯!” “小娘子……” 陈庆作势要去勾她的下巴。 “不好意思,本行暂时未开通小额存款业务。” “您可以留意本行的公告,待开通后再来办理。” 芈滢一板一眼地说完了这段话,脸上依旧挂着淡雅的笑容。 陈庆差点就竖起大拇指给她叫好了。 真的没找错人。 也就我家小姨母能演绎得如此传神了! 蒙甘目瞪口呆。 他是不是听错了? 刚才那句话明明轻声细语的,可怎么就让人心里堵得慌呢? “蒙甘,别傻愣着了。” “记在心里,师父要的人选,就是这样的。” “傲慢、有礼。” “你接着看。” 第583章 春来我不先开口,哪个虫儿敢作声 大秦的贫富分化极为严重。 陈庆一开始就没打算做穷人的生意,甚至连普通的乡间地主、豪强都不在他的客户范围之内。 作为大秦的皇家银行,它是绝无仅有的垄断型货币发行机构,还是最重要的金融调控工具。 就算兼职做一些民间的存取汇兑生意,也绝不是什么小门小户有资格登门的。 除非等银行业务彻底铺开之后,职能划分,才有余力让普罗大众享受银行的便捷。 当然,咸阳皇家银行仍然会是普通人心目中高不可攀的存在。 “你说什么?” “什么意思?” 陈庆做出惊愕的样子。 “公子,本行的存款业务最低额度是十万贯起步。” “实在抱歉。” 芈滢脸上没有任何歉意,甚至能看出些许下逐客令的意味。 “那我就存十万贯!” “瞧不起人吗?” “别说十万贯,二十万贯本公子也拿得出来!” “管家,回去取钱!” 陈庆咋咋呼呼地喊道。 “那好,公子请这边来。” 芈滢的笑容始终如一,做了个请的手势。 “等等!” “那里是什么地方?” “怎么别人往内室去了?” 陈庆停住脚步。 “本行规定,普通客户需要在大堂办理业务。” “贵客室只对大客户开放。” 芈滢越说越顺溜,配合的天衣无缝。 陈庆作恼怒状:“大客户需要存多少钱?” “本公子存了!” 芈滢流利地说:“大客户起步资金额度是一百万贯,不接受抵押折现。” “公子您要办理大客户存款业务吗?” 陈庆实在模仿不出那种恼羞成怒的表情,重重地咳嗽了一声:“本公子今日没带那么多钱,改日再说。” “先给我钱存了再说!” “管家,拿钱!” “等等,你们这牌子什么意思?” “钱财当面清点,离柜概不负责?” 芈滢差点忍不住笑意:“这是本行的规定,所有钱款往来,一律以柜台结算为准。” 陈庆愕然地问:“那我的钱要是存进去,取回家发现少了怎么办?” 芈滢回答地飞快:“钱款转运过程中,因为您个人原因有多种可能会造成损失,本行无法监管,所以您要自行承担哦。” “什么?!” “那我要取的钱多了怎么办?” “你们也不管我要是吧?” 陈庆惊讶地问。 芈滢笑眯眯地说:“皇家银行是皇家私产,依大秦律,侵占皇室财产,以大不敬论处。视情节轻重,判流放、枭首,最高夷三族。” “公子请您考虑清楚。” 陈庆张大了嘴巴,对她指指戳戳:“你们这不是黑店吗?” “天下间哪有这种道理!” “我不存了,把钱还我!” 芈滢的表情波澜不惊:“钱款现在就可以还给您,但本行的安保工作由黑冰台负责,请公子注意自己的言辞。” 蒙甘实在忍不住:“师父,您这是挑的什么人啊?” “银行不是存钱放款的地方吗?” “您这样……” 陈庆猛地回过头来:“你也想说,我这是家黑店?” 蒙甘没吱声,算是默认了。 陈庆拍着他的脑袋:“那你也是大不敬!” “师父……” 蒙甘苦苦劝道:“弟子虽然不懂经营,但生意这样做,谁敢登门呀?” 陈庆胸有成竹地说:“犯不着你操心,想来的人多了去了。” “反正你给我选出胆大心细、有礼有节,最重要的是洁身自好,有骨气的人来。” “银行往来的没有一个是庸碌之辈,可别给我低三下四的阿谀奉承,或者被人三言两语哄到床榻上。” “她丢得起这个人,为师还丢不起人呢!” “眼睛放亮点,别让滥竽充数的进来,听明白了没有?” 蒙甘暗暗叫苦。 一开始他想着挑貌美端庄,气质出众的,反正合他眼缘就行了。 没想到陈庆的要求这么奇葩。 “师父,知人知面不知心,弟子该怎么挑选呀?” 蒙甘无奈地求助。 “这还不简单!” “你尽管潜……出言挑逗。” “谁攀附你,奉承你,立刻淘汰。” “剩下敢于推拒的,挑仪态、气质俱佳者就成了。” 陈庆简短地吩咐道。 “诶!” “这个我会。” “包在弟子身上。” 蒙甘拍了拍胸脯,痛快地答应下来。 陈庆心生不爽。 如果不是后院起火,这种好事能轮得到你? 怜香惜玉真君子,拔吊无情伟丈夫。 “蒙甘,你可一定要经得起考验呀!” 陈庆不放心地叮嘱道。 “师父放心,弟子省得。” 蒙甘答应地无比爽利。 “师父,还有一件事……” “我族叔最近与故交好友往来十分频繁,弟子凑巧听了几句,似乎是在商议公私合营一事。” “师父,您赴宴时可要小心。” 蒙甘犹豫再三,提醒了一句。 “你这小子。” 陈庆笑骂了一句:“为师用不着你提醒,去找宜春宫的管事吧。” “那弟子先去了。” 蒙甘点头离去。 陈庆笑着摇了摇头。 蒙家三代仕秦,深受始皇帝信重。 蒙毅有信心也有实力争取更好的条件,而且在合理的范围内,不必担心受到陛下猜忌。 陈庆手握皇家银行,总揽大权。 他不觉得自己应该向任何一人低头。 就看最后怎么谈了! —— 数日后。 蒙毅寿诞,广邀宾客。 府中座无虚席,高朋满座。 连始皇帝都特意赐下一份厚礼,太子赴宴,可见皇家之器重。 “夫君,你怎么一点都不着急呀!” “再晚就来不及了。” 嬴诗曼没好气地瞪了热巴一眼,抢过她手中的高山冠,动作飞快地帮陈庆整理仪表。 “不急。” “我不去,他这寿宴办了也是白办。” “咱们什么时候去都来得及。” 陈庆对着镜子整理衣襟,不疾不徐地说道。 “满朝文武皆至,咱家晚到那么久,多没礼数。” “快随我走。” 嬴诗曼拉着他急匆匆往外奔去。 陈庆不为所动,步伐依旧慢悠悠的。 去的人再多又如何? 蒙毅等的又不是他们。 春来我不先开口,哪个虫儿敢作声? 第584章 老毕登,你还耍起小脾气来了是吧? 月明风清,蒙家大宅灯火通明,门庭若市。 公卿世家的马车和坐骑沿着宽阔的大街向两边排开,在夜幕中犹如蜿蜒的长龙,一眼望不到边。 莺歌燕舞,欢声笑语在夜幕中远远地传开,给夜色中安静肃穆的咸阳城平添了几分盛世浮华气息。 许多前来贺寿的宾客不禁心生感慨。 上回如此热闹,还是李斯为相时,为长子李由办接风宴。 朝中百官皆至,门庭车骑数以千计。 可惜时移世易,物是人非。 李斯从权倾朝野的当朝宰相被打落凡尘,如今全家流放岭南,也不知一息尚存否。 想到李斯,不由就想起了拉他下马的罪魁祸首——陈庆! 宾客们的表情不禁古怪起来。 太子殿下代始皇帝送来了贺礼,本人亲自赴宴。 百官、皇亲贵胄皆至。 唯独陈庆未曾到场! 蒙恬、蒙毅兄弟俩出将入相,深受始皇帝信重,乃是朝堂中不可或缺的中流砥柱。 陈庆与太子交好,娶诗曼公主为妻,又掌管皇家内务府,风头一时无两。 寿宴请帖发了出去,陈庆既不到场,也不遣人来贺寿,已经把双方的冲突摆在了明面上。 有道是看热闹的不嫌事大,许多前来赴宴的宾客现在只有一个想法——打起来!打起来! 到底是蒙家这样的老牌世家底蕴深厚,还是陈庆这样的朝堂新贵技高一筹。 双方一旦分了高下,基本上就决定了未来几十年的朝中格局。 还在观望的官员心里也有了底,知道未来该倾向于哪一家。 “蒙尚书为何闷闷不乐?” “令兄守土有责,实在脱不开身。” “本宫在北地时,受他关照多矣。” “不如我们共饮一杯,祝蒙将军早日扫除匈奴,还我大秦江山太平。” 扶苏拿起酒杯,微笑着活跃气氛。 蒙毅收回看向门口的目光,附和着笑了笑:“殿下说得极是。” “来,举杯共饮!” 他装作喜笑颜开的样子,心里却很不是滋味。 虽然扶苏再三解释,陈庆是有机要事务耽搁了。 但蒙毅哪里肯信。 一开始他的想法是:老夫寿宴你还要拿捏身份,故意晚来一会儿,装给谁看呢? 等过了几刻钟就变成了:莫非陈庆这厮真有事耽搁了?他还敢不来? 再之后他的心里也泛起了嘀咕:朝中众臣即便关系不睦,也一向讲究斗而不破,公卿的体面总要维护的。你当着满朝文武落我面子,是打算不死不休吗? 到了最后蒙毅变得神思不属:陈庆这狗贼果然好胆!我,我…… 在决定与对方撕破脸,斗个你死我活的时候,理智迅速让他冷静下来。 以往的经验告诉蒙毅,陈庆此人很不好招惹,而且手段相当歹毒、下作。 无冤无仇被其欺压霸凌的官员不知有多少,主打一个损人不利己。 为了这么点小事,值得吗? 不给陈庆点颜色看看,往后蒙家如何在咸阳立足? 蒙毅满心纠结,神色变换不停。 酒宴的最外围,灯火黯淡之处。 坐在这里的都是受邀宾客中的边缘人物,几乎没有任何存在感。 厅堂中,灯火辉煌,觥筹交错,鼓乐歌舞不绝于耳。 然而热闹喧嚣的气氛好像也会随着距离而淡化。 到了他们这里,只剩下稀稀拉拉的鼓掌附和声,仿佛成了某种陪衬和背景板。 “母亲,陈府令他没来。” 子婴落座的位置已经不能用边缘来形容,倒像是单独给他们家另外开了一桌。 酒是一样的酒,菜是一样的菜。 但是与别的桌案之间巨大的间距,已经说明了他们的不受欢迎。 “我知道。” “陈府令是故意在跟蒙家叫板。” “他多半会来的。” 丽姝夫人用筷子夹起刚端上来的菜肴,喂给嬴弃。 她今日花费了不少心思盛装打扮,自认风采不输在场任何贵妇。 但是在黯淡的灯火下,根本不会有任何人留意到这个阴暗的角落。 “蒙家两位贤能皆是朝堂重臣。” “蒙恬将军还与太子殿下有同袍之情。” “陈府令这样怕是不太妥当。” 子婴不禁为陈庆担忧起来。 “有什么不妥当的。” “一朝天子一朝臣,总有新人胜旧人。” “你看蒙家如今风光无限,焉知未有衰颓之时?” “陈府令后来者居上,异日未必比不过他。” 丽姝夫人回答地相当有信心。 “皇家内务府陈府令驾到——” “祝:蒙公松柏寿,风霜不能寒。” “奉:大秦红瓷瓶一件、鎏金玻璃杯一套、神兵利刃一柄……” 高亢嘹亮的唱礼声在庭院中响起,像是掀起了无形的波澜。 宾客们不约而同地转头看向大门处。 陈庆终于来了! 蒙毅张望着入场的院门处,暗暗在心里把对方骂了个狗血淋头。 你特娘的可算来了呀! 他心中既愤恨,又有种说不出的轻松感。 府中的管事也是知道轻重的,特意安排了仆从婢女前呼后拥,把陈庆和嬴诗曼夫妇引领进来。 “先生这不就来了嘛。” 扶苏忍俊不禁。 他看到蒙毅坐立不安的样子,自己都觉得难受。 有必要吗? 同朝为官,先生怎么会不顾斯文体面,真的叫你下不来台。 “他倒是好大的架子。” “老夫今日定然……要罚他几杯。” 蒙毅想生气,却莫名气不起来。 陈庆一贯如此,今天能到场,已经算是不错了。 “章尚书,久违久违。” “内史腾,好久不见。” “老赵,你怎么自己吃上了,也不叫我一个。” 陈庆在无数道视线的关注下泰然自若,脚步轻快地穿过了座无虚席的厅堂。 等到了主殿的时候,他才热情地开口打招呼。 回应他的无一个泛泛之辈。 即使宁腾等人心里有这样那样的想法,也都还以笑脸,举杯致意。 “陈府令。” 蒙毅见着他就来气,板起脸离开了酒案。 “老夫今日大寿,你为何姗姗来迟?” 嬴诗曼刚想解释,就被陈庆抢了先:“寿翁恕罪,本官并非刻意来迟。” “哦?” “并非刻意,那是因何缘由?” “全场宾客都等你一人,你说该如何责罚?” 蒙毅大声质问。 扶苏远远地喊道:“就罚先生十杯酒如何?” “诗曼也来得迟,她也该罚酒三杯。” 陈庆不说话,目光与蒙毅激烈地交锋。 ‘你如此狂悖,就不怕栽在老夫手上吗?’ ‘老毕登,我给扶苏面子,你还趁机耍起小脾气来了是吧?’ 嬴诗曼不动声色地往前一步,挡在两人中间:“皇兄有命,我夫妇自无不可。” 她把左手藏在身后,推着陈庆示意他离开。 第585章 庸脂俗粉,不过如此 随着陈庆夫妇在主席落座,寿宴上又恢复了歌舞升平的景象。 宾客们松了口气的同时又暗暗有些失望。 双方没打起来,都给彼此留了颜面。 不过能看得出,蒙毅是有些忌惮陈庆的。 而扶苏的态度显而易见,与蒙恬的同袍之谊已经是过去式了,比不过别人的朝夕相处。 每个人心中都有杆秤,因为自身的立场替家族打算着未来。 “老夫去给诸位同僚敬酒。” “殿下稍待。” 蒙毅不想跟陈庆虚情假意地寒暄,也不指望着对方真的会罚酒十杯,主动起身离开。 扶苏微微颔首后,转过头来说:“先生今天来得可够迟的。” “来早了不行啊。” “如今群狼环伺,把内务府当成了大肥肉,谁都想咬一口。” “微臣若是跟他们讲情面,亏的可都是皇家的钱。” “往后各项事务推广,哪样不需要海量的钱粮?” “这个是三代老臣,那个是国朝栋梁,按理说都该优渥恩赏。” “可赏来赏去,就把皇家内库赏没了。” “微臣辛辛苦苦为您打下的一点根基也都成了别人的家业。” 陈庆直言不讳地说道。 眼下的局面就是他贪图别人的本金,人家贪他的利息。 大家都想把风险降到最低,以最小的成本换回最大的利益。 “辛苦先生了。” 扶苏忍不住心生感激。 先前蒙毅一直在打听公私合营的事,想来是准备从中插一手。 他总是有意无意提及自家兄长,就是为了让扶苏卖个情面,获取更好的条件。 幸亏是陈庆主持此事,不然换了谁恐怕都无法铁面无私,面对朝中文武的索求寸步不让。 “你还得意上了。” “平日里不知得罪多少人,将来你老迈无力之时,别人打上门来谁能帮你?” 嬴诗曼看到陈庆理直气壮的样子,没好气地训斥了一句。 “放心,比我强的没我命长。” “比我命长的也休想欺到我头上。” “我跟你皇兄有事商谈,你去跟老姐妹们叙叙旧吧。” 陈庆催促她离开。 “你才老姐妹呢!” “嘴里就没一句好话!” 嬴诗曼气咻咻地走了。 扶苏哑然失笑。 有时候他觉得陈庆和妹妹的相处方式非常有趣,跟他家里那种夫妻相敬如宾大不一样。 可他能感觉出来,嬴诗曼过得很开心,并不像受了委屈的样子。 “殿下……” 陈庆神情严肃,跟扶苏说起了正事。 勘探采掘新的煤铁矿、研制水力纺机、打造远洋船队、修建水泥路、铁路…… 每一样他都想干,却都需要大量的人力、物力。 按照皇家内库当前的财务状况,根本顶不住如此庞大的开支。 让累世富贵的公卿勋贵参与进来也是无奈之举。 “铁器的产量上去了,把价格打下来,千家万户都能用得起铁质农具,耕作面积扩大,粮食产量一定会上涨。” “水力纺机运作起来,非是人力可比,早晚咱们能让百姓每年都穿上一身新衣服。” “远洋船队不光能带回奇珍异宝、海外良种,还有散落大洋之上的岛屿沉积了千万年的鸟粪。” “土地年年耕种,肥力下降,届时由官府补贴,便宜发卖给百姓,亩产才不会下滑。” “水泥路的妙处想必殿下已经见识过了。” “听说最近不少纨绔子弟在咸阳街面纵马狂奔,给内史府添了不少麻烦。” 陈庆说到这里忍不住笑了起来。 水泥路出现之后,大秦竟然有鬼火少年了! “别看如今水泥的产量紧紧巴巴,连修缮陛下的宫苑都不敷使用。” “可大秦若是有千座、万座水泥工坊,早晚咱们能用水泥路通联天下。” “远至西域、岭南,月内即可往返。” “边境烽烟燃起,大军顷刻即至!” 扶苏深有感触,作揖道:“先生心有大善、大仁、大义,合营一事,悉听先生吩咐,本宫绝不插手。” “若有效劳之处,本宫义无反顾!” 陈庆微笑着点头:“那就好。” 别的他都不怕,就怕扶苏耳根子软,私下许诺了别人什么。 而且还有最重要的一点,他连扶苏都没敢说。 等生产力提高,物资丰富之后,大秦的税赋也该往下降一降了。 始皇帝肯定不会同意,顶多零敲碎打,减免一些苛捐杂税。 真要落到实处,还得扶苏登基后再说。 “蒙尚书怎么还没回来?” “微臣去放放水,待会儿少不得跟他费口舌。” 陈庆起身告辞。 他拉过一名侍者,问清茅房的去处,快步走出厅堂外。 没多久。 陈庆大口呼吸着新鲜空气,准备返回宴席。 “陈府令。” 月明如水,树影婆娑。 一位身姿窈窕的女子站在黑暗中叫住了他。 “丽姝夫人?” 等她往前一步,在淡淡的月光下露出妩媚的笑容,陈庆才认出了对方的身份。 “不知夫人找本官有何事?” 他匆忙挪开目光,心道:你也太会见缝插针了,高低不肯放过我是吧? “妾身……” 丽姝夫人款款走上前,露出羞赧的表情:“前些时日子婴给你去了封信,妾身好像不小心把别的东西放进去了,陈府令可有看到?” “呃……” 都是千年的狐狸,玩什么聊斋啊? 陈庆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能还我吗?” 丽姝夫人紧张地捏着衣角,把少女的娇羞模仿得惟妙惟肖。 “夫人你也不想让外人……啊不是,夫人我回头就托人送到您府上。” 陈庆的心头不禁生出一种异样的感觉。 后世的大保健有个经久不衰的套路。 隔段时日就找一名或数名生面孔,谎称家贫为了筹集学费,无奈趁着暑假下海。 出身一定是农村,学校一定是本科。 明知道大概率是假的,但上当受骗的老哥总是络绎不绝。 玩的就是一个新鲜! “那怎么成?” “万一被人知晓,妾身怎么还有脸苟活于世。” “呜呜呜。” “都是妾身不好,这些年孤寂凄苦,才自甘堕落,做起了那不知廉耻的事情。” “陈府令……” 丽姝夫人掩面抽泣着,几乎要扑到了他的怀里。 “夫人,有话好说。” 陈庆犹豫不决,往后退了半步。 然而丽姝夫人比他动作更快,一眨眼的功夫,已经贴上了他的胸怀。 双方接触的一刹那,她心里顿时有了底。 “嘶。” 陈庆被撞到了要害,忍不住低声呼痛。 “怎么啦?” “妾身一时莽撞,可是伤到您了?” 丽姝夫人低下头,准确地找到了受伤的地方。 “痛不痛?” “要不要……” 陈庆没好气地瞪了她一眼:“还等什么?速战速决吧。” “什么……速战速决?” 丽姝夫人如同受惊的小鹿般捂着胸口。 “你随我过来。” 陈庆四下扫了一眼,拉着她去了林苑的角落。 “陈府令,您要做什么?妾身不是,不是那样的人。” 丽姝夫人非常敬业,非得把这场戏演到底不可。 林苑最僻静的角落,陈庆仰头望着夜空中高悬的明月,思维放空。 时间、地点都不合适,来一把PUGB却是来得及的。 幸好队友给力,技巧、态度、意识都是顶级的。 无需他进行任何操作,直接原地起飞! “下回继续。” 陈庆担心时间耽搁得久了,被外人撞见,匆忙整理好衣衫往灯火通明的厅堂走去。 丽姝扶着墙干呕了一会儿,嘴角露出心满意足的笑容。 “陈府令,你去哪里了让老夫好找。” 蒙毅重新回到座位,用开玩笑的语气说:“府中的舞姬听闻你大驾光临,特意等候在此,想要一睹阁下风采。” “你驳了老夫的颜面,难道连美人的面子都不给吗?” 扶苏笑着摇了摇头。 蒙毅确实拉得下脸,也知道先生喜欢什么,连美人计都使了出来。 站在后面的两名舞姬姿容绝丽,衣衫单薄,看到陈庆过来后娇羞地垂下头去,时不时偷眼看他。 “本官岂是贪花好色之人?” “再者,庸脂俗粉,不过如此。” 陈庆冷哼一声:“蒙尚书让她们去陪别人吧。” 他的话掷地有声,让蒙毅惊诧不已。 不对呀! 难不成赵崇给的情报有误? 或者陈庆转性了? 他不是最爱流连勾栏,动辄高呼‘看看柰子’吗? 这两个舞姬可都是特意挑选出来,最合他心意的。 第586章 接受礼物我同意 红颜白骨,粉黛骷髅。 虽然蒙毅挑选的两名舞姬体态丰腴,横看成岭侧成峰,然而陈庆仍旧心如止水。 丽姝夫人的口技精妙绝伦,一点一滴都嗦取得干干净净。 陈庆此刻无悲无喜,无欲无求。 “陈府令此言当真?” “老夫把她们打发走啦?” 蒙毅半信半疑地说。 “随意。” 陈庆满不在乎地挥挥手。 扶苏轻轻颔首,心中赞许:先生果然分得清轻重,在大事面前连老毛病都改了。 蒙毅仔细观察着陈庆的表情和作态,见他没有半点不舍之色,顿时大失所望。 “你们……尚且没展示过自己的本事,陈府令当然看不上。” “还不去给他露一手。” 蒙毅准备赶走舞姬的时候,突然改口。 赵崇一向做事牢靠,只要与皇家利益没有冲突,收了钱就办事,不可能信口开河。 他倒要看看陈庆是真的不为所动,还是装腔作势。 “诺。” “诺。” 两名舞姬躬身行礼,然后迈着小碎步来到陈庆身前。 “请陈府令赏舞。” 说罢,二人玉臂轻展,柳腰飞旋,婀娜的身姿翩翩起舞。 陈庆头都懒得抬,自顾夹菜饮酒,补充失去的体力。 蒙毅见状气得不轻,严厉地给舞姬打了个眼色。 二人顿时心慌,连步伐都乱了几分。 如果不能博得眼前的大人欢心,她们会受到重罚。 ‘小儿科而已。’ ‘俺老陈什么没见过?’ ‘这点小手段就想把我收买了?’ 陈庆端着酒杯,心生鄙夷。 忽然,右边的舞姬纱衣从肩头滑落。 奶白的大雪子猛地甩了出来,在短暂的抛头露面后,被舞姬扯着纱衣盖住。 她舞姿不停,抬手的时候还用上臂做遮掩状。 殊不知如此一来,却将它挤压得更加触目惊心。 “卧槽!” 陈庆瞪圆了眼睛。 这场面我还真没见过! 大庭广众之下,扶苏看见了,蒙毅看见了,旁边的宾客、侍者、舞姬都看见了。 看到陈庆的神态,舞姬如释重负,羞羞答答地扯了两下纱衣。 然而天赋惊人的胸怀岂会被轻易掩埋。 陈庆看得目不转睛,突然觉得自己又行了。 片刻后,双姬舞罢,款款行礼。 扶苏叹息着瞄了蒙毅一眼。 商谈事情就好好谈,为难一名女子做什么。 “陈府令,老夫府上的舞姬姿色如何?” 蒙毅洋洋得意地问。 “好,妙!” 陈庆击节赞叹。 蒙毅捻着长须:“既然陈府令喜欢,不如送你如何?” “不妥。” 陈庆缓缓摇头。 “为何不妥?” “老夫忍痛割爱,难道……是诗曼公主不允?” 蒙毅故意用嘲讽的语气激他。 陈庆一本正经地说:“舞姬美则美矣,却不是真心实意为本官献舞。” “不过是蒙尚书的任务罢了!” “君子不夺人所好,本官刚才大饱眼福,已经知足了。” 蒙毅勃然作色。 这厮油盐不进,得了便宜还卖乖,着实可恨! “蒙公,方才你说有事要和先生商谈。” “如今先生回来了,不如本宫做个中人,聆听二位高见。” 扶苏温和有礼地说。 蒙毅忍着心中的不快,坐到了扶苏的另外一边。 “殿下广邀天下豪商,共图工商富国大计。” “蒙家虽然资财不丰,也愿意略尽绵薄之力。” “不知陈府令可有见教?” 他侧过头问道。 “好事呀!” “本官能有什么见教,无论出身、背景、财力多寡,愿意为朝廷效力者多多益善。” “不知蒙尚书看上了哪一门生意?” “你我也是故交旧友,只要陛下准备,本官职权范围内定然给你行个方便。” 陈庆爽快地应诺道。 蒙毅淡淡一笑,没把他的话放在心上。 “朝廷欲重新直道,加固北地边隘。听闻水泥产出有限,难以为继。” “家兄寄回书信,每每为此惋惜不已。” “老夫不才,愿亲力亲为,哪怕是弃家舍业,也要把这水泥烧出来。” 他握紧了拳头,大义凛然地说道。 陈庆轻轻点头。 没说的,好像是武家的通病,对火药、钢铁、水泥特别感兴趣。 火药和冶铁不能触碰,剩下的只有水泥了。 “北地食盐匮乏,价格高昂。” “军中时常短缺,运输费时费力。” “老夫也想自己晒一点盐,廉价售卖给朝廷,勿使北地军士受此苦楚。” 蒙毅看他好像是同意了,再次开口。 陈庆歪着头问:“还有呢?蒙尚书一并说了吧。” 蒙毅先看了扶苏一眼,才慢条斯理地说:“蒙家后辈大多愚笨顽劣,非是可造之材。老夫为此夙夜难眠,唯恐百年后他们无依无靠,上无片瓦遮身,下无立足之地。” “蒙尚书,你想要什么就直说。” 陈庆忍不住打断他。 这老头越说越离谱。 蒙家的家业足够子孙挥霍十辈子都花不完,你整这出有意思吗? “陈府令家中的百巧楼如今日进斗金,便是万顷良田都无法与之相提并论。” “但老夫无意间得知,京中不少世家对此垂涎已久,暗中招募工匠尝试烧制玻璃、瓷器。” “还有人在大肆收购油料,想做什么不问可知。” “陈府令,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 “内务府的秘方早晚会被泄露出去……” 蒙毅意味深长地说道。 陈庆蹙眉打量着他。 不得了啊! 你这老毕登是真开得了口! 什么都想插一手,你不如干脆把内务府搬回去呗? “当然,老夫断然不会允许这等侵害皇家利益的事情发生。” “刑部正调遣人手,严查此事。” “陈府令你放心,老夫一定给你个交代。” 如果换了别人,蒙毅绝不会当着扶苏的面商谈这些见不得光的事。 但陈庆比较特殊。 两人要是私下密会,保不齐始皇帝会怎么想呢。 扶苏好歹与蒙恬在北地共事多年,应该不会因为这点小事疏远了蒙家。 “哦……” “本官还得多谢蒙尚书了。” 陈庆上下打量着蒙毅这老匹夫。 他要是愿意分润一部分利益出去,刑部自然迅若雷霆,将试图仿造玻璃、瓷器的宵小捉拿归案。 如果非得吃独食,蒙毅肯定置之不理。 手中的那点权利属实是被他利用到位了。 “客气客气。” “老夫这记性,前些时日得了一尊玉美人,乃西域能工巧匠打造,纤毫毕现,栩栩如生。” “来人!” 蒙毅唤过家仆,把礼盒奉上。 “陈府令不好美色,这美玉总该喜欢吧?” 他自认为姿态放得够低了。 陈庆如果识相的话,自然应当投桃报李。 “多谢蒙尚书美意。” 陈庆把礼盒接过,看都不看随手放在身边。 蒙毅笑容愈发灿烂,一直站立在原地,等待着对方有所表示。 结果左等右等,陈庆好像忘了还有他这么一个人,该吃吃该喝喝,连扶苏的眼神提醒都不为所动。 “咳咳。” 蒙毅等得心焦,无奈开口:“陈府令,老夫先前说的事你答应了?” “嗯?” “我什么时候答应了?” 陈庆错愕地望着他。 蒙毅急切地说:“你不是收了老夫的玉美人吗?” “你说这个?” 陈庆拿起礼盒晃了晃,又放了回去。 “接受礼物又不等于我同意。” “蒙尚书年过半百了,怎么连这道理都不懂?” 他振振有词地说。 第587章 一拍即合 “你……” 蒙毅脸色迅速涨得通红,手指着陈庆怒发冲冠。 什么修身养性、人情达练、处变不惊全都抛在了脑后。 他此刻只想飙脏话! 章邯、赵崇、宁腾等人在不远处见到这一幕,似乎心中早有所料,垂下头去不闻不问。 想讨陈庆的便宜哪有这么容易。 人家出了名的道德败坏,衣冠禽兽。 不被他坑害就算不错了。 “蒙公,先生又没有完全否决。” “坐下来慢慢谈嘛。” 扶苏好言相劝。 “哼。” “殿下,老夫给您这个面子。” “要不然……” 蒙毅恨恨地瞪了陈庆一眼,真想叫家丁把他乱棍打出去。 朝中忠臣良将无数,怎么混进去这样一个败类? 陈庆嗤笑出声。 我轻飘飘的一拳,你就破防了? 那么大年纪白活啦? 哦,对了。 蒙老先生没有见识过后人的拳法,招架不住也正常。 “蒙尚书,你这也想要,那也想要。” “本官就以水泥来举例,它可不是抓把土扔柴火堆里烧一烧就行了。” “炸山采矿、掘地挖煤,哪样不得数以千计的人力?” “投入的钱粮更是不计其数。” “后续还得破碎、碾磨、煅烧、运输……” “本官说句冒犯的话,蒙家能凑得出如此多的人力物力吗?” 蒙毅镇定自若:“不劳陈府令费心,老夫既然敢开口,必然不会误了朝廷的大事。” “若有延误堕怠之处,陛下怪罪下来,老夫一力承担。” 陈庆皱起了眉头。 他面对的不是单单一个蒙家,而是以蒙恬、蒙毅兄弟俩为核心,朝堂中盘根错节的蒙系势力! 一般的官员、勋贵势单力薄,哪有参与进来的机会。 他们只能依附于蒙家这样的大山头,组成强大的利益集团,来篡取更多的好处。 众人拾柴火焰高,蒙毅能够组织起来的人力、物力、官场资源已经庞大到难以想象的程度。 怪不得他气焰如此嚣张,连陈庆自家的产业也想瓜分掉一部分。 只不过…… 你是不是没看清自己的对手? 坐在你面前的是——皇家内务府府令、皇家银行行长、秦墨未来的钜子、帝婿陈庆! 金融大棒、技术大棒哪一样不能轻轻松松要了你的命? “蒙尚书拳拳为国分忧之心,本官深感佩服。” 陈庆站起来庄重地作揖行礼。 蒙毅顿时诧异,心弦紧绷起来。 “既然蒙家有心为国效力,本官断无阻碍之理。” “烧造水泥一事,本官先前已经允了李家。” 蒙毅立刻露出不屑的笑容:“可是李信那厮?” “不是老夫小瞧了他,西域向来贫瘠,他哪怕刮地三尺,又能有多少油水?” 陈庆强忍住笑容。 你飘,继续飘,早晚有你哭天喊地的时候。 “水泥需求庞大,军中、朝廷、民间加起来,哪怕万万斤也远远不足。” “蒙、李两家共同烧制水泥,彼此并无竞争,反而能大大加快此物推广的速度。” “况且工坊和土地一样,投入越大,产出越大……” 蒙毅大手一挥:“老夫就按李家双倍的规模来建造工坊,双倍不够就三倍、四倍。” “好好好!” “蒙家果然大手笔,非是旁人可比。” 陈庆又捧了一句。 蒙毅心中的不安越来越强烈,审慎地盯着他,意图看出对方的盘算。 “实不相瞒,能得蒙尚书相助,对殿下的工商富国之策大有裨益。” “只不过股份分配上,本官实在无法擅作主张。” “恐怕要让您失望了。” 陈庆叹息着摇头。 “不就是皇家与私人各占一半?” “老夫岂会与皇家争利?” “别人如何,蒙家依样照办就是了。” 蒙毅回答地相当痛快。 “蒙尚书竟然如此……” “都怪本官胡思乱想,早知道如此,定然第一个登门拜访。” 陈庆做出后悔莫及的样子,用力拍着大腿。 蒙毅轻蔑一笑。 股份是摆在台面上的,谁会傻到在这上面争执? 蒙家培养了那么多能文能武的后辈是干嘛用的? 等工坊运转起来,他自然有办法将其牢牢掌控在手中。 扶苏隐约感觉到二人心中都有算计,不过既然双方‘相谈甚欢’,他也算松了口气。 “既然蒙家不缺人力物力,钱粮又充沛。” “此事就算定下了。” “不知蒙家可有专善工造、采矿、烧窑的人才?” 陈庆期盼地望着对方。 “这个……” 蒙毅犹豫不决。 人肯定是有,但顶不顶用就难说了。 秦墨的工造技艺名扬天下,他再怎么找,也不可能比内务府的工匠水平更高。 “此事还需陈府令多多提携。” “老夫先遣人在旁观摩,待独当一面之后,再自行经营,可否?” 蒙毅试探着问。 “自无不可。” “那工坊前期营建、安置、调试就按内务府的法子走?” 陈庆笑容亲和,眼眸深处却露出打量猎物一般的眼神。 “大善!” “所需物料、人力全包在老夫身上!” 蒙毅爽快地答应下来。 陈庆深深地作揖:“多谢蒙尚书襄助,否则本官的差事就难办了。” 你全包了? 包得过来嘛! 路面我给你按双向八车道修,工坊里能用铁的绝不用木头的。 一切高标准、严要求,照着百年工程的标准实施。 我倒要看看蒙家的家底能支撑到什么时候。 等你难以为继的时候,就该是皇家银行大善人出场的时候了。 “陈府令,还有盐场,不知……” 蒙毅知趣地没提瓷器、玻璃的事儿。 双方各退一步,买卖才有的谈。 “好说,好说。” “蒙尚书既然有心,本官岂会不允。” 陈庆一反常态,让蒙毅多少有点提心吊胆。 可他左思右想,家族的强大势力让他充满底气。 只要学会了内务府的工法技艺,哪怕先前投入的钱粮全部打了水漂又能如何? 用不了二三十年,蒙家就能蓄势在起! 以长远计、大局计,这波只赚不亏! “老夫先前对陈府令也多有误解。” “同朝为官,有何恩怨不能化解。” “老夫敬你一杯。” 蒙毅热情地举起酒杯。 “干。” 陈庆端起酒水一饮而尽。 双方的目光稍触即分,都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结果。 月上中天之时。 这场盛大的寿宴终于落下帷幕。 陈庆坐在马车上平心静气,思索该怎么不起波澜的掏空蒙家的产业。 原本他不打算过早动手的,总得让别人先赚到点钱再说。 等工坊被收归国有的时候,怨气也不至于那么大。 可蒙毅实在太飘了! 有权、有钱、有势,简直把自己当成了神豪流主角。 这我能惯着你? “夫君,你怎么转性了?” “今日蒙公一个劲儿夸赞你,还说我嫁了个好夫婿。” 嬴诗曼笑容灿烂,忽然瞥到座位边有个东西。 “这是什么?” “人家送你的?” 她随手拿起来,对着月光一看,顿时大惊失色。 “哪里来的淫邪之物!” “夫君你快丢了它!” 一尊比巴掌略大,玛瑙雕刻而成的女子雕像滚落到陈庆脚下。 她上半身赤果,双锋峭拔饱满,两臂交叠在身前,挡住了最关键的部位。 以大秦的世俗眼光来看待,它确实是不能见光的亵狎之物。 “什么叫淫邪之物。” “蒙毅老儿不识宝,这玩意儿能来大秦可不容易!” 陈庆把雕像捡起来对着月光打量,啧啧惊叹。 第588章 蒙毅老匹夫害人不浅 在艺术和雕塑上,陈庆确实没什么造诣。 但是掌中的玩物让他想起了一件东西——断臂维纳斯。 生动细腻的五官神态,丰富精细的人体曲线,以及对男女性征毫不避讳的真实体现。 它确实是一件来自欧罗巴文明的产物。 “夫君,这真的是什么宝贝?” “看上去邪里邪气的,还是丢了吧。” 嬴诗曼皱着眉头说道。 大秦官府查抄淫祠邪祀的过程中,也收缴过类似的物品。 通常冠以姻缘、送子的名头,诓骗百姓的钱财。 一经发现,立刻捣毁,绝不许流传出去。 嬴诗曼无意间听世家子弟提过一嘴,当时就嫌恶得不行。 “夫人你老让我丢了它干什么?” “这可一点都不邪气。” “它是从万里之外的欧罗巴而来,历经千山万水才到了大秦地界。” “应该是希腊文明或者古罗马文明的产物。” “估摸着是谁献给了蒙毅,他觉得不喜欢,才转赠给我。” 陈庆淡淡一笑。 蒙恬率领三十万大军驻扎九原郡,对匈奴连战连胜,他的威名也随着败逃部落的迁徙传播到了北方的荒芜之地。 自然会有识时务者攀附上来,愿意为之奔走效命。 蒙毅急吼吼的想插手公私合营的各项产业,是因为他确实有着别人无法比拟的条件。 匈奴、东胡、肃慎、月氏,甚至远至中西伯利亚地区的鬲昆、丁零等城邦或者民族,蒙家的商队全都可以畅通无阻。 虽然大秦与匈奴时常交战,但匈奴人也不是傻子。 他们也知道大秦的城墙又高又厚,秦兵的武器又快又利。 如果不是逼得没办法,谁愿意去面对这样强大的对手呢? 边关不打仗的时候,双方也会有商队互相往来。 大秦的粮食、布匹、陶器、木器、茶叶、盐、干果…… 几乎所有的生活物资,在草原上都是畅销品。 而草原上数不胜数的牛羊马匹,送回内陆就能卖出大价钱。 无论是大秦境内还是境外的商队想做这门生意,非得蒙恬点头不可。 蒙家籍此获利无数,成就了咸阳的顶尖豪门。 陈庆把玩着手里的果女雕像,猜测它是哪个远道而来的商队进献给蒙恬的礼物,然后被他送回咸阳,再由蒙毅转交到了他的手上。 “希腊?” “古罗马?” 嬴诗曼念叨着这两个名字,对其印象大坏。 “对呀,眼下应当是……罗马共和国的尾期,也开始礼崩乐坏了。” “再过些年,就会有一代雄主出现,终结乱世,登基加冕。” 陈庆努力地回忆着贫乏的欧罗巴历史,缓缓说道。 “夫君,话不能乱说!” “欧罗巴哪来的什么雄主!” 嬴诗曼掀开车帘,朝四周扫视了一圈才松了口气。 “是是是。” “叫雌主也行,反正就那么回事。” 陈庆满不在乎地说。 始皇帝不会计较这种小事的。 相反,听到欧罗巴有一代雄主,他只会两眼放光:“此僚姓甚名谁?国邦在何处?寡人欲灭其国,需多少兵马?” 看到嬴诗曼面色不悦,陈庆主动挑起话题,讲起了当下古罗马的现状。 希腊文明衰退,罗马文明崛起,伴随着四处征战带来的人口和领土扩张,原有的文化也受到了大量外来因素的影响和冲击。 因为战争带来的海量财富,权贵不再甘心过着俭约朴素的生活。 他们沉迷声色犬马,变着法的寻欢作乐。 大秦的上巳节让陈庆直呼好家伙,恨不得每年多来个几次。 罗马人就诚实得多了,早早实现了他的心愿。 每年的花节、酒神节、牧神节,一些临时的胜利庆典等活动,最重要的环节就是男男女女幕天席地,在广场上开银趴。 人越多代表节日越盛大,越能讨得神明欢心,赐下祝福。 “你别说了!” “简直令人作呕!” “化外蛮夷不知礼义廉耻,与野兽何异?” 嬴诗曼一开始还全神贯注,后来越听越不对劲。 陈庆谈性正浓,被她打断后意犹未尽。 这才哪儿到哪儿? 古罗马鼎盛时期,权贵的荒淫放纵也达到了顶点。 男的、女的、公的、母的、雄的、雌的…… 反正只要有个洞,都要试试它的滋味。 古罗马时期雕像 “礼义廉耻,国之四维;四维不张,国将不国。” “罗马亡国之期不远矣!” 嬴诗曼痛恨地说。 陈庆不置可否地点点头。 事实上罗马文明延续了很久。 不说别人,华夏礼崩乐坏岂非近在眼前? 除了始皇帝有一定程度的精神洁癖,才让风气扭转过来,之后的汉唐又恢复原状。 历来战乱后人口大量损失,集体敞开了造小人是快速补充人口的不二法门。 “你不舍得丢,我帮你丢了!” 嬴诗曼气恼地伸手抢夺那尊雕像。 “别丢。” “大秦将士又不知罗马在何处,陛下兴兵之时,为夫拿去给主帅做个标识。” “一旦见到类似的雕像,说明离罗马不远了。” “此乃军国大事,岂可儿戏。” 陈庆好说歹说,总算把这件东西留了下来。 嬴诗曼气呼呼地不肯作罢,让他自己找地方存放,不要污了家中宅邸。 陈庆只好答应明天把它带到北坂宫去,这才让对方不再计较。 —— 次日午时。 陈庆打着哈欠出了门,在韩信的随侍下乘坐马车去当值。 在寿宴上被丽姝夫人嗦取了一回,当晚为了掩盖真相又交了一回公粮。 铁打的身子也扛不住! 路上昏昏沉沉打了个盹,等马车停下,韩信唤了几声他才醒过来。 “无甚要事不要让人来打搅。” “叔叔去补补……处理积压的公务。” 陈庆快步向着厅堂走去,准备再睡个回笼觉。 韩信点头应诺,像往常一样守在外面一边研读典籍,一边行使守卫之责。 也不知过了多久。 朦朦胧胧中,陈庆听到耳边有个温婉的嗓音在呼唤自己。 “叔叔。” “叔叔,醒一醒。” 韩夫人站在矮榻边,看到陈庆四仰八叉,睡得口水横流,不禁好笑。 “呃,嗯。” 陈庆含含糊糊地应了声,翻过身去继续抱着膀子沉睡。 “叔叔!” 韩夫人无奈地伸手推了他两下。 外面的人都等着禀报公务,恰好她和韩信在门外谈话。 听说陈庆不让外人打搅,非得让她进来叫人。 韩夫人不想拂逆了大家的心思,才勉为其难答应下来。 “谁呀?!” “烦……原来是嫂嫂。” 陈庆被推得不耐烦,猛地扭过头来。 一看是韩夫人,脸上的怒色立刻消散。 “我正处理公事呢,不成想竟然睡过去了。” 陈庆伸了个懒腰,讪讪地笑了笑。 “给。” “把嘴角擦一擦。” 韩夫人递过巾帕,比了比自己的嘴角。 她的眼神就像打量着一个不省心的大孩子,充满了慈爱的母性光辉。 “哦。” “让嫂嫂见笑了。” 陈庆胡乱抹了把嘴,更觉得羞惭。 “叔叔前往楚地,来回奔波千里不止。疲乏未消又来处理公务,一定要保重身体。” “外面有人等候接见,妾身帮你收拾一下。” 韩夫人毫不见外地捡起他随手乱丢的外袍、高山冠和鞋履。 当啷! 一样东西从袖袋中掉了出来。 “这是什么?” “没摔坏了吧。” 韩夫人心脏一缩,慌忙伸手去捡。 “嫂嫂且慢!” 陈庆正在整理衣衫,眼角余光瞥见地上的东西,悚然大惊。 然而在动作惯性下,韩夫人还是把掉在地上的雕像捡了起来。 她下意识转过正面来一看,立时惊愕地张开小嘴,像是被火烫着似的,慌乱地把它丢了出去。 啪! 清脆的碎裂声传来。 陈庆的心也跟着碎了。 韩夫人手足无措,磕磕巴巴地说:“妾身不是故意的。” “嫂嫂,我也不是你想的那种人。” 陈庆的表情难以言喻。 蒙毅这老匹夫害人不浅啊! 我在嫂嫂心中伟光正的形象全让你给毁了! 第589章 慷他人之慨 “叔叔,你怎么会有那样的东西?” “欲影正者端其表,欲下廉者先之身。” “其身正,不令而行;其身不正,虽令不从。” “己身不正,焉能服众?” 韩夫人说教起来道理一通接着一通,羞恼地斥道。 “嫂嫂,真不是你想的那样。” 陈庆重重地叹了口气,把它的来历讲述了一遍。 韩夫人惊讶错愕:“它竟然来自万里之外?” “那……岂不是很珍贵?” “叔叔还要留着它辨识罗马的方位,那妾身……” 她慌张地去把碎裂的雕像捡起来。 可是经过刚才重重地一摔,果女从中间斜着断成了两截,连脑袋都裂开了。 “嫂嫂不必内疚,它又不值什么钱。” “再说蒙家既然有这样的门路,再让关外的商队送一件就是了。” 陈庆看出了她的自责,温言安慰道。 韩夫人还是过意不去,但雕像毁坏得太厉害,很难修复如初。 “叔叔,不如妾身用泥捏一件。” “反正只要样貌大差不差,材质没那么重要对不对?” 她灵机一动,想出了办法。 “啊?” “这……不太好吧。” 陈庆犹豫不决。 “妾身向来手巧,叔叔你瞧好就是了。” “我给你捏个一模一样的。” 韩夫人把碎片收好,郑重其事地说。 “那就麻烦嫂嫂了。” 陈庆略感尴尬。 捏泥人也是个手艺活,需要一次次累积失败的经验,琢磨其中的技巧。 嫂嫂知书达理,端庄娴雅,让她干这种事总觉得心里怪怪的。 “田少府等人都在外面等着你。” “叔叔快忙正事吧。” 韩夫人怕被人看到,请示了一下,从桌上拿了两张纸把破碎的雕像装了起来。 二人单独在房里待了没多久,她就匆匆出去,喊别人进去。 “大人。” 田舟的秃顶愈发严重了。 不知道是太阳晒的还是被冶铁坊的烟熏的,面庞黑里透着红。 唯有一双眼睛炯炯有神,透着精明和强干。 “田师兄。” “本官安排管事分发给大家伙的礼物收到了没?” 陈庆热情地招呼:“过来坐,那么拘谨干什么。” 田舟微笑着颔首,“都收到了。” “大人奔波在外,心里还念着我们。” “下官实在……” 陈庆笑道:“都是一家人,我不想着你们还能想着谁。” “有何事禀告?” “工坊里没出什么大事吧?” 田舟用力点头:“还好,一切运转如常。” “大人,下官是想让您看看这个东西。” 他从袖袋里掏出一块黑色的铁疙瘩,恭敬地放在桌案上。 “哦?” “这不是……铁吗?” “它有何不同?” 陈庆拿在手里,沉甸甸、冰凉凉,但与一般的铁块看不出任何差别。 “大人,自内务府的工坊开炉以来,下官从未见过如此精良的铁质。” “它比一般的铁更硬、更韧,与天外陨铁相比稍逊也有限!” “下官细究来由才知道,原来城中收购铁砂的地方,经常有一伙山民来出售小块的矿石。” “因为矿石需要破碎、碾磨,纯度也不够,所以价格只有铁砂的三成。” “就算如此,那伙山民也经常背着上百斤的矿石来售卖。” 田舟的语气越来越激动,整个人像是打了鸡血一样。 “他们找到了一个优良的铁矿,而且非常容易开采。” “离咸阳也不会太远。” 陈庆重重地捶了一下桌案,心花怒放。 “嗯!” 田舟迅速地说:“只是不知矿藏大小,下官怕打草惊蛇,也没敢派人尾随。” “大人,现在应该怎么办?” 陈庆捏着下巴思索片刻:“既然你说是山民,那十有八九与山中野人有勾连,矿石也不一定仅仅是几个人采掘出来的。” “贸然行事,说不定他们也逃进山里当了野人。” 对于自己的老本行,陈庆熟稔于心。 “这样,等他们下回再来的时候,你把人扣住。” “等我亲自去晓以利害,相信他们会知道怎么选择的。” 田舟认真地说:“下官一定交代明白,绝不出任何纰漏。” “大人,想不到咸阳左近还有这等神矿。” “若是用它炼出来的铁打制兵器、机械,不知该有多好!” 陈庆轻笑着说:“神矿之说恐怕言过其实,只不过是铁矿伴生了其他稀有金属,冶炼时混入铁水之中,才导致它性能比普通钢铁强上很多。” “咱们内务府出产的铁……” 他没好意思说,真的是一言难尽。 以后世的标准,恐怕多半都是不合格产品,质量极其不稳定。 然而当下还处于‘先解决有没有的问题’,不能苛求太多。 “是这样吗?” “怪不得。” 田舟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那下官尝试着在铁水中掺杂别的东西,是不是能产出更好,或者更差的铁料?” “对!” “你可以让人试试。” “记得把每一次的配方都记录好,一样样试,总能试出点东西的。” 陈庆就喜欢田舟的钻研精神,循循善诱地鼓励道。 “下官一定不负您的重托。” “早日让冶铁司产出更好的铁料!” 田舟士气高昂地大声回答。 陈庆微笑不语。 多好的人呀! 不用画大饼,不用灌鸡汤,每天996还能干劲十足。 换在后世哪家老板见着他,笑容一定像他现在一样亲切。 “对了。” “下官准备把库存的精铁矿石收集起来,炼一炉绝无仅有的上等好铁。” “然后……拿出一部分,做些耐磨、耐用的工具。” “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 田舟生怕他不答应,准备长篇大论解释如此分配的合理性。 “冶铁司的事你自己做主就行,何必来问我。” 陈庆大方地一挥手:“再说,这精铁矿再少再少几万斤也是有的,你想做什么尽管用就是了。” 按照工业化的标准,60万吨以下的铁矿基本不具备开采条件。 光是开山修路,投入的设备和厂房就是很大一笔钱了。 开采几年后资源枯竭,造成的财力损失和环境损失根本就划不来。 但是这些在后世被人忽视的小矿,却成了内务府急缺的宝藏。 “多谢大人!” 田舟站起来恭敬地作揖,感激地无以复加。 “说起来,田师兄你又要改进冶铁司的设备了?” “看来是心中早有方略,筹备不止一日两日了吧?” 陈庆目光突然变得有些玩味。 田舟颔首道:“下官与师兄弟们在一起,每逢有好点子就记下来。还有匠工反应的一些问题,也会铭记于心。” “有些眼下有办法解决,有些暂时还解决不了。” “不过慢慢来,总会越来越好的。” 陈庆畅快地笑着:“一直修修补补有什么意思?” “不如咱们从头再来,将你心中的构想全部落到实处。” “譬如全水泥硬化场地,你惦记很久了吧?” “一直没舍得用,抠抠搜搜算计来算计去的。” “这回敞开了造,什么好东西尽管上,别怕花钱!” 田舟霎时间愣在原地,半响后犹犹豫豫地说:“大人,这要花很多钱,非常非常多。” “下官知道内库如今也不宽裕,还是省着点来吧。” 陈庆站了起来,“我都不怕,你还替我担心上了?” “放心,这回有蒙大善人慷慨解囊。” “不就是钱嘛!” “怎能因为这等俗物耽搁了你的梦想。” 第590章 你要记得我的好 田舟是典型的技术型官僚。 内务府绝大多数工坊都是他亲身参与营建、调试、维护的。 别人估算不出兴建一座新的大型冶铁工坊的花费,他心里却有数。 道路全面硬化,以铁轴、铁齿取代木轴、铜齿,矿山铺设铁轨。 冶炼高炉外接小型转炉,大型鼓风设备,全面普及水力、风力…… 其中的任何一样都需要海量的物料钱财。 田舟很清楚地知道,以内务府的财力,暂时不允许他如此奢侈浪费。 起码得等到当前的产出获利后,延缓几年才能实现这个愿望。 然而陈庆却告诉他,敞开了造没问题。 “大人,不知这位蒙大善人是谁?” 田舟脑海中完全没印象。 大秦何时出了一位蒙姓巨富,又肯拿出难以计数的钱粮来帮内务府兴建产业。 陈庆先往门外瞄了一眼,喊道:“信儿,叔叔与田少府有要事商谈,不要让外人靠近。” “诺。” 韩信躬身领命,用眼神示意其他等候者离得远一些。 等外面没了动静,陈庆才慎重地把门关好。 田舟愈发觉得事关重大,情不自禁紧张起来。 陈庆笑着说:“田师兄,此事瞒得过外人,却不能瞒你。” 他压低声音把诓骗蒙毅的计划说了一遍,然后叮嘱道:“你这几天劳累下,加班加点把规划图先搞出来。” “要是师兄弟们有空,最好再做个模型,想让他乖乖掏钱可没那么容易。” “等蒙毅老儿过来的时候,你亲自给他讲解。” “记住用词一定要专业,怎么深奥晦涩怎么来。” “他听不听得懂那不关你的事,反正要让他明白,这里面的学问很深,除了秦墨之外没人玩得转。” “既然内务府用铁渣烧水泥,你也给他这么来一套。” “规模嘛……就按内务府这边再翻个倍。” 田舟忍不住插口:“大人,蒙家绝无此等能耐,这工坊建不起来的。” “除非朝廷倾力施为,十年八年或有可能。” 陈庆皱起眉头:“他要是建起来了,那我还怎么玩?” “就是让他建不起来!” 田舟一开始没转过弯来,回忆对方之前说的话,顿时倒吸一口凉气。 陈庆坏笑着说:“看我干什么?” “工坊运转起来,那就是下金蛋的母鸡。” “建不起来,那就是一片碍事的砖石瓦砾。” “到时候蒙毅火急火燎地找上门,不就该我当善人了吗?” 田舟忍不住问:“蒙家世交无数,到时候招呼一声……” 陈庆满是不屑地摆摆手:“他招呼一声,人家就把身家性命交给他?” “那不是世交,是他亲爹!” “世间一向锦上添花者众,雪中送炭者少。” “到时候我放出风去,工坊所缺的钱粮数字甚巨,再投入几百万贯也无济于事。” “哪个想不开借钱给他?” 田舟被堵得哑口无言,同时禁不住后背发寒。 这也太毒了! 蒙毅如果真的中计,恐怕数代的积累都会化为乌有,为陈庆做了嫁衣! “放心。” “将来蒙毅走投无路,一定会到陛下面前哭诉。” “说不得最后还要分个三瓜两枣给他,好歹让蒙家维持公卿体面。” 陈庆风轻云淡地说道。 田舟的心里这才好受了些。 不过想到自己要参与到一桩惊天的诈骗案,仍然感觉有些不自在。 “田师兄,你忘记自己的父母、妹妹是怎么死的了吗?” 陈庆察觉了他的想法,突然开口。 田舟怎么会不记得! 他的家人一个个在他的眼前饿死,妹妹临死之后还在呢喃:“好饿,哥哥我好饿。” 陈庆负手说:“如果让蒙家建成了这工坊,大秦也不过多了一家富可敌国的豪门而已。” “可它在内务府手中,会源源不断地产出各种百姓所需的物资。” “当今太子殿下是一位仁人君子,它早晚会惠及无数黔首庶民。” “你我皆是功德无量。” 田舟的面色顿时坚定起来:“谨遵大人吩咐,下官一定不会坏了您的事!” “好。” “你办事我放心。” 陈庆拍了拍他的肩膀,示意他离去。 “大人,您如此行事,一定要小心保全自身。” “下官会将您的功绩牢记于心,总有一朝会为世人所知。” 田舟快走到门口的时候,回过头来庄重地说道。 “嗯,知道了。” “你也保重好身体,为江山社稷多出几年力。” 陈庆漫不经心地说道。 听到脚步声远去,他忍不住感慨:“如果不是为了我的好大舅哥,至于如此吗?” “搞不好哪天世道大乱,蒙恬一声令下,三十万北军将士归来,一人给我一刀就芭比Q了。” —— 入夜,万家灯火。 陈庆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到府邸。 相里菱依然没有在街角那里等他,让人心里微微有些不爽。 陈庆每次嘴上都说让她不要在外面等,可真当瞧不见她的身影时,未免觉得失落。 “夫君,你回来啦!” 嬴诗曼推开门,饭菜的香气一起飘了出来。 “呦,这么丰盛。” “今天是什么好日子?” 陈庆看到相里菱在摆碗筷,知道了她未能等候自己的原因。 “你猜。” 嬴诗曼调皮地眨眨眼。 “为夫猜不出来。” 陈庆正好独自饿了,眼睛只盯着桌上的烤羊排。 “哎,你这人怎么这样!” 嬴诗曼嘟着嘴跟在他的身后:“告诉你,今天咱们家的工坊点火烧窑啦!” “哦。” 陈庆抓起一块羊排,大口啃咬起来。 嬴诗曼愈发不悦:“我跟你说话呢,听见了没有?” “听见了,两只耳朵都听见了。” 陈庆嘴里嚼着羊肉,含混不清地说。 “一看你就没往心里去!” 嬴诗曼嗔怪道:“等家里的窑炉能产出玻璃之后,往后再也不用占我父皇的便宜了。” “你都不知道皇室里的那些人在背后怎么嚼舌根的!” “气死我了!” “等过个一两年,咱们靠自己赚到钱了,我要买十万亩地,置办一百个庄园!” “再买些山林、物产,给后世子孙打下基业!” “往后谁还敢说你家世不好!” 陈庆诧异地转过头去,呆呆地望着她。 “怎么?” “还不许说啦?” “你本来就无甚家底。” 嬴诗曼觉得自己说错了话,委屈又嘴硬。 “对,确实如此。” 陈庆放下羊排,坦诚地承认了。 “夫君,这可是我自己赚回来的。” “你非但没出力,还整天帮倒忙。” 嬴诗曼气鼓鼓地说。 陈庆哂然失笑:“辛苦夫人了。” 嬴诗曼大为得意:“你要记得我的好,知道吗?” “知道。” 陈庆轻轻点头。 “还有菱妹妹,要不是她东奔西走,找墨家同门帮忙,工坊哪有那么容易建起来。” “芷茵妹妹也出了大力,平日里她跑腿办事最多,与各方接洽往来都是她在操办。” “就你什么都没干。” 嬴诗曼或许是觉得把功劳全揽在自己身上不好,又夸了相里菱、王芷茵一通。 当然最后少不了又数落他。 “为夫……是个废物嘛。” 陈庆洒脱地说:“能得几位贤内助帮我操持家业,实在是在下三生有幸。” 赢诗曼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快坐下吃饭,少说好听的。” 第591章 蒙甘实在太坏了 如果说黔首百姓对土地的渴求是铭刻在骨子里的念想,那士族勋贵心心念念的一定是世家传承。 三代不衰,世代显贵的才有资格称为‘世家’。 哪怕少一代,也只能称自己为‘门内’。 比如两代为官,便称自家‘公门中人’。 父辈行医,那就叫‘医道中人’。 妄自尊大,贸然给自家冠上‘世家’的名头,说出去是要被人笑话的。 陈庆一个穿越客,自然不会有什么家世传承。 他想过这可能会给嬴诗曼等人带来一定的烦恼,但没想到会让她一直耿耿于怀。 她什么都知道,但从未在自己面前提起。 而是默默地去奔波操劳,想靠自己的一双手打造出让世家公卿心悦诚服的家业。 “卿不负我,我不负卿。” 陈庆揽着嬴诗曼的肩头。 月色下她睡容恬静,像是意外坠落凡间的仙子。 —— 第二天清早。 陈庆破例起了个大早。 “夫人每天披星戴月,不辞劳苦,为夫也不能懈怠。” “为大秦江山社稷鞠躬尽瘁,死后而已!” 面对嬴诗曼的询问,他振臂高呼,给自己打气。 “夫君乱说什么。” “有张有弛方是王道,别太累着自己。” “今天窑炉出料了,晚上不一定什么时辰能回来。” “你要是早些回家了,就先自己吃饭,别饿着自己。” 嬴诗曼啰啰嗦嗦叮嘱了一大通,才匆匆乘上马车离去。 陈庆无意间瞟了一眼,发现甘银瑶上马的动作小心翼翼的,身手笨拙了许多。 而且她不再是腰挎长剑,换成了背剑的方式。 “老墨这么给力?” “墨圣有后了?” 陈庆端详着猜出了缘由,心中涌起一股说不出的滋味。 家里每个女人的危险期他都记得清清楚楚,只要刻意避开,基本不会翻车。 但是看到宋默要当爹了,他难免心念动摇。 “师父,师父!” 正在陈庆纠结的时候,蒙甘兴冲冲地小跑过来。 “您要的人手弟子甄选出来了。” “宜春宫的所有侍女,弟子全都过目了一遍,保证一个都没落下。” “真好啊!” “师父,下回有这样的活您还找我,弟子不嫌累!” 蒙甘拍着厚实的胸膛,开心地合不拢嘴。 陈庆看到他走路有点岔着腿的姿势,嘴角不由浮现出男人都懂的微笑。 “怎么个好法?” 蒙甘傻笑着说:“此事不足与外人道也,师父您就别问了。” “你这逆徒!” “师父是外人吗?” “进来坐,详细说说。” 陈庆顿时被勾起了兴趣,勾手招呼道。 “诶。” 蒙毅也迫不及待地想找人炫耀,扭捏一把就随他进了门。 学无先后,达者为师。 陈庆鼓起斗志准备大干一场,自然不会吝啬花费点时间,听听自己的好徒儿是如何真刀实枪大干了一场。 太子府邸侍女的身份说起来好像挺高大上的,但究其根本也不过是伺候人的仆婢。 尤其是年纪大了还未获得扶苏宠幸,几乎必定要凄苦、孤寂的度过下半生。 蒙甘的出现如同久旱逢甘霖一般,给她们带来了新的希望和逃脱藩篱的机会。 “因为人数太多,弟子思来想去,就决定先初步筛选一遍。” “把人叫到屋子里,唯弟子一人审核。” “上来就是一句话:把衣服脱了。” 蒙甘得意洋洋地昂起脑袋,模仿起当时盛气凌人的语气。 “好好好。” “不愧是为师的弟子,你这畜生是真会糟践人啊!” 陈庆又好气又好笑。 “师父,您怎么骂我呢?” 蒙甘委屈地说。 “为师夸你呢。” “继续说,接下来怎样?” 陈庆好奇地问道。 蒙甘迟滞片刻说道:“若是当场厉声驳斥,宁死不屈的,那就是师父说的上等之选,弟子直接誊录了名字。” “忸怩不依,最后委委屈屈把衣服脱了的,那就是次等人选,还要进一步试探。” “师父您是不知道,真有那胆大豪放的。” “弟子让她脱她就脱,脱完了还在那里装腔作势。明着是想遮挡,实际上用两条手臂一起往里面挤。” “我滴娘啊!” “那俩大柰子!” 屋里没有外人,蒙甘说起话来也毫无顾忌。 他一边说还活灵活现地学着对方的动作,双手捧在胸前,不停划着弧形的曲线。 陈庆被逗得乐不可支,笑得上气不接下气:“然后呢?” “弟子怎能放过到嘴的美肉。” “我一勾手:过来!” “她还在那里故作羞涩,最后夹着腿……” 轰! 蒙甘的话还没说完,房门突然如同被巨锤击中了一般。 王芷茵长腿笔直,保持着侧踢的姿势,脸色铁青地怒视着沆瀣一气的师徒俩。 蒙甘双手已经抓起了桌案,还以为遭遇了刺客突袭,原本都做好了与之搏杀的准备。 结果一见来人,顿时尴尬地满脸通红。 “芷茵,你不是随诗曼一起走了吗?” “怎么又回来啦?” 陈庆心虚地偏过头去。 “我不回来,怎么能看到你们这对奸师恶徒的无耻行径!” “姐夫一向善待府中的仆婢下人,想不到你们……” 王芷茵越说越气,目光凶狠地瞪着无地自容的蒙甘。 “师父,弟子今日还有事。” “先告辞了。” 蒙甘头都不敢抬,站起来行了一礼,刻意远远地避开杵在正中的王芷茵,缩手缩脚地退了出去。 “哼!” “无耻之尤!” 王芷茵怒骂了一声,蒙甘脸色微变,加快了脚步。 陈庆面皮发麻,厚着脸皮解释道:“芷茵,其实不是你想的那样,我们商谈的是正事,乃是考验员工心性的必要手段。” “你少来蒙我!” “哪有让女子脱光了衣服考验的?” “蒙甘那厮獐头鼠目,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东西!” “亏得你放心交给他去办事!” 王芷茵愤愤不平地骂道。 蒙甘并未走远,听到这句话老大的不乐意。 我顶多算是从犯,分明是师父安排我去的。 陈庆踌躇片刻,迟疑地说:“其实也不能怪蒙甘,是……” “是什么?” “难不成是你指使的?” 王芷茵厉声问道。 “怎么可能!” “都是那畜生擅作主张,曲解了我的意图!” “逆徒!逆徒啊!” 陈庆拍着大腿,痛斥不休。 王芷茵半信半疑,可转念一想,如果有这种好事,他怎么会便宜别人? 因此便信了七八分。 陈庆看到蒙甘站在院中朝着屋里张望,好像有话要说的样子,连忙偷偷摆手。 还不快滚蛋,难道让师父给你背黑锅? 蒙甘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委委屈屈地走了。 “陈庆,你是不是选出了一群水性杨花的妖艳贱货,准备在外面风流快活?” “我可是从娘家搬来了整整一百多万贯给你筹备银行。” “你就是这么对我的?” 王芷茵余怒未消。 “为夫绝不是那等人。” “你随我去瞧瞧就知道了。” “耳听为虚,眼见为实。” “来来来,咱们用事实说话。” 吃人的嘴短,拿人的手软。 陈庆招呼着她往宜春宫走去。 “以后你少让蒙甘那厮登门。” “枉他还是名门之后,简直是衣冠狗彘,不知廉耻,可恨之尤!” 王芷茵不解气地骂道。 “对对对。” “蒙甘实在太坏了!” “下次他再敢来,我一定让人把他打出去。” 陈庆敷衍地附和道。 第592章 陈庆,你怎么骂人呢? 从武成侯府‘借’来的一百多万贯铜钱确实发挥了巨大的作用。 直到现在,内务府生产的新币主要还是用这批铜钱熔出来的原料。 王芷茵脸色不虞,拉着陈庆急匆匆去了宜春宫。 这里她比任何人都熟悉,使唤起人来像是自己家一样,仆婢侍卫尽皆俯首听命。 “我姐姐、姐夫去宫中了?” 王芷茵唤来管事,结果得知扶苏、太子妃并不在宜春宫。 郑妃最近隔三差五就要唤他们过去,以过来人的身份教授太子妃安胎、养胎之法。 扶苏通常过去坐一会儿,然后就去御书房学习政务,等晚上再一起回来。 “我那孽徒前两日来你这里甄选人手,可有名册留下?” 陈庆抬眸问道。 “有!” “小人这就给您拿来。” 管事忙不迭地点头。 “你把名册上的人一并叫来。” “本官亲自过目一回,今日就办理交接吧。” “往后她们都是内务府的人了。” 陈庆漫不经心地说道。 “诺。” “小人这就去办。” 管事回头喊道:“快给陈府令上茶,小心伺候。” 王芷茵面若寒霜,她暗暗想道:待会儿要是有哪个不要脸的敢当面撩拨陈庆,可别怪我心狠手辣! 没多久,一大群莺莺燕燕的侍女被召集起来。 有的惴惴不安,有的喜形于色,还有的紧张又兴奋。 “蒙将军来了吗?” 一个大嗓门在人群中响起。 她两条桩子般粗壮的手臂轻轻一挥,就把挡在身前的数名侍女推得东倒西歪。 “卧槽!” “谁家的猪圈塌了?” 陈庆目瞪口呆,忍不住脱口而出。 天下刚太平没几年,大秦百姓中胖子的比例低得令人发指。 眼前这个浓妆艳抹的圆球状侍女显然是他从未见过的类型。 宜春宫选人的时候眼瞎了? 怎么这样的货色都放了进来? 还是说她品种优良,进了太子府中开始胡吃海喝,短短几年就胖成这样? “肃静!” 管事严厉地呵斥了一声,不停地给体型显眼的胖侍女打眼色。 “陈府令,名录上的人全部叫来了。” 他恭敬地献上蒙甘留下的名册。 陈庆翻开随便瞄了一眼。 这块货办事还算牢靠,分别用甲、乙、丙三等分别誊录了侍女的名字。 甲等不必说,就是那些不肯脱衣服的。 乙等是被威逼利诱之后,不情不愿脱了的。 丙等嘛—— 陈庆数了数,整整十一人。 牲口啊! 朝廷给你高官、给你厚禄,就是让你把一身蛮力用在这上面的? “咳咳。” 王芷茵不知道名册里有什么门道,能让陈庆看得如此入迷,轻咳一声提醒他办正事。 “本官陈庆,各位姑娘都认识吧。” 陈庆合起名录,一本正经地说道。 侍女们不约而同地点头。 他们夫妇两个都是宜春宫里的常客,与太子往来亲密,自然无人不识。 “叫大家来的缘由,想必已经有人知道了。” “皇家新设一府,专替陛下掌管钱财,名为银行。” “本官念到名字的人上前一步,往后你们就是内务府下辖皇家银行的在籍吏员了。” “尔后各位的衣食住行、薪俸赏钱只会比现在多,不会比现在少。” “而且本官这里不禁嫁娶,也可请假探亲,与寻常官府吏员无异。” 同样的话从陈庆嘴里说出来,可信度直线拔高。 一些先前还在犹豫的侍女不可置信地张开小嘴,眼中绽放出强烈的光彩。 陈庆听到众人低低的惊呼声,微笑着打开名册。 “柳月。” 他不放心地抬起头扫视了一圈。 侍女中,一名身材高挑,标准鹅蛋脸的女子像是中了定身术一样,惊讶地合不拢嘴。 怎么会有她? 蒙将军出言猥亵的时候,她义愤填膺,当场斥之无礼,并以告知太子来吓退了对方。 如今坐实了调任皇家银行确实是一件求之不得的好差事,蒙甘为何还会把她记录在名册上? “柳月!” “府中无此人吗?” 陈庆提高了音量,又问了一遍。 许多相熟的姐妹齐刷刷把目光投了过来,不停地用眼神催促。 “大人,婢子在。” 柳月强压下心底的疑惑和惊慌,款款走了出来。 陈庆和王芷茵上下打量。 面相端庄,双眉上扬略显英气。 身姿、仪态都没得挑,气质也不错。 陈庆赞许地点点头,是他要找的人没错。 王芷茵的眼睛像是X光一样把柳月来来回回扫视了无数遍,没在对方身上发现一点淫邪之气。 相反,她那股子勃勃英气倒是非常让人喜欢。 “你被录取了,站到这边来。” 陈庆指了指身前的空地,又念道:“梅见,莺时。” 侍女的名字有一部分是按照月份排的。 柳月就是一月,梅见、莺时分别是二月、三月。 想来她们在宜春宫侍女中的地位很高,故此才敢当面拒绝蒙甘的无礼要求。 “是我!是我!” “婢子在。” 两名侍女分别出列,欢天喜地。 其余人暗暗焦急,视线牢牢盯着陈庆手里的名册,唯恐自己落空。 “南乔、琇莹、甘棠……” 陈庆越念越快,大致浏览了一遍。 能被挑选到太子府邸做侍女的,相貌姿色都不会太差。 他只管把甲等里的名字往下念,之后再挑几个顺眼的人数就差不多了。 “小姝。” 陈庆念到最后一个名字,人群里响起激动地吼声:“是我,是我!” “姐妹们,我就说一定有我。” 圆球状的侍女开心地又蹦又跳,陈庆觉得脚下的地面都在发颤。 “等等!” 蒙甘是干什么吃的! 合着没被你看过的都记到甲等来了是吧? “本官一时不察,念错了。” 陈庆立即反悔。 小姝高举的两条手臂还没放下来,霎时间呆住。 王芷茵不悦地瞪了他一眼。 漂亮的你全挑走了,不好看的明明记录在册你也要改口? “我看挺好的。” “不如就留在你身边当个服侍丫鬟吧。” 她主动开口替对方鸣不平。 陈庆皱起眉头,斜瞥过去:“你在她肚脐眼上插根灯芯,能送进陛下的皇陵里当长明灯了。” “就这样的留在身边,是她伺候我还是我伺候她?” 王芷茵被他刻薄的形容方式逗得差点笑出来,绷着脸说:“不过是稍微有点胖而已,身大力不亏,干活未必比不过别人。” 小姝见到有人替她说话,激动地猛点头:“婢子才两百多斤,干活可麻利了。” “陈府令,您就收下我吧。” 她眨巴着眼睛,想做出可怜撒娇的样子。 但是这个世界一向很不公平。 美女撒娇才叫撒娇,小姝这样的撒娇叫作妖。 陈庆心头一阵恶寒,匆忙别过头去不忍再看。 王芷茵为了报复他先前和蒙甘两个的不齿行径,抿着嘴说:“我看她五官端正,富态圆润,底子还是不错的,瘦下来一定好看。” “便宜你了,别不知足。” 陈庆咬牙启齿地说:“你要说她底盘不错,那我是信的。” 王芷茵不明白什么意思,但知道绝对不是好话,她不忿地说:“我就是觉得好,瞧着舒心。” 陈庆被气乐了:“那祝你跟她一样好,一样舒心。” 王芷茵猛地扭过头来:“陈庆,你怎么骂人呢?!” …… 陈庆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内务府是我说了算,拿笔墨来!” “此人不在录用名列。” 小姝听到这个消息如遭雷击。 “为什么?” “陈府令,您不能厚此薄彼!” “名册中明明有我的名字,蒙将军对婢子也是赞赏有加,还偷偷看我……” 陈庆不耐烦地说:“谁看到野猪成精了不得多看两眼?” 管事面色发白,诚惶诚恐地挡在了二人中间,不停地作揖赔礼:“陈府令,小女不识大体,望您海涵。求您饶她一遭,恕罪,恕罪。” 妈的! 陈庆恍然大悟。 怪不得她能吃得这么胖,怪不得她能名列甲等! 第593章 丹染夕阳兮,知己饮琼浆 “我不服!” “她们都能入选,凭什么我不能?” “人家……明明和她们一样美。” 或许是陈庆当众改口造成的心理落差太大,小姝扯着嗓子哭嚎起来。 管事惊骇欲绝,匆匆转身奔向自己的女儿:“住口!” 他高高抬起胳膊,厉声呵斥:“你再无理取闹,祸累全家性命悔之晚矣!” “爹……” 小姝仿佛受到天大的委屈,扑进管事怀里放声大哭。 已经说好的事情,怎么说变就变了? 蒙将军亲口答应过,会在他师父那里讨个面子,让她去银行干点杂役,起码比当下在宜春宫的厨房里厮混要强。 然而紧要关头,蒙甘连面都没露! “大鱼大肉吃进嘴,我来重新定义美。” 陈庆摇了摇头:“德、言、容、工一样都没有,莫不是把皇家银行当成炼油厂了?” 如果换成后世,想进央行起码也得顶尖985硕博起步。而且还是千军万马过独木桥,卷得让你怀疑人生。 宜春宫的侍女姿容百里挑一,从小受过礼仪、文化方面的教育。 在这个年代也算是条件对等了。 小姝进来了能干什么? 刮风下雨的时候当门板吗? “你说话可真难听。” “她又没招惹你。” 王芷茵低声斥责。 陈庆振振有词地说:“怎么没招惹我?她上来先碍着我的眼睛了。” 他清了清嗓子:“点到名字的,尔等已被皇家银行录用。” “速去收拾行囊,有什么未尽之事及时交接办理。” “一刻钟之后,随我去北坂宫。” 在场的足有百多人,最后被录取的却只有二十余个。 落选的侍女情绪低落,有些人被小姝的哭声感染,禁不住低低啜泣起来。 “等等!” 一名瓜子脸,体态单薄的侍女鼓足勇气站了出来。 陈庆疑惑地打量了一眼。 既然不在甲等之列,那就是乙等、丙等。 难不成被蒙甘占了便宜却没落到好处,此时想反悔了? “陈府令,请您再给婢子一个机会。” 瓜子脸侍女走到四五步的距离,不敢再近前,驻足行礼。 “本官为什么要给你一个机会?” “先把名字报来。” 陈庆随手打开名册。 “婢子名云裳。” 她期期艾艾地说:“前年家中托人传来了消息,我兄长与幼弟在河边捕鱼戏水,不幸被激流卷了进去,全都枉送了性命。” “如今家中二老年迈体衰,加之忧思过度,常年卧病不起。” “婢子求您开恩,让小女出宫侍奉父母。” “求您了!” 云裳痛哭着跪在地上。 陈庆瞄了眼名册,她被记录在乙等,而且还比较靠前。 “念你孝心可嘉,本官就破例一回。” “起来吧,你被录取了。” 云裳激动地抬起头来,一边抹着眼泪一边叩头不止:“多谢大人开恩。” “陈府令,婢子也求您开恩!” “求您录了我吧。” “婢子什么都会做。” 其余人眼见有机可乘,纷纷求情。 陈庆不耐烦地摆摆手:“噤声!” “再敢夹缠不清,依忤逆犯上处置!” 他早就明白,自己不是什么救世主,也救不了所有人。 始皇帝和郑妃给儿子精挑细选的侍女,能拨给他一部分算不错了。 都给带走了算怎么回事? 在陈庆强大的威压下,侍女们抽抽噎噎地闪躲着他的目光,心中后悔不迭。 如今谁还看不出来,越是对蒙将军曲意奉承的,越是一点机会都没有。 反而那些性子刚强,恪守本分的却全都在入选之列。 早知道…… 当初蒙甘言行无礼,就该冲上去活撕了他! —— 午时过后。 陈庆带着一大群莺莺燕燕回了北坂宫,由韩夫人负责教导她们一些简单的数学、记账知识。 韩信点兵,多多益善的典故可不是虚构出来的。 其家学颇为不凡。 韩夫人虽然平时不显山不露水,但一股知性典雅的气质,在这个时代相当罕见。 陈庆交代的时候,她爽快地答应下来,并无半点为难之处,可见人家肚子里是真有墨水的。 “接下来……” 他打量着手边的放着的几个小盒子。 里面是刚做好的犀角杯、象牙箸以及一些零碎的小物件。 在水力机械的帮助下,雕琢它们需要的时间大大缩短。 以艺术的眼光来看,应当算是从手工打造到机加工的倒退。 但是它确实又快又好。 “信儿,帮我去子婴殿下府上传个信,就说帮他们做的东西弄好了。” “让他派个人过来取回去。” 陈庆莫名其妙有种直觉,来的一定会是丽姝夫人。 可别的物件都造好了,唯独那件角先生,他实在羞于启齿。 等会儿她来了该怎么办? “诺。” “信儿这就去。” 韩信在门外作揖应诺,飞快地转身离去。 等了不到一个时辰,太阳即将落山。 艳光四射的丽姝夫人随着韩信一起回来。 “有劳陈府令久等,妾身给您赔个不是。” 她款款行礼,语气中透着妩媚勾人的意味。 陈庆正襟危坐,暗暗叹道:果然是她。 “夫人,内务府的匠工技艺超卓,您要的东西都在这里。” 他双手捧着大小不一的盒子放在桌案上。 “怎敢让陈府令动手,妾身自己来。” 丽姝夫人匆忙上前,背对着门外,温润的手心贴在了陈庆的手背上。 “啊~!” 她状似娇羞,脸色微红把手拿开,站在原地不知所措。 陈庆简直无语。 谁教你的呀? 每次都要装得像是个未经人事的少女,为了制造反差感? 亦或是大秦的男人都喜欢这个调调…… 陈庆忽然注意到,丽姝夫人的眼角已经有了浅浅的鱼尾纹。 她最大的资本正在急速流失,唯一能与少女相比的只剩下纯熟的技艺,以及逆来顺受的温顺。 “唉……” 陈庆长叹一声。 子婴上辈子造了什么孽啊! “陈府令可是心中烦闷?” “妾身或许有办法。” 丽姝夫人羞羞答答地说。 “来吧。” 陈庆如今是虱子多了不愁,债多了不养。 他起身走向内室,强迫自己甩掉内心的负罪感。 丽姝夫人朝外面张望了一眼,踮着脚尖追随了过去。 许久之后。 红日西坠,绚丽的霞光映照在朱阙之上,光线折射进内室之中,陈庆萎靡不振的脸色增添了几分红润。 他松开按住对方发髻的大手,长长吐出一口气。 丽姝夫人呛咳了几声,才微笑着抬起头。 那种神态,很容易让人联想到摇尾巴讨好的小狗。 “丹染夕阳兮,知己饮琼浆。” “红颜不老兮,相依岁月长。” “陈府令,妾身作的诗可还合乎此景?” 丽姝夫人伏在他的腿上,揪着一根腿毛绕圈圈。 陈庆哭笑不得。 怪不得杨宝等人心心念念想娶个知书达理的大家闺秀。 果然不一样! 第594章 唇友谊 丽姝夫人生怕外面有人误打误撞闯进来,窥见了屋内的光景。 她细致体贴的清理一番后,又淘气地撮了一口,才温柔地帮陈庆整理衣袍。 “不着急。” 陈庆按住了她的手,意犹未尽。 “妾身可不敢。” “你家夫人凶得很呢。” 丽姝夫人柔柔弱弱地说道。 嬴诗曼其实一点都不凶。 她只不过是性子急,又被娇惯坏了,受不得委屈。 若此事被她知道,闹到郑妃那里,丽姝夫人绝对没好果子吃。 “她知道了又如何?” “难道我交个朋友都不行了?” 陈庆满不在乎地说。 丽姝夫人历经世故,根本没把这样的话听进去。 “妾身与您来往得频繁了,她还会觉得你我只是普通朋友吗?” 陈庆两眼一瞪:“为什么不信?” “咱们可是唇友谊!” “我偶尔请你喝点东西而已,这还不够纯?” 他勾着对方的下巴,大拇指磨蹭着唇角。 丽姝夫人忍俊不禁:“那总得有个理由吧?大人为何不找别人,偏偏和妾身做了朋友。” 陈庆不耐烦地摆摆手:“纠结这些小事作甚?” “正经人谁会想得那么龌龊!” 丽姝夫人被他逗得发笑。 男人总会在她这样的女人面前大放厥词,展现自己在家中的地位。 可陈庆的强词夺理是她见过最离谱的。 “那……万一哪天被诗曼公主撞见了该如何?” 丽姝夫人不无担忧地问。 “夫人无意间洒了酒水在本官身上,帮我擦洗也是应有之义。” “只有这么一次,恰好被你撞见了。” “我们真的没干什么,就是普通朋友之间的互相帮助。” “你要非往下作的地方想我也没办法,大概是你的观念太保守了。” “不要无理取闹了行不行?” 陈庆行云流水般说了一通,丽姝夫人直接愣住了。 片刻后,她百感交集地说:“怪不得大人能在朝堂中风生水起,妾身受教了。” 陈庆哈哈大笑。 这才哪到哪儿? 放眼大秦,拳道至尊舍我其谁! “夫人,今日叫你来除了取回那些东西,还有件正事。” 陈庆指了指不远处的锦墩,让她坐下。 “陈府令有事尽管吩咐。” “妾身虽然愚钝,也定会竭尽所能。” 丽姝夫人优雅地端坐锦墩上,正色说道。 “不知你听说过银行没有?” “本官已经命秦墨工匠加紧装修施工,入秋前勉强可以投入使用。” 陈庆略感意外的是,丽姝夫人的消息相当灵通。 她甚至知道蒙毅正在频繁与京中权贵接触,谈论的内容似乎与钱财有关。 “老匹夫倒是谨慎。” 陈庆笑骂了一句。 蒙家的势力如此雄厚,跟他做生意还是不放心,准备纠结更多人手,壮大声势。 即使他胆大包天,敢坑了蒙家,总不能坑这么多人吧? 到时候群情汹汹,闹到陛下那里,最后法不责众,拿了多少都得还回去。 “陈府令,蒙家乃三朝旧臣,为大秦立下无数功劳,轻易得罪不得。” “您一定要小心行事。” 丽姝夫人关切地叮嘱道。 陈庆毫不在意:“你只管静观其变就是了。” “要不是这老匹夫横插一手,原本打算多给你家一些好处的。” “如今嘛……先凑合着吧。” 他压低声音说:“银行大楼的一层有间闲置的铺面,等收拾整齐了你去租下来。” “到时候怎么做我教你,保管能赚钱。” 丽姝夫人不由吸了口气,按捺不住兴奋地问:“妾身一切听您吩咐。” 陈庆不由好笑:“你就不问问让你做什么?” 丽姝夫人乖巧地说:“哪怕杀人放火,妾身也绝无二话。” “哈哈!” 陈庆拍着大腿笑道:“杀人放火你也不是那块料啊!” “我让你做些高端的茶饮,酒水。” “给往来的豪商巨贾,达官显贵谈生意用的。” “价格可以定的很贵,能来银行的都不在乎这点小钱。” “如果探听到什么消息……” 丽姝夫人知趣地点头:“妾身定然第一时间通知您。” “好。” “和夫人打交道就是舒服。” 陈庆戏谑地说道。 丽姝夫人略显羞赧:“妾身也愿意让大人舒服。” 啧啧啧! 陈庆忍不住被再次勾动了心思。 如此知情识趣,善解人意,可真是让人欲罢不能啊! “天色不早了。” “夫人先回去吧。” 趁着天黑之前让对方回去好歹还能解释。 再留她继续胡来,子婴哪怕是傻子也不能信他们俩清清白白呀! 罪过罪过。 此事非我本意。 陈某苦苦煎熬,实在是顶不住啦! 夕阳的余晖下。 丽姝夫人坐在马车里,嘴角禁不住上扬。 银行大楼她远远的瞧过,还在兴建中就引得无数百姓前来观瞻,绝对是咸阳数一数二的奇观。 在那里开一间铺面,无论是卖什么的都不必担忧赚不到钱。 陈庆出手着实大方,手指缝里稍微漏出点来,就够他们全家吃喝不完。 更为重要的是,她看得出来,陈庆想对蒙家动手了! 那可是大秦的顶尖公卿世家! 陈庆当时说话的语气非但没有一丝惧意,还透出胜券在握的强大信心。 丽姝夫人双腮酡红,眼神痴迷,深深地为他的权势而折服。 能得他庇佑,哪怕做一条不知廉耻的小狗又如何? “汪汪,汪!” 不知不觉间,丽姝夫人的道德底线又下滑了一大截。 北坂宫中。 陈庆乘上马车,准备回家。 “信儿,你家在咸阳可有靠得住的亲朋好友?” 他突然问了一句。 “叔叔,韩家在京中无亲无故。” 韩信老实地回答。 陈庆迟疑了下:“那就想想以前可有亏欠了别人,让他们来挂名领一份俸禄,也算偿还了别人的恩德。” 韩信大惊失措,“叔叔,这怎么行!” “我说行就行,反正钱又不是我出。” “你可想好了,机不可失时不再来。” “这样的机会天底下可没有第二遭,反正叔叔在代郡的老伙计们可都人人有份。” 陈庆再次提点道。 韩信举棋不定,无法相信天底下竟然有这种好事。 “算了,回去跟你娘说一声,这事就算定下了。” 陈庆替他做了主。 蒙毅以为纠集了足够的人手,众怒难犯,我就不敢生出害人的心思。 甚至还觉得真吃了亏的时候,始皇帝会给他做主。 太天真了! 你功劳再大,君臣之情再深,还比得过人家的亲儿子? 大秦的江山社稷早晚要交到扶苏手上,当爹的不知道给儿子多留点家底? “走!” “晚上你跑趟腿,去蒙尚书府上送封请帖。” “叔叔我呀,有好事等着他呢!” 第595章 会烧水泥的罗马人 朝阳初升,霞光万道。 陈庆站在北坂宫大门口,眯着眼睛打量远处络绎不绝的豪华车辇。 “好大的阵仗啊。” 蒙毅下了早朝直奔这里而来,仓促间居然还有如此多人随行,可见是早有准备。 “蒙尚书大驾光临,有失远迎,恕罪。” 陈庆热情地迎了上去。 “陈府令客气了。” 蒙毅在仆从的搀扶下,微笑着走下马车。 能被陈庆出门相迎的人可不多。 当然,迎的是他的钱,不是自己这个人。 但蒙毅依然觉得有种凌驾对方之上的优越感。 “还有这么多贵客一同驾临,实在令内务府蓬荜生辉。” 陈庆打量了一圈。 内史府府令宁腾,老熟人了。 不知道什么时候和蒙毅穿了一条裤子。 还有位皇室宗亲,头发花白年纪不小了,陈庆在祭祖仪式上见到。 没记住名字,只知道身份不低。 剩下的也都不是无名之辈,但还没能入陈庆的法眼。 “咦?” 他扫视一圈,忽然惊呼出声。 有两个披着灰色袍子的人站在外围边缘,说是仆人又不太像,倒有点类似门客、客卿之类的存在。 太阳高升,气温逐渐炎热起来。 两人忍不住把兜帽扯开了些许,露出饱经风霜的面庞。 高挺的鼻梁、深邃的眼眶、金黄色的头发…… “蒙尚书,你家中豢养着西域奴仆?” 陈庆诧异地问道。 此时所谓的‘歪果仁’在大秦的地位十分低下。 秦忠君算是混得好的了,也不过一介商贾而已。 哪怕郡县里一个守城门的小兵刻意为难,他都得赔着笑脸给人往手里塞几枚铜钱。 女性大多是被转卖过来的奴隶,通常在勾栏酒肆里充当舞姬、陪酒女,以及打着西域秘术噱头的大保健技师。 男性一般是大秦从战场上俘获,民间交易获得的奴隶。 皇陵营地中掘土、搬砖、拉车的‘歪果仁’不要太多。 陈庆还是将作少府左中侯的时候,在营地中还目睹过一出霸凌事件。 大中午的别人都在休息,唯有两个瘦弱的老外被驱赶着去清理夜间到处乱拉的粑粑。 为了不耽误吃饭的时间,两人一边啃着麦饼,一边习以为常的满地捡屎,可把陈庆给恶心坏了。 他们出现在别的场合不意外,但蒙毅邀请来的都是咸阳贵胄。 怎么特意挑了两个歪果仁跟随? “杂胡有什么稀奇,陈府令若是想要,我送你一千如何?” “就这么说定了。” “最晚霜降之前,就给你送到府上。” 蒙毅表现得相当大方,语气跟送了一条狗,一头羊没有任何区别。 陈庆哂笑不止。 合着你们兄弟俩把北地当成青青大草原了是吧? 美羊羊、喜羊羊、沸羊羊想抓哪个抓哪个。 反正又不用自己掏钱,甚至蒙恬打声招呼,自然会有草原上的部族为他奔走效力。 “那就多谢蒙尚书盛情了。” 陈庆拱手作揖。 他们俩今天要谈的可是大生意,一千奴隶只能算是见面礼。 “这两个可不是草原上那些胡人蛮子。” “陈府令肯定想不到,在大秦以西,万里之外,也有人会烧制水泥。” “若不是机缘巧合……” 蒙毅的话还没说完,陈庆就震惊地喊道:“他们是罗马人?!” 熟悉的音调,让两个老外迅速打起精神,视线不停地寻索着,寻找那个喊出‘Roma’的人。 “你知道他们是哪里来的?” 蒙毅暗自诧异。 真的是赶巧了。 前来进贡的商队走过咸阳的水泥路后,对其大加夸赞,不停地打听此地是否有他们的伙伴。 管事听不懂他们口音极重的秦话,又不耐烦如此低贱的商贾在自己面前絮絮叨叨,直接叫人把他们轰了出去。 后来是蒙毅在家中与宾客商量共同入股,兴建水泥作坊的时候,管事顺口提了那么一嘴。 蒙毅顿时如获至宝,立刻命人把两个胡商追了回来。 这两人明显有大用啊! 万一他们也掌握了水泥的烧制技术,那内务府的工艺价值必定一落千丈! 双方在谈判的时候,他能占据很大的优势。 哪怕陈庆借着皇家的名头负隅顽抗,光是看着对方吃瘪也是件美事。 两个远道而来的‘胡商’交头接耳了一阵,主动向陈庆的方向走来。 “哦,众神啊!” “真是不敢相信,瞧瞧我发现了什么。” “难以置信,在遥远的塞力斯,竟然能见到两位亲爱的朋友。” “我想我们应该坐下来喝一杯热茶,该死,众神为什么不让我们早点相遇!” 英语是不会的,古罗马语更是想都别想。 但陈庆一口怪腔怪调的翻译腔,把蒙毅唬得一愣一愣的。 “尊贵的塞力斯大人。” 两名罗马人掀开兜帽,熟门熟路地作揖行礼:“您刚才提到了罗马?” “那是额们的故乡,很高兴在这里听到有人提起它的名字。” “向您致以最高的敬意。” 他们又斜斜地举起手臂,做了个纳淬礼一般的动作。 陈庆越发确定,他在大秦遇到了两个货真价实的罗马人! 这…… 正史中记载东西方最强大的文明是汉朝时才开始互相接触的,比现在晚个百八十年。 但是在之前双方并不是完全没有交流。 月氏是西域最大的二道贩子,大秦出产的各类货物会在这里经过转手交易,再经过漫长的商路一直贩卖到希腊。 而罗马的商人攀上了蒙恬这条大粗腿,一路抵达大秦境内也不意外。 不过…… 陈庆刹那间思考了很多。 这两人大概返程的途中走着走着人就没了,未能将东方的所见所闻传递回故乡。 商道上的沙漠、盗匪、疾病、蛮子哪一样都能轻而易举要了他们的小命。 能活着回到罗马的几率跟中彩票也差不多。 “陈府令果然博学多才。” “你那烧制水泥的技艺,该不会是从罗马学来的吧?” 蒙毅沉声问道。 陈庆鄙夷地瞥了他一眼。 世界上最讨厌的事情就是外行指导内行。 更令人讨厌的还有不懂装懂。 蒙毅两样全占了,而且姿态格外令人嫌恶。 “既然蒙尚书有两位罗马工匠相助,想必自家就能独自兴建水泥工坊了吧?” “为什么还要跑来这里多此一举?” “是因为仰慕我吗?” 陈庆讥嘲地说。 第596章 北风之外的塞力斯人 蒙毅气急败坏,恨恨地瞪着陈庆:“内务府的产业乃皇家所有,身为臣子怎能私相授受!” “不怕告诉你,极西之地不光有水泥,还有用其修造的各种建筑。” “巍峨如山的庙宇,高耸林立的水泥立柱。” “鳞次栉比的楼宇屋舍……” “陈府令,你的技艺可一点都不稀罕呐!” 陈庆掏了掏耳朵:“说完了吗?” “那你让他们去给你造吧。” “来人,送客。” 蒙毅登时瞠目结舌。 你怎么就一点不害怕,不担忧呢? 为什么你会那么自信啊! 随他而来的宁腾等人尴尬地伫立原地。 一行人还没进门呢,这就谈崩了? “蒙尚书,陈府令,大家同朝为官,何必意气用事。” 宁腾连忙站出来打圆场。 “秦墨工造名扬天下,岂是番邦小国可比的。” “蒙尚书只不过是借此诫勉您勿骄勿躁,并无轻慢之意。” 陈庆冷笑一声:“你这话我爱听。” “大秦崛起于边荒苦寒之地,一砖一瓦,一石一木皆是辛勤劳作得来的。” “可比不得某些极西之地,随便在火山上扒拉两下,都能捡回来现成的原料。” “蒙尚书,你说是不是啊?” 蒙毅瞬间涨红了脸,心虚地扭过头去。 他亲自盘问了半天,得知罗马的水泥和大秦的还有些不一样。 具体的配方两名商人也不知道,但据说其中一样重要的原料是火神赐福过的泥土。 蒙毅当时就懵了。 罗马的火神也管不到大秦呀! 他上哪去找火神赐福去? 二人详细描述了一番火神居住的环境。 连绵起伏的群山飘荡着呛人的烟雾,每隔一段时日便喷烟发火,岩石被灼烧成滚烫的浆水沿着山体流下,宛如人间炼狱。 蒙毅更没招了。 大秦没有这样的地方啊! 无奈之下,他叮嘱两名罗马商人收敛口风,只要将家乡的所见所闻如实道来就可以了。 兵不厌诈,不能示之以能。 只要唬住了陈庆,剩下的就好办了。 万万没想到,计划刚开始就付诸东流。 陈庆完全不吃这一套! 宁腾不由地替蒙毅感到尴尬。 来的路上对方洋洋得意,一个劲儿吹嘘要给陈庆一点颜色看看。 好啦,人家屁事没有,你老脸臊得通红,下不来台了吧? “陈府令,我等就在大庭广众之下说话?” “您好歹让我们喝口茶润润嗓子。” 宁腾讨好地笑着。 “朋友来了,自然有好酒好茶。” “诸位随我进来。” 陈庆鄙夷地对蒙毅摇了摇头。 你有世家底蕴,连罗马人都能找来助拳。 可我来自于被称作基建狂魔的华夏啊! 什么高大上的奇迹建筑我没见过? 你连罗马在哪儿都不知道,就搁那儿一顿吹,简直羞煞人也! 陈庆大摇大摆地走了,蒙毅这才舒了口气,脸上仍旧火辣辣的像是被人打了一记耳光似的。 “蒙尚书。” 宁腾劝道:“陈府令博闻广识,非是一般人能比。” “即使我等稍遇小挫,也算不得什么。” 蒙毅脸色稍霁,不耐烦地点点头:“老夫知晓。” “咱们走!” 他不悦地瞪了两名罗马商人一眼。 要你们有什么用! 害老夫出了大丑! “尊贵的大人,我们什么都没说。” “请您不要怪罪我们,饶恕……恕罪。” 二人见势不妙,连连作揖求饶。 “啰嗦什么,跟上来。” 蒙毅冷着脸吩咐了一声,负手走在前面。 —— 宽敞明亮的厅堂里,凉风席席。 四个盛装着冰块的水桶放在屋角,凝结的水气如丝丝缕缕的白烟萦绕不散。 “嗯?” 蒙毅刚进门就感觉不对劲,扫视一圈后顿时既羡又妒。 “好凉爽呀!” “想不到陈府令如此奢侈,我等可没这般福气呀!” “真是……” 众人脑海中不约而同冒出一个想法——陛下在宫中有没有这般享受? 陈庆从冰桶里拿起放置其上的果盘,慢条斯理地切削着水果。 “内务府恰好有制冰的便利,大块的送入宫中,供皇家享用。” “不好收集的边角料本官就捡了回来,反正很快就会化掉,省得浪费不是。” “这也是最近府中工匠有了闲暇才弄出来的,诸位可还满意?” 陈庆把桶里冰镇的美酒和切好的水果一并摆在桌案上,顿时让众人眼睛放光。 蒙毅脸色阴沉。 吃独食是陈庆的老毛病了,一点都没改。 有便宜的冰,你就不知道每家分润些? 非得让我们开口求你是不是? “陈府令,本官向来不耐热。” “每逢夏日最是难熬。” “你这冰可对外售卖?” “可否让我买一些?” 宁腾财大气粗,最先开口。 “我也要!” “陈府令,你独享便利,未免有些不厚道呀!” “就是,就是!” 自周朝开始,宫廷中已经有了取冰消暑的做法。 宫中有专门的采冰官职,名为‘凌人’。 隆冬之时去江河上开凿冰块,储存于地下的深窖之中。 等盛夏之时再取出来,供王室贵族享用。 等到春秋战国时,周王室衰败。 取冰消暑的方法流散到各地诸侯之中,并且更加发扬光大。 大多数用得起冰窖的达官显贵会将美酒与冰块一起储存,想喝的时候直接取用,开怀畅饮。 然而这种方法耗费极大,能保存下来的冰块也不多。 蒙毅等人哪舍得像陈庆这样敞开了造,好像不花钱一样。 “诸位莫打趣我了。” “本官在府衙中用一下还可以,好歹是付之于公。” “哪能私下售卖给各位?” 陈庆把酒水和水果分发给宾客。 他抬起头友好地笑着:“两位远道而来的朋友,不如坐下来饮一杯大秦的酒水?” 炎炎夏日,冰镇美酒的魅力无人能挡。 二人咽着吐沫,目光不停朝蒙毅的背影打量,然后卑谦地说:“额不敢与大人同坐,多谢您的邀请。” “蒙尚书,人家万里跋涉而来……” 陈庆主动替他们求情。 “过来坐吧。” 蒙毅勉为其难地说。 陈庆把冰凉的酒壶塞进他们的手里,让二人感激地无以复加。 “不知两位为何而来?” “沿途路经过哪些地方?” 他好奇地问道。 二人中年轻些的忍不住诱惑,举起酒壶咕嘟咕嘟喝了几口,放下酒壶的时候发出回味无穷的感叹。 “大人,根据我们从古籍中得到的知识,大陆的东方尽头居住着‘北风之外的人’。” “他们身材高大,足有十三骨尺。” 罗马商人比划着超过头顶半米的位置:“他们深受阿波罗眷顾,拥有永不结冰的海,温暖适宜的气候,广阔富饶的土地,处处弥漫着香甜芬芳的气息。” “并且所有人都有着悠长的生命,至少能活两三百岁。” “他们是神的子民,被称作塞力斯人。” “在那里,有一种名为‘塞儿’的虫子。” “只要静静等候它吐出丝线,将之收集起来就能换回数不尽的黄金和财宝。” “那里每个人都很富有。” “我们……追逐着宝藏和梦想而来。” 第597章 空气香甜的大秦 罗马商人的讲述,让在场的朝堂重臣如坠云里雾里。 他们从未想过,大秦在极西之人眼中居然是这样的形象。 身高十尺开外,土地广袤而富有。 每天啥也不干,就等着‘塞儿’吐出丝线,卖掉它享受衣食无忧、安逸优渥的生活。 别说罗马人向往,连陈庆都羡慕了。 这不就是家里有矿? 而且矿产还是可再生资源,世世代代都享用不尽。 蒙毅略有些不好意思:“以讹传讹,谬种流传。” “大秦虽富有广阔,却并未如你说的那般。” 陈庆笑着说:“三人成虎嘛!” “秦人高大,勇猛善战,蛮夷皆敬畏惧怕,对外传扬难免有夸大之辞。” “耕田养蚕,华夏自古有之。” “我等身在其中不觉如何,但历数周边蛮族小邦,哪个不羡慕大秦田地广阔,衣着华丽?” 蒙毅等人思索片刻,赞许地点点头。 陈庆觉得最好笑的是,罗马商人说了一句‘空气都弥漫着芬芳甜美的气息’。 即使在信息发达的21世纪,依然有留学生在阿美利加吹捧:“这里的空气都充满了香甜的气息。” 而在公元前两百多年,空气香甜的变成了大秦。 “尊贵的大人。” “塞力斯虽然和传闻中有些差别,但仍旧是我们所遇到的最强大、最文明、最富有、最不可思议的地方。” “如果我们能返回罗马,在这里见到的一切必然会引发难以想象的轰动。” “即使是伟大的执政官以及各位元老,恐怕也不会相信我们的所见所闻。” “这实在太难以置信了!” 年长的罗马商人用一种感叹的语气说着,目光流连忘返地盯着陈庆身上的官袍和腰间的大革。 即使是罗马最尊贵的执政官,也没有如此华贵的衣服。 他的腰带如此精致奢华,难以想象当它出现在罗马的时候,会引来多少贵族的争抢。 还有…… “来自罗马的朋友。” 陈庆发现了他们视线的焦点,拿起一枚擦手的方帕:“这个东西在你们那里能卖到多少钱?” 两名商人互相对视一眼,不知该不该如实述说。 “哦?” “有什么难言之隐吗?” 陈庆淡淡地威胁道:“既然你们从陆上而来,应当清楚大秦对蛮夷的态度。” “或许……本官该把你们送进工坊里清醒一下。” “只有鞭子和棍棒才能让你们想起自己该说什么。” 二人大惊失色:“不要!” “请大人饶恕。” “大秦与罗马一样,沐浴在神明的辉光之下,我们与野蛮人是不同的!” 陈庆忍俊不禁。 谁跟你们讲这个! 诸夏纷争的时候,看哪个不爽,先给扣个蛮夷的大帽子。 等国际舆论造势得差不多了,立马发兵开干。 文明野蛮与否,先得问问拳头够不够大。 “这样一块丝帕,从迦太基人手中购买大概需要一千五百第纳尔。” “当它被运回罗马,在贵族的抢购下,或许能卖出两百金币以上。” 年长的罗马人说到钱财的时候,语气中忍不住透出几分激动。 察觉到陈庆的眼神之后,他摸摸索索从身上掏出一把第纳尔银币。 “尊贵的大人,我们前往东方的路途上,遭遇过迦太基人海盗,又在安息滞留了很久,在穿越草原的时候被野蛮人抢掠过十余次。” “幸得众神保佑,我和我的朋友历经千辛万苦抵达了这里。” 他小心翼翼地上前,双手捧着第纳尔银币奉上。 “这是我们仅剩不多来自家乡的钱币。” “我的朋友把它们保管得很好,瞒过了无数强盗的搜查……” 对方的话还没说完,陈庆脸色大变。 “拿走!” “你特么怎么不早说!” 他一把拍开了罗马商人的手臂,一股恶心感挥之不去。 真特么的醉了! 从菊花里掏出来,你们洗一洗就接着用? 谁收了你们的钱,简直倒八辈子血霉了! 蒙毅、宁腾等人慢了半拍,同样想到了银币的来历,脸色顿时难看起来。 年长的罗马商人讪讪地后退。 手里的几枚银币是他们仅有的寄托思念之物,平时视若珍宝。 想不到居然会被塞力斯贵人嫌弃。 陈庆在鼻子前不停地扇风,好赶走那并不存在的米田共气息。 一块小小的锦帕,在罗马能卖到两百金币以上。 “那本官身上这件衣服能值多少钱?” 他好奇地追问。 罗马商人感慨地说:“请大人原谅,我无法估算它的价钱。” “即使供奉给神庙的丝绸,也无法与之相提并论。” “它应当值得发动一次战争。” 陈庆心中大致有了了解。 古希腊的巴特农神庙,雅典娜女神身披一件柔软飘逸的织物。 根据华夏学者的推测,它应该是出产自周朝的丝绸。 公元前500年的《旧约》中,丝绸被誉为世间最美丽的织物。 它每次出现在西方普罗大众的眼中,总是与神明、帝王联系在一起,于是便沾染上了神圣、高贵的气息。 因此出产丝绸的塞力斯也被当成了地上神国。 陈庆突然觉得有些好笑。 从华夏流传出去的丝绸都是民间纺织,手艺参差不齐。 即使其中的上等品,也无法与左右织室出产的贡品相比较。 合着我穿的比西方的神明还要好? “本官对罗马非常感兴趣,想请两位在大秦驻留一段时间,方便随时讨教。” “作为报答……” “我给你们十匹丝绸。” 陈庆字正腔圆地说道。 “您说什么?” “多少丝绸?” 两名罗马商人两眼发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十匹。” 陈庆重复了一遍。 丝绸在大秦也不便宜。 蒙毅的果女雕像想必就是从二人手中得来。 但这玩意儿在大秦不受喜爱,想必也卖不出多少钱。 他们不惜豁上性命,花费数年时间,几经生死才来到这里,面对着唾手可得的丝绸却无钱采买,心里有多难受可想而知。 “多谢大人!” “您的慷慨足以与神明媲美。” “塞力斯人果然和传言中一样文明、温和、公正、朴实。” 两个罗马商人按捺不住激动的心情,竭尽脑汁用一切恭维讨好的话来阿谀奉承。 陈庆露出淡淡的冷笑。 有钱在哪儿都是爷! 出产丝绸的大秦此刻在罗马人眼中,那就是爷中爷! 第598章 这项目我蒙毅投了! “信儿,你去给他们安排房舍。” “两位罗马来的朋友,暂且去休息吧。” “大秦欢迎一切友善的来访者,你们想要的都会有。” 陈庆唤来韩信,吩咐他带两名罗马商人离开。 “蒙尚书,让他们在内务府盘桓几日,没问题吧?” 他用的是问句,却是一副肯定的语气。 而且人都领下去了,难道蒙毅还能追回来? “自无不可。” “他们原本就是行商,并非隶属蒙家。” 短暂地犹豫了下,蒙毅做了个顺水人情。 两个罗马人既非官员使节,也不是学富五车的贤达良材,价值有限得很。 他们仅仅是被财富所迷惑,试图沿着一层层的中间商追溯,找到通往东方的商路。 “想不到丝帛在极西之地竟然如此昂贵。” 宁腾暗暗咋舌。 罗马人拿出第纳尔银币的时候,他特意多看了一眼。 与大秦的钱币样式不同,它里面是实心的。 以它的大小推算,一块擦手的丝帕大概能换回五、六镒金(约合1600克)。 “宁内史可是心动了?” “本官恰好有一样产业,与丝帛有关。” 陈庆蛊惑道。 宁腾顿时提起了兴趣,可惜还没说话就被蒙毅打断:“陈府令,凡事总有个先来后到。” “你在请帖中应承老夫的水泥作坊,不知在哪里?” 陈庆笑着点头:“好,那就依蒙尚书的意思,诸位随我来。” 罗马人的事情除了他并没有外人放在心上。 那些巍峨恢弘的建筑谁都没见过,但是商人贪婪、鄙薄的样子却让人嗤之以鼻,对罗马的印象也打了许多折扣。 一件绸衫就值得发动一场战争,那得有多穷,多没见识啊? 陈庆却知道,大概就在这几年,罗马人与迦太基人的战争中取得了压倒性的胜利,抢回来数不尽的金银珠宝。 你有黄金,我有丝绸。 彼此往来贸易,没有中间商赚差价,岂不美哉? 陈庆一边思索着,一边引领众人来到内室。 田舟正坐在冰桶边,目不转睛地盯着桶壁上凝结的水珠,嘴里念念有词。 听到脚步声后,他慌忙站起来行礼。 “此乃秦墨年轻一辈中的佼佼者,内务府冶铁司少府田舟。” “大家都认识吧?” 陈庆主动介绍道。 蒙毅没回话,眼睛直勾勾盯着摆在桌案上的等比例模型。 边角的位置摆设着一人高的木架,随着轻微的流水声,模型中的齿轮缓缓转动,煞是神奇。 陈庆一看他们全都入神地盯着工坊模型,根本无心听自己说话,心里更有底了。 “蒙尚书请过来看。” “此物集秦墨三百年技艺之大成。” “包含了无数墨家菁英的心血结晶。” “若不是看在蒙尚书的面子上,本官何苦花费如此多的工夫。” 陈庆既像是邀功,又像是诉苦。 蒙毅仔细端详着摆满桌案的模型,情不自禁叹道:“墨家工造果然巧夺天工!” 它精致得简直像是艺术品! 看似杂乱无章的布局,却隐含着说不出的道理和韵味,越看越让人喜欢。 宁腾弯腰趴着身子观察了一会儿,疑惑地问:“陈府令,这工坊莫非全是铺的水泥?还有通往矿山的道路,也是水泥修的?” 陈庆痛快地点头:“然也!” 宁腾大惊失色。 先前他就因为贪污挪用了内务府修路的水泥,被陈庆追到宫里要债。 如果真的要把整个工坊用水泥铺一遍,那得多少钱? 其余人也露出担忧的神色,互相用眼神交流。 蒙毅倒是还沉得住气。 直觉告诉他,这是个好东西,它应该有与之相衬的身价。 “本官对工造了解得也不多。” “还是由田少府来讲解吧。” 陈庆往后退了一步,示意田舟上前。 对方迟疑着不肯挪步,在他的鼓励下才站到蒙毅身前。 “有礼了。” “不知这工坊为何如此奢侈,水泥眼下可紧俏得很呐。” 蒙毅略微放低姿态,投来善意的眼神。 “蒙尚书有所不知。” “水泥价高,一是贵在开山采石、二贵在研磨煅烧,三贵在车马运输。” “其中起码三成的钱粮消耗,都在于物料周转……” 田舟虽然总给人木讷羞涩、不善言辞的印象,但是说起自己的专业所长来,立刻口若悬河,侃侃而谈。 他用冶铁司来举例,详细阐述了矿山修道、硬化水泥地面的重要性。 节约马车损耗、提高载重、加快物料运转。 蒙毅听得连连点头,不由对田舟高看了几分。 无论是事例和数据,对方说得井井有条,令人无比信服。 “原来如此,多谢田少府赐教。” “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正是此理。” 田舟恭谦地作揖:“蒙尚书谬赞了。” 蒙毅转过头去,和宁腾等人低声交流。 两人都是京畿豪门,身家丰厚无比。 他们根本就没想过还有自己投不起的项目。 无非是钱粮多寡,值得与否而已。 田舟舒了口气,偷偷抹去额头的汗珠,目光瞥向陈庆。 ‘做的不错,继续保持。’ 陈庆赞许地点点头。 如果换了他出场,蒙毅肯定时刻提防,哪有这么容易上套? 田舟天生一副老实人的面孔,连磕绊都不打就能罗列出一大堆数据,无形中带着令人信服的力量。 陈庆知道,蒙毅刚才肯定有很多东西没听懂。 但他就是信了,而且毫不怀疑。 这就是秦墨品牌和专业的含金量啊! “陈府令,蒙家与内务府合力兴建水泥工坊,需要投入多少钱粮?” 蒙毅商议停当,回过头来直截了当地问。 “田少府,你来说吧。” 陈庆没接话头,直接把问题甩给了田舟。 “下官估算过……” 田舟拿起一旁的账册,上面密密麻麻写满了工整的物料、人力开支。 他努力让自己的表情保持平静。 最后的总额可是被陈府令抹去了前面的一位数呀! “还不把账册献上?” “蒙家世代公卿,还能差这点钱?” 陈庆赶忙打眼色,防止他露出马脚。 “诺。” 田舟头都不敢抬,双手把小册子奉上。 蒙毅抖落衣袖,拿起来飞快地浏览了一遍。 字迹很小,写得又非常密集。 还没看完一页,蒙毅就觉得阵阵眼花。 他索性直接翻到了最后。 “钱一百八十万贯、粮三万五千石、人工总计万余、木料石材……” 蒙毅看到开头就松了口气。 确实不算少,但对蒙家来说也不算什么。 甚至刚才想找宁腾分担一部分都是多虑了。 “蒙尚书,您意下如何?” “兴建水泥工坊投入不菲,若是实在为难还有别的项目。” 陈庆轻声问道。 蒙毅合上账册,中气十足地回答:“勿须其他,蒙家投了!” 第599章 工科生的脑子 “蒙尚书此言当真?” 陈庆故作惊诧:“这可不是一笔小数目啊,即使以蒙家的底蕴……” 蒙毅眼中闪过得色,暗道:你懂个什么! 今年秋天,我兄长只要把草原人贩卖进来的牛羊压低个三成价钱,把输送关外的物资涨个两成,知道是多少钱吗? 要是草原蛮子不服气,那更好了,这不是现成的人力嘛! 再说老夫为官多年,只消一句话,不知道多少人抢着大把的钱财奉上。 短则三五日,长则十天半月,都不需要打开蒙家的金库,凑个百八十万贯都轻而易举! 你陈庆狡诈阴险,不要紧,我蒙家就是财雄势大! 只要工坊顺利建起来,哪怕花费再多一倍又如何? “陈府令莫不是想反悔?” “钱粮之事,老夫既然已经应允,自然不会短缺了一分一毫。” 蒙毅底气十足地回道。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本官岂有反悔之理。” “此事关系甚大,不如蒙尚书再回去考虑几天,以免有什么疏漏?” 陈庆劝道。 蒙毅大气地摆摆手:“老夫心意已决,无需多虑。” “咱们只需议定细节,但凡有个大差不差,老夫立刻开始筹备钱粮。” 陈庆欣喜地颔首:“好,本官就喜欢和您这样的爽快人打交道。” “内务府绝不会让您吃了亏,包在……秦墨工匠身上。” 他还算有自知之明,要说包在自己身上,蒙毅不提心吊胆才怪。 宁腾迫不及待地插口道:“陈府令,您先前说有一样产业与丝帛有关,难道也是这般的工坊?” 刚才他一个人沉思了许久,始终想不出该怎么把水力和纺织联系在一起。 渭河边的水车、磨坊、锻造锤他都见识过了。 粗笨厚重,力大无穷。 它用来推动石磨,抡动巨锤都没问题。 可纺线织布多么精巧? 水车能干这活儿? “自然如此。” “田少府,你来讲解。” 陈庆又退居二线,把田舟推了出来。 “宁内史。” “无论水泥碾磨、齿轮传动、锻打铁器,究其根本,无非是力在其中做工而已。” “水车产生的这股力能用来推动石磨,自然也能用来推动纺机。” “无非调节机械的样式、力的大小,让它为我们所用。” “依下官这些时日的研究,普通的纺线、织造素布并不难。” “即使不能全以水力来推动,最少也能替代其中的八成,而产出则远远胜过手工作业。” 田舟侃侃而谈,向对方讲述自己的构思和方案。 宁腾压根就听不懂。 他只知道绢布是硬通货,民间一向当做货币来使用,纺出来就是钱。 “田少府,你有几成把握?” 宁腾等对方停歇的时候,主动问道。 “八成以上。” “若是给我一月时间,下官定将水力纺机呈到您的面前。” 田舟信心十足地说道。 他实在是太忙了,腾不出手来做这件事,其他的完全不是问题。 “好!” 宁腾兴奋地转过头去:“陈府令,只要水力纺机制好,本官愿意出资兴办织坊!” “钱粮、物料、土地、人力都好说。” 陈庆微笑着点头。 这货平日里低调得很,但他可是皇家之外,京畿最大的地主。 只不过他田地积累得少,更多的商铺、码头、仓库。 哪一样都是值钱的物业! “陈府令,君子不夺人所好。” “还有别的什么好营生吗?” 一直没发话的皇家宗亲也忍不住开口。 他身份高贵,家底却没有蒙、宁两位丰厚,不敢轻举妄动。 眼看着别人都有了收获,不禁心急。 “都有,本官岂会苛待了皇家宗室。” 陈庆笑意盎然,推荐对方去造船营运。 这老头一看就是没什么钱的。 比不过蒙毅、宁腾两个,一门心思想搞关系国民生计的大产业,并且不在乎投入,只要产业持久稳定就可以了。 但是他的身份却很管用,别人总要给几分薄面。 等大量的矿山、工坊投产后,渭河水运必然吃紧。 如果手里有一支船队上下往来,财源自然滚滚而来。 “好,好,好!” “多谢陈府令指点。” “不过造船之事,还请秦墨各位贤能襄助,老夫定然不会亏待了诸位。” 陈庆连忙给田舟打眼色。 还等什么啊! 给老头画饼呀! “下官定然竭尽全力,不敢怠慢。” 田舟恭敬地作揖行礼。 他越是这样,众人越是觉得踏实可靠。 比嘴上说得天花乱坠,一肚子坏水的陈庆强多了! “来,诸位既然没什么意见,咱们回去详谈。” “这鬼天气实在太热了。” 陈庆揪着衣襟,忍不住抱怨道。 蒙毅等人这才回过神来,不知何时身上已经出了一层细汗。 “府令大人,您等等。” 田舟突然开口。 “田师兄,有事吗?” 陈庆转回身来,不明所以地望着他。 “力通过机械、齿轮传导,虽然无形无踪,但它的作用所有人都看得见。” “方才下官在想,冷、热是否也是一种力呢?” “它无质无形,但是造成的作用显而易见。” “能否有一种合适的方法,将这种力也利用起来。” 田舟的激动之情溢于言表。 他感觉自己思路畅通,眼前仿佛浮现出一条金光灿灿的大道。 陈庆讶然地望着对方。 我找你来设局坑投资人的钱,你跟我讲热力做功? 工科生的脑子都这么天马行空吗? 一下子搞得你挺高大上,我倒成了下三滥一样。 “田师兄,你的想法很有可行性。” “继续钻研下去,我相信早晚你能做出合用的东西,让天下间除了水力再多一样火力。” 陈庆的目光中充满鼓励。 我干了那么多亏心事,不就是为了让你们这样的人走到台前,施展自己的才华和抱负吗? 帝王将相早晚有一天会淹没尘土,穿越者也会生老病死。 唯有你们的功业会永世长存! “蒙甘,住手!” 外间突然传来一声厉喝,打断了陈庆的遐思。 他仔细聆听,隐约听到打斗的呼喝声。 “这孽徒来添什么乱!” 陈庆怒骂一声,匆匆往外走去。 第600章 两百斤的大孩子 院中早已乱作一团。 蒙甘捂着肩头,目光中充满挑衅和不服气的意味。 而韩信手里提着长剑,嘴角狠狠地挨了一拳,淡淡的血迹顺着下颌滑落。 “住手!” 幸亏蒙毅等人及时出现,才制止了二人的争斗。 蒙甘恨恨的扔下手里变形的花架,怒哼一声。 “叔父。” 他抱拳作了一揖,倔强地偏过头去。 “信儿!” “你怎么样了?” “有没有伤到哪里?” 韩夫人提着裙裾,一路上气不接下气地跑过来,捧着儿子的下巴心疼地红了眼眶。 “娘亲,我没事。” 韩信抹去嘴角的血迹,勉强笑了笑。 “为何要跟人争斗?” “我不是跟你说,在外面凡事皆要忍让,不许意气用事吗?!” 韩夫人又气又急,严厉地呵斥道。 “信儿知错了。” 面对母亲的斥责,韩信并没有反驳什么,立刻道歉。 陈庆不悦地瞥着二人,踱步走上前。 “师父。” 蒙甘羞愧地不敢抬头。 “你还知道我是你师父?” “长本事了,跑到内务府来闹事。” “你是觉得咸阳装不下你了,想试试皇家威严和国朝律法的滋味?” 陈庆生气地质问。 “弟子并无此意。” 蒙甘小声说:“听闻叔父今日在这里,弟子顺道过来看看。” 陈庆心中了然。 果然还是这当弟子的了解我。 一边是家族,一边是恩师。 你是怕蒙毅在我手上吃了亏吧? 瞧着蒙家的意思,分明是让你自立门户,另开一支。 可你又放不下骨血亲情,暗中替家族担忧。 你这样子,让为师很难办呀! “那你好端端怎么跟信儿动起手来?” 陈庆淡淡地问。 “弟子……与他闲话,无意间起了争执。” 蒙甘含含糊糊地说道。 陈庆转过头去喊道:“信儿,他与你说了什么?” 韩信迟疑了下,没管蒙甘凶恶的目光,直截了当地说:“蒙公子与我吹嘘前些时日睡了多少个女人,信原本不想搭理他,结果此僚又讥嘲我只会在这里守门,连个心仪的女子都没有。” “我二人便因此起了争端。” 蒙毅听完后,又羞臊又觉得丢脸。 “混账东西!” 他反身就是一巴掌抽在了蒙甘的脸上。 “你不思勤学武艺,苦读兵书,却整日里沉迷女色,蒙家的脸都被你丢尽了!” 蒙甘挨了一巴掌,委屈、悲愤的情绪顿时浮上心头,黯然地垂下头去。 陈庆幸灾乐祸地笑了起来。 先撩者贱,你这不是自找的吗? 他注意到蒙甘的眼神时不时朝韩信那边瞟去,于是回过头。 韩夫人心疼地用巾帕敷在儿子的嘴角边,眼泪扑簌簌一个劲儿往下掉。 “娘,我真的没事。” “信儿今后一定听您的话,再不与人争执了。” 韩信动容地说。 “嗯。” “你知道就好。” “万一你有个三长两短,娘也活不下去了。” 韩夫人抽噎着说。 陈庆重重地叹息一声,突然提高音量:“谁说我侄儿没有心仪的女子?” “天下间最关心、最爱护他的,正是我嫂嫂。” “蒙甘,人家挨了打有娘亲关心。” “你睡过那么多女人,可有人来关慰?” 蒙甘瞬间觉得心窝子里堵得慌,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他支吾了许久,深深地垂下头去:“师父,弟子知道错了。” 咦? 陈庆忽然觉得他的情绪有点不对劲。 “甘儿的娘亲生他的时候,因为产厄而死。” 蒙毅小声提醒道。 “哦,瞧我这张嘴。” 陈庆轻轻拍了下脸颊。 怪不得蒙甘如此作态,刚才眼神隐隐流露出羡慕之意。 合着也是个没妈的苦孩子。 在莎车国的时候,上千名王宫侍卫前赴后继地冲上来挥刀乱砍没破你的防。 被我一句话给破防了。 “你们呀,就是吃得太饱了。” “为师恰好有一件差事交给你去办。” 陈庆立刻转移话题。 蒙甘意志低沉,抬手作揖:“悉听师父吩咐。” “本官放养于草原的鹰犬传回了消息,我要找的人他们带回来了。” “还有北地新一批押送回来的刑徒也在路上。” “你去接应下吧。” 陈庆忍不住露出兴奋的神色。 绿帽王冒顿! 想不到赵归等人还真的把他抓回来了。 没有他,草原上的部落还能统一吗? 匈奴将来还有控弦三十万,与华夏征战上百年的实力吗? 陈庆第一次如此迫不及待想要杀一个人。 为了防止中途出了岔子让冒顿给跑掉,还是让蒙甘跑一趟比较放心。 “弟子遵命。” 蒙甘心情不佳,什么都没问,恭敬地领命。 “这位公子。” “我儿韩信粗鲁莽撞,妾身代他向您赔个不是。” “公子没伤到哪里吗?” 韩夫人虽然觉得委屈,但是顾忌蒙家的声威,只好带韩信过来赔礼道歉。 “是蒙某的错。” 蒙甘惭愧地主动承认了错误:“蒙某不该无理挑衅,请夫人见谅。” “若您要责罚,蒙某也愿意承担。” 陈庆不耐烦地呵斥道:“快得了吧!” 那是人家的娘,不是你的! “速去收拾行囊,沿着直道进发,最多三五日就会遇上往咸阳来的队伍。” 他不耐烦地催促道。 “诺。” 蒙甘作揖行礼,依依不舍地走了。 陈庆嫌弃地摇了摇头。 长得五大三粗的,居然还特么缺乏母爱? 瞧你那样子,跟受了委屈的两百斤大孩子似的。 “叔叔,少年轻狂,意气相争,不碍事的。” 韩夫人温柔地劝道。 “是呀。” “一个个的都不顶用,还得我这老家伙再顶几年。” 陈庆自嘲地说。 韩夫人忍俊不禁。 你也就比信儿大不了多少岁,说话却老气横秋的。 蒙毅叹了口气:“这个孽畜,净给老夫添乱。” 陈庆目光复杂。 你们全都被利益蒙蔽了双眼,甘愿火中取栗跟我做生意。 蒙甘看着傻大黑粗的,心思却缜密、敏锐。 他要不是怕你这老匹夫赔得倾家荡产,能跑到这里来? “少年浮浪嘛,等过些年就沉稳了。” “蒙尚书,外面晒得慌,咱们继续进屋商谈。” “本官拿人头担保,各位的工坊绝对万无一失。” 陈庆热情地邀请众人回去。 蒙甘再怎么怀疑,又没有切实的证据。 等他返回咸阳的时候,蒙家的钱都交了。 想退门都没有! 陈庆自我开解地想道:师父我也是为了你们蒙家好。 你叔父太飘了,得好好给他长个记性,不然将来早晚要吃大亏。 第601章 虽千万人,吾往矣 夜幕降临,御书房安静得落针可闻。 赵崇垂手肃立,神色间隐见疲惫。 嬴政坐在灯台下,仔细地翻阅着黑冰台最新递上来的密奏。 陈庆毫无疑问是其中的主角。 “蒙毅、宁腾,还有皇室宗亲都去了吗?” “陈庆倒是挺能折腾。” 他摇了摇头,露出复杂的笑意。 扶苏不敢擅自偷看密奏中的内容,下意识替陈庆开脱:“先生掌管公私合营一事,乃是商谈公务,并非私下与朝臣结党营私。” 嬴政‘嗤’的一声笑了出来,随后笑声越发洪亮,止都止不住。 扶苏紧张又疑惑:“父皇,儿臣可是说错了什么?竟惹得您发笑。” 嬴政偏头看着他一会儿,脸上露出慈爱之色:“你说陈庆与他们结党营私,还不够好笑?” 赵崇犹豫了下,小声提醒:“殿下,内务府拿出的账册绝对有问题。” “只是其内容过于繁杂,想要彻底查清尚需时日。” 扶苏立时吸了口气:“先生是要……” 嬴政缓缓点头:“蒙家、内史腾、连皇室宗亲都被他盯上了。” “接下来还有更多的贪婪之人主动送上门。” “自古以来一向是人心不足,欲壑难填。” “依陈庆的性子,只怕这些人不是脱一层皮就能了结的。” 扶苏小心观察着始皇帝的脸色,但始终无法揣摩出对方的心意。 “那……” “蒙卿、内史腾皆是国朝栋梁,还是皇室宗亲牵涉其中。” “要不要想办法透个口风,免得将来闹大了不好收场。” 嬴政的眼神逐渐冷肃起来。 先前从楚地回来,还以为扶苏性子强硬、果决了一些,没想到本性还是难改。 “你当他们不知道吗?” “蒙毅自小聪颖过人,入朝为官后精明干练,深受寡人信重。” “宁腾审时度势,见风使舵的本事少有人能及。” “他们哪一个是庸才?” 扶苏眉头微皱:“那到底是何缘故?明知道先生可能设下了圈套,蒙卿等人还往里钻?” 嬴政耐着性子解释道:“山中猎户设下的圈套,能套得住山鸡野兔,套得住豺狼虎豹吗?” “一只都勉强,更何况一群?” “他们就是笃定陈庆不敢耍诡使诈,即使最坏的情况下,都有扳回局面的手段。” 扶苏立时担忧起来:“那先生呢?他又为何行此险招?” 嬴政微笑着说:“他是在赌寡人。” 扶苏不明其意:“父皇,您……什么意思?” 嬴政站起来,轻轻拍了两下他的肩膀:“他赌寡人最后一定站在他这边。” “罢了,你还有何不解之处,亲自去问他吧。” “陈庆心思狡诈,但未曾辜负大秦,也未曾负你。” “唉……” 伴随着一声长长地叹息,他负手离开了御书房。 扶苏坐在原处沉思了许久。 公私合营一事有着天大的利益。 而世家、贵胄以及陈庆亲自下场,双方如坐而博弈。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底牌,都觉得自己必定是获胜的一方。 蒙毅一方人多势众,背景雄厚。 先生最大的倚仗却是父皇? 难道…… 扶苏脑海中灵光一闪,突然想起一件可怕的事情。 先生该不会在赌父皇是否有意削弱大秦的公卿世家吧? 始皇帝从未擅杀有功之臣,满朝文武皆深以为然。 先生却主动挑起了这个头! 扶苏倒吸一口凉气,立刻打定主意明天就去找陈庆商议此事。 —— 夏日炎炎,艳阳高照。 太子妃出面邀请,邀请陈庆一家去皇家庄园戏水避暑。 两家人向来走动频繁,关系亲密无间,带上大批仆从以及酒水果品,就兴高采烈地朝着城外进发。 待行至僻静处,远处的山脉郁郁葱葱,空气中似乎都多了几分凉意。 太子妃滔滔不绝地讲述着山上避暑的庄园风景多么优美,池水清澈又冰凉。 她怀着孩子,更加耐不得热。 郑妃又怕她有什么闪失,最近几乎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可把她憋闷坏了。 “那就是你心心念念的世家标配——避暑山庄吧?” “什么时候相中了哪块地,为夫找秦墨工匠建一座又大又豪华的庄园,保管世间找不出第二家。” 陈庆注意到嬴诗曼淡淡的羡慕与幽怨,爽朗地笑着说道。 “还有狩猎的围场、沐浴的汤池、散心的园林、跑马场……” 嬴诗曼接着他的话絮絮叨叨说了一大通,“别家有的,咱们也都要有。” 陈庆目瞪口呆,没想到她想得那么多。 “好好好,都有,一样也不差。” 面对嬴诗曼不满的眼神,陈庆敷衍地答应下来。 “一看你就没往心里去。” “算了,反正也用不着你,我自己来操办。” 嬴诗曼嗔怪地说道。 车队沿着蜿蜒的山路缓缓行进了半个多时辰,终于抵达了此行的终点。 男女分开两拨,各自去更衣洗浴。 陈庆被晒得脑子昏昏沉沉的,见到园内清澈见底的溪水哪还忍得住。 “先生,你……” 扶苏这边叫着,陈庆却火急火燎把自己扒了个干净,噗通一声跳进了池子里。 “芜湖!” “舒服!” “殿下快下来,这水晒得不冷不热的,可舒坦啦!” 陈庆扎了个猛子,探出湿漉漉的脑袋,冲着扶苏大声吆喝。 “本宫这就来。” 扶苏快步回了旁边的屋子里,换下衣服披了件浴袍才出来。 两人浸泡在池子里,隔壁很快响起女子的嬉戏打闹声。 扶苏斟酌片刻,才缓缓开口:“先生,公私合营一事进展如何了?” 陈庆爽快地说:“一切顺利!” “殿下您尽管放心,内务府将来交到你手上的时候,规模与产业比现在大上百倍都不止。” “您口口声声唤我先生,百官皆嗤之以鼻,您却始终初心未改。” “微臣无论对不起谁,都不能对不起你。” “包在我身上吧!” 他越是这样说,扶苏越放不下心。 “先生,那与内务府合股的朝中重臣会如何?” “众怒难犯,到时候……” 陈庆的脸色严肃了片刻,又笑了出来。 “殿下,蒙家经常自夸三代仕秦,眼看着到了蒙甘这里,就是第四代啦!” “那往后呢?” “继续出现五代仕秦,六代仕秦,甚至百世仕秦?” “出身官宦,就注定世世代代是官宦。” “出身黔首,就该注定生生世世做牛马。” “这合理吗?” 扶苏被他质问地说不出话来,嗫嚅着说:“先生,这里没有外人,本宫也如实说了。” “皇家并非无所不能,您树敌如此众多,有朝一日本宫也未必能保您周全。” 陈庆哗地站了起来:“陈某首级在此,谁有胆尽管来取!” “殿下,舍得我一个,造福无数。” “微臣义无反顾!” 扶苏终于明白了始皇帝的心思。 他碍于颜面、道义,明知旧臣势大,却迟迟下不了狠心。 陈庆正好跳出来充当利刃,可不就借其手把世家公卿削骨去肉了嘛! “殿下,微臣可算勇武?” “那墙边的是什么果子?” “微臣去给你取来。” 陈庆豪气万丈,迈着大步走出水池。 扶苏还未来得及回过神,对方已经走到了墙边。 一条繁茂的树枝从院墙上探了进来,枝头上挂满了红彤彤的果实。 “先生小心,您先穿件衣服。” 陈庆头也不回:“无碍的,这里荒僻无人,谁会看见。” 他嫌穿衣费事,光着身子踩着旁边的石桌,麻利地翻上墙头。 “这果子看着就解渴。” 陈庆咔嚓咔嚓两下,折下偏枝。 被遮挡的视线瞬间开阔。 两名十四五岁的侍女站在院墙外,手里抬着水桶,仰着头一脸呆滞,嘴巴张成了可爱的‘O’形。 陈庆的视线与之一触,脚下险些站立不住。 双方目光交汇片刻,他的老脸越来越红。 忽然,陈庆计从心来。 他高举手臂:“原神,启动!” 嗖! 墙头上的果男瞬间消失。 “哎呦。” 陈庆捂着屁股,拎着挂满果实的树枝逃也似地窜回了水池里。 第602章 冒顿呀,用狗头铡委屈你了 与扶苏坦诚相会之后,陈庆的心里更加有底了。 始皇帝什么都知道,却默认了他的做法,态度不问自知。 历朝历代以来,开国功臣无罪被诛的不知凡几。 陈庆要钱不要命,已经算是手下留情了。 眼下正是工业化起步的萌芽阶段,无论付出任何代价,只要保证扶苏顺利接过皇权,让播撒下的种子长成参天大树,届时必然会有一批工商业巨头走上历史舞台。 后来之事,由得它去吧! 在当下这个时代,君权制还要维持许久,直到有足够的力量去挑战它,废除它。 反正陈庆活不到那个时候,对得起自己的良心,对得起铁杆大舅哥就行了。 数日之后。 天气阴沉,好像随时准备下雨的样子,夏日的燥热消减了不少。 “信儿。” “去准备马车,把我的狗头铡带上。” “咱们今天去铡个人。” 陈庆一边挽着衣袖,一边漫不经心地说道。 韩信愣在原地。 他知道叔叔近日让工坊打造了一柄狗头铡刀,也私下揣测过它可能是用来杀人的。 但是陈庆那轻描淡写的态度,着实让人不解。 “去呀。” “叔叔一向刚正不阿,今日就铡了将妻子拱手送人的陈世美!” “捆绑结实些,别路上摔下来。” 陈庆挥手吩咐道。 “诺。” 韩信虽然不明其意,还是恭敬地应诺下来。 不多时,两辆马车在侍卫的护送下朝着城外驶去。 三十里外。 蒙甘抹去额头的汗水,凉爽的清风迎面扑来,总算是他感觉好受了些。 “咸阳到啦!” “大家伙加把劲,陈府令必然不会亏待了大家!” 他回身高喊,给风尘仆仆的屠各部众人打气。 赵归眺望着远方的地平线,恢弘巍峨的城池隐隐露出模糊的轮廓。 “到家啦!” “我们活着回来啦!” 他举起手中的弯刀,发出声嘶力竭的大喊。 “吼!” “乌鲁乌鲁乌鲁!” 族人跟随他发出鬼哭狼嚎的呐喊,长久以来的压抑和苦闷消散了大半。 队伍中间一辆被团团围住的马车上,浑身脏污的少年紧紧握住了拳头,死死咬住牙关。 前方即是大秦的都城,一旦进了那里,恐怕再也找不到任何逃脱的机会! 他不甘心! 如果不是那位心如蛇蝎的后母,头曼那老东西怎会如此冷血,再次将他还给月氏! 冒顿想起自己的遭遇,后槽牙咬的咯咯作响。 家,原本应该是一个人最安全、最温暖的庇护所。 但是带给他的却只有一次又一次的伤害! ‘我不能死。’ ‘我要回到草原上,杀了头曼和那个心如蛇蝎的女人。’ ‘他们不配活在这个世上!’ 即使已经深陷绝境,冒顿也没有自暴自弃。 他不断在内心鼓励自己,哪怕尝尽人世间所有的苦难,也要回去复仇。 队伍前方,蒙甘以手遮阳:“是师父来了!” “尔等稍待,我去迎接!” 赵归心急地挺身张望。 他们为了寻找冒顿的踪迹,走过不知多少路,无数次死里逃生。 最后幸得月氏部族相助,派出使节一同去头曼部讨要逃走的人质。 头曼知道月氏与大秦的西征兵马汇合在一起,声势正盛。 他担心自己不交人,万一两家掉头回来找他的麻烦,因此顾虑重重。 加上阏氏在旁边不停地吹枕头风,头曼终于下了狠心,把自己的长子重新交还给月氏。 赵归等人欣喜若狂,重金答谢了月氏部族的使者后,一刻都不敢耽搁,立刻启程返回大秦。 “冒顿在哪里?” “蒙甘,你去和信儿一起把铡刀抬下来。” 陈庆下了马车,扫视着蓬头垢面的屠各部族人。 “拜见陈府令!” 赵归翻身下马,单膝跪在地上。 部众有样学样,齐刷刷恭顺地跪下。 队伍中间的囚车此时格外显眼。 冒顿好奇又警惕地打量着陈庆。 此人不似勇武之辈,地位看起来却很高。 屠各部这些草原上的叛徒如此卑谦,想来对方是秦人中了不起的大人物。 冒顿立刻开始思索该怎么博得对方的注意,或许有脱困的机会。 “你就是冒顿?” 陈庆笑得像是捕捉到野兽的猎人。 “在下……小人是冒顿。” 囚车中的少年用生疏的秦话回答。 “哦,不得了呀。” “果然聪明好学,头脑机灵。” 陈庆把目光投向蒙甘:“确认没错吗?” “应当是。” 蒙甘低声回答:“弟子曾经审讯过他,头曼部的状况他了如指掌,连许多机密事务都一清二楚。” 陈庆满意地点点头。 赵归等人的家眷全在他手中,生死只在他一念之间,想来这些人也不敢拿部族中的老弱妇孺来开玩笑。 “还等什么。” “请冒顿公子过来。” “本官亲自送他上路。” 陈庆走到狗头铡旁边,单手支起铡刀。 为了华夏百姓能够安居乐业,不受匈奴侵扰,只有请你死一死了! 赵归立刻吩咐人手,把饱受折磨的冒顿粗暴地拉扯下囚车。 他踉踉跄跄,发麻的双腿根本站不住。 两名五大三粗的士兵也不管,分别拖着他的一条胳膊,在干燥的路面上划出一条长长的痕迹。 “大人,您不能杀我!” “放了我,你会拥有无数的牛羊,广阔的土地。” “不要杀我!” 冒顿看到狗头铡,顿时心中不妙,惊恐地挣扎大喊。 “哪来恁多废话。” 陈庆冷笑着:“你莫不是想充当大秦的走狗,对同胞反戈一击?” 他摇了摇头:“想当大秦走狗的人多了去啦,什么时候才能轮到你?” “再说,匈奴人居住的土地、蓄养的牛羊,我们自己就可以去抢,还用得着你一个无名小卒?” “快点过来吧。” “早死早投胎。” “下辈子选个好人家。” 陈庆试了试手里的铡刀,开合相当流畅,刀口锋利无比。 冒顿被强按着压到了狗头铡上,脸庞贴上冰冷的金属表面那一刻,死亡的危机感瞬间涌现出来,一股凉意从尾椎骨直冲天灵盖。 “大人!” “您再听我一句话。” 冒顿到现在也不知道赵归这伙人为什么费尽苦心,要把他送到大秦。 但是他知道,再不想办法自己马上就要尸首异处了。 “没有人比我更清楚头曼的家底。” “我能带领您的士兵直捣他的老巢,连他的退路都一清二楚。” “他的阏氏是草原上最美的女人,每个男人都想得到她。” “我会把她掳来献给您。” “绝不会让您失望的。” 冒顿的秦话颠三倒四的,还时常发音错误,但总算把意思表达清楚了。 陈庆的脸色顿时古怪起来。 头曼的阏氏,那不就是你妈吗? 好家伙,现在的带路党这么卷? 献妻求荣已经过时了,要献妈求荣! 小伙子你是个狠人啊,用狗头铡委屈你了呀! 第603章 你懂,你什么都懂 “别说献祭了你妈,就算加上你爹都不行。” 陈庆稳稳地握住铡刀的把手,坚定地往下压去。 冒顿眼看着刀锋加身,挣扎地更为剧烈,两个人都差点按不住他。 “大人,您想要头曼的性命,我可以杀了他!” “他不会怀疑我的!” “我是他的儿子,只有我才可以顺利地接近他。” “您会因此立大功,当上更大的官!” 冒顿已经感觉到铡刀近在咫尺,后颈处凉飕飕的。 死亡的恐惧让他声嘶力竭地大喊大叫,不顾一切想要求得活命的机会。 上方的铡刀果然停了下来。 陈庆深深地打量着狼狈凄惶,惊恐万状的冒顿。 怪不得这小子日后会干出鸣镝弑父的事情来。 如果不是提前下手,赶在三十年河东的时候将他擒来,就凭这小子的凶狠歹毒、坚忍不拔,早晚能干出一番大事业来。 “大人,我绝对没有骗您。” “头曼死了,草原上的部落就成了一盘散沙,任由秦人予取予求。” “而我,将成为您手下最忠诚、最凶悍的猎犬,撕咬任何与您作对的敌人。” “杀掉我不过能得一时之快,但是留下我,您将获得到数之不尽的牛羊和土地。” 冒顿或许是觉得有了一线生机,立刻鼓弄唇舌,夸大自己的作用。 “呵呵。” 陈庆冷笑一声:“孤偾之君,生于沮泽之中,长于平野牛马之域,数至边境,愿游中国。” “既然你那么喜欢中国,就留在这里吧。” 还没等冒顿反应过来,陈庆猛地往下一压。 蹭! 铡刀仅仅受到了轻微的阻碍,就顺利地切开了颈骨。 冒顿双目暴突,一颗大好人头咕噜噜从狗头铡前方滚落。 汹涌的血柱如喷泉般狂涌出来,激射在刀身上,血点四处飞溅。 他抹了把脸,目光平静地望着死不瞑目的冒顿。 “你连爹妈都能爆金币,竟然要当我的忠犬?” “当我是三岁孩童吗?” “蒙甘,把人埋了。地上的血迹清理一下,不要吓到路过的小朋友。” 陈庆若无其事地吩咐道。 “诺,弟子遵命。” 蒙甘不由多看了两眼死状惨烈的冒顿。 能干脆利落出卖自己父母,心性该何其狠辣? 早点除了也少一桩祸患。 韩信犹豫了下,主动上前帮忙。 两人一个拖着尸身,一个提着人头,找了个低洼的地方随便刨了坑,像是处理垃圾一样把冒顿埋了进去。 “这就是领先版本的优势啊。” “你还在讲‘谁说女子不如男’,我都挂上彩虹旗了。” 陈庆用锦帕抹去溅到身上的血点,自言自语地嘀咕道。 “师父,处理好了。” 没过多久,蒙甘和韩信回来复命。 陈庆冲他们点点头,然后转身面向赵归。 “赵首领,一别许久,此去草原可成全了你的思乡之情?” 赵归慌忙躬身道:“大秦才是小人的故土。” “北地苦寒贫瘠,我等常常食不果腹,忍饥挨饿。” “一旦遭遇白灾,顷刻间便是灭顶之灾。” “大秦这样的乐土,是屠各部梦寐以求的地方。” “陈府令您对待我等亲和仁善,仿佛自家人一样,小的感恩都来不及,怎么会再思念草原那恶土?” 陈庆忍俊不禁:“还是你会说话。” “尔等今日先回去与家人团聚,本官就先不打扰了。” “明日一起来找我领赏。” “本官向来赏罚分明,绝不会亏待了你们。” 赵归激动地满面红光:“多谢大人厚赐。” 陈庆招招手:“走!” 染血的狗头铡被重新抬回马车上,蒙甘和韩信用沙土把地上的血迹掩埋。 “师父,真的赏他们啊?” 蒙甘低声提醒:“非我族类,其心必异。您重用匈奴人,传扬出去恐怕不妥。” 北军常年与匈奴交战。 在他根深蒂固的认知中,只有死了的匈奴才是好匈奴。 陈庆一条腿已经迈上了马车:“犯不着你多操心,师父心里有数。” 眼下大秦的人口还太少,匈奴与身毒人、非洲人还不一样,属于可以同化的范畴。 但凡他们换一身皮,那真的是只有人道毁灭的份儿了。 大队人马招摇过市,回了咸阳城。 除了野地里多了一具无名的尸体,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 “停下。” “你们先回去,本官去趟内史府。” 太阳已经偏斜,陈庆忽然开口叫住了车夫。 韩信二话不说,拨转马头准备随侍左右。 陈庆想起蒙甘为其奔走效力,劳苦功高,便笑着说:“为师要去和宁内史谈一桩大买卖,你既然遇上,那便分润你一些。” “弟子……” 蒙甘犹豫不决。 这一听就是要去宰人的。 蒙家如今和内史腾利益紧密,双方同进同退,他还是别去添乱了。 “弟子先把人带回内务府安置,无人照管怕是要生出乱子来。” 蒙甘委婉地拒绝了这项提议。 “好,那你去吧。” 陈庆摆摆手,吩咐马车继续前行。 —— 内史府中。 宁腾悠哉游哉地提着鸟笼踱步,时不时用草叶去逗弄笼中羽毛艳丽的鸟儿。 再糊弄半个时辰就可以回家了。 炎炎夏日实在是不适合来府衙当值,当然要是有内务府那般奢侈,冰块敞开了用,那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宁腾晃着脑袋,对陈庆的待遇既羡又妒。 “人比人得死,货比货得扔。” “什么时候我也能铺张浪费一回呀!” 话音未落,外面传来稳健的脚步声。 “京畿之地还有比宁内史身家更为丰厚的吗?” “怎么说得好像你受了多大委屈一样。” 陈庆站在廊道口,戏谑地打趣道。 “陈府令,稀客呀!” 宁腾惊愕了片刻,马上甩手把鸟笼藏在了花木之后。 “不知您今日大驾光临,有何要务?” “莫不是水力纺车造好了?” 他谄笑着迎上前。 陈庆摇了摇头:“水力纺车进展顺利,不过尚需时日。” “本官来是为了另外一桩事。” “皇家银行附近有三十二间商铺,七十九栋民居近几个月先后被人买去。” “买家来历神秘,出手阔绰。” “幸而本官消息还算灵通……” “宁内史,是你家管事的侄子在操办此事吧?” 真特么的见了鬼了! 陈庆原本想神不知鬼不觉,低价把银行附近的地皮据为己有。 万万没想到,竟然有人和他打起了一样的主意。 等发现不对劲的时候,许多物业已经被人抢先一步买了去,剩下没卖的价格也涨了许多。 最后多方打听才知道是内史腾在搞鬼。 你这脑子可以啊! 现在这年月就知道炒房了? “有吗?” 宁腾的脸色变了一刹那,立刻决定装傻:“这泼才定然是擅作主张,我让他经营府中产业,他竟背着我与您争利。” “陈府令稍等,我这就把他叫来一问便知。” 陈庆不耐烦地摆摆手:“宁内史,明人不说暗话。” “你手里那些产业,我想要。” “当然也不能让你吃了亏,价钱你开便是。” 宁腾迟疑片刻:“陈府令,银行若是正式开门营业,附近的地价必然水涨船高。” 陈庆直接竖起两根手指:“你多少钱收的,我出双倍价。” “这……” “怎么好意思。” 宁腾讪讪地笑着:“你我同朝为官,平白占你的便宜,本官心里过意不去。” “三倍!” 陈庆再次伸出一根手指。 宁腾心动了片刻,再次露出为难的神情。 “五倍。” “宁内史,你要是不想卖,这银行恐怕一时半会儿开不起来了。” “或许太子殿下改了心意,去别的地方另立门户也未可知。” 陈庆的语气中带着淡淡的威胁。 宁腾笑容灿烂地说:“怎好让你破费,咱们就按四……四倍半的价钱来算。” “我懂了!” “陈府令你一定是打算故技重施,就如操控百巧楼的提货券那样,把地价拉起来对不对?” “经您这么一插手,恐怕翻个几十倍都不难呀!” 宁腾恍然大悟,露出羡慕的神色。 陈庆偏过头去轻笑一声。 翻个几十倍? 那特么是首都的金融街! 八十年代帝都一套房才四五万,短短三十年间至少翻了一百倍! 更遑论价值更高、更保值的商业地产! 它要是未来不涨个一两百倍,我陈字倒过来写! “正是如此。” “宁内史心思灵通,一点就透。” 陈庆爽快地承认了下来。 “难怪陛下要把内务府交给你经营。” “陈府令的生财之道果然高明。” 宁腾心中不舍。 可是想起当初炒作提货券倾家荡产,跳楼身亡的商贾,又不敢和陈庆合伙。 万一对方玩弄诡诈,让他高位接盘了怎么办? “我怎么没想到。” “这钱合该你赚。” 宁腾心有不甘地喃喃念道。 陈庆斜瞥着他。 你知道银行周围的地价会涨,但是想不到它涨起来会有多恐怖。 等到了那一天,怕是后悔得大腿都拍断了。 “宁内史,择日不如撞日。” “本官公务繁忙,不如今天就把契据交接了如何?” “我这就命人回去取钱。” 陈庆干脆利落地说。 “这么快……” 宁腾下意识觉得不妥。 “要不然呢?” “因为这点产业,难道还让本官跑第二趟?” “宁内史,不要让钱财蒙蔽了你的耳目呀!” 陈庆意味深长地劝诫道。 第604章 你血赚,我不亏,和气生财 百巧楼售卖玻璃镜、香皂短时间内积累起了数不清的钱财。 即使是林林总总上百家民居、铺面,陈庆也无需筹措,直接命人从家中的府库提了金镒出来。 “宁内史,钱款清点出来了没有?” 一个个沉重的木箱搬下马车,陈庆漫不经心地负手踱步。 “快了。” “总数马上就出来。” 宁腾回过头,眼神中透出不舍。 为什么觉得对方拿来的箱子有点眼熟呢? 因为那是他小舅子大婚时,自家夫人去百巧楼购买玻璃镜的花费! 三十二间商铺,七十九栋民居呀! 绕着走一圈都得半天! 结果算来算去,就换回了一块镜子! “陈府令,这些物产到了你手里,不知道要翻个多少倍。” “我可是亏大啦!” 宁腾颇为幽怨地说。 陈庆嗤笑道:“宁内史莫非想反悔?” “不不不。” 宁腾连连摆手:“大丈夫千金一诺,在下岂会食言。” 陈庆打趣道:“你要是觉得亏,可以买回去嘛!” “就按你收回来的价格,本官翻个倍卖回给你。” “你血赚,我不亏。” “岂不是皆大欢喜?” 宁腾苦笑道:“陈府令真会说笑,你都开到五倍价了,再卖回给我,那就是翻了十倍。” “这些地皮再贵,也值不了那么多钱。” “砖头是金子做的?还是瓦片是金子做的?” “人家不会买别的地方嘛。” 陈庆笑而不语。 它不是金子做的,却比金子还值钱。 未来大秦的工商业兴起,银行很快就会显现它的价值。 到时候你就会知道钱生钱的游戏有多么夸张了。 没过多久,双方交割完成。 陈庆花费‘重金’,如愿以偿地拿到了银行周围的地产,打道回府。 宁腾投入的资金短短时间内净赚了三倍半,可看着却不像高兴的样子。 他准备回头找蒙毅商量商量,看陈庆到底想耍什么花招。 太阳偏西。 陈庆随身携带着一盒子的地契、交割字据,准备早早回家存放起来。 “叔叔留步。” 李超从马车上一跃而下,脚步匆匆朝他走来。 巴氏清也由丫鬟搀扶着,慢腾腾拄着拐杖下车。 李超走出去没多远,突然折返回去,主动以后辈的身份搀起她的胳膊。 “老夫人,慢些走。” “多谢李公子。” 两人看起来关系亲近了许多,李超不复之前心高气傲的模样,态度与初见时大相径庭。 说来简直可悲又可笑。 自从扶苏将公私合营之事昭告天下,咸阳的公卿勋贵迅速行动起来,并且根据关系亲疏远近,分成几个大大小小的阵营。 与皇家内务府、陈庆打交道没那么简单,众人心里都清楚。 抱团是下意识做出的最优选择。 蒙家是其中实力最强、风头最盛的,宁腾算是第二梯队,章邯最近也拉拢了一伙人,隐隐有成为第三梯队的架势。 李家……除了几个上不了台面的小喽啰,暂时没人搭理。 李信征战在外,虽然大概率不会出什么岔子,但是战场上瞬息万变,谁也无法保证万全。 李超年纪尚轻,与朝中要员也没什么交情。 私下接触过几次,得到的皆是推诿敷衍之词。 看到别人声势越来越强,李超渐渐慌了。 情急之下,他想到了巴蜀首富,受过始皇帝亲自接见和表彰的巴氏清。 第一次见面,对方就向他释出善意。 而且巴氏清富可敌国,单论本钱比李家还要丰厚数倍。 别人看不上她商贾的身份,李超此时哪还管这么多。 再三请托之后,巴氏清终于答应陪他来走一遭。 “老夫人怎么有闲暇来寻我?” “煤矿的事本官说了万无一失,那定然不会出任何问题。” “超儿,你怎么一起来了?” 陈庆疑惑地问。 “叔叔,最近咸阳公卿贵胄与您往来频繁。” “小侄听说蒙家投入数百万贯的钱粮,已经与您达成了共建大型新式水泥作坊的协议。” “不知……李家这里,您打算怎么办呢?” 李超强忍着不满,语气还算平缓。 巴氏清笑呵呵地说:“年轻人沉不住气,老婆子答应开采出来的煤炭供给李公子使用,他迫不及待就来找您问个明白。毕竟这笔钱不是小数目,还请陈府令见谅。” 陈庆颔首道:“他建他的,你建你的,难道还有什么牵扯?” “超儿,别怪叔叔说话难听。” “就算是你一家经营此业,通往北地的直道翻修,会买你家的水泥吗?” 李超怔了下,立刻回答:“不会。” 蒙恬统领北军多年,大事小情一把抓。 怎么可能把供给军需的任务交给李家? 哪怕内务府的产量不敷使用,人家慢慢等就是了。 路可以不修,但不能便宜了外人。 “京畿地区营建、修路、造桥,各项公私产业需要用到水泥的地方,你家有把握拿下多少?” 陈庆又问。 李超再次哑口无言。 那是宁腾的势力范围。 凡是在咸阳左近经商、兴办产业,哪个不得卖他几分面子? 李家的影响力差得太远了。 “超儿,李家既然没这个本事,你急什么?” “待令尊荡平西域,站稳脚跟,肯定有李家兴旺发达的时候。” “别人碗里的肉,你急也急不来呀。” 陈庆苦口婆心地劝道。 李超顿时心生惭愧,恭敬地作揖行礼:“多谢叔叔教诲,是小侄孟浪了。” 巴氏清劝道:“其实老身家里也要用不少水泥,等李公子的作坊兴建起来,老身采买一些,李公子莫为销路发愁。” “家业不是一天赚回来的,要沉得住气,才能办成大事。” 陈庆不由侧目打量着这位慈眉善目的老太太。 她不像平常的小商小贩那样斤斤计较,锱铢必较,反而总是愿意成全别人,施予恩惠,哪怕自己吃点亏也无所谓。 程家烟消云散、卓家元气大伤。 唯有她这个巴蜀首富依然如故,安安心心经营她的丹砂生意。 “老夫人,不知您家中的产业可有咸阳总号?” 陈庆突然开口问道。 “有啊。” “就在……陈府令您打听这个干什么?” 巴氏清认真地问。 “那您介意把总号换个地方吗?” “本官刚入手一块好地,毗邻皇家银行,乃是一等一的金贵所在。” “如果您舍得花钱,还可以多盖几层高楼,将巴蜀商会也迁移过来。往后探听消息、商谈买卖、钱财往来都会方便很多。” “普通的小门小户,本官怕辱没了银行的名声。” “老夫人您有这个实力,也有这个资格在此开门立户。” 陈庆作揖道:“你我相得益彰,两全其美。” 巴氏清连价钱都不问,豪爽地答应下来:“陈府令相邀,老身怎敢推辞。” “我去跟大家伙说一声,都来银行附近落脚,沾沾皇家的贵气和财气。” 陈庆满意地点头:“地价可有点贵哦,当然您吃不了亏,它绝对物超所值。” “好好好。” 巴氏清笑着说:“一分钱一分货,这道理放之天下皆准。难道陈府令还能欺瞒我一个老婆子?” “那肯定不会。” 陈庆感慨地想道:别人做生意尔虞我诈,勾心斗角,恨不得从对方身上割一块肉下来。 你每次都温和谦让,让人如沐春风。 所以你的生意越做越大,名留青史。 “老夫人,开采煤矿光靠人工的话费时费力,耗费颇多。” 陈庆压低声音说:“本官想办法在陛下面前为您美言几句,准许您的矿上使用火药。” “当然此事未必能成,本官尽力而为。” “您先别往外说。” “但凡换个人,陛下准了我也得刮他一层油水下来。” 巴氏清乐呵呵地捂着嘴:“不说,不说,老身谁都不说。” “多谢陈府令厚爱,老婆子给您行个大礼。” 陈庆连忙扶住她:“不用,老夫人快起来。” 李超看着他们三言两语就达成了利益交换,深深地感受到自己的不足和稚嫩之处。 瞧着陈府令年纪也不大呀! 他怎么就能磨砺得心机如此深沉,跟朝堂中的老狐狸斗得旗鼓相当呢? 第605章 老东西该爆金币了 炎热的夏季,似乎连时间都变得格外缓慢。 内务府的新造纸作坊不声不响地开始平整土地,打下基础。 虽然陈庆没主动宣传,但是各大世家、豪商私下前去参观的仍然络绎不绝。 秦墨的工造极有章法,杨宝又是个随和的性子,凡是找他问询的一概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那些千里迢迢汇聚到咸阳的豪强、商贾无不赞许,对公私合营一事又增添了许多信心。 蒙毅、宁腾、章邯、李超&巴蜀商会,这些大小势力不断有人依附过来,形成了泾渭分明的小圈子,时常来北坂宫找陈庆商谈。 骄阳似火,微风徐徐。 扶苏和陈庆坐着矮凳,在风平浪静的河湾钓鱼。 茂盛的树冠如一把撑开的大伞,给他们带来了难得的清凉。 田舟整日围着冶铁高炉打转,昨日好像有中暑的迹象,被陈庆叫了出来,从两名罗马商人那里套取他们有限的知识和见闻。 “你永远无法想象希腊城邦的神庙有多么宏伟壮观,那是神明赐下的奇迹!” “它们兴建在高耸的山脉上,由一根接一根的参天巨树般的石柱支撑。” “每一根柱子上都有最精湛的匠人雕刻出美轮美奂的花纹……” 年长的商人声形并茂地讲述自己的所见所闻,每次都要加上大量的感慨和赞美之词。 田舟停下手中的笔,无奈地看着对方。 事实上他只想知道这些石柱的尺寸,以及具体的样式。 然而两名罗马商人根本没办法准确描述出来,连秦话都说得颠三倒四的。 “先喝一口……果酒。” 陈庆用夏天新采的鲜果榨汁,与清酒混合在一起,再加入干净的冰块,供自己和扶苏消暑解渴。 田舟跟着沾了光,从身边的冰桶里拿出酒壶,给他们三个每人添了一大杯。 “你们塞力斯人的双手与神明不相上下。” “它实在太漂亮、太奢华了。” “我难以想象世间有谁才配得上如此尊贵的器皿。” 罗马商人目不转睛地盯着田舟手里的绛红色镶金酒壶,差点把眼睛都怼到上面。 田舟没好气地说:“这是宫中御用之物,遗失损毁要杀头的。” 他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你们最好不要打它的主意。况且,你们不是有神明赐福嘛,让祂也给你们赐下同样的东西不就行了?” 两名罗马商人不约而同地摇了摇头:“我们的神明不擅长这个。” …… 田舟觉得双方的交流有很大的代沟。 但不得不承认,罗马人确实有两把刷子,跟茹毛饮血的蛮子是完全不一样的。 陈庆同样也在享受冰镇美酒。 并且河岸的不远处,还有一群青春活泼的少女,时不时泼水嬉戏,发出动人的娇笑声。 偶尔她们从水面探出身来,被打湿的布料根本无法遮掩曼妙的身躯。 陈庆也能跟着扶苏沾点光,大饱眼福。 每次扶苏把视线转移到那个方向的时候,女子打闹得最为激烈,也更加愿意把身躯暴露在水面之上。 傻子都知道怎么回事。 “先生。” 扶苏发现陈庆还有心思看少女戏水,不禁又好笑又无奈。 “咸阳最近比往常热闹了不少。” “天南海北的豪商巨富皆汇聚于此,连勾栏酒肆的价格都涨了不少。” 他委婉地挑起了话头。 “何止勾栏酒肆呀!” “世面上的奴隶和大牲口一天一个价,只涨不跌。” “连雇佣民夫干活每天都要多给两个钱,否则就找不到人手。” “北军最近向兵部申请拨付大量火器和物资,不知道要对塞外哪股胡人动手,抢掠他们的人口和牛羊。” “看来世家豪族都在继续物力、人力,准备大干一场呢。” 陈庆给鱼钩换上新的饵料,漫不经心地说道。 扶苏诚恳地说:“先生,您还打算……” “嗯。” 陈庆毫不犹豫地点头:“微臣该做什么,心里清楚。” “殿下无需忧心,只割肉不伤骨,顶多疼一些,又不会要了人的命。” “微臣自有分寸。” 他能沉得住气,扶苏的心理压力却是每日倍增。 此时还没有暴雷这个概念。 但眼瞅着陈庆是要玩一把大的,到时候必然掀起天大的波澜。 后果如何,谁都无法料想。 显然陈庆届时一定是众矢之的,惹来仇家无数。 “本宫实在担心先生。” “要不然还是退让一步……” 扶苏忍不住劝道。 “退不得。” “大秦的世家已有不受控制的迹象。” “趁着陛下在的时候不动手,再晚就来不及了。” 陈庆笑道:“微臣不是对自己有信心,而是对陛下有信心。” “倘使最后真闹得民怨沸腾,大不了微臣引咎辞职罢了嘛!” “我给他们鞠躬还不行?” “他们还想怎样?” 扶苏脸色变幻不停,实在难以想象那样的场面。 你坑了人家无数家产,最后鞠个躬就一笔勾销了? 二人说话的时候,远处的河边忽然有几个人大声呵斥。 戏水的少女惊惶地上岸,然后被父母提着棍棒追在后面一顿打骂。 “伤风败俗!” “还不把衣服穿好!” “光天化日之下袒胸露臂,你是要勾引哪个野男人!” 即使离得很远,陈庆也隐约听到了几句叱骂。 一名被父母追逐的少女慌不择路,临到水边突然返身,一把将追在后面的父亲推进了水里,犹豫片刻后,她转身就跑。 “站住!” “孽障!” “我今天非得打死你不可!” 落水的男人气急败坏,冲着她的背影大声叫骂。 陈庆被逗得哈哈大笑。 “殿下,看到了没有?” “老东西该爆金币了。” 扶苏摇了摇头:“先生不可妄言。人之行,莫大于孝。孝乃为人之本,立身之基。” 陈庆莞尔一笑:“不过是生物爹罢了!” 他知道对方听不懂,也没好意思解释。 “殿下,光讲究礼义仁孝,可救不了天下黔首百姓。” “还得我这样厚颜无耻的黑心之人,给大秦的国库多爆点金币出来。” “过几日内务府会举办签约仪式。” “殿下要不要来站个场?” “毕竟您是朝廷的总督官嘛!” 陈庆坏笑着邀请道。 扶苏迟疑了好久,不知道该如何推拒。 他知道最后蒙毅等人的下场会很惨,这完全是一场骗局。 但陈庆的所作所为,全都是为了他,为了大秦的江山社稷,为了天下黔首百姓。 孰是孰非,是善是恶,剪不清理还乱。 “本宫……去吧。” 扶苏咬了咬牙答应下来。 钱粮最后全部入了皇家内务府的口袋,他怎能因为爱惜名声,让先生一人背负骂名? 就让我也做一回恶人吧! 第606章 如果劳动能致富 小暑过后,天气热得像是下了火。 秦朝的关中地区降雨量丰沛,更加适合农作物种植和人类的生存。 但随之而来的就是夏日潮湿闷热的天气,简直逼得人出不了门。 陈庆为了筹办公私合营大会,每天忙里忙外,经常汗流浃背地躲进马车里抱着冰桶苟延残喘。 “大人,抓到了!” “这回抓到条大鱼!” 田舟好像是在冶铁工坊点出了耐热抗性,除了前两天身体略感不适之外,休息了一天一夜后又恢复了生龙活虎的状态。 即使顶着毒辣的太阳依然跑得飞快,眼中满是激动的神采。 “不吃鱼了。” “什么鱼我也吃不下。” 陈庆趴在冰桶上,贪婪地呼吸着氤氲的凉气。 他有气无力地摆摆手:“田师兄,你先进来,把门帘合上。” 田舟应了一声,动作矫健地钻入车厢。 浓重的汗味充斥着狭小的空间,陈庆下意识往旁边偏了偏身子。 可转念一想,下属们都在顶着高温累死累活地卖力,他身为上官却在抱着冰桶躲懒,还嫌弃人家身上的汗味,属实有点说不过去。 “田师兄,你跑去河边游水了?” “抓到条什么鱼啊?” 陈庆无精打采地问道。 “大人,售卖精铁矿的那伙人被抓住了!” “我说怎么好久都没见到他们,这回竟然足足带来了三千多斤矿石,二十几个人,还买了两头骡马当脚力。” “冶铁司早有准备,没走脱了一个。” “不过他们定然还有同党。” “依下官猜测,总数应该不下五六十人。” 田舟十分肯定地说出了自己的猜测。 “呦呵。” “这才多少时日,已经开始做大做强啦?” “本官要是不逮到他们,还想开个冶铁司分司是怎么着。” 陈庆笑道:“敢在京畿之地大张旗鼓的盗采矿藏,胆子比我可肥多了。” “我倒要看看是哪方豪杰敢如此张狂。” “咱们……算了,走着去吧。” 车厢里确实凉爽没错,但味儿太大,冲鼻子。 陈庆又不好意思说,只能选择下车徒步而行。 “拿着。” 他从座位边翻出个小盒子,里面放着一大一小两副墨镜。 “这是……” 田舟没见过墨镜,但是从上面镶嵌的镜片猜出与视物有关。 “出门的时候带上,省得阳光晃眼。” 陈庆娴熟地把墨镜架在自己的鼻梁上,眼前瞬间变成了墨绿的颜色。 玻璃坊产出的次品,送去研磨成镜片,再加上巧手工匠打造的景况,一副全手工墨镜就做成了。 “多谢大人。” 田舟戴上试了试,感觉自己像是变成了瞎子一样,伸出手在眼前摸索着才敢迈开腿。 “往下压一点不就行了。” 陈庆伸手按了按他镜框中间的位置。 “原来如此。” 田舟的眼眸上下翻动,新奇地打量着镜片内外迥异的景象。 “大人,这东西好。” “刚出炉的铁水炽热刺目,若是戴上它一定好受多了。” 陈庆哂笑道:“你说的没错,但这一副墨镜够买大几百斤铁料了。等回头让老鹿想办法降低成本,以后再说吧。” 田舟心中一惊。 别说是保护工匠的眼睛,就算把他们论斤卖了也值不了几百斤铁料。 “快走呀。” “再站一会儿被晒秃噜皮了。” 陈庆健步而行,在前方冲着他招手。 “哦。” 田舟小心地把墨镜收好,这才赶忙追了上去。 —— 城关之外,渭河水边。 郁郁葱葱的树木都被毒辣的烈日晒得蔫头耷脑。 一处宽敞的空地被简陋的栅栏围了起来,从敞开的大门望去,里面堆积着一座座铁砂、矿石形成的小山。 车马川流不息,将民间收购来的原料运输回冶铁司,再把钱粮送进这里的库房。 类似的收矿站星罗棋布,总共设置了数十家。 无论是前来卖铁砂的黔首百姓,还是赶着驽马的车夫,路过门口的时候总是忍不住望向绑在木栅栏上的一大排人。 他们被毒辣的阳光晒得抬不起头,脸上或是麻木、或是恍惚,亦或是长吁短叹,愁眉不展。 “站好了!” “半死不活的给谁看呢!” 看守的士兵坐在凉棚下,抖动鞭子一甩,厉声呵斥。 这伙被捆缚在栅栏上的罪人立刻抬起了头,勉强打起精神,直面着烈日的炙烤。 “就是他们吧?” 田舟半路摘了一支荷叶,给陈庆撑在脑袋上遮阳。 饶是如此,也把他热得够呛。 二人抵达这处收矿站的时候,在门口驻足打量。 “田少府。” “陈府令。” 院子里的凉棚下哗啦啦涌出一大堆人。 田舟比较好认,再一看他给人撑着荷叶伞,立刻就知道来的是内务府的一把手——帝婿陈庆。 “谁让你们把人捆在外面晒的?” “晒坏了怎么办?” “牛马市里的奴隶如今价格都翻倍了,晒死一个从你们的薪俸里扣,听见了没有?” 陈庆不悦地训斥道。 “大人息怒,小的这就把他们放下来。” “快快快,还愣着干什么,赶紧把人解开。” 收矿站的小头目立刻吩咐手下开始行动。 待麻绳的束缚解开后,有些人支撑不住,直接一头栽倒在地上。 小头目生怕上官怪罪,急忙让人打来凉水,又是泼又是灌,好不容易才把昏厥过去的人唤醒。 “大人,小的并未行偷盗矿藏之事。” “那些矿石都是山涧里捡来的呀!” 一名黑瘦精干,头发花白的老者蹒跚前行,扑通跪倒在地上。 “大人饶命,我等不要钱了。” “求您念在我等初犯的份上,饶恕小的吧。” 又一人跪倒在同伴身边。 接着凡是能爬起来的,互相搀扶着跪倒了一地。 陈庆心情复杂,想笑又笑不出来。 铁矿石哪有那么容易捡? 真要随随便便在山上一捡就是几千斤,谁还去耕田做工? “尔等来自何处?” 陈庆听着这些人的口音并非关中人士,好奇地问了一嘴。 “我等……” 带头的两名老者年纪较大,一人驼背,一人跛腿,皆是饱经风霜的老农模样,与‘豪杰’相去甚远。 说是老者,但陈庆猜测他们顶多四十出头。 当然在大秦这实打实爷爷辈的老年人了。 “小的是上党郡泽州人士。” “小人也是。” “小的是……” 口音是瞒不住人的,他们只好老老实实交代了自己的来历。 陈庆更觉得奇怪了:“你们不在家乡耕种劳作,跑到京畿来干什么?” 驼背的老者满脸苦涩:“大人,去年泽州大旱,庄稼颗粒无收。若是在家乡种地能得活,我等岂会铤而走险……出来谋一条活路。” 陈庆脸上臊得慌。 真特么是好日子过惯了,脱离人民群众了! “老丈,咸阳百姓皆在河边以磁石吸取铁砂,官府并无禁止。” “尔等为何要多费周折,去山中开采……捡铁矿?” 陈庆俯身问道。 “大人,您也说了,我等并非京畿人士。” “这河边吸来的铁砂,也不是想拿走就能拿走,想卖给谁就卖给谁的。” 驼背老者说话支支吾吾的,显然有难言之隐。 “我等最终所获,不过别人的三成。” “去了每日的花销,连果腹之粮都买不来。” “这铁砂别人吸的,我等吸不得呀!” 他哽咽着叩头在地,祈求怜悯。 陈庆脸色阴沉,盯着对方伤痕累累,布满疤茧的双手上。 他的脑海里不自觉冒出一句话:如果勤劳能致富,这应该是世界首富的手。 第607章 愧对朝廷,愧对大人 直到20世纪的八九十年代,华夏各地的车匪路霸依然多如牛毛。 其犯罪之猖獗,一度逼得官方不得不以‘打死有奖’来发动老百姓共同打击。 秦朝的咸阳也不例外。 一群外地人想在渭河边吸取铁砂牟利,先得问问附近的村民答不答应。 村民答应了,泼皮无赖也不肯答应。 就算泼皮无赖答应了,还有大大小小的乡老、里长,甚至连收购站的无名小吏都得打点一二。 层层盘剥下来,真正能到劳动者手里的钱所剩无几。 “老丈你先起来。” 陈庆主动搀扶起对方:“既然铁矿是你们在山中捡获,那自然不能以盗采矿藏论罪。” 驼背老者愣了下,不敢相信这名朝廷大官会如此通情达理。 “不过……” “那捡矿的地方,能不能带我去看一眼。” 陈庆微笑着问。 “这……” 驼背老者犹豫不决,向同伴投去求助的目光。 “本官给钱。” “就当是买你的。” 陈庆掏了掏袖袋,结果里面就一点散碎的金子。 田舟见状连忙把身上的钱全部拿了出来。 收购站的小头目稍迟片刻,也谄笑着递上随身携带的财物。 “小的岂敢。” 驼背老者惊惶万状,连连推拒。 “拿着吧。” “这是我陈庆给出的钱,咸阳地界不会有哪个活腻歪了来抢你的。” “收下,大家伙分一分。” 陈庆拉过他粗糙的右手,把铜钱、碎金全部塞了过去。 驼背老者实在推辞不过,才手足无措地捧着发出耀眼光芒的钱财。 那金子黄澄澄的,成色一等一的好。 铜钱湛湛新,连一丝划痕都没有。 “多谢大人厚赐。” “小老儿感激不尽。” 他再次跪在地上,心悦诚服地行了五体投地大礼。 “起来,别动不动就跪。” “说起来,你们找到的铁矿帮了内务府大忙。” “这是你们应得的。” 陈庆再次把人搀扶起来。 “小的找矿的本事在泽州都是数一数二的,冶铁的活计也熟悉。” “大人您需要铁矿,小老儿可以帮您找。” 驼背老者振奋地说道。 “咳咳。” “咳。” 身后的同伴不断发出声响提醒。 驼背老者瞬间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脸色大变。 “你会找矿?” “泽州是什么地方?” 陈庆诧异地问道。 他手下也有一支勘探队,是代郡老家的山中野人组成的。 不过手艺嘛…… 基本上没有任何理论基础,经验也不丰富。 全靠着吃苦耐劳,在山里漫无目的地到处乱撞。 田舟作揖回道:“大人,泽州是久负盛名的产铁之地。” “晋国还在时,泽州出产的阳阿剑已经名扬天下。” “三家分晋之后,泽州属韩。” “故此才有韩卒之剑戟,陆断牛马,水截鹄雁,当敌斩坚甲铁幕。” 陈庆不由提起了兴趣:“那现在呢?” “泽州的冶铁规模如何?” “本官怎么没听说过?” 田舟吞吞吐吐:“朝廷设置的冶铁所只有京畿、巴蜀两地,并无泽州。” 陈庆一下子就懂了。 为了防止六国余孽作乱,大秦的铜铁管制一向严格。 京畿是老秦人的大本营,自不必说。 巴蜀也经营了两百多年,算是秦国的核心地区。 它们一南一北,向全国供应铜铁料。 如泽州这样的旧韩故地,自然不可能有同样的待遇。 “老丈,泽州您这样的匠人还有多少?” 陈庆忍不住问道。 “这……” 驼背老者再次迟疑起来。 “您放心,六国已逝,如今你我都是大秦子民。” “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谁还会追究。” 陈庆大方爽朗地说。 “不少。” 驼背老者谨慎地回答。 陈庆看他们当着士兵的面神色紧张,友好地做了个邀请的手势。 “你们随我来,天气燥热,站在日头下哪里受得住。” “田师兄,你叫人送两桶冰过来,提前把酒水埋进去。” 田舟立刻应允:“诺。” 河边的树荫下,陈庆赶走了碍事的侍卫和士兵,在一块大石头上坐下。 其余人围着他聚成了一个圈子,忐忑不安地瘫坐在地上。 “老丈,你一身本领,可愿为朝廷效力?” 陈庆开门见山地问道。 “为朝廷效力……” 驼背老者的脸色格外复杂。 十七年前,秦朝大军攻破韩都。 他们这些匠人仓皇逃窜,隐姓埋名潜回故乡,生怕受到牵累。 韩国没了,秦人统治了这个地方。 按理说国家大事与升斗小民并没多大的关系,等世道安稳了,继续出来操持旧业便罢了。 可朝廷的一道律令,让泽州的无数冶铁工坊迎来了末日。 数万匠人如鸟兽散,改行的改行,回乡耕田的耕田。 “不瞒大人,小老儿愿为朝廷效力,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驼背老者解下身上破烂的短褐,转过身去露出干瘦的后背。 上面一个酒盅大小的鼓包格外显眼,里面满涨的黄浊脓液触目惊心。 “此乃背疽,无药可医之绝症。” “小老儿时日无多矣!” “若不是为了给家里妻儿留下些活命的钱财,小老儿也不会离乡背井,冒着杀头的风险讨一条活路。” 身旁的同伴受其感染,禁不住潸然泪下。 “小的家贫,衣食无以为继。” “儿媳又刚生了孩子,正是虚弱的时候。” “哪怕把家里的粮食全省下来给她,也难以养活孙儿。” “不得已小的才以身犯险,愧对朝廷,愧对大人。” 陈庆身边响起一阵呜咽的哭声,让他鼻子忍不住发酸。 谁不知道盗采矿藏是大罪,更何况是在京畿左近? 每一件离奇的事情背后,都隐藏着令人心酸的故事。 “是本官愧对你们才是。” “食君之禄,却未能让诸位衣食富足。” “乃本官之过。” 陈庆站起来,恭敬地向众人致歉。 “老丈,背疽并非无药可医。” “本官要是治好了你的病,你还愿意为朝廷效力吗?” 第608章 劳务派遣 一双双眼睛惊讶又错愕地打量着陈庆。 他们无法相信世人闻之色变的背疽竟然也有医治的办法,更无法相信一位朝廷重臣竟然会向黔首百姓道歉。 “看我做什么?” “民间郎中治不了,难道宫中御医也治不了吗?” “你们不会以为陛下每天挑着金扁担下地,吃饭的时候碗里总有两块大肥肉吧?” 陈庆逗趣的话,让泽州来的匠人禁不住发笑。 “宫中有一味神药,如背疽这般的恶疾,药到病除,效果立竿见影。” “包在本官身上,治不好你拿刀来砍我!” 陈庆拍着胸脯,信心十足地说。 月初的时候赵崇来找他,也不知道是黑冰台的行动力强,还是始皇帝催得厉害,还真让他在医药学上搞出了点东西。 除了青霉素,日常所见的霉菌基本上都让他试了一遍。 各种‘病患’的症状、用药反应、仵作尸检记录积累了十余本册子。 陈庆清楚其中内情,嫌这些东西晦气,看都没看一眼。 唯一有用的消息,大概就是青霉素的提纯工艺愈发成熟,已经把治愈率提高到了40%。 赵崇准备派药师前往北地、岭南地区,以此药来救治伤兵。 他拿捏不定主意,故此先来找陈庆商议。 这还有什么可说的? 伤口化脓感染,在如今的时代死亡率是100%! 之前20%的治愈率,30%的致死率确实有点离谱,说不定会在士兵中引起恐慌。 这都翻倍了,十个能救回四个,那肯定要推广啊! “大人,您此言当真?” 驼背老者眼中露出希冀的光彩,连腰杆都挺直了几分。 “本官诓骗你做什么?” “将作少府右织室的金娘,当初病症比你还厉害,就剩下一口气吊着命了,如今不也活蹦乱跳的?” 陈庆说起谎来没有半点心理负担。 反正治不好他又不能真的来砍自己。 众人说话的时候,田舟带着一名挑担的力工匆匆而来。 “大人,冰桶送来了。” “酒水也在里面。” 他转身吩咐力工放下担子。 三伏天里,晶莹的冰块散发出冰凉的寒意,立刻吸引了泽州工匠的注意力。 他们目不转睛地盯着两只冰桶,情不自禁吞起了口水。 “多拿些碗来。” “每人舀一些冰块,倒上美酒。” “大家伙解解暑。” 陈庆挥手吩咐道。 很快。 衣衫褴褛,蓬头垢面的泽州工匠每人手里都多了一只大碗。 夏日的冰、昂贵的清酒,哪样都是他们平时里无福消受的奢侈品。 当它们混合在一起,似乎有甘洌诱人的气味不断散发出来,却让人迟迟舍不得下口。 “喝呀。” “先前有所误会,让诸位受苦了。” “就当时本官给你们压压惊。” 陈庆拿起大碗,咕嘟咕嘟喝了两大口。 “嘶哈~过瘾!” 他抹了把嘴,大声赞叹。 众人再也忍不住,捧起陶碗大口啜饮着冰凉的美酒。 “多少年没喝过如此甘醇的美酒啦!” “每天有这一碗酒,我起码能多挖两担矿!” “这是宫中的御酒吧?” “哈哈,哪怕掉了脑袋这回也值了!” 一碗酒水下肚,泽州工匠的状态大为好转。 他们仿佛打开了话匣子,也不再顾忌陈庆的身份,滔滔不绝地讲述泽州曾经的辉煌,以及当地匠工如今的辛酸。 春秋战国五百余年,从一开始的140多个诸侯国,到最后仅剩下七雄争霸。 能在激烈的竞争中存活下来的,哪个都有一手绝活。 赵国的胡服骑射、魏国的魏武卒、齐国的海军与技击士、韩国的强弓利剑…… 正是靠着泽州匠人一代代的精研技艺,才让韩国的装备水平始终高居七国前列。 陈庆听到他们谈及冶铁锻造如数家珍,显然每一个都是手艺高超的匠人。 战争毁去了太多东西。 不知多少六国旧民身怀绝技,却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穷困潦倒,聊度残生。 田舟静静地坐在一旁,心中涌起兔死狐悲的感伤。 如果不是大秦横扫六合,只怕他们的下场比这些人也好不到哪去。 “无功不受禄。” “我等饮了您的酒水,受了您的恩重,自然要以死相报。” “大人您想要铁矿,我等自会去寻来。” 驼背老者嚼碎了最后几颗冰块,放下陶碗恭敬地行了一礼。 “不急。” 陈庆温和地笑着:“尔等的泽州同乡多以冶铁为业,如今还剩下多少人?可愿来咸阳为内务府效力?” 驼背老者面皮紧绷,迟迟不敢开口。 “可是有什么难处?” 陈庆耐着性子问。 驼背老者咬了咬牙,厚着脸皮说:“我等受您大恩,竭力报效是应有之义。” “可若要小人的同乡效力,只怕钱粮少了未必能成。” 要让泽州的冶铁工匠抛家舍业,去关中为秦人冶铁,除非以厚利相诱,否则他实在想不出别的办法。 陈庆爽快地笑道:“还没有本官开不起的价钱。” “一个手艺精熟的匠工,本官每月给一贯……半。” “若有别的特长,工价还能再涨,上不封顶。” “怎样?” 泽州人齐刷刷转头看了过来,可是在陈庆脸上没看到一丝开玩笑的样子。 “一贯半?” “大人您所言当真?” 驼背老者再问了一次。 陈庆索性招手叫来田舟:“去铸币场领一批新造的铜钱。” “本官先发半年的薪俸,你们总该信了吧?” 众人连忙推拒。 “不用,不用。” “自古未有没干活先收钱的规矩。” “大人实在折煞我等。” “倘若每月真有一贯半钱,泽州同乡定然趋之若鹜。” 匠工们半信半疑,却感受到了陈庆的尊重和厚爱。 “不过有一样。” “内务府向来以秦墨的章法为准。” “你们也要拜入墨家门下,今后以墨家弟子的名义行事。” 陈庆严肃地叮嘱道。 “啊?” “这……” 驼背老者迟疑不决。 他们的手艺乃世代相传,祭拜的祖师名为‘老翁’,具体姓名已不可考,但泽州冶铁行业皆奉其为祖师。 “不拜入墨家门下也可以。” “但俸禄就没那么高啦。” “本官只能每月给五百钱,再多了怕手底下的人不服气,你们明白吗?” 陈庆话锋一转,语气中带着淡淡的威胁。 “拜!” “我等仰慕墨圣已久,能拜入墨家门下乃是三生有幸。” 只要顶着墨家的名头,每月就能多拿一贯钱。 他们舍弃故土来当‘咸漂’,不就是为了多赚点钱养家糊口嘛! 在陈庆的疑惑下,众人很快做出了合适的选择。 “嗯,识时务者为俊杰。” “本官能得各位相助,实乃一大幸事。” 陈庆笑着作揖。 蒙毅财雄势大,位高权重,要求也挺高。 他点名让田舟来负责新工坊的营建,而且还想要一支秦墨精英工匠来坐镇,照着百年工程的标准实施。 宁腾、章邯等人不知从哪里得到风声,也提出了差不多的条件。 陈庆差点没说:我把田舟劈成八瓣,给你们每人分一块? 相里奚门下的得力弟子,也就一直跟随在身边的百余人。 你们都想要,我上哪儿去变出来这么多? 内务府的各府司不用干了? 眼下的情景,让他产生了一个馊主意。 都想要秦墨工匠出马是吧? 好说! 只要手艺到位,区区秦墨认证算得了什么? “大人,他们的手艺如何并未得到证实。” “薪俸定为一贯半,是否有些过早了?” 田舟凑过来小声说。 “秦墨的牌子就值这个价。” “我转头把他们劳务派遣出去,每个月起码能收三贯。” “咱们自己不还白赚一半吗?” 陈庆给他打了个眼色:“口风紧些,漏了底细就不值钱了。” “泽州工匠不过是地方性区域品牌,秦墨是全国驰名商标。” “等结算了工钱,回头大家伙都有份儿。” 第609章 鬼火一响,爹妈白养 田舟怔了好久才反应过来。 “大人,您这不是……” 陈庆瞪着眼:“干嘛?想说我坑人?” “相里尚书办了收徒仪式,谁敢说他们不是秦墨弟子?” 田舟急切地辩驳:“可墨家的名声是数百年来一代代先辈积累下来的,万一出了岔子怎么办?” 陈庆不耐烦地摆摆手:“得了吧。” “泽州人冶铁的时候,秦墨还没诞生呢。” “人家的手艺未必比墨家差多少。” “只不过挂你们一个名头,回头盯紧点,能出什么差错?” “本官话说得难听点,秦墨这些年来吃了多少苦,遭了多少罪?” “为什么一直做不大?” “你们呀,和泽州工匠并无多少不同,太老实了。” 陈庆深有感触地说道。 官府不许私营冶炼,打个擦边球经营锻打修缮不就得了? 只要打点到位,民不举官不究,还能捧着金饭碗要饭吃? 可秦墨和泽州工匠还真就干出了这样的事。 凡是发财的生意都记载在秦律上,你们懂不懂啊? “把他们好生安置。” “铁矿的所在速去派人找出来。” “我去黑冰台说一声,安排医师治疗他的背疽。” 陈庆漫不经心地吩咐道。 “诺。” 田舟无奈地应承了下来。 —— 三日后。 天公不作美,清晨就下起了蒙蒙细雨。 陈庆更衣洗漱的时候,王芷茵也在梳妆打扮。 “行啦,别臭美了。” “该启程啦!” 等他准备好的时候,王芷茵还在对镜梳妆。 “要你管?” “又不是给你看的。” “我今天是侯府的代表,你放尊重点。” 王芷茵没好气地嗔道。 陈庆哑然失笑。 到了正式签约的这一天,各大世家纷纷选择了退居幕后,由族中善于经营者代为出面。 公文传扬天下,说的是‘公私合营’。 到时候出场的全是朝廷重臣,让百姓们怎么看? 所有人都心知肚明,黔首庶民是没资格参与进去的。 但面子工程总得做一做。 王芷茵主动请缨,成了武成侯府的代表。 两人分别乘坐马车并排而行。 天气不好,行人稀疏。 王芷茵精神振奋,不顾外面下着下雨,探出头来叽叽喳喳说个不停。 “时间这么短,还有很多偏远郡县的商贾没到吧?” 陈庆哂笑着说:“既然不能如期抵达,说明他们根本没资格参加这个会。还等他们作甚?” 王芷茵立刻撅起嘴:“陈庆,你这股嚣张的劲头越来越讨厌了。” “在外面说话注意点。” 陈庆板起脸叮嘱道。 王芷茵撇撇嘴,随即眨巴着眼睛:“夫君,你说话好嚣张,好讨厌哦~” “行了行了。” “不说话没人把你当哑巴。” 陈庆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 王翦、王贲爷俩也是奇了怪了。 对男丁一向要求严格,对王芷茵格外宽容大度,才把她惯出了无法无天的性格。 “哼。” “不喜欢听就算了。” 王芷茵准备放下车帘的时候,突然听到后面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 一名身穿青灰色衣袍的男子骑着快马冒雨疾驰,挥舞着手里的一杆小旗。 “闪开!” “闪开!” 紧随其后的是一阵隆隆的阵响,像是有大股骑兵飞奔而来。 “夫君小心!” 王芷茵一把掀开车帘,站在车上眺望:“还等什么,抽刀列阵!” “慢着!” 陈庆阻断了她的命令。 “不过是一群鬼火少年罢了。” 他饶有兴致地打量着飞速逼近的数匹快马。 御者无不是锦衣华服的贵族子弟,连坐骑都是百里挑一的名驹神骏。 蹄声如雷,回荡在街巷之间。 附近的商户百姓却没有任何惊慌之色,反而撑开窗户好奇地打量着狂奔的健儿。 “驾!” “驾!” “今日的花红我拿定了!” 一群青春洋溢的少年公子意气风发,挥舞着马鞭如一阵风般袭来。 哪怕雨幕也遮不住他们朝气蓬勃的笑脸,肆意张扬,无所忌惮。 王芷茵站在车架上,目不转睛地盯着他们从身边疾驰离去。 久闻的热血在体内翻腾。 她差点忍不住想追随上去,与这些青年比试一番。 等马队在视线中模糊,王芷茵才略感失落地垂下头。 她已经不是名噪京师的王公子了。 这些少年人的玩意儿,也不再属于她。 “怎么?” “羡慕啦?” “江山代有才人出,一代新人胜旧人。” “王公子已经过时喽!” 陈庆幸灾乐祸地说。 “你才过时了呢!” “咸阳谁不知我的大名,你随便打听打听。” 王芷茵不服气地说。 “行吧。” 陈庆懒得跟她斗嘴。 今天还有正事要做,延误了时间可不好。 马车往前走了没多久,忽然前方传来凄厉的战马嘶鸣以及大声的呼救。 昂贵的坐骑被随手放开,在街巷中乱走。 浑身湿漉漉的贵公子们全部围聚在一起,焦急无措的堵在一间被撞开的商铺门前。 屋檐坠落下一部分,砖石瓦砾溅得到处都是。 陈庆居高临下,看到人群中一名脸色苍白的少年嘴角不停地流血,双目紧闭,状况相当不好。 “鬼火一响,爹妈白养。” “下雨的天气还跑出来飙车,这不是自找的吗?” 他只是听闻宁腾提起过此事,第一次亲眼见到咸阳的纨绔子弟在闹市驰骋。 当然结果也不出所料,百姓喜闻乐见的场面终于出现了。 “陈庆,你快救救他。” 王芷茵心生不忍,哀声恳求。 “怎么救?” “我没那个本事。” 陈庆无所谓地摊开手。 “前两天你不是救活了一个身患绝症的老者吗?” “你一定有办法的。” 王芷茵急切地催促道。 陈庆摇了摇头:“走。” “涉光,你醒醒。” “我这就去找郎中。” “你一定要挺住啊!” 鬼火少年们像是热锅上的蚂蚁一样团团乱转,好不容易安定心神后,立刻手忙脚乱地准备重新上马。 “射光,这名字倒是……” 陈庆的车驾从旁边经过,无意间听到了受伤公子的姓名。 “该不会是涉吧?” “涉间之子?” 他猛地回过头去:“如果是此人,我倒是该救一救。” 第610章 家父宁腾,本官陈庆 《史记·项羽本纪》中详细记载了巨鹿之战的过程。 项羽率领楚军破釜沉舟,先后激战九次,生俘秦军主将王离,杀苏角。 还有一位将领名涉间。 原话是:涉间不降楚,自烧杀。 兵败之后,秦军死的死、降的降,涉间铁骨铮铮,不愿受辱,与几十名忠心耿耿的亲兵点燃了营帐,举火自焚。 鬼火少年的死活跟陈庆没关系。 但若是这样一位忠臣之后,他倒是不介意施以援手。 “人没死。” “不过你们再折腾下去,他可真要死了。” 王芷茵撑着油纸伞,陈庆仔细观察了一下,涉光还有气息,只是状态相当不好。 他们纵马疾驰的时候经过转弯的地方,雨天路滑坐骑脚下打滑,涉光连人带马直接撞上了街边的商铺。 看起来对方的胸腹位置恰好顶在屋檐上,大概是撞断了肋骨。 “您是……陈府令?” “求您开恩,将马车借我们一用。” “涉光他命在旦夕,再不找郎中诊治就来不及了。” 能在咸阳闹市飙马的纨绔子弟出身都不错,很快就有人认出了陈庆的身份。 “先把他扶起来,靠墙坐下。” “你们解开他的衣服,看看胸口有没有塌陷变形的地方。” 陈庆镇定地吩咐道。 鬼火少年如同有了主心骨,手忙脚乱地按照吩咐行事。 涉光已经处于半昏迷状态。 他倚靠在墙壁上,衣襟被小心翼翼地扯开。 陈庆蹲下身仔细观察片刻,凭一些外表的迹象判断是断了两根肋骨。 不过看着变形不大,应该没刺破脏器。 “去捡几块木板,用布条缠在他的胸口。” “手上轻一点,别压塌了断裂的肋骨,多缠几层。” “再去找会外伤正骨的郎中,把肋骨复位。” 陈庆大声唤道:“涉光,你在京中纵马嬉戏,误伤百姓。” “待我禀告陛下,一定罢免了你爹的职位!” “你等着瞧吧!” 一番狠话说完,鬼火少年神情惶惑,但涉光却勉强抬起头,嘴唇嗫嚅着似是有话要说。 “还等什么,快动手施救呀!” 陈庆厉喝一声,众人才回过神来,四处捡来合用的木板,然后把涉光的上半身包的像是粽子一样。 “用我的马车。” “能不能救回来就看他的造化了。” 华夏的古代医学对骨折有很深的研究,正骨、接骨更是中医的拿手绝活。 同时肋骨刺破心、肺的症状医书中也早有记载:若伤重者,内干胸中,必通心、肺两脏,则危在旦夕,不可医治矣。 换句话说,拉回家等死吧。 陈庆指挥他们拆除了马车上多余的部分,然后用门板把涉光抬了上去。 鬼火少年实在赶时间,便央求把另一辆马车也借给他们使用。 刚才一时情急,坐骑未加管束,有些已经走得远了,想寻回来还要费些手脚。 “你们乘我的车去吧。” “路上小心点。” 王芷茵作为街溜子中的前辈,对鬼火少年相当关照,大方地借出了自己的马车。 “我等感激不尽。” “救命之恩,铭记在心。” 鬼火少年急匆匆地分乘两辆马车,朝着最近的医馆赶去。 “咳咳。” 陈庆给王芷茵打了个眼色:“打伞啊,你把马车都借出去了,咱们怎么办?” “我陪你走过去呗。” “陈府令现在架子大了,难道还走不得几步吗?” “反正离得又不远。” 王芷茵把伞撑在他的头顶,翻了个大大的白眼。 “若不是为夫舍身相救,你早晚跟涉光一样的下场。” “知道自己当年干的那些破事儿有多离谱了吧?” 陈庆踩着湿滑的路面,忍不住抱怨道。 “哎?” “陈庆,怎么着?” “我堂堂侯府之女,不顾脸面给你做了媵妾,还委屈你啦?” 王芷茵不服气地说。 “分明是你嫁不出去了,别说得那么好听。” 陈庆反唇相讥。 两人一边斗嘴,一边快步疾行。 幸亏下了场小雨,天气凉爽了些,要不然光是走到北坂宫这一段路,就能把他们累得满身大汗。 饶是如此,陈庆等人抵达的时候,宫门外已经停满了马车。 宾客差不多到齐了,太子仪驾也赫然在列。 “你先去换身衣服。” “我去找姐夫说一声。” 王芷茵见陈庆官袍下摆沾了不少泥点子,浑身上下都快被淋湿了,顿时好心提醒。 “你也一起来吧。” “今天你可是王家的代表。” 陈庆知道她在路上尽量把雨伞倾斜向自己这边,半边身子都被雨水浇透了,湿哒哒的既不舒服也不雅观。 二人说话的时候,前方一名衣着华贵的公子皱眉回过头来。 “让他们离远一些,万一别人当成咱们家的人怎么办?” “本公子可丢不起这个人。” 他摆摆手吩咐道。 高壮的护卫颔首致意,然后就拦在了陈庆和王芷茵前面。 “两位暂且留步。” “嗯?” 陈庆诧异地看向对方:“真是稀奇,为何让我留步?” 护卫也不着恼:“我家公子爱惜颜面,二位稍待片刻即可。” ??? !!! 陈庆霎时间反应过来,这是嫌自己丢人了! 好家伙,真的是好家伙啊! “你家公子是哪家的王孙?” “难不成这路是你家修的?” 陈庆忍不住讥讽道。 前方的贵公子回过头来,趾高气扬地喊道:“家父宁腾,你说巧不巧,这路还就是我家修的。” “哦……” 陈庆差点被气笑了:“咸阳的路都是你家修的是吧?” 贵公子得意地点点头:“诶,你猜对了。” “京畿的路有一条算一条,都是家父命人修的。” “服气了没?” 王芷茵把手指关节按得咔吧咔吧作响:“宁嗣,我有十多年没打你了吧?看来你的皮又痒了。” 宁嗣闻言一愣,上下打量许久后脸色大变:“你是王家的野……” 陈庆按住了蠢蠢欲动的王芷茵,云淡风轻地说:“宁内史今日应该没到场,不过太子殿下在里面。” “麻烦宁公子进去的时候帮忙带句话。” “你就说北坂宫外面的路是宁家修的,本官现在进不去了。” 宁嗣心里咯噔一下。 他早年间闯了祸,被父亲安排到老家为官历练,对咸阳的近况不太了解。 不过以王芷茵的身份,想来嫁得不是泛泛之辈。 “你是……” “区区薄名,不足挂齿。” 陈庆微笑着说:“本官陈庆。” 第611章 不是你不明白,是世道变化快 “陈庆?” “内务府府令陈庆?!” 宁嗣的脸色变了再变,倒吸一口凉气。 “诶,对。” “就是本官。” “你说巧不巧?” 陈庆讥笑道:“路是你们宁家修的,可北坂宫却是陛下特赐本官办公的府衙。” “也是我平日里糊涂,竟然忘了门前的路是有主的。” “改天在宫里遇到令尊,本官一定当着陛下的面纷说清楚。” “皇家只赐了府衙,却不给我通行的路。” “这不是刻意为难人嘛!” 宁嗣脸色大变,惊惶地喊道:“世叔勿怪,小侄有眼不识泰山,未曾想竟冒犯了您。” “路是内史府修的,与我宁家没有半分关系,您想怎么走就怎么走。” “还请看在家父的面上,网开一面。” “改日小侄定然登门致歉,请世叔高抬贵手。” 他没见过陈庆本人,却从父亲口中听过此人的名声。 宁腾在家喝点酒就喜欢骂骂咧咧,骂得最多的就是陈庆。 宁嗣在地方上跋扈惯了,听说竟然有人敢当众欺凌他爹,顿时义愤填膺,扬言要给对方一点颜色看看。 “混账东西!” “要是能动他,还能轮得到你?” “这些年你怎么一点长进都没有?哪天枉送了性命,不要牵累到老子头上!” 宁腾一巴掌拍在他的脑袋上,气急败坏地骂道。 从此宁嗣就知道陈庆是个棘手的人物,起码他爹是非常忌惮的。 “王公子,你我自幼相识,乃总角之交。” “想不到……” 宁嗣想起还有个人能帮自己说上话,连忙给王芷茵打眼色。 “别套近乎。” “小时候揍过你几回,当时不是老实得很吗?” “怎么现在又故态复萌了?” 王芷茵抱着膀子斜瞥向他。 宁嗣尴尬地笑了笑:“我记得,当时你让我给你当马骑,我自然不肯。结果你这样……一下就把我撂倒了。” 他比划着绊腿摔的姿势,身体后仰,还原出当时的场景。 “行了行了。” 王芷茵没好气地摆了摆手,然后转头说:“宁嗣,我幼时的伙伴,是个不成器的家伙,你别往心里去。” 陈庆无奈地点点头。 后世有个特有名词——大院里的孩子。 王芷茵和宁嗣都属于此类。 两人年纪差不多,父辈皆是大秦的顶级勋贵,平时少不了打交道的机会。 “宁公子,今日我给芷茵一个面子,此事便罢了。” “咸阳乃天子脚下,京畿重地,万一你胡作非为惹出祸端,宁内史也未必能保得住你。” “言尽于此,好自为之吧。” 陈庆拱拱手,负手离去。 王芷茵走到宁嗣身边的时候停下脚步,讥嘲地打量着他:“我说你怎么长这么大的呀?” “年纪不小了,遇上点事动辄就‘家父宁腾,如何如何’。” “我爹还是通武侯,我爷爷还是武成侯呢。” “我像你这样了吗?” “有点出息吧!” 她拍了拍对方的肩膀,摇着头朝陈庆追去。 宁嗣心里老大的不乐意。 你也不是好东西呀! 你以前什么样我不清楚? 无非是我爹的身份压不住陈府令,才丢了这么大的脸。 “公子,咱们……” 护卫硬着头皮走上前。 “去去去,少来烦我!” 宁嗣满腹牢骚,原本准备打道回府,可转念一想又停住了转身的动作。 今天他可是作为颍川郡的郡丞,来响应太子殿下的号召,支持公私合营大业的。 要是无功而返,宁腾非得扒了他的皮不可。 “走啊。” “一个个的猪脑子,忘记今天来干什么的啦?” 宁嗣喝骂了两句,脸色阴沉地带领随侍走进了北坂宫大门。 —— 陈庆换好衣服入场的时候,扶苏正站在台上发表热情洋溢的演讲。 没办法,内务府的主事者不在,于公于私他都得站出来主持局面。 “彩!彩!彩!” 陈庆一边用力鼓掌,一边若无其事地走到了首排的空位处。 王芷茵从对面赶来,快步在他身旁坐下。 “大人,您可算来了。” 李左车心急如焚,迫不及待地从后面探过脑袋。 “殿下讲完,下面该您上场了。” 他长舒了口气,紧绷的心弦终于松开。 “我不去。” “你先上,然后是田舟。” “想好等会儿该说什么,顺便帮田少府一起想了。” 陈庆简短有力地吩咐道。 李左车惊愕地愣住:“下官怎敢越俎代庖。” 陈庆无奈地翻了个白眼:“让你去你就去,少啰嗦。” “诺。” 李左车被逼无奈,只能答应下来。 不过他怎么也想不通,为何陈庆不肯登台呢? “唉……” 陈庆叹了口气。 我在达官显贵之中的名声都臭大街了,还上去干嘛? 你们哪一个上台不比我强? 随着一阵热烈的鼓掌声,扶苏作揖行礼后,匆匆返回。 “先生,您来得好晚,可是路上有什么妨碍?” 他准备坐下的时候,看到陈庆的发梢处被雨水打湿,主动掏出锦帕递了过去,然后用眼神示意了下。 “哦,多谢。” 陈庆抓过来抹了一把:“别提了。” 他三言两语把鬼火少年纵马狂奔,涉光失手撞到商铺的事情讲了一遍。 许多人的目光一直盯在两人的身上,其中也包括宁嗣。 当看到太子递出锦帕,让陈庆擦拭发梢的时候,他整个人都懵了。 阔别多年,咸阳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朝廷新设了内务府、渭河边竖起了水车,城里修了一条宽阔平整的水泥路…… 不光如此,连现在的人他都看不明白了。 陈庆是打哪冒出来的? 他与殿下的关系怎么会如此亲近? 今后的内史府府令……还轮得到他子承父业吗? 李左车、田舟先后登场。 二人表现得相当拘谨,但好歹没出什么大差错。 台下的人低声交头接耳,有不认识的互相打听二人的来历。 武安君李牧之后,秦墨相里氏的首席弟子。 听到这样的回答,众人顿时露出欣慰的表情。 皆是名门之后,靠谱! 天气不佳,另外之前等候了不少时间。 陈庆给李左车打了个眼色,示意他直接上正菜。 “众位今日齐聚于此,都是为了朝廷的工商富国大计。” “在下也不啰嗦什么。” 李左车翻了下提词用的木板:“请王芷茵公子上台。” “王家出资三百万贯,由皇家银行提供担保,开设昆吾投资商行,为天下所有有志之士提供钱粮,振兴工商,富国富民。” 话音刚落,台下响起一片嗡嗡的议论声。 尤其是蒙家的代表更是脸色大变。 投资商行是什么鬼? 第612章 聊斋也不是这么演的 “去吧。” 陈庆给王芷茵打了个眼色,提醒她上台。 细雨迷蒙。 一名侍女撑起油纸伞,王芷茵一身素雅的深衣,落落大方地走向木台侧方的阶梯。 今日来的非富即贵,她女子的身份倒是没引起太多的关注。 王氏,坐在头排太子殿下附近。 用膝盖想都知道她来自哪一家。 无论男女,她都有资格站在台上,拔得头筹。 “先生,若是皇家不加管制,昆吾商行真的会像您说的那么可怕吗?” 扶苏目不斜视,低声呢喃。 “殿下,资本无孔不入,它总会想方设法谋取最大的利益。” “哪怕是杀头的生意,在利益的驱使下照样有人敢以身犯禁。” “不过凡事有利就有弊,只要皇家银行在你的手里,就如同一道缰绳,可以牵掣它走向正确的方向。” 陈庆轻笑着回答。 华夏风投界的鼻祖应该是吕不韦,那句‘奇货可居’更是被众多商贾奉为圣经。 嬴政是此事的亲历者,其中的风险根本瞒不过他。 陈庆也就开诚布公,一五一十阐述了自己的构想。 银行既没有时间,也没有精力去挖掘、扶持民间的小微型企业,它的本职也不是干这个。 而这个年头若是没有背景,生意一旦做大,各路牛鬼蛇神立刻像闻到腥味的苍蝇,纷纷扑上来欲将其瓜分干净。 与其便宜了别人,还不如直接让银行控股的资本巨头下场,先取了最美味的一部分。 王家功勋卓着,为大秦立下了无数汗马功劳。 并且显而易见的是,从王离开始一代不如一代。 关键是王翦非常识时务,始皇帝叫他往东绝不往西,从未生出过什么不该有的心思。 他的孙女还是扶苏的正妻,现今有孕在身。 无论是背景资历,家族人员构成,还是与皇室的姻亲关系,王家都是最好的选择。 嬴政犹豫再三后,终于同意了陈庆的提议。 以王家一贯的作风,哪怕某天昆吾投行出现了不好的苗头,想把它拿回来也不会遭到太多的抵触。 “殿下你看一眼今天的来宾。” “这个是王家,那个是蒙家,还有宁家、章家……” “虽然来的都不是主事者,但报出字号来,什么来历大家都清楚吧?” “什么时候一介无名之辈也能凭自己的才干出人头地,坐在这里与达官显贵谈笑风生,说明大秦的工商业就真的强了。” “咱们任重而道远呀!” 陈庆唏嘘地感叹。 扶苏微微颔首。 受邀而来的豪商巨贾、世家子弟窃窃私语商讨了许久,结果一看太子殿下和内务府府令面色如常,表情没有半点波澜,立时恍然大悟。 陛下早就首肯了此事! 王芷茵站在台上,回忆着提前打好的腹稿,洋洋洒洒地谈论昆吾投资商行设立的初衷。 “无论黔首、士人,无论贫穷、富贵,凡大秦子民有志于工商事,都应该拥有施展才华的机会。” “万事开头难,昆吾投资商行就是要解决这最难的第一步。” “不怕你出身微末,不怕你囊中羞涩,就怕你因为升斗米粮被磨平了棱角,满腹才学却蹉跎一生。” “这既是大秦的损失,也是你自身的损失,更是昆吾投资商行的损失。” “本公子家境尚可,愿意拿出一笔钱来,给天下有志之士提供一个机会。” “成功,我陪你名扬天下。失败,我陪你东山再起!” 王芷茵握起小拳头,慷慨激昂地呐喊。 然而效果与她想象中相去甚远。 这套说辞骗骗黔首百姓还可以,在座的哪个不是名利场中打滚的老狐狸。 他们大概明白了昆吾投资商行要做的是什么生意。 风投在这个年月并不罕见。 战国时期公卿君王大肆豢养门客,未尝不是一种另类的风投。 诸侯国的公子哪怕遭遇战祸、叛乱,流落他国,通常也会被奉为上宾。待时机一至,立刻提供兵甲钱粮供其复国。 这同样是一种风投。 只不过从来没有人设置一家商行,专门做风险投资的生意。 能行吗? 赚钱吗? 众人被打了一个措手不及家族中能做主的人又不在场,只能等回去后再行商议。 王芷茵下场后,李左车又喊了蒙岐的名字。 蒙王两家一向被相提并论,第二个出场的是蒙家顺理成章。 这回就没有引发那么大的波澜。 蒙岐也学着王芷茵那样大发豪言,什么‘要把水泥路贯通天下’‘要让黔首百姓也能用得上便宜又坚固的水泥’‘必不负朝廷和皇家的重托’。 场面话说得一套一套的,听得陈庆犯困。 明明干的是以权谋私的腌臜事,却个个都要装得大义凛然,为国为民。 古今中外,概莫如是。 王芷茵做了个榜样,蒙岐附和,后续上场的越来越夸张,阿谀谄媚之词愈发肉麻。 有些甚至翻起了老黄历,谈及先祖不得志之时,受先王和朝廷重恩,今日终于有了报效的机会。 哪怕倾家舍业,举族吃糠咽菜,都要把朝廷的事业办好。 陈庆听得差点笑出来。 哪怕亏一贯钱,我保证你回头就气得摔杯子。 真要让你吃糠咽菜,说不定谋划着揭竿造反了。 满场都是牛鬼蛇神,却偏偏要做一场为民祈福的水陆法会。 聊斋也不是这么演的呀? “先生,你笑什么。” 扶苏大概猜出了他的心思,打趣地问。 “没什么。” “我大秦良材俊杰无数,工商大兴指日可待。” 陈庆说了句冠冕堂皇的话就不再言语。 扶苏无奈地摇了摇头。 想做好一件事情是很难的,和陈庆共事的时间越久,这种感触就越深。 不知什么时候,风停雨歇。 签约大会也进入尾声。 李左车躬身作揖后,台下的宾客纷纷散去。 “陈府令留步。” 蒙岐和宁嗣二人低声交谈了片刻,结伴向他走来。 “两位有何见教?” 陈庆朝着扶苏的方向看去,他同样被皇室宗亲团团围住,不知是在叙旧寒暄还是在商讨正事。 “陈府令,不知……” “投资商行是个什么章法?” “我等若有意从事此业,不知有什么条件?” 蒙岐给宁嗣打眼色,结果对方不为所动,垂着脑袋像是木头人一样。 他暗暗怨怪了一句,然后硬着头皮开口。 陈庆淡淡地斜瞥着对方:“陛下口谕:凡经营投资类商行,需身家清白,资产百万贯以上,经皇家银行审核批准方可持照经营。” “若私下开设,依聚众生事、图谋不轨查办。” “两位还有什么想问的吗?” 蒙岐当即脸色大变。 你不声不响搞出了投资商行,反手就把别人的路堵死了? 有你这样的吗? 第613章 我陈庆能有什么坏心眼呢? 不如意事常八九,可与人言无二三。 陈庆现在的状况就是如此。 豪门世家的胃口太大,贪得无厌。 即使双方真的按照契约执行,手中的权势财富仍然会让他们滋生出更大的野心。 陈庆手执利刃,却要耐着性子与案板上的鱼肉虚与委蛇,商谈‘共谋富贵’,心里也是憋闷得很。 所以嬴诗曼在家发了通牢骚,责怪他不关心家里的事,陈庆立刻从善如流,与她一起去自家刚刚兴建的工坊视察。 “夫君,你在想什么?” “该不会又在琢磨什么坏心思吧?” 嬴诗曼与他说了会儿话,发现对方总是心不在焉的,生气地嘟起了嘴。 “没有,怎么会。” “我陈庆能有什么坏心眼呢?” 陈庆坐在颠簸的马车上,笑着回答。 “真的?” “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 嬴诗曼不放心地仔细观察他的神色变化。 “千真万确。” “我陈庆绝对没有任何不好的心思,我可以对天发誓!” 陈庆干脆利落地举起一只手。 “算了。” “你发誓比吃饭喝水还随便,我懒得听。” 嬴诗曼毕竟是土生土长的老秦人,对誓言无法等闲视之。 她怕万一哪天真的应验,致使陈庆遭遇飞来横祸,及时掐住了话头。 “夫人,最近天气愈发炎热,为夫想出了一样好东西。” 陈庆坏笑着看向她。 “什么好东西?” 嬴诗曼一见他的模样,心生警惕。 “深衣、襦裙虽然端庄大气,但耗费布料颇多,穿在身上略显沉闷。” “不如……把裙摆剪短一半如何?” “你瞧。” 陈庆比划着她膝盖的位置:“两条小腿露出来,既清凉又节约布料。” “要不你先命裁缝做几件,在家里穿一下试试看?” 嬴诗曼皱起眉头:“我就知道你肯定没安好心,原来是在想这些龌龊事!” 陈庆据理力争:“这怎么能叫龌龊呢?我说得哪样不对?” 同样的花活儿王莽玩过,而且玩得还挺溜。 甚至让妻子公开穿着短裙去见客。 最近他半夜难眠的时候,时常会拿自己与王莽相比。 此君篡位后,要是当个荒淫无道、沉湎酒色的昏君,说不定一辈子都能安享荣华富贵。 可他偏偏却冒天下之大不韪,废除奴隶制、推行土地公有,发展国营经济…… 最后落得个众叛亲离、乱刀分尸的下场。 前车之鉴就摆在眼前,但陈庆反复思量后,却义无反顾走上了同样的道路。 起码人家还放肆过、痛快过。 他要是不看着家中妻妾每天穿着美美的小短裙,露出白皙修长的腿儿给他养眼,总觉得自己亏得慌。 还未抵近工坊,一股呛人的烟气扑面而来。 嬴诗曼咳嗽了两声,露出欣喜的神色。 眼前的一切都是她亲力亲为兴建起来的,就如同从小养大的孩子,感情非同一般。 每次开火烧炉,都意味着工坊里生产出了大量值钱的商品,离她的豪门世家梦又近了一小步。 “家主、夫人。” 工坊的管事瞧见马车逼近,匆忙出来迎接。 嬴诗曼基本上每天这个时候都过来,陈庆倒是月余都见不到一次。 不过管事仍旧不敢有任何轻慢,恭敬地肃立一旁。 “那边是在干什么?” “玻璃镜最近不是卖得不好吗?怎么还扩建了。” 陈庆手指着外围杂乱的工地问道。 “是做皮具的新工坊呀。” “你不是说要做路什么登吗?” “鼍鱼皮你都买回来了,总不能放在库房里烂掉吧。” “姐妹们说除了有点笨重,味道有点大,别的都还好。” “我想趁夏季的时候先把成品做出来,晾晒一段时间。等秋冬的时候再拿出来卖,她们就不嫌笨重了,味道也该消散干净了。” 嬴诗曼如数家珍般讲述自己的想法。 “行呀。” “你这赚钱的脑瓜像我,不枉为夫含辛茹苦地培养了那么久。” 陈庆笑着调侃道。 “你……少说这些怪话,万一传出去怎么办!” 嬴诗曼生气地瞪着他。 “我先过去瞧瞧。” “若是有什么不对的地方,现在查漏补缺还来得及。” 陈庆伸手揉了揉她的脑袋,踱步向外围的工地走去。 嬴诗曼气他言语过分,跺了跺脚自己回到马车上,准备等对方来跟自己道歉。 此地荒僻,野草在夏日充沛的光热条件下,长得没过了膝盖。 陈庆沿着运输物料走出来的小路,不紧不慢地四下张望。 “老丈,小心些。” 前方有一位穿着短褐的民夫正推着独轮车,行走在崎岖的路面上。 车轮被沟坎卡住,他进退不得,险些翻了车。 陈庆立刻上前帮对方扶住,用力拽着车头帮他拉了出来。 “多谢贵人。” “草民该死,脏污了您的衣衫。” “要不……您脱下来小的帮您清洗干净。” 民夫惊疑不定,等发现陈庆的锦袍上沾染了泥水后,吓得立刻变了脸色。 “不要紧。” “掸一下就干净了。” 陈庆随手拍了拍,“这不就好啦!” 民夫如释重负地笑了笑,“多谢贵人宽恕,小的……” 他没办法准备估算陈庆那件锦袍的价值,但是凭其光鲜华丽的外表,就知道大概比自己的全部家当还要贵得多。 “老丈多大年纪了?” “家住在这附近?” 陈庆微笑着拉起了家长。 “草民今年四十有二。” “可不是住在这附近,往东六十余里,有个张家沟,贵人您知道吗?” 或许是觉得陈庆待人亲善,民夫把车子放下,恭敬地回答。 “六十余里?” “老丈您离这儿可不近呀!” 陈庆露出好奇的神色。 “贵人您不知道……” 民夫咧嘴笑着:“这是公主殿下的产业,工价比别的地方开得高一些。” “有多高?” 陈庆追问。 “一天十二个钱呢!” “最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到处都缺人,开出的工价一个劲儿的涨。” “草民去年给人做工,每天还是八个钱,比这累多了。” “前些时日给人运货的时候,同乡跟我说这里比别处每天多一个钱,还是皇家的产业,不怕讨不到工钱。” “没想到还真是如此!” 民夫高兴地合不拢嘴。 陈庆沉吟着说:“那别的工钱就是十一个钱喽?” “每天多了三个钱。” 民夫兴奋地直点头:“对呀,一天多了三个钱,能买多少东西?” “要是干上一年,额也给家里的婆娘扯上几尺布,做身新衣裳。” “不怕贵人笑话,草民这条裤子还是拆了她的旧衣补上的。” 他转过身来,露出屁股上的补丁。 “可把额家婆娘心疼坏了!” “这回额给她买新的,看她还念不念叨。” 陈庆哑然失笑。 他所做的一切,最直观的结果就是黔首百姓每天多赚了三四个钱! 哪怕在公卿勋贵眼中再微不足道,但陈庆觉得它弥足珍贵。 “老丈,新衣服会有的。” “攒多了钱,还能给家里盖一栋青砖瓦房,风吹不着雨淋不进。” “说不定还能和这里一样,用水泥打地基,几代人都坏不了。” 陈庆心中五味杂陈地说道。 “那可不敢想!” “贵人您说笑了。” 民夫连连摆手。 “说笑不说笑的,谁知道呢。” “咱们大秦的善心人士可不少,给百姓分润一点点就足够了。” 陈庆摆摆手:“老丈你先忙。” “对了,过些时日工坊建好要招募妇孺务工。” “要是你们两口子一起干,说不定年底都能穿上新衣裳呢!” 第614章 彩色玻璃 工坊内忙碌得热火朝天。 宽敞的空地上,大大小小的玻璃制成品摆在木架上,上百人身边守着笸箩,用细腻坚硬的粉末一遍遍抛光打磨。 陈庆凑过去观察了一会儿,发现自家的玻璃工坊制造水平比之前又有进步。 做出的成品更加精美、细致,工艺也愈发完善。 “家主,夫人正在仓库盘点物资,小人带您过去?” 管事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他的身旁,躬身禀报。 “不用了。” “内务府来的鹿仙翁在何处?” 陈庆知道嬴诗曼在干什么。 最近她念叨了不止一次,怀疑有人偷窃工坊中的白银,因此每天一到工坊就先去清点物料。 陈庆告诉她汞有剧毒,哪怕白银用得多一些,也不耽误自家赚钱,但是这个小心眼的女人就是听不进去。 战国时期鎏金、鎏银的工艺已经相当完善。 将黄金、白银灼烧成液态,然后倒入加热的水银之中混合形成泥膏状,涂抹到器物表面。 等水银挥发后,残留的金银就形成了镀层。 哪怕是官府中的大锭金属都有人能想办法偷出去,更何况是泥膏状的银子? 只要损耗控制在一定范围内,陈庆觉得没必要冒着危及健康的风险去干这种事情。 “鹿少府在训诫下属。” “小的这就带您过去。” 管事恭敬地应道。 陈庆挑了挑眉。 老鹿可以呀! 瞧管事这态度,简直就是工坊里的太上皇。 媚上欺下算是被他玩明白了! 两人一前一后,穿过层层院落。 还未见人,陈庆突然听到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嚎。 “啊~~~” “鹿少府饶命!” “小人不敢了,再也不敢了!” 啪! 甩动的鞭子在空气中发出清脆的炸响。 皮鞭的末梢轻而易举抽破了衣衫,在人体上留下一道血痕。 鹿仙翁阴恻恻地冷笑着,拿起旁边的大碗,满饮盐水。 “噗——” “啊!!!” 惨叫声更加凄厉。 围观的方士尽皆变色,脚下情不自禁往后退去。 “滋味如何?” 鹿仙翁提着皮鞭,在受缚者身前慢悠悠地踱着步子。 “小人并非有意翻看府中籍册,是窗户忘了关,风把它吹落了下来,小人才去捡起来的呀!” “若有一句假话,叫小人天打五雷轰!” 木桩上捆着的人浑身血痕累累,疼得五官扭曲变形,求饶的时候都带了几分哭腔。 “你也不用跟本少府说是风吹的还是雨打的。” “那跟我没关系。” “你溜进密室里偷窥密方,是实情无误吧?” “国有国法,家有家规。” “本少府略施小惩,有错吗?” 鹿仙翁负手捏着皮鞭,耀武扬威地说道。 “没错。” “是小人忘了您的训诫,小人罪该万死。” 伤口疼得锥心刺骨,受刑者一顿一顿地说道。 鹿仙翁回过身来,疾言厉色地呵斥:“你们都听好喽!” “外面现在什么行情,我比你们清楚。” “那些个宵小之徒,一个个给你们开出了多少钱的价码?” “是不是还保证你们今后荣华富贵,享受不尽呀?” “别特么痴心妄想了!” 他脸色阴冷地走向方士们,语重心长地说:“你们也不想想,这是谁家的产业?” “能容得你们耍这些小心思?” “倘若皇家追究起来,那些个保你荣华富贵的人跑得比兔子还快!” “什么该看,什么不该看。什么该记,什么该忘得干干净净。” “本少府说了多少回了?” “怎么一个个的还不长记性呢?” 鹿仙翁的神色愈发狠辣。 “今日你们觉得我狠,不顾及旧日情面。” “可查办此事的若是陈府令……” “你们猜会怎么着?” 鹿仙翁上前揪住一个人的衣襟:“他不得一个个把你们推进熔炉里,烧得渣子都不剩?” “你们的全家老小,哪个能活命?” “但凡留下一个喘气的活物,那都得是陈府令格外开恩了!” 众多方士纷纷面露惧色,显然害怕到了极点。 陈庆站在院门口,实在忍俊不禁。 我特娘的有这么坏? 合着我好的地方你是一点都不学,这些手段倒是手到擒来。 “鹿少府。” 管事小心地瞄了一眼陈庆的脸色,轻喝一声提醒对方。 “谁在大呼小叫?” “没看到本少府正……” 鹿仙翁在工坊里横惯了,拧着眉头回过身来。 当看到陈庆笑眯眯地望着他,顿时悚然一惊。 “家主。” “您什么时候来的?” “下官,哦不,小人有失远迎。” 鹿仙翁的胖脸笑得像是一朵老菊花,低头哈腰地迈着小步过来一揖到底。 “老鹿,可以呀。” “如今风光更胜往昔,连本官刚才差点都被吓住了。” 陈庆戏谑地调侃。 “哪里,哪里。” “是这不至死的狂徒偷窥工坊内的密录,小人才大动肝火。” “要是惊扰了您,小人给您磕头赔罪。” 鹿仙翁谄笑着双腿下弯。 “行啦,起来吧。” 陈庆抬了抬手。 “念其初犯,把人放下来吧。” “诺。” 鹿仙翁回头打了个眼色。 一干方士被他训得服服帖帖,立刻把浑身是伤的受刑者放了下来。 “家主,您是不知道。” 鹿仙翁凑近过来,压低声音说:“京中窥伺玻璃秘方的人越来越多了,连工坊内采买、运输物资的车马都有人沿路追踪。” “小人之所以从重处置,也是怕手下的人犯了糊涂。” 陈庆了然地点点头。 财帛动人心,挡都挡不住。 历史上西方最早的玻璃工坊要么设置在海岛上,要么设置在防卫森严的堡垒中,就是怕技术外泄。 “那你可有应对之法?” 陈庆随口问了一句。 “当然有。” 鹿仙翁痛快地回答:“小人命工坊中采买物料的时候,一定是大批杂项混在一起,另外加上许多冗余、无用之物。” “虽然多花了一点钱,但多少能掩人耳目。” “另外最核心的几个手下,小人已经把他们的家眷接了过来,哪怕出门买菜都有人随时盯梢。” “绝不给外人可趁之机。” “还有……” 他得意地笑了笑:“记录成方的密册只经小人之手,交由主母保管,不入第三人之眼。” “就算有贼子得了工坊中的试验记录,想制出成品也要费好大一番手脚。” 陈庆满意地点点头。 这货虽然品行不佳,但办事向来是一把好手。 “银行的窗户玻璃做得怎样了?” 鹿仙翁笑容更加灿烂:“家主之命,小人岂敢怠慢。” “近日来小人茶不思饭不想,昼夜不息,呕心沥血……” 陈庆伸手打断了对方:“说结果。” 鹿仙翁这才讪讪地说:“五行相生相克,玻璃乃土石之属,以火攻之,乃土生金。” “故此以庚金之属和之,生斑斓万色。” 陈庆深深地皱起了眉头。 你怎么就死活忘不了道家的阴阳无形之说呢? 这是科学! 那叫合金! “小人遍试天下庚金,得五色玻璃,名为五德。” 鹿仙翁摇头晃脑,准备讲述那套玄之又玄的道家学说。 “等等!” “你做出彩色玻璃来了?” 陈庆惊讶地合不拢嘴。 第615章 定是陈庆所为 “家主,小人做的是五德玻璃。” 鹿仙翁郑重其事地纠正。 “别管是五德还是五色,带我去看。” 陈庆不耐烦地挥手。 “诺。” 鹿仙翁不敢抗拒,引领在前。 “另外小人最近偶有所得。” “家主您一定想不到,在熔炉中加入炭粉,产出的玻璃更加澄澈透明,比单单加入北帝玄珠效果更好。” “小人觉得定然是它们共同作用,激发了烈焰中的阳性。” “既然如此,小人有个大胆的想法……” 陈庆猛地抬起头:“你不会又要往里面加硫磺吧?” 鹿仙翁颔首:“诚然如此。” “火药乃至阳至刚之物,北帝玄珠、炭粉已然效果如此出众,再配齐硫磺,必然更上一层楼!” 陈庆狠狠地瞪着他:“赶紧把你这个大胆的想法忘了!” “要是你敢往熔炉里加火药,我特娘第一个就把你推下去!” 鹿仙翁慌忙垂首:“诺,小人记住了。” 书到用时方恨少。 陈庆后悔自己上学时没有好好努力,根本不知道玻璃熔炼过程中加入硝石、炭粉的原理。 但他知道,要是再加一味硫磺,熔炉肯定当场爆炸。 说来也奇怪。 鹿、鹤二人什么都敢往炼丹炉里扔,到现在没被炸死也是一桩怪事。 莫非冥冥中自有天数? 诺贝尔当年也是炸死了亲弟弟,父亲炸成残废,五名助手无一幸免,他却受上天眷顾幸免于难。 要不要让他们试验点更危险的东西? 陈庆不禁暗暗想道。 “家主,您这样看着小人做什么?” 鹿仙翁心头发寒,连说话的语调都变了。 “敢于想前人所未想,行前人所未行之事,本官确实没找错人。” “老鹿……” 陈庆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说:“李信征伐西域势如破竹,待论功行赏之时,本官想办法把你和老鹤的名字加进去。” “切勿声张。” “传扬出去此事立即作罢,本官可不会承认。” 鹿仙翁先生愣了一下,随即大喜过望:“多谢家主大恩,小人哪怕粉身碎骨,肝脑涂地都无法报答。” “嘘。” 陈庆拍了拍他的肩头:“会有机会的。” ??? 鹿仙翁隐约觉得有哪里不对,还没想明白,陈庆已经抬腿走了出去。 —— 坚实宽敞的库房中,层层叠叠的木架堆得比人都高。 在鹿仙翁的引领下,陈庆拐入一间小门,进入了放置样品的房间。 “家主,这些就是小人的心血。” 鹿仙翁面有得色地说:“您觉得如何?” 陈庆刹那间恍惚失神,甚至以为自己来错了地方。 入目所见的木架上,到处都是大块整齐,切割打磨好的玻璃。 淡绿、棕黑色、橙红、透明、蓝色…… 大大小小,深浅不一。 五光十色交汇在一起,看得人眼花缭乱。 “老鹿,这是你做的?” 陈庆喃喃问道。 “却是小人亲手所制。” 鹿仙翁微笑着行礼:“自从房英以乌金之精、北帝玄珠制出了纯色透明玻璃之后,小人就一直在尝试重新给玻璃上色。” “加入铜锈,得红色。” “加入铁锈,可得绿色。” “多加乌金之精,色呈棕黑。” “还有许多颜色难以言述,请家主命名。” 陈庆激动地拍打着他的肩头:“老鹿,你特娘可真是个人才啊,这都被你试出来了!” 鹿仙翁被拍得肩膀生疼,笑容却怎么都止不住。 他知道自己立下大功,却从来不在公主殿下面前提起,不就是为了等陈庆过来邀功请赏嘛! 公主殿下顶多赏他些钱粮,陈府令却知道他想要什么。 李信征伐西域的功劳但凡分润给他一点点,赏个七八等爵都算是少的! “小人不敢居功。” “家主您觉得这些玻璃怎么样?” 鹿仙翁谦虚了一句。 “它们……” 陈庆思来想去,没想到什么适合的形容词。 “真是绝绝子,一把子无语住了,漂亮到跺脚脚!” 鹿仙翁霎时间目瞪口呆。 他好像听明白了,又好像什么都没听懂。 踌躇许久之后,鹿仙翁老实地禀报道:“家主,现在唯一的难处就是每次产出的玻璃总有微小的色差,尚无法做到整齐划一。” “再者瑕疵品众多,良品率低下。” “您看是加大产量,择其优异者使用,还是命人继续改进工艺……” 陈庆摇了摇头:“能有这般水平,已经独步天下。” “慢慢来吧,我相当满意了。” “先把它们送去银行再说,依颜色深浅镶嵌,效果必然夺目。” “都什么时候了,银行大楼上还是空空荡荡的,未免太寒酸了些。” 鹿仙翁立刻低头应允,转身去安排人手。 陈庆目光闪烁,嘴角情不自禁勾起。 夫人嫌玻璃镜卖不动,为此唉声叹气。 她一直叫我想办法去赚男人的钱,这不就来了嘛! 读书人谁不想要一间宽敞明亮的书房? 管得住家里的婆娘,你还能管得住自己? —— 咸阳宫中。 始皇帝眼前架着望远镜,又在兴致高昂地观赏自己的大好河山。 工匠特意搭建了一处十丈高的观景台,周边竖起了坚固的围栏。 饶是如此,赵崇还是放心不下,时刻小心谨慎,生怕出现意外。 “咦,好多的人。” “那车上装的是什么,好生艳丽。” 嬴政疑惑地自言自语。 赵崇眯着眼睛看了半天,只发现远处的街道上车水马龙,似乎有一大群人正追随着某支车队附近。 他仔细回忆了下,最近内史府、军中都没什么大动静。 那这些人从哪来的? “赵崇,不对劲吧。” 嬴政观察了一段时间,眉头越皱越紧。 “围观者数以千计,城中到底出了何事?” 他把望远镜递给对方,不由心生警惕。 赵崇对着镜孔瞄向远处的街道,心一下子提了起来。 人群从四面八方涌来,朝着车队不断汇集。 短短时间内,已经不下万人! “赵崇,你觉得呢?” 嬴政沉声问道。 “小人……” 赵崇不知该如何作答,冷汗涔涔而下。 突然,他福至心灵。 “小人知道了,定是陈庆所为!” 第616章 陈卿有心了 赵崇完全是下意识地说出了版本标准答案。 有什么坏事往陈庆身上扣准没错,正确率起码超过一半。 就算是猜错了,那也是你平日里不修德行、恶名昭彰,怎能怨怪他人误解? “嗯。” “寡人也觉得如此。” 嬴政点头赞同。 赵崇作揖道:“小人这就前去查探。” 嬴政犹豫了下:“罢了,寡人亲自去看一眼。” “准备车驾,勿需兴师动众。” 他远远地看到马车上载着的东西反射出艳丽的光彩,极是醒目,心中好奇得紧。 “陛下,万一有贼子混在人群中,小人怕难以护卫周全。” 赵崇心里直打鼓,开口劝道。 自从始皇帝兰池游玩时遇到大批刺客埋伏刺杀后,再没有微服出访过,以免遭遇不测。 没想到今天居然又起了这样的心思。 “哼。” “今日之大秦远胜于昔。” “逆贼也是如此吗?” 嬴政不悦地斜瞥着他。 赵崇赶忙垂下头,不敢作答。 如果逆贼在黑冰台的严厉打击下,还能愈发肆无忌惮,那他的脑袋也该搬家了。 “小人这就去准备。” 赵崇手脚麻利地下了观景台,立刻召集部下。 一刻钟之后。 外观朴素的马车从咸阳宫的侧门缓缓驶出。 大批装扮成平民、小贩、贵族子弟的密探蜂拥而出,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防卫在侧。 赵崇把兵器放在伸手能够到的地方,牵着缰绳充当车夫,目光警惕地四下打量,时不时用眼神和手势指挥部下的行动。 兜兜转转走了许久,越是靠近车队经过的街道行人越密集,堵得根本没办法前行。 幸亏赵崇熟悉城中的每一条道路,及时调转方向,加快速度绕了些路,想超到车队前面。 “吁……” 走出三里多路,前方的道路再次发生了拥堵。 赵崇无奈地勒住了马缰。 陈庆到底干了什么? 怎么会聚集如此多的百姓? 嬴政掀开车帘先是扫了一圈周围的高地,又看了眼络绎不绝汇聚而来的百姓,迈步走出车厢:“离得不远了,咱们走过去吧。” “诺。” 赵崇做了个集合的手势,附近的密探纷纷朝着马车聚集。 他们互相之间离得不远不近,恰到好处的把始皇帝团团守护在中间。 “稀世奇珍啊!” “想不到天下间竟然有这样的宝物。” “听说陛下遣人出海寻找仙山,这等异宝该不会是仙人所赠的吧?” “定是如此,人间哪有这样的宝物。” 一群人摇头晃脑,感慨连连,从旁边经过。 骤然间见到黑冰台密探整齐划一的步伐,紧密牢固的阵型,下意识多看了两眼。 嬴政随意地瞟了一眼,对方立时心生惊骇,慌忙别过头去。 “陈庆又造出什么好东西来了?” 他自言自语地说道。 赵崇此时起码有九成的把握,眼下的场面跟陈庆绝对脱不了关系。 “兴许是进奉宫中的宝物未加遮掩,才引来百姓围观。” “陈府令做事未免也太冒失了些。” 他笑着回答。 嬴政神色欣喜,并未有任何怪罪。 光是它现身街市,就能让咸阳百姓争相围观,还说它是仙人所赐。 此物到底该有多神奇! “走,快去瞧瞧。” 密探组成的方阵徐徐前行。 他们身手不俗,彼此间合作默契,轻松地在拥挤的人群里开辟出一条通道。 许多人被挤开后只是皱眉多看了一眼,并未想到自己有一天居然会与九五至尊擦肩而过。 “哇~~~!” “嚯,真的是东海龙宫里的珊瑚玉璧!” “额滴娘啊!” “这这这……” 人群里陡然爆发出一阵惊呼。 无论老少全部踮着脚尖,不约而同地往前挤。 嬴政被晃得眼前一花,以手遮目后,视线越过黑压压的人头,望向在街道中挪动的马车。 一块大到足以做桌案,色呈橙红,鲜艳、绚丽、澄净、透亮的玻璃斜倚着木架,在夕阳的照耀下反射出令人迷醉的光芒。 围观百姓惊呼吸气声不断,目光痴恋地盯着它,一刻都舍不得离开。 “退后!” “再上前一步,休怪刀剑无眼!” “离得远些,碰坏一个边角,卖了你祖宗十八辈都赔不起!” “闪开!” “阻挠公务者,依犯上作乱论处!” 数十名护卫前后奔走,刀剑齐齐出鞘,靠着寒光闪烁的剑锋从吓阻住了围观的百姓。 “陈卿有心了。” 嬴政深吸了口气,眼中闪烁着兴奋的光彩。 虽然陈庆多行无礼狂悖之举,但起码没白嫁个女儿给他。 有了好东西第一时间就想着送入宫中。 马车上不光有艳丽的橙红色玻璃,还有庄重大气的棕黑色,温润宜人的淡绿色,以及视若无物的纯净玻璃。 始皇帝恨不得现在就回去拆了御书房,四面全部以玻璃装饰。 那该是多么的壮观,多么的华彩! 古往今来,谁能企及?! “陛下……” 赵崇脸色煞白,仿佛受到了很大的惊吓,嗫嚅着想说什么又不敢说。 “嗯?” 始皇帝淡淡地瞄了他一眼。 如此的大喜事,你摆出这副样子给谁看呢? “那好像不是去往宫中的道路。” 赵崇支支吾吾地小声提醒。 嬴政刹那间呆立原地。 他仔细看了一眼马车的去路,又回头望了一眼咸阳宫的方向。 差得实在有点多,想绕路都绕不过去。 突然,视线中一座巍峨耸立,却样貌丑陋的高楼映入眼帘。 直觉告诉他,那是车队最终的去向。 赵崇深深地垂下脑袋,根本不敢去看始皇帝的脸色。 酷暑天气,他却如同置身冰窖,浑身直起鸡皮疙瘩。 “回宫!” 嬴政咬牙切齿地喝令了一声,拂袖就走。 赵崇偷偷抹了把汗,连忙追随了上去。 陈庆这厮怎么想的? 内务府造出这等宝物,居然不想着先献给陛下,反而大张旗鼓送往银行去了! 你真把皇家内务府的东西当成自己家的啦! 嬴政乘兴而去,败兴而返。 回到咸阳宫之后,脸色铁青地疾步而行。 周围的侍者婢女见势不妙,纷纷缩着身子肃立在墙边,不敢靠近。 “陛下。” 郑妃笑意盈盈地迎上前来:“诗曼命巧手工匠做了些精巧的皮具,你快来看看。” “难得她有心,还专门给你做了条大革。” “陛下……你怎么了?” “谁惹得你动怒?” 她走近了才发现嬴政的脸色难看到了极点,嘴角时不时抽搐,显然已经在爆发的边缘。 “你生的逆女!” “还有她的好夫君!” “寡人恨不得车裂了他!” 嬴政再也无法维持平静,如同暴怒的猛虎般咆哮道。 第617章 五马分尸而已,有何惧哉 直到始皇帝离开了许久,郑妃的脑海里依然嗡嗡作响。 贴身侍女见状,慌忙上前搀扶。 “快去把诗曼和陈庆叫来,还有扶苏。” “陛下今日去了何处?是谁随侍在侧?” 她强逼着自己冷静下来,语气急切地说道。 “婢子这就派人前去通传。” “落日时分,好像是赵统领陪伴在陛下左右,之后婢子就不知道了。” 侍女条理清晰地回答。 “命人去赵崇府上问话,一定要弄个明明白白。” 郑妃知道始皇帝的怒火绝不是无缘无故而来。 只不过她实在无法想象女儿、女婿究竟干了什么,才能惹得陛下大动肝火。 漆黑的夜色下,宫门一次次的被打开。 郑妃安排的人手进进出出,让禁卫军心里直犯嘀咕,担心宫里发生了什么大事。 —— 一轮残月高挂夜幕,星河璀璨。 微风徐徐,吹散了白日残余的燥热。 咔嚓咔嚓的声音在寂静的夜色中格外清晰。 陈庆一家人坐在房脊上依次排开,每人手捧一块冰凉的甜瓜大快朵颐。 “夏天什么时候才能过去呀?” “等秋天咱们就有芝麻油吃了。” “到时候我给你们做一顿金拱门,大家敞开了造!” 嬴诗曼放下甜瓜,好奇地问:“金拱门是什么呀?” “小丑的老家呀!” 陈庆戏谑地说:“在那里站岗的全都是人才,一个比一个会整活儿。” “咦?” 数支上下跳跃的火把穿梭在街道中。 虽然看不真切样貌,但凭经验猜测应该是骑马奔驰的信使。 “谁家有什么急事吧?” “我怎么看着火把是朝这边来的。” “陈庆,是不是你又在外面惹祸了?” 嬴诗曼、相里菱、王芷茵先后开口。 陈庆把瓜皮往身后一扔,气定神闲地说:“关我什么事,我不过是个吃瓜群众。” 没过多久,火把在不远处分开。 一路往宜春宫而去,另一路直奔陈庆府邸。 嬴诗曼立即变了脸色。 深夜中违犯宵禁,驰马来报,定然是出了大事。 “家主!” “宫中来使传信,急招您入宫觐见。” 管事着急忙慌地在下方大声呼喝。 “这就来。” 陈庆神色严肃地站了起来。 不光是他,连扶苏都被紧急召见。 难道…… 陈庆摇了摇头。 如果始皇帝身体抱恙,第一时间绝不会找他。 “夫君,我陪你去。” 嬴诗曼忧心忡忡,拉住了他的胳膊。 “不用,或许是西域战事出了什么差池,你去干什么。” 陈庆拍着她的手背宽慰道。 “你们继续吃瓜,为夫去去就回。” 他轻描淡写地说完,小心地往梯子的方向走去。 “家主,还有主母也要一起!” 管事在下方提醒道。 陈庆的眉头立时皱了起来。 到底是何缘由? 怎么连嬴诗曼也牵扯了进来? —— 半个时辰后。 马车摇摇晃晃行驶在入宫的大道上。 呜咽的啜泣声回荡在车厢里,嬴诗曼哭得眼泪一把鼻涕一把。 扶苏不停地手帕为其抹拭,小声劝慰。 陈庆脸色复杂,又惭愧又尴尬。 居然因为这点破事? 原本打算明天再进宫奏报的,谁能想始皇帝没事在宫里玩望远镜,竟然被他看见了! “夫人……” “别叫我夫人!” 嬴诗曼猛地抬起头,梨花带雨的娇美面庞上满是凄苦之色:“我上一世到底是造了什么孽!” “夫人啊,待为夫跟陛下解释清楚不就行了嘛。” “又不是什么大事。” 陈庆慢悠悠地说道。 “你能怎么解释?” “我就说鹿仙翁那孽畜老是背地里偷偷摸摸在搞些什么……” “夫君,不如把罪责全部推到他头上。” 嬴诗曼突然提起了精神:“就说是他私下为之,你我并不知情。” …… 夫人,你这心够狠的呀。 老鹿才是上辈子造了哪门子的孽,你让他背这么大口黑锅。 “为夫自会与陛下纷说清楚。” “你不要胡思乱想。” 陈庆镇定地安抚道。 扶苏为其帮腔:“诗曼你不要多事,先生会有办法的。” 嬴诗曼气咻咻地扭过头:“你们一个两个都有办法,那我不管了,随你们!” 陈庆和扶苏无奈地对视一眼。 我们都不慌,你慌个什么劲儿啊! 三人入了咸阳宫,在侍者的引领下往御书房行去。 一道人影慌慌张张小跑着过来。 “母妃!” 嬴诗曼凭借直觉认出了对方,委屈地哭着扑进了她的怀里。 “都是母妃不好。” “当初就不该把玻璃工坊交付给你们夫妻二人。” “陈庆,你怎敢如此行事!” 郑妃红着眼眶,怨怪地呵斥道。 “小婿行事不周,致使陛下心生误会。” “请老泰水安心,小婿这就去平息事端。” 陈庆躬身作了一揖,拔腿往御书房走去。 丈母娘虽然言辞激烈,但关爱之情同样显而易见。 她把扶苏叫来陪衬,目的不言而喻。 “母妃稍待,儿臣去去就回。” 扶苏行礼后,匆匆跟上了陈庆的步伐。 灯火通明的御书房里。 嬴政不言不语,浑身散发着浓重的煞气。 火苗微微摇曳。 两道人影先后出现在他的面前。 嬴政的目光中怒火熊熊,咬得后槽牙咯咯作响。 “儿臣参见父皇。” “微臣参见陛下。” 二人分别行礼。 嬴政冷笑着站了起来:“陈卿,你自称后世而来,身怀奇术。” “不知可曾听闻‘奇货可居’否?” 扶苏瞬间脸色大变。 父皇怎么会把陈庆和吕不韦联想到了一起? “听过。” “微臣还听说过商鞅立木,深为敬佩。” 陈庆不疾不徐地回答。 “哦?” “你是要学商君?” “他的下场可不太好呀。” 嬴政的语气中充满危险的意味。 “五马分尸而已,有何惧哉?” “微臣愿为皇家银行立信,百死不悔。” 陈庆坦诚地迎向他的目光。 第618章 钱并不会凭空消失,而是换了种方式存在 两个人的视线无形中交织在一起,如同惊涛骇浪拍上了亘古不变的礁石。 陈庆泰然自若,眼中有一种说不出的热忱和坚定。 坦坦荡荡,光明磊落。 与平时狂狷放荡的形象大相径庭。 嬴政迟疑片刻,决定给对方一个机会。 昔年他继位为王的时候,不过是十三岁的少年。 秦国朝政大事全由吕不韦与生母赵姬合伙把持。 为了获得吕氏的全力支持,在赵姬的主持下,嬴政拜吕不韦为‘仲父’。 在很长一段时间,朝中的决策全由吕不韦独断专行,完全不经过嬴政之手。 他虽然委屈、不甘,却也只能默默忍受。 而吕氏以‘立一国之君’获利无数,僮仆上万,食客三千。 无论衣食住行、仪仗排场比秦王有过之而无不及。 嬴政印象最深刻的就是继位第二年,赵姬在宫中为其庆生。 彼时冠盖如云、高朋满座,咸阳公卿勋贵尽数到场。 年少的嬴政难得受到如此重视,心中意气风发,豪情万丈。 命宫人再三整理冠冕后,他心里兴奋异常,却努力维持着君王的沉稳气度,在前呼后拥下前去接见文武百官。 “吕相!” “参见吕相。” “下官参见吕相。” 然而等他抵达宴会场地的时候,人群呼啦啦朝着同一个方向涌去。 吕不韦随侍在赵姬身边,笑意盈然地接受百官觐见。 嬴政永远忘不了当时的场景。 他身边人影寥落,仿佛是无足轻重的边缘人物。 而吕不韦被众星拱月般围在中间,风光无限! 愤怒、憋屈、疯狂、扭曲…… 无数负面情绪浸满了嬴政的脑海。 从那时起,他就下定决心,有朝一日大权在手,必杀吕不韦! 秦国今后不允许任何人再凌驾王权之上! 好巧不巧。 今天回宫的路上,他忍一时越想越气,退一步越想越亏。 脑海中不禁浮现出庆生会上的场景。 陈庆而今愈发肆无忌惮,假以时日,莫非想复现吕不韦旧事? 那你真的该去死一死了。 不过如今中年沉稳,嬴政也不再像年少时那般冲动过激。 他当初给了吕不韦一个体面了结自己的机会,对陈庆同样如此。 “陈卿真的不惧车裂之刑?” “寡人不信。” 嬴政嘴角勾起,森冷地笑着。 陈庆垂首作揖:“此乃虚言,以示微臣心志之坚。” “怕当然是怕的,能免则免。” 扶苏忍俊不禁。 先生就这点好,善于审时度势,不会一条道走到黑。 嬴政也禁不住发笑,脸色稍霁。 “商君立木之时,也没你这般大的阵仗。” “再者,朕即天下,皇权独尊。” “难道寡人还会贪墨了他人的钱财?” “立信之说大可不必。” ‘朕’的称呼是由李斯谏言,始皇帝采纳后作为皇帝的专属称谓。 然而始皇帝本人,包括之后的汉高祖刘邦,以及再往后历代君王都不太习惯,直到唐朝时才正式确立为皇帝的日常自称。 秦汉时,‘朕’只作为诏书中的书面用语。 始皇帝日常自称‘寡人’,与亲眷、宗室、近臣闲谈时,也会自称‘吾’。 陈庆第一次听到这个称谓,心里还新奇了片刻。 “陛下,世人并非信不过您,而是……信不过微臣。” “自公私合营以来,皇家银行累计接受民间入股一千三百万贯有余,实际到账六百余万贯,剩下的部分最晚年底前运抵咸阳。” “而这些钱重新熔炼、铸造后,很快会拨付给各处工程营建、物料采购、薪俸开支。” “大致一年零八个月左右,即消耗殆尽。” “而微臣以天下山海河泽之税,作价一万万贯。内库财货一千万贯,充作皇家股本。” “这些都是民间无法变现的东西,所以实际上当不得真。” “一旦外间有不好的风声传出,引发挤兑风潮,微臣根本拿不出钱来兑付民间的股金。” 陈庆老老实实地讲述了一遍自己的操作。 嬴政、扶苏听得目瞪口呆。 皇家专享的山海河泽之税都被当成了股本? 内库…… 眼下应该没那么多现钱。 应该是内库中珍藏的奇珍异宝! “陈庆,你好大的胆!” 嬴政终于知道为什么对方会说这些‘当不得真’了。 哪怕银行无法兑付,也没人敢要求皇家出让税权、交出内库中的宝物。 可一旦事败,皇家立时名声扫地,甚至成为流传千古的笑话! “微臣欲助陛下成就大事,不得已才壮起了胆子。” 陈庆叹息着说:“微臣掌管内务府以来,没有一日不为钱粮发愁。” “蛇无头不行,鸟无头不飞。” “没有钱粮,什么都做不成。” “就拿修筑通往北地的直道来说……” “蒙恬将军每每来信,催促朝廷增加火药的供给,并且将其中险峻崎岖、易损毁垮塌的路段以水泥加固。” 陈庆不用问也知道谁干的。 蒙毅看他不爽,暗中给他添堵呢。 “微臣时常心想,若是朝廷有足够的人力、物力,不妨将直道全部由水泥铺彻,从此一劳永逸。” “路在,大秦兵马就在,塞外的胡人永远也别想掀起什么风浪。” 嬴政深为赞同:“陈卿此言甚得寡人之心,还差多少钱粮?” 陈庆摇了摇头:“缺得多了。” “一百万贯投进去,连个水花都翻不起来。” “当然若为一时应急,倒也能修得大差不差。” “可直道修好了,难道别的地方都不用修了吗?” “陛下的新宫难道就一直搁置下去吗?” “处处都缺钱,难!难!难!” 嬴政一时间忍不住心生同情。 他心中有宏图大志,可时常受困于路途遥远、粮草不济、人力不足。 陈庆为皇家管理内务,何尝不是如此? “先生,您把民间入股的钱都花在修路上,如何回本?” 扶苏静静地听了许久,一下子问出了关键所在。 “这……” “基础建设一向是投入大、见效慢、周期长,并不以盈利为目的。” “入股的钱也并非消失了,而是换了一种方式存在于大家的眼皮子底下。” 陈庆振振有词地说:“银行大楼那一块块五颜六色的玻璃明晃晃、光灿灿,全都是无价之宝啊!” “真有股东急着用钱,非要来找微臣退股,自己上手拆就是了,亏也亏不了多少。” “一人如此想,众人皆以为然。” “银行的信誉就算立起来了。” 第619章 陈庆,你怎么出来了? 嬴政和扶苏父子俩沉思不语。 钱财从各大世家豪族那里,以入股的名义进了银行。 而陈庆将其挪作它用,消耗在朝廷急需的各项营建上。 股东一旦得知此事,定然不肯善罢甘休。 找皇家算账的胆子是没有的,但绝不会放过陈庆。 最后就算闹到始皇帝面前,也不好为其开脱。 可是用‘无价之宝’的玻璃来装饰银行大楼,众人心里多少有了底。 钱就放在那里,悬于高处,每一个行经此地的路人都能看到。 “先生,那这笔账什么时候能还上?” “银行无钱,就如士兵无饷,会出大乱子的。” 扶苏忧虑未消。 陈庆胸有成竹地说:“待内务府的各项产业开花结果,还上这笔钱轻而易举。” “再者,就算真还不上,微臣继续以府中工坊抵押,它们眼下炙手可热得紧呢,股东们会同意的。” 嬴政抿嘴微笑。 他算是看出来了,陈庆根本不可能还钱。 只要皇权稳固,股份永远是股份,钱是一分都别想拿回去的。 “陈卿为江山社稷筹谋的心思是好的。” “不过银行初立,就背上了上千万贯的亏空,日后必然更甚。” “最后该如何收场呢?” 陈庆笑得淡然。 眼下这个年代,信字大于天。 皇帝要讲信用,公卿勋贵要讲信用,连黔首百姓都讲究无信不立。 可是在他穿越之前的时代,世界各国哪个不是背着一屁股债? 阿美利加的国债已经高达三十几万亿刀,人家丝毫不慌。 华夏各地城投暴雷,动辄上千亿的债务,不也稳如泰山? “陛下,请相信后人的智慧。” “反正在微臣手上,银行绝不会出现任何差错。” “当前举债发展,利大于弊,今后数十上百年同样如此。” “若事有不成,您尽管取微臣的人头,以谢天下。” 陈庆信誓旦旦地保证。 后世的经验告诉他,欠债越多的越牛逼,债主越不敢拿你怎么样。 哪天他要是不小心噶了,蒙毅怕是要当场心肌梗塞,去黄泉地府向他讨债。 既然如此,当个皇家背债人又如何? 内务府的债务窟窿要是捅得够大,将来连个接手的人都没有,就算他七老八十了,怕是还要迫不得已延迟退休,继续坐在这个位子上。 嬴政目光闪烁,脑海中愈发混沌。 两千两百年之后到底是什么世道? 节用储蓄,以备凶灾。 奢则不逊,俭则固。 难道今时的古训在那时失效了? 嬴政暗叹一声,算是接受了他的做法。 陈庆愿意拿性命担保举债,皇家作为受益人还有什么好说的? “陈卿,此事你为何不及早知会宫中?” 嬴政的语气缓和了不少。 “微臣原本打算明日入宫奏禀。” “恰逢今日与诗曼去工坊巡视,工匠献上了众多五彩玻璃。” “她素来勤俭持家,分毫必较。” “微臣为免得多费口舌,才命人偷偷将其装车运往银行大楼。” 陈庆语气和缓地解释道。 话音未落,嬴政的脸色微微发红。 玻璃工坊如今是别人的产业! 严格来说,陈庆相当于拿自家的东西,去贴补皇家银行。 扶苏也理顺了思路,不禁心生惭愧。 以怨报德,何以报怨? “玻璃生产工艺尚不完善,即使再怎么严格控制辅料剂量,仍然色差严重。” “若是用在小处拼拼凑凑也就罢了,就当是个新鲜艳丽。” “倘使用在宫中,花里胡哨未免有失庄重森严。” 陈庆又为自己辩解了几句。 嬴政略一思忖,认同地点点头。 秦国向来以朴素、厚重、大气为美。 五颜六色的玻璃用在宫中确实不适合。 “再者,工坊中如今产出的劣品比之成品多上数倍。” “弃之可惜,留之无用。” “若赏赐于朝廷有功之士,又不免影响其稀缺性。” “故此微臣思量,不如以劣品玻璃为宫中建造一间暖房,下设风道,燃煤供热。” “此法能颠倒阴阳,逆转四时。” “今后即便是隆冬季节,万物凋零,暖房中亦可温暖如春,瓜果蔬菜不断,供宫中食用。” 嬴政面色微变:“你说的可是不时之物?” ??? 陈庆一脸懵逼。 我把温室大棚说得玄之又玄,您这反应不对呀! 扶苏小声解释:“骊山中有汤谷,既沸且清,四季畅流不止。” “谷中草木长盛不衰,蔚为神奇。” “光禄寺知悉后,便遣人在谷中栽种瓜菜果蔬,以供冬日宫中之需。” “不过山谷狭窄,产量甚少。” “先生以玻璃制暖房,若能与汤谷一般,父皇今后可算有口福了。” 陈庆呆若木鸡。 秦朝没有温室大棚,但是已经有反季节蔬菜了! 老祖宗太牛批也不是一件好事。 早早把能装的逼先装过了,让我装什么? 陈庆忽然眉头微蹙。 大秦既然有反季节蔬菜,我怎么没见过? 嗯…… 产量甚少。 扶苏作为亲儿子,估摸着能分个一星半点。 我这当女婿的是一根毛都见不着啊! “陛下,暖房出产的正是不时之物。” “只要玻璃足够,炭火烧足,每年冬天产出千斤、万斤都不是难事。” “常食青绿,对您的身体也大有裨益。” 陈庆压下了心底小小的不满,作揖说道。 嬴政满意地打量着他:“暖房该如何营造?真有产出如此之巨?” “口渴得紧。” “来人,奉茶。” “陈卿,过来坐下说吧。” 他踱步回了御案之后,饶有兴致地招呼道。 陈庆暗暗吐槽:不用车裂了? 我这腿都站麻了,陛下您才赐座呀! —— 半个时辰之后。 陈庆详细讲述了汤谷产出不时之物的原理,并且绘声绘色描述了一遍植物园的美丽壮观。 嬴政听得眉飞色舞,直到连连打了几次哈欠,才吩咐二人退下。 “殿下,我就说没事吧。” “女人实在小家子气,遇到点事儿就哭哭啼啼。” “有什么大不了的嘛!” 陈庆负着手,喜气洋洋地说道。 “先生今后行事定当谨慎小心。” “父皇最忌被人轻慢,您万万马虎不得呀。” 扶苏好心地劝说。 “知道,微臣记在心里了。” 陈庆只顾着和扶苏说话,转弯的时候差点与一个人撞了满怀。 “老赵,你武艺高强,怎么连脚步声都听不见?” 他先发制人,板起脸怨怪道。 赵崇只休息了两个时辰就重新回来当值,困得两眼昏花。 他听到熟悉的声音,用力揉了揉眼睛:“陈庆,你怎么出来了?” “咦,你这话说得古怪。” “我不出来难道还在宫中留宿吗?” “或者是你赵统领准备管饭?” 陈庆眯眼笑着调侃道。 你这厮是真见不得我好呀! 莫不是想着我被陛下问罪下狱,才如了你的意? 第620章 有的人活着,但已经死了 赵崇上上下下打量了许久,才确定自己没有认错人。 陈庆非但全须全尾的从御书房出来了,还若无其事地与太子相伴而行,谈笑甚欢。 不对呀! 按照他的估计,陛下痛斥一番,历数陈庆入朝以来的罪过,最后雷霆大怒,从重惩治。 此时此刻,陈庆应该跪在地上痛哭流涕,百般求饶才对。 赵崇掐着点过来,正巧赶上押送其下狱。 黑冰台的监狱对方也不是第一回进去了,套路彼此都熟悉。 只不过这回陈庆可能要住得久一些,即使最后能出来,怕是也要削爵罢职。 赵崇连剧本都想好了,万万没想到迎面与其撞了个正着。 “老赵,你那是什么眼神?” “本官最近可并无作奸犯科之事,连陛下都夸我忠心任事,乃国朝栋梁呢。” 陈庆骄傲地昂着脑袋说道。 “你……” 赵崇又好气又好笑。 今日在市井中,你要是敢露面,陛下绝对二话不说提剑就砍。 到了夜间陛下就性情大变,还夸上你了? 扶苏温和地笑着:“先生行事有失粗疏,已向父皇阐述清楚,不过是一场误会。” “赵统领这么晚进宫,莫非是有要事?” 赵崇瞬间哑然,支支吾吾地说不出话来。 “小人,小人……夜半难眠,忽的心生警兆,担心有意外状况发生,故此来宫中巡查。” 他急中生智,想出了一个蹩脚的借口。 陈庆笑容玩味:“那你巡查的结果如何?” 赵崇松了口气:“一切如常,是小人多心了。” “陈庆,关你什么事?” “私自打听宫闱禁事,是何居心!” 陈庆哂笑不止。 急了,他急了! 大半夜的从床上爬起来,颠颠儿的进宫来落井下石,结果看到我平安无事,你还恼羞成怒了! “先生只是随口一问,也是牵挂宫中的安宁。” “赵统领不要多想。” “母妃和诗曼在何处?” “她们担惊受怕许久,也该安歇了。” 扶苏发了话,赵崇自然不能再说什么,老老实实指明道路。 待二人离去,他伫立原地望着陈庆的背影消失在夜色中,长长地叹息一声。 这可是公然僭越呀! 还被陛下逮了个正着! 陈庆怎么可能没事呢? 要是连这都高拿轻放,将来百官人人效仿该如何? 赵崇无论如何思量,始皇帝都不是这种宽仁大度的性子。 问题到底出在哪儿呢? 哪怕陈庆会什么妖术,当着扶苏殿下的面应当也施展不出来呀! —— 天光大亮。 陈庆在卧房里睡得鼾声如雷。 嬴诗曼叫了几次也没能唤醒他,自己生着闷气在饭厅里发了一通牢骚,然后照常去工坊坐镇。 也不知过了多久。 轻盈的脚步声响起。 “陈庆。” “陈庆!” 一双纤细柔美的小手推了推他的肩膀。 “你快起来。” 芈滢看到陈庆嘴角的涎水在凉席上淌了一大滩,像是死猪一样酣睡不醒,眉头微微蹙起。 身为朝廷重臣,一家之主,却不思建功立业,只知在家里睡懒觉。 连她还要每日去学堂里教书,赚取一份薪俸。 “陈庆,有人来找你。” “快起来!” 芈滢费力地拖着陈庆的胳膊,想要把他摇醒。 “芷茵我看你又是皮痒了。” 陈庆的鼾声止住,手上突然用力,把猝不及防的芈滢一下子拽倒在自己身上。 “难得大好时光,陪为夫操练一回枪术。” 他翻过身来,把芈滢压在身上,双手熟练地上下摸索。 “陈庆!” “陈庆!” “你疯了!” 芈滢惊惶地失声大叫,双手拼命抵抗着他的非礼。 “哈哈哈,叫吧,你越叫我越喜欢。” “王……小姨母?” 陈庆突然脸色一滞。 被他压在身下,衣衫不整泫然欲泣的根本不是王芷茵! 府中还有第二个人会直呼他的名字! “恕罪,恕罪。” “我刚才听你唤我的名字,以为来的是芷茵。” “小姨母,你平时从不进我的卧房呀。” 陈庆嗖地把手从对方的衣襟里抽了出来,弹跳一样离开了床榻。 他率先甩锅,把过错推到了对方的头上。 芈滢匆匆忙忙整理好衣衫,紧张地朝外面张望。 当今陛下最恶宫闱淫乱,一旦传扬出去陈庆怎样不好说,她绝对要被驱逐流放的。 “我午后无课,加之腹痛,便提前回来了。” “恰好遇到一位朝廷高官来访,便托我进来传话。” “此人自称民部尚书令郑淮,你快去看看吧,别让人家久候。” 芈滢分得清事情轻重,语速极快地说道。 “郑淮呀。” “他找我干什么?” “秋收还未至,估摸着也不像要还钱的样子。” “让他等着吧,可别是来借钱的。” 陈庆摆摆手不耐烦地说。 “你……” 芈滢刚要说教几句,猛地愣在原地,眼神直勾勾地盯着他的手指,脸色刹那间血一样的红。 “小姨母,怎么啦?” “莫非……我的手怎么了?” “快去取金疮药和布帛来,小姨母,我受伤了!” 陈庆看着血红的手指,警惕地四下扫视,寻找刺客可能潜藏的位置。 芈滢红着脸一动未动,脑袋深深地垂下。 “小姨母,快去给我取药包扎呀!” “算了,我自己去喊人。” 陈庆担心自己的伤势,焦急地从她的身旁离开。 “那不是你的血。” 细若蚊蚋的声音在卧房内响起。 陈庆走出几步才回过头来:“不是我的血还能是……” 他突然反应过来。 我的手不疼啊! 刚才翻来覆去地看,也没找到伤口! 难道是小姨母的血,可她…… 陈庆混沌的大脑此时终于恢复了运转。 “郑尚书找我定然是有急事。” “小姨母你既然腹痛就早些回去歇息,记得多喝热水,再加些蜂蜜、红枣。” “我去忙啦。” 陈庆目光躲闪着不敢看她,逃也似地离开了这里。 不一会儿,芈滢听到外面有提桶打水的声音,脸上更是红得要渗出血来。 她突然想起陈庆无意间说过的一句话:有的人活着,但已经死了。 “让我死了吧!” 芈滢捂着脸羞愤难当地说道。 第621章 通货膨胀 “我这算不算是拿下了小姨母的一血?” 相比于芈滢的当场社死,陈庆尴尬了片刻,就对此事释然。 不就是来姨妈了嘛! 你是小姨母也得来呀! 讲道理你现在无亲无故,哪天老迈衰朽,说不定还得我给你端屎端尿,侍奉床前。 提前摸一把能咋地? 陈庆向来严于律人,宽以待己。 自我开解一番后,心中的丁点惭愧也烟消云散。 “郑尚书,稀客呀。” “你不在府衙当值,来我府上做什么?” 陈庆迈出大门,散漫地作揖行礼。 郑淮先是一愣。 对方冠带不整,哈欠连连,连起码的待客体面都欠奉。 “陈府令,你该不会是还没出门吧?” 郑淮既惊讶又嫉妒地问道。 “昨日深夜陛下召我入宫奏对,今日就起晚了些。” 陈庆抬头瞥了眼天色:“这是刚散了早朝?” 郑淮嘴角抽搐,缓缓点头。 你这股理直气壮的劲儿是真气人啊! “郑尚书找本官有事?” 陈庆揉了揉肚子,他还没吃饭呢。 “确有要事。” 郑淮脸色严肃了起来:“可方便入府一叙?” “不方便。” “本官公务繁忙,废寝忘食。” “哪怕有再大的事,也得先让我吃了饭呀!” 陈庆敷衍地回答。 郑淮深吸了口气,压下心中的不满:“我请。” “哦?” “咱们去哪儿?” 陈庆终于提起了兴趣。 郑淮爽快地说:“随你吩咐,一餐饭我还是请得起的。” “那在下就不客气了。” 陈庆掰着手指头说:“要有新鲜果蔬,四牲齐全,最好再来个乐舞班子,还得有美姬陪酒。” 郑淮差点忍不住,迫于无奈还是点了点头:“行,都有。” 陈庆略感讶异。 这是遇上什么为难的事儿了? 朝廷的钱粮出了问题? 哪里生了什么旱涝风灾? “郑尚书稍待,在下先去换一身衣裳。” 陈庆抬起大袖,展示自己不便出行的居家服饰。 “不必了,随我走吧。” 郑淮幽怨地恳求道。 “那行。” 陈庆也不再推辞,随他上了马车。 郑淮不知道打得什么主意,明明心急如焚,一路上却不言不语。 陈庆越发好奇。 究竟是什么事能让他找到自己头上。 没过多久,马车在一间富丽堂皇的酒楼前停下。 陈庆在房间内等候,郑淮还得出去找掌柜安排舞乐班子。 “历史上这几年也没发生什么大事呀。” “大秦的府库中粮秣堆积如山,天下大乱之后都吃了好几年。” “总不能是发生瘟疫了吧?” 陈庆毫无形象地侧卧在草席上,嘴里喃喃自语。 一阵杂乱的脚步声在门外响起。 房门推开。 妆容艳丽、轻衣薄衫的歌姬步伐轻快,小声回头招呼着同伴。 等她回过头来,刚迈入房间突然愣住。 “你是何人?” “怎么进来的?” 陈庆怔了片刻,低头瞄了眼自己的装扮,瞬间明了。 “走进来的呀。” “难不成是从窗户飞进来的。” 他自顾以手托腮,笑吟吟地打量着乐妓的姿色。 还行。 年纪都不大,虽然容貌不算顶尖,但胜在青春动人。 “骗人!” “你一定是从窗户翻进来的!” “快些离去,不然我喊人了!” 首先进来的舞姬厉声呵斥。 陈庆撑着身子坐了起来,故意逗她:“我本来就是这里的客人,为何要走?” “小姑娘,你可别认错了人。” 舞姬生气地瞪着他:“你自讨苦吃,可别怪我。” “瞧你邋里邋遢的样子,也不像什么贵人。” “棍棒打下来,你莫要叫苦。” 话音未落,一道威严的嗓音在背后响起:“他是皇家帝婿,内务府陈府令,也是本官今日宴请的客人。” 郑淮摇了摇头。 我都快忙得脚不沾地了,你倒是清闲快活,活该被人误解! “呀!” 舞乐歌姬脸色齐刷刷大变。 尤其是站在最前的舞姬霎时间慌了神。 “小姑娘,本官可言贵否?” 陈庆戏谑地笑着。 舞姬嗫嚅许久,挤出一张笑脸:“贵客潇洒不羁,如鹤立鸡群,乃婢子平生仅见,自然贵不可言。” “哈哈!” “会说话。” “你来这边坐,给本官斟酒。” 陈庆拍了拍身边的位置。 “郑尚书,酒菜何时上来?” “马上。” 郑淮示意乐班开始演奏,心事重重地坐在他的对面。 不一会儿。 珍馐美味一样样地端上来。 陈庆饿得狠了,抓着鸡腿就啃。 “到底是何事烦恼,不妨说来听听。” “本官若能尽力的地方,定不会坐视不理。” 吃人的手短,拿人的手软。 郑淮的态度摆出来了,陈庆也不能继续装傻。 “陈府令,你可知当今市面上的粮价多少?” 郑淮迟疑了许久,才向前探着身子低声说道。 “不知。” “府中的钱粮我一向不管,都是诗曼在操持的。” 陈庆爽快地摇了摇头。 郑淮用指尖敲了敲桌子:“最近月余,米粟一石涨了两个钱,有些地方已经涨了三个钱啦。” “这还是物资丰饶的关中地区。” “要不了多久,各地郡县也会开始涨,而且涨得更多。” “陈府令,你应该知道原因吧。” “赶紧想想办法呀!” 陈庆不由停下了咀嚼的动作,皱眉沉思。 秦国连年征战,对粮食自然格外重视。 从天下统一之后,米价几乎雷打不动,一石三十钱,已经维持好些年了。 朝廷在各地建有规模宏伟的粮仓,赈灾救济,调控物价。 按理说无灾无祸,粮价不可能出现剧烈的波动。 除非…… 陈庆立刻明白,豪门世家除了积蓄人力、物资,也开始收储粮食了! 虽然不一定所有人都有那么大的胆子,但买回去的奴隶、征召的民夫总得吃饭。 买的人多了,粮价自然上涨。 “怪不得郑尚书来找我。” 陈庆心虚地笑了笑。 “我不找你找谁。” “陈府令,粮价关系民生,乃重中之重。” “此时虽是癣疥之疾,可若是不加以控制,早晚会惹出大祸来。” “你说怎么办吧?” 郑淮瞪着眼睛,一副赖定你的样子。 他知道是谁收的粮,也知道粮价为什么上涨。 可背后的主事者哪个也不是他惹得起的,更何况牵连如此之广。 众怒难犯,背刺同僚是万万不行的。 但是放任不管的话,一旦陛下知悉,绝对饶不了他。 解铃还须系铃人。 除了来找陈庆,他实在想不出别的办法来了。 第622章 战后婴儿潮 “除了粮价,别的是不是也涨了?” 陈庆镇定自若地问道。 “何止是涨了。” “关中无论木料、石材、铜铁,凡与营建有关的,至少涨了三成。” “大牲口和奴隶涨得最多,翻了倍还不止。” “陈府令,在下每一日都心惊胆战,如履薄冰呀!” 郑淮迫不及待地诉苦。 这还是刚刚开始,等公私合营的工坊正式铺开,谁知道要涨到什么时候? 他就怕哪一日始皇帝发觉不对,再亡羊补牢就晚了。 陈庆微微颔首。 果然是一轮以咸阳为中心的通货膨胀,最晚不过年底,必然波及全国。 世家大族的铜钱、金镒之前都藏在地窖里,鲜少拿出来流通。 这回在他的刺激下,这些尘封的资金重现于世,并且开启了买买买模式,物价要是不涨才怪。 “木料、石材等先不必管。” “黔首百姓即使需要,也多是自己砍柴伐木,开凿山石。” “大牲口和奴隶嘛……蒙家会有办法的。” “如今紧要的是把粮价打下来。” 陈庆犹豫片刻,把抛售官仓存粮平抑市价的建议咽了回去。 始皇帝一定不会同意的。 官仓中的粮草是维持江山社稷的基石,轻易不可妄动。 “陈府令,你拿个主意吧。” “若是再这样下去,本官只有入宫阐明缘由,请陛下治罪了。” 郑淮饮下一杯苦酒,叹息着说道。 “你别着急。” “最多三五年光景,等内务府的大船出海归来,大秦再无粮食缺乏之虞。” “太子殿下天天念叨要让百姓要饭食,有衣穿,你当我平日里在忙些什么?” 陈庆信心十足地安慰道。 郑淮愁眉苦脸地说:“眼下哪还等得了三五年哦!” “秋收尚早,按照现在的涨势,一石粮怕是要卖到40个钱!” “届时民间定然怨声载道,你叫本官如何跟陛下交代?” 陈庆忍俊不禁。 一石粮40个钱你就着急了? 秦末汉初的乱世,一石粮最高卖到了万钱! 即使汉高祖刘邦定鼎天下之后,粮价也有很多年维持在300钱左右。 不对! “大秦的第一次婴儿潮要来了!” 陈庆忽然想到一件被自己遗漏的重要事情。 此时虽然北地、百越还有战事,但大秦疆域内大抵是太平的。 而人一旦闲下来,总会想办法找点乐子。 贵族士人吃喝玩乐,声色犬马。 黔首百姓没有那样的物质条件,只能黑灯瞎火在家日婆娘。 这年头的官府可是发老婆的,并且没有任何避孕措施! “今年是天下一统的第七年。” “第一波婴儿已经降生了。” “坏了坏了!” 陈庆心中涌现出一股强烈的危机感。 哪怕没有公私合营一事,粮价也会慢慢涨起来的! 史书中记载,到了秦朝末期,尤其是始皇帝驾崩之后,粮价已经完全不受控制,在太平年月就涨到了1600钱! 自六国覆灭后,偌大的疆域都成了大秦的领土,自然不能再像之前那样动辄破城抢掠。 北地、百越都是填不满的无底洞,只有出项没有进项。 但是大秦的人口却在不断暴增。 再过几年,第一波婴儿潮降生的孩童平均年龄正好处于7-15岁。 半大小子,吃死老子。 产出没见增长多少,消耗却成倍增加,粮价怎能不涨? 加上胡亥、赵高两个猪队友毫无治国之能,对于民生漠不关心,非但没鼓励农耕,反而加大力度搜刮百姓,天下不反才怪! “陈府令,你在说什么婴儿潮?” 郑淮完全听不懂对方说的话,一头雾水。 “我问你,近些年朝廷的口赋是不是连年增长?” 陈庆严肃地问道。 “为何突然问这个?” “这些年风调雨顺,百姓安乐,口赋自然有增无减。” 郑淮微笑着回答,把它当成了自己的政绩。 陈庆脸色阴沉,简直不知道说什么好。 人头税暴涨,你就不想想该拿什么养活一张张嘴? “陈府令,咱们刚才在说粮价的事……” 郑淮主动提醒。 陈庆低头沉思不语。 玉米、红薯、土豆这些高产作物必须搞到手。 这不是轻重缓急的问题,而是一颗已经启动的定时炸弹。 不解决它,如今所有的一切都会化为乌有。 “短时间内可以暂时以新钱来平抑物价。” “长远计,本官需先与殿下商量过再说。” “郑尚书,这不是你一人之事,也不是世家公卿之事,而是事关天下!” 陈庆疾言厉色地说。 “我知道。” “你先告诉在下,如何以新钱平抑物价?” 郑淮连忙追问。 陈庆差点被气乐了。 覆巢之下安有完卵? 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只想着自己的官位? “和你们这帮虫豸在一起,怎么能治理得好江山社稷!” 他缓缓站了起来,见对方还要啰嗦,不耐烦地说:“朝廷币制改革,以新换旧。而新钱远胜旧钱,百姓自然珍惜。” “物以稀为贵,百姓手里的钱更值钱了,岂不是抵消了粮价上涨?” 郑淮恍然大悟。 “陈府令高见!” “铸币一事如今归于内务府管辖,不知新币何时能发行替换百姓手中的旧钱?” 陈庆狠狠地瞪了对方一眼:“就在近几日!” 他拂袖便走,准备去宜春宫找扶苏。 降低税赋原本不想提的,因为必然会引得始皇帝不满。 但现在不提也不行了。 “陈府令,酒菜还没上完呢。” 郑淮抬手叫住了他。 “吃吃吃,你我吃喝是小事,天下百姓有没有一口饭吃才是大事!” “你自己吃吧。” 陈庆冷着脸拔腿就走。 郑淮热脸贴了冷屁股,脸色立时垮了下来。 我又没招你惹你,还请你饮酒作乐,怎么反而成了我的不是? 他转念一想,陈庆素来如此。 无冤无仇却遭其攻讦的人多了去了,他这样的都算好的。 一旁作陪的舞姬给同伴打了个眼色,偷偷摸摸溜了出去。 “大人,请留步。” 陈庆快要出酒楼大门的时候,一个窈窕的身影从酒楼里追了出来。 “您的前襟脏了。” “这里有件衣袍,给您披上。” 她不知道从哪找来一件轻便的罩衫,双手捧着递了上来。 “多谢姑娘美意。” 陈庆瞥了一眼,布料尚可,虽然旧了些却浆洗得十分干净。 舞姬体贴地上前帮他穿好:“奴婢去年遇到一名公子,也是像您一样心怀苍生百姓,立志要做出一番事业来。” “可惜他再也没来过。” “大人您身居高位,定然能比他做得更好。” 陈庆哑然失笑。 这特么是什么鬼? “姑娘,你和那位公子睡过没有?” 骤然间如此直白唐突的问话,舞姬目瞪口呆,怔怔地不知如何作答。 许久之后,她才微不可查地点点头。 “那好。” “本官就继承他的志向,为苍生立命,为万世开太平!” 陈庆趁着她沉浸在豪言壮语之中,声音陡然小了很多:“也替他摸摸柰子。” 飞快地伸手摸了一把之后,他大笑着跨上马车。 舞姬呆若木鸡,直到马车走出很远后才缓过神来。 她羞臊地四下扫视了一圈,心中才略略安定。 “自古成大事者多有异于常人之处。” “希望你真能如自己所说那般……” 第623章 不可笑的梦想 宜春宫。 错落有致的亭台水榭中,清凉的微风从湖面上吹来。 已经显腹的太子妃依偎在躺椅上,满脸幸福的笑容。 扶苏手里拿着一根小木棍,像是个老学究一样指着画架上的天下堪舆图。 “此乃蜀郡,毗邻羌地。” “羌,西戎牧羊人也,被发衣皮,有不粒食者矣。” 还没讲述完,扶苏就苦着脸说:“爱妃,腹中孩儿尚幼,教这些不太合适吧?” 太子妃吐掉嘴里的果皮,娇嗔道:“你只管教。” “母妃说了,都怪她当年怀你的时候每日里念诵诗经,今后才遭遇如此多的磨难。” “这回我从小就教孩儿心怀江山社稷,总该不会像你一样了吧?” 扶苏郁闷又无奈。 他明明也不差呀! 怎么就被当成反面教材了? 华夏从周朝时就有了胎教的概念。 史书中记载:太任怀周文王时,目不视恶色,耳不听淫声,口不出傲言,能以胎教。 周文王降生后果然聪明伶俐,教之以一而识百。 郑妃因为嬴政、扶苏父子不睦,暗地里不知吃了多少苦,流了多少泪。 因此继续练小号的时候,决定反其道而行之。 什么诗书礼义,那是半点都听不得。 兵法韬略、天文地理来者不拒。 “唉……” 扶苏叹了口气,继续拿起木棍。 远处的木质廊道中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扶苏转头一暼,顿时大喜过望。 “先生来了。” “殿下。” 陈庆离着十几步拱手作揖。 “妹婿。” 太子妃不便起身,调整了一下坐姿,颔首行礼。 “先生可是有什么紧要事?” 扶苏察觉对方神色不对,略感诧异。 “确实有一桩十万火急的事情。” 陈庆歪头看了眼太子妃的方向,当着她的面不知道该不该说。 “如果是朝廷大事,妹婿但说无妨,顺便让我腹中孩儿知悉政事。” 太子妃并没有离场的意思,反而慈爱地抚摸着小腹。 陈庆哭笑不得。 母以子贵,王氏若是诞下麟儿,妥妥是未来的大秦接班人。 说起话来自然底气十足。 “先生尽管说吧。” “来这边坐。” 扶苏邀请他在靠水的一边坐下。 陈庆也不拖沓,直接说明来意:“殿下可知近日关中粮价连连上涨之事?” “微臣疏忽,竟忘了一件大事。” 他先解释了战后婴儿潮的概念,然后说出了自己的推算。 “依微臣估计,大秦定鼎江山二十年,人口起码要暴涨六成。” “三十年,人口翻倍。” “往后因为基数扩大,人口还会持续暴涨,直到……” 因为有孕妇在场,一些不好的话无法诉诸于口。 “殿下,如今已经是第七年了。” “许多新生儿早已降生,不过目前年纪太小,食量不大。” “可再过十几年,正是他们最能吃的时候。” “如果大秦的粮食产量跟不上,会出大事的。” 陈庆语气深沉地说道。 “先生此言当真?” 扶苏立刻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 王氏出身将门世家,并不是没有见识的乡野村妇,她半信半疑地说:“人口多了,开垦的土地也会变多,出产的粮食自然会水涨船高。二者相辅相成,怎会缺粮?” 陈庆思索片刻:“我画个图你们就懂了。” 他抓过桌上的茶盏,用手指先勾出一个大大的直角。 “此乃大秦平定江山元年。” “人口在这里,粮食产量在这里。” 陈庆用指尖点出两个圆点,粮食在上,人口在下。 “因为连年征战,大秦的人口增长一直比较缓慢。” “相反田地众多,官府仓禀充足,不虞灾祸饥荒。” “往后……” “人口、粮食都在增长,代表大秦欣欣向荣。” 扶苏夫妇俩看着两条上扬的曲线,觉得又新奇又有趣。 陈庆画出不远,代表人口的曲线突然开始加速上扬。 “打完仗了,士兵、民夫返回家乡,开始了繁衍生息。” “当兵三年,母猪赛……美人。” “咱们按照三年两胎来算,这几年间每家至少多两三个孩子。” 太子妃红着脸啐道:“你说话可真粗俗。” 扶苏神情专注:“先生你继续说。” 陈庆把粮食的产量也延长了些许,不过幅度没有人口那样大。 “这几年间,幼童根本帮不了家中太多的忙,反而因为照顾孩子会耽误父母不少时间。” “粮食产量会涨,但是涨得比较少。” “昔年平定六国时,立功者每每封赏大量田地。” “现在获得封田可不容易了吧?” 扶苏缓缓点头,赞同他的说法。 陈庆接着往下划:“依微臣之见,除非农业技术有了跨越式的提高,或者找到了更多便于开垦的良田,否则……” 他把代表人口的曲线往上一拉,而粮食曲线只是轻微上扬。 双线交叉,人口扶摇直上。 扶苏悚然一惊:“粮食不够吃了!” “对!” 陈庆冲他笑道:“殿下,在你四五十岁的年纪,大秦人口将达到五千万,甚至六千万之巨。” “你想好怎么养活他们了吗?” 扶苏面色变幻不停:“此事必须早做打算,刻不容缓。” 太子妃不知何时起身站到了旁边,轻轻拍了下他的肩头。 “妹婿定有良策,你问他就好了。” 陈庆微微一笑。 王家姐妹俩真是大不相同。 王芷茵整天傻不愣登的,生死看淡,不服就干。 她姐姐温柔大方,冰雪聪明。 到底是不是一个妈生的呀? “殿下,此事知易行难。” “你确定想好了,要肩负起护佑黎民苍生的重任了吗?” 陈庆故意卖了个关子。 扶苏毫不犹豫地点头,有感而发:“本宫前几日还做了个梦,先生听了不要笑。” “我梦见有一朝,天下饥者有其食,寒者有其衣。” “耕种劳作,安享其乐。” “我还梦到与先生访察民情,说起来……” 他摇了摇头,羞惭地笑着:“整个村落都是青砖灰瓦的房屋,家家门前都饲喂牛羊。” “也是这般燥热的天气。” “一户人家在树下摆好了桌案,菜是什么我记不得了,反正有一盘肉。” “见到你我,他们热情地邀请咱们落座。” “那一家人七八口,欢声笑语不断。” “他们往我碗里夹了块肉,还告诉我:如今百姓的日子好过了,每天都能吃上肉,让咱们尽管吃,别客气。” 太子妃幽怨地翻了个白眼。 她的好夫君总是这样,哪怕始皇帝再三训斥,甚至将其发配北地监军也难改本性。 陈庆一点都笑不出来。 只不过是顿顿有肉而已,这就是扶苏最大的梦想? 还特意叫我不要笑话他! 第624章 微服宜春宫,陈庆治好了寡人的低血压 越是朴实无华的话语,越容易打动人心。 陈庆无法确定扶苏今后能不能做出什么丰功伟业,但知道他应当是古往今来为数不多真心对百姓好的皇帝。 “殿下,你的梦一点都不好笑。” “它会实现的,而且是加倍实现。” “路我们一步步走,理想也要一点点实现。” “哪怕将来把八荒寰宇搅个天翻地覆,我也一定帮你达成心愿。” 陈庆掷地有声地说道。 扶苏莞尔一笑:“那就多谢先生鼎力相助了。” 他深知民间疾苦,也知道黔首百姓身上背负着多么沉重的负担。 正是如此,扶苏才明白自己的梦想有多么奢侈。 “妹婿,你快说如何解决十余年后的粮食危机呀!” 太子妃焦急地催促。 陈庆爽朗地笑了笑:“此事说难也难,说容易也容易。” “殿下你看。” 他指着自己画出的曲线图:“人口短时间暴涨之后,粮食确实会紧缺一段时间。” “但是等这些孩子长大成人,能够自食其力之后,粮食的产量也会加速上涨。” 陈庆把粮食的曲线往上拉了一大段。 “大秦并不是没有足够的耕地,眼下百姓耕种的多是祖祖辈辈流传下来的熟田,以及村落附近便于开垦的地方。” “待人口繁衍到一定数量,他们自然而然会向周围拓展。” “再者,朝廷从未停止对外扩张的步伐。” “大秦未来的土地会更多,人口再多十倍都不用担心无田可耕。” “危机,既是危险,也是机遇。” 他指着两线交叉的地方说:“只要度过这个难关,大秦无论人力、物力都会再上一个台阶,换言之,国力暴涨。” 扶苏终于松了口气。 好像自己的未来也不是那么难。 “先生,那该如何度过这个危机呢?” 陈庆沉吟不语,整理思绪。 “先说朝廷开支的大项。” “北地供养大军抵御匈奴,这个暂时是必不可少的。” “内务府已经筹措了足够的钱粮,翻修直道。” “待水泥路贯通九原郡之后,粮草运输中的损耗会大大降低。” “另外北军正不断赦免刑徒,裁汰民夫,往后需求的粮草会越来越少。” “再说岭南……” 陈庆侃侃而谈的时候,始皇帝和郑妃以及少量宫娥护卫轻车简从向这里走来。 郑妃笑容满面地夸耀着自己想出来的胎教方法,将太子妃腹中的孩儿夸得天花乱坠。 没有人比她更希望王氏能生下一个儿子。 一旦扶苏有了子嗣,哪怕今后再次触怒始皇帝,看在孙儿的份上,想必也不会轻易动摇太子之位。 突然,始皇帝竖起手掌。 “陛下……” “噤声,听听陈庆在说什么。” 嬴政前脚迈入院门,离着还有三十多步的距离,突然听到几个敏感的字眼。 郑妃顿时心慌,赶紧朝着水榭的方向张望。 陈庆和扶苏夫妻俩一无所知。 “殿下,这里没有外人,微臣索性说话就放肆一些。” “皇陵营地如今已经成了鸡肋,食之无味,弃之可惜。” “微臣释放了数万超期服役的民夫,查访刑徒中的冤假错案,又发付了五千余人回乡。” “如今的工程进度一拖再拖,竣工遥遥无期,陛下却从未催促过。” 陈庆嘴角上扬:“殿下可知道为何?” 扶苏摇了摇头:“或许是因为朝廷有更需要民力物力的地方。” “殿下谬矣。” 陈庆坏笑着说:“昨日之金玉,今日之败絮。” “皇陵修建之初,规模宏大,前所未有,陛下自然视若珍宝。” “可如今时移世易,好东西多着呢!” “水泥之坚固,岂非远胜土石木料?” “玻璃之璀璨华丽,引得市井哗然,百姓争相瞻仰。” “皇陵若是按照一开始的修法,哪怕修造好了又能如何? “比之尽善尽美差得有点多吧!” 扶苏和太子妃思索片刻,不约而同地点点头。 郑妃一听到这话就知道坏了。 嬴政脸上带着轻松的笑意,可眼神却总让人觉得害怕。 “陈庆呀……” 他悠长地感叹了一声。 你身为皇家内务府府令,修建皇陵本就是你分内之职。 如今竟然因为工程烂尾而洋洋得意? 赵崇跟在身后差点绷不住笑出声来。 陈庆的人生真的是太精彩了。 他一辈子经历的坎坷灾厄,加起来都没对方这几年多。 背后非议君上,我看你能不能次次都那么好运气。 “陛下息怒。” “陈庆他向来轻浮狂浪,我回头定然把他叫到宫中狠狠地训斥他。” 郑妃硬着头皮替女婿开脱。 嬴政不置可否,歪着头小声说:“前些时日太医诊断寡人气虚血少、心阳不振。” “如今一见着陈庆,立时气血充盈,肝阳上亢。” “竟然不药而愈了!” 郑妃尴尬地低下头去。 她已经尽力了。 陈庆还不知道自己又闯下了大祸,正负着手给自己做总结。 “前往美洲的大船必须要带回海外的高产粮种。” “今次带不回,明年再造巨舟,继续出海寻访。” “明年不行就后年。” “最多拖个五六年,必须赶在粮食危机前将种子带回来。” “税赋需视当年的情况来调整,民间缺粮时,千万要给百姓留足口粮。” “等缓过这一阵子来,增添的人口会为大秦带来强大的生命力。” “殿下,那时候大秦国力倍增,你想做什么?” 陈庆对未来充满希望,兴奋地问道。 扶苏犹豫了下:“彼时朝廷不缺钱粮?” “对。” “人口比今时近乎翻倍?” “没错。” 陈庆回答地相当爽快。 扶苏敲着脑门思索片刻:“那本宫就经略西域,迁徙移民,化域外为宇内,将它变成大秦的一方祥和乐土。” “再驱逐匈奴,永绝北地之患。” “对百越施行教化,招抚夷民,令其再不生乱。” 陈庆用眼神示意他:还有呢? 扶苏走到天下堪舆图之前:“若真的府库充盈,税赋、民力不虞短缺,那就修一横一竖两条贯通天下的水泥路。” “父皇跟我说,驰道便如皇家这颗大树的根系脉络。” “它牢牢扎根在大秦的疆土上,才能震慑不臣,江山永固。” 嬴政听到这里赞许地点点头。 还得是亲儿子呀! 虽然略显平庸,进取心不足,但好歹也是个守成之君。 起码比陈庆那个逆臣强多了! “殿下这么想倒也不是不行。” “淳于髡(kun)见楚庄王,问:‘国中有大鸟,止王之庭,三年不蜚又不鸣,王知此鸟何也?’王曰:‘此鸟不飞则已,一飞冲天;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陈庆站到太子妃的面前,盯着她微微鼓起的小腹。 “小家伙,你应该感到庆幸,同样也该感到责任重大。” “你的祖父是华夏第一位皇帝,他横扫六国,荡平宇内。终结诸夏之乱,一统天下,功盖千秋。” “你的父亲是一个心怀万民,赤诚坦荡的正人君子。” “在他的手上,大秦休养生息,鼓励农桑,扶持工商,国力蒸蒸日上。” “那么问题来了,你该干什么?” 王氏哭笑不得。 她这妹婿还真是个奇人,每每有出人意料之举。 陈庆大步走到天下堪舆图之前。 “浑天如鸡子,天体圆如弹丸,地如鸡中黄。” “这世上的陆地本就是一块,名为神州。” “天地崩裂后,才飘零离散于沧溟之中。” “你既然是大秦未来之君,重聚神州的任务交给你不过分吧?” 扶苏和王氏既震惊又错愕。 还没等他们回过神来,陈庆又指着舆图的上下两端:“此乃天地之两仪。” “你受命于天,两仪也该归你掌控。” “世人常言皇帝统御四海,哪四海?” “是这太平洋、大西洋、北冰洋、还有广大的南海。” “小家伙,你肩头的任务很重呀!” 陈庆用开玩笑的语气对扶苏夫妻俩说道。 第625章 两仪未定、四海未平,天下如何称得上天下? “先生,您这是戏言吧?” 扶苏好半天才缓过神来。 他想不到那样的大秦应该是什么样子,也不知道如此广大的领土该如何统治。 起码以他踏实认真的性子,觉得有点太过虚无缥缈。 “殿下,未来之事谁又知晓呢?” “算是微臣对这孩子的殷殷期望吧。” “说不定他真的可以做到呢。” 陈庆勾起嘴角,意味深长地说道。 身为穿越者他改变了太多东西。 田舟在琢磨‘热也是一种力’,等远航美洲的巨舟返回,带回了橡胶树苗,手搓蒸汽机也不算太难。 几十年很长又很短。 陈庆如果能活到寿终正寝,或许还真能看到大洋遍是秦帆的盛景。 “殿下,明日我准备参加早朝,上奏削减税赋之议。” “你一定替我打好掩护。” “成与不成都好说,起码开了这个头。” “陛下若是雷霆大怒,你替我开脱几句。” 两人不是第一次干这种事了,彼此合作默契。 扶苏立刻说:“要不要本宫先在父皇面前提一提,事关江山安泰,父皇会斟酌轻重的。” 陈庆摇了摇头:“还是微臣来吧。” “我不当内务府府令无甚干系。” “你现在可不是一个人啦!” “就当是我这个姨父替小外甥披荆斩棘,开拓前路了。” 扶苏夫妇俩顿时露出感激的神色。 陈庆明知道会触怒陛下,却还要犯颜直谏,把罪责揽在自己身上。 别的不说,他确实是真心为扶苏着想。 王氏缓缓屈膝:“多谢妹婿大恩,我夫妇二人定然铭记在心。” 陈庆作势搀扶:“言重,言重。” “于公于私,都是在下分内之事。” 嬴政失神地望着水榭的方向,直到扶苏唤人准备酒水才挥了挥手:“回宫吧。” 郑妃无法揣测他的喜怒,但直觉告诉她,陛下心中的怒火突然无声无息地消散了。 赵崇尾随在后,暗暗皱起了眉头。 这就完了? 起码得过去把陈庆狠狠训斥一通,让他哭爹喊娘的跪地请求宽恕呀! “赵崇,你去太史府……礼部命官员查阅典籍。” “凡是关于上古山川河岳,神话野史的全都要。” 嬴政突然停下脚步。 “诺。” 赵崇慢了半拍,迅速躬身行礼。 “爱妃,你遍览群书,可知上古神州之事?” 嬴政迫不及待地问:“浑天如鸡子,地如鸡中黄的说法寡人也听说过,却记不起是在哪里提到的。” “若按此理,大地确实应当是一整块呀!” 郑妃张了张嘴,“妾身所知也大差不差,太初混沌,阴阳造化而天地成。后来天之四柱倾塌,大地崩裂……” 楚国的神话传说与诸夏之间并无多大差别,不过根据地域和种群,各有侧重。 根据后世出土的楚帛书记载,楚人尊奉的创世神为‘雹戏’,生于混沌初开之时,来自有熊氏。 而这位‘雹戏’因为各地方言的区别,又分别被记述为伏羲、虙戏、包羲、炮牺、宓(fú)牺…… 帛书中捏泥造人的女神名为‘女填’,出自祖沙氏,煮盐为生。 楚国神话根据自身的来源和地域特点,把伏羲和女娲的籍贯全部安排到了自己家。 由此可见,‘我蛮夷也’不过是一句托词。 楚人的认知里,从始至终就没把自己排除于诸夏之外。 嬴政振奋地喊道:“再后来就是神州分离,漂流于沧溟。” “原来海外之地皆是流失的华夏故土!” “寡人竟今日才得知!” 郑妃不知道他为何如此激动,但只要不惦记着怪罪陈庆就好。 “应当是吧。” “陈庆来自后世,见闻广博,想来不会说谎。” 嬴政赞同地点点头。 陈庆其实撒的谎不少,非常不老实。 但是一来他愿意相信这些话,二来觉得对方不会欺骗扶苏。 “那两仪也是真的喽?” “寡人富有四海,这四海,也不该是区区一隅之地。” 嬴政握紧了拳头,心生懊悔。 太小了! 太憋屈了! 两仪未定,四海未平。 这天下如何能称得上天下! “陛下,先回宫再说吧。” 郑妃觉得始皇帝身上散发着一种不好的气息。 每次有相同的感觉时,通常朝廷很快就会掀起战事。 “爱妃,你不明白。” 嬴政无法让别人理解他的感受。 作为天下共主,他有责任也有义务把华夏流失的土地找寻回来。 这是帝王的宿命,也是大秦终极的追求。 “陈庆怎么不早说!” 嬴政脑海中突然想起一句话:专业的事情应该让专业的人来做。 陈庆时常挂在嘴边上。 你怎么心口不一呢? 这样的话应该跟寡人来说,让寡人来做呀! “陛下切勿心急。” 郑妃猜出了他的心思,温言劝道:“陈庆说的也没错,皇家一代强于一代。您心中所想的事情,扶苏会帮您实现。” “扶苏实现不了,还会有他的孩子接任。” “反正你们都平安康泰,国运昌盛,什么都好了。” 嬴政知道此事急不得,无奈地点点头。 他要回御书房再去看看那张天下堪舆图。 虽然已经看了无数次,可现在的心情却和以往大不相同。 —— 翌日。 午夜时下了一场蒙蒙细雨,陈庆准备上朝时,雨势逐渐变大。 连珠串般的水滴从房檐上落下来,溅湿了门槛。 陈庆打量着外面的天色,自言自语:“我怎么清早起来眼皮子就直跳呢?” 嬴诗曼拿来衣冠革带,没好气地说:“该不会又干什么亏心事了吧?我不求你大富大贵,只要别让我整日里提心吊胆就行了。” “快过来更衣。” “记得在朝堂上小心些,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你应当比我清楚。” “凡事三思而后行,记住了没有?” 陈庆张开双臂,不耐烦地说:“为夫当然清楚。” “无非是日常禀报公务而已,你别操心了。” 嬴诗曼幽怨地叹了口气:“你就算是个口不能言的哑巴,也能想出别的办法惹出事端来。” “这回再触怒父皇,我可不管你了!” 陈庆摆摆手:“放心,为夫是那种屡教不改的人吗?” “走了。” “散了朝我直接去内务府,晚上不一定回来吃饭。” “你们多保重。” 第626章 蒙毅这人不行,没法处了 麒麟殿前。 绵绵细雨顺着房檐滴落,织成一张晶莹通透的帘幕。 文武百官围聚在门口,赏雨观景,时不时偶得佳句,还要吟诵品鉴一番。 上班如上坟,无论在大秦、后世都是同理。 只要进了大殿,浑身就像被无形的绳索捆束住一样,哪怕喘气都不敢太大声。 因此他们宁肯被雨水滴溅,也不愿意提前进去。 许多人的目光瞥向同一个方向,眼眸深处隐隐透出羡慕和渴望。 扶苏站在三人合抱粗的朱漆立柱侧面,身边仅有寥寥数人,略显空旷。 蒙毅、王贲、宁腾、相里奚依照身份背景,或远或近地站在旁边。 扶苏心不在焉地和他们说着话,当看到陈庆出现在雨幕中时,立刻露出欣喜的神色。 蒙毅正在滔滔不绝夸赞着北军的大计划,突然间停下话头,顺着对方的视线看去。 陈庆微微一笑,冲着扶苏颔首,然后不动声色地调转方向,走向一旁群臣聚集的地方。 “陈府令今日好生奇怪。” “见了殿下视若无睹,也不过来行礼。” 蒙毅心头泛酸,阴阳怪气地说:“听闻前几日陈庆命一队车马拉着灿若星辰的玻璃招摇过市,引得城中万人空巷,遭陛下训斥。” “该不会是他怀恨在心吧?” 扶苏沉着脸呵斥:“住口!” “先生光明磊落,胸怀坦荡,岂会是那种蝇营狗苟的小人。” “蒙尚书,慎言。” 蒙毅被他突然爆发的怒气吓了一跳,惊讶地合不拢嘴。 扶苏这才觉得自己刚才太冲动了,语气委婉地说:“先生或许在为社稷百姓筹谋苦思,没看到本宫也正常。此乃因公废私之举,若人人能如此,何愁大秦不兴。” 蒙毅涨红了脸,嘴巴张了张说不出话来。 太子殿下是不是魔怔了? 陈庆不管干什么,你总能找出一百种理由来替他开脱。 难不成他是你失散多年的亲兄弟? 不能啊! 那如何解释诗曼公主下嫁于他? 蒙毅胡思乱想的时候,大殿内传来轻微的脚步声。 两名内使分别执伞盖、武备出现在回廊的尽头,站得笔挺分列两边。 文武官员见状鱼贯而入,纷纷去找寻自己的位置坐下。 “陈府令,久违了。” 蒙毅微笑着小声打招呼。 陈庆戏谑地说:“蒙尚书何来久违之说?最近咱们碰面可不少。” “老夫是说与你在麒麟殿中久违了。” “不知有何要事,能劳烦你的大驾?” “莫不是内务府筹备工匠、物料出了什么岔子?” 蒙毅对他一百个不放心。 若不是实在不愿意错过大好的机会,他绝对不会跟陈庆合作。 “蒙尚书说话也是好笑。” “如果真出了差错,我还敢来麒麟殿里面对你们?” “就不怕被扒皮拆骨分食干净?” “放心,契据都签字画押了,内务府和太子殿下的大印都盖上了,本官答应的东西一样都不会少。” 陈庆言之凿凿地说。 蒙毅缓缓点头。 陈庆是没有信誉可言的,但是扶苏和皇家的信誉却是金字招牌。 “是老夫多心了。” 蒙毅讪讪地笑了笑:“你今日上奏何事?老夫若能帮衬一二,必不推辞。” 陈庆挑了挑眉:“蒙尚书此言当真?” “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无非是朝廷钱粮运转之事。” “凡事总要有个章法,小到一家一户,过日子总要有个打算。” 蒙毅略加思索,或许是内务府最近大笔钱粮支出,需要征得陛下同意。 “小事尔。” “包在老夫身上。” 他爽快地答应下来。 “那……” 陈庆话音未落,侍者悠扬的高喝已经在回廊中响起:“陛下驾到——” 殿内众臣正襟危坐,整肃衣冠,同时盯着芴板理清思路。 嬴政大步流星走入麒麟殿,气氛陡然肃穆。 “有事启奏,无事退朝。” 侍者的声音回荡在寂静的大殿,同时宣布早朝开始。 陈庆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好像始皇帝向他这边看了好几次。 奇怪。 我也没干什么呀? 难不成是黑冰台安插在宜春宫的人手探听到了什么消息? 依陛下的性子,知道我要上奏削减税赋,怕是昨夜就把我叫进宫里训斥了,哪儿会等到今天。 “臣有本奏。” “河东郡郡守上书,今夏风调雨顺,人畜兴旺。预计秋收之时,粮食最少增产两成。” “恳请朝廷调增拨付水车物料,以应对丰产之年。” 一名朝臣站了出来,抑扬顿挫的对着芴板念诵。 众人纷纷露出鄙夷的目光。 秋收还没到,这就迫不及待开始歌功颂德了? “准。” 嬴政惜字如金地应允点头。 “谢陛下恩典。” 上奏者垂首行礼,脸上露出欣喜之色。 “众爱卿谁还有本奏?” 嬴政发声询问。 “陛下,臣有本奏。” 接连两三人,上奏之事无非是地方剿灭匪患、蛮夷仰慕王化自请朝贡。 麒麟殿的气氛轻松而平淡。 蒙毅赶紧给陈庆打了个眼色。 趁着陛下心情好,还不快上奏! ‘好。’ ‘那我可就去了。’ ‘蒙尚书别忘了帮我助威造势。’ 陈庆用眼神和对方交流。 ‘老夫岂会言而无信,你尽管去就是了。’ 蒙毅肯定地点了点头。 “臣有本奏。” 陈庆手持芴板站了起来,声音高亢清脆。 嬴政忍不住嘴角勾起:“准奏。” “微臣走访民情,查阅民部账册,获悉了一件危急紧要之事。” “若不及时排除,恐大秦江山不稳,社稷动摇。” 陈庆的话还没说完,麒麟殿内就响起嗡嗡的议论声。 蒙毅瞠目结舌,脸色刷得白了。 嬴政平心静气,扫视着丹墀之下的众臣,才压下这股躁动。 “陈卿所谓的危急紧要之事,到底是何来由?” 陈庆作揖道:“陛下,大致六七年后,大秦将形成缺粮的局面,百姓无以为食,祸乱滋生。” “此后粮食日益紧缺,起码会维持五年之久。” “而粮价在此期间突飞猛涨,高至千钱一石也并非不可能。” “请陛下削减税赋,供百姓休养生息,度过此次粮食危机。” 他用芴板挡在前面,微微侧头给蒙毅打眼色。 ‘蒙尚书,该你了,快帮我附和造势。’ !!! 蒙毅双目圆睁。 我就说说而已,你玩这么大让我怎么跟? 他毫不犹豫地转过头去,对陈庆的暗示视而不见。 ‘卧槽!’ ‘老匹夫你够可以的呀!’ 陈庆没想到他这么不要脸,哪怕装作走神了也行呀! 蒙毅这人果然不行。 有事他不上,没法处了。 第627章 专业对口的优势 不光蒙毅唯恐避之不及,郑淮更是吓得脸都脸白了。 他下意识就想冲出去:“陛下,陈庆没来过民部,更未查阅过账册,我跟他不熟呀!” 然而现在说什么都来不及了。 文武百官先后低下头,眼观鼻鼻观心,仿佛入定了一般。 郑淮无可奈何,把脑袋埋得深深的。 他只希望陈庆不要再提及民部,也不要提到他的名字,千万不要祸累到自己身上。 ‘嗯?’ 郑淮歪过头,发现寂静无声的大殿里唯有一人固执地昂着脑袋。 太子殿下! ‘何苦呢?’ ‘殿下可千万别一时糊涂呀!’ 郑淮暗中替扶苏担忧了片刻,赶忙埋下脑袋。 嬴政昨天听话只听了半截,大概明白将来会有一次粮食危机,却不知因何而起。 “太仓中粮秣堆积如山,各地府库充盈,怎会有缺粮之虞?” 陈庆正色答道:“陛下,请民部郑尚书上前一问便知。” 啪嗒。 一支象牙芴板掉落在石板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怕什么来什么。 郑淮骇得面无人色,双手抖若筛糠,惶恐不安地抬起头。 “郑卿。” 嬴政点到了他的名字。 “微臣在。” 郑淮双腿发软,颤颤巍巍走到丹墀下。 他神色幽怨地偷偷看向陈庆:我去找你问计,你就是这么帮我的? ‘不是你先来找我询问粮价上涨该如何解决吗?’ ‘我这是一劳永逸替你解决麻烦,你不要不知足。’ ‘再说,我都不怕你怕什么?’ 陈庆面无愧色,站得笔直。 郑淮险些吐出一口老血。 我阖族上下千余口人,怎么跟你比? “郑尚书,你可还记得近五年朝廷粮食岁入、口赋税收总账?” “有个约莫数即可,无需太细致。” 陈庆淡然地问道。 “记得!” 郑淮偷偷用袖子抹去额头的冷汗。 昨日酒楼散席后,他心神不宁,特意命下属搬出了总账查阅。 没想到在这里派上了用场。 “可否请陛下赐微臣笔墨纸砚、丹朱?” 陈庆作揖请求。 “准。” 嬴政此时也好奇对方要做什么,爽快地答应下来。 侍者很快拿来了文具。 陈庆提着笔四处打量,不知道该把纸张挂在哪里。 “先生,我来替您持画。” 扶苏一下子猜出了他的意图,主动上前拿起纸张贴在自己的胸膛上。 “有劳殿下了。” 陈庆笑了笑,如之前那般画出直角。 “郑内史,皇历二十八年,朝廷岁入粮食几何?口赋之税收了多少?” 郑淮半点都不敢马虎,回忆片刻答道:“稻、粟、麦、黍、菽、荅无分,各色杂粮共计八百五十二万石有余,折损未除。” 陈庆略感诧异。 这货有两下子呀! 无论哪个时代,能出人头地的都不是庸才。 连五年前的数字他都能记得如此清楚。 陈庆提笔在下方的横线上画出五个黑点,又在竖线上标出八、九、十、十一…… “皇历二十八年,岁入粮收八百五十二万石。” “口赋……” 郑淮迅速回答:“口赋两百四十万贯有余,另有少许实物充抵。” 陈庆拿起另外一支笔,在之前的黑点下方留下一个红点。 满朝文武皆不明其意,疑惑地互相对视。 然而在这个节骨眼上,谁也不想触始皇帝的霉头,只能任由陈庆发挥。 “皇历二十九年呢?” 陈庆又问。 郑淮顿了下,说出大概数字。 随着两人一问一答,两条曲线逐渐延长。 下方的红线势态昂扬,轻轻松松刺破了黑线,一发而不可收拾。 “陛下请看。” 陈庆示意扶苏转过身去,面向始皇帝。 “数字是不会说谎的。” “大秦的口赋上涨速度远超粮食岁入。” “这说明人口增加的速度要比粮食产量要快,而且是快得多!” “如今关中粮价水涨船高,已经显现出苗头。” “若是朝廷坐视不管,再过几年定会如微臣所说那般……天下大饥,人相食。” 扶苏走上丹墀,让始皇帝仔细观看曲线图。 过了片刻后,又拿着它向群臣展示。 有人疑惑不解,有人摇头质疑,还有人若有所思…… 陈庆相信麒麟殿内能弄懂曲线图的大有人在。 问题是有多少人愿意站出来。 然而扫视了一圈,无人肯上前一步。 首先是与陈庆站在一起,怕坏了自家名声。 再者始皇帝的心意大家都清楚。 削减税赋之后,一南一北,外加西域的战事怎么办? 各种大型工程营建怎么办? 总不能让士族勋贵来出吧? 赳赳老秦,赴我国难的时代已经过去了。 秦孝公时,国贫兵弱,时时刻刻面临灭国的风险。 在这种危机下,老秦人才能上下一心,慷慨解囊帮助秦国度过危机。 可现在大秦强了,我们也都富了。 再让大家伙掏腰包不合适吧? 众臣脸色各异,不少人在心里怨怪起陈庆。 好端端提什么不行? 你既然提出来了,倒是自己想办法把窟窿堵上呀! “唉……” 陈庆暗暗地叹息一声。 共患难易,同富贵难。 人心自古如此,谁都没有办法。 “陈卿,你可有良策?” “大秦的粮税并不高呀。” 嬴政并没有如陈庆想象中那样勃然大怒,也没有脸色阴云密布,而是很冷静和理智地讨论起这个问题。 “陛下,粮税不高,百姓的负担却不轻。” “首先是盐铁之税。” 朝廷中的聪明人不知凡几。 粮税太显眼、太直观,收的高了民间不免有怨言。 但是把份额加在百姓必须的盐、铁上,则形成了一种变相的工农业剪刀差。 只要人活着就要吃盐,耕种劳作就要用到金属工具。 百姓只能拿廉价的粮食去换取昂贵的盐铁,其中相当一部分都变成了朝廷的税赋。 “如今内务府各项工业小有所成,水泥已经装船发付沿海,修筑晒盐场。” “今后海盐的成本将会大大降低。” “待物资充裕时,晒盐场的将会遍布东南西北……” 陈庆的话还没说完,嬴政忍不住问:“可是四海之地?” ??? 他瞬间恍然大悟。 陛下果然知道了我跟扶苏的谈话。 那…… 陈庆终于知道,为什么始皇帝今天如此沉得住气,态度又那么配合。 陛下是土生土长的北方人,喜好面食。 而我也没有别的本事,唯有画的饼又大又圆。 这就叫专业对口呀! 第628章 我有一个梦想 “如今沿海、内陆,各大公私盐场制法大同小异。” “第一步先取卤,或以沙土浇淋,或以草木灰吸附,或开沟挖渠,引海水暴晒。” “得到含盐度足够高的卤水后,再倒入烧热的铜铁盘中,水干而盐出。” “而各地制法的不同,归根结底只为了一样——因地制宜。” 陈庆当过私盐贩子,说起制盐来头头是道。 “水泥的出现彻底改变了这一切。” “无论海岸边是沙土还是礁石,崎岖坎坷还是平缓顺滑,水泥和好了浇上去,想让它平就平,让它高就高,低就低。” “物料足够,地方又宽敞,哪怕把晒盐场造得和咸阳城一样大都没问题。” “卤水的产量暴增,场地又不受限制的话,慢慢晒就可以了。” “无需砍柴烧煮,而产量暴增百倍不止。” “一次性投入,期间略微小修小补,哪怕用上几十年都不会坏。” “成本一下子就拉下来了。” 嬴政听得暗暗点头,半开玩笑地说:“你当年便是以此法制盐?” 陈庆禁不住老脸一红:“微臣没有这样的条件。” “乃是沿海岸线走了两三日,选取涨潮时形成的天然卤池,尔后泼洒在礁石上风吹日晒,以此成盐。” “陛下,其实盐本身不贵。” “可加上了四成的盐税,价格顿时猛涨。” “再者……” “地方官府除了售卖官盐,对民间出产的盐无法完全掌控,偏远之地更顾及不到。因此便有大豪商缴纳了巨额的盐税,化私为官。” “寻常小民即使制出盐来,也不能拿去市集发卖,而是要低价出售给盐商。” 陈庆说到这里忍不住叹了口气。 无权无势,狗见了都得咬你一口。 同样做私盐,人家交够了保护费,就是合法的盐商,哪怕卖得比官价高出几倍也没人管。 像他这样缴不起税,即使交了税也没有基本盘售卖的野路子,就成了官府、豪强都恨不得除之而后快的私盐贩子。 “陈卿,你想降低盐税?” 嬴政犹疑不定地说。 陈庆深深地作了一揖:“不止于盐税,铁税高达五成,已经严重影响到工商业的发展以及百姓的生计,最好也降一下。” 嬴政差点被气笑了:“那要不要口赋也跟着降?” “这……” 陈庆硬着头皮说:“微臣觉得再过三十年,大秦的人口极有可能翻倍。届时每丁每年征收60钱口赋,朝廷所得亦不会减少。” “因此循序渐进降低口赋是可行的。” 无数道视线齐刷刷汇聚过来。 蒙毅神色凝重,心中只有一个想法:陈庆平素兴风作浪惯了,越来越没规矩,这下子算是走到头了。 章邯的目光里流露出说不尽的惋惜。 平时多通透的一个人呀! 怎么这时候犯了糊涂呢! 更多的朝臣则是幸灾乐祸,差点忍不住当场笑出声。 “陈卿,你可知盐、铁之税用在何处?” “口赋又作何用途?” 嬴政今天不是一般的有耐心,语气中透出劝慰之意。 “知道。” 陈庆缓缓点头:“盐铁之税,用于供养皇家、发放朝臣俸禄赏赐。” “口赋之税,用于供养朝廷军需。” 嬴政忍不住说:“那你还……” 陈庆坚定地抬起头:“陛下,现在您已经有内务府了。” “春种一粒粟,秋收万颗子。” “内库投入的每一枚铜钱,消耗的每一颗粮食,都没有凭空消失。” “很快它们就会十倍百倍的报偿于您。” “微臣愿以身家性命担保,朝廷短期内的亏空和缺额,全部由内务府来填补。” “不会少了皇家一分供奉,缺不了诸位同僚半点俸禄,大秦将士亦不虞无粮无饷。” 麒麟殿内肃然一静。 蒙毅诧异地看了过来。 你陈庆好大的口气,好大的胆子,好硬的脑袋! 盐铁、口赋的缺额是多少你清楚吗? 真要填不上的时候,把你杀一万回都难赎其罪! 嬴政怀疑地问:“你对内务府有如此信心?” 陈庆突然笑了出来:“微臣自己一个人是不行的。” “还得太子殿下倾力扶助,诸位同僚鼎力相助,内务府才能奋发拼搏,蒸蒸日上。” 嬴政不知道文武百官有没有听懂这番话,反正他是听懂了。 由太子出面背书,陈庆负责着手事实,把在场的公卿勋贵搜刮一遍,反正三五年内不愁朝廷的财源。 事后只管把他推出来当罪魁祸首。 反正要钱没有,要命一条,你们自己看着办吧。 “呵。” 嬴政看到众臣疑惑皱眉,禁不住发笑。 你们一定不敢相信吧? 陈庆处心积虑给自己挖了一个天大的坑,丝毫不考虑留后路的问题。 正常人会这样吗? 绝对不可能! 但陈庆就这么干了! “众爱卿以为如何?” 嬴政把问题抛给朝臣商议。 “微臣认为不可。” 蒙毅第一个站了出来。 事态已经非常明了,该站哪边一清二楚。 “朝廷薪俸、军队粮饷乃江山社稷安危之基石。” “一人之身家性命,岂能与大秦江山相提并论。” “陈府令的担保做不得数。” “请陛下以江山为重。” 蒙毅歪头瞥了陈庆一眼。 你发的什么失心疯? 早些回家安歇吧,别在这里搅风搅雨。 “微臣亦认为不可。” “陛下,此事绝不可行!” “陈府令一派胡言,祸乱朝纲,请陛下治其罪!” 不出意外,麒麟殿内响起高低起伏的反对声。 陈庆保持着垂首作揖的姿势,无动于衷。 扶苏深吸了口气:“儿臣觉得先生所言有理,请父皇三思。” 王翦摇了摇头。 这种场合,殿下你就不要跟着掺和了。 陈庆行事向来不按章法,你父皇顶多训斥几句,略加处罚,不会太认真的。 可一旦你加进来,性质就变了。 嬴政往后仰了仰身体,似笑非笑地说:“陈庆,众爱卿皆不允,你还有何话可说?” “微臣……有一个梦想。” 陈庆缓缓抬起头,双目炯炯有光。 “我梦想,大秦繁荣富强,人人安居乐业,成为西方欧罗巴人口中流淌着奶和蜜的地上神国。” “我梦想,远隔千里万里,无论天南还是海北,东海的尽头亦或是西方的边境,城池上都飘扬着大秦的旗帜。” “我梦想,即使在世上最偏僻最荒芜的高山荒漠、盗匪出没之地,秦人都可以昂起高傲的头颅‘犯我大秦者,虽远必诛!’” “我梦想,四海中徜徉着无数秦帆,陛下的荣光遍及八方四海,万族来朝!” 太子妃有了身孕。 扶苏虽然在父亲眼中是个练废了的大号,但现在还有小号可练。 始皇帝的心态或许发生了变化。 他快要有孙子了。 他应当意识到,自己已经老了。 未来会有儿孙继承他的遗志,完成未竟的伟业。 哪怕揣摩对了一半,陛下都会答应他的提议! 陈庆深深地垂着头,心中七上八下地等待着最后的审判。 “寡人……也有梦想。” “不过眼下怕是实现不了喽。” 嬴政唏嘘无奈地叹了口气。 他对着天下堪舆图看了无数次。 四海太大,两仪太远。 按照陈庆之前的预料,乘大船出海造访美洲一来一回就需要两三年。 征服这些土地需要多久? 始皇帝很害怕。 怕自己活不到那天。 如果有可能的话,他希望给儿孙留下一份更丰厚的家业。 之前奋六世之余烈才扫除了六国。 不知还要多少世才能囊括四海,占据两仪,重聚神州。 “唉……” 嬴政忍不住叹了口气:“扶苏,你和陈庆商议削减税赋一事,呈个章程上来。” “散朝。” 直到始皇帝身影消失在麒麟殿里,众臣依旧鸦雀无声。 陛下准了?!!! 为什么? 陈庆到底做了什么? 难道就凭他虚无缥缈的所谓梦想吗? 第629章 好人就该被欺负吗? 好像一场大梦未醒。 耳边人声嘈杂,或喜或怒。 陈庆只沉浸在自己一个人的世界里。 伴君如伴虎。 众臣皆以为猛虎食人,畏惧不前。 而他赌定猛虎吃饱喝足,会留着眼前的食粮以备后需,并无伤人之意。 幸亏,他赌对了。 “先生。” “先生!” 扶苏难掩兴奋之色,推了推陈庆的胳膊。 “天下之公士,唯先生一人尔!” “请受本宫一拜!” 他抱拳作揖,深深下拜。 “殿下谬赞了。” “不过小场面而已,我什么风浪没见识过。” 陈庆笑容满面地扶他起身,得意洋洋地炫耀道。 蒙毅快步走来,脸色严肃地问:“陈府令,你到底是何居心?” “哦?” “想不到蒙尚书颜面如此之厚。” “先前本官说要上奏朝廷钱粮运转一事,你满口答应相助一臂之力。” “为何之前没见你露面?” “反倒是背信弃义,转手捅我一刀。” “呵呵,太子殿下可以作证。” “做人不能太蒙毅!” 陈庆愤愤不平地指着对方,当众讥讽道。 “你……” 蒙毅涨红了脸,额上的青筋条条绽出,感觉周围所有人都在盯着自己。 尤其是扶苏不苟言笑的样子,让他更是尴尬难捱。 “国家大事,岂能与私情一概而论?” “我等同朝为官,政见不同本就平常,何来背信弃义之说?” “正所谓一言正,天下定;一言倚,天下靡。” 陈庆与扶苏对视一眼,嘴角不约而同地弯起,眼神中充满快活的意味。 “蒙尚书你今日食言在先,负义在后。” “我把这笔账给你记下了。” “若无事的话,本官还要跟太子殿下商议减赋一事。” “请让一让。” 陈庆语气平和,态度却咄咄逼人。 蒙毅恨恨地盯着他,咬着牙关让到了一旁。 陈庆对扶苏做了个请的手势,对方莞尔一笑,快步走在前面。 直到二人出了麒麟殿,嘈杂声陡然大了起来。 “蒙尚书,陛下削减朝廷税赋,实乃动摇国本呀!” “若是军需短缺,天下必生祸乱!” “蒙尚书,陛下对您最为信重,不如我等联名上奏,劝陛下收回成命。” “是呀,您不能坐视不管呀!” 数十人纷纷围了过来,七嘴八舌的吵嚷起来。 蒙毅怒火中烧,却又无可奈何。 他的眼角余光突然瞥见王翦嘴角含笑,步履轻松地走出了大殿。 好你个老家伙! 军需短缺,你这兵部尚书不管不问是吧? 那我也不管了! “陛下心意已决,老夫能有什么办法。” “你们若是不服,不如去找太子殿下和陈府令,劝他们回心转意。” 蒙毅挥着胳膊驱散众人,“老夫先回去办公了。” “哎哎哎!” “蒙尚书留步!” “您不能不管呀!” 众臣尾随在后,呼喊了好多声都没得到理会。 没了带头人,他们唉声叹气却无计可施。 一旦朝廷没了盐铁税、口赋的稳定收入,将来入不敷出怎么办? 拖欠了他们的俸禄找谁要? 陈庆真是个祸事精呀! —— 一团乌云遮住了太阳,天气阴沉沉的,时近正午仍然不显燥热。 陈庆从宜春宫出来,抬头看了眼天:“快立秋了吧?” “皇庄里的芝麻长势不错,到了秋天咱们就有芝麻油吃了。” “殿下你是不知道,芝麻榨出来的油那叫一个香!” “榨油剩下的酱调和一下做成火锅蘸酱,那才叫一个美。” “眼下就缺一味辣椒,到时候让你尝尝真正的火锅是什么滋味。” 扶苏忍俊不禁:“好!” “有先生操持内务府,本宫高枕无忧矣!” 陈庆抿嘴笑道:“殿下可别这么夸我,往后需要操心的事还多着呢。” “世间一向败事容易,成事千难万难。” “你要是个荒淫无道的昏君,我要是个庸碌贪鄙的奸臣该多好。” “宫中初一、十五选秀,你先挑,剩下的我都拉回家。” “月中、月尾接受百官、民间朝贺,什么奇珍异宝、珍禽异兽要多少有多少。” “不管多好的宝贝,咱们先砸一件听个响。” “铺地必须得用金砖,墙都得刷成金粉的,修个游泳池那必须用昆仑玉铺底,池水必须用关中薄白,用浊酒都怕污了身子。” 陈庆比手画脚,畅想着荒唐奢靡的生活。 扶苏止不住发笑,什么话都没说。 他知道陈庆的心理压力很大。 不是谁都敢当着父皇的面犯颜直谏,力排众议的。 然而先生就是做到了别人不敢想、不敢做的事情。 “大喜事!大喜事!” “朝廷要削减税赋啦!” “盐税、铁税、口赋都要削!” “刚从宫中传出来的消息!” 一名青壮满面红光,激动地手舞足蹈,在闹市中放声大喊。 路人和商家犹如按下暂停键一般,先是疑惑地皱起眉头,然后用看智障的眼神看向对方。 怎么可能! 这是哪来的疯子! “千真万确!” “是太子殿下为民请命,直言力谏,陛下才勉强同意的。” “削减多少不好说,但一定会减的!” 青年见所有人都不信,急得面红耳赤,扯着嗓子高呼不止。 “太子殿下?!” “原来如此,殿下没遭受斥责吧?” “小哥,你从哪里来的消息?” “殿下如今可好?” 太子仪仗行经市集隔壁的街道时,突然传来一阵阵欢呼和呐喊。 扶苏坐直了身体贴耳倾听,不久之后露出惭愧内疚的表情。 “先生,此乃你一人之功,未曾想竟被百姓误解。” 陈庆摇了摇头:“哪有什么误解。” “若太子之位不属你,我何苦来哉拿自己的身家性命开玩笑?” “难道是觉得好玩吗?” “世上或许只有一个穿越者,或许也只有一个像你这样宅心仁厚的太子。” “我不帮你帮谁?” “好人就该被欺负吗?” “呸!” “我这个恶人偏要帮你整顿官场!” 第630章 三堂会审 散朝后,陈庆直接随着扶苏回了宜春宫,士气高昂地商量起削减税赋一事。 “口赋每年一百二十钱实在太多了。” “民夫做工每日可得八钱,由官府供给饭食,还要扣掉两钱。” “人又怎能不吃不喝呢?” “以六钱来算,一年中起码要有二十天是在无偿为国家劳作。” “家中若有妻子、病弱,起码就六十天了。” “再加上缴纳粮税、地方苛捐杂税,服完徭役、郡县摊派下来的杂役。” “终年劳作,却连一家的温饱都无法维持。” “黔首百姓怎能没有怨气?” 陈庆朝外面张望了一眼:“当初秦国弱小,六国轮番欺压。朝廷发举国之力相抗,男女老幼人尽其能,或提刀上阵,或运输辎重,连老幼都要修桥补路。” “大家都以为打赢了仗,日子就好过了。” “没想到……” “有些人的日子确实越过越好了,豪屋大宅,仆从数千。” “你说他们为大秦立下了汗马功劳,这我是承认的。” “但千千万万的百姓,他们也为国家出过力流过血呀!” “朝廷岂能分毫不予,让他们继续当牛做马?” 扶苏羞愧地不敢抬头:“先生说的本宫知晓,日后定然广施仁政,绝不负于天下百姓。” 陈庆轻笑两声:“殿下的品性我是信得过的。” “这番话也就出得我口,入得你耳。” “私下里发发牢骚罢了。” “所以依微臣之见,口赋不如把零头抹了。” “每年岁缴100钱,视朝廷财政状况逐年降低。” “最后要是能完全废除当然最好,若不能,起码要降低到40钱以下,好歹给百姓一条活路。” 扶苏短暂地沉思片刻:“只要军需能供得上,自然能免则免。” 陈庆胸有成竹地说:“朝廷的钱粮短缺仅是短时间内的周转不灵。” “从长远来看,北地的消耗会逐年降低。岭南那边其实是一块物产丰富的风水宝地,经营得当的话,今后不但不用朝廷供给,还能提供大笔的财源物资。” “眼下这关口嘛……唯有让大秦的忠臣良将先帮忙顶一顶了。” “国家、国家,先有国才能有家。” “君臣如父子。” “当爹的一把屎一把尿把儿子拉扯大,此时他成家立业了,孝敬点养老钱不过分吧?” 扶苏哭笑不得:“先生你取了公卿世家多年积攒的家业,背后还是不要再诋毁他们了。” 陈庆不服气地说:“殿下,话虽然难听,理就是这么个理啊!” “覆巢之下安有完卵?” “一旦江山有变,再大的家业也会顷刻消散。” “钱可以再赚,爹没了可就真的没了!” 扶苏摇了摇头,不再继续和他争论这个话题。 要按照对方这番歪理邪说,那蒙毅等人算什么? 花钱当儿子? “先生再说盐铁之税该如何?” “本宫心中有数后,再去与父皇商议。” 扶苏岔开了话题。 陈庆用拳头轻轻捶打着桌案:“微臣早就说过,盐税要降,还要大大的降……” 两人说话的时候,太子妃在外面观望了一会儿。 听到里面商谈的都是国家大事,而且扶苏兴致十分高昂,她顿时露出欣慰的笑容,吩咐侍女取来冰镇的瓜果和酸梅汤。 “殿下,妹婿。” “天气炎热,先吃点东西解解暑吧。” 扶苏连忙上前接过果盘:“这些小事让下人来做就好了,爱妃你小心身体。” “无碍的。” 王氏美眸一转:“妹婿,先前我在外面听了一耳朵,可是你又立下了什么大功劳?” 陈庆笑嘻嘻地说:“在下岂敢居功。” “要说功劳,妻姐你的功劳最大。” 王氏诧异地指着自己:“我?” “我如今行动不便,每日安心养胎,能有什么功劳?” 陈庆笑而不语。 如果不是你怀有身孕,始皇帝会那么好说话? 扶苏一直不受喜爱,哪有这么大的面子。 唯有你腹中未出世的孩儿,让始皇帝寄予了无限的期望,这才改变了心意。 “爱妃说的没错。” “本宫以酸梅汤代酒,敬先生一杯。” 扶苏笑容可掬地举起杯子。 “好。” “咱们共饮一杯。” 陈庆爽快地拿起酸梅汤,咕嘟咕嘟喝了下去。 太子妃喜笑嫣然地打量着二人。 扶苏如今地位稳固,身旁又有贤能辅佐,继位指日可待。 她总算可以安下心了。 “殿下。” “陈府派人过来传话,让陈府令先回去一趟。” 外面有侍者小声禀报。 “嗯?” “诗曼找我?” 陈庆略加思索,就知道是谁派的人。 如果是王芷茵,肯定直接找上门了。 相里菱不会干这种事。 剩下的只有可能是嬴诗曼。 扶苏放下被子:“妹妹定然找你有急事,先生回去吧。” 陈庆点点头:“那微臣就先去了。” 一路上兜兜转转,直接从小门进了自己家。 嬴诗曼铁青着脸坐在正堂,王芷茵一副幸灾乐祸的样子来回踱步,相里菱满脸关切地坐在旁边。 “呦呵?” “这是怎么着,打算对为夫三堂会审呀?” 陈庆笑着打趣道。 “你还笑得出来!” 嬴诗曼重重地一拍桌子:“陈庆,你干的好事!” “我怎么了我?” 陈庆理直气壮地昂起头。 “市面疯传朝廷即将降低税赋,口赋、盐铁税全都要降。” “是不是你干的?” 嬴诗曼生气地质问。 陈庆顿时哑然。 她怎么猜到的? “没有呀!” “为夫怎么会做这种事。” “难道夫人没听闻市井小民都在夸赞你皇兄?” “跟我有什么关系。” 陈庆立刻否认。 嬴诗曼坚定地说:“不可能!母妃千叮万嘱,甚至以绝食相要挟,不许皇兄再为民请命。” “他怎么会在朝堂上提及削减税赋?” 陈庆一本正经地说:“夫人呐,若真是我做的,百姓岂会不知我的功劳?为夫只不过私下提了一嘴,未曾想你皇兄暗暗记在心里,竟然真的上奏此事。” “说实话,我当时看在眼里急在心里,恨不能以身相代。” “结果……” 嬴诗曼的注意力被转移,忍不住问道:“如何?” 陈庆笑眯眯地说:“许是太子妃怀有身孕,陛下格外大度,给了未来皇孙一个面子。” “此事八九不离十,最后无非是降多降少而已。” 嬴诗曼长长舒了口气,抚着愈发丰盈的胸口感慨道:“幸好。” 王芷茵冷笑一声:“陈庆,你真的没参与?” “我怎么就不信呢?” “这种节骨眼你要是坐得住,老母猪都能上树。” 陈庆不耐烦地摆摆手:“关你什么事!当初咸阳民间非议你王公子嫁不出去了,最后这不也找到我这个冤大头了?” “你……” “我跟你好好说话,你便如此待我?” 王芷茵生气又委屈地瞪着他。 嬴诗曼被他们吵得头痛,无奈地往下压了压手:“好啦好啦,你们先坐下。” “夫君,叫你回来还有另外一桩事。” 陈庆闲庭信步般在她隔壁坐下,还挑衅地瞥了王芷茵一眼,把对方气得半死。 “有什么紧要事?” 嬴诗曼犹犹豫豫地说:“元曼皇姐来信一封,言道她眼下的状况不太好。” “我那新姐夫每日里只知声色犬马,饮酒作乐……” 陈庆皱起了眉头。 嬴元曼! 这老仙女都被送去巴蜀了,还不消停呢? 他马上打断了嬴诗曼的话:“我觉得挺好呀!” “夫妻俩各玩各的,也没人管束,这日子还不够自在。” 嬴诗曼怨怪地看着他:“哪里好了?” “我皇姐金枝玉叶……” 陈庆听着实在刺耳:“停停停!” “你别金枝玉叶了。” “危难关头抛夫弃子的是不是她?” “老辛家的儿子没嫌弃她,够委曲求全啦!” 第631章 绿了你一个,幸福千万家 嬴诗曼气得紧咬银牙。 陈庆嘴里真是一句好话都说不出来。 “皇姐现在也不容易,夫妻不睦,又远在他乡,连个体恤关心的人都没有。” 陈庆实在不想聊这个话题。 嬴元曼给他留下的唯一好印象,大概就是走的时候留下了一栋占地广阔、富丽堂皇的府邸。 后来被拿去拆分赏赐给了内务府的有功之臣。 除此之外,他真不知道嬴元曼还干过什么好事。 “那夫人想如何?” 陈庆耐着性子问道。 嬴诗曼迟疑地说:“皇姐说,她在蜀郡水土不服,时常怀念咸阳的风物饮食,每每夜半啜泣。” “哀求我遣人捎带一些日常用物给她送过去。” 陈庆想都不想,直接拒绝:“不可能!” “好家伙,爆金币爆到我头上来了?” “咱家的钱财也不是大风刮来的,凭什么白白送给她?” “如今她已经嫁做人妇,想要什么让她夫君买呀!” “顶多咱们打个折扣,少赚她点钱已经仁至义尽了。” 嬴诗曼辩解道:“夫君为何如此绝情?辛家又不是什么累世豪门,咸阳往巴蜀一来一回,光是路上的消耗已然不菲。” “我想着……” 陈庆的眉毛竖了起来:“你想怎样?” 嬴诗曼吸了口气,定下心神:“我想着给她几面化妆镜,再添些玻璃器皿,好让她做人情,不至于丢了皇家体面。” “另外肥皂、瓷器、皮包之类的多送一些。” “皇姐在信里提过,最是思念咱们家百巧楼出产的物品。” 陈庆顿时被气乐了。 “合着思念咸阳风物是假,惦记着你这个好妹妹的家底是真吧?” “为夫就想不明白,水土不服与镜子、皮包有什么关系?” “难道百巧楼出产的物品还带着咸阳的气息,闻一闻就治好了水土不服?” “你这皇姐也是怪搞笑的。” 嬴诗曼嗔怪道:“夫君你说话真难听。” “为夫一贯如此。” 陈庆理直气壮地说:“夫人你嫁给我这么久,早该适应了才对。” 王芷茵忍不住帮腔:“陈庆,你别忘了家里的事业都是姐姐日常在操持,人情往来送点东西算什么?” 相里菱也劝道:“本钱并不多,别因为这点小事妨害了家中的和睦,也伤了姐妹之间的亲情。” 陈庆愈发恼怒。 这都什么鬼? 跟我玩girls help girls是吧? 嬴诗曼气恼地喊道:“皇姐也不是白要咱家的东西。” “她愿意拿百匹上等骏马,两百犍牛作为回礼。” “亏也亏不了多少。” 陈庆这才消气:“给钱就行,你怎么不早说。” “你皇姐这回倒是挺大方……等等,她哪来的骏马和犍牛?” 巴蜀不是什么养马地,耕牛更是贵得要死。 嬴元曼给钱正常,拿牛马来换就不太对劲了。 尤其是眼下关中的大牲口相当紧俏,但凡有人出售,很快就被豪商世家的仆从收走了。 嬴诗曼没好气地说:“我怎么知道她哪来的。” 顿了片刻,她蹙眉说道:“皇姐信中说,辛岳平日里多与域外豪商、羌人头目厮混,或许是别人赠给她的吧。” “对了,还有个羌人部族头目,对她的皇家风采极为推崇。” “还恳求皇姐多带些咸阳物品,供化外蛮邦观瞻。” 陈庆下意识问道:“我一直忘了问,辛岳是干什么的?” 嬴诗曼回答得相当痛快:“还能是做什么的,不过一统兵小将而已,负责防戍蜀郡边关安危的,具体我也不太清楚。” “哦……” 陈庆顿时了然。 这货特么是蜀郡的边防长官! 怪不得域外的豪商、羌人头目要巴结他。 辛岳恐怕暗中一直在给走私生意打掩护。 嬴元曼察觉了其中的暴利,又跟丈夫不对付,打算自己上手干。 “夫君,你在想什么?” 嬴诗曼疑惑地问。 “没什么。” “你皇姐想要什么,就给了她吧。” “另外给她回一封信,不光牛马可以拿来交易,人也可以。” “关中如今就这几样东西值钱。” “镜子、玻璃、瓷器、香皂、皮包,她想要多少有多少。” “只要出得起价钱。” 陈庆非常自然地接受了皇女和武将带头走私的事实。 别说眼下这年月,就算后世边境线上的走私生意照样屡禁不绝。 只要有足够的利润,从来不乏铤而走险的人。 嬴诗曼怨怪道:“你对自家人分得倒是清楚,一提钱立马就爽快了。” “要不然呢?” 陈庆忽然想起一事:“你皇姐说有个羌人头目对她极为推崇?” 嬴诗曼提醒道:“是对她的皇家风采推崇。” “得了吧。” 陈庆摆了摆手。 一个生过两个孩子的半老徐娘,能有什么风采值得人家当舔狗? 摆明了是看重她的身份和权势。 不过…… 嬴元曼和辛岳貌合神离,夫妻不睦。 又有个羌人头目别有居心,每天嘘寒问暖,奉承讨好。 时间长了,该不会出什么事吧? 辛岳当了接盘侠,已经够惨的了。 再…… 唉,绿了你一个,幸福千万家。 羌人放牧牛羊,对大秦的粮食、铁器、生活用品需求极大。 而大秦眼下最缺的就是人力、畜力。 这笔买卖不做不行呀! “夫君你到底答不答应?” 嬴诗曼撅着嘴问道。 “答应,怎么不答应。” 陈庆点点头:“乐平公主想要什么,你只管给她送去。” “如今她也算是洗心革面,总算做点正事了。” “另外,给辛岳也送一份礼物。” “我与他有连襟之亲,之前公务繁忙脱不得身,怠慢了许多。” 嬴诗曼心生疑窦:“你怎么会那样好心?” “废什么话!” 陈庆:“陛下把你嫁给我,我自然要对得起你。” “夫人,我的所作所为,值当陛下的恩重了!” 第632章 兄弟姐妹快回来吧,村里发钱了! 陈庆处理完家事,匆匆忙忙赶回内务府。 有件事盘亘心间许多年,不趁着朝廷削减税赋的档口一并解决,实在遗憾得很。 大秦的在籍人口两千余万,逃籍的‘野人’却高达五百多万! 陈庆并没有统计过具体数据,但是连京畿附近的山野中都散布着大大小小的野人聚落,想来估测的差距不会太大。 税赋太重、徭役频繁,百姓逼不得已逃入荒野中。 下场当然不会如桃花源记中形容的那样美好。 人类能够战胜严酷的自然环境,靠的是群策群力,以及各式各样的工具。 山里什么都缺,私下购买生活必需品的时候,总免不了被奸商狠狠盘剥一道。 哪怕吃了亏受了委屈,也只能打落牙齿往肚里咽。 还要小心对方黑吃黑,将其扭送衙门领赏。 生活条件如此艰难,逃籍者仍然源源不绝,可想而知重赋、重役给百姓带来的压力。 “田师兄,新钱做出多少来了?” “金币的样品制好了没有?” “本官要给百姓发钱啦!” 陈庆远远地看到田舟的身影,朝着他挥手呼喊。 —— 八月末。 太子妃腹中的胎儿已经五月有余,宫中太医一致诊断怀的是男胎。 始皇帝大喜,兴奋得一整天都神采飞扬。 扶苏筹备多时,趁着早朝时提议江山有继,当与万民同乐。 为贺皇家喜添麟儿,削口赋、降盐铁之税。 免役三天,刑徒罪减一等。 赦免逃户,补足差额后即可免罪。 他的提议有点多,满朝文武议论纷纷,却不想在大喜的关头给始皇帝添堵。 嬴政短暂地犹豫了下,颔首准许。 或许终其一生都无法勘定两仪,囊括四海。 但皇家的后人一定可以! “殿下,你若真心为百姓好,不如努努力多生几个孩子。” “这不比你每日里东奔西走、费心劳力要简单多了?” “微臣也能跟着沾点光,省些手脚,你看我这累得额头都冒汗了。” 初见雏形的银行大楼下,耀眼的鎏金招牌已经挂了起来。 光彩夺目的玻璃墙五彩缤纷,富丽堂皇。 它巍峨耸立,与周围灰扑扑的青砖灰瓦形成了巨大的视觉色差,仿佛天外来物一般深深地扎根于大地。 陈庆站在木质岗亭前,伸手推了推高及胸口的栏杆,测试其坚固程度。 “先生这是要兑换钱币?” 扶苏刚下了朝就急匆匆跑来报喜,没想到对方居然在这里,转了好大一个圈子才找到他。 “对呀。” “章程微臣拟定出来了,殿下看看还有什么要修补删改的地方。” 陈庆指着岗亭上张贴的公告。 扶苏迈步走到近前,细细打量起来。 “不收火耗?” “先生果然仁善厚道。” 只匆匆浏览了前两行,他就忍不住夸赞起来。 “不过铜钱熔炼翻新,总免不了有所损耗。” “积少成多,也不是小数目。” 扶苏现在心慌得很。 始皇帝爽快地答应了他的所有提议,但后果如何还不好说。 万一将来朝廷税赋不足,江山生变,他可就成了嬴姓赵氏最大的罪人。 在这个节骨眼上,陈庆还要减免兑换新钱的火耗,朝廷的开支必然进一步增加。 最后能顶得住吗? “你先别着急,继续往下看。” 陈庆泰然自若地说。 “哦。” 扶苏轻轻点头,目光飞快地扫视着公告。 “以口赋定兑换钱数?” “每缴纳一年口赋,可换百钱?” “爵位每级可兑万钱?官职以高低论,最低兑换千钱起。” “先生,其中有何奥妙?” “请赐教。” 他疑惑不解,搞不懂为什么要定下如此多的规矩。 陈庆负手微笑:“殿下,皇家银行减免新钱兑换火耗,乃是让利民众之举。” “何为民?” “可不是那逃入山中,不缴税赋的野人呀!” “百姓供养朝廷,微臣让利于他心甘情愿。” “你连一个钱的税都不缴,偷偷摸摸换了我的新钱去,那微臣岂不是亏大了?” “寻常百姓家,能拿出两三贯钱的,都算节俭持家之辈了。” “每年口赋兑换一百钱,阖家老小起码能兑个三五贯,绰绰有余。” 扶苏若有所思地说:“那官吏、武勋于国朝有功,兑换额度大增也在情理之中。” 陈庆哂笑着说:“差不多。” “微臣要是不兑给他们,只怕这些人心怀怨愤,因此憎恨皇家和朝廷就不好了。” 扶苏好奇地问:“那什么样的人兑不到?” 陈庆摊开手:“还能是什么样的人?” “家资巨万,善于敛财者。” “资产来路不明,见不得光的贪官污吏。” “又或者是六国余孽,暗中积蓄钱粮意图不轨者。” “微臣也不是不换给他们新钱,但总不能让内务府做赔本生意,火耗该收是一定要收的。” “并且借此还能对民间进行一次摸底。” “朝廷若是发现不法之徒,应当立刻派人缉拿,以免其继续为祸地方。” 扶苏赞许地笑着:“先生还说过,或许山野里的逃民会重归官府治下,令人口大大充盈。” “对。” 陈庆嘴角勾起:“内务府收的火耗可不少,越是钱财来历不明,又身家丰厚者,越舍不得花这么大笔钱。” “可不兑又不行,旧钱做工粗劣,今后一定会不断贬值。” “朝廷允许野人补缴口赋之后赦免其罪,这里面就有笔账。” “他们也不是生下来就当了逃户的,之前总缴纳过不少年的口赋。” “一旦成为无罪之民,立时就有了兑换新钱的资格,省了一笔不小的火耗。” “世间从不乏投机取巧之辈,会有人来钻这个空子,让逃籍的野人重新成为在籍之民,帮他们去兑换新钱。” 扶苏恍然大悟:“先生,还会有豪商富贾、地方官吏收买百姓家里的兑换余额。只要付出一些小利,就能省掉火耗钱,对吗?” 陈庆畅快地笑了起来:“正是如此。” “依微臣的算计,总归兑换下来,钱财上亏也不会亏得太多。” “野人补税落籍,以及一部分征收的火耗钱起码能挽回大半损失。” “百姓、朝廷却真真切切得了实利。” “殿下你想,逃籍的野人也不是石头缝里蹦出来的。” “要是有亲朋故旧去山里喊一声:兄弟姐妹们,快回来吧,村里发钱了!” “他们是回还是不回呢?” “一旦重新落籍,朝廷今后的税赋必然水涨船高。” “咱们绝对亏不了!” 第633章 家人们谁懂啊!到底是谁在造女生的黄谣 九月初一,天气渐凉。 放眼望去,关中大地到处都是由青转黄的农田。 扎实紧密的稻穗挂满了枝头,老农饱经风霜的面孔上流露出丰收的喜悦。 同样,即将征收的秋赋也成了百姓心里沉甸甸的负担,隐忧始终挥之不去。 一匹匹快马从咸阳飞奔而出,携带着始皇帝的诏书分发各地。 天下震动! 陈庆站在明亮的玻璃窗前,望着银行大楼下人山人海的场景,一时间感慨万千。 密集的人群像是蚂蚁般挤得水泄不通,全都是为了来抢先兑换铜钱。 早先他就拿新钱在外面用过,商贾百姓的接受度相当高,根本不问来源,单凭做工和精美程度,就认定它比旧钱价值更高。 能以旧钱原价兑换新钱,毫无疑问是一笔划算的买卖,众人自然趋之若鹜。 可是…… 陈庆看向银行大楼的正前方。 一排排甲胄齐全的士兵围出了大片的空地。 奢华的马车停地整整齐齐,仍旧富余了很大一块地方。 但无论兑换铜钱的地方再怎么拥挤,始终与这里保持着一定距离,哪怕连接近守卫士兵的人都没有。 “陈府令,你这新府衙冠绝天下,人间仙境也不过如此。” “老夫可是羡慕得紧呐!” 蒙毅拿着一只透明玻璃杯,踱步到他身旁,语气充满羡慕和嫉妒。 “蒙尚书说笑了。” “你若是喜欢,本官大可以分你一层。” “独乐乐不如众乐乐嘛。” 陈庆大方地说道。 “老夫哪有这样的福气。” 蒙毅连忙推拒。 始皇帝来了,很快又走了。 以他常年侍奉御前的经验,很容易就猜出了嬴政的心思。 寡人的咸阳宫尚不及此处,如今皇家银行已经开门营业,又不好开口索取。 看不得! 越想越来气! 蒙毅没有陈庆那么大的胆子,也没那么强的抗压能力。 真让他在这里办公,怕是每日里提心吊胆,连吃饭睡觉都不踏实了。 “陈府令,营造此处楼阁花了不少钱吧?” “还有朝廷发行新钱回收旧钱,却不取半分火耗,势必亏损巨大。” “老夫多嘴问一句,内库支撑得起这般折腾吗?” “或者说……” “陈府令该不会挪用了别的开支吧?” 蒙毅寒暄过后,终于拐到了正题。 银行大楼的华贵,乃是他平生未见,想都无法想象出来。 而兑换新钱不收火耗的操作,更是令其百思不得其解。 钱不会凭空出现,也不会凭空消失。 陈庆这么造,内库的家底再厚也顶不住! 蒙毅不禁生出了不好的预感。 该不会他们投入的钱财已经被贪污挪用了吧? “蒙尚书说的什么笑话。” “难不成你怀疑本官坑害了各位同僚不成?” “我看起来像是那种人吗?” 陈庆坦荡地张开双臂。 “像!” 蒙毅丝毫不给面子,重重地点了点头。 陈庆面色一滞,随即又轻快地笑了起来:“要不然蒙尚书改日得闲,来内务府查阅一遍账册?” “本官不敢保证万无一失,起码是大差不差的。” “如今各大工坊的土地征收、赎买都已完成,开工在即。” “本官有天大的胆子,会在这种事情上做手脚?” “只要你们钱粮供给得上,内务府的物料、人手绝不会出现任何问题。” “但凡有任何差错,北军中也有不少武艺高强的好手,你随时让他们来取我性命就是。” 蒙毅听他说得如此笃定,把心放下了一半。 “陈府令言重了。” “蒙家支出的钱粮不在少数,老夫才多此一问。” “陛下将内务府交由你掌管都放心,我等还有什么放心不下的。” “那个……真不会出什么岔子吧?” 陈庆无奈地指了指自己的脑袋:“本官以人头担保,内务府这边万无一失。” “蒙尚书稍待,我去下面看看。” “秦墨工匠如今责任重大,今日人员庞杂,千万别惹出什么乱子。” 蒙毅连连点头:“要不老夫随你一道去?” 陈庆摆了摆手:“您乃公卿之尊,在场的话反而会让他们不自在。” “太子殿下过来了,我们一起去吧。” 扶苏与蒙毅打了声招呼,赶忙把陈庆拉到了旁边的无人僻静处。 “先生又在以人头作保?” 陈庆满不在乎地说:“是呀,个个都不放心,非得拉着我问来问去,微臣除了人头作保还能如何?” 扶苏语气急切:“先生就不怕……” “怕个什么!” 陈庆摸了摸袖袋,从里面摸出两枚崭新的铜钱。 “殿下能分得出它们哪一枚是蒙家的钱,哪一枚是皇家的钱吗?” 扶苏迟滞片刻,缓缓摇头。 “那不就得了!” “甭管来历如何,如今它们都是皇家的钱。” “微臣一颗脑袋换回上千万贯,史官再怎么吝啬,也得给我来个名留青史吧?” 陈庆不见半点惧色,反而得意洋洋。 扶苏既感激又忧心,想劝都不知道如何开口。 “殿下,微臣跟你说多少次了。” “就算有朝一日东窗事发,他们也绝不敢拿我怎样。” “说难听点,要是跪下叫爹能让我还钱,真有人给我跪下你信不信?” 陈庆振振有词地说。 “唉!” 扶苏重重地叹了口气。 真到了那一天,说不得只有自己出面帮忙分担罪责,慢慢把这笔钱还上了。 “殿下,方才达官显贵围着你团团转,抽不出空来。” “现在该去楼下答谢秦墨诸位贤才了吧?” “银行大楼是他们一砖一瓦建起来的,我等在楼上大宴宾朋,却让他们倍受冷落,说不太过去。” 陈庆拉着他往楼梯口走去。 扶苏没有那么强的定力,面对一群‘大怨种’总是忍不住心生愧疚,巴不得早早离去。 两人把手搭在青铜材质,鎏金错银的扶手上,不动声色地拾级而下。 “妹妹你快看,这兽首里有颗金珠子。” “真的假的呀?” “该不会是真金的吧?” “难说,让我瞧瞧。” 三个身着华贵深衣的年轻女子站在楼梯的转角处,兴致勃勃地打量着墙上的青铜兽首灯台。 其中一个女子踮着脚尖,伸出手不停拨拉着里面的金丸,发出叮叮当当的碰撞声。 “干什么,你还真想抠出来带回家呀?” “何必如此麻烦,这里的一切都是内务府陈庆所有。二姐你天姿国色,稍加撩拨,别说一颗金珠子,便是百颗千颗也非难事。” 另外两人嬉笑着打趣。 “你们住口,不许乱说!” “陈庆又不是什么好人,风评极差,我就算撩拨也去撩太子殿下。” 站在兽首前的女子回身驳斥。 “呦,你这丫头好不知羞。” “太子殿下就在楼上,怎不见你去撩拨?若是被你得逞,这里空闲之处颇多,说不定还能来一段露水情缘。” 两名女子咯咯笑了起来。 “露水情缘又如何?” “你们当我不敢?” “若是能与太子殿下一夕欢愉,我便是死了也无怨。” 小姑娘是个泼辣的性子,非但不觉得羞臊,反而叉着腰一副期待的样子。 两名女子的笑声更加放肆。 “小点声,别被楼上的宾客听到。” “你们稍待一会儿,我记得楼下转角处有根棍子,不知道用它能不能把金丸给捅出来。” 小姑娘急匆匆就要往下走。 “妹妹别去。” “下面都是鄙薄之辈,小心他们贪慕你的美色冒犯无礼。” “是呀,听说好多都是贱籍出身,什么乌七八糟的人都有。” 两名女子异口同声地规劝。 陈庆和扶苏原本站在楼梯中间看热闹,也不想打扰一群率真可爱的少女说私房话。 可听到这里,陈庆立时忍不住了。 “呵,几位姑娘大可不必。” “你们上巳节在野地里厮混的时候不担心自己的安危,反倒是把青天白日里的银行大楼当成了龙潭虎穴。” “本官怎么就想不明白呢?” 楼梯转角处的两名少女猛地抬起头:“何人在此胡说八道,小心撕烂了你的嘴!” 陈庆嗤笑出声。 “家人们谁懂啊!” “到底是谁在造女生的黄谣!” 第634章 科学技术才是第一生产力 哒、哒、哒。 散发着松香味的楼梯板发出清脆的响声。 陈庆一脸玩味地笑容负手走下。 三名年轻的贵族少女诧异地仰着头,待认出他的身份禁不住倒吸一口凉气。 扶苏踟蹰了好久,不忍心让她们太过尴尬,驻足在原地。 “金丸好玩吗?” “真金子的,不是铜球鎏金,一颗四五两呢。” 陈庆居高临下打量着她们,语气轻淡地说。 “见过陈府令。” “小女不知是您驾临,多有冒犯,请恕罪。” 三人规规矩矩地行礼致歉。 “喜欢玩就拿去吧。” “不值当什么钱。” 陈庆大方地说:“你们能来赴宴,身份定然不俗,这点东西根本算不上什么。” 年纪最长的女子主动站出来:“舍妹一时贪玩,不知轻重,请陈府令万勿见怪。” “本官没见怪呀。” “都说了让你们随便拿去玩。” “不过……” 陈庆拖长了尾音,语气转为严厉:“你们能来参加皇家银行的开业典礼,本官很高兴。可你们随意贬损内务府的下属,本官很不喜欢。” 他跺了跺脚:“你们脚下踩的阶梯,戏玩的金珠,都是他们花费了无数心力和时间精雕细琢而成。” “本官不求你们感恩,起码不该拿起筷子吃饭,放下筷子骂娘吧?” “他们出身再鄙薄低贱,又不碍着你们什么,何必口出恶语?” 为首的女子惊慌地作揖:“陈府令,我等知道错了。请念在我等一介女流……” “诶!” 陈庆立马竖起手掌打断了她的话:“内务府工匠数以十万计,男女老幼皆有。本官治下只讲究一个公平、公道。” “无论男女,对就是对,错就是错。” “岂能因为尔等是女儿之身,错的就变成了对?” “若如此,内务府治下的准则该是母平、母正。” “本官一生所求,也变成了天下为母。” “你们觉得这样好吗?” 三人羞惭又气恼,垂首咬着下唇不说话。 陈庆听到楼上轻咳两声,话锋一转:“念在你们初犯,本官就不计较了。” “下回可不要在内务府的官衙口无遮拦。” “本官较起真来,可是要打你们板子的。” 他吓唬了几句,朝扶苏的方向看了一眼,转身下楼。 “好大的架子。” “你以为你是谁呀?” “欺负女子算什么本事。” 三名少女不服气地小声嘀咕。 “咳。” 扶苏轻手轻脚准备下楼,前路被阻,只能出声提醒:“请各位姑娘让一让。” “啊!” “太子殿下?” “殿下恕罪。” 三人慌慌张张让到了一旁,心中悔恨交加,也不知刚才的话被听去了没有。 扶苏快步从她们身旁经过,追上了陈庆的步伐。 “先生何必与女子一般见识。” 陈庆转过头来,哂笑道:“殿下怜香惜玉了?” “对哦。” “人家可是要自荐枕席,与你一夕欢愉死了也无怨呢!” 扶苏尴尬地臊红了脸:“一时戏言,岂能当真,先生不要再取笑人家了。” 陈庆眯着眼睛戏谑道:“殿下呀,你生来尊贵至极,别说是现在这般风度翩翩、温文尔雅的样貌。就算是什么心性凉薄、暴虐成性之人,照样有无数女子飞蛾扑火般往你身上扑。” “没办法呀,谁让你生得好。” “多少人宠着你、哄着你、为你奔走效命,赴汤蹈火也甘愿。” “可秦墨的诸位贤才哪有这般待遇?” “若不是微臣一意孤行,他们连在楼下庆贺的资格都没有。” 陈庆指着自己的胸膛:“内务府能有今天,起码一半是他们的功劳。” “哪天微臣不在了,千万别将他们弃之如敝履。” 扶苏羞愧难当,恭敬地作揖:“本宫一定记得您今天的教诲。” “事无大小、轻重,时时刻刻把这群国之栋梁放在心上。” 陈庆这才满意地点点头,转过身继续往下走。 “其实微臣一直很不明白。” “这股推崇夸夸其谈,鄙视身体力行的风气是哪里来的。” “难道是大秦安稳日子过得太多了?” “朝中文臣真以为凭自己一张嘴,上能治国安邦,下能平定边患?” “我看未必吧。” “说句不夸张的话,大多数朝臣要是有个三长两短,微臣直接一撸袖子:都起开,我上我也行!” “可换成是田少府卧榻在床,微臣立时心慌意乱,赶忙寻访名医上门拜访:田师兄,你快起来,冶铁司没你主持大局不行呀!” 扶苏被逗得发笑。 可细想起来确实是这么回事。 田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衰老,每次只要看见他,必然是忙得脚不沾地。 他的付出远比寻常官吏多得多。 “诸位喝着呢?” 来到一楼。 这里同样摆满桌案,美酒佳肴琳琅满目。 除了没有侍女、乐师,菜色与楼上相差不多。 相里奚坐在主桌上,身边是田舟、杨宝等亲传弟子作陪,气氛反倒更加热络快活。 陈庆高喝了一嗓子,把所有目光都吸引过来。 “太子殿下。” 相里奚赶忙站了起来,准备行礼。 “且慢。” 陈庆作势制止了他,“我等兴建的楼阁属皇家所有,太子殿下便是咱们的东家。” “今日只有东家和伙计之分,不论高低贵贱。” “殿下,伙计们劳苦功高,你身为东家,该不该给大伙敬一杯酒呀?” 扶苏微笑着走上前:“多谢诸位鼎力相助。” 陈庆把酒杯递到他的手上。 “大家共饮一杯。” 扶苏抬手示意。 “多谢东家厚恩。” 田舟笑着附和,却被相里奚狠狠地瞪了一眼。 然而其余人在他的带领下,纷纷开口:“多谢东家厚恩!” 齐声的呐喊气贯长虹,惹得二楼的达官显贵围过来探头张望。 今日不是皇家银行开业典礼吗? 哪来了一位东家? 陈庆侧着头回望,露出讥讽的笑容。 大秦江山初定,想要落入‘武将打天下,文官治天下’的俗套? 可拉倒吧! 科学技术才是第一生产力。 你们往后稍稍。 第635章 倚门回首,却把青梅嗅 广为流传的马斯洛需求层次理论中,把人类的需求由低到高分为五个层级。 生理需求、安全需求、社交需求、尊重需求、自我实现需求。 秦墨门徒如今不缺吃、不缺穿,也有众多民夫、工匠追随左右。 他们唯独没得到上层阶级的尊重,以及完成复兴墨家的伟业。 陈庆带着扶苏一桌桌的敬酒,虽然每次都是浅尝辄止,但却换来了无数发自内心的欢笑和溢于言表的自豪。 这跟钱多钱少没关系,纯粹是最基本的尊重。 公卿勋贵在楼上高谈阔论,张口闭口大发宏愿,好像每个人都有安邦定国的才能未得施展。 而真正有本事的人却在楼下无人问津,倍受冷落。 陈庆无法改变时代大势,却能以身作则,从细微处一点点改变这个世道。 宴席落幕。 奢华的马车一辆接一辆离去。 隔壁兑换处依旧排着长队,绕出两条街还要多。 百姓们揣着沉甸甸的铜钱,一边警惕地朝四周打量,一边踮着脚尖查看还有多久能轮到自己。 “申时关门歇业,让后面的人不要排了,明日再来。” “银行大门常开,少不了他们一个铜钱。” 陈庆冲着那边挥臂呼喊。 “田师兄留步。” “明日你派些人手去宫中搭建暖房。” “再拖延下去,我怕陛下急眼了,又要横眉竖目没个好脸色。” 田舟和师兄弟们正准备离去,闻言回过头来笑着说:“小事而已。” “我叫木工连夜把料子下出来,再以水力镗孔,准备周全后送入宫中。” “最多五日,就能把架子搭起来。” 陈庆连连招手,把他叫到身边叮嘱道:“你光搭起架子来不管用呀!” “先把玻璃安上,能安多少算多少。” “陛下一看光灿灿、亮闪闪,心中定然欢喜。” “否则你搭一堆光秃秃的木架子,哪儿显得咱们勤勉任事?” 田舟怔了下:“大人教训得是,小人明白了。” 陈庆摆摆手:“去吧去吧,今日喝了酒回去早些歇息,明日再去工坊,听到了没有?” “诺。” 田舟拱手作揖,领命而归。 —— 次日清晨。 娄敬早早去咸阳宫戍卫处提交了公函,领取出入腰牌。 三十余名工匠和数辆满载木料、玻璃的马车络绎不绝地驶入宫中,经过严密的搜身检查后,穿过幽长的甬道进入深宫内苑。 “都警醒些!” “头不要抬,眼睛不要乱看。” “切记切记走路一定要先迈右脚。” 鹿仙翁亲自看押着运送玻璃的马车,神色郑重地叮嘱道。 秦墨门徒早就不把他当回事了。 上面有相里奚、田舟、杨宝等人撑腰,鹿仙翁不过一介过气的少府,还能管得到他们头上? “鹿少府,我等先前出入宫廷缮营建,也来了不少回。” “别的都没错,唯独这先迈右脚是哪门子规矩?” 有人小声发问。 “是呀,我怎么没听说过。” “你看宫中的侍卫也先迈的左脚,难道他也不知宫中礼数?” 其余人戏谑地附和道。 鹿仙翁又急又气:“你们莫要不识好人心,等大难临头的时候,悔之晚矣!” “当年我要不是……” 思及往事,他心口一阵阵地发闷。 “哼!” “一群鄙陋之徒,由得你们。” “本仙翁走过的桥比你们走过的路还要长,吃过的盐比你们吃过的米还要多。” “等惹了祸不要牵连到我头上!” 鹿仙翁一甩大袖,生气地走到旁边。 众人发出奚落的发笑,完全没把他的告诫放在心上。 论起资历来,整个咸阳城都是秦墨参与营建的。 鹿仙翁不过是个乡下来的方士,在他们面前装大拿算是找错了人。 朝阳初升。 文武百官依次在麒麟殿内落座,始皇帝准时准点的开始上朝。 而御花园中时不时传来叮叮当当的响声。 秦墨工匠挥汗如雨,抡着重锤打下桩基,架设横梁。 鹿仙翁指挥着民夫卸下马车上的玻璃,嘴里不断叮嘱他们小心再小心。 周围三不五时有身姿窈窕的侍女经过,站在回廊处朝这边张望指点,美目中透着好奇之色。 啪! 一道清脆的响声传来。 两个民夫失神地看着自己空悬的双手,连掌心处流下的鲜血都无暇顾及。 鹿仙翁三两步奔了过来,低头看到地上碎裂的玻璃,登时脑瓜子嗡嗡作响。 “少府大人,小的不是故意的。” “这玻璃上沾了露水,实在抓不住。” “饶命啊,大人!” “求您高抬贵手!” 怕什么就来什么。 两个民夫打碎了价值连城的玻璃,吓得跪地连连叩头求饶。 鹿仙翁差点被吓傻了。 “噤声!” “噤声!” “你们不要命我还要呢!” 鹿仙翁好不容易稳住心神,左右扫视片刻,压低声音吩咐:“快把碎玻璃埋起来,等出宫的时候带走,下回补上就是了。” “还愣着干什么,快呀!” 两个民夫这才回过神来,手忙脚乱地抓着泥土往碎玻璃上掩盖。 “埋远点!” “你们怕陛下看不见是怎么地?” “我真是要被你们气死了!” 鹿仙翁急得跳脚。 民夫匆忙搬起碎玻璃,捧着它们快步钻进了周围的花木丛里。 “干活。” “就当什么事都没发生过。” “若是让人瞧出来,就是你们私下所为,可别让我担这份干系。” 鹿仙翁皱着眉头打眼色,赶走了二人。 秦墨门徒朝这边瞄了几眼,默契地没有做声。 在宫内做事稍有差池即是重惩,大家互相帮衬本就是应有之义。 幸好,并没有什么宫内贵人注意到这点小事。 暖房在他们的齐心合力下,很快打好了基础,开始架设框架。 一名青年工匠被烈日晒得汗如雨下,口渴难耐。 他放下手里的工具,快步走到水桶边,拿起葫芦瓢咕嘟咕嘟灌了起来。 “小郎君。” 一道柔美的嗓音在耳边响起。 青年工匠诧异地放下水瓢,四处张望。 “这里。” 一个娇美的侍女在花格窗后向他挥手。 青年工匠吓了一大跳,紧张地东张西望。 “小郎君,你过来。” 侍女招手呼喊。 青年工匠迟疑了许久,才缓慢挪动步伐上前几步:“姑娘是在叫我?” “小郎君,我看到先前有人打碎了一块红艳艳的水晶,藏在花圃里了。” 侍女把双手交叉在背后,神气活现地说。 青年工匠惊慌地说:“姑娘口下留情,求你不要传扬出去。” “我不说。” “不过小郎君你也要帮我个忙。” “里面有块小小个的,巴掌那么大,你偷偷捡来给我可好?” 侍女娇滴滴的恳求。 “姑娘,那不是什么水晶,是工坊里产出的玻璃。” 青年工匠不敢答应,闷声闷气地回答。 “不管它是水晶还是玻璃,你帮我捡一小块嘛。” “反正都碎了。” 侍女把手从背后拿出来,掌心里是一颗紫莹莹的李子。 “我不白要,拿它来换。” “这也是我偷偷藏下的,你快收着。” “拿去呀!” 青年工匠何时见过如此明媚娇艳的女子,一时间痴痴地望着她,脚下不受控制的走到花格窗前,下意识伸出手去。 “好啦。” “我帮你偷了一样东西,你也帮我偷一样,可以吗?” 侍女屈膝行礼。 “姑娘你先去别处,等我拿回来,就放在这窗子上,你回来取就是了。” “小心别让人看到。” 青年工匠知道内务府生产的玻璃数量不少,这东西其实没那么珍贵。 他珍而重之地把李子藏在怀里,然后弯着腰小心翼翼地朝着花圃走去。 碎裂的几块玻璃就躺在花丛下。 他正要伸手的时候,突然一道阴影遮在了上方。 “干嘛呢?” “是不是在偷懒?” 陈庆突然开口,吓得对方猛地跳了起来,怀中的李子都甩了出来,咕噜噜滚到了他的脚下。 第636章 你们两个不如在一起吧 “什么东西……” 青年工匠匆忙去捡拾掉落的李子,却被陈庆抢先一步捏在了手中。 “大人,小的入宫时带进来的果子,解渴用的。” “您若是不嫌弃,请拿去品尝。” 工匠讪讪地笑了笑,努力保持心绪的平静。 陈庆翻来覆去地打量着手里的李子:“你从家里带的?” “嗯,对。” 青年工匠硬着头皮回答。 陈庆摇了摇头:“你能在咸阳种出淮阳李,还这么大颗,颜色又鲜艳透亮,在内务府做工实在屈才了呀。” 皇家享用的东西一眼就看得出来。 哪怕此时的农业技术相当落后,水果的质量也差强人意,但总有偶然出现的‘异株’,长出甘甜可口的果实。 然后地方郡县将其作为贡品,快马运送至咸阳,供皇家享用。 “大人,小的……” 工匠额头上的冷汗涔涔而下,张着嘴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陈庆把李子握在手心里:“本官今日若是不罚你,他日你闯出大祸,你连命都要丢了。” 青年工匠缓缓低下头去:“小的知错,请大人开恩。” 陈庆长长地叹气一声。 连他在宫中都要小心谨慎,想不到手下的工匠竟然敢偷盗宫中物品。 “你……” “大人开恩,是婢子的错。” 陈庆还未发话,一名侍女突然踉踉跄跄跑了出来。 她吓得腿脚发软,连站都站不稳,离着还有好几步就跪倒在地上。 “李子不是这名小郎君偷的,是洗濯的时候掉落在井里,婢子捞到了私藏起来的。” “我见他口渴难耐,才拿给他吃的。” 侍女哭得梨花带雨,“您若要罚,就请罚我吧。” 陈庆诧异地打量着对方,又看向手下的工匠。 “真是这样?” 青年工匠咬了咬牙:“大人,并非如此。” “是小的无意撞见这位姑娘,贪她手中的李子,恰巧今日……小的失手打碎了一块绯红色的玻璃,便想拿碎片换她的李子。” 陈庆差点被绕迷糊了。 怎么又扯上玻璃了呢? 鹿仙翁气得跳脚,你们这对狗男女不得好死呀! 好端端扯到我身上做什么? “府令大人,确实是他打碎了一块玻璃,小人还未来得及向您禀报。” 既然有人站出来主动背锅,他索性把罪责推到了对方的头上。 “哦……” 陈庆思索片刻,大概捋清了来龙去脉。 “老鹿,真是他打碎的?” “呃。” 鹿仙翁犹豫了下,支支吾吾地说:“小人也没看清,大概是吧。” 陈庆轻轻颔首:“那就不是了。” “这位姑娘想要以李子换块碎玻璃,是你主动的吧?” 侍女抬起头,眼眸中充满愧疚,用力点了点头。 “你这个傻小子真帮她去取了,被本官撞个正着没错吧?” 在陈庆的眼神逼视下,青年工匠徒然地垂下头去。 “啧啧,这算是英雄救美人,还是美人救英雄呀?” “你二人居然都想把过错揽在自己身上。” 陈庆虎着脸:“大秦律法森严,你二人皆有罪过,本官岂能视而不见!” 青年工匠急声道:“请大人高抬贵手,看在小的平日里尽心尽力的份上,只责罚我一人即可。” “求大人开恩,是婢子一时起了贪念,才惹出祸端,请您责罚婢子。” 侍女惶恐又坚强地喊道。 “住口!” 陈庆大喝道:“律法岂如儿戏!” “二人犯错,便罚二人。” “焉能以身相代?” “你们两个……不如在一起吧。” ??? 青年工匠和侍女同时懵住,恍惚失神地望向他。 陈庆嘴角微微勾起:“看什么看。” “你是个愣头青,她也不聪明。” “不让你们在一起,难道出去祸害别人?” “姑娘,你私藏宫中物品,罪过不小。” “本官网开一面,给你个机会。” “我让夫人去求个情,将你逐出宫中,嫁给这个傻小子,你愿不愿意?” “对了,你还没成亲吧?” 青年工匠瞬间涨红了脸,把脑袋摇得拨浪鼓一样。 陈庆松了口气:“姑娘,看你的了。” “我……” 侍女的脸蛋红扑扑的,羞赧地垂下头去。 片刻之后,脑袋微不可查地点了点。 “成了!” 陈庆拍手笑道:“你二人可要记得今日之情景。” “日后若有夫妻不睦之时,想想对方为你站出来时的样子。” “姑娘,你留个姓名,回头我好去讨人。” 侍女见他不似玩笑,轻启朱唇:“婢子名青梅。” “青梅,好名字呀。” “你这傻小子就是竹马喽?” 陈庆瞪了他一眼:“还愣着干什么?赶紧干活去,以后养家糊口,有你受累的时候。” 青年工匠神情复杂:“大人,多谢您成全之恩。” “去去去,谢我做什么。” “但凡你们俩有一人退缩,本官才懒得管这等闲事。” 陈庆不耐烦地摆了摆手。 “诶。” “大人,小的为您效力一辈子,将来有了儿孙,也给您效力。” 青年工匠乐呵呵地道谢之后,才脚步轻快地转身走了。 陈庆给侍女打了眼色:“你也回去吧,早些收拾好东西,最晚明日本官就来领人。” “多谢陈府令恩典。” 侍女盈盈地行了一礼后,转过身去擦拭着未干的泪痕,嘴角却禁不住露出欢喜的笑容。 “大人,小的也愿意世世代代给您效力。” 鹿仙翁壮着胆子上前行礼。 陈庆愣了下,恼怒地呵斥道:“老鹿,你想暗示我什么?” “小人并未有非分之想。” “不过……嘿嘿。” 鹿仙翁难为情地说:“韩夫人给小人说和了几次,人家都嫌我年纪大。” “你还知道你年纪大呀!” 陈庆急赤白脸地瞪着对方:“早些年你修仙问道的时候干嘛去了?” “如今别人能看上你什么?” “看上你年纪大?看上你不洗澡?看上你流连花街柳巷?” “去去去,别给我添堵。” “玻璃是你一手研制出来的,你拿碎玻璃干什么去了?” “如今落到这步田地,晚上睡不着的时候好好反省一下!” 鹿仙翁原本想趁热打铁,让陈庆给自己说一门姻缘。 没想到反倒被训斥了一通,心中老大的郁闷。 他回过头去,嘴里嘀嘀咕咕的,忽然察觉前方有个人挡住了自己的去路。 “闪开!” “没看到本少府……” 鹿仙翁隐约觉得对方的衣袍非同一般,猛地抬起头。 他的嘴巴越张越大,双腿越来越软。 “陛下,小人今天先迈的是右脚……” 第637章 鲜衣怒马少年郎,谁人不识理塘王 始皇帝略微错愕了片刻,才终于回忆起鹿仙翁的过往。 昔日两名方士招摇过市,来咸阳进献仙丹。 其中一人获罪的理由是……他先迈的左脚。 当时嬴政只是随口那么一说,没想到给对方留下了那么深的心理阴影。 以至于一见到圣驾本能反应般脱口而出,告知他先迈的右脚。 “嗯。” 嬴政微微颔首,目光从初步搭建的暖房上掠过。 “参见陛下。” 陈庆快步上前,作揖行礼。 嬴政弯下腰仔细观察玻璃上的气泡和瑕疵,开口问道:“陈卿,你家工坊中良品与劣品各占多少?” “良品率刚刚过了两成,劣品降至八成以下。” “倘若继续精研工艺,半年内或许二者可以对半开。” “届时有了大规模生产玻璃的能力,陛下的新宫就有望了。” 陈庆老老实实地回答。 嬴政似乎心不在焉,负手走到一旁。 陈庆给手下人打了个眼色,示意他们小心行事,加快步伐追了上去。 “玻璃工艺进展顺遂,寡人心甚慰之。” “别的产业如何呢?” “能不能也像这般快?” 嬴政走出不远,回过头来问。 陈庆霎时间明悟。 “陛下,内务府或者整个大秦最大的困扰就是缺人。” “有了人,做什么都快。” “耕田种地需要人、做工出力需要人,选拔吏员需要人,为陛下开疆拓土、平定四海也需要数不清的人力。” “天下如此广阔,几百万人洒出去,连一点波澜都泛不起来。” “驻扎域外的人少了,还要时时刻刻担忧蛮夷侵扰,或者被当地部族同化。” 嬴政立时问道:“那你觉得重聚神州,囊括四海需要多少人手呢?” 陈庆思索片刻:“至少……比现今翻个二十倍。” “四万万人,勉强够用。” 嬴政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真需要那么多?” “诚然如此。” 陈庆坚定地点点头:“若要统治稳固,还要在这个数目上再翻几倍。” 嬴政半信半疑地打量了他许久,才终于勉强接受。 “寡人的孙儿成年时,大秦会有多少人口?” 他的语气中透着说不出的无奈和不甘。 陈庆略加思索。 扶苏的孩子成年时,约莫也就二十年后。 “比当今翻一倍,约为五千万,至多八千万。” “随着江山安定,对域外的拓展,会有越来越多的蛮夷化为大秦之民。” “微臣一直在朝这个方向努力。” 嬴政喃喃念着:“八千万……四万万,还差了好多。” 陈庆不忍心见到千古一帝如此失望的样子,劝慰道:“不少了。” “大秦若有八千万人口,天下起码能三据其一。” “再过两代人,世上再无异邦,只有一个大秦!” 嬴政露出释然的笑意:“五代……寡人早已作古了。” 陈庆铿锵有力地回答:“但是您的英名将万古流传,华夏后辈会永远铭记您的不朽功业!” 嬴政没再说话,突兀地来,飘然而去。 陈庆皱眉思量了许久,大致猜出了对方的心思。 美人迟暮将军老,最是红尘两不堪。 一边是理想,一边是现实。 他终于肯承认自己会老、会死了呀! 陈庆心中感触良多。 自己穿越而来改变了太多的历史。 始皇帝不再执迷于长生不死,恐怕要抑郁很长一段时间,才能从残酷的打击中走出来。 “谁还不是呢?” “我这个穿越者恐怕也看不见寰宇俱成华夏之土的那一天呀!” 陈庆唏嘘地叹了口气,很快收拾好心情,继续指挥工匠修建暖房。 —— 一晃半月过去。 咸阳周边到处都在开工营建,城中的道路修补了一遍又一遍,仍然难堪重负。 唯有一条水泥道坚若磐石,无论载重的马车压过多少回,仍然不见半点损伤。 宁腾不得已上书请求朝廷拨付钱粮,全面修整京中道路,依之前修建的水泥路为准。 始皇帝点头赞同,蒙毅也大力支持,朝中附和者众多。 最后却被扶苏力陈得失,将修路计划暂时搁置。 一年一度最重要的秋收来了。 银行大楼,三层。 陈庆站在五彩缤纷的玻璃窗前,手里端着壶暖茶观赏下方的街景。 “最近怎么来兑换铜钱的人少了?” “莫非京畿之地的市面上全都换成了新钱?” 韩夫人正在替他整理办公桌,闻言答道:“早着呢。” “无非最近秋忙,大家都忙着收粮。” “待过了这些时日,前来换钱的人会更多。” 陈庆作为后世来人,无法想象秋收对于一个农业国家的重要性。 连朝廷都会在此时节暂停征发徭役,让百姓回家进行秋收。 毕竟这关系着一家子明年的口粮,谁不敢马虎。 “行长,外面有一位胡商求见。” 身着大秦本地款职业装的丽人敲了敲门,轻声禀报。 “胡商?” “可有名号?” 陈庆不屑地摆了摆手:“料他也无甚身家,大抵是听说了皇家银行的名号,妄自称大。” “你去告诉他,本官不接待五百万贯身家以下的小客户。” 丽人欲言又止,驻停在门外。 韩夫人温婉地说:“先问问是什么来历,万一人家是有要事呢?” 丽人这才回道:“来者自称是给您送牛马的,持有乐平公主的书信一封。” “嗯???” 陈庆眉头紧皱。 我不是同意嬴诗曼跟她的皇姐交换物资了嘛! 怎么这老仙女还特意派了个人过来? 莫非是信不过我,担心昧下了她的牛马? “小家子气。” 陈庆暗骂了一声,随手把茶壶放在桌上。 “劳烦嫂嫂了。” “若不是实在不放心外人进出,何苦让你操劳。” 陈庆随着丽人走下一层层的阶梯,穿过富丽堂皇的大厅,走出银行。 阳光明媚,晃得人眼花。 一名鲜衣怒马,草原人打扮的年轻男子兴奋地仰起头,盯着环绕大楼的玻璃看个不停。 陈庆心头一突。 他怎么越看越觉得对方眼熟呢? 这副衣着打扮,这肤色样貌,还有那标志性的笑容与眼神。 好家伙! 嬴元曼整了个大活呀! 她的姘头特娘的是理塘王! 第638章 烟是草中王,越抽命越长 浮生若梦,虚幻泡影。 陈庆怔怔地望着坐在马上意气风发的少年郎,轻声念着:“义眼丁真,鉴定为——假。” 时代终究是变了。 模样、气质、衣着打扮都与理塘王有个七八分相似,细观之下,却能发现些许的不同。 “尊贵的秦国大人。” “在下扎西尊珠,奉乐平公主之命押送牛马牲畜前来咸阳。” “敢问陈府令在何处?” 马上的少年察觉有人在盯着他,飞快地跃下马来,先是准备把右手放在胸前,弯下腰身。 手抬到一半才反应过来这里是秦地,转成作揖行礼。 陈庆默默地打量着对方,直到把扎西尊珠看得心头发毛,紧张地抬起头。 “你不纯真了。” “白瞎了这副相貌。” 陈庆眼神复杂地摇了摇头。 扎西尊珠一头雾水。 这番话又说得没头没尾,让人难以理解。 不过按照字面意思上来讲…… 扎西尊珠心头咯噔一下。 该不会是他和乐平公主之间的丑事暴露了吧? !!! 扎西尊珠瞬间有种夺路而逃的冲动。 这里可是咸阳,辛家的大本营! 一旦被乐平公主的夫家知道,非得将他碎尸万段、挫骨扬灰不可。 “本官就是陈庆。” “顶针,你何故慌乱?” 陈庆负手而立,淡淡地发笑。 “大人,在下扎西尊珠,换成秦话来讲,意思是吉祥的珍珠。” “您……要是想叫顶针,实乃小人的荣幸。” 扎西尊珠谄媚地笑着说。 陈庆叹了口气。 皮像肉像骨不像。 换成了真正的理塘王,这时候应该对我竖中指了。 “乐平公主的书信在此。” “小人在城中打听,路人皆道‘最高、最闪亮、最美丽的楼阁就属于陈府令所有’。” “尊珠在山野中长大,从未见过如此金碧辉煌,恍若神仙宫邸的地方,故此才心生畏怯。” 扎西尊珠显然不是什么没见过世面的蛮夷。 他的秦话其实说得不错,谈吐也算得体。 一边说着,他从怀里掏出火漆封口的书信,双手捧着奉上。 “你跟乐平公主是什么关系?” 陈庆随手接了过来,看都没看就塞进了袖袋中。 “小人是大雪山白狼部落的少主,父亲自小将我寄养在蜀郡。” “幸得乐平公主垂怜,收我做了一名卫尉,为殿下奔走效力。” 扎西尊珠一板一眼地回答。 “哦……” 陈庆若有所思地点头。 嬴元曼还挺会避重就轻。 那个‘推崇其皇家风采’的羌人头目,就是眼前的白狼部少主! 他自小作为质子留在蜀郡,精通大秦语言风俗。 为了获得部族生存的物资,必须去巴结讨好辛岳。 一来二去,没想到…… 陈庆嘴角微弯。 她是苦闷孤寂,远嫁外乡的皇家贵女。 他是眼神纯真,血气方刚的蛮邦少主。 二人要是不搞出点狗屁倒灶的事情来,打死陈庆都不信! “那就是你带来的犍牛、骏马?” 陈庆迅速甩开脑海里的杂念,连想都不愿意去想。 就是一句话,恶心! “守门的卫兵不让小人把牲畜赶进来,暂且寄存在城外的牛马市里。” “这就是羌地特产的若尔盖马,以及高山牦牛与平地黄牛杂交出来的犏(piān)牛。” “皆是一等一的好货色。” 扎西尊珠还有三名随从,两人骑马,一人牵牛。 他退后几步,热情地介绍自己带来的牲畜。 陈庆仔细观察了一遍,赞许地点点头。 人怎么样先不谈,起码货确实是好货。 顶真的坐骑是一匹体态匀称、四肢修长、肌肉强健的白色母马,性子看起来十分温驯。 而所谓的犏牛身形魁梧,简直像是一座肌肉堆成的小山,两只弯角凶悍威武,时不时甩动毛发丰富的尾巴驱赶蝇虫。 “百匹骏马,两百犍牛,都如这般?” 陈庆开始后悔换得少了。 如今关中人力、畜力急缺,哪怕转手发卖了,都能赚一大笔。 “若尔盖马一百三十匹,犍牛两百一十五头。” “小人怕路上有折损,多带了一些。” “幸好牛、马身体强健,跋山涉水赶过来折损得并不多。” 扎西尊珠察觉到陈庆满意的神色,笑容更加热切。 “羌地特产的犏牛身强力壮,干起活来远胜平原的黄牛、水牛。” “而且吃苦耐劳,哪怕拉着车上山走半天都不会累。” “若尔盖马体格雄健,聪慧灵敏,宜乘宜耕,善走沼泽草地。” 陈庆大感兴趣:“这么好的东西,巴蜀有吗?” 扎西尊珠犹豫了下:“犏牛之所出不合天道,无法诞下牛犊,就如骡子一般。” “若尔盖马的雄性稍显暴躁,必须骟过之后才好乘御。” “这两样皆为羌地产出,在巴蜀并无繁衍。” 陈庆一听就来气了:“果真如此?” 扎西尊珠慌忙俯身行礼:“小人绝不敢有任何欺瞒,大人您遣使去巴蜀一问便知。” “妈的。” 陈庆暴躁地骂了句粗口。 马是好马,牛是好牛。 可惜对方带来的牲畜都无法生育繁衍。 我就不信了! “顶真,乐平公主是本官妻姐,你是她心腹卫尉,说起来也不算外人。” “今日本官做东,咱们去醉香楼快活。” 羌人放牧为生,善于繁育牛马。 说不定顶真有所隐瞒,等会儿酒酣耳热,再仔细盘问他一遍。 陈庆忽然想起一事,“稍待,本官去拿一样东西。” 扎西尊珠不知所措地伫立原地,忍不住又抬头看了眼银行大楼上光灿灿的玻璃窗。 咸阳果然如乐平殿下所说的那样繁华富庶。 不枉我伏低做小那么久,才换来此行的机会。 “顶真小哥,来一根。” 陈庆吩咐人手前来接收牛马,另外拿了个小盒子出来,一见面就递了过去。 “这……” 扎西尊珠诧异地看着对方把小圆棍叼在了嘴里,又用火折子点燃。 一吸一吐,青烟袅袅,好不快活。 陈庆机缘巧合下终于弄明白了皇陵刑徒烧烤时用的‘烟草’是什么。 它乃是一位中药材,名为‘华山参’,与烟草应当是同科植物。 燃烧起来的味道与之极其相似,在秦岭的山野间十分常见。 “小人不会……” 扎西尊珠眼眸闪动,好奇又有些紧张。 “大家都是敞亮人,你就别装了。” “本官给你点上。” 陈庆大喇喇地把卷烟塞进了他的嘴里,拿出火折子抖了抖。 扎西尊珠不好推拒,把烟头凑在火星上。 “吸……” “咳咳咳。” 陈庆让他吸,这小子也是个实诚人,猛吸了一大口,立刻呛得咳嗽不停。 “别着急,慢慢来。” “烟是草中王,越抽命越长。” “若不是招待亲近之人,本官还舍不得拿出来呢。” 陈庆主动示范,吞云吐雾好不潇洒。 扎西尊珠确定卷烟没有危险,这才小心翼翼地又吸了一口。 “怎么样?” 陈庆笑嘻嘻地问。 扎西尊珠缓缓吐出烟气,开心地连连点头:“不错,多谢大人款待。” “你应该说——一烟顶真,鉴定为:针不戳。” 陈庆拍着他的肩头调侃道。 第639章 你不就是牛马吗? 醉香楼。 珍馐美味流水般端了上来,声乐班子吹弹唱奏。 “小人不善饮酒。” 扎西尊珠看到陈庆拎着酒壶俯身给他添酒,连忙推拒。 “又不实诚了。” “在本官这里,何须装模作样。” “来,先干一杯。” 陈庆端起自己的酒杯,隔着桌案致意。 扎西尊珠拘谨地笑了笑,仰起头一饮而尽。 陈庆摇了摇头,继续给他添酒。 “小人真的喝不了。” 扎西尊珠生怕饮酒误事,把手挡在杯子前。 “酒是粮食精,越喝越年轻。” “巴蜀气候湿润,多雨雾。” “你不饮酒早晚会落下病根的,届时悔之晚矣。” “来,再干一杯。” 陈庆继续劝酒。 没想到顶真的酒量相当不错。 他每次都是浅浅地抿一口,而扎西尊珠喝完了两壶酒,才稍稍露出醉意。 “这酒叫什么名字?” “小人从未饮过如此甘冽的酒水。” “烟也是个好东西,哈哈。” 扎西尊珠醉意上头,一手烟,一手酒,咧着嘴傻笑个不停。 陈庆端着酒杯微笑不止。 这才是他熟悉的顶真。 不抽烟、不喝酒,你忽悠谁呢? “酒是关中薄白,喜欢喝的话本官送你几坛,返程的路上喝。” 陈庆把酒壶放在他身前的桌案上。 “多谢大人。” 扎西尊珠把没抽完的烟放在桌角,然后拿起酒壶给自己添上。 他再次拿起烟卷,学着陈庆的动作缓缓吐出烟气,然后吸进了鼻腔里。 “对了嘛。” “就是这个味儿。” 陈庆恣意地大笑。 蜀郡向西崇山峻岭,地势险恶。 那地方恰好是理塘王的老家,说不定两人还真有点血脉关系。 “你自幼在蜀郡长大?” 陈庆好奇地问。 扎心尊珠娴熟地吐出烟气,摇了摇头:“小人自小在羌地白狼部长大,九岁才被送到蜀郡。” “不瞒大人说……” “白狼部有世上最险峻的高山,最清澈的雪水,最雄壮的牛马,却少了许多生存必备的东西。” “譬如巴蜀盛产的盐、铁,亦或是粮食、美酒、绸缎……” “小人自入蜀郡以来,才知道白狼部在你们眼中,大抵是荒僻的不毛之地。” “不过也幸亏如此,否则怕是羌地早就被秦人占了去。” 他弹了弹烟灰,忽然警醒,小心地看了陈庆一眼。 “你父亲把你送入蜀郡,是为了表达臣服之意,换取与大秦商贸的资格?” 陈庆意识到对方喝得差不多了,开始试探着询问。 扎西尊珠点了点头,露出不堪回首的神色。 “小人在部落是少主,到了蜀郡却要给秦人将军牧马放牛,时不时还要受鞭笞责骂。” “与我一样境况的部落质子还有十几个。” “谁不来,便是心有不臣之念,别想交换到任何东西。” 陈庆笑着问:“那你与乐平公主是如何结识的?” “莫非是她喜欢你纯真的眼神?” 扎西尊珠怔了片刻,憨厚地说:“小人也不知道为何。” “当时府中赏赐下了钱粮,听说是将军大人娶了一位尊贵的妻子,人人皆有恩赏。” “小人便急匆匆地赶去领赏。” “没想到……正巧撞上公主殿下的仪驾经过。” “小人当时挡在前面,脑子里都空了,就那样傻站着。” 陈庆越听越有趣:“乐平公主非但没惩罚你,还记住了你这个傻小子?” “诺。” “正是如此。” 扎西尊珠羞赧地低下头,嘴角的笑意止都止不住。 MMP! 陈庆感慨万千。 不同的世界,同样的命运。 仅仅是人群中多看了你一眼,人生就此完全改变! 嬴元曼真特么是个事儿精! “有乐平公主赏识,小哥你不用再牧马放牛了吧?” 陈庆意味深长地说。 “不用了。” “每日服侍公主殿下,比以前好了不知多少倍。” “在白狼部的时候也不及如此!” 扎西尊珠露出幸福的笑容:“也不怕陈府令笑话。世人多有误解,以为白狼部之所以号此名,是因为部族尊崇大雪山中的白狼。” “实际上可要凄惨得多。” “每逢隆冬季节,山中的狼群捕获不到猎物,饿得发了疯,便会成群结队袭击羌人的部落。” “漫天的白雪中,上百只凶恶残忍的野狼呲出犬牙,不顾一切地冲向部落饲养的牲畜。” “哪怕族人拼死抵抗,也总免不了被它们咬死、咬伤数十头牛羊,惊走的牲口更是不在少数。” “遇上年景不好,这样的狼灾足有两三次。” “我们以白狼为名,最怕的就是遇到白狼之灾。” 陈庆点了点头,并没有多少同情心。 物竞天择,弱肉强食。 狼吃人,人吃狼,只在强弱之分。 “公主殿下特意安排你来咸阳,恐怕不止想要一些闺房物品吧?” 陈庆抿了口酒水,漫不经心地问。 “小人确实有一些私心,想要替部族采买些铁器。” 扎西尊珠酒意消散了几分,谨慎地回答。 “原本巴蜀商家还会向雪山中输送一部分铁锅和器具,可最近……有能耐去雪山的商队已经不在了。” “乐平公主人是极好的,可她又说了不算。” “将军那里售卖的铁器价格极为昂贵。” 陈庆暗道一声卧槽。 没记错的话,卓家之前往羌地走私铁器,一口锅换十匹马或者八头牛。 那辛岳到底卖多少钱,才能让顶真觉得贵? 陈庆逐渐露出打量大冤种的眼神。 谁宰不是宰? 就凭辛家那点小身板,我分一杯羹又能咋地? “铁器好说。” “本官执掌内务府,辖下有冶铁司,日产铁料近万斤!” “你要多少?” “十万斤够不够?” 扎西尊珠震惊地瞪大了双眼,随即狂喜道:“够了够了!” 突然他又畏怯起来:“大人,白狼部没有那么多的牛马来换。” 陈庆禁不住发笑:“没有牛马也没关系。” 扎西尊珠后背发寒,悚然一惊。 “大人,您想要什么?” 陈庆前倾着身子:“据你所说,羌人分布在群山峻岭之间,互相之间并不统属,也无甚同族之情。” “那……白狼部要是有了铁制兵器,攻破几个周边的部落不费事吧?” “本官心胸豁达,一向不挑食。” “只要是能干活的,都可以送过来。” “内务府照单全收。” 扎西尊珠终于知道刚才那异样的眼神是什么意思。 陈府令应该是想说:你不就是牛马吗? 此人果真如乐平殿下所说那般道德沦丧,心性歹毒! 第640章 白狗部 “顶真,如今你在乐平公主麾下做一名卫尉,领朝廷俸禄。” “本官的提议,同样是为朝廷、为皇家效力。” “你好好考虑一下,本官从来不强人所难。” “不愿意就算了。” 陈庆话是如此说,眼神却一点都没有算了的意思。 顶真不干,还会有顶假。 顶假不干,还会有顶笑川。 也就是程家如今烟消云散、卓家偃旗息鼓,没了合适的人手。 要不然根本轮不到让他来效力。 “陈府令有命,小人怎敢不从。” “羌地部族在山野中挣扎求生,度日何其艰难。” “在大秦哪怕耕田、做工,岂不比活活冻死在大雪山中要好?” 扎西尊珠只犹豫了很短一段时间,就畅笑着答应下来。 “嗯。” “年轻人有决断,知进退。” “乐平公主果然有识人之明。” 陈庆给对方递上一支烟,把火折子凑了过去。 “折煞小人了。” 扎西尊珠把烟头对上去,用力吸了一口。 烟雾缭绕中,他的表情和眼神不再像最初那样纯真朴素,而是透着老于世故的成熟。 辛岳的脾气并不好。 一旦被他发现蛮邦送来的质子太聪明、心思太活络,总会想各种各样的办法除掉。 反正部族头领家里的孩子少的七八个,多的足有几十个。 哪怕心有怨愤,也是敢怒不敢言。 扎西尊珠能活到现在,多亏了一副单纯老实的伪装。 并且还借此获得了乐平公主的赏识,成为她的入幕之宾。 “你一路奔波跋涉,想来疲累得很了。” “今日接风宴到此为止。” “在这里好好休息一夜,明日再来告诉本官你想要什么。” 陈庆绕过桌案走到他身旁:“你想要的东西我都有,而且多得难以计数。” “就看你出不出得起价钱了。” 扎心尊珠谦卑地颔首:“小人明白。” 陈庆走后,醉香楼的婢女匆匆进来收拾杯盘。 一名美艳动人的少妇过来安排他们安歇。 —— 月上中天。 扎西尊珠以及两名仆从睡在同一间客房里。 被子温暖又舒适,不知道填充的是什么羽毛,轻薄保暖,深秋时盖在身上恰到好处。 “尊珠,你真要答应那位陈府令,对其他羌人部族下手吗?” “首领只怕不会同意的。” 左边的人突然在黑暗中开口。 扎心尊珠知道两名仆从都没睡,否则鼾声早就该响起来了才是。 “不,阿爸会很高兴。” “白狼部终于有了为大秦做狗的机会。” 扎西尊珠语气复杂地说道。 左右两侧的人同时翻过身,两双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 三人之间名为主仆,但白狼部势单力薄,生存环境又艰难。 陪他一起来蜀郡的,无不是幼时一起长大的伙伴,互相之间称为兄弟更合适。 “你们第一次到蜀郡的时候是什么感觉?” 扎西尊珠遥望着窗外的明月,喃喃念道。 左边之人感慨地说:“下山前,从未想过世间竟然还有如此平坦、富饶的土地。” 右边之人嘿嘿笑了两声:“秦人有最好看的衣服、最丰足的物资,最漂亮的女人。” 扎西尊珠意味复杂地笑了起来:“是呀,秦人什么都有。” “大雪山离蜀郡很远吗?” “如果不是山路崎岖,恐怕两三天就到了吧?” “为什么雪狼部要在高山险峻之地艰难求生,却把身边如此温暖宜居的土地让给了秦人?” 两名随从不约而同变了脸色。 “尊珠,巴蜀不是羌人让给他们的。” “我们打不过秦人,才退守到了大雪山中。” “听说以前关中也是我们羌人放牧的土地。” “蜀郡才是我们的故乡。” 二人你一言我一语地说道。 扎西尊珠左右看了下。 “你们不是什么都知道吗?” “秦人看上了巴蜀,所以派遣几十万大军拿下了这块土地。” “我们羌人以前可以在蜀郡的边缘放牧,如今没有秦人的准许,连蜀郡的边关都不敢靠近。” 左右皆悄寂无声,显然说中了他们的伤心事。 扎西尊珠把双手交叠垫在脑后:“我离家的时候,不明白父亲为何如此狠心,将我送到秦人的领土上受苦。” “但这些年我逐渐想明白了。” “白狼部用弯弓利刃教会了深山里的野狼不要靠近我们的部落。” “秦人同样用刀剑教会了羌人不要靠近他们的领土。” “人和狼都一样。” “有些狼或者因为年迈,或者因为受伤,放弃了野性,为了族人赏赐的一口吃食,甘愿为我们守护畜栏。” “我父亲为了让白狼部获得过冬的物资,便把我送到了蜀郡。” 左侧的人急切地说:“尊珠,不是这样的,首领他要为全族着想,并非是要放弃你。” 右侧的人深深叹息:“我们在蜀郡即使受些打骂,日子也比部族里好多了。” 扎西尊珠点点头:“是呀!” “大秦太好了!” “那栋神宫一般的阁楼上,光彩熠熠的东西环绕了整整一圈。” “哪怕随便取下一块来,都够白狼部度过寒冬。” “不,是数个寒冬。” 他的语气愈发激昂:“如果其余的羌人部族怨恨我们,怪白狼部对同族刀兵相向,那我倒要问他们:你知道我喝的是什么酒吗?” “关中薄白!” “知道叼在嘴里烟雾缭绕的是什么吗?” “香烟!” “我穿的是什么?” “世上最好的布料——蜀锦!” “我居住在天下间最富庶,最繁华的土地上,不用与寒冬冰雪为伍,不用日日夜夜提防着成群结队的野狼。” “我为什么要与你们讲同族之情?” 两名仆从心绪起伏。 虽然不想承认,但扎西尊珠描绘的美好未来充满了无法抵御的诱惑力。 巍峨神圣的大雪山,碧蓝无垠的天空,辽阔壮美的原野…… 谁特么爱去谁去! 他们只想过上跟秦人一样的生活,最好后世子孙都能成为大秦的一份子。 扎西尊珠左右打量了一圈,意味深长地笑了笑。 “等我重归部族,第一件事就是把白狼部的名字改成白狗部。” “我要当大秦最忠诚、最勇猛的猎犬,让族人都随我为大秦效力。” “别人的死活,关我屁事!” 第641章 欲咽顶真,鉴定为:滂臭 次日。 碧空如洗,万里无云。 陈庆早早去了银行大楼,经过大厅时,衣冠笔挺的职员全部恭敬地肃立行礼。 他目不斜视,提着给顶真准备的货物,沿着阶梯直接去了三楼。 这一整层除了分出一半用来招待贵宾,其余全部都是他的办公场地。 待明年隔壁的另一座大楼完工之后,会在两者之间架设吊桥。 到时候他和扶苏就可以通过空中廊道互相串门,哪天兴致上来,在十多米高的廊桥上饮酒赏景也不失为一件美事。 厚重的木门虚掩着,伸手一推就开。 陈庆暗暗皱起了眉头。 黑冰台无孔不入,眼下的银行职员里肯定有赵崇手下的密探。 不过凡事总得有个度。 我说过不准别人进我的办公场所,公然冒犯可别怪我不讲情面。 陈庆扫视了半圈,目光突然停滞。 一个丰腴的背影站在办公桌前,俯身贴着桌面,手里拿着麻布用力擦拭着什么。 随着她手上的动作,诱人的身躯也在不停扭动,令人不禁生出犯罪的邪念。 陈庆干咽了口吐沫,蹑手蹑脚走上前。 韩夫人的侧脸垂下一缕乌黑的秀发,目不转睛地盯着桌案上被烫出的黑疤,努力尝试着把它抹去。 “嫂嫂,不用擦了。” “是顶真那个小畜生用烟头烫的。” “等他来了我就扣下一头牛,给嫂嫂赔罪。” 突然响起的声音吓了韩夫人一跳。 “叔叔,你怎么走路没声音的。” 她直起身,温婉地笑着:“桌面用的是好料子,烫上疤痕怪可惜的。不过找木匠刨一层重新上漆就可以了,犯不着克扣别人的东西。” 陈庆不以为然地说:“顶真的部族放牧为生,牛马多得不计其数,我扣他头牛算什么。” “天冷了嫂嫂牵回去打火锅岂不美哉?” 韩夫人被逗得发笑:“寻常百姓无故杀牛是重罪,你别瞎琢磨了。” “嫂嫂怎么还把自己当布衣黔首?” “待信儿远航归来,立刻青云之上,起码封个少上造。” “最近田师兄在制作船舵和帆具,信儿每日里守在那里虚心学习,力求出行万无一失。” “有此信念,将来必成大器。” 陈庆毫不吝啬地夸赞道。 韩夫人最喜欢听别人夸赞她的孩子,闻言顿时喜上眉梢,整个人容光焕发。 “多谢叔叔夸奖。” “等信儿成家立业,我就别无所求了。” 陈庆下意识开口:“嫂嫂……” “叔叔想说什么?” 韩夫人见他欲言又止,忍不住催问。 陈庆犹豫了片刻,咽下话头。 嫂嫂风华正茂,还可以为自己多做打算。 这话说出来似乎不妥,简直是禽兽之心昭然若揭。 “没,没什么。” “就是觉得嫂嫂为信儿、柘儿付出得太多了。” 陈庆支支吾吾地回答。 “我就两个孩儿,不为他们打算还能为谁?” 韩夫人嫣然一笑,明媚动人:“叔叔也能算半个,不过你如今春风得意,用不着嫂嫂操心。” “要是柘儿也长大成人,我倒是了无牵挂。” “往后便帮叔叔端茶倒水,洒扫铺床,只要你不嫌弃嫂嫂老迈就好。” 陈庆连忙回答:“不老,不老。” “嫂嫂天生丽质,风韵……那什么什么。” 他察觉到自己用词不妥,声音越来越小。 韩夫人抿起嘴角,看起来像是生气又像是在娇嗔:“朝中官员都说叔叔不学无术,看来是真的。” “诶,对。” “我一向嘴笨。” 陈庆讪笑着承认。 “去忙你的正事吧。” 韩夫人推了他一把,看起来并未因为刚才的事情生气。 陈庆不禁心中失落。 他相当确定,韩夫人对他除了所谓的亲睦之情,还有别的情愫在滋长。 就是拿捏不定对方的心思,一直没敢捅破这层窗户纸。 这样的日子什么时候才是头啊! 陈庆暗暗告诫自己,现在正是自己事业的关键时期,千万不能因为儿女情长乱了阵脚。 不多时,韩夫人收拾停当,款款退下。 陈庆的目光在她凹凸有致的背影上停留了许久,才叹息着开始整理带来的东西。 —— “参见陈府令。” 两刻钟之后,扎西尊珠如约而至。 “顶真,本官已经派人出城验看了你带来的牛马。” “确如之前所言,皆是上等货色。” “本官的东西,你也来看看。” 陈庆把玻璃镜、香皂、皮带、皮包等精贵物品摆在桌案上。 扎西尊珠只是贪恋地扫了一眼,就把视线集中在桌边一块黑沉沉的铁条上。 它大概三尺多长,泛着乌青色,平整匀称,见不到任何疤瘌和砂眼,一望即知是上好的铁料。 “冶铁司刚出炉的。” 陈庆主动把铁条递了过去。 扎西尊珠恭敬地双手捧着,兴奋地打量起来。 “大人,这是天下间最好的铁!” “若是打制成兵器,定然锋利无比!” 他用指尖重重地弹了一下,然后对在耳边听着清越的嗡鸣声,高兴地咧嘴直笑。 “你的眼力不错。” “大秦军中兵甲都是用其打造而成。” 陈庆目光深沉:“顶真,乐平公主在信中索取大批昂贵的闺中之物。” “你的百匹骏马,两百头牛光是换它们就欠缺甚多。” “看在她是我妻姐的份上,本官就不计较了。” “可是这铁料你拿什么来换呢?” 扎西尊珠坚定地说:“请大人赊我两百根这样的铁料,待我运回部族之后,以十倍牛马报偿!” 陈庆迅速盘算起来。 翻十倍那就是千匹骏马,两千头牛啊! 一根铁条换五匹马外加十头牛,这生意做的! “哈哈哈。” “顶真小哥是个爽快人,那本官也不拖沓,就这样定了。” 陈庆面色转为严肃:“铁料可是管制物资,本官可以开个条子,让你把东西运回部族。” “这可是看在乐平公主的份上。” 扎西尊珠躬身作揖:“诺,小人知道。” “公主殿下待尊珠恩重如山,小人一定会想尽办法报答她。” 陈庆忍不住起了戏谑的心思。 “你怎么报答?” “乐平公主可还合你的口味?” 扎西尊珠沉浸在部族即将繁荣壮大的喜悦中,陡然间听到‘乐平公主’‘口味’这样的词汇,立刻变了脸色。 “滂臭!” 他脱口而出后,瞬间醒悟,急忙找补道:“小人说的是羌语,意味美丽尊贵的人。” 陈庆差点笑出声。 “本官知晓。” “你刚才想说——欲咽顶真,鉴定为:滂臭!” 第642章 陈庆不上朝 扎西尊珠忧心忡忡地离开了银行大楼。 他在门口驻足停留,仰头再次关注着楼上五彩缤纷的玻璃,心中不自觉生出一股阴森寒冷的感觉。 窗后好像有一条毒蛇在目不转睛地打量着他,嘴角还露出如同打量猎物一般的冷笑。 “一时失言闯下大祸,被辛将军知道之后万事皆休。” 扎西尊珠仔细回忆着陈庆的言行神态,隐隐有种感觉,对方不会将此事宣扬出去。 一来口说无凭,并无实证。 二来…… 他总觉得陈庆和乐平公主之间的关系非常耐人寻味,不像是亲眷,更像是宿世仇敌。 “不管如何,白狼部壮大起来才是正理。” “手里有刀剑,才有辩驳的资格,否则被人一刀砍了都是活该。” 扎心尊珠深吸了口气,稳住心神。 两百支铁条送去蜀郡,再通过乐平公主的关系打制成兵器,运输出关。 族人有此神兵利器,在大雪山中简直可以横着走! 若是哪一天手中有千支、万支…… 扎西尊珠努力压下自己的野心,迈着稳健的步伐去召集同伴装载货物。 —— 时光荏苒。 自从进入九月份,大秦全国上下都进入紧张的忙碌状态。 秋收是朝廷、百姓眼中的头等大事,连徭役、战事都得为其让路。 各地的好消息一个接一个传来,麒麟殿内每天都是喜气洋洋。 今年是个丰收年! “陛下自登基以来开疆辟土、励精图治,大秦如朝日初升,国富民强。” “如今各地喜报不断,请陛下泰山封禅,报天之功,以慰先祖。” 早朝上,蒙毅红光满面,第一个上奏。 嬴政犹豫了下,显得很是动心。 根据各地郡县呈递上来的奏折,虽然一部分地区小有灾祸,但今年确实是个丰产年。 北地、南疆战事顺利,李信的征西大军也是高奏凯歌,连战连捷。 大秦国泰民安,海清河晏,或许真的可以去泰山走一趟。 众臣虽然急着邀功,却不敢抢蒙毅的风头。 待其奏禀之后,才争先恐后地站了出来,以各种理由来歌功颂德。 蒙毅捻着胡须,笑得合不拢嘴。 北军已经整装待发,准备出关扫荡匈奴。 往常秋高马肥之时,大秦向来严防死守,防止匈奴进犯。 恐怕谁都想不到大秦会在这个时候出兵吧? 没办法,如今的奴隶、牲口价格涨得不像话。 即便蒙恬按捺得住,手下的将领也沉不住气。 只要扫灭一个三五万人的大部族,足够他们过个肥年了! 再赶上十月初一泰山封禅,简直好事成双! “那寡人便……” “请父皇三思。” 一道声音略显刺耳,让众臣忍不住投去了诧异的目光。 扶苏昂首挺胸:“此时正值秋收,皇家大张旗鼓前往泰山封禅,必定劳民伤财。” “先生说过,大秦的基础很薄弱,钱粮缺乏、人力物力全都缺。” “请父皇以江山为重,把有限的钱粮投入到朝廷工商大计中。” 蒙毅、王翦暗暗叹息,投去劝慰的眼神。 太子殿下又故态复萌了! 封禅去与不去皆可,但是你当众驳了始皇帝的面子问题就大了! 始皇帝面露不悦之色。 可看在太子妃腹中孙儿的份上,没有当众训斥扶苏。 毕竟将来总要把位子传给他的。 老是在朝堂上叱骂扶苏,难以让其树立威信。 “太子言之有理。” “不知今年皇庄收成如何?” “比之去年增产多寡?” 始皇帝心情不痛快的时候,就想起了陈庆。 骂不得扶苏,还骂不得你吗? 蒙毅冷笑一声,在王翦的关注下缓步向前:“启奏陛下,陈府令已经月余没上朝了。” “哦?” 嬴政仔细回忆了片刻,好像还真是如此。 “去唤他过来。” “秋收事关朝廷大忌,不能容他缺席。” 侍者得到示意,飞奔着跑出了麒麟殿。 嬴政继续与众臣商谈国事。 丰收已成定局,朝廷有了钱粮,自然要好好规划明年要办的大事。 时间不知不觉流逝。 直到快散朝的时候,嬴政才突然醒悟。 “陈庆呢?” “寡人传唤他,怎么迟迟未至?” 文武百官你看我,我看你,许多人不禁露出幸灾乐祸的笑容。 蒙毅笑得格外开心。 依照他的了解,陈庆八成在家里偷懒睡大觉。 这回可好,被始皇帝抓了个正着。 一名侍者跑得额头冒汗,上气不接下气地回到了麒麟殿中。 “启奏陛下,内务府各司均不见陈府令的身影。” “小人后来从皇家银行处打听到,陈府令去了渭河边水车处巡查。” “只是河岸水车众多,小人也不知道在哪里。” 侍者胆战心惊地作揖回禀。 “父皇,儿臣知道先生在何处。” 扶苏早有准备,朗声回答。 麒麟殿内静滞了一刹那,然后响起嗡嗡的议论声。 蒙毅脸色立变。 太子殿下这是有备而来呀! 他安的到底是什么心思? “陈庆在哪儿?” 嬴政审慎地打量着自己的儿子,沉声问道。 “父皇不如随儿臣来,一看便知。” 扶苏卖了个关子,笑颜以对。 嬴政不假思索:“索性今日无事,那就去看看吧。” 蒙毅隐约升起一股不好的预感。 扶苏和陈庆之前的情义坚若磐石。 该不会是特意来替他表功的吧? 还没思索明白,嬴政已经迈着大步走下了丹墀。 扶苏微笑着跟在后头,随后文武百官纷纷尾随在后。 “殿下……” 蒙毅叫了一声,不知道扶苏是不是没听见,头都没回。 他心头咯噔一下,坏事了! —— 渭河滔滔,浑浊的河水裹挟着大量泥沙滚滚东去。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泥土和草木的清新气息,金黄的秸秆堆满了田间地头。 络绎不绝的马车运来晾晒好的谷物,精壮的力夫将其卸下,汗流浃背地将其搬运到一台大桶似的机器旁。 它旋转起来的威势极其惊人,成捆的谷物投入进去后,发出噼里啪啦的爆响,下方立刻倾泻出黄澄澄的谷粒。 陈庆华贵的衣冠上沾满了草叶和谷壳,大声嘶吼着让工匠注意配合。 “大人,调试好了!” “您看看新碾出来的谷粒,比之前干净多了!” 一个年轻人兴冲冲地双手捧着谷粒跑过来。 “换了铁制的夹壁果然管用。” “水力胜过人力太多,咱们在工坊里试的时候,以人力驱动,怎么摇都没问题。” “一换成水力,才半天滚筒就开始晃动了。” 陈庆伸手抓过谷粒:“我看看。” “早知道就不该省钱,娘的,害我白耽误了多少工夫。” 年轻人劝慰道:“大人您也是为朝廷节省开支,再者铁制夹壁好做,上面的转孔可不好镗。” 陈庆招招手:“差不多了。” “咱们明日再试一天,脱粒机就定型。” “诸位皆是有功之臣,今日酒水管够!” 话音未落,磨坊里就爆发出欢腾的呼喝声,连机械的杂音都盖了过去。 “本官去给你们取酒。” 陈庆也是兴致高昂。 田舟病了,而且病得不轻。 自从上回他中暑之后,陈庆就注意到对方的身体一日不如一日了。 最近制作巨舟的船舵、公私合营的工坊开建,加上冶铁司的本职工作,哪里都缺不了他。 忽然某天早上田舟就一病不起了。 御医诊脉过后,告知病患是积劳成疾,需要安心静养一段时间。 陈庆既心疼又自责,给田舟放了半个月的病假,自己带人开始了脱粒机的试制。 “人呢?” “拿酒……” 从磨坊里出来,他贪婪地呼吸了一口新鲜空气,开口大喝。 可眼前的场景让他目光呆滞。 始皇帝为首,扶苏、蒙毅、王翦、宁腾…… 上百人围成了一个大圈,还有众多护卫仪仗站在远处,声势浩大。 “陛下,您怎么来了?” 陈庆下意识问道。 嬴政的视线来来回回地打量了数遍:“陈卿,你为何如此?” “陛下是说微臣这副模样?” 陈庆拍了拍官袍上的草叶和灰尘:“墨家大匠田舟积劳成疾,卧床不起。” “微臣担忧秋收后的粮食脱壳存储一事,便自告奋勇率人研制脱粒机。” “幸得皇天眷顾,陛下洪福。” “您一来这脱粒机就成了!” 嬴政轻笑出声,语气复杂地说:“是吗?” 扶苏偷偷给陈庆打眼色。 先生,您多次怒骂朝中皆是昏庸无能之辈。 本宫先前不敢苟同,如今却觉得相差不多。 您的功绩不该被埋没! 第643章 关内侯有望 “这脱粒机研制多久了?” 嬴政当然不会把他的奉承话信以为真。 他站在门外打量着里面庞大复杂的机械,下方堆积如沙丘的谷粒,不知不觉间对陈庆改观了许多。 “大半个月了。” “其实先前已经制造成型,未曾想运至磨坊接上水力后,仅一天就不行了。” “脱粒效果越来越差,流出的谷粒掺入的杂质太多。” “也怪微臣贪心,又想让它轻便好用、省工省料;又想让它坚固耐用,每日多碾磨些粮食。” “最后却白白荒废了许多物料和时间。” 陈庆坦诚地说道。 “那现在呢?” “可否演示给寡人观看?” 嬴政今天说话格外和蔼客气。 “自无不可。” “伙计们,都愣着干什么。” “快上料,都忙活起来!” 陈庆冲着磨坊里喊了一声。 工匠和力夫这才手忙脚乱地回到各自的位置。 两人抱着谷物投入上料口,在滚筒的转动下,迅速将其‘吃’了进去。 经过三次碾压后,秸秆变成扁平的形状,从另外一头缓缓挤出。 而金黄的谷粒则从下方哗哗流淌出来。 “好东西!” “陈卿,它一日可碾磨多少谷物?” 嬴政眼睛一亮,兴奋地问道。 “微臣也不清楚,还未试过呢。” 陈庆老实地回答。 “哦……” 嬴政并没有露出失望的神色,反而赞许地看着他。 “你最近都在这里,为脱粒机操劳忙碌?” 陈庆颔首作揖:“秋收在即,内务府本该早些研制出样式,派发各地,助官府、百姓收粮。” “可惜田少府一病不起,微臣本领有限,迟迟未能成事。” 嬴政回忆片刻:“田少府是田舟吧?寡人记得他,相里尚书的爱徒。” “难道没了他,这脱粒机就造不成了?” 陈庆讪笑着说:“造也是造得成的,不过微臣等并无田师兄的天作之材,进展便慢了许多。” “天作之材?” 嬴政有种古怪的感觉。 朝堂中人才济济,他多次夸奖蒙毅、蒙恬两兄弟是天赐之才,之前李斯也多次受过褒奖。 可田舟籍籍无名,在将作少府任事多年,从没干出过什么名堂。 到了陈庆手里,就成了天作之材。 但是再看了一遍磨坊中形制巨大,粗犷复杂的铁、木结构器械,忽然觉得此人担得起这个称呼。 “田舟病况如何?” 嬴政禁不住多问了一句。 “无甚大碍。” “只是最近过于劳累,身体实在支撑不住。” 陈庆侃侃而谈,把田舟每日的行程说了一遍。 连嬴政这个工作狂都为之震惊。 睁开眼立刻去冶铁司处理公事,然后骑快马去各处新建的工坊巡查指点。 之后再与众位师兄弟一起雕琢巨舟上用的精密物件。 天黑后,田舟回去要整理一天的见闻,安排明日的事务,绘制新工坊中的器械图纸…… 往往直到鸡鸣时分,他才能得以安歇片刻。 天亮后再早早去冶铁司,周而复始。 “秦墨中良才众多,多加些人手不行吗?” 嬴政忍不住同情起对方。 “行倒是行。” “不过别人的活计也不轻松。” “巨舟按照图纸兴建,大部分木料已经通过渭河输送至下游。” “剩下的紧要部件稍有差池,便功亏一篑。” “微臣和田少府都不放心让别人动手,只能亲力亲为。” “其余事务也大多如此。” 陈庆笑着说:“陛下,内务府把他们一个人当两个人、三个人来用,实在腾不出更多的人手啦!” 嬴政忍不住回过身去,扫视了一遍朝中众臣。 蒙毅下意识觉得手足无措,慌忙垂下头去。 宁腾、郑淮等人皆是如此。 武将们一脸茫然,不知道陛下是何意图。 嬴政气恼地叹息一声。 朝中衮衮诸公,竟然连个顶用的都没有! “陈卿……” “陛下请吩咐。” 陈庆得到扶苏的眼神暗示后,心里就有了底。 他吃苦受累,嬴诗曼心疼得很。 嬴诗曼心疼了,就撺掇王芷茵去她姐姐那里诉苦抱屈。 太子妃知晓后,扶苏自然不能坐视不管。 娶老婆是一门大学问。 陈庆哪一个都没白娶。 “这脱粒机今年来不及布置了是吧?” 嬴政想夸对方两句,却有些开不了口。 夸奖陈庆这事儿让他打心眼里觉得别扭。 “若是昼夜赶工,关中之地多半来得及用上。” 陈庆谨慎地回答。 “倒也不必急在一时。” 嬴政安慰道:“先让田舟养好身体再说,寡人还等着他造出更多利国利民的物件呢。” “多谢陛下体恤。” 陈庆恭敬地作揖:“微臣定将您的诫勉传达给他。” 嬴政目光复杂地盯着他。 不赏心中难安,赏了又觉得心里不太舒服。 陈庆把头抬起了一半。 陛下这是怎么回事? 按理说您不待见我,也该奖赏田舟啊! 老看着我不发话什么意思? “陈卿,你的爵位是大庶长吧?” 嬴政缓缓开口。 “正是!” 陈庆突然福至心灵。 妥了! 上面没人,哪怕累死在岗位上都白搭。 上头有人,你但凡有点功绩,不用自己说也有人给你表功。 “哦。” 嬴政犹豫再三,想法逐渐坚定。 左右不过一个关内侯,就给了他吧。 “内务府政务绝佳,堪为众卿楷模。” “尔等当以……秦墨诸匠为表率,勤勉上进,不可心生骄慢。” 嬴政微微摇头,训诫众臣。 “诺。” 文武百官众口一词地应诺。 嬴政转过身去向着御驾走去:“陈卿,下月初一即是元旦,你莫忘了才参加祭典。” “微臣遵旨。” 陈庆略感失望。 众卿当以陈庆为楷模,您怎么就不肯说呢? 蒙毅刻意迟滞脚步,等始皇帝上了御辇之后,才快步走过来:“陈庆,前些时日听说你又在醉香楼喝花酒,还是赊的账!” “蒙尚书你怎么能凭空污人清白!” “本官何时去喝花酒了?” 陈庆义愤填膺地说:“莫非是嫉妒本官受了陛下的赏识,在此造谣生事?” “你……” 蒙毅气急败坏:“平素里你接近午时才出门当值,惫懒散漫,朝中百官无人不知。” “是呀!” 陈庆得意洋洋:“本官就勤快了这么几天,但是被陛下看见了。” “你说气人不气人吧?” 蒙毅眼前一阵阵发黑,险些晕厥过去。 “蒙尚书,你要做什么?” 陈庆往后退了几步:“难不成想讹诈本官?” “我……我……” 蒙毅抚着胸口,过了好久才缓过气来。 “老夫……自愧弗如。” “陈府令好本事,老夫佩服。” 他脸色铁青,拂袖而走。 第644章 寡人是大秦始皇帝,V我50封你当侯爷 “大人,陛下走了。” 始皇帝仪驾走远之后,工匠们才小心翼翼地凑了过来。 陈庆负手背对着他们,嘴角情不自禁流露出笑容。 “脱粒机研制成功,尔等皆有大功。” “明日每人去支领十贯钱,算是本官的一点心意。” “另外再给田师兄送去百镒黄金,就说是陛下赏赐他的。” 工匠们激动的笑容凝固在脸上,羡慕又嫉妒地说:“怎敢劳府令大人破费,陛下并无赏赐,您自己掏出百镒黄金……” “废什么话!” 陈庆不耐烦地打断了对方:“本官要当侯爷了!” “若不是田师兄矜矜业业,险些过劳死,这侯爷哪轮得到我来做?” “等你们哪天累死了,本官定然不吝啬,也拿出百镒黄金来抚恤亲属,叫他们个个都大富大贵。” “都去干活吧,趁着秋收未完,能做多少脱粒机就做多少。” “仅皇庄就有六十余万顷,产粮三百多万石。” “外人顾及不到,起码皇家得用上水力脱粒机。” 工匠们躬身应诺,迅速转身回了磨坊里。 “陈侯爷,哈哈。” 独自一人时,陈庆畅快地大笑出声。 凭君莫话封侯事,一将功成万骨枯! 眼下这个年月,想封侯何其难矣! 王翦王贲父子赶上了平定六国之战,南征北战功勋卓着,这才被封为列侯,享万户封邑。 到了蒙恬这里,或许是因为匈奴实在太不经打,即使屡战屡胜,始皇帝也从不提封侯之事。 陈庆就算封个关内侯,怕是也要把朝中武将嫉妒得眼珠子滴血。 —— 翌日,巳时初刻。 正如蒙毅先前所言一般,脱粒机造好了,陈庆也不用每日里继续忙碌。 他难得睡了个好觉,起床洗漱后,让相里菱和热巴一起帮忙把金币装盒。 “擦拭干净些。” “为夫今天拿它们换个侯爷回来。” 陈庆自顾自地整理衣冠,意气风发地说道。 “陈郎真会说笑。” 相里菱动作麻利,打趣道:“陛下的内库中什么宝物没有?还缺你几枚金币?” “那是几枚吗?” “整整五十枚!” “阿菱你有没有听过那句话?” 陈庆四下打量了一圈,才压低声音绘声绘色地学道:“寡人是大秦始皇帝,V我50,封你做侯爷。” “为夫把钱交上去,陛下岂会食言?” 相里菱被逗得咯咯直笑,完全没把他的话当真。 如果侯爷那么好当,朝中的武将非得散尽家财,打造五十个锅盖那么大的金币送入宫中不可。 “阿菱你别不信。” “最晚元旦时,你就是侯爵夫人。” “届时为夫想想办法,让秦墨的众位师兄弟的俸禄、官职都往上挪一挪。” 陈庆正色说道。 相里菱见他不像作假的样子,心中微微浮现出些许激动。 “师兄弟们过得都挺好的,你就不必操心了。” “你凡事小心谨慎些就是,不要让我们在家中担忧。” 陈庆捧起装好的锦盒,语气深沉地说:“为夫不操心,谁给他们操心?” “外人谁都指望不上,全靠我一个人。” “阿菱……” 相里菱正沉浸在感动中,陈庆突然把脑袋扎在了她伟岸的胸怀中:“让我蹭蹭,为夫这就封侯去。” 热巴迅速把目光挪向别处,假装看不见。 相里菱却羞涩难当,推了几次陈庆都不为所动。 “陈郎,该出门了。” “昂!” 陈庆深深地吸了口气,才恋恋不舍地抬起头来。 “还是你的大,哈哈哈!” 一路放浪形骸地大笑着,陈庆抱着锦盒离去。 “真是没个正形。” “朝廷怎么会封你当侯爷。” 相里菱红着脸嗔道。 “家主从不对我等诳言。” “应当是真的。” 热巴突然出声,笃定地说道。 相里菱诧异地投过目光。 虽然对方只是婢女的身份,但早先可是莎车国的公主。 论起心思灵透、见识深远,她还不及对方。 “陈郎真的能封侯?” “家主不是说了嘛,最晚元旦时便有结果,只剩下不足一月了。” “我们静观其变就是。” 热巴信誓旦旦地说。 陈庆权势越重,说出的话越有分量。 李信手提重兵,裹挟了月氏人在西域横冲直撞,望风而降的邦国不知凡几。 哪怕没有亲临现场,热巴也知道这是一场生灵涂炭的浩劫。 莎车国能不能独善其身,全看陈庆的了! 咸阳宫。 不出意外,这个时辰始皇帝应该下了早朝没多久,和扶苏一起在御书房批阅奏章。 侍者通报后,陈庆捧着沉甸甸的锦盒肃立在门外。 连他也想不到,新制铜钱都推广流通了,加工难度更低的金币硬是没造好! 陈庆:陛下请看,这是内务府新造的金币。 嬴政:这是寡人吗?不错,可总觉得略微欠缺了些,威势不足。 陈庆:陛下,内务府重造了模具,这是改进过后的版本。 嬴政:很好!果然比之前强了许多。只是……神情略显暴戾。陈庆,莫非寡人在你心目中便是这般模样? 陈庆:陛下稍待,微臣去做第三版。 …… 从嬴政自夸功盖三皇,德高五帝,陈庆就猜出对方或许有点自傲自大,还有点小自恋。 等到后面,陈庆真的顶不住了。 这简直就是个自恋狂! 不就是一个金币上的头像吗? 咱犯得着连头发、胡须这样的小细节都斤斤计较? 工匠雕琢一版模具可比PS费时费力多了! 尤其是始皇帝时常来一句:“寡人就是觉得不太对味,可又说不出哪里不对。” 听了这话,陈庆眼前直冒金星差点晕过去。 您自己都不知道哪里不对,让我怎么改? “要不还是试试最初那一版吧,只要把眉梢那里稍微上扬一丝便是了。” 嬴政大概是自己都觉得愧疚,终于放宽了要求。 “诺。” 陈庆当时的心情,简直像是被全咸阳勾栏里的娼妓轮流糟蹋了一遍。 那感觉别提了! 眼下,他准备拿着更改过的N+1版本,趁热打铁给自己觅一个侯爷! “宣内务府府令陈庆。” 侍者悠扬的唱喏声响起。 陈庆面容严肃,捧着锦盒大踏步上前。 当了那么久的乙方,这回要是再不行,陛下你可别怪我……再改一遍! 第645章 咦,你怎么知道我要封侯了? “参见陛下。” “内务府昨日制好了第二十八版金币样品,请陛下过目。” 陈庆快速地扫视了一圈。 除了始皇帝,扶苏果然在这里,蒙毅也在。 之前不知道他们在商量什么,似乎意犹未尽的样子。 “哦,拿来……” “二十八版,有那么多吗?” 嬴政随口吩咐了一声,又惊诧地问了起来。 “二十八版,不多不少。” “之前废掉的样品尚未重新熔炼,暂存在银行的库房中。” 陈庆一本正经地回答。 嬴政笑了两声,示意侍者把锦盒呈上。 “新制的金币除了对您的肖像略作调整,其余一样未动。” “它净重三两三钱三,兑新制半两钱百枚。” “如此民间大额交易即可拿来作为流通,比之铜钱轻省不少,又方便互相通兑。” “若陛下许可,内务府立刻开始大量生产。” 陈庆小心地抬头打量了几次,一看始皇帝又开始盯着金币上的雕像不说话,暗暗提起心来。 “蒙卿,你还未见过内务府造的新钱吧?” 嬴政的评价只能说勉强。 看了那么多版,就没一样十全十美的。 他把金币递给了蒙毅,打算让对方提个建议。 “多谢陛下。” 蒙毅恭敬地接到手中,斜瞥了陈庆一眼,心绪复杂。 天下一统之后,李斯迫不及待开始操办书同文、车同轨、行同伦、币同制。 如果只是从一镒金换成一金币,那自然没什么问题,只是形状样式的差别。 可是一金币兑换100钱,那问题就大了! 你是想当大秦的宰相呀! “陛下,微臣觉得不妥。” “蒙尚书高见!” 没等蒙毅的话说完,陈庆兴奋地抬起头:“微臣才学鄙陋,内务府的匠工技艺拙劣,往往心有余而力不足,难以将陛下的风采尽数描摹出来。” “蒙尚书家学渊源,侍奉御前多年。” “不如由您来操刀,重新绘制图样。” “相信以您的才学,定然能做到尽善尽美。” 蒙毅一听就愣了。 我? 秦墨的能工巧匠做了二十八版,都难符陛下的心意。 我堂堂刑部尚书,整天给你做画工? “呃……” “虽然略有不妥,却难掩其精美之色。” “金无足赤,微臣觉得足以堪用了。” 蒙毅话锋一转,态度大变。 嬴政缓缓点头。 他看了那么多遍,已经有点审美疲劳了。 “那就依此样式吧。” 陈庆松了口气:“微臣遵旨。” 扶苏微笑着问:“先生的脱粒机做得如何了?” “内务府工匠昨日连夜试用了四个时辰,自微臣入宫之时,仍旧运转正常。” “一架脱粒机需两人填料、四人搬运、一人清扫装袋。” “总计七人,每个时辰产出粗谷六百余斤,谷壳、秸秆无算。” “若是昼夜不休,一日可产八千斤粗谷。” “后续稍加挑选,筛去谷壳、杂物,以风力碾车精加工之后,即可入库。” 始皇帝思索了片刻:“一台水车运转一月,岂不是能产出两万石粗谷?” “咸阳周边的水车不下三十台,那……” “冬日前即可将所有谷物入库?” 陈庆坚定地点了点头。 实际上,后续的精加工并非必要。 士族贵人自然吃不得混杂谷壳的粗粮,可穷困的百姓却管不了那么多。 甚至有家境贫寒者,会特意在粮食里加入一些糠皮。 难吃就吃不了那么多。 混入了谷壳,更耐消化更抗饿。 这跟西方平民百姓在黑面包里加入木渣、泥土是一样的道理。 “田舟病得不是时候呀!” 嬴政略有不甘地说。 早知道脱粒机如此好用,就应该暂时放下别的工作,让秦墨专心研发脱粒机。 蒙毅无奈地瞄了扶苏一眼。 接下来就该为陈庆请赏了吧? 殿下您对他可真是掏心掏肺呀! “无非是延迟一年而已。” “再者就算内务府造出了脱粒机,恐怕也来不及分发各地。” “治大国如烹小鲜,心急不得。” 扶苏先劝慰了几句,顿了下小声说:“先生日日亲临现场,督促引导,方才能及早把脱粒机造出来。” “哪怕关外用不上,起码省去了关中百姓无数力气。” “皇庄的产出也能及早入库为安。” “当是大功一件呀!” 知子莫若父。 话都说到这份儿上,嬴政不可能不明白扶苏的心意。 “陈卿,你功劳卓着,于社稷有大功。” “寡人该如何嘉奖你?” 陈庆知道重头戏来了。 虽然今天蒙毅这个祸事精也在,但耽误不了他的大事。 “微臣别无所求。” “唯有一事……羞于启齿。” 嬴政不禁被逗乐了:“你还有羞于启齿的事?” 蒙毅面露冷笑,暗道:我倒要看看你的脸皮有多厚。别人为国浴血征战,多次险死还生,依旧不得封侯。 你造个小小的脱粒机,也敢邀功希宠,请陛下封侯吗? “自通武侯之女嫁入微臣府中之后,向来自恃出身,骄横跋扈。” “每每直呼姓名,从未将我放在眼里。” “微臣心中的苦水,犹如那滔滔渭河连绵不绝。又如大河泛滥,一发而不可收拾。” “请陛下圣裁,免去微臣的苦恼。” 陈庆面作悲色,拱手作揖。 嬴政、扶苏、蒙毅三人愣在原地。 好刁钻的角度! 出其不意! 武成侯、通武侯乃功勋卓着的名将,他们的爵位肯定是不能削的。 王芷茵…… 虽然她确实不是什么善男信女,但架不住她有个好祖父,有个好爹,还有个好姐姐。 太子妃正在临产的关键时刻,要是因为妹妹动了胎气,对皇家都是一大损失。 陈庆就等着始皇帝说一句:“这有何难?寡人赐你侯爵之位,如此她再不敢在你面前颐指气使。” “陈卿,你想要封侯?” 嬴政不情不愿地问。 “微臣岂敢,全凭陛下定夺。” “不行就算了吧。” “当然若是陛下垂青,微臣定然感激不尽。” 陈庆没敢太谦虚,毕竟旁边守着个蒙毅呢。 “寡人……允了。” “你静待元旦祭典便是。” 嬴政心里早有准备,说出来依然老大的不乐意。 “多谢陛下恩典!” 陈庆心头松了一口气,双目熠熠放光。 “回去署理公务吧。” 嬴政心里堵得慌,赶忙挥了挥手。 “诺。” “微臣告退。” 陈庆见好就收,向扶苏投去感激的眼神,快步退出了御书房。 终于妥了! 眼下的战功越来越难获取,哪怕李信平定西域三十六国,能否获封侯爵都是未知之数。 陈庆惦记了许久,终于把侯爵之位给拿到手了! “陈府令喜笑颜开,心里一定美得很吧?” “关内侯,位列十九等。” “就差一步……” 蒙毅不知道什么时候追了上来,话语中的酸气简直能熏死人。 “咦?” “蒙尚书,你怎么知道我要封侯爵了?” “本官寸功未立,连战场都没上过一次,实在愧疚啊!” “幸得陛下垂青,太子殿下鼎力支持,才厚颜获此封赏。” “蒙尚书你那是什么眼神?” “哦,你也想要呀?” 陈庆叹息一声:“本官还以为蒙尚书已经是了呢。” “原来不是呀!” “蒙尚书一定是虚怀若谷,自己不肯的吧?” 第646章 武装经商 “小人得志!” “朝堂妖氛四起,就是因为你这等小人作祟!” 蒙毅气得胡子都翘了起来,胸膛剧烈地起伏。 “本官早就说过,吾乃小人。” “可小人都封侯了,蒙尚书以及众位正人君子怎么落于在下之后?” “还不是你们不努力?” 陈庆阴阳怪气地说:“蒙尚书,遇到什么事多找找自己的原因,不要怨天怨地,也不要给自己找那么多理由。” “夜深人静睡不着的时候,多想想自己的付出对得起陛下的厚恩吗?” “尔等衣食俸禄皆是朝廷供养,锦衣玉食、仆婢成群,朝廷哪点对不起你们了?” “明明一天睡两个时辰就可以了,其余的时间应该一心扑在政事上,蒙尚书你每天睡了几个时辰?” “你封不了侯爵的根子这不就找到了?” 蒙毅的脸色青了又白,白了又灰,好悬没有当场背过气去。 “是非自有公论,陈府令你好自为之。” 他拱了拱手,转头就走。 陈庆望着对方的背影冷笑。 文武百官当然不会善罢甘休。 自从商鞅制定了非军功不得封爵的律令之后,两百余年来无论皇室公卿都严格遵守,从无例外。 值得一提的是,商鞅虽然是文臣,也是有军功在身的。 昔年齐、赵联合攻魏,秦国觉得机不可失,立刻发兵前去分一杯羹。 魏公子卬(áng)率兵来战。 商鞅假意去书一封,大谈之前在魏国为官时双方的深厚友情,此时虽然战场相见,却不忍刀兵相向。 只要你现身一见,大家重叙旧情,另外拿些金银财宝回去让我有个交代,立刻罢兵休战。 此时魏国战事紧急,公子卬为了安抚秦国,集中力量抵抗齐、赵的攻势,爽快地前去赴约。 结果商鞅早早埋伏了甲士在会盟之地。 待时机一到,立时掷杯为号。 公子卬猝不及防之下,被生擒活捉。 而此时秦国大军也对着群龙无首的魏军大开杀戒,斩首四万有余。 甭管军功怎么来的,商鞅的大良造实至名归。 陈庆就不一样了。 他确确实实没上过战场,不过是打擦边球蹭了蒙毅抵御匈奴、李信出征西域的功劳。 封个大庶长按理已经是始皇帝格外开恩。 要是封侯的话,武将非得闹事不可。 “闹吧闹吧,我就不信你们还能闹得过当今陛下。” 陈庆唏嘘地摇了摇头。 世间从来都是恨人有、笑人无。 他不当侯爷就行了吗? 文武百官恨不得把他的爵位一撸到底。 没有爵位就行了吗? 人家还巴不得把他扫出朝堂。 当个黔首庶民就行了? 还有人想要把他碎尸万段呢! 大争之世,有进无退。 随他们去吧! —— 稍微出于陈庆意料的是,仅仅三天之后蒙毅就找上门来。 秋收时节,各地郡县都忙着征缴税赋,京城的府衙也都在进行年底盘点。 很不巧,蒙家的账房盘账的时候就盘出问题来了。 “诸位,你们各家的账能对得起来吗?” “老夫说句不夸张的话,蒙家府库中流出的钱粮,哪怕硬堆也该把这工坊堆起来了。” “结果呢?” “至今所谓的水泥工坊还是个烂泥塘!” “连个影子都没瞧见!” “那老夫的钱粮去哪里了?” 兰池附近的一座私家园林。 北岸即是皇家修建的兰池宫。 而世家豪族则先后在池南修造园林,供自家赏景游乐。 蒙毅的请帖不光下给了陈庆,还提前召集了朝中关系亲近的重臣。 “蒙尚书,你就别说了。” “好歹陈庆还给你挖了个烂泥塘,本官十万贯砸下去,只收获了一堆烂木头呀!” 宁腾苦着脸发牢骚。 “烂木头也行啊。” “我这数万贯丢下去,陈庆给我挖了个水塘出来。” “我找谁说理去?” 章邯的家底薄,愁得眉头都拧巴了起来。 其余人也怨言满腹,纷纷开口痛斥。 蒙毅用指节敲了敲桌案:“诸位,你们想怎样老夫管不着。” “可蒙家的钱粮不是那么好拿的。” “陈庆今天要是能给出一个满意的答复,或者把吞进去的东西吐出来,那什么都好说。” “他要是拿不出来……” 蒙毅提高了音量:“家兄统领三十万北军,悍不畏死的猛士多了去了!” “不可!” 宁腾安稳日子过惯了,一听这话立刻出言制止。 “嗯?” “宁内史,你愿意当软骨头是你自家的事。” “老夫可咽不下这口气。” “你也管不到蒙家如何行事吧?” 蒙毅长眉一挑,冷声说道。 “蒙尚书稍安勿躁。” “本官不是那个意思。” 宁腾压低了声音:“内史府的衙役、捕快对城中状况熟悉无比。” “您要是想动手,切勿莽撞行事,等我消息便是。” “只要不闹出人命来,即使痛殴陈庆一顿,料定陛下也不会太过责怪。” 蒙毅满意地点了点头。 他也没想着真杀了陈庆,不过对方实在太过目中无人。 再放任下去,世家体面何存? 章邯犹豫良久:“那也算我一个。” “本官还有一众亲兵好手留在府中。” “不过咱们最好只吓唬吓唬他,让陈庆知道厉害就是了。” 蒙毅鄙夷地瞪了对方一眼。 又不想担干系,又想把钱讨回来。 什么好事情都让你占了? “法不责众,大家伙并肩子上,谁敢退缩吾等共弃之!” “贪我钱粮,犹如杀我父母,此仇不共戴天!” “某家早就瞧他不顺眼了,他要是敢贪我的钱,不把他的隔夜屎打出来,算他拉得干净!” “此人惯来在朝中搅风搅雨,作威作福,正好趁此机会杀杀他的威风!” “钱一定得要回来,他要是敢赖账,咱们把他家的工坊拆了!” “没错,欠债还钱天经地义!” 说起陈庆家里的玻璃香皂工坊,气氛陡然火热起来。 众人摩拳擦掌,暗暗在心中计算得失。 哪怕之前投入的钱粮全部折损了,瓜分掉玻璃工坊仍旧能大赚一笔。 “好!” “今日我等击掌为誓!” “待会儿陈庆来了,谁退后一步,可别怪老夫不讲情面。” 蒙毅三言两语就统一了战线,心情大好。 他缓缓伸出手掌,威严地恐吓道。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千金一诺,誓不悔改。” “今日陈庆拿不出个说法来,别想走出去!” 一双双手掌交叠在一起,众志成城。 而此时,陈庆的马车也停在了苑林的大门口。 “哦吼,这么多侍卫呀?” “排场够大的。” “这世道不太平,经营商贾也不容易。” “没点武力在身,出个门都不放心。” 陈庆大致从请帖中猜出了蒙毅的心思,因此面对里三层外三层,把守森严的护卫并没有大惊小怪。 人家有权有势嘛! 武装经商也可以理解。 第647章 各个击破 “陈府令大驾光临,老夫有失远迎。” 蒙毅思量再三,放弃了当众曝露陈庆即将封侯的消息。 始皇帝一旦在朝堂上放出风声,宗室、武将必定群情激奋,犯不着他来当这个出头鸟。 蒙家一文一武,今日的权位得来不易。 犯不着为了报私仇去冒触怒陛下的风险。 “蒙尚书有礼了。” “呦,这么多人呐!” “今日可算得上群贤毕至啦。” 陈庆作了个环揖,与亭子里的众人打招呼。 蒙毅嘴角微微勾起。 群贤毕至? 真会给自己往脸上贴金! 待会儿肯定有人会出言讥讽,先落你个脸面! …… 凉亭内安安静静。 宁腾等人如老僧入定,垂着头偷偷打量别人。 怎么还没人率先发难? ‘是呀!’ ‘你们都愣着干什么,上啊!’ 章邯无意间与他视线碰到一处,投去鼓励的眼神。 宁腾没好气地挪开目光。 你身为吏部尚书,掌管百官升迁考核,权倾一方,难道不该你带头吗? 看我干什么? “大家这是在……” “怎么本官一来,没人说话了。” 陈庆笑着问。 蒙毅尴尬地脸皮直抽抽。 好你们这帮首鼠两端的小人! 该才是谁说要把陈庆的隔夜屎打出来的? 你给我站出来! “老夫……老夫……” 蒙毅支吾了许久,才磕巴着说:“方才与诸位同僚在吟诗作赋,不成想被你打断了思路。” “对对对。” 宁腾微笑着作揖:“陈府令要不要也来一首?” 章邯伸手示意:“快进来坐。” “快给陈府令上茶。” 众人不约而同地让出地方,言语十分客气。 蒙毅暗暗握紧了拳头。 朝风败坏、道义沦丧。 都是被陈庆所害! “诸位都是朝廷重臣,公务繁忙。” “想来也不会无缘无故邀请陈某前来相聚。” “是有什么事吧?” 陈庆端着茶杯靠在凉亭边上,眼神玩味地扫视了一圈。 宁腾马上把头转到一旁。 他身家丰厚,目前的损失算不了什么。 没必要为这点钱粮跟对方交恶。 章邯犹豫了下,指间把玩着一枚发黄的落叶,好像里面藏着什么玄奥古朴的宇宙至理。 与几万贯钱相比,他更想在吏部尚书这个位子上继续做下去。 最好是一直做到扶苏登基,干到耄耋之年再功成身退。 但如果陈庆在背后下绊子,这个梦想是绝无可能实现的。 “尔等为何一言不发?” “莫非是在排挤本官?” “想不到陈某这么不受待见呀?” 陈庆自嘲地打趣道。 “蒙尚书,此处你是地主,有什么难为的事情,总得有人开口吧?” 蒙毅不知道什么时候脸色已经变得铁青。 文官唯唯诺诺,武将临阵退缩。 大秦养了一帮什么酒囊饭袋! “既然陈府令问了,那老夫便开个头。” “实不相瞒,府中的账房近日盘账,出了点岔子。” “当初太子殿下起草,陛下加盖玉玺,由内务府牵头,与民间共襄工商兴国一事。” “老夫身为大秦臣子,自然责无旁贷。” “要钱给钱、要粮给粮,连蒙家库房中积蓄多年的物料也流水般拨付了出去。” “陈府令,老夫没有短缺你一分一毫吧?” 蒙毅严肃地质问。 宁腾张了张嘴,准备附和两句。 结果蒙毅狠狠地瞪了过去。 这时候来打秋风,早干什么去了? 用不着你! 宁腾讪讪地把头扭到一边。 反正我无所谓,你自己看着办吧。 “本官明白了。” “诸位是想问工坊兴建延误一事。” “说起来,确实是本官的错,愧对了众位同僚的信任。” 陈庆站直了身体,郑重地行了一礼。 章邯迫不及待地开口:“陈府令,我等投入的钱粮哪去了?” “这可不是一笔小数目。” “你……要是有什么难处,不妨说来听听。” 蒙毅差点被气笑了。 堂堂吏部尚书,说话可真叫一个客气! 既然你如此体恤他,不如卖官鬻(yù)爵,把这个窟窿补上? “本官先前确实没想到,量变会引起质变。” “经营一家与经营一县完全不同。” “经营一县与经营一郡也是完全不同。” “吃了没经验的亏呀!” 陈庆发出黯然地叹息。 宁腾细思片刻,忍不住问道:“何为量变?何为质变?陈府令你到底难为在哪里?” 陈庆摊开手:“京畿之地骤然大兴土木,营建之多、之广,投入之大,堪比重建一座咸阳城。” “问题是朝廷有刑徒、民夫可以征发,有官仓的米粮供应。” “与市井之间并无多大关系。” “我等却是公私合营,需要自筹钱粮,自备物料。” “眼下恶果不就显现了。” “宁内史,你身为京畿主官,最近物价的涨幅再清楚不过了吧?” “市面上还有什么没涨的吗?” 宁腾认真地想了想:“好像……起码八九成的物资都涨价了,尤其是……” “与营建有关的大宗物料涨得格外厉害是吧。” 陈庆替他补上了下半句。 “本官之前倒是有所防范,采买之时一向是循序渐进,免得物价暴涨。” “却不知是谁在大举采购,简直像是往水里洒钱一般,闭着眼睛只管扔。” “什么都涨,什么都紧缺,如今各处营建全都受到了影响。” “为今之计……” 众人全都露出了心虚的表情。 蒙毅尴尬地侧过身去。 章邯倒是没大举采买。 一来他没有那么丰厚的身家。 二来吏部尚书想买什么,总有便宜、量大、又实惠的送上门来。 “陈府令,如今该如何解决?” 章邯主动开口。 “先暂停一部分吧。” “一口气吃不成胖子,是本官贪心了。” “不如蒙尚书带个头。” “水泥工坊牵涉到开矿、冶炼、水力加工,投入甚大。” “只要先把蒙家的工坊停下,物价立刻回落。” “诸位同僚也不必额外多费钱粮。” “大家都有好处。” 陈庆叹了口气。 蒙毅怔了片刻,语调顿时拔高:“为什么是蒙家?” “陈府令行事未免太过儿戏!” “老夫……” 他差点说出来,我高价储备了那么多牲口、粮草、物料,难道全都放在库房里发霉? 就算不干活,难道喂养牲口不用花钱? 停一天就亏一天呀! “老夫家资尚可。” “多花费些钱粮,倒也支撑得起。” “不如你再问问别人的意思。” 一旦牵涉到自身的利益,蒙毅的口风立刻转向。 第648章 一入大A深似海 陈庆忍俊不禁,差点笑出声来。 你以为人多我就会怕了? 别那么天真行不行! 在场的官职有高有低,诉求、立场也大不相同。 虽然聚在一起,但不过是乌合之众。 利益上稍微发生冲突,立刻闹起了内讧。 导员都说过:民族资产阶级的软弱性和妥协性,是他们从娘肚子里带出来的老毛病。 你搁那儿安排了一堆凶神恶煞的护卫,吓唬三岁孩子呢? “蒙尚书真不再考虑考虑?” 陈庆装作好心的样子:“不瞒你说,今秋至初冬上冻之前,才是真正大手笔投入的时候,届时耗费的钱粮多上十倍不止。” 蒙毅悚然一惊:“有那么多吗?” 陈庆坚定地点头:“万事开头难,如今开挖的路面、地基要趁着少雨时及时回填、浇筑水泥。” “不然隆冬腊月,一切工程营建都要停止。” “待来年又是春耕时分,朝廷肯定不会允许征调太多人力,以免影响春播。” “这一拖,可就拖到夏季去了。” “要是赶上雨水连绵不绝,先不说工期延误,光是挖好的沟壑被雨水冲毁,重新排水就是项大工程。” 蒙毅赞同道:“那就赶在冬季之前把基础打好。” 陈庆戏谑地笑了笑:“蒙尚书,为了赶时间,那可是一车一车的水泥往里面浇呀。” “短短一段路,几千斤水泥浇下去,你想想那是多少钱?” “当然省钱的法子也不是没有。” 蒙毅一直在心里暗暗担忧,闻言立刻欣喜地问:“怎么个省钱法?陈府令细细道来。” “简单!” 陈庆爽快地说:“通往矿山的道路,本官设计的是来往双车道,旁边还设有许多岔口供坏掉的马车修整,如此才能不耽误矿石运输。” “可要是把双车道换成单车道,成本立时降低一半不止!” “无非是慢一点,麻烦点。” 蒙毅大摇其头:“不可。” “朝廷修建驰道、直道,靡耗百倍于此,尚且未曾吝啬。” “老夫怎能因小失大?” 陈庆嘿嘿笑了两声:“还有个法子。” “矿石沉重,马车往来极为频繁。” “本官把路面定在了一掌宽,下方还要再铺垫一层砂石渣土,避免其被重载马车压坏。” “若是想取巧,其实修个半掌宽,再往水泥里多掺些沙土,也不是不能用。” “无非坏得勤快点,修缮成本高了点。” 蒙毅不悦地转过头来,眼神好像在说:你把我当傻子吗? “如此偷奸耍滑,误人误己。” “路面一旦损坏,矿石迟迟不至,后面的碾磨、烧造岂非全都要怠工?” “这等馊主意无须再提。” 陈庆轻咳了一声:“蒙尚书,今天你说的话大家伙可都听见了。” “一分钱一分货。” “蒙家想要一劳永逸,就得拿出值当的钱粮。” “本官可没揣进自己的腰包里,都砸在修路、夯实地基里面了。” “过些时日你可不要再把本官叫来,又急赤白脸地问:钱都花去哪里了?是不是贪了蒙家的钱粮?” 蒙毅忍不住老脸一红:“陈府令莫要取笑老夫作乐。” 章邯劝慰道:“万丈高楼平地起,基础打不牢,就算工坊建起来了也是空中楼阁,说不准哪天就土崩瓦解。” “本官在皇陵效力时,挖沟开渠往往耗时以年计。” “看似无用,却是最必不可少。” 陈庆投去感谢的眼神。 章邯身上压榨不出多少油水,架不住一堆奴颜媚骨之辈,尾随在侧摇旗呐喊。 出钱的时候他们出,分红的时候让章尚书拿大头,自己分点汤汤水水。 既把人情送了,还能看到回头钱。 说不得到时候要帮他一把。 人无横财不富,马无夜草不肥。 你心不黑,怎么发家致富呀? 蒙毅心气儿平顺了不少,忧心忡忡地问:“陈府令,基础打好之后,剩下的部分花钱就没那么多了吧?” 陈庆大点其头:“自然。” “不过是搭建些工棚、房舍,再添些设备,能花多少钱?” “您若是手头宽裕,就建得好一点。” “手头紧巴的话,掘土为穴也不是不能住人。” “本官经营煤矿,初始时招募来的民夫不都住地窝子嘛!” “也没看哪个撂挑子不干了。” 蒙毅松了口气,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 他左思右想,自家的本钱如此充裕,而且在京中亲朋故旧无数,无论如何都足够把工坊兴建起来了。 “宁内史,你方才一直叹气,可是有什么难处?” 陈庆转过头去笑着问。 “陈府令,我……” “本官就问一句,纺纱织布的机器什么时候能做出来?” “宁府投入的钱粮不在少数,到现在什么都没见着呀!” 宁腾委屈巴巴地说。 陈庆莞尔一笑。 “你这样问,倒是让在下想起了一桩往事。” “之前陛下责问本官,诺大的内库,怎么到了你手里消耗陡然剧增。” “钱都去哪了?” “本官如实回答:陛下,试制玻璃、肥皂损耗巨大。” “那一炉料烧出来,若是配比有差错,当场就成了一坨烂渣子,分文不值。” “投入的物料、人力,消耗的钱粮全都打了水漂。” “试一次不算什么,倘若试上几十次,上百次,消耗极其惊人。” “但是!” “等成品做出来之后,结果你们也都看到了。” “现在到底是亏还是赚呀?” 蒙毅等人面露羡慕之色。 当然是赚,而且赚大了! 陈庆得意洋洋地说:“我夫人不识大体,非要去宫中哭闹哀求,索取了内务府的玻璃、香皂工坊。” “本官实在愧疚,每次面对陛下,都觉得于心难安。” “这可是无数钱粮堆出来的成果呀,结果被你一个妇人白白地讨了回来。” “宁内史,你既然心疼家中的开支,不如也想想办法。” “有个好岳家,帮你来出这笔钱不就好了嘛!” 宁腾面色发红,低头看了下高股的大肚腩。 我倒是想,就怕陛下不答应啊! “诸位还有什么苦楚,尽管道来。” “本官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哪位要是有意退出也不打紧,钱粮如数奉还。” “说句真心话,本官一直觉得公私合营有挂羊头卖狗肉之嫌。” “真正的民间商贾怕是连坐到本官面前的资格都没有。” “太子殿下的诏令一出,诸位同僚倒是勤快得紧。” “唉……” 陈庆叹了口气:“让黔首百姓也能经营工商赚到钱,才是利国利民呀!” 一段类似的话在他脑海里盘旋。 让居民通过股票、基金等渠道也能赚到钱——某知名不具的经济日报。 华夏的股市是个神奇的地方。 管你什么北上资金,管你是什么外来的资本大鳄,也不管你玩弄什么老鼠仓亦或是有什么内幕消息。 总之在我的地盘,是龙你得盘着,是虎你得卧着。 能赚到钱算我输! 陈庆冷眼打量着凉亭内的众人。 一入大A深似海。 都这时候了,我还能让你们跑了? 第649章 你都顶不住?本官不信,咱们试试呗 蒙毅等人面面相觑,默不作声。 陈庆虽然厚颜无耻,但无法否认他确实生财有道,短短时间就积累了偌大的家业。 既然他当众保证退出了钱粮如数奉还,众人自然如他所愿。 退出去容易,想再进来可就难了。 花的钱虽然多,但秦墨的工造有口皆碑。 就算真的被他上下其手搜刮了一部分,也无甚大碍。 人之常情嘛! “章尚书,你我是老相识。” “好听的话本官也不多说。” “开采煤矿之事内务府确有疏漏。” “想不到煤矿上方的丘陵中地下水脉丰富,开山炸石,竟然炸出一方水塘来。” “不过不要紧,只要它不是通向汪洋大海,总有排干的时候。” “在此期间,本官命人多储备一些火药,待水脉干涸之后继续炸山。” “原本火药管理严格,不能随便乱用。” “干系由我担着,你尽管放心就是,绝对误不了事。” 陈庆拍着胸脯保证。 章邯一听这话就放心了:“劳烦陈府令多费心,本官对开矿之事一窍不通,全由你做主。” “是吧,我之前就说过,陈府令办事,我等放一百个心。” “大家对陈府令不放心,对秦墨的技艺还不放心吗?大秦的哪项大工程少得了他们。” “钱粮乃小事,岂能因此伤了同僚之谊。陈府令你尽管放手施为就是了。” “我等只是关切工坊进展,并无它意,陈府令您不要多想。” 花花轿子人人抬。 蒙毅最先反水,章邯简直像是打入他们内部的叛徒。 既然如此,其他人也没什么好端着的,纷纷微笑着表达善意。 “多谢诸位同僚信任。” “本官定然不负各位所托,把各位的工坊打造成传世基业。” “一次投入,福泽三代。” “绝不会让大家吃了亏。” 陈庆嘴上说得冠冕堂皇,心中则暗暗想道:还是贪心惹的祸。 所谓的成功学大师,传销洗脑真的有那么厉害吗? 怕是未必。 更多的是受害者自己骗自己。 贪念一起,自动忽略了很多细节上的漏洞,并且找出各种各样的理由让其更符合逻辑,更加完善合理。 你们图的是传世基业,我想要的是你们的本金呀! —— “陈府令慢走。” “改日咱们再来这里品茶饮酒,老夫再安排歌舞乐唱,大家一边赏景游园,一边畅谈国事。” 蒙毅笑意盈盈地把陈庆送出园林,还送了几样价值不菲的礼物。 “诸位留步。” “本官还有公务在身。” “要是心中有什么疑惑,尽管来银行大楼寻我便是。” 陈庆拱手作揖,送别了对方。 “唉……” 等马车走后,蒙毅重重地叹了口气。 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看来非得被陈庆这厮宰一刀不可了。 “蒙尚书,本官府衙中有事,也先回啦。” 宁腾尴尬地笑了笑,伸手指向内史府的方向。 “下官也有事。” “多谢蒙尚书款待。” “咱们隔日再叙。”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纷纷找各种各样的理由告辞。 蒙毅脸色阴沉,冷哼一声。 全都是利欲熏心之辈,否则这么多人,怎会被陈庆牵着鼻子走! 问题是,谁家的钱也不是大风刮来的。 哪个肯吃亏呢? 蒙毅暗暗冷笑。 既然是经营商贾就有赔有赚。 反正他的背景足够深厚,本钱也最充足,谁亏钱也轮不到他! “我倒要看看谁能笑到最后。” 蒙毅一甩大袖,回了苑林之中。 —— “好东西呀!” “蒙家是把大漠草原当成自留地了吧?” 陈庆手里把玩着一根手臂长,外表粗糙,布满细密鳞片的黑漆漆木棍。 它的学名叫肉苁蓉,又名大芸。 原本是草原特产,不知是哪个部落进献给了蒙恬,辗转被送回了咸阳,然后被蒙毅当成塞外珍品送给了他。 此物通常都是春季采收。 刚摘下来的肉苁蓉发甘微甜,可以直接生吃。 但草原上的部落为了长久保存,会将它浸泡在盐湖里。 待泡满三年,再捞出来晾晒干燥之后,方才是最佳的补品。 “这么大一捆,够吃小半年了。” “老登出手倒是大方。” 陈庆拎起了试了试分量,怕是不下二十斤。 不过这东西应该拿来泡酒还是入药,他暂时还拿不定主意。 马车停在银行大楼宽敞的门口。 陈庆拿着一根肉苁蓉打量着,思索该如何使用它。 却不想一阵香风袭来,前方被挡住了去路。 “陈府令想什么这样入神?” “妾身姿色浅薄,就这般不入您的眼吗?” 沙哑妩媚的声音非常有辨识度。 “丽姝夫人,久违了。” 陈庆抬起头,愣了下微笑着说。 “陈府令大忙人,能记得妾身的名字,妾身已经受宠若惊了。” “不知您这是……” 丽姝夫人疑惑地盯着他手里稀奇古怪的东西。 “本官正巧要找你。” “丽姝夫人,你见多识广,这东西应该认识吧?” 陈庆试过她的口技,绝对是当世一流水准。 想来对这种淫乐之物也该有所了解。 “啊!它……” 丽姝夫人打量着肉苁蓉的造型,不自觉想起曾经大着胆子送往陈庆府中的角先生图纸。 “你果然认识。” “那它该如何使用,知道吗?” 陈庆比划了两下,还挺趁手。 “妾身……知道。” “可是此物着实可怕,妾身怕受不住。” 丽姝夫人流露出畏惧的神色,不安地扭动着双腿。 “哦?” “效果这么好,那本官更要试一试了。” 陈庆顿时提起了兴趣。 世上没有耕坏的田,只有累死的牛。 家中娇妻美妾各个都要安抚,时间长了他真的有点顶不住。 “陈府令怜惜则个。” “妾身真的受不住……” “您要了妾身的命了!” 丽姝夫人可怜巴巴地求饶。 “嗯?” “什么乱七八糟的?” “你是说……” 陈庆立时醒悟。 大秦和匈奴互为仇敌,商贸往来不过是私下所为。 肉苁蓉这种东西算是稀罕货色,就算达官显贵也不一定能享用得上。 丽姝夫人可能确实没见过! “受不受得住,先得试试再说。” “夫人请随我来,哦不,还是去你那里吧。” 陈庆给她打了眼色,示意跟随自己。 “陈府令,妾身真的不行。” 丽姝夫人苦苦求饶,又不敢违逆他的意思,纠结再三后,才胆战心惊地跟了上去。 第650章 西门庆的锦包儿 银行大楼的左侧靠后位置。 七层阶梯铺就,青灰雕栏装点。 透明澄澈的玻璃窗鳞次栉比,白色的轻纱帷幔被细细的锦绳扎了起来,半遮半掩透出茶室内清幽典雅的陈设。 陈庆抓住大门上的鎏金把手,随意打量了一遍。 “店里好像没什么人,生意够冷清的呀。” 丽姝夫人跟在后头回道:“妾身方才就是想去找您拿个主意。” “大人将如此重要的生意交给妾身,未曾想银行门前的兑换处车水马龙,妾身的店铺里却连个登门的客人都没有。” “如何能不让人心焦。” 陈庆笑眯眯地看着她心急的模样,调侃道:“夫人你未免也太为难人了吧?” “大人此话何解?” 丽姝夫人疑惑地望向他。 “来这里兑换铜钱的,或是升斗小民,或是贩夫走卒,顶多有些豪门大户的仆从、管事。” 陈庆指点着兑换处的方向:“人家钱袋里总共才几贯钱,至多兑个百八十贯顶天了。” “来你的店铺里坐一坐,点一壶茶要多少钱?” 丽姝夫人虚心地回答:“也不用太多,店里售卖的都是巴蜀当年的好茶,便宜些的半贯钱就够了。” “是呀,半贯钱一壶茶,你让他们怎么喝?” 陈庆指了指茶室的鎏金门把手和八面闪亮的玻璃窗:“别的不说,光是这门面就自动把黔首百姓劝退了。” “就算有个万贯家财,推开这扇门都需要很大的勇气。” “生意怎么好得起来?” 丽姝夫人为难地说:“那往后怎么办?” “夫人先别着急嘛,咱们日后再说。” 陈庆做了个请的手势,主动邀请对方进了茶室。 店里冷冷清清,几位清秀的婢女凑在一起叽叽喳喳小声说着闲话。 等有人听到脚步声,抬头一看,顿时惊慌地作鸟兽散。 “没规矩!” 丽姝夫人怒气冲冲,张口就想把婢女们叫过来训斥一番。 “诶,店里没生意,由得她们吧。” 陈庆一肚子龌龊心思,哪有空理会这些小事。 “店里供贵客商谈要事的地方在哪里?” “没记错是……” 丽姝夫人三两步走到前面引路:“这边。” 两人进了一间僻静隐秘的会议室。 陈庆站定了身体,假装打量周围的环境。 因为室内十分安静,他能清楚地听到身后的丽姝夫人长长吐出了一口气,然后认命般将房门轻轻关上。 “夫人。” “先前问你的事情……” 陈庆转过身来,笑嘻嘻地问。 “大人,您就别难为妾身了。” 丽姝夫人比划着自己小腹到脖颈的位置,:“这般长……” 陈庆假作不知:“夫人欲言又止,到底是何意啊?” “就是……” 丽姝夫人支吾着垂下头,羞于启齿。 “本官怎么听不明白?” “夫人演示给我看好不好?” 陈庆坏笑起来 丽姝夫人内心挣扎了许久,禁不住鼻子发酸,眼眶泛红:“陈府令若是想看,妾身就豁出性命去……” “哎哎哎!” “好端端的怎么哭了。” “本官逗你玩呢。” 陈庆实在不好意思继续欺负她,连忙解释:“此物是一味大漠出产的药材,以形补形,你也猜得出它是做什么用的。” “蒙毅送我的小礼物。” “本官不知道该怎么入药,才想找你打听打听。” “没成想招致夫人的误解。” 丽姝夫人听到这话,豆大的泪珠噼里啪啦掉了下来:“那你也不许这么作贱人。” “是是是,都是本官的错。” “夫人我向你赔罪。” 陈庆心中有种说不出来的滋味。 丽姝夫人见惯了人情冷暖、世态炎凉,原本不该如此脆弱敏感。 她的委屈和眼泪又有几分真几分假呢? 不过…… 这好像不是我该多费心思的事情。 丽姝夫人像一只柔顺的小猫伏在他的怀里,嘤嘤啜泣。 陈庆轻轻拍打着她的后背,面色波澜不惊。 “大人要是想拿它入药,妾身倒是有几个方子。” 丽姝夫人的直觉告诉她,眼前的男子并没有被她的表演打动。 所以哭了一会儿后,她用手背擦拭着泪水直起身来。 “大人稍待,妾身去去就回。” 丽姝夫人双眸含泪,嫣然一笑后款款退下。 陈庆明明满脑子黄色废料,这时候居然生出几分怜悯之情。 一旦红颜老去,韶华不再,她需要付出比青春少女更多的心思才能博得男人的欢心。 “大人。” 正在他胡思乱想的时候,丽姝夫人捧着个檀木盒子重新归来,并且小心地抬足带上了门。 “您若是喜欢这些闺房之物,妾身倒是有几件。” 她状似羞涩,把檀木盒子放在桌案上打开。 “卧槽!” 陈庆一个后世来人,此时惊讶地目瞪口呆。 打眼一瞧,最显眼的东西有两件。 一件辨识度极高,就是丽姝夫人之前图纸上画过的东西。 其余几件精美小巧的物品,有些连陈庆一时也难以推测出干嘛用的。 总之一句话——大开眼界! 陈庆笑道:“夫人,你这堪比西门庆的‘锦包儿’啊!” “嗯?” “西门庆是哪位贵人?” 丽姝夫人不解地问。 “是一位……另类的人才,于此道颇有建树。” “说句实在的,此道大有可为。经营得当的话,日进斗金也不是难事。” 陈庆意味深长地说。 丽姝夫人怯怯地垂下脑袋:“不怕大人笑话,妾身这些宝贝不光是自己用的,有时也会卖予闺房密友。” “宗室拨付下来的钱粮用度实在不敷使用,贱妾总得想些办法养活家人。” 陈庆的表情略显古怪。 大学生沦落声色场所——自甘堕落! 大保健技师自强不息,努力考上了大学——励志热血! 突然间佩服起她来了! “大人,您……想看看它是怎么用的吗?” 丽姝夫人深深地低下头,声若蚊呐地说。 “想!” 陈庆回答得毫不犹豫。 丽姝夫人抬起头,露出讨好的笑容,风情万种地解开腰间的束带。 陈庆目不转睛,沉住气默默观赏她的表演。 窸窸窣窣的衣落之声后,丽姝夫人单手环胸,抬起一支修长的小腿踩在桌案上,尔后缓缓躺平。 她把脑袋垂在桌案尽头,一头青丝如瀑布般垂落。 “大人,您还在等什么?” 第651章 一肚子墨水 隐秘的会客室里落针可闻。 婢女们提前得了吩咐,各自忙碌着洒扫清洗,以免待会儿受到惩处。 而她们的东家此刻的模样狼狈至极。 一缕涎水沿着的脸侧滑落,顺着脸颊的轮廓险些流进了眼中,再缓缓淌过额头,滴落在她铺洒了一地的秀发上。 陈庆面朝墙壁,或是长长吐气,或是咬着牙关深深吸气。 真是美妙的时代呀! 不,应当说权势在任何时代都是美妙的! 丽姝夫人虽然名声不佳,但想当她的入幕之宾也不是那么容易的。 毕竟她是长安君成蟜的媵妾,始皇帝的弟媳。 如果换成之后的年代,妥妥的王爷侧妃。 可惜她的命运并没有如言情小说那般,来一段‘偏执王爷的心尖宠’‘霸道王爷放肆宠’。 在成蟜身死后,丽姝夫人的境况急转直下。 如今甚至抛下脸面,甘愿卑贱至极地行摇唇鼓舌之事,换取他的荫庇。 半刻钟之后。 丽姝夫人脸色酡红,眼神迷离,慵懒地伏在陈庆的膝上。 她亲昵地磨蹭着对方的大腿,左手无意识地拍打着对方的小腿:“大人在想些什么?” “想到该如何让贱妾的小店招徕客人了吗?” 陈庆轻笑出声:“本官早有妙计,刚才在想一件无关的事情。” 丽姝夫人仰起头,“不妨说来听听。” 陈庆轻抚着她柔顺的秀发:“呃……曾有人说,与我相处久了,是近墨者黑。” “想不到没教坏别人,反倒是灌了夫人一肚子墨水。” 丽姝夫人愣了下,禁不住咯咯直笑。 “陈府令好会说笑话。” “若真是如此,贱妾还要好好答谢您呢。” “这个世道,心不够黑可活不长久。” “贱妾要是有您三分本事,也不至于沦落至此。” 陈庆一边整理衣袍,一边感慨地说:“是呀!” “都说伴君如伴虎,朝堂中何尝不是豺狼横道?” “遍地都是猛兽,心不黑手不毒怎么活下去呀?” 他拍了怕丽姝夫人的后脑勺,提醒对方起身。 “明日我就安排人手,在茶室门前兑换金币。” “朝廷即将废止金镒,以钱币取而代之。” “来换钱的定然是身家丰厚之辈,届时茶室的生意一定大火。” “往后你可以安心做生意了。” 丽姝夫人露出欣喜的笑容。 权势果然是世间最好的东西。 陈庆发一句话,就能化解她眼下的处境,实在太过轻而易举。 “记得听到什么消息,马上派人来我府中传信。” “最迟入冬之前,咸阳城就会热闹起来了。” 蒙毅等人现在就觉得钱粮消耗太巨,开始心疼起来。 等几十万斤水泥浇下去,非得嗷嗷叫不可。 到时候才是针锋相对的时候。 “贱妾送送您。” 丽姝夫人飞快地挽起秀发,起身收拾。 “不用了。” 陈庆重重地拍了一巴掌,“陛下许了本官元旦时封侯,以夫人的才学,屈身于此实在可惜了。” “等本官找找别的门路,让你多积累些家财。” 丽姝夫人回头惊愕万分:“封侯?” “是呀,关内侯。” 陈庆笑着说:“虽然是十九等,不过本官知足了。” “你先收拾,本官回楼上了。” 他指了指天花板,潇洒地转身离去。 丽姝夫人望着大门的方向,怔怔地呆立许久。 陈庆居然要封侯了! 始皇帝怎会如此大方? 他的官运为何又如此亨通? 相比之下,她自己、子婴仿佛是对方的倒影。 所有的磨难,世间一切不如意,全被他们一家子遇上了。 丽姝夫人沉思良久,只能无奈地苦笑。 子婴每日里苦读典籍,满口人文大道。 他的性格跟成蟜简直一模一样。 可是那些道理经义,说给豺狼虎豹去听有用吗? 只有陈庆这样的人才能身居高位,游刃有余。 合该他发达! 丽姝夫人收拾停当,出去把婢女们骂了一通,罚她们不许吃晚饭。 训斥完毕后,她忽然发现铜钱兑换处似乎发生了什么事情。 侍卫里三层外三层围出了一个大圈子,陈庆扶着一位耄耋老者,不停地好声安慰。 “老丈,你伤到哪里了?” “谁动手打的你?” “尽管说出来,本官绝不包庇!” 陈庆义正词严地说。 “小老儿没事。” “可我的钱……” “众位乡邻帮我说句话,小老儿真的是拿了三百五十个钱来兑换的呀!” 老者哭丧着脸,无助地拍打着大腿。 “谁贪墨了他的铜钱?” 陈庆转回头去,严厉地呵斥。 娄敬在此主事,问明情况后,硬着头皮上前:“大人,是下属们出了点差错。” “那老丈之后来了位大户,天色渐黑心急得很。” “他们一时匆忙,就搞错了数目。” 耄耋老者身边站着个魁梧的青年,他一脸怒色说:“草民让官差重新清点,补足差额。没想到他们蛮横无礼,不分青红皂白就要把我们赶走。” “我卖一天力气才赚十五个钱。” “差得那五十钱,我得从白到黑扛几天的麻包。” 陈庆连连颔首,示意自己知道了。 “去给他们拿五十钱。” “不,拿一百钱吧。” “剩下的算是汤药费和赔礼。” “本官御下不严,让二位蒙受了不白之冤,实在愧疚得很。” 陈庆抬手作了一揖。 “大人切莫如此,草民受之有愧。” 青年没想到陈庆的态度如此和蔼,慌忙深深地弯腰行礼。 娄敬赶忙命人拿来了包好的铜钱,递到老者手中,并且连连致歉。 陈庆劝慰着送父子二人离去,叮嘱他们早些去药堂问诊,有什么事回来找他。 “彩!” “大人爱民如子,当受我等一拜。” “敢问大人姓名,草民定将您的英名传扬天下。” “莫非您是太子殿下的属臣?” 陈庆微笑着冲围观的百姓作揖,迅速拉着娄敬离去。 “你是干什么吃的?” “当众搞出这种事来,是想坏了银行的名声吗?” 娄敬无奈地叹气:“大人,老丈身后之人有五大夫爵,谁先谁后,难道您还不明白吗?” 陈庆怒骂:“我明白你个大粑粑!” “你没看见刚才那小子都想杀人了吗?” “匹夫一怒,血溅五步。十步之内,人尽敌国。” “这道理还用别人教?” “我特娘过来转悠一圈,要是那小子冲我来了,岂不是天大的冤屈?” “本官就因为五十个钱,被人当街殴杀?” “你让那五大夫等一会儿能怎样?” “他就是等一天,敢杀人吗?” “你糊涂啊!” 娄敬面色凝滞,细想一番,忽然觉得对方的话有道理。 五大夫不可怕,可怕的是身无长物,一怒之下敢杀人的黔首百姓。 “以后不要再搞出这种事来,听到了没有?” 陈庆余怒未消,脸色阴沉地甩手回了银行大楼。 丽姝夫人的目光一直追随着他,直到对方消失在视野中。 “真是个奇怪的人。” 如果说陈庆为了博名,刚才肯定会大放豪言,收买人心。 如果是心地纯良…… 丽姝夫人摇了摇头,没有这种可能。 朝堂中容不下这种人。 或许…… 她突然有些好笑地想,将来吃的墨汁多了,说不准就能明白了陈庆的想法。 第652章 人的心脏了,看什么都脏 秦朝天下大定后,以十月朔为岁首。 此时秋收刚过,是一年中物资最为丰裕的季节。 皇家祭天、百官朝贺、民间庆祝丰收,算是某种程度上的普天同庆。 因此元旦更像是此时的国庆节。 看在二十斤肉苁蓉的份上,陈庆也给蒙毅下了帖子,邀请他前去参观新建工坊的营建。 主要是给对方打打预防针,防止始皇帝宣布给他封侯的时候,这老货跳出来搞什么幺蛾子。 王翦那里连招呼都不用打,剩下的敢于公然带头跟他唱反调的,就剩蒙毅一个人了。 而一旦蒙毅起了头,武将必定群起附和。 封侯最后一定是会封的,却未免闹得太难看。 陈庆不想丢这个面子,不管百官真心还是假意,总之要站得昂首挺胸把这个侯爷当了。 一场秋雨下了整整大半夜。 早上起来的时候,空气明显凉爽了许多。 碧空如洗,万里无云。 陈庆躺在草堆上,明媚的阳光洒下来,晒得人身上暖洋洋的。 清风徐徐,飘来淡淡的水泥气味。 远处的风力搅拌机嗡嗡作响,牛马嘶鸣,呼喝声传遍四野。 “工坊越建越多,往后就再难看到这么蓝的天了。” 陈庆心绪复杂地喃喃念着。 蒙毅从马车上下来,由侍从搀扶着走过泥泞的道路。 他的视线四处寻索,也没找到陈庆的身影。 忽然草垛上垂下的两条腿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裤腿的布料和黑色的官靴一看就不是寻常黔首、小吏的穿着。 多瞄了几眼后,蒙毅很快确认了此人的身份。 他左看、右看,回头再看。 “家主,您是否在找陈府令?” “那位是不是?” 侍从体贴地指着草垛的方向。 “混账东西!” “我找的是陛下和太子!” “让他们看看,众卿楷模就是这般样子?!” 蒙毅刚下了早朝,一路乘坐马车过来颠得骨头都快散架了。 他又累又饿,却看到陈庆惬意的躺在草垛上,两条腿还一晃一晃的,哪能不怒。 “蒙尚书此言差矣。” “都是为朝廷效力,分工各有不同罢了。” “本官也想上朝奏事,奈何陛下不允。” “无奈只能做那闲云野鹤,心中的苦楚又有何人能知?” 陈庆跳下草垛,振振有词地说道。 蒙毅可没从对方脸上看出半点苦楚的意思,他酸溜溜地说:“陈府令逍遥快活,实在是羡煞老夫。” “偷得浮生半日闲嘛。” “田少府大病初愈,秦墨工匠又有了主心骨。” “府内的公务由他和李府丞两个商量着就解决了八九成。” “本官这不就轻松了。” 陈庆露出发自内心的笑容。 “蒙尚书这边来。” 两人穿过一条六尺多宽的沟壑,他一边走一边解释:“此乃道路两旁的排水渠。” “夏季雨大,未免山洪冲垮了道路,排水工程是一定要做的。” “路面两边会栽种树木,一来供车马遮阳,二来巩固路边的地基,防止雨水冲刷。” “这就是刚修好的路面。” 陈庆年轻力壮,步伐矫健,率先踏上了新修好的水泥路。 他用力跺了跺,“蒙尚书,你来瞧瞧可对得起蒙家付出的钱粮。” 蒙毅年迈体衰,靠着侍从的帮助才小心翼翼地爬上了斜坡。 眼前的水泥路浑然一体,犹如壮观的青玉带沿着山坡延展而下。 周围杂乱无章的工地,崎岖坎坷的荒野与之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鬼斧神工!” “老夫的钱粮没白花!” “好,好,好哇!” 蒙毅学着他的样子,用力跺了跺脚下的路面。 坚若磐石,纹丝不动。 将来这条道路上马车川流不息,承载着深山中开凿出的矿石运输至工坊里。 碾磨煅烧后,就会变成数不尽的钱财,装进蒙家的库房里。 蒙毅满意地连连点头。 付出那么多,总算初见曙光了。 “蒙尚书,您先别高兴得太早。” 陈庆好笑地打量着他的样子,然后指着不远推着小车来来往往的民夫。 空车沿水泥路旁边的小道走。 满载的车子行走在修好的路段,从二人身旁经过。 “您看仔细了。” “小车里装的水泥料,不算人力,约莫四十个钱。” “两人一推一拉的大车,约莫八十个钱。” 陈庆用手点着:“四十、四十、八十、八十、四十……” “蒙尚书,一贯钱没了。” “山下的工坊更为平整,水泥铺得更快。” “咱们这里没了一贯钱,下面起码没了三贯钱。” 蒙毅皱起眉头。 还不到半盏茶的时候吧? 四贯钱就没了? “有这么贵吗?” 蒙毅估算不出每天的开支有多大,但肯定是个让人肉痛的数字。 “工地上怎么还有妇孺?” “她也领钱粮?” “陈府令,你莫不是把老夫当肥羊了?” 陈庆顺着他的视线看去,远处有个草棚里走出个带孩子的妇人,正趁着天气晴朗晾晒受潮的被子。 “既然蒙尚书问了,本官就给你解释清楚。” 他拦下了一辆经过的小车,从旁边捡了根木棍在混凝土里扒拉了起来。 “看到了没有。” “水泥里掺的什么?” 蒙毅凑近观察了片刻,脱口道:“是小石子。” “对呀。” “掺了石子才能让路面更加坚固,本官但凡想黑你的钱,往里面掺沙土不好吗?” “你当石子不要钱的?” “全是妇孺一锤一锤敲打出来的。” “壮工敲一天,起码得十几个钱。” “妇人敲一天才八个钱,孩童少则两三个钱,多则七八个钱。” “到底是怎样划算?” 陈庆扔掉木棍,挥手让推车的民夫继续前行。 “原来是这样。” “陈府令勿怪,老夫对工事一窍不通,实在惭愧。” 蒙毅不好意思地作揖道歉。 陈庆当然不会告诉他,架设风力锻锤后,大的石块根本不用人力来敲。 石子的成本没有那么高。 剩下的钱全都作为奖金给秦墨的工匠分了。 这是属于人家该赚的超额利润,受之无愧。 忽然远处的妇人大声叫骂起来。 她用竹竿挑着一件里裤,朝着周围的草棚叱骂不休。 陈庆侧耳倾听,大致弄明白了缘由。 “蒙尚书,那妇人嫌别家把里裤晾在她的被子旁,乃是居心不良,玷污了她的清白。” 蒙毅沉吟片刻:“老夫怎么记得那条里裤是先挂上去的,后挂上去的被衾压弯了晾衣绳,里裤才滑落过去的。” “是呀。” 陈庆别有深意地说:“妇人瞧见别人的里裤,就想到男人的阳X。” “想到男人的阳X,就幻想自己在被子里被他百般欺凌。” “本来是里裤贴上了被子,她硬是联想到了苟且之事。” “人的心脏了,看什么都脏啊!” 第653章 自你之后,还会有人封侯吗? 蒙毅知道陈庆是在暗讽自己,尴尬得无地自容。 “老夫一向对秦墨工造推崇备至。” “想要好东西,就得多花钱,这道理放之天下皆准。” “陈府令大可放心,老夫绝不会指手画脚。” “营建规划你们来,蒙家只管出钱出力。” 陈庆斜瞥着他,冷笑一声。 这是口服心不服啊! “蒙尚书不嫌花钱多了?” 蒙毅痛快地说:“老夫岂是那贪鄙吝啬之人。” 陈庆语气低沉地提醒:“工事一旦铺开,可就没有回头路了。” “您若是现在反悔,本官还可以想想办法。” “能省的地方一定省下来。” “譬如这路边的排水渠,栽种的树木,还有水泥里掺的石子,全都可以省下来。” “无非是品质差了点,又不是不能用。” “新三年、旧三年,缝缝补补又三年。” “待工坊运转起来,蒙家收回了成本,再全面整修一遍不迟。” 蒙毅大摇其头:“不妥。” “这哪是省了钱,分明是额外多花了一大笔。” “陈府令你尽管建吧,就按照秦墨的工法。” “钱粮老夫不会短缺了你的。” 陈庆缓缓点头:“有这话本官就放心了。” “就怕您过些日子又反悔,召集了一众同僚非得讨个说法。” “你们不烦,本官也烦躁得很。” 蒙毅被挤兑得老脸发麻,板着脸说:“陈府令勿需多言,老夫说了不会就不会。” “一言为定?” “老夫千金一诺,若有悔改,天地不容。” 陈庆非得逼着他做出保证,蒙毅迫于无奈只好发下毒誓。 “行。” “先前之事便揭过了。” 他挥手叫来一名提着鞭子的监工:“那边有个叫骂的妇人,去让她敲一千斤石子,三天之内敲不完,立刻让她滚蛋。” “诺。” 监工应下之后,抬起头欲言又止。 “怎么?” “还有难处?” “莫非她跟你有一腿?” 陈庆冷笑着问。 “小人岂敢。” “是……与旁人有一腿。” 监工低下头小声答复。 “我管她的奸夫是谁!” “只要不是本官,全都得照规矩来!” 陈庆不悦地呵斥:“咱们修的是公路,不是母路。办的是公差,不是母差。” “你还担心有人对你母报私仇不成?” “难道本官说话不好使了?” 监工连忙拱手应承:“诺,小人这就去办。” 陈庆转过头来不好意思地说:“让蒙尚书看笑话了。” “大概她是敲石子太多,震坏了脑子。” “本官让她再多敲一些,震回来就好了。” 蒙毅大方地说:“无关大碍。人必自侮,然后人侮之,陈府令处罚得当。内务府办事,老夫是放心的。” 两人沿着新修好的水泥路往下走。 陈庆回头指着深山之中,告知里面正在炸山开路,为将来运输矿石做准备。 碎石被用作水泥的添加料,半点都不浪费。 沿着修好的水泥路运送过来,又便捷又省力。 蒙毅赞许地点点头,心中宽慰了不少。 贵是贵了点,不过觉得物有所值。 当前水泥可是紧缺物资,明眼人都能看得出来,它在今后很多年都会供不应求。 只要工坊建起来什么都好说。 “陈府令,老夫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走到僻静处时,蒙毅犹犹豫豫地开口。 陈庆略感诧异。 看对方的脸色十分严肃,似乎对我有所求? “蒙尚书尽管直言。” “本官口风一向紧得很,出得你口,入得我耳,不会有第三人知道。” 蒙毅还是拿不定主意,踟蹰了很久才低声说:“陈府令,陛下自你之后,还会封侯吗?” “呃……” 陈庆瞬间明白了他的意思。 这是替蒙恬鸣不平来了。 虽然心有怨怼,却不得不来找他征求建议。 毕竟自江山平定后,他是无军功而封侯的唯一一人。 “难。” “难于上青天。” “自古功臣良将多受猜忌,得善终者少之又少。” “陛下心胸宽广,非常人所能及。” “本官拍着良心说,朝中文武享尽锦衣玉食、荣华富贵,该知足了。” 蒙毅艰难地点点头。 是呀,他们兄弟俩一文一武,一内一外,世所罕见。 陛下对蒙家恩宠至极,是该知足了。 可是…… 蒙毅忍不住转过头去,眼神中流露出深深的嫉妒。 你都能封侯,为什么家兄不行? “蒙尚书好像在骂我。” 陈庆风轻云淡地笑了笑。 “非也。” 蒙毅微微一笑。 “骂就骂吧,不招人妒是庸才。” “本官得了好处,难道还不许别人骂?” 陈庆大方地说。 蒙毅回过头去,目光复杂,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其实……” “令兄蒙恬会封侯的,而且大概是彻侯。” “只是并非现下。” “约莫着风云变幻之际,便是令兄加官封爵之时。” “蒙尚书倒也不必急在一时。” 陈庆好言相劝。 蒙毅点了点头。 他心里其实也盘算过很久。 始皇帝驾崩,扶苏登基、蒙恬大限将至。 这两个时间点,封侯的几率都非常大。 但实在是太晚了! 蒙家需要一个侯爷,来与根深蒂固的王家、崛起异常迅速的陈庆来抗争。 “也不是没有别的法子。” “或许能让令兄早日封侯也说不定。” 陈庆负着手,似乎在说着无足轻重的小事。 “此言当真?” 蒙毅惊讶地抬起了头。 虽然蒙恬快马传信,让他勿骄勿躁,避免急于求成。 但他的心里怎能不急! “据本官所见所闻,蒙家的路子很野嘛!” “塞外出产的珍品、西域远道而来的商贾,以及漠北诸多蛮邦小国,皆要仰令兄鼻息。” “让他生就生,让他死就死。” “凡是打从北地经过,无不小心应承,供奉殷勤。” “本官倒是有一件事,想请令兄帮忙。” 赵归等人返回后,更多匈奸已经训练完毕,整装待发。 这回不同先前,人数暴增了十倍不止。 没有蒙家关照,到时候能不能回来就不好说了。 “陈府令但说无妨。” “只是……” 蒙毅打了个眼色,你懂的。 陈庆笑着点点头。 世间没有永远的朋友,也没有永远的敌人。 政客是最无耻的生物。 前脚破口大骂,后脚就可以笑脸相迎。 “来,找个地方坐下,你我慢慢聊。” 陈庆笑着领路。 蒙毅突然觉得嗓子里火烧火燎的,双腿酸痛无比。 他想起之前自己上不去坡,对方却连伸手拉一把都不肯,顿时怒火中烧。 此獠寡廉鲜耻至极! “蒙尚书快走呀。” “这就来,多谢陈府令招待。” 蒙毅的脸上在千分之一秒内浮现出笑容,温和又亲切。 第654章 请匈奴蛮酋来咸阳献舞 工地上自然不可能有什么高档的茶楼酒肆。 一排木板搭建的房舍,承担了食堂、高级员工宿舍、重要物资仓库、招待所等全部职责。 陈庆给蒙毅倒了一杯粗茶,看着他小口啜饮着,很快就见了底。 既没有嫌弃茶叶劣质,又不嫌茶汤烫嘴。 可见确实是渴了。 “蒙恬将军若是志在封侯,当下这种小打小闹肯定是不成的。” “匈奴今日来,与北军厮杀一场退了回去。” “明日又有别的部落再从其他关口闯入杀人掳掠,又被北军赶了回去。” “陛下见之怎么会欢喜。” 蒙毅坐下歇了会儿,精力好了不少。 他抬起头认真地问:“那依陈府令之计,应当如何?” “嘿。” 陈庆坐在对面,寥寥数语说明了自己的请求。 蒙毅爽快地答应下来:“无非是给你麾下的匈奴奸细提供些协助,小事一桩。” “待老夫去信一封,家兄绝无二话。” 陈庆站起来作揖答谢:“蒙尚书高义,在下感激不尽。” 上回如果不是仗着蒙毅的名头,月氏部族怎么可能那样配合,派遣使节随赵归一起去找头曼单于要人。 如果换成屠各部自己去,别说讨回冒顿了,一行人全得给头曼大卸八块。 在北地那旮沓,蒙恬说话不是一般的好使。 “陈府令,你有何妙计,速速道来。” 蒙毅迫不及待地问。 “此事易尔。” “眼下北地战事,光靠被动的防守反击,已经没了新鲜感。” “陛下不会往心里去,朝中众臣也不会太当回事。” “哪怕斩首数万的大仗,到了麒麟殿的案牍说,也不过一句:北军忠勇可嘉,蒙恬亦是国之栋梁。” “然后呢?” “没了。” 陈庆摊开手,生动形象地描述道。 “那家兄此时应当主动出击?” “不瞒你说……” 蒙毅做事谨慎,生怕泄露了军情,他四下扫视一圈才压低声音:“家兄最近正有此意,元旦时当有捷报传来。” 陈庆暗暗思量:你们还真是会卡时间点。 塞外的野怪早不刷晚不刷,就等着皇家祭天、万民同乐的关头递上捷报。 简直是大秦李成梁啊! “蒙尚书,你和令兄的思路对了,就是格局没打开。” “大秦平定天下时,动辄数十万大军交战。” “陛下什么大场面没见过?” “突袭灭掉一个塞外的匈奴部落,你觉得能封侯吗?” 陈庆鄙夷地看着对方。 “陈府令,你就别卖关子了,快说吧。” 蒙毅急不可耐地催促。 陈庆清了清嗓子:“陛下雄心万丈,欲成千古霸业,威震四海,流芳百世。” “尔等为何不投其所好?” “单是一个匈奴部族,有何可夸耀之处?” “不如请塞外匈奴诸部,到咸阳来一场大联谊。” 他慷慨激昂地讲述道:“祭天大典时,让匈奴蛮酋跪伏于祖庙之外,自呈其罪,悔过自新。” “大典之后,当由蛮酋为咸阳百姓献歌献舞,以赎罪孽。” “事毕后,再请匈奴健儿去咸阳宫里走一遭。” “什么骑马、射箭、搏戏、搞得越花哨、越喜庆越好。” “谁赢谁输不要紧,关键是彰显臣服之心。” “皇室宗亲、朝中公卿必然交口称赞。” “趁着陛下大喜的当口,若是有人趁热打铁提及为蒙恬将军封侯,说不定陛下一时高兴就准了。” 蒙毅听得双目闪亮。 “妙啊!” “老夫怎么早没有想到!” “陈府令你果然……心思灵透。” 他心里想的是:陈庆善于逢迎媚上,而且揣度陛下心思的本事无人能及。 蒙恬年年抗击匈奴,大胜小胜无数次,就是没想到过搞这种盛大的场面来讨始皇帝的欢心。 怪不得侯爵一直封不上。 “今年元旦怕是来不及了。” “战阵无小事。” “即使老夫此时往北地去信,也来不及探查匈奴部族的情况。” 蒙毅遗憾地摇了摇头。 “不着急。” “可以明年嘛!” 陈庆笑着给自己添了杯茶:“说不定蒙恬将军届时准备充分,还能让草原各部来咸阳开一场运动会,全城百姓共同观赏。” “射雕手齐聚,千里马成群。” “你方唱罢我登场,多热闹啊!” “届时让陛下亲临现场做个评判,给草原诸部分个高下。” 蒙毅眼中流露出压抑不住的激动之色,用力点头:“应当如此。” “陈府令言之有理。” 陈庆谦虚地摇了摇头:“小道而已。” 盛唐时,李渊寿宴上命颉利可汗献舞,又命南蛮酋长冯智戴赋诗赞颂。 满朝君臣喜笑颜开,史官大书特书。 他们是过瘾了,可颉利可汗受此奇耻大辱,回府后就一病不起,没多久之后郁郁而终。 陈庆变着法儿的去折腾匈奴单于,始皇帝能不高兴嘛! “家兄若有加爵之时,老夫定有重谢。” 蒙毅言之凿凿地表态。 “好说,好说。” 陈庆完全没放在心里。 双方本就没什么情分,全靠利益结合。 到时候你想杀我还是想谢我还不好说呢。 “老夫实在心痒难耐,就不多留了。” “陈府令……” 蒙毅犹豫了下才说:“蒙家支出的钱粮无数,可账目一直由内务府把持。” “老夫倒并非怀疑你的为人,只是兹事体大,该讲的规矩还是要讲的。” “不如这几天你安排人手整理好账册,过些时日老夫来账房过来一趟,行查漏补缺之事。” “就当是走走过场,老夫总要给族人一个交代。” 陈庆顿时横眉竖目。 好你个老登! 过河拆桥是吧? 你是不是觉得留几天时间给我做账,算是给足了情面。 之后就两清了? 我陈庆不吃这一套! “蒙尚书既然有心查账,择日不如撞日,何须拖延?” “本官这就命人拿来账册,你我当面盘清了,也好消除误解。” 陈庆不悦地回道。 蒙毅神色愕然:“账目繁杂,真不用整理几日?” 他知道对方一定贪了自家钱粮,但是看在为蒙恬献计封侯的份上,没打算深究。 “今日事,今日毕。” “拖延一个时辰都算是本官的懈怠。” “来人,把账册呈上来。” “请蒙尚书过目!” 陈庆一拍桌子,高声喝道。 第655章 还想查我的账?本官给你们上上强度 蒙毅自认已经仁至义尽了,只要陈庆贪得不太多,都可以装作视而不见。 然而对方的反应完全超出了他的想象。 陈庆双目圆睁,好似受了莫大的冤屈一般,当场就要和他对账。 “陈府令莫非以为老夫年迈昏聩,理不清账目?” 蒙毅退让了一步,委婉地提醒他好自为之。 “本官行事问心无愧,上对得起皇家的恩重,下对得起各位同僚,中间对得起自己的良心。” “账目没有任何问题,怎会怕人来查?” “蒙尚书勿要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陈庆理直气壮地说。 “老夫成了小人,阁下是君子。” 蒙毅忍不住笑出了声。 这真是他听过最大的笑话。 “实不相瞒。” “老夫请来的账房,可都是治粟内府时任职多年的能吏。” “钱财、粮草、物料、人力畜力,朝廷每年浩若烟海的收支盈余,全靠他们的算筹厘清,从无差错。” “若是查出点什么对不上的地方,老夫怕坏了你我的同僚之谊,反而不美。” 蒙毅胸有成竹地劝道。 “蒙尚书。” “本官一向信奉:人的嘴巴会说谎、眼睛耳朵也会说谎,唯独数字不会说谎。” “账目是否有差错,一查便知。” “无论差了多少,本官十倍补偿。” 陈庆言之凿凿地说。 蒙毅见对方不识好歹,迟疑地说:“那老夫这就请人过来喽?” “来吧!” “本官给他们备好桌案、笔墨纸砚,欠缺什么您只管吩咐。” 陈庆给周边的下属打了个眼色。 “好。” 事到如今,蒙毅也没了退让的理由。 如果真查出什么问题,就算不让内务府赔偿,日后也定然不敢继续肆意妄为。 陈庆听到他小声吩咐随从,去召集账目好手。 人原本都带过来了,一直伺机而动,在等候蒙毅的吩咐。 这老贼真够可以的! 陈庆大致能琢磨透对方的思路。 老夫给你的是给你的,不想给的你一分都不能多拿。 今年公司的利润不过才一个亿,发你十万奖金不少啦,你还想要什么? 陈庆越想越气不打一处来。 平时被陛下信重,文武百官附和,把你惯出毛病来了吧? 跟谁俩呢? “大人,账册在此。” 一名文吏捧着薄薄两沓账本过来。 “这是工程营建总账。” “这是钱粮物料出入账目。” “这是每日收支现账,今日尚未记录完毕。” “还有一本是资产汇总。” 或多或少,或新或旧的账册分门别类放在桌案上。 蒙毅愣了下,诧异地打量着陈庆。 “蒙尚书,账目在此,你的人呢?” 陈庆笑意吟吟地问。 “稍待,这就过来。” 蒙毅心下狐疑。 内务府虽然也有账目高手,但陈庆怎么敢笃定治粟内史的能臣干吏一定查不出问题来? 过了不到两刻钟。 一名文士打扮的山羊胡老者带着五名青、中年快步行来。 “见过蒙尚书。” 他们恭敬地作揖行礼。 “此乃内务府陈府令。” “账目摆在案上,尔等需细心查看,不得污损,亦不得疏忽遗漏。” 蒙毅端着架子吩咐道。 山羊胡老者抬眸看了一眼账册的厚度,躬身道:“请蒙尚书放心,半个时辰卑职定能理出个头绪来。” 陈庆似笑非笑。 你真是癞蛤蟆打哈欠,好大的口气呀! “来人,给诸位高人奉茶看座。” “尔等有何所需,尽管提出来。” “若有不明之处,本官定然耐心解答,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山羊胡老者知道他的身份,陪着笑脸说:“陈府令言重了,我等并无别的需求,东西都随身带着呢。” 五名青、中年提着两个大盒子,从里面一样样拿出算筹、白纸、笔墨砚台。 待师长点头后,各自把不同的账册拿到了自己身前。 陈庆负手而立,嘴角不自觉勾起。 “咦?” “这是哪方文字?” “师父,您来看看。” “此乃账册?” 五人摆出的架势相当专业,一看就觉得相当靠谱。 但是他们打开账册后的反应却着实耐人询问。 蒙毅立刻转过头去。 山羊胡老者大惊失色,匆忙走到桌案旁。 他拿起一本账册,上面密密麻麻的符号仿佛天书般,除了寥寥几个小篆认得出来,别的一个都不认识。 “陈府令,这是密账?” “可有对应的解法?” 山羊胡老者心惊胆战。 海口都夸下了,这个节骨眼敢说不行,蒙毅非得要了他的命不可。 “什么密账不密账的?” “内务府的公账都是如此记录。” “哦,你看不明白呀。” “那好说。” 陈庆大喇喇地走过去,指点着账册上的阿拉伯数字:“此乃一、二、三、四、五……” “收入和支出总能看得懂吧?” “横列是物料领取数目、支领人的姓名、时间和支领单位。” “竖账是统计。” “听懂了吗?” 山羊胡老者满头雾水的样子实在让人不放心,陈庆解释了半天,忍不住回头问道。 “呃……大致懂了。” 当着蒙毅的面,山羊胡老者没敢说不懂。 “到底是懂还是不懂啊?” “本官说得都那么明白了。” “你们也一起看。” 陈庆不耐烦地招招手,让五个徒弟都过来。 他语速极快地重复了一遍,“尔等这回该明白了吧?” 师徒六人眉头紧蹙,或点头或摇头。 蒙毅伸手拿起一本账册。 果然是密文记载! 陈庆提前做好了准备,怪不得丝毫不慌。 “蒙尚书你那是什么眼神?” “本官又不是藏着掖着,跟你们打马虎眼,该说的都说了呀!” “一就是一,竖过来你们就看不懂了吗?” “我寻思这也不难理解吧?” 陈庆纠结地直叹气。 蒙毅把目光投向山羊胡老者:“能查吗?” “可以。” 山羊胡老者硬着头皮说:“只是密文破译颇费手脚,怕是要耽搁些时间。” 他的额头上直冒虚汗。 哪怕密文破译出来,这账册的内容与日常所见大相径庭,极为细密严谨。 做账之人的水平远远在他之上,简直是云泥之别! 光是理清就相当不容易,更遑论查证! “耽搁不了什么时间。” “来人,拿算盘过来。” 陈庆冷冷发笑。 还查我的账? 本官给你们上上强度。 第656章 嫂嫂,我没别的意思,就是想给柘儿一个温暖的家 哗啦,哗啦。 陈庆拿着算盘晃了两下,一颗颗木珠互相碰撞,发出清脆的响声。 蒙毅和他带来的账房目瞪口呆,只觉得这工具很精巧,却不明其意。 “诸位瞪大眼睛瞧着。” 陈庆随手翻开一本日记账,把算盘平放在桌上。 “麻绳两捆,十六钱。” “车轮六个,四十八钱。” “八去二进一。” “牛皮五张,八十九钱。” “九去一进一。” …… 陈庆把算盘柱子剥得噼里啪啦作响,蒙毅等人看得眼花缭乱,越发摸不着头脑。 “九月初三,杂务项共支出二十五贯零七百二十三钱。” “诸位验算一下,看看是不是这个数字。” 蒙毅马上把目光投向山羊胡。 “陈府令稍待,小人这就准备。” 山羊胡满头大汗,接过账册给徒弟们打了个眼色。 “这是多少来着?” “六,反过来那是九。” 陈庆在旁边不厌其烦地指点,山羊胡负责念账,五名弟子手忙脚乱地摆出算筹,聚精会神地忙碌起来。 过了一盏茶的功夫。 “师父,两万五千七百二十三钱。” “弟子也算出来了,两万五千七百二十三钱。” “我也是。” “师父恕罪,弟子先前可能听错了一个地方,与师兄相差二十钱。” 五人验算,四人得出了和陈庆一样的结果。 山羊胡不禁倒吸一口凉气:“卑职先前就觉得此物与算筹十分相似,却更精巧便捷,墨家工造果真深不可测。” 五名徒弟垂头丧气。 他们的算学再精深又有什么用? 秦墨能工巧匠辈出,稍作改进就制出了更为厉害的工具。 如今这件东西出世,他们之前学的几十年算筹全都白费了! 蒙毅缓缓点头,也把算盘的功劳记在了秦墨头上。 “蒙尚书,方法你们已经会了。” “开始查吧。” 陈庆把算盘往前一推,漫不经心地说。 蒙毅迟疑片刻,无奈地问山羊胡:“这几本账册需要多久能查证清楚?” “卑职……卑职……” 山羊胡文士脸色红了又白,身躯微微颤抖:“请蒙尚书恕罪,卑职无能,最少要三天才能验算完毕……或许也有可能是五日。” 内务府的账本远超他的想象。 薄薄一页,信息量起码是寻常账目的三倍以上。 再加上密文翻译过程极易出现差错,五天他都按照不眠不休算的。 “罢了。” 蒙毅长长地叹了口气。 五天之后算出来,黄花菜都凉了。 只要工事不停,每日里会不断有新账出现。 旧账迟迟清算不出来,越积越多,到最后绝对是一笔糊涂账。 “陈府令,陛下命天下书同文,车同轨。” “你这密账,用的是何方文字?” 蒙毅恼羞成怒,指尖点着账本兴师问罪。 陈庆装作诧异的样子:“本官自己编写的,你若是喜欢,叫‘陈文’也可以。” “太子殿下先前夸赞这种计数之法简明流畅,节约纸张,难道蒙尚书有什么意见不成?” “陛下之前见到的时候,也没说什么呀!” 蒙毅涨红了脸:“陈府令勿怪,是老夫多事了。” “哦……” 陈庆点点头,好像在说:你还知道呀! “老夫技不如人,甘拜下风。” “不如就按先前说的,待营建告一段落,把账目呈送一份到各家府上。” “老夫命人慢慢验看。” 蒙毅郁闷地站起来拱手作揖。 “那是自然。” “蒙尚书把心放进肚子里,本官岂会篡改账目,贪污挪用了尔等的钱粮。” 陈庆笑呵呵地回道。 蒙毅幽怨地瞥了他一眼,才挥挥手悻悻离去。 山羊胡一行人见势不妙,匆忙跟了上去,不住地向对方请罪告饶。 “连个加减乘除都掰扯不明白,还过来查账呢。” “本官把账本摆在你面前,你自己不中用,这怪不了别人吧?” 陈庆得意洋洋地把账册收好,恰好夕阳的余晖映入眼帘。 “糟了!” “今晚是韩信的谢师宴!” —— 日落西山。 街上行人寥寥,大多数百姓秉承着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习惯,早早回了家里。 哒哒哒的蹄声响彻街巷。 一匹快马犹如红色的闪电般奔驰在空旷的大街上。 陈庆心中焦急,不停夹着催促座下的赤影。 而在此时。 韩家的小院中,田舟以及数名师兄弟略显拘谨地围桌而坐,和韩信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 “信儿,你快去看看,是不是叔叔来了。” 韩夫人同样等得心焦,听到疾驰的马蹄声,迅速从厨房探出头来。 “诺,娘亲我这就去。” 韩信刚起身,大门就被重重地拍了两下。 “信儿,快开门。” 陈庆站在门外长舒了口气,估摸着时间应该来得及。 离年底越来越近了,韩信要与最后一波物料同时启程,顺流而下直抵沿海。 水性、操船他都学得差不多了。 如今在全力以赴熟悉巨舟的构造、原理。 非但在最后总装的过程中能帮得上忙,等到了茫茫大海上,也方便进行损管、安排人手修缮船只。 近些时日一直见不着他,就是在跟秦墨的工匠虚心请教,突击培训。 “叔叔,您来了。” 韩信欣喜地笑着打开院门。 “信儿愈发英挺魁梧了。” “各位师兄弟,你们怎么干坐着?” “莫非是在等我给大家伙斟酒?” 陈庆撸起袖子:“来,本官今日好生伺候下诸位功臣。” 田舟等人立刻起身,谦虚地笑着:“怎敢劳动府令大人。” “诶,跟我客气什么。” “嫂嫂,家里的酒水在哪里?” 陈庆好像回了自己家一样,热情地帮忙招待客人。 韩夫人见到他就安下心来,立刻吩咐韩信过来取酒。 明月高悬,秋风怡人。 陈庆不停地倒酒、替韩信答谢授艺之恩。 韩夫人把准备好的食材一样样做成珍馐佳肴,吩咐两个儿子端上桌来。 一顿饭吃了大半个时辰。 田舟等人喝得面红耳赤,大着舌头还不忘向陈庆表忠心。 “夜色已深,大家早点回去安歇吧。” “若是误了宵禁,就说是替内务府办差,耽搁了时间。” “信儿,你送送他们。” 陈庆虽然喝得也不少,但脑袋还算清醒。 他吩咐完毕后,摇摇晃晃往厨房走去。 众人酒足饭饱,不知道嫂嫂吃过了没有。 陈庆心里一直记挂着这件事。 “嫂嫂。” 他一把推开了半掩的木门,“外头散场了,我让信儿把他们送了出去。” “你吃过了没?” 韩夫人坐在灶膛后,小口咀嚼着一块面饼。 她匆忙站起来,“叔叔快过来坐,妾身去给你倒点茶水解酒。” “今日多亏了叔叔帮忙应酬。” 半醉半醒中,陈庆忽然睁大了眼睛。 韩夫人站起来之后,披着的外衫从肩头滑落。 她身上的衣着十分单薄,衣襟微敞,隐约可见雪白的肌肤上挂着层细密的汗珠。 陈庆顿时醒悟。 饭菜全是嫂嫂一个人忙碌,最后还煮了一大锅的面。 烧了那么久的柴,厨房里早就热得像蒸笼一样。 “叔叔小心些。” 韩夫人体贴地扶住他。 当陈庆的手臂陷入软·绵之中后,下意识侧过头去。 人生唯有两件事不可辜负。 奶白的雪子、雪奶的白子。 “叔叔稍待,妾身忘了把外袍披上。” 韩夫人迅速发现了他的不轨之举,慌慌张张跑回灶膛后。 如果换作平时,陈庆可能立刻尴尬地出门而去。 可现在酒意上涌,他嘿嘿笑了笑:“嫂嫂,我没别的意思,就是想给柘儿一个温暖的家。” 第657章 桃之夭夭,其叶蓁蓁 “叔叔,你喝醉了。” 韩夫人用最快的速度把外袍穿好,低声怨怪了一句,紧张地朝门外张望。 陈庆手臂乱挥:“信儿送客去了,柘儿跟着去凑热闹,一时半会儿回不来。” 韩夫人不禁松了口气,同时又涨红了脸:“叔叔再说这种胡话,别怪妾身下逐客令了。” “你赶我我也不走。” 陈庆放浪形骸地张开双臂:“我就在嫂嫂这里,哪儿也不去。” 韩夫人又羞又气,可拿他又没办法。 “你说话小点声,别让邻里邻居听到,惹出闲言碎语来。” “喏,给你个木墩,自己坐着醒醒酒。” “我去给你盛碗热汤。” 她搬着木墩,离对方还有两三步远就赶快把东西放下。 “嫂嫂你离我那么远干什么?” “我陈庆可有对不起你的地方?” 陈庆一屁股坐在木墩上,委屈地说道。 “叔叔对我们一家有活命之恩,便是做牛做马都难以报答。” 韩夫人从锅里盛了碗热汤,凑在碗沿轻抿了一口,觉得不太烫这才递了过去。 “快把汤喝了。” “嫂嫂你先把碗放下。” 陈庆仰头望着她,眼神幽怨。 “叔叔这是怎么了?” “谁给你气受啦?” 韩夫人忍俊不禁。 陈庆此时的举动跟韩柘闹别扭时简直一模一样。 没想到权倾朝野的陈府令居然也会这般作态。 “嫂嫂,不瞒你说,自打我第一回见你,就没安什么好心思。” 陈庆拍着大腿,真诚地说道。 “哦?” 韩夫人略显慌乱,但是想起韩信跟韩柘一时半会儿回不来,心下稍安。 “嫂嫂,你想呀。” “咱们初遇时,你我素不相识。” “我何苦来哉去管韩家的闲事,跑去黑冰台大狱里救人。” “但凡……” 陈庆压低了声音:“嫂嫂若不是姿容绝色,我至于费这么大劲嘛!” 韩夫人哭笑不得。 换了别人说这样的话,她定然恼了。 但是陈庆神色坦然,眼神真挚。 只让她觉得有些轻率莽撞,并无几分恶感。 “叔叔不许胡说了。” “先喝汤。” 韩夫人端起陶碗,递到他的嘴边,也不管陈庆愿不愿意,抬起手臂就灌。 “嫂……咳咳!” 陈庆呛得咳嗽了两声,韩夫人才停下手。 “嫂嫂你别拦我。” “今日既然把心里话说了,那就一吐为快。” 陈庆用衣袖胡乱抹了两把,接着说:“我拍着良心说,对信儿的前程尽心尽力。哪怕是自家亲侄儿,都不会如此放在心上。” “连柘儿的学业我都帮忙操办了!” “嫂嫂你能挑得出毛病来吗?” 韩夫人想要假装生气呵斥他两句,可努力试了几次,都没办法做出生气的样子。 “挑不出。” “叔叔是向我邀功来了?” “那你要妾身如何报答?” 她板起面孔,声音清冷作愠怒状。 陈庆仰着头,目光贪恋地打量着她娇媚的容颜。 灯月之下看佳人,比白日更胜十倍。 相比外在,韩夫人最吸引他的是那种温柔贤惠、秀外慧中的传统贤妻良母气质。 “嫂嫂,你我并无血脉亲缘。” “咱们不以叔嫂而论,仅以友朋作比。” “我够不够仗义?” 陈庆顾左右而言他。 “仗义……” 韩夫人拖长了尾音:“那你要怎地?” “我……” 陈庆欲言又止,投去一个‘你懂的’眼神。 “说呀。” “叔叔为何迟迟不语?” 韩夫人逼问道。 “嫂嫂何苦为难我。” 陈庆别过头去:“我的心思你还不明白?” 韩夫人倔强地说:“就是不明白。” …… 陈庆不禁恶从胆边生:“我馋你的身子,也馋你的人。” “噗嗤。” 韩夫人捂嘴娇笑,像是看傻子一样打量着他。 “嫂嫂,我说真的。” 陈庆急切地站了起来:“你若是不允,就把我今日的言语当成醉话。” “往后……我该如何还是如何。” “你就当今日的事情没发生过。” 他打心里尊重韩夫人的品性和人格,实在不愿强人所难。 厨房内寂静无声。 韩夫人美眸低垂,不言不语。 “嫂嫂,我这就走了。” 陈庆心烦意乱。 想不到等了那么久,吐露心扉之后竟然是这样的结果! 他扭身便准备从厨房出去。 “回来。” 陈庆已经跨越过门槛,身后突然传来一道清脆的嗓音。 韩夫人嗔怨道:“你家中娇妻美妾还不知足,到底相中了我什么?” 陈庆瞬间振奋起来,回过身说:“看中你人比花娇,看中你身段妖娆,看中你知书达理、温婉可人、善良大方。” 韩夫人脸色微红:“呸,好不知羞,亏你说得出口。” 陈庆理直气壮:“发自肺腑,有什么说不出口的?” 踟蹰片刻。 韩夫人的脸色变幻不停,陷入了艰难的抉择。 更重要的是,她知道自己将要走向一条危险的道路,内心却没有多少抵触。 “再等等吧。” “等到什么时候?” 陈庆目光火热,上前一步。 韩夫人心如鹿撞,害怕地往后退了一小步。 “起码……再过一两个月,等到信儿不在家再说。” 陈庆嘴角的笑容逐渐扩大:“嫂嫂,我也是这么想的。” “你……好不知羞耻!” 韩夫人脸上浮现出一层红霞,出言唾弃。 “快走快走,少在这里碍我的眼。” 她担心陈庆一时性急,做出什么不轨的举动。 “嫂嫂,好歹让我收个定金再说。” 陈庆此刻心头大定,露出无耻的笑容。 “什么定金?” “你快出去,信儿、柘儿快回来了。” 韩夫人为自己的决定心慌意乱,掰过陈庆的身体,把他往外推。 却不妨对方猛地转过身,一把将她抱在怀里。 “嫂嫂。” 韩夫人眼神呆滞,像是中了定身术一般,浑身僵硬动弹不得。 陈庆贪婪地在她的脸侧、耳后轻嗅着:“终于得偿所愿了!” 韩夫人如梦初醒,像是受惊的小鹿般往后退了好几步。 “嫂嫂可否告知芳名?” “我好奇很久了。” 陈庆在原地站定,坏笑着问。 “啰嗦什么,还不快走。” 韩夫人再三催促。 “那……我下回再问。” 陈庆笑了笑,略感遗憾地转身离去。 “桃之夭夭,其叶蓁蓁。” “妾身名韩蓁(zhēn),你别记错了。” 直到陈庆走到院中的时候,柔柔的话语才从厨房中传来。 韩汀兰心乱如麻,浑身像是有无数条小虫子在爬。 “我与人通奸了……” “不守妇道,水性杨花,见异思迁……” 她深呼吸几次,内心了许久眼神才恢复了平静。 “嘤其鸣矣,求其友声。 相彼鸟矣,犹求友声。 何况人乎?” 第658章 来自后世的高科技算法 临近十月,关中大地粟麦飘香。 阡陌地头,官路驰道上到处都是运输粮草的队伍。 辛劳了一年的古铜色脸庞上流露出喜悦的笑意,就连带儿孙去集市的时候,也舍得掏出一枚铜钱,给他们买些解馋的零食。 咸阳宫里里外外装饰得焕然一新。 通往太庙的道路已经被全面封禁,大批侍卫占据了周边要道,防守得犹如铜墙铁壁一般。 除此之外,还有卫戍军沿着通往西郊的道路层层排列,绵延二十里不止。 国之大事,在祀与戎。 泰山封禅为秦朝祭祀最隆重的一种,次之为郊祀,再次为四畤和太庙。 在扶苏的劝阻下,始皇帝熄了泰山封禅的心思,降格为郊祀。 宗亲勋贵、文武百官一个不落,全都要随着御驾前往祭天。 整个祭典持续一整天,直到夜幕降临后,点燃盛大的篝火,向先祖禀明一年的功过得失,才算落下帷幕。 清早,巳时末。 嬴诗曼急得不停跺脚,嘴里催促道:“快点儿,你赶紧的。” “马上就好。” 一池烈酒上升腾起幽蓝的火苗,舔舐着架在上方的长铁钳。 陈庆拿起来观察片刻,点了点头将其插到了旁边的木桶中。 滋啦—— 水汽刚冒出来,他立刻抽出铁钳,夹住嬴诗曼脑后的一缕秀发,麻利地一圈一圈卷了上去。 “还有多久?” “都怪你,非得让我弄什么公主大波浪。” “若是你我晚至,父皇非得大发雷霆不可。” 嬴诗曼歪头望向窗外的天色,暗暗心急。 “就差最后一缕了。” 陈庆没好气地说:“我说让你为百巧楼带货的时候,你不是欢天喜地的吗?” “怎么又来怨我?” 嬴诗曼气得跺脚:“陈庆,你能不能麻利点?” “好好好。” “这就成了。” 陈庆用最快的速度把最后一缕头发烫好,然后略加整理:“站起来看看,为夫的手艺如何?” 嬴诗曼一下子蹿了起来,歪着头打量自己的发型。 原本柔顺乌黑的秀发此刻蓬松飘逸,呈现出大海波浪般的纹理。 优雅大气,轻盈飘逸。 “咦?” 嬴诗曼脸上露出喜色,越看越是喜欢。 “照完了没有?” “赶紧收拾东西准备出门。” “我说你怎么又不着急了?” 陈庆把火钳扔回了水桶里,笑着说:“你们喜欢的话,回头也给你们烫。” “热巴,快把挎包拿过来。” “诗曼,咱们家的路易威登能不能成,全看你今天的表现了。” 嬴诗曼信心十足:“包在我身上。” 相里菱、王芷茵、热巴三人看着嬴诗曼脑后蓬松的大波浪,既新奇又觉得有趣。 如果不是时间来不及,非得亲自试一试不可。 全家匆匆忙忙出府乘上马车,朝着咸阳宫赶去。 嬴诗曼几乎忘了今天要干什么,叽叽喳喳跟别人讨论着烫发的样式、优劣,炫耀之情溢于言表。 陈庆微笑着摇了摇头。 后世有灵堂卖片,大秦自然不能落于人后,祭天大典这种重要的场合不带货实在可惜了。 鼍鱼皮实在不是什么稀罕货色,想卖出高价来,非得搞点噱头不可。 渣女大波浪与路易威登似乎是一对完美的组合。 先在祭典上试试效果,不行再换别的法子。 车夫不停催促着驽马,一家人紧赶慢赶,终于在出发前抵达了宫中的会合地点。 旌旗招展,冠盖云集。 陈庆带着妻妾不动声色地穿越人群,太子妃已经在前面焦急地冲他们招手。 嬴诗曼清楚地感觉到,她每走过一段路,都有数道眼神聚集到自己身上,确切地说是在盯着她脑后的大波浪。 人无我有,她的优越感顿时爆棚,骄傲地把下巴扬起。 “你们怎么才来!” 太子妃一手扶着腰,低声训斥道。 陈庆没接她的话,四下巡视后问:“殿下去了哪里?” 太子妃回到:“沐浴更衣去了。你别站在那里,去奉常那里问问还有什么遗漏的。若是父皇问起,就说来了有一会儿了。” “诺。” 陈庆爽快地答应下来,离开了女眷的圈子。 园中的达官显贵三五成群,互相寒暄叙旧。 负责皇家祭典的奉常忙得脚不沾地,额头冒汗。 陈庆远远地看到他,招手…… 一个凶神恶煞的人影挡住了他的视线。 接着,两个虎背熊腰的武将组成了一道厚实的人墙,神色不善地打量着他。 “陈府令识得某家吧?” 带头的武将冷冷地笑着,拱手作揖。 “不认识。” 陈庆老实地摇了摇头。 你算哪根葱? 我为什么要认识你? “某家羌瘣(lěi)!” “一战斩首十万赵军,生俘赵王迁的羌瘣!” 中气十足的话语,引来无数人侧目。 王翦唏嘘地叹了口气,把头转向旁边。 一个是昔年并肩作战的老伙伴,一个是自家孙婿。 他帮谁都不对,索性假装看不见,相信陈庆自己会有办法的。 “末将杨端和,两次伐魏,一次伐赵,生平从无败绩,共下十二城。” “老夫辛胜……略有薄功。” 充满挑衅意味的话语中,突然传来一道心虚的声音。 辛胜露出无奈的表情。 他也不想掺和这件事,架不住同僚义愤填膺,要是不一起来难免落人口实。 “原来是大秦的诸位功臣。” “本官有礼了。” 陈庆用屁股想也知道怎么回事。 谁放的风声不知道,但他要封侯的消息肯定人尽皆知了。 羌瘣按捺不住性子:“听闻陈府令有大功于社稷,陛下有意以关内侯许之。” “此事可当真?” 陈庆淡淡地笑着:“当不当真的,与羌将军没什么关系吧?” 羌瘣勃然大怒:“某家战功无数,尚不得封侯。敢问陈府令功在何处?” “难道比生擒赵王还要大吗?” 陈庆实在不愿意搭理这些性格暴躁的武夫。 你们想要,自己去找始皇帝讨呀! 跟我吹胡子瞪眼有什么用? “本官忝为皇家内务府府令。” “羌将军,敢问一句,是为皇家效力重要,还是为大秦开疆拓土重要?” 羌瘣毫不犹豫地回答:“当然是……” “咳咳。” “咳。” 杨端和与辛胜不约而同地用咳嗽声提醒。 羌瘣马上反应过来,戒备地盯着陈庆。 “呵呵。” “某家可不上你的当。” “吾皇至尊至贵,算你为皇家效力重要又如何?” “敢问你的功绩在何处?” 羌瘣冷笑着问。 陈庆捏着下巴:“既然你也承认了,为皇家效力重要。” “那本官自上任以来,励精图治,勤于政事。” “皇家内务府蒸蒸日上,做大做强。” “难道还比不过你杀敌之功?” 羌瘣惊讶地目瞪口呆:“如何相抵?你倒是说个明白!” 陈庆好似难以理解他为什么还不明白。 “为皇家效力:尽忠职守=一战斩首十万赵军,生俘赵王迁。” “羌将军,这难道还有什么疑问吗?” “还有杨将军。” “本官为皇家效力公正廉明,从未徇私枉法=你两次伐魏,一次伐赵,生平无败绩。” “大家都没什么意见吧?” 陈庆理直气壮地看着对面的武将。 大专=985。 月入两千=月入两万。 我这来自后世的高科技算法,岂容尔等挑衅! 第659章 他们组团骂了我,难道还不能证明勇武吗? “荒谬!” “天下间哪有这样的说法?” “若无我等浴血沙场,你这贼子安能在此大言不惭!” 羌瘣怒火攻心,气得破口大骂。 “羌兄,小声些。” “今日是祭天大典。” 辛胜开口提醒。 羌瘣宽厚的胸膛剧烈起伏,忿忿地一甩手。 “我今日哪怕拼着削爵罢职,也要为兄弟们讨个公道!” “陈庆,你说自家公正廉明,简直是天大的笑话!” “我亲眼见到北地郡豪商乌氏的车马进了陈府的大门。” “那车上载的箱子满满当当,里面装的是什么?” “总不能是空的吧!” 羌瘣扯着嗓子喊了一半,周围越来越多的人关注到这边,寒暄声逐渐消寂。 他也不自觉减小了音量,害怕万一被始皇帝撞上。 “本官什么时候说它是空的了?” “里面是乌氏倮送来的贺礼。” “诶,羌将军,本官的话还没说完。” 陈庆竖起手掌,嘴角勾起:“礼尚往来≠本官受贿。” “羌将军何必大惊小怪?” “难道逢年过节你不送礼吗?” “还是在场的诸位哪一个少了应酬往来?” 羌瘣额头青筋高鼓,差点跳了起来:“无耻之尤!” “外面果然所言不虚,你陈庆……” 辛胜飞快地按下对方的手臂:“羌兄慎言。” “某家……” 羌瘣嘴巴开开合合,终于无奈地把嘴巴的话咽了下去。 再怎么说陈庆也是帝婿。 骂了他不要紧,但当众折了皇家的面子,事后始皇帝怪罪下来就麻烦了。 羌瘣双目怒瞪:“陈庆,某家下朝时途经宜春宫左近,不止一次见到你睡眼惺忪从府里出来。” “日上三竿才出家门,这就是你的勤勉任事?” “大家伙评评理,本将说得对不对!” 陈庆对周围的各色目光视而不见。 要是人多就有理,那还要封建集权、一言以决天下做什么? “羌将军又错了。” “迟到早退≠我不勤奋。” “本官披星戴月,油灯下伏案埋首的时候你也没见着是不是。” 陈庆摊开手,坦然地说道。 羌瘣三尸神暴跳,一张脸涨得红中发紫。 他向来不善于口舌争执,更没想到陈庆的脸皮如此之厚。 一番荒唐谬论,竟然说得理直气壮! 杨端和比羌瘣的嘴还笨,不由地向辛胜投去求助的目光。 ‘算了,杨兄弟。’ ‘陛下一言九鼎,说了要给陈庆封侯,岂会食言。’ ‘我等公然违逆陛下的意图,反而会招来祸事。’ 辛胜还不知道自己的好儿媳给辛岳戴了一顶油光发亮的绿帽。 就算知道了,多半也不会太在意。 反正陈庆和自家儿子是名义上的连襟。 亲不亲,打断骨头还连着筋。 陈庆眼下风头正盛,说不定辛家还有求着他的时候。 犯不着因为封侯一事与之为敌。 “唉……” 杨端和重重地叹了口气。 朝中文武多畏惧陈庆的嚣张气焰,不敢公然责难。 没瞧见王翦都没吱声,蒙家也没站出来嘛。 他们几个算是功勋卓着的老臣,咽不下这口气才结伴前来。 想不到陈庆竟然将一行人视若无物,吃准了别人奈何不了他。 奸佞当道,国将不国呀! 杨端和忧心忡忡的想着,给羌瘣打眼色,示意鸣金收兵。 “咱们就这么算了?” 羌瘣目眦欲裂,恨恨地说道。 杨端和没好意思明说:不算了还能如何?朝中与陈庆有仇怨者多矣,你看哪个过来帮腔附和了? 羌瘣明白了他的意思,皱着眉头环视四周。 文臣武将,看热闹的、指指点点的,还有投来鼓励眼神、同仇敌忾的。 ‘妈的!’ ‘藏头露尾的鼠辈!’ ‘若是有心声张就站过来,缩在后面算是个什么东西!’ 羌瘣一下子泄了气。 道消魔长,光凭他们几个如何能让始皇帝回心转意? “罢了,干我甚么鸟事!” 羌瘣愤愤不平地甩甩手,大步流星地朝着武将的圈子去了。 杨端和作揖道:“今日之事,杨某一人担了。” “陈府令若要责怪,尽管冲着我来!” 陈庆笑吟吟地说:“大家同朝为官,以和为贵。本官岂会背后中伤各位,尔等尽管放心就是。” 杨端和冷眼打量着他,根本不相信这番说辞。 不过他性情刚强耿直,只要不是抄家灭族,也无所畏惧。 “告辞!” 杨端和冷哼一声,甩袖便走。 辛胜留在最后,谄笑着说:“陈府令勿怪,我等武夫粗鄙无礼,不明事理,还请担待些。” 陈庆轻描淡写地表态:“好说,好说。” “那老夫先去了。” “若岳儿回咸阳述职时,还请陈府令赏脸前来一聚。” “你我……” 辛胜的话还没完,陈庆就把视线挪向旁边:“殿下回来了。” 他头也不回地说了声:“本官有事,下次再叙。” 辛胜循着对方离去的方向,羡慕地看着扶苏春风和煦的笑容。 如果这笑脸是给他的,那该多好呀! “先生,诗曼的头发怎么弄的?” “母妃见到之后,把她叱责了一通。” 扶苏换上了一身白色锦袍,更显得风度翩翩,潇洒倜傥。 “哦?” 陈庆心虚地问:“陛下没骂我吧?” 扶苏笑意更盛:“父皇倒是没说什么,只是妹妹们非常喜欢诗曼的发型,围着她询问其中就里呢。” 陈庆松了口气:“那就好。” 扶苏回头望了一眼,始皇帝在吩咐朝中重臣祭典事务,一时半会儿应当走不了。 “先生,蒙恬将军上书,请朝廷加大钱粮供应。” “北军要有大动作。” 扶苏压低声音说:“蒙恬将军还特意修书一封,请我推荐朝中武将共谋大事。” 陈庆立刻明白了其中缘由。 蒙恬真要请草原诸部首领来咸阳跳舞了! 只不过…… 到底多大的仇呀! 蒙恬放着身边的王离不用,特意给扶苏卖了个好,让他推荐别人来瓜分军功。 王家一门双侯,蒙家应该是最不想见到第三位侯爷出现的。 蒙甘…… 这小子不用他操心。 有好事哪能少了蒙家的未来将星。 “微臣推荐两个人。” 陈庆突然灵光一闪。 “哦?” “先生有好人选?” 扶苏笑着说:“本宫正为此事犯愁呢。” “不知先生要推荐的武将姓甚名谁?” 陈庆玩味地说:“一人名羌瘣,一人名杨端和,皆是能征善战的军中宿将。” “而且为人刚直不阿,微臣十分敬佩。” 扶苏诧异地望着他:“先生与他们应当没什么交集吧?为何推荐他们两个?” 陈庆的眼神意味深长:“谁说没交集?” “刚才这两位组团过来骂了我一顿。” “这还不能说明二人的勇武吗?” 第660章 我只是想给小姨子做个头发,有什么错? 扶苏愣神的时候,陈庆三言两语把原委道明。 “殿下,天下承平已久,匈奴、百越皆难成大器,朝中武将养尊处优,逐渐消磨了锐气。” “羌瘣、杨端和雄风不减,壮心未消。” “由他二人辅佐蒙恬,当能成就大事。” 陈庆神色认真地说道。 扶苏缓缓点头,好奇地问:“先生不怨怪他们唐突无礼?” 陈庆洒脱地说:“有何可怨?” “若是易地而处,换成我为大秦出生入死,却只能眼睁睁看着别人封侯,那微臣非得半夜到他家门口泼大粪不可。” “泼完了不算,还得朝他府邸里扔几块沾屎的石头。” “羌、杨二人仅对微臣口头责问,算得上胸襟开阔、儒雅随和了。” 扶苏忍俊不禁:“先生莫说笑了。” “那本宫就向父皇推荐这两人?” 陈庆作揖道:“应当如此。” 一名侍者匆匆走来,扶苏冲对方颔首,“父皇叫我过去。” “先生豁达大度,不计前嫌荐举能臣。” “本宫当与二人纷说清楚,晓以先生大义。” 扶苏说完后,匆匆前去与始皇帝会合。 祭祀在此时的重要性无与伦比。 泰山封禅是为报天之功、报地之德。 郊祀乃祭奠先王、先烈,奏告后人功过得失。 太庙祭祀相当于感谢先祖庇佑之恩,同时祈求来年风调雨顺、五谷丰登。 但是对陈庆来说,无论大祭小祭,作用无非是带货和吃席。 宗室与朝臣分列两边。 陈庆一个外姓人,却因为是帝婿外加宠臣,离扶苏的距离并不远。 他来的时候无意间瞥到过子婴一家,此时偷偷回首,发现丽姝夫人在队伍的最末尾,几乎没有任何存在感。 其余宗室与他们之间仿佛有一层无形的隔阂,始终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完全无视了他们的存在。 丽姝夫人发觉有人在盯着自己,抬起头露出欣喜的笑容,妩媚地挤了挤眼。 陈庆猛地转回头去,不忍再看。 最是无情帝王家。 子婴可是扶苏正儿八经的堂兄弟,如今却只能沦为宗室末等,备受冷眼和嫌弃。 “唉……” 陈庆轻声叹了口气。 熬吧! 熬到扶苏登基,或许才有改观。 始皇帝的仪仗开路,文武百官、宗亲勋贵浩浩荡荡地尾随在后。 陈庆低着头,别人走他也走,别人停他也停。 人一旦闲下来,就特别容易走神。 ‘韩蓁……’ ‘到底是冠了夫氏,还是同姓而婚呀?’ 陈庆脑海里翻来覆去地琢磨。 六国覆灭,天下一统。 此时是整个华夏最为混乱的年代。 各种旧的习俗和枷锁被打破,而新的制度还未成型。 姬姓诸侯国之间互相仇杀,以至于某些贵族不再提及曾经引以为豪的‘姬’姓,而是以封邑之名既为姓又为氏。 周朝立法同姓不婚,到了春秋时还在严格执行,等到了战国时代已经无人理会。 礼崩乐坏的大时代来了嘛! 别说同姓婚姻,哪怕同宗、同族都屡见不鲜。 诸夏王室带头大搞奢淫之风。 王者级强者:齐桓公——全家桶套餐;夏姬,通奸通到低头喊一嗓子都能听到回声。 星耀级强者:卫宣公——睡庶母,娶未过门的儿媳宣姜;宋襄公的夫人王姬——睡了其孙辈公子鲍。 钻石级强者:楚平王——娶未过门的儿媳孟嬴;晋大夫赵婴——睡侄媳庄姬。 …… 相比之下,韩信的父母同姓而婚,简直是小的不能再小的事情了。 如果韩蓁父母早逝,遗留了大笔家财或者爵位。 那同姓而婚,保住韩氏一族的钱财和爵位不外流,更加合情合理。 虽然民间普遍对这种行为颇有微词,但陈庆是个心地善良的人。 区区俗世的偏见算得了什么! 在鄙夷唾弃和不以为然之间,他选择了兴致盎然。 为了家族利益而牺牲的韩夫人,需要我陈庆来拯救! “夫君,你笑什么呢?” “如此庄严肃穆的场合,你在想什么坏事?” 嬴诗曼不知道什么时候凑了过来,一直侧头看了陈庆很久,对方都在低头窃笑,根本没发现旁边多了个人。 她顿时大为气恼,伸手掐了陈庆一把。 “夫人,你什么时候过来的?” 陈庆如梦初醒,脸色恢复了正经。 “又是哪个不知羞耻的贱人在作死吗?” 嬴诗曼恶狠狠地回头望去。 皇家宗亲又如何? 为了权为了利,不要脸的人多了去了! “夫人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为夫岂是那等人?” “刚才我在想,皮包要是卖得好,利润可不比镜子差。” “而且因为价格相对低廉,受众必然更为广泛。” “若是做的好了,咱们家又多了一门日进斗金的营生。” “不枉我夫人忙前忙后,辛苦一场。” 陈庆双目中充满怜惜之色,语气十分真诚。 “真的?” 嬴诗曼半信半疑:“你算什么君子?” 陈庆笑着说:“今天你皇兄还夸我豁达大度,心怀大义。” “扶苏殿下的眼光还会有差错吗?” 嬴诗曼没拿到切实的证据,只能就此作罢。 “皇妹们非常喜欢你的公主大波浪,一直央求我给她们也做成这样的发式。” “还有那鼍鱼皮的包,打听的人也不少。” “你什么时候有空,教会了芷茵和阿菱,我带她们出去烫头发,顺便售卖咱家的皮包。” 陈庆的笑容凝固在脸上,脑海中的幻境瞬间崩塌。 “姐夫,好烫。” “姐夫,人家美不美?” “姐夫,你好棒!” 众所周知,皇家的基因经过一代代的改善,公主的姿色都不差。 万一有个身材苗条、前凸后翘、风姿迷人的小姨子在耳边娇声软语,说不得陈庆要与诸夏王室的各位强者看齐了。 “为什么是芷茵和阿菱?” “我不会做头发吗?” “烈酒烧起来的样子你也见识过,烫着她们怎么办?” 陈庆正义凛然的说道。 “哼!” “你打的什么鬼主意我还能不知道?” “趁早熄了你那些肮脏龌龊的心思!” 嬴诗曼愤恨地跺了他一脚,扬长而去。 “嘶——” 陈庆捂着脚面单腿蹦来蹦去。 MMP! 你以为你拦得住? 秦国王室也出过王者级强者的! 我只是想给小姨子做个头发,有什么错? 第661章 耕田如此之好,怎不见公卿勋贵来耕田? 夜色降临。 一支火把投到泼了猛火油的柴堆上。 熊熊火光冲天而起,照映得半边天空都变了颜色。 手执木质兵盾的优伶依次上前,在火堆旁舞剑、击盾,跳着老秦人钟爱的军傩戏。 陈庆站在人群中,目光复杂地看着始皇帝走上高台,中气十足地向历代英灵诵读祭文。 这样的场景历史上一定发生了无数次。 而他,碰巧赶上了其中一次。 华夏人民赖以生存的土地肯定不是充话费送的,也不是外族瞧你顺眼主动让给你的。 一代代雄才伟略的君主、骁勇善战的将士、足智多谋的谋士才造就了这个伟大的国家。 “该吃席了吧。” 豪情壮志过后,陈庆的肚子咕噜咕噜叫了起来。 等会儿他得多吃两个菜,才有力气为这个当世无敌的霸道之国添砖加瓦。 —— 翌日,天光大亮。 陈庆又双叒叕一次起得晚了。 郊祀之后,始皇帝即将对朝中文武进行新一轮的调整。 先从小处着手,由吏部尚书章邯总结官吏的考核结果,该罢免的罢免,该升官的升官。 然后身居高位的,只能由始皇帝亲自定夺。 陈庆知道自己的侯爵之位跑不了,但未免等得心焦。 他还不能表现出急切之情,以免嫉恨之人在背后嚼舌根。 为了证明自己对此并不挂心,陈庆连北坂宫都没去,四处巡查内务府的工地。 “吁……” “府令,前方有人阻路。” 车夫停下马车,作揖禀报。 “你说什么?” 陈庆用胳膊支着侧脸,毫无形象地侧躺在马车上,享受深秋时的暖阳。 听到汇报后,他先是愣了下才回过神来。 “真有人阻路?” “这是哪冒出来的?” 陈庆揉了揉眼睛,惊叹连连。 这条路通往内务府与蒙家合办的水泥工坊。 他实在想不明白,谁吃了熊心豹子胆,敢阻拦皇家与公卿合办的生意? “老丈。” “你这是干什么呢?” 陈庆吩咐车夫与护卫不要轻举妄动,怀着探究的心思大摇大摆地走上前去。 刺客? 别逗了! 十步之外,弩比剑快。 十步之内,弩又快又准。 “大人可是此地管事?” 拦路的‘老者’年纪并不大,估摸着四十余岁。 两鬓的头发花白,脸色沧桑得像是老树皮一样,才看着显老。 他怀里抱着个蓝布包袱,迅速站了起来。 “算是吧。” 陈庆不以为意地点点头。 “在下屠淳,想把这份征地钱还给内务府。” 拦路者立刻将蓝布包袱双手奉上,言辞非常恳切。 “大人小心。” 车夫给精铁短弩上了弦,把手背在身后,警惕地提醒道。 屠淳见状憨厚地笑了笑,当着陈庆的面把包袱上的结扣打开。 里面是麻绳穿好的一串串铜钱,约莫有二十贯左右,而且还是银行近期发行的新钱。 陈庆先前没看出包袱如此沉重,此时注意到对方手腕上的长条形伤痕,诧异地问道:“你有爵位在身?” “在下是簪袅爵,位列三等。” “朝廷的工坊征了我家一片地,给了这些补偿。” 屠淳捧着布包,把胳膊往前伸了伸。 陈庆疑惑不明:“刚才本官听到的是,你要把征地钱还给内务府?” “莫非是嫌给得少了?” “你有功于社稷,确实该酌情考量。” 地是蒙家征收的,内务府没参与过。 但陈庆并不介意多给对方一些钱财了结此事。 “不不不。” “并非钱少,朝廷征地的补偿相当优厚。” “上官瞧在下有爵位在身,另外置换了一块田地,还给了这些钱作为庄稼的补偿。” 屠淳笑了笑,“但屠某思来想去,这钱不能要。” “在下想用它给家中长子谋个前程。” “故此才来麻烦大人。” 陈庆愕然地瞪大了眼睛:“你想给令郎谋个什么前程?” 屠淳思索片刻,认真地说:“若能在内务府做事,哪怕是一员小吏也再好不过。” “求大人宽仁,给犬子一个机会。” “他粗通文墨,一身好力气,绝对误不了朝廷的差事。” 陈庆上上下下打量着对方:“你是簪袅爵?征地时补偿了等同的田地?” “既然如此,为何还要大费周章,把钱财还给内务府,换个小吏来当。” “做个小吏,可不比当个田舍翁来得清闲呀!” 屠淳犹豫片刻,沉声说:“不瞒大人,屠某就是不想种地才去当的兵。” “没想到三年征战下来,仅得微末之功。” “到头来还是落得个回乡耕田,虽然比以前景况好了许多。” “犬子更加不如意……” 屠淳深深地叹了口气:“在下愿意再添些钱财,请大人格外开恩。” 陈庆轻笑着问:“你为何如此执着于让令郎入内务府当个小吏?朝廷律法严苛,动辄得咎。” “令郎在家耕田,虽不能大富大贵,却也安稳太平。” 屠淳忍不住说:“耕田如此之好,怎不见公卿勋贵来耕田?” “屠某最恨的就是耕田,我儿文武双全,一辈子耕田能有个什么出息!” “他要是想当个田舍翁,我就当没生过这个逆子!” 陈庆瞠目结舌,突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让大人笑话了。” “您出身高贵,锦衣华服,不知我等的苦楚。” “这二十贯,再加在下多年积攒的十贯钱。” “请大人代为通融,给我儿谋个职位。” 屠淳知道自己一时嘴快说错了话,把包袱捧得更高,以期用钱财弥补自己的过失。 陈庆怔怔地看着他:“老丈,你没白当兵,也没白上战场。” 屠淳略显得意:“在下从军入伍,远赴边关塞外与蛮夷厮杀。当时我看着脚下染血的土地,心中就在想:往后朝廷一定会迁徙民夫在此开垦耕种。 你们谁爱种谁种,反正我是不想种了。 从军入伍、经营商贾、就算当个匠人,哪样不比种地要强? 大人,在下再加五贯钱,求您给犬子谋个差事。” 陈庆神色复杂,久久说不出话来。 “你是有多恨种地呀?” 屠淳语气平静地说:“在下恨得不光是种地,也恨吃苦卖力。” “三十贯钱,求大人成全。” 陈庆摇了摇头:“本官就准了你!” 他一把拎起包袱:“这些足够了。老丈,本官多嘴劝一句……” “人活得太明白了不好,心累。” 陈庆拎着沉甸甸的包袱返身走向马车:“令郎明日去工地上报个到,就说陈府令让他来的。” 屠淳根本没时间思考陈府令到底是谁,他激动地连连作揖:“多谢大人开恩!” “犬子若有所成,屠家世代对您感激不尽!” 第662章 土木双灵根,先天打灰圣体 “宇宙的尽头是编制。” “从这个年代就开始了。” 陈庆重新回到马车上,手里捧着沉甸甸的铜钱,语气复杂地感慨道。 屠淳相当于此时的拆迁爆发户,用20万拆迁款给自己的儿子买了个央企正式工的编制。 这家央企非但是垄断型企业,待遇还挺高。 只要工作不出什么差错,今后还有晋升的机会。 往后再也不用看天吃饭,也不用受地方官吏欺压。 或许还可以仗着体制内的身份,给自家和宗族谋取些利益。 陈庆觉得微不足道的东西,却相当于改变了屠家的命运。 “大人,前方道路泥泞,马车容易陷进去。” 车夫勒住缰绳,回头禀报。 “本官自己过去便是。” “你把马儿照看好。” 陈庆收起发散的思绪,矫健地跃下马车。 元旦的欢庆气氛似乎完全没有影响到这里。 贵族士人、高官显贵此时大多在走亲访友,饮宴聚会。 而对于黔首百姓来说,忙完了田地的活,他们马不停蹄就跑来工地上打点零工。 因为工钱开得高,结算又痛快,相比陈庆上次来的时候,人多了起码五成不止。 再过些时日,还会有更多的男女老幼奔赴而来,赶在入冬前多赚些钱财,好筹备一家过冬的物资。 “路修得够快的呀。” “是不是晚上加夜班了?” 陈庆沿着水泥路走出了老远,才看到前方的断茬。 而坡道下方的工坊也初具雏形。 一些地方已经修筑好了地下设施,开始浇灌混凝土。 新浇好的地方全部用草帘子盖着,面积赶得上大半个足球场。 一名管事随侍在侧,谄笑着说:“多亏了秦墨的孟工长,若不是他起早贪黑,废寝忘食地督促指点,可没有今日这般景象。” 陈庆意外地侧过头:“是内务府派过来的人吧?你把他叫过来。” 他担心对方急于求成,逼迫民夫劳碌过甚,反而坏了他的本意。 “府令大人,卑职孟诚。” 一名十七八岁的青年小跑着过来,抬手作揖。 孟诚顺势抹去额头上的汗水,虽然略显疲色,眼眸中却洋溢着青春激昂的斗志。 “小郎君挺精神的呀。” “干得不错。” 陈庆向来把秦墨当成自家人,微笑着问:“来了多久啦?平日里干活累不累?” 孟诚用力地摇头:“不累,每日里也不过监管民夫,有时候稍微帮把手,比之前在皇陵轻松多了。” “要是这点苦都吃不了,哪有脸领您的俸禄。” 陈庆看他脑袋上都冒热气了,打趣地问:“你每天当值多少个时辰?” 孟诚痛快地回答:“不过七个时辰而已,偶有拖沓的时候,也不过八九个时辰。” ??? 陈庆怀疑自己听错了。 每天最低干14个小时,最多16-18个小时,这还叫‘而已’? 他把目光投向身旁的管事,怀疑孟诚是为了邀功请赏,夸大其词。 “大人,孟工长确实天不亮就出门了,夜色漆黑还未返家。” “工地上的民夫全都可以为其作证。” 管事认真地回答。 陈庆这才信了八九分,眼中不由多了几分赞赏。 “元旦时朝廷休沐,你没回趟家与亲人团聚?” “若是父母不在咸阳,写封家书回去,与同僚一起去城里逛逛也好。” “活是干不完的,年轻人要量力而行,别累坏了身体。” 孟诚爽朗地笑着说:“师父晚上摆宴,卑职倒是去了一趟。酉时出门,戌时而归,怕耽误了第二天的活计。” 陈庆略感惭愧。 这小子也太勤奋了吧! 我特么一天当值不到三个时辰都嫌累,你简直把工地当成自己家了! “不知令尊令堂在何处?” “你如此勤勉,本官得给你发一份厚厚的岁赐。” “把他们二老接来享福吧。” “若是缺了住处,内务府给你安排。” 陈庆爽快地嘉许。 “不用了。” “卑职……” 孟诚似乎有难言之隐,苦笑着连连摆手。 “嗯?” “孝顺父母天经地义,你……” 陈庆疑惑地望着他。 孟诚垂下头去,低声说:“卑职自幼母亲亡故,家父没过两年就另娶了一门续弦。” “毕竟不是后母所出,我吃得又多,在家里分外不受喜爱。。” 他重重地叹了口气:“没被冻死、饿死、打死,真是卑职命大。” “幸亏那年遇到师父进城采买物料,我去帮着推车,想换口饭吃。” “师父见我可怜才收入门下,教我本事,供我衣食。” 孟诚犹豫了下,抬起头说:“卑职离乡已久,早不记得家在何处。也没想过再回去,现在这样就挺好。” 陈庆听完原委,顿时两眼放光。 “孟小郎,你不得了呀!” 孟诚惊诧地愣在原地。 陈庆绕着圈子打量着他:“你这是土木双灵根,先天打灰圣体!” “内务府得你,如得一宝!” 孟诚疑惑不明,觉得府令大人在夸赞自己,好像又不是。 “多谢大人赏识。” “卑职资材驽钝,唯有勤劳诚恳,尽心尽力而已。” 他恭敬地作揖行礼,腰身弯下。 “你每月俸禄多少?” “算了,不用问了。” “本官给你翻倍!” 陈庆重重地拍了下他的肩膀:“也不用三总五项了,往后内务府这边全由你做主,回头本官看看给你安排个什么官职。” 孟诚愣了好一会儿,慌忙推拒:“卑职尚未加冠,不敢居于高位。” “诶!” 陈庆劝道:“不过管一个工地而已,算什么高位。” “就凭你的先天打灰圣体,胜任此职绰绰有余。” 孟诚听他连提了两回,忍不住问:“大人,什么叫先天打灰圣体?” “你这样的就是了。” 陈庆揽着对方的肩头,避开了蒙家派来的管事:“入冬前,能把地面全部浇筑好吗?” 孟诚思索片刻:“若是昼夜施工,应当差不多。” “不过夜里干活,木柴和灯油的消耗必然大增。” “而且民夫干的都是苦活重活,夜里要是不管一顿饭,他们怕是要饿得睡不着,耽误了第二天的营生。” 陈庆爽快地说:“该花的花,不要替蒙家省钱。” “人家三代公卿,还差这点?” “孟小郎,我可把这个艰巨的任务交给你了。” “也只有你,才能让本官放心。” 第663章 你都装神弄鬼了,能不能有点出息? 在工业化时代来临之前,无论是沙子、石材、木料、麻绳等,成本全部居高不下。 同等重量的水泥比粮食贵一倍还要多。 工地上每日里已经不是花钱如流水,而是比开闸放洪还要凶猛。 按照陈庆的估算,最多再过三月,蒙家的钱粮会消耗得干干净净。 如今有了孟诚这个打灰圣手相助,或许赶在隆冬之前,就该跟蒙毅摊牌了。 反正到时候天寒地冻,闲着也是闲着,慢慢扯呗。 钱花出去了,水泥浇上去了。 你要是后悔,可以把那些混凝土路面一块块敲下来,搬回自己家嘛! 陈庆拉着孟诚叮嘱了一通,送走对方后,又吩咐蒙家派来的管事处理屠淳的事情。 “好歹是为国立过功卖过命的,咱们的工坊又占了人家的地。” “无非是多个干活的人手,工地上如今正在紧要时候,凡是能干活的来者不拒。” “你给他安排个职位,薪俸照着内务府的标准来发。” “有个差不多就行。” “下回遇上了屠家后人,本官给他把吏籍办上,也算没亏待了有功之士。” 管事知道内务府的工钱比外边高一截,可家主也吩咐过,些许蝇头小利无须计较,事成之后多少钱财也能赚回来。 “小人记下了。” “屠氏后人……” “大人,小的忽然想起一事。” 管事犹犹豫豫地说:“被占地的还有一户,也是不肯要钱,至今仍然纠缠不休。” “哦?” 陈庆皱着眉头说:“你们蒙家怎么办事的?” “不过征个地而已,闹出这么多幺蛾子。” 管事急忙回复:“该给的钱粮都给足了,并无亏欠百姓。只是……” “小的把他们唤来,您就知道了。” 陈庆不耐烦地说:“去吧去吧,本官就是个劳碌命,这一天天的都是什么事儿啊!” 管事不敢耽搁,匆匆离去。 没过多久,他领着一对中年夫妇快步而来。 “这位是皇家内务府陈府令,炮打了城外河伯庙的那位。” “尔等因为拆了你的野祀,在外造谣生事,蛊惑民心,阻挠朝廷大业。” “如今能做主的来了,你们不是要讨个公道吗?” “自己去纷说吧。” 管事盛气凌人,一副幸灾乐祸的样子,胡子都翘了起来。 “草民……拜见府令大人。” “拜见大人。” 夫妇俩一个是庙祝,一个是神婆,此时淫祠野祀的标准配置。 还没跪下,两人的手脚就开始发抖,双腿软绵绵地提不起半点力气。 陈庆有些好笑地看向蒙府的管事。 平日里不声不响的,好像应声虫一样。 没想到呀,心里花花肠子不少呢! 怪不得蒙毅把你派过来,办事确实有眼力。 “本官给河伯灌米田共的事迹,你怎么不说呀?” “还有那河婆以及一干乡贤,供奉河伯多年,却未能一睹神明真容。” “本官心善,见不得这个。” “略施小计,就将他们化整为零。如今从渭河头到渭河尾,到处都是他们的身影。今后无论河伯走到哪里,都有这些忠实的信徒随侍在身边。” “你们说,本官是不是个大好人呀?” 陈庆的话还没说完,夫妇俩抖得更加厉害了,浑身像是打摆子一样,脸色泛着青灰。 “大人,我们不讨公道了!” “祭祠拆了就拆了,我们不要了!” “饶命!求大人饶命!” 庙祝最先顶不住,脑袋一下下磕在地上,哀求连连。 陈庆前倾着身子,目光凛冽地问:“拆了你的野祀,可曾少赔了你钱财?” “如今又在这里无事生非,不如本官再做回好人……” 庙祝大吸了一口气,嘴巴张得能吞下一颗鸭蛋。 他上半身直挺挺的,突然浑身抽搐仰面倒了下去。 神婆见状,更是吓得六神无主。 忽然,她计从心来。 “啊啊啊~呃呃呃~” 神婆双眼发白,嘴里不停吐着白沫,像是发了羊癫疯一样手舞足蹈。 管事不由皱起了眉头。 他见多识广,倒是没怎么放在心上。 但是架不住工地上干活的愚夫愚妇深信不疑,每次夫妇俩装神弄鬼,都要提心吊胆很久,生怕触怒了神灵。 “呦呵。” “演得不错嘛。” “再来十个钱的。” 陈庆从袖袋里摸出一把铜钱,随手抛在神婆身边。 这时候,神婆仰着的脑袋猛地回正,神情中多了几分凛然不可侵犯的威势。 “东南西北布太极,日月星辰照乾坤。” “吾乃本乡一野神,大人何苦将我逼。” 陈庆差点被逗得笑出来。 你特么还挺有才,整了首歪诗出来! “哪里来的野神,本官怎么逼你了?” 陈庆老神在在地问。 “本神修行在凡尘,餐风饮露悟道门。” “忽地一日变乱生,叫我不能得安宁。” 神婆念念有词地说。 陈庆提醒道:“押韵,押韵!再想想别的词,把后面两句改了。” 神婆眼见唬不住人,面皮差点绷不住了。 “一入道门皆是空,神仙不与凡人争。” “恳请大人抬贵手,还我安闲与清净。” 她思虑再三后,俯身下拜:“大人开恩,小神谢过了。” “噗嗤!” 陈庆实在忍不住。 你都装神弄鬼了,能不能有点出息? 不说高高在上,俯瞰众生,好歹把逼格维持住。 这一个劲儿磕头求饶什么鬼? “本官要是不开恩呢?” 陈庆收起笑脸,板起面孔问。 神婆几乎吓破了胆。 她从事此业多年,似对方这般的硬茬子一个都没遇上。 “庙小人少法力微,无端招来是与非。” “受人欺凌倍垂泪,却思天道好轮回!” 陈庆冷笑一声:“神婆,怎么个好轮回法?” “你打算如何报应在本官身上?” 神婆惊骇欲绝,险些夺路而逃。 她平时吓唬村夫的手段根本不管用,好像还起了反效果! “家主!” “家主!” “夫人叫您快些回去!” “陛下要给您封侯了!” 一名小厮骑着快马飞奔而来,距离还有很远就欢天喜地的高呼起来。 陈庆缓缓站起,终于来了! “神婆,本官的报应莫非就是这个?” “待我去宫中一趟,领了侯爵之位……” 他走到面无人色的神婆面前,居高临下地说:“届时麾下旌旗十万,再与你这毛神讨教讨教,打算如何报应在我身上。” 第664章 武家之绝唱 陈庆始终相信,自己稀里糊涂横跨了两千余年的时光来到大秦,一定是有着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因由在里面的。 直白点讲,或许是上天的安排也说不定。 既然是老天爷的意思,那你这些牛鬼蛇神算什么东西? 我奉天命行事的,你几把谁呀? 他似笑非笑地瞄了神婆一眼,跨上坐骑扬长而去。 “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咸阳花!” “本官封侯去!” 陈庆恣意快活的笑声在风中传来,众人无不露出欣羡之意。 “咳咳。” 管事轻咳一声,目光讥嘲地盯着神婆:“陈府令今日高兴,没跟你这等卑贱小人计较。” “你不用啰嗦。” 他伸手制止了准备开口的神婆:“你那野祀在附近收纳了不少信徒,每年供奉不菲,服侍殷勤。” “若是换个地方,可没有这样的好事对吧?” “断汝财路,便如杀汝父母。” “可你怎么就不明白呢?” “陈府令出手,向来是能杀你全家,绝不多留一个活口。” “孰轻孰重,尔等心里不清楚吗?” 神婆面色如土,也不装神弄鬼了,四肢伏地把脑袋磕地砰砰作响:“是我等有眼不识泰山,大人饶命,我夫妻两个这就搬走,以后绝不踏足咸阳一步。” “求陈府令饶命呀!” 管事投以鄙夷的眼神。 先前我好说歹说,你却仗着自己蛊惑了附近村落的愚民,竟然提出要在工坊附近重修你的野祀。 这回碰见真正的狠人,傻眼了吧? “我若是你,这会儿早就收拾细软,跑得越远越好。” “陈府令向来睚眦必报,哼哼。” 管事给她递去自求多福的眼神。 “草民这就走。” “马上走。” 她推着身边昏迷不醒的庙祝:“快起来!孩子他爹!” 庙祝一骨碌爬了起来,扯住了神婆撒腿就跑。 两人跌跌撞撞,慌不择路地朝着远处的村落逃窜,好似身后追着食人的猛兽。 “欺软怕硬之辈,徒增笑耳!” 管事畅快地笑了起来。 早知道陈庆的名声这么管用,上回就该把此事了结。 —— “驾!” “驾!” 一匹枣红色快马四蹄生风,从城中宽阔的大街中绝尘而去。 “家主,慢些!” “小的追不上了!” 小厮在后方挥着胳膊喊得气喘吁吁,被扬起的尘土呛得咳嗽不停。 陈庆此时一刻都不想等。 圣人之下,皆为蝼蚁。 封侯之下也是一样! 十九级的关内侯,起码不得算个半步圣人? 就算百年后自己化作黄土一抷,好歹有英名永世流传。 转过一条街角,恢弘磅礴的宫城近在眼前。 “驾!” 陈庆豪气干云,恨不得肋下生翅飞入麒麟殿中。 “唏聿聿——” 忽然身后传来高亢的马鸣。 一黄一黑两匹骏马不知道从哪里跑了出来,发狂般直冲宫门而来。 陈庆听到马蹄声,迅速回过头去。 双马也不知道受了什么刺激,扬起四蹄横冲直撞,竟然追随在他的坐骑后头! 而在墙角处,好似有人影一闪而逝。 陈庆立刻明悟,这是故意针对他设下的埋伏。 有人不想看到他封侯! 这人大概还在朝堂之中,既不敢抛头露面,又不敢公然行凶,才想出了这样的办法。 “你好大的胆!” 陈庆怒骂一声,用力抽下马鞭。 守卫宫门的侍卫如临大敌,纷纷握紧了兵器,却又不敢上前。 就算有再高的武艺,被战马冲撞到身上,也是筋断骨折的下场! “闪开!” “刺死那两匹马!” 一切发生在电光石火之间,陈庆根本来不及做出其他选择,抓紧缰绳直奔宫门而去。 侍卫们轰然散开,紧张地分列两边,视线紧盯着跟在后面的两匹疯马。 “陈府令这边走。” “某家来助你!” 忽然宫门内两声暴喝。 陈庆来没看清对方的样貌,一左一右两个魁梧奇伟的身影越众而出。 他们的步伐快若闪电,几乎在一眨眼间就迎上了两匹疯马。 “孽畜,尔敢!” “唏聿聿——” 黑马受惊之后,前蹄高高扬起,嘶鸣一声后,重重地朝着眼前的人影踏下。 “嘿!” 羌瘣猛吸一口气,面不改色,粗壮的双臂迎着双马的前蹄向上举起。 砰! 坚固的青石地面颤了一颤,陈庆的心尖也跟着发颤。 羌瘣双腿如张弓,脸色涨得通红,却用一双铁臂挡住了黑马重逾千斤的踩踏! “滚!” 羌瘣骤然发力,握住马蹄猛地甩向一旁。 黑马猝不及防,压根没想到自己会被体型小那么多的人类掀翻。 它悲鸣一声,侧着身体翻滚出去,摔在青石路面上扬起无数尘埃。 “嘿呀——” 黄马来得慢些,杨端和瞧得真切,夺过身边侍卫的长枪,反手由下而上,作怒击苍穹之势。 尖锐的枪头从马头的下方凶猛地刺入,经过少许迟滞后,黄马的双耳之间噗地冒出半截染血的枪头。 “滚!” 杨端和顺势松手,一个潇洒地转身侧踢,把四肢僵直的黄马踹出了三尺多远。 尘埃落地。 呆立片刻后,侍卫们猛然爆发出热烈的欢呼声。 “彩!” “彩!” “羌将军、杨将军威武!” 陈庆打马返身 ,怔怔地望着羌瘣和杨端和英姿勃发的身影。 尤其是杨端和的脸上、前襟上泼洒着温热的马血,顺着他的胡须滴滴答答落在地上,更显得煞气逼人。 “多谢两位同僚出手相助。” “在下感激不尽。” 陈庆跃下马来,离得还有好几步就拱手作揖。 “两位可是……太子殿下说了什么。” 上回元旦祭典上,这两位可是围着他要打要杀的。 除了扶苏为其斡旋,陈庆实在想不出更合适的理由。 “陈府令与太子殿下高情厚谊,实在令某家心生羡慕。” 羌瘣拱拱手,豪迈地说:“正是如此。” 杨端和微笑着作揖:“太子殿下说,无论内外,凡是为国建功者,皆应赏之。” 羌瘣附和地点点头:“陈府令不计前仇,推荐我二人赴北地建功。胸襟之宽广,吾二人自愧不如。” “都说你鼠肚鸡肠,挟冤记仇,我看不过是外人以讹传讹罢了!” 杨端和正色道:“我二人出手助您脱离险境,不如就功过相抵了如何?日后你我前事不究……吾等还得多谢您提携之恩。” 大秦的武将就业状况非常恶劣。 蒙毅如果不是跟扶苏一起扛过枪,也不会把如此重要的建功机会让出来。 他想着让扶苏拿这个人情换取一部分武将的支持,对将来登基继位大有好处。 羌瘣和杨端和的感激自然在情理之中。 “两位言重了。” “救命之恩大过天,刚才要不是……” “羌将军,你的手臂没事吧?” “刚才那匹疯马势若雷霆……” 陈庆关切地盯着对方。 “小事而已。” “若非某家年岁渐长,方才我直接将它扬飞了出去。” 羌瘣大咧咧地捶打着胸膛,以示自己的强壮。 杨端和沉吟一声,踌躇着开口:“陈府令,听闻你到处跟人讲,武将的时代已经落幕了。” “既然你说救命之恩大于天,那本将倒要问一句,我二人的本事还能不能行?” 陈庆呆滞片刻,哑然失笑。 “行!” “当然行!” “你们将会是武家之绝唱!” “本官大开眼界,深感佩服。” 羌瘣以人力对抗疾驰的奔马,杨端和妙到巅毫的枪术,皆是万中无一。 他们吃亏就吃亏在统一战争结束得太早,难以立下更多的功劳,因此在史书中名声不显。 “陈府令,陛下在偏殿中等着您呢。” “我二人等在这里,是想您当面说一声抱歉。” 羌瘣主动做出了请的手势。 “那本官就不多久留了。” “改日请二位饮酒。” 陈庆颔首致意后,作揖离去。 羌瘣、杨端和犹如两尊铁塔般伫立在原地,面带笑容望着他的身影渐渐消失在宫门之中。 “老羌,快扶我一把,我这腿站不住了。” 杨端和左右瞟了一圈,低声请求。 羌瘣呵呵发笑:“你看我像是能扶你的样子吗?” 杨端和起先不明其意,打量了一圈才发现对方负在身后的双手抖得厉害。 “你这是……” “别废话,人多眼杂,先回去再说。” 羌瘣负手转身,脸上依旧保持着高傲的神态。 “等等我。” “我走不了呀!” 杨端和一瘸一拐,慌忙追了上去。 第665章 陈庆的小作文 战国时代遗留下来的作风在大秦仍有体现。 各种阴谋诡诈的手段层出不穷,刺杀下毒更是家常便饭。 胆敢在咸阳宫外行刺朝廷重臣的人不会太多,但是仅以奔马伤人的话,嫌疑目标就太多太多了。 陈庆一路快步疾行,脑海不停地冥思苦想,硬是没办法缩小范围。 他的仇人加起来恐怕能绕咸阳宫两圈,好像哪个都有可能,这该怎么排除? “先生!” 扶苏神情惊惶,步伐飞快,数名侍者小跑着仍然险些跟不上他。 “方才侍卫奏报,宫外有疯马狂奔,险些伤到您。” 他上上下下打量了数次,关切之情溢于言表。 “我没事。” 陈庆轻描淡写地摆了摆手:“多亏了羌瘣、杨端和两位将军出手制住了两匹疯马。” “说来说去还要多谢殿下。” “若不是您替微臣澄清,此二人也不会等在宫门口。” “他们不等在那里,方才真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了。” “就算不死,说不准也落个残废。” 陈庆心有余悸。 扶苏生气地说:“定是朝中有人作祟,本宫一定奏明父皇,命黑冰台彻查此事!” “嗯。” 陈庆点了点头,知道没多大用处。 他没死也没伤,朝中文武又多有安邦定国之功,就算查到了顶多削爵罢职。 嫉妒之心人皆有之,拦是拦不住的。 只有等他强大到旁人难以望其项背,才能让宵小之辈彻底死心。 “先生,父皇在殿内等你。” “咱们别耽搁时间了。” 扶苏想起正事,匆匆忙忙地拉着他就走。 麒麟殿内庄严肃穆。 虽然已是午后,里面的人却不少。 尚书衔以上,朝中宿臣一个不缺,文武分列。 陈庆和扶苏来到门口之后,立刻有数十道目光投了过来。 ‘嗯?’ 陈庆第一时间就注意到了丹墀上的始皇帝。 这眼神我怎么看着有点像幸灾乐祸呢? 陛下,你不该如此呀! 陈庆整理衣冠,迈步而入。 “微臣参见陛下。” “儿臣参见父皇。” 二人同时作揖行礼。 “扶苏,你回去坐。” 嬴政淡然地开口。 扶苏不动声色向陈庆投去鼓励的眼神,这才回了自己的位置。 大殿正中,唯有陈庆一人独立。 “陈卿,你来咸阳多久了?” 嬴政站起来踱着步子,不紧不慢地发问。 “一年多了吧。” 陈庆不假思索地回答。 嬴政淡笑着说:“是一年零两月又七天。” !!! 陈庆浑身发毛。 陛下,你这话说得让我好生惶恐! “陈卿,你来咸阳之前可曾有名位功爵?” 嬴政再次问道。 “并无一官半职。” “微臣黔首布衣一个,幸而遇到吾皇垂青……” 陈庆的马屁还没拍完,就被对方的笑声打断。 嬴政正视着他:“寡人说你乃治世之才,外有襄助定边之功,内有辅助相佐之能。” “当以关内侯之位封赏……” “然众卿皆不允。” “如今你在这里,寡人要你自己当着众臣的面说,这侯位当封吗?” 陈庆知道始皇帝大概在考验自己。 众卿皆不允? 那必不可能呀! 起码扶苏、王翦肯定是支持自己的。 “微臣觉得……应当!” 陈庆犹豫片刻后,斩钉截铁地回答。 “嗤。” 蒙毅忍不住笑了出来,讥讽道:“陈府令倒真是个实诚人!” “哈哈。” “陈府令,你未免也太不谦虚了吧?” “陛下问你,你真敢答应呀?” 麒麟殿内的重臣纷纷出言打趣。 连王翦都不禁摇了摇头。 年轻人还是沉不住气呀。 即使你再看重这侯爵之位,陛下问起,也该谦虚一下。 嬴政好笑地看着站姿笔挺,昂首挺胸的陈庆:“寡人想知道,你从何而来的信心?” “大秦律,非战功不得封爵。” “难道你不知晓?” 陈庆泰然自若:“微臣并非贪功,也非爱慕虚名。” “今日我不封侯,让后来者如何自处?” “诸位同僚,本官想问一句:人固有一死,征战沙场之死,与烈火焚身,半边身子被烧成焦炭,痛苦哀嚎而死,哪个更加惨烈?” 殿内的笑声霎时间寂静。 陈庆目光环视一圈:“尔等未曾亲眼所见,想不到那样可怕的场景。” “本官巡视冶铁司时,恰逢出了场事故。” “一名工匠失足摔入铁水中,双腿瞬间被焚为焦炭。” “旁边之人救助及时,用最快的速度将他拉了起来。” “本官赶至时,伤者已经奄奄一息。” “他身边全是被十指抓出来的一道道痕迹,混着皮肉血水,连白森森的指骨都露了出来。” “可想而之当时那痛彻心扉的滋味。” 陈庆哀叹一声:“本官命人将他好生收敛,给他家中送去了二十贯钱的抚恤金。” “说来很不好笑。” “死者家中又把小儿子送了过来。” “家贫,无以为继,只求冶铁司赏一口饭吃。” “本官当时看到站在身前的少年郎,心中五味杂陈。” “倘若你的父亲是为国征战而亡该有多好?” “他不必死得那样凄惨,或许还有爵位传下,让一家衣食无忧。” “而你的父亲死在冶铁司的高炉里,与大秦将士的兵甲融合在一起,自身却无寸功足以遗泽后人!” 殿内众人全部沉浸在陈庆的故事中无法自拔。 忍不住开始思考,大秦的爵位制度是不是有失偏颇。 蒙毅第一个回过神来,不对呀! 人家跟大秦将士的兵甲融合在一起,关你陈庆什么事? 在内务府当职那么久,你非但一根汗毛没少,反而还白皙富态了! 从这个角度看过去,连双下巴都快出来了! “陛下……” 蒙毅立时做出决断,准备出言提醒。 “蒙卿不必说了。” “你的心意寡人明白。” 嬴政伸手制止了他的发言,“北军驻扎苦寒之地多年,军需辎重全靠内地筹集输送。” “将士们立下的功劳,也该有民夫黔首一份!” 蒙毅惊愕地张大了嘴巴。 陛下,我要说的不是这个呀! 您怎么就信了陈庆的花言巧语呢! 第666章 以生、抟之力封侯 “蒙卿,你莫非当寡人糊涂了?” 嬴政犹豫再三,念在蒙毅随侍多年的份上,轻叹了一口气。 “商君书曰:国力抟(tuán)者强,何解?” 蒙毅立刻抬起头:“商君尚力,国之力,又分兵力、民力、地力、生力、抟力、杀力……” “陛下尝读此书,谓臣曰:江山社稷,以生、抟、杀为重。” “抟,即凝聚民力,力抟则强……” 嬴政伸手制止了他的长篇大论:“何为生力?” 蒙毅思索片刻,飞快地回答:“生力即物力。兵马未动,粮草先行。军无辎重则亡,无粮食则亡,无委积则亡。” 此时他只恨自己年迈昏聩,记不清年轻时与始皇帝谈天说地、畅谈古今时的精彩论断。 到底是老了,不中用了! 嬴政并没有怪罪他的回答略有偏题,微笑着说:“杀力,众卿便以此加官进爵。” “商君曰:能生不能杀,曰自攻之国,必削;能生能杀,曰攻敌之国,必强。” “秦国奋六世之余烈,寡人不杀,国必乱。” 陈庆听着二人的论述,渐渐明白了些许。 生力——物质上的生产力,包括并不限于粮食产量、人口、资源、财力。 抟力——动员能力、整合能力、行政效率等宽泛的概念。 杀力…… 按照后世的理论来说,应当理解为‘当国内社会矛盾无法化解时,通过对外战争转移国内矛盾’。 “陈卿,你听懂了吗?” 嬴政嘴角含笑问道。 “商君微言大义,微臣略有所得。” 陈庆作揖回话。 “生、抟、杀,三者缺一不可。” “尔等皆以杀力封爵,寡人思前想后,不可厚此薄彼。” “陈卿,寡人封你为侯,只因生、抟二力。” 嬴政在殿中踱着步,:“去年此时,你在宫中大放厥词,言道一条渭河至少抵得千万民夫。” “朝堂众臣引为笑谈,连寡人也不以为意。” “而今状况如何?” 陈庆腰杆挺得笔直:“虽不至,亦不远矣。” “渭河不干,水力不绝。” “当下水车省去的民力,不下百万。” 嬴政满意地点点头:“你又说,若是在关山之中找寻到铁矿,每年可产铁料数万吨。” “而今可做到了吗?” 陈庆神色郑重,拱手作揖:“再给微臣一年的时间,一定能达到!” “新的高炉正在兴建,铁矿又找到了两处,关中煤矿无数。” “微臣若完不成,提头来见!” 嬴政的笑容更加灿烂:“你还说过……你说得太多了。” “寡人只问你,之前你放下的豪言,都实现了吗?” 陈庆笑得畅快:“若非达成,便是在实现的路上。” “假以时日,总会如陛下所愿。” “微臣敢拿全家性命……” 嬴政立时变了脸色,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微臣是说,愿意拿身家性命担保。” 陈庆知道自己得意忘形,说错了话。 殿内的朝廷众臣一脸无奈地看着君臣俩一唱一和,对答如流。 如果不是陛下提醒,他们还真想不起来陈庆居然不声不响做了那么多事。 不对! 哪是不声不响! 分明是他做事之前好发大言,然后百官嘲讽,到处诋毁中伤。 等陈庆真做成了,众臣顿时偃旗息鼓,假装忘了这回事,提也不提。 “寡人以生、抟之功,封陈庆为侯,众卿以为如何?” 嬴政转过身来,环视着众人。 连反对最坚决的蒙毅也无可奈何地低下头去。 陈庆得意地嘴角勾起。 傻眼了吧? 不会了吧? 陛下的眼睛是雪亮的! 谁在尸位素餐,谁是干实事的,陛下心里一清二楚。 我吹过的牛逼陛下都记得,而且我还把它实现了! “陈卿,上前听封!” 嬴政突然拔高了音量。 “内务府府令陈庆,历任将作少府左中侯、雷火司少府,入朝以来勤勉有加,施政有方。引水架车、开矿冶铁、铸造火器……” 陈庆听得喜上眉梢,摇头晃脑。 别人不承认我的功绩不要紧,只要陛下承认就可以了。 “寡人封你为……雷侯!” “食邑八千户,岁禄……” “陈卿,你有何不满?” 嬴政的话还没说完,就察觉到陈庆意外错愕的眼神,忍不住开口询问。 “陛下,您为何将微臣封为雷侯?” “雷不太侯啊。” 陈庆为难地说道。 虽说他没有军功,没办法像王翦、王贲那样封个带‘武’字的武成侯,通武侯。 可如果被封为雷侯,往后跟人见了面打招呼…… 雷侯? 雷侯,雷侯。 雷侯啊! 是,雷猴滴很。 “雷猴有何不妥?” 嬴政略显不悦:“你拿出来的东西,寡人唯独对生雷发火的炸药印象深刻。” “况且……寡人风闻陈卿乃是随着一道雷光降世。” “封你为雷侯,岂非实至名归?” 陈庆面色立变。 黑冰台有两下子! 怎么连这个都查到了? 他穿越的时候确实有人目睹,但想不到赵崇居然能找到当事人! “微臣遵旨。” 陈庆颔首作揖。 雷侯就雷侯吧,总比不侯强。 嬴政转回身去吩咐:“扶苏,拟诏。” “寡人要让天下知晓,生、抟之功,亦可封侯!” 扶苏立刻点头应诺,同时用眼神向陈庆表达庆贺之意。 蒙毅发出低低的叹息声。 此时说什么都不管用了。 哪怕他找出千般理由,陛下都不会理睬。 居然真的让陈庆当着他的面封了侯! 陈庆若有所思,短暂地兴奋之后就陷入了平静。 始皇帝莫非是想找出第二个穿越者? 又或者是…… 始皇帝无声无息地离开,殿内众臣也纷纷散去。 王翦犹豫了下,没上前恭贺陈庆的进爵之喜。 武将中对此怀有怨愤者大有人在,他作为兵部尚书,总得顾及下别人的感受。 “先生,不,应该叫雷侯爵了。” 扶苏起草完诏书,迫不及待地跑过来道喜。 “殿下,确实该喜。” 陈庆意若有所指地说。 扶苏怔了下,调侃道:“先生似乎话里有话呀?” 陈庆轻轻点头:“而今之大秦杀力过盛,生、抟之力不足。” “陛下……他是真的很想要平定两仪、囊括四海呀!” 有些人说了不做,有些人做了不说。 始皇帝自从得知域外还有广阔无垠的无主之地后,心心念念都是把它们收入囊中。 天下太大,志向太远。 相比他心中的宏伟抱负,霸秦还远远不够强大。 始皇帝从来都不糊涂。 他心里有着清晰的认知,所以才按捺下急迫的心情,将帝国的重心转向发展民生,积蓄国力。 陈庆苦笑着摇了摇头。 胜负欲如此强烈的始皇帝,终于跟自己和解了。 “先生在笑什么?” 扶苏沉思许久,抬起头好奇地问。 陈庆笑道:“欲说还休,却道天凉好个秋!” “殿下,咱们饮酒庆功去!” 第667章 匈奴伪军 十月初,陈庆封侯的消息通传天下。 万民震动! 来自天南海北的奏书一封接一封,武将占了绝大多数,文臣也有不少。 质问始皇帝的胆子是没有的,基本上全是泣血上书祈求陛下收回成命之类的说辞。 甚至有将领在奏书中言之凿凿地说军心不安,恐生祸事。 扶苏偷偷告诉陈庆这个消息的时候,直接就把他逗笑了。 这是想玩兵谏清君侧那一套? 省省吧! 哪凉快哪待着去! 知道内务府的仓库里囤了多少火药吗? 知道冶铁司的产能吗? 始皇帝还没死呢! 扶苏就在咸阳! 别率领大军千里迢迢赶回京师,结果嬴政一声令下,部将立刻反水将你五花大绑,像拖死狗一样拖到御前认罪伏法。 那多小丑啊! 嬴诗曼千叮咛万嘱咐,让陈庆这段时间少出门,最好不要出门。 一来防止再发生咸阳宫外纵马伤人那样的事。 二来他这爵位本身就得之不正,行事太高调容易引来口舌是非。 陈庆连连点头,满口答应。 等她一走转身就出了门。 我乃大秦关内侯! 岂会被跳梁小丑吓得门都不敢出? 怕也是尔等怕我,岂有我怕人的道理! “诸位首领为何战战兢兢?” “可是这铠甲穿得不合体?” 秋高气爽,风轻云淡。 一队人马兵甲整齐,牵着战马整装待发。 陈庆头戴高冠,身披千金裘,目光玩味地打量着眼前这群‘匈奸’。 大秦制式的武器、盔甲,只差了弩弓没给装备。 虽然是淘汰的二手货,但是让平日里叫花子一样的匈奴穿上,依然多了几分威武、悍勇的气息。 “侯爷,这是小的穿过最好的甲。” “不合体也无甚大碍,稍作修改即可。” “侯爷,只是……” 遬濮部、狐奴部、呼衍部的三位首领互相以眼神交流,欲言又止。 内务府刑徒、奴工的伙食尚可,但远远不到让人吃得膀大腰圆的程度。 这三位不知道怎么养的,穿着寻常秦军的盔甲都显小,像是穿了紧身衣一般,肚腩上的肥肉都从盔甲的缝隙里挤了出来,看着莫名觉得好笑。 “疑人不用,用人不疑。” “本官既然准许尔等返回草原,便不会有恁多的顾虑。” “有什么疑问速速道来。” 陈庆不耐烦地催问。 蒙恬马上就要深入草原对匈奴下手了。 而游牧民族之所以屡剿不绝,就是因为打不过可以跑。 一旦战事失利,立刻作鸟兽散。 躲在草甸子里,藏在沟沟坎坎里面,天苍苍野茫茫上哪儿去找? 陈庆迫不及待地放出手中的猎犬,去北地打打秋风。 多了不用,虏获千把个奴隶回来也是好的。 顺便试试这几块货到底是真投诚还是怀有异心。 “侯爷,草原上哪有如此精良的兵甲。” “我等穿着这身回去,同……匈奴蛮子见了定然远远的遁逃,唯恐坏了您的大事。” “是呀,不如您将我等原本的装备发还,用那些便好了。” 三人你一言我一语地说道。 陈庆禁不住发笑。 找那么多托词干什么? 无非是当了匈奸又怕被同族耻笑。 我偏不如你们的意! “大秦与匈奴互相征战多年,逝者无数。” “尔等在荒芜之地捡拾到一些被遗弃的兵甲也在情理之中。” 陈庆振振有词地说。 遬濮部的首领握着剑鞘,提起手中的长剑:“侯爷,这是新的,上面还沾有油脂呢,刚从库房里提出来的。” 陈庆皱起眉头:“我大秦粮秣充足,兵甲无数,在塞外有个暗藏的武备仓库被你们发现了,当然是新的!” 狐奴部的首领犹豫了下,“侯爷,别的都好说,唯独那水壶不能带。上面有内务府的印鉴,还写着今年新造的。” 草原上用皮革做水袋,陈庆却给他们发了一批库存的竹筒水壶。 一开始他们还觉得新奇,可后来被队伍里的秦人监军道明印鉴的来由,心里顿时就不踏实了。 “或许是九原郡的士兵丢弃的,恰好被你们捡到了也说不定。” “尔等不停推诿,可是嫌本侯太好说话了吗?” 陈庆不悦地质问。 呼衍部的首领面色发白,连连摆手:“不敢,不敢,岂敢欺瞒侯爷。” “小人最后还有一个要求。” 他硬着头皮竖起一根手指。 “说!” 陈庆瞪了对方一眼,疾言厉色地催促。 “请侯爷下令,命随行的监军大人勿在外人面前以秦言交流。” “吾等一旦泄露身份,必成匈奴共敌。” 三名首领同时作揖恳求。 陈庆吸了口气,脸色阴沉。 什么玩意儿啊! 当了婊子还想立牌坊! 非得纠结着别让你们的匈奴同胞抓住把柄,这不是掩耳盗铃嘛! “算了。” “本侯就依了你们。” 陈庆摆了摆手,转过身去。 “多谢侯爷!” “吾等定然竭诚效命,为您带回草原上最肥美的牛羊,最强壮的奴隶,最漂亮的女人!” 三名首领大喜,一顿马屁乱拍。 “尔等尽快启程吧。” 陈庆面色严肃地叮嘱道:“本侯把丑话说在前头,若是有负于大秦,草原虽大,却无尔等容身之地!” “你们且瞧着我的手段,到底能不能从塞外把你们揪回来。” “届时……可别怪本侯行事狠辣,是尔等咎由自取!” 三名首领连忙表示不敢,连连表忠心。 陈庆挥了挥手,示意他们离去。 凌乱的马蹄声响起,由近及远。 陈庆站在大路上,遥遥地望着这群匈奴伪军的身影。 前几天他去找赵崇对质的时候,无意间得知一件事。 说来他这侯爵之位还有黑冰台几分功劳。 安插在矿山的密探一直在探查匈奴俘虏的动向,然后整理成册,由赵崇呈递御览。 然后始皇帝就发现了一件事。 不少匈奴俘虏发自内心地畏惧着大秦,已经再不敢生出任何抗拒之心。 问其原因,既非忌惮军士勇武,也非忌惮大秦兵甲之利,而是在河边看到的水车以及炸山开矿时惊天动地的威力。 “大秦一日便可产出如此多的铁水,一年下来,怕是能堆满一座城!” “天不佑我胡人!” “牛羊再多,弓箭再利,如何能抵挡雄秦!” 秦始皇看完密奏之后沉思了许久,似有所得。 匈奴人不怕刀光剑影、浴血厮杀,因为他们要生存下去,每时每刻都在经历这些。 他们也不怕大秦胜兵百万,因为对于草原人来说不战斗只有冻死、饿死。 但是当大秦的国力以如此直观、震撼的方式呈现在他们眼前时,顿时让匈奴俘虏生出了高山仰止,惶惶无助的心情。 “这就是工业化的力量吗?” 嬴政低声沉吟。 陈庆回忆着此事,微笑着点头。 “都说伪军的战斗力不行,我就不信他们还能当了常凯申!” “要是混成那个熊样,匈奴不杀你们,我也绝不饶恕!” 第668章 我的好兄弟陈侯爷,我的好兄弟英布 送走了匈奴伪军,陈庆直接打道回府。 并非是他懈怠公务,而是大秦的休沐制度设计的极其不合理。 战国时期,诸夏各国全都像上紧了发条的战争机器一样,容不得半点喘息。 结果始皇帝统一天下后,车同文、书同轨了,就是放假一点都没改! 盛大的元旦祭典过后,第二日休沐,第三天就得照常当值。 但问题是,原本月中仅有的一天休沐就取消了! 假少就算了,大秦居然也搞调休! 叔叔能忍,婶婶能忍,但陈庆忍不了。 要是穿越了还得加班,那我不白穿了吗? 夫人都说过让我少出门,她可是公主啊! 我陈庆能不听话? 把重要的事务解决后,他只想回府衙里安歇半天。 陪着相里菱做做手工,或是逗逗王芷茵那个二货,再不济跟热巴腻歪一下,哪个不比上班强? “家主。” 侍卫殷勤地过来扶他下马,意外地禀告道:“半个时辰前,有一伙粗鄙莽夫前来府上求见。” “为首者自称是您的旧友,还有一件信物,是面镜子。” 陈庆皱起了眉头:“镜子?” “本侯什么时候给男人送过镜子?” 侍卫立刻说:“那就是冒充的了?小人这就去把他们拿下。” “这伙人不像什么好来头,说不定是伙胆大包天的盗匪!” 陈庆思量片刻,叫住了对方:“等等,你说的这伙人在什么地方?” 侍卫拱手道:“在街口的那家酒肆。” “家主,小的去召集些人手?” 陈庆摆摆手:“不用了,本侯先过去瞧瞧。” 前来百巧楼买过镜子的人不下百数,但其中特殊的唯有两个。 周会、英布。 前者因为识人不明,被未婚妻害得成了杀人要犯。 哪怕陈庆出手搭救,依旧落得流放边关的下场。 后者…… “英布不是拿了宝镜去嫖小桃红了吗?” 陈庆忘了花魁是不是叫这个名字,反正对方是打算一掷万金为美人来着。 酒肆离得并不远,百十米路就到。 站在门口就能听到楼上热烈的饮酒喧哗声,嗓门粗犷豪迈。 “呦,这位是……” 掌柜定睛一看,揉了揉眼睛才确认自己没看错。 陈庆做出噤声的手势:“本侯有几位朋友在楼上饮酒,尔等勿来打扰。” “诺。” 掌柜谄笑着作揖,小步退了回去。 陈庆越听越觉得那个大嗓门像是英布的声音,不由好奇地想:当初说是腊月之前来咸阳,怎么十月就来了? 他站在楼梯口处还未上去,一股浓重的汗臭味扑面而至,瞬间把他顶的停住了脚步。 英布一身锦袍,额头还绑了条束带,嵌以碧玉。 “兄弟们,绝不是我吹嘘。” “当时我与陈侯爷的大牢就一墙之隔,倘若不是他怒打乐平公主触怒了陛下,若不是我路见不平仗剑行侠,也不能在黑冰台的大狱里做了邻居。” 英布喝得酒酣耳热,衣襟口敞开,露出一片黑压压的胸毛。 他端着满满一大碗酒,左摇右晃像是跳舞一样,碗中的酒水时不时洒到衣袍或者鞋面上。 手下的一干小弟皆是满脸红光,目露崇拜之色。 “诸位,陈侯爷虽然打了当朝公主,但人家可不是瞎打的。” “你们哪个敢打一下试试?” “你敢吗?还是你?” 英布举着大碗,挨个问身边的部下。 “不敢。” “吾等哪有那个胆子。” 众人皆附和地摇头。 “诶!” 英布这才得意洋洋地说:“陈侯爷家里也有一位公主,某家亲眼见过。” “那真叫一个天人姿色,仙女下凡!” 众多部下顿时双眼放光,“大哥,快讲讲那公主到底是何等样貌?” “是呀,世上真有仙女吗?” “比咱们来时遇到的官家小姐如何? 陈庆听到这里不禁有些恼怒。 好你个装逼犯! 装别的也就算了,竟然敢在背后非议我夫人! “那公主……” 英布精神振奋地开了口,忽然察觉不对。 “混账东西!” “我与陈侯爷情同手足,互称兄弟。” “他的夫人,便是尔等的嫂嫂。” “哪个再敢胡说八道,别怪我动用家法!” 他怒目而视,咣地一声摔了酒碗。 酒水四溅,二楼顿时鸦雀无声。 部下们察觉他动了真怒,纷纷来劝。 “大哥,吾等知错了。” “一时唐突,还请大哥见谅。” “吾等并无亵渎之意,只是眼皮短浅,没见过什么大世面。” 英布扯着嗓子喊道:“那也不许胡说,否则传扬出去,我等岂不是成了人人得而诛之的不义之徒,还有何面目在江湖上立足?” 陈庆停下了上楼梯的脚步,暗暗叹了口气。 亏你嘴上还有把门的。 算了,暂时不跟你计较。 一名老成的下属站起来道:“大哥,您再讲讲如何与陈侯爷结识的吧?” “大哥有天大的本事,才换来这天大的机缘。” “我等既无大哥的本事,也没大哥的胆量,否则定然陪您在黑冰台的大狱里走一遭。” 部下们一顿狂拍马屁,终于使得英布脸色稍霁。 他整理下思绪,才晃着酒碗继续说:“陈侯爷进了黑冰台的大牢,照样每日里锦衣玉食,逍遥快活。” “某家自然是不能比的。” “也不怕兄弟们笑话,一日他喝酒吃肉的时候,我在隔壁馋得呀,口水哗哗地流。” “然后陈侯爷听到了就问:隔壁可是有人?” “某家犹豫了下,便道:在下英布,与你是友邻。” “陈侯爷接着问:壮士可是饿了?这里有根鸡腿你拿去。” 英布昂首挺胸,做缅怀状:“某家答他:待死之人,无一物以报,阁下的好意心领了。” “陈侯爷‘咦’了一声,夸道:无功不受禄,壮士倒是位豪杰。” 陈庆实在听不下去。 你特么的! 当时住我隔壁牢房的是李左车,被你移花接木安在了自己身上? 这么会编故事,你怎么不去拜入小说家门下! 咚、咚。 陈庆故意重重地踩着楼梯,一露面就四下寻索。 “英布兄弟!” “你来咸阳,怎么不先来封书信?” “刚才听到侍卫通传,本侯立刻就赶来了。” 陈庆解下白狐裘:“一路风餐露宿,兄弟受苦了。” 英布瞠目结舌,众小弟目瞪口呆。 所有人都知道,英布喝了酒就喜欢说大话,最多能信个七成。 可是来者身材伟岸,气度、威仪皆是上位者之姿,十有八九真的是那位名动天下的雷侯! “快披上。” “太子殿下赠本侯的千金裘,最是御寒,英布兄弟小心着凉。” 陈庆把华贵的白狐裘披到了对方的身上,语气关切。 他能感觉到英布浑身绷得很紧,好像尴尬又紧张,就怕自己的牛皮被人戳破。 “英布兄弟,别来无恙。” 陈庆拍了拍他的肩头。 英布低头看了眼身上雪白无暇的白狐裘,忍不住伸手摸了摸。 “侯爷如此待我,某家就算……” “穿上过过瘾就算了,等会儿脱下来还我。” 陈庆不动声色地揽住对方的肩头,压低声音吩咐道。 “???” 英布猛地仰起头,眼神好像在说:这不是给我的? MMP的! 给你个装逼的机会就算不错了,你还真想要啊? 第669章 完犊子了,逼白装了 英布恋恋不舍地摸着身上的白狐裘,幽幽地叹气。 刚才有一刹那,他实打实地想:陈庆如此厚待,便是把性命卖予对方又如何? 太子赐下的千金裘,雷侯转赠! 若是穿着这一身在江湖上行走,甭管哪个山头的寨主,亦或是什么龙头、扛把子,也甭管你手下有多少人马。 我就往你家大门口一站,哪个敢不纳头就拜? “咳咳。” 陈庆轻咳一声,打断了英布的幻想时间。 “兄弟,此处酒水拙劣,快回我府上。” “本侯给你接风洗尘!” 他瞟了一眼,就知道英布欠的那笔债怕是还不上了。 这个奇葩的装逼犯有钱买上万金的镜子,居然请手下喝浊酒! 亏你们还一碗接一碗,又是拍桌子又是挥斥方遒的。 连碗清酒都喝不上,丢不丢份儿啊? “多谢侯爷盛情。” “兄弟们,杵着做什么。” “这位便是朝廷钦封的雷侯,某家……过命的兄弟。” 英布吹起牛来明显没有一开始那么潇洒畅快了,还得先小心地瞥一眼陈庆,说话的语气也透着心虚。 “拜见雷侯!” “拜见侯爷!” 众人轰然起身,杯盘哗啦啦作响。 一楼的酒客和掌柜、伙计不由抬起头,惊慌失措地齐齐仰头。 “好说,好说。” 陈庆双手下按:“既然是英布的兄弟,那便是我陈庆的兄弟。” “一家人不说两家话,无须客套。” “诸位舟车劳顿,快随我回府。” “好酒好肉,一洗风尘。” 他心里非常清楚,此时海外航行的风险极大。 在场之人能活着回来的有一半就算不错了。 如果碰上恶劣天气或者意外事故,全部葬身大海也无甚稀奇。 但是远航之举又极为重要,美洲的玉米、土豆、红薯、橡胶全是眼下大秦急缺的优质良种。 不以国士待之,如何让他们舍命报效? 英布骄傲地昂起头,给手下们打了个眼色。 他好像在说:怎么样?某家没吹牛吧? 雷侯真的是我兄弟! 部下们微微点头,精神大振。 这回首领居然一点都没吹牛! 攀上这位位极人臣的贵人,何愁兄弟们不发达! 陈庆淡笑着颔首致意,主动走在前面引路。 类似的事情他做过不止一次两次。 咸阳城的游侠儿被他送去探查身毒密道,秦忠君携带大批贵重货物去了安息、塞琉古。 英布等人之后,陈庆还会继续做这样的事情。 只有等到他彻底老去,或者华夏子民遍布了地球的每一个角落,这场地理大发现才会落下帷幕。 宽阔的水泥路面上,陈庆大步流星走在前面。 英布既不敢与之并行,又怕落后太远被人瞧出破绽,始终落后半个身位,维持得很是辛苦。 一干部众则没有那么多的想法。 他们踩踏着脚下平坦坚固的路面,即使再走一遭依旧啧啧称奇。 怪不得都说宰相门前七品官。 连侯府门前的路也修得与别处不同。 这么大一块石头得多少钱啊! 侍卫们远远瞧见浩浩荡荡的人群过来,下意识握紧了兵器。 但凡陈庆喊一嗓子,立时就准备抽刀护驾。 “英布兄弟,请。” 陈庆站在门口,客套地做了个请的动作。 “侯爷客气了。” “兄弟们,走。” 英布回头给手下打了个眼色。 待会儿都规矩些,不然饶不了你们! 部众哪还用得着他提醒,全都小心翼翼地尾随在后,仿佛生怕踩着脚下的蚂蚁。 “热巴,快命厨房准备美酒佳肴。” “我招待一些朋友。” 陈庆正好撞见出来晾晒衣物的热巴,招手吩咐道。 “诺。” “家主稍待。” 热巴从锦被后探出脑袋,娇声回应。 陈庆听到身后传来一阵阵吸凉气的声音,等他回过头去,所有人又不约而同地低下头盯着脚面,做出老实巴交的样子。 “她是我府上的婢女,之前是西域小邦的公主。” “异国风情,咸阳之外鲜少见到吧?” 无人回话,英布尴尬地笑了笑。 一帮没见识的东西! 真给某家丢人! 不过一个婢女而已…… 可她真的太漂亮了! 英布干咽了口吐沫。 何时这般权势富贵才能轮到某家头上? 给个仙人都不换! 陈庆又命管事吩咐仆婢去打扫招待宾客的大厅,另外找阿菱取一套陶瓷酒具出来。 “诸位,请。” 穿过风景宜人的园林游廊,身后再次响起一阵阵惊呼。 “好大块的宝石!” “首领快看,那里有一块比锅盖还大的红翡!” “世上竟有如此宝物!” “咱们若是起下一块来……” 英布猛地回过头去,眼神像是要杀人一样。 部众立时噤声,方才想起此时身处何地。 “那是内务府产出的玻璃,此时产量稀少,专供宫内所需。” “本侯家里这些略有瑕疵,因为不忍废弃,拿回来凑合着用。” 家中每日都有仆婢打扫,简单地清理了一下,婢女鱼贯而出,侍立两侧。 陈庆习以为常,负手走入厅中。 英布不放心地回头给手下打眼色。 你们若是再大惊小怪,别怪某家不客气! 部众连连点头。 不会了! 定不让首领失了威风体面,您尽管放心。 英布这才虎着脸转回身去,轻手轻脚踩着脚下光滑的地板追随在陈庆之后。 部众学着他的样子,踮起脚尖,生怕把瓷砖踩坏了一样走路都不敢用力。 “大家随意落座。” “来了我这里无须客气。” 陈庆回过身来,才发现他们滑稽的举动,想笑又不好意思。 英布发现自己好像又出了丑,尴尬地揉了揉鼻子。 “陈郎,听说家里来客人了。” 相里菱匆忙打扮过,艳光四射。 “嘶——” 英布听到耳边熟悉的声音,后悔地直掐自己的大腿。 我等江湖上讨生活,杀过人、见过血,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 哪成想一进这侯府全都变了个样子。 动不动就吸气,动不动就一惊一乍的,好似那没进过城的乡下土包子! 某家的一世英名,全部毁在你们这群没出息的东西身上! 之前的逼白装了! 第670章 亿点点机缘 钱能养人。 相里菱自从嫁做人妇后,再也不用在皇陵营地中风吹日晒,也不用从早到晚给众多师兄弟们准备饭食。 锦衣玉食,绫罗绸缎。 享不尽的荣华富贵。 嬴诗曼这位正室夫人身份超然,也不用像宫斗剧里演的那样整日里勾心斗角,盘算着如何保住自己的地位,独得宠爱。 她虽然嘴巴厉害,但大部分时间都是在数落陈庆,反而对相里菱和王芷茵都不错。 秦墨的发展势头相当强劲,相里奚也当上了工部尚书。 相里菱的生活里极少有烦恼,生活条件又十分优渥。 如今像是经历了了蜕变一样,雍容华贵、光彩照人。 “诸位贵客,妾身有礼了。” 相里菱面对众人的凝视,略微尴尬了片刻,就恢复了从容淡然的姿态,落落大方地向他们行礼。 英布抬手作揖:“某家英布,见过嫂夫人。” 一干部众这才如梦初醒。 “见过嫂夫人!” 有人起身行礼,有人坐在原地,还有人一边起身一边行礼,结果站立不稳,扑倒在桌案上。 唯一相同的是,他们的嗓门都格外洪亮。 相里菱身后的两名侍女忍不住窃笑不止,哪怕偏着头掩住面容,肩头仍旧不停地抽动。 英布臊成了一张大红脸,此时后悔得肠子都青了。 早知道手下这些蠢货如此上不了台面,还不如让他们在城外留守,自己单身赴会算了。 “阿菱,给诸位壮士分发酒具。” “等会儿你派人通传一声,把信儿叫回来。” 陈庆语气温柔地吩咐道。 “诺。” 相里菱命侍女打开盒子,给每人奉上了一只精美的瓷碗。 “谢谢嫂夫人。” “在下自己来。” “谢过嫂夫人。” 接过瓷碗的时候,有人用两指捏着碗沿,有人小心翼翼地拖着碗底,唯恐亵渎了这位高不可攀的侯爵夫人。 陈庆知道他们现在在酒肆已经喝了不少,让侍女们给每人添了一碗关中薄白,尔后招呼他们坐下。 相里菱领着侍女款款离去,那如梦似幻的背影,依旧萦绕在每个人的心间,迟迟不肯离去。 “陈侯爷,某家差点忘了。” 英布突然开口,冲下方招招手:“把宝镜呈上来。” 一名下属匆忙起身,把背负的长方形木盒送上。 陈庆诧异地问:“你不是把镜子送给小桃红了吗?” 英布纠正道:“是雪里红,玉香楼的花魁。” “某家亲自见识过之后,大失所望。” “简直就是坑人!” “雪是雪了,却根本不红!” 陈庆秒懂,好笑地说:“那你这是退货退款了?” “不对呀,既然见识过雪里不红,哪有退款的道理?” 英布同样琢磨出对方的意思:“入他的娘,开的黑店还不许某家退钱吗?” “那镜子本就是照人的。” “她照也照过了,某家玩也玩过了。” “如今不想玩了,她自然要把宝镜还回来。” “陈侯爷,布将它物归原主,之前的债务一笔勾销可好?” “当初交的钱就算作是租金了。” 陈庆愣神了好半天,脑子差点没转过弯来。 英布故作镇定地说:“宝镜价值三万金,雪里红一介娼妓,又不是鎏金错银的。” “给她照一段时日过过瘾就得了,还真想要某家的宝镜吗?” 众多手下心虚地不敢抬头。 首领办的这件事实在有些下作。 虽然宝镜是他们一起抢回来的,但不妨碍在心底鄙夷英布的作为。 “英布兄弟,你我不愧是知己之交。” “此番举止,深得我心。” “大丈夫只患功名不立,何患无妻?” “来,本侯敬你一杯。” 陈庆平日里去醉香楼从不掏钱,他以为自己已经够无耻了。 没想到强中更有强中手。 英布嫖完了提上裤子就不认账,居然还能把嫖资抢回来! “干!” 英布原本还在心虚,担心陈庆不耻他的作为,当众斥责。 可他欠的钱实在太多了,要是不去抢回宝镜,如何面对而今名动天下的陈侯爷? 听到这番话后,英布顿时精神大振,豪迈地举起大碗,咕嘟咕嘟干了大半碗。 众多部下见状,也拿起瓷碗大口地饮酒。 陈庆早早地放下碗,听到大堂里顿顿顿的声音,忽然觉得有些好笑。 “兄弟,上回咸阳一别,不知近况可好?” 英布慢吞吞地用衣袖擦了擦嘴角,眼神闪躲着不知该如何作答。 好吗? 相比耕田做工的黔首百姓,那肯定是好的。 大河之上无拘无束,洒脱自由。 除了偶尔碰上硬茬子需要拼杀一场,平日里倒也安闲自在。 可是见识过侯府中穷奢极欲的生活,他怎么能厚着脸皮说一个‘好’字出来? 岛上的生活,怕是连陈庆府中的仆婢都不如! “尚可。” 英布讪讪地笑了笑。 部众们也跟着笑,不过神色里都透着心虚。 “诸位不必妄自菲薄。” “陈某也不过一介流氓出身。” “也不怕尔等耻笑,昔年我为了混一口饱饭,还去茅厕里刮过土硝。” “炎炎夏日里,背着个箱子四处走街串巷。” “一天下来,脸上、胳膊都被晒脱皮了。” 陈庆感慨地笑了笑。 厅堂里突然安静地落针可闻。 民间谣传雷侯出身黔首,但也有传言说他是流落在外的陈国公子,妫姓后人。 陈国虽然覆灭了百多年,不过诸夏混战时,曾经两次灭国又两次复国。王室虽然衰败,却有后人隐于民间。 相比于前者,世人更愿意相信陈国公子的说法。 更有甚者绘声绘色地描述着陈国公主与始皇帝之间的宫闱密室。 为什么陈庆与太子殿下关系如此亲近? 因为他们是同父异母的兄弟,能不亲近吗? 为什么陈庆在朝堂中搅风搅雨,却还能破格封侯? 废话,那是始皇帝的亲儿子,这还能亏待了? “诸位可是不信?” 陈庆对于民间花样百出的流言略有耳闻,猜出了众人的想法。 众人沉默不语,但是答案已经写在了脸上。 陈庆笑着说:“那我给大家学几句。” 他清了清嗓子,酝酿好情绪:“卖冰水喽——” “酸甜可口,清爽解暑。” “每天喝一碗,活到九十九——” 英布听到这独具特色的吆喝声,不禁信了八九成。 陪坐的部众们又新奇又觉得好笑,侧身窃窃私语。 当啷,啪! 一名胡须茂盛,三四十岁的孔武大汉只顾着跟旁人说话,左手不小心碰到了桌上的瓷碗。 等他反应过来猛地伸出手,但还是来不及了。 听到瓷器碎裂声后,所有人的心尖都跟着颤了颤。 孔武大汉面色发白,失神地盯着桌案前的瓷器碎片,脑海中六神无主。 英布勃然作色,刚要起身,就被陈庆按着肩头坐了下去。 “不过一个碗而已,壮士没伤到手吧?” 陈庆温和地问道。 “没有,没有。” “侯爷勿怪,小人……” 孔武壮汉可不觉得它仅仅是一个‘碗’。 这东西在别的地方根本没见过,想来价值相当不菲。 说不定百金都不止! “小人便剁了这只惹祸的手,给侯爷赔罪!” 他实在想不出别的办法来,一时间又是自责又是窘迫,忽然热血上头,目光四下扫视寻找兵刃。 “慢着!” 陈庆沉着脸做出制止的手势。 “本侯都说了,不过一只碗而已。” “它再贵,难道还能贵得过诸位豪杰?” 待所有人的目光都汇聚过来,陈庆面色平静地说:“尔等为何如此轻贱自己?” “本侯当初也不过一个走街串巷的破落户。” “而今如何?” “在本侯眼中,诸位皆是顶天立地的英雄豪杰。” “你们无非差了亿点点机缘。” 第671章 请侯爷狠狠地羞辱我 哥伦布远洋万里寻找新大陆的的时候,招募的水手大多是流氓、破产者、逃犯。 而陈庆眼前的厅堂里坐着一群专业的水匪。 再怎么说,他都觉得这样的人员配置要比哥伦布强多了。 如果英布等人能活着回来,立时成了华夏流芳百世的大功臣。 没有人会在意他们出身如何,之前有过何种劣迹。 “来人,给这位壮士换只碗。” “大家继续饮酒。” 陈庆笑容亲和,往下压了压手。 英布不悦地训斥道:“侯爷待我等如兄弟手足,你自断一臂,莫非想斩断兄弟情义?” “若如此,某家可容不下你!” 孔武壮汉立时作揖:“侯爷勿怪,小人并无此意。” 英布大喇喇地摆手:“坐下,某家的脸都被你们丢尽了!” 两名侍女脚步轻盈地上前,一人打扫瓷器碎片,另一人奉上酒碗。 正在此时,韩信风风火火地赶来。 见到厅堂里坐着一群江湖草莽,疑惑地皱起眉头,放慢了脚步。 “叔叔。” “信儿来了。” 陈庆笑容亲切,热情地招了招手。 “此乃我家侄儿韩信。” “这位便是江湖上大名鼎鼎的豪侠英布,以及他部下的诸位豪杰。” 韩信坐到了桌案的另一边,冲着英布颔首致意。 “好一名英武的少年郎!” 英布抬手作揖,笑得十分畅快。 “见过英大侠。” 韩信客气地回了一礼,不卑不亢。 “英布兄弟,你跟各位壮士说过了没有?” 陈庆正色道:“年底本侯的侄儿要乘坐秦墨亲手打造的巨舟扬帆出海,寻找海外失散的九州之地。” “此去——路,不知其远。归,不知其期。” “就连能否活着回来,也是未知之数。” “艰难险恶,危机重重。” “然而失散的九州之中,有着上古流传下来的粮种。” “得此至宝,百姓再不虞饥饿之苦,世间也少了许多战火纷争。” “哪怕有万分之一的可能,朝廷也必须行险一试。” 陈庆庄重肃穆地说:“无论于江山社稷还是黔首百姓,这都是真正的大功德、大转机、大造化。” “陈某在此请求各位豪杰,助我侄儿一臂之力。” 他站起来深深地作了一揖。 英布连忙道:“侯爷不可!” “我等受您厚待,便是刀山火海也为您闯得。” 众人纷纷劝道:“侯爷,包在我等身上。” “万里沧溟又如何?我等定然寻回良种。” “一年不行就两年,两年不行就五年,五年不行就十年。” “得侯爷恩重,吾等死亦无悔。” 英布和韩信共同搀扶,陈庆才直起身来。 古代远洋航行最大的危险除了恶劣的自然环境,还有船上人员的士气。 长期漂泊海上,生活的狭小的船舱里,压抑、苦闷会逐渐摧毁一个人的意志。 最终所有人都变得暴躁多疑、性情偏激。 陈庆希望能给他们一点点信念。 即使在深陷绝境时,依然能头脑冷静,不会自乱阵脚。 “本侯知道空言虚语多说无益。” “来人。” 陈庆拍了拍手。 管事一直等候在外,听到击掌声迅速八名强壮的仆从抬起架杆。 一只沉重的木箱挂在麻绳上摇摇晃晃,仆从咬着牙关,涨得脸色通红,足见其分量之重。 咚! 木箱放下的时候,地面都微微颤了下。 陈庆麻利地上前,打开锁扣,掀开了上盖。 刹那间,耀眼的金光晃花了每个人的眼。 众人探着身子,目光仿佛被吸住了一样,舍不得挪开片刻。 陈庆抓起一把崭新的金币,缓缓松手。 叮叮当当。 悦耳的碰撞声好似天籁之音,听者无不心旷神怡。 “方才本侯说,尔等本事不缺、胆气不缺,唯独缺了一点机缘。” “如今这机缘来了。” 陈庆环视着四周:“本侯能从一介流氓平步青云,直入朝堂,加冠封侯,尔等为何不行?” “别说你们年纪大了,我卖冰水的时候年纪也不小。” “别说你们本领不济,我文墨武艺皆不通。” “也别说陈某有什么出身背景,娶妻之前天下间无我一门亲人。” “高官厚禄,有能者居之。” “这些,算是本侯的订金。” “待尔等远航归来,功名利禄,任由尔等予取予求!” “难道你们甘心一辈子只当个水匪,哪天不小心便被官兵当成猪狗一般宰杀吗?” 他的音调越来越高亢,洪钟大吕般回荡在每个人的脑海中。 “诸位可是嫌钱少?” “来人,再抬一箱进来!” “本侯手下缺能人猛士,独独不缺金银财货!” 陈庆冲着门外的管事招了招手。 英布回过神来,急忙阻拦:“侯爷不可!” “吾等寸功未立,岂敢贪图您的财货!” “待我等成事归来,再提赏赐一事不迟。” 众多部下忍住心中的贪婪纷纷劝道:“侯爷以财货相赐,便是折辱了兄弟们。” “我等岂是贪图钱财权势才为您效力!” “请侯爷将这等无用之物抬出去。” “我等早就心甘情愿把性命交由您处置,便是分文不取也是应当。” 陈庆淡淡地笑了笑,管事已经又命人抬进了一箱金币。 英布飞快地来到他身边:“侯爷,你若当某家是兄弟,切勿如此!” “无论如何嘉奖,先等我们回来再说!” 陈庆认真地说:“此次出海风险极大,先给兄弟们发一笔赏钱安顿妻小……” 未等他说完,英布就制止道:“某家有钱!” 部众们也异口同声地喊:“我等有钱!” 陈庆作迟疑状:“真不用?” “不用,绝对不用。” 英布连连摆手,怕他再提赏赐之事,便借口道:“兄弟们酒意上头,我等先找地方安歇,明日再来您府上商讨出海一事。” “走!” 陈庆连忙挽留:“英布兄弟,把这两箱黄金带回去吧!” “侯爷莫再折辱某家了!” 英布头也不回,召集手下匆忙出了厅堂。 “本侯给你们再多加一箱!” “两箱!” 陈庆追到了门口,嘴角不禁流露出笑意。 谈感情能省多少钱啊! 英布等人逃也似地出了侯府,依旧心神未定。 夕阳的余晖洒满大地,周围的街道、楼阁都蒙上了一层金灿灿的光彩,好像那一箱箱黄澄澄的金币。 侯爷怎么不再坚持一下! 某家被折辱一回也不是不行。 英布心底生出了些许后悔。 第672章 鼠鼠我呀,终有一日会出人头地! “大哥,咱们……现在去哪儿啊?” 英布心绪心绪杂乱,闷着头走在前面,忽然听得背后有人唤他。 回过头去,才发现众多手下停下脚步,一副不知如何是好的样子。 “找家客栈先住一晚,明日再去侯爷府上拜访。” “莫不成尔等生了歹心,惦记上了侯府里的宝贝?” “谁要是敢打这个主意,布就算追到天涯海角,也非得把你的肝胆给掏出来!” “某家手下,绝无那不忠不义之人!” 英布眼神凌厉,五指青筋暴突做握拳状。 “大哥,您误会了。” “小的们是想,侯爷并未留宿,我等身上的钱也花完了,方才抬出来的金子咱们也没要……” “眼下去哪儿住店啊?” 一名心腹手下为难地说道。 “花完了?” 英布愣了一下。 “是呀。” “大哥您说到了咸阳,侯爷必定热情款待,美酒佳肴享用不尽,财货女人招手即来。” “兄弟们心想既然这样,一路上就没省钱。” “方才那顿酒,把咱们最后的钱花干净了。” “剩下二十文……小的心想当着侯爷的面,不能失了您的排场,便赏给了那掌柜。” 下属支支吾吾地回答。 英布立时热血上涌:“入你娘!” “我让你左一个心想,右一个心想!” “老子都没这么想,你倒是大方!” 他撸起衣袖,抬手欲打。 部众匆忙来劝:“大哥息怒!” “侯爷位高权重,我等也是怕被人看轻了。” “是呀,若连几十文钱都抠抠搜搜,算什么江湖豪杰。” “早知道侯爷赏钱的时候,便不该推辞。” “你说的什么话!吾等未曾为侯爷效命,岂有先收钱的道理,江湖规矩懂不懂?” 劝着劝着,一干手下七嘴八舌地吵了起来。 英布更是悔恨交加,抬手拍向身边一人的后脑勺:“你们这些蠢货!一点眼力劲儿都没有!” “某家说不要,你们也跟着说不要。” “但凡咱们互相应和,诉述行路艰难,如今起码有两大箱金子傍身!” “我平日里怎么教你们的?” “走江湖靠的不是打打杀杀,是智谋韬略!” 最先开口的心腹手下委屈地说:“大哥,我等若有那种东西,何苦做那见剪径劫财的勾当?” “在朝中当个大官,如陈侯爷那般享受锦衣玉食不好吗?” 众人露出深有同感的表情,不约而同地点头。 “你这孽障还敢顶嘴!” 英布气得不行,拉开架势就要一拳砸上去。 “大哥息怒!” “咱们虽然失了金子,好歹有一件宝货留下。” “大哥,您这件白狐裘可是太子赐下的东西,价值连城。” “兄弟们从未见过这等稀罕玩意儿。” 众人七手八脚地拦住了英布,一顿吹捧才让他冷静下来。 “大哥,光是这件白狐裘,起码够兄弟们吃喝一年了。” 心腹手下讨好地笑了笑。 英布怒视着他:“混账东西!太子殿下赐予侯爷的东西,不过是借来给某家披着御寒的,你竟想卖了它?” “某家岂不成了见利忘义的小人?” 心腹手下摆着手:“不卖,不卖。” “小人就是打个比方。” “大哥,给兄弟们摸一摸,看看太子殿下用的东西有何不同?” 众人纷纷附和:“是呀,大哥给我们摸摸。” 英布犹豫再三,抬起胳膊叮嘱道:“摸袖子下面,你们粗手大脚的,若是摸秃了不好……” 他的话还没说完,众人一拥而上。 “慢着!” “不许薅上面的毛!” “再敢乱来休怪某家拳脚无情!” 英布左支右挡,好不容易才把人群推开。 手下们咧着嘴傻笑不止,还有的把摸过白狐裘的手凑到鼻子下闻了闻。 “没见识的东西!” “某家若不是受尔等拖累,早就随侯爷兄弟享福去了。” “如今却要在这里吹冷风!” 英布骂骂咧咧地发泄不满。 “大哥,今夜不如去城外找个地方凑合一晚?” 手下提议道。 “城外天寒地冻的,何须受那等苦楚。” “你们随我来,某家知道个地方,比在野外过夜强多了。” 英布招招手示意其他人跟上。 世事难料。 他万万想不到自己有朝一日居然会去咸阳的下水道故地重游。 上回是耽搁了时间出不了城,又怕照身帖被人看出破绽来,只能随着一伙乞丐钻进了又脏又臭的下水道。 而今…… 英布脸色发黯。 嘴巴痛快了,人就要遭罪。 怎么就改不了这臭毛病呢! “最后一回。” “今日我卑微如鼠,寄居暗渠。” “来日我出人头地,金身万丈!” 英布握紧了拳头,暗暗给自己打气。 —— “也不知道英布他们今晚住在哪里。” “信儿……算了,他们一伙人江湖上风里来雨里去,没那么娇气。” 陈庆递给韩信一杯酒:“过些时日,你带上他们一起启程。” “叔叔,这些人靠得住吗?” “我看他们颇似匪类,万一有心术不正的人上了船,届时惹出乱子来就麻烦了。” 韩信接过酒杯,不放心地说。 陈庆捻着手里的瓷杯:“你看这杯子美吗?” 韩信迟疑了下,默默地点头。 “酒水可甘醇?” 韩信又点头。 “豪屋大宅,仆婢成群,住得可舒适?” 韩信再次点头。 陈庆这才语重心长地说:“叔叔让他们见识了公卿勋贵的奢靡,又许以高官厚禄,你猜他们还愿不愿意回去当一个东躲西藏的水匪?” “殷实人家,谁愿意跟着你出海万里,冒着有去无回的风险博一场富贵?” “他们虽然未必英勇善战,也没什么出众的才干,但胜在闯荡江湖多年,各种讨生活的手段学了不少。” “船上载不了多少人,他们说不定更好用。” 韩信思量片刻,赞同地点了点头。 陈庆笑着说:“而且……叔叔善于相面。” “美洲蛮邦多黄金宝石,万一有哪个见钱眼开,想留在那里称王称霸,英布定会一刀砍了他。” “此人胸怀大志,绝不甘心当个蛮邦酋首。” “荣华富贵,只有大秦才能给他!” 第673章 平凡人的爱情 英布等人睡得好不好陈庆不知道,反正他是一觉睡到了大天亮。 吃过早饭,他左等右等,英布竟然没来。 “咦,奇怪了。” “这么沉得住气吗?” 陈庆根本没想到,英布一大早带着手下们去渭河边洗漱去了。 大冷的天,秋风萧瑟。 一群人找了个僻静的水湾,冻得牙关嘎巴嘎巴响。 洗漱完不算,还把衣服扔进水里搓了又搓,然后生火烤干。 此时每个人看向英布的眼神中都带上了几分幽怨。 又坚固、又保暖、又舒适。 没成想竟然是乞丐住的下水道! “都洗干净些。” “别坏了自家兄弟的体面。” 英布不着寸缕,一身旺盛的毛发瞧着格外野蛮凶悍。 他把白狐裘放在岸边一块大石头上,每隔数息就要回头看一眼,生怕被哪个不知死的偷了去。 大河上有装满货物的船舶来回穿梭。 偶尔有人注意到这群深秋里下河洗澡的男人,站在船边指指点点,放声大笑。 “呵。” “你笑我、辱我、轻我、贱我又能再有几时?” “待某家成事归来,尔等皆要俯首下拜!” 英布回过身去,中气十足的大喝:“衣服烤干了就穿上,咱们干大事去!” —— 陈庆等了几刻钟,实在有些坐不住,便打算出门先去北坂宫处理公事。 “陈郎。” “田师兄准备成婚了,昨夜便去了我爹那里,求他请人纳彩。” 相里菱一直等到嬴诗曼出了门,才跑过来告知了这个好消息。 “田舟要成亲了?” 陈庆猛地站起来:“我怎么不知道?” “女方是谁?” “什么时候定下的?” 相里菱嫣然一笑:“就是前几日田师兄卧病在床,李府丞安排了一名婢子服侍他。” “许是照顾得体贴入微,朝夕相伴便生出情愫。” “二人或许……” “田师兄觉得不能负了人家,便来征得我爹同意。” 陈庆立刻问道:“老泰山答应了?” 相里菱缓缓点头:“田师兄早就该成家立业了。若不是皇陵工期紧张,秦墨众人身受桎梏,岂会拖延到今日。” 陈庆暗暗惋惜。 原本打算等房英乘船寻访仙人之后,立刻撺掇田舟发扬魏晋风骨。 没想到居然被人抢了先! “田师兄不地道啊!” “怎么不来跟我说一声,我亲自去给他说亲。” 陈庆抱怨了一句:“阿菱,速去准备礼品。” “多拿几样贵重的珍宝,当是咱们的一点心意。” 相里菱犹犹豫豫地说:“秦墨中全是笨嘴拙舌的男子,我爹也不是那能说会道的。” “陈郎,你……” 陈庆爽快地答应:“为夫正有此意。” “田师兄为内务府立下了汗马功劳,替他走一趟是应有之义。” 相里菱大喜:“那我这就去准备了。” “快去,别忘了多拿几样稀罕玩意儿。” 陈庆迅速吩咐道。 不多时。 一辆马车驶出府邸。 陈庆特意吩咐管事,英布等人来了之后好生招待,然后才急匆匆地和相里菱一起往尚书府奔去。 却没想到二人抵达时,相里奚等人已经出了门。 问明去路后,车夫继续挥着马鞭追赶。 穿过渭河上的横桥之后,朱门画栋、高窗朱槛在身后逐渐变成了模糊的轮廓。 映入眼帘的是朴素的民宅,略显破旧的地砖,充满市井烟火气的街道。 咸阳北贵南贱。 住在渭河南岸的全都是黔首百姓、商贾、庶民,与北岸的差距不是一点半点。 车夫一边打听着一边牵着缰绳前进,穿街过巷走了许久,才看到几辆马车停在巷口。 “田师兄他……” 陈庆意外地朝巷子里张望。 里面低矮破旧的房屋,连他当初的铜铁铺都比不过。 田舟找的婆娘家住这里? “陈郎,快下车吧。” “我看到父亲的马车了。” 相里菱下了马车,拎起一个个精致的礼盒。 “我来吧。” 陈庆拿过其中沉重的几个,心中替田舟感到不值。 你吃苦受累了那么多年,而今终于迎来了飞黄腾达的那一天。 怎么不学其他师兄弟找个落魄的名门贵女? 或许是因为相里奚等人锦衣华服,气势不俗,附近的邻居全都围在主家门前看热闹。 陈庆和相里菱站在人后,不用踮脚就能看到相里奚高大魁梧的身影。 “老丈有什么要求,尽可提来。” “田舟是我门下爱徒,自小带大,与亲儿子也没什么不同。” 相里奚果然不是干媒人的料。 这番话说得坦诚,却太过唐突。 如果换了贵族士人家里,非得被人赶出来不可。 坐在他对面的是一对头发花白的夫妇。 岁月在他们脸上留下了风霜磨难的痕迹,拘谨紧张地手脚都不知道往哪里放了。 “大人。” “小老儿别无所求,我家翠儿能攀上你家的高枝,是她上辈子修来的福气。” 面相沧桑的老者嗫嚅片刻,缓缓说道:“我只求你们不要打她。” “若翠儿真犯了什么罪过,轻轻打两下便罢了,不要伤了她。” 相里奚认真地点点头:“田舟定然不会做那欺凌妻儿之举,老丈尽可放心。” “还有呢?” 老者犹豫片刻,看向自己的妻子。 “我也厚着脸皮说一句。” “你家是豪门大户,我们呢,不过一介草民。” “翠儿若是哪天做错了事,请别把她赶出去。” “哪怕有片瓦遮身,粗茶淡饭供她吃喝也足矣。” 老妇人恳求道。 相里奚简直不知道说什么好, 只能继续问:“还有什么别的吗?” 田舟一直追随在他身边,这些年受了不少苦楚。 相里奚深深觉得亏待了自己的爱徒。 如今他也算功成名就,如果有可能的话,帮衬下对方的岳家也算一种变相的回报了。 “还有……” 老夫妇两个互相对视了许久,缓缓摇头。 “老钱头,替你家翠儿讨个诰命夫人啊!” “有了诰命,才算是正室夫人!” “对,要一副诰书!” 正所谓看热闹的不怕事大。 相里奚和秦墨门徒也没什么官架子。 街坊邻里纷纷起哄。 老妇人略显意动,随即又摇了摇头。 诰命夫人,哪是他们敢想的? “区区一张诰书,这有何难?” 陈庆拉着相里菱的手:“老泰山,为田师兄纳彩,你怎么不喊我一道来?” 他们挤开周围的街坊邻居,在众人诧异的眼神中走入院中。 第674章 顺水行舟的纳彩 “贤婿,阿菱,你们怎么来了?” 相里奚诧异地回过身。 陈庆笑道:“田师兄乃是内务府的擎天白玉柱,架海紫金梁。小婿的侯爵之位,起码有他一半的功劳。” “今日纳彩,小婿怎能不来?” 他和相里菱联袂而行,并排上前行礼:“拜见两位老人家。吾乃陛下新封的雷侯,内务府府令陈庆。” “一点薄礼,不成敬意,还请笑纳。” 相里菱笑意盈盈地把礼盒奉上。 老夫妇两个不知所措地站了起来,双膝本能地下弯。 相里奚虽然贵为少府,但是相貌憨厚朴实,也没什么官架子。 陈庆则不同。 风华正茂,意气风发,一举一动都透着高傲和张扬。 他们这种黔首百姓遇到,下意识就心生畏怯。 守在门外的街坊邻居大气都不敢出,怔怔地盯着陈庆的背影。 他就是名动咸阳的雷侯! “勿需行礼。” “本侯乃后生晚辈,怎么受得起。” 陈庆温和地笑着,示意两位老人坐下。 “日后田师兄还要承蒙令嫒关照了。” “他胸怀锦绣万千,有经国治世之才,却不是个会照料自己的。” “田师兄前些时日病了一回,内务府险些乱成一团乱麻。” “本侯急得团团乱转,恨不能以身相代。” “缺了我陈庆能行,可离了田师兄是真的不行!” 陈庆把田舟一顿吹捧,两位老人家脸上顿时流露出激动和骄傲的神色。 破旧的门扉后露出半张脸来。 鹅蛋脸,五官端正,透着股贤妻良母的温柔气息。 姿色只能说尚可,属于在人群里见着或许会多瞄一眼的类型。 她轻咬着下唇,眼神中透露出紧张和忐忑,好像生怕这门婚事会出什么岔子。 “既然田师兄与令嫒情投意合,诏书便包在本侯身上。” “秦墨门下皆是踏实勤奋之人,大多也是苦出身。” “若是往前几年,田师兄还在皇陵营地扛木头呢,说不准令嫒还瞧不上他。” “两位老人家勿需有什么顾虑。” 陈庆努力想活跃气氛,让对方不那么紧张。 但架不住他的大名如雷贯耳。 哪怕逗趣的话说得再多,老夫妻两个也仅是干巴巴地附和发笑。 他们家中往上数三代都是平头百姓,哪曾接待过如此尊贵的客人。 “用饭。” 有个亲近的邻居小声提醒,同时做了个抓起筷子吃饭的动作。 “哦,对对对。” “侯爷还有尚书大人,快请进家里来。” “翠儿他娘,准备酒水饭食。” 老翁急三火四地吩咐道。 陈庆和相里奚对视一眼。 ‘贤婿,靠你了。’ ‘老泰山,包在我身上。’ —— 一顿在普通人家里堪称奢侈的饭食。 宰猪、杀鸡、还有街坊四邻送来的鲜鱼、腊肉、山珍野味。 翠儿姑娘在厨房忙碌完,也帮忙上菜添酒。 陈庆不动声色地观察了很久,大致算是认可了对方。 胆子很小,不善言辞。 稍有风吹草动,立时紧张地浑身僵硬。 她也知道自己出身寒微,因此对相里奚和陈庆的态度格外在意,唯恐招待不招,惹来对方的嫌弃。 酒足饭饱后,老夫妻两个客气地把他们送到巷子口。 相里奚高兴之下喝了不少酒,与陈庆寒暄几句后,摇摇晃晃地上了马车。 “走吧。” “咱们也回去。” 陈庆感慨地叹息一声。 “陈郎你叹什么气?” “莫不是觉得委屈了田师兄?” 相里菱体贴地扶着他上了马车。 “知我心者,莫若阿菱。” 陈庆把她也拉了上去,“你那师兄弟个个都志向远大,一门心思娶个名门贵女。却不想田师兄……” “不过也好。” “名门贵女身娇肉贵,可不会给田师兄端茶倒水,殷勤服侍。” “娶个这样的也挺好。” 他有些好笑地想:豪门世家嫌弃秦墨等人出身卑贱,不愿与之结亲。 但你们嫌弃,有人不嫌弃。 姻缘和机遇一样,总是稍纵即逝。 以田舟目前的科研素养,保不齐往后搞出什么牛逼哄哄的玩意儿来,青史留名是板上钉钉的。 不知道那时候会不会有些人悔得肠子都青了。 相里菱侧头问道:“那你当初怎么不嫌我出身寒微?” “你?” 陈庆自嘲地笑道:“秦墨好歹也风光过上百年,相里家也是名门之后。” “反倒是我,遇上你的时候还是个无名小卒。” “你不嫌弃我算不错了。” 相里菱认真地说:“左中侯也是很大的官呢!我爹干了一辈子,才是个大匠。” 陈庆张了张嘴,不知如何反驳。 “你爹统领秦墨一门,只是时机未到。” “论起底蕴来,可比当时的我强多了。” 相里菱娇笑着说:“反正我就是觉得你很厉害,比我爹和那些师兄弟们强多了。” 陈庆放声大笑:“那是因为你傻,被我花言巧语骗得找不着北了。” 相里菱嘟起嘴:“不许这样说我,也不许说你自己。” “好好好。” 陈庆吩咐车夫启程,旁边伸过一双小手,牢牢地抓住他的胳膊。 “陈郎,你觉得翠儿姑娘品性如何?” “可是良配?” 相里菱不放心地问道。 “还不错。” “一家人都挺老实本分的。” “日后应该不会给田师兄添麻烦。” “我瞧着她家里还有个弟弟,却什么条件都没提。” 陈庆心静如水,享受着两人温馨的二人时光。 “哦?” “家里有个弟弟又怎么样?” 相里菱不明其意地问。 “当然是要三十万钱的彩礼啊!” “或者再让田师兄给他未来妻弟买套宅子。” 纳彩的过程太过顺利,以至于陈庆到现在都不太敢相信一门亲事就这样成了。 “陈郎,你说的什么话!” “天下间哪有这样的道理?” 相里菱杏眸圆睁,既震惊又生气。 陈庆看着她的神情,觉得分外可爱。 “有啊。” “将来会有的。” 相里菱突然回想起陈庆的来历,神色变换不停。 “那……拿不出三十万钱的彩礼又该如何?” “娶不起了呗。” 陈庆双手一摊,理所当然地说。 相里菱又好气又好笑:“若是按你这样的说法,家财万贯者岂不是可以娶很多很多个?” “诶,这你就错了。” “彩礼又不是定死了三十万钱。” “你若家财万贯,彩礼自然水涨船高,起码也得个三千贯。” “主打一个灵活变通,真实伤害。” 陈庆笑吟吟地说。 相里奚盯着他左看右看,娇嗔道:“陈郎你骗我,真要如此,天下不乱套了吗?” “是呀,我骗你呢。” 陈庆心中暗想:可不就是乱套了嘛! 两人一路说着闲话,马车不疾不徐地朝着回家的方向赶去。 人来人往的大街上,十余名身着皂吏服的官差押解着垂头丧气的囚徒挤占了大半街面,马车行驶的速度顿时慢了下来。 陈庆无意间瞄了一眼,忽然觉得有些眼熟。 定睛一看,顿时惊呼:“英布,你这是怎么回事?” 第675章 一流企业卖标准 会客的厅堂中,陈庆把胳膊肘搭在大腿上,一脸无语地看着闷头干饭的英布及其部众。 呼噜,呼噜。 两大盆冒着热气的鸡汤刚端上来,就被他们你一碗我一碗造得干干净净。 堆成小山的烙饼,被四面八方伸来的大手转瞬间便瓜分干净。 “侯爷兄弟,不是某家埋怨,你那皇家银行也太霸道了些。” “兄弟们不过是去换个铜钱,还要管我们要照身帖。” “某家说不换了,还拉着不让走。” “若不是看在你我兄弟情义的份上,某家非得……” 英布狼吞虎咽吃了个半饱,迫不及待发起了牢骚。 他的牛吹到一半,发现陈庆眼中露出笑意,顿时尴尬地停住。 银行有重兵把守,连军中重弩都有二十多具。 别说英布一行人赤手空拳,就算全副武装也只有束手就擒的份。 “京畿的规矩也太多了些。” “下回某家不来了。” 英布略显羞恼地怨怪道。 陈庆好奇地问:“旧钱如今并非不能流通,只不过打个折色而已。英布兄弟何苦跑去银行换钱?” “若是手头不宽裕,只管来我府上说一声便是了。” “本侯岂会短缺了尔等的花用?” 英布还没说话,另外一人放下饭碗说:“那不是我们的钱!” “是进城的路上,有个商贾拦路,请托我们帮忙去换些新钱。” “首领见其说话客气,且有回报,便带着大家伙去了。” 旁边的人接腔道:“那铜钱只不过是旧了,又不是假的,谁能想居然还要查验照身。” “大哥不忿其刁难,当场跟人吵了起来。” “吵着吵着……官兵就把我们围住了。” 英布尴尬地无地自容。 他现在算是想明白了。 自己披着白狐裘招摇过市,商贾大概也没想到咸阳城的街面上居然有一群匪类,只简短地客套了几句就道明来意。 而英布也不知道代人换钱如今是一门生意,监管严格。 弟兄们在下水道里睡了一晚上,大清早又洗了个冷水澡,肚子饿得叽里咕噜乱叫。 他想都没想就答应了下来。 结果…… 丢了这么大的丑,英布羞愧难当,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大丈夫功未成,名未就。” “连路边的野狗都嫌弃。” “本侯昔日官职卑微时,上完早朝刚出了麒麟殿,文武百官唾骂者不计其数。” “也不是当着我的面,只是离得不远,音量又恰好能让我听见。” 陈庆淡淡地笑着:“本侯能如何?难不成把他们一个个打死?” “还不是暗暗激励自己,知耻而后勇。” “待我当上内务府府令,朝中敢骂我的人寥寥可数。” “今日嘛……” “即使心里恨不得将我千刀万剐,迎面遇上,谁不得给本侯一个笑脸?” “前车之辙,后车之鉴。” “望尔等自勉。” 英布死死握紧了拳头。 功名! 他又想起了‘当刑者王’这句批语。 若某家有陈庆这般权势,哪个敢轻视半分? “小人记住了。” “侯爷您放心,小的一定做出番功业来,必不辜负您的期望。” “还望侯爷提携,便是刀山火海,我等也去闯一闯。” 部众们灌了一肚子鸡汤,士气高涨地起身请命。 陈庆微笑着往下压了压手,突然看到管事与一个熟悉的人影推搡着朝这边走来。 “陈庆!” “你给老夫出来!” “今日不说清缘由,蒙家誓不罢休!” 蒙毅吹胡子瞪眼,脸色涨得通红。 管事焦急地劝慰:“侯爷正在见客,蒙尚书您稍待片刻,小的这就去通传一声。” “你算个什么东西!” 蒙毅怒发冲冠:“你家主人贪墨了老夫数十万贯,或许一百万贯都打不住!” “你来赔吗?” 管事被气势夺人的对方逼得连连后退,心中暗暗叫苦。 陈庆镇定自若地站了起来:“兄弟们且吃喝着,本侯去去就回。” 英布犹豫了下,脸上露出暴戾之色:“侯爷,要不要我等……” “不用。” 陈庆知道他的意思。 英布等人身无长物,唯有一条性命便是博富贵的本钱。 “来的是刑部尚书蒙毅。” “他的兄弟便是统领三十万北军的大将蒙恬。” “单讲武力,大秦可没几个人及得上蒙家。” 陈庆在众人的凝视中,面色风轻云淡地走出了厅堂大门。 “大哥。” “我等不去助拳吗?” “好歹替侯爷压个阵。” 部众们小声说道。 食君之禄,忠君之事。 他们受了陈庆的供养,道义上来讲就该为其效命。 “助你娘的拳!” “三拳两脚,助得了什么。” 英布黯然地望着大门之外。 陈庆上前后,从容自若地与蒙毅打了声招呼。 蒙毅虽怒,也只能按捺下性子听对方啰嗦。 “大丈夫当如是也!” 英布喃喃念道,心中对功名的渴望无以复加。 院中。 蒙毅冷哼一声:“陈庆,老夫只问你一声,为何蒙家供给的车轮全部弃之不用,却偏要花高价买内务府的东西!” “市面上再好的车轮,也不过六十钱。” “内务府竟敢要九十钱!” “还有其余物料也查出来不少采买成本远高于市价的。” “林林总总,加起来差额至少数十万贯。” “老夫放心把工坊营建之事交由内务府,雷侯便是如此行事的?” “真把蒙家当成任你鱼肉的冤大头了吗?” 蒙毅越说越气,声色俱厉。 陈庆面不改色,淡定地说:“蒙尚书有所不知。” “没有规矩,不成方圆。” “公私合营的水泥工坊规模远超以往,消耗的物料浩如烟海。” “若没个章法,一步错,步步错。” “最后建出个什么东西来,谁敢保证?” 蒙毅阴沉着脸问:“这就是中饱私囊的理由吗?” 陈庆面无愧色:“便以您说的车轮为例。” “市面上的车轮来自千家百户,尺寸、质地、偏差各有不同。” “今日买了你的轮,装在我车上,大小不同如何能装得上?” “就算修修改改,勉强装上了,耗费的工夫和时间又怎么算?” “之后三两天坏了,是怪民夫还是怪这车轮,亦或是怪这车子?” 蒙毅逐渐冷静下来:“那你是怎么办的?” 陈庆负手道:“简单!” “一切由秦墨工匠包办。” “所有工具同出一源,无论哪样坏了,立时就可以补上。” “哪怕坏得不能用了,还可以拆下旧件,换给别的车子。” “这不是多花钱,是替蒙家省钱了呀!” 蒙毅纠结良久,想不出什么辩驳的理由。 “那九十文也太贵了!” “都是差不多的东西,怎么贵出将近一半来?” 陈庆嗤笑道:“秦墨的手艺就值这个钱。” “您要是能把自家的车轮造得一模一样,价格又低廉,本侯二话不说,立即换成您的东西。” 蒙毅犹犹豫豫:“秦墨的尺量似乎与别处不同……” “对嘛!” 陈庆面露得色:“本侯亲自订的,当然与别处不同。” …… 蒙毅心里有一万句MMP不知当不当讲。 第676章 非法进京务工 “蒙家三代仕秦,人才辈出,百年不衰。” 陈庆斜瞥着蒙毅:“太子殿下号召天下商贾共兴工商,您二话不说拿出了数百万贯支持朝廷大业。” “怎么偏偏在这些琐事上斤斤计较?” “本侯常说,专业的事要交给专业的人来干。” “蒙尚书,当初是您钦点的由秦墨田少府来主持大局。” “如今天气愈发寒冷,工地全体上下铆足了力气……” “抢晴天、抓阴天,牛毛细雨当好天。” “月亮底下当白天,晴天一天顶两天。” “小雨大干,大雨硬干。” “暴雨钻空干,没雨拼命干。” “您不知体恤下属辛苦也就罢了,怎么还在几十钱的小事上吹毛求疵?” “工坊早一日建起来,那每日钱财就如洪水般流淌进你们家的库房里。” “孰轻孰重,蒙尚书不知晓吗?” 蒙毅听到对方不但不知悔改,反而振振有词,差点气炸了肺。 陈庆又劝道:“您若是真计较这点蝇头小利,不如寻访名匠造出合用的东西来。” “本侯还是那句话,若真便宜又结实,内务府断无弃之不用的道理。” 蒙毅瞬间哑了火。 他还真特意找人打听过。 仿制出秦墨造的车轮并不难。 手工精雕细琢,多花费些工夫,总能做出来的。 难的是做出成百上千个一模一样的车轮,又能把精度、质量控制到比军品都精细的程度。 反正蒙毅找来的巧匠没这两下子。 若真让大匠挨个精修,成本又直线上涨,产量暴跌。 蒙毅瞪了陈庆好久,实在咽不下这口气。 据家中管事探听来的消息,秦墨所造的车轮乃是水力切削木料,成本比市面上卖的还低。 一个车轮九十文,陈庆起码赚他一半! 这还有天理吗? “蒙尚书,您别不说话呀。” “其中是非曲直,本侯都跟您说清楚了。” “到底如何决断,全由您自己做主。” “要不……本侯把田少府撤职?或者干脆把内务府的人全部撤回来。” “蒙家人才济济,想来定有贤能俊杰足以主持大局。” 蒙毅的脸色缓和了几分:“信人不疑,疑人不用。岂有临阵换将的道理?” “陈府令,老夫技不如人,认栽了总可以吧?” “物料贵就贵些,但是工坊一定要尽早建起来!” 陈庆用力拍了拍胸膛:“包在本侯身上!” 蒙毅与他对视片刻,不悦地拂袖离去。 “啧啧啧。” “年纪一大把了,气性还不小。” “又没那本事还搁我这儿一顿无能狂怒。” “钱粮都花出去了,还天天想方设法查账,你查出来了又能怎样?” 陈庆不屑地摇了摇头。 闹吧闹吧,趁现在还有这个心情。 等将来有一天,说不定哭得老泪纵横,跪着求我还钱呢。 陈庆大摇大摆地折返回去,英布等人全都看得目瞪口呆。 哪怕二人的争吵听不真切,也能感觉出来蒙毅没占着什么便宜,最后吃了个哑巴亏负气而走。 英布不由心生羡慕。 何时他才能飞黄腾达,面对公卿重臣也从容自若,不逊分毫。 “英布兄弟,吃饱喝足了没有?” “昨日尔等走得匆忙,本侯没能拦得住。” “今日暂且先给你们安顿下,近些时日与我侄儿熟悉下火器的操使方法。” “上冻前,你们一起出发,沿河而下。” 陈庆直截了当地吩咐道。 “诺。” “全凭侯爷差遣。” 英布郑重地作揖行礼。 “诸位请随我来。” 陈庆一边招手一边往外走。 —— 隔日。 或许是给自己放了个小长假,陈庆难得有心情早早去北坂宫署理公事。 英布那些人用不着他多操心。 灌了那么多鸡汤,讲了那么多大道理,这伙水匪如今士气爆棚,嗷嗷叫着想要建功立业。 不愁他们不卖命。 “侯爷,您可算来了。” 李左车准备登上马车的时候,忽然发现了陈庆的座驾慢悠悠地行来。 他立时转身,快步上前作揖行礼。 “怎么?” “府里出什么事了?” 陈庆被深秋的暖阳晒得懒洋洋的,用力撑了下才坐直了身体。 “侯爷。” 李左车目光左顾右盼,就是不肯答话。 “走。” “回府慢慢说。” 陈庆跃下马车,与他并肩而行。 “侯爷可知最近咸阳工价高涨?” 李左车婉转地开了头。 “知道。” “不光工价涨了,物价也涨了,其实与以前相比也没多大变化。” “这是大基建引起的通货膨胀。” 陈庆漫不经心地回答。 李左车继续说:“还是略有不同的。” “若是能吃苦,又省吃俭用,趁着农闲时进城里做工,到年底能攒下不少钱。” 陈庆催问道:“李兄到底想说什么?” 李左车左右环顾了一圈,这才压低声音:“近来京畿县乡中,不少青壮想方设法赶赴咸阳,出卖力气谋一份差事。” “除了家里有门路的能拿到官府开具的凭条,还有很多……” 陈庆苦笑一声:“非法进京务工是吧?” 李左车望文知义,缓缓点了点头:“正是如此。” “县乡官府屡禁不绝,在民间蔚然成风。” 陈庆畅快地笑道:“谁也不能阻止百姓奔向美好的生活呀!” 李左车抬眸看了他一眼,才正色道:“近日有一小吏,乃樟树乡乡长。” “侯爷可能不知,樟树乡恰好卡在进京的路上,进城讨生活的青壮多在此短暂驻留修整,当地百姓不堪其扰。” “于是,那乡长便托关系找到了下官这里。” 陈庆好奇地问:“他一个微末小吏,本事还不小,能找到你的门上?” 李左车感慨地说:“此人确实是一员能吏。” “他与下官谏言,请朝廷派出官兵驻扎樟树乡。” “一旦发现无凭条私自前往京师者,立即扣押。” “每月里最少也能得千数青壮劳力,可送往内务府各司服刑赎罪。” “既省了朝廷的薪俸,安稳了樟树乡的局面,又不会落人口实。” 陈庆的脸色逐渐凝重起来。 “他有没有跟你说,樟树乡会派人协助?” 李左车痛快地点头:“确有此事。” 陈庆笑了。 “那这厮有没有说,给这些人安排个联防队员的名头?” 未等李左车作答,陈庆的怒火已经压不住了。 “此人可还在咸阳?” “命其前来见我。” “本侯倒要看看,这位大才到底是何等样人!” 第677章 良心没了,确实能赚得更多 “诺。” 李左车对陈庆的勃然大怒早有预料。 樟树乡乡长的建议确实是一条妙计。 大秦律规定了百姓没有官府开具的凭条,不得随意离乡。 这些青壮偷偷摸摸溜到城里务工,便是触犯了律法。 朝廷施以惩戒,罚其服苦役,一点毛病都没有。 内务府分文不出,就能得到大批免费的劳动力,受益良多。 樟树乡得了官兵的助力,维护乡里,也是理所应当。 但李左车可是亲眼见识过陈庆为了维护一名苦力,抢过凶器高喊‘杀人者陈庆’,并且连金带钩都赠予对方。 这样的人,会答应樟树乡乡长的提议吗? 李左车知晓此事后,暂时虚言安抚,随后就来找陈庆禀报。 得到的答案果然如预想的那般。 “下官这就去把他叫来。” 李左车暗暗想着:该是你时运不济,遇到我们侯爷。原本能立下大功,甚至以此为进身之阶,这回能保住命就不错了。 —— 半个时辰之后。 陈庆怒火中烧,在厅房中负着手来回踱步。 李左车领着一位面如猢狲,脸侧生有黑痣的男子快步走来。 “侯爷,人带来了。” 陈庆猛地转过头,眼神锐利如刀。 “小人樟树乡乡长刘天德,参见雷侯。” 身材矮小的男子深深地作了一揖。 “李府丞先回去吧。” “本侯来会会这位刘乡长。” 陈庆冷笑着吩咐道。 刘天德愕然地抬起头。 这画风不对呀? 我为朝廷献计献策,不说褒奖夸赞,起码也不该横眉竖目吧? 到底是哪里得罪了这位侯爷? “刘乡长,愣在门外作甚。” “进来说话。” 陈庆招了招手。 “诺。” “小人失礼。” 刘天德抬腿迈过门槛,躬身候命。 陈庆身材高大,对方又畏缩着身子,两者足足相差了三四十公分的高度。 他居高临下地打量了许久,都没法想出此人的心肠为何如此恶毒。 “刘乡长,听闻你欲奏报朝廷,派遣官兵驻扎樟树乡?” 刘天德一直惴惴不安,闻言立时抬起头:“侯爷有所不知,最近咸阳工价日渐增长。” “乡野中的村夫愚妇见钱眼开,心中便不安分起来……” 陈庆抬手阻止了对方说下去:“本侯想问一句,何为安分?” 刘天德愣了下,回答:“自古以来,百姓男耕女织,此乃应尽的本分。” “那男不耕女不织,便是不安分了?” 陈庆质问道。 “侯爷,您……” 刘天德心中惴惴,不敢回话。 “刘乡长,继续说呀。” “本侯还等着听你的妙计呢。” 陈庆耐着性子催问。 刘天德小心翼翼地抬起头,如坐针毡般难受,他嗫嚅着回答:“小人便想着书上说过,大禹治水,堵不如疏。” 陈庆不禁被逗笑了:“你还知道大禹治水?” “小人读过几本书,明白些粗浅道理。” “让侯爷见笑了。” 刘天德犹豫了下,迫不及待阐述心扉:“乡野间的泥腿子心里不安分了,压是压不住的。不如借樟树乡之地利设下关卡。” “凡是有不遵律令私自迁徙之辈,当场将其拿获,送入内务府服刑。” “小人知道如今城中人手紧缺……” 陈庆再次忍不住打断了他的话:“你知道的不少嘛!” “这么说的话,本侯还得谢谢你了?” “你我素未谋面,却处处为内务府着想。” 刘天德激动又紧张,抬手作揖:“小人不敢居功。” “吾既然领朝廷俸禄,便该为侯爷分忧。” 陈庆心里一阵嫌恶,沉声问道:“迁徙的百姓可有滋扰地方之举?” 刘天德迟疑片刻:“那倒未曾犯有大恶,仅是官道沿途百姓偶有丢失鸡鸭、柴草。” 陈庆又问:“那与你私人可有什么仇怨?” 刘天德用力摇晃着脑袋:“小人乃是秉公行事,并无私仇。” “大秦律:自五大夫以下,比地为伍,以辨为信,居处相察,出入相司。不从律,罚二金。” “那些泥腿子便是连骨头一起卖了,也拿不出什么钱。” “交由内务府服刑恕罪,乃是理所应当。” 陈庆叹了口气:“好一个理所应当呀!” “刘乡长屈居乡野,尚且精熟律法,本侯实在自愧弗如。” 刘天德脸色大变,惊惶万状:“侯爷太过言重,小人博才微能,岂能与您相提并论。” “不,你能。” 陈庆神色严厉:“朝中百官多有背后非议本侯,言道我心黑手毒,罪状罄竹难书。” “以我观之,刘乡长远胜于我。” “本侯怎么就想不出拦路设卡,挟律法自重,逼百姓白白做工呢?” 刘天德面色发白:“侯爷,律法森严,不容玩笑。” “是。” 陈庆冷笑着说:“可你知道编纂大秦律的人是谁?如今在何处?” “李斯尚在时,本侯也没把他看在眼里。” “他剩下的那点东西,你当还能长久?” 刘天德脚下连退数步,慌乱地说不出话来。 他脑筋转得飞快,低声提醒道:“侯爷,小人的谏言内务府受益良多呀!” 陈庆嗤笑一声:“良心没了,确实能赚得更多,本侯比你清楚。” “可是一旦失了民心,想再找回来千难万难!” “刘乡长,你确实是个做官的好材料。” “不过运气不好,所遇非人。” 刘天德脸色晦暗,垂首道:“小人只想为朝廷略尽绵薄之力,并无私心杂念。” “侯爷一心为民,小人……也无二话。” 陈庆禁不住发笑:“蒸馍?你不扶器?” “是否觉得道理和大义都在你那边,错在本侯?” 他不等对方否认,就凶横地说:“你来咸阳献策之前怎么就没打听打听本侯的名声?” “我陈庆从来就不讲理!” “刘乡长,你赴京之前,可有开具凭书?” 刘天德察觉大事不妙,磕磕巴巴地回答:“小人是凭官府印信通关,吾乃樟树乡乡长……” 陈庆厉声质问:“那就是没有凭书了?” “你知法犯法,该不该罪加一等?!” 刘天德瞠目结舌:“侯爷,您不能这样!” “小人处处为朝廷考量,为江山社稷着想,为内务府谋划……” 陈庆理都不理,冲着外面喝道:“来人!” “将此獠拖出去,押赴矿山服刑一年。” 刘天德吓得腿都软了,噗通坐在地上,仰头失神地望着他。 “你什么都有,就是没了一样东西。” “此番算你自投罗网,尔后别想着回去了。” 陈庆眼神平静,冷肃地说道。 第678章 消失的她和消失不了的他 “侯爷,小人公忠体国,一心为朝廷办事才奔波百里,向您献计献策。” “若您觉得小人无知蠢笨,顶多弃而不用也就罢了。” “哪怕您训斥一通,阐明缘由,小人也心服口服。” “可侯爷却随便寻个由头,便将小人发落为刑徒……” 刘天德满腹委屈,眼中泛起了泪水:“如此堵塞言路,哪个敢再如我一般为朝廷谏言?” “请侯爷三思!” “此乃行事,下塞上聋,邦其倾矣!” “请侯爷以江山社稷为重!” 陈庆听得直想发笑。 “刘天德,你是樟树乡乡长,不安心干你的本职,跑来咸阳为朝廷献计。” “若说不是为了加官进爵、出人头地,你自己信吗?” “本侯与你不同,官居皇家内务府府令,封爵关内侯,陛下还将公主下嫁于我……” “位极人臣,说的便是我这种。” “所以……” “本侯不用想,也不会想什么升官发财,光耀门楣。” “因为我已经做到了。” “若真动了这样的心思,那叫居心叵测、意图不轨。” 陈庆笑得嚣张:“本侯行事唯有一个准则——我乐意。” 他抬起头,语气威严地吩咐道:“还不把他拖出去。” 两名侍卫一左一右架住刘天德,像是擒住了小鸡仔一样,不费半点力气。 “奸佞!” “你果然是朝中最大的奸佞!” “我冤啊!” “想我一心为国效力,却不想识人不明,栽在你这奸佞的手上!” “后来之人切莫学我,切记提防朝中奸佞误国!” 刘天德发狂般扯着嗓子大喊,吸引来无数目光。 李左车一直守在门外,立刻给侍卫打眼色。 “住嘴!” 啪,啪,啪,啪! 侍卫手边没有合用的工具,抡起刀鞘疾风骤雨般朝着刘天德的嘴上抽打。 只几下子,便抽得对方双腮变形,打落的牙齿混着血水不断涌出来。 李左车蹙眉叹了口气,不再理睬,抬步进了厅房。 “李府丞,除了此人之外,还有别的地方官吏设卡阻拦百姓入京吗?” 陈庆的脸色波澜不惊,好像做了一件无足轻重的小事。 “多有如此。” 李左车感慨地说:“朝廷律法森严,但千万百姓大事小情无数,焉能事事过问?” “无非京畿地方吏员充足,再者……倘若私自入城被官府查获,总有些好处落下的。” 陈庆点点头,招呼对方落座,给他添了杯茶水。 “是呀。” “匈奴不好欺负,因为抢他们的牛羊,虏获其为奴,他是真的敢和你拼命。” “官吏豪强也不好欺负,别看一个个肥的流油,招惹上了说不定就惹出祸事来。” “只有无权无势,胆小怕事的百姓最好欺负。” 李左车支吾着不知如何接话,作揖道:“侯爷,下官说句掏心窝子的话,您如此行事,必然惹来朝臣非议。” 陈庆不耐烦地说:“谁爱非议就让他非议吧。” “方才刘天德骂我,本侯不也没拿他如何?” “骂我的人多了去了,不差他这么个微末小吏。” 李左车想笑又不好意思,假装揉了揉鼻子:“侯爷度量惊人,非是常人能比。” 陈庆手里捏着茶杯:“你我之间说这种话就见外了。” “回头本侯去找太子殿下,向京畿各乡县下发公文,地方官府不得阻拦百姓农闲时进京务工。” “国法再大,也不应当大过天理、人心。” “百姓只不过是想趁着上冻之前,赚点钱补贴家用,有何过错?” “非得拿着过时的律法处处苛责,治得百姓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方才显得为官的本事?” “我看这样的狗东西,都该送去内务府的矿场,让他们试试其中的滋味!” 李左车开怀大笑:“侯爷所言深得我心,下官以茶代酒,敬您一杯。” 陈庆摇了摇头:“你可别学我。” “有朝一日若是本侯不在了,太子殿下又顾及不到,学我者有死无生。” 李左车霎时间怔住,直勾勾地盯着他。 “看我做什么?” “本侯提点你而已。” “难不成放着好端端的侯爷不当,娇妻美妾不顾,陈某还能寻仙问道去?” 陈庆洒脱地说。 “自然不会。” 李左车暗暗思索片刻,开口试探道:“侯爷,近日将作少府倒是出了一桩奇事。” “哦,有何稀奇?” 陈庆坐没坐相,抓起一把炒制的干果,咬得咔咔作响。 “上回您吩咐下官查访刑徒中的冤假错案,历时一月有余,确实查出了不少。” “唯独有一桩,并非冤案,而是刑徒主动呈明杀人之事,求下官依律处置。” 李左车口齿清晰地诉说道。 陈庆停下手中剥壳的动作,诧异地问:“杀人自首?” “他原先是如何论罪的?” “为何又主动请罪?” 李左车表情复杂:“此事说来话长。” “侯爷可信天命?” 陈庆沉吟片刻:“信一半吧。” 李左车兴致盎然地讲述:“这位刑徒乃武氏,名大松。” “若不是亲耳听闻,下官真不信世间有如此奇人。” 陈庆笑骂道:“你绕来绕去,就是不说正题。” “武大松到底有何稀奇之处?” 李左车仍旧吊着他的胃口:“武大松之妻无端失去了踪影,官府四处寻访依然一无所获。” “她娘家告到官府,一番刑讯之下,武大松便认了殴伤妻子,折其肢指、肤体之罪。” “因妻子逃亡,下落不明,故此罪加一等。” “武大松便被判了徒刑,发赴皇陵营地服刑。” 陈庆的脸色认真起来:“他的妻子不是逃亡,是被殴杀了?” “那武大松怎会自己认罪?” “这不是……” 李左车叹息一声:“刑徒多有洗脱冤屈,重归故里者。下官还给他们发放了一笔钱粮作为盘缠和补偿。” “武大松或许是心有感触,便主动找到上官,将其中就里如实道来。” “侯爷,您相信有人吃了砒霜会不死吗?” “有人被连杀三次,却能毫发无伤吗?” 陈庆愕然地问道:“此人该不会是武大松吧?” 李左车缓缓点头:“正是他!” 第679章 人心归附,善莫大焉 “李兄细细道来,武大松为何服了砒霜而不死?” “又是因何被连杀三次?” 陈庆不由提起了兴趣。 人一上万,千奇百怪。 内务府统管数十万刑徒,果然闹出点奇闻异事。 “武大松颇有勇力,年少时无所事事,好惹是生非,乡邻皆厌之。” “加冠之后,性情方才安稳下来,娶妻于氏。” “因妻子娇柔体弱,武大松非常怜爱,便将家中的里外活计一肩挑了起来。” 陈庆催促道:“你快说,于氏为何生了杀心?” 李左车不紧不慢地讲述道:“于氏度日清闲,既不用与寻常村妇那般耕田养桑,又不用饲喂牲畜,闲暇时便去附近的一处筑路营地售卖菜蔬瓜果,补贴家用。” “一来二去,便与其中一位田姓民夫有了奸情。” “此人性情温和,能言善道,与武大松那等蛮横之人大为不同。” “于氏不思丈夫内外操劳之苦,反而假借着经商的名头,日日与那田姓奸夫寻机偷情。” “武大松每日忙里忙外,加上性子粗疏,很长时间都没有发现此事。” “直到二人往来太过频繁,甚至于氏特意在家中做了吃的拿去营地上供奸夫享用,武大松方才察觉不妥。” 陈庆用指节敲了敲桌案:“于氏和奸夫便动了杀心?” “想要害了武大松,从此二人长相厮守?” 李左车轻轻点头:“正是如此。” “于氏先是买来砒霜……。” “侯爷或许不知,砒霜少量服用并无毒害,反而能以毒攻毒,对恶疮,诸虫疼痛有奇效。” “而此物得来不易,向来价格高昂,一两砒霜能换一两金。” “于氏不知哪里买来的砒霜,怕商贩在里面掺了假,还特意用家中的看门犬试了一次。” “犬只服食后,夜间便一命呜呼。” “于氏大喜,隔日清早下在了武大松的汤面里。” 陈庆捏着下巴,沉思着说:“按你所说砒霜提炼不纯或者掺了假,应该杂质很多吧?” 李左车点头应诺:“武大松也是后来才想明白的。” “当时那碗汤面他喝了几口,嫌弃味道咸涩,便放下饭碗去干活了。” “虽然耕田的时候略感体虚力乏,但并无大碍。” 陈庆忍不住被逗乐了:“能毒死狗的剂量,未必能毒死人。” “武大松也是命大,幸好幸好。” 李左车接着说:“于氏与奸夫一计不成,又生一计。” “田姓奸夫四处打听,托一位江湖中人弄来了蒙汗药。” “虽然此物并无大害,但服食多了,却能让人一睡不醒,任谁都休想查出蛛丝马迹来。” “于氏便把蒙汗药掺在馅料里,做了一顿菜饼子。” “武大松不明就里,把这一锅菜饼子吃得干干净净。” 陈庆不禁生出几分关切:“人没事吧?” 李左车摇了摇头:“许是武大松体格强健,睡了一晚上,第二日照常起来下地干活。” 陈庆忍俊不禁:“好样的!” “那第三回又是如何?” 李左车嘴角勾起:“于氏与奸夫互相埋怨了一通,仍旧贼心不死。” “砒霜无用,价格又贵。” “蒙汗药虽然效力不足,却多少有点用。” “二人商议许久,决定先给武大松服了蒙汗药,然后趁其昏睡不醒,用绳索勒住他的脖颈,绞死他!” 陈庆深吸了一口气:“这对奸夫淫妇心肠可是够恶毒的。” 李左车语气轻快,眉梢上扬:“或许连上天都看不过去,不忍让武大松含冤而死。” “于氏依照计划行事,蒙汗药下上了,丈夫也睡过去了。” “田姓奸夫翻墙入院,拿起麻绳勒住了武大松的脖子……” “然后麻绳断了!” “武大松被勒醒了!” 他忍不住捧腹大笑,前仰后合,上气不接下气。 陈庆吭哧吭哧两声,也禁不住放声大笑。 这真的是扇贝搬家——蚌埠住了。 李左车一边拍打着桌案,一边磕磕绊绊地讲述:“武大松起身后,发现身旁有一陌生男子,立时愣在原地。” “田姓奸夫杀心已起,反应倒快,上手两拳打了过去。” “结果一下打跑了武大松的瞌睡。” “他振奋精神,左右开弓,朝着奸夫的眉眼招呼。” “仅仅数拳,就打得田姓奸夫金星乱冒,倒地不起。” “武大松还不罢休,跃下床榻朝其下身猛踹。” “不到片刻便打得奸夫满身是血,奄奄一息。” “于氏见势不妙,惊慌逃窜。” “武大松爱妻心切,连忙追了出去。” “可惜天色昏暗,苦寻许久也未找到。” 李左车逐渐收敛了笑意:“武大松无奈之下,只得返回家中,往奸夫身上浇了两瓢凉水,逼问对方身份,入室缘由。” “奸夫命在旦夕,早就吓破了胆,一五一十将实情吐露。” “直到此时,武大松仍不敢相信相伴多年的妻子竟会与奸夫合谋杀害自己。” “他怒火攻心,朝着田姓奸夫拳打脚踢。” “奸夫吃不住打,回首问道:前些时日你家可是死了守门犬?” “那便是于氏试药所为!” 他黯然叹息了一声:“武大松回忆过往种种,终于信了奸夫所言。” “二人成婚多年,却抵不过奸夫短短数十日的花言巧语。” “是夜,武大松先将奸夫戮杀,沉入粪坑。” “又在野外寻获于氏,扼颈掐死,埋入野坟之中。” “从此他既不耕田,也不持家,每日躺在床榻上忧愁满腹。” “直到于氏的娘家找来,武大松将其赶了出去,后来对方报了官,才有今日之事。” 陈庆听完前因后果,只得感叹:世界之大,无奇不有。 于氏和奸夫够离谱,武大松命硬得也是离谱。 “那他为何当时不与官府道明实情?” “今日却愿意认罪伏法?” 陈庆好奇地问道。 李左车耐心地解释:“武大松觉得我等皆是秉持公道的清正官员,不会枉害了他,便想了却潜藏多年的心事。” “此人确实是个真性情,言道信不过郡县官吏,也信不过朝廷律法,却愿意相信为民伸冤的府丞大人。” “本官即使判其死罪,也愿意认罪伏法。” 陈庆笑道:“人心归附,善莫大焉!” 李左车心里顿时有了底,激动又有些紧张。 他忍不住想开口:侯爷,您若是有别的心思,下官愿为前驱! 第680章 不省心的属下 “李兄似乎有话想说呀?” “你我之间何须遮掩,畅所欲言便是。” 陈庆看到李左车神色变换不停,几次欲言又止,忍不住调侃。 “侯爷。” “内务府查明的冤假错案足有上千宗。” “除了少数确实蹊跷复杂之外,多是量刑过重,或者地方官吏贪污渎职,让百姓蒙受了不白之冤。” “下官还依照您的意思,嘉奖其中踏实肯干、忠心任事之人,减免刑期提前开释。” “虽然如今人少了,耗费的钱粮少了,但是刑徒干的活却一天比一天多。” “冶铁司发放了大批趁手的器具下去,秦墨又派出人手,指导刑徒中聪明伶俐者学习木工、铁匠、修缮制作器具。” 李左车心中浮现出清晰的脉络。 秦墨是完全听从陈庆命令的。 自墨家创建以来,它就是一个组织严密,有领袖、有学说、有组织的大型团体。 田舟等人无意间提起,陈庆就是下一代钜子。 按照墨家的规矩,陈庆挥手所向,墨者自当赴汤蹈刃,死不旋踵。 相里奚的直系弟子是精锐骨干,北地裁汰下来的六国刑徒是枝条。 而内务府数不尽的民夫刑徒,则是这颗大树上生长出来的叶片。 一旦朝廷号令和陈庆的命令发生冲突…… 素未谋面的朝廷官吏,在刑徒中印象极坏。 待他们恩重如山的授业恩师,日常做工时朝夕相伴的秦墨工匠。 刑徒会听谁的,不难猜想。 “李兄,你在想什么?” 陈庆的表情风轻云淡,嘴角挂着若有若无的笑意。 “下官在想侯爷治理有方,吾等同心协力,必定不负皇家所托,干出一番大事业来!” 李左车知道黑冰台的密探无所不在,及时刹住了话头。 “李兄说的是。” “也无须说那些冠冕堂皇的话,吾等无愧本心即可。” 陈庆似乎深有感触:“本侯从未忘记昔日走街串巷卖冰之苦,希望李兄也不要忘了郁郁不得志之时的煎熬。” “朝廷赐我们高官厚禄,可不是让我等穷思竭虑去盘剥百姓的。” 李左车郑重地点点头:“属下永不忘侯爷知遇之恩。” “若有效力之时,下官亦有一腔忠肝义胆。” 说完,他深深地作揖行礼,退出门外。 陈庆自从升任高位之后,极少去将作少府、皇陵营地巡查。 偶尔去一趟,也是走走过场,盘桓片刻便离去。 所有人都以为他的心思全在新建的工坊上,对之前的遗留产业并未放在心上。 大错特错! 陈庆没到,但是秦墨的势力已经渗透到了最基层的每一个角落。 而今干柴、猛油俱备,只差一个火星,就能掀得天翻地覆! 李左车强压下心中的激动,不断调整呼吸,脸色恢复如常。 来吧,来吧。 始皇帝和朝廷已经尝到了甜头,绝不会轻易停止兴建工坊的步伐。 做工的人越多,秦墨的势力越大,孕育的能量也愈发可怕。 静待时机即可! “李府丞,可是出什么状况了?” 田舟看到李左车神思不属,眼神恍惚,都快撞到自己了仍旧头也不抬,顿时出声提醒。 “嘶——” 李左车猛地抬起头,一瞬间眼神锐利地可怕。 “原来是田少府。” “还有这位……你是右织丞金娘?” 简短地回忆后,他很快就想起了对方的名字。 “见过府丞大人。” 金娘柔柔地行礼,态度十分恭敬。 田舟意气风发,微笑着问道:“侯爷可在里面?” “哦,对。” 李左车为了转移对方的注意力,随口问道:“你们这是要去做什么?” 田舟昂首挺胸:“侯爷要的水力纺纱机定型了!” “下官与师兄弟们耗费数月工夫,改进了五十余次,总算是做出既高效又稳定的纺纱、织布机器了。” “李府丞,将来的麻布一定会比粮食还便宜!” “待产出布料来,下官先给您送去几件过目。” 金娘听到这番话,情绪更加低落,默不作声地捏住了衣角。 李左车脑海中灵光一闪。 “是吗?” “除了麻料,可以纺织丝绸吗?” 田舟痛快地回答:“大同小异而已,在当前的纺织机器上稍加改进,绢布也纺得出来。” “眼下仅花色、刺绣暂时还做不出来。” “不过下官相信,假以时日总能用机器替代人手,无论多精美华丽的图案都能纺得出来。” 李左车缓缓点头:“那本官就放心了。” “你们进去吧。” 他一边走一边想:侯爷起事的那一天,总得衣冠齐备,方才名正言顺。 寻常织工既没那个手艺,又怕事有不密泄露了风声。 机器不会说话,由它来纺织总不会出了纰漏吧? 秦墨门徒对陈庆忠心耿耿,即使察觉蛛丝马迹,想来也会把秘密烂在肚子里。 田舟疑惑地回过头去。 李府丞今天怎么好像有点不对? 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好像藏着什么大秘密。 “田师兄!” “你这新郎官不在家里准备大婚,跑来本侯这里干什么?” “难不成是来讨贺礼的?” 陈庆站在门口笑骂道:“外面都传遍了,本侯还被蒙在鼓里。你可真不地道呀!” 田舟连忙致歉:“侯爷公事繁忙,岂能因为下官的婚事耽误大局,故此才没有提前禀明。” “再者……” “我怕你看不上翠儿。” 陈庆大笑道:“你成婚又不是我成婚,哪有什么看不看得上的。” “你的夫人,我便喊她一声嫂嫂,岂有鄙弃之理?” “咦,金娘你怎么啦?” “好似受了委屈一样,谁欺负你了?” 他与田舟寒暄几句,忽然发现金娘脸色不对,于是开口询问。 “侯爷,并无人欺负我。” 金娘捏着衣角垂下头。 “撒谎!” “都快掉小珍珠了,还说没人欺负你。” “是不是田师兄?” “本侯绝不包庇,如果真的是他,今日非得让他挨一顿板子不可。” 陈庆站在她的身前,大声保证。 金娘缓缓抬起头,犹豫再三才支吾着说:“墨家技艺巧夺天工,田少府短短数月就造出了水力纺纱、织布的机器。” 陈庆兴奋地问:“这么快?” “田师兄你可以呀!” “不对,那金娘你委屈什么?” “难不成……” 他的视线上上下下打量,莫不成田舟如今初识情爱滋味,觊觎金娘的美色? “侯爷您不要误会。” “田少府说,今后他还会继续改进织布机,让它比人的手还灵巧。” “小女……下官便想,若真有那样的机器出世,织室中的绣娘、织工该怎么办?” “他们一辈子都从事此业,有朝一日朝廷不用他们了,去哪里讨一碗饭吃?” 金娘越说越激动,忍不住红了眼眶。 陈庆沉思片刻,叹息道:“你们呀,可真不让我省心。” “都进来吧。” 第681章 推动科技发展的,正是田舟这样的犟种 历史总是惊人的相似。 珍妮纺纱机的发明人詹姆斯·哈格里夫斯凭借着自己的聪明才智,一下子将纺纱机的效率提高了八倍。 他做出的纺纱机供不应求,畅销各地,在纺织行业声名鹊起。 财富、名声、地位,以往可望而不可即的东西全都朝他奔赴而来。 在这个节骨眼上,却发生了一件让他非常郁闷的事情。 某天晚上,上百名织工闯进了詹姆斯的家中。 工人们大声怒斥珍妮纺纱机给他们造成的损失——纱线价格不断下跌、用了没几年的旧机器被淘汰、每个人需要比之前付出更多的劳动才能养活家人。 愤怒烧毁了工人的理智,他们把詹姆斯家中所有的纺织机、未完工的半成品、原材料全部付之一炬。 让你害人的机器见鬼去吧! 詹姆斯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心血化为乌有,全家在夜色中狼狈地被赶出了镇子。 然而这并不能阻止他的决心和进步的步伐。 五年之后,珍妮纺纱机的效率比初级版本又提高了十倍,让无数纺纱为生的家庭作坊破产。 田舟是个木讷的性子,也不会察言观色。 他早先想不通为何金娘对自己的态度越来越差,还以为自己年纪大了又不善言辞,故而不讨人喜欢。 而今听到对方道明缘由,又一副委屈得要哭出来的样子,顿时心生惭愧。 “金娘你先不要急,先喝口茶。” “田师兄怎么跟你说的?” 陈庆给两位功臣添上茶水,温言安抚。 “田少府本领傲人,小女子心服口服。” 金娘仿佛找到了主心骨,眼泪忍不住溢出眼眶。 “他先用水力代替了手摇纺轮,如此就可以让人腾出一只手来。” “如果两台机器并排摆放,一人便可抵之前两人。” “小女子欣喜至极,原本以为如此便妥了。” “可田少府说还不够,大河之力无穷无尽,转动两只纺轮算什么本事?” “没几日,田少府就造出了五轮、八轮的纺纱机。” “可惜麻料粗疏不一,极易从中断折。” “除非织工在旁不断接续,可一个人的两只眼睛一双手,如何看顾得来?” “田少府却还不死心。” 金娘幽怨地瞪了田舟一眼。 这可真是她遇到过最犟的犟种。 从来都不听人劝的。 如果按照折中的方案,一人看三台纺纱机,比之前效率提升三倍,这还不行吗? 陈庆望着田舟尴尬的样子,忍不住发笑。 初相识时,他就发现对方是个狂热的机械神教教徒。 刚接触水力没多久,就想着造出一整套的水力自动化设备。 无论遇到什么事情,脑海里本能地就会想着怎么用机械去解决,甚至短短时间就能勾画出机械原理,设计出草图。 大概科学文明的发展,就是如田舟这般的人在推进吧。 “田师兄,你解决纱线断折的问题了没有?” 陈庆心平气和地问道。 田舟恭敬地回答:“下官不敢辜负侯爷托付,仿制了水泥研磨的双筒碾压结构,外间加了一层钉板,做了一套梳麻机出来。” “将麻料投入其中,钉板来回撕扯挤压,能将麻料梳得又匀又顺。” “下方接上一截旋转的细管,麻料即可变成蓬松的一长条。” “以此来纺纱,断折大大减少。” “一人看顾三四十条纱线也绰绰有余。” “无非多了道工序,多耗费些水力。” “可水力又是不花钱的,梳麻机坚固耐用,一次添置,至少受益三五年。” 金娘气鼓鼓的,看都不想看田舟一眼。 陈庆哑然失笑。 工科生的逻辑性可真够强的! 纱线易断麻料的问题增加梳麻工序、提高初纺麻料质量试制机械 别问费多少工夫,也别问有多大难度。 只要它从原理上来讲是可行的,无非是多动手、多动脑的问题。 妥协? 不存在的! 陈庆向金娘投去安慰的眼神。 你别跟他这样的人一般见识。 他的脑回路和正常人不一样。 “还有织布机。” “起先田少府无论如何也做不出能让飞梭往复来回的机器。” 金娘模仿着织布的动作,手里好像拿着个木梭。 “小女子说,要不然便由人来做,其他步骤由水力来代替即可。” “如此也省了不少力气,熟练之后织布比以往快上许多。” “可田少府偏偏不允。” 她一说起田舟的所作所为,恨得咬牙切齿。 陈庆笑眯眯地问:“田师兄,飞梭你解决了?” “嗯。” 田舟提起自己的得意事,兴奋地眉梢飞扬:“此事足足困扰了下官一个多月,为难处在于——怎么做一只精巧的手,把梭子放出去再拿回来。” “既不能体积太大,又要灵巧耐用。” “师兄们帮忙想了许久,都未得其法。” “直到某天晚上下官回城时,偶然看到河边有人吸取铁砂,立时茅塞顿开。” “还用得着什么手!” “直接把木梭换成铁梭,用磁石把它吸回来不就得了嘛!” 陈庆嘴角勾起:“又做成了是吧?” 田舟激动地连连点头:“下官试了几个晚上,就把飞梭做出来了。” “往复循环,从无失手。” “只要纱线不绝,水力不尽,下官的织布机就可以源源不断纺织布匹。” “大人,内务府又添一大进项!” 金娘偷偷抹去眼角的泪水。 她实在拿田舟这样的人没办法。 又犟,本事又大。 非要逼得织工都没了活路才行吗? 陈庆好奇地问:“试过纺纱机和织布机的产量了没?” 田舟底气十足地说:“织布机还未试过,不过纺纱机能日产麻线一百余斤!水力充足还可以产得更多。” “人手纺线每日不过才三五斤,足足多了几十倍!” 陈庆站起来郑重地向对方作揖:“田师兄,太子殿下日日挂念的‘人人有衣穿’,终于要实现了。” “无论再过多少年,天下苍生都会记得你的功绩。” “金娘,织工的饭碗,可比不过百姓的衣食呀!” “孰重孰轻,孰大孰小,你难道不明白吗?” 第682章 我们夫妇真的让女人下矿 “侯爷教训的是,小女知错了。” 金娘没读过什么书,见识也短浅。 她只知道将作少府的织工年纪都不小了,一旦被裁撤,立时失去了安身立命的生计。 可陈庆搬出江山社稷和天下大义来,登时不敢还嘴。 “你放心,起码数十年甚至上百年之间,还无须杞人忧天。” “机器取代人手早着呢,田师兄的想法是好的,不过当下根本实现不了。” 陈庆猜出了她的心思,温言安抚道。 华夏在元末宋初出现了水力纺车,尔后不断更新改进。 明、清时,大型织坊遍布江南,技术和规模已经相当成熟,成为了朝廷重要的税源。 就连纺织业极为发达的英国在华夏都铩羽而归。 蒸汽机的出现,仅仅解除了水源的限制,与水力机械相比并没有压倒性的优势。 英国的布运到华夏之后,价格上并无优势。 工业产品卖不出去,才有了之后的鸦片战争。 “田师兄造的纺织机器,走的是便宜、量大的路子。” “而你们……今后要多花心思,研究新花式、新工艺。” “只要做出好东西来,达官显贵喜欢,一匹布抵工坊运转十天半个月也不成问题。” 金娘的心情轻松了不少,轻轻点了点头。 陈庆站起身来:“既然机器做好了,赶紧派人去内史腾府上通传一声。” “上回他还说本侯花了他几十万贯,一根毛都没看到。” “田师兄,之前你废弃的机器没扔吧?” “拉出来让他好好瞧瞧,钱到底花到哪儿了,是不是打了水漂。” 田舟颔首行礼:“下官这就去安排。” 三人一同出了厅房,夕阳已然西斜。 “金娘,自古以来男耕女织。” “女人织出来的布料不仅能拿来自己穿,还能去集市上变卖了换些柴米油盐。” “你是怕机器的出现,让女人失去了活路对吧?” 等只剩下他们两个的时候,陈庆停住脚步问道。 金娘犹豫了下,轻声应诺。 当初父亲早逝,他们一家人被赶出咸阳。 全靠着她每天一丝一线的纺织丝绸,才能给父亲看病抓药,养活家中幼弟。 故此田舟的机器运行起来,她打心眼里感到害怕和抵触。 “谁说一定要男主外,女主内的?” “谁又规定一定要男耕女织的?” “别的地方本侯管不着,反正在内务府,无论男女老少,不分出身贵贱,能者上,平者让,庸者下,劣者汰。” “你不就当上了右织丞吗?” “房夫人精于烧制瓷器,如今手底下也领着数百人干活,哪个不服服帖帖的?” “就算是在本侯家中,也一向是诗曼当家做主。” 陈庆笑着说:“大秦如今最缺的就是人手,等织布无利可图,妇人总会找到别的谋生之道。” “哪怕多开垦些土地,养些家禽牲畜,于一家一户来说都是极大的进益。” 金娘没想到自己情绪低落,居然会被安慰这么久。 她不好意思地说:“多谢侯爷挂怀,小女子已经想通了。” 陈庆严肃地提醒道:“往后自称下官,朝廷的俸禄可不是白领的。” 金娘羞红了脸:“下官遵命。” 两人出了北坂宫,田舟匆匆忙忙追了出来。 金娘瞟了对方一眼,跟在陈庆身后。 “你……与我同坐吧。” 陈庆冲着田舟意味深长地笑了笑。 这么久了,你就一点没察觉出金娘为何闷闷不乐? 共事没多少天,搞得如此不受人待见。 但凡把研究机械的劲头挪出百分之一来研究女人的心思,也不至于老大不小了娶个婢女呀! 田舟尴尬地别过头去,转身上了自己的马车。 双车并排而行。 金娘坐在陈庆的旁边,保持了两个巴掌宽的安全距离,身体略微保持着向外倾斜的姿态。 “你离我那么远干什么?” “本侯会吃人吗?” 陈庆不满地问道。 “并非如此。” “小……下官只怕招来风言风语,届时身单力薄,吃罪不起。” 金娘垂着头回答。 陈庆忍俊不禁:“你还怕我夫人打你呀?” “放心吧,她那点本事,也就在家里冲我耍横。” “遇到什么大事,还是哭哭啼啼跑回家找我做主。” “你还别说……诗曼待女子一向不薄。” “我家矿上每逢农闲时都大量招募人手,一开始定的男工每天八个钱,妇人每天六个钱。” “可有一回诗曼去巡查的时候,发现一名壮妇非常了得。” “男人推三百斤的车子,她也推三百斤。” “男人一天推十趟,她也推十趟。” “可因为是女子的缘故,每日只得七个钱。” “诗曼得知后大为不满,训斥了管事一通,从此改为按车计钱。” “那名壮妇也铆足了力气,一日竟能赚十二钱,比许多身体单薄的男丁赚得都多。” 金娘听得大为振奋:“巾帼不让须眉,好女子当如是也!” “公主殿下秉公任直,也当为我等楷模!” “侯爷,将来此事定会奉为佳话,千古流传。” 陈庆嗤笑一声:“算了吧,别骂我们夫妻就算不错了。” 金娘诧异地问:“为何要骂?” “嘿嘿。” 陈庆歪着头,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因为我们夫妇两个真的让女人下矿。” ??? 金娘疑惑不解。 下矿有什么问题吗? 都是凭劳力赚钱,男女又有何分别? “侯爷是否在跟下官说笑?” “昔年战乱时,男子皆征为兵丁,保卫家国。女子也要发派前线,运输辎重。” “战事危急时,还会抽调女丁驻守城头。” “外敌杀来了,妇孺也一样拿起兵器奋力厮杀。” “下矿虽苦,怎么也抵不过上阵厮杀吧?” “有何诟病之处?” 陈庆苦笑两声:“你说的都对,女人能顶半边天嘛。” “是本侯的错……” “金娘,等纺织作坊建起来,你挑些胆大泼辣,又心细能干的织工,让她们学着操使机器。” “若是能明悉原理,将其修缮改进,那更好不过了。” 他认真地说:“这些活计并不需要多大的力气,男人能干的,女人也可以。” 金娘郑重地点头:“包在下官身上。” 陈庆心中五味杂陈。 一切看起来都很美好。 我夫人算是华夏第一个推动男女同工同酬的人物了吧? 不知道将来会不会和教员一样,功绩被淹没于尘埃。 第683章 给宁腾一点小小的秦墨震撼 一行人抵达田舟的试验场地时,夕阳已然西沉。 绚烂的余晖洒在波涛汹涌的渭河之上,映照出一片金红色的光彩。 “田师兄,怎么不把场地修整地完善些?” 陈庆下了马车,四处眺望了一圈,不禁心疼起手下的心腹爱将。 周围是大片的荒地和滩涂,再远的地方是收割后空旷的农田。 三间并排的木屋架设在水边,连地基都没打,全靠碗口粗的立柱支撑。 “侯爷,此处水流缓和,地势平坦,并不适合兴建工坊,无非是方便往来而已。 “下官凑合用几天,无需太好的工料。” 田舟回答地非常坦然,没有半点埋怨之色。 “钱又不是你出的,该花就花。” “专业人士就得有专业人士的样子,下回别这样了。” 陈庆郑重地提醒道。 “诺。” “下官明白。” 三人说了会儿话,一辆奢华的马车沿着官道疾驰而来。 宁腾远远地就作揖行礼,畅快地笑道:“陈侯爷!” “听说您的纺织机器造出来了?” 陈庆打量一番,调侃道:“数日未见,宁内史圆润了不少,想来日子过得相当滋润呀!” “侯爷说的哪里话。” 宁腾快步走来:“本官忝为内史府府令,终日劳碌,不得安闲。” “看似位高权重,实则处处都要顾及,哪里都不敢得罪。” “唉……这职位,外人求之若渴,于本官来说却像牢笼一样。” “终日里闷闷不乐,连门都不想出,可不就长了一身赘肉吗?” 陈庆忍俊不禁了:“原来宁内史是整日里发愁,把自己愁胖了呀!” 田舟和金娘想笑又不敢笑,匆忙别过头去。 内史府掌管京畿要地,宁腾治下民户数十万,实打实的朝中顶尖权臣。 陈庆调侃对方也就罢了,他们官职卑微,怎么敢撩其虎须? “陈府令蒙陛下垂青,而今隆隆日上,又来戏弄本官了。” 宁腾陪着笑脸说道。 陈庆嗤笑一声:“宁内史,你不是一直问自家的钱粮去了哪里吗?” “今日就给你答案。” 他给田舟递了个眼色,示意对方打开右手边的那间库房。 “请随我来。” 陈庆主动在前指引。 宁腾好奇地四下扫视了一圈。 这几间破木板房哪怕全卖了,也不值二十贯钱吧? 陈庆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咚! 哗啦啦—— 库房堆积得实在太满,田舟刚拉开大门,七零八碎的木料、半成品机器、还有硕大的麻包倾泻而出。 旁边的木屋里跑出一群人来,手忙脚乱地开始帮忙收拾。 “慢着。” 陈庆挥手把他们打发了回去。 “宁内史,你来看。” “田师兄,最早制成的机器在哪里?” 田舟立刻上前,奋力攀上了‘垃圾山’,从里面掏出一架变形的纺线机。 “侯爷,正是此物。” 他小心翼翼地把东西搬了出来,放在空地上。 “给宁内史介绍一下。” 陈庆淡淡地吩咐道。 田舟点了点头,倒背如流地讲解其性能。 当宁腾听到它可以把纺线效率提高三倍后,顿时精神大振。 “这个好!” “一人可抵得三人,秦墨工造果然名不虚传。” “陈侯爷,本官的钱果然没有白花。” 陈庆看都不看他,负手吩咐道:“再把后面改进的机器找出来,一样样让宁内史瞧个真切。” 田舟二话不说,又返回垃圾堆里,把废弃的机器整理好。 没多久,竟然摆了满满一地。 宁腾瞠目结舌:“田少府,你这是……” 田舟老实地回答:“下官初时对纺织不甚明了,额外花费了很多时间,走了许多弯路,还请宁内史勿怪。” 陈庆接过话头:“本侯受人之托,自当忠人之事。” “宁内史,世人夸耀秦墨工造鬼斧神工,可他们毕竟不是真的鬼神。” “你的钱粮去了哪里,就在这间屋子里。” “人力要钱、木料要钱、铁件要钱、试织的麻料还是要钱……” “最后就变成了这样一堆无用的废品。” 宁腾不由变了脸色:“陈府令,你别吓我。” “那纺织机器到底做成了没有?” “宁家积攒钱粮不易,一分一厘可都是血汗钱啊!” 陈庆的眉头微微皱起。 你是卖惨卖习惯了吗? 卖良心钱我倒是信,血汗钱蒙谁呢? “宁内史这边来。” 陈庆率先走向中间的屋子。 几名打下手的徒工赶忙退向旁边,让出通路。 “田师兄,让机器动起来吧。” 相比隔壁库房里凌乱不堪的样子,这间屋子整理地井井有条。 贴着墙壁摆放着一排体积庞大,构造复杂,完全不属于这个时代的机器。 田舟立刻穿过人群,迟疑片刻走向了梳麻机。 “内史大人。” “此乃梳麻之用。” “寻常百姓人家,多用人力拍、打原麻,去其杂质,柔化麻丝。” “下官帮助田师弟制造研磨纸浆的机器时,便接触过此类器械。” “将之挪用过来,便可以把原麻加工成这般模样。” 田舟从旁边的袋子里抓起一把纠缠成团的麻丝,然后投入梳麻机里面。 他按下机器上的握杆,机器猛然转动起来,脚下的地板都在微微发颤。 宁腾吓了一大跳,下意识想夺路而逃。 陈庆挡在了他的面前:“宁内史,你继续看。” “梳过的麻丝马上就出来了。” 田舟抬起握杆,从下方的长管里取出一条蓬松的麻丝。 “由此,再将其纺织成线。” 他镇定自若地走向下一台机器。 宁腾见没有危险,终于松了口气。 “等等,田少府。” “这一台机器能纺多少条线?” “本官怎么数不清呢。” 宁腾虽然看不明白,但是机器上的纺锤排列的整整齐齐,而田舟操作的地方,好像正是用来挂麻丝的。 “三十条。” “若是眼明手快的织工,即使做到五十条,应该也看顾地过来。” 田舟头也不回,只顾着调整机器。 “三……多少?!” 宁腾怔了片刻,音量猛地拔高。 陈庆不禁发笑:“三十条,是最初试制机器的整整十倍!” “若是人手精干,还可以做得更大。” “宁内史,你的钱花得值不值?” 宁腾的脑子里飞快地盘算起来。 有了这台机器,一个人能同时纺五十条线! 一人抵五十人! 这不是什么纺线机,简直比铸币来得都快! “陈府令,此言当真?” “若真如此……” 宁腾嘴巴开开合合,想不出该用什么方式来回报对方。 “怎么着?” “你还想给本侯磕一个?” 陈庆忍不住调笑。 宁腾脸色变了数变,认真地说:“它若真能同时纺五十条线,本官五体投地,给你行个大礼又如何?” 陈庆啧了一声:“那你可得做好三跪九叩的准备。” “秦墨的本事远超你的想象!” 第684章 干活出力我退缩不前,声色犬马我奋勇争先 田舟一旦进入工作状态,精神格外专注,对外界的一切都不闻不问,浑然忘我。 陈庆和宁腾的玩笑话他并没有听在心里,而是按部就班地演示完纺线机的工作原理,又开始调试织布机。 “侯爷,这就是下官做的飞梭。” 眼下的织布机还十分简陋。 大量的齿轮和传动机构都暴露在外,在水力的带动下, 往复循环起来。 所谓的飞梭可一点都不像梭,它大致有巴掌长短,造型像是后世的高铁车头。 密集的经线在提勾的控制下,按照上、下、上、下的次序排列。 每次上下易位,联动机构被触发,一根长条形滑道迅速插入空隙中,铁梭被击锤重重地撞了一下,沿着滑道飞快地冲向对面。 另一边有设计好的接收卡槽。 铁梭入槽后,下半截被凹坑的边缘卡住,滑道收回,如此铁梭就留在了对面。 等再一次上下易位后,滑道再次探出。 镶嵌有磁石的探杆也随之前行。 对面的卡槽下方是活动的,往上一抬,铁梭立时恢复了自由,与磁石接近后,发出啪嗒一声,两者牢牢地吸附在一起。 陈庆和宁腾目不转睛地看着飞梭往来,对其精密的结构和奇思妙想赞叹不已。 “什么叫巧夺天工啊!” “秦墨的技艺果然无人能敌!” “田少府,这机器一天能织多少布?” 宁腾兴奋地满面红光,他唯一不放心的是——机器运作的好像有些慢了。 田舟作揖后一本正经地回答:“如今机器尚未完善,还有许多可以改进的地方。” “此时……织布的速度约莫相当于巧手织工的三四成,或许还不到。” 宁腾欢喜的脸色立刻凝固。 他投入了大笔钱粮,耗费了数月工夫,最后的结果就这样? 还不到人力的一半? “宁内史莫不是痴了?” “机器可以昼夜不歇,人也可以吗?” “织工要吃饭喝水,还要拉屎撒尿,机器需要吗?” “如今不过是小试牛刀,你要是嫌它慢,无非是花的钱不够。” “再投十万贯,本侯保证它与人的速度齐平。” “投入百万贯,它能比人手快十倍!” 陈庆不悦地说:“人力有穷尽,而水力无穷无尽。” “你就算把刀架在织工的脖子上,他能给你把速度翻上十倍?” 宁腾幡然醒悟。 “雷侯教训的是。” “钱粮还缺多少?” “此物大有用处,无论花多少钱都值得。” 陈庆哂笑着问:“真的?” “本侯要说再来五十万贯,你不心疼吗?” 宁腾痛快地说:“莫说五十万贯,即便是百万贯,它也值当!” “田少府尽管放心,本官把话放在这里。” “它若是每日所产与人力持平,赏千金!” “快上一倍,再加千金!” “无论它有多快,本官的赏钱绝不会短缺了一分一毫。” “万金相赠,亦不是难事。” 陈庆和田舟倒是还能保持镇定,但是帮忙打下手的徒工忍不住发出震惊的吸气声。 他们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自己平日里敲敲打打的机器会价值万金! “宁内史,这话本侯可听在耳中了。” “你要是亏待了内务府的诸位高才……” 陈庆掏着耳朵打趣道。 宁腾爽快地说:“今日本官就把赏金送到您的府上。” 陈庆略微讶异,忍不住说:“其实解决了纺织的难题,更为关键的还是原料。” “麻确实不值钱,但无论什么东西用得多了,价格必然飞涨。” “之前奴隶和大牲口先涨了起来,然后各种物料跟着水涨船高,到最后连粮食都跟着涨了。” “本侯就怕水力织坊开始运转……” 宁腾豪气干云:“雷侯无须过忧。” “苎麻不挑地力,不挑水肥,最好养活不过。” “无论田间地头,房前屋后,洒上种子就能活。” “哪怕山野林间,都时常能看到大片的野麻。” “本官挑些便宜的山地,种上百万亩都不是难事。” “如此可足够使用了吗?” 陈庆目光复杂地打量着对方。 以前还是小瞧这厮了! 家底之丰厚,完全不输蒙家、王家等累世豪门。 天下最为繁华的京畿首府长官嘛! 这些年到底捞了多少好处? 金娘忽然悄声说了一句:“麻布产出如此巨大,能卖得出去吗?” 宁腾心情正好,笑着回道:“姑娘行走在外时,可见过黔首百姓衣衫褴褛,补丁摞着补丁?” “他们为何如此?” “难道是不想穿新衣吗?” “哈哈,衣食住行,衣为首位。” “只要织出来,就不愁卖不出去。” 陈庆颔首赞许,为了避免金娘尴尬,岔开了话题:“田少府有办法让机器快起来,但造价定然上涨。” “宁内史可要有心理准备。” “投入越大,产出越大。” “本侯可没贪墨了你的钱粮。” 陈庆提前给对方打了个预防针。 宁腾用力点头:“道理我都懂,做生意哪有不用本钱的。” “本钱越多,赚得越多。” “雷侯与各位秦墨高才劳苦功高,今日便由本官做东!” “美酒佳肴,声色歌舞,大家好好快活一下!” 田舟和徒工们迅速低下头。 这样的饮宴应酬会让他们很不自在,还不如留下干活来得舒心。 “侯爷,我等连夜再把织布机完善一遍。” “起码要与人力相抵,才好向内史大人交代。” 田舟开口婉拒。 陈庆犹豫了下,也不好强人所难。 “那就让宁内史把美酒佳肴,连同赏金一起送过来。” “如此安排可好?” 宁腾略感不虞,点点头:“行,本官这就去吩咐。” 两人从木屋里出来,陈庆负手而立,看着宁腾去吩咐侍从办事。 “天色不早了,咱们走吧。” 等他回来的时候,陈庆随口说了一声,就坐上马车。 “陈侯爷,你要去哪儿?” 宁腾莫名其妙地问。 “咦?” “宁内史不是说了,今晚美酒佳肴,声色歌舞应有尽有吗?” 陈庆眉头微蹙。 宁腾脱口而出:“田少府等人不是要留下来继续完善织布机吗?” “对啊!” “他们不去,本侯又没说不去。” “难道宁内史还吝啬这一顿酒钱?” “或者是田师兄造的织布机不如你的意,不值得你请一顿酒?” 陈庆理直气壮地看着他。 必须趁早盘清宁腾的家底,好为之后的计划做准备。 “当然不是。” 宁腾欲言又止,抬手道:“既然雷侯赏脸,今晚就包在我身上。” “咱们不醉不归!” 他暗暗想道:内务府招罗了大批秦墨的巧匠,可把你嘚瑟坏了。 整日里无所事事,还能揽下诸多功劳。 我手下那帮酒囊饭袋什么时候能长进一回! 第685章 无往而不利的歌舞团 夜幕降临。 咸阳城的勾栏酒肆灯火通明。 两辆马车一前一后驶入了热闹的街巷,中途宁腾吩咐一名侍从离开,似乎是预订酒席。 “就在这里停下吧。” “雷侯,今晚还有一位客人。” “他仰慕您许久,一直无缘得见。” “本官厚颜为其举荐,还请赏个脸。” 宁腾笑容可掬地拱手作揖。 “嘶——” “宁内史,这顿酒钱不是你掏的吧?” “本侯就如此不招你待见?” “连一顿酒钱都要交托他人?” 陈庆不满地质问道。 “哪里,哪里。” “实在是世事人情,避免不了。” “雷侯请放心,此人极善于逢迎往来。” “本官正是为了答谢你,才特意交由他来安排。” 宁腾神秘兮兮地说道。 “哦?” “那……本侯倒要见一见他了。” 陈庆微笑着点了点头。 能攀附到内史腾头上的,绝非泛泛之辈。 说不定还是历史上的名人呢! “雷侯,请。” “宁内史,请。” 二人互相客套着,迈步进了喧哗的勾栏之中。 在鸨母的热情招待下,他们在一间格外宽敞豪奢的雅间落座。 清酒、瓜果、凉菜流水般摆在桌案上。 一名身着淡绿色襦裙的侍女匆匆而来,凑在宁腾身边耳语几声。 “雷侯,歌舞已经安排好了。” “不如咱们先赏舞?” 陈庆无所谓地点点头,思考着该如何打开话头,询问宁腾积攒了多少钱财。 “乐舞!” 宁腾拍了下手,冲着外面高喝一声。 先是怀抱着琴瑟筝笛的乐师鱼贯而入,然后是身着纱裙的舞姬。 “咦?” “楚舞?” 陈庆陪着扶苏去楚地安抚民情的时候,对楚地舞姬的才艺大为赞叹,回了咸阳依旧念念不忘。 可老秦人似乎对这种花里胡哨的东西相当鄙夷,一直对军傩戏情有独钟。 哪怕是舞姬的表演也强调端庄大气,不可妖娆惑人。 但陈庆就喜欢妖娆呀! 如今再次见到舞姬身上半露半透的巫女服样式纱裙,妩媚的妆容,登时打起了精神。 宁腾侧头望了一眼,微微颔首。 果然是我道中人! 你喜欢,我也喜欢! 悠扬婉转的丝竹声响起,舞姬随之翩翩起舞。 熟悉的配方,熟悉的味道! 陈庆目不转睛,心中想道:等扶苏登基后,怎么也得把楚舞大力推广才对。 这都是华夏的文化瑰宝啊! “彩!” “看赏!” 一曲舞罢,陈庆率先站起来鼓掌喝彩,随手把袖袋里的钱币抓了一把抛洒了出去。 宁腾自觉颜面有光,冲着侧廊中探头观望的人打了个眼色。 “多谢侯爷夸奖!” “小人荣幸之至。” 一名身着华服,身材高大的中年男子谄笑着走了出来,离得老远就冲陈庆作揖行礼。 “你……” 陈庆的目光不由地被其腰间的革带吸引。 通常来讲,士人的革带材质各有不同,廉价的有鹿皮、牛皮,有钱的会用犀皮、熊皮,以及各种稀有野兽的皮革。 而带钩更是花样百出。 文官喜珠玉宝石,武将好镶金错银。 眼前之人的带钩繁杂至极,比寻常人大了一倍不止。 金银宝石、美玉珍珠镶嵌成了玉盘状,硕大的一块很是吸引眼球。 “小人许巩昌,见过侯爷。” 来者恭敬地报出了自家姓名。 陈庆立时把目光投向宁腾。 “此乃咸阳豪商,与本官多有交集。” “这些舞姬正是巩昌精心准备的,雷侯可还满意?” 宁腾笑眯眯地说。 “满意。” 陈庆不动声色坐回原位,好奇地问了一句:“阁下可有爵位在身?” “有!” 许巩昌立时回答:“小人乃朝廷公大夫爵,位列七等。” “也不怕侯爷笑话,在下出身微末。” “家父乃簪袅爵,传到我这里,就成了庶民。” “小人自幼立志,将来一定要建功立业,好歹能博一份传承两代的功勋。” “可未曾想……” “小人本领不济,学文不成,习武亦不成。” “最落魄时,连口饭都吃不上。” “逼得没办法的时候,只能偷偷去掏城里的茅厕,将粪尿卖给城外的农户换一点粮食。” 陈庆神色平静,拿起酒水饮了一口。 他非但没有鄙夷许巩昌的出身,反而对其高看了一眼。 而今他权势滔天,攀附者不计其数。 唯有许巩昌摸准了脉门。 出身微末,掏粪为生。 这不正应和了我早年刮土硝卖冰的经历? 接下来就该是将其引为知己了吧? 许巩昌小心翼翼地观察着陈庆的脸色,垂下头说:“若不是遇到内史大人垂怜,小人怕是一辈子穷困潦倒。” 宁腾低声说了一句:“巩昌身强体健,曾在本官府上当过侍卫。” “哦。” 陈庆瞬间明白了前因后果。 半生落魄,攀上了宁腾的高枝,一下子飞黄腾达了。 宰相门前七品官。 内史府府令的侍卫,也混了个七级的爵位。 “巩昌,愣着干什么?” “还不给侯爷添酒?” 宁腾给对方打了个眼色。 “诺。” 许巩昌飞快地点头,侧头吩咐舞姬上前。 “侯爷。” “请满饮此杯。” 一阵香风扑面而来。 两名舞姬一左一右,左侧之人负责斟酒,而右侧之人把双臂环过陈庆的脖颈,伸手接杯。 她前倾着身子,饱~满的胸怀在陈庆的后脑勺上压得变了形状。 “好好好!” 陈庆大为满意。 糖衣炮弹尽管冲我来! 本侯受得住! 饮完一杯酒,舞姬依然缠着他不肯离去。 捏肩的捏肩,捶腿的捶腿,服侍地极为体贴。 “许大夫,你如此大费周章,花费定然不菲。” “可是有所求?” 陈庆舒坦地享受着舞姬的服务,目光飘忽不定地问。 “小人别无所求。” “只要侯爷喜欢就好。” 许巩昌谄媚地笑着说。 “本侯办事一向直来直去。” “有何需求尽管道来。” 陈庆心中疑惑:宁腾和许巩昌这对主仆八成是早有所图,只不过今天恰逢其会,打算顺道把事情办了。 “侯爷……” 许巩昌受了宁腾的暗示,吞吞吐吐地说:“小人听闻皇家银行府库充盈,无数达官显贵将身家存入其中。” 陈庆微笑着问:“你想存钱?” “不。” “小人是想从银行借贷一笔。” 许巩昌壮着胆子说道。 宁腾一杯接一杯地喝着酒,好像置身事外一般。 他这位精明能干的前家仆八面玲珑,费尽心思网罗的舞姬无往而不利。 陈庆眼瞅着也把持不住! 正好让这枚棋子在前面探探路。 第686章 此子必成大器 “借贷?” 陈庆错愕地直视着许巩昌,随后又把视线投向宁腾。 后者嘴角勾起笑容,慢悠悠地说:“巩昌,你行商莫非差了本钱?” “这种事怎么不先与我说一声。” “要多少钱,我支给你便是,何须劳烦雷侯。” 陈庆心中冷笑一声。 没有你在背后指使,借给许巩昌十个胆子,他也不敢来皇家银行贷款! 而且深究起来,后面约莫还有蒙毅这老匹夫插手。 春秋战国时诸夏争雄的白热化,导致礼崩乐坏日益加剧。 但崩毕竟是崩,坏毕竟是坏,跟彻底消失有着本质的区别。 社会阶级的壁垒极为森严。 公卿士大夫为了维持高高在上的权威,凡事总讲究个‘礼法’‘体面’。 这也就造成了皇家银行一直有进无出。 名门望族去存钱可以,借钱绝不可能。 哪怕确实手头拮据,周转不灵,总有物产可以拿去找亲朋好友抵押、置换些钱财。 借钱? 那是破落户干的事情! 传出去简直辱没了家族的名声! 陈庆正是抓住了他们这种心理。 你们只管存,存进来我就敢花。 为了维持豪门的脸面,存入银行的钱两三年都不会动。 我不拿出去钱生钱,放着它们发霉吗? 而普通的商贾和小门小户,光是看见皇家银行穷奢极欲的大楼,就打消了心底的妄念。 太高端了,不是他们这种身份应该去的地方。 若有一日能在里面开设账户存一笔钱财,已是天大的荣幸。 借钱? 想都不敢想! 皇家银行就如同一只吞金兽,吸收了无数存款,却从没放出去一笔。 除了陈庆大手一挥,给内务府开闸泄洪一般放款,硬是没有任何对外借贷业务。 但总有人清楚其中的门道。 也有无数人瞧他不顺眼,明里暗里给他添堵。 眼下就冒出个过河的小卒子,冒天下之大不韪提出了贷款的请求。 “内史大人待巩昌恩重如山,小的怎敢再有索求。” “侯爷,不知皇家银行的息钱几何?” “若是合适的话,小人想借贷一笔。” 许巩昌态度真诚地作揖行礼。 “大善!” “本侯正愁银行本金积累太多,却无人肯来借贷。” “继续这般下去,岂非坏了太子殿下的本意?” 陈庆爽快地说:“许大夫要借多少?” “息钱好说,以借贷人的信用、抵押物、贷款数额来衡量,多寡各有不同。” “看在宁内史的面子上,本侯给你个优惠价。” “岁息一成五如何?” 宁腾和许巩昌同时惊讶地看向他。 一成五? 这么低! 在后世哪家正规银行开出15%的借款利息,怕是要被投诉到停业整改。 但是在秦朝,律法规定的合法贷款利率是50%。 民间的高利贷动辄翻倍起步,多者甚至达到了200%-300%。 如果觉得这就离谱了,怕是没见识过天下动荡时期的战争贷。 诸夏征战连绵不绝,打到后期弹尽粮绝,但不打又要亡国灭族。 怎么办? 诸侯便召集豪商巨贾,商量筹措钱粮之事。 开出的息钱通常500%起步,上不封顶。 打赢了一起瓜分战果,打输了一了百了。 “许大夫要借多少?” “本侯信得过宁内史,抵押也不必了,给你开一百万贯的额度如何?” 陈庆笑眯眯地说。 许巩昌激动地心脏怦怦跳。 天上掉下了一个巨大的馅饼,砸得他脑袋晕晕乎乎。 一百万贯! 若是有如此雄厚的本钱,他一年至少能赚三五十万贯! 假如这笔资金能在自己手中滞留三五年,赚个百万身家轻而易举! “咳咳。” 宁腾默不作声地给对方打眼色。 猎犬吃得太饱,就不会卖力去追逐猎物。 手下一旦飞黄腾达,就不会再安心给他办事。 “小人借二十万贯足矣。” “多谢侯爷厚爱,百万贯实在太多了。” 许巩昌注意到宁腾的暗示,躬身回答。 “二十万贯,也太少了。” “不如本侯给你凑个整,五十万贯如何?” “还不知许大夫要拿从事何等营生?” “本侯也好心里有个底。” 陈庆看出了他眼中的贪婪和野心。 从许巩昌腰间夸张的革带来看,他绝不甘心给宁腾当一辈子白手套。 对于名利权势的渴求会时时鞭挞着他,发挥出所有潜能,达到人生的至高点。 许巩昌没敢忤逆宁腾的意思,对于放贷的数额避而不谈。 “小人从内史大人处听闻内务府正在研制一样织布的机器,速度快人力十倍不止。” “若它真如渭河边的水力磨坊般推广开来,布匹产量必然大涨。” “城中的坊市、店铺无论从本钱、大小来讲,都不再适合骤然扩张的商贸往来。” “小人便想在城中新起一处布市,最好毗邻银行,专做大商户的买卖。” “金钱往来可以通过银行周转,既省力又便捷。” “或许能沾了侯爷的光,赚取些财物也说不定。” 许巩昌谦虚地说道。 宁腾赞许地点点头。 如果不是对方头脑灵光,办事得力,他也不会下大力气培养,放出去让其自立门户。 上回卖了银行附近的地,他没觉得怎样,家族中人也未觉得怎样。 唯有许巩昌呜呼哀嚎,直言那块地万金不换,故主大人您亏惨了! 宁腾被念叨得多了,也开始觉得后悔。 如今许巩昌主动请命,自然要找补回来一些。 “好想法呀!” “许大夫经营商贾之事,实在是屈才了。” “你便是治一郡都算得上大材小用!” 陈庆暗自感慨:大秦千万人口,从几率上来讲,总会出那么几个天赋异禀、惊才绝艳的人物。 宁腾今天才知道织布机制成了,许巩昌转头就想到了市场交易规模急速扩大,需要一处新的布市来满足需求。 这年头的布可不光是制成衣物来穿的,它还具有一定的货币属性。 铜钱紧缺的时候,百姓是认可它当做钱来使用的! 许巩昌借着皇家银行的地利之便,完全可以打擦边球,掌握次一级的金融交易市场! 别说百万贯,数年时间追上寡妇清的身家都轻而易举! “宁内史,非是本侯夺人所爱。” “实在是许大夫才干超绝,能否将他调来内务府任事?” “许大夫,本侯至少封你个少府的官位,再给你讨个左更的爵位!” 陈庆大方地封官许愿。 一瞬间,许巩昌的心脏停跳。 梦想从未离他如此之近,触手可及! 可是宁腾的脸色让他眨眼间就认清了现实:“承蒙侯爷错爱,小人才能浅薄,岂敢窃据高位。” “雷侯说笑了。” “巩昌早就自立门户,凡事皆可自行做主,哪轮得到我插手?” 宁腾笑呵呵地推诿。 陈庆脸色复杂:“可惜、可叹!” “此子必成大器,恨不能为我所用!” “许大夫,本侯再给你加五十万贯,抵押物便是你的一身才干,如何?” 许巩昌悸动非常。 他没想到自己与大名鼎鼎的雷侯初次见面,就会受到对方如此赏识。 一身才干值五十万贯! 许巩昌脑海中立时冒出一句话:士为知己者死。 宁腾劝道:“雷侯请三思。” “五十万贯不是小数目,万一巩昌折了本……” 陈庆脱口答道:“本侯自掏腰包给他补上。” “区区几十万贯钱财,难道本侯信不过他,还信不过宁内史吗?” 宁腾瞥了许巩昌一眼,尴尬地笑了笑。 人是他推举的,约莫相当于担保人。 法理上虽然没要求他偿还贷款,但为了保全自家脸面,总不能任赖账之事传扬出去。 “许大夫,一百万贯。” “明日即可来取。” 陈庆眼中充满欣赏之色。 多好的工具人呀! 宁腾这个守财奴,近些年不知积攒了多少土地、物产。 而且他又不像蒙、王等累世豪门,光是养活族人就花费不菲。 搜刮得多,花费又少。 说不定还真让他扛到了纺织工坊获利那一天。 那自己不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正需要许巩昌这样野心勃勃的人物,打入敌人内部。 你花得少不要紧,别人会帮你花的。 到时候不声不响欠个几百万贯,我不去催逼,皇家也不会置之不理。 你还想欠了始皇帝的钱不还吗? 第689章 子非鱼,安知鱼之乐 酒宴宾主尽欢。 陈庆临走的时候才恋恋不舍地把大手从舞姬的衣襟中抽了出来,“丹丹姑娘,本侯下回再来观赏你的绝妙舞姿。” “侯爷,奴儿名唤珊珊。” 舞姬娇媚地白了他一眼,风情万种。 “奴家才是丹丹。” 陈庆的后脑勺再次被伟岸的胸怀包裹住,一左一右枣核般的触感瞬间让他加深了印象。 “丹丹,没错!” 另一名舞姬小手飞快地垂着他的大腿:“奴家名唤香香,侯爷可千万别记错了。” “不会不会。” 陈庆伸手捞了一把,凑在鼻前:“嗯,确实香!” 宁腾微笑着站了起来,示意许巩昌退下。 “许大夫!” 陈庆叫住了他。 “内务府少府之职虚位以待。” “若是你哪天厌倦了经商的尔虞我诈,直接来北坂宫寻我。” 许巩昌流露出感激的神色:“小人多谢侯爷垂青。” 宁腾的脸色阴沉了一瞬间,很快又恢复了笑脸。 他寒暄着把陈庆送出门外。 马车在寒风中渐行渐远,身后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家主。” “小人绝无非分之想,请您明鉴。” “雷侯所言多是戏谑之说,当不得真。” 许巩昌小跑着过来行礼致歉。 宁腾目光凌厉,审慎地打量着他:“陈庆能看重你,说明本官的眼光不差。” “不过巩昌你可别忘了,是谁把你从一介无名小卒扶持到今日之位。” “荣华富贵有尽时,可一旦背上了不忠不义的名声,人人得而诛之!” 许巩昌俯身作揖:“小人怎敢忘怀您的恩德。” “此生此世,绝不会辜负家主的栽培。” 宁腾脸色稍霁,扶着他的肩膀说:“你心里清楚就好。” “本官也不怕和你说,陈庆心狠手辣,一向无利不起早。” “你与他往来,无异于与虎谋皮!” “若哪一日遭至抄家灭族之祸,可别怪本官言之不预。” 许巩昌恭敬地回答:“小人记住了。” “等完成您交代的事,小人定然安分守己,不会逾越分毫。” “家主,明日小人只取二十万贯可好?” “贷得太多,小人怕中了陈庆的奸计。” 宁腾迟疑片刻:“他既然说了一百万贯,那便全借了出来。” “我倒要看看陈庆是真舍得还是虚张声势。” “用不完的,你先存入库房,大不了明年亏些息钱还给他就是了。” 许巩昌立刻答应下来,殷勤地搀扶着对方上了马车。 等宁腾走后,他躬身行礼,直到马车在夜色中再也看不到才直起身来。 “呼……” 许巩昌站直了身体,眺望着马车离去的方向,思绪翻腾。 好不容易贷出来的钱,怎么能存入库房,白白折损了息钱呢? 大乱之后必有大治。 而今百业待兴,无论把钱投入哪个行当,每年都不止三成利。 旧主身居高位,眼界却…… 许巩昌第不知道多少次替自己鸣不平。 宁腾只知道借着手中的权势,不断积攒土地、物产,靠着经营和租赁,每年都能赚取令人眼红的钱财。 他凭着自身苦心经营,利润每年都在暴涨。 然而因为本钱太少,加上需要给宁腾上供以及多方打点,迟迟未能积累下丰厚的身家。 这样的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 许巩昌脑海中浮现出陈庆夸赞欣赏的目光,忍不住心生动摇。 若是能投到雷侯手下任事该有多好! 有内务府和皇家银行背书,数年时间我就可以成为名动天下的顶尖豪商! 许巩昌握紧了拳头,野心不受控制地疯狂滋长。 良禽择木而栖。 宁腾只想守着自己的一亩三分地,焉能成就大事? 该怎么才能摆脱的桎梏,换得自由身呢? 许巩昌思量许久,重重地叹了口气。 一旦被旧主察觉他的心思,非得杀人灭口不可! “主人,外面天冷。” “快回屋里喝杯热酒暖暖身子吧。” 珊珊从酒肆中出来,柔情款款地说道。 “苦了你啦。” 许巩昌怜惜地看着她,“下回招待雷侯之时,你务必想办法把他引到房闱之中。” 珊珊讶异了片刻,垂首道:“诺,奴家记住了。” 许巩昌把玩着她耳边的秀发,深深地叹息道:“人生在世,不如意十之八九。” “哪日我出人头地,定然风风光光把你娶进门。” “再等等我。” 珊珊心里麻木冰凉,却又忍不住生出一丝丝希望。 万一是真的呢? “奴家不求与主人共结连理,只求年年岁岁常伴身边。” 她深情地注视着许巩昌的眼眸,投入对方的怀中。 —— 翌日。 陈庆照常晚起,也没去当值。 天气渐寒,朝廷又不肯怜恤官吏,全都是乘坐敞篷马车来往。 深秋的冷风一吹,冻得脑门都疼。 这哪能顶得住? 所以陈庆把自己的作息改成了正午出门,夕阳未落就返家。 安能摧眉折腰事权贵,使我不得开心颜? 反正是给老丈人打工,还能苦了自己? “芷茵,你推着磨,我往里面倒芝麻。” “咱们赶紧把芝麻酱弄好。” “阿菱,你和热巴把菜蔬洗好,羊肉片切得越薄越好。” 陈庆拎着一斗芝麻,有条不紊地吩咐道。 唯有王芷茵一动不动,盯着眼前小巧的石磨,冷声问道:“陈庆,你让我做什么来着?” “推磨啊!” “咱们家又没有水源,也没架设水车,不靠人推难道牵头牛马来?” “这磨盘如此小巧,也不费什么力气。” “快点,待会儿太子殿下夫妇两个就过来了。” 陈庆挥手催促道。 王芷茵怒气上涌,拔高了音量喊道:“你怎么不来推?” “我家一门双侯,嫁到你家里来给你当牛做马的吗?” “陈庆,你不要太过分!” 话音未落,一把炒好的芝麻塞进了她的嘴里。 王芷茵下意识咀嚼了两口,浓郁的香味瞬间征服了她的味蕾。 “香不香?” 陈庆板起脸问道。 “是挺香的,给我再来一口。” 王芷茵的脸上绽放出笑意。 陈庆一本正经地说:“等它碾成了麻酱,再加上葱花,韭花酱,把烫熟的羊肉往里面那么一蘸,嘶——” “什么叫齿颊留香呀!” “什么叫此味只应天上有呀!” “想不想吃?” 王芷茵兴奋地猛点头:“想!” 陈庆不耐烦地吩咐:“那就快点干活,早些把麻酱做好,先给你尝尝。” “诶。” 王芷茵痛快地答应下来,推着石磨的横杆一圈圈转了起来。 “别太快,也别太慢。” “咱们两个配合好了。” 陈庆拿着漏斗,小心翼翼地往石磨的孔眼倒入芝麻。 王芷茵一边推磨一边咽着口水,频频往磨盘打量。 扶苏两口子受到邀请,在侍从婢女的陪伴下,步伐轻缓地朝这边走来。 “咦。” “那是芷茵?” 太子妃一开始看到有个熟悉的女子身影在推磨,还不太敢认。 等王芷茵转了半圈面对着她,顿时惊呼出声。 再一看陈庆老神在在地往磨孔里添着芝麻,却任由她的妹妹做那辛苦活,立时怒火中烧。 她刚要开口训斥,扶苏就按住了她的胳膊。 “子非鱼,安知鱼之乐?” “你瞧他们不是都笑得挺开心的嘛。” 扶苏温和地劝解道。 第690章 夫唱妇随 陈庆的官职越来越高,爵级位列关内侯,已经鲜少有他亲自动手操持某样事物的机会。 平日里惫懒惯了,加上公粮交得又多,哪还有力气去拉磨。 王芷茵的武艺却是一天都没落下。 冬练三九,夏练三伏,勤勉无比。 一块百十斤的石磨,她推起来脚下生风,脸不红气不喘,还有余力叽叽喳喳地和陈庆说话。 “出来了。” “这东西果然不能用榨油过后的饼渣。” “小磨才是王道。” 陈庆看着磨盘的缝隙中缓缓流淌出的麻酱,兴奋地连连呼喊。 “我瞧瞧。” “给我尝一口。” 王芷茵停下脚步,探着头张望。 “呐。” 陈庆用指尖挑了一点点,伸手递了过去。 王芷茵张大了嘴巴,前倾着身体,口水都馋得快要溢了出来。 陈庆把麻酱抹在她的嘴角,被逗得禁不住发笑。 “香得腻人!” “想不到西域还有这么好吃的东西。” “胡人怎么不早把它献入大秦,真是该杀!” 王芷茵细细品味着麻酱的味道,满意地直点头。 陈庆笑而不语。 大散关以西的蛮夷见了秦人唯恐跑得慢了,哪个不怕死的留下来给你献宝? “你快点把剩下的芝麻倒进去,等姐姐姐夫来了让他们尝尝。” 王芷茵提起了干劲,把石磨拉得像是风车一样。 “慢点,不用那么快。” “磨盘快转出火星子来了。” “我说你……” 陈庆被她转得眼晕。 可越说对方转得越快。 忽然王芷茵脑袋晕晕乎乎,脚下踉跄,“快扶我一把。” “都说让你别转那么快了。” “傻不傻?” “把自己转晕了吧。” 陈庆赶忙扶住她,嘴里不停地数落。 “擦擦汗。” “好点了没?” 王芷茵缓了一会儿,平衡感逐渐恢复。 她脱离陈庆的怀抱,甩了甩脑袋,不好意思地笑了两声。 “我怎么娶了你这么个傻婆娘。” 陈庆无奈地笑容去揉她的脑袋。 “你才傻呢。” 王芷茵骄傲地昂着头。 她发现陈庆刚才有一瞬间盯着自己,眼中充满怜爱之色。 “陈庆,我好不好看?” 扶苏和太子妃两个原本打算上前,可听到这样的话,又暗暗停下脚步。 王氏臊得脸色发红。 什么锅配什么盖。 或许芷茵确实乐在其中也说不定。 “你呀……” 陈庆拖长了尾音,闭口不答。 王芷茵抓住他胳膊撒起娇来:“美不美,你倒是说啊。” 陈庆清了清嗓子:“有一种月事规律,量大、准时、易孕、好生养,饿不着孩子的健康美。” …… 王芷茵呆滞片刻,瞬间炸了毛。 “陈庆,你说的什么浑话!” 一阵爆笑声打断了两人的嬉闹。 王芷茵回过头来,看到向来温文有礼的扶苏都笑得直不起腰,姐姐更是一边笑一边小心护着肚子,顿时尴尬地抬不起头。 “殿下何时来了?” 陈庆把装着芝麻的漏斗放下,快步迎上前。 扶苏假装没听到二人的夫妻戏言,微笑着说:“方才刚到。” 太子妃迅速收敛笑意,绷着脸说:“陈庆,尔后不许胡言乱语,欺负我妹妹,听到了没有?” “诺。” “微臣手无缚鸡之力,哪敢欺负她。” 陈庆满不在乎地说道。 太子妃瞪了他一眼,也无可奈何。 “姐姐,姐夫。” 王芷茵羞红了脸,扭扭捏捏地上前见礼。 扶苏吸了吸鼻子:“还没进院子,就闻到一股异香。” “先生,这便是是皇庄里采收的芝麻?” 陈庆爽快地点点头:“是呀。” “芝麻采收之后,晾晒、脱粒,总共约得三石出头。” “为了防备蛮夷暗中使诈,在种子上动了什么手脚,微臣特意取了一部分,先做尝试。” “殿下精忠纯孝,特意叫您过来一起与微臣试毒。” 太子妃禁不住戏谑:“你惯会找那些冠冕堂皇的借口,反正是地里长的,又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自家享用一点又无人责怪你。” 陈庆爽朗地大笑:“三石芝麻说多不多,说少不少。这回多留些种,来年就能敞开享用香油了。” 王芷茵亲切地凑了过去:“姐姐你来,尝尝我磨的麻酱。” 扶苏招了招手,侍从献上两个体积不小的礼盒。 “父皇赏了一些皮裘下来,本宫给先生挑了两件。” “一件虎皮可做褥子,还有一件是豹皮,做件裘衣正好。” 陈庆不由提起了兴趣,把两个礼盒分别打开。 华丽的皮毛被鞣制得相当柔软,叠得整整齐齐分量十分压手。 后世哪能见识这样的宝贝,其中任何一件都够他俩踩十年缝纫机的。 “好货色呀!” “多谢殿下厚赐。” 陈庆喜笑开颜地把礼物收好,招呼扶苏往屋里走去。 暖炉提前烧了起来,将深秋的寒意一扫而空。 “皇兄来了。” “皇嫂小心身子,我来扶你。” 嬴诗曼在家里盘账,忙得头昏眼花,听到外面的动静匆忙出来迎客。 陈庆迅速吩咐众人把调料、食材备好,兴致高昂地给他们调火锅蘸料。 汤水翻滚,氤氲的水汽升腾而上。 陈庆挥着筷子:“还等什么,敞开了造吧!” 满桌人早就被麻酱的香气勾起了食欲,闻言立刻迫不及待地往超大号的铜锅中投入各色食材。 “先生,蒙卿昨日来过宜春宫。” “他说内务府的账目以密文记录,似乎问题不小。” “蒙家的钱粮支出极大,简直像是负担了百万大军的供应一般。” 扶苏踟蹰片刻,小心地挑起了话头。 陈庆飞快地往嘴里塞着涮好的羊肉,含糊不清地说:“无须理会。” “当着微臣的面把话说得那么满。” “回头又到处说内务府贪墨了他的钱粮。” “世上怎会有这种人?” “总共也不过价值三百万贯的钱粮,整日里疑神疑鬼。” “开山修路,哪样不是大笔的开销。” 王芷茵一边吹凉气,一边附和道:“就是。” “亏蒙家还自夸三代仕秦,门第显耀,却在背后行那小人之举。” “哪家豪门显贵拿不出几百万贯来?” 陈庆立时投去赞赏的眼神:“芷茵说的这话我爱听。” “蒙家的府邸占地颇广,真没钱了可以租出去嘛。” “家里的马车出行时沿途载客,又是一笔进益。” 王芷茵大点其头:“不要嫌花得多,考虑下这钱花得值不值。” “如果值得的话,那还有什么好说的?” 扶苏和太子妃忍不住对视一眼。 ‘他们俩怎么一个鼻孔里出气?’ ‘舍妹就是让陈庆给带坏的!’ 第691章 买买买,合合合 “殿下,尔后再有这般来你门上搬弄是非的,只管赶出去就是。” “或者直接让他来内务府,有什么事当面说清楚即可。” 陈庆还真是拿蒙毅这老登没办法。 他知道我肯定做了手脚,但是又拿不出证据。 整日里坐卧难安,搞出一堆幺蛾子来。 扶苏和蒙恬确实是过命的交情。 但这跟你蒙毅有什么关系? 始皇帝胸襟宽广,没有擅杀忠臣。 但是世家豪族坐大,于江山社稷有百害而无一利。 原本的历史上,两百年后的东汉时期,门阀制度正式成型。 上品无寒门,下品无世族。 社会阶层严重固化,世代沿袭,平民百姓永无出头之日。 直到唐朝的黄巢起义,天街踏尽公卿骨,甲第朱门无一半,这才彻底终结了根深蒂固的门阀制度,给了下层阶级晋升的机会。 扶苏微微颔首。 他看出来了,陈庆是铁了心要对豪门世家下手,无一丝一毫心软的可能。 只是…… 如此行事,将来该怎样收场? 扶苏暗暗忧心,害怕陈庆将来遭到反噬。 “殿下,快吃呀。” “麻酱滋味如何?” 陈庆似乎没把这件事放在心上,笑着说:“巨舟的最后一批物料即将沿河而下,届时所需的人手也一并随行。” “天气渐寒,虽然行船辛苦,可冬季海峡结冰,却是抵达美洲最保险的方式。” “海路不行就陆路,只要船没翻覆,他们肯定有办法过去。” “等取回海外良种,往后百姓的餐桌可就丰富了。” 扶苏收起心里的杂念,有说有笑地跟他聊起了海外之事。 大半只羊吃了个干净,蔬菜和瓜果也干掉了十几盘。 众人酒足饭饱,气氛活跃又闹热。 家中的管事匆匆进来,凑在陈庆身边耳语几句。 “许大夫早就到了。” “那我去会会他。” 陈庆这时候才得知,许巩昌在皇家银行等了足足一上午。 最后是韩夫人看不过眼,才派人过来通传。 “先生要去哪里?” 扶苏随口问道。 “去见一位借贷人。” “此人苦等许久,微臣实在不好再耽搁。” “殿下回头把麻酱打包一份带回去,等微臣再往宫中送入一份。” 陈庆简短地交代了几句,匆匆离去。 —— 富丽堂皇的银行大楼。 这里每一个角落都充斥着奢华华贵的气息。 哪怕是脚下踩着的一块砖,都是外间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 许巩昌正襟危坐,即使腰腿麻木得快要失去知觉,仍旧保持着之前的姿势纹丝不动。 韩蓁把桌案收拾了一遍,又去擦拭窗户上美轮美奂的玻璃。 等回身准备去换水的时候,才恍然间想起还有一个人等在这里。 “许大夫,过来喝杯茶吧。” “不用了,多谢夫人好意。” 许巩昌恭谦有礼地摆摆手。 韩蓁眼见劝不动,只能冲对方颔首致意后,才拎着木桶走出去。 “嫂嫂。” “不是跟你说了,洒扫清洗让下人去做就行了。” “你怎么又自己动手。” 陈庆迎面走来,身上带着淡淡的酒气,弯腰去拎对方手中的水桶。 “怎敢劳烦叔叔。” 韩蓁小心地保持着双方的距离,生怕被外人看出点什么来。 “许大夫在里面等了许久,招待他茶点也不饮不食,非要等你来再说。” “我瞧他心志极为坚定,是个能成大事的。” 陈庆哂笑道:“叔嫂所见略同。” “我也觉得他能干成大事。” 韩蓁目光闪躲,总觉得陈庆的眼神充满撩拨的意味,一字一句都让人遐想非非。 “嫂嫂去忙吧。” “对了,这里有些炒好的芝麻,给柘儿当个零嘴。” 陈庆把一个小包塞进她的手里,昂首阔步走入大门内。 韩蓁怔了片刻,低头望着巴掌大的布囊,心中涌起一股暖流。 “许大夫,劳你久候。” 陈庆一进门就抬手作揖,步履从容地走向桌案后自家的专属座椅。 “侯爷。” 许巩昌早就听到了动静,匆忙起身。 可他跪坐的时间太久,小腿早就没了知觉。 一抬腿,顷刻间扑倒在地上。 “许大夫这是做什么?” “来人,赐座。” 陈庆酒足饭饱,坐下了就懒得起身,自然也不可能去搀扶对方。 许巩昌脑筋一转,索性四肢伏地趴在地上:“小人有求于侯爷,自当以大礼参拜。” 陈庆差点被逗笑了。 “何须如此,许大夫快请起。” “你来银行贷款,又不曾少给了息钱。” “双方互惠互利,皆有裨益。” 许巩昌趁势说:“京畿地价昂贵,咸阳城内更是如此。” “小人欲建布市,少不得大量收买土地,兴建库房和坊市。” “二十万贯远远不足使用。” “奈何内史大人有言在先……” 陈庆正色问道:“你待如何?” 许巩昌赶忙直起身来:“小人想请侯爷先贷出一笔二十万贯的钱款,尔后视时机再向小人放贷。” “宁腾知道你的打算吗?” 陈庆没想到对方这么快就萌生了背弃旧主的心思。 他果然没看错人! “待钱财紧缺时,小人再请内史大人定夺。” 许巩昌委婉地回答。 陈庆缓缓点头。 先斩后奏玩得挺溜嘛! “许大夫。” “钱,银行要多少有多少,本侯可以借给你。” “可这钱借了去你能花得完吗?” 陈庆怀着试探的心思问。 “本钱素来只嫌少,不嫌多。” 许巩昌精神振奋地回答:“若是侯爷肯借贷给小人百万贯,非但能把布市建好,或许还能顺带重整京中的麻、毛、皮革市场。” “其中利益无穷尽矣!” “小人定然不会忘了侯爷的恩德。” “毕竟小人的一切都是侯爷给的……” 话未说完,他就察觉到陈庆似笑非笑的表情,连忙改口:“究其根源,钱财来自于皇家。” “小人定不会忘了陛下和朝廷的栽培,尽心竭力掌控好布市。” “让黔首百姓有衣穿,让商市税赋源源不绝回馈给朝廷。” 陈庆懒得听这些冠冕堂皇的话,沉声问道:“你先说说自己的具体想法,钱到底花到哪里?” 许巩昌早有腹稿,讪笑着说:“小人言语粗俗,侯爷请勿见笑。” “这第一步,就是买买买。” “第二步,叫做合合合。” “第三步,圈圈圈。” “第四步,大大大。” “第五步,好好好。” “何为买买买?” “买地一定要留有余裕,不能小家子气。” “否则等布市开起来,周边地价必然暴涨,再买就亏了。” “合合合,即为……” 许巩昌还没解释完,陈庆就竖起手掌:“许大夫很有想法。” “这项目本侯投了!” 第692章 一天不作妖浑身难受 “侯爷……” 许巩昌不敢相信如此简单就说服了对方。 “二十万贯,签下借据,今日便可支领。” “许大夫还有什么疑问吗?” 陈庆泰然自若地笑着。 “小人必不忘侯爷提携之恩。” “若有效劳之处,小人绝不推辞。” 许巩昌深深地行了一礼,态度恳诚。 陈庆抿嘴发笑:“本侯可记住你这句话了。” “来人,准备契据。” 许巩昌低着头退到一旁,心中暗暗盘算得失。 攀上了陈庆这根高枝,明显是他人生中一次难得的机遇。 宁腾也有权有势,但气量太小,行事偏向稳健保守,缺少开拓进取的精神。 他已经贵为内史府府令,深受皇家信重,小心谨慎自然是没错的。 可就苦了手底下跑腿办事的许巩昌。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 年末盘账的时候还经常来一句:“经营商贾到底是不如买地收租来得稳妥,巩昌你忙碌那么久,收益乏善可陈呐!” 你特么多少本钱,我多少本钱? 多少次眼见暴富在即,你又担心行事太过招摇,又怕惹来风言风语,临时插手让我按兵不动。 按着按着非但错过了发财的良机,甚至还折了自家的本钱! 相比之下,陈庆权势更盛,性子又格外豪爽。 许巩昌越想怨气越大,脸色变幻不停。 外面的侍从拿来一沓契书,由韩蓁送了进来。 陈庆命许巩昌签字画押,爽快地说:“许大夫拿着它去楼下取钱即可。” “多谢。” “小人先行告退。” 许巩昌作揖行礼后,才像捧着宝贝一样小心翼翼地离去。 “叔叔,你借了他二十万贯?” “此人不像什么权贵人物,可有抵押?” 韩蓁可不仅仅是知书达理,她的学识和见闻胜过此时绝大多数男子。 出于关心,等人走了之后,她立刻关切地问道。 “不用抵押。” “站在风口上,猪都能起飞。” “许巩昌大干快上的路子,用在此时正合适。” “至多三两年,他就能成为京中巨富。” “不过嘛……钱到底归谁还不好说。” “此人大有用处,嫂嫂尽可放心。” 陈庆意味深长地说道。 韩蓁立时明白,里面大概有什么她不知晓的关窍:“叔叔如此说来,是妾身多事了。” “何来多事一说,嫂嫂又与我见外。” 陈庆话锋一转:“过些时日,信儿就要启程东去了。” “不是我心狠,而今这世道,想要出人头地何其艰难?” “连世家大族都难免没落,又何况信儿这般出身。” “等他从海外寻回粮种,入麒麟殿面圣之后,方能扭转时运,一路青云。” 韩蓁的眼眸中不禁流露出担忧之色,勉强点了点头:“妾身明白,叔叔想做什么,尽管安排信儿去做吧。” “生死有命,富贵在天。” “就算有什么差池,也是信儿的命数。” 陈庆笑着宽慰道:“嫂嫂勿需过多忧虑,秦墨费时费力兴建的巨舟,要是沿着海岸线走还能出事,未免时运也太差了些。” 早在春秋晚期,齐、吴两国的海战就打得飞起。 吴国的水师舟船上百,兵力逾万。 先后破楚伐越,从洞庭湖打到长江入海口,从无败绩。 而夫差不满足于当一个地方性诸侯,生出了北上称霸的心思。 趁着齐国内乱的时候,夫差征发了所有能战之船,浩浩荡荡北上千里兴师伐齐。 但吴王还是低估了老牌强国的底蕴。 齐国的水师同样闻名诸侯,而且因为临海的缘故,所造舟船更便于海上航行。 毫不夸张地说,此时的齐国海军,是地球上最强大的海上舰队。 双方在黄海大战一场。 齐国以逸待劳,既有地利之便,又有规模和兵力的优势,没费多少手脚就打败了远道而来的吴国水师,终结了夫差的争霸梦想。 天下一统之后,齐国的大翼、吴国的楼船,全都成了秦国水师的标准配置。 朝廷建造的巨舟凝聚了秦墨所有能工巧匠的心血,总不至于比两百年前的齐、吴两国还差了吧? 齐国的舰船老早就在渤海湾撒欢了,吴国的楼船尚能跋涉千里。 贴着海岸线航行到美洲应该不成问题。 劝慰了许久之后,韩蓁才安心了许多。 不知不觉天色渐晚,陈庆临走的时候貌似不经意地说了句:“等信儿离家之后,嫂嫂若是一个人住得不踏实,可以搬到银行大楼附近来住。” “周边的地我全部买下了,你看上了哪间,跟我说一声就是。” 韩蓁的脸色微微发红,下意识想拒绝。 可想起曾经答应过陈庆的事,又嗫嚅着开不了口。 “嫂嫂,我会照顾好你的。” 陈庆嘻嘻笑着,趁其不备捏了捏她光洁的脸颊。 韩蓁慌张地连退几步,紧张地看向门口的方向:“小心让外人看到。” “不会。” “这里我说了算……” 陈庆还想继续与她亲昵一番,却被韩蓁羞臊地推着往外走:“天色不早了,你赶紧回去。” “少在这里胡说八道。” 陈庆回过头:“嫂嫂,怎么是胡说八道呢?” “我……” “行啦行啦。” 最终他的心思还是没能得逞,百无聊赖地乘坐马车回了府邸。 “诗曼,芷茵。” “阿菱?” “热巴?” 黄昏时分,天色渐暗。 陈庆大步流星地朝着饭厅走去。 出乎意料的是,屋里连灯火都没点亮,半点回音都没有。 “嗯?” 陈庆立时警觉起来,伸手摸向后腰。 “家主,您可算回来了。” 管事得到通禀,匆匆跑了过来。 “王家两位公子前来探望,恰逢百巧楼进益不小。” “夫人们带着他俩去摆宴庆功去了。” 陈庆一听就觉得不对劲:“谁的主意?芷茵对不对?” 管事笑呵呵地,脑袋微微点了两下。 “我就知道。” “对了,剩下的麻酱呢?” “不用说,被她们带出去显摆了。” 陈庆越听越来气:“人呢?” 管事讨好地笑着:“在玉华楼,府里已经备好了马车。夫人说,等您下职回来,就送您过去。” 陈庆无奈地叹了口气。 三个女人一台戏。 加上王芷茵这么个唯恐天下不乱的货,平静安宁了才是怪事。 “速去安排。” 陈庆返身朝门外走去。 今年芝麻的产量不多,吃一顿就少一顿。 可别让王芷茵给嚯嚯完了。 换乘了一辆马车,匆匆朝着玉华楼赶去。 此时酒肆中灯火通明,人来人往好不热闹。 陈庆叫住一名伙计,问明方向后,不紧不慢地走上楼梯。 砰! 突兀地一声巨响。 哗啦! 随后是杯盘扫地的声音。 “方才是哪个在背后嚼舌根的,姑奶奶如今来了,有胆给我站出来!” 声音极为熟悉。 陈庆连想都不用想,就知道是他的婆娘又在作妖了。 “我等去讨些酱汁,你不给也就罢了,何故前来寻衅生事?” “当我们是好欺的吗?” 有人义愤填膺地问道。 “哈哈哈!” “本公子欺你又如何?” “就算告到了麒麟殿,顶多也就‘令嫒顽劣,今后严加管教’。” “你们能奈我何?” 王芷茵嚣张跋扈的语气十分欠打。 陈庆听得直摇头。 跟谁学的呀? 我可没教过! 第693章 天下第一女相师 二楼上。 雅间的房门被王芷茵一脚踹开,歪歪斜斜挂在门扉上。 王威、王元两个抱着膀子站在姑母身后,一副跟班狗腿子的模样。 “京畿重地,难不成没了王法吗?” 一位长须美髯的中年男子怀里护着小女儿,怒声直斥。 雅间内其他人打量着王芷茵的样貌,忽地想起了一位恶名昭彰的人物。 “公子可是通武侯之女?” 一人谨小慎微地问道。 王芷茵骄傲地昂起了脑袋:“可算还有人记得我。” “方才有人贸贸然闯入本公子的家宴,骂你几句有何不妥?” “没讨着好处,反在背后说我的坏话。” “本公子也想问一句,当我是好欺的吗?” 雅间内的人顿时心中惶惶。 “许兄,是武成侯王家的人,咱们招惹不起。” “房里那几位或许是陈庆的女眷,快给人道个歉吧。” “许兄,小心应对,否则顷刻间大祸临头啊!” “切勿惹恼了她,人家没骗你,告到麒麟殿也不管用。” 一干咸阳本土的达官显贵凑到事主身旁,低声叮嘱。 许望嘴皮子直哆嗦,瞬间头皮发麻。 他也没想到,就为了给女儿讨一口吃的,竟然惹下了弥天大祸。 “姐姐,你身上有贵气。” 怀中忽然穿出一道清脆稚嫩的嗓音。 眼神灵动的小丫头探出脑袋,目不转睛地盯着王芷茵打量。 “哦?” “本公子的名声妇孺皆知了吗?” 王芷茵没太往心里去,冲着对方笑了笑。 一门双侯,还有个贵为太子妃的姐姐,并且怀了身孕。 她能没有贵气吗? “王公子恕罪。” “小女嘴馋,在下方才冒昧打搅。” “还请看在我等无心之失的份上,高抬贵手。” 许望上前深深地作揖,干脆利索地认怂。 他暗暗责怪自己,近些时日心生骄慢,才惹出了祸事来。 “莫负,向公子道歉。” 许望回头给女儿打了个眼色。 “姐姐我错了。” 许莫负乖巧地往前走了两步,作揖行礼。 王芷茵满意地点了点头,面对一个五六岁的孩童,再也生不起气来。 她隐约觉得这个名字有些熟悉,却想不起在哪儿听过。 “知错能改,善莫大焉。” “本公子今日就放你们一马。” 王芷茵觉得自己大张旗鼓而来,这么轻易便走了,失了自家的威风。 她清了清嗓子,冷声说:“尔等日后自当谨守本分。” “咸阳虎踞龙盘,有的是你们招惹不起的人。” “可别再被我遇到!” 王芷茵放下狠话后,带着两个侄子大摇大摆地离去。 “唉,怎么遇上了她。” “也不知她那夫家来了没有,大抵是不在这里,否则今日定难善了。” “是呀,幸亏陈庆不在,不然可麻烦啦!” 虽然众人没有埋怨许望,但他依然听得心里不是滋味。 “陈庆可是朝廷新封的雷侯?” “难道比王公子还要跋扈?” 一听这话,咸阳本地的显贵全都变了脸色。 “许兄慎言!” “王公子已然如此,你猜她嫁的夫家该是何等模样?” “你不在京中,未曾听闻过他的名声。往后听到这个名字,避得越远越好。” “太子殿下与其相交莫逆,得罪了他,在大秦再无立足之地呀!”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地叮嘱道。 许望脸色变了又变,侧目看向自家的女儿。 他虽然官职卑微,仅仅是河内郡温县的一介县令。 但是天公开恩,许望生了个名动天下的女儿——许莫负! 她降生之时,天生异象,手持一块玉珏,内有文王八卦图案。 自小聪明灵慧,善断福祸凶吉。 还不会说话的时候,见人先笑,此人便能升官发财。 见人而哭,此人必有灾祸加身。 许莫负的神异越传越广,连咸阳宫中的始皇帝都有听闻,视之为吉兆,赐下黄金百镒,令许望善养其女。 待女儿年纪稍长,前来相面算卦的人更是踏破了许家的门槛。 许望或许是大秦过得最舒坦的县令。 郡守待他如友朋,达官显贵将父女俩奉为上宾。 没想到在今天碰到个硬钉子。 笃笃笃。 一阵敲门声打断了许望的遐思。 “诸位见谅。” “内人骄横不知天高地厚,给你们添麻烦了。” “打坏的东西本侯来赔。” “你们想讨一碗麻酱是吧?” “本侯稍后命人送过来。” 陈庆言语温和,目光看向许望身边的幼童。 欺负人你也找个硬茬啊! 人家还带着孩子呢,吓坏了祖国的花朵怎么办? “爹爹!” 从陈庆一进门,许莫负就目不转睛地盯着他,脸色逐渐发白。 等对方的目光落到身上后,她好似受到了极大的惊吓,用力抱着许望的大腿不撒手。 “小姑娘。” “我内人只是看起来凶,其实心地挺善良的。” “你若是害怕,我叫她过来给你赔礼。” 陈庆作出亲和的样子,没想到许莫负更加恐惧,缩到了许望的身后瑟瑟发抖。 “打搅了。” 既然如此,陈庆只能悻悻地告辞离去。 “莫负,你怎么啦?” 许望赶忙回过头去,一个念头在脑海中盘旋:他就是雷侯陈庆? 与传闻中不像呀! 但是女儿又如此怕他。 难道是装出一副谦和有礼的样子,准备事后报复? “爹爹,你快附耳过来。” 许莫负着急地招着小手。 “怎么啦?” 许望下意识弯下腰。 “我看不清他的前世今生。” “此人身上有龙虎气凝聚!” “打散了沛县龙气的应当就是他!” 许莫负焦急地低声诉说。 “你说什么?” 许望脑子里嗡地一下,猛地抬起头。 “爹爹。” 许莫负跺着脚给父亲打眼色。 刚才说的话但凡传出任何一句,他们父女两个性命难保! “许兄,莫负说什么了?” “那就是名动天下的雷侯,该不会是被他吓坏了吧?” “莫负,你相面从未失手,在陈庆身上看出什么来了?” 许望刹那间回过神来,用力捂住了女儿的嘴。 “呃……小女今日受了惊吓。” “她说要回房休息。” 许望此时只想尽快离开咸阳,越快越好! 走廊上。 陈庆摇头晃脑,步态散漫。 “莫负,倒是个好名字。” “许莫负,李莫愁,哈哈……” “诶?” “许、莫、负?” “许负?!” 陈庆停下脚步,脸色大变。 天下第一女相师,与袁天罡齐名,十九岁被封为鸣雌亭侯的许负? 不会真是她吧! 第694章 该是你要怕我 “陈庆,你怎么才来。” 雅间的房门虚掩着,王芷茵比手画脚,大肆吹嘘着自己的威名和神勇。 余光一瞥,登时兴奋地冲门外招手呼喊。 “姑父。” “见过姑父。” 王威、王元两个转身回来恭敬地行礼。 “陈庆,方才有人前来寻衅,若不是我镇住了场子……” 王芷茵兴奋地凑上前,夸耀自己的功劳。 “人家不过是家里的孩子嘴馋,讨一碗麻酱吃。” “你至于跟孩童计较?” 陈庆没好气地看了她一眼,去桌上把剩下的麻酱舀了小半碗出来。 “把孩子都快吓哭了。” “我给他们送过去。” 嬴诗曼原本以为是成年人之间的争执。 雅间内女眷众多,对方贸贸然闯进来,确实该受点教训。 没成想王芷茵办事居然如此冒失,顿时自责起来。 “夫君,我陪你一起去吧。” 她连忙站了起来。 “不用。” “为夫去就可以。” 王芷茵不用回头,也能察觉到众人责怪的目光,心中又羞又恼。 “一人做事一人当。” “我自己去,用不着你多事。” 她劈手去抢陈庆手中的陶碗。 “一起来吧。” 陈庆的态度意外地温和。 王芷茵愣了片刻,嗔道:“一起就一起。” 嬴诗曼冰雪聪明,陈庆担心待会儿探听许负虚实的时候,引起她的恐慌和担忧。 王芷茵就没什么要紧了。 心思单纯,神经大条,说不好听点就是个铁憨憨。 即使许负说了什么惊人之语,也能想办法糊弄过去。 二人一前一后,王芷茵还在纠结自己为家人出头,却遭受怨怪这件事。 陈庆的表情却异常严肃。 许负呀! 相术界的祖奶奶! 其生平在《楚汉春秋》、《史记》、《汉书》中都有记载。 而楚氏春秋的撰写者是追随刘邦征战天下的谋士陆贾,可靠性还是相当高的。 光是‘许负’这个名字就大有来历。 始皇帝赐金后,许望铭感五内,为女儿起名‘莫负’,希望她不要辜负了陛下的殷殷期盼。 后来宫中有命,召许莫负入京占卜。 她谎称重病,命不久矣,不肯应召。 回头就告知父亲:“大秦江山有倾覆之危。此去若如实相告,性命难保。” 许望大惊失色,不知该如何是好。 许莫负规劝父亲,王朝更替这等大事,动辄生灵涂炭,血流千里。他们这等小民投身其中,乃取死之道。 虽然收了陛下的百金赏赐,但‘莫负’肯定是做不到了。 许莫负偷偷给自己改名,这才有了‘许负’的名字。 史记中明确记载过,她的成名之作有两件。 一,薄姬生天子。 楚汉争霸时,汉军势微,多有败绩。 魏王豹心思不定,召来许负看相。 结果她一进门就指着后宫一名佳丽说:“此女面相贵不可言,当生天子。” 魏豹大喜过望。 他的儿子要当天子,那他岂不是要当皇帝? 刘邦是汉王,我跟着他混有什么前途? 不如投靠了西楚霸王,指不定将来有机会取而代之。 魏豹受限于时代的限制,完全不懂‘我老婆生天子≠我当皇帝’的道理。 在他反叛之后,刘邦大怒,迅速发兵镇压。 魏军大败,后宫尽数被俘虏。 薄姬因此入了刘邦的宫闱,生下了汉文帝刘恒。 第二件传奇之事:相面周亚夫。 负曰:“君后三岁而侯。侯八岁为将相,持国秉,贵重矣,于人臣无两。其后九岁,而君饿死。” 周亚夫当时完全不信。 其父周勃是汉朝的开国功臣,受封绛侯。 而侯爵之位已经被他的兄长周胜之承袭,即便兄长过世,也自有子嗣继承,哪里轮得到他? 再者,既然八年后位极人臣,又有侯爵之位加身,怎么可能饿死? 没想到三年后,周胜之因杀人被剥夺爵位。 汉文帝思来想去,感念周勃的扶持之功,命周家推举一名贤才来承袭爵位,众人公推周亚夫,因此被封条侯。 数年后,周亚夫老迈。 其子是个出了名的‘大孝子’,为了给父亲风光大葬,偷偷找寻工匠打造了五百副甲胄作为陪葬品。 但是因为钱少、事多、拖欠工资,被工匠告发。 廷尉谓其谋反,把周亚夫气得吐血。 后来在监狱中绝食五日,活活饿死。 “陈庆,就是他们吧。” “怎么走了呀?” 王芷茵扯了扯陈庆的衣袖,打断了他的遐思。 “还真走啦。” 陈庆愈发觉得许负不简单。 而许望父女看到他们夫妇二人朝这边走来,慌得差点从楼梯上摔下去。 “许县令请留步。” 陈庆抬手呼喊。 “祸事了祸事了。” “莫负,此番如何是好?” 危急时刻,许望竟然低头向年幼的女儿。 许莫负死死抓住了父亲的手腕,眼神惊恐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许县令怎么匆匆而别?” “这是西域得来的芝麻碾磨成的麻酱,香浓腻人。” “既然令嫒喜欢,便送你们一碗。” 陈庆低头打量着瑟缩身体,眼神充满畏惧的小女孩,目光逐渐变得深邃。 “侯爷怎么知晓在下的名讳?” “小女……小女受了惊吓,侯爷勿怪。” 许望六神无主,慌忙抬手作揖。 “传言令嫒相术通神,本侯也有所耳闻。” “不过……” 陈庆坏笑两声:“风闻令嫒乳间阔尺,富贵足寿;乳黑如墨……” “不知是真是假?” 他循着许莫负小小的身体往下看去。 果然这小丫头的鞋履稍显大了一号,印证了富贵足寿的说法。 乳黑如墨嘛…… “侯爷何苦为难我一个孩童?” “莫负已知错了。” 许莫负皱着眉头,低垂着脑袋生闷气。 “小丫头气性还不小。” “拿着吧,本侯向你赔罪的。” 陈庆把陶碗递了过去。 许莫负仰起头,不知所措地捏着衣角。 “还不谢侯爷赏赐。” 许望给女儿打眼色,想尽早离去。 “谢侯爷赏。” 许莫负捧起陶碗,忍不住盯着里面的麻酱多看了一眼。 原来就是它香气袭人! “小丫头,吃人的嘴短,以后可不要说我的坏话。” 陈庆意味深长地笑了笑,与王芷茵潇洒地转身离去。 我思前顾后的,怕个什么! 竟然还起了杀人灭口的心思。 你再能掐会算,还能比得过我这个穿越者? 咱们两个都提前知道了大秦即将覆亡,我还搞出个铜铁铺打造兵器,以备江山动荡之时。 你畏首畏尾,连名字都改了,还不如我呢! 若要怕,也该是你怕我。 我是这天下唯一的变数! 第695章 虽然傻了点,但是天生自带法抗 直到陈庆夫妇两个消失在幽深的走廊中,许望才一把抱起女儿:“走!” 两人慌慌张张从玉华楼跑出来,飞快地乘上马车,吩咐车夫往下榻的方向赶去。 “爹爹,方才雷侯想杀我。” 许莫负怀里抱着陶碗,缓缓地抬起头。 “女儿!” 许望骇得魂飞魄散,左右环顾,掀起车帘朝着后方昏暗的夜色中望去。 “爹爹,他后来又不想杀了。” 许莫负扯着父亲的衣袍后摆,小声安慰。 “女儿,这下可该如何是好呀!” 许望看着年幼的女儿,禁不住眼圈泛红,差点哭了出来。 “若不是为父利欲熏心,怎会带你来咸阳宣扬名声?” “如今没见到陛下,却惹下了杀身之祸。” “是我害了你呀!” 许望悔恨地无以复加。 他好好在温县当县令有什么不好? 却总想着女儿如今本领突飞猛进,父凭女贵的时机已至。 若能在咸阳闯出名声,或许始皇帝能想起当年赏赐的旧事。 一旦讨得陛下欢心,封官加爵只在等闲! “爹爹,雷侯不会杀我的。” “我还是个孩子,说话做不得数的,他杀我干什么?” 许莫负也庆幸自己命大。 但凡晚几年遇到陈庆,恐怕就没这么轻易脱身了。 许望抹去眼角的泪水,半信半疑地说:“真的?” “嗯。” 许莫负像个小大人一样,揣着手说:“我虽瞧不清他的过去未来,相其面却略得一二。” “此人眉如卧弓,乃奸雄之相。” “鼻直而厚,天子诸侯。” “胸广而长,主得王公。” 许望一把捂住了女儿的嘴巴,随后又小心翼翼地张望片刻,才低声问:“女儿,你是说陈庆会取秦而代之……” 许莫负摇了摇头,指着咸阳宫的方向:“帝星晦,王气坠,却不知为何稳固住了。大秦命数未尽,先前的推算都做不得数了。” ??? 许望脑子里浑浑噩噩。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王朝的命数难道还能更改不成? “爹爹,为防生变,咱们赶紧返回家乡。” “陈庆乃不可估量之异数,留在京畿祸凶难料。” 许莫负认真地叮嘱道。 “那……” 许望看了眼天色,赶在宵禁之前出城或许还来得及。 “走走走,回河内。” 此时的咸阳在他眼中简直是龙潭虎穴,多留一晚说不定又出了什么变故。 许莫负盯着手里的陶碗,吸了吸鼻子。 真香啊! 可陈庆着实不是什么善类。 历来知天命者,行事安分守己,以求趋吉避凶。 陈庆却反其道而行之,妄图以一己之力,改变王朝命数! 飞蛾扑火,如何能全身而退? 许莫负生出一丝丝敬畏,更多的却是厌恶。 “爹爹,陈庆已得侯位,必是黑紫阴头。” 她冷不丁地开口。 “女儿你说什么?” 许望魂不守舍,漠然地问道。 “就是……” 许莫负指着自己腹部下方的位置:“他这里一定又黑又紫。” “你!” “谁教你这么说话的!” “慎言!慎言!” 许望怒目而视,严厉地瞪着自己的女儿。 人家说了句‘乳黑如墨’,你还记恨在心里! 今日稍有差池,他们父女休想活着回到河内郡! 许莫负委屈巴巴地低下头。 只许他说我,不许我说他? “女儿呀,以后你再不要给人看相了。” 许望重重地叹了口气。 大秦江山乱象显现,连陛下身边都出了身具王气之人,说不定将来要惹出多大的风波。 为安稳起见,还是熄了不该有的心思吧。 —— 玉华楼。 陈庆若无其事地回到了房中,随手把门带好。 许负的名声虽然响亮,但是在历史中就是个只打顺风局的怂货。 如今我贵为帝婿,难不成她还敢离间皇家亲情不成? 陈庆料定了对方没这个胆子,肯定会知难而退。 至于许莫负那点小心思…… 风浪大又怎样? 风浪越大鱼越贵! 我从小就被教育‘为中华之崛起而读书’,岂是苟且偷生之辈! “姐姐,没事了。” 王芷茵没好气地看了陈庆一眼。 分明是你拉着我去道歉,现在又一副不甘不愿的样子,合着好人坏人全让你当了? “姑父,请上座。” 王威、王元两个谄笑着离席,做出了请的手势。 “威儿、元儿。” “方才是你们两个跟着芷茵去找人麻烦的吧?” 陈庆没给他们好脸色,板着脸训斥道。 王威王元下意识低着头,互相对视一眼。 “叔父,小侄知错了。” 两人不敢忤逆这位风光显赫的姑父,乖乖地认错。 “芷茵不懂事,你们也不懂事吗?” “她天生自带法抗,你们也带吗?” “她领着数百家丁招摇过市,也无人过问。” “你们这么干,那叫居心叵测,啸聚作乱!” “后果你们担当得起吗?” 陈庆严厉地训斥道。 王威、王元被骂得头也不敢抬,急忙向王芷茵投去求助的目光。 “陈庆,你差不多得了。” “我都说了一人做事一人当,有什么气你冲着我撒。” 王芷茵站起来把两个侄子挡在身后。 嬴诗曼思量片刻,忽然觉得陈庆说的有道理。 王芷茵的行径如果换成其他将门后辈,至少也得像辛岳那样被发配边疆。 可她是女子,谁也不会觉得她要犯上作乱,无非是年轻人胡闹而已。 最终大事化小,小事化了,连始皇帝都不会过多责怪。 “芷茵,你回来坐下。” “夫君也没有坏心思,只是怕威儿、元儿走错了路。” 嬴诗曼起身劝解。 王威、王元深深地垂下脑袋,暗暗替自己鸣不平。 带头的是小姑姑,你骂她就行了,骂我们干什么? “北地最近又有变动。” “蒙恬准备大干一场,传来书信请朝中派遣精兵悍将协助。” “太子殿下推荐了羌瘣、杨端和两位军中宿将前往。” “陛下已经准了。” “我与这两位有些交情,你们跟着去见识下战场险恶吧。” 陈庆虎着脸吩咐。 !!! 王威、王元猛地抬起头,异口同声喊道:“姑父,此言当真?” 陈庆负手说道:“我还能骗你们不成。” 王芷茵不服气地说:“家兄也在北地领兵,为何要假手他人?” 陈庆的眼神像是看傻子一样。 你是真不懂还是假不懂啊? 只要蒙恬在一天,王离永远也别想翻身。 最苦最累的活肯定是王离去干,打秋风的好事想都别想。 王威、王元的三脚猫本事,一旦被蒙恬寻着由头,非得军法处置不可。 羌瘣、杨端和与蒙恬没有太大的竞争关系,还有些颜面可以回护一二。 “芷茵,听夫君的吧。” 嬴诗曼清楚其中的内情,好言相劝。 王芷茵接二连三受到训斥,小嘴儿撅得老高。 “行行行,我脑子笨,都听你们的。” “整天谋划这个,谋划那个,什么羌人、匈奴、身毒、美洲都让你谋划遍了。” “人家远隔万里,招你惹你了呀?” 她恼羞成怒地发着牢骚。 陈庆也是气急而笑:“内务府辛辛苦苦打造巨舟、火炮,耗费恁多民脂民膏,难道是造来好看的?” “不打他们,霸秦白当了吗?” 第696章 黑煤窑是先进生产力的象征 “你们不!要!再!吵!啦!” 嬴诗曼一字一顿,用极为无奈的语气喊道。 “哼。” “哼!” 陈庆和王芷茵先后冷哼一声,扭过头去不再看对方。 “唉……” “坐下,用过饭咱们就回去。” 嬴诗曼有气无力地往下压了压手。 王芷茵昂首挺胸,大喇喇地坐回自己的位置上。 陈庆摇着头,坐到了主位。 夜深人静时。 一场酣畅淋漓的战斗落下帷幕。 相里菱依附在陈庆的怀里,喘息未平。 “陈郎神思不属,在想别的女人对不对?” “你怎么知道?” “方才你非得让我喊出声来,故意气芷茵妹妹对不对。” “别提她,等会儿还要再战一场,不要搅了我的兴致。” 陈庆不耐烦地别过头去。 “有时候我挺羡慕她的。” 相里菱抬起头,眸子在黑暗中晶莹闪亮。 “芷茵的家世外人难以企及。” “她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想说什么就说什么。” 陈庆没好气地补了一句:“你怎么不说想她打谁就打谁呢?” 相里菱嗤笑出声:“我倒是觉得她嫁入咱们家里挺好的。” “除了你,没人能治得住她。” 陈庆板起面孔:“你当我是开回收站的?什么破烂都往这里塞。” “她要是再惹急了我,我……” 相里菱劝道:“陈郎切莫如此,小不忍则乱大谋。” “若不是武成侯在朝中护持,光是你封侯之事,就得惹出天大的风波来。” 陈庆思量片刻,重重地叹息一声。 王翦什么都没做! 但不动如山,就是对他最大的支持! 武将闹得再凶,兵部尚书也不为所动。 “这都是陛下的意思,老夫也做不得主。” “尔等切莫再生事端,老夫自有主张。” “君无戏言,诸位不要误了自家前程。” 哪怕没亲眼见到,陈庆也知道,这位岳祖父起码帮他分担了一半的火力。 “婆娘不是好婆娘,但是岳家是好岳家。” “今天先欠账一回。” 陈庆翻身起来披上里衣。 “陈郎哪里去?” 相里菱诧异地问道。 陈庆随手把外袍披在身上:“一炮泯恩仇,我去狠狠地干·她两炮,答谢岳家的护佑之情。” “哎!” 相里菱没来得及叫住他,陈庆就匆匆关上了房门,消失在夜色中。 “你真是……” 她哭笑不得,早知道就不提这事了。 —— 次日。 午时已过,陈庆还未出家门。 内务府在李左车和娄敬二人的主持下,照常运转。 多他一个不多,少他一个不少。 未曾想扶苏派人过来,邀他去三里沟煤矿巡视,以便入冬时给穷苦百姓发放煤炭。 “先生怎么劳累成这般样子?” “内务府事务繁杂,本宫再给您安排些人手?” 陈庆的两个黑眼圈极为醒目,扶苏第一时间就注意到了。 “不用,不用。” “微臣忙的是家事,公事倒也还好。” 陈庆费力地爬上马车,随口推拒。 “家事?” “是皇妹恃宠生骄,还是芷茵她又不听话了?” 扶苏好奇地问道。 陈庆眼神复杂。 还是大舅哥懂我呀! “诗曼经常絮叨我不肯用心操持家事。” “芷茵她……别提了。” 陈庆摆了摆手。 王芷茵有着堪比运动员的体魄,哪是他这种天天办公应酬的宅男能比的。 两边各欠一次,不知道什么时候才有余力补上。 给我的坤儿放天假吧! “先生受苦了。” 扶苏也不好说什么。 一个是他的亲妹妹,一个是他的小姨子。 二人向来被骄纵惯了,而今已经成婚嫁人,他顶多训斥几句,也不好多插手。 马车徐徐前行。 陈庆和扶苏熟稔无比,一半时间在聊公事,一半时间在聊家事。 待临近通往煤矿的关卡时,远方的丘陵上,鳞次栉比的梯田沿着山体层层叠叠,高低错落,形成一副蔚为壮观的景象。 “一年不见,竟然变成了这般模样。” “先生,您说的法子果然管用!” “耕田造出来了!” 扶苏兴奋地站在车辕上,翘首张望。 “我们不生产耕田,我们只是大自然的搬运工。” 陈庆笑了笑,也站起来欣赏着自家的基业。 三里沟如今模样大变,沿着东侧向下斜坡式掘进,挖出了整整十余米的落差。 黑色的煤粉四处飞扬,整个山谷从远处看上去都蒙上了一层阴影。 守关的士兵迅速打开大门,恭敬地向太子行礼。 “好大一座煤山呀!” 开采出的煤炭堆积在守卫兵营一侧的空地上,比房顶还高了一丈不止。 马车来去匆匆,沉重的煤块压得车轴吱呀作响。 幸而修了一条足够两车并行的水泥路,给拉车的牲畜省了不少力气。 “恭迎太子殿下。” “参见侯爷。” 管事匆匆跑出来,向着二人行礼。 扶苏兴致高昂,不停地问东问西。 这样的煤矿再多上十几二十座,何愁大秦工商不兴? 管事对答如流,期间骄傲地回答:“上个月仅死了两个莽撞的民夫,伤了十几个,皆有抚恤发放。” 扶苏叹息一声,理解地点了点头。 陈庆忍俊不禁。 换成后世,就这种开采简单粗暴,几乎没有任何安全措施的小煤窑,他作为老板高低得被抓进去踩十几年缝纫机。 但是在大秦,它是文明和先进生产力的象征。 每个月死伤十几个人,堪称体恤民力的楷模。 沿着煤矿转了一圈,扶苏对煤矿的方方面面都十分满意。 一个肤色古铜,脑门光亮的监工徘徊许久,终于忍不住凑上前来。 “站住!” “殿下小心!” “护驾!” 侍卫们早就盯上了他,暴喝一声后,数十把短弩瞬间对准了来犯之人。 “太子殿下,草民武大松,求您做个主。” “俺滴案子到底怎么判的?” “俺还算是清白滴不?” 武大松双手高举,双腿缓缓下跪。 “咦。” “原来是你。” 陈庆听过李左车绘声绘色的描述,对此人的耿直性情以及硬到令人发指的命格印象深刻。 “把兵器放下,让他过来。” “殿下……” 陈庆简短地描述了一番武大松的奇人异事,把扶苏都听得愣住了。 “竟有如此离奇之事?” “世界之大,无奇不有嘛。” 陈庆微笑着看向小心翼翼的武大松。 “见过东家,哦不是,见过侯爷。” 武大松知道煤矿归属于陈庆,他是在人家的矿上干活,下意识喊了句东家。 “叫什么都一样。” “武大松,你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陈庆和声善气地问道。 武大松支支吾吾:“俺怕别人笑话,请李府丞做主,把俺调过来的。” “哦。” 陈庆善解人意地点点头。 武大松急忙问:“侯爷,俺到底是有罪还是没罪?” 扶苏不禁皱起了眉头。 大秦律细致严格,但以前也没出过这么离谱的案例。 到底怎么判还真的仔细斟酌。 陈庆早有准备,还特意查过秦律。 “有子而嫁,倍死不贞。防隔内外,禁止淫佚,男女絜(jié)诚。夫为寄豭(jiā),杀之无罪。” 始皇帝的意志体现在秦律上,表现为对背叛婚姻的极度仇视。 女的有子而改嫁,死了活该。 男的通奸别人的老婆,杀了也白杀。 “你家婆娘三次杀你,虽未能成事,每次也算欠你半条命。” “三次下来,欠你一条半。” “你一怒之下杀了妻子,她还欠你半条命呢。” “至于那奸夫,律法都说了杀之无罪,你有何过错?” 陈庆痛快地给出了答案,又问:“武大松,你如今已是清白之身。愿意返回家乡,还是继续留在这里?” 武大松短暂地犹豫片刻:“草民愿意为侯爷效力。” 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 他怕自家的丑事传回家乡,到时候还怎么抬起头做人? 于是便熄了返家的心思,打算留在这里干上一辈子。 第697章 推煤仙人 陈庆安抚几句,吩咐武大松回去继续任事。 扶苏唏嘘长叹一声,“身世坎坷,命运多舛。” “殿下,他洗去了冤屈,尔后便是清白之身。” “日后再娶个好婆娘,说不定子嗣还能为官为吏。” “总好过稀里糊涂当一辈子刑徒。” 陈庆嘴角含笑安慰道。 扶苏点了点头,心情畅快了不少。 “微臣的矿上还有一位奇人,殿下要不要见一见?” 陈庆被触动了心思,想起嬴诗曼着重夸奖过的那位女中豪杰。 “先生这里还真是能人辈出。” 扶苏也被勾起了好奇之心。 武大松的际遇已经如此匪夷所思,还能有什么更加离奇的人物吗? “去叫那位每日领十二个钱的女壮士过来。” 管事愣了片刻,小声说:“侯爷,最近咸阳的工钱涨了,矿上领钱最多的妇人是庄氏,每日可得十五钱。” “就是她。” 陈庆催促道:“快去叫人。” “诺。” 不一会儿,管事领着畏畏缩缩的庄氏前来。 此人长相非常有特色。 脸盘子方方正正,浓眉大眼,单看面孔还以为她是男的。 肩宽体阔,双手粗糙又厚重。 一看就是身强体健能干活的。 她站在那里扭捏了片刻,声若蚊呐地说:“草民庄氏,见过各位贵人。” 陈庆微笑着问:“庄氏,我夫人夸赞你巾帼不让须眉,力气赛过男丁,可有此事?” 妇人心情忐忑,不知道找她过来的意图,迟疑地点了点头。 “贵人,其实不用给额开恁多钱。” “一天……十个钱也行。” “额真不是贪心多要了您的工钱,额没开过这个口。” 陈庆莞尔发笑。 居然还有主动要求给自己降工资的! 这年头的人也太老实、太实诚了! “庄氏,你不用怕。” “无论多少钱,都是你用劳力换取,应当应分的。” “这位是太子殿下。” “他听闻了你的名声,特意把你叫来见上一面。” 扶苏温文尔雅的颔首行礼。 庄氏心慌意乱,手心里直冒热汗。 “你真能推动三百斤的车子,从那坡底爬上来?” 陈庆指着矿坑的方向问道。 “能!” “再多百八十斤,额也能推得上来!” 庄氏虽然没什么见识,但是她深信爱民如子的太子殿下不会为难自己,胆子也大了起来。 “好。” “每天能推十几趟是吧?” 陈庆笑容灿烂。 “额要是吃饱饭,一天能推二十趟。” 庄氏豪气大发,逗得众人禁不住发笑。 她以为自己说错了话,立时恢复了拘谨的模样。 “庄氏,您勤恳能干,乃女中巾帼,当为天下女子表率。” “太子殿下今日驾临此地,算是你的时运至了。” “有什么需求或者想法,尽可以提出来。” “若只是想要涨点工钱,本侯就可以做主。” 陈庆对她的观感非常不错。 老实本分,又能吃苦肯干。 这样的人不表彰实在说不过去。 庄氏环视了一圈,犹犹豫豫地低下头。 扶苏温和地问:“有何诉求,尽管道来,本宫定然不会置之不理。” 陈庆也劝:“庄氏,机会难得,你下回想再遇到太子殿下,就不知是何年何月了。” 听到这句话,妇人立刻抬起头:“额听说城里有个学堂,是内务府开办的,不论出身贵贱都可以入学。” “额家里的娃儿能去吗?” 陈庆和扶苏脸色震惊。 庄氏一看就是大字不识的村妇,可能城都没进过几次。 她干着最苦最累的活,浑身上下全是黑漆漆的煤灰。 然而她的愿望居然是让自家的孩子读书! 扶苏打了个眼色,用力地点点头。 “当然可以。” 陈庆爽快地答应了下来。 “庄氏,把你家娃娃领到这里,介时本侯自然会给你们安排。” “束修和笔墨纸砚全都由内务府提供,不用你自家花钱。” “另外,无论是男娃还是女娃,有几个算几个。” “全都包括在内。” 庄氏的眼眸越睁越大,一口气越吸越长。 “侯爷,当真?” “额家娃儿……” 陈庆打断了她的疑问:“比真金都真,太子殿下当面,本侯岂能言而无信。” 庄氏激动地跪倒在地,连连叩头:“多谢侯爷大恩,谢太子殿下厚赐。” 陈庆深深地叹了口气,示意管事带她下去。 庄氏千恩万谢,没走出多远,居然高兴地又蹦又跳,扯着嗓子冲矿坑下方呼喊。 “本宫自诩知悉民生,却还是不晓得百姓之苦。” 扶苏深深地感慨道。 “殿下,她能有如此想法,而不是当什么推煤仙人,说明大秦仍处于冉冉上升的阶段。” 陈庆安慰了一句。 扶苏对‘仙人’这样的字眼非常敏感,开口问道:“先生,什么是推煤仙人?” “就是……” 陈庆刚要解释一下岛国的诸多‘煮饭仙人’‘天妇罗仙人’‘鳗鱼饭仙人’,远远地却望见一匹快马扬尘而来。 “殿下,北地急报!” 传信使者麻利地跃下马来,拱手道:“匈奴诸部联合,意图在入冬前大举进犯。” “酋首头曼出言不逊,蔑视我北地虎狼之师,妄称要扒了秦军的虎皮,把恶狼驯为牧羊犬。” “陛下雷霆大怒,召集朝中重臣入宫商讨对策。” “请您和雷侯立时赶赴麒麟殿。” 扶苏稳住了心神,镇定地回答:“本宫马上就去。” “先生,今秋多事矣!” 他转过头来感叹道。 陈庆面色深沉,脑海中思潮翻涌。 扒了秦军的虎皮,把恶狼驯为牧羊犬? 头曼连月氏与李信的联军都不敢得罪,乖乖地交出了冒顿,他吃了熊心豹子胆敢对蒙恬放下这样的狠话? 你特么的抄我的套路! 交专利费了没有? 陈庆转念间想到,朝中有蒙毅周旋,即使始皇帝知道是假的,也不会怪罪这一文一武的心腹重臣。 相反,匈奴本来就是要打的。 没有借口要打,有了借口更要打。 还真让你们活学活用了! “殿下,走吧。” 陈庆暗自思量:兵马未动,粮草先行。 内务府是供给军需的大户,说不得要让蒙毅分润点好处出来。 第698章 鄙视陈庆、了解陈庆、成为陈庆 麒麟殿。 暖炉中的炭火熊熊燃烧,热意弥漫。 君臣商讨至中途,口干舌燥,始皇帝吩咐侍者端来茶水。 蒙毅打开杯盖,袅袅的水汽混合着茶香扑面而来,扫除了大半疲惫。 他抬头瞄了王翦一眼,暗暗揣测对方的想法。 到底是老了啊! 但凡往前十年,王翦父子定然欣然请战,非要跟蒙家一争长短不可。 而如今…… 也罢,看在你还算配合的份上,我修书一封,让家兄给王离安排件好差事。 蒙毅又偷眼去看丹墀上的始皇帝。 愠怒之色尚未从他的脸上褪去,显然那句‘扒了秦军的虎皮’把陛下气得不轻。 陈庆还真有两下子呀! 以往确实是小瞧了他。 蒙毅一路走来的心路历程大概可以分为三个阶段:鄙视陈庆、了解陈庆、成为陈庆。 脚踏实地、稳健行事那一套早就过时了! 全天下还有比陈庆更敢吹的吗? 一张嘴就是渭河水力可抵千万民夫。 千万啊! 大秦统共才多少人? 陈庆就是敢说! 再一张嘴,又是每年打造神兵利器上千万。 这都算吹得少的时候了。 扶苏时常挂在嘴边:“要让天下千千万万的百姓有饭食、有衣穿。” 朝中众臣附和者众,可全都言不由心。 所有人都知道,理想太丰满,现实很骨感。 这样不切实际的梦想根本实现不了。 唯独陈庆大为赞同,整天为扶苏出谋划策,如此才成为了太子殿下的知己好友,被其以‘先生’相称,恭敬有加。 蒙毅越想越觉得自己亏得慌。 陈庆吹的牛都实现了吗? 也没有呀! 无非是进展不错,未来或有实现的可能而已。 然而人家凭着一路夸夸其谈,封侯了! 蒙毅思虑再三,总结出了一条经验:李信那样的倒霉蛋才是意外状况,陈庆的行事风格完全可以借鉴。 当初李信吹嘘‘二十万大军灭楚,事有不成,提头来见’。 结果他不照样活得好好的? 蹉跎多年后,李信也统领大军,一路朝着西域建功立业去了。 蒙毅越想越觉得,陈庆当时给自己出的主意非但不馊,还是一条实打实的金光大道。 人生难得几回搏? 谁家小孩天天哭,哪有武将天天输。 “扶苏和陈庆来了。” 嬴政坐在大殿正中,望见门外联袂而来的身影,微微一笑。 蒙毅观察了一会儿才扭过头去。 殿内的人包括王翦在内都没有太过反对出兵惩戒匈奴,剩下的说话有分量的,就剩他们俩了。 “儿臣参见父皇。” “微臣参见陛下。” 扶苏和陈庆先后作揖行礼。 “赐座。” 嬴政开门见山地说:“扶苏,匈奴意图联合草原诸部,大举犯边的消息你知道了没有?” “父皇,儿臣认为……” “咳。” “大秦天威惶惶,岂容匈奴猖狂!” “历年来匈奴屡屡进犯,杀我百姓,夺我食粮。” “而今妖焰炽张,再不铲除,必成大祸!” 扶苏前后的语气太低迥然,总透着股言不由衷。 始皇帝好笑地看着陈庆。 你这一声咳,可比寡人训斥三天三夜都管用啊! 蒙毅松了口气,暗中想道:殿下,你早该如此了!哪怕是敷衍作态,也好过一次次触怒陛下,平白遭受无数坎坷和苦楚。 “陈卿,你觉得朝廷该如何应对?” 嬴政心平气和地问道。 “微臣与扶苏殿下所见略同。” “匈奴就如草原上的野草,如若不经常打理,待其根深叶茂,还想摔大秦一个跟头呢!” 陈庆向扶苏投去劝慰的眼神:真相怎样并不重要,只要陛下想让它是真的,那就一定真。 何苦自寻烦恼? 嬴政站起来踱着步:“寡人也早有此念。” “然而草原部族飘忽不定,见大秦兵马望风而逃。” “每每靡耗粮草无数,斩获却少之又少。” “眼下朝廷府库尚算充盈,可总要顾及来年一旦发生灾荒之所需。” “陈卿,你可有什么良策?” 陈庆不慌不忙,“微臣……” 他把视线投向蒙毅。 老登,该表态了! 此事成与不成,全在我一念之间,你看着办吧。 ‘???’ 蒙毅瞪大了眼睛,诧异地回望对方:‘你这是干什么?莫不是讨好处?’ ‘那你以为呢?总不能是本侯看上你了吧?’ 陈庆的眼神格外嚣张,又透着理直气壮。 蒙毅一张脸顿时垮了下来。 从没见过此等厚颜无耻之辈! 他左思右想之后,微微颔首,无奈地答应下来。 “微臣智计浅薄,匈奴之祸难平,可是碍在一个‘穷’字上?” 陈庆早有腹稿,抬起头侃侃而谈:“匈奴俘虏微臣见过无数,皆是衣衫褴褛,身无长物之辈。” “彼辈穷困,故此重利轻生。” “大秦富庶,便如瓷器。” “就算碰碎了它一枚夜壶,伤己分毫,也是万万划不来的。” 嬴政开始还以为陈庆要说大秦穷,脸色瞬间阴沉下来。 等他把话听完,顿时畅快地大笑起来:“陈卿的比喻倒是巧妙。” “瓷器绚彩华美,焉是夜壶可比?” “那该如何只伤人,不伤己呢?” 陈庆作揖道:“当秦兵与匈奴的单兵战力差距足够大的时候,便能以一敌十,敌二十,甚至面对百倍之兵战而胜之。” “秦兵人少,就不需要过多辎重,行动便捷,来去如风。” “战力强,则不虞以少敌多,来多少杀多少。” “而今大秦恰恰有了这样的条件。” “冶铁司新近寻获了一处上佳铁矿,出产的铁料远胜以往,再辅以水力锻锤……” “若是打造盔甲,便能做到轻薄、坚固二者得兼。” “若是打造兵刃,便能吹毛断发,无坚不摧。” “只要舍得本钱,打造两万副精良装备,当可纵横大漠,所向披靡。” 嬴政听得双眼放光:“两万副太少了,起码也要二十万副!” 陈庆不紧不慢地回答:“陛下,无论是宝甲还是宝刀,仅是应一时之需。” “赵统领武艺高强,又有厚甲护体,还不是被火药炸成了空中飞人?” “打理大秦周边的蛮夷,两万精兵绰绰有余。” “这是他们的上限,却不是大秦的上限。” “更多精铁还要留作它用,投入工坊中,来年可获物料数倍于此。” 嬴政虽然心有不甘,但缓缓点头表达了理解。 唯有站在门廊处的赵崇忍不住探出头来,恼羞成怒地瞪着陈庆。 商讨国事就商讨国事,提我做什么! 若不是你有心加害,我会吃这么大的亏? 第699章 普信女,真下头! 打败匈奴对大秦来说从来都不是问题。 难的是深入一望无际的大草原把他们找出来,然后围而歼之。 秦朝的陆军步战天下无敌,一旦集结成阵无可撼动。 但受限于当时的科技和生产力,士兵多披皮甲、石甲,只有贵族军官才有一身金属甲具。 皮甲面对匈奴没有任何优势,石甲又过于笨重。 一直等到汉朝的冶铁水平和产量提升上来后,才给士兵配备了大量铁甲、铁枪、环首刀。 再加上汗血宝马的加持,速度、力量、伤害全部拉满了,之后才有了卫青七击匈奴、霍去病封狼居胥。 而汉与匈奴之所以前前后后打了上百年,是因为秦朝覆灭、楚汉争霸时大量百姓流离失所,或者自行逃散进入草原,或者被匈奴掳掠而去。 在汉族工匠的加持下,匈奴非但学会了种地,拥有了一定抵抗白灾的能力,装备水平也坐火箭般提升。 现下的大秦,一切坏的事情都没有发生。 冒顿死了,草原部族一盘散沙。 金属对匈奴来说仍旧是稀有物品,开局一张弓,装备全靠抢。 但此时大秦的冶炼水平比汉朝有过之而无不及! 如果汉朝打匈奴是30级大佬对战20级小号,陈庆完全可以堆出50级金装,去碾压不到10级的新手! 照搬汉朝的打法效果只会更好! “陈卿,你说的宝甲、宝刀何时能做出来?” 嬴政略显兴奋,语气迫不及待。 “最迟一月,大致二十日。” 陈庆胸有成竹地回答。 将作少府有着大批熟练的制甲师,钢铁的产量也不成问题。 秦墨把水车、风车都玩出花来了,加工需要的时间不会太长。 蒙毅激动地脱口而出:“雷侯,军国大事不容戏言,你的话可做得准?” 陈庆露出讥嘲的笑容:“说二十天,就是二十天,怎会不准?” “内务府制甲又不需像往常那般麻烦。” “铁料出炉后,先浇成一整块的铁板。” “然后用双辊挤压成薄铁皮,再放置于水力冲床下,压出形状并裁切掉多余的部分。” “剩下的人工敲敲打打,修修补补,覆在皮革上,一副甲胄就算成了。” “好未必多好,但是胜在便宜、量大。” “无论匈奴的骨簇、革索抛石、或是锈刀烂枪,皆难伤其分毫。” “你还想怎样?” 蒙毅的脸色变幻不停。 消息是好消息,就是陈庆盛气凌人的态度实在令人恼火。 嬴政开口道:“尺有所长,寸有所短。” “内务府精于工造事务,蒙卿勿需多虑。” 蒙毅这才悻悻地应诺,脸色阴郁地退了回去。 “陈庆,寡人何日能平北地边患?” 嬴政耐不住急迫的心情问道。 自从大秦一统天下,匈奴真的是把他膈应坏了。 打又打不死,打赢了爆出来的金币还不够军费开支。 偏偏草原上一闹白灾,匈奴就要南下抢掠。 烦不胜烦! 陈庆思虑片刻,答道:“若是蒙恬将军此战功成,可保北地十年太平。” “十年后,大秦的水泥路大概已经贯通草原了,自此北地再无战事。” 嬴政兴奋地喊:“好!” “寡人等上十年又何妨!” “蒙卿,事关江山大计,你二人需通力合作,勿生嫌隙,明白了吗?” 蒙毅抬头看了一眼,无奈地应承下来。 陛下是让我忍让着陈庆的性子,以大局为重。 罢了罢了,为蒙家封侯大事,我忍他又如何! —— 黄昏日落之时,麒麟殿内缓缓走出一干脸色疲惫的重臣。 “蒙……” “雷侯,老夫正有事找你。” 陈庆和蒙毅不约而同地叫住了对方。 “蒙尚书有何指教?” 陈庆示意对方先说。 “北军甲具之事,还请雷侯勿要懈怠。” “家兄他日建功之时,老夫必有厚报。” 蒙毅不放心地叮嘱道。 “好说,好说。” 陈庆爽快地答应下来,随后开口:“本侯也有一事相求。” “尽管道来,老夫绝不推辞。” 蒙毅的态度也是相当诚恳。 陈庆瞥了一眼白发苍苍,步伐缓慢离去的王翦,郑重地说:“芷茵的两个侄儿王威、王元,我打算让他们跟随羌、杨二将去北地历练一番,还请令兄不要为难。” 蒙毅迟疑片刻,冠冕堂皇地说:“蒙、王两家乃故交,家兄自当回护,老夫会在书信中道明因由,雷侯尽可放心。” 陈庆点了点头。 王离的资历、战功、声望、本领被蒙恬全方位压制。 自身都在苦苦煎熬,哪能照料得好两个儿子。 还是跟蒙恬通一声气,免得出了什么差错。 “蒙尚书,内务府如今事务繁重。” “本侯揽下了打造军械的苦差,可不容易呀!” 陈庆意有所指地看着他。 蒙毅愣了下:“老夫不是答应了你,会关照王家的小儿吗?” 陈庆诧异地瞪着对方:“两万套兵器甲具,你当是泥水糊的?来得那么轻巧?” “好你个陈庆!” 蒙毅旧怨新仇一起涌上心头,回身望向麒麟殿。 陛下,还没走出宫,陈庆竟然光明正大的讹诈我! “蒙尚书意欲何为?” 陈庆脸不红心不跳。 两万套兵甲对内务府来说是小事一桩,对蒙恬来说可是封侯的关键! “老夫岂会忘了你的功劳。” “陈府令随我来。” 蒙毅强忍着心中的不快,招了招手,疾步前行。 陈庆嘴角勾起。 蒙家可有不少好东西,尤其是域外的奇珍异宝。 不知道这回蒙恬打算拿出什么样的宝贝? —— 灯火阑珊,月上中天。 陈庆坐在清净雅致的厅堂里,捏着茶杯暗暗纳罕。 蒙毅到底搞什么鬼? 这就是世家豪门的待客之道? 嘴上说着要报答我,结果陪着喝了杯茶水,就跑得没影了? 莫不是故意消遣我! 陈庆等了一刻钟,越想越觉得蒙毅是故意晾着他。 “好啊你……” 一串轻碎的脚步声从门外传来。 “侯爷。” “酒,酒水来了。” 来者是个年轻貌美的女子,神色十分紧张,捧着的托盘抖个不停。 “你是……” 陈庆皱起了眉头。 看衣着打扮,不像是府里的侍女。 难道…… “侯爷。” 进来的女子飞快地回头看了一眼,然后把托盘放在桌案上,二话不说就跪在他的面前。 “请侯爷高抬贵手,小女已经有意中人了。” ??? !!! 陈庆直接懵了。 蒙毅还真的玩美人计! 你是不是看我替王威、王元两个谋取前程,羡慕嫉妒了啊? “侯爷,一女岂能侍二夫?” “小女子心有所属,坚若金铁。” “您就算强取了我的身子,又能如何呢?” 女子六神无主,仰头望着他,眼中满是哀求。 “不是,姑娘。” “你有意中人了,跟我陈庆有什么关系?” 扯淡! 什么都没干,你就先哭上了。 好像我真怎么为难你似的。 “侯爷,小女子心有所属,故此不能侍奉您。” “求您放我回去。” 女子哀切地恳求道。 ??? 陈庆看了眼她无拘无束的手脚,我特么捆着你了? 没想到这番打量,让女子更加害怕。 她双手护在胸前,挪动着身体仓皇后退。 “侯爷,您不要这样。” “小女子真的有意中人了,请您自重。” …… 陈庆额头上青筋直跳,又问了一遍:“你有没有意中人,跟我有一文钱的关系吗?” 女子捂着脸泪水直流:“小女子真的不能侍奉您。” “滚蛋!” “赶紧给我滚!” 陈庆怒从心头起:“老子的几把去插铁砂也不插你。” “普信女,真下头!” 第700章 一别万里无归期 星河璀璨,灯影灼灼。 蒙毅坐在书桌前,心不在焉地翻着书册。 脸面重要还是利益重要? 起码在此时,他觉得还是实利重要一些。 陈庆唯利是图,奸猾市侩,自从双方打交道以来,不知从他这里索取了多少好处。 以前他还总在外人面前嘲笑王翦的孙女出身名门闺秀,最后却做了媵妾。 现在想想,既能把自家的祸害送出去,还能换来陈庆的倾力扶助,这分明是大赚了呀! 思来想去,蒙毅也舍下面皮,招来一位直系宗亲的女儿,晓之以情动之以理,命对方前去招待陈庆。 以那厮的心思灵巧,应当明白老夫的心意。 当下应该…… 蒙毅摇了摇头,把肮脏的想法甩出脑海。 不能想,容易憋屈。 “家主!” 管事慌慌张张地赶来,左顾右盼后,凑过来低声耳语几句。 “你说什么?” “陈庆破口大骂后,负气而走?” “婵儿呢!” 蒙毅勃然大怒,把书册狠狠地摔在了桌上。 “老奴这就把婵小姐叫来。” 管事低着头小心翼翼地退下。 不多时,哭红了双眼的蒙婵小心翼翼地踏入了书房。 “跪下!” 蒙毅眼神狠厉,怒喝一声。 “叔父。” 蒙婵委屈巴巴地跪在地上:“婵儿办事不力,请您责罚。” “混账东西!” “这是你轻飘飘一句责罚就能了结的吗?” 蒙毅抡起胳膊,差点一耳光抽了上去。 “我让你招待陈庆,他为何会负气而走?” 蒙婵低着头哭得凄切,未敢作答。 蒙毅暴跳如雷,最终重重地叹了口气:“你使一时之气,坏了家里的大事呀!” “老夫苦口婆心跟你说过,陈庆不是宰相,胜似宰相。” “日后太子登基,此獠有可能把持朝廷,位列公卿王侯之上!” “服侍他委屈你了?” 蒙婵害怕情郎遭受报复,始终咬着牙没说出缘由。 眼见着道理说不通,蒙毅也泄了气。 “婵儿,你应当明白,家里的所有一切,都是蒙家历代先祖战场拼杀而来。” “你伯父如今驻守北地,马上又要与匈奴交战,届时不知家中多少弟子丧身大漠,尸骨无存。” “平日里你享用的锦衣玉食,山珍海味,皆是他们的血和肉!” 他的眼神逐渐变得冷漠,再无一丝亲族之情。 蒙婵也察觉事态不妙,茫然地抬起头。 “既然你不愿意为家中出力,蒙家也没有供养你的理由。” “来人,将蒙婵一家革除族籍,驱逐出府!” 蒙毅大手一挥,无情地转过身去。 “叔父……” “求叔父开恩,婵儿知错了!” “您让我做什么我都愿意!” “求您收回成命!” 蒙婵完全没想到后果会如此严重,惊得魂不附体,膝行上前哭着恳求原谅。 然而覆水难收,蒙毅的表情如万年冰山般凝固不化。 要想维持蒙家长盛不衰,族里的每个人都要为此尽心竭力。 哪怕刀山火海,该上的时候也不能皱半点眉头。 蒙婵的过错还不知道要付出多大代价才能挽回。 若不杀鸡儆猴,如何维持家族的凝聚力? “叔父不要!” “不要啊……” 蒙婵被两名健妇硬拖了出去,哭喊哀求的声音令每个听到的人都禁不住心头打颤。 —— 两日后,清晨。 渭水滔滔,草木发黄的枝叶上挂满了露水。 一支庞大的船队停驻在码头,川流不息的民夫用肩挑手抬,把种类繁多的物资装入船舱。 幽幽的哭泣声传入耳中,他侧目看去,韩信手里抱着一摞衣物,正在安抚哭哭啼啼的母亲。 “殿下,您的白狐裘某家原样奉还。” 英布等人倒是完全没有故土难离的心思,知道太子殿下亲自前来送行,一个个挺直了腰杆精神抖擞。 陈庆好笑地看着这个装逼犯表演,心中思忖:我还当你要赖着不还了,真会找机会出风头。 “壮士此行艰难险阻无数,不如将它留下,继续为你遮风挡雨。” “也算是本宫的一份心意。” 扶苏婉拒了对方的归还,笑容如春风般和煦。 英布大摇其头:“无功不受禄。” “殿下如有心相赠,待某家归来不迟。” 陈庆实在看不过去。 我不张嘴讨要,你就硬赖着不还。 这都多少天了,还搁那儿装呢? “英布兄弟,收下吧,别辜负了殿下的心意。” “待你凯旋归来之时,殿下还在这里迎接。” “届时赠你的,可就不是一件狐裘了。” 英布激动地涨红了脸,如获至宝地把白狐裘收下。 “此去出行万里,即便只剩某家一人,即便粉身碎骨、肝脑涂地,某家的一腔忠魂也定然返回大秦,向殿下复命!” 陈庆差点绷不住。 你一个历史上的大反贼,还特么一腔忠魂? 不过眼下英布肯定是忠的。 而今应当是他人生中最高光的时刻。 太子殿下当面,以白狐裘相赠,勉励嘉许。 当刑者王马上就要应验了,他能不忠吗? 韩信告别了啼哭不止的母亲,抱着行囊走了过来。 “叔叔。” “信儿,多余的话叔叔就不多说了。” 陈庆拍了拍他的肩头:“你学了那么多的本事,就算遇到再大的波折,只要人还在,就能想办法打造船只返回大秦。” “平安回来。” “叔叔和令堂、柘儿都等着你。” 韩信重重地点了点头。 “娘亲,柘儿,你们多保重。” “待信衣锦归来,重振韩家门楣!” 他高喝了一声,头也不回地朝着通往大船的搭板走去。 英布深深地作了一揖,捧着白狐裘招呼手下迅速跟上。 韩蓁捂着嘴巴险些哭晕了过去,幸亏一只大手扶住了她。 “嫂嫂,让信儿去吧。” “学成文武艺,货于帝王家。” “信儿每日里苦读兵书,勤学武艺,为的不就是这样一天吗?” “再见面时,他已是名扬四海的大人物啦!” 陈庆语气温和地安慰道。 韩蓁点了点头,可泪水还是止不住。 工匠们把所有物资装好,大件的物资则以拖船拽在船后。 时近正午,大船扬帆起航。 扶苏和陈庆站在码头,不停地挥动手臂。 周边的众多家属此时忍不住洒下热泪,高呼着让船上的亲人早日归来。 “房英,你不要回来了!” “我恨你一辈子!” 一道突兀的喊声,惹得无数人投去诧异的目光。 房夫人脸色青白,嘴唇哆嗦着站都站不稳。 那个负心人走的时候居然还能笑得出来! 我嫁你那么多年,就不值得你有任何思念吗? 陈庆无奈地叹了口气。 船上多一个高明的方士也挺好。 房英修仙问道,兼习了不少杂学。 医术、风水地理、天文占星。 物资不足的时候,还能捎带着当个炼金术师。 但愿这个没良心的东西千万别回来了,害了你夫人半辈子还不够吗? 人群渐渐抹拭着眼泪散去,陈庆喃喃念着:“故土难离,乡情难断。” “如果有的选……” 陈庆知道自己没得选。 美洲原住民种植玉米的历史高达七千年。 当下它已经是一种成熟的农作物。 产量肯定比不了后世的各种高产良种,但比起大秦当今的农作物来说,依然强了不少。 土豆、红薯的原始野生植株产量就不小,而今哪怕亩产两千斤,对大秦来说也是裨益无穷。 “赵归,你过来。” 陈庆招了招手,叫过在一旁待命的赵归。 每个人都有自身的作用和价值。 而他就像一名熟练的厨师,需要把他们安排到适合的位置去。 第701章 给蒙恬的GPS导航 “侯爷有何吩咐?” 赵归并不知道陈庆为什么叫他到这里来。 他甚至刚刚听到别人的闲言碎语,才知道这支船队到底要去哪儿,目的是什么。 毫无疑问,这是一件只有霸秦才敢想,才敢做的惊世伟业。 乘巨舟远航万里,寻找华夏失散的土地! 看到韩信、英布等人受到太子殿下亲自送别,他不禁想到:若是能混入其中,返回时加官封爵说不定有我一个。 “你近些时日在忙些什么?” 陈庆负着手,语气平淡地问道。 赵归憨笑两声:“卑职与族人听候李府丞吩咐,负责监管、协调内务府的匈奴囚徒。” “哦?” “还让你们干?” 陈庆忍俊不禁。 上回屠各部仗着资格老,欺压新来的匈奴俘虏,导致矿山暴动。 最后出动大炮才镇压下去。 想不到如今他们又干回老本行了。 “我等一无所长,既不会冶铁,也不会伐木。” “除了能赶个大车,剩下能做的实在不多。” 赵归低着头回答。 陈庆听出了他的言外之意,指着渭河上顺流而下的大船说:“英布,江上一水寇而已。” “若无本侯提携,说不定哪天便被官兵乱箭射死,或者被击破了水寨,亡命天涯。” “可他这次番远航返回……” “一朝洗尽半生尘,登堂入室扶青云。” 赵归露出意动的神色,眼眸中透出压抑不住的期许。 陈庆正色问道:“你一身本领,武艺超绝,难道甘愿做个庸碌无名之徒?” “不想!” 赵归回答地非常干脆。 陈庆又问:“屠各部在草原上放马牧羊为生,你的族人入了秦土,难道生生世世给人赶大车?” 赵归坚定地摇了摇头:“卑职早有报效之心,侯爷但有吩咐,我等莫敢不从!” 陈庆这才满意地点了点头。 “最多再过一月,蒙毅即将率领大军出关扫荡匈奴。” “军中尚缺数名向导……” “本侯对外人都放心不下,赵归,我能把你当自己人吗?” 后世的网友经常调侃,冠军侯霍去病天生自带GPS导航,所以才能深入大漠数千里从不迷路,精准打击匈奴的大本营。 戏言虽然作不得真,但霍去病确实是有着‘导航’的。 赵破奴,汉人出身,自幼因战乱流浪草原。 后来被远征的汉军解救,从此归于霍去病麾下。 他年少时颠沛流离,走遍了大半个漠北,对草原上的情形极为熟悉。 仆多、伊即轩、复陆支,听名字就知道是匈奴人。 霍去病非但勇冠三军,而且胆子特别大,敢于重用归降的匈奴。 一场远征下来,得胜归来的队伍里匈奴比汉人都多。 正是靠着无数‘匈奸’的竭诚效命,他才能把大漠当成自家的后花园。 想怎么去就怎么去,想何时去就何时去。 而今这个光荣的使命落到了赵归头上。 “侯爷……” “卑职对您一腔赤胆忠心,天地昭昭,日月可鉴!” “屠各部愿效犬马之劳!” 赵归毫不犹豫地答应下来。 “本侯也觉得你是自己人。” 陈庆的笑容格外亲切,轻轻拍了下他的肩膀。 一旦到了茫茫草原上,向导的作用会放大到无以复加。 漠北之战中,李广不听卫青的号令,单独领军深入草原寻找匈奴大部,却因为迷途导致无功而返,之后在卫青的大营中羞愤自杀。 史书记载他的失败原因只有三个字——亡向导。 但凡带路的匈奸生出了别样的心思,故意带错了路或者半途逃跑,对所在的军队顷刻间就是灭顶之灾。 陈庆思来想去,也只有屠各部能担此重任了。 “等蒙恬得胜过来,你会获得应有的赏赐。” “高官厚禄,荣华富贵。” “屠各部的儿孙可以像秦人一样读书识字,学习各种高超的本领。” “再过些年,谁也不会记得你们从哪里来。” “大家都是一样的华夏儿女。” 赵归激动地浑身发抖:“卑职与族人一定为蒙将军带好路!” “好。” 陈庆笑着颔首:“你回去选二十名伶俐、忠诚、通晓秦话的族人,待月底前与粮秣军需一道出发。” “诺。” 赵归恭敬地答应下来,大步流星地转身离去。 陈庆看到扶苏还在安抚迟迟不肯离去的水军家属,给他们讲明此次远航的意义和必要性,便不再多管,迈步朝着田舟等人走去。 “侯爷。” 田舟安排人手收拾好马车和吊运器械,抹了把额头的汗水打招呼。 “兴建巨舟一事暂时告一段落,田师兄是否要休息一段时日?” 陈庆语气亲和的问。 “侯爷有何吩咐?” “下官身强体健,还能扛得住。” 田舟立时明白了对方的心思,神情坚毅地望着他。 “当然是为北军打造兵甲一事。” “这回的需求和以往不一样。” 陈庆耐心地讲述完他的想法。 一切以轻薄为主,坚固程度能扛住匈奴的劣质武器攻击即可。 盔甲尽量采用通用化设计,在最快的速度内制造出大批可用的装备。 “侯爷,您放心吧,包在我等身上。” “明日午时之前,下官打个样子给您送到府上。” 田舟爽快地回答。 “也不需如此赶时间。” 陈庆看到他那光亮的大脑门,不断后退的发际线,顿时心生愧疚。 光靠他一个人,累死了搞不出什么东西。 但是经过秦墨众多能工巧匠的双手,只要他提出要求,很快就能见到实物,简直比开了挂还爽。 “诸位辛劳多日,本侯心里清楚。” “我知道大家伙都很累、很疲倦,想安歇十天半个月缓口气。” “可北地战事紧急,实在等不起呀!” 陈庆慷慨陈词:“不趁着入冬前把匈奴打怕、打疼,万一今年草原上遭遇白灾,他们还要南下抢掠。” “多少百姓家破人亡,又有多少将士血染沙场?” “本侯估测,似匈奴诸部养蛊般争斗下去,早晚会有枭雄出世,一统草原。” “届时大秦死的人比现在还要多十倍,百倍!” “而这场战争可能会持续百年不止!” “我们这一代人将匈奴斩草除根,我们的儿孙就可以安享太平,再不虞北地边患。” “可我们要是不努力,我们后世子孙会有受不尽的苦,流不尽的泪!” 田舟等人感触地猛点头。 “侯爷放心。” “我等虽不能亲赴前线,亦有一腔报国之心,定竭尽全力把军械打造出来!” 秦墨工匠纷纷抬手作揖,神色庄重。 扶苏走到中途,见到这一幕立时停下脚步。 他细细思索,把陈庆的统御之术牢牢记在心里。 第702章 你清高,你了不起,为何又来求我发慈悲? “先生,又要劳烦秦墨的诸位贤才了。” 田舟等人离去后,扶苏才笑着走上前。 “是呀,能干活的人实在太少了。” “朝廷中的文官武将与他们不是一条路子,帮不上什么忙。” 陈庆长叹一声。 扶苏提议道:“朝中总有一些能臣干吏,或许可以派得上用场。” “殿下,非是微臣故意诋毁他们。” 陈庆轻蔑地笑着:“你说的能臣干吏,别的本事不一定有,但欺压良善绝对是一把好手。” “都卖力些!” “快呀!” “再快一点!” “想办法让水车转的快一点,锻锤不就快了吗?锻锤快了,打制的铁器不就多了吗?” “然后呢?” 陈庆讥嘲道:“要么是工匠受尽催逼,满腹怨气,想尽办法偷工减料或者消极堕怠。要不然就是水车不堪重负,轻则机械受损,重则机毁人亡。” “我敢说,朝中能弄懂的秦墨工造法式的,一个都没有。” “连图纸和刻度都看不明白,调他们来干什么?” “殿下,外行指挥内行是要出大乱子的。” 扶苏羞愧地垂下头去,作揖道:“是本宫想得太简单了。” 陈庆笑着安慰他:“慢慢就会好起来的。” “秦墨教授出来那么多徒工,虽然大多都是泛泛之辈,但总有那么些天赋异禀的。” “一代传一代,大秦的工业人才底子就夯实了。” 扶苏认真地问:“若是朝廷投入钱粮,广设学堂……” 他的话还没说完,陈庆就摇了摇头。 “先得让百姓吃饱了饭再说。” “总不能让孩童饿着肚子来上学吧?” “况且一家人连三餐都难以为继,怎么会有心思干别的?” 陈庆安抚道:“饭要一口一口的吃,路要一步一步的走。” “殿下,再过三十年,天下会大不一样的。” 扶苏无奈地苦笑:“士不可以不弘毅,任重而道远。” “劳烦先生为江山社稷费心了。” —— 田舟果然没有食言。 第二日午时前就送来了盔甲的样品。 简陋、粗糙、七零八落的好不容易才拼凑出全貌。 但是陈庆一眼就看出来,田舟完全明白了他的意图,缩减了一切不必要的工序和步骤。 “差不多就这个样式。” “前胸、后背、肩甲、臂甲,鳞片式甲裙、腿甲……” “再打造一批鱼鳞状的马用盔甲,还是以轻便简洁为主。” “匈奴的武器杀伤力并没有多强,保护住要害部位即可。” “还有,赶制两千斤铁蒺藜。” “用它和炸药配合,就算没有屏障也可以令匈奴的战马不得前行。” 他一边思虑一边提出了自己的建议,末了吩咐道:“盔甲不用上漆,打磨光亮一些即可。” 田舟皱眉问:“为什么?” “铁器不上漆的话,淋了雨很容易朽烂。” 陈庆笑着回答:“草原上最不缺的就是牛油羊脂,平日里多涂抹一些就是了。” “钢铁的本色会让匈奴害怕。” “铁罐头冲锋是震慑他们最好的方式。” 田舟不明其意,但还是恭敬地点了点头。 —— 陈庆原本以为后续的事情不用自己操心了。 接下来的日子正好趁着水产肥美的时候猛炫河鲜。 宋默把甘银瑶搞大了肚子,如今整天窝在房里照顾待产的妻子。 这个节骨眼再为了口腹之欲吩咐他去捕捞鱼蟹,总觉得有点太不讲人情。 因此他吩咐家中的仆人赶早市去码头上买回鲜活的水产,然后大锅蒸煮。 结果…… 满满一笼屉的螃蟹蒸的红彤彤,香喷喷,他一口都没吃上,被扶苏叫去给百姓派发煤炭。 “殿下,等微臣吃了饭不行吗?” 陈庆满腹幽怨地坐在马车上。 “先生,百姓尚无过冬之炭,心中不知该是何等惶急不安。” “时不我待呀!” 扶苏拿出一个小本子,认认真真地说:“本宫先前以为让百姓吃得饱,穿得暖,则天下无忧矣。” “如今想来,实在是大谬特谬。” “温饱仅是活命之所需,可不是他们的志愿所向呀!” 陈庆诧异地望向对方。 扶苏这是打算搞什么? 难不成要撰写一本《大秦农民运动考察报告》? 无论怎样,他有这样的想法都是一件大大的好事。 没有调查就没有发言权。 明白这个道理难能可贵。 “扶苏,你以后一定是个好皇帝。” 陈庆真诚地夸赞道。 “先生过奖了。” 扶苏羞赧地笑了笑,准备讲述一下最近的思虑所得,突然陈庆猛地站了起来,把他挡在身后伸手摸向后腰处。 “殿下小心!” 刹那间,齐刷刷的刀剑出鞘声惊得路人四散奔逃。 四个人影伫立在原地,似乎是被眼前的场景吓住了。 陈庆想也不想,挥手喊道:“放……” “侯爷饶命!” 一道女声传来。 蒙婵摘下覆面的薄纱,凄楚地跪在地上。 她的家人也随之下拜。 “你是哪个?” “竟敢阻拦太子仪驾!” “不要命了吗?” 陈庆看对方不像刺客,顿时气急败坏地骂道。 找扶苏拦路喊冤的不少,但你特娘的蒙着个脸干什么? “侯爷,小女是蒙婵呀!” “前些时日在蒙家,叔父命我招待您……” 听她这样一说,陈庆终于想起了来者是谁。 “饭可以乱吃,话不能乱说。” “本侯一向洁身自好,何时被你招待过?” “若是你打算构陷污蔑本侯,怕是找错了人!” 扶苏犹疑不定,侧头打量着陈庆。 要说洁身自好嘛…… 难道是先生始乱终弃,被苦主找上门来了? 蒙婵哭哭啼啼,抹着眼泪说:“小女绝无此意。” “侯爷,小女因违逆了叔父的安排,如今全家被驱逐出府,流落街头。” “求侯爷开恩,在我叔父面前美言几句,揭过此事。” “您的恩情小女生生世世感激不尽。” 话音未落,一家四口叩头在地,哀声恳求。 扶苏叹了口气:“先生,虽然本宫不知就里……” 陈庆强硬地打断了他的话:“殿下,方才你也说‘百姓吃饱穿暖则天下无忧’是大谬特谬。而今不明就里,怎能贸然开口?” “先生教训的是。” 扶苏愣了下,无奈地回过头去。 陈庆冷笑两声,把火枪放好。 “婵儿姑娘。” “驱逐你出府的是蒙毅,让你来招待本侯的还是他。” “无论怎么想,你该找的都是他。” “为何却纠缠本侯不放?” 蒙婵支支吾吾:“若不是侯爷登门造访……” “诶!” 陈庆竖起手掌:“是蒙尚书热心相邀,本侯才勉为其难去了你家。” “归根究底,与我没有半文钱的关系。” 蒙婵脸色变幻不停,期期艾艾地说:“小女知道不关侯爷的事。” “可……” “侯爷您若是开了金口,叔父必然不会继续为难我们。” “求您发发慈悲吧!” 陈庆直接被气笑了。 “你清高,你了不起,回头又求我发慈悲。” “本侯问你,满腹冤屈为何不去求事主?” “是因为蒙尚书刚正严明,不徇私情对吧。” “还有你那口口声声挂在嘴边的意中人,为何不去找他?” “哦,怕牵累到情郎,也不想在意中人那里丢了脸面对吧?” “唯独到了本侯这里……” “我声名狼藉,好色如命。” “你软语相求,岂有不成之理?” 蒙婵的脸色红了又白,白了又青,嘴唇嗫嚅着说不出话来。 陈庆嗤笑一声:“你的脸怎么这么大呢?” “我与太子殿下正要去为咸阳百姓分发过冬煤炭,没时间理会你。” “再不躲开……” “马车继续前行,有阻路者,创死她!” 陈庆严厉地呵斥了一声,冷着脸坐下。 第703章 耐火粘土 扶苏不发话,车夫回头看了一眼,轻轻挥动鞭子催促驽马前行。 蒙婵惊愕万分,傻愣愣地看着健壮的驽马扬起四蹄朝着自己撞来。 幸亏身后的父母眼疾手快拽住了她,一家人连滚带爬地翻到了路旁。 “殿下,您素来宽和仁厚,难道就眼睁睁看着小女子流落街头吗?” 蒙婵站直了身体,顾不得拍打身上沾染的泥尘,可怜巴巴地冲着扶苏喊道。 陈庆不悦地回过头去:“冤有头,债有主。” “该找谁找谁,殿下心善,也不是你拿捏他的理由。” 马车扬长而去,呜呜咽咽的哭声在身后回荡。 扶苏忍不住说:“先生,何苦如此苛待一名女子?” “不过是帮她求个情而已。” “举手之劳,顺手而为。” “您一念之间,就能救了他们全家性命!” 陈庆似笑非笑:“殿下,你也知道我这举手之劳管用是吧?” “蒙毅卖我个面子,收回成命。” “改日章邯卖我个面子,朝廷官吏由我随意指派。” “宁腾卖我个面子,京畿山林耕地随意发卖。” “武成侯卖我个面子,军备以次充好,中饱私囊。” “卖来卖去,纲纪荡然无存,大秦气数尽矣。” 扶苏哑口无言,磕磕巴巴地说:“私事岂能与国事混为一谈。” 陈庆又问:“论起私事,微臣更有发言权。” “蒙家那位姑娘为何纠缠本侯不放?” “习以为常而已。” “她长得有几分姿色,又出身名门,寻常男子难免心生倾慕之心。” “若有所求,绝不推辞,而且还要装作慷慨大义的模样,不图任何回报。” “天长日久,那位姑娘习惯成自然。” “她都求我了,我还能不答应吗?” “我不答应,岂不是罪无可赦?” “你一个大男人怎么这样小气?” 陈庆把语气神态模仿的惟妙惟肖,扶苏不禁看得目瞪口呆。 “对吧?” “律法、道义在此刻产生了偏差。” “微臣明明没有任何错处,但目睹了方才的情景,所有人都觉得是我的错。” 陈庆骄傲地挺胸抬头:“但我偏不如她的意。” “对就是对,错就是错。” “世间公义,总需要有人去维护。” “焉能因为千夫所指,就让错的变成了对?” 扶苏深思熟虑后,郑重地作揖行礼:“多谢先生训诫,本宫知错了。” “殿下何须如此。” “微臣不过是有感而发。” “芷茵正是因为女子之身,你们都觉得她做什么都不算大错,这才养成了刁蛮任性,骄横跋扈的性子。” “微臣可是深受其苦呀!” 陈庆意有所指地说道。 扶苏飞快地偏过头去,目光闪躲不敢看他。 当初可是他极力促成了此事,某种程度上来说,确实是害了先生。 前方的街口出现一座煤炭堆成的小山。 周围的百姓围得水泄不通,喜气洋洋地提着担,拎着筐等候物资发放。 马车停下后,扶苏逃也似地走了,迅速调集人手维持秩序。 “逼价上天的时候,没有一条舔狗是无辜的。” 陈庆不紧不慢地下了马车,“若有一朝我来执掌朝堂,非得给哄抬逼价定个腰斩弃市不可。” 太子殿下亲临,百姓爆发出山呼海啸的呐喊。 人潮涌动,挤得身强力壮的侍卫都连连后退。 周围的商铺、酒楼中都挤着不少看热闹的百姓,言语间对扶苏大加夸赞。 陈庆终于得了空,偷偷溜到街边一家包子摊。 “来四个肉包。” “是白面的吗?” 摊主踮着脚尖正在探头张望,一转头发现面前站着个高冠华服之人。 “贵人您要白面的肉包?” “巧了,笼屉里就有。” 他动作麻利地揭开盖子,白色的水蒸气混合着包子的香气四处弥漫。 “一文钱一个。” 摊主讨好地笑着把包子用荷叶装好,递了过来。 白面包子价格贵,卖得也少。 若不是遇上陈庆,起码要到午时人多的时候才能卖出去。 陈庆掏出一把钱,数都没数递了过去。 “不用找了。” 摊主定睛一看,喜笑颜开地说:“都是新钱,贵人您等等。” 他拿了个杂面的包子放在荷叶上:“小人做的菜包,您尝尝。” “好嘞。” “多谢老兄。” 陈庆大口撕咬着肉香四溢的包子,点了点头踱步离去。 每次扶苏搞亲民活动的时候,总是跟后世的明星出行简直一模一样。 人山人海,声嘶力竭,地上动不动就有踩掉的鞋子。 还有姿容出众的大姑娘小媳妇没命地往里面挤,哪怕挨着扶苏的衣角,或者跟他说句话,立时心尖发颤身软体酥,恨不得当场宽衣解带,与太子殿下共赴巫山。 陈庆吃着肉包站在人群外围,现实中的情景与脑海中的回忆渐渐重叠。 “giegie!” “老公,我爱你!” “giegie,我穿了婚纱来看你,嫁给我好吗?” “苏苏,我滴神!” 陈庆摇了摇头,眼前的幻象立刻消失。 古朴庄严的秦时建筑,麻衣草履的黔首百姓。 “嗯?” 陈庆突然注意到一个矮小的身影。 深秋时节,寒气侵人。 他只穿着一件破破烂烂的麻布片,脚下连双鞋都没有。 每次要挤进人群的时候,很快就会被周围的人赶出来。 碰到脾气不好的,还会回过头来大声叱骂。 等那个半大的孩童回头的时候,陈庆才发现他的脸上有一块硕大的胎记,模样多少有点渗人。 “滚开!” “你特么凑过来想吓死个人吗!” 当他被一名青壮推倒在地,准备狠狠踹上两脚的时候,陈庆快步上前。 “他只是生得不好,并不是做人有差。” “太子殿下给穷苦百姓发煤,原本就该有他一份。” 陈庆把人扶了起来,沉声问道:“反倒是你年轻力壮,欺凌弱小不知羞愧吗?” 那人一看陈庆衣着不俗,气度过人,怯怯地转身钻进了人群里。 “小兄弟,不用争抢。” “每个人都有煤炭发放。” “你这麻袋太破了。” 陈庆犹豫了下:“你随我来,我让人给你装两筐。” “多谢贵人。” 乞儿般的孩童鼻子发酸,泪水不住地在眼眶里打转。 “大丈夫流血不流泪。” “喏,给你。” 陈庆把吃剩的两个包子塞进了他的手里,“吃饱了才有力气把煤炭搬回去。” 乞儿迟疑了片刻,扛不住诱人的香气,迅速狼吞虎咽吃起了包子。 巴掌那么大的肉包,他一口就造掉了一半,三口吃得干干净净。 陈庆惊讶地盯着他的喉咙。 这能吞得下去吗? 还没等他回过神,乞儿已经把包子吃得干干净净,然后贪婪地对着荷叶舔了又舔。 陈庆禁不住生出了恻隐之心,伸手摸向了袖袋,准备拿些铜钱塞给他。 “贵人。” “小的不能白吃您的东西。” “给。” 乞儿摸摸索索,从身上掏出了一个小小的泥质玩偶。 它的造型是一头长角的山羊,但是做工极为粗劣。 上面还有火烧的痕迹,不过可能是温度掌握得不好,胎体裂出了一条细微的缝隙。 “小的只有这个。” “本来是看路边有人卖,准备学着做了换点钱的。” 乞儿也知道自己的东西拿不出手,羞愧地解释道。 “不错。” “挺精巧的呀,本侯买了。” 陈庆拉过他脏兮兮的小手,把铜钱塞进他的手心。 “你准备拿来换钱,我也不能平白要你的。” 乞儿着急地往后缩手:“贵人,小的不能要您的钱,它也不值这么多。” 陈庆坚定地说:“我说值,它就是值。” 两人争执的时候,眼角余光中有个不起眼的东西啪嗒掉了地上。 陈庆扭头一看,它怎么瞅着有点眼熟呢? 抬起头来才发现,山羊泥偶的前半截已经消失不见,只剩下手里捏着的下半身。 霎时间,两个人都有些尴尬。 “小兄弟,它虽然残了,但你的心意……” 陈庆定睛注视着泥偶的断面,连忙用手搓了搓。 灰白色的泥? 质感也不像普通的泥土。 “小兄弟,你这土是从哪里找的?” “它是不是特别耐烧,怎么烧都变不成陶?” 陈庆按捺住激动的心情,尽量用温和的语气问道。 第704章 给田舟照照镜子 乞儿仰着头,神色迷茫困惑。 直觉告诉他,这件事对贵人来说很重要。 “小的听街坊说过,烧陶要有陶泥。” “可陶泥长什么样子我也没见过。” “后来在路边看到这些灰泥,和别的泥土不太一样。” “分量又重,摸着挺细腻,小的便以为它就是陶泥。” “没想到捏了烧出来的泥偶都是这般样子……” 陈庆急不可耐地问:“捡的?你在哪儿捡的?” 乞儿指了个方向:“就在那边进城的路上,好像是运煤的马车轮子上掉下来的。” 陈庆瞬间明悟。 耐火粘土在华夏的分布极为广泛,储量非常巨大。 但它具体埋藏在哪里,怎么分辨,陈庆却一点都回忆不起来。 此时经乞儿一提醒,才想起耐火粘土好像时常与煤层伴生。 应当是三里沟开矿的时候,把它给挖出来了! “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小家伙,你立大功啦!” “快随我来。” 陈庆抓住他纤细的胳膊,兴奋地朝着扶苏的方向走去。 “贵人,你要干什么?” 乞儿本能地害怕起来,神色惊慌地喊道。 “把你那破麻袋扔了,本侯送你一场富贵。” 陈庆语速极快地说。 乞儿心思百转,隐隐约约觉得那灰白色的泥土是样好东西,自己要时来运转了。 神色肃穆的护卫组成人墙,围成巨大的不规则圆形,把太子殿下和煤堆全部保护在内。 等候分发煤炭的百姓排成三条长龙,一个接一个的上前称重、领煤。 陈庆实在挤不进去,绕了老远的路来到煤堆后面。 警戒的侍卫看清了他的模样,立刻向两侧分流让开通路。 “殿下……” 陈庆牵着乞儿贴墙边行走,躲过满地的碎煤矿。 扶苏正在伏案书写,时常抬头与支领煤炭的百姓聊上几句,一点都没有太子高高在上的架子。 “殿下,奴家给您研磨。” 不知从哪里钻进来一名俏丽的二八娇娘,神情羞涩地走到桌案旁。 “不必劳烦姑娘了,本宫自己来就可以。” 扶苏隐约记得之前见过她,好像是附近哪个里长家的孙女。 因为要帮忙维持秩序,防止被人冒领了煤炭,特意叫过来帮忙的。 “奴家做惯了这些的。” “还请殿下不要嫌弃。” 女子得了家中的指点,再加上太子语气亲和,死赖着不肯离去。 扶苏还没发话,围观的人群中传来一阵阵破口大骂,言辞极尽挖苦嘲讽之能事。 而且辩其嗓音,婆娘占了绝大多数。 女子毕竟年纪小,眼中很快露出愤恨委屈之色,咬着下唇不知该如何是好。 “别骂啦!” 陈庆冲着人群高高地举起手臂:“大家少一点谩骂,多一点鼓励。” “把她骂跑了,下回你们穿给我看吗?” 深秋寒凉。 每个人都穿着臃肿的裘袄厚袍。 唯独这位姑娘却穿了一件轻薄的素白高腰襦裙。 深蓝色的系带往腰间一扎,比例完美,高的高,凹的凹,前凸后翘,风情霎是迷人。 她冷不冷不知道,但陈庆确实觉得很养眼。 “姑娘,无须在意别人的眼光。” “你这样就挺好。” 女子深深地低下头,磕磕巴巴地说:“小女还有别的事,暂且告退了。” 扶苏哭笑不得,回首问道:“先生哪里去了?刚才四处寻你不着。” 陈庆把半截泥偶轻轻放在桌案上:“殿下你看。” “哦?” “此物……莫非是什么宝贝?” 扶苏拿起来端详片刻,实在看不出它有什么稀奇之处。 “殿下,还记得我之前跟您念叨过的耐火砖吗?” “而今冶铁司里的高炉一部分是将作少府的旧方所做,还有些是程家抄没来的砖块垒砌。” “用也能凑合着用,就是不耐烧。” “时间久了,高炉的内壁扛不住炽烈的温度,不断烧蚀酥化,顶天了用两三年就岌岌可危。” “要么停炉大规模整修,要么干脆另起炉灶。” “一番折腾下来,既耗时耗力又浪费物料钱粮。” “有了它……” 陈庆喜气洋洋地指了指半截泥偶:“问题迎刃而解!” “这回只要耐火粘土够用,我非得建它几十上百座高炉不可!” 扶苏精神一振,再次打量着手里样貌丑陋平凡的泥偶:“想不到它竟如此神奇,先生您在哪里找到的?” 陈庆把身边的乞儿往前推了推:“是这孩子在路边捡到的。” “说起来殿下您都不敢信。” “它就藏在三里沟煤矿附近,不知何时挖出了耐火粘土,估摸着所有人都不认识,也没当回事。” “恰好这回往城里运煤的时候,掉落下来被他捡到了。” 扶苏哑然失笑,脑海中瞬间浮现出一句话:一饮一啄,莫非天定。 “殿下,矿上那帮蠢物也不知道挖成什么样了。” “微臣这就过去瞧瞧。” 陈庆迫不及待地作揖告辞,带着乞儿匆匆离去。 一路马车疾驰。 走到半途的时候,陈庆忽然想起来:我也不懂开矿啊! 这跟煤矿那种剥了壳只管挖不一样,它是少许的伴生矿,通常是地下薄薄的一层。 需要想办法把耐火粘土抠出来,又要小心塌方。 “停车!” “去冶铁司。” 他虽然不懂,但是秦墨精擅各种大型项目的工造设计,挖个矿层简直小意思。 马车调头直奔冶铁司而去。 —— 幽静朴素的屋子摆满了各式各样的泥胚、瓷器。 滴落的颜料把地面的青砖染得七彩斑斓。 轻轻的啜泣声从杂乱的货架中传来,房夫人的神色憔悴,仿佛一下子苍老了十岁。 她的双眼又红又肿,听到田舟的劝慰,眼泪更加止不住。 “夫人就算不相信令夫君的品性,也该相信秦墨的手艺。” “巨舟少则一两年,多则两三年,一定会回来的。” 田舟实在不是干这个的料。 像是块木头一样站在人家面前老半天,才憋出了几句话。 “他最好死在外面!” “就算回来,我也要跟他和离!” 房夫人用衣袖抹拭去眼泪,呜咽着说道。 田舟嘴巴张了张,不知道怎么再劝下去。 “夫人消消气。” “令夫君只是一时被方士蛊惑,待他周游海外寻访不到仙人,应当就迷途知返了。” 他慢吞吞地劝解道。 “不可能!” 房夫人的反应十分激烈:“我与他成婚这么多年,还不知道他的性子!” “他打从根子上就不是什么好东西!” “这些年……” 两人的感情彻底破裂。 房夫人不禁回想起前些年受过的苦楚,眼泪再次爆发。 “夫人小心气坏了身子。” 田舟抬起胳膊,想给她擦泪又不敢。 方夫人泪眼汪汪地抬起头,忽然说了句:“他要是像你这样老实本分就好了。” …… 田舟迅速挪开目光,踟蹰片刻后,小声说:“夫人定然口渴了,我去给你端一碗水来。” 他转过身,心绪仍旧安定不下来。 我已经是订过亲的人了,怎可再生出痴想妄念。 田舟出了门转过弯去,才感觉注视着自己的视线消失。 他松了口气,猛然间发现回廊上有个高大的人影挡住了自己。 “侯爷!” “田师兄,你怎么出来了?” 陈庆侧身对着他,正在与乞儿低声说着话。 两人见到对方,都有些意外。 “下官……” 田舟支支吾吾,不知如何作答。 “房夫人呢?” 陈庆来了有一会儿了,听到屋里的动静不对,才刻意在外面等候。 “她……还在屋里。” 田舟尴尬地朝身后指了指。 陈庆不禁疑惑地打量着他:“那你呢?” “下官……去给她端一碗水,她哭了那么久,定是渴了。” 田舟老实巴交地回答。 陈庆差点给气乐了。 人家哭得伤心断肠,你觉得她渴了需要补水? 这几把什么脑回路? “田师兄似乎深有感触,瞧着心里也不痛快。” 陈庆拿过乞儿手里的小块瓷砖,故意说道。 田舟连连点头:“房夫人实在命苦,下官深感同情。唉……” “别叹气了。” 陈庆拿着光亮的瓷砖走到他身边:“来来来,我给你看个小丑,大家乐呵一下。” “像不像你?” “好笑不好笑?” 第705章 有权就是可以为所欲为 瓷窑里烧制出的各色器物样品很多,贵重的放在房内,如瓷砖这样的便斜搭在回廊的边角。 陈庆手里的这块大概两个巴掌大,色泽淡青,釉面清亮。 他调整好角度,一手揽着田舟的肩膀,把对方的样貌原原本本地照映出来。 “侯爷……” 田舟尴尬地无地自容,脸色飞快涨得通红。 “瞧清楚了没有?” 陈庆恨铁不成钢地盯着他。 田舟目光闪躲,脸颊上的肌肉紧绷又松开,往复数次后才低声说:“下官与房夫人一清二白,纯粹是同僚共事之情谊,并无别的瓜葛。” “还望侯爷明察。” 陈庆更是气不打一处来:“田师兄,你老实过头了知不知道?” “说句实在话,本侯当初把房夫人安排到内务府任事,就是看出她遇人不淑,想撮合你们两个来着。” “没想到过了那么久,你硬是没擦出半点火花,反而看上了一个服侍你的婢子。” 田舟惊惶地脸色大变。 “侯爷,小声点。” “她听不见。” 陈庆不耐烦地摆了摆手。 房夫人怎么可能听不见? 她此刻就在门后,肯定听得一清二楚。 田舟焦急地解释:“瓜田不纳履,李下不整冠。房夫人乃有夫之妇,下官怎可坏了她的名节。” “你拉倒吧!” 陈庆数落道:“房英一门心思修仙问道,早就忘了家里还有个婆娘。” “既然他不要,你领回家又怎样?” “田师兄,你拍着良心说,真的没动过一丝半点的男女之情?” “一点都没有?” 田舟张口结舌,不知该如何作答。 “有不就行了!” “田师兄,把腰杆挺起来。” 陈庆扶着他的后背:“而今你是皇家内务府冶铁司少府,不是什么庶民百姓,在朝廷中也是一方要员,手下有几千人听候差遣的。” “不必言辞卑微,也无须畏缩怯懦。” “多娶个婆娘怎么了?” “朝廷律法都鼓励百姓婚配生育,你既为朝廷命官,难道不该带个头?” 田舟慌得一匹,紧张地盯着房夫人所在的屋子,生怕下一刻对方就从门里出来。 陈庆叹了口气:“你们哪怕在此卿卿我我,情深意浓,本侯也就认了。” “好歹多生几个孩子,也算换了种方式为朝廷效力。” “可你们……” “内务府那么多公事,都不用管了?” “供给军需的兵甲造好了?烧制的瓷器百无一失了?” “天天搁那儿‘郎有情来妾不知,妾有意兮郎无心。” “你们不烦我都烦了。” 田舟被骂得狗血淋头,老实人的倔脾气开始上来了:“侯爷,那您说应该怎么办?下官实在不知该如何是好。” 陈庆冷笑一声:“怎么办?我也不知道怎么办。” “要不要报个官,让内史府派人来教你们?” 田舟瞬间哑火,低下头跟自己生闷气。 陈庆训斥了半天,拿这块榆木疙瘩也没办法。 “房夫人,还请现身一见。” 话音刚落,屋里传来低低的惊呼,随后是凌乱的脚步声。 接下来也不知道碰到了什么东西,只听哗啦一声脆响。 “夫人,一直躲着也不是办法,还请现身一见。” 陈庆提高了音量,再次喊道。 田舟犹犹豫豫地说:“侯爷,别为难她了。” “呦?” “你这时候知道怜香惜玉了?” 陈庆阴阳怪气地讥讽。 田舟默默地低下头,再不言语。 等了许久之后,正当陈庆准备喊第三次的时候,房夫人才埋着头唯唯诺诺的从屋里出来。 “见过侯爷。” 她声若蚊呐,连头都不敢抬。 陈庆板起面孔:“夫人,自你来内务府任职,本侯可曾短缺了你的俸禄?” 房夫人忐忑不安地抬起头:“未曾短缺。” 陈庆又问:“那你近几日照常当值了吗?” “我……” 房夫人最近哭得昏天暗地,哪还能如平日一般研究颜料,烧造瓷器。 “妾身知错,请侯爷责罚。” 陈庆爽快地点点头:“是该责罚。” “田少府……” 他拿出半截玩偶:“此物名为耐火粘土,顾名思义,它能扛得住极高的温度,是修建高炉的绝佳材料。” “矿藏就在三里沟煤矿,具体位置待会儿我告诉你们。” “你们两个领着朝廷俸禄,却不思报效,整天纠结儿女情长。” 陈庆的语气愈发威严:“粘土怎么采出来我不管,耐火砖怎么做我也不管。” “反正一个月之内,你们要是不把东西交出来,到时候……” “我亲手把你们俩塞进高炉里!” 他面色凶狠:“本侯与田舟不一样。” “田舟当了少府,还把自己当成黔首百姓。” “我手握重权,就是依照自己的心意行事。” “你们俩生不能同衾,死也要让你们同穴!” 田舟和房夫人神色错愕,怎么也想不到世上竟然会有这样的人。 “都听清楚了没有?” “本侯可没有半分说笑。” “如何采掘粘土是田舟的活计,如何烧制看你的本事。” “差了任何一环,你们俩死在一块吧。” 陈庆负着手,态度倨傲地眯眼打量着房夫人。 “妾身遵命。” 房夫人知道无论如何陈庆都不会杀田舟,无非是吓唬他们两个而已。 但是…… 他行事还真是张狂无忌,肆意妄为。 “下官遵命。” 田舟无奈地应诺,下意识朝着房夫人那边瞥了一眼。 四目相对,两人不约而同飞快地偏过头,脸色微微发红。 陈庆重重地叹了口气。 这都什么呀! 一把年纪的人了,能不能不要像小学生一样,还动不动老脸发红。 “还有这位。” 陈庆把一旁看热闹的乞儿拉到身前。 “耐火粘土是他发现的。” “原本打算赏赐他百金的,可他方才见了门外的瓷器,便想学这门手艺。” “田师兄,以后他就交给你们两个了。” 说到最后,他忍不住抱怨:“人家保媒拉纤,最多最多就帮忙送入洞房。” “我连孩子都帮你们领回来了,够意思了没有?” “本侯每日里为江山社稷殚思竭虑,你们就让我省省心吧!” 第706章 第一个项目暴雷 陈庆不管田舟他们是怎么想的,反正在内务府,没有人可以违逆他的意志。 把乞儿交给尴尬无言的房夫人照看后,他又严厉叮嘱对方务必尽快把耐火砖烧出来,然后才扬长而去。 回程的马车上,陈庆思绪飘忽,脑海中念头翻腾不休。 他所在的大秦,身边每个人都是鲜活灵动的生命,而不是游戏中死板呆滞的NPC和生产单位。 所有人都有着各自的七情六欲,喜怒哀乐。 不是说给他们吃饱了、喝足了,就可以铆足了力气一直不停地干活。 给他们盖间房子,就会在夜里啪啪啪造小人。 造出来的小人又是新的生产单位。 “管理还真是门大学问呀!” “光是给手下娶婆娘就费了我多少工夫。” “我这资本家当得也太亏了!” 陈庆唏嘘地叹了口气,心累! —— 时光飞逝。 眨眼二十多天过去。 陈庆的日子过得顺风顺水,波澜不惊。 大秦的军工生产能力一向很强,有了水力机械的加持后,又把产能扩大了数倍。 两万套兵甲制造完成后,由蒙甘领军,挟着赵归等向导一起送往北地。 真心投靠大秦的匈奴死一个就少一个。 别人去陈庆还不放心。 蒙甘应当知道事情轻重,而且在蒙恬面前说话也有分量,应当能劝服北军珍惜这批匈奸。 “侯爷,您说的耐火砖是不是这样?” 天色阴沉,寒风料峭。 田舟和房夫人脚步匆匆,提着一个黑色的兜囊兴奋地推开了厅房的大门。 热气扑面而来,霎时间让人以为来到了夏季。 陈庆蹲在炉子前,手里还拿着一只肥美的鸡腿。 田舟咕嘟一声咽了口唾沫。 为了烧制耐火砖,他彻夜守在窑炉前,仅仅睡了不到两个时辰。 天亮后又忙着测试耐火砖的性能,到现在粒米未进。 此时闻到小鸡炖蘑菇的香气,哪里还能忍得住。 “田师兄,你来得正好。” “还有房夫人,快进来坐,把门关上。” 陈庆被涌进的寒风吹得后背发凉,赶忙吩咐了一声。 “是耐火砖烧好了吗?” “先别管那些,我去给你们拿碗筷。” “先喝碗汤热热身。” 两个人进来之后,肚子叽里咕噜一直响。 陈庆哪还能不知道他们饿了,迅速去拿来餐具,给每人呈上一大碗鸡肉。 “多谢侯爷。” 田舟实在扛不住,简单地道谢后,拿起大碗狼吞虎咽。 房夫人先喝了几口汤,也抵不住强烈的饥饿感,夹起一块鸡翅大快朵颐。 “慢点吃,锅里还有好多呢。” 陈庆微笑地打量着二人,随手拎起了放在田舟脚边的兜囊。 解开系绳后,一块方方正正,淡黄色带麻点的砖头呈现在眼前。 “还挺沉。” “试过了没有?” 陈庆捏住它翻来覆去的打量,还用指节轻轻敲了两下,砖头发出清脆的回音。 田舟匆匆咽下嘴里的鸡肉,抬头回道:“下官把它放在铁水中浸烧,足足两个时辰。放进去是什么样,拿出来就是什么样。” “侯爷,它比以前咱们用的砖头耐烧多了。” “如果用此砖垒砌高炉,修缮得当的话,起码能用十年!” 陈庆满意地赞道:“好!” “你们两个先吃着,我去宫中向陛下奏功。” 田舟和房夫人略感诧异。 侯爷怎么如此急不可耐? 陈庆看出了二人的心思:“眼看着又是一年冬天了,本侯许诺的新宫殿还没个影子呢。” “陛下虽然没说,但我不能当不知道呀!” “有了这砖,是不是就代表钢铁产量暴增?” “钢铁充裕了,是不是就能大规模应用钢筋混凝土了?” “陛下的新宫是不是万年不朽、永世长存了? 陈庆一边往外走一边吩咐:“我说不准什么时候回来,要是天黑都没见着人,你们就回去好好睡一觉。” 田舟望着他离去的背影,无奈地发笑。 小小的一块砖头,侯爷竟然能硬扯到什么万年不朽、永世长存,陛下能不高兴吗? 怪不得自己累死累活却无人问津,而侯爷却在当值的时候炖鸡。 “吃两块蘑菇。” “你饿了那么久,一下子吃太多肉对身体不好。” 一双筷子从旁边伸过来,夹着鲜美的蘑菇放到了田舟的碗里。 “多谢夫人……” “别再叫我夫人了。” 房夫人面色平静:“侯爷回头定有赏赐,到时候妾身求他办一张和离文书,往后我就是自由身了。” “啊?” 田舟大惊失色。 “啊什么啊?” 房夫人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莫非你以为侯爷办不出来?” “能!” 田舟丝毫不怀疑陈庆的本事。 去内史府讨一张和离文书只不过是举手之劳,即便房英本人没到场。 “田舟,你到底怎么想的?” 房夫人迟疑许久,低垂眼眸发问。 “我……” 田舟心慌意乱,根本不敢直视对方的目光。 “哼,你总是这样。” “畏首畏尾,无胆鼠辈!” 房夫人怒斥了几句,见激将法不好用,站起来冷声说:“你不给我一个交代不要紧,侯爷会给我交代的。” “我就不信胳膊还能拧得过大腿!” 田舟霎时间满脸苦色。 他大婚在即,这不是让他为难吗? “什么样的船配什么样的帆,什么样的将配什么样的兵。” “你呀,天生没有做好人的命。” 房夫人居高临下,一副吃定了他的样子。 田舟缩着脑袋,连碗里的鸡汤都差点洒出来。 这可如何是好! —— 同一时间。 蒙毅被暖炉的热意烤得昏昏欲睡,勉强打起精神才能处理公文。 “家主!” 蒙府管事急匆匆跑了进来,神情惊惶至极。 “何事?” “老夫不是吩咐过,若无紧要之事,不要来府衙吗?” 蒙毅被吓了一跳,不悦地训斥道。 “家主,您看了这封信函就明白了。” 管事心里惴惴不安,双手捧着书信奉上。 “北地的消息?” 蒙毅愈发看管事不爽。 有什么话不明说,还要搞这么多把戏。 或许家中的管事该换个人了。 “内务府的公函?” 蒙毅心头咯噔一下。 凡是跟陈庆沾上边的,绝对没好事。 “催缴钱粮?” “催的哪门子钱粮?” 蒙毅扫了一眼,疑惑不解地继续往下浏览。 等看完公函的全部内容,他整个人像是失了魂一样,茫然地看着信件最后鲜红的大印。 “蒙家价值数百万贯的钱粮,花完了?” 管事瑟缩着脑袋,禁不住微微发抖。 “这才过了几个月呀?” “陈庆怎么花完的?” “花到哪里去了?” 蒙毅不断自言自语,一颗心好像缓缓下沉至无底深渊。 “除了这封信还有什么?” 他表情凶厉,五指不知不觉间把公函揪成一团。 “没有了。” 官事颤声回答。 “没有了?” “好一个没有了!” 蒙毅勃然大怒,差点把桌案掀翻。 “蒙家积攒数十年的家底,一封书信就化为乌有。” “陈庆,你是真的胆大包天!” 他气冲冲推开桌案:“老夫倒要看看,这世间还有没有是非黑白,你陈庆能不能一手遮天!” 第707章 要不你干脆判我个夷三族? 天色渐暗,一盏盏灯火犹如漫天繁星洒满大地。 陈庆搓着手,不情不愿地下了马车。 往常这个时候,他早该回家跟妻妾和和美美地共进晚餐了。 可始皇帝也不是那么好忽悠的。 明年要是拿不出点东西来,怕是没有他的好果子吃。 眼下只能指望田舟、房夫人两员大将集思广益,早些把新的高炉建起来。 “侯爷,蒙尚书过来了。” 陈庆走到门口的时候,侍卫统领小声提醒了一句。 “哦,他怎么来了?” “不对呀,蒙毅还没走吗?” 陈庆看了眼天色,顿时泛起了狐疑。 “蒙尚书怒气冲冲,一来就吵着要见您。” 侍卫统领支支吾吾,没把那些骂人的话说出来。 “人在哪儿呢?” 陈庆飞快地问。 “在您的厅房。” “糟了!” 田舟和房夫人还没走呢! 陈庆的心立时提了起来,匆匆朝着北坂宫中赶去。 —— 炉火通红。 在风力的作用下,烟气沿着铁管迅速排到屋外。 炭火炽烈,将厚重的炉壁烧得都泛起了红光。 田舟和房夫人大气都不敢出,紧张地盯着脸色阴沉的蒙毅。 “田少府,此事与你无关。” “老夫绝不会为难尔等。” “天色不早了,你们先回去吧。” 蒙毅虽然怒火中烧,但气度涵养还不错。 再加上田舟一副老实人的样貌,便挥了挥手放他们离去。 “蒙尚书,还是等侯爷回来了再说吧。” 别人不知道缘由,田舟却比谁都清楚。 一定是因为公私合营的水泥工坊出了问题。 眼下陈庆不在,他哪能畏难退缩。 “大人,妾身给您泡壶茶。” 房夫人小心地站了起来,讨好地笑着。 “不用了。” 蒙毅无心交谈,沉闷地叹了口气,别过头去。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三人同时看向大门。 “蒙尚书大驾光临,怎么不派人通传一声。” “本侯怠慢了。” 陈庆满脸笑容地推门走了进来。 蒙毅眼中凶光大盛,好像要吃人一般。 “雷侯并无怠慢之处。” “你府衙中这炉子又大又暖。” “怕是每天烧的煤炭不下一百斤吧?” 他抬头淡淡地说道。 “我自家有煤矿,烧多少都不心疼。” 陈庆的话音未落,蒙毅立刻接上:“那你花起别人的钱财也不心疼吗?” “蒙尚书此言何意?” “您无事不登三宝殿,莫非是陈某哪里得罪您了?” 陈庆对事情原委一清二楚。 甚至那封公函就是他授意李左车签发的。 “雷侯何必装傻充愣。” 蒙毅从袖袋里掏出了皱皱巴巴的信件:“认得它吗?” 陈庆装作思索的样子,迟疑地说:“可是内务府送往蒙家的催缴信函?” 蒙毅对‘催缴’这个字眼格外敏感。 蒙家累世豪门,什么时候拖欠过别人的东西? “陈庆,老夫问你,何来催缴一说?” “蒙家投入……” 陈庆根本不惯着他毛病,直接打断:“蒙尚书,再多的钱粮也有花完的时候。它又不是母鸡,放在那里还能下出鸡仔,子子孙孙无穷尽矣。” “本侯知道你想问什么。” “天气日渐寒冷,降雪近在眼前。” “一旦上冻之后,工地上绝大多数事务都得暂停下来。” “为了不耽搁进度,本侯把重心放在了打造器械上。” “提前向冶铁司预定了一批工件,蒙家投入的钱粮就花完了。” “哦,当下应该还欠内务府二十余万贯,还望蒙尚书早日缴清,不要耽误了工事进度。” 蒙毅血压飙升,额头上的青筋砰砰直跳。 他一拍桌案站了起来:“什么样的工件能花掉几百万贯的钱粮?” 陈庆无奈地说:“您看您又犯糊涂了。” “什么几百万贯啊?早就花得差不多啦!” “别的咱们不说,光是用来碾碎矿石的两个铁辊,一个重五千斤,两个重一万斤。” “你说要多少钱?” 蒙毅迟滞片刻,喃喃念着:“一万斤的铁辊,做什么用的?” 陈庆不耐烦地说:“碾碎矿石呀!我方才不是说了吗?它总不能听闻了蒙家的名声,内心惊惧,自己崩裂成碎块吧?” 蒙毅怒目圆睁:“你少在那里跟我打马虎眼。” “就算一万斤的铁辊,也不可能值这么多钱!” 陈庆无奈地摇了摇头:“蒙尚书,你有没有发现,而今水泥工坊到处都是光秃秃的?” “路修好了,地面铺好了,这就完事了吗?” “内务府自家的工坊哪个不是满满当当的,各种各样的工具机械,它不是从天上掉下来的。” “一样一样都得花钱买!” “田师兄,你来介绍一下,都给蒙家定制了什么。” 田舟早就想出言解释,但蒙毅的脸色太过吓人,他就没敢轻举妄动。 “蒙尚书,此次订制的铁制工件总共一千八百余件,钉铆锤凿等小件另算。” “最大的当属侯爷说的两只铁辊……” 田舟到底是专业人士,滔滔不绝地说起了每个工件的用途和来历。 蒙毅越听越迷糊,又不好意思让人知道他不懂。 反正听对方说得头头是道,应该不是假的。 可即使这样,依旧无法消弭他心中的怒火。 “够了。” “陈庆,你当初跟老夫怎么说的?” 蒙毅翻起了前账:“今天你给老夫一句准话,这水泥工坊到底需要多少钱才能建起来!” 陈庆讪笑着说:“凡事总有头一遭,内务府也未曾兴建过规模如此巨大的工坊,预料有差也在情理之中。” “不过基础都打好了,再安装好机械,那不就完活了吗?” “等蒙家招募到人手,它就从吞金兽变成了下金蛋的母鸡,咯咯哒,一个金蛋。咯咯哒,又一个金蛋。” 蒙毅见他如此满不在乎,差点原地跳起来。 “雷侯,你莫非是在戏弄老夫?” “陛下给你封了侯爵,家兄尚未封侯,你就觉得高人一等?” “你真当老夫奈何不得你吗?!” 安静的夜色中,蒙毅愤怒的咆哮远远地传了出去。 陈庆竖起双手:“蒙尚书消消气。” “咱们说工坊的事,你老提封侯这一茬干什么?” “陈某尚未封侯之时,您也不能拿我怎样。” “现如今说这话……多无趣呀。” 蒙毅双目暴突,气得浑身发抖:“陈庆,你好猖狂!” “蒙尚书,本侯一贯如此,您又不是第一天知道。” 陈庆逐渐失去了耐心。 跟谁俩呢? 好赖话都说了个遍,还是油盐不进。 绳子都勒住脖颈了,你说话那么大声干什么? “陈庆,你敢这样和老夫说话?!” “无礼、狂悖、目无尊长、无法无天!” 蒙毅深呼吸几次,才避免了被气晕过去。 他指着陈庆,厉声呵斥。 “蒙尚书。” “你说的罪名,本侯全都认。” 陈庆不紧不慢地说:“你是刑部尚书,这些罪过很严重吗?” “要不要判死刑?” “看样子还不止。” “要不……你干脆判我个夷三族?” “本侯绝无二话,认罪伏法!” “蒙尚书,刑部何时来拿人呀?” “本侯束手就擒,连同我的三族……” 他的话还没说完,蒙毅怒气冲冲甩袖而走:“陈庆,你给老夫等着!” “本侯等着呢。” “蒙尚书,天色已晚,要不要吃了饭再走呀?” “不吃饭没力气拿人啊!” “本侯的三族可有点多,你多准备些车马,不然装不下。” 陈庆冲着他的背影放肆地喊道。 第708章 苦一苦寡人的蒙爱卿吧 “老登爆个金币都磨磨唧唧。” “这点小事都干不好,还整天惦记着封侯呢?” 陈庆不屑地撇了撇嘴,随手把大门关上。 田舟和房夫人心惊胆战,好半天都回不过神来。 “侯爷,蒙尚书必然不会善罢甘休。” “您一定要多加小心。” 凡是大秦子民,上至耄耋老人下至垂髫小儿,蒙家的声名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蒙骜叛齐投秦,征战半生攻下韩、魏、赵共计数十城,官拜上卿。 蒙武子承父业,作为王翦的副手在灭楚之战中立下汗马功劳。 蒙恬、蒙毅两兄弟出将入相,风光无两。 田舟怎么可能不害怕? 普通人在这样的显赫豪门面前,连蝼蚁都不如! “本侯不是说了嘛!” “罪名我全都认,最好是判我个夷三族。” “实在不行,抄家的时候我替他领路。” “够坦荡、够仗义了吧?” 陈庆摊开手,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 田舟和房夫人关切又担忧,却不知道该怎么劝说。 “天色不早了,你们赶紧回去安歇,别替我瞎操心。” 陈庆之前就觉得身上坠得慌,回手摸了摸,把装着耐火砖的兜囊解下。 “你们费劲巴力做出的东西,本侯拿着它进宫去表功。” “今天我就告诉你们。” “这便宜不是白占的。” “内务府有事,非得我来扛不可。” “这就叫人尽其用,各有分工。” 他推着二人往外走:“好啦,蒙毅这老货是气糊涂了。改天等他明白过来,还是得好言好语来求我,不信你们等着瞧。” 吱呀。 大门在身后关上。 田舟和房夫人不禁停下脚步。 “侯爷不会有事吧?” “蒙尚书……” 田舟忧心忡忡地叹了口气。 他的心里非常清楚,师父相里奚在朝中人微言轻,连立足都艰难。 一直是陈庆在为秦墨遮风挡雨,极力庇护。 如果他出了什么事情,秦墨恐有灭顶之灾! “妾身听闻早前侯爷未发迹时,曾与你们比试过一场。” “胜负众说纷纭,算是不相上下吧。” 房夫人神色镇定,仰头望着天下的一轮弯月:“可论起胆略权谋,你们秦墨往上数三代,再算上如今众多徒子徒孙,加在一起也比不过他。” “侯爷说无事,那一定是无事。” 田舟听得心里不太痛快,可转念一想,陈庆继续屹立不倒,才是最大的幸事。 “但愿吧。” “夫人,田某暂且告退。” 夜深人静,孤男寡女。 田舟未免生出闲话来,匆匆道别。 “哼!” 房夫人嗤笑一声。 连蒙毅这样的国朝中流砥柱尚且要在侯爷面前灰头土脸,何况你这个榆木疙瘩? 躲来躲去,你躲得过去吗? 早晚跑不了你! —— “陛下,蒙尚书在宫外求见。” 夜色已深,咸阳宫大门锁闭。 嬴政在天下舆图前负着手站了很久。 恢宏壮丽,盖压古今的新宫他想要,大秦兵马纵横万里,威扬四海他也想要。 二者不可得兼,哪个都不想舍弃。 难道真要像陈庆说的那般…… “陛下,蒙尚书求见。” 侍者没有得到回答,又小声提醒了一句。 “嗯?” “蒙卿来啦。” “这么晚了,莫非是北地急报?” “让他进来。” 嬴政知道边关大战在即,去桌案上喝了口参茶提振精神。 不多时。 蒙毅面色愁苦,神情恍恍惚惚,进了房门就高呼:“陛下……” “蒙卿,你这是?” 嬴政错愕非常。 上次见到他这般样子,还是在年少之时。 想不到如今都过了不惑之年,蒙毅居然委屈地像是要哭出来一样。 “蒙卿过来坐。” “有什么难处尽管道来。” “寡人定然为你做主。” 嬴政不免心生怜惜,亲切地招了招手。 “微臣有天大的冤屈。” “求陛下做主!” 蒙毅怨气滔天,红着眼眶跪在了地上。 “蒙卿快起来。” “到底出了什么事情,你倒是说呀!” 嬴政心中隐隐生出了不好的预感。 以蒙家如今的权势地位,能让他委屈成这样的,在大秦凤毛麟角。 唯有一个人,向来是擅长招灾惹祸的,而且和蒙毅一向不太对付。 “朝廷号召公私合营,工商振兴社稷。” “微臣闻之欢欣雀跃,散尽家财支持朝廷大业。” 蒙毅抬手作揖,悲苦地说道:“万没想到陈庆那恶贼仗着把持内务府,欺上瞒下,营私舞弊!” “当初签字画押的时候,白纸黑字写得明明白白,工坊营造总价三百万贯。” “如今……” 他掏出那张揉得皱巴巴的催缴公函:“钱已用尽,房未看到一间,瓦无看到一片,蒙家还倒欠了内务府二十余万贯!” “请陛下为微臣做主呀!” 嬴政霎时间有种‘既在意料之外,又在情理之中’的感觉。 “蒙卿起来说话。” 蒙毅用袖子扶拭了下眼角,哽咽着说:“微臣去找那恶贼理论,陈庆居然说要让微臣定他个夷三族之罪!” “还说让刑部点齐马车,否则怕装不下。” 嬴政勃然大怒:“岂有此理!” “寡人宽宏大度,不与之计较。” “他竟然还以此与你卖弄口舌!” “来人!” 赵崇带头,加上数名精干的护卫齐刷刷走了进来。 “陛下,卑职在。” 又要三更半夜去陈府拿人了。 咦? 我为什么要说又呢? 赵崇恍惚间有种旧事重现的错觉。 “你们先退下吧。” 嬴政神色微变,也不知道想起了什么,无力地摆摆手。 “诺。” 赵崇大感疑惑,却不敢做声,小心翼翼地退了回去。 嬴政回过头去:“蒙卿,你家入股的水泥工坊建不起来了?” 蒙毅呜呼哀嚎:“微臣家财散尽,如何还能支应得下来?” “陈庆那恶贼嘴里没有一句实话,他说定制好这批铁质工件便大差不差了。” “可依微臣预计,最少还得一两百万贯,非得把蒙家掏空榨尽了他才肯罢手呀!” 嬴政心里顿时为难起来。 陈庆之前的言语犹在耳边。 “陛下,内库虽然拿不出足数的物料钱粮,但朝中众位臣子定不会坐视不管。” “食君之禄,为君分忧,乃是应有之义。” “蒙家烧水泥,宁腾织布匹。” “有钱的出钱,有力的出力。” “大家众手拾柴,何愁新宫不成?” “皇家又不白占他们的便宜,待内库周转过来,加倍奉还便是了。” “况且一应事务皆有微臣来办,定然不会损害了陛下的清誉。” 嬴政刚才站在天下舆图前想的就是这件事。 陈庆说的办法有理有据,令人信服。 无非是他有些抹不开面子,怕背后遭人非议。 可思来想去,朝中公卿世受皇恩,领取封赏无数。 替皇家解一时之急又怎么了? 昔年诸夏合纵伐秦之时,文武百官每每倾囊相助,怎么到你们这里就不行呢? 嬴政已经说服了自己,没想到蒙毅居然老泪纵横地跑进宫里,告诉他这工坊修不起来了? 你不办水泥工坊,修建新宫的水泥从哪儿来? “蒙卿,此事关乎朝廷大计,不可肆意传扬。” “你先过来。” 嬴政返身回了桌案之后,留下瞠目结舌的蒙毅愣在原地。 方才听着话头,蒙家明显是能再拿出一笔钱把工坊修下去的。 于公于私,这水泥工坊都非修不可。 没办法,只好苦一苦寡人的爱卿了。 第709章 解决不了问题,还解决不了你吗? 一杯热茶倒满,始皇帝亲手推到了蒙毅面前。 “谢陛下。” 从下午出了府衙,又在北坂宫枯坐了许久,蒙毅身心俱疲。 他端起来抿了几口,清香的茶水入腹,浑身都感觉轻松了不少。 “爱卿还未用饭吧?” “这里有些点心。” 嬴政又把糕点往前推了推。 “微臣谢陛下隆恩。” 蒙毅饿得头昏眼花,也顾不得君前失仪,以袖遮脸快速塞了个香甜的糕点入口。 他的情绪也安定了不少。 我与陛下君臣相佐数十年,情深义厚,岂是陈庆这贼子可比的? “蒙卿,你可想过水泥工坊半途而废,该如何善后吗?” 嬴政思虑片刻,不疾不徐地说道。 蒙毅用最快的速度咽下食物,毫不犹豫地说:“事已至此,微臣对陈庆毫无信任可言。” “请陛下做主,命其退回蒙家投入的钱粮及各项损耗开支。” “水泥工坊一事,与蒙家再无干系!” 嬴政淡淡地点了点头:“哦。” “可是……” “寡人也不怕蒙卿笑话,如今内库空虚,陈庆怕是一时半会儿掏不出这笔钱。” 蒙卿两眼一瞪:“他赔不起不要紧!” “微臣已经算计过,把陈庆家中的玻璃香皂工坊拿来,刚好互相冲抵,两不相欠。” 嬴政干笑了两声:“公私岂能混为一谈。” “陈庆与蒙卿签字画押的时候,盖的是内务府的印章。” “公私合营,公是朝廷,私是臣子、百姓。” “若是朝臣办事不力就要自掏腰包弥补空缺,谁还敢为寡人效力?” 蒙毅脑瓜子嗡嗡作响。 理是这么个理,但是陛下的态度不对呀! 哦—— 内务府赔钱,亏的是陛下本人。 陈庆自掏腰包,亏的是诗曼公主。 陛下两样都不答应,难道我就这么吃个哑巴亏? 绝对不行! “请陛下明鉴,微臣与陈庆誓死决裂,再无共事之可能。” “一切由陛下圣裁,微臣绝无二话。” 蒙毅把皮球又推了回去。 几十年的君臣情义,陛下您看着办吧。 哪怕少吃点亏我也就认了。 嬴政倒是没把他的一时气话放在心上,迟疑片刻说:“那……水泥工坊暂时由内务府收回,蒙家投入的钱粮,待工坊有所产出后再慢慢偿还。” “蒙卿以为如何?” 蒙毅思索片刻,就缓缓摇头。 陈庆现在就不肯还钱,指望他以后还? 拖来拖去,肯定成了一笔烂账。 蒙家几百万贯全打水漂了! “微臣家中子女众多,维持家业开支甚大。” “之前投入的钱财,许多都是借贷而来。” “若是一时半会儿还不上,只怕连今冬都过不去了。” 蒙毅可怜巴巴地诉苦。 嬴政投来关切的脸色,又说:“那便这样吧,寡人明日在早朝上顺带提及此事。若是哪位爱卿家中资材丰厚,便由他来接手,弥补了蒙家的亏空,顺便把工坊继续兴建下去。” “此事耗费人力物力不计其数,废弃了实在可惜。” 蒙卿脱口而出:“陛下不可!” “倘若陈庆暗中与外人串联媾和,逼迫微臣折本退出。他们低价接手之后,再把工坊营建起来大发横财。” “微臣血本无归啊!” 嬴政赞同地点了点头。 这还真是陈庆的作风。 而且他也找得到合作伙伴。 起码王翦就不怵蒙毅分毫,而且也有财力、有底气与陈庆合伙。 “蒙卿,方才你说由寡人定夺。” “可这也不行,那也不行。” “你到底意欲何为?” 嬴政的语气透着无奈和淡淡的不悦。 “微臣……” 蒙毅顿时语塞。 他只是想拿回自己的钱财,可陛下又不允。 投入巨资兴建了一半的水泥工坊被外人篡取,他又不舍得。 一时间,蒙毅陷入了两难的境地。 难道没天理王法了吗? 我被陈庆坑害到这般境地,谁能替我做主? “蒙卿,不如……” “你再想办法筹集一部分钱粮。” “待明日寡人把陈庆召入宫中,当面签订契据。” “这回说多少就是多少,额外超支的部分,让陈庆自己补足。” “先把工坊建起来,此乃重中之重。” “亏欠了蒙家的部分,待日后……” “也不必日后了,令兄此番在北地定能做出一番大事业来。” “捷报传来之时,寡人一定重重封赏。” 蒙毅心中一震,忙道:“陛下何须如此。” “为您分忧乃是微臣的本分。” “如今蒙家的一切都是皇家赐予,区区些许钱粮又算得了什么?” “老夫舍弃这张脸面,百多万贯还是借得来的。” “陛下尽可放心,哪怕弃家舍业,蒙家也一定把工坊给建起来。” 钱财乃身外之物。 自天下一统之后,始皇帝原本就在有意识地加强皇家权威,削减朝臣的地位。 万一到时候蒙恬立下大功,赏赐金钱无数,唯独却漏了封侯一事,那才是悔之不迭。 嬴政对这个回答相当满意,问道:“蒙卿可有为难之处?” “微臣不为难。” “悉听陛下吩咐。” 蒙毅回答地相当痛快。 嬴政欣慰地笑了笑:“那此事就算圆满解决了,等明日陈庆入宫,寡人一定狠狠地训斥他一通。” “爱卿,夜寒露重,你早些回去安歇吧。” 蒙毅匆忙起身:“诺,微臣告退。” 从宫中出来,夜间的寒风果然格外冷冽。 在御书房有暖炉烘烤着不觉得有什么,此时他禁不住打了个寒颤。 “圆满解决了?” 蒙毅喃喃念着,忽然觉得有些不对。 什么解决了? 我的钱又没有讨回来,陈庆也没有受到任何惩罚,这怎么能是圆满解决了呢? 更令他窝心的是,蒙家如今还欠着内务府二十多万贯。 水泥工坊想继续建下去,陈庆肯定要讨回这笔钱。 合着如今他成债主,我成欠债的了? 蒙毅越想越火大。 “陛下未免……” 宫墙巍峨耸立,他立刻压下了话头,满腹委屈地坐上了马车。 “来人。” 蒙毅实在咽不下这口气,招来心腹仆从:“明日你把老夫的动向对外宣扬一番,尤其是要让内史府的官吏知晓。” “内情不可详述,但是要让宁腾的手下知道,老夫去找过陈庆,似乎是因为水泥工坊一事。” “最后老夫当场怒斥,掀翻了他的桌案,砸烂了他的厅房。” “其中分寸,一定要小心把握。” “明白了没有?” 仆从跟随蒙毅多年,办事相当机敏灵巧。 他用力点了点头:“小的明白。” 第710章 蒙毅的软肋 清晨。 朝阳初升,洒下万道金光。 湛蓝的天空一尘不染,变幻莫测的云朵随风洁白又柔软。 一行晚雁排成长长的阵列,在高空中振翅翱翔,飞往更温暖的南方度过严寒的冬季。 陈庆负手站在院中负手仰望天空,目光追随着大雁的轨迹流连忘返。 “陈郎可是诗兴大发?” “鸿雁南飞,寒霜飞雪,又是一年的冬天。” 相里菱从饭堂里出来,观察了片刻,没好意思打搅他的雅兴。 她知晓自己才学浅薄,搜肠刮肚也没想出什么好句子,心中泛起些许自卑。 “阿菱,集市上有卖大雁的吗?” “可不能让它们都跑了。” “如今寒气愈重,去买两只回来做铁锅炖大雁。” “又滋补又暖身。” 陈庆吞了下口水,意犹未尽的说道。 “噗嗤。” 相里菱没想到自己居然错得这么离谱。 “原来郎君方才是怕它们跑了?” “铁锅炖大雁是吧?” “我去给你买。” 她捂着嘴娇笑出声,眉眼弯弯,眼眸晶莹发亮。 “这有什么好笑的。” “寒冬将至,它们才拖拖拉拉往南飞,一定吃了不少百姓遗落的粟麦谷物。” “吃饱了拍拍屁股就走算怎么回事?” “好歹留两只给咱们家打打牙祭。” 陈庆理直气壮地说。 “好啦。” 相里菱压低声音说:“方才府里有宫中来人奏报,我听闻姐姐似乎大发雷霆。” “陈郎,你不会又闯祸了吧?” 陈庆不耐烦地摆摆手:“我能闯什么祸?祸闯我还差不多……” 话音未落,嬴诗曼面带寒霜,匆匆从屋里出来。 “夫君……” “饭时已至,进来用饭吧。” 当着外人的面,她压下怒火,语气平静地招呼道。 “为夫来啦!” 陈庆一琢磨就知道怎么回事。 八成是郑妃派人过来报信了。 丈母娘关心女儿无可厚非,但是如今女儿都嫁做人妇了,您老操那么多闲心干什么? 果然。 陈庆进了饭厅,嬴诗曼就铁青着脸坐在主母的位置上。 “陈庆,你昨天干什么了?” 王芷茵一副幸灾乐祸的样子,把一碟盐炒豆子拖到自己身前,像是看戏一样眉飞色舞。 “夫纲不振啊!” “以前只有芷茵一个人没大没小,动辄直呼为夫的名字。” “如今连你也跟着学坏了。” “叫我一声夫君委屈你啦?” 陈庆大喇喇地坐下,把盐炒豆子拨拉到自己前面,捏起一颗扔进嘴里。 嬴诗曼深吸了口气,挤出一张生硬的笑脸:“夫君,昨夜蒙上卿为何深夜入宫?” “你又是怎么得罪了人家,导致蒙家想拿我的玻璃工坊抵债?” 陈庆摆了摆手:“没有的事。” “是蒙毅那老货欠我的钱!” “什么时候成了我欠他的?” “这不是颠倒黑白吗?” 嬴诗曼知道他一向无理也要搅三分,忍不住埋怨:“夫君,一家人不说两家话。” “蒙毅是好惹的吗?” “他自年少时便陪伴我父皇左右,深受信重。” “这么多年来,朝堂中鲜少有人敢与蒙家争锋,你……” 陈庆泰然自若地点了点头:“我就敢。” “夫人先别动怒。” “你说的那都是过去式了。” “有句话你也应当听过: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 “时代变了!” 他用指尖敲打着桌案:“蒙毅深受陛下信重,李斯罢相的时候,怎么不见他顶上去?” “天下一统之后,那么多功勋卓着的文臣武将,你没发现封赏越来越少了?” “为夫说句逾越的话,你父皇的心思,你应当比我清楚。” 嬴诗曼神色复杂,纠结良久后不悦地说:“那与你有什么干系?” “与你结怨的哪一个都来头不小,万一你哪天失势,后果我都不敢想!” 陈庆倨傲地昂起头:“不敢想就先不要想了。” “为夫无论对不起谁,不能对不起你皇兄。” “夫人,你也不想扶苏即位之后,朝中到处都是旧臣名将。个个都能仗着先朝积累下来的功劳指手画脚,横加干涉朝政吧?” 嬴诗曼心中更加难安:“夫君,你到底要做什么?” 陈庆探过身子拍了拍她的手背:“夫人呀,你之所以觉得我前路叵测,是因为没看清这天下大势。” “为夫走的是最安全,也是最正确的一条路。” “蒙毅一人哭,总好过千家万户哭。” “别的咱们不说,价值三百万贯的钱财,黔首百姓得多少户人家才能积攒得出来?” “不说百万,起码也得大几十万吧?” 陈庆语重心长地说:“要是关中数十万户人家一朝家财散尽,眼里没有了光。届时定然江山动摇,你父皇非得砍了我的脑袋不可。” “蒙毅这老货嘛,顶多伤筋动骨,反正能余下一口气来。” “再说,如今他正好有软肋可以拿捏。” “你放心吧,他绝对掀不出什么大风浪。” 嬴诗曼摇了摇头:“你总有千般道理,万般缘由,我说什么你左耳进右耳出。” “那我只求你一件事——家里的产业是我辛辛苦苦披星戴月打拼出来的。” “无论如何,我得把它留给儿孙们。” 陈庆一拍桌案:“好说!” “夫人多虑了。” “你瞧着吧,蒙毅老儿大抵今日就把拖欠内务府的钱粮还上了。” 他把盐炒豆子端了起来:“陛下召我入宫,为夫耽搁不得,你们慢慢吃。” 王芷茵伸出手:“那是我的!” “什么你的我的。” 陈庆揪着她小巧玲珑的耳朵:“你还是我的呢!” “夫人,告辞!” 他潇洒地端着碟子,一边吃一边往外走。 —— 麒麟殿外。 蒙毅徘徊不去,目光深沉,时不时朝着入口的方向张望。 “你还真沉得住气呀。” 当陈庆的身影出现后,蒙毅的心情万般复杂。 “蒙尚书,早啊!” 陈庆大摇大摆,像是没事人一样挥手跟他打招呼。 蒙毅差点被气笑了。 什么叫目中无人? 陈庆就是最好的例子! “散朝了?” “陛下去休憩了对不对?” “蒙尚书等候召见呢?” 陈庆完全没理会地方饱含怒火的眼神,语气轻松淡定。 “雷侯逍遥快活,羡煞旁人。” 蒙毅装模作样地捶了捶腰腿,“老夫日益衰朽,今后的朝堂是你们这些年轻人的天下。” “唉,是时候告老还乡啦!” 陈庆目带讥嘲:“蒙尚书何出此言?” “令兄刚从朝堂中讨要了大批精兵悍将,粮草物资,意欲一举荡平草原。” “您老当益壮,就算不为朝廷着想,也该多帮衬蒙恬将军一把。” “对了,说起此事,供给北地的军需可还足用吗?” “内务府不曾拖欠了什么吧?” 蒙毅悻悻地说:“倒还……” 他猛地回过神:“雷侯,你此言何意?” “想威胁老夫?!” 陈庆笑而不语。 老登你也是够可以的。 王翦、王贲父子俩都急流勇退了,你们两兄弟仗着年富力强,还想逆时势而动呢? 早不着急封侯,晚不着急封侯。 非得等我封了雷侯,这才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 比谁差都不能比我差了是吧? 你就不怕将来树大招风,给蒙家引来灾祸? 我篡取了你的家业,可不是害你,而是救你啊! 第711章 你什么都没做错,唯独站在了时代大势的对立面 “蒙尚书,本侯如果打算在征讨匈奴之事作梗,为何还要费尽心机,把手下驯熟了的匈奴送去北地作为向导?” “你应当也知道,匈奴野蛮暴虐,难以御使。” “即使令兄手下有一批堪用的,也要小心他暗中作诡。” “有这批人在,好歹能让两者互相印证,防止领错了路,延误蒙恬将军的大事。” “我以真心待你,蒙尚书不领情便罢了,还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陈庆叹了口气,一副失望的样子。 蒙毅哑口无言。 这件事上,蒙家确实受了他的恩惠,无法辩驳。 “道谢就不必了。” “你我同朝为官,互相帮衬是应当的。” 陈庆大度地摆了摆手。 “谁要谢你了!” 蒙毅没好气地瞪着他。 一名侍者快步走了过来:“雷侯,蒙尚书,陛下召你二人进殿奏对。” 陈庆和蒙毅对视一眼,对方露出嫌恶的神色,往旁边挪了挪。 明明是一起奉召,蒙毅还要特意领先几步走在前面。 陈庆忍俊不禁。 一把年纪了,争这些旁枝末节有意思吗? 偏殿内清雅幽静。 嬴政连朝服都没换,冠冕堂皇,威严赫赫。 “你们来啦。” 他放下手里的奏折,厉喝一声:“陈庆,你可知罪!” 蒙毅瞬间身心舒畅,连腰杆都挺直了几分。 陈庆迅速垂下头去:“微臣公事劳碌,无暇他顾。不知何时犯下过错,恳请陛下饶恕。” 嬴政见他的态度还算端正,语气缓和了几分:“蒙卿昨日入宫觐见,弹劾你背信弃义,收取了蒙家海量的钱粮,却未能如约将水泥工坊建成。” “可有此事?” 陈庆一脸正色地作揖:“确有此事,然而其中另有缘由,微臣也是有苦难言。” 嬴政从善如流地问:“你苦在何处?若真如蒙卿所言,你枉顾信义坑害同僚,寡人定不饶你!” “陛下,内务府自成一体。” “种田有诺大的皇庄,工造有将作少府和各大府司。” “就连役使的牛马牲畜,也有皇家的马场、牧场。” “所以微臣万万没想到,公司合营昭告天下之后,关中物价飙涨。” “往常雇一个民夫八个钱即可,如今至少也要十余文。” “牛马奴隶等工事所需,价格更是翻倍不止。” “一应事物全都涨了,水泥工坊造价自然水涨船高。” “原先约定的数目也就不足使用。” 陈庆抬起头:“陛下,微臣为国朝社稷忧心劳力,刚直无私,定是得罪了奸佞小人,暗地里使这等阴险手段陷害微臣。” 嬴政差点忍不住笑场。 真有人敢这么干,你能忍到现在? “蒙卿,可有此事?” 他转过头去淡淡地发问。 蒙毅肃立回道:“此乃缘由之一,却不是根源所在。” 物价是他们大肆采买炒起来的没错,但一来各大豪族入场早,物价还没那么贵。 二来他们都有关系门路,能拿到比市价低很多的物资。 兴建水泥工坊的时候,绝大部分人力物力都备齐了,再涨能涨多少? “那你说根源在哪里?” 嬴政平心静气地问。 蒙毅立刻把目光投向陈庆,神情恼怒至极。 “蒙尚书,陛下问你话呢。” 陈庆波澜不惊地提醒道。 蒙毅嘴唇嗫嚅着,支支吾吾就是说不出来。 他此刻最挂心的一件事就是蒙恬的封侯大业。 说起来蒙家也是倒霉。 蒙骜入秦的时候,首先是外来户,而且赶上了武安君白起叱咤风云的年代。 蒙骜虽然能征善战,但比起白起还是远远不如。 官拜上卿已是极限。 到了蒙武继承家业的时候,又碰上了李信这个坑货。 他大言不惭,二十万大军即可灭楚。 大饼画得又大又圆,始皇帝龙颜大悦,当即点了他的主将。 而蒙武不幸屈居副将,结果可想而知。 伐楚失败后,两人一起下狱问罪。 幸亏后面有了转机,蒙武从牢里放出来,戴罪立功去给王翦打下手。 楚国是灭了,可蒙武功过相抵,什么好处都没捞着,错过了建功立业的最佳时机。 而今博取封侯的重任落到了蒙恬的身上,可千万不能有一丝一毫的闪失。 “蒙卿为何迟迟不语?” 嬴政催问了一句。 “其中缘由,老臣也猜想不出。” “大抵是天不从人愿吧。” 蒙毅权衡许久,只感到深深地无奈。 当下这个时机,实在不适合跟陈庆翻脸啊! “哦,既然是时运不济,天意弄人,那也怪不了谁。” 嬴政这番话,听得蒙毅心里那叫一个难受,简直是打落牙齿往肚里吞。 罪魁祸首就在眼前! 我若不是顾全家族,今日非得让你好瞧不可! “陈卿,修建水泥工坊还差多少钱粮?” 嬴政问道。 陈庆皱眉思索:“陛下,而今物价起伏不定,微臣也难以说出准数。” “或许一百万贯能够,也可能需要再多几十万贯。” “不过这没算上拖欠内务府的那笔钱。” 嬴政板起面孔:“当着寡人的面,你给蒙卿一个准话。” “无论差多少,内库为其补足。” 陈庆小心地瞥了蒙毅一眼。 我要是狮子大开口,这老登来个突发脑溢血直接躺下了,怕是不好收场。 “再有一百……八十万贯,水泥工坊一定可以完工。” “微臣愿立下军令状,不惜任何代价,排除一切困难,把水泥工坊建成、建好,交到蒙尚书的手上。” 陈庆大义凛然地回禀。 这番话说得实在太好听,所以无论是始皇帝还是蒙毅,第一反应就是不信。 “口说无凭,陈庆,你可愿立字为据?” “寡人必须要给蒙卿一个交代。” 嬴政严肃地说道。 “微臣愿意。” 陈庆回答地无比痛快。 “好。” “拿笔墨来。” 嬴政干脆利落地吩咐侍者送来笔墨,由他口述,蒙毅亲自负责书写。 等文书写就,陈庆也不含糊,爽快地签字盖印。 “蒙卿,这下你该放心了吧?” 嬴政笑意盈盈地问。 蒙毅苦着脸,勉强挤出一丝笑容。 上回陈庆当着众人的面,也是签下了契约,哄骗走了他数百万贯! 这回虽然是当着始皇帝的面立下的,但最后对方能不能遵守承诺,依然是未知数。 “多谢陛下挂心。” “老臣无虑也。” 蒙毅硬着头皮说了句违心的话。 “如此便好。” “你二人皆是寡人肱骨,自当精诚合作,携手并进。” “陈庆,待蒙家的钱粮到位,你可再不能出什么岔子了。” 嬴政还惦记着水泥工坊建成后,给修建新宫提供物料,故此十分放在心上。 “微臣保证万无一失。” 陈庆满口答应。 始皇帝宽勉鼓励一番,此事暂时落下帷幕。 蒙毅手里拿着轻飘飘的契书从偏殿里出来,迎面明媚的阳光晃得他眼花。 他以手遮面,浑身没有半点暖意,反而像是一瓢凉水都从浇到了底。 算上之前欠的二十多万贯,这可是两百万贯啊! 前前后后蒙家投入了五百万贯,要是水泥工坊再建不成,他可真要去跳河了! “蒙尚书,陛下催得急,不知……你何日把钱粮送来?” 陈庆晃着膀子凑了过来,开口问道。 “老夫……” 蒙毅不敢随口答应。 等到蒙恬出关横扫匈奴后,眼下窘迫的境况自然迎刃而解。 “蒙尚书,您别让本侯为难呀。” 陈庆嬉笑着说。 蒙毅顿时脸色铁青:“老夫到底做错了什么,遇到你这个瘟生!” “钱粮老夫自会想办法筹集,用不着你操心。” 说完他怒气冲冲地拂袖而走。 “蒙尚书,你怎么骂人呀!” 陈庆冲着他的背影喊了一句。 等蒙毅的身影再也看不见,他小声说道:“你什么都没做错,唯独站在了时代大势的对立面。” “扶苏或许能容你,但将来即便没有我,也会有周庆、李庆、张庆站出来,替君上铲除前朝余孽。” “昼夜更替,四季轮转。” “哪有长盛不衰的王朝世家呀!” 第712章 咸阳本地人家,谁没有几张房产地契呀! 从咸阳宫出来后,陈庆乘上马车打算去冶铁司。 耐火粘土找到之后,他立刻暂停了第三座高炉的修建。 等烧出耐火砖之后,大批兴建新型高炉已经近在眼前。 根据他贫乏的地理知识以及大秦的探矿情报,煤矿资源基本集中在关中平原地带。 而铁矿大多坐落在秦岭等一系列崇山峻岭之中。 冶炼场地的选择就变成了重中之重。 这回可不是先前的小打小闹,随便找个地表的小矿、浅矿就能凑合着干上几十年。 几十上百座高炉建起来,每日吞吐的物资暴涨。 而当前的运输又全靠人力畜力,一旦择址不当,平白增添了无数损耗。 “雷侯,本官等你多时了。” 陈庆凝神沉思的时候,一道意外的声音从旁边传来。 宁腾笑吟吟地作揖拱手:“方才与你打招呼,雷侯似在思虑公事,一连数声都未应我。” “朝中百官若都如这般,何愁大秦伟业不成。” 陈庆仔细回忆了下,似乎是从宫外的必经之路窜出了一辆马车,尾随在后唤了他几声。 “宁内史,你……” “是为了公私合营一事而来?” 他可不觉得自己有多讨人喜欢,能让京畿的首府长官专门等着见他。 “雷侯果然心思灵巧,一猜就中。” 宁腾讪讪地说道。 陈庆不苟言笑:“此事三言两语说不明白,要不宁内史与我来北坂宫,咱们坐下详谈。” 视线的左侧方,形制各异的亭台楼阁遥遥在望,正是山坡上的北坂宫。 “不胜荣幸。” 宁腾笑着点点头。 两辆马车一前一后,半刻钟之后停在北坂宫门外。 陈庆先唤来管事,命他去把田舟叫来,然后才领着宁腾往自己的厅堂走去。 双方打交道的次数也不算少了,彼此知根知底。 说实话,陈庆不觉得宁腾会比蒙毅难对付。 宁腾没有那么大的志向和野心,只想安安稳稳在内史令的位子上干下去,让宁家后人当个平安喜乐的富家翁。 “宁内史有何要事?” “烦劳你在宫外等我。” “来,坐下先喝杯茶暖暖身子。” 陈庆人还没到,炉子已经被提前烧上了。 他拎起水壶沏好茶,给对方递过去一杯。 “侯爷果真慧眼如炬。” “本官……想……” 宁腾欲言又止,斟酌了许久都不知该怎么开口。 “有什么需求尽管道来。” “宁内史执掌京畿,本侯日后麻烦你的时候还多着呢。” “你我同朝为官,理应互相照应。” 陈庆端起茶杯抿了一口,爽快地说道。 “那本官就如实相告了。” “雷侯,不知公私合营的产业,股本能否流通?” “本官是说……官股能赎买吗?” 宁腾说完马上找补道:“本官就是随便打听打听,并无他意。” 陈庆略感意外:“你是想把公家的股份买回去,私有化?” “没有没有。” “本官哪有那个胆子。” 宁腾连说不敢,但眼神却没有丝毫动摇。 陈庆立刻就明白了。 蒙毅吃了那么大的亏,宁腾肯定是怕了。 但他可没那么大的面子,跑去宫里找始皇帝喊冤哭闹。 这厮仗着身家雄厚,竟然想花钱免灾,一劳永逸地解决未来被讹诈的可能。 可是…… 你特娘的还怕收买公股惹得陛下不快,扭扭捏捏不敢承认。 “宁内史,你有钱吗?” 陈庆直截了当地问。 “雷侯,你是说此事可行?” 宁腾顿时精神一振。 “行不行,得看钱多钱少。” “钱多了总有办法,你说是不是?” 陈庆挑了挑眉毛。 宁腾露出轻松的笑意:“本官家财倒是没多少……” 陈庆立时恼了。 没钱你说个屁啊! “但是……” 宁腾不慌不忙拿出了一支精致的木匣:“压身的田产土地还是有一些的。” 陈庆脸上瞬间多云转晴:“宁内史早说嘛!” “不过田产土地毕竟比不得实打实的钱财,若是遇不到合适的买家,价钱上便要大打折扣。” 宁腾信心十足地说:“雷侯看过了再说,本侯的田产不愁卖。” 陈庆老早就对这货的家底眼红了。 大秦律严谨细致,连官员经商都纳入了禁止范围之内。 但上有政策下有对策,文武官员哪一个也没少了豢养家奴、掮客,代主家从事商贾之事。 宁腾操作起来就更简单了。 他主要是靠收买治下的物产来发家致富。 咸阳城有什么开发动向,或者哪一边要上马什么项目,他比任何人都要提前知晓。 再派许巩昌之流提前收购房屋田产,轻轻松松就能大赚一笔。 “雷侯请看。” “兰池南岸的一座避暑庄园,占地二十亩,位置绝佳,环境清幽雅致。” “就在蒙府别院的隔壁。” 宁腾先是拿出了一张房契,轻轻按在桌上。 “我知道!” 上次蒙毅纠结了一帮人在兰池别院设下鸿门宴,结果被陈庆各个击破。 他对那座风景秀丽,典雅清净的园林印象非常深刻。 世家豪门的标配! 嬴诗曼心心念念的避暑庄园! “它最少也值个三十万贯吧?” 宁腾信心十足地说。 “嗯。” 陈庆点了点头。 这玩意儿肯定不止三十万贯,关键是不好买。 能在兰池附近修建园林的,哪个不是底蕴深厚的豪族? 人家还缺这点钱? 想不到宁腾手上就有一座! “还有,咸阳宫外,我等上朝经过的那条街,雷侯可曾记得?” 宁腾又拿出了一张房契。 陈庆看不得他卖弄的样子:“本侯早被驱逐出朝堂,走过没多少次,记不清了。” 宁腾笑吟吟地说:“那侯爷可记得那里有几间生意兴隆的茶点铺子?” “那不会是你的吧?” 陈庆惊讶地问:“你连同僚的钱都要赚?” 宁腾干笑了两声:“本官也是命账房整理账目的时候才发现的,原来那几间店铺的主人年迈体衰,便打算回乡养老。不知道手底下的人怎么办事的,就把它们买了回来。” “本官着实不知情呀!” 陈庆盯着对方打量了许久,然后又探头看向木匣。 里面厚厚的一沓,全是绢书或者羊皮纸写就的房产地契。 “怪不得咸阳的天那么高,那么蓝。” “宁内史的身家之丰,本侯实在望尘莫及。” 陈庆意有所指地讥讽道。 宁腾不以为意:“好说,好说。” “咸阳本地人家,谁没有几张房契、田契呀!” “本官这里也算不得什么。” 陈庆暗中吐槽:妈的,就我来得晚,什么都没有! 你今天既然敢拿出来,就别想拿回去了! 第713章 你就说咸阳城的大宅香不香吧 “还有……” “雷侯既然喜欢,不妨自己动手挑选。” “全是渭北的上等宅院,最少的也值个几万贯。” 宁腾注意到陈庆探头的动作,很干脆地把木匣推到他身前。 “既然如此,本侯就不客气了。” 陈庆把桌上的两张小心收好,放入匣子中,然后将上盖合好。 “小孩子才做选择,成年人当然是全都要。” 宁腾愣了下:“雷侯不可说笑,咸阳北贵南贱,我这盒子里的地契起码值个一百五十万贯!” 陈庆立刻就明白,对方家里还有个盒子或者箱子,是用来装渭南地契的。 而且渭南地价贱,宁腾在那边设置了许多商铺、市场、仓库,占有的土地规模起码是渭北的十倍! “一百五十万贯而已。” “本侯又不白要你的。” 陈庆把木匣按在掌心下不松手,“收买公股的事包在我身上,所需的纺织机你报个数出来,不用你花一文钱,我给你填补上。” 宁腾禁不住迟疑了。 地产商铺于他而言,不过是出租谋利的工具。 纺织机运转起来,同样也是上好的生财之道。 等价互换的话,说不上亏。 “那……” “本官就要个五千套梳麻、纺线、织布的全套机器。” 嗖! 陈庆直接把木匣推了过去:“本侯也薄有资产,不如我拿一百五十万贯,买你五千套机器?” “你知道打造一套出来费多少工料吗?” “真当秦墨的工造不值钱啊!” 宁腾讪讪地笑了笑,把木匣往对面推:“漫天要价,落地还钱嘛!” “本官相中了一片山地,虽然贫瘠坎坷了些,但是不耽搁种植苎麻。” “大小嘛,十几万亩是有的。” “机器少了怕是不敷使用啊!” 陈庆不禁流露出羡慕的眼神。 京畿的首府长官便利无穷呀! 山地一买就是十几万亩,再加上家中无数的房产地契,妥妥的京城第二大地主。 “纺织机器可以给你三千台。” “其余的梳麻机,纺线机倒也不必配置那么多,依照产出不同,足数配置就是了。” “反正机器的事不用你操心,全包在本侯身上。” “你只管到时候安排人手操作机器,织出布匹赚大钱就是了。” 陈庆权衡了片刻,给出了个相对公道的价格。 宁腾的木匣里很多都是有价无市,买都买不着的好玩意儿。 要不是被蒙毅的惨况吓住了,估计也不舍得拿出来。 “三千台……” 宁腾细细盘算之后,抬首问道:“包括水车在内?不知田少府造的织机进展如何?比人力快多少?” 陈庆缓缓点头:“机械全包在内。” “田舟完善过后的织机一昼夜可织布三匹。” “三千台织机,一昼夜就是九千匹!” “宁内史,你要是不答应,我另找旁人。” “赔钱的买卖没人干,赚钱的生意我就不信还能砸在手里!” 宁腾登时连连点头:“那就一言为定!” “只不过……恳请雷侯尽快办理,赶在明年春麻下来之前,把机器做好,让它们运转起来。” 陈庆满口答应:“放心,绝对耽误不了你的事。” “咱们要签张契据吗?” 宁腾踌躇片刻,无奈地说:“不用了,本官信得过雷侯的人品。” 那玩意儿根本不管用! 陈庆想赖账的话,白纸黑字写下来了又怎样? 他照赖不误! 还不如爽利一把,指望对方良心发现呢。 “那好,你我君子之交,绝不辜负。” “地契我先收下,最迟春耕过后,机器一定给你交出来。” 陈庆把木匣收好,认真地说:“若是我交不出来,你只管去把我家的玻璃工坊占了去。” “那怎么好意思。” “哦不,本官的意思说雷侯言重了。” 宁腾一听就来了精神,然后迅速收敛起笑容。 陈庆嘴角上扬。 你惦记很久了吧? 公主殿下的产业你也敢要? “本官还有公务,就不多留了。” “雷侯若有了进展,记得来宁府知会一声。” 宁腾匆忙辞别,转身匆匆离去。 “侯爷。” “您叫我来有何吩咐?” 田舟等候许久,等对方走远后,进门作揖。 陈庆把玩着手里的木匣,把里面的房契一张张拿出来摆在桌案上。 田舟不明其意,静悄悄肃立在旁。 “真特么的黑呀!” “巧取豪夺算是被你玩明白了。” 陈庆也不知道宁腾搜刮了多久,才能攒出如此多的地产。 都说咸阳北贵南贱,可是渭北的产业在宁腾这里简直像是大白菜一样。 换成后世,这起码是帝都上百套四合院的正宗百京爷! “田师兄,你那织机造得怎么样了?” 陈庆头也不抬地问。 “勉强可堪使用了。” “只是尚有许多不足之处,下官还没想出解决办法。” “不过着急的话,倒也可以先一边用着一边改进。” 田舟老老实实地回答。 “你先别想了。” “无论谁问起来,就说这是你的得意之作,改无可改。” 陈庆抓起一把地契,“看到了没有,让师兄弟们都好好干,今年的岁赐每人给你们发一套渭北的宅子!” “啊?” 田舟张大了嘴巴,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啊什么啊?” “尔等为朝廷效力,若是连个栖身的宅院都没有,岂非朝廷不义?” “正经单位哪家不分房子呀!” 陈庆理直气壮地说。 田舟又兴奋又怕是自己会错了意,“侯爷,您赏赐得未免太丰厚了些。” 陈庆满不在乎地摇了摇头:“这算得了什么?” “你好好干,等宁腾的纺织工坊上马,赶紧造出更快更好的织机。” “到时候我再给你们发一套渭南的豪宅,起码占地三亩!” 田舟目瞪口呆,疑惑地问:“侯爷,下官刚才站在门外,好像听说宁内史用一批地契换了织机……” “对呀!” 陈庆干脆利落地说:“所以咱们才要等着他的工坊运转起来,再拿出更先进的机器。” “到时候保管宁腾哭着喊着继续掏出大批地契,换内务府的新织机。” “对于这样的老韭菜,一刀是割不尽的。” “你得掌握好合理的方法,正手一刀,反手一刀,才能把他割舒坦了。” …… 田舟默然无语。 打死他都想不出这么‘聪明’的办法。 “侯爷,您……” 他的话还没说完,陈庆就把手搭上了肩:“田师兄,你就说咸阳城的大宅香不香吧?” 田舟不知道为什么宅院要用香臭来形容,不过依照本心,他如实答道:“香,真的香。” 第714章 飞扬跋扈,权势滔天,无人敢惹的是哪位?没错,正是在下 炉火熊熊,壶里的水咕嘟咕嘟冒着白汽。 陈庆和田舟围炉而坐,一边饮茶一边商讨新建冶铁高炉的事情。 秦墨的工造、营建极负盛名,地质勘测和工程设计理所当然是当世顶尖水准。 很多细节连陈庆都没想到,田舟却能说得头头是道。 “冬季虽然出行不便,但数月的时光怎么也不能耽误了。” “一来是把水泥工坊的机器打造出来,二来就是把宁腾的纺织机器给交付了。” “幸而如今闲散的劳力比较多,缺多少人你尽管报给李府丞,由他去招募。” 陈庆抿着茶水,嘴角一直挂着淡淡的笑意。 我坑了宁腾一把,你嫌我不讲道义。 可是允诺给你分房子,怎么就跟打了鸡血似的士气高昂呢? 哦,要结婚了,成家立业是吧。 渭北的宅院价格太高,你负担起来也吃力。 而今白给你分一套,当然满心欢喜。 陈庆没好意思戳穿田舟那点小心思。 有光就有暗,有好人就得有坏人。 大家各司其职嘛! 待黄昏渐近之时,田舟才把两人议定的几处要点记在掌心上,脚步匆匆地告辞离去。 陈庆单手捏着木匣,美滋滋地乘上马车回家。 宁腾行事谨慎,赎买公股的事遮遮掩掩,唯恐惹来始皇帝的猜忌。 这件事可大可小,一旦有人煽风点火,给他扣个‘忤逆圣意’‘不守臣节’‘藐视皇家’的罪名,够他喝一壶的。 但是对陈庆来说,简直是小菜一碟。 他有个好老婆,还有个好大舅哥。 就凭兰池南岸的那座避暑庄园,足够说服嬴诗曼出马了。 再加上扶苏帮忙吹吹风,想来不难征得始皇帝的同意。 “夫人呐,你猜我给你们带回了什么好东西?” “咱家也有避暑庄园啦!” —— 天气愈发寒冷,每逢清晨时,草木屋瓦上总是挂着一层厚厚的白霜。 今年的煤炭销售陡然火爆,即使八里沟招募了双倍的人手,采挖出来的煤炭依旧供不应求。 嬴诗曼自然喜笑开颜,甚至盘算起了开发新矿的计划。 陈庆却是哭笑不得。 当初那些口口声声喊着‘冻死不用陈家煤’的官吏士族,你们这是怎么了? 你们的公卿风骨呢? 你们的士族气节呢? 不就是人力涨了,木柴的价格也涨了一半吗? 就为这区区几文钱,就向我陈庆低腰俯首了? 真是贻笑大方! 随着气温的下降,整个社会的运转仿佛都慢了下来。 陈庆过得清闲无比,每天到银行去点个卯,然后站在窗前看着远处一幢修缮中的宅院。 它的周围全部是空空荡荡的商铺和房屋,明年春就会被拆除,变成规划中的金融街和布匹交易市场。 而这栋特意保留下来的宅院,毫无疑问是…… 陈庆回头看了一眼正在整理桌案的韩蓁。 她弯着腰背对着自己,风韵有致的身材,加上那股知性贤惠的气质,实在是让人垂涎欲滴呀! 终于能够如愿以偿了! 就在陈庆天天惦记柘儿妈的时候,一辆风尘仆仆的马车进了咸阳城的城关。 在验明正身进城后,司马昌特意下车踩了踩脚下的坚固平整的水泥路。 “一别经年,而今已不识咸阳样貌。” 他苦笑两声,神色惆怅。 “官长何必忧心?” “陛下召您回京,定是另有任命。” “蜀中铁业荒废,留在巴蜀实非长久之计呀!” 冯冀笑着宽慰道。 司马昌缓缓地摇着头:“祸福难料啊!” 世界上最荒唐的事,大概莫过于他这般。 朝廷委以铁官之职,结果干着干着朝廷没事,他也没事,但整个行业没了! 程家牵涉谋反,被抄家灭族。 卓家受了牵累,如今也大不如前。 司马昌原本干得好好的,负责监督铁器生产,征收税赋。 可突然之间手底下接连出了两个反贼,铁税也收不上来了,顿时如五雷轰顶。 苦苦煎熬了许久之后,正当司马昌以为朝廷忘了他这么个人的时候,始皇帝的诏书终于到了。 二人怀着忐忑的心情,踏上了前往咸阳复命的路途。 冯家与司马家乃是世交。 冯冀虽然名为幕僚,实际上与司马昌却是从小一起长大的玩伴。 “官长,司马家世代仕秦。” “先有祖辈灭蜀之功,又有父辈助武安君破赵之绩业。” “无论如何,陛下都不会怀疑您与反贼有勾连。” “程家出事的时候,黑冰台已经彻查过一遍。若真与您有什么干系,还能等到今天?” 冯冀再次劝说。 司马昌慢慢点了点头,安心些许。 治下出了这么大的纰漏,而今也只能指望祖上的余荫庇护了。 “官长,我等行路艰难。” “你可是答应了进京之后,要摆酒洗尘来着。” 冯冀故意岔开话题,用开玩笑的语气说道。 “本官再落魄,也不会差了一顿酒。” “冯兄,请。” 司马昌豪爽地笑了起来。 “走着呗。” 冯冀做了个请上车的手势。 时近正午。 茶楼酒肆中逐渐热闹起来。 司马昌点了一大桌酒菜,连跟随前来的仆从也都赏了酒肉。 万一始皇帝问罪的话,后果难料。 还不如大方些把家财花销干净呢,好歹法场问斩之后,念在主仆一场有人给他收尸。 “蒙家一次订购了十万斤铁器?” “怪不得呢,我就说蒙家不会无端败落,原来如此。” “十万斤铁器?你莫不是说笑?” “什么说笑!我舅舅经营车马行,接了不少内务府的生意,这是他老人家亲耳听到的,还能有假?” “光是一个铁磨,据说就有两万斤!” “什么?两万斤的磨?那怎么能转得起来。” 咸阳城中从来不乏关于政事、世家的小道消息流传。 司马昌听到‘铁’这个字眼,不由多看了几眼隔壁的酒客。 可是对方似乎发觉有人在探听,故意压低了声音。 “内史令与……勾结,中饱私囊,侵吞……” “飞扬跋扈,权势滔天,谁人敢惹?” “皇家都被蒙蔽其中?!” “肥了陈、宁二人,十万户升斗小民干上一辈子,都不如他们这一次赚得多。” 司马昌眉头紧蹙,脑海中忽然冒出一个名字。 陈庆! 将作少府改制,合并入内务府,冶铁产出逐日攀升。 程家灭门,卓家倒台,背后全是此人在操控! 他落到今日这般田地,陈庆算是罪魁祸首。 冯冀看出了老友的意动之色,起身向旁边的酒桌走去。 “诸位。” 他直接摸了几块碎金子出来,拍在桌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不知方才你们说的飞扬跋扈,权势滔天,无人敢惹的是哪位?” 酒客们诧异地抬起头。 等看清桌上的碎金后,脸色才逐渐好转。 “是我!” 不待他们回答,一名锦衣华服,盛气凌人的贵公子迈着八字步从楼梯上走下。 “不知哪位在找本公子?” 宁嗣派头十足地抖了抖大袖,高傲地仰着脑袋。 司马昌迟疑地打量着对方。 传闻中陈庆傲慢张狂,目中无人,确实应该是这般模样。 “阁下就是雷侯陈庆?” 司马昌把忿怨压在心底,抬手作揖。 “混账东西!” “什么陈庆?” “本公子乃颍川郡郡守宁嗣!” “家父内史令宁腾!” “你在京城地界,居然不识得我?” 宁嗣像是被踩着尾巴的猫一样跳了起来,声色俱厉地呵斥道。 …… 司马昌忍不住嘴角抽搐。 你爹宁腾又如何? 颍川郡郡守又如何? 司马家鼎盛之时,你们还不知道在哪儿呢! 宁嗣看出了对方的讥讽不屑之意,顿时大为恼火。 “本官司马昌,忝为朝廷铁官长。” “宁郡守,有礼了。” 司马昌敷衍地作了个揖,“改日有空,再登门与令尊一叙。” 说完他给冯冀打了个眼色,示意他结账走人。 “哎……” 宁嗣原本想叫住对方,可司马昌根本不理会他。 “一个铁官长而已,瞧把你给傲的!” 嘴上虽然这么说,可宁嗣也知道对方来头不小。 司马家是传承已久的名门大户,祖、父两辈都是秦国重臣,资历深厚,故旧无数。 人家要是摆出长辈的架子来,他也不敢造次。 只是…… “司马昌刚才提到了陈庆?” “他与陈庆有什么干系?” “哼,世间除了我爹,还有谁能从陈庆手下讨得便宜?” “你对本公子横眉竖目,怕是患了失心疯了!” 宁嗣自言自语地骂了一阵,才阴沉着脸招呼扈从走出酒肆。 第715章 封于修不发威,你们把我当树先生? 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 尤其是蒙家筹措大笔钱粮,宁腾又借着述职的名义,把他的好大儿召回咸阳,与各大商家接洽购入大批丝麻。 短短时间内,谣言四起。 有说陈庆与世家豪族勾结,贱卖皇家产业的。 也有说蒙家与朝中新贵沆瀣一气,百尺竿头更进一步的。 反正无论吃了多大的亏,为了世家体面,蒙毅和宁腾两个都不能落人口实。 什么被坑了? 分明是赚麻了好吧! 宁嗣不小心酒后漏了口风,更是把宁家赎买公股一事传得沸沸扬扬。 冯冀流连坊市数日之后,心情大好。 “官长!” “在下有一计,可助官长洗脱冤屈!” 司马昌接了宫中传信后,一直心中惴惴,茶饭不思。 闻听此言顿时精神一振:“有何妙计,速速道来!” 冯冀得意地笑了笑:“官长所忧无非有二。” “一来是程家谋反,官长失察之过。” 司马昌用力点了点头。 他就怕始皇帝怪罪到自己头上。 “官长大可放心。” “陛下素来优待功勋宿将,您只需……” 冯冀从袖袋中掏出一簇新采的山葱,“剥一块藏在指甲缝里。” “一旦陛下质问失察之罪,您立刻悔悟痛哭,自称辜负司马家历代先烈的教诲,愧对吾皇,愧对朝廷。” “陛下心生恻隐,此事便算揭过了。” 司马昌盯着他手里的山葱哭笑不得。 他一把年纪了,想不到还要玩弄这等计谋。 不过…… 细细想来,祖父司马错力谏攻蜀,上书秦惠文王:“得蜀则得楚,楚亡而天下并矣。” 司马家为秦国一统天下打下了深厚的基础,始皇帝应当会网开一面吧? “那其二呢?” 司马昌语气轻松了不少。 冯冀侃侃而谈:“其二,无非铁税锐减之事。” “可缘由却不在官长身上,实乃无妄之灾。” 司马昌叹了口气。 说这些有什么用? 巴蜀的铁税而今已经下降到前年的三成,账面如此难看,怎么跟陛下交差? “官长勿虑。” “京中盛传内务府明年春还要再建八十座冶铁高炉。” “官铁质优价廉,产量如此巨大,私铁哪还有活路!” “商家怨声载道,求告无门。” “官长大可在这上面做一做文章。” 冯冀沉声说道。 “八十座?” 司马昌被这个数字惊得目瞪口呆。 “官长,此刻不是在意这个的时候。” 冯冀提醒道。 司马昌回过神来:“请冯兄赐教,该如何做这个文章?” 冯冀这才笑着说:“官长,凡是插手铁器制售的商贾,哪一个背后没有朝中大臣撑腰?” “自古断人财路如杀人父母,陈庆俨然乃众矢之的。” “入宫奏对之时,官长大可呈明巴蜀冶铁衰落,民不聊生之苦。” “朝中附和者必定无数!” “当矛头集中到陈庆身上时,官长自可平安脱身。” 司马昌犹豫不决:“这……” “官长!” “您不过起了个头,陈庆仇家无数,届时人人怒斥,他哪能记恨到你一个铁官长身上?” “先度过了眼下的难关再说。” 冯冀语重心长地劝道。 司马昌思虑再三,点头答应下来。 两害相权取其轻,得罪陈庆又不是死罪,总比被始皇帝发落要好吧? —— 天色未亮。 陈庆的府邸外传来一阵急促的敲门声。 不多时,管事匆匆来报。 “家主,陛下召您入宫上朝。” “上朝?上什么朝?” 陈庆睡眼惺忪,揉搓着眼睛披上外袍开门。 “大清早的扰人清梦,谁爱上朝找谁去。” 他重重地关上了房门,打着哈欠准备回卧房睡个回笼觉。 “夫君,父皇召见,你还不赶紧去。” “来人,伺候家主穿衣。” 嬴诗曼听到动静,马上起身喊人。 等温水洗了把脸之后,陈庆的意识才恢复了清明。 今天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陛下怎么好端端召我上早朝? 扶苏也没提过朝堂中发生了什么大事呀! 怀着无数疑惑,陈庆勉强打起精神,乘坐马车匆匆进了宫。 —— 麒麟殿中。 宁腾大气都不敢出,始终保持着低眉垂首的姿势。 他暗暗瞥了一眼昂首挺立,一副大无畏样子的司马昌,简直把对方恨到了骨子里。 好一个杀才! 你推脱诿过不要紧,好端端干嘛提起公私之争? 提起来也就罢了,又拿我赎买公股之事举例! 陛下刚才看我的眼神都不对了! 宁腾忧心忡忡,就怕待会儿散朝的时候被始皇帝留下。 蒙毅则是一副斗志昂扬的样子,胡子都翘了起来。 老天开眼呀! 满朝文武无人敢开罪陈庆,结果巴蜀跑来一个司马昌! 干得漂亮! 陈庆假借皇家名义大肆排除异己,残害忠良,早该有人治治他了! 若是一切顺利,说不定能借机会把水泥工坊的股份全部拿回来。 宁腾都可以,老夫为什么不行? 嬴政的脸色晦暗不明。 他现在完全没空考虑什么公私之争,官铁私铁的问题。 脑海中一个想法始终挥之不去——寡人当初到底是怎么想的,把宁腾安排到内史府这么重要的位置上? 难道是看中了他够蠢? 还有蒙毅,也是一言难尽。 你们两个加起来都斗不过一个陈庆,那些智谋韬略读到狗肚子里去了? 眼看着宁腾畏畏缩缩,一副担心受到责罚的样子,嬴政真的很想如实相告:“寡人的怨种爱卿呀,你多长点心吧!等你的纺织作坊开起来,就知道陈庆的厉害了。” 还有蒙爱卿,屡战屡败,百折不挠。 寡人也是心甚慰之…… 唉! “先生来了。” 扶苏欣喜的声音,打断了嬴政的遐想。 陈庆衣冠整齐,唯独精神略显萎靡。 他气宇轩昂地走入麒麟殿,看到陌生的司马错时,忍不住多打量了一眼。 “微臣陈庆,参见陛下。” 作揖行礼后,陈庆缓缓起身。 “陈卿。” “有人弹劾你结党营私,排斥异己。” “借公权之利,大肆打压民间商贾。致使诸多百姓失去生计,巴蜀百姓怨声载道。” “你作何解释?” 嬴政的语气懒懒的,甚至不想浪费时间在朝堂上讨论这些事情。 架不住司马昌挑起了火苗,蒙毅等人又群起而攻之,只得做做样子。 “巴蜀?” 陈庆下意识看向司马昌的方向。 “本官司马昌,任铁官长一职。” “雷侯可知如今巴蜀铁业凋敝,朝廷税赋锐减,百姓无以维持生计?” “须知:一花独放不是春,万紫千红春满园。” “公营铁业兴盛,却害苦了巴蜀商民,此非善也。” “还请雷侯以江山社稷,苍生百姓为重,从长计议。” 司马昌的脸上还有泪迹未干,他早就打好了腹稿,言辞流畅一点磕绊都不打。 “司马家……” 陈庆忽地浮起一个念头:该不会是司马迁的祖先吧? 这个年代知识基本上垄断在士人贵族手里。 有名有姓的人物,除非遭遇战祸,否则大都能传承数代不衰。 不过…… 司马迁的祖先又如何? 你我无冤无仇,你来找我麻烦? “司马官长此言大谬。” 陈庆冷声道:“物竞天择,适者生存。” “私铁做的烂,百姓自然不买账。” “官铁做的好,百姓自然踊跃抢购。” “这与公私有何干系?” “我从长计议个什么?” 司马昌对答如流:“本官在巴蜀任职多年,于冶铁最为清楚不过。” “民间的百炼精铁,亦不逊色于内务府分毫。” 陈庆一听这话老大的不乐意。 能工巧匠耗时良久打造的精品,你拿来和内务府出产的普通铁器对比? “司马官长对私铁很有信心?” 陈庆打断了他的话。 司马昌迟疑片刻,点了点头:“本官亲眼目睹,自然有信心。” 陈庆早就察觉殿内的文武官员虎视眈眈,扫视一圈问道:“各位也对私铁有信心?” 蒙毅第一个跳了出来:“老夫为何没有?” 其余人纷纷附和,声势夺人。 陈庆睬都不睬,作揖道:“陛下,诸位同僚皆认可私铁,觉得是内务府借用朝廷权威打压民间商贾。” “微臣百口莫辩,唯有一个法子才能自证清白。” 嬴政不由提起了兴趣:“哦?什么法子?” 陈庆大义凛然道:“微臣想请支持内务府官营冶铁者与我站在一起,支持私铁者与司马官长站在一起。” “双方分列,然后各以官铁、私铁碾成铁皮,敷于桌案之上,挡在前面。” “陛下可令宫中侍卫万箭齐发。” “无论后果如何,皆是咎由自取。” “此番既分高下,也决生死!” “微臣以性命为官铁张目!” “请陛下恩准。” 大清早的把我吵醒,就是因为这点破事是吧? 封于修不发威,你们把我当树先生? 来来来,我倒要看看哪个不怕死! 第716章 你上我支持,真上我不上 麒麟殿内静默片刻后,哗然一片。 朝中因政见不合,闹到脸红脖子粗,彼此视若仇寇也是有的。 但陈庆的玩法显然突破了他们的想象力。 用不用这么绝啊? 嬴政似笑非笑,也没有劝架的意思。 官铁好还是私铁好,大家有目共睹。 但是朝中那么多大臣口口声声为私铁造势,分明是各怀鬼胎。 陈庆操持内务府以来,经营得一片花团锦簇,但内库依旧日益空虚,险些连多年积攒的家底都败掉。 钱哪去了? 变成了一间间工坊,一样样新事物,还有朝廷大军的兵械辎重。 赚得多,花得更多。 而且许多都是没有任何回报,却不得不为之。 私铁当然好。 好在哪里? 好在参与其中的商贾、官吏可以谋取暴利,轻而易举篡取到海量的财富。 他们会给地方郡县免费提供农具,租赁给黔首百姓吗? 他们会急朝廷之所急,为边关将士提供军需吗? 想都不要想! 内务府必须要有陈庆这样一个人。 只有他,才能镇压得住达官显贵,世家豪族。 你们想挣脱他的钳制,肆意妄为…… 太天真了吧! “诸位爱卿。” “陈卿的办法虽然略显冒失,却不失为一条解决之道。” “官铁、私铁孰优孰劣,一试便知。” 嬴政的表态,彻底封死了文武百官的退路。 陛下怎么……不顾群情汹汹,站在陈庆那一边? ‘哈!’ ‘我操起镰刀割宁腾那回事,都明明白白告诉陛下了,他都没有阻止。’ ‘你们人多嗓门大又怎样?’ ‘陛下会支持你们损公肥私?’ 陈庆语气庄重地说:“内务府冶铁司压制铁皮的工艺相当成熟,只需派人采买铁料后,最多午时前,便可准确妥当。” “诸位同僚,哪位愿意跟我站在一起?” “又有哪位……和司马官长站一起。” “蒙尚书,刚才本官听着您的嗓门最大,不如您为百官做个表态吧。” 蒙毅心虚地挪开目光,不敢与之对视。 朝中众臣集体失声,好似事不关己一样,或是左顾右盼,或是垂首不语。 “咦?” “本官进殿的时候,分明吵得好大声。” “此时怎么没有动静了?” 始皇帝不发话,陈庆姿态愈发轻狂,言辞间充满挑衅的意味。 司马昌脸色变幻不停。 公私之争是他无意间挑起来的,此时骑虎难下。 别人不应声可以,他不应声怎么收场? “本官愿意与雷侯赌命。” “就按照您说的办。” “无论后果如何,昌绝不怨怪他人。” 司马昌摆出慷慨就义的架势,昂首说道。 蒙毅士气大振:“司马官长堪为百官楷模!” “铁骨铮铮,一身正气!” “傲骨不屈,气盖山河!” “生死何所惧?意气鬼神惊!” 群臣纷纷出声,对司马昌大加夸赞,溢美之词滔滔不绝。 陈庆缓缓转过头去。 还真有不怕死的! “陛下,盐铁事关朝廷安危,社稷民生,乃重中之重。” “既然司马官长应约,恳求陛下准许——就在此处比试。” 他指着脚下:“微臣若血溅麒麟殿,亦是为了国朝大政而亡,死也无憾!” “哪位随我来?” 陈庆往旁边挪开几步,语气激昂。 嬴政抿嘴发笑,还是没有出声阻止。 众臣你看我,我看你,最后是扶苏打破了焦灼的态势。 “内务府乃皇家产业。” “第一炉铁水出来的时候,父皇亲自视察过。” “本宫为人子女,于公于私当站在先生这一边。” 扶苏踱步到陈庆身旁,目光复杂地看着司马昌。 何必呢? 你本无多大过错,把矛头对准官营冶铁,也不过为了洗脱罪名。 闹到这个地步,该知难而退了。 “老臣试过内务府出产的兵甲,质地优良乃平生仅见。” “故此……” “应当是官铁略胜一筹。” 王翦笑眯眯地站到了陈庆身边。 章邯露出意动之色,可蒙毅挡在前面,又不好当这个出头鸟,无奈地闷着头叹息。 司马昌心慌意乱,紧张地手心直冒热汗。 他往另一边挪了几步:“哪……哪位愿意支持私铁?请站到本官身边来。” 大殿内霎时间鸦雀无声。 司马昌一下子懵了,脸色煞白额头冷汗直冒。 他下意识转头去看蒙毅,刚才是对方第一个发声支持的。 没想到蒙毅似乎早有预料,提前偏过头去,无论司马昌盯了多久,就是不肯转回头来。 再看向其他人,也是同样如此。 还有的投来鼓励的眼神,但是脚下却不肯挪动一步。 连陈庆都看不下去了。 你们一个个的还有没有良心道义可言? 逗傻子玩呢? 傻子不是人啊? 傻子不是爹妈养的啊? 傻子就活该被你们逗啊? “蒙尚书,方才你的音量最大。” “此时为何不站出来,与司马官长共进退?” 陈庆朝着司马昌身边的位置,做了个请的手势。 蒙毅淡淡地笑了笑,神态倨傲地说:“司马官长署理冶铁,内务府亦有冶铁司,尔等是为公事争执不下,外人怎好插手?” “司马兄义薄云天,一人即是千军万马,无须我等协力。” “有理不在人多,好话不在声高,司马兄一人足矣!” “我等便在这里站着,瞪大眼睛看他怎么胜过你这一场!” “司马兄既然应下性命相赌,便绝无退缩之念。雷侯何必顾左右而言他,难道是怕了?” 众臣纷纷鼓噪,唯一的相同点是谁都不肯上前。 陈庆直接被气笑了。 好一群无耻、无胆的小人! 口口声声‘司马兄’,架着他往火坑里推。 你上我支持,真上我不上。 我真是服了你们这群老6! 陈庆看着面如死灰,身体轻微发抖的司马昌,心中犹豫不定。 该不该放他一马? 司马昌如果死了,还会有司马迁吗? 没有司马迁,史记从哪儿来? 嬴政实在看不下去,沉声说道:“方才诸位爱卿为官铁、私铁孰优孰劣争执不休,吵得寡人头疼。” “而今殿内安静下来,寡人倒是看明白了。” 他指了指陈庆这边,又指向孤身而立的司马昌,“真相大白矣!” 蒙毅羞臊地老脸通红,把脑袋深深埋下。 陛下,这真不怪我。 大家说说便罢了,谁能想到陈庆一上来就要我们的命啊! 第717章 司马昌拦路 早朝散会。 陈庆和扶苏率先走出麒麟殿,神采飞扬,英姿勃发。 群臣有意无意地与他们保持着一定的距离,不远不近地跟在后头。 都知道陈庆一向得理不饶人,而今满朝文武被他辩得哑口无言,要是待会儿遇上了,被他讥嘲取笑一通岂不是自取其辱? 司马昌步履缓慢,望着陈庆潇洒自如地陪在太子身边,心里没有多少憎恨与委屈,反倒升起了几分佩服和羡慕。 盛名之下无虚士! 怪不得他能在短短数年间名声鹊起,力压蒙毅等一干才能出众的老臣。 “司马官长,陛下听信陈庆那厮胡搅蛮缠,罢了你的官职,实在是冤枉。” “唉……我等有心助你,却无力回天呀!” “如今你得罪了他,日后行事千万小心。陈庆心思歹毒,如何防备都不为过。” “奸佞当道,忠良蒙冤,这世道当真是坏透了。” 司马昌身边围拢了一圈人,语气关怀地劝道。 “嗯。” 司马昌简短地应了一声,加快脚步脱离了人群。 如果你们真有心助我,为何比试的时候不肯站出来? 陈庆是真小人,你们就是伪君子。 明枪易躲暗箭难防。 我到底该防谁难道还不清楚吗? 不过…… 虽然陛下并未将他问罪下狱,可官职却被罢免。 当下该如何是好? 司马昌心中忐忑迷茫,准备去找好友冯冀商议对策。 而另一边。 陈庆余怒未消,仍旧在对着扶苏发牢骚。 “什么官铁私铁,争的不是公与私,说白了就是争利!” “况且他们也不是非要跻身冶铁业,而是想以此为突破口,瓜分大秦的新兴产业!” “一个个打着为国为民的旗号,我呸!” “升斗小民知道什么?” “他们只知道铁料产得多了,价钱就便宜,他们就能少花点钱。” “织布的成本降下来了,他们就能多扯两尺布,给家中的婆娘做身新衣裳。” “但是士人贵族不一样。” “他们有学识,有眼光,所以能看清变革带来的巨大影响。” “他们也有充足的资本、权势参与其中,瓜分这场饕餮盛宴。” 陈庆怒气冲冲地一甩大袖:“看到无数的利益在前,一个个挥舞着刀剑上来,准备从内务府身上割下血肉来,满足自家贪得无厌的胃口。” “这事不算完!” “我得想想办法,整治他们一回!” 扶苏思虑片刻后,作揖道:“先生果然看得通透,不过逐利乃人之本性,倒也不必继续与同僚为难。” 陈庆摇了摇头:“不是我为难他们,是他们为难我呀!” “殿下千万记住,凡是关乎国民生计的产业,一定一定不能操之于私人之手,否则遗祸无穷。” “若有朝一日由你来治理国事,谁开这个口,拖出去直接砍了准没错。” 扶苏看到比划着砍头的动作,顿时哭笑不得。 “殿下你别笑。” “商人逐利,可不会管黔首百姓的死活,也不会管江山社稷的安稳。” “大秦百姓死光了,他们可以去祸害蛮邦异族。” “皇家阻挡了他们的财路,他们还会想着换个皇帝呢!” “国民生计全部被他们拿捏在手中,要风得风,要雨得雨,连牵涉其中的百姓也为了一时之利为其奔走呼吁……” “你拿什么跟他们斗啊?” 扶苏的神情逐渐变得严肃,躬身作揖:“本宫受教了,多谢先生提点。” 陈庆这才满意地颔首。 他活跃的大脑中,一个危险的想法再次浮现出来。 要不要把股票交易搞出来? 上回在香皂提货券牛刀小试,已经证明了它的危险性。 这回…… 公卿权贵眼红钢铁、水泥、玻璃等新兴产业带来的巨额利润,已经到了穷凶极恶的程度。 你们不是天天琢磨着化公为私,参与进来分一杯羹吗? 好! 这回本侯就顺应民意,给你们机会! 股票要多少有多少,随便买! “先生您在想什么?” 扶苏和他说着话,忽然发现陈庆走神了,不由诧异地问道。 “微臣在想一件造福百姓,推动大秦经济可持续高速增长,促进钱财流通提升效率的善事。” 陈庆意味深长地说道。 “哦?” “还有这等妙计?” “请先生详述。” 扶苏兴奋地看着他。 陈庆讳莫如深地笑了笑:“微臣还没想好,待思虑周全了再说也不迟。” 扶苏虽然遗憾,但也表示理解。 他最近已经极少留在宫中学习批阅奏章,治理国事,眼见着天色不早,便告辞道:“本宫先回府了,先生您多保重。” 陈庆点了点头。 扶苏大概是回去陪伴待产的太子妃吧? 出身高贵、谦和有礼、能文能武、仁慈宽厚。 最重要的是长得贼帅,气质贼好,还知道顾家。 后世的小红薯强者各个法力通天,一拳风云变色,两拳天摇地动,三拳磨灭大道,怎么就不知道打破虚空,救救这个极品好男人呢? 陈庆叹了口气,收起杂乱的想法。 哪怕把满朝公卿勋贵得罪死了,人人恨不得将我挫骨扬灰,我也把豪族世家给趟平了,给扶苏的未来开出一条康庄大道! 从咸阳宫出来,马车不疾不徐地沿着来路返回。 别管什么宏图大业,也别管什么江山社稷,现在陈庆最需要的就是回家睡个回笼觉,否则一天都提不起精神。 迷迷糊糊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突然马车来了个急刹车。 驽马嘶鸣,车夫惊喝。 陈庆差点一头栽了出去,猛然惊醒。 “昌冒昧拦路,还请雷侯勿怪。” “巴蜀数万劳工而今衣食无着,生计艰难。” “昌有心救助,然而才能浅薄,思虑甚久依然无计可施。” “还请雷侯大发慈悲,解民于倒悬。” “昌代巴蜀百姓谢过您的大恩大德。” 司马昌言辞诚恳,深深地作揖行礼。 冯冀躲在街边的店铺中,目不转睛地注视着这边的动向。 三人成虎,古人诚不欺我! 陈庆哪是什么奸佞险恶的小人,他分明是朝中难得的忠臣良才! 若不是被传闻欺瞒了耳目,我何至于给官长出那样的馊主意! 幸亏此时挽回还来得及。 官长能否重返朝堂,还得着落在他身上! 第718章 穿越大秦四年,孩子五岁了 “原来是司马官长。” 陈庆看清了拦路者,脸色稍霁。 正如司马昌被削官罢职,非但没有怨恨他,反而钦佩敬服。 陈庆对司马昌也没多大的恶感。 起码明知可能会万箭穿心的时候,对方勇敢地站了出来,愿意以性命去承担做错事的后果。 这不比朝堂中那些贪生怕死、道貌岸然的小人强出太多了? “昌而今已被罢职,当不得官长之称。” 司马昌悠悠地叹了口气。 “尔既非铁官长,为何还要挂心巴蜀从事铁业的劳工?” “他们既不是你的乡亲,也并非你的治下之民。” “与你没什么关系吧?” 陈庆轻慢地说道。 “话虽如此……” 司马昌苦笑两声:“昌在巴蜀任职多年,朝廷征收的铁税从来不曾短缺。” “虽有程、卓等大商家奉命唯谨的缘故。但细究起来,每年上交朝廷的铁器,都是当地百姓一锤头一锤头敲下的矿石,然后肩挑背扛运至工坊,冶炼成铁,再由吏员计数收走。” “没有他们,朝廷每年的铁税从哪里来?” “巴蜀百姓无愧于我,昌亦不能愧对百姓。” 陈庆不由对司马昌刮目相看,笑容也亲和了几分。 不管真话还是假话,起码能有这般想法,在当下着实难能可贵。 “司马兄高风亮节,本侯佩服。” 陈庆下了车,作揖行礼。 “万丈高楼平地起,铁业就是大秦铸就旷世伟业的筋骨,非寻常事能比。” “巴蜀铁业衰落,仅是一时之波折。” “早晚朝廷官营的冶铁高炉会在大秦的每一处郡县遍地开花,数量成千上万来计。” “司马兄,巴蜀有石涅吗?” 司马昌愣了下:“有!” “昌听闻京畿来的行商说:内务府以石涅冶铁,火力远胜木炭,产出的铁水去芜存菁,质地比别处强上数筹不止。” “巴蜀有铁户四处寻找石涅矿。” “昌启程之时,已有眉目。” 陈庆点了点头:“石涅不是什么稀罕东西,铁也是如此。” “有煤有铁,那便没什么大问题。” “司马兄能管得了私铁,想来管理官铁更不在话下。” “别着急,朝廷不会放任贤才埋没。” “巴蜀百姓的生计也会有着落的。” 他拍了拍司马昌的肩头,笑着颔首示意后,返身上了马车。 “官长,大喜,大喜啊!” 冯冀激动地冲了过来,雀跃之情溢于言表。 司马昌虽然心里有所猜测,但怕自己会错了意,轻笑着说:“喜从何来?” 冯冀语速飞快地回答:“雷侯不是都说了,会在巴蜀兴建官铁。” “如此百姓就有了活路,您也可以官复原职。” “果然我猜得没错,此事非得着落他身上不可!” 司马昌犹豫着问:“铁业事关社稷安危,非得陛下点头不可,雷侯准许也未必管用。” “官长你又糊涂了!” 冯冀比手画脚地说:“今日早朝之上,陛下坐视群臣争执,哪怕雷侯喊出了血溅麒麟殿也未加阻止,难道您还不明白吗?” “陛下是站在他这边的!” “陈庆为官铁张目,大抵是被陛下视为一心为皇家着想。” “别人上奏此事,陛下未必会准。” “雷侯出面,保管手到擒来。” “您就安心在咸阳休养些时日,最迟明年,朝廷定然另有委任。” 司马昌脸上逐渐露出笑容,谦逊地说:“但愿如此吧。” 冯冀爽快地说:“此事板上钉钉!” 两人心头的阴霾一扫而空,有说有笑地往住处走去。 “司马家良才辈出,家风应当是没问题的。” “程家有李斯这座大靠山,卓家是世袭的皇商,司马昌能把铁税收上来也是不容易。” “是个能干事的。” 陈庆坐在颠簸的马车上,心中反复权衡。 印象中,程稷、卓天禄两人在他面前不停地叫苦,缴了朝廷的铁税之后,他们这些商家的利润所剩无几。 虽然有夸大卖惨的嫌疑,但二者言辞多有抱怨之意,可见司马昌跟他们不是一伙的。 至于两家走私铁器的事情…… 水至清则无鱼。 又要征收铁税,又要打击走私,巴蜀铁商不跟司马昌玩命才怪。 他这铁官长根本干不到今天,老早就被想办法搞掉了。 陈庆思虑许久,觉得可以让司马昌试一试。 —— 午时过后。 马车慢悠悠地从府邸驶离,载着陈庆去银行当值。 补了个回笼觉之后,此刻他只觉得精神健旺,神清气爽。 于此而来的是,色心也蠢蠢欲动。 嫂嫂! 数日不见,甚是想念。 庆朝思暮想,苦心煎熬,嫂嫂就让我得偿所愿吧! “嘿嘿,嘿嘿。” 陈庆坐在马车上,时不时坏笑两声。 “侯爷,银行到了。” 车夫勒住缰绳,回头禀报。 “哦。” 陈庆提起一个锦盒,步履稳健地朝着富丽堂皇的大门走去。 秦律规定:有子而嫁,倍死不贞。 嫂嫂有两个孩儿,自然不能携子改嫁。 但我又不图什么名正言顺,主打一个温暖和陪伴还不行吗? “贵人。” “贵人!” “您就是石头的生父吧?” 一名头上包着布巾,神情怯懦的老妇牵着个拖鼻涕的孩童,突然从侧面冲了出来。 起初陈庆只是有些疑惑,但没往心里去。 银行再高大上,也不能阻止百姓从门口借过不是。 但等他认识到对方叫的是自己,陈庆立时变了脸色。 “老人家,您说什么来着?” 老妇惊惶地往后退了半步,可不知想起了什么,又鼓起勇气:“您是石头的爹吧?” “我女儿说,孩子的生父是这里的大人物。” “您和我家石头眉眼一模一样。” “所以老婆子斗胆过来问一声。” !!! 陈庆低头看了眼拖鼻涕的小屁孩,嘴角不停地抽搐。 他长得傻头傻脑的,跟我哪里像了! “老人家,您孙儿多大啦?” 陈庆看对方面色愁苦,忐忑不安,于是按捺下心中的怒火,心平气和地问道。 “石头五岁了,贵人您可还记得我家春娥?” 老妇人激动地望着他。 …… 世界之大,无奇不有。 我特么穿越大秦总共四年,孩子五岁了! “爹爹。” 鼻涕虫受到奶奶的眼神指使,扑上来抱着陈庆的大腿喊了一声。 “石头啊,饭可以乱吃,爹不能乱认。” “你爹是哪个,本侯替你找一找。” “你先把手松开。” 陈庆无可奈何。 祖孙俩老的老,小的小,总不能乱棍打出去吧? “不,你就是我爹。” “我娘说过的。” 鼻涕虫抱着他的大腿不撒手。 陈庆咬着牙关,努力抑制自己的情绪。 这真不是朝中哪个政敌想出来的损招? 你要是玩这个,可就别怪我不择手段了! 第719章 不过是弥留之际的幻觉罢了 银行大门平时少有人出入。 陈庆被一老一小拦住,似乎发生了纷争,立刻吸引了不少人的注意。 “侯爷,出什么事了?” 大堂的管事瞧着苗头不对,迅速从里面出来,目光凌厉地扫视着祖孙二人。 陈庆看到老妇人冻得面庞发红,眼神畏怯 又凄苦,小退了半步却坚持不肯离去,忍不住心生怜悯。 大冷的天,也不知道他们等了多久,才找机会来到自己面前。 好歹要把话说清楚。 “不关你的事。” 陈庆摆了摆手,打发管事离开。 “老人家,你女儿春娥……可是在内务府任事?” “亦或是在银行里当值?” 他耐着性子问道。 老妇人兴奋地说:“我家春娥在城里的裁缝铺子里做工,长得特别水灵,这么高,脸蛋圆圆的是个旺夫相,贵人您不记得她了吗?” 陈庆顿时语塞。 我当年还是个庶民,在代郡开个铜铁铺,都看不上乡下的村姑。 而今权势显赫,投怀送抱的女人数不胜数,怎么会跟你女儿有什么牵扯? “此间或许是有什么误会。” “石头,你也不用抱着我的腿了。” “本侯真的不是你爹!” 陈庆用力掰开孩童的小手,把他推向老妇人。 石头的手背冰冰凉凉,仰着脑袋,乌黑的眼睛里满是茫然。 老妇人急切地说:“春娥临死之前说过,孩子他爹就在皇家银行里做事。” “他每天都站在上面第三层,那些漂亮的窗户前,透过宝石一样的玻璃看着街上人来人往。” “老婆子打听过,银行的三楼只有您一人办公。” “贵人,春娥又为您怀了一胎,可是……” “生孩子的时候难产,我女儿和孩子都没保住。” “您不能如此薄情寡义呀!” 说完,老妇人嚎啕大哭。 银行大厅里的侍女们探头探脑,凑在一起小声地窃窃私语。 陈庆整个人都不好了。 一个裁缝铺里的女工,怎么可能知道他在银行三楼办公? 说得有鼻子有眼的,再加上老妇人这么一哭,我跳进渭河里也洗不清呀! “老人家您先别哭。” 陈庆回头看了一眼,低声安慰。 “令爱真的说过石头他爹在银行三层?” “您确定没听错或者记错?” 老妇人抹着眼泪:“春娥咽气的时候,我就守在身边。” “一个字,一句话我都没记错!” “她至死还记得您啊!” “我知道您是名声显赫的大人物,春娥只是个乡下丫头。” “可她是为你而死啊!” “老婆子别无所求,您把石头带回去,哪怕当个家仆也行,好歹给他口饭吃。” 她又把孩童往前推了推,可怜巴巴地请求道。 “叔叔,这是怎么了?” 韩蓁听到下面的人报信,匆匆赶到。 “嫂嫂你来得正好。” 陈庆如遇救星,三言两语把情况讲述了一遍。 “嫂嫂,你这什么眼神?” “真不是我!” 陈庆急切地喊道。 “叔叔勿慌。” “待我再细问一遍。” 韩蓁虽然觉得不太可能,但此时春娥已死,双方无法对质,该如何证明陈庆的清白? “老人家,令爱是何时与侯爷相识的?” “可有什么信物留下?” “我叔叔去年才到的咸阳,全城百姓皆有目睹。” “依石头的出生年月推算,不可能是他。” 女人到底是心细。 陈庆对韩蓁的做法相当满意,唯独有一点…… 什么叫全城百姓皆有目睹? 我坐囚车进咸阳的那点破事儿你怎么知道的? 揭我老底是不是? 双方交谈片刻,老妇人也不禁疑惑起来。 韩蓁突然灵光一闪:“叔叔,我知道是谁了!” “你们稍等,我这就把他叫来!” 韩蓁撒腿就往大门里跑去,显然已经有了目标。 陈庆暗自纳罕。 难道我手上真有人在外面拈花惹草,搞出这等丑事来,最后还牵累到我头上? 若真如此,可饶不了他! 过了半刻钟的功夫。 韩蓁领着一名仆从打扮的年轻人折返回来。 对方低着头看不清样貌,不知道是因为紧张还是害怕,身体微微发抖。 “老人家,你说石头他爹出身寒微对不对?” 韩蓁胸有成竹地问。 “对呀。” 老妇人疑惑地打量着跟在她身后的年轻人,下意识点头。 “与令爱相好时,因居无定所,无以养活妻儿,故此不告而别对不对?” “对呀。” “而今他谋取高就,每日里出入皇家银行,站在玻璃窗前观望街景,感叹人生百态,是也不是?” “是呀!” 一连串的问答之后,韩蓁回过头去:“娄五,你还有何话可说?” “小人,小人……” 娄五面色惨白,抖如筛糠。 “请侯爷恕罪!” “并非小人负心忘义,而是愧对春娥多矣,无颜相认啊!” “岳母在上,小婿娄五给您磕头了!” 说完他转向老妇人的方向,重重地叩头在地。 一下子,祖孙两个全傻了。 陈庆长长地松了口气。 mmp的! 虚荣心害死人啊! 出入皇家银行的非富即贵,你也出入银行,在春娥眼中可不也跟着贵起来了。 站在窗边欣赏京城风光,你天天擦窗户,想不欣赏都难。 好家伙那会儿怎么就没多留下几句话呀! 这整得似是而非的,居然找到了我头上! “老人家,石头他爹找到了。” “这里有些钱财,尔后你们好好带大石头。” 陈庆从袖袋中里摸出几块碎金,还有一把铜钱。 老妇人张了张嘴,神情中浓浓的失落令人不禁动容。 她双目黯淡,没有一丝光彩,显然处在崩溃的边缘。 “拿着吧。” 韩蓁接过那些钱,塞到她的手里。 “多……多谢。” “老婆子不多留了,石头,我们走。” 她别过头去,扯着孙子的胳膊逃也似地准备离开。 “祖母,不找爹爹了吗?” “我爹爹是不是他?” “您不是说要进城找我爹吗?” 石头的问话老妇人一概没有回答。 陈庆明白对方的心思。 女儿临死前说,她的情郎是皇家银行里的大人物。 再一打听,得知石头的生父是名声显赫的雷侯。 老妇人不动心就怪了。 一切不合理的地方,都被她下意识忽略。 她只想让孙子认下这个爹,尔后逆天改命,荣华富贵享受不尽。 可惜…… “快追上去吧。” 陈庆低头瞥了一眼娄五,鄙夷地说:“身为人父,难道连孩子不管了吗?” “小人这就去。” 娄五迅速爬了起来,朝着祖孙俩追去。 韩蓁摇了摇头:“叔叔,此人明知岳母和儿子在门外盘桓多日,却能狠下心肠置之不理。凉薄至此,不便留在身边。” 陈庆无所谓地说:“两人本就没成亲,春娥也难产死了。他狠下心装作不知情,待日后还能再找一门姻缘。把他寻个理由打发了吧,安排个别的活计,总得让他养活孩儿。” 两人一道往银行里走去,韩蓁抿嘴发笑:“我还当叔叔真做了那负心汉,苦主找上门来了呢。” “嫂嫂又拿我说笑。” 陈庆回想整件事情,尤其是因为目光浅薄而被哄骗的春娥,禁不住叹道:“不过是她弥留之际的幻觉罢了,与我有什么干系。” 第720章 成年人的交流就是这么朴实无华 回了银行的三楼,韩蓁第一时间奉上热茶和点心。 “没想到平日里娄五勤快又能干,背地里居然……” 她叹了口气:“只是苦了那老妇人,我看着她步履蹒跚离去的时候,心里真不是滋味。” 陈庆捏着点心吃了两口,“嫂嫂,这样的事情多着呢。” “于那老妇而言,她的女儿在城中的裁缝铺里做工,便是半个城里人,仿佛沾上了几分贵气。” “女儿临终前说孩子他爹是银行里的贵人,老妇怎能不信?” “可是于春娥来讲,娄五能在银行里谋一份差事,不管是打杂也好,跑腿也好……” 他指了指窗户上洁净透明的玻璃:“都蒙上了一层富贵显赫的光环。” “娄五花言巧语吹嘘一通,春娥自然满心敬仰,把娄五当成了什么大人物。” “所以我要兴办学校,不分男女皆可入学。” 陈庆认真地说:“读书才能益智、明理、增广见闻。” “春娥要是读过书,怎么会被银行里一个杂役哄骗?” “孩子生了一个又一个,最后连自己的命都搭上?” 他无奈地摇了摇头。 大秦受时代的限制,文盲率高得惊人,绝大多数百姓一辈子都被束缚在耕种的土地上,连县城都没去过几次。 他们愚昧无知,可以理解。 后世许多女孩子却放着好好的书不读,整日里不思进取、游手好闲。 十几岁的年纪要么进厂,要么跟黄毛到处瞎混。 最后的结局跟春娥也差不多。 天助人,而人不自助,谁都救不了。 “叔叔说得极是。” “教化世人,本就不该有男女之别。” 韩蓁非常庆幸自己出身于书香世家。 像是娄五这般的人物,站在她面前只消打量一眼,就能看个八九不离十。 当初韩家牵涉进谋逆大案,她在外奔走求救,想到了去宜春宫附近,找机会向太子喊冤。 之后遇到了陈庆,韩蓁虽然不知他的身份,然而从言语中强大的自信,猜测出对方应当有这份本事。 换成了一般的村妇,怕是只会在家里寻死觅活,最后眼睁睁看着家族覆亡。 “难啊!” “缺钱、缺人、缺朝廷的支持,缺百姓的认知。” “什么都缺,不知要等到什么时候喽!” 陈庆感叹一声,忽然瞥见桌上放着的盒子。 “对了,嫂嫂。” “送给你的。” 他直接把盒子推了过去。 “里面装的是什么?” 韩蓁没有伸手去取。 虽然陈庆平时也会给她带点小礼物,但这回对方得意洋洋,嘴角还挂着坏笑,肯定不是一般的东西。 “你打开来看不就知道了?” 陈庆用眼神示意。 韩蓁犹豫片刻,小心翼翼地盒子打开。 “钥匙?” 里面是一大串崭新的钥匙,足有十余把之多。 陈庆微笑着说:“嫂嫂而今住的宅子偏远老旧,往来多有不便。” “正好附近有一间闲置的宅院,以前是属于宫内某位太医的。” “后来他告老还乡,宅院便发卖了。” “我命人重新翻新修饰了一遍,嫂嫂暂且住着吧。” “房契压在下面,落得你的名字。” 韩蓁瞥见钥匙下垫着的绢布边角处确实露出一角契书,不禁神色微变。 “叔叔,你落妾身的名字作甚?” “这太贵重了,我不能要。” 陈庆把手搭在她的肩上,对方的身体猛地一颤。 想躲,最后却放弃了。 “何来贵重一说?” “内史腾的家中,这样的房契有满满一个匣子。” “后来机缘巧合落到我的手上。” “嫂嫂又不是外人,自当与我共富贵。” 成年人之间的感情交流,没有那么多花哨可言。 主打一个朴实无华! “叔叔,你到底看上了我什么?” 韩蓁心乱如麻,也知道而今避无可避,神色复杂地问道。 “先前咱们还说过,而今像嫂嫂这样知书达理,秀外慧中的女子实在少之又少。” “嫂嫂贤妻良母的品性,庆着实心仪已久。” “以前我一文不名,便是遇上了嫂嫂,也只能远观歆羡。” “而今……我有能力让嫂嫂和信儿、柘儿过上好日子。” “你我之间又有情意羁绊,那还犹豫什么?” “倘若功名利禄不能让我得偿所愿,那我这雷侯不是白当了嘛!” 陈庆没有任何隐藏,直抒胸臆。 韩蓁哭笑不得:“你就是得意忘形了!” “对。” “叔叔我呀,就是贪得无厌,得志便猖狂!” “嫂嫂你便成全了我吧!” 陈庆一把抱住了她柔软的腰肢,软玉温香在怀,心跳不自觉加快。 “放开。” “小心让别人瞧见。” 韩蓁紧张地看着门口,努力想掰开他的大手。 “不放。” “嫂嫂你随我来。” 陈庆揽着她的腰,往屏风后的休憩室挪去。 韩蓁焦急地拍打他的手背:“叔叔算我求你了,给我几日时间思虑周全……” “嫂嫂放心,不用几日,一日就行了。” 陈庆抱着她不撒手。 眼见着屏风越来越近,韩蓁的心也提到了嗓子眼。 “你,你先去把门关上!” 陈庆哪舍得放开她:“我不发话,没人敢上来,嫂嫂勿虑。” 韩蓁又羞又气:“关上门!” “好好好。” “关门就关门。” 陈庆看她快要恼了,才依依不舍地把手臂松开。 “嫂嫂你去里面等我。” “叔叔马上便回来。” 说完他一溜烟地朝门口跑了过去。 韩蓁眼神怨怒,可又拿他没有办法。 陈庆是好人吗? 对韩家来说,应当算是恩重如山,一生都难以报偿。 她原本打算让韩信、韩柘两个长大了为陈庆奔走效命,子子孙孙世代还恩。 可没想到…… 韩蓁不由想起陈庆一开始在她的面前举止有礼,谦逊温和的样子。 呸! 怕是早就不安好心,只不过装得好,没能看出来。 “你终于原形毕露了。” 韩蓁看到陈庆手舞足蹈,像只大马猴一样咧着嘴回来,忍不住娇嗔道。 “还是嫂嫂懂我。” 陈庆二话不说,解起了衣衫。 “叔叔我这就现出原形!” 第721章 你来得不是时候 建安风骨今犹在,魏武遗风永长存。 陈庆也说不清对韩蓁到底是怀着怎样一种心思。 馋她的身子? 男人的占有欲? 或者是为了让韩信心悦诚服地来一句:“公若不弃,信愿拜为义父。” 总之他现在有了恣意妄为的资格。 想了,便做了。 唯念头通达而已! “叔叔,你收着些。” 矮榻吱嘎作响,好像随时要散架一样。 韩蓁生怕闹出动静被外面听到,不由出声提醒。 在她回首的瞬间,陈庆看到她脸上紧张又担忧,紧咬着下唇不敢做声,顿时起了戏弄之心,攻速 100%! “叔叔不要!” 韩蓁到底是过来人,居然会错了意,慌张地回过头来:“我若是有了你的骨血,信儿回来该如何向他交代?” 她一时间慌了神,眼中满是祈求之色。 陈庆原本想不管不顾,可又见不得她可怜巴巴的样子。 “嫂嫂稍待。” “我倒有一样好东西。” 不多时,他拿着一个小小的玻璃瓶重新回来。 “嫂嫂你看。” “我用油料尝试提炼的花香精油。” “可做了几次,总是不尽如人意,算是白费了工夫。” “不过……今日应该可以派得上用场。” 陈庆的笑容逐渐邪恶。 韩蓁不明其意,飞快地扯过衾被遮掩住身体:“叔叔你拿它做什么?” “嫂嫂,我来教你。” 陈庆嘿嘿坏笑两声,捏着精油瓶也钻进了衾被里。 —— 华灯初上,夜色阑珊。 陈庆一副操劳过度的样子,拖着疲惫的身体上了马车。 “打道回府。” 他轻声吩咐了一句,就靠在椅背上开始闭目养神。 心痒已久,今日得偿所愿,好悬没把他的魂儿给榨出来。 “回味无穷啊!” 陈庆嘴角带笑,仰头望着天上的明月。 那么大,那么圆。 “下雪了?” 一颗冰凉的雪花飘飘洒洒,落到了他的面庞之上,迅速化成了一滴雪水。 陈庆伸手抹了抹,更多的雪花在天空中纷纷扬扬地落下。 “冬天到了呀!” 他不由担心起银行里的韩蓁。 早知道就不听对方的,直接把人送回家中。 为了避嫌刻意先后离去,也不知道回家的路上会不会打滑摔跤。 她现在怕是行走有些不方便啊! 陈庆当前处于贤者状态,思维很容易散发。 这是他在咸阳度过的第二个冬天。 一年间,大秦的工业取得了长足的进步。 借着公私合营的便利,上马了许多改变工业格局的大项目。 待到来年,一定会结出丰盛的果实,让世人叹为观止。 陈庆心心念念的侯爵之位到手了,无论未来如何,好歹也算是功成名就。 在与始皇帝长期的心理博弈和试探考量中,双方暂时相安无事。 大秦需要他,这位千古一帝心里很清楚。 陈庆不必担心哪天对方突然翻脸,忽然间就非得要了他的小命。 “还有……” “停车。” 雪夜,寒风格外凛冽。 一道人影站在前方的街口,似乎正等着他的到来。 陈庆立刻打起了精神,谨慎地朝车夫喝道。 行刺? 不太像。 未免太光明正大了些。 任你勇冠三军,也得先吃我一枪! “雷侯。” “在下等了您好久。” 沙哑磁性的嗓音,夹杂着牙齿碰撞的咯咯声。 夜莺上前几步,站在路灯下微微一笑。 “怎么是你?” 陈庆心情一松:“干嘛在冰天雪地里等我,你倒是多穿件衣服啊!” 他匆匆忙忙跳下马车,解开大氅披在对方的身上。 “多,多谢。” 夜莺冻得浑身直打颤,嘴唇都泛起了青色。 “原本以为侯爷下了职就该回来了。” “没想到一直等到现在。” “出来的时候还未下雪,再者日头没落山,晒着还算暖和。” 夜莺双手冻得僵硬,任由陈庆给她把系带绑好。 “我还以为你故意装逼呢。” “如此说来,倒是我的错。” “马车上暖和些,你等了我那么久,有什么重要的事?” 陈庆见她冷得厉害,立刻抓住她的手腕往马车边走去。 夜莺心中不禁生起几分暖意。 别看陈庆整日里横行霸道的,怼天怼地怼空气,无论什么世家豪族、公卿勋贵,没一个他不敢招惹的。 但是到了紧要关头的时候,还是他能靠得住。 “老赵派你来找我的?” “他又哪根筋搭错了?” 陈庆拉着夜莺坐到马车上,恰好车夫有一袋暖身的酒水,他立时接过递给了夜莺。 “咳,咳咳。” “我自己来的。” “有一件私事,想求侯爷帮忙。” 夜莺猛灌了两口,呛得连连咳嗽。 陈庆轻轻拍打着她的后背,“一定是为难之事吧?” “但凡你家赵统领能办了,肯定不会求到我头上。” “可是连老赵都办不了……” “你找我也没用呀!” 赵崇向来会做人。 如今朝堂中绝大多数都是随着始皇帝一起打江山的老部下,即使抓住对方的把柄又能如何? 始皇帝要讲情面,他也要明白轻重缓急。 故此赵崇在文武百官中的口碑还不错,多少有些情分在。 夜莺舍近而求远,那只有一个可能——所求之事相当棘手。 “统领大人办不了,于您而言却不是什么难事。” “还请……” 夜莺的话还没说完,陈庆就竖起手掌:“免开尊口,等身子暖和过来,你就回去吧。” “侯爷。” 夜莺面露凄苦之色,脑筋一转,从他刚才的话里受到了启发。 “您不是说过,奴家的身子很……” 大氅之下,夜莺搓了搓手,悄无声息地伸向陈庆那边。 她的指尖轻轻在对方的大腿上画着圈圈,然后一点点继续前进。 陈庆露出轻蔑的笑容,也不阻止。 片刻后,夜莺眼中流露出疑惑的神色。 “本侯一向洁身自好,坐怀不乱。” 陈庆捉住她的手腕,义正言辞地说道。 “侯爷,您真的忍心看着奴家去死吗?” 夜莺不知是装的还是真情流露,泪水在眼眶中直打转,扑簌簌地流了下来。 陈庆暗叹一声。 你来得真不是时候。 不过…… 先挂着账也并无不可。 “先说说到底是什么事。” “你别高兴太早,我问了≠我要帮你。” 第722章 出身寒门到底有什么错? 夜莺听到陈庆的口风有所松动,登时露出惊喜的神色。 “舍弟在柱下使张苍门下求学,前些时日吏部呈送官吏考功奏书,呈递宫中由陛下批阅。” “待陛下御批后,由柱下使抄录两份副本,一份发还吏部,一份封存宫中。” “万不成想抄录中出了错谬,又被吏部郎中给查了出来。” “章尚书勃然大怒,言道明日要进宫弹劾柱下使。” 陈庆皱着眉头问:“这跟令弟又有什么关系?” 夜莺急切地说:“官吏考功名录人员十万不止,柱下使一个人怎么忙得过来?” “全靠手下文吏和舍弟这般的弟子协助。” “张苍被章尚书训斥一通,惊得魂不附体,回头把所有抄录人员全部叫到一处。” “最后查出错谬处是舍弟与另一人所为。” “大难临头,舍弟哪敢担这个干系。” “双方争执不下,舍弟又与人厮打了起来。” “却一时不慎,打碎了宫中的御砚。” “张苍便以此为由,召来侍卫将舍弟下狱问罪。” 陈庆皱着眉头说:“令弟又不在官府任职,即使出了再大的疏漏,也不该怪罪到他的头上。” “张苍这分明是自身难保,故此迁怒于人。” “他不好过,也不让别人好过。” “为人师者,德行为先……” 陈庆突然想起了什么:“你说令弟的师长是柱下使张苍?” “嗯。” 夜莺抹着眼泪点点头。 她也知道张苍的行径令人不齿。 可世上哪有卖后悔药的? “柱下使学富五车,精通律法、算学,师从荀卿,与李相、韩非有同门之谊。” “奴家不懂那么多,别人说他好,奴家就以为他真的好。” “还特意攒了一大笔钱财作为束修,又托了人情,才让舍弟拜在他的门下。” “没想到……” 夜莺哭哭啼啼地说:“奴家父母早亡,只剩下舍弟相依为命。” “原本以为自己苦一些、累一些也不打紧,只要舍弟将来能出人头地,光耀门楣,我就算去了九泉之下对双亲也有个交代。” “可现在……” 陈庆侧头打量着她。 夜莺悲泣不止,哀婉之情绝不似作假。 “你可真给令弟拜了个好师长呀!” 找谁不好,偏偏找上了张苍。 单提他的名字,可能很多人想不起来。 但一说勾股定理、《九章算术》,久远的记忆马上回浮现在脑海。 作为青史留名的大数学家,张苍的才学毋庸置疑。 秦朝时他就当上了柱下使,虽然不是什么大官,但掌管宫中奏书、典籍,也算是个职能部门的一把手。 结果这货后来不知道犯了什么大错,吓得弃官跑路,躲在老家隐姓埋名很多年。 直到汉军经过的时候,张苍不甘于庸碌一生,跑到刘邦面前毛遂自荐。 因为曾经当过柱下使的缘故,再加上本人确实才学出众,张苍以宾客的身份追随刘邦身边。 但这厮似乎命运多舛,又惹了一次大祸,差点被斩首。 多亏有人替他求情,这才赦免了死罪。 经历过这两次险之又险的波折后,张苍先后历任郡守、御史大夫、计相(财政大臣)、丞相。 位极人臣后十五年,张苍告病退职。 活了足足一百多岁后,才恋恋不舍地驾鹤仙去。 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张苍的晚年活得实在太潇洒,太穷奢极欲。 此人一生共有妻妾百余人。 张苍只管播种,待妻妾怀孕后,就置之不理。 晚年老的掉了牙齿,便聘请数名奶娘,以人奶维持生命所需。 相比之下,陈庆的权势更胜一筹,生活作风却只能用清廉简朴来形容。 “侯爷,奴家也不知道张苍品性如此恶劣。” “舍弟如今已被投入狱中,一旦明日早朝章邯上奏此事,什么都来不及了!” 夜莺眼巴巴地望着他。 陈庆沉思片刻:“你手下有靠得住的人吗?” “先去张家宅邸外守着,小心他畏罪潜逃。” 夜莺目瞪口呆,倒吸了一口凉气。 “愣着干什么?” “你以为张苍不会跑?” “官吏考功名录何其重要?” “上面随便勾画一笔,对于地方官吏来说,都关系着前程和性命。” “章邯本来无过,却差点被张苍给牵累,怎会善罢甘休?” “他为陛下修了那么多年皇陵,若是咬定了请治张苍死罪,难道还跑得了他?” 夜莺瞬间明悟:“我这就派人去张宅外守着,一旦发现他有潜逃的迹象……” 陈庆摆了摆手:“把他吓回去就行了。” “此事不宜大动干戈。” “张苍治罪,从者也脱不了干系,削职流放都算轻的。” 夜莺心乱如麻:“那当下该怎么办?” 陈庆轻轻一笑:“还能怎么办。” “抄录的文书错谬处被吏部查了出来,最后并没有造成严重的后果。” “但此时有两份错误的抄录副本,一份在吏部,一份在宫中,没错吧?” 他贴进夜莺的耳边:“首先得想办法堵住章邯的嘴,这倒不算太难。” “然后宫中那份也得改过来,免得日后再生事端。” “太子殿下每日在宫中学习批阅奏章,处理朝政,倒是有调阅吏部文书的权利。” “让他偷偷改过来,此事便算揭过了,往后谁都查不出来。” 夜莺激动地猛点头:“对对对,侯爷……” “对什么对啊。” 陈庆无奈地看着她。 你以为吏部尚书是谁? 人家差点背了黑锅,能轻易改变心意? 宫中封存的文档,除了始皇帝之外,只剩下扶苏有办法悄无声息地进行改动。 怪不得赵崇面对忠心耿耿的手下求助,死活不肯伸出援手呢。 他没那个胆子,也没那个能力! “侯爷,奴家知道您一定会有办法的。” “昔日章邯在醉香楼摆宴,有刺客意图毒杀太子殿下,是您及时出手,才让章邯免于抄家灭族。” “他会卖您这个面子的。” 陈庆与扶苏交好,此乃众所周知之事。 请扶苏帮忙篡改文档,也只有陈庆才能办得到。 夜莺去找赵崇哭诉的时候,他思虑良久才道:“此事唯有雷侯可解,否则令弟绝无幸免之可能。” “不要跟我提面子。” “人家的面子也不是白给我的。” “夜莺校尉,本侯实不相瞒,这个忙我是不想帮的。” “错谬虽小,处理起来却非常棘手。” 陈庆用眼神告诉她:你不值这个价。 “侯爷,只要您救下舍弟,往后奴家唯您马首是瞻。” “召之即来,挥之即去。” “奴家绝无怨言。” 夜莺能许诺的东西实在不多,除了自己的身体,好像没有更具吸引力的谢礼。 陈庆正处在无敌cd中,对此无动于衷。 人情好借不好还,况且是因为一个素未谋面的陌生人。 “大秦律法森严,做错了就该受罚。” “我尽力保下令弟的性命来,其余的皆是他咎由自取。” “夜莺校尉,时间不早了,你回去吧。” 夜莺听到对方下了逐客令,眼神惶急又无助。 “侯爷,你让我做什么都可以。” “舍弟是无辜的,错的本不是他!” “请您一定要为他做主!” 陈庆缓慢却坚定地摇了摇头。 夜莺急得眼泪直流:“舍弟拜入张苍门下,苦读多年,至今方有所成就。” “若不是出了这回事,再过两年就可以拿到荐书出仕为官。” “我让他投在内务府门下可好?” 面对陈庆的无情和冷漠,夜莺的情绪瞬间崩溃。 “出身寒门到底有什么错?” “我这些年来为黑冰台出生入死,哪怕受命去醉香楼做那倡优也恭谨从命,不就是为了给舍弟博一个前程?” “张苍疏于公事,致使文书出了纰漏,他没错。” “一同抄录的同窗因为有个当御史大夫的爹,他也没错。” “唯独我家无权无势,所以错的就是舍弟!” “侯爷,您也出身寒微,为何不能理解这份苦楚?” 陈庆不禁动容。 夜莺哭得梨花带雨,眼中透出无尽的愤怒和怨恨。 “别哭了。” “我又没说真不帮。” “擦擦眼泪吧。” 陈庆心软了下来,抬起胳膊替她擦拭眼泪。 第723章 你叫我一声爸爸,你的事就是我的事 “侯爷,您肯帮我了?” 夜莺飞快地抓住他的胳膊,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我可不是帮你。” “你就算镶了金嵌了玉也也不值得本侯大费周章。” “只不过……” “寒门若再不出贵子,那还了得?” 陈庆冲着车夫吩咐道:“去章邯府上。” 夜莺喜极而泣,哽咽着说:“多谢侯爷救命之恩,奴家给你当牛做马都难以报偿。” “拉倒吧。” “以身相许我都不答应,遑论做牛做马?” “此事了结后,可千万叮嘱令弟别再粗心大意了。” “再有下回,你叫爹都没用。” 陈庆没好气地呵斥道。 夜莺擦了擦眼泪,脸上绽放出明媚的笑容。 她突然扑了过来,趁着陈庆还没反应过来,贴在其耳边小声说:“女儿多谢爹爹。” ??? !!! 卧槽! 陈庆呆若木鸡。 我这是在大秦? 凡事必讲礼法人伦,忠孝仁德的大秦? 她从哪儿学会的叫爸爸? 陈庆忽然想起,夜莺被派驻在醉香楼搜集情报,每日里耳濡目染皆是肮脏苟且之事。 天长日久,不免受到了些影响。 夜莺抱着他的手臂晃了两下,神色又羞又怯,让人格外怜爱。 “咳咳。” “伤风败俗!” 陈庆压低声音,疾言厉色地训斥。 “女儿知道错了。” 夜莺低着头,委屈巴巴地撅起了嘴。 “行啦行啦。” “没完了是吧?” 陈庆心头一跳,装模作样地瞪了她一眼。 “爹爹不怪罪女儿了?” “爹爹真好。” 夜莺哪能察觉不出他的意动之色,欣喜地抱着他的胳膊撒娇。 陈庆心中暗骂:娘的!让你去醉香楼搜集情报,不是让你学技术去了! 囊中空空如也,硬是被你撩拨出了火气。 真有你的! —— 次日清晨。 陈庆假借公事繁忙的借口,早早出了家门。 转过街角,夜莺早就等得心焦,一个箭步窜上了马车。 “侯爷,章尚书上早朝去了。” “他该不会反悔吧?” 夜莺忧心忡忡地说。 “你把心放肚子里。” “他亲口答应过我的,绝不会食言。” 陈庆不耐烦地回答。 夜莺也知道自己是关心则乱,深呼吸几次镇定心神。 她忽然注意到身边放着个木箱,好奇地多看了几眼:“这是什么?” “进奉宫中的砚台。” 陈庆不紧不慢地说:“吏部那边压下来了,还有令弟打碎御砚一事。” 他无奈地叹了口气。 往常这根本就不叫事。 张苍只要向上汇报是风刮开了窗户碰掉的,或者是野猫闯进来打碎的,谁也没办法查证。 又不是什么金贵东西,重新支领一块砚台就是了。 可他偏偏为了泄愤大做文章,还召来侍卫把人下狱问罪。 陈庆也只好走走流程,帮忙把砚台补上。 “果然什么都难不倒侯爷。” 夜莺喜笑颜开。 至此绝大多数问题都解决了。 剩下的就是宫中那份出错的文档。 想来陈庆出言相求,太子殿下也不会推拒。 “真是为你操碎了心。” 陈庆不爽地摇了摇头。 夜莺错愕片刻,马上领悟了其中缘由。 “爹爹为女儿操心不是应该的嘛。” 她凑过去娇声娇气地说道。 陈庆眉毛轻挑,露出舒爽的表情。 夜莺暗中嗔道:你也学那道貌岸然的伪君子,越来越坏了! —— 张府。 宅院占地不大,形制朴素,胜在清幽雅致。 柱下使不是什么高官,更没什么油水可捞,张苍自然住不起豪宅大屋。 除了俸禄之外,他唯一的额外收入就是弟子每年供奉的束修。 荀子在百家争鸣时期,曾经三次担任稷下学宫的祭酒。 他同时博取各家所长,不以学派而论对错,一心追求世间至理。 这也导致自称师承儒家的他,教出了韩非、李斯两个法家巨擘。 张苍没有多大的本事,在同门中可以称得上碌碌无为。 但他的优势在于才学还不错,而且师长桃李满天下,许多如今都成了一方长官。 所以不少士族子弟都投入张苍门下,一来是为求学,二来就是为了出师时的那封荐书。 说白了,张苍最大的价值就是师门的关系网。 有了他的荐书,真的可以做官! 而此时,这位人脉广博的柱下使如坐针毡,时不时遥望向咸阳宫的方向。 初冬季节,屋里没有生起暖炉,张苍的额头却挂着一层细密的汗珠。 “师长,事已至此,唯有让白琮那小子把所有罪过都认下来。” “届时陛下治罪,也是治他的罪。” “有事弟子服其劳,师长您对他有授业之恩,白琮责无旁贷。” 坐在他身边的是一名锦衣公子。 曹申,御史大夫曹忠之后。 虽然如今父亲的地位大不如前,但也比寒门出身的白琮强了不知多少。 昨夜父子二人商议了半宿,天还未亮他就跑来找张苍商量对策。 “你知道个什么!” “此事非同小可,白琮哪扛得下来!” 张苍早就被吓破了胆。 凌晨宵禁刚结束,他原本打算悄无声息地出城。 结果大门刚打开,对面就站起两个人影,神色不善地盯着他。 张苍大惊失色,迅速把大门关闭,惊慌失措在房中闭门不出。 直到弟子来访,才稍微安定下心神。 “哎,你们到底是何人?” “这里是张御史府邸,你们敢乱来我要报官了!” 府中仆役的喊声从院中传来。 张苍猛地抬起头。 “柱下使张苍?” “听闻小侄失手打碎了宫中的御砚,因此获罪下狱。” “可有此事?” 陈庆微笑着打量对方。 史书中说他身高八尺,肥白如瓠(葫芦),如今一见,果然相差不多。 “您是……” 张苍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来者长得特别像雷侯陈庆,样貌、身形、气质无一不像。 可雷侯为什么会到这里来? “张御史。” “舍弟打碎的砚台,我以原物十倍偿还。” 夜莺松开手,木箱砰地落在地上。 “够了吗?” 张苍和曹申两个诧异地盯着木箱。 从动静上来看,它的分量着实不轻。 难道里面全是砚台? “白家阿姐说笑了。” “宫中器物是你随便能拿出来的?还是这么一大箱。” 曹申斜眼打量着夜莺,目光中既有对美色的贪婪,也有种居高临下的优越感。 “这有什么拿不出来的。” 陈庆一脚踢开了箱盖。 “砚台而已,要多少有多少。” 他随手拿起一个,漫不经心地丢了过去。 “你干什么?!” 曹申大惊失色,下意识躲向旁边。 砰! 啪。 新制的砚台撞在桌角上,然后重重地摔落在地,霎时间从中断裂。 “咦,你怎么不接好?” 陈庆又从箱子里拿出一个。 曹申低头打量着地上裂成两半的碎砚,突然察觉不对。 “阁下好大的胆!” “此砚既无刻印,又无勒物工名,怎会是宫中御用之物?” “你假冒皇家之名,可知是什么罪名?” 曹申早就看对方的嚣张气焰不爽,指着陈庆厉喝道。 “是这样吗?” 陈庆拿着手中的砚台翻过来打量了一遍。 “还真没有!” “不好意思,来得匆忙给忘记了。” “夜莺,你快去将作少府一趟。” “请个工匠来,现场给这位公子刻一个。” 陈庆轻慢地笑着:“不然还被人家当成假货了。” 夜莺忍俊不禁,捂着嘴偷笑。 张苍终于回过神来,颤颤巍巍地抬手作揖:“下官张苍,恭迎雷侯大驾。” “未能远迎,请您恕罪。” 第724章 你怎么不揍他个狗日的呀? 曹申大惊失色,眼睛瞪得像铜铃。 “您是雷侯……陈庆?” “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正是本侯。” 陈庆泰然自若地笑着,风轻云淡。 夜莺说过,一同犯错的除了她的弟弟,还有一位是御史大夫之子。 好巧不巧,朝中所有御史大夫跟他都有着不共戴天之仇。 但陈庆可没把对方放在眼里。 荀子算是此时的学阀领袖。 张苍属于学阀的中坚力量。 而曹申嘛…… 大概相当于跟随导师做项目的研究牲。 24小时待命是家常便饭,工资待遇堪比非洲黑奴。 给导师打杂跑腿,甚至看孩子、做家务、当保姆都是分内之事。 辛辛苦苦做出了成果,导师理直气壮地要求挂一作。 碰上品性恶劣的,连导师家里上小学的孩子都要来挂个名,而且排名还要在前面。 一旦出了什么差错,比如研究牲不堪压榨自杀了,实验室发生事故爆炸了,导师立刻把自己瞥得干干净净,休想跟他扯上半点关系。 没办法,只能熬。 张苍如果怒斥哪个弟子忤逆不敬,将其逐出师门,这名弟子的一辈子就算是毁了。 学成出师后,荐书写给谁、怎么写,更是关系着弟子的前程和仕途。 可以说,曹申正处于人生中最卑微、最煎熬的阶段。 借他十个胆子,也不敢惹出什么事端来。 “雷侯大驾光临,不知有何要事?” 张苍心慌意乱,立刻吩咐曹申:“愣着干什么,快把地上的砚台收拾好,小心处理,不要让外人看见。” 陈庆哑然失笑:“看见了又有什么打紧。” “它又未刻字,也未曾入库,那便是个俗物。” “我摔碎了听个响,有何不可?” 张苍目光闪躲,低声道:“侯爷说得是。” 曹申深知陈庆的厉害,小心翼翼地蹲在地上,把碎裂的砚台一块块捡了起来。 “张御史,小侄打碎的砚台,而今原物归还。” “人是你送进狱中的,可否把他提出来?” 陈庆目不转睛地盯着对方。 张苍支支吾吾:“这……侯爷,非是下官节借故推脱,而是其中另有隐情。” 陈庆笑道:“什么另有隐情?” “张御史一直心神不宁,是因为吏部章尚书?” 张苍听到这个名字,惊惶不安地抬起头。 “昨夜本侯恰好来了兴致,去章尚书府上与他把酒言欢。” “章邯心情大好,不小心多饮了几杯。” “我猜……他今日宿醉未醒,大概什么都忘了。” “张御史你在担心什么?” 张苍瞬间双眸闪亮,既兴奋又不敢置信。 “侯爷是说?” “我什么都没说。” 陈庆沉声道:“现在该去提人了吧?” “哦,好好好。” “下官马上去更衣洗漱,不不,不用了。” “下官这就跟您走。” 张苍的颓丧一扫而空,整个人如同焕发新生一般,与先前天壤之别。 —— 咸阳狱。 一连串的火把摇曳前行。 陈庆捂着鼻子,夹杂着屎尿味的腐朽气息依旧不停地往鼻子里钻。 夜莺停下脚步,掏出一块绣着山花盛开的锦帕,体贴地替他掩住口鼻。 “呼……” 陈庆眉头紧皱,暗中思忖:我怎么和监狱好像特别有缘。 上回来这里把铜铁铺的老伙计们救了出来,而今又要来提人。 “侯爷。” 夜莺瞄了一眼前方的张苍,低声耳语:“舍弟并不知道奴家平日里在干些什么,他以为我是宫中的浣衣长。” “哦,知道了。” 陈庆点了点头,不以为意:“我说话会注意分寸的。” 夜莺的身世猜也猜得出来。 赵崇很喜欢威逼利诱犯人的家属,让他们作为黑冰台的内应或者密探。 夜莺当初家里不知犯了什么事,估摸着没到祸累亲族的程度。 而她既有姿色,武艺也不俗,被赵崇招揽至麾下再正常不过。 与之对应的,夜莺给弟弟换来了清白之身,还能拜在张苍门下,一切顺利的话,将来可以走上仕途重振家门。 “冒昧的问一句,你本名叫什么?” 陈庆突然好奇起来。 夜莺犹豫了下:“奴家本名白鹭。‘振鹭于飞,于彼西雍’的鹭。” “哦……” “名字不错。” 白鹭、夜莺。 人的命运如此波云诡谲,一不小心,前脚还是朗朗乾坤,后脚就陷入了无边黑暗。 “师长!” “师长请您……” “阿姐,你怎么来了?” 张苍和狱长停下脚步,牢房内蓬头垢面的白琮偏头看了一眼,情绪变得无比激动。 他连滚带爬扑到牢门前,望着夜莺不禁热泪盈眶。 “阿姐,我对不起你。” “这回我闯下了滔天大祸,怕是活不成了。” 白琮哭嚎着不停抹眼泪:“您含辛茹苦把我养大,予我衣食,供我读书,不知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罪。” “琮原本想读好了书,出人头地,好好报达阿姐。” “却没想到……” 夜莺触景伤情,忍不住上前抓住他的手:“琮儿别怕,阿姐找到人来救你了。” 白琮瞥了一眼旁边的张苍,苦涩地摇了摇头。 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师长想要把罪过扣到他的头上,谁能救得了他? “阿姐,我身上的钱财都被狱卒搜了去。” “琮无一物报偿您的恩情,唯有再等来世了。” 白琮往后退了两步,眼神决绝。 “临行之前,琮给您磕个头。” 说完他双膝一软,庄重地跪在地上。 夜莺急不可耐,却被陈庆一把按住。 待白琮磕完头,他才满意地点了点头。 “行啦。” “起来吧。” “不就是打碎了宫中的御砚嘛!” “你家阿姐宝刀不老,你尽管放心地摔。” “摔多少咱赔多少,不差它什么。” 陈庆往上抬了抬手,示意他站起来。 白琮诧异莫名,疑惑地看向夜莺。 “这位是名满天下的雷侯,官居内务府府令。” 夜莺笑着介绍道。 白琮惊愕过后,恍然大悟。 宫中用度除了地方郡县供奉,大多出自内务府。 所谓的御砚在别的地方稀罕,但全都是内务府所出! “拜见雷侯。” 白琮迟疑片刻,索性也未起身,直接跪在地上作揖。 他犹犹豫豫地说:“在下除了打碎御砚,还……” 陈庆抿嘴发笑:“抄录文书出了纰漏,被人寻着由头嫁祸陷害是吗?” “你怎么不揍他个狗日的啊!” “男子汉大丈夫,哭哭啼啼做甚?” “冤有头,债有主,不打他个满脸桃花开,哪能长记性?” “你说是不是呀,张御史?” 张苍原本就尴尬地无地自容,没想到陈庆得寸进尺,一点面子都不给他留。 “呃,侯爷说的是。” 张苍羞愧地垂下头去,躲避着弟子的目光。 “看到了没有,你师长也觉得对。” 陈庆招了招手:“把门打开,放人出来!” “白琮,你无事了。” 第725章 古来征战几人回 从咸阳大狱里出来,凛冽的寒风扑面而来。 白琮情不自禁打了个哆嗦,眼神迟缓地打量着周围的景致。 商铺的屋瓦上残留着一层薄薄的积雪,在暖阳的照耀下融化成雪水,滴滴答答沿着房檐垂落。 仅仅在狱中过了一夜,白琮却好像度过了整个秋与冬。 “张御史,我侄儿受了惊吓,暂且回家休息几日。” “等过两天再追随您左右。” 陈庆淡淡地吩咐道。 “哦,应该的。” 张苍谄笑着应了下来。 “还有……先前或许有些许误会,你师徒二人不要生了嫌隙。” “我侄儿出师之时,还望张御史在荐书中不吝美言几句。” 陈庆提醒道。 “白琮才学出众,聪敏过人,下官岂会使明珠蒙尘。” “侯爷尽可放心。” 张苍笑着应承下来。 陈庆点了点头:“多谢。” “此间事了,张御史安心任职即可。” “本侯告辞。” 他作揖道别后,与白家姐弟上了同一辆马车。 张苍遥望着对方离去的背影,心中如释重负。 如果不是雷侯插手,这回怕是不死也要脱层皮。 —— 颠簸的车驾上,白琮总算缓过神来,喋喋不休说着昨日的经历。 师长自私自利,同窗揽功诿过。 “阿姐,我不想在张御史门下求学了。” 白琮见识过张苍的真面目之后,对其恨得咬牙切齿。 “你说的什么胡话!” “拜入他门下容易吗?” “你今日略受小挫,就想把之前数年的付出全部荒废了?” 夜莺严厉地教训道。 “可是……” “没有可是。” 夜莺打断了他的话头:“再忍一忍,等拿到张苍的荐书,届时海阔天空,任你遨游。” 陈庆听得禁不住发笑。 老师为什么打你不打别人? 咱们家穷,你在外面不要惹事。 孩子犯了错随便打,不打不成器。 寒门子弟呀,唉…… “白家小郎,识得我吗?” 陈庆侧过头去,语气玩味。 “久闻雷侯大名,多谢您救命之恩。” 白琮闷声闷气地作揖行礼。 “识得我便好。” 陈庆正色道:“令姐所思所虑,皆是为你着想,你要多体谅她的不易之处。” “但是嘛……有一处本侯不敢苟同。” “何须什么忍一忍?” “遭遇不平之事,你尽管据理力争,本侯给你主持公道。” “凡是行侠义之事,问心无愧,管他对面是谁,该打就打,本侯给你撑腰。” “打赢了皆大欢喜,打输了来内务府叫人。” “我就不信他还能比我人多。” 白琮愣愣地看着他,心头的委屈一扫而空,有种说不出的畅快。 夜莺埋怨道:“你怎么这样教他?舍弟哪天惹出祸事来怎么办?” 陈庆理直气壮地说:“就说是我陈庆指使的。” “我干的坏事多了,还差这点皮毛吗?” “白家小郎,听清楚了没?” “但行好事,莫问前程。” “闯出祸来本侯给你兜着。” 白琮兴奋地面泛红光,作揖道:“小子记住了,多谢侯爷回护之情。” “你别听他乱说。” “不要闯祸,不要招惹是非,知道了吗?” 夜莺疾言厉色地训斥道。 白琮假意应承,却牢牢把陈庆的话记在心里。 “还有人敢来冲撞本侯的马车?” 远处,一骑快马飞奔而至。 商贩行人纷纷避让,搅得鸡飞狗跳。 等临近些陈庆才注意到马上的信使背上插着一柄三角旗,立刻吩咐车夫让道。 “大捷!” “大捷!” “朝廷征西大军连下西域十六城,势如破竹!” “余者不战而降,西域底定,尽归秦土!” 信使勒住马缰,在人潮最密集处高喝三声,然后才驾驭着战马,朝着咸阳宫的方向奔去。 “李信大功告成了?” 陈庆恍然间有种不真实的感觉。 这么快…… 也不快了。 整整过去了一年有余! 两万精兵,加上一部分火器,还有月氏充当仆从军,西域三十六国应当无一合之敌。 陈庆忽然心有所感,目光扫视着街巷中的行人。 他们脸上挂着淡淡的喜悦,然后喜色散去,或是继续忙活手中的活计,或是摇头唏嘘长叹。 大秦功业再盛,也与升斗小民没什么关系。 相反沉重的徭役、税赋压在身上,让他们经常有喘不过气来的感觉。 “你二人先回去吧,本侯去趟宜春宫,与太子殿下有要事相商。” 陈庆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 必须让黔首百姓意识到西征的意义,以及他们能享受到的好处。 否则民间的厌战情绪会越来越强烈,最终导致无法挽回的后果。 “侯爷!” 夜莺叫了一声,陈庆已经匆匆跳下马车,头也不回地摆了摆手。 白琮探着头张望,目光流露出崇拜和憧憬之色。 ‘本侯去趟宜春宫,与太子殿下有要事相商。’ 瞧瞧这话说的,不经意间豪气尽显! “阿姐,我什么时候才能像雷侯一样?” 白琮羡慕地说道。 夜莺生气地拍了下他的脑袋:“你像他一样,早死了八百回了!” —— 匆匆忙忙穿街过巷,陈庆快走到家门口的时候才发现自己走错了路。 幸好府中有一道小门直通宜春宫,还省去了绕弯子。 “嗯?” 府邸门口一反常态热闹得很。 十余人或站或坐,似乎在等候召见。 还有个戴着兜帽,看不清面目的女子。 她一双浅褐色的眼眸目不转睛地盯着陈庆,紧咬着下唇,心绪翻涌。 “红色头发?” “你们是蒙甘的亲兵!” 陈庆高喝一声,立时回想起他们的身份。 “陈府令。” “我等护送……” 满目沧桑的老兵迅速围了过来。 陈庆这时候才发现,坐在墙角的人多是腿部受了伤。 有个人半截小腿都没了,靠一根木棍充作假肢。 他们饱经风霜的脸上露出淡淡的笑容,拱手作揖。 “别管护送什么,快随我进府。” 陈庆神色庄重:“欢迎各位英雄回家!” “蒙甘不在京中,今日由本侯代他为诸位接风洗尘。” “快来人,准备酒菜。” “去宜春宫传信,请太子殿下过来一趟。” 他主动搀扶住那位缺了小腿的亲兵,“小心些,尔等平定莎车国的功劳,够你们荣华富贵享用一生。” “可千万保重身体,多享几年富贵安闲。” 刹那间,这些刀枪箭雨中冲杀出来的老兵发出畅快地大笑。 被塞外的风霜捶打得如同老树皮的面庞上,露出发自内心的欢欣和喜悦。 娜扎张了张嘴,眼睁睁看着陈庆与别人寒暄说笑着进了府邸。 他竟然看都没看我一眼! 第726章 壕无人性 明烛一盏接一盏地点亮,仆婢抱来了暖炉和热酒。 陈庆热情地招呼蒙甘的亲兵坐下,亲自给他们每人添了一杯酒。 “先喝点酒暖暖身子。” “天寒地冻,府里那些瘟生竟然把诸位英雄挡在门外,回头我就打发了他们!” 他沉着脸发泄不满,眼神中充满愧疚。 “无碍的。” “听闻府令大人封了侯爵,门禁森严一些也是应该的。” “承蒙侯爷招待,我等感激不尽,怎敢再怪罪旁人。” “侯爷息怒。” 众人连番劝说,陈庆才悻悻作罢。 “家主,羊肉来了。” 热巴端着个托盘,上面摆满了热气腾腾的羊肉。 蹭。 坐在陈庆身边的热巴猛地起身,站起身用莎车国语言喊了一声。 咣! 热巴手中的托盘失手脱落,羊肉洒了一地。 娜扎一个箭步冲了出去,久别多时的姐妹俩紧紧地抱住对方,霎时间嚎啕大哭。 陈庆似笑非笑。 这么久了,脾气还是那么臭。 坐我旁边那么久,跟木头桩子似的,硬是没跟我搭过话。 不过说来也奇怪,蒙甘留守莎车国的亲兵返回大秦这没问题,娜扎不是当国王去了吗? 她怎么也跟着回来了? “诸位怎么挑了这么个时节返回?” “万一路途中稍有耽搁,风雪交加,岂不延误了行程?” “不如多留数月,明年春再启程。” 陈庆的话还没说完,一名脾气火爆的士兵就拍起了桌子:“还不是特娘的李信那个败军之将!” “尼玛个瓜劈,小人得志便猖狂,蒙将军若在,老子一刀劈死他!” “尕(ga)怂有胆子真刀真枪拼上一场,仗势欺人,入了他的娘!” 众人群情激奋,进行了一场含妈量极高的输出。 待门外吹进来一阵冷风,热血上头的脑袋才冷静了下来。 “诸位看我做什么?” “莎车国是你们提着脑袋打下来的,西征大军才有了驻足之地。” “而今他鸠占鹊巢,反倒把众位英雄一脚踢开……” “难道不该骂吗?” “真特娘的不是东西!” 陈庆也跟着骂了一句,众人脸色才轻松起来。 蒙甘率亲兵捷足先登,先拿下了莎车国,抢了李信的功劳。 他要是能对这帮亲兵有好脸色才怪了。 待大军在莎车国安营扎寨后,立刻命人客客气气地把这伙残兵礼送出境。 连带着莎车国女王也一并给送走了。 蒙甘携带的人手非常少,需要这样一个傀儡安抚人心。 李信的西征军所向披靡,压根用不着搞这些虚头巴脑的东西。 打遍西域无敌手,你就说服不服气吧? 不服气咱们下辈子见! 众人明白此时身在咸阳,不能像在域外那么放肆,用稍微婉转的语言痛斥李信的小人行径。 陈庆静心聆听,时不时问一些关键的环节。 而热巴蹲在地上,快速地将洒落的羊肉收拾起来。 娜扎看着姐姐卑微的样子,回头狠狠地瞪了陈庆一眼,也蹲下身帮忙。 不知道什么时候,姐妹俩一起退了出去。 丰盛的酒菜流水般端了上来。 老兵们再顾不上其他,一个个端着杯盘狼吞虎咽。 李信倒是安排了人手送他们回来。 但此时西征军的每一位士兵都很珍贵,少一个力量便薄弱一分。 因此仅仅有五人随行,路上还因为意外折损了两个。 他们出发时还有接近三十人,活着回到大秦的,仅仅剩下眼前的十七个! “家主。” 管事匆匆进来,低声禀报:“太子殿下夫妇二人去了宫中觐见郑妃娘娘,尚未返回。要不要再派人去宫中跑一趟?” 陈庆皱起了眉头,摆摆手:“不必了,你退下吧。” 蒙甘去北地打秋风了,扶苏也不在家中。 这可如何是好? 总不能让那些为国征战万里,马革裹尸的老兵寒了心吧? “等等,你先回来。” 陈庆叫住了准备离开的管事。 “诸位吃饱喝足了没有?” 他站起来笑着问。 “酒足饭饱。” “多谢侯爷款待。” “西域的羊肉再好,也不如家里的一顿汤饼。” “我等……暂且先告辞了。” 众人还以为他在下逐客令,纷纷起身。 “先别着急走。” “今日实在赶得不巧,太子殿下去了宫中。” “皇孙降生在即,他实在脱不开身,还望诸位体谅。” 陈庆做了一揖,语气诚挚地说道。 众人恍然地点点头,心中宽慰了不少。 “尔等劳苦功高,朝廷定然不会吝啬赏赐。” “不过朝廷的是朝廷的,本侯也该聊表心意。” “没有你们,哪来的大秦万里江山,哪来的国泰民安!” “诸位英雄随我来!” 陈庆招呼一声,吩咐管事:“去府中的钱库。” “侯爷,不必如此。” “我等还要回蒙府复命呢。” “使不得,使不得。” 老兵们异口同声地推拒。 陈庆语气坚决:“客套什么?蒙甘是本侯的弟子,那我就是你们的长辈。” “长者赐,不敢辞,听说过没有?” “快随我来。” 说完他叫上管事,带着人直奔钱库而去。 “哪间库房里财物最多?” “家主,应当是这间,夫人……” “打开。” 陈庆没理会管事的啰嗦,直截了当地吩咐道。 “诺。” 管事早就让人叫来了账房,两个人分别用钥匙打开大门上的重锁。 “诸位英雄看上了什么尽管拿。” “能拿多少算……卧槽!” 库房里为了防止失火,根本就没设置灯台。 黑灯瞎火的里面看不清,陈庆迈步往里面走了不到两步,双腿忽然撞到了什么,一脑袋朝着前面扎了下去。 “家主!” “侯爷小心!” “出什么事了!” 陈庆嘶嘶吸着凉气,双目多少适应了黑暗的环境。 “谁特么把箱子摆到门口来了?” “是想绊死我还是咋滴?” 管事小心翼翼地说:“夫人最近收回了许多货款,足有九十余箱。” “暂时还未下账,便先放在这里。” “小的刚才想禀报来着,您……” 陈庆恼羞成怒地瞪了他一眼:“你怎么不早说?” 管事无奈地垂下头去,看到对方又要进屋,匆忙说道:“家主,这些财物账房还未清点。若是随意取用了,就怕回头对不上账,夫人那里不好交差。” 陈庆停下脚步,不悦地责问:“哪间库房的财物是本侯可以随意取用的?” 管事赶忙指着一个方向:“侯爷请随我来。” 一干人跟着他后面,重新打开了院角处的钱库。 “侯爷,这里都是新换的钱币。” “整整四十箱。” “是夫人盘账的时候,发现许多积存已久的财物,命人去兑换出来的。” “有些还是您在雷火司任少府的时候攒下的,铜钱都生锈了。” 陈庆打量着满屋子整整齐齐的木箱:“本侯当时就这么有钱?” 仔细想想,零零碎碎的好像确实搜刮了不少。 他回过身去,笑着说:“诸位英雄不要嫌弃,两边都是一样的钱。” “本侯当初落魄时,仅有这四十箱冰冷的财物陪伴着我。” “而今我把它赠给各位,望你们能像我一样,再接再厉,为大秦盛世继续添砖加瓦!” “别愣着了。” “尽管取用,想拿多少就拿多少!” 第727章 我又没欺负你,你怎么哭了? 十余位老兵怔怔地站在门口,谁也没有妄动。 陈庆钱库的充裕,超乎了他们的想象! 折尔木帖叛乱之后,大肆奖赏有功之臣,以此来安定人心,王宫中根本没剩下多少钱。 而光是先后见到的一百多箱钱财,对他们来说已经是相当震撼了。 陈庆微微一笑,自己走进去随便打开了一箱。 满满当当的铜钱码得整整齐齐,层层叠叠堆积在一起。 “诸位跟我客气什么?” “朝廷新制的铜钱,你们还没见过吧?” “拿回去买房置地也好,花天酒地也罢,都是你们应得的。” 陈庆多少能够理解他们的心情。 这个年代贫富差距大得超乎想象! 皇庄的田亩数,比咸阳的世家豪族加起来还要多。 而世家豪族的产业,远胜地方豪强百倍不止! 钱从来都是流向不缺钱的人。 一旦手握权势,积累财富的速度比他想象中还要快上很多。 “你们不说话,本侯可自己分了?” “我就按四人抬一箱,你们这是十七人,算五箱吧。” “尔等拿去随意花用,安心等待朝廷封赏。” 陈庆冲着管事挥了挥手:“准备马车,给诸位英雄把钱装上。” “侯爷,真的不用您破费了。” “是呀,蒙将军会有赏赐、朝廷也不会亏待了我等,何劳您破费。” “我等实在受之有愧,请您收回成命。” 众人不约而同地出言推拒。 “长者赐,不敢辞,忘了吗?” “少在这里罗里吧嗦。” “回去把钱分掉,尽量不要胡乱挥霍,好生安顿家中父母妻小。” 陈庆好说歹说,安排了一辆马车拉着沉重的钱箱,与他们一起回蒙家复命。 老兵们再三感谢后,才怀着感激之情依依不舍地离去。 陈庆站在门口感慨道:“都是拿命挣的呀!” 返回家中后,仆婢已经开始打扫厅堂。 “对了!” “差点忘了她!” 陈庆一拍脑袋,想起家里还多了个人。 印象里热巴姐妹两个早早撤了下去,也不知吃饭了没有。 他叫过一名从经过的婢女,端了满满一盆羊肉往热巴的住处走去。 还未及近,就听到房中叽哩哇啦,似乎是娜扎情绪激动地在诉说自身苦楚,以及对姐姐的思念之情。 “咳。” “热巴,你睡了没?” 陈庆清了清嗓子喊道。 屋内霎时间安静下来。 “家主。” 热巴匆匆忙忙过来开了门,泪眼未干。 “我怕你饿着。” 陈庆端着铜盆向对方示意。 “多谢家主挂心。” “外面天寒,您快进来。” 热巴匆忙退后几步,回头喊了声:“妹妹,家主来了。” “呦,屋里还挺暖和的。” 陈庆是咸阳最大的煤矿主,手底下还有一帮技艺高超的匠人,基本满足了全府上下所有人的供暖需求。 炭火熊熊。 娜扎坐在床榻边,抽泣着转过头去。 她不想让对方看到自己狼狈的样子。 陈庆摇了摇头,把铜盆放在火炉上。 “过来坐下吃呀。” “你一定饿坏了吧?” 热巴尴尬地笑了笑,转过身去把娜扎拽了过来。 陈庆自己拿起一条羊腿,美美地啃了起来。 “莎车国如今可好?” 他随口发问。 热巴勉强笑了笑:“还好。” “一点都不好!” “秦军与月氏联军占据了我的王城,连普通百姓都被驱赶出来,腾出房屋供他们居住。” “你当初说过要帮我们复国,就是这般复法?” 娜扎生气地质问道。 热巴不停地冲她打眼色,讨好地说:“家主,舍妹化外之人,举止无礼,请您恕罪。” 陈庆满不在乎地看着娜扎:“你就说莎车国如今还叫不叫莎车国吧?” “国王还是你没错吧?” “那不就是复国了嘛!” “况且……你临行前应当有安排过,让莎车国百姓遵从秦军的命令,不得违逆对吧?” “李信不是个草包,自然会约束部下。” “莎车国百姓能过许多年安稳日子,这有什么不好?” “秦军至,则匈奴退避不敢前。” “两相权衡之下,莎车国分明是受益了!” 娜扎不忿地吼道:“匈奴顶多劫掠一番,不会久留。若我所料未差,秦军根本没打算走,你们想要的是整个西域!” “够了!” 热巴怒喝一声,“妹妹别再说了!” 娜扎不服气地仰头望着她,好像在说:我说的都是实话! 陈庆不紧不慢地啃着羊腿,悠悠说道:“你们呀,就是安生日子过得太多了。” “匈奴一盘散沙,彼此厮杀,无暇西顾。” “大秦南征北战,也瞧不上大散关以西的贫瘠之地。” “西域子民耕种放牧、经营商贾,怡然自得。” “我说的没错吧?” 他扔掉啃剩的羊骨头,正色道:“假如……我是说假如啊。” “草原匈奴中如果出了一位雄主,他比狐狸更狡猾,比野狼更残忍,以雷霆之势迅速统一了整个草原。” “你们猜他下一步会干什么?” 热巴和娜扎同时愣住,在脑海中思索起这种可能。 “大秦与匈奴势不两立,他一定会破关南下,与秦国一决雌雄!” 娜扎毫不犹豫地回答。 陈庆笑了笑。 大概是她跟蒙甘的亲兵相处久了,咸阳话说得流利了不少,对大秦的情况也了若指掌。 “匈奴一定不会南下。” “因为大秦太强了,强到他听闻大秦的名字就手脚发软。” 陈庆斩钉截铁地说:“他知道自己不是秦国的对手,所以会尽量征服周边所有的部落蛮邦,壮大自己的实力。” “首当其冲的,就是如今强盛的月氏部。” “更何况,这位匈奴领袖还跟月氏有旧仇。” “草原上的战争你们也知道,很难一战取得全胜。” “匈奴打,月氏逃。” “逃着逃着就到了西域。” 热巴若有所思。 她总觉得陈庆所言确有其人。 “大秦有一句俗语,老大和老二打架,首先死的一定是老三、老四。” “月氏逃到西域后,首先是抢掠钱粮、人口,整军备战。” “结果匈奴一来,大破月氏,他们只能继续西逃。” “尔后匈奴占了这块地方,又开始继续搜刮钱粮人口,征发民力。” “等做完这一切后,才有力气继续追击月氏。” “就这样你追我赶,双方互相鏖战多年。” “匈奴没事,月氏没事,西域人差点死绝了。” 陈庆摊了摊手,露出在热巴两姐妹看来冷酷无情的笑容。 死在他手上的绿帽王冒顿,当初正是在月氏做质子。 后来逃跑的时候,月氏派出骑兵不断追杀。 等冒顿统一匈奴后,对月氏展开了大规模的报复行动。 双方先后三次大战,月氏从华夏的西北部,一路被赶到了后世阿富汗的位置。 而曾经富庶繁华的西域饱经摧残之后,差点变成了白地。 等到张骞出塞时,发现西域三十六国有些竟然只剩下几百户人,当时还惊诧万分,觉得传闻有误。 实际上西域人少,却没那么少。 都被月氏和匈奴嚯嚯干净了。 到了汉朝时,随着持续百余年的汉匈战争,不光汉朝顶不住了,匈奴也顶不住了。 西域诸国被匈奴盘剥得尤其酷烈,哪怕一丁点血泪都要被压榨干净。 许多国主联合起来,多次向汉朝上书请求归附。 当然,这些消散在历史长河中的民族,根本不会有人记得他们的存在。 西域一直是那个西域,人种却不知道换了多少次。 “莎车国如今还在,国民还都好好的活着。” “你们应当知足啦。” “若是秦国西征大军驻扎在别地,下场或许还不如今日。” 陈庆拿起一块羊骨肉:“肚子叽里咕噜乱叫个不停,你还搁那儿嘴硬呢?” “先填饱肚子再说吧。 娜扎看着递到身前的羊肉,原本打算硬气地拒绝。 但是架不住饿得厉害,姐姐又投来鼓励的目光,只好委屈巴巴地接在手中。 她不声不响地啃着羊肉,不知怎地忽然想起了当初在秦国皇宫中喝的一碗骨头汤。 也是天寒地冻的天气,也是饿得头昏眼花。 不一样的是,那时候姐妹俩举目无亲,孤苦无依,只能偷偷捡一块骨头拿来熬汤。 而如今,她吃上了羊肉…… 娜扎抬起头,目光复杂地望着陈庆。 眼前的恶徒却成了秦国权倾朝野,只言片语就能覆灭万里之外数十邦国的大人物! “诶?” “本侯可没欺负你吧?” “怎么吃着吃着就哭起来了?” “热巴,你替我作证,刚才我什么都没干啊!” 陈庆疑惑地摊开手,以示清白。 第728章 公主身子丫鬟命 热巴用手帕替妹妹擦着眼泪,轻声说:“家主,舍妹感慨家国苦难深重,自身颠沛流离,故此才伤心落泪,并非受人欺凌。” 娜扎听到这话,更是止不住地抽泣起来。 陈庆坐在炉边烤着火,心里并无多少波澜。 今天莎车国国王哭了,明天就该匈奴单于哭。 哭来哭去,直到两千多年后,还有叙利亚驻联合国代表贾法里躲在角落暗自垂泪。 贾法里哭完了,还有巴勒斯坦的代表哭着请求各国投票同意停火协议。 再过多少年都一样,弱国无外交! 落后就要挨打! 大秦不相信眼泪,陈庆也不相信。 许久之后,娜扎在姐姐的劝慰下哭声渐歇,一抽一抽地擦拭着眼泪。 陈庆微笑着问:“我听护送你返回的亲兵说,李信筹备了大批西域特产,正在运抵大秦的路上。” “里面都有什么?” 蒙甘的亲兵毕竟驻留西域的时间短,很多东西语焉不详,他们也说不明白。 娜扎是当地土着,应当更清楚一些。 “什么都有。” “粮食、布匹、牲畜、女人、金银财宝、还有种子和果树,连肥沃的耕地都被刮走了一层土。” “这下你该满意了吧?” 娜扎带着浓重的鼻音,幽怨地说道。 “满意。” “李信干得不错,深得刮地三尺的真意。” 陈庆思忖着说道:“西域应当也有火油产出,不知李信有没有带几桶回来?” 娜扎瞬间肝火直冒,被热巴握着胳膊不停地打眼色,才把嘴边的话咽了回去。 “棉花有吗?” “苜蓿有吗?” “胡瓜有吗?” 陈庆一样样的问下来,娜扎不情不愿地作答。 还真像她先前说的那样,李信沿途所见,树上长的、地上跑的、水里游的,只要入了他的眼,什么都没放过。 蒙甘当初来去匆匆,为了行装轻便没带多少物资回来。 李信征服西域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命三十六邦国上贡,以示恭顺之心。 据娜扎所说,运输物资返回的车队绵延十余里,一眼看不到头,大概会赶在除夕前抵达。 “这老小子还想封侯啊?” 陈庆不禁对李信升起了几分佩服。 蹉跎多年一直郁郁不得志,给你个机会,你是真表现啊! 姐妹两个敛声息语,心情沉闷地说不出话来。 陈庆陷入沉思之中,琢磨着该怎么利用这笔物资。 也不知过了多久。 “热巴,令妹而今虽有国王之名,却无国王之实。” “你们打算怎么办?” 陈庆察觉时候不早了,关切地问道。 “求家主开恩,让舍妹留在府中一起服侍您。” 热巴毫不犹豫地回答。 “我才不要!” 娜扎反应激烈:“姐姐,我带你一起走。天下之大,总有我们容身之地。” “用不着他可怜!” 陈庆轻轻拍手:“好,有骨气,本侯佩服!” 热巴急切地说:“家主别听她胡说,我是姐姐,由我来做主!” 娜扎吸了口气,认真地说:“姐姐,我们能养活自己,不用仰他人鼻息过活。” 陈庆讥讽道:“你们姐妹若是无人庇护,走不出咸阳百里,保管被人蒙骗掳掠了去。” “届时在胡人酒肆充作舞姬,每日里唱唱歌,扭扭腰,倒也并非不能过活。” 娜扎不服气地说:“沦落至此也总比受你欺凌要强!” “再说出入这般场所的非富即贵,说不定比你来头更大。” “我们要是寻得靠山,改日你见了我们姐妹也要低头俯首!” 陈庆霎时间绷不住了。 “哈哈哈。” “对对对。” “本侯见了你,高低得给你磕一个。” “女王陛下,我陈庆错了。” 他捂着肚子笑得前仰后合,把娜扎气得三尸神暴跳。 “妹妹。” “你再不听话,我……” 热巴气愤地抬起手,却连吓唬她都舍不得。 娜扎恼羞成怒:“你笑什么笑?我就不信秦国就没压得住你的人!” 陈庆好不容易才收敛笑意。 “有,确实有。” “我笑是因为……本侯害怕了行吧。” 他不禁起了戏谑的心思,一本正经地说:“热巴,昔日令妹有心进宫侍奉皇帝陛下。” “不知如今意下如何?” 热巴毫不犹豫地回答:“舍妹当时年幼糊涂,一时戏言当不得真。能留在您的府中侍奉,已是天大的福分。” 陈庆在北坂宫中办公。 闲暇时,曾经把那些‘真人手办’的深闺怨妇之态当做趣闻说给家人听。 热巴哪能不知道其中利害。 秦国连太子都立下了,太孙即将出世,妹妹此时入宫无异于自寻死路! “那……” 陈庆又问:“太子殿下后宫单薄,令妹若是有意,本侯可代为引荐。” 热巴苦涩地说:“家主别拿她寻开心了。” “太子妃家世傲人,如今又怀有皇家骨血。” “若是有什么风言风语传入她耳中,舍妹被人拖走打杀了都无处伸冤。” 陈庆用指尖敲着大腿:“看来娜扎是没这个福分。” 热巴点了点头:“我等来自蛮邦小国,能在大秦有一处安身之地,每日里粗茶淡饭,服侍您左右,便是这辈子最大的幸事。” “姐姐,我不要当婢女。” 娜扎焦急地说道。 “闭嘴!” 热巴严厉地瞪着她,直到娜扎委屈幽怨地低下头去。 “暂且让她留在府中吧。” “我听着外面有动静,或许是太子殿下来了。” “你们姐妹俩好好叙旧,本侯出去看看。” 陈庆站起身来:“山河破碎风飘絮,身世浮沉雨打萍。一朝忽觉绮梦醒……” “公主身子丫鬟命!” 念完之后,他打开大门。 身后爆发出一阵悲恸的哭声。 “姐姐,为何上天要如此折磨我们?” “我是莎车国的公主!” “不是什么丫鬟!” 娜扎扑到姐姐怀中,伤心的放声大哭。 热巴抚着妹妹的秀发,也情不自禁落下泪来。 有什么办法呢? 莎车国不能庇护她们,父王也不能庇护她们。 就当前半生做了一场美梦吧! 陈庆摇了摇头。 你说我向你低头俯首,我一笑了之。 我说你公主身子丫鬟命,你崩溃大哭。 能不能心胸开阔一点,坦然地接受现实啊? 第729章 举孝廉 银河高挂,漫天繁星点缀夜空。 陈庆从热巴住处的小院子走出来,果然没多远就遇上了扶苏。 “先生,您有事找我?” 扶苏行色匆匆,鬓角和冠戴上挂着一层薄薄的白霜。 “殿下何须如此急切,明日再来寻我也是一样的嘛。” 陈庆不免心疼起自己的大舅哥。 老婆快生了,还要学习政务,帮忙处理国事。 越是心中有着强烈的责任感,越是难得安闲。 “先生为的可是西域报捷一事?” “本宫自当以国事为重,岂敢耽误。” 扶苏笑着回答。 “皇兄,你们站在外面干什么?” “快进来坐,屋里有暖炉。” 嬴诗曼招手呼唤。 “就来。” 陈庆无奈地在心里抱怨:蒙甘的亲兵来做客时,你嫌他们粗鄙不文,连面都不露。须知他们才是你皇兄统御江山的基石啊! 三人进了屋。 嬴诗曼帮兄长解下大氅,又递来热汤,安排他们在炉边最暖和的地方坐下。 扶苏搓着手,跺着脚抖了几下,总算驱散了身上的寒意。 “今日报捷的信使如城时,恰逢与我擦肩而过……” 陈庆讲述了一遍当时百姓的反应,以及自己的担忧。 扶苏的眉头不禁皱起:“先生,此番西征既是为大秦开疆拓土,也是为了……您说的防止匈奴坐大。” “再者西域宝物无数,百姓怎么还会如此?” 陈庆回道:“开疆拓土、防患于未然,这些都是虚的,看不见也摸不着。” “常有人说,愚夫愚妇知道些什么?黔首百姓目光浅薄,怎么懂得国家大事?” “实际上他们知道,心里全都清楚。” “管子曰:仓廪实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 “百姓温饱尚不能足,只能也必须把目光放到当下。” “家中的每一粒米,每一根柴都需要精打细算,否则家人就要挨饿受冻,他们应该想什么?” “他们会想,朝廷会不会因为兴师远伐加派税赋徭役?” “陛下会不会因为捷报而圣心大悦,稍微减免些许百姓的负担?” 扶苏沉思良久,赞同地点了点头:“那先生认为,此时该如何?” 陈庆爽快地回答:“当尽如百姓所愿。” “把开疆拓土的好处直观、明白的摆在他们面前。” “李信此次西征缴获财物无数,而今已在运往大秦的路上。” “其中有三四车纺织好的棉布,还有十余车棉花。” “微臣心想,不如拿出一部分来做成棉袄,分发各地郡府。” “由地方官府向百姓宣扬棉花的好处,想看就看,想摸就摸,最好还能试穿一下。” “殿下也当昭告咸阳百姓,就是为了它,大秦的数万兵马才不惜路途艰难,兴师远征。” “就是为了让他们不再受冻呀!” 扶苏兴奋地赞叹:“先生此计大善!” “何不征集各地,忠孝勇武,廉能正直之人,把棉衣当做嘉奖发下去?” “如此既能宣扬教化,又能让百姓皆知棉衣的妙处。” 陈庆不禁愕然:“殿下,你当这棉衣真能发到‘忠孝勇武,廉能正直’之人手中?” 汉朝才兴起的举孝廉制度,没想到现在已经初见端倪。 “为何不能?” 扶苏还没反应过来,下意识问道。 陈庆思索片刻,慢悠悠地说:“有一人,母亲重病卧榻。乡邻告知他,河中鲤鱼甚是肥美,令堂服之或许会有起色。” “此人不顾天寒地冻,砸开河面的冰层,费尽千辛万苦捞来了鲤鱼,煨成鱼汤喂母亲服食。” “如此孝心,配得上殿下的棉衣吗?” 扶苏不假思索地回答:“孝顺母上,破冰求鲤,应当褒奖。” 陈庆嘴角勾起:“殿下如此以为,乡邻皆是一般想法。” “那么问题来了,乡里一人唤作张三,他也想要这棉衣,他也想要朝廷嘉奖。” “于是张三心生一计。” “家中后母待他苛刻,动辄打骂。” “张三却逆来顺受,并且在后母生病时,跑去封冻的河上解开衣物。” 陈庆比划着脱衣的动作:“俯下身趴在冰面上,直至用体温将冰层化去。哪怕冻得浑身青紫,险些丧命也无怨无悔。” “后来河中的鲤鱼受其孝心感召,自愿跃出水面,让张三带回去煲成了汤。” “殿下,你说到底是谁更有资格领这棉衣?” 扶苏呆滞当场,犹豫地说:“先生,破冰何须如此麻烦……” 陈庆竖起手掌:“举石破冰已经有人做过了,张三得比他更孝,自然要想别的办法。” “别人是生母,张三是后母。” “殿下,棉衣该由谁而得?” 扶苏迟疑地说:“可是前一人孝行皆发自本心,张三却是心术不正。” “殿下,你又不能剖开张三的胸膛查验其心肝,怎知他心术不正?” 陈庆理直气壮地说:“张三卧冰求鲤,连性命都差点丢了,孝行有目共睹。” “若是还有人想比他更孝,除非连命都搭上。” “死人是不用穿衣服的,棉衣自当是他的。” 扶苏猛然回过神来:“先生,后世有人做过?” “对。” 陈庆哂笑着点点头:“若是张三出自名门大户,百姓皆惧其威势,又有孝行感天动地,连鲤鱼都主动献身,棉衣怎会旁落他人之手?” “朝廷褒奖其孝行,郡守、县令推举他为官,自然也在情理之中。” “而一旦有官做,百姓定然争相攀比。” “别人守孝三年,我守孝三十年!” “整整多了十倍,谁敢说我不孝?” 扶苏目瞪口呆,“竟有人如此?” 陈庆笑意更甚:“守孝三十年算什么?” “有一人名李四,父母亡故之后,他并未封闭墓道,立誓长伴双亲身边,守孝终生。” “一辈子呀!” “这比三十年还孝了吧?” “县令闻听治下有如此孝感天地的奇才,立刻上奏朝廷,欲推举其出仕。” “结果你猜怎么着?” 扶苏实在哭笑不得,配合地问了一句:“怎样了?” “李四守孝这些年,家中婆娘放心不下,也陪伴他夜宿墓中。” “待朝廷派人来寻访时,墓里居然多出了五个娃娃!” “守墓是孝,开枝散叶也是孝。” “这下双份叠加,试问天下谁是对手!” 陈庆妙趣横生的讲述,逗得一旁的嬴诗曼等人笑得前仰后合。 “陈庆你惯会编排故事。” “世间怎会有这样荒诞离奇之事?” 王芷茵笑得最大声,捂着嘴巴腰都直不起来。 “没有?” 陈庆眼神玩味。 别的孝子我记不起名字,卧冰求鲤的王祥出身琅琊王氏! 正是你好大侄王元的后人! 第730章 孝道尽头谁为峰?一见陈庆道成空 “陈庆,你那样看着我做什么?” 王芷茵满头雾水。 这还能跟我扯上什么关系? 王家的人会贪图一件棉衣? 王家的人要做官,还需要这等下作的手段? 陈庆偏过头去,没有当众落她的面子。 王祥卧冰求鲤的事迹,后来在家族的鼓吹下,被封以‘孝圣’之名。 实际上强中更有强中手。 几名孝帝但凡泄露一丝气息,都能让孝圣惊呼‘恐怖如斯’! “殿下莫以为长宿墓中便是孝道的极限了。” “只要‘孝’能扬名,落得实利,总有各方高人大显神通。” “埋儿奉母您听闻过吗?” 陈庆为了让扶苏彻底打消举孝廉的想法,决定把几名孝帝的行径也一一告知。 “先生,您说的埋儿可是……” “没错,就是你想的那样。” 陈庆接过了扶苏的话头。 “有一人名为郭巨,家境贫寒,上有老母,下有幼子。” “世道艰难,家中米粮渐空。” “巨夜间便与妻子商议:贫乏不能供母,子又分母食。儿子没了可以再生,老娘没了就是真没了。不如把儿子埋了吧,省下粮食给老娘吃!” …… 扶苏以及女眷的心神受到了巨大的冲击。 这是人能想出来的主意? 这也能叫做‘孝’? 陈庆很满意他们的表现,接着说:“郭巨与妻子在山中找了一处风水宝地,掘坑三尺。你们猜怎么着?” “竟然挖到满满一坛黄金!” “里面还有仙人留书:天赐孝子郭巨,官不得取,民不得夺。” “卧冰求鲤,长宿墓中只是人力之极限,却不是孝子的极限。” “活埋亲儿,连仙人都为之触动,特意赐下钱财。” “凡夫俗子怎么与郭巨争这孝名?” 扶苏虽然深信陈庆确实是穿越者,也相信他不会骗自己。 但郭巨‘孝帝’的行径显然超出了他的想象,大脑不由陷入了混乱之中。 “还有一位强者。” 陈庆嘴角含笑:“也不是我替她吹嘘。” “单论武力,满朝武将加起来,也不是她一合之敌。” “武成侯率领六十万灭楚大军遇上她拦路,也得喟然长叹:此女非人力所能敌,撤军吧!” 王芷茵听到他埋汰自己的祖父,大为不满:“陈庆,这位女子难道是真仙降世?” “也差不多。” 陈庆悠悠地说道:“杨香,年方十四。其母早亡,与父亲相依为命。” “一日,二人耕作田中。” “忽有猛虎袭来,衔杨父而返。” “杨香一时情急,跃至猛虎背上,双手扼其颈。” “少时,猛虎不得喘息,闷窒而死。” “杨父得以脱身,父女安然无恙。” 王芷茵生气地喝道:“不可能!” “你当猛虎是家里养的小猫呢,我又不是没见过虎皮。” “想勒死它,简直是痴人说梦!” 陈庆翻了个白眼:“人与人的体质不能一概而论。” “说不定杨香天生神力,又在危急中爆发了所有潜能呢?” 王芷茵摇着头:“那也不可能!” “军中膂力过人的多了去了!” “即便兵甲齐备的悍勇之士,想搏杀猛虎也绝非易事。” “更何况杨香一个赤手空拳的弱女子!” 陈庆无奈地看着她。 二十四孝千古流传,就是这么记载的呀! 杨香的武力碾压景阳冈打虎的武松,同样也碾压逐虎过涧的恶来典韦。 “先生是说——人心难测。” “一旦开此先河,朝廷的褒奖最终会使孝道失去了本义。” 扶苏沉闷地说道。 陈庆点点头:“殿下出身皇家,荣华富贵与生俱来。” “这间屋子里的人,怕是哪个都会说句‘一个小小县令,芝麻绿豆大的官,有何值得称道之处’?” “但是对于黔首百姓来说,县令是他们这辈子能见过最大的官。” “生杀予夺,全在其手中掌控。” “夸一句百里侯也不为过!” “抄家的县令,灭门的郡守,不是说笑的。” 陈庆语重心长地说:“无论心术不正也罢,哗众取宠也罢,博一个孝名出来,被推举为官,可以改变整个家族的命运。” “谁能不动心?” 扶苏微微颔首,算是认清了残酷的现实。 理想很丰满,现实很骨感。 功名利禄会让人心中的黑暗暴露无遗,行善变成了助长罪孽。 “本宫受教了。” “日后择贤任能,不会偏听偏信,亦不会被小人蒙蔽。” 扶苏站起来恭敬地作揖行礼。 “姐夫你不要听他胡说!” “哪有什么扼毙猛虎的义女,把她叫来与我比试比试!” 王芷茵不服气地说。 陈庆没好气地看着她:“你若有心,回去把你那王元侄儿痛打一顿,算是严明家风了。” “我……我打元儿干什么?” 王芷茵莫名所以地问。 陈庆不再理会她,“夜色深了,殿下快回宫去吧。” “我送送你。” 扶苏也担心家中的妻子,从善如流地应诺。 夜深人静,万籁俱寂。 陈庆从宜春宫折返的时候,心情舒畅的哼起了小曲。 扶苏应当听进心里了吧? 倘若秦朝传承数百年不绝,今日的训诫也会传给他的子子孙孙。 汉朝时孝王、孝皇、孝宗、孝尊、半步孝圣、孝圣、孝帝…… 无数惊才绝艳之辈,怕是没有横空出世的机会了。 他忽然想起,自己还漏了一个。 尝粪忧心! 某位官员身在外地,忽然心悸不已。 他丢下公务不管,连夜返回家乡,果然父亲病重。 郎中说,欲知令尊病情如何,但尝粪苦则佳。 结果此人一尝,屎味甘甜! 他忧心忡忡,夜间跪拜北斗星,祈求代父而亡。 …… “恶心!” “真特么的恶心!” 陈庆甩了甩脑袋。 你的名字一定是老八,否则不可能在秘制小汉堡里吃出甜味。 汉朝时,举孝廉的是一郡推选一人,一年一举。 而大部分的名额都被世家大族把持,平民百姓根本孝不过世家子弟。 为了博出头,才搞出各种匪夷所思的奇葩行径。 陈庆无心插手之下,提前扼制住了这股不正之风。 “孝道尽头谁为峰?” “一见陈庆道成空!” 他挥挥衣袖,准备明天去找田舟,利用李信送回来的棉花提前预研棉纺技术。 第731章 紫薇星,撅醒! “姐姐,难道你真的甘心吗?” “每日里给人端茶奉水,受人折辱打骂,做个最卑贱的婢女!” “住嘴!” “家主并未亏待我分毫,也没人来折辱打骂我。” “不过是侍奉家主而已,我吃他的、住他的,受他恩惠自当报偿。” “妹妹你不要再胡闹了!” “难道以往经历的苦楚还不够吗?” “而今能有几天安生日子,你我应当知足。” 夜色如水,静谧无声。 陈庆打着哈欠准备回去的时候,隐约听到一阵语气激烈的争吵声。 既有咸阳官话,也夹杂着听不懂的域外语言。 他停驻脚步,犹豫片刻朝着热巴的小院行去。 “安生日子?” “姐姐,你是不是在秦国住得太久了,忘记我们来自哪里?” “你是莎车国的长公主!” “身上流淌着王室高贵的血脉!” “不是什么婢女!” 娜扎的情绪几近失控。 她一把推开窗户,寒风瞬间从缝隙中灌进了屋里。 陈庆被吓了一跳,匆忙躲进阴影中屏气收声。 “姐姐,清醒一点了没有?” “还记得父王小时候跟我们怎么说的吗?” “你是天上最亮的那颗星星降世,上天赐给他的礼物。” “我是陪伴在你旁边的那颗小星,咱们两个交相辉映,无论在天上还是凡间永不分离。” 陈庆顺着窗户里伸出的手指朝着天空看去。 ‘卧槽!’ ‘那特么是北极星,也就是紫微星!’ ‘你可真敢指啊!跟陛下抢帝星,不要命啦!’ “儿时戏言,岂能当真。” 热巴神情复杂地盯着璀璨的夜空,悠悠地叹了口气:“人还是要活在当下。” “起码如今你我能够团聚,有饭吃,有衣穿。” “无须担心受人欺凌,也不怕哪天丢了性命。” “我觉得这样子就挺好。” 娜扎的情绪再次激动起来:“哪里好了!” “是给那恶贼做饭好,还是给他穿衣好?” “咱们在莎车国锦衣玉食,何曾受过这样的委屈!” 热巴的表情波澜不惊。 她淡淡地笑着说:“我不觉得委屈呀。” “伺候家主吃饭的时候,他端起碗来就往嘴里扒。” “夫人总是取笑他吃饭像喂猪一样。” “我也觉得像。” 热巴的眼中流露出一种娜扎完全无法理解的笑意。 这有什么值得开心的吗? 或者……她觉得幸福? 娜扎用力甩了甩脑袋。 这怎么可能! 别开玩笑了! “伺候家主穿衣的时候,他总是哼哼唧唧地往我身上拱。” “你一定想不到,在外面名声显赫、横行霸道的陈府令,雷侯爷当时是什么样子。” “就像小孩子似的!” 热巴嘴角上扬,思索着该怎么用更合适的词汇来表达心中的感受。 娜扎的神色更加迷茫和疑惑。 她不禁想道:莫非陈庆对我姐姐下了什么迷药?否则她怎么可能变成这样。 “妹妹,等你在府中住上些时日,就知道在这里的好处了。” 热巴轻笑着按住她的双肩。 娜扎缓缓摇头。 “父王告诉我,我是天上的星辰降世。” “他说我生来高贵,光彩夺目,世人不可直视。” “他说我是他最爱的女儿,无须受任何约束,在莎车国想做什么都可以。” “他让我无须在意世俗的眼光,因为我与凡人不一样。” 她的语气中充满回忆和缅怀,刺痛了热巴的心脏。 “妹妹。” “父王的在天之灵也希望也能过上安宁祥和的生活。” 热巴实在不忍开口,告诉对方残酷又冰冷的现实。 如今没有父皇,也没有莎车国! 她们只是一对漂泊异乡,寄人篱下的外来者! “姐姐,你的双眼一定是被尘世蒙住了。” “快醒醒!” 娜扎急切又无奈。 短短一年时间未见,姐妹两个却仿佛有了天渊般的隔阂。 她完全无法理解姐姐的所思所想,正如热巴现在也无法理解她急迫的心情。 “被蒙住双眼的是你。” 热巴叹息一声:“先住一段时间再说吧。如果你觉得不顺心……” 娜扎马上接过话头:“我们回莎车国去!” “子民们会支持我们的!” “而今西域正在遭受来自秦国的侵略,假如我们愿意带他们……” 热巴花容失色,厉喝道:“不得胡言乱语!你想害死西域的所有百姓吗?” “你我初来秦国时,还不晓得他们的军队有多厉害。” “现在难道你还不懂吗?” “哪怕三十六国齐心协力,都抵挡不住两万秦国士兵。” “而秦国有百万兵马!” “你这番话若是传扬出去,不光会害了我们两个的性命,恐怕还会让西域血流成河!” 笃笃笃。 敲门的动静,让屋里的姐妹俩瞬间惊慌失措。 娜扎已经冷静下来,也明白方才所说的话传扬出去,会导致何等严重的后果。 “妹妹,你先……找个地方藏起来。” 热巴害怕二人的谈话被听了去,一时间乱了阵脚。 她拉着娜扎在屋里团团乱转,突然间瞄到窗边的衣柜,立刻掀起来,把妹妹推了进去。 “姐姐!” “别说话,无论外面有什么动静,都不要发出声音。” “姐姐会保护你的。” 热巴的最后一句话,让娜扎瞬间泪目。 还未等她开口,箱盖已经重新合上。 她蜷缩着身子,陷入黑暗之中。 “热巴,怎么还没睡呀?” “我路过附近,听到你好像在跟人吵架?” 陈庆进了屋子就四处打量。 “啊?呃……是方才舍妹来过。” “夜色已深,我打发她去隔壁睡觉了。” 热巴心虚地不敢抬头。 “住隔壁啊?” 陈庆装模作样地在屋里踱着步,忽然凑到窗前:“热巴,你看今晚的星星多漂亮。” “是,是吗?” 换了往常,热巴肯定依偎在陈庆怀里,陪着他你侬我侬。 可此时她只怕妹妹那番大逆不道的话被陈庆听了去,导致难以预测的后果。 “那颗是什么星?” “好亮啊。” 陈庆装作模样的指着夜空中的紫薇星说道。 “那……” 热巴脸色煞白,一颗心怦怦乱跳。 他一定是听到了! 怎么办? 该怎么求得家主宽恕? “热巴,你怎么啦?” “为何战战兢兢?” 陈庆走过去,轻轻抬起她的下巴:“哦,你知道我想做什么对不对?” 热巴手足无措,勉强挤出笑容。 “如此良辰美景,你我怎好辜负。” “咱们好长时间没有亲热了吧?” 陈庆揽着她纤细的腰肢,往床榻的方向推去。 “家主……” 热巴本能地感到羞涩,当她看到木箱时,才猛然回过神来。 “来这边。” 陈庆坏笑着把她推向床头木柜的方向。 “家主,你要干什么?” 热巴惊慌地回过头来。 陈庆眼神戏谑,轻轻揽着她的肩头,让她扶在木柜上。 “你真漂亮,就像那天上的星辰。” “只不过……好像少了点什么。” 他熟练地撩起热巴的深衣,褪去里裤。 “我的小紫微星。” “今日道友助你撅醒!” 第732章 你还真把自己当成陈庆义子啦 热巴有一手别人学不来的绝活——虾面爆浆。 只要给她提供合适的芝士,然后贴近她的耳边轻轻说一句:“我要开始喽。” 她瞬间面红耳赤,轻咬着下唇,眼中蒙起一层水雾,然后羞羞答答地点头。 可是这回热巴的反应有点不一样。 “家主不要。” “我……我们去榻上吧。” 她知道很难阻止陈庆的举动,只想离得稍微远一点,自己再压制一些,避免让妹妹听到外面的动静。 “就在这里。” “娜扎她病入膏肓,不下猛药是治不好了。” 陈庆声音低沉,态度坚决。 “我派蒙甘跋涉数千里,历经诸多艰险磨难,帮她复国的时候,她不觉醒。” “十余位百战老兵一路护送她返回大秦的时候,她还是不觉醒。” “非得等到住进我家里来了,咣咣造了一大盆羊肉……” “诶,她觉醒了!” 热巴羞得无地自容,哼唧了两声,犹豫片刻死死按住箱盖。 事到如今也无所谓了。 反正她劝不动,让妹妹听一下这些话也好。 “天天把你那公主身份挂在嘴边上,还振臂一呼,西域百姓人人景从。” “人家认识你是谁吗?” 陈庆把脑袋贴在热巴的耳侧,目光戏谑地盯着床头箱柜。 “扶苏的血脉比你高贵百倍千倍,也不敢说光凭出身就能号令天下。” “他关爱黎民,体恤百姓,又因为忤逆陛下被发配边关,才有了今天的人望。” “你凭什么?” “就凭曾经被教过曲艺歌舞,会给百姓唱唱曲,扭扭腰,他们就跟着你卖命?” 咚!咚! 木箱里传来沉闷的敲打声。 陈庆还来得及指使,热巴就自动自觉地用双臂压住箱盖。 “既然要撅醒,我就给你好好撅一撅。” 他稍微调整一下位置,继续对着箱子絮叨:“整天瞧不起你姐姐在我府上做个婢女,若不是你姐姐在这里……” “蒙甘手下的大头兵是那么乖巧听话的吗?” “守护你那么久都无动于衷?” “若不是蒙甘下了严令,你早就开上‘个人管弦乐队演奏会’了!” 陈庆越说越来气。 “李信那厮你以为是什么善男信女?” “毫发无伤把你礼送出境,勒令士兵不得滋扰莎车国当地百姓。” “你哪儿来那么大脸呢?” 咚!咚!咚!咚! 箱子里敲个不停,陈庆也毫不在意。 “热巴,我今天也不是吓唬你,而是认认真真地在跟你说。” “一旦舍妹那番话传到外面,我多少会受些牵累,可是……” “陛下会很不高兴。” “一旦李信得知陛下不高兴,甚至不用什么诏书、口谕,立即就会大开杀戒!” “蹉跎了那么多年,这厮立功之心无比强烈。” “哪怕杀个尸山血海,只要能让陛下解气,他绝不会皱一下眉头。” “舍妹耍耍嘴皮子倒是痛快了,害死那么多无辜百姓,谁来承担?!” 箱子里瞬间悄寂无声。 热巴浑身颤抖,陷入了巨大的恐慌之中。 “以后让她管好自己的嘴巴。” “不该说的话,一个字都不要说出口!” “否则说不定咸阳风平浪静,莎车国已经成了人间炼狱。” “你那傻妹妹还搁那儿乐呵呵地造着烤羊肉呢!” 陈庆长长吐出一口闷气,鸣金收兵。 不知过了多久,热巴才缓过神来。 她忽然想起了什么,一把掀开了箱盖。 “妹妹!” “你怎么样了!” 热巴双臂抱着膝盖,缩在箱柜的一角。 层层叠叠的岑被和床褥挡住了她的大半张脸,容颜被阴影挡住看不真切。 “别吓我。” “妹妹!” 热巴顾不得自己衣衫不整,语气中带着哭腔抓住娜扎的胳膊往外拽。 “姐姐,我没事。” 娜扎的语气冰冷麻木,没有一丝感情波动。 她抬起头,仰起头默不作声地看着自己的姐姐。 热巴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嘴唇嗫嚅了好久,躲避着对方的目光。 “姐姐。” 娜扎缓缓起身,探出双臂抱住了热巴。 她两条手臂越箍越紧,紧到热巴有些喘不过气来。 为什么我会那么没用? 为什么我把姐姐害得那么惨? 父王,还有天上的星辰,教教我吧! 我到底该怎么做! 陈庆站在门外的阴影处,听到屋里传来低低的啜泣声,这才心满意足地离去。 嘴巴说上一千遍一万遍,都比不上一顿棍棒教育。 老大不小了,脑瓜子硬是没长到核桃仁大。 可不得好好帮她撅醒一下! —— 晨光微熹。 陈庆昨日连番操劳,在家里酣睡不醒。 府里的下人小心翼翼地洒扫、打水,生怕惊扰了家主的好觉。 而在更远的地方,街道上已然相当热闹。 白琮穿行在熙熙攘攘的人流中,时不时用略显单薄的身躯挡在姐姐身前。 夜莺衣衫朴素,眼中带着笑意看着他关心爱护的举动,不禁大为欣慰。 “姐姐,雷侯真的赏了我三套宅子?” “还给了一辆马车?” 白琮忍不住压低声音又问了一遍。 “你还要再问多少次?” “雷侯掌管皇家银行,每日里进出的钱财车载斗量,不可胜数。” “他瞧你老实本分,随手赏你的。” 夜莺没好气地回答。 “那也没道理呀!” “上次雷侯帮了咱们这么大的忙,我还没来得及报答一二。” “他怎么又送我宅院和马车?” 白琮皱眉苦思。 夜莺欲言又止。 还不是因为陈庆先前说的那番话! 她回去之后,夜里翻来覆去睡不着。 是不是对弟弟太苛刻了? 一直瞒着他,总是说宫中浣洗衣物有多辛苦,赚钱有多难。 就是怕白琮得知了她在黑冰台任事,学那些纨绔子弟不务正业,仗势欺人。 夜莺平日里目睹过不少世家子弟耽于享乐,玩物丧志,最后惹下大祸被黑冰台收监,父母哭诉无门的事情。 所以对白琮一向严防死守,生怕因为自己的宠溺而害了他。 可陈庆的训诫也并非毫无道理。 白琮太老实了,才会被同窗欺凌。 太本分了,才会在狱中一心求死。 他哪怕有陈庆三分脑筋活络,也不至于落得如此下场。 夜莺犹豫再三,决定改变之前的策略。 白琮也大了,差不多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 以前他觉得家里穷,姐姐过得苦,才一心用功读书,完全没有谈论儿女私情的心思。 如今也该让他挺起胸膛,去享受士族勋贵弟子一般的生活了。 “皇家银行的钱再多,也不是雷侯自己的。” “无功不受禄,我何德何能,受如此厚赐。” “姐姐你怎么不帮我推拒了?” “姐姐,我跟你说话呢!” 白琮发现对方一直在走神,忍不住提高了音量。 “你叫嚷什么。” 夜莺没好气地瞪着他。 “雷侯到底看上了我什么,赐下宅院和马车?” 白琮又问了一遍。 夜莺脱口而出:“他看你中正憨厚,想收你做义子行不行?” “啊?” “这……” 白琮迟疑片刻,才从姐姐的表情发现对方在戏弄自己。 “有何不可?” “姐姐帮忙通传一声,就说我答应了。” 白琮也开起了玩笑。 “你想得美!” 夜莺这时候才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脸上浮现出淡淡的绯色。 “姐姐……” 白琮话说到半截,突然听到街市中传来一阵哭喊叫骂声。 身后不远处,一位鲜衣怒马的少年郎格外惹眼。 他的披风怕不下丈二长,黑红相间,金丝纹绣,随风飞扬起来威武又潇洒。 美中不足的是披风的一角不知道沾上了什么汤水,而两名健壮的家仆已经掀翻了面摊,揪住摊主的领子大声叫骂。 “姐姐,我去看看。” “别去,那是李信之子!” 夜莺急切地伸出手,可惜被旁边看热闹的路人挡住。 白琮健步如飞,眨眼间已经消失在人群中。 “回来!” 夜莺焦急地拨开前方的路人。 李信横扫西域三十六国传来捷报,李超一定是入宫接受陛下封赏了。 这个节骨眼上,谁会不长眼去招惹李家! “你还真把自己当成陈庆的义子啦!” “琮儿,快回来!” 夜莺冲着他的背影大声喊道。 第733章 我义父是雷侯陈庆,你敢拿我? 李超皱着眉头瞄了一眼披风上的污渍,目光不善地瞪向面摊的摊主。 “老贼坏我大事!” 花费重金订制的披风,原本想风风光光跨马游街。 可没想到走了还不到一小半,竟然弄成了这副样子! 剩下的路还让他怎么走? 因为父亲伐楚失败的过错,李超当了整整二十年的大夫! 堂堂李信大将军之子,竟然是个五级爵位,说出去都怕被人笑掉了大牙! 李超背地里不知遭受了多少同龄人的嘲笑,为此一直觉得抬不起头来。 终于——等到了今天! 父亲西征大捷! 李超代父入宫,接受陛下嘉奖! 升爵六等,封右庶长! 金银财货,良田美宅赏赐无数! 而对于父亲的封赏,还要等到更具体的战报传来后,再经过廷议后商定。 李超心里清楚,父亲的功劳是抹杀不掉的。 哪怕再多的嫉妒和攻讦,在实打实的开疆拓土之功面前都是无用之功! 而他,将彻底扫去阴霾,前途一片光明! “公子饶命!” “草民给您擦干净!” “保管给您擦得干干净净!” 摊主脸上挨了两下,鼻青脸肿地被押到了李超面前。 “你要是擦不干净呢?” 李超没好气地斜瞥着他。 “公子,是您这披风飘到草民的锅里来的。” “不是草民有意污损了您的东西。” 摊主可怜巴巴地求饶。 李超冷笑一声,扬起马鞭:“那你的意思,不是你这老贼不长眼,是我的披风没长眼?” “住手!” 突然人群中传来一声暴喝。 白琮正气凛然地站了出来。 “你是哪家的恶少,居然在大庭广众之下欺压良善!” “难道以为京城没有王法吗?” 李超愣了片刻,然后不敢相信一般指着自己:“是你在问本公子?” “不是你还是谁!” “快把那位老人家放了。” 白琮指着摊主说道。 “放了?” 李超到现在都没回过神。 这是哪跑出来的二傻子? 怎么长到这么大都没被人打死? “你不知道本公子是谁?” 李超不死心地问了一句。 捷报传来后,满城欢声雷动。 李家一战成名! 你怎么可能不认识我? “我管你是谁,仗势欺人,为非作歹就是不对!” “快把老人家放了!” 白琮义正词严地呵斥道。 李超嗤笑一声,不由地被气乐了。 他首先怀疑对方脑子不好使,然后又怀疑这是哪家的对头,故意给自己难堪。 “你说的这位老人家,他弄脏了我的披风。” “这位侠义君子,你说该怎么办?” 李超起了戏弄的心思,促狭地问道。 “披风只是脏了,洗濯一遍就是。” “我给你十个钱,够你清洗披风了吧!” 白琮犹豫了下,说出了一个自认公道的数字。 “十个钱?” “你特娘……哈哈哈哈!” 此时李超已经确定,自己确实遇到了一个脑子不好使的愣头青。 “你笑什么?” 白琮又生气又被他笑得有些心慌。 他默默念着:但行好事,莫问前程。雷侯会给我撑腰的! “二傻子。” “本公子的披风第一回穿,被弄成这副腌臜样子。” “我不想要了怎么办?” 李超故意给对方下套。 “我不叫什么二傻子。” “在下白琮,在柱下使张苍门下求学。” “你的披风……不想要了,我买下就是。” “多少钱!” 白琮忽然回想起,他如今不比从前,当之无愧可以称得上家资殷实的富户。 “你买是吧?” “拿得出这笔钱?” 李超笑容玩味地问。 “你尽管说个数。”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我替老人家买下来就是了。” 白琮底气十足地说。 “好!” “我就喜欢你这样的痛快人。” 李超指着拖在身后的披风:“此物乃去年秋下订,由数十名手艺精湛的织工、绣娘昼夜轮替,一日不停地绣了整整九个月!” “本公子尾数就付了五万贯。” “你赔吧。” 白琮倒吸一口凉气:“多少?” “它……它怎么会值那么多?” 李超立刻变了脸色:“方才是谁说的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本公子难道还会诓骗于你?” “它到底值不值五万贯,但凡有点眼力怎么会看不出?” “你不会想食言吧?” “戏耍本公子,你知道是什么下场吗?” 他俯下身体,眼神透着狰狞狠辣。 白琮瞬间心乱如麻。 “姐……” 他回过头去扫视了一遍,可哪儿能找到夜莺的身影。 “你叫什么?” 李超把玩着手里的马鞭:“诸位都替本公子做个见证。” “是这位侠义君子要替苦主买下我这披风,可不是本公子逼迫于他。” “傻子,你要是拿不出钱来,本公子有的是办法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白琮脸色发白,惶惶然不知如何是好。 夜莺躲在人群中,既心疼又无奈。 不给他长长记性,以后还要惹出祸事来。 先静观其变吧! “我……我家中有三套宅子,还有一辆马车。” “身上还有五十多个钱。” “够了吗?” 白琮在百姓的围观,李超恶意昭彰的审视下头皮发麻,说话都带上了几分颤音。 “你那是什么宅子?” “位于何处?” 李超没想到对方还小有资产,随口问了句。 “渭南有一套,在……” 白琮也记不太清具体位置,大致说了下所在的街巷。 李超久居京城,对房产价格一清二楚。 “什么烂宅子,加起来顶多值个几千贯!” “你这就想抵了我的披风?” “傻子,你要是再拿不出钱来,就跟本公子走吧。” 李超冷冷地笑着:“我会好好招待你的。” 白琮六神无主:“你想怎样?光天化日之下,难道还想强掳人口?” 李超狞笑道:“掳你又怎样,跟我回去做个奴工,干上几辈子,就抵了你的债!” 白琮下意识往后退了两步:“我师长是柱下使张苍!你别乱来!” 李超不为所动:“小小一个柱下使,简直污了我的耳朵。” “来人,给我拿下!” 白琮转过身去,撒腿就跑。 这时候,人群中传来一道女声的清喝:“他义父是陈庆,你若拿他,保管吃不了兜着走。” 白琮听出了姐姐的声音,可此时恶仆已经追至身后。 他猛地转过身来:“我义父是雷侯陈庆,你敢拿我?” “住手!” 李超压抑多年,一朝得志,正处在不可一世的状态。 陈庆这个名字,是少有的能让他心悸动容的。 第734章 画虎不成反类犬 “你刚才说什么?” 李超上上下下打量着白琮,愈发觉得狐疑。 陈庆的义子? 不可能啊! 两人年纪顶多差个六七岁,这…… 李超转念又想:以陈庆的权势地位,别说拜个义父,就算拜为祖父都有人抢着干。 白琮舒了口气,警惕地打量着两名恶仆。 他一边整理衣冠,一边四下张望寻找姐姐的身影。 “本公子问你话呢!” “没听见吗?!” 李超阴沉着脸呵斥。 “雷……义父教我,但行好事,莫问前程。” “他还说凡是行侠义之事,问心无愧,管他对面是谁,该打就打。” “打赢了皆大欢喜,打输了去内务府叫人。” 白琮回忆着当时的场景,字正腔圆地说道。 李超不由变了脸色。 这番话还真像是陈庆说的! 毕竟那位可是有当街暴打乐平公主的‘丰功伟绩’。 李超听到坊间传闻后,还曾经在心底羡慕了很久。 “雷侯是你义父?” “本公子与侯爷素有来往,怎么没听说过?” 他总觉得白琮的样子透着心虚,像是在狐假虎威。 “不瞒你说。” “在下的宅院和马车都是雷侯所赠……” 白琮的话还没说完,李超就露出一副看穿他的表情。 “雷侯赠你几千贯的宅子?” “这真是本公子听到最大的笑话!” “来人,把他拿下,给我往死里打!” 李超指着对方,凶神恶煞地下令。 白琮眼见自己的谎言被拆穿,扭过头去撒腿就跑。 “别跑!” “拦住他,赏钱十文!” 两名恶仆迅速追了上去,嘴里高声呼喝。 不过这也提醒了白琮。 他伸手掏出袖袋里的铜钱,扬手朝着身后洒去。 路人们先是愣了下,等看清那些是崭新的铜钱后,一股脑地哄抢起来。 “想跑?” 李超抓起马缰,朝着旁边的街巷疾驰而去。 真当李家还是以前那个李家呢? 今日我要杀人立威! —— 暖阳正好,微风和煦。 陈庆眯着眼睛坐在马车上,享受着难得的闲暇时光。 ‘昨夜明明没撅多久,怎么会累成这样?’ ‘娘的,听到娜扎那个犟丫头在柜子里敲来敲去,她越敲我越卖力撅。’ ‘怪不得提早结束了呢。’ ‘也不知道经此一事,她认清现实了没有。’ ‘总不能让我白白出力吧?’ 正在他胡思乱想的时候,车夫猛地勒住了缰绳。 陈庆反应稍慢,循着他的目光侧过头去。 一位身材匀称,双腿修长的女子踩着墙头,以百米冲刺的速度朝着他的马车直奔而来。 碎瓦与落石不断在她身后掉落,哗啦啦响成一片。 “夜莺?” 陈庆略微失神,思忖道:这算是轻功吧?想不到她平衡性这么好。 “家主……” 车夫显然认识对方,投来询问的眼神。 两人还未来得及商议,夜莺双腿在墙头用力一蹬,如同姿态优雅的雨燕,划过曼妙的弧线后,稳稳地站在车上。 夜莺迅速俯下身,凑在陈庆的耳边:“爹爹,大事不好!” “什么不好也免谈!” 陈庆恼怒地瞪着她。 我要的是干女儿,可不是真想养个女儿。 叫声爹还得让我一把屎一把尿把你拉扯大是吧? “爹爹,你听我说。” 夜莺嗲声嗲气地撒着娇,把他的胳膊抱在怀里不停地摇晃。 “又有什么事?” 陈庆脸色稍霁,没好气地瞪着他。 “舍弟听从了您的教诲,真的行侠仗义去了。” “未曾想那位是李信大将军之子,而今舍弟正被他带人追杀呢。” “爹爹你再不去就来不及了。” 夜莺语速极快地说道。 “嗯?” 陈庆懵了一下:“他行侠仗义去了?” 我就那么随口一说,你那小身板真上啊? “侯爷教诲,舍弟自然听从。” “咱们快去吧,再晚就来不及了。” 夜莺焦急地说道。 “那……去就去。” 陈庆无奈地应承下来。 “沿着这条街往前走。” “听到哪里有追赶吵闹的动静,就赶紧追过去。” 夜莺急促地吩咐道。 “诺。” 车夫得了指示,立即挥起鞭子催动驽马。 另一边。 白琮跑了好几条街,却始终甩不脱身后如影随形的马蹄声。 “苦也!” “姐姐到底去哪里了!” 他看到前方有条空荡荡的街巷,疾步冲了过去。 走到一半,白琮突然来了个急刹车。 一堵厚实的高墙矗立在街巷的尽头,挡住了他唯一的去路。 “跑啊。” “怎么不跑了?” 马蹄声尾随而至。 李超勒住缰绳,座下的高头大马缓缓停下脚步。 白琮苦着脸回过头来:“公子,有话好说。” “光天化日,朗朗乾坤,官差一会儿就来了。” 李超翻身下马,带着两个仆从把街巷堵得严严实实。 “官差?” “内史府的官差能管到我头上?” 李超趾高气扬,丝毫没把内史腾看在眼里。 我爹平定西域三十六国,多大的功劳! 陛下龙颜大悦,召我入宫嘉奖勉励。 宁腾脑子有泡,这时候来碍我的事? “你刚才在大庭广众之下,义正辞严直斥本公子,当真是好威风啊!” 李超回头打了个眼色,吩咐仆从去马上解下他的短枪。 “喜欢行侠仗义是吧,要惩奸除恶是吧?” “本公子来了。” 他接过短枪,嘴角挂着冷笑逼上前。 “你要干什么!” 白琮看到锋利的枪头闪烁着寒光,心头顿时狠狠地一坠。 “怕什么?” “你站在这里不要走动。” 李超的脑海中又浮现出另外一件往事。 当街杀人,扬长而去。 最后还能像无事发生一样,半点波澜都未曾泛起。 多令人羡慕啊! 今天可算是轮到我了! “咳咳。” “大虎、二虎,本公子教你们一招。” “往后遇到这等人,就像我一样。” 李超把白琮逼到了墙角,抬起短枪,眼神逐渐变得暴戾。 “尽管打杀!” “住手!” 陈庆眼看着有人高高举起了兵器,一个箭步从马车上窜下来。 李超差点就把短枪扎了下去,心里还在想:这东西不如火枪多矣,威势差得太多。 听到身后的呼喝,他诧异地回过身去。 “陈叔叔?” “我可没你这好大侄呀。” 陈庆神色严肃,悠悠地叹了口气。 如果不是亲眼所见,他还真不知道李超居然是自己的粉丝! 刚才那几句话学得惟妙惟肖,嚣张跋扈的劲头有过之而无不及。 可是我的好处你是一点都不学啊! 画虎不成反类犬,你特娘的简直是我的黑粉! 第735章 子系中山狼,得志便猖狂 第735章 子系中山狼,得志便猖狂 “呦,你手里拿的这是什么?” “难不成嫌本侯多管闲事,想杀人灭口? 陈庆往前走了几步,盯着李超手中寒光闪烁的短枪,轻蔑地调侃道。 “叔叔说的哪里话。” 李超下意识把短枪藏到了身后,赔着笑脸问:“陈叔叔怎么来了这里,小侄正想找你呢。” “找我干什么?” “抽冷子捅我一枪?” 陈庆没好气地斜瞥着他。 “叔叔,我敢有那样的歹心。” “我这是……” 李超见到巷口的马车上坐着一名陌生女子,忽然想起白琮叫过几次‘阿姐’。 难道她姐姐把陈庆找来了? 应该不能吧! 或者……这小子真的跟雷侯有什么关系? “叔叔,小侄新打造了一把短枪。” “想让这位兄台帮忙看一眼它成色如何。” 李超回过头去,脸上挂着淡淡的微笑,眼神中却满是威胁:“兄台,家父征西大将军李信。此枪特意为平定西域建功所铸,你瞧它到底如何呀?” 白琮梗着脖子回答:“阁下既然是功臣之后,却不思战场杀敌、报效朝廷,反而纵容恶仆欺凌无辜百姓。一旦遭人指责,立刻就想行凶伤人。” “你眼中还有王法吗?” 李超眉头紧蹙,凶神恶煞地盯着对方。 “琮儿,到底是怎么回事?” 陈庆接过了话头。 “禀告侯爷。” 白琮没敢扯‘义父’那种鬼话,滔滔不绝地把李超的行径如实道来。 李超听得大为火光,心中不断揣测陈庆与白琮之间的关系,杀意浮现出几次又被按了下去。 “原来如此。” 陈庆瞥了眼拖在李超身后那件华丽过头的披风。 “叔叔,家父不在京中。今日陛下封赏,我一时心喜,特意穿出来彰显家门威风的。” 李超有些委屈地说道。 “我看你不是彰显家门威风,是彰显你李公子的威风吧?” 陈庆讥嘲道:“令尊自伐楚失利,你李公子忍辱负重多少年了?” “我算算……整整十年啦!” “本侯是不是该说一句——十年之期已到,恭迎少主归位!” 李超投来求饶的眼神:“叔叔,小侄知道错了,您就别奚落我了。” “本侯有奚落你吗?” 陈庆翻着白眼:“刚才我听你念叨什么——遇到这等人,就像我一样。” “怎么觉得这话有点耳熟呢?” 李超尴尬不已,支支吾吾地说:“小侄……没说过吧?叔叔是不是听错了?” “就当是我听错了吧。” 陈庆一本正经地说:“不过我后面一般还有两句,你怎么不一起学了呢?” “杀人者陈庆,你们要去报官,莫忘了我的姓名!” “超儿,要不你当着本侯的面,给我学一遍?” 李超一瞬间脸色变幻不停,许久之后才勉强笑着说:“叔叔别笑话小侄了。” “家父从西域征讨了不少好东西,小侄正想登门请您挑选一些呢。” “再者合资兴建水泥工坊一事,还请叔叔抓紧一些。” “蒙家的工坊都盖了一半啦!” 陈庆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忽然又失去了兴致。 他摆摆手:“超儿,令尊能有今天来之不易,望你好自为之。” “平定西域的功劳再大,也大不过天。” “执掌刑部的是蒙毅,你若是触犯了律法,未必能全身而退。” 李超痛快地回答:“小侄知道了!” 陈庆知道他完全没听进心里,但也不想多说什么。 “你这件披风不想要了是吗?” “料子不错,留给本侯吧。” “过几日留守西域的十余位幸存士卒要跨马游街,正好用得上。” 李超犹豫片刻,依依不舍地把披风解下:“叔叔有命,小侄怎敢不从。” 陈庆摆了摆手:“去吧。” 白琮的视线紧盯在李超身上,看着他解下披风,收好短枪,若无其事地跨上高头大马。 等对方离开巷子后,他迫不及待地说:“雷侯,方才李公子可是打算要杀我来着!您怎么放他走了?” 夜莺一路小跑着过来,听到这话高声回答:“琮儿,你怎么那么傻!” “李信而今统率一方兵马,雄踞西域三十六国。” “朝廷怎么轻易对李超治罪?” “别说没杀人,真杀人了又能拿他怎样?” “李将军的捷报刚传回来,朝廷非但不赏,反而将其子下狱问罪。” “世间有这般道理吗?” 白琮恍然大悟,可又不甘心地说:“父是父,子是子。其父有功当赏,其子有过当罚……” 夜莺缓缓摇头:“李超受刑后,万一李信怀恨在心,拥兵自立了该怎么办?” “朝廷要付出多大的代价,才能平息由此带来的动乱?” “你读了那么多年书,这点见识都没有吗?” 白琮哑口无言。 他不是不明白,只是无法接受这样不公的事实。 “你们不必再吵了。” 陈庆打断了姐弟二人的争执:“李超已有取死之心,大难临头不远矣。” ??? 夜莺和白琮两个诧异地转头望向他。 难道陈庆还有什么后招,准备直接要了李超的命? 陈庆没有做出任何回应,只是叮嘱道:“尔等以后离他远一些,小心受了妨害。” 说完他抱着折叠起来的披风,心情复杂地回到了马车上。 一朝得志可以猖狂到什么程度? 李超算是让陈庆大开眼界。 蒙家的水泥工坊建了一半,因为钱粮大幅超支差点停工。 蒙毅又是去宫里哭诉,又是暗地里使各种手段,最后依然无可奈何,乖乖地又上交了一大笔。 李超这小子也是公卿勋贵圈子里的人,不可能没收到风声。 但是他刚才好似毫不知情一般,催着陈庆抓紧上马开工…… 恍然间,陈庆揣测出了他的心思。 李超不怕被坑。 他自认比蒙家实力强得多,无惧别人的讹诈与要挟。 因为九原郡与大秦有直道相连,供养大军的粮草辎重全靠内地输送。 粮草一断,三十万大军不战自溃。 相反,西域远隔万里。 李信一旦生了异心,朝廷短时间拿他根本没办法。 而且两万兵马的供给都是就地筹措,也不怕朝廷断粮。 蒙家和李家孰强孰弱,在李超眼里就是这样认知的。 他今的那些话,做出的那些行径,也不是要模仿陈庆,只是在找那种无法无天的感觉。 因为李超觉得接下来的人生便可以这样肆无忌惮,再不受任何约束。 “子系中山狼,得志便猖狂。” “你爹都未必敢生出这样的心思,你已经开始不可一世了。” “那些坑爹的二代原来不是假的。” 陈庆暗暗替李信感到惋惜。 始皇帝会以江山社稷为重,对李超格外宽容。非谋逆大罪,不会轻易动他。 但扶苏不是那样的人啊! 我也不是…… 陈庆喃喃念道:“小超子你就继续作死吧,蹦跶得越欢,死得越快。” “最好再拉一帮狐朋狗友,一起为非作歹。” “到时候让扶苏多杀几个,一来平息民愤,二来凝聚人心。” “这可是你自愿送上来当踏脚石的,怨不得别人。” 第736章 蒙彩 第736章 蒙彩 冬日昼短夜长,天黑得很快。 陈庆在北坂宫待了两个时辰,刚处理完公事,不知不觉间外面天色已经暗了下来。 他匆匆收拾了下,乘坐马车去了宜春宫。 李超这小子看苗头早晚要闯出大祸来,先和扶苏说一声,好提前做出各种预案。 结果没想到陈庆去的时候,扶苏正在剥橘子。 “殿下,你这是……” 桌案上摆了满满一大盆橘子,已经剥开了不少。 “先生稍待,本宫先擦手。” 扶苏笑盈盈地站了起来,面对陈庆询问的眼神,小声解释:“内人不知从哪里听来的偏方,多吃酸的能生儿子。” “但橘子酸涩,难以下咽。” “我把甜的先挑出来,待会儿拿进去给她。” 陈庆这才发现,每个剥开的橘子都被揪了一点点。 合着扶苏全部尝了一遍! “殿下,太子嫔妃的选拔标准严不严?” “先生问这个干什么?本宫尚未有所成就,怎敢把心思荒废在女色上。” “我是说……你我交情深厚,能不能网开一面?” 陈庆笑着调侃道:“性别不要卡得那么死。” “我来给你当嫔妃,也尝尝殿下亲手剥的橘子。” 扶苏愣了下,“先生真会说笑。” 陈庆从盆里拿起一个橘子咬了口,果然又酸又涩。 味道甘甜的都被放在果盘里,总共也没几颗。 这时候的果树品种相当原始,种植技术也不行,即便是精挑细选的贡果也难如人意。 “殿下不肯怜爱,微臣只好吃这酸果子了。” 扶苏摇了摇头:“先生今日所为何来?” “无事。” “过来探望一下。” 陈庆笑着回道:“知道殿下夫妇二人安好,我就放下心了。” “最近朝堂风平浪静,江山安泰,殿下勿需忧虑。” “另外,据微臣这双洞穿古今未来的慧眼——太子妃一定会诞下麟儿。” “若有差错,我就把这句话吞回去。” “不打扰你们了,微臣告辞。” 扶苏诧异地喊道:“先生,您有什么事就说吧!本宫现在有空……” 结果陈庆还是急匆匆地走了。 他不愿意在这种时候给扶苏增添烦恼。 区区一个李信而已。 我能给你打造军械,让你踏平三十六国,同样就有办法让你束手就擒! 还治不了你了! —— 从宜春宫的小门回了自家府邸。 厅堂烛火高悬,女子的嬉戏欢笑声远远地传来。 陈庆心中一暖。 他也有个家,家里也有着妻妾在等着他归来。 “陈庆回来了!” “你快来看,我这双镯子漂不漂亮?” 吱呀一声门响。 王芷茵兴冲冲地站在门口,挥舞着两条皓白的手腕晃来晃去。 “镯子?” “最近改练铁线拳了?” 灯火昏暗,陈庆哪能看得出好坏。 而且对方堵在门口,他自然没个好态度。 “什么铁线拳?” “这是黑青玉的!” “起码值个五贯钱!” “我还给菱姐博了一副金钗回来,能值五十贯呢!” 王芷茵回过头去不停地招手。 相里菱无奈地站了出来,发髻上一支明晃晃的钗子随着她的步态轻轻摇曳。 “陈郎,快进来。” 她没多说什么,先帮陈庆解下大氅。 “阿菱,你们的镯子和金钗打哪儿来的?” 陈庆觉得非常奇怪。 一个五贯钱的镯子,一个五十贯的金钗,这么廉价的东西,王芷茵原本看都不会看一眼。 如今却兴致勃勃地拿出来献宝,其中肯定有古怪。 “都是我博回来的!” 王芷茵抢先回答。 她掐着腰趾高气扬地说:“我王公子看中的东西,岂能失手!” 陈庆忽然之间反应过来,“你去赌了?!” 王芷茵脸色一滞:“谁赌啦!那叫蒙彩。” “蒙彩?” “哪个蒙?蒙家的蒙?” 陈庆心头咯噔一下。 “不是蒙家,是蒙起来的彩。” 王芷茵急切地解释道。 嬴诗曼拉开她,招呼道:“夫君,先坐下来喝口汤暖暖身,再让芷茵说给你听吧。” “好。” 陈庆板起面孔,瞪了王芷茵一眼才进屋落座。 “蒙彩是最近出现的一种新戏法。” “摊子上摆开一张长案,上面摆放整整齐齐六十四个漆匣,长得一模一样。” “然后分别将上三彩、下三彩投入其中六个匣子里。” “装好后,以布帷围起来,彩人在其中变换匣子的位置,再将之用黑布盖起来。” “等彻去布帷后,看客便可以对匣子进行下注。” “猜对了不光可以得到里面的宝物,还有额外的彩金呢!” 王芷茵叽叽喳喳地说了一遍蒙彩的玩法,忍不住就要接着讲她如何搏中了玉镯和金钗。 “这不就是赌博吗?” 陈庆听了个大概,就下了结论。 “阿菱,她输了多少钱?” 他转过头去问相里菱。 “呃……搏戏而已,大家开心就好。” “陈郎你问那么多干什么。” 相里菱下意识替对方开脱。 “王公子,你自己说,花了多少钱才博中这玉镯和金钗?” 陈庆严肃地问。 王芷茵支支吾吾半天,才小声说:“也没多少。” “没多少是多少?” “千把贯吧。” “千……” 陈庆好悬没被当场气死。 “我可真是娶了个大聪明回来。” “花了千把贯,赌回几十贯的东西,你还能笑得出来?” 嬴诗曼不忍心见王芷茵受到训斥,插口道:“夫君,我们正要跟你说这回事呢。” “蒙彩获利不菲,城中一个摊子,哪怕没有豪客出手,每日里进项也不下千贯。” “就连进城采买的乡下富户,也愿意买上一手。” “即使不中,也无伤大雅。” “而彩人却能积少成多……” 陈庆毫不犹豫地摆手:“夫人不必再说了,我们不做这种生意。” “蒙彩?” “我看十有八九是蒙毅搞的鬼!” 王芷茵被责骂了一通,小嘴儿撅得老高。 她反驳道:“蒙家好歹是豪门世家,怎么看得上这种小生意。” 陈庆冷哼一声:“这可不是什么小生意。” “蒙家缺不缺钱,我比你更清楚。” “对了,上三彩、下三彩全中,那就叫满彩对吧?” “可有人中过?” 王芷茵回忆了下:“有!” “有个西域来的坡脚胡商中过!” “听说此人有妖术,能洞彻视物。” “他昨日中了满彩,半条街的人都跑去看热闹。” 陈庆皱起眉头:“西域来的跛脚胡商?长得什么模样?” 王芷茵一摊手:“我哪里知道,都是听别人说的。” “好像……是个头上缠着一堆布的人,打扮十分古怪。” “不过他有两个护卫是秦人,样子十分凶悍。” “若非如此,恐怕也没办法拿着大笔彩金全身而退,非得被人半路劫掠不可。” 陈庆心中渐渐有了猜测。 包着头的跛脚胡商,还有两个凶悍的秦人护卫。 只有他们才中了满彩。 恰好蒙甘的亲兵刚从西域回来,而且是蒙家的心腹干将,这特么也太巧了吧! “蒙彩摊子晚上还开吗?” 陈庆简直被恨得牙根痒。 蒙毅怎么这么能整花活呢? 连这么缺德的办法都能想得出来! “开呀。” “要开到宵禁的时候呢。” 王芷茵无精打采地回答。 “好,那为夫也去搏一搏。” 陈庆站了起来:“阿菱,把我的大氅拿来。” 嬴诗曼察觉不对,担忧地问:“夫君,你要干什么?” “夫人,入冬后至除夕前,百姓稍得一丝安闲。” “手头若是宽裕,便开始一样样采买过冬祭祀的物资。” “偏有人盯上了百姓手里的那点钱,想尽千方百计也要给他们搜刮干净。” “你觉得博输了一次无伤大雅,但那可是他们一家老小的柴米油盐啊!” 陈庆坚定地说:“为夫不能放任不管。” “今天就去破了他的戏法!” 第737章 十赌九诈 第737章 十赌九诈 夜间寒冷,百姓大多在家中围炉取暖。 但勾栏酒肆密集的街巷中,此时却格外喧哗吵闹。 一块宽敞的空地上搭建好了木棚,装饰以喜庆的红色彩带。 门口挂着两张迎风飘摇的招幡,左书:蒙彩博戏,以小赢大;右书:童叟无欺,万金相赠。 陈庆抬头看了一眼,忍不住笑道:“真是大善人啊!” “芷茵你也来过,怎么没赠你万金?” 王芷茵轻咳了一声:“在外面叫我王公子。” “万金是满彩的赏金,我又没那个本事,怎么赢回来。” 陈庆摇了摇头,不再打趣对方。 相里菱和嬴诗曼放心不下,也和王芷茵一样换了男装跟随前来。 冬天衣物臃肿,只要别开口说话,一时半会儿也分辨不出。 更何况…… 蒙彩摊子前围得里三层外三层,所有赌徒全神贯注地盯着彩人手中的‘金山’,眼眸中放射出强烈的光芒。 “那就是头彩,重达十斤的金山。” 王芷茵小声解说:“次彩是一对白玉镯。” “三彩是十个金币。” “下三彩就是金钗、黑青玉镯,两个金币。” 赌徒的狂热超乎想象,陈庆想挤都挤不进去。 只隐约观望到彩人举着金山来回展示,不断夸耀自家彩金丰厚,一本万利。 时不时插科打诨两句,赌徒们纷纷发出哄笑和凑趣的附和声。 陈庆有些难以理解。 真要是一本万利的好事,人家没有亲爹亲妈吗? 还轮得到你们这些蠢东西? 彩人一口一个‘兄弟们’,你们还真把自己当成他兄弟啦? “大家伙瞪着眼睛,瞧仔细啦!” “我把它们都装进去,一样不落。” “待会儿开匣的时候,哪怕少一个金币,你们只管取了我的脑袋!” 彩人展示完毕,把各种彩头先后放入匣子。 “拉起布帷!” 彩人吆喝一声,两个青壮仆从迅速扯起布幔,把摆满匣子的长案严严实实挡在里面。 人群轰然而动。 每个赌徒都在拼命往前挤,眼珠子瞪得跟铜铃一样,仔细盯着彩人投在布幔上的影子。 当彩人移动位置的时候,赌徒也齐刷刷抻长了脖子,像探头的老鳖一样盯着影子纹丝不动。 过了半刻钟左右,布帷撤下。 彩人给换了位置的匣子盖上了黑布,并且每个上面都贴了号牌。 “兄弟们看好了没有?” “哪位开个满彩出来,给大家伙助助兴可好?” “来,开始下注!” 彩人热情地调笑了几句,朝着旁边一张桌子伸手示意。 一部分人思索片刻,快步走了过去,报出自己看中的匣子数字,交钱领取号牌。 更多的人则是围着长案转来转去,似乎想找出蛛丝马迹,辨别出装有彩头的匣子。 “戌时三刻,风自东北来。” “乾为天、坤为地、震为雷、巽为风、离为火、坎为水,今日运势……” 一个面相清癯的老者念念有词,在陈庆面前转了两三次。 “我知道头彩在哪了!” 他双目中精光一闪,重新确认了一遍匣子的号码,兴冲冲地朝着下注的地方去了。 “娘的,你不看路啊!” “踩着我的手了!” 有个人趴在地上,盯着长案的四条腿,好像要从它们落入毡毯的深浅来判断出金山的位置。 结果一不小心,按在地上的手掌被神棍踩了一脚。 他抬起头骂骂咧咧几句,又贴在地上,忍着疼痛继续盯着桌腿和桌案的下方不停观察。 陈庆哭笑不得。 别说,这里的老哥个个都是人才。 有研究天时的,还有精通地理的。 可你们怎么就死活中不了呢? “胡人来了!” “昨日中了满彩的胡人来了!” 不知是谁先喊了一声,赌徒们瞬间躁动起来。 昏暗的灯光下,三个人一前两后,步履稳健地朝着这边赶来。 领头的胡商似乎是害怕风寒,把自己包裹得严严实实,只露在外面一双目光凌厉的眼睛。 两个护卫孔武有力,透着股杀过人见过血的剽悍。 “还真特么是你们几个。” 陈庆终于等来了自己想见的人,回头给妻妾们打了个眼色,示意他们躲在人群后面。 “陈庆,你认识他们?” 王芷茵迫不及待地问。 “你不认识?” “粘了个假胡子,额头上添条疤就认不出来了?” 陈庆忽然想起,蒙甘的亲兵回来的时候,只有他亲自招待过,并且陪着喝了一场酒。 王芷茵顶多偶然一瞥,记不住也正常。 “我哪里认得。” “他们是谁呀?” “你快告诉我。” 王芷茵急不可耐地追问。 “待会儿你就知道了。” 陈庆没有回答她的问题。 这些老兵也是受人指使,并非他们的本意。 最好不要传扬出去,坏了他们的名声。 “%¥*&¥#!¥&……” 跛足胡商在蒙彩摊子前停下脚步,似乎是得意洋洋地说了句什么。 热巴瞬间瞪大了眼睛,她赶忙凑到陈庆身边:“家主,他说的是我们莎车国的语言!将军大人,请您用饭。” “我家主人说,今日的彩头备好了没有?” 一名护卫站出来,中气十足地喝道。 陈庆赶忙回过身去,捂着嘴差点笑出声来。 你们这群王八蛋还真是多才多艺啊! 去了一趟西域,还特么成外语人才了! 把所有人耍得团团转! “你们……又来啦。” 彩人脸色惊惶,走出摊位后作揖行礼,笑容十分勉强。 “那胡人一定是身怀异术。” “哼,一个胡人,好大的口气!” “他嬴了一回,还敢来,当蒙彩铺是开善堂的吗?” “也不怕被哪路歹人盯上。” 赌客们议论纷纷,一边羡慕胡商的本事,一边又肆意诅咒对方。 “&*&!@¥#%¥¥#*。” “家主,他说的是,求将军饶命,不要杀我。” 热巴仔细分辨着胡商不标准的发音,小声把意思传达给陈庆。 “我家主人说,上回嬴的一万金不够花,再来试试手气。” 护卫大喇喇地放出嚣张的话。 彩人脸上的为难之色一闪而逝:“有客而来,鄙人不胜欢迎。” “这一局马上就要开了,敢问贵客要下注吗?” “布帷已经撤下,匣子都摆好了,可惜不能让贵客瞧个分明。” 护卫假模假样地在胡商耳边嘀咕了几声,对方发出一声冷笑。 “家主,他说的是‘秦军大人,请您过目’。” 热巴此时心情格外复杂。 她做梦也想不到,家乡的语言竟然有一天被当成了蒙骗他人的手段。 “我家主人说,现在瞧也来得及。” 护卫说完,跟随着胡商身后,大喇喇地径直往长案走去。 赌徒们不约而同地往两边闪开,给这个身怀异术,来历神秘的胡商让路。 陈庆嘴角挂着笑意,静静地看着他们表演。 在蒙甘帐下当亲兵可真是给你们屈才了呀! 要是送去缅北,高低能混个组长当当! 第738章 我也想中一回 第738章 我也想中一回 胡商大模大样站在长案前,双目缓缓扫视了一圈蒙着黑布的匣子。 他突然猛地跺了一下脚,双腿分开作运气状,伸出一根手指放在眉心处,语调低沉激昂地念起了咒语。 周围的赌客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的举动,嘴巴也情不自禁跟着默默念诵。 寒风中,数百人竟然纹丝不动,鸦雀无声,好似在进行某种神秘的仪式。 “家主,我听不太清。” 热巴凑到陈庆的耳边,语气中带着愧疚说道。 “听不清也无妨,反正是糊弄人的。” 陈庆满不在乎地安慰道。 咚、咚、咚。 经过漫长的施法前摇,胡商用力跺了三次脚,双手合十然后缓缓举高做撑天状。 他双眼上翻,露出布满血丝的眼白,深呼吸几次,又吟唱了几句什么。 “主人开天目了!” 护卫兴奋地喊道。 胡商双目如炬,朝着长案上的匣子再次扫视了一圈,露出胜券在握的表情。 他挥手示意护卫跟上,大摇大摆朝着下注的地方走去。 “世上真有如此奇术?” “若是我学会了这开天目之法,岂不是想赢多少赢多少?” “塞外蛮夷多有阴森诡谲的手段,这胡商说不定暗地里干了什么伤天害理的营生,哪天被官府枭首示众也未可知。” “十有八九如此,这定然是一门邪术!” 每个赌徒都想学胡商的开天目,每个人都巴不得他早点死。 两名护卫一前一后,手持齐眉棍威吓众人。 胡商回头张望了一圈,确认没人能听到他下注的号码,才迅速说出了一串数字。 护卫立刻趴在桌案边,用秦话重复了一遍。 “退后!” “再敢上前休怪某家棍棒无眼!” 赌徒们眼神狂热,恨不得长出顺风耳,能够偷听到胡商下注的数字。 护卫抡起齐眉棍舞得虎虎生风,这才吓退了他们。 片刻后,胡商拿着一枚号牌,心满意足地站到了旁边。 “各位,还有谁要下注的?” 彩人搓着手:“若是没人下注,待会儿开奖的时候,可就是这位胡人朋友一人独得了!” 赌徒们犹豫片刻,争先恐后地朝着下注点涌去。 陈庆思索片刻,把王芷茵叫过来:“同一个匣子,有多人同时猜中,彩头怎么分?” “当然是平分啊。” “不对,也不算平分,一注一份。” “比如八号匣子里有彩头,一共中了十注,便把彩头分成十份,下了几注拿几份。” 王芷茵痛快地回答。 陈庆问:“那不是下注的人越少,中大奖的概率越高?” “下注的人越多,每个人能分到的越少。” 王芷茵思索片刻:“是这么个理,可你总不能拦着不让其他人下注吧?” 陈庆点了点头。 他总算知道为什么会有胡商出场这一幕了。 刚开始的时候,下注的人少,奖池又高,还真是做慈善! 占到便宜的人必然四处宣扬,再加上胡商博得满彩一事传得沸沸扬扬,会吸引来无数韭菜大军。 此时就开始进入收割流程。 每个人的回报都低了,但架不住胡商一直中满彩。 额外奖励一万金币! 韭菜们会忽略自己的投入与产出,他们只会看到胡商一万又一万,轻而易举发了大财。 下一个说不定就是他们! “能想出这种缺德主意也不容易啊。” 陈庆不禁感叹了一句。 “开彩喽!” 下注点哄闹了许久,随着最后一人离去,彩人扯着嗓子高喝一声。 赌徒闻风而动,一窝蜂涌到长案前。 接下来的剧本不问可知。 陈庆听到人头攒动的赌徒中时不时发出激动的呼喝,懊丧的痛骂。 胜者眉飞色舞,败者垂头丧气。 最后,所有匣子全部打开。 众人齐刷刷看向气定神闲站在一旁的胡商。 热巴早有准备,几乎保持同步翻译:“将军,这边,卑职给您带路。” “我家主人再中满彩!” 随着护卫的一声高喝,全场哗然。 彩人如丧考妣,目光充满不可置信之色。 胡商高高举起手里的号牌,趾高气扬前去下注点兑奖。 “二号、十号、十三号、二十八号、三十三号、五十号。” “贵客,您全中了。” 桌案后的文书念出上面的数字后,起身向对方行礼。 胡商得意地笑了两声,做了个清点金币的动作。 “稍待,一万金币即刻奉上。” “彩头要清算完之后,才知道具体有多少。” “几位先请去旁边喝杯茶暖暖身。” 文书客气地把他们请进了棚子,然后才朝着剩下的赌客喊道:“还有谁中了的,速来领奖,过时不候!” 赌徒们神色各异,一边互相探讨得失,一边向胡商投去羡慕嫉妒的眼神。 陈庆给妻妾们打了个眼色:“咱们去那边,他们领了钱必然会尽快跑路。” “夫君,要不还是算了吧。” “无论背后是不是蒙家在操持,能摆出这么大的阵仗,来头必然不小。” 嬴诗曼小声劝道。 “夫人,我退一步事小,江山社稷退一步问题就大了。” “你难道想看到太子殿下与我筹谋多时的心血全部白费,民脂民膏耗费在这毫无意义的蒙彩上?” 陈庆轻轻握住她的手腕:“走吧,无碍的。” 嬴诗曼拿他没办法,微微颔首后无奈地跟了上去。 约莫过了两刻钟。 坐在马车上的陈庆听到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胡商带着两名护卫,一步三回头,步伐飞快朝着这边走来。 “你们在车上等着。” 陈庆跃下马车,从巷口走出。 “几位英雄,上回府中一别,近日可好?” 胡商还以为遇到了剪径的歹人,准备挥手让两个同伴打发了这个胆大包天的蟊贼。 等听清了对方的话,他猛地瞪大了眼睛:“你是……” 两名提着沉甸甸包袱的护卫脸色大变,匆忙低下头去,不约而同往胡商身后躲去。 “阁下……说的什么?” “你认错人了吧?” 胡商磕磕巴巴地说完,挥手道:“劝你莫生事端,告辞!” 他赶紧给同伴打眼色,示意绕道而行。 “原来认错人了啊!” 陈庆高声感叹了一句。 “前些时日你们饥寒交迫,找到本侯的门上。” “我亲自接你们进屋,解衣衣之,推食食之。” “还怕你们手中拮据,以家财相赠。” “想不到今日……竟然是我认错人了!” “也罢,本侯有眼无珠,你们尽管去吧。” “尔后你我恩断义绝,见面亦当不识!” 话音未落,三人就停下了脚步。 他们互相以眼神商讨对策,内心纠结到了极点。 过了许久,胡商给剩下两人打了个眼色。 他转过身去,把缠头布解开,尴尬地笑了笑:“侯爷,小人绝无忘恩负义之心。” “实在是……今日赶得不巧。” “我等有要务在身,不便相认。” “咱们进巷子里说话。” 他回头朝着蒙彩摊子的方向看去。 幸好赌徒们都被新一场的赌局吸引,并无人尾随。 “咦,我不是认错人了吗?” “你们是谁?” 两名护卫苦哈哈地作揖:“侯爷恕罪,小的实在有不得已的苦衷。改日定然登门负荆请罪,我等绝不是那薄情寡义之徒!” 陈庆这才略感宽慰。 他招招手:“过来说话吧。” “侯爷,我等不能久留。” “今日……” 胡商打扮的人紧随在后,不知该如何阐述自己的苦衷。 “我知道你们干的是什么营生。” “本侯也不为难你们。” “那满彩听着挺喜庆的。” “我也想中一回,你们有没有办法?” 陈庆直截了当地说出了自己的诉求。 第739章 你们不让我中,可是要抄家灭族的 第739章 你们不让我中,可是要抄家灭族的 “侯爷,您……” 三人心知肚明,陈庆不差这点钱。 一万金币而已,听着挺多,但那是对黔首百姓而言。 雷侯若要求财,但凡动动手指都不止这个数。 “怎么?” “你们是不能为,还是不愿为?” 陈庆正色问道。 胡商讪笑两声:“侯爷,小人手里就有一份满彩的奖金……” “你的是你的。” “本侯要自己中一回。” 陈庆再次强调。 三人拿不定主意,互相用眼神商量。 “侯爷,您要真想中,也不是没办法。” “只是……” 陈庆立刻保证:“我绝不会泄露半点风声。” “你们自己也要小心,无论谁问,都说不知情。” “真到了迫不得已的时候,就说我陈庆拿刀架在你们的脖子上,以性命要挟逼你们说的。” 胡商摆摆手:“侯爷言重了。” “大丈夫轻生重义,您待我们恩重如山,为您担些干系又算得了什么。” 他眼珠子一转,把声音压得极低:“小人恰好知道前后三场的彩头在哪里,接下来就是最后一场。” 陈庆瞬间明悟。 三人有备而来,为了防止出现突发情况,总共记了三场的中奖号码。 无论来早了或者来迟了,都能保证他们绝对中奖。 “号数是多少?” “侯爷附耳过来。” 陈庆听完数字后,略感错愕。 “侯爷,绝无差错。” 胡商冲他肯定地点点头。 “好。” “我信得过你们。” 陈庆拍了拍他的肩膀。 “侯爷,小人实在不能久留。” “改日定然登门向您请罪。” 此处离蒙彩摊距离不算太远,三人十分担心被撞破行踪,连连道歉后告辞离去。 王芷茵一个箭步从马车上跃下:“陈庆,你打听清楚中奖号码了?” “嗯。” 陈庆微笑着点头:“走,咱们去博个满堂彩!” “好呀好呀!” “姐姐,阿菱,快跟我来。” “今天我定然杀他们一个有来无回!” 王芷茵这个事儿精唯恐天下不乱地喊道。 —— 重新回到博彩摊,布帷已经被重新拉上。 周围的赌徒有增无减,又在全神贯注地盯着彩人的影子,猜测装有彩头的匣子被换到了什么位置。 陈庆不动声色踱着步,也不凑上前。 等布帷拉开后,他直接去了下注点。 “贵客,您要下注吗?” 文书惊讶地抬起头。 “对啊。” “怎么,不能下吗?” 陈庆反问道。 “可以,自然是可以的。” “只不过……您不去看看彩盒在什么地方?” 文书指着长案边挤得密不透风的赌徒,笑着提醒道。 “匣子上盖着黑布,能看出什么来。” “山人自有妙计。” 陈庆信心十足:“这满彩的奖金可以叠加吗?我若是中上十注,可得十万金币?” 文书讶异地打量着他:“您说的是。中一注,得一万。中十注,得十万。下的越多,中得越多。” “那我便放心了。” 陈庆在袖袋里掏了掏:“给我来个五万注。” “好,五万注是吧……” “五万注???” 文书抽出一根筹签,刚要落笔,突然猛地抬起头。 他的喊声吸引来不少赌徒的关注,连彩人也不停地朝这边打量。 “怎么?” “难道不能下?” “方才不是你说下得越多,中得越多吗?” “为何到了我要下注的时候,你这般作态?” 陈庆不满地质问。 “贵客,您要下五万注自然无妨。” “可是……您确定真要下这么多?” 文书怀疑对方故意戏弄自己,认真地问了一句。 “这是皇家银行的存钱契据,印鉴齐全,可随时找人验证。” “一个金币一注是吧?” “五万金,下五万注。” 陈庆把存票推了过去。 文书哪见过这等高端货色,双手捧着端详了半天,也无法辨别真假。 “私造皇家印鉴是谋反大罪。” “我既然敢拿出来,定然不会糊弄你的。” 陈庆淡然地笑着说。 “贵客您稍待。” 文书也觉得对方没这个胆子。 他捧着存票,快步向彩人走去。 “贵客!” 彩人笑容满面地打了声招呼,众多赌徒也跟随在后看热闹。 “想不到鄙人的小摊子竟然来了您这样的贵客。” “这存票小人也辨不出真假……” 陈庆打断了对方的话头:“你去内史府报官不就得了!” “若是假的,我被当场格拿。” “若是真的,你们只管让我下注。” 彩人听他说得如此肯定,顿时信了七八分。 “贵客,不知您为何要下如此重注?” 为了谨慎起见,他又问道。 “说来可就话长了。” 陈庆抿嘴发笑:“昨夜我梦到了宫里的皇帝陛下。” “他夸我相貌俊朗,身姿挺拔,又博学多才、智勇双全,堪为大秦男儿楷模。” “为此,陛下特意来送我一场富贵。” 赌客们哄堂大笑。 “贵人,咱们陛下什么都管,就是不管财运。” “您莫拿皇家打趣,小心吃上官司,祸累我等。” “是呀,口无遮拦要吃亏的。” 陈庆面对众人的劝慰和告诫,面不改色地说:“诸位所言差矣。” “谁说陛下不管财运?” “陛下让我中,我能不中?” “我若是不中,他们就是忤逆圣命,抗旨不遵!” “陛下管不了财运,还管不了他们阖家老小的脑袋吗?” “所以我必须得中啊!” 一番歪理邪说让众人错愕地愣在原地。 彩人上下打量了许久,也猜不出陈庆的来路。 他是蒙毅特意从北地调来的,对咸阳相当陌生。 “存票给你们了,我可以下注了吗?” 陈庆固执己见地说。 “可以是可以。” “不过,小人还是去找位官差来做个见证。” 彩人故意恐吓道。 “速去速去。” 陈庆摆摆手,面向文书道:“我说你记。” “诺。” 文书无奈地摇了摇头,拿起一根新的筹签做好书写的准备。 “四十、四十一、四十二、四十四、六十二、六十三、六十四。” 陈庆流利地说完一串简单的数字组合。 文书听到一半,就忍不住抬头看他。 等记完了之后,立刻开口:“贵客,您选的号数根本不可能中,钱我们可是不退的。” 陈庆回头看了一眼彩人。 对方双目暴突,像是见了鬼一样直勾勾盯着他,浑身剧烈地颤抖。 “谁说中不了?” “陛下托梦相告,岂能有假?” “你们不让我中,可是要抄家灭族的!” 陈庆冲彩人冷笑一声,夺过了文书手中完成的签筹。 第740章 无冤无仇,你为何把大家当成傻子? 第740章 无冤无仇,你为何把大家当成傻子? 数百名赌徒表情各异,目光全部汇聚在陈庆身上。 自蒙彩搏戏开业以来,这绝对是他们听闻过最大的一笔赌注。 无论陈庆压的是什么,无论他的举止有多么荒诞无羁,起码他的财力绝对是在场首屈一指的。 “贵客,您下了五万注?” 有人怯生生地开口。 “对呀。” 陈庆紧盯着彩人,毫不犹豫地回答。 “您把所有号码全部买了一遍?” “不,我只买了四十一、四十二、四十四、六十二、六十三、六十四,仅此一注,翻了五万倍。” 赌徒们瞬间哗然。 “贵客,您有这些钱,不如给大家伙分一分,我等定然念您的好。” “哪怕投进渭河里还能听个响呢。” “五万注啊!有这钱够在勾栏里快活一辈子了!” “贵客,要不趁着现在还没开彩,您赶紧退了吧,哪怕退回一半也行啊!” “一共六十四个号数,您压了三个四十,三个六十,还是翻了几万倍,即使中它两三个,也是血本无归啊!” 众人不禁心疼起这笔巨额赌注,看向陈庆的眼神像是在看傻子或者败家子。 “住口!” “要中就中满彩,不是满彩我中它干什么?” “你们下不下注?” “不下注开彩!” 陈庆不耐烦地呵斥道。 赌徒们叹息又无奈。 钱是人家的,想买什么就买什么。 他们回过头四处寻找彩人的身影。 这回有豪客一掷万金,还是那种根本不可能中的数字,彩人赚大了! 起码也得让他请大家伙喝顿酒,才不枉众人冒着寒风给他捧场。 “喂!” “啊啊啊!” 陈庆快步追上了准备靠近长案的彩人,一把按住了他的肩头。 “你这是要去哪里?” “不准备开彩了吗?” 彩人惊骇欲绝,脑袋机械而缓慢地转了过来,露出比哭还难看的笑容:“贵客,小人这就准备开彩。” “哦?” 陈庆眼含笑意:“这把赌得大,我怕你手脚不干净。” “不如换个人来开彩如何?” 彩人刚才苦思许久,已经下了狠心。 待会儿就当做失足撞向长案,把所有匣子都打翻。 不管别人怎么想,反正这彩绝对开不得。 没想到还未动手,就被陈庆抓了个正着。 “小人在此经营多日,赌品有口皆碑。” “贵客您实在太多虑了。” 彩人挣了两下,对方手劲不小,根本挣不脱。 陈庆轻笑着问:“我要是真中了五万注满彩,你赔得起吗?” “小人……” 彩人犹豫了下,顾左右而言他:“倾尽所有也会赔的。” “好!” 陈庆竖起大拇指:“我就喜欢你这样的爽快人。” “此次是陛下托梦,才赐我这泼天般的富贵。” “在下早已想好,若真中了,就把奖金全数捐献给陛下修建新宫。” “待会儿你要是赔不出来,我立刻去黑冰台叫人。” “欠了皇家的钱,上天入地也跑不了你。” “你还不上,你父母亲族总得帮着还。” “父母亲族还不上,还有故交好友、师门同窗,以及……你家主人。” 彩人心头狂跳,“你你你……到底是谁?” “我是谁无关紧要。” 陈庆拎着对方,离长案保持一定的安全距离。 “诸位瞪大眼睛帮我瞧好了,今日若我中彩,请大家伙喝花酒!” 赌徒们纷纷起哄叫好,同时又暗自狐疑。 莫非其中有什么他们不明白的关窍? 彩人此刻魂不守舍的样子也太可疑了些! “来人,开彩!” “还有活人吗?” “你们这搏戏摊子还开不开了?” 陈庆冲着下注点的文书喝道。 “不能开!” 彩人声嘶力竭地大喊。 陈庆见无人敢上前,冲着赌徒叫道:“劳烦各位帮我做个见证。” “请一位德高望重之人,帮我开匣验彩!” 赌徒们议论纷纷,不多时,一名仙风道骨的中年人站了出来。 “鄙人不才,为城中里正,有簪袅爵位在身。” “既然无人愿意出头,我便代劳为之。” 陈庆用力点头:“好,就是你了!” “无论中与不中,我分你一百金!” 里正眼眸闪亮:“多谢贵客。” 他要不是输得狠了,怀疑蒙彩有什么猫腻,也不会站出来当出头鸟。 在众多赌客的簇拥下,里正站在长案前,一丝不苟地撩起衣袖。 “别往前挤。” “大家都看仔细了。” “鄙人若是有什么异动,诸位只管言明。” 他露出两只精瘦的小臂,掀开了自己面前的一个匣子。 “三十六号,不中!” “八号,不中!” “二十二号,不中!” 里正多少也算是见过世面的人物,每打开一个匣子就高声报唱,并且把掀开的匣子放在一旁,方便后来者查验。 赌客们全神贯注地盯着他的动作,好似把自己代入了这场惊天赌局,心情跟着跌宕起伏,紧张到了极点。 “六十二号,中……中了!” 当拿到陈庆下注的匣子时,里正忽然觉得手头沉了不少。 他快速打开之后,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一支精致漂亮的金钗躺在匣边的一角,随着他晃动的动作发出轻微的声响。 赌徒们瞬间哗然。 “中了!” “竟然真的让他猜中了一个!” “猜中一个不管用呀!除非是中了满彩,否则还是血本无归。” “快接着开呀!” 赌徒们恨不得亲自上手,不停地催促里正继续开匣。 “五十八号,不中。” “……” “四十号,中了。” 等开出第二个匣子的时候,赌徒的哄闹声沸反盈天。 许多饮宴归家的酒客都被吵嚷声吸引过来,凑在外围看热闹。 “六十三号,中了!” “六十四号,中了!” 开出四个号码的时候,彩人再也支撑不住,像是团瘫软的烂泥一样从陈庆的手中滑落。 “咦?” “怎么好端端就倒了?” “你可得支撑着点,要是你有什么三长两短,黑冰台必然索拿了你的家眷,严刑拷打。” “听闻统领赵崇最是心狠手辣,连你家中三岁的孩童也不会放过。” “你想想是自己来受这个罪,还是让你的妻儿老小来受?” 陈庆往上提了提,把彩人又拽了起来。 对方眼中满是求饶之色:“贵客,不管您所为何来,小人给您叩头赔罪。您想要什么,在下绝不推脱。” 陈庆脱口而出:“我什么都不要,只是来替众人讨一个公道。” “无冤无仇,你为何把大家当成傻子来耍?” 不远处,赌徒的呼喝声一浪高过一浪。 “四十一号,中了!” “四十二,中了!” 里正双手颤抖,几乎拿不稳手里的匣子。 他恍惚失神了很久,才仰起头激动地说:“全中了!” “六次全中了!” “满彩!满彩!” 赌徒们此时反而偃旗息鼓,人人露出思索怀疑之色。 如此离奇的数字,还能全中,这绝对不正常! 陈庆心满意足,晃了晃手里的彩人:“陛下果然未曾欺瞒我。” “一注满彩一万金,在下总计中了五万注,那就是五万万金。” “诶,你别这般作态好不好?” “要不本侯给你打个对折,两万万五千万金总行了吧?” 陈庆看到彩人双目无神的样子,主动降低了要求。 “再给你减免一些?” “两万万两千万金,这是在下的底线了!” 彩人忽然间想起他刚才的自称,惊叫道:“你是陈庆!” “没错,正是本侯。” 陈庆笑着承认下来。 第741章 气抖冷,为何你陈庆处处针对蒙家! 第741章 气抖冷,为何你陈庆处处针对蒙家! 夜色深沉。 蒙彩摊子像是一锅烧开的沸水,在赌徒们的喧哗吵闹中,局面逐渐走向不可控。 除了少数几个机灵的小厮提前跑了,剩下的被当场按住,先打了个半死,然后七手八脚捆缚起来。 陈庆好整以暇地看完了热闹,把彩人丢给了官差,然后踏上马车准备回去睡大觉。 “五万万金币呀!” “陈庆你一定要叮嘱赵崇,让他把幕后真凶追查出来。” “哪怕赔咱家十分之一,百分之一都赚大发啦!” 王芷茵掰着手指头数了半天,抬起头兴奋地说道。 “他赔不起。” 陈庆淡然地说道。 “我不是说了,赔一成也行啊!” “一成也赔不起。” 无怪乎陈庆说得如此肯定。 一枚金币的重量是三两三,换算成后世的克数约等于53.74g。 5亿枚是多少呢? 约莫是26870——吨! 到2023年为止,地球上所有国家加起来的黄金总储备才三万吨出头。 让蒙毅这个老匹夫一下子拿出两万六千八百吨黄金,显然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真要有那本事,咸阳宫里坐的应该是他。 “好啦,不要再生事端了。” “我的眼皮子一直在跳。” “咱们早些回家安歇,就当误打误撞戳破了蒙彩的戏法,别的什么都不知道。” 嬴诗曼揉着太阳穴,忧心忡忡地说道。 —— 好的不灵坏的灵。 深夜时,陈庆刚刚入睡就被管事叫醒。 “家主,蒙尚书前来拜访。” “嗯?” 陈庆早有所料,匆忙起身:“我去会会他。” “夫君……” “夫人放心,为夫就装傻充愣,反正咱们问心无愧。” 他匆匆披上外袍:“这老货乱了阵脚才自投罗网。实际上你父皇知道了,也不会拿他怎样,顶多训斥小惩一番。” 嬴诗曼细想之下,也觉得有道理。 “夫君,你可千万不要再跟人结仇了。” 同样的话说了无数次,明知道陈庆听不进去,她还是忍不住又重复了一遍。 “知道啦。” “夫人继续安睡。” “我去去就回。” 陈庆揽着她的脖颈,吧唧亲了一口,昂首阔步走了出去。 “唉……” 背后传来一声轻轻的叹息。 嬴诗曼把自己蒙在被子里,努力不去想这些令人烦乱的事情。 会客的厅堂中。 蒙毅经过一开始的心急如焚、六神无主,此时却意外地镇定下来。 他目不转睛盯着大门口,看到陈庆的身影出现,眼神愈发深沉。 “何事劳烦蒙尚书星夜来访?” “本侯已经睡下了。衣冠未整,有失待客之道,还请蒙尚书见谅。” 陈庆拎起茶壶才发现里面空空如也。 “下人怠慢了。” “来人,上茶!” 他转身冲着门外喊道。 “不必了。” 蒙毅站出来阻止了他:“老夫有要事与你商量,请屏退左右。” ??? 陈庆意识到对方的态度异常,迟疑片刻才挥手让管事和仆婢退去。 “请关好房门。” 蒙毅又吩咐。 “好。” 陈庆暗自纳罕:你这老货架子还挺大,该不会是打算跪下来求我吧? “蒙尚书,有什么话请说吧。” “可是因为蒙彩一事?” 陈庆带着淡淡的戏谑之意问道。 “非也。” 蒙毅脸色深沉,踌躇许久才缓缓开口:“老夫初见你时,是在麒麟殿内。” “当时除了陛下,还有李斯、王翦、赵高,以及老夫。” 陈庆不悦地板起脸:“蒙尚书,老提那些陈年旧事就没意思了。” “莫非你以为我还是阶下囚徒,任你叱骂笞打?” 蒙毅摇了摇头:“老夫不是这个意思。” “当时你说……奸佞在侧,陛下身边虎豹环伺。” “老夫今日只想问——除了李斯和赵高,蒙家也是奸佞虎豹之一吗?” 陈庆神色震惊。 多么久远的回忆啊! 若要翻起来,起码是七百章以前的事了,他的人生新篇章刚刚开始。 “雷侯,此处没有外人。” “老夫若不知答案,心中实在难安。” “请君如实相告,哪怕是死,也让我死个明白。” 蒙毅深深地望着他。 “蒙尚书为何如此发问?” 陈庆目光犹疑,低声回答:“若真有你一个,本侯怎会放过你。” “你还饶过我了吗?” 蒙毅苦笑不止:“明人不说暗话,雷侯只需回答是也不是。” “当然不是。” 陈庆直截了当地给出了否认的答案。 蒙毅松了口气,更多的怨愤和委屈又涌上心头。 “既然老夫不是朝中奸佞,又非陛下身边的虎豹之辈,你为何死死盯住蒙家不放?” 陈庆哑然地回道:“蒙尚书这是说的哪里话,本侯何时针对过你?” “难道你没有吗?” “青天白日……你拍着良心说,自己做过的一桩桩一件件恶事,起码有半数是专门针对蒙家的吧?” 蒙毅痛心疾首:“老夫哪里得罪过你,竟招致你如此怀恨在心!” …… 陈庆差点被气笑了。 “蒙尚书,你这套说辞不太对。” “我倒是有几句更好的,你要不要听一下?” 他清了清嗓子:“老夫今晚听到消息的时候气得浑身发抖,燥热的屋子里全身冷汗手脚冰凉。” “大秦到底还能不能好了?” “我们蒙家到底要怎样你才能满意?” “眼泪不争气地流下来……” “朝堂中处处充满了对蒙家的压迫,我们蒙家什么时候才能站起来!” 蒙毅目瞪口呆,久久回不过神来。 陈庆抿嘴微笑:“蒙尚书是不是想说:我们蒙家不是这样的!” “分明就是你陈庆针对我!” “那本侯倒要掰扯掰扯,我怎么针对你了?” “哦,蒙家三朝老臣,本侯却对您不假辞色,这就是针对的铁证啊!” “令兄还未封侯,本侯先封,这分明就是打压蒙家嘛!” “朝堂之上,本侯在先你在后,这就是罪大恶极呀!” 他作揖行礼:“既然如此,在下向蒙上卿道个歉。” “我陈庆知道错了,但是我不改。” “说句不自谦的话,我今日所得,无一样受之有愧。” “你呀,爱怎么想怎么想吧。” 蒙毅的胡须不断颤抖,显然已经愤怒到了极致。 陈庆目光平静,泰然自若。 老逼登好没道理! 大家凭本事吃饭,你一旦落了下风,就开始撒泼打滚,好像我欺负了蒙家似的! 要按你心中所想,朝堂中论资排辈,我见了你要毕恭毕敬,处处唯你们几个老货马首是瞻。 去你大爷的吧! 第742章 嫂嫂,我就馋你的 第742章 嫂嫂,我就馋你的…… 无论蒙毅横眉冷眼也罢,暴跳如雷也罢,陈庆始终保持着清风拂面般的淡笑。 直到对方拂袖而走,他才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 “夫君,蒙上卿一定恨透你了。” 嬴诗曼幽幽地叹了口气,从门外进来。 “没有今天这桩事,他也早就恨我入骨了。” 陈庆漫不经心地说:“你父皇夸赞他为忠信之臣,常年随侍御驾出行,诸将相莫敢与之争宠。” “蒙毅早就把皇家眼皮子底下这点地方当成了自己的一亩三分地。” “没有他点头,谁敢站出来邀功希宠啊?” “那不是没把蒙家放在眼里?” 嬴诗曼摇了摇头:“蒙上卿没有这般专横善妒,心胸狭隘,以往他不是这样的。” 陈庆笑了笑:“对呀,没人能挑战他的地位,他肯定不是这样的。哪怕装也要装的慈眉善目,宽仁大度。” “可一旦有人逾越,并且获得了皇家更多的器重和宠信,蒙毅不就原形毕露了嘛!” 嬴诗曼不禁反驳道:“朝中元老宿将不在少数,怎不见旁人如此?” “因为……” 陈庆言之凿凿地说:“他们没有一个叫蒙恬的好兄弟,这个好兄弟又跟太子殿下有同袍之情。” “自古以来一朝天子一朝臣。” “你说的‘旁人’心知肚明,待你皇兄登基,他们加起来也不够我一只手打的。所以顾虑重重,不愿轻易与我结下仇怨。” “但是蒙毅不怕。” “非但不怕,他还处心积虑想把我一脚踢开,以便一家独大。” “夫人呐,在这老匹夫眼中,我只要活着就是有罪,连喘气都是错的。” “难不成我还能如了他的意,引颈就戮?” 陈庆握着她的手,无奈地叹息道。 嬴诗曼神色动摇,低声说:“那倒也不能。” “蒙上卿确实好没道理。” “江山代有贤才出,谁能为父皇分忧,为百姓解难,为江山社稷谋前程,就该出人头地,殿前显贵。” “怎能因一己之私嫉贤妒能呢?” 陈庆猛点头:“对对对,夫人说得对。” “以我猜测,蒙毅老儿肯定会故技重施,跑到你父皇面前掉小珍珠去了。” “夫人你明日去宫里帮我吹吹风,不要让那老贼的奸计得逞。” 嬴诗曼眼含笑意:“你闯了祸才想起我来了?那我平日里叮嘱你那么多次,怎么不见你听一回?” “我听了呀!” 陈庆理直气壮地回答:“夫人你怎么说我怎么听,一句都没落下。” 嬴诗曼没好气地说:“左耳进去右耳出来,跟没听一样是吧?” “夫人这话说的。” “夜寒霜重,咱们回去安歇吧,被窝都要凉了。” “为夫重新给你暖好。” 陈庆一把抱住了她。 “起开。” “一贯油盐不进,早晚要被你气死。” 夫妻两个腻腻歪歪,吩咐仆婢把烛火熄灭,继续回卧房休息去了。 —— 第二天清早。 昨夜有人中得五万万枚金币巨奖的消息犹如风一般传遍了整个咸阳城。 大街小巷中,无论贩夫走卒还是士人勋贵,全都在谈论着这笔惊天财富。 而事情的真相也传出无数个版本,在各方的编排下,连六国余孽和皇家都被牵扯进来,越传越曲折离奇。 陈庆作为当事人,五亿金币大奖的得主,反而显得异常平静。 吃过早饭后,去北坂宫坐了坐,然后跑去银行探望嫂嫂。 “蓁儿,还疼吗?” 陈庆故作淡定,貌似不经心地问了一句。 韩蓁瞬间羞红了脸,嗔恼地瞪着他,继续用力擦着桌案,好像没听到一样。 “嫂嫂你别这样呀。” “我近日实在不得闲暇,并非不想来看你。” “这不一有空,我立马就来了嘛。” 陈庆捉住了她的小手,憨笑个不停。 “松手。” 韩蓁用抹布抽打了他的手背一下,“小心外人看见。” “看见就看见。” “我行事无愧于心,还怕人看吗?” “嫂嫂快过来坐着歇歇。” 陈庆起身让开,按着韩蓁的双肩让她坐在自己的位置上。 “我可不敢坐。” “让人瞧见还了得。” 韩蓁叹息了一声,心中的芥蒂不知不觉间散去。 双方的地位原本就不平等。 她要还陈庆的救命之恩,陈庆可不欠她什么。 至于那点男女之事,无非是她怀着报恩之心,满足陈庆一些龌龊阴暗的念头。 他想怎样就随他吧。 “嫂嫂身体可好?” “我……” 陈庆支支吾吾,想道歉又开不了口。 总不能说:抱歉嫂嫂,是我太大力了。 “你说呢?” 韩蓁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 陈庆从身后揽着她,贴在耳边问:“屁股还疼不疼?” 韩蓁的俏脸一下就红透了,挣扎着想要离开他身边。 “嫂嫂你倒是说呀,你我之间还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陈庆环着她的腰不肯放手。 韩蓁咬着银牙,用力去掰他的手臂。 忽然她感觉到了什么,回过头来气苦又无奈:“你怎么净想这些龌龊事!” “非是我要想。” “嫂嫂明艳动人,叔叔我实在顶不住啊。” 有些事一旦开始,就没有回头路。 韩蓁属于标准的梨型身材,肉感满满。 那股知性、柔顺的气息,又格外能撩动陈庆的心弦。 “你……” 韩蓁又好气又好笑:“家中妻妾成群,都不如你的意吗?” “各有各的好。” 陈庆刚想继续与嫂嫂亲热一番,突然听到外面有脚步声响起。 他匆忙坐回原位,皱起眉头盯着门口。 “侯爷,宫中派人前来相召。” “知道了。” 果然是蒙毅这个老匹夫! 陈庆暗暗恼火。 回回跑去哭秦庭,仗着和始皇帝是发小卖惨求情。 你能不能换个花样啊! “叔叔,宫里派人来寻你。” 韩蓁见他坐着不动,小声提醒。 “嫂嫂,你到底好了没有?” 陈庆叹着气起身。 韩蓁以为他在担心自己,轻笑着说:“没什么大碍了。” “哦。” “那改天咱们再来一回。” “嫂嫂,我是个实诚人,也不瞒你,我就馋你的……” “你快走吧!” 韩蓁一把推开了他。 “哈哈哈!” 陈庆坏笑两声,在她身后用力一拍,发出清脆的响声。 “嫂嫂我去了。” 等他走后,韩蓁捂着屁股又好气又好笑。 “你怎么就变成了这样。” “我当初怎么会以为你是个正人君子呢?” 第743章 影响扩大系蒙毅所为 第743章 影响扩大系蒙毅所为 咸阳宫,偏殿中炉火正旺,暖意融融。 蒙毅跪伏于地啜泣许久,衣袖都被擦湿了大片。 “蒙卿平身吧。” “寡人又未怪你。” 嬴政重重地叹了口气:“你也是有不得已的苦衷。” “陛下!” 蒙毅老泪纵横。 他心里的苦实在太多了! “水泥工坊修建到一半,还需大笔钱粮。” “令兄在北地出关远征,也需要钱粮犒赏。” “哪里都用钱,还有偌大的家业要支撑,全都压在你身上。” “苦了蒙卿啦!” 嬴政善解人意地说道。 蒙毅如小鸡啄米般直点头。 如果不是被逼得没办法,他怎么会听从门客的建议,去搞设摊博彩这种下三滥的营生。 “不过寡人倒有一事不明。” 嬴政若有所思:“此事怎么会被陈庆知晓?他又是怎么中了五万注满彩?” “陛下您有所不知。” 蒙毅立刻来了精神:“陈庆这是蓄谋已久,伺机报复!” “微臣实不知是哪里得罪了他,竟招致此人处处为难,欲置微臣于死地呀!” 嬴政想了想,微微摇头。 陈庆真要置蒙毅于死地,反而不会在这种小事上发难。 按照他的行事风格,绝对是以雷霆之势迅猛一击,不会给对方反扑的机会。 “陛下,雷侯带到。” 侍者进殿后轻声禀报。 “传他进来。” 始皇帝正襟危坐。 他肯定是要帮老部下主持公道的。 本来事情不大,结果让陈庆搅得满城风雨,连宫中都略有耳闻。 蒙毅即使未受律法处置,最后家门名声也要受损。 寡人的心腹重臣,你这么欺负他,过分了吧? “微臣参见陛下。” 陈庆斜瞥了一眼涕泪未干的蒙毅,不动声色地作揖行礼。 老登你一把年纪了,动不动眼泪一把鼻涕一把的,丢不丢人啊? 打不过就告状,我都不稀地说你。 “陈庆。” “听闻你昨日搏戏中了大奖,可有此事?” 嬴政板着脸问道。 “确有此事。” 陈庆痛快地回答:“微臣为皇家操持内务,急皇家之所急,忧皇家之所忧。一日忽地福至心灵……” “寡人给你托梦了是吧?” 嬴政不苟言笑地盯着他。 “陛下都知道啦?” 陈庆尴尬地垂下头去。 昨夜闹出那么大动静,内史府和黑冰台全部惊动了。 就算是铁打的汉子被抓进去,保管竹筒倒豆子什么都说。 “你妄自非议皇家,还敢说什么急皇家之所急?” 嬴政一拍桌案,厉声训斥。 “微臣确实梦到陛下您了。” “常言道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微臣白日里为皇家操劳,夜里梦到陛下也在情理之中。” “此事绝无一句假话,诗曼可以为微臣做主。” “夜里微臣说梦话的时候,她听到过好多次。” 陈庆据理力争。 嬴政不禁发笑,他还有人证呢! “你可知在朝为官,私自参与搏戏是何罪?” 蒙毅差点忍不住抢答。 刺黥! 削爵免官! 陈庆他亲口承认了参与过搏戏呀! 这就叫罪证确凿! “陛下,微臣没参与搏戏啊。” 陈庆一脸冤枉:“有输有赢才叫搏戏,赢了不给钱那叫诈骗。” “微臣虽然中了大奖,但是分文未得。” “分明是遭遇了诈骗,请陛下明察。” 嬴政哑口无言,怔怔地看着他。 “你倒是会给自己开脱。” “如今朝野间谣言四起,更有甚者牵强附会,将蒙彩戏法与朝中重臣牵扯到一起。” “诬陷寡人的蒙爱卿私下涉赌,坑害百姓钱财。” “陈庆,此事由你而起。” “你说该如何平息事端?” 嬴政目光威严地问道。 “嘶……” “怎么会牵连到蒙尚书身上!” 陈庆一惊一乍地抬起头:“真有此事吗?” “是真是假,雷侯你不清楚?” 蒙毅没好气地回答。 “蒙尚书,若你清清白白,与此事毫无干系,为何不替自己澄清?” 陈庆问。 “老夫得知消息后,第一时间就四处奔走,想查清事情原委。” “若与蒙家相关,自然绝不会包庇祸首,姑息养奸。” “可查来查去,确实与蒙家没有半点干系。” 蒙毅叹了口气:“但外间不知怎么传的,竟栽赃构陷是老夫背后所为,实在令人痛心疾首。” 陈庆抿嘴发笑:“原来如此。” “那问题来了?” “不是你所为,你为何要心急如火,四处奔走?” “这不更坐实了蒙家与此事有关联?” “陛下!” 他郑重地作揖:“此事应当分开来看。” “蒙彩博戏之事,确因微臣而起。” “若不是微臣中了五万万金币的大奖,此事也不会甚嚣尘上,闹得满城皆知。” “但涉赌的彩人及其同伙已经被捉拿下狱,微臣也并未得到半点好处,此事已经了结。” “这后半段嘛……” “是蒙尚书心忧家族名声,为平息谣言四处请托拜会。” “未曾想却好心办了坏事。” “他走的地方越多,此事传扬得就越广。” “他越是想压下谣言,朝野间就越是深信此事与蒙家有关。” “到最后闹得满城皆知,实在是蒙尚书一手所为。” “将责任归咎于微臣,大谬特谬。” 陈庆理直气壮地说:“微臣可以理解蒙尚书爱惜名声,不堪受诬的心情。但若因此就把过错推到微臣头上,实在毫无道理。” “还望陛下秉公处置,还微臣一个公道。” 嬴政和蒙毅全都呆愣当场。 怎么听着挺有道理的样子? 真的跟陈庆毫无关系? “住口!” 蒙毅涨红了脸:“若不是你一次下了五万注,中得巨额大奖,此事怎会传得沸沸扬扬?” “蒙尚书。” “在下不是都说了嘛,此事要分开来看。” 陈庆略带不耐烦地说:“我中奖归中奖,又没拿到钱。” “再者当时总共才多少人看见?影响十分有限。” “退一万步讲,就算传了出去,又跟蒙家有什么关系?” “在下可自始至终,都没提一个‘蒙’字呀!” 蒙毅被堵得说不出话来。 当时他确实乱了阵脚。 先去了陈庆府上,内史府、黑冰台全跑了一遍。 早朝后又特意滞留下来,向始皇帝诉苦求情。 嬴政深感无奈。 带不动啊! 就算要寡人偏帮,你总不能像现在这样,被人怼得哑口无言吧? 第744章 解决了有没有的问题,再解决好不好的问题 第744章 解决了有没有的问题,再解决好不好的问题 “蒙尚书,陛下每天日理万机,为国事禅精竭虑。” “我等为人臣子,不想着如何为君分忧便罢了,怎好再给陛下增添烦恼?” “蒙彩一事关系蒙家的清誉,在你眼中兹事体大。” “但是于江山社稷、庶民百姓而言,它再大也不过是一件私事,一件小事。” “既然是私事、小事,尔自当保持谦抑的姿态和对公权的尊重,秉持冷静和理智,用礼貌和平的方式处理问题。” “理解和尊重他人的情绪和需求,以此实现人际氛围的提升,共同推进大秦法治和文明的进步。” “你说是不是呀?” 陈庆狡黠地笑着。 这个年代的辩术还停留在‘白马非马’的阶段,与后世差了不是一点半点。 经历过各路拳法大师的千锤百炼之后,他应付起这样的小场面来简直手到擒来。 “雷侯说来说去,都是老夫一人之过错喽?” 蒙毅阴沉着脸质问。 “要不然呢?” “不是你的错难道还是我的错?” 陈庆摊开手,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 “你……” 蒙毅吹胡子瞪眼,目光像是要杀人一样。 “爱卿勿需忧思过甚。” “清者自清,浊者自浊。” “此事与蒙家无关,寡人心里是清楚的。” 嬴政及时安抚了几句,重重地叹了口气:“尔等先退下吧。” “微臣告退。” 陈庆和蒙毅先后作揖行礼,离开了偏殿。 没的说。 这回又把蒙毅老匹夫得罪得够呛,彼此之间已经有了种视若仇寇的感觉。 但二人也都很清楚,想要彻底干掉对方几乎是一件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哪怕再厌恶、再仇视,他们还是要同朝为官,一起为大秦统御寰宇的大业添砖加瓦。 陈庆唯一能做的,就是尽量少被别人恶心,同时拼了命去削弱传统世家豪族。 至于将来怎样,由他去吧! —— “今年我们解决了一部分有没有的问题,明年要继续奋发图强,解决这部分好不好的问题。” “同时对于日常生产中出现的新需求、新问题,要及时总结、上报。能解决的要想办法解决,不能解决的,排除万难也要解决。” 暖炉烧得轰隆作响,北坂宫到处弥漫着呛人的煤烟味。 陈庆站在讲台上,内务府的所有骨干齐聚一堂。 “田师兄,你有什么想说的吗?” 他发现田舟好像一直提不起精神,主动提问。 “下官……” 田舟慢吞吞站了起来:“明年就把冶铁高炉造好,别让铁料的产量束缚了大家的手脚。” “当前限制内务府工坊建设的因素,铁起码要占三成,水泥又占三成。” “铁料的产量上来了,大部分问题迎刃而解。” 陈庆点点头:“产量只是一方面,还有铁器的水力加工设备也要抓紧。” “另外,咱们需要足够硬、足够坚韧的工具,来完成铁器的切削加工。” “田师兄,你担任冶铁司少府一职,这项重任交给你了。” 一道女声调侃道:“侯爷,内务府的器械几乎全出自田少府之手。他原本很喜欢研制新机械的,如今一看到图纸整个人就像被霜打了一样。” “求您高抬贵手,让他歇歇吧。” 田舟猛地回过头去,用眼神示意房夫人不要乱说话。 “夫人说的没错。” “田师兄是该歇歇。” “公事上本侯尽量少给他安排,平日里还请你多多照料他。” 陈庆话音未落,顿时满场哄笑。 田舟这个老实人闹得老脸通红,房夫人也羞赧地低下头。 啧啧,都知道啦? 陈庆略感意外。 这个年代的男女风气十分开放,再加上众人对双方的根底一清二楚,笑声中祝福和鼓励占了绝大多数,并无讥讽鄙夷之意。 “夫人,接下来说的就是你这里。” “太子妃生产在即,届时皇家必然要大肆恩赏。” “瓷器是重中之重,务必把产量和质量提上来,不然本侯这里不好交差。” 陈庆一本正经地说道。 “侯爷放心,交给妾身。” 房夫人站起来盈盈行了一礼。 经历长时间的历练,她已经是一名成熟合格的职业女性,显得落落大方又精明能干。 “诸位还有什么想法和要求,尽管提来。” 陈庆环视着台下。 “侯爷,而今别的都不缺,就是人手时常短缺。” “是呀,能干活的人实在太少了。” “朝廷派来的文吏本事不大,架子不小。总是指手画脚的,不听我们指挥。” “秦墨的再传弟子中,倒是有一些聪明伶俐的。不过出身大多是刑徒、黔首,也没有个正经出身。” 陈庆耐心地听着众人的意见,轻轻拍了下桌案。 “内务府不讲那么多规矩。” “凡是有才干的,品性没问题,该提拔任用尽管用。” “成大事者不拘小节,你们把活干好,剩下的交给我。” “这里有两张桌案,一张是士人做的,一张是刑徒做的。” “你们分得清哪个是哪个吗?” 陈庆重重地说:“分不清!” “陛下只过问内务府各项产业的进展,可从没问过它是谁做出来的。” “谁在你们面前摆架子,干扰内务府的正常运转,回头报给我。” “一旦查实,让他从哪来回哪去!” “内务府不养闲人!” 众多骨干昂首挺胸,眼眸闪亮。 他们绝不属于闲人之列,每个人都有着过硬的本事。 至于那些自视甚高的官吏,这回怕是没好果子吃喽! “还有……” “今年的岁赐会格外丰厚,大家要有心理准备。” “别往外传啊!” “先跟你们通通气,不是让你们到处炫耀的。” “是本侯自掏腰包,可不是动用的朝廷公帑。” 陈庆敲了敲桌案,郑重提醒。 台下顿时响起一片热烈的欢呼,众人的激动之情溢于言表。 “侯爷大气!” “多谢侯爷封赏!” “唯侯爷马首是瞻!” 陈庆轻笑了两声。 手底下那么多人指着他吃饭呢。 蒙家又如何? 我退一步,让他们喝西北风去? 同样蒙家也有一大帮亲族故就要提携。 资源就那么多,大家都要为自己人着想。 可不就得真刀真枪拼一场嘛! 第745章 哪有什么负重前行,不过是有人在替他们岁月静好 第745章 哪有什么负重前行,不过是有人在替他们岁月静好 蒙毅终究是没能得偿所愿。 内史府特意张贴了公告辟谣,并且把几名主事者严加惩治,仍旧无法制止民间流言四起。 开始搏戏摊档是非常赚钱的买卖,但同样是秦律中明令禁止的行为。 私设赌档轻则黥面,重则流放。 蒙彩摊子正大光明在闹市里开了起来,内史府对此视若无睹,要说没有过硬的背景可能吗? 蒙毅欲盖弥彰的行为也被传得有鼻子有眼,按照民间笃信的说法,是蒙家和宁腾官官相护,暗地里干这种坑骗百姓的勾当。 不知哪路义士知悉后,见不得他们如此下作的手段,提前探听到中奖号码,才借势将此事公之于众。 某陈姓义士对此甚为满意。 然而家中妻妾却颇有微词。 —— 初冬时节,宜春宫林苑的草地上落下了一层薄薄的积雪。 天晴无风,暖阳明媚。 院子里的炭炉上放置着一块块新鲜的鹿肉,浓郁的烤肉香气随风飘散。 王芷茵手持一杆亮银枪,耍得虎虎生风,博得满堂喝彩。 陈庆摇了摇头。 真是未来皇孙的好小姨呀! 人家都是帮忙照顾孕妇,看孩子。 你倒好! 给尚未出世的好大外孙演练武艺,让他在胎中就学着武德充沛。 “先生知道本宫想说什么吧。” 扶苏端起酒杯,笑容意味深长。 “知道,怎么不知。” 陈庆捏着嗓子:“陈庆,你不要再惹祸了!我跟着你整天提心吊胆,什么时候才能过一天安生日子?” “哈哈哈!” “先生果然是个妙人。” 扶苏爽朗地大笑,把酒水一饮而尽。 “殿下,皇孙出世可是个安抚六国民心的大好机会。” “你若是有心,当以此发大宏愿,什么好听的都不要落下。” “譬如此子长成时,天下再无战祸,宇内混一。” “居者有其屋,耕者有其田。士人安邦,武人定国。风调雨顺,百业兴旺。” “百姓无冻饿之虞、无病痛之苦、无……” 陈庆的话还没说完,扶苏就不停地摇头。 “世间哪有如此安乐之所?” “本宫穷尽一生,哪怕能做到三两成,都觉得无愧于心了。” 陈庆认真地说:“梦想还是要有的。” “况且让你发大宏愿,又没让你真实现它。” “先欠着嘛!” “皇孙做不到,还有皇太孙。” “反正皇家世代相传,总会有人做到的。” “百姓喜欢,愿意奉嬴姓赵氏为主,那就行了!” 扶苏愣了下,面露思索之色:“先生说得也有道理。” “可……这样算不算欺骗百姓?” “本宫何时才能让他们过上您说的那种日子?” 陈庆实在拿他这样爱较真的人没办法。 “说难也不难。” “殿下你看,芷茵她们玩得多开心!” 陈庆指着嬉戏玩闹的王芷茵等人:“哪有什么负重前行,不过是有人在替他们岁月静好。” “百姓的日子苦,可公卿士族,官员豪强的日子还是挺舒坦的嘛!” “但凡分润一些好处给百姓,他们立时就轻松了许多。” 扶苏面色大变:“先生慎言。” “微臣知道。” 陈庆点点头:“我也食百姓之利,说这话确实没什么立场。” “不过微臣一直在想办法减轻百姓身上的负担,让他们享受生产力提高带来的好处,可没有竭泽而渔地压榨他们。” 扶苏松了口气,笑着问:“先生是说蒙上卿不择手段?” “差不多。” 陈庆和扶苏说起话来没什么顾忌,正色道:“蒙毅与朝中公卿勋贵乃一丘之貉,每当他们手头拮据的时候,第一个就想着如何从百姓身上索取。” “创造新的财富他们没那个本事,士族豪强又不能任由他们宰割,可不就黔首百姓最好欺负嘛!” “割一刀百姓要忍着,再割一刀还是要忍着。” “割来割去,蒙家就恢复了元气,又是显赫体面的世家豪门。” 扶苏不好说什么,他也觉得蒙毅干的破事不地道。 “微臣想明白了。” “人性本贪,只要沾了一个赌字,再简陋的骗局也有人上当。” “既然如此,别人割不如我来割。” 陈庆面容严肃地说道。 “先生,您也要开档设赌?” 扶苏大惊失色。 “不要说赌那么难听。” “是股票交易。” “促进工商发展,利国利民的好事。” 陈庆莞尔一笑。 “股票交易?” 扶苏不明所以。 “算是公私合营的变种吧。” “无非这回的‘私’不再面向具体某个对象,而是将股本公开发售,价高者得。” 陈庆简明扼要地讲述了一遍股票交易的原理。 扶苏思索良久,疑惑地问:“先生,百姓以钱财购得工坊的股本,并因此获得经营中的红利,这并不是赌啊!” “殿下,等真施行起来,你就知道人性的贪婪有多可怕了。” “要都如你所说,确实不叫赌。” “可人哪有这般老实的?” 陈庆意味深长地说:“再者,黔首百姓可买不起股票,一票他们都买不起。” “微臣和蒙毅不一样,做人是有底线的。” “无非是搜集一些民间富余的钱财,为工商业添一把火而已。” 扶苏忧心忡忡地问:“先生,不会惹出什么乱子来吧?” “万一股票交易出了什么岔子,或许会导致大秦的工商业一蹶不振,你我的付出全部付诸东流。” 陈庆信心十足:“殿下,谁说股票要跟工坊实体挂钩的?” “无论它价值一钱,或是价值一万钱,全都在于人心的一念之间。” “工坊该怎样还怎样,不受半点影响。” “你瞧我的吧。” 他站起来拍了拍衣袍:“光靠百姓负重前行,实在太为难他们了。” “微臣略施小计,让地主豪强也负一负重,驮着大秦前行一段。” 扶苏苦笑不得,心弦始终紧绷。 “先生,您就真不为自己做些打算?” 陈庆瞥了他一眼:“这不是有家中的夫人,还有殿下您在为我打算嘛!” “我自己就不用费那个心了。” “太子妃腹中的孩儿还得管我叫一声姨父。” “咱没有别的本事,既然替他夸下了海口,总得帮忙实现一二吧。” 第746章 月氏使节 第746章 月氏使节 银行大楼的隔壁,粗犷巍峨的钢筋混凝土大楼施工陡然加快。 每日里运输物料的马车川流不息,工匠敲打的叮叮当当声不绝于耳。 这里最初是作为扶苏的办公大楼来建设的,但因为陈庆需要一块上佳的韭菜田,而被暂时占用了两层作为股票交易所。 “侯爷,百姓为何都朝着城外去了?” 丽姝夫人盛装打扮,即使冻得浑身直起鸡皮疙瘩,也不肯穿上臃肿的皮裘。 “今日李信的报捷兵马返回咸阳,陛下率满朝文武前去迎接,你不知道吗?” 陈庆站在空荡荡的窗口向城西眺望,语气平淡地说道。 “啊?” “朝中竟出了这样的大事。” 丽姝夫人语气复杂地说:“贱妾卑不足道,并未有人告知。” “侯爷,您为何不去?” 陈庆笑道:“我为何要去?” “西域又不是我打下来的,本侯也无意居功。” “去凑这个热闹干嘛?” “难道去看李超小儿嚣张跋扈的样子吗?” 丽姝夫人奉承道:“李超再跋扈,难道还敢在您面前放肆不成?” 陈庆摇了摇头:“现在不敢,但也快了。” “我去了他反而会束手束脚,耽搁了他的发挥。” “让他尽管去浪吧。” “不狂不浪怎少年?” 丽姝夫人察觉到对方语气中淡淡的恶意,不禁皱眉苦思。 李超要倒霉了? 可眼下李家炙手可热,雄踞西域三十六国。 朝廷应当不会拿李超怎样吧? “夫人,令郎最近可好?” 陈庆直接岔开了话题。 “子婴还好。” “每日里读书练字,修身养性,” 丽姝夫人脸上洋溢着幸福和骄傲的光芒,焕发出别样的神采。 “家中还有多少积蓄?” 陈庆跺了跺脚下的水泥地面:“股票交易所最迟明年春即可投入运行,届时我想想办法,给你们赚些花销补贴家用。” 丽姝夫人心头狂跳:“侯爷,需要多少本钱?” “有多少拿多少。” “再多你们也拿不出来。” “我让你们买什么,你们尽管买。” “让你们卖的时候,马上就卖。” “只赚不亏,兴许能把本钱翻个几倍。” 陈庆微笑着告诉她。 丽姝夫人激动地猛点头:“贱妾一定多筹集些本钱,悉数听从您的安排。” “本侯能做的实在不多。” “子婴殿下……可惜啦!” 陈庆喟然长叹一声。 “侯爷您有您的难处。” “世人皆贱我轻我,唯有您从未鄙弃过我们一家。” 丽姝夫人似是想起了伤心往事,泫然欲泣准备投入他的怀中。 “夫人,本侯今日还有公事。” “况且,此地四处漏风……” 陈庆熟悉她的性子,委婉地表达了拒绝之意。 “漏风也不怕。” “贱妾给您暖暖身子。” 丽姝夫人如蛇一般在他怀里扭动着身体,舔了舔嘴角,脸上挂着妩媚的笑容蹲了下去。 “真不用了。” “嘶~” “夫人你快些。” 陈庆靠在窗台上,一边抵御着背后凛冽的寒风,一边享受着巧舌如簧拨弄是非。 冰与火的双重夹攻,哪个干部经得起这样的考验啊! —— 西征军的报捷使团在咸阳城引发了巨大的轰动。 回来的人不多,但李信搜刮来的海量物资却博足了百姓的眼球。 车队的前头已经抵达了咸阳宫外,末尾却连城都没进。 大批驼队的出现,更是吸引了无数老弱妇孺的好奇,把街道堵得水泄不通。 陈庆原本不打算跟李超继续扯上什么关系,以免他将来大祸临头的时候溅到血身上。 却没想到树欲静而风不止。 “月氏的使节?” “他们来找我干什么?” 第二日,陈庆正在家中跟杨宝商讨造纸的几个研发方向。 随着造纸技术的成熟、经验的累积,眼下他急迫需要一批特殊纸张,来满足银行、股票交易的需求。 更加平整、更加坚韧、耐揉耐折、不怕短时间水浸。 并且纸张要有特色,具备极高的辨识度。 陈庆知道造纸术不算什么高科技,很快就会有地方豪强仿造。 此时应当防患于未然,免得将来乱了手脚。 管事进来通传的消息,让他略感惊讶。 “家主,要不小的把他们打发了?” 管事请示道。 “不。” “让他们进来。” 陈庆忽然想起一事。 冒顿逃回部落的时候,月氏派出使节协助赵归把人又要了出来。 光从这一点上,他欠着月氏的人情呢。 “诺。” 管事应了一声,退出门外。 没过多久,两名身材粗壮的使节来到厅堂外。 一人眼神相当灵动,朝里面扫视了一圈,躬身作揖:“月氏部使节都隆,参见雷侯。” “稀客呀。” “本后有失远迎,快请进。” 陈庆笑着打量了一番:“你不是草原人?” 都隆姿态谦逊地回答:“在下自小在月氏长大,应当算是纯正的草原人。” “不过家祖乃是中原战乱时迁徙关外,有一半秦人血脉。” 陈庆爽朗地说:“那就不算外人。” “来人,给两位客人奉茶。” 杨宝有着秦墨门徒的通病,不太善于跟外人打交道。 他站起来友好地行了一礼,然后就退到了旁边。 都隆的副手提着大包小包的礼盒,躬身把礼物呈上。 “月氏的一点小小心意,还望雷侯笑纳。” 都隆的秦话说得相当流利,双方交流没有任何障碍。 “你这心意怕是不小吧。” 陈庆打趣地说:“月氏与李信大军合力横扫西域,阁下此时应当是在李家,怎么来了本侯这里?” “正是李超少将军指点我们来的。” 都隆爽快地回答。 MMP! 小兔崽子你还真是会给我找事。 陈庆暗暗腹诽了一句,招呼二人坐下。 “听闻侯爷家中有宝货产出,世间罕有。” “今日一见,果然匪夷所思。” 都隆打量着厅堂内的陈设,由衷地夸赞道。 陈庆立时明悟:“你是为西域商道来的?” 第747章 国与国之间,是用实力说话的 第747章 国与国之间,是用实力说话的 “侯爷,月氏素来与大秦友好,交情源远流长。” “秦人入月氏,我等以礼相待,从未为难。” “月氏入大秦通商贩货,亦多承秦国恩惠。” “李信大将军讨伐西域,月氏倾全族之力相助,不计死伤……” 陈庆竖起手掌,制止了都隆继续说下去。 “这番话你应当在麒麟殿,说给陛下听。” “想来陛下顾及邻邦的交情,不会与你为难。” 都隆干笑两声:“在下与李超少将军商谈过此事。” “他说朝廷大概不会阻挠我部与大秦的商贸往来。” “不过……就怕您不答应。” 陈庆指着自己:“我?” “邦交大事,首当由陛下圣裁。” “陛下不想管,才交给礼部。” “怎么都轮不到我一介内务府府令来管。” “阁下真的是找错人了。” 都隆轻笑道:“在下没找错。” “侯爷您是贵国圣皇帝的乘龙快婿。” “太子殿下视您为左膀右臂,对您言听计从……” 陈庆板起面孔:“越说越离谱了。” “陛下是陛下,太子是太子,我是我。” “照你这说法,好像本侯是什么幸进小人一般。” “李超就是这么教你的?” “本侯必须替自己澄清一句:我身居今日之位,跟我的皇帝岳父,太子大舅哥一点关系都没有。本侯靠的是自身才干与不懈努力,有志者事竟成!” 都隆赔笑道:“对对对,李超少将军也说,侯爷您学识渊博,足智多谋,乃古今罕有的栋梁之材。” 陈庆微微颔首:“这还差不多。” 都隆与副使交换了一番眼色。 这位大名鼎鼎的雷侯总是顾左右而言他,似乎并不赞成恢复月氏以前的商贸地位。 有点难办呀! “侯爷,您或许有所耳闻。” “大秦的物产在西域十分畅销,备受豪族贵人追捧。” “而西域的宝石、金银器物,也颇受秦国达官显贵喜欢。” “彼此互换有无,对两国有百利而无一害。” 都隆斟酌着说道:“鄙人也不求您为月氏美言什么,只要您不阻碍此事,我等每年都有厚礼奉上。” 陈庆笑了笑:“本侯一定会阻碍此事。” ??? 都隆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了。 “侯爷,您刚才说的是……” “本侯一定会据实向陛下禀报,不会因私而毁公。” 陈庆郑重其事地说。 都隆气愤又觉得纳闷:“侯爷,本使待您毕恭毕敬,月氏也从未得罪过您。” “更何况,先前您的匈奴部下前来月氏寻求帮助,我部不惜与头曼单于交恶,为此跋山涉水,尽心尽力。” “您怎能……” 陈庆语气沉稳:“私交是私交,公义是公义。” “从私情上来讲,月氏有所求,我是一百个一千个愿意答应。” “但我在朝为官,就不得不为秦国的利益考量。” “先前你说两国商贸,彼此皆有受益。” “本侯倒想问一句,是月氏利厚,还是秦国利厚?” 都隆不假思索地回答:“当然是秦国利厚……商贾之事,利益厚薄也难以言述分明,或许月氏利厚时也是有的。” 陈庆忍俊不禁:“秦国利厚之时少之又少吧?” “丝绸是秦国妇女种桑养蚕,一针一线织成,得来颇为不易。” “秦国商贾运至关外,售卖给月氏商人,若得七八倍纯利,则满心欢喜。” “月氏既不养蚕,也不织布。” “拿着秦国出产的丝绸贩售至极西之地,轻易可得十倍百倍之利。” “敢问贵使一句,你觉得公平吗?” 都隆顿时急了眼:“走商贩货哪有这般暴利。” “一路上路途艰难、盗匪横行,月氏无非赚一点卖命钱、辛苦钱、行脚钱……” 陈庆直接打断了他的话:“这份钱秦国人也想赚。” “秦国商贾不怕行路艰难,也不怕盗匪横行。” “月氏商队能到的地方,秦国商队也能到。” “你们到不了的地方,我们一样能到。” 都隆恍然失神。 他没想到陈庆的态度如此强硬,半点转圜的余地都不肯留。 “茶来了。” “先喝茶吧。” 陈庆吩咐婢女给月氏主副使节添上一杯香气四溢的茶水。 然而都隆却迟迟未动,神色变幻不停。 “其实……” “阁下应当明白,秦国吃下了西域,便不会再把它吐出来。” “月氏作为中间商的历史使命已经结束了。” “尔等该认清现实,不要再做那不合时宜的妄想。” 都隆不忿地拔高了音量:“西域是月氏帮助秦国打下来的!” 陈庆竖起一根手指摇了摇:“没有月氏相助,秦国一样能拿下西域。” “再者……月氏如果阻挡大秦天兵,你能不能坐在这里饮茶就不好说了。” 都隆和副使勃然变色:“侯爷言语咄咄逼人,非是待客之道。” 陈庆轻笑了两声:“本侯不过说了实话而已。” “你说我咄咄逼人,非是待客之道……” “其实本侯能让你进屋,与我对面而坐,已经是莫大的情面。” “说句不客气的话,多少塞外小邦,仅仅因为我多嘴提了一句,就不幸被陛下记在心里。” “哪天有武将获悉消息,顺路就把它碾死了。” “就像碾死一只蚂蚁一样。” 都隆情绪激动:“月氏不是什么塞外小邦,我部足有八万勇士!” 陈庆漫不经心地掏了掏耳朵:“是嘛!” “我还以为是八十万勇士呢。” “你喊得那么大声干什么?” 都隆瞠目结舌,瞪着眼睛无话可说。 陈庆目光平静地与之对视。 “本侯确实很想帮你,也不愿意与月氏为难。” “但是大秦太强了,月氏太弱了。” “你提出任何条件之前,先想想月氏有没有匹配的实力。” 似乎是看破了对方的所思所想,陈庆又轻蔑地说:“你是不是想说,秦国的西征军如今还需要月氏协助。万一你们起了不臣之心,恐怕西域不稳。” “大胆的说出来嘛!” “本侯说不定还能助月氏一臂之力。” “我早就瞧李信那小子不爽了,绝对支持你们干他!” “区区两万秦兵而已,月氏足有八万勇士!” “四个打一个,这还能输?” 都隆心虚地低下头。 哪怕月氏部暴起发难,哪怕以多打少,他照样没信心能打得过李信。 双方的实力差距太大了! 都隆郁闷地瞥了陈庆一眼。 果然如李超所言,此人绝非善类。 中原礼仪之邦,怎么会让他这样的恶徒位极人臣? 第748章 昆吾切玉刀 第748章 昆吾切玉刀 “月氏占据地利之便,振臂一呼,西域邦国定然附和者无数。” “天时、地利、人和俱在你们这一边。” “小小李信,弹指可灭。” 陈庆讥嘲道:“届时你再登门,本侯必然扫榻以待,想要什么都好谈了。” 都隆苦笑着说:“月氏唯李信大将军马首是瞻,绝无与大秦天兵为敌之意。” 陈庆神态傲慢:“你们又不敢与大秦西征军打上一场来证明自己的实力,又要来本侯这里卖弄口舌,实在让我为难呀!” “战场上得不到的东西,谈判桌上也得不到。” “贵使难道不明白吗?” 都隆被堵得无话可说。 他原本以为月氏替大秦奔走效命,助力良多。秦国怎么也会施予几分颜面,让月氏继续充当大秦物产的域外代理商。 没想到秦国皇帝没反对,朝廷没反对,偏偏卡在陈庆这里,油盐不进。 “侯爷,您是想让秦国商队自行前往西域贩货?不再让外人插手?” 都隆不死心地问道。 陈庆缓缓点头:“不光是西域,秦国的商队会走得更远。” “鸟儿能飞到的地方,秦国的货物一定能抵达。” 都隆脱口而出:“西域部族多以经商为业,您这是要绝了他们的生路啊!” “咦?” 陈庆抿嘴发笑:“贵使是在吓唬本侯吗?” “绝了西域部族的生路,他们就要偷盗、劫掠,对大秦商队挥起屠刀是吗?” 都隆连忙否认:“在下并无此意。” 陈庆不以为然:“你能作为月氏的使节前往大秦,一定是知书明理的嘛!” “所以你不会这么想,不代表部落里的蛮子不会这么想,对吧?” “月氏因经商而强,小小一部,却能震慑匈奴不敢西侵,又能畅行西域,众邦国无不慑服。” “若是没了与大秦商贸的特许权,就是绝了月氏的后路,只能眼睁睁看着部族一天天衰落下去。” “所以你们是不得不反!” 他直视着都隆:“那还等什么?” “择日不如撞日,贵使何不立即返回部落,点齐兵马。” “大秦欺人太甚,尝尝我月氏弯刀的滋味!” 都隆骇得脸色发白:“月氏国小力微,焉敢与大秦为敌。” “求求侯爷您不要再说了!” 陈庆哂笑出声:“我都不怕,你怕什么。” “尔等既然来了这里,那本侯也不好欺瞒。” “能组织商队把货物运抵西域的,没一个简单人物。” “届时谁要在太岁头上动土,我保证来一个杀一个,来两个杀一双。” “等沿途杀成了一片白地,自然也无须担心盗匪抢掠了。” “本侯说得出就做得到。” “尔等若是不信,大可以试试。” 都隆垂头丧气地作揖:“在下明白。” 陈庆拍了拍他的肩头:“办法是想出来的,路是走出来的。” “月氏想要独占西域商路,本侯不能允。” “但两国正常商贸往来,确实如你所言,对双方都大有裨益。” “你可来,我亦可往。” “大家各凭本事吃饭,和气生财,好不好?” 事到如今,都隆哪还能说出‘不好’? “侯爷的意思,本使定会原原本本传达给族长。” “改日再来叨扰。” 都隆知道多说无益,毫不拖泥带水地告辞离去。 杨宝全程都没有发声,老实地伫立一旁。 待月氏时节离去后,瞄了眼放在桌案上的礼物,叹息道:“月氏素来恭顺,又携厚礼前来拜访,侯爷应该多少给他们留些颜面。” “颜面?” 陈庆斜瞥着他:“你当是小孩过家家呢?” “他敬我一尺,我就得敬他一丈?” “别逗了!” “月氏若是有八十万兵马,不用你说我也奉之为上宾。” “整个部族就八万战兵,还搁那儿跟我讲颜面?” “他有这个资格吗?” 杨宝低下头去:“是下官多嘴了。” 恰好热巴进来给两人换了壶热茶,陈庆的目光在她身上流连片刻,等其离开后才说:“莎车国的公主在我府上当婢女,人家怎么不要颜面?” “面子是自己挣的,不是别人给的。” “本侯今日如此倨傲,靠的就是你们师兄弟给我挣回来的面子。” “我强我有理,不服气你得给我憋着。” 杨宝忍不住被逗得发笑:“话糙理不糙,侯爷所言极是。” 陈庆勉励道:“这回李信的报捷使团中,西域邦国多有派遣使节与质子前来大秦示以恭顺。” “回头我遇着这些小邦王子,让他们多送些姐妹过来。” “本侯不能亏待了你们这些功臣。” “大家伙都当一回驸马!” 杨宝哭笑不得:“我等岂敢,侯爷莫拿我们寻开心了。” “谁拿你们寻开心呀!” “我说真的!” 陈庆摆了摆手:“你别管了,包在本侯身上。” 杨宝见他不似作伪,转念一想,侯爷还真干得出这种事。 那些小邦王子早就被大秦军威吓破了胆,而今正是需要仰人鼻息的时候。 陈庆让他们送人过来,谁敢不送? “你早些把纸张造好。” “两种路线,一种是节约成本,质量不算太差的情况下,越便宜越好。” “一种走高端路线,别怕卖得贵,本侯有大用。” 陈庆叮嘱几句,又从礼物里拿了盒蜜饯,把千恩万谢的杨宝送走。 “大秦的国际环境也太好了。” “化外小邦纳头便拜,无有不从。” 厅堂内只剩下陈庆一人的时候,他随手把门关上,忍不住感慨道。 汉朝时匈奴势大,西域小国在汉、匈之间摇摆不定,时常受到匈奴威逼利诱,袭杀汉朝使节和商队。 可眼下匈奴还是一盘散沙,大秦独霸天下。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 率土之滨,莫非王臣。 不是跟你开玩笑的! “还没来得及看,月氏到底送来了什么礼物。” 陈庆犹豫了下,七手八脚地打开了桌案上的礼盒。 “黄金冠冕?” “好家伙你倒是敢送。” “上等的羊脂白玉,卧槽这得有两个拳头大了吧?” “一大兜子杂色宝石,全都是好货色。” “还有……戒指?” 陈庆注意到一份特殊的礼物。 盒子里摆放着整整齐齐一排五枚黄金戒指,顶端镶嵌着透明澄澈的宝石,散发出璀璨的光芒。 “钻石?” “昆吾切玉刀!” 第749章 人生的参差 第749章 人生的参差 陈庆端详了一遍又一遍,有九成以上的把握确定自己没认错。 这就是所谓一颗永流传的钻石! 华夏虽然也有产出,但是蕴藏量极少,一直没有引起世人的关注。 史书中关于金刚石的记载最早起于秦汉时,由塞外胡商进奉。 而它的作用也不是什么装饰品,更与爱情没有半毛钱的关系。 因为身毒人拿它来加工宝石,而中原又喜美玉。 所以胡商把它当成了一种先进的宝石切割工具,命名为‘切玉刀’‘昆吾刀’‘金刚’。 陈庆知道大秦肯定有这个东西。 因为王芷茵和嬴诗曼都听闻过类似的名字。 但传入大秦的钻石数量十分稀少,通常都被各家当成异宝秘而不宣,想要搜寻十分不易。 陈庆非常怀疑,蒙毅家里就有传说中的昆吾刀。 问题是这个老逼登跟他一向不对付。 他越是想要,蒙毅越是缄口不提。 打探许久后,仍旧一无所获。 “月氏真是实诚人啊!” “有钻石你早说呀!” 陈庆如获至宝一般拿起一枚‘钻戒’,欣喜地对着阳光打量。 可以看得出来,此时的钻石加工工艺还非常粗糙和简陋,它完全没有后世那种精致奢华的感觉。 不过工具嘛,好用就行! 戒指上镶嵌的钻石是按照切割工具的用途来打磨的,呈现尖锐的菱形。 陈庆可以想象得出,当它划过玻璃时发出滋啦滋啦的声响,然后用力一掰,就能把玻璃完整地分割开来。 “可算是不用再磨玻璃了。” “往后不知道能省多少工夫,减少多少损耗。” 他小心翼翼地把五枚钻戒收好,喜气洋洋地就要送去给玻璃工坊给嬴诗曼过目。 你老说我不为家中生计着想,这回我不费吹灰之力,就把限制玻璃加工的最大难题给解决了! “来人,备车!” —— 街道上熙熙攘攘,车水马龙。 除夕前的两个月是百姓采买物资的高峰期,士人贵族也开始着手准备祭祖的各项用品。 商贩受利益驱使,连叫卖的喊声也比平时响亮。 陈庆坐在马车上丝毫不受周围嘈杂的环境影响,怀抱着装有钻戒的盒子,满心期待着夫人的夸奖。 忽然一名蓬头垢面的乞丐高举手臂,欢快地蹦跳着从人群里冲了出来。 “又要到饭了兄弟们!” “京城果然是风水宝地!” 陈庆别的没注意,只看到乞丐的胳膊被黑灰裹了厚厚一层,已经辨别不出本来的颜色,简直像是包浆了一样。 “吁——” 车夫即使地勒住缰绳,目光不善地盯着阻路的乞丐。 “呦。” “草民冲撞了贵人,罪该万死。” 乞丐回过头来,才发现自己无意间闯下大祸。 他攥着豆饼,飞快地给同伙打了个眼色,低眉垂首准备逃窜。 “回来!” 陈庆开口喝住了对方。 “快跑!” 乞丐惊叫一声,与伙伴夺路而逃,引起路人的一片惊呼。 “家主,听他的口音不像京畿人士,大概是外地郡县来咸阳谋生的。” 车夫作揖道:“要不要小的追上去拿住他?” “算了吧。” 陈庆只是好奇,街面上的乞丐怎么好像突然多了起来,想问问对方是何缘由。 既然人家害怕逃脱了,也没必要为难他。 马车继续前行,朝着城外玻璃工坊的方向前进。 从城关出来,陈庆的视线被墙边一群衣衫褴褛的身影吸引,定睛一看,不由露出笑容。 “停车。” 他把装有钻戒的盒子交给车夫保管,迈着轻快的步伐朝着乞丐们走去。 其中一人倚靠在墙根,半截破烂的裤子下露出两条包浆的大黑腿,正抬着胳膊与身边的同伴互相抓虱子。 身前忽然一暗,阳光被陈庆高大的身影挡住。 乞丐略感诧异,眯着眼睛仰起头,然后猛地蹿了起来。 “勿要慌乱。” “我来找你问点事情。” 陈庆直接摸出一把铜钱,示意对方伸手。 乞丐的目光被崭新的铜钱牢牢吸引,迟疑片刻后,颤颤巍巍伸出右手。 他的手掌被冻得通红,手背却保持着整体画风不变,包了一层厚厚的皴灰。 叮叮当当的响声过后,乞丐掌心多了一把沉甸甸的铜钱。 他立时大喜过望:“多谢贵人赏赐!” “贵人您要问什么,草民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陈庆温和地问道:“你从哪里来?” “草民自上郡槐树乡而来,听闻京中工价甚高,想趁着农闲时来赚点花销。” 乞丐爽利地回答。 “哦?” “既然是来咸阳务工,怎么……” 陈庆打量着他衣不蔽体的样子,欲言又止。 乞丐不好意思地缩着手脚:“草民家中无权无势,官府不给我开具传书。” “到了京中,既无法住店,也找不到人投靠。” “那些黑心掌柜欺我是个外来户,又是私自离乡滞留京中,便刻意欺压为难,工钱不肯给足。” 他满腹牢骚地说:“按行情壮工一日起码要十二三钱,到了我这里,每日只肯给八钱,且不管吃喝。” “我忙活一整天下来,去了花费,连六个钱都剩不下!” “实在太欺负人了!” 陈庆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他知道咸阳周边有许多百姓进城来打工,却没想到来讨一份生活如此艰辛和不易。 “在京中赚不到钱,你为何不返回家乡?” “可是缺了盘缠?” 陈庆好心地问道。 乞丐把脑袋摇得拨浪鼓一样:“草民未能赚到钱,怎么有脸空手回去?” “况且京城比我们槐树乡可好多了!” “哪怕要饭都饿不死。” “城中的富商勋贵不知凡几,施舍可大方着呢!” 陈庆不禁愕然。 双方的认知似乎有着极大的差距。 他觉得乞丐的生活极其艰苦,饥一顿饱一顿,遭人白眼和欺凌。 但对方似乎还挺满意? “贵人,草民在这里过得很好。” “不瞒您说,欺负我的黑心掌柜也没落得好。” “凡是克扣我工钱的,回头全被我找衙役举报了!” “我没有传书他们还敢收留,分明就是藐视国法。” “天子脚下,岂容他们放肆!” 乞丐越说越来劲,但其余晒太阳的同伴脸色却古怪起来。 如果不是他连续举报了几家商铺,他们怎会沦落到无人敢用,最后沿街讨饭的地步。 “哈哈。” “你倒是个不受人欺的性子。” 陈庆半是夸赞半是调侃地说。 乞丐拍着瘦巴巴的胸膛,“草民不惹事,也不怕事。想骑在我头上拉屎撒尿,门都没有!” 他大放豪言之后,才想起眼前的是一位高高在上的贵人。 “草民就爱说实话,贵人您别往心里去。” 第750章 日新月异的玻璃工坊 第750章 日新月异的玻璃工坊 第750章 日新月异的玻璃工坊 “无事。” 陈庆大度地摆了摆手,心情复杂地说:“再过几年,等粮食够吃了,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咸阳的富庶是建立在关中平原优渥的自然条件,加上始皇帝徙天下豪富于此,人为创造出的经济神话。 地方郡县的黔首百姓当然享受不到京畿的便利条件,穷苦之地多如牛毛。 别说是在大秦,21世纪的华夏地域之间照样天差地别。 此时‘咸阳爷’的含金量还是相当高的。 陈庆日常见到的贫苦百姓,放在外面起码也是个中人之家。 而如乞丐这般的外来者,他们才是大秦底层人物的真实写照。 “贵人,粮食哪有够吃的时候。” “我一顿敞开了吃,起码能干两大碗麦饭。要是磨成面做锅贴,最少能吃十几张。” 乞丐回味着锅贴的味道,禁不住流下了口水。 “会有每个人都吃饱饭的时候。” “说不定哪天施舍你锅贴,你都嫌弃它硌牙了。” 陈庆微笑着说了一句,转身离去。 “哎!” 乞丐莫名其妙:“锅贴还能硌牙?我天天吃都不嫌它硌!” “要是连锅贴都嫌弃,除非让我当了郡守!” 同伴们哄笑出声。 “雷兄当了郡守,可别忘了我们这帮穷弟兄。” “是呀,到时候给我们发个牌子:奉命乞讨,不给不行。” “凭咱们和雷兄的交情,到时候让他带头领着大家去讨饭!” “雷郡守,刚才贵人给了你多少钱?给兄弟们分润几个呗?” 乞丐捂紧了口袋,回头不耐烦地斥道:“去去去,燕雀焉知鸿鹄之志!少来讨我的便宜!” 陈庆知道耕战立国是大秦的基本国策。 保证粮食生产,是朝廷的第一要务。 眼下对入城务工的外来百姓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已经是始皇帝容忍的极限。 放开百姓自由流动是短时间内绝不可能的。 他只希望能快一点,再快一点。 当工业化的成果璀璨盛放时,工、农孰轻孰重自然会有正确的抉择。 —— 渭河边的玻璃工坊仍旧忙碌得热火朝天。 不知道里面在蒸煮什么,远远的望见一股白汽浩浩荡荡升腾而上。 空气中弥漫着烧蚀腐肉的臭味,熏得人直犯恶心。 “侯爷您怎么来了?” 鹿仙翁携带着大批随从,前呼后拥派头十足。 他无意间瞥了一眼,认出陈庆的身份后,连忙小跑着迎上前来。 “老鹿,工坊里在搞什么?” “味道臭死了!” 陈庆嫌恶地捂着鼻子。 鹿仙翁朝着后院的方向望了一眼,回道:“侯爷,这是在鞣制皮子呢。” “咱们收回来的都是生皮,有些刮不干净,上面还有些零零碎碎的油脂和血肉。” “非得先用碱水烧一遍,然后再用灰蹭干净了,之后再用酸浸一遍,然后是烘干、平整、裁切……” 陈庆皱着眉头问:“做个革带、皮包,用不了多少皮子吧?” “侯爷您好久没来了。” 鹿仙翁讪笑着说:“主母吩咐过,要把咱家的买卖做成全天下最大的皮革工坊。” “也不是卑职自夸,外间鞣制皮子的手艺比咱这里差得远了!” “一张生皮收回来,鞣制好了起码有三倍利!” “就这拿出去售卖,人家还都抢着要,有多少要多少。” 陈庆听他自卖自夸,忍不住笑道:“你那手艺算是找到正经的用武之地了。” “当初要是把炼丹的劲头用在这上面,如今高低也是一方豪富啦!” 鹿仙翁尴尬地说:“卑职迷途知返,多亏了侯爷您的提点。” 陈庆发现工坊的扩张相当迅速。 原本无心插柳,想要做一家路易威登出来,而今却被嬴诗曼干成了咸阳皮革厂,规模甚至超过了玻璃工坊本体。 “带我去看看。” “最近还顺利吧?” 鹿仙翁挥退了手下,殷勤地随侍在陈庆左右,主动介绍起工坊的近况。 此时皮革的加工手段还不发达。 而最重要的技术门槛则在于鞣制剂的选择。 毫无疑问,鹿仙翁的方士团队是此道大拿。 他们轻轻松松就研制出了更纯净、更高效、更稳定的全套鞣制方案。 嬴诗曼发现了其中巨大的利益,立刻投入重金扩大生产。 陈庆在鹿仙翁的带领下,仿佛走进了一座皮革森林。 到处都是堆积如山的各色皮革,正堂处毫不掩饰地挂着两张尺寸巨大、厚重坚韧的犀牛皮。 最多的还是牛羊等大牲口的皮子,以及鹿皮、鼍鱼皮。 陈庆为了分散注意力抵抗刺鼻的臭味,暗暗思忖道:后世我要是开这样一家皮革厂,踩十辈子缝纫机都别想出来。 “侯爷您请看,生皮先投入桶中,用碱水烧一遍。” “屋顶上架设有风车,皮子在桶里面不停地转。” “毛发被碱水烧蚀,再转上两个时辰,就脱落得差不多了。” 鹿仙翁如数家珍一般,介绍着工坊里的生产流程。 肮脏、简陋、危险、完全没有安全生产意识,对人体伤害极大。 陈庆以后世人的眼光,如此评价自家的产业。 但是在大秦,这里又是技术独步天下,领先别人不止一筹的高科技先进企业。 “皮子你们做的这么好了?” 一辆推车满载着烘干好的皮革从陈庆面前经过,他伸手摸了一把,不禁为其柔软舒适而诧异。 “侯爷,咱家的生意童叟无欺。” “卖得贵当然有卖得贵的道理。” 鹿仙翁骄傲地回答。 陈庆脱口而出:“成本呢?” “如果能压得够低,岂不是具备了大规模量产皮甲、皮具的条件?” 鹿仙翁愣了下:“侯爷,具体成本您得去问主母,卑职并未核算过。” “想来……应该不高吧?” 陈庆兴奋地点了点头。 如果不是亲自来过一趟,他都不知道自家工坊的皮革生产能力这么强了。 “那是什么?” 前方是皮革的加工区域。 一张张桌案排出长长的两列,组成了最原始的生产线。 陈庆指着一台特殊的机器,好奇地问道。 它的模样有点油田上用的磕头机。 每当操作者踩下踏板,机头都会重重地凿下去。 “侯爷,那是给皮革打孔的。” “皮子大多坚韧,工坊里请来的妇人又没什么力气,穿孔引线十分费事。” “秦墨的巧匠便做了这打孔机……” 鹿仙翁的话还没说完,陈庆猛地一拍脑袋。 “我想起它像什么来了!” “这特么不就是燧发机构吗?” “田舟造出弹簧钢片了?” 第751章 我的夫人是军火大佬 第751章 我的夫人是军火大佬 第751章 我的夫人是军火大佬 “夫人!” “夫人!” 陈庆风风火火闯进了嬴诗曼办公的地方。 造型繁复的凤鸟衔环铜炉中点燃了名贵的熏香,清雅芬芳的味道掩盖住了工坊中的臭气。 嬴诗曼斜卧在矮榻上,披着一张舒适保暖的貂皮袄,漫不经心地翻看着账册。 “夫君,你怎么来了?” 她诧异地翻身坐起,随手把账册放到一边。 “夫人,你怎么把皮革生意做成这么大的?” “工坊里的打孔机哪里来的?” “田舟什么时候弄出了弹簧钢?” “他怎么不先告诉我一声,直接在你这里用上了?” 陈庆开口就是一连串的发问。 嬴诗曼愣了下,随即又好气又好笑。 “夫君,你才是一家之主。” “此处所有的一切,都是陈家的产业。” “你问我这些,不觉得心里有愧吗?” 陈庆上前抓住她的双手:“愧!我都快愧死了!” “夫人你快回答我的问题。” 嬴诗曼生气地往后挣了两下,没能挣脱。 她不悦地说:“夫君莫非以为离了你,别人就什么都做不成了?” “我想把生意做大,它就做大了呀!” 陈庆严肃地说:“夫人,照你这种干法,优质皮革的产量必然暴增。” “若是再镶嵌上甲片,它就是……” 嬴诗曼还没反应过来,疑惑地问:“就是什么?” “就是军中用的甲具啊!” 陈庆直接说出了答案。 嬴诗曼下意识反驳:“我吃饱了撑的给它镶嵌甲片做什么?” “军中的甲具又不归咱家管,工坊里产出的皮革全都是用来做衣裳、鞋履、水囊的,用处多着呢。” 陈庆实在不知道该怎么跟她解释。 你摊上大事了知道吗? 私藏甲胄是死罪! 工坊里的加工器具相当精良先进,产量又大。 但凡有心的话,一年生产十万八万套甲具跟玩似的! “夫君,你可别打什么歪主意。” “公是公,私是私。” “这里的一砖一瓦都是我辛辛苦苦赚回来的。” “哪怕是给朝廷生产甲具,该给的钱也一文都不能少。” 嬴诗曼冷着脸说道。 “你……” 陈庆非常无语。 我跟你说咱们现在怀璧其罪,你跟我说给朝廷供应甲具要收钱? 忽然他回过神来。 始皇帝是嬴诗曼的亲爹! 郑妃那是她亲妈! 怎么可能有人质疑她怀有异心? 按理说嬴诗曼这么搞,早就该被官府盯上了。 但无论内史府和黑冰台,全都对此视若无睹,压根就没上报! “夫君,你是觉得我哪里做的不好?” “今天刻意挑毛病来了?” 嬴诗曼板着脸问。 “夫人你做的棒极了!” “超级棒!” 陈庆竖起大拇指,诚心地夸赞道。 人家亲爹亲妈都不管,各级官府都不闻不问,我瞎操什么心? 嬴诗曼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坐回矮榻上。 “夫人,工坊里的打孔机谁做的?” 陈庆挨到她身边,掀起貂皮袄,盖在自己的腿上。 嬴诗曼一把揪了回去,语气清冷地说:“还能是谁做的。” “那回你手下的谁,记不清名字了,反正是内务府的主事之一。” “他来府上寻你,被我遇上就提了一嘴。” “隔日就有人过来问明了用途和需求,再过了十余天就给我把东西送过来安好了。” 陈庆惊讶地喊道:“你支使我手底下的人办事,连他的名字都记不得?” 嬴诗曼顿时恼了:“记不得又怎么啦?” “我支使他办事又怎么啦?” “难道我堂堂公主之尊,还不能支使皇家内务府的下属办事了吗?” 陈庆猛点头:“当然可以!” “夫人随意支使,就像支使我一样。” 嬴诗曼翻了个白眼,别过头去不再理他。 陈庆无奈地笑了笑。 夫人你是真牛逼啊! 皮革厂不声不响搞出来了,使唤内务府的人,用内务府的物料跟用自己家的一样。 改天这要是让田舟打造一批甲片,再做些刀剑,你直接举兵造反好了! 说不定还能混个女皇帝当当。 “夫君,你今天到底来干什么的?” 嬴诗曼语气不善地问。 “我新得了几件宝贝,乃是月氏进献的昆吾切玉刀。” 陈庆三言两语说明来意。 “咦!” “这倒是个好宝贝。” “往后工坊里切割玻璃就不用那么麻烦了。” “以前都是先把参差不齐的玻璃送进窑炉里加热,然后再用喷火器将要切的地方烧红,最后以快刀裁切。” “若是切玉刀真的那么锋利,省去了不知多少工夫!” 嬴诗曼高兴地问:“快拿出来给我瞧瞧它长得什么模样?” 陈庆怔怔地盯着她:“夫人,你刚才说的喷火器……” “是阿菱让相里尚书帮忙做的呀。” “极是精巧。” “把猛火油装进去,再去踩那个气囊,它就能喷出烈火来,无物不焚。” 嬴诗曼飞快地回答。 “哦……” 陈庆忽然觉得,嬴诗曼整天捣鼓玻璃、香皂、皮革实在屈才了。 只要她想,工坊很快就能转型成军工厂,而且几乎不会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公主的身份就是她最好的护身符! “猛火油还是从皇兄那里讨来的,是炼制灯油剩下的,不要什么钱。” “他叮嘱我要特别小心,千万不要离得太近。” 嬴诗曼小嘴叭叭地诉说她的省钱诀窍。 陈庆禁不住被逗乐了。 猛火油用在战阵上,绝对是克敌制胜的杀人利器。 结果被太子殿下白送给了嬴诗曼! 然后它就成了工坊里切割玻璃的道具,喷火器还是工部尚书亲手打造的! 我要是个当皇帝的爹…… 陈庆赶紧甩了甩脑袋,把这个危险的想法按了下去。 “为夫何德何能,得此贤妻相助。” 他站起来郑重地作揖行礼:“夫人,内务府公事繁忙,为夫分身乏术,家中全靠你了。” “你才知道呀!” 嬴诗曼神气活现地昂起脑袋:“你能娶了我,不知道是几世修来的福气。” “诚然如此。” 陈庆猛点头:“夫人,你尽管放手施为吧!” “为夫一定当好你的贤内助。” 早期的军工和民用产业并没有明显的界限。 嬴诗曼拥有旁人无法比拟的先天条件。 照她这么发展下去,早晚会把家里小小的工坊干成军火大厂。 我可真是娶了个了不得的老婆啊! 第752章 暴富之法 第752章 暴富之法 第752章 暴富之法 陈庆的恭维,让嬴诗曼禁不住生出了炫耀的心思。 “夫君怕是还不知道,我特意去汉中郡买了两座茶山。” “另外拜托皇兄修书一封,拜托蒙恬将军在九原郡置了一大片劣地。” “那可是个宝贝!” “一亩地不到十个钱就被我买下来了!” 陈庆听得直犯迷糊:“夫人,你买茶山做什么?” “还有……在九原郡置地干什么?可是为了收购胡人的生皮?” 嬴诗曼美眸熠熠生辉:“夫君果然是从未挂心过家业。” “我问你,臭皮匠为何要叫臭皮匠?” 陈庆痛快地回答:“还能因为什么,你闻闻这里的味道。” “夫人你要是常驻此地,都快被腌入味了。” 嬴诗曼反口道:“你才被腌入味了!” “皮革恶臭难消,唯有茶叶可解。” “我不买茶山,难道任由家中的钱财被别人赚了去?” “况且工坊里需求的茶叶与日常冲饮不同。” “既不讲究采摘的时节,也不讲究口味。” “哪怕再劣的老叶都能摘下来用。” “我自己种茶,自己雇人采摘运至咸阳,每年不知能省多少本钱!” 陈庆失笑作揖:“夫人果然是持家的好手。” 嬴诗曼更为得意:“我在九原郡买的千亩劣地才是真的大赚特赚。” “你们内务府从巴蜀运来的芒硝够纯够净,可价格也是上了天了。” “除了最上等的皮毛,那些便宜货色怎么用得起,非得折本不可!” 陈庆大惊失色:“硝石你也敢打主意?” “什么叫我敢打主意。” “不过是托皇兄支领了一些试用,都是给了钱的!” 嬴诗曼振振有词地说道。 陈庆再度无语。 这是钱不钱的事儿吗? 巴蜀的硝石产出被朝廷严格管控,运输、用途都是有据可查的。 用来配置火药尚嫌不足,你居然偷偷去找扶苏私自挪用? “怎么你倒比我更像皇室中人?” “皇兄都没说什么,你倒是管得宽。” 嬴诗曼生气又委屈。 “是为夫的错。” “夫人尽管用,敞开了用。” 陈庆无言以对。 换成他自己私下挪用芒硝,赵崇的小报告非得打的飞起,回头想解释都麻烦。 嬴诗曼不但用了,还用得理直气壮。 人家有个好爹,有个好皇兄,比不了! “谁要用你的芒硝。” “我买的上千亩劣地,全都在低洼之处,每年产出土硝不下数千斤。” “若是加派人手,万斤都打不住!” “除了质地差些,价钱可比巴蜀的芒硝便宜多了,最少能省七成的本钱。” 陈庆愕然地抬起头:“你找到盐碱地了?” “挖土煮硝对不对?” “九原郡有这么大的土硝产量?” “你……你怎么不早说?” 嬴诗曼瞪大了眼睛:“陈庆,你是不是有什么毛病?” “我好不容易从皮匠那里打探来的消息,为什么要告诉旁人?” “别人知道了,我怎么低价买下来产土硝的宝地?” “上万斤土硝你知道值多少钱吗?” “一年就不止赚回买地的钱,这么划算的买卖上哪儿去找?” 陈庆张了张嘴,欲言又止。 土硝杂质多,质量差,但是可以提纯! 九原郡是北军抵抗匈奴的前线基地,它的价值不亚于一座天然的军火库。 你居然偷偷摸摸把地买了下来,然后炼制土硝运回咸阳硝皮子? 大秦有你这样的公主,可真是…… “夫人说得都对。” “论起持家之道,为夫远远不如你。” 陈庆仔细斟酌着说道:“不过……要不要为夫派些人手,去九原郡核查一下土硝每年到底能产多少?” “若是还有富余……” 嬴诗曼一字一顿,无比认真地说:“没有富余!有富余那也是我的。” “天下间的皮匠多了去了,凭什么咱家就能干得这么大?” “因为我从根本抓起,不让别人占去半点便宜。” “你也一样,少给我打歪主意。” 陈庆真的很想说,我是为了军国大事着想。 你把九原郡的土硝运回来硝皮子,简直是在挖大秦江山的墙角,还是抡圆了胳膊往死里挖那种。 但是他转念一想,从夫妻二人的利益来讲,垄断了九原郡出产的低价土硝,确实对他们有百利而无一害。 “对了。” “朝廷在沿海设置晒盐场,是你在管吧?” “海盐沿水路运抵关中,作价几何?” “用本地的崖盐便宜,还是用海盐便宜?” 嬴诗曼突然想起一件重要的事。 “你还要插手盐业呀?” 陈庆惊诧不已。 嬴诗曼沉着脸说:“皮子剥下来要抹盐保存,耗费量极大。” “百姓吃的盐,与我一文钱的干系都没有。” “这也能叫插手盐业?” “你就告诉我,用哪样更省钱?” 陈庆不禁震惊于她的胆子大、路子野。 就没有嬴诗曼不敢干的事! 想当年他贩私盐的时候,又是被官府打击,又是被盐商举报,整天东躲西藏半点都不敢见光。 如今嬴诗曼好一个理直气壮! 陈庆想都不用想,她肯定是不打算纳盐税的,也没想过要打通什么官府关系。 自己制盐供应给自家工坊,又没拿出去售卖,凭什么要交税? “这个……” “海盐肯定是成本更低的。” “但远道运输而来,未必能比得过自家开采崖盐。” “当然我是说自己雇人开采,不是从市面上购买。” 陈庆忍不住心虚起来。 “行了。” “我知道了。” 嬴诗曼不耐烦地摆了摆手。 陈庆立时明白,她又打算故技重施,低价购买一块‘劣地’了。 “夫人,天气寒冷,你小心染了风寒。” 他拿起貂皮袄,披在了嬴诗曼的肩上。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你打什么坏主意呢?” 嬴诗曼没好气地问。 陈庆用力摇了摇头:“为夫对你好是应该的。” ??? 嬴诗曼不明所以地看着他。 陈庆一脸愧疚之色。 第753章 穿得好不如生得好 第753章 穿得好不如生得好 第753章 穿得好不如生得好 夜幕低垂,华灯初上。 工坊里结束了一天的忙碌和喧嚣,大批匠人排着队有序地接受检查,然后心满意足地领了工签,有说有笑地出了大门。 陈庆扶着嬴诗曼登上了马车,回头看向一队精悍的巡逻护卫。 他们每十人一队,步伐整齐有序,不像是普通的民间武夫。 “芷茵妹妹帮忙张罗的护卫队,都是从军中退下来的。” “工坊里财货无数,不舍得花钱请人看护哪里行。” “万一被蟊贼盯上,盗去几块镜子,够养多少护卫的?” 嬴诗曼耐心地解释道。 “夫人所言极是。” 陈庆登上了马车,吩咐车夫返家。 工坊里的护卫队不下百人,将来只会更多。 嬴诗曼确实有经营商贾的天赋,一直走在正确的道路上。 先是打通了产业链,获得了独一无二的核心竞争力。 然后又豢养私军,武装保护自家产业。 等过些年,她就该请竞争对手坐土飞机了。 土硝是自家产的,再配上点容易获取的硫磺、木炭,谁敢与之争锋? 真正的商业竞争就是如此朴实无华。 什么拼质量、拼产量、拼价格,那都太小儿科了。 别人不敢干的,我敢。 别人畏惧不前的,我上。 皇权国法?那不就是我嘛! 跟我叫板,先问问你自家有几条命! 陈庆很庆幸自己当初碰了钉子,及时转移了赛道。 在传统行业里,他拿头去跟地方豪强竞争? 小小的皮革产业里就有这么多门道。 人家有低价的盐、低价的土硝、低价的茶叶,遇到任何事都能找到合适的人,打声招呼就可以轻松解决问题。 陈庆现在想想,他能经营起一家铜铁铺也是挺不容易的。 幸亏这事儿容易跟谋反联系在一起,地方豪强不敢轻易涉足,才让他有了安身立命之法。 否则遇上嬴诗曼这样的竞争对手,早就被整死不知多少回了。 “夫君,你说咱家的工坊什么时候能与内务府媲美?” 嬴诗曼的心情相当不错,脸上一直挂着笑意。 “呃……” 陈庆迟疑着回答:“有个十几年,或许可以吧。” “啊?” “还要十几年呀!” 嬴诗曼的语气中满是失望之意。 陈庆无奈地叹了口气。 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内务府相当于后世的国资委! 是中石油、中石化、国家电网、中核、中铁等一大票央企的总和! 就算它现在还是个雏形,但你以一己之力追平整个大秦的工业产出,不觉得有点过分了吗? 陈庆知道他这位夫人确实有着通天的本事。 “嘤嘤嘤,父皇母妃,我想要这个。” “好好好,不就是玻璃和香皂工坊嘛,女儿拿去玩吧。” “嘤嘤嘤,皇兄,我想要这个。” “好好好,山海池泽皆归皇家所有,妹妹你看上了什么尽管说。” 世人可望而不可及的资源,对嬴诗曼来说,不过是撒个娇卖个萌的事。 陈庆喟然感叹:“你们就惯着她吧,这可不是我指使的。” “夫君你在说什么?” 嬴诗曼疑惑于他的前言不搭后语。 “我是说……” “鞣制皮革虽然利润不菲,但工坊臭气熏天,长居此处唯恐伤了夫人的贵体。” “不如把那些粗浅的活计放出去,交给别人来做。” 陈庆及时转移了话题。 嬴诗曼毫不犹豫地摇了摇头:“我辛苦打下来的基业,为什么要交给别人?” “夫人呐,钱是赚不完的。” “皮革虽然是别人在做,但鞣制所需的用料全部出自你手,未必赚得少了。” “土硝的产地肯定不止一处,你十文钱不到就能买一亩劣地,多买些又能花多少本钱?” “供给皮革商一斤多少钱,还不是你说了算?” “还有工坊里的盐,完全可以添加些别的辅材,把它做的又苦又涩,食之有毒。” “然后给它起个名字叫做工业盐,与你父皇商议免去了朝廷的盐税,售予各地的皮革工坊,又是一本万利的营生。” “老鹿的人品先不提,方士的手段确实是一等一的。” “我看工坊里好多染料,都是他弄出来的吧?” “天下间人人皆需着衣,每年染布是多大的需求?” “李信从西域搜集了大量棉花种子,等它在大秦的土地上开枝散叶,棉布的产出必然节节攀升。” “染料未来一定是门大生意,而且门槛高,利润大,足以传世。” 陈庆的循循善诱,让嬴诗曼逐渐动了心。 皮革生意哪里都好,就是臭得实在让人受不了,她早就有了抵触情绪,无非舍不得现成的赚钱生意而已。 听陈庆一说,确实做鞣制剂和染料要高端多了。 “那我先试试?” 嬴诗曼犹豫不决地问。 “试!” “尽管试!” “老鹿最近吃得肥头大耳,完全可以压榨得狠一点。” “只要你发了话,想要什么他肯定做得出来!” 陈庆意识到一件让人无奈,又不得不承认的事情。 无论是秦墨的工匠,还是鹤鹿等人,对嬴诗曼都有一种天然的敬畏和服从心理。 因为她是始皇帝的女儿,皇家的金枝玉叶。 陈庆安排下去的事情,完不成就继续努力,实在做不到就再接再厉。 嬴诗曼不需要说狠话,他们却把交代的事务时时刻刻挂在心上,绞尽脑汁也要让公主殿下满意。 时代的局限,让‘学成文武艺,货与帝王家’的思想根深蒂固。 为公主殿下效命,让他们油然而生一种使命感、责任感,这比他说千言万语都管用。 “夫君,你总算对自家基业上心了。” 嬴诗曼半是调侃半是感慨地说道。 陈庆默然无语。 我上心有什么用? 火药已经出现,我敢私采土硝? 盐铁管控那么严格,我顶多帮扶苏出谋划策重整盐务,难道还有胆子经营盐业与朝廷争利? 染料工业搞到最后,一定会诞生出庞大的化工巨头。 而这样的巨头,通常都兼职生产炸药。 这是我能干的? 你父皇麾下百万虎狼之师是开玩笑的吗? 夫人,必须得是你呀! 始皇帝会怀疑谁,都不会怀疑他的好大女儿。 扶苏向来公正严明,对一母同胞的妹妹却十分爱护。 我穿得好不如你生得好。 大秦的女杜邦你当定了! 第754章 屠龙者终究变成了恶龙 第754章 屠龙者终究变成了恶龙 第754章 屠龙者终究变成了恶龙 灯火灼灼,带来了家的温暖。 王芷茵嘴里叼着一根香甜的麻花从厨房里出来,忽然瞪大了眼睛。 “陈庆,你怎么和姐姐一道回来啦?” 麻花在她松嘴的一瞬间以自由落体的姿态掉了下来,却被她眼疾手快地重新抓回手里。 “夫君今日难得有雅兴,不但送来了割玻璃的昆吾切玉刀,还与我共同商讨如何振兴家业。” 嬴诗曼戏谑地说道。 “昆吾切玉刀?” “打哪来的?” “哦,我知道了。” “今日月氏使节来过,是他们进奉的吧?” 王芷茵对这等神兵利器十分喜爱,兴致勃勃地问道。 “吃东西都堵不住你的嘴。” 陈庆上前掰了她的一半麻花,边吃边问:“开饭了?” “你还给我。” “有现成的你不去取,偏来抢我的。” 嬴诗曼看到两人打闹到一处,无奈地摇了摇头。 晚饭时,一家人围桌而坐。 嬴诗曼、王芷茵、相里菱又在叽叽喳喳说着工坊里的事情。 陈庆以前从来没往心里去过。 大秦的工业刚起步,千头万绪让他煞费心思。 世家豪族虎视眈眈,一时不察就要吃个大亏。 他哪有闲心去管嬴诗曼的小打小闹? 而今想来,实在是大错特错。 在陈庆的眼皮子底下,嬴诗曼不声不响整了个大活! ‘嗯?’ 王芷茵眉飞色舞,窸窸窣窣不知道凑在嬴诗曼耳边说了什么。 对方连连点头,神情间满是赞许之意。 陈庆的脑海中忽然冒出一个想法。 该不会她在给诗曼当狗头军师吧? 就王芷茵的智商…… 不对。 胆子大,路子野! 这不是王公子一贯的作风吗? 难道根子还真的在她身上? 陈庆认真打量起家中的妻妾。 嬴诗曼毫无疑问是工坊里的CEO,大小事务一把抓。 老实巴交的相里菱存在感不强,但是她有个工造技术天下无敌的爹,可以算作CTO. 王芷茵这个傻货不停地给嬴诗曼出馊主意,应该叫作CSO. 老鹿是技术总监,工坊管事在后世叫做总经理。 人员齐备,分工明确。 技术领先,背景雄厚。 生意没干大才是怪事。 陈庆暗暗把王芷茵的表现记在心底,准备晚上套套她的话。 再这样放任不管,早晚她们会闯出大祸来! —— 夜半时分。 随着身体一阵剧烈的颤抖,世间的一切在陈庆眼中瞬间变得索然无味。 王芷茵面色酡红,大口喘着气,缓了好久才轻轻推了下他的胳膊。 二人在黑暗中小心又默契地进行了一番清理,然后依偎着抱在一起。 “诗曼经营家中产业,你帮忙出了不少力吧?” 陈庆直截了当地问。 “那是当然!” “我不帮她谁帮她。” “阿菱姐姐也没少跟着忙前忙后的。” “就你什么都不管!” 王芷茵说到最后,习惯性地对他进行声讨。 陈庆默不作声,接着问道:“你都帮她干什么了?经营产业你也不擅长吧?” 王芷茵不服气地说:“我能干的事情可多着呢!” “要是没有我,诗曼姐姐怎能经营得如此顺畅。” “路不平,得有人铲。” “事不平,得有人管。” “工坊里里外外,全靠我帮忙操持。” 陈庆没有在意她得意洋洋的炫耀之情,问道:“比如呢?” “比如……” 王芷茵思索片刻:“我前两日跟你说回了趟娘家,你猜我干什么去了?” 她马上找补道:“先说好,是你问我我才说的。我也是为了家中出力,不许斥责我。” 陈庆点点头:“我不怪你。你到底干嘛去了?” 王芷茵来了精神,捂着被子坐了起来。 “咱家工坊的货船每日里沿渭河上下,运来物料,运走成品。” “最近却接连两次无缘无故出现了船只漏水,折损了几千贯的皮子和油脂,还险些闹出了人命。” “当时我就觉得不对劲,其中必有蹊跷!” 陈庆好奇地问道:“然后呢?” 王芷茵兴奋地说:“有人与咱家作对,我自然不能坐视不理呀!” “与姐姐商议了一番,我立刻就带着人去探查。” “本公子略施小计,就打听出了缘由。” “呵!” “你都想不到地方的小吏有多大胆!” “区区一个税吏,与自家兄弟一个为官,一个做匪。” “他们倒是做的好买卖!” “凡是被那税吏查过的商船,无论是载有富商或者装有贵重货物的,行不出十里,定然出事!” “这些年也不知害了多少人命,巧取豪夺了多少财货!” “他们自以为做的天衣无缝,竟然胆大包天盯上了咱家的货船!” 陈庆知道王芷茵以前是惯常在街面上打混的,江湖手段她比任何人都熟悉,手下又有一帮精悍的老军伍听命行事,办起这种事来确实不难。 “我当时气急了。” “区区一个税吏,手底下养几个帮闲,竟然吃了熊心豹子胆,来凿咱家的船!” “当时我直接领了人去码头上,找到了那帮鼠辈。” 王芷茵激动起来,连被子都顾不上捂。 滑落了两次,她索性扯着围在肩上,继续神采飞扬地讲述:“他们那群人当时被围住,一看苗头不对还跟我叫屈呢。” “哼!” “我直接把枪头抵在他的心口上,问他:知道我是谁吗?” “他摇头不知。” “我又问他:知道你凿的船是谁家的吗?” “他还是摇头不知。” 王芷茵把胳膊从被子里抽出来,做了个挥枪捅刺的动作:“我一枪就扎进了他的胸口,骂道:那你死了也是个糊涂鬼!” 陈庆不禁愕然:“你就这样把人杀了?” 王芷茵理直气壮地说:“要不然呢?” “除恶务尽,我把那群鼠辈一起打杀了干净,搜出了大批赃物。” “然后命人装上车,又去找那税吏。” “这下证据确凿……” 陈庆忍不住插口:“你又把税吏杀了?” “对呀!” 王芷茵猛点头:“我直接带人把他从县衙里拖出来,当众诉其罪状,明正典刑,为民除害!” 陈庆沉声问道:“县令和衙门里的吏役就坐视你杀了他们的人?” 王芷茵瞪大了眼睛:“你说他们是一伙的?” “怪不得!” 她一拍脑袋:“那县令还要与我为难,原来他们早就勾结在一起。” “陈庆,你怎么不早说呢!” …… “我早说了你还打算把县衙里的人杀个干净?” 陈庆认真地说:“无论事由如何,你这是公然冲击官府衙门!” 王芷茵不以为然地撇撇嘴:“那狗县令也是这么说的。” 陈庆严肃地盯着她:“而今上奏朝廷的公文怕是已经到了陛下的案头上,此事绝难善了。” “他敢!” 王芷茵脱口说道:“我都跟他说了,我姐姐是太子妃!” “如今皇孙降生在即,万一听到什么不好的消息动了胎气,别说县衙里的官吏,他们全县的人都别想活命!” 陈庆目瞪口呆。 许久之后才回过神来:“你这么威胁人家的?” 王芷茵点点头:“这不叫威胁,我说的是实话。” 陈庆眼中满是无奈:“你怎么一干坏事脑子就好使了呢?” “陈庆!” “你说的什么话!” “我还是不是为了家中着想!” “你当我愿意劳碌奔波,与人争斗的吗?” 王芷茵委屈地瞪着他。 陈庆摆了摆手,双目无神地仰望着屋顶的横梁。 我家中的婆娘为什么一个比一个可怕? 嬴诗曼觉得不杀人不放火,就不叫犯法,哪怕她干的是国法不容的买卖。 王芷茵觉得杀了人放了火,只要事出有因,也不算犯法,反正你不敢告我。 就你们干的这些破事,但凡性别一换,绝对要牢底坐穿! 可事实上,她们非但平安无事,反而混得风生水起。 到底哪里出了问题? 陈庆不明白。 就像他不明白有人持刀刺伤了滴滴司机,反而能获赔1500块。 家里的两个婆娘…… 罢了罢了。 终日打雁,最后被雁啄了眼。 屠龙者终究是变成了恶龙啊! 第755章 治不了她俩我还治不了你? 第755章 治不了她俩我还治不了你? 第755章 治不了她俩我还治不了你? 隔日,陈庆一大早就去了宜春宫。 卧房内的暖炉烧得正旺,太子妃行动不便,倚在床头小口小口地吃着蛋羹。 扶苏拿着勺子,坐在锦墩上一勺一勺地喂他。 “先生来啦。” “今日怎么这般勤勉?” 他回头热情地打了声招呼。 “殿下今日没上早朝?” 陈庆也不见外,自己找了个地方坐下。 两家是实打实的通家之好。 他来扶苏这里既不需要通报,也可以随意出入绝大多数地方。 “内人略感不适,我跟父皇请了假,在家照看几天。” “先生可是有事找我?” 扶苏把小碗放下,站起身来。 陈庆点头道:“工商事业刚起步,微臣似乎有许多思虑不周之处。” 扶苏做了个请的手势:“那好,咱们去外面谈吧。” 太子妃却突然开口:“有什么话就在这里说吧。” “我在家里闷得慌。” “听你们畅谈国事,除了解闷,也能让腹中的孩儿早些明白社稷之重。” 扶苏犹豫片刻,微笑着颔首。 “先生,您有何烦恼,尽管道来。” 他坐在桌案对面,自顾给添上两杯茶水,推了一杯到陈庆面前。 太子妃笑意盈然:“殿下一直夸赞您有经国治世之才,我便跟着沾点光,静心聆听先生教诲。” “我……” 陈庆嗫嚅着说不出话来。 “先生有何为难之处?” “内人不会插话的,您大可畅所欲言。” 扶苏温和地说道。 太子妃轻轻点头,抿着嘴唇表示自己绝不参与。 陈庆左顾右盼,就是开不了口。 我打算举报我家中的妻妾,也就是你妹妹和她妹妹。 她们单一个还好说,两个凑在一起也不知道起了什么化学反应,简直无法无天! 自家那座小工坊,很可能被她们发展成大名鼎鼎的康华公司! 昨夜辗转反侧无法入眠时,陈庆前一世的记忆忽然浮上心头。 嬴诗曼和王芷茵的所作所为,可不就是在走康华公司那条路嘛! 顶级二代起头,各路衙内扎堆。 他们各显神通,利用自身的人脉关系和门路疯狂敛财。 一家成立不到两年的公司,竟然插手了几乎所有的经济领域。 金融、能源、矿产、运输、外贸…… 能干的不能干的,全都能看到他们的身影。 出奇的是,康华公司里面个个都是人才。 立足未稳,参与的行业又如此繁杂,它的众多子公司孙公司竟然获得了100%盈利的惊人战绩! 许多‘经营不善’的国有公司被康华收购后,立刻扭亏为盈,变成了蒸蒸日上的优质企业。 它如同坐火箭般崛起,转瞬之间就形成了一个影响力遍及全国,不可忽视的庞然大物。 最后国家及时出手,将康华撤销转并,才消除了这个巨大的祸患。 陈庆思虑再三,决定先来找大舅哥商议。 嬴诗曼是无知者无畏,王芷茵就是天生的惹祸精。 她们俩有个共同点——缺乏对皇权和国法的敬畏。 趁着现在苗头刚显现,有必要对二人进行合理的引导和约束,以免造成不可收拾的局面。 “先生看来真是遇到不得了的难处了。” “本宫虽然才学鄙薄,但总能帮您想想办法。” 扶苏见他总是欲言又止,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 “殿下,你可知诗曼经营的玻璃工坊近况如何了?” 陈庆拐弯抹角地提醒。 “应当是不错吧。” “前景广阔,大有可为。” 扶苏笑着说:“皇妹自小就要强,她不管做什么都想尽善尽美。” “前些时日她还来过一趟,请我修书给蒙恬将军,买下了一块千亩大小的不毛之地。” “听说是土里有什么东西,煮水提炼后可以用来制皮。” 陈庆暗暗叹息。 真会避重就轻啊! 花言巧语把你皇兄忽悠得一愣一愣的,仨瓜俩枣就把九原郡出产土硝的宝地给卖了。 蒙恬就算事后知道了真相,估摸着也不会对外声张。 他是铁杆的太子党,在扶苏登基之前,绝不会做任何损害对方名声的事。 哪怕日后此事暴露,蒙恬还得想尽办法把过错揽在自己身上。 太子英明神武,肯定不会受人蒙蔽的。 错的只能是他。 保住了扶苏的皇位,就相当于保住了蒙家的未来。 蒙恬知道该怎么做。 “先生,可是此事有什么不对?” 扶苏疑惑地看着他。 “没什么。” “就是土里产出的东西,或许可以用在火器上。” “微臣回头再琢磨琢磨,殿下先别着急。” 陈庆犹豫再三,把想说的话咽回了肚子里。 蒙毅虽然与他不对付,但蒙恬却和他无冤无仇。 好端端的害他干什么。 扶苏惊讶地喊道:“莫非诗曼买的地埋有矿藏?” “没有没有。” “殿下多心了。” 陈庆摆摆手:“矿也是废矿,但是用来制皮却有些可惜。” “微臣想办法让手下的人研究一下,看它到底能不能派上用场。” “真用得上的时候,咱们再另行商议。” 太子妃噗嗤一笑:“我还以为诗曼犯下了什么大错,你一惊一乍的,差点把我吓死。” 陈庆回过头看去,她脸上带着母性的光辉,轻柔地抚摸着孕肚。 你可不能吓。 王芷茵说过,你要是动了胎气,让人家全县不留活口呢! 这特么都叫什么事啊! 那块货平日里缺心眼似的,一到关键时刻就支棱起来了。 一门双侯吓不住人,姐姐是太子妃也吓不住人。 但是未出世的皇孙,的确能让县令不敢上奏,郡守视若无睹,连御史大夫都闭紧了嘴巴,生恐招致灭顶之灾。 真有你的呀! 太子妃见他一直盯着自己,赶紧捂住嘴巴:“我说了不插言的,罪过罪过。” 扶苏安慰道:“一家人,何须如此在意。” 他突然皱起眉头:“先生,芷茵最近没闯什么祸吧?” “没有没有。” 陈庆无力地摇了摇头。 太子妃真要受了惊吓还了得? 始皇帝和郑妃眼巴巴等着抱孙子呢。 咱惹不起! “今日我来,其实是因为家事烦扰。” “过来坐一会儿心里好受多了。” “微臣就不多叨扰啦。” 陈庆起身作揖告辞。 “哎!” 扶苏叫了一声,结果他走得更快了。 “难道是芷茵哪里惹到了先生?” 他喃喃自言自语。 太子妃一听就不乐意了:“刚才陈庆可是先提了诗曼,再提的芷茵。” “为何不是诗曼惹到了陈庆?” 扶苏哑然失笑:“差不多。” “总之她二人都不是什么好脾性,苦了先生啦!” 太子妃翻了个白眼:“舍妹和诗曼殿下哪个不是国色天香,秀外慧中?” “陈庆偷着乐都来不及,犯什么矫情。” 扶苏也不与她争辩:“爱妃说得都对,来,我扶你躺下。” —— 陈庆心情郁闷地走小门回了府邸,苦思冥想考虑对策。 扶苏和太子妃眼瞅着一时半会儿指望不上,起码得等皇孙降生之后再说。 还得靠他自己! 时辰不早了,陈庆还得换上官袍去当值。 一路行色匆匆,走到热巴所在的小院时,他隐约听到一阵争吵声。 “我不去!” “我又不是他府上的仆婢,为何要给他端茶送水?” 娜扎的嗓音透着股倔强和任性,与热巴柔顺的轻言细语大不相同。 “你总不能白住在这里。” “妹妹听话,姐姐是为了你好。” 热巴苦口婆心地劝道。 “莎车国都被他占了去,我怎么就成了白住?” “王宫内的财宝如今就在他府里,我就算住上一百年都绰绰有余!” 娜扎高声反驳。 陈庆眉头紧皱,心头的火气腾腾而起。 治不了那两个婆娘我还治不了你? 你也太把自己当回事了吧! 第756章 为奴为婢你也不是那块料啊 第756章 为奴为婢你也不是那块料啊 第756章 为奴为婢你也不是那块料啊 咣! 陈庆重重地推开了院门,吓得热巴差点打翻了手中的茶盘。 娜扎一双柳眉倒竖,张嘴就要呵斥。 看到来的是陈庆,才忍住了怒火,恼怒地瞪着对方。 “妹妹。” 热巴不停地打眼色,示意她接过茶盘,在陈庆面前表现一下。 结果娜扎不为所动,高傲地扬起下巴,坚持维护自己的尊严和公主的体面。 “家主。” 热巴无计可施之下,转过头露出亲和的笑容:“婢子正准备给您奉茶呢。” 陈庆迈着不紧不慢的步伐,拎起茶壶给自己添上一杯。 他抿了口茶水,轻声问道:“我好像听到你们姐妹俩又在吵架?” “可是娜扎在这里住得不顺心?” 热巴连忙讨好地说:“顺心!怎么会不顺心!” “她在府里吃得好,住得好,悠然闲适……” 她的话还没说完,娜扎猛地转过头来,对陈庆怒目而视:“我就是住得不顺心!” “你这恶人,我恨不得……” 热巴惊慌间脱手摔落了茶盘,赶紧一把捂住了她的嘴巴。 “唔唔唔。” 娜扎剧烈的挣扎着。 她对陈庆的恨意是如此之深,已经到了无法抑制的地步。 “住得不顺心,那就换个地方嘛。” “内务府倒是有许多职位适合女子劳作。” “我听杨宝说,造纸工坊里缺个捞纸浆的,不如让令妹过去领一份差事。” “一来可以自食其力,二来也不用每日见着我像是要吃人一样。” “两看相厌,不如不见。” “你说好不好?” 陈庆慢悠悠地说道。 娜扎好不容易得以挣脱,高声喊道:“去就去!你当我怕了你!” “住口!” 热巴焦急地喊道:“不能去!” 娜扎决绝地说道:“哪怕他把我投入火狱,我也绝不皱一下眉头!” “你当造纸工坊又比火狱差多少!” 热巴急得快要掉下泪来:“草木要碱水烧灼,才能捶打成浆。” “即使戴着全套的皮具,依然不免被碱水溅到。” “沾到哪里烧哪里,伤口又疼又痒。” “时间一长,你全身斑斑白白,如同被火烧过一样,连个人形都没有!” “日复一日,你受得住吗?” 娜扎愕然失声。 她没想过世间还有如此可怕的刑罚。 想象着自己全身被烧灼后的可怕样貌,她不禁心头发寒,惧意大增。 “热巴,你别吓唬她。” “也没那么可怕。” “让她试一试就知道了嘛!” 陈庆冷笑着说。 热巴泪眼婆娑:“家主,舍妹年幼无知,一向被骄纵惯了,求您饶她一遭。” 娜扎嘴唇动了动,没再像之前那样冲动,不过眼神中还透出不服气。 “我算算咱们初见之时到现在多少年了。” 陈庆装模作样地掰着手指头:“那时候你说她年幼无知,而今还是年幼无知。” “你这姐姐当得不称职呀!” 热巴抱着他的胳膊,楚楚可怜地哀求道:“家主,求您看在我服侍您还算用心的份上,饶过她吧。” 娜扎不忿地喊:“姐姐,你别求他!” 陈庆目光冷漠地瞄了她一眼:“对,你说得没错,求我干什么。” “国有国法,家有家规。” “热巴,你去把芷茵叫过来。” “我瞧着她最近戾气有点重,动辄杀伤人命。” “这毛病不好,得改。” “正好拿你妹妹练练手,教教她家里的规矩。” 热巴泪水涟涟,拼命地摇头:“家主,不要。” 娜扎听闻过王芷茵的大名。 姐姐说过,府里绝对不能惹的人物,排名头一号! 她还知道,王芷茵祖、父两辈都是大秦战功赫赫的武将,为人极是骄纵跋扈,杀起人来不眨眼。 每天早上,主院里把钢枪耍得虎虎生风的就是她! 此时娜扎想逞强又心虚。 这位确实是个能打的,在她手上绝对讨不了好。 “家主,求您让舍妹留在府中。” “我会教她乖巧懂事,改过自新的。” 热巴泪眼汪汪地恳求道。 陈庆叹息一声:“我是想给她这个机会的。” “奈何令妹傲骨铮铮,不是那块料呀!” 热巴用力地摇头:“她一定会改的。” “只要您饶过她这遭,我一辈子记着您的恩情。” 娜扎听到这句话,脑海中猛然浮现起那天藏在床头箱柜时的场景。 “姐姐!” 她瞬间悲从中来,怒视着陈庆:“你不就是要人伺候吗?” “我来替我姐姐!” “你放还她自由,我给你为奴为婢!” 陈庆嗤笑一声:“为奴为婢?你倒是好大的口气。” “也不是我瞧不起你,咱们就说说……” “你会做几样饭食、糕点?” “知道烹茶要多久吗?” “衣服洗濯之后,该怎么熨烫?” “忽然想起来,你这些天与热巴住在一处,替她做过什么活吗?” 娜扎顿时哑然。 她最近心情烦郁,对陈庆府上的一切无不抱着抵触情绪。 每天把自己关在屋子里生闷气,确实没帮忙干过什么。 “你看。” “明明懒得连自己都无法照料,连最基础的洗衣做饭都一窍不通,偏偏你口口声声说要给我为奴为婢。” 陈庆讥嘲道:“明明是热巴在一直保护你,不惜忍辱负重,承受一切苦难。你却大喊大叫,好像受了多大的委屈一样。” “明明是你抛弃了子民,灰溜溜地离开了莎车国。却说得好像是自愿归附大秦,本侯该承你的情似的。” “我就纳闷,你真要如此坚贞不屈,为何不挡在李信的西征大军面前,不准他们踏足莎车国一步?” “那时候你的胆气呢?” “你的凛然正气呢? 陈庆鄙夷地看着她:“莫非是觉得有姐姐护着你,本侯不会拿你怎样,所以你才喊得这么大声?” “欺软怕硬是吧?” 娜扎急了眼,驳斥道:“你才欺软怕硬呢,我,我……不是这样的!” 说完她的眼泪汹涌流下,止都止不住。 “这么容易就破防了?” “你的防也太容易破了吧?” 陈庆摇了摇头。 “你才破防了呢!” 娜扎虽然不明白对方的意思,但嘴上绝不肯服输。 陈庆懒得理会她,转过头对热巴说:“我的忍耐是有限度的。” “既然你说是最后一回,那咱们就一言为定。” “下回若有再犯,也不必和我说了。” “热巴,不要以为家中的几位夫人是什么仁善之辈。” “她们知道我爱护你,才对你好言好语。” “换成令妹这样的……” “说不准要把她的皮剥下来!” 第757章 我在赛博大秦捡破烂 第757章 我在赛博大秦捡破烂 第757章 我在赛博大秦捡破烂 姐妹俩抱头痛哭的戏码再一次上演。 陈庆的内心却毫无波澜。 整天念念不忘你那亡国公主的身份,你以为你是慕容复啊? 慕容复好歹还有忠心耿耿的四大家将,而且能跟北乔峰比划两下子,你有什么啊? 他轻鄙地瞥了娜扎一眼,转身离去。 治疗心理上的疾病,通常要采用物理上的手段。 如果她今后还是这么魔怔,只好让王芷茵医师出手了。 左勾拳接右摆拳,抬腿膝撞加肘击。 一套连招下来,看她还发不发癫! 陈庆匆匆忙忙换好衣冠,乘上马车前往冶铁司。 蒙毅那老登被逼得没办法,连摆摊设赌这种下三滥的手段都使出来了。 被他横插一手后,狼狈收场。 但蒙家确实在源源不断地向内务府支付钱款。 钱是哪来的陈庆不清楚,偷的、抢的、骗的、借的都有可能。 但他明白一件事,要是蒙毅付出了所有,内务府拿不出对方想要的东西,这老登真有可能吊死在他家门口。 所以内务府绝对不能掉链子,不能给蒙毅发飙的借口。 “月氏的使节下榻在何处?” “去传唤一声,让他们去冶铁司见我。” 临出门的时候,陈庆对管事吩咐道。 —— 寒风萧瑟,草木稀疏。 连绵不绝的工坊依山而建,在这万物凋零的季节依旧忙碌得热火朝天。 陈庆来得不巧,田舟带着人外出勘察选址,为明年春天大建高炉提前做准备。 李左车和娄敬两个作陪,滔滔不绝地介绍各项公事的进展。 “是不是月氏使节来了?” “让他们进来。” 陈庆漫不经心地四处巡视,眼角的余光瞥到一行人被守卫给拦在路口。 他们的打扮不像中原人士,而且瞧着有点眼熟。 娄敬听到吩咐,拔腿小跑着离去,远远地冲着守卫呼喝了几句。 不一会儿,都隆与副使快步而来。 “见过雷侯。” 相比初次相见,都隆的态度冷淡了许多,显然对陈庆心怀怨怼。 “客气啦。” “贵使为何愁眉不展?” “可是在秦国有何不顺遂之事?” “说出来本侯或许可以帮的上忙。” 陈庆轻淡地笑着说。 都隆抬起头,目光好像在说:我为何不顺,你心里不清楚吗? “哦?” “难道是因为本侯?” 陈庆畅笑着说:“此一时彼一时嘛!” “咱们边走边说。” 他招呼对方跟在身旁,开口道:“上回贵使送来的礼物中,有五枚昆吾切玉刀。” “你们是叫这个名字吧?” “或者称作金刚、昆吾刀之类的。” 都隆迟疑着回答:“确实是有。” “此物乃月氏重金从大夏国商人手中购得,价值连城。” “部族中仅有寥寥数枚,大半都在您的手中了。” 陈庆沉声道:“本侯还想要更多,你有办法吗?” 都隆踌躇着不肯作答。 “礼尚往来嘛,规矩我懂。” 陈庆笑道:“贵使想要什么?” “不过本侯先提醒一声,你想好了再回答。” “大秦不是西域小邦,任你予取予求。” “切玉刀也不是月氏特产,即使本侯今日未能如愿,顶多再过一两年,我也有办法从别的途径购得。” 一道人影突然挡在了前面。 李左车神情紧张地说:“侯爷,工坊到此即止,前方是荒野之地,咱们回去吧。” 娄敬也凑了过来,挡住都隆的视线:“冬日里山中野兽经常下山觅食,我等须小心些。” 陈庆马上意识到不对,伸手拨开了阻路的李左车。 “当着外使的面,弄这些鬼蜮伎俩作甚?” “内务府还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吗?” “那些窝棚是干什么的?” “入冬前不是拨了一批物料,给工匠修建房舍吗?” “你们就修成了这般模样?” 远方荒凉的山野丘陵之间,隐约可见杂乱无章的茅庐草舍。 零星的篝火点缀期间,模模糊糊的人影似乎在围着火堆取暖。 李左车支支吾吾,与娄敬交换了下眼色。 “说呀!” “修建房舍的物料被谁贪污了?” 陈庆大为不满,语气越来越严厉。 李左车实在无法,低声回道:“侯爷,那不是咱们内务府的人。” “不是内务府的人?” 陈庆愈发觉得奇怪:“大冷的天,总不能是附近的猎户吧?” “不对,好像有很多妇人。” 李左车见实在瞒不过,小心地看了一眼都隆,语速飞快地说:“冶铁司男多女少,青壮占了九成半往上。城中的勾栏行当不知怎么发现了这块宝地,在此……” “侯爷,下官立刻就把她们赶走!” 原本这种事是没什么的。 内务府的青壮收入不菲,单身苦闷去找些乐子,也是人之常情。 李左车知道了也未加管束。 谁能想今日竟然来了外邦使节! 他顿觉颜面扫地,自己一不小心给大秦天朝上国的形象抹下了小黑点。 “无碍的。” 陈庆满不在乎地摆了摆手,径直往娼寮的方向走去。 都隆没说什么,嘴角挂着笑意跟了上去。 李左车暗暗着急,想阻拦又找不到合适的借口。 待离得近了,那些围火取暖的娼妓纷纷回过头来,朝着他们一行人打量。 陈庆扫视了一圈,想笑又觉得不好笑。 这应该算是大秦版的老头乐吧? 姿色基本是没有的,男女是很难辨认出的。 年轻的见不到几个,徐老半娘是主力军。 八成是勾栏里淘汰下来的货色,被送来这山旮沓里继续发光发热。 “贵使应当看得出,大秦虽然有百万善战之师,但远远称不上国富民强。” “还有许多如她们一般的贫苦无依者,要承受着风寒在此从事贱业。” “你想给月氏寻一条活路,本侯想让她们温饱富足。” “大家都有难处。” 陈庆坦率的态度,让都隆霎时间愣住。 他呆滞许久后,不禁露出敬服的神色。 难怪李超平日里牛皮吹得震天响,好像在秦国没有办不成的事情。 结果请托了无数次,一提让他来陈庆府上帮忙说项,立刻顾左右而言他。 此人果然不同寻常! “大秦百万带甲,却不能保证百姓家家有一口铁锅,有一把铁锄。” 陈庆喟然长叹。 都隆心虚地低下头。 月氏虽然经商致富,但金属物件依然是稀缺品。 陈庆好歹敢想让家家有铁锅、铁锄,他连想都不敢想。 “咸阳公卿勋贵、商贾富户二十万不止,却有许多人家衣食无着,全家蜷缩在一起瑟瑟发抖。” “哦,对了。” “京畿还好些,太子殿下每年会给贫寒之家发一些煤炭、米粮,保证他们不被冻饿而死。” 都隆讪讪地笑了笑:“挺好的。” “贵国有仁义太子,实乃百姓之幸事。” 他心里清楚,月氏部的底层过得还不如大秦百姓。 秦国的太子会施舍物资给百姓过冬,月氏部的少主却只知道饮酒作乐,笙歌燕舞。 哪怕最繁华的昭武城,到了冬季每天都是一车一车地往外拉冻毙的尸体。 “贵使或许会觉得本侯忘恩负义,不顾上国体面,一点蝇头小利都要跟月氏斤斤计较。” “我也有自己的苦衷呀!” “秦国虽大、虽强,却不富裕。” “朝廷要养活数以千万的子民,不计较怎么能行?” 陈庆回首指着远处巍峨耸立的冶铁高炉:“本侯想让家家都有铁锅、铁锄,这样的高炉起码要再建几十上百座。” “你瞧着它壮观雄伟,实际上内里早已千疮百孔,过了年就要废弃拆除。” “届时又是一笔无法计数的开支。” 都隆震惊地喊道:“你说什么?!” 陈庆讶异片刻:“本侯说开支……冶铁高炉千疮百孔,过了年要废弃拆除。” 都隆激动地语气都在颤抖:“在下有个不情之请。” “侯爷刚才问我想要什么,那……” “能不能请秦国将拆除后的残料交由月氏处置。” “我就要它!” 陈庆早有所料:“你确定?” “它外表看起来还算完好,内里已经被烧蚀得不成样子,哪天垮塌了都不算稀奇。” 都隆猛点头:“在下愿意以一箱切玉刀来换!” 他双臂张开比划了下:“月氏每年供给百枚昆吾刀,直到装满这么大的箱子为止。” 陈庆嘶了一声,目光玩味。 “冶铁司废弃的高炉原本就在损毁的边缘,拆除过程中稍有不慎,便成了无用的土石瓦砾。” 都隆痛快地说:“不要紧,若是侯爷准许,在下可以自己带人来拆。” 它坏没坏我能不清楚? 方才过来的时候,都隆眼睁睁看着炽红的铁水从高炉里流淌出来。 那神奇而壮观的景象,让他踮着脚尖驻足许久,视线半刻都舍不得挪开。 怪不得大秦如此之强,怪不得西征军的军械如此精良! 月氏但凡有这么一座炉,何愁部族不兴盛! 陈庆哑然失笑。 怎么净遇上些奇奇怪怪的人。 好家伙,你以为把冶铁司的高炉原模原样搬回月氏,就能搞出钢铁工业了? 那我一直在辛苦忙碌什么? 第758章 月氏太小了,干不成什么大事业 第758章 月氏太小了,干不成什么大事业 第758章 月氏太小了,干不成什么大事业 “侯爷,反正是秦国弃置的废物,月氏派人替您拆了,又省心又省力。” 都隆眼巴巴地看着陈庆,讨好地笑了笑。 “你呀!” 陈庆缓缓摇了摇头。 后世华夏有一首流传颇广的歌曲《假如塞尔维亚像中国一样强大》。 里面有几句歌词他记得很清楚。 “如果塞尔维亚和中国一样厉害,就没人敢惹我们,全世界都会瑟瑟发抖。” “如果我们像中国那样强大,武器就会像泥一样普通。” “如果我们像中国那样强大,我们就不会变成这样。” 短短的一首歌可谓字字心酸,句句血泪,道尽了弱小国家的无奈和悲哀。 如果月氏足够强大,还用得着被两万大秦西征军胁迫,屈身充作前驱仆从军? 如果月氏足够强大,都隆完全可以与陈庆平起平坐,怒斥其忘恩负义,至于烦恼成这个样子? 但世上没有如果。 秦国面对周边任何蛮邦部族,都有着压倒性的实力,以一敌十都不在话下。 所以陈庆可以盛气凌人、傲慢无礼,而都隆只能忍气吞声。 但是从私人的角度,陈庆敬佩对方的一腔爱国热忱,为了国家强大而努力的崇高理想。 因为我们曾经也弱小过,人见人欺,在地狱般的黑暗中沉沦挣扎了许久。 如果真的让都隆拆一堆砖头瓦砾回去,冶铁高炉没建起来,反而耗费了大量的人力物力,这家伙说不定会被月氏人当成卖国贼,全家遭受株连。 所以陈庆想帮帮他——因为月氏真的强大不了。 “本侯就算你能把高炉原原本本的带回去,那冶铁需要的矿石、煤炭你从哪里来?” 陈庆问道。 都隆毫不犹豫地回答:“月氏商贸繁盛,您说的矿石只要舍得花钱,总能买得到的。” 陈庆不置可否。 就算被你找到了矿石和煤炭的供应商,但运输费用和采购成本呢? 也对,西域的行商原本就是半商半匪。 双方实力差不多的时候才坐下来谈价钱,但凡有一方势弱,那还谈个屁啊! 直接抄刀子明抢就是了! 有了大批铁质盔甲武器,成本再高也能抢得回来。 “都隆,月氏和大秦素来交好,本侯也不欺瞒你。” 陈庆指着身后的冶铁高炉说:“它之所以建成不足两年就要拆除,就是因为技术太过落后。” “维护成本高、保养麻烦、效率低下。” “但就算是这样……” “一座高炉需要用的数十名熟练的匠人来维持,力工数以百计。” “因为矿石成分的差距,填料以及冶炼过程中,需要不停加入各种辅料来保证出铁的质量,这需要丰富的经验和精熟的专业知识。” “而它更替维修用的耐火砖,又需要手艺精湛的工匠配置用料,烧制成型。普通砖石哪能承受得炙热的铁水!” “你也看到了,高炉上的器具长期遭受烈焰烤灼,极易损坏。” “吊装矿石用的滑车、风道、管路,月氏部有匠工能制造或者修补吗?” 都隆目瞪口呆。 月氏连高明的铜铁匠都没几个,哪能干得了这种精细活? 他下意识看向陈庆,似是在祈求帮助。 “你会把脖颈主动暴露给别人吗?” 陈庆抻着脖子,没好气地说道。 都隆尴尬地笑了笑。 这是大秦强大的根基,怎会轻易授予外人! 他忽然想起一事,迟疑着问:“侯爷,秦国已经有了更好的高炉是吗?” “既然你们已经不用它了,本使想问一句,月氏付出什么样的代价……” 陈庆直截了当地拒绝:“你们学不会。” “为什么?!” 都隆急切地说:“侯爷莫非以为月氏皆是茹毛饮血之辈?” “我部虽然不如秦国,但亦胜外族蛮夷多矣!” 陈庆疑惑地皱起眉头。 这叫什么话! 你不就是蛮夷吗? 怎么还胜过外族蛮夷多矣? 哦…… 陈庆瞬间明白过来。 月氏仰慕大秦日久,商贸沟通又频繁,不免受到了华夏文明的影响。 我虽蛮,却不是真蛮,跟化外的野蛮部族是完全不一样的。 “贵使误会了。” 陈庆指着远处的高炉,慢条斯理地说:“想学会它,月氏需要一支精通数理、矿冶、建筑、工造、勘探等等,专业技术扎实的匠师。” “而通常这样的匠师,都是传承数代,底蕴深厚。” “他们不事劳作,要靠百倍以上的普通百姓来供养。” “你还需要一大批熟练匠工,来维持冶铁高炉的日常运转。” “而这些熟练匠工,都是在一次次犯错中成长起来的。” “轻则器械损伤,重则炉毁人亡。” “你要有持之以恒、百折不挠的信念,一次次容忍他们犯错,直到他们熟练到无以复加,再也不会轻易失误。” “再者,高炉一旦运转起来就无法停下。” “无论暴雨如注,大雪封山,物料都不能有任何短缺。” “这需要大量的钱财来储备,数以万计的力工持续不断地开采运输。” 陈庆说了一大气,都隆的神情越来越迷茫。 “月氏有这个条件吗?” 都隆内心挣扎良久,最后黯然地垂下头。 月氏不光是没有,而且还差得远! 匠师没有、匠工没有、连数万人的力工也无法保证一定能凑足。 钱财…… 倒是可以说服族长重金投入,当然成不成他也没有把握。 “侯爷,月氏真的建不成高炉吗?” 都隆的语气格外复杂。 陈庆坚定地摇了摇头:“月氏太小了,搞不成这种大事业。” …… 一句话,像是钢针般狠狠地扎进了都隆的心窝里。 “月氏若是需要铁料,本侯可以上奏朝廷,低价售卖你们一批。” “不过得等明年夏秋之季,不是现在。” “另外,月氏想要的货物,咱们也可以商谈。” “但是有定额,并非你们想要多少就给多少。” “价格不会太高的,一定让你们有得赚。” 陈庆大方地说道。 “多谢侯爷。” 如果是在今天之前,都隆听到这个消息一定欢欣雀跃,大喜过望。 虽然未竟全功,不过总算给部族谋取了还算优厚的条件。 但现在都隆一点都高兴不起来。 月氏太小了,干不成大事业。 这句话不停地在他脑海中徘徊,想赶都赶不走。 陈庆招手唤过李左车,叮嘱他派遣医师把娼寮检查一遍。 都是勾栏里淘汰下来的货色,可别有什么传染病之类的,搞得冶铁司里疫病流行。 都隆深深地凝视着陈庆的背影,禁不住想到:我若是生在大秦,未必比你差了! 时也,运也,命也,非吾之所能也! 第759章 我寻思着也不难啊 第759章 我寻思着也不难啊 第759章 我寻思着也不难啊 陈庆和都隆的第二次商谈,双方终于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 月氏以昆吾切玉刀、牛马牲畜为代价,换取秦国的精铁、茶叶、丝绸等奢侈品。 此次都隆获利不小,却始终意兴阑珊。 从冶铁司离开的时候,他依依不舍地遥望着笼罩在烟雾和蒸汽中的工坊。 它们是如此宏大,如此复杂,又充满令人说不出的美感和震撼人心的力量。 来的时候他就震惊于秦国冶铁业的先进和强大,可一来怕落得个窥伺机密的罪名,二来是维护月氏的尊严和体面,未曾详加查看。 出任使节,都隆代表的是整个月氏部。 岂能轻易露出一惊一乍,没见过世面的样子。 万一被秦人瞧见,月氏更落入下乘,遭人鄙夷。 “你说要是把这片地搬回月氏该多好。” “我愿意拿十倍的土地来换。” 都隆嗅着空气里淡淡的硫磺味和臭鸡蛋味儿,露出陶醉的表情。 “还有这河也好。” “河边的水车更好。” “你说部族里的工匠能做出来一模一样的吗?” 副使满头雾水,不知道都隆这是怎么了。 “秦国比月氏温暖,此时河流尚未封冻。” “月氏太冷了,怕是水车造出来也会被冻住。” “再者……我部牧马放羊,行商贩货为生,又不耕种田地。” “要这些干什么。” 副使笑呵呵地说。 都隆神情黯然,失去了谈话的兴致。 月氏大多是这样粗鄙不文的莽夫,怎么会知道这些工坊的价值! “来者止步!” “你们是何方人马?” “为何行经此地?” 一队秦兵神情戒备,持刀在前拦住了他们的去路。 田舟狐疑地打量着都隆等人的装扮,越发觉得对方不是什么好来路。 冶铁司乃军事要地,一群胡人来干什么? 都隆回过神来,示意手下不要轻举妄动。 “我等是月氏国使节,受雷侯邀请,来此商谈国事。” 他微笑着作揖行礼。 “月氏使节?” 田舟恍然大悟。 诸多蛮邦中,唯有月氏和大秦素来亲近。 听说他们派遣了一批使节,随着李信的报捷兵马来了咸阳。 既然如此,那大概真的是受邀而来。 “诸位见谅,吾乃此处主官,职责在身才贸然询问,不想惊扰了贵使。” 田舟挥手让兵士让开道路:“各位请回吧。” 都隆好奇地打量着他:“你就是雷侯口中的匠师?” “不敢当匠师之名。” 田舟谦虚地说:“在下学艺未成,怎敢称‘师’。” 都隆与秦人商队打过不少交道,知道他们有自谦的习惯。 田舟如此说,那十有八九就是了。 “本使有一事相询,还望阁下不吝赐教。” 都隆客气地说道。 “贵使请说。” 田舟做了个请的手势。 都隆指着远处的冶铁工坊:“不知在阁下看来,冶铁可难吗?” “这……” 田舟知晓对方是外邦使节,说话顿时慎重起来。 既不能弱了秦国的威风,又不可胡吹大气,哪天穿帮了必然遭受蛮邦耻笑。 “我寻思着也不算难吧。” 都隆一听这句话,顿时心情振奋。 陈庆所言果然不能尽信,人家都说了不难嘛! “冶铁是在冶铜的基础上发展而来。” “在下见闻鄙陋,据我所知,中原冶铜至少可追溯至商汤时期,距今已千年不止。” “无论什么样的手艺,沿袭千年,早就熟到不能再熟。” “周王朝时,匠人开始尝试熔炼铁矿。” “初时也磕磕绊绊,历经四五百年的钻研和完善,至诸夏纷争时,方才略有小成。” “而今天下一统,又得雷侯这位天纵奇才点拨,总算是融会贯通,可以造福社稷百姓了。” 田舟思索着回答。 都隆听得一愣一愣的。 千年冶铜? 五百年冶铁! “你……你不是说不难吗?” 都隆无奈地问道。 “确实不难呀!” 田舟爽快地说:“前人栽树,后人乘凉。” “历代先辈用自己的汗水和心血,总结出了一套行之有效的法子。” “我不过是站在终点前,往前小小的迈了一步。” “并且还有雷侯在身后推了我一把。” 他轻轻迈动脚步:“你看,这就成了!” …… 都隆差点忍不住爆粗口。 成尼玛的成! 这就是你说的不难? 千年前月氏部都不知道在哪儿,谁给你冶铜? 月氏成型总共才两百年,你让我冶五百年的铁? 田舟情商不高,没发现都隆已经黑了脸,也没觉得自己说的有什么不对。 “当然,在下能有今日的成就,还要多亏墨家先师的传承和教诲。” “墨圣心怀苍生万民,无论贫富贵贱,等而视之施与教化。” “他日因,今日果。” “墨家传道近三百年,终得以登堂入室。” 田舟唏嘘感慨。 既为自己,也为墨家一路以来的波折和坎坷。 “本使还有要事在身,告辞。” 都隆一句话都不想多说,冷着脸拱了拱手。 他不忿地想道:果然人不可貌相。 雷侯虽然飞扬跋扈,但喜怒都写在脸上,算是位坦诚君子。 这位就不一样了。 看着像是个老实人的相貌,结果心思坏得很。 我诚心发问,你哪怕不答都行,却无端来戏耍我! “哎!” 田舟终于发现端倪,心下紧张起来。 我是不是说错什么话了,得罪了月氏部的使节? 好像没有吧! 他问我什么,我都如实作答。 “大秦铁业原本就不差,内务府查抄了巴蜀程家,侯爷又无意中找到了耐火粘土。” “煤铁也不是什么稀罕东西……” “食材都摆到案板上了,还能做不出一顿饭食?” 田舟挠了挠头:“月氏使节好没道理,八成是在侯爷那里吃了亏,拿我撒气。” “欺负老实人吗?” 他越想越委屈,嘀嘀咕咕把都隆骂了个狗血淋头。 “田师兄,你来得正好。” 不知不觉,田舟与随从抵达了冶铁司。 陈庆大笑着迎了上来。 田舟抬起头,憨厚地笑了笑:“侯爷。” 他犹豫再三,决定把刚才的事烂在肚子里。 陈庆是个不肯吃亏的性子。 岂能因为他一人坏了两国邦交? 第760章 咸阳赚钱咸阳花,一文别想带回家 第760章 咸阳赚钱咸阳花,一文别想带回家 第760章 咸阳赚钱咸阳花,一文别想带回家 寒风乍起,大地苍凉。 窗板呜呜作响,让人情不自禁缩起脖子。 陈庆拨了拨炭火,把炉子烧得更暖一些。 等到壶中的水汽升腾而起,摆在炉边的榛子、栗子也相继爆开,散发出香甜诱人的气息。 “还等什么,自己动手啊。” 陈庆主动带头,两指捏了颗裂口的栗子,在双手间左抛右抛,待稍微冷却后,立刻迫不及待地剥去外壳。 李左车摆好陶碗,给每人添了一杯茶水。 初冬时节,围炉品茶。 在场的又都是志趣相投的故交好友,气氛格外融洽。 “田师兄,新建高炉择址选得怎样了?” 陈庆吃得嘴角沾满黑灰,半点都没有侯爷的架子。 “以下官之见,还是应当选在依山傍河之处。” 田舟慢悠悠地说道:“铁矿并不难寻,近来大大小小的矿藏足足找到了十几处。” “虽然质地优劣不一,堪用的至少有五六处,足够咱们用上十年甚至更久了。” “难处在于怎么把矿石从山里运出来,然后借助原有的道路把煤炭运至高炉,再之后把产出的铁料输送出去。” 陈庆插话道:“所以要选择水陆交通方便的地方是吗?” “你是这方面的行家,全由你来定夺。” “选好了呈报给我就是。” 落后也有落后的好处。 相比于后世动辄年产千万吨的钢铁厂,内务府明年再修三十座高炉,加起来年产一万吨顶天了。 许多储藏量低下的小矿、杂矿,此时却可以人力慢慢开发,而且能用很久。 再者后世钢铁价格最低廉时,一斤铁甚至买不到一根冰棍。 但是在这个时代,一把不足十斤的普通铁剑要卖到一贯钱! 相当于四千斤糙米! 即使是工坊里的壮工也要两个多月不吃不喝才能攒下。 陈庆对于铁料的成本相当不敏感。 内务府又不用交铁税,只要高炉运转起来,每天哗哗流淌的全都是钱。 认真核算起来,光是矿渣为辅料烧出来的水泥,都足以覆盖掉冶铁的成本。 这年头,农业和工业的差距基本相当于一亿条牛仔裤换一架飞机。 而陈庆,就是那个造飞机的人。 “我今天看到山上好像有很多人在伐木。” “是给公私合营的水泥工坊储备木料吗?” 他一边剥栗子一边问。 田舟笑着答道:“水泥工坊里用不了那么多,大多是给咱们自己用的。” “侯爷是想问给蒙家做的器械进展如何了吧?” “之前我等已经做过一遍,现在不过是完善改进而已。” “不瞒您说,样式、制法全在我心里,早已筹谋多时了。” “绝对出不了差错,保证明年开春时一样都不落。” 陈庆缓缓点头:“你这么说我就放心了。” “还有,伐木不能为了图便利,逮着附近的山林祸害。” “应当砍大留小,去密留稀,给山野恢复的时间……” “内库里木料储备不少,明年有什么大工程,需要消耗这么多木料?” 他还是觉得不太对劲。 田舟讷讷不言,把目光投向府丞李左车。 “侯爷,是这样的。” 李左车只能硬着头皮接过话头。 “而今天寒地冻,许多营建被迫停滞。” “但是工地上招募来的民夫却不肯走,苦苦哀求再给他们找点活干。” “他们来一趟不容易,光是往返路途上花费的盘缠就不少。” “若是现在返乡,几乎剩不下什么。” “家中的婆娘娃儿还等着他们拿钱回去采买柴米油盐过冬呢。” 陈庆嘴角勾起:“所以你就让他们去伐木?” 李左车讪讪地笑着:“伐木也用不了这么多人。采石、烧砖、搬货、赶车……” “反正下官尽量想办法把他们安置了。” “侯爷,他们是诚心为内务府效命,你赶他们都不走。” “还有人跪在我面前说,愿意生生世世都给内务府效命呢。” 陈庆露出复杂的笑容。 招募来的民夫相当于后世的外出务工人员。 而内务府最低的待遇,起码也相当于垄断型国企的正式工,还是在帝都这种地方。 这谁不抢破了脑袋想进来? 哪怕当个临时工,都要比在老家种地强上无数倍。 他们当然不肯走。 陈庆摆了摆手:“最多到除夕之前,打发他们返乡吧。” “实在想来,等明年农闲的时候。” “耕战是大秦立国之本,你好心不要紧,把这么多人留下荒废了家乡的土地,陛下那里我没法交差。” 李左车用力点点头:“下官也是这般想的。” “再有一个多月也差不多了,届时让他们结伴回乡,路上也好有个照应。” 陈庆好奇地问道:“李兄你出身名门,倒是能体会黔首百姓的疾苦。” 田舟等人心虚地低下头。 办法是秦墨工匠帮忙想的,也是他主动找李左车说情,才有了今日之事。 “下官擅作主张,请侯爷责罚。” 李左车相当仗义,把过错全揽到自己身上。 陈庆看田舟的表情,就知道了是怎么回事。 “罚什么罚。” “凡是为内务府效力的民夫,临行前每人发……两个金币。” “金灿灿的钱币,拿回去哄家里的婆娘开心。” 李左车愕然:“侯爷,这开销可不小。” 陈庆痛快地说:“这钱我自己出,以太子殿下的名义发下去。” “就说殿下怜惜他们辛苦,感谢他们给江山社稷做出的贡献。” “这是发给他们回乡的盘缠。” 田舟下意识问道:“何不……” 陈庆没好气地看着他:“我发那叫邀买人心,你是想害我吗?” “哦……” 田舟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李左车犹豫再三,劝谏道:“内务府足额发放了工钱,平日里伙食也未曾苛刻,已经仁至义尽了。” “侯爷您这回至少要拿出二三十万金币……” 陈庆没理会对方,走到窗户前,用木杆把窗板撑开。 呼啸的寒风汹涌着灌了进来,卷起煤灰飞飞扬扬席卷了屋里的每一个角落。 众人又是揉眼又是咳嗽,缩起身体抵御寒风的侵袭。 “冷吗?” 陈庆回身问道。 李左车不明所以地点点头。 “你坐在炉边都觉得冷,山中伐木的民夫岂不是更冷?” 陈庆感慨地说:“但凡有选择,谁愿意受这份罪?” “无非是为了多赚点钱,养活家中的妻儿。” “两个金币于我来说,不如九牛一毛。” “但是让他们拿回家,却能换来无数的欢声笑语。” 他把木杆撤掉,窗板重新落下。 “农闲时间原本就不长,再去掉路上的花费,沿途官吏的盘剥,最后能剩多少?” “总不能让他们‘咸阳赚钱咸阳花,一文别想带回家’吧?” 陈庆重新坐回炉边:“就当是我行善积德了。” “记住千万不要走漏了口风,免得陛下疑心。” 李左车畅快地作揖:“侯爷高义!” 田舟等人不约而同地附和:“侯爷高义!” 陈庆懒散地摆了摆手:“高义什么呀,最奸最恶的就是我。” “百巧楼巴掌大一面镜子,就要卖到万金之巨。” “民夫得干上几辈子,才能赚到这么大一笔钱?” “不花出去一些,我心里不踏实。” 第761章 女人负责赚钱养家,男人负责英俊潇洒 第761章 女人负责赚钱养家,男人负责英俊潇洒 第761章 女人负责赚钱养家,男人负责英俊潇洒 秦国连年征战,造就了一大批军功勋贵阶级。 而他们对于玻璃镜的追捧,让陈庆在短时间内积累了海量的财富。 在这个年代,玻璃是妥妥的‘工业皇冠上最璀璨的明珠’,同时还是女子闺房中最顶级的奢侈品。 毫不夸张地说,哪怕陈庆遇到后世知名的大毒枭,也可以对其嗤之以鼻:“小老弟,还卖粉呢?赚那仨瓜俩枣有意思吗?” 卖玻璃虽然没被写在大秦律上,但确实是此时最暴利的赚钱手段。 当然,陈庆也明白,公卿勋贵购买玻璃的花费绝不是什么‘劳动所得’。 通过层层转嫁,最终还是由苦哈哈的黔首百姓来买单。 他们可能一辈子没见过玻璃长什么样子,甚至不知道世上出现了玻璃这种新事物,但贵族士人的花销中,绝少不了他们的血汗钱。 每人两个金币,能换来他们对扶苏感恩戴德,把原本的不安定因素转化成稳固社稷的基石,这钱实在花得太值了! —— 一晃半月过去。 银行大楼的玻璃窗外雪花纷纷扬扬,恢弘肃穆的咸阳城银装素裹。 屋内暖炉熊熊燃烧,韩蓁穿着单薄的衣衫细心地擦拭着桌案,额头冒出了一层细汗。 陈庆懒洋洋地靠在矮榻上,手里捧着一本马户最新编撰的小说,目光时不时瞄向那道诱人的背影。 “嫂嫂,累了就过来歇歇吧。” 他拍了拍身边的位置,露出垂涎欲滴的神情。 韩蓁对其知之甚详,哪能不知道陈庆打的什么主意。 “是不是炉子烧得太暖了?” “大冷的天也不安生。” 她转到了桌案对面,正对着他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 “嫂嫂说的是。” “外面天寒地冻,我这手都拿不出来了。” “请嫂嫂给我暖一暖。” 陈庆搓着手,坏笑着站了起来。 韩蓁停下擦拭的动作,往后退了两步:“你再肆意妄为,早晚被人撞见。” “我可不敢陪你胡来。” 她犹豫了下,小声说:“晚上你来找我。” “晚上什么晚上。” “你不是说早晚被人撞见吗?” “那咱们午时亲热,不就没人知道了?” 陈庆笑呵呵地追了过去。 韩蓁赶忙把抹布扔进水桶,提上它三两步跑到门口:“少跟我插科打诨,真被你家夫人撞见,你就知道……” 她突然听到外面走廊上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探出头去查看。 刹那间,韩蓁花容失色:“叔叔,你夫人来了。” 陈庆愣了下,还以为是她故布疑阵。 “少吓唬我,诗曼整日忙碌奔波,哪有空来我这里。” 韩蓁惊得魂不附体,连连摆手示意他不要乱来。 她正不知如何是好时,看到身边的木桶,一把将抹布捞了出来,装模作样地擦拭起门框。 嬴诗曼脸色冰寒,歪头瞥了她一眼,目光在单薄的衣裙上流连片刻,冷哼一声。 “哼!” 王芷茵狗腿地跟着重重哼了一声。 “夫人,你怎么来了?” 陈庆捂着肚子:“恰好我腹中饥饿,走走走,咱们一起去用饭。” 嬴诗曼挡住了他的去路,表情沉静。 “用饭先不着急。” “我来是有正事找你。” 王芷茵幸灾乐祸地喊:“陈庆,你完蛋啦!” “这回看你怎么跟姐姐交代!” 陈庆皱起眉头:“一下雪你就精神了是吧?” “要真闲的没事,你出去撒欢跑两圈,没人拦着你。” 王芷茵骄横地瞪着他:“我来是给姐姐帮手的。” “她说叫我打,你可别怪我心狠手辣。” 陈庆懒得理会这个没脑子的货。 “夫人是为兴师问罪而来?” 嬴诗曼从袖袋中抽出一张折叠起来的存票,手腕一甩把它抖开。 “这是百巧楼存在你这里的三十万金币。” “我记得清清楚楚,上个月才入库的对吧。” “昨夜盘账的时候,账房告诉我这笔钱已经成了空账。” 她深吸了口气:“夫君,我想问问这笔钱哪去了?” 陈庆一拍脑袋:“瞧我这记性。” “夫人,钱是我提了去。” “百巧楼积攒的黄金最多,恰好我有用,就暂时借用了一下,忘了跟你说。” “夫人,等我变卖些财货,就给你把钱补上。” 嬴诗曼顿时气不打一处来:“我辛辛苦苦赚点钱容易吗?你凭什么提了去,还要瞒着我!” 陈庆着急地解释:“夫人,我可没有瞒着你的意思。” “再说三十万金币也不多,我先暂用一下,你至于这么大动干戈吗?” 嬴诗曼恼恨地喝道:“这是钱不钱的问题吗?” 王芷茵跟着帮腔:“没错!姐姐每日为了这个家忙得脚不沾地,你可倒好,竟然监守自盗!贪谁家的钱不好,居然贪自己家的!” 陈庆被她们俩一唱一和搞得火大。 不听我解释是吧? 那好,也不用解释了。 陈庆理直气壮地说:“女人负责赚钱养家,男人负责英俊潇洒,古来如此。” “我身为一家之主,花点钱不是天经地义吗?” 嬴诗曼的大脑差点没反应过来。 “姐姐,他又开始胡搅蛮缠了。” 王芷茵飞快地提醒道。 嬴诗曼忍不住怒喝:“你哪来的歪理!” “陈庆,你现在摸着自己的良心。” “我堂堂公主之尊,整日为你操持家业,奔波劳碌,受过你一点好处吗?” “你自己干了什么?!” 陈庆二话不说,把手从衽口伸了进去。 “夫人,我现在摸着自己的良心了。” “你为这个家赚钱了对吧?” “那我来说我做了什么。” 他转瞬间整理好思绪,字句清晰地说道:“首先,陈家仅我一人,但皇家宗亲众多。” “你无须挂念陈家的亲族,我却不得不为你父皇和母妃和劳心忧虑,还要竭尽所能助你皇兄一臂之力。” “谁付出的多,还要我讲出来吗?” 陈庆趁着她哑口无言的空档,继续说道:“哪次我回去晚了,你们立时牢骚满腹,嫌我连陪伴都做不到。” “平日里少交两回公粮,就疑神疑鬼觉得我在外面拈花惹草了。” “说真的,你们不累我都心累啊!” “还有!” 他竖起手掌制止了嬴诗曼开口,“芷茵夜里睡觉不老实,我给她盖了不下一百回被子。” “你夜里易梦惊醒,哪回不是我忍着困意好言安慰。” “哄完了还得抱着你入睡,不然你睡不踏实。” “别着急,我还没说完呢。” 陈庆口若悬河:“无论你们哪个有事,我手头有再紧要的公务,也随叫随到。” “不管皇家宗亲还是芷茵或者阿菱的娘家人,但凡能照顾到的,我哪个没帮衬一二?” “内务府造出了什么新鲜玩意儿,哪次我不是先拿回家供你们赏玩?” “谁生了病,我没有看护照料过?” “太多了!” 他悲愤地大喊:“我陈庆太不容易了!” “你不过是赚了点钱而已,我一个人简直活成了千军万马!” “你们亏心不亏心!” 第762章 交公粮警告 第762章 交公粮警告 第762章 交公粮警告 陈庆有时候会觉得,是不是上辈子在地狱难度里混得太惨,老天爷看不下去了,才给了他重新开始的机会。 在大秦这个初始版本里,曾经呼风唤雨,无人能治的版本T0还没有经历过一轮又一轮的强化。 反而陈庆与众多拳术泰斗的切磋过招中,锻炼出了一身水火不侵的铜皮铁骨。 眼下以一敌二,他非但不落下风,还成功打出了集帅霸体! 免疫拳术攻击、反弹伤害、附带震慑效果! 嬴诗曼和王芷茵瞠目结舌的样子,实在让他如饮甘饴,舒爽到无以复加。 男人终于站起来了! “陈庆,你这是强词夺理。” 嬴诗曼沉默良久,语气和缓了许多:“我秉持着一颗公道之心……” 陈庆挥手打断了她的话:“只要我白日里辛苦当值,夜里回去还要交公粮,就没有公道可言!” “你为家业操劳,付出良多。我感激不尽,也承你的情。” “但你怎么就不能反过来为我想想?” “耕田的牛还有个吃草休息的时候,我呢?” “白天黑夜连轴转,铁打的身子也扛不住啊!” “多少次你安恬酣睡,我体虚疲惫,却还要为国事殚思竭虑,直到鸡鸣三更。” 陈庆痛苦地摇着头:“我太难了,你什么都不知道!” 王芷茵不忿地说:“谁让你娶我们了?有人逼着你吗?” 陈庆顿时气不打一处来。 “所有人都有资格说这话,唯独你没有!” “你去问问你姐姐、姐夫,问问你祖父、父亲。” “我势单力薄,扛得住这么大的压力吗?” 王芷茵气急道:“这么说还委屈你了?你把我们王家的一百多万贯还回来!” 陈庆的口风变软:“委屈倒是不委屈。” “不过是非公道总得有个说法。” “我这才是公道之言。” 嬴诗曼冷笑着说:“别被他牵着鼻子走。” “夫君既然觉得当下过得不如意,我们又何必勉强。” “不如送他回代郡去,继续经营他的小商铺。” 陈庆激动地喊:“太好了!” “那时候,我是多么的悠闲惬意,多么的自在逍遥。” “既不用为国事忧心,也不用为家事烦恼。” “你们看看我的样子,自从成婚后,起码老了十岁!” “生活品质严重下降!” 嬴诗曼忍着怒气,淡淡地问:“此言当真?” “若你真有如此想法,我就去求父皇还你自由。” 陈庆面露喜色:“夫人仗义!” “你能明白我的苦衷就好。” “说句掏心窝子的话,父母养我二十余年,不是让我长大了做牛做马的。” “如今活成这般样子,怎么对得起他们的养育之恩?” 嬴诗曼气极反笑:“好好好,就当我瞎了眼,错付了真心。” 陈庆反驳道:“夫人呐,你付出了真心,我也荒废了青春呀!” “那年我风华正茂,而今却满脸沧桑。” “时过境迁,韶华不复啊!” 嬴诗曼脸色铁青,拔腿就走:“我现在就入宫,向父皇、母妃奏明你的委屈。” “你收拾行装,准备回你的代郡吧!” 陈庆开口叫住了她:“夫人且慢!” 嬴诗曼停下脚步,嗤笑一声:“怎么?现在知道怕了?” “不是怕不怕的问题。” 陈庆嬉笑着说:“陛下十之八九不会答应的。” “国朝大事岂能儿戏?” “我走了内务府由谁来掌管?” “谁来辅佐你皇兄?” “即使不论公事,夫人你出嫁时日尚短,若是仅仅因为夫妻之间争吵几句,往后就天各一方,老死不相往来,民间必定流言四起。” “为人子女者,不能只考虑自己,也要顾及到家中父母。” “你去宫里闹上一场,除了让陛下徒增烦扰,还有什么用?” “说不得我也要跟着来回奔波,替老泰山、老泰水化解心中不快。” “咱们两个都讨不了好,何必呢!” 嬴诗曼回过头来,蹙眉瞪着他:“陈庆,你这是吃定我了?” “没有,哪能呢!” 陈庆摆摆手:“陛下身体原本就不好,他平日里对你爱护有加,就算不考虑别的,咱们也得为他的康健着想。” “消消气吧,夫人。” 嬴诗曼怒斥道:“我怎么咽的下这口窝囊气!” “成婚以来,我哪里对你不好,竟然落得如此下场!” 陈庆厚着脸皮说:“男人是用来疼的,夫人这方面确实没话说。” “因为区区三十万金币,你上门来兴师问罪,闹得不可开交,值得吗?” 嬴诗曼瞪大了双眸:“你的意思是过错在我身上?” 陈庆连忙否认:“为夫不是那个意思。” “只是……” “夫人你说对我错付了真心,那我倒要问一句,你的真心只值三十万金币?” “有这些钱,咱们也富不了。” “没这些钱,咱们也照样过日子。” “你我自打成婚以来,争执吵闹的次数屈指可数吧?” “我万万想不到,有一天竟然因为三十万金币闹到了不可收场的地步。” 嬴诗曼急切地说:“我是因为那点钱吗?还不是怕你……” “拿着你辛苦赚的钱在外面花天酒地是吧?” “为夫是那样的人吗?” 陈庆挺起胸膛,正气凛然地看着她。 “你是!” “没错,你就是!” 嬴诗曼和王芷茵异口同声地回答。 陈庆翻了个白眼,招招手:“过来坐,我告诉你钱去了哪里。” “还花天酒地呢,我连自家的公粮都交不过来,有那个闲心吗?” 嬴诗曼恼火地说:“以后不要把那三个字挂在嘴边上,听得人冒火。” 陈庆哂笑一声。 只许生孩子警告,不许交公粮警告是吧? 算了,不跟你们一般见识。 “姐姐,咱们就这么算了?” 王芷茵一肚子火,但是耍嘴皮子又确实不是陈庆的对手,只能去撺掇嬴诗曼。 “先听听他怎么说。” “若是没个合理的解释,今日拼着名声尽毁,我也饶不过他!” 嬴诗曼的狠话说得有些无力。 心累,太累了! 而今她别无所求,哪怕陈庆骗骗她,但凡说得过去都行。 就当是我前世造了孽,这辈子是来还债的。 第763章 骑兵的克星 第763章 骑兵的克星 第763章 骑兵的克星 冬日的暖阳透过玻璃窗洒下来,落在毡毯、桌案、书架上,形成五颜六色的斑块。 壁炉中的水壶咕嘟咕嘟作响,陈庆垫着麻布将它提了起来,倒入茶壶之中。 少顷,茶香弥漫。 陈庆倒了三杯茶水,把其中两杯推向对面。 嬴诗曼和王芷茵坐着交头接耳,看样子是打算偃旗息鼓了。 “你皇嫂的产期快到了吧?” 陈庆突然发问,让二人愣在原地。 “嗯。” “应当是本月下旬,母妃把御医和产婆都派驻到了宜春宫,她最近也时常去探望。” 嬴诗曼颔首回答。 陈庆微微一笑:“我记得前些时日,蒙恬向朝廷索取大批粮草辎重,又借调了羌瘣、杨端和两位猛将,要出关扫荡匈奴。” “最近怎么一点动静都没有?” “难道是北军出师不利?” 王芷茵立刻回答:“不可能!” “蒙恬要是连匈奴打不赢,早该告老还乡了。” 嬴诗曼恍然大悟:“夫君,你是说蒙家在等皇孙降生,然后再来报捷。” 陈庆点点头。 “如果我所料未差,蒙毅那老登时时刻刻盯着宜春宫呢。” “若是你皇嫂诞下麟儿,不出三日,北军捷报必至。” “届时双喜临门,陛下欢欣之至,那老登想要什么讨不到?” 王芷茵这才回过神来:“他倒是好算计!我姐姐生孩子,他也要来占点便宜。” “真不知羞!” 陈庆嗤笑一声:“面皮有什么用,老登要为家族利益考量,什么没脸没皮的事干不出来?” 王芷茵点点头:“对,果然是个老登!” 嬴诗曼实在听不下去:“你们不要一口一个‘老登’,好歹蒙家世代仕秦,乃国朝栋梁。让外人听到我们在背后如此菲薄他,不免落人话柄。” 陈庆满不在乎地说:“夫人你就护着他吧。” “也不是我心思狭隘,待蒙恬封侯之后,蒙毅那老登肯定第一个来找我耀武扬威,一天八遍都嫌少了。” “人家是实打实的军功封侯,说不定一步到位直接封个彻侯。” “往后你家夫君可有苦头吃喽!” 嬴诗曼下意识说:“蒙恬将军封侯跟你有什么关系?蒙上卿怎么不找别人耀武扬威?” 陈庆爽快地回答:“因为我封侯的时候,一天八遍在他面前嘚瑟,把老登气得差点吐血。” “他不得把场子找回来?” …… 嬴诗曼没好气地瞪着他:“你也好意思说。” 王芷茵唯恐天下不乱:“嘚瑟怎么了,凭本事封的侯,为什么不能嘚瑟?” “不嘚瑟别人怎么知道陈庆封了侯?” 陈庆夸道:“芷茵深得我心,没白疼你。” 他转过头去认真地说:“夫人,皇孙降生可不是生个孩子那么简单,全天下的人都盯着呢。” “你准备贺礼了没有?” 嬴诗曼迟疑地回答:“当然备好了。” “奇宝珍玩、金银财货……” 陈庆摆了摆手:“亏你们还是亲兄妹呢。” “你看蒙家玩得有多花。” “关外建功,荡平匈奴,献俘数万……” “排面比你大多了!” 嬴诗曼也觉得有理:“那咱们现在应该怎么办?此时再筹备也来不及了。” 陈庆指着自己:“这不是有为夫嘛。” 他先说明了三十万金币的用途,然后感慨地说:“待皇孙降生之时,那些务工的民夫也回了乡。” “当他们得知太子喜得麟儿之时,会有数十万人诚心地替皇孙祈福。” “尔后无论岁月流逝、世事变迁,哪怕当他们垂垂老矣,也会告知儿孙太子殿下的仁德义举。” “人心归附,江山稳固。” “这未必比蒙家杀敌建功差多少吧?” 嬴诗曼欣慰地笑了笑:“夫君有心了。” 王芷茵摇了摇头:“我还是觉得有所欠缺,阵仗比蒙家差远了。” 陈庆胸有成竹地说:“不要紧,我还有准备了另外一件划时代的宝物。” 二人一听就来了精神。 “什么宝物?” “快说来听听。” 嬴诗曼和王芷茵异口同声地问道。 陈庆原本打算卖个关子,但架不住她们一直用眼神催促。 “夫人稍待。” 他回身去了屏风后面,在矮榻的床头取出了自己的火枪。 “这件东西你们都认识吧?” 王芷茵兴奋地点头:“当然认识,你拿来吓唬人的嘛!” “什么吓唬人的,它可是杀人利器!” 陈庆没好气地说:“我知道你瞧不上它,只能打一发,准备又繁琐,威力也不大。” “可它是短枪!” “私人斗殴,根本没有开第二枪的机会。” “打死也就打死了,打不死只能听天由命。” “军用的长枪与之稍有差异。” 陈庆坐下耐心地讲解着两者的不同。 这条短铳实际上应该叫火门枪,靠引绳点燃枪管内的火药来发射。 结构简单、加工难度低,可靠性也高。 缺点是连续发射相当麻烦,需要外置火源。 正统的火绳枪有一个可旋转的金属弯钩,尾端夹着一条长长的火绳。 当扣下扳机的时候,弯钩带着火绳一同落下,引燃药池里的发射药。 行军作战时,只要提前点燃了火绳,无须另外准备火源。 嬴诗曼和王芷茵听得半懂不懂的,大致明白了两种火枪的原理。 “但是它们都有同一个缺点。” 陈庆接着说:“无论是在军列中设置火源,或者长枪拖着一条长长的火绳,其实都相当危险。” “因为火药是士兵随身携带,战场上不可控因素实在太多。” “一旦有人撞翻了火源,或者火绳随风飘荡,引燃了别人身上的火药……” “军阵不战自溃!” “除非保持阵列的松散,不让士兵靠得太近,才能降低这样的风险。” “但这样问题又来了……” 他抿嘴笑着说:“军阵散了,精锐骑兵就可以冒着稀疏的子弹冲阵。” “倘若真被骑兵冲到阵前,松散的火枪兵根本无法抵挡,唯有任人宰割。” “偏巧大秦的主要敌人全都是游牧民族,个个都有着强大的骑兵。” “以之御敌,无异于自取其辱。” 王芷茵听得比较用心,此时立刻问道:“你想出了新的火枪样式,弥补了它的缺点对不对?” 陈庆缓缓点头。 “新火器的名字叫做燧发火枪。” “它既不需要外置火源,也不用携带那根长长的火绳。” “枪身上自带燧石打火,无须担忧引燃士兵身上的火药。” “这样阵列就可以排得很密,杀伤力倍增!” “如果在枪口上加一枚刺刀,长枪如林完全可以抵御骑兵的冲击!” 陈庆心情激荡地说:“它才是骑兵的克星!” “冷热兵器交替的状况,会被燧发火枪终结!” “再也没有蛮夷能够冲破大秦的无敌之师!” 嬴诗曼虽然听不懂那些弯弯绕绕,仍然为陈庆的作为而骄傲。 “夫人,当你的侄儿登基之时,大秦的火枪部队会荡平整个世界!” “一道诏令从咸阳宫发出,哪怕身处天涯海角的子民也要躬身聆听他的训示。” “世间凡有灵智之族,皆会慑服于他的强大。” “有一天当我们都老了,他会成为整个世界至高无上的帝皇!” 第764章 客串妇产科医生 第764章 客串妇产科医生 第764章 客串妇产科医生 午时过后。 陈庆左手搀着嬴诗曼,右手牵着王芷茵,沿着清扫干净的道路把她们送上马车。 “夫人,雪天路滑,你千万小心些。” “芷茵,不要贪玩胡闹,凡事多长点心,别莽撞冒失。” 王芷茵不耐烦地回道:“知道啦!” 嬴诗曼侧过头来:“夫君你也多保重,天气不好,晚上早些回来。” “我给你备上一锅羊肉羹,滋补暖身。” 陈庆点点头,挥手送别二人。 等他哼着小曲回到银行大楼内,韩蓁正站在楼梯口翘首以盼。 “叔叔,夫人没为难你吧?” “嫂嫂你说的这叫什么话。” 陈庆得意地笑:“我自家夫人,为难我做什么?” 韩蓁疑惑地说:“她们那架势来者不善,我还以为你又做错了什么事。” “嫂嫂,你也太小瞧我了。” “别说没做错事,就算真做错了什么,她们又能把我怎样?” 陈庆昂首道:“夫人都说了,虽然我的做法不可取,但心意是好的。” “人家还要给我炖羊肉羹补身呢。” 韩蓁惊讶地望着他,满眼不可置信。 “嫂嫂,若是连房里人都摆不平,我还怎么为国事操劳呀!” 陈庆负着手,神气活现地离去。 —— 人生无常,大肠包小肠。 陈庆万万没想到,短短数日之后,他就遇到了一个无论如何也摆不平的人。 对方有一个令所有男人闻之变色的名字——丈母娘。 “贤婿,扶苏夸你有经天纬地之才,天文地理、阴阳五行无所不通。” “老泰水过奖了,庆所学杂而不精,也就一般般水平。” “那好,你可懂得接生看产?” “老泰水,您这是什么意思!” “还能是什么意思,我那长媳生产在即。最近夜里我时常半夜惊醒,总是担心出现什么差错。” 郑妃眼巴巴地看着他:“昨夜我睡梦中忽然得一神人指点,言道唯有你才化解灾劫。” 陈庆顿时变了脸色:“老泰水,您这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宫中御医无数,皆是医道圣手,哪里轮得到我?” 郑妃一本正经地说:“神人托梦而来,定是事出有因,绝不会错的。” 陈庆满心无语:“老泰水,我真的不懂产科,一点皮毛都不懂。” 郑妃:“那你去宜春宫坐镇总行吧?只要你待在那里就行,不然我无法安心。” “这也是陛下的意思。” …… 丈母娘的最后一句话让陈庆哑口无言。 这是赶鸭子上架啊! 我一个非专业的穿越人士,能记得造纸、炼钢、烧水泥、制肥皂已经很不错了。 您让我接生,也太难为人了吧! 无论他有多么不情愿,事已至此,都容不得他拒绝。 哪怕渭河封冻,秦墨工匠正在竭尽所能地采用风力、畜力、人力替代,保证内务府各司的正常运作。 嬴诗曼雄心勃勃地准备淘汰低端的皮革产业,向上游高端产业链进军。 相里奚和田舟抽出一切空闲时间,手工试制燧发火枪…… 陈庆全都顾不上了。 在岳父岳母的逼迫下,他无可奈何地搬进了隔壁宜春宫,随时准备待命! —— “侯爷好雅兴。” “池塘都冻住了,能钓到鱼吗?” “陈郎!” 一连在大舅哥的府上住了两天,陈庆百无聊赖之下,披上裘衣坐在水边的凉亭中垂钓。 “阿菱。” “田师兄。” “岳父大人。” “你们总算来了。” 陈庆丢下鱼竿,欢欣雀跃地站了起来。 相里奚顶着两个黑眼圈,调侃道:“阿菱日日挂念你,你倒是过得安闲自在。” 陈庆干笑道:“有什么好挂念的。” “你们没发现宜春宫的护卫比以往起码多了三倍,还有不少暗哨严密警戒。” “兹事体大,容不得半点马虎。” “这里恐怕是天下间最安全的地方。” 他看到相里奚和田舟手上都提着木箱,急切地问:“我要的东西带来了吗?” 田舟把木箱放下,拱手作揖:“不负侯爷所托,总算赶出来了。” 相里菱心疼地说:“爹爹和师兄近两日都没怎么睡觉。” 陈庆目露感激之色:“多谢岳父大人和田师兄倾力相助。” “你快打开看看吧。” “若是现在改还来得及。” 相里奚给田舟打了个眼色。 “侯爷。” “依照您给的图样做出的钳子,是这般模样吧?” “还有一柄削铁如泥的长柄小刀,一把锋利的剪刀,夹子、吸管、青霉素、针线……” 田舟把木箱打开,里面琳琅满目挂满了各式手术器械。 陈庆不敢大意,认真地检查了一遍。 “差不多。” “尽人事听天命。” “但愿不要出现最坏的状况。” 虽然没吃过猪肉,但陈庆好歹见过猪跑。 一旦太子妃难产,他只能死马当活马医,做好剖腹产的准备。 其实…… 也不是没有增加成功率的办法。 赵崇秘密以人试药,同样也可能以人试验手术效果。 而且陈庆知道他说出来,始皇帝不会多作犹豫,就会下令让赵崇进行试验。 皇孙关系社稷传承,江山稳固,比几条人命重要得多。 所以陈庆不能说,提都不能提。 扶苏不会答应,他的良心也过不去。 “陈郎,还有你让我爹试制的火枪。” “今天早上连试三次,全都击发成功了。” 相里菱与他两天不见,似乎有说不完的话,主动替父亲表功。 “好!” 陈庆犹豫了下:“咱们找个没人的地方,我亲自试试。” “宜春宫此时戒备森严,要小心枪声惊扰了产妇。” 相里奚点点头,提着木箱跟在他的身后。 田舟也把装有医疗器械的箱子收好,亦步亦趋追了上去。 “为保完全,我安排个人去太子殿下那里通报一声。” “宫内的跑马场空旷无人,位置也僻静,用来试枪正合适。” 哪怕此时戒备再森严,陈庆仍旧领着三人畅通无阻。 巡逻的侍卫见了他,纷纷恭敬地颔首致意,连个上前询问的都没有。 “陈郎,我怎么瞧着远处有火光?” “好像……在煮什么东西。” 相里菱目光敏锐,即将进入跑马场的时候,及时叫住了他。 “大冷的天,怎么会……” “还真有人!” 陈庆意外地喊了出来。 第765章 霸道太子爱上我 第765章 霸道太子爱上我 第765章 霸道太子爱上我 为了防止六国余孽暗下毒手,宜春宫几乎做到了全天候无死角的防护。 好端端的跑马场里怎么会多出一伙来历不明的人呢? 此处临近宫苑的外围,该不会真有逆贼混了进来,一直躲藏在暗处,实在扛不住严寒的侵袭才生火取暖吧? “别做声,咱们过去瞧瞧。” “岳父大人,你把火枪拿出来。” 陈庆小声叮嘱道。 相里奚犹豫片刻:“要不要叫护卫过来?” 陈庆安慰道:“不妨事的,说不定只是虚惊一场。殿下最近寝食难安,别给他添麻烦了。” 相里奚瞧着那边的人影不多,缓缓点头。 陈庆撕开纸包,把火药倒进枪支的药池内,然后端起枪杆,小心谨慎地走在前面。 没走出几步,相里菱闪身出现在他的面前。 接着,相里奚疾步追来,把女儿挡在身后。 “侯爷,您小心。” 田舟也想学相里氏父女二人,被陈庆一把推开。 我拿着枪呢,你们添什么乱! 相里奚越走越快,此时已经追之不及。 他暗叹了口气,放轻脚步跟在身后。 等离得近了,一阵女子的嬉笑声随风传来。 四人不禁松了口气。 看样子是个误会,不是什么歹人。 “储妃集万千宠爱于一身,咱们宫里何时这样热闹过。” “母以子贵,若是储妃诞下皇孙,将来必是大秦的皇后。连郑妃娘娘陪伴陛下多年都未能得封,储妃可真是风光了!” “就是可怜我们这些下人,最近忙得脚不沾地,睡觉都睁着一只眼。” “谁不辛苦,厨房里每日烧那么多热水,磨得我手上都起茧子了。” 树林掩映的矮丘之后,燃起了一堆隐蔽的篝火。 陶锅中汤水沸腾,菌子与鸡肉在其中上下翻腾,散发出诱人的香气。 几名婢女和婆子一边闲聊,一边盯着汤锅咽下口水。 陈庆探头张望片刻,把燧发枪放了下来。 原来是宫中的婢女躲在这里偷吃东西。 府中上下最近确实累坏了,每次见到扶苏的时候,他都是满脸疲惫之色。 陈庆也知道她们不容易,思索着该怎么不露痕迹地把人驱走。 “若是苍天有幸,太子殿下能青睐于我,保管叫你们每天都有鸡汤喝。” 一名婢女盯着肥厚的鸡胸肉,大发豪言。 “你都人老珠黄了,殿下怎么会看上你?” “我没记错的话,你都二十有八了吧?” “做什么美梦呢!别以为说两句好听的,我们就会让你。” 众人纷纷讥笑。 鸡是好不容易昧下来的,干菇来得也不容易。 她们齐心协力,才有了一锅美味的鸡汤。 怎会被这种空话哄弄。 “谁说的!” “大器未必不能晚成,万一殿下就喜欢年纪大的呢?” 最先说话的婢子高声反驳。 陈庆哑然失笑,凑在相里菱耳边说:“看到没有,霸道太子爱上大龄未婚的我。” “噗嗤。” 相里菱赶忙捂住嘴。 一名烧火的妇人讥嘲道:“殿下看上我都好过看上你!” 婢子们哈哈大笑:“你都成婚了,残花败柳之躯,想什么呢!” 妇人侧过身,啪啪拍了两声:“这就是本钱,小丫头片子懂什么!屁股大才好生养,你们差远了!” “再说成婚了又怎样,和离就是了!” 陈庆摇了摇头,“霸道太子爱上已婚的我。” 相里菱差点绷不住,眼中的笑意止都止不住。 她伸手掐了陈庆一把,让对方不要再逗她了。 “论起本钱,谁能及得上我?” “再说,咱可是真和离了,还生过娃的。” 火堆边又有人接话。 她身材敦实,体型又宽又厚,抢先一步抡起勺子给自己添了碗鸡汤。 婢女们不甘落后,争先恐后地把菌子和鸡肉往碗里捞。 陈庆凑在相里菱的耳边:“霸道太子爱上离婚带娃的我。” 相里菱愈发觉得离谱,用眼神示意他:你就别说怪话了,早点想办法把她们打发走。 “给老婆子留一点。” “殿下我抢不过你们,肉总得让我多吃一口。” 火堆边年近五十的婆妇抢过汤勺。 陈庆低声调侃:“霸道太子爱上绝经的我。” 相里菱轻轻捶了他两下。 她知道绝经的意思,陈庆曾经在府中痛骂乐平公主:都快绝经了,还搁那儿把自己当成黄花大闺女呢? “给我留一口。” “汤锅是我抱来的。” “我不跟你们抢别的,让我多喝口汤吧。” 一名老妇争不过年轻人,急得团团乱转。 陈庆感叹道:“霸道太子爱上年逾古稀的我。” 老妇好不容易抢过汤勺,在锅里一顿捞。 她吃了没几口,突然仰起脖子,猛烈地呛咳起来。 旁边的婢女吓了一跳,放下碗筷又是拍背又是抚胸。 等老妇缓过来,她们才松了口气。 “张婆子,你着什么急。” “就是,差点闹出人命来。” “你就算死了,殿下也不会多看你一眼的。” 老弱者在其中地位最为低下,婢女们说话丝毫不留情面。 陈庆戏谑地说:“霸道太子与鬼情未了。” 相里菱推了他一把:“你别拿殿下寻开心了,咱们还要试枪呢。” “试,这就试。” 陈庆把火枪重新端起来。 相里菱吃了一惊:“你这是做什么,附近还有人呢!万一有什么闪失……” 陈庆坚定地说:“阿菱,我这是为了她们好。” “锅中的菌子八成是有毒的,给她们吃出幻觉了。” 宜春宫的婢女已经被他挑选过一遍,择其优秀者选入皇家银行工作。 剩下的不是歪瓜裂枣,就是有各种各样的缺点。 扶苏都快当爹了,居然还要被你们惦记。 陈庆拨开了相里菱的手,把枪口高高抬起。 他深吸一口气,用力扣下扳机。 砰! 燧石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撞击在火镰上,溅出明亮的火星。 随后它狠狠地凿入火药池中,枪支巨震,硝烟爆炸般逸散开来。 陈庆完全无法看清子弹的轨迹。 但是他知道手中这支武器成功打响了! “呀!” “什么动静?” “我滴个天娘老爷。” “快跑啊!” “你们等等我,老婆子跑不动,魂儿被吓掉了!” 稀里哗啦一阵鸡飞狗跳后,婢女婆妇们惊慌失措地四散奔逃,连火堆都来不及熄灭。 陈庆满意地放下火枪,重新装填弹药。 “霸道太子与百年老鬼情未了。” 第766章 人类科技的本质是烧开水 第766章 人类科技的本质是烧开水 砰!砰!砰! 惊走了偷食的婆妇婢子之后,陈庆连发数枪,打到枪管发热才停手。 “好枪!” “竟无一发哑火。” 陈庆仔细端详着枪支的燧发机构,发现燧石的前端已经变钝了些许。 “田师兄,普通匠人能造出如此精良的火枪吗?” “上面的燧石总共能打多少发?” 田舟沉思片刻:“下官与师兄弟们用心传授,约莫着三个月至半年,就能教出一批合格的工匠,每年产出数千支总是有的。” “若是您要万支以上,恐怕得一两年时间,急也急不来。” 陈庆掷地有声地说:“我要五十万支。” 田舟和相里奚同时变了脸色。 “往后内务府的刀剑铁甲生产会逐步削减,直到完全停产。” “你告诉下面的人,学不会的趁早另寻他路。” “免得丢了饭碗,怪我不讲情面。” 田舟震惊地问:“侯爷,您这是要……” 陈庆毫不犹豫地回答:“全面进入火器时代,秦军人手一支火枪,才是世间最强的正义和公理。” “你想个法子做个卡套,给枪管上加一柄刺刀。” “另外……你这枪管好像不是一次成型的呀。” 田舟语速飞快地说:“侯爷,下官正要禀报此事呢。” “师兄弟们集思广益,公选出来的最佳技法就是双层铁皮卷管。” “单层铁皮卷制太过费力,机器的力气不够。” “手工捶打,又耗时耗工。” “唯有以薄铁皮双层嵌套,才能做的又快又好。” 他絮絮叨叨说完加工中遇到的困难,诉苦道:“侯爷,这不是第一次了。水车和风车虽然便利,但缺点着实不少。” 陈庆打趣道:“以前你可不是这么说的呀!” “人力有尽时,大河之水无穷无尽。” “借天地之伟力,夺造化之神奇。” “昨天还是小甜甜,今天就成牛夫人啦?” 田舟虽然听不懂最后一句,但也知道对方是在调侃他。 “侯爷,水力、风力的缺陷显而易见。” “下官曾想做一架横跨渭河的水车,后来因为种种原因没有施行下去。” 陈庆记得这回事。 因为拦了水师的路,双方还爆发了冲突。 而巨型水车计划受制于材料、技术等因素半途夭折。 不过科技的发展,总是在一次次试错中才找到正确的方向。 陈庆从未吝啬钱财让他们去试错。 “那你现在想怎样?” 他莞尔一笑。 田舟严肃的拱手作揖:“下官想要一种不受天地制约,力气更大、更快、更迅猛的……” “动力源。” 陈庆给出了准确的词汇,随后问道:“有想法了没?” 田舟点点头。 “微臣给玻璃工坊打造喷火器的时候,突然灵光乍现。” “提炼后的猛火油威力惊人,并不逊色火药多少。” “假使以它作为动力……” “侯爷您想,一支管喷油,一支管鼓风,火焰熊熊炸裂之时,从小孔喷涌而出。” “倘若能运用好这股力,必然大有作为!” 陈庆对他能有这样的想法毫不意外。 如果以田舟的天赋都想不到,才是咄咄怪事。 “还有!” “下官在冶铁司任职,时常见到新来的民夫不知厉害,被水汽烫伤,状况十分凄惨。” “铁渣若不及时排入水池中,则凝固成团,刀砍斧劈也奈何不得。” “每每渣料入池之时,犹如海沸河翻,水火夹攻,端得是异常厉害。” “下官从高处所见,水汽如火药爆炸般瞬间扩散至方圆数十步,人畜皆惊慌躲避。” “倘若能把这股力也运用起来,也是一桩善事。” 田舟兴奋地比比划划:“以火煮水,水沸则四处弥漫。若是把它收束起来,喷发的水汽与猛火何异?” 陈庆略为诧异。 内燃机和蒸汽机他居然都想到了! 而且就差临门一脚,就能打开工业革命的大门。 要不要提醒他一句呢? 陈庆相当确定,即使没有他的点拨,田舟自己也会走出这一步。 历史上从不乏天才出现。 着名画家达芬奇不光精通绘画,还是造诣深厚的雕塑家、艺术家、工程师、发明家、数学家、医学家…… 田舟未必比他差多少。 陈庆理清思路,意味深长地说道:“田师兄,你嫌弃水车、风车受河流、风力限制,迟钝、缓慢、力弱,我却不嫌弃。” “没有它们,哪有内务府的今日?” “再者,你刚才又是水又是火的,又迅猛又炸裂,用它们来驱动水车、风车,难道它还能转得不快?” “归根结底……” 他的话还没说完,田舟双目瞬间瞪大,像是羊癫疯发作的前兆一样,手脚抖个不停。 “对呀。” “把水轮和风叶做小,以火龙或者水汽来驱动,它哪能转得不快?” “我竟然没想到。” “它岂止要快上十倍!” “只要火烧得够旺,快一百倍也是寻常!” “哈哈哈,就这么简单!” “就这么简单啊!” 田舟双臂高举放声大笑,如癫似狂。 “陈郎,我师兄……” 相里菱面露忧色,扯了扯他的衣袖。 田舟一向沉稳内敛,何曾露出过如此狂浪的状态。 “阿菱莫急。” “田师兄十有八九是欢喜得狠了,一口痰涌上来迷了心窍。” “这事儿我有经验。” 陈庆撸起袖子,往手心里啐了口吐沫。 “该死的畜……” 冷不丁一只大手横插过来,如铁钳般握住了他的手腕。 相里奚双目中透出淡淡的愠怒,脸色冰寒。 “岳父大人,田师兄被痰迷了心窍。” “我去……给他捶捶背,把痰吐出来就好了。” 陈庆尴尬地笑了笑。 田舟可是相里奚的首席爱徒,哪能眼睁睁看着他挨打。 “舟儿,醒来!” 相里奚爆喝一声,如洪钟大吕般震得陈庆鼓膜生疼。 田舟呆滞了下,眼神逐渐从迷乱恢复了清明。 “师父,我想到了一件世间绝无仅有的精妙之物。” “只需把水烧开,便能抵得过人力畜力,水力风力。” “仅需要一把柴而已!” 田舟激动地语无伦次。 陈庆微微一笑,暗忖道:人类科技的本质就是烧开水嘛! 田师兄你终于悟了。 第767章 百万大裁军 第767章 百万大裁军 陈庆把燧发火枪小心地装回箱子里,准备带相里奚等人去享受一顿丰盛的饭食。 路上田舟的嘴里嘀嘀咕咕,像是魔怔了般,时而冥思苦想,时而欢喜赞叹。 他的眼睛明亮得吓人,脸上红润有光,即使被冷风吹拂着头顶也似乎要冒出热气来。 陈庆时不时担忧地回头看一眼,担心对方大脑过载,折了手下的大将。 工业化生产蒸汽机暂时来说不现实,但是手工打造一台原始机型却不难。 相里奚和田舟的手工之精妙,超乎寻常人想象。 二人为了赶时间,画出图纸后,在同一间屋子分别加工其中的零件。 牛逼的是,他们不靠尺量,不靠计算,一旦有拿不准的地方,就跑到另外一人那里去看看。 就这样纯靠目测、手磨,加工出的零件稍加调整竟然能互相匹配! 眉毛下长的哪儿是眼啊! 分明是激光测量仪! 胳膊上长的哪儿是手啊! 分明是高精度机床! 秦墨两百余年的传承,相里奚和田舟二十多年亲密无间的合作,才有了这般神乎其技的手段。 等田舟理清了思路,估摸着离见到实物也就不远了。 “侯爷!” “您快跟我来!” “殿下四处在寻你。” 一名侍者急匆匆跑了过来,神情焦急。 “太子妃生产了?” 陈庆下意识问道。 侍者用力点头:“储妃方才突然腹痛,御医和产婆全都召集过去了。” “那好,本侯……” 陈庆刚要答应,忽然想起一件事。 该不会是之前的枪声闯了祸吧? “阿菱,你带岳父和田师兄回去。” “我今日脱不开身,回头再去找你们。” 相里菱迟疑地说:“要不要……” 陈庆扶着她的双肩:“你们又帮不上忙,留下来干什么?” “听话,回去吧。” 他接过相里奚和田舟手上的木箱:“时间紧急,恕不能远送。” “我先行一步。” 相里奚抓住女儿的胳膊:“走吧。” 他能明白陈庆的心意。 太子妃顺利生产还好,一旦有事,不知道多少人要遭受牵累。 不让他们留在这里,是出于一片回护之情。 “爹,陈郎不会有事吧?” 相里菱不放心地问道。 相里奚笑道:“陈庆是帝婿,与太子殿下情同手足,哪会有什么事。” 在父亲的劝说下,三人才在重重查验之后离开了宜春宫。 —— “先生,你终于回来了!” 扶苏心思不宁地在产房外来回踱着步,每次听到里面的惨叫声,心脏都像被狠狠地揪起来一样。 “殿下勿忧。” “芷茵跟我说,太子妃文武双全。打小习练武艺,身体不会差的。” “她定能平安无事。” 陈庆把两个沉重的木箱放在墙边,缓了口气。 扶苏紧张担忧的情绪略微缓和,自责懊悔地说:“这些年她跟着我担惊受怕,自我被发配北地后,更是每日茶饭不思,体况大不如前。” “本宫亏欠菱华的实在太多太多了!” 陈庆这时候才知道,王芷茵的姐姐芳名菱华。 姐妹俩的名字同样出自楚辞。 一句是‘芙蓉盖而菱华车兮,紫贝阙而玉堂’,一句是‘沅有芷兮澧(li)有兰,思公子兮未敢言’。 “殿下何必苛责自身。” “民奉其君,爱之如父母,仰之如日月,敬之如神明。” “良君将赏善而刑淫,养民如子,盖之如天,容之如地。” “殿下为民请命,乃良君之相。” “太子妃从来都没怨怪过您。” 陈庆耐心地开解道。 产房里再次传来一声凄厉的惨叫,扶苏猛地回过头去,目不转睛地盯着紧闭的房门。 “先生。” “本宫求你一件事。” 扶苏三两步奔过来,眼神决绝。 “你我之间,何必用‘求’。” “殿下尽管说就是了。” 陈庆坦然地看着他。 扶苏压低了声音,沉声说道:“无论如何,请保住菱华的性命,本宫感激不尽。” 他俯下身,一揖到底。 陈庆瞬间明悟。 保大还是保小,扶苏毫不犹豫地选择了保大。 哪怕皇孙的出生对于他来说有着莫大的好处,甚至是他坐稳太子之位的最佳保障。 自古君王多薄幸,最是无情帝王家——这句话在扶苏身上显然是不适用的。 他真的是…… 陈庆心情复杂。 你要不是这样,我傻了吧唧的辅佐你干什么? “殿下。” 陈庆双手把他搀扶起来。 “最坏的情况下,保命的手段我倒是有。” “不过目前说这些还尚早。” “或许再等一会儿,你就顺顺利利当爹了。” “急也没用,过来先坐吧。” 扶苏哪能坐得住。 即使被陈庆按在长椅上,也是心急如焚,恨不得冲进产房里,守在太子妃的身边。 “殿下,我跟你说一件事。” 陈庆知道再怎么劝也没用,索性想办法转移他的注意力。 “先生请讲。” 扶苏专注地盯着产房大门,心不在焉地回了一句。 “若是皇孙顺利降生,陛下定然龙颜大悦。” “百官振奋,万民恭贺。” 陈庆暗自想到,蒙恬谋求封侯肯定是在这个节骨眼。 巧了,我也不能错过如此天赐良机。 “届时微臣会进谏陛下,请求裁撤大秦兵马。约莫正兵五十万,辅兵、刑徒、民夫七十万左右。” “以大秦的民力,供养一支如此庞大的军队实在太过吃力了。” “全面更换火器后,哪怕半数也足以维持江山社稷的稳定。” “节省的粮草开支,裁汰下来的人力投入民生之中,能起到事半功倍的效果。” “此事需要一两年间缓慢推进,武将必定不会善罢甘休。” “除非殿下鼎力相助,否则光靠我一人怕是办不成。” 陈庆上次封侯就闹出了好大的风波,甚至有地方守将以军心动荡为由明里暗里发出威胁。 封建时代,军队在某种程度上会被将领视为私有财产。 裁军即是断他的前程,要他的命! 百万漕工衣食所系,岂能轻易断绝? 唯有扶苏可解此结。 蒙恬是他的袍泽兄弟,北军再怎么裁撤,他肯定没二话。 王翦是他的岳祖父,怎会出手阻拦? 再者他在民间有巨大的人望,武将们再怎么煽动,底下的士兵也提不起与太子为敌的心思。 或许会生出些许波折,但裁军一定推行得下去。 “先生所言极是,本宫绝不会袖手旁观。” 扶苏根本没听进心里,回答得相当随意。 过了半响,他忽然回过神来。 “先生刚才说的什么?” “您要裁军?!” 第768章 能割痔疮,割别的也不难 第768章 能割痔疮,割别的也不难 陈庆慢悠悠地说:“不是我要裁军,而是大秦已经到了不得不变的时候。” “六国烟消云散,天下一统,世间再也找不出势均力敌的对手。” “养活那么多军队,非但没有裨益,反而大幅增加了朝廷的钱粮支出和百姓身上的负担。” 扶苏咽了口唾沫:“父皇那里……” 陈庆知道他想什么,直截了当地说:“我会想办法说服陛下同意的。” “李信西征之前,我隐隐有种不对头的感觉,但却说不出来。” “等到月氏甘愿沦为秦军前驱,西域三十六国望风而降,我才意识到——战争不是简单的实力对比,也不是坐在案前比划纸面数据。” “月氏乃域外强国,控弦数万,它不能打吗?” “西域三十六国虽小虽弱,若是齐心合力,未必与西征军没有一战之力。” “但李信一场硬仗都没打!” “两万秦兵,轻而易举控制了相当于秦国一半面积的广袤土地, “你说扯不扯?” 陈庆不知道的是,汉朝西域都护府最初设立时,战兵只有三百人。 哪怕兵力最雄厚时,兵力也不超过五千。 然而就靠这寥寥可数的人手,却能让西域四十八国俯首称臣,随意调遣多达三十万自带干粮的属国仆从军。 秘诀只有一句话——犯我强汉者,虽远必诛! 扶苏淡淡地发笑:“西域邦国林立,人心涣散,且多处于蒙昧之中,与诸夏不能等而视之。” “对呀!” 陈庆摊开手:“我搁这儿一顿运筹帷幄,一顿推演掐算。结果它们一个比一个不中用,白瞎我那么多功夫。” “等燧发火枪推广开,训练好排队枪毙战术。” “剩下的就是无脑平推!” “一万人的兵马,说不定足以打穿域外十余邦国。” “龙虾兵能做到的,大秦军队只会做得更好。” 扶苏好奇地问:“先生,何为燧发火枪?排队枪毙又是什么?” “还有您说的龙虾兵,又是何方神圣?” 陈庆偏过身体正对着他,兴致勃勃地回答:“殿下,老秦人天生具有坚韧不拔的性格,意志力、忍耐力、纪律性、服从性皆是上上之选。” “他们特别适合这种纯爷们的战斗方式!” “无论敌人来自何方,张弓搭箭还是提刀跨马,大秦士兵只管持枪逼上前去。” “他们唯一要做的就是心神坚定,无论阵前飞箭如蝗还是万马奔腾都能稳住阵脚。” “敌军抵近时,只需要一轮火枪齐射,胜负立分!” 扶苏难以想象出那样的战争模式,但他知道陈庆不会无的放矢,拿假话来诓骗他。 “殿下,等过些时日田舟教授出一批熟练工匠,多做些火枪,我演示一遍你就明白了。” 陈庆自豪地说:“大秦不缺智者,亦不缺能工巧匠。” “我们还有众多的人口、广袤的领土,还有一群弱小的邻居,任由我们压榨索取。” “朝廷完全可以一边休养生息,一边逐步蚕食周边的蛮邦土着。” “哪怕二十万火枪兵用于对外征战,都足够踏平四海了!” “对外输出丝绸、茶叶、瓷器、玻璃、纸张,从域外搜刮粮食、牛羊、矿石和人力。” 他发现了扶苏的心不在焉,因为产房里的动静愈发喧哗嘈杂。 太子妃显然处在生产的紧要关头,扶苏的全部心神都被吸引了过去,无暇他顾。 陈庆按下了话头,沉默无言。 扶苏向来对开疆扩土不感兴趣。 如此也好。 你只需负责修路,在国力允许的情况下,把路修的更长更广。 杀人越货的事情,交给我来。 随着产房里传来一阵阵的呼喝鼓舞声,扶苏不禁站起来,焦急地在门口来回踱步。 陈庆被晃得眼花,又不好意思说什么。 “扶苏!!!” 太子妃一声凄厉的呼喊,声震屋瓦。 “菱华!” 扶苏差点忍不住撞破房门冲进去,眼中忍不住泛起了泪花。 陈庆注意到他在低声啜泣,偷偷用衣袖抹拭着眼泪,迟疑了下,偏过头去装作没看到。 大秦储君又如何? 谁还不是爹生娘养的。 如果扶苏这时候无动于衷,只关心孩子能否顺利降生,他反而要提心吊胆了。 陈庆沉思片刻,不动声色地走向庭院中待命的十余名御医。 “各位站了那么久,腿麻了吧?” “暂时还没叫到你们,不妨先坐下来歇歇。” 他温和的打了声招呼,指向长廊边能坐人的围栏。 “多谢雷侯挂心。” “我等职责在身,不敢懈怠。” 御医们个个都一脸紧张之色,不停地朝着产房的方向张望。 太子妃顺利生产还好,一旦有什么不测,第一个就饶不过他们。 即使成功诞下皇家子嗣,还要看生的是男是女。 先前把脉的时候,他们可是众口一词,笃定太子妃怀的是皇孙。 若是出了差错…… 那全看始皇帝和郑妃的心情了。 “来来来,坐下说话。” “本侯又不是食人猛兽,大家坐着歇会儿,也好修养力气。” 陈庆热情地把他们招呼到围栏边,御医们心情缓和了不少,纷纷致谢。 “不知诸位可有善医痔病者?” “侯爷,您莫非……” “你们哪位手艺最为高超,坐到本侯身边来。” 陈庆拍了拍身边的位置。 一名白发苍苍的老者犹豫着站了起来:“老朽对痔病颇有研究,侯爷若有此症,只需寻一舔痔者……” “操刀割痔你擅长吗?” 陈庆及时岔开了话题。 他当然不是得了痔疮,而是在找一名精擅外科手术的医者。 马王堆汉墓中出土的帛书《五十二病方》,明确记载了秦汉时期痔疮的治疗方法。 先取一粗细适中的竹管,把狗膀胱套在上面,绑好扎紧。 病人寻医时,命其褪去衣裤,卧趴于床榻之上。 经过一些前期准备工作之后,医者将竹管塞入病人菊部,对着竹管猛吹气。 狗膀胱不断膨胀,就把痔疮挤了出来。 此时患者无论如何痛苦都不能妄动,否则先前的罪就白遭了。 医者堵死竹管后,再拿着锋利的青铜小刀,把痔疮小心翼翼地切除,用点燃的艾草戳在创口上止血消毒。 这种惨无人道的治疗方式,即使真正的猛士也难以承受。 所以才有了先前御医的‘舔痔者’之说。 秦惠王有病召医,破痈溃痤者,得车一乘;舐痔者,得车五乘。 陈庆努力把这些乱七八糟的想法甩出脑海,专注地盯着眼前的老御医。 “老朽一生行医,割痔不下百颗。” “侯爷您确定真的要割?” 御医捻着胡须,眼中流露出同情之色。 “既然能割痔,想来割别的也不难。” 陈庆招手让他坐下:“太子妃若是难产,本侯命你持利刃破腹取子。” “手法一定要精准,保证母子平安。” “事后再把切开的创口重新缝合好,工具我已准备周全。” 老御医瞬间变了脸色,身体抖得像筛糠一样。 他双腿发软,噗通坐在了泥地上。 “侯爷,您,您……” 陈庆面色沉静:“我说你们腿站麻了吧,还逞强。” “老先生瞧着气色不太好,难道有什么暗疾在身?” “诸位可知他的家眷在哪里?” “速速把人请来,以防不测。” 他扯着对方的手臂,把人硬拽了起来。 “本侯起码有三成把握,你怕什么?” “三成???” 老御医面无人色,险些晕过去。 陈庆淡笑着说:“您有割痔上百的经验,三成把握到了您手中起码翻上一倍。” “再说,本侯把你的家眷起来助威打气,六成又变成了八成。” “这不就是十拿九稳?” 老御医惊惶地叫到:“侯爷,不是这么算的。” “老朽方才言过其实……” 陈庆冷声道:“现在说这些,不嫌晚了吗?” 他拍了拍老御医的肩头:“就是你了,好好准备吧。” 咣! 产房的大门被用力推开。 三名产婆争先恐后地冲了出来。 “恭贺殿下喜得麟儿!” “母子平安!” 扶苏听到这个消息,身体摇摇晃晃差点摔在地上。 陈庆舒了口气。 幸好,武家之女的身体素质果然给力,没用到博命的手段。 “老先生,本侯与你说笑的。” “哪天我得了痔症,再请您出手。” 陈庆轻描淡写地安慰了一句,转身朝着扶苏走去。 第769章 排队?我自己家就有路 第769章 排队?我自己家就有路 产婆为了获得丰厚的赏赐,争先报喜。 然而令所有人意外的是,扶苏只匆匆瞥了一眼刚出世的儿子,就急不可耐地冲进凌乱不堪的产房中。 望着床榻上面如白纸,气息微弱的太子妃,他瞬间红了眼眶,上前紧紧抓住爱妃的手腕,一遍遍呼喊着她的名字。 “殿下。” “臣妾给你生了个儿子。” 王菱华勉强打起精神,轻淡地笑着。 扶苏潸然泪下:“只要你平安无事就好。” 太子妃刚刚生产,陈庆也不好进门。 产婆抱着襁褓中的皇孙,与婢女们聚在一起,大气都不敢出。 “让我瞧瞧。” “小家伙,你怎么长得这般丑,一点都不像你爹。” “我是你姑父陈庆,等你长大了,我带你乘大船巡游四海好不好?” 新生儿绝对称不上好看。 皮肤被羊水浸泡多时全是褶皱,皮肤的颜色特别红。 湿哒哒的胎毛一缕一缕贴在头皮上,黏腻腻脏兮兮。 起码从现在的样貌,看不出与玉树临风、英俊潇洒的扶苏有半点关系。 “你们好生看护皇孙。” “本侯回府了。” 陈庆留了句话,拎起墙边两个木箱,迈步离去。 在宜春宫的这些日子,他的吃穿用度与扶苏别无二致,并无半点亏待之处。 但每日里承受的心理压力,却是外人难以想象。 原本的历史中,扶苏根本就没有子嗣。 胡亥连自己的兄弟姐妹都能杀个干净,倘若扶苏有骨血留下,绝难逃脱他的毒手,汉朝修史的时候必定大书特书。 陈庆非常担心会有什么历史修正力干扰,导致这个未降世的孩子半途夭折。 这些年王家人才凋零,王离在北地被蒙恬死死压制。 而王翦却始终安之若素,不争不抢。 他的底气就来源于自家的孙女。 如果王菱华和腹中的孩子出现什么意外,那王翦还能这么淡定吗? 蒙、王两家必定再起争端,造成扶苏的班底离心离德。 况且,始皇帝和郑妃命他过来坐镇,出现难产的时候该怎么办? 这个年代做剖腹产,跟蓄意杀人差不多! 夜深人静的时候,陈庆总是辗转难眠,一次安稳觉都没睡过。 如今孩子平安降世,他总算可以放下负担,回家好好休息一下了。 —— 金色的暖阳洒下慵懒的光芒,天气晴朗,万里无云。 陈庆也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睁开眼睛的时候,只觉得神清气爽,疲惫一扫而空。 “热巴,给我端盆水来。” 他慢吞吞的起身穿衣,然后等鞋履都穿好之后,仍旧没听到任何回音。 “夫人?” “阿菱!” “芷茵!” “你们都去哪儿了!” 陈庆连外袍都顾不得披上,急匆匆跑出了卧房。 家里从来没这么冷清过,哪怕嬴诗曼她们外出,热巴也会留在家里。 “家主,夫人她们都去了宜春宫。” “小人这就唤婢子过来服侍您。” 管事听到呼喊声,一路小跑着过来,带着歉意回道。 “哦……” “吓我一跳。” 陈庆拍了拍脑袋,额头上竟然冒出了一层虚汗。 要是睡一觉起来,发现自己成了楚门,经历的一切都是别人预先设计好的剧本,那玩笑不是开大了? “不用叫人了,我自己洗漱就好。” 他转身准备回卧房,突然停下脚步:“替我备一份礼物,待会儿我也去宜春宫。” 一刻钟之后。 陈庆提着两份礼盒,脚步轻快地出了府邸大门。 今天是个难得的好天气,阳光明媚得有些晃眼。 所以当他走出没几步后,发现整条街巷都被严重堵塞后,脑海中首先怀疑是不是自己的错觉。 “排队啊!” “你是哪里来的,一点规矩都没有!” “往后面去,先来后到懂不懂?” 马车边的仆役,侍从眼见着他拎着礼盒从身边经过,不约而同地开口斥责。 陈庆这才明白,这些人都是来给太子贺喜的。 皇孙降世,达官显贵、皇室宗亲、文武百官,甚至受过扶苏恩惠的黔首百姓齐齐赶来道贺。 连自家门口都堵成这样,宜春宫恐怕更是人满为患。 陈庆摇了摇头,拎着礼盒打道回府。 原本想着此等大喜之事,走正门显得更庄重一些,没想到居然不给他机会。 “侯爷。” 拥挤的队伍中,传来一声清喝。 都隆挥舞着手臂,笑容格外亲切。 陈庆暗自纳罕,扭头朝对方走去。 “你也是来向太子道喜的?” 都隆点点头:“月氏与秦国素来友好,贵国太子喜获麟儿,本使岂有不至之理。” “侯爷您也是要……” 他打量着陈庆手中的礼盒,热情地招呼道:“前方太过拥挤,连少将军的马车都被堵在半途,寸步难行。” “侯爷不妨来我这里,好歹落个清净。” 陈庆诧异地问:“你是让我插队?” 都隆委婉地说:“恰好本使有事想跟侯爷商谈,请您不吝拨冗赏光。” 陈庆坚定地摇了摇头。 看现在这架势,排一天一夜恐怕都到不了宜春宫的大门口。 他没那么多闲工夫耗在这上面。 “侯爷若是强行开路,恐会遭受众人非议。” 都隆好心地劝道。 “我开路做什么?” “我自己家就有路。” “你随我来。” 陈庆招了招手,示意对方跟上。 都隆诧异地愣在原地。 不是要去宜春宫吗? 怎么去了侯爷府邸? “来呀!” 陈庆站在门口再次邀请。 “侯爷稍待。” 都隆转念一想,与其留在此处空耗时间,还不如先去陈庆府邸与其商议采买物资之事。 他回头吩咐几句,快步追在陈庆身后。 “侯爷,您这是要带我去哪里?” 都隆越走越觉得不对劲。 陈庆府中待客的厅堂他去过,不在这个方向。 若说是去别苑、内室,也不太像。 “去宜春宫呀!” “咦,你怎么没带贺礼?” “停在外面的马车呢?” 陈庆刚才正在搜肠刮肚,准备讨喜的贺词,没注意到都隆两手空空。 “从您的府上,能去宜春宫?” 都隆惊诧地问道。 “废话。” “我家府邸原本就是宜春宫的一部分。” “前面就到了。” 陈庆熟门熟路地领着对方走到了小门前面,伸手推开。 守门的卫兵瞄了一眼,恭敬地行礼问好。 陈庆站在门内:“这不比在大街上排队方便多了?” “礼单在你身上吧?” “先献上礼单,回头再把贺礼奉上就是了。” 都隆神思不属地点点头:“在我身上。” 他学着陈庆的样子跨过小门,亦步亦趋地跟在对方身后。 一路行来,恢弘大气的殿宇楼阁让都隆目不暇接。 “还真是宜春宫啊!” 他忍不住发出惊叹。 陈庆疑惑地蹙起眉头:“难道你一直以为本侯在诓骗你?” 都隆讪讪地笑道:“并非如此。” 有些话他实在不好意思说。 月氏使节团原本是和李超一起来的。 结果前来贺喜的人实在太多,前方道路堵得严严实实。 李超不甘落于人后,吩咐车夫和侍卫头前开路。 许多宾客碍于他的身份,不得不忍气吞声,想方设法给他让道。 结果没走多久,李超就遇到了硬茬子。 皇室宗亲,论辈分是始皇帝的堂叔。 李超哪敢造次,无奈地屈居对方身后,老老实实排起了队。 没想到他只是无意间和雷侯打了声招呼,竟然发现陈府与宜春宫互相通连! 这得多么深厚的情谊和信重,才能让秦国太子如此厚待呀! 都隆立刻下定决心,把笼络秦国君臣的重心从李超转移到陈庆身上来。 前者能保月氏一时安危,后者却能让月氏百年无忧啊! 第770章 倒卖军械 第770章 倒卖军械 进了宜春宫之后,陈庆才明白了什么叫‘出生即巅峰’,什么叫‘投胎是一个人最大的本事’。 太子妃临产前,宫内的防卫已经到了针插不透,水泼不进的程度。 而今他眼前所见,到处都是盔甲森严的卫戍军精锐,黑冰台的铁鹰剑士更是倾巢出动。 幸亏陈庆在这里混得脸熟,一路上在众多甲士的注视下依然可以做到畅通无阻。 都隆压力山大,屏气凝神跟在后头,连大气都不敢出。 “雷侯留步。” 快要抵达扶苏居所的时候,赵崇突然不知道从哪里冒了出来,拦住了他的去路。 “老赵啊。” “最近辛苦了,黑冰台的兄弟们也辛苦了。” 陈庆热络地打了声招呼。 赵崇眉头一皱。 见面互相寒暄没问题,但陈庆这种居高临下的态度让他不太舒坦。 早知道当初在代郡拿住对方的时候,高低得正儿八经收拾他一顿。 “过些时日陛下定有封赏,内务府一定给黑冰台准备些好货色,绝对不会亏待了大伙。” 陈庆碰了碰他的肩头,准备继续前行。 “等一下。” 赵崇反应极快,闪身又挡在前面。 陈庆疑惑地问:“你拦我作甚?” 赵崇脸颊抽搐,差点气得笑出来。 好一个理直气壮! 陛下及后宫嫔妃、皇室子女和重要宗亲、顶级公卿勋贵全在此处,你未经任何通报就往里面闯,还问我拦你作甚? “殿下说过,宜春宫许我随意行走。” “老赵,你莫非忘了,这里不是咸阳宫。” 陈庆认真的提醒道。 赵崇扯了扯嘴角。 你牛逼,你有理,你了不起! “雷侯自然可以畅行无阻。” “他却不能再往前了。” 赵崇指着都隆,神情严厉地说道。 “这位是月氏国使节,特意前来向殿下贺喜。” “恰巧被我遇上,便结伴而行。” 陈庆递了个眼色,示意对方通融。 赵崇坚定地摇了摇头:“我等职责在身,恕难从命。” 都隆眼见着二人要发生冲突,急忙打圆场:“侯爷,本使在这里等候就是。请您代为传告一声,将月氏国恭贺之情转达。” 陈庆犹豫了下,问道:“老赵,陛下和郑妃也在?” “岂止。” “皇家子女、宗亲,公侯贵胄无有不至。” “你说我敢不敢放外人进去?” 赵崇正色说道。 “哦……” 陈庆把礼盒塞进了对方的手里,在赵崇诧异的目光中说道:“那我就先不去了吧,等回头人少了再说。” “还有月氏国的礼单,麻烦你一起转交给太子殿下。” 赵崇失神的当口,陈庆已经招呼了都隆,返身离去。 “他居然走了?” 一直注视着对方的身影消失在视线中,赵崇才确定陈庆真的不声不响折返了回去。 “侯爷,您真的不去觐见太子殿下?” 都隆惴惴不安,猜不透陈庆的想法。 无论在秦国还是域外,在当下这种景况,都没有这般做法。 “世间一向锦上添花者众,还差我一个?” 陈庆回答地漫不经心。 “莫非你以为太子殿下会怨怪我?” “哈,当初在产房之外,可是我陪伴在左右的。” “今日前来道喜的人那么多,有多少是出自真心?” “本侯主打一个患难见真情,用不着那些俗套。” 都隆顿时佩服得五体投地。 “月氏与秦国也愿做患难之交,彼此真诚相待。” 陈庆抿嘴一笑,没好意思出言打击。 从战国时李牧抗击匈奴,到秦亡汉兴,刘彻发动大规模的反击战,再到东汉时彻底铲除这颗威胁中原的顽疾。 华夏民族整整用了三百余年时间! 双方有来有往,互有输赢,不知付出了多少代价! 月氏的历史就比较单调了。 自从冒顿统一草原诸部后,月氏就一直处于下风。 不是在挨锤,就是在逃亡。 汉武帝命张骞出塞,邀请月氏部共击匈奴。结果月氏居然被匈奴打怕了,拒绝了汉朝的联盟提议。 就你们这样,还有脸提什么患难之交? “贵使此心甚为难得。” “愿两国守望相助,各自向好。” 陈庆敷衍地说了句场面话。 都隆立刻来了精神:“侯爷,您上次说,可以售予月氏部一批铁料。” “本使厚颜问一句,可否由月氏支付一笔钱,请贵国代为锻打铸炼?” 陈庆马上明白了对方的意思:“你想要兵甲军械?” 都隆干笑了两声:“也未必是兵器盔甲,总之打制个差不多的形状就可以。” 上次去冶铁司参观了一次,秦国的钢铁工业给他留下了难以磨灭的印象。 后来他格外用心注意这方面的消息,多方打听后才知道,不光冶炼精铁困难重重,连锻打加工都不是一件易事。 秦国的水车可以驱动上千斤的锻锤,月氏部哪有这份本事? 思来想去,都隆决定试探一下陈庆的态度。 哪怕重金贿赂对方,先打制出铁条、甲片,运回月氏部再进行细致的雕琢都可以。 “想要兵甲军械你就说嘛,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陈庆大喇喇地拍着对方的肩膀。 都隆不停打量着他的脸色,小心地问:“侯爷是答应了?” 陈庆嘴角笑容扩大:“你说巧不巧,内务府的仓库里就有一批现成的。” “大秦官造,原版原漆,纯正一手货,” “不过价格有点小贵。” “你若是不嫌价高,我现在就带你去看看。” 都隆倒吸一口凉气,脚下如扎根了一般纹丝不动。 “侯爷,在下只想要一批粗制的铁条和铁片。” 陈庆纳闷地问:“有做好的,你为何不要?” “难道月氏还差这点钱?” 都隆猛摇头,思索再三才沉声道:“侯爷,您说的那批军械,都是朝廷记录在册的吧?” “这样随意发卖……” 陈庆拉下了脸:“本侯签了字立了契据,那就是正常商贸往来,怎么成了随意发卖?” 都隆下意识问道:“贵国皇帝知道吗?朝廷会同意吗?” 陈庆爽快地回答:“我去知会一声不就行了嘛!” “你一个月氏使节,操秦国的心干什么?” “我交货,你交钱。钱货两讫,各奔东西。” “怎么搞得好像不能见人似的。” 都隆欲言又止。 你这是公然倒卖朝廷军械,是足以灭族的大罪! 你敢卖,我都不敢买。 “放心。” “月氏为平定西域立下了大功,秦国自然会有优待。” “此事包在我身上,你只管筹备钱款便是。” 陈庆说得如此笃定,让都隆渐渐平静下来。 “走,我带你看货。” “上回咱们去冶铁司,你怎么不提一下?” “今天还得再跑一趟。” 都隆无话可说。 西征军人少,月氏部人多。 你难道不怕月氏部获得大批军械之后,对秦国不利? “差点忘了。” “月氏在域外可有什么友邦亲邻?” “秦国淘汰了不少兵甲,虽然是二手货,保养得却不错。” “主要是价格低廉,量大实惠。” “贵使能否做个中人,帮忙推销一下?” 陈庆语气平淡地说道。 都隆猛地转过头来,一脸惊愕地望着他。 “怎么啦?” “莫非本侯脸上有什么东西?” 陈庆摸了摸脸,微笑着说道。 “侯爷您……真要卖?” 都隆实在不敢相信,深受秦国皇室信任的雷侯居然如此胆大包天、贪得无厌。 别说是军械,就算铁器一向都是对外邦严格管控的。 陈庆不但要售卖内务府库存的全新军械,还要把军中正在用的装备也给卖了! 你怎么不把江山社稷一起卖了呢? “卖呀!” “给钱就卖,童叟无欺。” 陈庆谈笑自若,一点都不像虚言欺骗的样子。 “好。” “本使回去商量一下。” 都隆的内心久久无法平静。 这是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 有了秦军精良的军械,月氏部的实力会在短时间内暴涨数倍。 域外不讲那么多虚伪的礼义规矩,刀剑锋利才是部族强大的根本! 陈庆脸上始终保持着淡淡的笑容。 燧发火枪加工难度大,成本居高不下。 仓库里那些破烂趁现在还能卖出高价,早点清仓甩货。 不然哪来的钱给秦军换装转型? “贵使千万别犹豫,如不是遇到眼下的时机,哪有这般好事。” “你捡到宝了啊!” 陈庆呵呵笑着,似乎语意未尽。 都隆赶忙作揖行礼:“多谢侯爷提携,月氏部必有厚报。” “好好好。” “互惠互利嘛,何来提携一说。” “本侯偏爱黄金、牛马,再次为奴隶。” 陈庆打了个眼色。 都隆从善如流:“在下明白,保管让侯爷满意。” 第771章 好货不怕贵 第771章 好货不怕贵 国尔忘家,公尔忘私。 皇亲贵胄齐聚宜春宫,向扶苏道喜的时候,陈庆眉开眼笑地领着都隆去了冶铁司。 “这边。” “贵使来得正是时候,本侯记得前些时日收回来不少裁汰下来的兵器甲胄。” “咦,谁家孩童这么顽皮,怎么能在墙上乱涂乱画呢?” 陈庆快步上前,用衣袖磨蹭墙上‘废料仓’三个大字。 “本侯御下不严,让贵使见笑了。” 墨汁里不知掺了什么,字迹很难擦除。 他好不容易把‘废’字蹭花,回过身来致歉。 都隆家中也经营商贸,对秦国文字知之甚详。 如果他没眼花也没理解错的话,这好像是存放废弃物料的地方? “贵使请过来看。” “把门打开。” 陈庆对仓头使了个眼色。 “喏。” 仓头麻利地掏出钥匙,打开钥匙推开库门。 一座由刀枪剑戟和甲胄堆积成的小山突兀地出现在都隆的视线之中。 它们杂乱无章地堆积在一起,像是个遍布尖刺的巨型刺猬。 空气中弥漫着金属生锈的气息,垃圾一样堆放的军械也露出不少斑驳的绿色铜锈。 陈庆虎着脸呵斥仓头道:“本侯让你看管仓库,你便是这般懈怠渎职吗?” “好好的武器铠甲,竟然任由它朽烂腐蚀!” “快去找人来清理!” 仓头满脸委屈。 这些废料过几日就要入炉熔炼,打造成铜钱了。 怎么还要清理? “侯爷恕罪,卑职这就去办。” 仓头闹不清里面有什么门道,匆忙应了声躬身退下。 都隆进入库中,费力地从金属堆里抽出一柄青铜长剑。 剑长足有一米,即使废弃已久也无人养护,剑体仍然笔直坚挺,而且外表毫无锈蚀,光洁如新。 优美的锻打纹路细密整齐,透出凛冽的寒意和锋芒。 “好剑!” 都隆屈指弹了一下,神情陶醉地听着剑身的回响。 “是呀。” “东西都是好东西,不过被我这帮不成器的手下给糟蹋了。” 陈庆暗暗有些后悔。 早知道月氏有采买军械的意图,他就把库里的废料到饬翻新一遍,售价起码能涨个三成。 熔炼成铜钱多可惜! 当成兵甲卖,价值翻上三倍都不止! “屋里这些,清理出来至少也有个一两千套。” “周围的库房里还堆积了不少,加起来万套应该是有的。” “贵使想要多少?” 陈庆热情地推销道。 都隆恋恋不舍地把青铜剑扔回金属堆里。 “铜甲虽好,我还是更属意贵国的铁甲。” “当然若是价格合适,月氏也愿意采买一些。” 陈庆听到这话有点不太乐意。 再没人买它们就当成废料进熔炉了! 银行每天兑换那么多铜钱出去,铜料不敷使用,才拿铁制兵甲从军中替换回来的。 好不容易逮着个冤大头,你还跟我挑三拣四? “铁甲可贵。” 陈庆郑重地提醒。 都隆面不改色地笑了笑:“好货不怕贵。” “那行,你随我来。” 陈庆神情不悦,大步流星走在前面。 田舟过来一趟,被他找了个理由支走。 老实人干不了坑蒙拐骗的活计,还得他自己来。 存放军备的库房明显比废料仓严整许多。 地面都是冶铁的渣土垫过,又夯实了一遍。 连库房看起来也高大坚固,还有小队的军士把守巡视。 “贵使要的铁甲、铁剑都在这里。” “原本是西征军的补给,如今看来,一时半会儿应该用不上。” 陈庆当初料想李信怎么也得遇上几个不服王化的刺头,打出威名来才能让宵小束手就擒。 万万没想到,整个西域一个能打的都没有,军队的兵甲损耗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库房中摆着一排排的木架。 刀剑、枪戟、盔甲分门别类摆放地井井有条。 屋子里一股浓重的油脂味,所有兵甲都油光铮亮,保存得相当完好。 “就是它们!” “与李信将军麾下一样的兵甲!” 都隆神色悸动,快步上前打量着货架上的甲片。 他犹犹豫豫伸出手,想拿下来又怕触犯了秦国的禁忌。 “随便瞧,随便看。” “本侯没记错的话,这里是两千套。” 陈庆自己动手拿下一块肩甲在手中把玩。 “要我说,你还是买铜甲划算。” “铁甲薄弱,不如铜甲厚实。” “分量上就亏不少。” 他还没忘了推销废料库里的二手军备。 都隆手中是一块崭新的臂甲,像是捧着什么稀世珍宝一般,爱惜地抚摸着它沾满油脂的外表。 “你不懂。” “盔甲并非越厚越好。” “骑马作战,正需要又轻薄又坚固的甲胄。” “域外诸国从未见过如此宝甲,唯有你们秦国做得出来。” 他的脑海中不禁浮现出李信率领大军进城时的景象。 月氏部的男女老幼争相观望,好奇中又带有畏怯。 部族中的勇士们平日里东征西讨,无论多么野蛮强大的敌人,都未曾畏惧过。 但是看到秦军整齐如山,行进如林,犹如钢铁洪流般出现在他们的视野中,每一个人都忍不住心惊胆战。 域外缺铁,也想不到会有人把铁料熔铸成一个巨大的铁柱。 后来当李信在城头上开炮示威的时候,更是让月氏部族彻底失去了与之敌对的勇气。 “你确定它真挡得住刀剑劈砍?” “马力可以恢复,人死了可就真死了。” 陈庆执拗地说道。 都隆笑呵呵地说:“李信将军让我们试过,能劈开铁甲的神兵,在域外屈指可数。” “一直没跟侯爷说过,本使早就听闻过您的大名。” “李信将军曾言道,铁甲虽薄,征战域外却绰绰有余。” “以域外蛮夷的本事,再减料三成,也足够使用了。” “侯爷,这话恐怕原本出自您之口吧?” 陈庆稍显尴尬。 还真是他说的! “本侯并无歧视诋毁之意。” “月氏乃秦国友好邻邦,我说的是别人。” 客户就是上帝。 陈庆还要赚人家的钱,当然要给对方留足颜面。 “秦国强,月氏弱。” “你们随手丢弃的兵甲,在我们部族里都是难得的宝贝。” “这铁甲,月氏的商队出行万里都未见过。” 都隆恭敬地作揖行礼:“还请侯爷看在两国睦邻友好,你我相见甚欢的份上,给一个公允的价格。” “我在此对天立誓,无论月氏谁来当族长,都绝对不会把购自秦国的兵器对准秦人。” “有违此誓,叫月氏寸草不生,牛羊倒毙!” 陈庆连忙还礼:“好说,好说。” “本侯是诚心与月氏交好,岂会漫天要价。” “不如……以秦国钱币计算,一万贯一副兵甲如何?” 都隆瞬间瞪大了眼睛。 秦国的牲畜行市价,一头牛或者一匹驽马才两三贯钱。 一副兵甲换三五千头牛马? 你怎么开得了口的? 陈庆完全无动于衷。 让你买二手的便宜货你不买,新的又嫌贵。 你也太难伺候了吧? 我贬损自家的铁甲,你还搁那儿大明白似的跟我抬杠。 来,继续抬。 好货不怕贵是吧,我看看月氏有多少家底! 第772章 太过先进,不便展示 第772章 太过先进,不便展示 “侯爷太看得起月氏了。” “就算把我部的山林草场、牛羊牲畜打包卖了,也买不起您这库房里的兵甲。” 都隆恭谦地说:“还请您给个实诚价。” 陈庆诧异地望着对方:“一万贯一副兵甲贵吗?” “贵使可别忘了,这里面可是包含了一件切金断玉的神兵,外加一套坚不可摧的宝甲。” “这样吧,看在你我的情分上,本侯再给你加一件削铁如泥的短刃。” “如此总不算贵了吧?” 都隆还是摇头:“或许对于侯爷这般家大业大的豪富巨室来说不算贵,但月氏确实出不起这个价钱。” 陈庆立马竖起手掌:“你不要乱说。” “本侯也是普通人家,无非房子大一点,住得离太子殿下近一些。” “我家中也是一日三餐饭,与外面没有任何不同。” 都隆哂笑出声,不去辩驳。 “侯爷您看……三千贯一套精铁兵甲如何?” “月氏部变卖掉所有牲畜财货,兴许可以凑足这笔钱。” “若有欠缺之处,还望您宽限一段时日。” “最多来年,定然补上。” 他的脑海中浮现出一个名字——大夏。 月氏的中转贸易对象里,大夏占据了相当大的份额。 他们除了一小部分拿来自用,绝大多数货物又被大夏人转手卖去了更远的地方。 月氏早就有心打通这条商路,独占商贾之利。奈何大夏国城邑林立,对擅长骑马作战的月氏来说,攻打起来相当困难。 而今有了秦国的神兵宝甲,说不得要让大夏人把吃进去的全部吐出来,给自家回个本。 “三千贯……” 陈庆目光闪动。 两千副兵甲,整整六百万贯啊! 月氏这么有钱? 不是被李信搜刮过一回了吗? 他很快就想起来,李信心急赶路,只在月氏部驻留了十余日,强索了大批粮草物资。 至于钱财应该没有苛求太甚,毕竟带着沉重的金银财货赶路也不方便。 而月氏整整当了两百多年的二道贩子! 靠着行商贩货,硬是混成了域外强国。 东拒匈奴、西侵乌孙,除了不敢招惹大秦,在周边妥妥是个小霸王! “贵使让本侯很为难呀!” “没有钱,什么事都不好办。” 陈庆故意拿捏对方。 都隆轻笑两声:“我观此处冶铁业极是繁盛,铁水流淌如地火倾泄,昼夜不息。” “两千套兵甲,或许三两日便可做得出来。” 陈庆摆摆手:“没那么快,十余日总是要的。” “我是说,锻打锤炼至少要十余日。算上矿石采掘、长途运输、配齐物料,至少数万人要忙碌半年。” “本侯三千贯卖你,着实亏大了!” 都隆也不去拆穿他。 天下间除了秦国,再也买不到如此精良的兵甲。 而在秦国,除了眼前这位雷侯,恐怕也找不出另外一人敢私自贩售军械。 他能把价钱压低七成,已经是侥天之幸了。 “三千贯只是兵甲的价钱,月氏另外还有心意奉上。” 都隆意有所指地说道。 陈庆装模作样地犹豫了半响。 “罢了罢了。” “千金易得,知己难逢。” “本侯不赚钱,就当交个朋友。” “三千贯一套兵甲,你尽管拿去!” 他挥了挥手,痛心地说道。 都隆神情略显振奋,抓住机会打蛇随棍上:“本使还想另外采买两千套秦军中裁汰下来的兵甲,作价五百贯如何?” “要齐整些,没有残缺的。” 陈庆暗呼MMP。 嘴上说没钱,一开口又是两千套。 “不行不行,五百贯我不如白送你。” “光是铜料就大几十斤,再加上工费、火耗,成本再翻数倍不止。” “此事休提。” 陈庆收回来的甲胄都是将官用的高级货,可不是普通小兵身上穿的廉价皮甲。 将作少府当初的制作成本都不下百贯,再加上一件兵器,至少也得算两百贯。 派人挑选、修缮、整备,又是一大笔开支。 军火贸易没有300%以上的利润,那不成卖大白菜了嘛! 都隆迟疑片刻:“侯爷是爽快人,我也不与您虚言。” “作价八百贯,月氏采买一千套。” “我部只能拿得出来这么多了。” 陈庆捏着眉头偷眼打量对方。 都隆显然对青铜军械不太感兴趣,稍有不顺就打起了退堂鼓。 废料仓的破烂货再不卖,真得当成铜料熔炼了。 “八百就八百!” “看在你我投缘的份上,卖你一千套又何妨。” 陈庆不耐烦地甩了甩手:“你可不要在域外大肆声张,坏了秦国兵甲的名声。” 都隆欣喜地拱手作揖:“多谢侯爷大度,待我返回月氏,族长定不会忘了您今日之恩。” 陈庆嘴角勾起:“谈恩情多俗呀,还是谈钱实在。” “不知月氏何时能携带钱款前来交割?” “我不喜珠玉宝石,可不要拿它们来抵充货款。” 都隆从善如流:“一半黄金,一半牛马牲畜和奴隶,侯爷的喜好我记着呢。” “今日我就派人快马传信,最多三月,财货就能运抵关门外。” 陈庆爽快地答应:“届时本侯把你要的兵甲送出关,咱们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都隆缓缓点头,又作难以启齿状。 “贵使似有难言之隐?” 陈庆笑眯眯地看着他。 都隆感慨地说:“我部倾尽族产购置兵甲器械,待返还月氏时,族人定然争相询问。” “可怜我见识鄙薄,竟不知秦国的兵器甲胄是如何打造,届时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侯爷可否容我一观究竟,也好对族人有个交代。” 陈庆心下惊疑。 不得了呀! 能作为月氏使节出访强邻的,果然不是什么庸碌之辈。 冶铁学不会,想学锻造是吧? 饭要一口一口的吃,路要一步一步的走。 你小子思路还挺对头! “有何不可。” “贵使何时有空?” “本侯亲自带你游览冶铁司。” 陈庆答应地异常痛快,都隆不禁露出惊讶之色。 愣什么愣? 想看就看呗。 你以为你是田舟啊! 看一眼就能明白机器的构造和原理,还能凭借超强的记忆力,把形制复刻在脑海中,回头一比一手工仿制出来。 逆向工程要是那么容易,遍地都是军工强国,还能轮得到华夏复兴? 再说田舟已经在琢磨蒸汽机了,就算让你学会了水力锻打又如何? 我可不相信月氏部的人才储备能比得过大秦。 秦墨玩剩下的东西,三五年你也别想整明白。 “侯爷。” 都隆神色变幻,忽然开口:“秦国裁汰了铜甲,而今铁甲也不稀罕。” “本使想问一句,当下秦国军伍中最好的兵甲是何等模样?” “可否……” 陈庆坚定地摇了摇头。 “太过先进,不便展示!” 第773章 镜中花水中月 第773章 镜中花水中月 都隆的心愿并没有得到满足,但是陈庆答应过带他参观冶铁司却不会食言。 “矿石采掘出来之后,以水运或者陆运汇集于此。” “再经过初步粉碎、筛选后,入库备用。” “前些时日下了场雪,道路泥泞,运量便少了很多,全靠库存支应。” “待来年铺上铁轨,就再也不怕风霜雨雪的侵袭了。” 都隆以及使节团成员遥望着远方道路上川流不息的车队,不禁发出低低的惊呼。 光是他们能看到的,就有近百辆满载货物的马车,首尾相连望不到头。 天气好的时候,又该是何等壮观的景象? “秦国要以铁料铺路?” 都隆不敢置信,但又觉得这像是秦国能干出来的事情。 “差不多吧。” “砖瓦土石再硬,也硬不过铁。” “否则来来回回修缮道路,费工费时,不胜其烦。” 陈庆淡然地回答。 都隆没再接话。 这不是他该聊的话题。 月氏国再富庶,也不会痴心妄想到以铁铺路。 还是及时打住为好。 “贵使可看明白了?” “你心羡那几座冶铁高炉久矣,我带你去瞧个过瘾。” 陈庆招了招手。 他注意到使节团中有一位手脚粗大,目光精明之人看得非常仔细,好像要把所见的一切牢牢记在心里,或许是月氏部族里的精擅工事之辈。 陈庆并没有太过放在心上。 我身为穿越者,都没办法从无到有建立一套完整的工业体系,难道你还想逆天不成? 没有秦墨作为臂助,没有将作少府多年积累下来的熟练工匠,想法永远是想法,变不成现实! “楼梯陡峭,尔等多加小心。” 陈庆率领使节团小心翼翼地登上依附高炉而建的阶梯,回头叮嘱道。 众人纷纷捂住口鼻。 灼热的空气中有股呛人的刺鼻气息,使得他们咳嗽个不停。 都隆却好像完全不受影响。 他偏头望去,离地已经有两人多高了,却还没爬到阶梯的一半。 仰起头来,高炉在视野中更加巍峨雄伟,好像一座喷吐火焰和铁水的圣山,让人禁不住心生敬畏。 “千万抓紧扶手。” “一旦失足坠入炉中,不消片刻尸骨无存,连救都不用救。” 陈庆站到了最顶端的平台,冲着缩在角落束手束脚的工匠喊道:“你们往里面一点,掉下去怎么办。” “上头不宽敞,你们就别都上来了吧。” 他冲着下方喊道。 “侯爷,我想上去看看。” 都隆回头给打了个眼色,精通工事者挤开同伴,来到他的身后。 “看吧,尽管看。” 陈庆不以为意,主动让开地方。 都隆抓住冰凉的扶手,探着身子朝幽深的炉口张望。 赤红的铁汁在其中沸腾翻滚,偶尔一阵风袭来,暴露在外的皮肤立刻感受到灼热的刺痛。 都隆似入迷了般,全神贯注地盯着炉口,嘴里时而感慨时而叹息,有时候还会露出莫名其妙的笑容。 陈庆忍了一会儿,实在扛不住这份苦楚。 “贵使看够了咱们就下去吧。” “哦,好。” 都隆依依不舍的挪开目光,又盯着炉顶上悬吊的滑轮组和料斗观察了许久,才慢腾腾拾阶而下。 渭河封冻,水车全部停止了运转。 陈庆接下来带他们去了一座风力加工作坊。 从外表上来看,它除了北风中呼啸旋转的风叶并无甚稀奇之处。 底下用茅草围了厚厚的一层,又罩了层毡毯防风,像是赶工搭建的临时居所。 等陈庆带人走进去,都隆才发现内里别有洞天。 并不宽敞的空间呈环状摆放了五架奇形怪状的机械装置,周边的空档堆积着一摞摞待加工的金属器件。 最中间的位置生起了火炉,方便工匠在寒冷的冬季操作那些复杂的机器。 都隆听到吱呦吱呦的响声,忍不住抬头去看。 头顶担架有一层木质平台,还有方便上下的竖梯。 阳光从天窗中洒落下来,光暗交错之间,精巧繁复的齿轮与转轴徐徐转动,往复循环。 都隆从未想过自己有一天会看到这样的画面,那是在梦中都无法构想出的景象。 它是那样的严谨、精密、有序、好像无人干扰的话,会一直运转到天荒地老。 “贵使小心!” 陈庆一开始没多关注,直到都隆为了看清风车内部结构的全貌,不自觉地挪动脚步。 咣! 哗啦啦。 钻床旁堆积的一叠铁片被撞倒,刹那间散落了一地。 都隆本人也失去重心,双手乱舞扑倒在铁器上。 操作钻床的工匠大惊失色,连忙起身搀扶。 月氏的使节团成员也迅速围拢到他身边。 “我没事。” 都隆手侧按到了锋利的铁片边缘,被割开了一条长长的口子,霎时间鲜血淋漓。 他捂着伤口,笑着安抚旁人。 “侯爷勿怪,我一时失神,给你们添麻烦了。” “快把地上的铁片收拾整齐。” 都隆朝着同伴吩咐道。 陈庆神色复杂,忍了又忍,终于按捺不住开口:“月氏能有你这般的人物,实在出乎本侯料想。” “秦国有句俗话:土薄难生大树,浅水难养大鱼。” “不知贵使是否有心另谋高就?” “秦国别的地方不敢说,内务府从来不问出身,唯才是举。” 都隆笑呵呵地说:“侯爷是想招揽在下?” “然也。” 陈庆痛快地点头。 月氏的使节团成员不禁人人变色,目光齐刷刷聚集在正使身上。 “承蒙侯爷厚爱。” “我观内务府人才济济,栋梁无数。” “多我一个不多,少我一个不少。” 都隆委婉地拒绝:“月氏贫弱,与秦国相差甚远,更需要我留下为部族效力。” 为了防止触怒对方,他用玩笑的语气说:“等哪天月氏也能以铁铺路了,想必部族强盛远超今日。” “若是侯爷不嫌在下老迈,我愿投入您的帐下,略效犬马之劳。” 陈庆缓慢却坚定地摇了摇头。 你等不到那一天了。 天堂太远,秦国太近,岂会容忍月氏坐大? 火枪兵的训练只需要三个月! 而且无论老弱病残、妇孺儿童,只要扣得动扳机,都可以充军入伍。 等你运回了高价采买的兵甲,训练整备后想要大展拳脚的时候,大秦的小规模火器部队也差不多成型了。 月氏拿什么抵挡? 谁会给你时间和空间去发展? 你所孜孜渴求的一切,不过是镜中花水中月罢了。 “贵使保重。” 陈庆抬手行礼,默默为其哀悼。 第774章 同样是人,为何你会如此优秀? 第774章 同样是人,为何你会如此优秀? “可惜了。” 陈庆安排冶铁司的郎中给都隆清洗伤口,上药包扎,把使节团送出了大门。 他伫立良久,暗暗想道:怪不得月氏能在匈奴的穷追猛打之下,逃亡数千里仍然败而不溃。之后鸠占鹊巢拿下了大夏国,又逐渐恢复元气,对孱弱的印度城邦大肆侵攻。 月氏一点都不弱,长期受华夏文明熏陶,与匈奴那样的野蛮人有着本质的不同。 放在别处,早晚也是一方霸主。 “侯爷,什么可惜了?” 田舟不声不响地凑到近前,忧心忡忡地说:“月氏使节似乎别有用心,您带他们把冶铁司看了遍,下官担心……” 陈庆嬉笑着捶了下他的胸膛。 “田师兄,你是看不起你自己,还是看不起秦墨两百多年的道统?” “亦或是觉得本侯骄狂过甚,不知严守机密?” “若是看一遍就能学去冶铁司的本事,那咱们的手艺也太不值钱了吧!” “哦,忘了。” 他忽然想起来,田舟还真有这个能耐。 “你不要以己度人。” “天下间只有一家秦墨,也只有你一个田舟。” “除非你被他们拐了去,否则本侯什么都不怕。” 田舟立刻行礼:“下官怎会背弃大秦,背弃侯爷。” 陈庆轻轻拍了下他的肩头。 “去忙吧。” “今天我与月氏做成了一桩大买卖。” “待他们支付了钱款,全司上下顿顿吃肉,连吃三个月!” 田舟大喜过望:“多谢侯爷赏赐。” 陈庆嘴角含笑。 这可不是赏赐。 你们根本不知道自己每日冶炼锻打的铁器卖到域外,能有多值钱! 随便干上一天创造的价值,够你们吃半年还有富余! 这就是垄断型高科技产业带来的附加值,一个螺丝卖两万都稀松平常! —— 朔风凛冽,寒气刺骨。 都隆伤了一只手,骑马不便,使节团放慢了速度,缓缓跟随在后头。 副使犹豫片刻,打马靠了过来。 “大人,您的手怎么样了?” 都隆没回话,机警地四下扫视了一圈,冲着身后呼喊:“阿古都,你过来。” 一匹黑马越众而出,御者正是那个目光精明之人。 “大人有何吩咐?” “我来问你,这回秦国冶铁司任你观摩游览,你学会了多少?” 在正使的询问下,阿古都面露难色,支支吾吾不敢作答。 都隆勃然大怒,忍不住抓起了马鞭:“你可知部族花费了多大的代价,才获得这次机会。” “秦国的兵甲卖得比金子还贵,我为何要力排众议,冒着天大的风险买下?” “既然你有负部族重托,留你何用!” 副使连忙劝道:“大人稍待,让他把话说完。” “阿古都,你还愣着干什么!” “快说话呀!” 阿古都已经抬起胳膊,做好了挨打的准备。 闻言他急切地喊道:“正使大人息怒,卑职并非一无所获。” 都隆的脸色这才略显平缓,耐心地问:“那你学会了什么?” 阿古都语速飞快地回答:“秦国冶铁的流程、器械,倒是看了个大差不差。换我来做,兴许也能做得出来。” “前提是人力、物料充足,容我慢慢尝试。” 都隆神情振奋,立即问道:“人力、物料我来求族长拨付,你要试上多久?” “三年够不够?” 阿古都保持着行礼的姿势,讷讷不敢言。 “五年?” 都隆期许地望着对方。 阿古都还是不吭声。 都隆顿时恼火:“十年总够了吧?” “月氏国小,不用做的如秦国一般规模浩大。” “哪怕有个三成、两成,产出的铁料都够部族使用了。” 阿古都知道再不回话不行了,他小声答道:“正使大人您不知其中厉害。” “卑职走马观花观逛了一遍,只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 “各式器械只记住了大致模样,却未亲手丈量过。” “若要仿制,非得一遍遍试错纠正,细心体悟琢磨其中道理不可。” 都隆深吸几口气,平复了情绪。 “那你自己说,要过多少年才能见到成效?” “我只要一座冶铁炉就可以,起码对部族有个交代。” 阿古都又犯了难。 有了第一座高炉,第二座第三座都不难。 难的是无中生有,迈出第一步。 “快则十五六年,慢则二三十年。” “族长若是不惜物料,倾力支持,卑职一定想办法把秦国的冶铁之术洞悉透彻,让月氏部的勇士都能用上天下间最好的刀剑铠甲。” 都隆眼前一黑,身体摇摇欲坠,差点从马上摔下去。 对方的回答有太多含糊其辞的地方,说明心里把握不大。 按照最保险的来算,月氏需要整整三十年,才能达到秦国如今的水平! 而那时他还在不在世上都不好说。 秦国的冶铁业日新月异,到时又该是何等模样? “阿古都,你少长他人志气灭自家威风!” “我去看了一遍,都能记个八九不离十。” “秦人是两只眼睛一双手,月氏人也不差他们什么。” “为何到了你嘴里千难万难?” “咱们这么多人,一人记下一点,难道还不能凑出个大概吗?” 副使威严地怒喝道。 阿古都有苦说不出来。 你们外行就看个热闹,能看出什么来? 真要能帮上我的忙就好了! “正使大人可曾记得那风车里的运转机构?” 阿古都耐心地提醒。 “当然记得。” “若非亲眼所见,实难相信世间有如此奇物。” “用秦国的话来说,夸一句巧夺天工毫不为过。” 都隆语气激动,赞叹不休。 阿古都比划着说:“那您可记得旋转的木轴上,镶嵌有一轮精密的棘轮?” “卑职用心观察了许久,才发现风车运转,全靠它在发挥作用。” 齿轮在战国时期已经出现,在精密机关中应用相当普遍。 月氏与秦国长期通商,他又是工造高手,恰好见过这个东西。 “卑职还数了下,光是一架风车中,这样的棘轮不下二十个。” “它的边缘一凹一凸,极是精准巧妙。” “以卑职的经验,若是手工打磨,大轮非得三月之工不可,小轮至少也得月余。” “您想想这一座风车上的棘轮加起来要打磨多久?” 都隆不禁陷入了沉默之中,副使却不甘罢休:“族内工匠众多,不就是几个铁轮嘛,多找些人来打磨就是了。” 阿古都摇了摇头:“月氏有这般手艺的,不超一掌之数。” “那些手艺粗劣者,稍有不慎就会把棘轮磨废。” “非但帮不上忙,还浪费了物料和时间。” 副使恼羞成怒:“那秦国的棘轮是如何造出来的?” “冶铁司附近漫山遍野都是风车,总不能秦国人人手巧,胜过月氏千倍万倍吧?” “哪有这般道理!” 阿古都不紧不慢地回答:“这我倒是知道缘由。” 他迎着众人探寻的目光严肃地说:“秦国的棘轮全是风车中的器械打磨,砺石旋转如飞,比手工锉磨快上数十倍不止!” 副使急切地喊道:“那你也造出那样器械不就行了!” 阿古都无奈地说:“要想砺石旋转,非得有风车驱动不可。” 副使怒吼:“那你去造风车!” 阿古都深深地叹息一声:“想造风车,先要有棘轮。” 副使急得差点抽出刀子:“那你就去造棘轮啊!” …… 阿古都暗骂一声:我刚才跟你说的什么? 手工打磨出棘轮,还不一定合用。 再加上组合调试,三年能造出风车就算撞上大运了。 秦国工匠用的器械更加精密复杂,内里很多机构都看不到。 研制出来,最少也得花个七八年。 还有冶铁高炉同样如此。 里面的门道比他们这些外行想象中要多上太多! 三十年我能替月氏造出一模一样的东西,全族都得感念我的功德! “不用再说了。” 都隆无力地摆了摆手,语气意兴阑珊。 世事多艰,人生不如意十之八九。 阿古都负责管理月氏部所有的匠人,向来忠诚可靠,他应当不会撒谎。 以前他只知道部族和秦国的差距很大,大到仿佛是两个世界。 今天才明白,这里面整整差了一代人,或许还要更多! 为何会如此呢? 雷侯已经放任他们随意观看了,月氏照着学居然还要三十年才能有所成效! 两国彼此相邻,互通往来,边境地带还有大量的百姓通婚杂居。 明明都是一样的人,结合后也会产下子嗣! 秦国工匠怎会聪慧手巧至斯? 第775章 沉默是两万金 第775章 沉默是两万金 回了家,陈庆不免被妻妾们联合数落了一顿。 满朝文武、宗亲贵胄谁不是削尖了脑袋往宜春宫里挤,结果陈庆倒好,居然把贺礼奉上,人直接走了。 嬴诗曼勒令他明天哪儿都不许去,先到宜春宫拜谒。 陈庆满口答应下来,脑子里不停盘算着从月氏部赚来的这笔巨款该怎么花。 重工业有着高投入、高技术、高消耗、回报周期长等特点,价值七百万贯的财货来得正是时候,对第二年的工业发展无异于一针强心剂。 当然,他首要的任务是谏言始皇帝同意这笔交易。 如果扶苏帮忙说项的话,问题应该不大。 翌日。 暖阳初升,朝霞万道。 宜春宫大门口依旧堵得水泄不通,等候的马车比昨日有过之而无不及。 陈庆在家人的催促声中,携带着大批礼品,由小门入宫,省去了无数麻烦。 “我们先去探望皇嫂。” “你去找我皇兄,别忘了我教你的,就说昨日内务府险些酿成大事故,你实在身不由己。” 嬴诗曼不放心地叮嘱道。 “嗯。” 陈庆不耐烦地点点头。 待交易获得陛下准许后,一定让你知道夫君我到底做成了多大的买卖! 双方分道扬镳,陈庆拦下一名路过的侍者,得知扶苏在偏殿待客,立刻匆匆赶去。 前来贺喜的宾客实在太多,有些关系亲近的,不见又不行。 扶苏忙得焦头烂额,比心急等候的宾客还累。 陈庆沿着雕梁画栋的回廊快步前行,越看越觉得站在围栏边的人眼熟。 “蒙毅?” “这老登怎么来了?” 又不是蒙氏之女诞下皇孙,他心里能舒坦才怪。 这时候前来…… 陈庆瞬间醒悟,北地报捷的快马已经在路上了! 蒙毅是来扶苏面前刷脸,争取他支持蒙恬封侯的! 呵。 陈庆露出坏笑,轻手轻脚走上前去。 “心神不宁?” “若是蒙家之女诞下皇孙,岂会让你寝食难安。” 蒙毅听到有人说出了自己的心声,下意识回答:“是啊……” 他忽然意识到不对,猛地转过头来。 “陈庆!” “你你你,谁让你站到老夫身边来的?” “非礼勿听,非礼勿动,你怎么如此轻薄无礼!” 陈庆风轻云淡:“常言道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蒙尚书一惊一乍做什么?莫非是心里有鬼?” “况且你未言,我未听。” “咱们之间还有一步多的距离,我动了你什么?” “凡事要讲证据,蒙尚书不要凭空污人清白。” 蒙毅大为火光,但是也拿他没办法。 “今日宫中拜谒者甚众,你想见殿下,去后面排队。” 陈庆抿嘴一笑:“本侯有重要国事与殿下商谈,刻不容缓。” “蒙尚书慢慢等,我先进去了。” 蒙毅狠狠地瞪着他,心中唾骂不休。 蓦然间他想起什么,急忙开口:“雷侯留步。” 陈庆停下脚步:“蒙尚书叫我做什么?” “莫非你也有国事要与殿下商谈?” “那也得讲个先来后到吧?” 蒙毅两三步近前,压低声音说:“老夫有一件私事,想请雷侯援手。” “哦?” “该不会是借钱吧?” 陈庆此话一出,蒙毅的脸色瞬间垮了下来。 他按捺住性子:“确实与钱财有关,却不是借。老夫是给你送钱来的。” 陈庆眉毛一挑。 还有这种好事? 蒙家如今捉襟见肘,平白无故给他送钱? “请雷侯移步一叙。” 蒙毅的态度恳诚中带着几分讨好。 陈庆犹豫了下,微微颔首,跟随着他去了回廊的僻静处。 “雷侯可知北军出关清剿匈奴一事?” “据老夫收到的消息,不日即将有战报送抵咸阳。” “老夫想求你一件事……” 蒙毅不待对方开口,就沉声说道:“雷侯若在此事上缄口不言,老夫愿以万金相赠。” “金币还是金镒?” 陈庆脱口而出。 蒙毅暗骂了一句,笑眯眯地说:“当然是金镒。” 陈庆上下打量着他:“何时给付?蒙家能拿得出现钱吗?” …… 蒙毅的目光像是要吃人一样:“雷侯无需忧心,老夫最近起出了家父所藏的备荒备乱密库,手头还算宽裕。” 陈庆思忖道:果然是上百年的世家豪族,底蕴不小。 “蒙尚书你那是什么眼神?” “想打我?” “你起出令尊的密库,与我有什么关系?” “或者给出这笔钱让你很痛心,十分不情愿?” 蒙毅深吸了口气,压下怒火:“当然与雷侯没什么关系,老夫也是出于一片诚心。” “你什么都不用做,只要保持缄默,不要在皇家面前议论此事,一万金老夫拱手送上。” “如何?” 陈庆暗暗发笑。 你不就怕我从中作梗,坏蒙家大事嘛! 真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蒙恬封侯是他应得的功劳,我巴不得为华夏开疆拓土、征战四方的功臣越多越好。 “一万金镒确实不少,但对本侯而言,差了那么点意思。” 陈庆无视了对方阴沉的脸色,笑道:“不如咱们这样。” “我在陛下面前替令兄多多美言几句,蒙尚书出手也大方点。” “五万金,换令兄封侯的八成把握,不亏吧?” 蒙毅惊疑不定,沉思片刻后回道:“勿需如此。老夫心中已有定夺,多谢雷侯美意了。” “三万金?” 陈庆不死心地问。 薅羊毛的机会可遇而不可求,反正也是顺水人情。 蒙毅犹豫再三:“罢了,只要雷侯缄口不言,老夫愿奉上两万金,可以了吧?” “好吧。” 陈庆不甘心地点点头。 人与人之间一点信任都没有了哇! “蒙尚书,不管你信与不信,本侯是真心实意希望令兄能够获得应有的封赏。” “北地苦寒,匈奴又无孔不入。” “全赖令兄和北地将士英勇奋战,才能保得大秦边疆安宁。” “他们吃的这份苦,受的这份罪,洒下的无数血和泪,值当朝廷厚赏!” 陈庆正色道:“本侯若有任何阻挠作梗之行径,叫我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说完他转身,大步流星地朝着偏殿走去。 蒙毅不禁动容,神色复杂地凝视着对方的背影。 莫非是我错看了此僚? 真如陛下所说——德行有瑕,大节不亏? 早知道我多花一万金,换他美言几句该有多好! 蒙毅连连叹气,后悔万分。 陈庆听到殿内的寒暄声,停住脚步。 他一边张望,一边心想:狡兔死,走狗烹。飞鸟尽,良弓藏。 蒙恬获得了武将的至高荣耀,也该功成身退了吧? 先是裁军,再是以新编火枪兵顶替戍边多年的北军。 希望蒙家兄弟俩到时能明白,此乃大势所趋,非人力所能抵挡。 不要又恨我恨得咬牙切齿就好。 第776章 过命的交情 第776章 过命的交情 扶苏心不在焉地与一位宗亲长辈对坐饮茶,时不时生硬地笑着回应几句,巴不得会面早点结束。 奈何对方好似毫无察觉,声情并茂地向他传授安邦定国、为人处世的大道理。 “先生,您怎么来了!” 扶苏突然站起身,一脸喜色地朝着陈庆狂奔而来。 宗亲长辈被打断了话头,露出些许不满之色。 “微臣冒昧来访,不小心打扰了殿下会客,罪过罪过。” 陈庆微笑着冲着宗亲作揖致歉。 “雷侯来访,定是有要事与殿下商谈。” “既然如此,老朽暂且告退,改日再登门造访。” 虽然是扶苏的长辈,但架不住陈庆深受宠信,不好轻易开罪。 客套几句后,对方知趣地离去。 “先生可来的正是时候。” “本宫从早到晚不停地面客、面客,恭维话翻来覆去听了无数,总算能稍得安闲了。” 扶苏露出如释重负的笑容,长舒了口气。 陈庆神情玩味:“殿下这话错了吧?” “微臣也是客,同样是来道贺的。” “恭喜殿下喜得麟儿,大秦江山后继有人。千秋万代、万世永固。” 扶苏无奈地发笑,摆摆手说:“先生又在戏弄我。” “一家人何必讲这些虚礼俗套。” “快过来坐。” “本宫从清早坐到现在,身子骨都僵了。” 他散漫地坐回原位,亲手斟了一杯热茶。 陈庆看得出来,这两天接连不断的应酬,确实把扶苏累得够呛。 往常他可很少以这般姿态示人。 “殿下不问问我为何空手而来?” 陈庆来到对面,找了个舒服的姿势坐下。 “先生昨日不是送了贺礼吗?” “我还特意问过,为何您突然不辞而别。” 扶苏略显惋惜。 陈庆笑意盈然:“皇孙是我亲侄儿,身为姑父,自当馈赠一份厚礼,昨日那不过是开胃小菜。” 扶苏打量着他空空的两手,凑趣地问:“不知您的厚礼在何处?” “七百万贯。” “三个月之内送至咸阳。” “殿下,微臣的礼物可还称得上厚重?” 陈庆卖足了关子,才说出了答案。 扶苏愣了片刻,惊呼道:“七百万贯?先生不是在说笑?” “微臣怎会无故欺诳殿下。” “那……” “我把补给西征军的军械给卖了,六百万贯。” “从军中收回的青铜兵甲,本来打算熔炼铸币的,也挑了一千套成色不错的,卖了八十万贯。” “微臣自己再凑二十万贯,整整好七百万贯。” 陈庆从容地回答道。 扶苏霎时间脸色大变,噌地站了起来:“先生,您卖了内务府的军械?” “你先坐下,听我慢慢道来。” 陈庆镇定自若,往下压了压手。 扶苏踌躇不定,满脑子都想着怎么替对方脱罪。 “说来也巧,太子妃产子当日,燧发火枪恰好试制成功。” “或许我那侄儿天生与此物有缘。” 陈庆不紧不慢地道明前因后果,连同他的规划打算也和盘托出。 “先生看来对燧发火枪相当有信心。” 扶苏没再纠结于私售军械的行为。 事已至此,还能怎么办? 顶多想办法把罪责揽一部分在自己身上,二人共担就是了。 “不是我有信心。” “火器刚面世的时候,列国的强兵悍卒轻视者无数。” “它的威名是一枪一弹,杀得血流成河、遍地伏尸,硬生生打出来的。” “反正微臣也未与月氏立下契据,咱们先造百十支燧发火枪,编练整训一支新军。” “孰强孰弱,一试便知。” 陈庆严肃地说道。 扶苏听得事情有转机,立时兴奋地喊:“先生既然没有落下字据,那就还来得及。” “不妨招来月氏使节,劝其回心转意,暂且搁置这桩交易。” 陈庆瞪大了眼睛:“殿下是何意?” “你让他们别买了?” “我不卖可以,那叫不可抗力因素。” “他不买万万不行,大秦两万西征军不是摆设,本侯也不是随意他们耍弄的。” “货可以不要,钱一文都不能少。” 扶苏瞠目结舌,差点脱口而出:你这不是仗势欺人吗? “殿下,你应当明白。” “大秦明明可以直接强抢了月氏积攒的钱财,我还给他们刀剑甲胄。” “这是什么十世善人的行径?” “他们全族上下都得感恩戴德!” 陈庆苦口婆心地说:“您可还记得,明年冶铁司规模要扩大十倍不止,兴建数十座高炉。” “如此大兴土木,钱粮、物力、人力从哪儿来?” “蒙、王两家乃大秦顶尖豪族,把他们搜刮干净了,拿得出多少钱?” “月氏之流,借着与大秦睦邻友好的便利,两百余年来转卖货物,食利巨厚。” “我不过是拿回来一些,回馈本国的工业发展而已。” “殿下,国事为重!” 扶苏缓缓点头,无话可说。 从个人而论,陈庆的所作所为说一句奸诈狠毒绝不为过。 但以秦国的利益考量,应当夸他一句国士无双! “本宫会奏禀父皇,呈明其中利弊。” “此事乃你我共同商议,若父皇不允,罪责我会尽力揽下。” 扶苏倒是想说全是自己的主意,但始皇帝绝对不会信。 行事之间的陈氏风格太明显了,他哪有这般手段? “殿下,微臣还有一件要事与您商谈。” 陈庆眼眸中流露出满意的神色。 “兵者,国之重器,存亡之道,不可操于外人之手。” “微臣想由你亲自操练新军。” “殿下先别急着拒绝,你曾在北地出任监军,于兵事并非一无所知。” “再者,火枪威力巨大,盾甲根本无法抵挡。” “一旦统兵者怀有异心……” 他转头望向咸阳宫的方向:“卫戍军也不过是土鸡瓦狗而已。” 扶苏迟疑不决:“此事非同小可,父皇也未必完全放心……” “哈哈哈。” 陈庆畅快地大笑:“微臣说句忤逆不敬的话。” “哪天你要是带甲上殿,最高兴的就是当今陛下。” “太子总算是出息了!” 扶苏臊红了脸:“先生小声些,别让外人听到。” 陈庆微微颔首。 始皇帝信任你,因为你是他的亲儿子。 我信任你,是因为咱们一路风风雨雨走来,彼此相交莫逆。 哪天我要是死在始皇帝指挥的火枪兵手下,多少还觉得冤屈。 死在你手上,是我识人不明,落得如此下场也是咎由自取。 这特么就叫过命的交情吧? “殿下,事不宜迟,咱们这就进宫面圣?” 陈庆主动提议。 “先生稍待,我去与菱华说一声。” 扶苏起身后匆匆离去。 第777章 怎么每次都有你? 第777章 怎么每次都有你? 咸阳宫,暖房之中。 火墙被夹层内的柴炭炙烤得几乎烫手,隆冬季节,屋内却暖如初夏。 嬴政衣着单薄,不紧不慢地捏着一片青翠的菜叶,蘸了酱汁塞进嘴里,视线淡淡地瞥向伫立在前的扶苏和陈庆二人。 “儿臣笃定,倾尽部族财力购置兵甲,乃都隆顺势而为,自作主张。” “其回返复命时,必受人攻讦责难,下场难料。” “然而都隆却甘冒天大的风险,力排众议,独断专行。” “其心何也?” “乃强邦、强兵、振兴月氏、忠君报国。” “月氏虽小,亦有能人志士胸怀远大,为国族不惜己身。” “儿臣岂能落于人后?” 嬴政听到这里简直想笑:“所以你就擅作主张,将内务府库存的军械私相授受。哦,倒是卖了好大一笔钱。” 扶苏神色坚定:“授人以渔,遗祸无穷。售人渔获,归家结网,其利无穷尽矣。” “儿臣为江山社稷思虑……” 嬴政挥了挥手,打断了他的废话。 这主意要是你想出来的,寡人把桌案上的碗碟全吃了! 幸好提前把郑妃打发了出去,不然你们俩一唱一和,再加上她以妇人之仁回护,还真不好处置你们两个! “陈庆,军械存储在内务府的库房。” “此事你应当知情吧?” 嬴政从一开始就注视着这个罪魁祸首,无论他装得再恭谨谦逊都没有掉以轻心。 “微臣……确实是知情的。” 陈庆作揖道。 “那你来说说。” “寡人的陈爱卿在其中起了什么作用。” “是出谋划策,还是推波助澜呢?” “亦或是你与月氏使节都隆一样,擅作主张,私售军械!” 说到最后,嬴政的语气逐渐严厉起来。 扶苏忙不迭地打眼色。 他已经把罪责揽了下来,而今只要陈庆咬死了不承认,最后顶多小惩大诫,待日后父皇定会明白此举的意义和功劳。 “微臣无意间牵涉其中,知悉此事干系重大,怎敢任意妄为。” “起的作用嘛……微臣或许算是个看客。” “未能及时阻拦太子殿下,微臣有罪。” 陈庆一板一眼地回答。 嬴政怒火升腾,坐都坐不住。 他站起来在火墙边来回踱着步,“去年刑部呈送的卷宗中有一桩命案,长陵县县尉之子高福当街被人打死,数人折肢。” “行凶者至今查无踪迹,成了积年的悬案。” “寡人没记错的话,当时你也在场,亲眼目睹凶案经过,还去刑部录了口供对吧?” 陈庆没想到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居然被始皇帝翻了出来,老实地回答:“喏,确有此事。” 嬴政接着说道:“今夏渭城县遭遇水灾,县令及吏员贪墨百姓救灾米粮。一无名义士愤然出手,当场格杀县令、重伤县丞。” “此乃京畿要案,内史府却至今未能破获。” “寡人记得,当日扶苏与你在附近查访民情对吧?” 陈庆的额头上冒出一滴冷汗:“微臣……偶然路过,并不知情。” “哦。” 嬴政点了点头:“内史府辖下的府兵,一什长派驻内务府执行守卫之责。却不想在饭堂里突生恶疾,脑袋上崩出一个核桃大的创口,血流不止,瞬息间暴毙而亡。” “陈庆你乃府令,可知悉此事?” 陈庆硬着头皮回答:“微臣现场查问过,可惜见识短浅,并未找出缘由。” “或许……世间疑难杂症众多,恰巧被他遇上了。” 扶苏额头上冷汗涔涔,大气都不敢出。 这回把先生的罪状一一列举,还遗漏了不少,哪样都是足够革职下狱的大罪! 嬴政微微颔首。 说着说着,莫名其妙没一开始那么生气了。 明知道陈庆不是什么好东西,但又不得不用他。 总不能真因为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枉顾国家大义吧? “陈庆,你说巧不巧?” “每次发生这等悬案、要案,你都在场。” “难道其中有什么关窍?” 嬴政意味深长地问道。 陈庆厚颜回答:“大概是微臣运势不好,过些时日一定去庙里多上香祭拜。” 不得了啊! 始皇帝阴阳怪气的本事涨了不少! 何必呢? 何苦呢? 都是为了华夏一统寰宇的伟大事业而奋斗,就不要计较这些细节了吧? “扶苏,你刚才说想要编练一支新军,彻底抛弃刀剑甲胄。手执火枪,足以横扫八荒六合。” “它真有如此神勇?” 嬴政回到火墙边坐下,淡淡地审视着自己的长子。 “儿臣有八九成的把握,火枪兵定然胜过大秦当前任何一支军队。” 扶苏斩钉截铁地回答。 “陈庆,你来说。” 嬴政目光偏向另外一边。 “微臣有十成十的把握。无论老弱、妇孺,受训三月,即不逊于任何一支正军。” “学武者冬练三九、夏练三伏。长年累月的打熬力气、磨炼武艺,方能驰骋沙场,所向披靡。” “而火枪兵只要会扣动扳机即可。” “如此大秦的兵源立时暴增数倍,国力大涨。” 陈庆神色坚毅地说道。 嬴政目光悸动,忍不住问道:“真的老弱妇孺皆可?” “诚然如此。” “微臣怎敢信口雌黄,欺瞒陛下。” 陈庆回答地毫不犹豫。 “好!” “几时可成兵?” 嬴政迫不及待地问道。 陈庆知道对方急于见到被吹得神乎其神的火枪兵,咬咬牙回答:“三个月即可,因火枪制造不易,约可成军百数。” 火枪生产需要时间,但可以先训练兵员基本的站队、列阵。 哪怕拿着木枪先练练架势也管用。 “扶苏,寡人给你指派一百人手,由你来操练新军。” “过些时日北地会输送大批匈奴战俘返回,届时择其青壮悍勇者,与你的新军演武对战。” “若胜,一切都好说。” “若败,寡人必彻查三桩积年要案,将凶手绳之以法!” “你可明白?” 扶苏心情沉重地点头应下:“儿臣明白。” “退下吧。” 嬴政挥了挥手。 陈庆和扶苏从宫中出来的时候,一直不停地安慰着对方。 始皇帝能吓得住扶苏,却吓不住他。 都是多年的狐狸,演什么聊斋啊! 内史府的咸阳狱、黑冰台的诏狱我哪个没去过? 里面的个个都是人才,说话又好听,或许再进去还能捡个什么贤才名将。 “殿下,雷侯。” 两人走得慢,在咸阳宫门口被赵崇拦了下来。 “陛下命我给您送来的兵员,请殿下验收。” 扶苏心事重重,蓦然抬首,才发现不远处零零散散的站了一大群人。 白发皓首的老者、骨瘦如柴的病夫,还有抱着娃娃的妇人。 老、弱、妇、孺一个不缺,唯独没有青壮。 “总计一百五十人,卑职特意多带来了一些,殿下可以从中选其优良者,录用从军。” 赵崇虽然心里乐开了花,但不敢把幸灾乐祸之情表露出来。 “好好好。” “本侯多谢赵统领的盛情。” 陈庆满不在乎地发笑,拱手作揖。 扶苏语气深沉地说:“先生,您为何还能笑得出来?” “我为何不能笑?” “他们能打仗嘛!更何况是与凶悍的匈奴骑兵对战!” 扶苏的关切之情溢于言表。 毕竟一旦失败,彻查三桩命案,陈庆绝对讨不了好。 “殿下,微臣自有主张。” “大秦以耕战立国。” “您还是不懂耕战一体的含金量啊!” 陈庆信心满满地回道。 第778章 真战斗民族 第778章 真·战斗民族 扶苏盯着苦哈哈的老弱妇孺看了又看,愣是没发现他们有一点能‘战’的样子。 “殿下,其中年纪最长者,约莫有二十人,起码经历过两次合纵攻秦之战吧?” “危难之时,函谷关被攻破,秦国所有男丁一定上过战场甚至杀过人对不对?” 陈庆不急不缓地往前走着,视线来回扫视着忐忑不安的人群。 “应当如是。” 扶苏跟上他的步伐,按捺住心中的急躁,耐心地回答。 “王翦灭楚之战,大秦起倾国之兵伐之。” “丁男披甲,丁女转输。” “所以其中妇人,至少也随军运输过辎重,或者照料过伤员。” “她们也是见过血的,并非养于深闺之中,杀个鸡都要手抖的弱质女流。” 陈庆微笑着说道。 “你瞧,这不就至少能挑出八十个敢战之兵。” “运气好,说不定还能挑出几个能指挥打仗的将才,救治伤员的医务兵。” “再从剩下的挑选二十人,人员不就齐备了嘛!” 扶苏无论如何都没办法做到像他一样乐观。 老的老,弱的弱,小的小。 还要从里面挑什么将才,这不是开玩笑嘛! “殿下,你把心放回肚子里,尽管瞧我的手段。” 陈庆神采飞扬,仿佛已经胜券在握。 老秦人从立国之初就不停地在打仗。 先是和戎狄打,争夺存身的土地。 然后又和诸夏打,西出大散关抢掠。 到了天下一统之前,更是烽火连绵,无日不战。 眼前这些老实巴交的黔首百姓,个个都是历经战火,心志坚韧之辈。 给他们发一把枪,要是不能打仗才怪! “先生,此事不容任何差错。” “我父皇……怕是这回没那么好说话。” 扶苏担忧地提醒道。 “殿下,不要小觑了天下百姓。” “也不要小瞧了华夏子民的种族天赋。” “论打仗,咱们是天生的。” “老秦人更是此中强手,娘胎里带来的本事!” 陈庆实在不知道该怎么跟他解释。 我要是跟你说,后世两个村庄的一场械斗都能各自出动五千人马,打出了步炮协同、三三制进攻等经典陆军战术,你会不会当成天方夜谭? 村长就地转型战斗总指挥,祠堂变成了指挥部。 卫生所变野战医院,赤脚大夫、兽医充当医护兵。 侦察队、后勤队、预备队一应俱全。 抢占高地、火力封锁、迂回穿插、围点打援…… 一场接近正规军水平的大战持续了整整两个多小时,最后官方出动了大量武装力量才将双方镇压。 同样是受过少量军事训练的普通农民,加上一部分退伍老兵。 没道理后世可以,到了大秦却不行了。 要知道步炮协同这种说起来简单,其实对士兵素质要求极高的战术,即使在他穿越前,非洲大区的正规军也没几个能做到的。 对于华夏大区的普通村民来说,却根本不叫事儿。 哪怕陈庆水平再不济,发挥出他们种族天赋的三成本事,此战也必胜无疑! “诸位乡亲,勿需惊慌。” “本侯陈庆,此乃大秦太子殿下。” 陈庆笑得一团和气,朝着老弱妇孺拱手作揖。 “本宫无意间惊扰了大家,还请见谅。” 扶苏谦和地首先致歉。 “是太子殿下!” “殿下,小老儿有礼了。” “参见殿下!” 一群人乱糟糟的,有人下跪,有人作揖,还有人神情激动不知所措。 孩童们瞪着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露出欢喜雀跃的神色。 “赵统领匆忙间把你们召来,大家伙吃过饭了没有?” 陈庆寒暄道。 “吃过啦。” “我等人人饱腹,多谢殿下挂心。” “殿下吃过饭了没有?” “百姓衣食丰足,全赖殿下英明神武、体察民情。” 众人先前胆怯之情尽去,抓住机会想跟扶苏多说上几句话。 陈庆板起脸来:“撒谎!” “我分明听到有人的肚子在咕咕叫。” “哪怕大人不饿,幼童也肯定饿了。” “太子殿下当面,难道还能饿着你们?” “走走走,随殿下回宫用饭。” 扶苏无计可施,虽然不知道陈庆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也只能配合。 在他的招呼下,老弱妇孺互相交换了下眼色,欢天喜地尾随着马车向宜春宫而去。 传闻中殿下爱民如子,经常微服私访替百姓伸冤。 这回大概是让他们交上了好运,竟然落到了自己头上。 赵崇驻足冥思苦想。 陈庆到底有什么手段,能让一群孱弱的黔首庶民战胜剽悍的匈奴骑兵? 他那支火枪我不但见过,而且还偷来仔细研究过。 若说凭它就能扭转强弱之势,让羊群战胜恶狼,简直是无稽之谈! “先去回禀再说吧。” 赵崇叹了口气。 原本想看到陈庆愁眉苦脸,低三下四来请求自己放水,最终的结果却大相径庭! —— 宜春宫。 一处宽敞的厅堂中,火炉烧得通红。 桌案上杯盘狼藉,每个人都在拼尽力气,往肚子里塞下更多美味的食物。 妇人们左右张望,一次又一次闪电般出手,把便于携带的糕点藏在衣襟或者袖袋中。 陈庆让扶苏藏在暗处,自己步履轻快地走了出来。 “诸位乡亲吃饱了没有?” “本侯命人再添些酒水果品,给大家消食?” 在场的人齐刷刷转过头来,脸上露出满足的笑意。 “不了不了。” “吾等酒足饭饱,怎好再占殿下的便宜。” “无功不受禄,殿下今日召我们来是为何故?可是要访察民情?” “我等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陈庆耐心地等厅堂内安静下来,重重地叹了口气。 “实不相瞒,本侯今日有一事相求。” “为江山社稷、为天下万民,还请诸位施以援手,救太子殿下一回!” 他深深地一揖到底,态度极为真诚。 哗啦哗啦。 众人惊愕地无以复加,不自觉地站了起来,目不转睛盯着他。 “您是朝廷新封的雷侯吧?” “不知此言何意?” “太子殿下有性命之忧?” 一名老者心急地问道。 陈庆缓缓起身:“说来话长。” “太子殿下实不该……” “唉!” 他越是这样,众人越是心急,纷纷绕过桌案围拢过来。 “侯爷您快说呀!” “太子殿下到底有何危急之事,需要我等援手?” “老朽年纪一大把,早就活够了。若是殿下用得着,何惜一具残躯!” 陈庆不动神色打量着出言的老者。 总指挥这不就有了嘛! “而今朝廷供养百万大军,百姓苦累不堪。” “殿下为此日日忧心,彻夜难眠。” “幸而内务府研制出一样火器,其声如雷,威力无穷。百步之外只需扣下机关,即可取人性命。” “殿下欣喜若狂,立刻进宫奏禀当今陛下,意欲裁撤军伍,减轻百姓身上的重担。” 众人听得入神,纷纷露出感激和崇敬的神色。 “不想,陛下雷霆大怒!” 陈庆拔高了音调,把他们的心神吸引回来。 “此物面世不久,尚未得以验证,怎可轻信旁人,妄言裁军?” “殿下苦苦哀求,甚至不惜立下军令状。” “若是老弱妇孺能以火器战胜同等数目的匈奴,则请陛下恩准裁撤军伍之事。” “若不成……” “愿自请废除太子之位,削籍为民!” 话音未落,陈庆身边立刻喧哗鼓噪起来。 “太子殿下绝不能废!” “大秦不能没有殿下!” “陛下怎能如此心狠……” “侯爷,请您帮帮太子殿下吧。” 许多妇人哭天喊地,好像天都要塌下来了一样。 孩童虽然不知事,也感受到这股悲愤的情绪,向他投来求助的目光。 “陛下金口玉言,岂容更改。” “本侯虽然身居高位,亦是无能为力。” 陈庆唏嘘地摊开手。 “侯爷,您刚才说的是——只要我们手持火器,战胜了匈奴蛮子,殿下的太子之位就能保住?” 目光炯炯的老者沉声发问。 陈庆缓缓点头:“只有这一个办法。” “哈哈哈!” “这有何难!” 老者豪情万丈:“五国合纵攻秦之时,我随军冲阵,身上连受两处箭伤,从死人堆里爬了出来!” “灭魏、灭楚之时,我以伤残之躯,为朝廷大军护送粮草。” “这条性命存留至今,原来是着落在此!” “老朽虽然年迈,亦有一战之力!” “杀两个匈奴不在话下!” 受到他的鼓舞和感染,其余人群情激奋。 “不过匈奴蛮子而已,我以命换命难道还不成吗?” “我也能杀两个!” “吾虽女流,亦知国事之重。殿下宽仁爱民,妾身无以为报,唯舍身赴义而已!” 陈庆暗暗生出些许惭愧。 但是不这样做,他实在想不出更好的办法。 军心、士气可用,剩下的就是教会他们使用火枪。 谁才是真正的战斗民族,届时一次骑兵冲锋就有了答案。 千万别让我失望啊! 第779章 全民皆兵 第779章 全民皆兵 陈庆心不在焉地想着自己的事情,老弱妇孺们嘈杂的吵嚷声不断。 他们误以为马上就要被送上前线,与匈奴拼个你死我活,心情紧张又紧迫。 “老朽茅竹,今年六十有二,先后从军四年。” “虽然时运不歹,未能立下多大的功劳,但好歹也杀过两个盗匪。” “若诸位不嫌我老迈,那老朽愿为表率。” “上了战场,列位听我指挥,随我冲阵!” 他做了个四方揖,沉声道:“兵无将而不动,蛇无头而不行。” “此处共有百余人,撇去幼童、残病者,能上阵杀敌者约莫百人。” “那老朽就自封百将。” “大秦军中五人一伍、十人一什、五十一屯。” “谁愿充任?” 话音刚落,众人纷纷请缨。 茅竹斟酌片刻,择其优良者,一一任命。 剩下的人员也没浪费,烧火造饭的、看管孩童的、作为预备兵员的。 哪怕再微小的力量,对于他来说也不能浪费。 陈庆回过神来的时候,惊讶地发现自己完全没插手,一切却被安排地井井有条,连最基本的军队架构都搭建出来了。 “侯爷。” “吾等何时上阵?” 茅竹的脸上没有一点畏怯之色,神情凛然,宛如慷慨赴死的壮烈之士。 “呃,还早的很。” “大约得三个月后,尔等把火枪操练纯熟之时。” 陈庆回答。 “哦,还有三个月啊。” “那火枪呢?” “侯爷可否拿出来容我等一观?” 茅竹又问。 “火枪还没造好。” “尔等可以先习练站队、列阵。” “最多……两个月,本侯一定把火枪交到你们手上。” 陈庆竟然忍不住生一股负罪感。 你们连火枪的样子都没见过,如果以冷兵器与匈奴骑兵对战,无异于寻死! 可你们又是如此镇定、坦然,仿佛迫不及待要献出自己的性命! 国家兴亡,不光匹夫有责,连老弱妇孺也有着强烈的责任感。 秦国怎么会不强大呀! “老朽粗通军伍之事,一定把他们练好。” 茅竹用力点点头。 “也不需苛求太甚,火枪的威力比你想象中要大得多。” “本侯会时常过来指点,太子殿下有暇时也会探视尔等。” 陈庆怕他揠苗助长,反而适得其反,好心地提醒道。 “还有一事。” 茅竹支支吾吾,迟疑了老半天才垂首说:“我等一时糊涂,占用了官府废弃的仓囤耕种瓜菜,还望太子殿下海涵。” “欠了多少地租,我等一定补足。” 陈庆纳闷地望着对方,茅竹这才不好意思地解释起来。 渭南有一座将作少府设置的货仓,后来随着内务府的改革,逐渐废弃。 夏季暴雨过后,仓库的院墙垮塌了一大块,也无人前来修缮。 周围的住户见状,胆子逐渐大了起来。 先是一家两家越过缺口,在院中开垦种菜。 后来几乎整条街巷的人蜂拥而至,各自划地为界,将偌大的院子全部占据。 一晃半年过去,货仓愈发破败。 连一些不值钱的笨重器具、木料也被人拆走,院子里的瓜菜长了一茬又一茬。 街坊们习以为常,把这里当成了上天的恩赐,谁都没想过有一天它的原主还会找上门来。 恰好明年春冶铁司会有大动作。 随着筹备工作的进行,急需存放物料的仓库。 盘点账册后,数名小吏奉命前去整饬修缮…… 陈庆哑然失笑。 怪不得赵崇这么快就凑齐了一大群老弱妇孺,因由在这里! “仓库荒废,是内务府吏治不严之过,与尔等何干?” “无非是暂借了院子里的土地耕作,非盗非抢,何罪之有?” “地租之说,大可不必。” “内务府不差这点钱,况且……” 秦朝的黔首百姓淳朴得很可爱。 他们为了保住扶苏的太子之位,让天下有一位仁义圣君,连性命都可以痛快地交托出来。 却因为占用了半年仓库院子,羞愧地不敢抬头。 “忘记与诸位道明。” 陈庆突然想起一事,正色道:“此战风险不小,凡上阵杀敌者,每人赏赐十亩上田,立功者另算。” “若不幸阵亡,本侯养他一家老小,让尔等无后顾之忧。” 茅竹激动地问:“此言当真?” 他随即不好意思地说:“我等为天下公义而战,为万千百姓舍身,绝非贪图侯爷的赏赐。” 陈庆笑了笑。 道义当先,羞于言利。 你也太实诚了吧! “义利兼顾,非耻也。” “全当是本侯的一点心意。” “诸位暂且由宜春宫安置,尔等家中亦会派人通传。” 陈庆耐心地安抚了几句,怕扶苏等得心急,拱手告辞。 茅竹回去把赏田的事情一说,身后顿时爆发出热烈的欢呼声,士气再度暴涨。 陈庆嘴角含笑。 历史已经证明了,给华夏子民发钱、发粮都远不如发土地管用。 大义当先,私利在后。 这要是不能打才见鬼了! “先生足智多谋,本宫佩服。” 扶苏现身出来,感慨地作揖行礼。 “殿下心里是在说我诡计多端吧?” “成大事者不拘小节,别管它阳谋阴谋、诡计妙计,能用的就是好谋好计。” 陈庆劝说道:“此战若胜,不知节省多少民力!” “老弱妇孺也可为兵,若是火枪弹药跟得上,大秦起码能凑出五百万兵!” “五百万啊!” “哪怕站在那里不动,也足可以让世上所有邦国部族齐聚咸阳,跪下来叫大秦爸爸!” 扶苏哭笑不得,难以想象那个场景。 陈庆却是有着真切直观的感受。 当初华夏与苏联交恶,赫鲁晓夫在边境陈兵百万,更是放话要对华夏进行核打击。 而一穷二白的华夏不得已选择了全民皆兵,短时间内武装了两亿多民兵,下发步枪三千多万把,制造了20亿枚木柄手榴弹! 教员提出‘换家’策略,以应对苏联的核威胁。 一旦双方爆发全面冲突,由军队带头,民兵辅助,把华夏全体百姓迁徙到广袤的苏联领土中打游击战。 能占一片是一片,能留一天是一天。 反正谁都别想好过。 正是以全民皆兵为对应,成功吓阻住了苏联的核威胁。 陈庆隐隐有种感觉,这群老弱妇孺一定会胜。 而当他们取得胜利那一刻,大秦的全民皆兵时代也不远了。 第780章 长枪大炮会替我说话 第780章 长枪大炮会替我说话 两天后。 老弱妇孺在占地颇广的宜春宫里安营扎寨,怀着舍身报效君国的悲壮之情开始了军事化训练。 陈庆忙得脚不沾地,暂时抽不开身。 都隆达成所愿后,再次登门拜访。 约定了双方交易的细节后,使节团冒着严寒与风雪踏上了回程的旅途。 陈庆特意前往送行。 当看到都隆裹着厚重的皮裘,冻得吸着鼻涕,眼中却止不住露出兴奋希冀之色时,他再次忍不住生出哀怜之情。 没有用的! 一两个人的努力,救不了月氏! 桑卡拉之于布基纳法索,卢蒙巴之于刚果,博伊王子之于布隆迪,哪个不是心怀救国救民的崇高信念,力挽狂澜,欲扶天倾! 可他们的下场是无一善终,全部被殖民列强直接或间接杀害! 很不巧,当世的列强是大秦。 而陈庆,很可能在不久之后,就要出谋划策,助大秦吞并月氏。 届时都隆识时务还好,若是有什么别的想法,恐怕…… 还没等他从这份复杂的心情走出来,北地的捷报如约而至。 蒙恬兵分三路,出关两千余里,杀了匈奴一个措手不及。 六个上万人的大部族被连根拔起,上百个小部落就此消亡。 北军大获全胜,缴获牛羊无数,俘虏青壮数万! 这一战,匈奴元气大伤,几十年都别想缓过来。 东胡部骇得魂不附体,顾不得冬季严寒,举族迁移向更北方的贫瘠之地,怕是三两年间都不敢靠近长城一步。 “陈庆,你怎么最近这般好心,一有了闲暇就陪我们来探望姐姐?” “该不会有什么苦衷吧?” 腊月初。 经历过长达半月接连不断的贺喜拜会之后,宜春宫终于恢复了以往的宁静。 陈庆在林苑中的小亭里,守着烤肉的炭炉,自斟自饮十分惬意。 王芷茵撺掇着太子妃出来踏雪赏梅,她们一群女子在林间嬉戏笑闹,好不快活。 “你要是饿了呢,有烤肉。” “渴了呢,有酒水。” “嘴巴欠呢,可以找一颗老树在上面磨一磨。” 陈庆知道她憋不出什么好话来,阴阳怪气地回道。 “哼!” 王芷茵大喇喇地在他对面坐下:“宫中传出话来,陛下要给蒙恬封侯了。” “连名号都定下来了,九原侯,以郡为名。” “蒙家全府上下披红挂彩,大宴宾客。” “陈庆,没给你送请帖吗?” 陈庆漫不经心地回答:“送了,为夫回了一份礼物,人没去。” 王芷茵幸灾乐祸地说:“你不敢去吧?” “怕蒙毅当众落你的面子对不对?” “你这就叫恶有恶报!” 她骄傲地抬起胸膛:“陈兄有为难之处,怎么不来问问义薄云天的王公子呢?” “我回侯府叫上祖父和爹爹,咱们一起去蒙府作客。” “到时候看蒙毅那个老登敢不敢摆架子!” 陈庆无奈地瞥了她一眼。 说你傻吧,还知道找娘家人替我出头。 说你不傻吧,上来对我一顿冷嘲热讽。 哦,令姐如今生下了皇孙,你也跟着鸡犬升天,故态复萌了。 “胜败乃兵家常事。” “为夫这叫战略性避其锋芒,等我搓好了大招,给他来一下狠的。” 陈庆信心十足地回答。 王芷茵撇撇嘴。 蒙家风头正盛,简直如烈火烹油、鲜花着锦。 有什么大招能让蒙恬、蒙毅俯首低头? “要不……我私下里与姐姐说一声?” “等蒙毅来拜会姐夫时,由她出面敲打几句。” “蒙家绝不敢驳了姐姐的面子。” 王芷茵关切地说。 陈庆摇了摇头:“犯不着你瞎操心,为夫自有妙计。” “你有什么……” 砰!砰!砰! 一连串的枪响从跑马场的方向传来,林木上的积雪簌簌落下,鸟雀惊叫着成群结队飞走。 “你的妙计,该不会是养在此处的那群老弱吧?” “姐姐上次还埋怨你,平白无故总是能惹出事端来,害她无法安心修养。” “幸亏我费了不少口舌替你美言,才换得她谅解。” “你赶紧把他们打发走吧,留在这里除了空耗口粮还有什么用?” 王芷茵没好气地说道。 “你不懂。” 陈庆站起来,遥望向枪声传来的地方。 “我等有什么不明之处,妹婿说一遍大家不就懂了。” 王菱华被枪声惊扰,在大批仆婢的簇拥下回到了歇脚的亭子。 恰逢听到陈庆这句话,下意识接口。 “军国大事,非是三两句能说明白的。” 陈庆颔首行礼,不欲多言。 王菱华笑道:“妹婿可是觉得我等皆为女子,不懂军伍之事?” 王芷茵自豪地说:“我们王家的看门犬出去打架,都要讲个排兵布阵的!” 众人被逗得忍不住发笑。 陈庆认真地说:“并非与男女有关,哪怕今天在场的是身经百战的军中宿将,我也是一样的说辞。” 王菱华好奇地望着他:“扶苏常夸你有经天纬地之才,莫非其中关窍晦涩难懂,无法与外人言说?” 陈庆缓缓点头。 “我家乡有一句俗语:领先时代半步的是天才,领先时代一步的是疯子。” “而我,大抵要被称作‘异类’。” “从内务府开始供应新式军械以来,凡是上门的,无一不是要求更快的刀剑、更坚固的盾甲。” “少有的会多要些火药、竹筒炸弹。” “关心火器发展进程的,一个都没有。” 说到这里,他黯然叹息一声。 “初始时,我甚为鄙夷。这群人眼界短浅,瞧不出火器的厉害。” “后来我才明白,他们哪里是看不出,而是想把脑袋埋进沙土里故作不知。” “上千年来,大军作战无非刀枪剑戟,互相劈砍戳刺。” “他们身强体壮、骁勇善战,在战争中脱颖而出,挣得了荣华富贵、封妻荫子。” “秦军被称作虎狼之师,打遍天下无敌手。” “只要给他们供给更好的兵甲,他们就能一直保持常胜不败。” “这样下去不好吗?” “无论对国家、朝廷,或是对他们个人,哪怕是我,都没有任何损害。” 陈庆自嘲地指着自己:“但我这个异类却不愿如此。” “我处心积虑,想要打破你好我好他也好的局面。” “他们不视不闻不言,我偏要用万炮齐发、枪林弹雨来打破他们的妄想!” “故此,多说无益。” “我口不曾言,但长枪大……大大大……” 他忽然打起了磕绊,目不转睛地盯着王菱华身后。 或许是皇孙饿了,哼唧着用小脑袋在奶娘身上乱拱。 对方不敢怠慢,立刻敞开衣襟,微微侧身露出规格严重超标的奇尺大乳,细心地侍弄起来。 “大什么?” “妹婿你快说呀。” 王菱华听到尽兴处,忍不住催促。 “长枪大……炮会替我说话。” 陈庆心不在焉地回答。 王芷茵对他的秉性再熟悉不过,猛地回过头去。 “陈庆,你好……好能说会道。” “姐姐,我们今日还有别的事情。” 王芷茵狠狠地瞪了陈庆一眼,上前拉着他的胳膊,不由分说拽着他离去。 第781章 比试提前 第781章 比试提前 羊有跪乳之恩,鸦有反哺之义。 陈庆寻思着他对小侄儿那么关照,连降生的时候都是他守在产房外面。这小家伙怎么也得知恩图报,还他个‘哺’啊‘乳’啊之类的。 万没想到王芷茵横插一杠,非但坏了他的好事,回家还纠集嬴诗曼对他大肆斥责。 站在一旁的相里菱红着脸不说话。 陈郎不喜歌舞饮宴,亦不喜走马狩猎,对升官发财之类的事兴趣也不算太大。 唯独…… “先生在家吗?” 陈庆死猪不怕开水烫地接受妻妾声讨的时候,一道熟悉的声音在门外响起。 “是皇兄来了。” 嬴诗曼停下话头,严厉地叮嘱:“此事传扬出去,让我怎么好再与皇嫂见面。” “芷茵以后你盯紧他,凡是女眷在的场合,不许他再踏足一步。” 王芷茵用力点头:“好!” “姐姐放心,我一定严防死守,不给他任何可乘之机。” 陈庆慢悠悠地站起来:“不就是看了眼皇孙的乳娘嘛,好像我犯了什么十恶不赦的大罪似的。” “为夫也是个一百多斤的大孩子,偶尔童心焕发,回忆起天真无邪的岁月,有何不妥?” 他转身打开房门:“殿下,您怎么过来了?” “莫非有什么要事?” 扶苏神情严肃,冲着嬴诗曼等人颔首致意。 “先生,咱们出来说话吧。” 陈庆立刻意识到,朝中绝对是发生了什么大事,才能让扶苏连夜前来找他商议。 “夫人,你们早些安寝,我陪殿下出去走走。” 他回头交代了一句,与扶苏匆匆离开。 夜色清冷。 地面的积雪虽然被扫除干净,但砖缝里残留的碎冰依旧湿滑。 二人小心翼翼走出一段距离,扶苏才叹了口气:“蒙上卿长袖善舞,深得父皇欢心。” “除夕之前,朝廷就会下发蒙恬封侯的诏令。” “为了赶在正月初三之前,让蒙家风风光光地祭奠先祖。” 陈庆轻轻点头:“陛下成人之美,也在情理之中。” “反正早晚都要封的嘛!” 后世每年春节前都是汽车的销售旺季,辛辛苦苦忙碌了一年,谁不想衣锦还乡,享受邻里羡慕的眼神。 蒙恬封侯也是同理。 三代仕秦,到了他们这里终于守得云开见月明。 蒙毅肯定心里着急。 “先生,不止如此。” 扶苏接着说道:“蒙恬此战大涨秦国威风,长城出关千里,只见荒草牛羊,人迹无踪。” “北地最新呈上来的奏折里,恳请父皇在关外设置郡县,迁徙刑徒、无籍野人、流放官吏前往关外屯垦。” 陈庆立刻竖起手掌打断了他的话:“蒙恬的想法是没错的,无非是出自公心还是私利,对于稳固边关来说,都是善政。” “但不是现在。” “再过二三十年,哪怕等个十年,大秦的人口再多一些,慢慢移民实边都来得及。” “如今内地处处缺人,把他们投入漫长的北地边境,只怕洒下去连个水花都看不见。” 扶苏无奈地叹息:“父皇颇为意动。” “此乃一劳永逸之法,可保北地再不受匈奴侵扰。” 陈庆追问:“蒙恬封侯之时,会一并召集群臣商议?” 扶苏点点头:“嗯,父皇正有此意。” “那……” 陈庆摩挲着下巴:“咱们一定要在之前及时令陛下回心转意。” “否则圣命一出,再更改就难了。” “也就是说……” 二人心有灵犀地对视一眼。 “北地的匈奴俘虏和斩获的牛羊何时送至咸阳?” “俘虏再有两三天就到了,牛羊牲畜要慢一些,大概在除夕前。” “火枪兵与匈奴骑兵的比试要提前?” “先生与我想得一模一样。” 扶苏叹了口气:“可是他们本就是城中的普通百姓,又是群老弱妇孺,而今整训了不足两月……” “差不多够了。” 陈庆镇定地说:“殿下不要忘了,大秦律法严苛,战事频繁。” “可这也有一样好处。” “我旁观火枪队训练时,意外地发现他们的服从性、纪律性、集体意识都非常好,简直是世间最优质的兵员。” “律法严苛,故此令行禁止几乎成了他们的本能。” “战事频繁,让他们耳濡目染,每个人都有基本的军事素养。” “相当于省去了无数前期的培养工夫!” “况且每个人都怀着救国救民,为天下苍生福祉舍生忘死的信念,他们什么都不怕!” 陈庆耐心地说道:“当下内务府总共造出了六十余支火枪,速度还在提高,一定能赶得上。” “而在每人平均不足一杆枪的情况下,这一个多月来,他们整整打光了八百多颗燧石!” “殿下,一颗燧石最少能打十五发。” “他们中间的佼佼者,起码有一百多发的实弹射击经验。” “不少了!” 扶苏半信半疑,脑子乱糟糟的拿不定主意。 “你只管回禀陛下,将比试提前。” “言语太过苍白无力,难以服众。” “唯有摆在眼前的事实才能让所有人心服口服。” 陈庆的语气中透着强大的信心,扶苏不禁受其感染:“那就拜托先生了。” “包在我身上。” —— 三日后。 卫戍军大校场。 黄沙漫漫,簪缨如林。 一排又一排手持巨盾的士兵站在沙场边缘,身躯挺拔如松。 始皇帝龙行虎步,率领大批文臣武将先后入列。 每个人脸上都洋溢着喜气,与蒙毅亲近者更甚。 “呦,这是哪位公卿重臣?” “原来是陈府令!” “好久不见,真是稀罕呀!” 陈庆与扶苏来得慢一些,没想到尽量保持低调,还是被蒙毅给发现了。 他告别同僚,神气活现地踱步过来。 “蒙尚书,有礼了。” 陈庆干笑了两声,暗暗鄙夷。 蒙毅高声道:“老夫前些时日在府中设下酒宴,还特意给陈府令准备了歌舞声乐,怎不见陈府令赏光呀?” “莫非是在躲着老夫?” 陈庆实在压不住火。 看在令兄扫除匈奴,为华夏建功的份上,我让你几分。 老登你是一点都不知道收敛,骑脸输出啊! “本侯公务繁忙,实在脱不开身。” “忘了问一句,蒙家有什么喜事,如此大操大办?” 陈庆故布疑阵。 蒙毅眼眸深处露出淡淡的嘲讽之意。 一个关内侯,瞧把你给能的,天天挂在嘴边上。 你在老夫面前耀武扬威之时,可曾想到今日! “想不到陈府令勤勉至斯,连老夫的请帖都未打开。” 蒙毅略带埋怨,话锋一转喜气洋洋地说:“不如你来猜一猜?” 我猜尼玛了个大粑粑! 陈庆暗中爆了句粗口,装模作样地问:“可是与封侯一事有关?” “对!!!” “陈府令果然聪慧敏捷,一猜就中!” “不瞒你说……” 陈庆看准时机,故作惊诧大声喊道:“什么?!蒙尚书你封侯了?!” “嘶……” “恭喜恭喜!” “蒙尚书随侍陛下多年,虽然未能上阵杀敌,但亦是立功无数。” “这侯爵该你来当!” 文武百官先后把视线投注过来,疑惑不明地交头接耳。 连始皇帝都忍不住转过头来,目光打量着二人。 “陈府令,话不要乱说。” “是家兄要封侯了,非是老夫。” 蒙毅连忙摆手,澄清事实。 “哦……” 陈庆轻蔑地说:“原来是令兄封侯呀!” “我看蒙尚书神采飞扬,连走路都脚下生风,还以为是你本人封侯了。” “既然如此,那你高兴个什么劲儿啊!” “本侯另有要事,恕不奉陪。” 第782章 这里是大秦,不是大清! 第782章 这里是大秦,不是大清! 扶苏尴尬地笑了笑,好言安慰几句,与陈庆结伴离去。 “哼!” “此僚至今仍不知收敛,欺人太甚!” 蒙毅脸色铁青,怒发冲冠。 满朝文武,公卿勋贵,哪个对他不是百般奉承,恭维讨好。 陈庆却嫉贤妒能,出言讥讽挖苦! 你当蒙家还是昨日的蒙家? 待我兄长封侯,在关外广置郡县,假以时日必是一方巨擘! 你在朝堂中再怎么风生水起,也是无根之木、无源之水! 给老夫逮到机会,非得整治得你哭爹喊娘不可! “不识抬举!” 蒙毅怒骂了一声,心情好受了些许。 他调整好情绪,脚步匆匆朝着始皇帝身边走去。 二人的冲突被在场的高官显贵看在眼里,纷纷露出会心的笑容。 蒙家是少数敢跟陈庆掰手腕的世家豪族之一。 他们怕扶苏登基后遭到陈庆的清算报复,蒙毅却不怕。 等对方回到始皇帝身边后,周围的人各自寻找机会前来寒暄安慰,一副同仇敌忾的架势。 “先生,恍如昨日啊!” 扶苏看着周遭人影稀疏的样子,忍不住发出感慨。 陈庆波澜不惊地说:“殿下知道我最担心织布机出现后会发生什么事吗?” “愿闻其详。” 扶苏此刻哪有心思管什么织布机,耐着性子问了一句。 陈庆笑道:“织布机比人手快得多,而且不知疲累,产量不知大了多少。” “最关键的是,操作织布机的人不用通晓纺织,他只要会操作眼前的机器就可以了。” “那些自小梳麻纺线,为了把布匹卖上个好价钱,苦心钻研技艺的织工这下该怎么办?” “他们赖以为生、引以为傲的手艺,突然间就变得一文不值!” “可能在一段时间内,纺出的布卖都卖不掉!” “即使卖出去,所获收益也无法果腹,更何谈养家糊口。” “人被逼到了这个份上,总要做点什么的。” “或许他们一时义愤,热血上头,就要来砸了我的织布机,烧了我的水力织坊。” 扶苏目瞪口呆,从情理上来讲,陈庆所说的结果完全有可能发生! “你瞧那些人……” “与砸织机、烧工坊的织工何其相似?” 陈庆指着始皇帝身边威风凛凛、昂首挺胸的众多武将,讥讽地说道。 “但凡给他们一个机会,说不定还想冲进内务府,销毁了所有火药,把枪炮全部熔炼成铁块,封禁任何关于火器的记载资料,再把工匠们削籍为奴流放边疆!” 扶苏摇了摇头,坚定地说:“父皇不会准许的。” “是呀。” “别看他们如今花团锦簇,无非引颈就戮之辈而已。” 陈庆轻蔑地笑了笑。 英国工业革命时期,爆发了着名的卢德运动。 失业工人们自发组织起来,捣毁任何见到的工厂和机器,妄图重新回到手工时代,恢复自身的价值。 火枪传入扶桑之后,也引发了武士阶层和刀剑工匠的恐慌。 他们勤学苦练数十年才学成的本事,而今竟然敌不过一颗小小的弹丸! 哪怕是一名卑贱的足轻,都可以用火绳枪轻而易举地杀死大名! 在德川幕府时代,扶桑的统治阶层迅速达成了共识。 禁枪! 祖宗之法不可变! 武士备受挑战的地位得以恢复,废弃的刀剑铺里也重新传来了锻打声。 岁月静好。 直到两百余年后,黑船来航。 米国用巨舰大炮打开了扶桑的国门,他们才发现外面的世界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曾经被他们弃之不用的火枪,而今却成了殖民者仗之横行无忌的利器! —— 一群蓬头垢面的匈奴战俘被捆束了双手,在士兵的看押下被送入校场。 上百匹骏马也在马夫的驱使下,迈步走入其中。 “陛下,既然要试验内务府新制的火枪,自然要力求真实。” “这些战俘手脚被捆缚了许久,血脉不通,可否稍缓片刻,让他们得以恢复战力,顺带再熟悉下战马。” 蒙毅最近忙着迎来送往与祭祖之事,还是昨天才知道比试这回事。 兄长驻守北地多年,与匈奴势不两立。 而他这回却坚定地站在了匈奴俘虏一边。 凡是陈庆支持的,他一定反对! “爱卿此言有理。” 嬴政缓缓点头,答应下来。 蒙毅乘胜追击:“匈奴虽然军阵薄弱,不堪一击,但其精锐也是持弓披甲的。” “不如把他们熟悉的武器发还回去,总不能让他们赤手空拳上阵。” 嬴政犹豫片刻,也点头表示赞同。 这时候,周遭的高官显贵爆发出一阵放肆的哄笑声。 世界上第一支火枪部队迈着整齐的步伐踏上了沙场。 他们昂首挺胸,尽可能表现出威武强壮的样子,换来的却是无情的鄙夷和嘲笑。 茅竹再三大声呵斥,妇人们却忍不住露出畏怯和紧张的样子,下意识低着头躲避旁人的目光。 “殿下,我去去就回。” 陈庆缓缓站起身,快步向火枪队走去。 “先生,我陪你……” “不用了,微臣一人足矣。” 陈庆头都不回地喊道。 “去尼玛的弓马骑射!” “这里是大秦,不是大清!” 一路低声咒骂着,陈庆脸色冰寒地来到火枪队成员面前。 “侯爷!” “可算是见着你了!” 茅竹宛如找到了主心骨,激动地迎上前来。 妇人们不知所措,眼中满是求助的目光。 陈庆斜指着众多武将所在的方向:“听到他们在干什么了没有?” 众人沉默无声,不敢作答。 陈庆厉喝道:“他们在笑!” “笑你们孱弱无能,无一是处!” “区区老弱妇人,也敢言兵?” “你们说是不是?” 茅竹目光坚毅:“侯爷,不是这样的。” “火枪的威力骇人听闻,老朽一生从未见过这般厉害的杀人利器。” “我们能打仗!” “哪怕没有火枪,用拳打、用脚踢、用牙咬,我们也能打仗!” 众人逐渐抬起头。 “侯爷,我们能打仗。” “我们不怕被人笑。” “等会儿他们就知道我们的厉害了。” “近些时日来,我等无一日懈怠,不分白昼和黑夜都在操训演武,哪怕豁出性命也要杀了那些匈奴,绝不让太子殿下失望!” 火枪队的成员握紧了手中的武器,信心逐渐找了回来,说话的嗓门越来越大。 陈庆微微颔首:“本侯来告诉你们,那些人为何要笑。” “他们还想坐在那个位置上,指挥千军万马,建功立业,享尽荣华富贵。” “手下无兵,那能叫将吗?” “兵卒越多越好!” “兵越多,他们的官就越大,立的功劳越多。” “太子殿下却不是这般想的。” “他知道百姓不易,供养大军消耗了太多的粮草物资,抽调了太多的民夫劳力。” “他想让百姓轻松一点,能过上几天好日子。” 妇人们眼中泛起泪光,神情越发坚定,再无任何动摇。 “你们打赢了那些匈奴蛮子,一切都好。” “太子的主张会顺利得以推进,往后更役、徭役都会减轻,连军伍中的许多士卒都可以回家与亲人团聚。” “你们若败……” 陈庆没有去描述那可怕的后果,但每一个人心里都清楚。 “本侯代天下百姓,谢过各位义士。” “无论哪位战死,本侯披麻戴孝为其送行。” 茅竹放声大笑:“侯爷,唯死而已,有何可惧!” “且待吾等得胜归来!” “赳赳老秦,预备唱!” 他回头招呼一声,老弱妇人慷慨高歌,踏着整齐的步伐列队前进。 “赳赳老秦,复我河山。 血不流干,死不休战…… ” 陈庆目不转睛地盯着他们并不雄壮的背影,心中想道:谁都别想阻止大秦前进的步伐! 第783章 且听龙吟 第783章 且听龙吟 雄浑嘹亮的歌声回荡在校场中。 不光大秦的君臣士兵,连对面的匈奴俘虏都好奇地打量着这支完全不像军队的火枪兵。 他们有着统一的着装,质地优良,紧紧地握住手中模样古怪的武器。 但从头扫视到尾,也看不到一个健壮的男丁。 妇人占据了绝大部分,其次是身材消瘦或带有伤残的老弱之流。 众目睽睽之下,茅竹环视片刻,指挥着他们前后分列两队,检查火枪,装填火药。 “老夫熟读兵书,从未见过此等阵法。” “敢问诸位将军可否知晓?” 蒙毅坏笑着打趣道。 “平易之地,一骑当步卒八人。” “以步战迎敌,当广置木螳螂、铁蒺藜阻之。” “列曲阵、罘罝(fu ju,捕兽之网,即鱼篓型阵势),待骑兵入阵,弩箭攒射,再以戈矛刺杀。” “如此列阵,实在大谬特谬。” “匈奴一冲即溃,断无幸免之理。” 武将们说起派兵列阵,个个都头头是道。 他们七嘴八舌的议论片刻,很快达成了共识。 指挥火枪兵的将领简直狗屁不通,说不定是哪里找来凑数的。 即便无人指挥,凭借士卒的本能他们也知道列成圆阵,或者其他厚实的阵型应敌。 哪会像现在这样错得如此离谱。 蒙毅偷偷瞥了一眼始皇帝的脸色,发现其置若罔闻,略感失望。 陈庆回到座位不久,赵归小跑着赶来。 “侯爷,小的看到有人抬了一大筐烙饼和两桶水,朝那边去了。” “方才还有人喊,要给他们发放武器甲胄,打赢了就可以带着家眷重新回到草原。” 他凑近了之后低下身,小声说:“要不要小人想办法混进去……乱其军心。” 陈庆忍俊不禁。 你倒是挺上道! 什么乱其军心,分明是威胁恐吓,让匈奴俘虏放水作假! “过来坐下吧。” 陈庆扯着他的胳膊,把赵归拉得踉跄两步,坐在自己身边。 “你好好看着。” “今后的匈奴,八成都是一样的死法。” “你一边看一边想,屠各部能不能抵挡。” “本侯常说自己是劝人向善、救苦救难,你们却总是打心底里不信。” “这回看清楚,到底是驰骋草原好,还是在大秦出力干活好。” “闲暇时还能唱唱歌跳跳舞,小日子过得多美呀!” 赵归如坐针毡,小心地侧着身子,一副如履薄冰的架势。 他不经意间抬首,看到大秦的太子神情专注地盯着校场上双方的一举一动,忍不住心头悸动。 若是哪天他有幸平步青云,可以名正言顺地坐在这个位置上,那该有多好! “先生,您不是说火枪战法,以三段射为最佳吗?” “怎么今日仅以两列应敌?” 扶苏心里七上八下的,坐立难安。 “殿下,三段射虽好,对他们来说却过于繁杂。” “一旦乱了阵脚,顷刻间即是灭顶之灾。” “简单的未必最好,却是最保险,也最安全的做法。” 陈庆耐心地解释。 “那……” 扶苏也知道火枪队训练的时间太短,想让他们从容自如地变换阵型,简直难如登天。 “殿下,且听龙吟!” 陈庆看到双方已经拉开了阵势,目视前方,深吸了口气。 匈奴战俘吃饱喝足,用最快的速度装备上兵器甲胄,然后骑上战马小范围地兜着圈子。 火枪兵如临大敌,紧张地大气都不敢出。 茅竹来回奔走,用最大的力气喝道:“老朽说了一千遍、一万遍,今日再说最后一遍。” “没有号令,谁都不准扣下扳机!” “哪怕刀剑加身,马蹄践踏,丢了性命也不准开!” “在太子府邸的时候我们都习练过,等战马冲到三十步内,枪才打得又准又狠。” “诸位,咱们只有一次机会,容不得任何失误!” “老朽代太子殿下,代天下苍生,求各位成全。” 他深深地一揖到底,久久未起身。 火枪队的成员心头仿佛压了一座重达万斤的巨石,连话都说不出来,微微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 茅竹回到阵线侧面:“最后一次检查弹药!” 嬴政见到火枪队虽然心慌,却意不乱,有条不紊地检视自己的装备,捻着胡须赞许道:“想不到陈庆还有治军之能。” 蒙毅讪笑着说:“陛下,陈庆于兵法一窍不通。” “他那是虚张声势,锦绣其外、败絮其中。” 嬴政冷声道:“那寡人也不通兵法吗?” “自然不是。” 蒙毅碰了个软钉子,心虚地垂下头去。 匈奴得了吃食,又拿回了兵甲和战马,一时间凶焰大盛,嗷嗷怪叫着来回奔走,整备阵势。 扶苏下意识朝着陈庆看去。 “殿下,以不变应万变。” “他们可以的。” 陈庆风轻云淡地回答。 蒙毅眼神狠辣,恨不得匈奴战俘将火枪队冲个落花流水。 众多武将也都是促狭轻蔑的样子。 他们不愿意看到匈奴获胜,但更不想看到陈庆整天耀武扬威,拿着投机取巧讨来的侯爵身份在他们面前耍威风。 始皇帝打了个手势,御令一层层传递下去。 随着场边的一名小校挥动旗帜,匈奴方立刻拔马冲锋。 双方仅仅距离一百二十步左右,眨眼间骑兵就娴熟地摆出了三角形的冲击阵型,显示出了极高的马术操纵水平。 沙土飞扬,隆隆的马蹄声像是响在每个人的耳边。 偌大的校场鸦雀无声,围观者的视线紧随着匈奴强大的冲锋阵势,投注到一动不动,仿佛被吓傻了的火枪队身上。 茅竹精神紧绷,全神贯注地盯着骑兵尖端与己方的距离。 “九十步。” “不要慌,大家一定不要慌。” “等我号令,听到了没有?” 实际上在轰鸣的马蹄声中,没有人能听到他的话。 茅竹知道他们都是初临战阵的新手,喊话也不敢大声,怕队员受到刺激无意间扣下扳机。 “七十步,快了快了。” “再等等,再等等啊!” 茅竹忍不住拔高了音量。 “唯死而已!” “唯死而已!” 他大声呼喝着,给众人鼓舞勇气。 “五十步!” 茅竹拼命大吼,意图让每个人都能听到他报出的数字。 此时匈奴骑兵已经离得极近。 马蹄践踏扬起的沙土,鼻腔中喷出的白气,匈奴脸上残暴狞恶的笑容全都清晰可见。 茅竹猛然挺直了腰杆,双目爆发出了强烈的光彩。 “四十步。” “老子都连死都不怕,怕你个匈奴崽子!” “预备!!!” “开枪!!!” 轰! 刹那间,枪声大作。 因为火枪队动作太过整齐,竟然像是只响了一声。 惊雷乍响过后,硝烟四下蔓延,把火枪队几乎完全遮在里面。 他们只能听到前方人马嘶鸣,却看不清对方受创如何。 “装填弹药,再打一发!” “快快快!” 茅竹根本不管匈奴状况如何,用尽了力气朝着火枪队呼喝。 “殿下,我们胜了。” 陈庆按捺不住心中的激动,站起来长舒了口气。 匈奴骑兵的箭头像是被什么可怕的兵器整整齐齐削去了一截,遍地都是残肢断臂,鲜血肆意流淌,染红了脚下的沙土。 十余匹战马中了枪弹,悲鸣着左右翻滚,试图重新站起。 而此时剩余完好的匈奴心慌意乱,勒紧了缰绳踟蹰不前,在原地兜着圈子。 “不会再给你们机会了。” “一,二,三。” “轰!” 陈庆好似在指挥一场酣畅淋漓的演唱会,掐着时间给战局配好了音。 第784章 打一场什么都明白了 第784章 打一场什么都明白了 话音刚落,密集的枪声再度响起。 不少火枪队成员手抖得厉害,好像在第一次射击中消耗了所有力气。 平时操演了无数次的动作和流程此时不免错漏百出,枪声也变得零零散散。 呛人的烟雾再次笼罩了他们的阵地,每个人都屏气凝神,似乎在等待着命运的裁决。 “上刺刀!” “上刺刀!” “随我冲阵!” 茅竹面红颈赤,抢先一步摸出刺刀,套在枪管上。 他用力往下拧了拧,确定结实稳固后,用力挥舞着手臂朝同伴们呼喝。 众人脑袋里一片空白,只知道听从他的命令行事。 陈庆对着着校场,负手傲立。 “赵归,匈奴还剩下多少人?” 无人回话。 赵归像是中了定身术一样,呆滞地盯着残存的匈奴战俘。 深入骨髓的恐惧从心头泛起,让他全身僵硬,分毫动弹不得。 “赵归!” “本侯问你匈奴战俘还剩下多少骑在马上的?” 陈庆不满地高喝道。 “回……回侯爷。” “不足三成。” 赵归恍然回神,扭过头去飞快地回答。 陈庆听着他话语中的颤音,不禁大感满足。 枪炮果然是最好的老师,一个照面就能教会他们放下屠刀,载歌载舞喜迎王师。 “茅竹老当益壮,不负本侯重托。” “此战他居功至伟!” 陈庆忍不住夸赞道。 一百支火枪在临战前一天才赶工出来。 虽然他们之前轮换着用造好的火枪实弹射击过上百次,但训练的时间毕竟太短了,也缺乏上阵杀敌的经验。 陈庆原本打算九十步的距离第一次开枪,四十步的距离开第二枪。 准头无法保证,能打中多少算多少。 最后以白刃战迎敌,与匈奴浴血厮杀。 胜负全靠老天爷保佑。 茅竹听他讲解了火枪作战的要领后,主动提议在三十步的距离上开枪,一次就把匈奴人打溃。 陈庆犹豫不决,这样做容错率太低。 万一有人慌乱之下扣动了扳机,后果不堪设想。 茅竹再三恳求,拍着胸膛保证他们一定能做到令行禁止,绝不乱发一枪一弹。 火枪队里全是老弱妇孺,白刃战胜算不大。 他们唯一能做的就是管好自己的手,稳住自己的心,听从命令用火枪将敌人重创! 还好,茅竹一丝不苟地完成了任务。 陈庆赌对了! 硝烟尚未散尽,一员白发老兵握着长枪挺身而出。 “杀光匈奴!” “为太子殿下,为天下苍生!” “有进无退!” 茅竹声嘶力竭地呐喊着,不顾一切朝着最近的匈奴骑兵狂奔而去。 “杀啊!” 妇人和老弱热血奔涌,沉重厚实的火枪和锋利的刺刀给了他们强大的信心和勇气。 遍地的鲜血和尸体视若无睹,注意力全部集中在会活动的物体上。 直到这时候,大秦的君臣和守卫的士兵仍然没有回过神来。 太快了! 从匈奴骑兵加速冲刺,再到被枪弹迎面撂倒。 之后不到十息的时间,第二波枪声打响。 匈奴兵败如山倒! 形势变化太快,以至于大多数人的脑子都转不过弯来。 陈庆回过身来,气定神闲地坐下。 场中的匈奴已经成了惊弓之鸟,只知道驾驭着战马狼奔豕突,试图找到一处缝隙逃离这可怕的地方。 守卫的兵士可不会给他们机会,每当骑兵靠近的时候,立刻架起戈矛把他们逼开。 少数昏了头的匈奴大喊大叫,挥舞着兵器威吓士兵让出道路,结果马上被乱枪攒刺,霎时间成了血葫芦滚下马来。 “殿下,火枪兵战力如何?” 陈庆侧过头,微笑着发问。 扶苏深呼吸几次,才平复下激动难耐的心情。 “犀利霸道,旷古未闻!” “先生,怪不得您坚持要推广火枪,它简直堪称世间第一神兵!” “若有一万之数,可当百万雄兵!” 陈庆谦虚地说:“殿下过奖了。” “一万当百万夸张了些。” “当五十万,相差无几。” 扶苏神采飞扬:“一万老弱与五十万正兵旗鼓相当。” “若是换成一万青壮,十足十抵得百万!” 陈庆隐忍许久,看到武将们好似丢了魂儿般呆坐原地,蒙毅两眼发直惶惶然不知所措,心中大感快意。 “殿下,还不去向陛下道喜。” “大秦得此神兵,吞并寰宇易如反掌。” 扶苏拉住他:“先生与我一道去。” 两人携手并肩,如同穿梭在静止的画面之中。 嬴政挺直了身子,望着盾墙之前的打斗。 一名健壮泼辣的妇人把战败的匈奴踩在脚下,一次次用刺刀朝着他的头上、脖颈、胸膛扎了下去。 鲜血与碎肉飞溅,森白的骨骼和内脏全部从创口处暴露了出来。 然而如此可怕的场景却没吓退这位妇人。 她像是魔怔了一般,挥舞长枪捅刺的同时嘴里念念有词:“太子殿下一定要当皇帝,为天下苍生,为了我们自己!” 嬴政听得不太真切,指着妇人问道:“她在说什么?” 蒙毅半响后才回过神来:“陛下,您……” “微臣也没听清。” 此时他心乱如麻,哪有空理会别人在干什么。 嬴政不满地瞥了他一眼,把视线投向飞奔而来的扶苏。 “父皇!” “火枪队的威力您看到了吗?” “远胜大秦任何一支精锐!” “即使保留当前半数军队,战力也远超往昔!” 嬴政面色沉静,不发一言地打量着他。 扶苏愕然地停下话头,硬着头皮作揖:“请父皇恩准,裁撤军伍,削减百姓负担。” 蒙毅一直处在浑浑噩噩的状态,闻听此言如同被踩住尾巴的猫一样跳了起来。 “裁撤军伍?!” “谁要裁撤军伍?” 陈庆轻咳一声:“蒙尚书似是梦境未醒。” “提出裁撤军伍的人正站在你面前,大秦太子是也!” “蒸馍,你似乎颇为不满呀?” 蒙毅瞪圆了眼睛,下意识回道:“微臣并未不满,只是……” “不满的另有旁人对吧?” 陈庆笑眯眯地说:“哪位心怀怨怼,何不站出来与火枪队一较高下?” “文无第一,武无第二。” “打一场什么都明白了!” “也不是本侯骄狂自大,诸位将领尽可以同心合力,说不定能打得赢呢?” 第785章 扶苏的盗马者 第785章 扶苏的盗马者 面对陈庆的公然挑衅,接二连三有人站了起来。 当下可不是文恬武嬉的太平岁月,在场任何一位武将都是尸山血海里拼杀出来的,刚直勇烈、悍不畏死。 “末将不才,愿下场与火枪队比试。” “雷侯说得没错,打一场什么都明白了。老夫经历大小战事二十余回,受创十八处,至今仍活得好好的。倒是想看看火枪队的本事如何!” “可否换一队勇健之士前来?否则某家怕胜之不武,平白坏了自家名声。” “雷侯,你既然夸下海口,我等舍命相陪就是了。” “生死各安天命,即便某家死在枪下,也绝不怪罪旁人。” 陈庆没想到不怕死的杠精这么多。 武将们群情激奋,无一人胆怯退缩。 嬴政笑容玩味,也不阻拦。 朝中百官要是铁板一块,上下同心,那他岂不是真成了孤家寡人? 这样子就挺好。 尤其不得不佩服陈庆拉仇恨的本事。 无论对方人多人少,身居何位,他向来毫无顾忌,贴脸嘲讽让人下不来台。 人家不恨他才怪了! 扶苏想要出面打圆场,被陈庆扯着衣角拉了回去。 “诸位将领英勇无畏,实乃大秦之幸事,本侯深感佩服。” “不过有一件事咱们要先说在前面。” 陈庆作揖道:“火枪发射的是铅弹,与刀剑劈砍,戈矛戳刺、流矢飞箭造成的伤害有着本质上的不同。” “后者可以靠精良的盔甲抵挡,命中身体时,力道起码削减了一半。” “故此有人浑身都是伤疤,受创数十处,照样能够活蹦乱跳。” “而枪弹犀利无匹,可以贯穿当世任何坚甲厚盾!” “即使稍受阻隔,铅弹也会因为受力而变形分裂,到时候打在身上,可就是一片细密的血窟窿。” 他环视着众人:“可能你们又要说了,我连刀砍斧劈都不怕,会怕一枚小小的铅弹?” “那本侯在这里提前广而告之。” “铅是有毒的,而且毒性还不小。” “再小的弹片侵入人体,只要没把它取出来,随着时间的流逝,铅毒都会逐渐扩散至周边的血肉和内脏里。” “即使侥幸从战场上存活下来,以后也要承受非人的病痛折磨。” “先是头发会大把大把的往下掉,然后精神恍惚,记忆模糊,最后是没日没夜的凄厉哀嚎,恨不得把手脚砍了去。” “对,最有效的治法就是哪里中枪砍哪里!” 陈庆坏笑着说:“若是各位有幸被枪弹命中头部又没死……那你们可算有福了。” “铅毒入脑后,不必遭那么多罪。” “因为你神志不清,躺在榻上只会张着嘴‘阿巴阿巴’,饿了要吃、渴了要水。” “无论拉屎撒尿全都无法自理,连父母妻儿都认不全。” “什么都不知道,自然也谈不上苦痛。” “丑话本侯都说了,可别事后怨我心思歹毒,故意荼害同僚。” “来人,给各位将军取兵甲来!” 武将们脸色发白,禁不住心生怯意。 他们不怕死,可陈庆描述的场景实在过于恐怖! 中上一枪,直接断手断脚。 头部中弹,简直成了活活受罪的猪猡! “先生,各位将军前来观摩演武,甲胄并未随身携带。” “若要置办周全,非得天黑不可。” “不如改日再比吧。” 扶苏知道火枪面前人人平等。 哪怕武艺再高,也是一枪撂倒。 真要是来一场比试,非得把大秦的武将打得死伤惨重不可。 平定六国都没有这么大的伤亡,结果栽在了自家的火枪队手上,也太荒诞离奇了吧? “择日不如撞日。” “殿下怎好挫了诸位将领的锐气?” “内务府就有现成的兵甲,快马一个时辰便可取来。” 陈庆眼瞅着武将们打起了退堂鼓,哪肯善罢甘休。 吹牛逼谁都会,不怕死你倒是上啊! “寡人可没那么多时间奉陪。” “火枪队得胜复命了,扶苏,你过来陪寡人去看看。” 始皇帝站起身来,向着校场边走去。 武将们如逢大赦,个个都松了口气。 幸好! 如果不是陛下出言回护,今天非折在陈庆手上不可! 一道道怨恨、忌惮的视线投注过来。 众将领心照不宣地跟随始皇帝离去,谁都没再提比试之事。 “平日里总是抱怨朝廷不够器重,没给你们大展身手的机会。” “真让你们上的时候,又畏战怕死,还怨我手段歹毒。” “你们可真难伺候啊!” 陈庆毫不留情地讥讽道。 他非常清楚,想让武将坦然接受自己的命运没那么容易。 哪一个人背后都有庞大的亲族要养活,还有众多故旧好友仰仗他们荫庇。 一旦武将失势,背后是一个家族或者一个利益群体的衰落和式微! 谁会甘心束手待毙! “什么念头不通达,执念妄想,来一发什么毛病都好了。” “陛下你不给我机会呀!” 陈庆唏嘘地叹了口气,步履轻快地尾随在众人之后。 矛竹等人浑身浴血,衣衫上硝烟味尚未散尽。 他们排着略显凌乱的队列,许多人血勇之气消退,必须拄着长枪才能站得稳。 “草民参见陛下。” 渭南远离皇宫,虽然同是咸阳城,但火枪队的成员基本上都没见过皇帝。 偶尔赶上始皇帝出巡,也仅仅是远远地观望一眼,连个大致轮廓都看不清。 嬴政微微颔首致意,目光来回扫视。 赵崇说过这些人的来历,全都是一时贪心占用了官府库房种菜的升斗小民。 因为非盗非抢,牵涉人数又多,吏员不知如何处理,才层层上报。 最后赵崇主动献计,才把他们发付给扶苏和陈庆使用。 没想到…… “寡人有一问,不知谁能解答?” 嬴政神情严肃,缓缓开口:“匈奴骑兵势若洪流,锐不可当。” “连久经阵仗的士卒都忍不住胆寒,尔等为何不怕?” 妇人们先前痛打落水狗的时候,人人奋勇争先,哪怕眼前骨肉横飞也只当杀鸡屠狗。 可此时在始皇帝的威严下,却大气都不敢出,更无人敢出声回话。 “陛下,生死危急,吾等岂能不怕!” 矛竹壮着胆子回答:“可更怕的是失了天下大义,辜负了太子殿下的怜恤之情!” “穆公饮盗马传为一时佳话。” “我等不过是一群盗马者罢了。” 他回过头去,豪迈地笑着:“殿下,火枪队无一阵亡,仅伤八人。” “我等不负重托!” 武将们脸上齐齐变色,禁不住倒吸一口凉气。 没有什么会比冰冷的数字更具有说服力! 一百名匈奴战俘被杀了个干净,老弱妇孺却无一阵亡! 这实在太过骇人听闻! 第786章 千金难买我乐意 第786章 千金难买我乐意 陈庆对火枪队大获全胜并不觉得有多意外。 当他们把匈奴骑兵放到三十步才扣下扳机的那一刻,胜负已然分晓。 燧发枪出现后,战场上不再比拼双方士兵的体魄、武技、士气,唯一的要求仅仅是不怕死! 英国的巅峰时代,龙虾兵打遍天下无敌手,力压众多老牌陆军强国。 秘诀很简单——无论承受多大的伤亡,等敌人靠近到三十米再开枪。 其他国家的火枪部队往往在五十米左右的距离上,士兵便承受不住巨大的心理压力,指挥官只能下令开火。 而燧石激发本身哑火概率就不低,再加上低下的命中率,造成的伤害有限。 龙虾兵却能顶着子弹乱飞,同伴一个个倒下,鲜血脑浆飞溅的恐惧,继续前进二十米。 一声令下后,双排或者三排阵列连续不断地开火,巨大的伤亡瞬间就可以将对手击溃! 亚伯拉罕平原会战时,英军与欧洲劲旅法军作战时,曾经忍受着巨大的伤亡,将阵列线推进到了十八米的距离! 然后两次集火,法军当场崩溃。 龙虾兵一次白刃冲锋,不到十分钟就解决了对手。 陈庆很清楚,骑兵比步兵速度更快,威势更强。 这支草草训练过的火枪队没有别的优点,但确实把不怕死做到了极致! “陛下,我等不要什么赏赐,侯爷答应的十亩上田我们也不要了。求您格外开恩,不要废除太子。” 一名妇人喘息了好久,才从过激状态缓过来。 她面色发白,额头上全是冷汗,说话也显得有气无力。 “求陛下开恩,赦免太子殿下。” “我等甘愿以身相代,求陛下免了太子的责罚。” “侯爷说过,只要我们打赢了,一切都会好的。” 老弱及妇人眼巴巴地恳求道。 通常来讲,得胜之后就是受赏。 他们刚在生死之间走了一遭,此时什么都看淡了,唯独放不下心中的大义。 嬴政下意识朝着陈庆看去。 寡人什么时候说过要废除扶苏的太子之位了? “咳。” 陈庆尴尬地低声解释:“微臣为了振奋军心,不得已讲了一些善意的谎言。” 蒙毅闻言大怒:“你倒是会替自己开脱!” “什么叫善意的谎言,你分明是假传圣命,毁谤君上,离间皇家骨肉亲情!” “陛下,陈庆一向目无尊上、胆大妄为,而今竟然敢撒下弥天大谎,扰乱社稷民心!” “此乃国之逆臣!” 陈庆不忿地反驳:“蒙尚书大可不必那么着急。” “当事者就在眼前,可否容我问一声,本侯当初到底怎么说的。” 蒙毅厉声道:“这还用问!” “莫非我等耳聋眼瞎,听不到他们刚才说了什么?” 嬴政竖起手掌:“陈庆,寡人给你这个机会。” “多谢陛下。” 陈庆松了口气,面向火枪队成员。 扶苏紧张地手心冒汗。 没想到最后关头出了岔子,这可如何是好! 矛竹等人不知所措。 好端端的,朝廷重臣怎么就吵起来了? 莫非里面有什么他们不知道的关窍? “茅百将,本侯接下来问你的话非常重要。” “你如实回答,一字一句都不要错漏。” 陈庆严肃地叮嘱道。 “老朽……定然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茅竹打定了主意,等会儿一定附和着陈庆说话。 太子殿下身边岂会有什么逆臣! 此时与他作对的,才是朝中的奸恶之辈! “尔等初至宜春宫,殿下设宴款待。” “酒足饭饱之时,本侯曾现身相见。” “大家都还记得吧?” 陈庆语气平静,让众人渐渐稳住心神,连连点头。 “本侯邀尔等操练火器,言道诸位若能战胜匈奴俘虏,太子殿下会恳求陛下恩准裁撤军伍。” “若不能胜……” 茅竹苦苦思索,犹豫着回答:“若不成,殿下自请废除太子之位,削籍为民!” “对对对,就是这一句。” “我等都记得清楚。” “侯爷确实是如此说的,一字不差!” 众人齐声回答。 陈庆满意地点点头,目光真诚地看着扶苏:“殿下,你是这般想的吗?” 嬴政无奈地叹了口气。 这还有什么好回答? 你们两个沆瀣一气,又不是从今天开始的。 “启奏父皇,儿臣心中苦闷时,确实萌生过这个念头。在先生面前随口提起时,遭其严厉训斥,而今已经大彻大悟,再无畏难退缩之意。” 扶苏一本正经地回答。 陈庆得意洋洋:“蒙尚书听明白了吗?” “殿下是‘自请’,乃发自于心。” “何来假传圣命、毁谤君上之说?” 蒙毅横眉竖目:“你,你,你……” 陈庆作揖道:“陛下,真相大白,微臣着实是被冤枉的。” “嗯!” 嬴政微微颔首:“陈卿受冤多矣!” 陈庆低着头腹诽:这怎么听起来又像是在阴阳我啊? “众卿,火器的威力有目共睹。” “老弱妇孺执此神兵利器,尚且能一人不损,全歼匈奴骑兵。” “若挑选精兵勤加操练,战力必数倍于此!” “明日早朝,文武百官不得请假休沐,悉数到场。” “大秦的军伍是该变一变了。” 嬴政语气复杂地感叹了一声,转身便走。 武将们人心惶惶,各自交换下眼色,然后又不约而同看向陈庆,眼神黯然地追随御驾离去。 “雷侯,请借步一叙。” 蒙毅按捺不住心中的激愤,沉声说道。 “有什么话当着殿下的面说吧,本侯可经不起你接二连三的栽赃嫁祸。” 陈庆掸了掸袖子,风轻云淡地说道。 扶苏见状,温和地说:“本宫去父皇那里,二位详谈。” 还没等他走远,蒙毅就厉声质问:“自你入咸阳以来,以微末之身平步青云,封官加爵。圣恩荣宠,百余年来鲜有能及。” “时至今日,你已有位极人臣之相,荣华富贵应有尽有。” “为何还要一心诘难我等?” “就算是老夫无心得罪了你,难道那些素未谋面之人也得罪了你吗?” 陈庆抿嘴发笑。 你这话说的,翻译过来是不是:大家同一个锅里吃饭,你进来就算了,我们容你。可你为什么还要把锅砸了? 天下间只有一个陈庆,却有万万千千微末之辈想要出人头地! 你不给他们进身之阶,他们就会想办法砸烂了你的锅,推翻你的灶台! 最后的结果还不是一样? “本侯行事,向来只图一个乐呵。” “若是有对不住的地方,抱歉了。” “千金难买我乐意。” 陈庆轻慢地回答后,潇洒从容地负手离开。 第787章 我怕风浪大?风浪越大鱼越贵 第787章 我怕风浪大?风浪越大鱼越贵 当夜,宜春宫摆开了盛大的庆功宴。 扶苏一家三口集体现身,热情地向火枪队致谢。 陈庆早早命人取来财物,每人发了两包,整一百金币。 答应过他们的十亩上田自然也不会食言,连同金币一同赏赐下去。 茅竹等人喝得酩酊大醉,言行间也不再那么拘束紧张。 不断地有人借着酒劲发问:“殿下,今后朝廷的徭役、更役会减免吗?” “税赋可否降一降?哪怕降个一两成,也是莫大的功德。” “家中从军的老父、兄弟、子侄何时能回家?明年能裁撤军伍吗?” 扶苏听得心里很不是滋味,只能尽力去安慰,却无法做出任何保证。 陈庆见到众人酩酊大醉,纷纷仆婢把他们带回住处安歇,次日再送返回家。 一夜无话。 翌日,天色未亮。 陈庆还在蒙头大睡的时候,被嬴诗曼用力地摇醒。 “你当得个好官!” “别人哪个不是鸡鸣即起,不敢迟误了片刻。” “你倒好,上个早朝还得皇兄来请。” “快起来洗漱更衣,人家都在外面等着了。” 嬴诗曼一把扯开了他的被子,不悦地催促道。 “上早朝?” “上什么早朝?” 陈庆伸手摸了摸,没能把被子找回来。 他揉着惺忪的睡眼,起床气大发。 “你在朝为官,还问我上什么早朝?” “昨日父皇叮嘱过,文武百官不得请假休沐,一个都不能少。” 嬴诗曼费力地拉着他的胳膊,意图让他先坐起来。 “为夫又不在百官之列,关我什么事?” 陈庆抽回自己的胳膊:“皇家内务与朝廷公务岂可一并而论?” “要是给自己家人干活还得起早贪黑,我这帝婿不是白当了?” 嬴诗曼气极反笑:“好好好,这番话你与我皇兄说去吧。” 她气急败坏地返身咣当一声推开门,然后又命热巴打开所有窗户。 清晨刺骨的寒风向屋内狂涌,陈庆猛地打了个哆嗦。 扶苏先劝了妹妹几句,然后站在窗外地笑道:“先生,本宫一人独木难支,今日缺你不可。” “知道啦,知道啦。” 陈庆伸了个懒腰:“义之所在,一往而无前。” “本侯来也!” 他翻身跳下床榻,光着两条大毛腿前去洗漱。 两刻钟之后。 辚辚前行的马车上,陈庆在身上左摸右摸。 “先生在找什么?可是遗漏了什么东西?” 扶苏好奇地问道。 “微臣在想,要不要找一件内甲穿在里面。” “万一有人狗急跳墙,对我痛下杀手,也好抵挡一二。” 陈庆认真地说道。 “怎会如此?” “朝中武将虽然秉性刚直,暴躁易怒,但并不是昏庸愚蠢之辈。” 扶苏笑着劝慰。 陈庆缓缓摇头:“微臣昨夜辗转难眠之时,忆起往事。” “最早推广火器的可都没什么好下场啊!” 扶桑在幕府时代有过禁枪令,欧罗巴也相差不多。 十字军东征时,西方诸国与阿拉伯人作战时第一次接触到火器。 因其惊人的威势和杀伤力,他们立刻对缴获到的武器加以研究。 当时至高无上的教廷是这场战争的发动者和总指挥,很快获悉了消息。 在蒙昧黑暗的中世纪,教廷高层当中的聪明人比比皆是。 他们很快在将领的阐述和士兵的演示下大惊失色。 这是一种能彻底改变战争、甚至改变整个世界,与神明匹敌的颠覆性力量! 教廷立刻下达禁令,将火器燃烧爆炸中产生的烟雾描述为来自地狱的的焰火,而执掌火器者,则成了魔鬼的爪牙。 在相当长一段时间里,西方的术士和领主不得不偷偷摸摸对火药进行研究,并且用密语做记录。 一旦被教廷发现,马上就会被绑上火刑架烧死。 陈庆非常明白,既然被称作‘颠覆性的力量’,那一定会有人因它而坠落深渊,也会有人因它而飞黄腾达。 至于他这个始作俑者,祸福难料。 “先生方才说过:义之所在,一往而无前。” “本宫愿意为您打个前站。” “哪怕前方有刀枪箭雨,我先替您趟一趟。” 扶苏神色庄重地说道。 陈庆笑了笑没说话。 就算要趟,也是我来趟,哪轮得到你这个大秦太子哦! 二人说话的时候,马车停在了咸阳宫外。 不知是不是朝臣提前商议过,今天好像每个人都来得很早,马车停得满满当当,几乎无处下脚。 陈庆和扶苏抵达麒麟殿外的时候,文武百官三五成群,站在两边低声交头接耳,每个人的脸色都十分凝重。 见到他们过来,议论声戛然而止。 陈庆感受到无数充满恶意的目光,脸色依旧风轻云淡。 王翦迈步朝他们走来,眼神相当复杂。 他步履迟缓,显得愈发老态龙钟。 到了这个岁数,王翦心里清楚,他能帮上忙的地方已经不多了。 但只要还在兵部尚书的位置上,总能压得下一大半的骄兵悍将,把军事改革顺利推进下去! 扶苏迎上前去,与之寒暄了几句,走得稍远低声商议着什么。 陈庆耳边一道令人生厌的声音响起。 “陈府令今日来得好早啊。” 蒙毅皮笑肉不笑地打了声招呼。 “不如蒙尚书老当益壮,你来得比我还早。” 陈庆态度端正地作揖道。 蒙毅昂首叹了口气:“不知陈府令见到今日之局面,想到了什么?” “今日什么局面?我怎么不知道?” 陈庆故意装傻。 蒙毅目光冷冽:“老夫送你一句话,善泳者溺!” “你搅动起狂风巨浪,终究会害了自己!” 陈庆不屑地嗤笑一声。 都什么时候了,你以为还能吓住我? “我怕风浪大?” “风浪越大鱼越贵!” “不劳蒙尚书挂心,一切后果本侯全力承担。” 蒙毅双目怒睁:“你承担得起吗?” “哈!” “这本侯可就有话说了。” 陈庆轻蔑地说:“本侯家中既无父母亲族,亦无故友亲朋。” “你瞧着哪个与我亲近,尽管杀了便是!” “若是还不解气,天下间陈氏的坟冢墓陵,尽管掘了去!” “哪怕鞭尸弃骨,本侯绝不皱一下眉头! 第788章 出口青霉素 第788章 出口青霉素 陈庆慷慨激昂的发言吸引来不少关注的目光。 对方话语中决绝的态度、不容动摇的信念,让他们感受到深深的无力和失望。 这厮在大秦君臣面前耍光棍不是一次两次了,偏巧每一次都管用。 你能拿他怎么办呢? 也不知是他太过机警还是老天爷护佑,各方人马接连刺杀了数次,硬是没伤到他一根汗毛! 拿家眷来威胁其就范? 别开玩笑了! 正室夫人是与扶苏一母所出的胞妹,媵妾是王翦的亲孙女,太子妃的亲妹妹。 就连相里菱都有个当工部尚书的爹。 杀了相里奚的独女,就不怕人家拉一车火药送到你府上,来个玉石俱焚? 蒙毅嘴唇嗫嚅了好久,终是无奈地压下火气。 “陈府令,老夫别无所求,唯有一样……” “推广火器能不能缓一缓,让大家有个准备。” “此事牵一发而动全身,必须慎之再慎。” “这可不是老夫的意思,诸位同僚都是一般想法。” “众怒难犯,你可要思虑清楚。” 陈庆轻蔑地发笑:“缓不了,也不能缓。” “天下百姓如负山戴岳,步履蹒跚,缓一天就会有无数人倒下去。” “本侯岂能因私而废公,枉顾朝廷大义?” “千千万万的百姓都想尽快减免赋役,仅有那么一小部分人不答应。” “那本侯倒要问了,你算个什么东西?” “天下之事无小大,皆决于上。轮得到你来管吗?” 如此蛮横霸道的发言,戳痛了众多朝臣的心。 周边不少人怒火中烧,咬牙切齿地握紧了拳头,恨不得冲上来拳脚相加,将陈庆毙命当场。 呦呵,想打我? 来呀! 看我讹不讹你就完事了! 我要是不讹得你倾家荡产,陈字倒过来写! 陈庆面无惧色,一一回瞪过去。 蒙毅脸色铁青,又是摇头又是叹气。 “陈府令,既然你固执己见,多说无益。” “如你这般的年轻人逞强好胜,一意孤行者,老夫没见过一个能得善终的。” “好自为之。” 他拱手作揖,拂袖离去。 “蒙尚书!” 陈庆冲着对方的背影喊道:“本侯开此先河,后来者如过江之鲫!” “咱们拭目以待!” 双方的冲突已经摆在了明面上,而他不能有一丝一毫的妥协。 你退一步,别人步步紧逼。 今天缓一缓,明天延一延,火器何时能推广下去? 始皇帝在的时候还能镇的住场,等扶苏登基后,怕不是武将们要来个清君侧除奸佞,还大秦朗朗乾坤了! 必须快刀斩乱麻,等扶苏掌握了一支决定性的武装力量,任何跳梁小丑都不足为惧! 随着早朝的临近,文武百官先后入殿。 陈庆正襟危坐,目光淡淡地瞥向刻意保持距离的蒙毅。 老登在门外又是软语相求,又是虚言恫吓,此时却显得心慌意乱,六神无主。 偶尔四目相对,陈庆还能看到对方隐藏极深的乞求之色。 是的。 不光是蒙毅,殿内众多有利益牵扯的文臣武将犹如大难临头。若是有个合适的场合,真恨不得跪下来求陈庆高抬贵手。 武将的仕途本就不乐观,再被他折腾一回,怕是其中半数都得告老还乡! 而且这不是一时的磨难,今后他们的子嗣想要从军建功,难度要大上数倍! 先前法家被扫出朝堂的时候,很多人作壁上观,甚至还有幸灾乐祸的心思。 但现在没有一个人能笑得出来。 天道轮回,报应不爽。 悔不当初啊! “陛下驾到——” 随着一声悠长的唱喝,臣子们收敛了心思,准备迎接命运的裁决。 始皇帝步履稳健,扭头扫视了一圈,端坐于御案之后。 “有事启奏,无事退朝。” 谒者话音落下,无人出声。 大家都知道今天要商谈的军国大事,那些鸡毛蒜皮的日常琐碎就没必要拿出来说了。 “臣有本奏。” 一道意外的声音打破了麒麟殿内凝重沉静的气氛。 嬴政下意识向陈庆的方向看来,因为这嗓音听着太熟悉了。 蒙毅不禁露出惊愕之色。 原本以为陈庆在殿外大放厥词时已经够奋不惜身了,他居然丝毫不做避忌,率先发难? “陈卿,你要上奏何事?” 嬴政笑意吟吟地问。 “微臣恳请陛下恩准,向月氏出售青霉素。” “此乃疗伤圣药,价值万金。” “而月氏一向颇有资财,待微臣推介一番,想必百万贯总是卖得出的。” “昨日演武时,微臣向同僚讲解铅毒,忽的想起此事。” “再不卖就来不及了!” 陈庆手持芴板,作揖行礼。 扶苏面露喜色:“先生,青霉素能解铅毒?” 殿内的武将也露出轻松和兴奋的神色。 铅毒有解,火枪就没那么可怕了! 哪怕比弓箭威力大一些,穿双层甲起码能抵消八成威力。 届时与火枪队一试高下,说不定能换得陛下回心转意! “殿下,微臣从未说过青霉素能解铅毒。” “事实上,它对铅毒没有半点作用。” 陈庆一板一眼地回答。 扶苏诧异地问:“那你还……” 陈庆理直气壮地说:“此时火器尚未推广,外间不知其究竟。” “哪怕偶有风声泄露,也是以讹传讹居多。” “月氏使节是个聪明人,八成不会信的。” “等火枪部队面世,月氏发现重金采买的青霉素对枪伤不管用,人家肯定不买了呀!” “微臣从哪里去赚这一百万贯?” 扶苏哑口无言。 他的思路与对方完全背道而驰,差之毫厘谬以千里。 始皇帝微微一笑。 你呀,总是能搞出些新花样! 先卖了月氏兵甲,自己偷偷推广火器。 再卖人家青霉素,结果对枪伤不管用。 人心之奸恶,莫过如此。 殿内的文武百官也是一般想法。 这么缺德的主意,也是人能想出来的? 逮着个冤种你往死里坑啊! 陈庆抿嘴发笑。 诸位同僚心里好受些了没有? 自己对比一下,什么才是真的狠真的恶! 本侯对同僚明明是像春天般温暖,你们拿了我的好心当驴肝肺! 第789章 我儿扶苏,可担此大任 第789章 我儿扶苏,可担此大任 “寡人准了。” 始皇帝爽快地批准了陈庆的建议。 青霉素的制取虽然繁琐,但物料成本并不高。 关键是它的质量很不稳定,反正嬴政自己是不敢用的。 拨付军中使用之后,士卒们对它也是又爱又怕。 非到生死攸关的节骨眼上,军医是绝不会随便开出青霉素这剂猛药的。 卖给月氏不但能赚些钱,说不定还可以在生产中继续改进完善,一举两得。 “谢陛下恩准。” 陈庆手持笏板,心满意足地退回扶苏身边。 嬴政清了清嗓子:“昨日在卫戍军演武,火器之威众卿也都亲眼见识了。” “不知有何见解?” 群臣面色微变,纷纷低头垂首。 “武成侯,你身居兵部尚书之位……” 嬴政下意识就想让王翦先表态。 可他转过头去才想起来,冬日天气寒冷,对方旧伤发作,痛至难以起身,告假一天。 “将军老矣……” 嬴政打量着王翦花白的头发,布满皱纹的面庞,心情复杂地感叹一声。 “回陛下,老臣虽未亲眼见过火枪大展神威的样子,却在事后察看过匈奴战俘的尸体。” 王翦回话的声音中气十足。 嬴政不由来了兴趣,静静地等待他把话说完。 “火器着实犀利狠辣。” “创口小如麦粒,内里却败坏肌理、贯彻骨髓。” “若真如雷侯所言,铅弹毒性慎重,中枪者绝无幸免之理。” “再者……” 王翦笑了笑:“听说持枪者皆是老弱妇孺。” “依老臣所见,无论男、女、老、幼、病、弱,打出的枪弹全是一样的。” “此乃火枪与弓弩最大的不同。” 嬴政赞同地点了点头。 弩机威力越强,上弦花费的力气越大。 军中挑选的重弩手全是臂力强健之辈,弱者只能淘汰作为辅兵。 如果能以老弱充任火枪手,兵源的范围一下子就扩大了。 王翦接着说:“老臣听闻火枪队前后两列,正面迎击匈奴骑兵。自始至终未有任何阵型变化,以不变应万变。” “若是行军打仗这么容易,何来吾等出头之日?” 他本想说句玩笑话,缓解武将沉重的心情,没想到却无一人应声。 学了大半辈子的兵法、阵型,现在突然不管用了,谁能笑得出来? 嬴政没管臣下是怎么想的,赞许地点了点头。 王翦思路清晰,看来早就做过准备。 “第三点,则是快。” “枪声一响,胜负立分,前后不超过一刻钟的功夫。” “老臣昔年攻楚时,若是有炸药破城,再以火枪队正面迎敌,即使高城深池,也能如履平地。” “不知该省去多少功夫,又能节约多少民力与粮草辎重。” 王翦回忆起往昔峥嵘岁月,幽幽地叹了口气。 “爱卿所言有理。” 嬴政深为满意。 看来王翦并不是坐在兵部尚书的位置上浑噩度日。 老将虽老,志在万里! “众卿以为然否?” 嬴政环视着殿中的群臣。 偶尔有几名文官低声附和:“武成侯高见,微臣所见略同。” 武将们则是齐齐不发声,用沉默来表明自己的态度。 陈庆再次开口:“陛下,从古至今武器的演进只遵循一个原则——杀人的效率。” “杀伤力越大、杀人越快者称强,为兵家所推崇。” “火器杀人又快又狠,未来必大行天下。” “微臣恳请朝廷抓住机遇,挑选军中健儿操练火器,编练新军。” “假以时日,大秦定能仗此利器独占鳌头,威震天下。” 嬴政赞道:“陈卿深得寡人之心。” “那你觉得该由谁来担此重任?” 陈庆毫不犹豫地看向扶苏的方向:“太子刚毅勇武、忠厚仁孝,又熟知兵事,乃是最佳的人选。” “先生谬赞。” 扶苏谦虚地推拒:“儿臣对兵家之事一知半解,唯恐辜负了朝廷的重托。” 嬴政突然打断他的话头:“不,你能。” “依儿臣之见,不如另选贤能。” “朝中猛将如云,能征善战者不计其数……” 嬴政第二次打断了扶苏的话:“可他们不能让百姓甘心为其赴死。” 陈庆诧异地抬起头。 今天始皇帝的态度有点不对劲呀! 文武百官也疑惑地偷瞄向御案之后。 陛下似乎话里有话呀! 不知对太子而言是凶是吉。 扶苏紧张地全身紧绷。 掌控兵权可不是一件小事。 从口风上来看,父皇是嫌他招揽民心,做的过火了? “扶苏。” 始皇帝轻唤了一声,温和地说道:“陈庆说过,火枪战法最重要的就是让士兵不畏死。” “可人有灵智,焉能不惧?” “你让百多老弱妇孺面对匈奴冲锋面不改色,坦然赴死,此乃万中无一的本事。” “我儿扶苏,可担此大任!” 麒麟殿内响起低低的哗然之声。 百官禁不住抬起头,错愕地望着御案之后的始皇帝。 这是他们从未见过,也从未想到过的场景! 自从扶苏加冠,有上殿参政的资格后,始皇帝何曾当着众人的面夸赞过他? 父子意见相左,陛下愤然怒斥才是他们熟悉的场面。 今天是怎么了? “父皇……” 扶苏愣了片刻后,忽然鼻子一阵发酸,眼圈渐红。 “儿臣没您说得那么好。” 他低下头,掩盖自己差点落泪的样子。 陈庆重重地叹了口气。 打压式教育是华夏家庭的常态。 子女有时候完全被视为父母意志的延伸。 凡是与父母想法不合的,都会遭遇无情的批评教育,严厉者甚至以断绝亲情、驱逐出门来威胁。 扶苏显而易见是一位受害者。 即使他也成了家,当上了父亲,听到始皇帝当众夸赞他的时候,依然忍不住落下泪来。 嬴政心中五味杂陈。 他也是在观摩演武之后,才突然发现——或许扶苏的想法并不是错误的,起码不是一无是处。 天下道路万千,殊途同归的事情多了去了。 秦朝严刑峻法,百姓为之赴死。 扶苏宽厚仁慈,百姓同样为之赴死,而且死得心甘情愿。 “传寡人诏令,着卫戍军挑选五千勇猛善战之士,编为神枪营。” “由太子扶苏统率新军,操训火枪战术。” “视其成效,推而广之。” 威严的声音回荡在大殿中,武将们垂头丧气地作揖应诺。 扶苏带着哭腔,低声道:“多谢父皇信重。” 陈庆想笑又不好意思。 我的大舅哥呦! 这要是被史书记录上,你这一哭可就流传千古喽! 第790章 蒙甘献洋马 第790章 蒙甘献洋马 第790章 蒙甘献洋马 早朝散会,文臣武将稀稀落落地麒麟殿里出来,时不时发出一声叹息。 始皇帝的意志无法违逆,最多两三年时间,军中必然掀起前所未有的大变革! 谁能趁势而起? 谁又会日暮途穷? 武将最为彷徨无措,望着眼前熟悉的道路,却好像不知该走向哪里。 陈庆陪伴着扶苏不紧不慢地从大殿中走出来,时不时偏过头去东张西望。 总得给大舅哥机会让他擦擦眼泪不是? 直到出了宫门,扶苏才调整好情绪,笑着作揖道:“本宫于火枪操练一窍不通,还请先生多加援手。” “诶!” 陈庆摆摆手:“陛下是让你练兵,又不是让我练兵。” “微臣顶多提点一二,打打下手就算了。” “陛下都说你行,你一定行的。” 扶苏脸色微微发红。 当时陈庆就站在他身边,别人或许看不清他眼含泪光的样子,陈庆一定看到了。 “先生莫要笑我。” 他尴尬地难以启齿,脸上红意更甚。 陈庆大大方方地说:“有何可笑之处?” “殿下,往后再也没人敢笑你,也无人敢阳奉阴违抵触你的命令了。” “大势已定,谁再看不清风向,可真的要摸摸自己头上长了几个脑袋!” 扶苏也明白手握兵权的重要性。 相当于父皇心意已决,要把江山社稷交到他的手上,绝无更改之可能。 “可本宫在军中并无多少威望,朝中众将又似乎对此颇为抗拒。万一……” “殿下,没有万一。” 陈庆目光炯炯:“微臣说句不中听的话,就算主帅的位子上绑……我那皇侄儿坐在那里,神枪营也一定能力压群雄。” “这是来自文明代差的碾压,与兵卒强弱、训练程度关系有限。” “至于众将抗拒……” 他轻蔑地嗤笑道:“殿下你信不信,等他们回家后,说不定立刻就开始召集家中菁英后辈,想方设法把他们送入神枪营中。” “至于那些冥顽不灵的,不过败犬尔。” “理他们作甚!” 扶苏惊讶地说:“先生,真会如此吗?” 陈庆笃定地回答:“嘴上都是公义,心里全是生意。” “您放心吧,他们不傻。” 扶苏哑然失笑,心中大定。 二人在马车边交谈了小半个时辰才分道扬镳。 扶苏要回家把这个好消息告诉太子妃。 她心中最大的隐忧就是自己哪天再次触怒了父皇,被发配流放外地。 而今终于可以宽心了。 陈庆长长地舒了口气,姿态散漫地登上了马车。 五千火枪兵是什么概念? 他们在火药充足的情况下,三刻钟就能攻破咸阳宫,一路平推至麒麟殿! 等这支兵马练成,可由不得始皇帝改换心意了! 扶苏接到矫诏自杀时,蒙恬苦劝无果,最终导致了秦朝覆亡的灾难发生。 陈庆就不一样了,直接把大舅哥捆住,龙袍加身! 召集神枪营进宫,带兵进谏! 最后多半是落一句‘先生你可害苦了我呀!’ 没事! 我恶名昭彰,再背个谋逆的罪名也不叫事儿。 再者时过境迁之后,自有大儒会为我辩经。 说不定还能在史书中落一个‘揭开华夏新篇章’的美名呢! 陈庆喜气洋洋地想着,吩咐马车驶向冶铁司。 五千支火枪不是小数目,光靠秦墨的能工巧匠加班加点肯定做不出来,必须想办法尽快大规模量产。 将作少府的冗官冗员,也该是时候清理一下了。 —— 夜色阑珊之时。 陈庆一脸疲惫地打道回府。 大半天的时间没干什么,光是查阅典籍名册就看得他头昏眼花。 虽然将作少府不复昔日荣光,但仍然是下辖人员数十万的庞然大物。 想要理清头绪谈何容易? 一声低沉雄浑的马嘶声从前方传来。 陈庆定睛一看,忍不住赞道:“好一匹骏马!” 赤影已经是当世难得的神驹,可这匹马远远瞧着就比它整整大上一圈,体格极为雄健。 “是师父回来了!” 马上的人兴奋地大喊一声,催动坐骑飞奔而来。 “驾!” “驾!” “你这不中用的样子货,快点跑起来!” 蒙甘呼喝连连,挥舞着马鞭怒骂。 “原来是我的好徒儿。” 陈庆这才注意到,府邸门口还有三辆马车贴墙停靠,他的嘴角不禁勾起。 一日为师,终身为父。 定是蒙甘在北地征战有所斩获,前来孝敬他的。 “师父。” “徒儿有礼了。” 临近时,蒙甘跃下高头大马,谄笑着向他作揖行礼。 “北地的捷报传来多时,却不见你的人影。” “为师还以为爱徒不想回来了呢。” 陈庆下了马车,笑着打趣两句。 “你这马……” “是匈奴那里缴获的?” 蒙甘兴奋地回道:“师父猜错了。” “弟子率军驱驰数千里,一不小心到了鬼方的地界。” “我心想来都来了,岂能空手而还?” “于是便四处搜索一番,镇压了几个不服王化的鬼方部落。” 陈庆欣喜地道:“怪不得!” “马是从鬼方所获?” 蒙甘忍不住提醒:“对,徒儿特意献来孝敬师父的。” “此马高大雄壮,力气惊人,骑着它绝对威风。” “不过……就是跑得慢点,有些笨重,再者毛发太过厚实茂密。” “用作军马怕是难堪大任。” 陈庆目光灼灼地盯着那匹高头大马:“它本来就不是做军马用的!” “其名冷血马,产于极寒之地,乃是所有重型挽马的祖先。” “你带了多少匹回来?” 蒙甘顿时意识到自己可能找到了一样宝贝。 “路上长途跋涉死了一两匹,肉食缺乏时,又杀了几匹来充饥。” “约莫总共剩了五十有余,公母都有。” 陈庆略微惋惜:“五十匹也好,用来杂交改良马种或许有用。” “你都跑到鬼方去了,怎么不多带些回来?” 蒙甘委屈地说:“鬼方国严寒难耐,地广人稀。大军缺乏补给,实在不敢多留。” “弟子早知它有用,一定多抢些回来。” 陈庆叹了口气:“还有呢?马车上装的什么?” 蒙甘立时提起了兴致,做贼似的东张西望一圈,凑过来小声说:“弟子还俘虏了一些鬼方人,也就是匈奴口中的黄头奴,特意献予师父。” “方才师娘唤我进去等候,弟子都没敢答应,一直在守在门外。” “师父,您说这些黄头奴该如何安置?” “弟子给您送过去。” 陈庆瞬间明悟。 鬼方人也好,黄头奴也好,在后世都有同一个名字——大洋马! 十之八九还是纯血的斯拉夫洋妞! “好好好,爱徒一路奔波辛苦了。” “此马为师甚为喜欢。” “择日不如撞日,咱们醉香楼摆一桌,为师给你接风洗尘!” 第791章 弱肉强食 第791章 弱肉强食 第791章 弱肉强食 灯火通明的书房中。 相里菱专心致志地坐在桌案前,提笔细细地勾画出一张简略的草图。 赢诗曼凑在旁边,时不时讲述自己的要求或者建议,力求做到尽善尽美。 “主母。” “家主回来过了。” 府中的管事站在门口小声禀报。 “哦。” 嬴诗曼忙于工坊的转型和改建,实在脱不开身。 “让他先去饭厅,我们一会儿就过去。” 她头也不回地吩咐道。 管事面露难为之色,硬着头皮说:“家主说有紧急公务,又和蒙将军一道走了。” 嬴诗曼在草图上比比划划,与相里菱商议了几句后才猛然回过神。 “你说什么,陈庆又走了?” “紧急公务?” “大晚上哪来的公务。” “他没说去干什么吗?” 嬴诗曼心中疑窦丛生。 “好像是……家主说要去学外语。” 管事尽量模仿着陈庆的发音,如实复述。 “学外语?” 嬴诗曼更觉得奇怪。 事出反常,必有蹊跷。 “你现在派人,马上把家主追回来。” “就说我吩咐的,让他立即回府!” 嬴诗曼嗔恼地喝道。 “喏。” 管事不敢违逆,立即转身准备离去。 “姐姐,说不定夫君真有正事要办呢。” “蒙甘在门外等候许久,想来并非平白无故。” “待他回来再问明缘由就是了。” 相里菱主动劝说。 嬴诗曼气道:“你倒是会惯着他!” “我跟你说,蒙甘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这叫上梁不正下梁歪!” “算了算了,由着他去吧。” 陈庆和蒙毅的关系一直很紧张,时不时就要因为政见不同或者利益之争闹得面红耳赤。 如果有蒙甘从中斡旋,想必会好上许多。 嬴诗曼想清楚其中的利弊得失,心烦意乱地摆了摆手。 相里菱笑了笑,低下头继续勾画草图。 她始终坚信,陈庆是能做大事的人。 即使与蒙甘有什么轻薄浮浪的行为,那也是为了应酬交际,绝非沉溺酒色。 再说陈郎堂堂侯爷,总不能把他关在家里吧? 嬴诗曼低头的时候,发现相里菱嘴角居然挂着笑,恨铁不成钢地叹了口气。 这个家要是让你来管,陈庆非得闯出滔天大祸来不可! —— “美酒佳肴尽管送上来。叫最好的乐班,最美的舞姬。” “师父,舞姬就不必了,正好请您先验验货。” 陈庆和蒙甘大摇大摆地进了醉香楼,一进门就高声呼喝,威风八面。 鸨母脸色微变,挤出谄媚的笑容殷勤地迎了上来。 随后吩咐仆婢伺候在侧,把他们引向最大的包房。 不一会儿,二人落座,乐班也匆匆赶来。 大堂内传来沸沸扬扬的喧哗声。 先前店内的寻欢客只注意到陈庆骑着一匹格外高大,毛发厚重的骏马,等他走后纷纷出来看热闹。 没一会儿的功夫,停驻在店外的马车上走下一连串包裹严实的异域女子。 她们身材高挑修长,散落在外的发丝在灯火照耀下散发出金灿灿的光芒。 偶尔四处打量时,淡蓝色的瞳孔透出紧张和惊慌之色。 在两名精悍护卫的驱使下,异域女子排成一列登上了楼梯。 “此人是谁?好大的排场!” “从未见过勾栏寻欢还自带歌伎的。” “门外那匹巨马怕是不下万金,这是咸阳哪位公卿贵胄?” 鸨母暗暗发着牢骚,未曾想被宾客们拦住,不停询问陈庆的来历。 还有胆大的直接请托她去包房里问一问,能不能重金买下一名胡姬。 “呸呸呸!” “你这话莫要让他听到,否则讨不了好去。” “咸阳城里不识别个不要紧,冲撞了雷侯,小心害了自家性命!” 鸨母严厉地叮嘱道。 “原来是他!” “我说是谁如此张扬显赫,雷侯那就不意外了。” “百闻不如一见,果然是个倜傥风流的人物!” 宾客们向楼上投去深深的羡慕之色。 家里有位国色天香的公主,还能大摇大摆来勾栏喝花酒。 人家非但没事,而且颇受皇家器重。 这怎能不惹人生妒? 鸨母翻了个白眼,腹诽道:什么倜傥风流的人物!这位侯爷来醉香楼可从来不给钱,又不敢得罪了他,光是招待的酒菜就不知折了多少本! 包间内。 陈庆刚端着酒水抿了一口,房门轻轻被推开。 惴惴不安的异域女子排着队走了进来,无所适从地伫立在原地。 “把面纱揭开!” 蒙甘虎着脸吩咐道,同时做了个示范动作。 女子们看懂了他的意思,缓缓揭开面纱露出真容。 “师父,正宗的鬼方人,可不是西域那些杂胡。” “徒儿精挑细选,花费不少代价才带了回来。” “尽请赏阅。” 蒙甘讨好地笑着,把酒水一饮而尽。 陈庆仔细端详了一圈,满意地点点头。 脸型窄长、高鼻深目、金发碧眼,有两个脸颊上还长着淡淡的雀斑。 确实是印象中的俄罗斯大洋马。 只不过…… “好徒儿,她们年龄几何?” “瞧着一脸稚嫩之色,似是未及豆蔻之年。” 陈庆问道。 蒙甘放下酒杯:“都成年了啊!” “女子六尺二寸为成人,她们哪一个都到了,还超出不少呢!” 陈庆无奈地叹了口气。 洋马发育快,保质期也短。 你拿大秦的标准来衡量是不对的。 但转念一想,真要等到成年之时,这群小洋马估计早就在繁重的劳作下变成了水桶腰大妈,蒙甘怎会千里迢迢把她们带回来? “先送入北坂宫养着吧,长几年再说。” 估摸着其中最大的也不超过十四岁。 后世带来的道德感让陈庆实在下不去手。 “师父,您……心可真善。” 蒙甘颇有微词。 “商周之时,鬼方炽焰正盛,我辈先祖大战数场,方才把他们驱逐到极北的苦寒之地。” “尔后匈奴兴起,与之隔断音信,鲜少见于史册。” 他指着六名异域女子,讥嘲地说:“先生知道鬼方人在极北之地处境如何吗?” “匈奴蛮子在秦军兵锋下叩首乞降,落魄如犬豕。” “可面对鬼方人,却穷凶极恶,肆意荼毒鬼方百姓。” “男丁被掳了去牧马放羊,战时冲锋陷阵,是为黄头战奴。” “女的嘛……” “便成了匈奴蛮子取乐作践的工具。” “胡人部落里,一个黄头奴尚不及一匹劣马。” 蒙甘劝道:“师父,让她们伺候您,是她们上辈子修来的福气。” “否则留在鬼方,说不定哪天便被匈奴掳了去。” “遇上残暴嗜血之辈,被当成牛羊烹煮了也不稀奇。” 陈庆从对方的眼神中看出,蒙甘大概亲眼目睹了鬼方人被凌虐残害的场景,否则不会说得如此详细真实。 真特么的呀! 洋带人在如今这个世道活得也太艰难了。 秦带人才是神中神! 第792章 巍巍中华,来之不易 第792章 巍巍中华,来之不易 第792章 巍巍中华,来之不易 “黄头奴在杂胡那里并不稀罕,与百姓家中豢养的牲畜一般无二。” “若非路远又严寒难耐,还有匈奴阻隔,弟子非得多攻破几个鬼方部落,献个千把人给师父慢慢享用。” 蒙甘说起这些话来没有一丝一毫的同情怜悯之心。 杂胡都可以把鬼方人当牲畜使唤,秦人更应甚之! “是该多捉些回来。” “今后有机会的。” 陈庆颔首赞同。 他心里很清楚,此鬼方非彼鬼方。 最早的鬼方人是西方迁徙来的白色人种。 鬼,即异种。 与蛮、夷、戎、狄一样,都是蔑称。 夏朝之时,华夏民族统治的疆域面积不过一百万平方公里左右。 而鬼方人从西而来,经过长途跋涉,终于找到了一块温暖湿润的平原安营扎寨,即后世的晋南平原。 此时双方相安无事,互相仅仅进行了试探性的接触,争端也相当有限。 数百年过后,鬼方人繁衍生息,再加上吸收了周边的一些部落、原住民,逐渐兴盛。 而华夏民族也进入了殷商时期,国力日益强大。 人口多了,对土地和资源的需求势必不断增长,冲突由此产生。 鬼方时常袭扰殷商边境,终于惹怒了武丁王。 因此才有了‘高宗伐鬼方,三年克之’。 鬼方大败,俘虏被沦为奴隶,下场凄惨至极。 等到周武王起兵伐纣时,召集诸侯盟津会师。 残存的鬼方部落为了报仇雪恨,积极参与其中。 首领因为作战骁勇,屡立战功,还在论功行赏时被封为鬼侯,可谓焕发了第二春。 问题来了,鬼方曾经栖身的土地早就被殷商占据,经过数百年的开发变成了适宜耕种的农田。 即使立下再大的战功,想要回以前的土地,可能吗? 周武王站稳脚跟后,很快与鬼方翻脸。 因为彼为‘异种’的缘故,大小诸侯全部站在周天子这边。 鬼方人几无还手之力,差点被灭族。 侥幸存活下来的一部分窜逃千里,一直跑到了贝加尔湖附近才得以喘息。 这就是蒙甘口中‘鬼方国’的来历。 而陈庆眼前的六个小洋马,属于斯拉夫人种,源头来自于高加索地区。 同样是白色人种,故此也被视为鬼方人。 “师父,您是说她们很值钱?” “弟子也曾想过此事。” “杂胡并不罕见,纯正的鬼方人却少。” “物以稀为贵,弟子觉得在大秦这里,一个怎么也能卖上一百金币。” 蒙甘摩挲着下巴上浓密的胡须,思索着说道。 “当下确实值得。” “不过若是见得多了,也无甚稀奇之处。” “约莫能换个三五匹马吧。” 陈庆给出了一个公允的价格。 白奴贸易要远远早于黑奴贸易。 古罗马时期,原始、落后、野蛮的斯拉夫人就成了他们的捕捉对象,将其当作奴隶役使。 维京海盗兴起时,斯拉夫女奴同样是上等的战利品,被北欧蛮子大量贩卖到东罗马帝国。 蒙古崛起时,斯拉夫人在他们帐下为奴,姿色出众的女人全部成了蒙古贵族的玩物。 后来克里米亚半岛上的鞑靼人接过这项历史任务,并且将捕奴、贩奴事业发展到了新的高度。 在其职业生涯中,总共将数百万斯拉夫奴隶贩卖到了奥斯曼帝国以及欧罗巴地区。 上千年的时间里,斯拉夫民族被你来我往的异族统治奴役。 以至于在欧罗巴人的固有印象中,斯拉夫简直变成了奴隶的代名词。 slave,奴隶。Slav,斯拉夫。 “才三五匹马呀?” “那弟子岂不是白白奔走了数千里?” 蒙甘大失所望,熄了以此发家致富的心思。 “不少了。” “杂胡中也许多相貌相似者,你卖得贵了谁花那个冤枉钱?” 陈庆师徒两个一边饮酒一边对着小洋马评头论足。 这是一个特殊的时代,也是最好的时代。 匈奴的强大部族占据了稍微温暖,更适宜生存的草原。 杂胡退居其次,与极北之地的鬼方毗邻。 因为气候环境更为恶劣,土地承载力有限,难以形成大的聚落,因此经常被人多势众的匈奴大族欺压。 鬼方人是食物链的底层,所以才会有那么多‘杂胡’产生。 陈庆忽然想起一件事。 月氏人的自我认知中,好像从来没把自己当成蛮夷。 在他们心目中,月氏虽逊于秦国,却也远胜落后、野蛮的真蛮夷。 关外的匈奴也是差不多的情况吧? 离秦国越近,接触到的先进文化、器物、制度也就越多。 在崇尚强者的草原部族中,黑发黑眼黄皮肤被视为强大种族的象征。 而杂胡、鬼方人,则成了被他们鄙夷唾弃的对象。 “师父,您好像心不在焉?” “莫非弟子献上的礼物您不满意?” “既然如此,那便就地发卖了!” “换些酒钱,弟子陪您不醉不休。” 蒙甘郁闷地说道。 “并非如此。” 陈庆摆了摆手。 他只是……有些不习惯。 或者说当下的所见所闻与前世的认知发生了强烈的冲突,脑子有点乱。 “把她们留着吧。” “等以后养熟了,说不定还能充作译者。” “为师可记得你夸下海口,要献个千把人给我享用呢。” “有人居中传译,教导得快一些。” 陈庆拍了拍他的肩头,淡淡地说道。 华夏文明此时是东亚当之无愧的擎天白玉柱、架海紫金梁。 没有我们挡住白色人种的入侵,如今这片土地早就变得乌烟瘴气。 巍巍中华,来之不易! “诶!” “弟子绝不食言,说一千之数,就是一千!” “只是……” 蒙甘犹犹豫豫,似有难言之隐。 陈庆还没来得及问,包房的门被轻轻推开。 一阵香风袭来。 夜莺明艳照人,娇滴滴地嗔道:“侯爷您过来怎么也不与我说一声,若是怠慢了您,奴婢可吃罪不起。” “怪不得呢。” “侯爷又有了心头好,还是塞外胡种呢。” 她撇了撇嘴,眼眸中的冷意吓得小洋马不停地往后退。 “好端端吓唬她们做什么。” “你才是本侯的心头好,过来坐,陪我饮几杯。” 陈庆拍了拍身边的位置。 “奴婢遵命。” 夜莺迈着婀娜多姿的步伐来到他的身边,缓缓跪坐下来。 蒙甘知道二人之间肯定有一腿,埋着头夹菜喝酒,视若不见。 “你家统领呢?” “今天本侯给弟子接风洗尘,让他也来凑个热闹。” 陈庆探出头,喝完对方递过来的酒水,随口发问。 夜莺噗嗤一笑:“别说我家统领不在,就算真在此处,见了你也要躲着。” 陈庆好奇地问:“他躲我干什么?” 夜莺指了指酒案,戏谑地说:“您在醉香楼赊欠的账款越积越多,却从未偿还。” “统领心中早有埋怨,哪还有心思和您饮酒?” 陈庆缓缓点头:“这样啊……” “那本侯今天就一并还了。” 他迅速伸出手,从夜莺的深衣下摆探了进去。 “侯爷。” 夜莺惊慌失色,下意识朝蒙甘的方向望了一眼。 还没来得及推拒,猛地蹙眉发出痛呼。 陈庆的右手藏在袖子里,偷偷拈住了什么,微微一笑示意让她安心。 “师父,醉香楼的厨子手艺真不错。” 蒙甘眼观鼻鼻观心,只顾着吃喝,对外界不闻不问。 “是吗?” “为师也尝尝。” 陈庆大袖一拂,抓起筷子。 “哎呀!” “这是什么?” 他故作惊诧地嚷了起来。 “盘中居然有一撮毛发!” “夜莺,醉香楼便是这般待客的?” “今天不给本侯把账目抹了,这事不算完!” 蒙甘疑惑地探头张望,被夜莺抢先一步把菜肴抢了过去。 “侯爷,你……” 夜莺紧咬着下唇,又羞又气,脸蛋涨得通红。 怪不得连赵统领都要躲着你,世间哪有这般厚颜无耻之人! 第793章 见风使舵 第793章 见风使舵 第793章 见风使舵 “奴婢去把菜肴换一遍,侯爷稍待。” 夜莺瞥了一眼汤水中蜷曲的毛髪,幽怨地瞪了陈庆一眼。 又没人真的逼你还账,你倒是下得了狠手! “师父,菜里有头发?” “弟子方才只顾着夹菜,该不会吃进肚子里了吧?” “啊呸呸!” “我说这味道怎么不对呢!” 蒙甘放下筷子,恼怒地看向夜莺。 没想到对方的眼神更加凶恶,简直像是要杀人一般。 “哼!” 夜莺端着盘子,面若寒霜地推门出去。 “哎,你这婆娘好没道理!” “菜里有头发,某家还没发火呢,你倒是先甩起了脸色。” 蒙甘不爽地嘀咕道。 “吃你的菜吧。” 陈庆拿起筷子,夹了块炙羊肉条塞进嘴里。 “师父,菜里有头发。” 蒙甘赶忙劝阻。 “没事。” 陈庆摇了摇头:“吃着更香。” ??? 蒙甘犹豫了下,连师父都不在乎,他也没什么好矫情的。 在外打仗的时候,别说菜里有头发,就算混上了泥巴、虫子也照吃不误。 “嗯,确实香。” 他也夹了块羊肉,满意地大点其头。 陈庆问道:“此次北军出关,还算顺利吧?” 蒙甘咽下嘴里的食物,咧着嘴说:“弟子刚到了北地,族叔就把我召进营帐中。” “他说白灾两三年一遇,而连续两年同时出现白灾,几十年也遇不到一回。” “所以今冬十之八九天晴少雪,便于大军出征。” “嘿嘿,匈奴一遇白灾就来袭扰大秦边境,来而不往非礼也。” “这回北军就打到他们老巢去,以血还血,以牙还牙!” 陈庆默默地点了点头。 蒙恬对战机的把握相当准确,胆略惊人、运气也不错。 一旦北军大举出征遇到狂风暴雪,将会演变成一场巨大的灾难。 幸好,老天爷是站在大秦这边的。 “师父您输送北地的炸药才是此战的最大功臣。” 蒙甘迟疑了下,压低声音说:“匈奴的马没见过这般阵仗,只要在骑兵冲阵时投下几枚,立时人仰马翻。” “我等趁机强杀进去,不消片刻匈奴蛮子就溃败而逃。” “弟子手下的一支百人队,曾单独剿灭了一个三千多人的大部落。” “光是俘获的匈奴战兵就有七八百,牛羊上万头。” 他摇了摇头:“可惜此法不能长久,匈奴蛮子早晚会想到应对之法。” 陈庆平淡地说:“不错了。” “等匈奴找到了方法,咱们也拿出了新玩意儿。” “强者恒强,他玩不过我们的。” 蒙甘嘴唇动了动,眼巴巴地看着他,就是不说话。 “方才夜莺进来之前,你好像就想说什么。” “如今又摆出这副样子,到底想干嘛?” “你不说为师结账走人啦!” 陈庆没好气地说道。 蒙甘连连摆手:“师父勿恼。” “徒儿……” 他抓起杯中的残酒一饮而尽,面色深沉地说:“族叔原本是想让我留在北地,多立些功劳,也好做将来的进身之阶。” “可弟子思虑再三,还是选择回咸阳来。” “此次带兵出关,与匈奴连战十余场。” “弟子发现,再快的刀剑、再严整的阵型,都不如乱丢一阵炸药管用。” “我这一身本事,好似没了用武之地。” 说完他叹息连连,神色中充满迷茫和愁苦。 陈庆马上听明白了他的言外之意。 “蒙毅叫你来的吧?” “你想加入神枪营?” “我说怎么刚回咸阳,未做休整就先来孝敬为师。” “原来憋着小心思呢。” 蒙甘谄笑道:“弟子绝无此心,不过是碰巧赶上了。” “师父,你总不能眼睁睁看着弟子走投无路吧?” 陈庆略一思量,还真是如此。 扶苏登基还不知道要等到何时,那会儿说不定火器已经全面普及了。 蒙甘如果还只会提着刀剑猛冲猛打,就算扶苏念及旧情,恐怕也永无出头之日。 “叫你多读书,你总是不听。” “而今悔悟了没有?” 陈庆站起来踱着步。 世家豪族两头下注的方法还真是屡试不爽。 要是蒙毅那个老登出面,他当场就给驳了,背后还得使绊子。 可蒙甘一口一个‘师父’的叫着,还千里迢迢送来六匹小洋马,不帮他心里实在过意不去。 “殿下那里你去说一声,他肯定会准的。” “平日里操训的时候,有何疑虑不明之处,尽管来问我。” “徒儿,这回朝中的武将家族多半会把优良子弟全部送进神枪营。” “你可不要泯然于众,败坏了为师的威名。” 蒙甘大喜过望,站起来单膝跪地:“弟子一定竭尽所能,绝不让师父蒙羞。” 陈庆无奈地发笑。 这就是世家大族的处世之道。 蒙毅跟他唱反调的时候,嗓门震天高,狠话一套接一套。 发现事不可为,立即抢先下手,博取先机。 尼玛的能不能要点脸? 哦,也对。 要脸的早就消亡在历史长河中了。 任何长盛不衰的家族首先要做到的就是见风使舵,绝对不会把鸡蛋放在同一个篮子里。 “北军俘获的匈奴呢?” “怎么没见送至咸阳来?” 陈庆抬了抬手,示意对方起来。 蒙甘脸色轻松了很多,笑着答:“师父您不知道,匈奴性情野蛮凶悍,族叔担心押送的途中出了岔子,先留在九原磨一磨他们的性子。” “再过个把月,等俘虏老实了,才会分批运抵咸阳。” 陈庆轻笑两声。 什么磨一磨性子? 直接说让他们服苦役,折腾个半死就行了呗! “为师想要两万之数。” “大半投入内务府的矿山之中,小半留作我自家用。” 陈庆直截了当地提出了自己的要求。 “诶,好嘞!” 蒙甘痛快地答应下来。 “再要三万头牛,两万匹马。” “按照前年的市价赎买。” 陈庆思索着说道。 蒙甘略一犹豫,笑着说:“弟子给您挑些好货色,您尽管放心。” 前年的市价与现在不可同日而语,起码低一半以上。 不过眼下有求于人,可不是吝啬的时候。 “为师听说蒙恬将军威震塞外,许多匈奴小部族有心依附,对北军俯首帖耳。” “可否命他们从杂胡手中多采买一些黄头奴?” “只要价钱不过分,越多越好。” “为师敞开了收!” 陈庆意味深长地说。 蒙甘好心劝道:“师父,黄头奴虽然不值钱,但一路运送回来,本钱非得打着滚的往上翻不可。” “还不如干脆掳些杂胡回来,反正也差不多。” 陈庆嘴角勾起坏笑:“你不懂。” “为师就是喜欢看他们卑躬屈膝、为奴为婢的样子。” 蒙甘搞不懂他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嗜好。 不过好在这件事也不难。 “弟子晓得了。” “多了不敢说,明年至少凑足五千青壮,给您送到府上。” 蒙甘躬身应诺。 第794章 致仕金与养老钱 第794章 致仕金与养老钱 第794章 致仕金与养老钱 酒足饭饱后,陈庆从醉香楼出来的时候,地面落了一层薄薄的雪花。 夜莺并没有出来送他,估摸着还在生他的气。 陈庆不禁莞尔。 他就随手一薅,谁能想到杂草葱郁,一不小心把人家薅疼了。 小洋马被护卫押送着重新登上马车,每人手里捧着个热腾腾的白面烙饼,就着咸肉吃得狼吞虎咽。时不时互相叽里呱啦说几句话,好似在夸赞食物的美味。 她们在严酷的环境下长大,见惯了生死离别。 估摸着猜出自己被献给了大人物,担忧和恐慌散去了不少,反而对未来有了些许期待。 陈庆心中感慨万千。 如今是个人都能踩一脚的斯拉夫民族,却会在经历无数苦难后浴血重生,成为雄霸一方的世界强国。 为了在两强之间留下足够的缓冲地,连本属华夏的外蒙古都被强行分割了出去。 我一向喜欢先发制人,又喜欢斩草除根。 可不会给你们这样的机会了。 在实现星辰大海的梦想之前,地球上的土地和资源是有限的。 所以商朝、周朝一直在跟鬼方人作战,抢夺适宜生存的领土。 大秦既然继承了华夏的社稷和法统,扛起这项重任责无旁贷! 难道真要像后世一样,全球统共1.5亿平方公里的领土,把北极圈和南极大陆等不适合人类生存的土地去掉,光是‘鬼方人’就占据了五千多万! 而黄种人只能龟缩在1000万平方的土地上,发疯似的内卷! “师父,弟子把她们送去北坂宫安置,一定给您办得妥当。” 蒙甘殷勤地过来给他披上大氅,讨好地说道。 “别忘了采买黄头奴的事。” “北地苦寒,亦不能任由鬼方窃据。” “否则我等如何对得起商、周战死沙场的先辈?” 陈庆严肃地叮嘱道。 “喏。” “师父您就放心吧。” “族叔一声令下,自然有胡儿卖身效命。” 蒙甘拍着胸脯保证。 —— 次日,朝阳初升。 陈庆一如既往地被妻妾唠叨了一通,乘坐马车出门当值。 先去北坂宫转了一圈,小洋马好像很适应现在的环境。 或者说,当下优渥的生活条件让她们受宠若惊。 陈庆出现的时候,胆大的还敢偷眼打量着他,然后不知想到了什么,俏脸发红。 啧啧。 北坂宫以前是始皇帝的手办陈列室,如今好像又恢复了以前的作用。 小马儿快快长大,长大了我就把你们吃掉。 陈庆吩咐宫中的仆婢细心照料,教授她们语言、礼仪,心满意足地忙正事去了。 没多久,李左车和娄敬前来与他会合。 三人分乘两辆马车,穿过横跨渭河的桥梁,前往将作少府设在渭南的军工作坊。 渭北寸土寸金,大部分重要的工坊、仓库以及民间商业机构都设置在渭南。 因此才会有火枪队的老弱妇孺占地种菜,被官府查获一事。 大半个时辰后。 马车在位置稍偏,规模却相当宏大的尚方司门口停下。 司丞、工师接到通传后,匆匆赶来迎接。 陈庆一向把秦墨掌管的府、司当成亲儿子,将作少府这种接盘而来,又尾大不掉的货色实在懒得管。 不过尚方司的官吏态度倒是十分恭敬。 这就是恶名在外的好处。 “本司下辖工匠两万余人,力役四万六千有余。” “京畿以及周边六郡七十二县的军械大半由此供应,从未出现过短缺、错漏。” 司丞小心翼翼地陪伴左右,据实回答。 陈庆站在空旷的场地中叹了口气。 大秦的军事体系太过庞大。 除了少部分精兵强将换上了新式的铁剑、铁甲,大多数郡兵、县兵还是用着简陋的皮甲、青铜剑。 有时候前线汰换下来的老旧装备也会修修补补,发放给后方使用。 “把所有人召集过来吧。” 陈庆吩咐道。 “侯爷,您的意思是……” 司丞唯恐会错了意,不敢置信地看着他。 “本侯让你把所有人叫过来。” “除了实在抽不出身的,有一个算一个。” 陈庆指了指身前的位置:“在这里汇合。” “喏,下官遵命。” 司丞不敢违逆,匆匆安排人手去各处传令。 李左车犹豫不决,忍不住凑过来说:“侯爷,您真要裁撤了尚方司?” 陈庆淡淡地说:“冗员众多、效率低下、技术和产品也落后过时,不裁留着干什么?朝廷的钱粮是百姓从牙缝里抠出来的,吾等当克勤克俭,岂能挥霍浪费?” 李左车笑着回道:“那您还要给裁掉的工匠、力役发放养老钱?” 陈庆微恼:“我说你怎么路上期期艾艾的,像是有什么话没说出来似的。原来是因为这个!” 李左车正色道:“侯爷,食君之禄,为君分忧。” “下官实在不得不讲。” “朝廷虽有致仕金,却是大夫官职以上,七十告老之后才能领取。” “此项开支极少,领取者寥寥无几。” “您一下子裁撤数万人,还把支领养老金的年岁降到四十五。” “下官往少了算,最少也有三五千之数。” “虽然他们领的少,但架不住人数众多。” “而且若成了定例,今后其他府司该如何?” “以前没有这样的规矩,内务府年初时也未曾罗列养老金的开支。” “下官看来……” 陈庆不耐烦地摆摆手:“规矩是人定的,内务府当家做主的人是我。” “从今天开始,就有了这项规矩。” 月氏采买了将近七百万贯的军械,要不了几个月就能交割。 陈庆财大气粗的很,根本不会在意这小小的花销。 “侯爷,这可不光是钱的事。” “七十致仕,四十五领取养老金,中间可差着二十五年呢!” “岁岁相积,您想过二三十年后,内务府每年要白白养活多少人吗?” “再者,此例一开,您让大夫之下的微末官吏怎么看?” “他们可一文钱的致仕金都领不到!” “消息传扬出去,侯爷必遭攻讦非议!” 李左车苦口婆心地劝道。 陈庆禁不住火大:“李兄,我知道你是为了我好。” “但是固步自封、裹足不前,内务府就失去了它存在的意义!” “本侯还怕攻讦非议?!” “你看看他们……” 陈庆指着四面八方汇聚而来的工匠和力役。 “你觉得他们能活到七十岁吗?” “三四十岁的年纪就苍老至斯,这钱怎么是白白付出的?” “是他们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在尚方司劳作换来的!” “给他们发些养老钱,我觉得应当应分!” 他深深地叹了口气:“朝廷的律法是谁定的你还不明白?” “七十致仕,呵呵。” “我那岳祖父耄耋之年还在当兵部尚书。” “你问问他想不想致仕?” “别说七十,若是寿数足够,律法能定到一百七十岁致仕你信不信?” 李左车被堵得说不出话来,良久后重重地叹了口气。 “侯爷,是下官多事了。” 陈庆拍了拍他的肩头:“你没错,我也没错。” “坐的位置不一样,所思所虑也不一样。” “本侯行事莽撞,让你多费心了。” “不过这先例我非得开了不可。” 他招了招手,吩咐侍从去取纸张过来,准备做个喇叭喊话。 第795章 劳工之问 第795章 劳工之问 第795章 劳工之问 人一上万,无边无岸。 蓬首垢面,衣衫褴褛的工匠、役夫在吏员和士兵的驱使下,呜呜泱泱的聚集在空地上。 他们茫然无措地低声交谈,不知道为何突然要聚集于此。 时不时有人朝着锦衣华服的陈庆打量,目光中充满敬畏和好奇。 陈庆同样也在扫视着面前的人群。 青壮约莫四成左右,老弱占了一大半。 不过他心里清楚,所谓的老弱,年纪也就四十左右,在后世正值壮年。 在繁重的体力劳动和艰苦的生存条件下,秦朝自然死亡的平均寿命很低,大概也就三十多岁。 眼前的这些人已经足够幸运。 他们有一份稳定的工作,居有其所,食有其源。 一定程度上还拉高了大秦的平均寿命水平。 真正惨的是万万千千乡野间面朝黄土背朝天的黔首百姓。 各种税赋、徭役、更役,没完没了的天灾人祸。 赶上一场大灾,饿殍遍地百里无人烟绝不是什么夸张之词,而是真实景象的描绘! 足足花费了三刻钟的时间,司丞小跑着赶来。 “侯爷,尚方司所有人手召集完毕。” “您还有何吩咐?” 陈庆吩咐道:“派些耳目伶俐的居中传话,勿要错漏了一字半句。” “喏。” 司丞喘了口粗气,急匆匆地下去安排。 人群骚动片刻,不多时再次恢复了平静。 陈庆举起纸卷的大喇叭,高声喝道:“本侯陈庆,受皇命敕封,统管皇家内务。” “内务府府令正是本官,听明白了没有!” 黔首百姓大多搞不清其中的职权架构。 内务府相当于皇家资产管理局,将作少府属于旗下的皇字头集团企业。 尚方司又属于集团下的子公司,之下管辖着大大小小的孙公司。 工匠和役夫虽然搞不清陈庆的具体身份,但知道他的官很大。 连司丞都鞍前马后跑来跑去,站在他身后边角的位置,可想而知对方的地位有多高。 “陛下意欲革新军务,重整兵备。” “往后刀剑、甲胄、弓弩、箭矢的制作会逐步削减,乃至于完全停产。” “本侯今日正是为此事而来,望各位知悉。” 陈庆的话经过一层层传递,很快在人群中掀起巨大的波澜。 司丞、工师等官吏经过短暂的错愕之后,纷纷围拢过来。 “侯爷,朝廷何时下的令?” “下官怎么未曾听闻?” 陈庆转过头去:“皇家内务还用得着朝廷下令?” “本侯这不是来通知你们了吗?” 司丞不禁语塞,又心慌意乱地问道:“国不可一日无防,军不可一日无备。” “尚方司供应京畿与周边六郡的军械,关系国朝安危,岂能说削就削,说停就停?” 陈庆皱起眉头:“来人,带他去咸阳宫。” “送司丞入宫告御状!” “既然你义正辞严,不遵上命,本侯就给你找个讲理的地方。” “陛下若有诏令,本侯立刻入宫请罪。” 司丞嘴唇直哆嗦:“侯爷,您不能如此!” “下官……下官知错了,求侯爷宽恕。” 他连连作揖讨饶,心中慌乱到了极点。 陈庆厌烦地摆摆手:“一旁待着去,没空管你。” 司丞如逢大赦,抹着额头的冷汗逃也似的远远躲开,再也不敢近前一步。 待人群的骚动稍微平息,陈庆清了清嗓子:“尚方司裁撤已成定局,接下来本侯要讲的是各位的去向和安置,尔等仔细听好!” 消息传递下去后,数万道目光先后汇聚过来,忐忑地等待着对自己的安排。 “凡尚方司精良匠工、勤勉尽职之力役,由冶铁司接收,负责新式军械的生产。” “与你们以前干的活相差不多。” “但是……” “工俸及赏赐比照冶铁司发放!” 陈庆的话还没传递下去,前方的工匠就禁不住喜形于色,激动之情溢于言表。 片刻后,数万人群情涌动,爆发出响彻云霄的欢呼。 李左车无奈地发笑。 同是内务府,工匠的待遇却天差地别。 冶铁司毫无疑问属于重中之重的紧要府衙,薪俸和福利比其他府司高一大截。 尚方司这种冷清衙门,干得多拿得少,工匠只能把怨愤和委屈藏在心里。 而今听到能转籍到冶铁司,自然人人欢喜,恨不得奔走相告。 陈庆等了好一会儿,工匠们才逐渐平复了心中的躁动之情。 此时他们的目光已经与先前大不一样。 府令大人简直是福星降世,专门救苦救难的! “各位先别着急高兴。” “冶铁司也不是什么人都接收的。” “在其位,谋其政。” “拿了高额的薪俸,你总得担的起职责不是?” “冶铁司会遣人过来挑选,约莫十中选四,择其上者而取之。” 陈庆看到不少人脸上露出失望之色,也没在意,等待传声人把话语扩散下去。 “年岁四十五以上者,若属实老迈不堪,无法继续劳作,准其归家养老。” “由内务府统一发放养老金,比照在职时薪俸减半,一季一发或者一年一发暂且未定,尔后再做定夺。” 出乎意料的是,原本以为这项新政会引起轩然大波。 哪怕工匠们不跪伏嚎啕,也该欢呼雀跃。 但入目所见,每个人的脸上都写满了迷茫。 偌大的场地中鸦雀无声,不知所措般愣愣地看着他。 尚方司的官吏倒是听懂了,个个如同白日见鬼了一样,又不敢发出任何声响。 陈庆定了定心神,接着说:“奴工、徒工依照此例。小工再添一成、大工添两成。” “按照最高的大工算,每人每年可领在职时七成薪俸的养老金。” “尔等听明白了没有?” 他扯着嗓子大喊了一声,居然还是没有得到回音。 陈庆正在焦躁的时候,前排传来一道畏怯的声音:“大人,您是要给告老归家者发放钱粮吗?” “对!” “就是给你们发钱!” “尔等为朝廷操劳一生,这是皇家对你们付出的报偿。” 陈庆也不管是谁问的,反正总比无人应答要好。 “可吾等都不干活了呀!” “老迈残躯,肩不能扛,手不能提,如何能领朝廷的薪俸?” 一开始说话的人又壮着胆子问道。 陈庆双目圆睁,一遍遍扫视着前排的人群,想要找出谁在跟他抬杠。 特么的! 给你们发钱还逼逼赖赖个没完,故意的是吧! 忽然,他的视线凝滞,回头再次环顾了一圈。 几乎所有人的脸上都是同样的疑惑。 老迈无用了,能领一笔盘缠返乡已经是天大的幸事。 怎么还会年年发钱呢? 世间没有这样的道理。 “唉……” 陈庆重重地叹了口气。 “朝廷给了你们劳作的机会,供你们饮食住宿,为何还要给你们发放薪俸?” “这些钱本官拿去花天酒地,声色犬马不好吗?” “你们说朝廷到底图的什么? “谁能来答一下?” 第796章 进什么都别进厂,打什么都别打工 第796章 进什么都别进厂,打什么都别打工 第796章 进什么都别进厂,打什么都别打工 面对陈庆刁难的诘问,工匠们左顾右盼。 明知不该忤逆上官,却又觉得如鲠在喉,不吐不快。 “大人,我等若是独身一人,朝廷供给衣食住宿,也不是不能为朝廷效力。” “可咱们也不是石头缝里蹦出来的,上有老父老母要奉养,下有妻儿嗷嗷待哺。” “不发薪俸实在活不下去呀!” 人群中传来委屈的喊声。 周边的工匠纷纷附和,用力猛点头。 陈庆坏笑,对着喇叭喊道:“方才有人说要朝廷发放薪俸,养活你们的妻儿老小,恕本官不能苟同。” “各位在尚方司任职,为朝廷卖命效力,朝廷养你们理所应当。” “可你们的父母妻儿为朝廷做了什么?” “为何也要朝廷养活?” “那是你们的父母、妻儿,不是本官的,也不是朝廷的。” “该你们自己养活,对不对?” 这回工匠们急眼了,话音刚落就有人喊:“大人,您又不给我们发放薪俸,又要我们养活妻儿,这分明是强人所难,不给我们留活路啊!” “是呀,天下间哪有不发薪俸的道理。” “连外间的商铺工坊也不曾短缺了工钱,何况是朝廷的营生。” “干了活就应该给钱,天经地义!” “求大人可怜我等为朝廷效力多年,勿要苛责薄待。” 陈庆听着七嘴八舌的吵嚷声也不恼,静静地等待他们把话说完。 等工匠们再次安静下来,眼神中多了股义愤不平之色。 早这样不就好了嘛! “本官一开始说,要给各位发养老金。” “你们左推右托,不肯领受。” “而今怎么也想起家中有父母妻儿要养活了?” “想想自己多大的年纪,还能拎的动锤,打的动铁吗?” 陈庆高喝道:“用的上你们的时候,供你们衣食住宿。等尔等老迈无用,便一脚踢开,弃之如敝履。” “此君臣之义乎?” 他的目光从一张张饱经沧桑的面庞上扫过:“君视臣如手足,臣视君如腹心。君视臣如草芥,臣视君如寇仇。” “本官岂能眼睁睁看着你们为朝廷效力一辈子,却落得个晚年孤苦落魄,无所居、无所食,全家穷困潦倒的结果?” “等到了那个时候,你们不得日日痛骂朝廷,痛骂我这狗官?” “本侯好心给你们发养老金,你们却大公无私,不愿领受。” “最后受苦受难之时又赖在本侯头上。” “我招你们惹你们了?” 工匠们窘迫地面庞发红,不好意思地干笑两声。 他们隐约察觉,眼前这位显赫的大人与平日所见的官吏是不一样的。 起码别的官吏不会像他一样,自嘲是‘狗官’,也不会与他们长篇大论讲这么多道理。 “方才还忘了一条。” “养老金的多寡,与任职年限也有关系。” “具体公文三日内出具,以文书为准。” “哪个不想领的,现在就站出来。” “本官革了你的名,成全你的高风亮节。” 陈庆环视了一圈,无人作声。 “一个都没有吗?” “养老金还领不领?” 工匠们犹犹豫豫,小声回答:“领。” “大人高义!” “多谢大人赏赐。” “小的一定日日念诵您的好处,来世做牛做马报答您的恩德。” 陈庆又高声喝问:“大声告诉我,养老金你们领不领?” “领!!!” 数万工匠、力役齐声呐喊,声震四野。 陈庆放下纸筒喇叭,朝司丞吩咐道:“让他们回去继续劳作吧。” “尔等的去向由李府丞来安排,静候佳音即可。” 司丞等人噤若寒蝉,无奈地点点头。 摊上这样的上官属实是没办法,辩又辩不得,犟又犟不过,只有俯首听令的份儿。 工匠们陆陆续续散去,互相间交头接耳,言辞间充满兴奋之色,再不复初时的彷徨无措。 陈庆简短地交代了几句,带着人匆匆离开。 “唉!” 刚出了尚方司的大门,他就重重地叹了口气。 李左车莞尔一笑:“侯爷可是感慨善心错付了?” “此谓知易行难是也。” 陈庆瞥了他一眼:“什么知易行难!” “我是在感叹——进什么都别进厂,打什么都别打工。” “天天被PUA,人都被P傻了。” “要不是看他们群情激奋,我方才都想说让他们被裁撤之后,卖田卖宅补缴一笔培训费了。” 他掰着手指头说:“你想想,若不是尚方司的培养,他们哪来的手艺?” “朝廷既然有授业之恩,该不该索取报偿?” “合情合理嘛!” 李左车的脸色变幻不停,忍不住开口:“侯爷,您这样说恐怕……” “他们人可多,一旦场面不受控制,兵士未必拦得住。” 陈庆摊开手:“所以喽!” 他又长叹了一声,心烦意乱地上了马车。 “李兄,你也到了而立之年。” “本侯眼下也没太好的办法送你建功立业,封妻荫子。” “不如学我一样,找个家资殷实的名门贵女娶了。” “尔后不过受些唠叨,遭些埋怨。” “日子可是实打实的滋润了许多。” “总是在府丞的位置上厮混,我怕你消磨了心中的志气。” 陈庆想起工匠们的表现,回过头好心好意地劝道。 李左车苦涩地一笑:“大丈夫功未成,名未就,何以成家?” 陈庆摇了摇头。 软饭虽然不容易吃,但是它香啊! 我要不是娶了公主,哪有今天这般逍遥快活? “拙荆经营宝镜、香皂等买卖,与京中的名媛千金多有交往。” “回头我就跟她说一声,让她帮你找一门好姻缘。” “李兄,先成家再立业也不迟呀!” “说不定成家立业一并办妥了呢。” 陈庆吩咐车夫启程,语气轻快地喊道。 李左车心中愁苦难言,一个人站在原地停留许久。 “你当是我不想吗?” “非我所能也。” 陈庆有一门特别的本事,让他特别羡慕。 无论是公主之尊还是侯府之女,嫁到他的府上都温良贤惠、勤劳持家,从未仗着娘家的势盛气凌人。 喝酒闲聊的时候,陈庆会把一些家中琐事当做笑料讲来听。 虽然言语间有夸大吹嘘的嫌疑,但李左车察言观色,起码有六七成是真的。 夫妻相敬如宾,相互扶助。 洗手作羹汤,含羞待君尝。 谁不想呢? “立大事者,不惟有超世之才,亦必有坚忍不拔之志。” “莫道浮云遮蔽日,总有云开雾散时!” 第797章 礼轻情意重 第797章 礼轻情意重 第797章 礼轻情意重 秦朝时关中的气候虽然比后世温暖湿润,但夏季燥热、冬季严寒,又没有空调和暖气,每年总有三百多天是不适合上班的。 尚方司位置偏远,陈庆乘坐马车回到渭北。 河上刮来的寒风犹如利刃一般,即使他的衣袍再厚实,也被吹得浑身冰凉,脸上更是冻得僵硬而麻木。 为了更好的保存有用之躯给朝廷效力,他把事务交代给李左车、娄敬二人,自己赶忙吩咐车夫往家里赶去。 “夫人,今日家中有客吗?” “门外停着一辆马车,好像……” 陈庆步履匆匆,经过会客的厅堂时,诧异地停下脚步。 “夫君,你回来啦。” 王芷茵笑吟吟地站起身,冲着桌案对面的客人颔首致歉后,才举止优雅地走到门口:“一路风寒,快进来守着火炉暖暖身子。” “你这是?” 陈庆缓缓走上前去,左看右看。 这是我家那个傻婆娘? 她还会干正事? “姐姐不在府中,涉间将军携爱子前来拜会,感谢上次你我救援之恩。” “你还不去招待客人?” 王芷茵眉头跃动,使了个眼色。 “哦……” “不是,你平时怎么不这样呢?” 陈庆忍不住问道。 王芷茵立时变了脸色,压低声音恼怒地说:“我平时怎么了?哪里对不住你吗?” “涉间也在北军中任职,与我兄长关系亲厚。” “你不要怠慢了人家,听到了没有?” 陈庆痛快地点点头。 这回味对了。 王芷茵回过头,欠身行礼:“两位贵客稍待,妾身去取些茶点来。” 涉间、涉光两父子站起身,远远地冲着陈庆作揖行礼。 “末将涉间,冒昧来访,还请雷侯勿怪。” “原来是涉将军,今日您大驾光临,寒舍蓬荜生辉。” 陈庆客套地寒暄了几句:“令郎的身体如何了?” 涉间神色略显拘谨,退开几步道:“光儿修养小半年,总算无甚大碍。” “末将此来,是特意感谢您在危难时出手相救,否则末将非得白发人送黑发人不可。” “这个不成器的孽障!” 涉光低垂着脑袋,像是做错事的小学生一样。 “年少总有轻狂时,人不风流枉少年嘛!” 陈庆热情地招呼客人落座,命婢子添上茶水。 他注意到桌案上摆着一摞礼盒,包扎得精美又细致。 涉间伸手把礼物推了过来,“一点薄利,聊表心意,还请侯爷笑纳。” “岂敢,岂敢。” 陈庆的视线不自觉落在对方的手上。 涉间年近四十,敦厚孔武,手脚显得格外粗大。 他的手背大概是冻的,结了一层红紫色蛇鳞状的硬痂,活动的时候纹路缝隙中还有血丝隐约显露出来。 “此乃应有之义。” “救子之恩,重逾山岳。” “还请雷侯万勿推辞。” 涉间殷勤地介绍:“末将从东胡人手中偶得了一支百年老山参,长于深山密林之中,乃滋补养气佳品。” “还有数颗北珠,光华潋滟,内地鲜有见闻。” 他兴致勃勃地把礼盒打开,展现自己的诚意。 人参确实是上等货色,根须俱全,被仔细整理后塞得盒子里满满当当。 北珠即产于东北江河中的淡水珍珠,颗颗粒大饱满。 “侯爷觉得如何?” 涉间略带讨好之意,笑着问道。 “着实是难得一见的宝物。” 陈庆用力点头,装出满意的样子。 内库都在他的掌管之中,天下间什么宝物他没见过? 再者,如巴老夫人、乌倮等人,送礼都是按车的,礼单都要念上一刻钟。 “涉将军……” 陈庆踌躇片刻,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历来忠正耿直之人都不会混得太好。 涉间和王离走得近,侧面也说明了他不受蒙恬重用。 这份‘厚礼’对陈庆来说无足轻重,但十有八九是涉间能拿出来的最体面的礼物。 “是押送北军斩获回京的?” “令郎身体已然大好,为何不让他随你去军中磨炼几年,也省得在家中惹祸生非。” 陈庆下意识觉得,能让一位举火自焚也不肯投降的猛将拉下面子、奉承讨好,十有八九和涉光有关。 “末将确有此念,可是……” “这个不成器的孽障!” 涉间捶胸顿足:“自从伤愈之后,就落下了病根。” “每逢天寒风疾,便气息短促。” “提不动刀,舞不得枪。” “想不到我一生征战,竟落得个后继无人的下场!” “逆子,你还有脸站在那里!” 涉间说得气急,站起来就抡着巴掌朝儿子冲了过去。 涉光吓得脸色发白,匆忙躲避。 “涉将军息怒。” 陈庆赶忙拉住他:“提不动刀,舞不得枪又不耽搁带兵打仗。” “本侯去太子殿下那里关说一番,送令郎去火枪营操练个两三年,异日未必不能青出于蓝。” 涉间回过头,莫名所以地问:“侯爷,火枪营是哪家麾下?” 不会演大可不必硬演,我都替你尬得慌。 陈庆心中腹诽几句,装作不知情的样子,把火枪营的来历简略地叙述一遍。 “末将在北地用过炸药筒,声若雷霆,开山裂石,远胜刀剑枪戟!” “光儿,还不快来向雷侯叩首致谢!” “此乃再造之恩,你一定铭记在心,生生世世都不要忘却!” 涉间严厉地吩咐道。 涉光听话地跪在堂前:“多谢侯爷再造之恩,光永世不忘。” “起来吧。” 陈庆搀扶起对方,又详细叮嘱了一番,寻了个由头打发走二人。 涉间明显脾气耿直刚正之辈,不善于人情往来。 史书中宁死不屈的他,却为了爱子的前程,低三下四来求人。 陈庆看了心里很不是滋味。 “陈庆,人呢?” 王芷茵端着茶点回来,一看涉间父子不在,立刻恢复了平日的作态。 “回去了。” “涉间想让他儿子去火枪营,借着谢恩的由头特意来拜访。” 陈庆淡淡地回答。 “你答应了?” “他送的什么礼物,让你这么爽快?” 王芷茵好奇地问。 陈庆笑道:“礼虽轻,情意重。” “里面有几颗北珠,你拿去玩吧。” 第798章 口嫌体正直 第798章 口嫌体正直 第798章 口嫌体正直 日落西山,嬴诗曼和相里菱才风尘仆仆的从工坊赶回来。 王芷茵兴冲冲地拿着北珠向二人献宝,欢欢喜喜地每人分了几颗。 陈庆早就被鸡汤醇美鲜香的气味勾得直流口水,催促她们去盥洗后就坐在桌案前准备干饭。 没多久,深居简出的芈滢,在厨房中忙碌的热巴也被叫了过来。 王芷茵用筷子夹着一块参片,卖弄地介绍道:“我告诉你们呀,往前几年,这支参起码能换个县丞来当。” “涉间倒是个谨慎的性子,那百年山参已经初具人形,他故意翻过来,怕被外人看到。” “今时不同往日,陛下又不……” 陈庆飞快地夹了个鸡腿塞进她的嘴里:“吃饭吃饭,食不言寝不语,你啰里吧嗦什么呢?” 王芷茵恼怒地瞪了他一眼:“我在家里说说怎么啦!” 她猛地回过神来,朝着嬴诗曼看去。 “吃饭吧。” “芷茵你喜好操练武艺,多吃点。” 嬴诗曼夹了一筷子鸡肉放进她的碗里。 “多谢姐姐。” 王芷茵尴尬地笑了两声,羞愧地垂下头去。 陈庆摇了摇头。 一说你傻吧,你还炸毛。 当着女儿的面翻她爹的黑历史,没跟你拍桌子那是人家有涵养。 始皇帝大肆搜寻不死药的时候,民间方士、地方郡县供奉了大量的神草、灵木、仙药、祥瑞。 其中尤以神话志怪中‘延年益寿、轻身不老’之物为最。 人形山参与兽状灵芝乃是此中佼佼者,凡是有人挖掘出近似的药株,立刻就有富商豪强重金收购,献到宫中博取封赏。 当然,因为陈庆的出现,方士神棍全都遭了殃,‘神药’的价格也一落千丈。 否则这支山参恐怕也落不到涉间手上。 “呦呦呦,还愧疚上啦?” “我们要是跟你一般见识,早就被气死不知多少回了。” “吃你的吧,诗曼岂会怪罪你。” “是吧,夫人?” 陈庆笑呵呵地替王芷茵说了句好话。 嬴诗曼莞尔道:“芷茵妹妹一贯性情爽直,想到什么就说什么,我怎会是那小肚鸡肠之人。” 王芷茵嘿嘿一笑,抱着她的胳膊撒娇:“姐姐你不怪我就好。” 陈庆这才放下了心,埋头扒饭。 嗯? 从刚才开始,他就觉得坐在对面的芈滢时不时在偷眼打量自己。 等他看过去的时候,对方又匆忙挪开目光。 小姨母有事找我? 上回无意间轻薄了她,摸了一手姨妈血之后,芈滢很长时间都刻意躲避着他,连面也不露。 今天这是遇到什么难处了? “夫人慢用,我有点撑,出去走走。” 陈庆找了个借口,独自离开。 没过多久,饭厅内的人相继散去。 芈滢一脸失望之色,神思不定地朝着居所走去。 “这叫我怎么跟她交代。” “你吃得那么快干什么,就不能再等等。” “对别人倒是关爱有加,怎么就瞧不出我有事相求。” 陈庆站在洞门后面,听到她低声埋怨不禁发笑。 “小姨母有事找我?” “有什么话你倒是说呀,你不说我怎么会知道。” 他突然出声,把芈滢吓得一个激灵,原地蹦了起来。 “嘘……” 陈庆竖起手指在唇间。 芈滢拍着饱满的胸膛,没好气地斥道:“你躲在门后干什么?差点把我吓死!” 陈庆轻笑:“小姨母你好没道理。” “我没猜出你的心思,你背后埋怨。” “我猜出了你的心思,你又当面数落。” “叫我如何是好?” 芈滢恼羞成怒:“就是你不好!” 陈庆无可奈何地点点头:“都是我的错,陈庆最坏可以了吧?” “小姨母,到底有何事让你为难?” 芈滢嗫嚅片刻,犹犹豫豫地说:“我有一位知己好友,是门下学子的姐姐。” “她时常来学堂接送,慢慢熟络了起来。” “相处日长,便成了无话不谈的朋友。” 陈庆轻蔑地发笑。 他向来不惮以最大的恶意来揣测别人。 芈滢一个六国余孽能有什么利用价值呢? 无非是她住在自家府邸,有个好甥女和好甥婿。 芈滢抬起头,心虚地说:“她有个兄长在卫戍军服役……” “想进神枪营是吧?” 陈庆抢先一步说出了答案。 “请托都找到你这里来了,宜春宫想必更加热闹。” “这帮狗东西,嘴巴上这个不要那个不依,身体还都是挺诚实的嘛!” “合着你们当时那是一起演我呢?” 芈滢听他话说得不好听,小声说:“若是为难就算了,我回绝了就是。” “别!” 陈庆阻止了她:“神枪营有五千员额,说多不多,说少不少。” “差了谁也不能差了我小姨母的。” 芈滢露出兴奋的神色:“那你是答应了?” 陈庆摆摆手:“不是我答应了,是我去请太子殿下通融一下。” “小姨母,以后你可别随便帮人传话求情什么的。” “外面坏人可多着呢!” 芈滢心道:再坏还能坏得过你? “知道了。” 她想了想,行了一礼:“明日我就告知她这个好消息,多谢你啦。” “啧啧啧。” 陈庆嗤笑道:“光用嘴巴道声谢就完了?” “恰好我也有件事要找你帮忙。” “你随我来。” 芈滢迟疑不决:“我能帮你什么?” 陈庆头也不回地说:“你来就知道了。” 他直接领着对方去了书房,然后把灯台先后点亮。 芈滢拘谨地站在门口:“你要我帮你抄录公文?” 陈庆拿着三本厚厚的册子,啪地放在桌案上。 “过来看看吧。” 芈滢好奇地凑上前去。 “皇家……概……念股?” “秦墨……概念股?” “陈庆概念股?” 芈滢磕磕巴巴地念完封面上的书目,疑惑地望着他:“这是什么?” “股票分析报告。” “马上就有大用了。” “你抽时间尽快帮我写完。” 陈庆招手让她过来。 “我……我不懂。” 芈滢慌忙推拒。 陈庆痛快地说:“你怕什么,我也不太懂。” “外人更不懂。” “各家的概况都整理好了,我教你套路,你尽管把它们吹得天花乱坠就行。” 芈滢脱口而出:“你让我帮你骗人?” 陈庆立即驳斥:“什么叫骗人!” “这叫——以自身的专业知识和敏锐的市场洞察力,为客户提供专业严谨的理财投资建议,帮助客户出具合理的投资方案。” “总而言之,干好了一票买卖够你吃一辈子。” “快过来,我教你怎么做。” 他不耐烦地催促道。 芈滢没办法,硬着头皮凑到旁边:“先说好,我要是干不来,你不许骂我。” 陈庆禁不住发笑。 这还能干不好? 门口的狗叫两声,都比股票专家分析得靠谱。 吹就完了呗! 第799章 概念股 第799章 概念股 第799章 概念股 陈庆让开了地方,把芈滢按在自己的位置上。 “你自己挑一本,我大致讲讲你就明白了。” 芈滢来回扫视着书案上的三本籍册,目光瞥过皇家两个字后,赶紧挪开。 秦墨的工造之术高深莫测,她一窍不通。 没奈何之下,芈滢拿起了《陈庆概念股》,轻轻翻开。 “陈氏玻璃。” “你的字也太丑了。” 她嫌弃地撇撇嘴。 “让你看内容,你管我字好不好看干什么。” 陈庆指着下方的介绍内容:“这是根据工坊里的账册罗列出来的。你的任务就是在事实的基础上,对它进行增色添彩,最后再进行一番美好的展望。” 芈滢回过头:“你说的什么意思?我听不明白。” 陈庆耐心地说:“来,我手把手教你。” 他直接揭了张纸铺好,让芈滢写上‘陈氏玻璃’的标题。 “第一项,宏观分析。” “遣词造句你自己斟酌,最好浅显易懂、干练通达。” 陈庆思索片刻:“大致意思就是——而今四海平定,天下一统,朝廷继续大动干戈的可能性不大。公卿勋贵劳碌多年方得喘息之机,奢靡之风渐长。 玻璃镜自诞生之日起,便万金难求。供需两旺,未来形势一片大好!” 芈滢忍不住抿嘴轻笑,结果对方用指节敲了下她的脑袋:“快写呀!” “好,我想想。” 沉思片刻后,芈滢缓缓落笔。 她平日里在学堂教书,为了丰富自己的知识和见闻,夜里经常读书练字,书法和文笔相比陈庆不知强了多少。 陈庆仔细端详了片刻,确定自己找对了人。 这种繁琐的活计又费时间又耗心神,而且还不好假手外人,小姨母能帮忙代笔再好不过。 “接下来是对商号的介绍。” “你把占地面积,房舍、机械、人力数目如实誊录上去。” “其中要注意,重点强调工坊水陆便利,地理位置优越,资产雄厚,背景强大。” “多用‘最’以及‘第一’” “譬如咸阳规模最大、利润最高的民营产业,世间第一家批量生产玻璃的商号,具有无可比拟的垄断性优势。” “再者把老鹿也吹一吹。” “道法通玄、神妙莫测。祖上给他追溯到……周文王那里。” “历经十八代潜心研究,终得善果,可敬可叹!” 陈庆感慨地说。 芈滢脑子里一团浆糊,回过头来问:“鹿仙翁是姬姓后人吗?周文王擅长的是卜卦推演,没听说过还会炼丹术呀?” 陈庆不耐烦地敲了敲纸张空白的位置:“我让你怎么写你就怎么写。” “老鹿姓什么有那么重要吗?” 芈滢没办法,只能照他说的做。 “商号近况和未来展望。” 陈庆清了清嗓子,让她把数据原样照搬。 “陈氏玻璃已经获得了皇家、朝廷的大量采买意向,未来每年出货量增长最少翻两倍。” “域外蛮邦亦心慕久矣,正在与商号商谈采买事宜。” 芈滢闷着头只管写,遇到拿不准的地方时不时与陈庆沟通几句。 等到一份分析报告写完,她长舒了口气。 “怪不得你要让我来。” “可真够累人的。” 芈滢活动着发酸的手腕,看着纸张上密密麻麻的字迹,心中生出满满的成就感。 “别急,还有呢。” “下一家。” 陈庆把籍册翻了一页:“陈氏皮货。” “啊?” “还有?” 芈滢原本想站起来走一走,看到新的商号出现直接傻了眼。 “家中不是只有一座工坊吗?” “还有一座煤矿。” 她满头雾水地问道。 “嗯,陈氏矿业,就在后面。” “还有陈氏化工、陈氏车行、陈氏洗化、百巧楼。” “一样样来。” 陈庆敲了敲籍册,一本正经地说道。 芈滢略感气恼:“你是不是在故意为难我?” “哪来的恁多名目?” 陈庆忍俊不禁:“你以为我跟你逗着玩呢?” “一家商号至少价值几十万贯,谁有心思跟你戏耍。” 芈滢不忿地反驳:“那你说陈氏皮货在哪儿?不就是玻璃坊旁边刚搭建出来的工坊?” “它们都在一个院子里,本来就是一家!” 陈庆不忿地说:“你说一家就是一家啦?” “几十万贯你给我补上?” “玻璃是玻璃,皮货是皮货,岂能混为一谈!” 芈滢语塞片刻,又问:“好,姑且算你有理。” “那什么陈氏化工、洗化、车行又是什么来由?” “还有百巧楼是售卖玻璃镜的,跟陈氏玻璃怎么还要分开来算?” 陈庆嫌弃地白了她一眼:“要不然说你发不了财呢!” “这叫分拆上市,你懂不懂?” “我一股脑打包卖了,那得亏多少!” “造玻璃的和卖镜子的能一样吗?” “照你这想法,种地的黔首百姓和买卖粮食的商贾也可以一概而论喽?” “那怎么商贾吃得肥头大耳,黔首百姓就食不果腹呢?” 芈滢哑口无言,不知该如何辩驳。 “陈氏洗化就是卖香皂的,你用过别说你不知道。” “陈氏化工是做鞣制剂的,待过些时日把盐矿定下来,与土硝开采合并。设置场地、仓库,就完活了。” “车行暂且还未成型,等北地的牲畜运回来,再加上自家现有的车船,架子就搭起来了。” 陈庆侃侃而谈。 芈滢听得云里雾里,忽然神情大变:“你这‘股’是拿来卖的?” “对呀,不卖我费那劲干什么。” 陈庆爽快地回答。 芈滢急切地说:“所谓陈氏化工、车行现在连个影子都没见着,全是你自己想的对不对?” “哎哎哎!” “饭可以乱吃,话不能乱说。” “什么叫我自己想的?” “都在筹措、洽谈之中,最多一两个月就陆续到位了。” 陈庆驳斥道。 芈滢心急火燎:“反正当下是没有的,这没错吧?” “你拿根本不存在的商号,想要卖出几十万贯来?” “哪个患了脑疾的会买你的股?” “这不是痴心妄想吗?” “你让我写什么什么报告,完全是在胡编乱造对不对?” “万一对不上……” 陈庆顿时火大,拍着籍册说:“你看清楚,上面白纸黑字写明了这是概念股!概念你懂不懂?” 芈滢缓缓摇头:“你一个念头就能换来钱?” 陈庆不由气乐了:“小姨母,你好好看着我的念头能不能换来钱。” “几十万贯只是我保守的估测。” “等它们上市后,百万贯也只在等闲!” 芈滢哪里肯信:“你就是在骗人,我就不信世间有那么多痴愚之人上你的当。” 陈庆气急败坏,一把按住了她:“朝中武将都在投机钻营,想方设法把自家子侄送进神枪营。” “你倒好,被人家三言两语好话一哄,就当她是什么知己好友。” “慷我之慨,白白把名额赠了出去。” “有你这样的痴愚之人,何患股票不能大卖!” “拿起笔来,给你三天时间你要是写不完,看我怎么收拾你!” 芈滢本能地挣扎了两下,回过头瞪向他。 陈庆双目怒睁,气势逼人。 芈滢不禁生出几分畏怯之意。 “我写还不行嘛。” 她委屈巴巴地说。 “早干嘛去了!” 陈庆抽了下她的后脑勺,“快写!” 芈滢把一口银牙咬得咯咯作响。 臭东西,坏东西! 你竟敢欺凌长辈! “嘀咕什么呢!” 陈庆抽得顺手,又来了一巴掌。 别说,这手感真不错! 想来你平日在学堂里,也没少这么对待那些顽劣的学生。 我今儿个就替小盆友报仇雪恨! 第800章 无他,唯手熟尔 第800章 无他,唯手熟尔 第800章 无他,唯手熟尔 夜已深,人未眠。 昏黄的灯光下,芈滢绞尽脑汁奋笔疾书,陈庆则像个监工一样站在她的身后,时不时提醒她增删、修改。 嬴诗曼过来了一次,发现他们是在忙正事,问了几句就退了出去。 芈滢揉了揉酸涩的眼睛,强打起精神把最后一小段写完。 她这时候才发现,书案上已经堆叠着一沓写满蝇头小篆的分析报告。 “呼!” 芈滢吐出一口浊气,把手中的笔重重地扣在砚台上。 “替你吹完了。” “侯爷还有吩咐?” 她绷着脸不阴不阳地说道。 陈庆霎时间被逗得笑出了声。 “你笑什么?” “这下满意了?” 芈滢不悦地站起来,气鼓鼓地瞪着他。 陈庆把最后一张墨迹未干的分析报告小心地收好,正色道:“还有两本,明天来接着帮我吹。” “小姨母唉声叹气做什么?” “万事开头难,一开始吹的时候,心里免不了有些抵触、抗拒。” “等熟悉了,便轻车熟路,顺滑自然。” 陈庆拍了拍她的肩头:“多吹吹就好了嘛!” 芈滢嫌恶地推开他的胳膊:“夜色已晚,我回房睡觉了,你自己吹吧!” “哎,你等等。” “我一个人可吹不了。” 陈庆把写好的股票分析报告塞进她的手里:“回去校正润色一遍,明天交给我过目。” “好~!” 芈滢恨恨地剜了他一眼,拿着自己写好的东西气呼呼地走了。 陈庆笑容玩味地盯着她的背影。 放在后世,这位小姨母也就高中生的年纪吧。 不过该懂的差不多也都懂了,绝对不会说出什么‘替你吹好了’之类的话。 “眼神中透露着清澈的愚蠢,纯情女高真好呀!” 陈庆微笑着感慨道。 —— 两日后。 陈庆每天在内务府各个衙门跑来跑去,避免再有人上门拜访请托。 琢磨着火候差不多了,才赶在早朝之后去了趟宜春宫。 “先生,你来啦。” 扶苏面色略显疲惫,见到他露出欣喜的笑容。 “近日正想去找您呢,没想到您恰好过来了。” “殿下要寻我?巧了,微臣也有事相求。” 陈庆大方自然地坐在了他旁边的位置上。 扶苏客气地道:“先生,您先请。” “那微臣就不客气了。” 陈庆嘴角勾起:“陛下欲从卫戍军中选拔精锐,另设神枪营一事不知怎地传得沸沸扬扬……” 扶苏心中一沉,惊愕地说:“莫非是钻营取巧之辈找到了您的府上?这……” 陈庆坏笑道:“微臣府上,总不及宜春宫这里人多吧。” “唉!” 扶苏重重地叹了口气:“本宫都不知道哪里来的恁多宗亲故旧,最近几日连番登门,络绎不绝,实在让人不胜其扰。” “菱华又叮嘱我慎重行事,否则非得落个不近人情的名声不可。” “朝廷要练的是新军,岂能这般儿戏!” 他发了一通牢骚后,忽然想起了什么。 “先生,您该不会也是来找本宫通融的吧?” 陈庆嬉笑着点点头:“微臣应的不多,仅有两个。” “蒙甘他不能算,这小子与你有千里护送返京之情,应该着落在你身上。” “唯有武将涉间之子,还有另一名卫戍军健儿,名为卫白。” 扶苏听得一个头两个大,心烦意乱地摆摆手:“罢了罢了,两个就两个。多他们不多,少他们不少。” 陈庆好奇地问道:“自古以来兵员只嫌少,不嫌多。” “况且能被家中送进神枪营的,多是身手矫健、精熟军略之辈。” “如此还省了殿下不少教导的功夫,难道不是两全其美吗?” 扶苏用力摇了摇头:“真如先生说的那般便好了。” “若不是菱华劝导,本宫非得把他们全赶出神枪营不可。” 陈庆暗暗惊讶。 如今就有后宫干政的苗头了? 王菱华…… 是了,母以子贵。 如今人家生了皇孙,以后十拿九稳要当皇后的。 许多以前不方便说、不敢说的话,如今吹吹枕头风也不算什么。 况且她是真的在为扶苏筹谋打算。 将来想要顺顺利利坐稳皇帝的位置,绝对少不了武将的支持,此时岂能将他们的后辈子侄拒之门外? 秦汉时是后宫干政的巅峰期。 大名鼎鼎的宣太后芈月开启了垂帘听政模式,尔后汉朝的吕后发扬光大,把持朝政近15年。 王菱华是王翦的亲孙女,想来并非那不知进退、逞性妄为之人,暂且由得她去吧。 扶苏终于找到了能诉苦的地方,抱怨起来没完没了。 “先生夸将门子弟通晓兵略,那本宫有一问。” “为何连老弱妇孺都知晓军命如山、令行禁止,他们却做不到?” “本宫先前训练火枪队时,让他们叠被子,每个人都叠得整整齐齐。” “这些膏粱纨绔却把本宫的话当成了耳旁风!” 他越说越气不打一处来,重重地拍了下桌案。 陈庆立刻明白了问题所在:“你把这些人收录进来了,还安置在军营对吧?” “本想照着火枪队的练法原样照搬,却未能如意。” “那你有没有跟他们说,叠被子是为了严明军纪,打磨士卒的性子,培养他们的服从意识。” 扶苏痛快地回答:“说了呀!” “他们当面每一个都点头应承下了,结果本宫第二次去营帐中走访的时候,却发现大多数人阳奉阴违,居所乱七八糟!” “简直岂有此理!” “若连军令都能置若罔闻,谈何上阵杀敌!” “留他们做什么!” 陈庆清了清嗓子:“咳咳。” “殿下您先别急着动怒。” “火枪队里妇人占了一大半,她们哪一个平时不做些琐碎的家务?” “叠被子本就属于生活的一部分,殿下说了她们自然照做。” 扶苏明白了他的意思,顿时怒不可遏:“依先生的意思,本宫还得给这群将门子弟安排仆婢伺候左右?” “没有人在身边服侍,他们连被子都不会叠了?” “大秦军伍若沦丧至此,亡国不远矣!” 陈庆想笑又不敢笑。 看来扶苏真是被气得够呛,连亡国这样的重话都说出来了。 “殿下勿急。” “你教不会,我一教就会。” “敲敲打打,他们还是可造之材嘛!” 陈庆信心十足地说。 扶苏半信半疑:“先生此言当真?” “您有什么妙策?” 陈庆笑而不语。 这还用得着什么妙策! 纨绔子弟无非是心高气傲,骄纵成性。 说白点,就是被惯坏了。 “微臣碰巧善医此症。” “无他,唯手熟尔。” 陈庆大喇喇地把此项重任接了过来。 第801章 一屋不扫,何以扫天下 第801章 一屋不扫,何以扫天下 第801章 一屋不扫,何以扫天下 午时过后,陈庆用过了饭,把扶苏那里讨来的令牌揣在怀里,乘坐马车朝着郊外的军营赶去。 咸阳卫戍军是大秦最精锐的一支部队,无论装备、士气、忠诚度都是军中首屈一指的存在。 历史上秦国几次生死存亡之战,卫戍军都起到了中流砥柱的作用,立下的功劳数不胜数。 陛下命太子训练新军,卫戍军非常配合地让出了一处营地,并且任由扶苏挑选军中健儿。 出城十余里,遥遥地便看到缓坡上一处戒备森严的军营,黑色的旌旗迎风招展。 “来人止步!” 守卫的兵卒高声喝止马车继续前进。 “本侯陈庆,奉太子殿下之命前来整顿军纪。” “此处归何人掌管?” “让他来见我。” 陈庆展示了令牌,负着手就往里走。 兵卒听闻他的名号,又看了眼令牌,立即小跑着回营禀报上官。 天色阴沉,寒风凛冽。 一群神采飞扬的青年人却只穿着单薄的衣衫和轻甲,骑着马在沙场中来回奔走,互相打斗比试。 他们时不时发出热烈的喝彩声,即使被击落坠马也很快翻滚着爬起来,不以为意地高呼‘再来’。 稍远处,还有数人张弓搭箭,朝着木靶一次次射去。 每当命中靶心时,立时振臂高呼,一脸炫耀之色朝着周围的人拱手。 陈庆忍不住发笑。 就是他们让扶苏束手无策,回了宜春宫还要生闷气是吧? “吾乃卫戍军中尉赵威,见过侯爷!” 一名魁梧将领在亲兵的簇拥下,急匆匆朝这边走来。 离着还有几步远,他就恭敬地作揖行礼。 “听闻太子殿下有令,命侯爷来整顿军纪,不知可有诏书或令牌佐证?” 赵威先扫了一眼,确认自己没认错人,然后不卑不亢地说道。 “令牌在此。” 陈庆微微一笑,从怀中掏出信物。 赵威还不放心,眼神请求过后,接过令牌仔细查验了一遍。 “此物为真。” “末将悉听侯爷吩咐。” 赵威双手捧着令牌奉还,一板一眼地回答。 “带我去士卒的居所看看。” 陈庆又朝着校场上生龙活虎的将门子弟瞥了一眼。 你们倒是心大,连我来了都不闻不问。 等会儿别尿裤子就好。 “喏。” “侯爷这边请。” 赵威的性子严谨认真,虽然疑惑太子为何会把这么重要的令牌交予外人,但还是遵照着职责行事。 卫戍军的待遇果然不比别处。 青砖灰瓦的营房修建得整齐划一,甚至超过了很多城中的民居。 陈庆还未走出多远,忽然停下脚步。 他指着放置在墙下的几个酒坛问道:“军中可以饮酒?” 赵威顿时心慌,支支吾吾地回答:“平日操练时自然不可、行军打仗时亦是不准。但神枪营新设,兵士尚未齐备,末将也无法管束。” “好一个无法管束!” 陈庆冷笑着说:“你不管,本侯来管。” 他大步流星走进了最近的一座营房,推开虚掩着的木门。 一股酸臭中混合着熏香的味道扑面而来,让他下意识捂住了鼻子,后退两步。 “艹!” 陈庆骂了一句,硬着头皮走进去。 屋里摆着十余张床榻,安放得稍显杂乱。 随便瞄一眼,他就看到了几乎摆满一面墙的酒坛,以及随处乱扔的骨头和食物残渣。 床铺更不必说,被褥一个比一个锦绣华贵,却也一个赛一个的脏乱。 合着你们不是来当兵,是二代们交友聚会来了! 真当入了神枪营,就能青云直上了是吧! “传我命令!” “派兵士检查神枪营新卒营舍。” “凡床铺邋遢,私藏酒水者,立时革拿!” 陈庆回过头去,严厉地喝道。 “喏!” 赵威答应地无比痛快。 他也看那些将门子弟不爽很久了,奈何哪一个都背景深厚,又向来串通一气,实在奈何不得。 赵威迅速召集亲兵朝着校场赶去,连营房都没查。 这些人什么景况他比谁都清楚,哪一个都少不了! 不多时,校场上传来愤怒的喝骂和质问声。 赵威的亲兵不管不顾,一手刀剑一手麻绳,把他们挨个捆缚起来。 “为何拿我?” “赵威呢!” “叫他出来见我们!” 一名面目阴鸷的青年昂着头大声呼喝。 其余人不忿地齐声叫骂。 陈庆不急不缓地走上前去:“以下凌上,直呼将领之名,该当何罪?” 赵威跟在身后:“冒犯上官,鞭二十。” “好。” “执行军法!” 陈庆厉声吩咐。 将门子弟先前玩闹得高兴,没注意到他的到来。 此时不少人认出了陈庆的身份,顿时脸色大变,倒吸凉气。 “我不服气!” “军法如山,岂能无罪鞭笞士卒?” “此乃乱命!” 阴鸷青年勃然大怒,即使两个士兵按着他,也不停地窜来窜去。 “你还知道军法?” 陈庆轻蔑地笑了笑。 “我为何不知军法?” 阴鸷青年注意到身旁好几个人急切地给他打眼色,气焰收敛了些许,盯着陈庆的样貌不停地思索回忆。 “你既然知道,为何知法犯法?” “殿下命你们整理床榻,尔等哪一个遵从了?” 陈庆环顾众人,淡淡地发问。 旁人不敢还嘴,阴鸷青年脾气上来,却不管那么多。 “我开得六石强弓,骑得烈马,刀枪剑戟无所不通,岂能做那妇人之事?” “好男儿当提枪跃马,为王前驱,扫平天下贼寇!” 陈庆轻轻拍手:“好!” “小郎君有志气!” “不知你姓甚名谁?” 阴鸷青年骄傲地昂起头:“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嬴姓赵氏,赵邦是也!” 陈庆心道怪不得。 原来是皇室宗亲,怪不得如此跋扈。 “王离、王元。” “你们两个躲什么?” “告诉他我是谁。” 他早就看到王芷茵的两个好大侄混在将门子弟里面,一直没出言点破。 “姑父。” 王离、王元低眉耷眼地从别人身后走出来,谄媚地笑了笑。 “赵兄,此乃内务府府令,雷侯陈庆,也是我家姑丈。” “赵兄,还不向我姑丈认个错。” 两人挤眉弄眼,偷偷提醒道。 “啊?!” 赵邦惊得目瞪口呆,瞬间偃旗息鼓。 其余人暗暗叹息。 我等有心相助,奈何你不领情呀! 给你使了多少眼色,你愣是没看到! “雷侯,晚辈乃……” “赵邦是吗?本侯知晓你的名字。” 陈庆打断了对方的话。 “先前你一番话说得慷慨激昂,本侯甚为欣赏。” “既然你不愿打扫营舍,只想提枪跃马,我就成全你。” 他回身问道:“营中可有火枪?” 赵威躬身回答:“有的。” 陈庆点了点头:“取两支过来。” “赵邦,等会儿本侯教你火枪的操使方法。” “你弓马刀剑无一不精,想来学会不难。” “等你熟悉之后……” “咱们俩一人一支,比试谁能更快装好击发。” “你快,直接一枪打死我。” “我快,一枪打死你。” “大家说好不好呀?” 话音未落,将门子弟人人变色。 赵邦脸色煞白,惊愕地合不拢嘴。 没有人会把陈庆的话当成说笑。 斑斑劣迹在前,他真的说得出就做得到! 陈庆得意地笑了笑。 什么叫专业对口呀! 这些小卡拉米还得我这大恶人来治! 第802章 我赌你的枪里没有子弹 第802章 我赌你的枪里没有子弹 第802章 我赌你的枪里没有子弹 与赵邦相熟的将门子弟见势不妙,纷纷给王威、王元兄弟俩打眼色,示意他们出面求情。 大家平时在一个锅里吃饭,把酒言欢的时候也曾放下豪言,将来同富贵、共患难,不离不弃。 如今赵邦眼看着大难临头,你二人怎能不管不问? “去取火枪及弹药过来。” 赵威吩咐了一声,迟疑片刻凑到陈庆身边:“侯爷,赵邦的祖父是皇室宗正,您手下留情。” “哦?” “我说呢!” 难怪赵邦在军营中呼来喝去,全然没把赵威这个中尉放在眼里。 宗正的权力不大,管理宗室谱牒、调解族内纷争。 一旦有皇室宗亲犯罪,也必须先报到他这里,然后由宗正觐见始皇帝请求从轻发落。 他管不了外人,恰好却能管到同为嬴姓赵氏的赵威。 “知道了。” 陈庆满不在乎地点点头。 “王威、王元,你们两个交头接耳,是想挨鞭子了吗?” 他目视前方,语气严厉地叱骂道。 “姑丈恕罪。” “我俩后悔莫及,心中悲痛,故此才长吁短叹。” 二人默契地都没有替赵邦求情。 先前对方仗着有个当宗正的祖父,赵威不敢拿他怎样,俨然把自己视为同伴中的头面人物,自命不凡得很。 好,你牛气,你厉害。 这回我姑父来了,你跟他比划比划吧。 “侯爷,火枪在此。” 赵威双手各提着一支长枪,上面还绑着个装有药包、子弹、通条的布袋。 “摆好桌案。” “请赵邦公子过来。” 陈庆招了招手,戏谑地打量着心惊胆战的赵邦。 而赵邦则一脸不可置信之色,怨愤地盯着王威、王元。 ‘我待你们如手足兄弟,你们竟然连为我求情一句都不肯?’ ‘得了吧,平时哄着你玩玩就算了,叫一声赵兄你真把自己当大哥呀!’ 兄弟俩眼中没有半点同情之意,偏过头去视作不见。 咚。 桌案摆好,陈庆把两支火枪分别放置两边。 兵卒给赵邦松了绑,把他推搡到对面。 “神枪营以它为名,想来赵公子没见过也听说过。” “本侯亲自给你演示一遍,你可看仔细了。” “大庭广众之下,你我公平比试,可别说本侯耍奸弄诡。” 陈庆从容地解开了布袋,把药包撕开一个小口。 “雷侯,家祖乃是皇室宗正。” “恳请您……” 赵邦的话还没说完,陈庆就故作惊诧:“呦!赵公子莫非想让令祖来替你比试?” “好好好,无论令尊、令祖,亦或是什么供奉、长老,本侯来者不拒。” “不过咱们得慢慢来,先从你开始。” “看清楚!” 陈庆按住锁头,把一小部分火药倒入药池之中。 赵邦心急如焚,目光中透出哀求之色。 众多将门之子噤若寒蝉,把脑袋深深地埋下。 “剩下的部分连同纸壳一起塞进枪管里,然后是铅弹。” “最后用通条压严实。” 陈庆淡定地做完装填流程,把火枪端起:“这样就可以击发了,看明白没有?” 赵邦面如白纸,额头上的冷汗浮现出密密麻麻一层。 “雷侯,我虽有小过,却罪不至死,您真要取我性命吗?” 他不死心地问道。 陈庆懒得回答,“我先给你打一发。” 他猛地抬起枪管,对准远处地营舍扣下扳机。 砰! 如雷般的炸响后,硝烟弥漫。 赵邦下意识捂住了耳朵,惊惶过后,望向墙壁上的弹坑以及掉落下来的砖土碎片,禁不住心中发寒。 陈庆慢悠悠地用通条清理干净枪管。 “赵公子,开始吧?” “雷侯,我做鬼也绝不饶你!” 赵邦桀骜的性子发作,咬牙切齿地盯着他。 陈庆风轻云淡地招了招手:“来人,发令。” 赵威叹息一声,向这位倒霉的同族投去怜悯的眼神。 他踱步到二人中间,高高地扬起胳膊。 “准备好了没有?” 陈庆微微颔首。 赵邦死死瞪着他,好像要把这副容貌永远铭记,死后都不要忘却。 “开始!” 赵威猛地挥下手臂。 陈庆不紧不慢地开始重复先前的动作,一点都没有着急的样子。 赵邦手忙脚乱地打开了布袋,想了想才咬开了药包。 他记得下一步就是装填火药,可急切之下根本想不起怎么打开药池。 “这样。” 陈庆一边装填,一边给他示范。 “多谢。” 赵邦脱口而出,随即发现不对。 他又羞又恼,强自镇定心神,一边瞄着陈庆的手法一边装填。 “本侯快好喽。” “赵公子,你再不快点可要当心了。” 陈庆猫戏老鼠一般,抓起通条进行最后的压实。 赵邦瞬间慌了神,脑海中一片空白。 他抬头看到陈庆已经举起了枪,慌乱之下不管不顾,用力抓住枪身同样瞄准了对方。 望着二人互相持枪针锋相对的样子,周围的人神情紧张到了极点,生怕发出任何声响惊动了他们。 “把手指扣在这里才能击发。” 陈庆好心地提醒。 赵邦低头一看,惊慌失措地把手指扣在扳机上。 纠正了至为关键的错误后,他心中大定,恢复了些许勇气。 “赵公子,你是不是忘了什么?” 陈庆的目光瞥向桌案,戏谑道:“我赌你的枪里没有子弹。” 赵邦顺着他的视线看去,双目瞬间瞪得滚圆。 一颗小小的铅弹静静地放置在他身前的位置,似是在嘲笑他的愚蠢。 “嘬嘬嘬。” 陈庆嘲弄地发出声响后,用力扣下扳机。 砰! 一刹那间,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硝烟散尽后,赵邦保持着之前的动作一动不动,头上的发冠却消失的无影无踪。 他披头散发,一连串血珠沿着头皮缓缓下滑,顺着脸庞流过。 “你已经死了。” 陈庆放下火枪,语气平静地说道。 赵邦呆滞的双目终于轻轻活动两下,喉头剧烈地滚动。 “啊——” “啊——” “啊——” 他突然发了狂般挥舞着手臂,没头没脑四处乱冲乱撞。 周围的人被吓了一跳,慌乱地躲闪开来。 “啊——” 赵邦疯狂叫喊着在军营中到处乱窜,连马儿都受了惊吓,不安地嘶鸣刨土。 “侯爷,这可如何是好?” 赵威心中亦喜亦忧。 喜的是赵邦没死,忧的是他这副样子明显是惊吓过度发了狂,该如何向宗正大人交代? “慌什么。” “把人抓过来,本侯最善料理各种疯癫之症。” 陈庆漫不经心地说道。 “喏。” 赵威立时有了主心骨,呼喝着让士兵去追赶。 陈庆看着赵邦摔了两个跟头之后,连滚带爬地站起来,在士兵的围追堵截下狼狈奔逃,不禁嗤笑出声。 “活着的时候都这个怂样,还说什么死了也不饶我?” “就算真死了,也是被我天天骑在坟头上拉屎。” 赵邦被四五名士卒按倒后,重新用麻绳五花大绑拖了过来。 “赵中尉,你瞧我的手段。” 陈庆往掌心啐了口吐沫,大摇大摆朝着赵邦走去。 第803章 慈不掌兵 第803章 慈不掌兵 第803章 慈不掌兵 “把人架好。” “脸露出来。” 陈庆撸起袖子,冲着兵卒们吩咐道。 赵邦离得近了之后,突然露出恐惧的神色,奋力挣扎着想要逃走。 幸亏士卒悍勇用力,拼命扭着他的胳膊,从后面薅住他的头发,让赵邦抬起头。 王威、王元见到对方的惨状,不禁庆幸万分。 小姑那么凶横霸道的人,都栽在陈庆的手上。 你们还让我们兄弟俩去求情? 算是赵邦时运不歹,命中该有此劫。 “赵邦!” 陈庆虎着脸,抬手抡圆了就是哐哐两耳光,直打得对方口鼻冒血,眼前金星飞舞,脑袋软绵绵地垂了下去。 赵威心头狂颤,差点以为赵邦被他活活打死了。 “抬起头来!” 陈庆回过身,抓住桌案上的火枪,用枪管挑起了赵邦的下巴。 冰冷的枪口沿着他的面庞划过,最后停留在沾满血迹的额头上。 “你不是说做鬼也不会饶过我吗?” “本侯怕你久候,特意来找你了。” “有什么本事使出来吧。” 赵邦浑浑噩噩的大脑在凉意的刺激下,终于恢复了几分清明。 “我死了?” “是呀,如今做了鬼。” 陈庆讥嘲道:“阳间你不是我的对手,本侯特意追至阴间给你报仇雪恨的机会。” “来吧。” 赵邦猛地仰着身子往后躲去,“我死了你还不肯放过我!” “雷侯,你欺我太甚!” “爹爹,祖父,赵家列祖列宗,快来救我!” “救救我呀!” 陈庆嗤之以鼻。 怂包就是怂包,活着或者死了都是。 “呦呦呦,原来尿裤子了呀!” “我说怎么这么大一股味儿。” 陈庆掩住口鼻,嫌恶地往后退了两步。 赵邦霎时间愣住,错愕地低头看去。 他盯着衣袍上的尿渍端详了许久,恍惚间想起了什么,伸手摸了上去。 “我尿了。” “我真的尿了!” “能撒尿,我应当是没死呀!” “哈哈哈,我没死!” 赵威看到对方痴狂的作态,忍不住露出同情之色。 颜面扫地,今后必将成为别人口中的笑柄,活着又有什么意义? 陈庆不屑地摇了摇头,把火枪交给了身边的赵威。 “本侯一时失手,算这小子命大。” “但死罪可免,活罪难饶。” “拖他下去鞭二十,惩治冒犯上官之罪。” 赵邦停下狂笑声,扭头朝着陈庆看去。 四目相对。 陈庆神情淡漠,仿佛居高临下打量着脚底的蝼蚁。 而赵邦的眼眸中流露出畏惧、恐慌、卑怯的情绪,缓缓把脑袋垂了下去。 他未做任何反抗,任由兵卒架着他离去。 赵威面露喜色。 二十鞭子顶多皮开肉绽,打不死人的。 眼下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宗正要寻仇也找不到他的头上。 “各位大秦英才俊杰。” 陈庆负手走到被捆束的将门子弟前面。 “赵邦扰乱军纪,藐视上官,而今已认罪服法。” “尔等怎不见为其鸣不平?” 每个人都拼命压低脑袋,讷讷不敢言。 “赵邦不是你们的同袍兄弟吗?” “本侯见营舍中酒水堆积如山,难道他平时没有宴请诸位?” 陈庆讥讽地问道。 王威谄笑着说:“姑丈,我们跟他不熟。” 王元接腔:“是呀,赵邦心高气傲,一向不把我们放在眼里。他枉顾国法军纪,我们早就看他不顺眼了!就算姑丈您不出手,我们也早晚要打他一顿!” 其余人神情黯淡又茫然。 因为出身优越,他们自小就风光显赫,何曾受过这等屈辱? 然后心底的危机感告诉他们,此时与陈庆对着干,下场绝对比赵邦好不到哪去! “你们两个不成器的东西滚一边去!” 陈庆喝骂了一声,视线威严地扫视了一圈。 “殿下命你们铺床叠被,为何尔等置若罔闻?” 无人答话。 将门子弟心气沦丧,任由对方羞辱叱骂都不做声,只想早点熬过去这一关。 陈庆轻蔑地笑了笑。 “赵邦言道他能开六石强弓,刀枪剑戟无一不通。” “我猜你们家学渊源,与他也相差不多。” “一身傲人的本事进了神枪营,那还不是如鱼得水,飞黄腾达指日可待?” 众人被道破了心声,露出尴尬羞愧的神色。 “本侯念在尔等祖辈为大秦立下汗马功劳的份上,多嘴说上一句。” “时代变了,你们的本领如今一文不值!” “在这里,你们都是普普通通的士卒。越早忘掉以前那一套,才能越快的崭露头角!” 陈庆心情激愤,回头拿过火枪高高举起。 “枪者,兵之利刃。” “兵者,国之利刃!” “殿下让你们铺床叠被,正是为了让你们早点拿起它,成为一名合格的神枪营士兵!” “靠着一身勇力征战沙场,博取荣华富贵的时代已经一去不复返了。” “你们要做的就是拿起它,然后一切遵从军令行事!” 说了那么多,陈庆发现还是有很多人不以为然。 他倒没怎么失望,反正又不是自家子侄。 人生中最重要的机遇摆在面前,抓不住怪谁? 大浪淘沙,剩下几个看他们的造化。 “言尽于此,各位且行且珍惜。” 陈庆掏出了扶苏赐予的令牌:“殿下命我整肃神枪营军纪,今日营舍污秽者,鞭十下!” “私藏酒水者,再鞭十下。” “尔等可服气?” 此时赵邦的惨叫声从不远处传来,众人不禁生出兔死狐悲之情,默默地点头。 “陛下对神枪营寄予厚望,本侯会常来巡视的。” “若再有不遵军令者……” “赵威,命人把营中的粪便收集起来。” 陈庆露出令人心惊胆战的笑容。 “本侯一勺一勺喂你们吃下去!” “胆敢反抗者,格杀勿论!” 将门子弟惊惶地抬起头。 这么恶毒的主意,你是怎么想出来的? “喏。” 赵威强忍着笑意,躬身应诺。 “还愣着干什么?” “回去收拾营舍!” “哪个打扫不干净……” 陈庆的话还没说完,众人四散而逃,你争我抢地夺过扫帚,冲进营房中打扫清理。 “早这就不就好了嘛。” “敬酒不吃吃罚酒。” 扶苏就是没明白慈不掌兵的道理,总是想着给将门弟子留几分颜面,试图淳淳教诲,让他们自己领悟。 陈庆的手段虽然粗暴狠辣,但见效奇快! “赵中尉。” “下回本侯再来,可不想再听到什么‘无法管束’之类的话了。” 他回过身沉声叮嘱道。 赵威严肃地作揖:“末将明白,绝无下次。” 第804章 夫人,你这个想法很超前啊 第804章 夫人,你这个想法很超前啊 第804章 夫人,你这个想法很超前啊 夕阳西斜,金色的余晖洒满大地。 陈庆迈着悠闲的步伐去了宜春宫,恰好遇到扶苏抱着襁褓在哄孩子。 两位奶娘侍立在旁,神情柔和又恬淡地注视着父子二人,时不时抿嘴轻笑。 “殿下好悠闲。” “我的小侄儿睡着了吗?” 陈庆放轻了脚步,笑意盈盈地说道。 扶苏把孩子还给了奶娘,走得远了一些才说:“先生才是真正的逍遥快活。本宫明日就要去操持祭祖之事,到时候忙起来,恐怕再无暇陪伴妻儿了。” “您今日不是去军营整肃军纪了吗?” 他看了眼天色,疑惑地问道。 “微臣正是回来复命的。” 陈庆把令牌交还给对方。 “先生,您这是……明日不再去神枪营了?” 扶苏惊讶地问道。 “军纪整肃好了,微臣还去干什么?” 陈庆反问。 “好了???” 扶苏发出不可置信的呼声。 陈庆笑着回答:“殿下若是不信,可亲自去军营走访一遭。” “我保证营舍比狗舔过还干净,门、窗、案、榻一尘不染,连房梁上的蛛丝都被掸得干干净净。” “哪天你要是看到他们旧疾复发,微臣再持令牌过去走一遭。” 扶苏激动地问:“先生,您是怎么管束他们的?” 陈庆得意洋洋:“还能怎样,重病自当下猛药。” 他绘声绘色地讲述了一遍自己的作为,昂首挺胸等待对方夸赞。 “先生,您真是……” 扶苏哭笑不得。 正月初六皇家祭祖的时候,宗正乃是至关重要的人物。 您就不怕到时候他暗中使坏吗? 不过扶苏转念一想,宗正未必有这个胆子。 祭祖仪式非同小可,他要是在这上面做手脚,父皇绝不会轻易放过。 “殿下夸赞就不必了。” 陈庆客套地作揖行礼:“微臣可是放下狠话,若是那群纨绔子弟再不知好歹,就要给他们灌粪水了。” “我说得出,做得到。” “殿下届时也可一同观赏。” 扶苏实在无言以对,讪讪地点了点头。 “殿下,微臣再多说一句。” “当前神枪营收录进来的兵员,你说他们全都不是什么好东西吧,其中未免有冤枉的。” “但你要说良莠参半吧,微臣认为莠者绝对不止半数,起码占了九成五。” “对待这等人,还有什么好客气的。” “不下狠手惩治,戒掉他们平日积攒的恶习,殿下日后何来良将差遣?” “国无忠臣良将,单靠殿下一个人,能实现治国安民的宏愿吗?” 陈庆严肃地说道。 扶苏的表情这才认真起来,沉思片刻后郑重地作揖:“多谢先生教诲,本宫今后定以雷霆手段,从严治军。” “嗯。” 陈庆颔首道:“该杀的杀,该罚的罚,该开革驱逐的,就要尽早让他卷铺盖走人。” “神枪营不是安置酒囊饭袋的,更容不得害群之马!” “你要是抹不开面子,顾忌他们祖辈父辈立下的功绩,微臣愿意代劳。” 扶苏坚定地说:“本宫在北地时,就曾任过监军一职,我自己来就好。” “咸阳太过安逸,是我懈怠了。” 陈庆这才满意,与之交谈几句后,从小门回了自家府邸。 —— 隔日。 清早起来的时候,天气就阴沉沉的。 刺骨的寒风席卷天地,飞沙走石。 毫无疑问,今天又是个不适合上班的好日子。 陈庆原本想着睡个懒觉,等风停了再出门。 结果因为嬴诗曼要去百巧楼盘账,死活要拉着他一起。 二人缩在被窝里不停地拌嘴,磨叽到巳时三刻,王芷茵和相里菱等不及过来敲门,他们才在抱怨声中穿衣洗漱。 半个时辰后。 噼里啪啦的算盘声连绵不绝。 百巧楼的二层摆着两张靠在一起的桌案。 府邸中的三个账房,加上百巧楼的两个,统共五人各自守着一摞账本聚精会神地计算、对帐。 嬴诗曼端庄优雅地坐在旁边品茗,目光时不时瞥过去,都能给账房带来巨大的压力。 陈庆搬了个矮墩,靠在围栏边兴致勃勃地朝下方观望。 价值连城的落地镜前,一名豆蔻少女穿着漂亮的浅黄色深衣,露出白皙修长的脖颈和欺霜赛雪的皓腕。 她拈着裙角不停地换着角度展现自己的风采,青春活泼的样子极是惹人喜爱。 “今年你手下那些心腹干将发的岁赐里,罗列了不少裘服、香皂、宝镜等贵重财货吧?” “是不是妾身答应得太痛快了,让你以为那些东西很不值钱?” 嬴诗曼不知何时来到他的身边,顺着陈庆的视线一看,顿时气不打一处来。 “夫人何出此言?” “难道你想出尔反尔?” “刚才明明说好的呀。” 陈庆匆忙回过头来,装出无辜的样子。 “我答应是因为怜恤你操持偌大的内务府殊为不易,舍弃些钱财让你在下属前卖个好,往后尽心尽力为你做事。” “是让你专门来气我的?” 嬴诗曼指着楼下的少女,气急败坏地说道。 “夫人消消气。” 陈庆嬉皮笑脸:“常言道:孤芳不自赏。” “为夫之所以如此,是为了让楼下的女子得到他人的赞赏和认同。” “说不定她一高兴,咱们就做成笔大生意呢。” 嬴诗曼冷哼一声:“人家还用得着你赞赏认同?” “再者,她身上的衣饰就没一件值钱的。” “别说大镜,连小镜她都买不起。” “每日来这里只逛不买的人比比皆是,我见得多了。” 陈庆赶忙竖起手指:“嘘,夫人小声些,传扬出去影响不好。” 嬴诗曼心中郁愤,恨恨地说:“还有你这样的人也不少。” “妇人女子好歹逛来逛去,说不定哪天手头宽裕就能做成笔生意。” “你这样不知羞耻的登徒子最可恨!” “当百巧楼是什么地方,在此嬉戏打混。别人对镜梳妆打扮,他那双贼眼就炯炯发亮,恨不得贴上去轻薄一番!” “这样的来一个我赶一个,宁愿少赚些钱,也不由他们在此碍眼!” 她不解气地说:“索性明年春我就立个规矩,往后百巧楼只接待女宾,男子恕不招待!” 陈庆目瞪口呆:“夫人,你这个想法很超前啊!” 嬴诗曼得意地说:“少了登徒子的滋扰,想必百巧楼的生意还能更加兴旺。” “不。” 陈庆摇了摇头,断然说道:“百巧楼离关门大吉不远了。” “夫人果然有本事,日进斗金,别无他号的生意都能让你干倒闭。” “你确实是个人才。” 第805章 你还不比一匹马吗? 第805章 你还不比一匹马吗? 第805章 你还不比一匹马吗? 嬴诗曼恼羞成怒:“你说什么?” “没有男客,百巧楼的镜子就一面也卖不出去了吗?” 陈庆不急不缓地说:“也不至于,但生意一落千丈是避免不了的。” “夫人你先别着急,坐下来听我慢慢说。” 他扶着赢诗曼的双肩,让她坐到自己的矮墩上。 “我倒要听听你能讲出什么歪理来。” 嬴诗曼气呼呼地嘟着嘴。 陈庆指着楼下的少女:“夫人你看。” “刚才你说她浑身上下没有一件值钱的衣饰,但容貌气质又……尚可,那必然出身于没落贵族之家。” “百巧楼每日来来往往那么多女客,如她这般境况的不在少数。” “你说她现在买不起,以后能买得起宝镜吗?” 嬴诗曼鄙夷地说:“或许走了什么狗屎运,家门振兴、亦或是嫁了个好夫家,那时自然买得起了。” “对呀!” 陈庆痛快地说:“家门振兴,要不然得指望她爹,要不然得指望她兄弟。” “嫁个好夫家,那就是指望她的未来夫君。” “他们可都是男人啊!” “你若是不许男宾入内,谁来给她掏这份钱呢?” “再者……” 他站到嬴诗曼身后,按住对方的肩头示意她稍安勿躁。 “为夫把话说难听点。” “你瞧她打扮得花枝招展看不过眼,又何尝不知——女为悦己者容。” “她就是专门穿给登徒子看的呀!” “能出入百巧楼,豪掷万金博美人一笑的,再怎么也得是豪族世家子弟。” “有幸博得贵人青睐,对她来说无异于改换命运的天赐良机!” “夫人是金枝玉叶,不知那些假名媛的苦处。” “你就高抬贵手,给她们一个机会吧!” 嬴诗曼思来想去,不知怎地就消了气。 她扭过头来道:“你说话真难听,什么叫假名媛?好歹是正儿八经的贵族女子,无非落魄了些、家中拮据了些。” “是啊!” 陈庆叹道:“不管是真千金还是假名媛,她们唯一能依仗的也就剩下这身皮囊了。” “若是不准男宾入内,她们自知无法在此觅得良缘,渐渐也不会再来啦。” 他嬉笑着说:“没有她们这些潜在客户到处吹捧、夸赞,往后谁还知道咸阳有家百巧楼?” “你这岂非砸了自家招牌?” 嬴诗曼若有所思:“真会这样?” 陈庆爽快地点头:“确定、一定以及肯定。” “再者……” 他压低了声音:“夫人你别听那些女子在那里抱怨牢骚,好像被男子多看几眼,就失了自家清白一样。” “保不齐看的人多了,她们心底还窃喜自己容貌过人,艳压群芳呢。” “真没有男子盯着看了你试试?” “她们还梳妆打扮个什么劲儿啊!” “人家跟你抱怨,其实是一种变相的炫耀。” “你怎么就想不明白呢!” 嬴诗曼噌地站了起来:“行了行了,家里的事你少管。” “等盘完了账,你列个单子我让下面的人把货物备齐。” “吃过饭你当值去,少在我面前晃来晃去。” 陈庆知道自家夫人没反驳就是听进心里去了。 嬴诗曼冰雪聪明,里面的弯弯绕绕但凡细想一下就能回过味儿来。 女人的嘴,骗人的鬼。 谁信谁傻! —— 午后。 陈庆懒懒地坐着马车去了冶铁司,吩咐侍从把田舟叫了过来。 “侯爷,您找我?” 田舟衣着单薄,大冷的天忙得额头冒汗。 “先坐下喝口茶再说。” “除夕将近,事务还那么忙吗?” 陈庆把茶盏递了过去。 “忙!” “赶在明年开春之前,要把兴建高炉的铁制器件先做出来。” “还有侯爷您吩咐铸造一只八千斤的铁牛,光是打磨塑形就要花不少功夫,运抵城内也要费些力气。” 田舟把茶水一饮而尽,脸上浮现出满足之色。 “既然您说铁牛是摆件,为何不做的轻薄些?” “既省工又省料,运起来也方便。” 陈庆意味深长地笑了笑:“我怕将来有人输红了眼,要来砸我的金牛。” “还不如做的结实些,到时候尽管让他们砸去。” “掉了漆补一补就是了,内里没什么损伤就行。” 田舟实在弄不明白,什么人想不开会去砸雷侯的金牛? 难道嫌自己命长了吗? 不过既然上官不愿意说,他也不便细问。 “这是今年的岁赐清单。” “你先看一遍,有什么需要增添修改的,本侯再另行斟酌。” 陈庆按住厚厚的一叠册子,贴着桌面推了过去。 “喏。” 田舟不禁露出兴奋之色。 离除夕没多久了,工坊里哪个不惦记着这份岁赐,好早早领了回家与妻儿团聚。 初六祭告祖先的时候,也能拿出一份体面的祭品,底气十足地陈述自己一年所得。 田舟快速翻开册子,视线随意一瞥,名录是按照官职大小排列的。 打头的是府丞李左车,再之后是娄敬,第三个就是他。 匆匆浏览了前面两个的赏赐之后,他立即聚精会神地看起了自己的那一份。 “渭北宅院一座,占地三亩。明年春末之前由内务府营造交付。” 田舟欣喜万分。 想不到他有一天竟然能在渭北安家置业! 光此一项,就足以光宗耀祖了! 他按捺住激动的心情往下看去。 “宝镜一面,值五万金。” “狐裘袄两件,值一千金。” “蜀锦一匹,丝绢二十匹……” 田舟越看越是心惊,猛地抬起头:“侯爷,这实在太多了!” “下官不能要!” 陈庆淡淡地说:“哪里多了?” 田舟忍不住站了起来,指着清单说:“光是下官的赏赐,价值十万金不止!” “在下何德何能,敢受此厚赐?” 陈庆面露不悦之色:“你说不要都不要,那本侯的骂白挨了?” “为了替你们讨一份赏赐……那些裘服、宝镜、玻璃器物、香皂,全是我自家产出的。” “得知我要损私肥公,被我夫人骂了个狗血淋头。” “好不容易才征得她准许,现在你跟我说这个?” 田舟顿时心生愧疚,讷讷地说:“那……我等更不能要了。” “侯爷您再跟夫人说一声……” 陈庆摆摆手:“拉倒吧,让我再被她骂一回?” “你出的什么馊主意!” 田舟顿时不知如何是好,忧心忡忡地说:“若是这份清单传出去,必然满朝哗然。” 陈庆漫不经心地说:“哗然就让他们哗嘛!我又没说不让他们哗。” “谁想要的话,尽管来我这里讨。” “你看我赏他们岁赐还是赏他们两个大耳光。” 田舟摇了摇头:“侯爷您位高权重,自可不必在乎外人眼光,我等……” “等什么等。” 陈庆直接打断了他的话:“燕昭王以千金求千里马,三年而不得。使臣主动请缨,以五百金购得马骨,一年内得千里马三。” “田师兄,你还比不上一匹马吗?” 第806章 铁多纸短,无法展示 第806章 铁多纸短,无法展示 第806章 铁多纸短,无法展示 田舟不知所措:“下官愿做侯爷麾下的千里马,可……千金之赐足足有余,不能再多了。” 陈庆嗤笑出声。 早知如此,他就应该唤鹿、鹤二人过来。 两个奸猾老货这会儿肯定抱着他的大腿开始喊爸爸了。 “田少府。” “本侯问你,自打从皇陵营地出来,在我手下任事,你可有一日懈怠?” 陈庆语气严肃地问道。 “未曾。” “侯爷救秦墨于水火,待我等恩重如山,下官岂敢懈怠半分。” 田舟昂起头,言辞恳切地回答。 陈庆又问:“本侯交代下的事,你可有敷衍塞责、畏难抗拒之处?” 田舟摇了摇头:“说句不自夸的话,冶铁司里的一砖一瓦,一钉一铆下官都了如指掌。冶铁并非易事,稍有疏忽会出大乱子的。” 陈庆脸上浮现出笑容:“本侯再问,你每日几时起,几时眠?” 田舟思索片刻:“下官卯时一刻即起,洗漱用饭后,三刻即至府衙。夜间子时而眠,偶尔也会拖到丑时。当然,白天犯困的时候,也会趁稍有闲暇时打个盹。” 他露出不好意思的表情,羞愧地低下头。 陈庆换算了下时间。 五点钟起床,不到六点钟就开始上班。 晚上12点睡,偶尔还会拖到凌晨一两点钟。 这特么的哪还是凡夫俗子,简直是加班仙人! “田师兄,太子殿下赠我的名驹赤影号称日行八百里。” “你知道它如何度日的吗?” 陈庆戏谑地说:“早间有马仆带它出去遛弯撒欢,跑一圈回来再享用麦、菽等精粮饲料。” “食有三刍,饮有三时。” “隔三差五才上一回工,走得还不能太远,累了它就耍性子故意磨蹭。” “偶有故旧好友来求取马种,还得备下厚礼上门请托。” “马儿也不能亏待了,育种时要给它的饲料里加些鸡子、肉末,免得它损耗了精气。” “八百里的神驹尚且如此,千里马更甚之。” 他哂笑道:“你还自比本侯麾下的千里马?” “马儿可没你过得这么辛劳苦楚。” 田舟羞红了脸,被说得哑口无言。 “岁赐清单已经呈递宫中,陛下批示后即可发放。” “你回去好好把它看一遍,有什么错漏或者有失偏颇的,再来回报。” 陈庆郑重地说:“金玉财货、豪宅大屋、珍馐美味、绫罗绸缎,你想要的本侯都可以给你。” “但我昔日当着众多百姓的面发下豪言,许诺将来的铁器会比米粮菜蔬更加便宜。” “这不光是本侯一人之心愿,更是太子和陛下的愿景,天下千千万万百姓的渴求。” “田师兄,大秦需要更多的铁,质地更精良的铁料。” “靠你了!” 田舟一揖到底:“下官责无旁贷。哪怕死,也要死在冶铁司!” 陈庆满心欢喜。 这不就对了嘛! 外地来咸阳务工的民夫,宁愿在街头讨饭,也不去做那每日八钱的活儿。 一提起城里的黑心老板,张嘴就是‘我入他娘!’‘老子是他爹!’。 但那些拿到老家开具的传书,每日能赚到十二三钱的,怨言就少了许多。虽然也免不了背后腹诽东家刻薄,却也能踏踏实实干下去。 将作少府的工匠待遇好一些,哪怕对内务府同工不同酬早有怨言,但为了保住饭碗,这么久一直选择忍气吞声。 陈庆手底下新设的各府司薪俸优厚,赏赐也给的足。 换来的是他说什么就是什么,指哪儿打哪儿。 鹿仙翁、鹤仙翁之流抓住机遇飞黄腾达的,则口口声声把陈庆奉为再生父母,就差立个牌位把他供起来了。 所以——员工的态度和收入基本成正比。 田舟这样以内务府为家,全年十二个时辰候命的,就该拿最高的岁赐。 —— 是夜,银河高挂,繁星漫天。 冶铁司犹如黑夜中匍匐的巨兽,吞下大量的矿石和煤炭,喷涌出炙热的铁水。 田舟并不宽绰的居所被挤得满满当当,连门外的墙根下都有人冒着寒风在兴奋地交谈。 这是秦墨有史以来拿到过最高的一笔封赏。 哪怕墨圣在世时,止楚攻宋、止齐伐鲁都未获得如此丰厚的回报。 岁赐清单是真的吗? 他们真能如数拿到上面的东西吗? 始皇帝会不会驳回侯爷的请求? 万一因为侯爷太过贪心,触怒了陛下怎么办? 在这种患得患失的心情下,根本没人能睡得着。 他们不约而同聚在田舟这里,想让他给大家一个准话。 “顺其自然吧。” “我等量小力微,心急又能如何?” 田舟重重地叹了口气:“回去睡吧,明日还要上工。” “诸位师兄弟,这份岁赐来之不易,侯爷冒了天大的风险把它呈递宫中。” “无论成与不成,我等都要领这个情。” “尔后务须尽心竭力,不可辜负了侯爷的深情厚义。” 众人纷纷拱手:“师兄放心!吾等怎是那忘恩负义之辈!” 咸阳宫中,御书房里灯火通明。 扶苏拖着疲惫的身躯,坐在小案边复审始皇帝批阅过的奏折。 “哈哈。” 一阵轻快的笑声从身边传来。 始皇帝乐不可支,盯着桌案上一张特殊的报表自顾发笑。 “父皇,可是有什么喜事?” 扶苏好奇地问道。 “算是一桩喜事吧。” 嬴政招了招手:“你过来看。” “陈庆的奏折可谓别出心裁。” 扶苏立刻挪动身体凑过去。 打眼一看,铺满半张桌案的纸张上留着大片的空白。 唯有几根长短不一的墨柱格外显眼。 “这是……” 扶苏下意识去看边角处的文字。 “大秦近年来的精铁产量。” “被陈庆以图样以这般形式描绘了出来。” 嬴政的手指挪向最左角那些不足两寸的墨柱:“此乃冶铁司设立之前。” “此乃冶铁司设立之后。” 扶苏仔细端详过后:“旁边那颜色浅灰方柱代表的是粗铁产量是吗?” “精铁的产量猛涨,粗铁的产量却在下降。” “是因为冶铁司只产精铁,而巴蜀铁业衰落对不对?” “那……” 前面的墨柱起伏变化不大,但是在‘预估明年产量’的字样上方,黑色的墨柱陡然暴增十倍不止,几乎顶到了纸张最上方。 最右手边的位置,‘预估后年产量’的上方更离谱。 “铁多纸短,无法展示。” 扶苏同样忍俊不禁,夸赞道:“先生真是妙人!” 嬴政轻哼一声,从图表下方掏出了一本厚厚的册子。 “除了这些图案,还有今年内务府下发的岁赐清单。” “一介少府,赏赐竟然堪比朝中公卿!” “整个内务府加起来,发放的岁赐抵得过文武百官一年的俸禄!” “扶苏,你说寡人该准他吗?” 扶苏迟疑片刻:“小功不赏,则大功难立。” “父皇若想‘铁多纸短’变成现实,当赏则赏。” 嬴政故意考较他:“百官怨愤又该如何?” “不患寡而患不均,此乃必然之事。” 扶苏思索良久,实在想不出太好的办法。 嬴政站了起来,耐心地教导他:“他怨任他怨,他恨由他恨。” “雷霆雨露,皆是君恩。” “谁能替寡人分忧,寡人一样封赏!” “庸碌无用、嫉贤妒能之辈不过狺狺狂吠而已,理他作甚!” “为君者……” 扶苏主动接上下半句:“当心怀天下。” “是呀。” 嬴政感慨地说:“天下为重!” 他坐回原来的位置,提笔在岁赐清单上写了个‘准’。 第807章 哦 第807章 哦 第807章 哦 两日后。 连绵不绝的马车载着数不清的贵重货物,分别驶向内务府的各大府司。 运送物料的马车被抽调了三百多辆,加上其余各处搜集来的总计不下千数,仍然无法一次性将岁赐物品发放下去。 往返走了两遭,也堪堪只运输了一小半而已。 还有些笨重的米、面、油料等日常用品,对运力的需求更大。 全部发放完毕,起码需要三天。 当看到堆积如山的物资摆在眼前,内务府欢声雷动,简直比过年还要热闹。 工匠们奔走相告,恨不得立刻衣锦还乡,把这份风光和荣耀分享给所有人。 陈庆今年没有再亲手发放岁赐。 人太多,发不完,根本发不完。 “李兄不会在心底怨怪我厚此薄彼吧?” “田舟等人在我手下做事以来,任劳任怨、备尝辛苦。” “明年内务府需要的能工巧匠再多数倍不止,光指望秦墨多年积攒下的人手实在不敷使用。” “我想让天下名匠争相来投。” “哪怕仅仅是有个奇妙的想法,亦可以登门献计。” 和煦的阳光从窗户洒落下来。 陈庆拈着一枚棋子,暗自思忖:不愧是青史留名的人物,五子棋明明是我刚教他的,怎么学得这么快? “若不是侯爷搭救,在下还身陷囹圄之中,说不定早就做了刀下之鬼。” “有何可怨之处?” 李左车笑容轻淡:“况且秦墨门人各有所能,于侯爷的事业大有用处。李某不过一介闲散士人,为报答您的恩情才窃据府丞之位。” “有就知足矣。” 陈庆笑道:“等来年人手暴涨,辖下官吏增添数倍,有你忙得脚不沾地的时候。” “届时本侯定然给你发一份丰厚的岁赐。” 李左车不假思索地落下白子,抬起头认真地说:“下官虽无怨怪之意,朝中文武未必是这般想的。” “侯爷,李某一直想问……” 他压低了声音,几乎是在用口型表达:“刚则易折,紧弦易断。” “即便太子殿下登基加冕,未免有照拂不到之处。” “侯爷您举目皆敌,后果着实难料。” 陈庆不是第一次听到他这种有意无意的试探,这回他依然没有正面回应。 “莫听穿林打叶声,何妨吟啸且徐行。 竹杖芒鞋轻胜马,谁怕? 一蓑烟雨任平生。” 陈庆伸手落下黑棋,拿掉了对方两颗棋子:“李兄,你输了。” “我怎么会输呢!” 李左车还在品味刚才那句诗词,低头一看发现只剩下一颗残棋,立时急了眼。 “侯爷,你我顶多一换一,我边路上的棋子怎么没了?” “这不符合规则!” 陈庆戏谑地说:“按照规则来讲,确实吃不到那颗棋子。” “但我不讲规则,那不就吃到了吗?” “规则是我告诉你的,倘若我还有没告诉你的呢?” 他站起来说:“走走走,一起吃饭去,别想你那棋子啦。” 李左车若有所思,被推搡着往前走了几步。 “侯爷,朝中百官最多两日,必然向你发难。” 陈庆满不在乎地说:“发难就发难,总不能他们一发难,本侯就茶不思饭不想吧?” “天大地大,吃饭最大。” “陛下御批过的奏章,我倒要看看谁能翻过来。” 李左车哑口无言。 他知道两人相处时间尚短,而且陈庆身处高位,怎能让人轻易把身家性命交托给他。 来日方长,此事急不得。 —— 不出李左车所料。 仅仅一天时间,内务府的超额岁赐就传得沸沸扬扬,满城皆知。 黔首百姓人人羡慕眼热、士子贵族痛骂不休。 各种各样的论调传遍了大街小巷。 晨光微熹,麒麟殿外人头攒动,弥漫着一股躁动不安的气氛。 蒙毅因为兄长封侯,要筹办一场盛大的祭祖仪式,近日来没有睡过一次好觉。 他打着哈欠来上早朝的时候,立刻有一大群人围拢过去。 “出什么事了?!” 蒙毅顿时打起精神,高声喝道。 “蒙尚书,您还不知道呢?” “陈庆把皇家内库中的财货私相授受,全给当成府中的岁赐发下去了!” 一人扯着嗓子喊道。 “什么?” 蒙毅大惊失色:“不可能,陈庆没那个胆子。” “还没那个胆子呢,今日本官上朝时,运送财货的马车已经准备出城了,一眼望不到头啊!” “全城百姓有目共睹,车上金玉宝石、丝绢绸缎应有尽有。” “总不能是他陈庆从自家拿出来的吧?除了内库还能来自哪里。” “蒙尚书,依本官计较,陈庆此次私分的财货不下百万贯之巨!这下你知道蒙家投入公私合营的钱粮去哪儿了吧?” 众臣你一言我一语,言之凿凿,终于打消了蒙毅的疑心。 尤其是最后一句,瞬间令他怒从心头起。 “此事可查有实据?” 蒙毅厉声问道。 “咸阳百姓皆可为证。” “您随便去内务府找个人问问就知道了。” “我们都可以作证呀!” “难道我等还能拿这种事欺瞒你不成?” “民间有传言,内务府的大工给个县令都不换。我等自幼饱读圣贤文章,怕是连陈庆手底下的小吏都不如!” 众人群情激奋,牢骚满腹。 蒙毅精神振奋,急切地问道:“陛下知道吗?” “这……” “应当是不知的。” “陛下怎会让他肆意妄为?定是陈庆擅作主张无疑!” “没错,他又不是第一回这么干了!” 蒙毅思索片刻,加上同僚众口一词,顿时心里有了底。 “诸位切莫慌乱。” “老夫今日就上奏此事,请陛下定夺。” 他素来谨慎小心,没把话说得太死。 “本官也要弹劾他!” “怎能少了某家!” “陈庆作恶久矣,老朽岂能置若罔闻!” 众人正在口诛笔伐的时候,一阵轻快的脚步声从殿内传来。 他们这才想起早朝即将开始,争先恐后地归位落座。 “陛下驾到——” “有事启奏,无事退朝。” 仪礼照常举行后,百官鸦雀无声。 嬴政知道最近百官都在忙碌自家的祭祖之事,不欲多加苛责。 如果真没大事,就早早散朝让他们回去。 “陛下,臣有本奏。” 蒙毅观察了许久,也没从始皇帝脸上得到任何有用的信息,只得硬着头皮站了出来。 “蒙爱卿有何事由?” 嬴政露出温和的笑容,抬手示意对方上奏。 “微臣弹劾内务府府令陈庆监守自盗,私自瓜分内库财货,损公肥私,收买人心!” 蒙毅随侍始皇帝多年,话说到一半就察觉不对劲了。 “哦。” 嬴政轻不可闻地回应了一声。 蒙毅脸色大变,下意识就像回头告诫同僚:别弹劾了,事有反常! 然而世事的发展总是不如人意。 始皇帝的回应太轻太淡,以至于百官误认为他还没反应过来。 “微臣也要弹劾陈庆居心叵测……” 蒙毅心急如焚的想道:完了完了,又中了这厮的奸计! 第808章 寡人不急,众卿为何发急? 第808章 寡人不急,众卿为何发急? 第808章 寡人不急,众卿为何发急? 麒麟殿内已经很久没这么热闹过了。 蒙毅率先开炮之后,文武百官立刻群起而攻之。 除了王翦等少数按兵不动之外,至少九成半的官员都站了出来。 嗓门一个比一个高,神情一个比一个激动。 场面之壮观,禁不住让嬴政回忆起五国合纵伐秦时的景象。 赳赳老秦,共赴国难! 可惜他们这回为的不是国家危亡,仅仅是因为一己私利。 嬴政神色平静而淡漠,任由百官喧哗吵嚷也不阻止。 蒙毅偷偷把左手背在身后,用手势暗示众人偃旗息鼓。 站在他身后的官员发觉了异常,赶忙想办法知会更多的人。 过了半刻钟的功夫,殿内终于重新恢复了安静。 “吵得寡人头都痛了。” 嬴政揉了揉太阳穴的位置,轻声开口:“蒙爱卿刚才要弹劾谁来着?” “呃……” 蒙毅顿时坐蜡,进退两难。 其余人瞧出苗头也不对,屏声静气暗自思索:内库被瓜分一空,陛下最该着急才对,怎会无动于衷呢?” “微臣要弹劾……陈庆以公谋私,将内库财物私相授受。” 蒙毅骑虎难下,措辞委婉地复述了一遍自己的话。 “宁爱卿,方才你言辞激烈,弹劾的是谁?” 嬴政把视线转移向宁腾。 “微臣,与蒙尚书一样,也是弹……弹劾陈庆。” 宁腾支支吾吾,全然没了之前激愤的样子。 他心里暗暗叫苦,早知道就不趟这滩浑水,平白给自己招惹祸端。 “郑爱卿,你呢?” “微臣……弹劾陈庆挥霍内库财物,疑有收买人心之嫌。” 郑淮回忆了一下,刚才自己好像喊得很大声。 此时对始皇帝撒谎是欺君之罪,只能老老实实作答。 “众卿也都一般无二吗?” 嬴政高声问道。 百官迟疑片刻,躬身应喏。 “依众卿所言,皇家内库的财物被挥霍一空,那寡人如今身无分文了?” 嬴政自嘲地说。 没人敢接他的玩笑话,殿内的气氛仍然紧张压抑。 蒙毅感觉有不少目光汇聚在自己身上,始皇帝也时不时瞥向他,只能咬咬牙站了出来:“陛下乃天下共主,富有四海、统御寰宇,断无穷困窘迫之理。” “况且给陈庆再大的胆子,也不敢妄动内库中的皇家藏宝,无非是被他败坏了一部分浮财。” “吾等弹劾的正是此事。” 嬴政抿嘴发笑:“浮财散尽,内务府钱粮难以为继,可是要关门倒灶了?” 蒙毅压力山大,心里不停咒骂着身后的同僚。 刚才义愤填膺的样子去哪儿了? 此时连个帮我解难的都没有。 他思虑片刻,躬身回答:“陛下,内务府产业众多,库藏甚为丰厚。哪怕一时拮据,稍缓些时日也能周转过来。” 朝臣赞同地点点头。 内务府有钱是众所周知的事情。 铁器、水泥、瓷器、丝织无一不是日进斗金的买卖。 陈庆做事向来出手豪绰,建个工坊动辄百万贯起步,好像钱粮永远都花不完一样。 问题是那些全都是皇家的,你私分了算怎么回事? 嬴政的语气依然波澜不惊:“既然寡人并非身无分文,内务府也运作正常,那便没什么大事。” “众爱卿为何心急如焚?” 文武百官诧异地抬起头,好像不相信这句话出自始皇帝之口。 蒙毅下意识说道:“陛下,陈庆肆意挥霍内库钱财,给内务府一介匠工发放的岁赐竟然抵得地方县令!” “万一传扬出去,岂不令百官寒心?” “寒窗苦读多年,一年到头勤勤恳恳不敢懈怠分毫,竟比不过工匠挑担抡捶?” 这句话算是道出了众臣的心声。 哪怕明知始皇帝不喜,也纷纷出言附和。 嬴政眼睛微眯,透出一丝危险的光芒。 “去御书房把陈庆的奏章拿来。” 他挥手吩咐后,侍者立刻小跑着出去。 蒙毅脸色深沉,思忖道:正好瞧一瞧陈庆给陛下灌了什么迷魂药,难道奏章还能写出花来? 不多时,侍者匆匆返回。 “蒙爱卿,你先来看。” 嬴政淡淡地吩咐道。 蒙毅作揖行礼后,接过厚厚的一叠图表。 打眼一看,下意识的反应是:这是什么玩意儿? 仔细辨识过上面丑陋的字迹后,渐渐明白了其中表达的意图。 “自陈庆署理皇家内务以来,精铁产量年年上涨,增幅惊人。” “此前铁料被民间称为‘恶金’,铸造农具都差强人意,修缮更替颇为频繁,百姓皆厌之。” “精铁又被称为‘美金’,打造的刀枪剑戟锋利坚韧,为兵将所喜。然产出不足,甚为珍稀。” “蒙爱卿,你能看得出今年精铁产出比上一年增加了多少吗?” 嬴政慢条斯理地问道。 “呃……” 蒙毅越看越不对劲,磕磕巴巴地说:“若按图中所示,翻了七八倍是有的。” 嬴政再问:“那明年比今年又如何?” “再,再翻十余倍。” “后年呢?” “铁多纸短,无法展示。” 蒙毅按部就班地念出了图表上方的文字,脑海中翻腾不休。 怪不得陛下这般作态! 陈庆写奏章的本事,堪称古往今来第一人! “蒙爱卿,你主掌刑部。” “历年积压的悬案、疑案,可都破获了?” “盗匪贼寇扫清了没有?” “不说别处,单说京畿之地可有百姓夜不闭户、路不拾遗?” 嬴政慢悠悠地说道:“但凡做到任何一件,寡人立刻将你的岁赐涨个十倍!” 蒙毅诚惶诚恐地作揖道:“微臣庸碌无能,请陛下责罚。” 嬴政没再接着责难他,“把奏章给郑爱卿。” 郑淮的心脏差点跳出胸腔,双手微微颤抖着接过了图表。 “郑卿,你主掌民部。” “寡人无比期盼你能奉上这样一份奏章。” “若是明年大秦的税赋能翻上十倍,寡人封你做万户侯!” 郑淮浑身巨颤,差点把图表抖落在地。 “微臣鄙薄驽钝,受朝廷厚禄却未能为陛下分忧。” “请陛下治罪。” 嬴政直接把目光投向章邯:“章爱卿,你主掌吏部。” “寡人的江山可有吏治清明,铲除贪腐堕怠?” 章邯二话不说,作揖道:“微臣未能如陛下所愿,请陛下责罚。” 众臣不约而同地低下头,生怕下一个叫到自己的名字。 嬴政叹了口气:“岁赐起源于先朝,诸侯纳贡以示效忠,天子封赏以示恩泽。” “其中裁量,寡人自有定夺。” “尔等口口声声斥责陈庆封赏过厚,亏空了皇家内库,寒了众卿的心。” “寡人倒想问一句,可有人知道陈庆这一年来做了什么?” “于江山社稷有多少裨益?” “苍生百姓受了多少好处?” “有人能答上来吗?” 群臣默不作声。 很多人其实都是答得上来的,只是不想为陈庆邀功。 蒙毅又气又恨,犹豫许久后小声说:“陈府令功劳不小,但心术未必端正。” 嬴政笑道:“心术不正亦能为国建功,寡人为何不赏?” “众爱卿可还记的‘疲秦计’?” “郑国受韩王之命,心怀恶念而来。” “寡人不照样容之任之?” “渠就,溉泽卤之地四万余顷,秦以富强。” 他敲了敲身前的御案:“不积细流无以成江海,不积跬步无以至千里。” “内库亏空,寡人不急,众卿为何发急?” “寡人能容陈庆,众卿为何不能容?” 第809章 诚心为民所愿者,唯先生与我 第809章 诚心为民所愿者,唯先生与我 第809章 诚心为民所愿者,唯先生与我 早朝散会。 文武百官垂头丧气地从麒麟殿走出来,时不时唏嘘长叹。 蒙毅气愤同僚煽风点火,害得他当了出头鸟,闷着头快步走在前面。 此刻他心里只挂记着一件事——郑国可是得了善终的! 万一陈庆也得了善终那还了得! 郑国间谍的身份暴露后,面对盛怒的始皇帝,慨然陈词:始臣为间,然渠成亦秦之利也。臣为韩延数岁之命,而为秦建万世之功。 而始皇帝居然认同了他的说法,继续命其修建郑国渠。 渠成之后,郑国以庶民之身在秦国安度晚年,衰朽而死。 蒙毅完全无法接受陈庆兴风作浪多年,始皇帝却能宽容大度至极,继续留他祸害朝堂。 假以时日扶苏登基,陈庆的权势必远胜今日,李斯为相时怕也无法与他相提并论! 届时满朝公卿勋贵岂不是他说杀就杀,说剐就剐? 蒙毅禁不住打了个寒颤。 绝对不行! 依此僚的做派,真到了那时候,世家名门恐怕十不存一! 陛下…… 蒙毅皱起眉头,忧心忡忡。 想要扳倒陈庆,就要先破坏他在始皇帝心目中能臣干吏的形象,否则难以动摇他的根基。 所以——内务府? 蒙毅摇了摇头。 他要是在这种事上做手脚,被陛下知悉后,只怕蒙家全族都要遭受祸累。 “若不是秦墨为其效力,单凭这厮的做派,焉能成事?” 蒙毅喟然长叹。 说句不夸张的话,连耄耋之年的王翦当值都比陈庆勤快。 武成侯虽然老迈,除了阴雨天寒时旧伤发作,极少有告假的时候。 陈庆身强力壮,无病无灾,却每日迟到早退,动辄告假休沐。 奏章里的图表画得确实漂亮,但那是他的功劳吗? 蒙毅恨得咬牙切齿。 早知今日,当初陈庆在将作少府当个屁大点的官,位卑力弱无暇他顾时,就该暗中遣人把秦墨工匠召集一处,制造水侵塌陷把他们全埋在里面! “一时疏忽,终成大患!” 蒙毅愤然叹道。 他甩动大袖,匆匆朝宫门走去。 陈庆而今羽翼丰满,秦墨受其荫蔽,轻易动他不得。 眼下唯有暂且按捺。 等陈庆犯错,触怒了始皇帝。 等他拿不出新的东西,卸磨杀驴。 或者……等到陛下大限之日,或许会有新的转机。 “去宜春宫。” 蒙毅出了宫门,冲着车夫吩咐道。 兄长最近送回一批新的物资,其中有些他亲自雕刻的木牛、木马以及其他赠给皇孙的小玩意儿。 与扶苏的同袍之情是维系蒙家长盛不衰的重要基础,他务必把功课做足。 —— “先生可知咸阳米粮又贵了几分?” 扶苏坐在桌案前,埋头梳理清点祭祖所用的器物,时不时抬头与陈庆聊上几句。 “殿下是在打趣我给下属发放厚赐?” “咸阳米贵,也仅是粮商一时眼热,趁机凑热闹。” “明年南方夏收之时,粮价就会降回来了。” 陈庆毫无姿态地斜倚着窗台,目不转睛地盯着回廊中抱着皇孙的奶娘。 我为啥这么喜欢大奶奶呢? 是了,一定是因为它代表了生命的延续和传承。 它代表着慈爱和宽容,可以让人忘记一切烦恼和苦闷。 我喜欢它,并不是因为我是一个低俗下流的人,而是因为对生命的尊崇,对慈爱的敬佩和认同。 “先生辖下的官吏和工匠为朝廷立下了汗马功劳,其功当赏。” “但……军中士卒同样功劳匪浅,黔首百姓耕种辛苦,岁末所得却寥寥无几。” “本宫心中颇为惭愧。” “先生可有对策?” 扶苏把陈庆叫过来就是因为这件事。 内务府的岁赐实在太丰厚了,连文武百官都眼红嫉妒,更何况士卒和百姓? 他下意识觉得该做一种平衡,否则日久必然生乱。 “朝廷养兵百万,难堪重负,士卒的待遇当然提不起来。” “裁汰一半,军饷翻倍。” “谁不念颂陛下的恩德?” 陈庆头也不回地说:“工为百业之先,黔首百姓的负担会一步步降下来的。” “待远航的巨舟归来,微臣保证家家户户都能吃上白面烙饼,还能烤两条咸鱼解馋。” 奶娘拢起衣襟,抱着皇孙回了屋里。 陈庆惋惜地摇了摇头,这才收束精神坐好。 “殿下可知碗里有粮,锅里有肉,顿顿都能吃饱饭意味着什么?” 扶苏停下笔触,笑道:“本宫不知,愿听先生详解。” “你不是总说北地苦寒,西域路远。” “担心将士征战万里,生出怨愤之情,消极避战最终酿成大祸。” “又总顾念着朝廷税赋太重,青黄不接时百姓忍饥挨饿。” “民怨日深,唯恐有天地翻覆之时。” 陈庆站起来,侃侃而谈:“微臣说句实在话。” “内务府如今所做的一切,全都是为了让百姓吃饱饭,隔三差五还能吃上顿肉。” “一旦做到这一点,天堑深渊皆化为坦途。” “万里之遥,亦近在咫尺。” “朝廷一声令下,百万雄兵整装待发,无惧任何风霜苦寒,山高路远!” “行路难,戍边苦,哪比得过饿肚子的滋味,你说是不是?” 扶苏哑然失笑,凑趣地问:“那百姓呢?又如何?” 陈庆嘴角勾起:“当下之所以民怨四起,一半是因为朝廷征役频繁。” “但若是服役期间顿顿管饱,天天见肉,你看他们怨不怨。” “朝廷再有征发徭役,保管百姓人人奋勇争先,上至耄耋老人,下至垂髻小儿,全都抢着来为朝廷效力。” “这不是咱们做不到嘛!” 他深有感触地说:“会有那一天的。” “生产力虽然不可能一蹴而就,但如今的资源也远胜后世,堆也堆得出个盛世王朝。” “等百姓吃饱饭,见到肉,所有问题都迎刃而解。” 扶苏放下毛笔,庄重地作揖道:“诚心为民所愿者,唯先生与我耳。” “吃饱饭、见到肉。” “百姓的心愿就是如此简单。” 咚! 门外传来一声沉闷的撞击声。 陈庆和扶苏立刻看向门外。 蒙毅面色发白,慌慌张张不知是走是留。 什么叫引为知己? 殿下对陈庆就是了! 万万不能让他留到新皇登基之时! 第810章 叔叔和你心连心,你和叔叔玩脑筋 第810章 叔叔和你心连心,你和叔叔玩脑筋 第810章 叔叔和你心连心,你和叔叔玩脑筋 “原来是蒙尚书。” 陈庆笑容玩味。 他一看蒙毅的脸色,就知道这老登没打什么好主意。 “殿下,老夫冒昧来访,闻听房中有人谈话,故此在门外等候。” “请恕罪。” 蒙毅恭谦地行礼致歉。 “无妨的。” “今日先生恰好有空,本宫特意邀他过来叙话闲谈。” “先生字字珠玑,鞭辟入里,本宫获益良多。” 扶苏热情地夸赞道。 “殿下,蒙尚书登门定有要事与商谈,微臣改日再来。” 陈庆不欲多留,主动告辞。 蒙毅的视线与之碰触在一起,互相对视良久才各自分开。 陈庆昂首阔步,头也不回地朝着小门的方向走去。 俗话说屁股决定脑袋。 两人无冤无仇,有段时间内相处地也算融洽,甚至蒙毅还打算拿族中的女子来笼络他。 但因为立场问题,终究是走到了水火不容的对立面。 天下平定,六国一统。 众多文臣武将立下了汗马功劳,胜利的果实就摆在眼前,每个人都想多分一杯羹。 宁腾靠着出卖故国引秦兵灭韩当上了内史令。 而他的前任则是破齐有功的蒙恬。因筹谋得力,蒙毅也被封为上卿。 王翦以灭楚之功一门双侯…… 而这时候有个人站出来说:大家先别急着封官受赏,篡取利益。只要齐心协力把有限的资源继续投入公司中,往后的分红更加可观! 相信正常人的反应都是:你有毛病吧? 有功当赏,有过当罚。 拼着身家性命争来的利益,你说放弃就放弃? 就为了跟你博一个不可测的未来? 再说,你算老几! 陈庆就是众人心目中的那个‘老几’。 至于未来…… “你说要土改,我就杀富农。” “你说要赶美超英,我就大炼钢铁。” “你说批修斗私,我就整知识分子。” “你说自力更生,我就造不如买。” “这辈子怕是当不了好人喽!” 陈庆自嘲地笑了笑,洒脱地离开了宜春宫。 —— 除夕将近,市面上一天比一天热闹。 尤其是祭祖的香、烛、猪、羊等都迎来了销售高峰期,咸阳的街道上熙熙攘攘,人头攒动。 陈家无需祭祖,倒是省了很多事。 嬴诗曼和王芷茵两个有空的时候就跑去给扶苏帮忙,顺便探望刚刚生产的王菱华。 陈庆倒也乐得安闲自在。 本以为所有人都忙着祭祀之事,应该不会有什么访客。 结果还真来了一个意料之外的客人。 “叔叔,小侄给您请安。” 李超一身骚包的锦绸棉袍,肩上披一件赤红狐裘,远远地就笑着作揖行礼。 “超儿啊,你这是装……啥装够了吗?” 今日天晴无风。 陈庆在院子中摆了一把手编的藤椅,晒着暖洋洋的太阳昏昏欲睡。 他懒懒地坐了起来,上下打量着对方。 “叔叔说我装什么?” “没事。” 陈庆摆了摆手,指了指身边的矮墩。 刚才热巴坐在那里给他喂蜜饯来着,临近午时去了厨房做饭,位子就空了出来。 “叔叔好不自在,小侄实在羡慕得紧。” 李超三两步走到藤椅边,大方地坐了下来。 “叔叔也羡慕你年少有为,意气风发。” “我老啦,装不动了。” “但凡早两年,高低跟你别别苗头。” 陈庆晃悠着藤椅,慢悠悠地说道。 “小侄哪敢与您争锋。” “谁不知道朝堂中您是这个。” 李超竖起大拇指,忍不住露出艳羡之色。 “别奉承我啦。” “有什么事吗?” 陈庆眯着眼睛问道。 “家父昨日来了书信。” 李超压低声音:“西域三十六国基本平定,军中派出人手与当地官吏清理出了一批无主的土地与田宅,还有些流落荒野的牲畜牛马。” “小侄特意献来给叔叔过目。” 说着他从怀里掏出一副卷轴,摆在藤椅上的扶手缓缓展开。 “停!” 陈庆猛地蹿了起来,目光戒备地盯着对方。 “叔叔,小侄可有冒犯之处?” 李超诧异莫名地问道。 “你继续。” “叔叔背后有只跳蚤咬我。” 陈庆装模作样地盯着半打开的卷轴。 小兔崽子要是跟我玩个图穷匕见,这么近的距离神仙都救不了。 “哦。” 李超没想那么多,麻利地把卷轴全部展开。 里面并没有藏什么东西,是一张标记相当繁复的西域地图。 “叔叔请看。” 李超双手捧着地图献上。 陈庆这才上前仔细端量起来。 “画十字的是耕田,可不是什么烂地,都是上等的水浇地。” “画圈的是养马之地,水草丰美,地域辽阔。” “宅院、牲畜实在太多,难以计数。” “叔叔您想要哪里,手指点一下即可。” 李超得意地笑道。 陈庆忍俊不禁。 想要哪里点哪里,你把西域当成自留地了是吧? “这是月氏的地盘吧?” 陈庆指着与大秦临近的位置:“他们出兵随令尊一起征讨西域,难道还割了地?” “诶。” 李超不以为意:“叔叔尽管圈点就是了。” “地是死的,人是活的。” “只要您有意,剩下的事李家来办。” 陈庆沉默不语。 不知道是李信张狂,还是这小兔崽子狂得没边了。 月氏虽然是李信麾下的仆从军,但兵力占据绝对性优势。 人家还替你跑腿干活呢,你就要瓜分他们老家的土地了? “叔叔和你心连心,你和叔叔玩脑筋。” 陈庆笑骂道。 李超信心十足地说:“叔叔,月氏虽然经营商贾获利颇多,但主业还是放牧牛羊。” “关外地方那么多,他们去哪里放牧不行?” “只要不是占了他们的昭武城,月氏人不会忤逆家父意愿的。” 陈庆缓缓摇头。 果真是今时不同往日。 李信不再是败军之将,而今成了西域战神。 威风大了去了! “你可知月氏离心离德会导致什么后果?” “西域一旦有变,你爹有十个脑袋也不够砍!” 陈庆严厉地斥责道。 李超略有些不服气:“月氏怎敢与大秦为敌?” “他们有十倍人马都不够秦军杀的。” “叔叔勿恼,小侄知错。” “那……月氏的土地不要了?” 一见陈庆动了怒,李超连忙致歉。 “要!” “月氏正卡在大秦与西域的必经之路上,位置极为紧要。” “宝地有德者居之,大秦德运正旺,月氏自该知晓进退。” 陈庆打量着地图,振振有词地说道。 第811章 礼仪之邦 第811章 礼仪之邦 第811章 礼仪之邦 李超挠了挠头,不知道陈庆到底是什么意思。 月氏占据的是域外难得的膏腴之地,在后世它有个名字叫做‘河西走廊’。 西行的商队想要在路途中获得足够的补给,非得走这条路不可。 而相邻的乌孙国没有这么好的自然条件,只能充当游荡于荒野之中的盗匪,过着半牧半盗的生活。 李家原本打算召月氏使者见面,以武力威压胁迫,强行霸占一部分商道上的城池和水土。 没想到却遭到了陈庆态度强硬的驳斥。 “叔叔那您想怎么办?” 李超问道。 “待我修书一封送去月氏,交给本侯故友都隆,由他呈递给月氏族长。” “秦军驻扎西域,路途十分遥远,物资补给以及兵员更替相当麻烦。” “月氏素来与大秦交好,相信顾念在两国的情谊上,愿意借出一条道供秦国往来。” 陈庆盯着地图头也不抬地说道。 “叔叔,您不如将书信交给家父。” “想必由家父出面,此事更容易办妥。” 李超小声劝道。 说什么‘借’,不过是抢的另一种说法。 古来凡是借道给外国的,没一个有好下场。 月氏只要不是昏了头,绝不会干这种蠢事。 所以他觉得还是让父亲出面更管用。 西域这片儿,我爹说话好使! “我的信令尊看不懂,但我那故友一定看得懂。” 陈庆反身回了屋中,拿出一张崭新的图纸。 “叔叔您这是……” 李超好奇地打量。 这好像也是一张地图,不过比他的西域图更加简略。 弯弯曲曲的似是渭河,周边简笔勾勒出山脉的走势。 最为古怪的是上面画着一个个圆墩墩的矮柱。 “钢铁场?” “叔叔,上面画的是烟囱?” 李超望图知意,很快明白过来。 “对。” “把它交给我那故友,他会想办法说服月氏族长的。” 陈庆胸有成竹地说道。 李超抬起头,神色复杂地打量着他。 一张画满烟囱的地图,居然能比麾下两万兵马的征西大将军说话还管用? “叔叔,哪用得这么麻烦。” 李超讪笑两声。 这里面有一个关键的问题。 月氏的土地到底算谁的? 如果由李家拿下,自然可以作为筹码与陈庆交易。 可要是被对方一张图轻松搞定,李家怎能厚颜居功? “什么叫麻烦!” “秦国是礼仪之邦,又不是蛮夷戎狄。” “该讲的礼咱们一定要讲,该走的仪式也一定要走。” “否则如何推行王化?” 陈庆义正词严地说。 李超干笑了两声:“叔叔打算如何讲这个礼?” 域外哪讲究恁多的规矩? 谁拳头大谁有礼,谁刀剑锋利谁就有礼。 抢就是抢,敢做还不敢认吗? “秦国租借一条商道,自大散关始,自西域止,路经月氏之地。” “为保证行经车队的安全,防止盗匪滋扰,路宽便以十里为限,租期……暂定九十九年吧。” 陈庆一本正经地说道。 “叔叔,您这还不如我的办法来得痛快呢。” 李超低声嘀咕。 快刀子割肉和慢刀子放血,月氏肯定知道该如何抉择。 丢了的土地可以去抢别人的,可被秦国借去,那不仅仅是还不还的问题,有可能整个部族都会被吞并。 “你那是明抢,我这叫租借。” “此乃‘礼’也。” 陈庆昂首说道。 “小侄觉得,月氏可能宁愿被抢。” “您划了这么大,这么长一条道,他们未必肯答应。” 李超反驳道。 “他们不讲‘礼’,那咱们该走流程就走流程。” “此乃‘仪’也。” 陈庆理直气壮地说:“不是秦国不讲‘礼’,是讲了你不听。那我唯有祭出擅长的手段,让你心服口服了。” 李超呵呵直笑,心中五味杂陈。 他们父子俩出身武将世家,想法基本差不多。哪像陈庆一肚子坏水,搞出那么多弯弯绕绕。 不过细细思量之下,明显是对方的办法更好。 先有晋国假道伐虢,后有秦惠公借道伐蜀,这种套路屡试不爽。 “那就按叔叔的意思来办?” “不过小侄要先通传家父一声,来往恐需数月时日。” 李超迟疑地说道。 “不急不急。” 陈庆大方地摆摆手:“哪怕半年都等得。” 小国、弱国大多是被这样钝刀子割肉慢慢瓜分的。 等月氏采买兵甲的钱财送到了,再把书信转交过去,商讨借道一事。 都隆是个明白人,会晓以大义劝服族长就范的。 一旦借道成功,秦国就有了慢慢蚕食月氏的机会。 都隆的‘我非蛮夷’之说,让陈庆意识到一件重要的事。 月氏与一盘散沙的匈奴有着本质上的不同。 前者已经有了一定的国族认同,不会被轻易同化。 后来月氏败而不溃,且战且退还能占据大夏国重新复兴也说明了这一点。 匈奴嘛…… 只要给他们吃饱饭,别挨饿受冻,牧马放羊与耕田种地并无多大区别。 “小侄暂且告退了。” “等有了好消息再来拜访叔叔。” 李超暗自苦恼。 家中还是财货太少了,否则哪用得这么麻烦! 蒙家能砸下几百万贯建水泥工坊,他却只有眼热的份儿。 西域的资产不好变卖,来往传讯又耽搁时日,以至于自家产业遥遥无期。 陈庆目送着对方离去,心中带着淡淡的恶意想道:这小子那么招摇,怎么还没闯下大祸? 看见有人比我更能装逼,我浑身难受啊! “家主,门外有名匠来访。” 管事等候许久,李超离开后立即来报。 “快请进来。” “慢着,我亲自去。” 陈庆着急忙慌地往外跑去,走到一半忽然停下来,把鞋履脱下,倒放趿拉着趔趔趄趄继续前行。 百家争鸣的时代刚过去不久,当下可是实打实‘大贤遗野’的时代。 内务府的岁赐发了那么多,不就为了名士争相来投嘛! “劳两位贤才久等,本侯府中有客,请恕怠慢。” 陈庆远远地就朝着伫立门外的人影作揖,笑容亲切和蔼。 第812章 猴子骑驴 第812章 猴子骑驴 第812章 猴子骑驴 来者一高一矮,着粗褐麻衣,黑布包头,典型的黔首百姓打扮。 他们的衣袍、鞋履上沾满了干硬的泥点,像是赶了很久的路。 一见到陈庆出来,立刻从倚靠的驴车边离开,恭敬地上前行礼。 “草民丑夫,拜见侯爷。” “草民哑六,拜见侯爷。” 陈庆并无任何轻视之色,颔首还礼。 他好奇地朝着停在二人身后的驴车看去,上面笼盖着一块破旧的麻布,里面似是囚笼的模样,不过体积有点小。 偶尔光影晃动,能瞧得出里面关着一样活物,还有铁链的哗哗作响声从幕帐下传来。 “两位贤士远道而来,可是想投身内务府,为皇家效力?” 陈庆开门见山地问道。 什么样的招贤榜都没有一份足以引发轰动的岁赐管用。 这两天登门的毛遂自荐者多如牛毛,其中大多却是怀才不遇的落魄士人。 开口就是江山社稷,闭口就是治国安民。 个个都有着胸怀天下,兼济苍生的雄心壮志。 一开始陈庆还能耐着性子听他们吹嘘一番,再给点钱财送走。 后来实在烦不胜烦,干脆闭门谢客,吩咐管事找借口打发掉。 眼前这二人平平无奇,唯一的特色就是长得歪瓜裂枣,还有辆神秘的驴车,倒是让他提起了兴趣。 “草民愿意为皇家效力!” “求侯爷收留!” 丑夫和哑六激动地纳头就拜,全然没有名士高人的矜持和傲慢。 陈庆抿嘴发笑。 大秦可没有逢进必考的说法,也没有千军万马过独木桥。 内务府的薪俸可以比照后世的烟草、电网等垄断型国企,只要他一点头就能捞个编制,黔首百姓哪个不想拜他? “不知二位贤士有何所长?” “内务府唯才是举,绝不会埋没了你们的一身才干。” 陈庆好言好语地说道。 丑夫和哑六急切地说道:“回禀侯爷,草民别无所长,唯有祖辈传下的驯兽之法可堪入目。” “我等高价采买了一头白面马猴,请侯爷赏观。” 陈庆嘴角抽搐。 这特么是来了两个耍猴的? 你们逗我呢! 转念一想,好不容易有黔首百姓壮着胆子来自荐,总不能直接把人赶走,寒了庶民的上进之心。 “白面马猴?” “本侯……拉出来瞧瞧吧。” 陈庆意兴阑珊地吩咐。 他暗道一声晦气,来我侯府上表演耍猴。 这要是碰上个心眼小的,非得把你们流放边疆不可。 “喏!” “侯爷您瞧好吧。” 丑夫和哑六并未察觉不妥,兴奋地走到驴车两边,各自解开绳索。 破旧的麻布揭开,里面果然是简陋的木质囚笼。 一只灰褐毛发,浑身脏兮兮的动物蜷缩在笼底,缓缓抬起头来。 陈庆身边响起齐刷刷的惊呼声。 “世间竟有此奇兽!” “果然是一张白面,模样着实古怪。” “好大的一只猿猴!” “这应当是山魈吧?” 府中的下人和门口的侍卫低声议论,对着笼中的白面马猴指指点点。 “出来!” 丑夫神色凶厉,打开了笼门后挥着鞭子呵斥道。 哑六一手提着铜锣,一手握着竹竿,做好了表演的准备。 “陈庆,你看什么呢?” 王芷茵听到热闹的动静,兴冲冲地跑了出来。 陈庆招了招手,让其附耳过来:“安排府中的侍卫堵住街道两边,别让这两个耍猴的跑了。若有反抗,就地格杀!” 王芷茵大惊失色。 “人家给你耍个猴戏,你杀他们干什么?” 陈庆目光阴沉:“你看仔细了,他们耍的是猴吗?” 王芷茵倒吸一口凉气,认真地端详着走下驴车的‘白面马猴’。 它面色惨白,双腮赤红,脑后还竖着一撮长毛。 尤其那双眼睛与人类没有任何差别,却透着股暴戾和令人不安的感觉。 “好,我这就去吩咐。” 王芷茵也察觉了异常。 人为万物之灵长。 猴子虽然聪慧,但所谓的‘白面马猴’眼眸中透出的情绪绝不是一只野兽应该拥有的。 她默不作声地退了下去,立刻召集附近的侍卫分头行动。 大门口处,丑夫和哑六尚不知即将大难临头。 二人为了讨得陈庆欢心,把铜锣敲得震天响,皮鞭一次次甩出清脆的鞭花。 “走,走,走。” 在丑夫的指挥下,白面马猴迈着规整的步伐,昂首挺胸大步前进。 “止步。” 话音刚落,白面马猴立刻停下步伐。 如此精彩的表演引来一片欢呼赞叹声。 丑夫偷偷朝着陈庆瞥去的时候,却发现对方表情冷淡,似笑非笑。 “使绝活。” “绝活!” 哑六也发现了势头不对。 人家贵为侯爷,什么戏法没见过? 普通的江湖手段根本不管用,非得把压箱底的手段使出来不可。 丑夫用力点了点头,给同伴打了个眼色。 哑六立刻把竹条递给白面马猴,同时用力敲击铜锣。 “耍起花枪,翻个跟斗。” “白面将军威风抖擞,博得个满堂喝彩——!” 啪! 丑夫适时的甩动长鞭,白面马猴浑身一哆嗦,立刻握着竹条有模有样地耍了起来。 它大开大合,把竹条使得虎虎生风。 翩若惊鸿,矫若游龙。 闪展腾挪,翻滚跳跃。 一招一式变幻莫测,令人目不暇接。 众人看得如痴如醉,啧啧称奇。 陈庆暗自疑惑:这白面马猴明显是有一身不俗武艺的,怎么会被两个江湖骗子制住? 不过…… 它的身体要是没受过损伤,未免太矮小了些。 或许是一时不慎着了道。 丑夫看到陈庆眉头紧锁,心不在焉的样子,顿时暗中焦急。 他们变卖了全部身家才换来这白面马猴和驴车,只为了换取一个前程。 如果不能让侯爷满意,该如何收场! “白面将军,您的战马来了!” 哑六不知何时解开了拉车的驴子,匆匆牵了过来。 他给丑夫打了个眼色,对方镇定心神,立刻挥舞鞭子驱赶白面马猴表演新的节目。 “上马!” 哑六敲了下铜锣,白面马猴不情不愿地爬到驴背上。 观者无不欢呼呐喊,高声喝彩。 丑夫打起了精神,用鞭柄去戳白面马猴的左腿。 它立时会意,按着驴背小心翼翼地站了起来。 “彩!” “白面将军厉害!” “再翻个跟头!” “站稳些,别摔下来啦!” 猴子骑驴的景象逗得众人哄堂大笑,纷纷鼓噪戏谑。 丑夫心神大定,下意识转过头来朝着人群作揖。 长鞭无意间一甩,恰好扫到了驴屁股上。 这头畜生误以为受到了主人的鞭打,立刻往前小跑了几步。 白面马猴正在表演金鸡独立,猝不及防之下哪里还稳得住。 它摇晃几下,终是维持不住平衡,连翻带滚的摔下马来。 喝彩声戛然而止。 丑夫察觉不妙,回身一看顿时怒不可遏。 “你这瘟畜,坏我大事!” 他一甩长鞭,劈头盖脸朝着白面马猴的头脸上打去。 “亚麻跌!” 白面马猴自知犯了错,捂着脑袋惊恐地大叫。 “嗯?” 陈庆猛地瞪大双眼,怀疑自己听错了。 “住手!” “把他们拿下!” 第813章 扶桑人 第813章 扶桑人 第813章 扶桑人 刀剑出鞘的声响从街道两边传来,大队人马齐齐涌出。 王芷茵英姿勃勃站在前面,手臂一挥:“胆敢反抗者格杀勿论!” 情势陡变,从一开始满堂欢喜刹那间就变成了刀枪林立,杀气四溢。 府中的仆婢惊叫着退回门内,陈庆身边的侍卫纷纷围拢过来,形成人墙将他守卫在中间。 当啷。 哑六吓得失手将铜锣跌落在地。 丑夫瑟瑟发抖,险些握不住手中的皮鞭。 白面马猴见机不对,贴地翻滚着躲入驴车下面。 “侯爷饶命!” “我等技艺拙劣,请恕罪!” “恕罪啊!” 丑夫和哑六何时见过这么大的阵仗,屁滚尿流地跪下来求饶。 陈庆连看都不看他们一眼,拨开身边的侍卫,径直朝着驴车走去。 “侯爷小心。” 侍卫不敢大意,疾步上前继续挡在他的面前。 “有我家芷茵在,区区小贼伤不到我的。” 陈庆镇定自若地吩咐道。 “就是!” “你们都闪开,我夫君由我一人守护。” 王芷茵神气活现,大摇大摆地走到他的身边。 陈庆身后追随着大批侍卫,踱步到驴车旁。 他弯腰打量着蜷缩身体的白面马猴,想了想开口道:“米西米西,你滴,哪里来的噶活?” 白面马猴撅着屁股,双手抱头努力蜷缩着身体,听到众多脚步声接近了自己,顿时把脑袋埋得更深。 然后身边陡然一静。 陈庆的声音清晰无比地传入了他的耳中。 白面马猴猛地转过头,一脸不可置信地搜寻着说话的人。 “好像有效果。” “刚才应该说‘摩西摩西’吧?” 陈庆捏着下巴自言自语。 “摩西摩西。” 白面马猴无比激动,叽里呱啦说了一堆外人听不懂的话。 陈庆心中大定。 娘的! 竟然真的是扶桑人! “哦哈哟!” “扣你鸡哇。” “撒由那拉。” “克莫其、以太、一库、达咩、墨托。” 陈庆一股脑说出了能想起的所有扶桑词汇。 白面马猴的表情从一开始的惊喜若狂,逐渐变为疑惑,然后又一脸茫然。 “你滴,出来滴干活。” “我不打你。” 陈庆招了招手。 白面马猴从手势中明白了对方的意图,但是看到众多精悍的侍卫守在附近,把脑袋摇得像是拨浪鼓一样。 “敬酒不吃吃罚酒是吧?” “来人,把这驴车给我掀了!” 陈庆回身吩咐道。 “你往后退,小心他暴起伤人。” “弓弩手准备……” “夫君,可以射死他吗?” 王芷茵往后扯着他的衣袖,小声请示。 “暂且别射要害,留一条性命吧。” 陈庆犹豫片刻回答道。 历史中记载的华夏与扶桑交往始于汉武帝时期。 彼时狭小的扶桑列岛上,却有百余国族林立。 其中关系交好的三十余国试图获得强大的中原王朝承认,派出了联合使节团前往大汉朝贡。 “咦,相差七十年左右。” “倒是也差不多。” 陈庆估算了一下时间,微微颔首。 汉武帝时期扶桑能组织起庞大的使节团远赴长安朝贡,说明对中原帝国已经相当了解,并且还有精通汉话的译者一路与地方官府沟通。 逆推一下,双方的民间交往应该更早。 只是不知道这个‘白面马猴’怎么会沦落到眼下的境地。 如果不是被他认出了身份,下场必定凄惨无比。 侍卫们将驴车团团围住,一声呼喝,轻而易举抬了起来。 白面马猴手脚并用,嗖地从底下蹿了出来,直奔陈庆而去。 “孽畜尔敢!” 王芷茵按住两边侍卫的肩头,身姿飘逸的腾空飞踢。 白面马猴在空中躲闪不及,被一脚正中交叠的双臂,原路折返了回去。 霎时间十余把刀剑当头落下,却都及时收住了力气。 “侯爷,拿下了!” 侍卫按住兵器,警惕地盯着惊恐的白面马猴,防止它继续作乱。 “捆绑起来。” “还有那两个耍猴的,一道送入府中,本侯亲自讯问。” 陈庆面露喜色。 他早就知道前来求官者少不了鱼目混珠之辈,没想到还混进个扶桑人。 “饶命!” “饶命!” 白面马猴突然用生硬古怪的嗓音开口求饶,因为身体动弹不得,只能点头哈腰示意臣服。 王芷茵皱眉思索片刻:“好像是故齐之地口音。” “他竟然会说人话!” …… 陈庆斜瞥着她:不是早就跟你说过,这是个人嘛! 哦,想起来了。 此时华夏对周边的蛮夷极为鄙视,将其语言斥为鸟言兽语,根本不能算人话的。 “去北坂宫把娄敬找来。” “他应当能听得懂。” 陈庆的扶桑语水平有限,仅有各位德艺双馨的老师言传身教学来的寥寥几句。 白面马猴的齐地方言不知学了多少,但多少能互相沟通。 半刻钟之后。 陈庆品着香茗,面无表情地打量着跪在地上的丑夫和哑六。 “说吧。” “白面马猴哪来的?” “谁出的主意,叫你们来诓骗本侯的?” 丑夫苦苦告饶:“侯爷,草民也是受人蒙蔽,花高价买下了这只异兽。” “谁能想到它竟然是人假扮的!” “我等绝无欺瞒之意,求侯爷明鉴!” 哑六磕磕巴巴地说:“草民倾家荡产才买来这异兽,想不到非但没讨得个前程,却无意间犯下大错。望侯爷看在我等愚昧蠢笨的份上,从轻发落。求您饶恕!” 陈庆禁不住发笑。 “本侯何时说过它是人啦?” “难道就不能有异兽灵慧聪明,善学人言?” “它开口说话也不一定就是人嘛!” 丑夫闻言猛点头:“对对对,侯爷说得极是!” “它就是一头会说话的猿猴!” 哑六装作恍然大悟一般:“原来如此,我等并未受骗。侯爷,这是一头会说话的异兽啊!” 啪! 陈庆抬手把茶盏摔得四分五裂。 “你们还在自作聪明,真把本侯当猴耍啦!” “来人,将他们拖出去腰斩弃市!” 丑夫和哑六霎时间面无人色,脑袋重重地磕在坚硬的地板上。 “侯爷饶命!” “草民不敢了!” “饶命啊!” 第814章 苦主和幕后主使 第814章 苦主和幕后主使 第814章 苦主和幕后主使 吓住了丑夫和哑六两人,陈庆沉声问道:“本侯再问最后一次,白面马猴到底哪里来的?” “尔等背后可有人指使?” 丑夫哭丧着脸,痛心疾首地回答:“它真是买来的。” “草民与哑六本为近邻,搭伴在集市上卖艺为生。” “前些时日,市面上忽然冒出一个外地来的耍猴老翁,戏法十分新奇精彩,引得百姓争相围观。” “我俩的摊子顿时乏人问津,每日里赚足果腹的米粮都难。” “原本想着技不如人,合该吃不了这碗饭,散了伙另谋生路就算了。” “未曾想哑六他忽然夜半来敲门……” 哑六猛地抬起头:“侯爷,主意不是我出的!” “是丑夫来草民家里敲门!” “他说那白面马猴乃是世间难得的珍禽异兽,被我们遇到是天赐的机缘。” “京中有一位权势滔天的雷侯,用人从来不问出身。只要能博得他欢心,今后便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兴许改换门楣博个封妻荫子也未可知。” “草民一时鬼迷心窍,受这奸贼蒙蔽,才卖田卖宅换来了老翁手中的白面马猴。” 丑夫怒目而视:“你放屁!” “分明是你来蛊惑的我!” “当时你还拎了壶酒!” “要不是被你灌得烂醉,我怎会上你的恶当!” 两人争执不休,互相推卸罪责。 陈庆凝神静听,渐渐明白了事情原委。 白面马猴是从别人手里买来的。 刚买到手他们就发现不对。 可此时田也卖了,宅也卖了,二人倾家荡产,老翁消失无踪,根本没有回头路可走。 于是他们东拼西凑借钱买了辆驴车,继续按照原计划行事。 倘若能蒙混过关,二人将迎来泼天的富贵,完全值得赌一次。 “侯爷,那白面马猴果然是人扮的。” “他身上穿的是件猴皮缝的衣裳,故意弄得肮脏黏腻以此来掩人耳目。” 侍卫提了件毛发打结的猴皮衣过来,躬身禀报。 “把这两个奸猾小人带下去。” “白面马猴呢?领过来。” 陈庆吩咐道。 丑夫和哑六被侍卫粗暴地拖出门外,悲泣哀嚎不止。 洗刷干净的白面马猴身披一件宽松的麻袍,冻得瑟瑟发抖,被两名侍卫架着送到陈庆面前。 “大冷的天,怎么不给人穿件保暖的衣服?” “脸上涂抹的什么?擦不掉吗?” 侍卫回答:“侯爷,府中没有合适大小的衣物,这件已经是最小的了。” “他脸上的漆料相当结实,脸皮都快搓破了也没能蹭下来。” “或许得过些时日,他脸上生出了新皮才能恢复本来样貌。” 扶桑人浑身战栗,嘴唇发紫。 环顾了一圈后,朝着陈庆跪下不停地磕头,叽里咕噜不知道说些什么。 “侯爷,下官来迟。” “您召我来有何要事?” 娄敬匆匆忙忙赶来,语气急促地问道。 “你来得正好。” “此乃海外的扶桑人,或许与故齐的渔民打过交道,会说几句当地方言。” “你试试能与之沟通吗?” 陈庆指了指跪在地上的白面马猴。 娄敬蹙紧了眉头,打量着脸上花里胡哨,似人非人,似鬼非鬼的矮小怪物。 他尝试着开口问了一句,结果没想到白面马猴的回应非常激烈。 侍卫霎时间按住了剑柄,做好了出手压制对方的准备。 “侯爷。” “他说自己是来自海上的夷人,叫做……什么王?” 娄敬怀疑自己听错了,或者是理解有误。 扶桑人拍着自己的胸膛,似乎是在展示自己的强壮和身份高贵。 陈庆淡然说道:“或许还真是个草头王也说不定。” “扶桑屁大点地方,百余国主。” “占个村子拉出几百号青壮就敢插旗称王,不算什么稀罕事。” 娄敬忍俊不禁,“那下官就按照他说的‘搓毛王’称呼了?” 陈庆摆摆手:“搓毛多绕口,叫吊毛吧。” 这可不是他故意埋汰扶桑人。 汉朝第一个敕封的扶桑邦国名为‘奴国’,对其人称为‘倭人’。 结果奴国国主欢天喜地接受了汉朝赐下的国名,并在之后上贡一百多‘生口’示以尊崇。 娄敬继续与吊毛王交谈起来。 不知他说了什么,对方涕泪俱下,伏地嚎哭不止。 “吊毛……冒险渡海而来,先是遭遇盗匪,然后又被人在饭食里下了药。” “总之受了不少苦。” 娄敬刻意没提‘王’的称号。 一介蝼蚁,也敢随意冠以王之名? 陈庆缓缓点头。 这年头别说扶桑人,就算大秦百姓出远门都是一件风险不小的事情。 荒野中的野人数不胜数,山林中虎狼毒蛇密布,到了有人烟的地方还要小心无处不在的车匪路霸。 单枪匹马在外行走简直与送死无异。 “问问他是来干什么的。” 陈庆淡淡地发问。 娄敬连说带比划,与吊毛王连蒙带猜交流了很久。 “侯爷。” “他说有一伙武器精良的盗匪打着中原上国的名号,时常登岸掳掠人口。” “而今吊毛国的百姓仅剩下不足一半。” “他自问无罪,也知上国尊贵强大,不会干这种匪盗行径。想渡海来知会上国,求我等主持公道。” “还未想到办法,吊毛听闻有秦国的巨舟停靠在什么什么地方。” “欣喜之下,立刻带人前去。” 娄敬兴奋地抬起头:“侯爷,咱们的巨舟去了扶桑!” “嗯。” 陈庆缓缓点头,脸色深沉难测。 吊毛王叽哩哇啦说个不停,娄敬只捡他能听懂的部分翻译。 “他说等自己赶到的时候,大船已经开走了,不知去向何方。” “但受此鼓舞,吊毛决定召集部下造一艘大船,自行前往秦国。” 娄敬回身作揖道:“侯爷,他一直在说请您主持公道。” “盗匪冒充秦国的名义,快要把他的子民捕尽了!” 陈庆面无表情,脑海里只有一个想法——该不会是赵崇干的吧? 黑冰台看起来规模不大,在京中仅有一处府衙。 但是它的地方分支机构遍及大秦的所有郡县,连北地和岭南都有黑冰台的密探暗中活动。 如此庞大的组织,以利益诱惑驱使海盗去掳掠人口再简单不过了。 “侯爷,盗匪假冒秦国名义行此恶毒之事,我等不能坐而视之。” 娄敬不光是正义感爆发,同时也是为了在蛮邦夷民面前展现秦国的强大。 “知道了。” 陈庆避而不答。 你想干什么! 要把我这个幕后主谋抓起来吗? 特么的,怎么会有这种事。 远隔千里万里,竟然把苦主误打误撞送到了他这个幕后主使者手上! 第815章 有白银你特么的不早说 第815章 有白银你特么的不早说 第815章 有白银你特么的不早说 一只南美洲热带雨林中的蝴蝶扇动几下翅膀,或许就足以在半个月后的千里之外引发一场龙卷风。 陈庆无论如何也想不到,他把完善青霉素生产流程的任务交给了赵崇,竟然会害得扶桑吊毛国遭受灭顶之灾。 当然眼下还只是怀疑。 不过按照墨菲定律,怕什么来什么,最坏的事情一定会发生。 吊毛察言观色,误以为陈庆在思索到底要不要帮他,急切地转过身子不停叩头。 他的额头重重磕在石板上,才几下就见了血迹。 “此事该如何处置,侯爷?” 娄敬发现陈庆的态度与预想中相反,低声询问。 “倘若巨舟尚在扶桑,本侯一声令下,倒是可以为吊毛国主持公道。” “而今为时晚矣!” “若是为了一伙盗匪兴师远征,靡费必然不小,殿下那里只怕会怪罪。” 陈庆给自己找好了理由,装模作样地说道。 娄敬点点头,偏过头去翻译给吊毛听。 对方叽哩哇啦一通喊,又是朝着陈庆连连下拜。 “侯爷,他说吊毛国愿意腾出所有屋舍,供我朝大军居住。” “他还愿意拿出全部的粮食,供大军享用。” 娄敬慢悠悠地说。 “你先问他吊毛国有多少人口。” 陈庆不耐烦地别过头去。 娄敬和吊毛比划了一番,几次询问后,才确定了对方说的数字。 “侯爷,吊毛国满打满算才五百余户。” “他拿什么供养大军!” “化外小邦着实可笑,弹丸之地竟敢称王!” 娄敬不知道是气自己太天真,还是气吊毛王妄自尊大,语气中颇有气急败坏的意思。 陈庆嘴角勾起。 治下有五百户,在扶桑应当不算小了。 娄敬疾言厉色,冲着吊毛大发雷霆。 训斥一通后,对方神情惶急,不停地向他哀切恳求。 “侯爷,他说愿意归附大秦。” “请秦国派出天兵惩治盗匪,还他的子民安宁。” “他还说自己勇猛善战,可以为侯爷效力。” 娄敬禁不住再次善心发作,替吊毛说好话。 无论对方的样子多狼狈,画地为王的行径有多可笑,但为了保护子民冒险渡海,哪怕沦为鞭下卖丑的野兽也初心不改。 这份安邦救民的情怀值得他尊敬。 “本侯知道了。” 陈庆再次给出了敷衍的答案。 “你跟他说,秦国会打击沿海盗匪,今后会还吊毛国安宁的。” 赵崇办事也是够糙的。 羊毛总逮着一只薅算怎么回事? 吊毛国总共五百户人家,已经被掳了一半去,换了谁不得急眼? 娄敬翻译过去后,吊毛喜极而泣,冲着陈庆不停叩拜,嘴里还念念有词。 “侯爷,他说想请上国给予敕封,如此盗匪定然不敢来犯。” “别想了。” 陈庆摆了摆手。 始皇帝多要面子的人,能干这种事? 上万控弦的匈奴大部都没被他放在眼里,给五百户的化外小邦敕封? 你能厚着脸皮当大秦的属国,大秦丢不起这个人啊! 汉武帝时扶桑使节就被鸿胪寺赶了出去,而今秦国也是一般! “找个理由推拒了。” 陈庆心烦意乱得很。 要不是碍着赵崇拿扶桑人试药的关系,早就想办法怎么炮制吊毛这块货了。 娄敬点点头,昂首挺胸庄严地述说着什么。 吊毛全神贯注地倾听片刻,露出失望颓废的表情。 不多时,他抬起头叽噜咕噜说了几句,双手下拜做请求状。 “侯爷,吊毛王受您救命大恩,无以为报,想在您手下效力以作报答。” 娄敬话音刚落,身边就传来一声撕裂衣衫的声音。 吊毛双臂发力,扯开了宽松的麻袍,露出布满疤痕的前胸。 他虽然体格矮小,但身躯尚算强健,起码肌肉棱角分明,瞧着有几分力气。 “大秦的骄兵悍将多如牛毛。” “而今武将待业在家的何其众矣?” “你让他别来添乱了,本侯不缺人支使。” 陈庆暗叹了口气。 说什么替他效力,不过是想将来锦衣还乡后狐假虎威而已。 扶桑人最擅长的就是伏低做小,做强者麾下的爪牙。 说难听点,就是给人当狗。 陈庆手下的鹰犬太多了,暂且还轮不到他。 娄敬传达了他的意思之后,吊毛愈发茫然不知所措。 咚咚咚。 他拍打着胸膛,似乎在说明自己很强壮,有上阵杀敌的本事。 陈庆嗤笑道:“军中悍勇之将,无不是膀大腰圆者。” “骑马对冲,多一分力胜算就大一分。” “如这般侏儒猢狲,只怕一个照面就被打飞了出去。” “留你干什么?” “绊敌将一个跟头吗?” 他摆摆手:“把人带下去休养几日,过后奉送一分盘缠和过路传书,让他打哪来回哪去吧。” 娄敬低头应诺,转头说给吊毛听。 陈庆拂袖离去,不想再听对方纠缠。 他得赶紧去黑冰台问问老赵到底从哪找的人手。 记忆中齐国故地有一处岛屿是盗匪的聚集地,其中既有华夏人,也有朝鲜人和扶桑人。 他们既经商也打渔,最赚钱的生意还是出海抢掠。 黑冰台的分支机构应该是与这伙人勾搭上了,看样子还能指挥得动。 这么重要的消息怎么一直没告诉我! “侯爷,吊毛说他的财物全部被人抢了去。但国中供奉的神社中,有非常多的白银,堆满了整个山洞。” 娄敬激动地喊道。 陈庆霎时间停下脚步。 “白银?” “你确定是金银财货的银?” 他返过身来高声喊道。 娄敬生怕出了差错,又仔细盘问了一遍。 吊毛双臂挥舞,比比划划说个不停。 “侯爷,应当是银。” “或许……也可能是铅或者别的。” “反正是白灿灿,色泽闪亮的庚金之属。” 娄敬犹犹豫豫地说道。 “绝对是银没错!” 陈庆双眼放光,热情地朝着吊毛走去。 “大秦乃礼仪之邦,岂能苛待外邦贵客?” “好歹是一国之主,谁给人家拿的麻袍?” “还都撕烂了!” “快去拿件锦袍过来。” 他挥手吩咐过后,又道:“给吊毛王奉好茶!” “再准备些吃食,好酒好肉!” 陈庆搀扶着对方的双臂:“本侯言语不通,怠慢了吊毛国主。” “快快起身。” 吊毛不知所措地站了起来,仰着头想窥视对方的表情,却只看到了发福的双下巴。 “随我来,请国主上座。” 陈庆拉着他的胳膊,像大人牵小孩一样引领对方来到火炉旁。 家里有银子你特么不早说,净跟我扯没用的! 不知道银矿是在吊毛国,还是他们从别的地方换来的。 只要弄清来源,银行又可以发行一款新币了。 第816章 别拿村长不当干部 第816章 别拿村长不当干部 第816章 别拿村长不当干部 炭火在炉中烧得通红,释放出灼人的热力。 吊毛忐忑不安,被陈庆按着双肩在炉边坐下。 “来,披上棉袍。” 陈庆接过侍女递来的衣物,亲手披在吊毛身上。 娄敬看到锦袍颇为厚实,中间还夹了一层棉,顿时暗暗可惜。 “肚子饿了没?” “这里有些点心,米西米西。” 陈庆做了个吃饭的动作,把托盘递给对方。 吊毛诚惶诚恐地摸着身上华贵的衣物,又看到精致的糕点,顿时垂涎欲滴,目不转睛地盯着盘中的食物。 得到准许后,他急不可待地伸出脏手,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 “喝口茶,别噎着。” 陈庆递过去一杯热茶,照顾地相当体贴。 吊毛用力点头,似乎说了几句感谢或者夸赞的话,一边往嘴里塞食物,一边把茶水牛饮而尽。 吃光了一盘糕点,他像是意犹未尽,又不好意思说。 “再拿一盘来。” 陈庆招了招手。 吊毛足足吃完了三人份的糕点,才心满意足地抚摸着腆起的肚子,用扶桑话叽里咕噜发表了一通感慨。 “吃饱了没有?” 陈庆在他身边坐下,笑意盈盈。 娄敬严肃地呵斥了几句,吊毛立刻俯身下拜。 “别吓唬人家。” 陈庆的态度十分亲和,又把人搀扶起来。 “你问问他神社中的银子是从哪来的。” “吊毛国有银矿吗?” 娄敬立刻用齐地方言,加上双手比划去和对方沟通。 “侯爷,吊毛国不产银。” “银子是从附近的一座大岛上换来的。” “他们用兽皮、粮食、草鞋与岛上的人交换供奉神明的白银。” 吊毛吃饱喝足,守着温暖的火炉,精神比先前好了很多。 他滔滔不绝讲述着家乡的境况,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娄敬只能尽量分辨出自己能听懂的部分,然后再转述给陈庆。 “他还说岛上多山,又有洞穴便于居住,人口比吊毛国少得多,却不用担心被盗匪掳掠。” “岛上的人时常用金……银来交换物资。” 娄敬转过头去:“侯爷,岛上好像还出产金子。” “不过金子是拿来交换铜、铁农具的,很贵,他们换不起。” 陈庆激动地脸色巨变。 “我知道是哪里了!” “一定是佐渡岛!” “出产金银的是左渡金山!” “天造地设的提款机!” “十之八九就是它!” 吊毛忐忑不安地抬起头,担心自己说错了什么话触怒了上国的贵人。 娄敬面带喜色:“侯爷,您知道这个地方?” “怎么会不知道!” 陈庆心花怒放:“佐渡金山来头可大着呢!” 历史上它整整开采了三百多年,产出黄金78吨白银2300多吨。 幕府时代为德川家提供了大量贵金属用以铸造钱币,明治维新后又被收为官营,为扶桑的近代化做出了不可磨灭的贡献。 尤其是相川金银山独特的造型,更是让陈庆感慨万千。 “天生一条割户缝,金山银海滚滚来。” “扶桑没钱时,它是提款机。” “扶桑饥饿时,它是米面酒肉。” “扶桑享乐时,它是丝茶瓷器。” “一掷千金扶桑客,四海商船齐聚首。” 陈庆盯着面色紧张的吊毛,暗叹道:如果真的是佐渡岛,你这个靓仔可立下大功了! 华夏百姓习惯于以‘小’来形容扶桑国,实际上它一点都不小。 三十七万平方公里约等于整个云南省! 无论当地的金银矿藏有多么丰富,想要找到它也无异于大海捞针。 韩信率领的船队首要任务是找到美洲大陆,因此匆匆驻留几天,完成补给后就继续启航。 而陈庆如果想要开发扶桑的金银、硫磺矿藏,非得派出上千人的队伍,经过数年不间断的勘探寻找才行。 “有句话说的果然没错,别拿村长不当干部。” 陈庆怀着先入为主的鄙视心理,根本没把吊毛王放在眼里,差点错过了一桩大机缘。 再小的王,他也是一方首领。 无论是眼界和见识都不是普通愚民百姓可相比的。 吊毛王为了维护国中子民,能想到远赴大秦求上国主持公道。 光是这份勇气和魄力,起码在当地百姓看来无疑是一位‘圣君’。 “你快问问他,还记不记得回家的路。” “大秦天兵乃仁义之师,惩奸除恶,维护四海安宁正是本分。” 陈庆急切地说道。 娄敬迅速把这些话翻译给对方听。 吊毛震惊过后随即狂喜,离开矮墩跪在地上不停叩头感谢。 娄敬催促了几句,他才带着颤音给出答复。 “侯爷,他说记得自己走过的所有路。” “只要送他回海边,他就能乘船回到自己的故乡。” 陈庆乐不可支,拍手道:“好!” “本侯派遣两千兵士,随你一起返回吊毛国。” “只不过……” “彼国地小,大军驻扎不便。” “为防滋扰地方百姓,还需另外择址。” “你问问他,让大军驻扎在吊毛国临近的大岛上行不行?” 陈庆隐约记得,扶桑很早之前就有佐渡岛产金的传言。 只不过碍于勘探、开采技术落后,主要还是以筛洗溪流中的沙金为主。 直到16世纪,佐渡岛的金银矿脉才得以大规模开发,巅峰时产量位居全球第一。 娄敬传话后,吊毛迟疑片刻,讪笑着答应下来。 “侯爷,他说岛上的人喜欢铜、铁器具。” “只要吊毛国多给一些,借块地方驻扎天兵并不难。” 陈庆爽快地说:“不过些许铜铁之物,用不着尔等破费,本侯自己出了!” “冶铁司的废料库里还有没熔炼的甲胄吗?” “打磨洗刷一遍,挑个百十副看得过去的,随船一并带过去。” 娄敬小声提醒:“侯爷,扶桑人未必穿得上秦军的甲胄。” …… 陈庆瞄了眼五短身材的吊毛,不禁皱起眉头。 大秦男性的成年标准是身高五尺六寸,约合一米五多。 而男丁的平均身高接近一米七,穿甲的精兵和将领还要更高更壮。 确实差距有点大! “算了算了,从库房里划拉些新的铁锄、铁犁,便宜他们了!” 陈庆不耐烦地摆摆手。 第817章 鬼子打棒子 第817章 鬼子打棒子 第817章 鬼子打棒子 把吊毛王安置在府中休养后,陈庆匆匆乘上马车朝黑冰台赶去。 一旦确定出产金银的地方真的是佐渡岛,大秦立刻就要派出人手进行开采。 扶桑国曾经靠着本国盛产金银,风光过很长一段时间。 火器弹药,买买买。 丝绸瓷器,买买买。 香料蜜糖,买买买。 凡是掌握金银矿的诸侯大名,主打一个不差钱。 挥霍了数百年之后,金银矿藏枯竭,扶桑才沦落为资源匮乏的穷苦之地,再也不复昔日辉煌。 陈庆打算领先一步,现在就掘了它的根! 家里有矿坐当土豪? 省省吧,那是中华家的矿! “你家统领在不在?” 威严肃穆的黑冰台府衙守卫森严。 陈庆下了马车,闲庭信步往里面走去。 “统领大人正在府中。” “侯爷,您可有……” 侍卫的话还没说完,陈庆已经走远。 众人打了个眼色,无奈地摇了摇头。 还没到赵崇办公的厅房,一道妩媚的声音从回廊中传来。 “侯爷今日怎么有空大驾光临?” 夜莺手里拿着一本厚厚的卷宗,诧异地望着他。 “咦,小夜莺。” “你刚才叫我什么?” 陈庆坏笑着踱步过去。 “侯爷自重。” “大庭广众之下,还请给奴家留些颜面。” 夜莺羞红了脸,低声恳求。 “哦,大庭广众之下,陈某就是你的侯爷。” “非得夜深人静的时候,我才是你的好爹爹。” 陈庆凑近了她,闪电般出手绕过她的身后,用力拧了一把。 “嘶。” “侯爷你真讨厌。” 夜莺娇嗔不依,左右观望确定无人看到后才放下了心。 “人多眼杂,此处多的是耳聪目明之辈。” “爹爹就别为难女儿了。” 她可怜巴巴地小声撒娇求饶。 陈庆心头一酥,骨头都轻了二两。 “乖丫头,今日来找你是有正事。” 夜莺半信半疑,戒备地上下打量着他。 “真的有正事。” “黑冰台在东海附近有几处据点?” “是谁在负责?” “你清楚吗?” 陈庆一本正经地问道。 夜莺这才相信他不是想借机轻薄自己,蹙起柳眉问道:“侯爷您打听这个干什么?” “我虽然略知一二,却不方便说与外人。” “除非统领准许。” 陈庆唏嘘地叹了口气,大声说:“你家统领最不是东西。” “两面三刀,人前一套人后一套。” “跟他说句话非得在肚子里琢磨个八百遍,好像不如此就显不出他的尽忠职守。” 夜莺忍不住偷笑:“侯爷您小声点,别让统领大人听到。” “我就是说给他听的。” 陈庆理直气壮地回答。 夜莺窃笑着拉住他的胳膊:“你先随我来吧,能说的我尽量说与你听。” “不能说的,你再去找统领询问。” 陈庆满意地点点头,追随着她的脚步穿过回廊,去了一间僻静的厢房。 屋子收拾得很干净,一尘不染。 家具摆放得规规矩矩,却透着股说不出的呆板和生硬。 “这里是待客的地方。” “略显简陋了些,侯爷勿怪。” 夜莺提起水壶晃了晃,准备去烧水煮茶。 “别麻烦了。” “这里怕不是用作待客,是监禁朝廷要员的吧?” 陈庆四下环视了一圈,嫌弃地说道。 夜莺娇媚地翻了个白眼:“要不然呢?” “你总是任性妄为,说话从不顾及场合。” “唯有此处清净些,不怕被外人听见。” 陈庆摆了摆手,坐在墙边的床榻上:“女儿快过来坐,爹爹疼你。” 夜莺又羞又臊,暗自恼火:又来了! 她搬了个矮墩,在榻边坐下,正视着对方:“爹爹打听黑冰台在东海的驻点干什么?” “有一桩大功劳,要与黑冰台分享。” “乖囡,爹爹不会忘了你的。” 陈庆斜靠在床柱上,姿态散漫地说道。 夜莺禁不住好奇:“什么大功劳?” 她平素里在醉香楼探听消息,倒是也受过不少奖赏。 可陈庆口中的‘大功劳’显然不可同日而语。 那必然是足以引起陛下和朝廷重视的,才当得这般称呼。 “附耳过来。” 陈庆笑眯眯地招了招手。 夜莺挪动矮墩,凑到近前。 吧唧。 陈庆蜻蜓点水般在她光洁的脸颊上亲了一口,迅速仰回身体。 “且听我慢慢道来。” 他卖了个关子:“你家统领如今在试验神药青霉素,当初我曾提及让他找域外蛮夷拿来试药,未曾想……” 陈庆把吊毛王的来历如实述说一遍,然后又绘声绘色地讲起蕴藏无数金银的佐渡岛。 夜莺听得心醉沉迷,暗自思忖:世上怎么会有这种事? 泼天的功劳,就这样自己送到了侯府? 可她转念一想,在场谁都没看出白面马猴举止异常,偏偏被陈庆一眼看破。 吊毛王口中堆满银子的山洞,谁知是真是假? 陈庆耐心询问,根据蛛丝马迹确定了蕴藏金银的地方,并且确定无疑那里储量极为巨大。 换了别人恐怕功劳真的送到家门口也要失之交臂,而陈庆一把抓住了它。 “侯爷,您是想让黑冰台在东海的分支帮您寻找佐渡岛?” 夜莺正色问道。 陈庆摇了摇头:“岛屿就在吊毛王的老家附近,用不着你们帮忙找。” “我是想着朝鲜、扶桑多有不法之徒盘踞于海中孤岛,时常去滋扰扶桑沿海地方。” “能不能让黑冰台在东海的人笼络一批匪盗,去扶桑贩售秦军裁汰下来的兵器,再让他们拿着兵器去朝鲜掳个几万人回来给咱们挖矿。” 最后一句话信息量太大,夜莺愣了会儿才反应过来。 “侯爷,您为何会这般想?” 陈庆摊开手:“要不然你说怎么办?” “回头你去本侯府上看看吊毛王长得什么模样。” “一点不夸张,就到你乃子这里,高一分都没有。” “指望扶桑人挖矿得挖到猴年马月去?” “还得是朝鲜人强壮些,能干得动力气活。” “我一开始倒是想着把北地送回来的匈奴俘虏送过去,可内务府明年要兴建二十多座高炉,矿奴的需求海了去了!” “岂能顾此失彼?” 他一边盘算一边说道:“朝鲜人仗着身材高大,与大秦邻近更为开化,而今还能欺负下扶桑人。等以后就该反过来喽!” “本侯不过是把这个进程给提前了。” “让他们相爱相杀去吧!” 第818章 他可比驴好使多了 第818章 他可比驴好使多了 第818章 他可比驴好使多了 夜莺思虑再三,为难地说:“侯爷,这件事我家统领恐怕做不了主,非得征得陛下首肯不可。” 陈庆叹了口气:“他能干什么?整天就知道盯着自己脚下的一亩三分地,畏首畏尾成不了大事。” 夜莺哑然失笑。 谁能比你胆子大? 自作主张卖了内务府的兵甲,事后还跟没事人一样,觉得自己英明果断,为朝廷立下了大功。 换个人哪怕不被下狱治罪,也非落个前程尽毁不可。 “前几天朝廷发放岁赐的时候,你家统领还嫌本侯厚此薄彼。话里话外都是黑冰台部众如何出生入死,忍辱负重,可惜落到手里的铜钱,却对不起付出的奔波劳碌和艰辛苦累。” 陈庆不忿地斥道:“谁让他吃苦受累了?” “黑冰台那么大的家业,脑袋但凡活络点,那是大耙子往家里捞钱!” “又想当奉公体国的忠臣,又想赚得万贯家私,世上还有这种好事?” “既然干了服务性行业,就不要立标志性建筑了吧?” 夜莺娇笑着推了他一把:“侯爷您要骂我家统领,我只当听不见便罢了。” “你非得来黑冰台府衙里骂,哪有这样的。” 陈庆站起来振振有词地说:“诶,今天就让你见识了。” “反正话我算传到了,具体如何拿捏,让老赵自己看着办。” “不管你们黑冰台插不插手,佐渡岛的金银矿我一定不会放过。” “乖女儿……” 他压低了声音:“岛上可不止一座两座金山银山,那不是别的,是金子、银子。采掘、冶炼、运输……” “其中任何一处关节能沾上手,获利无穷矣。” “让你家统领想清楚,别说本侯吃独食。” 夜莺认真地点点头。 毫无疑问,如果佐渡岛真的被大秦收入囊中,驻岛的官吏、兵将都成了炙手可热的位置。 随便沾沾手,都够家里三辈子吃喝不尽。 不多时,陈庆纠缠着夜莺腻歪了一会儿,占足了便宜才恋恋不舍地离去。 “雷侯走了?” 赵崇无声无息地冒了出来,吓了夜莺一跳。 “嗯,侯爷刚走。” “统领大人,属下有要事禀报。” 夜莺收起了小女儿娇嗔恼怒的样子,正色作揖道。 “扶桑佐渡岛?” 赵崇直接说出了答案。 “是。” 夜莺打量着对方的神色,知道陈庆骂骂咧咧的那些话都被统领听了去。 “看我作甚?” “嘴长在他身上,我还能不让他骂?” “别说骂我,他连太子殿下都骂过。” “不过清风拂面罢了。” 赵崇颇有唾面自干的架势,脸色平静得很。 夜莺匆忙低下头,装作什么都没听到。 “事关重大,我即刻进宫面圣。” “消息暂且不要外传,守口如瓶记住了吗?” 赵崇吩咐了一声,迈着大步朝着门口走去。 财帛动人心。 被陈庆骂几句又能怎样? 佐渡岛远在海外,采掘冶炼肯定是内务府的活跑不掉。 但谁来监管押运,这个问题很重要。 黑冰台不就是最好的人选吗? 送到手边的富贵,岂有拒之门外的道理。 赵崇登上马车的时候,不由好笑地想起:陛下时常在宫中因陈庆恣意妄为而发怒,但闻听喜报之后又眉飞色舞,大概就如我现在一般的心情吧。 —— “芷茵,你们跑磨坊这边来做什么?” “让我一顿好找。” 陈庆回了自家府邸,却发现王芷茵、热巴两人都不在,连个奉茶的婢女都找不到。 转了一圈才发现马厩对面的磨坊前围满了人。 “家主,您回来了。” 热巴手里捧着个笸箩,神色略显慌乱。 “陈庆,你快来看。” “这个扶桑人拉磨可比驴好使多了。” 王芷茵兴奋地招手。 “你们……” 陈庆哭笑不得。 我以为看什么热闹呢,原来是在看吊毛拉磨? 仆婢飞快地散去,门口仅剩下他们三个。 热巴不好意思地解释:“今日无风,府中的驴子又患了病。婢子原本想自己磨一点豆面晚上用的,这个扶桑人非要抢着来干活。” “我看他那意思好像是不能白吃了府里的饭食,想出力来报答。” 陈庆站在门边瞅了一眼,摇摇头说:“你当他真那么好心?” “无非看上了府中的石磨,想学会了带回扶桑去。” 热巴惊讶地杏眼圆睁:“家主,真是如此吗?” “那婢子这就把他赶出去!” 陈庆伸手拦住了她:“算了吧,皮毛之术,早晚会传出去的。” 扶桑此时正处于弥生时代中期。 战国时大量华夏百姓举家避难,流落至朝鲜、扶桑等地。 他们带来了先进的青铜冶炼、农耕、制陶技术,让扶桑岛从原始社会飞速进化,人口暴涨,形成了初步的部落国家。 吊毛是一国之主,当然知道先进科学文明带来的好处。 如今俯身做驴,也不过是偷师学艺的手段。 王芷茵愤愤不平地骂道:“想不到扶桑人狼子野心,我等好心待他,竟然还另有所图。” 陈庆嗤笑一声。 这不就是扶桑人的本性吗? “吊毛,累不累呀?” 陈庆站在门口,抱着膀子问道。 推着磨杆的吊毛一圈又一圈,累得满身大汗仍旧保持着小跑的速度。 他听不懂陈庆说的话,只是一个劲儿点头哈腰,表现自己的恭顺勤快。 “干得不错。” “本侯一向心善,让你们扶桑以后人人都推磨好不好呀?” 陈庆心怀恶意地笑着问道。 吊毛用力点头:“嗨!嗨!” 陈庆回过头说:“你们看,他答应了!” “这可不是为夫逼他的。” 眼前的景象让人不禁想起一件事。 抗倭战争末期,随着珍珠港战争爆发,米国全面参战,扶桑顿时压力大增。 不光兵力捉襟见肘,连物资补给也大不如前。 华夏大地的倭寇侵略军再不复往日的嚣张气焰,连手下的伪军也各怀心思,纷纷另谋他路。 不少地方势单力薄的倭寇连吃饭都成了问题。 肚子饿得难受时,有人干脆开始倒卖军中的枪炮弹药。 还有的小头头带着部下一起去地主家里当长工,甚至当了地主家的赘婿。 陈庆冷笑一声,招呼王芷茵和热巴离去。 既然两千多年前在当长工出力,两千多年后又在当长工出力。 四舍五入一下,让你们世世代代当长工好了! 第819章 大秦需不需要自己的小胡子 第819章 大秦需不需要自己的小胡子 第819章 大秦需不需要自己的小胡子 黄昏时,嬴诗曼和相里菱乘坐马车从工坊赶回。 热巴准备好丰盛的菜肴,一样样端到了餐桌上。 王芷茵出身将门,爱国心和民族情怀比一般人更重。 她嘚吧嘚吧地数落着吊毛的不是,从外貌身材再到品性德行,最后得出结论:扶桑人在蛮夷里也属于劣等之中的劣等。 嬴诗曼巧笑嫣然,没把这种放在心上。 她倒是对王芷茵提起的掳掠朝鲜奴隶一事颇为感兴趣。 “夫君,朝鲜夷好用吗?” “能不能捎带一些送回咸阳,咱们家也需要很多劳力。” 陈庆心不在焉地扒着饭,一块肉条都夹成两段了还在碗里到饬个不停。 “夫君,我跟你说话呢。” 嬴诗曼提高了音量。 “哦,哦。” 陈庆回过神来,拿起筷子往嘴里一塞,咀嚼了两口。 众人禁不住哄笑。 嬴诗曼止住笑意,体贴地问:“没咯到牙吧?” “夫君你到底在想什么?” 陈庆迟疑片刻,沉声道:“为夫在想……大秦到底需不需要自己的小胡子。” “扶桑人留着始终是个祸患。” 嬴诗曼好奇地问:“什么小胡子?” 陈庆避而不答。 洗发水哪个品牌去油效果最好? 阿道夫。 弥生时代的扶桑人正在如饥似渴地吸收华夏的先进知识和文明,但是在很多很多年后,它们回报给华夏人民的却是深重的苦难和罄竹难书的罪行。 陈庆当下所处的时代,扶桑人口并不多,估摸着五十万顶天了。 来一场洗岛行动并不是多难的事。 可是…… 由推磨的吊毛,他想到了抗倭战争时期的倭寇。 倒卖军械的、去地主家当长工的、还有上街讨饭的。 其中有个人他印象特别深刻——林弥一郎。 此君是倭寇空军中的王牌飞行员,在抗倭战争后期就看出了扶桑国势衰微之势,预料到侵略战争会失败。 可惜他人微言轻,无法动摇上层的意志。 林弥一郎当时想的是,能不能找个日占的矿井去下矿干上几年,凑足回国的路费。 可惜还没等到他真的下矿,倭寇就迅速溃败。 眼看着我军朝着机场打过来了,林弥一郎当机立断,率领三百多名飞行员以及机组人员,扔下飞机和物资全不要了,跑进深山老林里躲避。 后来在当地群众的带领下,我军包围了这支败军。 经过一系列谈判后,林弥一郎率众投降。 我军也实现了善待俘虏的承诺,用热气腾腾的白米饭招待俘虏。 彼时林弥一郎看到我军战士吃的是高粱饭,却把大米让给他们吃,感动地热泪盈眶。 后来这支三百余人的俘虏为我国空军事业做出了巨大的贡献。 从驾驶飞机、维修保养、使用规范全都是林弥一郎及其部下手把手教的,没有任何藏私。 开国大典上空飞过的飞机,其中有23架都是他的学员驾驶的。 林弥一郎的后半生积极地为反战、和平事业而奔走,直到弥留之际仍然对身边的人说:帮助华夏创办航校他不后悔,身为教官是他的骄傲。 扶桑有好人吗? 绝对是有的。 陈庆知道自己手握重权,说要洗岛,那绝对是鸡犬不留。 哪怕一次洗不干净,还会有第二次、第三次。 可是开弓没有回头箭,让一个民族彻底消失,未来对华夏到底会产生什么影响谁也说不准。 他一时难以作出抉择。 “夫人看上了朝鲜的劳力?” 陈庆收束精神,回忆起嬴诗曼先前的只言片语,主动岔开了话题。 “工坊里采买奴隶耗费也不少。” “况且……外来的不光便宜,也省心。” 嬴诗曼口不对心地回答。 奴隶再贵能贵到哪儿去? 耗费的钱财不多,问题是消耗得快。 她每日里去工坊仅仅是监督生产,盘查账目,还要忍受硝皮子的臭气。 奴工可是要站在充满腐蚀性的浑水里,用双手整理捞取皮革的。 时间一长,下场可想而知。 “为夫知道了。” “少不了你那一份。” 陈庆估摸着赵崇不会拒绝他的提议。 招募矿工的事先外包给黑冰台,再由黑冰台外包给扶桑人,最后由扶桑人拿着大秦提供的兵器去掳掠朝鲜人。 哪怕千百年后,朝鲜人提起这段血泪史,也算不到我头上吧? 用过饭后,嬴诗曼和相里菱又有说有笑,继续去规划她们的宏图伟业。 王芷茵闲的没事,跑去宜春宫探望太子妃和她的小外甥。 陈庆独自去了书房,斟酌对扶桑人的处理方式。 热巴收拾好碗筷,按捺住心中的惊慌匆匆回了自己的住处。 “姐姐,你怎么才回来?” 娜扎此时心灰意冷,既无法从陈庆这里脱身,又不想低三下四侍奉别人,整天把自己关在屋子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 她回过身去,打算看看热巴带回了什么好吃的,却发现姐姐脸色发白,好似受到了很大的惊吓。 “出什么事了?” “莫非是那个禽兽……” 热巴厉喝道:“住嘴!” “你再敢说这种话,我……” 娜扎委屈地撅起嘴。 明明是亲姐妹,你却一味向着他! “妹妹,你可知家主今日要做什么!” 热巴三两步走过去,拉住她的胳膊在炉边坐下。 “他还能干什么?” “又做那丧尽天良的事了吧!” 娜扎阴阳怪气地说道。 热巴无比严肃,一字一顿地说:“海外有大岛,名为扶桑,人口约莫数十万。” “家主今日用饭时透出的意图,分明是打算把扶桑人屠尽!” 娜扎猛地站了起来,惊恐得浑身汗毛直竖。 “姐姐你说什么?” “他怎么敢……” 热巴仰头望着对方:“扶桑四面环海,逃无可逃。” “你觉得对家主来说,此事难吗?” 娜扎咬着下唇思索片刻,缓缓摇了摇头。 恐怕真不难! 热巴拉着她的手,让妹妹重新坐下。 “非是家主敢不敢,只在于他想不想。” “他要是真想如此,谁也拦不住。” “妹妹,算是姐姐求你,往后千万千万不要冒犯了家主。” “莎车国怎么经得起这样的灾祸。” 陈庆无意间的举动,对于流落大秦的姐妹俩却无异于杀鸡骇猴。 热巴当时察觉了他的意图,立时心惊肉跳,但没敢表现出来。 “姐姐,我知道了。” 娜扎缓缓点头,随即又恨恨地说:“他要杀要剐,我都随他。” 热巴暗自心急。 都到这时候了,你怎么还说气话? 或许…… 她不禁生出一个念头。 倘若家主与妹妹有了肌肤之亲,是不是往后就不会那么互相敌视了? 第820章 秦朝人也不好骗 第820章 秦朝人也不好骗 第820章 秦朝人也不好骗 “阿嚏!阿嚏!” 早起洗漱的时候,陈庆一连打了个好几个喷嚏。 “北风吹,朔风凉,谁家娇娥守空房?” “莫非是哪个婆娘孤寂难耐,垂涎我的玉体了?” 他胡乱抹了把脸,自言自语地嘀咕道。 除夕将至,咸阳城的市面上日益冷清。 入城务工的百姓拿着一年劳累所得的血汗钱采买回丰盛的物资,欢欢喜喜地返回家乡。 而朝中文武百官,以及他这个皇家内臣依旧要每日当值,简直苦不堪言。 离开家中温暖的被窝,舍弃莺莺燕燕环绕的舒适环境走出家门,着实是一件需要大勇气、大毅力才能完成的事业。 “先生还未出门呢?” 扶苏和赵崇结伴而来,一看到正在洗漱,忍不住打趣道。 “殿下,您怎么来了?” “老赵,你这是……” 陈庆皱起了眉头。 模糊的印象里,上次扶苏和赵崇一起出现,还是召他入宫奏对。 总之没什么好事。 “父皇昨夜闻听海外有金山银山,大喜过望。” “自皇家银行开设以来,兑换出的金币、铜钱难以计数。” “内库空虚,实在令人难安。” “而今有海外金银补充,当是天大的喜事!” 扶苏眉飞色舞地说道。 陈庆无可奈何地点了点头。 大秦的状况与后世完全不一样,目前还处于手里有粮心里不慌的阶段。 为了发展经济融资、发债对他们来说是完全不可想象的事情,属于动摇国本的行为。 陈庆这个皇家银行行长半点都不慌,但始皇帝想必为此心忧已久。 “陛下命太子殿下推进此事,黑冰台全力辅佐。” “雷侯又立下大功了。” 赵崇淡淡地微笑着作揖行礼。 “那你们这是来找我商议此事?” 陈庆丢下擦脸的锦帕,准备与之坐下详谈。 “非也。” 扶苏做了个请的手势:“父皇今日在宫中设宴,邀请了皇家宗室与姻亲共叙情谊,顺便挑选驻扎海外金岛的人选。” 陈庆挑了挑眉头,这进展够快的呀! 八字还没一撇呢,连人都挑上了。 不过倒也是,佐渡岛的金银储量十分惊人。 78吨黄金,在后世价值数百亿。 再加上2300吨白银,谁见了不眼热? 始皇帝虽然没有任人唯亲的恶习,但关键岗位上没少安置嬴姓赵氏的自己人。 中车府令赵高、黑冰台赵崇、咸阳卫戍军中尉赵威…… 就连他这个内务府府令,也是沾了帝婿身份的光。 “先生快随本宫赴宴吧,有什么话咱们路上再说。” 扶苏催促了一句。 “好。” “本侯换件衣服,马上就来。” —— 一刻钟之后。 陈庆坐在平稳的马车上若有所思。 “先生心中可有人选?” 扶苏主动开口。 “微臣……与皇室宗亲不熟。” “殿下,为何不由黑冰台派人监管金银开采一事?” 陈庆原本的打算是拉赵崇下水,双方都分润些好处。 没想到始皇帝居然会另外安排人手,着实令人费解。 “黑冰台另有重任,开采矿冶并非其分内之职。” 扶苏委婉地回答。 陈庆一听就明白了。 赵崇这个畜生为了表忠心,居然把他私下说的话全都禀告了上去。 尼玛的! 还有这样式的人? 一面嫌弃黑冰台待遇低,一面又要邀功卖宠。 好人坏人全都让你当了! “劳烦雷侯挂念。” “开采金银虽然不归本统领负责,但黑冰台一样要派人监管押运的。” “当着殿下的面,有一事在下不得不言明在先。” 赵崇的脸皮极厚,也不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 “扶桑佐渡岛远在海外,驻扎于此想必十分艰难困苦。” “还请雷侯高抬贵手,给他们的薪俸比照内务府一般发放,勿要苛刻。” 陈庆差点被气笑了。 你在始皇帝面前卖忠取直的时候,怎么不想想手下过得辛苦,给他们弄点油水? 合着最后出钱的时候想起我来了? “听赵统领所言,莫非皇家平日亏待了黑冰台的人马?” 赵崇连忙摇头:“并非如此。” “在下只是体恤下属辛苦,他们养活一家老小也殊为不易。” “远在海外,家中父母妻儿全都照顾不到。” “望雷侯也怜惜则个。” 陈庆冷笑两声:“赵统领过虑了。” “皇家的钱粮并非吃用不尽,本侯也需精打细算。” “若是你的属下度日艰难,可以想想别的办法。” 赵崇疑惑道:“比如呢?” 他心里想着:陈庆不会如此口无遮拦,当着太子殿下的面说什么‘沾一沾手三辈子吃喝不尽’吧? “统领常在府衙中,不知如今民间百业兴盛。” 陈庆一本正经地说:“本侯听闻咸阳城中有人摆摊卖些小食,日入铜钱九千文。” “还有……” 赵崇马上打断了他的话:“雷侯,卖什么小食能日入九贯?” “别说是普通的官兵、文吏,就算是一县县令,俸禄也没这么多。” 陈庆不耐烦地说:“别打岔,先听本侯说完。” “酒肆中的伙计,因为口齿伶俐腿脚勤快,三年下来赚了一百万贯。” 赵崇被逗得发笑:“侯爷您记错了吧,是伙计跑堂赚足了钱盘下店面,让之前的东家和掌柜给他跑堂,三年下来赚了一百万贯。” 陈庆淡然自若地接着说:“还有城中传递书信的脚役,五年下来赚了两百万贯。” 这回不光是赵崇,也扶苏也禁不住哈哈大笑。 “两位笑什么。” “本侯说的都是真人真事。” “黑冰台的下属若是觉得日子艰难,不妨也去做点小生意或者跑个腿。” “说不定没几年也发达了呢?” “之所以生活困顿,还不是你不够努力?” 陈庆绷着脸皮说道。 扶苏拍着他的肩头:“先生别说笑了,这等荒唐之言连三岁小儿都不会信。” 赵崇讥嘲道:“雷侯府中仆婢成群,为何不让他们也去当跑堂、脚役?” “百巧楼打造玻璃镜费工费时,何不改行卖小食?” “日入九贯,兴许赚得还比以前多了。” 陈庆摇了摇头。 秦朝人没看过电视,没上过网,照样不好骗啊! “驻扎佐渡岛的官吏、士兵薪俸多寡无关大体,容后再说吧。” 反正他是打定了主意,不分润点好处出来,薪俸免谈! “先生,本宫也有一件事,现在就想问您。” 扶苏收敛笑容,正色道:“倘若扶桑佐渡岛真的有金山银山,对朝廷的税赋补益良多,将来能不能……” “给百姓减轻一些负担。” 第821章 好人就该有好报 第821章 好人就该有好报 第821章 好人就该有好报 “殿下真的是……每每有出人意料之言。” 陈庆面色复杂,悠然叹道。 “怎么了?” “本宫所言有何不妥吗?” 扶苏笑容和煦地问道。 “妥,太妥了。” 陈庆敷衍地回答了一句,心里格外不是滋味。 山有扶苏,隰(xi)有荷华。 始皇帝和郑妃两口子对于皇家的长子寄予了无限的厚望,想必幼时没少给他灌输心怀天下、治国安民的理念。 在郑妃的口中,始皇帝不是六国眼中暴虐凶残的秦王,而是消弭诸夏争端,实现天下一统的伟大君主。 扶苏竟然把幼时树立的信念一直贯彻至今! 人长大了,就不能再天真,不能没有私心。 你一张嘴就是要用佐渡岛产出的金银抵消百姓的负担,让我和老赵这样的人如何自处? 我不缺钱,但开发佐渡岛是我牵头的,所以无论谁来执行,都不能少了我的一份。 赵崇又想维持在始皇帝眼中忠贞不二的形象,又想慷他人之慨替部下谋取些好处。 他更不是什么好东西! 唯独你…… “先生,本宫的想法可是有什么不对?” 扶苏愈发疑惑,思来想去,私下里议论这种事应当没什么的。 “人无完人,殿下亦是如此。” “昔日火枪队的老弱妇孺愿意为你慷慨赴死,并非因为你是大秦的太子,也非因为你施予他们恩惠。” “而是他们这些人,把对未来所有美好的期望全部寄托在你身上。” 陈庆笑了几声,然后又摇摇头。 快点成熟起来吧,太子殿下! 倘若我哪一天不能替你奔走效力,你该如何镇压魑魅魍魉? 咸阳宫外停满了镶金错银的豪华马车。 皇室宗亲衣冠楚楚,无论熟稔与否,见了面就热情地打招呼。 一人得道,鸡犬升天。 前往宫中赴宴既能互相联络感情,又可以彰显自己尊贵的身份显赫于人,对他们来说是再好不过的社交场合。 “先生,是宗正大人。” 赵崇进了宫就和他们分道扬镳,去始皇帝那里复命。 扶苏一看头发花白的皇室宗正站在那里招待贵宾,立刻低声提醒。 “宗正怎么啦?” “微臣又不归他管束。” 陈庆满不在乎地说道。 扶苏拦住了他:“您忘了在神枪营中严厉处罚过他的孙辈赵邦,而今此人因为心神恍惚,已经被接回家中修养,革除了军籍。” “是吗?” 陈庆笑得开心:“那倒是为神枪营除了一匹害群之马。” “殿下勿虑。” “当时我就跟那小子说过,若是不服气,尽管把他父、祖找来。” “还是同样的规矩。” “他能一枪打死我,算我倒霉。” “我一枪打死他,是他活该。” 陈庆主动往前走去:“殿下你不信就看着,到底是我怕他还是他怕我。” 扶苏来不及阻拦,眼睁睁望着他朝宗正走了过去。 “宗正大人,本侯有礼了。” 陈庆微笑着作揖行礼。 宗正与别人说着话,闻言回过头来,脸色微微一变。 “原来是雷侯,老朽耳目昏聩,未能迎接,请勿怪罪。” 宗正并没有像扶苏想象中那般大发雷霆,也没有横眉竖目。 相反,他对陈庆有礼有节,非常客气。 “本侯前些时日去神枪营中整肃军纪,一时不察错伤了令孙。” 陈庆不知道对方是老奸巨猾,还是城府深沉,反正他光棍地坦承了自己的作为。 “雷侯言重了。” “邦儿自幼顽劣难驯,老朽本想把他送入军中磨炼一番,哪曾想他积习难改,屡屡触犯军纪。” “无论如何惩处,也是他罪有应得!” 宗正声色俱厉地斥责了一通,缓缓说道:“子孙不成气候,都是老朽疏于管教……” 陈庆从对方的神态中感受到说不出的失望和沮丧,不禁微微动容。 宗正老了。 他生平碌碌无为,靠着年纪大、辈分高才当上了这一职位。 想方设法把孙子安排进神枪营,原本以为将来有太子提携,能够出人头地、光耀门楣,却没想最后竹篮打水一场空。 扶苏有了之前的教训,恐怕不会轻易招收关系户了。 等宗正一死,他的家族免不了衰败凋零。 “儿孙自有儿孙福,宗正大人何必过于忧虑。” 陈庆笑着劝慰了一句。 宗正拱手道:“日后家中晚辈若有冒犯的地方,还望雷侯手下留情,老朽多谢了。” 陈庆颔首道:“本侯岂是那不近情面之人。” 双方对视一眼,算是达成了共识。 宗正活不了多久,根本不敢仗着辈分与皇室宗亲的身份为难陈庆。 为将来计,他还得求对方看顾自己的后辈,算是给子孙留下点香火情。 了结此事,陈庆原本想回去找扶苏。 没想到一转头的功夫,人已经不知去了哪里。 “皇帝家也有几门穷亲戚。” 这话不是他自己说的,是嬴诗曼向他抱怨过。 皇室宗亲身份高贵,但要是没有别的财路,光指着那点禄米和赏赐维持风光体面的生活,照样过得捉襟见肘。 不少皇室的女眷有意无意在嬴诗曼面前献媚讨好,想白嫖玻璃镜和香皂,搞得她烦不胜烦。 扶苏同样是宗亲眼中的香饽饽,眼下不知道多忙呢。 陈庆负着手在人群外围逛了一圈,打量着衣着光鲜、神采飞扬的少壮青年。 “陛下想让自己人去驻守佐渡岛,摊上个赵邦那样的,金山银海也得挥霍干净了。” “该找谁呢?” 陈庆既不想便宜了外人,又实在不熟悉这些人的品性。 突然他目光一亮。 “好!” “就是你了!” “最穷的是你,品性最好的还是你!” 陈庆看中的对象,正是衣衫略显朴素的子婴。 即使他们一家穿上了最好的衣物,坐在最不引人注目的位置上,仍然时不时招来各色不怀好意的目光。 胡亥用了三年败光了始皇帝的家业。 而子婴在秦朝灭亡前46天临危受命,先诛赵高,然后出城向刘邦投降,劝阻汉军不要伤害城中百姓,最后又被项羽所杀。 他一生无过,却代国受诛。 “好人就该有好报啊!” “要是好人没好报,大家不都当坏人了吗?” “都来当坏人,那不就内卷了吗?” 陈庆嘴角含着笑意,大步流星地朝着子婴一家走去。 第822章 京中有擅口技者 第822章 京中有擅口技者 第822章 京中有擅口技者 始皇帝在宫中设宴款待宗亲,对在场九成九的人来说都是一次热闹隆重的盛会。 不过对于子婴一家子来说,恐怕无时无刻都是难耐的煎熬。 每个人心里都清楚,他们不属于这里。 周围的嬉戏笑闹,喜悦欢腾与他们一点关系都没有。 尽管子婴神色如常,与其他宗亲一样闲坐品茶,时不时还会说笑几句,但陈庆能感受到那份笑容背后的沉重与苦涩。 “丽姝夫人,子婴公子。” “本侯有礼了。” 陈庆的意外到访,打破了一家人强颜欢笑的沉闷气氛。 子婴回过神愣了下,热情地招待对方落座。 丽姝夫人殷勤地给他倒上一杯热茶,递到手中。 “多谢夫人。” “本侯转了两圈也无人理会,恰巧口渴了。” 陈庆接过杯子一饮而尽。 丽姝夫人打趣道:“侯爷可知为何你无人理会?” “皇族宗亲哪个见了宗正不是恭敬有加,最起码说话也要欠着身的。” “你直挺挺杵在那里,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向宗正兴师问罪呢。” 如果不是当着子婴夫妇的面,陈庆非得问一句:你怎么知道我直挺挺杵着呢? “哦,原来被夫人看到了。” “宗正之孙在神枪营里骄横跋扈,恰巧我受太子之命整肃军纪,对其小施惩戒。” “今日原本想当面向宗正致以歉意,未曾想他公正无私,深明大义得很。” 丽姝夫人神色复杂。 倘若肇事者换成别人,你试试宗正能不能深明大义。 并非皇族就一定高高在上,无论是秦国还是诸夏,外戚干政甚至欺压王族屡屡出现。 陈庆如今的权势,连皇室宗正见了也得低头服软。 “寒冬已至,春归有期。” “不知子婴公子来年有何打算?” 陈庆寒暄一番后,笑吟吟地问道。 子婴下意识多看了他一眼,连在场的女眷也不由紧张起来。 “还能如何。” “读书、练字、奉养母上、教导孩儿。” 他摸了摸襁褓中幼子的脑袋,云淡风轻地说道。 “公子,本侯说句不见外的话。” 陈庆环顾一圈,压低了声音:“咸阳乃天下首屈一指的繁华富庶之地,世间好男儿想成就功业,多半要来此寻找机缘。” “然而于公子却不然。” “锦衣加身,冷暖自知。” “富贵临门,悲喜自渡。” “何不抛却这锦衣,丢掉这富贵。” “从此海阔天空,总好过郁郁一生。” 子婴拱了拱手。 他相信陈庆的品性不是来试探自己,或者怀有叵测之心。 但他能如何回答? 唯有苦笑而已。 “侯爷莫说笑了。” “非是我贪恋荣华,而是想丢也丢不掉啊!” 子婴长长地叹了口气。 “咳咳。” 陈庆挺直了身躯:“公子可知陛下今日为何设宴?” 丽姝夫人急切地问道:“侯爷你快说呀!” 她的直觉告诉自己,对方先前那番话绝不是无的放矢,而是有了相当的把握能救他们一家脱离苦海! “海外有大岛,名为扶桑。” 陈庆低头窃窃私语,防止被外人听到。 子婴越听越是震惊,忍不住开口道:“侯爷是想让我去镇守佐渡岛?” “这……怎能轮得到我身上?” 他自嘲地笑了笑,望向周边欢庆喜悦的皇室宗亲。 守岛虽苦,可也是利益丰厚的肥差。 一旦消息公布,必然人人争抢。 再者以他的出身,始皇帝会放任他离开眼皮子底下吗? “若是陛下准许呢?” “太子殿下推荐你呢?” “本侯也替你说项呢? 陈庆胸有成竹地望着他。 丽姝夫人神色悸动。 这话应该反过来。 如果没有陈庆力谏,太子殿下怎么会想到子婴? 没有他们俩在始皇帝面前美言,此事怎么可能得到陛下首肯? “公子先勿须考虑行与不行。” “你先说愿不愿意。” 陈庆用指尖敲了敲桌案。 子婴与妻子对视一眼,对自由的渴望之情如火山般爆发。 “愿意!” “雷侯若能促成此事,我一家世世代代都感念您的恩情!” 子婴抬起胳膊来,才想起场合不对,只能深深地颔首以示感激之情。 “举手之劳而已,谈何恩情。” 陈庆大方地摆了摆手。 “公子既然愿意代皇家行监督之责,那便提早做好准备。” “此番一去万里,你我再难相逢。” “本侯以茶代酒,祝公子平安顺遂。” 子婴两口子同时举起茶杯:“多谢雷侯大义!” 丽姝夫人再三思虑,忽然开口:“我在咸阳住了大半生,而今故土难离,便留下了替你们守着家业吧。” “母亲,您……” 子婴惊愕万分,不可置信地盯着对方。 他们一家好不容易才有了脱身的机会,母亲怎么会甘愿放弃! “我从小把你带大,等弃儿出生,又帮着把屎把尿。” “如今好不容易落得个清闲,子婴你还要让我随你去海外受苦吗?” 丽姝夫人嘴上抱怨道。 “夫君。” 子婴的妻子扯了扯他的衣袖,看向襁褓中的孩子。 原来如此! 母亲是担心陛下不肯放他们全家离去,留下嬴弃在咸阳为质! 她要以身相代,成全自己一家三口! “母亲……” 子婴鼻子酸涩,瞬间红了眼眶。 “好端端哭什么。” “为人子女,自当敬奉父母。” “怎么还有你这样非得让母亲随你受苦的。” 丽姝夫人笑骂了一句,转头看向陈庆:“侯爷,妾身想留在咸阳享福,可以吧?” 陈庆心不在焉地点了点头,“应该可以。” 他之前没考虑这一点,也不敢轻易打包票。 按照这个时代通行的做法,子婴一家确实要有人留下来的。 “那便说定了。” “公子安心静候消息。” 陈庆不欲多留,站起来作揖告辞。 “妾身送送您。” 丽姝夫人跟着起身,尾随在他后面。 “不用了。” 陈庆羞愧地连连摆手,此时恨不得抽自己两耳光。 先前过来的时候,他还琢磨着:京中有擅口技者,今后恐怕成为绝唱了。 丽姝夫人不是什么洁身自好、端庄贤惠的女人,但她绝对是一位伟大的母亲! 他怎能如此亵渎对方! “侯爷……” 丽姝夫人追出去十余步,陈庆目光躲闪脚步匆匆,追之不及。 “我留下难道你不开心吗?” 她轻笑着驻足说道。 第823章 公推子婴 第823章 公推子婴 第823章 公推子婴 陈庆唯恐被丽姝夫人纠缠,到时候一时放纵,又要接受良心狠狠地拷打。 他慌不择路想去找扶苏商议,却不想迎面一个少女欢快地蹦蹦跳跳奔来。 “姑娘小心。” 陈庆提醒的太晚,对方回头与人嬉笑着说话,根本没注意到前方遇阻。 即使在最后关头他闪开了半边身子,依旧被撞了个趔趄。 “哎呀!” 少女更是踉跄着险些摔倒,手中的一瓣甜瓜脱手抛向半空。 二人同时伸出手臂,想要接住这块价比黄金的水果。 毫无疑问,它出自骊山汤谷。 若不是始皇帝宫中设宴款待宗亲,隆冬季节哪能见到这种稀罕玩意儿。 双方站得极近。 甜瓜贴着少女的身前落下,陈庆手忙脚乱,连续几次都没能把甜瓜抓住。 直到它仅差半尺就坠落在地,才险之又险地将其捞在手中。、 “姑娘,还你的……” 陈庆直起腰,笑容凝固在脸上。 对面的少女怒火中烧,气愤地浑身发抖。 陈庆打量着她沾满汁水的深衣才明白过怎么回事。 瓜是没抓到,但好像抓到了别的东西。 尤其弯腰的时候一不小心,似乎还来了个掏裆式。 “哼!” “你在这里等着!” 少女怒气冲冲,拂袖便走。 陈庆一脸尴尬。 明明是你自己不看路,最后怎么全怪到我头上? 他看了眼手中变形的甜瓜瓣,不知是去是留。 “姐姐,有贼子轻薄我!” 少女急匆匆跑回去找家人告状。 “宫中哪来的贼人。” “那位是诗曼的夫君,帝婿陈庆,掌管皇家内务。” “分明是你不小心冲撞了他,怎么还诬赖人家?” 姐姐把一切看在眼里,微笑着劝解道。 “他没有轻薄我,这是怎么来的?” 妹妹揪起深衣,义愤填膺地质问道。 “是你弄丢的甜瓜沾在身上,他好心帮你捡拾,当我没看着吗?” 姐姐拉着她的手臂:“快随我来,去跟人家道谢。” “我还要跟他道谢?” 妹妹犹如遭遇当头一棒,不可置信地问道。 “听我的准没错。” “姐姐还能害了你吗?” 两人拉拉扯扯,重新回到陈庆面前。 “方才舍妹冒失,冲撞了雷侯,还请见谅。” 姐姐温婉有礼地盈盈一拜。 “哦,不妨事的。” 陈庆迟疑片刻,把那瓣甜瓜呈在掌心:“这个你还要吗?” 妹妹当即勃然大怒,却被姐姐用力跺了下脚面。 “雷侯跟你打招呼呢,还不回礼。” 姐妹俩眼神交锋片刻,妹妹很快败下阵来。 她悻悻地拿回那块珍贵的甜瓜,嘟着嘴老大的不乐意。 “本侯还有事,暂且告辞。” “姑娘,甜瓜被我捏坏了,等会儿还你一个。” 陈庆客套地应对了一番,转身匆匆离去。 姐姐盯着他的背影,不禁露出崇慕之情。 汤谷产出的瓜果极其稀少,就连在场的宗亲也不过每家分得一个。 留给长辈大块一些的,她们这些晚辈仅得薄薄的一瓣。 陈庆开口就是送一个,当真豪爽无比。 “这下开心了?” “雷侯捏坏了你一瓣瓜,送你一整个,你还管他叫贼人?” 姐姐戏谑地说道。 妹妹低头不语。 你只知他捏坏了瓜,他还捏了别的你怎么不说? 陈庆转过身去长舒了口气。 MMP,幸亏我跳出下头外,不在普信中。 否则今日百口莫辩! 模糊记得刚才一招掏裆式戳中了对方要害,也仅仅是打了个招呼就无事发生。 “陛下驾到——” 随着侍者一声抑扬顿挫的长喝,宗亲齐刷刷起身。 扶苏站在始皇帝与郑妃身后,气宇轩昂玉树临风。 陈庆不动声色,偷偷朝着他的方向靠近。 扶苏注意到他的举动,微笑着颔首致意。 始皇帝斜瞥了一眼,并未放在心上。 趁着宗亲纷纷围拢过来的工夫,陈庆三步并做两步,成功来到扶苏身边。 “先生刚才去了哪里,我一转身你就不见了。” “去找驻岛之人呀,总得选个品性好,信得过的吧。” “哦,先生可是有了人选?” “确实有一个。” 两人交头接耳,嘀嘀咕咕。 郑妃回头望了一眼,眼神温柔地示意他们不要吵闹。 “殿下,微臣举荐子婴公子。” 陈庆把手拢在嘴边,用极低的音量说道。 “他?!” 扶苏瞪圆了眼睛,怎么都没想到居然会是如此特殊的人选。 “两看相厌,不如一别两宽。” “扶桑远在海外,岛民酷似猢狲,实乃蛮荒未开化之地。” “子婴公子为人清正,胸怀坦荡,此去一举两得。” 陈庆顿了下,接着说道:“殿下可还记得他为国负罪之举?” “子婴保住了咸阳全城百姓,却独独没保住自己一家。” “你我岂可坐视他郁郁终生?” 扶苏不禁动容:“先生说得对。” “本宫一定力荐子婴。” “可是……” 他扫视了一圈眼神热切的皇室宗亲:“只怕亲族不会答应。” “殿下怕什么。” 陈庆又给他出馊主意。 如果把大秦比作股份制公司,嬴政毫无疑问是大股东 董事长。 扶苏就是内定的接班人。 皇室宗亲顶多算个拿分红的小股东和董事,老老实实跟着享受红利就是了。 重要决策哪能轮得到他们做主? 两人嘀嘀咕咕,始皇帝听得心烦意乱。 “众位宗亲。” “寡人今日设宴,一来是敦睦宗谊,二来是有件事想请族中俊才担负重任。” 话音未落,皇室宗亲眼神更加火热。 重任好呀! 谁不巴望着为皇家担负重任! 始皇帝也不拖沓,直截了当地宣布了佐渡岛金山之事。 群情哗然。 黄金迷人眼,更何况是一座金山! 未等宗亲毛遂自荐,扶苏首先站了出来。 “父皇,儿臣举荐一人。” “哦?” 嬴政下意识回头看向陈庆的方向。 不用说,肯定是他的主意! “说来听听。” 嬴政淡淡地问道。 “佐渡岛孤悬海外,远隔万里。” “驻守之凄苦,甚至胜于北地。” “公子子婴刚正廉明,久居咸阳多年,尚未能建立功业。” “不如派他前去,为皇家分忧。” 扶苏有理有据的一席话之后,又笑着面向众人:“诸位皇亲意下如何?” “可有哪位觉得不妥?” …… 皇室宗亲神色古怪。 妥肯定是不妥! 因为他们也想去! 驻岛凄苦,还能比得上手头拮据、家门败落来得苦? 可扶苏谏言在先,哪个想与他交恶? “看来诸位皇亲与我想的一样。” 扶苏心头大定,回过头躬身作揖。 嬴政暗叹了口气。 陈庆当真可恶! 这话术一定是他教的! 不过好就好在耳濡目染之下,扶苏也能学得点皮毛,对他以后执掌天下大有裨益。 “既然诸位宗亲公推子婴,寡人便准了。” 嬴政缓缓点头。 皇室宗亲不由躁动起来。 什么时候公推了? 我不说话,不代表我赞同呀! “子婴,你到寡人面前来。” 嬴政无视了众人的举动,轻轻招了招手。 此刻,全场的目光齐刷刷聚集于一人身上。 子婴紧张得大脑一片空白。 他没想到陈庆办事如此爽利,前脚刚说过要推举他,回头就把事办成了。 有人盯着他咬牙切齿,有人既羡且妒,还有的人捶胸顿足,恨不得能以身相代。 但这些都不重要了。 子婴心里只有一个想法——他马上就要离开这座囚笼了! 第824章 我当时拼了命的反抗 第824章 我当时拼了命的反抗 第824章 我当时拼了命的反抗 “皇侄拜见陛下。” 陌生的称呼,让子婴说起来略感生疏。 记事以来,皇家的睦亲、祭祀宴会参与了几十遭,他从未有过与始皇帝单独奏对的机会。 即使远远地瞥见,也是飞快地挪开目光,低下头去如坐针毡。 这是两人第一次面对面的交流,也是最后一次。 “果然是一表人才。” 嬴政满意地打量着对方,微笑着夸赞。 昔年他的异母弟弟,长安君嬴成蟜也是年少有为,颇具才干。 子婴颇有乃父之风。 当初听到成蟜叛乱谋反,投靠赵国的时候,嬴政暴跳如雷,誓要斩杀这个背弃国族的逆贼。 但随着时间流逝,年岁渐长,嬴政也体会到了对方的苦衷。 权倾朝野的吕不韦,他的母后赵姬,王翦、蒙武…… 所有人都处心积虑想要除掉成蟜,消灭任何威胁嬴政王位的不安定因素。 尤其是吕不韦,杀心简直昭然若揭。 成蟜能怎么办? 难道束手待毙吗? 他并非要叛国投敌,而是不得不反。 “寡人命你驻扎海外佐渡岛,你可有怨言?” 嬴政轻淡地发问。 “皇侄岂敢。” “为宗族效力乃是小侄应尽的本分,自当恪尽职守,兢兢业业。” 子婴简单地回答。 “那你便去吧。” 嬴政没再说太多,挥了挥手示意对方退下。 陈庆刚才嘀咕的时候,有一句他听在耳中,颇为意动。 一别两宽。 是时候给这段恩怨画下句号了。 “皇侄遵命。” 子婴强忍住内心的激动,作揖行礼后缓缓退下。 丽姝夫人以及他的妻子差点喜极而泣,又怕神色有异招来始皇帝的怪罪。 一家人重新聚齐,子婴的身体微微颤抖:“夫人,今后你我可以安心入睡了。” 陈庆远远地看到这一幕,微笑着颔首。 成全别人就是成全自己。 就凭子婴的卖相,说不定千百年后扶桑的神位中还有他一个呢。 —— 隔日。 一场小雪洋洋洒洒,如同给大地披上了轻薄的白纱。 高壮的驽马在街道中疾驰而过,在银行大楼的隔壁停下。 “路面湿滑,夫人小心。” 陈庆贴心地叮嘱道。 丽姝夫人眉眼含笑:“侯爷今日是转性了?还是妾身人老珠黄,入不得您的法眼?” 她特意起了个大早,坐在酒肆中等候对方出行。 没想到路上撩拨了几次,陈庆居然坐怀不乱,着实令人疑惑。 “夫人说笑了。” “明年开春雪化,内务府开矿的炸药准备停当,令郎一家即将随船赴任。” “趁他还在京中,夫人该留在家里相伴身边。” 陈庆这种脸厚心黑的人也会不好意思。 丽姝夫人的一辈子活得实在太苦、太累、太小心翼翼了。 子婴一走,恐怕母子今生再无相见之日。 他怎好在这个节骨眼上与之风花雪月,干那种亵狎的勾当。 “侯爷在朝中树敌众多,骂你什么的都有。” “但妾身觉得,侯爷您是一个难得的好人。” 丽姝夫人眼中流露出赞赏的神色,心悦诚服地夸赞道。 “本侯只是做错了官,又不是做错了人。” “骂我的才不是什么好东西。” 陈庆招了招手,让她跟在自己身后。 花费巨资兴建的双子大楼中,银行所在的那一座已经投入使用。 眼前灰扑扑的楼体上,门窗孔洞全部被厚实的毡毯和草帘覆盖。 他用力掀开帘子,叮叮当当的敲击声,和混合着水泥、尘土味道的空气扑面而来。 “冬季原本不适合施工的,但证券交易所开张在即,不得不烧炉取暖,抓紧赶工。” 陈庆弯腰进去后,撑着帘子让丽姝夫人也钻进来。 富丽堂皇的大厅已经铺好了瓷砖,墙壁也粉刷完毕。 十余个匠人站在高高的木梯上,合力举起一盏巨大的三层水晶吊灯,互相配合着把它装在顶棚上。 “那是什么?” 丽姝夫人的视线霎时间被吸引过去。 它的美丽简直无与伦比! 无数颗璀璨晶莹的宝石交相辉映,经过精心地布置后形成了壮观瑰丽的倒悬宝塔形状。 哪怕随意瞥上一眼,都让人目眩神迷,眼睛舍不得挪开半分。 “糊弄人的玩意儿。” “瞧着挺高端大气,实际上……还真值不少钱。” 玻璃的成本不高,但打磨修饰颇为耗工耗时。 “有没有一种华贵逼人的感觉?” 陈庆笑着问道。 “它应该出现在陛下的皇宫中。” “即使是搜罗四海得来的奇珍异宝,也难以与匹及其万一。” 丽姝夫人盛情夸赞道。 陈庆摇了摇头。 女人果然是视觉动物。 等过两年玻璃产量上来了,少不得要拿它出来收割一波。 “尔等小心些。” “站稳了,别摔下来。” 陈庆从工匠身边经过的时候,仰头提醒道。 “侯爷放心,我等知道轻重。” 工匠们不敢分心,高声回答。 陈庆带着丽姝夫人逛了一圈,在二楼空旷的交易室驻足。 “待证券交易所开业,这里每天会有上百万贯的财富在其中流淌。” “每个人都怀揣着一夜暴富的美梦来到这里,眼眸都变成了方孔圆钱的形状。” 陈庆豪气万分,张开双臂介绍道:“股价每升一分,就有无数人振臂高呼。每跌一钱,也会有人如丧考妣。” 丽姝夫人柔情款款地说:“无论他们如何盘算,最终总会把钱乖乖送入您的囊中。” 陈庆振振有词:“世间哪有稳赚不赔的买卖?” “除非亲爹亲妈,否则这种好事怎么会落到他身上?” “你说是不是?” “股民不出血,朝廷赚谁的钱?” “都不为国家社稷考虑,大秦怎么发展呀!” 丽姝夫人被逗得掩嘴咯咯直笑。 “夫人你是想继续经营茶室,还是来这里当个证券经理?” “以你的本事,探听消息实在大材小用了。” 陈庆说出了此行的目的。 “妾身一切听侯爷安排。” “便是要了我的命,也依您。” 丽姝夫人又使出了撩人的本事,妩媚多情的说道。 陈庆眼眉一挑。 子婴马上就走了,咱们能不能等过两? 我心里实在过意不去呀! “夫人稍待,本侯早上多喝了两碗粥,先去方便一下。” 陈庆借故告辞。 “哎!” “外面天寒地冻,侯爷要去哪里?” 丽姝夫人拉住了他的衣袖。 “去后院。” “很快的,马上就回来。” 陈庆目光躲闪不敢看她。 “何须如此麻烦。” 丽姝夫人贴了上来,在他耳边轻轻吐息:“妾身有办法。” “夫人,你不要这样。” “本侯不是那种人。” “你这样,叫我如何面对子婴公子……” 陈庆当时拼了命的挣扎,依然被对方的双臂紧紧箍住。 “侯爷来吧。” 丽姝夫人娇滴滴的嘤咛一声,随后沉寂无声。 陈庆深吸一口凉气,心中徒呼奈何。 我也不想这样的。 她非要来坐我的马车。 一开始只是很单纯的谈论公事而已。 或许是被氛围刺激到了吧。 其实我也是受害者,希望家中的妻妾能够体谅。 第825章 东京湾下埋高达,勃海湾里沉硫磺 第825章 东京湾下埋高达,勃海湾里沉硫磺 第825章 东京湾下埋高达,勃海湾里沉硫磺 时光匆匆,转瞬间除夕已至。 夜幕降临后,宗亲显贵与公卿大臣齐聚于咸阳宫的门楼上,与始皇帝一起观赏烟火。 “又是一年呀!” 陈庆站在围廊的边缘,背影略显孤寂。 忙忙碌碌,好像什么都没做,又像是永远有做不完的事情。 望着墙外黑压压的人群,偶尔火光闪耀间露出百姓激动雀跃的笑脸,陈庆知道自己没白忙活。 咻! 一发焰火冲天而起,在黑漆漆的夜幕中绽放出绚烂的光彩。 宫外传来齐刷刷的惊叹,人潮涌动,欢声如雷。 “啊啊啊!” 一个矮小的人影穿着华丽的锦袍怪叫着四下乱窜。 巨大的炸响声和强烈的光线显然吓到了这个没见过世面的扶桑人,他神情惊惶,一出溜躲进了桌案下边,蜷缩着身体瑟瑟发抖。 大秦君臣顿时哄堂大笑,门楼上充满了快活的气氛。 陈庆忍俊不禁。 郑妃听闻他府中有个猢狲般的扶桑人,一直有些好奇。 嬴诗曼便顺水推舟,提议带他来参与宫中盛会。 不知道是娄敬翻译的有问题还是吊毛会错了意,总之这家伙正儿八经到饬了一番,大冷天的用井水把自己刷洗得干干净净。 他穿上了陈庆赏赐的那件锦袍,一路上亦步亦趋跟在后头,看样子确实把自己当成了外邦酋首,准备觐见大秦皇帝陛下,为吊毛国讨个封赏。 实际上——大秦君臣只是想看个小丑罢了。 无论吊毛穿没穿那件猴皮,都注定要扮演逗人发笑的角色。 嬴政与子女坐在高台上,见到扶桑人滑稽的表现,顿时龙颜大悦。 侍者很快端着黄澄澄的金币,趴在桌案边呼唤对方出来领赏。 砰! 又一朵烟花炸开,吊毛惊恐万状,扭过头去重新钻进桌案底下,只剩下个屁股撅在外面。 周围的笑声更加放肆,还有武将跃跃欲试,准备上前戏弄一番。 “真好呀!” 陈庆禁不住感慨。 “雷侯说什么真好?” 子婴趁着众人关注吊毛的时候,踱步来到他身边。 “公子即将远行,准备得如何了?” 陈庆略显心虚,目视前方装作观赏夜空中的焰火。 子婴摇了摇头:“没什么好准备的。” “在下身无长物,也无甚家业。” “只待春暖化冻,便携家眷启程。” 陈庆能感受到对方迫不及待的心情。 佐渡岛是什么地方并不重要,离大秦多远也不重要。 只要能离开咸阳这座囚笼,让他们一家过上安心的日子,那里便是子婴苦苦追寻的梦想之地。 “侯爷,望您不吝赐教。” “在下除了监管矿工开采金银,还需注重什么?” 子婴鼓起勇气来找他,实在是太害怕失去这个机会。 万一行差踏错,被免除了矿监的职位,难道他还要重新返回咸阳吗? “公子无需思虑太多。” “佐渡岛的金山银山至少能开采两百年。” “届时你我早已作古,令郎都不在人世了。” “还想那么多干什么?” 陈庆善解人意地劝慰道。 丽姝夫人极尽低贱讨好之能事,就连他事后真的要去放水,对方也媚笑着张开嘴:“侯爷请方便。” 饶是陈庆一个穿越者,也享受不来她这变态的玩法。 板起脸训斥一通后,才打消了她的心思。 而今面对子婴,陈庆自然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侯爷这般说在下就放心了。” 子婴露出如释重负的表情,作揖道谢。 “扶桑除了盛产金银,还多有良铜。” “待你在佐渡岛站稳脚跟,可派遣船只往周边探查。” “遇到好矿只管拿下,给些粮食和咸鱼,扶桑人能给你拼了命的干活。” 陈庆耐心地教导对方:“粮可以就地垦荒耕种,鱼获从海中打捞。” “若是缺船的话,岛上山脉众多,古树参天,砍伐下来自己造就行了。” 子婴疑惑道:“依侯爷的说法,扶桑倒是一方风水宝地。” 陈庆意味深长地笑了笑:“暂且可以这样说吧。” 后世普遍的认知是扶桑资源匮乏,但是在漫长的历史中,扶桑一直是资源输出大国。 金、银、铜、木材、硫磺等大宗物品长期向华夏大量出口,而且价格十分低廉。 生丝、茶叶、瓷器、糖、手工业产品则是他们的进口大项。 华夏历朝历代在双方的贸易中赚得盆满钵满,利润往往高达十倍以上。 扶桑的短板也很明显。 煤、铁、油、气、粮食没有一样不缺的。 进入工业化时代后,扶桑的贵金属已经开采殆尽,又拿不出硬通货来采购原材料。 为了尽快追赶上西方强国,不得不大量出口国内的年轻女性,去东南亚等地做皮肉生意,即名噪一时的‘南洋姐’。 尘封的记忆浮现于脑海,陈庆回味一番后,笑着叮嘱道:“扶桑火山多,硫磺也多,而且质地纯净,乃是上等的好货色。” “你派吊毛带路,去找冒烟的山陵,应当能找到海量的硫磺。” “记得送个几百万斤回来,内务府做炸药会用到。” 子婴瞠目结舌:“几百万斤?” “内务府用得了那么多吗?” 陈庆调侃道:“我说的是每年。” “若是用不完,你就把硫磺沉在勃海中,留给咱们的后世子孙。” …… 子婴实在搞不清对方怎么想的。 耗费人力物力开采出的硫磺,却宁愿不用也要沉在海中。 “只许扶桑东京湾下埋高达,就不许大秦勃海湾里沉硫磺吗?” 陈庆戏谑地说了句别人听不懂的话。 “有什么好东西你尽管带回来就是了。” “陛下那里我会为你美言。” 子婴不再纠结此事,诚恳地向他致谢:“多谢侯爷呵护,在下感激不尽。” 陈庆犹豫再三,望着夜空中灿烂的烟火缓缓开口:“公子,你身份特殊,对扶桑人切记不可有笼络招揽之心。” “否则来日一旦起了声势,大难临头谁都救不了你。” 子婴心头咯噔一下:“那依您的意思,在下该如何?” 陈庆冷冰冰地说:“该送去挖矿就送去挖矿,死多少都别心疼。” “还有朝鲜奴工也照此办理。” “记得拉一派,打一派,别让他们合起心来。” “我知你对大秦怀有怨恨之情,但是……” 陈庆指了指桌案下探头张望的吊毛:“你看看他。” “此辈可是你的同族?” “你可愿他做你的子民?” “到底是谁与你更亲近一些?” 子婴向吊毛投去鄙弃的目光,用力摇了摇头。 “本侯不求你报答什么,但百年后,扶桑还是那个扶桑,本侯却不希望这群猢狲在岛上乱窜了。” 陈庆拍了拍他的肩头,郑重地叮嘱道。 “在下明白了。” 子婴思虑片刻后,沉声答应。 从大秦招募工匠、百姓赴扶桑开矿、耕种,再加上朝鲜掳掠来的奴工,百年时间确实足以冲淡当地人原本的血脉。 届时不管他们自称什么,反正都不再是原本的扶桑人了。 只是…… 子婴暗自纳罕,为何觉得雷侯对扶桑人怀有很大的敌意,甚至恨不得将其亡国灭种。 到底是哪里来的怨恨? 第826章 草原上最不缺的就是匈奴,你不跳有的是匈奴跳 第826章 草原上最不缺的就是匈奴,你不跳有的是匈奴跳 除夕刚过,大秦上至公卿贵族,下至黔首百姓开始接连不断的走亲访友,饮宴社交。 陈庆也不能免俗。 光是拜访老丈人就花费了三天时间,而且每次动辄数百人在场。 从头到尾打一遍招呼,没有半个时辰都下不来。 好不容易走完了亲戚,还有朝中的同僚、内务府的下属多少要登门拜访一回。 折腾几天下来,他整个人都憔悴了几分。 幸好。 皇家祭祖第三天,蒙甘就带来了一个好消息。 北军的俘虏被押送返京了,总数约莫一万八千余。 另外还有大批缴获的牛羊,足有十万头。 其中约莫三分之一的数量,是蒙甘答应过要分给陈庆的。 为了躲避麻烦的社交和宴请,他自然要亲自去接收这批战利品。 北风萧瑟。 一望无际的农田中覆盖着厚厚的积雪。 负责接收的八百余名士兵哈着白气,冻得在原地不停搓手跺脚。 陈庆手里捧着暖炉,站在路中央等候探马的回报。 “把烈酒发下去,每人喝一口。” “跟随咱们出来一趟不容易,别把大家冻坏了。” 他招手唤过蒙甘,细心地叮嘱道。 “好嘞,师父。” “就等着您这句话了。” “这酒给匈奴俘虏喝实在可惜了,兄弟们馋得都流口水。” 蒙甘咧着大嘴畅笑,回过身去吩咐人手卸下酒水,轮番过来喝酒暖身。 士兵们顿时神情热切,发出一阵阵欢呼。 陈庆轻笑两声。 他也知道高度酒价值不菲,对军中士卒来说是难得的赏赐。 但俘虏在冰天雪地走了好几天,此时伤病者肯定不在少数。 要是人运回咸阳没几天就死了,他岂不是血亏? 如今一个健壮奴隶能卖两贯钱呢! 噼里啪啦死上几百个,上千贯就打了水漂。 空旷的直道上,四匹快马踏雪而来。 “将军,俘虏运抵前方十里!” “俘虏送抵前方十里!” 探马扯着嗓子高喝。 蒙甘牛饮了几瓢烈酒,目光还不舍地盯着坛中清冽醇香的酒水。 “师父,货送回来了。” “嗯。” 陈庆淡淡地应了声。 过了约莫小半个时辰。 黑压压的人影犹如逃难的灾民,出现在视线的尽头。 即使还没走近,陈庆已经感觉羊膻味和不洗澡的臭味开始袭击自己的鼻腔。 “都是一等一的壮奴,师父您先挑。” “挑完了剩下的交由朝廷处置。” 蒙甘凑在他身边,讨好地说道。 “还行。” 陈庆松了口气。 虽然这批俘虏一副消沉颓靡的样子,衣衫褴褛邋遢至极,但体格都算壮硕,看着像是能干活的。 他经手的奴隶多了,心里没有半点波澜,用审视牛马的眼光扫视了一圈。 “先把身上有伤的挑出来,安排郎中清洗伤口上药。” “死了的一分不值,残了的要折一大半钱呢!” 陈庆笑着吩咐道。 “徒儿遵命。” 蒙甘作揖后扭头就走。 “别忘了给他们也喝一口酒水。” “害了病要休养,不光耽误时间,汤药也是要花钱的。” 陈庆叫住了对方,又叮嘱道。 “徒儿明白。” 蒙甘做起这样的活计简直熟门熟路,与押送俘虏的北军将领交接后,就安排双方的人手清理货物。 等酒坛抬上来的时候,俘虏忍不住开始躁动。 秦军士兵用鞭子劈头盖脸地抽打了一顿,才让他们暂时安分下来。 然后就是用木勺挨个让俘虏站出来喝酒,顺便挑选货色的好坏,给他们分类。 意外总是在不经意间发生。 陈庆正琢磨着该把他们安排到哪座矿山的时候,分酒的地方突然传来吵嚷和拔剑的声音。 秦军士卒纷纷拔出兵器,迅速前去镇压。 “出什么事了?” 陈庆拨开人群,沉声问道。 蒙甘已经亮出了长剑,准备来个杀一儆百。 “师父,这几个不知死的货抢酒喝!” 对面的三个俘虏格外强壮,眼神中透着凶悍与桀骜不驯。 他们大声用匈奴话喊了几句,似乎很是不服气。 “败军之将,也敢言勇!” 蒙甘听完怒发冲冠,提剑就砍。 “住手!” 陈庆喝止了对方。 蒙甘怒瞪了一眼,悻悻地放下兵器。 “师父,是几个匈奴部族里的将领。” “他要大秦以符合勇士的礼节对待他们。” 说完蒙甘冲着士兵叱骂道:“谁把他们放过来的?” “酒水不是给他们喝的!” 三个匈奴将领见到士兵要过来驱逐,凶性大发,互相抵着臂膀准备反抗。 蒙甘杀气升腾,就要下令将他们就地格杀。 “讲礼就讲礼嘛。” “为师岂是那不讲礼的人。” 陈庆不慌不忙地给短枪上好了弹药,踱步到蒙甘身前。 “刚才哪个要让咱们以礼相待来着?” 蒙甘大喜过望,“师父,就是他!” 中间一名匈奴将领顿感苗头不对,可又看不出对方要干什么。 “匈奴强大的勇士。” “本侯以盛大的礼节欢迎你的到来。” “你看我这礼它硬不硬,响不响。” 砰! 极近的距离上,陈庆稳稳地瞄准对方的眉心,扣下了扳机。 枪声在辽阔的旷野中远远传开。 匈奴俘虏下意识打了个哆嗦,还没等他们明白发生了什么事,中枪者额心冒血,双目中神采涣散软软地倒了下去。 “师父,这是要进献给陛下过目的。” “您用火枪打死了,回头不好解释。” 蒙甘小声提醒。 陈庆面不改色,重新给短枪换弹。 “就说他心怀歹心,意图袭击本侯。被我提前识破,就地格杀。” 他隐隐发现,死的匈奴将领似乎有很高的威望。 后面的俘虏蠢蠢欲动,看起来有些不安分。 “你们两个想必是他的好友。” “听说匈奴人对葬礼极为重视,会载歌载舞祭奠死者的灵魂。” “本侯从未见过,不如你们跳一支舞来看看。” 陈庆用装填好的短枪瞄准了另外的两名匈奴将领。 蒙甘狗腿子一般,神色凶厉地把原话翻译过去。 二人立时义愤填膺,握紧了拳头怒视陈庆。 砰! 第二声枪响。 左边之人再次倒在陈庆的枪下。 剩下的匈奴将领骇得魂不附体,脑海中灵光一闪,扭着粗壮的双臂在原地笨拙地跳起舞来。 陈庆这才满意地收手。 “草原上最不缺的就是匈奴,你不跳有的是人跳。” 第827章 男人哪有不长胡子的 第827章 男人哪有不长胡子的 匈奴俘虏中无数道视线汇聚过来,望着他们昔日敬仰的草原勇士像笨鸭子一样扭动着身躯。 很快他们又低下头,心中的一点反抗情绪烟消云散。 “师父,您怎么又打死一个。” “三去其二,恐怕不好交差呀。” 转眼间雪地上已经倒下了两具尸体,蒙甘害怕陈庆受到责怪,不由担忧地说道。 “不听话留着做什么。” “大秦缺乏人力、畜力,价格飞涨而且不好买。” “可他们也仅仅值两贯钱而已。” “一旦看管的成本过高,或者无法产出数倍于自身价值的利润,那就再去草原上掳一批听话的回来,说不定还更划算。” “野草会长出来,匈奴也会再长出来的。” 陈庆把短枪收好,吩咐道:“把他带下去吧。” “喏。” 蒙甘心中不由升起敬意。 怪不得师父短短时间就积攒下了数百万贯家财,瞧人家看得多通透。 “这批俘虏好像没那么听话呀。” 陈庆绕过地上的尸体,怕弄脏了自己的鞋子。 “师父,时间尚短,没把他们磨炼好。” “可北地大雪冰封,能干的活实在不多。养着又太消耗粮食,便提前给送回来了。” 蒙甘主动在头前引路,耐心地介绍道:“冬季虽然行路艰难,但也有个好处,不怕俘虏逃跑。” “哪怕夜里真有跑掉的也不必去管,待天亮派骑兵沿着脚印追上,把冻僵的尸体带回来就行了。” “届时往地上一丢,剩下的俘虏自然知道害怕。” 陈庆点了点头。 北地一向人烟稀少,黑夜里逃进荒野中简直是自寻死路。 怪不得看押的士兵不多,却顺利地把俘虏送回来了。 两人沿着路边往前走,精悍的士兵跟在后面,甲胄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 匈奴俘虏下意识朝着路中间缩去,连头都不敢抬起来。 “路上吃了两千多头羊,牛马也饿瘦了不少。” “待明年春天养一养,照样是上好的畜力。” 蒙甘少年时就跟随蒙恬驻守边关,对军中事务如数家珍。 今年草原上没有闹白灾,匈奴部落中留存的牲畜多了三成不止,倒是让北军捡了个大便宜。 “师父,您看。” “那就是漠北的杂胡。” 蒙甘直接冲进羊群里,抓住意图躲避的黄头俘虏。 在对方惊恐的求饶声中,硬把他拖到了陈庆面前。 “客气一些嘛。” “那么粗暴干什么,这可是crush。” 陈庆勾起嘴角,上下不停地打量。 蓬首垢面的杂胡年纪不大,约莫十六七岁,正值青春年华。 不知道祖上的血脉来历究竟如何,反正五官看着更多像斯拉夫人。 金黄的头发,深褐色的眼珠,鼻梁又高又挺。 虽然皮肤没那么白,但也没有太过茂盛的体毛。 略微收拾打扮下,放在后世往街上一站,绝对能让某些人头脑发热、小蝴蝶发烫,大喊着遇到了自己的crush。 “师父,您说卡什么使?” 蒙甘不明所以地问道,松开了紧箍对方的手臂。 杂胡慌乱地连连后退,想跑又不敢跑,一副畏怯的样子缩着身体站在原地。 “卡什么使并不重要。” 陈庆满意地说道:“瞧着骨架子挺大的,养好了是个壮劳力。” “内务府的矿场中就缺这样的好货色。” “把俘虏中的杂胡挑一挑,都给我留着吧。” 蒙甘痛快地答应下来:“好嘞师父。您放心后面还有,弟子都给您留着。” 陈庆沿着络绎不绝的畜群继续巡视,发现看管牲畜的全都是杂胡。 蒙甘察觉了他心中的疑惑,主动解释:“匈奴俘虏在咱们手上老实,欺压起这些杂胡来可毫不手软。” “不把他们分开,路上指不定要被虐死多少个呢。” “这都是钱啊!” 陈庆露出原来如此的表情。 crush们如今还不是华夏大地上的香饽饽,西方化的特征非但不能给他们带来任何好处,反而处处遭受歧视和欺凌。 当了大秦的俘虏还好,起码能够享受到一视同仁的待遇。 蒙甘说的没错,他们全都是钱,没有高下贵贱之分。 陈庆不由想起除夕夜对子婴说的那番话,暗暗反省自己。 入乡随俗,到了秦朝该忘掉的就得忘掉。 世界上绝大多数地区还处于蒙昧原始的部落时代,仅有少数地区形成了封建王朝。 这时候讲什么仁慈、道德简直是在开玩笑。 大争之世,百族争锋。 多少种族默默无闻的消失在历史长河中,还差他这两哆嗦? 俘虏与牲畜首尾相接,在直道上绵延十里不绝。 陈庆挑挑拣拣,选了些入眼的上佳货色。 “师父,陛下若是过问起来,弟子就说是您误扣了扳机,先打死一人。” “另外那个也为也要杀了他,冲上前想要挟持您,被弟子挡住。” “您这才有了更换弹药的机会,一并把他收拾了。” 二人往回走的时候,蒙甘凑过来小声嘀咕。 “找那么多借口作甚?” “我敢杀难道还不敢承认?” “陛下岂会在意这种小事。” 陈庆不耐烦地说道。 蒙甘讪笑着说:“若是碰巧太子殿下在场呢?” “他不训斥您,会训斥我呀。” 陈庆好笑地说:“殿下骂你什么?” 蒙甘顿时抱怨道:“三个匈奴将领死了两个,殿下肯定要说我治下残暴,冒失莽撞,一时意气用事就不顾后果。” “这有何难。” 陈庆云淡风轻地说:“你就跟殿下诉苦——末将还不够仁厚吗?” “大秦百姓苦于香皂昂贵,无法买来洗濯沐浴。” “难道他们不想清爽干净吗?” “香皂之所以贵,一大半是贵在脂膏的成本上。” “末将明知如此,却舍弃天下百姓之利,固守本心。” “此乃天大的仁厚!” 蒙甘听得半懂不懂:“师父,您说的是什么意思呀?” “殿下一听就知道是您教的……” 陈庆打断了对方:“知道是为师教的,殿下肯定不会继续难为你了。” 蒙甘一拍脑袋:“对呀!” “师父果然仗义,弟子谢过了。” 陈庆心中暗暗叹息。 终究是避不过。 来自后世的穿越者又怎样? 又想自诩文明人讲什么礼义道德,又想大展拳脚给华夏拓展生存空间。 哪来的双全之法! “男人哪有不长胡子的呀!” 第828章 开启捕鲸业的序幕 第828章 开启捕鲸业的序幕 北地押送回来的俘虏、牲畜被妥善安置后,隔天陈庆就召集了内务府所有的骨干,准备开一场动员大会。 朝阳初升,明媚而温暖。 北坂宫中的议事厅里座无虚席,气氛欢快而轻松。 祭祖过后,照常来说是要继续吃吃喝喝,直到元宵节时才能打起精神。 即使此时需要当值,也多半是在摸鱼划水,上官通常不会怪罪。 陈庆带头迟到,众人也乐得清闲。 三三两两凑在一起说着闲话,互相寒暄问候。 不多时,大门打开。 六名身着女仆服,金发碧眼的小洋马端着茶水和糕点进来,按照前后次序给桌案上摆好茶点。 “大人,请用茶。” 小洋马屈膝行礼,然后嫣然一笑。 鹿仙翁双目直勾勾地盯着对方,直到身旁有人拽了下他的衣袖才回过神来。 “怎么不长记性。” “不该看的东西不要乱看,小心侯爷怪罪。” 鹤仙翁低声提醒。 “乖乖。” “侯爷的排场越来越大了。” “这是哪弄来的?” “当真是赏心悦目!” 鹿仙翁回头望着小洋马修长曼妙的背影,情不自禁地夸赞道。 “老鹤,要是咱们家里养上几个,下马车的时候她们站在门口:恭迎家主回府。” “心里别提多美了!” 鹿仙翁忍不住摇头。 整天就会胡思乱想。 自己几斤几两不清楚吗? 侯爷用的东西你也配用? 在场的基本全是大老粗,面对这种招待方式多少有些束手束脚。 幸好陈庆来得很快。 他昂首阔步走入厅堂中,全场立刻起身行礼。 “都坐下吧。” “人来齐了没有?” 陈庆大马金刀坐在台上,扫视一圈。 “禀侯爷,各府司主官全员在场,无人缺席。” 李左车回答道。 陈庆微微点头,往下压了压手。 众人这才先后落座。 “诸位近日状况如何?” “家里不曾短了酒肉吧?” “发下去的薪俸够花了没有?” 陈庆轻笑着问道。 场下人七嘴八舌,纷纷回答家中衣食丰足,略有积蓄。 “田师兄,分给你们的宅地去看过了没有?” “开春化冻之后,府中会派遣工匠前去营建,用不着你们自己动手了。” “最晚夏初时,你们就可以住进新房。” “对了,水泥处处都缺,唯独不能亏待了自家人。” “本侯保证尔等的住宅至少传承三代,坚若磐石。” 陈庆说话的音量不大,却透着股不容置疑的坚定。 “吾等多谢侯爷厚爱。” 田舟站起来替师兄弟们告谢。 “各位还有何所求?” “趁着眼下一并提出来。” “本侯能办到的,定然不会推诿。” 陈庆平静地扫视着下方。。 场下的人苦苦思索,无人应声。 而今的生活是他们以前想都不敢想的,称一声低配版的‘荣华富贵’绝不为过。 反正他们已经打心底里觉得万分满足了,再有任何奢望那都是贪心不足。 “婆娘本侯尽力替你们牵线了。” “再找不到那我也无能为力。” “闲暇无事的时候多反思一下是不是自己的问题。去百巧楼买一面玻璃镜照一照,认真想想自己配得上个什么样的。” 逗趣的话语,引来台下哄堂大笑。 陈庆一本正经地接着说:“家中缺个娃娃继承香火,这本侯帮不上忙。” “就算想帮也有心无力,分身乏术。” 众人继续哄笑,气氛比先前更加轻松和快活。 “你们若是别无所求,那轮到本侯了。” 陈庆站了起来,神情严肃地作揖行礼。 “离开春化冻约莫一个月左右,届时渭河沿岸所有水力磨坊皆可恢复运转。” “上一年吃了准备仓促的亏,精铁农具分发不及时,导致远离京畿的郡县大都还在使用以前的旧农具。” “田少府。” 被叫到名字的田舟蹭的站了起来:“下官在。” “本侯命你全面化冻之前,想办法破冰复工。” “今年春耕所需的农具务必分发到位,不得有误!” 田舟躬身作揖:“下官领命。” 陈庆又吩咐道:“冶铁司新建高炉工程浩大,本侯也不要求你一年完工。” “但起码岁末之前,要有五座高炉投入运转。” “能办到吗?” 田舟毫不犹豫地点头:“下官一定不负侯爷所望。” “好。” 陈庆颔首示意对方坐下。 “老鹿,你站起来吧。” “人家初六都是祭祀祖先,你怎么吃得整个人都圆了一圈?” “好东西都塞自己肚子里了?” 鹿仙翁谄媚地笑着行礼:“侯爷您赏赐得太多,卑职吃了祭祖剩下的边边角角,已是满嘴流油。” “侯爷,您有什么安排?” 陈庆说道:“本侯曾在太子殿下面前说过,若要改变大秦百姓的精神风貌,香皂必须普及。” “洗手净面,漂濯衣物,哪里都少不了它。” “而想要香皂普及,价格首先要打下来。” “最多最多一枚不能超过一个钱。” “老鹿,开春后你负责兴建一座年产二十万斤香皂的工坊,此乃你所擅长。” 鹿仙翁惊惶地问:“侯爷,工坊好建,别说二十万斤,五十万斤也建得出来。” “可油脂从哪里来?” “倘若从世面上采买,价格必然涨到天上去了。” 陈庆坏笑着说:“把你拉去炼油不就够了?” 鹿仙翁顿时面色发白,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 “油脂本侯自有办法,你尽管把工坊先建起来。” 陈庆压了压手,示意对方坐下。 “喏,卑职领命。” 鹿仙翁这才松了口气,缓缓落座。 “房夫人。” “侯爷请称呼妾身本名,唤我王氏即可。” “哦,是本侯的错。” 陈庆爽快地承认了自己的错误。 房英夫妇俩的和离手续还是他打招呼让内史府办的,如今二人恩断义绝,再无任何瓜葛。 挨个点名交代了新一年的任务后,众人都察觉他还有重要的事没说。 “诸位。” “先前小试牛刀打造的两艘巨舟已经扬帆远航,前些时日还在海外的扶桑登岸补给。” “为保险起见,应当等它们回来再总结经验,逐步完善。” “可时间不等人。” “陛下着急,太子殿下着急,本侯着急,天下千千万万的百姓更着急。” 陈庆站起来朗声说道:“或许在座的也有听闻,咸阳兴建第一座水车时,本侯及下属因为吃了一头羊,险些被朝廷问罪。” “为何吃肉是罪?” “因为肉食来源稀少,无法惠及平民百姓。” “在场的不少都是苦出身,应当知道肚子里没有油水,吃不上肉,身上就没力气,肚子容易饿。” “长此以往,何以强我大秦子民体格?” “何以一展英杰才俊宏图之志?” 陈庆掷地有声地说:“所以内务府决定打造一批特殊的船只,捕杀海中巨蛟!” “其中小者数千斤,大者可达数十万斤!” “捕上一头,足够一县百姓食用。” “家家有肉,户户飘香。” “本侯既不缺造船的人手,又不乏猎杀巨蛟的手段,为何不捕?” “谁能担此重任?” 第829章 落地为兄弟,何必骨肉亲 第829章 落地为兄弟,何必骨肉亲 场下的人面面相觑,偷偷互相打眼色。 早在陈庆第一次提出要捕杀巨蛟时,鹿仙翁就劝谏他此事有伤天和,唯恐遭到龙王报复。 可对方一意孤行,固执非常。 原本按照这个时代的套路,应当是龙王托梦或者神明降下喻示,陈庆幡然悔悟,迷途知返。 捕杀巨蛟之事作罢,皆大欢喜。 可偏偏龙王好像忘了这回事,今日当众公布之后,再无转圜的可能。 鹿仙翁突然想起一事。 渭河河伯也是龙族之属,或许当初真的打算给侯爷传信来着,结果被他炮轰庙门,还往河里倒了一堆米田共。 如今…… 陈庆好好的在台上站着呢,也不像遭了报应的样子。 而且权威日盛,风光无限。 “神仙也怕恶人呀!” 鹿仙翁小声嘀咕道。 “本侯麾下没有能人可担此重任吗?” “那明日内务府便张榜招才。” “船我一定要造,巨蛟我一定要捕。” 陈庆斩钉截铁地说道。 田舟为难地望向身后的师兄弟,这时候秦墨总要有人站出来的。 此时神鬼之说盛行,打造巨舟出海远航,那自然人人奋勇。 可造船专门捕杀海中巨蛟,总怕将来遭到报应。 “侯爷,小人想试试。” 一道年轻的声音响起。 陈庆的目光追寻过去,不由为之诧异。 年纪也太小了! 虽然看着像是个壮实的大小伙子,但脸上明显稚气未脱。 “你叫什么名字?” “今年多大?” 陈庆隐约记得自己见过对方,好像还是在什么重要场合。 “小人黎沧,今年……十八了。” 年轻人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侯爷,犬子口无遮拦,孟浪轻率,请勿当真。” “捕蛟船卑下能造得出来,愿担此重任。” 黎沧身边的一名老者站了起来。 “爹,我真的行。” “你的手艺我都学得差不多了。” 年轻人焦急地说道。 “住嘴!” 老者厉声呵斥了一声,作揖道:“卑下老迈,不怕遭什么报应。” “求侯爷把犬子留在咸阳,留他一地栖身,给他饭食饱腹足矣。” 陈庆噗嗤笑了出来。 这都叫什么事儿啊! 好像造个捕鲸船是什么天道不容的罪孽一样。 他也想起了父子俩的身份,来自故齐的造船大匠。 虽然不是秦墨门下,但是与相里奚交情甚笃,互为知己挚友。 “尔等担心个什么!” “本侯写一张认罪状给你们随身带上。” “捕蛟之事,本侯乃是幕后主使。尔等被我以身家性命胁迫,才不得不为之。” “海神龙王怪罪,尽管来咸阳寻我。” “本侯架好……敞开大门等着他。” 陈庆风轻云淡地说道。 黎父面露喜色,随后笑容飞快收敛:“怎敢把罪责推到侯爷身上,一切后果由卑下承担。” 陈庆摆摆手:“好啦,认罪状你尽管带上。连沿途水路,侯府所在我一并画上,保管让龙王顺顺利利找过来。” “此番由你父子二人肩负造船之责,还有难处吗?” 黎父躬身领命:“卑下定不负侯爷所望,最迟岁末就能把样船造出来。” 陈庆神情严肃:“造好了船直接下水试航,猎杀几头巨蛟练练手。” “鱼肉就地分了,把脂膏和鱼皮、鱼须还有脑油派人带回来。” “本侯家中的工坊等米下锅呢。” 黎父心下一沉,庄重地作揖:“喏。” 既然把话说到这份上,就由不得他再反悔。 哪怕真有天生异象、龙王示警,该捕杀蛟鱼的时候也绝不能手软。 否则耽误了侯爷家中的买卖,谁能救得了他? “暂且这样。” “有什么遗漏之处,本侯想起来再单独召见。” “去忙吧。” 陈庆挥挥手遣散了众人。 下属们神色各异,小声交谈着走了出去,只留下他和侍立在旁的小洋马。 “这个时代的鲸鱼几乎没有遭受过人类捕杀。” “它们甚至不知道两脚兽的可怕,恣意徜徉在近海捕食嬉戏。” “不需要多大的船,多高明的猎杀技巧,就能获得数不尽的肉食与油脂。” “世上哪有这么好赚的生意?” “你们说是不是?” 陈庆将心中的苦恼诉说出来,小洋马回应他的是甜甜的微笑。 她们虽然受过教导,但短时间学会的语言词汇并不多。 唯一知道的是必须讨好眼前的大人物,否则顷刻间就有杀身之祸。 “先生一心为国为民,可也不用向龙王自报家门吧?” “本宫并非舍不得宜春宫受到损毁,只是怕到时候害了无辜之人的性命。” 扶苏微笑着打趣。 “殿下你怎么来了。” 陈庆诧异地起身问候。 “先生莫非忘了,本宫乃父皇任命的总督司。” “内务府商议要务,我怎能不来。” 扶苏随意找了地方,在台下落座。 “殿下,今日在场之人都有一门安身立命的本事,多少年没挨过饿了。” “鬼神可惧,难道还能甚于饿肚子?” 陈庆禁不住大倒苦水:“他们根本不知道捕鲸业的意义!” 扶苏笑容亲和:“鲸鱼就是海中蛟鱼吧?” “先生不妨说来听听,捕杀鲸鱼除了能让百姓填饱肚子,还有什么好处?” 陈庆双目圆睁:“让百姓填饱肚子吃上肉还不行?” “殿下你也是……” “微臣不妨直说,当今天下,数故楚之民对你最是尊崇爱戴。” “可要是在东海造船杀蛟,将鱼肉分给当地百姓,不出一月,故齐之地的黔首百姓人人对你交口称赞,恨不得为您建庙立祠。” “吃上半年,故齐之民心中不免愧疚,总想着为你做点什么。” “吃上一年,齐楚故民必然联合。” “届时奢老乡贤、官吏世家全数在场,百姓自发汇聚而至。” “太子殿下福泽苍生,乃天降圣主。” “我等舍了性命不要,也……” 扶苏猛地站了起来:“先生慎言!” 陈庆不情不愿地咽下后半截话,摊开手道:“总之就是这么回事。” “殿下不信大可试试,瞧我有没有说错。” 扶苏不放心地出门左右观望了一番,才返身严肃地叮嘱道:“先生以后千万别再妄言妄语了。” “知道啦。” 陈庆敷衍地摆摆手:“我又不在外人面前说。” 扶苏心中一时间五味杂陈。 落地为兄弟,何必骨肉亲。 当初把诗曼嫁给他真的没嫁错! 第830章 阻碍科学进步的资本家是我夫人 第830章 阻碍科学进步的资本家是我夫人 冬季的寒意缓缓退去,初春的暖意悄然降临。 虽然夜间还会结上一层薄冰,但白日里的阳光愈发明艳。 内务府今年事务繁重,陈庆实在等得心急,命人取来炸药破冰,恢复水车运转。 辽阔的冰面上,数十人来回奔走埋设炸药。 木工在水车的闸口前架好斜角式的浮木,阻挡水面飘来的碎冰。 之后会有人日夜监守,将体积过大的冰块推入河道,防止堵塞水车的运转。 “老鹤,火药生产如今归你管。” “朝廷在海外发现了一座盛产金银的大岛,过些时日子婴公子便会携工匠兵卒乘船而下。” “因路途遥远,来往不便。船上最少也需要装载万斤以上的火药用来开矿,之后还需时常补给。” “恰好冶铁司今年开工的矿山多了数倍,同样是火药消耗大户。” “目前内务府的产量能跟得上吗?” 陈庆忧心忡忡地说道。 特意把鹿、鹤二人叫来,就是让他们帮忙想想办法。 “侯爷,下官尽力而为。” 鹤仙翁苦着脸说道。 “本侯赏你高官厚禄,锦衣玉食,是让你尽力而为的吗?” “如实答复,今年的火药最多能产多少?” 陈庆严肃地呵斥道。 “侯爷,火药中硫磺和木炭添加的并不多,这两样也是易得之物。” “唯独硝石从巴蜀千里迢迢运来,加之产量稀少……” “下官也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鹤仙翁硬着头皮回答。 陈庆皱起眉头。 火药自从诞生后,它的需求不是以曲线型,而是指数级的爆发式增长。 开山修路需要它,采掘矿藏需要它,连军中制作火器也少不了它。 华夏确实拥有世界级的硝石矿,储量以亿吨来计,但它远在西域。 先不说能不能找到,即使找到了数千里运输回来,成本也无法接受。 除非哪天修好了水泥路,让域外万里荒原变成坦途。 但问题又来了,烧水泥必须炸山采石,还是需要大量的火药。 “老鹤,能不能想想法子?” 陈庆笑眯眯地问道。 鹤仙翁神色:“下官一定竭尽全力,实在不行就带头去茅厕、畜栏刮取土硝,定不使侯爷失望。” 刮土硝这事儿不光陈庆卖冰水的时候干过,铜铁铺的老伙计们都干过。 如今轮到了鹿仙翁身上。 陈庆心里很清楚,刮土硝需要消耗大量的人力,而且产出很不稳定,并非长久之计。 “老鹿,你想说什么?” 忽然,他发现鹿仙翁神色有异,时不时露出欲言又止的样子。 “卑职……被寒风吹得脸疼,并不是有话要说。” 鹿仙翁谄笑着回答。 “哦,是嘛。” 陈庆来回打量着二人,“老鹤,你们俩一同修仙问道,又一同前往咸阳进献仙丹,再一同落困遭难。” “之后还一同投到本侯麾下,才有今日之光景。” “起起伏伏,波折坎坷。” “说句同生共死的手足兄弟都不为过。” “本侯怎么觉得……老鹿他担忧你遭受贬谪,心里藏着什么法子能解火药短缺之危机,可又不舍得说出来。” “世态炎凉,人心易变呐!” 鹤仙翁下意识望向身边的同伴。 两人可真的是共患难,同富贵。 风风雨雨大半生走过来,从未生过嫌隙。 陈庆一向心狠手辣,如果他办事不利,或许就会有别人顶替了他的职位。 生死好友岂能坐视不管? “启禀侯爷,卑职不是不想说,实是不能说呀!” 鹿仙翁咬了咬牙,言辞恳切地说道。 “谁有那么大的本事,能让本侯的下属不敢说话?” “你报上他名来。” 陈庆轻笑着问道。 鹿仙翁支支吾吾,迟疑良久才沉声说:“不是旁人,正是主母。” “嗯?” “我夫人?” 陈庆大为纳罕。 不过转念一想,老鹿如今的身份是侯府的家臣,嬴诗曼是他的直属上司,女人又天生心眼小,他怎能不怕? “侯爷,不瞒您说。” 鹿仙翁作揖道:“北地产出的土硝运回了一千多斤。” “卑职受主母之命,花费不少时间提炼精粹过。” “其中产出火硝一百三十斤,芒硝七百余斤,剩下卤水若干。” “以芒硝鞣皮绰绰有余,精粹而来的火硝不比巴蜀产出的硝石差,用来做火药足矣。” “而且卑职倾倒卤水时意外发现,此物或可用来肥田。” “洒过卤水的地里,草木长得格外茂盛。” “以土硝鞣皮暴殄天物,若加以精粹分别利用,其中大有可为。” 陈庆听他滔滔不绝的说完,大感惊诧。 “此乃天大的好事,你什么时候发现的?” “怎么不早说?” 鹿仙翁为难地低下头:“发现有一段时日了,主母让卑职严守口风。” 陈庆差点气笑了:“老鹿,我夫人让你严守口风,你就连我也瞒着?” “那……她到底想干什么?” 鹿仙翁踟躇地说道:“主母想用火硝来做炸药开矿,鞣制皮革需要的各色物料不少都是山中开采的矿物。市面上采买价格昂贵,且受制于人,不如自己来做。” “芒硝拿去发卖,能赚回取土炼硝的本钱,还有不少剩余。” “卤水可用作肥田,如今侯府的田亩不在少数,正好用得着。” 陈庆的脸色阴晴不定,咬着牙关说:“果真是好算计呀!” “夫人持家有道,本侯……” 资本的欲望无穷无尽。 嬴诗曼显然是个合格的资本家。 她怎么就有那么大的胆子,敢私自制作火药呢? 哦,她爹是始皇帝呀! 那没事了。 “你二人先不要把话外传。” “本侯回家与夫人商议了再说。” 陈庆黯然地叹了口气。 “喏。” 鹤仙翁和鹿仙翁同时心头一松。 火药增产的方法已经找到了,而今是诗曼公主在从中阻碍,这回怪不到他们头上了。 一名青衣小厮不知何时来到附近,冲着鹤仙翁不停地招手打眼色。 两人互相对了会儿口型,鹤仙翁不禁怒火中烧。 “出什么事了?” “你们还有什么瞒着我的?” 陈庆不悦地问道。 鹤仙翁连忙回过头来,迟疑片刻后压着火气说:“回禀侯爷,是……有刁民意图讹诈下官。” “哦?” 陈庆不禁发笑:“你还能被人讹了?” “他不知你是内务府属下,替本侯做事的吗?” 鹤仙翁抱怨道:“正是因为内务府钱多,下官才会被人讹上的呀!” 第831章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第831章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面对陈庆询问的眼神,鹤仙翁苦着脸娓娓道来。 兵部支领火器的一名小吏时常因公事与之打交道,渐渐就混得熟了。 鹤仙翁手下领着一群方士,他们本来嘴皮子上的功夫就厉害。 平日里在工坊中没得显摆,遇到这小吏顿时大吹法螺,个个都是身怀奇术的陆地神仙,受朝廷邀请才奉命出山为皇家效力。 小吏不知就里,愣是给忽悠得深信不疑。 不巧今冬他家中母亲患了背疽,郎中束手无策,让他尽早准备后事。 小吏不知所措之时,忽然想起鹤仙翁他们这一伙‘活神仙’,赶忙凑了大笔钱财前来寻医问药。 “侯爷,下官炼制的‘矾精’于疮疽之症有奇效。” “此物得来颇费手脚,我一文钱都没多收他的。” “若不是看在他苦苦哀求的份上,便是千贯万贯我也不卖!” 鹤仙翁气愤地说:“背疽原本就是不治之症,他家中老母拖延日久,已近油尽灯枯,扛不住这霸道猛药本就在情理之中。” “如今却不依不饶,硬说我治死了他的老母。” “简直岂有此理!” 陈庆哭笑不得。 合着你们的老本行还没丢下呀? 这年头方士、郎中治死人再寻常不过了。 许多脑洞大开的治疗方式简直匪夷所思,不像救人更多的是在杀人。 “矾精是什么?” 陈庆想起对方提过的药名,好奇地问道。 鹤仙翁神采飞扬:“此物乃皂矾精炼而成,乃是下官的不传之秘。” “咳咳。” 鹿仙翁主动帮腔:“侯爷,皂矾也称绿矾,是给布匹染黑所用,亦是丹方中常见之物。” 鹤仙翁也反应过来,当着雷侯的面讲什么不传之密呀! “矾精即是炼化皂矾,萃取其精华而来。” “此物澄净如水,却霸道非常,可熔销万物。” “下官本想添加在火药之中,只是一直没试出合适的配置方法。” 陈庆越听越不对劲:“矾精到底是怎么个霸道法?” 鹤仙翁骄傲地回答:“腐铁蚀金,融皮化骨。” “刀剑生锈,只需蘸一点矾精,锈迹立消。” “人生疮疽,小心滴在患处,疮疽自溃。” “此乃以毒攻毒之法,亦是起死回生之术。” “若身体强健者扛过去消融皮肉的剧痛,将消融疮疽的黑疤整个剜下来,敷好金疮药,过些时日病体即可康复如初。” 陈庆惊愕万分。 他终于明白‘矾精’到底是个什么东西了! “你炼制出了硫酸?” “浓度还挺高,被你提纯过了是不是?” 鹤仙翁一脸懵逼,随后从善如流地回答:“原来此物名为硫酸,侯爷果真有经天纬地之才,无所不知,无所不晓。” 陈庆没理会他的马屁,脑海中翻江倒海。 这个时代怎么会炼制出硫酸呢? 对了! 鹿仙翁掌管着玻璃工坊,他的好兄弟需要什么器皿、工具,还不是手到擒来的事情。 绿矾大概是某种硫化合物,烧制后分解出了硫酸成分。 而鹤仙翁又懂一些浓缩提炼的手段,顺理成章做出了浓硫酸。 “侯爷,下官开的药可有不对之处?” “实在不行,钱我原数奉还就是了。” “只是……下官的业艺不容诋毁,须得让他对外澄清,并非矾精害了他的老母。” 鹤仙翁小心翼翼地抬起头。 陈庆一时语塞。 人家花重金求来的神药,结果是浓硫酸? 别说身患重疾,没毛病也让你治死了。 不过他的思路还挺清晰。 用浓硫酸腐蚀碳化皮肤上的疮疽,然后连病灶一起剜掉。 遇上关二爷那种能刮骨疗伤的硬汉,说不定还真让他给治好了。 “多赔一倍的钱吧,本侯替你出了。” “确实不是你的错,但下回可别乱给人开药啦!” 陈庆无奈地叮嘱。 鹤仙翁如释重负:“侯爷放心,以后别说有人跪在下官面前,哪怕他提刀刎颈,咱也绝不心软。” “老鹤,矾精可以量产吗?” 陈庆认真地问道。 “侯爷要多少?” “嗯……越多越好,每年起码要有个上万斤吧。” “下官炼倒是炼得出,只是百斤皂矾也未必出得了一斤矾精。此物除了染布、炼丹并无多大用处,每年需求上百万斤,恐怕找寻不到那么多。” 鹤仙翁低下头如实回答。 “皂矾不够,还可以……” 陈庆猛然醒悟。 大秦如今已经具备了土法炼制硫酸的基本条件。 扶桑盛产硫磺,一年几十万斤的产量总是有的。 内务府如今既有陶瓷,又有玻璃,还有一群手艺超群的秦墨工匠。 多试几次,未必不能大规模生产。 有了硫酸以后,与纯净的火硝混合反应,就能做出硝酸。 而有了硝酸,就可以做硝化炸药! 恰好,李信从西域带来了棉花及其种子,陈庆家里还经营着香皂生意……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老鹿,提炼矾精你没少出力吧?” 陈庆抿嘴笑道。 “卑职……用工坊里的下脚料做了些物件,都是经过主母准许的。” 鹿仙翁诚惶诚恐地回答。 “本侯并没有怪罪你们的意思。” “矾精炼得很好,以后此物大有用途。” “尔等不妨多在上面用点心,先做一些出来以备不时之需。” 陈庆纷纷道。 “侯爷……皂矾炼化后剩余的残渣并非毫无用处。” “卑职发现它入手沉重,与铁砂无异。拿磁石一试,果然受其吸引。” “如此一物二用,成本大大降低。” 鹿仙翁侃侃而谈地说道。 陈庆眉头微蹙:“土硝提炼方法是我夫人叮嘱你不准外传的,那矾精之事你为何不上报?” “卑职,卑职……” 鹿仙翁磕磕巴巴地说:“原本想在主母面前讨个好,请侯爷恕罪。” 陈庆灵光一闪,直截了当地问:“本侯没把你当外人,内务府的岁赐也有你一份。” “玻璃工坊那边给你发了多少?” 鹿仙翁深深地埋下头:“也没多少,主母怜惜卑职辛苦,额外赏赐了些工坊中的产出。” 陈庆顿时明悟。 这下可对你心思了。 许久之前就会拿着玻璃碎片去蒙骗勾栏里的娼妓,而今有了价值连城的宝镜和市面上抢手的香皂,那不得嫖到失联啊! “你只消说比内务府的赏赐多还是少就行了。” “多。” 鹿仙翁下意识回答。 …… MMP,这算什么? 重金挖角国企骨干? 夫人,你怎么还跟我内卷起来了! 第832章 咱家有钱啦 第832章 咱家有钱啦 夜幕低垂,华灯初上。 陈庆心不在焉地嗦着碗里的面条,寻找合适的开口时机。 王芷茵不是什么循规蹈矩的大家闺秀,相里菱更是从小跟着父亲和师兄弟们在皇陵营地奔波劳碌。 所谓的‘食不言寝不语’在陈家的饭厅中根本不存在。 她们一边吃饭一边嘻嘻哈哈地说笑,偶尔也能一本正经地谈些正事。 “夫人。” 陈庆碗里的面条吃完了,连汤都喝得一干二净。 他放下饭碗,等妻妾的视线都聚集过来才开口道:“你在北地开采的土硝运回咸阳,还进行了初步的提炼是吧?” 嬴诗曼收敛笑意:“鹿少府跟你说的?” “算了,说就说吧。” “不过你可别外传。” 陈庆暗自佩服对方御下的手段。 鹿仙翁不光贪财恋色,还是个官迷。 虽然如今不在内务府任职了,但当朝公主称呼他一声‘少府’,这老货心里肯定美得不行。 “这样的事你怎么不先跟我商议?” “土硝……” 陈庆的话还没说完,就被嬴诗曼不耐烦地打断:“跟你商议有什么用?” “倘若走漏了风声,我如何……” “你等着,我拿来给你看。” 嬴诗曼起身朝着卧房走去。 陈庆不明所以地望了会儿她的背影,转头对王芷茵说:“你平日里最是没心没肺,诗曼肯定跟你说过提炼土硝之事对吧?” “这回你怎么一点口风都不漏?” 王芷茵头铁得很:“我为什么要漏给你口风?” “诗曼姐姐千叮万嘱不能说出去,本公子岂是那言而无信之人?” 陈庆叹了口气,又看向最老实的相里菱。 “陈郎,干系重大,非是我们要瞒着你。” “等姐姐拿来地契,你一看便知。” 对方没等到他问话就带着歉意回答。 “地契?” “什么地契?” 陈庆好奇地问道。 嬴诗曼双手捧着一个木匣款款而来:“都在里面了,你自己看吧。” 陈庆怀着莫大的疑问打开了匣子。 里面是整整齐齐一沓官府盖印交割的土地契据,他目光匆匆扫过,就被上面的数字吓了一跳。 “三万亩?” “云中郡的地?” 再往下一翻,“上党郡,总计五万三千亩地。” 陈庆猛地抬起头:“夫人,你总共买了多少地?” “买那么多干什么?” “莫非是……” 赢诗曼嫣然一笑:“你猜得没错,全都是各郡县无法耕种的盐碱地。” “我派遣人手四处访查,总共买了五十余万亩!” “眼下行路不便,等开春后我继续访查,起码要买个一百万亩才够数!” “对了,里面还有代郡的一万两千多亩。” “要不要给你修个别院光耀故里呀?” 陈庆脑瓜子嗡嗡的。 不声不响之间,他家里就多了五十万亩地? 嬴诗曼还不肯罢休,要买足一百万亩? “夫人,采集土硝无非费时费力,其实并不罕见。” “你买那么多地全都是用来收集土硝的?” “能卖得出去吗?” 陈庆纳罕地问道。 “哼。” “亏我父皇还让你掌管皇家内务呢,你这头脑根本不适合做生意。” 嬴诗曼坐下后神采飞扬地说道:“你可知我先前买的一千余亩盐碱地,提炼一斤土硝要多少钱?” 陈庆用力摇了摇头。 “采土、筛选、蒸煮提炼,每人每天忙活六个时辰,昼夜劳作,出十斤土硝最多了。” “哪怕不算柴火的成本,每斤都要四个钱了。” “再加上长途跋涉运回来,差不多就是六个钱。” 嬴诗曼说起生意经来头头是道。 “当时我便想,花费了那么大的力气,比域外产的胡硝才便宜两个钱,这也太亏了。” 陈庆欲言又止。 华夏的硝石矿大多集中在西北地区,人家的天然原矿纯度高,而且俯首即拾,成本当然低。 问题是域外的游牧民族实在太多了,一旦知道你是用硝石做成火药炸他们,傻子才卖给你。 除非大秦能够稳定统治月氏、西域,否则陈庆不会选择让胡商来供应如此重要的战略物资。 “所以你买了那么多地,就是为了降低成本?” 陈庆笑着问道。 嬴诗曼兴奋地说:“关中水土肥美,沃野千里,难以见得成片的盐碱地。” “夫君你不知道,我买的那些地方,每逢秋高气爽之时,地上都会凝结一层细细的白霜。” “全都是土硝!” “根本不需要掘土那么麻烦,只要做个大扫帚,把地面的土硝清扫后收集起来就行了!” 陈庆忍不住问道:“既然如此容易,那当地的百姓为何不去收集?” “有啊!” 嬴诗曼立刻回答:“百姓又不是傻子,自然知道去扫取土硝。” “但大家都知道,它也就卖不上什么价了。” “也有商贾前去收购贩运至别处,不过土硝怕水,而且以往并没有咱家这么大的皮革工坊,一番辛苦下来赚得并不算太多。” “久而久之,它就成了一样冷门生意。” “咳咳,我可跟他们大不相同。” 她骄傲地扬起下巴:“之前土硝并未严加区分。” “火硝、芒硝以及杂质全都混在一起,反正是用来鞣制皮子的,能用就行。” “鹿少府技艺超群,可以将其中的火硝淬炼出来,纯度非常高。” “我专门找皇兄打听过,巴蜀产出的硝石也不便宜,光是这一样咱们至少能赚回一半的本钱。” “芒硝其实还可以继续提炼,鹿少府说过里面有盐,还有别的什么东西。” “反正这部分抵过成本绰绰有余。” “剩下的卤水可以用来肥田,照样是好东西。” 嬴诗曼眼中异彩连连:“夫君,你想过没有,盐碱地里的土硝不是无穷无尽的。或许十年、二十年、三十年,它就变成了普通的土地。” 陈庆缓缓点头:“然后呢?” 王芷茵用力一拍桌子:“陈庆,等你儿孙那一代,咱们家就有上百万亩耕地了!” 嬴诗曼欢呼雀跃:“咱家有钱啦!” 相里菱笑着说:“是有钱有田了才对。” 一股说不出的情绪霎时间涌上心头,让陈庆神情恍惚,酸甜苦辣百味杂陈。 谁说男人一定要坚强,一定要心如铁石的? 我的防就很容易破。 特么的,居然鼻子发酸了! 第833章 工商巨头崛起 第833章 工商巨头崛起 我的夫人不光是聪慧伶俐的大秦公主,还是一位精明干练的女强人。 她敏锐的意识到提炼土硝是一项利益丰厚,市场广阔的大生意,所以偷偷背着我买下了五十万亩盐碱地。 等她的计划完全成型,每年将会有百万亩土地可以刮取土硝。 其中精炼出来的火硝供不应求,鞣制皮革的芒硝薄利多销,剩下的卤水可以返还田地增加肥力。 随着工艺的提升,里面还能分离出更多有用的产物。 年复一年的执行下去,土地的盐碱化会不断减轻,最终陈家会成为大秦数一数二的大地主。 这个时代的科技不发达,消息闭塞,所以被她抓住了这个难得的天赐良机。 陈庆思绪纷杂,嘴巴张了又张却说不出话来。 “夫君,你有何感想?” 嬴诗曼巧笑嫣然地问道。 “夫人,我觉得……” “要不干脆向陛下请示,内务府府令你来当好了。” “我远逊夫人多矣。” 陈庆垂头丧气,难免生出几分愧疚。 回想他平日里的作为,迟到早退每年总有个三百多天。 借着始皇帝的鼎力支持,大肆挥霍内库财物。 他总觉得自己走的是高科技、高附加值、高产出的路线,没必要在小事上斤斤计较。 嬴诗曼则不然。 她花的每一文钱都是自己家的,凡事锱铢必较,总想着把成本压得更低。 往往陈庆还在睡懒觉的时候,她已经早早出了家门。 等他摸鱼溜回家里的时候,对方还未返回。 “夫君说什么呢,我哪里来的本事当什么府令。” “光是操持家务已经心力交瘁,万一……” 嬴诗曼没有把话说完,似乎有难言的苦衷。 陈庆这时候忽然福至心灵。 剩下的半句话应该是:万一我怀有身孕,连家中的事务都操持不过来。 嬴诗曼不傻,这么久家里的女人没一个怀上孩子,肯定是有缘由的。 咨询过郑妃和宫中御医后,她隐约察觉了问题的所在。 但当下她也仅仅是怀疑而已,加上成婚的时间不长,一直憋在心里谁都没有说。 “辛苦夫人啦。” 陈庆站起来郑重地行了一礼,把嬴诗曼吓了一跳。 “我来我来!” 王芷茵蹦蹦跶跶的凑了过去,“陈庆,难道你不该谢我吗?” “谢,都谢。” 陈庆挥了挥手,示意相里菱也站过去。 “陈郎,你别随她胡闹。” “我们做这些都是应该的,哪能受你的大礼。” 相里菱连连推拒。 王芷茵一把将她拉了过去:“咱们同进同退,哪能落下了你。” 陈庆莞尔一笑:“阿菱别不好意思,为夫谢你们也是应该的。” 他再次俯身行礼,真情实意。 嬴诗曼刹那间百感交集,心头酸涩难言。 王芷茵神气活现,好像自己做了什么了不起的贡献一样。 相里菱则是双手交叠在小腹前,欠身还礼。 “夫人,如今木已成舟,别的都不说了。” “唯独火硝事关朝廷大计,反正你又用不着,何不作价售卖给内务府?” “我保证给你开出个公道的价钱。” 家事国事掺和在一起,是非得失难辨。 他既担心嬴诗曼的产业扩张得太快,引起始皇帝的猜忌,又不忍让她的心血付诸东流。 “这……” 嬴诗曼迟疑片刻:“夫君,火硝我也有用处。” 陈庆诧异地问:“你用来干什么?” “前些时日巴老夫人前来拜访,恰巧你不在府中,是我接待的。” “老夫人的煤矿今春开工在即,需要用到大批火药。” “如今属咱们家采煤的工艺最为完善成熟,加上内务府掌管火药制作,她正是来寻求帮助的。” 嬴诗曼正视着他回答。 “你该不会是准备留着火硝私自配置炸药,售卖给巴老夫人吧?” 陈庆惊愕地难以置信。 嬴诗曼轻笑着说:“火药的方子我早打听清楚了,只要其中少一味碳粉,那就不是火药喽?” “你!” 陈庆怒目圆睁:“这番话能蒙骗得了你父皇吗?” 嬴诗曼理直气壮地说:“盐碱重的土地寸草不生,采买柴草额外花费不少本钱。” “我拿缺了碳粉的火药换她的煤炭,此乃合则两利之事。” “再者,你当巴老夫人是什么人物?” “她去父皇面前呈请说项,难道父皇会不允她使用火药?” “就算有朝臣横加阻拦未能成事,你可别忘了内务府的硝石从哪里来的。” 她直言不讳地说:“最多两三年时间,巴氏一定能摸清火药配方。届时派心腹人手秘密生产,危害更甚!” 陈庆哑口无言。 巴老夫人是当地首屈一指的豪强,不光有着丰富的开矿冶炼经验,还有大批依附家族的死忠。 再者她财力雄厚,又善于笼络人心。 一旦被她打听出火药的配方,其余的都不是难事。 “你们这算是强强联合喽?” 陈庆语气复杂地说道。 想不到这么快就有了工商巨头崛起的征兆,其中之一还是与他同榻而眠的夫人。 “各取所需罢了。” “顶多把多余的那部分卖给你,应了巴老夫人的我不能拖欠。” 嬴诗曼坚决地说道。 “好,就这么说定了。” 陈庆无奈地妥协。 之前撺掇嬴诗曼搞化工产业的时候,他就预料早晚会走到生产炸药这一步,只是没想到会来得如此迅速。 始皇帝和扶苏那里该怎么交代呢? 罢了,让他们的好大女儿,好妹妹自己去解释吧。 清官难断家务事,或许始皇帝能断呢? “陈庆,你在想什么?” “告诉你,无论如何都不许坏我的好事!” 嬴诗曼严厉地发出警告。 “为夫在想要不要再学一门新的手艺,比如掷采、陆博什么的。” “否则家里的钱越来越多,花不完,真的花不完。” “夫人你如此聪明能干,我不败家简直浪费了你的才华。” “每逢赌输了的时候,你一掷千金:夫君尽管去赌,我今日贩卖火药赚了几万贯,够你赌上三天三夜了!” 陈庆说完自己都忍不住笑了出来。 嬴诗曼恨得咬牙切齿:“说的什么混账话!” “你真敢去赌,我……让芷茵打断你的手!” 王芷茵抱着膀子:“别以为我不敢。” 陈庆点点头,我的夫人个个好本事,娶了你们真是我三生有幸! 第834章 天下才共一石,田舟独占八斗 第834章 天下才共一石,田舟独占八斗 第834章 天下才共一石,田舟独占八斗 为了答谢赢诗曼的辛苦持家之恩,陈庆当夜非但交了双份的公粮,而且一大早就拖着疲惫的身躯前往冶铁司巡视。 什么尔虞我诈,爱恨纠葛,可去他大爷的吧! 世事岂能尽如我意? 但求无愧于心! 冰封的渭河边,几个穿着蓑衣的人影手持长杆来回巡视,偶尔冻得扛不住的时候,就去篝火边烤一会儿。 岸边不远处还搭起了草棚,供他们住宿休息。 这个时代的人力很不值钱,但是像水车这样简陋、粗笨、又没有什么技术含量的设备却金贵得很。 冶铁司安排了十余人昼夜巡逻,防止浮冰阻碍或者损坏掉造价高昂的水车。 “侯爷,您怎么来了?” 田舟远远地看着好像是陈庆的背影,走近了定睛一看,还真的没错。 他下意识望向此时的天色。 朝阳初升,霞光万道。 大概辰时四刻左右。 算上从城里过来的工夫,侯爷今日当值竟然比点卯的时间仅仅晚了半个时辰! “本侯怎么不能过来?” “你那是什么眼神?” “若是夜间有大块浮冰阻塞了水车运转,说不定就要出事故。” “虽然咱们内务府每天都死人,但少死几个总是好的。” 陈庆负着手说道。 田舟连忙作揖:“水道的闸门也未完全打开,普通浮冰可以抵挡大半。再者下官还安排了两班人手驱除冰块,应当没什么大碍。” 陈庆点点头:“我说水车怎么转得慢呢,原来是水力不足。” “田师兄,渭河完全解冻还需多久?” “百业待兴,时不我待呀!” 田舟思索片刻,摇了摇头:“至少得大半个月吧,赶上天气不好,或许得等到下个月底。” 陈庆惆怅地叹道:“太慢了!” “其实……” 田舟犹犹豫豫:“风力虽然不如水力稳定,也勉强能用。” “还有……” 陈庆凝视着对方:“你吞吞吐吐到底想说什么?” 田舟这才下定了决心:“侯爷,假以时日或许可以用水汽来驱动转轴,比之水力、风力更加稳定快速。” “江河有水涨水落,风力会忽大忽小。” “但水汽只要柴炭供给不绝,便永无停歇之日。” 陈庆愣了好久,兴奋地音量都提高了几分:“田师兄,你做出什么来了?” “下官……做出了几样小玩具,怕是入不得眼。” 田舟羞惭地说道。 “入不入得眼你说了不算,东西在哪里?” “快带我去瞧瞧!” 陈庆激动地扯着他的衣袖。 “侯爷您随我来。” 田舟从善如流地在前面带路。 他的住所就在办公厅房的后面,沿着山脚建了一座独栋的小屋,连半里路都不到。 既不豪华,也不雅致。 如果换成后世,以田舟的所作所为写多少宣传软文都不为过。 真正的以厂为家,头天成婚第二天就重新回到工作岗位。 无论风邪寒凉亦或是磕碰扭伤,他总能拖着病体出现在众人的面前。 “寒舍简陋,侯爷不要见笑。” 田舟赶走院子里啄食的母鸡,推开了左厢的房门。 琳琅满目的各式工具和零件堆得满满当当,空气中还透着股油脂和木屑的味道。 “有其师必有其徒。” “我老泰山当了工部尚书,家里还有这么一间屋子。” 陈庆笑着走了进去。 田舟翻箱倒柜,很快拿出了几个巴掌大的金属零件开始组装。 别的东西不好认,但是其中一个部件酷似鼓风机。 陈庆再看向那个打磨得锃亮的青铜圆球,大致明白了它的原理。 “侯爷稍待。” 田舟急匆匆出门,去找茶水和油灯。 “夫君,家里来客人啦?” 一名小家碧玉样貌的妇人端着笸箩刚从外面回来,听到家里有说话的声音探头张望。 “侯爷在这里。” “你去打点水,不用多,一碗就够了。” 田舟飞快地吩咐道,自己去拿油灯。 “侯爷来了!” “这这这……” “我去烧水煮茶。” 妇人手忙脚乱地放下笸箩,向着灶台跑去。 “清水就可以了。” “不用烧,你听我的!” 田舟焦急地喊道。 “侯爷大驾光临,岂可清水待客?” “夫君你不用管我,茶水马上就好。” 妇人忙忙碌碌往灶膛里添柴。 “唉……” 田舟叹了口气,自己去盛了碗水,小心翼翼地抱着灯盏回了左厢房。 陈庆笑颜以对:“回来啦?” “侯爷您过来看。” 田舟把手里的东西放下,端起碗给铜球里加水。 此物的设计与一般的茶壶不同,盖子是向里面打开的。 估摸着等水汽沸腾后,压力越强就会将盖子压得越紧。 田舟随手拿了两个木块,把铜球架起,然后点燃了下方的油灯。 “吾等静观其变即可。” 他笑呵呵地搓了搓手。 陈庆意味深长地笑了笑。 田舟不善言辞,平日里总是闷闷的,好似除了当值之外就没有任何爱好和兴趣。 但是他现在的举动,像极了急不可耐想要炫耀自家玩具的孩童。 “待铜罐中的水煮开,水汽就会沿着出口冒出来。” “然后……” “侯爷,您注意看。” 等了约莫半刻钟的功夫,罐子里传来轻微的声响。 氤氲的水汽顺着管路蔓延到鼓风机的位置,木质的叶片轻微晃动了几下。 不多时,水汽愈发迅疾。 小小的叶轮飞快地转动起来,带动外面一颗指甲盖大小的齿轮也跟着旋转。 “侯爷,您看到了吗?” “水汽与风力、水力都是一样的!” “下官心中有了构想之后,拜托包师弟做出了这个东西。” “仅用了两三天,它就转起来了!” 田舟无法抑制自己的激动。 世人无法理解这个小玩具的意义,但他相信陈庆一定懂得。 “天下才共一石,田师兄独占八斗。” “你与它当一并载入史册,供后人瞻仰。” 陈庆目不转睛地盯着两个巴掌大的蒸汽机,心情难以言喻。 原本历史上最早的蒸汽动力机构是公元一百年古希腊数学家希罗。 它的原理跟高压锅一模一样,靠着铜球两端的排气孔喷出蒸汽以此来实现自转。 汽转球 田舟是当世无双的机械大师,每日里与水力、风力设备打交道。 所以他做出的蒸汽玩具更具有实用价值和现实意义。 “侯爷,下官还做了别的东西。” “您一起看看。” 田舟受到夸奖后,双目熠熠生光,迅速地扒拉着堆积如山的垃圾堆。 第835章 简直是华夏的罪人 第835章 简直是华夏的罪人 第835章 简直是华夏的罪人 “侯爷您看它像什么?” 田舟捧着一支金属长筒,献宝似的问道。 陈庆马上认了出来,这不是他给金娘打针用的注射器吗? “小的半夜睡觉时,忽有灵光乍现,便依照师父做过的样式仿制了一件,不过略有修改。” “您等会儿就明白了。” 田舟坐下后麻利地把铜罐拆下来重新与别的机械结构组装在一起。 “下官做那小风车的时候,没过多久它就转不起来了。” “罐子里的水消耗太快,倘若重新补水烧热又耗时又麻烦,一日下来连半天工都做不上。” “这可远远比不上水车呀!” “最最不济,一天总得能干上八个时辰吧?” 他用树胶把铜罐的喷口和金属长筒连接密封,又给另一端的活塞加上了铁丝连杆,末端是巴掌大的小砂轮。 “侯爷您再瞧瞧这个。” 田舟的脸上满是得意之色,重新把灯盏推到了铜罐下方。 陈庆哑然失笑。 这不就是活塞式蒸汽机嘛! 历史上它虽然没有正式投入商业运用,但是却相当于近代蒸汽机的原型! 再往前走一走就掀开了人类工业史的新篇章! 铜罐中余温尚存,所以这次加热速度要快得多。 田舟瞪大了眼睛,盯着金属筒里的活塞一点点被蒸汽推了出来,小砂轮徐徐开始转动。 尔后它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转速暴涨! 淡淡的白色蒸汽从活塞的缝隙中逸散出来,眨眼间就消弭无踪。 田舟迅速拿起一根铁钉,凑到了小砂轮上。 滋滋—— 火花四溅,照亮了他因激动而泛红的面庞。 “侯爷您看!” “它是不是可以干活了?” “我想过,只要给铜罐加个补水槽,它或许可以一直这么转下去。” “这么小就可以用来打磨工具,倘若做成一间屋子那么大,它是不是与水车的力气相当?” 田舟说话有点语无伦次,滔滔不绝地阐述自己的想法。 陈庆偶尔附和几声,没有过多指点。 一样事物从无到有最好遵循它的自然规律,拔苗助长有时候只会起到反效果。 他要是大包大揽直接给出答案,快则快矣,却会让秦墨工匠丧失自主思考的能力。 只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 或许等他百年之后,大秦的科技水平不但停滞,还会陷入倒退。 再经过一两次王朝更替,说不定连穿越者存在过的痕迹都被抹消掉了。 “田师兄,好好把你的小玩具继续钻研下去。” “说不定将来有一天,你能以此封侯。” 陈庆拍了拍他的肩头,认真地说道。 “侯爷您莫说笑了。” “别说它目前还比不上水车,即使真的做成一间屋子那么大,比水车还厉害,那也不过是微末之功。” “陛下怎么会给我封侯呢。” 田舟站起来,不好意思地揉着后脑勺。 陈庆戏谑道:“你这样让本侯很难自处呀!” “我本事尚不及你,照样混了个雷侯来当。” “你只管做事,剩下的交给我想办法。” “朝廷不会亏待任何有功之臣,起码在本侯手下是这样。” 田舟既震惊又不敢相信,双眼直勾勾地盯着他,不停咽着吐沫。 “傻啦?” “快……你垫在铜罐底下的是什么?” 陈庆的视线被锈迹斑斑的青铜圆环吸引过去。 它越看越眼熟呀! 秦始皇陵出土铜环示意图 “哦,是下官年少时的练手之作。” 田舟摇了摇头,心情格外复杂。 他小心翼翼地用其他东西代替铜环垫在底下,把它抽了出来。 “那时候跟着师父学了几分本事,便不知天高地厚,整日里想以工造之术名扬天下。” 田舟摩挲着铜环上的锈迹,“侯爷您注意过马车的轴套没有?” “嗯,自然见过。” 陈庆惊疑不定,该不会真是那件宝贵的历史遗物吧? “马车木轴的末端要包裹一层铜皮,然后插入车轮的轴套之中。” “车夫需经常往缝隙里添加脂膏,防止两者磨损太快。” “我与师兄弟们以滚木运送巨石的时候突然间想起来,可不可以在轴与轴套之间加一些圆木或者铜柱。” “几千斤的巨石垫在滚木上人都能推得动,马车比巨石更轻,应该更省力才是。” 田舟把铜环递了过来:“为了验证心中的想法,我特意花费了数月功夫,做出了这件滚柱轴环。” 陈庆抖了抖袖子,珍而重之地接在手中。 “铜柱呢?” “你……” 后世秦始皇陵出土的滚柱轴承只是一件残品,它的用途也仅仅是推测出来的。 陈庆万万没想到,有一天这件充满历史意义的宝物竟然会被发明者亲自交到自己手上。 “碎了。” 田舟苦笑着回答:“不知是铜料太差还是我手艺不精。” “偷偷给马车换上不到半天,轴环内里就崩裂损坏。” “因为木轴被我削过,想重新装好也装不起来,为此还挨了监工一鞭子。” “幸亏师父替我说情,这才没受到责罚。” 陈庆百般惋惜:“谁打的你?!” “你报上他的名字,我这就把他流放岭南!” “这玩意儿的价值无可估量!” 田舟略显诧异:“侯爷,它真的有那么重要吗?” 陈庆晃着手里的铜环:“你有没有想过,而今冶铁司出产的精铁远胜青铜?” “当时你手艺不精,做不出合格的铜柱,现在咱们可以用水力慢慢打磨。” “反正水车又不会累,哪怕多耗些时日,总归会做出一模一样的铜柱。” 田舟的脸色变幻不停,喃喃念道:“对呀,我怎么没想到。” “以前不行,现在未必不行。” “侯爷,您说得对,改日我让包师弟再试试。” 他实在太忙了,根本抽不出那么多时间。 天生六指的包山是秦墨门中,相里奚之外的第一巧手,由对方来做最适合不过。 “你赶紧的!” “这么重要的东西,你拿来当垫板。” “我要不是碰巧撞见,它岂不是要被埋没?” 陈庆爱惜的把铜环擦了又擦。 秦始皇陵出土的滚柱轴承引来了无数争议。 以常理来推测,秦朝根本不应该出现如此先进和精密的机械造物。 但它是田舟制作的! 天才不能以常理度之! 它仅仅用过一次后就损坏废弃,然后丢到不知哪个角落,两千年后才被挖了出来。 因为残缺不全,史学家争论了多年也没个准确的定论。 陈庆怨怪地瞪着田舟,暗忖道:你因为挨了一鞭子,竟然放弃了如此重要的发明。 类似的机械结构下一次出现,是在元朝郭守敬的浑仪上。 你凭借一己之力,整整将科学的进步延迟了一千四百多年! 简直是华夏的罪人! 第834章 你贪我利息,我贪你本钱 第834章 你贪我利息,我贪你本钱 第834章 你贪我利息,我贪你本钱 田舟回身望着堆满屋子的各式器物和零件,苦思冥想还有什么被自己遗漏的重要物品。 以前许多天马行空的想法在脑海中一闪而过,有些他做出了实物,有些当做趣事勾画临摹了草图,还有些太过荒诞不羁往往一笑了之。 经过陈庆的提醒他才发现,或许妄想已经不再是妄想,它完全可以变为现实! 比如说滚柱轴承里的铜柱,年少时田舟和两个关系亲近的师兄弟打磨了足足三个月,仍旧不堪使用。 但现在用水车来加工,或许连十天都用不上,就能做得比以前更精密强韧。 “田师兄你慢慢想。” “有什么好东西随时拿过来给我过目。” 陈庆确凿无疑的相信,田舟是个机械发明制造领域的天才,比之三国时期的马钧毫不逊色。 后者的履历可谓光辉耀眼。 改进织绫机,复原黄帝大战蚩尤时的指南车、发明龙骨水车、改进诸葛连弩、发明轮转式投石机、制作精密至极的水转百戏玩偶。 可惜马钧天生有口吃的毛病,同样不善言辞。 而且因为出身不好,一直备受同僚排挤和蔑视。从少年到老年,一生未得重用。 “田师兄,你……有什么想法,尽管让包山去做。” “若是人手不足或者物料短缺,本侯给你安排,无论多少都不成问题。” 陈庆恍然间想起,早期的蒸汽机因为材质和密封技术不过关,经常发生爆炸和泄露事故。 所以不能让田舟轻易涉险。 始皇帝驾崩了他会不会哭不好说,但田舟哪天死于意外,陈庆绝对抱头痛哭,感觉天都要塌了。 “下官多谢侯爷厚爱。” 田舟忸怩不安地作揖行礼。 陈庆笑了笑,心中感慨万千。 马钧再不得志,好歹平安终老。 田舟可是被胡亥那个畜生给封进了秦始皇陵里! 一代巨匠连个名字都没能留下! —— 天色渐暗时,陈庆乘坐马车准时回家。 他进门后径直去了书房,准备好纸笔凝神静思。 华夏有据可考的铁器最早出自公元前1500左右的商朝初期,乃是天降陨铁提炼打造而成。 西周时对铁器的认知和应用已经比较熟练。 真正普及是在战国时期,青铜被拿去制作兵器铠甲,‘恶金’则用来制作农具和生活用品。 陈庆轻轻一推,大秦随之往前迈进了一小步。 眼下内务府既能出产精铁,又有包山这种天赋异禀的熔铸锻打高手。理论上来说,接下来几年会迎来一次科技大爆发。 他得好好想一想,以当下的条件能做出的科学造物还有哪些。 “工业蒸汽机?” “不知道韩信能不能带回橡胶。” “短则一两年,晚则三五年,我等得起。” “发电机不知道能不能行,或许可以试试。” “蒸汽火车?” “这东西可是个大工程呀!” 陈庆一样样把脑海中的想法记录下来。 乍然间书房的门被推开。 “夫君怎么在这里?” “若不是管事回报,我还当你不在家呢。” 嬴诗曼嫣然一笑,从袖袋中摸出一封火漆密封的书信。 “月氏快马传书送来府上的。” “信使还特意传话,让您务必亲自赴约。” 陈庆放下毛笔,皱起眉头说:“都隆在搞什么?” “不过几千套兵甲的买卖,还让我亲自跑一趟?” “为夫一刻钟几十万贯上下,哪来的闲工夫伺候他。” 嬴诗曼噗嗤一笑,柔声劝道:“国之大事,岂能儿戏。” “月氏与大秦素来交好,你去一趟又怎么了。” 她是真心想让陈庆在朝中出头露脸,光耀门楣。 “书信拿来我看看。” 陈庆叹了口气,接过对方递来的信封,小心地拆开。 出乎意料的是,都隆一个月氏人,小篆竟然写得工整优美,起码比他的书法强太多了。 开头并未加上官方称谓,而是一封以个人身份写的私信。 先是寒暄了几句温故旧谊,然后又是描述他返回月氏之后的感想,罗里吧嗦一大堆。 陈庆直接跳过客套的内容,匆匆往下浏览。 越看他的眉头皱得越紧,怒色渐渐浮现在脸上。 “夫君,信里说了什么?” 嬴诗曼察觉不对,疑惑地问道。 “岂有此理!” “简直岂有此理!” “月氏使节红口白牙,答应了六百八十万贯采买内务府的兵甲,而今竟然想食言!” “你当大秦养着百万兵马是吃干饭的吗?” 陈庆重重地拍了下桌子,怒气冲冲地喝道。 嬴诗曼错愕片刻,耐心地询问:“那月氏现在想要怎地?” “还能怎地。” “都隆是个聪明人,部族里却全都是糊涂蛋!” 陈庆拍打着羊皮纸,“月氏竟然以辅助大秦西征军有功为由,要求折抵一部分货款!” “他辅助的是李信,跟我陈庆有什么关系?” “这钱要是少一文,你看我怎么收拾他们!” 嬴诗曼细细思量后,好心劝道:“月氏说的也没错。” “李信西征,月氏派出数万人马随行。先下乌桓,再征西域。” “出人出力不说,还连战连捷,即使没有功劳也有苦劳。” “折抵一部分货款就由他们吧。” 陈庆生气地站了起来。 “夫人你倒是好大方。” “出人出力就该瓜分胜利果实吗?” “打赢了仗就该分一杯羹吗?” “天下间哪有这样的道理!” 他有些话如鲠在喉,不吐不快。 晚晴时冯子材在越南边境打赢了法军,结果呢? 割地赔款! 糠稀盛世初期,清军在雅克萨城两次击败俄国侵略者,结果呢? 签订尼布楚条约,割地四十万平方公里! 第一次世界大战后的巴黎和会上,华夏作为战胜国,一分钱的赔款都没有,反而将德国的殖民特权转让给了扶桑! 华夏衰弱的时候,列强可从来没有跟我们讲过道理。 而今霸秦如日中天,你竟然想让我讲理? “夫人你别管了。” “出售兵甲之事是我谈的,价钱是我定的。” “我自然会去把这笔钱讨回来。” 陈庆咬着牙关恨恨地说道。 嬴诗曼面露惊色:“夫君你可别胡来。” “我怎是那种人。” 陈庆调整好情绪,笑着说:“月氏无非不舍得这么大一笔钱而已。” “不要紧,没有钱其他东西也可以抵债。” “你贪我的利息,我还贪你的本钱呢!” “咱们骑驴看唱本,走着瞧!” 第835章 苦肉计 第835章 苦肉计 第835章 苦肉计 开春后内务府的任务异常艰巨。 不光要生产大量农具发放各地官府,还有一大票营建工程全面复工。 人力畜力、钱粮物料、统筹调度,哪一样都少不了陈庆操心。 他就按捺着性子,每日里操劳公事,终于等到了月氏再次传来书信的那一天。 晨光微熹,东方欲晓。 陈府的正堂中灯火通明,仆婢来往穿梭。 “我给你备了些换洗的衣物,外袍、里衣、鞋袜都有,记得每天更换。” 嬴诗曼温柔地替他系好了腰间的革带,上下打量一番,满意地点点头。 “夫人呐,我是去与月氏交割,又不是去参加选美。” “至于这么麻烦吗?” 陈庆华冠丽服,锦衣绣裳。明明是要出远门,却穿得像是要参加朝廷祭典一般。 “哪来的怪话。” “既然是与外邦使节见面,你代表的就是朝廷的体面。” “不穿得庄重一点怎么行。” 嬴诗曼忽略了他的抗疫,从侍女的托盘中挑了两枚顺眼的玉佩,又准备把装饰华贵的宝剑给他一起配上。 “哎哎哎,剑就不用了。” “我还是用自己的家伙顺手。” 陈庆转身拿起桌案上的短火枪,连同枪袋一起别在后腰上。 “你是去交割货物,又不是上阵杀敌,带它干什么?” “莫非是对月氏毁约一事耿耿于怀?” “你可别……” 嬴诗曼还未说完,陈庆就摆摆手:“为夫想了三天三夜也没想明白,月氏为什么会做出如此不智之举?” “谈生意嘛,讨价还价正常。” “事到临头反悔的也不是没有。” “但是两国议定的交易,他怎么敢说不认账就不认了呢?” 嬴诗曼和相里菱被逗得发笑。 “那你现在想明白了没有?” 二人异口同声地发问。 陈庆点点头:“明白了!” “都隆确实是个人才,当初我力劝他留在这里为大秦效力。” “可他顾念故国,死活要回去。” “这下傻眼了吧?” “部族里一堆大聪明,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他们根本不关心月氏的强盛与否,只关心自己能不能捞到好处!” 陈庆叹息着说道:“按照他们阴暗狭隘的心思,都隆做上这一笔,怎么着自己也能赚个两三成吧?” “这些人非但没分到,反而因为掏空了月氏的财力,接下来几年都要过苦日子。” “他们能善罢甘休?” 嬴诗曼了然地颔首道:“原来如此。都隆虽然代表月氏出使大秦,但部族里也不是他一个人说了算的。毁约者另有其人!” 相里菱夸赞道:“夫君果然心思敏捷,一猜就中!” 陈庆讪笑两声:“为夫这可不是猜的,都是亲身经历。” “大秦朝廷里同样不乏此类鄙拙之辈。” “每天想的不是如何富国强民,满脑子全是争权夺利、勾心斗角。” “要不是陛下把你嫁给了我,谁愿意跟他们共事谁去干,反正我不伺候了。” “受不来这个气!” 嬴诗曼忍俊不禁:“你这是夸我还是夸你自己?” “外面动静不小,应该是蒙甘他们到了。” “我送你出门。” 扶苏特意从宜春宫抽调了两百名侍卫,加上三百辅兵、三百民夫一同押送兵甲前去大散关交割货物。 蒙甘作为弟子,为师父鞍前马后效劳是分内之事。 “陈庆,你磨蹭什么呢?” “快走呀!” 王芷茵一身戎装,英姿飒爽。 她好不容易有出门远行的机会,还是去大散关之外,相当于出了回国,因此特别兴奋。 “芷茵,我此去最多七八天就回。” “一路风餐露宿的,要不你就别跟着受苦了。” 陈庆苦口婆心地劝道。 “你说什么呐!” 王芷茵推了他一把:“就凭蒙甘那个猪脑子,他能护得了你周全?” “没有我守护在侧,姐姐怎么能放心。” “别啰嗦了,快点。” 陈庆无奈地叹息一声。 都隆可是答应过他,除了购买兵甲的款项,私下里还会有一份心意奉上。 按照这个时代的标准流程,无非是财货、宝驹、美人。 本打算回程的路上还能乐呵乐呵,这下子全没了。 —— 荒原莽莽,辽阔无垠。 成群结队的牛羊铺满了大地,一边躲避着牧人的鞭子,一边寻机啃噬新发的草木嫩芽。 都隆忧心忡忡地骑在战马上,离着秦国的领土越近,他的叹息声就愈发频繁。 “你再叹一声,我就割了你的舌头。” 旁边装饰奢华的马车上传来一声娇喝。 点缀着五颜六色宝石的帘幕掀开,露出一张轻嗔薄怒的面孔。 她肤色极白,五官深邃,脸蛋儿微微有点婴儿肥。娇俏可爱的同时,又带着股天生的妖娆魅惑。 “公主。” “属下与秦国商定采买兵甲的时候,约定月氏可以拖欠一部分货款。” “或许我等可以见机行事,一旦势头不对,原价给付便是了。” “顶多来年……” 都隆还未说完,少女就怒不可遏地呵斥道:“来年你自己还吗?” “我父王可没答应你擅自动用部族中的财物,买这么贵的兵器甲胄。” “一切祸根都出在你身上,如今你竟然还在说这种混账话!” 都隆面色凄苦。 他一心为了部族着想,谁能想却被当成了月氏的罪人! 若不是族长深明大义,许他将功赎罪,说不定就被那几个鼠目寸光之辈给砍了。 “公主,秦国人不是好惹的。” “咱们一路行来,你可曾见过有任何部落在此驻扎放牧?” “数百里渺无人烟,你知道为什么吗?” 都隆循循善诱地说道。 少女不耐烦地一甩手:“我只知道,按我的计策行事,月氏少说可以省下几万头牛羊。” “族人不必节衣缩食,也不用忍饥挨饿。” “唯独苦了你一个人而已。” “不过这也是你自找的。” 都隆深深地埋下头,无奈地心想:罢了罢了,说不定真的能行呢? 族里吵成一锅粥的时候,面前这位冰雪聪明的公主殿下提出了一项折中的建议。 协议是都隆答应的,月氏可没答应。 这批精良的兵甲他们很想要,只是价格实在太过高昂,部族无法承受。 既然如此,何不在秦国人面前演一出戏。 当着双方的面把都隆绑起来,狠狠地抽上几十鞭子。 直到打得他皮开肉绽,打得秦国使节心生不忍,愿意降价为止。 这笔款项过于庞大,哪怕仅仅省下一成,也足以缓解月氏很大的压力。 都隆知道自己免不了一场皮肉之苦,而且恐怕今后在族中前途一片晦暗,顿时有些心灰意冷。 当他抬起头的时候,连绵起伏的山峦赫然出现在地平线的尽头。 “秦国到了。” 第836章 西线无战事 第836章 西线无战事 一场春雨,秦岭北麓的崇山峻岭中草木吐出新绿,焕发出勃勃生机。 扼守巴蜀、关中要道的大散关内热闹非常,一口口架起的大锅内汤水沸腾,肉香味弥漫不散。 陈庆酒意微醺,幸亏有王芷茵替他挡酒,非得再醉上一场不可。 “请侯爷多多提携。” “末将不善言辞,一切都在酒里。” 坐在他对面的是个大腹便便的白面胖子,此时已经喝得面红耳热。 他端起酒碗,咕咚咕咚一口气把酒水牛饮而尽,然后抹抹嘴发出畅快的叹息。 “冯将军好酒量。” 陈庆轻笑着说道。 “侯爷的酒水才是天下一等一的好!” 冯涿盛情夸赞道。 “对了,家马令传来口信,又有十头犍牛被野狼咬伤暴毙。” “弃之太过可惜,今晚就送过来。” 陈庆忍俊不禁:“想不到山中野狼也如此灵慧,多了不咬,少了不咬,每次都是十头。” 冯涿脸上的尴尬之色一闪而逝,笑呵呵地说:“此处临近关山牧场,牲畜量大价廉。吾等苦守关隘,唯有饱足口腹之欲可以解忧。” “让侯爷见笑了。” 陈庆端起酒碗:“来,大块吃肉、大碗喝酒。干!” 百闻不如一见。 他的刻板印象里,这处军事要地景况应该与‘楼船夜雪瓜洲渡,铁马秋风大散关’差不多。 结果到了地方一看,什么铁马、秋风都没有,只看到冯涿酷似金三将军的大肚腩。 兵士也多惫懒散漫之姿,与北地精悍的士卒有着肉眼可见的差别。 再仔细一问,大散关竟然几十年没打过仗了! 秦穆公东进争霸中原遭受晋国的当头一击后,就开始调转枪头,把目标对准了西戎。 史书中所载:秦霸西戎,辟土千里。 等秦宣太后诱杀了义渠王,戎族彻底退出了历史舞台。 从此大散关之外就成了秦国的自留地,再无戎夷侵扰。 上一任守将告老之后,冯涿托了冯劫的关系,得到了目前的职位。 每日里吃吃喝喝,盘查商贾。 虽然清苦了些,但胜在安稳自在。 “月氏的人马不敢走萧关那条路,否则沿泾河南下,还能早到两天。” “侯爷若是提早说一声,末将派人去萧关那里传个信,让守关将士前去接应,匈奴必然不敢滋扰。” 吃人的嘴短,拿人的手软。 冯涿最近喝了不少陈庆的好酒,凡事自然替他着想。 “关上再难度,反正不是我走,由他们去吧。” 陈庆洒脱地说道。 月氏前往秦国有两条路线。 一条是先北上,从萧关(今宁夏固原)沿泾河顺流而下。 虽然路远,却不用翻越险峻的关山,速度还要快上几分。 问题是月氏一向与匈奴不睦。 月氏富强靠的是经商贩货,属于秩序中立阵营。 匈奴主业放牧牛羊,副业是侵掠打劫,属于邪恶混乱阵营。 双方天然间有着不可调和的矛盾。 一旦被匈奴发现月氏运送了大批财货牲畜从附近经过,肯定要召集人手袭击抢夺。 为了安全起见,月氏的人马直行向东,走洛盘路翻越关山(今六盘山),然后抵达秦朝官方设立的关山马场,进行短暂的驻扎休整后,喂饱牲畜再向大散关而来。 “侯爷再来一碗。” 冯涿的酒量相当不错,虽然醉态略显,却仍旧不停地敬酒。 “愿侯爷官运亨通,飞黄腾达。” “内务府蒸蒸日上,红红火火。” “说不定哪天,末将麾下的兄弟也能穿上宝甲,出关马踏戎夷,建功立业!” 他摇摇晃晃地站起来,扯着嗓子喊道。 “是呀!” “兄弟们苦守边关,不得建功,实在是有力使不出呀!” “求侯爷怜恤我等辛苦,早日给军中配足宝甲。” “拜托侯爷了!” 众多将领纷纷起身,端着大碗向陈庆敬酒。 “各位一心建功,实乃大秦之福。。” “本侯敬大家一杯。” 陈庆接过王芷茵递来的小瓷杯,微笑着把酒水一饮而尽。 他心中暗暗想道:真让你们建功还了得? 大散关是八百里秦川的西大门。 日后受到重视,还是汉朝匈奴势大之后。 西北的萧关被攻破数次,匈奴长驱直入,大肆掳掠抢劫。 而大散关也经常受到袭扰,连关山马场都不得不废弃。 直到汉武帝时国力强盛,才阻止了匈奴对边境的侵袭。 此时他心中最大的感慨是:想不到秦国在西、北打来打去,竟然是在打一场内战! 月氏占据的河西走廊是甘肃的腰部位置。 而防御匈奴的萧关在宁夏,还属于长城的一部分! 秦朝时防御关外蛮夷的长城,后世居然跑到内陆深处去了! “侯爷,您还有什么想说的?” 冯涿眼巴巴地看着他,一脸讨好的笑容。 内务府出产的宝甲都卖到月氏去了,却不肯发放给大散关的将士。 虽然此地承平已久,但所有人心里还是有点不是滋味。 我们也为朝廷守卫边关,就算不打仗,也别拿我们不当回事呀! 陈庆犹豫片刻,笑容轻淡。 “本侯愿西线永无战事,各位长命百岁。” “功业在万里之外,愿众将士大展宏图!” 他拿起酒杯,干脆利落地饮尽。 冯涿以及麾下的将领脸色复杂。 合着招待了这么多天,一点用都没有呀! 侯爷也不巴望着我们打仗。 那么好的兵甲什么时候能分到大散关? 没有利刃宝甲,如何建功? “报——” 一名传令兵飞奔入厅中。 他躬身作揖,语速极快地说:“关山马场急报,月氏部族上千人携大批牲畜翻越关山,抵达马场。” “请将军示下。” 陈庆兴奋地喊道:“都隆来了!” 数百里之外。 茹仙公主震惊地眺望着周围的环境。 高山、峡谷、溪流、树林,还有一望无际的大草原。 饿瘦了的牛羊撒欢似的奔向四面八方,低头啃噬着丰厚的枯草。 “这里水草丰美,养活十万牲畜也不在话下。” 茹仙公主露出几分羡慕和贪婪的神色。 都隆沉声提醒:“公主,此乃秦人祖地,您这番话千万小心不要被秦人听到。” 秦国的先祖嬴非子最早就是在关山马场替周王室养马。 后来因养马有功,受到周孝王赏识,获得了封地。 沧海桑田。 大秦今非昔比,一次次东进之后,结束了诸夏纷乱,一统天下。 广袤的领土中,适合养马的场地多不胜数。 关山马场虽然未被弃置,但地位早已衰微。 “秦人不是在关中吗?” “他们的祖地怎么会在关山?” 茹仙公主疑惑地发问。 这里离大散关尚有不短的距离,明明应该是大秦域外。 “公主……” 都隆不知该如何作答。 “您就当是戎狄让给秦人的吧。” 他不想多费口舌,叹息着说道。 第837章 这不是送给本侯的美姬? 第837章 这不是送给本侯的美姬? 蜿蜒曲折的山路上,牛羊如同奔腾的洪流般朝着地势平缓的关山草原倾泻。 都隆告罪一声,匆忙去吩咐人手安营扎寨。 不多时,远处传来低沉的狗吠声。 十余条牧犬如同离弦之箭,贴着地面飞奔而至,冲着这群不速之客狂吠不止。 牛羊受到惊吓,纷纷聚集在一起发出不安的嘶鸣。 都隆听到马蹄声后,冲着身后喊道:“秦国官吏来了,属下前去接应。” 茹仙公主下意识点了点头,好奇地眯着眼睛打量。 来者约莫三十余人,大部分都是牧者打扮,看起来与月氏人并无多大的区别。 唯有一名冠带整齐,姿态倨傲的官员好似很有地位。 都隆连连拱手,脸上满是热情的笑意。 双方不知道说了什么,秦国官员朝周围比划了一圈,都隆立刻点头。 没过多久,仆从回来取了些碎金、玉石、皮草等贵重礼物,给秦国一行人奉上。 气氛顿时比先前融洽热络了许多。 都隆说笑几句,目送一行人离开。 茹仙公主立刻打马上前:“那就是秦国派驻此地的官员吗?” “对。” 都隆微笑着说:“秦国设家马令,统管关山马场。” “月氏商队下山后,都要在此休养几日恢复马力,我部受益良多。” “故此属下以厚礼奉上,报答款待之情。” 茹仙公主微微点头:“哦……原来是个养马的。” 都隆面色微变。 他有时候真的怀疑,月氏是不是经商贩货太多,导致全族上下都弥漫着一股钻营取巧的氛围。 做生意有来有往,谈不拢还可以再谈。 让这位茹仙公主出马,向秦国的雷侯软语相求,就能省得数十上百万贯财货。 你们这一套恐怕行不通啊! “这位家马令手下有多少人?” 茹仙公主挥鞭指着秦国官吏离去的方向。 “有时人多,有时人少。” “大概三五百左右吧。” 都隆如实回答。 “才三五百人,就占据了这么大一片草场?” 茹仙公主既有些意外,又觉得不可思议。 月氏与匈奴的纷争,一半起于保护己方商队,一半则是牧期更替时争夺草场。 草原人放牧为生,草场即相当于中原人的耕地。 一片水草丰美的牧区,会引来无数部落的觊觎,随之征战厮杀不断。 按照她的认知,别说三五百人,就算翻个十倍,都没办法保证关山马场的安全。 “此处背靠关山,直面关中,无需担心匈奴滋扰,倒是块风水宝地。” 茹仙公主按照自己的理解,给出了合理的解释。 都隆默然无语。 月氏的商队出行万里,带回了天南海北的沿途见闻。 但茹仙公主听到的是什么呢? 多是族中的长辈和青年为了讨好她,讲一些有趣的奇闻轶事,风土人情。 他们永远不会告诉公主,家马令虽然是秦国不入流的小官,却是月氏商队必须奉承讨好的坐地虎。 巍峨险峻的关山也不是为了保护秦国的马场,相反,它在事实上保护了月氏以及西域诸国。 如果从大散关出来一路坦途,哪还有今日的月氏存在? “我去附近走走,扎营之事由你负责。” 茹仙公主想窥探下这处牧场到底有多大,勒着缰绳准备四下巡视一番。 “公主不可。” “家马令划定了我等驻扎的地域,万一……” 都隆知道她心高气傲,改了口风劝道:“冒犯了人家,尔后月氏商队通行,恐怕会遭受诘难。” “还请公主以部族为重,反正过两天启程的时候,您想看什么都随意。” 茹仙公主老大的不乐意,悻悻地作罢。 —— 翌日。 和煦的阳光当空洒落,草甸上凝聚了一层厚重的露水。 牛羊争先恐后地四下散开觅食,牧人挥动鞭子的清脆响声回荡在山谷中。 都隆和手下一起围在篝火旁,一边烧煮食物一边商议事务。 交割在即,他们必须抓紧时间清点路上的损失,做到对自家财物心中有数。 牛羊要恢复体力,卖相不能太差。 杂七杂八的事情一大堆,每个人都闲不下来。 日上中天之时,茹仙公主还在贪睡不起。 洛盘路艰险难行,这一路走来可把她累坏了。 轻微的震动搅扰了她的睡意。 本能地睁开眼睛后,她下意识望向榻边的水坛。 涟漪微微泛起,水面荡起一圈圈的波纹。 茹仙公主大惊失色,立刻翻身下榻,把耳朵贴在地面上。 “都隆!” “有骑兵!” “一大队人马朝着这边来了!” 她高喊着从帐篷里冲了出来。 “公主,应当是秦国派人来接应了。” 都隆波澜不惊地回答。 其余人也淡定得很,观望片刻就继续做自己的事情。 “万一不是怎么办?” “秦国人仅有数百,来犯者起码一两千!” “快让我们的人做好准备,把牛羊都赶回来!” 茹仙公主焦急地喊道。 都隆不知道第多少次无语。 月氏人对秦国的形容多是‘雄踞东方’‘繁盛富庶’‘兵强马壮’。 从西征军可见其一斑,然而未能亲眼目睹,始终如盲人摸象。 他当着族中高层的面,绘声绘色地描述内务府巍巍耸立的高炉,如洪流倾泻的铁水,堆积如山的甲胄。 众人的表情大概是:这样啊!秦国真的是太强大了!好羡慕! 都隆当时心中的震撼和惊骇,是任何语言描述都无法让外人感同身受的。 同理。 茹仙公主也没办法理解为什么都隆不为所动。 丰美的牧场是草原部落的必争之地。 秦人虽然强大,但防守力量薄弱,难保不会有外人前来抢夺。 “公主稍安勿躁。” “属下派人前去查探。” 都隆恭谦地俯身作答。 过了两刻钟左右,探马及时返回,带来了令人安心的消息。 茹仙公主松了口气的同时,山坡下招展的旌旗已经遥遥在望。 陈庆锦衣华服,高冠玉带,嘴里小声嘀咕道:“我倒要看看是哪个狗东西坏我好事。” “是你月氏飘了,还是我大秦提不动刀了?” 双方人马各自汇聚,在辽阔的山谷中相距百米停下了脚步。 陈庆在蒙甘、王芷茵,以及冯涿派出的两名副将陪伴下,昂首阔步走向场中央。 “咦。” 茹仙公主不由露出意动之色。 她原本以为都隆在族中回报时多有吹嘘夸大之词,什么丰神俊秀、仪表堂堂、器宇轩昂全都是假的。 没想到对面来人身姿挺拔,气度不凡,在众多将士的簇拥下,显得格外尊贵显赫。 陈庆展颜一笑,顿时让她心如鹿撞,羞红了脸不敢再看。 我该怎么跟他打招呼? 是端庄矜持一些,还是热情亲切一些? 秦国与月氏素来交好,太过端着不免显得不近人情,太过亲切又怕失了公主的体面。 脚步声越来越近,茹仙公主的心跳也越来越快。 她内心天人交战了很久,等到对方距离自己三两步时,猛吸一口气抬起头。 “哈哈哈。” “都隆兄弟,许久不见,让本侯甚是想念。” “一路辛苦了。” 陈庆大笑着张开双臂,给都隆来了个热情的拥抱。 “咳咳。” 都隆没来得及介绍,就被他一把抱住,顿时尴尬万分。 “侯爷安好。” “这是……” 陈庆循着他的目光看去,顿时喜上眉梢:“好货色!” “兄弟果然仗义!” 都隆吓得一口气差点没上来,“侯爷,不是你想的那样。” 茹仙公主愕然失色,怔怔地问道:“你说什么?” 陈庆笑容凝滞,疑惑地问:“这不是送给本侯的美姬?” 第838章 长臂管辖原则 第838章 长臂管辖原则 一套兵甲陈庆开价一万贯,被都隆砍价砍到了三千贯。 当时对方曾经郑重地表示,月氏另有心意奉上。 陈庆来的路上一直惦记着这回事,理所应当地就把茹仙公主当成了这份‘心意’。 盛装打扮,站在都隆身边一副含羞带怯的样子,难道还能有别的? “公主,雷侯在夸赞您的美貌。” 都隆急切中心思电转,状若平常地微笑着说道。 “我听得懂秦话。” “你是在把我当傻子戏弄吗?” 茹仙公主面若寒霜,沉声斥道。 “公主?” “月氏的公主?” “哦……幸会幸会。” 陈庆尴尬地给都隆打了个眼色。 你特么怎么不早说呀! 都隆有苦难言。 我怎么知道公主为何伫立不动? 原本该她主动上前的才对! 茹仙公主先前的好印象一扫而空,恨恨地瞪着陈庆,牙关咬的咯咯作响。 陈庆淡定从容,半点都不为所动。 什么公主母主的,从战国时期就开始不值钱了。 域外蛮夷中更甚,随便拉起一票人马就敢自立称王,生一大堆女儿个个都自称公主。 别的地方不说,陈庆家里就有三个公主。 天天在眼前晃荡,早就对这层光环免疫了。 “这位是大秦重臣,执掌皇家内务府的雷侯殿下。” “此乃月氏国主掌上明珠,茹仙公主。” 都隆硬着头皮给双方作了介绍。 “本侯有礼了。” 陈庆甚至连殿下都不愿意称呼一声。 真有宫殿的,才当得起殿下的尊称。 以此时月氏的营建技术,顶多像欧罗巴一样建个高大坚固的城堡。 殿下之称大可不必。 “茹仙有礼。” 强忍着心中的怒火,茹仙公主把手搭在前胸,欠身行礼。 陈庆环视着周围满山满谷的牛羊,装模作样地叹道:“月氏果然信守诺言,这便是你们带来交易的牲畜吗?” “总数有多少?” “财物备足了吗?” 都隆为难地斟酌着话语,想解释下自己的苦衷。 未曾想茹仙公主冷冷一笑,“月氏与秦国远隔重山,我部内情想必雷侯并不知晓。” “都隆擅作主张,以部族的名义与您签立契约,并未获得我父王首肯。” “这回来,我代表月氏专门向您请罪。” “来人,把都隆绑起来!” 最后一句话饱含恨意,她的愤怒需要宣泄,她的尊严需要挽回! 都隆垂头丧气,没有做出任何反抗。 两名孔武有力的侍从走上前来,一左一右按住了他。 “住手。” 陈庆轻轻抬起胳膊,搭在了都隆的肩上。 “侯爷,月氏未能履约,在下心中惶恐难安。” “此次责罚既是受族中惩处,亦是向您赔罪。” “若是能稍解您心头怒火,在下死亦无憾。” 都隆抬起头,释然地笑着说道。 茹仙公主一脸快意:“雷侯身份尊贵,但月氏内部事务还请不要插手。” “把都隆拖下去,打五十鞭子!” “不够就再打,打到雷侯满意为止!” 两边的侍从正要遵命行事,却被陈庆用力按住了都隆的肩头。 “都隆无过,不该受罚。” 茹仙公主皱起眉头:“你是在替他求情。” “我为什么要替他求情?” 陈庆正色说道:“难道要我重复一遍吗?” “都隆无过,不该受罚!” 茹仙公主肝火大冒:“月氏的事还轮不到你来管!” “我想打死他就打死他,你能拦得住吗?” 陈庆哂笑道:“我为何拦不住?” “这位什么什么公主,你可看到了,本侯的手搭在都隆的肩上。” 茹仙公主不禁失笑:“然后呢?” “他是月氏的人,生死难道还能由你做主?” 陈庆义正词严地说:“西征军是秦国的一条手臂,而今护佑西域一方安宁,保护诸国不受匈奴侵扰。” “本侯的一条手臂,同样能护佑都隆平安。” “这就叫长臂管辖原则。” ??? 茹仙公主直接被气笑了:“你说什么就是什么,本公主怎么没听闻过世间有这般道理?” 陈庆淡然地说:“长臂管辖原则乃大秦专属,月氏没听说过也正常。” 都隆左右为难:“侯爷的回护之情在下心领了,但是……” “没有但是。” 陈庆音量不大,却铿锵有力。 茹仙公主愤愤地一跺脚:“把都隆拉下去打死!” “我看谁敢阻拦!” 侍卫不知所措,迟迟未动。 陈庆自己带了一部分兵马,大散关又派出了八百士兵随行。 而今秦国人多势众,又是在人家的地盘上,倘若起了冲突,只怕己方一个都走不脱。 “愣着干什么?” “我让你们打死他!” 茹仙公主情急之下,抡着马鞭就准备自己动手。 “诶!” 陈庆原本想要阻拦,却被王芷茵抢在前面,一把抓住了她的鞭子。 “化外蛮邦,不知所谓。” 她习惯性地抬起腿,陈庆轻咳一声后,这才不情不愿地放下。 你当是街头斗殴呢? 上去就把人踹个跟头? “尊贵的月氏公主殿下,你的命令就是要打死都隆对吧?” 陈庆微笑着问道。 “哼!” “我就是要杀了他!” “哪怕今日不行,也有明日!” “我就不信你能时时刻刻护在他身旁。” 陈庆了然地点点头。 “那你要不要听听本侯的命令?” “什么命令也管不到我头上!” 月氏气咻咻地说道。 陈庆微微颔首,竖起手掌。 蒙甘立即上前:“师父请吩咐。” “传我命令。” “月氏狼子野心,公然袭击本国交易商队。” “本侯身负重伤,危在旦夕。” “命大散关即刻出兵,扫除贼寇!” “秦国境内月氏族人,全数缉拿!” “稍候将本侯血书加急送往咸阳,请陛下传诏西域,命李信出兵两面夹击月氏,鸡犬不留!” 陈庆狠辣地重重挥手。 蒙甘大喜过望,作揖道:“弟子领命!” 麾下士兵不用吩咐,刀剑纷纷出鞘,张弓上弦。 刹那间,秦国一方杀气腾腾,金戈之声大作。 月氏部众惊骇万分,下意识往后退去。 如果秦国兵马真要动手,他们背后是艰难险峻的关山,根本逃不出去! 茹仙公主瞠目结舌,脑瓜嗡嗡作响。 “侯爷手下留情!” 都隆挣脱开侍卫的钳制,冲到陈庆面前连连作揖。 “公主自小备受族中宠爱,一时骄纵冒犯了上国。看在你我旧日情谊上,还请侯爷海涵。” 陈庆面露讥笑,打量着愣在原地的茹仙公主。 给你几分颜面,你还开起了染坊! 秦国公主骄纵几分,顶多受皇家责备。 你骄纵几分,给月氏带来的是灭族之祸! 第839章 关山条约 第839章 关山条约 面对刀剑出鞘、弩弓上弦,虎视眈眈缓缓包围上来的秦国军队,茹仙公主进退两难,不知如何是好。 陈庆不由发笑。 色厉内荏好像是月氏的老毛病了。 别看这些年他们还算风光,与匈奴的争斗中时常占据上风,威压西域诸国。 可再过些年,冒顿横空出世。 统一了草原上的匈奴部落后,立刻就对月氏展开了复仇行动。 月氏第一次战败后远遁千里,掳掠了西域诸国一番后,逃到了中亚附近暂且安息。 匈奴大军尾随而至,西域诸国立刻反水,充作附庸一起进攻月氏。 第二次他们逃到了大夏国,鸠占鹊巢成为了当地的统治者。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张骞奉汉武帝之命,历尽千辛万苦找到了月氏部族,商议两方共击匈奴之事。 当时也是一个女人,前任月氏国王的王后当家做主。 她再三思考后,婉拒了张骞的提议。 月氏被匈奴两次暴打,受创颇重,已经到了闻匈色变的程度。 如今好不容易过上了安逸的生活,不想再继续与匈奴作战了。 张骞苦劝一年无果,只能带着遗憾返程复命。 没有月氏的帮助,汉武帝略感惋惜,却也没有泄气。 匈奴一定要打,有没有帮手都一样! 他在位的54年间,整整44年都在与匈奴作战! 父死子继,直到汉武帝之孙汉宣帝时,华夏民族才彻底铲除了匈奴这个祸患。 陈庆目光冷峻,带着居高临下的意味打量着茹仙公主。 月氏可以称得上强大的民族,但远远称不上伟大。 匈奴两次就打得你们抱头鼠窜,不敢东顾,你搁这儿装什么大尾巴狼呢? 都隆好声好气地居中说和,陈庆才冷哼一声暂且作罢。 茹仙公主虽然满腹怨愤,也只能选择忍气吞声。 “侯爷,月氏采买兵甲所需的财物都在这里。 “来人,呈上前给雷侯过目!” 都隆一拍手,部众纷纷向扎营处小跑过去。 没过多久,数十头大牲口驮着沉重的木箱和皮袋缓缓朝这边走来。 咚!咚!咚! 木箱看着不大,却需要两名壮汉合力才能搬得动。 都隆麻利地箱盖打开,黄澄澄的金光顿时晃花了人眼。 陈庆顿时提起了兴趣,走上前细细打量。 细碎的金沙、奇形怪状的狗头金,还有做工粗糙的金币。 月氏的商队走南闯北,这些年确实积累下了一笔庞大的财富。 “也不多呀。” 陈庆估摸了下,黄金顶多算一百万贯出头,刨去成色不足的部分,或许还不到。 “侯爷,还有漫山遍野的牛羊、马匹。” “其中战马五千余匹,驽马一万有余。” “犍牛约莫两万之数,羊三万头。” “骆驼两万五千余。” 都隆讨好地说道。 “加上牲畜也差不少呀。” “奴隶呢?” 陈庆不满地问。 都隆面有愧色:“我部青壮被李将军调走大半,如今人手匮乏。眼下又刚开春,牧群需要大批男丁看管。” “待缓上个一年半载,定会给您补上。” 陈庆禁不住怒气上涌。 给你满打满算,连一半货款都不到。 我特么长途跋涉过来,就这么玩是吧? “怎么不把剩下的宝物拿出来?” 茹仙公主打了个眼色,目光平静地看向陈庆。 经过短时间调节心情,她终于恢复了冷静,想起了自己职责所在。 仆从们又抬来十几个大箱子。 一打开,五颜六色的宝石映入眼帘。 其中两三箱是做工粗劣的金银首饰,不知道是他们做生意赚来还是直接抢的。 “这特么什么玩意儿?” 陈庆怒气冲冲上前,抓起一块两个巴掌大,褐色皮壳的石头。 茹仙公主轻笑一声:“雷侯莫非不识得昆仑宝玉?” “你手里那一块,圆润饱满,无棱无角。” “从昆仑山上坠落,历经河水万年冲刷而成。” “雷侯不妨对着光看一眼,其肉洁白纯净,细腻如脂。” 陈庆猛地抡起胳膊,把玉石籽料砸进了箱子里。 “我看你个大粑粑!” “都隆,当初本侯如何交代你的?” “你又是如何应承的?” 面对疾言厉色的质问,都隆为难地回答:“侯爷说不要珠玉宝石,只喜金银、牲畜、奴隶。” “那这是什么?” 陈庆指着箱子怒喝道。 都隆一肚子苦水,无法作答。 茹仙公主不服气地说:“雷侯为何动怒?” “昆仑宝玉是我部花费重金从西域购得。” “随便拿出一块,都是千金难买的宝物。” 陈庆怒斥道:“那我卖给你!” “玉石你拿走,黄金给我拿来!” 所谓的昆仑宝玉,最大的买家仅有秦国。 西域诸国的百姓捡到了玉石籽料,便高价卖给前来收购的商人。 当地商人再层层转卖,最后让月氏这样的二道贩子收去,然后千里迢迢运输至秦国。 经过匠人的雕琢打磨后,才成为贵族士人追捧的奢侈品。 在这其中,价格起码翻了百倍不止! 陈庆除非脑子被驴踢了,才会用高端工业产品换这些无用的装饰物。 黄金不管在大秦、月氏、西域、欧罗巴,哪怕是远隔重洋的扶桑、美洲都是实打实的硬通货。 而玉石呢? 拿出秦国境外,人家认账吗? “都隆,尔等视国事为儿戏,无礼贪愎。” “本侯一定奏禀陛下,替秦国讨还公道。” “告辞!” 陈庆脸色阴沉,拂袖而走。 “侯爷且慢!” 都隆急得跳脚,匆忙给茹仙公主打眼色。 雷侯不能走! 他一走,下回来的就是秦国大军了! 茹仙公主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一股彷徨无助感涌上心头。 怎么会这样? 生意买卖,争长论短本属寻常。 秦国的这位雷侯却凶神恶煞,盛气凌人。 他先前冒犯了我,说笑几句就当无事发生。 我还没解释,他却大发雷霆,扬言要报复月氏。 “侯爷求您留步。” 都隆一脸祈求之色,绕开了阻拦的蒙甘。 他深深地一揖到底,恳切地说:“只要侯爷息怒,您想要什么都好说。” “是嘛!” “也罢,就看在你的情面上,本侯再给月氏一次机会。” 陈庆嘴角勾起,侧头打量着远处白雪皑皑的关山。 此处风景甚美,而且对秦国来说有着特殊的历史意义。 不如就把它称为‘关山条约’如何? 他板着面孔,接过王芷茵奉上的木匣。 第840章 制裁大棒挥起来 第840章 制裁大棒挥起来 都隆诧异地盯着陈庆手中的木匣,心里咯噔一下。 他早先修书一封,派遣信使提前知会了货款不足一事。 原本是想着让陈庆心里有个准备,到时候好重新议价。 没想到对方丝毫没有退让的意思,倒像是磨刀霍霍有备而来! “秦国的要求都写在里面,月氏答应了什么都好说。” “但凡有一条不允,我等被逼无奈,唯有战场上见了。” 陈庆神色严厉,一板一眼地说道。 “侯爷可否容再下一观?” 都隆小心地问道。 “悉由尊便。” 都隆接过木匣,招呼仆从拆了辆大车,组装成桌子的样式。 然后有人搬来几个轻巧灵便的凳子,分置两侧。 茹仙公主和都隆两个心情沉重地坐下,打开木匣缓缓将卷轴推开。 陈庆、王芷茵、蒙甘好整以暇地坐在对面。 原本还空了个位子,家马令犹犹豫豫凑近了些,想跟着沾点光。结果被王芷茵冷眼相加,又讪讪地退了回去。 茹仙公主虽然精通秦国以及西域五六个邦国的语言,但是对文字却不甚了了。 都隆把协约书往身前挪了些许,念出了上面的第一条:“月氏采买兵甲之货款六百八十万贯,必须原数补足,最晚三年内还清。” 他松了口气:“应该的。” “公主,您的意思呢?” 茹仙公主抬头望着陈庆:“我们带来的财货按照秦国市价,最少值四百五十万贯。” “剩下的两百三十万贯……” 陈庆回头吩咐侍从烹茶,还未回头就竖起了手掌,阻止对方说下去。 “珠玉宝石你们都带回去,本侯说不要就是不要。” “还有那些首饰做工粗劣,只能按照金银折算。” “哪里来的四百五十万贯?” 茹仙公主怨愤地咬着下唇。 要是按照这样的算法,起码差一半多? 月氏从哪里来的财物填这么大的窟窿! “侯爷,您看这样可好。” “我等千里迢迢把财物带过来,翻越关山时还摔死了两个人。” “再带回去费时费力,不如权当是月氏的心意,献给侯爷您了。” 都隆笑呵呵地说。 茹仙公主当即就要发怒,却被对方用眼神制止。 “你这话我爱听。” “秦国与月氏素来交好,又没什么仇怨。” “况且本侯一向讲究投桃报李,不如这样……” “金银首饰我原样接收,珠玉宝石……折算成钱款,我自己补上。” “总共给你们算三百八十万贯。” “月氏总共欠秦国三百万贯,容后补上。” 陈庆爽快地说。 “公主,可以了。” 都隆低声提醒。 人家给足了面子,再不识相非得惹出祸端来不可。 “嗯。” 茹仙公主不情不愿地点点头,把脑袋别向一旁。 都隆迅速看向协约书的第二条:“月氏承认西域为秦国治下,凡有滋扰抢掠之举视同寻衅秦国本土,一切后果由月氏承担,勿谓言之不预。” “应当的。” “秦国乃天朝上邦,统辖西域抗击匈奴,乃应有之义。” 茹仙欲言又止,强忍着不快没有出声。 都隆心思敏捷,轻笑着问道:“既然西域归属秦国治下,月氏商队往来贩货应当更安全、更顺畅了吧?” 陈庆痛快地说:“那是自然。” “尔等行走西域三十六国,一旦遭受巧取豪夺、霸凌抢掠之事,可去西征军找李信将军做主。” 都隆终于放下了心。 这波不亏! 月氏没有那么强的实力,根本吞不下西域。 而今有秦军驻扎,对他们行商贩货来说,反而多了几分便利。 “还有呢?” “你快念下去。” 茹仙公主不相信陈庆会有那么好心,他瞧着就不像善类。 都隆迅速低下头,接着念道:“月氏开放商路,供秦国与西域往来。沿途提供食水补给,不得阻挠。秦国在月氏有修筑道路、开设驿站、商馆、派驻官吏之权利,月氏有协助保护之责。” “侯爷,这……” 他讶然地望着陈庆,一脸为难之色。 “怎么?” “只许月氏来,不许秦国往?” “本侯先前答应你的时候,可是半点磕绊都没打。” “尔等莫非以为秦国的便宜那么好占?” 都隆和茹仙公主对视一眼,迟迟拿不定主意。 经商住宿都好说,唯独修筑道路、派驻官吏他们没办法答应。 “侯爷,在下位卑言轻,此事得由国主首肯才行。” 都隆慎重地拱手作揖。 “好说,你接着往下看。” 陈庆淡笑着做了个请的手势。 都隆微微颔首,重新将视线投注于协议书上。 “驻军?” “这万万不可!” 都隆震惊地喊道。 茹仙公主立刻凑过头去,想看看协约怎么写的。 “月氏为保护商路,时常与匈奴刀兵相向。” “秦国的商路同样需要保护呀!” “否则西域粮草供给一断,李信将军说不定就要纵兵四下劫掠。” “本侯也是为了月氏的安全着想。” “否则一旦那厮饿昏了头,说不定就抢到了月氏头上。” “岂不是坏了两国邦交?” 陈庆风轻云淡地说道。 都隆死死地盯着他,迟疑着问:“侯爷,可否……” 陈庆皮笑肉不笑:“月氏只需回答允、或者不允。” 都隆的话立刻说不下去了。 万一他不允,陈庆再拂袖而走怎么办? 茹仙公主愤怒地喝道:“难道还不准我等分辩吗?” 陈庆面色淡然:“可以分辩,但不得减少或更改协约内容!” “你!” 茹仙公主怒火攻心,拍着桌上的协约书说:“如果本公主没有看错,秦国驻扎月氏的兵马,还需要当地提供粮草补给。” “天下间哪有这样的道理!” 陈庆不温不火地说:“大秦就有这样的道理。” 都隆拽着茹仙公主的衣袖,好不容易才劝她坐下。 “雷侯,你莫非当月氏是三岁小儿,任由你磋磨拿捏?” “月氏虽不及大秦,却不乏敢战之士!” “血染沙场也只在等闲!” 她实在忍不住,高声喝道。 陈庆无动于衷,掏了掏耳朵说:“秦国提出的条件哪一样都是有理有据,并无非分之举。” “尔等为何这般作态?” 都隆深吸了口气:“公主年少莽撞,不知轻重,请侯爷勿怪。” 陈庆淡淡地说:“算了,我怎会与她一般见识。” “这位公主殿下,秦国乃礼仪之邦。” “妄动刀兵,非国族之福。” “所以……本侯也不打你,也不骂你。” “以上任何一条月氏不允,秦国立刻断绝邦交,禁止任何货物贩至月氏境内。” “西域三十六国,禁绝月氏商人往来。” “凡有违犯者,立斩不赦!” “为其张目者,与之同罪!” 热气腾腾的茶水端了上来。 陈庆抿了一口,看着呆滞的都隆和茹仙公主:“二位喝茶呀。” “本侯有礼有节,又不曾以刀兵恐吓,难道还能吓着你们吗?” 第841章 亚洲第三,专三 第841章 亚洲第三,专打第三 有一句话茹仙公主确实没说错,陈庆确实将月氏当成了掌中之物,任由他搓扁揉圆。 按照他的认知,月氏应该庆幸此时不是汉武帝时期。 否则汉朝使节可不会与你摆事实讲道理,通常上来就是指着鼻子痛骂。 即使把蛮邦国主给骂得恼羞成怒了,被刀架在脖子上仍旧面不改色:“XX亡国不远矣!” 都隆自诩‘非蛮夷’,陈庆才愿意以更加文明的方式完成对月氏的蚕食和吞并。 “月氏意下如何?” “二位倒是说句话呀。” 陈庆淡然自若地放下茶杯。 “侯爷,两国通商,互惠往来,于双方皆大有裨益。” “您贸然断绝邦交……” 都隆想劝又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国之大事,绝不是操于陈庆一人之手。 但是好巧不巧,他亲眼见过侯府通向宜春宫的小门! 以陈庆今日之荣宠,即使现在做不到,等扶苏登基后,也一定能做到。 届时只怕秦国的报复会更甚! “阁下采买兵甲时说过的一句话本侯记忆犹新,好货不怕贵!” “秦国的货物质地优良,世所罕有。” “月氏不买,也总有其他邦国求之若渴。” “秦国之事就不劳二位操心了。” “本侯只想听,允还是不允?” 陈庆注意到茹仙公主不服气的样子,莞尔一笑:“公主殿下是否想说,月氏是通往西域的必经之路。” “少了你们,秦国的货物别想贩卖到西方去?” 他示意给蒙甘再给自己添上一杯茶,老神在在地说:“本侯听闻月氏之所以翻越艰难险峻的关山,是因为担心北上遭到匈奴劫掠。” “巧了,秦国不必担心此事。” “也不怕商队遭受月氏阻拦。” “若有不服王化之贼寇,大可以试试嘛!” “看看是秦国的刀利,还是你们的脖子硬!” 茹仙公主脸色铁青,对方简直就差把‘霸道’两个字刻在脑门上了。 他真的是目空一切,狂妄至极! 都隆轻咳一声,不停给茹仙公主打眼色。 商路万万不能断! 这是月氏的立族之本! 秦国的丝绸、铜铁器、茶叶、手工艺品都是西方难得一见的宝物。 同样,西域出产的玉石也只有在秦国才能卖出高价来。 倘若商路断绝,不消数年月氏必然衰败! 茹仙公主好不容易压下火气,耐着性子说道:“月氏有控弦十万,四方征战罕逢敌手。” “我等自会保护秦国官吏子民,无需贵国另行派驻兵马。” 陈庆禁不住发笑:“哦?” 原来月氏拎不清的根子在这里! 此时的大秦是当之无愧的亚洲霸主,而匈奴的综合实力算是老二。 月氏妥妥的亚洲第三强国嘛! 怪不得我一直有种心绪激荡、血脉偾张的感觉,原来是专打第三的被动技能被触发了。 “能不能保护我国百姓,不是月氏自说自话做出保证就可以的。” “秦国虽有子民千万,但每一个都是本侯的血亲同胞,容不得外族欺凌。” “还是那句话,允或是不允?” 茹仙公主一拍桌子,愤怒地站了起来。 “欺人太甚!” “月氏纵使战至一兵一卒,也绝不受辱!” 陈庆脸色冰寒,郑重地对都隆说道:“本侯可否当成这是月氏的请求?” “一兵一卒是吧?” “秦国就如你所愿!” 都隆慌忙站了起来:“息怒!息怒!” “国之大事,岂能草率。” “公主,不要乱来。” 他此刻的心情极为复杂。 当初要是听我的,如约凑齐了交割的财物,月氏哪会落到如此窘迫的下场! 自取其辱呀! 在都隆的劝说下,茹仙公主愤愤地坐下。 她干脆把协约书挪到自己面前,看完最后一条。 “秦国子民不纳赋外邦,行商万里,亦受本国管辖。月氏不得以任何名义收取、勒索秦国商贾百姓财物,违者必究。” 茹仙公主直接被气笑了。 她抓着协约书义愤填膺地喝道:“月氏在秦国行商,可曾少纳了一分商税?” “为何反过来就不行了?” 陈庆一脸疑惑的表情:“咦?” 他左看右看:“本侯代表的是秦国吧?” 蒙甘猛点头,王芷茵窃笑道:“你是大秦帝婿,皇家内务府府令,自然是代表秦国。” 陈庆诧异地对茹仙公主:“这是秦国的规矩呀!” “不是一向如此的吗?” “莫非月氏也想与秦国一般?” 茹仙公主咬着牙关说:“当然!” 陈庆嗤笑道:“我不答应,你的规矩无效。” !!! 茹仙公主瞬间怒发冲冠,一张脸涨得通红,连眉毛都竖了起来。 都隆闷着头站了起来:“侯爷,还请在下将协约书带回月氏,由国主裁决。” “可以呀!” “本侯给你三个月的时间,够宽裕了吧?” 陈庆竖起三根手指:“协约条款没有任何删改减少的余地,若是再像这次一样,自有秦国兵马替本侯讨还公道。” 他起身作揖,态度傲慢地说道。 “在下知晓了。” 都隆满腹郁闷。 三个月的时间稍显紧迫,留给他们转圜的余地实在不多。 何苦来哉! 这下月氏被逼到绝境,该如何收场! “公事议完,二位尽快把协约书带回去,供月氏国主参阅。” “都隆兄弟,今日良辰美景,不如本侯做东,你我痛饮几杯?” 陈庆像换了个人似的,笑容亲切热络。 “呃……侯爷稍待。” “在下先回去安顿好,马上就来。” 都隆犹豫了下,示意茹仙公主与他一起走。 月氏的人马心情沉重地先后退去。 “我要回去告诉父王,秦国有虎狼之心,意图吞并月氏!” 茹仙公主恨恨地说道。 “都隆,眼下该怎么办?” …… 都隆面色愁苦,你们早干什么去了? 现在问我怎么办? “我让你说话呀!” “月氏难道束手待毙吗?” 茹仙公主怒斥道。 都隆嘴唇嗫嚅,迟迟不做声。 茹仙公主喝道:“月氏控弦十万,悍勇能战。秦国欺辱至厮,我部又何惧一战!” 都隆神色激动,脸颊抽搐着喝道:“公主,您的梦该醒了!” “月氏非是秦国一合之敌!” “战事一起,灭族近在眼前!” 第842章 都隆哭总好过我来哭,月氏哭总好过大秦哭 第842章 都隆哭总好过我来哭,月氏哭总好过大秦哭 茹仙公主一脸愕然,似乎是不相信都隆会说出这种话。 “你说什么?” 她怔怔地问道。 “公主,秦国强月氏弱,彼此差距十倍不止!” “虽然两国素来交好,但有一天秦国不想交好了呢?” “月氏如之奈何?” 都隆忍了又忍,语气平静了些许:“秦国上下将昆仑玉视为宝物,又喜西域奇珍异宝。我等以此换取金银、丝绸、茶叶,来往贩货牟利。” “可雷侯对昆仑玉不假颜色,视同顽石。” “西域已经在秦国之中。” “月氏如何自处呢?” 茹仙公主苦思良久:“想不到秦国借道西征时,已经给我部留下了祸患。早知……” 都隆气愤又无奈。 秦国大军压境,难道月氏还能阻拦不成? 想什么都是白想! “公主,为今之计应当先派人回去传信,向国主言明当前景况。” “晚上一日,月氏便危险一分。” “速速行事,切勿拖延!” 茹仙公主意识到事关重大,点点头说:“我这就回去写信。” “慢来!” “属下随您一起。” 都隆思前想后,担心对方一时脑热,在信中歪曲捏造,给月氏惹来灭族之祸。 茹仙公主明白了他的意思,但是没有拒绝。 此时她心乱如麻,完全没了主见。 都隆在族中一向有贤良之名,听他的准没错。 而陈庆这边,士兵们架起了篝火,捉来了牛羊。 美酒一坛接一坛的打开,每个人都兴高采烈,眉飞色舞。 “师父,弟子敬您一碗酒。” “今日您大显身手,扬我国威。” “弟子心悦诚服,与有荣焉。” 蒙甘迫不及待给自己倒上酒水,兴奋地红光满面。 “你想喝酒就喝,少找那么多藉口。” 陈庆笑骂道。 蒙甘仰起头把酒水一饮而尽:“快哉快哉!” 家马令谄笑着上前:“下官略尽地主之谊,贺侯爷力挫宵小,一展风采。” 陈庆微笑着颔首,端起酒水缓缓喝完。 王芷茵看到大秦将士众星拱月般把他围在中间,纷纷敬酒道贺,不禁心花怒放。 她等到人群散开,才凑上前问道:“你提的条件那么苛刻,月氏会答应吗?” “万一弄巧成拙,招致月氏与大秦反目,朝中恐怕又有小人攻讦弹劾。” 陈庆胸有成竹地说:“当然会答应。” 关山条约离谱吗? 比汉朝对西域的管控差得远! 彼时西域都护府可是有着三十六国的战时指挥权,可以随意调动各国兵马。 汉家天子一封诏书,便可聚集十余万仆从军! 陈庆只是要求在月氏驻军,可以说相当宽容优渥了。 再说,汉武帝时期距今仅仅七十年而已。 月氏无非提前开始享受属国待遇,给几分优惠,差不多了。 天色渐暗时,都隆才心事重重地带着两名侍从来到秦军的营地。 熊熊的篝火炙烤着肥美的牛羊,陈庆借着酒意起身载歌载舞,表达对他的欢迎。 都隆笑得比哭还难看,在对方的接引下,坐在火堆旁边。 “今日好酒好肉,不醉不归!” “来,大家共饮!” 陈庆欢笑着举起酒爵,博来应和声无数。 都隆慢慢抿着酒水,小心察言观色。 他要找个合适的时机开口,劝说陈庆回心转意,为月氏换来绝处逢生的机会。 等了好久,陈庆举着烤好的羊腿凑近过来。 都隆立刻开口:“侯爷觉得茹仙公主姿色如何?” “嗯?” 陈庆愣了下,随即笑道:“怎么?本侯若说她天姿国色,你还想撮合一桩姻缘不成?” “你怕是忘了,我是大秦帝婿。” “即使我答应,家中的夫人也不答应呀!” “除非……你偷偷把她送至本侯榻上。” “哈哈哈,说笑的。” “兄弟勿要见怪。” 他开了句玩笑,尔后意识到此时双方各自代表两国,此举极为无礼冒犯,立刻给自己找补了两句。 “侯爷焉知在下不能呢?” 都隆一本正经地抬头看着他。 陈庆顿时笑容凝滞,久久地注视着对方。 “都隆兄弟。” “我知你胸中有傲世之才,在月氏不得施展。” “以前本侯招揽过你,今日那番话同样作准。” “唯有在大秦,你才能得以施展抱负,立不世之功,青史留名!” 陈庆把羊腿交在都隆手中,郑重其事地说道。 “秦国虽好,却非吾乡。” “多谢侯爷美意。” 都隆欠身婉拒,不卑不亢。 “唉……” 陈庆重重地叹了口气。 这特么是个人才呀! 把自家公主送到我的床上,需要多大的胆魄,多强的决断! 都隆绝对是治世之才! 可惜他生的地方不好,又太过固执。 “兄弟你此来是为了劝我改换心意,没错吧?” 陈庆失去了伪装的兴致,直接道明了他的来意。 “然也。” 都隆作揖道:“还请侯爷高抬贵手,月氏必然感激不尽。” “财货、牛羊、奴隶,甚至您想要茹仙公主,在下都会尽力想办法。” 陈庆缓缓摇头。 “都隆,你要明白。” “光凭你一己之力,无论如何奔走关说,都改变不了秦国的心意。” “往昔月氏能过得顺风顺水,是因为秦国忽略了西方这块地方。” “而今,它已经瞩目于此!” “哪怕我今日不来,以后也会有别人来。” “或许提的条件更为苛刻,甚至让月氏为奴为婢。” 他用酒爵碰了碰摆在都隆面前的杯子:“本侯爱莫能助,此乃月氏国运,非人力可更改。” 说完陈庆重新回到王芷茵身边,与将领说笑饮酒,好似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都隆面色沉静,内心却掀起了滔天巨浪。 “国运?” “非人力可更改?” 怎么会如此! 月氏何罪?竟招致飞来横祸! 眼下到底该怎么办? 谁能救救月氏! 陈庆与蒙甘举杯痛饮的时候,忽然听到身后传来一阵凄切的哭声。 都隆以头抢地,嚎啕大哭。 众将士纷纷变色,下意识朝着陈庆看去。 “别管他。” “让他哭吧。” “他哭总好过我哭,月氏哭总好过大秦哭。” “继续饮宴,不醉不归!” 陈庆饮尽杯中残酒,冷漠地回过头去。 第843章 这就是大秦帝国啊! 第843章 这就是大秦帝国啊! 晨光破晓。 牛羊在牧人的驱赶下成群结队的从树林中奔涌出来,朝着四面八方散去。 陈庆被吵得烦不胜烦,掀开帐门看了眼天色。 “怎么这般早?” “月氏人如此勤快吗?” 蒙甘坐在不远处的火堆旁,听到动静后笑着走来:“师父您醒啦?” “月氏人恐怕不是勤快,是舍不得眼前这丰盈的草原。” 他眺望着辽阔的关山牧场,大口深呼吸几次。 “匈奴的牛羊想要过冬,必定会在夏秋之时圈出足够的草地不被牲畜糟蹋。” “等到降雪时,就可以把它们赶过去。” “牛羊会拱开薄薄的积雪,啃食下面的干草。” “一旦雪下得太大,牛羊吃不到草,那就是白灾。” 蒙甘指点着晨曦下沾着露水的厚厚一层野草:“倘若在匈奴的地盘,这样一块水草丰美之地不知道要引来多少部族争抢。” “草长得好,全是人在施肥呢!” 陈庆被逗得忍俊不禁。 他披上大氅站在对方身边,放眼望去,月氏人确实有种发自内心的幸福和满足洋溢在脸上。 大概就相当于秦国百姓春耕时遇到了及时雨吧。 “可惜,地是秦国的。” “吃不完你们也不能打包带走。” 陈庆摇了摇头:“兵甲准备好了没?” “此行原本打算七八天就打道回府,未料到月氏翻越关山耽误了这么长时间。” “早早完成交割,咱们回咸阳庆功去。” 蒙甘豪爽地拍着胸脯:“包在弟子身上。” 一道道炊烟扶摇直上。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双方吃过早饭,不约而同重新聚头。 都隆神色萎靡,眼角的皱纹好像又加重了几分。 茹仙公主顶着两个硕大的黑眼圈,显然一夜未眠。 “将兵甲取来,供月氏查验。” 陈庆轻笑着吩咐道。 蒙甘召集士卒赶来牛车,将沉重的木箱卸下。 陈庆上前随手掀开箱盖,填塞的干草中露出堆砌得整整齐齐的肩甲。 “两千套铁甲,一千套青铜甲。” “长兵、短刃配齐,无一短缺。” “请验货。” 都隆神色复杂,迈着蹒跚的步伐走上前。 他小心地摸着箱子里冰冷坚硬的甲胄,百般滋味浮上心头。 第一次见到大秦西征军的时候,他就意识到秦国或许发生了一次至关重要的变革。 坚不可摧的宝甲、削铁如泥的利刃,使得原本就声威显赫的秦军强大到难以想象的地步。 都隆当时就想到,月氏更需要这样的利刃坚甲。 域外那种混乱无序的地方,唯有它们才能保护自己的族人。 可是…… 付出的代价未免太大了! “公主,您让他们查验吧。” 都隆颤颤巍巍地站起身,仿佛瞬间老了十岁。 茹仙公主此时后悔万分。 如果不是她跟几个兄长在父王面前卖弄口舌搬弄是非,或许月氏就能顺顺利利完成交割。 届时兵甲在手,天下大可去得! 何必受秦国之辱! 她上前搀扶住对方,神色冷肃地说:“早晚月氏也会产出精良的铁料,自己打造兵甲,不再受制于人。” “我回去就跟父王说,把全族的工匠都拨付给你调用。” “哪怕五年十年,耗费再多的人力物力也把精铁造出来!” 月氏人不禁露出同仇敌忾之色,下意识握紧了拳头。 正在此时,茹仙公主突然听到一阵讥嘲的笑声。 她转过头去,发现陈庆对着自己指指点点,和蒙甘交头接耳,引得对方也跟着发笑。 “不知雷侯在笑什么?” “月氏不缺铜铁物料,也有能工巧匠。” “秦国能做出来的,我们一定也能!” 陈庆收敛笑意,颔首道:“对对对。” “公主好志气,在下佩服之至。” “只不过……” 话还没说完,他就忍不住再次发笑。 茹仙公主勃然大怒,若不是势单力薄,几乎忍不住与之翻脸。 “公主不妨再耐心些。” “五年十年不成,可以十年二十年。” “只要持之以恒的投入,终归会有守得云开见月明的那一日。” 陈庆还有句话没说出来。 精铁兵甲造出来的时候,月氏还在不在就不好说了。 “不劳雷侯费心。” “清点兵甲,收拾行装,准备启程!” 茹仙公主一刻都不想在这里多待下去。 她要尽快回到王庭,把秦国的野心告知父王。 是战是和,是走是留,务必早早做出决断。 “都隆!” 陈庆喊了一声,叫住转身欲走的都隆。 “纵使山高路远,亦有再会之期。” “世事莫测,说不定你我还有同殿为臣之日。” “保重啊!” 都隆神情变幻,下意识看向身边的茹仙公主。 对方飞快地挤出微笑,一副心无芥蒂的样子。 二人各自偏过头去,安排人手检点兵甲。 陈庆负手站在原地,等了一个多时辰,看着木箱被皮索捆上了马背。 都隆独自过来告辞后,月氏人马排成长队,朝着险峻的关山行去。 “壮志难酬,明珠暗投。” 陈庆惋惜地叹道。 王芷茵凑过来说:“你既然那么欣赏都隆,为何不把他强留下来为秦国效力?” “万一月氏真的倾其所有,把精铁兵甲造出来了呢?” 陈庆毫不犹豫地回答:“造不出来的。” “又不是每一位君主都如陛下这般,雄才大略胸襟广阔,能让我放手施为,连内库快要败光了都强忍着不说。” “也不是所有能工巧匠都如秦墨这般,传承上百年,孜孜不倦地钻研工造冶铸。” “再者,诸夏纷乱除了带来战争和灾祸,更是给后人留下了无数宝贵的财富。” “我只不过是站在巨人的肩膀上轻轻推了一把。” “月氏哪里来的巨人给他们踩哦!” 陈庆的心情也不禁沉重起来。 都隆拿什么拯救他的祖国呢? 华夏每到生死存亡的关头,总有无数英才俊杰挺身而出,抛头颅洒热血,舍身救国。 你嘛,不被月氏国主当成心怀异心杀掉就不错了! “走吧,咱们也回家。” 陈庆命蒙甘装载好财物,驱赶牛羊,自己往营帐走去。 这时候的心情着实有点奇怪。 既兴奋欣喜,又带着无数的感慨。 “贩卖军火,挑起战争,威逼他国签订不平等条约。” “门户开放,大棒政策。” “扩张、强占、巧取豪夺。” “肆无忌惮,为所欲为。” “这就是大秦帝国啊!” 第844章 怎么会是刘季 第844章 怎么会是刘季 春风得意马蹄疾。 秦川之地西高东低,因此陈庆的返程之路格外顺遂。 漫山遍野的牛羊铺陈在大地上,畅快地啃食着刚发芽的草木。 时不时有百姓站在路边,惶惑而羡慕地望着这支庞大的队伍。 他们窃窃私语,都以为大秦在域外又打了什么胜仗,否则不足以解释眼前惊人的俘获。 “天天吃羊肉,吃得我撒尿都一股膻味。” “我猜今天会有一头傻牛无意间落入沟渠,伤了腿脚。” “不得已咱们只能拿它来打打牙祭了。” 陈庆匆匆系好革带,麻利地攀上马车。 王芷茵轻笑一声,“瞧你,干什么都毛毛躁躁的。” 她伸手捏住带钩,用力抓着革带想要重新系一下,结果发现陈庆的肚腩凸出来一块,怪不得刚才怎么都系不好。 “人家都说舟车劳顿,你倒好,胖了这么多。” “换来的牛羊都快被你吃尽了。” 陈庆摆摆手,深吸了口气收起小腹,才把革带系上。 “吃不完,十万头呢!” “咱们一路走一路吃,出行万里都不必担忧短缺了粮食。” 后世给蒙古人的作战方式起了个名字,叫做“畜力行军”。 蒙古大军出征时,仅带着少量的粮食和辎重,却赶着大批的牛羊随行。 牲畜既能帮忙负重,又能产出奶制品和新鲜的血肉供士兵享用。 汉朝横跨万里远征大宛,采用的也是同样的方式。 汉武帝总共拨付了马三万匹,牛十万头,驴、骆驼数以万计,不计代价的提供物力畜力,终于拿下了远在边陲的大宛国。 陈庆的印象里,玩脱的只有一次。 第二次世界大战时,日本准备越过缅甸,进攻印度英帕尔。 其中要经过大约700公里的无人区,没办法得到任何补给。 时任15军参谋长的牟田口廉是个罕见的大聪明,一拍脑袋就想出了高招。 他仿照蒙古人的行军方式,给部队配备了大量猴子、山羊、大象,命令军队朝着印度进发。 按照他的估算,随军携带的动物足够大军路上食用。 等打下英帕尔,自然可以获得足够的补给。 然而没有人告诉他,时代已经不同了。 再者,汉军和蒙古军驱赶的是温顺的牛羊,日军赶的是野性未驯的猴子和大象。 结果英国人的侦察飞机发现了日军的动向,立刻调配空军一通狂轰乱炸。 猴子和大象四散奔逃,遗失了数不清的军械和弹药。 日军进退两难,不得不顶着巨大的伤亡继续朝印度进发。 等到了英帕尔一看,当地百姓已经提前收到消息人去屋空。 日军仍旧无法得到任何补给。 最后将近五万人被活活饿死,化作肥料留在了异国他乡。 “陈庆,你在想什么呢?” 王芷茵看他失神许久,忍不住问道。 “没什么。” “早前答应过田舟,卖了兵甲要给他们顿顿吃肉,连吃三个月。” “总算没有食言。” 陈庆微笑着打量车队附近数不尽的牛羊。 “你不是还说过要卖给月氏青霉素吗?” “为何出发的时候不带上?” 王芷茵巧笑嫣然地说。 “计划不如变化快嘛!” “我也没想到月氏会毁诺呀!” “你看他们穷逼抠搜的样子,像是愿意再掏钱的吗?” 陈庆随口回答。 前方远远地传来几声怒骂呵斥,蒙甘招了招手,看管畜群的骑兵立刻打马飞奔,汇集一处跟着他去了。 “怕是出了什么事。” “你坐回车厢里,我保护你。” 王芷茵抓起枪袋,谨慎地说道。 陈庆哑然失笑。 你傻不傻! 嬴诗曼的意思是让你盯着,别让我拈花惹草,你还当我真的需要你保护啊? 不多时,十余名骑兵折返回来。 蒙甘满脸怒色:“师父,有人偷咱们的羊!” 陈庆迟疑片刻:“青黄不接之时,百姓过得也苦。” “若非家里吃不上饭,也不会冒险盗羊。” “偷就偷了吧,你只当不知就是。” 蒙甘扯着嗓子喝道:“可他们一次偷了十几头羊,还盗了一匹好马。” “弟子已经遣人前去捉拿,听他们说话不像关中人士,说不定是哪里来的盗匪。” 陈庆不由变了脸色:“把人带来听候发落。” “喏。” 蒙甘拱手应诺,又带着士兵前去接应。 过了两刻钟左右。 一伙二三十人的队伍被麻绳捆束,垂头丧气地被押送过来。 陈庆看他们都是青壮,并不像饥民的样子,顿时怒火暗生。 “师父,人带来了。” 蒙甘跳下马,挥着鞭子呵斥道:“此乃皇家内务府府令雷侯,你们瞎了眼,竟然敢偷盗皇家财物!” 一人吃不住吓,惊惶地喊道:“侯爷饶命,都是刘老三出的主意!” “我等是被他胁迫的呀!” “刘季,你害得我们好苦!” 盗匪团伙忽然间起了内讧。 众人纷纷指责唾骂,唯有一人昂首挺胸,怒视着身边的同伴。 陈庆猛地站了起来。 “刘季!” “怎么会是刘季!” 双手被缚的刘季同样一脸错愕之色,低声呢喃:“侯爷知晓我姓名?” “侯爷,刘季身为亭长,我等不得不从呀!” “他说大家肚中饥饿,荒山野岭又搜寻不到什么吃食。反正畜群那么大,丢十头八头根本发现不了。” “是他盗的马,与我等无关呀!” 黔首百姓纷纷把罪责推到了刘季身上,苦苦告饶。 陈庆目不转睛地盯着人群中既不高大,也不伟岸的刘季。 他就是汉朝的开国皇帝——刘邦! 按照正常的历史…… 刘邦大概此时押送民夫去骊山服役,半路人员逃散了不少,他索性直接把人全放了,自己去芒砀山落草为寇。 可如今始皇营地基本处于半停滞状态,添补人手比以往少了很多。 刘邦还在当他的亭长,押送民夫是他每年的例行公事! “侯爷,卑职盗了您的马和羊,罪该万死。” “但是有句话,卑职不得不讲。” 刘季面无惧色,慷慨陈词。 “秦穆饮盗马?” 陈庆坏笑着说出了答案。 刘季愕然地愣在原地,霎时间不知所措。 “可本侯不喝酒。” 陈庆摆摆手:“把他拉下去砍了!” 第845章 忠义仁孝刘老三 第845章 忠义仁孝刘老三 刘季身旁的士兵飞快地解开麻绳,大声呵斥着就要把他拖走。 “侯爷且慢!” 他挣了两下,强行摆脱了士兵的阻挠。 “卑职但死无妨,还请侯爷遣人去沛县通传一声。” 陈庆抬起手示意士兵退下,让对方把话讲完。 刘季舒了口气,大义凛然地作揖道:“往年朝廷征调更卒皆发往骊山,今年不知为何改成转运军淄,需多走七百里去萧关应征。” “乡人见识浅薄,不知路远。” “加之家境苦难,所带食粮不多,虽然省吃俭用,也在两日前耗尽。” “更卒腹饥难耐,饿毙近在眼前。” “卑职一时情急,为保全彼辈性命,才下令抓羊充饥。” 他回过身去,环视一圈道:“此乃刘季一人所为,乡人皆受我所迫。” “请侯爷勿要牵连无辜,拿我一人问罪!” 更卒们呆立当场,之前的埋怨与怪罪一扫而空,无尽的羞惭和愧疚从心底涌出。 陈庆险些拍案叫绝。 果然不愧是开创汉家天下的刘邦呀! 临危不乱,智计百出。 但凡换个人,秦穆饮盗马之说就该饶过你了,说不定还另眼看待,加以提携。 一计不成,又迅速占领了‘忠义’的道德制高点。 谁要是杀了你,不免落得个苛待忠良之名。 “侯爷,羊一只未少,我等全都还回去了。” “求您格外开恩,饶刘季一条性命。” “他也是为了完成朝廷任命,并非有心偷盗。” “侯爷,您开恩吧!” 在刘邦一番精彩演出下,耿卒七嘴八舌地发声为其求情。 还有人跪在地下,连连叩头作揖。 “百善孝为先,论心不论迹,论迹贫家无孝子。” “万恶淫为首,论迹不论心,论心世上无完人。” “刘季虽然有过,但事出有因,其情可勉。” 陈庆装模作样地叹了口气。 刘季目露精光,精神振奋几分。 陈庆暗笑:妥了是吧? 啧啧。 若是不知你的底细,说不定还真被你蒙骗了过去。 “然大秦律法严苛,其罪不容诛。” “既然刘季愿意代众受过,本侯就成全了你。” “尔等还乡后务必扬其忠义之名,勿使其遭受世人菲薄。” “将刘季拉下去……五马分尸。” !!! 刹那间,刘季双目暴突,险些晕厥过去。 不对! 太不对了! 我竭心奉公为忠,代乡人受过为义。 忠义双全,你不赏我便罢了,还要将我五马分尸?! 蒙甘冷笑几声,抱着粗壮的胳膊上前:“刘老三,请!” “他年祭祀之时,乡邻定不忘你今日舍身相救之恩。” “某家给你挑几匹雄健有力的骏马,保管不让你受太多苦楚。” 更卒们呜呼哀嚎,伏地大哭。 刘季心乱如麻,额头上冒出一层细密的冷汗,被风一吹后背凉飕飕的。 难道我今日要亡于此? “谢侯爷大恩。” 在生死关头,刘季依旧维持着表面的镇定。 他回过身来,凄苦地作揖道:“还望众乡亲看在昔日的情分上,帮我做几件事,季铭感五内。” “其一,回乡告知老父,季少时浮浪浅薄,不事劳作,多使双亲操心受累。” “而今季已悔改,却无缘侍奉膝下,罪莫大焉。” “其二,季家中妻女孤苦无依,唯有托与老妇公照管。” “季深负之,罪莫大焉。” “其三……” “季穷困时,多受曹氏接济。” “钱粮积少成多,也不是小数目。” “各位若是记得今日的情分,还望关照一二,勿使其受人欺凌。” “季来世当牛做马,报答诸位恩情。” 刘季俯身一揖到底,态度极为庄重。 更卒们流着泪连连点头,眼中充满惋惜和同情之色。 陈庆嘴角勾起。 瞧瞧! 低情商:小的上有八十老母,下有黄口小儿,侯爷饶命啊! 高情商——正如刘季! 他没有任何一句话撒谎,否则熟悉他的乡人立时神情有变。 但他隐瞒了很多细节没说。 刘季不能侍奉二老,但他还有三个兄弟,刘伯、刘仲、刘交。 人家可不像他一样终日惹祸生非,皆是勤恳贤孝之辈。 家中少了你,说不定他们的日子还过得安泰些。 吕雉如果守寡还带着个女儿,日子也不会过得艰难。 吕家是有名的富户,顶多算吕公看走了眼,再替她另觅良缘就是了。 但凡嫁个好人家,总比跟着你下田耕种,独力操持家务要强多了吧? 至于曹寡妇嘛…… 她无非看中你交友广阔,在沛县颇有威望,能镇得住一干城狐社鼠。 这些年来你白吃白喝白嫖,人家还给你生了个大胖小子,够意思了吧! “请侯爷治罪。” 刘季转过身来,一副慷慨就义的模样。 如果不是肚子里没墨水,他非得吟诗作赋增添几分悲壮之色不可。 “唉……” “大风起兮云飞扬。” 陈庆念诵了一句后突然闭口不言。 原本想凑个趣,但后面两句着实不适合诉诸于口。 再者,刘邦一辈子就作了两首诗。 一首是脍炙人口的《大风歌》,还仅仅有三句。 另一首是《鸿鹄歌》,特么还有一句重复的。 这又不是诗仙李白,斗酒诗百篇,抄个三五十首都不叫事儿。 “阁下忠义仁孝,堪为百姓楷模。” “本侯怜之恤之,然国法如山,不可轻易更改。” “为彰其忠义,取牛羊宰烹,为之送行吧。” 陈庆一副无可奈何的样子,摆了摆手。 刘季眼中的希冀之色逐渐消失,再度陷入了深深的绝望之中。 他担任亭长之职,也有一堆家境殷实或者任职吏员的狐朋狗友,肚子里岂会差一顿酒肉! “多谢侯爷。” 刘季很快调整好心情,俯首作揖。 他重新打起精神,只要人活着就有希望。 问题是该怎么劝说雷侯改弦易张呢? 陈庆同样陷入为难。 盛名之下无虚士,刘邦着实不可小觑! 当初杀张良之时,扶苏曾经问他,历史上张良投效的到底是谁。 陈庆笑而不答,戏言要给百姓留一条后路。 可谁能想到,因为骊山营地工事拖延,刘邦押送更卒为西征军转运军淄,恰好撞到他的手上! 沉思许久后,他心中逐渐冒出了一个想法。 “道德绑架是吧?” “谁还不会呢!” 第846章 大义为先 第846章 大义为先 日上中天。 暖阳照耀下,骑手忙碌着来回奔走放牧畜群。 路边的背风处架起了大锅,熊熊的篝火舔舐着锅底。 白色的汤水沸腾翻滚,香飘四野。 更卒们早就饥肠辘辘,目不转睛盯着锅中的羊肉,不停吞咽着口水。 待到士兵发下陶碗,立刻争先恐后一拥而上。 “别抢!” “别抢!” “这锅羊肉是刘季用性命换来的,该由他先享用!” 一名青壮左支右绌,好不容易喝止住争抢的同伴。 他盛了满满一大碗羊肉,堆得在碗里冒了尖。 “亭长。” “给你。” 青壮不善言辞,恭敬地陶碗递了上去。 刘季抱膝坐在地上,歪着头斜瞥对方一眼,垂头不语。 “亭长,您吃一口吧。” “我等绝不是忘恩负义之辈,您交代的事情一定办好。” 众人纷纷附和,表示代为看顾他的父母妻女。 刘季忍了又忍,险些当场翻脸。 我要的是这个吗? 你们但凡有几分骨气,为何不替我受过? 谁特么想死呀! “亭长,你不吃我们也不会吃的。” “快……接着吧。” 青壮把陶碗递到了他的手边。 刘季猛地抬起头,每个人脸上都是讨好请求之色,眼巴巴地盯着他。 “呵。” “都饿了是吧?” “吃,一起吃!” 他接过陶碗,伸手捏住一大块肥厚的骨肉,狼吞虎咽啃了起来。 “诶!” “亭长多吃点,不够我们再给你盛。” 更卒们一哄而散,重新围在锅边争抢着往碗里捞肉。 刘季又好气又好笑。 想不到他自负不凡,到最后仅值一顿羊肉! 早知道…… 刘季不由转头看向陈庆的方向。 马车被驱赶着围成了一个大圈,既能遮风又能作为屏障防备袭击。 火堆烧得格外旺盛。 硕大的牛腿整根穿在木桩上烤得滋滋冒油。 锅里炖煮的牛肉里加了野蒜和山韭,还有辛辣刺激的不知名香料,味道格外勾人。 王芷茵把牛肉切成一条一条塞进陈庆的嘴里,分外体贴和殷勤。 蒙甘搬来酒坛,用力拍开泥封。 清冽的酒水不要钱般洒下,光是看着就让人眼馋。 蓦然间,陈庆转过头来与之对视在一起,嘴角露出轻笑。 刘季赶忙转头,心头狂跳。 没想到,陈庆与身边的人说了什么,竟然独自一人走了出来。 刘季注意到之后,刹那间心思电转。 要不要博一把? 如果挟持了雷侯,可否保得性命? 陈庆恍若不知,大步流星朝他走来。 刘季缓缓站起身,干咽了口吐沫,手指勾动了几次,迟疑不决。 “义士刚才是否在想——大丈夫当如是也!” 陈庆意味深长地说道。 刘季骇得魂不附体,怔怔往后退了半步。 这个念头只是在脑海中一闪而过,雷侯怎么会知道的? 莫非……他有鬼神之能,可以洞察人心? 慌乱间,刘季再不敢胡思乱想,更不敢轻易犯险。 陈庆淡淡地瞥了对方一眼,径直朝着埋头吃肉的沛县更卒走去。 “羊肉可够吃吗?” “要不要再杀一头羊?” 更卒们迅速站起身,吞咽下口中的食物,抹着嘴说:“多谢侯爷厚赐,我等已饱腹。” “是呀,还有那么大一锅汤呢。” “吃了这一顿,足抵三日之饥。” “我等一定早日赶赴边关,为朝廷效力。” 陈庆颔首微笑,作揖道:“辛苦大家了。” “劳烦诸位为国效力,一路奔波却不得肉食。” “本侯深感愧疚。” 众人不禁愕然。 他们从未在官吏中听过这样的话,更何况是雷侯这般尊贵显赫的大人物! “本侯与太子殿下交好。” 陈庆淡淡地说道:“殿下时常在我耳边念叨,要让百姓有衣穿,有肉食。” “轻徭役薄税赋,减免百姓负担。” “可惜本侯碌碌无为,未能替殿下解忧。” “苦了你们啦!” 更卒人人动容。 “侯爷别这么说,吾等为国效力是应当的。” “太子殿下宽仁爱民,我等愿意为之效死。” “早晚……殿下有此心足矣。” “国有圣明太子,何愁来日。” 扶苏这张牌百试百灵,对黔首百姓打出去效果加倍。 陈庆心中暗爽,偏过头去看向刘季。 当下哪轮得到你逐鹿中原呀! 扶苏在一天,就能压你一天。 在一世,就能压你一世! “本侯也不想怪罪尔等,奈何律法森严。” “咦……” “或有一法,可两全其美。” “刘季,你过来。” 陈庆招了招手。 刘季心情忐忑地走上前去。 “太子殿下向朝廷请命,派子婴公子赴扶桑采掘金银矿藏。” “有了海外的金银,就无须向百姓收取过多税赋。” “此乃殿下心心念念薄税之举,于江山社稷、庶民百姓皆有莫大功德。” 陈庆惋惜地说道:“你代众受过,忠义可表。” “本侯今日就破例一回,许你戴罪立功。” “你可愿随子婴公子远赴扶桑,为朝廷采掘金银?” 刘季震惊万分。 他当然不想! 在沛县他过得如鱼得水,亲朋故友无数。 家中妻女俱全,外面还有个曹寡妇可以慰藉身心。 扶桑在哪儿他都不知道! “季愿往,多谢侯爷开恩。” “只是家中父老妻儿……” 刘季支支吾吾,不知该如何拒绝。 “本侯倒是忘了此事。” “这样,许你十年之期。” “十年之后,赎完己罪即可返回家乡。” “父老妻儿嘛,本侯命沛县一并送来咸阳,与你同船随行,陪伴身边。” 陈庆笑道:“海外孤苦,朝廷开出的俸禄颇有丰厚。” “十年少来,刘家至少落下数百亩良田。” 第847章 受巨舰大炮感召 第847章 受巨舰大炮感召 酒足饭饱,大队人马重新启程。 陈庆另外派了两员精骑给更卒带路,刘季则加入了他的队伍。 “亭长,来日飞黄腾达,别忘了父老乡梓呀!” “我等定会将消息送回沛县,传扬亭长英名。” “刘家兴旺发达指日可待,吕公果然未看错人。” “亭长,好生为侯爷效力,为朝廷建功呀!” 临走时,更卒依依不舍地向刘季道别,让对方格外烦躁郁闷。 陈庆发现了他的不悦之色,抿嘴发笑。 子婴绝不是什么昏聩庸碌之人。 相反,其勇毅果敢,能担大任。 早在胡亥意图诛杀蒙恬、蒙毅兄弟时,子婴就犯颜直谏,劝胡亥收回成命。 结果胡亥根本没把他当回事,连敷衍都懒得敷衍,直接把子婴打发了。 等到大势不可为时,子婴临危受命被封为秦王,短短五天后就诛杀了赵高,替嬴姓皇族报了血仇。 之所以后来发生了子婴自缚妻儿,向刘邦投降这一幕,并非双方智谋才干差了多少,而是因为子婴接手的烂摊子已经到了无法挽回的地步。 嘿! 本侯一向见不得这个。 如今形势逆转,子婴携皇命奉公行事。 既有身份上的压制,又有朝廷大义的名分。 刘邦要是还能翻起风浪来,那就真的是命数了。 匆匆行路两日,道路愈发平整宽敞,沿途的村落也愈发稠密。 “师父,探马在前方歇脚时,意外探得消息。” “海外有对马国前来咸阳请求归附,陛下已经允了。” “而今对马三大将要随子婴公子启程,就在今日!” 蒙甘打马而来,作揖禀报。 “什么玩意儿?” “对马国?” “对马三大将?” 陈庆略一思量:“是对马岛吧?” “原来齐国外海的匪盗聚集之地是这里!” 怪不得呢! 对马岛在朝鲜釜山与日本九州之间,一向是华夏前往扶桑的必经之路。 此处渔民、商贾、盗匪汇聚,鱼龙混杂,成为了海上为数不多的热闹场所。 “今天就要启程了吗?” “给我换快马!” “刘季,速来!” 陈庆还不忘招手呼唤被他严防死守的刘老三。 “此人心术不正,我陪你去。” 王芷茵抓住他的胳膊,严肃地使了个眼色。 “好,一起去。” 陈庆顾不得推拒,匆匆跃下马车。 不多时,一行五骑如离弦之箭般飞奔而去。 —— 渭河码头。 两艘水师战舰巍然耸立,旌旗猎猎作响。 衣着简陋的民夫呼喝着号子,把沉重的物资一箱箱抬上甲板。 子婴高冠华服,站在岸边不停向着远处张望。 “夫君,该上船了。” 妻子等候良久,抱着孩子凑上前劝道。 丽姝夫人温婉地说:“雷侯前往边关与月氏交割货物,许是出了什么波折,一时半会儿赶不回来。” “你们别等了,早些离开此地,才不会枉费他一番苦心。” 子婴重重地叹了口气:“我们全家深受其大恩,临行前未能当面致谢,深憾之。” 丽姝夫人笑意盈盈地说:“把那小猴子带上,它快被你手下三员大将吓坏了。” 吊毛龟缩在马车后,一脸惊恐地盯着不似善类的‘对马三大将’。 虽然对方受秦国封赏后,衣冠楚楚,谈吐温和有礼。但其中一人脸上蜈蚣似的刀疤,还有另外一人包着的黑色眼罩,都显露出凶悍暴戾的本色。 丽姝夫人左右环顾一圈,低声提醒道:“若手下有不臣之心,别忘了提韩将军的名字,当可镇得住他们。” 子婴哭笑不得地点点头。 他也想不到出发之前,渭河上竟然出现了一艘来自外海的船只。 船上之人自称对马国国主,前来咸阳请求上国敕封。 始皇帝觉得有趣,便召见了他们。 一问之下,对马国人口不过千,兵将不过两百。 满朝文武哄堂大笑,麒麟殿内充满了戏谑讥讽之声。 嬴政细问之下才知道,原来是大秦‘韩将军’途经对马岛,晓之以理,示之利害。 对马国三位国主深感上邦天威煌煌,才自愿请求归附。 还是老问题。 对马国与吊毛国一样,徒有邦国虚名,但实在太小了。 秦国顾及颜面,婉拒了他们归附的请求。 不过念在三人远道而来,归化之心甚诚的份上,嬴政促狭地给他们封了个‘对马三大将’的名号。 “子婴!” “子婴!” 官道传来隆隆的马蹄声。 陈庆一骑绝尘,遥遥地朝着码头的方向大喊。 “是雷侯来了!” 子婴大喜过望,激动地上前迎接。 丽姝夫人莞尔一笑。 总算赶回来了! 此去一别再难有回返之期。 如果不让子婴当面答谢一番,恐怕会成为他的终生憾事。 “哈哈哈。” “公子远行,为何不通知本侯一声。” 陈庆勒住缰绳,矫健地跃下马来。 “皇命难违,幸好天公作美,终于让在下有幸见到您。” 子婴唤过妻儿,全家一起向他深深地作揖行礼。 “多谢雷侯大恩大德。” “来生我等结草衔环,以死相报。” 陈庆连忙搀扶起他们:“言重了,举手之劳而已。” “那边是……对马三大将?” 只是瞟了一眼,陈庆就从他们身上发现了一股熟悉的气息。 盘踞海边盐泽的亡命之徒! “公子,该启程了。” 当先一人说话带着浓郁的齐地口音,长须美髯,目光狡黠中又透着狠辣。 另一人大饼脸眯缝眼,显然来自朝鲜。 最矮的一个身形敦实,脸颊上有条恐怖的斜疤,浑身充满凶煞之气。 他们看到数骑飞奔而来,主动前来探听情况。 “尔等为何远赴秦国?” 陈庆按住了准备介绍的子婴,冷笑着问道。 长须大将立刻回答:“吾等受韩将军感召,仰慕上国风光,故此万里来投。” “未成想国小人寡,未受陛下垂青。” “如今被安置在公子麾下效力,也算成全了吾等的虔拜之情。” 陈庆哑然失笑。 “我看你们不是受韩将军感召,而是受他的巨舰大炮感召吧?” “大秦船坚否?” “炮利否?” 长须大将脸色大变,惊疑不定地打量着对方。 耳边两人与他低声私语几句,同样惶恐不安地注视着陈庆。 “尔等倒是识时务。” “韩信乃本侯侄儿,吾视之为亲子。” “尔后在子婴公子手下务必忠诚竭力,切勿有非分之想。” “否则我那侄儿认得你们,炮弹可不长眼睛!” 三大将肃然行礼,神态比先前庄重认真了无数倍。 丽姝夫人巧笑嫣然。 她正担心对马三大将凶顽成性,唯恐子婴受其妨害。 没想到陈庆一出场就令他们俯首帖耳。 这应该叫做威加海外吧? 第848章 抓周 第848章 抓周 “忘了给你介绍。” “此乃泗水郡沛县刘季,为人忠义双全,有勇有谋。” “本侯与之相谈甚欢,想让他在你麾下效力。” 陈庆很快就抛下了什么对马三大将。 扯什么犊子仰慕上国风光,受韩信感召,都是屁话! 你们在海外打家劫舍,逍遥快活,无端端会来咸阳请求归附? 无非被巨舰大炮吓破了胆,又担心韩信再次归来,百般无奈之下才决定受朝廷招安。 陈庆手下什么都不多,唯独人多、船多、炮多。 他们好好听话也就罢了,若是胆敢造次,甭管是哪里来的,保管让他们去见海龙王! “季见过公子。” 刘季收敛起忧愁之色,上前行礼。 他看到大船已经做好了启程的准备,心中悲苦万分。 此时想脱身也没了办法,唯有硬着头皮接受现实。 陈庆给子婴打了个眼色,用口型说:小心提防。 “嗯。” 子婴虽然有些疑惑,但人是陈庆送来的,他严加看管就是。 “自此一别,不知何日再聚。” “祝公子一路顺风,前程似锦。” 陈庆了却心事,拱手作揖。 “先生恩义子婴没齿难忘。” “保重。” 子婴牵着妻儿作揖行礼,朝着搭板走去。 对马岛三大将和刘季尾随在后,各怀心思踏上了征程。 “陈庆,子婴也管你叫先生呢。” 王芷茵欢欣地笑道。 “小声点。” 陈庆脸色严肃地提醒。 成王败寇。 嬴政当了皇帝,成蟜当了反贼。 自此扶苏和子婴的命运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一个是备受世人尊崇,被皇家和百姓寄予厚望的太子殿下。 一个是遭人嫌弃,备受冷眼和欺凌的逆臣之后。 假使双方互换,子婴也愿意恭称我一声先生,视我为国朝栋梁之材,是这个意思吧? 陈庆深沉地叹了口气。 人生不如意十之八九。 在他的努力下,子婴逃脱了咸阳这座囚笼,带着全家奔赴扶桑开采矿藏,这已经比原本的命运好上太多了。 对了,子婴似乎后来又有了几个孩子。 希望他们能在佐渡岛开枝散叶,为华夏民族开拓更多的生存土壤。 “走,去你姐夫那里。” 陈庆一路上骑马颠簸,腰酸背痛,也不打算留在这里等候大队人马。 “去宜春宫做什么?” 王芷茵好奇地问道。 “邀功请赏呀!” “咱们一路风餐露宿,为皇家带回了大笔的财物和数以万计的牲畜。” “扶苏怎么滴也得以上宾款待一番吧?” “令姐的身体恢复了没有?” “让她亲自下厨。” 陈庆理直气壮地说道。 王芷茵不禁笑骂:“你可真敢想!” “我姐可是未来的皇后!” “算了,看在本公子的份上,应当请得动她。” “走走走。” 他们俩都不是什么循规蹈矩的人,有说有笑地骑着马朝宜春宫赶去。 三刻钟之后。 陈庆和王芷茵先回了趟家,准备叫上嬴诗曼和相里菱一起去扶苏那里打秋风。 未想到二人不在家中,管事回禀是去宜春宫参加‘试儿’礼了。 “我倒是忘了这一茬。” 陈庆拍了下脑袋。 皇孙还没取名呢! 郑妃或许是怀疑扶苏名字取的不好,才有了后来如此多的波折磨难,对于皇孙的名讳自然格外上心。 嬴政和她商讨多日,迟迟未能下定决心。 ‘试儿’礼起源于楚国,在后世的名字叫做抓周。 《左传》中记载,楚共王没有嫡子,故此只能在庶子中挑选继承人。 他在祖庙前埋下玉璧,命庶子分别前去祭拜。 谁能跪在玉璧上,就是今后的王嗣。 年纪最小的公子弃疾被侍臣抱在怀里,两次跪拜全都跪在了玉璧上,史称‘当璧之命’。 楚共王担心其年幼无法服众,毁诺将王位传给了公子招。 最后王位兜兜转转,还是回到了公子弃疾的手上,即楚平王。 郑妃是楚国人,也想以此办法来查看皇孙的命数,顺便为其定名。 “来得早不如来得巧。” “应当赶得上。” 陈庆有种说不出的激动。 扶苏的嫡长子一定是大秦江山的继承人。 见证他抓周的时刻,简直充满了历史意义。 “咱们收拾几样东西,一起去凑个热闹。” 陈庆兴冲冲地叫上王芷茵,从家中库房取了些新奇的玩意儿,匆匆向小门走去。 宜春宫内熙熙攘攘,热闹非凡。 始皇帝携后宫嫔妃亲临,百官毕至。 宽敞的殿堂内,摆满了琳琅满目的各色物品。 既有西域盛产的宝石,巴蜀织造的蜀锦,也有文官献上的古籍兵书,武将献上的宝剑、缨带。 王菱华抱着襁褓,神色紧张不安。 众目睽睽之下,如果她的孩子抓错了可怎么办? 始皇帝之前就对扶苏偏见甚深,一旦如此后果难料! “莫担心。” “抓着什么就是什么。” 扶苏温和地劝道。 “嗯。” 王菱华缓缓点头,深吸了口气,解开襁褓,把孩子放在毡毯上。 文武百官笑语嫣然,目不转睛地盯着这个小娃娃。 “呀,呀。” 皇孙回头张望了母亲一眼,又禁不住眼前如此多稀奇古怪的物品吸引,迈动小胳膊小腿,朝着光鲜亮丽的丝绸爬去。 王菱华眼前一黑,险些晕厥过去。 贪恋浮华,岂不是昏君之兆? “等一等!” “等一等!” 殿外传来高喝。 陈庆和王芷茵提着大包小包,从人群中挤了进来。 “先生,您回来了?” 扶苏刚才已经露出失望之意,此时不由心头大定。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明明抓周这种事外人帮不上忙,但见到陈庆就觉得有底气了。 “陈卿,你与月氏交割完成啦?” 在这种合家欢睦的场合,嬴政没责怪对方的贸然闯入。 “微臣不负陛下重托。” 陈庆瞄了眼毡毯上摆放的各色物品,看到皇孙趴在蜀锦之前,仰头好奇地望着他,顿时还以微笑。 “还请陛下容微臣暂缓禀报公事。” “家中有几样小玩意儿,也想请皇孙试一试喜不喜欢。” 嬴政爽快地答应下来。 抓周原本就是讨个吉利,花样越多越好。 陈庆得到首肯,飞快地和王芷茵蹲在地上打开包袱。 一样样精美的模型从里面掏了出来。 小巧的水车、风车、木质漆黑的火炮模型。 还有工坊里用的各式机械,全都是田舟和师兄弟们亲手打造,惟妙惟肖。 “呀呀。” 皇孙见到这些精巧的‘玩具’顿时眼睛一亮,舍弃了蜀锦飞快地朝着他这边爬来。 陈庆心中一动,掏出了身后的短火枪。 他抬头讪笑着说:“微臣来得匆忙,未能卸下兵器,请陛下恕罪。” 始皇帝面色略有不虞之色,但并未怪罪。 就在此时,陈庆突然感到手上重了几分。 皇孙眨巴着大眼睛,用白嫩的小手握住了枪管。 他似乎格外喜爱这件玩具,一只手拽不出来还坐在地上用两只手一起拔。 群臣惊愕,齐齐倒吸凉气。 陈庆也愣在了原地,不敢置信地盯着活泼可爱的幼童。 “恭喜陛下!” 郑妃显得无比激动:“大秦江山后继有人!” 第849章 先祖托梦 第849章 先祖托梦 “小侄儿,这东西不能乱玩,快松手。” 虽然枪里没有装填弹药,但陈庆出于本能想把短枪夺回来。 没成想熊孩子抓得还挺紧。 他都快把人提起来了,对方的小手才逐渐从枪管滑落,然后一屁股墩坐在了地上。 “哇!” 皇孙扯着嗓子嚎啕大哭。 太子妃急忙上前抱起孩子哄了起来。 文武百官哄堂大笑,惹得皇孙更是哭嚎不停。 嬴政捻着下巴上的胡须,沉思片刻道:“哭声高亢有力,如虓(xiao)怒震地。” “此子名‘阚(han)’可好?” 郑妃欣喜地猛点头:“好!” “扶苏,还不来谢你父皇?” 太子妃欢欣雀跃,赶忙用眼神催促。 唯有扶苏的心情略有些复杂。 ‘阚’通‘?’,用以形容虎声,出自《诗经·大雅·常武》 王奋厥武,如震如怒。 进厥虎臣,阚如虓虎。 扶苏能够理解始皇帝的期盼,但多少有点挫败感。 “儿臣谢父皇赐名。” 扶苏郑重地作揖行礼。 从此皇孙就有了正式的姓名。 嬴姓赵氏,公子阚。 “恭贺陛下。” “恭贺太子。” 众臣齐齐道贺。 陈庆见太子妃怎么也哄不好怀里的小家伙,把水车模型递了过去。 “来来来,看这个。” “你瞧,多好玩。” 他用手指轻轻一拨,水轮顺畅地转动起来。 小家伙不禁被吸引住,哭声渐歇。 “拿去玩吧。” 陈庆把水车塞进了他的手里,皇孙用小手死死抓住,学着他的样子拨动水轮,开心地玩耍起来。 嬴政不禁心怀大畅。 喜欢水车,又喜欢火枪。 这孩子跟他爹不一样,甚得寡人之心呀! “陈卿,你风尘仆仆,刚从关外返回?” 爱屋及乌之下,始皇帝决定当着满朝文武与皇家宗亲的面,给陈庆一个表现的机会。 与月氏交割货物只是小事一桩,他不相信陈庆会出纰漏。 借此缘由,正好对其加以封赏。 “微臣确实刚折返家中,还未来得及歇脚。” “此行不负陛下重托,得金银财货值两百万贯之巨。牛羊牲畜,不下十万。” “月氏尚缺三百万贯货款,三年之内还清。” 嬴政满意地点点头。 都隆的私信黑冰台拆开过,原样誊写了一封送入宫中。 他知道陈庆肯定不会善罢甘休,该讨的货款一分钱都不会少。 只不过月氏国小力弱,分批偿还也在情理之中。 “此外。” 陈庆昂首道:“微臣与月氏另立国书。” “月氏承认西域归属秦国,不得滋扰侵略。” “月氏愿开放商路,准许秦国开设商馆、驿站,派驻官吏、驻军。” “月氏免征秦民税赋,行商贩货,军民通行,皆无须纳税。” “使节已经答应微臣,将国书呈送回去,三月后可见分晓。” 话音未落,殿堂内已经变得鸦雀无声。 众臣一脸震惊错愕之色,好半天都回不过神来。 嬴政神情微变。 月氏绝不会轻易答应这些不合理的条件。 陈庆一定采取了某些胁迫讹诈的手段! 不过…… 这正是大秦所需,早晚要跟月氏谈的。 “雷侯,你哪来的国书?” “凡外邦接洽,国事往来,皆由礼部掌管。” “本官怎么没记得朝廷商定过这样一份国书?” 礼部尚书陶淳站了出来,冷眼相加道:“该不会是你假传圣意,私立诏书吧?” “月氏世代与大秦交好,尔妄揣上意,扰乱邦交。” “你可知罪!” 陈庆不禁皱起了眉头。 我干什么还用得着你管? 陛下都没说话,你算哪根葱呀! 不过转念一想,礼部确实担当外交部的职责。 这回算是抢了他的活,怪不得陶淳动怒呢。 “月氏国主可是尔公?” 陈庆不耐烦地问。 陶淳霎时间愣住。 “既非尔公,为何陶尚书如此情急?” “本官差点以为你领的是月氏发放的俸禄,为月氏效力呢。” 陈庆阴阳怪气地说道。 “你!” 陶淳差点背过气去。 “陈卿,不得无礼。” 嬴政淡淡地发话。 “喏。” “微臣知罪。” 陈庆不慌不忙,作揖行礼。 陶淳既不管军务,也不管民生,在朝堂之中属于边缘角色。 虽有尚书之名,却是个上不得台面的货。 这种人还用得着给他好脸色? “雷侯,你只需回答一句,国书到底哪里来的!” “倘若陛下不知,你便是欺君矫诏!” 陶淳显然没打算轻易放过此事,横眉竖目地喝问。 陈庆下意识看向扶苏。 当然是大舅哥指使我的! 专属背锅侠,除了他还能有谁? 不过看扶苏夫妻两个紧张凝重的样子,陈庆又心生不忍。 也不能总逮着老实人欺负呀! “微臣先前收到一封月氏来信,乃使节都隆所书。” “信中言道月氏国小民弱,积贫积敝,无力给足货款,意欲再行商讨。” “微臣忿然作色。” “邦交无小事,岂有言而无信之理!” “然月氏贫瘠,财物不丰。” “纵使有心偿还,亦是无力给付。” “如之奈何?” 陈庆叹了口气,一本正经地说:“正在微臣为难之时,恰逢行经关山马场脚下。” “是夜,狂风大作,天地混沌。” “微臣酣睡之时,梦见一羔裘豹饰者骑马而来。” “他双目如炬,喝道:秦不可辱。” “说罢,拨马便走。” 殿堂中君臣霎时间明悟。 这分明说的是嬴氏祖先! “微臣猛然惊醒,忽有灵光乍现。立刻起身提笔,行云流水般将国书写就,一气呵成。” “后来与家马令闲谈之时,微臣方才明白。” 陈庆虔诚庄重地向始皇帝行礼:“原来是大秦先祖庇佑,不使后辈受宵小所欺。” 嬴政艰难地忍住笑意。 朝中能言善辩者无数,但没有一个像陈庆这么能编的。 “雷侯。” “吾等勤勤恳恳,为国效力。” “为何从不见先祖托梦?” “你多有悖逆之举,先祖怎么就选了你呢?” 陶淳沉声问道。 陈庆面不改色地说:“陶尚书位列三公了没有?” “……” “未曾。” “这与先祖托梦有什么关系。” 陶淳不悦地说道。 “那你封侯了没有?” 陈庆又问。 “本官未得军功,怎会封侯。” 陶淳脸色铁青地回道。 陈庆摊开手,一脸同情地说:“你既非三公,又未封侯,先祖托梦怎会落到你头上?” “凡事不要想那么多为什么,多找找自己的原因。” “朝中诸多同僚,一个个升官加爵,怎么就你没有?” “如此还想获得先祖青睐?” 第850章 蒙不与陈谋 第850章 蒙不与陈谋 陶淳的脸色红了又青,青了又白,一副随时可能怒急攻心暴毙当场的样子。 陈庆暗自担忧。 皇孙抓周定名,大喜的日子你可千万别来这个,多晦气呀! 群臣面露愤慨之色,敢怒而不敢言。 “既是先祖指引,那陈卿奉命行事,自然无过。” 始皇帝一锤定音,引来无数诧异的目光。 尤其是陶淳,更像是见了鬼一样。 陈庆妄言绮语,假托先祖之名擅自签订国书,此乃欺君犯上之罪! 然而连嬴政都亲口承认了托梦之事,外人自然无法辩驳。 “陶卿,与月氏商榷之事交由你接管。” “就按先前订立的国书为准。” “秦不可辱,尔务须铭记在心。” 嬴政严肃地叮嘱道。 “喏。” 陶淳万般无奈,躬身行礼。 陛下最后一句话既是吩咐,也是警告。 他知道自己对陈庆心怀怨愤,担心礼部在国书上做手脚,故此提前点明。 “陶尚书若有不明之处,本侯定然尽心解答。” 陈庆微笑着作揖道。 陶淳怒目而视,胸膛剧烈起伏,显然情绪波动极大。 ‘啧。’ ‘看什么看?’ ‘我就喜欢你看不惯我,又不得不跟我一起建设大秦帝国的样子。’ 陈庆莞尔一笑,偏过头去。 “寡人已倦,起驾回宫。” 嬴政犹豫片刻,迟迟未做出决定。 陈庆的爵位还差一级,就位列彻侯。 从此赏无可赏,封无可封。 而他今年才多大年纪? 是否赏赐太厚重了些? 一时半会儿拿不定主意,他还得回去斟酌一下到底该怎么奖赏。 众臣随之散去。 蒙毅伫立在原地,失神地盯着毡毯上的各色物品。 他精心准备了好几样东西。 专门请画师精心绘制过封面的典籍、韬略。 镶金错银,嵌满宝石的名刀宝剑。 还有一幅绘制天下地理的舆图卷轴。 他付出了那么多心力,比对待公事都认真,最后却一点用处都没派上。 这也就罢了。 关键是陈庆仓促赶到,随手拿了些小玩意儿,却被皇孙一眼相中。 换成谁都可以,蒙毅能做到大度地一笑置之。 但陈庆不行! 他恨啊! 嫉妒啊! “蒙尚书留在此地,莫非知道本侯有事找你?” 扶苏夫妇两个原本想正式答谢一番,没想到陈庆注意到蒙毅的存在,寒暄几句就走了过来。 “原来是雷侯,老夫有礼了。” 蒙毅回过神来,敷衍地作了个揖。 “蒙尚书似乎不想见到本侯呀。” 陈庆笑嘻嘻的,不以为意。 蒙毅暗想:朝中巴不得你死的人多了去了,你为何还要明知故问。 “令兄扫荡匈奴,建功封侯,陛下赏赐颇多。” “不知……” “蒙家如今仓禀可充裕?” “春暖化冻,水泥工坊复工在即。” “到时候又是流水一般的花销,本侯实在有些担心呐。” 陈庆轻叹了口气。 “雷侯是什么意思?” “又缺钱了?” 蒙毅怒极反笑。 当初就不该贪心作祟,否则怎会上了他的恶当! 如今陈庆挟水泥工坊自重,大肆讹诈勒索,巧取豪夺。 他真恨不得派出死士,与其来个玉石俱焚! “本侯是有一桩建议。” “蒙尚书想不想听?” 陈庆不待对方作答,就侃侃而谈:“皇家银行以西有一座高楼,与之同时兴建。” “而今正在加紧整饬,开业在即。” 蒙毅不留情面地说:“你又要玩什么花俏?” “利国利民之事,怎可用‘花俏’来形容。” 陈庆不紧不慢地说道:“朝廷大力兴办工商,民间商贾却苦于本钱不足,无法共襄盛事。” “本侯苦思冥想之下,终于有了办法。” “何不将工坊股本公开贩售,募集钱粮。” “商贾投入本钱买入股票,即可按股分利。” “如蒙家这般苦于钱粮捉襟见肘者,亦可减轻不少压力。” “风险共担,利润共享。” “蒙尚书意下如何?” 蒙毅无动于衷,默然不语。 陈庆热情地解释:“你大可把心放在肚子里。” “股票交易中心在内务府掌管之下,断不会有亏空折本之事。” “本侯拍着胸脯向你保证,此事只赚不赔。” 蒙毅冷声道:“你拿尔公保证也不行。” 陈庆不由愣在当场。 “本侯的信誉就这么差吗?” “还是蒙尚书对我有偏见?” 蒙毅嗤笑道:“雷侯勿提‘信’字,否则只会引得老夫发笑。” “无论你真心实意也罢,心怀不轨也罢。” “待水泥工坊兴建完成之后……蒙不与陈谋。” “老夫一定写在家训之中,告诫子孙后辈。” 陈庆老脸发麻。 至于嘛! 搞得还郑重其事的。 原本想着忽悠蒙毅把股份拿出来交易,再把股价打到谷底,顺理成章的控制水泥工坊。 未料到这老登王八吃秤砣,铁了心了! “雷侯还有事吗?” “老夫先行一步。” 蒙毅冷着脸告辞,走出两步后又停下。 “雷侯的手段老夫自愧弗如,今后定当退避三舍。” “哪怕卖田宅当家产,也不会短缺了你一分半毫。” “尔后你我井水不犯河水,各自安好。” 陈庆心情沉闷地打量着对方的背影。 这算是什么? 结下世仇了? 老登脾气不小嘛,我又哪里招惹你了? 陈庆百思不得其解,用力握紧了拳头。 “还能跑得了你?” “老登不带头爆金币,大秦的工商业怎么发展?” “待我巧施妙计,你的最后还是我的。” 陈庆嘀咕了片刻,施施然朝着扶苏等人走去。 “夫人呐!” “为夫离家许久,思念成疾。” “瞧我给你带回什么好东西来了。” 他放浪形骸的举动,引得扶苏夫妇窃笑不止。 嬴诗曼羞红了脸,“你少在那里作怪,先去洗漱更衣。” “浑身都发臭了!” 陈庆抬起衣袖:“是吗?” “我怎么没闻到。” “你来闻闻。” 嬴诗曼慌忙退后,陈庆又把胳膊伸到相里菱面前。 对方不闪不避,美目之中情意如丝如缕,幸福和喜悦似乎要满溢出来一样。 陈庆微微动容,很快偏过头去与扶苏说笑。 镇压了豪族世家,为大秦的将来指明道路。 但愿之后我能全身而退,从此海阔天空,携佳人共度余生! 第851章 人心可用,大事可成(新春快乐!) 第851章 人心可用,大事可成(新春快乐!) 言必信,行必果。 陈庆返回咸阳的第二天清早,冶铁司翻了一辆货车,压死了十二头伤病老弱的犍牛。 又有八匹伤了腿脚的驽马结伴去河边饮水不幸溺死。 最后又宰杀了一批羊,在河边架起大锅烧起热水一并屠宰分割。 北坂宫调来了百余名侍婢,加上工坊里原有的厨子和婆妇,支起案板忙忙碌碌的包起了饺子。 行经此地的工匠民夫总是忍不住多看上两眼,然后用力吸着鼻子,陶醉在诱人的肉香味中。 “本侯说到做到。” “答应过让大家伙连吃三个月肉,那就是三个月,少一天都不行。” “白面包饺子,可满意吗?” 陈庆负着手问道。 “多谢侯爷厚赏,我等感激不尽。” 田舟作揖答谢,脸上满是笑容。 关于饺子的起源有很多说法,广为流传的是东汉张仲景发明的‘娇耳’。 但后来的考古发现推翻了这一说法。 周朝的薛国古墓中出土了来自2500年前的饺子,将它出现的年代大大提前。 根据陈庆的目睹和见闻,饺子在秦朝可谓当之无愧的奢侈品。 首先包饺子的面就不是黔首百姓吃得起的,连一般的落魄贵族也无法每日享用。 它更多的是出现在祭祀场合,作为一种珍贵的点心献祭祖先。 如今咸阳架设了世界上最密集的水车,面粉产量暴增万倍不止。 饺子终于可以走下神坛,走上千家万户的餐桌。 陈庆详细询问了冶铁司各项事务的进展,与田舟畅谈许久。 铛铛铛! 随着一阵清脆响亮的敲磬声,工坊内爆发出热烈的欢呼声。 人群争先恐后地涌了出来,朝着河岸边搭建的炊事营地狂奔而去。 “侯爷,工坊不能无人值守。” “下官先去看看。” 田舟神色紧张,急匆匆地说了一声,逆着人群向工坊跑去。 陈庆专注地盯着他的背影,心中庆幸又感慨。 有这般忠心任事的属下,何愁钢铁工业不兴? “排队!” “一个个来。” “都有,别挤!” “不排队不得食!” 膀大腰圆的伙夫扯着嗓子吆喝道。 他抡着大铁勺,将锅里的饺子连带汤水一起舀了出来,装在工匠的粗陶碗里。 “下一个。” 为首者贪婪地盯着翻腾的大锅。 面粉的香气和肉味混合在一起,勾得人馋虫大动。 “再来几个饺子吧,我怕吃不饱。” “吃不饱接着领,还能饿着你不成?下一个,别耽搁时间。” 伙夫不耐烦地喝道。 人群排成了几条蜿蜒曲折的长龙,每当前面的人领到了饺子,总会惹来无数羡慕的目光。 陈庆等了会儿不见田舟回来,拔腿往工坊里走去。 这可是冶铁司的大功臣,属他出力最多,吃饭的时候怎能缺席。 足足过了小半个时辰,陈庆才把田舟拉了出来。 “下水都炖上了,你磨蹭什么呢。” “今日酒肉管饱,咱们一起喝两杯。” 陈庆心情大好,笑意盈然地说道。 “侯爷,下官实在放心不下。” “酒就不必了,让人饭食送过去,我在里面吃就行。” 工坊里的人几乎全跑了出来,田舟担心出现什么状况坏了一炉铁水,为难地推拒道。 “纵使百炉、千炉铁水全炼坏了,在本侯眼里也抵不过你吃一顿安生饭。” “跟我来吧。” 陈庆硬把人拖向了小灶的方向。 韩蓁守在灶台前,脸蛋儿被烤得红扑扑的。 她抬起头发现了二人,挥舞着胳膊朝陈庆招手。 “嫂嫂,下水炖好了没有?” 锅里除了牛肠、牛筋,最重要的是牛冲和牛宝。 陈庆离家多日,苦了几位娇妻美妾。 昨夜自是辛勤耕耘了一番,正需要好好补一补。 “炖好了。” 韩蓁禁不住露出羞赧之色。 她原本以为锅中只是寻常的下水,等抡起锅铲搅动的时候才发现,里面多是补阳之物。 犹豫再三之后,她才假作不知,忍着羞意继续坐在灶台前。 “好吃莫过饺子。” 陈庆意味深长地说了一句,“嫂子,去把我的美酒取来。” “田师兄,快过来坐下。” 韩蓁热情地招呼道:“田少府,您稍待。” 田舟客气地答谢一声,才局促地坐在陈庆对面。 两人刚拿起筷子,发放饭食的地方就传来激烈的喧哗叫骂声。 陈庆原本不欲理会,可皱眉看了一眼,伙夫已经抡着铁勺从案板后走了出来,嘴里骂骂咧咧似乎要动手打人。 “住手!” 他怒火中烧,快步上前。 “侯爷。” “侯爷。” 周围的人纷纷行礼。 田舟跟随在陈庆身后,匆忙把人扶了起来。 “为何……” 他的话还没说完,民夫的怀里忽然哗啦啦掉出一堆热气腾腾的饺子。 “侯爷,少府大人。” “你们都看到了。” “这瘟厮先后来了三四次,卑下都记住他的脸了!” “侯爷厚待我等,你这瘟厮竟然不识好歹,连吃带拿!” 伙夫身强力壮,骂人的嗓门也大。 众人纷纷露出鄙夷之色,憎恶之情不加掩饰。 “侯爷饶命。” “小的知错了,求您不要赶我走。” 犯事的民夫噗通跪在地上,仓惶求饶。 陈庆居高临下,看到对方的胸膛和肚腹处被烫红了一大片。 “可是家中人口众多,粮食不够吃吗?” 他拿过对方的陶碗,把沾上了泥土的饺子一个个捡了起来。 民夫鼻子发酸,眼眶里泪水不停地打转。 “不瞒侯爷说,小的家中一儿三女,婆娘又瞎了眼无法劳作。还有父母二老需要奉养。” “近日老母缠绵病榻,食不下咽。” “小的一时糊涂,便想……” 剩下的话他支支吾吾说不出来,满脸懊恼羞愧之色。 “爱护妻儿奉养老母,此乃仁孝之举,何错之有?” 陈庆把脏了的饺子递给伙夫,“换一碗新的,多盛些。” “呃……喏。” 伙夫小声嘀咕了两句,依命行事。 “多谢侯爷大恩大德。” “小的……” 民夫说不出什么冠冕堂皇的话语来表达谢意,眼中的泪水止不住地流下,在黝黑的脸上冲出两条清晰的印痕。 “哭什么,男儿有泪不轻弹。” “你是家里的顶梁柱,父母的好儿子,子女的好父亲。” “哪怕京畿之地,能吃上羊肉馅的白面饺子也得是小富之家。” “别人都做不到,唯有你做到了。” “好样的!” 陈庆拍了拍他的肩头,笑着鼓励道。 “小的当不得侯爷夸奖。” 民夫不停地抹着眼泪,哽咽着说道。 “当得,当得。” 陈庆把满满一碗冒尖的饺子递回对方手里。 “好好干,尔后吃肉的日子还多着呢。” 他冲着伙夫吩咐道:“命人多包一些,不用下锅。” “晚上下工的时候,每人发十个带回去给家人解解馋。” 话音刚落,周围的工匠民夫哗啦啦跪倒了一大片。 “多谢侯爷恩义!” 陈庆往上抬手:“这是做什么,都起来。” “你们都吃饱了,本侯可粒米未进呢。” “别耽误我吃饭!” 工匠们顿时露出不好意思的笑容,先后起身。 “侯爷,河边风大。” “您披上大氅。” 李左车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拿起赤红裘披在了陈庆肩上。 他此时脑海中只有一个想法——人心可用,大事可成! “哎哎哎。” “干嘛呢。” “可不兴乱给我加衣服啊。” “本侯不热。” 陈庆察觉了对方的心思,把赤红裘解下。 始皇帝只是疑心稍减,黑冰台放松了对他的监视,可远远不到聚势的时候。 —— 仓促搭建的简易草棚下,陈庆、李左车、田舟分别落座。 盘中的牛肉饺子香气四溢,牛冲、牛宝切片摆盘,并奉上佐菜和姜汁。 陈庆看到李左车目不转睛地盯着盘子里环绕一圈的牛冲,调侃道:“李兄可是瞧不上这牛下水?” “怎会如此。” “侯爷,这可是宝贝呀!” “以形补形,下官正缺它呢。” 李左车夹了一片牛冲,沾上姜汁塞进嘴里细细咀嚼:“好!” “筋道弹滑,实乃人间美味。” 陈庆哈哈大笑,拿起筷子大快朵颐。 田舟犹豫了下,夹起牛宝尝了一口,略微品尝片刻就匆匆咽下。 “本侯原本以为内务府开出的薪俸够高了。” “没想到在眼皮子底下,就见着这般景况。” 陈庆用筷子指了指民夫领饭的地方,哀婉叹息。 “侯爷,这不怪您,也不怪内务府。” 田舟把嘴里的食物咽下,解释道:“此人家中双亲老迈,子女尚幼,婆娘又双目皆盲。一个人养活全家老小,着实吃力了些。” 李左车摇着头说:“墨子曰:今有人于此,有子十人,一人耕而九人处,则耕者不可以不益急矣。何故?则食者众而耕者寡也。” “侯爷切莫把罪责揽在自己身上。” “非人之过,唯世事难为。” 陈庆笑道:“你也熟读墨家典籍?” 李左车指了指坐在身旁的田舟:“并非熟读,耳濡目染而已。” 陈庆正色道:“一人耕而九人处,也并非不能养活全家老小。” “无非田地太少,产出不足。” 李左车差点吓掉了筷子:“侯爷,您莫非想再提内务府的薪俸?” “万万不能再涨了,否则必然惹来大祸。” 陈庆明知故问:“为何不能再涨?” 李左车沉声道:“不患寡而患不均,上回发放岁赐时闹得满城风雨,官吏勋贵颇有微词。” “您若是一意孤行,恐怕就不是口诛笔伐,而是有人意欲行凶了!” 陈庆固执地说:“可是内务府涨得起。” “一人劳作养活全家并非天方夜谭。” “甚至还能有余力把薪俸花销在别的地方。” “譬如逢年过节给老父母买些饮食酒水,给妻儿添一身衣裳。” “恰逢此时节,还能带着阖家老小一起春游踏青。” 李左车把脑袋摇的像是拨浪鼓一样:“侯爷,您答应,内库里的余粮也不答应。” “况且内务府人人如此,岂不都成了贵族?” “赏罚不均,必将天下大乱。” 陈庆张嘴欲言,又不得不把话咽了回去。 后世真如此的时候,也没有天下大乱。 六七十年代,华夏的工人待遇简直令人眼红。 普通的三四级工养活一家三口尚且有余,七八级工非但能养活一大家子,还能时不时下个馆子,喝顿小酒,给家里添置些大件。 衣食住行全都不用自己操心,连婚姻大事都有组织上帮忙牵线搭桥。 一个普通的煤矿工人娶中学老师完全不值得大惊小怪,哪怕见了厂里的领导也可以昂首挺胸。 而受限于此时技术落后,防护水平低下。 冶铁司中事故不断,污染严重,对工匠民夫的身体伤害极大。 陈庆觉得他们应该得到更多的回报,而不仅仅是一顿肉。 “侯爷,您千万别再想了。” “下官心里直打鼓。” 李左车给他夹了一筷子肉,苦口婆心地劝道。 “好,不想了。” 陈庆从善如流,但心意未改。 一步领先,步步领先。 大秦的科技水平领先全世界不止一点半点,靠着超高的工业附加值,早晚能开创一个前所未有的辉煌盛世。 “还是先着眼当下。” “让内务府人人都能敞开了吃肉。” 陈庆不温不火地说。 李左车瞪大了眼睛,暗忖道:真要能实现您说的这番话,也不用什么皇袍加身了,内务府几十万号人先把咸阳宫打下来,直接抬着你去当皇帝。 酒足饭饱之后,田舟和李左车告辞离去。 陈庆吃完了饺子,原本想去找嫂子温存片刻,结果杨宝兴冲冲地找到门上。 “侯爷,您要的东西下官做出来了。” “禀天地之造化,夺五行之灵气。” “任是何方能工巧匠,绝做不出一模一样的!” 他从袖袋里取出一沓明艳的黄纸,兴奋地说:“侯爷请过目。” “哦,拿来我瞧瞧。” 陈庆颇为意动。 早在银行印制存单的时候,他就发现此时的防伪技术简直不值一提。 要想实现通存通兑,随到随取根本是不可能的事情。 全靠人力审核查验,不光费时费力,还无法保证不出差错。 所以研发一种专业‘币’纸的任务就交给了田舟。 时隔许久,终于有了结果。 “侯爷,您要的金银线,下官给加进去了。” “还有这纸张上特殊的花纹。” “您瞧瞧,世间可能找到第二家?” 陈庆仔细端详着厚实精细的纸张,摩挲着上面的细密复杂的网状纹路,顿时大喜过望。 “你怎么弄出来的?” 杨宝得意洋洋:“山人自有妙计。” “侯爷,此处人多眼杂,容下官稍后禀告。” 陈庆忍俊不禁:“你当真是个奇才!” “本侯要你添加金箔银箔,你连金线都做进去了。” “还有这纹路,想必费了不少工夫吧?” 杨宝想起自己无数次的实验改进,一次次失败后的失落和挫败感,脸色微微发苦:“无非多费了些手脚,幸未辜负侯爷的交代。” 他犹豫了下接着说:“纸上的纹路倒是不难,可金线着实得来不易,而且造价极高。” “您要印制一种价值千贯甚至上万贯的股票,成本应该可以接受。” “侯爷,在下还有个想法。” 杨宝笑着说:“既然股票可以当钱用,为何不直接印制纸钱呢?” “下官不是自夸,此物工艺、材质乃当世一流。” “它本身就是难得的宝物。” “只要银行兑得出钱,假以时日它必定会受到世人认可。” 陈庆愕然地抬起头:“你都想到要做纸币了?” 第852章 一举抹平五百年的家族底蕴 第852章 一举抹平五百年的家族底蕴 杨宝显得有些不好意思:“下官只是夜半时胡思乱想。” “侯爷您曾经说过,银行开据出来的存单,一张就能提出十万贯甚至上百万贯钱,用纸务必精细再精细,防止奸人作伪。” “股票亦是同理。” “它虽然轻飘飘的一张,却能换来海量的金银财帛。” “故此称之为钱并无不妥。” 陈庆捻着手里柔韧的纸张,笑道:“既然你明白它的原理,万一被人仿造出来了怎么办?” “一旦有千倍万倍的利润,哪怕是杀头、夷三族都吓不住他们。” 杨宝自信地说:“下官愿以项上人头做赌。” “金线纸如若遭人仿制,侯爷取我人头便是。” 陈庆哑然失笑:“你确定万无一失?” 杨宝轻缓却坚定地点了点头:“纸浆的原料共计六十九种,工序三十余道。金线工艺更为复杂,想要把它夹在纸中全靠师兄弟们集思广益,才解决了这个难题。” “外人若是做出一模一样的东西,即是秦墨技不如人。” “下官愿以一人性命,保全师门名声。” 陈庆满意地颔首。 有实力才能有底气。 在不考虑成本的情况下,以后朝廷的特殊专用纸有着落了。 他看到杨宝坦然自若、不卑不亢的样子,恍然间想起对方刚接任的时候。 “小的叫杨宝。” “有名有姓,莫非是贵族出身?” “小的原名羊宝,就是……” 对方涨红了脸,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而今时过境迁,杨宝不光本事涨了,自信和气度也培养出来了。 “宫中的制书与诏书大多以素绢誊写,重要文籍用羊皮纸。” “你回去多做些样品出来,本侯呈与陛下,往后改用金线纸。” “以此功劳,为你求个爵位不难。” 陈庆思索着说道。 “下官多谢侯爷!” 杨宝大喜过望,作揖行礼。 陈庆隐隐察觉有异:“你对爵位如此热忱……” “侯爷,不瞒您说。” “下官如今就缺了它!” 杨宝百感交集地说。 在陈庆探询的目光下,他这才语气低沉地吐露心事。 韩蓁不停地游走在北坂宫与秦墨弟子之间,牵线搭桥撮合亲事。 杨宝要求并不高,很快就与一位姑娘互相看中,准备结为连理。 本来是皆大欢喜的事情,万万没想到第一步提亲就遭遇了巨大的挫折。 北坂宫中的女子都是攻破六国时掳来的嫔妃贵女,虽然大部分早已家破人亡,但还是有亲人在世的。 杨宝的心仪对象是个知书达理的女子,为了名正言顺的成婚,要求他去咸阳的远亲家里提亲,走完婚礼的流程。 结果对方听闻他的身份后,热情招待。 再细问过他的出身后,立即变了脸色。 虽然没有直接赶人,但说的话十分不好听。 “咦。” 陈庆纳罕地问:“既然你中意的女子留在北坂宫,那就是没有亲族愿意接收,乃无牵无挂之人。” “为何还要征得什么远亲首肯?” 杨宝苦笑着说:“侯爷,三书六礼,明媒正娶。少了一样也不行呀!” 陈庆不耐烦地摆摆手:“哪来的恁多规矩。” “再者她那远亲妥妥的六国余孽,摆什么架子呢?” 杨宝讷讷地说:“话虽如此……” 陈庆重重地叹了口气。 人家是贵族,你出身黔首嘛! 当今这个年代,阶级之间有着不可逾越的鸿沟。 贵族与庶民、黔首有着事实上的生殖隔离,一点都不夸张。 “这样,你去把她还有那个什么远亲都叫过来。” “本侯亲自给你做媒。” 这些琐碎事陈庆一点都不想管,但架不住杨宝确实是个人才,而且造出金线纸功劳不小,他不管又不行。 “侯爷,下官自己想办法就好了。” 杨宝知悉他的脾性,怕陈庆一时冲动好心办了坏事。 “你的办法哪有我的管用。” “本侯的面子还能没你的大?” “少啰嗦,速去速回。” 陈庆连连摆手。 杨宝无可奈何之下,只能听命行事。 过了半个多时辰。 一男一女随同杨宝回到了办公的厅房。 “见过侯爷。” 女子面有苦色,看了杨宝一眼屈膝行礼。 男子四十岁左右,长着一张国字脸,相貌堂堂气宇不凡。 “在下鲍昌,见过雷侯。” 陈庆笑意盈然,“鲍兄请落座。” “本侯唤你来,是想撮合一桩姻缘。” 他的话还没说完,鲍昌就对杨宝怒目而视,一直把对方瞪得抬不起头依旧不肯作罢。 “鲍兄为何动怒?” 陈庆不悦地问道。 “雷侯若是为说媒而来,大可不必。” “姒姓鲍氏世代出任齐国大夫一职,传承五百余年。” “而今虽然落魄,亦不堕门风。” 鲍昌狠狠地盯着女子说道:“你这娼妇若敢败坏鲍家声名,老夫饶不了你!” 女子惊恐地连连后退,把杨宝看得又心急又无奈。 “鲍家起源于鲍子?” 陈庆顿时了然。 这还真是个名满天下的望族。 管鲍之交的鲍叔牙嘛! 后世谁不知晓? “正是。” 鲍昌骄傲地昂首挺胸。 杨宝重重地叹息一声:“若是蔓儿舍弃了姓氏,就不算败坏鲍家名声了对吧?” 鲍昌盛气凌人地说道:“自然如此。” “鲍家之女,不嫁庶人!” “她背弃先祖,不忠不孝,以后死活与鲍氏何干?” 女子闻言顿时泪流满面,忍不住抽泣起来。 杨宝心疼得不行,顿时向陈庆投来求助的目光。 “鲍兄,你这番话甚为在理。” 陈庆笑呵呵地走上前:“不过本侯还有个法子,可解此局。你要不要听一下?” 鲍昌怔了下:“愿闻其详。” 陈庆踱着步子说:“杨宝精明强干,出类拔萃,乃是不可多得的人才。” “他与鲍家之女唯一的差距,无非你们是传承五百余年的名门望族。” “是否如此?” 鲍昌傲然道:“此乃尊卑、贵贱之别,焉能僭越?” 陈庆爽快地说:“这个简单!” “来人,去黑冰台传话。” “姒姓鲍氏留恋故国,谋逆之心昭然若揭。” “请赵崇即刻派人索拿鲍姓之后,将其斩草除根!” 陈庆冷声喝道:“鲍兄,本侯将这五百年的差距一举抹平。” “尔后再无尊卑、贵贱之分了吧?” 鲍昌如遭雷击,双目瞪得差点凸出眼眶。 他晃了两晃,险些一头栽倒。 “鲍兄为何不言不语?” “难道本侯说的不在理吗?” “世间再无鲍家,落得个清净爽快。” 陈庆笑盈盈地说:“赵崇最擅栽赃陷害之事。” “你放心,保管办得妥妥帖帖。” “人证物证俱全,铁证如山。” “男女老幼皆斩,一个不留。” 鲍昌嘴唇哆嗦了许久,伸手指着对方,忽然间眼前发黑,轰然倒地。 第853章 我看你真是饿了 第853章 我看你真是饿了 民国时期有句话广为流传:头上的辫子易剪,心中的辫子难剪。 姒姓鲍氏与一般的名门望族还不一样。 秦国的武将有爵位累降制,若是后世子孙不济,数代之后便败落凋零。 文官同样有升迁贬谪,一朝天子一朝臣乃是常理。 鲍家却因为先祖鲍叔牙护佑辅佐齐桓公,使齐国成为春秋五霸之首,后世子子孙孙皆享受齐国俸禄,五百年一成不变! 这妥妥的是铁杆庄稼,鲍氏全族都是‘八旗子弟’,怎么会不怀念故国? 陈庆神色冰冷的看着鲍昌倒在地上,两眼翻白一动不动。 杨宝准备上前,被他用严厉的眼神瞪了回去。 片刻后,鲍昌痛哼一声,幽幽醒转。 他立刻捂着后脑勺坐了起来:“鲍家无罪!” “雷侯为一己之私戕害上万人命,不怕遭天谴吗?” 陈庆不以为然地摊开手:“鲍兄怎能冤枉好人。” “栽赃嫁祸是赵崇的惯常手段,本侯只是知会一声,又不是我要了鲍氏族人的性命,岂能怪罪到我头上?” 鲍昌怒不可遏,晃晃悠悠站了起来:“你这番狡辩之词骗得过天下人吗?” “想不到鲍家名满天下,英才辈出,竟毁于一女子!” 他转过头去,神情狰狞如厉鬼:“娼妇,鲍氏族人在黄泉等你!” 陈庆眉头紧紧皱起。 这货是不是有什么大病? 欺软怕硬、欺善怕恶,还特么专挑女流下手! 二战时期的法国仅仅坚持了40多天,就向德国举白旗宣布投降。 但战后对本国女性的大规模‘清算’却持续了长达两年甚至更久! 整整六千名女性因为‘叛国投敌’的罪名,被凌虐迫害致死。 数万人因为‘与侵略者合作’的罪名,被扒掉衣服、剃了头发、浑身涂满柏油游街示众。 陈庆了解到这方面史料的时候,为之惊诧了好久。 自称浪漫多情的法国男人,居然干出了这么不知廉耻、丧心病狂的事情! 明明是你们保护不了自己国家的女人,最后却把所有过错和罪责全部推到了受害者身上。 面对德国侵略者唯唯诺诺,对本国妇孺重拳出击。 眼前的鲍昌颇有法兰西男儿的风采。 齐国不是因为女子破灭,鲍家也不是因为女子而落魄。 但他就是骂得格外理直气壮,仿佛对方犯下了什么滔天大罪! “聒噪。” “吵得本侯耳朵疼。” “来人,将鲍昌投入高炉炼化了吧。” 陈庆漫不经心地说道。 “侯爷恕罪!” 鲍昌不是没见识的黔首庶民。 他来的时候就远远看到巍峨耸立的冶铁高炉,心绪复杂地想了很多。 此时性命危在旦夕,下意识开口求饶。 “雷侯取昌一人性命,在下无怨无悔。” “但求您高抬贵手,放过鲍氏族人。” 鲍昌稳定下心神,义正词严地说。 陈庆哂笑道:“一家人就是要整整齐齐,怎好让你孤身赴黄泉?” “多余的话本侯不想听了。” “一切皆是你咎由自取,也是本侯乐意。” “还愣着干什么,送他上路。” 门外的侍卫顿时不再犹豫,上前架住了惊骇欲绝的鲍昌。 “侯爷,请您三思!” “鲍氏无过而受灭族之祸,只会让天下人心寒,再无归附之念!” “求您以社稷大局为重!” 鲍昌双脚拖地,高呼不止。 陈庆嗤笑道:“本侯就是大局,自是以念头通达为重。” “侯爷,请您饶恕鲍氏一族。” 突然,一名女子跪在他的身前苦苦哀求。 杨宝见状,无奈地深深作揖:“求侯爷网开一面。” 陈庆大怒:“杨宝,本侯是替你讨还公道!” “下官明白。” 杨宝低头看向鲍蔓,二人四目相对,对方楚楚可怜的样子格外惹人怜惜。 “鲍氏乃名门望族,全族受诛必惹得天下哗然。” “请侯爷收回成命。” 陈庆暴跳如雷,指着他骂道:“给你机会你不中用啊!” “区区一女子……” 杨宝躬下身,沉声道:“求侯爷成全。” “罢了罢了。” “本侯才懒得管你。” 陈庆脸色铁青,冲着门外喝道:“留他一条性命,把人扔出去!” “鲍昌,尔等死罪可免,活罪难饶。” “本侯定当奏禀陛下,将鲍氏发配边疆垦荒。” “自求多福吧!” 鲍蔓喜极而泣,连连作揖:“多谢侯爷开恩!” 陈庆气不打一处来,厉声喝道:“抬起头来。” 鲍蔓不知所措,怯懦地缓缓昂首。 陈庆摇了摇头:“一般货色,有什么稀奇!” “你说句实话,可有因为救了鲍氏全族而心生窃喜?” 鲍蔓抽噎着哭喊道:“奴婢没有。” 陈庆淡淡地说:“是呀,你哪有这么大的面子。” 他转过头去恨声道:“杨宝,本侯改主意了。” “你制作金线纸有功,但不会有任何奖赏。” “今后再立下功劳,也是理所应当,赏赐全无。” “等什么时候本侯心情好了再说。” 杨宝面有愧色,深深地埋下头去。 陈庆继续盯着跪在地上的鲍蔓:“姑娘,你可记好了。” “不要觉得你姿色绝美,或者有什么过人之处。” “除了杨宝这个大傻子,再不会有任何人愿意舍弃封爵的机会为你求情!” “尔后勤俭持家、相夫教子,切勿再生事端。” “否则本侯不会放过你,也不会放过鲍氏族人!” 鲍蔓流着泪说:“奴婢记住了,绝不敢违逆侯爷的吩咐。” 陈庆气闷地摆摆手:“都走都走,少在我面前碍眼。” 杨宝赶忙使了个眼色,扶着鲍蔓匆匆退下。 “这都叫什么事啊!” “我看你真是饿了,饿昏头了!” 陈庆独自一人在厅房里骂骂咧咧,好久气都没消下去。 “咳咳。” “陈兄有何烦恼之事,不妨说来听听。” “本公子替你消灾解难。” 王芷茵蹑手蹑脚地进来,听到他一直在骂人,清了清嗓子现身出来。 “芷茵你怎么来了?” 陈庆叹了口气,无精打采。 “陈兄这是怎么啦?” “有本公子为你做主,还叹什么气?” 王芷茵轻佻地伸出手指,挑起他的下巴:“难不成未听说过义薄云天王公子?” “道有险阻,本公子陪你赴汤蹈火。” “宵小作祟,本公子陪你两肋插刀。” “你还怕个什么。” 陈庆忍不住笑出声,心里的郁气消散大半。 还是自家老婆好呀! “王兄仗义!” 他绕过桌案上前揽住对方的肩膀:“陈某也不是那忘恩负义之辈。” “兄弟你记住。” “赢,我陪你夜夜春宵。” “输,我陪你颠鸾倒凤。” “来,今日咱们共赴巫山,大战三百回合!” 说完他就抓住王芷茵的胳膊,往屏风后走去。 “哎哎哎,陈庆你干什么。” “我找你是有正事,快放开我!” 饶是以王芷茵的胆大妄为,也被吓得不轻。 她羞红了脸挣扎不休,可脚下还是一步步向前挪去。 “既然是生死兄弟,自当赤诚相待。王公子拘束什么,快快脱衣。” “陈庆,你要死啦!” “怕什么,老夫老妻的。” 屏风后先是传来挣扎吵闹的声音,很快就安静下来。 不久后,里面再度有了动静。 其声呜呜然,如怨如慕,如泣如诉。 第854章 真棒子也不止一文钱呀 第854章 真棒子也不止一文钱呀 雨歇云收。 王芷茵双目迷离,扶在桌案上缓缓平复呼吸。 啪! 陈庆提起裤子,转身拍了一巴掌,发出清亮的响声。 “赶紧收拾下。” “万一被人闯进来撞见,我不是亏大了嘛!” 王芷茵上半身猛地仰了起来,嗔恼地瞪着他:“陈庆,你讨不讨厌!” 陈庆坏笑着说:“世间除了我,上哪儿找这么好的铁杆兄弟。你现在嫌我讨厌啦?” 王芷茵抬腿欲踹,却浑身酥软提不起力气。 “你出去,少在这里碍我的眼。” 她整理着凌乱的衣衫,没好气地骂道。 “喏。” “王公子稍待,为夫去给你打水洗漱。” 陈庆转过身,得意洋洋地哼着小曲走了。 “瞧你那德性。” 王芷茵又羞又气,等他出了门之后,立刻翻过身平躺在桌案上双腿屈起。 她知道这个姿势不雅,但姐姐信誓旦旦地说就是靠这个法子才怀上了身孕,再怎么难堪也值得一试。 半刻钟之后。 陈庆把水盆送入屋中,自己若无其事地坐在厅堂中假装办公。 不多时,明艳动人的王芷茵从里面走了出来。 “兄弟好风采。” “快过来坐。” 陈庆拍了拍大腿,嬉笑着说道。 “谁有空理会你。” “姐姐派我来传信,让你拿个主意。” 王芷茵翻了个白眼,傲娇地仰起头。 “家中的事一向是诗曼做主,有何要事还非得我做主?” 陈庆疑惑地问道。 王芷茵抱着膀子回过头来:“你可记得陛下敕封的对马岛三大将?” “记得呀,不就是那三个海匪嘛。” “亏得他们识时务,否则等我那侄儿从海外返回,再遇着他们非得把对马岛夷为平地不可。” “这三人不是随着子婴公子乘船去佐渡岛了吗?” “难道还留下了什么首尾?” 陈庆莫名所以地看向对方。 王芷茵轻蔑地说:“三个匪首走了,可他们在咸阳留驻了人手。” “如今人家受了朝廷敕封,乃是名正言顺的大秦属臣了。” “如今匪首之一的部将托了黑冰台的关系,携重礼到姐姐门上拜访,还带来了一桩大生意。” 陈庆顿时提起了兴趣:“什么大生意?” 王芷茵竖起一根青葱玉指:“一文钱一个大活人,你见过没有?” “不可能!” 陈庆斩钉截铁地说:“哪怕是灾荒年间,一个人都不止一文。” “论斤称都不止。” “要真一文钱一个,有多少我要多少,全包圆了。” 王芷茵淡定地说:“前来拜访姐姐的卖家就是这个价。” “一文钱一个女奴,还是身高四尺往上,买回来就能干活的。” 陈庆慎重地问:“除了钱,他还有什么别的要求?”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你让诗曼先不要答应,小心有诈。” 王芷茵轻声道:“所以喽,姐姐让我跑了趟腿,找你来拿主意。” 陈庆皱眉沉思。 他早就让赵崇传信给东海附近的黑冰台分支机构,指使海匪掳掠朝鲜、扶桑人口。 难道老赵这么给力? 也不对呀! 人是活的,要吃喝拉撒。 千里迢迢运到咸阳,成本都不止一文钱! 杀头的买卖有人做,赔本的买卖不可能有人干! “我随你走一趟吧。” 陈庆无奈地起身:“前来拜访的海匪长什么样?” “吊毛那样的还是大饼脸眯缝眼?” “亦或是大秦逃民?” 王芷茵回道:“是个朝鲜人,眼睛眯眯的。总感觉他城府很深,是个心狠手辣之辈。” “不过在姐姐面前倒是乖顺得很,动不动就俯身行礼。” 陈庆思索着念叨:“朝鲜人呀……” 历史上华夏与朝鲜之间确实有一桩大生意。 唐宋年间,海寇与人贩子勾结,大量登岸掳掠新罗女子。 经过简单的语言培训,教授一定女红厨艺后,高价售出牟取暴利。 这些女奴被称为‘新罗婢’,以肤白貌美,乖巧听话博得了达官贵人的一致好评,成为了人人追捧的抢购对象。 不过…… “真棒子也不止一文钱呀,何况是女棒子。” 陈庆暗自纳罕。 将作少府有一项业务,是为内史府提供衙役用的‘殳’(shu)。 电视剧里升堂审案,衙役一边跺一边喊‘威武’的就是它。 这东西长一丈二,顶端包有一圈青铜箍。 具体成本陈庆不记得了,但至少也得十文钱往上。 怀着心中的疑惑,夫妇两个共乘一辆马车,朝着玻璃工坊的方向赶去。 与此同时。 嬴诗曼也在因为同一件事情犯难。 对面的朝鲜人拘谨客套,始终保持着欠身的姿势。 献上的礼物中有一斛东海明珠,个大圆润,色泽鲜亮,乃是一等一的上品。 还有两棵珊瑚树,高半人有余,殷红如血,世所罕见。 嬴诗曼粗粗估量了一下,光是这些价值五万贯不止。 假若对方真的能提供一文钱一个的女奴,那这份礼就太厚重了。 “李将军喝茶。” “出门在外,多有不便。” “若是在咸阳遇到什么难处,尽可道来。” 嬴诗曼温声细语地说道。 “末将别无所求。” 李利客套地说:“雷侯声名赫赫,在下慕名前来拜访。” “虽未能得缘一见,蒙公主殿下召见亦是不虚此行。” 对马岛鱼龙混杂,各色人等时常往来。 岛上的海盗都掌握了两三门语言,彼此沟通十分顺畅。 嬴诗曼轻笑一声。 她已然明悟,对方是冲着陈庆来的,而且必有所求。 只不过这厮狡猾得很,先绕了个圈子走夫人路线,说不定还能事半功倍。 “夫人!” 陈庆风风火火地闯了进来。 工坊里的皮子臭味太重,屋里的熏香经常一点就是一整天。 他的鼻腔受到刺激,张大了嘴巴打了重重的喷嚏。 “阿嚏!” 嬴诗曼忍俊不禁,抓起手帕凑过来:“你瞧你,也不怕客人笑话。” 她温柔地替陈庆抹了抹嘴,不动声色地示意身后的朝鲜人不安好心。 “嚏声如春雷贯耳,轰鸣不止。” “尊上可是雷侯?” 李利激动地站了起来。 陈庆蹙眉打量着对方。 你这个马屁拍得既生硬又浮夸,抱歉,我不能为你转身。 第855章 瓜分三韩部落 第855章 瓜分三韩部落 “原来有客人。” 陈庆冷淡地瞥了李利和他的两位随从,泰然自若地坐到了对面。 “区区薄名,不足挂齿。” “两位请喝茶。” 他做了个请的手势,嬴诗曼先给他添满茶水,然后把陶壶递给了侍女。 “末将李利,乃对马岛李氏麾下。” “拜见雷侯。” 三人纷纷下拜,态度非常恭敬。 “尔等来自箕氏朝鲜?” 陈庆慢悠悠地啜饮茶水,打量着三人的衣着装束。 周灭商取而代之后,遗臣箕子不愿仕周,出走朝鲜。 周武王得知后并未为难他,反而将朝鲜赐予对方。 在箕子的教化下,朝鲜文明飞速发展,文化礼仪与中原别无二致。 故此三人的打扮细节上与秦国有差异,大体上却极为相似。 “正是。” “箕氏同为诸夏之一,与秦国同根同源。” “吾等有缘再回根祖之地,实乃三生幸事。” 李利一上来就套起了近乎,语气热络地说道。 “本侯怎么记得,昔年真番、箕氏朝鲜受燕国逼迫,一并归为其属国。” “既为燕臣,又何来诸夏之一的说法?” 陈庆冷笑着说道。 箕氏朝鲜远离中原,长期以来的存在感并不强,国祚绵延了近千年。 不过也是因为远离了战乱,缺乏激烈的竞争,文明一直处于缓慢倒退的状态。 战国时期,七国争霸。 箕氏朝鲜在燕国的威压下,从周朝的属国降格,成为了诸侯国的属国,自此更加被中原轻视。 “侯爷说得对,是末将高攀了。” “箕氏当为秦国的子国。” 李利痛快地躬身致歉。 陈庆嗤笑出声。 滑跪得如此痛快? 这可不像宇宙第一强国的作风呀! 他瞟了一眼对方送上的重礼,调侃道:“李将军所为何来?” “末将仰慕……” 陈庆直接竖起手掌:“客套的话就不用说了。” “本侯的时间宝贵,别耽误时间。” 李利下意识奉承道:“雷侯快人快语,果然……” “嗯?” “末将听闻月氏从秦国采买了一大批兵甲,不知是否确有此事?” 陈庆微微露出不悦之色,李利立刻改口。 “你也要采买兵甲?” “是箕氏的意思,还是对马岛三大将的意思?” 陈庆诧异地问道。 他上下打量一番后,露出不屑之色。 月氏还欠我三百万贯没还清呢。 你能有多少家底? 大秦朝怎么跟后世一样,活儿好干,钱不好要。 李利犹豫良久,作揖道:“不敢欺瞒雷侯,李氏世代在箕氏出任将官。” “那你怎么当了匪寇?” 陈庆直言不讳地问。 “末将……实在是有不得已的苦衷。” 李利为难地低下头。 “哦。” “有苦衷呀!” “秦国有句俗话:只要你肯吃苦,这辈子就有吃不完的苦。” “既然有苦衷,那就回去接着苦吧。” “来人,送客。” 陈庆挥了挥手。 “且慢!” “雷侯容末将慢慢道来。” 李利慌忙求情。 陈庆简短地吩咐道:“长话短说。” “喏。” 李利整理一番思绪,苦着脸说:“事情大概还要从七八年前说起。” “秦国一统中原,燕国败亡。” “却有不少残兵流寇逃往箕氏境内。” “这伙匪类占地为王,打家劫舍。官府屡次派人围剿,结果却不尽如人意。” 陈庆忍不住被逗笑了。 这与后世金三角的起源何其相像。 秦国手下的残兵败将,放出去也是天下间一等一的强兵。 竟然把箕氏打得找不着北了! “而今燕国残军势大,又有马韩、辰韩、弁韩三部时常滋扰边境。” “内忧外患,箕氏王朝岌岌可危!” “末将为练强兵,不得已才……” 李利重重地叹了口气,满腹幽怨无处发泄。 陈庆瞬间了然。 练兵需要钱粮,而且是海量的钱粮。 不知道是箕氏国主想出的馊主意,还是李利自作主张,居然转行当匪寇出海抢掠,一边练兵一边筹集钱粮。 你特娘还真是个人才! “侯爷,请您看在箕氏与秦国同根同源的份上,救箕氏一救。” “而今王国危在旦夕,只要您愿意施以援手,末将愿意付出任何代价。” 李利叩头在地,悲声哀求。 陈庆沉吟片刻,问道:“对马岛李氏大将与你有什么关系?” 李利沉声回答:“是末将族叔,早年被逐出家门,一直在海上劫掠为生。” “故此在下才投奔到他麾下。” 陈庆禁不住发笑。 合着李氏还是半官半匪,黑白两道齐全呀! 他暗暗琢磨了下。 别说,时间还差不多。 楚汉争霸时,燕国人卫满率领一千部众抵达箕氏朝鲜,轻而易举推翻了这个腐朽的王朝,另立卫氏朝鲜。 用膝盖想想也知道,箕氏朝鲜再怎么弱鸡,一千人又不是天兵天将,怎么可能轻易被干翻。 合着当地早就有同伙扎根呀! “秦国的兵甲可贵。” “你打算一文钱一个将箕氏的女人全都卖了?” “那才多少钱。” 陈庆思索着说道。 “并非如此。” “末将另有想法。” 李利目光炯炯,显然早有定计。 “雷侯对三韩部落可有兴趣?” “金银、牲畜、土地、女人,您想要的应有尽有。” 陈庆瞠目结舌。 不是,你什么意思? 要跟我合伙瓜分三韩部落? 你是谁呀? 出门前没撒泡尿照照,自己有这个实力吗? “侯爷若是嫌少,箕氏另有美女三千拱手奉上。” “扶桑生口两万之数,外加金银十万两。” 李利的言语中充满蛊惑的意味:“秦国只需派出五百天兵,或售与箕氏一千套兵甲。” “方才所说的一切,全都是您的。” 陈庆点了点头:“嗯,没错。” 箕氏朝鲜已经走到了王朝末期,内忧外患严重,摇摇欲坠。 李利救国心切,不得已冒险尝试请秦国出手相助。 可秦国被称为虎狼之国,是老虎就要吃人的呀! 就凭箕氏的小身板,凭什么与秦国一起瓜分三韩、扶桑? 我先把你瓜分了! “阁下所言有理。” “诸夏同出一源,不分彼此。” “箕氏有难,秦国岂能袖手旁观。” 陈庆老神在在地打量着对方,仿佛盯上了砧板上的鱼肉。 第856章 欲壑难填 第856章 欲壑难填 李利听到陈庆愿意出手相助,激动地险些喜极而泣。 箕氏有救了! 秦国乃当世霸主,威名远播。 只要它愿意扶助箕氏,燕国余孽、三韩部落皆是土鸡瓦狗! 李利想起这些年的蹉跎和磨难,心情酸涩难言。 国主只知嬉戏享乐,不理朝政。 文武勾心斗角,各有算计。 他眼睁睁看着社稷局势日渐败坏,朝鲜子民遭受外敌奸杀掳掠却无能为力,悲愤下才出海做了匪寇。 早知道…… 陈庆似笑非笑。 历史上好像确实有过这一段。 周朝昌盛时,箕氏先朝周。 战国时期诸夏纷乱,箕氏也想进军中原争夺霸主之位。 但它隔壁的邻居是七雄之一的燕国。 箕氏非但没达成它的目的,反而被燕国暴力反杀,丢盔卸甲逃回了老巢,还丢失了大片领地。 从此箕氏朝贡的对象就变成了燕国。 大秦一统六国后,威加四海如日中天。 后世确实留下了箕氏朝秦的记录。 也就是说,即使没有韩信驾驶巨舟经过对马岛,李利也早晚会出现在咸阳。 “箕氏与秦国系出同源,彼此乃骨肉同胞。” “大秦焉能坐视箕氏受逆臣、蛮夷欺凌!” “此事本侯管定了!” 陈庆拎起茶壶,给对方添了杯茶。 “多谢侯爷。” 李利受宠若惊,双手捧起茶杯。 他的眼神中透着热切的期盼,目不转睛地盯着陈庆。 “诗曼你去准备些茶点。” “我与李将军商讨些国事。” 嬴诗曼点点头,不放心地说:“夫君切莫自作主张,祸从口出,记住了吗?” 陈庆敷衍地颔首。 陛下都不管我,你就别跟着瞎操心了。 礼部那帮酒囊饭袋,张嘴就是礼仪仁德,宣扬教化,他们懂个屁的国事! 他的经验是老佛爷付出了莫大的代价才学来的,此时终于有了用武之地! “李将军,小侄韩信出海日久,鲜少有音信传来。” “不知他近况可好?” “为何会在对马岛登岸?可是少了衣食补给?” 陈庆闲话家常般挑起了话头,语气中充满了思念关切之意。 “好叫侯爷知晓。” “对马岛在海上地势紧要,乃是箕氏去往扶桑的必经之路。” “扶桑盛产金银,百姓孱弱,呃……” 李利及时的刹住话头,没好意思说朝鲜海匪劫掠扶桑的事情。 “韩将军少年英雄,乃世间罕见的俊才,在下着实仰慕得紧。” “秦国的巨舟停驻在对马岛,补充了一些淡水和食物,修缮完备后即扬帆起航,可惜未能与之久叙,实乃憾事。” 陈庆哑然失笑。 我看你不是仰慕韩信其人,而是仰慕他的巨舰大炮! 换成箕氏有这样两条塞满火炮的大船,燕国余孽与三韩焉敢造次? 菜就多练,少给自己找借口。 “唉……” 陈庆重重地叹了口气:“不知我那侄儿何时才能返回。” “归家的路上,还能找到对马岛驻扎补给吗?” “三大将皆被派往扶桑开采矿藏,而今岛上是谁做主?” “万一岛上不允秦国的舟船停泊,我那侄儿到时候无衣无食,该如何是好?” 李利下意识地说:“侯爷说笑了。” “韩将军的巨舟巍峨如山岳,炮声一响,如雷霆震九霄。” “岂会有人不识抬举……” 当时秦国的船队发现了岛上三伙海匪的营地,各发数炮进行威吓。 三大将吓得屁滚尿流,赶忙召集部众前来跪地祈降。 怎么会有人阻拦秦国舟船停泊呢? 想拦都拦不住! 陈庆执着地问:“万一呢?” 李利讪笑道:“侯爷,不会有万一的。” 陈庆仿佛死脑筋一样,絮絮叨叨地说:“本侯一向视信儿为亲子,想起他在海上漂泊不定,受尽苦楚,我这心里……” 李利瞧出了不对,小心地询问:“那侯爷的意思是?” “如今岛上精锐尽去,无人管辖。” “不如秦国派些人手接管对马岛,好接应我那侄儿归返。” “本侯不能为他遮风挡雨,总得为他留条回家的路吧!” 陈庆言辞凄切地说道。 李利顿时愣住。 对马岛是海匪的老巢,更是他族叔经营多年的据点。 想不到雷侯对他许诺的条件无动于衷,反而看上了它! “侯爷所言甚是。”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 “对马岛受秦国敕封,自该由秦国管辖。” 李利短暂地犹豫了一瞬间,就爽快地答应下来。 韩信的船队走后,三位海匪头目惶惶不可终日,害怕秦国的巨舟再临将他们一网打尽,这才在他的劝说下主动来咸阳投诚。 如今他们算是某种程度上的金盆洗手,老巢还留着作甚? “对马岛再往北走,可有停泊登岸之地?” “箕氏国主可是善类?” “不会阻挠我侄儿驻留修整吧?” 陈庆忧心忡忡地说。 李利拍着胸脯保证:“诸夏同源,上邦来使,箕氏定当奉为贵宾,岂有怠慢之理。” “侯爷尽管放心。” 没有人比他更了解当今的箕氏国主。 昏聩无能,沉湎酒色。 对国内百姓残酷压榨,对外软弱怯懦。 如果不是李氏世代出任将官,乃忠善纯良之后,他都想造国主的反了! 巨舟一至,国主的表现不会比对马岛三大将好上太多,肯定是任由韩信予取予求。 “本侯放不下心呀。” 陈庆再次重重地叹了口气。 “那侯爷的意思是?” 李利也再次听出了他的言外之意。 “李将军可否奏禀箕氏国主,挑选几处境内优良湾港,供我侄儿返回时停泊驻扎?” “本侯实在是放心不下他呀!” 陈庆的关切之色溢于言表。 这回李利答应得不那么痛快了。 燕国余孽已经事实上割地自治,不受箕氏管辖。 三韩部落乃是箕氏的心腹大患,羽翼逐渐丰满。 把这些‘敌占区’割让给秦国,他都没什么意见。 唯独箕氏治下的港口,他是真舍不得。 李利长期在海上抢掠厮杀,当然明白一处优良母港的重要性。 然而…… 陈庆不言不语,但态度却不容拒绝。 “侯爷说的是。” “末将一定奏禀国主,国内海港任由秦国挑选。” 国之将亡,李利也顾不得什么失地卖国的骂名。 总之先答应下来,让秦国赶走了燕国余孽,压服了三韩部落再说。 “那本侯就派人随你返回箕氏,尽早将此事定下来。” “我那侄儿归期不定,停驻大船又需要扩建修缮港口。” “此事耽误不得。” 陈庆打蛇随棍上,隐隐透出胁迫之意。 “好。” 李利笑得非常勉强,心情沉重。 “唉……” 陈庆刚开始叹气,李利心头就咯噔一下。 “李将军漂泊海上,想来箕氏如今朝政奸佞当道,时局动荡。” “万一我那侄儿返回时,箕氏起了民变,届时战火纷飞民不聊生,物资补给全无着落。” “可该如何是好呀!” 李利嗫嚅着嘴唇欲言又止。 你那好大侄是灾星降世吗? 怎么什么祸事都让他碰上了? 这也万一,那也万一。 巨舟火炮全是摆设吗? 然而他也只敢心里发发牢骚,万万不敢说出口。 “侯爷,您还想要什么?” 李利强笑着问道。 第857章 箕氏朝鲜的裱糊匠 第857章 箕氏朝鲜的裱糊匠 陈庆眼神淡漠,不留一丝一毫的情感。 从李利找上门来的那一刻,就注定了箕氏朝鲜的结局。 列强瓜分弱国的时候,只有一个词汇可以来形容——欲壑难填。 李利不知从哪里探听来的消息,知道陈庆喜欢奴隶,假称以一文钱的超低价向嬴诗曼贩售女奴,从而获得接见的机会。 但陈庆想要的远比他想象中更多! “箕氏朝政败坏至斯,乃是一切祸端的根源。” “非是人辱之,乃自取其辱。” 李利脸色晦暗,哑口无言。 话说得极为难听,但这就是事实! “李将军在大秦所见所闻,仓禀可足否?” 陈庆耐心地问道。 “钱粮丰足,内可安民,外可御敌,实乃箕氏楷模。” 李利心悦诚服地说道。 他要不是因为国内朝政败坏,无法拨付钱粮练兵抵御外敌侵扰,怎么会沦为受人唾弃的盗匪! “大秦兵马可盛否?” 陈庆又问。 “秦国军容鼎盛,乃百战百胜之师。” “末将心羡已久,若能得其万一,箕氏江山即可安稳无忧。” 李利唏嘘地说道。 陈庆笑吟吟地问:“秦国一统天下,定九州四方。平息战祸,安泰黎民。” “弘风设教,政成人立。” “百业兴盛,民殷国富。” “何也?” “皆礼、法之功。” “箕氏远离中原,受蛮夷蛊惑,纷乱不断。” “此乃教化之缺失,亦是礼法之沦丧。” 李利踟蹰着不知该如何作答。 他苦苦追寻匡扶社稷之法,却百思而不得其解。 如今听到陈庆一番言辞,顿时有种豁然开朗的感觉。 “末将愚钝,还请侯爷祥叙。” 李利恭谦地说道。 “就是……” 陈庆差点把皿煮、兹油的大旗搬出来。 但转念一想,如今的大秦既不皿煮也不兹油,还是得讲礼法那一套。 “妄动兵戈,非国族之福。” “学武救不了箕氏。” 陈庆实在找不到一套合适的说辞来忽悠对方,直截了当地说:“秦国可以派出官吏,协助箕氏治理朝政,宣扬教化。” “打蛇打七寸,治病需寻根。” “秦国的兵马保得了箕氏一时,保不了你们一辈子。” “需得从祸乱的根源抓起,去掉箕氏的沉疴痼疾,才能让它焕发新生。” “李将军明白了没有?” 李利当然明白。 秦国派驻官吏治理箕氏朝政,那置国主于何地? 此事万万不可。 哪怕他能答应,国主也绝对不会答应。 再者,一旦秦官接管朝政,何时才能奉还给箕氏? 这比割地还要严重! “治病救国的方子本侯已经开出来了。” “看来李将军不太赞同。” “也罢,反正箕氏多年未朝贡,早就忘了根源之所在。” “以后两国各自安好,祝箕氏早日驱逐叛逆,平定边患。” 陈庆叹了口气,脸色阴沉地起身欲走。 “侯爷且慢。” 李利心乱如麻,出声叫住了他。 “李将军还有何事?” “本侯公务繁忙,恕不能奉陪。” 陈庆冷声说道。 满清内外交困的时候,也使过驱狼吞虎之计。 结果是割地赔款越来越多,丧权辱国的条约签了一份又一份。 实力不济,任何阳谋阴谋都没有作用。 巨舰大炮才是真理,亘古不变。 “此事须得国主首肯,末将位卑言轻,不敢擅作主张。” “想来国主得知秦国的美意,定会欣然应允。” 李利微笑着说道。 他此时只有一个想法:先度过眼下的难关再说,说不定后人的智慧足以解决今日留下的祸患。 “是吗?” 陈庆的笑容没有一丝温度。 “那本侯遣使者随你一道返回箕氏可好?” “若彼国国主应允,你我再商出兵之事。” 随着交谈的深入,陈庆渐渐想起了箕氏朝鲜的命运。 约莫二十年之后,卫满纠集了燕国的残兵败将,取箕氏而代之。 七八十年后,卫氏仗着兵强马壮,吞并了周边不少蛮夷部落,渐渐起了骄横之心,不愿臣服汉朝。 彼时可是汉武帝在位,能惯他毛病? 他派出使者涉何远赴朝鲜,意图劝服卫氏尊崇上国,以属国的身份朝贡。 结果卫氏始终不肯就范。 涉何未能建功,回程时越想越气,直接把护送他返程的朝鲜裨王长杀了泄愤。 卫氏也是个狠人,听闻消息后暴跳如雷,派兵尾随追杀,将涉何斩于境外。 这下可算招来了大祸,于是有了史书上那句‘朝鲜杀汉使者,即时诛灭’。 卫氏逞一时之快,终于导致灭国之祸。 陈庆眼下确实不着急。 箕氏如同秋后的蚂蚱,蹦跶不了几天了。 他只需要选择最合适的机会出手,攥取最大的利益。 “侯爷……” 李利不知所措地站了起来。 他哪敢带秦国使者回去,与国主商讨把朝政交托外人? 必定会被打成卖国逆臣,全族受诛! “李将军瞻前顾后,到底在犹豫什么?” 陈庆微笑着问道。 李利有苦自知,难以作答。 “本侯敬你满怀救国救民之心,才放下公事与你畅谈。” “想不到竟然无功而返。” “罢了,反正大秦国泰民安,四海敬服。” “你的国又不是我的国,箕氏的子民也不是秦国的子民。” “你说是不是?” 陈庆轻慢地说道。 “侯爷,求您广施仁义,救一救朝鲜子民。” 李利神色卑微地作揖行礼,眼中流露出哀求之色。 陈庆完全无动于衷。 国与国之间只有利益可言,哪有仁义道德可讲! 别说作揖了,你就算跪下来求我又能如何? “李将军,本侯方才夸你怀有救国救民之心,可你是否明白……” “其实你不是什么力挽狂澜,扶社稷危亡的能人志士。” “你只是个裱糊匠。” “在一间四处漏风的破屋上修修补补,能度一日便安生一日。” “倘若大风大雨袭来,顷刻之间屋宇倒塌,化为一片废墟。” “而你,所做的一切皆是徒劳无功。” 陈庆拱手道:“言尽于此,李将军多想想吧。” “等明辨时局后,再来寻我。” 说完他转身就走。 “侯爷!” “侯爷!” 李利叫了几声后,陈庆反而加快了步伐。 他凄惶无助地站在原地,心中一片茫然。 到底该怎么办? 谁能来教教他,该怎么挽救箕氏! 第858章 虽然他们一无所有,但他们自由了呀 第858章 虽然他们一无所有,但他们自由了呀 嬴诗曼掌管着偌大的家业,忙碌起来经常废寝忘食。 陈庆知道她这里常备着点心充饥,还都是宫中赏赐,或者扶苏夫妇两个赠予,外面难得一见的精贵货色。 在屋内翻找片刻,果然寻得一个食盒。 里面装着三两个新鲜的水果,还有红豆糕样式的点心。 他拿起来塞进嘴里,顿时满意地直点头。 酸甜可口,松软细腻。 “呜呜呜……” 突然外间传来一阵凄切的哭声。 李利伏地嚎啕,愤恨地捶打着胸膛,泪如泉涌般哭喊着什么。 陈庆凝神倾听片刻,拿起点心一口一个,吃得更欢快了。 “真香啊!” 他略有点噎得慌,想去喝口茶顺顺气。 “夫人你来得正好。” “快去给为夫倒杯茶。” 嬴诗曼和王芷茵恰好进门,他立刻拍打着胸口吩咐道。 “你还有心思吃喝。” “李将军在外伏地大哭,椎心泣血,令人闻之动容。” 嬴诗曼怨怪地说道。 “你就让他哭嘛。” “前阵子月氏使节在我面前也是这么哭的,但是我和芷茵两个喝酒吃肉可高兴了。” 陈庆见指使不动她,又冲王芷茵打眼色。 “我可没你那么心性薄凉,铁石心肠。” 王芷茵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拎了茶壶给他。 陈庆咕嘟咕嘟灌了几大口,长长叹息一声。 “是呀,你多温柔善良啊。” “平时都是咔咔造两条烤羊腿,那天就啃了一条,虽然搭上了一大碗羊肉汤。” “深更半夜还把腿搭在我身上。” “怎么?” “羊肉温补,给你使上劲了?” “咱们的毡帐在被窝里放个屁外面都能听得清清楚楚,你还想让我宠幸你一回是咋滴?” 当着嬴诗曼的面,王芷茵顿时臊得满脸通红。 “陈庆,你胡说八道什么呢!” “谁把腿搭你身上了。” “我看你是三天不打上房揭瓦!” 她撸起袖子就准备冲上去。 “君子动口不动手啊。” “别欺负我打不过你。” 陈庆理直气壮地瞪着他。 “好啦!” 嬴诗曼用力拉住了王芷茵,没好气地说:“我听李将军在喊,只需五百兵马就能挽箕氏危局。” “他送来的宝珠和珊瑚皆是难得一见的珍宝。” “五百兵马耗费钱粮又不多,再者诸夏同气连枝,兄弟阋墙而外御其侮,此乃正理。” 陈庆不停地摇头:“夫人你糊涂呀!亏你还经营商贾,账是这么算的吗?” 嬴诗曼最得意的事情就是把家业操持得蒸蒸日上,闻言不禁嗔恼。 “莫非李将军在说谎?” “若是这样,那便是箕氏咎由自取,怨不得秦国束手旁观。” 陈庆招了招手,示意二人来他身边坐下。 “五百兵马可定燕国残兵,一封国书可平箕氏边患。” “说难确实不难。” 嬴诗曼开口道:“那李将军奉上重礼,又苦苦哀求,你为何见死不救?” “夫人你有没有想过,秦国派出五百兵马,也不用什么精锐善战之师,哪怕是什么郡勇乡兵,都能让燕国残兵望风而逃。” “但凡换一家,可行吗?” 陈庆敲击着桌面:“东胡离箕氏更近,号称控弦十余万,称霸一方。” “你让东胡派出五百精锐骑兵,看看能不能平定燕国残兵。” “不拼个你死我活才怪!” 嬴诗曼迟疑地说:“东胡一向势弱……” “什么势弱呀,人家好歹是一方霸主,让你说得好像阿猫阿狗一样。” 陈庆轻轻撇嘴。 王芷茵插口道:“不一样。” “燕国强盛时,东胡年年进贡,不敢进犯。” “燕人轻视之。” “秦国灭燕,而今百万雄兵,燕人自然望风而逃。” 陈庆畅笑着说:“对呀!” “李利哪里是想借五百兵马,他要借的是秦国国势!” “俗称狐假虎威是也。” “诗曼,你自小在宫中耳濡目染。” “秦国能有今天,容易吗?” “煌煌之名,赫赫之威,是无数先烈前赴后继拼搏出来的!” “一斛珍珠,两棵珊瑚树你就把它卖了?” “败家婆娘,一点都不知道珍惜家业。” 嬴诗曼哭笑不得:“算你有理行了吧。” “为夫本来就有理。” 陈庆指着大门的方向:“你让他尽管哭,皱一下眉头算我输。” 嬴诗曼犹豫片刻:“那你到底想要怎样?” “为夫还没想好,只是大致有个方向。” 陈庆一边思索一边慢条斯理地说道:“李利只肯卖女不肯出售男丁,大概是想留着打仗的。” “三韩部落不剿灭,始终是箕氏的心腹大患。” “况且东胡如今时常向蒙恬行贿,对塞外的蛮部压榨盘剥,逼得蛮族不断袭扰掳掠朝鲜。” “箕氏南北受敌,恐怕难以支撑太久。” 嬴诗曼立刻打断了他的话:“夫君,没有证据的话不要乱说。” “这还要什么证据。” 陈庆不耐烦地说:“北军只打匈奴,不打东胡,盖因东胡恭顺。” “它怎么恭顺的?” “心意没到位,能叫恭顺吗?” “蒙家……算了算了,反正大家有目共睹,你父皇心里也清楚,为夫就不费口舌了。” 遭了嬴诗曼一记白眼后,他接着说道:“箕氏苦苦支撑,实在令人心生怜悯。” “不如索性来个腾笼换鸟。” “让备受欺凌的朝鲜子民来我大秦,日后自然安宁和乐,不虞受外敌侵扰。” “秦国将乞丐、罪犯、浮浪少年发配朝鲜,派少量军士看管。” “有秦军驻守,蛮夷不敢轻犯,如此皆大欢喜。” 嬴诗曼了解对方的脾性,知道不会这么简单。 “你招募那么多朝鲜子民做什么?” 陈庆摊开手:“秦国地大物博,无论做工也好耕田也罢,总归不会饿着他们的。” “冶铁司开掘矿藏,扶桑采掘金银,哪里不需要大批人手呀。” “渭河化冻,水车重新运转,纺织工坊最晚夏初时即可运营,女工也派得上用场。” 嬴诗曼深吸了口气:“你不但要箕氏的国土,还要他们的人口。” “想把它一口吞并了?!” 陈庆心平气和地说:“夫人不要说得那么难听。” “为夫这叫锄强扶弱,匡扶世间正义。” 王芷茵斥道:“朝鲜子民背离故土,在大秦举目无亲,又无田地耕种,只能去矿山里做牛做马,你还好意思自称匡扶正义呢!” 陈庆冠冕堂皇地说道:“虽然他们一无所有,但他们自由了呀!” 第859章 放屁添风都不行 第859章 放屁添风都不行 李利不愧是武将出身,在屋外嚎哭至黄昏时分,方才筋疲力尽昏厥过去,被随从抬着离开。 陈庆吃饱喝足,悠哉悠哉地携同妻女一起返家。 翌日,天光大亮。 约莫下了早朝之后,陈庆才洗漱出门,乘上马车朝着内史府行去。 “你家内史可在?” “回禀雷侯,府令刚刚回来。” 侍卫见状,匆忙进去禀报。 陈庆晃晃悠悠进了内史府,用脚捻了捻坚固的水泥地。 别说,宁腾这老小子对自己还挺舍得,里面灰多砂少,格外平整光滑。 用了一年除了几处细小的裂缝,依旧崭新如初。 “雷侯大驾光临,顿使鄙处蓬荜生辉。” “快请进来。” “不知侯爷有何吩咐,在下一定倾力相助。” 宁腾满面春风,热情地把人迎了进去。 “春耕在即,内务府制作的大批农具即将分批发放各地郡县。” “农事乃国之要务,助农乃朝廷本分。” “因此内务府分文未得,却消耗了大量钱粮物料。” “内库空虚,本侯不得不登门,来请宁内史帮忙解囊相助。” 陈庆打量着庄严肃穆的府衙,侃侃而谈。 “雷侯别说笑了。” “内库没钱,银行总不能短缺了钱财吧?” “再者天下谁不知道内务府日进斗金,区区些许铁器,尚不及九牛一毛。” “您来我这里,实在是高看内史府了。” 宁腾笑呵呵地推拒道。 “知道你没钱。” 陈庆与对方分别落座,直截了当地说:“你那纺织工坊还做不做了?” “春暖化冻,怎么不见你着急?” “布帛就是钱,纺织机开起来就是在吐钱。” “这等事还要本侯亲自上门催问吗?” 宁腾立刻提起了精神:“做呀!” “雷侯您贵人事多,在下岂敢轻易搅扰。” “织机、纺机都做好了?” 陈庆点点头:“只待春耕过后,农闲时即可开工,夏初时我包你一切就绪,每日数钱就行了。” 宁腾喜不自胜:“多谢雷侯提携,在下感激不尽,日后定有报效。” 陈庆勾起嘴角:“说起这个,倒真有一桩事希望宁内史襄助。” 宁腾的心立刻提了起来:“您不妨先说说看。” 上回陈庆让蒙毅把水泥工坊上市交易,结果这老登油盐不进,连‘蒙不与陈谋’这种话都说出来了。 没奈何,他只能循序渐进,一步步打开缺口。 听完陈庆的要求,宁腾眉头紧皱。 “侯爷所言之事,在下十分赞同。” “然而……宁家还有些家底,并无钱粮不济之虞。” 陈庆冷着脸问道:“十动然拒是吧?” “宁内史,钱是那么好赚的?” “你每日坐享渔利,难道心里不慌吗?” 宁腾谄笑着说:“雷侯先别急着动怒。” “在下不缺钱,可有一人肯定缺。” 陈庆问:“此人是谁?” “可别是什么无名小卒,污了我的耳朵。” 宁腾爽快地说:“许巩昌呀!” “他那布市如今筹备得大差不差,可也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 “丝绸布帛是大生意,所需本钱不在少数。” “若能把布市化作什么‘股票’,他一定高兴坏了!” 陈庆恍然大悟。 好像股票交易中心装修完善的时候,周边的工程也一直在推进。 虽然现场还略显杂乱无序,但大致的基础设施应该是接近收尾了。 “本侯差点忘了他。” “好,你把他唤来吧。” 陈庆略显惋惜。 蚊子腿也是肉啊! 再者宁腾一向保守谨慎,非得投石探路,见到好处才肯押注。 且由着他吧! 反正早晚一个都跑不了。 “在下这就去吩咐。” 宁腾叫来仆从,三言两语交代下去。 婢女端来茶水,二人慢慢啜饮起来。 “还有一桩事。” “不知纺织工坊可缺人手?” 陈庆在对方的注视下缓缓说道。 “缺呀!” “怎么不缺!” “若不是怕耽误了农时,在下早就高价招募工匠,从市面上采买奴隶了。” “耕田方得几分利?” “纺织工坊耽搁一天,那都是整箱整箱的钱呀!” 宁腾唏嘘长叹,苦无良策。 “可缺女工?” 陈庆笑着问。 “自然是缺的。” “有多无少。” “纺织用不了多少力工,女工价廉易用,可……不好找呀!” 宁腾察觉对方似乎有话要说,神情专注地盯着他。 “本侯最近遇上一桩事。” 陈庆不疾不徐地将李利来访之事娓娓道来。 “雷侯,你怎么又……” 宁腾震惊错愕,说不出话来。 “此事操办得好了,至少可得十余万女工。” “宁内史,你出几分力气,与我一同面圣,向陛下奏禀实情。” “本侯分你三五万,纺织工坊霎时间就人满为患。” “你看可好?”. 扶苏如今拖家带口的,陈庆不好意思老拿他挡枪。 如今正缺个捧哏帮闲,就打起了对方的主意。 “不好不好。” “在下人轻言微,焉能与雷侯共事。” “况且陛下一向冷落宁某,我与你一道去了也不管事呀!” 陈庆差点被气乐了。 光凭你出卖故国投靠大秦的这份背景,那妥妥是始皇帝眼中的大忠臣。 你说话能不管事? MMP的,诗曼还老怨我四处树敌。 就朝中这些货,有利可图一哄而上,遇事迟疑不决瞻前顾后。 与他们一起能成什么大事! “宁内史,你虽无甚本事,好道也是个人。俗云:‘放屁添风。’你也可壮我些胆气。” 陈庆阴阳怪气地讥讽道。 宁腾尴尬无言,讪讪地笑了笑。 “放屁添风你都不行吗?” “陛下将京畿重任交付于你,高官厚禄应有尽有。” “你食君之禄,安敢忘君之忧?” “此事于国于民于己皆利益无穷。” “还犹豫个什么!” 陈庆把话说得愈发不好听。 “侯爷莫激在下了。” “宁某……放屁都不响,壮不了您的胆气。” 宁腾也是死猪不怕开水烫。 死活不肯趟这碗浑水。 “你呀你呀!” 陈庆又气又无奈,指点着对方恨铁不成钢。 这时候,他察觉到有一道目光注视着自己。 回首望去,许巩昌眼眸中流露出羡慕敬仰之色,在门外恭谨肃立。 “许大夫来了。” 第860章 本心不会骗你 第860章 本心不会骗你 “小人参见内史大人,参见雷侯。” 许巩昌迈步走入大堂,恭谦地作揖行礼。 “许大夫过来坐。” “听闻你近日手头拮据,从银行借贷的二十万贯花完了?” 陈庆指了指身边的位置,热络地招呼道。 许巩昌看了眼宁腾,躬身道:“小人站着聆听训示即可,多谢侯爷美意。” 他看到侍女端来茶水,殷勤地接到手中:“请您喝茶。” “哎哎哎。” “内史府中下人无数,哪用得着你敬茶。” “你本是盘盘大才,硬是让宁内史这种人给教坏了。” 陈庆硬夺过他的茶壶,把对方按在自己原先的位置上。 “整天揪着一点细枝末节讲什么礼法尊卑,不如用心多干点实事。” “内务府的主官集会议事,一向是本侯给他们添茶的。” 陈庆一手搭在许巩昌的肩头上,一手给他添满茶水。 “他们做出业绩来了,本侯得以邀功请赏。” “我封侯啦!” “所以宁内史始终蹉跎任上,不得封赏。” “本侯没说错吧?” 宁腾陪着笑脸:“雷侯非常人行非常事,外人怎可比拟。” “巩昌,能得雷侯看重,是你三生有幸。” “让你坐你就坐吧。” 许巩昌这才心安了些许,不过仍旧不敢抬头。 平生第一次,他与宁腾平起平坐。 虽然知道是看在陈庆的面子上,但心中的滋味实在复杂难言。 “许大夫,方才你还没答话呢。” “钱花完了没有?” 陈庆大喇喇地坐在旁边的位置上,一边饮茶一边问道。 “不瞒雷侯,二十万贯如今几乎见底。” 许巩昌沉声回答。 “那布市建的怎么样了?” “只差收尾清扫。” “后续还需多少开支,你报个数目出来,尽管开口。” “侯爷,小人有个不情之请。” 许巩昌深深地作揖:“侯爷若信得过小人,请皇家银行再拨八十万贯贷款。” “哦?” 陈庆和宁腾同时诧异地盯着他。 许巩昌既然开了口,索性一不做二不休。 “是小人思虑不周。” “筹建布市并非难事。小人为了繁荣市场,还专门设了小商户零散交易的集市,供百姓与自织户卖布。” “另外大布商所需的商铺、仓库修建得工工整整,连装货、卸货、停驻马车的地方都一应俱全。” “可……各地布商心思不一。” “小人位卑言轻,接连接触了几家,结果皆不如人意。” 陈庆立刻转头看向宁腾。 是你干的吧? 敲打下属呢? 意思无非是:离开了我,你屁都不是! “雷侯不知此中内情。” “衣食住行,衣乃四需之首。” “凡是做大了的布商,无论哪个背景都不可小觑。” “宁某只管得了京畿之地,可管不了天下豪商呀。” 宁腾无奈地叹了口气。 陈庆知道他不是没法管,而是不想管。 许巩昌已经有了脱离宁家自立的念头,对方不是傻子,怎么会看不出来。 这是给他下马威呢。 “许大夫,那你要借这八十万贯,是想如何振兴布市?” 陈庆投去考较的眼神。 “小人苦心思索,眼下大概有两条路可以走。” 许巩昌胸有成竹地回答。 “哪两条?” 陈庆兴致勃勃地问道。 “其一,舍利。” “商贾并非不愿来布市交易,而是不愿受制于人。” “多有目光长远者,想低价购买布市内的商铺,可开出的价钱着实不能令人满意。” 许巩昌一板一眼地说:“小人无计可施下,便想放手一搏。” “商铺头年免交租金,任由他们使用。” “第二年收取三成租子,第三年收取五成。” “咸阳地贵,有不要钱的铺子,商贾必然趋之若鹜。” “人至货至,则市场繁盛。” “待大势已成,别说十成租金,二十成也有人抢着租。” “损三年租金,将来可得百倍之利,年年岁岁无穷匮也。” 陈庆微笑着问:“另外一个办法呢?” 许巩昌没有得到肯定的答复,略有些泄气。 不过事已至此,能救他的唯有陈庆。 “小人还想了一招。” “自己来做布商。” “除了少数大织坊有自己的人手、织机,其实许多布匹的来源都是小贩子去乡野间收来,尔后卖给大布商。” “积少成多,方能掌控一方布业。” “别人能做的,小人未必不能。” “只要有稳定充足、价廉物美的货源,不愁销不出去。” 许巩昌难为地说:“这两样都需要极大的本钱,尤其是后者。” “不过若有侯爷支持,应当手到擒来。” “请您给小人一个机会。” “最多十年,小人双倍奉还。” “尔后布市所得,侯爷可占大头。” 陈庆笑骂道:“别的我都信,但是得利让我占大头,到时你舍得吗?” “有何舍不得?” “侯爷您准了?” 许巩昌兴奋地差点打翻茶杯。 他这些日子茶饭不思,夙夜难眠,没想到陈庆这么痛快就被说服了。 “你先告诉我,这两个法子你是怎么想出来的?” 陈庆非常诧异。 免租金入驻,提供一切便利交易的条件,这分明是马芸起家的套路! 自建渠道,组织货源,这是狗东呀! 许巩昌竟然一个不落全想到了! “小人……” “夜间辗转反侧时,胡思乱想琢磨出来的。” “成与不成,皆是未知之数。” “前路未卜,唯求天命眷顾。” 许巩昌一不小心说出了真心话。 这是一场豪赌。 赢了,他就能获得自立的资本,成为天下间有数的豪商。 输了,怕是投渭河自尽都无法善了。 宁腾严肃地训斥道:“巩昌,从来没人能欠皇家的钱,何况是八十万贯之巨。” “一旦事有不成,雷侯家资殷实,自己补上就是了。” “可你嘛……拿什么来偿?” 陈庆敲了敲桌案,“许大夫经营商贾乃天造之材,让他放手去做吧。” 许巩昌开口问:“侯爷,您说该选哪一种办法?小人六神无主,全听您的。” “呃……” 陈庆也拿不定主意。 忽然,院子对面有两名侍女经过。 他一下子有了主意。 “两位请看。” “奉茶侍女一左一右,孰美?” 宁腾和许巩昌探头向外看去。 内史府占地广阔,院子极大,再加上林木掩映,一时间瞧不真切。 陈庆却从隐约的轮廓中,看到右边的侍女身段凹凸有致,尤其是上围格外丰满。 他不由瞳孔微缩,小庆微微一硬以示敬意。 “本心告诉我,右边的侍女更美。” “许大夫,谁都会骗你,唯独你的本心不会骗你。” “相信你本心的选择,不必犹疑。” 陈庆一本正经地说道。 第861章 千里马终遇伯乐 第861章 千里马终遇伯乐 “小人多谢侯爷提点。” 许巩昌向外观望许久后,听到陈庆的金玉良言,霎时间心有所悟,躬身下拜。 陈庆微笑着颔首。 阿里和狗东已经用自己的成功证明了,这两条路都走得通。 许巩昌无论如何选择,都能成就一番大事业。 这可真是个难得的人才呀! 宁腾怅然若失。 许巩昌虽然是他手下一个不起眼的小角色,但办事还算得力。 如今陈庆一而再的拉拢,怕是再也留不住他了。 “雷侯,您瞧巩昌的布市足够上市吗?” 许巩昌诧异地抬起头,上市是什么? 陈庆摇了摇头:“还差些火候。” “半年或一年后,布市生意红火蒸蒸日上之时,再上市起码有十倍之利。” “许大夫短缺的钱财,先由银行垫上。” “不过……” “你得拿股份抵押。” 许巩昌未能完全明白陈庆的意图,还是爽快地答应下来:“全凭侯爷做主。” “你随我来吧。” “今日事今日毕,钱财早些落袋,也省得你提心吊胆。” 陈庆知道宁腾小心眼,等他不在场的时候,一定会敲打训斥许巩昌。 索性做个顺水人情,替他解了眼下的难堪。 许巩昌下意识朝着宁腾看去,征求对方的准许。 “还等什么。” “侯爷叫你去你就去。” 宁腾不耐烦地摆摆手。 许巩昌欠身行礼后,这才跟在陈庆身后,亦步亦趋地走出内史府。 “哼,养不熟的东西。” 宁腾气愤地抓起茶杯,目光不经意间瞄到细腻的瓷胎和艳丽的釉色后,又小心翼翼地放回桌案上。 这是去年宫中赏下的岁赐,一个小小的杯子值千贯钱呢! “侯爷,多谢您解囊相助。” “小人感激不尽。” 出了大门后,许巩昌趁着陈庆上马车之前,郑重地作揖致意。 “巩昌,本侯这么叫你没关系吧?” 陈庆回过身来,温和地笑着。 “小人不胜荣幸。” 许巩昌一脸欣喜地回答。 陈庆满意地点点头,夸赞道:“你有想法,有志气,有才干。” “看似什么都不缺,但至今未能出人头地。” “你知道自己差了什么吗?” 许巩昌悸动非常,一颗心差点跳出胸膛。 他回头小心地看了威严肃穆的内史府一眼,才沉声道:“小人只恨未早遇明主。” “对喽。” 陈庆笑道:“千里马常有,而伯乐不常有。” “宁腾非伯乐,使骥伏盐车,老死乡野,实在可惜。” 许巩昌险些落下泪来。 他为宁腾效力时,干的都是些什么事! 一身才华始终不得施展,处处束手束脚,浪费了无数机会,白白荒废了大好时光! “小人愿为侯爷效力,虽死无憾。” 他终于下定了决心,哪怕与宁腾决裂。 “等布市操持起来之后再说吧。” “内务府缺个掌管金钱的能臣干才。” “本侯瞧你挺合适的。” 陈庆风轻云淡地说:“宁内史那里不劳你费心。” “他不敢拿你怎样,否则我饶不了他。” 许巩昌感激涕零,俯身作揖道:“小人日后唯侯爷马首是瞻,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陈庆抿嘴微笑。 宁腾千错万错,唯独一件事没做错。 许巩昌虽有才干,野心却也不小。 煎熬打磨一下,用起来才顺手。 “此处离银行不远,咱们安步当车,边走边说吧。” 陈庆遥望着远处高高耸立的银行大楼,做了个请的手势。 “喏。” 许巩昌哪敢不从,如同下属般毕恭毕敬地跟在对方身边。 “本侯估摸着,三十万贯足够你一年所需。” “待年末布市有了起色,即可将其上市交易。” “届时钱财拮据之危即可迎刃而解。” 陈庆不想拿出太多现钱,思索着说道。 “三十万贯也够了。” “小人想……” 许巩昌心中早有定计,滔滔不绝地讲解自己的想法。 钱怎么花,每项支列多少他全都心里有数。 哪怕一些细小的开支他也能讲得头头是道,总额都算到以半贯为单位。 “侯爷,小人估摸着,布市鼎盛时,一年租金可有十万贯之利。” “若是自己收布、织布,一年得钱百万贯,也并非痴心妄想。” 许巩昌忍不住画起了大饼。 他从宁腾手中支领本钱做生意时,每次都是如此。 对方往往双目放光,催促他立即行事。 结果半途却因为出现各种岔子,畏难畏险,最后不得不半途而废,所获有限。 “稍等。” 陈庆突然打断了他的话。 许巩昌不禁愕然,还以为自己牛皮吹得太大了惹来质疑。 他刚想解释,陈庆已经匆匆而走。 “店家,这些野菜怎么卖的?” 天气回暖,草木发芽。 一位农妇在城外挖了些新鲜的野菜,拿来城中的集市售卖。 陈庆见猎心喜,直接上前问价。 “贵人,统共一个钱就够了。” 农妇瞧出来者是个有钱的贵族,想狠狠心报个高价,但是又怕被管理集市的吏员抓到,畏畏怯怯地报了个公道的价钱。 “少了。” “挖这么多菜也不容易。” 陈庆伸手去袖袋中掏摸,结果摸出一把金币。 农妇呼吸紧促,眼睛都挪不开了。 “侯爷,小人这里有。” 许巩昌见机迅速上前,掏出三五枚铜钱交给了农妇。 “多谢贵人。” 农妇露出失望之色,慢吞吞地把野菜装在篮子里。 “买篮子的钱。” 陈庆塞了一枚金币给她,提起篮子高兴地说:“阿菱就喜欢吃这一口,可惜宜春宫里的野菜大多被仆婢给铲了。” “巩昌,刚才你想说什么来着?” 许巩昌愣了会儿才回过神来。 “小人说,若自己坐市卖布,可得百万之利。” 陈庆摆摆手:“格局小了。” “或许将来有一日,布市每天成交的数额都有百万贯之巨。” “在本侯手底下做事,心气高一点,胆子大一点,步子迈得快一点。” “时不我待呀!” 许巩昌心悦诚服地作揖:“小人定然铭记在心。” 不一样,真的不一样。 天差地别! 怪不得雷侯会骂内史腾放屁添风都不行。 怪不得人家起于微末,短短时间就位高权重,名声显赫。 此乃千载难遇之名主! 第862章 科技霸权 第862章 科技霸权 一年之计在于春。 陈庆原本想着让证券交易所早日开业,开始有计划的竭泽而渔行动。 结果因为种种原因,拖沓到了二月底依旧进展缓慢。 许巩昌那里倒是好说,给个几十万贯就踌躇满志地回去招商引资,准备大干一场。 但蒙毅、宁腾等人不知道是否提前商量过,一个个死犟得很。 见了面该打招呼就打招呼,该说笑就说笑,但谈起股份、钱财立刻大摇其头。 简直是非暴力不合作。 “你麻麻的,这哪儿顶得住呀。” 本来为这些事就够伤脑筋了,始皇帝也不知道怎么想的,对今年的春祭格外重视。 每年春耕之前,祠先农是大秦全国上下的必要仪礼。 通常以猪、羊、酒、米等贡品祭祀神农氏之后,大家饱餐一顿,就开始筹备耕种之事。 而始皇帝却非要巡视京畿,钦查百姓农事。 这个年代坐马车长途出行,比上刑强不到哪去。 陈庆根本吃不了这种苦。 不得已,皇庄提前十天左右开始了大规模翻地。 因为北地送回来的新奴凶悍难驯,所以需要他亲自坐镇。 “家主,分发给百姓的农具是内务府打造的,您就不怕出了什么纰漏?” 热巴站在草草搭建的泥炉前烹茶,看到陈庆懒洋洋地躺在藤椅上晒太阳,不无担忧地说。 “你都说农具是内务府打造的,那还能有什么纰漏?” “我亲眼见着它从矿石变为成品,好不好用我能不知道?” “你放心,咱们陛下可精明着呢。” “在这上面动手脚想栽赃嫁祸给我,那是自寻死路。” 陈庆眼皮都不抬,四平八稳地说道。 热巴巧笑嫣然:“那是因为您有一帮能干的属下,他们做事您放心。” “对呀,比我自己干都放心。” “你别光顾着跟我说话,仔细盯着点。新来的农具还不太适应咱们这里的环境,跑一个两贯多钱呢。” 陈庆翻了个身,继续打盹。 热巴笑容收敛,回过头去望向田野里牵马架犁的匈奴俘虏。 他们面无表情,双目茫然,机械性地在田间往复穿梭,把结实的泥土翻开曝露在阳光下。 说实话,她不太喜欢‘农具’这个称呼。 每次陈庆念叨‘两贯多钱’的时候,她总是下意识感到些许害怕。 一个壮奴两贯多,那她又值多少钱呢? 妹妹性情执拗,至今仍学不会对家主笑脸相迎,哪天惹得他烦了厌了,该不会…… 正在热巴胡思乱想的时候,一辆马车飞奔而来。 散布在周围的侍卫机警地上前,暗暗替弩弓上好了弦。 “侯爷!” “侯爷!” 田舟兴奋地挥舞着胳膊,站在车辕上大喊大叫。 “呦。” “田师兄,你这……莫非是喜得贵子?” 陈庆实在想不出什么理由,能让一向沉默寡言的田舟这般作态。 他从大树下的藤椅上起来,好奇地打量着对方。 “侯爷,下官年少时的梦想成了!” “与您说的一模一样,并非是我想法谬误,而是材质、手艺不过关。” “水到渠成,水到自然渠成。” “哈哈哈!” 田舟抑制不住狂喜的心情,放声大笑。 陈庆沉思片刻,振奋地问道:“你做出滚柱轴承来了?” “对!” “侯爷您来看。” 田舟指着身后的马车:“下官一路疾奔而来,驽马明显步伐轻快了很多。” “具体省多少力还要回头再仔细演算。” “可它真的被我做成了!” 陈庆打量着车轮中间涂满油脂的部位,上面沾满了尘土和草叶,样子不太好辨别。 但是从形状上来看,确实与后世的轴承极为类似。 “田师兄,你早该名扬天下的。” “当时若是有人鼓励你一下,供给你更好的铜铁料,让你腾出时间安心研究,或许最多一两年就做出来了。” 陈庆深有感触地说道。 田舟缓缓摇头:“没那么简单。” “彼时上等的铁料全部来源于陨铁,给军中将领打造兵甲尚嫌不足,哪里轮得到我一个无名小卒。” “再者,没有水车这般便利的机械,光靠手工切削研磨,做一根转柱不知要耗费多少时日。” “下官的想法虽然不错,但步子迈得太大……” 陈庆立刻接上:“扯着蛋了是吧。” 田舟愣了下,哭笑不得:“侯爷您……” 陈庆满不在乎地说:“扯蛋就扯蛋,谁还没有是咋滴。” 热巴听到如此粗俗的话,脸色羞红地偏过头去。 “做一副轴承成本多少?” “能用多久?” “你有没有试过多长时间上一次脂?” 陈庆绕着马车转了一圈,细心地询问。 “回禀侯爷,成本多寡下官没算过。” “按道理来说,做的越多越便宜。” 田舟沉思片刻:“如车上这一副,应当能压到五十贯上下。” “它能用多久……” “下官心想,若是时常检查修缮,最少能用三个月吧。” “油脂倒是好说,炼制灯油剩下的臭油膏又浓又稠。” “侯爷您原本说它能用来修路补漏的,但一直不得其法,如今全装在大缸里堆了满满一院子。” “取些干净的加在转轴里,又好用又不花钱。” 陈庆满意地点点头:“尽快试出它的寿命,这可是个宝贝。” “还有,以后对外就说成本八百贯一副,已经不能再低了。” 田舟惊愕地瞪圆了双眼:“侯爷,八百贯谁用得起呀?” “啧。” “你瞧不起大秦的公卿世家了是不是?” “你用不起,有的是人用得起。” “本侯打算卖一千贯,既能造福同僚,又能赚取些微薄利益。” “哎,还是我心善呀。” “卖两千贯他们照样得买。” 陈庆得意地自卖自夸。 田舟瞠目结舌。 一辆马车才多少钱? 哪怕是纯金打制的轴承,它也不值两千贯! “田师兄又不信了?” 陈庆看了眼天色:“陛下今日在近郊巡游,此时差不多该回宫了。” “百官要一路随行至宫门处,说不定能赶个正着。” “田师兄,择日不如撞日。” “要不你就跟我一起来,看它到底能值多少钱。” 田舟迟疑片刻道:“侯爷您的本事,下官心服口服。” 陈庆摇了摇头:“光服了可不行。” “我得让你明白,咱们在做的到底是什么事。” “科技霸权到底是怎么来的。” 第863章 高科技就该有高科技的价值 第863章 高科技就该有高科技的价值 田舟是一个惊才绝艳的科学家,在水利、建筑、冶金、机械上面都有着高超的造诣,堪称一时人杰。 然而他绝不是一名合格的商人。 陈庆之前最喜欢听对方说的一句话是:下官觉得不难。 然而如今这句话听起来却有些刺耳。 你能将我的想法变为现实,竭尽全力完成我的嘱托,本侯很高兴。 但是你把高端科技产品当成大白菜,本侯很不喜欢。 冶铁司的工作既危险,对身体的伤害又大。 哪天不死伤个把人,反而会觉得不太正常。 在这样的情况下,田舟仍然谨守本分,怀揣着造福世人的高尚理想,意图让更多人受到秦墨的恩惠。 这与陈庆的想法背道而驰。 他既不高尚,也不善良。 资本谋利,没有利益的驱动和催化,科学的发展就无法走上快车道。 “田师兄,往后卖一个轴承,给你分十个钱。” “你可别嫌少,咱们以二十年为期,足可让你富可敌国。” 陈庆坐在马车上思索良久,开口说道。 田舟正在琢磨什么精贵器械上,能用到价值上千贯的轴承,闻言不禁一愣:“侯爷,您这话什么意思?” 陈庆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给你的专利费。” “轴承是你先想到的,也是你第一个做出来的。” “有功当赏,你准备当富豪吧。” 田舟惊多于喜:“侯爷,以前可没这个规矩。” 陈庆理直气壮地说:“本侯刚立的。” …… 田舟无话可说。 他暗自思忖:兴许真有不差钱的豪门世家,会买上几副轴承装在马车或别的物件上。 大概……能卖几十副? 可得数百钱。 田舟笑了笑,往后或许每个月可以白得一顿酒肉,就当是打牙祭了。 陈庆歪头打量着他。 说你聪明,你是真聪明。 说你傻你也是真傻。 拿本侯的话当耳旁风是吧? 以后有收专利费收到你手软的时候。 咸阳宫外。 始皇帝视察完农具分发和田地翻耕情况后,心满意足地返回皇宫。 文武百官却停留在宫门外,一个个捶胳膊揉腿,大倒苦水。 陛下勤政,每天上完早朝之后再出宫巡视。 每天早出晚归,还要加班加点完成分内之职,相当于一直在高强度加班。 年富力强的还能撑得住,却坑苦了一众年纪大的老臣。 扶苏面露愧色,心想着要不然稍后在父皇面前提一嘴,免除了众卿的苦劳,轻装简从出门便罢了。 众臣见状,叫苦声更甚。 正在此时,一辆马车徐徐而来。 陈庆满面笑容地作揖拱手:“诸位同僚辛苦了。” “本侯晚来,幸好各位还没走。” 蒙毅累得腰都挺不直,看到他神气活现的样子,顿时气不打一处来。 “雷侯,朝中百官皆随御驾巡视农耕,你去了哪里?” 陈庆跳下马车,嬉笑着说:“蒙尚书这话问得古怪。” “本侯又非朝中百官,你管我去了哪里作甚?” 蒙毅顿时吹胡子瞪眼,怒火中烧。 群臣纷纷侧目,目光中充满敌意。 “先生,皇庄的田地翻耕了多少?” 扶苏及时的替他解围:“皇家田亩众多,先生肩上的担子同样不轻,近日辛苦了。” 陈庆抿嘴微笑。 瞧见了没有? 大秦的二代目都说我辛苦了,你们一个两个的犯什么红眼病? “宁内史。” “本侯百忙之中特意来寻你。” 宁腾体格富态,常年养尊处优身体虚得很。 他正在擦拭额头的汗迹,闻言不禁疑惑地问:“雷侯寻我作甚?” 陈庆侧身指着身后的马车:“你就没发现本侯的车驾跑得特别轻快?” 宁腾端详片刻后,嘀咕道:“好像没有吱呦吱呦的声音了。” “然也!” “宁内史果然洞察秋毫。” “田少府做出了一样滚柱轴承,乃秦墨百年工造之精粹。” “有化腐朽为神奇,点石成金之功效。” “若是用在纺织机械上,平白可添至少三成产能。” 陈庆话音刚落,宁腾就激动地深吸了口气:“雷侯未曾诳我?你是说同样的纺织机器,能多产出三成的线束布匹?” 众人的注意力不禁被吸引过来,好奇地上下打量着平平无奇的马车。 “宁内史过来看一眼就明白了。” 陈庆招招手,径直向马车走去。 田舟见到如此多身份尊贵的高官重臣朝这边聚集,紧张地往后退了两步。 陈庆暗暗叹息一声,指着轴承的位置介绍道:“正是此物。” 遍数他手下的能臣干吏,最会忽悠的当属鹿、鹤二人。 哪怕是最普通、常见的化学变化,他们也能扯出什么‘天地玄黄’‘造化通玄’。 譬如冶炼焦炭的过程中,发生过一次不小的一氧化碳爆炸事故,连窑炉都险些炸塌了。 工匠们不知就里,慌忙请来了上官查看。 恰好那天鹿仙翁也在,他不慌不忙地捋着胡须:“各位勿慌。” “天一生水,地二生火。” “石涅乃地之精华,冶炼中有地气泄露,发而生火。” “此乃丹道常理。” 工匠们听得云里雾里,却都信奉地连连点头。 陈庆当时站在旁边差点绷不住。 尼玛明明是瞎掰,硬让你说得有理有据的。 连我一个穿越者差点都信了! 他没有这两个神棍那么好的口才,简明扼要地讲述了滚柱轴承的原理。 宁腾听得颔首连连:“这东西用在纺织机械上,应当有事半功倍之效!” “非但纺机转得快了,还能减少磨损,省去修缮机械的损耗和耽搁的时间。” “好东西!” 众人纷纷点头赞同。 在场的是大秦顶尖的聪明人,智商和见识都不缺。 滚柱轴承的难点在材料、加工技术上,结构非常简单易懂,故此每个人都能看得出它的价值。 “侯爷,纺织机械做好多少了?” “现在改还来得及吗?” 宁腾眼神热切地问。 “宁内史,老夫劝你还是死了这条心。” 蒙毅突然插话,冷冷地瞥了陈庆一眼:“雷侯向来胃口不小,你就不怕他这轴承卖得比金子还贵?” 宁腾顿时心生疑虑,迅速转过头去。 “蒙尚书说的哪里话。” “本侯岂是那样的人。” 陈庆捏着下巴,面不改色地说。 “多少钱?” 宁腾下意识问道。 “也不贵。” “一个一千贯。” “相比它能带来的产出,着实微不足道。” 陈庆听到周围齐刷刷的倒吸凉气声,高声喊道:“宁内史别嫌贵,也别讲价。” “本侯不是来求着你买的,轴承也不愁卖。” “内务府尚有大批机械急需改造,加装轴承。” “若不是看在你我同朝为官,相处融洽的份上,这等好事岂会先找你?” 他盯着对方的双眼,认真说道:“宁内史,你想清楚了。” “过了这个村,就没这家店。” “往后想用,恐怕得排队排到几年后了。” “织坊一年能得利几何,再加三成是多少,想必你心里比我更清楚。” 众臣纷纷唾骂:“宁内史,你休要听他的花言巧语!” “蒙尚书果然没说错,他居然真的开得了口,想把精铁卖出金子的价钱来!” “宁内史一年过手的钱粮不知多少,岂会上了你的恶当!” “雷侯,你是贪心过头了,还是在赤果果的讹诈同僚?” 相比同僚的义愤填膺,宁腾迟迟未开口。 他不知盘算了多少遍水力织坊开工后的产出。 三成是多少,他比谁都清楚。 正是因为如此,宁腾心动了。 第864章 他是真正懂技术的人 第864章 他是真正懂技术的人 民间交易时,铜钱不足可以直接拿布帛当钱来用。 非但在大秦如此,布帛和丝绸在周边的蛮夷中更加受欢迎,属于公认的硬通货。 所以纺织机印钞机。 宁腾巴不得纺织工坊早日开工,源源不绝地替他织出数不尽的钱财。 他更希望织机转得越快越好,一刻都不要停。 每耽误一天,损失都足以让他肉痛。 短暂权衡利弊后,宁腾径直朝着田舟走去。 “田少府,滚柱轴承当真如此好用吗?” “它能让织机转得快上三成?” 现场的人包括陈庆,全部愣在原地。 田舟不知所措,支吾着无法作答。 “田师兄,有什么就说什么。” “工造是最容不得弄虚作假的,行就是行,不行就是不行。” “当着满朝文武的面,你如实相告,不得有半点欺瞒。” 陈庆朗声说道。 宁腾这奸货跟蒙毅一样,信不过我,却信得过田舟。 你们倒是知道谁老实。 “宁内史不妨坐上马车试试。” “依卑下的亲身体验,它确实能节省很多力气。” “既然推动转轴需要的力气小了,那就可以改变齿轮的比例,让它转得更快。” “快上三成,应当是十拿九稳的。” 田舟躬身作答。 宁腾笑呵呵地颔首:“用人不疑,疑人不用。田少府乃秦墨魁首,自然不会信口开河。” 陈庆撇撇嘴,思忖道:我的信誉已经差到这种程度了?合着我之前说了那么多,你是一点都不信呀! “雷侯,方才你说的一千贯一个轴承,何时能交货?” “本官预定的纺机现在改还来得及吗?” 宁腾回过身来问道。 百官不禁哗然,连扶苏都是一脸错愕之色。 内史腾莫不是被灌了迷魂汤? 摆明了是讹人的买卖,你居然还上赶着被宰? “现在改……也不是不行。” “只是工期紧张,而且轴承是内务府先做出来的,皇家工坊内还有大批机械等待改进呢。” 陈庆故作为难地说道。 “本官一个轴承给你加五十贯钱。” 宁腾伸出手掌,镇定有力地说道。 周围响起一连串的惊呼声。 一千贯已经是天价了,怎么内史腾还往上加钱! 陈庆却清楚宁腾的性子。 让他做些低买高卖的生意,他瞻前顾后拿捏不定。 但是让他花费巨资买地置业,他比谁都舍得。 纺织工坊在他的理解中,大概相当于一次投资终生受益,妥妥的不动产。 不趁着机器尚未安置时准备妥当,等以后想改的时候必定会耽误他‘印钞’。 所以他舍得花这个钱。 “秦墨教授出了大批弟子,而今学有所成,人手还算充沛。” “宁内史,本侯一定尽力给你把轴承造出来。” 陈庆爽快地答应。 宁腾抿嘴一笑:“本官再加五十贯,一千一百贯,雷侯能否给个准话?” “宁内史你怎么这样呢。” “这不是让本侯为难嘛!” 陈庆开怀大笑:“你放心,哪怕内务府用不上轴承,也先给你把织机改好。绝对用最好的料,手艺最好的工匠。” 宁腾心疼自己花出的大笔钱财,忍不住问道:“内务府出产的轴承能用多久?” “一年?” “半年?” “总不会几个月就坏了吧?” 陈庆犹豫不决地说:“宁内史,你也知道一分钱一分货。能用多久,主要取决于你花了多少钱。” 宁腾二话不说:“本官给你再加一百贯!” 陈庆立刻拍着胸脯保证:“半年包修,一年包换。在这期间出现问题超过两次,轴承白送直接退钱。” 宁腾露出满意的笑容。 这还差不多,算是物有所值了。 他的目光不经意间瞥过车轴上厚厚的油脂,不放心地问道:“雷侯,轴承用起来麻烦吗?多久添一次脂?” 陈庆捏着下巴,心里没底不知该如何作答。 “再再加……五十贯。” 宁腾咬着牙说出了自己的心理底线。 一千两百五十贯,足足比先前的价格涨了四分之一。 他实在有些吃不消。 “咦,宁内史,你怎么知道本侯要推出五年上门养护呢?” “五十贯,可以得到一套专用的全自动添脂器械,还有秦墨工造高手定期登门检修。” “你这钱花得实在太值了!” “要不是看在同朝为官,你我又交情深厚的份上,本侯断然不会做赔本的买卖。” 陈庆心中大喜:炼制灯油剩下的副产品总算找到销路了,再积攒下去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 宁腾目不转睛地盯着他,怀疑对方憋着什么坏。 “当着众位同僚的面,此事算是议定了?” “那是当然,一言为定。” 陈庆上前与其击掌。 “纺机能及时交货吗?” “钱款什么时候送来?” 两人不约而同地开口,然后又同时尴尬一笑。 三言两语商议好之后,宁腾长长的舒了口气。 等他转回身去,发现所有人都诧异地盯着自己。 “诸位同僚看我作甚?” “本官家中人口众多,不得已要做些小买卖养活妻儿老小。” “恰好内务府出产的轴承能用得上,贵是贵了点,就当替雷侯捧场了嘛。” 宁腾轻笑着说道。 “看到没有,本侯就说朝堂之中人才济济,深谋远虑者不计其数。” “田师兄,你以后应当与宁内史时常往来。” “他是真正懂技术的人。” “高山流水,知音难觅。” “知你者其谁?唯有宁内史嘛!” 陈庆想不到宁腾这么大方爽快,心情雀跃地对他大肆夸赞。 田舟陪着笑脸,暗暗盘算着宁腾会买多少轴承。 哪怕按照最最节省的做法,只用在最关键的水力传动主轴上,那也是四五百个。 这是几十万贯呀! 田舟不禁心惊肉跳,如果被宁内史知道一个轴承的成本只有五十贯,会不会动了杀人的念头? 蒙毅对身边的议论声、奚落声充耳不闻。 他的脑海里只有一个想法:水泥工坊的机械中能用上轴承吗? 代价如此高昂,与产出相比划不划算? 水泥再贵毕竟比不过布帛,无法等同计算。 不过看到宁腾砸下重金后面色波澜不惊,他就知道里面肯定是有赚头的。 要不要…… “哼,夏虫不可语冰。” 陈庆摇了摇头:“与你们这帮不懂技术的人有何好讲。” “殿下,今日内务府开张了一笔大生意。不如微臣做东,咱们喝花……顿好酒去。” 扶苏忍俊不禁:“劳先生破费了。” “请!” “请。” “田师兄,一起来呀。” “宁内史,还有什么不明之处要再谈谈的吗?” 陈庆呼朋唤友,与扶苏等人结伴离去。 蒙毅心急又无奈,徒劳地叹了口气。 “此僚一向奸狡成性。” “老夫定是猪油蒙了心,竟然忘了前车之鉴。” “那轴承绝对不是什么好东西!” 蒙毅气愤地骂了一句,跺跺脚转身上了马车。 第865章 箕氏朝鲜自古以来就是诸夏之一 第865章 箕氏朝鲜自古以来就是诸夏之一 因为扶苏已为人父,陈庆原本不打算喝花酒,以免遭到太子妃责怪。 但思来想去,除了醉香楼这个黑冰台的秘密据点,似乎又没什么可以放心的地方。 扶苏可是当着他的面被刺杀过,连他也差点着了道。 半途中马车拐了个弯,依旧朝着老地方驶去。 不过一进门的时候,陈庆就义正言辞地对老鸨说:“今日我等有要事商议,闲杂人等离远些。” 结果等酒至半酣,笃笃的敲门声响起。 “夜莺,你怎么来了?” 陈庆面红耳热,咧嘴笑了笑。 “雷侯……与太子殿下、宁内史大驾光临,妾身怎能不来敬杯酒。” 夜莺略感诧异。 太子殿下居然在场! 陈庆真是好大的面子! “你身上脂粉气太重。” “我怕沾染到殿下身上,回头惹得太子妃不快,事后来寻我的麻烦。” 陈庆探头闻了闻,惋惜地叹了口气。 夜莺忍不住捂嘴窃笑:“我还以为你天不怕地不怕呢,原来还会怕这个。” “唉,我倒不是怕。” “殿下乃万里挑一的好男人,咱不能无缘无故惹得人家后宅不宁。” 陈庆一本正经地说。 夜莺眼眸含笑:“那你们枯坐饮酒未免寡淡,不如让乐师班子过来凑个趣。让他们奏个清淡的曲子,不会打扰你们谈话的。” 陈庆犹豫片刻,忽然闪电般探手。 夜莺虽然武艺高强,但失于防备,被他重重地抓了一把。 “嗯,你柰子大,你说得有道理。” 陈庆满意地点点头:“让乐师过来吧。” 夜莺嗔恼地跺跺脚:“侯爷您真是没个正行,就不能学学太子殿下。” “我马上去吩咐。” 陈庆盯着她窈窕的背影,坏笑道:“殿下做个典型就行了。他洁身自好就是我洁身自好,狠狠地代入就完事了。” 一场清汤寡水的酒宴后,众人分道扬镳。 宁腾满面笑容,不停地朝扶苏作揖辞别。 钱花了不少,但是能与太子殿下共饮的机会可不多,光是这份荣耀起码赚回一小半。 田舟同样欣慰至极。 陈庆着重讲述了他年少时的经历,强调重视人才,给他们施展空间的重要性。 扶苏深以为然,专门起身向田舟敬了一杯酒。 到现在他走路都轻飘飘的。 国有圣君,何愁秦墨不兴! 唯有陈庆一个人略显闷闷不乐。 往常他都是左拥右抱,放浪形骸。 这回除了占夜莺点便宜,该有的项目一样都没有。 “没劲,太没劲了。” 陈庆酒意上涌,干脆吩咐车夫打道回府。 一路上半醉半醒,颠簸的马车似乎有助眠作用,不多时他就泛起了迷糊。 “家主。” “家主!” 朦朦胧胧中,陈庆听到有人在叫自己。 “到家了吗?” 他揉了揉惺忪的睡眼,无力地抬起头。 “前方有人徘徊不去,时常朝府中张望。” “您小心些。” 车夫慎重地说:“此人虽然身形憔悴,但步伐稳健有力,应当有不俗的武艺。” 陈庆瞬间清醒,瞪大眼睛向前看去。 宅邸门前的街巷中,果然有一人看似漫无目的地游走,但时不时转头看向大门。 因为时常有人登门毛遂自荐,侍卫并未驱赶也没有上前询问,只是警惕地注意对方的动向。 “原来是他。” 趁着对方侧头的时候,陈庆终于回忆起在哪里看过这张脸。 “家主,您认识?” 车夫松了口气,松开了握住短弩的右手。 “本侯的老熟人,箕氏朝鲜的李将军嘛。” 陈庆笑着跳下马车,大步流星走了过去。 李利来来回回转了三四个圈子,始终未能下定决心。 突然听到身后的脚步声,猛然回过头。 “李将军可是来寻本侯?” “咦,近日可是害了病?消瘦得好厉害。” “要不要本侯找宫中的御医为你把把脉。” 陈庆险些不敢认。 李利看着起码瘦了二十斤,整个人憔悴又颓废,衣裳穿在身上都显得空荡荡的。 “侯爷!” “求您救一救箕氏!” 李利的悲怨之情霎时间涌上心头,干脆利落地跪在地上,作揖道:“只需五百兵马,就能扫平箕氏外患。” “秦国雄兵百万,末将只求五百之数!” “求侯爷开恩!” 说着他忍不住流下了辛酸的泪水,泣不成声。 陈庆面皮紧绷,负着手露出不悦之色。 五百士兵就不是人吗? 箕氏的死活跟大秦有什么关系? 哪怕你在我家门口跪到死,心软一分算我输。 “侯爷……” 李利抬起头,看到陈庆无动于衷的表现内心更加悲凉。 “末将一定劝国主答应您的要求。” “朝鲜境内良港,任由秦国挑选。” “国中朝政……由秦国派遣官吏一同参议,唯秦国马首是瞻。” 他泪流满面,心中的悲愤和委屈像烈火一样灼烧着肺腑。 “若是你的国主不答应呢?” 陈庆淡笑着问道。 “末将……自会想办法。” 李利把拳头攥得咯咯作响。 他已经想尽了所有办法,来挽救岌岌可危的故国。 事到如今,但求对得起家乡父老,管不了那么多了! 谋逆叛臣? 他已经是匪寇了,再加上一项骂名也算不得什么! “好好好。” “李将军为何跪在地上?” 陈庆上前搀扶起对方,感慨地说:“箕氏朝鲜乃诸夏之一,与秦国同根同源、同气连枝。” “欺凌箕氏,如同犯我大秦!” “陛下不答应,满朝文武不答应,天下苍生都不答应!” 李利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脸颊抽搐许久才憋出一句话:“末将多谢侯爷,多谢秦国出手相助。” “此乃应有之义。” 陈庆握住对方的双手:“打从周王封箕子,至今已八百年有余。” “八百个春秋冬夏呀!” “自古以来你我就是骨肉同胞,血亲兄弟。” “李将军放心,箕氏的子民就是大秦的子民。” “本侯一定让他们人人有饭吃,有衣穿,有屋住,从此再不虞战乱疾祸之苦。” 李利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感激涕零道:“侯爷大义,末将感激不尽!” 陈庆微微颔首。 等你见到他们在矿山、农田、工坊中劳作的景象,还能说出同样的话,我就相信你是诚心诚意的感谢。 第866章 大秦战狼真的可以为所欲为 第866章 大秦战狼真的可以为所欲为 李利被陈庆请进府中,由下人带着去洗漱更衣。 他掬了一捧清凉的井水,不停擦拭自己的面庞。既是为了洗去泪痕和泥尘,也是为了洗刷心中的屈辱和悲愤。 当他用柔软舒适的锦帕擦完脸之后,无意间瞥过水面倒映的自己。 少小回家老大回,乡音无改鬓毛衰。 李利惊愕地抚着斑白的鬓角,一时间有些不敢认自己。 他还未到不惑之年,竟然白了头发! 往昔的一幕幕在脑海中飞快地闪现。 箕氏朝鲜昏庸腐朽的官吏、武将只知道争权夺利,他怀着一腔救国救民的热血登门造访,却被拒之门外苦苦等候至深夜。 末了,喝得酩酊大醉的高官单单问了他的身份,就嗤之以鼻。 疾言厉色训斥了一顿,派人把他赶了出去。 煎熬许久后,李利又在乡民结伙自保的启发下,准备自筹钱粮练一支强兵,救家国于危难之中。 然后带着两个自小长大的伴当一起出了海,投靠对马岛的族叔。 抢掠、厮杀、招募人手、背叛、耻笑和白眼。 李利脑海中昏昏涨涨,记忆开始模糊。 太多事情他不愿意想起来,更不愿意面对。 “十年一场报国梦,风吹叶落尽成空。” 李利苦涩沧桑地笑了笑,拿起水盆边的剪刀,将垂在额前隐现花白之色头发剪断。 “梦该醒了。” —— 陈庆备好了茶水,老神在在地品着香茗,等待着李利的到来。 不一会儿,脚步声从外面传来。 李利洗漱更衣后,虽然脸颊瘦削,面色略显憔悴,但精神看起来却格外旺盛。 “多谢侯爷款待。” 他从容自然地行礼后,得到陈庆示意后,在对面坐下。 “李将军屡遭磨难,却志气不减,实在可喜可贺。” 陈庆客套地说了一句。 李利抿嘴发笑。 想起自己的前半生,他实在觉得荒诞不羁。 为了家族忠烈之名,为了一个不可能完成的梦想,竟然把自己折磨得差点英年早逝! 问题是他的付出国主知道吗? 箕氏的‘名臣良将’知道吗? 他们知道了会皱一下眉头,流下一滴同情的泪水吗? 李利十分为自己不值。 他太傻了! 箕氏已经病入膏肓,救无可救。 既然如此,它就该亡! 而今所做的一切,不过是对自己的前半生有个交代。 “侯爷,救民如救火。” “朝鲜子民每日每月都在遭受外敌的侵扰欺辱,末将想早日带兵返回故国,救百姓于水火之中。” 李利下定了决心。 无论谁想阻止他,都逃不过一个死! “好说好说。” “调兵遣将并非易事,为了节约时间,本侯去借两百兵马随你启程赶往朝鲜。” “大秦天兵一至,贼寇不攻自破。” 陈庆爽快地说道。 “侯爷,不是五百兵马吗?” 李利惊讶地问道。 “两百兵马足矣。” “再多就要经过朝会商议,陛下准许。” “还得启用诏书、虎符。” “说不得有昏官庸吏尸位素餐,一耽搁就是十天半个月。” “你等得起吗?” 陈庆和法家一派有着不共戴天之仇,恰好礼部又是法家最后的大本营。 此事涉及外邦,他们一定会不遗余力地阻挠。 找扶苏借两百侍卫是最好最快的解决办法。 “本侯再借你六百套秦国制式兵甲。” “你回去挑选朝鲜健儿精心操练,再穿上与秦国一样的甲胄,贼寇焉能不惧?” 陈庆循循善诱地说道。 李利缓缓点头。 还真挺有道理的。 燕国残兵就不说了,畏秦军如虎狼。 三韩部落惯于盗抢劫掠,但全凭个人的彪悍勇武,行军并不成章法。 两百秦兵结阵,足够杀得他们片甲不留了。 再加上六百辅兵,百战百胜也是寻常。 但回过神来一想,李利心里又五味杂陈。 区区两百兵马,再加上数百兵甲,就能解箕氏危局。 陈庆说来轻描淡写,办起来也是举手之劳。 然后他却荒废了整整半生在上面! “本侯再送你一批秦国旗帜。” “凡是燕国余孽占据的城池,你派些朝鲜士兵尾随秦军之后,扛着旗只管收复故土就行了。” “燕人必远遁千里,不敢再踏足朝鲜。” 陈庆慢悠悠抿着茶水,轻松惬意地说道。 李利一时间哭笑不得。 离谱吗? 真够离谱的! 但这就是现实。 燕国残兵骁勇善战,哪怕朝鲜派出十倍以上的官兵围剿,依然奋勇上前。 可秦国旗帜一出,顿时作鸟兽散,连据城死守的胆子都没有。 “秦国与箕氏虽然陆路遥远,水路却近便。” “琅琊郡有造船所,能造巍峨巨舰。” “本侯知会一声,从海路进发,驯服三韩部落当不是难事。” “它们总不能比匈奴还顽固不化吧?” 陈庆大概知道三韩部落占据的位置。 箕氏朝鲜约莫占据了后世平壤周围。 三韩部落在半岛的尖尖上。 也不知道韩信的船队去过没有,如果到访过此地,那就更加简单了。 “侯爷,末将斗胆问一句,您到底想要什么?” 李利知道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俯身问道。 陈庆露出畅快的笑意:“四海空,九州同。” “大劫之后方有大治。” “待你返回故国站稳脚跟后,听我命令行事即可。” “不过……” “李将军,你也要明白。本侯能助你挽救箕氏,灭它也同样不难。” 正在此时,侍女端着一锅热气腾腾的炖肉走进来。 陈庆意有所指地说:“宫中有宫狡士,负责驯养猎犬。” “恰好有一批猎犬野性难驯,不能替主人捕获猎物。” “因此宫狡士将其全部处死,免得浪费粮食。” “本侯眼馋它的一身好肉,拿回来与李将军分食。” “来,一起吃肉!” 李利迅速躬身作揖:“末将必定唯侯爷之命是从。” 他抬起头一脸谄媚地说:“能做大秦的狗,就是末将最大的荣幸!” “哈哈哈。” “李将军太自谦了。” “吃肉,填饱肚子再说。” “大秦百万虎狼之师,助你稳固朝鲜易如反掌。” “你且瞧好吧!” 陈庆相当有信心。 后世的经验告诉他,战狼拍得非常保守。 大秦天兵在域外完全可以为所欲为! —— 酒足饭饱之后,李利被暂时安顿在府中。 陈庆看了眼天色,准备先去找自己的好徒弟,让他帮忙挑选些人手。 如果蒙甘愿意亲自前往朝鲜,那更好不过了。 “雷侯,随在下走一趟吧。” 灯火昏黄,一道人影站在阴影中冷冷地喝道。 “老赵,在我府里装神弄鬼,就不怕我一枪崩了你?” 陈庆仔细打量片刻,没好气地说道。 “呵呵。” “你勾连外邦在先,擅议国事在后,又想袭杀本统领?” “看来留你不得!” 赵崇冷笑着走上前来。 陈庆直接一拳怼向他的腹部,结果被对方机敏地躲过。 “少来这些有的没的。” “陛下召我入宫?” 赵崇得意地点头:“然也。” “雷侯,你罪行败露,还不束手就擒。” 陈庆一脸看傻子的表情,伸出双手:“来,你擒一个我看看。” 赵崇绷着脸问:“尔焉敢不惧国法?” “行得正,坐得直。” “赤诚坦荡,自然无惧。” 陈庆索性坐在台阶上:“劳碌一天,本侯腿脚酸痛走不得路。” “赵统领你说怎么办?” 赵崇道:“难道你还想让我抬着你入宫?” 陈庆翻了个白眼:“不行吗?” “雷侯恕罪。” “陛下在宫中等候,着实耽搁不得。” “你快随我出门吧。” 赵崇讨好地说:“本统领职责在身,还望雷侯不要为难。” 陈庆想了想,问道:“陛下为何召我,说来听听。” “四海空,九州同。” 赵崇这回倒是爽利,小声说出了答案。 陈庆无奈地叹了口气。 我前脚刚说的话,后脚你就禀报宫内,效率可真高。 “陛下还说你杀心重,估摸着是想询问外邦之事。” “能说的我都说了,咱们快走吧。” 赵崇焦急地催促。 “拉我一把。” 陈庆伸出手:“老赵,本侯行房的时候你不会……” 赵崇大摇其头:“在下做人也是有底线的。” …… 我信你个鬼! 不过转念一想,府中方便监听的,唯有端茶倒水的侍女。 让她观赏我大展雄风,也不算太亏。 两人乘上马车,在夜色中行色匆匆地抵达咸阳宫。 御书房内,始皇帝目不转睛地盯着天下舆图,神情专注。 他也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养成了这个习惯。 心烦意乱的时候要看,举棋不定的时候要看,孤身独处的时候也要看。 天下间辽阔的土地,一望无尽的汪洋仿佛尽在图中,盯得久了,好似心神也随着畅游九州,令人心旷神怡。 听到脚步声后,嬴政微微侧身。 “参见陛下。” “陈卿,你来啦。” 简单的对话之后,嬴政踱了几步,指着舆图问道:“箕氏朝鲜、扶桑、东胡、匈奴、月氏、西羌、南越。依你之见,寡人何时能平定四方蛮夷?” 陈庆思索片刻,作揖回道:“说快也快,二三十年足可。” “二三十年呀……” “寡人平定六国才用了十年。” 嬴政不满地说道。 陈庆嘴角抽搐。 您要不要重新思考一下自己在说什么? 二三十年还慢? 周边这一圈加起来,比秦国领土大得多! “开疆拓土易,人心归附难。” “陛下若只要四方蛮夷臣服大秦,肯定要快得多,十年都用不上。” 陈庆斩钉截铁地回答。 嬴政终于满意,嘴角勾起:“寡人听闻你只用两百兵马,就想拿下箕氏朝鲜?” “可足否?” 陈庆一听就知道,始皇帝非但没因为他自作主张而生气,反而相当支持。 特意叫他进宫来,还想给他添些兵马。 “回禀陛下,若不是为了万无一失,其实二十兵卒足矣。” 陈庆爽直地说道。 “哦?” “二十兵卒?” 嬴政哑然失笑:“箕氏虽小,有户籍数万。” “二十兵卒如砂砾填海,怎能使其服于王化?” 陈庆泰然自若:“按照微臣所想,一正使,一副使,两人也未必不能行。” 赵崇站在宫门外,听到他越吹越离谱,忍不住撇撇嘴。 两个人结伴出使,怕是路上就被豺狼虎豹给生吃了! 你倒是真敢说。 但是赵崇偷眼一看,始皇帝满面红光,显然心情十分舒畅。 他轻轻抽了自己一巴掌。 叫你嘴笨,叫你不会说话。 活该你不得荣宠! “陈卿说来听听,两人如何慑服箕氏朝鲜。” 嬴政先在御案后坐下,勾手招呼。 陈庆恭谨地在对面落座,字正腔圆地说:“大秦自立国至今,征战数百载。” “打出了万里江山,打出了赫赫国威。” “而今积势已成,蛮夷闻秦而色变,无不惧服。” “此乃历代先烈碧血忠魂铸就的一柄利剑。” “执此神兵,自然无往而不利。” “一正使,一副使,以印信、诏书为证,携大秦百年国威,自当号令天下,莫敢不从。” 陈庆笃定地说:“无兵马随行,自有蛮邦供其驱策。无粮草补给,自有外族拱手奉上。” “如月氏、箕氏、东胡之流,恩威并施,定然甘愿为大秦前驱,哪怕流血舍命亦在所不惜。” “此乃以夷制夷之策。” 嬴政欢欣喜悦:“国威如利剑,好一个以夷制夷!” “陈卿,此计……莫非也是后世学来?” 陈庆微笑着点头。 与霸秦时代最接近,国情也最相似的当然是强汉。 现成的作业为什么不抄? 汉朝的使节堪称霸权主义的最佳模板,连阿米利加来了都得磕两个头称一声祖宗。 班超在鄯善国,以三十六人强杀匈奴200人的使节团,然后一把火烧了个精光,迫使鄯善国重新臣服于大汉。 傅介子杀楼兰王,然后说出了千古流传的名言:“毋敢动,动,灭国矣!” 陈汤胆子更大,假传诏书召集了四万汉胡兵马斩杀郅支单于,留下振聋发聩的‘明犯强汉者,虽远必诛!’ 相比之下,陈庆的所作所为简直是毛毛雨。 幸好始皇帝在位,他同样胸襟宽阔、雄才大略。 陈庆的行径正合他的脾气。 “哦……” 嬴政略感惋惜。 原来后世有人做过,并非大秦原创。 “陈卿,‘四海空’可是如寡人所想?” 他神色严肃地问道。 “正是。” 陈庆直言不讳地承认下来。 “想跳出马尔萨斯陷阱,需要海量的人命来填。” “微臣也有良心,虽然不多。” “说不得要苦一苦域外蛮夷了。” 第867章 君若不弃,庆愿拜为义父 第867章 君若不弃,庆愿拜为义父 嬴政皱着眉头沉思片刻,开口道:“陈卿,你所谓马……尔萨斯陷阱是何物?” 陈庆就知道会问这个,侃侃道:“有诗云:春种一粒粟,秋收万颗子。四海无闲田,农夫犹饿死。” “陛下可知农夫终日劳作,一刻不敢懈怠,最后为何还会饥肠辘辘,活活饿死?” 嬴政的脸色阴晴不定,还以为对方是在借机劝谏大秦的税赋徭役太重。 “微臣假设农夫四十岁寿终正寝。” “在他十五岁之前,基本上没什么劳动能力。” “即使能帮家里做些活,所得也寥寥无几。” “等他年迈时,积年劳作攒下的病痛一起发作。不但无法耕种,还需要小辈奉养。” “满打满算,青壮之时仅有二十年。” “在这二十年里,他既要孝敬父母,又要养活妻儿。” “牛马尚不及他劳苦,您说他能不饿死吗?” 陈庆微笑着说道。 嬴政松了口气:“诚然如此。可父子有亲,君臣有义。不敬不孝,与禽兽何异?” 陈庆点点头:“正是为了晚年无法劳作时,有子女孝敬床前,故此才要多多生养。” “但十月可怀一胎,理论上来说,农夫终其一生,可得子女二十。” “问题来了,家中丁口多了,他的土地多了吗?” “家里的存粮多了吗?” “朝廷从哪来的土地、粮食养活生息繁衍的百姓?” 嬴政肃然道:“所以寡人才要开疆拓土,打下一片广袤无垠的江山,养活大秦子民!” 陈庆赞许地点头:“此乃其一。” “陛下应当知道,随着领土的增长,无论传递政令亦或是统御管辖,耗费都会不断增长。” “毕竟民间有句俗语:天高皇帝远。” 嬴政的脸色很不好看:“寡人一念所至,万里疆域莫不臣服。” 陈庆也不反驳:“朝廷下达诏书,光是一路传信人吃马嚼得多少钱粮?” “偏远境域若是不遵号令,还得派人再次纠察、镇压。” 嬴政不耐烦地摆摆手:“那你说该如何?” “修路!” 陈庆泰然自若地说:“要想让农夫养活一家老小,不光需要给他提供更多的耕地,还要想办法继续在土地上做文章,让田亩产出更多,农夫才无饿死之虞。” “待其子孙辈时,一户变为三户、四户甚至更多。” “他们需求的土地、粮食暴涨数倍。” “原有的村落内已经开垦不出更多的土地,朝廷就要想办法把他们迁徙到地广人稀,更具有开发潜力的地区。” “如此一代代繁衍下去,社稷日益兴盛。” “只要路跟得上,朝廷管制跟得上,大秦江山无垠无界,虽万里亦政通人和。” 嬴政双目闪烁。 道理他都懂,但实在太慢了。 他想要更快的方法,实现心中的宏伟蓝图。 “大秦的人口增长趋势已经相当鲜明。” “微臣要赶在这片土地无法负荷之前,排除埋下的隐患。” “否则一旦百姓饥无食,必定导致战祸四起。” “换句话说,冥冥中有一只无形的大手,在看不见的地方调节一切。” “正如山中的野兔多,则豺狼虎豹滋长。” “待野兔数量减少,多余的豺狼虎豹也会饿死。” “整体又恢复了平衡。” 陈庆穿越前不是什么杰出的学者或者人才,只能尽自己所能把理论说得浅显易懂。 嬴政缓缓颔首,看来是明白了其中道理。 “陛下,开疆拓土要打仗,打仗就会死人。” “冶炼钢铁,增加田亩产出同样要死人,而且死得不比打仗少。” “微臣没记错的话,去年内务府统共死伤不下两千之数。” “自微臣上任以来,大概死了五千多吧。” “大秦域外征战,一仗下来斩首五千的战事多吗?” 嬴政略感诧异:“死伤有那么多吗?” 陈庆坚定地点头:“只多不少。” “去年年末时,一次铁水倾覆,当场烫死八个,伤四五个。” “后来这十余人一个都没救活。” “还有一次大风吹倒了铁架,当场砸死三个,伤了两个。” “后来只活了一个,还落下残疾。” 嬴政回忆了下,工坊里整日与机械、铁器打交道,是挺危险的。 只是没想到加起来的数目如此触目惊心。 “陛下勿忧。” “内务府一向把危险的活计尽量交给奴工来干。” “死的这些,基本上全是外邦奴工。” “每死一个,微臣赔他们等同身价的抚恤金,约莫一个两贯钱。” 陈庆笑着说道:“有家眷的,换成米粮由家眷领回去。没有家眷的,换成酒肉供同族分享。” “赶上死的多了,奴工也能天天开席。” “别说,他们吃得还挺高兴。” “人死都死了,挂念那么多做什么。” “不如吃饱喝足,安享一日是一日。说不定哪天他们自己也死了,成为别人的酒席。” 明明是如此沉重的话题,但陈庆说得轻松写意、妙趣横生。 嬴政差点被逗乐了:“有酒有肉,就能让外邦奴工忘却悲痛,继续劳作。” 陈庆轻轻点头:“正是如此。” “他们把性命填在工坊里,生产出数之不尽的火器、兵甲。” “秦国士兵再拿着这些武器开疆拓土,俘虏更多的外邦奴工。” “依微臣所见,这应当是最划算的做法。” “秦国子民虽有死伤,却节约了一大半,可以填充到空虚的九州四海。” “数代积累下来,则天下遍是秦人,四海九州尽归陛下。” 嬴政深深地注视着对方。 陈庆能如此平静地说出这番话,其心性着实不可小觑。 皇子中有任何一人如他一般,嬴政立刻将太子之位传给对方。 可惜呀! “寡人最不怕的就是死人,也不怕背负骂名。” “你想到什么尽管去做,只要不是谋逆犯上,寡人可赦你无罪。” 嬴政挥舞着大袖,断然说道。 “微臣多谢陛下。” 陈庆躬身行礼。 在某些方面,两人是极为相像的。 他是外来者,时不时会有一种把周围所有人当成NPC的想法。 但嬴政可不一样。 这是一位真正心怀天下,雄才大略的君主。 “你先退下吧。” 嬴政思绪纷乱,想整理一下今日所得。 陈庆起身行礼后,躬身退出御书房。 他转过头去,夜风一吹,后背凉飕飕的。 ‘陛下今天又动了杀念。’ ‘他那眼神到底是什么意思?’ ‘恨我不是其亲子?’ ‘这有何难?’ ‘君若不弃,庆愿拜为义父。’ ‘干爹加岳父的双重加成,与亲儿子也相差不多。’ 陈庆苦中作乐地自我开解。 第868章 有请下一位幸运选手 第868章 有请下一位幸运选手 风和日丽,碧空如洗。 水师的一艘大羿,两艘中羿战船停泊在咸阳码头。 春天雨水稀少,船只无法承载太多的负重,故此两百战兵加上数百套二手兵甲需要分开运送。 李利再三道别后,站在船舷边不停地朝着陈庆和扶苏挥手。 “先生,李将军此番定能匡扶故国,救朝鲜百姓于水火之中。” 扶苏振奋地说道。 “是呀。” 陈庆深深地叹了口气。 他给蒙甘下的命令是一旦箕氏国主不识时务,立刻将其就地格杀,扶持李利掌控朝政。 而后者成功上位后,将会打开他赠送的锦囊。 届时朝鲜和秦国会开启大规模的人口互换。 十余万朝鲜子民分批进入大秦,从事纺织、挖矿等苦力。 而大秦的罪犯、乞丐、游侠儿会被送到朝鲜,在朝廷的扶持下开启新的人生。 扶苏一直以为自己在做一件正义、仁德的事情。 然而等朝鲜劳工到来,一个个填入工坊的血肉磨盘中,想必他的表情一定会很精彩。 陈庆忍不住发笑。 让一个人成长起来最快的方法,就是把世界血淋淋的黑暗面撕开,摊在他的面前。 现在是我,将来是你。 总要有人去做的。 送别李利的船队后,陈庆与扶苏辞别后,回家吃饭。 他没有对方那么好的命,有个千古一帝的老爹为其谋划打算,不惜痛下杀手铲除一切祸患。 陈庆只能对自己好一点。 每天当值两个时辰,实在不能再多了。 悠然自得的回了府邸之后,他刚要吩咐热巴准备饭食,一道清丽的身影急匆匆跑了过来。 “陈庆,驿使送来两封书信。” “还有这些东西。” 芈滢气喘吁吁,拿着书信和包袱递给他。 “谁寄来的?” 陈庆饿着肚子,随意瞥了一眼。 “有一封北地来的,管你叫恩公呢。” 芈滢巧笑嫣然地把书信和包袱一起递给他:“我闻着里面挺香的,是不是人家送来的谢礼?” “周会?!” 陈庆迅速说道:“你想吃就拿去吃,我看看信里说什么。” “无功不受禄,我给你念吧。” 芈滢知道他肚子里墨水有限,主动请缨。 要说陈庆不识字吧,磕磕巴巴也能读得出来。 但他的反应总是比别人慢一拍,好像要费很多力气一样。 “恩公敬启。” “会与公一别,经年有余……” 芈滢的声音清脆悦耳,字正腔圆地把短短的一页书信念完。 “此人是个刑徒?” “他说放下了心中的仇怨不再挂怀,还成了家。” “陈庆,你怎么会认识这种人?” 她着实想不明白,以对方的权势和地位,怎么会与一名流放边疆的刑徒有什么牵扯。 “是一名故交好友。” 陈庆心怀大慰,畅快无比。 他三两下解开包袱,里面是一摞熏制的干肉和小小一罐子蜜饯。 还有些零碎的小物件,不值什么钱,却是北地特产,心意十足。 “你来尝尝。” 陈庆打开罐子,往芈滢嘴里塞了颗蜜饯。 “周会杀敌三人,换来的封赏全买了蜂蜜。” “给妻子留了一罐,剩下的全送了回来。” “甜吗?” 芈滢开心地眼睛都眯了起来,用力点点头:“甜。” “甜就对了!” 陈庆哈哈大笑,敲了敲她的脑袋:“天道轮回,善恶有报。” “这正是公道结出的果实。” 芈滢揉着额头,不解地问:“那周会是个好人喽?” “他怎么会触犯律法获流放之刑?” 陈庆愕然无语。 “周会确实是个忠义良善之辈。” “至于他为何获刑,那是律法的问题,不是他的罪过。” 芈滢瞪大了眼睛:“律法有问题?” 陈庆摇头道:“你管那么多做什么,反正蜜饯好吃就对了。” “是哦。” 芈滢伸手又拿了一颗,美滋滋地塞进嘴里。 陈庆拿起另外一封书信:“都隆!让我好等。” “希望你带来的是好消息,否则……” 月氏离大秦很近,狭长的河西走廊也没什么雄险关隘可以据守。 始皇帝让你三更覆灭,绝不会留到五更。 陈庆把蜜饯罐子塞进芈滢的怀里,匆匆打开第二封书信。 随即,他眉飞色舞,连连赞叹。 “信里说什么?又是你的故友?” 芈滢像只可爱的仓鼠一样,嘴巴里咀嚼着蜜饯问道。 “确实是我的挚友。” “上次跟他说的事情,基本上都答应了。” “只需朝廷派出使节,签立国书即可奏效。” “他还是挺识时务的嘛!” 陈庆掸了掸羊皮纸,发现上面有不少皱皱巴巴的痕迹。 仔细看去,上面似乎有一圈一圈的水渍干涸的痕迹。 他伸手轻轻抚摸着羊皮纸,仿佛能感受到都隆当时满怀悲愤,一边嚎啕大哭一边奋笔疾书的景象。 “时也,命也。” 陈庆唏嘘地感叹了一句。 都隆是难得的人才,可惜投胎的地方不对,怨的了谁? 再往深里一想,刚送走的李利也是百年一见的中兴之才,箕氏国主如果肯重用他,未必不能挽回局势。 还有扶桑的吊毛王。 虽然在大秦君臣的眼中,他不过是一个供人嬉戏取乐的小丑,但是在扶桑那种蒙昧落后的地方,也不失为一代人杰。 “生不逢时,明珠暗投。” 他折起信纸,仔细地收好。 “陈庆,你在说谁?” 芈滢好奇地问道。 “说你呢!” 陈庆上下打量一番,不由感叹道:真漂亮啊! 芈滢从北坂宫出来后,往昔的愁苦哀怨之气烟消云散,整个人像是焕发新生一样,青春洋溢活力十足。 她的脸蛋红扑扑的,白净细腻吹弹可破。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在教书育人的缘故,培养出了一股知性优雅的气息,与蓬勃的朝气相得益彰。 “那年二八,青葱年华。” “恨不逢君……” 陈庆下意识伸出手指,勾起了她的下巴。 芈滢刷得红了脸,如同受惊的小鹿般蹦跳着向后退去。 “陈庆,你怎敢无礼!” “我……我先回去了。” 芈滢又羞又气,却连句狠话都放不出来,匆匆把包袱扔给陈庆后,逃也似地飞快跑开。 “我的小姨母长大了。” 陈庆意味深长地说道。 自己养得娇俏水灵的小姨母,凭什么让给外人? 说不得要找机会来一场‘背德女教师のXX授业’。 “春光无限好呀。” 陈庆伸了个懒腰,活动着脖子朝饭厅走去。 扶桑、朝鲜、月氏都拿下了。 下一位幸运选手又会是谁呢? 总会有怀揣着各种理想或目标的外邦使节奔赴此地,陈庆不愁没有新来者。 第869章 口罩比人贵 第869章 口罩比人贵 宁腾花费大价钱给采购的纺织机器全部加装了滚柱轴承,他资产丰厚,掏钱格外爽快,但与之而来的是催逼甚急。 陈庆作为乙方,而且为了给轴承打开销路,也没办法对其甩脸色,只能督促田舟抓紧施工,尽快拿出成果来,堵住宁腾的嘴。 一晃十余日,关中的春耕已经接近尾声。 渭河边新建的纺织工坊也基本筹建完毕。 午时前后,络绎不绝的马车先后抵达。 陈庆脚下踩着坚固的水泥地面,不由感慨宁腾的财大气粗。 他对于固定资产是真舍得下血本,工坊大门外足有三亩大小的地方铺了两指厚的水泥。 一方面是为了方便运输货物停驻马车,另一方面是为了将来工坊扩建留足面积。 “鄙处寒酸,让雷侯见笑了。” 宁腾与蒙毅等人寒暄一番后,快步走过来自谦地说道:“水泥好用,但价格太过昂贵。” “看着不入眼,但铺上去可是寸土寸金呀!” “怪不得蒙家的水泥工坊……” 察觉身后有人过来,他及时刹住话头,抓紧时间小声说了句:“何时水泥价格下来了,雷侯勿忘了知会内史府一声。” “先前城中的新道备受百姓称赞,本官打算再修一条。” 陈庆哭笑不得。 第一回修路的时候,你和郑淮两个百般抗拒。 好家伙,如今自家开起纺织工坊来了,你也知道修路的重要性了? 自己掏钱不舍得,花公家的钱修自家的路倒是爽快! 蒙毅与同僚四处观望了一会儿,不约而同朝二人走来。 轴承肯定是好用的,但它到底值不值那么多钱,谁的心里都没底。 故此收到纺织工坊试产的消息,他们纷纷结伴而来,想要一睹为快。 “吉时已到,诸位快请进。” 宁腾是地主,热情地挥手招呼。 陈庆落后半步,与众人一道进入工坊大门。 田舟和一帮师兄弟天不亮就早早来调试设备,如今忙得满头大汗,仍然全神贯注盯着运转中的纺机。 令人略感意外的是,秦墨子弟身边或多或少围着几名少女。 有的捧壶,有人执扇,还有的端着茶水守候在旁,服侍得相当殷勤。 田舟侧身倾听着轴承运转发出的声音,一手调节着滴注器的铜嘴,往里面添加润滑油。 一支纤纤玉臂从旁边伸来,用绢帕抹去他额头的汗水。 田舟猛地站了起来,羞赧又拘谨地说:“多谢姑娘,我自己来。” “田少府何须客气。” “我等弱质女流,也帮不上您什么忙。” “略尽绵薄之力,还望不要嫌弃。” 工坊里的副管事是宁家的远亲,丧夫守寡后,投奔到宁府做个执事。 因为精明能干,被特意调派过来管理工坊。 她知道田舟是内务府的得力干将,做事又认真勤快,不由心生倾慕,围在他身边打转。 “来,喝口茶水润润喉。” “不,不用了。” “田少府莫非是嫌弃贱妾出身卑薄,不配服侍您?” “不,不是这样的。” 田舟哪见过这种场面,对方一摆出自怨自怜的样子就乱了手脚。 “田师兄,人家让你喝你就喝嘛。” 陈庆瞧了会儿热闹,从女执事后面旋身出现,伸手抄起两只茶杯,自己捏了一盏,递给田舟一盏。 “侯爷,机器调试完成。” “只要您一声令下,就可以开工了。” 田舟肃身行礼。 “宁内史才是工坊的主人,本侯下一万道命令也不好使。” “让师兄弟们都歇息下,缓口气。” 陈庆热络地吩咐道。 “喏。” 田舟迅速收拾好工具,与其余人在一旁待命。 女执事小心翼翼地侍立在旁,等陈庆走后才多看了眼他的背影。 大名鼎鼎的雷侯! 传言果然不虚。 都说他骄狂跋扈,目中无人,一点都不差! 自始至终,对方就没正眼瞧过她。 女执事悻悻然的苦笑,转身去找宁腾禀报工坊内的境况。 宽敞的场地内,纺织机只摆了寥寥数台,显得十分空旷。 蒙毅等人三三两两围着各式水利机械,一边观赏一边啧啧赞叹。 宁腾精神奕奕,红光满面,与陈庆商议过后,大声喊道:“田少府,让机器转起来吧。” “都小心看顾着点,切勿毛躁。” 田舟吩咐师兄弟守在机器旁,自己站在水闸开关前,用力转动摇把。 随着绳索收紧,水道的闸门缓缓上升。 奔腾的河水撞击着木叶,转轴徐徐而动。 “转起来了!” 宁腾兴奋地高声呼喝。 田舟等人手忙脚乱,立刻开始填充物料。 “都愣着干什么!” “养你们吃白食的吗?还不快去帮忙!” 宁腾看到自家的织娘伫立不动,只知道跟着一起看热闹,顿时没好气地骂道。 少女们这才匆匆上前,虽然手忙脚乱,但好歹动了起来。 一群人忙活了快两刻钟,第一条麻线终于绕着圈子缠在了线棒上。 “诶,有了。” “有了!” 宁腾开怀大笑,喜不自胜。 布匹是钱,麻线也是钱啊! 渭河水力滔滔不绝,就相当于昼夜不息地往他家里送钱,如何能不欢喜? “钱没白花。” “为了这工坊,宁家付出良多呀!” 宁腾满心感慨地说道。 “宁内史心疼了?” “嫌本侯开价高,割了你的肉是吧?” 陈庆不待对方反驳,就竖起手掌阻止他开口。 “有一桩事倒是要拜托宁内史。” “冶铁司想要采买一批细绢布,让你把花出去的钱再赚回去可好?” 宁腾迟疑不决:“内务府有左右织室,为何还要在外采买绢布?” 陈庆笑道:“蒙尚书,此事也与你有关。” 蒙毅看似在盯着纺机,实则一字不漏地听着二人谈话。 陈庆索性把对方叫了过来。 “你们可知矿石破碎场的奴工能用几年?” 宁腾和蒙毅互相对视了一眼,搞不清楚问这个干什么。 “内务府用的都是青壮奴工,起码能用十年吧。” “老夫猜测,去掉不幸亡故的,少则五六年,多则七八年。” 两人先后说出了答案。 陈庆竖起三根手指:“不算事故死伤的,一个奴工大概能用三年。” 二人惊讶地张大了嘴巴,仿佛不敢相信这个答案。 陈庆慢条斯理地说:“矿石破碎、碾磨时,尘土飞扬,奴工干一天活下来,浑身至少能洗出两三斤泥尘。” “他日常喘息时,这些扬尘也会被一并吸进体内。” “长此以往……” 陈庆比划着自己胸膛的位置:“肺里被尘垢淤塞,气息难以畅通。每日咳嗽不止,胸闷、胸痛。” “最多三五年,积重难返,无药可医。” “内务府第一批奴工差不多就到这个时候了。” 宁腾和蒙毅脸色大变。 “雷侯,那你采买细绢布是为了……” 陈庆做了个以手蒙面的动作:“女子出门时蒙的面纱见过吧?” “一来可以遮挡车马扬尘、草木飞絮,二来可以阻挡浮浪子弟的窥测。” “本侯用多层细绢布缝制起来,中间嵌棉纱,能阻挡一部分尘土被吸入体内。” “如此奴工的发病时间大大延后,约莫至少能多用三五年。” “本侯把此物命名为口罩。” 宁腾赞许地颔首道:“此计大善!” “雷侯,绢布并非稀奇之物,棉花应当也能以其他代替。” “您说的口罩……莫非刚想出来?” 陈庆摇了摇头:“水泥场开工之前,我就想到了。” “那……” 宁腾不明所以地看向对方。 陈庆嗤笑道:“宁内史,亏你还做纺织生意。” “绢布多少钱一尺,你算过吗?” “口罩要做的能隔绝尘埃,起码也要五层起,还得是精工纺织的细绢。” “中间不管夹的是棉花或者别的什么,起码也要一遍遍梳洗过。” “奴工戴一天下来,口罩里满是泥垢。要洗过晾干后,第二日才能重新佩戴。 “可天天清洗的话,口罩的效力会逐渐下降。” “最迟五到七日,就得给他们换新的。” 陈庆摊开手:“一个奴工值两贯多钱,七日一个口罩,你算算每年得给他花多少钱?” 宁腾目瞪口呆:“至少也得三五贯钱。” “太不值当了!” “还不如重新买一批奴工。” “否则原本值两贯的奴工,要花十几贯、几十贯给他戴口罩,简直亏到姥姥家了!” “用死了换一批新的多划算。” 蒙毅关切地问:“那你现在采买细绢布是为了做口罩?” “是奴工要涨价,还是绢布要降价了?” 陈庆笑道:“两者都有吧。” “宁内史的纺织工坊开起来日进斗金,他一定会不停添置机器扩大规模。” “蒙尚书你的水泥工坊开起来,劳力的需求比之更甚。” “本侯猜测、大牲口、奴隶、民夫的工价还会涨。” “域外掳回来的战俘根本不够分。” “然而随着布匹产量的提升,价格肯定是会不断走低的。” “当然,宁内史也无需忧心。” “水力又不花钱,布价再跌,总不能不要钱吧?” “无论如何你都是赚的。” 宁腾笑呵呵地说:“一匹布少赚些,咱就多产几匹,总归能赚得个养家糊口钱。” “雷侯,陛下让你统管皇家内务,可真没看错人呀!” “方方面面你都精打细算,一文钱都不奢费。” “本官应当向你看齐,好好经营自家产业。” 他无意间一回首,却把女执事吓得差点跳起来。 “慌个什么!” “贵客在场,你惶恐无状,成何体统!” 宁腾阴沉着脸骂道。 “贱妾……” 女执事不知该如何解释。 刚才听他们有说有笑地谈论生意经,不禁后背发凉。 雷侯早就知道口罩可以隔绝尘埃,保护奴工的身体。 然而他整整拖延了两年多,直到第一批奴工快要油尽灯枯,生命垂危也无动于衷。 非得等到纺织作坊开起来,绢布的价格下跌,才肯把它拿出来。 如此心性薄凉、冷酷无情之人简直闻所未闻。 宁腾、蒙毅两个也是一丘之貉。 他们只关心工坊的成本和产出,根本不管多少奴工被害死! “宁内史何必苛责下属。” “定是工坊中嘈杂纷扰,一时间令人难以适应。” “你叫她去跟着田少府学习操控纺机吧。” “冶铁司可一日都缺不得这些精干人手,别等他们一走工坊里就出了乱子。” 陈庆冲女执事笑了笑,感谢她敬茶之情。 宁腾不悦地呵斥道:“还不快去?留在这里碍我的眼吗?” “喏。” 女执事向陈庆投去感激的眼神,急忙退下。 “雷侯,绢布广受士人贵族喜爱,再贱也贱不到哪儿去。” “何不用麻线精纺?” “效用或许会打个折扣,但胜在便宜嘛。” 宁腾实在不放心。 他怀疑陈庆根本不想给钱,或者给个仨瓜俩枣就强买了他的细绢。 工坊里的机器保养修缮还需要田舟等人出力,而今受制于人,哪怕对方真如此,也只能打落牙齿往肚子里吞,该卖还得卖。 故此拿麻布充数,要比绢布划算得多。 陈庆轻笑着说:“奴工也会想办法找块破麻布蒙在脸上,效果嘛……多多少少也有一点。” “麻料粗糙,再怎么纺恐怕也比不过丝织的绢布。” 宁腾左右为难。 如果是一锤子买卖也就算了,不过内务府的水泥工坊运转一天,就少不得口罩供应。 长期被陈庆压榨还了得? 这得亏多少钱啊! “成与不成,总得试试嘛。” “再者棉花可是个稀罕物,价高又不易得。” “或者先试试其他替代之物,说不定效力更好呢?” 宁腾就知道几样东西,长得与棉花相差不多。 虽然搜集不易,但野外就有生长,无非多花些力气。 “宁内史说得也有道理。” “要不本侯先做几个送过来,你照着它的样式尝试仿制。” “最后选取价廉物美者,内务府大批采买。” 陈庆爽快地答应下来。 “老夫也要!” 水泥工坊虽然进展缓慢,但蒙毅从来没想过放弃。 借着陈庆的东风,说不定还能把价格压下来,占宁家一点便宜。 所以蒙毅厚着脸皮开口,向宁腾投去和善的眼神。 “呃……” “好,好。” “既然雷侯与蒙兄皆有需求,在下又怎敢不尽全力。” “口罩一事包在本官身上。” 宁腾暗自思忖:这两人都不是好惹的,价钱不可能给得太高,能保本就不错了。 无论如何,必须把成本压下来。 地主家也没有余粮啊! 哪能任由他们压榨! 第870章 上国使节,不拜下国之君 第870章 上国使节,不拜下国之君 纺线机产出的麻线装满竹篮的一半后,田舟迫不及待地将它提了起来,拎到织机旁边。 女执事率领织娘一起上前帮忙,将经线架好。 忙活了一刻钟左右,田舟才长长吐出一口浊气,拔掉了转轴上的卡子。 咔哒,咔哒。 飞梭往复来回,发出清脆的撞击声。 复杂的传动装置有序地转动起来。 宁腾等人大气都不敢出,凝神注视着眼前这神奇的一幕。 稍缓,布幅织出了小小的半指长。 他迫不及待地身后摸了上去,兴高采烈地夸赞:“好布!” “纹理紧密,厚重结实。” “诸位来瞧一瞧宁家出产的布匹。” “这样的好货色,一匹卖二十钱不为过吧?” 蒙毅羡慕不已。 贪多嚼不烂,早知如此,当初他就该选布匹纺织这一行当。 如今已经能见到收益了! 陈庆嗤笑道:“二十钱一匹,你非得亏到倾家荡产不可。” “宁内史,秦律以布袤八尺、幅二尺五寸为一匹。” “盖因人力不济,布幅过大耗时耗力。” “百姓买一匹布回家,正好能做件短褐,再想添两条袖子都紧紧巴巴。” “水力则不然。” “此布宽四尺,长能达三丈有余。” “别说一件短褐,给全家做衣裳都够了。” “你卖二十钱?” 宁腾喜色更甚,“雷侯说得是!” “本官未知全貌,妄加揣测,着实贻笑大方。” 他是自嘲的语气,然而蒙毅羡慕嫉妒恨,完全笑不出来。 水力织机远胜人手纺织数倍,这一匹布不得卖到100钱? 依眼下所见,一架织机每天约莫能出两匹布。 一月下来,那就是60贯啊! 这还是市面上最廉价的麻布,倘若它纺的是丝绢,利润至少翻三倍不止! 蒙毅完全按照最保守的方式估算,其中的利益仍然让人心动不已。 宁腾笑得嘴都合不拢了。 纺织果然有暴利! 最多两年就能回本,往后它们就成了宁家的摇钱树。 金山银海,手到擒来! 想不到居然沾了陈庆的光! 众人一直在工坊里待了快两个时辰,才依依不舍地散去。 陈庆察觉到他们各个都露出意动之色,时不时投来犹豫的目光,似乎想要与自己私下交谈。 呵呵。 财帛动人心。 如今诸位还嫌轴承贵吗? “雷侯,老夫有些私事,不知……” 蒙毅老奸巨猾,脸皮也厚。 别人都不好意思开口,他倒是舍得下面皮。 “没空,也不方便。” 陈庆断然拒绝。 蒙毅顿时拉下了脸,露出不悦之色。 “方才殿下遣人来传信,召我入宫。” “出使月氏的使节迟迟未定,礼部尚书都难以抉择。” “故此陛下命我从旁参议。” 陈庆理直气壮地说道。 蒙毅皱起眉头:“陶淳怎敢如此懈怠?” 他印象里确实有这么件事。 出使月氏起码十天前就定下了,想不到至今未决定人选。 “蒙尚书,你是饱食者不知饥寒者之苦呀!” “此次出使月氏签立国书,不出差错的话必有大功。” “礼部如今人浮于事,想要立下功劳何其艰难?” “有这等送上门的功劳,还不得抢破了头?” 陈庆讥笑着说。 蒙毅不解地问:“那又与你有何关系?” “唉……” “本侯也不想操心受累,奈何陛下就认定了我。” “这就叫做简在帝心吧。” 陈庆凡尔赛一通后,摆手道:“诸位,本侯先走一步。” 蒙毅等着远离的马车,气得脸色铁青:“气煞人也!” “竖子安敢如此狂悖!” 宁腾多少能理解对方的心思。 往常政事难以抉择,始皇帝通常都是召蒙毅、王翦等重臣参议的。 没想到这次却一反常态叫了陈庆。 他暗暗心想:太子殿下派人相召,你还不明白里面的门道? 你那兄长确实与太子交好,可远在北地,一时半会儿又帮不上你的忙。 忍一忍吧。 兴许将来就有转机了呢? —— 咸阳宫,偏殿。 嬴政面色不虞,慢慢品着茶水,威压的目光打量着伫立在前的陶淳等人。 扶苏无奈地摇了摇头。 礼部是法家子弟最多的一部,并且在李斯获罪后,一直不受父皇重视。 危急关头,他们精诚团结,一向同进同退。 谁能想到,竟然因为出使月氏的人选闹起了内讧,而且大有反目成仇的架势。 陶淳额头上冷汗涔涔,回头望了一眼身后三人,恨得咬牙切齿。 你们就争吧。 等会儿陈庆来了,让他看看法家败落成什么样子! 滑天下之大稽! 三位人选虽然略感戚戚然,目光却都十分坚定。 国事基本上议定,只要递交了国书,签字盖印后即是大功一件。 如此良机千载难逢,谁甘心错过? “陛下,雷侯奉诏而来,在门外等候。” “宣。” 嬴政没好气地看了礼部四人一眼,对侍者吩咐道。 “参见陛下。” 陈庆步伐轻快地进门,作揖行礼。 “陈卿,寡人欲派遣使节前往月氏。” “陶尚书选出三位人手,皆是容貌端庄、通晓礼仪、智勇双全的能臣干吏。” “以你所见,哪位可担此重任?” 嬴政其实也有些拿不定主意。 古代交通往来不像后世那么方便。 意义如此重大的国书,通常一代君臣能签订个十几份就算了不得。 所以对使节的挑选极为严格。 陈庆轻轻颔首,朝着礼部的三位人选看去。 子虽然曰过:以貌取人,失之子羽。 但这年头的使节还真就是看脸吃饭。 身材矮小,长相丑陋的连想都不要想,大秦绝对丢不起那个人。 非但要身形高大、样貌端庄,还得气质、谈吐俱佳,比选美的要求都离谱。 汉朝统御上百属国,每次出使前,使节都必须皇帝亲自过目。 汉武末年时,车千秋替卫太子上书鸣冤,结果汉武帝见其身长八尺余,伟岸奕丽颇具威严,立刻封其为大鸿胪,也就是后世的外交部长,专门负责接待外邦使节。 从古至今,帅确实是可以当饭吃的。 陈庆一一打量过去,三位人选勉强挤出笑脸,隐含讨好之意。 虽然心中恨不得将他寝皮食肉,但谁让对方掌控着他们的命运呢。 “陈卿,你为何摇头?” 嬴政发现了轻微的小动作,纳罕地问道。 “陛下,可否容微臣细问一番?” 陈庆避而不答。 “你问吧。” 嬴政摆手催促道。 “三位,出使月氏面见其国主,当以何礼代之?” 陈庆示意道:“一个个答。” 这可正中他们的下怀。 刹那间三人或冥思苦想,或摇头晃脑回忆典籍,搞得煞有介事。 陈庆等得不耐烦,直截了当地说:“尔等就当本侯是月氏国主,此时召你入殿觐见。” “谁先演示一番?” 其中年轻一些,约莫三十出头的男子站了出来,朗声道:“上国使节冯寿,奉大秦始皇帝诏令而来。” 他不苟言笑,缓缓作揖:“见过月氏国主。” 陈庆缓缓点头,并未表态。 “下一位。” “上国使节贾启……” 不愧是专业人士,三人的话术、礼节相差无几。 无非表情、用词稍有差异。 “陛下,此三人皆不能成行。” 陈庆遗憾地摇了摇头,躬身回禀。 陶淳震惊地双目圆睁。 这三位哪个不是一时俊才,容貌、谈吐、气度全都是上上之选,挑不出半点毛病。 你居然一句话就给否了? 扶苏同样略感诧异。 按照他的想法,三人的表现在伯仲之间,无论是谁都不失大秦体面,足以为使。 “陈卿,为何他们不行?” 嬴政仿佛早有所料,镇定地问道。 “呃……依微臣所见,他们缺少一种……” 陈庆吞吞吐吐,行礼道:“请陛下先恕微臣御前失礼之罪。” 嬴政哑然失笑,知道他又要大发惊人之语。 “寡人恕你无罪,尽管说吧。” 陈庆这才抬起头,侃侃道:“礼部三位人选仪表堂堂,气质风度俱佳。” “唯独少了一股‘我是你爹’的大国风范。” “故此三人皆不能成行。” 嬴政惊讶了一瞬间,随即开怀大笑。 扶苏忍俊不禁,给陈庆打了个眼色,示意他说话注意分寸。 陶淳博然作色,怒喝道:“雷侯,你可通晓礼仪典籍?” “不知。” “一本都没读过。” 陈庆爽快地回答。 陶淳怒不可遏:“尔既不知礼,又岂敢妄言邦交礼仪?” 陈庆淡淡地说:“我虽不知礼,却知秦乃上国。” “上国使节,不拜下国之君。” “你手下这三位行礼一个比一个熟练,有失大秦威严。” 陶淳目瞪口呆。 行礼都不可以吗? 那要怎么办? 难道面见月氏国主的时候,就直挺挺杵在那里? “礼仪沦丧!” “礼仪沦丧!” 陶淳气得说不出话来,指着陈庆疾言厉色地呵斥。 “陈卿所言有理。” 始皇帝的声量虽然不大,却让陶淳立时收声。 他双目炯炯有光,示意陈庆接着说下去。 “陶尚书,饮宴之时你为何不对羊炙行礼?” “羔羊舍生化为食粮,饱你肚腹,此非恩义乎?” “尔不以仪礼相待,岂非忘恩负义?” 陈庆侧着头问道。 “国事邦交,怎能与羊炙等而论之。” “你这是胡搅蛮缠!” 陶淳扯着嗓子喊道。 陈庆面不改色:“为何不能等而论之?” “大秦乃宴席宾客,月氏乃桌案上的羊炙。” “派遣使节是为了让月氏自己动手,切下身上最肥美膏腴的地方供大秦享用。” “为何要对其行礼?” 陶淳嘴唇嗫嚅,一时间哑口无言。 三位使节候选人想帮腔,但一看始皇帝兴奋的脸色,马上偃旗息鼓。 “出任使节者,务必熟悉边事及外邦事务。” “哪位知晓月氏国主如今在想什么?” 陈庆声音清冽地问道。 三位人选交换了下眼神,其中之一站了出来:“诚惶诚恐,战战兢兢。” 另一人答道:“小国之事大国,畏首畏尾。” 第三人答:“求和不得,战不敢战,两难也。” 陈庆笑道:“本侯猜测不错的话,月氏应该打算拖家带口跑路了。” 嬴政惊讶万分:“月氏要逃?逃到何处?” 陈庆胸有成竹地回答:“周边蛮族邦国,谁最孱弱、离大秦又远,即是他们下手的目标。” “月氏高价买回的兵甲派上了用场,钱也算没白花。” “尚欠皇家内务府三百万贯,想讨回来还要多费一番手脚。” “所以……” “无论大秦提出什么条件,他们都会答应。” “等到后路准备妥当,立刻收拾细软,驱赶牛羊举族搬迁。” “惹不起,人家总躲得起吧。” 嬴政仔细一想,还真有这种可能。 “陈卿,那依你的意该如何?” 陈庆坚定地回答:“月氏去意已生,短则两三年,长则五六年,肯定会想办法迁徙远避。” “故此大秦使节也不必客气什么。” “出行之前,去信一封给西征军李信,约定时间双方在月氏会面。” “届时另设厅堂,彼此交换底细,商定好月氏会让步的底线。” “达成共识后,召月氏国主进来。” “大秦已经做出了决定,你要如何如何……” “签订国书吧。” 陶淳气极反笑:“雷侯,你莫不是把国事当成了孩童戏耍?” “还你要如何如何?” “月氏虽小,也是域外大邦,有控弦十万!” “怒极之下,不把秦国使节乱刀分尸才怪!” 陈庆瞪大了眼睛:“你怎么知道本侯打算如此的?” “月氏自居有协助李信之功,常以此挟恩图报。” “大秦正缺发兵的口实。” “舍得一名使节,换来师出有名。” “此乃朝廷幸事!” 他重新打量着三位候选人:“如何行事本侯已经教你们了,谁愿往?” 三人倒吸凉气,下意识后退一步。 始皇帝立刻沉着脸呵斥道:“陶爱卿,礼部全都是贪生怕死之辈吗?” “并非如此。” 陶淳心头狂跳,回首望去。 每个人都躲避着他的目光,浑身瑟瑟发抖。 现在知道怕,晚了! “微臣今日即可选出使节,前往月氏。” “请陛下放心,绝不负朝廷托付。” 陶淳心头涌起一股深深的无力感。 累了,爱谁谁吧。 之前争着抢着要去,甚至不惜同门反目。 眼下可由不得你们后悔! 第871章 我辈楷模安少季 第871章 我辈楷模安少季 陈庆和扶苏从偏殿出来的时候,听到身后的礼部四人正在互相指责,压低声音吵得脸红脖子粗。 一个怨其余二人见利忘义、不识大体,以致遭遇飞来横祸。 另外两人唇枪舌剑,纷纷替自己开脱然后怪罪别人。 陶淳脸色铁青,看了眼前方行走的扶苏,再望向陈庆。 “我就知道他一来准没好事。” 三人异口同声地附和:“对!雷侯粗鄙无礼,却惯于谗言媚上。我等全是被他所害!” “要怪就怪陈庆,别个谁都不怨!” “奸佞误国!奸佞误国呀!” 陈庆在前方不远处听了些只言片语,半点都不为所动。 你们先想想怎么从月氏活着回来吧,搁那儿逼逼赖赖有什么用? 扶苏暗叹了口气。 大秦开启统一六国之战的时候,说客和辩士都是朝堂中的常客。 彼时常有能言善辩者,凭着一张三寸不烂之舌游走在诸国之间,替秦国奔走效力。 等后来胜迹显现,大势分明的时候,说客已经不受重用。 大秦以堂堂之师,凭借着一场接一场的硬仗完成了‘灭诸侯,成帝业,为天下一统’的伟业。 礼部选出来的三位使者贪生畏死,不如前辈多矣。 “殿下迟迟不语,在想些什么?” 陈庆微笑着开口,打破了沉寂的气氛。 “本宫在想……” “先生那句‘我是你爹’太过粗鄙,尔后在朝堂上切忌谨言慎语,小心流传出去,败坏了先生的名声。” 扶苏随口提起此事,好意叮嘱道。 陈庆笑得意味深长:“微臣可并非凭空杜撰。” 扶苏吃了一惊,讶然问道:“难道……” “后世确有此事。” “国事纷争,使节互访,无非为利益纠葛。” “双方表面上一团和气,暗地里却尔虞我诈。” “别的使节遭遇诘难,无非在心里骂一句‘日你娘’。” “此人却是个坦荡君子,言必行、行必果。” “说日他娘就日他娘,绝不含糊。” “白天受了气不要紧,晚上……” 陈庆为安少季脑补出了一场极为精彩的大戏,嘴角不禁勾起。 “让你怠慢我,草拟吗!” “服不服气,草拟吗!” “小烧货,明天让你儿子速速答应汉国的条件,听到了没有!” 扶苏看他笑得恶形恶状,不禁一阵恶寒。 怎么可能会有这种事! 国邦礼尚往来,互信互重。 干出这等天怒人怨的勾当,岂不是遭天下人唾弃? 陈庆犹豫了下,没具体进行解释。 汉武帝的骚操作确实有点离谱。 明知道安少季与南越太后有旧情,却偏选了他出使南越国。 两人分别多年,一见面果然成功的旧情复燃。 白天安少季与南越国主畅谈国事,晚上就狠狠地爆炒南越太后,小日子别提过得多逍遥快活。 纸终究是包不住火。 二人的奸情被传得沸沸扬扬,南越宰相吕嘉怒斥:王年少,太后中国人也,又与使者乱,专欲内属。 后来安少季与太后合谋,准备强逼南越归附。 吕嘉愤而弑主叛乱,并且将汉使的人头呈送汉国境内,以示抵抗之心坚决。 汉武帝勃然大怒,才有了之后的‘南越杀汉使,屠为九郡’。 安少季因为夸张离奇的经历,得以与张骞、班超、陈汤齐名,成为汉朝出色使节的表率。 “先生慎言。” “以后在宫中千万不要说这等秽乱之事。” 扶苏回过神来,紧张地四下瞄了一眼。 “微臣知道。” 陈庆就是顾忌赵姬的旧事,才三缄其口。 否则一定要给扶苏绘声绘色地讲述一遍,安少季是如何以实际行动践行‘我是你爹’的上国风范。 一路无话。 扶苏的心神受到了极大的冲击。 他先前觉得陈庆可能是开个玩笑,但后来越看越不像。 对方眉飞色舞的样子太熟悉了,跟陈庆在醉香楼时流连花丛一模一样。 “先生,大国如此欺辱小国,不会招来灾祸吗?” “先圣有云:贫而无谄,富而无骄。” “将欲歙之,必固张之;将欲弱之,必故强之;将欲废之,必故举之……” 扶苏絮絮叨叨,长篇大论。 安少季的行径完全违反了他的道德观念,他想不通这样的人怎么会被选为一国使节。 陈庆轻描淡写地说:“确实招来灾祸了。” “大国出使小国,辱其国母。” “你猜后来如何?” 扶苏立刻回答:“小国不堪受辱,军民一心奋起反击!” 陈庆打断了他的话:“然后就被灭国了。” …… 扶苏的表情凝滞在脸上,茫然失神。 “微臣说的是史实,绝无差错。” 陈庆的语气平淡却坚定。 扶苏的嘴巴开开合合,表情变换不停,一时间难以接受这样的结果。 “殿下可是在感叹天道不公,道义沦丧?” 陈庆抿嘴笑着:“强权才是公理,大炮才是正义,除此无它。” “你不能强行让大国按照小国的规矩行事。” “我的规矩才是规矩,你的狗屁都不是。” “秦国历代先祖励精图治,方有今日之盛况。” “微臣说句难听的话。” “倘若此次出访使节真的做出了为人不耻的行径,朝廷自有处置。” “但月氏杀了秦使,须臾即招致灭国之祸!” 扶苏叹息连连,点头道:“本宫受教了。” 陈庆暗自思忖:也就是我如今身居高位,不方便出使。否则高低得学习安少季前辈的先进事迹,在月氏搞出点花样来不可。 我看你到时候救我还是不救。 扶苏沉默了很久,登上马车之前不死心地问:“先生,使节言行不端,败坏人伦,当治何罪?” 陈庆思索片刻:“具体情况具体分析。” “若是风月之事,不算什么大过错。” “罚酒三杯,差不多得了。” 扶苏就知道是这样的结果,重重叹了口气。 陈庆看到他神思不属地乘车远去,禁不住扬起嘴角。 秦朝的历史太过短暂,重心也一直在对内而不对外。 该补的课还有很多呀! 上次在关山牧场,都隆身边的丫头叫什么公主来着? 要不要发扬一下上国风范,把她强讨了来,当个端茶倒水的婢女? 第872章 诸君拭目以待 第872章 诸君拭目以待 原本陈庆以为这件事就过去了。 朝廷分设百官,各就其位,各司其职。 礼部的事原本就不归他管,忙里偷闲给个建议还行,总不能让他事必亲躬吧? 没想到夜幕初降的时候,一辆马车停在了他的门外。 随后管事递来拜帖。 “典客陆雍?” 陈庆皱眉苦思,隐约记得是个白发苍苍的耄耋老者,应当算是礼部尚书陶淳的副手。 他原本就掌管外交事务,莫非是为了出使月氏而来? “陆典客是朝中老臣,风评甚佳。” “他年迈体衰,你快请他进来。” 嬴诗曼听到这个名字,出声提醒。 “哦。” 陈庆猛然想起一事。 三名候选人中,有一个貌似与陆雍长得有几分相像。 该不会是他的子孙辈吧? 偏殿中我直言让使节去送死,陆雍肯定是着急了。 心里有了底,陈庆匆匆起身出门。 满头银发的陆雍站在马车边上,昏黄的双目注视着富贵奢华的宅邸,心中的怒火越烧越旺。 “陆典客大驾光临,寒舍蓬荜生辉。” “本侯来迟,还请恕罪。” 陈庆冠冕堂皇地说了一番客套话,作揖行礼。 陆雍中气十足地哼了一声:“进府就不必了。” “身如芝兰,不入鲍鱼之肆。” 陈庆顿时沉下脸。 一把年纪了脾气还这么暴,可不是好事。 “雷侯,老朽今日此来,只想问一句……” “你究竟意欲何为?” 陆雍双目灼灼,低沉有力地问道。 他实在想不明白,陈庆无端插手邦交事务做什么? 管好你的内务府不行吗? 他风烛残年,没有心力也没有时间再参与朝堂斗争,往日对陈庆的作为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可今日听到了他的所作所为,简直是可忍孰不可忍。 “本侯为了什么?” 陈庆仰头望着天上的明月,不确定地回答:“富国、强民?或许只是为了对得起本心。” 陆雍听到这话不禁气笑了。 “雷侯富国之策在何处?” “强民强在何处?” “你的本心又是什么?” 陈庆皱起眉头。 对方根本不是为了讨公道或者辨析是非而来。 他单纯是倚老卖老,想要仗着年迈摆谱来的! “陆典客想看大可去看,眼睛长在你身上。” “想听大可去听,耳朵也长在你身上。” “星夜来访,该不会为了跟本侯说这些废话吧?” 陈庆神色不善地叱道。 陆雍涨红了脸,手指哆嗦着指向他,呼吸急促好像要晕厥过去。 身旁的侍从连忙伸手搀扶,低声劝慰。 “雷侯,你仗着谗言媚上,博得陛下宠信,便如此骄狂自大、傲慢无礼吗?” “朝中能臣良将云集,为大秦立下了无数汗马功劳。” “那时你在哪里?” 陆雍气昏了头,准备开始人身攻击。 “本侯那时在上郡经营商贾,微末一小民。” “但日后我必定青史留名,未必差你们什么。” 陈庆傲然答道。 陆雍不禁露出讥嘲的神色,好像在说:就凭你? “陆典客,你已至知天命之年,可知寿数几何?” 陈庆不咸不淡地问道。 “总不会比你寿短!” “老朽再活二十年,看你到底落得个什么下场!” 陆雍气急败坏地骂道。 “哦,二十年呀。” 陈庆沉思着说道:“先仲公讨伐西戎战死,秦灭国失地。至先穆公彻底剿灭西戎,也不过一百多年。” “大秦出函谷关一统天下,也不过十年。” “本侯起于微末,从一庶民登入朝堂,也不过三年。” “二十年不少了。” “陆典客一定保养好身体,再过二十年,你看大秦是何等模样。” “届时一切争议都有了答案。” 陆雍仿佛一拳打在空处,怔怔地看着对方。 他的信心来源于何处? 他怎敢夸下海口? “雷侯,你记住今日说的话。” “记住了。” 陈庆笑着说:“陆典客以及朝中公卿也请记好。” “陈某一诺千金,诸位拭目以待。” 陆雍的气势弱了几分。 他拿对方完全没有办法。 陈庆的言行有异常人,好像根本没办法沟通。 “雷侯,月氏乃秦国相邻大邦。” “若是出使有什么差错,后果谁来承担?” 陆雍终于想起此行的目的,语气严肃地问道。 “本侯承担。” 陈庆痛快地回答。 “月氏不堪受辱,起兵作乱,你如何应对?” 陆雍厉声质问。 “陛下自有处置,大不了本侯以性命赎罪,不劳陆典客费心。” 陈庆略有些不耐烦地回道。 “好!” “老朽静待你人头落地之日!” 话不投机半句多,陆雍嘴唇哆嗦着怒斥了一句,招呼侍从扶他上了马车。 “无能之辈,烦不胜烦。” 陈庆哀叹一声,拂袖准备回家。 嬴诗曼从门后现身出来,好气又好笑地说:“又与同僚起了纷争?” “什么同僚,一帮酒囊饭袋而已。” “你听他前言不搭后语,分明是老糊涂了。” “嘴上说的大义凛然,还不是为自家后辈出头。” “若不是看他年纪大,为夫都懒得搭理他。” 陈庆牢骚满腹地抱怨。 嬴诗曼翻了个白眼:“他们都是酒囊饭袋,就你好。” “每日里忧国忧民,替社稷百姓分忧解难。” “忙得连自家事都顾不上。” 陈庆嗤笑出声:“你还真说对了。” “为夫第一次进麒麟殿的时候,你知道我说了什么吗?” 嬴诗曼回忆片刻,顿时脸色大变。 “大秦亡国之期不远。” “为夫既然来了,总要想办法去救它。” “不用二十年,再过十年就能见到成效。” “陛下不是白白把你嫁给我的,为夫也不是光凭空口白话就把你娶进门的。” “回去洗干净等我。” “夫纲不振,把你惯坏了!” 陈庆重重地拍了一巴掌,嬴诗曼心绪纷乱,差点跳起来。 她左顾右盼一番,见无人注目,这才松了口气。 陈庆已经哼着不成调的小曲,晃晃悠悠朝着饭厅走去。 朝中都是虫豸又如何? 有陛下和太子支持,早晚让你们全部滚蛋! 历史会改变,秦国的命运会改变。 而你们还想躺在扫除六国的功劳簿上安享其成,趁早死了心吧! 第873章 大快人心,陈庆要倒台啦! 第873章 大快人心,陈庆要倒台啦! 暖春时节,草长莺飞。 陈庆拖延许久的股票交易计划渐渐进入收尾阶段。 田舟随手勾勒出的四轮马车图纸,由同门师兄弟做出了实物。 “侯爷,它除了贵,走不了烂路,远胜以前的两轮马车。” “用在工坊里是否有些可惜了?” 陪伴在他身边的秦墨子弟也是同样的说法。 陈庆最初讲述了自己的构思,田舟就断定它的造价起码是双轮马车的三倍甚至四倍。 不光车贵,而且更费马力。 耗费马力也就算了,它的维修保养成本还比双轮马车高上一大截。 “你们先不要管贵不贵,东西好用就行了。” “工坊中修的水泥路越来越多,烂泥路越来越少。” “四轮马车乃应时势而生,它自有存在的价值。” “况且陈氏物流的估值全靠它呢。” “什么叫高科技股你们懂吗?” “什么叫概念你们懂吗?” 陈庆不耐烦地赶走了身边的秦墨子弟,目光专注地盯着停驻在路边的四轮马车。 漂亮! 这是它给人的第一印象。 秦墨的精工细作永远不会让人失望。 虽然是简单的板式货车,并未添加华丽的车厢和盖斗,但出色加工和组装技艺依然让它看起来赏心悦目,仿佛一件崭新出炉的工艺品。 周朝的时候,华夏已经出现了四轮甚至六轮马车。 但它的缺点正如秦墨弟子所言:贵! 方方面面的贵,再加上受路况限制极大,迟迟没有得到推广普及。 欧罗巴的情况也差不多。 四轮马车虽然出现得早,但一直等到14世纪的时候才获得广泛应用。 拉车的是一匹鬼方国来的重型挽马。 陈庆原本是打算全部留着做种马的,为了拉高陈氏物流的估值,也不得不把它拉出来贡献几分力气。 “车试过了没有?” “能载多少斤?” 为了防止眼前的大家伙尥蹶子,他特意绕到了后方的位置。 “禀侯爷,单马平路可载五千余斤,日行百里无需换马。” “换成犍牛的话,可载八千余斤,每日至少能走八十里。” “再重的负载卑职就不敢试了,怕伤了马车,也怕累坏了这匹宝马。” 秦墨子弟憨笑着回答。 “试呀!” “为什么不试?” 陈庆拍着胸膛说:“本侯平日里怎么教你们的?” “耗费物料钱粮算我的,造不出东西来算你们的。” 秦墨弟子躬身应诺,牵着高大雄壮的驽马进行下一步的负重试验。 陈庆暗暗盘算了下,当前普通的单马拉车载重大概在一千斤左右。 而耗费重金打造的四轮马车足足将其负重提高了5倍! 这不是高科技什么是高科技? 一旦通往北地的直道修成水泥路,运输粮草辎重的耗费会大大降低。 它的价值无可估量! 正在陈庆盘算着大规模量产四轮马车的同时,麒麟殿内的早朝也到散场的时候。 “启禀陛下,老臣有本奏。” 陆雍犹豫了整整一早上,终于下定了决心,手持笏板站了出来。 嬴政淡淡地瞄了一眼,并未放在心里。 肯定是因为出使月氏之事。 因为陶淳选出的使节正是陆雍之孙! “准奏。” 嬴政暗叹一声,斟酌措辞准备安抚对方。 “老臣弹劾内务府府令徇私枉法,贪赃舞弊,私自挪用皇家修建新宫的钱粮。” “数额极其巨大,历数前朝,未见如此巨贪!” 话音未落,殿内百官一片哗然。 蒙毅惊讶地望着对方,想不到快要散朝时居然听到了如此骇人听闻的消息。 扶苏更是满脸不可置信之色,下意识想要质问对方。 嬴政厉声道:“陆卿,你可有切实证据?” “有。” 事到如今,陆雍的心志已经坚如铁石,完全不考虑后果如何。 兔子急了还咬人呢,陈庆欺人太甚! “陛下可召柱下使张苍前来当面对质。” 陆雍说出了一个让人意外的名字。 内务府呈上来的账册繁杂冗长,始皇帝也没耐心细看,往往粗略浏览一番就加以批注。 嬴诗曼是他的亲女儿,陈庆想弄什么鬼,肯定瞒不过她。 疏忽大意之下,竟然许久都没发现修建新宫的款项被挪用了。 “召张苍入殿!” 嬴政肝火直冒,怒声喝道。 陆雍毫不理会同僚的纷纷扰扰。 他知道张苍是大秦首屈一指的算学大家。 别人都没看出账册中的毛病,却被他一眼识破。 只是这厮畏惧陈庆位高权重,不敢揭露。 却在私下嘀咕的时候,被陆雍无意间听到。 此事非同小可,牵涉重大。 陆雍担心打虎不死,反受其害,也没打算当这个出头鸟。 昨夜一夜未眠后,他终于下定了决心。 哪怕舍得一身剐,也要除了陈庆这个祸害! 不多时,惊魂未定的张苍被召入殿中。 一双双眼睛齐刷刷盯在他的身上,鼓励者有之、幸灾乐祸者有之,警示者有之。 张苍一个不入流的小官何时有过这般待遇,顿时双腿发软,抖如筛糠。 “下官张,张苍,参见陛下。” 嬴政知道对方的职责是掌管文牍、典籍、诏书,批阅过的奏折经他手备份抄录,确实有可能发现陈庆的不轨之举。 “张爱卿。” “陆典客弹劾内务府府令陈庆贪污挪用了修建新宫的钱粮物料,可有此事?” 张苍猛地转过头去,目光复杂地盯着陆雍。 你我往日无怨,近日无仇,何苦害我? 陆雍不为所动。 老朽连死都不怕,还有何可惧? 扶苏忍不住开口:“张御史,你尽管如实道来。” “有就是有,没有就是没有。” “陆典客弹劾之事是真是假?” 张苍偷眼瞥了下御案之后的始皇帝,又看向一脸不忿之色的太子。 这叫我如何是好! “张卿,寡人在问你话!” 嬴政眼中杀气汹涌,沉声喝道。 “回禀陛下,确有此事!” 张苍立刻躬身作揖,毫不犹豫地回答。 麒麟殿内顿时喧嚣嘈杂。 蒙毅嘴角上扬,怎么也止不住笑意。 他知道陈庆胆大包天,但怎么也没想到对方会利令智昏,贪污了陛下修建新宫的钱粮! 这下好了! 陛下哪疼你往哪戳,谁能救得了你? 面露喜色的不光是蒙毅一个,大半朝臣甚至差点拍手称快。 终于等到这一天了。 陈庆罪无可恕,要倒台啦! 第874章 愿得新宫,还是愿得天下? 第874章 愿得新宫,还是愿得天下? “父皇,一家之言,不足为信。” “不如召先生入殿,当面问明缘由。” 扶苏慷慨凛然地站了出来,作揖请示。 嬴政已是怒极,但是看到朝中文武喜气洋洋,恨不得普天同庆的样子,很快又平静下来。 陈庆不能死,起码现在不能。 “宣他入殿。” 嬴政耐着性子吩咐道。 扶苏顾不得朝臣的眼光,主动与侍者交代了几句,对方点头后,才略微松了口气。 蒙毅收敛了笑意,暗忖道:别人犯下此罪,肯定十死无生。 陈庆还真不好说。 就是不知道张苍手里的证据硬不硬。 万一闹了场笑话…… 他摇了摇头,张苍向来胆小怕事,没有切实的铁证,怎敢撩陈庆的虎须? 哪怕要不了对方的命,伤其筋骨也是好的。 一匹快马从宫门绝尘而去,费了三刻钟的功夫,终于找到了准备前往北坂宫的陈庆。 “雷侯留步!” “陛下召您入宫!” 侍者上气不接下气地说:“太子殿下命我传话,早朝时朝臣弹劾您挪用了修建新宫的钱粮,陛下怒意极盛,请您心中有数。” “哦。” 陈庆惊讶了一下,随即平淡地回答。 侍者正要翻身下马,差点摔了个大马趴。 哦? 什么叫哦? 陛下怒火滔天,要杀你了懂不懂? 难道是刚才我传达有误? 侍者不禁开始自我怀疑。 “是谁弹劾本侯?” 陈庆好奇地问。 “是……陆典客,他找来的人证是柱下使张苍。” 侍者站稳身体,快速答道。 “原来是他。” “我说怎会这么快就露出马脚呢。” 陈庆自嘲地笑了笑。 侍者目瞪口呆,不知所措地站在原地。 莫非雷侯有什么后手? 或者他准备想办法借机潜逃? “走吧,本侯奉召。” 陈庆颔首行礼,示意对方走在前面。 “雷侯,这边请。” 侍者提高了警惕,在头前引路。 漫长又煎熬的等待中,麒麟殿内的气氛非常诡异。 扶苏小心翼翼地用眼神和王翦、章邯等人交流,号召他们在关键时刻一起为陈庆求情。 蒙毅同样挤眉弄眼,商量要不要毕其功于一役,彻底置陈庆于死地。 响应后者的要远远多于前者。 殿内巴不得陈庆死的官员占了一多半,已经在琢磨该如何才能最大程度刺激始皇帝的怒火。 相里奚愁眉苦脸,察觉到身边的同僚不动声色与自己保持了更远的距离,心里像是压了一座大山般让他喘不过气来。 不会的。 贤婿足智多谋,肯定不会行如此不智之举。 况且有太子殿下力保,最多也就落个罢官削爵的下场。 相里奚不断安慰自己,总算心下稍安。 哒哒哒。 急促的脚步声在殿外响起。 陈庆健步如飞,昂首挺胸出现在众人的视线中。 他全然无视了各色目光,深吸一口气迈步而入。 我早就说过,敌在麒麟殿。 早先是李斯和赵高,如今是一大群自恃功高的守旧派。 咱们不妨来赌一赌,看你们能奈我何! “微臣陈庆,参见陛下。” 陈庆平静地作揖行礼。 嬴政看到他的表现,禁不住发笑。 “陈卿,朝臣弹劾你贪污挪用修建新宫的钱粮,可有此事?” “回陛下,确有此事。” 陈庆答得极为爽快,以至于让所有人都反应不过来。 刹那之后,百官狂喜。 扶苏一脸呆滞之色,愕然地回过头来。 嬴政心性过人,也习惯了陈庆峰回路转的行事风格。 或许其中有蹊跷呢? “你贪污挪用了多少?” “一文未贪,但挪用了很多。” 陈庆低声回答。 嬴政深吸了口气,被他的理直气壮搞得火气直冒。 “很多是多少?” “钱总计一百余万贯,粮四十万石。” 陈庆记不起具体数字,凭着记忆答道。 蒙毅瞠目结舌。 一个敢问,一个敢答。 你但凡卑躬屈膝地求陛下饶恕,说不定还能有条生路。 如今是你自己寻死! 嬴政的滔天怒火濒临爆发的边缘,他咬着牙关说道:“陈庆,你自己说。” “从你应承寡人修建新宫,至今拖延了多久?” “今年拖明年,明年拖后年。” “内务府列支的钱粮,被你全部截留挪用了吧?” “寡人至今连一砖一瓦都未见到过!” 嬴政一拍御案,怒不可遏地站了起来:“寡人封你高官,许你厚禄,将诗曼赐予你为妻,你就这样回报寡人吗?” 扶苏忙作揖道:“父皇息怒。” “先生应当是有迫不得已的苦衷。” 嬴政险些破口大骂:“他能有什么苦衷?!” “内库亏空成了什么样子,难道你不知晓吗?” “钱都花到哪去了?!” “难道寡人倾尽内库所藏,还不够他挥霍吗?” 扶苏硬着头皮不肯退后。 反正有苦有难,他们一起扛就是了。 “回禀陛下,微臣确实有苦衷。” “内库的钱也确实不够花。” 陈庆小声回奏。 嬴政气极反笑,在御案后来回踱着步。 “你说。” “当着满朝文武的面,寡人让你畅所欲言。” “你要是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休怪寡人无情!” 陈庆不卑不亢地回答:“今日今时,此情此景。” “微臣斗胆问一句,陛下心之何所向?” 他伸手右手:“内务府规划新宫,覆压三百余里,五步一楼,十步一阁。廊腰缦回,檐牙高啄。朝歌夜弦,六国绝色争相斗艳。” “陛下可安居宫中,享尽极致荣华,天上的神仙亦生艳羡。” 嬴政嗤笑道:“你是在说寡人荒淫无道?” “非也。” “微臣只是想知道陛下到底想要什么。” 陈庆伸出另一只手:“除了新宫之外,还有天下。” “天下?” 嬴政毫不犹豫地喊道:“寡人当然要天下!” “但这与你挪用修建新宫的钱粮有什么关系?” 陈庆躬身作揖:“微臣将钱款拨付给了南越三郡,采买木料。” ??? 殿内君臣不由投来诧异的目光。 什么样的木料能值这么多钱? “南方盛产柚木,此乃制作船材的首选材料。” “三十年不朽不坏,五十年仍可驰骋汪洋。” “造船并非一日之功,需提前备下木料,水浸阴晾。” “微臣此时筹备,等巨舟返回大秦时,当可迅速汲取经验,造出更大更快更坚固的艨艟巨舰。” 陈庆不紧不慢地说出了心中的打算。 第875章 皇帝也能买到烂尾房 第875章 皇帝也能买到烂尾房 “呵呵。” 陆雍冷笑一声:“雷侯,一百万贯钱财有多少你清楚吗?四十万石粟米能装满多少粮仓你心里有数吗?” “别说是采买木料,就算是金船都做出来了!” 陈庆的眼神充满怜悯之色。 年纪大了,脑子糊涂了,该回家颐养天年就不要在朝中装疯卖傻。 是,陆家后辈没什么出息。 你能照拂一日,便能给他们带来许多方便。 但你这老登是真的该被时代淘汰了! “陆典客可知内务府计划中的皇家船队,总共有多少条船?” “老朽怎么会知道。” 陆雍板着脸冷叱。 陈庆耐着性子说:“第一批以万艘为上限,多多益善。” “约莫总共三万艘,方能满足二三十年内所需。” 陆雍惊骇莫名,高声喝道:“雷侯,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始皇帝和满朝文武也是一样的表情。 第一批就高达万艘的造舰计划,这简直是天方夜谭! 大秦虽然地域辽阔,海岸线漫长。 但是这上万艘巨舰全都造出来,那不得把沿海全部填满呀! “本侯自然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也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陈庆淡定地回答。 蒙毅忍不住开口问:“雷侯,你造那么多船干什么?填塞沧溟吗?” “是呀!” “雷侯好大喜功,虚耗内库钱粮,陛下,请治其死罪!” “荒唐!皇家内帑自有用度,你欺上瞒下,竟以一己之私,将无数钱粮扔进了海里!” “陛下,陈庆恶性难改,今朝终于将狼子野心大白于天下!” “欺瞒圣聪,私自挪用皇家内帑乃大不敬之罪,具五刑亦不足以恕其罪!” 有人带头的情况下,殿内群臣一哄而上,展开了声势浩大的攻讦。 嬴政目不转睛地盯着陈庆,后者坦荡无惧的与之对视。 “寡人也想知道,你造船万艘到底想要干什么?” 他语气深沉地发问。 “陛下,扶桑盛产金、铜、硫磺。” “海外又多匪寇盘踞岛屿,抢掠商船杀害人命。” “若是有一日,大秦的货船满载金银返程。” 陈庆回过身去,面色凛然地扫视着众臣:“船上满满当当装得全是贵重的金银财货,哪怕其中十分之一,都足以使一个县城的百姓世代享尽锦衣玉食。” “匪寇会不动心吗?” “沿途的蛮夷邦国会无动于衷吗?” “哪怕秦国本土的盗匪、甚至普通的渔民得知消息后,一定能耐得住性子吗?” “不抢,后世子子孙孙都受穷。” “抢成了一回,立刻腰缠万贯、富甲一方。” “换成诸位同僚怎么选?” “须知沧溟无边无岸,可没有大秦军士驻扎。” “盗匪从何而来,事成后往何处而去,谁能知晓?” 陆雍怒斥道:“扶桑的金银再多,需要上万艘兵船护卫吗?” 蒙毅跟着附和:“是呀,雷侯你这是牵强附会。” “既然蒙尚书不认可,那本侯就多嘴问一句。” “水泥怕水怕潮,分量沉重不说耗费又大。” “蒙尚书想过没有,日后你的水泥工坊建成,销往何方?” “内务府也出产水泥,本侯可不觉得蒙家的货物会比得过我。” “沿大河乘船而下,是最便捷且耗费最低的运输手段。” “但内务府也想卖。” 陈庆讥笑道:“两家相争,既伤了和气又亏了自家钱袋。” “可远离京畿的郡县,还苦于水泥短缺售价高昂,如襁褓中的婴儿嗷嗷待哺。” “蒙尚书从未以长远来计较,想过如何把水泥运出去吗?” “又或者……蒙家铁骨铮铮,宁肯把水泥烂在仓库里,也不用内务府的船只来运输?” 蒙毅顿时语塞。 他还真没考虑过这么长远的问题。 主要是水泥工坊进展缓慢,把他的心气快耗没了,根本没办法平心静气去思考这些问题。 “宁内史。” “内务府造的船你将来不用?还是京畿百姓不用?” 宁腾哑口无言,支支吾吾地说:“船运高效便利,该用自然是要用的。” “诸位同僚,哪个敢在此立下毒誓。” “尔后无论如何,自家人、货绝不用内务府的船运。” “否则就叫它无风起波浪,浊海生怒涛,把你家连人带货全部卷进水里。” 陈庆作揖拱手:“本侯先在这里记下了,免得以后牵累到船队。” 陆雍见无人敢出声,掷地有声地说:“老朽第一个立誓!” “好,还有呢?” 陈庆根本没把这个老登放在心上。 他一条腿都迈进棺材板了,还有什么好怕的? 但其余人嘛…… 朝中重臣哪个背后没有庞大的亲族依附,而这些人又收买土地、经营商贾。 你敢说不用,我真敢垄断了航运不让你上船! 麒麟殿内陷入了短暂的静默。 一来是始皇帝的态度暧昧不明,他们怕陈庆不死,遭到秋后算账。 二来太子还在殿内,今的话必定会被他记在心里。 为了家族考虑,还是不要大放厥词的好。 “陛下,去年内务府就吃过这样的亏。” “供耕种所需的铁器明明打造出来了,却苦于长途运输耗时耗力,迟迟无法送至百姓手中。” “今年冶铁司兴建的高炉更多十倍不止,物料转运、成品外输所需的马车、船只同样要多十倍。” “倘若后年呢?三五年之后呢?” “十年二十年之后,又该如何把海量的货物运送到千里、万里之外?” 陈庆一脸正色地说:“请陛下明鉴,未雨绸缪、防患未然,此乃谋国之计。” 嬴政在理性上已经被他说服了,但感情上却迟迟无法接受这个结果。 陈庆多会说话,多会办事呀! 那个所谓的沙盘模型越造精细,越造越逼真。 这孽障还时不时拿更改过的新品来向他报喜…… “陛下,您看宫殿下方的管路铺设。” “盛夏时节,冰凉的井水被汲取到高处,然后沿着密密麻麻的管路流淌至各处宫殿,此谓‘自来水’。” “陛下,您瞧宫中新增的锅炉暖房。” “微臣设计的地暖足以使大殿在冬日也能温暖如春,而且无需担心烟熏火燎,热力也平缓均匀。” “陛下,大喜事大喜事!” “微臣终于找到了玻璃颜色统一的办法,您的新宫每一扇窗户都能用上一色的玻璃!” 往昔的一幕幕在眼前浮现。 嬴政想起自己当时欢欣雀跃的心情,不禁怒从心头起。 “陈庆,寡人只问你一句。” “你应承下的新宫到底何时能修好?” “寡人最后再信你一回。” “你说!” 第876章 谁能替寡人做主? 第876章 谁能替寡人做主? 陈庆对自己干的事情一清二楚,从私情上来讲,也确实愧对始皇帝的信任。 但是编列预算的时候,面对修建新宫庞大的钱粮物料开支,他忍不住犹豫了。 大秦百业待兴,真的要把这么多家底用在这上面吗? 投入钢铁业,足以使煤铁工业实现大跨越发展,短时间内产量一年翻三五倍都不成问题。 投入军火生产,起码能武装出十万甚至二十万的火器部队。 投入民生,最少能让数十万百姓好几年都衣食无忧。 缺钱的地方太多了,哪个不比一座恢弘壮丽的宫殿更重要? 咸阳宫一代代翻新扩建下来,虽然略显老旧,但又不是不能用。 陈庆手中掌握着亿点点小权力。 只要他在公文上略作手脚,就能截留各地进奉的山川河泽之税,把它们投入到自己希望的方向上去。 而且他知道,始皇帝对京畿卫戍军、黑冰台、皇家内务府这样的部门是相当信任的,基本不会严格核查呈递上去的奏章。 因为他是帝婿,勉强算是皇家的自己人,所以有这样的漏洞可钻。 只要不怕事后败露就好。 为难了许久之后,陈庆忽然浮现起前世的记忆。 ‘我大清’是怎么一步步走到穷途末路的? 在对外连战连败,割地赔款的情况下,光绪的老爹奕譞居然打着兴建海军的名义,向各省摊派苛捐杂税,花费了两百六十万两白银去建颐和园! 老佛爷的园子是建好了,但北洋海军却缺兵少船。 之后甲午海战大败于日寇,给华夏民族留下了千古奇耻! 历史已经证明了走错一步会造成多么可怕的后果,陈庆该怎么办呢? 当然是反其道而行之! 煎熬许久后,陈庆做出了一个大胆的决定。 劝肯定是劝不动的,始皇帝心心念念好多年了,怎么可能因为他三言两语就改变了心意? 那就自己来吧! 挪用始皇帝修建新宫的钱粮物料,大建军舰、商船! 我就赌你的胸襟足够宽广,我就赌你真的心怀天下! 陈庆即使不抬头,也能感受到嬴政狰狞的面色,澎湃的杀气。 “十……五年之期,内库应当宽裕许多。” “随着工坊扩张,届时物料价格也远低于今日。” “陛下花最少的钱,就能把新宫修建成当世绝无仅有的人间仙境。” 嬴政嗤笑一声:“寡人按照你惯常的手段,给你打对折再对折。” “十年后,新宫能破土动工吗?” 陈庆斩钉截铁地回答:“一定能!” 扶苏看出了始皇帝的脸色不对,急忙行礼道:“父皇息怒。” “先生一心谋国,甚至不顾惜自身性命。” “请父皇以江山社稷为重,从长计议!” 王翦大义凛然地站了出来:“老臣附议。” 相里奚深吸了口气,目光坚定:“微臣附议。” 宁腾瞻前顾后,始终没敢站出来。 他隐隐有种直觉,陈庆今天不会死,还有可能全身而退。 但是他不敢赌。 章邯挺身而出,无奈地看了陈庆一眼。 昔日太子醉香楼遇刺,是你替我美言转圜。 今日还你的情,咱们两清了。 “微臣附议。” 蒙毅思索片刻,给关系亲近的同僚打眼色。 势头不对,小心行事。 王翦当年因为谏言攻楚之策却未受采纳,负气称病回家。 始皇帝背地里骂了他不知多少次,偶尔在气头上还说要斩了这老贼。 最后呢? 还不是亲自登门请他出山。 人家如今也好好的活着呢。 蒙毅随侍御驾多年,他知道陛下想杀陈庆,根本不会啰嗦那么多。 这祸害八成还能继续活蹦乱跳的兴风作浪。 “其情可免,其罪难恕。” “今日暂且退朝。” “陈庆,寡人绝饶不了你!” 嬴政脸色铁青,捂着胸口怒气冲冲地拂袖而走。 朝中众臣顿时傻眼。 这到底算怎么回事? 陈庆该如何处置,您倒是给句准话呀! 蒙毅暗暗叹气。 果然如此! 嬴诗曼是郑妃的亲女儿,怎么会眼睁睁看着女儿守寡? 回头枕头风一吹,加上太子为其求情,最后肯定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罚俸、削爵? 总之不会动摇他的根本。 天道不公呀! 好人不长寿,祸害遗千年。 陆雍一脸愕然之色,好半天都没回过神来。 他豁出性命弹劾陈庆,如今这算……不了了之? “先生受惊了。” “本宫一定劝父皇回心转意,绝不会使谋国者反受戕害。” 扶苏抓住陈庆的胳膊,郑重地做出许诺。 “多谢殿下。” “微臣私自挪用内帑,于大义不亏,小节却有过。” “愿听凭陛下处置。” 刚才要是始皇帝真想杀他,陈庆肯定是立马认怂求饶。 现在心放回了肚子里,说话也风轻云淡。 王翦、相里奚、章邯等人纷纷围拢过来,或者劝慰或者训诫。 朝臣见状,各怀心思地从麒麟殿退了出去。 后宫之中。 清脆的瓷器破裂声不停地传来,侍者和婢女大气都不敢出,深深地埋下头噤若寒蝉。 郑妃收到消息,匆匆赶来。 她一进宫门就看到满地的瓷器碎片,其中几件还是始皇帝经常把玩的珍爱之物。 “陛下,怎么啦?” “谁惹你生气了?” 郑妃关切的上去想要替他顺气。 嬴政一把拍开了她的手,一腔郁愤无处发泄。 “是朝中哪位大臣忤逆不敬?” “亦或是边疆蛮夷作乱?” “总不能……是扶苏又犯了什么错吧?” 郑妃轻轻拍着对方的后背:“陛下您是一国之主,天下大小事皆从圣命行事。” “您别气坏了身子。” 嬴政干涩地笑了笑:“一国之主?” “谁来为寡人做主!” “你的好女婿,私下挪用了内库上百万贯钱财。” “那全是修建新宫的物料钱粮呀!” “寡人听被他花言巧语蒙蔽至今,一砖一瓦都没见到,钱全都没了!” 郑妃大惊失色:“陈庆有那么大的胆子?” 嬴政咧嘴一笑:“你说呢?” “那……那……” “让他把钱还上不就行了。” “陈庆有这个钱!” “诗曼跟我闲谈时炫耀过,他家中资财颇丰,肯定能拿得出来的。” 郑妃着急忙慌地说道。 嬴政顿时心头一动。 可转念一想,陈庆虽然挪用了内帑,可同样是用来为皇家建造船只。 让他自己掏腰包? 可太好了! 第877章 逝世也得试试 第877章 逝世也得试试 早朝散得晚,陈庆回家的时候就赶上了饭点。 热巴对他的出现略感意外,招呼了几句就匆匆去准备饭食。 撒了芝麻的白面烙饼、一碟油炸豆腐、洗得干干净的小葱和野蒜,再加上佐餐的豆酱和羹汤。 后世常见的饮食,在这个年代却是贵族的专属。 陈庆一上午东奔西走,又在朝堂时承受了巨大的心理压力,肚子早就饿得咕咕叫了。 他一手拿着小葱,一手拿着烙饼大快朵颐。 热巴服侍在旁,时不时添茶倒水。 看到陈庆狼吞虎咽的吃相,心里充满了幸福和喜悦。 没过多久,外面响起杂乱的脚步声。 嬴诗曼脸色黑如锅底,像是一座随时要爆发的火山,在管事的陪伴下匆匆走来。 “回来啦。” “没吃饭呢?” “坐下一起吃。” 陈庆拿着小葱指了指身旁的位置。 嬴诗曼深深地吸了口气,挥手示意管事和热巴退下。 “陈庆,你还能吃得下饭?” 她冷笑着走上前。 “为什么吃不下呀?” “吃嘛嘛香。” 陈庆递给对方一张烙饼:“刚出锅的,还热乎呢。” “你还笑得出来!” 嬴诗曼愤怒地挥手,陈庆眼疾手快,把胳膊缩了回来。 “为什么笑不出来?” “白面可精贵着呢,黔首百姓想吃都吃不上。” “有话好说,别拿粮食撒气。” 嬴诗曼的脸色青了又红,红了又白。 她拍着胸口调整呼吸,好不容易才把怒火压了下去。 “今天你干了什么?” “没干什么呀。” 陈庆一脸无辜。 “你差点把自己的小命弄丢了!” “我,我……” 嬴诗曼怒火攻心,眼前一阵阵发黑,险些晕厥过去。 “夫人息怒。” “我叫郎中过来。” 陈庆赶忙扶住她,不断轻拍着她的后背。 “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我每日里披星戴月,倾心尽力地操持家业,赚来的钱不够你花吗?” “兴建新宫父皇惦念了多久,你不清楚吗?” “这笔钱你也敢动?!” 嬴诗曼越说越气,胸口闷得几乎喘不过气来。 “夫人先消消气。” “听我慢慢道来。” 陈庆耐着性子好言相劝。 “谁有空听你慢慢道来?” “若不是母妃苦劝多时,父皇早就下令斩了你!” “我……回来根本就见不到你。” 嬴诗曼嘴巴一瘪,泪水潸然而下。 “夫人你哭什么。” “为夫这不是好好的嘛。” 陈庆重重地叹了口气,不停地安抚对方。 嬴诗曼擦拭着眼泪,好半天才哽咽着说:“我已经答应了母妃,变卖家产先把窟窿堵上。” “钱财事小,好歹求得父皇网开一面。” “你再不要让我担惊受怕了!” 陈庆听她哭得凄切哀婉,不禁心生愧疚。 “夫人,你的心意我领了。” “就怕……这窟窿咱们堵不上。” 嬴诗曼愕然地抬起头:“一百万贯,外加四十万石粮,怎么会堵不上?” “家里还是有些积蓄的,实在不行就变卖些产业,总归能补足的。” 陈庆支支吾吾地说:“这笔钱只不过是采买木料所用。” “花都花出去了,总不能放着它腐朽糟烂掉吧?” “往后船材切割、组装搭建、购置风帆绳索、桐油生漆,哪样不要钱?” “光有商船还不够,战船需得配置火炮。那更是个吞金兽,几百万贯投下去也是毛毛雨。” 嬴诗曼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还要造船?” 陈庆无奈地摊开手:“开弓没有回头箭。” “木料买都买了,总不能浪费了吧?” 嬴诗曼霎时间失声痛哭:“你根本没打算给我父皇修建新宫对不对?” “事到如今,你还执迷不悟!” “造那些破烂船有什么用,难道比你的命都重要?” 陈庆脸色严肃了几分:“夫人,那不是什么破烂船,那是大秦统御四海的手足。” “人无手无以成事,人无足无以远行。” 嬴诗曼拼命地摇头:“我不要听你说这些乱七八糟的,我只问你还想不想活!” 陈庆固执地说:“为夫从未骗过你们,海外物产丰饶,遍地黄金。” “远的不说,即使有大船在近海遨游捕杀巨蛟,都能让沿海百姓的饭食里有了荤腥。” “多余的油料做成肥皂,可以让百姓洗漱得干净得体,再不必灰头土脸。” “还有为夫说的美洲你记得吗?” “那里有几千万头野牛在山野间游荡。” “你知道那是什么概念吗?” “大秦有火器,可以轻而易举捕杀这些蛮牛。” “全部运回来,上至公卿下至庶民,每个人可以分几百斤肉干,顿顿吃肉一年都吃不完!” “每个人还能分两三张皮子,做成衣服足以使所有人不惧严寒,而且还能两件换洗着穿。” “你皇兄的愿望一下子就实现了!” “还有南洋的香料,大洋洲的袋鼠。” “南越国盛产的稻米。” “能用得着海船的地方太多太多了!” 陈庆一口气说完后,才发现嬴诗曼完全没听进去,神色复杂地在盯着自己。 “夫君,我还是问你那句话。” “你想不想活?” 嬴诗曼直视着他的双目,一字一句地问道。 “这是为夫想不想活的问题吗?” “是家、国、天下孰轻孰重。” 陈庆顾左右而言他。 “好,那我再问你,家与国你到底选哪个?” 嬴诗曼露出几分失望之色。 “夫人呐。” “我改变了太多东西。” “而今天下运势混沌,难以分明。” “常言道:善始善终。” “既然走到这一步了,难道还能半途而废吗?” 陈庆拍着她的肩头,不知道该怎么用言语来表达心中的想法。 “母妃能劝下第一次,未必能劝第二次。” “我能给你堵上这次的窟窿,只怕堵不了下回。” “夫君,倘若我救不了你该怎么办?” 嬴诗曼垂下头,脸上满是悲哀之色。 “先孝公甍逝,王族公卿立刻对商君群起而攻,将之车裂而死。 “我一直都怕……” “一直都在怕。” 她泪流满面,悲怆至难以自抑。 “那就试试嘛。” 陈庆的回答坚决如铁:“夫人你有没有想过,商君虽然身陨,他的法治却沿用至今。” “秦国以此富国强兵,一统天下。” “这说明什么?” “商君的路是对的!” “他之所以受人攻讦陷害,是因为他是黑暗中的一缕光。” “既然是光,怎么会不被黑暗打压吞噬呢?” 陈庆笑容温和:“为夫跟你说过,大秦亡国之期不远。” “想要力挽狂澜,总是要受到倾斜之势的压迫。” “为夫不知道自己有没有这个本事,但头铁得很。” 他拍了拍自己的脑袋:“逝世也得试试。” 第878章 为了反对而反对 第878章 为了反对而反对 嬴诗曼想不到她把话说到这个份上,陈庆居然还要一意孤行。 你这跟寻死有什么区别? 人世间的富贵荣华你应有尽有,为何还要与自己为难? “说得好!” “听先生一席话,当浮一大白。” “诗曼,你去拿酒来。” “我与先生共饮几杯。” 扶苏击节赞叹,畅笑着走了进来。 “皇兄!” “殿下。” 陈庆离开咸阳宫的时候,猜测扶苏会携太子妃再次进宫,请郑妃出面帮忙求情。 始皇帝非常喜爱自己的小皇孙。 哪怕不看在儿子的面子上,多少也要顾念下祖孙之情。 不知道他这是刚回来还是被耽搁了暂时没去。 “皇兄,你非但不劝他,还为其摇旗呐喊?” “哪天我夫君丢了性命,就是你害的!” 嬴诗曼幽怨地斥道。 “父皇心胸宽广,能容天下,又岂会容不下你夫君。” “我和先生单独说几句话,你速去取酒。” 扶苏挥手吩咐道。 “这可是你说的。” “此事就着落在你头上啦?” 嬴诗曼看他气定神闲的样子,猜测是有了转机,故意拿话激他。 “你尽管去就是了。” 扶苏又催促了一遍。 嬴诗曼没奈何地翻了个白眼,咬着下唇离去。 “殿下,宫中还好吧?” “陛下有没有大发雷霆?” 陈庆招呼对方坐下来。 “先生你这不是明知故问?” 扶苏打趣道:“父皇一连摔了十几件瓷器,连平时喜爱的几件珍玩都损毁了。” 陈庆装模作样地说:“罪过罪过。” “先生一心为国,何罪之有。” 扶苏随意在餐桌边坐下,笑着问道:“先生刚才在用饭?” “啊,对。” “一起吃点?” 陈庆随手递过一块白面烙饼。 “好啊。” 扶苏来回奔波,粒米未进,爽快地把烙饼接了过去。 陈庆倒了一半的羹汤分给对方,两人边吃边聊了起来。 “陛下那里怎么说?” “打算如何处置我?” 扶苏警惕地向外观望了一眼,压低声音说:“母妃已经劝过了,暂且无事。” 他犹豫了下,沾了点茶水在桌案上写道:世间断无以私补公之法,挪用的钱粮你先不要还。 ??? 陈庆皱着眉头看了好一会儿,才想起嬴诗曼说过要变卖家产补足亏空。 合着这是……陛下还真打算让我自掏腰包把窟窿补上? 大舅哥是跑来通风报信的? “殿下,不还怎么办?” 陈庆小声问。 扶苏只写了一个字:拖! 好家伙! 果然是亲大舅哥呀! 言简意赅,发人深省。 违抗皇命是万万不敢的,但可以一直拖下去。 等到哪天始皇帝忘了这一茬,或者扶苏登基加冕,这笔账也就不了了之。 “殿下,微臣还想继续把船造完。” ‘本宫也想’ 二人相视一笑,陈庆端起羹汤:“微臣以茶代酒,共饮一杯。” “干!” 扶苏开怀大笑,将羹汤一饮而尽。 两人的想法或许有着这样那样的差异,但最后殊途同归。 让百姓有衣穿,有肉吃,华夏民族繁荣富强,打下一片大大的疆土。 扶苏害怕有黑冰台的人在监听,许多话就不方便诉之于口。 他擦去刚才的字迹,重新写下:先生或可试做一批船只,让父皇见识到它的用途。 “有呀!” “出海捕鲸,运输粮草兵员,哪里都用得到。” “箕氏朝鲜的李将军和蒙甘一起返回故土,顺流而下约莫二十天即可抵达出海口。” “从陆上走非但路途遥远,还要经过东胡、蛮族的领地,颇有波折。” “但是从海上走,仅仅需要一天。” “朝发夕至,快捷无比。” 陈庆竖起一根手指,正色说道。 “原来箕氏离大秦仅一日之隔。” 扶苏略感惊讶。 “对啊。” “要不然扶桑、朝鲜、秦国的海贼怎么会混在一起,就是因为离得近嘛!” “等到大批的奴工和婢女运送回咸阳,届时朝中百官自然知道海船的好处。” “还有扶桑的金银,造成钱币发放俸禄,我看他们哪个有骨气不领。” 陈庆摇了摇头。 明英宗朱祁镇时,随着一道诏书‘一切造作悉皆停罢’,轰轰隆隆的下西洋随之落幕。 后世经常有人说,当时因为这项活动耗费巨大却所获无几,朝廷不堪重负才被叫停。 陈庆自己就是做小商贩起家,对这年头的商贾贸易利润再清楚不过。 大秦凡是往域外贩卖丝绸、铁器、茶叶的,除了遭遇盗匪劫掠或者官府刁难的,根本不可能亏! 十倍以上的利润你怎么亏呀? 一路吃喝嫖赌慢悠悠走过去,你都不可能亏呀! 无非郑和的宝船属于朝廷出钱建造,从海外搜集来的金银珠宝全都进了皇家内库。 朝中百官怎么可能支持? 而宝船船队又在一定程度上伤害了大海商的利益,他们纷纷出钱出力,朝中自然有人鼓噪发声。 最后明朝盛极一时的远洋贸易无疾而终,反而养肥了后来的郑芝龙等海盗群体。 陈庆越想越憋屈。 他可一分都没动用朝廷的钱粮,全是挪用的皇家修建新宫的预算。 又没花你们的钱,关你们屁事啊! “先生说的是,父皇和朝臣见到好处,自会明白您的苦心。” 扶苏颔首劝道。 “殿下你信不信,他们一边享受着我带来的便利和好处,一边还对我破口大骂。” 陈庆没好气地说。 “为什么?” 扶苏不明所以。 “因为我乃雷侯陈庆!” “就这么简单。” “他们不是为了要反对我的某项事业或者提议,而是反对我这个人。” “无论我说什么做什么,他们总能挖空心思寻出错漏,进而大肆攻讦。” 陈庆气愤地说:“成事不足,败事有余,正如此类!” 扶苏尴尬地笑了两声:“木秀于林,风必摧之。” “先生忍耐些吧,会好的。” 陈庆抬头看了一眼,察觉了他的心思。 老实人也是有脾气的! 大舅哥呀,你早点上位吧! 我四十米长的大刀已经按捺不住了! 无论如何,一定给你杀出个朗朗乾坤,辉煌盛世来不可! 第879章 剑圣盖聂 第879章 剑圣盖聂 内务府曝出的弊案数额巨大,罪证确凿,始皇帝也在朝堂上扬言绝不会放过陈庆。 然而一连数天,大秦君臣对此都讳莫如深,仿佛已经揭过不提了一般。 嬴政在等。 他私下派赵崇调查一番,方才得知女儿如今积累了不菲的身家,远超他的想象。 以最乐观的方式来计算,或许光靠售卖玻璃、香皂,就足以把他念兹在兹的新宫给修建起来! 这下还愁什么? 就等他的女儿女婿知错能改,前来孝敬他这位父皇了。 满朝文武不发声,是因为陆雍紧急递交了辞呈,携全族搬回了故籍。 陆家走得十分匆忙,连许多笨重的家私都舍弃在府中,引得附近的街坊争相抢夺。 说是告老还乡,反而像是举家逃难一般。 所有人都知道,陆雍怕了。 陈庆不死,后患无穷。 他今日不走,恐怕来日阖家大难临头,想逃都没机会! 一场春雨洗礼着大地。 庙中的神像怒目狰狞,威严肃穆地盯着台下的不速之客。 陈庆把鱼竿和竹篓放在屋檐下,伸手接着清凉的雨水。 “雨打芭蕉闲听雨,道是有愁又无愁。” “家人们,破产跑路了。” “老婆和大舅哥在想办法帮我还债。” “我这心里苦啊!” 陈庆自嘲地笑了笑。 怕我触了陛下的霉头,让我暂避锋芒。 待事态有了转机再抛头露面。 你们呀! “真正的强者从不抱怨环境,窝已经打好了,等会儿雨停就上大货。” 陈庆来回踱着步子,瞥见河边有一群鸭鹅在树下嘎嘎叫着避雨,回身翻找了些木柴生火。 “钓不到鱼还钓不到鹅吗?” “今天铁锅炖大鹅!” “芷茵买酒怎么还没回来?” 炊烟袅袅升起。 陈庆鼓着腮帮子吹气的时候,不经意间一抬头,发现屋檐下竟然无声无息多了一个人。 对方站姿笔挺如松,贴墙抱着膀子低头假寐。 怀中还抱着一把剑! 霎时间,他的神经绷紧,伸手摸向后腰的时候才发现,因为嫌火枪碍事把它放在了马车上。 “兄台,外面风大雨大,不如进屋来烤烤火。” 陈庆大声冲着外面喊道。 外面肯定有侍卫留守,听到里面的动静肯定会冲进来。 “多谢美意。” “在下避避雨就走,不劳烦阁下了。” 抱剑之人言辞冷漠,微微颔首,连头都没转回来。 “哦。” “等会儿我夫人买回酒水,兄台一起喝杯暖暖身。” 陈庆略微放下了心。 朝廷对游侠儿一向严厉打击,但是却屡禁不绝。 这不知是哪里来的高手,看样子是无意间路过。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陈庆坐在火堆旁,翘首朝着雨幕中张望,等待王芷茵归来。 “兄台,肚子饿了没有?” “要不要给你烤一条鱼。” “多谢。” 剑客惜字如金地回答。 陈庆摇了摇头。 什么毛病啊! 不摆谱会死是吧? “兄台来京畿寻亲访友吗?” “可有落脚之处?” 陈庆不由动起了爱才之心。 宋墨自从当了爹,完全像变了个人。 每天只要有了空就守在妻儿身旁,一家人其乐融融。 武不练了,水性也丢下了,光复墨家也不管了。 门外的剑客像是个有本事的,如果能收归己用倒是一桩好事。 “在下来找人比武。” 似乎是嫌陈庆话多,剑客转了个身,留给他一道孤傲的背影。 “哈。” “有趣。” 陈庆一边拨弄火堆一边暗自思忖:瞧你腰背宽阔,孔武有力,不去挖煤实在可惜了。 两条巴掌大的鲫鱼穿好架在熊熊篝火上,他摘下斗笠轻轻扇了扇火。 柴草受了潮,冒出滚滚浓烟。 没一会儿,剑客不动声色地站远了些,隐隐传来低低的咳嗽声。 陈庆更觉得好笑。 装不下去大可不必硬装,你不累吗? “快快快!” “小心被雨水打湿了。” “幸好这里有一间野庙遮风挡雨。” 外面传来阵阵嘈杂的喧嚷声。 一群锦衣华服的公子贵女在仆从的前呼后拥下,急匆匆涌入庙门。 陈庆已经意识到事态不对劲。 守卫绝不可能轻易放人进来的。 除非…… 等他朝剑客立身之地看去的时候,屋檐下空空荡荡,对方好像人间蒸发了一样。 为保险起见,陈庆立刻戴上斗笠,警惕地盯着门外之人的一举一动。 “庙里有人生火。” “这场雨来得突然,想来也是在此避雨的。” “还有渔具呢,想来是河边的钓客。” 公子贵女瞧着像是踏青归来,身边跟着的护卫健仆就有二十余名,对陌生人在场并无多少在意。 “可惜雨来得不是时候,搅了咱们的雅兴。” “我的锦帕丢了,会不会落在山上啦?” “先找找。” 陈庆侧目斜视,竟然发现了两个熟人。 冯劫家的一双儿女——冯彦、冯婕。 剩下的多半也是公卿名流之后。 春暖花开,出游踏青这种事属他们最有闲情逸致。 “真不见了吗?” “待雨停后再原路返回找寻吧。” 冯彦劝了一句。 冯婕郁闷地跺了跺脚:“都怪这天气,好端端下什么雨。” “是呀,坏了一场好春光。” “婕公子勿恼,在下赔你一匹百花锦就是了。” “凄风苦雨无边,难展佳人笑颜。” 抖落了身上的雨水,翩翩公子们围在冯婕身边争相劝慰。 陈庆忍不住出言讥讽:“京畿百姓刚播了种,此时不下雨,来年你们吃什么?” 一群公子佳人先后回过头来。 “粗鄙庶人,你懂什么!” “我等锦衣玉食享用不尽,十年不下雨也不会短了衣食。” “良辰美景,春雨如丝,却多了你这碍眼之物。” “来人,把他打出去!” “不通风雅的俗物!” 护卫和仆从得到命令,目露凶光一拥而上。 陈庆不禁冷笑。 我虽然不通风雅,却知道你们这帮公子小姐确实是欠收拾了! 上回在咸阳宫里给你们留了面子,今天撞到我手上,可是你们自找的! “某家觉得这位钓客说得没错。” 一道清冽的声音不知从何处传来。 “不如诸位给个面子,放他一马。” 剑客并未现身,声音却清楚地传进了众人的耳朵。 “何方宵小!” “藏头露尾的鼠辈,有胆站出来!” “给你个面子?你是哪方蟊贼要我等给面子!” 护卫们将公子贵女团团围在中央,警惕地朝着四周打量。 “区区薄名,不足挂齿。 “剑客盖聂。” 院中飞身落下一人,飘逸如仙。 “盖聂???” 众人露出惊愕之色,不约而同地往后退步。 鼎鼎大名,如雷贯耳。 天下第一剑客——盖聂! 陈庆暗呼了一声卧槽。 怪不得这么能装逼,原来是剑圣啊! 这可是稳压荆轲一头,久负盛名的高手高手高高手! “你当真是盖聂?” 冯彦犹自不敢相信。 自从天下平定后,已经很久没听说过这位的踪迹,大概是避世隐居去了。 蹭! 一声清冽的剑鸣。 雨幕中白光闪过,千万道垂落的雨丝从中间割裂。 天地仿佛为之一静。 少顷。 风雨如初。 冯彦隐隐感觉有些不对劲,侧头一看,身旁的一根廊柱上竟然留下了深深的剑痕,入木半寸有余。 “真的是他!” “不才冒犯了。” “请大侠见谅。” 冯彦低头给同伴打眼色。 “雨势渐歇,我等不多留了……” 盖聂抱着剑往旁边踱了两步。 冯彦等人在侍卫的保护下绕了个弯,惊惶退走。 陈庆饶有兴趣地望着马车匆匆离去的背影,忍不住哑然失笑。 “你还不走?” 盖聂意外地问道。 “鱼还没烤好呢,我走什么。” “兄台,好身手!” 陈庆竖起大拇指,心悦诚服地夸赞。 刚才盖聂那一手有点像扶桑的拔刀术,威猛霸道至极。 越是简单的招数,越是能看出功底。 盖聂真不愧是剑术大家,竟然让陈庆有种亲临武侠片现场的感觉。 垂落的雨幕为其添加了免费的特效,恍然间有种斩山山折、斩水断流的无可睥睨感。 盖聂歪过头,第一次对陈庆提起了兴趣。 这不是一个简单的钓客,也不是普通人。 “鱼差不多熟了,兄台你吃了鱼再走。” 陈庆抓起火堆上差点烤焦的鲫鱼,递向对方。 盖聂犹豫了下,笑着走来:“多谢。” “兄台,你那一下子练了多少年?” 陈庆大口吃着鲜美的烤鱼,眉飞色舞地问道。 “自记事起就练。” “到现在三十多年了吧。” 盖聂迟疑片刻后,小心抿了口鱼肉,确定没有异常后才回答。 “三十多年啊!” “人生能有几个三十年。” “怪不得能一剑惊风雨。” 陈庆心悦诚服地夸赞道。 盖聂略微皱起了眉头。 怎么此人的话里好像有几分惋惜之意? 听着不太顺耳。 “阁下也是好胆气。” “不下雨他们吃什么?” “此乃真知灼见,字字如金。” 吃人的嘴短。 盖聂同样真诚地夸了陈庆几句。 “哈哈。” “兄台,不瞒你说。刚才我想装个逼来着。” “没想到你不声不响跳出来,逼全让你装了!” 陈庆开怀大笑,摇了摇头。 盖聂再次惊讶地看了过来。 上至王侯公卿,下至黔首庶人,听到他的名字要不然就是机警提防,要不然就是毕恭毕敬。 对方居然……在打趣他? “我是说,原本你不跳下来,我都想好怎么收拾他们了。” “结果你一打岔,白瞎我酝酿那么久。” 陈庆揶揄地说:“上面风大不?” ??? 盖聂顿时愣住。 “我是说,上面风大不大?” 陈庆指了指头顶。 盖聂脸颊抽搐,哑然失笑:“阁下真是个妙人。” “你武功再高,也不到风雨难侵的地步。” “把身上烤干了再出门吧。” 陈庆好心劝道。 “那就多谢阁下美意了。” 盖聂把剑放在身旁,好像对陈庆放下了戒心。 不多时,门外传来王芷茵焦急的喊声。 “陈庆!” “陈庆,你在哪儿?!” “夫人,快进来!” 陈庆起身招手。 “府里的侍卫被人打晕了。” “我还以为……” 王芷茵关切地上下打量着他,又伸手摸了摸确认他完好无缺,才输了口气。 “夫人,你一定想不到我在这里避雨的时候遇到了谁。” “这位,就是大名鼎鼎的剑术宗师盖聂!” 陈庆热情地介绍道。 王芷茵立刻警惕起来,下意识斜步上前,挡住了陈庆的半边身体。 “阁下是陈庆?” 盖聂一副不可置信的样子,惊疑不定地来回打量。 “正是在下。” 陈庆略感诧异,作揖行礼。 不会吧不会吧? 这货难道是冲我来的? 你我素不相识,找我干什么? “雷侯陈庆?” 盖聂再次确认道。 “咳咳。” 陈庆清了清嗓子:“皇家帝婿,内务府府令、皇家银行行长、太子殿下的副督官,雷侯陈庆,正是在下。” 盖聂不禁失神,迟迟不语。 王芷茵偷偷打眼色,示意她先拦住对方,让陈庆去拿火枪。 “盖聂宗师是个敞亮人。” 陈庆知道那电光火石的一剑到底有多厉害。 十个王芷茵挡在面前,都不够对方一剑斩的。 “久仰雷侯大名。” 盖聂扔掉手中的烤鱼,作揖行礼。 “久仰久仰。” 陈庆一直搞不懂他这副作态是什么意思。 既像是有话要说,又藏着掖着避而不谈。 你刚才那一剑的风采呢? “芷茵,酒水买回来了没有?” 陈庆拿过她腰间的酒囊:“萍水相逢,即是有缘。” “春寒料峭,宗师若不嫌酒水寡淡拿去路上喝。” 盖聂犹豫再三,沉声道:“多谢了。” “宗师还有什么事吗?” “哦,无……无事。” 盖聂几次欲言又止,迟迟难以道明心意。 该不该与陈庆比武呢? 据传他的火器犀利无比,刀剑难挡。 我一生所学,唯手中之剑。 自当前来一试锋芒。 可…… 盖聂想起陈庆斥责公子贵女的一番话,又难以下定决心。 万一伤了他性命怎么办? 世间公卿贵胄无数,再难有人说出那样一番话。 百姓刚播了种,不下雨你们吃什么? 第880章 荆轲等的还真是你呀 第880章 荆轲等的还真是你呀 “陈庆,外面的雨还没停呢。” 王芷茵瞧出了盖聂的为难之处,善解人意地说道。 如果硬要在游侠儿中间推选一位精神领袖,那盖聂一定无出其右。 武艺高绝,怒视荆轲使其知难而退。 声名远播,天下谁人不识君。 行踪飘忽不定,自带神秘属性。 关于他的传闻典故数不胜数,王芷茵久仰大名。 好不容易在野庙中撞见,对方又没有敌意,自然要好好结交一番。 “呃,盖聂宗师再坐一会儿?” 陈庆迟疑着发出邀请。 对方自从得知他的身份后,表现就有点不对劲。 原本想早早送走,省得麻烦。 但既然王芷茵开了口,不挽留一番反倒像是心虚似的。 “难得遇到贤伉俪,在下就叨扰二位了。” 盖聂借坡下驴,顺势在火堆边坐下。 “方才一时莽撞,击晕了门外的护卫。” “约莫半个时辰就会醒过来,实在冒犯了。” 盖聂不好意思地作揖行礼。 “本领不济,让他们受个教训也好。” 陈庆大度地说道。 眼前坐的这位可不是什么江湖草莽。 史记中明确记载,盖聂和荆轲一样,好读书、击剑。 能玩这两样的,百分百是贵族之后。 “雷侯为何会在此处?” 盖聂打量着周围的环境,难以相信自己居然在这种地方遇到了此行的目标。 传闻中陈庆骄横跋扈、穷奢极欲,仗秦墨工造之利肆意欺压朝中清官廉吏、苛责压榨百姓。 盖聂来找他比武,不光是为了与火器一争长短,更想以手中之剑镇压妖氛,还世间清明。 此乃狭义之所在! “哦。” “那依宗师之所见,本侯应当在哪里?” 陈庆戏谑地问道。 盖聂沉默无语,先是看了眼他身上的蓑衣斗笠,然后又看向墙角边的鱼竿和竹篓。 除非对方是提前获知了他的行踪,刻意这副打扮等在庙里。 但转念一想,遍数天下英雄,还没有人能无声无息尾随在后不被他发现。 “我来想想。” “高高起华堂,远远引流水。粪土视金珍,犹嫌未奢侈。” “亦或者是‘左牵黄,右擎苍,锦帽貂裘,千骑卷平冈’。” 陈庆搜肠刮肚,诌出了几句诗。 盖聂脸色微红:“并非如此。” “那是‘左拥佳人如玉润,右抱美人似花娇’?” 陈庆接着打趣。 王芷茵瞪了他一眼:“你想得真美!” “哈哈哈。” “非是我想,是宗师这般想的。” 陈庆黠笑道。 “雷侯光明磊落,是在下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今日始知耳听为虚,眼见为实。” 盖聂愧疚地说。 陈庆面色坦诚:“不瞒宗师,平时确实是这样的。” “锦衣玉食,绝色佳人谁不喜欢?” “本侯喜欢极啦!” 盖聂愕然呆愣,片刻后畅笑道:“名利权色,世人竞相所趋。雷侯爽直过人,在下佩服。” “你只喜欢手中的剑,然否?” 陈庆笑着问道。 “嗯。” 盖聂爱惜地抚摸着手中斑驳的剑鞘,痛快地点点头。 “宗师心性过人,方能在剑术上有如此造诣,本侯同样佩服得紧。” 当一个人抛下了尘世间的欲望,把所有时间和精力全部集中在一样东西上,很难不做出点成就。 盖聂就是这样一位超凡脱俗的剑客。 陈庆不喜欢绕弯子,也想尽早探明对方的来意。 “宗师,有一句话不知当不当问。” “请讲。” “昔年燕太子丹礼遇荆轲,欲行刺秦之事。” “荆以瓦片投鱼,丹递与金珠。” “荆笑称千里马肝美,丹杀马剖肝。” “荆言琴女手美,丹断美人手相赠。” “是故荆轲得太子丹厚待,愿舍命报效。” 陈庆骤然提及此事,盖聂立即变了脸色,紧紧地抓住了手中长剑。 “太子丹安排了一名副手,名秦舞阳。” “但是荆轲大概看不上这个人,一直在等他的朋友。” “后来被催逼太甚,才不得已启程赴秦。” “结果大家都知道了。” 陈庆摊开手:“本侯心中十分好奇,荆轲当初要等的朋友到底是谁?” “秦舞阳十三岁就敢当街杀人,心性胆气十分不俗。” “荆轲却轻贱之,不假辞色。” “普天之下,能被他如此看重的还能有谁呢?” “是不是你呀……” 话音未落,盖聂屈指猛弹。 剑锋出鞘一寸,寒光凛冽。 “雷侯妄加揣测,是何道理?” 盖聂冷声质问。 “我就是随便问问。” “凡事总要有个定论的嘛。” “不是就不是,宗师勿恼。” 陈庆笑嘻嘻地说。 他最担心的是蝴蝶效应导致了难以预料的后果。 盖聂刺秦,绝对要比荆轲来得更加凶险! “你胡说八道什么!” “宗师岂会是那等人!” 王芷茵疾言厉色地打圆场。 “这里又没有外人。” “难道你还不相信宗师的手段?” 陈庆替自己辩驳了一句。 盖聂犹豫再三,“某家可以回答你这个问题。” “但心中些许疑惑,还望雷侯如实相告。” 陈庆痛快地作揖道:“宗师请讲。” 盖聂目光闪烁,轻轻松开手指,剑锋重新归鞘。 为了以示诚意,他先回答了对方的问题。 “荆轲等的正是某家。” 这下轮到陈庆和王芷茵变了脸色。 “还真是你呀!” “宗师,你……” 荆轲左等右等,结果盖聂死活都没露面。 如果两人联手,哪还有什么秦王绕柱! 秦舞阳简直就是个打酱油的,屁用都不顶。 到了麒麟殿外吓得浑身哆嗦,险些提前败露。 荆轲动手的时候,这厮早早领了盒饭。 如果换成盖聂的话,结局肯定大不一样! “荆轲修书一封,派人送到某家的住处。” “欲除暴秦,刺王杀驾。” “蹈节死义,万古流芳。” 盖聂到现在还清楚记得信中的内容,随口说了出来。 “敢问宗师,你为何没去呢?” 陈庆还知道一件事。 盖聂非常仰慕战国初期的刺客聂政,连他行走江湖的名号‘盖聂’都是由此而来。 刺秦毫无疑问是件名扬天下的壮举。 太子丹彼时狗急跳墙,绝不会吝啬财货美人。 盖聂不是贪生怕死之辈,当初没有赴约,着实有些奇怪。 “士为知己者死。” “某家的知己,却绝非居心叵测的小人。” 盖聂感慨地回答。 第881章 诛邪镇佞,诛的是我? 第881章 诛邪镇佞,诛的是我? 陈庆和王芷茵不禁露出疑惑之色。 居心叵测的小人? 说的是荆轲还是太子丹? “昔年某家暂居榆次上河村。” “乡人灌溉耕田,每每以武力相争。” “族老乡贤知我武艺高强,再三请托由我出面。” 盖聂目光怀缅,“某家难以推拒,屡屡代村中取胜。” “故此上河村有水,田丰物足。” “下河村苦困,望水兴叹。” “某家沿河行走,时常心中困惑。” “剑因狭义而生。” “某家受人恩惠,为义挥剑。” “下河村却无端因我受苦,此乃不义。” “倘若某家趋避远遁,两村相争,势必死伤惨重。” “到底该如何是好?” 陈庆听得用心,不禁问道:“然后呢?” “再后来赵国覆灭,秦国派来了官吏,张榜公告禁绝民间私斗。” 盖聂微笑着说:“某家的一身本事没了用武之地,争端又起。” “县吏亲自处置,请上下河村族老当面立约,单日上河村取水,双日下河村取水。” “如此简单就消弭了双方的争端。” “那某家之前到底在骄傲个什么,苦恼个什么?” 陈庆终于明白了对方的想法。 他不是来刺秦的! “六国谓秦曰虎狼,我看未必。” “秦法虽严,亦不失公正严明。” “太子丹为一己之私,礼贤下士,谋刺秦之事。” “荆轲隐忍蛰伏,却常怀名利之心。” “此二人非我同道。” 盖聂摇了摇头。 “原来如此。” 陈庆缓缓点头。 这是一个高尚的人,纯粹的人,超脱了世间名利偏见的剑侠! 他真正做到了侠之大者,为国为民。 故此不愿受太子丹指使。 恍然间,陈庆想起荆轲的两则轶事。 盖聂瞪了他,荆轲匆匆避走。 漫游邯郸时,与鲁句践博弈发生冲突,遭对方大声呵斥。 荆轲还是无声无息地逃避远离。 以他刺秦时的身手,不说胜负如何,总不至于如此窝囊吧? 无他。 荆轲一直在静待时机,他想要一朝名动天下! 盖聂却只愿为侠义挥剑。 两者确实不是一路人。 “本侯代天下苍生,多谢宗师大义。” 陈庆肃然起敬,作揖行礼。 “你先别谢。” 盖聂似笑非笑。 他弹剑出鞘,一本正经地问:“世人传言你欺男霸女,可有此事?” 陈庆皱眉思索:“我家中一妻双妾。” “陛下赐婚的不算,阿菱与我两情相悦,情比金坚。” “芷茵,莫非你是我霸占来的?” 王芷茵勃然大怒,瞪着眼睛说:“王家一门双侯,还会被你霸凌?!” “宗师,你从哪里听来的闲言碎语,我去撕烂了他的嘴!” “陈庆虽然心术不正,但家中管束严格,由不得他撒野!” 盖聂想了想,默然颔首。 一门双侯,那肯定是武成侯王家无疑。 家中有一位公主,还有个侯门之女,看着也不像善茬。 在这种情况下陈庆想欺男霸女,属实有点难度。 “欺男嘛,好像确有此事。” 陈庆本着将心比心的原则,坦承了自己的罪过。 盖聂连刺秦之事都如实相告,他还有什么不好说的。 “有数人被我当场击杀。” “间接死在我手上的更是数不胜数。” “受我欺凌胁迫而捶胸顿足、嚎啕大哭的,也见过几个。” 陈庆掰着指头数道。 盖聂惊讶过后,笑问:“雷侯心中有愧否?” 陈庆摇了摇头:“问心无愧。” “那便是行侠仗义?” “算是吧,为国、为民、为自己,总之没后悔过。” 盖聂点了点头,投来善意的目光。 “传言谬误颇多,不能尽信。” “那……又有人说你不敬神明,逆道而行?” 陈庆兴奋地猛点头:“有有有!” “我一炮轰了渭河河伯的庙祀,将河婆以及与她勾结的乡老尽数轰杀!” “耕种劳作何其不易,他们凭什么装神弄鬼盘剥百姓?” “今日这庙门冷清,否则被我看见香火鼎盛,非得把庙祝召来询问不可。” 盖聂脸色凝滞,稍后露出敬服之色。 他行走江湖,见多了淫祠野祀搜刮钱财的手段。 陈庆的所作所为绝非过错。 “某家还听说,内务府多严峻酷刑。” “有一物名血肉绞盘,将生人投入其中,顷刻间骨肉迸裂,血水喷涌。” 盖聂不动声色地问。 “此乃外间以讹传讹。” “你说的应当是水泥工坊里的破碎机。” 陈庆比划着两个滚筒的形状:“矿石投入其中,受挤压而破碎。” “确实有奴工失足坠入其中,下场也与你说的一模一样。” “血水如瓢泼般浇下来,见者无不惊骇失魂。” “可死的都是北地押送回来的匈奴俘虏。” “彼辈侵我国土,杀我百姓,掳掠抢夺,你总不能让本侯把他们奉为上宾,好吃好喝供起来吧?” 盖聂轻轻‘哦’了一声,并未苛责。 “那其余传言也都有误喽?” “宗师不妨细细道来,还有什么荒诞不羁的传闻?” 陈庆好奇地问道。 盖聂尴尬地笑了笑。 “有说你喜食人血。” “呸,美酒佳肴还不够我享用吗?人血什么味道他们怎么不自己尝尝?” 陈庆嗤之以鼻。 “还有说你好童男童女。” “拉倒吧,柰子大才是世间唯一的真理!” 王芷茵掐了他一把:“乱说什么呢。” 陈庆递还眼色:你的也不小。 盖聂神情复杂地笑了笑。 荒天下之大谬! 无论自己如何盘问,陈庆始终对答如流。 言辞恳切,心怀坦荡。 这样的人怎么会是什么大奸大恶的人物! “雨停了。” “某家有事在身,恕不能久留。” 盖聂顿生去意,抓起斗笠起身。 他步伐飞快,没等到陈庆夫妇俩道别就走出门外。 “宗师,你是为诛邪镇佞而来?” 陈庆回想对方的言行,恍然大悟。 盖聂停下脚步,羞惭地回答:“是也不是。” “原本还想试试雷侯的火器。” 陈庆招呼道:“本侯随身带着火枪,就在门外的马车上。” “不必了。” 盖聂轻轻摇头:“以小义击大义,是为无礼。” “某家甘拜下风。” 他回身拱手:“还望雷侯秉持侠义之心,济世救民。” “我这把剑……” 陈庆看出了对方的惶惑之情,笑道:“秦律虽繁,亦有不尽如人意之处。” “世间需有侠,锄强扶弱,惩恶扬善。” “还百姓最朴素、最基本的公道与正义。” 盖聂畅快地笑道:“人生得一知己,足慰平生。” “快哉快哉!” 说罢他猛然抽剑,疾若电光,势若惊雷。 蹭! 一道白炼从陈庆的头顶飞过,没入神龛上的雕像之中,直至没柄! “某家去也!” 盖聂大鹏展翅般,几个起落就消失在雨幕之中。 第882章 你怎么知道我刚提了一辆加长四轮豪华马车? 第882章 你怎么知道我刚提了一辆加长四轮豪华马车? “真名士自风流,唯大英雄能本色。” “芷茵,你听到了没有?” “盖聂宗师称我为知己。” 陈庆昂首挺胸,自傲地说道。 “人家差点一剑戳死你,别臭美了!” 王芷茵回头凝视着神像上露出的半截剑柄,挥手比划揣测其中的力道和准头。 “当真是绝世高手!” 她深感敬服地说道。 “那是自然。” “否则怎么会有人费尽心机请他出山,专门来杀我。” 陈庆轻笑着说。 “盖聂是来杀你的?” “难道不是吗?” 王芷茵皱眉苦思,除了陈庆提起荆轲刺秦一事,盖聂完全没有展露出半点杀气。 “世人对我褒贬不一,缘何只有诽谤污蔑之词传到了他的耳中。” “方才我但凡露出心虚畏怯之色,你猜盖聂会不会拔剑?” “他一生别无所长,唯剑术已臻至化境。” “十步之内,人尽敌国。” “别说我没带火枪,即使带了八成也要死在他的剑下。” “幸好,宗师乃是真剑侠真豪杰,明是非、辨善恶。” “否则……” 陈庆长长的舒了口气。 “那宗师最后掷剑是什么意思?” 王芷茵不明所以地问道。 “一来是受奸人蒙蔽,心中有愧,故此弃剑。” “二来是宣示武力,警醒告诫于我。” “假如我刚才说的是假话,他随时可以取我性命。” 陈庆摇了摇头。 他还真拿这种武力超群,又行踪诡秘的独行侠没办法。 聂政受严仲子所托,单身一人仗剑入韩都阳翟。 大庭广众之下,以白虹贯日之势强杀了韩相侠累,又以寡敌众,格杀侍卫数十人。 盖聂的武功比他的偶像有过之而无不及。 幸好今日雨水连绵,二人都在野庙里避雨。 加上冯彦、冯婕等公子贵女在的时候,他出声反驳,博得了盖聂的好感。 两人促膝长谈,才免了一场灾祸。 否则哪天被盖聂堵在门口,他又不知厉害冒犯了对方,人家直接现场开无双,那不是死的冤枉? “陈庆,怎么总有人想杀你?” “连宗师盖聂都请了出来,你们到底有多大仇?” 王芷茵气愤又无奈地说。 “你姐夫都说了,木秀于林风必摧之。” “再说与我结仇的多了,我哪知道是谁在背后暗算?” 陈庆摆了摆手:“你把宗师的剑拔出来。” “哦,你不说我还忘了。” 王芷茵喜滋滋地朝着神像奔去:“这把剑归我了。” “什么归你了?” “这是为夫的保命符。” “宗师盖聂都不杀我,岂不是我人品的最佳证明?” “你要知道,本事越大的人心气越傲。” “名、利都难以动摇他们的心志,唯有义、理才能说服对方。” 陈庆说话的时候,王芷茵已经在费劲巴力的抓住剑柄往外拔。 盖聂的臂力极为惊人,她咬牙着牙晃了半天才,剑支丝毫不为所动。 “把神像踹下来。” “说不定直接摔裂了。” 陈庆站在下方指挥。 “好!” 王芷茵也是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双腿蹬在墙上,硬生生靠蛮力把神像推下了供台。 两人合力捣鼓了半刻钟,终于把宝剑抽了出来。 “陨铁打造的,我说怎么这般锋利。” 王芷茵爱不释手地用两指贴着剑脊来回抚摸。 “留着吧。” 陈庆想起盖聂潇洒离去的背影,唏嘘万千。 “你说宗师的剑术敌得过火器吗?” “单人搏杀,盖聂的胜算大。十人结阵对战,胜负五五分。百人以上军势相博,剑客绝无幸免之理。” “那……往后剑客要绝迹了?” “怎么会。” 陈庆笑着说:“有人就会有纷争。匹夫之怒,血溅五步。当冤屈难伸,公道不彰的时候,总会有人拿起它的。” “总不能全都讲什么‘打赢了坐牢,打输了住院’吧。” 王芷茵疑惑地问:“什么意思?” “你懂那么多做什么,不傻了以后我还怎么欺负你?” 陈庆揉了揉她的脑袋:“篝火快熄灭了,咱们把这木像劈了添些柴火。有鱼有酒,又有宗师的一把好剑,咱们不醉不归!” —— 两日后。 皇家的内部矛盾总算有了结果。 郑妃当和事佬,一边苦劝始皇帝,一边让皇子皇女以大局为重,不要吝啬钱财。 拉扯了几天后,双方总算达成了初步共识。 嬴诗曼手脚麻利地替陈庆整理衣冠,嘴里絮絮叨叨地叮嘱:“你自己心里有分寸,不要触怒了父皇,但是不该答应的也不要随口乱说。” “说到底无非是钱财纠纷,算不上什么大事。” “父皇催逼得急了,我就去宫里哭闹,让皇兄帮忙说话,总有转圜的余地。” “可千万别犯傻。” 陈庆吧唧在她脸上啄了一口:“辛苦夫人了。” “还不是你惹的祸。” “整天让我替你收拾烂摊子。” “快去吧。” 嬴诗曼板着脸吩咐道。 “为夫去也。” 陈庆心里好奇,始皇帝到底是因为挪用内帑的事,还是因为盖聂上京,才召他入宫质询。 两样他心里都有了底,故此不慌不乱。 “家主,小人扶您上车。” 趁着这几天的功夫,陈庆特意吩咐秦墨加急赶造了一辆新式四轮马车。 看着傻大黑粗,实际上结实得吓人,完全可以当成小型移动堡垒来用。 盖聂会因为心中的侠义弃剑而返,保不齐就有荆轲这样的人物为了扬名天下而行凶博险。 他不得不防。 一路上,因为马车样式独特,体型巨大,连拉车的马也与众不同,引来了无数好奇的目光。 陈庆心中得意,把格栅式的护网推了上去,露出脸来观望风景。 蒙毅恰好从咸阳宫出来,也发现了这辆特殊的马车,驱使车夫靠近了观察。 他倒不是喜好奢侈享受,而是觉得此物独具匠心,想知道是何人所做。 夜里难以入眠的时候,蒙毅思来想去,觉得自己最臭的一步棋就是没有早早拉拢秦墨,收归门下。 否则陈庆哪有今日之风光,他又何苦受制于人! “蒙尚书!” “雷侯?” 既在预料之外,也在情理之中。 马车果然是秦墨所造! 蒙毅大感失望,同时又好奇陈庆好不容易收敛了几天,这是打算去干什么。 “你怎么知道本侯刚提了一辆全新加长四轮豪华款十重防护、高速高通过性、外黑内棕,带弹性钢避震的马车?” 陈庆笑嘻嘻地问。 第883章 干涉草原事务的最佳良机 第883章 干涉草原事务的最佳良机 蒙毅差点被绕晕,回过神来不禁冷笑:“雷侯好雅兴,得了一辆新车就……” “这可不是什么新车,它是加长四轮豪华款十重防护、高速高通过性、外黑内棕,带弹性钢避震的马车。” 陈庆一本正经地纠正。 “好,就算它是什么……” 蒙毅完全记不住那一长串的形容词,不禁有些恼羞成怒:“管它是什么,雷侯既然有此雅兴,想来陛下是宽恕你了。” “可怜老夫服侍御前数十年,尚不得如此荣宠。” “雷侯实在羡煞旁人。” 陈庆得意洋洋:“诶,这有什么。” “蒙尚书若是能献上一辆加长豪华款……” 蒙毅疾言厉色,竖起手掌:“打住!” 陈庆干笑两声:“不瞒你说,本侯正要带它入宫请陛下过目。” “若是能博得陛下欢喜,内务府将会按照御用的礼制重做御驾。” “尔后朝中公卿勋贵,依级别不同各有制式。” “蒙尚书假使有意的话,本侯可以给你提前定造,并且打个折扣。” 蒙毅错愕地问:“朝廷配发的马车,还要自己掏钱?” 陈庆爽快地说:“你可以不掏呀!” “须知一分钱一分货,朝廷公帑皆有用度。” “蒙尚书想要坐得舒服,当然要自己添补些。” 蒙毅冷哼一声:“老夫就算把钱丢进渭河里,也不会便宜了你。” “告辞!” 陈庆意味深长地盯着蒙家马车离开的方向。 嘴硬不要紧,你这把老骨头能扛得住就行。 我就不信讲了一辈子公卿体面,你能甘心落于人后。 —— 咸阳宫,御书房。 扶苏心不在焉地校对着批复过的奏折,时不时朝着门口的方向张望。 他特意留下来,就是专门为了给陈庆帮腔助势的。 等了小半个时辰,侍者进门通报。 陈庆一副恭谨的样子立在原地。 “宣他进来。” 嬴政把儿子的小动作全都看在眼里,轻蔑一笑。 “参见陛下。” “见过太子殿下。” 陈庆作出谨小慎微的架势,一板一眼地作揖行礼。 嬴政收起手边的奏折,抬起头问:“陈卿,众卿弹劾你狼子野心,监守自盗,乃国之大贼。” “你已当众俯首认罪。” “寡人如今想轻恕你,也是无能为力。” 扶苏焦急地站了起来:“父皇,您不是……” 在嬴政威严的目光下,扶苏委屈无奈地重新坐下。 “启禀陛下,微臣认的是挪用内帑之罪,其余诸多苛责万不敢当。” 陈庆泰然自若地回答:“为人臣者,分君之忧。” “对外,说硬话,办软事,乃误国之贼。” “对内,说好话,办歹事,乃人形之兽。” “微臣两者皆不沾,狼子野心、国之大贼实乃污蔑构陷。” 嬴政禁不住发笑:“那你是怎样?” 陈庆义正词严地说:“微臣对外说话硬,手段更硬。对内口出恶言,行径更恶。” “众臣皆可作证。” 嬴政顿时心情大好:“那你是难得的忠正贤良?” “也不是。” “毕竟微臣一时糊涂,挪用了陛下修建新宫的钱粮。” 陈庆坦然地承认了自己的错误。 “仅这一项,寡人就该治你死罪。” 嬴政忽然板起脸,沉声威胁道。 “喏。” 因为扶苏在场,陈庆一点都不害怕,索性耍起了光棍。 “喏?你还喏?” 嬴政双目怒睁。 “微臣的意思是知罪认罚。” 陈庆注意到扶苏在给自己打眼色,提醒他说几句软话,哄得陛下开心。 “寡人真该杀了你!” 嬴政怒斥一声:“若不是扶苏与诗曼替你求情,你当还能留你至今日!” 陈庆硬着头皮就是不肯求饶。 嬴诗曼操持家业有多辛苦,他全部看在眼里。 虽然帮不上什么忙,但也不能因为自己白白荒废了她的心血和付出。 “父皇,先生执掌内务府以来,大秦获益无数。” “挪用的钱粮儿臣和诗曼会慢慢补上。” “请父皇格外开恩,让先生戴罪立功。” 扶苏忍不住代为求情。 嬴政怎会不知道他们的小算计。 嘴巴上说得轻巧,你们倒是掏钱啊! 还扯什么戴罪立功,分明就是想赦他无罪! “陈庆,寡人这里有一份北地来的急报。” “你自称对外说话硬,手段更硬。” “此事该如何决断,说来听听。” 嬴政把军中密报丢到了桌边,扶苏立刻拿起,递到陈庆手里。 ‘答得好此事便算揭过。’ ‘先生务必尽心竭力。’ 扶苏不放心地用眼神叮嘱道。 陈庆不动声色地颔首,把密报接在手里。 他越看眉头皱得越深,“陛下,军中传信用的是密文。” “先生,是你拿反了。” 扶苏尴尬地提醒。 “哦哦哦。” 陈庆手忙脚乱把密报调转过来,臊得老脸发红。 嬴政知道其中情由。 陈庆非但识字,而且博学多闻,见解独到。 无非后世的文字与小篆差异颇大。 赵崇还把陈庆随手写的文字拓下来呈送御览。 简洁便利,却有失文字本意,恐怕士人难以接受。 “匈奴丘林部不堪东胡欺压凌虐,遣使投书意欲归附?” 陈庆匆匆浏览一番后,惊愕地抬起头。 “然也。” 嬴政严肃地说:“匈奴与诸夏世代为仇,血战不休。” “而今丘林部请求归附,寡人该准吗?” 陈庆看出了他的心思,答案肯定是否定的。 “恭喜陛下,此乃天赐良机!” 历史上的这时候,冒顿杀了他爹头曼单于,然后就是东胡一而再、再而三的找上门欺辱霸凌。 秦朝末年,东胡势大,号称控弦二十万! 蒙恬出关扫荡匈奴,秦军声势大涨。 东胡这是按捺不住欺软怕硬的本性,想要落井下石,把丘林部逼急了! “何喜之有?” 嬴政目光闪烁不停。 “小国的命运,就是成为大国的棋子。” “丘林部献书乞降,乃是干涉草原事务的最佳良机。” “匈奴强,大秦则扶持东胡。” “东胡强,大秦则扶持匈奴。” “反正是冷兵器对砍,让他们杀个血流成河才好!” “等双方的力气耗干,鲜血流尽,就该到了大秦登上台前的时刻。” 陈庆眉飞色舞地说道。 第884章 给他十万把马刀,还我一个奇迹 第884章 给他十万把马刀,还我一个奇迹 嬴政不置可否:“胡貉时常入关侵夺抢掠,戕害边民。故燕、赵,乃至秦民与之仇深似海。” “贸然接受匈奴归附,只怕又有六国余孽散布谣言,诽谤朝政。” “寡人乃诸夏共主,一举一动皆受天下人瞩目。” 陈庆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 匈奴与一般的蛮夷不一样,百姓的敌视心理非常强。 换成月氏、西域就绝没有这样的问题。 始皇帝害怕燕、赵故旧以此做文章,挑拨边境叛乱,为祸更甚。 “确实不得不防。” “朝廷行事也要照顾到人心向背。” “那便暗中扶持,私下往来。” “丘林部再穷,总能榨出点油水的。” “双方以物易物,正常商贸往来,总不会伤害了边民的感情吧?” 陈庆思索着说道。 “嗤。” “丘林部若不是落到山穷水尽的地步,会向寡人投书纳降?” “开春后东胡便大肆西侵,抢占了丘林部的草场。” “没有草场,牛羊便无法放牧繁衍。” “最多熬到秋天,部族必然分崩离析。” 嬴政不屑地说道。 陈庆了然地点点头。 东胡与历史中一模一样。 秦国没把它当回事,但人家在关外妥妥的一方霸主,比月氏还强上数筹。 向西欺压匈奴诸部,向东威逼丁零、鬲昆等弱小邦国,迫使北方蛮族称臣纳贡。 但是东胡知趣得很,从来不招惹强大到不可一世的秦国,小日子过得相当滋润。 冒顿当初献了千里马又献老婆,最后东胡王还是蹬鼻子上脸,又提出割让草场的条件,才逼得冒顿部上下勠力同心,以弱击强打崩了东胡部落联盟。 丘林部人少力微,显然不具备那样的条件。 即使拼死一战也不过是举族覆灭的下场。 故此才转而向秦国称臣纳降,想给部族寻得一线生机。 “丘林部没钱,但东胡部可是肥得很。” “微臣给他们十万把马刀,他们定然会还微臣一个奇迹。” 陈庆笑着说道。 “十万把马刀?” 嬴政对这个数字相当敏感,不自觉皱起了眉头。 “只要火器不外传,无论十万把,一百万把都是纸老虎。” “可欺人于一时,绝不可持于久远。” “自古未闻靠采买军械买出来的大国、强国,匈奴、东胡的根基还差得远。” 陈庆成竹在胸地说道。 嬴政显然还有疑虑。 十万把精良兵器不是小数目,一旦北方的胡貉仰仗兵器之利乘势而起,将来尾大不掉会成为巨大的麻烦。 “陛下,他们恐怕活不到那个时候。” “精铁打造的兵器砍起人来很快的,不比砍瓜切菜难多少。” “东胡统共几十万人,大概坚持不了多久。” “届时就到了大秦替东胡主持公道,报仇雪恨的时候。” “而在他们互相征伐厮杀之时,内务府的火药产量节节攀升,枪管的生产也走上了正轨。” “今天是你的,明天是他的,最后全是陛下的江山!” “想必那时候关外的草原一定格外肥沃丰美。” “恭喜陛下。” 陈庆俯身行礼。 “先援助丘林部两万把兵器,想换什么由你自行定夺。” “陈卿,礼部尚书该由你来当!” “哈哈哈,可惜内务府缺你不可,诚乃寡人左膀右臂。” 嬴政心情大好,亲切地拍了拍陈庆的肩头。 呵呵。 用得着的时候就左膀右臂,用不着的时候就‘寡人真该杀了你’。 哄三岁孩子呢? 要不是看在老婆和大舅哥的份上,我真的…… 陈庆低下头,避免自己的神情变化落在始皇帝的眼中。 少顷。 扶苏和陈庆两个从御书房出来。 “父皇总算不提挪用内帑之事了。” “先生勿需挂怀在心,本宫会想办法的。” 扶苏安慰道。 “嗯,微臣知道。” 这笔钱扶苏不想还,嬴诗曼不想还,陈庆也不想还。 总之就是硬拖,非得拖黄了不可。 “先生,与匈奴沟通往来务必小心,省得落人口实。” 扶苏好心地提醒。 “知道。” “秦国是奉行公义,爱好和平的国家,怎么会随意插手草原事务?” “匈奴百姓蓄养牛羊,又苦于缺乏利器宰杀牲畜,切肉断骨。” “秦国老爷心善,见不得这个。” “内务府卖两万把切肉刀出去,也是为了方便匈奴百姓的饮食生活嘛。” “至于他们拿刀来干什么,手长在他们身上,我们又管不了。” 陈庆摊开手满不在乎地说道。 “先生……” 扶苏苦笑不止:“两万把精铁马刀,不知会造成多少杀戮。” “嘿。” 陈庆避而不谈。 告诉你你也不敢信。 90年代,华夏的五金厂商接到了一笔来自非洲的大订单,足足十万把砍椰刀! 卢旺达人民拿到了这批货没有用来砍甘蔗砍椰子,全部用来砍人了! 短短一百天内,胡图族屠杀了接近一百万人! 而之后图西族反攻倒算,又砍死了三十万胡图族! 在这个青铜器都算高科技的年代,精铁兵器的杀伤力是毋庸置疑的。 皮甲提供的保护聊胜于无。 丘林部拿到精铁马刀后,以一当十都不在话下! 陈庆已经可以预见到一场血腥的大屠杀即将在草原上发生。 杀吧杀吧。 什么时候报仇泄愤了,别忘记把剩下的俘虏卖过来。 男丁可以挖矿,妇孺可以织布以及干些杂活。 反正死的不是大秦的人,关我屁事! 扶苏隐约感觉到不对劲,迟疑地说:“东胡对大秦一向恭顺,要不要……” “殿下,你身为大秦的储君,自然要明白国事之重,不能夹杂私情。” “草原人要如何,是他们自己的选择。” “秦国应当尊重外邦部族的民意,岂能无端指手画脚,妄加评议?” “上体天心,下顺民意,大家才能有美好的未来嘛。” 陈庆作揖道:“微臣先把马刀的草图画出来,交由冶铁司打造。” “两万把不是小数目,需要加紧赶工。” “微臣暂且告退了。” 他转身快步离去,暗暗在心中想道:北地前几年没有大战事发生,扶苏虽然被派驻为监军,估计也没见过真正的尸山血海是什么模样。 正好,让丘林部和东胡打个样,给他长长见识。 等之后火枪部队横空出世,再让他知道大秦究竟处在食物链的什么地位! 生杀予夺,睥睨众生,那才是你的使命啊,我的大舅哥! 第885章 大秦的光辉照耀草原 第885章 大秦的光辉照耀草原 陈庆自从执掌内务府大权以来,铆足了劲猛攀科技树,力图使大秦在最短的时间内实现初步工业化。 在他眼中,冷兵器已经成了过时产物,完全就是在浪费人力物力。 但万万没想到,如今国际军火贸易最畅销、最抢手的硬通货,还就是这些他看不上的玩意儿。 将作少府的尚方司原本裁撤了大半人手,择其青壮选入冶铁司。 结果因为匈奴丘林部的临时订单,陈庆又把淘汰的老弱找了回来,继续干他们的老本行。 呲呲呲—— 砺石圆盘在水力的驱动下,飞速打磨着一柄长约四尺的弯刀。 操作的匠工虽然头发花白,但数十年积累的经验和手感都在。 没用多少工夫,刀刃在阳光下闪烁着熠熠锋芒。 他检查了一遍,随手在旁边的草靶上砍了一刀。 三寸长的靶子应声落地。 工匠满意地点点头,将弯刀扔在身旁。 又赚了一铢钱! 他们也想不到会有这样的好事找上门。 先是被裁撤后每个月都有养老金,而今居然还搞什么‘退休返聘’。 做一份工能领两份钱! 即使沉甸甸的铜钱发到了手里,依然感觉像是在做梦一样。 “田师兄,如今每天能产多少把弯刀?” 陈庆接到消息,丘林部即将秘密抵达咸阳。 货物必须及早准备妥当,免得误事。 “侯爷,以如今的人手,只要铁料充足,每天一两千把都做得出来。” “您若是要的多,无非再增添些人力。” “但水力锤锻机是有数的,多做了刀剑,就少做了别的。” 田舟意犹未尽地说道。 “你当我想重走回头路?” “这是市场需求你懂不懂?” “火器再好,除了供应神枪营,又换不来好处。” “你多做些刀剑,冶铁司上上下下都有肉吃。” “到底哪个划算?” 陈庆无奈地说道。 “侯爷教训的是。” 田舟苦笑着应承。 “核算过成本没有?” 陈庆问道。 田舟略加思索,脱口道:“以成本价论,铁料约莫八文钱。再加上铸造锻打,总共十文钱左右。” 陈庆点点头:“还是太贵了。” 田舟惊愕地瞪大了眼睛——这还叫贵? 市面上一柄精铁兵器,动辄几十贯起步。 倘若是名师锻造,价格上百金都不稀奇。 但是冶铁司生产一把只需要十文钱! 陈庆咧嘴笑笑。 知道后世华夏出口卢旺达的大砍刀多少钱吗? 仅仅十美分! “除省去刀鞘之外,刀柄也能省则省。” “把硬木换成梧桐木或者别的便宜货,找些皮革的下脚料缠一缠就行了。” 陈庆简略地吩咐道。 “侯爷,这些弯刀都是外面难得一见的精品。” “如此糊弄了事,恐怕会折损了它的品相。” 田舟主动谏言。 “什么品相不品相,刀就是用来砍人的。” “只要锋利耐用,比什么都好使。” 陈庆没打算浪费太多本钱在这上面。 丘林部很穷,拿不出太多东西来换。 有就不错了,还想挑三拣四? 一匹快马从远处狂奔而来。 “侯爷,太子殿下命小人前来通传,有贵客到访。” 陈庆纳罕片刻:该不会是丘林部派人来了吧? 这么快? “走,本侯随你一同回去复命。” —— 宜春宫。 富丽堂皇的大殿中,茶香袅袅。 扶苏的热情招呼,让两位丘林部使节显得更加拘谨且不知所措。 “两位远道而来,一路辛苦了。” “父皇命先生全权处理此事,他马上就来。” 扶苏温和地笑着说。 “哦。” “多谢殿下款待。” 二人不知道‘先生’是何许人物,但是能得秦国太子如此尊崇,想来地位极高。 枯坐闲谈。 扶苏对匈奴的风俗饮食颇有了解,加上为人平和谦逊,让两位使节渐渐放松下来。 “不知二位一路行来,沿途风物如何?” “北地更冷,百姓可还受凛风霜雪侵袭?” 忆起北地监军的往事,扶苏感慨万千,随口一问。 “殿下,关内可一点都不冷。” “吾等沿途所见,田地里的庄稼都冒出了新苗,郁郁葱葱极是喜人。” 一人像是被戳中了心事,不假思索地回答。 “是呀,秦国来年一定物产丰足。” “产出的粮食,不知道能养活多少人。” 另一人心酸又羡慕地说。 扶苏不置可否,暗忖道:你们莫不成是来大秦化缘的?怎么三句话不离庄稼和粮食。 两位使者有苦自知。 他们还真想用牲畜换一些粮食来养活部族子民。 春秋两季是草原上牲畜的繁殖季节。 而今年春天寒少雨,野草长得稀稀疏疏。 东胡部又恃强凌弱,抢夺了他们的草场。 丘林部现在居无定所,向西迁移又受到其他匈奴部族的阻挠。 再不想办法解决,刚产下的牛犊马驹很快就会饿死。 即使侥幸活下来,孱弱的体格也熬不过这个冬天。 穷途末路近在眼前! “秦国地大物博,怎会短缺了些许粮秣?” “两位匈奴的朋友是来对地方了。” 陈庆笑容可掬,昂首走入殿中。 “先生,你来得正好。” 扶苏欣喜地站了起来。 他不太会应付这种场景,父皇也叮嘱过让他从旁学习观察。 “微臣未发迹时,乡邻皆称我为及时雨。” “两位可是来自丘林部?” 陈庆把随身携带的木匣放在桌案上,细细端详着两位草原来客。 衣着、发饰都作秦国人打扮,但是敦实剽悍的体格,以及那股狂放不羁的气息,已经说明了他们的身份。 “吾乃丘林部左都侯狐鹿姑,拜见秦国上官。” “吾乃右都侯提呼屠,拜见上官。” 两人的态度十分恳诚,见面就一揖到底。 陈庆心中明了,丘林部的情况相当不妙,有可能到了生死存亡的危急关头! 你们这不是送上门的肥羊吗? “何须如此。” “秦国乃天朝上邦,为天下苍生主持公道,维护世间公义,乃是应有之责。” “东胡暴虐无道,凶残成性,无故挑起争端侵夺丘林领土杀害尔等子民。” “大秦焉能置之不理!” 一番话说得慷慨激昂,不光扶苏被震住了,两位使节更是目瞪口呆。 “上官……” 狐鹿姑想起部族的遭遇,不禁悲从中来。 他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求上官为丘林部主持公道,否则我部灭族只在旦夕之间!” “快起来。” 陈庆影帝附体,一副同情愤慨的样子扶住对方。 “大秦在,世间的公义就在。” “本侯一定为丘林部讨还公道,断不会使良善之民遭受荼毒,沉沦黑暗!” 第886章 你们可以南下打草谷嘛 第886章 你们可以南下打草谷嘛 陈庆安抚着两位使节坐下,侍女重新添了一圈茶水。 “巴蜀产的今春早茶,鲜爽甘醇,二位喝得惯吗?” 他小口啜饮着热茶,流露出享受的神情。 “下使在草原上从未喝过这么好的茶。” “秦国山川锦绣,物产丰饶,实在令人艳羡不已。” 狐鹿姑盛情夸赞。 陈庆轻轻瞥了他一眼,暗叹:北军将领全杀了肯定有冤枉的,隔一个杀一个绝对要错过不少漏网之鱼。 茶叶在秦国都算不上普及,匈奴贵族居然也喝茶? 二人的里衣领口露出些边角,还是细绢料子的。 恐怕打仗是北军的兼职,走私才是你们的正业吧? 没办法。 北地苦寒,将士们戍边辛苦,总不能一点好处都捞不着。 双方的物产有着强烈的互补性,边贸需求格外旺盛。 不打仗的时候要走私,打起仗来顺便要走私,打完仗了更是欢欢喜喜继续走私。 战场上浴血厮杀是恪守职责,脱下战袍谁还没有父母妻儿以及族人要养活? “丘林部的事秦国管定了。” “二位有何所需,尽管道来。” “本侯酌情尽量满足。” 陈庆试探着问。 狐鹿姑迫不及待地说:“我部想以牛羊马匹换一些耐储存的粮食,另外要一些盐巴、茶叶。如果上官恩准的话,我部也想换一些铁器。” “哦……” 盐铁茶,北方互市的老三样。 “还有呢?” 陈庆接着问。 “还望秦国为丘林部主持公道,让东胡部还我草场。” “否则我部牛羊不得生息繁衍,族人统统要饿死呀!” 狐鹿姑郑重地作揖恳求。 提呼屠补充道:“秦国兵雄势大,声威显赫。只要蒙恬将军一声号令,东胡绝不敢违逆。” “求上官开恩,救我部于危难之中。” 陈庆缓缓点头,没说行也没说不行。 蒙恬以北军统帅的身份,肯定能指挥的动东胡部。 但问题是他还同时兼任北地最大的走私头子,东胡就是他的最佳合作伙伴。 人家年年进贡,岁岁敬奉,上上下下全都打点到位了。 你们轻飘飘的三言两语,就想让蒙恬办事? 凭什么? “咱们一样样来,先谈商货互易之事。” “丘林部想要多少粮?” 陈庆漫不经心地问道。 狐鹿姑、提呼屠互相对视了一眼。 两人在路上早就商量过,大体心中有数。 “丘林部如今深陷困顿,最少也要一万石粮方能养活族人。” “牲畜少了草料的供给,产奶就少,需得留着哺育幼崽。” “再者,我部种粮的河滩也丢了……” 狐鹿姑垂头丧气地说道。 “匈奴人也会种粮?” 陈庆诧异地问。 “种的。” “只是不得其法,产量远比秦国的耕田低下。” 提呼屠谄笑着补充。 陈庆细问了一番,才明白了匈奴的耕作方式。 骑着马,撒上种。 长多长少全靠缘。 秸秆留着给牲畜过冬,粮食供族众平时食用。 这比刀耕火种还离谱! 上好的水浇地,硬生生让你们种出了二比一的粮种比。 属实是没有半点天赋。 狐鹿姑见陈庆态度和蔼,脸上始终挂着淡淡的笑容,忍不住趁热打铁:“我部还想换一千斤盐巴,茶叶多多少少有个三五百斤就够了。” “铁器……越多越好。” 陈庆面色严肃:“你们拿多少牲畜来交换?” 狐鹿姑不假思索地回答:“我部今年牲畜蓄养艰难,暂且只能拿出两万头牛,三千匹马,还有五万只羊。” “多少?” 陈庆错愕地看着对方。 “下使知道这些远远不足以抵偿秦国的货物。” “待来年我部缓过劲来,一定加倍补上!” 狐鹿姑恳切地作揖行礼。 陈庆似笑非笑:“轱辘啊,你知道关外盐巴是什么价吗?” “草原上其实不缺盐,但是产盐的盐湖都被大部族把持,轻易不对外售卖。” “丘林部以前可能有,现在一定没了对吧?” “茶叶无论优劣,运到草原上价格起码翻十倍不止!” “你还想要一万石粮,铁器越多越好。” “本侯真心想问,你是怎么开得了口的?” 狐鹿姑立刻躬身下拜:“上官息怒,我部如今处于危难之中,实在拿不出太多牲畜来交换。” “不瞒您说,等我部恢复了元气,马上就要对东胡动兵。” “届时少不得牛羊给战士提供肉食,马匹既能负载物资又能供人骑乘。” “等来年……” 陈庆挥手打断了对方的话:“牲畜不够用,你们可以按照老办法,南下打草谷嘛!” “一文钱都不用花,粮食盐巴茶叶应有尽有。” “岂不美哉?” 狐鹿姑和提呼屠霎时间脸色发白,惶然地站了起来。 扶苏也投来疑惑的神色。 先生怎么说翻脸就翻脸? 不是说好了要援助丘林部吗? ‘殿下,太过容易得到的东西他们不会珍惜。’ ‘先得敲打敲打让他们知道利害才行。’ 陈庆微笑着站了起来:“怎么不说话啦?” “是你们忘记了看家的手艺,还是改过自新了?” 狐鹿姑立时双膝一软跪在地上:“上官,丘林部向来安分守己,除了族中少数败类与其余部族同流合污,族中大部分人都是清白的!” “待我回去一定严格排查,把族中的害群之马全部揪出来,交由秦国处置!” 提呼屠跪在一旁附和道:“请秦国太子和上官放心,我等宁杀错不放过,绝不手软!” 陈庆差点被他们给逗笑了。 “我就说嘛,匈奴人也是人。” “生而为人,基本的良知应该是有的。” “匈奴子民大部分都是好的,不过是混进了几匹害群之马而已。” 狐鹿姑猛点头:“对对对,正是如此。” 提呼屠抬首作揖:“我部归附之心赤诚,尔后秦国的边关就是丘林部的边关。为秦国保边守关我部义不容辞!” “好好好。” “都起来吧,跪在地上做什么。” 陈庆的笑容看起来不带一丝温度。 “粮食会有的,盐巴和茶叶也有。” “本侯再送你们一百匹上等的丝绸,还有……一万把削金断玉的宝刀!” 他抄起桌案上的木匣,握着寒光凛冽的弯刀举了起来。 “秦国兵器,可堪一观否?” 第887章 我特么直接煽风点火 第887章 我特么直接煽风点火 狐鹿姑和提呼屠屏气凝神盯着陈庆手中的兵器,看得目不转睛。 它的样式极为特殊,但是有一种说不出的美感,似乎冥冥中与自己有着某种契合。 “侯爷……” “拿去看吧。” 陈庆爽快地把弯刀递了过去。 狐鹿姑双手捧着接过,与主动凑过来的提呼屠仔细端量。 刀背略厚,还保留着淬火后的灰黑色氧化痕,看上去厚重又古朴。 但它的锋刃银亮森冷,锐气逼人。 狐鹿姑忽有所感,握着刀柄上下挥舞。 他想象着自己骑在马上,弯刀寒光闪过,轻易切开了敌人的皮甲和血肉。 眼前是刺目的鲜红和血腥气! “好兵器!” 狐鹿姑禁不住夸赞道。 “先试试再说嘛。” 陈庆主动把木匣递了过去,示意对方试刀。 狐鹿姑正在踌躇的时候,提呼屠主动接手:“我来吧。” 他的身形更加魁梧壮实,武艺也更为精湛,不必担心无意间伤到了秦国上官。 “嘿!” 提呼屠深吸了口气,骤然出刀。 仅仅用了四五分力气,坚实的木匣前半段被整齐地切了下来,啪嗒一声落在地上。 狐鹿姑弯腰捡起,盯着光滑整齐的切口,兀自不敢相信地伸手去触摸。 “神兵利器!” “此物千金难买!” 他忽然回想起什么,震惊地问:“上官,方才您说这样的兵器有多少?” “一万把。” 陈庆竖起一根手指:“若是丘林部的表现能让本侯满意,另有一万把奉上。” “您要丘林部做什么?” 狐鹿姑眼神坚决,势在必得。 “有些话本侯原本不想说的。” “但两位使节诚心来投,也算不上外人。” 陈庆负着手,一副为难的样子。 “你们可知东胡部为何日益强盛,又为何敢于肆意欺凌匈奴诸部?” 狐鹿姑犹豫了下:“东胡人多势众,我等难以抵挡。” “还有呢?” 陈庆循循善诱地问。 “还有……” “东胡与秦国交好,受此裨益良多。” 狐鹿姑意有所指地说。 “对了嘛!” 陈庆回过身来:“不瞒两位,本侯已经掌握了蒙恬与东胡部私下勾连的证据!” “先生。” 扶苏顿时情急。 “殿下!” “事到如今,你还要讲什么家丑不可外扬那一套吗?” “蒙恬的所作所为,君臣上下谁人不知谁人不晓?” 陈庆义愤填膺地说:“无非此僚如今拥兵自重,轻易动他不得。” “您的苦楚,微臣心里全都明白。” 扶苏摇了摇头,重重地叹气。 这等话岂是随便乱说的! ‘殿下尽管把心放进肚子里,微臣自有章法。’ 陈庆递去让对方安心的眼神,随即肃然道:“不瞒两位使节,蒙恬绝不会喝止东胡对丘林部的进犯。” “你二人还想铁器越多越好?” “被东胡知道丘林部的打算,只怕你们凶多吉少。” “蒙恬最多作壁上观,甚至还可能助东胡一臂之力!” “北军与东胡打了多少年交道?上贡了多少财物?” “说出来吓死你们!” 陈庆神色狰狞:“想坏了他们的好事,乃寻死之道!” 狐鹿姑、提呼屠面色骇然,一时间心乱如麻。 草原上物资短缺,偷偷与秦国进行商贸是每个部族都在做的。 无非有的近水楼台先得月,有的想尽办法与关内的厉害人物搭上了关系。 丘林部倒是一直想找到稳定便利的贸易渠道,可惜一直不能如意。 东胡部势力强大,又鲜少参与南下掳掠,他们的物资是哪里来的不问自知。 “求上官救一救丘林部!” “我等该如何是好,求上官指点!” 狐鹿姑、提呼屠不约而同地跪下,连连祈求。 “事到如今,尔等已经没有回头路可走。” “东胡绝不会允许丘林部坐大,更不会允许你们与秦国往来。” “蒙恬与其一丘之貉,站在谁那边还用想吗?” 陈庆厉声喝道。 “难道我等只有死路一条?” 狐鹿姑苦着脸暗叹道。 “不!” 陈庆指着那柄锋利的弯刀:“本侯的职责,乃是匡扶皇室,力保江山稳固。” “似蒙恬这等不臣贼子,本侯岂能让他如意!” “你们拿上它——杀!” “杀得东胡十不存一,就是断了蒙恬的一条臂膀。” “有本侯和秦国太子背后支持,尔等在关外尽管放手施为!” “东胡不除,丘林部死路一条!” 狐鹿姑面露狠色:“我等与东胡之仇不共戴天,请上官放心!” 提呼屠振奋地说:“有此等神兵在手,丘林部勇士足可以一敌百!” 陈庆严厉地叮嘱:“你们动手一定要快,要狠!” “我担心……蒙恬不会坐视不理。” “拖延得久了,恐怕丘林部要大难临头。” 狐鹿姑慎重地点点头。 蒙恬和东胡是一伙的,他们必须在北军反应过来之前,将东胡部彻底打垮! 届时只要远远避开秦国边关,当可安稳无忧。 “听说东胡部占据的土地幅员辽阔,遍地牛羊。” “又有北方蛮族时常进贡奇珍异宝,山野珍货。” 陈庆淡淡地瞥向二人。 狐鹿姑闻弦歌而知雅意,爽快地说:“上官与太子殿下于丘林部全族有救命之恩,我等有所斩获,一定拱手奉上。” “嗯。” 陈庆又提醒:“青壮奴隶和妇孺我也要。” 狐鹿姑用力点头:“我部一定尽力留存活口,最少……为您奉上五万生口。” “好。” “本侯可记在心里了。” 陈庆搓着手:“口说无凭,不如咱们立字为据。” “诚所愿也。” 狐鹿姑恭敬地回答。 双方签字立约后,陈庆好言安抚,命侍者带他们下去歇息。 扶苏立刻抱怨道:“蒙恬将军驻守边关劳苦功高,先生又何苦中伤他。” “逢场作戏嘛。” 陈庆不以为意:“微臣不这么说,丘林部怎会感受到情势紧迫?” “不把他们逼到绝路,说不得又像平时一样,打死打残小半,剩下的全部收拢回自己部族。” “况且……” “微臣先留个话头,以后也好解释东胡部从哪里来的精铁兵器。” “肯定是蒙恬送的嘛!” 第888章 红砖 第888章 红砖 丘林部的两位使节担忧部族再次受到东胡的侵扰,休憩了短短两日后,就主动请求返程。 陈庆也不含糊,兵器、盐、茶全部准备妥当。 另外装了五千多斤粟米,把弯刀藏在运粮车上。 他一本正经地拿出扶苏的手书,交代对方小心边关的盘查,防止提前被蒙恬获悉了他们的计划。 狐鹿姑和提呼屠自然是千恩万谢,连连行了几次大礼后才依依不舍地告别。 “唏律律——” 或许是马车负重太大,车夫甩了几次鞭子,驽马摇晃着脑袋闪避,迟迟不肯向前。 狐鹿姑担心车上的兵器被人发现,撸起袖子帮忙推车。 提呼屠拽着缰绳,一边呼喝一边让其余人抓紧时间上路。 陈庆站在路中间,打量着他们坚毅的神色,不禁唏嘘感叹。 马都犹豫了,你们半点都不曾犹豫。 丘林部要一万石粮,我只给了五千斤。 你们问我族人食不果腹,如何上阵搏杀? 我告诉你们:猛虎食羊,而今东胡如饿虎饥鹰,丘林部被吞噬殆尽。再不奋起抗击,只会变成草原上的皑皑白骨! 东胡就是你们的食粮! 去吧,拿回属于你们的东西,用手中的刀讨还公道! “人不狠,站不稳。” “希望他们别杀红了眼,多给我送些奴隶过来。” 送别了丘林部的使节团队,陈庆悠哉悠哉地乘上马车,前往北坂宫当值。 一上午的时间,光是写邀请函就花费了大半。 股票交易所开业在即,少不得要邀请些豪商巨贾、勋贵名流来捧场。 陈庆的字丑得很有特色,辨识度极高。 让外人代写有失诚意,必须得亲自动手。 “何人在门外窥视?” “拿下他!” 不知道什么时候,外面有道脚步声踱来踱去。 陈庆初始时没上心,后来越听越不对劲,站起身高声厉喝。 “东家,别叫人。” “是我!” 李乙怀里揣着什么东西,慌慌张张推门而入。 “原来是你小子。” “大白天的鬼鬼祟祟,想来行刺本侯吗?” 陈庆笑骂道。 “小人怎敢。” 李乙回头望向门外,似乎很怕被人发现。 “怀里揣着什么?” “你娘做了好吃的啦?” 陈庆一点都不见外:“拿出来呀,正好我饿了。” 李乙先回身把门关上,然后才将怀里揣的东西拿了出来。 “东家,您请看。” 他双手捧着一块方方正正的砖头,神色肃然。 “砖头?” “你还想拍我……红砖?” “李乙,这是哪来的?” 陈庆恍然大悟。 他每天见惯了青砖灰瓦的高墙大宅,竟然忘了它! “我娘建房子的时候为了省钱,自己去挖泥打坯烧了些粗砖。” “后来大半的砖出炉的时候都裂了,白费了那么多功夫。” “唯独剩下几块与这样差不多的。” 李乙敲了敲手中结实的红砖:“与青砖一样结实,而且不需窨(yin)水。” “我就觉得奇怪,特意问她怎么是做出来的。” 陈庆直接说出了答案:“在土坯里面加了煤矸石对不对?” “东家,您怎么知道的?” 李乙惊愕地合不拢嘴。 “本侯上知天文下知地理,你那点小把戏能瞒得住我?” 陈庆故作高深地说。 李乙笑呵呵地猛点头:“东家就是东家。” “我一直催问,过了几天我娘才想起来。府里发放的煤炭里有些不能烧的,她嫌丢了可惜,敲碎了添在烧砖的土里,觉得这样做出来的砖结实。” “人家告诉她,砖烧好了要在窑上浇水。” “她不得其法,浇得太多全渗进去了。” “就剩下边角处的几块,一点水都没淋到。” “没想到这几块砖还挺结实。” 陈庆猜出了他的心思:“你就想,如果省去窨水这一步也能烧出砖,那绝对算得上巨大的进步。” “嗯。” 李乙点点头:“小人时常在府中行走,与烧制瓷器的工匠打过交道。” “那真是一点都不能马虎的。” “稍有差池,即是前功尽弃,数十日的辛苦和投入的物料全打了水漂。” “青砖贵就贵在它和瓷器一样。” 陈庆补充道:“容错率太低。” “窨水要掌控好速度,不是让水直接淋在烧红的砖上。” “要让它慢慢渗进去,及时转化为水蒸气。” “否则一炉的坯子起码要废掉大半。” “偏偏渗水的速度又极难掌握,及时从事此道多年的老师傅也不敢保证万无一失。” “你试出红砖的烧制方法了?” 李乙心悦诚服:“东家,与您说的一模一样。” “红砖无需浇水,只要别出太大的纰漏,烧一炉成一炉。” “最重要的是,它快!” “小人反复思量了多日,若是能像府里那样,以水力来破碎煤石,再用水力来搅拌混料,最后以煤炭来烧炉。” “少则七天,多则十天,就可以出一炉砖。” “而青砖出窑的时间短则百余日,多则半年!” “差得可不止一点半点。” 陈庆满意地说:“你能从细微处着手,把红砖的烧制方法摸索出来,长进不小嘛!” “本侯记你一功!” “说吧,想要什么?” “给你谋个爵位怎么样?” 李乙面色挣扎片刻,忽然俯身跪在地上:“东家,小人什么都不要。” “嗯?” 陈庆眉头轻皱。 “红砖的烧制并不难,小人与烧瓷的工匠一说,他们立时就能明白。” 李乙欲言又止。 “那你呢?” “封爵都不要,到底想要什么?” 陈庆微笑着问。 “小人……想自己建一家窑厂,烧砖卖砖。” “求东家准许!” 李乙五体投地,沉声说道:“家中如今不缺衣,不少食,我娘却依旧勤俭朴素,一点钱都不舍得乱花。” “挖泥建房都是辛苦活,她每天累得差点爬不起来,也不舍得请人。” “都是因为家里以前太穷了!” “我爹死的时候,想吃个肉馅烙饼,翻遍了全家也凑不出两个钱来。” “若不是有幸遇到东家,小人……” 忆起往日的艰辛,李乙忍不住双目发红。 “东家,小人斗胆相求。” “内务府有公私合营之法,请您准许小人自行开设一家窑厂,股份与您平分。” “小人将来一定做出番成就来报答您!” 陈庆沉默了很久,目光平静地与李乙对视。 “跪在地上干什么?” “你叫我一声东家,就是我一辈子的伙计。” “哪有伙计跪东家的道理?” “快起来,我又没说不答应。” “多大点事。” 李乙闻言大喜,匆匆忙忙站了起来:“东家,小人绝无背弃您的心思。” “现如今秦墨强手如云。” “您的学识高深莫测,他们一听就懂。” “我们这些榆木疙瘩跟随您这些年,仍旧一事无成。” “小人资质驽钝,难成大器。” “如今白白领受着丰厚的俸禄,心中着实难安。” 陈庆摇了摇头:“不怪你们。” 为了防止被别人瞧出端倪,他行事向来小心,不敢太多泄露后世的知识。 铜铁铺的伙计只管依照他的命令行事,照本宣科,根本不知道其中道理。 但秦墨门徒自小受到相里奚的教导,有着扎实的基本科学素养。 双方的差距一目了然。 “你琢磨这件事多久了?” 陈庆添了杯茶,推到桌案对面,示意他坐下。 “小人不敢坐。” 李乙干笑着回答。 “让你坐你就坐。” “当初在代郡,天热的时候咱们还一起光着屁股冲凉,那会儿也没见你有这么不自在。” 陈庆不耐烦地训斥。 “那小人就……坐下了。” 李乙斜着身子,半边屁股挨着矮墩,拘谨地拿起茶杯。 “东家,小人早就不想拖累您了。” “您和我们不一样。” “您是能成大事的人,我早就看出来了。” 陈庆自嘲地笑了笑。 世人总是习惯按图索骥,攀权附贵。 一旦有了成就,一大群人就找出对方各种成功的理由,以此来证明自己眼光独到。 我特么当初在粪坑边上扫土硝的时候,怎么就没人看出我能成大事呢? “筑窑烧砖是一门好生意,家家户户都用得上。” “本钱你攒了多少?” “我给你添补些。” 陈庆淡淡地说道。 “东家……不瞒您说。” “我私下里与代郡的老伙计说了此事,也有七八个动了心思。” 李乙小心打量着陈庆的脸色,察觉对方不介意后,才接着说:“我们凑了凑,总共约莫有一千贯的本钱,应当是够了。” 陈庆爽快地说:“我再给你添一千贯,另外送你一万斤煤。” “尔后砖窑从我这里采买煤炭,给你打个八折。” “煤矸石外人也用不上,白送给你。” “以上算是大家伙跟随我这么多年的补偿,股本你们自己分吧。” 李乙蹭的站了起来:“东家,这如何使得。” “你坐下。” 陈庆压了压手:“今时不同往日。” “你在京畿经营商贾,别人知道你与我有旧,不会狗胆包天来难为你的。” “若是有不法官吏盘剥,你也尽管来找我。” “说到这里……” 陈庆缅怀地笑了起来:“李乙,记得当初咱们去山里取炼好的铜料,结果返回的路上被一群泼皮无赖给拦住,非说咱们压坏了他们的庄稼。” “记得!” “哪能不记得!” 李乙畅笑着说:“东家您原本打算给钱了事,结果钱给得太痛快,那伙泼皮笃定车上藏着什么好东西,非要解下来看看。” “那是要命的东西,哪敢让人看呀!” “纷争之间,咱们就跟人动了手。” 陈庆拿起茶杯抿了一口:“你们都是老实人,空有一身力气,被他们打得节节败退。幸亏我见机不妙,装死才吓退了他们。” 李乙憨笑不停:“东家您还说呢。” “我们都以为你死了,是我一路把您背回去的。” 陈庆嗤笑不停:“你一路走一路哭,吵得我心烦。” 他当时恨这帮手下不争气,明明人多,打起架来却束手束脚,反而被人少的泼皮给欺负了。 然后就是装死趴在李乙的背上,听他一路嚎哭着走出了七八里路。 “我记得你那时候哭着喊:东家您死了,铜铁铺就得散伙,以后大家又没了活路。” “而今……” 陈庆心中百味杂陈。 相识多年,一起走过风风雨雨,而今终于到了分道扬镳的时候了吗? 确实。 他器重秦墨门徒的才干,田舟等人几乎个个都受到了重用。 而铜铁铺的老伙计与他渐行渐远,倍感冷落。 “你们有什么想法,大胆去做。” “以前我带大家伙发家致富,让你们有饭吃,有衣穿,养活一家老小。” “现在也是一样。” “内务府辖下人手众多,我有照顾不周的地方,你们多担待。” “只要不是在外欺男霸女,为非作歹,能帮衬的地方我一定帮。” 陈庆宽慰道:“万一在外面受了委屈,或者有不尽人意之处,想回来我一定给你们安排职位。” 李乙不禁鼻子发酸,哽咽着说:“东家,我并非是见利忘义。我……我想跟您干一辈子。” 陈庆轻轻摆手:“我知道。” “但你家中也有父母妻儿,他们也是一样。” “内务府毕竟是皇家的,我也不能假公济私,任人唯亲。” “自己做一门生意,获利必定远胜于在我这里吃俸禄。” 陈庆走过去拍了拍他的肩头:“红砖是你做出来的,记得给自己留最大一份股本。” “哪天发了财,别忘了来找我吃酒。” 李乙不停地抹着眼泪:“东家,对不住。” 陈庆叹息着说:“是我对不住你们。” “好好干,有我给你们撑腰呢。” 李乙一边啜泣一边点头,好半天才止住了哭声。 陈庆好言安抚,又与对方一起回忆往事,半个时辰后才把对方送走。 “愿无岁月可回首,从此天涯陌路人。” “终究是留不住哇!” 陈庆望着天边的落日,情不自禁地感慨。 他知道铜铁铺的老伙计肯定对自己颇有微词。 一人得道,鸡犬升天。 当初一起干着杀头的买卖,而今你发达了,不说给他们封侯拜相,起码也得操持个县令来当吧? 陈庆没有这样做。 即使有人婉转地暗示,他也假装听不明白。 这些人有多大的本事他心里最清楚,留在内务府领一份还算丰厚的薪俸,从此当个富家安乐翁,这应当是他们最好的结局。 但人心岂是那么容易满足的! “红颜易老,人心易变。” “今日离别,焉知不是来日之福。” 陈庆关上了房门,重重地感叹道。 第889章 水车普及 第889章 水车普及 隔日,李乙和十余个代郡的老伙计一起来向陈庆请辞。 他献上了一沓整理好的红砖烧制秘籍,将所有环节事无巨细全部罗列了下来。 陈庆勉励一番,又给众人赠送了一千贯的赆仪。 缘分已尽,好聚好散。 出乎意料的是,有一人特意请求往后从陈庆这里采买粗茶。 原来他看上的不是烧砖生意,而是想卖茶水。 冶铁司每天都要跟炙热的铁水打交道,即使隆冬季节工匠也经常热得汗流浃背。 闹了一回群体性腹泻后,陈庆就不准食堂再供应冷水,全部改成了烧开的热水。 茶叶虽然贵,但茶树上的老叶却便宜得仨瓜不值两枣。 他自己家就有数座茶山,老叶原本是供应给皮革工坊祛除臭味的,也拉了几车过来烧水的时候投入桶内。 廉价又解渴的大碗粗茶成了其余府司人人羡慕的优渥待遇。 它味道寡淡,口感差强人意,但胜在是免费的,因此受到了众多工匠和民夫的推崇。 饭后不喝上满满一大碗茶水,好像生活就缺少了点什么。 这位老伙计看出了其中的商机,打算在集市上开一家茶水铺。 白开水一钱一桶,茶水三钱一桶。 量大便宜,薄利多销。 陈庆颔首准许,一一应承下来。 烧水需要用到木柴,在这个物资贫乏的年代,也不是每个人都能消费得起的。 但城中殷实人家不在少数,卖得够便宜应当可以打开销路。 “叔叔,你怎么一个人站在这里?”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李左车和韩蓁悄然到来。 “嫂嫂,你怎么与李府丞一起来了?” 陈庆笑着招呼。 “田府丞来银行支领钱财,数额那么大,你不用印如何领得出来?” 韩蓁幽怨地看着他。 “最近事多,实在是忙不过来。” “李兄,没耽误你的事吧?” “咱们这就去。” 陈庆抱歉地说道:“等许大夫投效过来后,财务就交给他办,往后不需如此麻烦了。” “那我呢?” 韩蓁气鼓鼓地说。 “嫂嫂当然是跟着我。” “万一照拂不周被外人欺负了怎么办?让我如何跟信儿交代?” 陈庆笑嘻嘻地说。 李左车隐约察觉两人的关系不同寻常,匆忙偏过头去假装什么都不知道。 寒暄一番后,他们一同去银行办理提款。 春暖花开,咸阳城恢复了以往的闹热和喧嚣。 街市上熙熙攘攘,来往的行人和商贾络绎不绝。 一排满载木料的马车从闹市中经过,负责开路的仆役态度粗暴,呼喝连连,惹来无数的抱怨。 陈庆侧头看了一眼,越看越觉得车上的木器样式眼熟。 “李府丞,这是水车吧?” “那根大料是传动转轴,前面那些车拉的是水车的部件。” “齿轮怎么没看到?” 李左车端详片刻:“侯爷,定是哪家订做的水车要出城安装。” “齿轮不便示人,说不定是以石盘或者硬木雕刻而成,早就在城外备好了。” 陈庆惊讶地问:“私造的?” 李左车点点头:“先前下官就发现有人在观望临摹水车的样式,还偷偷用炭笔画了下来。” “只是不知道他们到底把水车安装在什么地方。” “去年冬天水车停转,偷学的人一下子多了起来。” “最近渭河对岸先后竖起了几十架水车,高低大小都有。” “有些技艺不精,建起来没几天就被水冲垮了。” 陈庆可完全笑不出来。 “这么多吗?” “早先我要推广水车的时候,可是千难万难。” 李左车不假思索地回答:“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 “水车颇费人工物料,没见到好处,外人自然不肯轻信。” “可他们见到水车脱粒、磨面、锻打、汲水,哪个能不动心?” “单说脱粒和磨面,糙米和精米、麦粒和白面差价可大了!” 陈庆不由骂道:“这帮王八蛋,居然敢来内务府偷师!” 李左车笑意盈盈地说:“黔首百姓既没这个本钱,也没这个胆子。” “能在渭河边私设水车,至少也得是咸阳城叫得出字号的人物。” “纵使侯爷禁了渭河一条水道,他们还会在别的地方卷土重来。” “管不住的……” 陈庆皱起眉头:“就没有村落或乡镇集资建设水车?” “均分下来,每户出钱出力,也不是说太难。” “百姓占了我的便宜,我不难受。” “让那群蛀虫以此牟取暴利,我心里不痛快呀!” 李左车意味深长地说:“侯爷,建不起来的。” “即使建起来了也有官府查禁,泼皮捣乱。” “哪天夜里被人纵火烧毁了也不稀奇。” 陈庆用力握紧了拳头。 这特娘的狗世道! 每个地方都有刘邦一般的人物。 交游广阔,故旧众多。 与县衙主吏掾萧何称兄道弟,市面上的泼皮无赖唯其马首是瞻。 家中有娇妻暖床,外面还有个曹寡妇供他狎戏作乐。 “本侯偏不信这个邪!” 陈庆恶狠狠地说:“既然百姓无法受惠,那干脆就掀了这摊子!” “我让秦国大地处处是水车,赔得他们当裤子!” 李左车慎重地提醒:“侯爷,真要实现起来可不容易。” “不容易也要做!” 陈庆知道,工业化生产中,一样产品的批量越大成本越低。 内务府有成熟的加工技术和大批熟练的工匠。 他就不信水车的造价压不下来。 韩蓁劝道:“你好端端的与人置什么气?” “嫂嫂,非是我与人置气,而是他们故意跟我过不去。” “水车的利益显现,这伙人一拥而上,争先恐后。” “当年怎么见不到他们?” “也就是当今种地的收益不高,否则你信不信百姓很快就无地可种?” “不光无地可种,连城中的茅厕也会被地方宵小把持,出现粪霸之流的人物。” “再说得夸张点,倘若种地有百倍之利,你就算想拉个屎,也得拉到他们指定的地方去。” “欺人太甚!” 第890章 嫂嫂说,要走正路 第890章 嫂嫂说,要走正路 大约在公元前五世纪左右,西方的柏拉图和东方的管子不约而同着书立说,让‘公平’一词见诸于字面。 天公平而无私,故美恶莫不覆;地公平而无私,故小大莫不载。 管子大概也想不到,公平这件事,是人类永远也无法实现的难题。 推广水车是大秦朝廷的既定方针,也是陈庆一直在努力推动的目标。 但它绝不应该成为某些人敛财暴富的工具。 没错,百姓也会因此得利。 可那点蝇头小利实在微乎其微。 陈庆给李左车办完了支付钱款的手续,特意把对方留下。 “新建高炉的事你多盯着点,尽量多锻炼人手。” “往后朝廷要建的冶铁高炉多着呢,千座万座也不在话下。” 李左车犹豫了下,小心地问:“侯爷,产出的铁料如此之多,能用得完吗?” “再多十倍都用得完。” 陈庆斩钉截铁地回复。 “我先把水车的部件做成白菜价,再之后让天下人人都用得起铁器。” “李兄你出身名门,无须下地耕田,大概是没见识过乡县小吏和里长亭长之流的盘剥手段。” “内务府每年发放各地那么多农具,你猜百姓都能用得上吗?” 李左车算计了一会儿:“若是年年拨付,以如今铁器之精良,最多十年必然供大于求。” 陈庆冷冷一笑:“呵呵,指望朝廷的拨付,有的庄户人家可能几代人都用不上铁器,你信不信?” “为什么?” 李左车不解地问。 陈庆笃定地回答:“人善被人欺。假如家中男丁稀少,又没什么顶门立户的人物,一个里正就能压得你两辈子人休想用上朝廷派发的农具。” “不是不给你用呀!” “农耕时,村里人都想借,你慢慢等着吧。” “农时一天天过去,你等得了吗?” “等不了就自己想办法。” “农时过了再把朝廷拨付的农具送到你手里,又有什么用?” “一点点小权利被里正用到位了,能把一家人活活逼死你信不信?” 李左车神情严肃,不得不颔首赞同。 “所以本侯经营铜铁铺的时候,有那么多百姓眼巴巴想拥有一套属于自己的农具。” “不是被逼到份儿上,谁愿意掏那么多钱,还要冒着被官府查获的风险。” “都是被逼出来的。” 陈庆沉声说道。 “下官明白了。” 李左车站起来肃然行礼。 “铁器的价格必须打下来。” “本侯说过要让它和野草一样随手可得,我一定会做到。” “此乃万民之所期,亦是你我终生之所愿。” 陈庆庄重地说。 “下官定会与同僚齐心协力,早日实现侯爷和百姓的期盼。” 李左车郑重地作出保证后,才从厅房中退下。 陈庆仍然难消心头郁气,正想给自己倒杯茶的时候,韩蓁提着水壶款款而来。 “嫂嫂,怎好劳烦你。” 他刚站起来,韩蓁就把他重新按在座位上。 “服侍你是妾身应该做的。” “先前在马车上,我还嫌你言语粗鄙。” “如今心中甚为惭愧。” 韩蓁温婉地说:“你有一颗赤子之心,与凡俗之辈岂能相提并论。” 她顿了顿,欠身行礼:“若不是得叔叔看顾,我一家当真要被人活活欺凌至死。” “幸而有你。” 陈庆抓住了她柔若无骨的玉手:“嫂嫂,照料你是我应当做的。” 韩蓁往回抽了抽,没能把手抽回来,也就由得他。 四目相对,气氛在沉默中逐渐多了些说不定道不明的意味。 陈庆的眼光越来越热,直勾勾地充满侵略性。 韩蓁听到外面有婢女走动的声音,吓得慌忙退后一步。 她磕磕巴巴地随口说:“也不知道信儿在海外怎么样了,何时能返回大秦?” 陈庆同样听到了外面的动静,暂时按捺下不轨的心思。 “嫂嫂你放心。” “两艘巨舟沿着海岸线走,即使出了什么差池,也能及时修缮船只。” “况且,以随船工匠的本事,哪怕船只翻覆了,多花费些时日总能另外造船想办法回来。” 韩蓁急切地说:“不会的!” “信儿跟我说过,此船坚若城池,哪怕用火炮轰击,一时半会儿都休想把它打沉。” 陈庆尴尬地笑了笑:“信儿说的没错。” “巨舟是不会出事的。” “临行前我与太子一再叮嘱,让他把海外良种找回来。” “大致在……美洲中段的位置。” “一切顺利的话,说不准年底你就能见到他了。” 韩蓁惊喜地问:“当真?” “嫂嫂,我还能骗你?” 陈庆爽快地保证:“倘若年底不见巨舟归来,内务府就再造新船,去把他们接回来。” “信儿的武艺你还不清楚?” “蛮夷中能杀他的人还没生出来呢。” 韩蓁这才心中稍安,轻轻拍着胸脯舒了口气。 陈庆一介好色之徒,哪能受得住这种场面。 “嫂嫂。” “你我多日未见……” 韩蓁立时露出防备的神色:“你想干什么?” “嫂嫂,你怕我作甚。” 陈庆挠着头站了起来,偷眼打量着对方,准备随时扑上去拿住她。 嘴巴上说再多的不要,身体却总是很诚实。 “你……” 韩蓁羞恼交加,低声斥道:“你这下流坯,总是变着法子来折腾我。” “我听说……那是龙阳之癖的……” 陈庆从她磕磕巴巴的言语中明白过来。 原来是嫌我有阳关大道不走,偏要走那歪门邪道。 嫂嫂,这你就不懂了。 如今的避孕手段,男用的羊肠和鱼鳔极为麻烦。 需要在使用前用清水浸泡好久,完事后还要清洗妥善保存。 女用的避孕药也有,但是对身体伤害极大。 我虽然走的不是正道,却是最简单也是最有效的方法。 这都是为了你的名节呀! 陈庆脑海中莫名浮现出一个成语——隔靴搔痒。 或许是我真的错了? “嫂嫂教诲的正是。” “庆这就改过自新。” 陈庆疾步上前,伸手环住了她的纤腰。 “你要干什么?” 韩蓁羞红了脸,慌乱地挣扎。 “走一走正道。” 陈庆坏笑着抱起了她。 嫂嫂已经生养了两个孩子,应当是容易受孕的体质。 不会真的给韩信添个弟弟吧? 到时候怎么办? 就说是河中漂下来的弃儿,恰好被嫂嫂捡到了。 他会相信的吧?应该。 万一长大了跟我越来越像怎么办? 不管它,先爽了再说。 陈庆重重地拍了韩蓁一下,示意她不要乱动,喜滋滋地扛着佳人进了屏风后。 第891章 美洲版本:不是刀战模式也不是枪战模式,而是生化模式 第891章 美洲版本:不是刀战模式也不是枪战模式,而是生化模式 年少不知少妇好,错把少女当成宝。 陈庆每次进入贤者时间后,浑身虚脱无力。 嬴诗曼会轻轻拍两下他的胳膊,示意他挪开。 王芷茵则会娇嗔:“陈庆,你快起开,压得我喘不过气来了。” 唯有相里菱的表现还算可圈可点,总是轻轻抚着他的后背,然后用脸颊在他的颈肩来回磨蹭。 但相比较起来,因为经常要帮父亲和师兄弟们干些力气活,她的肌肉更加紧密扎实。 不像韩蓁一样,浑身娇柔绵软。 陈庆四肢大张摊在她的身上,简直像是飘浮在云朵之上一样。 而且对方也不会催促,哪怕憋闷气短也一直忍到陈庆想起身了为止。 “天色不早了,你快起来梳洗。” 屏风后衣衫狼藉,扔得到处都是。 晚霞从玻璃窗照射进来,在矮榻对面的墙上留下一块灿烂的光斑。 韩蓁这才意识到时间过去了多久,柔声催促。 “嫂嫂。” 陈庆伸手又要作怪,被她一把拿住。 “等会儿仆役要上来了。” 韩蓁无奈地白了他一眼,嘴里抱怨着伺候他穿衣起身。 黄昏降临,万道霞光洒下,让这座古老恢弘的城市染上了一层金红。 陈庆洗了把脸,懒懒地打了个哈欠。 韩蓁矗立在窗边,听到脚步声头也没回:“叔叔,信儿年底真的能回来吗?” 陈庆轻轻颔首:“多半会回来的。” 他估摸了下时间,年底船队返回还好。 即使韩蓁有孕,应该也生下来了。 就怕赶得时间不巧,韩信回来的时候他娘挺着个大肚子,总不能说是胃胀气吧? “万一……” 韩蓁此时格外多愁善感,既希望自己的儿子早早回来,又怕她和陈庆的丑事败露。 “嫂嫂,没有万一。” “秦国刀剑之利,弓弩之强冠绝天下,域外难逢敌手。” “再者,刀剑打不过,他们还有火药。” “只要机灵些别被围困在内陆,光凭船上的数十门火炮,任你千军万马来了也是以卵击石!” “嫂嫂信不过别人,难道还信不过我吗?” “船上的辎重我全部亲自过目了一遍,不会出现任何差错。” 陈庆斩钉截铁地说。 “哦,那妾身就放心了。” 韩蓁松了口气,神色复杂地望着他:“信儿回来后,你我不可以再这样了。” “行行行。” 这种话陈庆听了好多遍,不耐烦地摆摆手。 一不偷二不抢。 你情我愿的事情,碍着谁了? 韩蓁知道他没听进心里,无奈地叹了口气。 但愿信儿能理解她的苦衷吧! —— 万里之外。 茂盛的丛林中,五颜六色的鸟羽头饰在林间晃动。 越来越多的‘纳斯卡人’从四面八方汇聚而来,围观这支远道而来的异邦来客。 韩信深吸了口气,下意识估摸双方的人数比。 至少有两千之数! 是他们的十倍还要多! 再走下去,估摸着汇集万人之众也不是难事。 果然如北边的蛮族说的那样,南方有强盛的大部落,会使用与他们一样的金属兵器,耕田、建城。 他打量着路边开垦出来的农田,知道自己来对地方了。 “都打起精神来。” “看我眼色行事。” “首领,小心有诈。” 英布刚凑过来,韩信就下意识屏住呼吸。 天气愈发温暖,对方却整天把那件白狐裘披在身上。 山高林密,一路走过来身上的汗臭发酵地相当入味。 “首领你这样就没意思了。” “我说让你拆开一件锦袍给我做件换洗的衣裳,你就是不肯。” “还怨我身上味道重。” 英布不停地发着牢骚。 船上匠工齐全,唯独却没有会刺绣的绣娘。 从咸阳出发的时候,英布还没意识到一件体面的锦服有多么重要。 等他见识过蛮夷对待韩信毕恭毕敬的态度后,才注意到其中的差别。 人靠衣装马靠鞍。 韩信身上的锦袍是宫中御用的料子,华丽繁复,高贵不凡。 再加上年少英俊,打小养成的贵族气度,走到哪里都被奉为上宾。 英布作为副使,自然不甘心被蛮夷小瞧。 他磨了好几天,才从韩信那里借了一件衣裳。 因为体型魁梧穿着不合身,想改又没有合适的料子,还得披着白狐裘才能遮掩住露在外面的半边肩膀。 “衣袍是我娘亲手做的,岂敢无端毁伤。” 韩信遥望着耸立在半山腰的城池,暗自估算纳斯卡的人口规模。 “你有娘疼,某家是石头缝里蹦出来的行了吧?” 英布讨了个没趣,听到后方有人在窃笑,凶恶地回过头去。 “笑什么!” “盯着身上的火折子。” “倘若势头不对,让你们炸哪就炸哪。” “都听明白了没有?” 手下立刻点头应诺,重新检查身上捆绑的炸药和别在腰间的火折子。 “离远点!” “你不要命老子还要命呢!” 英布看到手下毛毛躁躁的样子,厉声呵斥。 “英将军,你快看。” “那是什么?” 韩信指着远处高声喝道。 一架被赤膊壮汉抬着的步辇被装饰得金光灿灿,数十名少女提着篮筐,笑语嫣然地沿途抛洒花瓣。 被众星拱月般围在中央,乘坐步辇的人头戴金冠。 他或者说‘它’头型狭长,简直不像是人类能长出来的样子。 而此时‘它’目光威严,平静地注视着远道而来的秦国团队。 “额滴个娘啊!” “这这这……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英布自诩见多识广,远航万里见过许多闻所未闻的奇异物种。 然而纳斯卡的大祭司还是让他目瞪口呆。 远古的秘鲁帕拉卡斯人有一种奇异的习俗。 他们自出生起,就会用木板夹在脑袋的两侧。 随着身体的不断生长,脑袋就会变得越来越长,神似后世科幻电影中的外星人。 虽然如今的帕拉卡斯文明已经消亡,但这种传统却在祭祀等特殊人群中流传了下来。 他们相信这样会使自己变得更聪明,能够聆听到神明的教诲。 幸亏双方语言不通,否则韩信和英布的不敬之语,足以给二人惹来杀身之祸。 “取符节和国书来。” “再取一匹绸缎。” 韩信昂首挺立,用眼神示意英布不要轻举妄动。 丝绸的魅力他们行走海外已经见识过太多次了。 凡是以此为礼,蛮邦无不欢欣雀跃。 一些蛮酋甚至当着他们的面就把丝绸披在身上,然后载歌载舞,畅笑不止。 大祭司以及庞大的随同人员相隔十丈左右,停在前方的石板路上。 韩信从容地整理衣冠,手持符节和国书举步上前。 英布作为副使,捧着光鲜亮丽的丝绸亦步亦趋跟在身后。 大祭司先是凝视着韩信的面孔,很快又转移到丝绸上面。 凭对方的衣着物饰,举止作态,以及携带的宝物来看,这是来自一个相当强盛的部族。 他轻轻点头示意,周边的少女立刻挥动手臂,洒下万千花瓣。 纳斯卡战士兴奋地举着长枪高声呼喝,既像是在宣示自己的勇武,又像是在表达热烈的欢迎。 韩信和英布还能保持淡定,但是身后的一干手下却按捺不住躁动的心情。 青春洋溢的少女,妖娆魅惑的身姿。 独特的衣着和装饰,再加上大胆勾人的笑容。 英布不用回头,都能听到部下们流口水的声音。 他忍不住转回头来低声呵斥:“忘记侯爷说过的烂裤裆病了?” “谁要是管不住胯下的玩意儿,某家亲自给你割了去!” 手下们纷纷点头应诺,却时不时像偷偷打量大祭司身边的少女。 她们的样貌姿容都是精挑细选出来,才得以在神庙中侍奉。 与沿途所见的蛮子女人简直是云泥之别! 一名样貌格外出众的少女怔怔地看了韩信许久,用篮子中的枝条编成花环,含羞带怯地向他走来。 “多谢姑娘。” 韩信不知该如何是好,但是周围的纳斯卡似乎乐见其成,纷纷起哄高喝,也就从善如流地弯下腰把花环戴上。 英布脚尖在地上捻来捻去,等了半天也没有少女过来献花,顿时大失所望。 大祭司走下步辇,神态温和地不知道说了些什么。 看他比划的意思,似乎是让韩信等人一起去城里。 “走。” 韩信收起笑容,正色道:“纳斯卡善于耕种,他们的粮种一定更好。” “叔叔交代的任务成与不成,说不定就着落在这里。” 英布小声问道:“若是取到了上等的粮种,咱们还往南走吗?” 韩信犹豫了片刻:“视情况定夺吧。” 一路走来,他们经历了无数想象不到的困难。 船只触礁,风暴侵袭。 误入烟瘴毒地,遭遇蛮族攻击。 韩信倒是想沿着美洲大陆继续往南走,但是两艘巨舟伤痕累累,其中一艘还受创严重。 能否返回大秦都是未知之数,再走下去恐怕凶多吉少。 —— 是夜。 纳斯卡人的城池里点燃了无数篝火。 他们唱着跳着,把一种特殊的叶子投入火中。 每个人的神情更加亢奋,男男女女纵情欢歌。 语言不通,但是礼物会替人们说话。 韩信在神庙前宽阔的广场上,拿出了一套晶莹剔透的玻璃杯。 外星人大祭司震惊的嘴都合不拢,双手颤颤巍巍地接过去之后,捧着它不停地冲着神庙顶礼膜拜。 韩信微微一笑。 接下来应该就顺利多了。 无非是交换一些粮食种子,当地特产的野兽珍禽。 等船只完成修缮补给后,立刻就可以启程返航。 随行的秦国船员也受到了异常热情隆重的招待。 纳斯卡人虽然不会酿酒,但是带有致幻效果的树叶效果十分强烈。 两名船员面红耳热,仿佛喝醉了酒一样摇摇晃晃去围墙后解手。 片刻后,他们放完了水提起裤子。 其中一人面色忽变,侧耳倾听片刻后,开口道:“你听,有女人的哭声。” “什么哭声?” “大好的日子,哪来的女人哭呀!” “我看你是想婆娘想疯了吧!” 另一人笑骂道。 “不骗你!” “我真的听到了。” 前者循声走了几步,招手道:“跟我过来。” 城中正在举办盛大的欢迎仪式,连卫兵都忍不住诱惑加入了狂欢。 二人摸黑沿着围墙一直走,许久之后才发现一条幽深的甬道。 里面黑漆漆的,阵阵阴风扑面而来。 女子的哭声如泣如诉,听得格外清晰。 “我就说吧。” “里面应当是女牢!” 率先听到哭声的人兴奋喊道。 “首领吩咐过,在外一切听从他的吩咐。” “万一不小心冒犯了这伙蛮夷,首领绝不会饶了咱们。” 另一人犹犹豫豫。 他们都明白对方的心思。 普通的纳斯卡女子不敢轻易冒犯,女囚怕什么! 无论在哪里,她们的下场都一样。 谁玩不是玩? “投入火中的树叶有古怪,这里的人似乎特别喜欢。” “城中的守卫都去日婆娘了,八成里面的看守也跑了。” 一人双目冒出贼光:“反正我是忍不住,你在外面守着替我把风。” “哎哎哎。” “你不怕那种烂裤裆病?” “老子大头掉了都不怕,还怕小头烂了?” 好色之徒推了对方一把,小心翼翼地朝着黑漆漆的甬道中走去。 “算了。” “特娘的老子也不忍了!” 外面的人咬咬牙,尾随其后。 “你怎么也来了?替我把风呀!” “狗日的你在里面逍遥快活,让额替你把风?” “那……你不怕烂裤裆了?” “艾呀,梅事的啦,大不了老子自己剁了它,绝不祸害兄弟们。” “好,这可是你说的呀。” 两人一边低声说话一边往里面走。 摇曳的火把洒下淡淡的光辉。 粗壮的木栏里,一个衣衫褴褛的女子吓得缩在墙角,瑟瑟发抖地盯着意外踏足此地的来客。 “日他娘,水灵灵的婆娘!” “这回咱们赚大了!” “你先来还是我先来?” “一起进去吧,早点完事早点回去。” 两人压抑已久的兽性顷刻间爆发,摩拳擦掌朝着监室冲去。 他们轻而易举就找到了挂在火把下的钥匙,然后不顾女子的哭喊将她扑倒在地。 低沉的挣扎叫嚷声,被城中的欢歌热舞完全掩盖。 没有人知道,一场生化危机即将在大秦的船队中开启。 第892章 身毒使团返回 第892章 身毒使团返回 从古至今,一旦小头控制了大头,轻则伤财害命,重则亡国破家。 后世的科学家在巴西的史前人类骸骨中提取出了梅毒DNA,证明它的历史远远比大航海时代要早得多。 西方殖民者带来了天花、麻疹、鼠疫、霍乱,美洲土着还之以梅毒。 这可以算是另外一种方式的礼尚往来。 陈庆千叮咛万嘱咐,把梅毒形容的万分可怕,仍然没能阻止两个色迷心窍的船员。 在闷热潮湿,毒虫猛兽遍地的西南夷道中,几乎因为同样的原因,又给查探身毒通道的秦国使团惹来了大麻烦。 崎岖坎坷的山间小路中,一行二三十人狼狈奔逃,哪怕脚上被碎石荆棘划破鲜血淋漓也不敢停下脚步。 队伍的后方,有人气喘吁吁,忍不住放慢了脚步。 他拿起水壶喝了一口,重新把壶挂回腰间。 可手掌边缘掠过腰带的时候,忽然觉得手感有点不对。 他猛地低下头,惊愕地喊道:“我的钱袋呢!” 话音刚落,他掉头就往回跑。 “回来!” “你不要命了!” “洛瓦部落的人顷刻即至,你回去送死吗?” 带头的首领拄着木杖,焦急地呼喊。 “我的金子和宝石丢了,那是我拿命换来的!” “你们先走,等会儿我就追上来了。” 丢了钱袋的人停下脚步,语速极快地喊道。 “前方就是蜀郡边隘,咱们快到家啦!” “返回咸阳,你要多少金玉宝石没有?” “陈府令岂是那吝啬小人!” “快跟我走!” 首领厉声催促。 “别犯糊涂,此时回头万劫不复呀!” “大不了兄弟们分你些财货,哪值得为此枉送了性命。” “折返的就咱们这些人,彼此都是过命的兄弟,听大家一句劝。” “快跟我们走,到了边隘蛮夷自会退去,咱们就有救了!”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不断招手呼唤。 “唉!!!” “我……” 事主也想不到远行千里,居然会在返回秦国前的几十里路把随身的财物丢了。 他垂头丧气,目光不经意间瞟过几个被麻绳拴在一起的身毒人,顿时火冒三丈。 “都是你们惹的祸!” “洛瓦部盛情招待,尔等却恩将仇报,做出那般十恶不赦的无耻行径!” “老子现在就手刃了你们,向洛瓦部赔罪!” 事主拔出短刃,杀气腾腾向着畏缩的身毒人走去。 “你要干什么?” “不能再杀了!” “总共剩下七个,你逞一时之快全杀了,回到咸阳怎么向交代?” “没有他们,如何证实咱们到过身毒?” “死去的兄弟白死了吗?” 首领死死地抓住他的手腕,苦口婆心地劝道。 “放开我!” “咱们这一路被他们害得还不够惨吗?” “身毒人好淫成性,本就不该留存在世上!” “队伍里的马怎么没的?大家伙都忘了吗?” “王同,你吃的那条隔夜的烤鱼被加了料,一怒之下砍杀了两个身毒人。” “怎么你能杀,我就不能杀?” 事主悲愤地大喊。 众人纷纷垂下头,无法辩驳。 如果不是为了向陈庆交差,他们早就想把身毒人杀得干干净净,一个不留! 世上怎么会有这样的人呢? 在他们面前恭顺老实,怎么打骂都不敢反抗,让人不自觉就放松了警惕。 但相处的时间久了,秦国使团就发现了身毒人的另外一面。 先生队伍里的驽马遭了殃,夜夜嘶鸣不止。 后来有人起夜时,才发现身毒人偷偷站在在母马身后,做着那不可名状之事。 使团成员人人激愤,当场就砍死了几个,意图杀鸡儆猴。 然而还是不管用。 身毒人仿佛有种特殊的天赋,总能找到意想不到的方式来施展自己的兽性。 捕猎回来的蟒蛇、钓来的鱼、连路过的蜥蜴都没能逃脱他们的毒手。 使团成员昔年都是咸阳城的游侠儿,人人怀着一副锄强扶弱、仗剑行侠的高尚情怀。 每逢遇到这等荒唐事,自然是杀无赦。 从身毒出发时,总共买了四五十人的身毒奴隶,走到蜀郡边隘时,仅仅剩下了七人。 一个不小心,又让他们惹出了天大的祸事。 在洛瓦部借宿休整的时候,因为出手阔绰,受到了对方的热情招待。 趁着夜间众人酒醉之时,身毒人竟然把出门小解的洛瓦头人小妾给劫持了去。 天色未亮时,秦国使团凭经验发现了不对。 一番恐吓后,身毒人带着他们去看了奄奄一息的头人小妾。 众人大惊失色,慌忙逃离了洛瓦部落,亡命般朝着蜀郡逃窜。 “飞鸟惊了!” “洛瓦部落追上来了!” 一人指着远处的丛林惊恐地大叫。 “快走!” 秦国使团再顾不得争执,拖拽着身毒俘虏匆忙上路。 也不知过了多久。 翻过了一道道山坎,越过了湍急的河流。 使团首领望着远方平缓的坡道,兴奋地大喊:“蜀郡到了!” “快去关隘求救!” “秦兵一至,蛮夷定会退却!” 然而听着身后越来越清晰的脚步声与呼喝声,所有人都面沉如水。 起码还有三里路的距离,能逃回去吗? “咦,秦兵出关了!” “一定是来接应咱们的!” “不对,是发现了洛瓦部的动向,他们是出关御敌的!” “哈哈哈,天不亡我!” 正在他们不知所措时,关门缓缓打开。 一群黑甲骑兵列好阵势,疾驰而来。 “兄弟们,最多坚持一刻钟。” “大家返身杀他娘的!” 使团成员士气大振,躲在周围的岩石树木之后严阵以待。 一杆辛字大旗下。 辛岳仰起头望着迎风飘扬的旗帜,兀自不敢相信。 是巴蜀太偏远,还是辛家蛰伏太久。 蛮夷竟然敢冲击我辛岳驻守的关隘? 手下前来汇报的时候,他还当是斥候看错了。 没想到登上城关一看,还真是蛮夷大举入侵。 前方还有一伙人似乎是在被蛮夷追杀,八成是秦国的贾客。 他们可是守关将领士兵重要的收入来源! 辛岳立刻点起兵马,浩浩荡荡杀出关来。 天予不取,反受其咎。 合该辛某今日立功! 第893章 富在深山有远亲 第893章 富在深山有远亲 大地在震动。 绵延起伏的山梁上,两波人马正在飞快地逼近。 换做往常,洛瓦头人早就发现了秦军的行踪,不会如此莽撞靠近蜀郡的关隘。 但此时他已经被刻骨铭心的羞耻感和澎湃的怒火吞噬了理智。 即使族人几次提醒,仍然充耳不闻,奋力掷出了自己的飞斧。 霎时间,部落中的战士先后投出了标枪,如飞蝗般向躲藏的使团成员袭去。 一名身毒奴隶不小心被投枪扎穿了腿,顿时鬼哭狼嚎地惨叫起来。 “别叫了,再叫都得死!” 还未等别人做出反应,丢了钱袋的人弯着腰凑了过去,拔出短刃就抹了他的脖子。 一股血泉霎时间喷涌而出,浇了他一头一脸。 “蛮夷的投枪上抹了毒药,肯定救不回来的。” “我给他来个痛快。” 他回过身去,语气平静地说道。 眼下大难临头,同伴也顾不得苛责,神情严峻地盯着气势汹汹而来的洛瓦部战士,焦急地回头看向来援的秦国骑兵。 “头人!” “头人!” “秦兵来啦!” 仇敌近在眼前,数名亲卫却死死拦住了暴怒的洛瓦头人。 烈马狂奔的蹄声犹如一道催命符,唤起了他们骨髓里的恐惧。 再不及时撤离,恐怕就别想走脱了! “放开我!” 洛瓦头人挣扎着大声咆哮。 他离伤害自己小妾的仇敌仅仅相隔三十步! 只要冲上山梁,立刻就能将对方碎尸万段! 其余的族人也发现了势头不对,很快偃旗息鼓。 侧耳倾听片刻后,无不面露骇然之色,脚下情不自禁往后退去。 少顷。 一杆旗帜逐渐在山梁上冒出了头。 辛岳耀武扬威地勒住马缰盘旋了一圈,对来犯的洛瓦部嗤之以鼻。 “建功立业就在今朝!” “给我杀!” 骑兵稍作喘息,随即如洪流般沿着山道汹涌而下。 “辛将军!” “小人王同,受皇家内务府府令之命,探查域外商道。” “吾等行经蜀郡时,远远瞻仰过您的英姿。” “多谢将军救命之恩!” 使节团成员纷纷从躲藏处现身,欢天喜地地跑了过来。 “你说什么?” 山下喊杀声四起。 来势汹汹的洛瓦部族此刻狼奔豕突,为了逃命接连朝着险峻的山林中攀去。 守关士兵怎么会让到手的功劳跑掉,先后下马紧追不舍。 辛岳隐约听到一个熟悉的名字,重新问了一遍。 “小人受陈府令之命,探查域外商道,历时一年有余。” “活着回来的,就我们几个。” “若不是将军出关搭救,恐怕一个都剩不下了。” 王同甚为感触地说道。 “你是受雷侯所托?” “巧了,那是本将军的连襟!” “原来是一家人!” 辛岳大喜过望。 原本还打算借着救命之恩,勒索对方身上的财物。 没想到却发现了一个大惊喜。 他早些年不懂事,频繁受百官弹劾,以至于被发配到这鸟不拉屎的边关来受罪。 如今年岁大了,性格稳重了不少,一直在想办法调回去。 可惜辛胜年迈,以前巴结的李相也失势发配岭南。 朝中无人帮他说话,自然迟迟未能如愿。 想不到今天无意之间,居然让他遇到了良机。 陈庆如今在朝中炙手可热,大红大紫。 有他代为美言一句,何愁调任之事不成! “传我命令!” “多留些活口,送回咸阳交由雷侯处置!” “听到了没有?” 辛岳急切地冲着亲兵下令。 “诺。” 两名亲兵打马就走,大声吆喝着传递主将的命令。 王同几人互相对视一眼。 大家都还活着,真好! 想不到陈府令的名声在这偏远之地依然好用。 对了,刚才辛将军称呼什么? 雷侯? 想不到陈府令居然封侯了! 辛岳态度亲和又热情,主动跃下马询问有无人员受伤,又命士兵取来食物饮水供他们享用。 王同等人受宠若惊,先前的紧张不安消散无踪。 等了大约三刻钟的功夫,大队人马络绎不绝地返回。 洛瓦部不眠不休追了上百里路,早就疲惫不堪。 遇到立功心切的秦军士卒,大半都被生俘了回来。 此时一个个双手被缚,被战马拖着踉踉跄跄地走在崎岖的山路上。 “辛将军!” “冤枉啊!” “求您给老朽做主!” 洛瓦部头人的侧脸被山石划了道口子,须发全部被鲜血染红。 他望见意气风发的辛岳,哭喊着跪在了地上。 “怎么是你这老贼?” 辛岳皱起眉头,考虑要不要杀人灭口。 靠山吃山,靠水吃水。 身毒商道上,无论是沿途的关卡还是山中的蛮夷部族,最大的油水都来自商队的供奉。 辛岳自恃人强马壮,非但吃了自己那一份,还时常对附近的蛮夷部族敲诈勒索。 洛瓦部因为离得近,少不了时常前来孝敬。 一来二去,双方自然熟识。 “辛将军,老朽好心招待贵国的商团。” “没想到他们心肠歹毒,居然趁着夜半无人之时,奸污了我的妾室!” “苍天啊!” “我那妾身才刚跟了我不到半年,就遭了他们的毒手!” “贵国商团如此行事,叫化外之民如何能不寒心!” “我等并非有意冒犯,仅仅是想来讨一个公道!” 头人捶打着胸膛,狂呼大喊。 “公道?” 辛岳皮笑肉不笑。 我调任京畿才是最大的公道! 平日里若不是孝敬得勤快,早就砍了你的人头立功! 哪还容得你在这里聒噪! “将军……” 王同怀着深重的负罪感,上前小声道明原委。 辛岳逐渐变了脸色。 这可真特娘的离谱! 方才洛瓦部的人逃出去不少,就怕他们背后败坏秦人的名声,致使山中的蛮子截断商路坏了将士们的财源。 辛岳虽然性情顽劣,但家中毕竟是军伍出身,对手下的将士还是不错的。 “老贼,本将军已知晓前因后果。” “不就是一个女人嘛!” 辛岳在身上摸了摸,掏出两枚金币。 “再娶一个就是了。” “本将军亲自替他们赔罪,可能消弭了你心中的委屈?” 辛岳抓住头人的手,把金币塞进了他的手里。 “将军,老朽好歹是一方首领。” “此事传扬出去,脸面何存?” “求……” 头人的话还没说完,辛岳的脸色就冷了下来。 “脸面何存?” “你想要个体面呀?” “本将军就成全你!” 辛岳对山中蛮夷可从来没手软过,伸手就握住了剑柄。 “将军饶命!” “老朽知错了!” 头人见机得极快,匆忙合什告饶。 他谄笑着说:“您亲自出面,再大的委屈也烟消云散了。” “还请将军高抬贵手,放我等回去。” “日后贵国商团往来,小人一定尽心招待,绝不敢记恨。” 辛岳恶形恶状地笑着:“你再说一遍?” 头人惊恐地后退了半步:“洛瓦部能服侍秦国的贵人,乃是我等的荣幸。” “老朽荣幸之至,哈哈,半点都不委屈。” 辛岳这才不耐烦地说:“这还差不多。” “老贼,本将军容忍你多时,可别让我听到什么秦人商路受阻的消息。” “否则……” 头人连连摆手:“不会的,绝对不会。老朽岂敢有不臣之心!” 第894章 未来有多远 第894章 未来有多远 无论风云变幻,岁月更替,此时的咸阳城一如往昔的车水马龙,繁华喧嚣。 春暖花开,和煦清爽的微风从窗户间吹进来,轻轻掀起画纸的一角。 芈滢皱着眉头把它按下去,偏头问:“怎么样?剑载鸡可是这般?” “差远了。” “你不能真的把它当成鸡来画呀!” “不是跟你说了,这是一样能凌空飞行,瞬息千里的兵家利器吗?” “你这丑萌丑萌的画风是怎么回事?” 桌上的凌乱的草稿丢得到处都是,画作中的事物稀奇古怪,极具抽象派大师的风格。 芈滢紧咬着下唇,暗自后悔之前不该那么轻易的答应他。 “我都说了不善画工,你非要我来画。” “画什么你又说不清楚,平白耽误那么多工夫。” “我手都酸的抬不起来了,你还说不像!” “笔给你,你自己来吧。” 芈滢怒气冲冲地把画笔搁下,噘着嘴就走。 “哎,回来回来。” 陈庆翻身坐起,一把揪住了她的后领。 “府中数你的画功最好,不找你找谁?” “算了,我先给你画个草图,你照着临摹行了吧?” 他拿起画笔,郑重地说:“最后一遍,舰船、坦克、飞机、大炮定型后,直接动手把贺礼完成,你该干嘛干嘛去。” “真的最后一次?” 芈滢不放心地问。 “我还能骗你。” 陈庆迟疑着准备动笔的时候,恰好相里菱捧着热茶进来。 “阿菱,你来得正好。” “我说你画,先给小姨母准备一份草图。” 相里菱把茶盘放下,谦逊地说:“我手艺粗拙,可不敢献丑。这是赠给皇孙的百晬礼,马虎不得。” “秦墨的木鸢你亲自驾驶过,全天下属你对它最了解。” “所谓的舰载机就是它进化过无数次之后的形态,你照我说的把它大致样貌勾勒出来就行。” 陈庆抓着她的衣袖把人推到书案前。 他早就认清了自己是个废物的事实,四书五经一窍不通,琴棋书画样样不精。 连大侄子办个百岁宴准备贺礼,还得家中的女眷一起帮忙。 “燕子见过吗?” “大体就照着它画。” “不过线条要凌厉、刚劲,细节的地方我教你。” 三人协作,陈庆负责动嘴,相里菱画草图,芈滢完成最后的润色,各司其职工作总算顺畅起来。 芈滢幼时常年被幽禁在深宫之中,鲜少与人打交道。 她童年最大的乐趣就是在宫墙上乱写乱画,长年累月下来,竟然磨炼出一手别具一格的画工。 与寻常的画师不同,她的画作相当写实,已经领悟到了一些光线和阴影运用的技巧。 陈庆早就发现了她这不同寻常的本事,为了给皇孙筹备贺礼特意把她拉来当壮丁。 “坦克就是会跑的铁坨子?前面要有多少牛马拖拽?” “不用拖拽,它自己就会跑。方方正正的,上面架设有炮管。” “隐形飞机?那我该如何作画?浅浅的勾一个轮廓可以吗?” “此隐形非彼隐形。算我多嘴,你尽管按照阿菱的草图来画。” 陈庆忙得焦头烂额,相里菱和芈滢两个也是头昏脑涨。 足足过了一个多时辰,一幅光怪陆离,却又气势磅礴的画作进行最后的修饰后,宣告完工。 波涛汹涌的大海中,一艘平顶的大船巍然耸立。 天空中有数架黑色的三角形飞机在盘旋,好像随时准备扑食的苍鹰。 远处的陆地上,一排排四四方方的坦克高扬起炮管,似猛虎下山。 视角的近处是棱角分明的炮台。 一个模糊的人影出现在画作的最底端,依据比例来算,他身旁是比水桶还粗,足有两人长短的巨型火炮。 “陈庆,这样总行了吧?” 芈滢不停地揉着酸痛的手腕,心中抱怨个不停。 嬴诗曼出门的时候,怀疑陈庆背着她搞小动作,特意留下相里菱在家监管。 天地良心,她净干苦力活去了,哪还有时间和心思做别的? “凑合着吧。” “让皇孙知道世上有这些东西就行了。” 陈庆小心翼翼地吹干墨迹,把画作收好。 “陈郎,会飞的铁鸢,会跑的铁坨,这些东西要好久好久才能做出来吧?” “外人看来,只会觉得此画荒诞不羁,乃是痴人说梦。” 相里菱好心劝道。 “所以为夫把它赠给皇孙呀。” “教育要从娃娃抓起。” “咱们见不到的东西,他未必见不到。” 陈庆微笑着说:“终归有一天,他会执掌九州四海,把画作里的一切变成现实。” “那时候我们都化作黄土一抔喽!” 说一个冷知识。 1939年,美国记者在延安走访调查时,拍下了一张具有特殊历史意义的照片。 墙上的教学挂画中,绘制着琳琅满目的各式最新武器。 航空母舰、战列舰、多炮塔坦克、飞机、潜艇…… 难以想象,华夏的诸位先烈大部分刚刚从农村走出来,连字都不认识多少,却在昏黄的油灯下,听着指导员讲述当今世界上最为先进、威力最大的现代化武器。 他们当时偶尔也会生出这是天方夜谭的错觉吧? 但更多的恐怕是——这样的武器我们也要有! 即使他们仍然在为一日三餐发愁,即使华夏大地还在遭受列强的侵略,即使这个国家满目疮痍水深火热,但他们的雄心壮志如烈日昭昭! 短短八十年后,挂画上的武器已经全部列装! 天方夜谭也要在勤劳聪慧的华夏人民手中变为现实! “真搞不懂你大费周章是为了什么。” “我们又看不见摸不着的东西,还非得现在把它画出来。” 芈滢委屈巴巴地抱怨。 “这是我们的未来。” “一个人没有梦想,和咸鱼有什么区别?” “早晚有一天,皇孙会站在画作中的大船上,乘长风破万里浪!” 陈庆话音未落,外面响起热烈的击掌声。 扶苏和抱着孩子的王菱华笑意嫣然地走进来。 “希望阚儿能如先生所愿,乘风破浪!” “殿下收到一封书信要送过来,我听芷茵说你在筹备阚儿的百晬礼,一起来瞧个热闹。” 夫妻俩说笑着走进门。 陈庆注意到扶苏手上的信封,好奇地问:“谁的书信还要殿下特意送来?” “呃……是辛岳和皇姐的来信,直接呈送到了宫中。” “我顺手把您那一份拿了回来。” “请先生过目。” 扶苏提起自己不成器的皇姐,略显唏嘘,把信封递了过去。 第895章 理想与现实 第895章 理想与现实 陈庆把画作重新打开,供扶苏夫妇欣赏。 他手上捏着沉甸甸的信封,无奈又唏嘘。 不得不说,嬴元曼的脸皮真够厚的! 早先被我打得鼻青脸肿,甚至闹到了始皇帝面前,一时传为坊间笑谈。 这才过去了多久呀? 你怎么好意思给我写信的? 当初白打了吗? 要是你不长记性,陈某也不吝拳脚,给你施展一回大记忆恢复术。 当然他也知道,辛岳和嬴元曼的日子过得好不到哪去,眼巴巴盼着回咸阳呢。 始皇帝和郑妃那里卖惨求饶根本不管用,这才把主意打到了他身上。 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呢? “先生,画作中的船是铁做的?” “它有多重?最起码也得十万斤吧?” “如何漂在水上的?” 扶苏认真地打量着画作,眉头越皱越深。 相里菱已经是出身名门的工造大家,然而解说起来却支支吾吾,显然她自己也是一知半解。 陈庆收起杂乱的思绪,笑着说:“殿下为何不大胆点?” “你按照心中的模样,再把它放大几千倍,就是航母真正的样子了。” 扶苏瞠目结舌:“几千倍?那不是……” 难以想象的天文数字让他无法估量出航母的具体大小。 内务府打造的巨舟在他眼中已经是当世最大最强的战船了。 如果画作中的铁船真的存在,它快要抵得上一座城池了吧? 一座漂浮在海上的钢铁城池? 扶苏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 “还有比它更大的呢。” 陈庆抿嘴发笑,上前捏住襁褓中幼儿娇嫩的脸蛋。 “好侄儿,将来多造几艘图上的大船,这是姑父对你的冀望。” 王菱华忍俊不禁:“妹婿,你也太难为阚儿了吧。” “为难什么。” “他将来一定比我们强。” “再说还有我这姑丈给他撑腰呢!” 陈庆爽快地说道。 扶苏自从见了这张画,就一直心神不宁。 他知道父皇一定会喜欢,说不定会有更深刻的见解。 盘桓片刻后,扶苏借口要把画作装裱起来,提前带着妻儿离去。 陈庆终于有时间处理自己的私事,用小刀刮掉了信封口的火漆。 相里菱和芈滢并未离去,好奇地凑在旁边,想看看惹人嫌的华庭公主又要闹什么幺蛾子。 两张信纸分别是嬴元曼和辛岳所书,内容侧重各有不同。 嬴元曼先是态度诚恳的致歉,吧啦吧啦说了一大通年少不懂事,坏了皇家亲族情意。 陈庆越看越不耐烦。 你特娘的那会儿孩子都生了俩,这还不懂事? 不懂事也是你活该,与我何干! 放下嬴元曼的书信,剩下的是辛岳那张。 “咦,探查身毒通道的游侠儿回来了!” “芷茵的狐朋狗友有两下子!” 陈庆欣喜地站了起来,一字一句地认真阅览。 “哈哈哈!” “幸亏上天眷顾,就差那么一点!” “活着回来就好。” 辛岳着重描述了他是如何忠于职守,提前根据风吹草动发现了洛瓦部蛮夷的动向。 然后点齐大军,迅速出关救援。 此战他以一当十,杀得浑身浴血仍旧战不旋踵,只为了不愧对与陈庆的连襟亲谊! 末了,辛岳又说自己受创颇重。 老父年迈,唯恐不能侍奉床前以尽孝道。 也不知道是谁捉刀代笔,后面还加了一长串思念故土的诗句。 “陈郎,信里说了什么,你高兴成这样?” 相里菱轻笑着问道。 “身毒人果真是……狗改不了吃屎。” 陈庆身边守着两个女眷,不好说得太直白。 “遇到他们,母老虎下山也得夹着尾巴,老鼠打洞也得挖成方的。” “差点坏了大秦儿郎的性命。” “不过没关系。” “内务府的矿山足够大,能容得下他们在里面为非作歹。” 陈庆笑容森冷。 反正他是没打算让身毒奴隶活着走出矿山的,生性好淫又怎样? 有本事朝着矿石和铁疙瘩使劲去吧! 假如内务府有一百万身毒奴隶…… 不够! 大秦对铁的需求是无穷无尽的。 随着各项事务的展开,陈庆愈发认识到工业化简直就是个无底洞。 凭借农业社会的原始积累想要填满它,实在是千难万难。 光是画作中的航空母舰动辄十万吨计,哪怕不论质量,光以现在的产能需要积攒多久? 一只温暖柔软的手掌覆在陈庆的脸上,轻轻抚摸着他略显僵硬的肌肉。 “陈郎,别想那么多。” “饭要一口一口吃,路得一步一步走。” “我爹教我的。” 相里菱怜惜地说道。 “是呀!” 陈庆叹了口气。 他要做的事情千头万绪,时常不知该如何着手。 再热血的豪情壮志,也得从最基础做起。 “阿菱,门外有个瘸腿的乞丐,带着个三四岁的孩子。” “我上次回家的时候,听到路人在讥笑他衣衫破烂,连屁股都遮不住。” “你去找身旧衣服送给他。” 陈庆意兴阑珊地说道。 理想与现实之间有着巨大的鸿沟。 他在思考巨舰大炮的时候,天下首善之地,咸阳城中的乞丐连身完好的衣服都穿不上! “为夫去趟股票交易所,你们把书房收拾一下。” 陈庆表情转为严肃,转身就走。 芈滢气鼓鼓地说:“你这好夫君怎么想一出是一出?” “扔下咱们不管了,说走就走。” 相里菱嘴角挂着笑意:“夫君心中有大志向。” “正是因为想得太多,才会与凡俗格格不入呀!” “我先去找衣裳,待会儿再来帮你。” 马车驶出侯府,经过路口的时候,陈庆又见到了那个捧着陶碗讨饭的乞丐。 与水泥路一起修建的下水道系统,最大的作用恐怕就是救活了城中的饥寒交迫之辈。 一整个冬天下来,不知道多少人靠着它遮蔽风雪,得以幸存。 “不是我想坑害你们,是现实逼着我去做这个恶人。” “物资不是大风刮来的,你们的府库中钱粮堆积如山,我能有什么办法。” 陈庆感慨了一句,吩咐车夫加快速度疾驰而去。 第896章 香车宝马,金玉满堂 第896章 香车宝马,金玉满堂 古代因为新生儿的夭折率极高,故此从婴儿呱呱落地之后,直到百日之后,才举办庆贺添丁的仪式。 当然这样的习俗也仅限于贵族士人等上层阶级。 扶苏不想过多铺张浪费,在宜春宫举办了一场低调且隆重的百日宴。 皇室宗亲和公卿勋贵齐齐到场,气氛热闹又喜庆。 嬴政却显得有些心不在焉。 他脑子里全是那张描绘着未来武器的画作。 何须等到阚儿登基的时候! 寡人穷江山之物力,好歹先试做一部分出来嘛! “陈庆呢?” 他趁着扶苏过来的时候,低声问道。 “先生嫌今天人多嘈杂,早早与诗曼一起过来道贺之后就去了股票交易所。” “父皇要召见先生?” 扶苏躬身说道。 “罢了。” “改日再说。” 嬴政也不想在大庭广众之下露出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 哪怕他再好奇、再心急,帝王威仪总是要顾忌的。 此时,富丽堂皇的大厅中,芈滢拿着一支沾满金粉的画笔,专心致志地描绘着一只引颈高飞的凤鸟。 她踩在木架上踮着脚尖,没多久额头就布满了汗珠,胳膊更是酸得快失去了知觉。 等画完点睛之笔后,芈滢心气一松,忽然感觉双腿发软,颤颤巍巍差点从梯子上摔下来。 “小心!” “我扶着你,慢慢下来。” 陈庆一直帮忙扶着梯子,见状飞快地伸出手,搀扶住筋疲力尽的芈滢。 “多亏有小姨母。” “这金凤栩栩如生,满堂添彩。” “气氛一下子拉满了。” 他满意地打量着周围的装饰和陈设,满意地点点头。 丈绣香桂为柱,彩花毹甄(音榻登,地毯)铺地。 天窗上镶嵌着大块的玻璃,洒下柔和的光线。 大门的正对面就是这只画壁上的金凤,曲颈昂扬,意头还不好吗? 芈滢扶着梯子喘了会儿才缓过来,她盯着画作边角处歪歪扭扭的题字,小声念道:“股市有风险,入市需谨慎。” “陈庆,我的心血全被你的一手臭字给坏了。” “画工你不行,书法你还是不行。” “亏你还是内务府府令,我看连个学堂里的塾师都不如。” 连续两天被拉来当画工,芈滢怨气滔天。 “我手艺再差,去学堂里应聘画师保准不会落榜。” 陈庆坏笑着说。 “为什么?” 芈滢恍然大悟:“哦……你又打算以权势压人对不对?” “非也。” 陈庆信誓旦旦地说:“我若落榜,四方蛮夷皆惊颤胆寒!” “走吧。” “把这里清扫一下,明日股票交易所就开业了。” 芈滢没得到答案,嗔道:“说的好像有多少人会来捧场一样。” “你得罪了多少人心里不清楚?” 陈庆莞尔一笑:“他们一定会来。” “因为今日皇孙的百日宴上,扶苏殿下会代为邀请宗亲勋贵来此一睹。” “不给我陈庆面子不要紧,驳了太子的面子……” “呵呵,我猜他们会识趣的。” 二人出了大门,芈滢累得无精打采,只想快点回到宽敞舒适的马车上小憩一会儿。 陈庆还有诸多事务交代,一时半会儿无法脱身。 芈滢耷拉着脑袋,等了没多久忽然发现一伙锦衣玉带的贵族子弟络绎不绝朝着这边走来。 他们有说有笑地围在陈庆的马车附近,与车夫说了几句,就喜笑开颜地转着圈打量。 “我就说拉车的马至少有八尺高,你们还不信。” “嚯,九尺还多!” “车厢好大呀!不知道里面是个什么名堂。” “这就是雷侯的车驾?我怎么看着大小比宫中的御辇也差不了几分。” “嘶……此物似有僭越之嫌。” “嘘!” 一人小声嘀咕了句,余者纷纷投去怪罪的眼神。 “说不定是太子殿下所赠,怎会僭越?” “那怎未见过殿下有这般豪奢大气的马车?” 两人互相争执起来。 “咳咳。” “诸位小心祸从口出。” “内务府精于工造,出产的兵甲、火器名噪四方。” “雷侯可是时不时就以试炮的名义,拉着他的大铁炮到处转悠。” “小心哪天到了你家附近,一不小心失了手。” “二位可别怪我等事前没有提醒。” 留着两撇胡须的年长者耐心地劝道。 众人不禁神色肃然,闭口不语。 一名相貌清丽的女子试探着伸出手,摸了摸驽马的鬃毛。 察觉到它温顺又乖巧的时候,顿时喜不自胜,小跑着来到车夫面前。 “我能坐到车上试试吗?” “这……家主不在,恕小人难以从命。” 车夫为难地婉拒。 “我就坐在前室,又不去车厢里。” “雷侯知晓了也不会怪罪的。” 女子娇声恳求。 贵公子们纷纷出言替她求情,三四个人围住车夫,剩下的人帮忙控制驽马。 女子招呼过自家兄弟,由他搀扶着上了马车。 “果然与众不同。” “这马车非常稳当。” “你们快看……” 女子的笑容突然凝固在脸上。 陈庆和芈滢站在不远处,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姑娘若是喜欢,不妨去车厢里坐坐。” 陈庆伸手做了个请的手势。 女子惊惶地从车上下来,与其余贵公子紧张地上前行礼。 “见过雷侯。” “无需多礼。” 陈庆淡然地摆摆手:“内务府的工造可还入得各位的眼?” “入得!” “不知这辆马车价值几何?” “听闻北军在塞外极北之地缴获了一批雄健骏马,拉车的可是它?” “小子冒昧问一句,为何内务府出产的马车能做的又大又宽,四轮行驶?” 陈庆这时候才明白,他向蒙毅炫耀自己的豪华马车实在是找错了人。 公子哥和富二代才是它的目标消费群体! 陈庆态度和蔼,简略地讲述了一番马车上的创新应用,然后借机道:“诸位莫急,要不了多久内务府的马车就会公开发卖。” “届时各位若是喜欢,大可买一辆回去玩耍。” “本侯还有事,先行告辞了。” 他扶着芈滢上了马车,在众人羡慕的眼光中缓缓离去。 “哎呀,我的香袋!” 女子的指尖不经意间拂过腰间,立时娇声惊呼。 她下意识望向马车离去的方向,一时间心乱如麻。 该不会落在车上了吧? 方才好像确实有什么东西勾了一下,未曾想竟然遗落了香袋! 会不会被雷侯拾到? 他该不会以为…… 女子又羞又急,脑海中却禁不住浮现出自己与陈庆携手坐在马车上,一路在众人艳羡的目光中驶过。 黄昏的夕阳从车窗中投来,照得她比花朵更加娇艳。 陈庆目不斜视,却不动声色地抓住了她的手。 他的手很大,有些粗糙,又温暖有力。 女子遐思联翩,脸上不知道什么时候红得跟火烧一样。 “陈庆,你看那是什么?” 芈滢靠在车厢壁上假寐,视线摇摇晃晃之间,不由地被车夫座下的鲜艳香袋所吸引。 她弯腰出去捡拾了回来,闻着上面散发的香气,顿时大为着恼。 “给你!” “人家留香示情呢。” 她把香袋扔进了陈庆的怀里,自己一个人坐着生闷气。 “呦呵。” 陈庆摇了摇头:“她看上我了早说呀!咱一向是个爽直人,方才随我一起上车,路上就能成就了好事。” 芈滢捂住耳朵,恨恨地瞪着他:“你是嫌我碍着你啦?” 陈庆笑嘻嘻地说:“这不是看小姨母疲累,与你说笑呢。” “我去看看马车有没有损伤。” “但凡她敢刻划留字,或者伤了马车上的配饰,我非得把她送进矿山里服两个月的劳役不可。” 芈滢听得好气又好笑:“你舍得?” “怎么舍不得?” “不施以雷霆手段,下回就有人敢朝我的马车泼漆,最后还要赖上我嫁入侯府呢。” “你说我心软了能行吗?” 陈庆认真地检查了马车的前室,重新坐回车厢里。 描鸾刺凤的香袋被随手丢在了一旁,不带半点留恋。 芈滢总算相信他并没有看上那名轻浮的女子。 随着马车的晃动,困意逐渐袭来。 陈庆先是倚靠在车厢上,不知什么时候颠簸了一下,又朝着芈滢偏来。 最后他的身体不断滑落,脑袋压在了芈滢的肩上。 “嗤。” 我画了一天都不嫌累,你倒是先睡过去了。 莫不是想占我的便宜? “陈庆,你快起来。” 她抖了抖肩头,陈庆嘟囔了一句:“小姨母,别吵我。” “你……” 芈滢气恼地瞪着他,结果发现对方似乎真的陷入了酣睡。 怪哉! 转念一想,似乎这两天陈庆一直心事重重的样子。 或许是真的疲乏了。 “一肚子坏水。” “你整天到底在想什么?” 芈滢不情不愿,任由他靠在自己肩上。 陈庆在想的事情很多。 汉朝从刘邦开国之后,就开始大力推行‘强干弱枝’政策,削弱王侯公卿和豪强世家的势力。 先有陵邑制度。 每逢先皇驾崩,便迁徙官员、富商、世族及其眷属仆从移居陵寝附近,建城设邑,形成一座全新的城市。 依据此法,总共形成了五座陵邑。 后世的诗句中多有‘五陵少年’一词,便是形容世家子弟。 之后汉武帝又施行推恩令。 将诸侯的继承权由长子承袭,改为众子共同分享。 这样诸侯的封地和实力越分越小,几代之后就大为衰减。 问题来了,秦朝从统一天下到灭亡,总共存续了十五年。 始皇帝又极度自负,从未擅杀功臣。 等他死后,让扶苏怎么办? 满朝都是功臣宿将,哪个都为大秦立下了汗马功劳。 妄杀老臣,难免让君臣离心离德。 任由他们躺在功劳簿上不停地开枝散叶,扩大家族势力,扶苏势必处处遭受掣肘,无法按照自己的意图行事。 总要有一个坏人,宁可背负一世骂名,也要将威胁提前扼杀在摇篮中。 “君不负我,我不负君。” “你身上寄托着天下人的希望,只要登基后立刻宣布减税赋轻徭役,把阚儿的封地设置在故楚,定然万民归心。” “朝堂中若还有我的一席之地,咱们就接着并肩奋战。” “要是……咱们好聚好散。” 陈庆歪斜着的身体不断滑落,直到最后趴在了芈滢的大腿上。 他嘴里含糊不清的说着什么,芈滢侧耳倾听了许久也没听出个所以然。 “你睡得倒是踏实。” 芈滢不自觉地发笑。 这就是名动天下的雷侯! 嘴角挂着涎水,模样蠢笨得像是头贪睡不醒的猪! 她把双手搭在陈庆的腰上、颈侧,迷迷糊糊也跟着睡了过去。 春风拂面。 两人心中没有一丝杂念,互相依偎在一起陷入了安恬的睡梦。 —— 翌日。 股票交易所披红挂彩,喜气洋洋。 门口的金牛披了一条足足三丈长的红绸,随风飘扬起来极是惹眼。 陈庆高冠华服,站在门口一边指挥仆役整理场地,一边准备迎客。 战国时诸夏纷争,涌现出了不少金融高手。 范蠡、管仲、孟尝君、吕不韦都是其中佼佼者。 更有周赧王无师自通,早早就开始发行国债借钱打仗。 结果因为诸侯不肯相助,借债无法偿还,每逢债主入宫催债就躲到高台上不肯露面。 债台高筑的典故由此而来。 史记中对‘管鲍之交’的记载是:管仲贫困,常欺鲍叔,鲍叔终善遇之。 管仲投入的股本少,分的钱却多,因此世人觉得鲍叔牙受到了欺凌。 可见当时按股分配已经成了约定俗成的观念。 陈庆从来没小瞧了秦朝的‘古人’,也不觉得股票交易的概念有多新潮多难以接受。 公私合营推行的时候,根本用不着他多做解释,大家都欣然赞同。 一辆马车徐徐驶来。 “先生!” 扶苏站起来欢笑着挥舞手臂。 “殿下,你来得真早。” 陈庆悬着的心总算放下。 太子殿下亲自来站台,我看你们哪个敢不给面子! 扶苏跃下马车,四周环视了一圈:“宾客还未至吗?” “他们会来的。” “你看。” 陈庆指着远处一辆熟悉的马车。 “蒙尚书来了!” 老登可真会讨好献媚呀! 蒙不与陈谋是你说的,这回打自己脸了吧? 第897章 BUFF叠满 第897章 BUFF叠满 蒙毅下了马车,快步向扶苏走来。 “殿下。” “雷侯。” 看到陈庆笑嘻嘻的样子,蒙毅顿时气不打一处来。 假若不是太子在皇孙的百日宴上号召众臣捧场,你当我想来? 哪怕当时陛下不在场,我也非得落你个面子不可! 聪明人总是容易想得多。 蒙毅昨晚翻来覆去睡不着,脑海中一幅画面像是定格了一样。 扶苏发出邀请的时候,陛下的表情到底是什么意思? 不像是愠怒,也不像是嫌恶。 乐见其成? 陛下在背后支持此事? 那我明日不赴邀,非但拂了陈庆的面子,太子殿下心里肯定也不痛快,陛下那里…… 蒙毅思虑再三,回想起同僚们当时的表现,断定绝大多数人都会到场。 到时候缺了一个他,势必会格外显眼。 罢了罢了。 去一趟又如何。 任凭陈庆说得天花乱坠,也休想从老夫拿走一个铜钱! “蒙尚书应邀而来,本侯着实感激不尽。” “快请进。” 陈庆热情地招呼道。 蒙毅不假辞色,语气谦和地邀请扶苏与他一同进大厅落座。 盛情难却,扶苏告歉一句后,随对方一起离去。 接下来,马车络绎不绝地抵达股票交易所,沿着街道越排越长,渐渐连尾巴都看不到了。 忤逆始皇帝是绝对没有好下场的。 扶苏发出邀请的时候,陛下就在旁边坐着。 你跟陈庆有再大的仇,难道连皇家的面子都不给? 没多久,丽姝夫人慌慌张张跑出来。 “侯爷,今天怎会有这么多的宾客?” “位置有限,坐都没地方坐。” “不如分出一部分,去隔壁的银行大楼暂且安置。” 陈庆眉头微蹙:“那像什么话。” “你在大厅里摆几张长案,备好茶点酒水。” “品级爵位不够的让他们站着就行。” 丽姝夫人惊讶地说:“恐怕此举有失礼数。” “觉得失礼可以走嘛!” “太子殿下尚且站在这里与我一起迎客,他们是什么皇亲贵胄,站都站不得?” “谁要是走了,回头你把名录交给我。” “本侯有办法炮制他。” 陈庆面露狠色。 “诺。” “那就依侯爷的意思。” 丽姝夫人匆匆告别。 前前后后耗时一个多时辰,直到街道被仆役马车以及看热闹的商贾百姓堵得水泄不通后,股票交易所里或坐或站,挤满了前来观礼的宾客。 扶苏在众人的簇拥下,揭开了盖在金牛上的红绸,宣布交易所正式开业。 陈庆往下一挥手,霎时间锣鼓齐鸣,鞭炮噼里啪啦响个不停。 弥漫的硝烟中,顽童争相抢夺坠地的炮仗。 连遍地的碎纸片都有百姓划拉到自己怀里,好似那是什么了不得的宝物。 喧嚣过后,众人返回交易大厅重新落座。 珍馐佳肴、丝竹歌舞是不缺的。 他们只当是亲朋聚会,觥筹交错举杯畅饮。 没有人在意陈庆想干什么,也不想掺和内务府的事。 那可是吃人不吐骨头的豺狼野兽! 铛—— 一声清脆的锣响,把所有人的视线吸引过去。 李左车高冠华服,神情严肃地站在台上。 蒙毅不禁露出轻蔑的神情。 陈庆还算有自知之明,知道你的股票无人问津,特意把底下的喽啰派出来了吗? “诸位贵客,春?迟迟,卉?萋萋。” “鄙人首先感谢各位贵客在百忙之中抽出时间来,参与今天的盛会。” 台下投来的目光或是讥嘲或是蔑视,李左车无动于衷,念完了自己的致词。 等他走下台后,已经有人忍不住发出嗤笑声,目光假装不经意间投向陈庆这边。 “呵。” 一个个都想着拆我的台是吧? 别着急,咱们慢慢来。 陈庆迅速起身,朝着一间雅致的包间走去。 “老夫人,该您出场啦。” 巴氏清嘴里念念有词,在护卫和婢女的陪伴下默诵着发言稿。 陈庆饶过屏风后,她迅速起身:“侯爷,老身总觉得心头突突跳得厉害。” “天下豪商巨贾无数,怎么轮也轮不到老身第一个登台。” 陈庆抿嘴发笑,凑过去搀着她的胳膊,轻轻拍打她的后背。 “突突不要紧,本侯替你拍一拍。” “老夫人,这可是青史留名的机会。” “若不是你我交好,别人想上我都不允。” 巴氏清苦笑着说:“老身就怕言行不得体,坏了侯爷的大事。” “不怕。” “您照实了说就行。” “将巴氏丹砂产业的优势、规模、未来的发展前景阐述清楚。” “再说你为什么要招股,是为了开发煤矿,降低丹砂的成本。另外多余的煤炭可以就地发卖,给周边的官民商家提供物美价廉的燃料。” “咱们不偷不抢,实打实与人合股做生意。” “出了岔子有我兜着呢。” “我兜不住,太子殿下也不会袖手旁观。” “您尽管放心就是。” 陈庆再三劝慰,巴氏清才安定下来。 她微笑着与对方一道登台,朝着台下相熟的亲朋故旧颔首致意。 “巴寡……夫人。” “嘶,竟然是巴清氏!” “陈庆怎么把她请出来了!” “巴氏什么时候与陈庆沆瀣一气了?” “莫非巴氏也要售卖自家股份?” 巴氏清一出场,顿时引发了宾客的骚动。 她可是名扬天下的大豪商,丹砂生意遍及大秦全境。 巴氏不可能缺钱,更不可能图谋他人的财产。 这是她长久积累下来的威名和信誉,妥妥的金字招牌。 几个巴蜀商会的同业骄傲地昂起脑袋。 天下豪富,舍巴蜀其谁? 巴老夫人力压群雄第一个登台,这是多大的风光! “诸位,今日皇家股票交易所隆重开业。” “本侯思前想后,将第一家招股的商号定为巴氏矿业。” “巴氏的名声妇孺皆知,本侯不多赘言。” “下面有请巴老夫人进行招股演说。” 陈庆主动让出了地方。 巴清氏微微欠身:“雷侯过奖了。” “承蒙诸位贵人抬爱,老婆子站在这里……说话都禁不住打磕巴。” 她谦逊的玩笑话,引来众人善意的笑声。 巴氏豢养的私兵不下万数,家奴仆从数千,她站在哪里说话都不需要打磕巴! “先祖采药为生,无意间发现了山中的丹穴,从此开始招募人手,采砂炼汞。” “到老婆子这里,足有五代人了。” 巴氏清的音量不大,语速也慢,絮絮叨叨讲述着自家祖上的历史。 台下的人却倾听地异常认真,没有发出任何噪音来打扰。 蒙毅听完她讲述丧夫后独力支撑家业,还泛起几分同情之心。 可转头看到陈庆神券在握的样子,顿时回过神来。 糟糕! 不会真让他把股票卖出去了吧? 陈庆颔首连连:始皇帝钦封的‘贞妇’、年纪老迈、女流之辈、屡屡为朝廷捐献钱粮。 换成后世,起码相当于少数族裔 变性 同性恋 吃素 环保! 你们刚才不是笑得很大声吗? 怎么不笑了? 第898章 糟糕,是心动的感觉 第898章 糟糕,是心动的感觉 巴老夫人毕竟年纪大了。 真到登台的时候,背了许多遍的招股说明书差不多忘了个干净。 幸亏她临场应变能力强,好像老太太拉家常一样,把话题转到了开采煤矿方面。 “涅石,哦,京畿叫煤炭。” “它火力旺盛,强过木炭甚多,且量大价廉。” “巴氏冶炼丹砂需求颇大,往年总要伐木烧炭,用量不下十万斤。” “托皇家和雷侯的福,厚待我这老婆子。” 巴氏清思索着说:“太原郡有一处大矿,占地三百亩不止,藏有煤炭不下百万石。” “划归巴氏开采。” “老婆子力微言轻,年岁老朽,恐独木难支。” “恳请诸位贵人襄助,帮老婆子一把。” 她郑重地作揖行礼:“凡是与巴氏合股的,老婆子都记着你们的人情。” “若是赚了,多分你们一些。” “若是赔了,巴氏自行承担。” 陈庆重重地咳嗽了两声:“老夫人,您这样可就坏了股票交易的规矩啦!” “经营商贾有赚有赔,哪有包赚不赔的道理!” 众人顿时怒目而视。 人家怎样用得着你管? 巴氏的名声不是一朝一夕竖起来的,靠的就是诚信、守义! “哦,是老婆子孟浪了。” 巴清氏歉意地笑着冲台下的陈庆作揖。 然后她清了清嗓子:“老婆子啰嗦得太久,想必各位贵人也听烦了。” “那索性就长话短说。” “巴氏此次募资一百万贯,用于太原郡煤矿开发。” “总共发行……一万股,一百贯一股。” “望诸位多多支持。” 巴氏清郑重地致谢后,在侍女的搀扶下缓缓离开。 陈庆环视着台下,一点都不怕冷场。 因为巴氏清不是一个人来的,巴蜀商会的豪商尽数到场。 她向来与人为善,这些年积攒下了不知多少人情。 这恐怕才是她留给后人最大的财富。 “一万股巴蜀商会包了!” 扶苏原本打算捧捧场,结果还没等他站起来,一名络腮胡须的豪商已经站了起来,而且开口就要全部买下。 众人不禁侧目。 巴蜀豪商昂首挺胸,好似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这位朋友,股票买卖也有规矩。” “哪位想买,不妨到这边来登记交割票据。” 陈庆主动站了出来。 “这么麻烦吗?” 络腮胡皱了皱眉头,略显不耐烦。 今天在座的都是大秦皇亲勋贵,他也不敢表示不满。 与同伴打了个眼色,一起朝着柜台走去。 扶苏觅得时机微笑着站了起来:“本宫想买一百股,沾沾巴老夫人的财气。” “老朽也买一百股。” “巴蜀商会的各位不妨成人之美,让我们一些嘛!” “老夫人既然开了尊口,吾等岂能坐视。” “开采煤炭乃利国利民之事,某家不能落于人后。” 几十人先后起身,走向登记柜台。 虽然巴氏清包赚不赔的发言被陈庆打断,但每个人心里都清楚,假使开采过程中真的赔了钱,巴氏一定会把本金原样奉还。 人家的名声可比区区百万贯值钱多了,哪会贪图这点小利。 蒙毅愕然地坐在原地,发现身边不知时候已经变得空空荡荡。 “宁内史,你……” 他偶然发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伸手就想叫住对方。 宁腾回过头来笑呵呵地点头,接着头也不回地凑在柜台旁边吆喝着要买股票。 因为没有便捷的交易手段,很快有人排队排得不耐烦。 “我出一百一十贯一股,先卖我一百股!” “一百二十贯,先卖给我!” “一百五十贯!” 钱不多,起码对于在场的人来说还不值得为此与人拥挤在一起,失掉自家体面。 大秦第一次股票交易就在吵嚷哄闹中落下帷幕。 一百万贯股票短短不到一刻钟就售卖一空,很多人空手而归显得意犹未尽。 宁腾喜滋滋地领了凭条,如获至宝般端详个不停。 “宁内史。” 蒙毅不悦地招手:“陈庆给了你什么好处,你这般替他捧场?” “蒙尚书,本官何时像你说的那样?” “我捧的是巴老夫人,跟陈庆可一点关系都没有。” 宁腾振振有词地说道。 “你买的股票,就是陈庆发行的。” 蒙毅耐着性子说道。 “这明明是巴氏矿业的股票,字据清晰,怎会变成陈庆的?” 宁腾晃着手中的凭条据理力争。 “你……好,好。” 蒙毅知道对方在诡辩,也懒得继续纠缠。 宁腾见他脸色阴沉,笑着说:“不瞒蒙尚书,本官家中的纺织工坊需要不少煤炭。” “纺织与煤炭有什么干系?” “老尚书莫非忘了,麻料要先沤好了才能纺线。” “小民小户往水里一丢,沤上十天半个月慢慢等就是了。” “我每日里几千上万贯流转,根本等不起呀!” “额外花费些钱财,用煤炭烧火再添以辅料,一日即可成!” 宁腾道明缘由,凑近了压低声音:“你可要小心,陈庆心黑得很。” “早前我就打听过,他卖给大户人家的炭跟市面上可不是一个价。” “买得越多,价格越贵。” “简直就是讹人。” 蒙毅顿时恼火:“他怎能如此?” “他不是一贯如此嘛!你能奈何得了他?” 宁腾无奈叹息。 “您家里的水泥工坊建成以后,需要的煤炭更多吧?” “方才巴清氏售股的时候,您怎么不多买一些?” “分利的时候不取钱财,只要开采出来的煤炭,肯定比陈庆那贼厮便宜多了!” 蒙毅恍然大悟:“你怎么不早说!” 宁腾投去爱莫能助的眼神。 说了你能听吗? 况且发行的股票又不多,我自己都差点买不到。 还能留给你? “蒙尚书先别着急。” “好些人其实都是看在巴氏清的份上凑个热闹,其实用不着那些股份。” “回头你派人来这里盯着,多花些钱从别人手里收买一些。” “总归不会误了自家产业。” 宁腾好心地劝道。 蒙毅点点头。 说的有理! 不过今天来的都是高官显贵,哪个都不缺钱。 说不得要豁出这张老脸,让他们卖蒙家几分面子了。 “许大夫,准备好了没有?” 许巩昌坐立难安,在屏风后团团乱转。 陈庆一出声,差点把他吓得跳起来。 “侯爷,许某籍籍无名之辈,在巴老夫人之后登台不太合适吧?” 他忐忑为难地说道。 “这不就是你心中所念吗?” “出人头地,闻达于公卿。” “本侯不过是让你事先体验一下。” “来吧,外面都在等着。” 在陈庆的催促下,许巩昌再次整理衣冠,步履飞快地跟随在后。 “是他?” 宁腾稍感意外。 就凭许巩昌,也配出现在今天的场合? 是了,人家如今攀上高枝啦! 传闻他又在皇家银行贷了一大笔钱,把布市经营得初见眉目了。 好巧不巧,宁家如今做的就是纺织工坊! 宁腾神色冷峻。 布市的股票他势在必得! 一日为仆,你终生都逃不脱我的掌控! 蒙毅此时乱了心志,察觉到宁腾的变化后,不禁起疑:莫非接下来售卖的股票有什么外人不知道的好处? 错过了巴氏矿业,额外又要耗费人情又要多花钱才能把股票买回来。 这回该不该…… 蒙毅望向台上,目光飞快地从陈庆身上掠过。 我买的是商号的股票,与你又没什么干系。 先拿到手再说! 第899章 魔幻的股市 第899章 魔幻的股市 众目睽睽之下,许巩昌站在台上几乎不敢抬头。 他一板一眼地默念着背好的招股说明书,直到最后一段话念完才长长舒了口气。 台下鸦雀无声。 许巩昌抬头望去,达官显贵或是闲聊或是饮茶,连正眼看过来的都没有。 宁腾幸灾乐祸地笑出声。 终于认清自己的身份了? 离了我你什么都不是! 陈庆暗暗叹息。 这年头的股票交易根本就不看什么财报、前景,全看发行人的背景。 许巩昌一个无名小卒,哪怕尽心尽力做好了说明书,反复润色,还把股价压得极低,但仍旧没人愿意买账。 算了,让我当回好人,顺便捡个便宜吧。 他刚伸出手,宁腾就起身开口:“咸阳布坊的股票本官包圆了!” “巩昌,别来无恙呀。” 一瞬间,曾经在宁腾手下卑躬屈膝、委曲求全的回忆涌上心头,许巩昌下意识就弯了腰:“多谢……” “慢来!” 陈庆一声大喝:“布坊的股票本侯也想要。” “三十贯一股是吧?本侯出三十一贯。” 宁腾愕然地转过头来:“雷侯,你……” “股票交易,价高者得。” “宁内史,承让了。” 陈庆神态倨傲地与之对视。 宁腾笑着说:“本官家中经营布业,正在物色坊市交易售卖。雷侯要来布坊的股票干什么?” 陈庆回道:“不干什么,我觉得它不止这个价。” “许大夫经营商贾颇有手段,哪怕没有布坊在,我也愿意出五十贯一股,买他这个人。” 宁腾犹豫再三,既不想退让,又怕陈庆事后找他的麻烦,“你我每家一半,三十一贯平分了可好?” 这时候蒙毅突然站了起来:“老夫家中每年也出产一些布帛丝绸,在布坊占几间商铺也不错。” “要不咱们三家来分?” 宁腾不禁气恼。 你不去买煤矿的股票,插手布坊做什么? 陈庆来回打量着二人,轻轻颔首。 眼下的股票只要买到手,傻子都能赚钱。 他也不想第一天就把股价炒的太高,以免打草惊蛇。 第三家上市的商号是皇家钢铁。 陈庆亲自登台招股,结果众人的反应比对待许巩昌还离谱。 任你说得天花乱坠,我自巍然不动。 幸亏扶苏出场,带头买下了半数的股票,化解了他的尴尬。 在陈庆的眼神示意下,丽姝夫人点了点头,然后一位无名氏出面买下剩余的股份。 接下来的流程枯燥又乏味。 无论陈庆说什么,台下都是不配合、不理会,巴不得早早散场。 好不容易拖到日头西斜,随着庆典结束,在场的人一哄而散。 “先生,股票交易是一样新事物,牵涉财物又多。” “外人一时不明就里,自然不会轻易涉足。” “等过些时日,大家见识了其中利益,这里必定门庭若市。” 扶苏温言鼓励。 “殿下是在安慰我?” “难道微臣表现得很失落吗?” 陈庆拍了拍他的肩头:“殿下,你要发大财了!” “明天股票送到宜春宫,您一定好生保存。” “等微臣让你抛的时候,咱们一起抛。” “这回最少有几十倍的利!” 扶苏兀自不敢相信。 然而陈庆说得那么镇定自若,好像已经预见到了结局一样。 历史总是惊人的相似。 19世纪中叶,随着外国列强的到来,上海出现了最早的股票交易。 不过当时交易的证券票据多是西方公司,参与者也多是国外商人。 1872年,第一支华商股票——轮船招商局出现。 随后开平矿务局、上海电报局等‘国企’纷纷挂牌上市。 在当时的百姓心中,这些企业都有着强大的官方背景,从事垄断行业,未来的前途不可限量。 因此在股票上市后,没过多久就受到了热烈追捧。 招商局的股价从一开始的几十两一股,短短半年时间就涨到了200两一股。 陈庆不太记得接下来的具体走势。 但是他知道早期极其不规范的股市非常容易受到外界风吹草动的影响。 晚清发生了不下两次股灾,每次都是暴跌2/3以上。 民国时又发生了数次股灾,时常导致天台上人满为患。 因为股灾,川汉铁路公司亏空近三百万两,在后来的国有化中引发了保路运动,最终成为清王朝覆灭的导火索。 同样是因为股灾,常凯申欠债60万银元,操盘手洪善强自杀身亡,他不得已拜在黄金荣的门下才保住一命。 最后常公在上海待不下去,灰溜溜南下广州投奔孙中山继续搞GM。 大体脉络有迹可循,所以陈庆完全不担心接下来的走向。 临出门的时候,他仰头望着高耸的股票交易所大楼,笑着对扶苏说:“殿下你看微臣多有先见之明。” “先生何意?” “这楼修得又高又直,站在上面往下看,风景一定格外美丽吧。” 陈庆意有所指地说道。 —— 眨眼间三五日过去。 蒙毅一直挂心着收买煤矿的股票,每天都安排了仆人去股票交易所查看。 可惜传回来的消息却不尽如人意。 “家主,交易所的人越来越多了。” “今天有人出一百八十贯买巴氏矿业的股票,听闻是太原郡本地的豪商,想跟巴老夫人合伙开矿。” “家主,不得了啦!巴氏矿业的股票涨到两百五十贯啦!” 蒙毅听到这个消息心中一惊,这比上市时涨了一倍半! “怎么会凭空涨这么多?” 仆从上气不接下气地回答:“太原传回来的消息,巴氏占的煤矿根本不是三百亩,人家另外买了周边一千多亩地,又从巴蜀调来了不下五千的奴工。” “小人听交易所里在传,巴老夫人招股的时候太过谦逊,把自家生意尽量往小里说。” “当时买股票的人赚大啦!” 蒙毅下意识问:“二百五十贯……现在去买还来得及吗?有人卖吗?” 仆从摇了摇头:“小人走的时候,股票还在涨,恐怕三百贯都打不住。” 蒙毅捶胸顿足:“老夫人害苦了我呀!” “三百亩就是三百亩,你岂能言而无信!” 他转念一想,肯定是陈庆在背后捣鬼。 明明是占地千亩的大矿,被这厮做了手脚当成小矿送了人情。 “再探再报!” “三百……二十贯以下,巴氏矿业的股票有多少买多少!” 第900章 我特么就是你说的大傻子! 第900章 我特么就是你说的大傻子! 人生不如意十之八九。 蒙毅的计划也惨遭折戟沉沙。 “家主,今天巴氏矿业的股票涨到四百贯了!” “小人的报价根本无人问津,今天……没收到票。” 仆从小心翼翼地回禀。 “可是因为巴氏清入宫求取火药一事?” 蒙毅心中火急火燎,厉声质问。 “正是。” “交易所的人都说火药关系兵事,乃国之利器。” “除了巴老夫人,恐怕再没谁有这份本事。” “巴氏矿业得了火药开山修路,无往而不利。短时间内除了雷侯的八里沟煤矿,连个对手都找不见。” “故此巴氏矿业必然有暴利。” 仆从一板一眼地回禀。 蒙毅眼前一黑,差点晕过去。 他是最早得知巴氏清入宫的人! 当时心里就琢磨着,该不会影响到巴氏矿业的股价吧? 怕什么就来什么。 仅仅迟了半天,股价竟然涨到了四百贯! “不对呀。” “巴氏的煤矿开工了吗?” 蒙毅突然回过神来。 仆从想了想:“据小人所知,似乎已经开始修路、开掘土层了。” “想要见到煤炭出产,恐怕至少要月余。” 蒙毅禁不住问道:“等见到煤矿,股票还得涨?” 仆从犹犹豫豫:“应当会。” …… 滑天下之大稽! 巴氏的煤矿连一个煤渣子都没见着,股价却飙升到了四百贯! 当时一共发行了多少股来着? 一万股! 岂不是她这煤矿价值四百万贯? 蒙毅不禁百味杂陈。 那老夫到底在干什么? 蒙家的水泥工坊前后投入钱粮数百万贯,耗费人力物力无数,至今仍旧前途叵测。 索性把它上市卖了,怎么着也不能比巴氏矿业卖得少了吧? 念头刚一兴起,就被蒙毅压了下去。 不行! 陈庆必有所图,股票交易所不会这么简单。 老夫岂会轻易中了你的诡计! “你再去……罢了,老夫自己走一趟吧。” 蒙毅担心延误了时机,主动走向屋外。 他必须亲自探查一遍,看看陈庆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 故地重游。 出乎蒙毅的预料,股票交易所异常热闹喧嚣。 门口的马车挤得满满当当,甚至有不少转而停到了隔壁的银行大楼门前。 蒙毅换了一身常服,刚靠近门口就发现三三两两的人围聚在一起交头接耳,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从事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 见他驻足凝视,这些人及时压下话头,神色不善地望着他。 蒙毅面不改色,昂首阔步走进了交易所大厅。 “欢迎光临。” 两名金发碧眼的黄头女奴一左一右向他行礼. 蒙毅关注着厅内的景象,一时未能察觉被吓了一跳,登时怒目而视。 陈庆这厮真不知羞耻! 好好的地方,弄得像是勾栏一样! 蒙毅不耐烦地挥挥手,拒绝了迎宾侍女的招呼,随意踱步转着圈子。 “我就说该买钢铁股的!” “盐铁之利!盐铁之利呀诸位!” “皇家让利于民,等于把钱都送到咱们手上了!” “结果你我有眼无珠,白白错过了天大的良机呀!” 一伙人占据了角落里的桌案,大嗓门吸引了无数目光。 “皇家钢铁流通在市面上的股票原本就不多,开业第一天邀请的又都是达官显贵,哪轮得到咱们?” “我要是那天在场,哪怕舍家卖田也非得把皇家钢铁的股票买空了不可!” “唉……” 一人唉声叹气,懊恼无限。 蒙毅皱起眉头,他记得陈庆宣布皇家钢铁上市的时候,股票根本无人问津。 如果不是太子帮衬,非得落个灰头土脸不可。 “各位有礼了。” “老夫想问一声,皇家钢铁的股票涨了多少?” 蒙毅作了个揖,态度谦和地问道。 “写在看板上,你不会自己去看吗?” “莫非不识字?” 坐着的帮闲头也不抬,没好气地说道。 蒙毅哪曾受过如此无礼的待遇,当场就要怒斥对方。 “老兄息怒。” “我等挂牌多日,尚未能买到合意的股票,故此有些怨气,不是冲着你的。” 另一人见蒙毅气度不凡,顿时机警起来,代朋友致歉。 “罢了。” 蒙毅一拂袖子,揭过此事。 真正有身份的人不会每天闲坐在这里,大厅里多半是勋贵豪商的管事仆役一类的人物。 他自恃身份,懒得与对方计较。 “贵人,皇家钢铁今日从一百贯涨到了二百八十贯。” “无论我们如何报价,始终收不到票。” “您……手里有没有?” 打圆场的帮闲确定蒙毅身份不俗,怀着一线希望问道。 “皇家钢铁的上市价不是50贯吗?” 蒙毅眉头紧蹙。 “您说的都是哪年月的事啦?” “交易所开张第二天,它就涨到八十贯啦。” “第三天第四天微微涨了一点,摸到一百贯的边了。” 有人回过头来说道。 蒙毅纳闷地问:“它为何而涨?” “贵人您这话说的。” “它还能为什么涨?” “皇家私产,铁业之利,您说它怎么可能不涨?” “内务府最近满京畿划地呢,就冶铁司的大烟囱,比城墙还高的,一下子就要修建二十几座。” “您说等这些冶铁炉修好,产出的铁料能翻多少倍?” 先前出言冒犯的人阴阳怪气地说。 蒙毅思索许久:“那它今日为何暴涨?” “您还不知道呢?” “内务府放出了风声,准备召集忠君体国的良善商贾,尝试开放铁业。” “由冶铁司向民间供应铁料!” “这一下子,不都抢着来买皇家钢铁的股票了吗?” 帮闲们争先恐后地回答。 蒙毅还是不明白:“陈……雷侯一向狡诈卑鄙,多有狂妄之言。” “他的话大可不必当真。” 这下不光是桌案前的帮闲,连周围的人都忍不住看过来。 “贵人,您不当真,可当真的人多了去啦。” “忠君体国的良善商贾,你以为谁想当就当的吗?” “是呀,买了皇家钢铁的股票,你不一定能当得上。但是不买的话,八成轮不到你。” “铁业有大利谁不知晓?买了皇家钢铁稳赚不亏的!” 蒙毅被吵得头昏脑涨。 他隐约间听到有人说:“听闻皇家钢铁上市的时候,问津者寥寥无几。” “可惜未能给我们这些鄙薄之辈机会,否则我等何至于在此苦等。” “是呀,这么好的股票傻子才不买!” “五十贯买入,起码能翻十倍!皇家钢铁最起码也能涨到五百贯!” “肉食者鄙,肉食者鄙呀!” 蒙毅越听心里越不是滋味。 你们这些无礼狂徒,胆敢当面骂老夫? 陈庆不过耍一点阴谋诡计,瞧瞧你们利令智昏的样子! 不就是…… 蒙毅沉思道:陈庆和太子殿下当初买了多少皇家钢铁的股票来着? 各自五万股? 占总股本的一成? 以现在的市价来算,一股两百八十贯,十万股就是两百八十万贯! 那整个冶铁司的总价值是两千多万贯! 这绝不可能! 要出大乱子了! 蒙毅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匆匆向外奔去。 第901章 股票与良药 第901章 股票与良药 次日,朝阳初升。 陈庆打着哈欠准备出门的时候,咸阳宫派出侍者前来传召。 细细盘问一番后,得知蒙毅早朝后被陛下留置宫中。 他掐指一算,得了,这老登又在背后打小报告! 最高端的朝堂斗争往往会采用最朴素的手段。 谗言构陷毫无疑问是百试百灵的杀手锏。 战国四大名将——白起、王翦、李牧、廉颇,其中两个都倒在这上面,还是命丧同一人之手。 其威力可见一斑。 陈庆摇头叹息,吩咐车夫调转方向,随侍者前往咸阳宫见驾。 偏殿中。 蒙毅动之以情晓之以理,为了劝谏始皇帝嘴巴都说干了。 正当他口渴难耐的时候,嬴政命人奉上热茶。 他连忙欠身行礼,内心充满感激。 扶苏坐在副案前,满脑子都是不可思议。 自己花费50贯一股买了五万贯皇家钢铁的股票,至今都没结清钱款。 原本是看着股票无人问津,怕先生丢了脸面,硬着头皮买下来的。 回头却发现,宜春宫短时间内根本筹措不出这么大一笔现钱。 第二天陈庆送来票据的时候,他支支吾吾地想要对方拖延几天。 结果陈庆满不在乎,让他等几日卖一点出去,非但能回本说不定还能赚一些。 扶苏从善如流,在股价达到一百贯的时候赶忙抛售了一部分,连同筹集的钱财一起拿去股票交易所交割了钱款。 谁能想到,接下来的几天,皇家钢铁的股价越来越夸张。 应该说所有上市商号的股票都在暴涨。 扶苏一个不留心,当初一百贯卖出去的股票竟然变成了接近三百贯! 就差了两天! 一方面他本能地觉得自己有点亏,另一方面则开始盘算剩下的四万多股能值多少钱。 一千万贯还要多! 扶苏完全没有暴富的感觉,只觉得这一切来得太突然,太不真实。 轻飘飘的一张股票,哪怕它再精美、赋予的意义再重大,真的能值那么多钱吗? 一旦敞开了出售,会有人接盘吗? 扶苏摇了摇头,无法想象那样的场景。 “陛下,雷侯至。” 侍者一声通传,打断了他的遐思。 “宣。” 嬴政嘴角微翘,笑吟吟地打量着走进来的陈庆。 “参见陛下。” 陈庆作揖行礼后,立刻转头瞪向蒙毅。 一而再,再而三,没完没了了是吧? 三代仕秦把你牛逼坏了是不是? 但陈庆也知道,他一时半会儿真的拿蒙家没办法。 蒙恬早年是当过内史府府令的,也就是宁腾的前任。 非是始皇帝极为信任的心腹重臣,绝对坐不上这个位置。 再者人家现在统领三十万北军,不是诸侯胜似诸侯。 只要始皇帝在位一天,都休想撼动蒙家的地位。 “陈卿,寡人听闻你操持的皇家股票交易所已开业数日,状况如何呀?” 嬴政挑起了话头。 “回禀陛下,成果十分喜人。” “众多沉睡在地窖、仓房中的财富重新回到了市面上,参与社会流通。” “大秦的工商业界犹如久旱逢甘霖,人人喜不自胜。” “真乃一场及时雨呀!” 陈庆冠冕堂皇地说道。 蒙毅听他自吹自擂不禁着恼:“雷侯,你巧立名目,拨弄民心,还敢在陛下面前大言不惭?” “老夫问你,巴士矿业至今未见煤炭产出,股价却暴涨至四百贯!” “区区千把亩地,几千人手,它如何值得这么多钱?” “倘若事有不成,采不出煤炭来,怎么向购股者交代?” “股票交易所以皇家为名,你岂不是要陷陛下于不义!” 陈庆大为不爽。 你个老登不好好的爆金币,还来坏我的好事。 惯着你了? “蒙尚书又何必杞人忧天。” “你再说一遍,哪只股票涨到四百贯啦?” 蒙毅厉声说:“巴氏矿业,上市的第一支股票,巴老夫人所有。” 陈庆摊开手:“陛下,蒙尚书已经把它为何值钱的缘由说出来了,微臣还需作答吗?” 嬴政愣了下:“你答,寡人想听你说。” 陈庆清了清嗓子:“因为它叫巴氏矿业,属于巴清氏。” “别说有股票作为契据,哪怕只言片语都未曾落于纸上,老夫人仅需招招手,说一声自家要开采煤矿,需要筹集一笔钱粮。” “不消三日之内,几百万贯手到擒来。” “蒙尚书刚才问事有不成怎么办,老夫人自会给购股者一个交代。” “就算做最坏的打算,真的没开采出煤炭又如何?” “老夫人说一声,延缓三两年把钱还上,会有人不允吗?” 嬴政和扶苏先后点头。 巴清氏积累了一辈子的商誉,不是数百万贯钱财可比的。 只要丹砂矿还在,巴家的产业还在,就不怕她还不上钱。 况且巴蜀商会一向以她为尊,真到了缺钱的时候,自然会有同乡帮衬。 蒙毅瞪着眼,迟迟想不出反驳的理由。 “那咸阳布坊呢?” “它要是垮了,谁来偿还?” “再者股票动辄飙涨数倍,十余倍。商贾逐利,纷纷投身其中。” “数不尽的钱粮全都化为了股票,势必导致人心浮动,百业萧条。” “百姓争相投机取巧,谁来为大秦耕战!” 蒙毅慷慨激昂地说完,怒视着对方。 嬴政和扶苏也转过头来,等待陈庆的答案。 这是他们最大的担忧,也是股票交易所能否留下来的关键。 “蒙尚书出身不俗,世代显贵。” “怕不是长久没在民间行走,早就忘了百姓疾苦。” 陈庆话音未落,蒙毅就急了眼。 “你先别急,等我把话说完。” 他淡定地打断了对方的话头,在嬴政的眼神示意下,蒙毅才暂时作罢。 “本侯盘查内务府账目,发觉使用奴工能大大降低物产的成本。” “有时候消耗低得让人不太敢信,我就招来府丞询问。” “无意间,本侯发现了两位神奇的汤药。” “蒙尚书可知何为太和汤?” 蒙毅皱起眉头回忆了许久:“好像在典籍中见过,让老夫想想。” “还有一位药,名为白虎汤。” “蒙尚书不妨一起想想。” 蒙毅冥思苦想。 他模模糊糊有印象,但是对医学典籍的印象不深,死活想不起来具体的方子。 “先生,太和汤本宫知晓。” 扶苏面色复杂,唏嘘地说:“即是烧开的白水,通常郎中会让患者多煮沸几次,也叫百沸水。” “殿下果然博学多才。” “您说的一点都没错。” 陈庆恭敬地作揖行礼。 只有时常走访民间,才能知道这两味药的来由。 “白虎汤,即白米汤。” “把米丢进锅里煮一煮,烧开了就是它。” 蒙毅大怒:“雷侯莫非在戏耍老夫?这也能算药?” 陈庆微微颔首:“它是百姓能买得起,用得上的最佳良药。” “蒙尚书有个风寒湿热,自然有良医登门问诊。无论什么珍贵药材,应有尽有。” “百姓贫苦,衣食尚且无以为继,哪里看得起病吃得起药?” “他们只能吃这个。” “蒙尚书居然在担忧他们因为股票心思浮动,不肯为国耕战?” “莫非你在戏耍本侯?” 第902章 我这一生,如履薄冰 第902章 我这一生,如履薄冰 嬴政眼见蒙毅涨红了脸,怒气攻心的架势,出言打圆场:“陈卿,不得无礼。” “诺。” 陈庆收回目光,不解气地说:“蒙尚书问微臣太和汤与白虎汤能不能算药,微臣就如实告知。” “这两味是最常给奴工开具的药方,而且每每有奇效。” “喝了太和汤,能缓解病痛,令人心舒。” “白虎汤治一切病虚体弱,气血衰亏。” “再休养个三五日或者十天半个月,病患就算没有痊愈也能好上大半。” “微臣所言皆有人证物证,可供查验。” 蒙毅怒道:“老夫不知民间偏方,何过之有?” “雷侯,现在说的股票投机,动摇国本之事!” 扶苏忍不住出言:“蒙上卿。” “黔首百姓终其一生,大半岁月都在村落周围方圆不足二十里的地方打转。” “在他们眼中,县城的集市就是世间最繁华的所在。” “绝大多数的人只知道咸阳城在关中,但具体的东南西北都指不出来,更遑论明白股票交易是何等事物。” “一张股票动辄几十贯、数百贯,他们真的拿不出来。” 陈庆补充道:“非但一家一户拿不出来,就算一里、一亭都拿不出来。” “蒙尚书,他们连命在旦夕时看病抓药的钱都没有,怎么会惦记自己无法企及的东西?” “买股票的钱你来出吗?” 蒙毅勃然大怒:“雷侯,老夫与你辨析明理,你不要太过分!” “本侯怎么过分了?” “哦,戳到你痛处了就是过分。” “那本侯不说话,任由你畅所欲言,这总行了吧?” 陈庆反唇相讥。 嬴政往下压了压手,制止了二人的争吵。 “股市交易动摇人心乃无中生有,暂且搁置,日后再观成效。” “陈卿,百姓买不起股票,士人商贾总买得起吧?” “人人言利,义之何在?” 陈庆早就想好了答案,作揖道:“陛下,股票依托商号而生。既然是经商,必然有赚有赔。” “股票不会一直涨下去的,也不会任何人、任何时候买了都能获利。” “等它跌上几次,让股民割上几次肉,痛彻心扉,自然知晓它的厉害。” 嬴政想起了之前炒作香皂提货券时,一众商贾或跳楼或举家逃亡时的场景,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先生,那股票什么时候会跌?” 扶苏好奇地问道。 他手持重仓,比较关心这个问题。 “殿下,等股票的价值偏离基本面貌的时候,离下跌就不远了。” 陈庆含糊其辞地回答。 事实上,他又当裁判又当运动员,还执掌内务府这家超重量级大资本。 股票的涨跌全在他一念之间。 “陈卿,寡人听闻皇家钢铁的股票日益飙涨,票额已近三百贯。” “以此而论,冶铁司的价值极为惊人。” “它还会再涨下去吗?” 嬴政第一次接触这样的新鲜事物,非常想知道接下来的走向。 蒙毅借机插口:“陛下,不能再涨了。一张股票轻如鸿毛,却能换七八十石粮。此绝非大秦之福!” “回陛下,会涨的。” 陈庆语气坚定:“微臣执掌内务府日久,愈发明白‘皇家’二字的轻重。” “天下之事无小大,皆从上出。” “光凭它冠以的皇家之名,就值钱无数。” “更何况冶铁司自建成以来,消耗的海量钱粮物料,微臣及数万匠工的心血和劳力,全都在里面啊!” “世人早晚会有一天明白它的价值,如今数百贯的股价还远远不是它的顶点。” 嬴政赞同地点点头。 皇家钢铁的股价比巴氏矿业还低,得知这个消息后他的心里一直不太痛快。 陈庆所言深得其心。 是世人没有眼光,并非皇家的招牌不够响亮。 “陛下……” 蒙毅还要继续劝谏,结果被始皇帝轻轻的一挥手打断。 “蒙卿,股票交易乃新生事物,即使出现差错也在所难免。” “过则改之,无则加勉。” “寡人心中有数。” 蒙毅垂头丧气:“诺。” “你二人退下吧。” 嬴政叮嘱道:“两位都是朝堂肱骨之臣,当齐心协力,少生龃龉。” “尤其是陈卿。” 他意有所指地说:“该为人父的年纪了,性子沉稳些。” “诺。” 陈庆心中一惊,神思不属地与蒙毅一起走出偏殿。 陛下是什么意思? 催生? 不知道是出于岳父的关怀,还是…… “雷侯,你好一张利嘴。” “老夫辩不过你,甘拜下风。” “不过你的一举一动老夫会时时提防,哼,你最好别漏出什么马脚。” 蒙毅恼羞成怒地说道。 陈庆本来就心烦,闻言更加不悦。 “蒙尚书,你想买巴氏矿业的股票?” 蒙毅被说中了心事,嘴硬地还口:“老夫要那等无用之物作甚?” 陈庆冷笑:“你想要就爽直地说出来嘛!” “咱们同殿为臣,这点便利我能袖手旁观?” “不过区区些许票据,蒙尚书想要,哪怕原价购买,要多少本侯都能帮你弄来。” 蒙毅猛地转过头:“真的?” “假的!” “股票交易所自有规矩,本侯替皇家经营内务,也并非我一人独断。” “咦,蒙尚书真的想要?” 陈庆讥嘲地望着他。 “你这贼厮当真可恶!” 蒙毅被戏耍一通,怒气冲冲地拂袖而去。 “哎!” “蒙尚书留步。” “明日陈氏化工上市,股票必然暴涨。” “蒙家若是有闲钱,不妨买一些。” 陈庆冲着他的背影吆喝。 “老夫岂会与你同流合污。” 蒙毅头也不回地喝道。 “啧啧。” 陈庆抿嘴发笑。 你们这些公卿世家最擅长的就是嘴上一套背后一套。 明天你不派人去买股票我把陈字倒过来写! 当下最该关心的还是始皇帝状似无意说的那句话。 为人父? 我也想啊! 可是哪天你寿终正寝之前,以孩子来要挟让我束手待毙,我是死还是不死呢? 死了不甘心,不死要眼睁睁看着亲骨肉丧命。 “命数果然不能轻易更改。” 陈庆及时知会了始皇帝丹药有毒,结果给自己惹来了大麻烦。 未来无法预测,也就没办法做出完善的方案。 “我这一生如履薄冰,能走到对岸吗?” 陈庆不由想起远在海外的韩信。 快回来吧! 带回了玉米、红薯、土豆等海外良种,让天下再无饥苦。 于公,我对得起自己的良心,对得起华夏百姓。 于私,凭此泼天大功,我将你扶上将位,日后也多了一张足以反败为胜的底牌。 第903章 不服气你可以去告我嘛 第903章 不服气你可以去告我嘛 清晨。 陈庆还在睡懒觉的时候,一大群侍女已经在围着嬴诗曼服侍她穿衣打扮,场面比大婚时还要隆重。 王芷茵打开盛放陪嫁的厢柜后,捧出了一件绝无仅有的赤玉饰品。 它是郑妃所赠,光是玉料就价值数千万钱。 陈庆与赢诗曼成婚的时候,玉匠尚未将其加工完成。 前后足足花费了三年时间,这件稀世珍宝才交到了嬴诗曼手上。 “姐姐,回头你借我戴两天好不好?” 王芷茵见猎心喜,厚着脸皮请求。 “好呀。” 嬴诗曼爽快地答应下来,亲切地微微一笑。 战国时期赤玉曾经备受贵族追捧,后世它的名字叫战国红玛瑙。 这件饰品的独特之处在于它不仅质地纯净细腻,而且红、黄、白、黑四色鲜艳分明。 在玉工的巧手下,被雕琢成了红梅映雪的坠饰。 “夫君还在睡吗?” “你快唤他起来,不要耽搁了时辰。” 嬴诗曼第一次以商号主事的身份出现在公众场合,而且还是在如今炙手可热的股票交易所,说不紧张那是假的。 “好,我这就去。” 王芷茵一溜烟的跑回了卧房。 一阵吵闹声后,陈庆慢吞吞地起床洗漱。 嬴诗曼吩咐府中备好了马车,早早站在门前等候。 “夫君。” 见了面,她欠身行礼。 “咦,夫人,你今天怎么……” 陈庆上下打量着她,啧啧称奇。 “怎样?” 嬴诗曼缓缓转身,展示她的风姿仪容。 “夫人打扮成一副为夫配不上的样子,实在令人自惭形秽。” “要不为夫还是留在家中,别给你丢脸了。” 陈庆笑着打趣道。 嬴诗曼又羞又喜:“都这个时候了你还胡闹,快随我上车启程。” 王芷茵拖着相里菱匆匆奔来:“走吧!” 陈庆摇了摇头。 家中的产业平时是你们一起操持的,而今也一起去参与上市。 听说嬴诗曼还邀请了许多交好的姐妹前往观礼,场面想必相当盛大。 不得了呀! 如果史官随手记一笔,让后世的集美们看到了不得原地高潮呀? 不出所料。 股票交易所的大门刚刚打开,人流瞬间汹涌而来。 今天有新股上市! 根据之前的经验,凡是在交易所上市的股票,接下来就没有不涨的。 谁要是抢到了,相当于发了一笔横财! 等陈庆抵达的时候,交易所的大厅内已经人满为患,连个下脚的地方都没剩下。 购股者神色兴奋,交头接耳传递着各种小道消息,抒发自己的见解。 陈庆不得已和妻妾绕到了侧门,低调地进入大楼。 稍微休整了一会儿,嬴诗曼在全场瞩目中走到台上。 台下的议论声戛然而止。 大秦上市的商号并不多,巴氏清占据了第一席。 嬴诗曼是第二个走上这里的女性。 陈庆为了避嫌,让丽姝夫人代为主持。 开场白过后,人群似乎没有反应过来。 嬴诗曼泰然自若地宣读了招股说明书。 “陈氏化工本次募资三百万贯,用于新产业的开发,以及工坊规模扩张和物料开采运输。未来商号的产业将横跨火药原料、矿业、盐业、皮革、肥料,成为天底下除皇家内务府之外的最大商号。” “望各位多多支持。” 招股书是全家人一起商讨出来的。 陈庆说了无数遍,让她低调、低调,可惜建议未被采纳。 什么最大商号这句话就是王芷茵坚持加上去的。 话音未落,台下响起了嘈杂的议论声。 嬴诗曼略显得有些不知所措,很快又恢复了镇定。 因为她听到不远处地雅间里传来响亮的喝彩和鼓掌声,来自她的一干好姐妹。 “夫人,敢问一声您如今代表的是皇家还是雷侯?” “火药乃军事利器,朝臣可以私自制作吗?” “万一……” 不知道谁先开口,引来周围无数附和。 陈庆面色发冷。 你们可真是拿起筷子吃饭,放下筷子就骂娘。 一边要借我的东风来赚钱,赚了钱该骂还得骂我。 到底多大仇啊? 嬴诗曼急切地解释道:“陈氏化工提供的只是火药的原料,并未直接制作火药,诸位多虑了。” “我已嫁为人妇,自然是以雷侯夫人的身份站在这里。” “凡事都会替夫君考虑清楚,不会冒犯皇家与朝廷利益。” 又有一人喝道:“那盐业呢?” “并未听闻雷侯获得盐业准许?” “陈氏化工为何能参与盐业?” “此非败坏国法?” 嬴诗曼不禁心生恼怒,可台下嘈杂之声越来越大。 “夫人,换我来吧。” 陈庆不知何时出现在她的身后。 “夫君,我能行。” 嬴诗曼要强地不肯后退。 “他们都是冲我来的,自然该由我解决。” “夫人且看我的手段。” 陈庆微笑着搭手在她的肩头,推着她往台下走去。 嬴诗曼无奈地点点头:“你小心些,注意言辞。” “知道。” 陈庆满不在乎地应了声,回过头去脸色肃然地扫视着台下。 议论声越来越小,最后完全歇止。 “方才有人问我夫人,今天是代表的谁站在台上。” “本侯也回答一次,陈某是作为陈家的家主,以个人身份为陈氏化工上市募资。” “还有人问,私人商号也能参与火药生产吗?” “可以呀!” “在场的哪一位都可以制作火药,谁也没拦着你们。” 台下的股民齐齐面露惊诧之色。 这也是能随便乱做的? 陈庆语气讥嘲地说:“只要你能获得朝廷的准许,不被官府查办,不被黑冰台抄家,大家尽可以放手去做嘛!” “说不定还真让你做成了呢。” 台下的人想笑又笑不出来。 味儿对了。 果然是雷侯的作风! “至于盐业……” “本侯确实获得过准许,虽然未曾落于纸面。” “哪位要是觉得本侯信口雌黄,直接去宫中告我就是了。” “皇宫离得又不远,本侯还给你备好马车。” “哪位愿意一试呀?” 陈庆耀武扬威地望着台下,结果没有一个人出声。 如果那么容易扳倒他,还能轮得到他在这里口出狂言? 第904章 世风日下,人心不古 第904章 世风日下,人心不古 “雷侯,你今日所来是为商号募资。” “我等拿出大笔钱财买了陈氏化工的股票,可否视作襄助之情?” “既然有援手之义,你言辞倨傲,是否有失礼之嫌?” 一道正气凛然的声音传来。 陈庆立刻投去目光。 人群中一位面相刚毅,高鼻阔口的青年勇敢地与他对视,眼神中充满不屈之色。 “在下蒋什,家父乃岭南军中名将——惊雷枪蒋铎。” 青年神色傲然地自报家门。 陈庆皱起了眉头。 没听说过呀! 莫非这字号是你自封的? 我叫雷侯,你爹叫惊雷枪? 好家伙! 故意跟我过不去是不是? “久仰久仰。” 陈庆客套了一句:“原来是惊雷枪蒋氏之后。” “本侯也酷爱枪术,可惜技艺不精,未能沙场建功。” “令尊若是返回京畿,不妨来我府上,本侯向他讨教几招。” “大家比武切磋,岂不快哉!” 蒋什刚要答应,周围的人纷纷递来严厉的警示之色。 陈庆耍的枪与你爹的枪不一样! 他可是在咸阳街面上杀过人的,你爹去了简直是羊入虎穴! “待家父折返,定然告知他雷侯邀约之事。” 蒋什言辞含糊地答应下来,作揖行礼。 陈庆不禁莞尔。 你爹回来不把你吊房梁上拿沾了盐水的鞭子抽才怪! “蒋小哥可还有疑问?” 陈庆随口问了一句,准备结束对话。 “在下还有一事不明。” 蒋什显然是个不会看脸色的,性子耿直得很。 火药与盐业一事,恐怕已经获得了宫中默许,这点无从攻讦。 那剩下的就是…… “陈氏化工业要开采煤矿?” “还有肥料又是怎么回事?” 蒋什自知得罪了陈庆,索性一条道走到黑,非得打破砂锅问到底不可。 “陈氏化工并非要开采煤矿,当然往后也不排除参与其中。” “眼下要开采的是能用作颜料、化工产业的矿藏,譬如各色矾石、盐、碱、石脂,只要世人用得到的,我们都会开采。” 陈庆平淡地回答。 “雷侯可是要炼丹?” 蒋什惊讶地看向他。 “夏虫不可语冰。” “将来陈氏化工有了产出,你自会明白。” 陈庆懒得与对方纠缠,语气敷衍。 “那肥料又是什么?” 蒋什听到身边有人叹气,还有的人投来的视线十分古怪,好像在惋惜自己。 他执拗的性子上来,继续出声发问。 陈庆非常不耐烦,又不好发火,按捺住心中的躁郁答道:“肥料是远海之外的岛屿中盛产的鸟粪。” “沧溟波涛万里,飞鸟难渡。” “偶尔出现的岛屿是鸟类最佳的歇脚地。” “千万年积攒下来,岛上积累的鸟粪比城墙还高。” “倘若用大船载回,能使田亩产出倍增。” 蒋什露出一副原来如此的表情。 “侯爷,海中风大浪大,船只往来不便……” “陈氏化工会打造适合远航的大船,不劳阁下费心。” “那船只万一找不到您说的岛屿,或者途中遭遇风暴倾覆了,岂不是鸡飞蛋打?” 陈庆怒目而视:“找不到就再找,船翻了就再建。” 蒋什的倔脾气发作,直言质问:“要是一直找不到呢?船只再次翻覆了呢?” 陈庆咬着牙关说:“再找,再建!” “直到找到了为止,鸟粪运回来为止!” 蒋什也被激起了火气:“侯爷岂非要把我等的钱财全部做这无用之功?” 陈庆笑着点头:“是呀。” “你犟我比你更犟。” “海外的宝物数不胜数,鸟粪只是其中最微不足道的一样。” “哪怕花费上千万贯,陈氏化工也会打造自己的船队。” “诸位若是觉得前途渺茫,不买就是了。” “蒋小哥,记得本侯今日的邀约。” “令尊返回京畿之时若避而不见,本侯自己找上门去讨教枪术。” “咱们一言为定!” 一名老者实在见不得蒋什自寻死路,扯着他的衣袖叮嘱:“别再说了,雷侯动了杀念。” “我……” 蒋什见到众人劝慰的眼神,无奈地压下话头。 陈庆长出了口气。 这不会是谁找来故意为难我的吧? 年轻人没挨过社会的毒打,头可真够铁的。 “陈氏化工此次发行一万股,每股三百贯。” “各位若是有意,自行去柜台登记。” 陈庆的耐性消磨殆尽,说完就匆匆下了台。 蒋什摇了摇头。 你言行无礼,咄咄逼人,而且还要把招募的钱财用在从海外运载鸟粪上。 这样的股票谁会买? “我要买一千股!” 之前警示他的老者中气十足地喊道。 “我买五百股!” “我买八百股!” “不才加价至三百一十贯,收买两千股,按规矩先登记我的!” “三百二十贯,一千五百股!” 眨眼间,蒋什身边的人群蜂拥着朝柜台奔去。 “哎,你们……” 蒋什错愕非常。 雷侯都这样了,你们还买他的股票? 天理公义何在?礼义廉耻何在? 一个富态的管事死活挤不进人群里,反而被推得后退了几步。 幸亏蒋什伸手扶住了他,否则非得摔倒不可。 “小哥,你也买一些吧,否则雷侯不会轻易放过你。” 胖管事道谢后,认出了他的身份,好心劝道。 “蒋家世代从军,大不了我去岭南投奔家父。” “雷侯权势再大,也管不到那里。” 蒋什腰杆挺得笔直,不为所动。 “年轻人……唉。” 胖管事重重地叹了口气,摆摆手不欲多言。 “兄长,为何陈氏化工的股票被人争抢?” “方才雷侯出言不逊,无礼冒犯,难道大家都忘了吗?” 蒋什不解地问道。 “蒋小哥,和什么过不去都别和钱过不去。” “陈庆如那鲍鱼之肆,臭不可闻。” “但他的股票可是真的香啊!” “盐!火药!矿!” “你想想沾着哪一样不得发财?” “这是寻常人干得了的生意吗?” “你要是听兄长一句话,手里有多少钱就买多少股,别管价格几何闭着眼睛买就是了。” “回头再去雷侯府上赔个罪,说不定此事就揭过了。” 胖管事刚说完,就听到股价已经叫到了四百五十贯。 他霎时间急了眼,不顾一切冲上去:“我出四百八十贯!” 蒋什怔怔地站在原地,看着众人有若疯魔的样子,低低地呢喃:“世风日下,人心不古。” 第905章 打不过就加入 第905章 打不过就加入 刑部的公房安静肃穆。 蒙毅心不在焉地审阅着卷宗,时不时抬头瞥向大门外。 午时已过,派遣出的管事怎么还没有回报? 他连夜筹措了一百多万贯的现钱,就等着陈庆家中的产业上市狠狠地捞一笔呢。 陈庆罪无可恕,但钱是无罪的。 蒙家因为兴建水泥工坊的高昂支出已经到了捉襟见肘的地步,就等着这笔钱周转呢。 “家主!” “家主!” 管事吆喝着跑过来,扶着门框不停地喘着粗气。 蒙毅严厉地瞪了他一眼,迅速关闭房门。 “股票买到了没有?” “回家主,买不到。” “什么?!” 蒙毅勃然大怒:“我早上安排你们分头行事,一批人去银行存入钱物领取存据,另一批人去交易所等待股票上市。” “莫非是尔等消磨懈怠,出了什么差错?” 管事苦着脸说:“家主,我等并无懈怠。钱存进了银行,存据也领到了。” “可惜股票涨得太快,实在买不上呀!” 蒙毅目光凶恶:“老夫给了你一百二十万贯,什么样的股票买不到?” 管事回道:“家主您也说过,雷侯狡黠诡诈,小心中了他的计谋。” “一旦股票涨得太高,宁可空手而归也不可轻举妄动。” “以涨幅六成为限。” “陈氏化工上市时一股三百贯,等到小人排到前面的时候,叫价已经报到了五百贯。” “正当小人犹豫的时候,旁人已经急不可耐地报价到了五百多。” “等小人想多少买一些的时候,已经被挤得近不了柜台。” “如今股票已经涨到了六百贯上下,小人苦等这许久,股价只见涨不见跌,故此前来禀报。” 蒙毅震惊地瞠目结舌:“六百贯?” “一股六百贯?” “陈庆家中有什么产业值这么多钱?” “皇家钢铁才不过三百贯,他竟然要再翻一倍?” 管事作揖道:“家主,起先宣读招股书的是诗曼公主,后来遭受质疑,雷侯亲自登场。” “他公然宣称要插手火药制作以及盐业、矿业,还要打造船队出海运载鸟粪做肥料。” “在场者无不欢欣沸腾,股票一开卖就热火朝天,涨势根本就刹不住。” 蒙毅怒喝道:“胡闹!” “陈庆这是信口开河,愚弄百姓!” “火药管控严格,陛下怎么会首肯由他来做?” “盐业乃朝廷税赋支柱,岂是他说插手就能插手的?” “还有什么船队,陈庆他哪来的船?” “那是内务府的!皇家的!” 管事委屈巴巴地说:“反正雷侯就是这般宣称的,台下并无多少人质疑。” 蒙毅肝火直冒。 这不是假公济私吗? 陈庆仗着身居内务府府令之位,又把持着股票交易所,虚言夸耀引得股票暴涨。 难道在场的就没一个明辨是非之辈揭穿他的谎言? 公房里沉默了片刻。 蒙毅转头问道:“陈庆一共发行了多少股?” “回禀家主,一万股。” 管事老老实实地回答。 三百万贯! 不,它现在已经是六百万贯了! 蒙毅双目如炬,脑海中翻来覆去地想:凭什么? 这世道到底是怎么了? 似他一般的忠诚勤恳之辈,脚踏实地操持家业,结果却步履维艰,境况愈发困窘。 陈庆光靠着卖弄唇舌,自吹自擂,一眨眼间就赚了数百万贯? 还有天理吗? “家主,要不要入宫……” 管事自知办事失利,主动献计献策。 “不。” “你去雷侯府上下一张拜帖,等晚间老夫就过去拜访。” 蒙毅摇了摇头,踌躇着说道。 “家主,拜帖要怎么写?” 管事小心翼翼地问道。 “你哪来恁多废话,寻常的拜会交际就行了。” 蒙毅不耐烦地驱赶走对方。 股票交易是千载难逢的良机! 谁能抓到这个机遇,立马就能一飞冲天! 民间积累的财富是有数的,越早上市赚得越多。 等以后股票多了,大概再难见到今日之盛景。 既然如此…… 蒙毅冷笑一声。 老夫的面皮怎么比得上家族的繁荣和兴盛? 陛下不下诏,谁也刹不住这股歪风邪气。 老夫不过是顺应时势而已。 水泥工坊上市,怎么也能捞个五六百万贯吧? —— 太阳西斜。 股票交易所的柜台前依旧人头攒动。 陈氏化工的股票涨到了前所未有的六百四十贯,终于让头脑发热的股民冷静了下来。 报价声稀稀落落,交易规模与先前的火热不可同日而语。 然而挂牌卖票的寥寥无几,按照前几支股票的经验,它接下来还会继续涨。 最高点会是多少谁都不知道,但肯定不会是眼下的价格。 “夫人。” 陈庆站在包房门外准备伸手叩门,忽然听到里面传来热烈的庆贺声。 “祝姐姐再上层楼,大展宏图。” “我等百无一用,唯有以茶代酒,庆贺诗曼姐姐旗开得胜。” “首支上市的股票是巴老夫人,股价最贵的商号属于诗曼姐姐,真乃我辈楷模!” “满饮此杯!” 觥筹交错,喜笑开颜。 包房内的女子豪气大发,仿佛打了胜仗一样激动。 陈庆缩回了手,讪笑着摇了摇头。 夫人劳苦功高,别去败坏她的兴致了。 你们呀…… 她成功就是女性成功,女性成功就是我成功。 换算过来,她成功=我成功。 啧啧。 若非我夫人出身皇家,玻璃工坊能轻易到手? 皇家子女众多,她的亲生母亲如果不是郑妃,与扶苏乃同母兄弟,这种好事轮得到她? 再者,她背后的男人如果不是我,能获得内务府如此多的便利? 化工技术有鹿仙翁主持开发,机械生产全靠秦墨弟子兼职打白工。 差不多得了! 陈庆溜达了一圈,等了半刻钟左右,才接上嬴诗曼等人乘车返家。 路上王芷茵叽叽喳喳的,连说带比划,好似立下了多大的功劳一样。 她非但夸自己,把嬴诗曼和相里菱也夸得天花乱坠。 车厢内咯咯的娇笑声不止,三女笑得前仰后合。 “陈庆,你有什么说的?” 王芷茵兴奋地投来目光。 “我?” “呃……” 陈庆轻轻鼓掌:“集美们好样的,她力量崛起了!” 王芷茵轻皱眉头:“你夸我们还是骂我们呢?” “当然是夸!” 陈庆一本正经地说:“巾帼不让须眉,为夫深感佩服。” “多谢诸位鼎力相助,否则为夫哪有今日之风光。” 王芷茵得意洋洋:“这还差不多。” 马车在侯府门前停下。 陈庆体贴地搀扶着妻妾下车。 “雷侯!” 一辆马车风驰电掣而来,宁腾挥舞着手臂:“雷侯留步!” “咦,这厮来干什么?” 陈庆不由蹙起眉头。 该不会是…… 你们终于反应过来了! 第906章 好马不吃回头草 第906章 好马不吃回头草 一壶新沏的热茶沿着壶嘴倾泻而下,浇注在色如血染的红釉瓷杯中。 清香的气息萦绕不散,缓缓驱除身心的疲惫。 “宁内史刚下职就来了本侯这里?” “可是有什么要事?” 陈庆捏起一块点心塞进嘴里,似笑非笑地说道。 “实不相瞒,本官有一事相求。雷侯手到擒来,望勿推脱。” 宁腾双手捧着茶杯,讨好地说道。 “让本侯来猜一猜。” 陈庆故意卖了个关子:“可是蒙尚书登门拜访,又拉你们党同伐异,攻讦本侯?” “岂会如此!” 宁腾吃惊地站了起来,迟疑片刻严肃地说:“道不同不相为谋。” “蒙上卿与本官志向相左,我与他鲜少往来,说一句割席断义也不为过。” 陈庆做出惊讶的样子:“果真如此?” “千真万确!” 宁腾猛点头。 “好,本侯早就看那老贼不顺眼了。” “既然宁内史与他割席断义,那明日你我就一同入宫弹劾他!” 陈庆话音未落,宁腾就变了脸色。 “蒙上卿随侍御前多年,深受陛下信重。” “况且其兄长统率大军镇压北地,又刚封了侯爵之位。” “此时弹劾他,怕是无法得偿所愿。” “雷侯,从长计议吧。” 宁腾心虚地笑着劝道。 “看来宁内史割席割得还不彻底呀。” “罢了,等哪天你跟他恩断义绝了再说。” 陈庆叹息着摆摆手。 “本官一定早下决心,雷侯暂且稍安勿躁。” 宁腾不动声色地舒了口气。 陈庆晾了他一会儿,抿着茶水也不说话。 “咦,宁内史你还有事吗?” 他装腔作势地问道。 “雷侯……” 宁腾陪着笑脸,也看出对方是在故意为难他。 不过眼下有求于人,说不得只有唾面自干了。 “听闻眼下股票交易火热非常,如鲜花着锦,烈火烹油。” “上市的几只股票连涨数日,世人趋之若鹜。” “本官家中也经营一些生意,您看能不能……” 宁腾缓缓坐下,谄媚地笑着说道。 “宁家的纺织工坊想上市?” “诚然如此!” 陈庆随口一问,宁腾立刻来了精神:“许巩昌那等微末之辈随便圈一块地划作布匹坊市,而今竟然价值近百万贯!” “本官家中的纺机乃秦墨所做,而今已经逐步安装到位。” “只要渭河不息,每日里产出的钱财如流水呀!” 陈庆打断了对方的话:“那你何苦还要发卖股份?” “这不是……” 宁腾支支吾吾,不好作答。 “嫌赚钱太慢了是吗?” 陈庆嘴角上扬,说出了答案。 “诶,对。” 宁腾不禁颔首,爽快地承认下来。 什么水泥、钢铁、火药、纺织,天底下所有的买卖加起来,在股票面前都弱爆了! 真正的一本万利,日进万金! 别的行业又是需要本钱,又是需要打点,还要小心天灾人祸,行情损益。 股票什么都不需要,它只需要一张好嘴! 学陈庆那般,只要你敢吹,股价蹭蹭暴涨,钱财像瀑布一样让你收到手软。 宁腾哪能不动心? “纺织工坊上市……也不是说不行。” “宁内史,回头你呈递一份招股说明说,待本侯审核通过后,自会准许上市。” 陈庆一本正经地说。 “你我乃知己故交,还用得着这么麻烦嘛。” “纺织工坊是田少府一手打造,您亲自主持,什么状况一清二楚。” “雷侯,本官也不来虚的。” “只要纺织工坊上市,一成股份白送给你,怎么样?” 宁腾直接亮出了底牌,投去期盼的目光。 “宁内史这就没意思了,咱们都是为朝廷效力,要讲规矩的。” “招股书必须得有,具体细节本侯再派人上门详叙,不会误了你的事。” 陈庆一副你放心的样子。 “雷侯,您这是何意?” 宁腾不相信对方会是什么正人君子。 哪怕太阳打西边出来、老母猪爬上树,他也绝不相信陈庆是什么奉公守法之辈。 “公事公办呀。” “一家商号上市,招募的钱款动辄百万贯起。” “本侯必须把好自己这一关,防止有人鱼目混珠,坑骗百姓钱财。” 陈庆面色严肃地说。 宁腾不由气急。 “巴氏清、许巩昌之流是如何上市的?雷侯你认真审了没有?” “怎么到了本官这里就成了鱼目混珠?” 陈庆莞尔一笑:“本侯当然审了些。” “文籍都留了案底,在……” “要不然本侯给你重新写一张,请宁内史过目。” 宁腾噌地站了起来:“雷侯,你我往日无怨,近日无仇。” “仅仅商号上市这点小事,你要诚心为难我吗?” 陈庆冷着脸站了起来:“宁内史,你仔细回想一下。” “纺织工坊上市一事,本侯跟你提过没有?” “当时你怎么回我的?” 宁腾的脸色瞬间变得无比尴尬:“我……” “宁内史断然拒绝,顾左右而言他。” “呵呵。” 陈庆讥讽道:“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你难为我的时候,怎不体谅体谅我呀?” “请回吧,不见招股书,任谁都休想上市。” 宁腾恼羞成怒:“不上就不上,本官家资殷实,少了这点钱又何妨。” “话不投机,本官告辞。” 陈庆冲着他的背影喊道:“宁内史,如今想上市的人可多。你反悔了早点回来,本侯等着你。” 宁腾愤恨地跺了跺脚。 好马不吃回头草,你白日做梦去吧! “家主!” “蒙府的管事投来拜帖。” 一名仆役挥着手赶来禀报。 宁毅眼神一凝,定睛看向他手中的拜帖。 确实是蒙家独有的徽记! 蒙毅来干什么? 莫非……他向陈庆低头服软了? 按理说不太可能呀! 宁毅转念一想,蒙家耗资巨大的水泥工坊现在不上不下,正是手头拮据的时候。 他还真干得出这种事! “家主,征西大将军李信之子到访。” “家主,吏部尚书章邯登门拜访。” 又有两名传信的仆从接踵而至。 宁腾抬起的脚停滞在空中,再也无法落地。 毫无疑问,文武百官都是人精,没一个傻的。 他们全都看出了股票上市中的暴利,准备前来分一杯羹。 “我要这面皮有何用!” 宁腾捶胸顿足,重重地叹了口气后,展露出笑脸往回走。 “雷侯,方才您还没说招股书怎么写呢!” “本官是最先来的!” 第907章 风口浪尖 第907章 风口浪尖 就在侯府门庭若市,同僚争相拜访的关头,陈庆突然病了,而且是一病不起。 嬴诗曼却没病,她接连参加了两场股票上市招募,分别将陈氏洗化、百巧楼推向了股市。 香皂、玻璃都是上流阶层追捧的奢侈品,它的暴利人人心知肚明,股票一面世就受到了热烈追捧,连涨三日不止。 宜春宫中。 春光明媚,鸟语花香。 陈庆和扶苏两个人手一支钓竿,坐在池塘边享受着难得的悠闲时光。 “先生,您这样躲下去也不是办法。” “听闻今日股票开市的时候,大楼前整条街道都被堵住了。” “不光是京畿的官商豪族,连附近郡县的大户都争相前来购买股票。” “本宫担心……” 扶苏忧心忡忡地说道。 “殿下害怕了?” 陈庆转过头来笑着看向他。 扶苏严肃地说:“许多股票并未见到实物,仅凭口头许诺,竟然能一下子卖出数百万贯,而且人人踊跃抢购。” “万一许诺落空了呢?” “此中有大祸患。” “先生,咱们不得不防呀!” 陈庆满不在乎地说:“殿下,股票交易初步试行,难免有许多不足之处。” “没有谁是不会犯错误的,重要的是及时查漏补缺,将股票市场引导至正确的方向。” “近些时日以来,您知道因为股票的出现产生了多大的影响?” 扶苏着急地说:“就是因为牵连甚广,本宫才寝食难安呀!” 陈庆轻笑道:“殿下您所忧之处,无非是股票的弊端。” “微臣想说的是它带来的益处。” 扶苏耐着性子压了压手:“先生请说。” “殿下宫中用度,皆有内务府供给,一时半会儿察觉不到民间物价的变化。” “微臣告诉您,最近咸阳市面上各色珍玩宝石、房宅田产,乃至于关系民生的粮食丝麻,价格全都在下跌。” 陈庆波澜不惊地说道:“以目前来看,跌势短时间内不会停止。” “先前因为大批兴建工坊导致的物价居高不下,总算被遏制住了。” 扶苏皱着眉头:“这与股票有什么关系?” “关系大了去啦!” 陈庆耐心地解释道:“如今天底下最赚钱的是什么营生?” “炒股票呀!” “一大早守在交易所,等新股上市后尽管大胆买入,能买多少算多少。” “都不用等到午时,最少赚五成。” “半天不到的时间,仅仅需要一个人,不用商铺不用人手不用费劲巴力的经营,赚五成净利!” “您说谁不想炒股票?” “皇家银行开业那么久,无论微臣怎么吆喝,世家大族死活不买账。” “而今一天存入的钱财,比之前一年还要多!” 陈庆越说越兴奋:“他们或是发卖,或是抵押,把家中的宝物、田产、粮食,全部换成了现钱,存入银行中等待收买新股。” “你不让他们买,他们还跟你急。” “上市的商号获得了大笔的现钱,扩大规模,招募匠工,产出节节攀升。” “以前这些钱在干什么?” “它们躺在深宅大院中,数百年一成不变,除了维持所谓的‘世家体面’,半点作用都没有。” 扶苏难过地叹了口气:“本宫还是觉得心中惴惴,忐忑难安。” “殿下,你想想手中持有的皇家钢铁股票。” “等它们全部卖出去,赚来的钱足够救济多少贫民?” “您心怀天下百姓,怎么钱送到你手里,让你有能力帮助他们,你还矫情上了?” 陈庆摇着头说道。 扶苏哑口无言。 他也是股票的获利者之一,而且是大户。 “先生,股票到底会涨到什么程度?” 扶苏为了心中有个底,郑重地问道。 “大概,最高的一支股票涨到一千贯以上吧,最少。” 陈庆可不是无的放矢。 清末时华夏的股市曾经爆发过一次橡胶股灾。 彼时大洋彼岸的米国蒸蒸日上,汽车的产销量年年暴涨。 随之而来的是橡胶行情水涨船高,成为国际上的紧俏物资。 一位侨居在上海的英国商人麦边察觉了其中的商机,开始在报纸上大肆推销自家的兰格志橡胶公司股票。 为了打消本地官商百姓的疑虑,麦边使出了一招杀手锏。 凡是购买兰格志公司的股票,每股分红12.5两,三个月分红一次。 要知道刚上市的兰格志股票才不过60两。 哪怕股价没有任何波动,仅仅它的分红每年就有50两! 瞬间,兰格志股价暴涨。 其余的洋行也纷纷跟风,一时间上海冒出了数百家上市橡胶公司。 有的甚至连办公地址都没有,一棵橡胶苗都未种下,但是学着麦边洋行的炒作手法,竟然掀起了一股橡胶热潮。 1908年上市的兰格志股票,仅仅在两年后股价从60两涨到了1650两,足足翻了27倍! 炒作橡胶的皮包上市公司加起来,总市值高达4000万两! 就是如此的疯狂,就是如此的魔幻。 因此陈庆认定,股票交易所很快就会出现上千贯的股价。 不要低估人心的贪婪,也不要低估头脑发热的股民会有多大的胆量。 “一千贯?” “那整个商号得值多少钱?” 扶苏的眉头越皱越紧。 这绝对不正常! “它值多少钱,取决于大大……大众的心理预期,白……白花的,钱不是白花的。” 陈庆目光沉醉,说话磕磕巴巴。 池塘旁边的草地上,奶娘搀扶住皇孙,小心翼翼地教他学走路。 如果换了别人看来,会想到母性的光辉、温馨祥和之类的词汇。 但陈庆不一样。 他是真病了。 寡人有疾,疾曰好色。 因此他看到的是奶娘半弯着腰,一双大吊钟随着她的走动荡漾出迷人的弧线。 “先生……” 扶苏隐约觉得不对劲,正要随着他的目光看去,不远处侍者匆匆奔来。 “雷侯,陛下召您入宫!” 陈庆立刻弯下腰,重重地咳嗽了一声。 “本侯重病缠身,唯恐妨害到陛下及众位同僚。” “殿下,您说是不是?” 扶苏暗叹了口气,准备替他说项几句。 “雷侯,您不能不去呀。” “早朝持续了两个多时辰,至今还没散呢。” “陛下及文武百官都在麒麟殿等着您。” 侍者为难地说道。 “早朝还没散?” 陈庆看了眼天色。 好家伙,看来是真把人逼急眼了。 断人财路如杀人父母呀! 第908章 朝中必有奸佞 第908章 朝中必有奸佞 麒麟殿中,安静而肃穆。 嬴政好整以暇地打量着御案上堆积的厚厚一沓弹劾奏章,实在忍俊不禁。 幸亏如今奏折由竹简换成了纸张,否则宫中又得腾出两间屋子来了。 轻快稳健的脚步声响起。 众臣齐刷刷回头怒目而视。 他们从没有想过,恨一个人能恨到这种程度。 陈庆的所作所为简直刷新了他们的认知! 哪怕黔首百姓也知道独吃自疴,必遭千夫所指。 然而陈庆就是这样干了! 他把股票交易所完全当成了自己手中的敛财利器。 一家接一家的陈氏商号先后上市,赚回的钱财已经多到难以估量。 众多同僚登门拜访,他却避而不见,一点汤汤水水都不肯分润给外人。 蒙毅的脸色格外阴沉,恨不得振臂一呼,将陈庆当场格杀! 抛开过去的恩怨纠葛不谈,老夫低三下四地递上拜帖,卑微至斯! 你竟然直接将老夫拒之门外! “参见陛下。” 陈庆对一道道想杀人的目光置若罔闻,云淡风轻地走到了殿前。 “陈卿。” “你可知寡人面前的是什么?” 嬴政玩味地摇晃着手中的奏章。 “呃……微臣斗胆猜测,大概是朝中有奸佞作祟,引得众臣弹劾。” 陈庆不慌不忙地作揖。 蒙毅一听就忍不住了:“雷侯,你还知道朝中有奸佞?” “皇家产业被你公器私用,巧取豪夺搜刮民脂民膏。数额之巨,令天下瞠目。” “世人有目共睹,你还有什么好说的?” 话音未落,百官异口同声,展开了声势浩大的声讨。 连门外的宫中侍卫都忍不住回过头来,对这难得一见的场景提心吊胆。 “肃静!” 嬴政洪亮的嗓音盖过了嘈杂的争吵声。 “用赏贵信,用刑贵正。” “众卿皆弹劾雷侯之过失,寡人召他前来对质,自然要给他开口的机会。” “陈卿,你有何辩解?” 陈庆一听这话心里就有了底。 陛下无意处置他,百官吵得再凶也不顶用。 “回禀陛下,微臣无过,不需辩解。” 陈庆坦然回答。 “你!” 蒙毅顿时急了眼:“雷侯,老夫问你。” “股票交易所乃皇家所有,你受陛下委任得以把持皇家内务,却被你拿来为自家敛财谋取暴利……” 陈庆冷着脸抬起头:“蒙尚书,说话要有证据。” “本侯何时像你说的这般啦?” 蒙毅双目圆睁:“陈氏几家商号接连上市,你甚至亲自登台摇旗呐喊。世人有目共睹,这难道不是铁证吗?” 陈庆平淡地说:“朝廷并无律法规定官员家眷不得经商,也从未阻止女子不得经商。” “我夫人的商号上市合法合规,一切依照朝廷律法行事。” “何过之有?” 蒙毅冷冷一笑:“雷侯,不对吧。” “为何你自家商号上市顺风顺水,余者受你百般阻挠。” “连续三日,招股募资的全部出自陈氏!” “其中可有什么缘由?” 陈庆轻蔑地发笑:“凡事总有个先来后到,股票上市也是如此。” “原本的打算中,最先上市的两家分别是蒙家的水泥工坊,宁内史的纺织工坊。” “可惜他们两位未曾顾及本侯的好意,先后拒绝。” “故此,上市的商号顺延至陈氏。” “这难道有什么不合情理的地方吗?” “殿中的各位同僚,哪位早先过来知会,本侯一定尽早为你们办理。” “可是有吗?” 陈庆回过身去摊开手:“本侯一家都没有看到。” 众臣哑口无言。 之前大家都怕吃亏上当,谁也不肯与你打交道。 哪曾想股票如此暴利? 蒙毅老脸发红,不禁恼羞成怒:“雷侯,那你最近为何称病不出,迟迟未替商号办理上市?” “蒙尚书莫非从来没有个头疼脑热?” “本侯病了就是病了,难道还不准生病吗?” 陈庆瞪着对方:“等过些时日病愈后,自然会加紧处理公务。” “股票上市交易又不是什么要紧的大事,等几天又何妨?” 蒙毅暗暗着急。 等不得! 世间的财富是有限的,不会凭空突然变出来。 再拖下去,钱财全部被吸纳到先前上市的股票中,他们分得一点汤汤水水又有什么意思! “雷侯可知如今股票市价几何?” “交易所人满为患,百姓争相追逐,荒废本业。” “大量钱财换成了无用的票据,致使百业萧条。” “你可知罪?” 蒙毅措辞严厉地喝道。 “本侯不知罪。” 陈庆泰然自若:“股票交易过热,确实对市面上的财物流转有所妨害。” “本侯先后采取了多种手段——首先,从签字登记购票,钱款容后交割变成了钱票两讫,当面交割。” “其二,严格审查商号上市资质,避免百姓上当受骗。” “其三,为防止别有用心之人互相勾结,投机钻营,设定单人买入的最高限额不得超过两百股。” 嬴政点头赞许:“然后呢?” 陈庆叹息作揖:“无论微臣如何严防死守,总能被奸商恶贾找到漏洞。” “股价仍旧节节攀升,无从遏止。” 蒙毅大喜过望:“雷侯,你还敢说你不知罪?” “区区投机钻营的手段你都束手无策,辜负陛下重托!” 群臣纷纷鼓噪,一齐控诉陈庆的失职之罪。 今天哪怕不死也要让他脱层皮! “陈卿,寡人一向信任你的才干。” “股价当真遏制不住?” 嬴政完全不相信这样的说法。 股票交易就是陈庆一手搞出来的,他肯定有手段控制股市。 “微臣……有办法,但是不敢说。” 陈庆暗中咬了咬牙。 今天给你们来波大的! “寡人面前,尽管畅所欲言。” 嬴政爽快地挥了挥手。 “回禀陛下,股价之所以遏制不住,乃是背后有一股强大的势力在暗中操控。” “哪怕最小的商号,股价也高达百贯。” “每日交易所流转的钱财,已经多到世人难以置信。” “这些钱从哪里来的?” “普通的商贾拿的出吗?” 陈庆昂起头,大义凛然地说:“因此微臣断定,朝中必有奸佞之臣参与其中!” “他们不一定是一个两个,甚至可能多达十几个、几十个!” “这些害群之马为了一己私利,恶意囤积炒作,致使股价居高不下,妨害社稷民生。” “微臣冒天下之大不韪,请陛下清查朝中败类,从严处置、以正视听!” 麒麟殿内瞬间哗然。 蒙毅目瞪口呆。 老夫听到了什么? 陈庆说朝中有奸佞? 你不就是最大的奸佞吗? 糟糕,家中的管事还在交易所呢! 陛下不会真的要清查股票交易吧? 第909章 金蝉脱壳 第909章 金蝉脱壳 趁着文武百官愣神的时候,陈庆面色深沉地一揖到底。 “方才蒙尚书说股票交易所中人满为患,微臣断定,此中必然不乏朝中奸佞之爪牙。” “恳请陛下立即派遣卫戍军,前往交易所将他们绳之以法!” “人心似铁,国法如炉。” “严刑拷打之下,微臣相信他们一定会交代出幕后主使。” 陈庆直起身,肃然地说:“治病要治本,刨树要刨根。” “不如此,无法祛除股市之顽疾。” “不如此,不足以平百官商贾心中之忿。” “请陛下恩准。” 嬴政差点笑了出来。 他要是真一查到底,麒麟殿内的臣子多半都难逃干系! “陈卿言之有理。” “寡人……” “陛下不可!” 不出所料,蒙毅率先发声。 “京畿承平已久,卫戍军大举出动,恐怕民间人心惶惶,风声鹤唳。” “此事急不得,可由刑部派出密探暗中查访,仔细甄别后再行处置。” 宁腾手持笏板站了出来:“微臣附议。” “皇家银行与交易所两座大楼靡耗物料甚巨,而今初入正途,市场欣欣向荣,来之殊为不易。” “一旦派出卫戍军大肆索拿商贾,势必人人自危,避之不及。” “之前皇家所有的投入全部都化为乌有。” “请陛下三思。” 众臣见状,纷纷附议。 嬴政似笑非笑。 陈庆的这一招真是厉害,轻而易举就逆转了朝中的局势。 “陛下,重病需下猛药。” “趁着股市尚未病入膏肓,此时出手还来得及。” “奸佞的爪牙就藏在交易所,卫戍军出马定能将他们一网打尽!” 陈庆面色凛然地说道。 “住口!” “雷侯你身为内务府府令,岂能置皇家利益于不顾?” “万一败坏了当前的大好局势,你担得起这个责吗?” 蒙毅厉声驳斥。 陈庆冷笑:“诸位同僚弹劾本侯懈怠渎职,致使股价飞涨,影响了社稷民生。” “祸根我已经指出来了,连犯事者在哪里都一清二楚。” “蒙尚书为何一直阻挠?” “莫非朝中的奸佞就是你?” “股价飞涨,可有你一份功劳?” 蒙毅脸色大变:“雷侯你不要血口喷人!” “老夫一心奉公,赤诚无私,岂会做出这等事!” 陈庆微微摇头。 你干的那点破事儿当我不知道? 偷偷跑去巴老夫人府上拜会。 先摸清了煤矿开采的底细,得知众多豪商前来洽谈采购煤炭之后,回头立刻大举买入巴氏矿业的股票。 非但如此,你还以股东的名义,要求蒙家派遣族人入驻煤矿,打算偷师学艺。 朝中的同僚哪一个骂我的时候都没少骂,买陈氏商号的股票又都没少买。 你们最近都赚了不少吧? “蒙卿世代为大秦效力,忠正耿直,寡人深信之。” “陈卿,不得凭空栽赃诬陷,否则寡人要治你的罪。” 嬴政淡淡地说道。 “多谢陛下信重。” “老臣……” 蒙毅不知道是装的,还是真的感动至深,眼眶微微发红。 陈庆嗤之以鼻。 一朝天子一朝臣,当下显然不到蒙家谢幕的时候。 “微臣驽钝愚鲁,苦思多日,依旧想不出良策来调控股市。” “然而世情瞬息万变,一时不察即会生出大祸。” “既然如此……” 他重重地叹了口气:“不妨将股票交易所托付他人,或许可解今日危局。” 嬴政投来诧异的目光,殿中群臣更是不敢置信。 “民部统筹朝廷钱粮,账目繁复,事务多且杂。” “陶尚书励精图治,勤勤恳恳,这些年从未出过差错。” “不如将股票交易所暂且交由民部托管。” “微臣……实在有心无力。” 陶淳愕然失神,恍然间不知身在何处。 怎么就落到我头上了? 我说什么了吗? 跟我有什么关系? 嬴政以为自己先前为蒙毅站台,伤了陈庆的心,不由出言安慰:“陈卿不可灰心丧气。你博学多才,智谋出众。” “况且股市失控仅是一时之急,妨害不到社稷安危。” 陈庆回头扫视了一圈,黯然地说:“微臣再请派出卫戍军,缉拿奸佞爪牙。” 嬴政立时语塞。 朝中的百官都被查办了,谁替寡人署理朝政? “陛下,雷侯所言有理。” “能者上,优者奖,庸者下,劣者汰,内务府将之奉为圭臬。” “雷侯既然难担重任,由民部接手顺理成章。” 蒙毅士气大涨,中气十足地劝谏。 宁腾犹豫再三,小声说:“微臣附议。陶尚书精明果决,或许能平息当前事态。” “微臣附议。” “微臣附议。” 陶淳下意识地推拒:“微臣才疏学浅,恐难胜任。况且股票交易所乃雷侯一手打造,民部贸然接任,万一疏忽大意出了差错……” 蒙毅鼓励道:“陶尚书何必自谦?” “天下钱粮税赋你都管得来,区区一间股票交易所自然不在话下。” 宁腾笑着说:“陶尚书就别推脱了。” “成与不成,总得先试试吧。” 陶淳充耳不闻,作揖行礼:“恳请陛下另选贤能,微臣着实难以胜任。” 嬴政不禁生出几分火气。 你们把朝政当成儿戏吗? 一个要撂挑子,一个就死活不肯接任。 “陶尚书可以先行熟悉数日,待明晰状况后,再全盘接手。” “本侯既然要将股票交易所托付给民部,定然会全力协助,你无需担忧。” 嬴政烦躁地摆摆手:“就如陈卿所言。” “股票交易所暂且交托民部管辖。” “陶卿,切勿辜负寡人之托!” 他心中的疑惑盘亘不去。 陈庆绝不会是什么心灰意冷,他分明有着自己的算盘。 就算强硬留下他,之后也会想方设法推脱。 难道…… 嬴政深深地看了陈庆一眼,宣布退朝。 众臣长长舒了口气,随即喜形于色。 百官齐心协力,终于取得了一场破天荒的大胜! 陈庆偷鸡不成蚀把米,连股票交易所的管辖权都交了出来! 蒙毅昂首挺胸,一副凛然不可侵犯之色。 你千不该万不该,就是不该在陛下面前污蔑老夫! 君臣相佐数十年,情谊之深厚,岂是你能揣度的? “雷侯,还愣着干什么?” “莫非不甘心?” 蒙毅得意洋洋地笑道。 “甘心如何,不甘心又如何?” “蒙尚书,这下你如意了?” 陈庆冷淡地回答。 “当然!” “非但是如意,简直是身心舒畅。” 蒙毅一朝得势,恨不得将往日的宿仇旧怨连本带利讨还。 “雷侯,不是老夫托大。” “众怒难犯,这道理你都不懂吗?” 他用眼神示意着还未散去的同僚,好像在说:陛下再怎么宠信你,也不会因为你一人而寒了满朝文武的心。 “众怒难犯?” “受教了。” 陈庆拱拱手,快步向殿外走去。 蒙毅见到对方‘落荒而逃’的背影,心情大好。 “诸位,今日可有闲暇?” “陶尚书接管股票交易所,乃难得的喜事。” “吾等为其设宴庆贺如何?” 陶淳苦笑着说:“不必了。” “陶尚书为何推拒,今晚咱们不醉不归!” “不醉不归!” 麒麟殿门口,百官欢喜雀跃,把陶淳围在中间异口同声地戏谑打趣。 陈庆走出了老远,直到坐上马车才松了口气。 “娘的,差点绷不住了。” 他脸上的颓废哀愁之色瞬间散去,笑容重新浮现在脸上。 “这群贪鄙之辈比我想象的还心急。” “股市暴跌近在眼前。” “说不得要麻烦陶淳顶在前面了。” 他掀开帘幕往恢弘壮丽的咸阳宫内看了一眼,吩咐车夫:“走吧,去北坂宫。” 今日群情激奋,要抢占股票交易所主导权的是你们。 来日哭爹喊娘,一个个恨不得叫我祖宗,要把我请回来的一定还是你们。 真期待啊! —— 接连数日,陈庆深居简出,消失在朝野的视线之中。 他一边安排嬴诗曼和扶苏慢慢抛售股票,一边让他们派人大肆放出利好消息。 冶铁司兴建新高炉的进度随着农忙结束,骤然加快。 繁忙的车马川流不息,高炉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不断拔高。 这也导致皇家钢铁的股价居高不下,扶摇直上。 最离谱的陈氏化工,因为占了‘盐业’‘矿业’的概念,又有陈庆这个内务府府令和嬴诗曼这个太子胞妹站台,股价一度突破至一千贯。 虽然曾短期滑落,但不久之后就重新站稳千贯的关口。 “夫人,如今市面上抵押的房契、田契、各类物业数不胜数。” “你多挑些合适的,尽管买下来。” 嬴诗曼一边帮陈庆整理衣冠一边点头:“还用得着你说,我早就在做了,顺便帮我皇兄也买了些。” “夫君,股价真的会暴跌吗?” “咱们家的商号怎么办?” “有没有办法逃过此次风波?” 她为此忧心了数日,忍不住再次问道。 “覆巢之下,安有完卵?” “夫人是舍不得大秦第一商号的名望?” 陈庆禁不住发笑:“你觉得咱们家的产业真的值那么多钱?” 嬴诗曼傲然地说:“当之无愧!” “哈哈。” “夫人呐。” 陈庆温和地劝说道:“你在交易所宣称的那些产业,如今可曾落实了?” “陈氏化工至今没产出一粒盐,也没开采过一座矿山。” 嬴诗曼不服气地说:“已经在筹备中了。” “是呀。” “正在筹备,股价千贯,你觉得合理吗?” 陈庆扶住她的双肩:“当下交通不便,信息闭塞。” “什么盐业、矿业都是镜中花水中月,别人既看不见也摸不着。” “他们愿意拿出大笔钱财来购买咱们家的股票,无非是看重你我的身份。” “换言之,股市就是名望、权势的变现工具。” “他们相信咱们可以做得到,所以愿意投入重金博一个未来。” “朝中百官群情激奋,无非想要抢夺股票交易所这个变现工具。” 他微笑着说:“你我加起来,变现了上千万贯。蒙毅那老贼的名头,换个七八百万贯不过分吧?” “宁腾是京畿的地头蛇,少说也得有个五百万贯。” “泼天的财富唾手可得,谁不想呀?” 嬴诗曼气鼓鼓地说:“那你还把交易所托付给民部?” “诶,夫人有所不知。” 陈庆笑嘻嘻地说:“当前股市的火热就是在讲故事。” “谁的权势大,信的人就多。讲的故事生动出色,就能换来大笔钱财。” “可有一天世人发现故事仅仅是故事,它变不成现实怎么办?” “万丈高楼轰然倾塌!” “不知多少人要粉身碎骨呀!” 嬴诗曼心惊肉跳:“你总是在做这种事情,我劝一千遍一万遍,你也死不悔改。” 陈庆爱怜地亲了她的额头一下:“我来做总好过你皇兄来做。” “为夫这回要大开杀戒,为你皇兄踏平前方的一切艰难险阻!” 他长笑两声,冲着外面喊道:“芷茵,你梳洗好了没有?” “咱们去见你的旧时之友!” “夫人,你照我教你的去做,无论谁登门拜访,都说我不在。” 嬴诗曼痴痴地望着他的背影。 你一贯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这回都要出门躲避,可见情势之险恶。 对朝臣大开杀戒是那么容易的吗? 她不禁想起陈庆时常念叨要‘摆烂’了,当个安乐富家翁,吃她的软饭。 “真如此就好了。” 嬴诗曼黯然叹了口气,收拾东西准备出门。 —— 渭河之南,内务府一处闲置的宅院。 暖洋洋的太阳晒得人眯起了眼睛,墙根下一堆人酒足饭饱,尽情地说笑哄闹。 这里是咸阳! 他们回家了! 天高云阔,风和日丽,连拂面的轻风都带着清新怡人的气息。 门外传来几声响动。 王芷茵迫不及待提着酒菜冲了进来。 “柳四,伍九儿,孔大个!” “本公子来看你们啦!” 倚墙晒太阳的游侠儿迅速起身,兴奋地上前行礼。 “王公子!” “一别经年,别来无恙!” “我等有礼了!” 王芷茵情绪高昂:“怎么一个个像逃难回来似的?路上吃了许多苦吧?” “咦,怎么就你们几个?” “其他人呢?” “王公子到访,还不出来见礼?” “不想领赏钱了吗?” 游侠儿不约而同把目光投向她身后的陈庆。 “芷茵。” “就他们这些人,余者……不复归,折在途中了。” 陈庆感慨万千地说道。 史书中常见到的一些词汇,真正面对的时候才知道其中的沉重。 ‘岁大饥,人相食’‘一去万里,不复归’ “你说什么?” 王芷茵霎时间愣在原地,怔怔地打量着眼前仅剩的几个昔日旧友。 “孔大个呢?” “他身板那么结实,能徒手格毙恶狼,他怎么没回来?” 游侠儿垂头不语。 有人小声说:“孔大个为吾等开路,不幸遭毒虫咬伤。身体时冷时热,意识混沌。熬了三四天,人就不行了。” 王芷茵摇了摇头:“伍九儿呢?他那么机灵,鬼点子最多。他去哪儿了?” 游侠儿回道:“我等遭遇蛮邦刁难勒索,小九儿想趁夜偷偷打开关门。一不小心失了手……被蛮夷格杀。” 王芷茵不忍心去清点人数,又无法按捺下心中的悲痛。 “就回来了这么多?” 游侠儿抬起头:“屋里还躺着两个,一回咸阳就病倒了。幸亏雷侯安排了郎中诊治,病况已经安稳下来了。” 王芷茵惶急地回过头:“陈庆,怎么会这样?” 陈庆无法作答,轻轻叹了口气。 “你先与他们叙叙旧。” “带回来的身毒人在哪里,我去看看。” 一名游侠儿迅速做出请的手势:“侯爷,在后院。” 第910章 当我拿出诗经来,尔等还有疑问吗? 第910章 当我拿出诗经来,尔等还有疑问吗? 第910章 当我拿出诗经来,尔等还有疑问吗? 所谓的后院占地十余亩,是一处破败荒凉的刑徒营。 原本将作少府在这里安置了上千名女囚,负责舂米、裁衣浆洗,给盔甲的叶片打孔。 后来随着水力机器的出现,这些简单的人力劳作大多数被取代。 营房内的女囚基本全部遣散返乡,重刑犯则被调遣他处继续服役。 人虽然走了,干活的工具却留了下来。 石舂、木杵、零散的竹片、腐朽的麻绳扔得到处都是,逐渐被杂草掩埋。 “侯爷您小心!” 陈庆身后的游侠儿突然惊叫一声。 “怎么啦?” 他顺着对方的视线望向自己的脚下,一大坨粑粑险些沾到了鞋底。 “我说怎么一股屎尿味。” “这么大的场地,他们拉哪里不好,非得拉到路中间。” “你们没教身毒人规矩吗?” 陈庆远远地躲开,皱着眉头抱怨道。 “侯爷,不是我等不教,是根本就教不会。” “身毒人本性如此,一路上被我们杀了不少,可死活都不长记性。” “身毒的士人肤色白皙,斯文有礼。可这些被叫做陀螺的奴隶,样貌丑陋,生性淫邪,一路上不知道惹了多少麻烦。” 游侠儿愤愤不平地说道。 “是首陀罗吧?” “那就正常了。” 陈庆四下扫视了一圈:“人呢?” 游侠儿侧耳倾听:“大概又在拜他们的淫神。” “哦?” “走,过去瞧瞧。” 陈庆也听到侧面好像有人念念有词,抬步朝那边走去。 四面透风的草庐中,一群样貌猥琐,衣衫褴褛的身毒奴隶围成一团。 端坐在正中的老者头发花白,神态虔诚地用清水一遍遍擦拭着竖起的木槌。 它的下面还摆放着不知从哪搬来的石盘,摆满了供奉的新鲜绿叶、花瓣、以及一碗米饭。 “侯爷,这便是身毒祭祀湿婆神的仪式。” “竖起的木杵代表湿婆的阳器,名曰‘林伽’。” “下面的石盘代表其妻的阴器,名曰‘约尼’。” 游侠儿小声地解释。 陈庆嘴角微扬:“那他们一直摩挲湿婆的林伽是何意?” 游侠儿思索片刻:“依小人的见解,大概是想取悦神明。” …… 陈庆不管怎么看,都觉得身毒老者的动作像是在导管。 一路跋涉万里,来到了风土人情完全陌生的大秦。 但是这些身毒人却颇有既来之则安之的架势,半点都没有慌乱不安。 老者一遍遍上下摩挲着林伽,让陈庆又好气又好笑。 “侯爷,他们在感谢湿婆神赐予的住所和食物。” 另一名游侠儿能听懂些土着方言,殷勤地主动表现。 “湿婆赐予的?” “这不是内务府的场地吗?” “饭食还是本侯供应的。” 陈庆面露不悦之色。 “侯爷,身毒人都这样。” 懂‘外语’的游侠儿鄙夷地说:“身毒人把世间一切苦难和生老病死全都当成了取悦湿婆的苦修。” “一旦他们的诚意感动了神明,湿婆便会现身满足他们的愿望。” “与这等愚蛮之辈没有道理可讲的。” 一行人说话的动静惊扰了草庐中的身毒人。 他们终止了祭祀仪式,面带喜色从里面跑了出来。 叽哩哇啦也不知道说了什么,似乎是在乞求施舍。 “侯爷,身毒人……” “想让我等免除他们的奴籍,放其离去。” 游侠儿低着头说道。 “这是何道理? “他们不是尔等从身毒贵族那里买来的奴隶吗?” “为何到了大秦就要免除奴籍?” 陈庆惊讶地质问。 “小人怎敢欺瞒侯爷,他们确实是买来的。” 游侠儿苦笑着指了指自己的脑袋:“身毒人的习俗似乎有别于大秦。” “他们觉得一路翻山越岭,经历千难万险,已经抵得过我们支付的买身钱。” “故此……” 陈庆不禁冷笑。 这是把我当傻子了? 身毒人果然与后世一样,无礼无耻、愚昧贪婪、谎话连篇。 游侠儿一看陈庆脸色不对,立刻大声呵斥,作势要打。 身毒人畏畏缩缩退后几步,小声辩解。 “侯爷,他们自称是湿婆的子民,不受大秦管束。” “您应该还他们自由。” 游侠儿翻译完,恶狠狠地说:“侯爷若非想证实我等确实到过身毒,这些淫恶之徒早就被斩杀干净了。” “既然他们不服管辖,您就交给我们吧!” 陈庆竖起手掌:“慢来。” “不服管辖可不成。” “本侯还指望着他们做工呢。” 游侠儿劝谏道:“身毒人虽然软弱怯懦,但有时候却相当认死理。” “无论言语喝骂或者棍棒殴打,全然不管用的。” 陈庆目光平静,不为所动。 身毒人的想法很好理解。 无非是见识过秦国的风物后,察觉到这是一个强盛的国度。 而他锦衣华服,显然身份尊贵。 既然如此,或许赶上心情好就能把他们当个屁给放了。 你们想什么美事呢! “本侯过来的时候,似乎前面的宅院中有一间书房?” “里面可有典籍留存?” 陈庆问道。 “有。” “不过剩下的都是些市面上常见的典籍。” 游侠儿回答。 “足够了。” “去取《诗三百》中的《北山》篇过来。” 陈庆吩咐道。 游侠儿不明其意,互相对视了一眼,派出三两人一起去寻找典籍。 不多时,他们匆匆返回。 “侯爷,您要的《北山》篇。” 陈庆接在手中,目光玩味地端详着伫立在面前的身毒人。 “我说一句,你转达一句。” 游侠儿轻轻颔首,面色庄重。 “尔等自称湿婆子民,不受大秦管辖。” “诸夏的先贤却告诉本侯并非如此。” 陈庆展开竹简:“听好了。” “陟彼北山,言采其杞;偕偕士子,朝夕从事;王事靡盬(gu),忧我父母。溥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 字正腔圆地念完,他摇晃着手中的竹简:“尔等的神明在哪里,是干什么的,本侯不知道。” “但先贤的经义一定是没错的。” “溥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 “这,就是尔等受秦国管辖的依据!” “还有什么疑问吗?” 第911章 内务府的企业文化令人动容 第911章 内务府的企业文化令人动容 第911章 内务府的企业文化令人动容 前往身毒的游侠儿死伤惨重,付出了巨大的代价才得以返回咸阳。 为了保存几个活着的人证,后期对身毒奴隶并未太过苛待。 或许这让他们产生了不该有的错觉,认为可以凭借着花言巧语、无理取闹换回自由身,在万里之外的大秦过上之前想都不敢想的美好生活。 但陈庆岂是心善之辈! 让他们暂居在内务府闲置的邢徒营中好吃好喝的招待着,无非是怕这些人从身毒带回什么传染病,隔离观察一段时间。 想不到身毒人竟然蹬鼻子上脸! 游侠儿的身毒话不算精通,磕磕巴巴翻译了一遍后,轻舒了口气。 身毒老者茫然地盯着陈庆手中的竹简,一时间手足无措。 什么样的贤者会说这样的话? 天穹以下,皆是你们君王的领土。 所有生活在土地上的人,都是你们君王的臣民。 我之前连大秦在哪里都不知道! 身毒人先是互相交流了几句,然后急切地挥舞着手臂辩解。 游侠儿立刻挺身上前,怒目而视,制止了他们继续接近。 “侯爷,他们说未曾听闻过大秦先贤的名字,只求您给一条活路。” 翻译者无奈地说道。 “呵。” “死猪不怕开水烫是吧?” “赖定我了?” 陈庆眼神森冷,怨怪道:“尔等就是让他们吃得太饱了,才生出这些痴心妄念。” “小人知罪。” 游侠儿也没办法。 自从进入大秦境内,他们无不归心似箭。 仅剩的几个首陀罗是他们出人头地的进身之阶,再不敢随意辱骂打杀,生怕功亏一篑。 先前每逢奴隶作恶,砍杀几个总能震慑一段时间的。 想不到才纵容了一段时间,他们就故态复萌,竟敢在雷侯面前撒野。 “大秦乃礼仪之邦。” “身毒人远来是客,尔等只给他们吃白米饭,未免亏待了些。” 陈庆笑眯眯地走上前。 “侯爷,还要给他们酒菜吗?” 游侠儿惊诧莫名。 “不用。” “本侯有一道窝心饺,请他们尝一尝。” 话音未落,陈庆猛地抬脚,朝着面前的首陀罗胸口踹去。 惨叫声刚刚发出,他凶猛地踹向另外一人。 身毒奴隶大惊,慌乱地叫喊着四散奔逃。 “把人给我抓回来。” “这顿窝心饺他们吃定了!” 游侠儿常年在街面上打混,寻衅斗殴是家常便饭。 他们对身毒奴隶早就暗恨在心,分头奔跃,追出十几步就或擒或提把人带回陈庆面前。 “敬酒不吃吃罚酒!” “给脸不要脸!” “知道此处营地之前是干什么的吗?” “饶过了大秦的女囚,还能饶过了你们?” 陈庆从头到尾,又快又狠,赏了身毒奴隶两顿窝心饺,直把人踹得惨呼连连,哀嚎告饶。 作为主祭的身毒老者急切地说着什么,像是在求情。 “不用翻译了,本侯懒得听。” 陈庆握紧了手中的《北山》篇,凶神恶煞:“就你能言善辩是吧?” “一张嘴嘚吧嘚吧没完了是吧?” 啪啪啪啪啪! 坚硬厚重的竹简疯狂地朝着对方的两脸砸去,很快对方嘴角就见了血。 “火龙果好吃吗?” 陈庆恶形恶状地问道。 身毒老者惊恐地无以复加,疯狂地点头。 “吆喝,你还不服气。” 陈庆猛地操着竹简向他的脑袋砸去。 只一下,身毒奴隶眼前金星乱冒,摇摇晃晃软倒。 “打桶水来,把他泼醒。” “若是闭过气去,就来个心肺复苏套餐,接着打。” “匈奴野蛮凶悍,尚且抵不过内务府的严刑峻法。” “我就不信整治不了他们。” 陈庆眼神里没有一丝怜悯,因为身毒人不值得! 雅利安人为了方便自己的统治,创建了婆罗门教,并依此划分种姓。 教中的祭祀被封为婆罗门,按照教义是从‘原人’的口中诞生。 第二等是刹帝利,出身于王族和武士,是从‘原人’的手臂中诞生。 第三等是吠舍,出身于农民、工匠、商贾,是从‘原人’的腿中诞生。 而身毒的土着人种则被划分为第四等首陀罗,是从‘原人’的双脚诞生,沦为卑贱的奴隶。 陈庆怎么都想不通,在这种不加掩饰的歧视和压迫下,土着人应该奋起反抗,宁死不屈。 然而他们却每天摩挲着湿婆神的‘林伽’,乞求侵略者创造的神明来拯救他们。 真特娘的离谱! 吃了一顿窝心饺 火龙果的身毒奴隶被凉水一泼,幽幽醒转。 当看到游侠儿幸灾乐祸的眼神,他惊恐地双手撑地向后挪去。 “还愣着干什么?” “继续打呀!” “内务府驯服奴隶没有技巧,只有拳脚。” 陈庆一发话,游侠儿立刻动手。 两三个人架住一个身毒奴隶,拳掌踢踹凶狠地招呼了上去。 毫无花俏的一顿毒打,终于让首陀罗回想起往事,挣扎着跪在地上乞求贵族原谅。 “早干什么去了。” 陈庆用眼神示意游侠儿停手。 “先打个三天,杀杀他们的心气。” “接下来送到八里沟煤矿去正式上工。” “有手有脚的不能干活,本侯怎么就不信呢。” 陈庆搓去掌心的血迹,冷冰冰地说道。 “谨遵侯爷吩咐。” 游侠儿喜形于色。 他们的任务已经完成,身毒奴隶死不死跟他们没关系。 “尔等休养几天,过阵子来我府上领赏。” “本侯一诺千金,答应过你们的事情绝不会反悔。” 陈庆听到身后有轻快的跑动声,回过头去笑颜以对:“芷茵,你怎么过来啦?” “我听到后院里跟杀猪一样。” “陈庆,你干嘛呢?” 王芷茵看着鼻青脸肿、涕泪满面的身毒奴隶,不由皱起眉头。 “为夫招待一下远道而来的身毒朋友,请他们吃了顿饺子,另外还附赠了些果品。” “大秦热情好客,内务府的企业文化更是令人动容。” “没想到把他们都感动哭了。” 陈庆好整以暇地说。 “你骗人!” “算了,这里是内务府的地盘,你想怎样就怎样。” 王芷茵招了招手:“你过来,我有话跟你说。” 第912章 股灾上演 第912章 股灾上演 第912章 股灾上演 “因为拿了你的两镒金,我那些伙伴大多埋骨他乡,如今连个坟冢都找不见。” “你打算怎么办?” 王芷茵红着眼睛,忍不住伤心垂泪。 一个个活生生的人呀! 他们的音容笑貌仿佛近在眼前,那样的鲜活、那样的生动,充满蓬勃的朝气。 饮酒嬉戏时,众人开怀大笑。 每个人都怀着一腔热血,准备干出一番大事业! 想不到上次的辞行,竟然会是永别! “陨落在途中的,抚恤和烧埋钱不会少。” “若是家眷无依无靠,内务府也不会置之不理,安排个清闲差事总能让他们安身立命。” “逝者已逝,生者如斯。” “回来的这些我会安顿好,实现他们出人头地的愿望。” 陈庆平静地说道。 王芷茵轻舒了口气:“就这样?” “不然呢?” 陈庆摊开手:“是为夫命他们去身毒探路的不假,但也是他们自己愿意去的。” “那些没领金镒的,为夫也放任他们离去,并未为难。” 王芷茵眉头紧蹙:“你怎能如此淡漠无情?他们是我的朋友!” “知道。” 陈庆的表情仍旧波澜不惊。 谁的朋友重要吗? 开疆辟土哪有不死人的。 如果你知道秦末乱世加上楚汉争霸,会造成华夏百姓千万以上的死伤,人口锐减六七成,你会比我更加淡漠无情。 身毒好就好在它有密集的人口,大片水热资源丰富的宜耕种领土。 他们不来填工业化的大坑,难道让大秦的黔首百姓来填吗? 而且你不知道吧? 运来大秦的身毒奴隶,无论是十万还是百万,我一个都没打算让他们活下来。 诸夏不需要这样的人种来污染我们的血脉,否则未来后患无穷。 陈庆始终保持着淡笑,直到王芷茵自己泄了气。 “反正你不能亏待了我那些死伤的好友。” “剩下的事你自己看着办吧。” 王芷茵气咻咻地说道。 陈庆留在原地,听着后院时不时传来的惨叫声,心中古井无波。 因为他短短几句话的批复,安置上千女囚的刑徒营就地解散。 同样因为他的干涉,身毒人将会迎来灭顶之灾。 当历史的重任压在肩上的时候,陈庆才知道自己别无选择。 “我的好友被蛮夷所杀,你会为他们报仇吗?” 王芷茵一直在等着陈庆哄她,结果对方好像满腹心事的样子,她噘着嘴心中不快。 “当然。” “辛岳一直在想办法调任回京,嬴元曼同样如此。” “他们夫妇两个献媚讨好,试图让我帮忙想办法。” “啧啧,除非鸡吃完米,狗舔完面,火烧断了锁……” “我是说除非他们扫平了身毒通道上所有阻碍,否则别想踏进京畿一步。” 陈庆说溜了嘴,发现王芷茵不明其意的表情,才及时改口。 “辛岳驻守巴蜀关卡也有不少年头了,对周边的蛮族部落最为了解不过。” “他和嬴元曼两个别的本事没有,心肯定够黑,手也够毒。” “你且看他们的手段吧。” 陈庆胸有成竹地说。 王芷茵思索片刻,默然颔首。 边关吃拿卡要的那点微薄小利,肯定比不上调任回京的诱惑大。 辛岳和嬴元曼为了达成目的,行事恐怕会不择手段。 “为夫近几日要盘查内务府闲置的资产,你要跟我一起,还是陪你的故友叙旧?” 陈庆轻声问道。 “跟你一起吧。” 王芷茵委屈巴巴地说。 陈庆禁不住发笑:“你不是挂念着昔日故友吗?” “可你是我夫君呀。” “我不陪在你身边,万一你惹祸了怎么办?姐姐岂不是要怪罪我。” 王芷茵没好气地说。 “好,那咱们先摆下酒宴,给他们接风洗尘吧。” 陈庆做了个请的手势。 —— 咸阳城中。 陈庆消失的第三天。 股票交易所中人满为患,一张张兴奋的面孔泛着红光,眼神炙热地盯着台上。 陶淳面皮紧绷,浑身僵硬,视线迅疾地扫视了一圈,发现蒙毅、宁腾等人易容乔装站在台上,还冲着他点头致意后,悬着的心总算放了下来。 “为繁荣市场,促进商业流通,今后交易所执行新规。” “每日按例上市三支股票,提前十日公之于众,供诸位抉择。” 话音未落,如潮的掌声响起。 蒙毅和宁腾恨不得击掌相庆。 总算是得偿所愿了! 瞧瞧人家陶淳多上道,利益均沾,见者有份。 仅仅宴请了两次,就满足了大家伙的期望。 朝中同僚按照官职、名望论资排辈,先后上市。 甭管家中经营什么产业,商号的规模有多大,反正上市了就包赚。 陈庆的套路他们都学会了。 不就是吹嘛! 招股的时候唯独记住一点,千万不能谦逊。 只要你敢吹,股价就敢涨给你看! “今日上市的第一支新股——九原水泥。” “有请商号代表登台。” 陶淳下意识把目光投向蒙毅。 后者风轻云淡地笑着,用眼神示意族弟上场。 一名腰宽体阔,神情剽悍的男子大步登上台。 他浑身散发着强烈的煞气,好似刚从尸山血海的战场走下来。 众人不禁为之肃穆,大气都不敢出。 九原侯蒙恬! 是蒙家的产业没错了! 台上的武将一板一眼念着招股书,语调生硬呆板。 念完之后得到蒙毅的暗示,与来时一样大步流星走下台。 直到这时候,在场的人忽然感觉心头一松,好似连呼吸都顺畅了不少。 蒙毅大感得意。 凭我兄长的名头,蒙家三代仕秦的资历,股价怎么着也不能比陈氏的商号低了吧? 果然不出所料。 当陶淳宣布开启购股后,人群蜂拥而至,股价一飞冲天! 作为朝中反陈一派的领头羊,愿意来给蒙毅捧场的官员不少。 再加上许多豪商巨贾争相炒作新股,购买踊跃,股价一时一变,扶摇直上。 “到我了,到我了!” “下一个是本官的京畿纺织。” 宁腾眼神火热,恨不得现在就登台招股。 钱太好赚了! 陈庆想出来一招世间绝无仅有的生财妙计! “蒙尚书,九原水泥的股价超过陈氏化工了!” “哎呀,如今陈庆日薄西山,不是老尚书的对手了!” 宁腾指着展示股价的招牌,兴高采烈地喝道。 “哦……” 蒙毅先是矜持的一笑,随即面露惊色。 “陈氏化工的股价不是超过千贯了吗?” “怎么如今才五百贯?” “跌去一半啦!” 宁腾神秘兮兮地说:“雷侯借口出门巡查内务府产业,数日不见踪影。” “如今这股票交易所的主事者也换了人。” “你说陈氏的商号还能涨吗?” “自从他销声匿迹之后,陈氏商号的股价就跌跌不休,连皇家钢铁也受了牵累。” “哎,朝中的动向,购股者比咱们还清楚。” “无非见风使舵罢了。” 蒙毅赞同地点点头:“言之有理。” 可他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 陈庆是那么容易服输的? 眼睁睁看着自家商号的股价暴跌都无动于衷? “最近陈庆的商号股票交易状况如何?” “卖得多吗?” 蒙毅不放心地问。 宁腾瞟了他一眼:“雷侯已然露出败颓之势,还持有陈氏的股票不是跟自己过不去吗?” “最近卖票的不少,当然买的也多。” “谁让人家是帝婿呢,再怎么着陛下也得顾念父女亲情。” “陈氏的商号垮不了。” 蒙毅听他一席话说得有理有据,疑心打消了不少。 股价早晚会跌,这是所有聪明人的共识。 关键是何时跌,跌多少。 有陶淳在交易所主持,加上他们众多文武官员群策群力,想必控制局势不在话下。 等他们赚得盆满钵满,之后别人死活又与他有什么干系? “相里尚书,想不到你也在。” 蒙毅的眼角余光瞥见了一位意料之外的来客。 相里奚体型魁梧,样貌粗犷,身姿挺拔地站在那里,与周遭的环境格格不入。 “见过蒙尚书。” 相里奚神态拘谨,恭谦地行礼。 “你我同殿为臣,何须客气。” “相里尚书也是来购股的?” 蒙毅与对方不熟,但平时遇见的时候也会寒暄几句。 无他,因为相里奚总是姿态放得极低,对他毕恭毕敬。 这与陈庆的目中无人形成了鲜明的差别。 蒙毅在陈庆那里受了气之后,看到相里奚恭敬有加的样子,心里总是会舒服许多。 “在下家中贫寒,股价动辄数百贯,着实买不起。” 相里奚摇了摇头。 蒙毅呵呵一笑:“相里尚书说笑了,雷侯家资巨万,乃天下第一豪富。” “但凡分润给你一点,多少股票买不起?” 相里奚干笑两声:“他的是他的,在下岂能平白受人恩惠。” 蒙毅用讥嘲的目光打量着他,然而相里奚却不为所动。 “相里尚书何不另设一家商号,来此招资募股。” “陶淳与你那好女婿不是一路人,绝不是那吃独食的货色。” “凭秦墨的名声,百万之财唾手可得。” 相里奚缓缓摇头:“秦墨精于工造,拙于经商。” “若人人为钱财奔走劳碌,弟子们必然乱了心志,再不肯数年如一日般磨炼技艺。” “长此以往,秦墨必亡。” “多谢蒙尚书的好意了,非我不愿,实不能耳。” 蒙毅淡淡地点头:“好吧,人各有志。” “你在这里……” 相里奚微笑着回答:“在下是应同僚相邀,来捧个场而已。” 蒙毅面露不快之色。 陶淳也太不中用了! 什么阿猫阿狗都来分一杯羹,你竟然全数应允! 若不是怕众怒难犯,真想给他们驳回去! 股票交易所托付民部之后,陶府顿时门庭若市。 朝中百官眼巴巴地等着筹建商号上市,众口一词,陶淳谁都不好得罪,一一答应下来。 蒙毅心里老大的不爽,可见到大势已成,只能无奈地接受这个结果。 都上市吧! 反正蒙家声望隆重,又在上市名单中独占鳌头。 分你们些汤汤水水也不打紧。 蒙毅看着火热的交易行情,以及九原水泥一骑绝尘的股价,心中无比畅快。 任你陈庆如何奸猾,终究是为老夫做了嫁衣! —— 时光荏苒。 眨眼间七八天过去。 股票交易所新近增加了二十余家商号股票,火热的状况吸引了越来越多的人参与其中。 清早。 交易所大门外照常聚集了三三两两的人群,互相交头接耳,探讨股市行情。 “听说了吗?” “昨夜冯家出大事了!” 一个尖嘴猴腮的人压低嗓音,鬼鬼祟祟地说道。 “什么大事?” “老兄说来听听。” “愿闻其详。” “冯家可是造纸的冯家?” 周边的人立刻打起了精神,纷纷围聚过来。 尖嘴猴腮者目光闪烁:“这可是我舅公冒着生命危险探听来的,消息绝对可靠。” “不过……嘿嘿。” “诸位总不能白听吧?” 众人纷纷露出嫌弃的眼神,各自从袖袋中掏钱。 “要多少?” “最多一贯钱,你爱说不说,反正最多再过半天就传开了。” “大家凑一凑,不掏钱的离远些,少来占咱们的便宜。” 自股市开业以来,交易所门前各种城狐社鼠云集,带来各种或真或假的小道消息。 眼前之人瞧着有些眼熟,时至今日还没被人打死,应当是有两把刷子的。 “冯家的管事卷了十万贯钱,跟家主的小妾一起跑啦!” “今日你们没看到大批捕快和家丁一起出门追索吗?” “那动静可不小,随便一打听就知道了。” 尖嘴猴腮者大致估摸了下手中的铜钱数量,爽快地回答。 “你说什么?” “冯家竟然出了这等丑事?” “管事跟小妾早就勾搭上了吧?” “等等,冯家怎么会给管事这么大一笔钱?莫不是用于纸坊的开支?” 短暂的喧杂后,终于有人问到了重点。 “屁的纸坊!” “冯家倒是想,内务府能答应吗?皇家能答应吗?” “根本没影的事,你们还当真啦?” “十万贯就是兴建纸坊的钱款,还没动工呢,就被府里的管事卷了去。” “纸坊这下打水漂了!” 尖嘴猴腮之人神情亢奋,嗓门不小。 离得不远准备占个便宜的人也听得清清楚楚。 股民一时间哗然。 “纸坊根本就没建?” “那怎么上市了?” 一人愕然地问道。 “没建成就上市的多了去了,有什么稀奇。” “莫非你第一天来这里?” 尖嘴猴腮者投去鄙夷的目光。 霎时间,所有人都变了脸色。 好像……确实如此。 上市的商号中,除了少数开始运营并且有产出盈利的之外,大部分都还在筹建之中。 只是没想到冯家这么狠,一砖一瓦都没投入就急吼吼地上市了。 更离谱的是,所谓的纸坊并非得到了内务府或者皇家的首肯。 那它能造出纸吗? 铛铛铛! 鸣锣三声。 交易所的大门缓缓打开。 “股市开业!” “请诸位有序入内,切记礼让。” 仆役照常提着铜锣发出长喝。 人群迟滞了片刻,开始缓缓前行。 “嗯?” 仆役不禁纳罕。 今天是怎么了? 气氛不太对劲呀! 第913章 公卿的钱如数奉还,小吏的钱三七分账 第913章 公卿的钱如数奉还,小吏的钱三七分账 第913章 公卿的钱如数奉还,小吏的钱三七分账 暖阳高照,晒得人懒洋洋的提不起力气。 衣冠楚楚的大秦重臣有说有笑的从麒麟殿中走出,即将开启新一天的当值。 “上官!” 一名户部侍郎焦急地来回踱着步,等陶淳出来后立刻冲了上去。 “上官,大事不妙!” “交易所出大乱子了!” 惊慌的呼喊声引来无数视线,陶淳正沉浸在同僚的巴结献媚中,闻言脸色不悦:“何事慌张?” “上官,今日开市之后,所有股票全部暴跌!” “市义纸坊跌得最惨,已经不足十贯了!” “如今卖者众多,却不见人买,股价还在跌!” “交易所内人心浮动,群情激奋,不少人都在喊股市是骗局!” 户部侍郎语速飞快地说明状况。 “什么?” “怎会如此?!” 陶淳瞬间懵了。 自他接手交易所以来一直小心翼翼,全数按照之前的章法来的。 陈庆怎么做,他也怎么做。 除了替同僚招股募资,并无多大不同。 为何股票突然之间就暴跌起来? “陶尚书先别着急。” 蒙毅离得不远,听闻消息后立即凑了过来。 “诸位同僚勿慌。” “凡事必有因果。” “你先理一理思绪,股市到底为何而跌,源头在哪里。” “慢慢想,考虑清楚。” 蒙毅镇定的表现,压制了百官不安的情绪。 户部侍郎思索片刻,飞快地回答:“据闻是冯家出了内贼,卷走了建造纸坊的钱款。” “又有流言蜚语……说冯家的纸坊根本没经过皇家首肯,它造不出纸来。” “故此导致民众纷纷弃股,卖者无数。” “股价也一落千丈。” “其余的股票也跟着受了牵累,连跌不止。” 蒙毅捶胸顿足:“冯劫误我呀!” “他怎么弄出这等丑事来!” 宁腾着急地问:“京畿纺织跌到多少了?” 蒙毅一把推开他:“宁内史,当下是操心自家股价的时候吗?” “咱们得及时辟除谣言,挽回信任。” “区区一家市义纸坊,不过百八十万贯的盘子,大家伙凑一凑,给它全买下来不就行了?” “堵住股市的破口,人心就安定下来了。” “再由陶尚书代表朝廷出言安抚,股市即可止跌企稳。” 众人纷纷颔首赞同。 “蒙尚书此言有理。” “此中定然有奸人作祟,妨害朝廷大业。刑部绝不可放过他!” “股市价值千万贯不止,因为流言滋扰,竟然差点闹出大乱子来,流言可畏呀!” “蒙尚书,您声望隆重,不如去交易所露个面。” “是呀,蒙家乃朝廷中流砥柱,只有您才稳住情势。” 蒙毅默然颔首。 刚才他第一个就想到了是不是陈庆在背后捣鬼? 但转念一想,他的一举一动受到黑冰台严格监控,收买冯家的管事也不是轻易能做到的。 应当只是个意外。 蒙毅脸色怨愤地瞥了周围的同僚一眼。 都是你们搞出来的! 股票上市不看商号的资产、背景,完全按照官职大小论资排辈。 像蒙家、宁家好歹有切实的产业作为依据,但有些家族不事商贾,拿不出上得来台面的商号,又不舍得放弃这个天赐良机,最后能怎么办? 说不得要像冯家那般,火速办出一家商号,然后想尽千方百计去美化它。 在利益的驱动下,公卿世家无师自通领悟了‘包装上市’的技巧。 只不过手段粗劣了些,一不小心露出了马脚。 “诸位同僚。” “股市涨跌与你我利益息息相关。” “此等危急关头,尔等手中的股票可千万拿住了。” “老夫不想见到背信弃义之辈。” 蒙毅不放心地叮嘱道。 “蒙尚书说的哪里话,下官岂是那等小人!” “维系股市吾等义不容辞,自然晓得其中利害。” “今日大家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谁若私下售卖股票,便是朝中公敌!” “区区微风细浪而已,股票早晚会涨回来的。我等没那么傻!” 众人神色轻松,爽快地回答。 蒙毅轻轻点头:“既然大家同心同力,股票风波旦夕可平。” “诸位等老夫的好消息便是。” 陶淳一同跟了上去,二人乘上马车迅速朝交易所驶去。 “蒙尚书……” 途中,两车并排而行。 陶淳相隔不远轻唤了一声,神色惴惴不安。 蒙毅竖起手掌:“有老夫在,你怕什么?” 陶淳哀叹道:“想不到本官刚接手股票交易所,就无端起了风波。” “在下本不想接手的,万一股市涨不起来,陛下责问该如何是好?” 蒙毅眉头紧皱,暗骂对方没出息。 “陶尚书可知股票如今都在谁的手里?” 陶淳摇了摇头:“股票又不记名,想要追查去向谈何容易。” 蒙毅肃然道:“那老夫告诉你,陈庆在位时,股票刚刚露面。” “购股者零零散散,大多纯粹为利益而来。” “你接任之后,可与之前不一样。” 陶淳愕然地问道:“有何不同?” 蒙毅轻淡地笑道:“朝中为恭贺蒙家的九原水泥上市,先后上百名故交好友、同僚、宗亲向老夫贺喜。” “他们或多或少都买了九原水泥的股票,价值从数千到数万贯不等。” 有些话蒙毅不好意思说的太明白。 事实上,不光是亲朋好友,刑部以及与之有关联的衙门中购股者同样不在少数。 蒙家的商号上市,你总得捧捧场吧? 大家都买,你不买是不给面子吗? 股价涨得越高,蒙毅越风光。 他一高兴,你想办的事情不就简单了吗? “其余同僚的商号上市时,老夫投桃报李,也砸下几十万贯买了不少股票。” “陶尚书,你说股票的大头在谁手里?” 蒙毅从容地发笑。 “都在大家伙手里呢!” 陶淳面露喜色。 是这样没错! 百官互相捧场,下属官吏或是自愿或是随大流争相购股。 之后上市的股票其实被朝廷官吏内部消化了一大半! 蒙毅自信地说:“老夫在朝中说话还作数吗?” 陶淳兴奋地回答:“自然是作数的!” “无非股市开业时赶上早朝,交易所内消息不通。一旦有风吹草动,就造成了大量挂牌卖股。” “此时百官齐心,卖方纷纷取消。” “您再一现身,何愁股市不涨?” 他擦了擦额头的冷汗:“蒙尚书心中已有定计,为何不早说?” “害本官白担心了一场。” 蒙毅不置可否。 但凡你能冷静下来仔细想一想,就知道没什么好怕的。 此时的股市颇有点像秦国征战时的摊派税赋。 公卿勋贵带头捐献,世家豪族纷纷附和,接下来黔首百姓无论贫富一个都少不了。 三者无非结局不同。 打胜了仗,公卿勋贵加官封爵,世家豪族大肆牟利。 唯独黔首百姓屁都捞不着,纯纯的义务奉献。 蒙毅知道这样的股市无法持久,但跟他又有什么关系? 陈庆占了先机,吸纳了市面上大量闲散资金。 他不靠同僚捧场、下属进献,股价怎么涨得起来? 反正哪一天股市倾塌了,蒙家肯定是第一个走的。 无非让最下层的微末官吏折损些钱财罢了。 当然,目前时机不对。 蒙毅捞的那点钱,比起陈庆来简直是九牛一毛! 他还需要股市继续火热下去,排在后面的商号接连上市。 然后赶在市场最高点,把股票一股脑抛售出去。 如此才能将利益最大化。 蒙毅暗自盘算着利弊得失,交易所已经近在眼前。 里面的吵闹声隔着街道都能听得一清二楚,显然已经乱成了一锅粥。 第914章 明日回京 第914章 明日回京 第914章 明日回京 “退票!退票!” “把钱还给我们,否则今日就砸烂了你这坑人害人的摊子!” “退票!还钱!” “市义纸坊分明就是骗人的空票,尔等欺瞒作假,巧取豪夺,还有没有王法啦!” 股票交易所的柜台被愤怒的人群团团围住,喝骂声不断。 仅有的二十余名护卫根本无法维持秩序,银行那边又坐视不理,他们焦急又无奈地连连朝门口张望,期盼内史府赶紧派人过来。 否则交易所今天非得被砸烂了不可! 蒙毅和陶淳的马车抵达时,后方接连数十辆车马先后赶赴而来,一大批人火急火燎地冲进交易所。 “蒙尚书,咱们快进去吧。” 陶淳不禁心生喜悦。 交易所里进行盯盘买卖的都是各大家族的管事和亲信,如今家主有令,想必无论是亏是赚,都会把卖盘取消。 等情势稍微稳当,再把买盘挂起来,这场波澜即可消弭无形! “不急。” 蒙毅老神在在地驻足原地。 他倒要看看朝中哪个不识趣的敢跟他作对。 又有谁敢置百官利益于不顾,公然与大家唱反调。 接连的快马飞奔而来,带来的全都是各家的最新指令。 蒙毅和陶淳的情绪愈发稳定。 照这样下去,说不定没等他们走进交易所,里面已经平定了。 “咦,巴蜀商会的人。” “他们……带的是现钱?” 蒙毅盯着一长串打着商会名号的马车,不由提起了兴趣。 “走,去看看。” “巴氏清有动作了。” 他招呼上陶淳,迅速朝着街道对面走去。 此时随着接连的指令下达,交易所内气氛诡波谲,好似被突然按下了暂停键一样,又似乎是在酝酿一场新的风暴。 在场的人大部分都是代族长、家主持股,眼见着手中的股票半天不到的时间就跌去了一半,哪能不着急! 他们回去如何交代? 巴蜀商会五十余人,抬着几个沉重的木箱浩浩荡荡走进大厅。 咚!咚!咚! 沉重的落地声惊醒了愁容满面的在场众人。 “列位有礼了。” “在下乃巴蜀商会的管事,奉命前来购股。” 一名风度翩翩的中年人站了出来,先作了个环圈揖,然后命人把箱子打开。 金灿灿的光芒霎时间侵夺了所有人的目光。 崭新的金币码放整齐,以红绸分割成块状,在箱子里装得满满当当。 “巴蜀商贾走南闯北,向来信义为先。” “我等从未做过昧心诓骗,以次充好之举。” “巴氏矿业在交易所上市,承蒙各位照应,不才在此先谢过了。” “而今股价暴跌不止,我等奉各位主事之命,前来收回股票。” “巴氏矿业上市时是一百贯,而今也是一百贯。” “凡持票者,皆可来此兑换。” “钱不够还有,一时半刻就能取来,绝不使各位为难。” 管事拱拱手:“临行前老夫人特意嘱托,若是在巴氏的股票上吃了亏折了本,可以去老夫人府上倾诉苦楚,多少会补偿诸位一些。” “经营商贾有赔有赚,还请各位谅解巴氏不能全数偿还。” “在下替老夫人致歉。” 一席话说完,众人不禁动容。 “还是巴老夫人仗义!” “怪不得人家的生意能做遍大江南北!” “上市的时候巴老夫人就说过,赚了大家分利,赔了算她的,老夫人真乃信义之辈!” “巴氏的煤矿一定能做成的!” 真金白银摆在面前,却没有一人上前兑换股票。 信、义二字重逾千金,巴氏已经摆出了态度,这时候一百贯把股票卖了不是傻吗? “陶尚书,你看到了吧?” “股市涨跌本是寻常,有何大惊小怪?” 蒙毅后悔自己晚来一步。 如果换成他先这样做,蒙家的声势必然大涨。 尔后任凭股市如何波动,九原水泥也能稳如泰山。 “蒙尚书教训的是。” “那本官……” 陶淳彻底安定下来,长长地吐出一口浊气。 “你去台上平复局势,老夫在台下帮衬。” “先把市义纸坊的股票收回,市场即可恢复如初。” 蒙毅胸有成竹地说道。 “诺。” 陶淳应了一声,迅速从人群侧面绕过,整肃衣冠后登上招股台。 “本官乃民部尚书,奉朝廷之命主持股票交易所。” “尔等可还认得本官?” 蒙毅静静地站在台下,仔细观察着周围的动向。 陶淳辟谣的时候,大半都是半信半疑。 等他宣布冯家正在筹措资金,要尽数收回股票时,股民议论纷纷。 原价购股确实减少了他们的损失,可绝大多数人的股票都是高价买入的! 接受的话,要亏损不少钱。 不接受的话,又怕冯家干脆耍赖不回收了。 “老夫买入九原矿业一万股!” 蒙毅高举手臂,坚定有力地呼喊道。 众人齐刷刷回头。 “蒙上卿!” “蒙家家主来了!” “朝廷果然不会坐视不理。” “我就说股市怎会轻易垮掉,光是这大楼值多少钱?” “蒙上卿出马,大家都可以安心了。” 蒙毅虽然不像巴蜀商会一样,直接带着几大箱金币当场兑付。 但以他的身份站在这里,可比金币带来的信心强多了。 短暂的嘈杂后,交易大厅内恢复了平静。 卖盘接二连三的取消,相反想抄底接盘的数不胜数。 股价很快从底部开始大涨。 蒙毅身姿站得笔直,负着手肃立原地。 不过如此! 蒙家三代积累的名望,镇压股市易如反掌! 陶淳激动地小跑过来:“多亏蒙尚书出马,否则本官今日真不知该怎么办了。” “您快里面请,一路奔波暂且小憩片刻。” 蒙毅摆摆手:“不用了。” “老夫就站在这里,看着股价涨回去。” “你派人去我府上传话,把银行的存票全部取来。” “它跌多少,我买多少!” 陶淳忍不住露出崇敬的目光:“仰赖蒙尚书主持大局!” 时间匆匆流逝。 直到太阳西斜,股票的价格一直平稳缓慢的上涨。 巴氏矿业已经涨到了二百三十贯,因为蒙毅在场的缘故,九原水泥股价直接飙升至三百五十贯。 “唉。” “终究是老啦。” 蒙毅轻轻捶打着酸痛的腰部,略显遗憾地说道。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 股价跌起来倒是快,想不到涨起来慢那么多。 不过有个两三天的话,应当能恢复之前的盛况。 他估摸了下时间,交易所离停市应该不久了。 蒙毅重新挺直了腰杆,准备乘上马车回府。 这一天了什么都没干,光给陶淳镇场子去了。 “皇家钢铁挂牌二百四十贯,售两千股。” “陈氏化工挂牌二百六十贯,售一千股。” “百巧楼挂牌三百七十贯,售八百股。” “九原水泥挂牌三百四十贯,售一千六百股。” 一连串清晰洪亮且急促有力的口令,刹那间把所有人的注意力吸引过去。 柜台前站着个陌生人,正在挂牌售股。 “多少?” 蒙毅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此人是谁? 他哪来这么多股票? “贵客,交易所要停业了。” 柜员瞧出势头不对,赔着笑脸做出为难的样子。 “还有半刻钟呢,停不了。” “在下按规矩挂牌售股,难道不准发卖吗?” 来人笑眯眯地问道。 “能,能的。” “您稍待。” 柜员四处寻索,没找到陶淳的身影。 当他的目光扫到蒙毅身上的时候,对方冲他轻轻点了点头。 “挂牌!” “皇家钢铁二百四十贯,售两千股。” …… 公示台前,一名小吏下笔如飞,将墨迹未干的木牌悬于卖盘上首。 随后卖盘越积越多,好像一座重达千万斤的大山,压得每个人都喘不过气来。 “定是陈庆那厮在背后操控!” “老夫找他去!” 蒙毅没有任何凭证,但是直觉告诉他绝对是陈庆没错。 他气冲冲走出交易所,吩咐车夫即刻启程。 过了小半个时辰,蒙毅却吃了个闭门羹。 嬴诗曼派侍女出来传话:雷侯不在府中,恕不方便接待。 “雷侯何日返回?” “老夫有要事找他相商。” 蒙毅不死心地问道。 “主母说了,快则明日就回,慢则三五日返回。” 侍女一板一眼地回答。 “好!” “老夫就明日再来!” 蒙毅终于意识到,陈庆是早就设好了圈套,等着他们钻呢! “蒙家三代公卿,累世豪门,老夫还能怕了你?” 他气愤地骂了一句,脸色铁青地乘上马车离去。 第915章 我才是真正的国家队 第915章 我才是真正的国家队 第915章 我才是真正的国家队 夜幕初降,明月高悬。 王芷茵挑了挑灯绳,让书房里的光线更加明亮一些。 陈庆入神地浏览着李左车送来的密信,嘴角的笑意愈发灿烂。 “又干什么坏事了?” “瞧你高兴的劲儿。” 王芷茵凑了过来,往书信上瞄了一眼。 陈庆抬起头,抑扬顿挫地说:“朝堂领袖、名臣硕老、享誉百年的公卿世家话事人——蒙毅老登要带头救市啦!” “文武百官群策群力,万众一心,势必能力挽狂澜,一扫股市颓靡之势。” “真乃我辈楷模!” “为夫的敬佩之情犹如滔滔渭河连绵不绝,又如……” 王芷茵在他的脑门上敲了下:“少说怪话。” “你憋着什么坏呢?” 陈庆斜撇着她:“为夫能有什么坏心眼?” “不过是借助合理合法的手段,从中谋取一丁点私利罢了。” 他招招手唤对方在身边坐下。 “你知道打从我离开股票交易所之后,上市的商号排了多少家吗?” 王芷茵摇了摇头:“我怎么会知道。” 陈庆竖起一根手指:“初步拟定了一百多家。麒麟殿中几乎一个不落,还有许多与朝中重臣沾亲带故的世家豪族,也有幸能分一杯羹。” 王芷茵惊讶地倒吸了口气:“怎么会有那么多?” “世间有那么多大商号吗?” 陈庆摊开手:“落到实处的确实没有,但是百官的嘴巴里只多不少。” “反正上市了股票就能换钱,谁不干呢?” 他坏笑着说:“而今交易所才上市了二十余家,大部分人都还没排上。” “此时股市暴跌,蒙毅这老登的压力一定无比巨大。” “不救,他自己没讨着多大的好处,还失了人心。” “救的话,咱们就跟着占点便宜。” “你敢拉我就敢卖。” “股价砸下来了就慢慢抄底吸筹。” “等他们再拉抬股价的时候我继续砸。” “一次又一次,慢慢就能把他们的血放干。” 王芷茵思索片刻,不悦地斥道:“陈庆,你也太坏了!” “维护股市明明是对大家都有利的事情。” “你为何要跟别人反着来?” 陈庆神情严肃:“你口中所谓的‘大家’是指宗亲勋贵、士人贵族,还是指社稷苍生?” “如果是后者,那我确实是在为大家着想。” 王芷茵皱着眉头,无法辨析其中的区别。 陈庆正色道:“按照他们这种做法,仅凭一纸文书就能虚构出一家前景广阔的商号,然后上市大把捞钱。” “不消数月,股市必定一落千丈。” “我不过是把这个过程给提前了,而且还打在他进不能、退亦不能的节骨眼上。” “这叫半渡而击。” “依我对蒙毅的了解,他绝不会袖手旁观。” “想来下一步就是呼朋唤友,共同拉抬股价。” “他们以为自己很强大,百官一起出动,虽无朝廷之名,却有朝廷之实。” “这就是国家队啊!” 陈庆冷笑着感慨:“可他们不知道,股市是资本市场,一切都要靠资本说话,人多不管用!” “而我,执掌皇家银行。” “他们的钱全部存在银行里,我想贷多少就贷多少。” “李左车拿着这笔钱,相当于指挥着一支兵精粮足的大军。” “我才是真正的国家队!” 王芷茵摇了摇头:“你虽然能捞取一笔钱,可是把同僚全部得罪完了。” “分明是得不偿失!” 陈庆目光灼灼:“芷茵,跟你说过了,我才是国家队。” “不信你瞧着李府丞接下来的奏报,无论股市如何波动,咸阳宫都不会有任何谕示。” “即使哪天股市一跌到底,众多朝廷大臣倾家荡产,同样是正常的市场波动。” 王芷茵悚然而惊:“你是说……这是陛下的授意?” “我可没说。” 陈庆脸色深沉:“有些事既不能诉之于口,又不能见于纸面。无非心照不宣,乐见其成罢了。” “唉,我为你姐夫操碎了心呀!” 王芷茵担忧地问:“陈庆,此举无异于操刀杀人,你必遭千夫所指。” “等你回京的时候,会不会很危险?” 陈庆讪笑着说:“一开始肯定危险。” “所以咱们千万不能着急。” “拖!” “拖到他们恨意消散,拖到他们万念俱灰,哭着喊着求我回去为止。” “不破不立,大破大立,晓喻新生。” “此时敌在明,我在暗,而他们接下来的动向又显而易见。” “错过这次良机,他们不会再上第二次当了!” 陈庆推开窗户,长叹道:“革旧从新,不革旧如何焕发新生。” 一双柔软的双臂从身后抱住了他。 “我会保护你的。” “你可真不让人省心,怪不得姐姐三天两头骂你。” 王芷茵幽幽地说道。 “心疼为夫了?” “来,你来前面。” 陈庆转过身,把她按在身前。 “你要干什么?” “为夫也疼疼你。” “陈庆!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想着这种事!” “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嘛。来世咱们还做一对好兄弟,我也让你爽爽。” “陈庆,你真讨厌!” —— 翌日。 麒麟殿前。 一名熟悉的人影在不远处焦急地踱步。 蒙毅心不在焉地走出来,霎时间脑子开始犯迷糊。 “上官,大事不妙!” 他飞快地跑上前,中途被被蒙毅伸手拦住:“可是股价又跌了?” “蒙尚书,您怎么会知道?” 户部侍郎愣了一下,挨了对方的白眼之后飞快地说:“今日股市刚开,又有人大笔抛售股票。” “皇家钢铁、陈氏商号、九原水泥等几只股票连跌不止。” “下官不敢怠慢,火速来报。” 陶淳飞奔过来:“怎么又跌了?” “那别的股票怎样?” 蒙毅摆了摆手:“不用问啦,一定跌的更厉害。” 户部侍郎点了点头:“确如蒙尚书所言。” 当下的股市中,这几支股票是背景最强、资产最多,同时又已经产出盈利,或者马上要筹备完成的。 它们都跌,那些画大饼的股票怎么可能稳得住? “尔等今日下职后,都去老夫府上。” “记住,只要你我同心协力,再大的风浪也压的下去。” 蒙毅昨天已经耽搁了一天公事,今天不能再把时间荒废在交易所。 他严厉地叮嘱了一句,匆匆出了咸阳宫。 结果马车在去刑部的路上,拐个弯又朝陈庆府上驶去。 股市开起来明明大家都能赚钱,但是陈庆这个搅屎棍从中作梗,偏不叫人顺心。 蒙毅估摸了下双方的实力对比,决定先礼后兵。 给对方点甜头,罢兵休战。一起把股市做大做强,这样什么都好说。 可他要非得跟大家伙对着干…… 哼! 唯有死无葬身之地! 抵达侯府后,蒙毅派人前去通传。 “蒙上卿您怎么又来了?” “我家主人不在。” 侍女欠身行礼,柔声回答。 “雷侯回来了没有?” “昨日你说他今日就回的。” 蒙毅绷着脸问道。 “家主今日没回,应当再过三五日就回来了。” 侍女流利地回道。 “三五日?怎么又是三五日?” “雷侯到底何时回京!” 蒙毅不禁面露怒色。 “那就是三四日。” “最多三四日,家主一定返回。” 侍女害怕地后退了半步,小声答道。 “你在戏耍老夫吗?” 蒙毅怒目而视:“替我转告你家主人,最多三日,他要是还不回来,京中可能要有大事发生了。” “可别怪老夫言之不预!” “告辞!” 第916章 世道险恶,老登落泪 第916章 世道险恶,老登落泪 第916章 世道险恶,老登落泪 是夜,蒙府高朋满座,宾客如云。 “诸位同僚。” “老夫在此举杯,与尔等盟誓。” “凡是今日在座的,大家有钱出钱,有力出力。哪怕变卖田宅,倾家舍业,堆也要把股价堆起来!” “陈庆不过一卑不足道的小人,仗着口舌之利,谗言奉上,风光于一时。” “他如今专横自大,飞扬跋扈,此乃取死之道!” 蒙毅回过神,目光炯炯地扫视着宴会中的宾客。 “公卿世家的底蕴,岂是他能揣测的!” “我等百年积累拧成一股绳,百丈高峰也能夷为平地,江河亦要改道断流!” “他若是识抬举的话,或许侥幸留一条命。” “不识抬举,就让他万劫不复!” 话音刚落,宴会中响起热烈的掌声。 众人群情激奋,一起鼓掌赞叹。 “蒙尚书,我等以您为首。有什么吩咐尽管道来。” “趁此机会,不如毕其功于一役。雷侯不是假称出外巡查吗?那索性就让他别回来了!” “一切以蒙尚书马首是瞻!” “陈庆不除,朝堂永无宁日。” “此战不见金戈铁甲,却是朝廷正邪之争。关乎社稷危亡,人间正义!” “自古以来邪不胜正,哪怕拼个倾家荡产,老朽也要把陈庆拉下马来!” 蒙毅看到众人群情激愤的样子,心中大定。 让你平日里嚣张跋扈,目中无人。 终于大祸临头了吧! 老夫能放你一条生路,可同僚恐怕不答应呀! “诸位听我一言。” 蒙毅往下压了压手,迅速开始交代具体事宜。 首先,攘外必先安内。 不光自家持有的股票不能卖,还得严防死守,紧盯自己的亲朋好友、下属官吏,防止他们为了一己私利偷偷售卖股票。 第二,光是被动防守还不行。 要有杀人的刀!临阵的枪! 蒙毅大手一挥,带头拿出两百万贯,作为操盘资金。 余者各自按官职身份,多有多投,少有少投。 利出一孔,令出一口,方能把他们的力量最大化。 最后,组织一支精干力量,专门驻守在股票交易所。 随时随地根据股市动向做出反应,以防再次发生早朝时股市暴跌,交易所内却群龙无首,各自为战的状况。 宣布完所有对策后,无数的奉承吹捧接踵而至。 蒙毅思虑再三,这回应当是万无一失了。 —— 股市安稳了两天,渐渐开始拉升。 交易所内的人也摸清了一条规律。 每逢开市、闭市时,总有来路不明的人大量抛售股票砸盘。 但买方的反应也极快,有多少卖盘就吃多少,末了还会继续拉抬。 股价跌宕起伏,每个人的心都悬在半空,一时都不敢放松。 蒙毅每天除了处理必要的公事,剩余的精力全部都在盯着股市。 看到对方的砸盘一次次被化解,而且股价还在稳步拉升,不由心生蔑视之情。 “不过如此。” “老夫倒要看看你有多少股票可以卖。” “陈庆,你虽然自称是什么穿越者,能知过去未来。” “但未免太高看自己了!” “老夫让你知道,大秦的江山到底是谁打下来的,又是谁在维系朝纲社稷!” 蒙毅懒懒地单手托腮,一边浏览刑名卷宗,一边暗自欢喜。 “家主!” “不得了了!” 管事未经通传便匆匆推开门,神色慌乱地喊道。 砰! 蒙毅气得拍了下桌子:“没有规矩!” “老夫平时是这么教你的?” 管事委屈地垂下头:“家主,实在是出了不得了的大事,否则小人怎敢擅闯公堂。” 蒙毅皱起眉头问:“什么大事?” “难道是有人聚众作乱,亦或是灾荒瘟疫?” 管事摇了摇头:“都不是!” 蒙毅斥道:“那就没什么可怕的。” 管事急切地说:“今日交易所刚开市,就有人抛售各商号股票,价值八百万贯不止。” “您安排的人手不停地买入,可是根本就买不完!” “如今他们已经束手无策,等着家主您拿主意呢!” 蒙毅瞪大了眼睛,下意识站了起来。 “你说什么?” “八百万贯的股票?” “不可能!” “绝不可能!” “老夫命人买了那么多,陈庆手中的票应当所剩无几。” “他拿什么出来卖!” “除非……” 蒙毅恍然间想起了什么,瞬间脸色发白。 对陈庆的估测,他从来不吝于以人性的下限来揣摩。 所以他可能忽略了一件很重要的事。 众所周知,印制银行存票以及股票的金丝纸是皇家御用。 因此伪造票据是夷三族之罪! 寻常人先是没那个胆子,再者也没那个技术干这种事。 但陈庆两者皆有! 万一…… 如今交易所里炒的火热,价值数十至数百贯的股票全都是假的呢? 陈庆执掌内务府,他想印多少就印多少! “家主!” “家主您怎么了!” 管事看到蒙毅摇摇欲坠的样子,赶忙上前搀扶住他。 “关门。” “先把门关上。” 蒙毅有气无力地吩咐道。 “诺。” 管事匆匆回身关好门,然后又低头哈腰的回来待命。 他迟疑片刻,主动献策:“家主,要不要召集百官再来府上,多筹措些钱财……” “不!” 管事的话还没说完,就被蒙毅打断。 “不可。” “万万不可。” 蒙毅心慌气短,脸色苍白如纸。 但凡换个人,他都敢赌对方没这个胆量,拿自己全家老小来害人。 可那是陈庆呀! 这厮什么干不出来? 夷三族之罪恐怕吓不住他! “你不要声张,找个生面孔去内史府、民部通传一声。” “就说老夫找宁腾、陶淳有要事单独商议。” 蒙毅犹犹豫豫,小声吩咐道。 “诺,小人这就去办。” 等管事离开后,偌大的厅房变得空空荡荡。 蒙毅双腿无力,撑着桌案想站都站不起来。 “何至于此,何至于此!” “老夫与你到底有多大的仇,你竟然如此害我!” 股票可能有假的消息是绝对不能出去的。 否则当下价值不菲的股票顷刻间就会变成废纸! 陈庆纵然难免一死,可他们的大半身家同样也会化为乌有。 “老夫与你不死不休。” “蒙家百年积累若是没了,老夫也不活了!” 蒙毅拍打着桌案,一时间悲愤难以自抑,竟掉下几滴浊泪。 第917章 老夫给你个机会,别逼我跪下来求你 第917章 老夫给你个机会,别逼我跪下来求你 第917章 老夫给你个机会,别逼我跪下来求你 夜色寥寂,灯火昏黄。 微风轻轻拂动树枝,发出窸窣的细响。 脚步声由远及近,打断了蒙毅的沉思。 “蒙尚书,我等来迟,还望海涵。” 宁腾和陶淳联袂而至,脸上尽是愁苦之色。 “今日股市至少跌了三四成,我等未返家就被人拦住,商讨应对之策。” “蒙公邀我二人前来,想来心中已然有了定计。” 他们如今是一条绳上的蚂蚱,关系比以往更加亲近。 百官以蒙毅为首,称他一声‘蒙公’绝不为过。 宁腾拱了拱手:“蒙公说句话吧,咱们再砸下多少钱,能把陈庆彻底打服?” “我估摸着他的气数快尽了,此次应当是垂死挣扎。” 蒙毅双目无神,淡淡地说了句:“你们先坐下再说。” 宁腾和陶淳察觉出不对,互相对视了一眼分别落座。 “陶尚书,交易所每日的账目你盘查过吗?” 蒙毅轻声问了一句。 “这……自然是有查的。” “不过股票私下交易也极为常见,只要价格双方认可,根本无需经过交易所。” “还有拿股票馈赠他人,或是抵押借贷,这些都无据可查。” 陶淳一板一眼地回答。 “那你统计过每日挂牌的卖票总数有多少吗?” “是否……有超出的部分?” 蒙毅紧盯着对方,胆战心惊地问。 “您这是什么意思?” “股票都是有数的,上市时发行多少便是多少。” “并非本官为陈庆说话,内务府的工造确实有一手。” “那金丝纸恐怕外人仿制不出来。” 陶淳信誓旦旦地说。 宁腾迟疑片刻:“蒙公,不瞒你说……” 他压低了声音:“咱们内部应该有人在偷偷卖股票。” “并非所有同僚家资都那么殷实,再者下面的官吏持股也不在少数。” “他们或许连全部家当都投进去了,一有个风吹草动连觉都睡不着。” “恐怕……暗地里已经有人偷偷把股票卖了。” “除非咱们当面对质,把股票全部拿出来摆在明面上,否则便难以厘清虚实。” 蒙毅无力地摆摆手。 “老夫担心的不是这个。” “他们卖才能卖多少?” “我怕的是……股票有假。” 陶淳和宁腾立时瞪大了眼睛。 “蒙公,您不是说笑吧?” “谁能造出金线纸,此举等同谋逆,要夷三族的!” 蒙毅缓缓抬起头:“还能有谁,你们想想股票怎么来的。” “若是内务府印制的时候,多印上几百上千张,甚至上万张,谁能知晓?” 陶淳浑身颤抖:“雷侯……不至于吧?” “那他将皇家、朝廷置于何地?” “他不要命了吗?” 宁腾的脑门眨眼间就布满了冷汗:“应当不至于,陈庆敢干,下面的人也跟着他一起寻死吗?” 蒙毅的声音依旧平淡:“你们再想想,内务府如今各府司的主事人都是哪里来的。” “之前将作少府的官吏大多被陈庆以冗员的名义或者裁撤,或者下放。” “当下所有重要的府司全部把持在秦墨手中。” “他们可是陈庆一手提拔上来的!” 宁腾打了个哆嗦,面色惨白地说:“蒙公,您别吓我。” “真要如此,那可要出大乱子啦!” “朝堂动荡,商市混乱,我等的大半身家可都押在股票上呢!” “对了,陈庆该不会是跑了吧?” 陶淳身体瘫软了一半,磕磕巴巴地说:“蒙,蒙公。要不要连夜进宫,请陛下派出黑冰台精干人手,立刻索拿陈庆,哪怕搜山检海,也要把他给找回来!” 蒙毅往下压了压手:“尔等勿慌,陈庆多半跑不了。” “即使真跑也会露出蛛丝马迹,最多十天半个月就能把他带回咸阳。” “再者……股票有假之事千万不能外传。” “老夫只叫了你们两个,尔等自当知晓轻重。” “消息一旦外泄,必定酿成大祸!” 宁腾定了定神,之后缓缓点头。 别管此事是真是假,只要传出去,股票顷刻间就会沦为废纸。 他们投入的巨资全部化为乌有! “无论如何,先要把陈庆找回来。” “他一日不见踪影,股市便一日难安。” “老夫找他详谈一次,晓以大义,说不定能化干戈为玉帛。” 蒙毅语气颓丧地说道。 眼下什么公卿体面、意气之争都顾不上了。 只要陈庆肯配合妥善解决此事,万事都好商量。 “蒙公,民部要不要先把交易所还给内务府?” “在下之前就不想接手,实在是受情势所逼推脱不得。” “而今……我怕祸累全族呀!” 陶淳憋屈地险些垂泪,声音都带着几分哽咽。 这是哪门子的无妄之灾! 他才接手交易所没多久,里面的名堂都没搞清楚,就背了这么大的锅! 万一真被蒙毅猜中了,势必举世哗然。 光是杀了陈庆一个,只怕难泄百官心头之愤。 他作为交易所名义上的主事人,难辞其咎! “交易所还给谁?” “陈庆不露面,谁与你交接?” 蒙毅再次重申:“先找到陈庆,找到他一切都好说。” 厅堂里陷入了短暂的安静,鸦雀无声。 之前所有人都没往这方面想,但此时越想越觉得害怕。 陈庆像是能干出这种事的人! 他可有过在麒麟殿中口出狂言,自请夷三族的劣迹! “明日散朝之后,咱们三人一同去陈庆府上。” “他要是还不肯露面,老夫就备好铺盖,堵在他的家门口。” 蒙毅握紧拳头说道。 “算我一个。” “我也去。” 宁腾和陶淳异口同声地附和。 “蒙公,那股市咱们还救吗?” “我怕再过三五天无人接手,股价就跌得没法看了。” 宁腾小心翼翼地问道。 “先不管它。” 蒙毅无力地摆了摆手。 他在府中设宴的时候,百官举杯盟誓,发下豪言壮语绝不卖股。 但誓言是最不可信的东西。 如果他这边迟迟没有动静,众人心生疑虑,私下卖股的人会越来越多。 最后便如大厦倾塌,再也无法挽回。 “老夫千算万算,就是没算到世上还有不怕死的人!” “这回栽了个大跟头呀!” 蒙毅发出一声长长地叹息,容颜好似又苍老了几岁。 “陈庆这招叫做置之死地而后生。” “他主动寻死,换我等倾家荡产。” “本官可从没招惹过他呀!” 宁腾的五官扭曲地像是苦瓜一样。 陶淳不禁侧目。 你们还叫苦? 我平日里见了陈庆都是躲着走的,最后交易所却硬塞到我手里,搞不好要家破人亡! 谁能比我更冤枉! 第918章 先天造反圣体 第918章 先天造反圣体 第918章 先天造反圣体 同一个夜晚,李左车和丽姝夫人也在私下密会。 二人之前一个是勾栏常客,一个是艳名远播的交际花,但商谈的事情却无关乎风花雪月。 “府丞大人,今日到底是怎么回事?” “您不是说过,依照蒙毅一贯的性情,绝不会轻易服输。” “最多至闭市时,就会大肆吸纳股票,把价格给拉上去。” “可妾身等了一天,连他们派来的人都没见到。” 丽姝夫人坐立难安:“该不会……他们想不管了?” “那侯爷的任务还怎么执行下去?” 李左车摆了摆手:“本官已经给侯爷去信,天明时就会有回音了。” “咱们先不要慌。” “蒙毅不想救市,他的党羽也会逼他救的。” “既然竖起了旗帜,就要承担这份重责。” “否则以后谁还肯为他效力?” “我猜是钱财周转需要时间,最迟两日,他们一定会行动。” 丽姝夫人这才放下了心。 随即又担忧地问:“可上次股价暴跌时,咱们暗中收买的股票全抛干净了。” “蒙毅一伙人筹措两日,定然来势汹汹。” “到时候还能把股价打下去吗?” 李左车神秘兮兮地笑了笑:“不光能打下去,还能把股价砸穿。” “届时别说一贯钱一股,一文钱的股票都有可能见到。” “侯爷要做的是斩尽杀绝,彻底铲除秦国的累世豪门。” “我等就是他手中的无坚不摧的利刃,贴着地皮削过去,杀他个干干净净!” “此乃不世之伟业!” “大丈夫当如是也!” 丽姝夫人紧张地打量着他略显癫狂的样子,更加忐忑不安。 陈庆精明若斯,怎么会留下这样的人负责全盘操作? 真如你说的那般,第一个死的就是你! 李左车的想法显然与对方不同。 以无尽之财帛为赌注,一人独扛天下公卿世家! 只有雷侯才有这份胆量和气魄! 也只有他才会干这种事。 无论是胜是败,他都把自己的路给走绝了。 这简直就是先天造反圣体呀! “交易所那边,你多盯着点。” “一旦股价飙涨,立刻遣人来报。” 李左车心情雀跃,迫不及待想进行下一步操作。 “嗯。” “天色不早,妾身先回去了。” “李府丞多保重。” 丽姝夫人不想跟这样奇怪的人继续待在一起,否则她浑身都不舒坦。 李左车听到脚步声走远后,快步走进内室。 他打开摆放在床头的木箱,里面一沓沓股票堆放整齐,金色的丝线在微弱的灯光下泛出灿烂的色彩。 “老登要是急眼了,投入重金把股票拉到了高点,你马上以我的名义,宣布皇家钢铁和陈氏商号进行股票增发。” “记住,务必让所有人都看见数不清的股票。” “一捆捆,一箱箱,你想买多少就有多少,永远都买不完。” 陈庆临行前留下的话还历历在目。 李左车当时大惊失色:“侯爷,你这是杀敌八百,自损一千呀!” “倘使有人能稳住心神,在暴跌的局势下慢慢收拢股票,说不定……” “您的家业可能会易主!” 陈庆嗤之以鼻:“谁有那个胆子尽管来嘛!” “要不要将皇家钢铁一并送给他,让他试试顶着皇家名号的滋味?” 打趣一番后,他又正色说道:“本侯的这点家业算得了什么?能值几个大钱?” “无论之前还是现在,本侯一向坚定地认为——我手下最值钱的就是你们这些人。” “没有你帮我处理内务府事务,我哪来的安闲?” “没有田少府操持冶铁司,让我自己干非得炸炉了不可。” “杨宝能走遍关中的名山大川,拿出神农尝百草的劲头来寻找适合造纸的草木,他一个月跑坏了十几双鞋!” “你看我像是吃得了这种苦的人吗?” 陈庆拍了拍他的肩头:“工坊归了别人,只要你们还跟着我干,那就什么都不怕。” “咱们另起炉灶,最多三五年就能把一切都夺回来。” “自损一千,我赔得起。” “杀敌八百,他们绝对扛不住。” “照我的意思去做吧。” 李左车拎起一沓沉甸甸的股票,嘴角放肆地上扬。 “放马过来吧!” “等侯爷再无立足之地,唯有覆地翻天,将一切推倒重来!” “届时再问诸君,天下属谁?!” —— 世事总是出人意料。 陈庆和李左车都没想到,蒙毅秉持着‘料敌从宽,御敌从严’的古训,竟然脑补过头了。 明明对方只打算进行合法的股票增发,他竟然想到了陈庆冒着夷三族的风险,在股票上作假。 非但把自己吓得不轻,而且未战先怯,直接举白旗投降。 晨光微熹,天边刚泛起鱼肚白。 一辆马车缓缓停在侯府门前。 蒙毅打了个眼色,侍从上前叩门。 “谁呀?大清早的。” 敲了好久,门房终于打着哈欠,趿拉着鞋履出来开门。 “雷侯在府中吗?我家家主……” “不在,不在。” 门房没听完对方自报家门,就摆了摆手:“侯爷外出未归,您择日再来吧。” 蒙毅匆忙下了马车:“你家主母应当在吧?” “回去通传一声,就说刑部尚书蒙毅前来拜访。” 门房打了个激灵:“您是……蒙上卿?” “小的这就回去禀报。” 过了一刻钟左右,梳洗打扮过后的嬴诗曼款款而来。 “蒙上卿,您今日不上早朝吗?” 蒙毅心说我哪还有心思上朝? 昨晚一夜未眠,说好了散朝后来陈庆府上拜会,结果实在等不及干脆趁提前出门先来了你这里。 “见过公主。” 蒙毅是从小看着嬴诗曼长大的,目光中透着长辈的亲睦。 “不知雷侯外出巡查,何时能返回咸阳?” 嬴诗曼皱起眉头:“蒙上卿来问了好几次了吧?” “不是说过三五日就回吗?” 蒙毅自嘲地说:“前天是三五日,昨天是三四日,今天不应当是两三日吗?” 嬴诗曼面色发窘,随即又恼羞成怒地说:“蒙上卿到底有何要事,三番五次找我夫君。” 蒙毅一本正经地说:“关乎雷侯、老夫,朝中众公卿世家所有人的身家性命,公主您说老夫着不着急?” 嬴诗曼先是惊了下,随后恍然大悟:“您说的可是股票之事?” 蒙毅仔细打量着她的脸色,随后断定:应当是陈庆一人所为,诗曼公主或许有所察觉,但知道的不多。 “股票交易所已经交托户部管理,与我夫君并无干系。” “蒙上卿您找错人了,应该去找陶淳才是。” 蒙毅不急不缓地说:“找陶淳有用,老夫早就去了。” “此事非雷侯不可。” “诗曼公主,老夫以长辈的身份劝您一句。” “趁着还未酿成大祸,赶紧唤陈庆回京。” “否则再拖延些时日,恐怕为时已晚,说不准连陛下都救不了他。” “切记,切记!” 蒙毅严肃地连番叮嘱,最后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才吩咐车夫打马离去。 第919章 请雷侯现身一见 第919章 请雷侯现身一见 第919章 请雷侯现身一见 【郑淮:虽然我很久都没登场了,但我真的是民部尚书。】 【陶淳:狗作者你不会忘了我是礼部尚书吧?】 【罪无可恕的狗作者:读者老爷开恩,这两个死跑龙套我真的记错名字了 ╥﹏╥前文已经更改,望读者老爷给个改过自新的机会。】 今日早朝,气氛异乎寻常的沉闷。 除了有三两件紧急公务奏报上来之外,百官三缄其口。 嬴政简单的思虑后做出决断,然后就饶有趣味地打量着殿中众臣。 蒙毅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嘴角时不时抽两下,似乎是在咬牙? 络绎不绝的视线向他投来,但蒙毅恍如毫无察觉,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 这叫什么? 乱拳打死老师傅? 蒙毅加上满朝文武才十天的功夫就兵败如山倒了吗? 按理说,应当还能坚守几天呀! 陈庆虽然招数新奇,防不胜防,但蒙毅官场浮沉多年,稳重刚毅,再怎么也不会输得太快。 股票交易所不光朝中百官在盯着,嬴政也命赵崇派出人手随时传递消息。 以股票涨跌来揣度人心,着实有趣! 依照当前的局面,蒙毅应该继续鼓舞士气,大举反攻才对。 他为何至今按兵不动? 嬴政的心态很放松,像是在观赏一场精彩绝伦、跌宕起伏的戏剧演出。 不,这可比唱戏有意思多了。 百官胜利,可以压一下陈庆的嚣张气焰,让他老实几年,不敢再小觑天下英杰。 陈庆赢了嘛…… 甚合寡人心意。 他做了别人都不敢做,寡人不忍为之事。 实乃朝中鲜有的独臣! “众爱卿既然无心署理朝政,那便退朝吧。” 嬴政板着脸起身:“食君之禄,分君之忧。” “寡人未苛待众卿,希望众卿也能想想自己的俸禄领得亏不亏心!” “今日之景,不要让寡人再见到第二次了!” 始皇帝拂袖而走,惊呆了麒麟殿内的重臣。 蒙毅惶然地抬起头,不知不觉间后背出了一层冷汗。 “蒙公,不能再拖了。” “国事为重,我等如今都被股票牵住心神,长此以往谁来治理国事?” “陛下已然不悦,再有第二回恐怕要有同僚遭难了。” “蒙公,您到底如何作想?陈庆招数使尽,我等再合力一击,定能将他击溃!” “蒙公,您不会是想跟陈庆讲和吧?万万不能呀!” “打虎不死,反受其害,而今有进无退!” 周围的官员纷纷涌过来围在蒙毅身边,异口同声地讨伐陈庆,显然士气未衰。 蒙毅的脸上没有一点表情变化,双目无神地环视了一圈。 叫嚷最大声的,都是自家商号还没轮到上市的同僚。 他们非但未从股市中获利,反而因为蒙毅振臂高呼,变卖了家产齐心协力重振股市。 当时所有人都没想过他们会输。 只要股市恢复正常,招股募资就会重启。 一切都像他们计划中一样,有钱大家赚,论资排辈瓜分这场饕餮盛宴。 蒙毅不用想都知道,如果现在告诉他们这场仗根本打不赢,之前投入的钱财全部打了水漂,恐怕双方立时就会反目成仇。 罪魁祸首是陈庆没错,但若不是他奔走呼吁,谁会毅然决然的把自己全部身家投进去呢? “老夫自有决断。” 蒙毅有气无力地拱了拱手,转身就往殿外走去。 “蒙公,您不能走呀!” “是战是和,总得有句话吧?” “蒙公,我已吩咐家中变卖了所有田宅,就等您一句话呢!” “我等正欲死战,蒙公为何迟疑不决?” 众臣飞快地拦住他的去路,再三恳求。 “诸位同僚!” “大家伙别着急。” 宁腾跳出来当和事佬,“蒙公的智谋和胆略,你们还信不过吗?” “眼下还不到时候,况且……凡事密则成,泄则败。” “天机不可泄露,诸位耐心等候即可。” 郑淮也推开同僚:“是呀,尔等一点气都沉不住,妨害了蒙公的苦心谋划,罪责担当得起吗?” 二人从旁协助,终于让同僚冷静下来。 他们互相打了个眼色,赶紧和蒙毅匆匆出了咸阳宫。 “蒙公,咱们能糊弄一时,糊弄不了一世。” “要不然索性就跟陛下和盘托出吧!” 郑淮到现在头皮还发麻。 股票交易所在他手上简直就是个威力巨大的定时炸弹,足以将他炸得粉身碎骨。 一旦事情败露,皇家、同僚全都饶不了他。 既然如此,两害相权取其轻。 还不如跟陛下如实交代,或许能有一条生路。 “和盘托出?” 蒙毅轻蔑地冷笑。 单凭麒麟殿中一声声‘蒙公’,他该如何收场? 此事无法善了,他多年积累的威信瞬间扫地,还会成为百官之间的笑柄! 将来还有何颜面在朝堂中立足! “不能如此!” 宁腾挥着手:“京畿纺织最晚年底就能见到产出,股价一定能救得回来!” “我为了襄助同僚,光是仓房宅院就抵押变卖了不下一千间!” “再坚持坚持,一定会有转机的!” 蒙毅回首往事,重重地叹了口气:“都是贪念作祟呀!” “一失足成千古恨!” 都说财帛动人心,蒙毅一直以为自己把持得住。 可结果告诉他,之前只不过是因为钱不够多。 当陈庆一次次上市成功,海量的钱财轻而易举收入囊中。蒙毅又因为水泥工坊手头拮据,自然而然就心动了。 结果错一步就是万劫不复! “蒙公,眼下最紧要的是先找到雷侯没错吧?” 宁腾似乎早有打算,给郑淮打了个眼色。 “对,一定要找到他!” “逼他现身相见!” 蒙毅咬牙切齿地说道。 “交给我们吧。” 郑淮用力点点头,像是下定了决心。 “二位可有妙计?” 蒙毅为此愁的头发都白了几分,闻言大喜。 “无他,故技重施而已。” 宁腾拍了拍腰间,与郑淮对视后不约而同地点头。 “那还等什么!” 蒙毅兴奋地指了指马车:“快走!” 一路上,无论他怎么询问,宁腾和郑淮都不肯说出自己的妙计。 等到了侯府门口,二人动作整齐划一地下车。 “本官乃内史府府令。” “本官乃民部尚书。” “尔等速速退散,休得挡道!” 他们动作粗暴地拨开了拦路的侍卫,硬闯进庭院中。 “两位大人,侯爷不在府中,主母也不在。” “你们不能乱闯呀!” 侍卫顾忌二人的身份,既不敢动粗又不敢退开。 宁腾目光看向左侧,郑淮看向右侧。 庭院中有两株树,一株是枣树,还有一株也是枣树。 宁腾和郑淮像是演练了无数遍一样,各自伸手摸向腰间。 在他们的官袍和里衣之间,全都藏着一卷麻绳。 宁腾熟练地把绳子丢上枣树的枝头,打好结扣后把脑袋探了进去。 “请雷侯现身一见!” 郑淮做出同样的动作:“请雷侯现身一见!” 第920章 去你大爷的契约精神 第920章 去你大爷的契约精神 第920章 去你大爷的契约精神 蒙毅略显错愕,又觉得在预料之中。 宁腾和郑淮反常的举动已经让他隐隐有了猜测,只是没想到他们会那么熟练,那么自然。 “两位大人不可!” “家主真的不在,小的马上去通报主母,你们先不要这样!” 管事听到吵闹的动静匆匆奔来,一看庭院中的架势霎时间乱了阵脚。 “今日见不到雷侯,本官就吊死在你们府上!” 宁腾双手紧握麻绳,低沉有力地说道。 郑淮仰头看天:“皎皎春光兮,消我亡魂。沃沃厚土兮,掩我骸骨。” 管事心惊肉跳:“且慢!” 他转头吩咐府中护卫:“快去把主母请来。” “关闭大门!” “驱散闲杂人等!” 管事的目光无意间与蒙毅对视,心慌地手脚都在发抖。 该不会……蒙上卿也要来府中上吊吧? 蒙毅迅速地挪开目光,假装与自己无关。 他面皮薄,丢不起那个人。 有宁腾和郑淮两个应该够了。 大门缓缓关闭,管事看到蒙毅并没有要进来的样子,暗自松了口气。 接下来是漫长的等待。 蒙毅坐在马车上,作出一副淡定从容的样子,假装听不到陈庆府中的嘈杂之声。 “驾!” “驾!” 一辆镶金嵌玉的四轮马车飞奔而至。 嬴诗曼眼中怒火喷薄,脸上阴云密布。 相里菱苦劝不止,仍旧无法减消她心头的愤恨。 “蒙上卿。” “你莫不是当我们夫妇是好欺的!” “我一忍再忍,你却变本加厉!” “真当京城没王法了嘛!” 嬴诗曼一眼就看到了正襟危坐的蒙毅,跳下马车就冲着他破口大骂。 “公主。” 蒙毅缓缓起身,由仆从搀扶着下了马车,恭敬地作揖行礼:“老夫但凡有别的办法,绝不会让您为难。” 嬴诗曼怒道:“你有什么为难?” 她看着自家府邸紧闭的大门,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分明是你在为难我们!” “把门打开!” “谁要在我府中上吊,尽管让他去死!” “他若是不死,我一刀砍了他!” 蒙毅连忙做出制止的手势:“公主先消消气。” “我等别无所求,只想见上雷侯一面。” 他平静地与嬴诗曼对视:“或许您不知道尊夫做了什么,容老夫暂且卖个关子。” “您只消知道,雷侯眼下危在旦夕!” “倘使此中内情泄露,他便是十死无生!” “无论他怎么交代你的,难道您能眼睁睁看着他走上绝路吗?” “公主,再晚就来不及了。” “只有你能救他。” 嬴诗曼脸色变幻不停:“少拿这种话来诓骗我,你当我是无知妇孺吗?” “公主!” 蒙毅欺近一步:“雷侯的所作所为您比谁都清楚。” “他能有今日,少不了您的纵容。” “眼下他闯下弥天大祸,一半要归咎于他的本性使然,一半要归咎在你身上。” “老夫言尽于此。” “既然你不愿救他……那便各求多福吧。” 嬴诗曼一下子慌了神:“蒙上卿,我夫君明日一定回京。” 蒙毅脸上的喜色一闪而逝:“公主,此话可当真?” 嬴诗曼犹犹豫豫:“大概有七八成把握吧。” “他要是不回来,我自己去找他。” 蒙毅大喜:“好!” “此时迷途知返,尚且为时不晚。” “公主您暂且不必过于忧心,雷侯有爵位抵罪,多半性命无虞。” 嬴诗曼恨恨地瞪了他一眼:“这话可是你说的,我记在心里了。” “老夫向你保证。” 蒙毅爽快地说道。 “你把他们一起带走。” 嬴诗曼回头望向自家府邸,气恼地说道。 “那是自然。” 蒙毅迅速招呼两名同伴。 宁腾和郑淮两个不敢招惹正在气头上的嬴诗曼,绕了个圈子陪着笑脸匆匆上了马车。 —— 月光如水,群星闪烁。 陈庆站在窗户前,高举起手中的书信,一遍遍地打量。 微微扩散的墨迹,一圈又一圈皱巴巴的湿渍。 整张书信好像在水里泡过一样。 内容中最显眼的几句让他的视线情不自禁就被吸引过去。 “你快回来!” “你快回来!” “夫君,你快回来!” 陈庆可以想象得到,嬴诗曼哭得梨花带雨,一边抹拭着怎么也擦不干的泪水,一边伤心断肠地提笔写下书信。 “都说了无论发生什么都要稳住心神,等我回京再说。” “你怎么就不听话呢。” “老登几句话就把你吓住了,你也太不禁吓了。” 他粗糙的手指一遍遍摸索着凹凸不平的纸页,仿佛在抚摸着心爱的情人。 “陈庆,你不对劲。” “转过身来。” 王芷茵是个煞风景的好手,她掰着陈庆的脑袋,与之近距离四目相对。 “干什么?” “为夫想事情呢。” 陈庆不耐烦地想拨开她的手。 王芷茵闪避了一下,迅速又从两侧夹住他的脑袋。 “你从来没有这么看过我。” ??? 陈庆嗤笑道:“哪样看你?” 王芷茵羡慕又嫉妒地说:“就是……眼中别无他物,思念、恋慕、柔情啦,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都夹杂在一起。” 陈庆不屑地笑了笑:“我是那种人吗?” “天生根骨不好,娘胎里就没带你说的那些东西。” 王芷茵把脑袋摇的像是拨浪鼓一样:“不,你有,我看见了。” “你眼花了。” 陈庆唏嘘地叹了口气。 “我没眼花,你这样看看我好不好?” “别闹,计划出了意外,蒙毅不按套路出牌,我得重新筹划。乖,你先去别的屋里,等会儿过去找你。” “你先看着我嘛!” “再这样我生气啦。” 两人一时僵持不下,王芷茵生气地问:“那你明天回京吗?” “回!” “必须回。” “你要战,那便战,既是首战也是决战。” 陈庆坚决地说。 “分明就是被姐姐哭得心软了,还假装硬气!” “若是换成我,你也会这样吗?” 王芷茵不依不饶地问。 “我单枪匹马杀回京师,从刀山火海中把你救出来,这下你满意了吧?” 陈庆无奈地回道。 “敷衍!” “算了,懒得跟你计较。” 王芷茵酸溜溜地说:“你心疼姐姐提前返京,之前谋划那么久可全都落空喽!” 陈庆信心十足:“芷茵,你的枪法不错,但是拳法差强人意。” “我教你一招。” “当规则对你有利的时候,你就强调规则。” “当道德对你有利的时候,你就强调道德。” “当二者都对你不利的时候,你就直接掀了桌子,告诉他去你大爷的契约精神,老子就是明抢怎么地?” 第921章 千呼万唤始出来 第921章 千呼万唤始出来 第921章 千呼万唤始出来 一个普通的午后,阳光惬意而慵懒。 咸阳城的街头人来人往,为了生计而奔波劳碌。 陈庆乘坐一辆普通马车抵达了巴氏清的府上,通报身份后门房迅速回去禀报。 王芷茵进城后就被他打发回家去了,眼下轻装简从,应当不会被外人发现。 “侯爷,您怎么来啦?” 巴氏清步履蹒跚,在侍从的前呼后拥下拄着一根拐杖匆匆赶来。 “老夫人,有礼了。” 他微笑着作揖行礼,“本侯刚刚回京,特意先来登门致谢。” “多谢老夫人襄助盛情,您……面色憔悴了好多。” 巴氏清摆了摆手:“前些时日受了一场风寒,险些要了我这条老命。” “幸好,托侯爷的鸿福,老婆子挺过来了。” 陈庆正色叮嘱道:“老夫人,您可一定保重身体。” 他恍然间想起了什么。 历史上始皇帝驾崩是在三十七年,也就是两年之后。 而巴氏清过世是在此之前,因为嬴政下令为其修筑了怀清台。 那…… 老夫人今年或者明年就要…… 陈庆认真端详着她苍老的面孔,昏黄的双目,暗自感慨:大概是今年了。 “多谢侯爷挂念。” “快,随我进来坐。” “老婆子最近又收了些股票,侯爷您还要不要啦?” “唉,都是些首鼠两端的小人。” “先前老婆子派人过去问,一个个把股票捂得死死的,怎么都不肯卖。” “如今见情势不妙,又争相登门来访。” 巴氏清老态龙钟,一边慢悠悠地走路,一边絮絮叨叨说着近况。 “收就收了,回头您报个账,过些时日咱们把钱款结清。” 陈庆心中百味杂陈。 巴老夫人过世后,天下间再没有第二人能单凭只言片语借来价值数十万,上百万贯的财物了吧? 不问缘由,不问何时偿还。 她说是为对方好,无论股价涨跌,事后必原价归还。 人家就信了她,连字据都不签一份,就把股票交了出来。 “老夫人,本侯至今都想不明白。” 陈庆情绪低落,有些话索性直白地问了出来。 “您应当能猜出我要干什么吧?” “为何选择站在我这边?” “您知道一旦败的是我……” 巴氏清缓缓抬起头:“侯爷您在说什么?罢黜啊?” “您不过是出门巡查几日,又不是懈怠渎职,怎么会罢黜呢?” “陛下顶多训斥您几句,罚点俸禄,于您而言无伤大雅。” 陈庆忍俊不禁:“老夫人您就对我那么有信心?” 巴氏清颔首道:“是呀,公主殿下与您分别多日,见了您一定欣喜。” 陈庆摇了摇头:“股市纷争最多三日内即可平定,老夫人千万小心不要走漏了消息。” “虽然他们一时半会儿奈何不了巴氏商号,但难免怀恨在心。” “本侯跟你说句实话,这一步你走对了。” 巴氏清仰着头:“啊?侯爷要入宫奏对?” “陛下遣人来传唤啦?” 陈庆默然无语。 她既然想装傻,那就随她吧。 “老夫人,万一外间传出什么风声,您抵死也不要承认。” “就算真败露了,尽管说是本侯以全族老小要挟你。” “他们会信的。” 陈庆和巴氏清进入厅堂落座,侍女端来茶点和果品。 “本侯饮一杯茶酒就走了。” “老夫人多保重身体。” 他忍不住再次叮嘱。 巴氏清端着茶杯的手臂颤颤巍巍,茶水差点洒出来。 侍女殷勤地上前,被她摆摆手挥退。 “老婆子前些时日昏昏沉沉,病愈后似有所感。” “今年秋收的新粮怕是吃不上喽!” “人呐,免不了生老病死。” “老婆子不怕死,可这一大家子不知道将来如何是好。” 陈庆心情沉重:“老夫人请放心,本侯在朝中一日,便会护佑巴氏一日。” “我护不住,还有太子殿下。” “您的援手之情,本侯铭记在心。” 巴氏清突然畅快地笑了起来。 “侯爷,老婆子仗着年迈,说句冒犯的话。” “您与老婆子所见的宗亲勋贵、文武官员皆不同。” 陈庆笑着问:“哪里不同?” 巴氏清指着身边的侍女:“每逢有人给您添茶倒水,您总要抬头看一眼。” “老婆子初时不明其意,后来有一天突然想到——侯爷您不会是想把茶杯接过去吧?” “哈哈哈,老婆子真是糊涂了,竟然生出了这样的痴心妄念。” “侯爷别怪罪。” 陈庆悚然而惊。 他一直以为自己完美融入了当下的社会。 无论言行举止,风俗礼仪,全部都被大秦同化。 但仅凭一点点蛛丝马迹,却被巴老夫人发现了其中的差别。 陈庆从来不觉得公卿就生而高贵,仆婢就生来低贱。 这不是蒙毅口中的‘世家体面’,也不是所谓上位者对下位者的宽容。 而是来自后世,铭刻在骨子里的潜意识反应。 去到别人家里做客,侍女把茶杯端上来,你伸手接一下难道不对吗? 陈庆猛的反应过来,巴氏是商贾出身。 士农工商,阶层天差地别! 大概所有人来了这里,嘴上说得热络客套,实际上免不了要摆一下官架子,彰显自己身份的尊贵与不同。 “老夫人,只要巴氏奉公守法,您的商号一定可以继续做大做强。” “这是本侯的期盼,也是太子殿下的愿望。” “时辰不早,恕不能久留。” “本侯告辞了。” 陈庆起身道别,“等过些时日再过来探望您。” 巴氏清慢悠悠地站了起来,欠身还礼:“恭送侯爷。” 她寿数将尽,头脑反而比任何时候都清醒。 百年前秦国有商鞅,今日有陈庆。 哪怕他们的下场再不好,总会有些东西留存下来,深刻地改变大秦天下。 这就是大势! 她不随时势而动,难道学蒙毅那等冥顽不化之辈螳臂当车吗? —— 侯府。 嬴诗曼哭红了眼睛,言语颠三倒四地叙说着近些时日心中的压力以及对陈庆的担忧。 “姐姐,你担心谁也不该担心陈庆呀!” “还有谁能比他更坏的?” “只有他坑害别人的份,哪轮得到别人坑害他。” “姐姐你是不知道,陈庆收到你的来信,把那封书信捏在手中拂来拂去。” “哎呦,简直心疼坏了。” 王芷茵绘声绘色学着陈庆当时的动作,戏谑地调侃。 嬴诗曼破涕为笑:“他一贯铁石心肠,什么时候顾过家,你少替他说好话。” “真的!” “我骗你做什么!” 王芷茵正要继续埋汰陈庆,管事匆匆进来禀报。 “主母,蒙尚书、宁内史、郑尚书三人前来府中拜访。” 嬴诗曼胡乱抹了把脸,“夫君呢?” “怎么还没回来?” 王芷茵迟疑地说:“应当快了吧,不妨让他们先进来。” 门外的蒙毅等人正在焦急等候,一辆马车姗姗而至。 “陈庆?” 蒙毅怎么也想不到会在这样的场景下见到对方。 他每日食不下咽,睡不安寝,脸颊都日渐消瘦,陈庆却像没事人一样优哉游哉地回家了。 “你还敢回来?” 蒙毅嘴唇发抖,翻身下了马车。 “蒙尚书何出此言?” “莫非本侯回来的不是时候?” “那……为了让您宽心,本侯这就走。” 陈庆吩咐道:“掉头。” “咱们哪里来的就回哪去。” 宁腾和郑淮激动地冲了上来,一人按住缰绳,一人抓住他的脚踝。 “雷侯,你不能走!” “想走可以,除非从本官身上压过去。” 第922章 大秦第一清流 第922章 大秦第一清流 第922章 大秦第一清流 “两位都是陛下倚重的朝堂重臣,大庭广众之下,如此作为不太妥当吧?” 陈庆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二人。 宁腾和郑淮仰头看他,眼神坚决。 都这时候了还管什么妥当不妥当? 万一让你跑了,我们非得被逼上死路不可。 “蒙上卿。” “我家夫君回来了。” 嬴诗曼双目红肿,端庄有礼地出来迎客。 她幽怨地盯着陈庆,轻轻咬着下唇,好像有千言万语不吐不快。 “夫人!” 陈庆快步走过去,张开双臂:“一别多日,甚是想念。” “为夫回来啦!” 嬴诗曼往后退了半步,生气地说:“离我远点。” “你最好别回来,我一个人过得不知多清净。” 陈庆的笑容凝滞在脸上,很快恢复了正常。 “原来是这样啊。” “我还当夫人时时刻刻牵肠挂肚,暗地里不知哭了多少次。” 嬴诗曼恼羞成怒:“家中来了贵客,你便是这般招待吗?” “快去洗漱更衣,请蒙上卿等人进来。” 陈庆从善如流:“好好好,夫人有命,小的哪敢不遵。” “三位,请吧。” 蒙毅已经习惯了他的傲慢无礼,招招手与宁腾和郑淮快步跟上。 相里菱和王芷茵一左一右陪在嬴诗曼身边,她几乎无法压抑心中的思念和委屈,一直在小声的啜泣。 陈庆偷偷叹了口气。 有道是关心则乱。 你关心我干什么? 我对你又不好。 别的公主最起码也能嫁个高官显贵,我仅仅是因为博学多闻,见识不凡,所以被大秦君臣默认为‘士人’。 实际上,陈家往祖上数三代都是平民百姓,跟士族半点边都沾不上。 再者,我总是不听你的话,又经常狂悖无礼,不把你的公主身份放在眼里。 家中的事务都是你操持的,我从来没管过。 偶尔还会在外面偷腥鬼混…… 所有能犯的、不能犯的错,我全部犯了个遍。 你把我放在心上干什么? 巴老夫人能从微不足道的细节中,察觉到他与时代的格格不入。 陈庆也从嬴诗曼身上,看到了她与后世之人的不同。 遥遥兮马洋洋,追思君兮不可忘。 君安游兮西入秦,愿为影兮随君身。 君在阴兮影不见,君依光兮妾所愿。 这个时代的车马很慢,书信往来不便。 大多数黔首百姓见识短浅,特别容易受人愚弄。 但是换个角度来想,他们也傻得可爱。 嬴诗曼也是其中一员。 嫁了就是嫁了。 夫妻一体,携手同心。 陈庆暗叹了口气,招呼蒙毅等人去厅堂落座。 “三位联袂而来,定然是朝中出了要事。” “不知本侯有什么帮得上忙的地方?” 茶水奉上,他漫不经心地撇去茶沫,正眼都不瞧对方一下。 “雷侯何必惺惺作态。” “老夫的来意你应当知晓。” 蒙毅开门见山,挑起了话头。 宁腾迫不及待地说:“雷侯,股市动荡非但于百官不利,且更容易引起百姓商贾慌乱。” “天下初定,京畿万众瞩目,可一丁一点都乱不得呀。” 郑淮起身行礼:“股票乃雷侯所创,关系百业生息。在下才疏学浅,自接手以来虽然小心谨慎,却屡犯大错,招致无数非议。” “还请内务府重新接手,在下不胜感激。” 陈庆一脸愕然:“这是怎么了?” “股市动荡?什么时候的事?” 蒙毅气愤地拍了下桌案:“老夫没时间陪你说笑!” “股市多次暴跌,是你在背后操纵吧?” “雷侯,说句掏心窝子的话。” “我等合则两利,斗则两败俱伤,是这样没错吧?” “你到底想怎样,不妨畅所欲言。” 陈庆无辜地说:“蒙尚书为何无故发怒?” “莫非本侯无意中得罪了您?” 蒙毅怒火攻心,恨不得上去饱以老拳。 陈庆摊开手:“本侯出门前,股市好好的呀。” “交易所人满为患,股价节节攀升。” “怎么才离京数日,就出了这么多乱子?” “郑尚书,而今交易所是你做主,你来说说是怎么回事?” 郑淮有苦难言,憋屈到了极点。 还不是你害的! 要不是你一次次散播流言,大量抛售股票,我何至于落到这种地步? “哦……” “本侯明白了。” 陈庆言之凿凿地说:“一定是你徇私枉法,滥用职权,随意让商号招股募资对不对?” “郑尚书,你糊涂呀!” “本侯千叮咛万嘱咐,你是一句都没听进心里!” “上市的商号一定要严格核查,选择背景雄厚、资质优良、未来前景广阔,能让商家和购股者共食其利那种。” “本侯精挑细选,内务府仅仅选出一家皇家钢铁,我自家的商号也半点不敢马虎。” “这都是世人看得见、摸得着,能赚大钱的营生。” “你是怎么干的?” 郑淮支支吾吾,无法作答。 九原水泥和京畿纺织还好说,可剩下的二十余家商号完全是滥竽充数。 股市一蹶不振,他确实无法推脱罪责。 蒙毅和宁腾也面露心虚之色。 如果仅仅他们几家上市,后果肯定不会像今天这般严重。 可大家齐心协力把陈庆赶走的,等到分食利益的时候把他们一脚踹开,人家能答应吗? “雷侯,事到如今怪罪郑尚书也无济于事。” “你就说愿不愿意与我等合力,一起振奋股市吧?” 蒙毅目光闪躲,口气强硬地说。 “与你们合力?” 陈庆冷笑一声:“本侯洁身自好,心怀公义,岂能与尔等同流合污坑害商贾百姓?” “恕难从命!” 蒙毅等人一下子怔住了。 这话从他们嘴里说出来还差不多。 陈庆虽然义正言辞,但给人的感觉却虚伪得不行。 “雷侯,老夫给你最后一次机会。” 蒙毅双目炯炯,严厉地质问:“你出门多日,市面上抛售的股票是哪里来的?” “难道还要老夫说得太明白吗?” “这是谋逆犯上之罪!” “陛下绝不会饶你!” 陈庆愣了下。 老登到底什么意思? 难道家中出了内贼,他提前获悉了我的举动? 不,不对。 蒙毅以为我额外印刷了超量的股票! 陈庆一下子就猜到了真相。 这老登也是厉害,虽未料中亦不远矣。 怪不得他偃旗息鼓,不敢再拉抬股价了。 呵呵,内务府和股票交易所之前都在我掌控之中,我完全可以合理合法的印,跟谋逆犯上有什么关系? “雷侯勿慌。” “老夫眼下没有切实的证据,不过相信以黑冰台的手段,肯定可以查的出来。” “现在再问一句,你我能合力了吗?” “雷侯可有什么条件?” 蒙毅淡淡一笑,如同胜券在握。 “条件嘛,自然是有的。” 陈庆不慌不忙,低头沉思。 宁腾看到蒙毅镇住了对方,欢喜地问:“快说,只要能尽快平息股市动荡,不过分的要求我们都会答应。” “咳咳。” 蒙毅重重地咳嗽了两声。 你低三下四的做什么呢? 眼下他心慌意乱,败相显露。 老夫不过是客气一句,你还当真啦? “既然各位把话说到这个份上,本侯也不好推脱。” 陈庆的语调不紧不慢,抬起头正色道:“既然要平息股市动荡,那就不能再出现大量抛售的局面。” “本侯是个诚实守信之人,尔等不妨把手中的股票以市价三成卖给我。” “当然,不是什么烂票我都要的。” “交易所易主之前的股票,包括九原水泥、京畿纺织这些可以。” “剩下的,你们自己留着。” “尔等意下如何?” 蒙毅、宁腾、郑淮三人好半天都回不过神来。 他们一字一句重新梳理陈庆刚才说的话。 “雷侯,你说的是以当下股价的三成,收买我们的股票?” 郑淮不可置信地问道。 “对呀。” “股市眼下跌跌不休,再过些时日,或许连此时的三成都没了。” “本侯冒了很大的风险呀!” 陈庆端起茶杯,慢悠悠地抿了一口。 “荒唐!” “无稽!” “骇人听闻!” “陈庆,你莫不是疯了?” 蒙毅摇摇晃晃站了起来,双目如炬地盯着对方。 第923章 国之大贼 第923章 国之大贼 第923章 国之大贼 宁腾嘴唇嗫嚅,迟迟说不出话来。 此时股市连跌数日,蒙毅不发话百官群龙无首,完全没有任何提振股价的举措。 因此九原水泥已经跌到了发行价的七成,京畿纺织也相差不多。 所有人都在观望,只要双方达成协议,股价立刻就能拉上去。 陈庆居然说出要以三成的市面价收购他们手中的股票? 而且还要挑三拣四,不是有价值的商号他不收? “雷侯,你所言当真?” 宁腾沉着脸问道。 “自然当真。” “见票即付,童叟无欺。” 陈庆不容置疑地回答。 “哈哈哈。” “股市自有行情。” “老夫手中的股票以市价抛出去,无论如何也不可能仅剩下三成。” “雷侯你在说什么疯话?” “要不要请御医过来替你把脉诊治,看看你迷了哪门子心窍!” 蒙毅声色俱厉地喝道。 陈庆面无表情:“蒙尚书可以抛出去试试嘛。” “股市瞬息万变,说不定你刚开始抛售,民众欣喜若狂,争相抢购,股价蹭蹭涨上去了呢?” “那本侯或许真是被迷了心窍。” 郑淮不停地摇头:“抛不得,再抛就全完啦!” 连蒙毅都带头抛售,文武百官形成的同盟瞬间瓦解。 不光如此,他们还会一边痛骂蒙毅无耻无义,一边争先恐后把手中的股票全部挂牌。 在这样的情况下,股价势必跌到一个他想都不敢想的地步。 蒙毅也知道其中的厉害,怒哼一声:“老夫不抛又如何?” “蒙家世代公卿,些许钱财算得了什么!” “这些股票我放在家中,几十年、一百年,放烂了都无甚要紧。” “雷侯,你不就是想巧取豪夺,霸占我等的家业吗?” “我告诉你,门都没有!” “老夫宁死不降!” 陈庆淡淡地发笑:“蒙尚书一身正气,刚直不屈,本侯着实佩服。” “那好,你不抛,我来抛。” 他看向左右两边的宁腾、郑淮二人:“两位同僚,你们也是与蒙尚书一般想法?” “本侯给你们最后一次机会。” “等我出了这个门,今日闭市时,股价必定十不存一。” “那时候就算你们想卖,恐怕也难了!” 宁腾惊恐地喝道:“雷侯,你果真印制了假票?” 郑淮抖如筛糠:“雷侯何故求死?我等同殿为臣,又无深仇大恨,有什么都好商量。” 蒙毅冷笑道:“我不信你敢将假票拿出来。” “金丝纸乃皇家御用,你私自盗用,即是不赦之罪!” 陈庆风轻云淡地作揖告别:“敢不敢,试试就知道了。” “恕本侯不能继续招待,各位请便。” 郑淮又惊又急:“雷侯,且慢!” 蒙毅喝道:“何必阻拦?他自己寻死,谁也救不了他!” “我等不过破费些钱财,却为国除一大奸大害,上善!” “老夫当与同僚痛饮几杯,共贺此时!” 他偷眼瞄去,陈庆的脚下竟然一步未停。 “雷侯且留步!” “我卖!” “我卖!” 郑淮险些哭了出来:“非是在下不义,实是家资菲薄,亏不起呀!” “每逢股价萎靡,同僚便来问罪。” “我能有什么办法?” “顶多散尽家财,又向故交好友借贷一些,自己出资购股聊表歉意。” “买来买去,而今家中债台高筑。” “以我的薪俸,下辈子都还不起!” 他哭丧着脸,冲着陈庆的背影喊道:“雷侯高抬贵手,郑某的股票半价卖你如何?” “看在同僚一场,在下又没得罪过你的份上,多给两成吧!” 陈庆不由生出恻隐之心。 始皇帝能把民部交给郑淮来管,说明他的性子是相当踏实本分的。 每年过手的钱粮浩如云烟,郑淮却没攒下太多的家业,连买股票都要借钱。 “你去我夫人那里兑换吧。” “见票即付,绝不拖欠。” 陈庆淡淡地回道。 “多谢雷侯!” “在下这就命人去取票。” 郑淮险些落泪,作揖时用衣袖在脸上蹭了一把。 宁腾的表情变幻不停,心神动摇。 “宁内史,你在犹豫什么?” “最多年底京畿纺织就能日进斗金,它值多少钱大家有目共睹,岂会任由陈庆操控?” 蒙毅厉声呵斥。 “我就怕……他连盗用御纸都干的出来,万一背后动了什么手脚,纺织机器转不起来……” “届时本官投河自尽都无济于事了!” 宁腾进退两难。 这场赌注实在太大了,大到他无法承受。 陈庆一旦把假票拿出来,股价必然跌到谷底。 光是这一项他的损失就难以计数。 假使纺织工坊再出了问题,他当场就要破产! “呵呵。” “陈庆一死,内务府自有旁人接手。” “彼时朝中再无掣肘,何愁万贯家财不能失而复得?” 蒙毅拉住他的胳膊:“你与老夫一道进宫。” 宁腾犹犹豫豫地说:“要不再等等?” “万一陈庆是吓唬我们呢?” “他还能真自己寻死?” 蒙毅摇了摇头:“不管他寻不寻死,今日我等不能退却半步。” “再退,朝中无你我容身之地啦!” “走吧。” 宁腾心情复杂,艰难地挪动脚步跟随在后。 他不断东张西望,期盼着陈庆能够再次出现,把条件放宽继续商谈。 可惜直到走出侯府,都没有再见到陈庆的身影。 两辆马车并排而行。 蒙毅双目入神地盯着咸阳宫宏伟的高墙,思绪纷飞。 如果集百官之力,都要在陈庆面前低头俯首,那今后也不必再争了。 千金散尽,尚有东山再起之日。 可一旦连他都倒下,还有谁再敢迎难而上、撄其锋芒? 蒙毅默默下定了决心。 陛下再不杀陈庆,老夫就辞官告老! 拖不得啦! 他已经可以想象,此时巨量的股票出现在市场上,交易所中乱成一团,股价急转直下! 收到消息的同僚惶恐不安,焦头烂额地商议对策。 胆小的已经顾不得同盟之约,开始偷偷售卖股票,然后看着一泻千里的股价欲哭无泪。 “你不惧一死,老夫又何惧破家舍业?” “今日必除你这国之大贼!” 第924章 无礼无义无耻,无亲无故无情无义 第924章 无礼无义无耻,无亲无故无情无义 第924章 无礼无义无耻,无亲无故无情无义 咸阳宫,御书房。 扶苏端坐在副案前,聚精会神地倾听赵崇的禀报。 “雷侯与蒙尚书商谈不到一刻钟,无果而终。” “他立时去了北坂宫,召集随从押着满满一车股票去了交易所。” “而今……” “在场者人心大乱,险些一拥而上酿成惨祸。” “幸好官兵侍卫拼死阻挡,才将雷侯等人救下。” 嬴政脸上挂着淡淡的笑容,不无恶意地想:如果将陈庆当场打死,那就好玩了。 “股价如何了?” 他收敛笑意,正色问道。 “股价……已经做不得准了。交易所提前闭市,将所有人驱逐门外。” “他们迟迟不肯散去,在门口互相叫价交易。可是只见人卖,不见人买。” 赵崇一本正经地回答。 “你先退下吧。” 嬴政笃定地说:“蒙卿稍候必至,派人前去召陈庆入宫。” 赵崇作揖道:“诺。” 他转过身去,长长的舒了口气。 咸阳乱不乱,还得你陈庆说了算。 一回来就惹下了天大的麻烦呀! 要不是我派人暗中帮手,今日你说不定就要被暴怒的股民拖下马车乱拳打死! ‘若不是为了向陛下复命,我救你做什么。’ 赵崇晃了晃脑袋,带上两名随从飞快地朝交易所赶去。 “扶苏,你猜蒙卿入宫是为了什么?” 嬴政直接点名,语气严肃地问道。 “儿臣不知。” 扶苏心中苦涩:“或许是与先生因股票之事见解不同,请父皇做主。” 嬴政哂笑一声,直接道出了对方不想说的答案:“他要杀陈庆!” 扶苏猛地抬起头,还未来得及说什么,嬴政就接着问:“那你猜寡人会如蒙卿的意吗?” “父皇……知人善用,心怀天下。” “应当不会擅杀栋梁之臣。” 扶苏小心翼翼地回答。 “栋梁之臣?” “他陈庆也配?” “纵使是栋梁,它也是歪的斜的!” 嬴政忽然话锋一转:“然而……再歪再斜,它始终能顶梁立木,撑起一方穹宇。” 扶苏立刻附和道:“父皇所言甚是。” 嬴政眼睛半眯,沉声说道:“倘使蒙卿言之有据,且陈庆确实触犯国法,按罪当诛。你说寡人该如何?” 扶苏深吸了口气:“死罪可免,活罪难饶。请父皇给先生一个戴罪立功的机会。” 嬴政摇了摇头,显然这答案无法让他满意。 “你可知为何陈庆势单力薄,而蒙毅纠集朝中百官人多势众,却在对方面前仓促败下阵来?” 扶苏思索片刻:“因为先生好谋善断,智计百出……” “错!” 嬴政打断了他的话:“因为交易所的规则是陈庆制定的,蒙毅、郑淮等人不敢妄加更改,遵循旧例行事。” “可陈庆根本就没把自己定的规则当回事!” “所以当他加印股票之后,蒙毅立刻一败涂地!” “扶苏,知道寡人要跟你说什么吗?” 父子对谈的气氛紧张又沉闷。 扶苏不敢轻易作答,摇头示意不知。 “阅遍经传典籍,圣贤教诲无外乎孝、悌、忠、信、礼、义、廉、耻。” “此乃君子之风,为臣之道。” “却不是你该理会的!” “让你读书辩经,知悉这些东西,是为了用它们来管控天下苍生,不是让它们成为你的枷锁!” 嬴政的眼神说不出的亢奋:“方才寡人问你,陈庆按罪当诛该如何。” “戴罪立功只不过是借口,寡人不想让他死,这一条就足够了。” “你可有所悟?” 扶苏用力颔首:“儿臣明白了。” 嬴政摆了摆手:“不,你领会得还不够。” “等会儿陈庆要跟蒙毅当面对质。” “你仔细看着他,不要错过一举一动。” “陈庆无礼、无义、无耻、不忠、不信,蒙卿乃寡人钦封的‘忠信大臣’。” “你看他们到底孰强孰弱,谁被辩得哑口无言,以头抢地。” 扶苏无奈地点了点头。 父皇先要我学先生的奸恶,又要我学他的无耻。 天底下为人父母者,无不期盼子女诚实守信,正直善良。 到了我这里却完全反过来了。 扶苏也知道这是为了他好,但总觉得心里有点别扭。 “陛下,蒙上卿和宁内史在宫外等候,请求召见。” “宣他们进来。” 侍者通传后,嬴政给扶苏使了眼色,后者立刻起身,匆匆尾随其后。 “蒙卿今日怎么与宁内史一道来了。” “可是京畿有什么变故?” 嬴政一进偏殿,神态就变得轻松愉快。 “陛下!” 蒙毅往前走了三两步,悲怆地俯首跪在地上。 “蒙爱卿快快起来。” “为何行此大礼?” 嬴政赶忙扶住他,焦急地问道。 宁腾见状,也不动声色地在旁边跪下。 “请容老臣禀奏后再起。” 蒙毅拒绝了搀扶,语气沉重地说:“陛下,您可还记得股票交易所?” “寡人当然记得。” “它不是交给郑淮管了吗?” “难道出了什么纰漏?” 嬴政一脸严肃地问道。 蒙毅摇了摇头:“并非郑尚书之过。” “而是陈庆暗中指使下属盗用金丝纸,伪造股票发行,以此谋取不义之财!” “现下市面上股票多如牛毛,几乎沦为废纸!” “参与其中的官商百姓倾家荡产,全都被陈庆一人掠去!” “陛下,此乃国之大贼呀!” 嬴政瞪大了眼睛:“此贼好胆!” 蒙毅伏地恳求:“请陛下立刻派人索拿陈庆,防止其畏罪潜逃!” 嬴政二话不说,挥手道:“都没听到吗?” “速去将陈庆拿下,将他送入宫中,寡人要亲自问罪!” 扶苏面无表情地看着眼前的场景,尤其是蒙毅抬起头一副大仇得报、舒展心意的样子,更让他心里五味杂陈。 这就是帝王之道吗? 无亲无故,无情无义。 一切都是为了执掌天下! “儒生空口妄言,诽谤君上,寡人为何不能杀他们?” “他们言必提寡人残暴无道,难道寡人不残暴,天下就能安稳太平了?” “只怕顷刻间江山四分五裂,重回乱世!” “众臣在背后说寡人刻薄少恩,你当寡人不清楚?” “天下大势已定,无论换了谁来当统帅,六国也唯有覆灭一途!” “寡人为何还要哄着他们、捧着他们,予取予求?” “哪怕给他们封了侯,他们还想裂土封王!” “寡人能答应吗?” 扶苏想起父子二人争执不下时,吵得面红耳赤。 以前不懂,觉得自己秉公劝谏,常怀一颗仁义之心。 而今想来…… 扶苏苦笑不止。 他实在太天真了! 第925章 蒙卿老矣 第925章 蒙卿老矣 第925章 蒙卿老矣 蒙毅和宁腾都是始皇帝倚重的肱骨之臣,二人都被赐了座,侍女又焚香奉茶给他们安心定神。 偏殿中忽然传来幽幽的啜泣声。 嬴政偏头一看,原来是蒙毅喝茶的时候禁不住伤心垂泪。 “蒙卿何至于此。” “寡人一定会为你主持公道的。” 蒙毅放下茶杯作揖行礼:“老臣并非为自身而悲怨。” “只是恨自己一时糊涂,未料想到陈庆此贼竟恶毒至厮!” “诸多同僚变卖了家业,借遍了亲朋故旧,把全部身家都拿了出来,一心想要维护股市,勿使其拖累朝廷工商大业。” “可是如今……” “老夫愧对同僚,愧对天下人呀!” 宁腾感同身受,揩拭着眼角说:“同僚有互助之情,微臣借出去好些钱,怕是也收不回来了。” “家破人亡,当真要家破人亡!” 嬴政安抚道:“两位爱卿稍安勿躁。” “此事因陈庆而起,他定有手段让股市恢复如常。” “否则……寡人可不会放过他!” 蒙毅和宁腾听了这话心下稍安。 陈庆在股市的暴涨暴跌中赚了多少钱不好说,但全部拿出来,起码能弥补百官的大半损失。 你不怕死又如何? 皇权之威,可由不得你!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从庭院中传来。 “陛下,雷侯带到。” 赵崇神情古怪,想笑又不敢笑。 陈庆衣冠不整,半边臂膀袒露在外,形象格外狼狈。 “先生,您这是怎么了?” 扶苏关切地站了起来。 陈庆老脸微红,正在斟酌措辞的时候,赵崇抢先答道:“雷侯在交易所外公布增发股票,现场人人激愤,不顾官兵阻拦冲击马车。” “雷侯的衣袖在混乱中被扯掉,还未来得及重新更衣。” 嬴政脸色愠怒:“堂堂朝廷重臣,成何体统!” 蒙毅恨急了对方,小声提醒:“陛下,此乃君前失仪。” 嬴政好像没听到,不耐烦地挥了挥手:“带他去更衣洗漱。” “多谢陛下怜恤。” 陈庆不动声色地看了一眼蒙毅。 老登你到现在都没明白,陛下要阻止我,早就动手了。 他一直等到现在,不就是为了借我之手削弱公卿世家的实力? 你遇到过不去的难关就跑来哭秦庭,这回可真是找错了地方! “堂堂侯爵袒胸露肉,招摇过市,置朝廷威仪何在?” “陛下,不能再放纵陈庆恣意妄为了!” 蒙毅痛心疾首地说道。 扶苏把视线投向赵崇:“先生一路行来,可有暴露在大庭广众之下?” “启禀殿下,那倒是没有。” “雷侯此时根本不敢现身,一直躲在马车中。” “本想来黑冰台暂避,被小人婉拒。” “后来大概是想去内务府,小人中途拦截把他带回了宫里。” 赵崇的嘴角微微抽动,压抑不住幸灾乐祸的心情。 “陛下,雷侯臭名昭着,万众唾骂。” “朝堂岂能容他?” 蒙毅见缝插针地劝谏。 “本侯署理皇家内务,原本就不归朝廷所辖,仅听命于陛下。” “蒙尚书背后非议同僚,可不是君子所为。” 陈庆换了套衣衫,步伐从容地走了出来。 “你还有脸提自己的官职?” “陛下把皇家内务交托给你,是让你监守自盗,贪赃枉法的吗?” “你今日敢盗用金线纸私印股票,来日就敢伪造诏书谋逆造反!” 蒙毅声嘶力竭地喝道。 嬴政满脸怒容:“陈庆,可有此事?” “回禀陛下,微臣一腔忠心赤胆,岂敢忤逆。” “蒙尚书分明是无中生有,栽赃构陷!” 陈庆大义凛然地驳斥。 “呵。” “咸阳百姓有目共睹,你矢口抵赖就想瞒天过海?” “你的衣袖为何被人扯落?” “百姓为何恨不得将你寝皮食肉!” 蒙毅双目怒瞪,须发耸立。 陈庆摇了摇头:“陛下,微臣出外巡查多日,不知京中情势。” “仅仅是当众宣布皇家钢铁、陈氏商号拟增发几万支股票而已,突然人群就像集体疯癫了一样,或是嚎啕大哭,或是仰天怒骂,更有甚者不顾阻拦前来冲击官驾。” “请陛下替微臣做主,严惩当事者及幕后主使。” 蒙毅冷笑连连:“死到临头你还嘴硬?” “老夫问你,你口中几万支股票从何而来?” 陈庆坦然回答:“自然是内务府印制。” 蒙毅步步紧逼:“你提前知会过谁?可有陛下准许?” “若是你把上万张金线纸用来伪造诏书,岂不是天下大乱!” 陈庆叹了口气:“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金丝纸原本就是内务府所出,彼时股票交易所也归本侯管辖。” “为了保障市场运行顺畅,提前印制股票有何不妥?” “陛下心系苍生社稷,难道连几张纸也要事无巨细的禀报吗?” 蒙毅怒喝道:“你这是胡搅蛮缠!” “股票是想印的就印的吗?” “交易所是你一力促成,股票的价值你心知肚明!” “如今市场大乱,京中人心惶惶,商贾百姓的万贯家财顷刻间化为乌有。” “而你,假借皇权谋取暴利,不知害死了多少人!” “陈庆,你还要诡辩吗?” 对方离得越来越近,唾沫星子喷了陈庆一脸。 嬴政使了个眼色,示意赵崇上前分开他们。 “陈庆,你可有辩驳?” “微臣自然是有的。” 陈庆不紧不慢地说:“蒙上卿说的确实没错,股票不是想印就印。” “它不是金银财帛,却比一般的财物还要贵重。” 蒙毅怒喝:“雷侯是打算认罪伏法了?” 陈庆轻轻地摆手:“请听我说完。” “微臣为了清查内务府的闲置资产,前些时日不在京中。” “然而公务繁重,一天都耽搁不得。” “故此在出门前,特意命下属印制好股票。” “等微臣回来,亲自去交易所与郑尚书商讨增发股票一事。” “却不想近些时日股市巨变,微臣一时未能察觉,所以才行差踏错。” “虽然情有可原,但微臣却有失职之罪。” “请陛下惩处。” 蒙毅气极反笑:“雷侯着实善于混淆是非,你扪心自问,仅仅是失职吗?” “蒙尚书何必苦苦相逼?” 陈庆义正词严地说:“本侯乃内务府府令,皇家钢铁拟定增发新股,难道不是分内之职?” “陈氏商号乃自家产业,本侯难道做不了主?” “况且未经郑尚书许可,增发的股票一张都没流落到市面上。” “拟定!拟定!” “仅仅是拟定发行而已!” “本侯一直在行使府令权责,并无越权逾矩之事。” “到底是哪里招惹了你,致使蒙尚书咄咄逼人,要置本侯于死地!” 蒙毅瞠目结舌。 他没想到陈庆的角度如此清奇,居然给自己找到了合理的借口。 “到底是无心之失,还是你蓄意而为,陛下自有决断。” 蒙毅转身作揖:“陛下,请立刻派黑冰台查抄雷侯府邸。” “一旦他近期盘剥搜敛的钱财曝露,真相立刻大白!” 嬴政微微颔首,却没下令。 蒙卿老矣! 你没发现自己一直在被他牵着鼻子走吗? 从贪心作祟,撺掇郑淮入主交易所的那一刻,你已经输了。 现在不过是在垂死挣扎而已。 第926章 以死相谏 第926章 以死相谏 第926章 以死相谏 “蒙尚书在说什么笑话。” “家中查抄出巨额钱财,那就是贪赃不法?” “那依此来论,文武百官可有一个干净的?” “不说外人,蒙尚书你干净吗?” “还是宁内史干净?” 陈庆不甘示弱,据理力争。 “蒙家三代出仕,百年积累,是你能比的吗?” 蒙毅吹胡子瞪眼。 “本侯虽然做官未久,资历浅薄。但我夫人聪慧贤良,勤俭持家,兼且经商有道,把家业打理得蒸蒸日上。” “她每日里早出晚归,披星戴月,不知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累,才攒下一笔不菲的家资。” “蒙尚书无凭无据,一开口就把内人的所有付出归结在贪赃枉法上?” “实在令我夫妇二人太过心寒。” 陈庆言辞恳切,不禁让始皇帝动容。 “蒙卿可有实证?” 嬴政不快地问。 “老臣……没有。” 蒙毅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低头作揖。 真相就在陈庆府中,只要一查便知! 可牵涉到诗曼公主,如何查得下去? 就算真的把财物搜出来了,嬴诗曼一口咬定是她自己赚的,你能怎么办? 离间皇家亲情是重罪! “没有实证的话就不要乱说了。” 嬴政不耐烦地摆了摆手,他淡淡地瞥着蒙毅与宁腾二人:“两位爱卿此来,是为了弹劾陈庆盗用金丝纸一事?” “喏,正是如此。” “微臣……是。” 蒙毅和宁腾识趣地没再提抄家之事。 宁腾更是打起了退堂鼓。 陈庆早就给自己留好了后路,而他们一时心慌意乱根本没什么准备。 眼下的情势极其不妙! “陛下,印制股票的金丝纸出自内务府,此刻还是归属内务府。” “微臣从未沾过手,同样一张不曾短缺。” “所谓盗用之罪,实不敢当。” “陛下可命人前往内务府清点查验,以证微臣清白。” 陈庆言之凿凿地说道。 嬴政喝道:“寡人还没追究你孟浪莽撞,君前失仪之罪呢!” “诺。” “微臣知罪。” 陈庆见好就收,爽快地应承下来。 “蒙卿,此事既然是你揭发。” “那寡人就派你前去内务府查验金丝纸有无遗失短缺,如何?” 嬴政关慰地问道。 “陛下……” 蒙毅哑口无言。 现在去查,能查出什么来? 陈庆差点被人打死,股票一张都没卖出去,肯定不会短缺。 “雷侯滥发股票,致使商市动荡,官商百姓深受其害,民心惶惶难安……” “蒙尚书,本侯到底要说多少次?” 蒙毅的话还没说完,就被陈庆打断。 “拟发行不是真发行。” “未得交易所许可,增发的股票一张都没流入市场,至今还好好的保管在内务府中。” “这怎么能叫滥发股票呢?” 陈庆言辞铿锵有力,直接把对方想说的话又压了回去。 “再说所谓官商百姓深受其害,民心不安一事。” “敢问太子殿下一声,京中的米价最近可有上涨?” 扶苏正在沉思中,愣了下才反应过来:“先生是问京中的米价?” “最近……非但没涨,还跌了些许。” “尤其是陈粮,跌了至少两成。” 陈庆点点头。 不用说,世家豪族为了筹集钱款,终于舍得把家中积蓄的粮食拿出来卖了。 百姓苦于无衣无食,你们却宁可把好好的粮食放至腐朽发霉! “柴草煤炭、油脂盐茶呢?” 他接着问道。 “与往年并无多大不同。” 扶苏痛快地回答。 “京畿可有灾荒流民暴增之势?” “或者冻饿暴毙者无数?” 陈庆再问。 “没有。” 扶苏笑着说:“因为陈粮降价了,百姓还比以前吃得饱一些。” 陈庆摊开手:“蒙尚书,黔首百姓的日子明明比以往过得还好了,你怎么能说他们深受我毒害呢?” “莫非吃饱了饭是毒害?” “或者吃得太多,以致心中不安?” “那本侯确实罪大恶极。” 蒙毅一听就知道他这是在指桑骂槐:“雷侯,你未曾害了百姓,可那么多的商贾和朝中同僚呢!” “他们何罪之有,沦落至家破人亡!” 陈庆面色平淡地说:“交易所开业之前,本侯就在壁画上题字:股市有风险,入市需谨慎。” “商贾为逐利而来,可惜时运不济,折了本钱,岂能怪到我头上?” “反过来讲,他们赚钱的时候也未曾与我分利呀!” 蒙毅怒火攻心:“那我等同僚呢?” “你可有一丝顾及同殿为臣之义?” 陈庆笑容轻蔑:“本侯刚回京,蒙尚书和宁内史就迫不及待欲置我于死地。” “尔等可顾及过同殿为臣之义?” “宫中弹劾我的奏章充箱盈架,都是何人所呈?” “尔等奋笔疾书之时,可曾顾及同殿为臣之义?” “没有吧?” “尔等不义,为何却能大言不惭,让别人讲什么道义!” 蒙毅的脸色红了又白,白了又青,脑门上冒出一层细汗。 他下意识向始皇帝投去求助的目光。 “陈庆,不得无礼。” “蒙卿乃朝中肱骨之臣,立下功劳无数。再有不敬之语,寡人绝不手软。” 嬴政语气严厉,但给人的感觉并没有多生气的样子。 “微臣知错。” 陈庆躬身行礼,敛气收声。 蒙毅心中一团乱麻。 现下该如何是好? 盗用金丝纸一事被陈庆轻易洗脱,民心动荡也难以证实。 他还有什么办法能扼杀此僚? 虽然陈庆低着头,但蒙毅的视线好像穿透阻碍,看到了那张洋洋得意的面孔。 “陛下……” “朝中奸佞当道,邪氛岁增。老夫虽然百般奔走疾呼,却仍旧难以拨乱反正。” “为今之计……” 蒙毅一步一步向着描金蟠龙柱的方向走去,眼神决绝:“唯有以死相谏!” “老臣身死后,请陛下诛杀陈庆,还朝堂清明!” “天道昭昭,邪不胜正!” 嬴政慌张地喊:“蒙卿不可!快拦住他!” 赵崇脚不沾地,飞奔着冲了上去。 可他离得实在太远,压根来不及。 ‘老登想得美!’ 陈庆更早注意到了蒙毅不同寻常的动向,对方动起来之后,他一个箭步加速,然后贴地滑铲。 蒙毅听到身后的动静,身体转过一半,小腿突然传来剧痛。 他双臂招摇,下意识发出一声惊呼。 陈庆眼看对方要倒在自己身上,直接使了招懒驴打滚翻到旁边。 蒙毅的视线中,坚硬的地面距离自己越来越近,瞳孔下意识收缩。 砰! “蒙尚书,您怎么样了?” “快叫御医!” “蒙卿,你何苦如此!” 偏殿内瞬间乱作一团。 第927章 狡兔死走狗烹,高鸟尽良弓藏 第927章 狡兔死走狗烹,高鸟尽良弓藏 第927章 狡兔死走狗烹,高鸟尽良弓藏 天色漆黑,饭厅内灯火通明。 嬴诗曼面若寒霜,一声不吭地用瓷勺轻撇着碗里的鱼汤。 王芷茵和相里菱偷偷摸摸对视了一眼,然后不约而同地摇头。 还是等姐姐气消了再说吧,先别去触她的霉头。 呼噜,呼噜。 陈庆一个人捧着大碗站在旁边狼吞虎咽,硬是把晚饭吃出了猪拱食的架势。 嬴诗曼秀眉微蹙,冷冷地盯着他。 呼噜,呼噜。 眨眼间,碗里的八鲜粥干掉了一大半。 “再给我盛一碗。” 陈庆抹了抹嘴,把空碗递给了热巴。 “诺。” “慢着!” 嬴诗曼双目冒火:“你还能吃得下饭?” 陈庆笑嘻嘻地说:“夫人,我一天未进食了,肚子饿得厉害,怎么会吃不下?” “你说让我站着反省思过,为夫就站着。” “可饭总得吃吧?” 嬴诗曼气极反笑:“你知道自己闯了多大的祸吗?” “蒙上卿一把年纪了,被你踹得满脸是血。” “父皇雷霆大怒,险些将你下狱问罪。” “我皇兄百般求情,才替你求来革职查办。” “眼下此事还不知如何收场,你竟然还能无动于衷?” 陈庆长叹道:“夫人呐,车到山前必有路。说不定哪天蒙毅老登突然想通了,非但既往不咎,还要与我尽释前嫌,成就一段廉蔺交好的佳话呢。” 嬴诗曼不由露出意动之色:“你要向蒙上卿负荆请罪?” “夫人说的哪里话。” “蒙家世代将门,分明应该他向我负荆请罪嘛!” 陈庆厚着脸皮说。 “姐姐别与他置气了。” “咱们吃自己的饭,不用搭理他。” 王芷茵一看嬴诗曼要发火,飞快按住她的手臂劝慰道。 “这就是你反省的结果?” 嬴诗曼忍不住怒喝。 “非也。” “为夫思来想去,其实这一切的根由,都是上桌吃饭导致的。” 陈庆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我要是天天站着吃饭,身手定然比现在矫捷。” “但凡能早一些发现蒙毅有撞柱死谏的意图,就不用贴地滑铲。” “我不滑铲,他就不会摔得满脸是血,回头被夫人怨怪。” “你说是不是?” 嬴诗曼怒火攻心,险些背过气去。 “姐姐别听他胡言乱语。” “夫君其实也算救了蒙上卿一条性命,隔几天咱们登门致歉,态度诚恳一些,相信蒙上卿宽容大度,会与夫君冰释前嫌的。” 相里菱也跟着苦苦劝说。 “谈何容易!” “眼下情势危急如火,不知道多少双眼睛在盯着他。” “说句难听的,夫君一时不察,就可能有杀身之祸!” “我……” 嬴诗曼愁肠百结,说着说着就红了眼眶。 “夫人勿虑。” “其实你反过来想,当下最着急的其实不是我。” “满朝文武把全部身家都投进股市,好些钱款还是抵押借贷来的。” “眼下的股票价值已经百不存一。” “他们全家老小不用吃喝了?” “欠的债不用还了?” “或是抵押掉的宅院真就任人收去,让族亲流落街头?” 陈庆语气肯定地说:“你父皇将我革职查办,命我闭门思过,其实是早有谋划。” 赢诗曼惊讶万分:“父皇怎么会……” “家里的事我不懂,朝中的事你不懂。” “夫人静观其变即可。” “咱们家中富足,手有余粮,拖多久都拖得起。” “嘿嘿,他们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时候,自然会转过头来求我。” “那时候三瓜俩枣把股票收回来,他们还得谢我呢!” 嬴诗曼紧绷的心弦终于放松下来。 “那他们要是咬着牙死扛怎么办?” “毕竟朝廷俸禄不菲,熬一熬总能缓过来的。” 她随即担忧地问道。 “兵败如山倒。” “先前他们追捧股票有多热切,现下就有多敝弃。” “多数人熬不下去的,只求尽早卖掉手中的股票,今后再也不踏足交易所半步。” “剩下的死硬分子没有蒙毅老登带头,也掀不起什么风浪来。” “夫人尽管放心就是了。” 陈庆镇定自若地说。 “你总是叫我放心放心,可我无一日能安心!” “过来坐下,把你的饭吃完。” 嬴诗曼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 “多谢夫人垂怜。” 陈庆从善如流,把饭碗递给了热巴,然后坐在赢诗曼身边。 —— 一天数日,陈庆闭门思过,蒙毅告病休养。 股票交易所也大门紧闭,不知何时才能开启。 文武百官犹如热锅上的蚂蚁,私下聚会商议、上书请求圣裁,什么办法都使过了,还是毫无头绪。 “家主,冯大夫携数位好友前来拜访。” “不见!” 蒙毅直挺挺地躺在床榻上,双目无神地盯着房梁上的蜘蛛网。 “冯大夫说,朝中同僚心急如火。您再不露面,他们就日夜侍立门外,直到您肯见他们为止。” “哼!” 蒙毅勃然大怒,冲着门外喝道:“他们愿意站多久就站多久!” “胆敢硬闯,让家丁直接打出去!” “真当老夫欠了他们的?” “怎么不去陈庆府上如此?” 管事回道:“下职后堵在雷侯府外的人更多,无一日断绝。” “连诗曼公主出门都是绕道宜春宫,大门已经不敢走了。” …… 蒙毅心里总算好受了些,可这样远远不够! “你先下去吧。” 他翻了身,继续跟自己生闷气。 这回脸丢得太大了! 陈庆不除,他还有何面目去见昔日的同僚? 相信看在几十年君臣相伴的份上,陛下会向陈庆施压,妥善解决此事。 “家主!” 门外再次传来管事的禀报。 “老夫还要说多少次,不见!不见!” “谁来了都不见!” 蒙毅气急败坏地喝道。 “是大将军的回信送来了。” 管事欣喜地禀报。 蒙毅飞快地翻身坐起:“你怎么不早说,快拿来给我过目!” “诺。” 管事推门而入,双手捧着书信恭敬地奉上,自始至终都没有抬头。 蒙毅脸上破了相,鼻梁贴着膏药,模样略显滑稽。 他匆匆揭开火漆,刚一入手就感觉分量不对。 信封中是一张折叠起来的画卷,篇幅不大,线条简练。 鲜衣怒马的猎手追逐竞走,意气风发。 身形瘦长的细犬伴随左右,苍鹰翱翔于天际。 蒙毅皱起眉头,把图画翻来覆去的打量。 “兄长到底是何意?” “我让他上书弹劾陈庆,他回我一幅狩猎图是何道理?” 蒙毅苦思不解,只得再次把画卷铺平仔细揣摩。 半刻钟之后,他眼神突然一凝。 苍鹰翱翔,却不是扑击狩猎之势,反而一无所获在空中盘旋。 猎犬竟逐,却半途停下来,好似无助地仰头望向马上的主人。 再看那马背上空空荡荡,箭壶中长羽林立…… 蒙毅瞬间后背发寒。 “狡兔死,走狗烹。” “高鸟尽,良弓藏!” 犹如一头凉水当头浇下。 蒙毅终于知道为何宫中迟迟没有音讯传来了。 第928章 大秦棋圣 第928章 大秦棋圣 第928章 大秦棋圣 艳阳高照。 明媚的阳光穿过游廊外茂盛的枝叶间,洒下星星点点的光斑。 陈庆举着一枚青玉博茕(qiong,骰子),嘴里不停念叨着“六,六,六,给我六!” 当啷。 玉茕落在棋盘上,仅仅是个三点。 扶苏哑然失笑:“先生,您又要输了。” “怎么会呢?” “这玉茕是不是动了什么手脚?” 陈庆不死心地把博茕拿了起来,对着阳光仔细打量。 “六博之戏与行军布阵类似,运势仅为其一,还少不得智计谋略。” “本宫说的那些技巧要点,先生似乎一点都没往心里去。” “再这样下去……” 扶苏拿起手边的一沓地契,轻轻拍了两下:“还得再输我十顷地。” 陈庆摆摆手:“百顷又如何?” “这局不算,咱们重新来过。” 扶苏失笑不止:“先生当真豪气。” “如今满朝文武心急火燎,三番五次入宫请求我父皇将您下狱治罪。” “您把地契都输了,不担心吗?” 陈庆理直气壮地说:“地契在我手上,如何处置还要管他们如何作想吗?” “殿下教我六博,交些学费也是理所应当。” “难得闲暇,殿下就不要提那些烦心事了。” “咱们继续玩。” 扶苏若有所思:“先生既然从本宫这里学了六博之艺,不妨咱们互相往来。” “我有一事不明,先生若能解答,地契原样还你。” 陈庆抬起头,兴致满满地问:“殿下尽管道来。” 扶苏一板一眼地说:“俗言道:大势难为。” “而今股市尽失人心,百官群情汹汹。” “就算父皇有意回护,也难消众臣心头之恨。” “先生可有良策能解此局否?” 陈庆笑容玩味:“殿下,咱们不妨再下一局,让微臣回个本,你心中也有答案了。” “哦?” “答案在六博之中?” 扶苏微笑着问。 “其实……” “微臣上知天文下知地理,文韬武略无所不通。” “刚才是故意藏拙,一直在让着殿下。” 陈庆自吹自擂地说。 “好,那就再下一局。” “让本宫见识见识您的真本事。” 扶苏明显不信。 对方的棋艺才学了不到一天,而且三心二意,连基本的技法都没弄明白。 他重新摆好棋子,做出请的手势。 “诶!” “殿下您的棋艺差强人意,发挥不出我的真实水平。” “宫中谁的棋艺最高?” “你唤他过来,看我如何胜他。” 陈庆夸下海口。 “断无不可。” 扶苏招招手唤来侍从,命他去寻人。 不多时,一名白发苍苍的老翁前来拜见。 “梁翁,您棋艺高超,可否与先生对弈一局?” 扶苏让出了地方。 “老朽遵命。” 梁翁往前走了两步,恭敬地向陈庆行礼:“见过雷侯。” “无需多礼。” 陈庆一看对方老迈无力的样子心里就有了底。 换成春秋棋圣南宫长万那样的猛士,谁捶谁就不好说了。 华夏一共出了两位旷古烁今的棋艺圣手。 一位是春秋时宋国的南宫长万,有触山举鼎之力。 一位是大汉棋圣刘启,六亲不认、杀伐果断。 当然真论起实力来,肯定是南宫长万更胜一筹。 毕竟人家不光勇力过人,还遇到了旗鼓相当的对手。宋闵公连赢他五局,给南宫长万整上头了,仍然不知死活的贴脸嘲讽。 南宫长万一怒之下,用棋盘解决了棋子解决不了的问题,顺便在城中大开杀戒,如入无人之境。 “雷侯先请。” “梁翁请吧。” 陈庆思绪发散,漫不经心地说。 “老朽怎敢……” “让你先是怕你没有出手的机会,啰嗦个什么。” 陈庆不耐烦地打断了对方的话。 “诺。” 梁翁虽然是一名棋手,但技艺精湛,在京中难逢敌手,平日里颇受扶苏敬重。 陈庆如此狂妄无礼,顿时激起了他的火气。 当啷。 梁翁掷完玉茕,面露欣喜之色。 拿起棋子走到指定的位置,然后伸手示意陈庆掷茕。 “该我啦。” 当啷。 陈庆掷出了个一点,顿时让扶苏和梁翁忍俊不禁。 运道不行,技巧也不行。 看来这一局必输无疑。 “一步,一步,一步。” “这颗棋子被我吃掉了。” “一步,一步,又吃一颗。” 陈庆拿着自己的象牙棋子在棋盘上横冲直撞,刹那间就吃掉了对方数枚棋子。 “雷侯,慢着。” “您掷的一点,只能走一步。” “再者棋子运行自有规矩,不能乱走的。” 梁翁出声喝止。 “没错呀!” “本侯走的确实是一步呀!” “你看着。” 陈庆手中的棋子一蹦一跳:“这不是一步吗?下面还是一步。” “我也没多走呀!” …… 梁翁面露愠色:“雷侯若是不知其理,老朽可以教你。” 陈庆瞪大了眼睛:“棋子在我手中,你说一步,我就一步,还有什么可教的?” 梁翁愤恨地把手中的棋子扣回盒中。 “老朽昏聩,无力与雷侯对局。” “请殿下另请高明吧。” 陈庆见他起身,冷喝道:“慢着。” “你先说这局是谁输谁赢?” 梁翁气愤地拂袖:“公平对弈,老朽断不会败在你的手上!” 陈庆缓缓斜撇着他:“那你的意思……是本侯输了?” “老朽可没说。” 梁翁高傲地昂起头。 哗啦。 陈庆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掀翻了棋盘,把梁翁吓得脸色发白连连后退。 扶苏虽然有了准备,也惊惶地避开数步。 “没说也不行!” 陈庆举着沉重的青铜棋盘,恶形恶状地走上前。 “你,你要干什么?” 梁翁平日里打交道的都是谦和儒雅之辈,哪曾见过陈庆这样蛮不讲理的人。 “本侯再问你一次,到底是谁输谁赢?” 陈庆双目紧盯着对方的脑门,好似在琢磨着从哪里砸下去。 一大片阴影笼盖在梁翁的头顶。 他往后再退了半步,身后已经碰到了游廊的围栏。 “呵呵,看来你是不见棺材……” “雷侯饶命,是老朽输了!” 梁翁惊恐地抬着双臂挡在身前,上半身几乎仰到了游廊之外。 “啧啧啧。” “真是你输了?” 陈庆举着棋盘再次确认。 “千真万确。” “是老朽输了。” 梁翁不敢起身,飞快地回答。 开玩笑,那棋盘乃青铜铸成,起码有二三十斤重。 当头打下,非得砸得他脑浆迸裂不可。 “殿下。” “微臣终于扳回一局。” 陈庆小心翼翼地把棋盘放回原位,然后拿起扶苏身边的地契:“有时候输多少次都不要紧,只要赢一回就够了。” “先生,这就是棋盘外的规则?” 扶苏感慨地问。 “殿下,未来它是属于你的规则。” “一言出,万法随。” “皇权天授,九五之尊。万邦俯首,四海臣服。” “殿下记住了吗?” 陈庆随手把地契塞进袖袋中,正色说道。 扶苏缓缓颔首:“微言大义,本宫记住了!” 这时候,一名侍者小跑着朝这边奔来。 “殿下,宫中来使。” “召雷侯入宫觐见!” 陈庆略显意外:“这么快?” 蒙毅那老登气性不小,现在就认清形势准备低头认输了? 第929章 唯有一死以谢天下 第929章 唯有一死以谢天下 第929章 唯有一死以谢天下 咸阳宫外。 大批官吏头顶烈日,焦急不安地等候在宫门外。 哪怕在阳光的炙烤下汗流浃背,口干舌燥,他们也没有一丝离开的意愿。 宁腾垂头丧气地走出宫门,众人顿时齐刷刷围了过去。 “宁公,陛下可有决断?” “交易所什么时候开业?” “如何处置雷侯?” “可有善后之策?” 宁腾被吵得心烦意乱,摆摆手示意他们让开一些距离。 “在下可不敢当‘宁公’之称,承蒙诸位同僚抬爱了。” 上一个百官推举出来的‘蒙公’负伤告病,多日闭门不出。 宁腾既不想担这个干系,也不想步人后尘。 “陛下已经遣人去传唤雷侯了,不多时便到。” “今日定会给大家一个交代。” 宁腾简短地说完后就退到了旁边。 众人还不肯罢休,七嘴八舌地问:“股价还能涨回去吗?” “咱们手中的股票怎么办?” “蒙公为何迟迟不露面?陛下绝不会坐视他受此大辱。” “最最起码,也得让陈庆把皇家钢铁、陈氏商号的股票原价买回去吧?现下他把交易所一关,股票全成了废纸,这不是明火执仗公然抢掠嘛!” 宁腾眼观鼻,鼻关心,完全不理会周围的喧嚣嘈杂。 蒙毅一直告病不出,让他生出了不好的预感。 陈庆革职待罪,陛下却久久没做出处置,更是让他坐卧不宁。 该不会…… 这一切背后都是皇家纵容的吧? 否则以蒙毅对名声的爱惜,哪怕伤得再重也绝不至于畏难怯战。 除非……他知道自己根本就赢不了! 一辆马车在不远处缓缓停下。 扶苏看到宫门外围聚着一大堆官员,开口劝道:“先生,咱们走偏门入宫吧。” “为何要走偏门?” “殿下莫不是以为我怕了他们?” “本侯行得正坐得直,仰不愧天,俯不愧地。” “何所惧哉?” 陈庆下了马车,大摇大摆朝着宫门走去。 “哎!” 扶苏叫了一声,对方反而加快了脚步。 他迅速召集护卫,准备随时出手搭救。 宁腾正在复盘前前后后的各种征兆和细节,视线中模模糊糊出现一个熟悉的人影。 “雷侯?” “真的是你?” 如果不是大白天,他一定不会相信自己的眼睛。 在百官恨不得杀之而后快的节骨眼上,陈庆居然若无其事的单身赴会。 “谁?” “陈庆?” “雷侯,可算是等到你了!” “本官虽朽迈,拳脚也未尝无力!” “你害得我等家财散尽,债台高筑,今日拿命来抵吧!” “打死他!” “杀陈庆!” 仇人相见,分外眼红。 随着一声高呼,百官顾不得什么礼制仪表,一窝蜂地冲了上来。 扶苏急切地喊道:“快去救先生。” 突然,场中发出一声暴喝。 “来呀!” 陈庆猛地扯开衣襟,露出半边肩膀和前胸。 “刀剑朝这里砍!” “不杀我,股市如何恢复正常?” “不杀我,诸位世代积累的家业如何夺回?” “不杀我,尔等全都变成了穷光蛋,甚至欠下了大笔外债,日夜有人等候叩门催债,公卿颜面扫地!” 陈庆拍了拍心口的位置:“杀了我,一切问题迎刃而解。” “大家都可以回到从前,当此事没有发生过。” 宁腾穿过人群,挥舞着手臂喊道:“诸位同僚息怒,不能轻举妄动呀!” “杀了他依旧无济于事!” “当下咱们是要想办法解决问题,把股票换成钱!” “雷侯若是丧命,谁来收回你们的股票?” “各位欠的外债不用还了?” 他的目光扫过几个欠自己钱的同僚,眼神很明确。 对方死活我不管,你们欠我的钱一分都不能少。 陈庆有千错万错,但有一句话绝对没有说错。 赚钱的时候你们又没有与我分利,凭什么亏钱了赖账不还,把所有损失硬加在我头上? 有钱就该死吗? 世间没这样的道理! 众人神色变幻,冲着陈庆怒目而视,却没有再喊打喊杀。 “先生此次是奉召入宫,父皇稍后会有定夺。” “众卿再忍耐片刻。” 扶苏好心上前劝道。 “殿下,你不用再说了。” 陈庆大义凛然地把他推开。 “商号上市募资是微臣一力促成,而今铸下大错,致使诸多同僚损失惨重。” 他趁其不备握住了扶苏腰间的剑柄。 “而今积重难返,唯有一死以谢天下!” 蹭! 寒光凛冽的长剑出鞘。 陈庆挥动剑锋,架在了自己的脖子上。 “陈某先走一步!” “住手!” 宁腾骇得魂飞魄散,想上前又唯恐惊动了对方。 “雷侯,你先把剑放下,有什么话都好说。” 陈庆目光坚定:“非是本侯想死,而是受诸位所迫不得不死!” “山高水长,若是有缘下辈子再会!” 宁腾急得差点上去空手握住剑身:“雷侯,我等并无逼迫之意!没人想要你死呀!” 陈庆朗声喝道:“真的吗?我不信!” 宁腾已经看出他是在装腔作势,可眼下又着实拿他没办法。 “诸位也说句话呀!” “雷侯若是一时意气用事被大家伙逼死,恐怕股票就真的成废纸了!” 众人面面相觑,神色恼怒又无奈。 “雷侯,你我相交甚厚,意气相投。” 章邯主动站了出来:“在下此来是为了请陛下重整股市,绝无借机向你发难之意。” “是呀。” 郑淮微笑着说:“交易所归内务府管辖时何等风光?大家有目共睹。” “如今还得请你回来主持大局,救官商百姓于水火之中,此乃我等共同的心愿。” 蒙毅闭门谢客,宁腾、郑淮两人又带头倒戈,众人士气一落千丈,不情不愿地附和了几声。 “果真如此?” “本侯刚才怎么听着有人要杀我来着?” 陈庆犹自不肯罢休。 “何人如此大胆!” 宁腾一本正经地说:“此乃皇宫大门外,与陛下一墙之隔,断然不会有人生出歹念。” “雷侯你尽管入宫去,我来护你周全。” 章邯神色复杂:“莫不是听错了吧?” “本官领兵多年,对身手还有几分自信,愿护持雷侯左右。” 二人分列两边,视线扫过众多同僚。 一干官员迅速低下头,不想被外人看到自己窝囊的样子。 “既然如此……” 陈庆原本还想再拿捏一会儿,扶苏抢先夺过他的宝剑。 “先生这下该放心了。” “殿下,非是微臣多疑,刚刚确实听到有人喊着要杀我。” “时候不早,勿使父皇久侯。” “殿下说的是。” 扶苏在头前引路,陈庆步履轻快地跟在身后,不久就消失在众人的视线中。 宁腾长长地叹了口气。 他知道同僚会在背后腹诽、嘲讽自己,但是连蒙上卿都知难而退了,我何德何能继续与陈庆斗下去? 第930章 救市之法 第930章 救市之法 第930章 救市之法 “殿下,同僚的关慰之情实在令微臣动容。” “宽宏大度,豁达仁善。” “微臣以后一定痛改前非,与他们好好相处。” 陈庆在宫门内停下脚步,回过身来挥手道别。 扶苏瞥了他一眼,催促道:“先生快走吧。” 再留下去,非得有人当场气急攻心暴毙而亡不可。 偏殿中,嬴政听着赵崇的奏报,禁不住发出快活的笑声。 “陈庆果真是个妙人。” “百官要杀他,他非但不畏缩退步,反而挺胸上前。” “众人竟束手无策,还要护送他入宫,实在笑煞人也。” 赵崇面无表情,垂首不语。 圣意难测,他这时候不表达任何倾向就是最好的存身之道。 “陛下,太子殿下与雷侯奉召而来,在殿外等候。” “宣他们进来。” 嬴政迅速收敛笑意,正襟危坐。 “儿臣参见父皇。” “微臣参见陛下。” 扶苏和陈庆先后行礼,侍立殿中。 “交易所闭市多日,朝中人心动荡。” “今日数十位官员齐齐觐见,欲共商重启股市。” “陈庆,你近些时日反省得如何了?” 嬴政不咸不淡地问道。 “回陛下,微臣寝不成寐,食不下咽。每每回首往事,痛心疾首潸然垂泪。” “一失足成千古恨!” “恨自身无能,恨时运不济,恨……” 陈庆捶胸顿足,一副痛心的样子。 可惜嬴政早就看穿了他的把戏,不耐烦地挥挥手:“行啦行啦。知错能改,善莫大焉。” “刚才寡人在宫中听到外面一阵喧闹,似有人在喊打喊杀。” “是谁人如此大胆?” 嬴政把目光投向扶苏。 “回父皇……” 扶苏一时间不知该如何作答。 “陛下,是微臣与同僚久别重逢,一时激动才忍不住喧扰到了宫中。” “请陛下责罚。” 陈庆主动接过了话头。 嬴政有时候非常佩服他的胆子,在皇宫大殿内说起瞎话来眼睛都不眨。 他严厉地逼视过去,陈庆才心虚地低下头。 “百官齐聚,无非为股票而来。” “陈庆,你若无法圆满解决此事,想必出宫时众爱卿会更激动吧?” “闭门思过多日,可有定计了?” 陈庆痛快地点头:“有。” 嬴政就知道是这样,“说来听听。” “股灾在大秦是开天辟地的头一遭,但是在历史上却时有发生。” “约莫1900年后,欧罗巴先后爆发郁金香危机、密西西比泡沫、南海泡沫三次严重的经济危机。” “究其原因,与大秦的股灾并无多大不同。” “无非是当社会资本充裕到一定程度,在某种契机下偶发的集体性狂热,把原本价值平平的东西哄抬到原价的几十倍、几百倍。” “当泡沫破裂,无数人倾家荡产,市面萧条,社会动荡。” “整个国家元气大伤,好些年都缓不过来。” 嬴政眉头紧皱:“后果会如此严重吗?” 陈庆笃定地点点头:“当然会。” “陛下不妨想一下,假若微臣把股票的发行价定在几十贯,上百贯,而是十文、百文呢?” “无非是多印些股票而已,耗费不了多少本钱。” “但是这样一来,连街边的小商小贩、城中的平民百姓都能参与进来。” “买不起多还买不起少吗?” “十文、百文投入进去,万一赚了呢?” “届时再出现股灾……” “渭河边应当会格外热闹,不知多少破产之人拉上全家老小等着投河自尽呢。” “微臣正是发现了这种苗头,所以在上市了二十余家商号之后,紧急……呃,紧急把冯大夫家中出了变故的消息传递出去。” 有些事只能做不能说。 嬴政不想背上卸磨杀驴的名声,陈庆也不想落下话柄。 “这么说,你非但无过,反而有功了?” “微臣不敢领功。” 陈庆作揖行礼:“全赖陛下圣明决断,鸿福齐天,才避免了这场灾祸扩大。” 嬴政暗忖道:你是用后世的经验,把股市当成了定向打击的工具。 幸亏操作得当,没有伤及无辜。 否则就太可怕了。 “后世可有挽救股市之法?” 嬴政接着问道。 “陛下,眼下的这场股灾影响不大,波及的范围也十分狭小。” “其实救起来一点都不难。” 陈庆言之凿凿地说道。 人类历史上最早的三次泡沫经济引发了严重的社会危机。 大量民众破产自杀,消费投资大幅下滑,无数工厂关门倒闭。 举世闻名的科学家艾萨克·牛顿爵士早年沉迷炼金,可惜试验了无数次始终没办法点石成金。 后来他幡然悔悟,走回正道。 科学成为了他的理想和事业,并且依靠聪明的大脑做出了许多令世人仰慕的成就。 在77岁高龄时,牛顿已经当上了皇家铸币局的局长,地位显赫,年薪高达两千英镑。 可惜人一旦有了身居高位就容易飘。 彼时英国股市风生水起,南海公司的股价节节暴涨。 牛顿爵士禁不住诱惑,先小试牛刀一把,赚到了足足五千英镑,相当于他两年多的收入! 但凡事就怕比较。 在这场大牛市中,他的一位朋友投入更多,赚得盆满钵满,一举实现了财富自由。 双方一番交流后,牛顿爵士坐不住了。 我明明比他更聪明、更优秀,凭什么赚得比他少? 他狠狠心,一举将全部身家都押了上去。 然后…… 天有不测风云。 牛顿爵士没有等来一夜暴富,却等来了可怕的股灾。 一辈子积攒的两万英镑身家伴随着跌跌不休的股价化为乌有,他非常不幸地破产了! 听君一席话,白打十年工! 晚年的牛顿爵士沉迷于神学,因为他知道自己的财务状况已经不是科学能挽救的了。 唯有全知全能的神,才能把他从这场噩梦中解脱出来。 “陈卿为何笑而不语?” 嬴政定睛观察了许久,才发现陈庆在走神,顿时心生不快。 “陛下,微臣的信用已经在朝堂中破产了。” “应该说,之前的信用值是0,现在已经变成了负数。” 陈庆面无愧色地说道。 “负数?” 扶苏好奇地看了过来。 陈庆伸手在胸前水平比划:“普通人的信用值大概在这里。” 举起手臂高过头顶:“德高望重之辈在这里。” 手臂猛地下压,几乎与膝盖平齐:“微臣的信誉在这里。” 形象生动的比喻让嬴政父子二人忍不住发笑。 你还是有自知之明的嘛! “微臣虽然信用破产,但朝廷的信用并没有破产,皇家的信用也没有破产。” “所有人都相信,是微臣造成了今日的恶果。” “只要交易所由皇家重新接手,并对微臣施以惩戒,失去的人心就能重新挽回。” 陈庆转头看向扶苏。 又该我的大舅哥出马了! 第931章 你还真明抢啊! 第931章 你还真明抢啊! 第931章 你还真明抢啊! “先生是说……让本宫接手股票交易所?” 扶苏闻弦歌而知雅意,错愕地指着自己。 陈庆缓缓点头,郑重地说:“经历此事,殿下应当看得出来股市是一柄锋锐无比的双刃剑。” “以一隅之地,叱咤则风云兴起,鼓动则嵩华倒拔。” “用的好了,它能利国利民。用的不好,贻害无穷。” “国之利器,不应掌于外人之手。” “殿下乃大秦储君,自当担起这份重任来。” 扶苏完全能明白其中的利害关系。 陈庆这次绝对留手了,而且留的余地非常大。 否则真如他所说,让升斗小民都参与进股票炒作,未来一段时间可能渭河浮尸盈塞,举家自杀者比比皆是。 嬴政不假思索:“就如爱卿所言,由扶苏接管股票交易所吧。” “儿臣遵旨。” 扶苏心头沉甸甸地作揖行礼。 “陈卿,你来从旁协助。” “尽快平息股市动荡,让百官把心思放在正事上。” 嬴政的决断非常痛快。 陈庆和扶苏向来是穿一条裤子的,两人不是血亲胜似血亲,他坑谁都不会坑害扶苏。 “微臣遵旨。” 陈庆信心十足地笑着,仿佛已经有了万全的把握。 “你二人退下吧。” “陈卿,待股市恢复正常,寡人再斟酌情形,治你的渎职之罪!” 嬴政留下一句意味深长的话。 “微臣定当洗心革面,前覆后戒。” 陈庆端正地行了一礼。 始皇帝离去后,两人悠然地走出大殿。 “天气真好呀!” “麦秧该抽穗了吧?” “等麦粒灌浆时,咱们要不要携家中妻小一起偷麦子去?” “无论是蒸煮或者火烧,口感柔韧清香甜美。” “当真是绝妙啊!” 陈庆张开双臂,伸了个大大的懒腰。 “先生还有心邀本宫偷麦?” 扶苏哭笑不得:“股市处理的不好,本宫必受千夫所指,不知要受多少责备和唾骂。” 陈庆拍了拍胸膛:“殿下只需挂个名露个面即可,具体事务由微臣独自承担。” “谁觉得吃了亏受了气,要打要杀尽管来!” “心情好时,我一头撞上去,与他拼个同归于尽。” “心情不好,我拔剑抹了脖子,喷得他满身是血,吓也吓死他。” 扶苏禁不住笑着摇头:“先生这么说本宫就放心了。” 陈庆神采飞扬:“本来就不该担心嘛!” 夕阳西斜。 宫门外人头攒动,不论官职大小身份高低全都踮着脚翘首以盼。 “出来了出来了!” “太子殿下和雷侯一道出宫了!” “别挤,谁踩着老夫的脚啦!” “殿下,股市到底如何处置有说法了没?” 一双双忐忑不安、充满期盼的眼睛盯住了扶苏和陈庆,不约而同地屏气凝神。 扶苏瞬间如芒在背。 他知道自己接下来说的话关系眼前众人的身家性命,必须万分慎重。 “各位同僚。” 陈庆抢先接话:“本侯抱罪怀瑕,已无力执掌股票交易所。” “陛下口谕,接下来一切事务由太子殿下接管。” 百官惊诧,松了口气的同时,心头依旧紧绷。 扶苏不知该如何安抚众人,斟酌措辞的时候陈庆再度发声:“臣事君以忠,君使臣以礼,此乃君臣之义。” “尔等既然在朝为官,皇家断然不会置尔等于不顾。” “股市择日重开,为期不远。” “另外,皇家银行将会向股市投入重金,平息纷乱安抚人心。” “本侯说的话或许诸位同僚不信,但是不要紧。” “你们相信银行拿出的钱就可以了。” 陈庆泰然自若地笑着,作了个四方揖。 “陛下圣明!” “有救了!有救了!” “殿下,雷侯说的话当真吗?” “股市何时开业?” “皇家银行会投下多少钱?” 百官迫不及待地追问。 扶苏脑子里一团乱,客套地说:“本宫稍后会将详情公布,诸位先不要着急,安心等待几日便可。” 二人好不容易摆脱了百官的纠缠,乘上马车匆匆离去。 宁腾张望了一会儿,赶忙吩咐车夫打马追在后面。 他是绝对不相信陈庆会有那么好心的。 尽早打听到其中隐情,才能早做打算。 —— 日落时分。 家家户户炊烟袅袅,与夕阳的余晖交织在一起,构成了一幅安宁而美丽的画面。 陈庆和宁腾手捧香茗,热络亲切地寒暄说笑。 嬴诗曼过来打了声招呼,又在门外站了片刻。 确定宁腾是来登门拜访,不是来寻仇索命的,这才放心地离去。 “雷侯,皇家银行出场救市,到底是怎么个救法……能不能透露点风声?” 宁腾四下扫视一圈,才道明来意。 “本侯就知道你要问这个。” 陈庆放下茶杯:“救一定要救,但肯定不会是大水漫灌。” “毕竟如今的股市中鱼龙混杂,皇家的钱又不是大风刮来的,总不能赚钱的时候一拥而上,亏钱的时候就让皇家兜底吧?” “平日的俸禄和赏赐可一分也没短缺你们的。” 宁腾连连点头:“雷侯说的是!” “本官早就说过了,商号上市不能随便乱来,可惜没人听呀!” “那到底救哪些?” “京畿纺织可在此列?” 陈庆嘴角勾起:“按照太子殿下的意思,股市要重新划分。” “确实有盈利能力、前途广阔的要分作一类,作为市场中的主流,皇家和朝廷重点扶持培养。” “那些经营状况无法确定,前景不明的,则划为第二类。交易所公示其风险,由购股者进行抉择,自己承担后果。” 宁腾心中生出了一股不好的预感:“京畿纺织底蕴深厚,前途无量。一定是划在前一类吧?” 陈庆面色迟疑:“这……光听你一家之言,似乎不足采信。” “纺织工坊投入巨大,回本遥遥无期。” “万一有个天灾人祸,岂不是血本无归?” 宁腾直截了当地问:“那如何才能使殿下采信呢?” 陈庆露出了坏笑:“宁内史,还记得本侯之前说过的吗?” “以交易所关停之前的股价三成,收买你手中皇家钢铁、陈氏商号、九原水泥、京畿纺织几支股票。” 宁腾怒不可遏,拍案而起。 “本官早就知道你没安好心。” “你还真明抢啊!” 陈庆往下压了压手:“宁内史稍安勿躁。” “花钱了怎么能叫抢呢?” “再者,股票又非落在我的手上。” “其中大半要交给皇家管控,否则再有今日之难,谁来救市?” 宁腾下意识问:“那剩下的小半呢?” 陈庆轻咳一声:“本侯家中资财尚可,愿意为皇家略尽绵薄之力。” “剩下的小半,我自己收了。” 宁腾气极反笑。 他真的想知道,什么样的面皮才能大言不惭说出这种话? “宁内史要是不愿意,那就当本侯没说过。” “说不定你时至运来,即使京畿纺织被划为二类,仍然能靠多年积累的名声获取市场的信任,股价水涨船高。” “陛下和太子也绝不至于误认为你心生忤逆,要独占纺织之利,与皇家背道而驰。” “多大点事,您怎么脸色这样难看?” 陈庆笑嘻嘻地说道。 第932章 跪一跪不寒碜 第932章 跪一跪不寒碜 第932章 跪一跪不寒碜 宁腾脸色阴沉,抬起的眼眸中露出一丝凶狠之色。 陈庆始终面带笑容,云淡风轻。 “交易所关闭之前三成的股价?没得商量?” 宁腾不死心地问道。 陈庆用力摇头:“太子殿下定的规矩,宁内史莫让本侯为难。” 宁腾又问:“真是太子殿下定的?” 陈庆答:“千真万确,我骗你作甚。” 宁腾问:“太子殿下会如此苛待朝中臣子?” 陈庆答:“公事公办嘛,殿下也不容易。” 宁腾郑重其事地问:“本官在京畿纺织中投入巨资,耗费了无数心血,这些都不作数了?” 陈庆把脑袋摇得拨浪鼓一样:“不作数了。再重申一次,本侯没逼着你答应,咱们买卖不成情义在嘛!” 宁腾站起身,沉声道:“雷侯,明人不说暗话。” “宁家投入数百万贯钱财,你三言两语就想巧取豪夺了去。” “真当没人治得了你吗?” “本官是来与你讨价还价,不是跪地乞食的!” 陈庆满不在乎地说:“宁内史,你还是没明白当下的情势。” “你清高,你硬气,你跪不下去。” “可多少人想跪还没这个门子呢!” 宁腾张了张嘴想反驳,可话到了嘴边又咽了回去。 百官中谁跪得最快? 郑淮! 他一来是没那么丰厚的家产,借债买入了大量股票来平息同僚的怨气,每日心急如焚乱了阵脚。 二来交易所如今归民部管辖,郑淮日盼夜盼想把这个烫手山芋甩出去,钱财的损失反而倒是其次。 所以陈庆首次提出收买股票的时候,郑淮就毫不犹豫地跪了。 朝中这样的人多吗? 数不胜数! 宁腾、蒙毅一个是新崛起的豪族,一个是三代积累的世家,他们有底气继续扛下去。 那些已经事实上破产,急需卖掉股票缓一口气的同僚能扛吗? 宁腾面色沉重地摇头:“恕难从命。本官……跪不下去。” 陈庆同情又感慨:“宁内史既然双膝似铁,又何必入朝为官?” 宁腾脱口而出:“入朝为官就得向你下跪?” 陈庆苦口婆心:“本侯乃皇家内务府府令,你跪的不是我,是皇家!” “食君之禄,分君之忧。跪一跪又何妨?” “不寒碜!” 宁腾长叹了口气:“寒碜,寒碜极了。” 陈庆翻了个白眼:“又想安安稳稳当你的内史府府令,又要赚大钱。还要直挺挺站着,两全其美。” “天底下有这么好的事吗?” “看在你我交情深厚的份上,本侯最后退让一步……” “按照几支股票上市价的三成回收,这样总行了吧?” 宁腾不由间浮现出意动之色,犹如绝望之人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 “宁内史,太子殿下奉命接管股票交易。” “大家有钱的出钱,有力的出力,助太子妥善解决此事,皆大欢喜。” “可你财迷心窍,非得与太子为难,与皇家为难……” “今后你我大道朝天,各走一边。” “本侯行事若有得罪之处,还望见谅。” 陈庆脸色冰冷地下达了最后通牒。 “容本官想想。” 宁腾举棋不定,心乱如麻。 倘若别人都跪了,就剩下他一个人不跪,那岂不是成了众矢之的? 陛下会如何看他? 太子殿下一点都不记恨? “天色不早了,宁内史回去想吧。” “事不宜迟,明早本侯挨家挨户登门造访。” “你不卖,有的是人卖!” “百官手中最不缺的就是股票。” 陈庆做了个请的手势。 “本官告辞。” 宁腾忧心忡忡,转身急匆匆走了出去。 “去蒙府。” 关键时刻,还是得找蒙毅拿个主意。 大家都不卖,陈庆也拿他们没办法。 就怕被各个击破,最后持股不放之人绝对不会有好下场。 —— 夜半三更。 沉重的叩门声后,宁腾疾言厉色地向门房道明来意,并且一再嘱托,今日非要见到蒙毅不可。 焦急地来回踱步十余个圈子后,管事进来请他入府。 宁腾大喜,闪身跟随管事进了大门。 “蒙公!” 书房中,灯火摇曳。 蒙毅侧身对着他,手捧着一卷古籍专心致志地研读。 “稍待片刻。” “待老夫读完这一卷。” 客人到访,蒙毅却不紧不慢,轻轻摆手。 “蒙公,势急如火呀!” 宁腾哪里等得下去。 他三言两语道明缘由,然后等待对方决断。 蒙毅脸上破了相,不方便以正面示人,仍旧侧着身子淡淡地说:“你答应他了?” “本官正是拿不定主意,才来您府上的。” “蒙公,朝中同僚就等你一句话,卖还是不卖?” 宁腾焦急地望着对方。 “卖吧。” 蒙毅的语气波澜不惊,随后说道:“顺便帮老夫带句话,蒙家手中的股票也照上市价三成卖给他。” “什么?” “蒙公,您……” 宁腾借着灯火来回端详,怀疑书房中坐的根本不是蒙毅。 他怎么可能说出这种话? 文武百官谁跪了都不要紧,但是连三代公卿的蒙毅都跪了,剩下的人还有什么指望? “怎么?” “你若不是心生动摇,会半夜来找老夫拿主意?” “你都想卖,老夫为何不能卖?” 蒙毅翻了下书页,波澜不惊地说道。 “蒙公,咱们就这么认栽了?” “数百万贯身家不要了?” “不少同僚可是要倾家荡产呀!” “你我携同百官再向宫中上书,就算扳不倒陈庆,起码也不至于沦落至此。” 宁腾义愤填膺地说道。 蒙毅终于回过头,专注地与之对视。 “宁内史,你入朝多少年了?” “京畿首府之职关系社稷安危,陛下能交托给你,足以说明信重。” “可你为何还不是陈庆的对手,你想过没有?” 宁腾疾呼道:“陈庆极奸巨恶,豺狐之心,我平日往来的都是正人君子,哪个像他一样!” 蒙毅摆摆手:“不。” “等你想明白,就知道为何斗不过皇家内务府府令陈庆了。” “老夫困乏疲倦,恕不能继续招待。” “送客。” 宁腾愕然地说:“蒙公,你这是什么意思?” “再等等,容我……” 管事做出阻拦的手势:“宁内史,请回吧。” 憋着一肚子闷气的宁腾无奈又气愤,跺了跺脚转身离去。 夜凉如水,晚风萧瑟。 宁腾在返程的路上苦苦思索,蒙毅那几句话究竟隐含了什么深意。 “皇家内务府府令陈庆……” “皇、家!” 霎时间,一道灵光划过他的脑海。 陈庆能与百官抗衡还占得上风,根本就不是他厉害! 他一直在打着皇家的旗号,行使皇家威权,百官才弗能抵御! 宁腾想到答案的同时,情不自禁打了个寒颤。 最糟糕,也是他最不愿意面对的情况终于发生了。 第933章 世家千年 第933章 世家千年 第933章 世家千年 天色微亮。 陈庆还未睡醒的时候,宁腾已经派人将手中所有的股票送到了他的府上,清点数目留下收据后便匆匆告辞。 顺便,宁府派来的人还转达了蒙毅的意思。 至此,公卿世家组成的联盟土崩瓦解,兵败如山倒。 陈庆心底的最后一丝担忧也烟消云散。 识时务就好,总算不必闹得太难看。 他转身去睡了个回笼觉,直到日上三竿才不慌不忙地洗漱出门。 “夫君,今日门外的人都散了,好奇怪。” “你昨日进宫到底干什么了?” 嬴诗曼一边替他整理衣冠,一边疑惑地问道。 “为夫还能干什么?” “自然是替同僚排忧解难。” “他们念头通达了,不就各回各家各找各妈去了嘛。” “早就跟你说过……阿菱你干什么?” 陈庆诧异地看到相里菱捧着一件沉甸甸的内甲,作势想要给他穿上。 “让你穿你就穿,大惊小怪的。” 嬴诗曼没好气地说道:“妹妹不知花费了多少功夫,熬了数个夜晚都没合眼,还不是担忧你的安危?” “这件鲛革甲衣轻便小巧,穿在里面看不太出来。” “心口和小腹的精钢甲片能护住你的要害,即便是军中劲弩也射不穿。” 陈庆肩头一沉,相里菱已经把马甲式的鲛革甲衣给他穿了上去。 “为夫害你们担忧了。” “嘶,这件平角内裤就不用了吧?” 相里菱设计的内甲居然是上下两件。 还有一件短短的酷似平角内裤,看上去分量也不轻。 “光护住上半身有什么用?” “抬腿。” 嬴诗曼蹲下身,准备往他的腿上套。 “光天化日,朗朗乾坤。” “我是去蒙府商谈公务,又不是闯什么龙潭虎穴。” 陈庆忍不住抱怨。 “你当蒙府与龙潭虎穴还有什么差别?” “他若是下了狠心,召集死士埋伏在侧,除了这件内甲能替你挡一挡,谁能救你?” 相里菱也劝道:“外面危机四伏,还是小心些为妙。” 嬴诗曼严肃地说:“芷茵去检查你的马车了,内里都加固了铁板。万一遇到刺客千万记住躲在里面不要出来。” “你听进去了没有?” 陈庆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顿时引得她瞋目扼腕:“全家人都在为你的安全着想,你哪怕不为了自己,也要想想我们有多担忧。” “是是是,夫人,我知道错了。” “其实……凡夫俗子,谁能不怕死呢?” “为夫也怕死,怕得厉害。” “但我是一家之主,连我都怕了,你们该怎么办?” 陈庆真挚诚恳的发言,让嬴诗曼和相里菱不禁心生感动。 “所以为夫不停告诫自己,哪怕装也要装作自己很坚强。” 他一边说一边往外走。 “大不了就当去醉香楼喝花酒嘛!” “里面的姑娘每一个都很漂亮,说话又好听,我超喜欢在里面的!” “想到此处,为夫浑身就充满了力量。” “晚上等我回来吃饭!” 话音未落,陈庆已经迈开大步飞快地跑了出去。 嬴诗曼又气又急,随后无奈地叹息一声。 “夫君的性子什么时候能改改?” 相里菱苦笑着摇头。 他怕是这辈子都改不了啦! 我们能怎么办? 唯有跟着他担惊受怕,直到他年纪大了,再也折腾不动了为止。 —— 事实证明,大白天的蒙府真的没有嬴诗曼想象中那样危机四伏。 相反,蒙毅招待得很周到。 茶果点心,侍女仆婢一样都不少。 府中的管事招呼人手,把库房中珍藏的股票全都取了出来,分门别类登记造册。 “蒙尚书,本侯明日把钱款送过来。” “届时一并将股票取走,可否?” 陈庆神色轻松自在,除了官袍里厚重的内甲让他有些不舒服,十分悠然自得。 “不用了。” “老夫信得过你。” “先把股票取走吧,过些时日把钱款交割清楚就行。” 蒙毅的态度说不上亲切,也谈不上排斥,好像在招呼一位熟悉的陌生人。 陈庆若有所思:“听闻您前些时日上了两封辞呈,陛下没准吧?” 蒙毅哑然失笑:“老夫一时糊涂,让雷侯见笑了。” “陛下将我召入宫中训斥一番,而今老夫已经悔悟。” 对方越是这样,陈庆越觉得不同寻常。 老登到底是怎么了? 认赌服输还是在憋大招? 秦朝是华夏第一个大一统帝国,而且存在的时间相当短暂,短到始皇帝来不及考虑身后事。 所以一干打江山的功勋名宿全都活得好好的,还因为天下平定后封赏愈发稀少,背后抱怨皇帝‘少恩刻薄’。 他们怎么能想到后世的帝王屠戮开国功臣的手段有多么残忍? 蒙毅以及朝中大臣并非猜不出股灾背后的真相,他们只是不愿意相信而已。 只要把头埋进沙子里,就可以继续做他们的美梦。 借着工商业兴起的东风,扩张家族势力,一代又一代锦衣玉食,长盛不衰。 而今算是认清残酷的现实了? “蒙上卿,你把股票交给我,往后九原水泥可就是皇家占大股啦。” 陈庆小心地提醒。 “哦。” 蒙毅淡淡地回了一声:“那该如何?” “应当让皇家派出人手,参与商号日常运营,财务核算。” “并非本侯得寸进尺,实在是……” 陈庆的话还没说完,蒙毅就爽快地答道:“应当的。” “水泥烧制技艺原本就出自内务府,老夫也是占了皇家的便宜。” “尔后大小事都交给雷侯决断,分我一些薄利即可。” 陈庆诧异万分:“此言当真?” 蒙毅认真地看着他:“老夫一诺千金,何时作过假?” 陈庆踌躇不定:“那内务府真的接手了?” 蒙毅摆手道:“雷侯代皇家行事,想什么时候接手老夫交代一声就是了。” “还望你早日烧出第一窑水泥,不要折损了蒙家世代积累的名声。” 陈庆拱手作揖:“定不负蒙公所托!” —— 从蒙府离去后,陈庆转身直接去了章邯府上。 蒙毅、宁腾两人全部交出了股票,剩下的虾兵蟹将自然不在话下。 夜幕初降,书房中火光黯淡。 桌案上摊开一幅图画,正是蒙恬从北地寄回来的狩猎图。 “持而盈之,不如其已;揣而锐之,不可长保。金玉满堂,莫之能守;富贵而骄,自遗其咎。” 蒙毅念诵着《道德经》,遥望向窗外漆黑的夜空。 历朝历代以来,权倾一时的显贵名臣还少了吗? 威名赫赫如商君、吕不韦、李斯,哪一个有好下场? 从来只见千年之世家,却不见千年之权臣。 他要耐心地隐忍下去,这一代等不到就下一代。 直到陈庆盛极而衰,一举将陈氏一脉连根拔起! 第934章 吃不饱的两千年 第934章 吃不饱的两千年 第934章 吃不饱的两千年 两日后,关中普降甘霖。 虽然陈庆和扶苏一再抗议,仍然不免在家中妻妾的逼迫下穿上了鲛革马甲和铁裤衩两件套。 “殿下,微臣为您撑伞。” 今天扶苏是当之无愧的主角。 只有他才能让世人忘掉股市之前的惨烈暴跌,把一切归咎于试错、意外。 “应当反过来才是,本宫……” “微臣尚且是待罪之身,你在大庭广众之下给我撑伞,那不就穿帮了嘛!” 陈庆固执己见,扶着他上了自己的专属马车。 关闭许久的交易所大门重新敞开,一排排黑衣黑甲的士兵在风雨中昂首肃立,任由雨水浸湿了衣衫,从脚底流淌开来。 即使在这样的天气,街道上依然停满了马车。 他们怀着各种各样的心情,焦急地朝着雨幕中张望。 一声高亢的骏马嘶鸣从远处传来,接着是车轮压过石板路面的声音。 黑冰台的精锐已经占据了交易所周边的所有要点,随着赵崇一挥手,立刻有黑甲锐士前往迎接。 陈庆打着一柄油纸伞,亦步亦趋跟在扶苏身后。 “恭迎太子殿下!” 官商百姓或是披着蓑衣,或是撑着雨伞,齐刷刷涌上前作揖行礼。 “免礼” “本宫晚来,让各位久候。” 扶苏还礼后,朝着周围一张张藏在门扉窗后的面孔挥手。 每次他出现在公众场合,总是免不了被百姓围观。 “雨太大了,各位小心风寒。” 他冲着外围大声喊了一句。 百姓不敢发声,但好奇张望的人越来越多,不避风雨。 赵崇匆匆赶来,主动在头前引路:“殿下,请往这边走。” 人群中让出一条通道。 扶苏在交易所门前驻足停步,陈庆趁他转身的时候,给丽姝夫人打了个眼色。 两名仆从抬着双层的木踏摆在他的面前。 扶苏回头朝着陈庆看了一眼,对方微微颔首后,他才踩着木踏站于高处。 “前些时日股票交易所出现了一些状况,不得不暂时闭市,查漏补缺,梳理其中的利弊得失。” “众位心急,本宫比你们更急。” “而今奉父皇之命,交易所易主。” “本宫定会竭尽所能,弥补之前犯下的过错,让股市重回正道。” 扶苏的话语引发的反响不大,因为在他身后站的是陈庆。 始皇帝的心思昭然若揭,只是没人敢说出来。 再者,他们的股票全被低价强买了去,说这种话又有什么用呢? 幸亏扶苏心理素质过人,并没有被现场的冷清打击到。 “上市的商号中有一家名为皇家钢铁。” “既然如此,皇家难辞其咎。” “为填补购股者在其中的亏空,皇家银行将拨款五百万贯,回购市面上所有皇家钢铁股票。” 冒雨而来的人群终于有了动静,议论纷纷嘈杂不休。 如果提早几天就好了! 股票已经折价三成卖给了陈庆,涨回去也跟他们没了关系。 可他们不卖,交易所就迟迟不肯开业,这是个死结! 无数愤怒的目光朝着扶苏身后的人影投来,犹如一团团噬人的野火。 陈庆轻蔑一笑。 怎么? 手提天子剑我还要跟你们讲理? 你们配吗? “内务府府令……陈庆在此中难辞其咎。” “愿出资一千万贯,回购陈氏各商号股票。” 扶苏话音刚落,陈庆就欠身行礼。 百官爱怎么想就怎么想,反正他们是做给商贾百姓看的。 “本宫始终相信,朝廷是在做一件利国利民的宏伟大业。” “在这个过程中,无论皇家亦或是朝中官吏都会犯下许许多多的错误。” “譬如操之过急,譬如误入歧途。” “无论如何,本宫百折不挠,九死不悔。” 扶苏挺起胸膛,拔高了音量:“十余年前,秦国以坚甲利剑东征西讨,势不可挡。” “而今天下已定,战祸平息。” “本宫心心念念的只有一件事——让大秦百姓都能吃饱饭。” “不管之前你是齐人、楚人、燕人,朝廷一视同仁,都想让你们吃饱饭。” 他自嘲地说:“本宫才学微末,资质浅薄,不敢放下狂言让你们的饭食中多几分荤腥,唯求能吃饱就好。” 一连数次的强调,让雨中的官商百姓不禁犯起了嘀咕。 昨天陈庆去宜春宫商议重开股市,二人谈兴上来,扶苏忽然问了句:“先生,后世想必早就不会有饥饿困苦了吧?” “殿下为何会问这个?” 陈庆愣了下,接着面色发窘。 “您自称来自两千两百年后。” “两千多个春秋呀,地里能长出多少粮食?” “再者彼时船坚炮利,工造奇伟,想必亩产远超今日。” “百姓自然不再为糊口之粮而发愁。” 扶苏信誓旦旦地说道。 陈庆眼神闪躲,不知该不该告诉他真相。 我如果说,华夏在1979年左右,才彻底解决了吃饱饭的问题,你该有多失望! 中间的两千多年不管朝代如何更替,饥饿始终贯穿了整个历史! 最终,在扶苏的追问下,陈庆模糊地说出了结果。 果不其然。 失望,甚至是濒临绝望。 扶苏怎么也想不通,吃饱饭这个百姓最基本的生存需求,怎么会花了两千多年都解决不了! 雨幕中,众人神情专注地倾听。 扶苏接着喊道:“相比锋披天下的利剑,坚不可摧的盔甲,百姓最需要的是一把铁犁,一张铁锹,还有风力水力推动的石磨。” “本宫向上天发誓,倾我一生之力,也要将它们推广到千家万户。” “让这些东西价廉而易得,让大秦子民都用得起!” “皇家钢铁是有价值的。” “它一直在进步,炼制更坚韧耐用的铁器,把本钱压得更低!” 官商惶惑,黔首百姓不知该如何表达自己的心情。 他们只觉得木踏上的太子无比可亲、可敬,这才是他们心目中的圣君。 扶苏振臂高呼:“商周冶铜千年,时至今日,已经到了由铁易铜的转折期。” “前路艰辛叵测,这是一条没有人走过的路。本宫也不知道多久,才能把铁器普及到大秦的每个角落。哪怕再偏远闭塞的深山恶土,都能享受到铁器带来的便利。” “但本宫的心愿一定会实现,一定能实现!” “交易所今日开市!” “诸位请进。” 哪怕无人能理解他的志向,哪怕无人赞同附和,但扶苏的信念绝不会改变。 他走下木踏,步伐稳健地走向空无一人的大厅。 “扶苏!扶苏!” “太子殿下当为万民之首!” “吾等相信太子殿下!” “恭祝殿下前程万里!” 街道上陡然爆发出一阵山呼海啸的呐喊,从四面八方冲破了雨幕。 赵崇惊得亡魂直冒:“有六国余孽作祟!快去拿……” “拿什么拿。” “那是大秦子民。” 陈庆抓着他的胳膊,把人推搡回去。 “你要陷太子殿下于不义吗?” 只有楚人才会直呼扶苏的名字。 咸阳城中不光有楚国的故旧,还有外地来的商贾。 不过喊的人嗓门大了些,围观的人多了些。 “老赵,这是你该管的事吗?” 陈庆用眼神示意。 “哦,对。” “在下这就去宫中禀报。” 赵崇惊魂未定地说。 “诶,你走了谁来负责殿下的安危?” “出了什么差错你可担当不起。” 陈庆提醒道。 “对,我不能走。” 赵崇六神无主地问:“那到底该怎么办?” “凉拌!” 陈庆甩了甩手,大步流星追寻着扶苏的身影离去。 第935章 好牲口 第935章 好牲口 第935章 好牲口 田家少闲月,五月人倍忙。 股市之争在公卿世家的忍气吞声中落下帷幕,秦国大地先后进入夏粮的收割。 陈庆知道自己横抢硬夺的行径给自己拉满了仇恨,最近一直深居简出,鲜少外出。 但农具的供应一向是内务府的重中之重,这不光关乎黔首百姓的生计,同样也关系着皇庄六十万余顷耕田的收成。 连续三天放晴后,陈庆邀上扶苏一家,打着视察夏收的名义浩浩荡荡出了门。 “妹婿,分列的几班人是什么名堂?” “是要比试刈(yi,割)麦吗?” 王菱华怀中抱着不安分的小皇孙,娇声问道。 “正是。” “冶铁司刚定下了新镰的样式和尺寸,特意打造了一批拿来试用。” “恰好最近内务府在抽调人手来皇庄夏收,索性把奴工召集到一起,测测他们的资质。” 陈庆站在天边眺望片刻,回过头去漫不经心地回答。 “几支队伍都是什么来头?” “说来听听。” 王菱华像所有母亲一样,迫不及待期望自己儿子长大成材。 哪怕眼下皇孙还懵懂无知,但她总觉得这样会让儿子见闻广博,赢在起跑线上。 “矮壮敦实的那一组是草原上的匈奴。” “平日里主要负责开山挖矿,运输物料,身板结实的很。” “杂胡是西域来的,耕田放牧的手艺都还行,算是样样通样样松吧。” “黄头发的鬼方人来自极北之地,他们好像不耐热呀,晒一会儿就蔫吧了。” “肤色黝黑相貌猥琐的是身毒奴,瞧着干巴瘦弱,不过挺适应燥热的环境。” 陈庆一一指点着作出说明。 王菱华抱着皇孙,一遍遍地重复其中的关键词汇,试图让皇孙明白奴工的身份。 “阚儿尚幼,暂且先不必让他学这些了。” 扶苏不知何时来到一旁,语气复杂地劝道。 “你懂什么!” “父皇要让他将来统御四海的,不认识治下的子民怎么行?” 王菱华凶巴巴地怼了回去。 扶苏有苦难言。 这些是最为卑下的外邦奴工,根本不是大秦子民呀! 陈庆捏着下巴忍俊不禁。 原来模范夫妻也会吵架呀! 侍从递来了一柄小巧的旗帜,同时命令四组奴工做好准备。 “阚儿,你来挥旗如何?” “一会儿记得看准了谁干活快。” “以后多掳些回来,替姑父种田如何?” 陈庆晃了晃手中的小旗,皇孙立刻伸出白嫩的手臂,咿咿呀呀地讨要。 “还是妹婿明事理。” 王菱华只管把小旗塞到了儿子的手里,然后抓着他的胳膊挥了挥。 田垄上的监工迅速甩动皮鞭,催促奴工割麦。 此时受制于粮种和土地肥力所限,种植密布不像后世那么大。 远远地只能看到连绵不绝的麦田中迅速被割出了四条长方形的缺口,然后飞快向前推进。 一开始奴工力气充足,还看不出什么差别。 没过多久,黄头奴已经落在了最后。 陈庆摇了摇头:“鬼方人无法适应中原的环境,淘汰。” 再之后,杂胡的速度也逐渐放慢,与第一梯队显现出了差距。 “不应该啊,个头不小身板也壮实,难道是水土不服?” 陈庆皱眉苦思。 杂胡奴工便宜量大,没想到居然中看不中用。 匈奴人虽然没有种田的基因,但是长期在矿山中打熬磨炼出了一身过人的力气。 但是在烈日的炙烤下,他们还是一点一点落在了身毒奴的后面。 “好牲口!” “我就说嘛,身毒人世世代代当牛马,怎么可能干不了活。” “无非是少了鞭挞和责骂,他们就缺这个。” 陈庆兴奋地喊道。 扶苏叹了口气,不动声色地挡在他和王菱华中间。 “先生,阚儿自幼耳濡目染这样的场景,唯恐将来心性有差。” 陈庆歪过头:“什么有差?” “这不是挺好的嘛!” “殿下您就别瞎操心了,他未来是大秦江山的主人,愿为他效力的外邦蛮族数不胜数。” “皇孙打小见惯了这样的场面,往后才能号令天下,御使万民。” 王菱华听得眉飞色舞:“还是妹婿有见识。” “是不是比试结束了?” “来人,看赏!” 扶苏气苦又无奈。 他作为皇家教育失败的典范,在教导儿子方面根本没有发言权。 偏偏一向与他同声同气的陈庆跟着唱反调,实在让人无可奈何。 筋疲力尽的身毒奴被监工驱赶着上前,无须任何人催逼就自觉地五体投地跪在地上,朝着扶苏和陈庆等人叩拜。 “赏他们一坛酒,一只羊,钱千数。” 陈庆挥了挥手。 一名身毒归来的游侠儿充当了翻译的角色。 “谢,谢贵人。” 身毒奴工用生硬的口音,发出几个简短的词汇,同时叩拜不停。 王菱华想抱着皇孙走近些,仔细打量下他们的样貌,但是被陈庆伸手阻止。 “奴工刚干完活,身上味道大。” “无碍的,我就瞧一眼。” 王菱华执意上前。 “呃……” “他们平时如厕后不擦屁股,用左手来代替厕筹。” “离得近了我怕熏到王妃和皇孙。” 陈庆小声解释。 “啊?!” 王菱华惊讶地差点跳起来,随即一脸嫌恶的重新看向身毒奴。 衣衫褴褛,浑身脏臭,确实像是干得出这种事。 “妹婿你怎么不早说!” 王菱华捂着胸口连连后退,“这样的污秽之人,怎么能用来割皇家的麦子!” “快把他们割过的麦扔了,小心沾染到其余粮食!” 陈庆没想到自己一时嘴快居然惹来了麻烦。 “扔了多可惜,不如让他们自己吃吧。” 王菱华忍着恶心:“都给他们。” “妹婿,你若真想留着身毒奴,全部送往矿山去吧,哪能用在耕田上!” “否则我怕是再也吃不下饭了。” 扶苏哑然失笑。 皇庄里的农田也没少浇灌粪肥,平时不也一样吃嘛。 虽然身毒奴的习惯确实让人无法忍受,但也不至于如此可怕。 陈庆摆了摆手,示意监工赶紧把身毒奴工带走。 当他们听到自己可以获得收割的麦子时,顿时兴高采烈的欢呼,向着秦国的贵人再次叩首,甚至还想爬着过来亲吻对方的鞋面。 “殿下你看,雅利安人驯化了上千年。” “他们非常适合干这个。” 陈庆淡淡地说道。 扶苏眉头微皱,轻轻叹了口气。 “先不说这些了。” “蒙甘从海外送回一封书信。” “您的爱徒可又立下大功喽。” 他甩出脑海的杂念,想到勇武率性的手下爱将,心情终于好了起来。 “蒙甘?” “这小子不会又干出什么一人灭一国的壮举了吧?” 陈庆顿时被勾起了好奇心。 “虽不中亦不远矣。” “区区三支火枪,被他玩出花俏来了。” 扶苏招招手,示意他去树荫下稍作歇息。 不远处,身毒奴获得重赏后,疯了一样把割下的麦秸抱在怀里,手舞足蹈地大声呼喝,似乎是在向其余奴工炫耀。 年纪最长的老者在田间找了块长条形的石头,嘴里念念有词摩挲着它感谢湿婆神的赐福。 陈庆无意间瞥见,心中立时明了。 怪不得他们割麦子这么快,原来是平时撸林伽练出来的手速。 第936章 大秦战狼2 第936章 大秦战狼2 第936章 大秦战狼2 秦朝时的生产力不发达,物资匮乏,但陈庆的日常享受可一点都没耽误。 他家里不但有煤矿,还有上万亩盐碱地。 因此天一冷的时候,府中早早就用上了煤炭。 同样,初夏刚至,他出门的时候已经带上了硝石冰桶。 冰镇好的瓜果切盘摆好,甘冽的酒水斟满。 扶苏和陈庆一边畅饮一边闲谈。 “蒙甘带的人少,唯恐箕氏不畏其威,故此抵达朝鲜后,自作主张先带兵去了三韩边境。” 说到这里,扶苏忍不住摇了摇头。 蒙甘说好听点叫敢打敢拼,说难听的就叫冲动任性。 “他只有五百兵吧?” “难道全都是火枪兵?” “不对呀,殿下您刚才说,他只有三支火枪。” 陈庆疑惑地问。 “是呀。” “按照当初的计划,原本是让蒙甘先去箕氏拜会,挑选一支精锐兵马出来,再平定朝鲜边境匪患。” “可没想到……他领着五百秦兵,外加李利将军招募的数百附庸,大摇大摆就去攻打三韩了。” 扶苏苦笑不已。 “一战而下?” 陈庆既震惊又有些不敢相信。 扶苏轻轻点头。 “三韩之中,马韩最大,城池五十余,人口十余万,国主名辰王。” “擒贼先擒王,蒙甘最先找上的就是马韩。” “他假意下了一封狂妄无礼的战书,邀马韩点齐兵马,与之在城外公平对战。” “辰王不知是计,欺秦军人少,率三千精兵大举出动。” 陈庆接过话头:“这小子又玩我教他的那一套。” “是不是趁着辰王近前的时候,迎面给他来了一枪。” “国主身死,马韩瞬间人心大乱,被他捡了个便宜?” 扶苏微笑着说:“先生一猜就中。” “蒙甘与两名神枪营的同袍把火枪装好弹药,藏在马侧。” “辰王本身勇武不凡,轻敌大意之下,率领数名先锋前来叫阵。” “蒙甘趁机发难,三人一齐朝他开枪。” 陈庆嘴角上扬。 可真是他的好徒弟呀! 一点武德都不讲。 “然后呢?” 陈庆兴奋地催问。 “马韩失其君,人心大乱。” “蒙甘率千余兵马,将他们杀得落花流水。” “自此马韩紧闭城门,再不敢与秦军交战。” “之后……” “秦韩望风而降,投入蒙甘麾下,听其调遣。” 扶苏感慨地说:“这下多了上万兵卒可用,粮草齐备。” “蒙甘传信回来的时候,已经攻下了马韩的都城,准备迫使弁韩献城纳降了。” 陈庆击节赞叹:“好样的!” “真不愧是我陈某人的弟子,妥妥的大秦战狼!” “咦,不对呀。” “三韩之中何时多了个秦韩?” 扶苏说道:“辰韩即秦韩,国中子民多是躲避战乱渡海而去的秦人。故此听闻马韩被秦军所灭后,立刻主动归附。” 陈庆拍了下膝盖:“我说呢!” “三韩部落简直是土鸡瓦狗,非秦军一合之敌。” “蒙甘下一步要……” 扶苏微微颔首。 当然是携大胜之威挥师北上,然后逼迫箕氏俯首称臣。 “对马岛的李利将军其实是个不错的人才,对朝鲜国内的状况也知根知底。” “有他在旁辅佐,蒙甘成事的可能相当大。” “这样一来,秋收之时皇庄内就可以用上倭奴和朝鲜奴了。” “哈哈,届时请皇孙再来观赏。” 陈庆心花怒放。 眼下的情形与大航海时代何其相似。 西方殖民者仗着火枪大炮的威力满世界横着走,搜刮劫掠任何他们看中的资源,奴役当地百姓。 蒙甘可算是给大秦开了个好头! 扶苏苦笑着摇了摇头。 再过几十年,等嬴阚继位的时候天下会变成什么样子? 秦国周边的异邦蛮族有多少能存活下来? 京畿附近的荒野中,蛮夷的骸骨恐怕已经堆积如山了吧。 他尽量让自己不去想这些问题,话锋一转说道:“因为蒙甘在朝鲜以火枪建功,父皇大喜之下,准了你我的农业补贴之策。” 陈庆惊喜交加:“是吗?” “可喜可贺!” “内务府的铁料质量出众,一柄镰刀的重量可以控制在一斤二两左右。” “就算全天下的黔首百姓人手一把,也不过两千余万斤。” “咱们只收取物料成本,损耗、利润和运输费用自行承担。” “皇家钢铁完全足以担此大任!” “殿下,这一柄小小的镰刀可帮了百姓的大忙啦!” 陈庆深有感触地说:“贫民两大苦,一苦于无盐,二苦于无铁。” “饭食中少盐,人就没有力气。” “耕种没有趁手的农具,就要木耕手耨。原本三天干完的活要干十几天,付出多倍的辛劳。” 扶苏面色沉重地点头。 即使以京畿的富庶,尚且不能做到人手一柄镰刀。 那偏僻贫瘠之地又该如何呢? 刈麦在关中还算普及,可到了广大郡县之中,拔麦才是平民百姓之中的主流。 并非他们不知道拔麦费力,仅仅是因为买不起一柄铁镰。 “微臣早前步子迈得太大,想把内务府的冷兵器生产府司全部裁撤。” “而今方知是矫枉过正,幸亏还来得及补救。” “镰刀原本就是小型的戈,让他们去打造农具算是干回了老本行。” 陈庆不由叹了口气。 “父皇还特意下了一道诏书。” “以镰刀斗殴伤人害命者,罪加一等。” “先生,何时能开启犁铧的补贴?” 扶苏深感责任重大,迫不及待想要改善黔首百姓艰辛的生存条件。 “一样一样来吧。” “最迟两三年,什么都有了。” 陈庆漫不经心地说着,视线投向急匆匆奔来的侍者。 “参见殿下,雷侯。” “月氏使节携大笔财物抵达京中,欲再度采买兵甲。” “陛下召您二位入宫议事。” 陈庆和扶苏同时露出惊讶的神色。 “你莫不是听错了?” “月氏还要采买兵甲?” 不可能呀! 前面坑得他们那么惨,月氏怎么会一点都不长记性。 除非…… “殿下,月氏要跑路了。” 陈庆斩钉截铁地说出了自己的推断。 “跑路?” “往哪里跑?” 扶苏下意识问道。 “大夏!” “月氏行商贩货,远行万里。” “他们直接一步到位,准备鸠占鹊巢,躲到大夏去避祸了。” 历史在陈庆的干预下仿佛开了加速器。 月氏没有被匈奴击溃,先是逃窜至西域,然后远走阿富汗。 但是面对咄咄逼人的大秦,他们同样选择了三十六计走为上。 还真特么的有意思啊! 第937章 哀莫大于心死,愁莫大于无志 第937章 哀莫大于心死,愁莫大于无志 第937章 哀莫大于心死,愁莫大于无志 天色擦黑。 陈庆和扶苏两个从咸阳宫出来,短暂交流几句后分道扬镳。 君臣商谈的结果就是——月氏迁居远遁对大秦的影响有限,不足无虑。 天要下雨,娘要嫁人,拦是拦不住的。 但月氏占据的河西走廊极为重要。 此地宜耕宜牧,还是丝绸之路的必经之处,断不可落于外人之手。 朝廷要尽早开始筹备,迁移内地百姓前往屯垦。 多了不用,十余年后月氏故地就能变成塞外粮仓,对西域的稳定起到举足轻重的作用。 始皇帝闻之大喜,但是对扶苏和陈庆接下来提出的建议却不太满意。 因为他们要招募山中的野人,并且提供口粮和农具,让他们垦荒十年抵其罪。 嬴政对野人可谓深恶痛绝。 这些人不纳粮、不缴税、不服役,还经常下山偷鸡摸狗,甚至合起伙来打家劫舍。 把他们全杀了犹嫌不足,还想让朝廷予他们钱粮,免其税赋? 想都不要想! 最终,此事暂时搁置,容后再议。 陈庆饥肠辘辘地回了家,脚步匆匆朝着饭厅走去。 “夫人,晚饭吃什么?” “饿死我……咦,家中有客人。” 待客的厅堂里灯火通明,时不时传出嬴诗曼清柔温婉的嗓音。 “夫君,你回来得好晚。” “都隆正使等你多时了。” 嬴诗曼欠身行礼,让出了位置:“妾身去准备饭食,贵客稍待。” 她经过陈庆身边的时候小声说了句:“礼甚厚,不可轻慢。” …… 陈庆暗忖道:你都那么有钱了,怎么还看人下菜碟呢? 怪不得亲自出来接待,原来是看在都隆的厚礼份上。 “侯爷披星戴月而归,怪不得大秦蒸蒸日上,显赫四方。” 都隆起身行礼,笑呵呵地说道。 “老友莫打趣本侯了。” “许久不见,你这是……” 陈庆的目光不由落在对方的脖颈上。 斜侧靠近肩膀的位置,一条蜈蚣样式的伤疤呈暗红色,触目惊心。 “在下无意间从马上坠下来,不碍事的。” 都隆显然不想多说,微微侧头来掩饰自己的窘迫。 陈庆若有所思。 都隆在采买兵甲一事上失利,还被逼着签下了关山条约,恐怕部族内会把一切过错都归咎在他身上。 “老友你这又是何苦来哉。” 陈庆重重地叹了口气,在对方身旁落座。 都隆苦笑两声,并未接话。 想来雷侯又要旧事重提,同殿为臣嘛! “侯爷近况可好?” “刚才听令正讲了许多趣事,着实令人大开眼界。” 都隆主动岔开了话题。 “你是说股市动荡?” “别提了。” 陈庆站起身,解开带钩,掀起官袍。 “侯爷您这是……” 都隆面色惊愕。 这动作非但不雅,而且让人提心吊胆。 陈庆把扭着身子,解开铁裤衩的束带。 当啷。 “天气愈发炎热,每日里还要穿着它们,又重又闷热。” “遭老鼻子罪啦!” 陈庆索性敞开官袍,把鲛革内甲解开放在一旁,然后袒胸露腹,大口喝着凉茶。 “老友不会嫌弃本侯无礼吧?” “岂会如此。” 都隆畅快地笑了起来。 他跟陈庆相处的时间不多,但却有种惺惺相惜的感觉。 对方不顾姿态,正说明没把他当外人。 “侯爷曾苦劝在下明哲保身,为何却如此不智,将自身置于险地。” 都隆正色问道。 “问得好。” “千错万错,都要怪我那宽仁敦厚的大舅哥。” 陈庆恨铁不成钢地摇了摇头。 “您是说……秦国太子殿下?” 都隆惊讶地问。 “不是他还能有谁。” 陈庆心里充满了牢骚。 本来招募野人之事循序渐进,始皇帝会答应的。 都怪他急于求成,善心发作又是要给口粮又是给农具,还要让朝廷帮助野人在月氏故地安家置业。 你偷偷干不行吗? 这样明说陛下心里能痛快? “殿下确实有一副仁善爱民的好心肠。” “不过所思所虑经常脱离实际,太过理想主义。” “你想济世救民,你首先得有钱有粮啊!” “没钱没粮怎么救?” “劝一百遍也是本性难移。” “好嘛,他负责想,我负责实现。” “逼得我上蹿下跳,真特么成猴了!” 陈庆大摇其头,掰扯着桌上的点心撕成小块塞进嘴里。 都隆脸色复杂:“有济世救民的心也是好的呀。” “好什么好?” 陈庆瞪着眼:“殿下还想提前两……让大秦子民全都吃上饱饭。” “你说能实现吗?” 都隆诧异地怔了片刻,不确定地说:“以大秦今日之盛景,应当可以吧。” “对呀!” “确实可以。” “但这句话落到实处,是无穷无尽繁杂的事务,忙得你四脚朝天都忙不完。” “合着他把皇妹嫁给我,这是给自己找了个壮劳力呢。” “累死累活,还要小心提防明枪暗箭。” “夫人,你不用瞪我。” “为夫说的都是实话。” 陈庆发牢骚的时候,嬴诗曼正巧带着侍女送饭食过来。 一听这样狂悖无礼的话,顿时嗔怒地瞪着他。 “贵客临门,衣不蔽体成什么样子!” 嬴诗曼训斥了一句,冷着脸上前帮他整理衣袍。 都隆略显尴尬,看到陈庆不顾形象地开始大吃大喝,起身道:“天色不早,在下明日再来拜访。” “老友且慢。” “咱们久别重逢,共饮一杯。” 陈庆热情地邀请。 “侯爷疲于奔波,怎好继续叨扰。” 都隆不顾挽留,带着侍从告辞离去。 夜风中,马车粼粼向前。 都隆双目失神,心情久久难以平复。 “理想主义?” “应当叫做徒有其志吧。” 他第一次听说这个新鲜的词汇,从语境语义中大致明白了它的意思。 陈庆无意间说的那句话,对他来说却振聋发聩。 ‘他负责想,我负责实现。’ 君臣相得,不正是这样嘛! 君王有振奋山河之志,臣子有尽忠奉公之责。 何愁国家不兴! 都隆无意识地伸手摸向脖颈处的伤疤,少主狠辣的眼神仿佛犹在眼前。 月氏借助地利之便生财有道,却沉湎于安逸享乐,不思进取。 上无明君,下无贤臣。 对外打赢了几场小仗又开始沾沾自喜,好像连舍弃祖地的伤痛都忘得一干二净。 “哀莫大于心死,愁莫大于无志。” “月氏该亡!” 都隆握紧拳头,怀着无比的愤恨与痛心说出了这句话。 第938章 捕鲸船的收获 第938章 捕鲸船的收获 第938章 捕鲸船的收获 翌日,陈庆洗漱的时候用凉水擦了把脸,才后知后觉地回想起都隆的异常之处。 “他此来除了采买兵甲,还打算向我道别吧?” “大夏国可不是什么好地方,论发展潜力比河西走廊差多了。” “而且那里远离文明的中心,整天与弱邻为伍,恐怕将来再无崛起之日。” 陈庆多少能明白都隆的心情。 面对部族的沉沦,痛恨自己的无能无力。 “唉,知道的太多不是一件好事。” “你要是整天牧马放羊日婆娘,生了娃娃再放羊,不就没那么多心事了吗?” 陈庆整理好衣冠,准备前往番馆登门拜访。 昨天都隆送来的礼物五花八门,一看就是抢掠来的战利品。 月氏想采买兵甲,总得先盘盘他有多少家底。 “家主!” “家主!” 管事气喘吁吁地狂奔而来,上气不接下气地说:“渭河上来了大船。” “什么大船?” “渭河水运畅达,哪日没有几百艘舟船往来。” 陈庆漫不经心地说道。 “是一艘白骨为盖,遍生足翼的怪船,自称是内务府所辖。” “码头上围观者无数,人心惶惶,卫戍军已经派兵过去了。” “内史府遣人来传话,请您过去一趟。” 管事惊魂未定地说。 “白骨为盖,遍生足翼?” 陈庆眉头紧皱,差点联想到克苏鲁神话去了。 “是鲸鱼头骨吧?” “所谓的足翼应当是鲸鱼的肋骨。” 他脑筋一转,猜出了答案。 “小人不知道。” 管事用力摇了摇头。 “准备马车,去渭河码头。” 陈庆差点都忘记这回事了。 先前他召集了内务府众多能工巧匠,意图打造捕鲸船。 一位叫做黎沧的十八岁少年郎初生牛犊不怕虎,主动请缨赴东海造船。 后来其父担忧儿子失职获罪,一同去了胶东郡。 “时间对不上呀。” “才小半年的功夫就捕获鲸鱼了?” 陈庆暗自纳罕,但转念一想,黎氏父子原本就是故齐有名的造船大匠。 说不定亲朋故旧纷纷来投,人多了自然造船就快。 怀着这样那样的疑惑,他乘上马车朝着城外匆匆赶去。 —— 渭河码头人群熙攘,盛况空前。 士兵驱散了周围的渔船、商船,专供一艘远道而来的‘骨船’卸货。 一根根长达丈余的肋骨从船体上拆卸起来,然后由两名力夫扛在肩头上,一摇一晃地走下船板。 每逢此时,围观的人群就爆发出络绎不绝的惊喝,指指点点猜测巨骨的来历。 陈庆抵达的时候,鲸骨已经被卸下了大半,仅剩下那几乎覆盖了整个船舱的头骨。 它原本体积就不小,被安置在船舱顶上更像是一座森白的小山,格外引人注目。 “好重的腥气。” “桶里装的是什么?” “可是东海鲛油?” “嘶,这船吃水如此之深,恐怕装了不下两千斤鲛油。” 咸阳百姓不光喜欢看热闹,胆子还特别大。 毕竟是京爷嘛,什么世面没见过? 也就一开始感到惊惶,等弄明白船上的巨骨是怎么回事,顿时就不害怕了。 “那是什么!” “好俊的皮子!” “好大一张!” “这也是海中奇珍吗?” 东海诸郡每年都会进贡大量鲛油,一来是供宫中使用,二来就是为了作为皇陵中的长明灯。 因此鲸油的出现并不稀奇,很快被咸阳百姓猜出了来历。 但是一捆捆淡灰色,散布着黑色斑点的皮革抬下船后,人群顿时不受控制地涌上前。 幸亏士卒阻拦及时,否则非得引发混乱不可。 “斑海豹皮?” “我的娘!” 陈庆的脑子嗡的一下。 我特娘让你们捕鲸,谁让你们猎杀海豹了! 华夏大地辽阔的领土中,唯有渤海辽东湾才有海豹栖息,而且总数最高也才万头左右。 好家伙你们真杀呀? 他飞快地从人群的缝隙中挤出一条通路。 “行者止步,不得上前!” 兵卒眼看着有人朝他们的防线走来,高声喝止。 “瞎了你们的狗眼,连雷侯都不识得吗?” 宁腾早就发现了陈庆独特的四轮马车,一直在寻找陈庆本人的身影。 见到他露面,立刻满脸堆笑快步赶来。 “雷侯,内务府进献奇宝,陛下定然不胜欢喜。” “你又立下大功啦!” 宁腾不无羡慕地说。 “哦。” 陈庆面色淡然。 他刚才忽然想起来,辽东湾的海豹虽然不多,但是世界范围内它的种群却分布广阔,而且数量极多。 只要大秦的领土足够大,境内的海豹就永远都不会灭绝。 那我还怕什么? “参见侯爷。” 船上一名主事者在百忙中回身,发现了陈庆的踪影,兴奋地走过来:“卑职奉黎大匠之命,特来咸阳进献宝物。” “清单在此,请侯爷过目。” 说实话,陈庆完全不记得对方的名字。 约莫是黎沧父子的随行人员,顶多有个吏籍。 内务府这样的人没有十万也有八万,他怎么可能全都记得住? “尔等辛苦了。” “造船不易,捕鲸更不易。” “数月之间便能有所收获,尔等功劳匪浅。” “本侯绝不会亏待你们的。” 陈庆拍了拍对方的肩头,郑重其事地作出许诺。 “卑职不辛苦。” 饱经风吹雨打,样貌黑瘦沧桑的主事者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回禀侯爷,捕鲸船不是新造的。” “船厂原本就有远洋巨舟建造时剩下的物料,黎大匠立功心切,一番巧手施为下,硬是拼出了一艘大船。” “勃海风平浪静,试航之时走得远些就遇到了巨蛟喷水。” “黎大匠当机立断,命船士以弩箭格杀。” “费了好些手脚,终于把它分割装运了回去。” 主事者不善言辞,无法描述出当时惊心动魄的场景。 但陈庆知道,凭当下简陋的条件,捕鲸绝不是一件易事。 “海豹皮又是哪里来的?” 他好奇地问道。 “侯爷您说的是海狗?” 主事人思索片刻,指着一担担挑下船的海豹皮说道。 “就是它。” 陈庆点点头。 “杀蛟之时已经开春化冻,蛟肉极易腐坏。” “船上有人谏言继续向北走,或许能找寻到未化的寒冰来保存蛟肉。” “哪怕北岸无冰,也可以登岸寻找草木熏制,总比带回去全都烂了的好。” “结果吾等一路前行,就发现了它们。” 主事者喜笑颜开:“这些海狗可比巨蛟好杀多了!” “黎大匠知其皮毛珍贵,命大船临岸停靠,我等手持弩弓攒射。” “每个人至少都杀了两三头!” 陈庆脸色古怪。 亏你还笑得出来! 放到后世,你们哪一个都跑不了,高低得抓进去踩二十年缝纫机! 第939章 折本的捕鲸生意 第939章 折本的捕鲸生意 第939章 折本的捕鲸生意 码头上人来人往,川流不息。 鲸脂、肉干、鲸骨、海鲜干货、皮革等货物一样样被卸下了后,终于轮到了体积巨大的鲸鱼头骨。 力夫们先是把下颌骨小心地拆下来,八人合力抬下了船。 然后用大量麻绳将头盖骨捆的结结实实,另一头拴在岸上的大牲口身上。 同时有渔舟拖着一连串的牛皮囊,整齐散布在大船侧边。 随着一声呼喝,皮鞭立刻整齐地抡起来。 牛马吃痛发力,麻绳逐渐收紧。 白森森的头盖骨与船舱的边缘刮擦,发出刺耳的木质破裂声。 “倒了,倒了!” 扑通。 当鲸鱼头盖骨的倾斜度数足够大,它以推金山倒玉柱之势,重重地砸在漂浮的牛皮囊上,溅起巨大的水花。 岸边围观的百姓爆发出强烈的惊叹,纷纷朝着岸边涌去,想看看鲸鱼骨是不是沉到水底去了。 陈庆随意瞥了一眼就不再关注。 咸阳的渭河码头运输格外繁忙,装卸大件货物的经验十分丰富。 水面上露着小半截白骨头盖呢,等会儿把它拖到岸边再装上马车就完活了。 “此次捕猎巨蛟可有什么心得感悟?” “黎大匠造的船还好用吗?” 陈庆招了招手,示意船上的主事往宽敞的地方走去。 “回禀侯爷。” “黎大匠的造船手艺没话说,易于操控,迅疾稳固。” “只是……船太小了。” 主事者犹犹豫豫,面对陈庆询问的目光,索性痛快地说:“捕鲸船赶工仓促,龙骨来自于封存的大羿战船备料,船板及风帆取自建造巨舟时剩余的部分。” “船长总共十二丈,装有强弩三张,配钩矛锁链,百步外可洞穿坚甲。” “另有三艘舶船随行,皆满载杀蛟力士。” “然而海中巨蛟短则四五丈,长则十余丈,在水中更是威能无穷。” “侯爷听说过一斤鱼,十斤力吧?” 陈庆微微颔首。 作为一个合格的钓鱼佬,他当然知道鱼获在水中挣扎的力气有多大。 “你们捕的这头蛟鱼有多大?” 主事者惊魂未定地说:“仅五丈出头。卑职等人原本看着巨蛟不再挣扎,以为它命不久矣,谁知道还是疏忽大意了。它临死一击,险些用尾巴拍碎了侧舷。” 陈庆感慨地说:“船确实小了呀。” 一艘24米的狭长海船,捕捉身长12米,体重25吨以上的鲸鱼,稍有不慎就会船毁人亡。 更别说海中的巨无霸蓝鲸,体长可以超过30米,重达上百吨。 船还没有鱼大,贸贸然拿弩箭射它,到底是船捕鱼还是鱼捕船? “雷侯,进献的宝物呈送宫中还是……” 宁腾亲自盯着全部货物装载完毕,小跑着过来询问。 “即刻送往宫中。” 陈庆为了防止出现变故,挥了挥手吩咐道。 —— 咸阳宫。 春光正好,嬴政带着后宫嫔妃,以及侍女仆婢团团围在巨大的鲸鱼头骨旁边,禁不住啧啧称奇。 “陛下,这蛟鱼的脑袋能当一间屋子呢!” “一条肋骨能当房梁了!” “贤婿真是好本事,连这样的海中巨兽都能捕获上来。” 郑妃有意无意地替陈庆美言。 嬴政不由动了心思:“陈卿。” “微臣在。” 陈庆一直在发呆,听到始皇帝的呼唤才回过神来。 “寡人命你以蛟骨为材,打造一间别致的宫殿,就叫四海阁。” “可有难处?” 嬴政兴致盎然地说道。 陈庆摇了摇头:“并无多大难处,微臣遵旨。” “嗯。” 嬴政看到嫔妃们一窝蜂地聚到了海豹皮旁边,不停地伸手抚摸,交口夸赞,顿时心情大好。 “出海捕蛟所获不菲,一船竟可得鲛油万斤,肉干两千余斤。” “听说因为熏制不及,大部分蛟肉就地发卖了。” “若是足数算上,当可供一县百姓食用。” “还有那海豹皮,厚实紧密,色泽光亮,诚乃不可多得的珍品。” “陈卿,你来算算,一条捕鲸船每年可获利几何?” 陈庆动作缓慢地摇头:“陛下,捕鲸着实是一门折本的生意,出海一趟就亏一趟。” “???” 嬴政双目圆睁:“所获近在眼前,本折在哪里?” “难道船只的建造修缮比一般海船贵上多倍?” 陈庆慢条斯理地解释道:“陛下,船不贵,人也不贵。” “但是一条十二丈的远洋大船,顺风一日即可抵达朝鲜,来回顶多三五日。” “去时载以大秦所产的铁器、玻璃、丝绸、茶叶,返回时装运皮毛、药材、奴隶、金银。” “一趟下来,至少有十倍利。” “若是走得再远些,经对马岛抵达扶桑,可收获大批硫磺、金、银、铜。” “一趟下来至少有二十倍利。” 他叹了口气:“大船建造不易,所耗颇多。” “微臣用它来捕鲸,一出海十余日都不见得有所斩获。” “假使遭遇风暴或是不慎被巨蛟打翻了船,顷刻间血本无归,还要搭上百余条人命。” 嬴政面色严肃。 他没想到陈庆的账是这么算的。 仔细想来,确实有道理。 “那你说该如何?” “巨蛟还捕吗?” 嬴政迟疑地问。 “捕!” 陈庆回答地斩钉截铁:“远洋商贸可得一时之利,捕蛟却能强壮大秦子民的根基。” “每日见肉,孩童筋骨强壮。” “顿顿见荤,百姓喜笑开颜。” “再过二十年,必有万万千千敢战猛士为大秦效力。” “届时陛下一念所至,万里之遥亦化作通天坦途。” “四海九州,尽归陛下所有。” 嬴政目光闪动:“陈卿所言有理。” “寡人准你继续建造捕鲸船,造的越多越好。” 陈庆郑重地点头:“微臣必不负陛下所托。” “所谓折本,无非大秦的船还不够多。” “倘若有个五千艘、一万艘,海贸之利必定大幅下滑,捕鲸就成了一门划算的生意。” 嬴政禁不住喜悦之情,夸赞道:“先前寡人还怨怪你挪用了建造新宫的钱粮,去囤积什么木料。” “如今看来,陈卿实乃深谋远虑之真国士也!” “此次捕蛟所得,可有中意者?” “寡人许你随意挑选。” 陈庆摇了摇头,却被始皇帝拉着胳膊:“海豹皮足有数百张,让诗曼拿回去鞣制好,你们两个多留一些裁成衣裳过冬。” 宁腾刚把鲸脂、肉干等不值钱的货物入库,准备过来沾点光露个脸,没想到竟然见到了这样一幕。 得,白忙活一场,什么好处都没捞着。 他又嫉又恨地盯着陈庆的背影:什么时候我手下那帮酒囊饭袋能有内务府的人十分之一得力? 人在咸阳坐,功劳海外来。 真特么意难平啊! 第940章 有心者不用教,无心者教不会 第940章 有心者不用教,无心者教不会 第940章 有心者不用教,无心者教不会 夜色深重,月影稀疏。 陈庆拖着疲惫的身体下了马车,有气无力地往府邸中走去。 他因为挂念着查探月氏部的家底,晌午从咸阳宫出来径直去了番馆。 好不容易有所收获,扶苏又兴冲冲地找上门来,商谈扩建捕鲸船队的事情。 二人一时兴起,不知不觉聊到了天色擦黑。 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才意识到一不小心加了起码一个时辰的班。 “夫人,我回来啦。” “夫人……” 厅房中灯火通明,时不时有少女的笑闹声传出,听起来非常热闹。 “走错了地方?” 陈庆脑袋迷迷糊糊的,下意识环视了周围一圈。 不是醉香楼呀! 确实是我家! “姐姐,这件幼豹皮摸着好软好滑,予我做一件披肩正合适。” “别闹,母妃有口谕,幼豹皮留着给阚儿做小袄。” “又不差这一件,姐姐你不说谁会知道?” “是啊,妹妹别小气嘛。” “分我们一件都不行吗?” “听说海豹皮极为稀少难得,错过了这一次,不知道这辈子还有没有机会穿上。” “妹妹,我们不白要你的,多少钱你说过数。” 一大群皇室宗亲中的年轻少女把嬴诗曼簇拥在中间,七嘴八舌地吵闹不休。 “待皮子鞣制出来,母妃自有赏赐。” “我说了也不作数的,你们烦我也没用。” 嬴诗曼现在就是后悔,非常后悔。 她不该图一时省事,把海豹皮运回自己家。 更不该心软地答应这些皇室姐妹,让她们来家中观瞻鉴赏。 结果这些人仗着平日与自己关系亲近,竟然赖着不肯走,还起哄让她私相授受,直接把海豹皮给分了。 “赏赐时哪里轮得到我们?” “是呀,后宫里起码要分个百十件,公子们又要分个百十件。” “还有朝中的功勋宿老,少不得也恩赐一些。” “听我父亲说,九原侯驻守北地多年,海豹皮最是保暖御寒,总不能落下他吧。” “通武侯早年征战沙场受创颇重,每逢秋冬旧伤处疼痛难忍,陛下肯定少不了他的。” “姐姐,你就开开恩吧。” “对呀!” 宗亲姐妹们一起娇滴滴地央求,七八只手拉着她的胳膊来回晃荡。 嬴诗曼又气又无奈。 你们明知道宫中赏赐的规矩,非得叫我难做! 都分给你们,父皇和母妃责问起来怎么办? 一个面若银盘的少女双手捏着两尺长短的幼海豹皮,美滋滋地披在肩上:“诗曼姐姐,你瞧这件皮子与我配不配?” 嬴诗曼差点气笑了。 到底要我说多少次,那是留着给阚儿做过冬皮袄的! “配!” “当然配!” “不过以我观之,白菜和粉条与你更配,简直是人见人爱。” 突兀的男性嗓音,让宗亲少女们霎时间紧张起来。 陈庆轻轻推开房门,“夫人还没睡呢?” “哦,家中原来有客人。” 他作揖行礼:“各位姊妹,本侯有礼了。” 嬴诗曼舒了口气。 总算回来了! “夫君,姐妹们来观赏皮革,流连忘返。” “原来天色都这么晚了。” 嬴诗曼委婉地下达了逐客令。 “姐夫,不知你刚才那句话是什么意思?” “白菜和粉条是什么?” 面若银盘的姑娘问道。 陈庆一阵恶寒。 过年的时候怎么把你漏掉了? 简直破坏我心目中小姨子的形象! “姐夫,既然你在家,那……我们就不妨当面问一句,这次东海进贡的海豹皮可有多余的吗?” “能不能匀我们一件?” 胖姑娘羞答答地说。 其余人畏惧陈庆的名声没敢开口,但是用眼神表达了同样的意思。 “海豹皮有什么稀奇的。” “眼下天气越来越热,离入冬还早着呢。” 陈庆漫不经心地说道。 “秋凉了也可以穿呀!” “姐夫你就答应嘛~!” 最后一个‘嘛’字拖着长长的尾音,可把陈庆膈应得够呛。 “届时自有分晓。” “各位先别惦记海豹皮了,为何不买一辆防晒隔热的马车,正好夏季燥热时用得上。” 陈庆生硬地岔开话题。 “我买马车做什么?” “家中多的是。” “就是呀!” “姐夫你真是财迷心窍了。” 姑娘们叽叽喳喳地说道。 陈庆一脸正色:“海豹数量稀少,皮子得来殊为不易,故此价值极为高昂。” “各位姊妹既然有这个闲钱,拿来买一辆马车岂不是更合用?” “就算自己不需要,孝敬父兄长辈也是一番情意。” “说不定还能讨些赏钱,到时候再拿来买海豹皮。” 面若银盘的姑娘表情不悦:“姐夫你真是无趣,说了不买马车就是不买。” “难道非得先买了你的马车才能买海豹皮吗?” 余者纷纷附和,皆用恼怒的眼光瞪着他。 “孺子不可教也。” 陈庆重重地叹了口气:“一辆马车又不贵,但它每天都能给乘坐者带来很多舒适的体验。” “深怀孝心者,无论多贵都会买。” “可是不孝者嘛……” “这正是有心者不用教,无心者教不会。” 面如银盘的姑娘大怒:“姐夫,你这番话什么意思?是在指责我们不孝吗?” 陈庆摊开手:“本侯就随便聊几句家常,你怎么还急了呢?” “莫非是被我说中了?” 对方恼羞成怒:“我孝与不孝,不容外人指点。” “买了你的马车就是孝顺,不买就是不孝?” “天下间哪有这般道理!” 陈庆轻蔑发笑:“看你的衣着打扮,不像是能买得起的样子。” “内务府的马车从没打算过卖给穷苦人,是本侯多话了。” 面如银盘的姑娘气急败坏:“谁说我买不起!我买十辆都买得起!” “哼,你以为大家不知道你的小心思?” “休想坑我们的钱!” 陈庆摇了摇头:“我夫人可能没你那么有钱,但她已经给我买上了。” “别人能做到的,为什么你做不到?” “更何况你家中的父兄又没让你真的买十辆,仅仅是买一辆你都死活不肯答应,心性可见一斑。” “唉,其实本侯没指望你真能买,只是试试你的孝心罢了。” 嬴诗曼一直嘴角含笑看热闹,眼见众多宗亲姐妹双眼冒火,义愤填膺的样子,赶忙打圆场:“好啦,夫君别胡说八道。” “快去用饭,叫热巴服侍你。” 她开了腔之后,宗亲姊妹们余怒未消。 “姐姐,我们先回去了。” “下次姐夫在家,我们就不来了。” “真是好没道理!” “姐姐你怎么嫁了这等人!” 莺莺燕燕分别狠狠地瞪了陈庆一眼,这才嘀嘀咕咕地鱼贯而出。 “夫君你好端端的招惹她们干嘛,被骂一顿心里舒坦了?” 嬴诗曼幸灾乐祸地笑道。 “为夫还不是为了给你解围?” 陈庆迅如闪电般箍住她纤弱无骨的腰肢。 “你要干什么?” 嬴诗曼眉目含笑:“快去用饭,都这么晚了。” 陈庆猛地一个下蹲,就把她扛在肩上:“不着急吃饭,先让你舒坦舒坦。” 第941章 下脚料哺育出的强大民族 第941章 下脚料哺育出的强大民族 第941章 下脚料哺育出的强大民族 美好的一天从大吃大喝开始。 宜春宫的水榭凉亭中,腥鲜的香气随风飘散。 泥炉上架着的陶釜里汤水翻腾,被切成小块的海豹鞭以及葱姜段来回翻腾,诱人的香气让陈庆忍不住馋涎欲滴。 扶苏拿着筷子给肥美的肉丁翻了个面,尽量让它们每一个角度都烤的色泽金黄,滋滋冒油。 “先生,依您所言海豹岂非全身都是宝?” “皮革可以制衣,能抵极端严寒,无论多冷皮子都不会僵硬龟裂。” “油脂清淡美味,口感甚佳,更有益智滋补之奇效。” “这肉嘛……闻着味道还不错。” 扶苏吸了吸鼻子,露出满意的神色。 陈庆自己动手,盛了满满一碗炖海豹鞭。 “殿下还忘了它。” “海豹每逢繁殖季节,一日要交欢三十余次,从早到晚,持续足足两月有余,堪称海中伟丈夫。” 他夹了一块热气腾腾的海豹鞭晃了晃:“多吃些没坏处的。” 扶苏讪讪地笑了笑,挪开视线。 “鲸脂量大,但腥气太重,难以下咽。” “鲸肉味道尚可……” 陈庆一边吃一边摇头,咽下嘴里的食物后打断了对方的话:“殿下觉得鲸脂腥,是因为平日里山珍海味吃多了,故此才难以下咽。” “同样,鲸肉确实比不上牛肉、羊肉,但对于黔首百姓来说,仍然是难得的美味。” “内务府的捕鲸船登岸后,就地将所获分割屠宰。” “因为船只承载有限,又缺少钱财购买盐巴、柴火,便将大部分鲸肉、海豹肉拿来与当地百姓以物易物。” “您猜怎么着?” 扶苏微笑着说:“想必场面十分盛大。” 陈庆点头:“对呀,十里八乡的官民商贾几乎全来了。” “一来是凑热闹,二来是鲸肉价格极为低廉,与粟米相差仿佛,而且平时非常罕见。” “上万斤鲸肉根本不够分,连心肝肺肚肠等下水都有人抢着要。” “最后肠胃里清理出来的污物都被附近的百姓拉了回去,埋进庄稼地里肥田。” “地上散落的血水和肉沫也没剩下,被寻味而来的野狗舔舐得干干净净。” 扶苏语气复杂:“如此说来,捕鲸船算是造福一方百姓了。” 陈庆郑重地点头:“捕鲸是个大产业,上上下下受益者无数。” “耕种田地需要垦荒、播种、除草、施肥、收割、晾晒,劳累不说,赶上旱涝蝗灾可能一整年都白忙了。” “而鲸鱼、海豹却是沧溟之中天生地养的,且数量庞大,几乎取之不尽。” “鲸脂可以用作士人贵族喜爱的香皂,还可以用来润滑机械转轴,做成照明的灯油。” “鲸肉可以制成肉干,为朝廷大军提供给养。” “哪怕黔首百姓只分得些残余的边角料,对他们的生活仍旧有着极大的改善。” 言语间,久远的记忆浮现在脑海。 陈庆小时候没少吃各种下脚料。 鸡棒骨、鸡架、鱼鳍、鱼尾、虾头、鱿鱼须…… 在滋味寡淡的饭菜中,每逢饭桌上出现这样的‘美味’,他总是会露出开心的笑脸。 但年幼时他心里已经有了疑惑。 为何只见鸡架,没见着最好吃的鸡腿? 为何只见鱼鳍、鱼尾,最肥美肉厚的中段去哪了? 长大后他才知道,原来那些好吃的部分被拿去出口换汇,给外国人吃了。 广大华夏百姓只能吃它们的下脚料! “先生,您想到了什么?脸色……” 扶苏不解地问道。 陈庆缓缓摇头,吐出一口闷气。 “内务府先拨款建造五十艘大型渔船出海捕猎,尔后年复一年,持续增加。” “最多二十年,沿海百姓的餐桌上就不会再缺乏肉食。” “哪怕吃下脚料,也能哺育出一个强大的民族。” 扶苏沉声道:“先生所言甚是。” “捕鲸虽然不如贩货收益大,但关系百姓口中的食粮,自然更重要一些。” “这回还像以前那样,由内务府借助渭河水力切割板材,然后顺流而下,抵达东海船场后再进一步搭建成船吗?” 陈庆沉思片刻:“不。” “咸阳离东海太远,虽有水利之便,仍不免耗时耗力。” “船材直接由东胡、朝鲜两国提供,海运最多三五天的路程,咱们派船去拉回来就行了。” 扶苏愣了下:“造船所需的巨木运输颇为不易……” 陈庆冷笑道:“殿下,那是他们的事,与大秦何干?” “反正我见不到船材,难免就不高兴。” “一个不高兴,或许东胡、朝鲜就生出了天灾人祸。” “届时生灵涂炭、尸横遍野,可怪不到我头上。” 扶苏哑口无言,目光闪烁着想要劝说。 “殿下,属国供奉宗主国天经地义。” “大秦留着它们是拿来使唤的,可不是当祖宗供起来的。” “微臣办事您放心。” 陈庆唏哩呼噜把海狗鞭吃了个干净,心满意足地放下碗筷。 扶苏轻轻叹了口气。 就因为他们一次闲谈,东胡、朝鲜就要遭受一次无妄之灾。 可真是…… —— 酒足饭饱之后,陈庆告辞离去。 他特意把捕鲸船的主事叫来,询问辽东郡的情况。 东胡是游牧民族,领地并不靠海。 但是仗着兵强马壮,周围的肃慎、沃且、高夷等小国无不仰其鼻息。 上次丘林部从他这里接收了一万把马刀,按理来说现在也该大举反攻了呀! 只要东胡作战失利,周边的小国一定会有风吹草动。 询问一番后,主事并不清楚塞外蛮族的动向。 他只是黎大匠手下的造船工匠而已,再加上熟悉行船的要领,才被派来押送物资。 “唉。” 陈庆挥手示意对方退下,轻轻叹了口气。 “手持利刃,杀心自起。” “我就不信丘林部能按捺多久。” “早点把东胡逼上绝路,送到我的餐盘上来不好吗?” “大秦很需要船,也很需要木料、人手。” “全靠你们啦!” 人与人,国与国都一样。 物竞天择,适者生存。 陈庆不想让华夏百姓吃下脚料的历史重演,只能张开饕餮大口,把东胡囫囵吞入腹中。 此刻他无比希望丘林部与东胡杀得天昏地暗,血流成河。 东胡能尽早察觉这场灾祸的源头,来咸阳与他会面。 满心期待呀! 第942章 只要我不尴尬,尴尬的就是别人 第942章 只要我不尴尬,尴尬的就是别人 第942章 只要我不尴尬,尴尬的就是别人 五月末六月初,天气愈发炎热,秦国大地由南到北掀起了轰轰烈烈的夏收活动。 以京畿为中心,各地郡县官设、私立的水车全力运转,确保将收割下来的粮食尽早脱粒归仓。 农忙时节,兵事、徭役都随之放缓或完全停止。 只有冶铁司的高炉建设仍旧马不停蹄地加紧赶工。 “夏季渭河水量暴涨,方便大船往来。” “宁腾种下的苎麻即将采收第一茬,手脚勤快些早日送入纺织作坊中,赶在七月中旬就能产出大量麻绳。” “届时由内务府补贴,低价售给沿海渔民织网捕鱼。” “对了,晒盐的工作也不能落下。” “腌制海产需要大量的盐巴,九原水泥争取在年底前投产,到时候起码能缓口气,腾出一些产能来修建盐场。” 陈庆和扶苏两个闲庭信步,不远处就是热火朝天的高炉施工现场。 烈日炎炎,工匠和民夫晒得头昏眼花,手中的活计却一点都不曾放慢。 一天二十个钱的工价,管三顿饭的待遇简直闻所未闻,哪怕再苦再累都值得他们豁出性命去干。 “先生,你不怕蒙上卿和宁内史怀恨在心吗?” 扶苏禁不住担忧地问。 陈庆完全把两家商号当成了自己的买卖,随意发号施令。 它们原本的主人心里如何能痛快? “内务府是京畿纺织和九原水泥的大股东,谁股份多谁说了算,多正常的事。” 陈庆满不在乎地说。 “可人家出钱又出力,最后却落得个有名无分的下场。” 扶苏心情复杂地说。 “殿下,我不插手这两家商号,他们就不恨我了吗?” 陈庆自嘲地笑了笑,把官袍撩起一角:“铁裤衩我都穿上了,怕个什么!” “说不定他们恨着恨就习惯了,往后相逢酒一杯,恩仇尽泯呢。” 扶苏轻轻摇头。 他知道双方的矛盾根本不可能化解。 这是利益之争,也是生死之斗。 无非蒙毅等人看出了父皇的态度,暂时偃旗息鼓而已。 将来双方终究会有再起纷争的那一天,而且会比现在更加激烈和残酷。 “殿下,旧世家与新兴工业巨头合二为一,将来这天下听谁的就不好说了。” “微臣知道其中的厉害,提前替你铲除祸患而已。” 陈庆义正辞严地看着他。 “本宫知晓。” 始皇帝早就在扶苏面前分析过利弊,扶持陈庆打压旧贵族是对皇家最有利的选择。 将来哪怕有一天他死后世家反扑,也可以把陈庆推出去顶罪。 不过是第二个商鞅罢了。 扶苏正是知道会有这样的结局,才一直心事重重,又不敢表现出来。 “殿下为何这样看着微臣?” “难道是感激之情无以言表,唯有铭记在心?” 陈庆笑着调侃道。 “是呀。” 扶苏也陪着笑,心里想的却是:哪怕天下人都要杀你,我也会想尽办法保你一条命下来。 “何须如此。” “你我志同道合,又沾了两层亲。” “我不帮你谁帮你?” 陈庆得意洋洋地昂起脑袋。 “哈,诚然如此。” 扶苏收起纷乱的思绪,岔开这些沉重的话题。 最近除了大秦在忙着夏收之外,域外还发生了两件大事。 第一,蒙甘率领上万兵马,入主朝鲜王都俭城。 箕氏王的表现甚至连老佛爷都不如,老佛爷被逼急眼了还会下一道对万国宣战诏书,虽然后来被八国联军打得抱头鼠窜就是了。 但箕氏王听闻蒙甘首战就诛杀了马韩的辰王,辰韩、牟韩又先后归附。 而今这支秦军声势大涨,所到之处朝鲜官兵不战而降。 昏聩无能的箕氏王顿时胆战心惊,与一干大臣商讨后,做出了主动出城迎接上国天兵,曲意讨好的决策。 蒙甘自然不会客气,而今在俭城简直如太上皇一般。 带甲上殿,大小政务一概要经过他过目。 箕氏王后悔万分,赶紧派出使节前往咸阳朝贡,顺便想请大秦将蒙甘这尊瘟神给召回去。 扶苏清楚蒙甘的性子,再任由他在朝鲜胡作非为,惹得天怒人怨,早晚要出大麻烦。 故此他主动来找陈庆商议对策。 “殿下,朝鲜已经病入膏肓,再坏能坏到哪儿去?” “微臣已经给爱徒写信交代清楚,他虽然莽撞,还是听得进话的。” 陈庆当然不会在信里劝蒙甘收敛,而是让他抓紧查探朝鲜境内的资源和人口情况,准备大捞一把。 托李利的福,这位心心念念要挽救朝鲜的大忠臣,成功让故国进入了崭新的时代。 半封建半殖民地社会! 这可绝不是什么侵略压迫,是朝鲜人自己请秦国天兵去的。 他日之因,今日之果,赖不了别人。 “蒙甘……还算识大体吧。” 扶苏思虑再三,点头表示赞同。 原本涉及外邦事务的公文都是要走礼部的,但蒙甘作为世家子弟、太子亲信、雷侯爱徒,显然不会把礼部放在眼里。 他发回来的书信一向是呈送咸阳宫一份,给宜春宫送去一份,另外还有私信与陈庆沟通往来。、 “北地加强军备的奏章又该怎么办?” “丘林部纠集三大部族五万余兵马,一举攻破东胡驻地,肆意屠戮杀得血流成河,重创东胡诸部,将他们逼入深山老林中。” “父皇说,丘林部在匈奴中名声鹊起,已有尾大不掉之势。” “故此蒙恬将军才会上书,让朝廷加强火器的供给,防止丘林部萌生不臣之心。” 扶苏叹了口气。 天底下好像永无太平之日,内忧外患就没有停歇的时候。 “微臣也没想到丘林部竟然借着一万柄马刀,打出了这么大的威势。” 陈庆暗自思忖:莫非历史发生了改变? 草原上的部落纷争如同养蛊,迟早会卷出一个蛊王。 冒顿那小子早早被他杀了,而今新的蛊王已然出现。 正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的丘林部! “殿下,不急。” “蒙恬将军前天来书,已经联络到了东胡部的残兵,他们也要纳贡称臣吗?” “别看丘林部而今鲜花着锦,烈火烹油,只要输一场,人心也就散了。” “翻不起什么大浪花的。” 陈庆言之凿凿地说道。 大阴帝国现成的例子摆着,挑拨离间嘛! 谁不会? “殿下!” “宫中急召,命您立刻入宫觐见。” 一名宫中侍者快马来报,脸上洋溢着喜悦的神色。 “出什么事了?” 扶苏不明所以地问道。 “匈奴丘林部进贡了大批牛羊牲口和财帛、奴隶,使节携国书已经在关外等候了。” “陛下召您入宫商讨对策。” 侍者喜气洋洋地回禀。 扶苏顿时惊呼一声,转头看向陈庆。 “怎么都来了?” 好像也没错。 当初答应了狐鹿姑一共给他两万把马刀,还剩下一万把没交付。 丘林部已经见识到了精铁马刀的威力,自然心急火燎地来交换剩下的部分。 东胡部如今危在旦夕,匆匆忙忙跑来找大秦求援同样在情理之中。 问题是,他们怎么就那么巧,前脚后脚一起到呢? 陈庆马上就意识到,蒙恬为了给兄弟报仇,暗中给他上眼药呢。 “呵,一群上不得台面的货色,有什么大不了?” “只要我不尴尬,尴尬的就是别人。” 他侧身道:“殿下,等丘林部和东胡部的使节抵达,把他们安排到相邻的番馆去。” “啊?” 扶苏惊讶地嘴都合不拢。 两部已经杀红了眼,仇深似海,不把他们分开还要特意安排到一起? “微臣自有妙计。” 陈庆信心十足地笑着说:“殿下您就瞧好吧。” 第943章 塞上雄关 第943章 塞上雄关 第943章 塞上雄关 天高云阔,风清气爽。 通往北地的直道两侧是大片收割后的庄稼地,麦秸像是小山一般堆在田间地头。 微风吹拂,清新的麦香扑面而来。 陈庆把自家的豪华四轮马车借给了周围的百姓运载麦子,一行十余人在树荫下或坐或站,毫无形象地嚼着冰镇胡瓜解暑。 咔嚓咔嚓。 李左车犹豫再三,难为地说:“侯爷为何一定要下官陪同迎接东胡使节?” “我怕误了您的大事。” 陈庆扭过脸:“李家先祖与东胡有旧,你又熟悉胡人语言,不找你找谁?” 李左车顿时语塞。 先祖武安君确实与塞外的胡人有旧。 北逐单于,破东胡,灭澹林,逢战必胜,杀得胡人十余年不敢靠近赵国边境。 那确实是‘交情’相当深厚。 “太子殿下今日在宫中训导弟妹,抽不出空来。” “本侯又找不到其他合适的人,拉你来充个数。” “唉,朝中同僚视我如仇寇,连个故交好友都找不出来,本侯活得实在太失败了。” 陈庆撩起官袍的下摆,露出两条大毛腿来散热。 李左车神情悸动。 侯爷,您有啊! 秦墨弟子唯您马首是瞻,他们教导出来的徒子徒孙成千上万,又都是内务府的骨干。 自上而下,可谓铁桶一块。 外人想插进来也没那个本事,谁都玩不转! 哪天社稷有变,就凭内务府的几十万青壮,足以改天换地! “李兄琢磨什么呢,口水都流出来了。” 陈庆笑着打趣。 李左车嘴里含着一块胡瓜,不知不觉想得入神,嘴角涎水流淌。 他赶忙用衣袖擦了下,隐晦地说:“侯爷曾对人言,莫道前路无知己……” “东胡使节来了!” 天气炎热,空气仿佛一锅沸水翻腾,远处的人马影像扭曲模糊。 陈庆察觉到地面的轻微震动后,抚平官袍的下摆站了起来。 李左车侍立身后,目光坚定。 眼下还不到时候。 内务府发展得越好,给工匠的待遇越高,他们的归属感就会越强。 迟早有一天,侯爷登高一呼,大事可成! 不知道是因为奔波疲惫还是天气燥热。 陈庆挺身肃立,等了很久东胡的使节才走到近前。 为首之人白发苍苍,右脸侧有一道长长的伤疤,似乎是被箭支划破刚刚长好。 他手里拖着一名七八岁的幼童,长得虎头虎脑,眼神中充满好奇和畏怯。 “塞外小邦东胡部,酋首莫贺弗,参见秦国上官。” 老者携着幼孙单膝跪地,单手放在胸前行臣服大礼。 李左车上前一步:“此乃皇家内务府府令,雷侯陈庆。” “哦?” 莫贺弗眼睛一亮,神情略显激动:“老朽拜见雷侯。” “免礼。” “把冰桶拿过来,给各位贵客消暑解渴。” 陈庆看到他们大多数人风尘仆仆,嘴唇干裂的样子,挥了挥手示意。 一大桶沉甸甸的冰块摆在了莫贺弗面前,他的小孙子耐不住雀跃的心情,伸手就要去拿仅剩的几根小胡瓜。 “多谢侯爷厚赐。” 莫贺弗一把将孙儿拉了回来,与随行者先行礼致谢后,才迫不及待围住了冰桶。 一双双黑手伸了过去,地位高的分食几根胡瓜,地位低的直接抓住冰块往嘴里猛炫。 陈庆眼底露出不易察觉的轻蔑之情。 东胡部也算是奇葩,兜兜转转又回到了历史的原点。 冒顿被杀之后,按理说你们也没地方讨要千里马,强索单于阏氏。 头曼部就不会倾族而出,非要与东胡分个你死我活。 但你们死性难改,占了丘林部的草场,把人家逼上了绝路。 这回傻眼了吧? 李左车凑过来低声提醒:“侯爷,莫贺弗是东胡诸部共主,不可小视。” “嗯?” 陈庆诧异地打量着爷孙二人。 老的老,小的小。 在强者为尊的草原部族中,他们怎么服众? “不敢欺瞒侯爷。” 莫贺弗年纪虽大,耳朵却灵敏。 他三两口咽下嘴里的胡瓜,神情悲切地说:“老朽三子,各自统率一部。” “东胡部今春时无故侵我部族,杀我族人。” “我长子挺身而出,率众迎敌,不幸战死。” “二子不甘受欺,集结强兵与东胡血战。却不小心被砍断了一条手臂,至今性命垂危。” “三子为了保全族人,带领仅存的青壮断后……目前下落不明,恐怕也遭遇不测了。” 莫贺弗悲痛得嘴唇直打哆嗦,颤颤巍巍伸出手,抚着孙儿的头顶。 “老朽子孙二十有余,就剩下他一个啦!” 东胡部族人黯然垂首,忍不住心酸落泪。 陈庆原本想做出悲伤的表情,示以惋惜和怜悯。 但他发现自己无论如何都悲伤不起来。 这特么关我什么事? 我只是个卖军火的,你们打得越惨烈,我的军火就卖得越多。 分明是大喜事嘛! 再说,历史中东胡部强行索要了冒顿的阏氏去开银趴,那会儿你们也没叫我呀! 陈庆的表情很古怪,嘴角不停地抽动。 李左车只好代为宽慰:“首领节哀顺变,保重身体。” “东胡尚有火种留存,总有东山再起之日。” 莫贺弗感激于心,行礼道:“多谢上官吉言。” “老朽此番前来,一是为了向秦国递交国书,纳贡称臣。” “二来……” 他把年幼的孙子往前推了下:“是想把唯一的孙儿交托给秦国照料。” “匈奴侵我国土,杀我族人,此仇不共戴天!” “老朽但凡生息尚存,就绝不会放过他们!” 李左车客套地说:“君子报仇,十年不晚。首领壮心未泯,终有雪耻之日!” 莫贺弗缓慢却用力地点点头,看对方越发顺眼。 “不知上官尊姓大名,老朽雪恨之时,必快马来报,答谢今日勉励之恩。” 李左车神色尴尬:“在下区区……” 陈庆接过话头:“此乃故赵名将武安君李牧之后,秦国内务府府丞李左车。” 莫贺弗怔了下,怀疑自己听错了。 “可是塞上雄关李牧将军?” 陈庆微微颔首:“就是他。” 李牧知道骑兵的弱点,故此每每胡人大举南下时,就命令部队龟缩在城堡中防守。 等胡人轻敌冒进时,立刻率众断其后路,关门打狗。 再加上他军阵严整,任凭匈奴骑兵冲击也难以攻破,因此有‘塞上长城’的美誉,堪称赵国活动的边防雄关。 “久仰久仰。” 莫贺弗的神色慎重了许多,目光不敢正视李左车。 好巧不巧,他小时候居无定所、狼狈逃窜的记忆就来自于大名鼎鼎的塞上雄关。 可以说,那是一代胡人童年挥之不去的阴影。 莫贺弗侧目瞥向陈庆,暗自思忖:雷侯让李将军的后人来接待东胡部到底是何意图? 示威折辱吗? 何须如此麻烦,老朽已经打算将所有家底都交托出去了。 第944章 我夫君不是那样的 第944章 我夫君不是那样的 第944章 我夫君不是那样的 李左车负责将东胡使节安置在番馆,陈庆在北坂宫等了三刻钟,对方就喜滋滋地前来回报。 “侯爷,您瞧这张贡品清单。” “东胡部可算是把所有家底都拿出来啦。” 陈庆接过厚实的贡品名录瞄了一眼,随口问道:“里面有什么奇珍异宝?” 李左车卖了个关子:“您看完就知道了。” 陈庆淡淡地瞥了他一眼,耐心地浏览下去。 “这也太详细了吧?” “牛五万八千六百零二十三头,马十二万六千……” “连羊都清点出来了?” “东胡部打算跟匈奴决一死战?” 李左车严肃地说:“一山不容二虎。丘林部隐忍许久,纠集了数个部落合攻东胡,分明是没给他们留活路。” “到了眼下这步境地,根本没有留手的可能。” “莫贺弗看来是豁出去了。” 陈庆从头看到尾,疑惑地问:“不对劲呀。” “东胡部退守乌桓山,那里盛产巨木,本侯怎么没看到?” 历史上东胡部被冒顿打败后,流窜到了大兴安岭南麓一带。 后来又依旧各自占据的地盘,分化成乌桓、鲜卑两部。 “侯爷,东胡立足未稳,恐怕还来不及搜寻山中的木料。” “想来得知您的心意后,他们一定不会吝啬的。” 李左车耐心地劝解。 “还是不对呀!” “附庸东胡的几个蛮族部落呢?” “我记得不仅产出北珠、药材,还有金沙等贵重货色。” 陈庆犹不满足地说。 李左车干笑两声:“以东胡部如今的状况,蛮族没有倒戈相向都算不错了,哪里还能要求供奉。” 陈庆却固执地说:“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东胡部连这点小事都干不好,留着他们有何用?” “怎么,觉得本侯苛待他们了?” “李兄你记住,眼下东胡是亡国奴呀!” “他们自己不争气,还怪本侯看不起他们?” “出门在外,脸面是自己挣的,不是别人给的。” 李左车心情沉重了几分,颔首道:“下官记住了。” 陈庆直接把贡品清单递还给对方:“让他们拿回去重写,多用点心,挖掘一下自身的潜力。” “我看东胡势大时,压榨周边的蛮族挺有手段的嘛!” “相信他们会交出一份令本侯满意的答卷。” 李左车将清单收好:“下官这就去和莫贺弗首领交涉。” 陈庆吩咐道:“不急。” “蒙恬相隔了一天,放东胡、丘林两部使节入关。” “东胡人轻车简从走得快,丘林部押送了大批牲畜和财物走得慢。” “我估摸着三四天之后,他们差不多也该到了。” “等丘林部进奉的物品摆在眼前,不用本侯催促,那爷孙俩比咱们着急。” 李左车迟疑片刻:“侯爷,丘林部得了咱们的资助,崛起的势头很快。” “再把剩下的马刀交付给他们,恐怕会成为一方祸患。” “最好想办法找个理由拖住丘林部,转而扶持东胡,让他们自相残杀。” 陈庆胸有成竹地说:“本侯心中有数。” “大秦乃礼仪之邦,岂能把上门的客人拒之门外?” “两个我都要扶持,只要拿捏好分寸,就能精准地耗干他们最后一滴血。” 李左车顿时明了。 陈庆从一开始就存了杀心,根本没打算让任何一个部落存活下去。 “侯爷,属下先去办事了。” 李左车十分欣慰。 趁人之危落井下石虽然容易落下骂名,但诸夏纷争时哪个不是这么干的? 宋襄公意图以仁义之举博得诸侯的推崇,成为春秋霸主之一。 结果呢? 强国没一个瞧得起他,还落得个兵败身死,贻笑千年的下场! 李左车认为陈庆就有成为明君的潜质。 脸厚心黑,对外狡诈残忍,对内广施恩德。 如果是跟着他干的话,李左车愿意铤而走险! —— 天色擦黑。 四轮马车不疾不徐地沿着街道前行。 待车夫勒住缰绳后,陈庆迫不及待地跳下了马车。 身处于这个陌生又熟悉的世界中,家是唯一能让他感觉到温暖和放松的地方。 “府中有客人?” 管事前来迎接的时候,陈庆想起门口停着一辆马车,略感不快。 人怕出名猪怕壮。 也不知道谁在皇室宗亲里散播风声,盛赞嬴诗曼的财力可堪与内库媲美。 这下好了,无论以前关系亲近还是单薄,上门的访客络绎不绝。 招待她们非但浪费时间,而且每次都想打点秋风,实在烦不胜烦。 “侯爷,是宁夫人前来拜会。” “主母正在招待。” 管事匆忙禀报。 “哪个宁夫人?” 陈庆一时没想起来。 “内史府宁家呀。” 管事小声提醒。 “宁腾的夫人?她来干什么?” 陈庆隐约记得在某次皇家宴会上见过对方,约莫四十多岁,长相挺富态。 她的年纪比嬴诗曼大了一倍,按理说根本没什么交集呀! “或许有什么要紧事商议吧。” 管事吞吞吐吐地回答。 “你下去吧。” 陈庆挥了挥手,朝亮着灯的会客厅堂走去。 一阵幽幽的啜泣声从里面传来。 宁夫人哭得梨花带雨,不停用锦帕抹着眼泪。 “家中种的苎麻田广袤无边,我夫君隔三五天就要去巡视一趟,生怕招了贼遭了灾,晒得人都黑了。” “好不容易等到麻苗长成,想不到内务府竟然不声不响派人割了去。” “我夫君拦住他们责问,方知是雷侯下的令。” “他当时又气又急,返程的路上又被烈日晒了半晌,回家就害了病,至今仍然昏睡不醒。” “公主,您可不能这样啊!” “我夫君为秦国立过功的,连陛下都夸他忠正耿直。” 宁夫人哭天喊地,险些背过气去。 嬴诗曼连忙用眼神示意热巴给她拍后背。 “其中一定是有什么误会。” “我夫君虽然浮浪无行,但断不至于强夺他人田产。” “更何况他一向与宁内史交好,平素往来甚密。” “待我明日盘问下缘由,定会还您一个公道。” 王芷茵也跟着帮腔:“宁夫人您消消气,陈庆不是那样的人。” 相里菱温和地说:“陈郎不是那贪得无厌、见利忘义之辈,许是下面的人会错了意闹出来的误会。无论如何,割了您家里的麻田,损失多少都会补给您的。” 宁夫人泪眼汪汪地抬起头。 当时她也是跟家里的夫君这么说的,陈庆贵为帝婿,怎么会强夺一片麻田? 结果宁腾义愤填膺:“夫人,陈庆那厮什么事情干不出来?他比你想得可坏多了!” “别说强夺一片麻田,就算你纺好了线织成布,他都能从你身上扒下来让你光着屁股回家!” 陈庆站在门外忍俊不禁。 夫人们对我倒是相当信任呀。 只是…… 这坏事还真就是我干的。 第945章 实弹射击演习 第945章 实弹射击演习 第945章 实弹射击演习 吱呀~ “夫人,家中有客呀?” 陈庆推开门,站在门口笑了笑。 宁夫人惊惶地站了起来,目光直勾勾地望了过来。 灯火摇曳,她无论怎么看都觉得陈庆的眼神透着邪性,大晚上的格外渗人。 “雷侯有礼。” “天色不早,妾身先回去了。” 她踱着步子,尽量想离得远一点,偷偷从旁边出去。 陈庆知趣地让出通道,冲对方颔首示意。 宁夫人屏气凝神,刚出门立刻加快了脚步,很快在侍女的陪伴下匆匆忙忙消失在夜色中。 “夫君。” “宁家的麻田是你派人收割的?” “你怎么不跟人家先言语一声?” 嬴诗曼愠怒地质问。 “交易所留存的招股书中写得明明白白,麻田也属于京畿纺织的资产。” “内务府是京畿纺织的大股东,我派人前往收割有何不妥?” “宁腾着实小心眼,家中良田千顷,一点不值钱的苎麻都看在眼里。” “回头见了面我得说说他。” 陈庆腹中饥饿,环视一圈问道:“你们都吃饭了没?” “没吃咱们开饭吧。” 嬴诗曼不禁怒极:“你还有理啦?” “以往在外面任性妄为也就算了,如今被人家找上门来,害得我跟着赔罪。” “每次招惹了是非,最后都让家里一起受累……” 陈庆见到她泫然欲泣的样子,柔声劝慰:“为夫已经悔改了。” “你想想,是不是好久没传出为夫打死人的消息啦?” “找上门来的也不过为了区区几亩薄田,她不是因为男女苟且,闹到府上要死要活的吧?” “反过来这么一想,为夫比以前进步多了。” 嬴诗曼气极反笑:“你的脸皮怎么那样厚,这种话也好意思说得出口。” 相里菱看出她释怀了不少,搀着她的胳膊劝道:“夫君确实比以前好多了,不过些许苎麻而已,回头找宁内史说开也就好了。” “是呀,被宁夫人一闹,家里还没开饭呢,饿死我了。” 王芷茵先给陈庆打了个眼色,然后就哄闹着要吃饭。 嬴诗曼擦了下眼角,“回头再跟你算账。” “是是是,夫人先跟我记上。” “吃饭去。” 陈庆嬉笑着扶住她另一边胳膊,挨了几次白眼反而更贴近她。 嬴诗曼也拿他没办法,幸亏闯的祸不大,回头安抚一下宁家就是了。 —— 艳阳高照,燥人的热风狂卷过山岗,尘土泥沙飞扬。 神枪营的驻地,一群穿着牛皮罩衣,头戴薄铁盔的士兵汗流浃背,大声喊着号子步伐一致地同进同退。 许多人的衣衫已经湿哒哒的黏在身上,汗水流过眼角火辣辣的疼。 但是无一人伸手去擦一把,更无一人的动作走形。 “殿下,您在练兵上的造诣当真不可小觑。” “北地监军不是白当的!” “微臣之前来的时候,神枪营军纪涣散,简直是乌合之众。” “而今已然有模有样了。” 陈庆站在廊檐下诚心地夸赞。 “最近确实越来越好了。” “除了本宫时常督促,小半的功劳还要在蒙甘身上。” 扶苏谦虚地说道。 陈庆突然想起来要看看神枪营的训练情况,他自然从善如流,与对方一起前来视察。 “蒙甘立了大功,他们眼热了是吧?” “先单枪匹马平定了莎车国,又率百余精兵降服朝鲜,令箕氏拱手称臣。” “年轻一辈的武将,无人可出其右。” 陈庆自豪地说道。 “是呀。” “营中盛传下一个封侯的,最有可能是蒙甘。” “蒙家或许能再现王家的辉煌,一门双侯。” 扶苏笑容可掬:“只是……如今火枪营名不符实,至今都未做到火枪全员配发。” “先生,士兵立功心切,却苦于军备不足。” “您得想办法呀!” 陈庆爽快地点头:“火枪的产能一直在稳步提升,殿下不要急,最晚夏末,火枪的数量一定能补足。” 他眺望着营地的门口,有一骑快马被侍卫拦住盘查,心道:终于来了! 没过多久,信使被放了进来。 “侯爷,果然出了变故。” “知道了,你退下吧。” 信使提前得过提点,双方像是打哑谜一样,说了两句含义莫明的话。 “出什么事了?” 扶苏好奇地问。 陈庆笑而不语。 当然出事了! 丘林部使节狐鹿姑和提呼屠携带大批贡品抵达咸阳,被安置在东胡部番馆的隔壁。 仇人见面,分外眼红。 丘林部仗着人多势众,差点攻破了东胡部番馆的大门。 只要杀了莫贺弗这个老东西,残存的东胡人瞬间就没了主心骨,不战自败! “殿下,神枪营军势肃然,可能一战否?” 陈庆饱含深意地问。 “当可一战。” 扶苏沉思片刻,郑重地回答。 连一群老弱妇孺训练不足两月,都能大胜匈奴俘虏。 他要是回答神枪营不能战,对不起那些苦苦训练的士兵,更愧对了他们身上流淌的汗水。 “真的吗?” “微臣不信。” 陈庆摇了摇头:“能不能打,总要拉出来溜溜。” “练得再多,架子再好看,一上阵就胆怯畏战也是徒劳无功。” “殿下不妨把他们拉出营地,来一次实弹射击演练。” “谁练得好,打得准,微臣自掏腰包重赏。” 扶苏还不知道他打算干什么,畅笑道:“真金不怕火来炼,有何不可?” 陈庆提醒道:“殿下坐镇指挥,自然人人奋勇。” “更何况谁的枪法好,恐怕您心里最清楚。” “为了防止作弊,还得由微臣来挑人。” “那个……不妨把虎符借来用个一时半刻。” 扶苏犹豫了下,爽快地点点头。 “去取本宫的虎符。” “殿下……” 赵威本能地察觉到危险,不停用眼神示意扶苏,虎符不可外借。 “雷侯若有吩咐,末将悉听尊便。” “只是日常演练而已,何须调用虎符。” 他委婉地回拒了对方的要求。 “先生又不是外人。” “日常演练也要与行军打仗一般无二,用兵五十人以上,必会君符。” “军纪如山……” 扶苏态度坚决,取下了腰间的一半虎符。 “诺。” 赵威无奈地答应下来,迅速派人去他的营堂,将主将的半边虎符奉上。 二者合一,扶苏亲手交给了陈庆。 “先生,而今京中的庄稼收割得差不多了,去哪里演练方便?” “微臣知道个好地方。” 陈庆握着冰凉的虎符,心中大定。 他昂首挺胸走上前,冲着校场上列队训练的士兵喊道:“左侧三队出列。” “立刻去仓房领取火枪弹药,披挂整齐,随本侯出营实弹射击操演!” 第946章 悬着的心终于死了 第946章 悬着的心终于死了 第946章 悬着的心终于死了 神枪营的士兵亲眼见到扶苏把虎符交给了陈庆,听说是出营操演自然不疑有它。 三百人的队伍迅速朝着仓房的方向小跑着过去,脸上露出压抑不住的兴奋之色。 雷侯是蒙甘的老师,在朝中呼风唤雨,与太子殿下亲密无间。 万一表现出色得到他的赏识,今后可就平步青云了! “先生,您真的是要外出操演?” 扶苏已经察觉到了些许不对。 这阵势不像是演武,倒像实打实要出兵打仗似的。 “殿下,微臣怎么会诳你。” “要是您担心微臣借三百火枪兵生出什么事端来,虎符还你就是了。” 陈庆笑眯眯地说道。 “不用了。” “先生是火器行家,由您来主持正合适。” 扶苏下意识地推拒。 火枪再厉害,三百兵马能干什么? 总不至于谋反作乱吧。 “那微臣可就却之不恭了。” 陈庆将虎符收好,望向远处提着火枪药袋返回的三百士兵。 “殿下与微臣乘马同行?” “好。” “末将也一起去。” 赵威心中的不安感越来越强烈,紧随其后开口。 “嗯,赵将军在更好。” 陈庆没有表现出半点异常,吩咐侍从去牵马。 很快,三百人排列整齐,小跑着从营地中出发。 哪怕冒着烈日训练了好长一段时间,又要朝着不知名的地方进发,他们依然士气昂扬,没有一丝怨言。 能不能出人头地,成为大秦未来的将星,可就全看这一遭了! “雷侯,这是朝城里去的方向吧?” “火枪威力巨大,射程极远。” “城中人口密集,万一伤到人怎么办?” 赵威察觉不妙,飞快地打马上前劝阻。 “渭河宽广,在水面设置浮靶最合适不过。” “光打不会动的标靶有什么用?” “敌人是活的,又不是死的。” “到底是我懂还是你懂?” 陈庆不耐烦地说道。 赵威被怼得哑口无言,讪讪地回道:“末将遵命。” 三百火枪兵出动沿途引来了无数关注的目光,连内史府巡街的衙役也疑惑地驻足观看。 但扶苏骑马在侧,无人敢阻。 “殿下,您听到喊杀声了没?” 陈庆突然勒住马缰,一脸严肃地凝神倾听。 “没有呀。” “城中怎么会有喊杀声?” 扶苏认真地听了会儿,摇了摇头。 “您再听。” “是从那边传来的!” 陈庆指着番馆的方向,神情焦急:“众将士随我过来,城中有人作乱!” 赵威心头咯噔一下:“雷侯,您等等!” 三百火枪兵还以为是演练的一部分,亦或是雷侯特意来考验他们的,顿时人人振奋,迈开双腿拼命向前跑。 扶苏张嘴欲呼喝,陈庆的坐骑已经远远地离去。 “坏事了。” —— 东胡番馆之外。 厚重的大门已经被撞得歪歪斜斜,随时可能倒下去。 从门缝中可以看到堆积如山的杂物,偶尔有东胡人惊慌失措的面庞闪过。 “左都侯,秦国派兵过来了。” 一名亲兵心急如焚地禀报。 狐鹿姑和提呼屠两人目光深沉地站在番馆大门外,朝着不远处瞥了一眼。 “是维护城中治安的杂兵,慌个什么!” “无论如何想办法拖住他们一时半刻,加紧破门!” 亲兵领命后,立刻派人列成横阵,一层层挡在街道口。 他们手握刀柄,却并未出鞘,只是用眼神逼视着赶来的府兵。 “你们要干什么!” “京畿要地,岂容放肆!” “快让开!” 匆忙赶来的府兵人数并不多,甲械也都是吓唬普通百姓的二流货色。 他们见这些亲兵浑身煞气,彪悍勇武,心里顿时怯了几分,不敢硬闯。 狐鹿姑松了口气,恶狠狠地说:“哪怕我二人受秦国谴责,以命相抵,也务必杀掉莫贺弗和他的孙子!” 提呼屠严肃地点头:“倘若他们从秦国讨到了兵甲,后患无穷。我部付出了多少勇士的性命才有今日之强盛,绝不能让他们活着回去!” 二人还有没说出口的默契。 东胡部的首领一脉死光了,再无死灰复燃之可能。 秦国不扶持丘林部还能扶持谁? 他们未必会死,说不定今后还会受重用。 咚!咚!咚! 十人左右环抱着拆下来的廊柱,一次又一次撞向摇摇欲坠的番馆大门。 “门破了!” “弃刀逃命吧!” “交出莫贺弗,饶尔等一条狗命!” 刀剑出鞘的丘林部勇士虎视眈眈,不停朝着门内大声呼喝,瓦解对方的士气。 “阿爷。” “别怕。” 莫贺弗抱紧了孙子,全神贯注地盯着即将倒塌的大门。 秦国一定不会坐视不理! 再坚持会儿援兵就来了! 轰! 一声巨响后,大门猛地往后倒去。 幸亏有许多箱柜和家具撑在后面,仅仅是两边斜斜的敞开缝隙。 狐鹿姑瞳孔紧缩,一眼就看出门缝可以容人侧身通过。 “杀进去!” 抱着廊柱的士兵迅速后退,亲兵们如同猛兽出栏,迫不及待地一拥而上。 “随我杀敌!” “秦国大军已至,听到马蹄声了没有?” “最多坚持片刻,吾等皆可活命!” 莫贺弗老当益壮,把孙子交给身后的亲信,提着一柄流星锤就冲了上去。 噗呲。 当先一名被卡在门缝里的士兵举刀格挡,结果被甩出去的锤头猛地砸到了天灵盖,顿时脑浆崩裂双臂软了下去。 狐鹿姑在门外急切地催促:“谁杀了莫贺弗,赏万金,封千夫长!” 门缝里的死尸很快被硬生生挤了下去,一张张狰狞的面孔争先恐后地冒了出来,眼神如同恶狼一样凶恶残忍。 陈庆带兵赶到的时候,双方的攻防战已然到了白热化阶段。 远远地就看到番馆门口围着数不清的士兵,提着刀前赴后继往里面涌去。 三百火枪兵气喘吁吁,稍慢一步赶到。 这时候他们也意识到了不对劲,因为街道尽头已经被两伙人堵住,好像是城防军在与蛮邦士兵对峙。 “卫戍军奉命平乱,无关人等闪开!” 陈庆高喝了一声,回头喊道:“列阵!” “装填弹药!” 火枪兵愣了下,本能地依照日常训练匆忙排开阵势。 城防军见状,顿时一哄而散远远地避开。 狐鹿姑听到动静,远远地朝着陈庆的方向眺望。 “好像是那位雷侯,他带兵过来了。” 提呼屠紧张地说。 狐鹿姑扭头看向番馆大门,缝隙已然扩大到足够士兵正常通过。 莫贺弗那老贼浑身浴血,拎着流星锤拼命抵挡,但明显撑不了太久。 “先别管他!” “我去支应,你带兵冲进去杀人。” 简单地分工后,狐鹿姑调整好情绪,匆忙朝着街道另一侧跑去。 列阵射击是神枪营最基本的训练科目,差不多闭着眼睛都能一气呵成装好弹药。 哪怕思绪繁杂,疑窦丛生,手上的动作却分毫不慢。 “举枪!” 陈庆高高地扬起手臂:“尔等乱贼听好,本侯数到三,再不放下武器格杀勿论。” “三!” “开火!” 整齐划一的枪声响起,硝烟恍若云雾般弥漫。 稍后赶到的赵威面无表情,悬着的心终于死了。 我就说雷侯干嘛非得要借虎符一用。 我就说他隔着二里地怎么会听到喊杀声。 我就说他为啥专挑小路走,故意把太子殿下和我堵在后面。 他转头望向扶苏:殿下,你说怎么办吧? 第947章 小孩子不听话屁股就好了 第947章 小孩子不听话,打打屁股就好了 震耳欲聋的枪声久久回荡在狐鹿姑的脑海中,搅得他神情惶惑浑身无力。 秦军中有一种威力巨大的武器,如天降雷火。 一击之下,无论是全副武装的士兵亦或是牛羊牲畜,皆血肉崩裂顷刻丧命。 狐鹿姑非但听过这个传闻,途经长城关隘的时候,还特意远远地观察过陈列在墙头上的火炮。 虽然未曾见识过它的神威,但想来一定颇为不凡。 否则无法解释匈奴为何闻之色变,望而生畏。 他察觉到耳侧一丝丝痛痒,伸手一摸,指尖全是鲜红的血迹。 刚才好像有个黑点从眼前划过,耳朵似乎被火星烫了下,想不到居然受了伤! 扶苏表情僵硬,还没从眼前巨大的变故中缓过神来。 “先生,丘林部挟大胜之威,恐怕不会像之前那样委曲求全,您可要慎重处置。” “诶,小孩子不听话,打打屁股就好了。殿下你瞧我的手段!” 回忆起二人这段简短的对话,扶苏终于明白所谓的‘打打屁股’是什么意思。 “前队换后队,装填弹药!” “后队变前队。” “上前十步!” “列阵,举枪!” 陈庆根本没有罢手的意思,再次对发愣中的火枪兵喝道。 脑子空荡荡一片,却不耽误火枪兵机械式地执行命令。 前后队交替,一排森冷的枪口瞄准了东胡番馆大门。 丘林部的精锐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好像身后突然轰然炸响,回头发现那些阻挡秦国城防军的同伴已然不见了。 地面上的尸体层层叠叠堆积在一起,血水肆意流淌。 面对从未见过的武器,他们本能地感到害怕,又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不可!” “雷侯住手!” “先生手下留情!” 狐鹿姑、赵威、扶苏先后高声呐喊。 陈庆回过头,脸上露出肆无忌惮的坏笑。 “不遵军令者,就地格杀!” “开火!” 轰! 狐鹿姑以最快的速度往前一扑,动作麻利地滚到了墙角的位置。 “快跑!” 提呼屠运气不好,中了一颗流弹倒地却没死。 眼看着弹雨再度袭来,声嘶力竭地冲着亲兵大喊。 噼里啪啦如雨打芭蕉。 墙壁和门檐上炸出一团团灰雾,留下一个个弹坑。 许多丘林部的士兵手足无措,只知道身上一疼,然后就像被剥开的笋壳一样倒了下去。 “前队换后队,装填弹药。” “后队变前队……” 阵列线射击大概是有史以来最无脑的打法,尤其是面对木头桩子般不知道闪避的对手。 一骑快马飞奔而至。 赵威几乎是撞开了火枪队阵列,踉跄着扑上前,一跃五尺有余,夺下了陈庆手中的虎符。 “雷侯,你敢私自调兵行凶!” 他千防备万小心,就是没想到陈庆的胆子这么大。 一眨眼的功夫,死伤者上百! 京畿要地出了这么大的事,陛下怪罪下来他绝对难辞其咎。 “赵将军好没道理,怎么能血口喷人?” “分明是神枪营外出操演,偶遇外邦人士目无法纪,公然聚众作乱。” “事态紧急,本侯不得已之下才命神枪营武力镇压。” “到了你嘴里,怎么反倒像是本侯错了一般?” 陈庆目光威严,扫视着茫然无措的火枪兵:“尔等皆可为人证。” “神枪营到底是前来行凶还是平乱?” 众人面面相觑。 谁敢承认自己是行凶? “赵将军,却如侯爷所言,我等一来胡人就打得不可开交。” “我看到他们提着的刀剑上都沾了血,肯定是出了人命,侯爷让我们开枪平乱没错的。” “赵将军,是平乱呀!” “您来得晚肯定是没看清,刚才胡人还要砍我们呢。” 众口一词,群情汹涌。 赵威忽然想起太子殿下也在现场,立刻改口:“原来如此,是本将错怪了你们。” “唉……” 扶苏重重地叹了口气。 事已至此,后悔无用。 唯有想办法怎么妥善收场。 狐鹿姑浑身沾满尘土,一脸茫然地站了起来。 他最信任、最器重的亲兵惶然无助地站在番馆门口,地上还有不少受伤的士兵痛苦哀嚎。 许多熟悉的面孔已经不见了踪影,剩下的好像也吓破了胆,连手中的刀剑都掉在了地上。 “我部与东胡仇深似海,彼此厮杀与秦国何干?” “平乱?” “丘林部可有伤及秦人一丝一毫!” 狐鹿姑悲愤交加,上前扶起肩头染血的提呼屠。 两人相视无言,差点抱头痛哭。 “贵使似乎忘了,这里是秦国的都城!” “凡妄动刀兵,聚众作乱,无论是谁,格杀勿论!” 陈庆下了马,脸色深沉地与二人对视。 “您喝止一声,我等定当遵从,何必大开杀戒!” 狐鹿姑委屈地喊道。 “本侯喝止了呀!” “我数到三,再不停手格杀勿论,你们哪一个听从了?” 陈庆提醒对方。 狐鹿姑回想片刻,好像是有这么回事。 可是…… “你就喊了一声三呀!” 他拍打着地面,对亲兵之死无比悲怨。 陈庆挠了挠后脑勺:“是哦。” “可秦国一向是倒着数的,难道塞外不是这样吗?” 狐鹿姑气愤地指着他,牙关咬得咯咯作响。 一只虚弱无力的手臂伸了过来,压下他的胳膊。 提呼屠摇了摇头。 秦国军威赫赫,又是在人家的地头,你说什么都没用。 认栽吧! “可怜我族中勇士……” 狐鹿姑扭过头去,眼泪大颗大颗地往下掉。 一干亲兵护卫着他在千军万马中杀进杀出,大破东胡部族。 却没想到居然在毫无抵抗之力的情况下,被人肆意屠戮在咸阳! 这时候,东胡番馆大门内堆积的重物被人搬开。 莫贺弗浑身血染,环视了一圈后,脸颊抽动不止。 “多谢上国天兵救命之恩,东胡部感激不尽。” 陈庆爽朗地说:“首领客气了。” “诸位远来是客,维护宾客的安全是秦国的分内之责。” “未曾伤到贵邦人员吧?” 莫贺弗摇了摇头。 刚才打得虽然惨烈,但因为地方狭小,死伤并不重。 他与狐鹿姑不约而同对视在一起,眼底的仇恨之火熊熊燃烧。 ‘可恨未能杀了你这老贼!’ ‘杀我?你先问秦国答不答应!’ 二人针锋相对的时候,赵崇率领黑冰台的大队人马寻着血腥味赶来。 打眼一看,陈庆在场。 赵崇心中立时有了底。 罪魁祸首找到了! 第948章 杖责扶苏 第948章 杖责扶苏 “殿下,您无碍吧?” 赵崇狗腿地先去找扶苏嘘寒问暖。 匈奴死多少人都不是大事,但太子殿下少一根汗毛都了不得。 “本宫没事。” “先去救治伤员,多找一些御医过来。” 扶苏无力地摆摆手。 “那……雷侯如何处置?” 赵崇压根不问谁对谁错,也不问事情缘由。 反正只要有陈庆在的场合,先把他抓起来准没错。 “交由父皇定夺吧。” 扶苏知道自己做不了主,语气沉闷地回答。 “诺。” “属下先去救人。” 他侧头瞥向陈庆,暗道:你的胆子是越来越大了,简直没你不敢干的事。 希望陛下圣明决断,不要再继续容忍。 “先生,走吧。” 扶苏轻唤了一声,满心疲惫。 陈庆冲着狐鹿姑等人作了一圈揖:“本侯一时心急,若有得罪之处,还望海涵。” 说完他和扶苏跨上战马,带领神枪营士兵扬长而去。 狐鹿姑脸色青白,嘴唇发抖。 他们携重礼而来拜谒,非但没受到礼遇,还被无故杀了不少人。 天底下还有讲理的地方吗?! 思来想去后,狐鹿姑神情更显晦暗,忍不住侧头揩拭眼泪。 我是想见识下‘天降雷火’的威力没错,可不是以这种方式呀! —— 马蹄声阵阵,扶苏一直默然不语,似乎心事重重。 “殿下生气了?” “嫌我诓骗了你的虎符,肆意妄为?” 陈庆露出歉意地笑容。 扶苏缓缓摇头:“本宫是怕父皇那里不好过关。” “私自调兵不是小事。” 陈庆知道对方两种情绪都有。 既埋怨自己骗了他,又担忧自己受到严惩。 “蛮夷畏威而不怀德。” “殿下您也说过,担心丘林部尾大不掉。” “微臣思虑再三,还是先下手为强的好。” “否则说不定哪天他们生出了骄慢之心,还想干起老本行,南下打草谷呢!” 陈庆完全不觉得自己有错。 人教人,教不会。 事教人,一次会。 翻开历史书随便瞄上一眼,历来都是中原王朝把草原人打得丢盔弃甲,才能让他们不敢南顾。 反面典型则是我大送。 《澶渊之盟》、《庆历和议》、《绍兴和议》,看上去不是盟约就是和议,不知道的还以为大送岁月静好。 结果每年缴纳的大量保护费名头从岁币,再到岁赐,最后成了岁贡。 真就是跪着给人送钱! 陈庆牢牢记住了导员的训诫:我们爱好和平,但以斗争求和平则和平存,以妥协求和平则和平亡。 他根本没有第二种选择! 回到火枪营驻地后,两人分道扬镳。 陈庆去北坂宫处理公务,扶苏则是入宫想办法求情说项。 怀着略微忐忑的心情,陈庆等啊等,始终没等到宫中来人。 “没道理呀!” “陛下最看重兵权,从来不让我沾手。” “这回算是犯了他的忌讳,怎么不派人来召我?” 他来回不停地踱着步,眼看着天色越来越暗,只能先行回家。 —— 御书房的灯火错落有致,照亮了房间的每一个角落。 扶苏大气都不敢出,耳中只能听到时不时响起的翻阅奏折声。 赵崇依据自己的调查,把陈庆的所作所为和盘托出,连丘林部的死伤状况都事无巨细地禀报。 “扶苏,你有什么说的?” 嬴政批阅完最后一本奏折,目光深邃地看向自己的长子。 “先生固然有逾矩之举,本意却是为了震慑匈奴,防止丘林部骄横自大,滋扰大秦边关。” “儿臣觉得……略施薄惩即可。” 扶苏小心翼翼地说完,轻轻舒了口气。 “陈庆何过之有?” “寡人为何要略施薄惩?” 嬴政反问道。 扶苏诧异地抬起头,不明其意。 “虎符可是经你之手交给他的?” “手执虎符,自然可以调动神枪营兵马,合乎军律。” “此非过。” “丘林部与东胡部无视大秦国法,妄动刀兵大打出手。” “陈庆既然领兵,镇压平乱乃是分内之责。” “此亦非过。” 嬴政的表情看不出喜怒,似乎在说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谢父皇开恩。” 扶苏莫名感觉压力越来越大,好像要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发生。 “接下来说你。” 嬴政话锋一转,把目光投向肃立在侧的赵崇:“私自挪借调兵虎符是何罪名?” 赵崇惊惶万状,嗫嚅着不敢回答。 “寡人问你话呢,赵崇!” 嬴政不怒自威,严厉地质询。 “回陛下,是死罪。” “太子殿下心性纯良,一时不察才被雷侯诓骗,请陛下宽恕。” “要怪就怪陈庆,朝中受他侵害者不计其数,简直罄竹难书……” 赵崇的声音越来越小,显然始皇帝不想听这些话。 “扶苏,你可知罪?” “儿臣知罪。” 父子两人的对话简单又沉闷,仿佛又回到了很久之前的样子。 “寡人不能杀你,也绝不会当做什么都没发生!” “赵崇,将太子拖下去杖责。” 嬴政背过身去,声音冷冽地下令。 “小人,小人遵命。” 赵崇紧张地满头大汗,又不敢违逆始皇帝的命令。 他偷偷瞟了扶苏一眼,示意情非得已。 扶苏没有任何表情,转身向外走去。 赵崇暗暗叹了口气,立即跟随其后。 杖责太子非同小可,他不放心假于外人之手,生怕把扶苏打出个好歹来。 只是没想到刚操起殳杖,始皇帝就来到了眼前。 赵崇心跳得如同擂鼓,浑身哆嗦个不停,迟迟下不去手。 嬴政怒瞪了他一眼,赵崇才紧咬牙关:“殿下,得罪了!” 砰! 一杖下去,扶苏脚下趔趄了半步,眉头锁紧却一声未吭。 砰!砰!砰! 赵崇越打越心寒,浑身冰凉面无人色。 他不知道自己造了哪门子孽,才会摊上这样的差事。 陛下怎么还不叫停手呀! “知道错在哪里吗?” 嬴政冷冷的一声发问,顿时让赵崇紧绷的心弦得以放松片刻。 “儿臣不该外借虎符。” 扶苏嘴角隐现血迹,声音沉闷地回答。 “继续打。” 嬴政轻轻挥手,神色更显不悦。 赵崇急得差点跳脚。 他减轻了两分力气,心思电转帮忙想答案。 直觉告诉他,一定与陈庆有关! 砰!砰! 又是两杖下去,扶苏的身体开始前后摇晃。 他沉声道:“儿臣枉顾国法军律,代人推卸诿过,该罚!” 嬴政恨铁不成钢,给赵崇打了个眼色。 “陛下,再打下去恐怕……” “小人遵命。” 砰,砰,砰! 即使已经尽量留手,扶苏仍然支撑不住连番的创痛,忽然眼前金星乱冒,软软地向前栽倒。 “殿下!” 幸亏赵崇见机的快,扔掉手中的殳杖接住了他。 嬴政双目如火,厉声道:“陈庆以杀人立威,目的是让匈奴牢记在心,永世难忘。” “寡人同样以此教你。” “扶苏,记住了。” “你是大秦未来的皇帝,孤家寡人!” “无论是宗亲、朝臣,哪怕是你的挚爱亲朋、手足同胞,都要时刻提防,不得轻信!” “他日再有推心置腹之时,便想想今日的苦楚!” 扶苏意识朦胧,却把这些话一字不落地听在耳中。 不久后脚步声越来越远,然后是赵崇焦急地呼唤。 “殿下!” “殿下!” “快召太医过来!快!” 第949章 丢掉幻想,准备战斗 第949章 丢掉幻想,准备战斗 天色蒙蒙亮的时候,陈庆睡得正熟。 隐约听到有人在门外说话,接着是身边窸窸窣窣的起床穿衣声。 过了半刻钟左右,房门突然咚地一声被人踢开。 “陈庆,你跟我过来!” “夫人,大清早你发的哪门子疯?” “跟我走!” “等等,我还没穿衣服呢。你到底要去哪儿?让我披件袍子也行啊!” 嬴诗曼脸色铁青,也不知道哪来的力气,硬生生拖着他从小门去了宜春宫。 幽幽的啜泣声从寝宫中传来。 郑妃在哭,太子妃也在哭,襁褓中的皇孙同样哭闹个不停。 “母妃,我把陈庆带来了。” “要杀要剐悉听尊便,我绝无怨言。” 嬴诗曼气急败坏地把陈庆往前一推。 “贤婿,你为何要如此呀!” 郑妃啼哭哀嚎,悲切哀婉。 王菱华泪流满面,眼神中充满怨怪之色。 陈庆眼神一凝,发现扶苏趴卧在床榻上,空气中充斥着熬煮草药的味道。 嬴诗曼哽咽着说:“我还当你真的改好了,不会再让我担心了。” “谁知一转眼,你又惹下天大的祸事。” “皇兄因为你被父皇杖责,险些丢了性命。” “听说昨夜在宫中的时候已经人事不省,幸亏御医救治及时,否则……” 陈庆震惊错愕地问:“是因为我调动神枪营的事?” “你做了什么自己心里不清楚吗?” 嬴诗曼抹着眼泪嚷道。 “殿下。” “殿下!” 陈庆快步上前,一时间手足无措。 扶苏昏昏沉沉地醒来,眼神迷茫片刻才重重地叹息:“本宫都说了,与先生无关。” “无故怨怪他作甚?” 陈庆蹲在床榻边,轻声问:“你怎么样了?” 扶苏艰难地扭过头,勉强笑了笑:“无碍的,不过挨了几杖而已。皮外伤,养几天就好。” 王菱华抽噎着说:“你昨晚差点醒不过来了。” 扶苏板起脸:“不得妄言,区区皮肉之伤,怎会那般严重。” 陈庆急切地问:“陛下为何要下如此重手?” 扶苏犹豫了下:“虎符乃社稷重器,不可假手于人。况且丘林部使团死伤惨重,总要有人来担当。” “先生勿需挂怀,过几日本宫伤好了找你喝酒。” 陈庆微微摇头。 “就因为这样?” 扶苏的虎符他以前借过! 程、卓两家风光无限的时候,为了威吓对方,辅助他们去捕捉山中的夷人,陈庆借了虎符调动八百北军出马。 当时一点事都没有! 可这回始皇帝的态度大相径庭,将扶苏严惩! 为什么? 因为今时不同往日? 因为火枪的威力难以抵挡,与寻常军伍不同? 陈庆心里翻江倒海,苦苦思索其中缘由。 嬴诗曼怒气冲冲:“这样还不够吗?” “你借什么不好,宜春宫中的宝物随你取用。” “可你偏偏去借皇兄的虎符!” 扶苏呵斥道:“够了,不关先生的事。” “丘林部已有统合草原之势,先生以火枪兵震慑,乃是为了朝廷大局。” 嬴诗曼怒道:“什么大局非得祸累到你身上?” 扶苏无奈地瞥了她一眼:“你们吵吵闹闹,还让不让本宫养伤了?” 郑妃用眼神示意,嬴诗曼这才住了口。 “先生,您先回去吧。” “公事为重,记得提防丘林部与东胡再次发生冲突。” 陈庆环视一圈,黯然地点头:“微臣告退。” —— 街道上车水马龙,熙熙攘攘的人群摩肩接踵。 夏粮新收,黔首百姓手中有了余钱,携带妻女老小穿街过巷,一家一家地比较摊位上的货品,脸上洋溢着快活的笑容。 唯有陈庆一个人眉头紧皱,漫无目的地随着人流走动。 始皇帝大动干戈,杖责太子,致使其卧病在床,月余不能下地。 最靠谱也是最合理的解释只有一条——神枪营在他心中的地位恐怕比想象中更重要。 武将害怕自身被取代,所以抵制火器的出现。 文官出于逢陈必反的立场,大肆泼冷水无视火器带来的巨大改变。 但始皇帝深知它的厉害。 所以神枪营要牢牢握在皇家手里,不能让外人沾半点边。 陈庆仔细思量后,觉得最受防备的应该就是他自己。 说难听点,一旦哪天江山有变,神枪营会成为镇压平叛的最强利器。 而他,可能被数百上千把火枪一起瞄准。 只要一声令下,瞬间就会被打成马蜂窝,结束他罪恶的一生。 “噗嗤。” 想着想着,陈庆禁不住发笑。 苦涩、自嘲、无奈,百味杂陈。 所有的改变都是我带来的,但大秦江山属于嬴姓赵氏! 我将死于自己亲手打造的枪口之下! 陈庆目光闪烁不定,仿佛有一团火在燃烧。 “仓颉作书,以教後嗣。 幼子承诏,谨慎敬戒……” 郎朗的读书声,打断了他的思绪。 陈庆一转头,发现自己竟然不知不觉走到了学堂附近,而且是由他发起兴办的皇家内务府小学。 春困秋乏夏打盹。 门房里的守卫伏在案上,呼噜打得震天响。 得益于此时对知识、师长的尊重,即使是再市侩的小贩也不会在学堂附近叫卖,生怕打扰到这些未来的国朝栋梁,更不会有什么糊涂蛋跑到学堂来惹是生非。 陈庆不动声色,迈着轻快的步伐从大门缝隙中闪身进去。 他也不知道自己要干什么,就当是来找小姨母叙叙旧吧。 转了半圈之后,芈滢清丽的身影出现在视线中。 黑板上写着两个端端正正的大字:立志。 芈滢笑容亲和,目光充满鼓励地看着她点到名的小胖墩。 “我长大了想当御史大夫。” “哦,为什么呢?” “因为我祖父是朝中的御史大夫,我爹也是御史大夫。” “所以我也要当御史大夫,继承我们家的家业。” 小胖墩自豪地说道。 芈滢颔首道:“有志气,大家一起鼓掌……” 一声嗤笑,透着不加掩饰的嘲讽和恶意。 芈滢顿时循声望去,惊呼道:“陈庆,你怎么来了?” “我来看看学堂里在教些什么,大秦的学子表现如何。” 陈庆直接推门进了屋,二十多颗小脑袋好奇地转了过来。 “各位学子,你们也都如他一般?” “难道就没有人想想,要把我们的大秦建设成什么样子?” “难道就没人想想,你们想要的未来到底是怎样的?” 孩童们面色疑惑,不知他到底是谁,也不知道他想干什么。 “陈庆,你先出去。” 芈滢脸色不悦,匆匆跑过来将他推出门。 第950章 百花发时我不发,我若发时都吓杀 第950章 百花发时我不发,我若发时都吓杀 “大白天的你不在内务府当值,来学堂里捣什么乱?” 芈滢回头交代学生自己看书,随后关上门气呼呼地瞪着陈庆。 “我从内务府的用度中节省出来的开支,建成了这座学堂。” “过来看看都不行吗?” 陈庆负着手反问。 芈滢埋怨道:“想看你就看,打搅我上课做什么?” 陈庆嘶了一声,指着教室内黑板上的字:“你不觉得自己教的有问题吗?” “立志,好男儿志在四方,胸有沟壑万千。” “怎么会是当什么御史大夫?” “再者,学堂里什么时候来了御史大夫之子?” 芈滢不服气地解释:“又不是在朝中做官就一定家财万贯。” “族中子嗣众多,教导不过来,送来学堂有何不可?” 陈庆冷笑道:“又是两头下注对不对?” “小时候读着我建的学堂,长大了窃取我的胜利果实。” “当真是打的好主意!” 芈滢气道:“你在乱说什么?” “孩童又不知道朝中的那些纷争。” “他只不过是想学有所成,长大了好继承家业、光宗耀祖而已。” “何过之有?” 陈庆连连点头:“对,你说得不错。” “御史大夫的儿子嘛,想和他爹一样有什么不对?” “将军的儿子也要当将军。” “世代显贵,千秋传承。” “受教了。” 说完他轻慢地作了个揖,转身就走。 “哎,你去哪儿?” 芈滢招手想唤住他,结果陈庆越走越快。 “一天天不务正业,搞不懂你在想什么。” 她翻了个白眼,回到教室里继续上课。 陈庆一路脚下生风,走到渭河边的开阔地,望着眼前波涛滚滚的大河心情才好了些许。 他折下根新发芽的柳条,无意识地将其折断,一节节丢进水里。 ‘怪不得总觉得这个时代少了什么。’ ‘震动千古第一声——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维系大秦的存在,避免出现楚汉争霸,华夏百姓生灵涂炭是没错的。’ ‘但是在这同时,附着在这个封建王朝上的沉疴痼疾必须去除!’ ‘哪怕仅仅是一部分!’ ‘有一天我会死,扶苏会死,田舟会死,秦墨的工匠成千上万地死在屠杀之中。’ ‘但是未来的寒门弟子可以凭借学识才干出人头地,黔首百姓能享受到做人最基本的保障,华夏能牢牢占据先发优势,不再沉沦于一次次王朝轮替,那我们的死就有价值!’ 陈庆已经放弃了那点渺茫的幻想。 始皇帝留他活命继续辅佐扶苏,将大秦的领土扩张到世界的每一个角落。 太奢侈!太美好! 不过是一场不切实际的梦罢了。 郑妃和嬴诗曼都觉得,他娶妻生子之后性子会逐渐沉稳,最后成为一名合格的臣子,一个好丈夫好父亲。 几乎跟他一样天真! “如果我与这个世界格格不入,那一定不是我的问题。” “是这个世界的错!” 陈庆嘴角勾起笑容,剩下的话没有说出口。 我要做的就是努力改变它,鞭策它,让这个世界变成我想象中的样子。 想通了一切,他顿时念头通达,闲庭信步般朝着北坂宫走去。 无论何时何地,无论两千年前还是两千年后,我始终赤心不改。 忠于这片我深深热爱的土地,忠于勤劳勇敢的华夏人民! —— 太阳西斜。 各府司的主事先后赶到北坂宫,齐聚一堂坐在台下等候训示。 陈庆身边六只小洋马像是穿花蝴蝶一样,挨个桌案的添茶倒水,奉上果盘。 田舟等人客气地接在手中,连连道谢,好像受到了极大的礼遇。 陈庆懒懒散散的斜着身体,单手撑住下巴打量着众人的表现。 摆排场有用吗? 相当有用! 他越是飞扬跋扈、骄奢淫逸,手下就越信任他,敬重他。 别人办不成的事情他能办成,别人不敢干的事情他敢干。 只要他拍了板,众人就觉得心里有了底。 凡事都有雷侯顶着,除了做好自己的本职工作,其余的都无需担心。 “人都到齐了吧?” 陈庆淡淡地发问,压住了台下低低的交头接耳议论声。 田舟环视四周,起身作揖道:“回禀侯爷,人已到齐。” “哦。” “你先站着,别坐了。” 田舟已经做好了重新坐下的准备,闻言顿时一愣,诧异地看向台上的陈庆。 “昨日太子殿下向本侯问罪。” “神枪营创立多时,兵员招募齐备,可火枪却迟迟无法列装到位。” “应该说短缺甚多。” “田舟,你身为冶铁司少府,想让本侯如何向太子交差?” 他反常的表现,引来无数疑惑的目光。 田舟也有被训斥的时候? 整个内务府,最得力、最受器重的就是他了! 连府丞李左车都得靠边站。 “下官……知罪。” 田舟果然一如往常,认错就不再辩驳。 陈庆轻笑两声:“本侯要听听你的理由。” 田舟这才回答:“火枪威力惊人,尤其是枪管要承受火药爆炸时的强大力道,对材质和工艺要求相当严格。” “卷管、钻磨、镗孔,包括燧石激发装置都是精细活。” “下官正在想办法培育更多的匠人,不过这需要时间。” “最晚明年下半年,火枪的产量应当可以提高一倍。” 陈庆追问道:“年产会有一万把吗?” 田舟惊愕地愣住,支支吾吾地说:“或有可能。” “仅仅是有可能吗?” “你知道大秦有多少兵马?” “百万之巨!” 陈庆严肃地说:“想让整个大秦的士卒全部装备火枪,按你所说要一百年!” “田少府,在座的各位有谁能活到那个时候吗?” 田舟羞愧地低下头,其余人也双目下垂不敢出声,害怕触了霉头。 “物料不成问题,缺的是手艺高超的匠人对吧?” “对,也不全对。精良的器械和耐用的工具一样短缺。” “好。” 陈庆总结道:“一言以蔽之,内务府缺少一支能打硬仗,完成这项艰巨任务的人马。” “不要紧,内务府从来不乏人手。” “各府司辖下人员你尽管挑选,无论出身、职位,你看上了尽管挑走。” 田舟为难地说:“下官要的是能看懂尺寸、会基础算学,又心灵手巧……” 陈庆伸手制止了他的发言。 “有什么要求,本侯统统满足。” “不会可以现学,内务府出钱出地出匠师传授。” “底下全是庸才可以从外面招人,黔首百姓巴不得来内务府谋个差事。” “火枪的产量必须尽快提上去。” “本侯等不了一百年,太子殿下也等不了。” “磨刀不误砍柴工,你尽管按我说的去做,先培养出一批堪用的人手出来。” “若是无法确定资质如何,那就广撒网,召集各府司的匠工、民夫来个集中传授。” “谁悟性好、学得快,就选他去做火枪。” “剩下的就当提高内务府人员基本素质了。” 陈庆补充道:“本侯不怕费钱费力,造火枪是眼下内务府头等大事,谁敢耽搁绝不轻饶!” “李府丞,你来全权负责此事。” 李左车兴奋地站了起来:“诺。” “下官绝不负侯爷所托!” 他心思敏锐,早就嗅到了其中不同的味道。 开始了,开始了! 我就说侯爷他天生反骨,怎么会甘心久居人下! 他要的哪是造火枪的人手,分明是陪他争雄天下的班底! ‘侯爷,在下愿效犬马之劳!’ 李左车在心中万分郑重地向对方行大礼,表明忠心。 第951章 塞外小中国 第951章 塞外小中国 陈庆其实很早就开始了内务府的扫盲运动,只不过一直秉持着循序渐进的想法,并没有要求一蹴而就。 据他自己估测,下辖所有人员中,能识150-200字的大概有5%左右。 具体细分到青中年这个分段,已经接近20%,总数不下四万人! 陈庆可以自豪地夸一句,内务府的识字率超过了大秦军队,遥遥领先于朝廷各大府司! 然而这还不够。 唯有读书才能益智、明理,让他们拥有属于自己的理想,并且愿意为之抛头颅洒热血。 人过留名,雁过留声。 陈庆相信他们可以与自己一道,在这个蒙昧落后的时代里留下点什么,即使再过千百年,后人提起来眼中依然熠熠生光。 —— 因为这次闯的祸实在太大,连累扶苏受到杖责。 嬴诗曼不但每天冷脸相对,还破天荒的联手相里菱、王芷茵把他赶到了书房,每天孤枕独眠。 陈庆却不以为意。 他正好有时间整理思路,想清楚自己需要怎么做,如何一步步达成自己的目标。 至于男女之事…… 坤儿已经长大了,它有想法的时候,会自己去找出路,用不着陈庆来操心。 两天后。 月氏使节都隆被请到了北坂宫。 “老友最近在忙些什么,一连好些时日都没见到你的身影。” 陈庆给对方添好茶水,语气轻松平缓。 “大秦物产丰富,在下来一趟不容易,想为部族采买些东西。” 都隆的目光流露出一丝崇敬和羡慕,让人觉得不太好意思。 “买的什么?” “本侯家中还算有些产业,或许可以帮得上忙。” 陈庆微笑着问道。 “侯爷若是这样说,在下可就不客气了。” 都隆顺势说道:“听闻世家大族中密藏了许多圣贤典籍,轻易不示于外人。” “侯爷可否帮忙打听一下,容在下派人抄录一份。” “当然,月氏定有心意奉上,不会白占便宜的。” 陈庆脸色一滞。 月氏到底抢了谁眼下还没有音信传回来,但可以肯定的是,都隆手头相当宽裕。 只要肯花钱,市面上能买到的各类书籍其实不少。 可他还孜孜不倦地追求所谓‘圣贤典籍’…… “侯爷若能促成此事,月氏送您一千匹良马。” 都隆直接开出了价码。 陈庆摆了摆手:“月氏部花费重金采买兵甲,已经为内务府做了不少贡献,本侯岂能厚颜再收受你的良马。” “只是不知道老友你买那么多秦国的书籍做什么?” 都隆犹豫片刻,他知道自己的一举一动都瞒不过对方。 既然如此,还不如大大方方地坦诚相告。 “兴教化,传大道。” “移风易俗,秦学当先。” 都隆掷地有声,身上像是蒙着一层崇高又伟大的理想光环。 陈庆诧异地盯着对方。 这不就是胡服骑射的月氏版本? 好家伙,玩得这么狠吗? “侯爷为何发笑?” 都隆略感不快。 在无数个日日夜夜里,他辗转反侧,苦思强国之策。 最后终于认定一件事:除非将月氏的文化和风俗全面推到重来,否则绝无追赶上秦国的可能。 即使受到再大的阻挠,遭遇再多的挫折,他也要矢志不渝的把这件事执行下去。 “老友,本侯并非是在笑你。” “可是……月氏自古以来便以游牧为生,与大秦的国情差异巨大。” “你想全面照搬秦国的礼仪与法度,会不会水土不服?” 陈庆委婉地提醒。 都隆神色坚决:“塞外也有可耕种的良田,月氏的昭武城同样繁华喧闹,并非只知与牛羊牲畜为伍。” “积沙成塔,集腋成裘。” “凡事总得做了才知道行不行,侯爷你说呢?” 陈庆嗫嚅不言。 这特么听起来根本不靠谱呀! 冷兵器时代,游牧民族的特长就是打草谷。 到了近代火器出现后,游牧民族又开始能歌善舞。 两千余年来,就没听说他们搞出过什么科学文明上的成果。 “老友,本侯看在相识多年的份上,奉劝一句……要不你再想想?” 陈庆善意地再次规劝。 都隆坚定地摇了摇头。 “从今往后,月氏子民学秦话,习秦字。” “耕种放牧,书香传家。” “一代人过去,或许与以前就大不一样。” “再过两三代人,说不定……” 他的话没说完,但是陈庆已经领会了其中的意思。 月氏的领土上,也会竖起巍峨的高炉,架起数不尽的水车。 从大山中开掘出矿藏,通过冶炼锻打,生产出精良的武器和甲胄,让月氏以强者的姿态重新出现在世人的目光之中。 “有志者,事竟成。” “世家典藏是吧,包在我身上。” 直觉告诉陈庆,都隆的理想最终会以失败而告终,而他的下场更是凄惨无比。 但是看他目前的状况,无论如何都是劝不动的。 哪怕有一天他撞了南墙,碰得头破血流,恐怕都不会罢手。 都隆大喜,作揖道:“多谢侯爷盛情。” “在下……大恩不言谢。” 陈庆点点头:“老友客气了,你我一见如故,意气相投,说谢就生分了。” 都隆笑意更盛:“日后月氏必然唯秦国马首是瞻。” “再过二三十年,您要是哪天听闻塞外出了个‘小中国’,那一定是月氏没错了。” 陈庆口不对心地点点头。 我的老友,哪有这么容易! 扶桑、朝鲜、安南,哪个不是以小中国自居? 它们又有哪个真的能继承华夏衣钵? 不过对方正在踌躇满志的时候,他也不好出言打击。 都隆兴致高昂,准备接着探讨一番月氏的全面改革。 门外侍者轻声禀报:“侯爷,丘林部使节持拜帖到访,说是受您相邀而来。” “让他过来吧。” 陈庆回了一声,冲都隆解释:“匈奴也要采买兵甲,不过他们穷了点,只买得起兵器。” “内务府的军械产量有限,本侯当然是紧着老友你这里供给。” “等会儿丘林使节来了,当面告知其缘由,免得说我故意为难他。” 都隆了然地点头:“多谢侯爷厚待。” “在下定会帮您纷说清楚。” 第952章 蛮夷就是蛮夷 第952章 蛮夷就是蛮夷 狐鹿姑身姿笔挺,率领大批手捧礼盒的侍从站在北坂宫的大门外,等候陈庆的召见。 不是他想来,而是不得不来。 秦国的礼部听闻陈庆率领火枪兵,对丘林部使节团大肆屠戮之后,立时弹冠相庆,急吼吼地找上门来。 在内务府那里,他受到的是横眉冷眼,蛮横无礼的对待。 但礼部官员的态度大相径庭,言必笑颜以对,行必举止有礼,简直像春天一般温暖。 得知提呼屠受伤后,还特意搜寻来上等伤药亲自探视。 狐鹿姑饱受伤害的心灵终于感到些许慰藉。 秦国还是有好人的呀! 然而接下来发生的一切,让他很快改变了想法。 “东胡逆贼逃遁深山,一时无法全歼。丘林部急缺军械、粮草、盐茶铁器,想从贵国采买一批。不知各位上官能否应允?” “当然可以,秦国地大物博,昌盛富饶。不过些许物资,小事而已。” “哦?丘林部若能得各位上官襄助,定能一举剿灭东胡残兵,还贵国边境安宁。” 狐鹿姑原本以为东边不亮西边亮。 前来拜访的礼部官员身居高位,名头响亮。 哪怕不能尽如他意,起码也算多了一条路子。 可他万万没想到,礼部嘴上答应地好好的,回去就没了动静。 他满心疑惑下,花费重金再次疏通关系,获得了召见。 结果听到的回复差点让他气炸了肺。 “盐茶铁器都是朝廷重点管控的物资,军械更是重中之重。” “礼部批准后,还得上报朝廷商议,获得陛下首肯。” “贵使稍安勿躁,再过些时日就有消息了。” 狐鹿姑当时就怒气上涌。 你们做不了主,还舔着个大脸说什么‘小事而已’? 他又继续问道:“那还要多久?” “这……快则十天半月,慢则一两个月。” “你要知道秦国江山万里,大小事务不胜繁多。丘林部仅是塞外小邦,还有更重要的事务排在前面。” 狐鹿姑强忍着不满说道:“军情十万火急,东胡部厉兵秣马,随时准备卷土重来,我部实在是等不了呀!” 礼部官员则是傲慢地回答:“等不了也要等。秦国自有法度,礼不可废。先要朝堂商议通过后,再由陛下定夺。” 狐鹿姑差点脱口而出:雷侯怎么就不用这么麻烦呢? 他说要如何,今天答应了明天就能见到结果,从不食言。 合着你们先前受丘林部招待,收取重礼,结果什么都办不成? 那我找你们干什么! 狐鹿姑无奈之下,放弃了和礼部继续沟通。 思来想去之后,向陈庆下了拜帖。 仇怨暂且抛在一边,丘林部当前最主要的任务是将东胡彻底打垮,再不给它喘息之机。 “贵使请随我来,侯爷召见。” 等了没多久,侍者匆匆返回,主动在前带路。 狐鹿姑深呼吸几次,调整好情绪后一挥手,带着随行侍从浩浩荡荡地涌入北坂宫大门。 “参见侯爷。” “免礼。” 陈庆笑容亲切地作揖行礼,“上次本侯一时莽撞,误伤了丘林使团,实在愧疚难当。” “这两天本侯食不下咽,寝不安眠,每时每刻都在想着如何弥补犯下的过错。” 狐鹿姑干笑着说:“侯爷言重了。” “人有失手,马有失蹄。” “更何况您是无心之失,丘林部并无怨怪的意思。” 陈庆笑着说:“是吗?听你这样一说,本侯心里舒坦多了。” 狐鹿姑额头青筋直跳。 你是舒坦了,我心里老大的不舒坦! 丘林部绝不会忘了这笔血债,迟早有讨还回来的那一天! “这位是……” 狐鹿姑发觉有外人在场,而且还觉得对方有些眼熟。 “此乃月氏使节都隆,同样住在番馆。” “两位或许之前见过面。” 陈庆给双方介绍。 “久仰久仰。” 狐鹿姑还真听说过他的大名,知道是月氏部族中的颇受重视的人物。 “有礼了。” 都隆的回应很冷淡,起身行礼后就重新坐下。 狐鹿姑眉头微蹙。 同为使节,月氏又不是什么强盛大国。 真要战场上相遇,谁胜谁负还未可知。 你装什么呢? 他压下心底的不满,坐在另外一侧。 “今日把你们叫过来,是为了同一件事。” “内务府的军械产量有限,除了满足秦国所需,外售的份额并不多。” “月氏先前采买了数千套兵器甲胄,是本侯的老主顾了。” “而今想要再次追加采购,本侯已经准了。” 陈庆的视线投向狐鹿姑,开门见山地道明意图。 “侯爷是说……丘林部剩下的一万把马刀没了?” “卖给了月氏?” 狐鹿姑惊疑交加,噌地站了起来。 “正是如此。” 陈庆说出的答案,让他一颗心不断地下沉。 “咱们之前可是说好的,我部连金银牛羊都带来了。” 狐鹿姑大声质问。 “你带来的是上次的货款,与这回可无关。” “凡事总有个先来后到,况且月氏与大秦素来交好,给钱又痛快。” “本侯卖予他有何不可?” 陈庆没有半点不好意思。 秦国的军火外售是百分百的卖方市场,光给钱还不行,还有各种不平等条约等着你签。 谁敢说个不字,立马开启制裁。 都隆笑着点头:“多谢侯爷厚待,月氏感激不尽。” 狐鹿姑气不过:“侯爷您也说了,上次是上次。” “月氏上回采买兵甲,与现在有何关系?” “丘林部也有钱。” 都隆直言不讳地说:“月氏国势远胜丘林小邦,阁下还是不要再胡搅蛮缠了。” ??? !!! 狐鹿姑勃然大怒:“你算个什么东西!” “月氏比丘林部强在哪里?” “谁给你的底气在此大言不惭?” 都隆不禁动怒,站起来就要呵斥对方。 “好了好了。” “两位别吵,坐下说话。” 陈庆往下压了压手,无奈地劝说。 都隆犹豫片刻,看在他的面子上暂时压制住火气。 “蛮夷就是蛮夷,无礼而自大。” 他坐在那里偏着头,用不大不小的音量说道。 狐鹿姑直接被气笑了。 丘林部是蛮夷没错,你月氏部又是个什么东西? 真是奇了个大怪,月氏部怎么让这样一个奇葩出使秦国? 难道无人可用了吗? 第953章 人种的劣根性 第953章 人种的劣根性 狐鹿姑一怒之下,狠狠地怒了一下。 他目不转睛地盯着都隆,眼神中充满挑衅的意味。 后者则是眉眼含笑,好似完全没把对方放在眼里。 换了往常,陈庆遇到这样的情况肯定会说:“要不你们俩先打一架?谁胜了我就把兵甲卖给谁。” 但都隆年过四十,两鬓见白,在月氏的定位又是谋士类型。 狐鹿姑才三十出头,虽然体型并不魁梧,胜在敏捷矫健,眼明手快。 都隆八成不是人家的对手。 陈庆绝不可能把兵甲卖给丘林部,这场热闹不看也罢。 “月氏在西,丘林在东。” “相隔万里,能在咸阳相遇即是有缘。” 狐鹿姑站了起来,假惺惺地作揖行礼:“我部前些时日以六万余众,大破东胡二十万控弦,一路追击至乌桓山。” “东胡人的血染红了数百里方圆的草场,躲藏于山中日日啼哭哀嚎。” “丘林部眼下急需秦国的军械供应,毕其功于一役。” “还望月氏使节高抬贵手,将这批兵甲让出来。” 他的措辞还算委婉,语气却相当强硬。 都隆轻蔑一笑:“月氏也急需兵甲装备族中的勇士,恕难从命。” 狐鹿姑讥讽道:“你要兵甲干什么?” “西域已然归属大秦,月氏还有动武的地方吗?” 都隆眯起了眼睛:“族中事务,不便相告。” “听闻贵邦之前采购了上万把马刀,难道还不敷使用吗?” 狐鹿姑坚定地说:“不够。” 他需要更多的武器来拉拢附近的部落。 再有一万把马刀,丘林部就能一跃成为匈奴最强盛的部落。 加上攻灭东胡的声望,统一草原指日可待! “哦,莫非丘林部想如以往那般,对秦国边境动兵?” 都隆不待对方反驳,嘲讽道:“还是熄了这个心思吧。” “有了兵甲又如何?还不是站在那里呆若木鸡,然后眼睁睁被秦国天兵一排排打死。” “既然横竖都是死,给丘林部省点钱不好吗?” 狐鹿姑怒发冲冠:“竖子安敢欺我!” 都隆不慌不忙,眉头都没皱一下。 这可是在雷侯的府衙,你有胆伤我一根汗毛试试? 狐鹿姑还真不敢。 他骂完之后,就转头看向陈庆。 对方面无表情,漫不经心地用杯盖撇着茶沫。 “哼,今日之事在下记住了。” “哪天在塞外遇到月氏的人马,丘林部一定盛情招待!” 狐鹿姑为了挽回面子,撂下一句狠话。 都隆笑容更加轻慢。 你怕是这辈子都遇不上喽! 月氏倾全族之兵大举出动,攻下了大夏国四十余城,沿途所有部族全部被抢掠一空! 有了坚实的大后方,接下来就是长达数十年上百年的移风易俗。 都隆还做了一件事,连陈庆都瞒着没有告诉。 他偷偷联络了些实力强大的西域商贾,叮嘱这些人暗中收买秦国奴隶,尤其是获罪的士人、工匠更是开出了五倍的高价! 语言不行就换语言,文化不行就换文化。 人种不行他就换人种! 都隆怀着慷慨赴死的决心,要把月氏变得和秦国一样强大! 火枪队肆意屠戮丘林部精兵的表现,更加坚定了他的信念。 无论付出多少代价,只要能追上大秦的步伐就值得! “月氏不肯割爱,本侯又不能失信于人。” “剩余的一万柄马刀暂缓如何?” “最晚秋末,一定原数给丘林部补上。” 陈庆平静地说出了自己的决断。 狐鹿姑气愤又无奈,作揖道:“还望雷侯开恩,多售卖一些盐、茶、铁器、丝绸等货物给丘林部。” “这个好说。” 陈庆满口答应:“除铁器之外,余下的本侯就可以做主。” “你要多少,尽管报个数。” 狐鹿姑颔首道:“小人明日就把清单递上来。”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丘林部根本无法决定部族的命运走向,全部操持在秦国的手中。 寒暄几句后,狐鹿姑告辞离去。 “侯爷注意提防,丘林部狼子野心,将来必成大祸。” 都隆言之凿凿地点评。 “本侯明白。” 陈庆淡淡地瞥着他:月氏又何尝不是祸患呢? 游牧部落有哪一个是老实的? 你搜寻那么多大秦的典籍,已经做好远遁他乡的准备了吧? 若今生有缘再遇,大家是敌是友,以何面目相见还不好说呢。 他亲自把都隆送出了门,看着对方上了马车。 “老友,多保重。” “侯爷保重。” 都隆似乎有很多话想说,最后拱手作揖:“千山万水阻隔,春夏秋冬轮替,在下永远铭记与侯爷的情谊。” “此次一别,再见面时月氏必定与往昔大不一样。” “车同轨,书同文,你我与同殿为臣也无甚差别。” “哈哈哈。” 都隆大笑着离去,留下陈庆在原地心生遐思。 真好呀! 浑身都散发着热忱炽烈的理想主义光芒。 哪怕他开出再好的条件,都隆也要留在月氏。 靠着自己的不懈努力,慢慢改变部族蒙昧落后的状态。 华夏历史上这样的仁人志士数不胜数。 然而多半都没什么好下场。 如果陈庆知道都隆除了全盘秦化之外,还打算给月氏换种,恐怕更会惊掉下巴。 这不就是民国时西化风潮的翻版吗? 晚清时的维新志士康有为,花费十几年心血编撰出一本《大同书》,其中总结了大清落后的若干原因。 物质文化、制度文化、精神文化全面不如西方。 当然最重要的问题还是人种不行! “白人为最佳,黄人次之。”(大同书原文) 按照康有为的想法,要把华夏百姓逐步分批迁移到高纬度地区,减少阳光照射,逐步演变成白人。 再者,学习西方吃半生牛肉的饮食习惯,强壮大清国民体格。 最后,引入白人男女进行换种,加快大清子民血脉的改进,消除其中的劣根性。 陈庆怎么也不会想到,康有为没能实现的想法,都隆竟然领先两千多年与其不谋而合,还进入了执行阶段。 以秦人的血脉,替换掉游牧民族野蛮、散漫的劣根性,以此来完成部族的强化。 此君可谓千古奇才! 第954章 雷侯快不行啦! 第954章 雷侯快不行啦! 翌日,东胡部落联盟的首领莫贺弗携幼孙前来拜见。 “快给侯爷跪下。” “谢侯爷救命大恩。” 莫贺弗往前推着小孙子,二话不说纳头便拜。 “举手之劳而已,本侯岂敢居功。” “快让令孙起来。” 陈庆抬了抬手,温和地说道。 莫贺弗按住孙子的肩头:“若不是侯爷率领秦国天兵赶到,老朽早就做了丘林部的刀下之鬼。” “此番恩情,按照族中的规矩舍孙应当敬您如父,按照子侄之礼侍奉在您身边。” 他谦卑地笑了笑,试探陈庆的心意。 “老首领不觉得自己过分了吗?” 陈庆非但没领情,反而脸色阴沉。 “本侯为了照拂尔等,不惜与丘林刀兵相向。” “令孙敬我如父,那本侯该如何敬你?” 莫贺弗神色大变,立刻跪在地上:“侯爷恕罪!” “老朽岂敢有这般胆大包天的想法!” “东胡与丘林部战事未决,马上又要再起纷争。” “老朽想把幼孙留置在大秦,一来作为质子,二来为家族留下血脉延续。” “一时关心则乱,只想着求侯爷多看顾些许,才会言语不慎冒犯了您。” 他抬起胳膊,狠狠地抽了自己两耳光。 “阿爷。” “跪好!” 莫贺弗再次抬起手,目光中充满祈求。 “罢了。” “既然是无心之失,就饶你一遭。” “都起来吧。” 陈庆丝毫没觉得这样做有什么不妥。 东胡眼下的处境,跟上门讨饭的乞丐也差不了多少。 莫贺弗很清楚自己的实力和地位,态度摆的相当卑微和恭顺。 既然如此,他又何必吃力不讨好地去装什么道德君子。 “侯爷,这是东胡部修改过的贡品清单。” 莫贺弗卑躬屈膝,递上一沓厚厚的文书。 陈庆粗粗浏览了一遍,果然他想要的东西一样不落。 北珠、药材、山珍、巨木、金沙、奴隶、皮革…… 连他没想到的都给加了上去,态度无比端正。 “再加一条吧。” 陈庆微微颔首,随手合上清单。 “侯爷请说,老朽绝不违逆。” 莫贺弗笑呵呵地看着他。 “东胡部每年进献不菲,唯恐遭受草原部落觊觎。” “内务府需派出官吏、兵马,驻扎东胡领地。” “一方面要清查贡品,防止以次充好、数额不足。” “二来则是保护皇家财产,提防匈奴侵害。” “老首领你把它加上,本侯这就吩咐属下把军械备好。” 莫贺弗脸色凝滞,显然一时难以抉择。 秦国派驻了官吏、兵马之后,东胡部落由谁说了算? 他可是亲眼见过火器的犀利,哪怕有一千火枪兵驻扎在领地,往后睡觉都无法安生! “怎么?” “老首领有什么疑虑?” “那好,你先退下吧。” “本侯找个能签的人过来。” 陈庆不耐烦地催促。 “能签!” “东胡部承蒙侯爷看重,乃是天大的福气。” “若得大秦天兵相助,东胡再无忧患矣。” 莫贺弗做出一副喜滋滋的样子,走上前准备添加条文。 陈庆把毛笔递过去之后,对方迟迟不动。 “侯爷,老朽不懂秦国文字。” “唯有劳烦您动手了。” 莫贺弗恭敬地把毛笔递了回去。 “好。” 陈庆也不客气,吭哧吭哧照着关山条约的模板,临时起草了一份不平等条约。 “老首领,您把部族的信物拓印在这里就行,再按个手印。” 他搁好毛笔,将文书递给对方。 莫贺弗脸色复杂,右手微微颤抖掏出了怀中一颗白骨印章。 文书的内容不重要。 部族复兴后,自然有办法摆脱秦国的威胁和压榨。 假使大业未成,也不必考虑今后的处境了。 莫贺弗沾着印泥,先把首领印鉴盖上,又按上自己的手印。 “侯爷,请您过目。” “好,老首领果然是个爽快人。” 陈庆满意地吹了吹纸面,将合约文书小心翼翼地收好。 “预祝东胡早日收回领土,重振部族。” “多谢侯爷吉言。” 莫贺弗生硬地笑了笑,作揖行礼。 —— 太阳西陲,陈庆终于将公务处理完成。 少了个冒顿来统一草原,塞外部族林立,互相攻伐。 他们对军火的需求又格外旺盛,时不时就找上门来。 陈庆又不能将其拒之门外,还要反复权衡利弊,浪费了大量时间。 “要是麾下有一名贤才能帮我处置外邦事务就好了。” “大的方针我来定,他负责接见商谈,执行契约。” “此人需得心思灵敏,能言善辩,又忠诚可靠……” 反复思量时,陈庆脑海中忽然冒出一个人。 “老蒯在我府上囚禁一年多了吧?” “不知道心性成熟了没有。” 蒯彻是天底下有名的辩士,口才自然无须担心。 他足智多谋,洞察秋毫,实在是不可多得的人才。 二人只是相遇的时机不对,相互间并无多大仇怨。 蒯彻初出茅庐,与马户一起前来登门毛遂自荐。 他自恃才高,傲气重得很。 我有安邦定国之才,你小小雷侯还不把我奉为上宾? 陈庆可不惯着他。 我堂堂穿越者,青史留名的谋士猛将哪个不认识? 还差了你这么块货? 因为韩夫人双方发生了几句口角,时至今日都未曾和解。 陈庆将他囚禁在府中偏远的院落里不闻不问,现在也不知道怎么样了。 “大丈夫有容人之能。” “我应如是,他也如是。” 打定主意,陈庆匆匆乘坐马车回家。 夕阳的最后一缕余晖洒落大地。 蒯彻倚靠在墙角,眯着眼睛如同田边地头的老农。 在他前面坐着个身穿褐衣的脚夫,手中杵着一杆磨得光亮的扁担。 “蒯先生,您信我的绝对没错。” “雷侯快不行啦!” 脚夫压低声音,郑重其事地说出了这个天大的秘密。 “何以见得?” “就因为连累了太子殿下受到始皇帝杖责?” 蒯彻摇了摇头。 从对方提供的模糊消息,他断定陈庆一时半会儿绝不会有事。 始皇帝还需要此人来主持内务府,岂会因小失大。 不过…… “蒯先生,您怎么就一点都不着急呢?” “您又懂医术,又会算命,还会看风水,才学高着呐!” “雷侯将您囚在这里,实在不应该。” 脚夫惋惜地连连叹息。 “幸亏老天有眼,咱听店里的掌柜闲谈时说起,雷侯这叫盛极而衰。” “以后没好啦!” 恰在此时,一道人影出现在小院门口。 脚夫还在絮絮叨叨说着他道听途说来的消息,蒯彻已然惊愕地坐直了身体。 第955章 杀人放火金腰带 第955章 杀人放火金腰带 陈庆回家换了一身单薄的丝绸常服,洗漱一番后,清清爽爽地来到府邸中偏远的小院。 别说,心底多少还是有些紧张和尴尬的。 他嘴角挂着清淡的笑意,轻轻推开虚掩着的院门。 蒯彻这个死犟种也不知道棱角磨平了没有,要是蹬鼻子上脸可别怪我不客气。 “咦?” 出乎意料的是,院子里竟然还有外人。 看相貌和打扮,像是挑担送货的脚夫。 陈庆回忆了下,好像王芷茵在他面前提过一嘴。 蒯彻并未在饮食住行上多做要求,唯独不能断了笔墨书籍的供应。 纸张目前并不算普及,民间收藏贩卖的书籍仍然是竹简为主流。 一套大部头的典籍动辄几十斤重,非得挑着走不可。 “外间传言不足采信。” “雷侯深受皇家信重,前程不可限量。” “天色不早,该用饭了。” 蒯彻缓缓站了起来,不停地用眼神暗示脚夫。 枯燥且单调的岁月里,对方不光是他与外界沟通的渠道,还是唯一可以倾心交谈的对象。 他不想脚夫因为自己而遭受株连。 “蒯先生,这可不是小人瞎说的。” “掌柜的自己念叨,叫什么兴勃,什么忽的。” 脚夫皱着眉头苦苦思索。 “是其兴也勃焉,其亡也忽焉。” 陈庆迈步上前,补上了对方想说的话。 蒯彻暗暗叹息。 祸从口出,你自己当着雷侯的面妄议他的是非也就罢了,还非得扯上你们掌柜。 “对对对,就是这句话!” 脚夫兴奋地回过头,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不对。 这可是在侯府里面,万一被下人听到就糟了! “您是……” 脚夫四肢麻木,眼巴巴地望着陈庆。 “蒯先生是我的故交好友。” “今天特意过来探望他。” 陈庆指着蒯彻,“想不到还有别的客人在,叨扰二位了。” 脚夫舒了口气,挠着后脑勺憨笑着说:“小人算什么客。蒯先生,他是和马先生一起的?” 蒯彻在咸阳无亲无故,唯有马户会时常来探望他。 脚夫知道二人相交莫逆,应该不会去雷侯那里通风报信。 “嗯。” “你先回去吧。” 蒯彻目光闪烁,他只想早点打发了对方,然后亲自向陈庆赔罪。 “我就说嘛,这里怎么会有外人来。” 脚夫放下了心,浑身都轻快了几分。 “两位先生你们聊,小人回去书坊向掌柜交差了。” “账还是挂在马先生名下吗?” 蒯彻恨不得封住他的嘴。 你提了书坊掌柜还不够,又提马户干什么? 生怕陈庆不能一网打尽吗? 脚夫挑起担子,把两个空的木箱挂上。 “蒯先生,我家掌故还说了一句,得道多助,失道寡助。” “您早晚有逃脱囹圄,施展抱负那一天。” 他丝毫没意识到有什么不对,还在尽心宽慰对方。 “得道多助,失道寡助。” “雷侯这么不得人心呀。” 陈庆唏嘘地叹了口气。 蒯彻瞪大了眼睛,轻轻咳嗽了一声。 可脚夫相当没有眼力劲,临走了又回过头来:“这位先生您不会不知道吧?” “雷侯把朝中官吏和广大商贾坑惨了!” “我们东家买了两千多贯的股票,最后就拿回来一百多贯,差点把家里的宅子都卖了。” “你看眼下的豪宅大屋,全都是民脂民膏!” 陈庆嗤笑一声。 咸阳城里开书坊的,不用说肯定是士人贵族家里的产业。 两千贯的股票也不一定是自愿卖的,说不准是族里分配下来的任务。 城门失火殃及池鱼,前番发动的股灾打击面还挺广。 “是吗?” “想不到雷侯行事如此恶劣,真不是个东西。” 陈庆自嘲地说。 “您算是说对了。” “贵人老爷亏空了钱财,非得从我们这些升斗小民身上找补回来不可” “都是雷侯害的,小人怕是今年的岁赐都没了。” 脚夫摇了摇头,磨磨蹭蹭准备离去。 在他眼里这些先生都是有本事的读书人,与他们谈地非但可以开阔自己的见识,说不定还能学到点东西。 故此一旦有了机会,总想多亲近几分。 “慢着。” 陈庆在袖袋里摸了摸,没想到刚换的衣服里根本没钱。 “既然雷侯害你少了岁赐,这枚玉佩你拿去吧。” 他伸手就拽下了腰间的和田玉佩,塞到了对方手心。 “使不得,小人哪敢收这枚贵重的宝物。” “让你拿着你就拿着。” 陈庆坚决地说:“雷侯虽然不是东西,却并非小气之人。” “就当是我补给你的。” 脚夫错愕地问道:“您跟雷侯沾着亲?” “不沾。” 陈庆摇了摇头。 “那您怎么……” 蒯彻生怕脚夫再招惹祸端,按着他的胳膊说:“天色已黑,你快回去吧。” “我这位故友家境殷实,你就当是他赏你的。” 脚夫把脑袋摇得拨浪鼓一样,“蒯先生,您替犬子看病抓药,还给老母选了块风水上佳的宝地,小人怎敢再受您的恩惠。” 蒯彻板着脸,硬把他推了出去:“快走!” 咚! “雷侯,久违了。” 蒯彻深沉地叹了口气,作揖行礼。 “蒯先生安好。” 陈庆还礼后,指了指小屋的门口:“不打算请本侯进去坐坐?” “请。” 蒯彻听到院门外咕咚一声,想来是脚夫被吓得摔倒在地。 “您……” “放心,我没你想象得那么气量狭小。” 陈庆微微一笑:“况且连我夫人都骂我不是东西,人家也没说错呀!” “哈哈哈!” 蒯彻陪着干笑了两声,感慨地说:“雷侯风采更胜往昔,实在令人艳羡。” “蒯先生屈居方寸之地,仍然心怀天下,本侯也是佩服得紧。” 双方相视一笑,心中的些许芥蒂烟消云散。 只要两个人都别装逼,那就可以成为好朋友。 “雷侯若非有要事,怕是不会来登蒯某的门。” “蒯先生说对了。那您猜得出缘由吗?” “大概与塞外的胡人有关吧。” “蒯先生当真神人也!” 二人一问一答,对彼此都相当满意。 陈庆笑意盈盈地说:“蒯先生赋闲多时,志气未消,可愿出山做一番事业?” 蒯彻不假思索地说:“为朝廷做事,还是为雷侯做事?” “有什么区别吗?” 陈庆反问。 蒯彻断然说道:“为朝廷做事,在下才学微薄,恐怕不堪胜任。” “为侯爷效力……” “受您供养多时,不胜荣幸。” 陈庆略感诧异,但是看蒯彻的样子又不像作假。 “侯爷莫非是觉得在下以德报怨?” 蒯彻为了打消对方的疑虑,郑重其事地说:“大丈夫生不五鼎食,死即五鼎烹。” “替朝廷做事,到老也是庸庸碌碌,无所作为。” “唯有为您效力,才能容在下一展所长。” 陈庆惊愕万分。 他猜出我反心已生,因此才态度大变? 你麻麻的,跟李左车简直一路货色。 让你们为朝廷效力,个个推三阻四,好像八抬大轿来请都委屈你们了。 遇到我这种浑身反骨的野心家,恨不得自带干粮来投靠。 杀人放火金腰带,古人诚不欺我! 第956章 这条约蛮族都不敢签 第956章 这条约蛮族都不敢签 蒯彻虽然被囚禁在一方狭小院落中,生活水平却不差。 侯府供给他的日常所需不曾短缺,还有马户时常接济。 水壶烧开后,一撮新茶扔进茶壶里。 片刻后,蒯彻给二人分别添好热茶。 “侯爷到底想让蒯某做什么?” 陈庆一时间有些难以适应。 这真的是同一个人吗? 你的恃才傲物呢? 你的孤高自赏呢? “侯爷为何如此打量在下?” 蒯彻摸了摸脸,笑呵呵地说:“蒯某在您府上住得好,吃得好,应当是富态了几分吧。” 陈庆回过神来,“千军易得,一将难求。” “钱财俸禄应当很难打动蒯先生,不知您为本侯做事,想得到什么报偿?” 蒯彻捻着胡须思忖片刻:“但有些许薄名留存世间,便不枉此生。” 陈庆一下子就懂了。 他想要的是名扬天下! 出仕为官、荣华富贵这些追求太浅薄、太低俗,远远无法令他满足。 超然的才华和强烈的自负驱使着他,想要做出一番惊天动地的大事业,让世间每个人都能记住他的名字。 如果陈庆没猜错的话,蒯彻十之八九对大秦的公卿世家、甚至对大名鼎鼎的反贼张良都是很不服气的。 无才无能的平庸之辈觊据高位,彼可取而代之! 陈庆缓缓点头。 你瞧,咱们这不就对上了。 跟我干不一定能出人头地,但至少能给历史留下一抹壮烈的色彩! “蒯先生必能得偿所愿。” 陈庆无比郑重地作出了保证。 他又找到了一个志不同道相合的帮手。 “侯爷还没说明来意呢。” 蒯彻用指尖敲了敲桌案,迫不及待想要小试牛刀证明自己的能力。 “大秦威名远播,外邦朝贡络绎不绝……” 陈庆简短地说明自己的要求。 蒯彻眉头微蹙。 邦交事务繁杂,而且不免与礼部发生冲突。 确实是个棘手的差事。 “蒯先生可有难处?” 陈庆轻声问道。 “不难。” “在下定当竭尽全力。” 蒯彻相信自己的口才,也相信自己认事的能力,爽快地答应下来。 “蒯某鲜少与外族往来,侯爷可有提点?” “提点谈不上。” 陈庆竖起两根手指:“食人。” !!! 蒯彻惊讶地瞪大了眼睛:“食人?” 陈庆笑着说:“以形补形,蒯先生没听说过吗?” “秦国若想国力富强,有两条路。” “一是对内盘剥压榨,二是对外侵攻吞并。” “前者无非苦一苦国内的黔首百姓。” “但吃的苦多了,早晚会由人及己,最后大家都要吃苦头。” “后者则是以蛮夷血肉化作大秦强大的养料,外在的表现更加血腥残忍。” “但是以人补人嘛,最后多少还像个样子。” “本侯想走第二条路,故此要多麻烦蒯先生了。” 蒯彻皱眉苦思。 难道是我猜错了? 太子受杖责,依陈庆的脾性肯定与始皇帝离心离德。 他要是没生出不臣之心才怪! “蒯先生能胜任吗?” 陈庆不知道对方在想什么,催促了一句。 “食蛮夷血肉,小事而已。” 蒯彻痛快地答应下来。 他刚加入陈庆麾下,对方肯定不会完全放心。 先从小事着手,慢慢试探也来得及。 “如此就劳烦蒯先生了。” “明日一早,本侯前来请您赴任。” 陈庆高兴地站了起来,拱手行礼。 “承蒙侯爷看重,在下必不负您的厚望。” 天色漆黑,银河高挂。 蒯彻把陈庆送出了院门,一边思考一边往回走。 陈庆到底想不想反? 如果想反的话,趁着把持内务府对蛮夷进行利诱,不用费多少手脚就能笼络一大批人。 可他的所作所为好像完全发自内心为大秦朝廷考虑。 蒯彻一时间拿捏不定。 他选择放弃前嫌为陈庆效力,可不仅仅是想当个李左车之流的人物呀! —— 夜风清凉。 陈庆在蒯彻那里滞留许久,已经过了府里的饭点。 他原本想着先去饭厅填饱肚子然后再去书房,可冥冥中好似有一股力量干预了他的行动,脚下不自觉地朝着热巴栖身的住所走去。 “怎么回事?” “久不知肉味,这就扛不住了?” 陈庆低头看去,衣袍被风吹得紧紧贴在身上,似乎有什么东西高昂不屈,向他表达自己的不满。 “罢了。” “我一向相信本心的判断。” 陈庆从善如流,四下环顾后,蹑手蹑脚走了进去。 窗户中透出明亮温暖的火光。 热巴在油灯下穿针引线,温柔而恬静。 陈庆心跳加快了几分,脑海中不由回忆起二人在淮阴县独处时的美好时光。 破庙中、树荫下、船舱里,热巴水灵灵的大眼睛充满委屈却又恭顺地服从他任何无理的要求。 简直回味无穷! “你别只顾着吃点心了,过来学一些女红,我教你做。” 热巴抬眸向床榻边瞥了一眼,无奈地叹了口气。 “我为什么要学女红?” “你一个人做都便宜陈庆了,给他做饭洗衣、端茶倒水还不够吗?” 娜扎的嗓音从屋里传来。 热巴放下手中的针线:“我是我,你是你。” “每日只知道吃吃喝喝,又不曾做事,侯府凭什么白养着你?” 娜扎气愤地站了起来:“我吃喝多少都是应该的!” “陈庆那样欺负你,我……” 热巴怒瞪着他:“不许胡说,你给我坐下。” 娜扎气鼓鼓地与之对视了好一会儿,才不情不愿地背对着她坐回矮墩上。 “莎车国已经名存实亡,你这样下去总不是长久之计。” “姐姐不能照看你一辈子。” 热巴叹了口气,苦口婆心地劝说。 娜扎猛地回过头:“我当你还忘了莎车国,心甘情愿去侍奉仇敌呢。” 热巴不禁气急:“莎车国为折尔木帖所夺,侯爷好心替我们复仇,我等自当心存感激,你怎可将之视为仇敌!” 娜扎反驳道:“那西域如今为何人所据?” “还不是陈庆的人?” “他早就居心不良,非但要莎车国,还想让我们两个都对他感恩戴德,主动投怀送抱!” “我听府里的人说,陈庆最近与外邦交涉频繁,签了不少协约。” “那我也要跟他签一份。” 热巴气不打一处来:“你每天把心思都放在这些不着调的事上?” 娜扎理直气壮:“你不试试,怎么知道着不着调?” “秦兵占据了莎车国的王宫,我就让他把侯府让出来,供我们姐妹居住。” 热巴满心无语。 “你与他非亲非故,诺大的府邸说让就让了?” 娜扎反口道:“我与他是非亲非故,姐姐却不然。” “他既然秦国的侯爷,又垂涎你的美色,难道不该建造宫室供你居住吗?” 热巴略感哀怨地说:“我又没有名分。” “没有名分怎么啦!” 娜扎振振有词地说:“既然有了夫妻之实,就该以夫妻之礼相待。” “他非但要给你提供居所,还要好吃好喝地伺候你。” “若是将来你们有了子嗣,他得养你们一辈子,还得替孩子谋个好前程。” “最好把莎车国还给我们,姐姐你说好不好?” 陈庆站在窗外把姐妹二人的对话听得一清二楚,禁不住发出冷笑。 这真是终年打雁被雁啄了眼,八十老娘倒崩孩儿。 我在外面打生打死,你们在家反了天了! 第957章 黑龙求偶术 第957章 黑龙求偶术 笃笃笃。 陈庆重重跺了几次脚,敲响了房门。 热巴和娜扎对视一眼,放下手中的针线紧张地喊道:“谁在外面?” “是我。” 陈庆清了清嗓子回答。 娜扎惊慌失措,吃了一半的糕点失手落在地上。 ‘找地方躲起来’ 热巴用口型提醒妹妹,冲着外面喊道:“家主,您怎么来了?” 娜扎不想见到陈庆,也记着姐姐一遍遍叮嘱她,陈庆会忍让一次两次,但不会一直忍让下去。 哪天惹恼了他,轻则赶出侯府流落街头,重则贬为奴籍发卖勾栏。 她飞快地左右张望,最后目光停留在床榻上的衾被上。 趁着姐姐开门的工夫,她三步并作两步窜了过去,揭开被子一闪身盖住了自己。 “怎么迟迟不把门打开,热巴你干什么呢?” 陈庆故作怀疑地朝着屋内张望。 “家主,奴婢穿针引线呢。” “大晚上没想到您会过来,鞋袜都脱了,故此才耽搁了些时间。” 热巴引他进门后,恭顺地垂着头束手站在一旁。 陈庆拿起油灯下的刺绣端详片刻,针脚细密图案精美,已经不输大秦本地的绣娘,看来热巴是下了一番苦工的。 明明是亲姐妹,性格为什么会天差地别? 娜扎死活忘不了自己莎车国公主的身份,让她去做针织女红想都别想。 “家主,您有什么事吗?” 热巴偷偷瞟了鼓鼓囊囊的衾被一眼,生怕被看出破绽。 “没事就不能过来找你说说话吗?” 陈庆随意地踱着步,一屁股坐在床榻的边沿。 热巴惊愕地张开小嘴,心脏都差点跳出来。 “令妹去了哪里?” “怎么没见到她?” 陈庆知道娜扎就藏在被子里,一伸手就能摸得到。 他还能感觉到对方心跳得很快,好像在低低地咒骂自己。 别着急,今天给你来一招黑龙求偶术! 我就不信拿不下你! “妹妹……在隔壁她自己房里。” “家主您找她干什么?” 热巴忐忑地回答。 “倒也没什么事。” “不过令妹的音容笑貌时常浮现脑海,禁不住有些想她。” 陈庆话音未落,衾被中的娜扎浑身僵直,好像听到了什么天方夜谭一般。 “家主,您在说笑吧?” 热巴不敢置信地望着他。 “本侯一言九鼎,怎么会与你说笑。” “实不相瞒……” 陈庆目光沉湎,深情地说:“她是我见过最美的西域姑娘。” “天真率直,活泼大方。” “与我所见的任何女子都不一样,天下无双。” 热巴深知他的秉性,完全不会相信这番鬼话。 “家主过誉了,舍妹没有你说得那么好。” 陈庆微笑着说:“好不好我能不知道吗?” “你有没有注意,令妹的眼睛特别漂亮,晶莹璀璨神光熠熠。” “每次见到她我都在想,大概西域的夜空也是这么美吧。” 岑被里的娜扎听得心花怒放。 之前陈庆见了她哪有一句好话,不是呵斥就是嘲讽。 今天无意间得知对方居然暗中喜欢自己,还极尽溢美之词来夸赞她的美貌,心气顿时顺了很多。 ‘算你有几分眼光。’ ‘不过世上没有后悔药,你先前如此苛待我,凭几句花言巧语就想让我原谅你?’ ‘想都别想!’ 热巴仔细盯着岑被里的动静,担心妹妹中了陈庆的诡计。 “最近本侯闲暇无事,还想找舍妹请教一下莎车国的语言。” “只是她一向对我误解甚深,怕她不肯教我。” “热巴你帮我说几句好话行吗?” 陈庆语气柔和地说道。 “你学莎车国的语言做什么?” 热巴疑惑不解。 “令妹怀恋故国,念兹在兹。” “可是莎车国早已被秦国西征大军占据,本侯也没有办法。” “但是……” 陈庆遥遥指着东方:“沿着渭河一路而下,抵达海滨。再乘上大船出发,跨越过无尽的汪洋。在海的另一边,有着广袤无垠的土地。” “那里四季分明,气候温和。” “数不尽的野牛悠闲地啃食着荒野上的青草,地里长出的粮食足以供养数倍大秦的人口。” “莎车国虽好,土地却十分贫瘠,还时常有匈奴、月氏等凶悍的蛮族前来侵掠。” “大洋彼岸的另一片土地才是莎车国人最好的归属。” “我那侄儿出海探查一年有余,即将返回。” “届时,本侯可以划一块地方,比秦国的领土还大。” 陈庆伸手做出环抱的姿势:“把莎车国人全部安置过去,让他们过上幸福安宁的生活。” “令妹从此不再需要为故国的百姓担忧,她也可以继承令尊的衣钵,在海的另一边当上莎车国女王。” 岑被中传出微不可察的吸气声。 不是娜扎鬼迷心窍,实在是陈庆描绘的未来太过诱人。 “劳烦家主费心了。” “莎车国目前的状况并不差,家父的血仇您也帮忙报了。” “我们姐妹心愿已了,别无所求。” 热巴不为所动,欠身答复。 “真的那么容易放下吗?” 陈庆嘴角微扬:“本侯还想着令妹心志坚韧,当是一代女中豪杰。” “若是她将莎车国经营得蒸蒸日上,说不定本侯哪天落难了还可以投奔过去。” “她当女王,我当王夫。” “这些年在秦国积攒的财富和土地也都交给她处置。” “钱财和丝绸怎么也能堆满一千间屋子,耕地至少也有十万亩。” “还有这栋花费重金,汇集无数奇珍异宝建成的侯府,全部都是她的。” 热巴摇了摇头。 凭着姐妹俩的心灵感应,她知道娜扎动心了。 妹妹,你醒醒! 别犯傻! 家主是在骗你,他哪有这么好心! “说了半天口干舌燥,热巴你去厨房拿一杯冰镇的酒水过来。” 陈庆看到火候差不多了,抬手吩咐道。 “府中酒水不缺,藏冰也是有的。” “不过天气还未到大热的时候,冰镇酒水只怕要费一番手脚。” 热巴为难地说。 “那就现做嘛,我在这里等你。” 陈庆给对方打了个眼色,示意她离开。 热巴纠结万分,视线盯着衾被中的娜扎,迟迟无法挪动脚步。 她如果走了,妹妹恐怕难逃陈庆之手。 “去吧。” “别忘了给令妹准备一壶。” “她在莎车国过惯了锦衣玉食的生活,少不得此物消暑解渴。” “就当是本侯给她赔罪了。” 陈庆催促道。 热巴迟疑很久后,心中长长叹了口气。 天底下哪还有什么莎车国呢? 妹妹继续纠结于公主的身份,早晚要惹出祸患来。 与其这样…… “奴婢这就去。” 热巴怀着沉重的心情,悄无声息地走了出去,反手将房门关好。 陈庆嘴角的笑意逐渐放肆。 还得是热巴通情达理。 这不就完美了嘛! 他伸了个懒腰,打了个大大的哈欠,然后把脑袋枕在衾被上。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纵我不往,子宁不嗣音?” “咦,被子下面好软?” 正当陈庆要掀开被角的时候,娜扎猛地揭开了岑被,露出一张精致明艳的面孔。 她似嗔似怒,高傲地瞪视着对方。 “娜扎,你怎么在这里?” 陈庆惊呼一声,却保持着之前的姿势,上半身依旧压在她身上。 第958章 站起来蹬 第958章 站起来蹬 夜色漆黑如墨,繁星隐晦。 热巴拎着两壶冰凉的酒水,心急如焚地朝着居所赶去。 等她看到黑夜中院墙的轮廓,终于肯放慢脚步平复呼吸。 估摸下时间,她从离开到现在才不过一刻钟多点。 应该还来得及! 但凡妹妹矜持一些,侯爷就不会得手! 思来想去,热巴还是割舍不下姐妹之间的血脉亲情。 她每日贴身服侍陈庆,哪怕再细微的眼神和表情都能察觉出对方背后的真实意图。 方才那番言不由衷的话,始终透着淡淡的恶意。 陈庆压根就不喜欢娜扎,他只是想在报复和玩弄妹妹而已! 吱嘎~吱嘎~ 寂静的夜晚中,床榻发出的声音格外刺耳。 晚风中似乎藏着丝丝缕缕低沉的吟语。 热巴惊惶地张大了嘴巴,眼前一黑差点摔倒。 “侯爷,汪洋的另一边真的有广袤的领土吗?” “我骗你做甚。少说话,别坏了我的兴致。” “那你会把海对面的土地分封给莎车国子民吗?” “嗯。” “我能当上女王吗?” “嗯。” “侯爷切记您今的话,不要负了我。” “啰里吧嗦的,烦不烦人?翻过身来,趴好喽!” 热巴站在门口,听着屋里传来的动静,脑海中一片空白。 才一刻钟的工夫,他们已经…… 冰凉的酒壶贴在她的身上,酒凉,心更凉。 陈庆好像发觉门外有人,铆足了力气吭哧吭哧做着伏地挺身。 真是妙呀! 黑龙求偶术果然名不虚传! ‘你是我见过最漂亮的中国女孩’ ‘你的眼睛让我想起家乡的星星’ “你能教我学中国话吗?” ‘我家里是非洲的酋长,以后你当非洲女王,我当非洲王子’ 这么蹩脚的花言巧语是怎么骗到姑娘的? 因为她们打从心底相信世界上有这么好的事轮到自己头上! 普通人根本无法满足她们的妄想,唯有骗子可以! 娜扎非但在他府上白吃白住,还得寸进尺,想借着热巴这层关系分享他的权势与财富。 你都这样了,我不还以颜色怎么行? 陈庆养精蓄锐多日,恰逢眼下的机会,心里顿时发了狠。 令姐把你当成宝,处处维护你,关照你。 你非但不知报答,还处处给她添麻烦。 简直人神共愤! “站起来。” 陈庆粗暴地将娜扎拽起。 “好痛。” “侯爷你要干嘛?” 娜扎娇滴滴地回头看了他一眼。 “老子站起来蹬!” —— 不知过了多久。 热巴的腿侧已经被酒壶冰得麻木。 吱呀~ 房门打开,陈庆一手按着衣袍,一手束好革带。 他的神色虽然疲惫,却露出心满意足的笑容。 “家主。” 热巴不知道该用什么表情面对他,怔怔地站在原地。 “你回来啦。” “怎么不敲门?” “夜里风大,瞧把你吹得,脸上都没血色了。” 陈庆怜爱地捧着她的脸颊,用脑门顶住她的额头蹭了蹭。 热巴一反寻常,匆忙闪开往后退了半步。 陈庆低头瞄了一眼:“酒是拿给我喝的?” “正好口渴了,你来得可真及时。” 热巴手上一轻,陈庆捧起酒壶咕嘟咕嘟大口喝了起来。 “呀——” “剩下的一壶你们留着喝吧。” 陈庆拍拍屁股,准备走人。 “家主,舍妹……” “请您善待她。” 热巴愁肠百转,磕磕巴巴地祈求道。 “知道了。” 陈庆敷衍地摆了摆手。 黑龙求偶术的最后两招——‘这个孩子是我送给你的礼物’‘我母亲过世了,我要离开一段时间,再见!’ 套路不学全怎么行? “家主……” 热巴可怜巴巴地望着他,嗫嚅不言。 “本侯做人的宗旨一向是投我以木桃,报之以琼瑶。” “你该做的不是求我,而是好好教导令妹。” “听懂了吗?” 陈庆回过身来,轻抚着她的秀发。 “嗯。” 热巴点了点头。 要想让妹妹有个善果,还是得从她自己身上着手。 陈庆轻轻颔首后,大摇大摆离开了小院。 “姐姐,你回来啦。” “侯爷刚才与你说什么呢?” 娜扎听到外面的动静,用最快的速度清理好床榻,重新穿上衣衫走了出来。 她装作无事发生的样子,可是粉红的面颊、迷离的眼神,酸软无力的步态又怎么瞒得住人? 热巴张了张嘴,轻声说:“他让我好好照顾你。” “哼!” “说的好听,他自己怎么走了?” 娜扎遥望着黑夜中看不清的身影,语气相当不满。 “姐姐听到他今什么了吗?” “汪洋对岸有广袤且富饶的土地,以秦国的军力,轻而易举就能占下来。” “陈庆颇受秦国皇室器重,届时想办法让他分一块土地,给莎车国子民居住。” “比咱们原本的国土还大,更适合耕种放牧。” 娜扎眼中闪烁着兴奋的光彩,迫不及待与姐姐分享这个好消息。 热巴抿着下唇,不想把残酷的真相告诉她。 他说什么你就信什么? 你与他一夕之欢,值当拿一国之地来换? “姐姐你别不信啊。” “陈庆他好色如命,只要我们……你略施手段笼络住他,复国指日可待!” 娜扎信心满满地说道。 热巴把所有想说的话全部咽回了肚子里。 两人虽然一母同胞,少时性格也相差不大。 但是经历过这么多事,在无数次抉择后,各自走上了截然不同的道路。 “天色晚了。” “酒你拿回去喝吧。” “我乏了,想先睡一会儿。” 热巴递过去酒壶,头也不回地进了屋里。 “姐姐莫非发现了?” 娜扎俏脸一红,但转念想来,她又不是没见过陈庆欺负姐姐时的样子。 “秦国的圣贤说过,成大事者不拘小节。” “在国仇家恨面前,个人的恩怨荣辱算得了什么。” 娜扎握紧了酒壶,心志更加坚定。 若是真有比莎车国故土还广阔的领地,能够让我得偿所愿,侍奉男子又有何不可? 别说是我一人,就算加上姐姐,我照样甘之如饴! 娜扎眼眸半眯,紧咬牙关。 府中那几位夫人她又不是没见识过,岂能敌得过她们姐妹联手! 哼哼。 到时候把陈庆迷得神魂颠倒,侯府偌大的产业,海外广袤的土地还不是任她们予取予求? 第959章 反贼之间的心有灵犀 第959章 反贼之间的心有灵犀 清晨,朝阳初升。 嬴诗曼等人围聚在餐桌旁,有说有笑地享受着美食。 陈庆打着大大的哈欠,衣衫不整地从书房走进来。 “夫人,吃上啦。” “饼烙得挺香,还热乎呢。” 他伸手从盘子里抓了一张两面金黄的肉饼,用力吸了吸鼻子,张嘴就咬。 “放下。” 嬴诗曼板起脸,冷冷地说道。 “先让我吃一口。” “放下!” “得得得,先洗漱还不行嘛。” 陈庆老大的不乐意,摆了摆手就准备离开。 “昨夜书房的灯亥时八刻才亮起,之前你去哪儿了?” 嬴诗曼严厉地审视着他,似乎能透过双目看清他心底的想法。 “没去哪儿啊,心中烦闷出去走走不行?” 陈庆不假思索地回答。 “走哪儿去了?可有人证?” 嬴诗曼继续逼问。 热巴默默地垂下头,装作事不关己的样子,实则脚尖已经紧张地抠住了地面。 “深更半夜,哪来的人证。” “夫人,你们合起伙来数日不跟我说话,这我忍了。” “不让我上桌吃饭,我也忍了。” “现在连吃口饭都要一再盘问,过分了吧?” 陈庆替自己叫起了屈。 “再过分还有你过分吗?” “我皇兄至今出不了门,你去探视过吗?” 嬴诗曼面若寒霜地问道。 “不是你自己说的,你皇嫂见了我心头堵得慌,让我少去现眼吗?” 陈庆委屈地拍打着胸膛。 王芷茵插口道:“姐姐说不让你去,你就真不去了?” 好家伙,跟我玩这个是吧? 陈庆顿时怒从心头起。 “殿下确实受我牵累受了杖责没错,但他的伤势总会好的。” “我知道自己理亏,处处对你们忍让。” “可你们得理不饶人,非得把为夫逼死吗?” 嬴诗曼轻笑道:“谁要逼死你了,不要鼻血喷人。” 陈庆瞪着她:“你,你,你,你们三个全都有份。” “男乐其畴,女修其业,事各有序,此乃秦律所载。” “你们哪一个做到了?” “相夫教子四个字知道怎么写吗?” 王芷茵不忿地还口:“我们日夜为你操持家业,反倒还落得你的埋怨了?” 陈庆振振有词地说:“操持家业只是为人妻者应有之义,真正贤惠温良的女人只会默默地付出,而不是好似立功了一样到处炫耀。” 嬴诗曼嗤笑道:“光说我们,那你呢?” 陈庆义愤填膺:“我怎么啦?” “为夫八尺男儿,英挺俊秀,微微有些小胖,无论相貌还是才学,哪里配不上你们?” “就算我有再大的错,也不至于受你们如此冷落吧?” 王芷茵翻了个白眼:“你的脸皮还挺厚,冲我们嚷嚷什么?” 陈庆怒道:“我那是嚷吗?” “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儿,他得受了多大的委屈,心酸成什么样子,才会变成这样啊?” “你现在随便从外面拉个路人进来,让其以公正的眼光来评判,看看你们到底做的过不过分!” 嬴诗曼又惭愧又有些心疼,没奈何地说:“行啦行啦,坐下吃饭吧,不跟你计较了。” 陈庆一拍桌子:“我要的是上桌吃饭吗?我要的是你们一个态度!” “这饭你们自己吃吧。” 说完他重重地叹了口气,拂袖出了饭厅。 “哎,你……” “脾气还不小。” 王芷茵冲着她的背影嘟囔道。 嬴诗曼揉着眉梢,唏嘘地说:“由他去吧,难道还真能一辈子不理会他?” 相里菱暗地里长舒了口气,总算结束了。 姐姐说什么让陈庆长长记性,可他那样的人,怎么会改呢? 无非往后收敛些就是了,不要再惹出太大的祸端。 相里菱打定主意,等晚间他回来的时候,就委婉地暗示一下,让他来自己房里,好好给他舒络下筋骨。 天天睡在书房中又硬又窄的矮榻上怎么行? —— 北坂宫中。 田舟、李左车、娄敬等人好奇地打量着仙风道骨的蒯彻,不知对方是什么来路。 桌上摆放着一张炭笔勾画的草图。 波澜壮阔的渭河上架起了一座雄伟壮观的桥梁,它方方正正的结构和流畅的线条有别于当今任何建筑,充满浓重的现代工业风格。 “田师兄,经过你的计算,当前的横桥根本无法承担冶铁司所需的物料运输是吗?” 内务府出产铁料和水泥,所以田舟就想到了建造一座钢筋混凝土大桥。 陈庆既觉得惊讶,又觉得在情理之中。 “正是如此。” “横桥负担百姓商贾通行,尚能勉强为之。” “可木质易损,承受不住多大的重量。” “若负载矿石的马车长年累月从横桥上经过,不出一年,桥必毁。” “冶铁司的工坊遍布渭河两岸,新建一座大桥专供内务府物料往来十分必要。” 田舟作揖行礼,说出了自己的理由。 “一座桥够了吗?” 陈庆思索着说:“换成船运的话,光靠人力装卸确实麻烦。” “今后冶铁司每年流转的物料不下百万石,最少也得两座桥吧?” 田舟大喜过望:“有两座桥当然更好。” “只是按照下官的想法,以沉箱为底,铁筋水泥为骨,修筑起来耗费不在少数。” 陈庆满不在乎地说:“内务府有钱,有人,物资充裕,什么都不缺。” “暂且按照两座桥来做打算,你尽管罗列开支,把桥造的大一点,别怕浪费。” “若是运力有富余,还可以供民间商贾往来,咱们收取一些过路费就是了。” 田舟担忧地说:“侯爷,内史府恐怕指望不上……” 陈庆断然说道:“我也没指望他呀!” “一本万利的生意,让宁腾掺和进来干什么?” 放在后世,想在首都修一条大桥收取高速费,你跪下来给人磕头都没用,谁搭理你呀! 田舟喜不自胜:“下官倒是想过,将来冶铁司的高炉全部投入运营,应该在那里再修一座桥。” “您过来看。” “一条通往眼下冶铁司的位置,一条在下游。” 李左车端详片刻,缓缓摇头。 这时候,突然旁边伸出一只手:“侯爷,在下觉得这两座桥的位置太过偏僻,恐怕无法惠及两岸百姓。” 蒯彻正色说道:“内务府乃皇家资产,除了谋取利益之外,更应顾全社稷大局。” 李左车心头咯噔一下,脑海中浮现出一个念头:他该不会跟我想到一起去了吧? 第960章 吾道不孤 第960章 吾道不孤 “众所周知,咸阳北贵南贱。” “皆因渭河横亘其中,往来不便。” “内务府花费巨资兴建两座大桥,却设置在荒郊野地中,让渭河南岸的百姓怎么想?” “民间怨声载道,让侯爷如何自处?” 蒯彻有理有据地分析道。 田舟脾气温和,不紧不慢地解释:“这位先生,高炉运转起来浓烟滚滚,马车日夜川流不息。因此冶铁司下设的工坊全部在人烟稀少的地方。” “桥梁是用来运送铁料、煤炭、矿石的,就近架桥可以减少很多损耗。” 蒯彻固执己见:“田少府会做事,但不会做官。” “在下还是那句话,民怨沸腾,你让侯爷如何自处?” 田舟不禁恼了。 你是哪里来的迂腐书生? 根本听不懂人话啊! “我看两位说的都有道理。” “不如这样,咱们折个中。” 李左车笑吟吟的走上前:“既要顾及到恩惠百姓,又要顾及到节约冶铁司的运输成本。” “依田少府预定的位置往里一些。” “这里,这里。” 蒯彻猛地转过头去,眼中精光闪烁。 一条桥梁架在神枪营通往皇宫的必经之路上,一条桥梁离安置六国故旧的地方非常近! 前者可以在危急之时阻拦京中最强的武装力量救援咸阳宫,后者登岸后非但不会受到阻拦,还能就地获得增援和补给,一个时辰内就能打到宫门! 竟然是同道中人! 蒯彻可不相信对方是无心之举。 天底下哪有这么巧的事! 李左车侧头微微一笑,不动声色地继续盯着舆图。 “侯爷,差之毫厘谬以千里。” “两座大桥重逾万钧,不是什么地方都适合架设的。” 田舟在陈庆手底下做事习惯了,最讨厌外行胡乱插手。 李左车和蒯彻的行径无疑触到了他的逆鳞,因此抵触特别强烈。 “本侯觉得你们说得都没错。” “要不再再折个中。” 陈庆开始和稀泥:“皇家内帑来之不易,一粒米一根线皆是百姓辛勤劳作所得。” “田师兄先前说的沉箱作业法,趁秋季水浅之时,将事先预筑大型的带脚水泥箱沉入水中,让它扎根于河底。再一层层垒砌水泥方块,最后以条石来找平,浮现出水面后继续修筑桥墩。” “确实省事省力,但桥基天长日久之后,恐怕会沉降变形,因此负重不能太大。” “是这样没错吧?” 田舟颔首道:“确实如此,这是下官想出来的最好办法。” 陈庆指着舆图比划道:“内务府木板、铁条皆不缺,先前还有过造船的经验。反正渭河的水又不深,干脆以长木夯进河底,围成桶状。” “然后在桶中架设风车汲水,慢慢把桶里的水抽干。” “等露出河底后,再派人下去挖掘泥沙,直到挖到适合筑基的硬底为止。” “之后以钢筋水泥浇筑,一次性把桥墩做好。” “田师兄,本侯的办法能行吗?” 田舟怔了好久:“侯爷,您是怎么想到的?” “我问你行吗?” “行!当然行!” 田舟兴奋地说话都带着颤音:“如此桥墩必稳如磐石,百年不虞损毁。桥梁可以做得更宽,承载更多的负重。” “虽然多了些损耗,但相比收益来讲,完全值得!” 陈庆直截了当地问:“横桥可容四辆马车并行,然而桥面坎坷难行,平日里能容三辆马车通过就算不错了。” “本侯让你把这两座桥建成容八辆马车同时通过,一半我们自己用,一半方便沿河两岸的百姓。” “田师兄,你能做到吗?” 田舟用力点头:“下官定不负侯爷所托,交给我吧!” 陈庆抿嘴微笑。 问题这不就解决了吗? 李左车和蒯彻也跟着笑。 侯爷肯定猜出了他们的算计,并未加以阻止,还想方设法找到了更充分的理由。 其志不小! 皇陵营地,内务府的众多工坊全部在渭河南岸。 有了这两座桥梁,将来起事时就能迅速召集大批兵马渡过渭河,一左一右包围咸阳宫! 到那时…… “李兄,本侯是否忘了给你们介绍。” “此乃范阳大才蒯先生,单名一个彻字。” “尔后由他来署理内务府外邦事务,你们往后多多亲近。” 李左车主动投来善意的目光。 他终于不再是孤军奋战了。 能一眼看出桥梁位置的关键所在,想来不是庸碌之辈。 “李府丞,久仰。” 蒯彻久居侯府,从马户嘴里打听到不少消息。 李左车是武安君李牧之后,在咸阳一直郁郁不得志,直到受陈庆提携后才平步青云。 双方的境遇颇有相似之处,再加上共同的志向,彼此颇有好感。 “侯爷,下官这就派人去查探地形。” “先把物料备好,等秋天水势降下去就开始打桩基。” 田舟一心想着早日把这项伟大的工程落到实处,浑身充满了干劲。 “去吧。” “田师兄保重身体,别急于一时。” “你可比两座桥重要多了。” 陈庆温和地劝道。 “下官遵命。” 田舟卷起舆图,喜滋滋地走了。 蒯彻微微侧目:此人可用吗? 李左车虽然与对方不熟,但却像是相知多年的老友,一下子猜出了他的意思。 ‘侯爷叫他杀人放火,他都不会皱一下眉头。’ ‘无以共谋,却足以成事。’ 蒯彻点点头。 直心肠,真性情。 手下有这么个能做事的人也挺好。 “侯爷,丽姝夫人求见。” 侍者站在门口小声通报。 “她怎么来了?” “莫非交易所出了什么事?” “唤她进来。” 陈庆眉头轻蹙,开口吩咐道。 李左车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容,让蒯彻不禁愣住。 “丽姝夫人乃长安君遗孀。” 在后者胡思乱想的时候,李左车缓缓踱步凑过去,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提醒。 “哦?!” 蒯彻大惊失色。 成蟜的妻妾?! 长安君谋反兵败受诛,她必定对始皇帝怀恨在心。 听说子婴公子为了活命远赴扶桑,母子天各一方,终生不能团聚。 她的叛逆之心恐怕比在场的任何一人都要来得重! 蒯彻远远地看到一名艳丽的妇人款款走来,心下大慰。 吾道不孤也! 第961章 空手套白狼的班氏老祖 第961章 空手套白狼的班氏老祖 “侯爷,妾身有礼了。” 丽姝夫人精心打扮过,千娇百媚明艳动人。 她笑起来时亲和又甜美,眼角处淡淡的鱼尾纹非但不显老态,还增添了几分历久弥新的风韵。 不用说,这是蒯彻喜欢的那一款。 所以他迅速低下头,不敢多看。 大业未立,何以家为? 上回他就是吃了太心急的亏,还没展现出自己的价值,就想要陈庆以上宾之礼待之,结果白白在侯府蹉跎了一年有余。 陈庆冲她微微一笑,颔首致意。 丽姝夫人丝毫不见外的走上前,给三人依次添好茶水。 “多谢。” 陈庆和李左车都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蒯彻倒是被吓了一跳。 这可是正儿八经的皇室宗亲,始皇帝的弟媳。 哪怕人家现在落魄了,也不至于要给人添茶倒水。 “您是侯爷新招揽的英才吧,怎么以前没见过?” 丽姝夫人温婉一笑,退到了旁边。 “蒯先生,往后由他负责内务府的外邦事务。” “若论智计谋略,天下间能与之并论者不超一掌之数。” 陈庆伸出一只手,笑吟吟地夸赞道。 “哦?” “恭喜侯爷又得一栋梁之材。” 丽姝夫人再次把目光投向蒯彻,眼神中多了几分尊崇。 “侯爷过奖了,蒯某一介无名之辈,难当如此盛赞。” 女人是交际中最好的润滑剂。 蒯彻平日里自视甚高,傲的要死。 但是陈庆当着丽姝夫人给足了他面子,他反倒谦虚起来。 “当得,当得。” “蒯兄满腹才学,将来必非池中之物。” 李左车锦上添花,开启了商业互吹模式。 丽姝夫人被他们你一句我一句逗得咯咯直笑,花枝乱颤。 蒯彻低眸垂首,更加坚定了要做出一番事业的心思。 等他功成名就之时,良田豪屋、宝马美人要什么没有? “君夫人此来可是有事?” “莫非交易所又出了什么波澜?” 陈庆用眼神示意丽姝夫人坐在自己的侧面。 毕竟有外人在场,不敢表现得太过亲近。 “没事就不能来找你了吗?” “妾身现下可是在为侯爷做事呢。” 丽姝夫人轻咬着下唇,目光中透出一丝哀怨。 “咳。” “君夫人说得没错,交易所若是有风吹草动,你自当及早来报。” 陈庆老脸微红,尴尬地把头偏向一旁。 李左车和蒯彻投来截然不同的视线。 ‘好色并非大错,但她身份敏感,侯爷切不可因此误了大事。’ ‘丽姝夫人论起辈分来是诗曼公主的叔母,这你都敢下手?’ “侯爷说的没错。” “交易所里确实出了一桩怪事。” “有个楚地来的蛮子,自称手中有雁门郡的万亩草场契书,想要在边地蓄养牛羊。” “他不知从哪里听来的消息,想把自家商号在交易所上市,募集资金招揽人手、采买畜种。” 丽姝夫人的话还没说完,陈庆就被逗得发笑。 “蓄养牛羊?” “匈奴如今势微,北地太平了不少,可供大秦百姓安心耕种放牧了是不是?” 丽姝夫人颔首:“对,他就是这样说的。” 陈庆摇了摇头:“北地出人才呀。” “代郡出了一个我,云中郡出了一个乌氏倮,雁门郡出了一个他。” 李左车立时明悟:“侯爷是说他醉翁之意不在酒,其实想做边关贸易?” 陈庆哂笑道:“要不然呢?” “放牧牛羊如果能发财,匈奴个个都该腰缠万贯。” “他胆子倒是大的很,连本钱都没有,不知道从哪弄到一张地契,就敢来咸阳招摇撞骗,以图发家致富。” 秦国的北地边境上,九原郡、云中郡、雁门郡、代郡依次排列。 九原郡有蒙恬大军驻守,不惧匈奴侵扰。 代郡的关塞之外是东胡的领地,也有好些年没打仗了。 剩下的云中郡、雁门郡时常遭遇匈奴入侵,地价相当低廉。 万亩草场听着挺唬人,实际上值不了多少钱。 “那侯爷您说该怎么办?” “妾身派人把他赶出去,亦或者直接报官将其捉拿下狱,给他长长记性。” 丽姝夫人大失所望,同时又暗暗记恨上了对方。 听他吹得天花乱坠,好似前景无限广阔,原来是个空手套白狼的! “赶出去吧。” 陈庆摆摆手。 边境贸易利润极为丰厚,眼红的人不计其数。 但是没有雄厚的背景和实力,只会成为别人的盘中之餐。 他佩服此人的胆大,却不认为对方能成事。 “嗯,妾身这就去办。” 丽姝夫人款款起身,脑海中开始琢磨该怎么训斥这个胆大妄为的狂徒。 “此人姓甚名谁?” 陈庆忽然心有所感。 在这个年代,黔首百姓普遍愚昧老实,根本想不出如此异想天开的主意。 拿一张地契找来咸阳的股票交易所,意图筹集做边境走私的本钱,最起码也是秦国的牟其中。 此君最擅长的就是买空卖空,曾经以罐头换飞机一战封神。 “侯爷,那个蛮子自称是楚令尹子文之后,班氏壹。” “我看他多半是虚言攀附,哪像名门之后的样子。” 丽姝夫人不屑地说。 “班氏?” “哪个班?” 陈庆诧异地问。 丽姝夫人欠身用指尖沾了茶水,写下班壹的名字。 “是他没错了!” 陈庆既有些意外,又有种莫名其妙的幸运感。 后世名留青史的人物一个个都粉墨登场啦! 班固、班超的老祖宗,也是班氏崛起的奠基人——班壹。 史书记载他秦末时躲避战乱避居雁门郡楼烦县,以畜牧起家,后来发展到有牛羊数千‘群’! 是群不是头! 他的财力傲视边疆,出入弋猎,旌旗鼓吹,俨然有帝王景象。 真几把能扯! 北地蓄养牛羊的豪强、百姓多了去了,怎么不见别人短短几十年就发家? 除非班壹有着世人所不知的金手指,否则他100%是干的走私! 正如万科的王石头,80年代倒卖玉米几个月就赚了40万。 潘石毅90年代去海南炒楼,几个朋友合伙贷款500万,一年不到就赚了300万。 别问,问就是白手起家,勤劳致富。 想不到班氏的老祖宗居然撞到我手里了! 而且正在他雄心勃勃,想要凭借一张不值钱的地契发家致富的时候。 “侯爷,您认识他?” 丽姝夫人觉得纳闷。 倘若班壹有这样的门路,哪还用得着费尽心思在她面前吹嘘? 直接说是侯爷的故交,什么事情办不成? “认识。” 陈庆犹豫片刻:“你就跟他说,股票上市规章严谨,以他的资质不可能通过审核。” “不过……本侯可以以私人身份向他借贷一笔钱。” “你让他过来吧。” 从班壹白手起家,富甲一方后,班氏逐渐转型成了书香门第,名流世家。 东汉时,班超、班固、班昭号称一门三杰,达到鼎盛。 不过陈庆最佩服的还是班氏一族最后的纯爷们——班始。 此乃我辈男儿楷模! 第962章 大秦的冲厕水犹如甘霖 第962章 大秦的冲厕水犹如甘霖 唐代宗时,名将郭子仪之郭暧娶了升平公主为妻。 升平公主仗着自己是皇家的金枝玉叶,骄横跋扈,完全不把郭家父子放在眼里。 郭暧一忍再忍,终于在父亲七十寿宴上大发雷霆,借着酒劲将升平公主痛打一顿。 这便是着名的‘醉打金枝’。 班始的遭遇与之相比更为凄惨,结局也更为悲壮。 然而这桩惨案却鲜少有人提及,大概是怕海量个例带来不好的影响吧。 东汉顺帝朝时,班始官拜京兆尹,领五营兵屯驻长安。 此人继承了班超等先辈的优良传承,文武双全,一表人才。 因为皇家赐婚,将阴城公主下嫁给他。 史书是这样记载的——阴城公主贵骄淫乱,与嬖(bi)人居帷中,而召始入,使伏床下。 简直离了个大谱! 养面首就算了,竟然还光明正大。 光明正大就算了,居然召班始进屋,跪伏在床边看他们狎戏! 是可忍孰不可忍! 阴城公主仗着金枝玉叶的身份,丝毫没把夫家放在眼里。 她再三严令班始跪下,班始却始终不跪。 终于,在她的冷嘲热讽下,班始万念俱灰,拔出腰刀将床上的奸夫淫妇砍成数断! 外面听到动静,府中乱作一团。 班始始终面无表情,等宫内的侍卫到来后束手就擒。 最终,因为杀了皇家公主,汉顺帝雷霆震怒,将班氏一族满门抄斩,尸首弃于街市以儆效尤。 陈庆了解到这段历史的时候,为其惋惜了许久。 今日能得见其先祖,也算弥补了心中的几分遗憾。 “侯爷,班壹乃贤才?” 李左车巴不得身边的同伴越多越好,毕竟众手拾柴火焰高。 “嗯。” “此君非但是贤才,子嗣还极为出色,一代更胜一代。” 陈庆真诚地夸赞。 “哦,那下官倒想见一见。” 李左车笑意吟吟,不禁升起了期待。 “在下亦然。” 蒯彻同样颔首。 “侯爷稍待,妾身这就去请他。” 丽姝夫人看出了陈庆的重视,美滋滋地向外走去。 结果一道人影急匆匆而至,二人差点撞了个满怀。 “哪里来的妖艳贱货!” 王芷茵反应过来后,一把薅住了对方的领子,如同发怒的雌豹一样杏眸圆睁。 丽姝夫人哪曾遇到过这样的场景,当下就慌了神。 “芷茵,不得放肆!” 陈庆怒目而视:“我等在商讨公务,你来搅和什么?” 王芷茵往前凑了凑,吸着鼻子说:“商讨公务用得着打扮成这样?香粉味浓得呛鼻子。” 陈庆快步走上,掰开她的手:“光天化日,朗朗乾坤,李府丞和蒯先生都在。你说我们能干什么?” 王芷茵角度刁钻地问:“他们不在的时候呢?” 陈庆给丽姝夫人使了个眼色,示意她先行离开。 对方点了点头,惊魂未定地落荒而逃。 “那是长安君夫人。” 陈庆正色说道。 “我打的就是长安君夫人!” 王芷茵昂着脑袋,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 …… 陈庆也拿这个混世魔王没办法,不耐烦地瞪着她:“有事说事,没事别捣乱。” “谁捣乱啦!” “分明是你那好徒弟无端生事,把侯府上下恶心得够呛。” “姐姐差点胆水都吐出来,特意命我来找你回去。” 王芷茵掐着腰理直气壮地说。 “蒙甘?” “他惹出什么乱子来了?” 陈庆十分惊讶。 眼下他在数千里之外的箕氏朝鲜当太上皇,而且对自己一向恭敬有加,到底干了什么才能让嬴诗曼急忙来喊人? “蒙甘那莽夫运了十余船金银财货回来,还有八百朝鲜生口。” “大部分送入了皇宫,还有一部分特意送到了姐夫和你这里。” “你是不知道,那些朝鲜生口简直……” 王芷茵话没说完,自己就犯起了恶心。 她勉强压抑下呕吐感,加快语速说:“姐姐暂且安排了一间空旷的院落供他们居住,谁知道这些人简直比蛮夷还不可理喻。” “他们似乎是渴了,也不管府中的下人讨水喝,竟然把茅房外的水瓮给喝了个干净。” “管事知道后,将他们臭骂了一顿,惊扰到了姐姐。” “然后一问……” 王芷茵做出干呕的样子,轻轻拍打着胸膛。 “你的好徒弟进献来的礼物,你自己想办法安置吧。” “我一想起他们连冲茅房的水都能喝得下去……” 陈庆表情凝固,简直不知道说什么好。 因为实在受不了臭气熏天的旱厕,所以他特意用水泥修建了一座冲水式厕所。 但限于条件的简陋,想用机械提水十分麻烦。 因此茅房外就摆了两个大水瓮,专门用来冲水的。 如果他没记错的话,上面并没有加盖。 平时飞扬的泥尘、草叶都会落进去,水质绝对称不上干净。 就这样朝鲜生口还能咕咚咕咚喝完一大缸? “李府丞,等班壹来了之后,你代本侯招待他。” “他若是借钱,无论多少尽管借给他。” 嬴诗曼最近正跟陈庆闹别扭,既然都派人来了就不能置之不理。 吩咐几句后,他和王芷茵两个乘上马车迅速朝着府邸赶去。 而此时,嬴诗曼正在经历人生中最难熬的一段时间。 外族进献的奴隶叫‘生口’,可他们毕竟不是真的牲口。 其中有个人竟然通晓雅言,而且举止有礼,显然是个‘士人’。 为了维持皇家礼仪,嬴诗曼不得不忍着恶心接待对方。 她特意离得远远的,还安排了两名婢女打扇,防止一张口那股臭气熏到自己。 “公主殿下,我等饮水后并无不妥,请您宽心。” 朝鲜士人抬起头,露出谄媚的微笑。 “大秦乃天朝上国,便是用来冲厕的井水都犹如甘霖。” “卑下畅饮之后回味无穷,至今难忘。” “当是贵国人杰地灵,有别于朝鲜的穷乡恶土。” 嬴诗曼丝毫没被他的马屁所打动,反而眉头紧蹙恶心地差点吐出来。 陈庆怎么还不回来? 赶紧把这个奇葩带走,离我越远越好! 朝鲜士人知晓嬴诗曼身份高贵,迫不及待想要表现一番。 正在他搜肠刮肚酝酿赞颂之词的时候,身后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夫君!” 嬴诗曼激动地站了起来,像是溺水之人抓住了救命稻草。 第963章 上国风采 第963章 上国风采 “夫人,家中有客?” 陈庆淡淡地环视了一圈。 三个衣着近似中原服饰,却显得不伦不类的朝鲜人向他投来好奇的目光。 为首者是个肥壮的中年胖子,留着两撇下垂的胡须,酷似加大号的龟丞相。 剩下的应当是他的侍从,年纪约莫十七八岁,相貌举止透着股书生气。 “您就是蒙将军的恩师?” “下邦属国礼典汤涟拜见侯爷。” 三人确定陈庆的身份后,郑重地行五体投地跪拜大礼。 “起来吧。” 陈庆招了招手,不禁觉得好笑。 礼典听名字跟礼部类似,大概是朝鲜的使节。 奇了大怪,他应当被安置在番馆,怎么来了自己家? 嬴诗曼低声催促:“你快把他弄走。” “这些人尚未开化,一点规矩都不懂。” 汤涟脸色发红,羞愧难当,又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陈庆满不在乎地说:“不就是误饮了一瓮水嘛,又不是什么大错。” 汤涟顿时感动地抬起头:“朝鲜小国寡民,偏远闭塞,不知上邦礼节,还请雷侯恕罪。” “诶,其实那水本来就可以喝的。” “此事说来话长。” “来人,给几位使节奉茶。” 陈庆眼中带着笑意。 他见过的外邦使节不在少数,都隆在其中最为出类拔萃,狐鹿姑、提呼屠退居其次。 眼前这位汤礼典嘛……着实费拉不堪。 不过废物也有废物的价值,起码他那句‘如饮甘霖’就甚得陈庆之心。 侍女和仆从搬来桌案,添置好茶水后,汤涟再三推拒后才诚惶诚恐地跪坐下来。 为了缓解自己的紧张和尴尬,他开口问道:“侯爷方才所言‘说来话长’,莫非卑下误饮的井水还有什么讲究?” 陈庆一本正经地点头:“本侯府中曾有一位侍女,乃是太子殿下所赐。” “她姿容出众,琴棋书画样样精通。” “但本侯府中一向提倡勤俭节用,故此并没有太适合她的位置。” “最后,管事安排她去洗刷茅房外的水瓮,也就是你们喝的那个。” 汤涟下意识问道:“后来呢?” 陈庆抿嘴一笑:“她自小在太子府邸长大,过惯了锦衣玉食的生活。被送来侯府本就有怨言,何况是让她干这种粗鄙的脏活。” “因此心中常怀抵触之情,做事敷衍糊弄。” “直到有一天,本侯府上的管事忍不住斥责了她一通。” “她禁不住恼羞成怒,质问管事:我每天把水瓮洗刷得再干净又有什么用呢?” “管事并未回答,而是撸起袖子当着她的面把水瓮里里外外洗刷得一尘不染,然后拿起水瓢一饮而尽。” 汤涟和他的两个侍从顿时露出惊讶的神色。 原来瓮里的水不光他们朝鲜人喝过,侯府的管事也喝。 如此想来,也不是那么丢脸了。 陈庆感慨地接着说道:“管事语重心长地告诫对方:你把水瓮洗刷干净,哪天府里有人口渴难耐,喝了瓮里的水就不会闹肚子。” “其实我早就想告诉你:勿以官小而不廉,勿以事小而不勤。” “水滴虽微,渐盈大器。” 汤涟拍案叫绝:“此君大才!” “想不到侯爷府上人才济济,连管事都有如此见地。” “若是换在朝鲜,他足以位列朝堂。” 嬴诗曼不停地打眼色:你编这种瞎话干什么?管事哪有这样的才干。 陈庆的笑容意味深长:夫人莫急,山人自有妙计。 一名年轻的侍从忍不住问道:“侯爷,那位侍女后来怎么样了?” 陈庆微笑着说:“她自此知耻而后勇,奋发图强。无论安排给她什么事务,都能做到尽善尽美。” “再后来,她受我夫人赏识,被外派出去管理一方事业。” “北地上万亩田产,数千人手,全都听命于她。” 两位侍从不由露出振奋之情,替侍女感到欣慰和高兴。 汤涟转念一想,他们喝的水也不干净呀! 哦,那位知耻而后勇的侍女如今出人头地,定是新来的下人慵懒懈怠。 怪不得一直干着刷水瓮的活! “以小见大,见微知着。” “怪不得秦国如此强盛。” “侯爷的家风也着实令人敬佩。” 汤涟拱手作揖,态度庄重。 这时候,陈庆发现一位侍从挥舞着手臂,驱赶瓜果上的苍蝇。 他开口道:“青蝇无罪,何故伤之?” 侍从不知所措地抬起头:“侯爷,青蝇落过的食物,吃了会害病的。” 陈庆自信地笑道:“侯府中并无脏污之处,青蝇无以为食,只能靠采吸花蜜维生。” “它是受瓜果香甜气息吸引,想来偷一口蜜糖罢了。” “你们尽管放心的吃,不会生病的。” 汤涟三人震惊地合不拢嘴。 “侯府中的蝇虫也与别处不同。” “卑下真的是长见识了。” 嬴诗曼以袖遮脸,生怕绷不住被人看出破绽。 全府上下,就陈庆最邋遢! 穿过的衣物随手一丢,吃完的东西也不收拾。 若不是热巴服侍得殷勤,她跟着耳提面命,府邸里早不知道脏成什么样子了。 你居然好意思说青蝇无以为食? 陈庆轻咳一声,示意对方管理好自己的表情。 我干的是正经事,别给我拆台! “卑下一路行来,秦国无论大路或是小道,皆干净整洁。” “有中伤者曰:秦法苛刻,刑弃灰于道者。” “如今想来,这才是秦国富强的关键!” 汤涟若有所悟,和两名侍从用眼神交流自己的心得。 陈庆暗暗偷笑。 对味了,接着反思。 等你们将秦国的所见所闻带回朝鲜,届时不用蒙甘逼迫,自然有无数有志之士万里迢迢前来投奔。 连运输的路费都省了! “秦国的路修得工整无比,卑下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想来这也是上有严法,下必细慎。” 汤涟沉思片刻后,喃喃地自言自语。 “汤典礼只见树林,却未见泰山。” “须知路下修筑的部分,胜过路上十倍。” “咸阳试修的水泥路,下置水道分流雨污。足以供成人直立行走,进行检修和疏通。” “每隔百步,还有油纸包好的工具放在暗匣内,以防不时之需。” “本侯说句不自夸的话,只要日常维护得当,再过百年都不虞道路损坏。” “哪怕遇到天灾人祸,工匠按图索骥找出暗匣,定能将管道恢复如新。” 陈庆说起谎来脸不红心不跳。 大秦是天朝上国! 箕氏朝鲜已经到了王朝末期。 他们既缺乏自信,又带着一种瞻仰上国的心态来的,不使劲忽悠那不是亏了嘛! 第964章 一报还一报 第964章 一报还一报 汤涟和两个年轻的侍从连连吸气,一副震惊又不敢置信的样子。 一条平坦坚固,没有任何坎坷坑洼的水泥路已经超出了他们的想象。 可雷侯又告诉他们,地下的部分又胜过路面十倍! 那该是何等的壮观雄伟? “侯爷,您所言当真?” 汤涟半信半疑地问。 “本侯骗你们作甚?” “待尔等安顿好之后,侯府派人带你们去领略一番。” 陈庆相当自信。 路面下的水道足以让他们惊叹连连。 至于百年油纸包…… 都说了放在暗匣之内,除非带着图纸,否则谁也找不到。 一些细微的纰漏和破绽,他们自己就会主动脑补圆回去,用不着担心。 “想不到秦国连一条路也如此不同寻常,是卑下孤陋寡闻了。” “若是在朝鲜,只怕无论是谁都不肯花费如此多的心思,耗费如此多的钱粮去修水道。” “他们只顾及着把路修得越长越宽越好。” 汤涟自惭形秽,垂下头叹了口气。 陈庆义正词严:“水道才是一个城市的良心。” “未来大秦新修的道路,都要与咸阳一般。” “我等在朝为官,不是为了把江山社稷装饰得花团锦簇,而是要夯实这个国家的基础,造福于后来之人。” “如此秦国才能千秋鼎盛,世代绵延。” 汤涟敬佩地无以复加,起身作揖道:“卑下虚度半生,而今听您一句话,如洪钟大吕,振聋发聩。” “请侯爷受我一拜。” 两名年轻的侍从同样心绪翻腾,站起来不约而同先后开口。 “求侯爷教我治国之策。” “求侯爷教我强军之策。” 哪个男儿不热血。 他们正在年轻气盛的时候,面对箕氏朝鲜吏治腐败、内忧外患的景况时常愤懑不平,却苦无救国之策。 而今遇到陈庆这样一位见识出众,高瞻远瞩的‘大贤’,心中顿时生出了希望。 莽撞孟浪又如何,能解开心中的困扰,就算把他们下狱治罪也知足了。 “夫君,你脸色不太好,是不是疲乏困顿?” 嬴诗曼生怕他吹过头兜不住,主动替他找借口开溜。 “为夫不累。” 陈庆正在兴头上,轻快地冲她摆摆手。 “本侯才疏学浅,于治国一道所得不多。” “简而言之,唯勤政、爱民。” “未曾经手的事务本侯不敢妄言,便拿送医问诊来举例。” “民间疾苦,病字当头。” “黔首百姓苦于无良医治病,苦于无钱买药,边境偏远之地尤甚。” “皇家内务府以及秦国其他府衙恰好有这方面的便利,为了解百姓无医无药之苦,每年都会派人前去边荒之地送医问诊。” “无论患者怕贫穷富贵,是否大秦治下子民,一概同等接纳。” 汤涟惊呼道:“想不到侯爷如此仁慈!” “朝鲜子民同样饱受无医无药之苦。” 陈庆意味深长地笑道:“会有的。大秦恩泽四方,怎会少了朝鲜。” “说不定有游荡到秦国境内的朝鲜子民,已经受到了救治也说不准。” 汤涟欢喜地说:“那卑下代他们谢过侯爷。” “谢侯爷!” 两位侍从一同感激地行礼。 “至于强军之策?” 陈庆摇了摇头:“本侯不掌军,亦不通军事。” “可是有一点,蒙甘出行前,在渭河河畔,本侯亲自送行,将行囊交到了他的手上。” “当时劣徒非得让我说几句振奋军心的话。” “所以我告诉即将远行的士卒:请你们记住,无论你身在六合八荒的哪个角落,强大的秦国始终是你坚强的后盾。” “请记住,你是大秦子民!” 两位年轻的侍从一起发出‘哇’的赞叹声。 “无怪乎秦国军容鼎盛,原来是有着强秦作为后盾。” “国视臣如手足,则臣赴汤蹈火以报。卑下懂了!” 说完,二人同时露出惆怅哀伤的表情。 朝鲜国小民弱,怎么当军士的后盾? 箕氏昏庸无能,又怎么会爱护士卒子民? 这样的强军之策恐怕只有大秦才能施行。 朝鲜? 别想了。 陈庆笑眯眯地打量着汤涟一行人垂头丧气的样子,心里乐开了花。 德国良心下水道,美国霸气小护照。 日本马桶水能喝,印度医疗全免费。 当年这些胡编乱造的公知文章忽悠了多少国人! 整整一代人的民族自信心被严重打消,想尽办法奔赴国外,享受他们梦想中天堂一般的生活。 哪怕在国外活得卑贱如泥,也能找出各种理由给国外洗地,同时深刻反思自己的不足。 陈庆也想不到,自己这个受夏令营荼毒深重的少年,有朝一日竟然会在大秦干起了培养朝鲜公知的活。 大概这就叫一报还一报吧! “日头毒辣,几位使节累了吧?” “先请下去休息一番。” 嬴诗曼听陈庆越吹越离谱,忍不住出言打断了谈话。 汤涟三人互相对视后,恭敬地站起来行礼。 “多谢侯爷教诲,卑下受益良多。” 府中的侍者送走他们后,嬴诗曼迫不及待地斥道:“你胡说八道什么?” “满口谎话,万一被他们知晓真相后怎么办?” “我可不想让世人以为我夫君是个信口开河之辈。” 陈庆不紧不慢地说:“夫人怎么如此浅见?” “朝鲜归于秦国治下乃是板上钉钉的事。” “可咸阳远隔万里,如何能让朝鲜俯首帖耳?” “正需要汤礼典这样的人。” “在他心目中,大秦繁荣昌盛,国泰民安。” “士人彬彬有礼,学富五车。” “女子高雅尊贵,端庄大方。” “整个大秦都放光啊!” “等他回去后广而告之,朝鲜国人必然心生向往,恨不能立刻动身,前往这人间仙境。” 嬴诗曼思索片刻,觉得这番话有些道理。 “那也不能如此不着边际,过犹不及你懂不懂?” 陈庆摊开手:“离谱吗?” “为夫还没说大秦朝廷给百姓人手发一套大别墅呢,还没说全国停电救麻雀。” “这才哪到哪儿?” 嬴诗曼摇了摇头。 她听不懂这些话,也不想听懂。 “盘桓日久之后,等他们看到咸阳的穷苦百姓,自然会明白大秦的真实景况。” 陈庆笑着说:“夫人,你又错了。” “虽然贫者衣不蔽体,食不果腹,但他们的幸福指数高呀!” “论起内心的充裕,精神的富足,朝鲜子民远远不及!” 第965章 我们都有美好的未来 第965章 我们都有美好的未来 夜幕降临。 滞留在侯府中的汤礼典和朝鲜生口被分别安顿在内务府闲置的宅院之中。 陈庆谴人去礼部打听之后才知道他们为什么来了自己这里。 箕氏朝鲜一直是周朝的属国,到了诸夏之乱时,又成了燕国的属国。 待天下一统后,朝鲜的北部边境被燕国残军占据,断了陆上的通道。 海路又艰险难行,时常有海寇杀人掠货。 因此箕氏一直未向秦国朝贡。 那问题来了,汤典礼一行人到底该算‘外邦’还是‘属邦’? 按照外邦的话,万一圣心不悦,责问下来可是失地辱国之罪。 按照属邦的话,朝鲜前些年一直未曾朝贡,该追究属邦的不敬之罪。 礼部为此争执不休,迟迟无法做出决断。 后来不知道是谁出了个馊主意——此事非得圣裁不可,暂且先将他们送到雷侯府上。反正他时常越权干涉邦交事务,干脆遂了他的心意。 礼部众人拍手称快,一致赞同。 汤礼典稀里糊涂的就跟着接待官员来到了陈庆这里。 “明日派李府丞带朝鲜人去到处浏览一番,他们的心思就安定了。” “见识过咸阳的下水道,内务府宏伟壮观的冶铁高炉,再让屠各部现身说法,他们一定会珍视这次命运的转折,世世代代都想生为秦人。” 时隔许久,陈庆终于重获上桌吃饭的机会,说说笑笑心情很是舒畅。 嬴诗曼没好气地讥讽道:“难道还会有人想当奴工的吗?” 陈庆认真地说:“夫人,你有没有想过,在太平世道当个奴工,有片瓦足以栖身,有糟糠足以果腹,已经是许多人想都不敢想的美好生活?” “朝鲜有什么?” “上有昏聩之君,下有贪官污吏。” “外有强敌环伺,内有盗匪横行。” “他们终日劳作,一年到头也吃不上顿饱饭。” “怎么会不想当大秦的奴工呢?” 王芷茵赞同地点头:“你说的这话还算有理。我替姐姐巡视工坊也发现了,越是出身贫苦动乱之地的奴工干活越卖力,生怕受主家嫌弃失去了效力的机会。” 相里菱哀叹一声:“连青壮都食不果腹,真不敢想朝鲜的妇孺孩童是何等惨况。” 嬴诗曼说不过他们几张嘴,生气地放下筷子:“你们就顺着他吧,下次惹了祸我绝对不会再管。” 说完她站起身,一脸寒色地朝着卧房走去。 陈庆摇了摇头。 这话我听得耳朵都起茧子了。 扶苏被我连累受了杖责,还不是你一次次往咸阳宫里跑,百般讨好你的父皇和母妃。 不光如此,还天天打发王芷茵去她姐姐那里给我说好话,消弭对方心中的怨气。 夫妻一体,荣辱与共。 这就是咱俩的命呀! —— 篝火熊熊,照亮了一张张枯槁消瘦的面孔。 汤礼典袒胸露腹,红光满面。 他手里提着酒壶,晃晃悠悠在人群中走过。 偶尔见哪个顺眼,就往对方碗里咕咚咕咚倒上酒水,换来感激连连。 “尔等可知将来要去的是什么地方?” 一双双麻木无神的眼睛齐刷刷看了过来。 他们都是朝鲜最底层的穷苦百姓,被当做‘生口’进贡给了秦国。 经过艰难的长途跋涉,路上病死了几十个,才抵达了这片完全陌生的土地。 未来要去哪儿,要干什么,为谁效力,他们一无所知。 汤礼典是朝鲜国的大官,反正听他的话就是了。 “愚夫!” “尔等上一世积德行善,才换来了这辈子的造化!” “告诉你们,今后尔等效力的对象是秦国皇家内务府。” 汤礼典的语气慷慨激昂,仿佛这是无上的荣幸。 然而生口们并不领情。 给谁干活不是干? 在他们看来,给朝鲜国君效力和给秦国的皇帝效力没有任何区别。 汤涟不禁恼怒,恨这些生口的无知和愚蠢。 “据本官所知,内务府冶铁司一日三餐,顿顿食肉!” “此乃本官亲眼所见,千真万确。” 生口们终于打起精神,抬起头露出半信半疑的神色。 “尔等可是不信?” “大秦江山万里,国富民强,岂是朝鲜小邦可比?” “哼哼,方才是怕吓着你们。” 汤涟得意地环视一圈:“皇家内务府还为下属工匠和民夫提供坚固宽敞的屋宇居住,尔等一辈子都没住过那么好的房子!” “你们说是不是?” 见生口始终无法相信,他转头看向自己的两个侍从。 “确如礼典大人所言,秦皇之富,当世绝伦。” “秦国严法与厚禄并行,故此文能安邦武能定国,甲坚兵利威仪四方,盛况空前。” 两位年轻的侍从哀叹不已。 他们从侯府下人那里探听来的消息简直如同天方夜谭一般不可思议。 冶铁司上至官吏下至民夫,顿顿食肉? 连朝鲜的一县之长都未必能如此! 雷侯给属下一次性分发了数百套宅院,还都是朝廷出钱修筑? 根本就没听说过这样的好事! 怪不得秦军战无不胜,朝廷吏治清明,哪怕换成自己也得以死报君恩! 生口们听到他们三人此唱彼和,言之凿凿,不禁心生动摇,互相交头接耳小声议论。 汤涟悲哀地摇了摇头。 他还听说皇家内务府专门划拨巨资,派出大量的士人教授民夫甚至刑徒学习文字,传授知识。 雷侯希望哪怕辖下的最微末之辈,都能识字二三百! 一开始他下意识以为这是不可能的事情,完全是异想天开。 但细细思索后,又觉得朝鲜做不到,未必秦国做不到。 雷侯的高瞻远瞩,雄心壮志,岂是他人能领悟? “什么味道?” “有人在煮肉!” “哪里来的?” 汤涟吸了吸鼻子,目光严厉地四下扫视。 秦国再怎么阔绰,也不会给外邦的生口提供肉食。 万一是哪个不安分的贼子偷来的,那麻烦可就大了! 朝鲜本就贫困弱小,再加上偷盗之举,让秦人如何看待他们! 汤涟一个个火堆的检查,终于在偏僻的一角发现了香味的来源。 四五个生口惊惶地浑身发抖,战战兢兢站了起来。 “骨头、麦面、青菜、肉丁、鱼骨?” 汤涟用勺子在锅里搅动了一番,勃然大怒:“尔等竟敢在秦国行窃?” “大人,此物并非窃得。” “是吾等从侯府里捞的。” “就摆在院角的木桶中,是府中丢弃的残羹。” “求大人明察,是侯府中不要的,被我们捞出来藏在怀里,想留着晚上煮来吃的。” 犯错的生口争先恐后地替自己辩解。 汤涟皱着眉头重新看了一遍。 锅里确实没有完整的鱼、肉,像是被人抛弃的残羹剩饭。 但是扔的时间不久,并未腐坏,煮起来的味道还挺香。 “尔等马上就要进入秦国皇家内务府效力,往后大鱼大肉吃都吃不完。” “偏要做那小人行径,令世人所不耻!” 汤涟严厉地呵斥道。 “草民知错。” “求礼典大人宽恕,吾等不敢再犯了。” “您饶过我们这一遭吧。” “日后我等一定尽心尽力为秦国皇帝效劳,不给朝鲜丢脸。” 生口们不停地讨好求饶,言辞恳切。 汤涟原本想让人这锅汤倒掉,免得被秦人发现后遭受嘲笑。 可周围的生口眼巴巴盯着陶锅,喉结滚动一直咽口水。 他实在于心不忍,摆摆手叹了口气:“罢了,下不为例。” 汤涟一转身,周围的生口全都冲了上去。 有些人久不知肉味,竟然直接伸出脏手朝着沸腾的汤水中抓去。 哪怕被烫得惨叫,也舍不得放开手中的骨头。 “别抢!” “这是我们的!” “你们想吃怎么不自己去捞?” “再抢我要打人了!” 一锅残羹剩饭眨眼间被瓜分干净。 抢到了骨头的生口将它牢牢捂在怀里,啃光了上面的肉丝就如同饿犬一般,来来回回的舔舐。 第966章 头皮靴 第966章 头皮靴 世事不是非黑即白,同样也不是努力了就一定会有结果。 陈庆淡定如常地讲述了内务府的建造计划。 横桥始建于秦昭王时期,在前些年曾经进行过大规模的翻修扩建,而今已成为咸阳勾连南北的最繁忙交通要道。 但彼时的秦国还是低估了天下一统后暴增的运力需求。 汉初时,定都关中的刘邦又在横桥两侧分别修建了东、西渭桥,尔后横桥改称‘中渭桥’。 陈庆详细地解说了兴建桥梁的必要性,并且建议扶苏奏禀始皇帝,由朝臣共同商议,合理安排关中的桥梁分布,避免浪费人力、物力。 “殿下,上天不会一直眷顾大秦。” “月有阴晴圆缺,水有潮涨潮落。” “说不定什么时候,关中的降雨不会再像现在这般丰沛,气候也不会如此温暖。” “那时候渭河再也走不了大船,对陆运的需求还会进一步增长。” 扶苏惊讶地望向他:“先生,未来关中会有天灾?” 陈庆笑道:“殿下勿需忧虑,起码不是近几十年。” 此时的关中气候优越到什么程度? 田间野地,时常可见青梅! 陈庆一开始看到的时候,还以为是古早品种的杏。 后来喝到酸梅汤时随口一问,才知道是关中本地产的梅子。 而渭河常年通船,趁着夏季水势暴涨时,连吃水颇深的楼船都能来去自如。 根据他零零散散的记忆,起码要等到汉武帝时,关中的自然条件才会逐渐恶劣。 最少有七十年的时间,是秦国发展的黄金时代。 扶苏缓缓点头,把建桥的紧要性再一次提高。 陈庆莞尔一笑。 有他先入为主的‘惠民’观念,扶苏自然会竭力争取将钢铁大桥修建在他想要的地方。 横桥虽然过时落伍了,但又不是不能用。 朝堂商议后,大概率还是会两侧建桥。 而择址必须考虑内务府的意见,最后的结果多半不会差得太远。 这可不是见不得光的阴谋,而是堂堂正正的阳谋。 扶苏伤情未愈,站得久了脸色有些发白,时不时露出痛苦的神色。 陈庆识趣地告辞离去,高高兴兴回了自家府邸。 而此时,班壹正拘谨地坐在厅堂内,时不时紧张的朝着门外张望。 “苦也。” 李府丞把他丢在这里,就托词公务繁忙回去当值了。 难道雷侯看穿了我的计谋? 这可如何是好! 此时的班壹还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小人物,一想到要与陈庆这种权势滔天的朝堂重臣打交道就觉得心里发毛。 “侯爷,府中有客。” “是李府丞带来的,据说是来自故楚之地的商贾,出身班氏。” 管事殷勤地凑过来,向陈庆禀报。 “哦,是班壹到了。” “他在哪里?” 陈庆露出热情的笑容。 班氏老祖,未来的雁门郡首富,白手起家打造出传承数百年不衰的世家豪族。 这样的俊杰他还真想见一见。 班壹听到外面的动静,匆匆站到门口。 看到陈庆的衣着和气度,以及随侍在旁的管事,连忙作揖行礼:“鄙人班壹,参见雷侯。” “免礼。” 陈庆上下打量一番,满意地点点头。 年少有为,意气昂扬。 尤其是他的眼睛格外明亮,好似浑身有使不完的精力,时刻保持着奋发向上的状态。 班壹出身寒门,能在乱世中做出一番事业,果然不是庸碌之辈。 “昨日本侯事务繁忙,将你交托李府丞招待。” “他未曾怠慢你吧?” 陈庆从容地在厅堂中坐下,伸手叫侍女过来添茶。 “不曾。” “李府丞款待甚勤,班某不甚惶恐。” 班壹站在他的对面,等陈庆往下压手示意后,才犹犹豫豫地坐下。 “那他有没有说过,你单凭一张地契,无法在交易所上市。” “本侯可以私人借你一笔钱。” “你想要多少?” 陈庆一边吃着桌案上的瓜果,一边漫不经心地问道。 班壹嘴唇嗫嚅,久久说不出话来。 “说个数目嘛。” “本侯颇有一些家业,百十万贯你尽管开口,第二天就能交付。” 陈庆姿态散漫,仿佛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 “侯爷。” “鄙人想问,您为何如此待我?” “班氏出身楚地,祖上与您并无交集。” 班壹实在按捺不住心中的疑惑。 他的地契是在酒肆中与一名落魄士人对赌赢来的。 到底能不能接收到这笔庞大的资产,他心里根本没底。 土地的主人都跑了不知道多少年,当地官府还能认账吗? 即使认账的话,这么大一块地总不能荒废了吧? 占地垦荒、放牧的坐地户能任凭一介外人晓以大义,就将到手的肥肉吐出来? 班壹一筹莫展的时候,无意间在茶水摊上听到了客商的一段谈话。 京畿的权贵操弄股市,商号的价值暴涨暴跌,不知多少人一夜暴富,又不知多少人倾家荡产。 班壹脑海中灵光一闪。 他势单力薄,不足以成事。 为何不到京畿走一趟,说不定有贵人看上了这份地契的价值,愿意资助他呢? 班壹深知这是他人生中难得的翻身机会,立刻筹集了盘缠启程赴京。 但他万万没想到,计划进行得实在太过顺利。 以至于看起来像是一场荒诞不羁的梦。 “本侯爱惜你是个人才。” “你值当一百万贯。” 陈庆神秘地笑着夸赞道。 班壹惊愕地张大了嘴巴。 他是个人才? 值当一百万贯? 班壹上上下下打量着自己。 他虽然常怀凌云之志,但无论如何也看不出自己哪里出众,值那么多钱! “怎么,你在想该把钱藏在哪里?” “卷了我的钱款跑路?” 陈庆故意板起脸吓唬他。 “鄙人岂敢。” “侯爷如此器重,班某必肝脑涂地以报。” 班壹深深地伏在地上,叩头行大礼。 “快起来,本侯可不敢当。” 陈庆做了个虚扶的姿势:“君子成人之美。班壮士胆识过人,锋芒隐现。即使没有本侯相助,来日也定非凡俗之辈。” 班壹本人却没有那么强的自信,他恭敬地问道:“侯爷,鄙人拿了您的钱,要为您做些什么?” “做什么?” 陈庆挠了挠后脑勺。 他知道班壹一定会成功,靠着走私成为一方豪强。 但眼下对方根本帮不上什么忙呀! “有了!” 陈庆忽然坏笑起来,坐直了身体:“本侯不爱金银财货,也不爱佳丽美人。” “唯独喜欢各色奇异珍玩。” 班壹松了口气:“侯爷您要哪样宝物,鄙人一定想方设法为您取来。” 陈庆一本正经地说:“听闻匈奴剃发结辫,因此头皮饱经风霜打磨,格外坚韧。” “你到雁门郡蓄养牲畜,少不得与匈奴打交道。” “不妨替本侯留意一下,若是哪个匈奴人头皮痒,你去取他的头皮回来,替本侯做双靴子如何?” “日常穿着容易磨损,最好多取一些,做个几百双让本侯换着穿。” 班壹瞠目结舌,惊愕得喉咙咯咯作响。 他之前一直想着自己遇到了贵人,没想到居然是邪祟! 第967章 邻居囤粮我囤枪,邻居就是我粮仓 第967章 邻居囤粮我囤枪,邻居就是我粮仓 “哈哈哈,班壮士不会当真了吧?” “本侯与你说笑的。” 陈庆拍案大笑,神情戏谑。 班壹偷偷舒了口气,抽了抽脸颊想笑却笑不出来。 能想出这样的主意,还风轻云淡地说出口,怎么听都不像戏言。 “难道不好笑吗?” “大秦正是因为手段不够狠辣,北地边患才迟迟无法根除。” 陈庆迅速收敛笑意,一本正经地说道。 火器的威力已经初见端倪。 蒙恬大举派兵出关横扫匈奴,可以将队伍分得更散,最少做到千人一队。 哪怕遇到大部落的主力,即使不能取胜也可以借助火药爆炸的威势有惊无险地脱离接触。 再过些年等火枪完成列装之后,真的可以从容自在地出关剥头皮。 “侯爷说的是。” 班壹心中惴惴,只想越快离开这个地方越好。 “头皮靴就不麻烦你了。” “既然班壮士要在雁门郡蓄养牲畜,有所成就之后不妨卖一些给内务府。” “一头牛两千钱,驽马一千五百钱,羊三百钱。” “匈奴青壮四千钱,妇孺两千钱。” “抵扣你借贷的一百万贯,如何?” 陈庆思索着说道。 班壹惊愕地瞪大了眼睛:“侯爷您开的价……” 牲畜还算合理,比市价稍微低一些。 可匈奴人的价格高得不正常! 妇孺能够抵一头犍牛,这无论如何都说不过去。 “匈奴如同草原上的野草,旋生旋灭,杀不尽也捕不尽。” “你蓄养牲畜又要雇人看管放牧,又要提防它们害了病血本无归。” “哪有草原上野生的匈奴价高又易得?” 陈庆正色道:“九原侯与太子殿下相交莫逆,他非常卖我夫人的面子。” “回头本侯让她写一封书信你带在身上。” “有什么麻烦求到蒙将军那里,他定会照拂一二。” 班壹激动地眉头狂跳。 在北地九原侯蒙恬说一不二。 有这封书信在手,偌大的北疆都可以横着走! “你可有亲朋故旧辅佐?” 陈庆淡淡地发问。 “鄙人孤身前来,并无同伴随行。” “不过家乡总有些族人好友,待我通告一声后,会赶来咸阳与我一道去往雁门。” 班壹的底气壮了很多。 一文钱难倒英雄汉。 他光凭一张地契唬人,拿不出真金白银,自然招募不到帮手。 但是有了侯爷借贷的大笔钱财,再加上诗曼公主的亲笔书信就不一样了。 乡邻、故友还不争相来投? “北地民风彪悍,又时常有匈奴滋扰。” “你光是人多恐怕没用,可能采购到兵器甲胄?” 陈庆又问道。 班壹吓了一跳:“鄙人岂敢!” “何须惊慌。” “本侯开具一封文书,再由我夫人信中提一嘴,就说你效命于侯府,替我家看守盐田。” “持有些军中汰换下来的兵器甲胄算得了什么?” “当然军弩和铁甲肯定是不会卖给你的,都是些老旧腐朽的货色,修修补补勉强还能用。” 陈庆竖起手掌,镇定自若地看着对方。 班壹左思右想后,用力点头。 北地那种偏远野蛮之地,没有武力傍身无异于小儿持金过市。 借着侯府的名义,合法的培养一小股武装力量,无疑是最好的立身之道。 “你还缺什么?” “盐茶铁器?” “丝绸布帛?” 陈庆好像有着包罗万象的宝库,事无巨细地问道。 班壹索性痛快地说:“百万贯着实太多,鄙人担心还不起。二十万贯足矣!” “也不用现钱,上述货物多多益善。” “届时畜种鄙人自己想办法,北地总缺不了这些的。” 陈庆满意地颔首:“那就这样说定了。” “你需要时提前十天半月打声招呼,本侯替你备好。” 班壹起身深深地一揖到底:“侯爷大恩,鄙人没齿难忘。” “您哪天有用得着班氏的地方,赴汤蹈火亦在所不惜。” 陈庆满不在乎地说:“你有这份心意足矣。” 从侯府出来后,班壹神情恍惚,好像丢了魂一样。 变故来得太猝不及防,以至于他完全没有任何准备。 这就多了二十万贯的本钱,还是北地的抢手物资? 倘若能卖到匈奴人的手里,转手最少能变成一百万贯! 数月时间,就能连本带利还上雷侯的债! “等等,我为什么要卖呢?” 班壹觉得自己犯了一样常识性的错误。 盐、茶、铁器、铁器都是他的呀! 只要放出风声去他手里有货,塞外的匈奴部落肯定会想方设法找上他,商谈采买交易。 因为是私下往来,双方都不敢大张旗鼓,来接收的人肯定不会太多。 雷侯说过,会卖给他一些汰换下来的兵器甲胄。 到时候只要…… 班壹目光闪动。 等杀了人钱货两得,往秦国境内一躲,匈奴人上哪儿找他去? 就算招致边患,不还有北军顶着嘛! 总不至于放任匈奴打到关内来找他的麻烦吧? 就算出了什么纰漏,有诗曼公主的书信保命,难道蒙恬将军还能公事公办把他绳之以法? 班壹摇了摇头,这种可能性太小。 他坑害的是匈奴,分明是为国建功嘛! 人性的贪婪在心底不停地放大。 班壹久贫乍富,根本不舍得把到手的财富轻易让给别人。 能抢为什么要卖? 侯爷可是说了,匈奴青壮一个四千钱! 我不但要了你的牛羊,连你的人一道掳回秦国来卖给侯爷! 班壹越想越觉得可行,一条金光大道浮现在眼前。 “就这么办!” “人无横财不富,马无夜草不肥。” “合该我班壹今年发迹!” 班壹加快了脚步,迫不及待想回客栈给家乡写信,网罗一批人手施行他的发财大计。 陈庆站在门口,望着他摇头晃脑的背影,嘴角的笑容逐渐扩大。 “资本家也不是一开始心就是黑的。” “实在是财帛动人心,身不由己呀!” 后世有句话——邻居囤粮我囤枪,邻居就是我粮仓。 而今的大秦是真有火枪啊! 缺的就是班壹这样的胆大包天之辈! 说不得要苦一苦匈奴,为大秦百姓的餐桌能够丰盛起来,做出一点微不足道的贡献了。 第968章 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 第968章 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 史书中对班壹的发家史语焉不详,但陈庆知道他绝对不是什么善男信女,所以生出了栽培的心思。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 往后也少不了这样的野心勃勃之辈,照样依法炮制。 大航海时代英国的崛起,皇家海盗在其中起了至关重要的作用。 秦国民间不乏‘有活力的社会人士’,只要他们愿意依附,陈庆不介意提供一个出人头地的机会。 不过,这些都是小事。 眼下东胡、朝鲜、月氏使节齐聚咸阳,陈庆迫切需要蒯彻尽快走马上任,替他分担一部分事务。 “男人上男厕所,女人上女厕所。” “朝中的文武百官地位尊崇,自然与众不同。” “他们也有自己的厕所——礼部。” 明艳的阳光炙烤着大地,幸好眼前波光粼粼的渭河提供了充足的水汽,还不至于热得让人难受。 打着赤膊的民夫扛着麻袋,如同密集的工蚁般从磨坊中排着队走出来,将碾磨好的粮食装上马车。 夏汛临近,陈庆骑着马沿河行走,检查水车磨坊的加固情况。 蒯彻随行左右,听候他的训示。 “无论在朝中犯了什么错,贪污的、渎职的、庸碌无能的、好大喜功的,最后统统会被归集到礼部。” “每日里无所事事,张嘴就讲仁义道德。一下值原形毕露,全特娘是男盗女娼!” 陈庆与礼部的矛盾由来已久,当然说不出什么好话。 蒯彻陪着笑脸,并没有发表任何意见。 “他们那套礼仪典制你千万别学,内务府只讲成效,不讲繁文礼节。” “你只管按我说的做——凡外邦来使,一律以子侄之礼相待,贯彻‘我是你爹’的外交精神。” “当然,钱特别多的另算。” “有钱的是大爷。” “听明白了没有?” 陈庆斜眼瞥向对方,担心蒯彻放不下文人士子的礼仪风度,非得学礼部那群虫豸。 “侯爷,外邦蛮夷总有个远近亲疏。” “远交近攻总要讲的吧?” 蒯彻感觉相当棘手,这份差事不好干。 陈庆目无礼法是出了名的,可他有太子殿下和帝婿的身份兜底,惹出再大的祸端都不怕。 蒯彻要是有样学样,非得身死族灭不可。 “远交近攻什么呀!” “时代变了!” 陈庆翻了个白眼,他伸手划了个圈:“你所在的秦国,是八荒寰宇中最强大的国家。” “在绝大多数地方还处于饮毛茹血的时候,它的精铁产量占据了当世九成九,独此一家别无他号。” “它对水力和机械的应用,领先蛮夷至少上百年!” “秦国出产的瓷器丝绸,在域外都是价值连城的宝物。” “火器的出现,让世上所有军队在秦军面前都变成了土鸡瓦狗。” “我们有足够的理由傲慢,大大方方告诉所有蛮族:我就是你亲爹,不服气打到你服气为止。” “蒯先生,礼部的蛆虫时常把‘朝廷颜面’挂在嘴边。” “本侯比朝廷还要脸面,你可千万不要丧了皇家内务府的威风,叫本侯面上无光。” 蒯彻肃然行礼:“卑下记住了。” 陈庆挥挥手:“你先挂个监御史的官职,长传下达,记录机要,主要负责对外邦事务。” 蒯彻禁不住面露喜色。 他蹉跎大半生,到了咸阳后也是坎坷多舛。 昔日的好友马户已经成了内务府的教谕先生,颇受众人尊崇。 而今总算他也有个一官半职了! “侯爷!” 七八匹快马疾驰而至,扬起一路烟尘。 都隆一身秦人士子装束,轻轻勒住马缰。 “在下去四处寻访,皆不见侯爷踪影。” “四处打听后才得知您在这里。” 陈庆忽有所感:“你要走了?” “正是。” 都隆作揖道:“域外危机四伏,不似秦国这般安宁。我等驻留已久,实在耽搁不得了。” “月氏采买的货物皆已交付,在下令人抄写的上千本经史典籍也全部装上了马车。” “侯爷,有缘再会。” 陈庆知道月氏即将迁徙远方,不出意外的话,两人这辈子都不会再见面了。 “汤礼典,你们……” 让人感到意外的是,都隆居然是和汤涟一起来的。 “哦,这是在下新交的好友,任朝鲜礼典一职。” “我与他萍水相逢,却一见如故。” “咸阳果真是菁英荟萃,囊括天下英才。” 都隆颇有相见恨晚的意思,热情地介绍身边的汤涟。 “谬赞,谬赞。” “都隆使节方才是世间不可多得的贤材,思虑智谋远胜于我。” 汤涟自谦的说。 陈庆轻笑了一声,终于知道二人为什么会搅在一起了。 志同而道合。 两人都想着师仿大秦,强国兴邦,聊得能不投机嘛! “老友,此次一别……” 陈庆思绪复杂,委婉地提醒:“秦国先贤有言:治大国如烹小鲜。” “兴革不急于一时,最好循序渐进,缓缓图之。” 都隆爽快地说:“在下明白。” 陈庆一看就知道他完全没听进去,怀着最后的善意说道:“秦国之法,未必适合月氏。” “师仿秦国,也未必能让月氏强大。” 都隆不假思索地笑道:“那就再想别的办法嘛!” “世间道路千万条,最后皆归于咸阳。” 他扬起马鞭:“在下相信穷我毕生之力,总能为月氏找到一条富国强兵之路。” 陈庆笑了笑,没再说话。 从晚清到民国,华夏的先烈们想尽了世间一切办法来挽救这个岌岌可危的国家。 官僚阶层要君主立宪,洋务运动。 连李鸿章这个八股文的大行家都说出了‘孔子不会打洋枪,今不足贵也’。 底层百姓发起了轰轰烈烈的义和团运动,杀洋人烧洋货。 地主商贾则搞出了戊戌维新,喊出了实业救国的口号。 都隆大概也是一样吧。 即使是飞蛾扑火,他也要拼尽全力试一试。 “本侯没有什么好送你的。” 嬴诗曼经常数落陈庆是卖玉佩的,腰间的挂饰和玉佩三天两头的丢。 他这回又拽下了腰间的玉佩,递给都隆。 “哪天到了生死危急的关头,你就把他拿出来,告诉想杀你的人,这是秦国雷侯所赠。” “玉在人在,玉碎——虽千万里,秦兵必至。” 陈庆珍而重之地把玉佩放进他的手心里。 “保重。” “多谢侯爷。” 都隆洒脱地大笑,透出一股看淡生死的豪迈。 他拨转马头,高喝道:“侯爷,哪天月氏在域外混出了名堂,您一定会听闻我的名字。” “届时你我举杯共饮,虽远隔千水,亦如当面。” “保重啊!” 陈庆默然不语。 一道清风拂来,发丝飘扬遮住了他的视线。 望着都隆纵马疾驰的背影,他心中不禁浮现出两句诗: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 第969章 大舅哥,我能为你做的不多了 第969章 大舅哥,我能为你做的不多了 两天后。 不出陈庆所料,扶苏把内务府的造桥计划呈到始皇帝案上之后,嬴政立刻提起了兴趣。 尤其是知道渭河今后还会再添两座桥,他更加坐不住了。 这还用得着后人? 大秦钱粮物料皆不缺,当然是提前把桥给修好,集千秋伟业于一身。 只是……桥梁的选址让他感到有些为难。 这两条桥未来必然成为咸阳的交通要道。 不光要顾及内务府的物料运输所需,还要照拂到百姓的日常出行,以及大军调动。 某时某刻,嬴政心中不可抑制的生出一个念头。 陈庆该不会包藏祸心吧? 渭北公卿世家云集,又有忠心耿耿的卫戍军驻扎,镇压些许六国余孽绰绰有余。 可是一旦有了这两座桥,渭南庞大的人口就能通过桥梁抵达对岸,轻而易举改变渭南的局势。 万一社稷有变…… 嬴政深思熟虑后,暂时压下了心中的担忧。 焉能因噎废食? 运力紧张加剧是摆在明面上的,除非他想让京畿变成一潭死水,否则这桥非建不可。 “陈卿,这两幅图是你画的?” 下午时,咸阳宫派遣使者召陈庆入宫。 扶苏坐在厚厚的软垫上,尽量绷直脊背,笑容可掬地颔首致意。 “回禀陛下,是冶铁司田少府所作。” 陈庆一板一眼地说道。 “桥梁择址是谁人所为?” 嬴政眼眸紧缩,语气表情却没有任何变化。 “是秦墨门人与内务府幕僚集思广益后的折中之选,孰优孰劣,请陛下圣裁。” “宁内史熟知京畿风土人情,微臣也有意与之商讨后再做抉择。” 陈庆回答得滴水不漏,看不出任何异常。 嬴政的疑心打消了一半,顾虑却半点都不减。 想改变桥梁的位置有个最好的办法——拆掉横桥,让两座钢铁大桥直通城中要地。 然而前些年才大兴土木把横桥翻修了一遍,现在就拆非但劳民伤财,而且浪费巨大。 嬴政确实舍不得。 “内务府的钱粮物料供应得上吧?” 他转而问起了其它。 “现下筹备,要等秋收后才动工。” “届时九原水泥和京畿纺织都有所产出,冶铁司的新高炉也建成了一部分,供给应当不成问题。” 陈庆信心十足地打了包票。 嬴政迟疑片刻:“人手呢?” “寡人想双桥齐头并进,早日省去百姓的转运之苦。” 陈庆心中暗笑:分明是你好大喜功,想好事成双,以奇迹建筑来震慑世人。 “人手……” “不瞒陛下,而今京畿人力、畜力的价格都十分高昂。” “微臣粗粗核算过,除非朝廷另外加征徭役……” 话音未落,扶苏就焦急地喝道:“不可!” “父皇,民间怨气好不容易才消弭了一部分。此时加役,前功尽弃。” 嬴政面色不虞。 他也知道加征徭役会引来无数怨言,但人手总不能从天上掉下来。 又要造福百姓,又不让百姓出力。 难道让他自己肩扛手提去把两座大桥修起来吗? “微臣倒是有个办法。” 陈庆低声说:“陛下可以发一道诏令,招募无籍之野人服役抵罪。” “桥梁修好之后,可免脱籍之罪,重新派发土地,列入大秦民籍。” “月氏十之八九是想抛弃故土,朝鲜国光凭蒙甘一人独木难支。” “陛下的领土无远弗届,天底下哪里都缺人。” “大秦却有上千万无籍之野人,不纳赋不服役,还需要消耗官府的力量去提防镇压。” 扶苏兴奋地喊道:“此计大善!” 嬴政皱紧了眉头,陷入沉思之中。 上回也是他们两个想要赦免野人,最后无疾而终。 没想到陈庆居然旧事重提。 “陛下,微臣说句掏心窝子的话。” “野人乃江山社稷动荡的根源之一。” “为太子殿下着想,越早消除这项隐患越好。” 陈庆早有准备,大义凛然地谏言道。 嬴政不屑地发笑:“野人难道还能惹出什么祸端不成?” 不纳赋、不服役,同时也就意味着脱离了正常的社会秩序。 野人如同地沟里的老鼠,终日躲在山川河泽之中。既怕遭遇官府的围捕,又要时时刻刻为生活物资而发愁。 每年冬天,总会有无数野人冻饿倒毙在无人知晓的地方,化作尘泥消散于世间。 嬴政实在难以相信,这些胆小如鼠之辈会给他不可一世的大秦王朝造成什么影响。 “陛下,野人无籍,此乃罪责所在。” 陈庆低着头说:“他们或是躲避战祸,或是逃避刑罚,或是生计难以维持,总归是对当今的世道有些不满。” “要想改变他们的现状,有两条路可以走。” “一是重归朝廷治下,落户上籍。” “可这条路堵上之后,只剩下第二种办法。” “让世人皆无籍。” “人人有罪,就是人人无罪。” 嬴政听明白了他的意思:“你是说,野人会造反?” 陈庆抬起头:“非是野人想反,而是他们不得不反。” “一代无籍,子孙后世皆为野人。” “他们想活下去,想改变命运,就必须去掉这个‘籍’。” “若哪天江山生变,野人必然争相响应。” “他们可有千万之巨!” “星星之火,可以燎原。” “届时遍地烽烟,哪怕朝廷能够镇压下去,又要耗费多少力气?” 扶苏附和道:“先生所言有理。” “还不如借修桥之机,收纳野人为朝廷所用。” “月氏的领土水草丰美,周围的部族想必早已虎视眈眈。” “一旦成为无主之地,不出十天半月必遭抢夺。” “大秦要早些动手,以免宝地落于外人之手。” “还有朝鲜世代为中原属邦,因为诸夏纷乱多年未曾朝贡。” “而今重归于大秦,自然不可再使其分离。” 嬴政不由陷入了沉思。 月氏的领土他想要,朝鲜他也想要,渭河上的两座钢铁大桥他还是想要。 为今之计,野人不赦免不行了? 陈庆微笑着看向扶苏。 大舅哥,我能为你做的不多了。 随着陈胜吴广揭竿造反,无数饥寒交迫的野人从山川河泽之中涌现出来,参加这场轰轰烈烈的大起义。 可他们绝大多数都成了野心家的踏脚石,死在没有意义的战祸中。 如果能赦免野人,既是救了他们的性命,也对你未来坐稳皇位大有裨益。 剩下的,咱们就听天由命吧。 第970章 我走之后,你就是我 第970章 我走之后,你就是我 太阳西斜。 陈庆刻意放慢了脚步,和扶苏一起从咸阳宫中缓缓走了出来。 始皇帝最后没有给出一个肯定的答案,一切都要等到明天的朝会商讨过后再说。 陈庆知道,同样的把戏文武百官玩一辈子都不会厌倦。 凡是他支持的,对方一定反对。 更何况他们打生打死才换来的荣华富贵,天然就对不纳赋不服役的野人抱有极大的怨念。 “先生,此事若成,可造福天下千万百姓。” “大秦民户之数,或许近年内能够暴增三成。” 扶苏怀着极大的决心,努力站直了身体。 “凡大秦疆域内,皆为国人。与社稷休戚与共,祸福共担。” 陈庆望着即将落山的夕阳,颔首道:“微臣也是这么想的。” “富国无非开源、节流,野人是大秦国力增长潜力最大的一项。” 扶苏欣然问道:“月氏故土至少能安置五十万人口,朝鲜若要安定起码要迁移十万户数。” “朝廷给野人分发田地、农具,教授农桑之道。” “他们会愿意从深山大泽中走出来的吧?” 陈庆欲言又止,挪开视线。 扶苏怔了下,略显失望地说:“只要朝廷善待最先投效的野人,余者必然欢欣鼓舞。” “有个三五年时间,总能证明我们的诚意。” 陈庆拉着他往前走了几步,四下环视一圈:“微臣接下来说的话,殿下不可道与第三人,否则将会给儒家带来灭顶之灾。” 扶苏惊愕片刻,严肃地点点头:“先生请讲。” “殿下可知后世的文人杂记中,秦国野人的事迹会流传多久?” 陈庆想笑又笑不出来。 扶苏犹豫了下:“两百年?” 陈庆一本正经地告诉他:“是两千年!” ??? 扶苏满头雾水。 按照陈庆先前所讲,大秦亡国之期不远。 之后是汉朝兴起,国祚绵延四百年有余。 怎么可能两千年之后还有秦国野人存在? “焚书、坑儒之恨,可不是那么容易消霁的。” 陈庆笑了笑:“四百年后,有一方士名葛洪,着书曰:山中有黑毛野人奔走,山下百姓深惧之。后来猎户为了除此祸害,自发组织起来入山围剿黑毛野人。” “想不到将它团团围住时,野人竟然发出清脆的女声。” “她自称是秦时咸阳的宫女,乱军进城时,趁机逃入山野中。” “偶遇一老翁,教她餐风饮露之术,方才活命至今。” 扶苏无奈地摇了摇头。 这不是胡扯吗? 一介手无缚鸡之力的宫女,竟然能在乱军破城时逃出来。 她还独自在荒野中活了几百年,不见半点衰朽之相。 “千年后的大唐,又有文人着书立传,讲了一则《秦役夫》的故事。” 陈庆抿嘴笑道:“两位老翁山中弈棋,偶遇一衣着古朴者观棋,便问其来由。” “此人自称乃千年前的秦国人,徐福东渡时,原本要随船出海。” “可临行时浊浪滔天,巨蛟拦路,海上蜃景显现出无数凶恶鬼怪。” “他知道此番出海有去无回,便想办法偷偷潜逃回乡,从此苦读诗书,意图谋得官身自保。” “谁曾想,又遇到陛下焚书坑儒。” 扶苏的脸色已经很不好看了。 陈庆不管不顾接着讲:“为了活命,他将家中藏书尽毁,改行换业,当了个泥瓦匠。” “人总得活着不是?” “嘿,偏巧朝廷又要修长城,把他拉去充作役夫。” 扶苏忍不住冷笑两声:“为了污蔑父皇,这位着书者真是无所不用其极。” 陈庆哂笑道:“别着急,还有呢。” “北地寒风刺骨,冻毙者无数。” “秦役夫见势不妙,又又又撒丫子跑路了。” “此时他年已过百,实在折腾不起,干脆就借着泥瓦匠的手艺,转行做了陶工。” 扶苏立刻接上了话:“又被拉去修皇陵对不对?” 陈庆拍手笑道:“殿下一猜就中。” “秦役夫修完皇陵时,意识到监工要让他们所有人陪葬,提前告知了一名与他交好的女子。” “这名女子也在殉葬者之列,想方设法与他一起逃了出去。” “二人在山中潜心静修,一晃便是千年过去。” 扶苏晃了晃脑袋,不禁对儒家生出几分恶感。 父皇纵使有再多的不对,也不至于上千年都耿耿于怀,而且用这种恶劣无耻的手段去污化父皇的生平。 陈庆竖起一根手指:“最离谱的记载出现在约莫2100年后。” “清人笔记中录得一则乡间传闻:深山老林中,常有浑身长毛的野人出没。” “官府围剿多次,发现这些野人力大无穷,刀剑难伤,衙役和猎户因此死伤惨重。” “县令无计可施,不得已之下张榜招贤。” “忽一日,有道士揭榜。” “县令大喜之下,将道士请入县衙中热情款待,言道只要能剿灭山中的野人,无论任何条件都可以答应。” “道士却摇头晃脑,自称他一人足矣。” “县中上上下下半信半疑,却别无他法,只能选择相信道士。” “到了入山这一天,旌旗招展锣鼓喧天。大批青壮被召集起来,心惊胆战地尾随在道士之后。” “野人自恃神勇,丝毫不惧山下人多。在崎岖坎坷的山林中如履平地,飞奔而至。” “青壮大惊,弃道士而去。” “此时但听身后传来一声暴喝——” “筑长城!筑长城!筑长城!” “野人如遭雷击,当即惊惶退走,吓得连头都不敢回。” 这次轮到扶苏笑不出来了。 他着实无法想象,儒家士人整整两千年都在不遗余力地抹黑他的父皇。 而且编排出来的故事越来越荒诞离奇,简直人神共愤! 陈庆严肃认真地看着对方:“殿下可知野人如何看待大秦朝廷?” “单凭一封诏书,能取信于人吗?” 扶苏无奈地摇了摇头:“不能。” “秦失其民久矣,嫌隙甚重。” “但三五年不行,十年八年总行了吧?” “十年不行,那就二十年。” “我以赤诚之心相待,持之以恒,就不信挽回不了野人对朝廷的信任。” 陈庆这才点头:“真诚永远是最强的必杀技。” “殿下你可以的。” “不过明日的早朝……” 始皇帝原本就心存疑虑,他担心自己出场会激起更多的反对声浪。 万一把事情办砸了,再找到合适的机会就不容易了。 “本宫一人前去即可。” “先生静待我的好消息。” 扶苏信心十足地说道。 陈庆忽然有种说不出来的感觉。 曾几何时,二人在朝堂上并肩作战,挥斥方遒意气风发。 而今他仅仅提起了话头,扶苏就要表态要孤身前往。 好是好,证明扶苏的思想越来越成熟,勇于承担大任。 可陈庆心里不免有些失落。 或许这就是他们渐行渐远的开始吧。 扶苏微微一笑:“先生保重。” 他步伐蹒跚,走向自己的马车。 卧病在床的这些时日,他有了大量闲暇时间去思考一些以往没有想过的问题。 他和陈庆走得太近了,近到会影响未来朝堂格局,引发祸国之乱的程度! 未来有一天,父皇要杀陈庆,百官要杀陈庆,士人勋贵还是要杀陈庆,让他这个新君如之奈何? 保持合适的距离,对他们两个都好。 “先生曾经说过,想做成一件简单的事情,往往要用最难的办法。” “同样,要保全你的性命,就要先从疏离开始。” 扶苏坐在马车里,感受着腰臀后背传来的疼痛,无可奈何地苦笑。 —— 翌日。 天气晴好,碧空万里。 银行大楼豪奢的办公厅里,陈庆歪着头一动不动注视着咸阳宫的方向,神思不属。 韩蓁背对着她,扭动丰润的身姿把书架上的奇珍异宝擦了又擦。 凭借女人敏感的直觉,她虽然没有回头,却知道陈庆没有盯着自己。 “叔叔这是怎么了?” “哪家的女儿让您朝思暮想,好像丢了魂儿一样。” 韩蓁把手头的抹布丢回桶里,站在身旁顺着他的目光向窗外看去。 “我挂念别人家的女儿干什么,吃饱了撑的吗?” 陈庆置若罔闻,保持着之前的姿势一动不动。 韩蓁打趣道:“不对,你心里一定在想着哪个女子。她长得什么样?多大年纪?” “用不要嫂嫂去帮你说媒?” 陈庆叹了口气,终于回过头来。 数日不见,嫂嫂怎么像是受了委屈的小媳妇一样,说话都带着股酸溜溜的味道。 哪天我的好大侄回来,岂不是当场穿帮? “说吧,到底是哪家的姑娘?” 韩蓁维持着笑容不变,眼底的紧张和担忧却溢于言表。 “嫂嫂不是男儿之身,不明白男人的喜好。” 陈庆一把将她拽进了自己的怀里,坏笑着贴到她的耳边:“世间最妙的女子莫如嫂嫂这般。” “我一拍屁股,你就知道翻身。” “我一躺下,你就知道坐上来。” “我一站起来,你就知道跪下。” “我一跪下去,你就知道撅起来。” “知情识趣,善解人意,哪能不得欢心?” “倘若换了未出阁的女子,我一拍她的屁股,她还要回过头来呵斥:你打我作甚?” “嫂嫂你说是不是?” 韩蓁娇颜酡红,奋力挣扎总算得以脱身。 她小心地朝门外张望了一圈,知道这番话没被外人听到总算松了口气。 “胡说八道,你也不害臊!” 韩蓁眼眸水润,似嗔似喜。 陈庆好整以暇地站了起来,解开腰间的革带:“我与嫂嫂不过滴水之恩,嫂嫂却时常涌泉相报。” “庆时常心生愧疚……” 韩蓁惊慌地往后退了两步,低声呵斥:“你要干什么?这可是大白天。” 陈庆满不在乎地说:“黑灯瞎火看不真切,白天最好。” “嫂嫂,信儿年底之前大概就回来了,以后你我想亲近可就要难上许多。” 韩蓁霎时间变了脸色,低下头嗫嚅着说:“等信儿回来,我就回淮阴老家去。” “替我生养个大胖小子吗?” 陈庆揽住她纤细的腰肢:“记得编排真切一些 ,信儿太聪明,容易露出马脚。” 韩蓁羞红了脸:“谁要给你生儿育女!” “倘若传扬出去,我……还做不做人啦!” 陈庆勾起她的下巴:“要是我想呢?” 韩蓁犹犹豫豫,用力把脑袋低下去:“那也不行。” “真不行吗?” “不行。” 韩蓁的回答非常没有底气,脑袋摇动的幅度也十分微小。 她轻咬着下唇,仿佛受了莫大的委屈。 “嫂嫂的身段一看就是好生养的,这可由不得你。” 陈庆掐着她的腰,一使劲扛到了自己的肩膀上。 “走,生娃娃去。” “你放我下来。” 韩蓁不敢大声喊,无力地捶打着他宽阔的后背。 一场大战一触即发。 —— 麒麟殿中,同样弥漫着刀锋剑影。 扶苏万万没想到,父皇提出赦免野人之后,竟然招来百官的一致反对。 哪怕如王翦、蒙毅都摆出了中立的态度,不敢与众多同僚为敌。 如果先生在的话,他肯定面不改色,大笑三声后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然后口若悬河,把众臣辩得哑口无言。 扶苏想象着那样的场景,沉重的心情终于轻快了几分。 “众卿所言有理。” 始皇帝轻叹一声:“山野之人不与国分忧,又如何厚颜求寡人施恩?” 郑淮肃然道:“诚然如此。” “大秦以耕战立国,数代励精图治,奋发图强,方有今日之盛。” “若陛下免除了他们先前拖欠的税赋、徭役,让勤恳诚实的子民如何作想?” “反正交不交都是一样,等待朝廷赦免即可。” “如此不出数月,天下大乱。” “民部无粮可收,兵部无丁可用。” “请太子殿下三思。” 章邯站出来先是瞟了扶苏一眼,小心翼翼地说:“野人贪图一时安逸,不顾社稷危亡,避居荒山大泽之中,自失君民之义。” “民负君在先,非君之过。” 蒙毅小声说道:“陈庆最善妖言惑众,谗佞媚上。殿下切记小心,一时不察,祸国殃民。” 扶苏专注地盯着脚下的地板,仿佛魂游天外。 嬴政不禁发问:“扶苏,你还有话说吗?” “儿臣……方才不由想起了一桩旧事。” 扶苏突然抬起头,嘴角挂着风轻云淡的笑容。 “父皇奋六世之余烈,先后灭韩、赵、魏、楚、燕。” “齐国岌岌可危,调集四十万大军抵挡秦兵。” “蒙恬将军是此战的主帅没错吧?” 他的目光看向蒙毅,对方愣了下,骄傲地说:“正是家兄。” 扶苏踱着步子,昂首挺胸说道:“蒙将军智谋过人,率兵北上,绕过齐国的西线,从燕境直扑临淄。” “齐王自知大势已去,开城投降。” “彼时本宫年幼,不知其中详情。” “敢问蒙上卿一声,后来四十万齐军哪去了?” 蒙毅不假思索地回答:“自然是分化瓦解。辅兵、民夫发回原籍,正兵则一概收押,送往北地服刑赎其罪。” 扶苏又问:“发回原籍的有多少?可曾给了盘缠?” 蒙毅意识到不妙,支支吾吾地说:“齐国四十万大军多是临时凑数,能战之兵不足二十万。” “发回原籍的约莫有二十余万,以齐军中的粮秣为路费遣散。” 扶苏拔高了音量:“齐军不知死活,抵抗大秦天兵,蒙将军非但不加惩治,反而以德报怨发给他们军粮?!” “怪不得六国余孽始终不甘蛰伏,蠢蠢欲动,原来根由在这里!” “蒙将军一时心软,遗祸无穷!” “当初怎么不把他们杀个干干净净!” 蒙毅瞪大了眼睛愣在原地。 一个身影自扶苏的背后浮现出来,朝着他露出可恶的笑容。 陈庆这厮莫非使了什么妖法? 竟然敢附身在太子殿下身上! 第971章 欲行大善之事,必谙大恶之道 第971章 欲行大善之事,必谙大恶之道 “蒙上卿为何不说话?” “六国故地暗流涌动,时常有逆乱贼子兴风作浪。” “盖因令兄纵虎归山,养成今日大患!” 一连串咄咄逼人地质问,让蒙毅无所适从。 他完全不相信这是从温文尔雅、谦谦君子的扶苏嘴里说出来的,倒像是陈庆亲临麒麟殿。 “兵法有云:卒善而养之,是谓胜敌而益强。” “齐王已降,兵卒卸甲。” “倘若再行杀戮之举,必招致民怨滔天,齐地人人投死相抗。” “届时就算杀得赤地千里,骸骨盈野,大秦得了一座座空城又有何用?” “是故施以恩义,放还降兵返乡,乃上上策。” 蒙毅忧愁地叹了口气。 换成陈庆本尊在场,他哪里会这么客气。 直接吹胡子瞪眼,一旦时机成熟,立刻号召同僚一拥而上。 打不打得死先另说,起码今天这顿拳脚他跑不了。 事后法不责众,顶天罚他一年的俸禄又不痛不痒,反正是解气了。 “本宫于用兵之道见识浅薄,唯记得一句——围师必阙。” “想来蒙将军放还降兵归乡,也是为了给他们留一条活路,不至于将其逼至万念俱灰,唯有死战到底。” 扶苏双目炯炯有光,气势夺人。 始皇帝眉头微扬,脸上的喜色完全遮掩不住。 苍天有眼! 这才是寡人的好儿子,大秦未来的储君。 你终于开窍了! “殿下说的是。” 蒙毅暗暗后悔。 他多那一句嘴干什么? 明明是朝臣齐齐反对,最后却冲着我一个来了。 “蒙将军既往不咎,开释二十万降军是为了将齐地纳入秦土。” “本宫今日想问,野人有千万之巨,遍布大秦江山的每一个角落,与社稷安危息息相关。” “为何不能给他们一条活路?” “异日江山有变,野人争相作乱,烽烟连城。” “皆由今日起!” 扶苏严厉的声音久久回荡在文武百官的脑海,好像鼓膜都在嗡嗡作响。 震惊、诧异,更多的是难以置信。 扶苏向来与人为善,哪怕宜春宫的仆婢都宽待有加,极少责罚。 今天到底是怎么了? 蒙毅垂着头,不想看到对方那神似陈庆的表现。 “殿下,降兵与野人不同。” “降兵乃良家子,通晓大义,明晰事理。” “释之以恩,其定然铭记在心。” 扶苏不禁发笑:“蒙上卿,野人可知春夏秋冬,四季更替?” 蒙毅愣了下:“自然是懂的。” “野人可知父母养育之恩,兄弟姐妹之义?” “也懂。” 扶苏嗤笑道:“野人既知冷热更替,恩义伦理,为何到了您嘴里却如嗜血野兽一般?” “野兽尚能驯化,难道野人却不行?” “他们即使再蒙昧愚蠢,谁对他们好总明白吧?” 蒙毅呐呐不言,低着头装死。 他不想在朝堂上和扶苏发生冲突,哪怕丢脸也无妨。 毕竟蒙家的传承也延续最后还是要着落在对方身上。 小不忍则乱大谋。 麒麟殿内陷入了压抑和沉静,只能听到朝臣缓慢的呼吸声。 扶苏把目光从蒙毅身上挪开,看向了反对最激烈的民部尚书郑淮。 “殿下,野人并非不能赦免。” “但他们世世代代拖欠的税赋,总得向天下百姓有个交代吧。” 郑淮识趣地改口,秉持臣子的职责做了最后的劝谏。 “郑尚书,本宫只问一句,世间先有民,还是先有君?” 扶苏语气放松,显得越发精神奕奕。 “当然是先有君。” “民无国不可以为存,国无君不可以为治。” 郑淮不假思索地回答。 扶苏知道对方说的是违心之言,毕竟这里是麒麟殿,父皇就坐在御案后。 要是对方说先有民那还了得? “昔年齐王遣使赴赵,国书未展,赵威后(赵国孝威太后)问使者:岁亦无恙耶?民亦无恙耶?王亦无恙耶?” “使者不悦,臣奉使使威后,今不问王,而先问岁与民,岂先贱而后尊贵者乎?” “威后曰:不然,苟无岁,何以有民?苟无民,何以有君?故有问舍本而问末者耶?” (出自《战国策·齐王使使者问赵威后》) 扶苏张开双臂:“而今数十年过去,故齐之地仍传颂威后贤名,人人思慕。” “先有耕种之地,才有民众汇聚成邦,再有贤者受万民推举为君。” “千年万载,亘古未变。” “野人栖居深山大泽,不受王化,不承君恩。” “哪来的世代拖欠税役之说?” 郑淮硬着头皮提醒道:“殿下,野人之中有许多逃户,都是近些年才跑的。” 扶苏淡然笑道:“秦国连年征战,百姓饱受其苦。” “为君者,护佑苍生黎民乃是应有之义。” “社稷动荡,君失其民,非民之过。” 郑淮嗫嚅着说:“那该如何向黔首百姓交代?” 扶苏思索片刻:“服役三年,抵脱籍之罪足矣。” “秦国之君,非秦地之君,更非国人之君。” “乃天下共主!” “普天之下,凡日月所照,江河所至,一体而纳之!” “而今大秦疆域内尚有千万野人不服王化,不奉君恩。” “如同千千万万柄刀剑,插在江山社稷之上,将国土寸寸割裂!” “叫皇家如何担得起天下共主之名?” 嬴政差点忍不住击节赞叹。 吾儿长成矣! 他的鼻子酸涩,眼角忍不住泛起老泪。 这一天他等得太久了,等得差点失去了耐心。 还好,一切都来得及。 “请父皇明鉴……” 扶苏转回头去,乍然间发现始皇帝眼角隐隐有泪光闪烁,一时间怔怔地说不出话来。 “就依太子所言。” “着礼部起诏,以皇孙降生为名,大赦天下!” “寡人乏了,散朝。” 皇帝是不能软弱的,更不能当着众臣的面哭泣。 所以嬴政摆了摆大袖,匆匆而走。 扶苏神色呆滞地伫立在原地,心中百味杂陈。 原来父皇一直都对我寄予厚望,从来未曾放弃。 相比之下,他倒是显得矫揉造作,太过小家子气。 时常患得患失,偶尔还会生出自暴自弃的想法。 这些年,着实太不应该! 我早就该懂的! 欲行大善之事,必谙大恶之道。 面面俱到,处处为善就能成为一代圣君,不过是徒增人耻笑罢了。 第972章 守得云开见月明 第972章 守得云开见月明 蒙毅朝着始皇帝的背影看了一眼,直觉告诉他:谁再反对赦免野人,非得吃不了兜着走不可。 想不到,陈庆在的时候拿他没办法。 这孽障不在朝堂之中,还是让他得逞了。 殿下…… 蒙毅转头看向扶苏,对方好像失了神一样,紧握着拳头站在原地。 唉! 按照陛下原本的规划,蒙、王两家作为朝廷中流砥柱,镇压江山社稷。 扶苏的性子他再熟悉不过。 说句大逆不道的话,将来的朝廷中,肯定是他大权独揽,要风得风要雨得雨。 可随着陈庆的出现,一切都开始偏离原本的轨道,向着深渊不停地滑落。 “呵呵。” 蒙毅干笑两声,步履缓慢地向麒麟殿外走去。 有其师必有其徒! 教吧,教吧。 把扶苏教得越像你越好。 反正蒙家还有三代仕秦的祖荫在,你陈庆未必能落得什么好下场! 出了宜春宫之后。 扶苏的身体摇摇晃晃。 车夫立刻上前搀扶住他,吓得脸都白了。 “殿下,您小心点。” “无妨,送我回家。” 扶苏脚步虚浮,费力地攀上马车,眼神中却透出亢奋的神色。 “派人去趟内务府,请先生过来。” “就说本宫有个好消息告诉他。” 扶苏嘴角的笑容不断扩大,忍不住放浪形骸,笑得前仰后合。 原来抛去了世俗礼法的束缚后,是那么痛快恣意,那么酣畅淋漓。 先生平时活得是有多畅快呀! 想骂谁绝不惯着,开口就骂。 想打谁绝不忍着,抬手就打。 哪怕理不直气也壮,明里不行就暗中下手。 我才是最傻的那一个! —— 夕阳西下,万道金辉给大地披上了一层金色的外衣。 炊烟渺渺,路人行色匆匆朝着家的方向赶去。 陈庆在嫂嫂的再三催促下,恋恋不舍地离开她软玉温香的娇体,坐在床榻边穿衣整冠。 “快要下职了,等会儿你先走,我把这里收拾一下。” 韩蓁慵懒的眯着眼睛,直到刺目的光线映入眼中,才发觉时间过得如此之快。 她揪着被子盖在身上,着急忙慌找寻四处乱丢的衣裙。 “嫂嫂怕什么,又没人撞见。” “只要裤子提起来,谁说咱们不正派。” 陈庆嬉笑着站起身,把带钩扣好。 “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你快点出去,少在这里碍眼。” 韩蓁一手提着被角,一手穿衣,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 陈庆笑眯眯地站在床边打量,“嫂嫂的脾气越来越大了。” “快出去呀。” “叔叔,求你了。” 韩蓁实在拿他没办法,娇滴滴地软语相求。 陈庆不由心头一跳,又被勾起了火气。 “嫂嫂,不如趁着天色未晚,咱们再战一场。” “战你个头!有人来了!” 韩蓁听到脚步声,着急忙慌地想找个地方躲起来。 “嫂嫂稍待,我去打发了他。” 陈庆皱起眉头。 这个时候谁会来找我? 不知道本侯从不加班吗? “侯爷,宜春宫来使,太子妃召您过去。” 门外的信使规规矩矩地双手放在身侧,高声禀报。 陈庆心头咯噔一下。 先前他被王菱华骂得狗血淋头,时至今日仍然记忆犹新。 该不会扶苏出什么事了吧? “有说过是因为什么吗?” 陈庆整了整衣冠,脸色肃然地打开房门。 “小人不知。” 信使低着头老实地禀报。 “本侯这就过去。” 陈庆不敢耽搁,关上房门叮嘱了韩蓁一声后,匆匆乘上马车朝着宜春宫赶去。 “呜呜呜。” “想不到殿下也能有今日。” “皇嫂,别哭了。” “你一哭阚儿也跟着哭。” 陈庆被还未走进扶苏的居室,先听到一阵呜咽的哭声。 仔细辨认后,太子妃在哭,嬴诗曼在哭,好像王芷茵那个傻货也在扯着嗓子一起哭。 他顿时五雷轰顶,脑海中出现一个可怕的猜想。 以这年头的医学水平和奇高无比的伤口感染率,扶苏该不会…… “殿下,你怎么样了?” 咚! 陈庆直接撞开房门,惊慌地四下扫视。 王菱华吓得一口气上不来,差点向后仰倒过去。 “你怎么才来?” “莽撞无礼,吓到我皇嫂了。” 嬴诗曼扶着太子妃,板着脸呵斥道。 “都什么时候了还顾着那些。” “殿下在哪儿?” “快去黑冰台找赵崇,他那里有最好的青霉素。” 陈庆急三火四地吩咐道。 王芷茵诧异地望着他:“找他干什么?” “救殿下的性命啊!” “你们这些蠢婆娘只知道在这里哭哭啼啼,再晚殿下就没救了!” 陈庆气急败坏地骂道。 王菱华顿时勃然大怒:“好一个无礼狂徒!” “殿下好端端在室内安神静养,你竟然敢出言诅咒他!” 陈庆一脸愕然之色:“那你们哭什么?” 王芷茵擦干净眼泪:“我们想哭就哭,关你什么事?” 陈庆心烦意乱地挥了挥手:“刚才谁说‘想不到殿下也有今日’的?” 嬴诗曼站起来,一脸得意地说:“告诉你,今天早朝我皇兄可风光了!” “文武百官异口同声,齐齐反对赦免野人。” “我皇兄临危不乱,凭借着无双辩才,让百官哑口无言。” “父皇下朝之后,一直在后宫念叨:吾儿成材矣!” “母妃高兴地都哭了。” 陈庆不禁哑然:“就这样?” 嬴诗曼纳闷地看着他:“你还想怎样?” “难道让皇兄乘胜追击,把朝臣都打一顿吗?” 陈庆厉声质问:“普天同庆的好事,你们聚在一起哭什么?” “害我白白担心!” 嬴诗曼娇蛮地说:“谁让你担心了。” “叫你过来不过是凑个数,未曾想你连凑个数都不堪。” 王菱华拭去眼泪,起身恭敬地向陈庆欠身行礼。 “多谢先生教导大恩。” “殿下能有今日,亏得您时时耳提面命,谆谆教诲。” 陈庆松了口气,负着手坦然受了她一礼。 始皇帝最初就抱着近朱者赤近墨者黑的想法,让他陪伴在扶苏身边。 过了一年又一年,终于守得云开见月明了。 “陈庆,你好大的架子。” “姐姐你起来。” 王芷茵不忿地把太子妃扶起,冲着他怒目而视。 “换了别的,我定然推却。” “但这一礼我受得心安理得。” 陈庆长长地叹了口气。 我为大秦留下的最宝贵的遗产,大概不是内务府的各处工坊,而是将扶苏培育成了一位合格的君主。 这些年,我忙里忙外,实在太难了! 第973章 再见,君子扶苏! 第973章 再见,君子扶苏! 嬴诗曼轻轻撇嘴,既为陈庆坚持不懈的言传身教取得了可喜的成果而骄傲,又埋怨他傲慢自大,一点谦逊都不讲。 “御医正在给皇兄诊病,多半快出来了。” “你去看看他吧。” 她推了陈庆一把,冲着王菱华笑道:“他一贯如此,给个三分颜色就敢开染坊,皇嫂无须理会。” “妹婿这叫胸有乾坤气自傲。” “殿下唤他先生,妹婿受我一礼也是应当的。” 王菱华大度地表示理解。 陈庆摇了摇头。 前些日子你可不是这样的。 冲我横眉冷眼,说话都夹枪带棒。 如今扶苏受了陛下赏识,终于记起我的好了? 陈庆迈着轻快的步伐向内室走去。 恰好御医从里面出来,互相寒暄几句,询问过扶苏的病情之后,他才笑吟吟地冲着帐幔之后行礼:“微臣参见太子殿下。不知贵体可还安好?” “先生您来了。” 扶苏的精神状态不错,一把掀开了纱幔。 “赐座。” 他吩咐侍女把锦墩摆在床榻边上,兴致勃勃地说:“今日父皇在早朝上恩准了宽赦野人之议,以皇孙降生的名义行事。” “本宫有许多想法,正要与您商讨。” 陈庆端正地坐好,轻笑着问:“殿下尽管道来,微臣与您参详一二。” 扶苏侧着身体靠在床头上,口若悬河地说道:“朝臣的担忧并非毫无道理。” “黔首百姓世代纳赋服役,野人却置江山社稷于不顾,潜逃于深山大泽。” “若是服役三年就能抵了先前之罪,未免对在籍百姓太不公平。” 陈庆挑了挑眉头:“哦?那殿下说应当怎么办?” “加长野人服役的年限?” 扶苏不好意思地笑道:“本宫从先生身上学来一样手段。” “当正面解决不了问题的时候,不妨另辟蹊径,从相反的方向去考虑。” “百姓为何生怨?” “无非患不均而已。” “加长野人服役的年限,未免会使他们心生忧虑,不愿从大山中走出来。” “为何不同样向黔首百姓施以恩惠?” “譬如再度减免徭役,由天下人共摊。” “野人数目如此之巨,而朝廷征发徭役的总量是可以控制的。” “倘若咱们征募到三百万野人,百姓的负担就可以大大减轻。” “他们怎会不愿意?” 陈庆惊愕地看着对方:“殿下,此计大善!” “挑动群众斗群众,君王之道不二法门。” “只要您在诏书中写明缘由,最好再列举出野人重新归籍后徭役能降低多少,一下子就占据了道义的制高点。” “野人若是再不识抬举,必遭百姓厌弃。与过街老鼠一般,人人喊打。” “届时他们的处境雪上加霜,非得从深山大泽里出来不可。” 扶苏讪笑了两声:“本宫倒是没想那么多,只是想借着这次大赦天下,造福于百姓而已。” 陈庆敏锐地意识到,以对方的聪慧灵敏,不可能预料不到诏书公布的后果。 他只是不想落人话柄罢了。 毕竟太子殿下汇聚万民所愿,乃赤诚君子,怎么可能去算计百姓和野人呢? 啧。 大舅哥学坏了呀! “那诏书由微臣起草,殿下负责润色和审阅?” 陈庆主动提议。 他反正声名狼藉,即使朝臣和民间有什么揣测,尽管安在他身上也无关痛痒。 “那就劳烦先生了。” 扶苏从善如流地答应下来。 呦呵? 陈庆再次感到诧异。 不得了呀! 大舅哥有君王之相了! 换了以往,非得再三推拒,然后一副深感愧疚的样子。 现在居然能心态平和地淡然处之。 这就对了嘛! 你是一国之君,心系天下苍生。 凡所思所想,皆是为子民着想。 你的本心是好的,是我这奸佞曲解了你的心思,坏事都是我干的。 “先生为何发笑?” 扶苏还是脸皮薄,把目光挪向别处,神态略显尴尬。 陈庆立刻岔开话题:“野人的数目估摸有千万之巨,其中青壮最少也有三百万。” “有了这三百万役夫,大秦人力短缺的现状可以大大缓解。” “开山、修路、挖矿、囤边……” “好像分一分也不剩多少。” “不过没关系。” “眼下江山尚算安定,只要不起大的战事,人口增长的速度会远超咱们的想象。” 扶苏点了点头:“本宫盘算过,以朝廷府库中储存的粮秣,至少能支应三百万野人食用一年半。” “从今年夏收的状况来看,各郡县上交的粮赋普遍多了一两成。” “随着精铁农具的普及,未来开垦的田地会更多,粮赋也会大大增加。” “朝廷有余力供养野人从事劳役。” 陈庆迟疑片刻:“内务府的刑徒不光管吃管住,每天还有两个钱拿。” “野人归籍后,大部分还是留在京畿服役。” “厚此薄彼,不给他们发钱怕是不太好。” 扶苏懊恼地拍了下脑袋。 他还是漏了许多细节。 陈庆宽慰道:“殿下,每天两个钱,总共其实没多少。” “但这两个钱对役夫来说可谓意义重大。” “有了这两个钱,他们平日积攒起来,就能给自己换身保暖的衣衫,买点针头线脑。” “若是嘴馋了,还能凑钱买点下水打打牙祭。” “日子虽然过得贫苦一些,但会让他们觉得自己像个人,生活有点盼头。” 扶苏赞同地点点头。 有些事情只有亲自经手过,才能明白其中的缘由。 内务府掌管的刑徒、奴工有几十万,却鲜少有变乱发生。 每天发的两个钱在其中居功甚伟。 “野人中的老弱妇孺,殿下想好怎么安置了没有?” 陈庆细心地问。 扶苏轻轻摇晃脑袋:“让他们在皇庄之中垦荒耕田、种桑养蚕吧,以劳力换一口饭吃。” “或者内务府有什么轻省的活计,也可以挑选健妇幼童为之。” 陈庆笑着说:“先前雷火司初设,陛下命你我在咸阳郊外划地。” “当时微臣就纳闷,河岸有那么一大块临近水源的沃土,怎么会无人耕种?” “后来野人时常下山滋扰,方才明白它被弃置的原因。” “若是宽赦野人的国策得以执行,各郡县得以重新利用的土地不在少数。” “实在不堪任用者,干脆把之前废弃的土地分给他们。” “既能就近安置,又能给给朝廷添几分税赋收成。” 扶苏眼睛一亮:“这个办法好!” “就依先生所言!” 二人心里都明白,朝廷只是看上了野人庞大的劳动力,并非要开善堂普度众生。 有劳作能力的当然要收归己用,剩下的老弱病残只能由他们自生自灭。 “先生再帮本宫想想,可还有遗漏之处?” 扶苏迫不及待想要整理出详细章程,送至父皇面前过目。 眼下的良机千载难逢,趁着父皇心情大好,只要别太过分的要求他都会答应。 “还有……” 陈庆沉思片刻,抬起头说:“兵法上讲究料敌从宽,施政也是一般。” “倘若真的有千万野人归籍,抽调其中青壮数百万赴京畿开矿、修路、筑桥。” “殿下想好将来如何安置他们了没有?” 扶苏莞尔一笑:“咱们不是早就商议过,分流至北地、月氏、朝鲜屯垦戍边。” “其中优良者,可收入内务府麾下。” “大秦地广人稀,总能妥善安置的。” 陈庆提醒道:“殿下可别忘了。” “目前我等的算计,都是建立在月氏会迁徙别处,朝鲜恭顺臣服的前提下。” “若是月氏不走了呢?” “朝鲜王箕准不堪屈居人下,想方设法赶走了蒙甘。” “您又如之奈何?” 他想试一试扶苏的心性到底发生了多大的变化。 “本宫还真没想过。” 扶苏皱起了眉头。 按照先前种种迹象来推测,月氏已经做好了远走他乡的准备,从使节都隆采购的各项物资都可以得到证实。 朝鲜王是个昏聩无能之辈,但凡真有胆量敢驱逐蒙甘,也不会使国邦内忧外患,百姓遭受侵辱。 不过料事从难。 这种可能性虽然小,也不是绝对没有。 沉吟许久后,他沉声答道:“先生之前与月氏签过关山条约,言明秦国有派驻军民、开设驿站、商馆的权利。” “咱们把人派过去,多占些地建城、开垦。” “有西征军震慑,想来月氏也不敢为难。” “等筑好城池,就由不得他们了。” 陈庆忍不住大笑出声。 好家伙! 殿下的进步很大嘛! “先生,本宫的想法没错吧?” 扶苏羞愧的涨红了脸,可又觉得自己身为人君,为子民谋福祉是应有之义。 “殿下说的没错。” “月氏不想体面地离开,咱们就帮它体面。” “不过……” “秦乃天朝上国,与这样的化外小邦交涉无须如此麻烦。” 陈庆大喇喇地一挥手:“朝廷尽管从礼部挑人,再赴月氏。” “开门见山直接道明,让月氏割让土地,给秦国百姓屯垦。” “咱们的要求堂堂正正,没什么见不得人的地方。” “月氏肯定要说了,关山条约没有这一条啊?” “使节大大方方地告诉他:现在就有了!来人,将国书呈上来,请月氏国主签字用印。” 扶苏哈哈大笑,牵动了伤处痛呼了一声。 “先生,如您所言,礼部很快就无人可用了。” 陈庆满不在乎地说:“使节原本就是消耗类资源。养士千日,不就用在一朝嘛!” “秦国什么都缺,就是不缺想出人头地的士人。” “殿下大可放心,遭遇不测的使节再多,礼部照样人满为患。” 他接着分析道:“月氏答应了,咱们就有了充足的法理依据去占地安置。它不答应还擅杀秦国使节,那就更好不过了,发兵灭其族即可。” 扶苏不知道为什么,听到那句轻飘飘的‘发兵灭其族’心中竟然没有任何波澜。 要想成为万民敬仰的圣君,对外族提起屠刀原本就是他的职责! “朝鲜也是一般无二。” “微臣想着什么时候起草一份国书,派兵马送至朝鲜。” “暂且保留箕准的国主虚名,由秦国官吏逐级接管地方政事。” “不出二三十年,箕准郁郁不乐,说不定哪天就暴毙而亡了。” “届时再将朝鲜划归大秦治下,分设郡县。” 陈庆嘴角露出一抹冷笑。 汤涟等朝鲜士人还在苦心钻研秦国的礼仪法典,意图寻找到朝鲜的强国之策。 本侯心地仁善,自然见不得你们受苦。 干脆一步到位,直接将朝鲜变成秦国的郡县。 这下你们该得偿所愿了吧? 扶苏目光坚定地颔首:“先生所言有理。” “以蒙甘的才干,五千兵马足以震慑不臣。” 陈庆长舒了口气。 今天跟扶苏的谈话出乎意料的顺利。 再也不用磨破了嘴皮子,苦口婆心地一遍遍劝谏。 “殿下,微臣说句不避嫌的话……” 陈庆左右旁顾一番,低声说:“若哪天您君临天下,最想做的是什么?” 扶苏不假思索,脱口而出:“让天下百姓全都能吃饱饭!” 一瞬间,二人四目相对,畅快地发笑。 “殿下已知世间真意,可以出师矣。” 陈庆想做个伸手抚须的动作,结果伸手摸了个空。 他捏着下巴,自豪地挺直腰杆。 什么气吞山河、睥睨八方都是虚的。 要想社稷安定,做好最不起眼的一件小事就足够了——让百姓吃饱饭。 “前路漫漫,道阻且长。” “殿下哪天若是心中迷惑,举棋不定,就想想今过的话。” 陈庆恭敬地行了一礼,告辞离开。 扶苏坐在床榻上,直到对方背影消失在视线内,才收回了目光。 世事就是如此难为。 想让百姓吃饱饭,钱从哪来?粮从哪来? 他想要做点什么,手中就要有钱有粮。 而这些又必须从百姓手中收取,加大子民的负担。 如此就陷入了死循环。 当挣开了心中的枷锁,眼前豁然开朗。 想要碗里的粮,先得提起杀人的刀! 为了万里江山锦绣如画,就得屈身去做他之前最不忍为之事。 “只要大秦国泰民安,本宫又何惧血染八荒?” 扶苏平淡地笑了笑,以往所学的一切渐渐消散在脑海。 再见,君子扶苏! 第974章 仗义每多屠狗辈 第974章 仗义每多屠狗辈 俗话说伤筋动骨一百天。 扶苏年轻体壮,又有御医时常开药问诊,伤势好的比预想中快得多。 而他行动无碍后,立刻被始皇帝召入宫中。 随后,一封加盖了传国玉玺和太子印鉴的诏书通传天下。 扶苏被委以重任,不但负责督造咸阳新桥,而且连整编野人的事务一并交给了他。 陈庆收到消息后开怀大笑。 始皇帝打算让渡一部分权力,让扶苏试掌乾坤! 该来的总算来了! 上千万野人啊! 扶苏在这个过程中面临许多错综复杂的棘手问题,之前未曾想过的困难或许会一股脑的冒出来。 但是这对他今后执掌天下同样有着莫大的好处。 能管好上千万野人,同样就能管好万里江山! 相比他的信心十足,扶苏自诏书发出去之后,一直患得患失焦虑不安。 “先生,会有野人愿意归附吗?” 陈庆当值的时候,被扶苏叫到了自己的官署。 他来回踱着步,一遍遍重复发问。 “殿下已为人父,为何还是耐不住性子?” “诏书昨天刚发出去,野人又不识字。总得民间慢慢传开了,他们才能知道吧?” 陈庆好整以暇地打量着这座宁腾进献的‘官署’。 别说,这老小子能坐稳京畿首府的位子,确实是个八面玲珑的人物。 扶苏要临阵督战,监造两座新桥的修建,宁腾就恰好有那么一座‘闲置’的宅院,既不豪奢也不简陋,位置也相当合适。 稍加修整之后挂上牌,就成了扶苏的办公场所。 “本宫倒是忘了这一茬。” 扶苏拍了下脑袋。 野人不识字啊! 诏书写得再花团锦簇,总得有人先告知上面的内容。 而百姓跟野人打交道向来都是偷偷摸摸的,唯恐被官府查获。 “这么说,至少得三两日?” 扶苏自言自语般说道。 陈庆摇了摇头:“三五日也不行。” “殿下别心急,等到天寒地冻的时候,应诏的野人会多到你忙活不过来。” “眼下山间草木茂盛,食物充足,他们又心存疑虑,不会轻易下山。” “等到挨饿受冻之后,自然管不了那么多。” 扶苏叹了口气:“是本宫急于求成了。” “可天寒之后,河水冰冷刺骨,筑桥的事务也白白荒废了一年。” 陈庆抿嘴笑着不说话。 扶苏初次接手如此规模浩大的朝廷要务,一心想要做出番事业来让始皇帝和朝臣刮目相看。 心急是人之常情,可以理解。 “百姓要翻耕麦田,播种菽豆了吧?” “今年风调雨顺,待秋收之后,取饱满粒大的果实磨成豆腐,定然美味。” 陈庆悠然自得站在门口,望向河滩上坡地里劳作的农夫。 “殿下听过一句话没有?心急吃不了热豆腐。” “刚从羹汤里捞出来的豆腐吹一吹,外面是凉的,其实里面仍旧滚烫。” “若是一不小心……” 话音未落,门外有侍卫匆匆奔来。 “殿下,城中有野人前来应诏!” 扶苏大喜过望:“在哪?” 陈庆不禁蹙起眉头:“等等,你刚才说哪里的野人?” 侍卫作揖道:“回禀侯爷,这伙野人胆子大得很,一直躲藏于城中的下水道内。” “他们诈称是从城外的山野中而来,可身上那股味道却骗不了人,卑职一吓他们就如数全招了。” 扶苏和陈庆惊愕地对视一眼。 难以想象! 咸阳的下水道里居然有野人? 陈庆倒是知道,许多乞丐、贫苦无依者会选择栖身在下水道里。 一来避寒保暖,二来容易躲过官府的盘问。 虽然内史府的衙役时常也会驱赶、捉拿,但是却屡禁不绝。 他自己就碰上过一回,深知其中的辛酸和不易。 “殿下,这些野人多半不是什么好路数。” “须得仔细甄别,防止有逃犯、盗匪混杂其中。” 陈庆仔细思索后,慎重地提醒。 野人潜藏在下水道里能有什么好处呢? 多半是想方设法弄到盐巴、灯油、铁器等山野中紧俏的物资,通过秘密的途径运出去赚大钱。 诏书刚发布出去,他们立刻前来投效,八成在城中有着稳定的关系,故此耳目通灵。 “本宫知晓,先去看看再说吧。” 扶苏压抑不住兴奋的心情,做了个请的手势。 陈庆颔首后,跟随左右快步往外走去。 官署的大门口。 一群衣衫褴褛,浑身散发恶臭的男女老幼神情紧张,时不时朝着周围的提枪带甲的侍卫小心地张望。 他们身上的味道本来就重,被太阳一晒,简直如同发酵好的臭豆腐。 陈庆隔着老远就被熏得捂住了口鼻,扶苏也放慢了脚步,歪过头去呛咳了两声。 “殿下,好些个人,足有四五十呢。” “青壮不足十人。” 假如没有亲眼所见,真的无法想象他们会脏成什么样子。 身上一团团一缕缕的已经分辨不出是什么衣料,浑身上下像是裹了一层层黑灰色的油腻外壳,连性别和相貌都无法分辨。 扶苏忍住了掩鼻的冲动,努力挤出温和的笑容走上前。 “尔等是寄宿于城中下水道的无籍之民?” 野人们一脸惶惑地打量着这位剑眉星目、谦和儒雅的贵人,谁都没敢做声。 “殿下,先让他们去河里洗漱干净,再给他们发一件干净的衣衫如何?” 陈庆连连干呕,实在有些顶不住,偏过头去建议。 “正该如此。” “带他们去河边洗漱,再取些干净的衣物来。” 才一会儿的工夫,扶苏也扛不住恶臭的毒气攻击,从善如流地吩咐道。 侍卫硬着头皮上前,大声呼喝着用长枪驱赶野人。 “不得举止粗鲁。” “给他们备些饭食。” 扶苏高声喝止。 “咦?” 陈庆忽然定住目光。 野人们齐齐转身的时候,有一个雄壮的背影吸引了他的注意。 此人不算太高,约莫七尺半稍多。 但他腰背魁梧,整整比别人宽出近一倍! 端的是臂上能跑马,拳上能站人。 “等等!” “那个最壮实的,你留下!” “对,说的就是你!” 陈庆及时叫住了对方,又给扶苏打了个眼色,提醒他小心。 “你这身板,栖身下水道中不觉得憋屈吗?” “敢问是哪方豪杰?” 他摸出了后腰上的火枪,当着对方的面开始装填弹药。 体态魁梧的壮汉迟疑地停下脚步,在周围野人同情的眼神中缓慢挪动脚步。 “小人并非豪杰,不过一市井屠狗之辈。” “你是樊哙?!” 陈庆脑海中灵光一闪,脱口而出。 樊哙也被吓了一大跳,刹那间心思电转,四下观望了一圈,想找机会杀出重围。 “樊壮士勿需惊慌。” “本侯与刘季乃旧识,他与我说过在沛县有一刎颈之交,以屠狗为业。” 陈庆收回火枪,往下做了个压手的姿势,安抚对方。 樊哙迫不及待地问道:“我大哥去了哪里?” 扶苏诧异地投来目光:“先生认识他?” 陈庆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作答。 樊哙不好好在老家卖狗肉,居然跑来了咸阳,还成了下水道里的野人! 这特娘是什么神展开? 是了,刘季一去不归,仅仅留下几句话让乡人代为转告家里。 他的父母妻儿不知该担心成什么样子。 樊哙大概是受吕雉所托,前来寻找刘季的! “刘季在为朝廷效力,平安无事。” “你先去洗漱,回头本侯说与你听。” 陈庆暂时还没想好该怎么处置对方,挥了挥手暂且让他离去。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樊哙拱了拱手,转身快步离去。 “此人当是一员猛将。” 扶苏颔首夸赞道。 “殿下好眼力。” 陈庆忽然有了办法。 樊哙可谓赤胆忠心,一辈子都在为刘邦冲锋陷阵。 鸿门宴上要不是他情急之下持剑盾闯入项羽的大营,哪有后来的大汉四百年风华? 可最后刘邦诛杀功臣的时候,照样没想放过他。 幸亏他娶了吕雉的妹妹,陈平和周勃接到命令后担心未来遭到吕后的清算,没敢下死手,仅仅是把他绑了押送长安。 半路上就传来了刘邦驾崩的讯息,樊哙因此获得吕后的赦免。 “殿下,蒙甘在朝鲜主持大局,一时半会儿无法返回咸阳。” “不如就让这位樊壮士护佑您左右可好?” 陈庆笑眯眯地提议道。 “先生,此人青史留名?” 扶苏猜出了些许端倪。 “殿下就不要打听那么多了。” “微臣绝不会看错人。” 陈庆盛赞道:“为了打探兄长的下落,千里赴咸阳。” “哪怕沦落为脱籍野人,栖身肮脏无比的下水道,樊壮士依旧初心不改。” “我唤出他的名字,他第一句话就问大哥在哪里。” “足以证明其赤诚忠勇吧?” “正所谓仗义每多屠狗辈,负心多是读书人。” “殿下尽管用他就是了。” 扶苏笑着说:“就怕樊壮士志不在此,本宫岂能因一己之私坏了他们的兄弟情义。” 陈庆摆摆手:“人心都是肉长的,殿下推赤心置人腹中,樊哙安能不效死乎?” 过了两刻钟左右。 洗刷干净的野人在侍卫的看押下重新返回。 渭河中留下了大片的污浊黑水,许久都不曾散开。 官署中的仆婢搜集了许多衣物,也不管合不合身,挨个给他们发下去。 樊哙的体型远超常人。 一套宽松的衣衫穿在身上紧绷绷的,衣袖好像要随时要爆开一样。 他束手束脚的根本不敢用力,生怕挣破了这件质地上好的衣物。 仆从又挑来两担子烙饼,诱人的香气顿时勾起了野人腹中的馋虫,视线一刻都不舍得离开。 “每人两个,不许多拿。” 樊哙正在愣神的时候,两个热乎乎的烙饼就递到了手中。 周围的野人迫不及待开始狼吞虎咽,他也是饿得狠了,三两口就把烙饼吞入腹中。 “再给他拿两……十个。” “樊壮士吃得下吗?” 陈庆一直在注意他,笑容如沐春风地问道。 “无功不受禄,两个烙饼已经足以果腹。” 樊哙一本正经地回答。 陈庆忍俊不禁:“你可不如刘季甚多。” “他带着更役偷了本侯一匹好马,十余只羊,差点就被他得手了。” 樊哙脑海中嗡的一下。 大哥无缘无故地被朝廷征发,果然有内情! “侯爷,您如何处置……” 樊哙磕磕巴巴地问出了心中最担忧的问题。 “本侯见他忠义仁勇,独揽了罪责,故此格外开恩,未曾为难他。” “你先把饼吃了再说。” “待会儿太子殿下还有很多事情想问你。” 陈庆好言安抚道。 樊哙舒了口气,又瞄了扶苏一眼。 这样两位尊贵的人物,想来不会欺骗自己这个微末小民。 他放下了心里的负担,伸出双手同时拿了两张饼,用极快的速度往嘴里塞去。 又是十张饼下肚,樊哙的肚子仅仅是微微鼓起。 “樊壮士还吃得下吗?” “再来十张饼如何?” 陈庆笑吟吟地问道。 樊哙抹了抹嘴角,支吾着不好意思说话。 “给他十张饼,再来一坛酒。” 陈庆冲着身后的婢女吩咐道。 在众人惊异的目光中,樊哙一个人大快朵颐,连吃了二十二张烙饼,又将酒水喝得一干二净,方才满足地长叹一声。 陈庆笑道:“名将廉颇一饭斗米,肉十斤,樊壮士亦不逊色分毫。” 樊哙羞红了脸:“不瞒侯爷,小人三日未食,故此吃得多了些。” 陈庆好奇地问道:“你来了咸阳多久?怎会沦落至此?” 一说到这里,樊哙满肚子苦水。 “小人来咸阳大半个月了。” “因为盘缠用尽,被店家赶了出来。” “之后……本想重操旧业,奈何……咸阳风物与沛县大不相同。” “小人不小心触犯了律法,只能遁逃于下水道中暂避。” 陈庆差点笑出来。 好一个咸阳风物与沛县大不相同。 你是偷狗被人发现了吧? 在沛县的时候,有刘季这个亭长,萧何这个县吏给你撑腰,即使偷狗被人发现了也奈何不得你。 没想到咸阳百姓可不惯着你毛病。 发现盗狗之举后,立刻就报了官。 樊哙耻于自己的出身和行径,羞愧地低下头,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风起于青萍之末,浪成于微澜之间。” “本侯方才倒是想起一桩旧事。” “暂居代郡之时,我以刮土硝制冰为生。” “谁知道有一回心急,撩开草帘后茅房里居然蹲着个婆娘。” “她见着我愣了一下,随即哇哇大叫。” “本侯被众多乡邻追出了好几里地,连鞋子都跑掉了。” 陈庆笑着说:“若是早识得樊壮士,咱们两个说不定能搭个伴,互相好有个照应。” 樊哙惊愕地抬起头,霎时间心中百味杂陈。 他的目光中流露出感激之色,对陈庆生出深深的敬仰。 第975章 下水道里的人生百态 第975章 下水道里的人生百态 世事因缘际会,变化无常。 咸阳城的下水道中有野人栖居就够离谱了,没想到里面还藏着个樊哙。 扶苏安排好文吏去盘查剩下的野人来历出身,登记造册。 樊哙则被以上宾之礼相待,请进官署的厅堂之中。 美貌的侍女奉来茶水,动作优雅地添满瓷杯,一滴都未洒落出来。 樊哙正襟危坐,神态拘谨地垂着头,暗自泛起了嘀咕。 难道大哥真的是因祸得福,受到了侯爷的赏识? 否则无法解释为何自己会得到如此礼遇。 “樊壮士,刘季在沛县交游广阔,怎么独独你一个人来打探他的踪迹?” “卢绾呢?” “他与刘季同年同月同日生,情同兄弟,怎么没与你结伴而来?” 陈庆小口啜饮着茶水,漫不经心地问道。 樊哙不禁面露怒色,很快又压下了心头的愤慨。 他现在是真相信大哥与眼前的侯爷打过一段时间的交道了,否则不会对这些事情如数家珍。 “大哥押送更卒来京畿服役,按理说早就该返回家乡。” “谁知拖延日久后,从边疆传回一封书信,说是大哥受到了朝中显贵的赏识,奉命去海外采掘金银了。” 樊哙抬头瞄了一眼:“父老乡亲哪里肯信。” “大哥不过一介小吏,在咸阳又没什么亲旧照拂,这种好事怎么会轮得到他?” “说不定……路上出了什么变故,遭人害了性命也说不定。” 陈庆一拍脑袋:“本侯的错!” “当时子婴公子即将乘船启航,我匆匆返回咸阳,将刘季送上了船,就把这件事忘在了脑后。” “太子殿下可以为我作证。” 扶苏笑着点头:“确有此事。” 樊哙舒了口气:“乡野小民见识短浅,大哥又活不见人死不见尸,故此才生出了不好的揣测,请殿下和侯爷勿怪。” “大嫂在家整日以泪洗面,险些哭瞎了双眼。” “托关系请人打听,也问不出个所以然。” “故此,在下主动请缨,亲赴咸阳找寻大哥的下落。” 实际上,萧何当时把所有与刘邦交好的兄弟全部叫到了一起。 他大胆猜测,以刘邦的临机应变能力,大概不会轻易客死他乡。 八成是不小心得罪了京中的贵人,而今身处险地。 目前最紧要的是,先要找到刘邦在哪儿,然后再想办法搭救。 众人一时犯了难。 萧何的地位最高,也不过是个县中的主吏掾。 在沛县算是手眼通天的大人物,但是到了咸阳立马变成了不入流的微末小吏。 他们人生地不熟,面对的还是京中的显贵,想要救刘邦谈何容易? 周勃、任敖、夏侯婴倒是有心前往,但一个寡言少语不善交流,一个有公务在身,另一个才能有限。 这项重任最后落到了卢绾和樊哙身上。 卢绾听信了传言,觉得刘邦已经死了,这趟出行八成没有结果,还有可能把自己搭上。 因此他面露难色,支吾着一直不肯表态。 樊哙是个刚直莽撞的性子,当场掀翻了酒桌,自称了无牵挂,一人赴京足以。 萧何等人劝不住,无奈之下给他筹备了一些盘缠,开具了县中的传书和符牌,送他启程上路。 “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 “真到了生死难料的时候,唯有樊壮士愿意舍身赴义。” “本侯以茶代酒,敬你一杯。” 陈庆端起茶杯一饮而尽。 “侯爷过誉了。” “小人早知道大哥真的受了您的赏识,一定不会傻呵呵地来跑这一趟。” 樊哙挠了挠后脑勺,尴尬地笑了起来。 陈庆给扶苏递了个眼色。 看到了没有,轻生重义,志节之士。 扶苏微笑着颔首,同样起了爱才之心:“樊壮士近些时日受苦了。” “不苦,不苦。” 樊哙摆摆手:“下水道里有吃有住,各色人等都有,热闹着呢。” “只是我一身本事无用武之地,捕不得蛇、鼠,否则也不至于饿了三天。” 他之前趁着夜色从下水道里爬了出来,循着狗叫声想去干一票。 谁知道咸阳的宵禁比沛县严格得多,刚攀上墙头就被更夫撞破,敲着铜锣喊了起来。 樊哙惊慌之下撒腿就跑,幸亏及时发现了一个窨井,否则早就被下了大狱。 “哦?” “下水道里住的人很多吗?” “尔等平日以蛇、鼠为食?” 陈庆好奇地问道。 樊哙点点头:“依小人所见,地下起码有两三百人盘踞。不过来来往往,具体数目谁也不知道。” “许多都是有官籍的正经人家,白日里在城中做工、乞讨,晚上才下来栖身。” “似我等犯了过错的,才趁着夜色出来。” 后半句话他没好意思说。 这些晚上活动的全是鸡鸣狗盗之徒,包括他在内。 哪天消失不见,十之八九是被偷窃的时候被人发现打死了,或者扭送到了官府。 “蛇、鼠是下水道里最常见的食物。” “一个钱一大碗,便宜量大还全都是肉。” “里面有人专门干这个。” 樊哙苦涩地笑了笑。 “你们的柴火从哪来?” “下水道里还有干别的吗?” 陈庆愈发觉得惊奇。 这才多久,咸阳的下水道里居然发展出一个不为人知的小社会! “柴火是顺水漂流下来的草木枯叶,在水道边角会积攒很多,取之不尽。” “下水道里还有至治死过人的郎中,偷逃出来的娼妓,更多的看不出什么底细。” “说出来侯爷可能不信,那娼妓姿色其实不错,而且要价十分低廉。” “两个半钱就能与之欢好一回,小人生平未见。” 樊哙想到哪里说哪里,最后提到了印象最为深刻,也是最为惋惜的一件事。 换成在沛县时,他非得嫖个昏天暗地不可。 但眼下他一个钱都拿不出来,白白浪费了天大的机遇。 陈庆哑然失笑。 你可知你未来的夫人是实打实的大家闺秀,还是历史上极少数被封侯的女人之一? 如今居然念念不忘两个半钱的娼妓,瞧你那点出息! “樊壮士,刘季远在万里之外。” “本侯与他约定十年期满后返回,方可宽赦他盗马之罪。” “你眼下想去找他怕是不容易。” 陈庆的话音未落,樊哙心里就犯起了难。 沧溟无边无际,凭他一人之力,如何能找到兄长的所在? “不知你作何打算?” 陈庆给扶苏打了个眼色,提醒他招揽的时机已至。 第976章 你拿这个考验干部? 第976章 你拿这个考验干部? “侯爷若是能开恩,给小人开具一份传书,补上符牌和照身,小人想先回乡报个平安。” 樊哙根本没料想到会有今日之境遇,犹犹豫豫地说出自己的想法。 “你随身的行囊丢了?” 陈庆好笑地问。 “嗯。” 樊哙晚上出来偷狗的时候未能得手,重新回到下水道之后,发现藏身之处早就被翻了个遍。 任何能用得上的物品都没剩下,连垫在身下的干草都被人抱走了。 他在咸阳举目无亲,丢了照身(身份证)、传书(介绍信)、符信(通行证),还口袋空空一文钱都拿不出来,可谓走到了绝境。 如果不是这样,樊哙也不会在听到别人议论诏书时,毅然决然地带头站了出来。 服役三年,总好过一辈子藏头露尾躲在暗无天日的下水道里。 “樊壮士,你之前是市籍没错吧?” 陈庆笑着问道。 “小人……是市籍没错。” 樊哙低下头,更加卑微地抬不起头。 户籍分三六九等,皇族出身最高,落‘宗室籍’。 次之为‘宦籍’‘爵籍’,即文武官员。 再次为‘弟子籍’,乃官宦之后,有优先做官、免除苛捐杂役的特权。 中间层是人数最为庞大的‘民户籍’‘匠户籍’。 而商贾的‘市籍’、优伶的‘娼户籍’、赘婿籍、后父籍等,则是备受世人鄙夷的贱籍。 他们在方方面面都受到苛待和限制,一旦有战事发生,又是最先被征发的对象。 “你与刘季一样,忠正勇武,信义过人。” “太子殿下颇为赏识。” 陈庆站了起来,微笑着问道:“如此贤才,流落乡野着实可惜。” “不如这样,让太子妃与娘家说一声,给你在武成侯府上落个弟子籍。” “尔后你就在宜春宫效力,护卫殿下周全。” 樊哙愕然地抬起头,震惊地难以置信。 市籍改弟子籍? 他做梦都没敢想过! 更何况还是大名鼎鼎的武成侯府上! 今后无论都到哪里,王翦老将军的门生故旧不得照拂一二? 他从一个籍籍无名的屠狗之辈,一跃成为了世家子弟! 瞬间逆天改命! “侯爷,小人不敢欺瞒世人。” “更不敢以武成侯门下自居,以免败坏了王家的名声。” 激动过后,担忧同样浮上樊哙的心头。 他大字不识,兵法韬略一窍不通,仅仅有几分蛮力而已。 如何能当得起这般尊贵的出身? 万一日后真相大白天下,要遭受多少白眼和耻笑? “樊壮士何须自谦。” “本侯昔年也不过一走街串巷的小贩而已。” “幸得陛下赏识,才有今日之风光。” “朝廷一向唯才是举,不问出身。” “太子殿下而今正在用人之际,求贤若渴。” “莫非还要殿下大礼相请不可?” 陈庆坏笑着拉起扶苏。 “殿下还真不惯着你!” “能得樊壮士效力,行大礼又何妨?” 扶苏意识到樊哙肯定是个难得的良才,和煦地笑着作揖行礼。 “殿下不可!” 樊哙惊惶万状,想伸手搀扶又怕冲撞了对方。 扶苏行完了礼,风度翩翩地说道:“令兄长还有十年才能返回,樊壮士不如暂且留在本宫麾下效力。” “期满之后,你二人再一起返回家乡。” “本宫绝不会亏待壮士的。” “至于刘季的父母妻儿,可以一道接来咸阳居住。” “本宫当面道明缘由,他们总该相信了吧?” 陈庆不禁侧目。 殿下,我可没说要把刘季的家人接过来呀! 吕雉可不是什么省油的灯,对于权势富贵有着极其强烈的渴求。 万一…… 迷信的爹,势利的妈。 杳无音信的丈夫,无助的她。 我不帮她谁帮她? 陈庆承认自己曾经有过那么一点点不道德的遐想,但想起吕雉将戚夫人做成‘人彘’的狠毒手段,立刻打消了心中的妄念。 结果扶苏倒好,主动邀请刘季一家人赴京? 你拿这个考验干部是吧? “殿下所言有理。” “请您代为修书一封,派人送回沛县。” “兄长一去十年,留下大嫂孤儿寡母在家,免不了受亲邻欺辱。” “小人若是能留在您身边效力,好歹能照看一二。” 樊哙从善如流地拱手称道,似乎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 陈庆暗自咋舌。 也不知道是他心理阴暗,还是樊哙确实有那么点意思。 好像兄长一去不归,人人都想抢着照顾大嫂呀! “本宫来写这封信即可。” 扶苏收到一员勇将,心下十分喜悦。 他唤人备好笔墨纸砚,按照樊哙的想法提笔落字。 陈庆站在旁边,偷偷侧目打量。 樊哙很快就发现了这道古怪的目光,转过头来憨厚地笑了笑。 嘶~ 吕雉的果决与狠辣是历史上出了名的。 韩信正是被她所杀,彭越也被其剁成肉酱分发给各路诸侯品尝。 刘氏子孙也难以逃脱她的毒手。 戚夫人的儿子刘如意被毒死,刘友被囚禁饿死,刘恢因为爱妾被吕后毒杀悲愤而死,刘建早逝后其子也被诛杀因此绝后。 她自己的亲儿子刘盈见了人彘后被活生生吓死。 刘肥她倒是想杀,不过机缘巧合对方命大才侥幸逃脱。 陈庆越想越觉得可怕。 嬴诗曼虽然有点公主的小脾气,却完全称得上端庄大方,善良随和。 相里菱温柔可人,又没什么主见,一心一意把他当成了生命中的全部。 王芷茵脑袋缺根筋,但是对他称得上真情实意。 这要是突然多出来个吕雉,往后的日子还能有好? 不如……干脆遂了樊哙的意。 原本还担心刘邦回来之后,不甘屈居人下,到时候拉着你一起反水。 可如果你跟大嫂睡到了一张床上,每天提心吊胆,最怕刘邦回来的就是你吧? “侯爷,小人莫非有什么不对?” 樊哙摸了摸脸,疑惑地问道。 “没什么。” “本侯想起你说的收取两文半的女施主,不知今日来了没有?” “樊壮士想必惦记许久了吧?” “我这里有些闲钱,不如送你拿去嫖个痛快。” 陈庆随手从袖袋中摸出一把金币塞给他。 “樊壮士,你天生神力,勇武过人,绝非泛泛之辈。” “来日本侯一定送你桩姻缘。” 第977章 金桥银路 第977章 金桥银路 扶苏将写好的书信盖上自己的印鉴,吹干墨迹后,装在信封中交给了樊哙。 “本宫派朝廷驿使来传信。” “如此令兄的家人总该不会怀疑了吧?” 樊哙捏着手中厚实的信封,心中萦绕的不真实感总算消散了大半。 “殿下大恩大德,小人没齿难忘。” 人生际遇之离奇,莫过于斯。 他毅然决然孤身一人踏上赴京的旅途时,也没想到京畿的物价居然比沛县高出那么多。 而且咸阳遍地都是公卿勋贵,他一介屠户想打听消息都无从下手。 后来不幸流落至下水道中,又丢了随身的行囊,那一刻负面情绪不可抑制地疯狂滋长。 悲观、迷茫、沮丧…… 樊哙不知道该何去何从,甚至想到了自己可能会在下水道里苟且偷生一辈子。 然而在这时候,仿佛一束光照进了他的世界。 雷侯以礼相待,市籍改弟子籍,投效太子麾下…… 樊哙觉得祖祖辈辈积攒的气运,可能都在今天被用尽了。 “樊壮士,与你一起来的野人想必你最清楚他们的底细。” “不如将他们交由你管辖如何?” “其中的作奸犯科之辈一定要揪出来,交由内史府发落。” “剩下的老弱妇孺人尽其才,才尽其用,总之一个都不要浪费。” 陈庆打算先试一下樊哙的能力,笑着交代道。 “小人遵命。” 樊哙拱手作揖,爽快地接受了这项任务。 扶苏吩咐道:“你先把他们带下去,一会儿有郎中过来给他们看病。” 樊哙惊讶地抬起头。 传言果真不虚。 太子殿下宽厚仁慈,就连下水道里处境最凄惨落魄的人都不说他的坏话。 “小人领命。” 樊哙走后,陈庆露出心满意足的笑容。 “殿下,微臣事务繁忙,就此告退。” “先生等等。” 扶苏叫住了他:“本宫麾下已经有野人投效,内务府何时拨付钱粮?” 陈庆做出诧异的样子:“内务府为何要拨付钱粮?” 扶苏理直气壮地说:“先生向父皇上书要修建两座钢躯铁骨的渭河大桥,父皇已经准了。” 陈庆打断了他的话:“对呀,陛下把建桥之事交给您啦!” “所以筹备钱粮该您想办法才对。” 扶苏苦笑道:“皇家内库不拨钱粮,本宫何以为继?” 陈庆振振有词地说:“皇家内库可不是微臣说了算的,要奏请陛下准许方可。” “实不相瞒,今年内务府开支极大。” “就算陛下准了,微臣也凑不出来。” 扶苏又气又急:“先生,都到眼下这光景了,您跟本宫说无钱无粮?” “那陆陆续续应诏而来的野人怎么办,总不能活活把他们饿死吧?” 陈庆无动于衷:“殿下,江山社稷也不是每年都风调雨顺,府库充盈的。” “倘若到时候民心动荡,朝廷的粮库中又空空如也。” “你说怎么办?” “身为一国之君,难道你还能不管了?” “放任百姓生灵涂炭,饿殍遍地?” “不照样要想办法。” “陛下将收编野人和建造大桥的事务交给你,本来就存着磨砺锤炼的意思。” “微臣不能坏了陛下的一番苦心。” 扶苏哭笑不得:“那先生能予我什么?” 陈庆掰着指头数道:“微臣能给的可多了。” “造桥的主要官吏和工匠皆由内务府派遣,不过当了多少天值,上了多少天工,请您务必发放俸禄。” “木材、铁料、器械工具同样由内务府供给,到时候账本会送来给您过目。” “需要调拨船只、牛马畜力,微臣也……” 扶苏打断了他的话:“还是要给钱对吧?” “殿下果然聪明。” 陈庆笑呵呵地说:“咱们私交归私交,公事归公事。” “桥梁虽然是内务府与民间合用,但陛下把它交到了您的手上,您就相当于承包商。” “最后是赚是赔,能取得什么样的成效,全赖殿下的英明决策。” 扶苏无奈地叹了口气。 他也知道陈庆是在故意考验自己,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实在是无计可施呀! 哪怕掏空了他的家底,恐怕也建不起这两座规模宏大的桥梁,更别提养活数百万野人。 “先生能否提点一二?” 扶苏看到陈庆一脸坏笑,就知道他有主意。 “殿下,您这样问不好吧。” 陈庆犹豫了下,如实告知:“微臣遍阅史书,几乎每一个朝代的末期都会面临同样的问题——无钱封赏,无粮安民。” “您要是能把眼前的难关渡过去,将来陛下把江山交到你的手中也就可以放心了。” 扶苏摊开手:“本宫又不能无中生有,先生又何必刻意为难?” 陈庆瞪大了眼睛:“殿下,什么叫刻意为难?” “莫非你以为现在的考验是困难模式?” “别开玩笑了,因为是您来负责建桥,京中的权贵和世家才刻意留手。” “否则……” 他伸手朝外面指了指,语焉不详地说:“微臣给您提个醒,宁腾肯定想干,但是他不敢。” “微臣也想了,但是没好意思。” “剩下的觊觎者不计其数,可最多在心里想想,没那个资格也没那个胆量插手。” 扶苏还在愣神,陈庆又惋惜痛心地说:“京畿是天下富庶繁华之所在。” “殿下您当渭河里流淌的是什么?” “都是哗啦啦的铜钱!” “咱们修的是桥吗?” “那是黄金堆砌的康庄大道!” “言尽于此,微臣不能再说了。” 陈庆拂袖而走,留下皱眉沉思的扶苏。 “宁腾想了,先生也想了。” “渭河,桥……” 他站在门口,四下张望。 渭河波涛滚滚,荒凉的河滩上杂草丛生,芦苇随风摇曳。 “是桥头的土地!” “新桥建成后,两岸必然成为一等一的繁华热闹所在。” “哪怕支个摊子卖吃食都能大赚一笔!” “宁腾最善于经营仓库码头,他一定想过要把桥头的土地占下来,只是没敢下手而已。” “原来是这样!” 扶苏恍然大悟,瞬间士气高昂。 他手里无钱无粮不假,但眼下新桥还未开工,两岸多的是荒芜之地。 河滩属于山川菏泽,归皇家所有。 岸上的土地归内史府,也不值什么钱。 只要想办法把地契拿到手中,划设成不同的用途发卖出去,立刻就能变现出大笔的钱粮。 “先生果然好……” “咦,您怎么回来了?” 扶苏忽然瞥见陈庆满脸怒气,急匆匆地返回。 “殿下,有趁手的家伙没有?” 陈庆一进门就到处寻索,抓起窗边的木杆就冲了出去。 “先生你去哪里?” “欺男霸女去!” 第978章 钢铁浇筑的风雅浪漫 第978章 钢铁浇筑的风雅浪漫 在后世,陈庆无法理解为什么有那么多人沉迷于飞盘运动、City walk,还有穿着瑜伽裤扭着大腚参与所谓的骑行。 同样在秦朝,朝廷的诏书刚刚公布,扶苏的官署昨天才安置好。 今天莫名其妙好像成了什么打卡地? 陈庆刚走出没多远,就看到一排马车停在官道上。 锦衣华服的青年男女喜笑颜开,站在垂柳下你方唱罢我登场的吟诗作对。 而在他们身边不到二十步的地方,就是蓬头垢面的野人排着队等待郎中问诊。 陈庆可不认为这些公子、贵女是无意间站在那里。 野人敬畏仰慕,如视天人的眼神正是他们所需要的。 否则怎么显示出他们的身份尊崇,与众不同? 其中还有几个熟面孔,正是冯彦、冯婕兄妹俩。 不知道他们平日里都在干些什么,反正陈庆每次遇到,不是在郊游踏青,就是吟诗作赋,反正小日子快活得很。 “先生,谁招惹到你了!” “你先把棍棒放下!” 扶苏匆匆忙忙地追了出去,但他伤势并未痊愈,陈庆又走得极快,二人的距离越来越远。 “樊哙,你去护他周全!” 一个魁梧的身影迎面走来,扶苏立即吩咐道。 “诺。” 樊哙愣了下,迈开大步折身飞奔而去。 “亭短桥长,垂柳万条。” “浊浪卷絮,舟船一叶。” 一名士子摇头晃脑,冥思苦想想要作出佳句,博得众人的喝彩。 陈庆提着棍棒,厌恶之情溢于言表。 “作你娘的赋!” “吟你娘的诗!” 砰! 他当头一棒打下去,幸亏士子听到耳后的风声,脑袋险险避过,否则非得被砸个头破血流不可。 变故发生得猝不及防。 冯彦等人反应过来后,立刻高声喝止:“住手!” “何方狂徒,胆敢光天化日之下伤人!” “还愣着干什么,拿下他!” 遭受重击的士子捂着肩头,回过身恶狠狠地说:“哪个在背后伤人?” 陈庆直接抡起棍棒:“当面我照样打你!” 冯婕仔细辨认了多次,大惊失色:“雷侯住手!” “我等在此游玩赏景,您为何突然出手伤人?” 冯彦定睛一看,顿时后退了半步。 果然是他! 陈庆冷笑道:“渭河宽广,你们去哪里赏景游玩不好,非得来太子殿下的官署之外?” “难道不知此处已被划为工事要地,闲人不得往来?” 冯婕气愤地说:“什么工事要地,我们怎么没听说过?” “沿途并无阻拦,商贾百姓来去自由。” “凭什么我们就不能来!” 冯彦深吸了口气:“雷侯,您伤了我们的伙伴,总得给个合理的说法吧。” “工事要地之说,实在荒诞不羁。” 陈庆傲慢地仰着头:“本侯什么都讲,唯独不讲理。” “我说是工事要地,它就是工事要地。” “尔等速速离去,否则别怪我下手无情。” 冯婕怒道:“雷侯未免欺人太甚,我等并非无名之辈,家父……” 陈庆大手一挥不耐烦地说:“若不是看在令尊的同僚之情,刚才本侯就一枪打死了他,费恁多口舌作甚。” 他丢掉手中的棍棒,伸手去摸后腰上的火枪。 “怎么?” “尔等当我不敢杀人吗?” 冯彦惊惶无措,拉住妹妹的手臂往后退了两步。 众人敢怒不敢言,深深畏惧陈庆的凶名。 “太子殿下来了!” “求殿下为我等做主!” 冯婕远远地看到樊哙和扶苏一前一后赶到,顿时面露喜色,大声呼喝。 “太好了。” 冯彦松了口气,能治住陈庆的人终于来了。 “殿下……” 冯婕飞奔过去,好像要扑到扶苏的怀里一般。 她未及言语,眼泪就扑簌簌往下掉。 在对方的安慰下,哭哭啼啼把陈庆的罪行哭诉了一番。 “本宫知道了。” 扶苏叹了口气,无奈地望着陈庆:“他们只是偶然路过此地,一时雅兴上来,吟诗几首而已。” “殿下为何不问问他们吟的什么诗?” 陈庆反问道。 冯彦兄妹俩立刻露出不服气的神色。 你一个粗鄙不文之辈,懂什么诗? “雷侯倒是说说我等作的诗哪里不好,值得你大动干戈。” 挨打的士子咬着牙关,怨愤地说道。 扶苏投来询问的目光。 或许他们作的诗真有问题,才惹恼了先生。 “本侯自入京以来,所见怪相颇多。” “尔等便是其一。” “诗赋三句不离风花雪月,往来无不钟鸣鼎食。” “好似大秦江山已经繁花似锦,歌舞升平了?” 陈庆不屑地瞥了他们一眼:“殿下的官署设在这里,尔等是提前来歌功颂德的吗?” 冯婕立刻辩解道:“我等并无此意,只是心中好奇,才过来看看。” 冯彦面色平静地说:“陛下颁发诏书,为方便两岸百姓往来,特意修造两座新桥。” “我等颇受振奋,作诗庆贺有何不妥?” 陈庆颔首道:“是吗?挺好。” “良辰美景,风月无边,这就是你们所谓的庆贺之诗。” “殿下,微臣百思不得其解。” “他们眼中怎么就容不下一丁半点别的事物?” “边关报捷,他们的诗作如此。” “外邦归附,他们的诗作还是如此。” “就连渭河上修建桥梁,他们还是逮着什么柳啊、风啊、浪啊、天色啊,叽哩哇啦没完没了。” “他们不知道这两座钢筋铁骨大桥的意义,他们也不明白其中的壮志豪情和雄才伟略。” “人可以愚笨,可以平凡,可以卑微,但万万不可以如他们一般。” 陈庆指着冯婕等人说道:“金玉其外,败絮其中。” “整日里夸夸其谈,自视甚高,却百无一用,误国误民。” “殿下切记,不可听之信之。” 冯彦等人倒吸一口凉气。 如果扶苏听了这番谬言,简直相当于断绝了他们的上进之路! 多年积攒的才名,全成了无用功! 扶苏面色凝重,没有当场表态,但是心底赞同了陈庆的说法。 眼下他无钱无粮,还无人可用。 这伙文人士子却在外面悠然自得的吟诗作赋,一点忙都帮不上。 留之何用? 冯婕的脸色变得极为阴沉,怒喝道:“那依侯爷之见,该作什么诗才是为国为民?” 陈庆胸有成竹地一笑,开口道:“烈火淬丹心,钢铁铸筋骨。” “旌旗招展,唤来野民千万。” “双桥压横波,定江山!” 第979章 工程师治国 第979章 工程师治国 冯彦眉头紧蹙,忍不住说道:“雷侯,您的诗既不符合格律,也不押韵,根本就不能称作诗。” “是啊。” “没错。” “牵强附会拼凑而成,实在难登大雅之堂。” 士子们纷纷投来鄙夷的眼神,幸灾乐祸。 冯婕讥讽道:“还当雷侯有什么佳作,原来不过如此。” 扶苏却突然开口:“先生直抒胸臆,去藻饰之华靡,畅快恣意。如疾风惊雷,振聋发聩。” “彩!” 冯彦兄妹两个呆滞地扭过头去。 太子殿下未免偏帮的也太明显了吧? 就这么不成章法的几句,当得一声‘彩’? 陈庆不屑地撇撇嘴。 殿下说好,那才是真的好,足以名留青史。 你们整日吟诗作赋,把脑袋作坏了吧? 真把自己当成什么诗赋鉴赏大家了? “诸位要是实在闲得慌,想为朝廷社稷贡献几分力气,可以留下来搬几块砖。” “要是不想搬的话,本侯就不多留了。” “往后尔等切莫踏足此地,否则见一次我打一次!” 陈庆当着扶苏的面,仍旧不改凶顽霸道的本色。 冯氏兄妹义愤填膺,脸色涨得通红。 但扶苏不说话,他们也拿对方没办法。 “雷侯的教诲我等记住了。” “咱们有缘再会。” 冯婕自知讨不了好,恨恨地瞪了他一眼,气冲冲朝着马车走去。 冯彦叹息一声,浓重的忧虑从心头浮起。 世道怎么就变成这样了? 他自幼苦读经史典籍,少年时即才名远播。 原本想着凭借家里的关系,再加上自身的才华,将来走上仕途的时候起点肯定远高于同辈中人。 打熬磨砺几年后,十之八九能跻身麒麟殿中,肩负起家族传承的重任。 可现在来看,太子殿下完全不吃这一套啊! 难道要让他放弃多年的努力,转行去当学冶铁、工造? 冯彦用力摇了摇头。 不可能的! 清贵之家,怎能俯身操持贱业? 冯家的门楣不能堕落在他的手上! 陈庆则是脸色阴沉地盯着士子们离开的背影,轻声斥道:“不知所谓。” “先生未免太暴躁了些。” 扶苏好心劝道:“道不同不相为谋,劝他们离开便是了。” 陈庆苦口婆心地说:“殿下,这些人处心积虑想跻身朝堂,微臣能够理解。” “谁不知道做官好?谁不想子承父业世代相传?” “可眼下朝廷缺的是这样的人吗?” “自周朝王室衰微,大权旁落之后,诸侯并起,烽烟不断。” “天底下打了几百年的仗了!” “而今好不容易天下一统,您放眼瞧瞧这江山社稷。” “微臣说句忤逆的话,以我之所闻所见——” 陈庆最后还是压低了声音,如果这番话被始皇帝听到,恐怕要气得好几天都睡不着觉。 “朝政逐渐腐朽僵化,人人都想躺在功劳簿上安逸享乐,不思进取。” “百姓税役负担沉重,饥寒交迫,嗷嗷待哺。” “交通闭塞,物资奇缺。堪用之匠、吏远远不敷使用,缺额大到让人愁白了头。” “微臣前些年在将作少府任左中侯时,就想修一条四马并行的水泥路,连接咸阳与长安。” “可一年又一年,始终搁置于纸面上无法施行。” “您知道为什么吗?” 扶苏完全愣住了,下意识问了句:“为什么?” “钱粮从哪来?水泥从哪来?工匠民夫从哪来?” “总有数不尽的地方,比修这条路更需要上述物资。” “微臣总要顾全大局吧?” “还有内务府的典籍库里,您去扒拉扒拉。” “早在冶铁司炼出第一炉精铁之后,相里尚书和田少府就提议建造铁路,连图纸和建造法式他们都做出来了,就放在典籍库里吃灰。” 陈庆越说嗓门越高,怨气滔天:“微臣不想修吗?” “铁路这个想法还是我告诉他们的呢!” “可黔首百姓连一件铁犁都用不上,饭都吃不饱,你让内务府靡耗数十万斤铁料去修路?” “反正我干不出来。” 扶苏神情惶惑,许久之后才咽了口唾沫:“先生,这些话你怎么早不说?” 陈庆翻了个白眼:“我说了又有什么用?” “不积跬步无以至千里,不积小流无以成江海。” “厚积才能薄发,眼下正是给大秦积蓄力量,夯实基础的时候。” “微臣知道未来在哪里,而且触手可及。” “剩下的,就交给你了。” 扶苏总感觉对方的话里有种说不出的意味,又难以辨析清楚。 思虑良久后,他苦涩地笑了笑:“本宫要接手的江山社稷原来在先生眼里这般不堪入目。” 陈庆爽直地说:“您忘记了,微臣来自两千两百年后。” “与后世的诸多朝代相比,大秦并不逊色。” “可要是与我来的时代相比……嘿嘿,不啻天渊。” 扶苏长舒了口气:“原来如此。” 他的自信总算恢复了几分。 大秦也没那么差! 陈庆面色严肃地说:“依据微臣从后世总结的经验,眼下的大秦百业待兴,又面临初步工业化的艰难起步阶段。” “工程师治国是当下最好的选择。” 扶苏振奋地问:“何为工程师治国?” 陈庆掰着手指头:“工、师强于建设、改造,这不正是大秦所需要的?” “我们需要年产数百万石铁料的钢铁厂,需要长度以十万里计的水泥路,需要多达数十万的水车及水力器械。” “殿下您说要培养多少匠工才够用?” “让这些人走进朝堂,奔赴各地郡县,发挥所长把江山社稷建设成您想象中的样子。” “至于文人雅士嘛……” “等功业已成再来歌功颂德也来得及。” 扶苏心情沉重地点点头。 他终于明白陈庆考验他的意图。 执掌江山还真的跟造桥一模一样。 凡是他施展拳脚用得着的东西,就没有不缺的。 幸亏内务府还攒了点家底,否则到时候非得自乱阵脚不可。 “先生,内务府能调拨多少工匠过来,您先交个底。” 扶苏担忧地问道。 陈庆微微一笑:“微臣正在加紧培养,待秋收后,起码能调拨上万匠工。” “殿下您可以留心其中是否有资材出众者,将之招揽麾下,以为后图。” 扶苏捶了下掌心:“暂且够用了。” “不过想要实现您心中的宏伟愿景,再多十倍也相差远矣。” “菱华时常念叨:不当家不知柴米贵,不养儿不知父母恩。” “今日总算知其真意。” 第980章 陈家人是这样的 第980章 陈家人是这样的 20世纪六七十年代,华夏内忧外患,风雨飘摇。 国内面临持续不断的自然灾害,百姓食不果腹。 与北方强邻的关系持续恶化,援助几乎断绝,还面临对方不停地威胁和恐吓。 当时唯一的解决之道是咬紧牙关尽快完成工业自主。 因此在65年的调整中,光是机械工业部就增加到8个之多。 剩下的还有第一轻工业部、第二轻工业部、纺织工业部、石油工业部、煤炭工业部…… 从名字就可以看得出来,工业已经是当时华夏的第一要务,成为生死存亡的关键。 陈庆并不是什么才智高绝之辈,也不是什么治世之能臣。 但依葫芦画瓢,摸着石头过河他总是会的。 几乎是照着65年的样板,他如数家珍般给扶苏列举了朝廷的各项要务。 光指望内务府闭门造车是不行的。 必须发动广大的士人和百姓,众手拾柴把工业化这把火烧得轰轰烈烈。 野人们一边等待郎中熬煮汤药,一边交头接耳,时不时露出惬意的笑容。 他们根本听不懂太子和雷侯的话,也不知道那些晦涩高深的词语代表的意义。 但其中夹杂的只言片语,却让他们感觉心里暖洋洋的。 ‘采掘的石油足够多,就能让百姓不惧夜色。’ ‘沥青无论是修堵裂缝或者是与石子混合铺填路面都是极好的。’ ‘纺织业大有可为,若是能将成本压得足够低,百姓一年换十身新衣裳不好吗?’ 有这样的圣君和贤臣,大概将来百姓的日子真的会好起来吧! —— 官道上,数辆马车并排而行。 商贾百姓远远的见着架势,匆忙让到路边,供这伙前呼后拥的贵人先行通过。 冯彦唉声叹气,更惹得冯婕心烦意乱。 她紧咬着银牙,拳头紧握指尖差点抠破了掌心。 “欺人太甚!” “太子殿下受此獠蛊惑,大秦江山来日堪忧。” 冯彦倒吸一口凉气:“慎言!你怎么这般不知轻重?” 冯婕怒道:“那你要我怎样?学你忍气吞声吗?” “你!” 冯彦本来心情就不好,又被亲妹妹急赤白脸地顶了几句,顿时脸色铁青。 “父亲总是让我们不要招惹雷侯。” “我看……” “兄长,你快看,那是不是诗曼公主?” 冯婕突然一惊,指着前方徐徐而来的马车高喝道。 “是她。” “还有太子妃也在。” 冯彦抬起头,确认一番后又挪开目光。 “我们避着些吧。” 嬴诗曼、相里菱、王芷茵、王菱华全部都在。 起因是她们在宜春宫聚会联络感情时,王菱华突然泛起担忧。 扶苏的身体并未痊好,而今又要操劳公事,不知道能不能扛得住。 王芷茵立刻就说:“姐姐既然担心,咱们去看看不就行了?” 王菱华顿时心动,可又犹豫地说:“公事为重,殿下定然不悦,还是别给他徒增烦扰为好。” 嬴诗曼瞧出了她的心思,主动劝道:“方才府里来人回话,陈庆午时前就被召到皇兄的官署了,多半还留在那里。” “我怕他又惹出祸事来,想过去督促提防一二。” “皇嫂要一起来吗?” 王菱华终于被说动,欢欢喜喜地答应下来。 嬴诗曼有一辆陈庆同款的四轮马车,又宽敞又舒适,装饰更为奢华雅致。 她们四人同乘一车,只带了少量仆从侍婢就向着城外赶去。 半路上,恰好遇到了灰溜溜往回走的冯氏兄妹等人。 “天赐良机。” “车夫,你向那边靠过去,我与诗曼公主说几句话。” 冯婕眼睛一亮,心里有了主意。 “你要干什么?” “不得胡作非为。” 冯彦焦急地喝止。 他们中有人挨了打,又被雷侯怒骂一顿,已经够丢人了。 如今再去太子妃和诗曼公主面前诉苦,叫他如何能抬得起头来? “女儿家的事你少管!” 冯婕翻了个白眼,语速极快地催促车夫改变方向。 嬴诗曼的马车上,四人把臂同欢,笑声不断。 直到冯家的马车临近,她们才诧异地探头张望。 “冯氏子彦,见过太子妃,见过诗曼公主。” “冯氏女婕,见过……” 一行人纷纷行礼问候。 “免礼。” 王菱华优雅地挥了挥手,露出客套的笑容。 原本双方应该就此别过,嬴诗曼也准备吩咐车夫继续赶路。 谁知道冯婕这时候突然跃下马车,上前几步作揖道:“请太子妃和诗曼公主为我等做主!” 王菱华诧异莫名,与嬴诗曼对视一眼。 只有王芷茵突然福至心灵,小声嘟囔道:“该不会是陈庆又惹祸了吧?” 冯婕听在耳中,立时诉苦道:“我等在渭河边吟诗作赋,却无故遭到雷侯殴打叱骂,至今不知缘由为何。” “伤者就在……” “人证物证俱全。” 挨打的士子在她眼神的再三催促下,才磨磨蹭蹭站了出来。 他捂着肩膀面露痛苦之色:“请太子妃和诗曼公主为在下做主。” …… 王菱华转过头去:像是你家夫君的所作所为。 嬴诗曼怒火上涌:不用说了,肯定是他!我就知道,一时都不能让他离开眼皮子底下! 王芷茵站起来环视了一圈:“陈庆就打了你一个?” 受伤的士子点点头:“雷侯从背后突然袭击,当头朝我头上打来。幸亏在下闪躲及时,否则不死也要丢掉半条命。” 王芷茵开心地拍手道:“陈庆手下留情了,看来是受姐姐责骂,乖顺了不少。” “你运气不错。” 冯婕惊愕地瞪大了眼睛。 这话怎么听着那么别扭呢? 莫非他们还得感谢陈庆? “汤药费不会缺了你的,晚些来陈府取吧。” 王芷茵轻描淡写地说了一声,整理裙摆地重新坐下。 冯婕不忿地喊道:“就这样?” “不这样还能哪样?” “陈庆又没打死人,总不能让他赔命吧?” 王芷茵满不在乎地斜瞥着对方。 咸阳城里世家子弟的头面人物她全都认识,不巧,眼前之人全部不在此列。 既然如此,那就算不上什么大事。 打伤人要赔钱嘛,这个她熟! 冯婕眼中怒火熊熊,也顾不上尊卑之别,厉声质问:“骄横跋扈,蛮横无礼,这便是陈家的家风吗?” 王菱华用力拉了一下,结果还是没能拦住。 “你猜对了。” “我们陈家是这样的!” “若是不服气的话,不妨你来跟我比划比划。” “打赢了……” 王芷茵话还没说完,就被姐姐捂住了嘴巴。 嬴诗曼无奈地叹了口气。 该怎么说好呢? 他们两个臭味相投? 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守着这么两块货,真糟心啊! 第981章 无怨、无悔、无憾 第981章 无怨、无悔、无憾 论起在咸阳横行霸道的人物,王芷茵不光是其中佼佼者,而且资历之深、时间跨度之长,鲜有能与之并论者。 也就是近几年陈庆风头太盛,才让世人逐渐淡忘了她的斑斑劣迹。 今天的一番嚣张表现,让冯氏兄妹和随行的士子们大开眼界,同时久远的记忆再度浮现心头。 ‘差点忘了,王芷茵原本就不是什么好东西。’ ‘她以前就这样,还以为嫁人后有所改观,没想到一点都没变。’ ‘果然是蛇鼠一窝,怪不得能跟陈庆凑到一起。’ ‘王家怎么出了这样一个败类?’ 不满归不满,腹诽归腹诽。 王家两代父子封侯,王菱华又是太子正妃,皇家嫡长孙的生母。 理论上,王芷茵可以理直气壮的嚣张一辈子。只要她不谋逆造反,谁都奈何不了她。 嬴诗曼轻咳一声,把视线吸引到自己身上。 “我夫君虽然性子莽撞毛躁了些,可也不会无缘无故伤人。” “其中或许是有什么误会,待我问明缘由后,若真是他的错,定然向各位赔礼致歉。” 冯婕深吸了一口气,压抑住怒火:“雷侯无端伤人铁证如山,诗曼公主您是打算替他粉过饰非吗?” “须知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 “您再这样下去……” 王芷茵挣脱了姐姐的阻拦,高喝道:“你说是陈庆打的就一定是他了?我还说是你打的呢!” 冯婕气恼地瞪过去:“雷侯当众行凶的事实有目共睹,岂容你无礼狡辩。” 王芷茵推开姐姐伸过来的手,振振有词地说:“陈庆说过,事实胜于雄辩,雌辩胜于事实。” “我没看见,那就不是他打的。” …… 嬴诗曼臊得脸红,不动声色往后推了一把。 王芷茵站立不稳,跌跌撞撞坐了回去,被王菱华死死抓住,再不让她兴风作浪。 冯彦见识到她们的态度,自知讨不了好,暗中扯了下妹妹的衣袖,提醒她适可而止。 冯婕却难以咽下这口气。 她平静地直视着嬴诗曼:“小女多年前随家父入宫赴宴,远远地瞻仰过公主殿下的音容。” “当时您仪态高贵优雅,举止谦谦有礼,风韵气度世间再难寻第二人。” “小女曾经羡慕了许久,每每想起您的风采,便自惭形秽。” “谁知天命弄人。” “不曾想您最后嫁给雷侯……” 冯婕一脸的惋惜:“公主殿下您多保重,小女实在替您抱憾。” 嬴诗曼的反应却完全超出了所有人的预想。 “你若是有闲心,多管好自己,犯不着为我抱憾。” “家夫博古通今,才高识远,父皇和皇兄常夸他有经天纬地之才。” “我与他相识、相知多年,风雨同舟,琴瑟和谐,不知过得有多好。” “再者……” “世人皆视我为金枝玉叶,我自知不过一具肉体凡胎,与寻常人并无多大不同。” “能与夫君结为连理,既是他的幸事,亦是我的福运。” “此生无怨,无悔,无憾。” 嬴诗曼冷冷地瞥了对方一眼,吩咐车夫扬鞭启程。 冯婕傻愣愣呆滞在原地,完全懵住了。 公主殿下说的是真心话? 她居然心甘情愿嫁给了陈庆,还自称无怨无悔? 这怎么可能? 陈庆哪里配得上他! 冯彦焦急地跺脚:“妹妹,你今天闯下大祸了!” “诗曼公主的婚事是陛下所赐,郑妃一力促成。” “你在她面前搬弄是非,传扬出去让外人如何作想?” “我早就说过,与她分辨无用。” “还不如忍耐下来。” 冯婕一句话都没听进去,死活捋不清思绪。 她想不明白,自己一言一句皆发自肺腑,且是为诗曼公主着想,怎么就惹得她勃然大怒? 四轮马车上,王芷茵跳到嬴诗曼面前,激动地竖起大拇指:“诗曼姐姐好样的!” “对这样无理取闹的婆娘,就不能给她留脸!” “哼,说什么吟诗作赋,我看她分明就是卖弄风骚!” “去哪里不好,非得去姐夫的官署前。” “她迟迟未嫁,莫非还想攀龙附凤?” “我呸!” “怎么不撒泡尿照照自己的德性!” 王菱华把她拽回自己身边坐下:“你差不多行了。” “陈庆的学识才华你整天耳濡目染,一点都没学到。” “他那些坏毛病,倒是有样学样,十足十一点都没落下。” 嬴诗曼淡淡地说:“芷茵也并非胡乱猜测。” “冯家之女或许真有这个心思。” 王菱华不禁愕然。 可转念一想,京畿中想要嫁给扶苏的名门贵女没有一万也有八千。 冯婕有这样的心思并不奇怪。 只是…… 莫非她以为与士人们吟诗作赋,博一个才女的名头,就能获得太子的青睐? 太天真了! 扶苏如果要立侧室,八九成是蒙家之女。 再不济也得是李信、章邯之流的人物。 某些东西生下来的时候有就是有了,如果没有的话,这辈子都不会再有。 “你皇兄如今沉醉于公事,要学那大禹三过家门而不入呢。” “哪有这些闲杂心思。” 王菱华轻描淡写地揭过此事,根本没把冯婕视为威胁。 嬴诗曼和王芷茵也是轻蔑地发笑。 “你们说,要是陈庆与冯家结亲,冯劫那老儿会不会乐得蹦起来?” “到时候咱们把冯婕当成使唤丫头,端茶倒水、捶腿捏肩全部指使她来干。” “累不死她也活活气死她。” 王芷茵戏谑地说道。 众人被逗得乐不可支。 相里菱难免露出些许感怀的神色。 如果不是陈庆态度坚决,不惜以忤逆皇命相威胁,哪能把她加进陪嫁名单里? 取士先问家世,婚姻先览阀阅。 轮一百次都轮不到她! “阿菱,你想什么呢?” “啧啧,莫伤心。” “你爹如今是工部尚书,师兄弟们个个都是内务府的能臣干将。” “陈庆要不是靠着他们出力,哪有今日之风光。” 王芷茵与她相邻而坐,发现了相里菱的情绪波动。 她伸手挑起对方的下巴,“再说,陈庆她最喜欢……” 话音未落,她的右手闪电般下滑,在相里菱胸前狠狠地一捏。 “这个!” 相里菱大羞,猛地一蹬撞到了厢壁上:“你干什么,不许动手动脚。” “陈庆摸得,我王公子摸不得?” 王芷茵扑了上去,与她嬉闹成一团。 嬴诗曼和王菱华无奈地对视一眼,纷纷上手把她们拉开。 第982章 还得小头控制大头 第982章 还得小头控制大头 官署门前,陈庆已经说得口干舌燥,扶苏依然意犹未尽。 他几次眼神暗示,对方居然毫无察觉。 还眼巴巴等着陈庆帮他参详修桥事务,查漏补缺。 “殿下。” 陈庆无意间一瞥,忽然发现野人们蹲坐在不远处的墙角下,聚精会神倾听着他们的谈话。 郎中、侍卫也时不时竖起耳朵,偷听个一言半语。 每个人的脸上都挂着期待的笑容,饱受艰辛磨难摧残留下的皱纹都舒展开许多。 “你看他们。”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 “野人虽然不识文字,不通教化,但你对他们好,他们肯定是知道的。” “千万野人,哪怕肩挑背扛,也能为你筑成天下间最稳固的皇位。” 扶苏环视一周。 有的人仓惶地别过头,有的人壮着胆子露出善意讨好的笑容。 “先生所言极是。” “大秦再添千万百姓,国势必然蒸蒸日上。” 两人说话的时候,一辆四轮马车快速朝着这边驶来。 陈庆皱起眉头:“她怎么来了?” “糟了!” “微臣暂且告退,要是诗曼问起什么来,麻烦殿下帮忙遮掩一二。” 凭借着以往的经验,陈庆下意识以为嬴诗曼是来兴师问罪的,准备撒丫子跑路。 “先生!” 扶苏叫了一声,苦笑着摇摇头。 又不是什么大事,本宫替你把罪责揽下来不就行了? “回来!” “夫君,你往哪儿去?” 嬴诗曼远远地看见陈庆仓惶逃窜的身影,清了清嗓子冲他的背影高声呼喊。 “咦,夫人?” “还有太子妃也在。” “你们这是……” 陈庆挠了挠头:“殿下唤我来商议公事,内务府那边耽搁许久了。” “我先回去一趟,有什么事等晚上回家再说。” 嬴诗曼直勾勾地盯着他,不发一言。 陈庆心烦又懊恼。 今天免不了又要被她说教一通了。 王菱华被王芷茵拖着兴冲冲跑到扶苏身边,问起陈庆打人的缘由。 扶苏秉持着一贯的风格,极力替陈庆掩过饰非。 士子无视野人之贫苦狼狈,故意在他们面前吟诗作赋,彰显身份尊贵。 陈庆只是气愤不过,才与之起了争执,不小心伤了人。 王芷茵冲着嬴诗曼挤挤眼,果然与她们猜想的差不多。 “晚间天凉,你怎么不穿件外袍?” “感染风寒了怎么办?” 嬴诗曼去马车上拿了件轻薄的披风递给他。 陈庆如释重负,原来她不知道呀! 那就好。 “夫人,这是女子所穿,太花哨了。” 陈庆摆摆手推拒:“反正我再过一个时辰就回去……” 嬴诗曼板着脸绕到身后,给他把披风系好:“让你穿你就穿,啰嗦什么。” “早去早回,我们等你回来吃饭。” “知道了吗?” 陈庆略感诧异,来来回回打量着她。 “看我做什么?” “你不是说很忙吗?” 嬴诗曼没好气地说。 陈庆连连点头:“哦,我这就去。” “夫人,你今天好温柔。” 嬴诗曼嘴角抽了下,强忍住没笑出来。 等陈庆匆匆乘上马车离开后,她才傲娇地小声嘀咕道:“我平日里难道都是凶巴巴的吗?” “还不是你一直惹祸?” 冯婕今的那番话,原本是想挑拨他们两个的夫妻关系。 但是无意间却拨动了嬴诗曼的心弦。 世间的青年才俊不计其数,但是像陈庆这般的,只有一个。 她见过太多所谓夫妻间的‘相敬如宾’,成婚后二三十年,仍旧如同熟悉的陌生人一样,好似被强行捏合在一起似的。 唯有陈庆,从来都没把她当成什么金枝玉叶。 喜怒全都写在脸上,不高兴了就发脾气,哪天心情大好,会在府中仆婢的注视下抱着她不停地转圈。 和他成婚之后虽然没少受气,但短短数年时间,比她之前十几年的人生加起来都精彩。 所以,她一点都不后悔。 能遇到这样一个奇奇怪怪的穿越者,或许真是上天的赐予也说不定。 —— “呼……” 陈庆回了北坂宫之后,朝身后张望了一眼,发现没人追上来才松了口气。 后事暂且不停,反正今天是糊弄过去了。 “叫李府丞来见我。” “侯爷,李府丞正在您的厅房等候。” “哦?好像是叫过他。” 李左车听到外面的动静,推门出来:“侯爷,您回来了。” 陈庆收起杂念,严肃地问道:“内务府的匠工培养得如何了?” “先前本侯砸下重金,识字者给予额外的俸禄奖赏,尔等却马虎了事。” “一问就是卓有成效,一查全是敷衍搪塞。” “北地裁汰下来的刑徒原本就是六国军中精锐,多半都识些字。” “还有获罪的寒门子弟,人家原本就家学渊源,还用得着你们教?” “好家伙,一上来搞得风风火火的,本侯还以为进展真的那么顺利。” “谁知道等识字的全都获得了嘉奖,没下文了!” 李左车羞惭地低下头。 这件事还真是他的疏忽。 先前内务府定下规矩,无论民夫、刑徒,每识字一百,工钱加一文,以五文为上限。 一开始确实人人踊跃,自发苦学识字的数不胜数。 短短时间内,能够识字过百的民夫刑徒竟然达到了五万之巨。 陈庆大喜过望,还以为扫盲运动真的进展神速。 谁能想到,之后的状况断崖式下滑。 能获得嘉奖的,本来就识字。 勤学苦读的,大多是之前有些基础,想多几文工钱才发奋图强。 真正大字不识一个的,或是畏难退缩,或是上了年纪头脑迟缓,一直就没敢奢望自己能获得这份额外的赏赐。 “侯爷,下官这回真的想到了好办法。” “岁末之年,识字之人最少可以翻倍,达到十万之数。” 李左车拍着胸脯保证。 陈庆半信半疑:“砸钱都不好使,你还有什么办法?” 李左车苦笑一声:“下官查访多日,忽然发现之前遗漏的一样细节。” “民夫读书识字的愿望最强烈的那一刻,莫过于内务府搭台演戏的时候,女塾师的风采迷得无数青壮神魂颠倒。” “他们倾之慕之……” 陈庆打断了对方的话:“那怎么后来没有成效呢?” 李左车摊开手:“女塾师走了呀!他们的梦想也随之破灭。” “而今不知她身在何处,大概是嫁入了哪个富贵人家吧。” “内务府的男丁都是这样想的。” 陈庆哑然失笑。 还有这种事? “那你想把她找回来?” 李左车摇了摇头:“即使女塾师回来,众人也是可望而不可及。” “明白了他们心中所愿后,下官花费重金,从勾栏里买了二十余名懂得琴棋诗画的娼妓。” “谁若是能识字过百,就可随意挑选一人与之共度春宵。” “再多百字,又可以一亲芳泽。” “上不封顶!” 陈庆正要饮茶,闻言噗地一声把茶水喷了出来。 “等等!” “李兄,你莫不是想用小头控制大头?” “这能管用吗?” 第983章 女教师 放课後 第983章 女教师スペシャル あぶない放课後 李左车眉头微皱:“侯爷,什么叫小头控制大头?” 陈庆不假思索:“就是……以美色惑人,可行否?” “可行呀!” “当然可行!” “下官让她们都与女塾师一样打扮,收起勾栏里烟视媚行的那一套勾人手段,尽量装出高雅端庄的样子。” “结果一亮相您猜怎么着?” “内务府的青壮看得眼睛都发直了,人家冲他们笑一笑,个个都臊红了脸咧着嘴傻乐。” 李左车不禁为自己的奇思妙想拍案叫绝。 那些蠢笨之物不堪造就到什么程度? “府丞大人,小的还是想去高炉上干投料。” “若是不小心失足掉下去,好歹能落个痛快。” “识字……” “小的坐在那里,浑身上下像是有蚂蚁在爬,到处都难受。” “简直跟上刑一样。” “小的这脑袋根本不是读书识字的料啊!” 李左车原本想着还是遵照从易到难的原则,先挑选脑筋灵活的年轻人重点培养。 没想到人家宁愿去高炉上忍受风吹日晒、烈焰烤炙、毒气熏蒸,都不愿意坐下来正儿八经上一堂课。 李左车当场给整无语了。 侯爷催逼得急,下属又抵死不从,让他怎么办? 总不能劈开脑袋把书籍硬塞进去吧? 好在天无绝人之路,经过他详细的走访调查,再加上一夜的冥思苦想,终于想出了一条美人计。 效果立竿见影! “李兄……好手段。” 陈庆干笑了两声,不知道说什么好。 ‘女教师スペシャル あぶない放课後’这种事情别人都是想想就算了,你特么玩真的?! “民夫和刑徒有畏难情绪可以理解。” “毕竟他们祖祖辈辈都面朝黄土背朝天,读书识字在他们看来是一件特别高不可攀的事情。” “总之非是自己这般卑下鄙薄之辈可以碰触。” “稍遇挫折,立刻打起了退堂鼓。” “李兄能另辟蹊径,把读书识字之事从天上拉下来,让它变得平易近人、接地气,实在难能可贵。” 陈庆暗自嘀咕:这不光是接地气了,简直是接通了下水道! “对了,你挑选的娼妓会不会有点少?” “她们……情愿吗?” 内务府下辖的民夫和刑徒总数一直在波动,但最低也有七八十万之巨。 区区二十余名娼妓…… 就算手指缝、脚趾缝、耳朵眼、肚脐眼全都用上也不够啊! “侯爷,培养一名琴棋书画俱佳,谈吐风流的女子可不容易。” “价钱高着呢!” “下官不忍心浪费公帑,借着您的名头,才网罗了二十余人。” “实在不行,之后就使个障眼法。等吹熄了蜡烛,从暗门换别的女子进去。反正黑灯瞎火也看不见,民夫刑徒又没什么见识,都差不多的嘛!” 李左车显然早有谋划,说起来头头是道。 陈庆哭笑不得。 你可真是个人才啊! 怪不得韩信差点在你手上栽了跟头! 这种馊主意你也想得出来? 李左车看他并无怪罪的意思,讪讪地笑了笑。 “至于情愿与否,下官拿回她们的卖身契后,落在内务府名下,改成了匠户籍。” “并向其允诺,最多十年,就放还她们自由。” “尔后远走他乡也好,嫁人生子也好。只要她们不说,谁都不会知道这段过往。” “其后世子孙皆可以清白人家自居,若上天垂青,说不定还能出个官吏改换门楣呢。” 陈庆缓缓点头。 匠户虽然同属贱籍之一,可在世人眼中的地位比娼户高到不知哪里去了,受到的歧视和限制也少很多。 “李兄有心了。” “将她们从勾栏之中解救出来,改头换面开始新的人生,着实是大善之举。” 陈庆没有再纠结此事,用指尖敲了敲桌案:“恩威并施,方是成事之道。” “这样,你把内务府的每一处,包括饭堂、茅房,凡是民夫可能去到的地方,全部挂上标牌。” “走错第一次,杖责。第二次,鞭笞。” “第三次,扣半月薪俸。” “还有,今后目不识丁者,暂缓提拔。” “除非本侯亲自确认后,方可委以重任。” 李左车欢喜地点头:“下官记住了。” 陈庆忽然想起一事:“你们平日教授的是小篆还是隶书?” 大秦的官方字体是小篆,由李斯所创。 字形优美、笔画圆转。 但它的缺点也很明显。 在纸张未发明之前,用刻刀在竹简上雕刻一条直线要比曲线容易得多。 而秦国的下层官吏又事务繁多,每天光是刻竹简汇报公务就要浪费大量的时间。 久而久之,隶书应运而生。 它先是在底层吏员中约定俗成地推广开,然后由御史程邈完善改进,最后成为朝廷定例,专供隶役应用。 拿后世来打比方,小篆相当于书法名家之作,更讲究艺术美感。 而隶书则是印刷体,横平竖直,简练大方。 “小篆和隶书都有教。” “当然还是以隶书为主。” “民夫顶天了也就当个吏员,隶书够他们用一辈子了。” 李左车爽快地回答。 “那就好。” “今后内务府公文也改成隶书为准。” “本侯实在写不来小篆。” 陈庆苦恼地叹了口气。 李左车想笑又不敢笑:“诺,下官遵命。” “侯爷,你要不要来瞧瞧新来的女塾师?” “之前听说是您想讨要她们,一个个可欢喜得紧呢。” 陈庆顿时板起脸:“你也想考验本侯?” “莫非在眼中,本侯就是那般好色如命?” 李左车赶忙作揖道:“下官不敢。” “只是想让侯爷说几句话,给她们安定心神。免得在下人微言轻,她们心中或许还有疑虑。” 陈庆摆了摆手:“免啦。” “等下回遇上再说。” “天色不早,你赶紧回去吧。” 李左车离开北坂宫之后,陈庆也乘上马车往家中赶去。 想起内务府此时有清一色调教好的女塾师,眼巴巴等着他去检视,未免有些遗憾。 “曾几何时,我的梦想不就是这样吗?” “权倾天下,富贵荣华,美女如云。” “唉……” “再难回到当初喽!” 第984章 我想做做 第984章 我想做做 月朗星稀。 陈庆吃完了一顿安逸的晚饭,伸了个懒腰在院子中踱步。 嬴诗曼没有提他打伤了士子的事,他也没有夸耀自己抵抗住了女塾师的诱惑洁身自好。 夫妻两个算得上心有灵犀,情意相通。 真好! “内务府识字三十万,野人识字七十万。” “加起来已经有百万之巨。” “放在任何朝代,这都是一股不可忽视的力量。” 陈庆低低的呢喃很快消散在风中,任何人都无法听见。 他偶然间转头的时候,才发现一道倩影站在不远处,犹如娴静又柔弱的花朵,默默地注视着自己。 “热巴?” “忙完啦?” “怎么不回去歇息,有事找我?” “本侯替你做主。” 陈庆环抱着她纤细的腰肢,轻轻往上举了一下:“哎呀,你胖了,怪不得身段丰润了许多。” “让我瞅瞅……” 热巴害羞地拨开他袭来的大手,掩住自己的衣襟。 “侯爷,奴婢找您有正事。” “说,本侯绝无不允之理。” 陈庆不舍得放开她,贪婪地闻着她身上从厨房带来的烟火气。 “就是……” “您能不能给娜扎安排一套宅院,我住的地方太过狭小,日常未免有诸多不便。” 热巴低着头磕磕巴巴地说道。 陈庆霎时间提起了精神:“她原话怎么说的?” “什么原话?” “是奴婢这样想的,与妹妹无关。” 热巴眼神闪躲,言不由衷。 “诓骗家主,你胆子越来越大了。” “待会儿我自己过去问,娜扎要是与你说的不一致,可别怪我家法处置。” 陈庆虎着脸吓她。 热巴这才慌了神,犹犹豫豫地说:“妹妹最近时常念叨你怎么还不去看她。” “我骗她说是被我推拒了,她还埋怨我。” “最近不知道怎么想的,她……” 说到这里,热巴忍不住面露哀婉之色。 娜扎从小性子就冲动,胆子也比她大得多。 自从上回陈庆以欺瞒的手段骗了她的身子之后,娜扎就像魔怔了一样,整天想着陈庆什么时候再去找她重叙旧情。 还一天天掰着手指头算,该怎么一点点把陈庆的家底掏空,借助他的权势达成她的复国梦想。 热巴磨破了嘴皮子,结果对方完全听不进去,整天沉迷于自己的幻想中。 “这就是你的不对了。” 陈庆忍俊不禁:“我是家主,令妹是家里的人。” “她想见我,有何不可?” “走,咱们这就去探望她。” 热巴匆忙抓住他的胳膊:“家主,你别去了。” “你又不是真心待她,何苦害她生出这些痴心妄念?” 陈庆抚着她的秀发,温柔地说:“不是我要骗她,是她心比天高,又无法正视自己。” “到头来,总归是要被别有居心之辈所骗。” “我骗了她,好歹有个安身之地供她居住,还能锦衣玉食养她一辈子。” “换成别人嘛……玩腻了被卖到勾栏里都说不准。” “你这样一想,是不是觉得我好多了?” 热巴不由陷入了沉思。 好像……还真的是这样。 “走走走。” “下回令妹想见我,你不得从中阻拦,听到了没有?” 热巴迷迷糊糊就被她牵着手往自己的居所走去。 直到进了院门,她看到屋内的灯火时才如梦初醒。 该不会他们两个又要旧事重演吧? 不行不行! 该是和妹妹分开的时候了。 老这样下去像什么话,在府里传开笑也笑死个人。 “娜扎,听令姐说,你很想念我?” 陈庆轻咳一声,得意洋洋地朝着屋里喊道。 窗户中一道身影朝着门口飞奔而去,但是却迟迟没有打开房门。 “雷侯,您怎么来了?” “莫听姐姐胡说,我只是无意间念过您的名字,定是她想岔了。” 娜扎按捺住迫切的心情,端着架子不紧不慢地说道。 陈庆差点笑出声。 你天天琢磨着爆我的金币,还搁那儿装白莲花? “既然是一场误会,那本侯就不打搅你们姐妹二人了。” “两位早些安睡,告辞。” 说罢,他就准备转身离去。 “回来!” 房中的娜扎立刻火冒三丈,情不自禁地高喝:“雷侯,你难道忘了先前的许诺?” “或者是打算做那负心薄幸之辈,翻脸不认人了吗?” 陈庆面色疑惑:“什么许诺?什么吃干抹净?本侯怎么不明白?” 娜扎深深地吸了口气,强忍着怒火打开房门。 她双目灼灼,厉声道:“那日在这里,你……” 陈庆及时的竖起手掌:“那日是那日,不是今日,明白吗?” 娜扎险些被气笑了。 好一个恬不知耻的大秦雷侯! “哼,你想走,我也懒得留你。” “天底下的男人千千万万,你顶天了算个中人之姿,入不得本姑娘的法眼。” 热巴焦急地跺脚:“够了!你在胡说什么!” “不得对家主无礼。” 陈庆按下她的手臂:“令妹说得也没错。” “本侯确实是中人之姿,难登大雅之堂。” “往后娜扎姑娘想要再觅良缘,切记不要放低眼光。” “毕竟你的前任可是侯爵之尊,执掌皇家内务府,过手的钱财数以千万贯计,麾下人马近百万。” “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 “娜扎姑娘总不能走下坡路吧?” 娜扎高傲地昂起头:“你把心放回肚子里,绝不会比你差了。” 热巴脸色冷肃,冲过去手臂抬起又放下。 “妹妹,你清醒点。” “天底下比家主强的男儿屈指可数,秦国的皇宫你我又不是没去过。” 娜扎的表情凝滞了一刹那,许多不好的记忆在脑海中泛起。 那时候她们以舞姬的身份刚被卖到秦国,太子扶苏连正眼都没瞧她们。 至于秦国的皇帝,更是见都没见到。 “家主,我去取些酒水果品来,让妹妹先招待您。” 事到如今,热巴只能退而求其次。 但愿陈庆会像上次,花言巧语哄着妹妹。 哪怕就这样骗她一辈子也好。 片刻后,热巴的身影消失在夜色中。 陈庆和娜扎两个大眼瞪小眼。 “怎么,不请本侯进去坐坐?” “只怕你不光是想坐坐吧?” “对,我还想做做。” 陈庆嘴角勾起,目光充满挑衅的盯着对方。 娜扎怒视着他:“痴心妄想!你以为我还会上你的恶当?” 陈庆大胆地勾起她的下巴,被打掉一次就重复一次,直到对方不再拒绝为止。 “不知你听闻过秦国的一则寓言没有?” “一把铜锁,只要时常用金钥匙打开,天长日久,铜锁也会变得金光灿灿。” “时间再久些,双方就交融在一起,再难分彼此。” 娜扎气极反笑:“你把我当成铜锁,而你却自称金钥匙?” 陈庆面不改色地点头:“从当下来看,确实如此,没错吧?” “能从我身上刮下多少金粉来,就要看你的本事了。” 娜扎望着他色与魂授的样子,心中不禁生出几分厌恶。 可她转念一想,美色不就是自己最强的武器吗? 陈庆不过是疏离日久,才渐渐脱离了她的掌控。 若是与他日夜相伴,他怎能逃出自己的掌心! “哼,姐姐叫你进来,还站在外面干什么。” 娜扎扭着楚楚动人的腰肢,风情万种地翻了个白眼。 陈庆不禁莞尔一笑。 你当我是内务府的民夫啊,老二一起立,直接翻身当家做主。 陈庆进了屋后,回身四下扫视一圈后,麻利地关上了房门。 先把洋车蹬够了再说,早晚有你哭着喊着求我宠幸的时候。 第985章 血染朝鲜王宫 第985章 血染朝鲜王宫 月色清冷。 热巴犹如热锅上的蚂蚁,在门前的过道上团团乱转。 可她越是不去听屋内传来的簧言绮语,它们反而如魔音灌脑般,清晰地呈现在她的耳边。 “侯爷,您给我修建一座宫殿吧?” “好,给你!” “您何时助我复国?” “这就来了!” “我会当上女王吗?” “你已经是了呃呃呃……” 热巴深深地垂下头去,捂着脑袋不去想屋内的场景。 她内心有千百个不愿意,却不得不面对今日的景况。 不知道什么时候,陈庆衣冠整齐,神清气爽地打开门。 发现墙边蹲着一个人后,他惊得往后退了半步。 待认出热巴的身份后,才松了口气。 “怎么蹲在地上?” “夜里湿气重,你快回屋去吧。” 陈庆温柔地搀扶她起身,脸色闪过一丝不自然。 “家主,奴婢知道您与舍妹说的那些都是假的。” “但求您恩舍一间宅院供她居住。” 热巴可怜巴巴地请求道。 “好说。” “一间宅院而已,回头我让管事收拾下就让她搬过去。” 陈庆爽快地答应下来。 这时候,正在收拾残局的娜扎听到二人的谈话,高声喝道:“姐姐,我要的是宫殿!配得上我身份的宫殿,不是什么宅院!” 热巴无力地叹了口气,敷衍地回应:“知道了!” 陈庆冲她摇摇头,低声说:“钱是给女人看的,不是给女人花的。” 热巴黯然地颔首,再不说话。 “话虽然这么说,但也分情况。” “比如我的小热巴温柔可人,体贴入微。” “你要什么我一定给你,包括宫殿在内。” “咸阳城的土地我有很多,内务府还有天底下最好的工匠。” “你要什么样的,我都给你建。” 陈庆勾起她的下巴,目光直视着她水汪汪的眼睛,异常认真地说道。 热巴害羞地躲避着她的目光,委屈又感动地说:“可奴婢也是女人呀!” 陈庆大喇喇地说道:“本侯代表广大女同胞,开除你的女籍了!” “记住,我欠你一座宫殿。” 拍了拍她的肩头后,陈庆迈着潇洒从容的步伐离去。 热巴凝视着他怪形怪相的样子,突然噗嗤一下笑了出来。 娜扎收拾整齐后,狐疑地探出头来:“姐姐,雷侯跟你说了什么?” “没,没什么。” “他交代我好好照料你。” 热巴眼神复杂:“衣衫不整,你也不怕被人看见。” 娜扎先是脸红了一下,然后理直气壮地说:“我怕什么,陈庆他敢做还不敢认吗?” “嘘!” 热巴严肃地瞪了她一眼,“小心着凉,快进去。” —— 盛夏的天气愈发燥热。 宫内的婢女和侍者每日清晨就起来,哪里有蝉鸣就提着长竹竿一顿乱打。 务必不能让蝉鸣搅扰到咸阳宫的安宁。 午时过后。 始皇帝先召了扶苏进宫,半个时辰后又叫来了在家午休的陈庆。 “近些时日陆陆续续应诏而来的野人已有一千五百四十二人。” “有劳作能力的大概四成左右。” “儿臣核算了每日增加的数目,发现当前呈现出逐渐加快的趋势。” “昨日南山(即秦岭)中有一野人部落渡河而来,人数竟有一百五十之巨。” “儿臣大胆估测了一下至秋季枯水时麾下会有多少人手,也不知道准不准。” 扶苏举棋不定,十分纠结。 “说来听听。” 嬴政泰然自若。 哪怕扶苏出了什么纰漏,最后也有他帮忙收场。 人力、物料、钱粮应有尽有。 反正总不至于让太子初试身手就落得个灰头土脸的下场。 “儿臣估测的数字是十万五千余人,上下浮动可能有一两万。” 扶苏说完就垂下头,等候父皇的训示。 “有这么多吗?” 嬴政露出讶异的神色。 京畿是天下首善之地,竟然盘踞着十万野人? “殿下估的应当不会错,甚至会更多。” “微臣再给您添一些,照二十万人算吧。” 陈庆主动开口。 嬴政父子全部把目光投了过来。 “关中被世人称为四塞之地,除八百里秦川之外,四面群山环绕。” “崇山峻岭中,散居的野人到底有多少,谁都说不清。” “一两万人洒下去,连个水花都见不到对吧?” “再者,野人长期面临物资短缺,因此私下勾连以物易物极为常见。” “太子殿下善待先来者,后继者必然无穷无尽。” “哪怕千里之遥,也愿意跋山涉水前来投效。” 陈庆嘴角挂着淡淡的笑意,向大舅哥投去鼓励的眼神。 你太小看自己这块金字招牌了! 山中的野人警惕性极强,也不相信山下的官府。 所以他们不敢走大道,只能沿着艰难崎岖的小路朝着咸阳进发。 如果不是这样的话,扶苏一年怕是能招募到百万之众! “陈卿此言有理。” “扶苏,你想好如何安排这二十万人了没有?” 嬴政笑着问询。 “儿臣……” 扶苏还以苦笑。 倘若真有二十万人应诏,光是养活他们一个秋、冬得耗费多少粮草? 桥头的土地是有限的,根本卖不出那么多。 嬴政知道陈庆玩的把戏,故意不拨钱粮让扶苏自己想办法。 他也没有插手的意思。 只有在困境中,才能激发出扶苏的潜力。 一切顺风顺水的话,未免失去了他磨砺的本意。 “寡人问你话呢。” “儿臣尽力筹集钱粮……” 扶苏的话还没说完,一名侍者迈着小碎步进入偏殿。 “陛下,朝鲜国礼典汤涟求见。” 嬴政犹豫了下,不耐烦地问:“他有什么事?” 侍者躬身回答:“听闻是朝鲜国出了状况,似乎与蒙甘将军有关。” 陈庆小声嘀咕:“该不会蒙甘莽撞的性子上来,惹出乱子了吧?” 嬴政轻声道:“召他进来。” 不一会儿,汤涟在侍者的引领下,神色仓皇地进入偏殿。 他一板一眼地行跪拜大礼,声音洪亮地奏道:“启禀上国皇帝陛下。” “朝鲜国快马传书递来一封书信……” 接下来他嗫嚅不言,似乎有很大的苦衷。 嬴政怒哼一声:“信里说了什么?” 汤涟语速极快地回答:“求陛下做主!” “贵国蒙甘将军在俭城王宫前大肆屠戮朝鲜士子,身首异处者近百人。” “而今朝鲜国内怨声载道,群情激奋。” “大王担心生出什么变乱,故此特意遣使来信,请上国裁夺。” 扶苏倒吸一口凉气,不敢相信蒙甘会如此残暴。 陈庆向他投去稍安勿躁的眼神,沉声道:“汤礼典,蒙甘杀人之前,朝鲜士子做了什么?” “他总不能无缘无故大开杀戒吧?” 汤涟支支吾吾:“士子们不知为何聚集起来,在王宫前请愿。” “言道蒙将军……目无君上,傲慢无礼。不仅干涉朝鲜国政,还带甲上殿。” 他一句三顿,始皇帝催促道:“说下去。” 汤涟这才接着说道:“鄙国王上与蒙甘将军一同出宫平息纷乱,可无论如何澄清士子们都不加理会。” “他们……要求蒙将军当场向王上行跪拜大礼,以示尊崇。” 听到这里,陈庆满心无语。 这都是哪学来的! 麦克阿瑟去跪扶桑天皇? 这不是倒反天罡嘛! 第986章 当狗就要有当狗的觉悟 第986章 当狗就要有当狗的觉悟 汤涟五体投地,静静等待上国皇帝的谕示。 扶苏不动声色地挪动身体,凑到陈庆身边小声说:“朝鲜士子怎会如此不智?” 陈庆叹息道:“箕子出走朝鲜的时候,追随者甚众。” “主辱臣死那一套,他们也是讲的。” “再者,蒙甘八成是篡夺了朝政后,又没有及时给朝鲜的士子贵族分润好处。” “他们能不闹吗?” 扶苏赞同地点点头。 原来根源在这里! 世人皆知箕准昏聩无能,朝政把持在权臣、武将手中。 蒙甘突兀地出现,非但篡了箕氏的权,连带着伤害到了朝鲜世家大族的利益。 士子集体在王宫前聚集,八成就是这些人在幕后指使。 而蒙甘也不惯着他们。 我倒要试试是我的刀利,还是你们的脖子硬。 嬴政面露怒色,眉头紧皱。 庙小妖风大,水浅王八多。 小小一个朝鲜,还敢妄自尊大。 蒙甘略施薄惩,好歹未曾堕了天朝上国的威风。 只是…… 光天化日之下在王宫前肆意屠戮朝鲜士子,未免落下话柄。 “汤礼典,朝鲜国主是什么意思?” 蒙甘是陈庆的爱徒,当初还是他打发对方去的朝鲜。 此时出了事自然不能置之不理。 偏殿中无人说话,他主动揽下了这桩麻烦事。 “鄙国君上受到惊吓,一病不起。” “下邦小国不敢轻易处置,全由上邦皇帝定夺。” 汤涟显然没有故国士子那样崇高的气节。 他知道自己一着不慎,就会给朝鲜惹来灭顶之灾。 “本侯是问你,朝鲜国主也觉得蒙甘傲慢无礼?” “上国使节,不拜下国之君,此乃大秦礼部明文所载。” 陈庆的态度相当强硬。 汤涟的后背不知道什么时候被冷汗打湿,情不自禁打了个哆嗦。 “雷侯所言极是。” “蒙将军见王不拜,并非无礼。” 陈庆展露出笑容:“那贵国士子一定是误解了蒙甘对不对?” 汤涟还能说什么,只能不情不愿地点头:“确实是误会。” 陈庆又问:“朝鲜局势动荡,内忧外患不断。” “蒙将军带甲上殿,亦是出于善意。” “就算有刺客混入王宫,也能及时带兵救援。” “此举并无不妥吧?” 汤涟的额头上冒出一片黄豆大的汗珠。 内心有一个声音不停地呐喊:站起来!朝鲜国格不可辱!应当让秦国谢罪! 可是汤涟最近浏览咸阳的繁华和雄伟后,已经深知这个天朝上国的可怕。 只要始皇帝一声令下,顷刻间可聚集起百万之兵! 他们的兵甲之利,独步天下,远不是朝鲜小邦可比的! 官府仓禀中的粮秣堆积如山,数量之巨规模之宏大,外人根本无法想象。 秦国要攻打朝鲜的话,就像按死一只蚂蚁一样简单! “诚如雷侯所言,蒙甘将军……并无过错。” 汤涟说完这句话,仿佛被抽干了浑身的力气,身体摇摇欲坠。 嬴政轻蔑地发笑。 寡人能给你上殿禀奏的机会,已经是看在诸夏同气连枝的份上。 你再不识好歹,后果如何可都是咎由自取。 “汤礼典果然是个明事理的人。” “假若朝鲜的士子都如你这般,怎会发生如此不忍言之事。” 陈庆装模作样地叹了口气,抬起头问:“对了,方才你说聚众的士子有多少人来着?” 汤涟的脑海中浑浑噩噩,下意识回答:“百人以上。” 陈庆轻咦一声:“朝鲜士子足有百人之众,蒙甘势单力薄,岂会轻举妄动?” 汤涟猛地转过头。 他怎会势单力薄! 蒙甘无论走到哪里,身边都有两百以上甲胄齐全的军中精锐随行。 可话到了嘴边,却变成:“或许……应当是吧。” 陈庆用拳头轻轻击打掌心:“我就说嘛!” “十之八九是贵国士子先动的手。” “彼时他们群情激奋,不知是谁高喊一声冲了上去,随即士子们一拥而上,拳脚如同雨点般朝着蒙甘打来。” “蒙甘左支右挡,身上挨了不知多少下。” “也不知是谁突然抬起一脚,踢中了蒙甘的裤裆,他立时双目暴突软倒下去。” “眨眼间,他所在的位置就被无数人包围,也不知道多少双脚踢在他的头上、脸上。” “骤然间,一声沉闷的暴喝。” “蒙甘双目血红,凭着活命的本能站了起来。沙场征战多年,他不假思索地拔出了腰间武器,对着周围一阵乱砍。” 扶苏偏过头去忍不住偷笑。 乱砍都能砍死百余人,朝鲜士子个个都悍不畏死闷着头往上冲吗? 嬴政也差点笑出声来。 陈庆祖上莫不是篾匠出身? 真能编啊! “唉……” 陈庆哀叹一声:“蒙甘只为活命,并无伤人之心。” “发生这样的惨剧,实非两国所愿。” 汤涟盯着地板,嘴唇不停地哆嗦。 “诺,真相正如雷侯推测的那样。” “蒙将军……乃无心之举。” 他咬着下唇,悲愤之情溢于言表。 “汤礼典切莫悲伤。” “秦国是负责任的天朝上邦,蒙甘虽属无心,可伤人之举罪证确凿。” 陈庆站起身作揖行礼:“微臣奏请陛下,发粮五万石运抵朝鲜,以安君民之心。” 嬴政老大的不情愿。 可转念一想,朝鲜士子死伤百余人,总要给些抚恤吧? “寡人准了。” 汤涟舒了口气。 今天总算没白来。 五万石粮不是小数目,对国内可以有个交代了。 “人命关天,更何况是当众行凶,死的还是士子。” “微臣再请陛下遣使去往朝鲜,查明此事。” “为防蒙甘那逆臣从中作梗,掩埋真相,最好征发两千军士随行,以防不测。” 嬴政愣了下,随即嘴角露出畅快的笑容。 “寡人也准了!” 汤涟惊惶地抬起头。 这五万石粮根本不是给朝鲜的赔款,分明是两千兵卒的口粮! 你们…… 分明是想大军压境强霸朝鲜! 蒙甘根本没打算离开! 汤涟恍然失神,犹如一盆凉水当头浇下。 “汤礼典,你对秦国的安排还满意吗?” “若心中还有忿怨,等蒙甘返回咸阳,我让他给你磕两个?” 陈庆戏谑地调侃道。 “雷侯说笑了,在下岂敢。” 汤涟飞快地低下头,把一切情绪都压在心底,不敢表现出分毫。 第987章 人终究会活成自己最讨厌的样子 第987章 人终究会活成自己最讨厌的样子 细碎的脚步声渐行渐远。 汤涟神情仓皇而来,满面愁苦而去。 他在书信中如何与朝鲜国内沟通陈庆是不管的。 反正等秦国的援兵到了,凛冽的刀锋一定会让他们变得好说话。 “旧恨新仇无处诉,国祸家难几时休。” “汤礼典是讨不到他想要的公正和道义了。” 扶苏唏嘘地感慨道。 陈庆嘴角勾起:“殿下,他分明已经得偿所愿了嘛。” “朝廷给两千军士装备精铁重铠,手执切金断玉的宝刀。” “再从神枪营调遣一队精锐,携两千斤火药随船过去。” “在俭城杀个三进三出还有富余,这道义够硬了吧?” 扶苏苦笑着摇了摇头:“朝鲜称臣纳贡未久,蒙甘以武力慑服总不是长久之计。” “当地的豪强和世家不甘蛰伏,在背后煽风点火,乱民会越杀越多。到最后与秦国势成水火,再难挽回人心。” 嬴政目光深沉地打量着自己的儿子。 还行。 他并未苛责蒙甘,只是觉得光靠杀戮无法让朝鲜士人百姓归心。 比以前已经强了不少。 “寡人会派出能臣干吏,协助蒙甘署理朝鲜之事。” 嬴政轻描淡写地给此事划下句号。 陈庆作揖道:“微臣还想给蒙甘去一封书信,叮嘱他扶持拉拢一部分朝鲜贵族,让他们为秦国摇旗呐喊。” “无论何时何地,这样的人总是不缺的。” “适当分一些好处,他们会比宫中饲育的猎犬更加忠心。” 嬴政轻笑道:“善,寡人准了。” 不知不觉,夕阳金色的余晖从窗户中洒落下来,晃得人睁不开眼。 始皇帝略感疲乏,挥挥手让二人离去。 扶苏出了大殿之后,先是揉了揉酸痛的腰肢,然后感触颇深地说:“朝鲜礼典今日受此大辱,后世史官不知该如何记叙此事。” 陈庆正色道:“殿下为何不想想,万一哪天主客易位,朝鲜强而秦国弱,您又该如何呢?” 扶苏怔了下。 他根本没设想过这种情况。 自他懂事之后,秦国的国力已经十分强大,对外征伐屡战屡胜,几无一合之敌。 出使他国,也大多占据上风咄咄逼人,从未被欺辱过。 “哪天秦国衰落,您,或者微臣也会像汤礼典一样。” “士人贵族在皇宫钱被大肆屠戮,也只能唯唯诺诺,忍气吞声。” “弱国无外交嘛!” 扶苏面色凝重地点了点头。 假如秦国在他的手中衰落,不复昔日之风光,这种丧权辱国之事真的会发生。 陈庆微笑着说:“蒙甘今日挥起屠刀,朝鲜国内必然破口大骂,什么滥杀无辜、草菅人命、暴虐无道、戕害忠良,十恶不赦的罪名都得给他扣上。” “在朝鲜,他的名声可比微臣臭多了。” 扶苏哭笑不得。 本宫该说什么? 有其师必有其徒吗? “然而等秦国的两千精兵一到,朝鲜国内本来岌岌可危的局势立刻稳定下来。” “他们会说秦国恃强凌弱,以大欺小,非上国所为。” “假如再派五千兵马过去,他们会说秦国目无下臣、孤高自傲。” 陈庆呵呵一笑:“咱们要是直接拉两百门大炮过去,架在俭城最高处,冲着王宫和世家贵族所在一通乱炸,您猜怎么着?” “上国天威惶惶,非下邦小民可抵受。” “求上国手下留情,吾等必忠贞恪勤,如子事父,万世臣服!” 扶苏干笑了两声。 虽然不愿意承认,但这就是事实。 自从北军装备了火药,塞外顿时平静安生多了。 前来投效的草原部落络绎不绝,个个都对大秦顶礼膜拜。 谁能想到,仅仅几年之前,他们还时不时南下打草谷,与大秦军队杀得血流成河。 他不想再讨论这个话题,便提起了之前被汤涟打断的野人之事。 “无籍之民大多穷困落魄,疾病缠身。” “本宫算了算,哪怕不算他们的吃喝,光是给每人发一身合体的衣裳,再给他们治病,都是一笔难以想象的开销。” “桥头上的土地可是修建仓库、店铺,然后租赁出去,可远远不敷使用。” “先生可有教我?” 陈庆摊开手:“殿下,微臣是掌财又不是生财。” “内务府的情形您也知道,说是皇家所有,但是陛下一道诏书下来,为军队提供兵械、给地方供给农具这些都是不算钱的。” “再加上皇室开销巨大,每年节庆祭祀所耗同样颇多。” “哪里还有余钱可用。” 扶苏愁眉苦脸。 这下该如何是好? 若秋末之时应诏来的野人足有二十万之巨,该怎么养活他们! “殿下若是觉得为难……” “野人又不是光着屁股来的,虽然衣衫破烂,又不是不能穿。” “疾病缠身也非您所为,干嘛要出钱给他们看病?” “反正能干活就行了嘛!” 陈庆故意激他。 扶苏神色肃然:“不可。” “彼辈长途跋涉来投,为朝廷效力,岂能薄待之?” “本宫再想想办法。” 陈庆意味深长地笑了笑:“殿下不妨再想想,到明年您麾下可能有百万野人。” “他们吃什么?住哪里?” “家眷如何安置?” “月氏的领土虽然不小,但适宜耕种放牧的地方可不多。” “朝鲜小国寡民,也难负重任。” “万一再过三五年,无籍之民变成了大秦在册的百姓,总数高达近千万。” “届时您还得想办法。” 扶苏连连叹气,眉头紧锁陷入了苦思。 陈庆静待片刻后,发现对方神情变幻,伫立在原地似乎非要想到答案不可。 他虚行了一礼,悄无声息地离开。 天色渐暗。 扶苏却始终站在之前的位置上,眉头越皱越紧。 粮草物料的缺口大到难以想象! 如果向民部索要,非得把郑淮逼得上吊不可。 内务府责任重大,哪怕先生愿意施以援手,父皇恐怕也不会答应。 到底该怎么办? 扶苏握紧了拳头,脑海中纷乱无比。 一个模糊的念头在心中越来越清晰,他几次回避,却愈发清晰地呈现在眼前。 布匹衣料哪里有? 京畿纺织最近正在加紧安装机器,借着渭河夏季涨水,快马加鞭提高产出。 ‘若是这家工坊在我手中就好了,衣物的难题迎刃而解’ 扶苏默默地念道。 粮草的问题其实也好解决。 根据郑淮递上来的奏折,各地郡县缴纳的粮赋涨势喜人。 有了坚固耐用的农具,百姓开垦耕种要容易得多,粮食的产量自然一年比一年高。 厚着脸皮先去借一些,好歹能解一时之急。 至于长远嘛…… 扶苏知道东胡与匈奴互相争斗,死伤惨重。 塞外有大片无主的土地,或许可以想办法安置野人。 还有…… 第988章 质疑陈庆、理解陈庆、超越陈庆 第988章 质疑陈庆、理解陈庆、超越陈庆 扶苏的眼前不禁浮现出御书房中,那张气势磅礴的天下舆图。 父皇时常站在前面,神情专注地盯着它一看就是好久。 “西域地大物博,盛产瓜果、棉花,或许可以安置野人百万之众。” “南越平定后,亦可调拨人手屯垦戍边。” “东西南北……” 扶苏掰着指头数来数去,忽然一下子愣住。 他在干什么? 为了安置即将应诏而来的千万野人,要巧取豪夺将京畿纺织收入囊中,还端详着天下舆图,想办法占据外邦的土地。 一股说不出的滋味涌上心头。 父皇每日看着那张舆图的时候,也是与我此时一样的想法吗? 深深地愧疚和自责让他浑身战栗,鼻子不知道为什么又酸又涩。 原来这就是一国之君,这就是天下共主! 为了江山社稷,无论情愿与否,都必须去做自己之前最不忍为、不愿为之事! 扶苏仰起头,天边最后一抹余晖将地平线的尽头映照成一片暗红。 深重的云团杂乱无章,犹如被搅浑的污水互相交织在一起。 “山河壮丽,舍我其谁。” 扶苏喃喃地念了一句后,抬起沉重僵硬的双腿,步伐坚毅地朝着宫外走去。 —— 是夜。 宜春宫的书房中灯火彻夜未熄。 王菱华哄完了孩子,睡到三更后迷迷糊糊醒来,才发现床榻边上没有扶苏的身影。 她焦急地唤来侍女,一通焦急地问询后,急匆匆朝着书房奔去。 吱呀—— 万籁俱寂,门轴转动的声音格外清晰。 王菱华小心地张望了一眼,发现丈夫坐在书案前,正失神地盯着桌面上的一幅墨宝。 “殿下有心事?” “爱妃你来啦。” 扶苏揉了揉酸涩的眼睛,向对方投去歉意的笑容。 “天下?” “你大半夜不睡觉,盯着它干什么?” “父皇又责骂你了?” 王菱华关切地坐在旁边,伸手抱着他的胳膊。 “父皇好久都没有叱骂我了。” 扶苏叹了口气:“今日用过饭后,我坐在这里就写下这幅字。” “先是想起了大秦的江山社稷,然后又想起父皇。” “最后回忆起先生的种种所为,感触颇多。” 王菱华讶异地问道:“与妹婿有什么关系?” “让你皇妹一个人发愁吧,他可不真是什么好管束的。” 扶苏摇了摇头:“菱华你不懂。” “之前我对先生的作为时常有不解之处,也不乏心中抵触。” “比如他枉顾国法,动辄杀伤人命。” “比如他敛财无度,巧取豪夺。” “比如……” 王菱华打断了他的话:“殿下要历数妹婿的罪状,三天三夜也说不完,你还是别数了。” 扶苏颔首道:“是呀,可先生也是朝廷中最为得力的能臣干将。” “本宫说句肺腑之言,自天下平定之后,先生当居大秦首功。” 王菱华心下欢喜,嘴上却揶揄道:“他是有几分歪才。” 扶苏接着说道:“我设想若是易地而处,我在内务府府令的位置上,遇到与他一样的状况,会做的更好吗?” “不杀人,何以立威,何以震慑宵小?” “不骄横不跋扈,岂不是处处受刁难轻视?” 说到这里,他格外感同身受。 在水车刚出现不久后,父皇命他督促推广。 可每每有官吏阳奉阴违,推诿阻塞。 他经常又生气又无奈,却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假如换成先生的话,或许直接提着火枪就杀到了官署中,拿枪抵住对方的头。 当场打死一个,再不敢有人从中作梗。 一切都变得简单了。 “先生不敛财,不巧取豪夺,内库何以充实?何以施展方略?” 扶苏当下最发愁的只有一件事——无钱无粮。 早知道当初股市波动的时候,就应该与先生合伙大肆搜刮! 有件事他一直没告诉陈庆。 先前股票上的获利,大约一半被他拿来赈济贫苦百姓,另外一半则是偷偷还给了受害的低级官吏。 这些人多半是受上官胁迫,不得已才参与其中。 世家豪族亏得再多,也仅仅是伤筋动骨。 而他们则要面对家破人亡的惨况! “殿下这是怎么了?” “您是说妹婿做的好?” 王菱华诧异地问道。 “嗯。” 扶苏不假思索地点头:“君子柔且刚,刚且柔,刚柔并济。” “要破旧立新,免不了酷烈手段。” “先生无甚过错。” 王菱华惊讶地合不拢嘴。 这番话完全不像是扶苏能说出来的。 “殿下,你到底是怎么了?” 她伸手摸了摸扶苏的额头。 “本宫不是害了病。” 扶苏拨开她的手,笑了笑:“菱华,不怕你笑话。” “我今日方知父皇之苦心,愧疚之情难以释怀。” “今后当以先生为楷模,时时刻刻铭记天下大任。” “苍生所愿,即是本宫所向之处。” “善恶公义,是来规束臣子百姓的,不是来规束本宫的。” 王菱华惊呼道:“你要学他?” 嬴诗曼和王芷茵来宜春宫找她探亲叙旧,一开始总是寒暄问候,然后说起最近咸阳发生的新鲜事,再讲些宗室公卿的家长里短。 但最后无一例外,全部变成了嬴诗曼单方面的抱怨和诉苦。 王芷茵跟着煽风点火,痛斥陈庆的罪行。 因为与己无关,王菱华每次都是当笑话听的,还觉得格外有趣。 现在她听到了什么? 殿下居然要学陈庆? “本宫不光要学先生,还要做的比他更好。” “否则如何对得起大秦万千子民?” 扶苏抚着桌上的墨宝,小心地将其收好。 “霹雳手段,方显慈悲心肠。” “以前本宫不懂,现在懂了。” 王菱华愕然无语。 殿下是不是受了什么的蛊惑? 你学他的长处择善而从就罢了,学他的为人干什么? “天快亮了。” 扶苏听到远处传来一声嘹亮的鸡鸣。 “菱华你明日去宫里与母妃说一下,儿臣公务缠身,暂且不能去问候了。” “还有,岳祖父近日未曾上朝,大概是旧伤作祟。” “你我去探望一下可好?” 王菱华莫名地生出几分警惕:“殿下真的是要去探望祖父?” 扶苏笑道:“要不然呢?” 先生几乎满朝皆敌,但是和王家的关系一向不错。 无论公私合营、股票上市,武成侯都提前收到了警示,并未参与其中。 也就是说,咸阳最富的世家豪族,非王家莫属! 扶苏颇有些破罐子破摔的想法。 既然都打算豁出去了,就不要瞻前顾后。 我如今被父皇委以重任,岳祖父和岳父大人总不能不支持一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