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入殓师:总裁没有求生欲》 第1章 重生三天了,就很烦 三月多是雨季,樊城一连下了一周的细雨,枝头坠满的白梨花,被吹落不少。 正是好春,那梨花消瘦纤细,模样是好的,可惜风吹雨又下,纵使梨叶绿了尖儿,长出新芽,也保不住它。 腾飞集团巍峨的大厦前,种了三四棵梨树,树下一地残破的白梨花,路过的行人匆匆,无人在意它。 此时,天色愈不好,阴云渐蔽日。 “轰隆隆——” 一道闪电划破过道安静的气氛。 姜锐气喘吁吁地走出电梯,天花板上垂落大片光亮,将他一脸的扭曲,照了个通透,“终于找到你了。” “钟砚生。” “嗯。” 背对他的男人轻应了一声,却不多话,也不转身。钟砚生端坐在轮椅上,双手无力地搭在两侧,眼睛透过面前的单面玻璃,望向对面的女人。 他看了她很久。 那女人身型娇小,乍一看是个乖乖女,多半胆小又懦弱。 可她随意地斜倚着玻璃,样子十分肆意,左手的食指与中指间夹了根细烟。烟雾朦胧中,她的脸分外邪肆,一身不合时宜的气质,与她给人的印象完全不符。 钟砚生波澜不惊地视线,尚未收回,就被身后突然暴起的姜锐打断。 姜锐粗壮的手扼住了他的喉咙,“我翻遍了腾飞集团才找到你,妈的!你这个残废,怎么这么能跑!” “别以为你装出这副要死不活的样子,我就会放过你。” 脖间的刺痛与窒息,逼得钟砚生本能地伸手去扯,他太消瘦了,像一朵飘零在空中的白梨花,终要坠地。 细弱的力气,自然撼动不了强硬的桎梏。 “姜锐,你是个护工,找雇主行踪,在你的职责范围内。”钟砚生的声音平静而丧气。 “呸!还以为自己是两年前那个一手遮天的钟总?撒泡尿照照,你现在只是我的摇钱树、阶下囚!” 姜锐最看不惯他这副高高在上的语气,一口唾沫啐他头顶,又把他的头摁向玻璃,“真可怜啊钟总!车祸丢了双腿不说,女友也跑了。好不容易将公司握在手里,又得拱手让人。” “啧啧啧……” 姜锐假意惋惜,却满脸都是恶意,还抓住他的后脑勺,一下又一下地撞在玻璃上。使了十足的力气,势要把今天因为找他受的窝囊气,加倍奉还。 “钟家没一个人真的在意你,尤其是你父母,我说什么他们都会信,还说辛苦我了费心照顾你。” 曾经樊城风光百倍的钟家大房长子,如今却在一个护工的手下乞怜摇尾,活得不如一条狗。 钟砚生咬牙忍着,始终不答话。 这份倔强勾起了姜锐的施暴欲,更加变本加厉地击溃他的意志,伸手往他身上擂。一拳接一拳,一掌跟一掌,毫不留情。 一阵阵的钝痛在肩头、腿部绽开,浑身上下都跟着抽搐,钟砚生的额头冒出些冷汗,一滴滴落进眼里,模糊了视线。 眼中的女人还在原处,掸落的烟灰晕染开一片窒息的黑。 耳边不断响起姜锐得意的笑声:“你继续忍,最好忍久一点,不然等你死了,我没了摇钱树,就会把那些东西通通散布出去。” “到时候腾飞集团的股价跌停,可就怪不得我了。” 钟砚生张了张嘴,只发出短促的咔咔声。 两年来,他一直遭受着姜锐的身心摧残。那场车祸后,他本就枯槁的身体因为旧伤添新伤,不断恶化,变得愈发消瘦。除了姜锐用于交差的脸外,其他地方永远带着大小不一的淤青。 一开始他还想过求救,但他没有朋友,家人也因为他以前的铁血手段十分疏远。 在姜锐越来越极端的折磨下,钟砚生几近想死,可他又被威胁着,只能日复一日忍受这些。 又是一声雷响,闪电随即而至。 脑中传来轰鸣声,刺耳的打压变得柔和,他看了许久的女人,转身迎向另一个人,钟砚生晕了过去。 意识混沌前,姜锐也揍他揍得累了,突然松开手,眼神暗沉:“钟砚生,这辈子你都别想站起来,也永远逃不出我的手掌心。” 玻璃另一侧,周楚漫不经心地刷着手机,时不时吸一口烟,过道里烟雾缭绕。 刚才玻璃细微的振动,她只好奇了几秒,就没再深究。困扰她的事情太多了,这一桩太小,根本吸引不了她的注意。 “小周,张姐找你。” 几分钟前,李佳晚接到了上司张姐的工作,一面笑着答应,转头就来寻人。她从没见过周楚抽烟,有些诧异:“什么时候学会的?” 心头却不以为然,啐道:装什么深沉呢?不就是个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跟屁虫! “刚学,不熟。” 周楚站直,当着她的面吸了一口烟,又过肺吐出来,活像个烟鬼,“张姐找我什么事?” 眯眼含笑的表情,仿佛看透了李佳晚心里的想法。 那点工作上的隐密心机,在这一刻无所遁形。 她私以为周楚会像以往那样应声,然后唯唯诺诺地追在她屁股后面,帮她处理好大部分的工作,旁人问起,还不吭声。 “张姐没说,你去了就知道了。” 李佳晚随口敷衍一句,她非常意外周楚的反问,好像在质疑似的,撇眉不悦道:“问这么多干嘛?我还能坑你吗?” “好。”周楚灭了烟,没再多问,“走吧。” 李佳晚这才顺心意了,脸上复又挂起虚假的笑意。两人一前一后回办公室,她自己走在前面,周楚跟在后面。她想着事情就该这样,世道就是这样的,周楚既然希望全世界的人都和她好,就活该被人当傻子使。 “小周,你还记得吗?你刚来公司的时候,没有人搭理你,就我心好,主动和你说话。” “刚才你还那样问我,真是委屈死了。全公司谁不知道我们关系好,哪样好事儿我没想着你?” …… 原本回公司的路并不长,最多五分钟,可她左一句“好心”右一句“委屈”,路就长了。 比前世周楚走过的弯路还要长。 是了,周楚重生三天了,烟也是前世消愁的工具。愁没消成,她倒当了三十多年的小丑。 前有八年出生底层,家里是做死人生意的,小小一个丧葬铺根本装不下她因此受的委屈。同学说她晦气,父母嫌她愚笨。天地是很大,却独独容不下她。 后有八年当人“奴隶”,妹妹一出生,破旧的周家彻底没了她的位置,洗衣做饭样样得干,带娃看店事事操心。只是这样,父母还不满足,骂她粗心说她恶毒。 再有十年苦学成“材”,她以为的希望,却是被困进了小小四方格,前后左右都是人。没有爱意长大的人总是希望全世界都爱她,所以被人拿捏,屡屡背锅。原来读书于她而言,也不是出路。 最后十几年落魄求生,她屡战屡败,任她坚韧倔强,还是被赶出了公司,沦为业界笑柄。自此,她患上了间歇性失语症,再无法求职,不得不继承了丧葬铺,答应负责妹妹的学业。 父母还是嫌她,什么都要把两人做对比。 好像她生来就是注定要被遗弃的。 后来她几度失意,见识人间冷暖,终是在雨夜身死,三天前,又在打雷声中重生。醒来时,她看着头顶晃荡的白纸灯笼,决计两手都要抓,两手都要硬。 丧葬铺她要管,腾飞集团的职位她也要管。 重生那夜,窗外纷飞的风,与此时梨花飘摇时的形状,别无二致。 周楚平静而冷漠地瞧着李佳晚的背脊,眼神像针一样,刺进她浑浊的内心。 周楚心道:这一世,她非得让这些人看看,她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第2章 舌战前世霸凌她的畜生们 “小周,你先忙我就不打搅你了。” 回到办公室时张姐不在,听说去外地出差了,得有个一周才回来。找周楚当苦力的由头没了,李佳晚半点不想把时间浪费在周楚身上,装模作样说了几句好话,便走了。 周楚自始自终神情冷淡,李佳晚哪里知道几个照面的功夫,面前与她虚与委蛇的身体里,就换了芯,再也不是前世那个任由她摆布的“可怜虫”了。 周楚刚刚坐下,便听周围稀稀疏疏的议论声围绕着她展开。 “她怎么还没离职?肯定是我们给她的教训还不够,得多想点法子整她。” “谁说不是呢!前几天会议出那么大的糗,还能赖着不走,脸皮可真够厚的!” “是啊是啊!会议厅又是高层又是大老总的,几千个人把她的裸体都看光了,装出这副冰清玉洁的样子给谁看?” “……” 周楚摸了摸兜里的烟盒,将廉价的打火机夹在指间把玩,眼神深邃又透出几分无情来。 按照前世的时间线来看,半月前她和父母大吵了一架,一直住在公司,这才给了那帮吃饱了没事干的同事可乘之机。 十天前的公开会议上,她作为幕后打杂人员,需要频繁出入台前幕后。不知道谁在她的裙子上做了手脚,在一次偶然上台时,裙子裂开整个前襟掉了下来,她全身裸露在外,成了全公司的笑话。 乍一听这些不堪入耳的污名化议论,周楚有些怔愣。 全因为这一遭的磨难,于之后那十多年的折麽而言,不过是九牛一毛。 前世,周楚在没有爱意,只有痛苦、贬低、忽略的原生家庭长了二十多年,好不容易抓住一条救命稻草,本以为会在腾飞集团得到她想要的一切,可惜终不能如愿。 她仿佛是悖逆整个世界出生的,只配得到这样的对待。 就在周楚回想时,这阵对她不妙的议论声渐渐落下,说起了另一桩事。 “钟砚生钟总你们知道吗?听说,老董事长有意给他安排婚事,很有可能先从咱们公司的适龄女青年着手。” “我知道我知道!就是那个两年前出车祸瘸了的前任总裁,他蛮惨的。” “风光霁月一朝喂了狗,未婚妻也反手甩了他。” “可一想想和他结婚之后,等他哪天想不开死了,就能继承亿万家产,搁谁谁不心动?” “……” 这事周楚也是听说过的,可她并不想和这些人有什么纠缠,只想活出一个新的人生。 周楚虽然不想,偏偏有人非要与她为难。 “小周,你是怎么想的?”李佳晚转了转眼睛,酝酿了好一番奚落的话,起身远远调笑道:“之前你‘腾飞脱衣舞娘’的称号,可是火遍了公司呢!说不定……” 企划部的办公室格子间众多,大半部分的人都把不怀好意的视线投向周楚,或嫌恶或看戏,没有一个怀有同情。 换做前世,周楚早早给自己判了罪,在嘈杂的声音中迷失自我,甚至于脸上挂着讨好的笑,只求能获得这帮人私下社交圈的入场券。 “说不定什么?”周楚摁下打火机的按键,蔚蓝色的内焰裹着一层嚣张的外焰,窜了出来,她始终望着这簇火光,并未抬头:“你说清楚一点,不然我听不懂,那多没意思啊。” 声音凛冽、平淡,却十分冰冷。 李佳晚非但没听出来,还觉得能轻松拿捏她,仍然一副恶心的嘴脸道:“那天大会上,你脱光了衣服秀身材的事,你这么快就忘了吗?咱们公司有好男同事都在偷偷打听你的手机号呢,说不定钟总也对你感兴趣。” 不待周楚开口,有人率先一步附和问:“打听她手机号干什么?怎么的,还想问她每晚的价钱吗?” “她又不是妓、女。”那人跟着补了一句,表面袒护,实则侮辱。 李佳晚的话就像开向丛林的一发子弹,她或许没想命中任何人,却立刻惊起了像飞鸟一般,绵延不绝的谩骂和嘲讽。 前世周楚抓破脑袋也想不明白,为什么是她?此刻,她有些明白了。 他们活得不如意,得找个有弱点的出气筒。很明显,拥有包子般性格的周楚,正好合适。 “就她?死人堆里忙活的乡巴佬,谁稀罕啊?碰见就倒霉,看到就生气!那天我和女朋友约会,撞到她也在,女朋友差点和我分手。” “不止她,她们一家子都晦气得很,干嘛不守着那个破丧葬一辈子?出来就是害人,自从她来我们公司,我就没遇到过一件好事。” “……” 周楚摸出烟盒,抽了一根出来,刁在口中,没有点燃。打火机飞快地穿梭在五指间,无一不显示出她的不耐。 许多个被迫妥协和尴尬陪笑的画面,在她脑海中轮番放映。周楚隐隐约约感受到,被这般戏弄的另一个自己,在此刻在此地颤着站起身,嘴唇开阖,不停地道歉。 心脏像一张被无端揉皱的白纸,永远无法抚平。 如果语言有厚度,此时周楚身上便有万重山。 众人忙着狂欢,无人瞧见玻璃门边一个陌生的影子印下。 钟砚生抹了抹嘴角的血痕,可怜曾经他也是只手遮天的商界精英,居然沦落到要趁护工去厕所的间隙,狼狈逃跑。 钟砚生面色一灰,两年来一直困扰着他的自裁想法,在这一刻达到了顶峰。 他缓慢地滑动着轮椅,直至余光瞟见那个熟悉的女人才停下来,目光不自觉的被对方吸引,难以移开。 女人刁着没点燃的烟,轻瞥着眉,漫不经心地勾弄着手里的打火机。 隔着一道玻璃,钟砚生听到一股命运交织的轻响,“咔”一声,锁链紧紧相扣。 他想,或许被迫答应“冲喜”,也不算是件坏事。 李佳晚见其他人对待周楚的态度还是一样,得意的眼神根本藏不住,这边附和,那边帮腔,根本没人拥有良心这回事。 她挑眉望着周楚,满含虚假:“小周,你别听她们瞎说,自己的出身又不能选择,你也是受害者。其实,丧葬铺也挺好的。” “哦?”周楚拿下未燃的烟,嚼了两粒口香糖,反问她:“好在哪里?” 李佳晚脸上的假笑僵住,“好在……” 她正要顺着周楚的思路回答,猛然意识到不对,脱口道:“我是为了安慰你。” “那就是不好了?”周楚笑眯眯道:“既然不喜欢就不用装成喜欢的样子,你知道的,我们俩谁跟谁啊,好得像穿一条裤子似的。” 周楚顿住,像是突然想起什么,朗声道:“你不是也说,我刚来的时候,大家都孤、立我,职场霸、凌我,给我穿小、鞋,只有你和他们都不一样,关心我,和我说话。” 接着,周楚更大声地表达对她的感激:“李佳晚,全公司就你一个好人,他们都是畜生。” 一番话下来,众人在两人间来回打量,试图分辨话中的真伪。 有人第一次被周楚毫不留情地戳中要害,红着脸大骂:“臭婊子,你怎么能骂人呢!” 周楚指着他道:“就许你们对我谩骂侮辱,不许我反击吗?你扪心自问,孤立、霸凌、穿小鞋这些事,你一样没做过?学着当个人吧,狗东西。” 说完,周楚朝他比了个中指。 “我没有!你在说什么?”李佳晚被周楚的话打了个措手不及,慌乱否认:“周楚,你有点良心,不要因为别人说你,就来冤枉我。” “良心?我就是太有良心。否则,在座的各位有一个算一个,我免费送你们上法治头条。” 周楚说这话的时候,脸色不阴沉,眉头稍平整,像是在说一些再平常不过的小事。 可是,哪有人眼不眨心不跳说这些的,离得近的人听者有意,心头暗暗颤了半天。 “我哪点对你有亏欠?你要这样说我。” 李佳晚后背一阵冷汗,但并没被吓退,抽抽噎噎装作柔弱模样,想让所有人继续之前对周楚的态度。 “没有呀,我说了,你是全公司唯一一个好人。”周楚道:“我会一辈子记住你的所作所为。” “终有一天,都会还你。” 李佳晚越发冷汗涔涔。 周楚以往的怯懦和恭顺都没有了,连言语间都强势了不止一点半点,她再没有能够拿捏周楚的地方。 就连此时,周楚的眼神都满含压力,仿佛要将她的一切击溃。 不!她一定会再找到办法,让周楚乖乖听话。 李佳晚还不知道,刚才周楚那番话给她带来了什么后果。怀疑的种子一旦种下,薄弱的信任便会荡然无存。 周楚心道:好好享受吧,属于你的无间地狱,还尚未抵达。 玻璃的另一侧,钟砚生终于看清了挂在女人身前,不断晃动的工牌。 “周楚?” 他轻轻念着女人的名字,整日昏沉的眼眸中,浮出几缕希冀和许久不曾出现过的兴味,“就是你了。” 身后再次传来沉重的脚步声,一道如梦魇般让他憎恶的阴影笼罩下来。 第3章 变态前任总裁想和她结婚? 办公室里的对骂仍在继续。 一片混乱中,有人眼尖,捕捉到了门边的不寻常,高声道:“别吵了,钟总来相看了!” 剑拔弩张的气氛瞬间消失,探究的视线集中到了玻璃隔断那里。 周楚跟随人群也看了过去,她虽然离得最近,但只来得及的瞧见被迅速推离的轮椅。 端坐在上的男人消瘦非常,像一片枯黄的树叶,随时都会迎来腐败和消亡。 男人的侧脸棱角突出,尤其是颧骨,凹陷的部分偏多。整体称不上好看,但也说不上丑,或许是太瘦了,失去了光彩和美感。 不论如何,周楚不在乎。 半小时后,一个身着职业套装,妆容精致的女人,踩着“哒哒哒”的高跟鞋,停在处于诡异气氛的企划部门口:“谁是周楚?她在吗?” “小周,董事长秘书王惊水找你。” 李佳晚看似和善地点出了周楚的身份,却面朝着她,露出假到只有蠢货才看不明白的笑容。 前世的周楚是个蠢货,当下的周楚不是。 她略微一想,就知道李佳晚不安好心。估计是觉得以她的资历,根本搭不上高层,偶然被点名邀见,也绝不会是什么好事。 “知道了。我收拾一下就来。” 周楚缓缓地关上电脑,又把烟和打火机揣进兜里。心中十分疑惑,卡在这个微妙的时间点找她,难道是因为上次出糗,浑身裸露的事情要开除她? 王惊水见她拖延时间,本就因为她履历平平而略有不满,现在又平添了几分厌恶:“动作快点,公司给你发工资不是让你来磨蹭的。钟总还在等着你呢!” 周楚挑眉一哂:“我好了。” 她拖着步子,继续缓慢的态度,好久才走到秘王惊水面前。后者撇了撇眉,对她的表现越发不满,最终还是没有开口奚落。 “钟总,姜护理,我们到了。” 王惊水敲了敲董事长办公室的门,与和周楚对话时不同,她换上了一副娇俏柔和的嗓音。 “进来,门没锁。” 听回话的声音中气十足,周楚有些疑惑,这可不像一个消瘦男人能发出的。 王惊水朝她冷冷道:“自己进去,我还有工作。” “……” 周楚不明白,为什么对待不同的人,反差那么大? 她“嗯”了一声,推开门问:“钟总,你找我?” “嗯。” 钟砚生简洁地应了声。他还是第一次看清女人的相貌,很平常很普通,根本是放在人堆里找不到的那类人。 可就是被他一眼就看到了。 钟砚生的直觉从没错过,不管他多么费解,也得承认从看到这女人的第一眼开始,他就笃定,周楚能救他。 “是我找你。” 周楚没来之前,姜锐拿刀在他小腿上划了两道,说是惩罚他的逾矩,让他认清楚自己的处境。 钟砚生有些麻木地感受着肩膀上,强硬却不让人起疑的双手,来自姜锐的压迫感几乎养成了他的某些本能。 他本能感到害怕和退缩,差点没能说出计划好的那句“是我找你”。 “哦?那这位是——” 周楚询问地看向面色不好的姜锐,还没问出口,就被对方打断:“我是姜锐,钟总的贴、身护工。” 姜锐故意把“贴身”二字加了重音,言语暧昧,重点明确。 “明白。”周楚很难不顺着他的思路去想,探究的眼神在两人之间流转,“钟总,找我什么事?” “姜护理,你先出去。” 钟砚生试图扯开姜锐桎梏着他的手,用了十分力气也难以撼动分毫。 姜锐眼中一抹阴狠一闪而过,他假意温和地笑笑,说出来的话却满含威胁:“钟总你忘了吗?上次我没守在你身边,回家后,你遭了许多罪。” 说着,蹲下身故作妥帖般,捏上了钟砚生的小腿伤口处,血液又渗出一遍。 他给钟砚生穿的黑色休闲装,旁边的人根本看不见。 剧烈的疼痛在皮肤上炸开,脑中不断闪现自杀的画面。钟砚生额角冒出几颗细汗,忍着非人折磨,他坚持道:“你先出去。” “我不出去。” 姜锐明知道他是因为什么而难受,偏要装出一副“关心”的样子,刺激他:“瞧你额头的汗,是小腿又疼了吧?钟总,没有我,你可怎么办?” 钟砚生咬着牙,不泄露出一丝脆弱的痛苦呻吟,从牙缝中挤出两字:“出去。” 姜锐加重了力道,指腹上或许都被染上了血色嫣红,他翘着嘴角,对周楚道:“你也看到了,钟总这副样子,头脑都可能不清楚,你先回去吧。” “好呀。”周楚乐得离开,“钟总,我下次再来。” 她刚转身要走,就听见身后“啪”一声,钟砚生一巴掌扇在半蹲的姜锐脸上,怒声道:“滚出去。” 消瘦的带着病气的男人是使不上多大力气的,这一下的力道软绵绵的。 姜锐根本感觉不到疼,他悚然笑了几声,“钟总别生气,我这就走。你可别想不开跳窗自杀。” “世界是很美好的,你应该坚强一点,多活些年头。” 姜锐一走,钟砚生的上身越发佝偻。 他似乎因为这短短几秒的反抗,找回了一些做人的感觉,胸口激动地起伏着,他大口大口地喘气,顾不得周楚盯着他的耐人寻味的视线。 情绪无法在短时间内平复,他浑身都跟着颤抖起来。 周楚对二人间的暗流涌动毫无察觉,在她看来,钟砚生就是个难伺候的雇主,脾气还十分古怪。 见他扇完人,还给人一副在变态回味的错觉,周楚顿觉一身恶寒。 有钱人就这么不把人当人看的? 这么一想,周楚对面前的男人没了耐心,“钟总,没什么事,我就先走了。 ” 钟砚生一听她要走,强行压下浑身的颤抖,尽量平静地开口:“我妈在给我物色结婚人选,周小姐有没有兴趣?” “有什么兴趣?和一个双腿有疾的病弱男人结婚?” 周楚心道,和一个瘸子结婚,还是个心理变态的瘸子,她要是有半点兴趣,都对不起这次重生。 按照刚才发生在他和护工身上的事推测,他心情好也扇人巴掌,心情不好也扇人巴掌,真要结婚了,说不定比前世还惨。 蠢货才答应呢! 周楚冷冷打破他的幻想道:“抱歉,我没兴趣。一丁点儿兴趣都没有。” 被自己看好的女人,这样直白的揭他的短,甚至言语间隐隐透出些莫名的抗拒和嫌弃。 钟砚生的脸色忽红忽白,他张了张嘴,却没办法说出点什么来。 一阵令人窒息的沉默后,钟砚生闷声道:“双腿有疾但身价万亿的男人也不行吗?” 周楚勾了勾唇,半哭不笑:“鉴于您还是我顶头老板的儿子,我可以保持对您的尊重。但是,如果你坚持打我的主意,我就不保证能尊重你了。” “……”公司的隔断玻璃质量实在太好,钟砚生只见过周楚舌战同事的模样,实际说了什么,他并没听到,遂道:“我希望你能如实回答,这对我来说非常重要。” 周楚掰了掰手指节,“咔咔”几声脆响后,她眯眼瞧着这男人,细数他内心的阴暗想法:“像你这样的公子哥我见多了,喜欢女人就像买件玩意儿,爱惜时张口都是好话,仿佛全部的家当都能赔上,等到腻了,半毛钱都别想从你们手中拿走。” “你是有钱,但不是我的,始终不是我的。” “不管你信不信,我是真心的。”钟砚生把自己的内心像画卷一样摊开,摊在她面前:“我可以放弃和你签署婚前协议。等我死后,你就能得到我一半的财产。” 周楚立刻反问:“那你什么时候死?我怎么确定婚后你一定会死?” 她也就是随口一问,没有半点真心在里面。就冲钟砚生对护工的态度,任他说得再好听,周楚也不会轻易相信,更不可能和他结婚。 钟砚生当真了,她从对方玻璃色水光潋滟的瞳仁中捕捉到几缕深思。 苍白得如同出没在黑白老电视中的男人,在经过短暂思考后,无比诚恳地朝她虚弱一笑:“和你结婚的目的,就是要从高楼跳下去。你不用担心我不死,如果可以,我现在就会去死。” 哪有人活在所有人渴望抵达的罗马,还恨不得死在昨天? 周楚无法从对方的眼中看出虚假,每一个字都很有力度,同样的,也将她前世死前仍然存在的苟活念头,瞬间扎破、穿透,死死钉在血泊之中。 前世那个叫周楚的蠢货,被他衬托得无比可笑。 “你说的和我没有关系,多少钱都买不到我乐意。”周楚龇牙回敬一个笑:“对你我没兴趣,对寡妇的称号也没兴趣。” 周楚闭了闭眼,又懒散地掀起眼皮,睨着他,晃了晃食指道:“准确的来说,我是对你这种拿生命开玩笑的弱鸡,一、点、兴、趣、都、没、有。” “如果我想活呢?”钟砚生问:“你会救我吗?” “……不会。”周楚眨眼:“我压根不会和你结婚,我没立场救你,要死死远点。” 谁会救一个没有关系的心理变态?她很忙的,没空搭理这些凡尔赛患者。 空气中弥漫着逐渐消散溃烂的血腥气。 钟砚生不再纠缠这个话题,转而道:“你闻到什么味道了吗?” “什么?”周楚嗅了嗅,一脸莫名。 “没什么。”和她聊天,时间过得飞快,钟砚生心里的阴郁情绪都缓和不少,“我还是希望周小姐能好好考虑一下。” “毕竟,像我这种公子哥会用的手段可不少。比如威逼、利诱、强权……” “你也不想挨个尝一遍吧?” 周楚:“……” “钟总,没其他事我先走了。” “好。我等你的答复。” 周楚重生三天了,自以为已经百毒不侵,任谁来了都无法使她冷漠的外壳碎掉。 可钟砚生这种公子哥加心理变态,真是不好对付。周楚拉上办公室门的前一刻,如是想到。 门被关上的一刹那,钟砚生脸上的表情沦为虚假。他漠然地弯腰伸手撩起西装裤,绷带已被染红,浸出的血凝成了痂。 姜锐折麽了他太久,他早已习惯换上不同的面具减少伤害。 对周楚也是一样,他总能准确抓住别人的喜好。 至于真假,他不在乎。 第4章 因为是试错品就必须有自知之明? 周楚接连三天准点下班后,习惯她加班帮着善后的同事们不乐意了,派出个发言代表挡住周楚的去路,指着她的鼻子讥讽道:“这么早回去干什么?以前不都是装成好员工,往死里卷吗?” “我们还有那么多事情,凭什么你能下班?” 周楚怔愣,也有些愕然。 前世她为什么那么坚信靠付出时间成本,就能收获同事的认可和友谊? 遥想当初,她拼了命的想挤进这些人中间,假装自己是个普通人。办公室几十个人,不管是同级还是上级,她都竭尽全力帮他们,甚至是背锅顶雷这种事,她也没少做。 换来了什么呢? 那人见周楚抿着唇不说话,应该是怕了,便无比傲慢地昂起下巴放狠话:“家里死了人啊,忙着回去入土吗?不想再当一回脱衣舞娘,就麻溜地把这份策划案写完,否则没你好果子吃。” “是啊。我们家每天都有死人等着入土呢。” 周楚轻飘飘地拨开挡在面前的手,听到脱衣舞娘四个字时,神色一暗:“是你做的手脚?” 她的眼神太冷,面色也蕴藏几分危险,与她对峙的人顿时泄了几分气,“不是。但是你得——” “得什么?你家人也死了,要我帮忙入殓?” 周楚不等她说完就回呛好几句:“不是我吹,任你爸妈、兄弟、姐妹、七大姑八大姨的,上下十八代,死状有多面目全非,我都能给你修复回来。” “你!” 那人瞪圆了眼睛,瞳仁张得圆溜溜的,如果不是和她不对付,周楚甚至能瞧出几分可爱来。 “是你也行,什么时候死了给我托个梦。”周楚状似考虑道:“到时候给你父母打个9.9折。” 说着,她“啧”了两声,叹道:“可惜了,要是那样的话,你家得白发人送黑发人了。” “周楚!你这个贱人,竟然敢诅咒我!” “真聪明,这都让你听出来了。” 周楚伸出食指,轻松将那人拨到一边,把她当成空气,旁若无人地跨步离开。 走出去好远,周楚听见身后传来一声诅咒:“周楚,你回家路上必被车撞!” 她一笑置之。谁知,那人一语成谶。 半路上,周楚拐过街角时,目睹了一场惨绝人寰的车祸。 十字路口是最容易出车祸的地方,极速奔驰的越野不顾红绿灯的提醒,飞速撞过正常行驶的三轮车。铁皮围成的简易驾驶工具,根本不敌精贵的名牌车。 两鬓泛白的老人就那么躺在马路中央,不知生死。 执勤的交警很快拉起了警戒线,将围拢看热闹的群众驱离。 周楚被推搡着远离事故现场。此时,一个十七八岁的女生,擦着她的肩膀挤进去,似乎是在朝事故中央赶。 女生的脸上满是泪痕,年轻的身躯,连哭泣都是鲜明的。 几分钟后,周楚在事故附近看到了女生单薄的身影。她跪倒在地,压抑的哭声宛如鸟儿的悲鸣,围观的人群唏嘘不已。 周楚想起了许多年前,纤瘦的自己,也是这样跪倒在外公的灵堂前,放声痛哭。 她不愿再逗留,因为悲伤的情绪,像风一样吹过那段往事,吹到了如今。 周楚背过身,点了一根烟。 维护秩序的交警不停叹气:“太可怜了,听说爷孙俩相依为命十多年了。老人家先走了,留下十多岁的孙女,可怎么活啊?” “是啊,爷爷出车祸没了,家里的亲戚那么多,眼巴巴盯着赔偿金,那么小的女娃子,怕是被活吞了都有可能……”知情人上前攀谈道。 围观的群众,无一不为之惋惜。 周楚这才回神,她实在不忍心看到这样的事情。她想着前世好歹是个入殓师,别的忙帮不上,白事入殓她还是行的。 把自己的手机号留给交警,并说明愿意尽绵薄之力后,周楚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回去的路上,她边走小声嘀咕:“什么破诅咒,还挺膈应人的。” 她痛定思痛,发誓从今以后,管住自己的嘴,哪怕是骂人,也尽量少沾点诅咒。 周楚走了好远的路,才走到离自家丧葬铺最近的老槐树边。 她远远就瞧见亲妹妹周安,拖着半人高的行李箱,沿着巷子往周家缓慢走着。 上辈子加这辈子,至少四十来年没见过周安了,她这个妹妹总是比她过得要好。 倒不是嫉妒,就是恨。 前世她活了三十九年有余,分分秒秒都在为了别人的认可而活。自卑的情绪在她身上越演愈烈,最后甚至到了依靠自己,根本无法收场的地步。 她始终不明白,为什么都是亲生的,待遇却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周楚一路跟着周安走。 几分钟后,周安敲响了老小区的铁闸门。周楚藏在一颗树后,耳边传来“哐啷哐啷”的闷响。 “我是安安,我回来了。” 安安?多亲密的称呼。周楚生理意义上的父母,只会疏离又恼怒地喊:“周楚,你怎么这种小事都做不好?养你有什么用?” 可笑,她一直把他们的话当成真心教诲,才有了最后人人可欺的周楚。 一个晃神,那双只对她狠心的父母,笑吟吟地将独女周安簇拥进了门。 是了,小小一个周家,只有周安是他们的女儿,从未有过她的位置。 周楚背过身,狼狈地抵靠着老槐树。 春季尚未回暖,单薄破旧的衬衫被未干的雨水浸湿。她恶狠狠地抹了一把脸,将泪水当成无用的垃圾扔掉。 别人不想给的,无论她再想要,都不会得到。反而终其一生,受困于此。 什么孺慕情结?什么认同夸赞?她周楚,此生都不再需要。 “嘭——” 周家的门,像过去无数次一样,再次对周楚关上。 她一步一步,走向生锈发霉的老式铁门。每走一边,脑海中便浮现出曾遭受过的苦楚。她在门口停下,岔开腿毫无形象地蹲在地上,掏出仅剩的一根烟,咬在嘴里。 周围腐朽的霉味,将她完全包裹,耳边传来一家人其乐融融的交谈声。 母亲何春芳问:“安安,怎么突然回来?都不提前跟我们说一声,家里什么菜都没买呢!” 父亲周秋华笑呵呵附和说:“周楚这几天回家住了,我们吃得随便。” “不用那么麻烦,姐姐吃什么我就吃什么。” 周安的声音永远的那么好听,旁的人听了难免要夸上几句清冷。周楚摁燃了打火机,幽冷的火光照得她的脸上尽是冷漠。 她轻嗤了一声,随意地抬手点烟。火焰与香烟一接触,烟味随即将无关的热闹抽离。 “安安呐,你在学校还好吗?有没有被欺负?吃得还行吗?学习幸苦吗?还有……” 周楚,和你说了多少次了,不要在学校给我闯祸。不就是骂了你几句吗?又不会少块肉,忍一忍怎么了? “安安呐,同学们没有因为咱家是做白事生意的就疏远你吧?别像周楚那个小没良心的,什么都往外说。” 我们就是做白事生意的,你能长这么大,全是我们从死人堆里生钱养活起来的。周楚我告诉你,今天你出了这个门,就别再回来。 周楚回想起听过无数遍的教训,有些走神。她的眼神空空,烟燃了大半,都没有察觉到。 她不明白,就因为她比周安早九年出生,就必须把父母的年轻气盛都统统承受一遍吗? 为什么能一边说着偏心的话,一边又骂她计较? 就因为她生来只是一个试错品,就必须得有自知之明? 如果她知道出生意味着懦弱和痛苦,那么她或许会选择在奔向卵子的时候,果断掉头。 “安安呐……” 何春芳还想问些什么,颇有些奇怪道:“怎么有股烟味?” “周秋华,说了多少次了!别在家里抽烟,你非不听!还想不想过了?” “……” 争吵声持续没多久,周楚身侧的铁门突然被从里拉开,周安稚嫩的脸在她眼前猛的放大:“姐姐,你怎么蹲在这里不进来?” 第5章 你先别急,我报个警! “我要是现在进来,不会打扰到你们一家三口吗?” 随意将烟蒂摁灭在门口,周楚站起来,脊背挺直,礼貌发问。 “姐姐怎么这么说?”周安虽是疑问,语气却很淡。 前世那股故作清高的白莲花味道,再次扑面袭来。周楚皱了皱眉,双手抱胸,仰头打量她。周安虽然还在读高中,但因为父母的偏心,个头蹿得很快,视线已然和周楚齐平。 现在看来,周安装腔作势的本领没有学到家,周楚一眼便能看破。周楚不由费解,前世她是怎么被这个人耍得团团转的? 或许是命运吧。周楚别开脸,自嘲地笑了几声。 她没有回答周安的明知故问,反而越过周安的肩侧,对上满是怒气的何春芳:“何女士,生什么气呢?” “哟?周楚!你以为进了腾飞集团就了不得了?翅膀硬了是吗!连妈都不叫了!” 何春芳快步朝门边走来,走近了闻到一股来自周楚身上的烟味,眉头一拧,伸手就要朝周楚脸上扇过来:“谁让你学抽烟的?好的不学,净学这些不三不四的东西!你哪点比得上你妹妹?” 周安自觉闪到一边,口中还假惺惺道:“妈,你别说姐姐了。她是成年人了,知道轻重的。” “当然比不上。”周楚抓住何春芳的手腕,扣紧不动分毫,勾唇冲她一笑:“何女士,反正我在你心里永远比不上你的乖乖二女儿,又何必在我身上浪费口舌?” 手中力道不断加重,周楚面上笑着,却显得阴森森:“还是说,不停打压我,让我失去自信心,你非常自得?” 何春芳没料到这个逆来顺受的周楚会知道反抗,暗暗心惊。周楚的力气很大,她挣脱不开,昂起下巴冲怒骂道:“我还不都是为了你好!你这个没心肝的白眼狼,亏得我给你吃给你穿,安安有的,哪样缺了你了?” 眼角的细纹,因为她的倾情演绎,皱得更多了,她假意抹泪,又怒又气:“辛辛苦苦把你养大,你就是这样报答我的?” “姐姐,你怎么能这么对妈妈?”周安眼见何春芳落了下风,冷清着脸过来,抓着周楚的手往外扯,还不忘转头对周秋华道:“爸,你快过来劝劝啊!姐姐把妈的手都掐红了……” 好一出胡说八道的戏,她根本没用多大力气,哪里就至于掐红手臂? 周楚冷笑着甩开何春芳的手,两母女不自觉往屋里退了几步。下一秒,周秋华冲过来重重一巴掌打在她脸上。 正值壮年的男人,力气之大,她被这不留余力的一巴掌扇得朝门框撞去,半边脸都肿了,额头立刻渗出血来,肿起一个不小的包。 周秋华甩了甩钝痛的手,怒喝道:“我没这样的女儿!还不快点给你妈妈道歉!” “是啊,姐姐,给妈妈道个歉这事儿就过去了。”周安道:“爸妈也是为了你好,你就别和他们唱反了。他们养你不容易。” 眼前一阵阵发黑,头也晕眩得仿佛地球在晃动。舌头上有一个小小的豁口正在淌着血,嘴里充斥着周楚最讨厌的血腥味。 两耳轰鸣。 视线里,周安和周秋华搀扶着何春芳座靠在沙发上,两人轻声细语地安慰着。 没有一个人管周楚的死活。 周楚需要紧紧抓着门框,才不至于朝前栽去。待到视线稍稍清晰了些,周楚便看清了她亲生父母恶狠狠望向她的眼睛。 “还在门口杵着做什么?过来道歉。” 周楚用舌尖顶了顶刺疼的腮帮子,血流更甚。她当着三人的面,一口血水吐在前面,表情带着些戏谑,和街上吹口哨的二流子没什么两样。 周秋华瞬间变了脸色,站起身一步步朝周楚走来,似乎又酝酿着什么,要好好教训周楚一顿。 周楚掏出手机,摁下一个号码,又举起手机朝周秋华晃了晃:“周秋华,家暴是犯法的。你得为你的冲动,付出代价。” 周秋华脚步一顿,哼了声:“小孩子的把戏,我们家的家事还轮不到警察来管。” 说着, 跨步走到周楚面前,伸手就要抓她进来。 周楚灵活躲过,低讽道:“你可以试试。” “你好,樊城周家桥警察局……” 手机里传出接话员的声音,听上去像个年轻小哥。周楚快速点了免提,让在场的所有人都能听得清楚,她正在做的事情。 那头清亮的声音继续道:“有什么可以帮你的吗?” “你好,我是周楚,我要报案。我的生理学父亲周秋华刚才对我实行了家暴,导致我受了实质性的损伤。” 周楚抬起眼,幽幽地看向面前的父亲,颇为虚弱地开口,“现在他还想继续对我施暴,地址是周家桥……” 周秋华空有一身力气,遇见事情喜欢靠暴力解决。可他生在农村,对警察知道得比较少,所以仍然保持敬重和畏惧。 一听周楚条理清晰地报了警,他有些着急地辩解:“警察小哥,你别听她瞎说。我没对她家暴,就是小小地管教了一下,家里的小事就不劳烦你们了。” “报警无小事,保护公民的人身安全是我们的责任。听你的声音,应该是周小姐的父亲吧?” 接话员声音冷了一些,透过手机都能传递出几分肃然和威慑力:“周秋华先生,希望你遵守法律,不要再做出让自己以及家人后悔的事情。” 话毕,声音转为柔软,安全感直线飙升。他安抚周楚,“周小姐,你别怕。我们随后就到。” “好的,谢谢。” 周楚挂了电话,没有看他们任何一个人,只靠着门后的白墙,闭目养神。她没再踏进周家一步。 周秋华的眼神恨不得将周楚撕碎。 何春芳也不装了,转了转浑浊的眼睛,拼命给周安使眼色。末了,瞪了门边僵直呆板的周秋华一眼。 周安没办法装作没看到,轻声细语道:“姐姐,咱们家的家事何必闹成这样,我代咱爸向你道个歉。你应该知道,爸他脾气不好,力气又大,以后你少说几句,多听他们的话,咱们一家人好好过日子。” 何春芳脸上堆着笑,粗糙的手在背后掐成了拳:“是啊,楚楚。你爸他就是脾气大了点,但还是担心你的。我们也都是为了你好,你想想抽烟多不好,老了肺也坏了。” 周秋华动了动干燥起皮的嘴,老脸绷得紧,眼眶冒出几缕红血丝,到底是不发一语。 周楚眼皮都没掀起来,懒得看他们一眼,“等警察来了,你们和他们说去。” 如果说周楚没进门之前,还抱着对这三人的希冀,那么周秋华的那一巴掌,算是把这点微末的情分都打落了。 从小到大她总是因为一些小事被打,摔碎的碗、破掉的福字、周安的哭声……都会成为他们“为她好”而打她的理由。 有时是手掌或者脚尖,有时是竹篾或棍棒,除了这些还有偶尔的禁闭和不给饭吃。 小孩子嘛,打两下饿几顿,总会听话的。 可周楚已经是个大人了,是个可以左右命运的成年人了,再也不会被这些吓到。 不多时,警察来了,一共三人,为首的是个女警。她朝身后两个警察使了使眼色,转头对周楚道:“你好周小姐,我是赵问月。我们需要了解一下经过。” “好的,事情是这样的……” 周楚详细讲述了周秋华的施暴过程,并当场将外套脱下,她的后颈、手臂上都有不少疤痕,一看就是从小到大都在遭受家暴,新伤盖旧伤,这些痕迹才会经久不消。 赵问月拧眉,望向屋内的中年夫妻,“周秋华、何春芳是吧?” 突兀被点名的两人抖了抖手,再没有了教训周楚时的威风,都垂着脑袋应道:“是……是的。” “你们两个和周楚一起跟我回局里交代吧。” 警车开到半路,堵在了高架桥上。周楚时不时收到三位警察怜悯的眼神,和几声叹息。周秋华和何春芳如坐针毡,当着警察的面又不好冲周楚发火,老脸憋得铁青。 就在这时,周楚兜里的手机震了起来。她拿出一看,是个陌生号码,刚挂断又打来。 她不耐地接起:“你好,请问你是?” 电话那头传来震天的争吵声,穿插着难听的假哭,隔着屏幕周楚都能知道有多混乱。 对面始终没有出声,周楚便以为是同事的恶作剧,为的就是在天擦黑的时候吓她,给她带来像前世那样挥不去的阴影。 刚要挂断,就听一个沙哑但年轻的声音,哽咽道:“是周楚周小姐吗?白天您给交警留了电话,还记得吗?我是去世老人李崇海的孙女。” “记得。” 一抹柔弱的白色身影在脑海中闪过,周楚听明白了,她是有事找自己。 周楚委婉地问:“你是需要我的帮助吗?” “是。”那头吸了吸鼻子,有些不好意思道:“听说您是入殓师,现在方便过来帮我爷爷上妆吗?” “现在?” 周楚环视四周,身边坐着赵问月,对面是周秋华和何春芳,两个警察紧紧将两人夹在中间,以防止两人暴起伤人。 现在这个时机,可真是太不凑巧了。 周楚非常清楚,她已经和父母撕破了脸,如果错失这次机会,说不定就没有下次了。而且,她生生挨下的巴掌,可不能白挨。 她摸着仍在红肿的脸,颇有些冷漠道:“抱歉,我现在不是很方便。” “这样啊……” 那头失望的叹了气,但也没有继续劝说,只听有人在她身后嚣张道:“就她这样的孤儿,谁会帮她!老爷子的赔偿金,我们姐弟三个先想好怎么分吧!” 周楚听得十分清楚,不由想起前世被赶出公司的画面,那时的她大约也是这样,孤立无援。 想来,这个女生并没有因为她的拒绝就反目,也没有借由她留下的电话就道德绑架,说明也算不得什么坏人。 周楚改变了心意,决定让她自己做选择:“我知道你现在的情况非常紧张,我这边也是。所以我希望你能诚实地告诉我,你到底需要我怎么帮你,这样我才能评估我的现状,做出取舍。” “我想知道,你为什么会找我?而不找别人?” 手机那头传来一阵沉重的呼吸声,显然,她之所以打电话来,也存在私心和隐瞒。 世界上的人都不同,都有自己的难处,周楚从来只活在谎言和背叛中,也决计不会为了这些交付善心。 她很期待对方的回答。 第6章 协助对垒三个狼心狗肺的长辈 “周小姐,是这样的。” 那头没踟蹰几秒,组织好措辞后,便一口气道:“我和爷爷并没有血缘关系。他出车祸去世后,肇事联系到他的儿子女儿,说愿意赔偿360万,但需要一份谅解书。他们已经签了。” “因为案件简单,取证后警察就联系家人带遗体回去,我找人把爷爷带回了家,可是他的后事是继承赔偿金的关键,所以,他们现在来和我抢爷爷了。” “周小姐,我只是个普通的学生,没有能够真正帮到我的朋友。” 那头鼓起勇气提出了要求:“我希望你能帮我操办爷爷的葬礼,入殓只是其中一项。其他的事情我可以自己处理。如果你答应的话,我一定会想办法报答你的。” 周楚立刻给了回应:“地址在哪?” “废品场附近的棚户区,没有编号,你走到尽头就能看到。” “我半小时后到,如果你能守住遗体,我可以帮你。” 周楚刚说完,电话那头就传来忙音,不知道是女生自己挂了电话,还是被围上的亲戚误触了。她不做多想,冷冷盯着对面的亲生父母,话却是对赵问月说的。 “赵警官,不好意思。我父母家暴我的事,就拜托你了。” 周楚侧头,脸上的冷漠堆成了心虚的笑:“有人等我救场呢,不去的话几百万就飞了。之后有什么事,给我打电话吧。” “当事人不在,这类报案做不了数。”赵问月不赞同道:“如果家暴事实无法作数……周楚,报假警得吃牢饭的。” 周楚已经推开车门蹦了下去,入眼的车流仍在停滞,她回头道:“那只好明天再去警局自首了。 ” “行吧,下不为例。”赵问月打心底里同情周楚,当然也会对她适当宽容。 周楚头也不回地奔下高架,打了车回家,她得拿点工具才好帮人。 坐在后座,她心里盘算着要不要装几个榔头,刚才电话那头几个人的声音,听着就不好对付。周楚眼睛无神的飘着窗外,灯火通明。 她恍然地回想前世,好不容易挣些钱,总想着省着点补贴家用,那时她总想着能获得父母哪怕一点点的关注,就像周安享受的那些一样。 司机在后视镜瞥见她的肿起老高的脸,随口宽慰道:“小姑娘,遇见事情呢得想开点,谁没遇见过糟心事,大家都是一样的。你别搁心里闷着自己。” 又说:“谁这么狠心,下那么重的手。女孩子最爱惜自己的脸了。” “这个?我爸妈打的,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他们总是那么狠心。” 周楚没所谓地撇撇嘴,一脸轻松释然。心中却道,第一次见面的人都会关心她,她的父母三十多年都不会。 可能是不想吧。 回到家时,周安大剌剌地躺在客厅看电视,仿佛之前的事情都没有发生过。 周楚也没搭话,收拾好东西,又往箱子里塞了一把伸缩铁锤,起身就走。 “姐姐,你要去哪里?爸妈他们呢,没事吧?”周安站起身来,追着她出去,连声质问。 “葬礼。” 周楚丢下两字,快步离开。 废品场离周家并不远,同样是远离市里的郊外,可废品场附近几百米远的棚户区却大不一样,不仅经常要担心被拆掉,街坊邻里的关系也很冷漠。那一片的建筑安全系数都不高,甚至比起村子里的裸砖房还不如。 “李家姐弟几个吵起来了。吵了俩小时了,还没吵出个所以然来。” 不知道谁说了一句,整个棚户区的人都围过去看热闹。本就不宽敞的的路,密密麻麻塞满了八卦声,愈发拥挤了。而话中的李家几个,分散站在家门口,一具盖了白布的遗体旁边,你一句我一句吵个没完。 李果一脸得意地嚷嚷道:“要我说,就我是咱老李家的根,打小爸妈就宠我,你俩靠边站去,要说赔偿金,应该我拿大头。再说了,要不是我招呼你们一起去警察局签谅解书,能有你们什么事儿啊?” “哼!当年你娶媳妇儿,我上夫家拿了二十万,这些都是要还的!” 李果的大姐李盼楠,不满地指着他的鼻子回怼:“现在爹妈都不在了,我看谁给你撑腰!我告诉你,按照今年的借款利息,你得给我三十几万。” 她一说完,李果抡起拳头就要往她身上砸,但站在她身边的丈夫可不是吃素的,人高马大身材魁梧,他直接一个眼神就把李果吓回去了。 李果并不高,站在这人面前,如同一只鹌鹑。他躲回自家媳妇儿身后,缩着肩膀探头出来,还想辩驳。 一直没怎么说话的他二姐李来娣,温声温气化解矛盾,“正事儿还没解决呢,你们争什么?律师都说了,得给咱爸风风光光办个葬礼,才有机会拿到赔偿,否则那笔钱只能充公。” 说罢,她温和地望向跪在遗体边,刚哭诉完他们这三姐弟的恶行的孤女李满,“小满,这些年你帮我们照顾爸,幸苦了。人已经没了,你收着点心思好好读书,别担心钱,我和你另外两个叔叔婶婶会供你读完大学。” 她这好话说得漂亮,字字都像出自真心,但实际上却对自己的恶毒做法绝口不提,也不明说怎么供养,赔偿金更是只字未提。 瞧那伪装得极为完美的表情,仿佛多在意门前失去呼吸的老人似的。 李满却清楚知道他们一个个的,都是假慈悲。 如果不是为了赔偿金,怕是永远不会踏足,这个让他们倍感丢人的棚户区。 “二婶婶,你别再说这些漂亮话了。” 李满在人群中搜索半天,也没看到一个可能是周楚的人,她的眼神逐渐暗淡下来。 她猛地抬起头,眼中的犀利刺向虚伪的李来娣,“这些年你为什么不来看爷爷?” 说着,转头死死盯着另外两个人,“还有你们,他活着的时候不见你们多关心,死了倒来我面前装孝子。只要我还活着,赔偿金你们一分也别想拿到!” 李果急了,暴躁地脾性再也压抑不住,扯起李满就是一巴掌:“轮得到你来教训吗?你算个什么东西,在李家你屁都不是!还想要赔偿金?” “再这么看着我,小心我把眼睛挖出来喂狗!” 李盼楠趁她被李果抓着后领子动弹不得,伸脚就要踹向她的肚子,“不过是我爸山里捡回来的小杂种,爹娘都不知道是谁呢,跟我逞英雄,我让你……” ……逞! 话未说完,便戛然而止。 只见一瘦小的女人拨开人群,往李盼楠脚扔了个铁疙瘩,砸得她像条被踩了尾巴的狗,扯着嗓子一声喊:“啊!哪个狗娘养的,疼死我了!” 女人毫无诚意地冲她笑笑:“手滑,手滑。” “哪来的疯女人。” 李盼楠“哎哟哎哟”地低头去搬脚上的疙瘩,这才看到是个伸缩铁锤,刚想骂人,却见一只细长纤白的手,握住了锤柄。 那女人轻松就将有点分量的铁锤拎起,她从下到上打量起这人,看到她一脸抱歉的转身。 谁知刚撞上李果的肩膀,原本缩成筷子长度的锤柄,突然松开锤头自然下落,砸向李果的脚。 “你他妈!” 李果应声松开抓住李满的手,甩开脚上的铁锤,捂着鞋吹气。 女人再次抱歉道:“手滑,手滑。” 仍然半点诚意也无,瞎子也看得出来,她就是故意的。 李满跌坐在地,雪白的裙子染上了泥灰,她愣愣地看着朝自己伸来的手,有些不确定道:“你是?” 女人好听的嗓音和甩锤的力度一样,刚刚好敲在李满心口,她听这人微笑着说:“我是周楚。” “你请的入殓师,外加李崇海老先生的葬礼协办人。” 周楚补上这句话时,也被自己吓了一跳。她不该这么没有戒心,也不该这么好心,可不知道怎么的,看到李满错愕又惊喜的脸时,她被小姑娘脸上的泥灰和血污打动了。 李满太像那时的她了,所以,帮助年轻时无措的自己,也是一种成全。 “什么!你还找人了?”李果龇牙咧嘴地冲李满大吼:“小小年纪就这么心机,和按摩店的小姐学的吗?” “呸!看你也三十好几的人了,一嘴的脏话,怎么好意思?” 周楚拉起地上的李满,狠狠啐了李果一口,“学点儿好吧!像你这样的人,妓女都得对着你作呕!” “我什么人!你把话给我说清楚!” “三叔叔,我请周小姐来,不是和你吵架的。” 李满站稳后,也还是像摇晃的芦苇般干瘦,风一吹就会倒。可她声音稳重,全然不像个乳臭未干的未成年,倒比周楚这个活了两辈子的人,看上去更老练。 她立在遗体边,就是一面坚固的围墙:“刚才几位长辈,以我年纪小为由,说这是大人的事情,不该我插手。还说以我现在的本事,根本没办法给爷爷办丧事。” “我就想问问,过去十多年,你们真的像个为人儿女的样子吗?” 李满的声音虽哑,但字字珠玑,震得看热闹的人都是一静,更别说风暴中心的三个长辈。 他们你看我,我看你,谁都不想先开口,应下这个炸弹似的话。 “你都没满十八岁,让我们怎么相信你能处理好这些事。” 李来娣终于冷了声音,“街坊邻居都在看呢,我可不想因为相信你,被他们戳一辈子脊梁骨。” 围观的人群纷纷点头表示同意,一声声“是啊”瞬间就将压力转移到了李满身上。思想老旧的他们根本不管事实,只看中所谓的传统。 李盼楠附和:“就是!我们凭什么相信你?” 李果也接嘴:“你这种小丫头片子,我见多了,就是见钱眼开!” “第一,我还有三天就满十八岁了。” 李满的视线挨个扫过人群中恶意的脸,“第二,十八年来,你们对爷爷不管不顾,从未花过一分钱,我又凭什么相信你们会为他风光大葬呢?” “第三,周楚家是这一片有名的丧葬行家,附近大部分的白事都经由她家操办。” 她冷脸对着向来温和的李来娣,“二婶婶,你们恐怕还没有找人安排吧?是不是要等赔偿金到手之后,才肯给爷爷下葬?” 李果怒声反驳道:“死丫头!谁说我们没有找人?” “那你说出来给大家评判评判,看看是你这个长辈用心,还是我这个小辈用心。” “说就说!” 第7章 教你一招:擒贼先擒王 “大姐,这事儿不是你在管吗?快给她们说说,我们有多用心!” 李果年纪不小,口气也不小,话说出口无法收回,他便硬气地拉上大姐一起丢脸。 老李家一家子都喜爱男丁,自然打小就把李果宠上了天。不仅大姐得提前感受带娃的辛苦,还得在弟弟闯祸之后,一力承担。 小到破坏家具、砸穿瓦片,大到娶妻生子、顶替坐牢。 所谓“巴普洛夫的狗”,一次两次不会养成习惯,一年两年乃至十几二十年,李盼楠早在不知不觉间变成了李果的“狗”,只要听见摇铃声,就恨不得冲上去整个将李果裹住,死死保护起来。 “这……” 虽然近年有所好转,但她还是下意识就想替李果担着,“就算我们暂时没有安排,不代表之后不会。你还是先向我们证明一下,这个人行不行!” “可以是可以。我们周家,可以是公认的丧葬巨头,任你什么客户,都能处理得好好的,无一差评。” 周楚躬身捡起地上的铁锤,拍了拍灰尘,收拢起来别在腰间,挑眉问:“但是,哪有人空手套白狼的呀?我展示入殓的技术,却由你们评判,万一你们铁了心要整我,那我不是亏了?” 李来娣刚要讨价还价,她那对沉不住气的姐弟,之前落了下风,想找回脸面,直接先她一嘴开口道:“那你想怎么样?难不成还得给你找个裁判?” “我们还没说你技术不过关,没有精钢钻,硬揽瓷器活呢!你就在这儿挑三拣四!” “聪明呀!”周楚佯装夸了他,转头就面朝人群,朗声问:“有没有人愿意当裁判,三五个就成。” 看热闹好比看连续剧,假如剧中的人还能跟人互动,那是看客巴不得的事,怎么可能拒绝呢? 她话音刚落,就有人踊跃举手:“我!李家老爷子在世的时候,我经常见他,印象深刻得很。” “我也来!我家祖上是做这个的,对于入殓师的工作有一些理解。” “还有我!” 李家姐弟没料到人心如此,目瞪口呆地看着周楚以极快的速度确定了人选。他们本以为,这些人只是瞧个热闹,对于晦气的事情自然是避讳的。 一番算计,落了个空。 “等一下。”李来娣恨铁不成钢地瞪了两人一眼,打断周楚道:“我们还没同意你用入殓技术证明能力。葬礼有庞大的流程,每一步都至关重要,怎么能轻易请人代劳?” 不等周楚开口,被选上的几人自发为她说话:“李家二妹,人家作为被请来的入殓师都已经退了一步,你们还这不行那不行。要是诚心刁难人,又何必请人家来!” 周楚装作恍然大悟,然后演了一段十分受挫的表情,最后淡淡道:“没事,他们也是为了李老爷子,只是不知道他们请的是哪方行家?” 人群窸窸窣窣道:“怕是根本没有请人,为了赔偿金说谎而已。” “谁不知道李家,养了三个白眼狼。你瞧嘛,自己不想操办,也不想别人操办。” 人心就是这样,短短一句,斗转星移。 李满暗暗看着这一幕,被周楚的言行影响。她一直以来用坚韧的态度和李家这些长辈周旋,以为自己已经做得足够好。 可周楚一来,四两拨千斤,没说几句就让这帮人下不来台。 迫于压力,李家姐弟三人终是妥协:“我们同意你刚才的提议。但你得把评判规则说在前头!” “好呀。”周楚解释道:“入殓有三要诀,在于心,在于形,在于醒。” “所谓心,则是对逝者的诚心与尊重。所谓形,在于还原逝者生前的样貌,不管他死后如何,在入殓时都能以最好的面貌与亲朋好友告别。” “所谓醒,在于尽可能的赋予逝者神彩,就好像只是睡着了一样。” 周楚继续道:“最重要的一点是,入殓师所有的操作,须得在逝者的家属同意下进行。” 在场的人,几乎是第一次听见,有人大大方方地阐述入殓师的职责。 说不震撼是假的。 人有生老病死,每个人都得经历这一遭。如何正视“死亡”,是很多人一生都无法参透的课题。 李满却不在其中,她更担心周楚会失手。尤其,李家姐弟三个虎视眈眈地盯着周楚,她一说完,就冷嘲热讽道:“说得好听,谁知道你是不是说大话的!” 李果冷哼:“你看上去比李满那丫头还小呢!会背些陈词滥调有什么用?实操才能见真章!” “我劝你好好考虑,别一朝失手葬送了自己的名声。”李盼楠明晃晃地警告道。 周楚扫过望向她的视线,有探究,有幸灾乐祸,有期待。 错综复杂,何其多变? 可她在李满眼中看到了担忧,她失了算。请求她帮助的人,也对她没多少信心。 “来都来了。” 虽然她确实因为李满的不信任有些受伤,甚至略微感到后悔。 小声嘟囔了一句后,周楚闭上眼又缓缓睁开,心情已然平复,“开始之前,麻烦你们帮我把老爷子抬进去,门关上。” 刚才还对裁判非常积极的人群,顿时退散开去。人群中传出几声“晦气”、“谁去谁傻子”的言论。 周楚恍然,参与评判和直接接触存在差距,他们不愿意也是情理之中。也怪不得,她来时李家三个都占得远远的,生怕沾到什么。 偏见是周楚一人无法改变的,和前世一样,无甚差别。 “我来吧。”李满将长裙捆紧,将散乱的头发重新扎好,“辛苦你了,我们一起抬。” 人活着二斤骨,人死了三两肉。 老爷子加上那副还算完整干净的担架,抬起来非常非常轻。 二人合力抬起的瞬间,李满差点被自己的眼泪淹没。 幼时活得像野草,李满没有哭过,读书时钱少得可怜,李满瘦得像皮包骨,她也没有哭过。就算是刚才,她一个未成年,对峙几个奸猾的长辈,甚至狠狠挨了一巴掌,她也一滴眼泪都没有掉。 那一瞬间,重量宛如枯骨的遗体,与昨天还笑眯眯和她说话的爷爷,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眼泪扑簌扑簌掉,很快浸湿了裙子,李满只能仰起头,不让眼泪滴到担架上。 “别哭了。” 周楚听见了沉默了哭声,不熟练地安慰道:“再哭,待会儿那伙人闯进来,说你毁坏遗体。还想不想守住你爷爷了?” “知道了。”李满瓮声问:“你怎么那么费心帮我?” 周楚被她莫名一问,心头没来由烦躁,“我闲的,行了吧。” “……啊?” 李满没得到心里想的答案,诧异地发出了无意义的声音。 一时无话,两人一前一后,终于走到了桌边,周楚吩咐她:“放这儿,桌子上就行。” “给我一张你爷爷的正面照片,然后关门出去。” “为什么不让我待在这儿?” 李满找出一张泛黄的照片递给周楚,“下午我见过爷爷的样子,不会害怕。” “和这个没关系。” 周楚将照片用玻璃板压在桌面上,又将照明灯找地方固定好,直至对准老爷子的脸。整个动作行云流水,丝毫没有凝滞感,表情严肃又冷漠。 “你最好闭上眼睛。” 见李满还没出去,她打开工具箱,戴上手套,一把掀开担架上的白布,“我是怕待会儿你看到我的动作,会一拳把我揍晕过去。” 人在极度悲伤时,会忽略很多画面上的恐怖元素,而人在平静情绪下,能够仔细观察。 李满猝不及防,对上她此时难以承受的画面,顿时别过脸,开始干呕。 “我……我先出去了。” 李满惨白着小脸出了门,并把门带上了。 她的想法和实际的感受有种难以言喻的割裂感,明明那里躺着的是曾经待她那么好的爷爷,但却忍不住生理性的干呕。 李满觉得自己不应该,于是逼自己直视,但又无法抑制胃部的抽搐,以此往复的纠结,她出门后,脸色越发惨白。 门外不知情的人,一见她这样,都以为门里那个入殓师,失手了。 门内,白织灯照出周楚认真的神情,她有条不紊地进行着手上的工作,视线在老爷子和照片上切换,一点一点根据实际情况做出调整。 旁人看了恨不得把嗓子叫破的可怖画面,在她眼里却是稀松平常。 她或许没有意识到,不管是前世还是今生,她从没有像她自己想的那样,对这份神圣又没有得到祝福的工作,有过厌恶和放弃。 门里门外两个世界,周楚的四周,很安静。 但她太过专注,连兜里的手机,有陌生来电都没有察觉。 樊城,钟家豪华庄园里,正在上演一场关于“包办婚姻”的言语对抗。 突然,钟太震怒的声音传遍了整座庄园:“什么?你说你要和一个做死人生意的女人结婚?你知不知道钟家多少人盯着?再任性也要挑个时候!” “我没在任性。” 钟砚生病恹恹地瘫坐在轮椅上,双眼无神地仰头看着钟太,“反正你只是想学封建社会那样,找个人给我冲喜。那么,人选由我来定,有什么问题?” “你挑什么人不好,挑个丧葬铺的?” 钟太简直要气糊涂了,“你到底看上她什么了?姜锐说,你们就见过两面。” “他知道什么?我不过是喜欢个人而已。” 手机上一直显示未接通,钟砚生听着耳机里重复传来的“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未接通”,心情跌倒了谷底。 他拨弄着轮椅,准备回房间,却被钟太拦在了原地,“你今天必须说出个理由来,否则,我明天就叫人开了她。” “好。” 钟砚生没有回避,反而迎上钟太审视的目光,“要么我和她结婚,要么我去死。您看着办吧,反正自从车祸之后,我就不想活了。” “姜锐说得果然没错。”钟太沉声问:“秦家的幺女就伤你伤得这么深?” 钟砚生吞了吞口水,喉结滚动着,握住轮椅的手突然一紧,“和她没关系。” 钟太看在眼里,并不打算点,两人心怀鬼胎。 站得较远的姜锐阴冷地盯着是钟砚生,想着一定要好好教训他。 “呼……终于好了。” 周楚细细观摩自己的杰作,还好她的技术仍在,没有丝毫的差错。整理好一切用具,再将白布盖上,她才用湿巾纸反复擦了一遍手。 起身拉开门的一刹那,李家二姑娘李来娣一声招呼:“快把这个非法处理遗体的犯罪分子捆起来,报警!” 七八个黑衣人分批朝周楚、李满扑去,二人始料未及。 周楚边护着老爷子的遗体,边躲过三四个来抓她的黑衣墨镜男,一脸凌乱地问:“李满,我就上个妆的功夫,怎么回事?” 别看李满纤细,逃脱和躲避的巧劲儿练得丝毫不差,她呼吸平整地解释:“二婶婶不知道打哪儿听来的法律条例,你刚不是说,必须要得在家属同意下才能上妆吗?” 李满抓起一把泥灰就往保镖脸上扬,“然后她就判了你私自处理遗体罪,还说你没有入殓师上岗证书,就算有技术也是不合法的!” “嚯。好一个引火烧身。” 周楚抹了抹工作出的冷汗,又按了按颇疼的额头,“那现在只剩一个办法了。” “什么办法?”李满停下来朝周楚询问的时候,差点被保镖抓住。 周楚飞速奔向外头毫无防备的李来娣,厉喝一声:“擒贼先擒王!” “嘭——” 两声闷响叠在一起。 李满恰好看完了整个过程,只见周楚双手捏成拳头,跃身而起,重重砸向两位婶婶的下巴。 一众保镖也愣在当场,追也不是,抢遗体也不是。 不等她们发难,远处警车的鸣笛声越来越近,最后停在了门口。 三个警察依次下车,为首的那个是个女警察:“谁报的警?” 第8章 不好意思,他来接我了。 “赵警官,我要是说,她、还有她,她俩报假警你信吗?” 周楚看清来人,正是下午才见过的女警赵问月。她揉了揉微微泛红的手背,讪笑着一手指着李家二姐李来娣,一手指着李家大姐李盼楠。 “警官,你别听这小妮子瞎说,这是咱李家的事儿,哪里轮得到她来瞎掺和!”李盼楠涨红了脸,脸上的褶子堆得堪比百叶帘。 “警官……你可不能因为认识她,就想徇私呀。”李来娣显然听出了周楚话里的熟稔,揉着刺痛的下巴,偏头瞪了她好几眼。 棚户区的街道本来也没多大,鼓鼓囊囊站了李家这些人,还有那些看热闹的邻居,已经是超出容纳范畴了。 更别说人群中还夹杂着十几来个黑衣人,场面混乱得很。一时间分不出个对错,也抓不住头绪。 赵问月无奈地摇了摇头,不理会几人的一面之词,转头冲另外两个警官道:“小杨,小张,你们疏散一下群众。我把她们三个带回去问。” 屋里,李满和两个保镖大眼瞪小眼。 屋外,远离中心的李果暗暗得意,心想着等几人一走,老爷子的遗体,他说什么也得弄到手。 就李满一个小丫头片子,还能翻天了不成? 周楚将他的脸色瞧了个分明,用脚趾头想,都知道他在计划什么烂事。 眼见赵警官和李家两个已经走在了前面,她冷不丁拍了拍的赵问月的肩:“赵警官,您转头再多瞧瞧?” 赵问月闻声转头,正疑惑周楚又要作什么妖? 谁知,她众目睽睽、堂而皇之、脸不红心不跳地跑到李果面前,不等他惊讶,就两拳头砸在他眼睛上。 打得他直“哎哟”“哎哟”地痛叫,蹲了下去。 “你这人,怎么乱打人呢!”李果的媳妇儿大声呵斥周楚,眉目冷得仿佛在掉冰渣子。 “打的就是你。” 周楚撩了撩刘海,手背通红。 见那人起身朝她挥手打来,往后一退,轻巧躲过,她侧了侧头,瞟向赵问月:“赵警官,他也算个受害者。” 赵问月冷了脸,往正对着她走来的周楚手上,“咔嚓”一声扣了一副手铐。 又对一边刚刚站起来的李果,不容置疑道:“你也一起回去调解吧。” 李果无端被他根本看不上眼的女人揍了两拳头不说,还错失了抢到遗体的机会,正要把李满也拉上,让她也捞不着好处。 就听周楚大声道:“赵警官,你都不知道我今天多倒霉。” “回家路上遇到车祸,出于好心给李满留了电话,就被姓李的一家给讹上了。” “要不是看李满一个孤女可怜兮兮的……” 李果自知要是牵扯到李满,恐怕在周楚身上得栽跟头。只好作罢,恨恨地瞪了她的背影两眼,跟在自家姐姐后面上了警车。 鉴于周楚刚才的表现,赵问月出于对群众人生安全的考虑,推搡着她上了另一辆警车的副驾驶。 刚一坐下,拧动车钥匙,赵问月便随意地问:“下午你说有人等你救场,说的……就是她?” 说着,她朝李满的方向抬了抬下巴。 周楚本来以为自己刚才的举动,会惹得这位赵警官不快。听她这么一问,饶有趣味地“哼”了声:“谁说不是呢!帮她救个场的功夫,都坐上警车了,我可真厉害。” “你就贫吧。” 赵问月虽然对周楚了解不多,但凭着下午的短暂的相处与交谈,也能笃定她不是什么坏人。 “我听说,你是个无证上岗的入殓师?” “……谁说不是呢。” 周家桥警察局没有周楚想象中的气派,就是普通人家的小三层挂了个警察局的牌子。离市区也远,地理位置都比不得周家那个老小区。 周楚一下车,便被跟在赵问月后面的其中一个男警带进了写着“调解室”的小房间。 随后,李家那一长串的“受害者”也来了,除了三位正主,另一半也没缺席。 周楚指着她们挨个数了数,“哟,这么多人啊。都够凑两桌麻将了。” “周小姐,这里是警察局,不是菜市场,请注意你的言辞。” “我记着咱进得不是调解室嘛?” 周楚拨弄起手上的锁铐,像个无赖似的笑道:“怎么着?杨警官真把我当犯人审吗?” “我姓张。”警官看不得她这幅二流子的样子,正了正脸色:“叫张志飞。” “得嘞!张警官。你们头儿呢?” 周楚向门边张望,摇晃着手铐“叮哐”作响:“能不能让她给我解开,我保证绝不再犯。” 张志飞脸上一尴:“赵姐没和你说吗?” 又碎碎念道:“也是,你们俩又不熟,她怎么会跟你说呢!” 周楚心头窜起不好的预感。 张志飞和颜悦色地对她说:“赵姐有事着急走了,估摸着明早能给你解开。” 那股不好的预感越发强烈,直戳心口。周楚试探着说:“明天我还要上班呢,哪儿有时间一大早的赶来等她给我开锁。” 赵志飞微笑问道:“周小姐,你不会觉得今晚你能走得了吧?” 周楚噌的站了起来。 “您学过法吗?聚众斗殴少则三五天,多则三五年。” 周楚“哐”一声又坐了回去。 得嘞!好心化做银手镯,好心换成“铁饭碗”。 一直没说话,准备给周楚一个教训的李家姐弟三个,听见这话,顿时坐不住了:“张警官,我们……” 可是受害者。 张志飞一视同仁地和稀泥道:“你们也一样。” 经过一番“我们是友好切磋并非聚众斗殴”的辩论后,李家几个满眼喷火地与周楚达成和解,试图撬开张志飞的嘴。 可惜,张志飞一看就是见过大世面的人,根本没有被这番辩论说动。 他笑着下了结论:“赶紧联系家人来保释吧。” 周楚被单独关在了临时看守间,相邻那间关着李家的所有人。 她和不熟悉的某个同事联系时,李家大姐夫妻两个被接走了。手机那头,对方慌乱地回复:“真不好意思,我现在不得空。” 她和毕业后就没了联系的某个同学联系时,李家二姐两个被接走了。手机那头,传来一阵阵忙音: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是空号。 两间牢房相隔非常近,李果刚给自家的侄女电话完,就隐约听到的周楚这边的声音。 他猜到,周楚肯定是没有联系的家人。 李果凑到铁栏杆边,偏头奚落她道:“联系不上人?也不奇怪,像你这样的人,能联系上谁?” 见周楚又拨了个电话,那头没有接。 李果变本加厉起来:“周楚,你真是活该啊。” 周楚,你真是活该啊。 这句话不是她第一次听到了。 不知道哪里吹来的冷风,灌进了喉咙,背脊也染上刺骨的痛意。周楚还没来得及搭理李果,就蓦地闯进了前世的回忆里。 “小周,又没人来接你吗?” 前世的某次团建后,她和李佳晚站在酒店的大门边,看着同事们一个一个被不同的车子接走。 “啊……有的,他说会晚一点到。” 冬天室外的气温真不是人能忍受的。 何况,周楚单薄的秋衣外套里,藏着湿透的棉服背心。事实上,聚餐刚开始,她就在洗手间被人从头淋到了脚,偏偏时机还不对,她不能立刻回家。 “真的吗?”李佳晚笑吟吟地宽慰她:“小周你可不要逞能呀。没人接,也早点回去吧。” 一辆看上去就十分昂贵的名牌汽车停在两人面前。 “哎呀,我家里那个来了,都说了别来接……” 李佳晚假意抱怨,实则炫耀:“不说了,小周。我先走了,你赶快回家吧。” “好……好的。拜拜。” 周楚咬牙忍着刺骨的冷,勉强笑着送走了最后一个同事。她摸了摸口袋里的三枚硬币,又看了看银行卡余额显示零,再次咬牙撑着,呼出几口白雾。 直到夜深,凌晨三点多,她才走回了家。 “我确实挺活该的。” 周楚一回神,四周都是冰冷的铁门铁窗铁栏杆。她望着墙上风吹进来的地方,略微一勾唇,又重复了一遍:“我确实挺活该的。” 她这一句话说得李果一噎,舔了舔嘴说:“你知道就好,咱们李家的事情你最好别插手。” 狠话说得不够狠,他脸色十分不好。 这时,张志飞走进来道:“李果,你侄女来接你了。她嫌丢人,你自己出去。” 正巧,周楚打给周秋华的电话接通了,张志飞正要对她说点什么。她指了指手机,便转过身去,正对着铁窗:“麻烦你来周家口警察局接我一下。” “周楚!你知不知道现在几点?” 周秋华记恨她下午报了警,不服管教。 她这一通电话,无疑是往自己手中递刀子,周秋华转着老眼冷声道:“你怎么不死在局子里?想让我来接你,现在就给你妈道歉,再回来磕头赔罪。” 鬼使神差,周楚道:“爸,你不来我真的会死在这里。” 她低了声音,听上去像示弱:“是不是我道歉了,你就会来?” 周秋华以为她想明白了,得意地扬眉道:“除非……你把所有的工资都转到你妈的银行卡里。” 周楚早知是这样,终于无声地惨笑几秒,末了,平静道:“周秋华,你做梦。” 前世她就是太蠢了,有点钱就往家里补贴,但凡公司发了点好东西也通通往家里搬。 几万、几十万,倒给周家养出个好女儿,却不是她。 “小杂种!你就是这样和你老子说话的?” 周秋华变了脸色,喘着粗气怒声道:“我看你除了我,还能找谁!” “到时候死在牢里,我不会花一分钱给你收尸!” “不劳您担心。我嘛,命不好但好在够硬,暂时还死不了。” 周楚大逆不道地哼笑两声:“您就不一样了……少生气,多微笑,死得慢。” 说完,立马挂了电话,反手又拨了一个出去。 连着打了好几个,都是未接通。 一小时后,张志飞走进来说:“周楚,有人来接你了。” 一阵车轮摩擦水泥地的声音,钻进了周楚的耳朵。 她正背对着翻看短信消息,一堆垃圾推送中间,夹杂着某个刚被她备注的号码:钟砚生。 那条消息写着:“周楚,你怎么不接电话?这是我的手机号,存一下。” 周楚一转身,第一次正眼看来人。 第9章 秦二爷,您都好久没来了。 周楚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钟砚生看。 饶是他见惯了大场面,仍是不由得被周楚这热切的视线震了一下。 钟砚生单手蜷缩成拳,抵在唇边,低咳了一声:“这么看着我干什么?” “没什么。” 周楚最后那几通电话,是看到钟砚生发的消息后,才给他打的。本来也没抱多大希望,纯粹是死马当作活马医,抓住哪个算哪个。 “我还以为你不来呢。” 张志飞打开铁门上的锁,揶揄道:“很晚了,你们要想叙旧,另外找个地方叙,我这儿还有人排着队进来呢。” 周楚应了声“好”,前脚刚跨出铁门槛,后脚一折,连带着被铐上的双手也是一个踉跄。 钟砚生迅速滑动着轮椅,将人接了个满怀。 周楚的脚撞在他的伤口上。 他的额头上冒出一层细汗,碍于当下的情况,只能碾着嘴问:“张警官,能劳烦你帮她解开手铐吗?” “这……恐怕不行。”张志飞面露难色:“赵姐今天不会回局里了。” 周楚打着哈欠,蹭着钟砚生的小腿站起来:“没事,小问题。我明天一早自己过来。” 钟砚生揉了揉额角,十分头疼的模样:“你这样子怎么回家?” 周楚双手去推他的轮椅椅背:“不回。” 推了半天,就挪了一小步。钟砚生拿开她的手,自己滑动着往外走,周楚亦步亦趋地跟在后面。 夜已深了。 一出警局,三月的风吹在身上,温度骤降。 周楚对着钟砚生的后脑勺,重重地打了个喷嚏。一下午光顾着帮李满去了,她连晚饭都没吃。 “考虑得怎么样了?”钟砚生突然停下来,缓缓开口问道。 周楚的肚子适时出来解围,“咕咕”声在空旷的街道分外清晰明亮。 路灯下,钟砚生的脸落在了光里,褪去了白日里的惨白,突兀染上几缕罕见的声色。 他缓慢地滑动着轮椅,转过来仰头望着周楚,“想吃什么?” “三斤烤鸭,外加二两烧酒。” 钟砚生无奈道:“这个点儿,饭店都关门了。” 周楚佯装为难:“一包泡面,三根肠。” “……”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那你问我干什么?” 周楚摸了摸鼻子,伸手去摸兜里的烟,堂而皇之拿了出来:“你这个眼神,总不能三根烤肠还能把你吃破产了吧?” “那倒没有。” 夜里灯少,飞蛾扑火的对象自然也少。周楚刚点燃烟,突然一个不知名的东西撞上了她的鼻侧,速度奇快,又看不清。 她赶忙捏灭了烟,后怕地搓了搓鼻尖。 钟砚生憋笑道:“我带你去个地方。” 说完,自顾自往前走。 没多时,闷笑声断断续续的飘来,周楚有些不高兴了:“你笑我?” “刚才撞上你的大概是只黄群夜蛾。” 钟砚生紧跟着补了一句:“属夜蛾科,樊城的春夏比较常见。” 他是“显眼包”吗?只知道马后炮,不知道提醒人? 周楚忍了又忍,才没有一脚把他揣进沟里。 拐过几个街角,钟砚生停在一家灯光昏昏的网吧门口。周楚对他的了解实在是少,猜不到这人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网吧的招牌陈旧,所处的位置也算不得好。细细看去,仿佛能从招牌上摸下一层灰来。 “这就是你说的地方?” “是。” 钟砚生在原地愣神,不知想到了什么,姣好的面容蒙上了一层阴翳。两人说话的功夫,满是裂纹的玻璃推拉门,被从里推开。 一个中年发福的胖女人迎上来:“秦二爷,您都好久没来了。哟……身边怎么还换女人了。” 钟砚生一个刀眼过去,那女人噤了声,脸上的横肉抖得无比谄媚。 周楚的视线在两人间一个来回,心里涌起无数猜想。 别看这地儿偏僻,里边儿的人也不像什么好人,但钟家在樊城的势力扎根之深,借这种地方挂羊头卖狗肉也不是不可能。 酒池肉林、夜夜笙歌的画面,在周楚脑中飞快切换。 她愣神之际,钟砚生和那女人在门口寒暄了几句。 “福婶儿,你就别笑话我了。前几年我出了车祸,一直在做复健,没时间来。” “没有没有。我这不是看见你来稀奇嘛!之前那个小姑娘怎么没来。” “她……”钟砚生掰了掰手指,笑着解释道:“她家里人管得严,不让她出来了。” “哦……那她什么时候能出来了跟我说一声,我请她吃饭。” 一阵凉风吹来,福婶儿抖了抖肩,这才反应过来似的,“都进来吧,外面怪冷的。” 说完,转身朝里走,过了一会儿又转头过来,冲周楚笑了笑:“小姑娘,你叫什么名字呀?” “周楚。” 周楚刚答了一声,肚子便跟着唱了一句。 “福婶儿,还是老样子,给她也来一份。” “好嘞。” 进了门,周楚打量着里面的格局。一楼是大厅,没有什么玄机,就和普通的网吧一样。上了二楼,楼梯一侧也是大厅,另一侧设置了几间包间。 往上还有三楼四楼,周楚没有再往上走。 二楼的包间尽头,有一间上了锁的房间,还拿木条封了个严实。 钟砚生眼看她独自上了楼,也没阻拦。 周楚刚走到楼梯拐角,便听见楼下一阵吵闹。待下了楼,声音更加刺耳。钟砚生在角落朝她招手,示意她过去。 “就你!你要是能赢我,我趴在地上让你当狗骑。” “能不能赢,试了才知道。你敢吗?” 周楚路过声源,几个红头发绿头发的年轻人把几人围在中间。 “哟,热闹啊。”周楚小小地嘀咕一声:“这么张扬,输了应该很难看吧。” 岂料,她自以为声音很小,那帮年轻人却听清楚了。包围圈顿时散开来,露出中间对峙的两人。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她身上,表情不善。 “你谁啊。”中间其中一人撩了撩绿色刘海,男人的声线略尖锐:“活腻了?” 另外一人,衣着朴素,沉沉地视线望着她,紧张得手指攥在一起,青涩的喉结上下滑动,缓慢地吞咽着唾液。 “路人。”周楚嘿笑几声,也不硬碰硬:“只是路过,打扰了。” 绿头发朝手下人使了个眼神,抬手伸出食指对着周楚轻点了一下:“抓住她。” 周楚累了一天,一口热乎饭都没吃上,力气已经消耗大半,根本不是这几人的对手,闪躲几下就落了下风。 眼看一只手就要捏上她的后颈,下一瞬便会将她压在键盘上。离得稍远的钟砚生终于赶了过来,手里还端着一碗桶装泡面。 他状似无意地把泡面递给周楚:“快吃,都要泡发了。” “你又是谁?” 闻声下楼来的福婶儿,圆润的声音解答道:“他呀,秦二爷。” “就他?”绿头发的少年不屑地挑眉:“我可没听说秦爷是个瘸子。” 钟砚生见周楚没接,随手搁在一旁的电脑桌上,朝那偏了偏头,眉眼间是周楚鲜少见过的戾气,“比一场?” “行啊!” 少年显然没把他放在眼里,指了指钟砚生,又指了指对面站着的少年,轻蔑道:“你俩一起来,1V2我照样不会输。” 周楚将横在身前的手扇开,惹了对方一个瞪眼,她也没恼,反倒扬起一抹笑:“你们打你们的,我吃我的,共勉。” 绿头发啐了一口:“神经!” 钟砚生听周楚这么说,心底有些泄气,无奈道:“我是为了你……” 周楚眨巴眼:“道德绑架?PUA?” “……” 钟砚生拿她没办法,原本的计划也被这帮年轻人打乱,自嘲地摇了摇头。 这时,一直没有言语的少年,朝他出手:“你好,我叫霍诚。” “你好。我是秦砚生。”钟砚生没有伸手,转而道:“合作愉快。” 霍诚诧异地问:“你真打算和我连手?二打一会不会太卑鄙了?” 钟砚生毫无愧疚地点头:“不会。” 埋头嗦面地周楚抬头给了他一个肯定的眼神,还伸手朝他比了个大拇指。单就这一点来看,他们无疑是一路人。将来,也绝不会没有“狼狈为奸”的机会。 周楚记得,上辈子她回回就输在这一个“正直”上。李佳晚的把柄她知道得不算少,却被对方吃准了脾气秉性,那叫一个毫不遮掩、问心无愧。 “嘁!” 绿头发的少年用眼神分别啐了他们一人一口,鄙夷道:“霍诚,就你这样的下三滥把戏,就算赢了我,也是垃圾一个!” 说着,他比了个“low B”的手势:“还想进‘3O’电竞俱乐部的青训生A队?下辈子吧。” “张子谦,你别太欺负人了。”霍诚握紧拳头,恶狠狠地瞪着他。 “欺负的就是你!不服啊?待会儿solo啊!” 周楚咬断口中的面,奇怪地瞥向张子谦:“不是你要求的1V2吗?” “少多管闲事。”张子谦冲她扬了扬手里的拳头:“我的拳头可不长眼睛。” 钟砚生给了周楚一个安心的眼神,偏头对张子谦道:“比什么?” “游戏《寻梅》,我拿狂风-丘海棠。” “乐意奉陪。” 第10章 Are you joking me? 游戏《寻梅》,是由樊城小有名气的游戏公司——梅凡,开发的大型开放世界角色扮演类型游戏,职业分为狂风、冷雨、清雷、秋离。 而张子谦拿的狂风-秋海棠这个账号,是游戏里小有名气的狂风职业高手。今年《寻梅》游戏的半职业春季入围个人solo赛中,名叫秋海棠的黑马一骑绝尘,贡献了该赛事最精彩的赛点。 该赛季的最后一场比赛,秋海棠以3:2的成绩,为他的战队拿下关键性1分,成功打败对手。 可惜,积分赛的赛制十分残酷。秋海棠所在的战队,没能成功入围。 张子谦确实有嚣张的资本,不过是在周楚、钟砚生知道这些新闻的前提下。 显然,在场的人就他俩不知道。 钟砚生指挥着周楚把电脑前的椅子挪开,缓慢地移动着轮椅到桌子前。周楚擦了擦嘴,扔了垃圾回来自然坐到的他的右侧。 霍诚自觉拉开了钟砚生左侧的位置。 张子谦本来打着唬一唬他们的如意算盘,才说了自己的游戏id,谁知,没一个人搭理他。遂,郁闷地登上了游戏,率先建了个自定义房间。 “还比不比了?” 等了一会儿,他见对面还没有说id的意思,不耐地催促道:“在世界地图里种蘑菇呢?这么慢。” “稍等。” 钟砚生快速地敲着键盘,语气不急不缓。 霍诚心头有些奇怪,登录个游戏不需要那么久的时间,除非……他偏头一看,吃了一惊:“你还在注册账号?” 《寻梅》这款游戏好就好在,它设置了新手福利期,凡是刚注册的账号,可以选择获得其中一个职业的顶配福利礼包,为期24小时。只要完成了新手教学,大约几分钟四道关卡,就能直接加入pk房间。 “嗯。”钟砚生的手速飞快,熟练操纵着画面里的人物完成基础教学,“没事,快了。” 霍诚忧心忡忡地问:“你没玩过这款游戏吗?” “好了。” 钟砚生没正面回答,敲下最后一个确认按钮后,界面跳出了游戏id取名框。 周楚一眨不眨地盯着他的屏幕,正要开口时,钟砚生突然偏头。 两人的鼻尖碰到了一起,周围霎时一静。 眸光相对间,周楚从他的眼神中看见了转瞬即逝的的不自然。 钟砚生转过头去,道:“周楚,可以帮我取个游戏id吗?” 周楚波澜不惊地往后撤了撤,和他拉开距离,声音冷静:“随便。” “好了吗?” 张子谦站起来,伸长脖子朝这边探,一头的绿发在灯光下越发不羁。 钟砚生嗯了一声。 几分钟后,张子谦看着房间里顶着“随便256”id的1级萌新号,无语凝噎了:“谁是随便256?我不是开了密码验证吗?” “是我。” 听见声音的来源正是对面轮椅上一看就有病的男人。张子谦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道:“Are you joking me?” “……”钟砚生默了默:“你的语法有问题。” 周楚无厘头地附和道:“应该是。Are you kidding me?” “老子管他是什么狗屁!你他妈是在耍我吗?拿个1级小号跟我打pk?”张子谦抓起键盘,往桌上一砸:“没玩过和我比什么?搞笑呢!” 钟砚生不在乎地笑笑:“你觉得你能打过我?” “废话!你这样的装逼怪,我一个打十个!” 霍诚挑眉,心道:到底谁在装逼啊?倒打一耙真有你的。 周楚偷偷勾了勾钟砚生的肩膀,示意他往手机上看,只见上面写着:“你要是打不过我们就跑吧!反正我也吃饱了,没道理在这里挨揍。” 虽然初见时,钟砚生算不得什么正常人,看上去也不算个好人,但就凭今夜他们俩的遭遇,这份人情,周楚是认的。 钟砚生偏了偏头,眼睛盯着那两行字,似乎从上面看到了密密麻麻的三个字——“你不行。” 周楚这一举动反而激起了他的胜负欲。 钟砚生曲手,重重敲了两下桌子,冲对面冷声道:“多说无益,开始吧。” 周楚:“……” 敢情,我白示好了? 霍诚本想嘱咐钟砚生几句,但看见他平静的眼神,便识相地闭了嘴。 菜鸟对上高手,不被打哭都算他心理素质良好。 张子谦才不管对面三人怎么想呢!耳边一连串的恭维声,都够他好一阵迷糊的了。更别说,仔细去琢磨钟砚生话里的意思。 pk开始。三个不同职业的游戏角色,分别被传送到了pk地图的某个位置。 蓝方阵营是钟砚生的冷雨-随便256和霍诚的清雷-冰茶,红方阵营只有张子谦的狂风-秋海棠。冷雨主攻近战、突袭,非常吃操作。清雷主攻远程法伤,属于意识流玩家标配。 狂风主打一个“莽”,可谓是不狂不成魔,不疯不上榜。 而冷雨对上狂风,本来就讨不了好,再加上一个脆皮法师,更加难打。 霍诚一进地图就飞快给自己套了个盾,一路往钟砚生的方向狂奔。反观钟砚生,像只无头苍蝇似的,在地图里乱窜,时不时往路过的怪身上突刺几下,活像刘姥姥进大观园,瞧着这里稀奇,看那里也新鲜。 如果不是游戏角色的表情动作,并没有那么真实,简直能从“随便256”身上看出些滑稽来。 “你搁这儿……逛街呢?”周楚撇眉:“实在不行……别逞强。” “……就这么看不起我?” 钟砚生又对一只补血怪发起了突刺,怪物一倒,下方的背包顿时多出个凝血剂。一路上,他已经收集了少说六个这样的低级凝血剂。 背包都快装不下了,上限也快到了。pk房里,补法强和补血条的药剂分别最多只能拿8瓶,包含初、中、高级药剂。 低级的小怪遍布地图,中级药剂随机刷新在中外围宝箱里,高级药剂只会在中央刷新且数量有限。 照他这样的打法,走到半路都得扔掉几瓶。 周楚皱着眉头,没说话,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就在这时,“随便256”的十点钟方向,突然窜出一个绿油油的人影。头顶着“冰茶”清雷疾步而来,还不等他说出什么,又一个灰不溜秋头戴金冠白玉帽的角色,闪到了冰茶身后,手中的武器顿时抡起一阵飓风,将“冰茶”整个笼罩。 “不好!”雷诚惊呼:“狂风有个眩晕技能。” 眼看血条一下少去了五分之一,“冰茶”急急往自己身上使了个解控,又接着加了个移速,往“随便256”的地方跑近一段距离。 身后,“秋海棠”穷追不舍,好在狂风的施法距离有限,他并没有一个接一个的释放技能。 “霍诚,我看你往哪儿跑!”张子谦操控着“秋海棠”黏在“冰茶”身后,口中念念有词:“1级小号能帮你什么?笑死我了。” 就算暂时拔高到了顶配,菜鸟的操作也撑不起来这个角色。 除非……他真是秦爷。 不可能的,秦爷早几年就没露过了面了。id为“秦二爷”的账号,坟头草都不知道几丈高了,还能诈尸不成? 面对张子谦这种高爆的莽夫角色,忍霍诚再灵活如游蛇,也被一层层砍了不少血下去。 “秋海棠”倒还剩大半管血条。 “秦砚生是吧?出招啊!”张子谦一边追落水狗似的追霍诚,一边还不忘嘲讽打酱油的钟砚生:“今天不把你们打哭,我秋海棠的名字倒着念。” “你高兴什么?” 霍诚躲过技能的命中中心,眼看队友指望不上,还将对手往另一个方向引:“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指不定哪天你就栽进阴沟里了!” 周楚的眉头越皱越紧,面上染过一抹凝重。可她始终没有说话,似乎在艰难的抉择中摇摆挣扎。 “生哥。”霍诚被逼得快要走投无路,忍不住提醒队友:“冷雨这个职业,没你想像得那么难,你试着选中……” 话还没说完,突然,画面中一直定在原地的“随便256”终于动了。 冷雨职业的高攻低防、高移速,果然名不虚传,“随便256”以最快的速度跑到两人的打斗圈外最短的距离,然后一个闪身,叠上突刺技能的加速俯冲。 只见,刚才还木愣愣的游戏角色,仿佛突然注入了灵魂。自动转换视角,3D加深渲染的游戏画面上,“随便256”简直像活过来了。 钟砚生轻轻抿了一下唇,修长的手指轻点组合施放键,又迅速调整了技能方向和命中范围。 瞬间,嚣张的狂风莽夫,血条掉了五分之一。 张子谦背脊发凉,失神地看着对方在他身上操作,把技能的伤害最大化。 “这里是……”他怔怔地后退一些,脑中不断回放刚才被击中的画面:“他是怎么看出来的!” 是的,他的操作虽然没问题,但是因为思维的原因,存在一些可视的破绽和缺口。 之所以要猛攻,专精爆发,也是为了不让对手有反应的时间,从而被他直接耗死。 “霍诚,别发愣。”钟砚生飞速调整好状态,紧追“秋海棠”:“把你有的控制、减伤、减防……全部往他身上套。” “哦……” 霍诚被他刚才犀利的操作惊到了!听见声音,才有所反应。连忙切换技能,一边往队友身上套增益,一边找空隙往对手身上丢限制效果。 他的游戏角色,虽然是清雷,但并不是专精的辅助、逃跑,而是均衡攻防。不管是施放的增益还是限制,都太过有限。 张子谦躲得并不狼狈。 他非常清楚,这样下去不是办法。 短暂的思考后,他把矛头直指跟在“随便256”后面的“冰茶”。正好技能cd时间到了,他不再有所保留,趁两人不备,回头直逼脆弱的法师。 雷诚分析出他的意图,正当他要往自己身上疯狂套盾时,手腕处传来一阵钻心的刺痛,动作稍微一凝。 手指有片刻的僵硬:“嘶……” 仅仅几个分秒的延迟,已经阻挡不了狂风莽夫的攻势。 周楚和钟砚生同时转头望向雷诚:“什么情况?” “老毛病了。” 雷诚操控者不足四分之一血的“冰茶”后退,还不等他和张子谦说明情况,那边负责建房间的张子谦就直接摁了暂停。 “我都说了,你没资格进青训生A队。” 张子谦语气缓和,甚至有些兔死狐悲:“就算去了,也只是个陪跑的,何必呢?” “哪个俱乐部会招个手有问题的人进去?” 霍诚甩了甩手,惨淡又迷茫地低垂着头。半响,才抬起头,故作轻松道:“这局还没打完呢,继续。” “何必呢。”张子谦啐了一口。 霍诚坚持道:“打完这局再说。” “你还能打?手不想要了?”张子谦站起身来,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眼神充满了无形的压迫感。 霍诚揉着手腕,没说话。 “打啊,我来替他。” 周楚打破沉默,扬了扬手,紧扣的锁铐“叮铃哐啷”发出一阵清脆的声响。 两只手扣一起也能打?张子谦无语地看着她:“Are you kidding me?” 周楚孺子可教地点头:“这回对了。” 第11章 你为什么没来参加决赛? “你真要和他打?” 霍诚被走过来的瘦弱女人双手提溜着后领,拉离座位,忍不住发问。 毕竟电竞史上,还没有出现铐住双手,还能pk成功的逆天选手。 他的担忧和疑惑,显然是有依据的。 “别废话,站一边去。” 周楚大咧咧地坐在少年刚站起来的位置上,神色自若地盯着屏幕。 画面中,“清雷-冰茶”已经血条见底。如果没有极快的操作水准,暂停键变开始键后,倒数五秒结束的刹那,以狂风的速度及高伤,血条便会瞬间清零。 “要不……”尽管霍诚的手有些许麻痹和不适,仍坚持试探周楚,想由自己来决定这场至关重要的胜负。 “手上有伤就好好待着。” 周楚打开游戏界面的操作键设置,丝毫不理会他的犹豫。面上虽没有表现出胸有成竹,但也让人安心不少。 “你怎么对他这么关心?”一旁插不上话的钟砚生双手交叉,活动了一下动作稍僵的手指,偏头看着周楚认真的侧脸,有些莫名的吃味: “你们认识?” 周楚一顿,调试的右手猛地一颤:“没呢。看他可怜,随手帮一帮。” 细微的失态,并不是周楚心虚。 只是听他这一问,自己联想到了无比惨烈的场景。周楚那双父母,从来不在乎她想做的事情,也恨不得让她永远断了关于游戏的念头。 前世不堪的诱因,在她幼年已经颇有雏形。何春芳和周秋华一步一步挤压她的思维空间,用打压和胁迫将她驯化成了只为周家付出的“牲畜”。 死过一回,再次新生。周楚想来,只觉胆寒。 “我这么可怜,还帮了你。怎么不见你可怜我?”钟砚生继续道。 “一码归一码。”周楚低声反驳: “你救我归你救我,是我欠你的,我认。可是,你一个阔少,过着我想过的生活,还反手就能给人一巴掌,你要是可怜,我还配活着?” 钟砚生稍稍皱眉,既没承认也没否认。思忖的表情就闪过一瞬,他便故作高深道:“你以后就知道了。” “以后?我们没有以后。”周楚转头对上他含笑的眼睛,无情道:“你就死了这条心吧,我是不会和你结婚的。” “那可未必。” 周楚早有预感他不会轻易松口,故意把话说得很难听:“你难道想挟恩相胁?恕我直言,打压和胁迫只会让我更加决绝。” “你且看吧。”钟砚生不再透露更多,将视线从她身上移开,口中道:“你会需要我的。” 周楚回:“那可未必。” “有完没完?有完没完!情侣间的小把戏能不能收一收?这里是赛场,不是公园!” 张子谦掏了掏耳朵,一副难以入耳的模样。 他撇着嘴,心头很是不快,酸言酸语道:“好了吗?这位多次拒绝‘阔少’的小姐和这位多次被拒绝的‘阔少’?” 只有乖乖站到周楚身侧的霍诚,将她的操作看在眼里,赞叹出声: “调整快捷键的位置和显示屏的角度,来配合手铐间极短的活动空间。我怎么没想到!” “你是第一天当人吗?能不能别这种弱智想法都硬夸?” 张子谦一连对着霍诚吐槽了好几句:“靠操作、吃意识的职业,她要能凭这种弱智改造打败我,我他妈生啃键盘!” “霍诚,别怪我没提醒你!我劝你提前做好‘永远退出电竞圈’的准备。” “成王败寇,愿赌服输。” 周楚自顾自点点头,她算是听明白了。 怪不得霍诚坚持要自己打完这局,原来是拿前途当赌注了。 “你们玩挺大呀!”周楚做好最后的测试,返回了游戏大厅,刻在脑子里的记忆涌上来,她愣几秒,才打开暂停的自由pk房间。 霍诚看她愣神,还以为是对界面不熟悉。正要提醒,就被周楚的熟练打了脸。 他笃定,周楚绝不是泛泛之辈。 “你和他打赌之前,有把握吗?”周楚突然问。 “没有。” “那你为什么赌这么大?” 霍诚面色稍沉,语气坚定:“为了赢。我手上的伤让我知道,机会不多了。” 周楚没对此做任何评价,仿佛只是单纯的问了一嘴。她将手铐中间的链条,摆到键盘外,防止误触,才冲对面道: “我好了。” 钟砚生侧头看着周楚道:“我也好了。” 游戏继续。 屏幕上硕大的倒计时变成“0”时,张子谦半勾起唇,浑身上下散发出一股痞气。如果不是他那一头绿油油的杀马特造型太过风骚,别人看了他臭屁的操作,也要夸一声“年轻真好”。 只见“秋海棠”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手持一柄厚重的大刀,朝“冰茶”飞扑而去。 绝对的压制性力量,让操控角色的人丧失了基本的判断力。 霍诚的手段和操作,他虽然看不上,但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周楚,他根本不放在眼里。 长刀锋利,特写动画将将放了零点几秒。 绿油油的“冰茶”就像只待宰羔羊。 张子谦的脸色稍稍爬上几丝扭曲,手上的动作又快又狠。 谁知,周楚咂了咂嘴,轻描淡写躲过了这下欧皇值爆表的高暴击伤害。 “???”张子谦看不懂了,怒气直冲头顶,不问原因上来就吼:“你他妈开挂了!这怎么可能躲得过!” “你躲不过?” 周楚趁他分心无暇防守,迅速打了个反手。清雷的爆发技能不多,她随手弹了个组合技,直接命中“秋海棠”。 狂风的血条又被刮掉一层。 张子谦被她挫伤了锐气,躲得憋屈又狼狈,脸色又青又白的,好半天才憋出一句:“我又不是专职清雷的选手。” 在他的视角和认知里,就算周楚本人可以飞天遁地,游戏角色“冰茶”也绝对躲不过这一击。 “哟~我又不是专职清雷的选手~” 周楚阴阳怪气地重复了句,接着,赤裸裸地调侃道:“你要真是个选手,我都得替你们战队脸红。非专精专职,什么时候成了不了解全职业的理由?” 张子谦刚想反驳,一激动,手上一抖,“秋海棠”无意义地往某个方向移动了一小段。 恰好吃到了“随便256”的技能,血条又少了一层。 冲上去吃对手技能这种操作,对于他这种得过奖,赢过比赛的职业选手预备役来说,无疑是奇耻大辱。 张子谦的心沉到了底。 不等他发作,就听斜对面的周楚道: “游戏,不是这么玩的。” 张子谦面色难看,手上的动作自然又靠谱几分,瞬间从被动躲闪转为了主动进攻。 周楚笑笑,耐着性子和他周旋。 表面上看,是“秋海棠”屡屡对“冰茶”发起强攻,穷追不舍。 实际上是,残血的“冰茶”光靠操作,一人围堵“秋海棠”,见招拆招,有目的有计划地消耗他的蓝条。 场面滑稽,好似一场“操作霸凌”。 霍诚突然出声道:“张子谦,不用打了,这一局你输定了。” “这局还没打完呢,继续。” 这话一出,像极了刚才极力坚持的霍诚。 张子谦的手心都是冷汗。 “这样打下去,你除了自取其辱以外,得不到任何东西。” 霍诚撇眉,尽可能多的给他分析利害关系:“不说周楚,单说秦砚生,刚才他的操作你也都看到了,光他一个你都应付得非常吃力。” “别忘了,这是你自己选的1V2,他们一起揍你,你也没话说。” 张子谦有些动摇,手中动作不停,仍然朝“冰茶”攻去,周楚也不催他,左闪右躲,时不时反手就是一个大的。 几秒过去,形势没有任何变化。 所有的先决条件都对他十分不利。 嚣张耀眼的绿毛有一瞬间的黯淡,最后,张子谦不甘地丢出一个平A,难堪地低头,踟蹰道:“我认输。” 他已经做好被所有人嘲笑的准备。 岂料,周楚站起身来,伸出双手道:“多谢指教。” 本来该放在赛前的和平握手,留到了结束也不显得突兀。 张子谦顺遂太久了,偶然尝到了失败的滋味,有些不甘愿地伸了手,局促地两手和周楚的两手交握:“多谢指教。” 许久没说话的钟砚生在一派和气的氛围中,突然质问: “周楚,你是‘双叶’吗?” 双叶是谁?张子谦一脸懵。 霍诚却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道:“双叶?怎么可能?” 他曾为了提升操作,看遍了所有相关的大神玩家以及职业选手。 《寻梅》自打六年前的暑假发布以来,大神无数。 但最早的,就属“秦二爷”那一批。那时还没有衍生所谓的职业赛,大家都只能用pk房一决高下,solo、3V3、5V5都有单独的排名榜,赢数越多排名越高。 官方便以此举办了排行榜大王战队赛,挨个邀请在榜的大神组成十多支战队,那场比赛之后,诞生了第一届《寻梅》职业赛的种子选手。 其中就有一个id叫“双叶”的玩家,曾一同受邀参加,按照官方的要求完成了为期一月的训练赛,前期的淘汰赛、晋级赛也一个没落下。 可不知道为什么…… 周楚被他问得一愣,一方面她对于这款游戏,有不少来自父母的阴影,不想表明身份。一方面又觉得就算她是,也和钟砚生没什么关系。 “双叶”这个名字,硬要说的话,都是上辈子的事情了。 钟砚生又问:“你为什么没来参加决赛?” 第12章 再次掉入陷阱 周楚下意识缩了缩手,张子谦捕捉到了这个细节,走到她面前,捞起她的手道:“看在你赢了我份上,我可以破例帮你解开。” “你会开锁?”周楚无视钟砚生灼灼的视线,只回应了张子谦。 “会一点。” 张子谦的脸上,罕见的浮现些认真。他从兜里掏出一根U型针掰直,刚插进锁孔里,便因为角度的原因,瞥见了周楚手背上明显的疤痕。 “你这是怎么受伤的?” 旁的人看了,只会以为是烫伤或者其他不小心受的伤。 钟砚生就是这样以为的,他也注意到过这个伤口,此时听这绿头发的少年一问,眉头跟着一撇。 张子谦想抓住她仔细看看,以确认自己的猜测,手伸到一半,就被周楚躲开了。 “没什么。”周楚扬起一抹不太自然的笑容。 她的回答,让张子谦肯定了自己的猜测,在心底给这个刚刚打败过他的瘦弱女人,想了一出大戏。 顿时,看她的眼神都变了。手上的动作也飞快,三下五除二就打开了手铐。 “不用谢,谁叫我心眼好。”张子谦自认为帅地甩了甩遮住大半个额头的绿毛。 “……”周楚自然知道他肯定想歪了。 不过没关系,这正是她想要的。 钟砚生可不是这么好打发的人,他自下而上看清了周楚手背上的疤痕。 根据尺寸和深度可以判断出,大概是刀伤,更多的信息便难以辨认了。 关于刀伤,他可深有体会。 周楚被这股探究的视线看得背脊稍僵,正要想措辞回答他的问题,转移他的注意力时,钟砚生却像一切都没有发生似的,不问疤痕,也不再质问。 仿佛轻易就忘了,并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事。 决赛那晚到底发生了什么呢?周楚实在不愿意亲口转述一遍。 如果可以,她甚至希望从未发生。 “谢了。” 将拆下来的手铐揣进兜里,周楚自然地冲张子谦道谢。 刚才还十分臭屁的少年,竟然不好意思地摸着后颈,讪笑了声:“小意思。” 周楚伸了个懒腰,活动活动筋骨,心想着找个时间把手铐换回去,顺便问问上次报警那事儿还有没有后续。 “太晚了,我送你吧。” 钟砚生瞟了眼两人,又转头看了眼桌上冷掉的泡面汤,滑动着轮椅往大门口走:“你想去哪儿?” 周楚奇怪道:“我没想走啊?” “你想。”钟砚生头也不回。 他吃准了周楚不会扔下他不管,虽然嘴上说着没什么情分,也没有以后,但他就是知道这女人绝不会拒绝一个刚刚帮助过她的人。 “一饭之恩”也是恩。 周楚“啧”了一声,还是跟了上去。 “双叶前辈,你要走了吗?” 霍诚追上往外走的周楚道:“可以留个联系方式吗?” 周楚疾步跟上前面的“瘸腿运动员”,喘了口气,才捏了个不甚熟悉的调子念道:“江湖路远,有缘再见。” 《寻梅》游戏剧情里的某句台词,正适合“难再相见”的离别场面。 “那前辈还会玩这个游戏吗?”霍诚急急问道。 “谁知道呢。”周楚背对他扬了扬手:“或许吧。” 霍诚返回位置上时,捡张子谦正朝着周楚离开的方向愣神,有些意外他这么冷静:“她可是双叶,你怎么一点反应都没有?” 张子谦重拾傲气,眸光一凛:“早晚有一天我会打败她!” “今天这场pk不作数,你重新定个时间——” 张子谦打断他:“赌约作数,我输得起。” “答应你的事情,我也会按约定办到。” 霍诚伸手一拳砸在他的肩膀上,坚定地开口:“总有一天,我会在赛场上堂堂正正地赢你。” “你先把你那个老年手腕治好再说吧。” 两人间暗流涌动,一如当年。 可那时的霍诚,比张子谦骄傲百倍,绝不会允许自己用他人的胜利达成目的。 到底还是不一样了。 次日上午,周楚哈切连天的从部门经理的办公室出来。 张姐不在,周内的职务都由一个叫唐文的人代理。周楚所在的部门是腾飞集团宣传部的外宣部门,张姐算是外宣部的顶头上司,往下还有几个负责不同项目的主管,再往下便是组长-组员。 而周楚只是一颗小小的螺丝钉,组员里最不起眼的一个。 和外宣部门同级的,还有一个内宣部门,唐文就是内宣部门的经理。 两个部门之间经常会有一些摩擦,要说是张姐让他来暂代职务,周楚是不信的。 刚一出办公室的门,周楚便强行压下哈切声,戒备地朝茶水间走。 今早她被唐文叫去了办公室。 不为别的,只是想用前段时间的讲台事故威胁她,顺便和她“普及”一下潜规则的知识。 简直是料定了她不会反抗,前世就有这件事,周楚没想到会来得这么早。 不过,既然这件事没有因为她的改变而改变,就说明接下来周楚即将遭遇的霸凌也不会改变。 正想着迎面撞上来一个人。 “是你啊。” 来人说着,却一点歉意都没有。 她手里端了满满一杯冰美式,这一撞便全数泼在了周楚胸口上,初春的衣服虽然不透,但这么一来,也贴着皮肤,一阵滚烫。 周楚用手掸着衣服上的咖啡水渍,撇眉“啧”了一声,并未搭腔。 这番做派简直像是没有把来人放在眼里。 “周楚,上次在办公室不是挺狂吗?怎么这会儿没话说了?” 一夜没睡,周楚又打了几个哈切,眼皮耷拉着,十分没精神。 她眼皮都懒得掀起来看这人,因为她对接下来的事情清楚得很,甚至都不用刻意去想,那些被欺凌的画面,隔着紧锁的门,听见的取乐声,就会在耳边、眼见轮番上映。 这一次,他们不会得逞。 低垂的眸光一冷,周楚猛然抬眼,直直望向面前不怀好意的女人。 也是那天被推出来拦着她,不断出言羞辱的女人。 李佳晚跟班的跟班,吴娴雅。 “找我有事?” 周楚拿出纸巾,轻轻地擦拭着手上的污渍,主动问道。 “有……有啊!” 吴娴雅被她的淡然处之惊了一下,很快便镇定了,更着脖子道:“上次是我不对,我给你道歉。你看你衣服都湿透了,我带去你换吧。” “是吗?” 周楚反问,吴娴雅浑身一抖,几乎浑身都是破绽。 以她的伎俩,骗骗三岁小孩都够呛。 见周楚似乎很犹豫,吴娴雅还想再说点什么,突然听她天真道:“好啊,去哪儿换?” “跟我来。” 吴娴雅顿时对她再无一点好脸色,恢复之前的态度,像是在对待一个麻烦。 殊不知,周楚兴味地盯着她的后背,再不是她能随意哄骗拿捏的前世那个周楚。 周楚已经想到了计策,只等猎人乖乖跳进自己为猎物准备好的陷阱。 第13章 我都说了,别再在来找我了,我们不会有结果的! 周楚跟在她后面,走到长廊尽头,拐过转角,在紧闭的厕所门口停住了。 吴雅娴像前世那样,径直拉开门,半笑不笑道:“你先进去,我回去拿衣服过来。” 话语间透露出来的信息,不可谓不明显。 周楚佯作不懂,听话的进去了。门一关,视线隔绝,周楚没有错过她脸上诡诈的神情。 吴雅娴没有察觉异常,用特殊的手段将门从外面锁死,又飞快到隔壁的工具间取来“维修中”的提示牌立在门口,防止有人放里面的人出来。 离开时,吴雅娴理了理稍乱的衣服,对着门的方向一阵咒骂。 李佳晚在走廊另一个拐角等她来“复命”。 “晚晚姐,成了!” 吴雅娴小跑到和李佳晚约定的地方,一改对周楚的态度,谄媚的声音让人鸡皮疙瘩掉了一地。 甚至于,如果她是一条狗,此时狗尾巴都要摇上天了。 李佳晚迎上去,脸上挂着虚假到不能够再虚假的笑,十分恶意地拍了拍她的脸: “做得好!今天晚上的‘表演’就免了你的了。” 吴雅娴听到“表演”这两个字,身体条件反射地一抖,好似对此十分惧怕,可又没有反抗的办法。 浑身上下,都写满了屈辱。 李佳晚根本不理睬她的惧意,把她当成个奴隶一样,强硬的吩咐道:“看着她,别让人来把门打开了。” “待会儿记得提醒我来‘救’她。” 吴雅娴讷讷的点了头,将内心的不甘和愤懑压下,原因无他,谁叫李佳晚不仅掌握了她的生死“命脉”,还让她沉醉于虚假的“纸醉金迷”。 一旦踏入,再难脱身。 公司的厕所不小,此时却一个人也没有。看样子这帮人为了整她,真是处心积虑。周楚拉开最近的一扇门,坐在马桶上,开始仔细回忆上辈子的遭遇。 恰是这天,她被吴雅娴以同样蹩脚的理由锁进了厕所,整整被困了一个上午,直到大门被李佳晚打开,她以为得救了。 其实不是,很快,她就跌进了更深的陷阱。 李佳晚假借工作之由,让她去公司的杂物间拿文件,结果撞见唐文和公司女员工的秘密…… 周楚似笑非笑地勾了勾嘴角,从衣兜里摸出一张意料之中的小纸条:“开锁师傅小张,社交账号……” 末尾用极小的字,写了一行:拜托,我是真的会开锁! 张子谦乍一看就是个非主流混子,这一手龙飞凤舞的字,和他的人简直两个极端。 她说呢,昨晚在酒店睡到半夜,在兜里摸到了一张纸。 原来是这呀! 前世,因为她的懦弱和可欺,既不知道反抗,也不知道自救,自然而然把所有的错误都归结在自己身上…… 当下的她,再不复前世。 周楚刚给张子谦发送了好友申请,对面便很快通过,丢了张小狗刨地的表情包过来:“对暗号!” “……”昨天上来就要把她的脸摁键盘上的少年人也能有这一面? 周楚敲字回道:“我拒绝。” 张子谦自顾自道:“开锁师傅小张,下一句是什么?” “……”周楚嘴角抽了抽,又掏出纸条看了看,背面写着:“双叶必败给他。” “这可是你自己说的!” “就这么想赢我?”周楚额头青筋微冒,重重地摁下几个字:“你就不能把韵押上?” 这种四不像的暗号,真的让人很难受啊! 张子谦自动忽略了她后面那句话,兴奋道:“当然!我已经破解了你的招数!什么时候solo啊!我绝对会打败你!” “可以,但是嘛……” 周楚看着紧锁的厕所门,想从里打开估计没戏了。 她心生一计。 “我操!你看那个人,绿头发也太难看了!咱们公司什么时候来了这号人物?” “面试官脑袋被驴踢到了吗?这种一看就是混社会的街溜子,也能进咱们公司?” 电梯里,几个腾飞集团的内部员工,对着前面那个看上去就不像好人的年轻人一阵交头接耳。 张子谦撇了撇嘴,拧着眉毛做出凶狠的模样,一个转头,吓得先前说话那两人突然噤声。 只敢在他转回头后,努努嘴,用眼神痛斥他的行为。 电梯“叮”一声到达。 说话的两人眼见,绿毛少年跨步出了电梯,他们也在这层楼下,遂略等了几秒才下,谁知,这人径直朝着电梯左侧的厕所走去。 这一瞧可不得了,那“绿毛怪人”停在了“维修中”的女厕所门外。 他可是个男人呀! “咦!” “这人不会是脑子有问题吧?” “快走快走!说不准是什么神经病呢!伤到人就不好了……” “还是叫下保安吧!” 几声议论传到张子谦耳朵里,他不由得满头黑线,恨恨地瞪了一眼门,心道:周楚这女人让自己这么丢脸,说什么也得让她出点“血”! 不出半刻,张子谦打开了女厕所的门。 着急跑来的女员工,正好看到一头绿毛的男人一脚踹开了女厕的门,怒声吼了一句:“死变态!” 又捂着肚子着急地跑走了。 张子谦的脸黑得宛如锅底,眼见里头那个女人跟没事儿人一样施施然走了出来,瞬间火大:“这就是你说的超刺激的大型密室逃脱?” “对啊!”周楚指了指他手上的开锁用具,转身指了指了厕所门的门锁,十分坦然道:“你开密室,助我逃脱。” 说着,还吃惊地露出一副“这都不算,什么才算”的表情。 张子谦险些有一瞬间觉得她说的挺对。 挠了挠头,他才反应过来,自己被周楚利用了,大老远跑来,就为了当个“绿毛变态”! 周楚才不管他心里的纠结,径直走了,一点儿也没个要感谢人的样子。 张子谦追在后面,不依不饶道:“周楚,还不快兑现承诺,来solo啊!” “好好好,行行行!”周楚根本没把他的话听明白,随口敷衍道。 张子谦当真了:“一把不够,得打两把!” 周楚突然停下来,张子谦差点撞上她的后背,他拍了拍胸口,庆幸自己停下得及时。 张子谦以为她要反悔,急急道:“你不会反悔了吧?两把不行,一把半也行啊。” 周楚转身摇了摇头,似在拒绝。 张子谦顿时恹了:“一把就一把。” 周楚灿烂一笑:“前提是,你得再帮我一个忙。” “帮什么?” “喏。看见那个人了吗?叫你手下把她捆了打一顿。” 周楚朝不远处密切注视着这边的几人,用眼神示意他。除却周楚周身稍弱的气势,不管是眼神还是稍稍抬起的下颌,都像极了张子谦与她初见那时的情状。 或许,比起张子谦的伪装,她还要更上一层楼。 张子谦顺着她意有所指的方向看过去。 那边几人的阵仗,与自己带小弟出门时何其相似。 一个画着精致妆容穿着华贵的女人站在最前面,身后跟着三两只“狗爪牙”,衣着打扮稍逊,但比起此时的周楚兼张子谦二人,要有气势多了。 她们的视线毫不保留地朝二人笼罩而来。 仿佛这里不是什么正规办公楼,而是,社会人士的“围殴”现场。 “就她?”张子谦不屑地勾唇,随手将手上的用具揣进兜里,免了免衬衫袖子,“我一个人就能处理了。” “保准给你办得妥妥的。” 他啧了一声,怀疑地问周楚:“你不会又赖账吧?我的出场费可是很贵的。” “刚跟你开玩笑呢。”周楚说:“需要你帮忙的,不是这件事。” “有些仇,我得自己来报。” 张子谦并不关心她的仇:“那solo……” 周楚不置可否:“好说。” 她突然用极小的声音道:“现在,找个地方藏起来。” 又转而大声朝张子谦吼道:“滚啊!我都说了,别再在来找我了,我们不会有结果的!我爸妈不会同意我们在一起的!” 张子谦:“?” 这他妈是演的哪出啊?能不能提前打个招呼啊? 脑子不好,他很抱歉。 张子谦一脸“我真的被雷到了”的表情,像根柱子一样站在原地没动。周楚没办法,非常用力地推了他一把,带着浓重的哭腔:“我叫你滚啊!快点滚!” “你……别哭啊!” “我走,我这就走!” 张子谦虽然不知道她要干什么,但还是立马配合着佯装“痛心疾首但仍不肯走”的模样,那叫一个一步三回头,次次回头次次伤,加上他一头亮眼的绿头发,整层楼在外“摸鱼”的员工都恨不得立刻吃上他们的瓜。 周楚眼泪汪汪地朝李佳晚跑去。 是了,那几人不是别人,正是李佳晚和吴娴雅等人。 她和张子谦这场戏,也是演给她们看的。 “楚楚,你们?”李佳晚忧心地迎上哭泣的周楚问:“刚才发生什么了?你不是……” 周楚知道她想问什么,大约是想问她怎么从女厕所出来的。 她不会如愿。 周楚装作被她提醒的样子,泣声道:“刚才雅娴回去给我拿衣服,我不知道被谁锁在厕所里了……公司里不喜欢我的人那么多……” “你是怎么出来的?” 吴雅娴简直气死了,她明明关得很紧,以周楚这蠢人的脑子根本出不来。 李佳晚不赞同地横了她一眼:“你插什么嘴?让楚楚把话说完。” 吴雅娴害怕地后退一小步,生怕她把办事不力的错处摁在自己脑门上。 “还好我力气大,一脚把门踹开了!”周楚扶了扶心口:“谁知道刚出来,就撞上了那个绿毛!” “对了,雅娴你拿的衣服呢?” 她把矛头转向不说话的吴雅娴,不自在地扯了扯湿漉漉的衣服,十分自然道:“我的衣服还是湿的呢!” 吴雅娴接收到李佳晚威胁的视线,咬了咬牙,脱下自己的外套甩给周楚,十分不自然地解释道:“我没找到,穿我的吧!” “楚楚,我有件事想托你帮忙……” 周楚毫不客气地扯过吴雅娴拽得死紧的外套穿上,就听李佳晚佯装不好意思的请求。 那点儿虚假,都快凝成实质了。 周楚心道:来了。她还是说出口了。 面上却一派天真,全然不像昨日的那般犀利,李佳晚险些以为当日被她用言语逼迫得差点露馅的场面,都是做梦。 周楚笑盈盈道:“正好,我也有事想拜托你呢,互帮互助,再帮不难嘛。” 第14章 这个社牛,换我来当! 李佳晚身侧的吴雅娴轻轻地“哧”了一声。 声音其实也不大,却刚刚能让周楚听见:“雅娴你笑什么?我说了什么好笑的事情吗?” “还是我请求帮忙这件事让你发笑了?” 周楚每说一句,吴雅娴看戏的表情就少却一分。 三两句话一出口,就连站在前面的李佳晚都多看了她几眼,试图从她身上找出点佯装的紧张,可惜,一分也未瞧见。 周楚面对他们,四平八稳,毫无破绽。 硬要说的话,甚至还比李佳晚想象中的更凶恶一些。倒和昨天正面迎上旁人戏弄的那个周楚,贴合上了。 有点难缠。 “楚楚别管她了,你之前帮我那么多次,这回你先说吧,想找我帮什么忙?” 李佳晚在人来人往的走廊上,不好做出一副刻薄的样子,强演出贴心问道。 她却不知,这番话正中周楚下怀。 周楚朝她露出“那我可说了”的表情,然后一口气道:“帮我去三楼最里面的资料室拿一份文件。” 不说“可以吗”这类询问的词儿,还眨巴眼睛亮晶晶地看着她:“你也说了,我之前帮你很多,你不会拒绝我吧?” 这个请求里有两个陷阱,一是三楼是集团的废弃楼层,传闻里边儿闹鬼;二是这是李佳晚原本要拜托周楚的话术,前世的周楚也是后来才知道,她所说的资料室,是唐文实施公司潜规则的“魔窟”。 李佳晚已经被她前一句话说得愣了好会儿了。 一听后面那句,心头更是攀上几丝凉意。 她什么时候变成这样了? 这不是她要说的词儿吗?难道…… 李佳晚怀疑地看了看刚才和周楚单独相处的吴雅娴,几乎肯定这群人里绝对有个内鬼。 联想到之前吩咐吴雅娴的事情,没有一件事失手过。 为什么偏偏就在这个节骨眼上失手了? …… 吴雅娴被她的视线惊得后背浮起一身冷汗,肩膀止不住的轻微颤抖起来。 两人间的微妙变化,周楚很快就捕捉到了。 也适时跳出来打圆场,笑眯眯问李佳晚:“我的事儿说完了,那你的呢?” 吴雅娴像遇到了救星,口不择言道:“是啊,晚晚姐。你不是有事儿找周楚吗?” 正是这句话,以及她和周楚的互动,好像打掩护似的,加深了李佳晚的怀疑。 在李佳晚看来,她的行为无异于背刺。 李佳晚不好当面发作,剜了她一眼,顺着周楚的话道:“巧了,我也正要拜托你去拿文件呢……” 她话将将说了一半,正想说让周楚去,一起拿了,便被周楚打断道:“既然这么巧,不如我们一起去拿?” 这可不行!李佳晚想起自己的计划,立刻反驳:“不行!” 周楚疑惑:“为什么不行?” “难道……你有什么惊喜想给我?”周楚假意装作不好意思地红了脸,踟蹰道:“你还记得啊,下周三就是我的生日。” 她的话令李佳晚一阵心惊肉跳,生怕她猜出点什么内情来,那自己的盘算都打水漂了! 李佳晚内心不断咒骂她自作多情,面上笑盈盈地带着敷衍:“当然记得!我怎么会忘呢……” 她还想继续和周楚拉扯,就见迎面走来三两个保安,还有秃头大肚腩的中年男人,保安对他毕恭毕敬的,像是对待什么大人物。 “刚才谁叫的保安?说有个绿头发的社会人士闯到公司来了。” 保安手拿电棍,公事公办地问周楚几人。 李佳晚脑子一转,想把周楚和绿毛的关系和盘托出,刚才她虽然隔得远,也还是听得清清楚楚,他们之间肯定有点什么。 还不等她组织语言,跟着保安过来的中年男人撇眉瞧了眼几人身上的工牌:“你们是外宣部门的?上班时间聚在这里干什么?” 他说话自带上位者的压迫感,饶是周楚这个经历过两辈子的人,也心脏一紧,这种感觉与第一次和李佳晚重逢时的不同,是带着些许奴性的敬畏。 前世,她就是太畏惧权势了,所以总是和上司处不好关系,不像李佳晚这种八面玲珑的社交高手,什么人都能轻松拿下。 但这次,她要先发制人。 周楚拉过李佳晚的手,打乱她的措辞步骤,先一步开口回答道:“张经理出差要出差一周,我和同事打算将内务好好规整一下,整合资源优化流程,缩减沟通成本。这不,我们刚要去三楼的资料室转转。半小时就回去,已经和张经理说过啦~” 说罢,侧头朝李佳晚邀功似的“自信一笑”:“晚晚姐~你说是吧~” 她这么在乎自己在公司的形象,怎么可能在明面上自己戳出不完美的窟窿来? 李佳晚半句“钱总”尚未说出口,就听平时恨不得立刻跑走的周楚,既不带着惹人烦的哭腔,又不眼神闪躲浑身好似有蚂蚁爬似的颤抖着,就这么无比正常地开口回答了。 心下自然是震惊的,但长时间对周楚形象构建,让她无法对此产生更深的怀疑,只会觉得恼怒,自动将周楚的行为归类为挣表现的“绿茶行为”。 她对上周楚亮晶晶的无辜眼神,又怀疑自己是不是最近心态有问题,连周楚这种人都能看成一类。 周楚这种人,怎么可能一朝学精明? 她合该被人当成狗耍着玩。 想通这一点,李佳晚腼腆地点点头,露出恰到好处的欲言又止和生涩,与侃侃而谈不似说谎的周楚形成鲜明对比。 中年男人身居高位,哪管小人物心中的小九九。虽有疑惑,但只要不威胁道公司的发展,就直接忽略。 他态度立刻缓和,笑呵呵仿佛与员工打成一片:“下不为例。” “放宽心,我也忙,不会向小张告你们的状。” 周楚早知道,李佳晚绝不会那么好对付。 她不卑不亢,直面中年男人的话里暗芒:“知道啦。我们会回去好好检讨的!您先忙~” 周楚强硬地拽着李佳晚就走。 她明知道一旦去了要面对什么,自然不乐意,逆着力道挣动几下,不想根本不动分毫。 “可以了,他看不到了。” 直至走进电梯,周楚也没有松开的意思,她出言提醒道。 “刚才不是答应我了吗?” 电梯里没人,周楚也懒得装出一副热络的样子,懒懒散散地摸向衣兜,拿出烟盒抖出一根烟叼在嘴里:“不是吧?想耍赖啊?” 撒娇耍浑这种事,在一个虚假的人面前使用,当然不会奏效。 周楚也全然不会这么想。 她不过是用假想来麻痹对手,让对方失去对自己最准确的判断。 “我答应你什么了?”李佳晚的话中隐隐有些不耐浮出:“刚才不是撒谎骗那老头嘛?你别当真呀!” “你要是耍赖。”周楚根本不听她说了什么,翻身过来看着她缓慢地道:“我可就不保证能包容你的两面派咯?撒谎是你,不尊重领导也是你。” 说着,拿出手机上的录音界面在她面前晃了晃。 周楚当然来不及录音,这才是撒谎,不过是光明正大的撒谎。 “你变了。”李佳晚心脏漏跳一拍,这世上没人知道,她有多在意这份体面的工作。 谁也不能让她的职业生涯产生污点,她还得靠这个头衔得到更多。 “是啊,我变了。”周楚随手将手机丢回衣兜,朝李佳晚伸出手道:“重新认识一下吧,我叫周楚。” “你记住了,我还是过去那个周楚。” 因为你欠我的,必须要一一偿还。 “叮——”电梯到达三楼。 李佳晚还来不及确认周楚的改变,就见她瞬间收敛了懒散的动作和满含深意的眼神。 仿佛是神经错乱了,根本分不清到底哪个才是她。 “走吧,晚晚姐~”周楚出声提醒愣神中的李佳晚道。 二人走出电梯。 就在这时,总裁专用电梯也停在了三楼,钟砚生冷着脸出了电梯,等他瞧见周楚时,一身的冰冷仿佛融化,面带笑意叫住她:“好巧,要去哪里?” 李佳晚第一次近距离看清前任总裁钟砚生的脸,简直要被他的美貌惊得瞬间昏厥。干瘦也并不能遮掩俊美的脸,称之为惊世骇俗也不为过。 这样的男人笑起来更让人难以抗拒,她一失神,说了实话:“去最里面儿的那间资料室。” 钟砚生皱起眉头,不赞同但尊重地微微转头问周楚:“你也去?” 周楚还在深究刚才视线触及到他的笑容时,心底划过的情绪是什么,乍一听这声音,有些心不在焉地“嗯”了一声。 “那里已经废弃了,不是什么好地方。” 周楚想了想,正经回道:“有点事儿。” 又问:“你为什么在这儿?” “什么事非得去那儿?” 周楚打赌,钟砚生此时皱起的眉头比起她生啃柠檬还要深。 钟砚生移动轮椅到二人近前,不自觉便把周楚当成了下属:“别去了,你想做的事情,我可以帮你。” 周楚听出了他语气中的不容拒绝,俨然是把自己当成了所有物。 当过总裁的,都这么自我? 强硬的带着命令的话,周楚听过很多,唯独这次,她的内心竟然冒出几丝失望,说不清是对谁,大约是昨夜的经历带来的后遗症。 不该轻易相信任何人。 周楚嗤笑一声:“钟总真体谅员工,不过我受之有愧,还是亲自去吧。” 钟砚生一愣,诧异于周楚逆反,很快他便先察觉到了心底的不愉,他竟然在意面前这个女人的情绪。 “双叶”又怎么了?他凭什么要在意。 意识到自己在违背接近周楚的初衷,钟砚生重新捏着语气道:“我只是想帮你。” “不用,你帮不到我。” 周楚甩下一句冷冰冰的话,扯着一边差点把眼珠子瞪出来的李佳晚就朝最里边儿走。 谁会看到她的痛楚和挣扎? 没有人。 这世上能帮她复仇的人,一个也没有。 周楚心想,以后要离钟砚生远一点,再远一点。他再表现得好相处,再虚弱痛苦都和她无关。 至于结婚?天方夜谭。 “你和钟总……”李佳晚回神后,忍不住发问。 “关你屁事。” 第15章 资料室中的女人。 钟砚生虽是前任总裁,却并没有被收回电梯的使用权。他今天是来找周楚的,想问问昨天那个意外的吻,是刻意还是无意。 可看这样子,当事人完全没当回事。 她是真的忘了? 想起周楚刚才痛斥他的模样,冷心冷情,好似要划清界限,钟砚生莫名有些不快。 垂眸思索半刻,滑动着轮椅调转方向,慢慢地跟上周楚。 没多时,一个身影从他身后越过,一头绿毛在国道顶灯的照映下无比亮眼,瞧身量和扎眼的衣着,他很快就把眼前这人和昨天那个嚣张的少年对应上了。 钟砚生正想着,跨步走在前头的少年突然想起什么似的慢了速度,然后停了下来,一个转身,声音在空旷的三楼显得格外阴森:“我记得你。” “你是……” 不等少年叫出名字,钟砚生小小地咳嗽了一声,道:“我是。” “我都还没说什么呢。”张子谦龇了龇虎牙,八卦一笑:“你和双叶的关系不简单吧?” “是她找的你?” “很敏锐嘛,秦爷。”张子谦啧啧嘴,一副自讨没趣的样子:“早知道不问了。” 看来这小子,回去没少在他和周楚身上花心思,连昨天怀疑的身份都确认了。 “说说吧,她想做什么?” 钟砚生的左手搭在扶手上,缓慢地敲了三下,面上平和,可望向张子谦的眼神说不出的锐利。 “以你们的关系,还用我这个中间人来传话?” 傻子也知道,夹在两大佬中间不死无全尸,也好不到哪里去。 张子谦故技重施从兜里掏出一张便利贴,龙飞凤舞写上几个大字和一串号码,和写给周楚那张一样,团成团扔给钟砚生:“再多我就不能说了,叛徒这种事我可不乐意做。” 说罢,就要走。 “等等。”钟砚生叫住他,似是威胁又像试探地道:“你和周楚昨天才见过一面,按照你昨天嚣张的性格来看,不可能对刚认识的人那么热情,叫你来你就来,都不问干什么,任凭差遣。说明,你一定是有求于她。” 张子谦刚迈出去的步子,收了回来,若有所思地看着他,但没有任何动作。 “你想说什么?” 钟砚生却并不直言,继续自己的猜测:“你确认了我和她的身份,说明你其实也想过求我,但因为一些原因并没有选择我。能让你低头求人的事情不见得多,如果我猜得没错,六月份有一场比赛,你需要邀请一个助力,依你的人脉,能找到的人不多。 ” 动了动手腕,精明内敛的神色稍纵即逝,钟砚生这回是赤裸裸地威胁他:“你猜,我破坏了你帮她办的事,她还会不会帮你?” “你要这么说,那我就不藏着掖着了。” 张子谦眼眸中,忽地升腾起几丝不该出现在他这个年纪的凶狠与戾气:“钟砚生,你信不信我现在就把你轮椅掀翻,今天你都别想走出这里。” 年轻气盛的少年对上断腿的男人,有几分胜算? 至少表面上看,是十分。 轮椅一翻,看他咋办。 张子谦光顾着赢,没注意钟砚生突然变得很难看的脸色,刚才还四平八稳的和人对峙,一下就像霜打茄子,焉了。 钟砚生不止一次听过这种话,姜锐巴不得钟砚生永远受制于他。 在短暂的沉默中,双方都不自觉捏紧了拳头。 不知道对方筹码的较量,自然都得慎重许多。 终是,钟砚生直视他:“你可以试试。” 无数个画面重叠,只是这一次,被压迫侮辱的主人公终于找回了当总裁时的魄力和勇气,坚定地为自己护航,他好像短暂地找回了求生意志。 张子谦低估了他,一朝失手,略输一筹。 “好吧,你想知道什么。”他表情一松,双肩稍垮:“先说好……我要是告诉你了,你得当我的特邀嘉宾。” 钟砚生:“看我心情。” 张子谦嘴角一撇:“那我就把你轮椅掀翻。” “……”钟砚生表情不耐,忍不住提醒:“再僵持下去,你想想双叶的处境。” 张子谦如梦初醒,立刻翻看手机里的信息,大惊失色:“坏了!” 边说边拔腿就跑。 钟砚生不由得心头一跳,紧跟着滑动轮椅,可任他把轮椅抡出火星子也比不得血气方刚的少年。 张子谦跑到一半,想顺便把情况给钟砚生说说,谁知一转头,好家伙坐在轮椅上的男人落后老远,速度堪比蜗牛。 “秦爷,就您这速度,您这腿。能追上双叶大佬才怪。” 张子谦很大声地阴阳怪气道,又不得不往回跑:“说真的,你要是有时间,找个医生治治吧。” 钟砚生的脸色此时已经黑如锅底:“闭嘴。” 张子谦闻言禁声,推着钟砚生就往目标方向狂奔,根本不顾他的死活。 冷风迎面打在钟砚生脸上,有些钻进了袖子里,裤腿里,已经结痂的伤口被吹得隐隐作痛。 “可以慢点吗?” “不可以。” 钟砚生咬紧了牙,发誓腿好了第一个揍他。 所以,现在是什么状况? 几分钟前周楚就滴滴了张子谦,让他出场,把这女人关进传言“闹鬼”的资料室里。 等了好一会儿,也不见人来。 周楚不得不再次承认,轻易相信男人,真的会倒大霉,前世受过的教训还是不太够。 张子谦,你小子晚上睡觉最好睁着眼睛睡觉! 恨恨地在心底放了句狠话,她才仔细思忖了一下目前的状况。 两人已然踏入了资料室,越过十多排资料柜,再往里走几步,就会跟唐文和另一个女员工撞个正着。 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事情,周楚真没那个兴趣。 “我要的文件就在这儿。” 周楚快速做出决断,钻进最近两排资料柜间的过道里,准备找个机会离开,继续自己的计划。 谁知,下一秒便听见了关门声:“我记错了,先走了。” “……” 如此拙劣,她是软弱,但不是傻子。 周楚满头黑线。 等她摸到门边,门已经从外面被锁死,奋力一拉,只能听见老旧的铁门的晃动声,细碎绵长。 就在这时,另一侧尽头的白织吊灯开始摇晃,连带着光线也显得阴森了几分,紧接着一阵女人的泣声响起,忽高忽低,不似活人。 饶是周楚是个坚定的唯物主义、无神论者,也不由得背脊发寒,浑身的汗毛都竖立。 “不是吧不是吧?”周楚碎碎念壮胆:“他妈的不会真那啥吧?” “唔……唔唔!”那声音越来越清晰,仿佛在逐渐靠近,资料室里满是灰尘,周楚硬撑着没有打出喷嚏。 “嘭——” 铁门被一脚踹开,还好周楚躲得快,否则干瘪的额头就会遭殃。 “双叶大佬!”少年的声音穿透力十足,炸在周楚耳边:“你没事吧?” 周楚摸了摸鼻尖,打了好大一个喷嚏:“我……没事!” 钟砚生跟在张子谦身后,他率先捕捉到了资料室里的奇怪声音:“什么声音?” 见他跟来,周楚有些意外,没回答他。 “好像……有个女人。”张子谦仔细听了听,抖着肩膀问:“你们这儿不会闹鬼吧?” “哟,小绿毛你还怕这个?” 周楚站到他身侧,十分自然地揽上他的肩,背脊却因为少年蓬勃的荷尔蒙一僵:“怎么那么久才来?我差点被关在这儿。” 张子谦只是有些意外周楚的动作,但没有推开,随口回道:“你们这种使计谋的,都不给自己留后手?我要是不来,你今天就和那‘女鬼’相依为命?” “让开。” 钟砚生瞧着两人勾肩搭背的模样,好生碍眼,滑动轮椅撞上张子谦的腿弯,要不是他站得稳,没准儿直接坐在钟砚生腿上,那将是怎样的兵荒马乱。 周楚看都没看钟砚生一眼,拖着绿毛少年就往边上挪,还不忘打趣道:“钟总,您请。” 搭在轮子上的手一僵,钟砚生顿觉腿上的伤口隐隐作痛。 他不语,直直往资料室尽头走。 人一走,周楚立马将搭在少年脖颈上的手放了下来,不自在地擦了擦手心的汗,也不知道是刚才被“女鬼”吓的,还是强装热络心虚来的。 周楚已经很久没有这种心虚的感觉了。 “我们不跟上去吗?”张子谦丝毫没有觉察到问题,问她。 “他想逞强,就让他去呗。”周楚说话带着刺,她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带刺,心里想着也就这么说出口了。 明明这两人昨天还“夫唱妇随”联手虐了自己一回,这是演哪出啊? 张子谦佯装不经意地试探道:“你们吵架了?” “我和他?”周楚十分夸张,也十分不自然咧嘴道:“一个天上,一个地下,一个岸上,一个水里的,八竿子打不着,我和他吵架,没有的事。” 张子谦正想拿出事实依据,跟她辩驳,就被她转移话题:“昨天你一见我手上的伤,就态度大变,为什么?” “说起这个啊……”张子谦仔细瞧了瞧她,估摸着自己说出的话,会不会影响到下个月的比赛邀约,才小心翼翼地斟酌着开口道: “你是不是喜欢赌博?或者和道上的有关系?比如从某个厉害的帮派退下来,深藏不露那种。” 周楚越发奇怪:“你怎么会这么想?” “……你手上这伤——” 张子谦拉起她的手。 周楚只感觉少年温热的指尖划过皮肤,曾经被伤害过的豁口上,没来由泛起空泛的痒。 钟砚生已经走到尽头,瞧见的画面别人看了惊世骇俗,定会大声叫嚷,可他的面色平淡无波,好似平常。 待他一转头,便瞧见那一幕,瞳孔不自觉地紧缩三两下。 真真儿令他想叫。 只见少年的手紧紧抓着周楚的,还用指尖划过她的手背。 画面远看旖旎。 钟砚生搭在扶手上的手转为紧攥,眼神冰冷,内心矛盾,一面觉得自己本来只是想利用周楚达成目的,一面又觉得自己实在在意得很,恨不得冲过去把这两人扯开。 但,他心中仍然装着远在他国的秦家幺女。 这一刻,他分不清自己的心,脑袋里充斥着“只要死掉就好了”的极端想法。 双眼近乎浮肿、泛红。 钟砚生闭了闭眼,指尖因为用力而泛白,手中的扶手发出细碎的“尖叫”声,他大声提醒道:“这边出事了。” 第16章 所以,现在是什么情况? 资料室已经废弃许久,存放在这里的文件有很多,一排排铁制的资料柜显得格外拥挤,每两层间的过道也不宽,地上随处可见的废纸,积满了灰尘。 奇怪的是,通往尽头的这条比较宽的过道积灰不多,上面有一段段拖拽产生的痕迹。 周楚和张子谦听到喊声立马分开,然后一前一后走向资料室的尽头。 周楚问:“刚才你说我手上的伤,怎么了?” 张子谦后知后觉红了耳根:“等从这里出去再说吧。” 周楚侧头,眼神柔和,微笑的表情在白织灯的映照下显得有些可怖,奇怪的是,面前的少年看着她,瞳孔有几分失焦。 “唔……唔唔!” 女人的泣声再次从尽头传来。 周楚拖着张子谦跑了过去。钟砚生背对两人,细细地观察着面前一整面墙的玻璃,他听见凌乱的脚步声,漂移似的转身,却一眼就看见了两人尚未分开的手。 啧,有些碍眼。 不着痕迹地挪开视线,钟砚生道:“这面镜子有些奇怪。” 张子谦不知出于什么原因,颇有些吃味道:“谁会在资料室放这么一块镜子?这一看就有问题啊!” “我说的,是这一块。” 钟砚生从资料室里抽出一本文件,卷成一团,滑动轮椅到镜子偏右的地方,然后指向某一处:“周楚,你来看看。” “什么呀!我要是先过来,我也能发现。” 张子谦嘴比脑子快,顺口就吐槽道:“装什么!让狗来,狗也一样行!” 应声过去看了半天,没看出什么来的周楚:“……” 钟砚生的唇边不自觉泛起笑意:“你说得对。” 张子谦刚走到周楚身侧,就被她一个刀眼搞懵了,没哪里惹到她吧? “你用指甲刮一刮。” 不服气的张子谦先周楚一步,对准他的说的地方刮了刮,光滑的镜面顿时出现了一条凹进去的竖缝:“还真有啊!你是怎么知道的?” 钟砚生笑而不语,望向同样吃惊的周楚。 灼灼的视线,引得周楚浑身不自在。她从兜里掏出一串钥匙,拿着其中一把,顺着那道痕迹,往下一剌,类镜薄膜层被瞬间破坏,露出一道长长的口子。 撕开这层,里面还有一层货真价实的玻璃。 在此期间,那个陌生的女人一直在发出奇怪的泣声。 张子谦敏锐地从玻璃中发现了暗门的存在,他心想,终于轮到自己表演了。 “我可以打开。” 看他这胸有成竹的样子,周楚自觉地站到一边,等他动作。只见张子谦对着玻璃间明显的缝隙左右捣鼓了半天,期间还使用一些非常精细的小物件,像铁丝和细发夹一类的。 周楚调侃道:“你这技术,挺刑的!” 张子谦嘴角一翘:“那当然!我可是……” 钟砚生泼他冷水道:“刑法的刑。如果不收敛,再加上你那天的黑社会行为,很有可能下半辈子都得带着银手铐生活。” 张子谦有被噎到,等他用力拽开门,里头的画面更是让他无语凝噎。 狭窄的隔间,只放得下一张床。 此时,床上躺着一个被捆住手脚的女人,她的嘴同样被布条勒住了,无法说出一句完整的话。 “卧槽!”张子谦好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眼前这十分具有冲击力的一幕,简直要把他的眼睛刺瞎:“你们公司都是些什么人啊?这么恶心?大白天的整这一出?” 张子谦看着瘦,站在门前,却挡去了大半,周楚垫脚都看不着里面。 好在,挡在前面的“障碍物”很识相地挪了挪。 只看一眼,周楚就有些疑惑了,她明明记得前世是在某个隔间撞见了唐文的秘密,根本没有什么玻璃暗门,也没有这个被捆起来的女人。 想归想,既然来了,救人要紧。 “让开一点。” 周楚挤开张子谦,钻进隔间里极其狭窄的落脚空地,一边替女人解开后脑勺上的束缚,一边安抚她说:“别怕,我们来了。” 周楚自认为,虽然力气因为抬棺材有所锻炼,但从没用在对她友好的女人身上。 对待面前这个女人,也还算温柔,谁知这女人拼命挣扎,好似十分抗拒。 回想起,第一眼看到这个女人时,她的脸上有惊惧和害怕,估计是被吓到了。 岂料,这女人能说话的下一秒,便怒不可遏道:“你们他妈是不是有病?解开我干什么?多管闲事!” “唐文呢?把他给我叫出来!没骨气的孬种,这点事儿都做不好,就知道躲!等老娘出去,不逼他都对不起……” 周楚把白色丝巾团成团重重地塞进了她的嘴里,组织了更多猛料爆出。 “吃点好的吧,姐妹。”周楚一脸可怜地拍了拍她的肩膀:“饥不择食可不是什么好习惯。” 像唐文这种把“职场潜规则”当乐趣的烂人,真的不值得! 张子谦有些看不懂眼前的状况,鲜少地露出些少年的天真:“所以,现在是什么情况?” 陌生女人吐出丝巾“呸”了一声,啐道:“你们坏我好事的情况。一群傻逼,滚啊!” 钟砚生:“……” 周楚:“……” 总觉得, 命运脱轨了, 蝴蝶效应中的蝴蝶早就起飞了,而周楚三人撞破了什么不得了的故事。 还和唐文有直接关系。 周楚心想,这回我还能栽你手里?不能够! 强关李佳晚的计划破产,唐文也并没有像前世一样被周楚撞破“好事”,一切仿佛都在失衡。 三人各怀心思出了资料室,时间已经接近中午,周楚看了看时间,偏头问张子谦:“小绿毛,吃饭?” 张子谦瞬间有些炸毛:“你可以叫我秋海棠,也可以叫我张子谦,就是不能叫我小绿毛!” “知道了知道了。”周楚和他并肩走在前面:“小绿毛,你喜欢吃什么?” “……别叫我小、绿、毛!” 张子谦想拍她的脑袋,手伸到半路,总觉得身后如芒刺背,又缩了回去,只能退而求其次,疯狂瞪眼:“……没有喜欢的,但是我不吃豆类,不吃佐料,不吃软的,也不吃硬的。” “那你挺挑食的!” 钟砚生幽幽地看着两人有说有笑,完全把他当成空气,冷不丁出声道:“还没到下班时间呢,腾飞集团不养闲人。” 张子谦停下来转头,对上钟砚生险些要吃人的眼睛,脸带笑意地伸手拍了拍周楚的头顶:“你们前任老板还看着你呢。双叶大佬。” 周楚转头,当作没看那人眼睛里快要溢出来的情绪:“那我辞职 ?” 辞职是不可能辞职的,拿来唬人还不错。 钟砚生绷着脸:“……我也饿了。” “那一起?” 所以,一开始就没打算带上他是吧? 钟砚生眼中冒出幽幽“烈火”:“好。” 谁叫他“有求于人”呢!至于有求什么,他暂时还没有考虑清楚。 吃饭时,周楚埋头扒了几口饭,突然想起什么,咽下口中的饭,望向身侧的张子谦,还没来得及开口,他似有所感,福至心灵地明白了周楚的意思。 他指了指自己的手背:“?” 周楚点头。 钟砚生纵使有万般心眼子,也是看不懂这两人的哑谜的,顿时放下了手中的筷子,等待他们揭晓谜底。 “你说这个啊。”张子谦想了想说:“你的手背上那道疤是贯穿伤。” 他紧闭手指,用一根筷子做演示,从虎口戳下:“就像这样,一把尖刀捅穿手掌。” 周楚和钟砚生同时一顿,前者十分诧异,后者眸色渐深,他不觉得张子谦会说谎。 那么,事实就是,周楚的手上确实是贯穿伤。 有一个人,无比心狠地捅穿了她的手掌。 “而这种伤,我经常在一个地方见到。”张子谦语气轻松地说着,顺道扒了一口饭,才继续道:“大型赌场,还有帮派火拼。” “只有对待欠钱不还的赌徒,和做错事的帮派成员,才会这样。” “捅穿手掌可没那么轻松,得废老大劲儿了。” 周楚反应很快,他一说完,正好奇地看过来时,夹起一块肉塞嘴里,囫囵道:“你看人真准,我呀,老赌徒了。” 张子谦一脸的不相信,周楚看起来真不像,“真的?” “啧,不信算了。” 钟砚生始终不发一言,低着头默默吃饭。他的手细长骨感,夹菜的动作仿佛经过专业训练,哪怕是面对一盘食堂的饭菜,也显得优雅矜贵。 而且,每样菜他都浅尝辄止,周楚有意看了他好一会儿,顿觉不愧是少爷总裁来的,没用的派头可真不少。 一时无话,周楚刚夹起一块肉,就被突然想起的来电铃声吓了一跳,手一抖,肉又掉回了餐盘里。 她看了眼屏幕,是认识的人,耐着性子接通。 电话那头,李满忐忑不安道:“我可以来找你吗?” 周楚问:“出了什么事?” “找你商量一下爷爷的葬礼……还有,我刚才收到了法院的传票。” 李满站在教学楼的顶层,春日的冷风吹得她有些瑟瑟发抖:“他们起诉我了。” 第17章 不就一杯咖啡吗?吵个屁! 李满语速很慢,手机里时不时传出一段简短的风声。 周楚分不清是她的声音太艰涩,还是风声太清晰。 周楚静静地听她说完,沉默片刻说了声“好”,然后思考着报了个楼下咖啡店的地址,三下五除二解决完午饭,对竖起耳朵的两人道:“你们吃,我有点事儿,先走了。” “我也去。”张子谦饿死鬼似的接连扒了好几大口饭,急急道:“等你处理完,我还得和你约定下次见面的时间呢,别忘你答应我的。” “谢谢你帮我。”周楚狡猾眨眼:“但是抱歉,我们的约定并没有包括时间噢。” 张子谦原地石化,像周楚这种大佬“出尔反尔”的行为,让他有些超出预料的震惊:“那你打算什么时候履行承诺?” 周楚不作停留,起身就走,只留下一句:“看我心情。” 好家伙,她这是耍赖得心安理得啊。 诶?等等,这句话怎么有点儿耳熟……谁还说过来着? 张子谦想也没想,狗皮膏药似的粘住就不放,直接跟了出去。 她有她的“阳关道”,他有他的过桥梯。 对于周楚的接连忽视,钟砚生并不气馁,他在一众可能惹怒周楚的行为和话语中找到了关键,只需要一个合适的时机,就能改变她的态度。 慢条斯理地咀嚼完口中的食物,钟砚生又仔细的擦了一遍嘴和手,才动身前往周楚口中的地址。 周楚前脚刚到楼下的咖啡厅,寻了个靠窗的位置坐好,后脚就看见张子谦推着钟砚生在门口朝她招了招手。 待两人走近,周楚无奈道:“我是真有事儿,你们跟来干什么?” “你不和我约时间,我就跟你到底了。” 周楚翻看菜单,语气闲闲:“我回家你也跟?我上厕所你也跟?” “你回家我就蹲你家门口,你上厕所我就守在外面。”张子谦死皮赖脸道:“反正我跟定你了。” 他这番说辞,这番誓不达目的不罢手的态度,终于引起了周楚的警觉。 按道理,像张子谦这样的人不可能对一个只见过一次面,还打败过他的人这么穷追不舍。 莫非,他有求于自己? 周楚顿了顿翻菜单的手,抬头望向表情坚定的张子谦,狐疑道:“你不止想和我solo吧?” 见他一副讳莫如深的样子,周楚往后一靠,翘起二郎腿,直接点破:“你有事想请我帮忙?” “算是吧……”张子谦顿时坐直,开口有些扭捏,不似他表现出来的作风。 周楚故意板起脸,想逗逗这个“表里不一”的年轻人:“是就是,不是就不是,什么叫算是吧?” 张子谦梗着脖子道:“是是是。我就是有求于你行了吧。” 这回,他不仅脸烧得微红,青筋鼓起的脖颈以及耳根都泛起了粉色。 想不到,一见面就要把人压着脸滚键盘的街溜子,也会有不好意思的时候。 周楚品出些东西来了,但又不好直言点破,拐个弯问对面的钟砚生:“他也邀请你了?” 这句看似八杆子打不着的问题,从她口中问了出来,且没有任何思考,活像个背后运筹帷幄的智者。 钟砚生却好像并不意外,轻轻地点了个头,又叫来服务员点了份咖啡加甜品的套餐,正要问周楚喜欢吃什么,视线才一对上,就被周楚接过话茬,自己向服务员点了单。 两位大佬的互动,仿佛洞悉一切,可把张子谦震惊得长大了嘴:“你们真的不是情侣?” 他竖起大拇指:“双叶大佬,秦爷刚才也是自己猜出来的。” 转而又问:“那你们俩,到底去不去呀?给个准话。” 周楚反问:“什么时间?什么地点?什么嘉宾?” “6月,地点还在选,嘉宾嘛暂时没定。” 模棱两可的话,引得周楚戏眯眼戏谑道:“你说的6月不会也是暂定吧?” 张子谦差点被她说不自信了,仔细想了想,肯定地说:“就是6月。” “这才三月呢。”周楚道:“不着急。” “我很急。”张子谦有些气馁:“经纪人快把我催死了。我真的没有办法。” 周楚面带微笑:“合着,你经纪人只管你能不能完成任务,根本不管你的素质教育,也不管你是不是把陌生人的脑袋往键盘上摁咯?” “ ……” 张子谦默了半晌,突然开始大飙演技: “不瞒你说,我从小就没了父母,也没有教过我怎么待人接物,王哥找到我的时候,我靠在网吧帮别人打假赛糊口,我活了十七年,凡是不好的都学了个遍,但是不学这些,我根本活不到今天。” 他言语模糊,时真时假,还假意抬手擦了擦莫须有的眼泪,仿佛是对周楚的无声控诉。 “……对不起。” 周楚也知道这个少年不是省油的灯,可她实在太明白了他口中的生活了,前世她就是太过老实,最后才会沦落到人人可欺,青年惨死。 当个生出良知的坏人,也好过死在好人的恶念之下。 钟砚生意外地暗瞟了周楚一眼。 她是不一样的,和他以往见过的人都不一样。 张子谦却吓了一跳,半开玩笑半认真道:“我说的话并不真。” “那就是也不假咯?” 张子谦“嗯”了一声,没有否认,也没有承认。 周楚难得认真道:“答应你的solo作数,6月的邀请我也暂时答应。” “但是你们俩能不能先各回各家?我真的有点事,脱不开身。” 张子谦问:“你在等人?等谁啊?” 钟砚生也竖了竖耳朵,他也想知道答案。 “你们不认识。” 一听这话,张子谦顿时来了兴趣,摩拳擦掌道:“那我倒要认识认识。” 周楚:“……” 算了,反正又不是见不得人,有句话怎么说来着,但行好事,莫问前程。 心头掠过这句话的同时,周楚低头有些自嘲,重来一次,遇见的好人太多,险些让她忘记了最初的起誓。 她得赶快解决这些,因为同情心泛滥而揽到手里的烂摊子,越快越好。 如果她没记错的话,她的生日,李佳晚给了她不止一个“惊喜”。 哎,怎么总是这样,她越想做成什么,越会因为一些事脱离正轨。 周楚听服务员的推荐,给李满点了份少女心套餐,樱花粉的草莓形状的甜点和一杯同样色调的特饮咖啡。 端上来的时候,周楚忍不住道:“腐败啊!放纵呀!” 上辈子,她辛辛苦苦朝九晚十,一个人干一个组的活儿,每月的工资都被周秋华以“孝道”为由揣进了腰包,别说一份甜点,就算是一包泡面,她都省了省。 世上怎么会有她这种自卑又割裂的人,一边渴望成为所有人的朋友,一边又想从极度偏心的父母手里得到不属于她的爱。 做人嘛,不能太贪心,既要有要,老天爷又不是围着她转的。 怎么可能会实现? 她活了几十年都没有得到的东西,怎么可能因为钱就得到?钱是买不来爱的,哪种都是。 张子谦惊奇道:“一份套餐而已,哪有你说的那么严重?” 周楚戳了戳面前的甜点,吃下一大口才说:“当然严重,你信不信有的人一辈子也没吃过?” “不信。” 周楚笑了笑,没再继续这个话题。意外的,钟砚生给她递上了纸巾:“擦擦吧,都脏了。” 刚要伸手擦嘴角,钟砚生抓住她的手腕,移到了眼睛前面。 周楚条件反射的闭眼,眼眶中莫名的湿润,令她鼻头一酸,这时钟砚生轻声道:“你好像快哭了。” 周楚逞强说:“我明明在笑。” 钟砚生松开手:“不想笑可以不笑,又不是非要你笑。” 赶到门口的李满恰好瞧见这一幕,心想着小情侣可真甜蜜,女方放下手时,她才看清,那人不是别人,是周楚。 异样的情绪从她心头划过,她还不明白那是什么,便很快注意到这家咖啡店的装潢,低调中透着一股消费不起的奢侈感。 是她从不敢走进的地方。 太贵了,她真的很需要钱。 店里的客人也都打扮得时尚精致,一看就是附近高级办公楼的员工。她的出现,和这里格格不入,仿佛是误入贵族领地的穷酸小丑,除了变成背景布,就没有别的命运。 灰姑娘的父亲是公爵,丑小鸭本来就是天鹅。 而她李满,只是穿着洗得白发连衣裙的孤儿,生命中遇见的每个人都对她饱含恶意。 李满再次把视线落在周楚身上,她的穿着也好不到哪里去,骨相不错的脸也只剩骨相可以撑场面,不然她和街上乞讨的乞丐一样干瘦,甚至能从她的手臂上看出营养不良的后遗症。 可是,她为什么可以帮自己?还能摆平一切? 明明她们都是一样的,她还是在丧葬铺里长大的,是个不祥的人。 “李满!” 周楚一眼就看到了门口美得出尘绝伦的李满,尽管她身形憔悴,也不掩周身干净的气质:“这里!” 李满瞬间惊醒,僵硬地勾了勾嘴,却没有半点笑意。 因为周楚的声音稍大,店里的人都朝她投来打量的目光,他不由得低下头,扯了扯衣角,慢吞吞地往周楚所在的位置走。 本以为无事,谁知背对着周楚的某个位置上,坐着笑容诡异的吴娴雅,她在周楚身上吃了闷亏,哪能轻易罢休。 她听到了周楚喊李满的声音,也看清了要经过她座位的李满。 李满低头走到半路,变故徒生。 吴雅娴突然起身,一杯滚烫的咖啡撞在了她腰侧,瞬间就浸透了薄薄的裙子,里面的衣物顿时连纹路都显露了出来。 顿顿的疼痛,像针一样刺进了李满的皮肤,她忍不住惊叫一声:“啊!” 又慌忙道歉:“对不起,对不起。” 她一道歉,吴雅娴便得理不饶人,怒吼道:“走路不长眼吗?赔我咖啡!我还一口没喝呢!” 李满神情紧绷,恨得不找个地缝钻进去,根本没注意到裙子已经透了。 旁的人不明事理,对她指指点点,面前的女人不依不饶要她给个说法,她狼狈极了。 面对李家那些亲戚,她可以据理力争,可以鼓足勇气和他们对骂,但这种时候,她根本毫无立足点,只想往后缩。 难堪中,一道怒气冲冲的声音,破开了禁锢她的屏障: “不就一杯咖啡吗?吵个屁!” 第18章 李满爷爷的遗体丢了!事情超出预期的难搞! 紧接着,有人大跨步地朝她走过来,又将一件外套系在了她的腰上,遮住湿透的侧腰。 李满这才意识到刚才她的糗态比她脑海中想象的还要更糗一些,她咬紧了牙,忍不住转过头,狠狠瞪了泼咖啡的女人一眼。 “你还敢瞪我?不知道哪里来的乡巴佬……” 吴雅娴冲着李满就是一顿辱骂,还想再说些什么,冲上来的“护花使者”将李满提远了,她一时找不到辱骂对象,拧眉去看出头的人。 来人比她高得多,离得又近,她不得不仰头去看。 是个她认识的人,上午一头绿毛的周楚的姘头。 “你不是……” 本想引来周楚,好恶心恶心她一番,却引来个看上去就不好惹的街头混混,吴雅娴一下子噤了声,气势也弱了下去。 “一杯破咖啡,就想讹人了?人家妹妹还没说报警告你公然骚扰呢!” 张子谦一出口,就知有没有。阴阳怪气不是他的本色,当怼则怼才是他的行事准则。 “她自己不长眼跑来撞我咖啡上,不该赔我钱吗?你要充好人,也得讲点道理吧。” “道理?呵呵。”张子谦冲她灿烂一笑,少年的笑容足以迷惑住任何人的,可他很快转为冷笑,嗤了一声,说:“既然你想讲道理,那就拿出证据,谁主张谁举证。” “你有什么证据证明,是她撞到你的?” 吴雅娴哪里有什么证据,不过是欺负周楚惯了,以为和周楚要好的人,都一样好欺负,至于什么监控、动机、证据,她是一点儿也没动脑子想过。 经少年这一提醒,很少为霸凌付出后果的吴雅娴,顿时口不择言道:“ 算我大人不记小人过,放过她了。” 张子谦听罢,轻咬了一下牙,感叹这女人的不要脸,正想给周楚的朋友出头。谁知,一直没吭声当鹌鹑的李满,似鼓起了勇气,瞪着吴雅娴,一字一句道:“你给我道歉。” “小娼妇!你不要得寸进尺!” “你不道歉,我们就一起去看监控,到时候该谁的错就是谁,该赔偿的,你一分都别想逃掉。” 李满拢了拢侧腰处的男士休闲外套,回敬道:“你这个恶婆娘!” “你……” “听到了吗?人家叫你道歉。”张子谦故意把问题说得很严重:“再不照做,你就准备赔偿她身上这条春季限定款礼服裙吧!不多不多,也就价值3000块而已~” 吴雅娴还企图挣扎:“你说是就是啊?你比法律还牛逼吗?” 张子谦眼神威胁,声音笃定:“我说是它就是。” “或者,你也可以选择在某个夜黑风高的晚上,被人套麻袋揍一顿之后再承认它是。我这个人很随和的,你想怎样都可以。” 吴雅娴咬牙切齿道:“你就不怕我送你吃牢饭吗?” “怕啊。”张子谦耸肩:“但是见义勇为嘛,我不吃亏。” 吴雅娴:“……” 你他妈是法外狂徒是吧? 周楚没滋没味地吃着甜品,毫不在意那边的战况,她对张子谦的战斗力还是很认可的,区区一个吴雅娴,他想摆平简直轻轻松松。 “嚯。不得了,知道英雄救美了。” 一见养眼的少男少女,并排走过来,周楚笑着调侃两人。 张子谦被她说得有些不好意思,耳根微红,摸了摸鼻子道:“你朋友挺勇敢的,没有我她也能解决得很好。” 他是会说话的,一般来说这种时候,“英雄”都得夸“美人”几句“美好、勇敢、可爱”,也就他另辟蹊径,夸到了李满心坎上。 周楚丝毫不意外地偷偷撇了眼李满的表情,可不就是“少女怀春”时的眉眼? 得,她做红娘了。 被人救了不说,还被人肯定地夸了,李满坐下后的第一句话,便对张子谦道:“谢谢。” “客气。”张子谦拨弄了一下刘海,假装臭屁道:“你可别爱上我,我永远对双叶大佬矢志不渝。” 钟砚生凉凉地偏头看了他一眼:“……普信男。” 张子谦不服:“开个玩笑而已,钟总你的幽默细胞都死绝了吗?” “你觉得好笑吗?”钟砚生浅抿了一口咖啡店里的龙井茶。 不待少年低头沉思或转头观察两位女生的表情,就听让他产生自我怀疑的钟砚生微笑着对他说:“别放心上,我也只是开个玩笑。” 周楚眼见话题被他们越扯越远,赶紧揪着二位掉头,同神情紧绷的李满解释道:“他们都是我的朋友,可能会帮得上忙,你不介意吧?” 李满并未有丝毫的放松,仍旧很紧绷,她求助周楚已经有“道德绑架”的嫌疑,如果再挑三拣四,无异于不识抬举了。 “不介意。” 为了节约时间,她凝神回想李家几个对她放出的狠话,不带丝毫遮掩地和盘托出:“事情是这样的……” 原来,周楚被请去局子那天,也就是昨天,李满一直守着老爷子的遗体到半夜。她本来就精神高度紧张,先是遭遇失去至亲之痛,又不得不和一群豺狼虎豹似的亲戚对垒,不管是身体还是心理都遭受了重创。 更别说饭也没好好吃,守到半夜已经是极限了。 她便睡了过去,一直到给周楚打电话的一小时之前,她才转醒。 醒来时,老爷子的遗体就不见了,不多时,李家姐弟闯进屋里来,只看见那副空空的担架,便肯定是她私自处理了遗体,当场给律师打了电话,准备好材料直接起诉她。 “楚楚姐,我真的不知道怎么办了。”李满忍住眼泪没有哭出声,压抑着哭腔道:“那条街根本没有监控,我没办法证明自己的清白。” 钟砚生抿了好几口龙井,在周楚开口之前,打算说点什么,却被听完这一切的张子谦抢先怒道:“这不是欺负老实人吗?一群白眼狼欺负一个未成年小女生?” “要我说,干脆找个时间把他们挨个捆起来打一顿就老实了。” “跟这种人讲什么法律,他们配讲法律吗?” 李满被他的话吓到,睁大眼睛道:“打人是违法的。” 张子谦一噎:“额。” “她说的没错,暴力只能解决一时的问题。”周楚搅动着咖啡杯,温声安抚李满道:“你先吃点东西,我们再商量怎么办。” 钟砚生敲了敲桌面,示意几人听他说:“显然,遗体是他们三个中的一个偷的,但又对彼此保密了。” 张子谦闷声啃甜点的动作一顿,糊着嘴道:“为什么?” 李满的表情也很是困惑。 年轻人的世界嘛,总是单纯又没有危险的,也不会以最大的恶意去揣度曾经的亲戚。 周楚接收到钟砚生请求搭伙的眼神,不想理会,但一看其他两个一脸懵的状态,只好顺着钟砚生的话开始解释: “首先,只有这三个有动机,其次,如果小偷告诉了同谋,就不会有这出上门讨要的戏码,多半是小偷为了不引起同谋的怀疑,只好跟着一起来了。” “昨天我是和这几个人一起被关的,并不是同时被释放的,那么根据保释顺序,可以初步判定最后那个可能是小偷。” “最后走的那个,是李果。” 周楚想起什么,问:“你还记得自己是几点睡着的吗?” 李满想了想说:“大概凌晨三四点左右。” “这么说来,是李果无疑了。”周楚随意的拿手当笔在桌上边比划边道:“他们三家看似团结,实则都想独吞这笔巨款,所以昨晚被保释之后贼心不死,先后去了你家。” “周家桥的夜巡警察因为白天的事情,会格外巡防棚户区附近。李家大姐李盼楠和李家二姐李来娣,她们来的时候你醒着,怕你把巡防的警察喊来,所以找不到机会下手。” “李果大概就是凌晨三四点的时候被保释的,他去的时候你正好睡着了,他只需要随便想个办法就能把遗体偷走。” 张子谦听完,一副“我懂了”的聪明样:“好一个捡漏王。” 李满不太高兴他的形容,好像爷爷是件物品似的。 “可是,他们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李满听完两人的分析,本来被吓得六神无主的心,一下就安定了,甚至还能提出新的问题:“就算告赢了,也没法子从我手里得到遗体呀?” 钟砚生轻摇头,眼神沉稳,语调让人心悦诚服: “不管官司赢没赢,他们的目的都能达到。赢了,你被剔除,无法分割赔偿款。输了,可以报遗体失踪,那么他们有没有遗体都不影响办葬礼,你是养女,他们是婚生子,本身分割的份额也不少,少拿一点得到大半,这样的官司你打不打?” “再加上你未成年,如果能早点拿到赔偿款,到时他们就是你的监护人,你一分钱都别想从他们手里拿到。” “毒计。”张子谦对几人十分不屑:“太毒了。” 周楚也忍不住皱眉,本是一时好心,现在简直到了骑虎难下的地步。如果半路退出拒绝提供帮助,那么她又和两面三刀的李佳晚有什么区别? 忧心的模样,看得李满心头一紧,她要是抓不住这根救命稻草,会被李家的人吃得骨头都不剩。 “楚楚姐……我们该怎么办?” “你让我想想。” 周楚捏了捏鼻梁,有些头疼,睡眠不足让她略微感到困顿。 半晌,周楚问李满:“你呢?现在你是怎么想的?想得到赔偿款,还是想找回遗体给你爷爷办一个完整的葬礼?” 第19章 周楚,这回整不死你! “大姐,这样能行吗?” 李家姐弟三个从破破烂烂的棚户区出来后,找了家茶馆坐着,谁都没先开口,最小的那个最不经事,耐不住开了口。 殊不知,李家另外两个早就对他有所怀疑。 大姐李盼楠粗黑的眉毛一拧,本是女子的长相因这表情,添了些男相:“那老东西的尸体真不是你俩偷的?” 李果小时候在家里被宠惯了,被这么指向明显的一问,脸色很不好看:“你怀疑我?” 二姐李来娣也盯着他:“咱们现在是一条船上的,要是有谁隐瞒了事实,别怪我不讲情面,到时候谁都别想拿到!反正我家又不缺这笔钱。” “听你们这意思,是硬要把这罪名安在我身上是吧?” 李果就是再愚蠢,也知道自己受到了排挤,可就凭他们这俩赔钱货,要不是他宽宏大量,当年早就被爹娘卖给村里的跛脚男人了,哪里又轮得到她们在这里逼迫他! 想罢,他是茶也不喝了,把杯子往桌上一砸:“别跟我来这套!想压我,没门!把我惹火了,你们一个等着瞧!” “李果!”李盼楠冲他对吼:“当年要不是你姐夫牵线,你的婚事八字还没一撇呢!轻男才俊这么多,哪里轮得到你去给人做干儿子!” “蠢得要死!还以为自己是个人物了!” 手臂上青筋暴起,李果被她骂得眼睛鼓得老大,恨不得上去就给她一巴掌。可他又被戳中的要害处,半天憋不出个所以然来。 “别吵了!也不怕别人看笑话,一个个的都是大人了还在这里吵嘴。” 等他们该争的争完了,该骂的骂完了,李来娣才像个和事佬似的,温声温气的开口劝阻。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的!打小就喜欢当伥鬼!事让别人做了,你手上半点腥味都没有!” 李盼楠小时候吃了不少她的闷亏,要不是老爷子这场车祸,她巴不得这辈子都遇不上李来娣这“伥鬼”,顿时就被她说毛了: “跟我说教,你他妈配个卵!没脸没皮的臭婆娘!” “我看这事儿就这样吧!你们想去告那小婊子就去,反正我不参与。到时候输了官司,还得掏钱。” 李果撂下几句话,扭头就离开了。 “大姐消消气。”李来娣不紧不慢地往大姐面前放了盘水果:“弟弟的脾气你我都清楚,不是心里边儿有鬼,不会反应这么大。” 她喝了几口茶水,又叉起一块水果塞嘴里,才接着道:“你从小就帮着他,应该比我更了解他才对。” 李盼楠彻底冷静了下来:“不好意思啊二妹,刚才大姐话说重了。” 李果那狗性子,有奶就是娘,谁对他有利,他就对谁和颜悦色,不然就会又踢又踹的,就是个自私鬼。 可如果,他真把爹给偷回去了…… 李来娣没说话,静静地看着她这个大姐,眼见她的表情一会儿一个样,像个放大版的调色盘,还有什么是看不出来的呢? 果然,李盼楠主意一打定,喝口水润了个喉,道:“你说得也对。” 茶杯被放回桌上的同时,她话锋一转:“那明天,明天咱们俩还约在这儿,到时候细说,不怕李满不把爹给吐出来!” 李来娣早有预料,毕竟他们心里都清楚,钱就那么多,少一个分钱的人,自己就能多拿点。 “大姐慢走,我再坐会儿。” “你真是这么打算的?” 李满说完自己的想法,把周楚这个活了两辈子的人都怔住了,对于不敢直面各种欲念的世间人来说,她的想法实在是属于前卫的了。 “嗯。” 李满毫不掩饰自己的内心,她吃了一口粉红色甜点。 太甜了,不是所有人都喜欢看上去没有攻击性的粉色。 “楚楚姐,我只是想我的生活多点保障,没有人生来就是喜欢吃苦的。”她诚恳地看向可以左右她命运的周楚:“而且,为什么非得吃苦呢?” “是啊,人为什么非得吃苦呢?” 周楚有些恍然,前世的她确实没有想通。 “那好,我最后再帮你这一次。” 周楚定了定神,虽然李满极力压制了,她还是能感受到第一次向陌生人袒露野心的惶恐,李满的手在轻微发颤。 她懂这种感觉,前世的她每次和人发生冲突,心跳总是会被声音先出错,然后步步是错,总在做错。 所以,才会占着受害者的身份,承受那样的侮辱和厌恶。 可为自己说话并没有错,懦弱和胆小,内向和勤劳都没有错。 周楚发自内心的宽慰她:“你没有做错,这确实是你应得的。” 不知道是在宽慰自己,还是宽慰这个没有成年,就得学着狠心的灵魂。 李满错愕地盯着咖啡,不敢抬头与她对视。 总有人说她是错的,可刚才还被自己贬低过的人却说她没错。 她真的没错吗? 钟家祖宅,钟太刚在祠堂的软垫上跪好,秘书张彪就火急火燎地闯了进来:“董事长,不好了!” “?” 钟太没有起身,闭着眼睛,双手合十,状似随意地问:“怎么了?” “大少爷他……” 跑得太快,一下子停住不是什么容易的事,张彪差点撞上钟家先人的牌位。他站在原地,缓慢匀气,突然就见钟太抬头,锐利的眼神锁定了他:“说。” 张彪一哽,打了个嗝,刚准备吞下去,接连打了好几个嗝,根本说不上话。 “没用的蠢东西。” 钟太复又闭上眼,转回身,睁眼冷冷地望向她丈夫的牌位。时间仿佛没有在她身上留下太多痕迹,本该被皱纹蚕食的脸,也瞧不出半点,看上去太年轻了,就像昨天是明天一样的不真实。 “他和周楚生米煮成熟饭了?” 张彪边打嗝边道:“嗝……您……嗝……怎么……嗝……知道?” “他现在还能出什么事儿?”钟太不咸不淡道:“左右不就是寻死腻活、与我做对这点事儿!” 张彪不能理解大少爷的行为,放着那么多千金美女不选,偏偏看上个做白事儿的,也不怕坏了钟家的名声和运气。 不过这位大少爷,没出事儿前,脾气就古怪,出事后更严重了,听专门照顾他的护工说,他每天都没什么求生欲,现在有点儿盼头也好。 总好过,拿自己的身体撒气。 张彪虽然不理解,但还是试探着问:“那替大少爷寻找结婚对象这事儿,还继续吗?” “继续。”钟太言简意赅道。 “对了。”张彪终于不打嗝了,小心翼翼道:“上次您让我查的资料,都在这儿了。” 说着,把随身公文包里的两份文件恭敬地递到钟太面前。 文件袋上分别写着,周楚、钟砚生车祸相关字样,还有对应的日期一类的。 “董事长,大少爷出车祸这事儿都过去那么久了,该查的都查遍了,为什么还要……” “这不是你该问的。” 钟太声音稍冷,仿佛能掉出冰渣子:“放这儿吧。” 张彪不解地挠了挠头,也不敢再多问,豪门是非多,平时的表现已经惹这位不快了,再多嘴估计小命儿都玩完。 他轻手轻脚地把文件袋放在一旁的软垫上,打了声招呼就一溜烟跑了。 香灰堆积好似无人打扫的香炉里,正燃着三炷新的长香。 烧罢落下时,威严的钟家现任董事长,终于舍得睁开眼。 可她眼中悲痛与虔诚全无,唯有一抹恨意分外绵长。 周楚一行人,就“如何帮助李满”展开讨论,七嘴八舌说了好半天,已经接近下午上班的时间,但周楚并没有起身离开的意思,在讨论的间隙,掏出手机打开公司内部OA系统,向唐文申请了为期三天的年假。 不出三分钟,一个电话便打了过来。 来电显示,却不是唐文。 “周安?” 她打电话来干什么? 周楚一接通,那头就传来周安哭哭啼啼的声音:“姐姐,你现在忙吗?” 周楚下意识看了眼一圈在座的人:“挺忙的。上班呢。” “我代爸妈给你道歉了。你能不能请个假回来一趟?” “他们怎么自己不跟我说?怎么?怕没面子?” 周楚故意忽略她话里的焦急,饶有兴致地同她虚与委蛇:“当众给我一巴掌的时候,就没想过我会难堪?他们的面子就是面子,我的就是狗屎是吗?” 周安被绕了进去,瞬间忘了打电话的初衷,狡辩道:“那天又没外人……” “那就是承认打我了对吧?”周楚嗤笑道:“不是说教育我吗?怎么改口了?” 周安不知道怎么回答,只好错漏百出地拐回正题,虚假的哭声也收敛了不少:“爸爸从楼梯上甩下来了。医生说很严重,妈妈都要哭晕过去了。” 听到这话,周楚条件反射地紧张了一瞬。 但也只是一瞬。 很快,她就清醒过来,这不过是他们为了拴住她的借口,恶劣得连她的担心都要利用,一次又一次,尝到了甜头就不会停手。 她真的是他们的女儿吗? “可以呀。”周楚带着笑道:“哪家医院?” 周安一喜,装出来歉疚差点就维持不住了,声音中都带着得些许意,立刻就说了地址,还不忘嘱咐道:“你快点儿来啊,我和妈妈都等着你呢!” 可惜,他们等不到她,再也等不到了。 周楚不会去的,他们也该体验一下期望落空,被人骗的滋味。 一直在咖啡馆待到了下午六点,他们才商讨好所有的细节,争取不出一点差错,让计划能够完美实施。 李满不由得刷新了对周楚的认知,整个点子几乎都是周楚起了个头,才跟着往里依次填上重点的。 张子谦兴奋道:“那就,祝我们成功吧。” 与此同时,在他们没有刻意留意的角落里,吴雅娴拽着李佳晚,听完了整场。 原来,吴雅娴根本没走,还把李佳晚也叫来了。 同一天被自己看不上眼的周楚一连羞辱两次,吴雅娴根本咽不下这口气。 “周楚,这回整不死你。” 第20章 是啊,我俩怎么在一起呢。 周楚的计划称不上万无一失,甚至在惯会耍心机的李佳晚看来,错漏百出,都不用自己出手,喊几个倒霉鬼代劳,就能轻而易举地击溃她。 等那旁若无人的几人一走,吴雅娴舔着脸蹭到李佳晚跟前:“晚晚姐……你看晚上的……能不能免了?” 李佳晚眉目一横:“我怎么知道你没和周楚合起伙来耍我?” 之前她们俩的互动还历历在目,怎么可能轻易相信? 吴雅娴立马告饶道:“晚晚姐,你手上还捏着我的……”她顿了顿,没敢说全,接着唉声说:“我哪儿敢呀!” “那好,你帮我办件事。” 从咖啡厅出来,张子谦口中念叨着一定把事儿给周楚办得漂漂亮亮的,绝对不会拖“团队”的后腿,招呼一打转身就没影了。李满状似不经意地往少年离开的方向,看了两眼,也说先回去做准备。 原地只剩下周楚和钟砚生。 “接下来打算去哪里?”钟砚生摩挲着轮椅扶手,他本想问周楚就没有其他事情安排他去做吗?可一对上她略带疲惫的脸,便问不出了。 周楚打了个哈切,睡眼惺忪地撂下两字:“睡觉。” 自打她重生以来,还没有踏踏实实睡个好觉呢。 钟砚生贴心询问:“那我给你开个房间?” “不用。”周楚甩了甩手中的烟盒,叼着烟含糊道:“这两天多谢你了……” 她还想说些场面上的话,接着便找机会和钟砚生撇个干净。谁知人家当总裁当了好些年,也不是那么容易打发的。钟砚生很快便猜到了她的意图,打断说:“昨晚……你亲了我。” 周楚一愣:“……所以呢?” “所以,如果你想和我撇清关系,那我劝你趁早死了这条心。”钟砚生惨笑道:“虽然我是个半身不遂的瘸子,但是我在追求你,周小姐。” “……不是。” 这都什么跟什么呀!周楚觉得自己的脑袋一个堪比两个大,所有事情都缠绕在一起了,怎么理都是一团乱麻。 周楚忍不住焦躁起来,声音颇大:“你等一下,钟总。” 她像个“瘾君子”似的,垂着眼猛吸一口烟,又猛然抬头盯着钟砚生道:“昨晚的事情我没有印象……可是你也别做出这副样子,好像我强迫了你似的。再说了,我什么时候因为你是个断腿的,就看轻你了。” 积压的烟味,在她的胸腔里横冲直撞,她咳嗽几声,接着说:“今天我就把话挑明了。” “你想和我结婚,肯定有你的目的。我拒绝,肯定也有我的苦衷。” 周楚吐出一口烟圈,沧桑道:“不是我不帮你,实在是你钟总我帮不起呀!” 钟砚生敏锐地抓住了重点:“你是害怕钟家给你压力,所以才拒绝我?” 得!白说那么多了。 “你说是就是吧。”周楚不耐道:“我真的很困,走了。” 周楚走得急,钟砚生没说出口的解释被她冷漠的背影堵了回去。明明已经见识过周楚对李满的态度,可他还是拿不准周楚的心,生怕冒进。 他思索再三,联系了一个他以为自己再也不会联系的人。 既然周楚需要一个帮他的理由,那么尽管多么难堪,他也愿意找出来递到她手里。 联系完人,钟砚生无意识地看向周楚离开的地方,那里已经没了人影,他心道,周楚昨天就没回家,今天肯定也不回,那她又会去哪? 樊城某家仍有空床位的医院。 护士费解地和同事闲聊:“刚才那个病人真奇怪,拿着张没病的单子说自己有病想住院。” “啊?那她说自己什么病?” “月经不调,精神衰弱。” 同事:“……” 同事:“扔精神科得了。” 护士给出一个“肯定”的眼神:“和我一样有想法。但更奇怪的是,她一沾到床,倒头就睡,跟回家似的。” “别管了,见识的人多了,总会有几个不正常的。” 熟睡中的周楚应景地翻了个身。 她的睡相很好,安安静静的,医用的白色被子老老实实地覆在肩上,丝毫没有被掀翻过的痕迹。她浑身裹得严严实实,只露出干瘦的不大饱满的脸。 不管是前世,还是如今,周楚都太过普通了,实在没有能让钟砚生能青睐的地方。 他为什么短短的几面之缘,就想和她结婚? 睡梦中,她好似梦到了什么,难熬地皱起了眉头。 是夜,月上梢头。 床头的手机响了几声,周楚没动。接着,手机来电的声音越响越急,仿佛三两个人围着她一边大声叫嚷,一边用力地摇晃,逼得她不得不醒来接起。 “周楚?” 是钟砚生。 周楚“嗯”了声。久睡和未进食的原因,以至于她的声音带上了几分沙哑,再加上刚睡醒,听上去就像嘤咛。 钟砚生听得心头一阵悸动,突如其来的微妙亲昵感引得他一时默然。耳边传来女人清晰的呼吸声,仿佛有扑面的热气吹来,熏得他耳畔绯红。 如同毛头小子般被不经意地撩动心弦。 “没事我挂了。”来电铃声孜孜不倦地响着,不止一个人着急找到她。周楚真的没空和钟家少爷,玩这种你猜我猜的无聊游戏。 “有事。”钟砚生放低声音问:“你在哪里?” 实际上他已经到了医院住院部的楼下,正仰头盯着三楼漆黑的房间,瞳色一片暗沉,声色却带着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温柔。 周楚“啧”了声,本想说“关你什么事”,但又莫名觉得太过无情,她耐着性子道:“医院。” “生病了?” 铃声吵得周楚耳朵疼,她伸长手臂把手机拿远,免提声还是很大,清晰的传出钟砚生稍显低沉的嗓音。她耳尖一热,心想这老小子声音怪好听的,却仍旧口不对心地冲那头道:“是啊,月经不调,精神衰弱。” “这样啊。”钟砚生含笑道:“看来你昨晚点的三斤烤鸭,外加二两烧酒,是吃不成了。” “……您还记着呢。”周楚无语,还是逞口舌之快道:“怎么不能吃?你要是能亲手送来,我直接大吃特吃。” 钟砚生:“月经不调不宜食荤腥,精神衰弱不宜食荤腥。” “……” 周楚被噎了一噎:“……你没事,我有事,挂了。” “我在楼下。”钟砚生顿了顿,“我来见你。” 甫一听完,心脏疯狂地跳动起来,仿佛要跳出胸口。周楚惊觉自己并没有想象中那样对钟砚生全然无心,她压了压心口,没压住,过了好半天,才憋出一句: “你调查我?” 那头罕见的沉默了。周楚趁机挂了电话,又索性将一直响着的其他来电,通通挂了。 她的心,有些乱。 周楚望着天花板,四周漆黑一片,静得出奇。窗外的路灯有些接触不良,像此刻周楚的心脏一样,忽闪忽闪,忽明忽暗。 她有些怀疑,自己确实生病了,否则不会这样胡思乱想。 这时,枕头边的手机“滴滴”响了两声。周楚侧头看去,斜放着的手机屏幕上,闪烁着弹出几条张子谦发来的消息—— “不接电话?” “在干嘛?” “睡了吗?” 真吵。 周楚翻身坐起,拨了个电话过去。好巧不巧,一个侧头便看见路灯下轮椅上的男人,影子拉得老长。而她的肚子,不合时宜地“咕咕”叫了几声。脆弱的胃部,传来一阵刺痛。 张子谦刚刚接通,却见手机屏幕显示“对方已挂断”,他不解地撇眉:“怎么个事?” 周楚挂了打给张子谦的电话,退回拨号界面一个数字一个数字的摁下了通讯录里钟砚生的号码。 她觉得自己一定会在中途反悔,但她没有。 电话拨通,才响了一声,就被对方接起:“饿了?” “嗯。”周楚细声道:“你上来。” 钟砚生无声勾了勾唇,周楚借着稍暗的橙黄色路灯,看清了他的表情,心下一阵暗恼,不知道是出于什么原因,一句话没说就撂了电话。 意识到自己少女怀春似的扭捏姿态,周楚小声地笑了起来。 医院不能抽烟,她捏着根烟,拿起又放下,很难自处。 “大佬?”张子谦回拨电话,对方接了。 听到对面的动静,他有些纳闷地问:“你笑什么?” 周楚心道,年少时的糊涂祈愿在死过一次后竟然应验。 那个时候,她跪在道观里神像前,没想过会有这么一天。 “没什么。”周楚捏了捏手腕:“你找我有事?” “就是你中午说的那事儿,成了!”张子谦臭屁地拨了拨额前的刘海:“得亏我威逼利诱,那家伙才同意!要不是我这事儿还办不成呢!你该怎么奖励我呀?” 钟砚生恰在此时推门进来,听到了张子谦的最后问的那句话:“张子谦,你知道你这行为像什么吗?” 活像只叼回飞盘求摸头的大金毛。 “我和大佬说话呢,有你什么事儿啊!”张子谦差点没跳起来说:“不对,你俩怎么还在一起?” “是啊,我俩怎么在一起呢。”钟砚生意有所指地看向坐在床头轻轻晃着腿的周楚,一个疑问句,从他口中说出来,完全变了个味道。 周楚不想那么快表态,她别开脸,留给钟砚生一个模棱两可的侧脸。 张子谦哪里知道这两人现下的状况,叫嚷道:“问你话呢,你跟我这儿装什么复读机?” “我们忙着呢,挂了。” “哎哎哎……我还没说完呢……” 第21章 你小子不会偷偷谈了吧? “你不是说她要来吗?怎么这会儿还没到?” 周秋华揉了揉额头,头上的纱布包得太厚了,活动间搔得他头皮一阵发痒。眼见一天都快过去了,周楚还看不到人,一家人都等得不耐烦了。 为了演得更加真实,他们甚至连饭都是在医院对付几口就算了。要不是觉得这几天的周楚不好糊弄,他们何至于不能好好吃口饭? “姐姐说了她会来,再等等吧!”周安的面色也不太好,她耐着性子安慰父母。 周秋华拧着眉头,表情带着几分凶恶:“安安,你再给她打个电话,她要是不来,我们在这儿不是白费功夫吗?” 周安咬唇,有些为难:“这样不好吧……万一姐姐有什么重要的事,打扰到她怎么办?” 她不说还好,这一说周秋华彻底怒了:“她能有什么事儿?再说了什么事儿比看爹妈还重要?” 何春芳点头附和:“我看她是翅膀硬了,爹妈都不放在眼里了!下贱妮子,不知道自己姓什么了!” “赶紧给她打个电话,问她野到哪里去了!” 周楚将将夹起一块肥瘦相间的烤鸭,蘸上一点的据说是特色的酱料,还没送进嘴里,手机就催命似的又响了起来。 她看了眼屏幕,伸手接了,还开了免提。 电话那头挤满了各种声音,病人的剧烈咳嗽和咒骂,护士的轻声安抚,一派嘈杂混乱。周安仿佛故意想告诉她,家里人现在过得有多差,有多需要她似的,声音捏得很小,要不是周楚开了免提,都听不清她说了什么。 “姐姐,你在哪里?大概几点过来,爸妈正念叨你呢?” 周楚静静地听她说完,内心深处毫无触动。如果换成前世的她,说不定早就脑补了一出惨绝人寰的大戏,并且十分坚定的认为,这个家没她不行,父母和妹妹的重担就应该全都落在她身上。 哪怕天上下刀子,她也会风雨无阻地赶过去。 周楚瞧了眼天色,可能这时候她早早就请了假,守在那对夫妻身边忙前忙后,活像个周家的奴仆。 可是现在,她只觉得无比的恶心。 周楚把那片烤鸭放入嘴里,咀嚼、吞咽,又喝了一口白酒。病房里的灯并不亮,坐在轮椅上的钟砚生默不作声地端来一杯水,似乎对她如今的处境了如指掌。 她打量了一圈病房,才笑着对那头道:“我在医院呢。” “你已经到医院了?那我们再等等,姐姐你快点来,过会儿护士要骂人了!” 周安甚至都不问,为什么会在医院?理所当然的认为,周楚哪里都不该去,她只能也只会在去父母“演戏”的医院路上。 不论周楚从前对这个妹妹有诸多的期望,幻想着周安与那场名为“孝顺”的剥削一点关系都没有,也许周安对一切都并不知情。 哪怕她也曾因为嫉妒而憎恨过周安,可从未因此把错都归咎在周安身上。 此刻,周楚无法不正视事实的真相。 周安也是剥削中的一员,披着善良的皮仍旧洗脱不了身份的加害者。 周楚有些自嘲,但也不全是自嘲,她笑着嘴里发着苦: “好,那你们等着吧。” 周安听到想听的答案,都不愿意多说一句,立刻就挂了电话。 周楚想说些什么,张了嘴却发不出声音。明明和她预想的一样,他们永远在等她但等不到。 可周楚心里并不快活,反而泛酸。 她看着钟砚生。 其实钟家并不是不好,她已经重来一世了,也并不是害怕和权势扯上关系。钟砚生也并不是不好…… 周楚想了很多,又好像什么也没想。 半晌,她十分突兀地说:“事情结束后,你想和我结婚吗?” 有所图的男人,和她这个同样有所图的女人最合适不过。 “子谦?你在门口发什么愣呢?” “什么大佬、奖励的?念叨什么呢?”一只手攀上张子谦的肩头,揽上他的脖子道:“不能吧!被挤兑几句就疯了?王锐那个人你也知道,脾气就那样,谁都看不起!” “谁管他啊!”张子谦嚷嚷道:“你别有事儿没事儿在我面前提他!” “哟!看样子你这脾气也好不到哪里去!” 队友揽着他往里走:“今晚教练请客,会所那一层都让他包圆了!怎么不见你上去?” “谁乐意看一堆女的扭屁股谁去!我不乐意!”张子谦作势要往外退。 “啧……”队友敲了一下他的脑袋:“你脑袋怎么就不开窍呢!他王锐凭什么横着走,你真以为是靠那一手烂技术啊?要不是他把钱教练哄得好,能有他什么位置!” 接着,停下步子,恨铁不成钢道:“我要是你,早八百年就和钱教练穿一条裤子了!” “那你去啊,跟我这儿说个什么!我脸上写着钱教练三个字?” 队友仰天长叹道:“可惜老天爷赏饭就赏了半碗,我这技术哪能赶上你呀!我这脸也比不上,哪儿跟你似的,浑身上下都是商业价值!” 两人背对着大门,正正好站在门口不远处,将门挡去大半。本来今天来会所的人不多,不该出什么事撞上什么人的!可偏偏就这么巧,大厅电梯口一个头发蓬乱,额角淌血的女人慌里慌张地冲了出来。 太过慌乱,以至于一出门就撞上了张子谦他们。 女人仰面摔了出去,整个人跌倒在地。 “你……”张子谦揉着肩膀,探身下去,却在触及到女人的脸时,惊了一惊:“怎么是你?” 接连的巨大刺激干扰了女人的分辨能力,她实在想不起男人的身份,颤着嘴说:“我不认识你!滚开!” 说着就要爬起来,被张子谦拦住:“难道你不是吴雅娴?我们白天才见过面!” “你这样子……” 张子谦狐疑地把她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转头用眼神询问队友:钱教练非法逼良为娼?玩这么大? 队友以眼神示意:我不知道呀!谁知道这女人从哪里来的! 或许是张子谦的眼神过于赤裸,让吴雅娴想起了什么,她大受刺激,拼命伸手试图遮盖自己的身体,声音颤抖口齿不清:“滚开!我不认识你!滚啊!” “子谦,你先别问了,把人扶起来吧。” 队友以为是张子谦认识的什么人,一脸抱歉对他道:“看这样子,怕是……” “郑明烛,你他妈什么眼神!” 半小时后,吴雅娴端着一杯温水小口小口的喝着,精神似乎好了许多:“谢谢。” “发生了什么?”张子谦不计前嫌,贴心建议道:“需要帮你报警吗?” “不关你们的事。”吴雅娴神色又是一紧,色厉内荏道:“你最好不要多问!” “你这女人怎么这么奇怪!这大晚上的,要不是我们帮了你,说不定你早就就被人‘捡尸’了!” 郑明烛被她这话说得不乐意了,冷着脸吓唬她:“‘捡尸’你知道吧?轻则失身,重则殒命!” 吴雅娴摆摆手:“无所谓了。” 张子谦一听她这话,想从她嘴里挖出点什么来,好向周楚邀功就难了!他转身就给了郑明烛一肘子,挤眉弄眼道:“谁让你这么说的!还不赶快给人道歉!” “啊?美女,你可别自暴自弃呀!世界还是很美好的,你可别想不开呀!” 郑明烛悄悄递给张子谦一个“我懂你,你放心”的眼神,苦口婆心道:“这种事情,遇上了也是没有办法,但这不是你的错,既然发生了,我们就要正确看待。你要是自己害怕,可以拜托子谦呀,你不知道,他这个人最是热心肠了……” 吴雅娴抿唇:“张子谦,我虽然不是好人,但我也不是傻子。” “激将法?下辈子再用我身上试试。” “我知道你和周楚关系好,想从我这里得到消息帮她?” 她把杯子往桌上用力一放,磕出刺耳一声响:“你做梦!” “我有个疑问。”张子谦终于问出了自见面以来一直困扰他的问题:“你们为什么觉得周楚是你们的敌人?” “或者,我换个说法。”他的措辞在这微妙的气氛中,直击人心:“腾飞集团那么大个公司,为什么偏生想把她踩在脚下?” “现代社会,有必要吗?” 张子谦生怕自己没说清楚,继续加码道:“有句话说什么,生活不是轨道,而是狂野。可是,你的生活仿佛只有踩死周楚这一件事。” “都不说轨道了,你这完全是画地为牢嘛。” 张子谦想得很简单,与其和敌人讲和,不如彻底消灭敌人。 吴雅娴讷讷道:“好像也是哦……” 她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与李佳晚为伍,心甘情愿当她的狗来着? 几个画面在脑中轮番闪过。 一想起李佳晚透过玻璃,看着她被人摁在会所的沙发上,冷眼旁观的画面,长埋于心底的恨意便被翻了出来,她吴雅娴并不是软柿子。 只是,也曾被金钱裹挟着向前。 “有时间帮我约一下周楚,我想见她。”吴雅娴灌下整杯温水,被冰冻的良心似乎有所松动:“我会和她当面说。” “明确的选择。”张子谦温声给她披上自己的训练棒球服:“你可以在这里待到明天,这里很安全。” 正说着,郑明烛拍了拍张子谦的肩膀,指着门口一闪而过的人影道:“刚才有个美女站那儿看你呢,是不是来找你的?” 张子谦掏出手机一看,中午从咖啡馆出来时,才加上的好友,两分钟前发来一条消息说:我到了。 下午李满说晚上有事情找他商量,他报了个聚会地址,没想到她招呼都没打一声,就找来了。 张子谦连忙起身去开门,门口却空无一人。 “她是不是误会了?”会所的门有一部分是玻璃,想看清里面的情况不算太难。郑明烛凑到张子谦耳边,小声逼逼:“你小子不会偷偷谈了吧?让钱教练知道,得单手撕了你。” “说什么呢。”被点到名字的本人探出脑袋四处张望,皱眉反驳:“我们只是单纯的盟友关系。” 不过他们只是盟友关系而已,就算看见他给女人披衣服,也犯不着不敲门呀? 张子谦如此疑惑着。 郑明烛回头看了看吴雅娴,又转头看了看张子谦,“嘻嘻”笑了几声:“我懂,我懂!” 又说:“你小子深藏不露呀!” 第22章 您是想借此机会开除我吗? 安静的医院某处病房里,响起了一阵对话。 “为什么会想到来医院睡觉?” “你不觉得哪里都没有这里安静吗?” “只因为这个?” “不然因为什么?” 钟砚生一言难尽道:“你不觉得占用社会资源是很没道德的行为吗?” 周楚仰躺着闭上眼,理直气壮:“首先精神科有很多空床位,其次我付钱了。最后……我个人觉得调查别人这种行为更加没有道德。” “……” 关于怼人,周楚还没服过谁,她“再接再厉”道:“恕我直言,钟总你没有追过人吧?” “……” 周楚睁眼,与钟砚生对视,言辞恳切,语气认真:“你追人的方式,很不正常。” “……怎么才算正常?” 问到点子上了。 周楚陷入一段冗长的回忆,她拨开曾迷惑过她的迷雾,似乎带着怅惘的语气,缓慢地伸出五根手指,描述了一长串,她每说到一件事就弯下一根手指。 “鲜花、电影、送对戒,告白、约会、定终生。” 钟砚生问:“你想要这些?” “想啊。”周楚笑眯眯地看着他,仿佛眼中除了他再无其他:“做梦都想。” 上辈子她过得太不如意,一心想着“人定胜天”,最后却放任自己跪在道观最高的那座殿里痛哭。她当时求的,也不过是——有一个家,有个人是为她而来的。 何止是做梦都想呀,那是死前唯一的宏愿了。 可笑,她那时连殿里的神仙叫什么名字都全然不知。 所以不得应验,也是活该。 “我太累了,想睡了。”周楚揉了揉泛红酸涩的眼眶,背过身去:“你回去吧。” 次日,周楚又被电话铃声吵醒了,她嘟囔了句,这个b世界,没了她就不转了吗?睡个觉无数个人找她。 还是不得不挑个了要紧的电话接起:“唐经理,你找我?” 唐文怒声怒气道:“这工作你还干不干了?我假都没批,你倒好自己回家了?” “我没回家呢,我在医院。” “你以为咱们集团是做慈善的吗?有病你就趁早离职,别占着茅坑不拉屎!”那头扔出去个什么东西,巨大的一声“嘭”过后,唐文的声音仿佛烧起来了:“赶紧给我死回来,不然就别回来了!”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我来公司这几年,转正之后每年的年假都没休吧?” 唐文语气十分不自然地反驳:“是你自己不休,怪得了谁?” “再说了,这个事情当时是张经理在管,关我什么事?” 周楚故作奇怪道:“公司也没有明令规定必须提前多久申请年假吧?” “你别在这儿给我找不痛快!公司里谁不知道约定俗成的提前半月申请,就算你昨天申请了,我并没有通过,你私自旷工就是违反了规定!” 周楚略带生气地反问:“您是想借此机会开除我吗?” “你如果今天还不来公司,我就不是开除你那么简单了!”她这话简直算是把“刀”亲手递给唐文了,这也怪不得对方气焰嚣张:“因为你没来公司造成的损失,你必须负责!” 一见周楚沉默,唐文假意松口,做出一副“为你着想”的样子:“我也知道你家的情况,之前跟你说的……” 岂料,对面传来一阵嗤笑,唐文都不用细想,眼前就浮现出当时周楚脸上不屑的表情,看他的眼神就像在看垃圾。 他脸上的笑容挂不住了,立刻反应过来,周楚是在耍他。 “友情提示。”周楚故意吊着他,手指轻轻敲了敲手机屏幕,让对面能听到细微的“咔哒”声,才用最平静的声音道:“手机有录音。” “怪不得你的同事都看不起你。”唐文恼羞成怒地吼出声:“你真是卑鄙又下作!” 周楚置若罔闻,语气贴心:“之前你对我说的,如果我答应你的要求,当你的地下情人,就帮我升职加薪。我可是牢牢记住了。” 唐文是惯犯,他说这话的时候,周楚根本没办法录音。 “我什么时候说过,你不要因为我不给你批假,就造谣污蔑。” “没关系。”周楚声音无辜:“我会让你亲口承认的。” 游戏嘛,慢慢玩儿才有趣。 “唐经理,你不想批假也行,刚才你说的每句话我都有录音,我想张姐肯定对您潜规则员工的事情非常感兴趣。到时候,你不仅内宣经理的位置不稳,外宣经理这个头衔也难着手去拿。” “你知道的,张姐最厉害的地方,就是能把外宣范围扩大。你猜猜,她能把你勒令员工必须提前申请年假的潜规则行为扩至多大?” “对了,三楼资料室的女人,好像跟你很熟?” 唐文愤怒地把手机砸了出去。 “嘭——” 世界安静。 唐文的反应在周楚意料之中,毕竟没有人喜欢被人威胁,尤其是像他这样拥有一定权利的“低级上位者”。 因为贪婪而漠视、利用甚至侵犯普通人的尊严,因为高傲而失去基本的人性,又因为愚昧而无法掌控权利,最终自食恶果。 手机里还有一条消息,淹没在无数人的交互信息中间。 周楚明明记得她让李满在她通知后再找李果周旋,然后通过安保公司的打手把老爷子的色遗体找到,最后再利用他们姐弟之间的不信任,巧妙嫁祸给另外两个,让他们狗咬狗。 到时,他们会挤破头的和李满搞好关系,真到那时候别说起诉,怕是连赔偿金都得让步三分。 可李满却先给她发来了消息—— “楚楚姐,有个事情我想不通,很想听听你的想法,可以见面谈吗?” 周楚想了想,怕耽搁她的事儿,看完消息的下一秒,就拨了电话过去。 “你好。”那边柔声道:“我是李满。” 第23章 比你缺心眼还缺! “我是周楚。” “是你啊楚楚姐。” 李满站在墓园中央,春日的太阳实在算不上温暖,加上入眼的皆是冷冰冰的墓碑,她搓了搓发冷的手臂。身上的白色长裙太薄了,她的身体又太过单薄,所处的地方时不时就吹过一阵凉风。 她走过墓园中央的小路,声音空旷而苦涩:“我想问问你,人如果选错了路,还有改过的机会吗?” 周楚心底一咯噔。 这话听上去,实在像在点她。 可是,什么是错的路呢? 她至死都没有选择逃离原生家庭是错吗?把人生的大部分时间都用在获得他们的认可上是错吗?决赛那天选择去医院是错吗?还是任由李佳晚欺骗她是错? 到底什么是错的路呢? 她因此而身死算是错吗? 如果都是错的,她又为什么到死也不知道改道?可如果不是错的,她又为什么要重来,要复仇,要改正? 周楚沉默了。 她也不知道到底怎么才算错的路,也不知道改过的路还算不算之前的那条。 “我还很年轻,我没经历过。” 不是的,她只是不知道而已。 不知道答案的问题,她回答不了。 “这样啊。”李满变得坚定:“我也是。总要经历过才能知道答案。” 周楚不知道当下要说些什么,只好简短地“嗯”了声,继续沉默。 她总觉得李满在酝酿一件不能告诉她的大事。 李满没有继续刚才那个哲学问题,笑着问周楚:“我三叔那里,大概什么时候行动?” “快的话今晚,慢的话明晚。” “那我等你消息。” 一觉睡到中午,精神大好,小腹微痛。 月经不调是病,得治。 周楚本来想自己去安保公司找人,可张子谦这家伙说什么也要跟着一起去,还巴巴地将自己当年的“英勇事迹”通通说了一遍。她一时无语,竟让这家伙钻了空子非说她同意了,然后就带上他了。 安保公司门口,碰到个熟面孔。 “黑衣大哥,这不巧了吗!前两天我们才见过,还记得我吗?” 周楚身后跟着条鞍前马后的“尾巴”,颠颠地拎着包,手里端着杯特制的红枣枸杞红糖姜茶。 那大哥一见周楚,扭头就走:“见了鬼了,最近真是倒霉极了。” “诶——”周楚拦住了他的去路:“有个大活儿你接不接?” “接你二舅!你丫上次害得我被投诉了整整四次!”黑衣大哥眉毛不是眉毛,鼻子不是鼻子的,横竖看着周楚不顺眼:“再沾上你这晦气玩意儿,今年都不用吃饭了,家里还有七八口人等着我拿钱回去呢!” 要说他这样的安保大哥,脑子就是好使,人还没出牌呢,他直接把筹码都抖落出来了。 周楚忍着没笑出声,和张子谦对视一眼,他立马心领神会,挺起胸脯直挺挺地走向黑衣大哥,还不忘手上动作,掏出手机附在耳边:“哥几个有事儿吗?没事儿上我这儿来,黄阳安保公司门口。有人欠修理,不给他点教训,老子青口帮白混了!” 黑衣大哥浑身一抖,梗着脖子骂道:“别吓唬人啊!我们公司见过的大场面,比你吃的盐还多。” 周楚装模作样地轻斥张子谦两句,拉着他不让他和黑衣大哥正面起冲突,打着圆场道:“他这人就这样,脾气是急了点,但不是坏人。除非别人招惹到他,不然他不会动粗的!” 张子谦宛如一头斗牛,明明肩膀上还背着个鼓囊囊的女士挎包,却丝毫没有堕他的气势,比黑衣大哥还高出一截的身高,搭配他此时的眼神,压迫感十足。 “我看这样吧。”周楚故意做出一副快要拉不住张子谦的模样,揣着各退一步的口气道:“我也是真的想找人办事,你说说看上次李家几个给你的价钱,我出比他们高的价格雇你。” “黑衣大哥,你也看到了,我家这个咬死了人不轻易放手的,我也管不住。” “他们给的这个数。”黑衣大哥伸出五个手指。 周楚:“500一天?” “500?500一天我挣个几把钱!”黑衣大哥明显不耐烦了:“至少500一小时!出不起钱就麻溜滚蛋!别耽误我挣钱!” 张子谦下定决心要在周楚面前表现一番,鼻孔一扬,豪气冲天:“我给你5000一小时。” 黑衣大哥立马开怀大笑:“成!就爱做你这种人的生意!” 他的表情很快一敛:“定金500,_信还是_付宝?” “你们谁付?” 周楚眼看本该低价到手的生意,被张子谦一句话飙了10倍,真想冲着他的脸吼一句:“付你二舅!” 谁知,那家伙乐颠颠地掏出手机付了,脸上的表情像是撞了大运似的。 “张子谦,你上辈子是地主家的傻儿子?” 他表情不变:“那双叶大佬,你上辈子一定是游戏界的顶梁柱!” 周楚顿觉腹部剧痛,伸手抢过他手里的保温杯,灌了一口:“有没有人说过,你真的很不会藏事儿。” “你到底想和我说什么?” 张子谦留了个黑衣大哥的联系方式,又把人打发走,才转头对周楚故作轻松地道:“也没什么大事。就是上次跟你说的,你虽然暂时答应了,我还是想再问问。” “现在我正式向你发出邀请。周楚大佬,6月中旬,我有个比赛,最后一场娱乐赛是大神帮帮赛,你有空吗?” 事实上,他的心脏紧张得都快跳出来了。 早知道她是双叶,当时就不该摁着她脸滚键盘,也不会落得个不管怎么谄媚都觉得别有所图的下场。 见周楚垂眸沉思,像是要拒绝,张子谦不由得犯规地用可怜兮兮地声音说:“拜托拜托~考虑考虑~” “看在我这两天随叫随到,不叫也到,做牛做马,忙东忙西的份上!” 周楚终于说话了,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那黑衣大哥的5000乘24块……” 张子谦十分上道:“算作你的出场费!” 然后,他又感到奇怪:“不能吧!大佬你缺钱?” “缺!”周楚诚恳点头:“比你缺心眼还缺!” “我怎么就缺心眼了?” “500变5000,你不缺谁缺?试图邀请差点被你脸滚键盘的脆弱女人参加比赛,你不缺谁缺?” “你脆弱?” “脆弱。” 张子谦心虚低头,说了好长一串解释的话:“那些小弟是我曾经的兄弟,不是坏人。我只是为了充场面,让他们来演戏。对你造成任何伤害,我都感到十分抱歉。” “你真混过什么青口帮?” “……”这是重点吗? 第24章 有没有可能你被她骗了? 事情办妥了,张子谦舔舔嘴,有些局促地说:“大佬,我想去你家喝杯茶。不知道可不可以……” 周楚什么也没说,喝着枸杞茶,状似同意地点点头。 可把他给高兴得,还以为得到了大佬的青睐,一路跟在周楚后面,嘴巴都咧到耳后根了,一下子仿佛冲上了八丈高,浑身都是用不完的力气,甚至已经在心底里排练好,见到大佬的父母应该说什么话,做什么事。 少年不经世事,想法总是好的,可是事实往往非常骨感。 黄阳安保公司和医院隔得并不远,张子谦一开始还兴冲冲的,谁知越走越觉得路线非常眼熟。 “双叶大佬,这真是去你家的路?” 他话音刚落,周楚停在了医院住院部门口,不假思索道:“你不是想去我家喝茶么?” 张子谦愣愣点头。 周楚喝下一口茶,下意识地伸手去兜里摸烟,还没拿出来又觉得眼下的状况不是很合适,遂作罢。 少年眼巴巴地等着她接下来的话,她瞥了眼三楼说:“后半句我同意了,在哪儿喝茶不是喝?” 张子谦难以置信地指着三楼半开的某扇窗,语气结巴:“你就……住这儿?” “你就说你喝不喝吧?不喝你可以马上走。” 他点头。 等穿过挂着“精神科”三个字的血红大字牌匾的时候,他彻底不淡定了:“是不是天才——”他指了指额头,“都容易这里出问题?” 周楚横了他一眼:“你才脑子有病呢。” 又不厌其烦地对着他,念了一遍和护士说的话:“我只是月经不调,精神衰弱。” 见他虽然点头,但表情明显不信,周楚也懒得和他多说。 进到病房,内里三两张床,空旷非常。 靠近门的那侧白色桌板上,还放着吃剩的烤鸭,鼻尖不可避免的萦绕开一股较淡的烧酒香味。 “我坐哪儿?”张子谦显得非常局促:“这儿也没有茶呀?” 简陋极了。 他实在难以相信大佬的待客行为,是把他忽悠到精神科病房深处,说要请他喝茶。 这放在整个他熟知的大佬界,都是相当炸裂的! 周楚看也不看他一眼,十分熟练地从柜子里抽出一个兔子印花的一次性纸杯,将他贴心带来的枸杞茶原封不动倒了一杯递给他: “喝吧。” 张子谦像怀春少女一朝被骗那样难过。 他顺手将茶放在了桌上,转移话题道:“大佬,为什么非找那个黑衣大哥不可?安保公司像他那样的,还有不少呢!” “没有非要啊!”周楚也很奇怪:“不是你非花5000块雇他嘛。” “那你当时对我使眼色不是想我那样做?” “不然呢?不允许人眼抽筋?”周楚恨铁不成道:“我还奇怪你一口气给人涨十倍工资是非他不可呢!” 总感觉又被周楚忽悠了,可从她脸上看不出半点心虚。 张子谦回想那时的情况,一口咬定:“可是你明明……” “可是什么可是!” 周楚说得言辞恳切,张子谦不好继续纠缠,转而道:“李满那边,你打算怎么做?什么时候做?” 周楚好似忘记了又突然想起来一样,“啊”了一声,摸出手机给李满打电话。 张子谦满眼狐疑。 铃声响了很久,震得周楚手心都麻了,那边还是没有要接听的意思。 “不会出什么事儿了吧?” 经他这么一说,周楚立刻想到了早上李满打来的那通电话。 感觉是有些说不上来的奇怪,纵使周楚有颗七窍玲珑心,也想不到李满会出什么事。 苦主是她,共谋者也是她,不该出什么问题才是。 正想着,电话通了。 李满的声音听上去无比正常,还带着点被通知到的兴奋:“楚楚姐?我这边是不是可以按计划进行了?” “可以了。”第六感促使周楚停顿了,直到李满疑惑地喊了声“楚楚姐”,她才反应过来,重复着说:“可以和李果接触了,就按我们讨论的那样。有情况随时联系,我的手机会24小时开机。” “好!”李满抬高声音:“保证完成任务!” 她刚说完,周楚的心脏不受控制地剧烈跳动了几下,仿佛是在预示着什么,可此时的周楚还无法参透。 “大佬……” “媒体那边……虽然联系好了,但如果我们迟迟给不到他们内容,也没有办法一直等我们。” 周楚心里想着李满之前说的话,没听清他说了什么:“什么?” “我说……”张子谦突然想起了什么,惊叫道:“对了,双叶大佬!” “就是那天在你们公司,特别嚣张那个,好像叫什么吴雅娴的,她说有些话想当面跟你说。” 他把在会所碰见那女人的经过完整说了一遍。 周楚问:“有没有可能你被她骗了?” “哪有人拿这种事情开玩笑的!”张子谦回忆起那女人十分郑重的表情:“我觉得她说的八成是真的!” “这说明,还有二成是她在利用你的同情心。” 相信是不可能相信的,一切来得太过凑巧了。前世,吴雅娴这个人一直到她被赶出公司,都还扮演着走狗的角色,兢兢业业雷打不动。 能被张子谦几句话说服的可能是任何人,但绝不会是吴雅娴。 况且,她如果是被李佳晚威逼的,也不可能从头到尾抓不到把柄。 除非,她从来都是愿意的。 张子谦还想说些什么,周楚却不以为然。 她瞧着桌上纹丝未动的枸杞茶:“益气补血,口味地道。尝尝?” 它什么味道,我会不知道? 张子谦心说,我为了亲手熬这一杯,喝这玩意儿都快喝撑了。一想到那种从鼻腔里喷出来的无法言说的味道,他就想yue…… “还是别了吧。”他故作匆忙:“突然想起来队里还有点事儿,我就不陪你了。” 周楚作势起身,他忙摆手道:“大佬,见外了!见外了!不用送了。” 周楚:“……” 指了指白色纸杯里的枸杞茶:“谁要送你?我只是心疼那点儿茶。” “好吧。”张子谦一噎:“你喜欢就好。” 第25章 急着回家办丧事吗? “谁让你来我家的?” 李果吃完午饭,准备和朋友一道去会所玩一玩,刚打开大门,就见一个不速之客蹲守在外:“别以为你蹲在这里卖惨,我们就会放过你!你今天就是蹲死在这里,我们也不会撤诉!” “三叔叔,我来这儿是有点事儿跟你说。” 李满按照平日对李果行程的了解蹲在门口,本以为等不了多久,谁知一蹲就是一小时,小腿都麻了。 营养不良导致她起身的时候,眼前一阵发黑,面色惨白:“大婶婶、二婶婶都来找过我了。” “都想从我这里要回爷爷的遗体。” 李果戒备的后退一步:“你跟我说这些做什么?别指望我会帮你。” “我知道三叔叔打小长在爷爷身边,对他最是敬重。这次要不是她们俩强逼你来闹事,你根本没有这个心。” 当时在咖啡厅讨论的时候,周楚简单说了一嘴如何挑拨三姐妹之间的关系。换做遇见周楚前的李满,不是撕心裂肺地控诉,就是软硬不吃的直言。 李家就没有一个好人,她恨不得从他们身上咬下几口连血带皮的肉来,又怎么会想到还可以这样达到目的。 她这个从小看着她和爷爷受苦的三叔叔,面上闪过一丝疑惑,但更多的是不以为然。 “几天不见,你转性了?”李果打量起李满来,她还是穿着一身穷酸衣服,瘦得十分营养不良,倒是这张脸…… 他恶心地眯起眼,意味深长道:“我是不知道谁教你给人戴高帽的,但是我还就告诉你,不管你说什么,我都不相信。” “三叔叔你怎么就不信我呢。” 李满着急地跺了跺脚,明面上是为了降低李果的防备,实际是为了抖落从李果身上蔓延开来恶心视线和想法。 当年,她实在没钱,爷爷又病了,只能挨着求他们三个,到李果家时,他像长辈一样和蔼可亲,却将她拉到了监控拍不到地方。 露出黄牙诱哄她说:“跟叔叔走,叔叔给你钱。” 李果是个贱人。 但李满此时却不能发作。她四下看了看,才压低声音继续说:“她们虽然起诉我了,但都是做戏给你看的。本来她们谁也不让,都想要回爷爷的遗体,拿赔偿金里的大头。” “可我一提到你,她们就和解了,打算绕过你同我做交易。” “只要我以她们的名义一起办葬礼,并且一同指认你从未赡养过爷爷,就一起可以平分赔偿金。” 李果眉毛一横,非常气愤,声音都大了几个分贝:“你同意了?” “我哪里肯,就算爷爷从小就只宠你,她们也不该这么记恨呀。要不是你,这赔偿金她们连影子都见不着呢!” 她都这么说了,李果不免得瑟,得意忘形地强行抓起李满的手揉了揉:“不枉我对你那么好,小满。” 一股酸臭的大蒜味交织着因为长期吸烟而泛起的恶臭,笼罩着李满。 李果离她很近,小时候她不明白这是什么,也没有勇气。 此刻,她抽回自己的手,后退一步,背在背后用力地蹭了蹭,低头假意羞赧:“话我就说这么多,三叔叔你快回家和家里人商量一下。” 掩藏在心底的恨意有一瞬间浮于面上,李果看不见的地方,她面色一阴。 末了,她一瞬抬头,冲李果露出一个无比灿烂美好的笑容:“比起她们,我更想和三叔叔谈这笔交易。” “爷爷在地底下也会欣慰的。” 李果手中一空,乍一看面前这张年轻美貌的脸,差点被迷惑,可他不得不为了巨额的赔偿金清醒: “小满,你跟叔叔说实话,你真有老爷子的遗体吗?” 李满心道,还是来了。 抛却其他,这个中年男人也算是愚者大智慧。 她表情不变,依然天真带笑:“当然呀。” “那天你们走后,楚楚姐早猜到她们会回来偷,提前叫我将爷爷的遗体替换成了布娃娃。” 这话一出,李果已是心下一惊。那天他来得急,走得也急。根本没来得及看那白布下面的是不是那老东西,死人本来就晦气,他拖回来之后更不想去确认。 妈的。 他暗自啐了一口,咒骂这老不死的,都是死人了还这么喜欢给人添堵。 “说起来好笑,我就打个盹的功夫,布娃娃就不见了。想必那个小偷实在慌忙,也根本来不及确认遗体的真实性。” 李满笑出了眼泪:“这小偷怪傻的,哈哈哈……” “你说是不是呀?三叔叔。” 李果本来就被她说得有些动摇了,她最后说的这几句简直把答案压实了。她这一笑,更是笑得让人心烦。 “你先回去吧,我回去商量商量,晚上答复你。” 说完,着急忙慌地往家里赶,都来不及和李满再说上几句。 李满收敛笑意,快步离开,等到李家的大门从视线里消失,她才谨慎地掏出手机,联系周楚: “就在刚刚,他已经回去确认了。” “好。”周楚道:“咱们的人早就在李家门口守着了,这会儿估计已经找到了。” “谢谢你,周楚。” 但是,同样的—— 对不起,周楚。 李满挂了电话,心脏深处还残留着因为愧疚和心虚而不断心跳加速后的余热。 她咬着唇瓣,纠结了一整天,还是在夜晚敲响了回头路的门: “我反悔了。” 那头传来一个情绪稳定的男声:“抱歉,这桩买卖,恕难退货。” 走错了路,是无法改过的。 现在李满明白了。 她在身心俱疲的夜里,无助地失声痛哭起来。 手机屏幕在黑夜中格外的亮,她错过了一条非常重要的消息,是来自周楚的。 “不出意外的话,你爷爷的葬礼会定在后天。” “这次,你可得把老爷子守好了。” “节哀顺变。” 唐文一直生气到晚上,才打开oa系统,翻到周楚的申请的时候,他发出尖锐的爆鸣声: “不是说三天年假吗?怎么变成半个月了?” 而周楚是这样的想的,通过好心帮忙的这几天,虽然流程不复杂,可是对她的钱包很不友好。 张子谦随口就是她一个月的工资,也让她深刻意识到,没有钱别说复仇,好好活着都够呛。 所以,她得利用年假,从这个家里拿回本该属于她的一切。 唐文忍不住发消息质问周楚:“你他妈当公司是你家啊?十五天年假你是真敢想呀!” “抓点把柄你是心高气傲,年假十五你是生死难料!” “十五天够不够呀?周大小姐?要不你干脆辞职别干了!” “别以为你抓到点我的小辫子,就能为所欲为了!我告诉你,最多给你七天年假,七天之后你不回公司,就等着n+1的辞退信吧!” 周楚盯着这几句话看了好久,然后修改了被拒绝的申请,言简意赅回复他说: “改了,通过一下。” 本以为会收到辱骂长文的唐文,像一拳打在反弹板上,全照他的脸揍回来了。他又不能堂而皇之地挨条撤回,但又实在咽不下这口气。 遂不甘示弱:“急着回家办丧事吗?” 周楚:“……” 周楚:“你怎么知道?” 唐文:“……” 第26章 有姜锐在,他死不了。 李满离开后,李果迅速回家拿了仓库的钥匙出了门。 他却不知道身后一直有个身材魁梧,一拳能打死四个壮汉的壮汉跟着他,还时不时掏出手机记录位置,给雇主汇报工作进度。 5000一小时的工资实在太多,黑衣大哥根本无法拒绝工作内容实时更新的要求。 跟着中年油腻大肚男半小时后,他们一前一后,停在了某处高速外的废弃平房外。 黑衣大哥报备完现状,就看着手机发来一条消息:“他马上就会离开,去房子里。” “这人会走?”他半信半疑地盯着站在门口鬼鬼祟祟的男人。 疑问句刚发送出去,只见视线里的男人被突然响起的电话铃声吓得腿一软,差点没跪在地上对着平房的门板行大礼。男人烦躁了地踢了一脚门,接起电话走远了。 黑衣大哥心说,这雇主怪神的。 他还是不放心:“我是挣钱没错,但我不做违法的事情。” “房子是废弃的,里面的东西是他偷的,物归原主,不算违法。” 那边飞快大字说:“如果你还是不放心,我可以向你保证,他不会报警。” “后果你无需承担。” 黑衣大哥这才下定决心回了个“知道了”。 他立刻快速观察了一下那男人动向,通过高速附近的树木转移位置,很快就毫无痕迹地来到了门边。 不知道是巧合还是运气好,男人那一脚倒把本就破旧的门踢开了。 不费吹灰之力,甚至完全没有在违法的边沿试探,就进了房子。 但是—— 黑衣大哥看着空旷房间里唯一一件称得上是物品的东西,目瞪口呆了。 两个长凳上放置着一副担架,而盖着白布又放在担架上的到底是什么,他用脚趾头都能猜到。 “你脑子没事吧?花五千让我来偷尸体?” 黑衣大哥的手都要在手机上按出残影了。 考虑到现在的状况,他甚至不能打电话直接开骂,粗糙黝黑的脸憋得通红,又吃惊又屈辱。 在他看来,这俩雇主完全是在侮辱人!哪有一声不响,让人接了这种晦气生意的!他要是扛回去了,这半年都别想开张! 一联想到那天被李家几个叫去,也是为了抢遗体,他就恨不得把牙齿咬碎! 怎么就跟李家这老爷子杠上了! “老子不干了!” “……”李果一旦发现自己被耍之后,就会立刻把老爷子转移,很显然大佬的计划也会因此毁于一旦,张子谦飞速思考之后,回: “可以,五百还我。” 黑衣大哥:“……尸体不要了?” “你不是不干了吗?”张子谦诡异勾唇:“我不喜欢强迫别人。” 黑衣大哥咬牙:“可以干,得加钱!” “不加,五百还我。” “你们有钱人都这么一毛不拔的吗?”黑衣大哥瞬间变卦:“5100我就干!” 张子谦露出一个“尽在掌握”的表情:“好说。” 小样,一拖七还有时间在这儿耍心机? 如此这般,老爷子全须全尾的被黑衣大哥,在下午太阳最好的时候,送回了李满身边。 接下来就该媒体登场了。 按照周楚的设想,能撬动这三姐弟联盟的,唯有失去脸面的爆炸性新闻,到时名为“不孝”的火焰会殃及除了李满之外李家的所有人。 一纸诉状会变成最有力的证据。 在网媒和纸媒的大肆渲染下,会将他们绞杀得不剩一块好肉。到时他们将再不回有精力去集体“讨伐啊”李满,只会因为舆论的压倒力量,想办法让李满松口,洗刷“当儿女失格,当长辈失信”的污名。 消失的老爷子遗体,也将功不可没。这件事情会像镰刀一样,把三人维系多年的平衡关系彻底割裂开来。 埋藏在不得“宠”的女儿们与受尽好处的儿子间的烈性炸药,会轰然爆开。 届时,除了李满,谁又能从这场“爆炸”里全身而退? 这一天,李果先是经历了从最终得益者降为被动者的巨大变数,紧接着又受到姐姐们的背刺。 一则标题为“养儿女如何防老?李家姐弟为百万赔偿深夜争抢遗体,险些逼死孤女!”的新闻冲上了热搜榜,还有无数条衍生的营销号变着法儿的解读这件事。 网民们的评论成一边倒的架势,站在了李家姐弟的对立面。 他们互相撕咬,都觉得是对方“鱼死网破”的报复。 也是这个深夜。 一辆低调奢华的黑色加长轿车,在所有人熟睡时,停在了李家二姐李来娣家门口。 “董事长,您慢点……”张彪先一步下了车,并朝里面坐着的女人,恭敬地伸出手:“大少爷要是知道我们这样……会不会……” 钟太搭上他的手,从车上优雅地躬身下来:“我是他妈,我能害他吗?” “他既然享受了钟家少爷的待遇,自然得为公司尽一份力。” 她神色随意,说出的话却十分强硬:“这件事情,他同意也得同意,不同意也得同意。就算是捆,也得给我安安分分的尽完这份力。” 张彪还是说出了自己的顾虑,尽职尽责地充当古代“言官”角色:“可是大少爷,您也知道。自从车祸之后,就不太愿意活着了。要是我们不顾他的意愿,逼他做出选择,我担心会适得其反。” 钟太淡淡地瞥了他一眼,仿佛在斥责他的愚蠢:“有姜锐在,他死不了。” “去按门铃。” 李莱娣住的是三层小别墅,前厅外布置出了一个不算小的花园,在李家的孩子里,属于跨越阶层获得世俗成就的成功人士。 虽然比起钟家的庄园,还是显得十分小家子气,但也足够张彪惊讶的了。他按照董事长的吩咐,按响了门铃,不忘回头道:“咱们真要晚上就定下?” 钟太闭眼假寐:“媒体那边打好招呼了吗?” “我帮周小姐添了把火,剩下的等这边有结果了,会如期宣传扩散。” “嗯。” 两人随口闲聊几句的功夫,别墅二楼面向大门的窗户被人推开,披着外套头发规整的美妇人,静静地朝这边看来。 钟太恰在此时抬头,二人视线一撞。 第27章 睡过去就好了,像以前一样。 周楚在当天傍晚回到了家。 何春芳正好出门倒垃圾,一见她就气不打一处来:“你还知道回来?昨天你死去哪里了?” 周楚就跟你没听到似的,喝着保温杯里的枸杞茶,闭口不谈道:“外面太冷了,先进去再说。” 傍晚降了温,刮在脸上的风确实很凉。正碰着经期的周楚难熬得紧,小腹总是隐隐作痛,还好张子谦那家伙达成自己的目的之后,也没有改变态度,每日不落地快递枸杞茶过来。 “你还知道冷?昨天我们在医院等了你一宿,你爸腿疼得冒冷汗。” 何春芳根本不关心周楚怎么样,只顾在她身上发泄自己的情绪,恨不得把所有遇见的倒霉事儿都归咎到她身上,以减轻自己的痛苦。 “我怎么有你这种狼心狗肺的女儿!自己在外面逍遥快活,不管父母死活!” 一想起这小贱人知道报警来报复家里人,何春芳就瞬间冷下了脸,将手里的垃圾当成工具,作势就要往周楚身上砸: “供你吃供你穿,好不容易把你养那么大,你还学会报警了!你爸还不是为了你好,像你这种狗脾气,出去不知道得罪多少人呢!” 周楚早就习惯了这样的骂声,也提前预判了垃圾扔来的轨迹,侧身避过,跨步进家门的时候,她的心头不自觉地跃上奇妙的情绪。 原来一切都并不难。 只要踏出第一步,脚下的路就踩实了,容易了起来。 她上辈子怎么就那么固执呢? 一下没打在周楚身上,何春芳仿佛情绪没发泄到位似的,眉目变得狰狞,或许是出气筒知道反抗让她产生了难堪的情绪,她拎起一旁的花铲子就朝周楚的后背砸去。 这次,周楚心里装着事儿,并未躲过。 腹部的不适感加重,背部又遭受了重击。 在前后的疼痛夹击之下,周楚露出了被藏得很好的脆弱。她疼得弯了腰,周秋华却不知道从里冒了出来,心里是对周楚报警的怒火。 他一脚踹上了周楚的肚子。 像钉子被巨大的锤子敲进了肚子,除了疼还是疼,连带着周楚的子宫都炸开尖锐的疼痛,额头瞬间被逼出了冷汗。 她的惨脸白得像死过一样,还来不及说出什么,小腿一软,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前倒去。 紧闭的嘴唇重重地磕上了牙齿,血腥味肆掠口中。 “装什么死?”何春芳踢了踢她的脚,恨声道:“不好好管管你,你怕是有一天要爬到老子头上拉屎!” 脑袋一阵阵发晕,浑身都在痛。 周楚想说话,一张嘴混杂着口水的血液变成惨红色血水喷出来,额间的发也被冷汗浸湿,她狼狈极了。 从她重生以来,还从未疼得这么深刻过。 就好像,又回到了上辈子参加决赛的那天,也是这样无力地痛苦着,只是这次,她的内心没有一丝是自我说服后,对这对夫妻的病态依赖。 “何春芳……周秋华……”周楚困难地捂着肚子,转动脖子,将疼到模糊的视线对准一人:“要么……你们今天打死我……要么终有一天,我会叫你们疼百倍、千倍、万倍!” “还敢威胁你老子了?” 碾压性质的绝对掌控力冲昏了周秋华的头脑,他的脑子里只剩下暴力的快感,扭曲的脸上闪过一丝悚然的笑。 他抬起脚,对准周楚的侧着的脑袋: “今天我就让你知道知道,这个家到底谁说了算!” 周楚倔强地看着他,眼睛亮得吓人。 看得周秋华一个激灵。 他收回了即将踩上周楚脑袋的脚,单手拽起周楚的脚,沉着脸把她拖到了那间上辈子锁住周楚小小杂物间。 后脑勺擦过冰凉的木质地板,她只能看到天花板在不断的晃动,温热的鼻血从鼻腔里涌出,淌到了耳朵里。 四周是腥臭的,像她的过去一样。 周秋华锁死了房门:“你就在这里好好反省,什么时候想通了,什么时候吃饭。” 周楚没有吭声。 外面的声音变得很小,窸窸窣窣像老鼠一样。 她不知道是伤到了耳朵,还是脑袋已经无法集中精神了。 从兜里掏出医院的卫生纸,胡乱地堵上鼻子,又用力吞咽,压下那股狼狈的血腥味,她才开始像活过来那样,拼命喘气。 好在,很快就恢复了些力气。 周楚攀着摇晃的床柱坐起,房间没有窗户,也没有开灯,门一关就跟一间禁闭室没有区别。 他们的伎俩丝毫没有长进,令人发笑。可此时的周楚实在笑不出来,太痛了,喘气的时候,肋骨像是被人打断了。 她有些后悔草率地决定回家,重生之后的顺遂降低了她的戒心,她甚至都没有分析这两人的态度和行为,就贸然回了家。 在这个家里,她是毫无胜算的,一时放松就会有加倍的疼痛让她清醒。 不知道媒体那边的怎么样了? 打开手机,铺天盖地都是李家的热搜和新闻,她心里奇怪,发散到这种程度,凭张子谦的人脉可以做到吗? 难不成,他又当了回散财童子? 正想问呢,就收到张子谦的消息:“大佬!快看热搜!没想到那老小子这么给力,下血本帮我呢!” “这回看李家那几个怎么办!” “还是大佬脑子好用,搁我绝对想不到这些,挨个打一顿就没招了。” 脑仁都泛这疼也不影响周楚的思考,她有些奇怪:“你花钱了?” “以我影响力还需要花钱?”张子谦臭屁道:“光是6月的独家采访就够抵了。” “你经纪人不会同意的吧?” “你管呢,反正那老小子事儿都给我办了,我反悔他最多就黑我一阵。” 可是,又是热搜又是营销号的,光是发声的博主都不知道有多少个了,这是张子谦的影响力能办到的? 周楚总觉得哪里不对,她又给李满发了消息,那边一点回信都没有。 估计是老爷子才找回来,正哭得人事不省呢。 她贴心的没有再打扰。 事情也算尘埃落定了,只要老爷子的葬礼顺利进行,一切也算有个好结局。 周楚这般想着,依着床沿,头痛欲裂。 好疼啊。 睡过去就好了,像以前一样。 第28章 神秘人寄来的红宝石玫瑰盒子 夜深,周楚伴着绵长的阵痛转醒,上辈子忍受到死的疼痛,如今变得难熬起来。 李满还是联系不上人。 周楚捏着手机,打开了手电筒,扶着床柱艰难的站起身来,被磕破的嘴唇血液已经凝固,好似正在结痂长出新的血肉。 她四处走动着,开始打量起这个房间。 还是第一次,这么仔细的观察她的住的地方,重生这几天不是借口加班住酒店,就是躲在丧葬铺里思考人生。 乍一看这房间,就跟牢房似的。 周楚凭着记忆摸到灯的开关边,打开了灯。 房间还是昏暗,唯有从门缝里挤进来的月光,能撑起几抹黑暗。 和她记忆里一样,这个房间是由杂物间改的,大小约有十三平米,只放了一张床和一张小小的凳子充当床头柜。床有一米五左右,紧贴着门右边的墙壁放着。 床底和床尾,以及床里侧堆满了各种杂物。 几天没有回到这里,走几步就有扑面的灰尘,周楚长期住在这样闭塞的地方,鼻腔一直算不上正常。 走几步,就忍不住咳嗽。 床上用品不知被放过什么,有泥也有灰尘,看来今晚她是没法睡了。后背和嘴唇还是很痛,经期的肚子更是时不时传来一阵捶打似的疼。 周楚心想反正过了今晚,她是不会再回来了,索性一脚将杂物堆踹翻在地,按照以往周秋华的尿性,应该会一边咒骂一边打开门查看。 不知名的杂物像多米罗骨牌一样掉在地上,发出巨大的响声。 奇怪的是,房间外面有人的说话声,但没有人走近查看,连预料中的大声斥责都没有。 就在这时,一直用来照亮的手机,弹出了“电量低于20%”的音效,而她的包和保温杯都落在了外面。 显而易见,那对狠心的父母绝不会把东西给她。 想报警脱困是行不通了。 要是这么不吃不喝的过一夜,明早她应该会因为饥饿和脱水彻底失去反抗的能力。 他们最擅长在这种时候恩威并施,从她手里谋取利益。 怎么办呢? 周楚再次落入了和过去一样的困境,除了起身拍打门板引起主意以外,她无计可施。 周秋华没工夫搭理闹腾的周楚,因为他们夫妻二人正望着茶几上的一个信封发愁。 寄件人不详,收件人是周楚。 是用跑腿小哥送来的,一起送到的,还有寄件人的一句嘱咐: “如果没有亲手送到周楚小姐的手上,请告诉收件人,这样东西他们拆不起,也不要做无谓的隐瞒,她有的是办法知道事实真相,届时,就不是警告那么简单了。” “小贱人就是小贱人,不知道从哪里勾搭的人对付父母。”何春芳尖声道:“咱们就拆了,他又能怎样?总不能把我们都杀了吧。” “头发长见识短。”周秋华说了她一嘴,威严道:“谁送来的都不知道,还是小心一点比较好。” “你去,把东西给她从门缝里塞进去。” 何春芳显然不服,但也没再说什么,走到杂物间门边,照做了。 “知道错了吗?你出来给我们磕两个头认个错,这事儿也就过去了。” 她说话的语气,仿佛是多大的恩赐似的。 可他们确实变得谨慎了,这次逃不掉,就得低头。周楚不知道,他们还会怎样对她,毕竟上辈子,她根本没有反抗的勇气和实际行动。 周楚略过她的话,问:“谁送的?” 这个时间点,不该有人给她送东西才对。 “你自己做了什么,你会不知道?”何春芳也狐疑了。 “不知道。” 周楚声音很平静,半点没有要服软的意思。 换做以往,她早就哭着道歉了,何春芳感到十分不爽:“我们也是为了你好。你要是不认错,今晚都别想出来,也不会给你送饭吃。” “不磨一磨你的性子,你还当自己多厉害呢。” “你以为能进腾飞集团就是全靠你自己?要不是我们教育得好,你能有今天?” “出息了,就开始忘本了?我们周家怎么养出你这种白眼狼?养条狗还知道摇尾巴,你看看你有什么用!” “够了。”手里的信封捏得死紧,廉价的手机闪烁着脏黄的光,周楚笑讽道:“说这么多,你不嫌口干,我还嫌耳朵疼呢。” 紧接着,没有停顿地说出一句杀伤力极强的话:“寺庙不该招主持,应该招你呀。说话跟念经似的,唐僧都没你行。到时候都别信佛了,信你得了。” 她眼神转冷,凝视虚空:“拜你这个为老不尊的腌臜婆,拜你逼死亲生女儿狼心狗肺。” “你不该姓何呀,你该姓苟。”周楚一顿,哈哈大笑起来:“名字就叫狗咬吕洞宾,糟践女儿心。” 何春芳没料到她这么能骂,不带一个脏字,说得她老脸涨红,嘴唇颤抖。“你”了半天,没“你”出什么,好母亲也不装了,一连骂了好几声“小贱人”,便词穷了。 战斗力可见一般。 她气得直踢门板,力道太大,撞到了脚趾了,扶着门“哎哟”了半天,又听到周楚在门里笑得越发大声,更加生气了,说又说不过,只得负气走了。 周楚的笑,是发自内心的,她还担心自己会因为前世的真心而难以拔除魔杖,终有一天,会栽倒在消除不了的情绪上。 她笑出了眼泪。 而这眼泪,没有一点是有关前世的。 人走远了,周楚收了笑,捂着肚子轻轻“哎”了几声,笑得太用力了,她肚子疼。 “到底是谁送来的东西?”她自言自语着,拆开了信封:“是个精致的盒子。” 一个外面镶嵌着红宝石玫瑰的软铁盒子。 单看外表,就不像是属于这个世界东西。 盒子是锁住的,需要钥匙才能打开,除此之外,这个盒子并没有任何可以证明来路和身份的标识。 月光照进来的时候,盒子上的红宝石发出耀眼的光,有些晃眼睛。 周楚又细细摩挲着钥匙孔,手机电筒照进去一瞧,纹路十分奇特,工匠都得费点时间才能复刻一把出来。 不知道张子谦能不能打开。 她叹了口气:“就算要找人,也得从这里出去再说。” 眼睛无神的借着混杂的光望向手中半个巴掌大的盒子。 红宝石的光给了她灵感。 她扣下了一块玫瑰叶子,足足有一节拇指那么大。将盒子藏进口袋,她起身拍响了房门:“我想通了!” “我们谈一谈。” 第29章 他要结婚了,新娘不是我。 “这个我们留下了。你今天拿不回来那个盒子,手机你就别想要了。” 周秋华也不带什么慈父的面具了,摊开说:“你可以报警,但没有证据,警察根本不会听你的。” 经过一番“友好”的谈判,他们拿走了那颗红宝石,周楚拿回了包,但手机被扣押了。 包还是被检查过,里面除了一堆卫生巾和几十块钱以外什么也没有,才还给她的。 他们已经非常谨慎了,奈何周楚技高一筹,算得比他们更为小心。 除了周秋华那一脚,超出预料以外,周楚本来打算得到丧葬铺的经营权,为明天的葬礼做准备,然后头也不回的离开这个家的。 好好的计划被周秋华一脚踹飞了。 好在,她今天的最终目的地是医院。瞧着一身的伤,也算是殊途同归了。 打车去医院的路上,司机看她的眼神带着怜悯,估计以为她是被家里赶出来的。 恰恰相反,她是逃出来的,可她不能说。 医院前台值班的护士一见她来,本来想打趣的,可从医人员的敏锐,让她第一时间就察觉到了周楚的身体不适。 两天的相处也算有些情分,她关心道:“你没事吧?要不要让值班医生给你看看?” 周楚还有心情开玩笑:“没钱也行吗?” 她把打车剩下的几块钱一字排开摆在了桌上:“我是孔乙己,脱不脱长衫都只挣那么多。” 护士:“我就多这一问。” 周楚笑了笑,收好钱往电梯的方向走,乏力使她走路微微晃了一晃,腿脚也像是一瘸一拐的。 “你等等。”护士坐不住了,起身来到她旁边扶住了她:“看你说笑,还以为你没事呢。真不去找医生看看?” 周楚从兜里扣出一颗红宝石,眨巴着眼睛: “……拿这个付行吗?” 护士:“……” 她脑子真的没问题吗? 次日,周楚去了公司,身份证和银行卡都在公司的抽屉里锁着,她的身上只有一张医保卡。 还好她这几天都非常忙,还没有挪动这些东西的位置,将它们带在身上,否则,她甚至没有多余的钱雇佣安保公司的大哥回去抢。 她刚换完身上带着血迹的衣服,回到办公室,一只脚刚踏进大门,就听见一阵火热的议论声。 “真没想到钟总会和她结婚。” “也不知道董事长怎么想的,咱们公司那么多美女,怎么就同意了这么个豆芽菜进家门。” “不是说豪门都得看身份的吗?她家这么晦气也能入选?” “你们说,会不会是营销号乱说的。相关热搜从昨天凌晨开始冲上第一,发酵到现在,咱们集团的官号现在都还没发声明呢。” “我看看……钟总自己的账号也没发,张特助的账号也没发……还有还有……” “咱们外宣部也没收到通知,要借此机会宣传产品活动呀!” “我看啊……” 周楚听得清楚,心想虽然她是同意事情结束后,就和钟砚生结婚,但他也不应该招呼都不打,就直接公布吧? 可他不像是这种人呀。 周楚现在没有手机,也无法考证钟砚生是否已经跟她说过了。真是没有手机,寸步难行。 她拿上东西就准备离开,七天的年假这才过了没几天呢,她可不想再傻乎乎地为资本家多打哪怕一分钟的工。 吴雅娴在走廊转角拦住了她:“有时间吗?聊聊?” 周楚道:“没时间。” 对于吴雅娴的突然倒戈,她还没空深究真实性。 “有关唐文和李佳晚的事情,你也不想知道?” “……我知道的,未必比你少。” 毕竟上辈子他们带给周楚的阴影,是很难在短时间内忘掉的。 吴雅娴还想说些什么,办公室里突然爆发出一声惊呼:“卧槽!是真的!钟总发博了!” “董事长转发了!” “天啊,张特助也转了!这算是石锤了吧!” “博文写的是——她是我太太,今天婚礼。”李佳晚再三确认发博的账号,确实是钟砚生无疑,她不由有些酸:“这也太甜了。” 周楚听得心头一跳,拍了拍吴雅娴的手:“借下手机。” 后者惊讶于她会对这种事情感兴趣,还是解锁手机递给了她。 周楚的心脏跳得厉害,脸颊难得的泛起嫣红。她抖着手,点开了搜索框,输入相关词条,跳出的第一条,顶上的配图非常显眼。 画面中,一个女人身穿白色婚纱,纤细的手圈上了钟砚生的脖颈。 他们都是站着的。 不难看出钟砚生对此有多重视,竟然肯为了一组婚纱照,撑着腿拍照。 女人看不清脸,但很明显不是周楚。 这场热闹,与她无关。 心像是被人狠狠揪了一下,一瞬间坠入谷底。 “谢谢。”周楚艰难地从喉咙里挤出两个字,面色白得吓人:“改天再聊,我先走了。” 她还有很多事情要做,不能也不该为了一个闯入她生活的男人倒在这里。 她的复仇尚未开始。 他们一个一个活得好好的,周秋华得到了红宝石,李佳晚仍旧众星捧月。 伤害她的人仍然在伤害她,一成不变。 一成不变。 周楚的腹部一阵剧痛,她背对着无数热闹走着,手慢慢地撑着墙壁,形容枯槁。 嘴里发苦,她的心揪着痛,她知道的。 “不知道李满还好吗?” 她双眼无神的喃喃:“她还在等我帮忙呢。” 周楚宛如行尸走肉般走出公司,走过热闹的商业街,手机店的营业员叫住了她,告诉她新款打折。 她不是很能听进去,还是走进了这家店,她确实需要一个手机。 周楚也不知道自己在赌气什么,她花光银行卡里的钱换了个最贵的手机,挂失了原来的那张卡,又办了张。 开机的瞬间,陌生的号码打了进来。 周楚盯着那串数字,许久才接起,那头传出李满的声音:“周楚,对不起。” “对不起什么?” “你……还没看新闻吗?” 周楚的脑中再次浮现那张婚纱照,她应该认识的,从见面起,她就夸了照片里的女人,无数次。 侧影很快与熟悉的人重合。 是她。 周楚怎么会认不出呢? “你要和他结婚?”周楚几乎在这个问题里失去呼吸的能力,缓了缓才能发出声音: “那我是什么?” “对不起。谢谢你帮我。”李满没有留情:“爷爷的葬礼你还会来参加吗?” “为什么?” 周楚听见自己在笑:“所以你昨晚没接电话,是在连夜拍婚纱照?” “我他妈简直比笑话还可笑。” 她放着自己仇不报,巴巴的去帮别人,甚至不惜被周秋华一拳打伤在地,他们倒好,一个说要和她结婚,一个请求她的帮忙。 却在她趴在地上喘气的时候,对媒体大方宣布: “我们要结婚了。” “你们真的做得出来。”周楚咬住自己的嘴唇,不让哭声泄露半分:“好玩吗?把人的真心踩在地上好玩吗?” 结痂的豁口被咬破,她任由讨厌的血腥味淹没理智。 “算了。不怪你们。” 周楚掩面,气声道:“我会去。” 就当是为这件事,画上句号吧。 不怪他们,只怪她自己,还是一样的软弱。 试图用自己残缺的人格去拯救别人。 是错的,是她做错了。 第30章 你入戏太深了。 姜锐从昨晚拍完婚纱照后,就寸步不离地跟着他。 事情的发展钟砚生始料未及。 他推动轮椅来到落地窗前,这里是庄园A区别墅的三楼,他从小长大的地方,楼下就是一个占地面积可观的花圃,不同品种的花朵在清晨的阳光下熠熠生辉,绿植长得茂盛翠绿,负责修剪的园丁拿着剪刀,一点点将突出的部分修平。 天气很好。 可钟砚生内心疯长的叛逆,却比渐长的年纪来得更晚一些。 钟太不需要他超出掌控的部分,和一个丧葬铺里长大的女人结婚这种离经叛道事,就像绿植突兀长出来的枝桠,是需要被修剪的。 足以剪去想法的审判剪刀,昨晚就落在了钟砚生的身上。 他注意到别墅四周分派了不少保镖,前前后后约莫十几二十个。 难道他们觉得一个失去双腿的残废,能从姜锐这个四肢健全的青壮年手下逃脱? “王惊水有话和你说。”姜锐快步走来,面沉如水。 钟太管得这样牢固,轻易是不能让他和外界联系的,惊水不知道说了什么,才说动了姜锐。 看他态度不对,估计不是什么好话。 黑色直屏手机被递过来,他伸手去接的时候,姜锐捏得很紧,不愿放手似的:“给我吧。她应该是有什么急事找我。” 姜锐手一松,心道,能有什么急事?都卸任两三年了。 钟砚生接过手机:“你好,我是钟砚生。” “生哥。上次你说的事儿,我这边已经办妥了,打算什么时候演戏给周小姐看?” “城南王家的小动作还是很多?依我看,他们也不敢在竞标会上使绊子。” 钟砚生看了一眼姜锐的位置,距离不远:“我建议暂时别动手。” “你不给我个时间,我怎么和演员谈?”王惊水一边处理手里的文件,一边冷声道:“生哥,我找人也挺费钱的。您现在这处境,也没法儿给我报销啊。” “既然王家都这样明目张胆了……我想想。” 钟砚生曲手敲了敲扶手,视线里装不下偌大的庄园,他垂眼看了看毫无反应的双腿,这辈子恐怕很难再站起来了。 不用深想,她今天必定看到了铺天盖地的新闻。 或许,不该拉她入局。 “我现在也不好说,这样吧,手头上的计划都放一放。合适做这事儿的人,你也别找了。” 王惊水做事不懂拐弯,但胜在执行力很强,钟砚生在位时,她受了不少重用,从一个小小秘书一举升职,做到了秘书长的位置。 钟砚生可以说是她今生可遇不可求的贵人。 “生哥,我催进度惯了,说话急了些,你别介意。” 那天接到他的电话,王惊水是开心的,早年他告别的话说得决绝,一蹶不振的人突然有了渴求,她打心底里是替他开心的。 王惊水盖章的手停了下来,夹在肩膀上的手机,被她攥在了手里:“你选的人我其实是不看好的,公司关于她的传闻太多了,都不是什么好话。” “君子不立危墙之下,我是觉得你不应该和这种人扯上关系。” 她顿了顿,呼出一口气热气:“但是,只要是你想做的事,我都是无条件支持你的。倒不是有什么非分之想,而是当初你也是这么跟我说的。” “我不希望你一直消沉下去。在我心里,公司没了你,就是不行。” 犹记得她第一次负责跟进大项目的客户接洽,忐忑了一晚上,生怕那一点没做好,造成不可挽回的损失。 她彻夜泡在公司的茶水间,攥着咖啡和文件不松手。 要不是同样加班处理文件的钟砚生提点了她几句,她只怕现在还困在自己的焦虑里出不来。 “生哥?这事儿真就这么算了?” 钟砚生懒得在姜锐面前装了,毫不避讳道:“今天的新闻,她也会看到。” “她不会信我了。” 王惊水横眉道:“但凡她动点脑子,也该知道你身不由己。要是这都不信,她也不值得你相信。” “不关她的事,是我反抗不了。” “也是我考虑不周。”钟砚生叹气,语气挫败非常:“我都被结婚了,那她算什么?” “我自己都身不由己,不该草率拉她入局。” 早知道她是双叶,就该及时调头。 “我只问你一句,生哥。”王惊水眼神坚定:“你怕吗?” “什么?” “我说……你怕和钟家背道而行吗?你怕失去现在的一切,独木难支吗?你怕姜锐还是你母亲钟彩欣?” 王惊水不给他囫囵的机会,一字一句道:“如果你准备好了,那么就该及早做出决断才是。” “优柔寡断,这不是你。” “好。你帮我见她。” 张子谦一手拉着黑衣大哥,一手抱着一堆安全无公害的防狼喷雾,埋伏在钟家庄园外一百米处。 “就算你是我雇主也不能拉我来这里‘送死’吧。” 两人躲在绿化带后面,装模作样地拿两簇树叶遮脸。黑衣大哥哪里受过这种委屈,哪回不是墨镜一戴,谁都不爱。 “叫谦哥。”张子谦淡定地拿下一簇树叶,目不转睛地盯着别墅三楼巨大落地窗。离得太远,什么也看不清。 “我比你爹年纪还大,叫哪门子的谦哥。” 张子谦挑眉,树叶一丢,两手一摊:“不叫也行,退钱。” 表情好像在说,你还不明白吗?这年头谁给钱,谁就是大爷。 “诶,我的谦哥。”黑衣大哥见他把掩体都扔了,一下子急了,连忙把那两簇树叶捡起来遮他脸上: “快遮上!让人看见怎么办?咱俩都别活了。” 张子谦“死鱼眼”状,满头黑线:“你入戏太深了。” 他话音刚落,一块石子像炮弹一样飞速穿过绿化带,击中两人脚下的泥巴地,湿软的泥土顿时糊了他们一脸。 奔跑溅起的尘土味道,伴着刮来的微风,惊起晨间的鸟儿,一道远处的男音炸开: “谁在那里?” “卧槽!王惊水也没说这里安保这么严啊!” 张子谦喊完,顾不上旁边的黑衣大哥,拔腿就往反方向狂奔。 跑出一段距离,发现黑衣大哥没跟上,在原地操着一口奇怪的口音疯狂输出。他无奈又回去,一把拽起黑衣大哥就跑。 泥巴在两人脸上狂舞飞散。 身后跟着十几条黑色“尾巴”。 “看不出来,你小子怪讲义气的。”黑衣大哥不自在地被张子谦拽着跑:“咱们今天是要干什么来的?” “大哥……你脑子是不是缺根筋啊……这都什么时候了,先跑了再说!” 钟家请的安保健将,一个个跟长跑运动员似的,像张子谦这种坚持锻炼的青少年都根本跑不过。 他本来也以为要糟糕了,谁知道黑衣大哥他藏拙了,说了句得罪了,扛起他就往来时的路跑。 那些个安保根本追不上。 两人上了张子谦开来的跑车,这傻大个跟没事儿人一样,启动了车子。 张子谦气儿还没喘匀呢,他倒脸不红气不喘的,还偏头问:“谦哥,你派给我的活儿,瞧这样子是办不成了,要不工钱我退你?” 张子谦奇怪地看了他一眼:“王惊水就让我来庄园门口鬼鬼祟祟地转一圈,没说其他的。” 黑衣大哥更听不懂了:“那你雇我来干嘛?” “壮胆啊!” 黑衣大哥:“……” 有钱人干坏事儿都得让人陪。 “谦哥,下次有这种好事儿,你还叫上我成吗?” 张子谦没同意也没拒绝,心不在焉地瞟着窗外:“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呢?” 黑衣大哥:“赵未。” 张子谦“嗯”了声,心说这名字跟大哥的气质完全不符合。 转念又想起王惊水联系他时,胸有成竹的语气。 也不知道她那边怎么样了。神神秘秘的,问也不说。 张子谦脸色一阴。 不就比他大六岁吗?怎么老把他当小孩? 第31章 既然决定断了,那腾飞也容不了她了。 安保大部分跑去追“可疑人员”的时候,等在附近的王惊水一袭干练休闲服,头发挽在头顶扎成了高马尾,时隔三年多,她再次踏进了钟家大门。 姜锐一见她来,紧张极了,几乎是挡在钟砚生面前:“王秘书怎么亲自来了。” “我来接人。”王惊水言简意赅:“你是被我打一顿再放人,还是被我暴揍一顿再放人?” 姜锐脸上的假笑挂不住了:“……有区别吗?” “有啊。”王惊水活动了一下手脚,直视他:“后者我更尽兴。” 面前这女人的压迫感太强,以至于产生一种她的拳头随时都能落在他头上的错觉。 姜锐估量着王惊水这话的真实性,观察她的手肘和腹部,肌肉暴起,力量感喷薄而出。尤其是她的手上,甚至裹上了训练用的纱布。 简略的几眼,就吓得他腿肚子直抖,再没了凌虐钟砚生时的神气,面对更强者他只有跪地求饶的份, 可是今天,对方好像不打算给他求饶的机会。 王惊水看了看腕表:“你想好了吗?” “你就不怕董事长撤你的职?她亲口吩咐我看好钟总。” 姜锐还想借着雇主的威风吓退王惊水。 显而易见,她耐心有限:“麻烦。” “既然你不选。”琥珀色的瞳孔里尽是冷然:“我替你选。” 下一秒,带着劲风的拳头朝后退的姜锐袭去。曲腿的动作躲过他的防备,直直踢向他的要害。 姜锐想要喊人已是来不及,只喊出半个字,就被一拳打偏了脸,迅速肿起一大块面积。脚上的动作也没落下,给了他下身一记重击。 他慌乱躲避,捂哪里都不是,急得脑门通红,却根本叫不出声,因为王惊水的下一个进攻,即将落在他身上。 就在他要抱头求饶时,一个威严的声音制止了这场暴行: “王惊水,住手。” 头发理得一丝不苟的美妇人,走了进来:“留你在公司已经是看在砚生的面子上,钟家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王惊水冷冰冰地瞥了躲远的姜锐一眼,收起打架的姿势,整理翻起的绷带,垂眸道:“董事长,你不该替生哥做选择。” “三年前那件事,您还嫌不够吗?” “你不过是我钟家的一条狗,也配插手主家的事情?”钟彩欣掀起眼皮,淡然的看着这场闹剧:“看来秘书长这个位置,你是不想要了。” 王惊水波澜不惊,好似在听与她无关的事:“工作我可以不要,但是人我今天必须带走。” 钟彩欣冷声道:“人你带不走,位置你也保不住。” 两两对视,火花四溅。 眼看僵持不下,离开的安保人员没多久就会回来。继续拖延对王惊水没有任何好处,短暂的思考过后,她朝钟砚生道:“你走,我断后。” 她的视线扫过在场的人,语气恳切:“他们都不是我对手。” “惊水,何必闹得那么难看?” 钟彩欣循序渐进道:“砚生如今已经不适合掌管腾飞,他需要修养。离了钟家,任樊城再大,也找不到第二个能给你丰厚待遇的地方。” “是吗?”王惊水勾唇,微微一笑:“不知道王家想不想拿下樊城市场,最大的一块蛋糕。” “钟家辉煌了那么多年,也该轮到别人了。” 钟彩欣的表情终于有了变化,眼底隐隐浮起些惊骇:“集团是砚生守住的,你竟然这般无情?要将他的心血都付之一炬?” “生哥就在这儿,你不如问问他。”王惊水丝毫没有被她的话打动:“你以为我留在集团,是舍不得那个位置?” 她晃了晃手:“你太小看我了。” 顿了顿,望向钟砚生:“我留在集团,是以为生哥总有一天还会回来。” “你既然不肯,我留下有什么意思?” 狠话一出口,就有些收不住,没什么表情的王惊水狠狠皱眉,厌烦道:“这三年,处理你家亲戚那些破事,已经够烦得了。” 又望向愣神,不知想起什么的钟砚生:“你太慢了,还不走?” “等等。砚生我有话要问你。”钟彩欣终于想起自己的儿子,温声问道:“三年前,你同我说的话,我还记得。放秦家幺女自由,不是你同意的吗?” “腾飞的总裁位置,也是你主动放弃的。怎么从王惊水的嘴里说出来,都是我这个当妈的做错了?” 钟砚生声音稍哑,开口道:“您当然没有错。可是,李满不该被你当成对付周楚工具,他们都没有做错什么。” “惊水也没有错。” 钟彩欣难以置信:“你是说我为了集团考虑,让你娶孤女进门是做错了?” 她仿佛伤心极了:“你知不知道,你父亲死的那几年,我们是怎么过来的?” “没有了腾飞,你每年巨额的疗养费从哪里来?如今你是长大了,我管不了你了。” “既然你这么喜欢那个女人,现在就去找她,我就当没你这个儿子。” “我倒要看看,她能不能负担得起你的治疗费。” “妈……” 钟砚生到底不能逃过“孝道”,也无法割舍与母亲的感情,更加不能将自己残破的身躯负担给周楚。 何况,王惊水是他带出来的,不该为了他抛却前程。 这份人情太重,他还不起。 “惊水,你先回去。” “生哥!” 这下轮到王惊水惊讶了,她不明白钟砚生为什么临时反悔,明明在电话里已经说好了。 “妈,您既然决定让我和李满结婚,她爷爷的葬礼我这个准未婚夫总该露面吧?” 钟砚生不再看王惊水,转而推着轮椅到钟彩欣的面前,语气责怪:“中午葬礼,晚上婚礼,是不是对女方不太尊重?也不合礼法。” 钟砚生之前态度坚决,也不怎么和钟彩欣这个母亲说软话,一朝变卦,倒把刚才横眉冷对、兴师问罪的钟彩欣给忽悠住了。 “你能想通就好。腾飞不能因为你的婚事受到诟病,娶李满是最好的选择,周小姐也能收收心,好好管她家的丧葬铺。” 这个决定当然有她的私心,可她是不会承认的。 结婚对象被自己施以大恩的人抢了,任哪个人来,都接受不了。 还谈什么感情?信任? 钟彩欣心里这么想的,实际还假惺惺地宽慰道:“你要是实在喜欢,把她养在外面也可以。反正咱们钟家最不缺的就是钱,她要是乐意,多给点也就打发了事。” “对了。”钟砚生做出这决定也不像在说谎,可她不放心试探道:“既然决定断了,那腾飞也容不了她了,免得日后见了你膈应。” 钟砚生微笑扼首:“都听您的。” 内心自我厌恶的情绪,却像野草一样疯长。 如果这时吹来一阵风,便会轻易燎原。 他或许救不了自己了。 钟砚生这样想着,身后姜锐握住轮椅后背,无声威胁。 第32章 李小姐真是忙,不知道得不得空跟我这个滥好人说说话? 李崇海老爷子的葬礼办在墓园外的露天草坪上,入口的地方摆着两个看上去价格就不低的花圈。生前未必能受到这样隆重的待遇,死后遗体还在儿女的手上来回转手。 说不定他都发臭长蛆了,可今日受邀参加葬礼的人,都只看到花圈中间挂着的黑白照,他的模样仍旧精神又干净。 都以为,他的晚年幸福极了,儿女绕膝,幸福非常。 谁又知道,勉强捡垃圾过活的日子,身后还跟着个瘦弱的李满。 周楚一身白衣,在约好了似的通通着黑衣的宾客人群里,格格不入。 她今天来不打算拜别这个生前未曾谋面的老先生,而是找李满要个说法。 在入口处逗留片刻的功夫,差点被她设计的李家三姐弟拦住了她的去路。 “我当这是谁呢。”李果是他们几个中最压不住性子的,上来就嘲讽:“周小姐一边忙着偷老爷子的遗体,一边还得挑拨我们姐弟三个的关系,这么忙,怎么有空来?” 周楚只轻轻看了他一眼,便自顾自对着老爷子的遗像鞠了三个躬。 脸上没有表情,比起喜怒表现得清清楚楚的李果,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才是老爷子的亲人。 “别以为你不说话,我们就拿你没办法了。”大姐李盼楠冷言冷语道:“李家的事情你插手太多,转头就想抽身,哪有那么容易!” “今天你不在我爹面前,给我们姐弟三人一个说法,就警局见吧!” “你跟她说那么多道理干什么?像她这种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女人,能讲什么道理!” 李果走近周楚,把她往花圈的方向推了一把。 今日巨大的打击本就令周楚精神恍惚,一时不备,竟被推得一个趔趄,差点撞在遗像上,将花圈撞倒。 还好,她稳住了,只是脸色更白了。 “装什么虚弱!那天拿锤子砸我们脚背的力气呢?” 李果脾气一上来,十头牛都拉不回来:“我看今天谁能来帮你!不给你点教训,你还真把自己当诸葛了!” 一直没发话的李莱娣冲李盼楠使了个眼色,像是提前打好了商量似的,动作十分默契。后者很快理解了意思,悄悄离场找人去了。 李莱娣装作老好人的样子,伸手去拽李果,却又不知道出于什么心思,竟然一瞬脱手,口中还惊讶道:“李果,今天是什么日子,有什么话不能葬礼过后再说吗?” 要不是周楚躲得快,以李果的气力,咸猪手已经抓伤了她的前胸。找茬还不忘揩油,李果其人真是冥顽不灵的恶人心肠。 三人间的小插曲,周楚虽然没有留意,单看这大姐和二姐的配合,就猜到了十之八九。 她的挑拨,已然奏效。 可惜,功败垂成。 她的眼眸中平添几丝波澜,好似投入死水中的石子,迅速荡开的波浪,像是将她唤醒了一般,又活了过来。 李果果然不负二人期望,明明已经挣脱,还要用力往前一使劲,本来不动还好,这一动,肥硕的块头直直朝入口处的架子上扑去。 周楚退到一旁,作壁上观。 李莱娣一阵惊叫,话都被吓得说不清了。就在这时,李莱娣叫了人过来,来人正是即将嫁入豪门的李满,还有几个钟家派来的安保。 只见众目睽睽之下,本该在灵柩旁哭丧的李家儿女,一个用肥胖的身躯撞烂了亲爹的遗像,一个装模作样地伸手去拉,却只知道脱手尖叫。 肃穆的葬礼,因为他们变成了一场滑稽喜剧。 宾客驻足,指指点点,却迫于形势,只得憋笑。 李果的衬衫被摔得腋下撕裂开一大个口子,他想挡住脸,又想遮住窟窿,根本办不到,只能努力夹着腋下,红着脸躺在地上。 “三叔叔,这是怎么了?” 李满眼底闪过厌恶,却因为自己的选择而不得不收拾烂摊子:“安保大哥,帮我把他拉起来。” 李果被人耻笑,连挡脸都做不到,他不由得恶狠狠地瞪向漠然的周楚:“要不是这个贱女人,我哪至于这么丢脸!你还不把她给我赶出去!” “小满,你三叔做事情不考虑后果,他不知道周小姐是你请来的,你别怪她。” 李莱娣这话无疑是将整场闹剧的源头都扯到了李果身上,与来时的姐弟情深不同。 她的表情虽然宽宥,表现出来的态度却十分具有针对性:“你都是要进钟家的人了,可别学你三叔。他这人最不靠谱了。” “是啊,小满。咱们李家的人可不能被人看扁了,以后你没事儿我们就不去麻烦你了。” 李果被两个大汉扯着,身形狼狈。一听她们这一唱一和的,气不打一处来:“爹是死了,可你们永远只是围着我转的哈巴狗!别忘了当年你们是怎么吃老子的洗碗水的!” “李满还没嫁进钟家呢,你们不讨好我,赔偿金我一分也不让步!” 李满冲安保使了使眼色:“三叔累了,送他去休息。” “那李小姐你……”安保大哥一言难尽地看了看,还剩的几个不省心的李家人:“这边你能处理好吗?” 李果在两个安保大哥手里挣扎叫骂,李盼楠凑到李莱娣跟前咬耳朵,李满在安保大哥担忧的眼神里点了点头。 这混乱的一切,本该与周楚无关。 是她有错,误入乱局,脱身不得。 周楚从惨白色的衣兜里摸了根烟点上,燃起的烟雾模糊了她的脸上细微的表情: “哟,李小姐真是忙,不知道得不得空跟我这个滥好人说说话?” 李满虽然背叛了她,但心底里还是将周楚这根救命稻草看得稍重。 可惜再重的恩情,都像谚语说的“大恩如大仇”,一旦在人格上失衡,就很难拒绝比救命稻草更粗壮的参天大树。 “楚楚姐……”她觉得不合适,换了个称呼:“周楚,我们换个地方聊。” 这口烟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呛人,周楚防备太低,高估自身的承受力,被呛了个正着。 她蹲了下去,一面掩饰宛如剖腹的经期剧痛,一面捂着胸口疯狂的咳嗽。 被呛得狠了,再难吸上下一口,脖子上的青筋炸了起来,清晰的脉络藏在通红的皮肤之下,难看地鼓动着。 细长的烟被拂过的春风抽了半根,灼烧着她的指腹。她被烫了一下,扔了它,却还是站不起来。 时间变得漫长又痛苦。 李满想伸手扶起她,周楚却摆了摆手,蹲在地上费力的喘气。 哪里都痛,肺里也痛,肚子也痛。 “你说个地方,我待会儿过来。” 第33章 我确实过得不好,比你惨。你满意吗? 墓园附近太过偏僻,没找到什么像样的可以谈话的地方。周楚到底是拗不过李满,被扶着走到了墓园不远处的露天小卖部。 巨大的遮阳伞立在桌子中间,风一吹顶上的破布幡子还会呼啦啦的响个不停。 阳是遮不到了,噪音蛮大的。 原本还在李满面前保持好姐姐形象,生怕带坏未成年的周楚,此时也懒得在意形象了。叼着根烟,一边吞云吐雾,一边问:“什么时候开始的?” “你给我打电话谈人生的时候,还是更早?” 李满有被呛到,偏过头道:“更早。” “咖啡厅聊完那天,你们回去之后,钟彩欣的助理张彪就联系我了。”李满顿了顿,缓了一会儿才道:“她说对我们的事情了如指掌,如果我答应她的提议,她不但会帮我,还能让我跨越阶层,永远当个人上人。” “否则,她会让我们计划的一切在最重要的节点失败。” 周楚不是笨蛋,相反她很聪明,直截了当的的说出重点:“你现在告诉我是?” 漫不经心的挑眉,简直把“审问”的气质拉满了,换个人说不定会直接和盘托出。 李满不是一般人,在这样内心十分煎熬的高压的情况下,仍然保持着清醒:“周楚,我很羡慕你。” “同时,我也很嫉妒你。” 她逐字逐句剖开自己所思所想,像是想借此忏悔对施恩者的背叛:“我当然感谢你的帮助,但是不是你帮的我那该有多好?” “你总是那么敢说敢做,明明身份也好,地位也好,你都与我不相上下。”李满眼神一厉:“凭什么你一个丧葬铺长大的,会比我要活得好?” “凭什么我需要你来拯救?” 周楚手指夹着烟,手肘半撑在桌面上,笑眯眯道:“这问题你应该问上帝呀。问我,我怎么知道?” “照你的意思,我活得惨就不配救人了?” 她又笑,不过是怒极反笑:“既想要我的帮助,又想要高过我的尊严和利益,李满,你是真敢想呀!” “你说你当初怎么就求我了呢?”烧罢的烟灰从未燃的烟上脱落,在又灰又难看的桌板上留下痕迹:“你应该去钟家的大门口跪着求钟彩欣呀,她身世好地位高,心肠也好,一定会帮你的。” “这样,应该不会伤你的自尊心了对吧?” 几天前还有说有笑的两人,在这一刻剑拔弩张,谁都不放过谁。 李满被她的恶意惊住,从来不知道与她交恶,会得到这样的恶言恶语。 尽管她早知会有这么一天,可还是被话里的冰冷刺痛,伪装得非常好的良善与软弱终是被愤恨、嫉妒替代。 “难道你就没错吗?” “如果你凭你自己就能帮我,而不是靠人气电竞选手张子谦的人脉、靠钟家大少爷钟砚生的怜悯,我就不会感到不平。” “那时,我才会不含一丝嫉妒,真真正正的把你当恩人。” 李满说到激动处,瘦弱的脖颈上青筋暴起,怕是恨不得周楚现在就承认自己能力不足,只能依靠他人。 “我现在才发现,你的逻辑十分感人。” 周楚掸掉烟灰,狠咬了一下烟蒂:“你觉得我为什么会联系他们?为了我自己?还是为了得到电竞选手的人脉?为了钟家少爷的权和钱?” “我以为你应该感谢我不惜借助一切能借助的力量来帮你,我以为你不说感谢我,也不该强行逼我和你竞争这些。” “你是不是觉得,我这样的人凭什么能遇见这样的男人?你是不是觉得,我就该像你一样活在泥里等死?” “你和钟彩欣做交易,你无辜你清高。我找人帮忙,就是卑鄙下流依靠别人?” “不是。”周楚真想扒开她的脑子看看,里面装的到底是什么祸害人的玩意儿:“他们帮的不是你难道是我吗?” “你到底是在不平我依靠别人,还是在不平我能遇到,你遇不到?我靠得上,你靠不上?” “换句话说。”周楚灭了烟,声音仍然带着笑:“假如没有我靠别人,你今天不会坐在这里和我说这些?你觉得不依靠任何人,你能得到钟彩欣抛橄榄的机会?” “还有。” 多说无益,周楚脱掉衬衫外套,内里吊带遮不住的地方,清晰可见都是疤痕。 被家暴的疤痕。 “我确实过得不好,比你惨。你满意吗?” “你从来没有说……” 周楚穿上外套,盖上自己亲手揭开的伤疤,打断她的话道:“以后也不会说了。钟家不是你看上去那么简单的,你好自为之吧。” “你想要的,从来没人跟你抢。” “不过,谢谢你李满。也祝你十八岁生日快乐。” 你把我最后一丝软弱都杀死了。 李满不懂她在谢什么,还想追问。 周楚却立即起身,走得很快,她已经得到了自己想要得到的答案。 有一点,李满没有说错,靠别人达成目的,总有失算的一天,她必须得有自己的法子。 钱也好,权也好,她都要得到。 从今以后,她想要的,都要靠自己得到。 春就是多情,见绿草蒙阴,偏生要下一些雨。 不多时,雨丝便打湿了周楚的头发。 有句话怎么说来着,屋漏偏逢连夜雨。周楚比她展示出来的惨的部分,还要惨上几分。 对她来说极其昂贵的手机,在此时响起。 又是唐文。 雨落在周楚的嘴上,脸上,眼睛上:“什么事?” 走出几步,她停下了,正前方有个人似乎在等他。 “你被开除了,明天来公司办离职。” 那人没有打伞,唇色惨白:“周楚,我还是想亲口跟你说。” 耳边的手机冰凉刺骨:“好的,我知道了。” 她笑眯眯地看着远处的人,道: “钟少爷都要结婚了,找我什么事?” 第34章 可是周楚,我想我们有以后。 “我知道我现在说什么你都不会信。”绵绵细雨落在他的发间,像星河一样璀璨:“可我想说给你听。” 周楚呼出一口气,鼻腔里尽是横冲直撞地烟味:“搞得我好像多不讲理似的。” “你说什么都不重要了。”周楚抹了抹眼角的水汽,笑着与钟砚生遥遥对视。 其实也不远,实际又很远。 远到如此细小雨丝,都无法跨越。 “我知道你和我结婚并不是出于感情,而我答应也不是出于感情。” 周楚仰起头,雨丝温柔地抚摸她的脸,她又稍稍垂头看她,眉眼都是笑:“其实没有什么好聊的,没有开始何来结束?” “短暂的心动什么也不是,你不用为此负责,我也一样。” 她说得慢,每说一句,微雨就落在她的眉梢上一寸。渐渐的,一切都仿佛在被浸湿。 “要聊的,我要是说不清楚,我们怎么开始,以后怎么继续?”钟砚生也笑,坐在原地没动,眼神沉沉地看着她,仿佛要把这一刻雨中的瞬间永远留住。 事情本就不复杂,解释起来也不过简简单单几句话。 “钟彩欣是我妈,她不同意我和你结婚。在她眼里,集团的利益比起我来说更为重要。” “在她眼里,无父无母又遭遇亲戚逼迫的孤女李满能带来利益比生在丧葬铺的周楚要多。” “三年前我遭遇了车祸,未婚妻远走他国,总裁位置易手,她包揽了我一切的生活。时至今日,我反抗不了她。” “可是,周楚。”钟砚生一步一步靠近周楚,来到她面前仰头看她:“可是……双叶。” “我想我们有以后。” “等等。”周楚掸了掸肩上的雨水,笑意收敛几分:“我好像能猜到你说这话的理由。” “钟砚生,在你眼里,我是周楚还是双叶?” 钟砚生眸色一暗,薄唇抿紧。 他几乎是立刻就理解了这个问题的深层含义,沉默着,雨水打落一地的暧昧,浑身泛起凉意。 “换句话说,如果双叶是你未婚妻,那你还会在这里吗?我不需要有人透过屏幕爱我。” 周楚侧了侧头,躲开钟砚生认真的视线,微雨飘然,为他蒙上一层梦幻的滤镜,可她面无表情,显得有些无情来。 “我知道的,你需要周楚,但你爱的或许是双叶,或许是未婚妻。但绝不是周楚。” “恰恰相反,我可以是周楚,也可以是双叶,但我不只是双叶。” 事实上,双叶这个身份已经跨不过两世时间了,她如今只是周楚,一个重生而来的前世幽魂。 永远做不回双叶了。 “模糊不清的开始,不必开始。” 没有结果的开始,也不必开始。 她的愿望,再也不能用前世许的宏愿概括。想做的事情太多,感情?感情不必谈了。 “雨要下大了。”周楚提起脚步打算绕过他离开:“我也该走了。” 钟砚生拽住了她的手腕,似乎是想挽留,却不怎么的,开不了口。 他看了看天色,憋出一句:“这场雨不会一直下的。” 一场雨当然不会一直下,可有的人一生都在下同一场雨。 周楚刚要说些什么。 离他们最近的一处拐角,冲出几个西装墨镜男,一溜的扎手寸头,行动起来步伐划一,十分扎眼。 这些人的目标也很明确,径直朝他们跑来。 情况紧急,也顾不得许多,钟砚生用力一拽:“他们是冲我来的,我们先走。” 周楚将将跨出一步,被他拽得一个趔趄,顺着力道摔进了他的怀里,雨水的味道伴着一股略带苦涩的药味,争先恐后地钻进周楚的鼻腔里。 脑袋一懵,难以抓住钟砚生口中逻辑漏洞,竟歪倒在他肩上,没有一丝一毫的挣扎。 钟砚生侧头看了一眼逐渐逼近的钟家保镖,迅速分析着最近的路线:“抓紧我,路上可能会打滑。” 接着,调转轮椅的方向,朝着某个距离他们不远,又只能容纳两三人的狭窄小巷子飙去。 本来是用来方便他行走的轮椅,竟被开出了赛车的架势。 不难看出,他没失去双腿前,车技应该不错。 一时的变故太快,两人先前还要分道扬镳,转瞬就互相抓紧,入了无人的暗巷。 轮椅的速度不慢,迎面吹来风和雨,车轮溅起泥水。 钟砚生咳嗽了声,突然道:“我们这样,像不像私奔?” 周楚却不解风情地撤开揽上男人后颈的手,转而浑身僵硬地把紧他的肩膀,后知后觉道:“他们追的是你,拉上我干什么?” 要不是碍于轮椅的速度,怕突然放手人会摔下去,她早就“跳车”走人了。 “我想挽留你,可你说得对。”钟砚生慢慢停下来,侧着脸道:“双叶只是你的一部分,我还不够了解你。” “周楚,你不要喜欢别人,你等等我。” “我会喜欢上真正的你。” 他不敢看她,可她又何尝不是。 周楚明明有所动容,却不敢松口,故作轻松道:“你都要结婚了。二婚男人,我可不要。” “除去这个,你还有个前、未、婚、妻。” “前科太多。”巷子太窄,她不好从他怀里下来,偏偏呼吸又很近,脸也离得近,根本避不开。 两人的心跳声无处躲藏。 周楚脖根通红,被雨水淋湿的衣领下,锁骨也一片通红:“到时候再说吧。今天就先这样。” 钟砚生刚一转头,一见这画面,又不得不把视线移开,余光里周楚的皮肤白得发亮。 他喉咙发干,忍不住吞咽了下,想要说的话全被刻入脑子里的画面冲击得七零八落。 时间不等人,黑衣大哥们也不等人。 “钟少爷,您还是出来吧,您要是出来,我们不会把周小姐怎么样的。” 率先抵达的黑衣大哥一看就是会谈判的:“董事长本来嘱咐我们,一旦发现你和周小姐接触,就把你们都带回去。” “这大雨天的,在这儿僵着您会生病的。” “两分钟后,我会出来。” 第35章 婚都要结了,还能亲其他女人,也是蛮没道德的。 周楚奇怪:“我们没什么好说的了。你还想做什么?” “那晚你亲了我,你说你忘了,对吗?” 周楚刚想重复一遍之前的回答,就见钟砚生翻出一段视频,手机举到了她眼前。 “那家酒店的走廊正好有这一段监控。” 画面中,周楚打开门走了出去,钟砚生出门去追,可她始终没有停下,钟砚生只好抓住她的手腕将她拉到怀里,就像刚才那样。 然后,炸裂的来了。 周楚闭着眼睛,揽住钟砚生的后颈,趁他不备,一个用力,吻了他。 她完完全全没有这段记忆。 “你亲了我,这就是证据。” 周楚心脏跳得厉害:“你现在说这些是想做什么?” “周楚,你得还我。” “这东西怎么还?总不能——” 下一秒,后颈被勾住,贴上皮肤的那只手冷冰冰的,嘴唇上被什么久久地印了一阵,盖章似的。 没有什么感觉,雨水好像没那么凉了。 耳边传来黑衣大哥的唏嘘声。 “腿都没了,还这么能浪。有钱就是好……” “婚都要结了,还能亲其他女人,也是蛮没道德的——” 周楚用力推开了钟砚生,力气很大,推的两人身下的轮椅一动,双手都在周楚身上的钟砚生一时不察,轮椅朝后飙去。 钟砚生一手揽住周楚,一手去控制轮椅,还是没能来得及,轮椅撞上巷子外的黑衣大哥,不小的冲击力将两人甩了下去。 周楚狼狈的摔在地上,额头留下一片明显的擦伤,伤口处还在渗血。 黑衣大哥们急忙爬起来去看钟砚生的情况。 钟砚生被密不透风地围在中间,看不见周楚到底怎么样了。他懊恼自己地自作主张,想起身去看周楚的伤势。 可他站不起来,怎么样都站不起来。 他忘了,他早就站不起来了。 周围的人都在关心他,他却眼眶泛涩,很快就蔓延起一片红血丝,手不住地捶打着毫无知觉的双腿。 周楚摔得疼了,一半脑袋泛着尖锐的刺痛,她伏在泥水里,痛苦地蜷缩着身体,好半天才缓过劲儿来。 她动作迟缓地从地上爬起来,一身的白衣湿了脏了,贴着皮肤十分难熬。 额头淌下一滴血,流进了眼睛里。 她擦不干净,干脆闭上。 伸手在裤兜里摸了根烟叼在嘴里,打火机怎么也打不燃。 她咬了咬烟蒂,转身走了。 走出几步又停下,她没有回头,但吐出烟来,伸出手轻轻地抚了抚唇瓣。 “乘人之危,扣一万分。” 呸,渣男。 李满在雨里坐了很久。 她被自己内心的想法吓了一大跳。 有些话说出来是不过脑子的,事后想起来却令人细思极恐。人一旦得到自己想要的,或者解决了长久以来的心头大患,总是会松懈,把虚假成功的虚原因归结为自己。 她就是这样,短暂得到的,足以迷惑她的心智。 雨水或许唤起了她的理智,或许没有。 “李满,你怎么还在这里呀?” 被人从沉思唤醒,李满费了一会功夫,才弄清楚来的是谁。 “佳晚,你怎么来了?” 李果的侄女,李佳晚。听说也在腾飞集团任职,就是不知道她认不认识周楚,关系又怎么样。 “还不是钟家的事,你准婆婆来了,她助理张彪找你没找到,还以为出了什么事,正吩咐保镖到处找你呢。” “那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 李佳晚动了动脑筋,笑嘻嘻地说:“我听保镖大哥说钟总在这附近,我猜你也在这儿,就找来了。” “好的,我知道了,马上就回去。” 李满看她脸上的表情,怎么看怎么虚伪,也不打算多说,起身就准备回去。 “听说,你和钟总是在分享会上认识的。不知道能不能和我说说?我也想像你这样,遇见个真命天子!” “这事儿啊……太长了,我们边走边说吧。” 李满刚站起身,就被李佳晚热切地挽住了手臂,好像她们认识了很久那样熟络。 这人,不知道是真开朗还是假开朗。 张子谦打了很多电话过来。 钟家选的葬礼举办地点也是真的偏僻,周楚走了老半天也没遇到一辆车,她找了个屋檐,抬手点烟。 火星窜进烟腹,终于点燃了。 雨已经很小了,几乎淋不湿人。 “张子谦,你有事儿啊?打那么多电话。”周楚打电话给他,问完话便毫不避讳地吸了口烟,额头的伤口已经结痂,她忍不住伸手去抓。 “钟大少爷好像被他妈关起来了,今天王惊水找我去帮忙呢。你都不知道,我帅发财了,十几二十个安保都追不上我。” “这可比我打游戏刺激多了。” “对了,你那边没什么事儿吧,怎么一个电话都不接?” 周楚浑身都疼,忍不住苦笑:“还好,没死。” “你还认识王惊水呢?她不是我们集团的秘书头头吗?” “当然。别看小张跋扈,小张的人脉那是大大的有!”张子谦语气别扭:“有空介绍你们认识,你们肯定合得来。” 对钟砚生跟对她,那态度,一个天上一个地下,她俩能合得来? 周楚不信。 她笑着打趣:“你还知道你跋扈呢?有自知之明。” “不知道钟砚生逃出来没,双叶大佬你就不担心吗?” 一提起“双叶”,画面闪回,周楚冷不丁问:“在你眼里,我是双叶,还是周楚?” “这是什么新的跟班测试手段吗?”张子谦怀疑开口:“不都是你吗?有什么区别。” 周楚:“必须要选一个呢?” “硬要说的话,双叶更多一点吧。”张子谦理所当然道:“我们认识的时候,你就是双叶啊。” “那周楚呢?如果我只是周楚,你还会这么帮我吗?” “这么说吧,只要那天打败我的人是你,你是谁都没关系,我就会帮你。” “虽然双叶确实给你增添了不少神秘色彩,让我不禁想了解你这个人,但其根本原因还是那天你丝血虐我。” “你是谁都不重要,是你就行了。” 同样一个问题,张子谦都能解释清楚,他钟砚生凭什么解释不了? 还说什么“你说得对”,难道他真的认错人了? 周楚敲了敲脑袋,她是双叶的时候,id秦二爷跟她没什么交集呀。 为什么一知道她是双叶,就开始谈感情了? 周楚想不明白,也不想了。 张子谦见她一直不说话,看了眼面前的火锅,又看了眼对面大快朵颐的赵未:“大佬你吃饭了吗?” “还没呢。”别说吃饭了,连口水都没喝上,就又浑身挂彩了。 “我和朋友在涮火锅呢,你也来点?” “行。”周楚看了一眼浑身的狼狈,叹了口气,才道:“来接我呗,刚从李满爷爷的葬礼上出来,地方太偏了,打不着车。” 张子谦:“……你说个地址。” 第36章 这个是我和钟总的秘密,不能说。 周楚拉开包间的门,两个脑袋齐刷刷地转头看向她,在场三人两个她都不熟。 “王秘书也在呢,右边这位是?”周楚拉上门,找了个位置坐下,扭头问张子谦:“有毛巾吗?” 身上又是雨又是血的,怪难受的。 张子谦愣了一会,关门进来:“你记性真差,就咱们雇的黑衣大哥,叫赵未。” 埋头苦吃的赵未闻言,点头称是。 还不等张子谦回答后面那个问题,坐在他对面冷着脸的王惊水从包里掏出一个应急医疗袋,没好气地对形象非常不好的周楚道: “会自己处理吗?” 周楚正随手扯了张湿巾往伤口上抹,王惊水面无表情地伸手制止了。再没一句话好说,面色凝重地从医疗袋里拿出处理伤口的用具。 种类非常齐全。 只见她先是用消毒湿巾擦了一遍手,带上医用手套,然后才开始动手处理周楚的伤口。 消完毒又抹了两层周楚看不懂的药水,才贴上一张一看就没过保质期的创可贴。 没想到王惊水,做起这些来行云流水,感觉像是操作了无数遍,才能有这样的速度和熟练度。 整个过程,王惊水脸上的表情都非常淡漠。 就好像她是个身经百战的屠夫,而周楚只是砧板上的猪肉。 她甚至可以闭着眼睛下手,心已经像在大润_杀了二十年鱼,那样冰冷了。 “想不到王秘书还能有这手艺呢。” 周楚拿手机照了照额头上贴得严丝合缝的创口贴,接过王惊水递过来的毛巾擦着头上的水。 “别叫我王秘书,我已经从集团自请离职了。” 王惊水收拾好东西,把医疗袋放回原位,平静地看了周楚一眼,没有被她的冒犯激怒。 周楚擦拭的手一顿,有些意外:“哪有人放着好好的职位不做,非得离职的?你说笑吧。” 王惊水夹起一块烫熟的毛肚塞进嘴里,用力咀嚼,冷笑道:“钟家那个老妖婆,要不是为了等钟总再次上任,我三年前就离职了。” “之前我还奇怪,钟总为什么会看上你。”平时有工作,她一般都是不喝酒,但今天她猛地灌了一杯酒下去,脸颊瞬间烧得通红。 毫无疑问,她就是传说中的沾酒就醉。 “现在我知道了。”她突然看了周楚一眼,恨铁不成道:“你俩有一个共同点,都喜欢打落牙齿和血吞。” “我感觉你们都不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而是你们就乐意吃黄连,越苦越上头,越吃越开心!” “就说三年前——”提起这个,王惊水抱着空空如也地超大的玻璃酒杯,突然住嘴,摆手说:“这个是我和钟总的秘密,不能说。” 然后夸张地打了一个酒嗝。 周楚勉强擦干了身上的雨水和泥巴,正听她说到关键处,她这话锋一转也太话锋一转了。 周楚拿起一边的啤酒,给她的杯子续上,又给自己面前的酒杯倒了三口酒的量,跟她干杯道:“王秘书,再喝点。” 张子谦连忙飞奔过来一把夺走了王惊水手里的酒杯,动作稍大,还把酒杯的啤酒洒了出来,一些滴落在桌上,一些掉进了锅里。 王惊水先是一愣,而后撇嘴,一副要闹的架势。张子谦安抚性地拍了拍她的头,低声哄了几句。 然后,有些埋怨地朝周楚道:“双叶大佬,你就别灌她了,说了不该说的,等她酒醒了又得闹脾气。” “再说了,喝酒上脸是因为过敏,对身体也不好。” 周楚的视线在两人暧昧非常的互动上轮转,了然点头,反正她也不是非要知道,有些事情得听当事人亲口说,才算得了数。 她反思了一下自己为达目的不顾别人死活的态度,指了指张子谦还搭在王惊水头顶的手:“不许乘人之危。” “你瞧王秘书这又是急救包,又是训练服高马尾的,给你一拳,你得躺到6月。” 周楚随手把手里已经脏了的毛巾扔进垃圾桶,语气老成,言辞犀利:“而且你俩这年龄差也很难有什么结果,倒不如放过彼此,两厢安好。” 说完,还不忘观察的张子谦脸上的表情,像只淋雨小狗似的。 “你年纪小,成就又高,自己一时兴起可别耽误王秘寻找真爱呀~” 她没别的意思,纯是闲的无聊,随口试探。 张子谦炸毛了,突如其来的愤怒使他口不择言:“那大佬你和钟砚生不也是一时兴起?当年还是棋逢对手,决赛预备队呢,那时怎么没见你们擦出什么火花?” “天天一起训练也不见得擦出什么火花,怎么突然就好上了?谁又知道你们能坚持多久!” “大佬有时间关心我和王惊水,不如关心关心你的钟大少爷,他估计现在还没逃出家门呢!” 往常张子谦一直是贴心小狗、粘人小狗的状态,乍一听他骂人,还挺有意思的。换做以往,周楚应该是会怼他几句,但今天她一听到这些话,就眉头紧皱。 “你再说一次刚刚那句。” 张子谦脑壳一卡:“哪句?” “我和王惊水?” “不是这句。” “你们能坚持多久?” 周楚摸起一颗瓜子,轻轻一嗑,“咔嚓”一声,她脑中灵光乍现道:“你说我们天天一起训练?什么时候的事?我怎么不知道?” 张子谦:“啊?” 他想了想,解释道:“这几天,我们最忌惮的某个对手战队,来了个教练,履历上有一条写的是‘排行榜大王战队赛’冠军,方飞影。” “他是id秦二爷的队长,当年秦时月影战队的id月影。” “是他说你俩天天特训,谁知道最后连最后决赛都没打。” 奇怪,周楚从没有跟秦二爷特训的记忆呀?再说了,当年秦时月影和月夜无双是对手战队,本该一起打决赛的,他们一起训练个溜溜球呀? 这跟把后背留给对手,把刀尖直插队友胸口有什么区别? 别说上辈子,就是这辈子,周楚也做不出来这种事儿啊! “大佬,你想到什么了?” “想你口中我的钟大少爷呢。” 张子谦意识到刚才话说得有点过,挠头道:“对不起大佬,你一提……” 话还没说完,道歉到了一半,就听周楚问:“方飞影他真这么说?” 张子谦提议:“要不赶明儿介绍你们认识?” 第37章 这一刻,周楚重生以来构建的一切都在坍塌。 “不用了。” 不管钟砚生隐瞒了什么,周楚都不喜欢现在这个刨根问底的自己。 和那对夫妇彻底撕破脸,帮李满却被她反手摆了一道,收到腾飞集团的辞退通知…… 重生以来,她想做的事情都还在原地打转,这些事情哪一件不比深究钟砚生似是而非的话重要? 事情因为她软弱的良善而失衡,她得想办法把倾斜的天平掰正才是。 “我先把她抱进去休息。”张子谦见周楚拒绝,也没追问,一手扶着歪倒的王惊水,一手指了指包间里的休息隔间:“待会儿聊。” 他毫不费力就把王惊水拦腰抱了起来。 别看年纪小,劲儿还真挺大。 周楚感叹了句,磕着瓜子,望向一言不发还在埋头苦吃的赵未:“你俩怎么混到一起的?” “他傻是傻了点,你可别骗他。” 赵未夹起一大筷子肥牛,塞进嘴里。刚才两人说话的时候,他就认出周楚就是那天和子谦兄弟一起来雇佣他的女人。 好像是胃有毛病,靠中药续命那位。 “谁说我骗他了,我是谦哥小弟,现在跟他混了。”赵未说出这话,竟然还带点骄傲。 炫耀完,他表情防备:“像你这样的漂亮女人我见多了,你不要骗我谦哥,不然没你好果子吃!” 周楚捏扁瓜子壳,心想:得,人傻傻一块去了。 她故意逗他,晃着脑袋道:“你没见你谦哥喊我大佬吗?他都听我的,按照道上规矩,你也得喊我声大佬。” 手里瓜子壳应声砸向桌面,脸上带笑,颇有点笑面虎的意思。 赵未炫火锅的动作一哽,上下打量了一番面前这个瘦弱非常的女人,加上她此时身形称得上狼狈,额头还贴着一枚创口贴,衣服虽然干了但泥巴还印在上面,实在与她说出的话不符。 他拍了拍胸脯,把噎住喉咙的菜顺下去,狐疑道:“我有点不信……” 周楚刚要开口,张子谦从隔间窜了出来,碍于王惊水已经睡着,他声音压得很小,但步伐又乱又快,差点没给自己绊倒。 她心说,什么事儿值得他这么惊骇。就听张子谦压低声音,怒道:“钟砚生怎么和李满拍婚纱照了?” “怎么回事啊?几天不见,你墙角都被挖了!”他愤愤不平地把手机举给周楚看,口中持续输出道:“双叶大佬,你管管他啊!” “是我被耍了,你急什么?”周楚有点好笑,心里又感到久违的温暖,她指着自己脑袋:“喏,我脑袋上挂这点儿彩,身上沾的这点儿泥,都是他的功劳。” “他一个钟家大少爷,我哪里管得了。说不定在他妈眼里,我连给他提鞋都不配。” 张子谦瞪圆眼睛:“她李满就配了?” “嘘。”周楚脸上表情不变:“个人有个人的活法,个人有个人的选择。” “不是吧,大佬你真能吃下这个哑巴亏?” “你以前可不是这样的!” 张子谦更震惊了,刷出一条高清大图,放在周楚眼前,想唤起她的真实情绪:“他俩这笑容也忒刺眼了!钟砚生他是脑子坏掉了吗?” “消消气,消消气。” 周楚刚还出言宽慰张子谦,视线落在手机屏幕的那张图片上,她却瞬间怔住了。 半张的嘴抖了抖,一种刻进骨子里的阴冷感窜遍全身。 四肢百骸都像是被惊雷击中。 她看着那张照片久久不能回神。 这张婚纱照露出了脸,没有打马赛克,也不是她见过的那张。 比受到背叛更令人恐惧的是—— 她见过这张照片。 上辈子就见过。 没有一丝一毫的改变。 她没想到这个人会是李满。原本她见面的次数就不多,更别说仔细观察这张脸,之前见面李满没有化妆,加上整日忙于学业的家里的烂事,浑身透出一股疲态和认命的颓废感。 可这张照片几乎把李满的优点全部放大了,明艳又美丽,收腰的长拖尾婚纱穿在她身上,将她变成了周楚认不出的富家小姐。 当时,她处于李佳晚带着全部门的霸凌下苦不堪言,也听说过卸任那个钟总来公司“选妃”的事。 没过几天后的那日,再次遭受陷害的周楚,哭着跑出公司,在楼下的那棵梨花树下,纷飞的花瓣落在她身上,她却在打开手机的瞬间,看到了—— 这张照片。 周楚本来就对人脸不敏感,但这张照片几乎与她受到精神重创的时间点画上了等号,由不得她不记住。她反复对比了李满和这张照片里的样子,像换了一张脸,但仍有三分相像。 既然和钟砚生结婚的是李满,那么不管多么让人难以相信,这张照片上的就是李满。 可是怎么会是李满呢? 为什么一定是李满呢? 她为什么没一早认出来? 如果和钟砚生结婚的人没有发生变化,而她被公司开除这件事也没有发生任何变化,那么是不是代表着一切都只能重复,不能被改变? 假如不能被改变,那她在坚持什么? 又自以为是的想向谁复仇? 这一刻,周楚重生以来构建的一切都在坍塌。 世界不会毁灭,但周楚的世界正在被毁灭。 到底什么是真的? 还是她从一开始就在做梦? 根本没有什么重生,也不存在改变命运走向的机会。 …… “双叶大佬?”张子谦拍了拍周楚的肩膀:“你没事吧?” “就一个臭男人而已,我给你介绍更好的,有腿的。他钟砚生算什么?富二代了不起啊!” “我没事。”周楚抖着手去兜里摸烟,惨白着脸问:“我能在这儿抽根烟吗?” 张子谦也没问为什么,道:“那我去把隔间的门拉上,她不喜欢烟味。” “好。” 周楚坐回椅子上,后背抵着椅背,抖着手摸出烟,又抖着手点烟,手就像缺了根筋一样,怎么都没办法把打火机点燃烟。 赵未看不下去了,抢过她手里的打火机,给她点上,又放回她手里,坐回去继续吃。 周楚无法冷静下来。 心脏怦怦怦地跳个不停。 就在这时手机响了,吓了她一跳,一看是个陌生号码,她不打算接的,但手还在抖,不小心点了接听键。 那头传来一个苍老的声音,没什么力气似的:“是周楚吗?我是你妈她妈,有空回来一趟。” 周楚嘴一抖:“要是没空呢?” “……没空就找点空出来,还找不出来就去死。” “您怎么还骂人啊!” “你打出生就没来看过我,我不骂你骂谁?” 张子谦一听,笑嘻嘻道:“这老婆婆谁呀?怎么语气跟你似的。” 周楚有点被骂醒了,手也不抖了,把电话一挂: “推销。” 第38章 爱情又不是养大蚌,时间到了才能结成珠。 周楚太饿了,从昨晚上开始到现在就没吃,挨饿受冻已是常态,打滑摔跤遭遇背叛还是头一遭。 没想到都21世纪了,她还有可能被饿死。 不过也是,处在这样的环境下,被饿死的几率很小,但绝不为零。 她要了碗炒饭,边埋头扒饭,边言归正传:“李满这事儿发生得太突然,她有没有跟你说过什么?” 成功近在咫尺,当事人倒戈了,这简直骇人听闻。 “大佬,你不会怀疑我和她一起骗你吧?”张子谦伸长筷子,却在锅里什么都没捞着,对面的赵未不好意思地对他嘿嘿笑:“肉都煮老了,我看你们都不吃,我只好勉为其难了。” 他放下筷子,扭头望向扒饭的周楚:“你怎么不吃啊?” 周楚心里想着张子谦瞒着她的可能性,扒饭的速度缓了下来:“生理期,吃不了。” “我还说咱们认识那么久了,还没请你好好吃一顿呢。”张子谦遗憾摇头,又接着刚才那个问题道:“大佬,看你沉思这样子,不会真怀疑我吧?” “我可是如假包换的你的迷弟……” 脑中闪过郑明烛的那天的话,张子谦住了嘴,一拍大腿:“我想起来了!” 他抓了把瓜子,边嗑边说:“就咱们共商大计那天晚上……”怕周楚想不起来,他无法自证清白,换了个说法:“我给你打电话邀功的时候,不是告诉你,吴雅娴可能被人强迫了嘛。” 周楚停了下来,认真听他说,自己也在回忆,也是那一晚,钟砚生问她:“你想要这些?” 她回答:“做梦都想。” 她回忆起上辈子跪在道观里的自己,回忆起前世的种种…… 这一晚,大约是诸多结果的转折导向。 周楚逐渐沉入思绪中,没听清张子谦说了什么。 直到张子谦问她:“你说她会不会觉得我是那种人,才扭头走的?” 周楚这才回神:“什么?” 张子谦“啊”了一声,如果他是一只小狗的话,此时耳朵便会具象化的耷拉下来:“原来你没在听啊?” “我再说一遍?” 周楚懊恼地拍了拍额头,正好拍在伤口上,她“嘶”了一声,语气不好:“挑重点说。” 张子谦愣住:“全是重点怎么挑?” 周楚:“……你时政考试呢?” “……简单来说,那晚李满来了又走了,连门都没敲。” “她来时你在做什么?” “在给吴雅娴披外套。” 周楚有些明白了,用筷子隔空点了他一下:“原来罪魁祸首是你。” “我冤枉啊,大佬。”张子谦不明白:“她说有事儿来找我,我就让她来了,这还能怪我?” “她喜欢你,你看不出来啊?”周楚了然:“看你如此轻浮,大受刺激决定放手一搏了呗。” “不能吧?我们才见过一面。”张子谦语速逐渐变慢:“难道是因为我那天……” 他双手抱头,不可置信:“哪有这样就喜欢的?她才轻浮吧……” 周楚一愣,她和钟砚生也没见过几次啊…… 批判半生,归来轻浮之人竟是她自己。 两人各自怀疑人生中,赵未脸颊微红,一语惊醒梦中人:“我和我家那口子就是一见钟情。” 他语气十分认真:“爱情又不是养大蚌,时间到了才能结成珠。喜欢就喜欢了,哪有这么多道理可讲?” 张子谦继续抱头眼睛里要挤出几滴泪了。 他心道,要这样说,那当初他纠结自己喜不喜欢王惊水,不就跟傻子没两样? 一想到他像个怀春少女,抱着一瓶花揪花瓣的画面,他牙齿都要咬碎了好吗! 周楚则是震惊的,赵未看上去实在五大三粗,没想到心却这么细腻。 周楚冲他比了大拇指:“厉害厉害厉害。” “算了,深究无益。” 她叹了口气:“事已至此,先吃饭吧。” 吃完饭后,张子谦听说周楚现在是属于无家可归的状态,还是什么都没问,把公寓钥匙给了她一把:“我把王惊水送回去,而你,我的朋友 ,你可以独享顶配大house!” “我一般不住那里,要来会提前给你打电话的。”想了想,他嘱咐道:“进出注意一下狗仔,不然我经纪人会把我大卸八块。” “谢谢。”周楚心安理得地收下:“我明天办完离职就走,钥匙会放门卫那里。” “你要走去哪里?”张子谦不确定道:“回家?” “不回。”周楚神秘一笑,半真半假道:“回村种地,自此隐居。” 遇见的人都是真实的,她重活一世也是真实的。可她的心态已然不稳,需要一些时间去纠正。 复仇还是放弃,这是个问题。 抗争还是等死,也是个问题。 在这里,她想不明白,或许换个地方可以。 无所谓,时间会给出答案。 张子谦不疑有他:“那我抽空来找你玩。” 周楚点头,表情揶揄:“带上王秘书一起。” “……”您上辈子也被太上老君扔炼丹炉里,烧出了火眼金睛? 周楚的外婆她打小就没见过。 至于那对父母,哪里有时间跟她说这些,她们之间也从没有能坐在一起谈心的平和时候。 他们一见到她,哪怕前一秒还在说笑,也会马上拉下脸来,愤怒以对。周楚上辈子不知道这些愤怒来自于哪里,出于什么原因,于是全都归咎于自己。 觉得是她活得烂泥一般,惹人嫌恶。 这辈子她依然不知,却不再为难自己。 周楚辗转几种交通工具,终是坐上了回村的车,路程行过一半,她收到了集团打给她的工资和补偿金,还有一个陌生账号给她转了不少钱。 三年努力,一纸辞退信,满口荒唐,书写戏曲谁人听? 她数了数账户余额里的零,嘴角忍不住越扬越高,转头看向窗外,飞奔的灌木丛像在挽留,又像在告别。 颠簸的泥巴路,似乎也没那么难以忍受了。 周楚有些期待见到电话里口出狂言的老妇人了,不知道怼人的功力和她比起来怎么样? 前世一面未见,早在她被赶出公司的那年就去世的人,这一世会对她有什么忠告呢? 她到底有什么话要说? 第39章 风来了,我就乘风去,风不来,我就平地走 周楚的行李不多,一个小型的行李箱就能装满。也没装些什么,主要是一些公司遗留产物,比如说春季换洗的衣服,洗漱用品……还有那个未知寄件人寄来的包裹。 也就是那个红宝石玫瑰的盒子。 不过红宝石是没了,只剩个盒子了。 全让周楚换成路费了,毕竟外婆家挺远的,工资又还没发,她的钱全拿去买手机了。 还有一些钱在周秋华手里,现在想拿回来不太现实。 周楚拖着行李箱走在泥巴地里,路过几位掰玉米的大婶,笑着问她打哪来的,要去哪里,夸她衣服好看,长得也俊。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玉米的香甜。 她一一回了,说得模糊,但心情却突然变得轻松了。 村里的小路四通八达,走过石子铺成的大马路后,尽头就是几条小路,人家户在小路旁边,门前还有一条小溪缓缓流淌着。 周楚跟着外婆描述的地址找到了门口。 外婆家还是那种土房子,门前的石阶搭了十几梯,一边种着柿子树,一边种着石榴树。 许是没人打理,又多是雨季,柿子开了口大部分落了地,石榴树连花苞都没有,徒留些叶子零星的挂在枝桠上。 门大着,周楚爬上石阶,在最后一阶上驻足。 宽敞的院子里传来吵闹声:“我说周婆婆,你就别稳着不说话了,二狗子那一家又不会坑你,把那块地匀给他家,也不会少你点什么。” “王家嫂嫂说得对呀,反正你家的儿子儿媳都在城里扎根了,光靠你一个老人家守着那几块地,也忙不过来啊。” “春忙秋收,你这是忙也忙不过来,收也收不回去。咱们都多做了几十年的邻居了,还能真给你挖坑啊?” “去年你种了一亩小辣椒,太阳一晒又浇不上水,全旱死了。再说养的那些鸡鸭鹅的,不是飞了就是死了,猪都能养瘦,你老了也该闲下来了。” …… 方言声杂乱,众人你一言我一语,当事人话都插不上。院子里还有一群不知道哪家的娃娃,跳来蹦去,嬉笑声大得很。 周楚没跨进门去,靠着墙藏了藏,竖起耳朵听里面的动静。 “都住嘴!”拐杖敲水泥地的声音响起,一个年老但中气十足的声音道:“让我这个老婆子说两句!” 先前说话的几人果然没了声音,跑跑嚷嚷的小孩们也被这声音吓住,纷纷停在了原地不敢发出声音。 “我闲不闲要你说?要你们说?那块地当初就是批给我家的,我凭什么要匀给他家?” “他到底给你们什么好处了,一个个的三天两头往我这里跑,不嫌烦哪?” “我老则老矣,眼睛又不瞎,我自己会看,轮得到你们教我做事?” 一番敲打下来,那几个女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还想多说几句,让她松口。 可她们努力了那么久都没成功,岂是这三两句就能说动的。 “别跟我这儿装熟了,落难时不见你们帮衬,闻到点肉腥味就跟狗一样围上来了。我老婆子一个人撑着周家那么多年,不吃你们这套!” 一口气说下来,她说得口干,拿起放在一旁被几个小玩意儿丢了石子儿的花瓷盅,润了润喉咙,才接着道: “全村人哪家有几个人哪户又出了什么新鲜事儿,我周婆子就没有不知道的。你们那点儿花花肠子也别跟我这儿丢脸了,回家奶你的娃娃去。” “我地里种的那些苗,到底怎么遭的罪,你们自己最清楚,鸡鸭鹅还有圈里那头猪怎么没的,我又不傻,早猜到了。” “要是不怕老天爷显灵,你们就可劲儿作弄我呗,我一个半截入土的人了,也跟你们计较不了那么多。” 此话一出,院里霎时一静。 周楚伸手鼓掌,却正好在这个安静的空隙,踢到了行李箱,石阶太窄,原本就是放不稳的,她这一踢,箱子顺着石阶就往下滚。 直到滚到底撞到树干才停下。 周婆婆站起身来,打算到门口一探究竟:“谁在外头偷听?” 周楚顾不得答应,三步并作两步跳下石阶去捡箱子,这一摔,感觉箱子里的瓶瓶罐罐多半是遭了殃了。 她躬身捡箱子的时候,迎面缓缓走来一个老人:“你是谁家的孩子?从城里回来,找错地方了吧?” 顺着他脚上那双绀色的布鞋,往上看,是个穿着一身中山装的老头,面容虽老,却盖不住年轻时俊朗。 周楚站在台阶上比老人还高出一点点,她打量着他,对方也打量着她。 沉默中,门边传来响动,周婆婆挪到了门边,她拿起挂在脖间的老花镜戴上,眯着眼看石阶下离远一些的那个老的,面色一变: “你怎么又来了?多大年纪了,还想搞黄昏恋?我家里小辈要是在,早拿大棒子把你轰走了。” 老爷子笑呵呵的,不反驳也不听劝,还是缓慢地朝门边走。 她又举着眼镜瞧石阶上站着的小的,背对着,看不着模样,身板太过瘦小了,她缓了缓语气: “哪家来的小朋友,别在奶奶家门口杵着了,家里穷没什么可招待你的。” 周楚转过身来,笑着道:“您老糊涂了吗?我是您外孙女呀,外婆。” “你叫我回来……”她指了指门里那些人,眨眼道:“是想让我帮你处理一下这件事吗?” 周婆婆先是一愣,仔仔细细看了看周楚的脸,然后也笑了,举起拐棍指向台阶下的小老头,一语惊人道: “楚楚,拒绝过人吗?” 周楚:“算是吧。” 周婆婆抬了抬下巴:“那你后边那个老不死的,你帮我拒绝一下。” 周楚哭笑不得:“那我试试?” 周婆婆点点头,转身朝门里走,还不忘摆摆手:“最好能让他以后都别来烦我。” “做得好,外婆晚上炖猪肉给你吃。” “好好好,知道了。”周楚嘴上应着,实际却没有任何动作,她提起行李箱,就开始爬石阶,一点儿也没有要照做的意思。 耳朵不好,但因为对话很大声,还是听完了整段的小老头,好奇地问周楚:“你怎么不听你外婆的,把我轰走?” 周楚没有回头,只是问:“你希望我这样做吗?” 小老头果断摇头:“不希望。” “那不就结了。” “可是你还没告诉我为什么呢?” 周楚爬上最后一个台阶,将行李箱放进门里,心底因为这个显而易见的问题,没来由的掀起一阵波澜,她不知道是对自己说,还是在回答身后哼哧哼哧爬石阶的小老头: “哪有那么多为什么,想这样做就这样做了。” 是啊,世界上哪有那么多为什么。不是每件事都需要一个原因的。 她上辈子当了回糟糕的周楚,这辈子打算当个扫空一切障碍只想复仇的周楚,一点问题也没有。 不管命运怎么变换,只要她做想做的事情就是了。 管他东西南北风,风来了,我就乘风去,风不来,我就平地走。 总能得到一些吧,哪怕是她不想要的。 第40章 我打了农药,你吃完记得吃点泻药。 外婆的院子很大,院子里还有棵长得枝繁叶茂的苹果树,外婆的躺椅就在树下。 周楚走到近前时,那小老头刚爬到最上面那层石阶。刚才围着外婆的人散开了些,只听她摇晃着椅子,发出“吱嘎吱嘎”的声响,眯着眼睛看向苹果树,对众人道: “还不走等着我留你们吃午饭?” 稍沧桑的那个婶子先一嘴开口:“这事儿您还没有给个准话儿呢……” “你们不是老说我没个小辈,没人接手那一亩三分地吗?”周婆婆指着干瘦如竹竿的周楚道:“喏,人不就在这儿了吗?你们跟她说去。” 她闭眼假寐,不愿再谈:“我老咯,管不着咯。” 那几人顺着她的视线朝近前的小女娃娃看去。只见这女娃娃单薄好似一张草纸,风一吹不知道还能不能站稳,浑身都没个二两肉,拖着的那个箱子看上去都比她要抗风。 抓着拖拉杆的手,也是纤细的白皙的,衬衣下露出的那截手臂,能被他们村里任何一个人单手攥住。 接受旁人眼神洗礼,感受到落在自己身上的视线逐渐变得看轻的周楚:“……” 您老人家倒是睡了,我晚上能睡着? “婶子看你是从城里来的,不知道咱们村里的事儿。你女娃娃家将来也是要嫁出去的,土地也是分不着的呀,不趁现在匀给二狗子他们家,得点好处,以后等你外婆走了……” 另外几个脸上顶着“我是说客”的婶子,围上来跃跃欲试,正打算把这几天跟周婆婆念叨的话,再对着她念一遍。 周楚:“……” 她标准露齿微笑,伸手比了个‘您走好’的手势:“我会让外婆考虑的,有结果了告诉您。” 周婆婆听她这么说,睁开眼睛意外地看了她一眼。 几个婶子没听懂这婆孙俩互相推诿的计策,还以为这事儿有眉目了,派个代表说了句“那你们考虑着,我们就先走了”,都喜滋滋地走了。 “咱们中午吃什么?”周楚自觉地拖了个凳子过来,坐上,把行李箱随意放在树边靠着,她仰头看向苹果树上的青苹果。 小老头也快要走到了俩婆孙近前,闻言道:“要不我给你俩露一手?” 周婆婆刚要闭上的眼睛又睁开了,一条缝似的浑浊老眼里,添了些惊讶:“你怎么还在这儿?” 又偏头敲了一下周楚的脑门:“不是让你把他轰走吗?” 不偏不倚正敲到结痂的伤口,周楚疼得“嘶”了一声:“您不了解我,我叛逆。” 她笑,阳光从苹果树的叶间穿过,落在她的手臂上,闭着眼睛,仿佛岁月正好:“我还不知道您俩什么情况呢,哪能都挺您的?万一落花有意流水暂停,我不成罪人了。” “就你贫嘴。” 婆孙俩说着话,小老头笑呵呵地进了厨房,打算大展身手。 树上的苹果实在诱人,周楚噌地站起来,袖子一挽,一个翻身爬上了树。 她躺坐在树杈上,伸手摘下一个苹果,往衬衫上旋转着擦了擦,咬下一口清脆无比: “那小老头是做什么的?家住哪里?你们怎么认识的?他家只有他一个人吗?他经常来吗……” 周婆婆:“……” 看了眼她手里的苹果:“我打了农药,你吃完记得吃点泻药。” 又说:“他不是在厨房吗?你问他去呀,问我我怎么知道。” 周楚咬苹果的动作略带迟钝:“真打了?” “你吃完就知道了。” 周楚一言不发实则咬牙切齿地“呸”一声把嘴里的苹果渣吐了出去,手里剩下的苹果不知道扔在哪里,她问:“外婆,扔哪儿?” 周婆婆掀起眼皮看了她一眼,没说话。好半天才略有深意道:“村里不比城市,你扔哪儿它都会腐烂,变成肥料。” “知道了。”周楚转移话题道:“我去帮忙。” 厨房在院子的右边,一个较矮的青瓦房。 没有地砖,还是原汁原味的泥巴地,或许是因为经年累月的踩踏,泥巴被踩得坚硬发亮,一脚踏进去,和踩在地砖上无异。 灶台还是村里几十年前用的那种石灶,周楚摇晃着手臂,迈着轻松地步子走进去的时候,小老头已经把灶台附近的炭火烧起来了。 厨房里暖烘烘的。 为了方便做饭,他脱了中山样式的外衫,一个人在水槽边忙碌,见周楚进来,语气温和地招呼:“饿了吧?” 像在招呼自家小辈一样:“菜还得一会儿,我待会儿先把米煮上。你可以先在火边烤会儿,春天还是太冷了。” “那您弄菜,我帮忙煮米。” 周楚没有在农村待过,对土灶的研究也几乎是没有。燃气灶她用得滚瓜烂熟,可面对石头搭成的灶,她真的束手无策。 她从小就没有做饭的天分,在周家当“保姆”的十几年里,也全是靠“勤加练习”才在后来,勉强被周家几人夸上几句“好吃”。 被菜刀砍到的疤痕,现在还留有浅浅的印记。 周楚当机立断,拿出手机搜索:如何把石灶烧燃。 一边看,一边从旁边的干柴堆里拿出所谓的“引燃物”和几根粗壮的干柴。 从兜里掏出打火机,跟着步骤将这两样东西挨个放进了灶里。 “先放一把引燃物,然后放一些细的干柴,最后再在火势大一些的时候,放上粗一些的干柴。” 第一步就把周楚难住了。 引燃物其实就是一些稻谷晒干的杆和叶,一开始她抓得太少了,干草燃得又快,几下就烧没了。她还没来及放干柴,就全变成灰了。 从来只用打火机点过烟的周楚,试图烧着火之前还挺轻松的,在经过几次尝试之后,她眉头皱了起来。 她表情凝重,像是在进行某种仪式,一丝不苟的弄乱干草,点燃、塞入灶中,这次她改变了策略,先把细一些的干柴塞进去,就算干草全部烧完也能把他们全部点燃。 之后塞粗一些的干柴就容易多了。 火逐渐旺了,超大的铁锅烧得通红,周楚表情一松,唇边带笑,满意极了。 一个装满水的瓜瓢从天而降,清水倾泻而下。 周楚石化了。 她才反应过来,自己光顾着烧火,忘记加水了。 “你这个狗脑壳哦,抓了上头忘了抓下头,哪天厨房着火了,绝对你是干的。” 周楚对上周婆婆责怪的眼神,她的手里正拿着那个瓜瓢。 周婆婆双手背在背后,慢慢悠悠地走向忙碌中的小老头:“怎么带孩子的?也不看着她点。” 小老头探头道:“火不是都烧着了吗?” “烧是烧着了,差点没连带着把我厨房也点了。” “哎呀,小家伙刚来,你太苛刻了。咱们村里头一次就能点着火的,也没几个。” “又不是你外孙女,你还骄傲上了。” “……” 不再年轻的对话声,模模糊糊的在周楚耳边响起。 仿佛周楚同他们生活了许多年,而她也从来不曾遭受过前世的一切,只是个生在乡野长在外婆身边的小女娃。 她的瞳孔中,倒映着蹿得老高的火苗。 火烧得越发旺了。 周楚的眼眶被这股扑面而来的暖意熨热,不怎的竟出了神。 第41章 谁管你生不生病,结不结婚? 外婆说大厅太冷清了,就这么三两个人的懒得擦桌子。 小老头自然是全都听她的,把烤火那地方的火灭了,只留下一些带着余温的炭,然后又不知道从哪里变出一个铁质的架子放在坑里,再拿块木板子往上一放,一个正合适的小方桌就搭好了。 “对了,小老头。”周楚夹起一筷子干煸土豆丝,浅尝一口,似乎比她在城市里吃到的更有味道。 她一顿,吞咽下去,一口气道:“你叫什么?是做什么的?家住哪里?你们怎么认识的?你家只有你一个人吗?你经常来吗……” 小老头刚要吃饭,筷子才在碗里扒拉了两下,一听这话,彻底顿住了。 “你别一次性跟他说那么多。”周婆婆好像对他非常熟稔似的:“他脑壳是卡的,转不过弯来。” 小老头没搭话,在心里捋顺了问题,挨个回答道:“我以前年轻的时候是街上配钥匙的,和你外婆原来是邻居,打小就认识。” “现在在村里常住的只有我一个人,有两个儿子都在城里,平时也不怎么回来住。” 说到这里,他看了一眼周婆婆:“我算是经常来,可你外婆不怎么见我。” 他抬手隔着一堵墙,指向院子里的那棵苹果树,好像是要说点什么,在周婆婆的怪异的眼神里,又什么都没说,埋头吃饭。 厨房其实并不小,比起周家那个大上两三倍,空气中有一股炭火的味道,又温暖又舒服。 周楚不知道该怎么去形容这种味道,但脑袋里却突兀浮现出外婆走到门边喊她的那一幕,她明明是背对着的,此刻却想象出了外婆的样子。 她觉得外婆身上应该就是这种味道。 一种本来不该出现在她生命里的味道。 周楚又有些走神,头顶被拍了拍才回神,如果说她来之前还对从未见过的外婆有戒备之心,那么此刻,心里便只有一个想法了。 想为外婆做点什么,没有任何原因,也不交换任何东西,只是单纯的想为她做点什么。 “外婆,今天来的那些人都是谁啊?”周楚装作不经意,实则竖起来耳朵,打算一一将他们记下,挨个清算。 “穿绿衣服头上扎俩小辫的是隔壁张婶,紫衣服后背绣了只独眼大雁的是对面那个弯的王婶,黄衣服腰上挂着个包的是张婶隔壁的李婶……” “你问这个做什么?”周婆婆盯着她。 “你说这么全做什么?”她也盯着周婆婆。 婆孙俩突然一个停顿,异口同声道:“你不会是……” “想我帮你打发他们?” “想帮我收拾他们?” 周楚:“……” 周婆婆:“……” 小老头在一旁呵呵的笑。 周楚点头,一点儿不震惊:“您还真是,人老心不老。” 又低头一口气扒完剩下的饭,老神在在道:“既然这是您想做的事,那孙女我尽力一试。” 说完,起身就走,不带一丝犹豫。 很快,她又抱着个东西跑了回来,递到小老头面前,语带兴奋:“您看看这能打开吗?” 小老头考究地放下了碗,在衣摆上擦了擦手,才从周楚手中,接过一个雕着朵玫瑰的奇怪盒子。 盒子表面上看是金属的,和铁类似,但细看又能感觉出不一样来,仿佛能从铁上瞧见几抹暗光。 厨房的灯光很暗,可这盒子的表面仍然浮出些光亮,一种荒诞的不实感油然而生。 “我待会儿从家里拿点配钥匙的工具来。”拿着盒子的手有些颤抖,他笑得无奈:“年纪大了,不一定能打开。” “好,那麻烦……”周楚突然发现她还不知道小老头的名字:“您叫什么?” “……李书玉。” 两人说着话,没注意先前还表情丰富的周婆婆,在看到那个盒子时,面色一变,苦大仇深地盯着面前那盘菜,使了几下筷子都没夹起来。 周楚更是不会注意。 她兴致勃勃地想,这盒子一打开,或许会有什么新的发现。 从小老头手里拿回盒子的时候,意外发生了。桌子腿突然不稳,向一边歪倒,小老头紧张地望向周婆婆,在周楚还没拿稳盒子的时候,就松手去拽桌子腿。 铁质的经过一段时间的烘烤非常烫人,他稳稳的拽着,才没有撞向还准备夹菜的周婆婆。 而周楚这边就没那么幸运了。 桌板本来就是放上去的,这一歪倒直接就掉地上了,她想用力拽稳盒子,结果一个打滑,盒子顺着铁架子的中空地带掉进了火堆里。 那火堆虽说没有明火,但余热还在。 盒子一掉下去,可以说是“生死未卜”。 周楚也顾不得惊叫,下意识的反应,她伸手就要去火堆里捞。 “你这孩子,当自个儿手是铁做的吗?” 她手伸到一半,就被周婆婆拿火钳夹着手挪开了。松开后,虎口两道炭灰印子。 接着,周婆婆用火钳把那“深陷火堆”的盒子夹了出来,扔到地面上。 周楚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那么焦急,反正就是非常焦急,再次想要伸手直接扒拉盒子,不出意外又被制止了,好在这次是周婆婆拿着毛巾的手。 “一个铁疙瘩,看你给紧张的。”周婆婆一边蹲下身来,像给小朋友擦手似的,擦干净她的手:“看这样子,锁孔怕是进泥了。外婆给你洗了晾一晾,明天再找你李爷爷开锁。” “他就住在隔壁,人又不会走,咱们不着急不着急。” 老人说话总是慢吞吞的,语气里总是带着千帆过尽的释然感,几乎是她话说完的刹那,就抚平了周楚心底突然窜起来的焦躁。 周楚眼神愣愣地盯着地上的盒子看,她想不明白好好的桌子,为什么会突然倒了? 还正好朝外婆那边倒过去的。 小老头默默地收拾起一地混乱,旁人看不见的手心,已经被刚才那一个小插曲儿,烫得泛红疼痛。 就算是他年纪已大,也忍不住为这阵疼痛瑟缩了几下手。 周婆婆忙着料理周楚手上的脏污,没空关心他,更不会看到他手心的烫伤。 一直到晚上,躺在外婆专门给她打理出来的床上时,周楚才有空打开手机。 她不知道什么时候把手机静音了,登上社交账号,弹出了99+条消息,点都点不完。 鬼使神差,她点开了钟砚生的对话框。 钟砚生:你去哪里了? 钟砚生:我生病了,高烧。 钟砚生:婚礼推迟了。李满没到结婚年龄。 周楚一阵头痛,反手把人拉黑了。 谁管你生不生病,结不结婚? 第42章 年少时的热血不必怀念,也不必遗忘。因为它会永远生效。 夜半,鸡鸣三声后,周楚翻来覆去睡不着。 她想了很多,一会儿是前世死时凄凄惨惨的模样,一会儿是周秋华打向她的拳头,一会儿是雨里落在衣领上的雨水印记,一会儿是钟砚生似是而非的话。 他的脸总是在梦中挥之不去。 为什么她是双叶就能得到优待和青睐?而她是周楚则不同? 周楚睡不着,带着这个疑惑,她起身披了件衣服,把随身携带的那台笔记本拿了出来。 轻手轻脚开了灯,她才发现这个房间似乎和外婆的那间不同。木质床刷成了好看的黑松木颜色,因为时间的关系,已经有些掉漆。床头的另一边放了个衣柜,这一边放了个书桌。 书桌已经很老旧了,但当周楚抱着电脑放上去时,却能透过精细的木纹,看到它过去的样子。 当时做这个书桌的人,应该非常仔细,说不定还怀揣着别样的心情。 然后,周楚在桌子底下发现了一个插孔,这在农村来说,是几乎见不到的,尤其还是在一个老人家里。 她很快安置好电脑。 看着打开了有一会儿的登陆界面,她无比清楚自己要做什么,输入那串尘封已久的数字时,她突然就顿住了,密码怎么也敲不下去。 定定看了那串数字许久,鸡舍的鸡鸣三两声,叫不醒她。 直到那夜惨烈的画面在脑海中闪过了许多次,周楚才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一般,小声安抚自己突然加快跳动的心脏:“没事了,都过去了。” 她输入了密码。 改版多次的启动画面,已经认不出了,有种物是人非的感觉。 “滴滴滴滴滴……” “滴滴滴滴……” 消息铃声争先恐后的响起。 对话框的顺序不断闪动。 额间冒出几滴冷汗,她平静不下来,颤着手点开了一直置顶的群聊。 她还不知道,自己的头像突然亮起,世界上有几个人坐在电脑面前,差点没把眼睛瞪出来。 时隔6年原本失去踪迹的人自己出现了,任谁也无法保持淡定。 群聊还像以前那样热闹,甚至于她的出现,让热闹的讨论掀起了一个新的高潮。 “我没看错吧?” “卧槽卧槽卧槽卧槽……我眼花了?” “看来明天得预约医生看看了,抑郁症又加重了,都幻视了。” “早干嘛去了,决赛不出现,现在出来干什么?要不是她我们能输?” 接着,屏幕上就弹出一条讯息。 【月悬@双叶:都上来了也不说句话?别装死,你得给我个解释!】 周楚看着屏幕上滚动的消息,最后视线落在这条@信息上,她快速敲字回复。 双叶: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夜:这样就完了?我们可是错失了血虐钟少的机会!你别耍赖皮。 苍无明:老实交代你那天干什么去了。 双叶:【黄豆流汗】上工地搬砖,手让钉子扎穿了。 她说了假话,并且脑袋也因为不好的联想,传来一阵刺痛。 月悬:【打你头.gif】既然你诚心诚意的解释了,我就大发慈悲的原谅你。 月悬:双叶你记住了,以后就算做错了事,也不许消失!!! 看到这句话,周楚仿佛看到这人就在她面前,拽着她的衣服,说话超级大声。 她无意识地勾了勾唇,手刚摸到键盘,就见屏幕上接连跳出几条消息。 月悬:欢迎双叶归队! 夜:欢迎双叶归队! 苍无明:欢迎双叶归队! 藏珠:欢迎双叶归队! 周楚浑身一僵,头皮瞬间炸起。 半晌,一滴泪滴落在手背上,熄灭的屏幕上映出她通红的眼眶。 年少时的热血不必怀念,也不必遗忘。 因为它会永远生效。 月悬:你小子突然上线不会是有什么事情吧? 周楚一边平复着情绪,一边敲字道:“确实有点儿私事,你们还记得当年咱们队的训练都是跟哪些人吗?” “有没有单独的1v1训练?” 夜:不就是排行榜上的那些吗?就那几个歪瓜裂枣的,场场被我们血虐。 “除了这些呢?” 藏珠:我想想……对了!咱们和秦时打过一次友谊赛,那回你不也在吗?问这个干嘛? 苍无明:我还记得那一场,你和秦二爷压根没切磋上,就一前一后被对方队友围殴死了。笑死,谁知道他们和我们想的一样啊,啧啧啧…… 夜:谁叫他俩在前期训练赛上血虐人家,这不,逮着个机会就约好了群殴他们一次。反正杀对手,又不会被教练嘛。 这场周楚有点印象,但不多。可单凭这一场,能让钟砚生记那么久? 绝对不可能。 一看一点儿线索没捞着,周楚不死心追问:“还有没有什么我不知道的训练赛?或者友谊赛什么的……” 月悬:【怀疑.jpg】你到底想问什么? 藏珠:对啊双叶,怎么感觉你醉翁之意不在酒呀。 她想问的,又不能直说,只能眼巴巴地期待剩下没开口的两位能想起来点什么。 月悬:有件事儿你们倒是不知道。我也是后来听八卦听到的,听说啊……晋级赛阶段有战队心超脏,派了间谍提前试探对手路数…… 月悬:就是不知道双叶你中招没有,你可是我们战队的顶级核爆武器。 啊? 间谍? 周楚的脑子有一瞬间的当机。 回忆纷至沓来。 她总算知道自己错哪了,因为一直把可能产生交集的途径放在正面的比赛上,从而忽略了私下训练的可能。 在她的想象里,不管是当下的钟砚生还是年少时的钟砚生,都不会做出去对手战队卧底这种幼稚的行径。 毕竟当总裁的,就该杀伐果决,说一不二。 周楚茅塞顿开,在群里打了声招呼,就直接关上了电脑,徒留一帮兴致高昂的人彻夜难眠。 周楚想出门看月亮,然后霸占外婆的摇摇椅,谁知她刚出门,就远远看见椅子上坐了一个人。 明月高悬,夜深人静。 “你来啦?楚楚。” 明明还是春天,周婆婆却裹了厚厚一层,看上去圆滚滚的,时不时发出几声咳嗽。 她没有回头看周楚,却出声叫住了她。 第43章 我把你当外婆,你把我当赏金猎人? 周楚走到近前,挪了个凳子到她身侧坐下:“您怎么知道我会来?” “房间的灯还亮着呢。我又不瞎。” 天上月明星稀,耳畔虫蚁鸣叫。 “那房间是给我准备的?”周楚歪倒在外婆的腿上,随着摇摇椅晃呀晃,头顶的夜空也跟着晃,寂静中能闻到成熟过后的苹果香。 “是啊。”周婆婆伸手比划:“你刚出生的时候,只有那么大。你谁也不亲,谁逗你都哭。” 她顿了顿说:“那时候你还挺可爱的。” 话锋一转:“你和他们在城里怎么样?” 周楚诚实道:“你想听真话还是假话?” “假话吧。想听点不一样的。” “好啊。”周楚闭着眼睛,捋了捋搔弄着额头的碎发:“那我说给您听。” “我从小在妈妈身边长大,虽然有些辛苦,但他们对我很好,会给我买好吃的,买我喜欢的衣服和玩具,送我去最好的学校读书,爸爸经常陪我玩,给我讲老一辈的故事。” “同学没有因为我家是丧葬铺的就嘲笑我、推搡我,反而常常关心我,帮我补习落下的功课。我考上了本市最好的高中,又考上了排名靠前的大学,毕业后同事也愿意和我和谐相处,就算知道我家做的死人生意也绝不会看轻我,更不会想方设法的刁难我,想把我赶出公司。” “我遇到了一个很好的男人,打算和他结婚——” 周楚眼睛突然睁开,眼前夜色一片,身后的灯还亮着,她意识到自己在哪里,自己说了太多。 “我过得挺好的,应该会一生顺遂,安度晚年。” 周婆婆交叠放在身前的手颤了颤,轻声道:“小乖,你是不是过得不快乐?” “少学习点也不会少块肉,不工作也不会没饭吃。你要是过得不开心,就在外婆这里留下来。” “等外婆老了,这里的一切都是你的。” 周楚静静地听着,没有应声。从前拼了命也想得到的东西,真正得到的这一刻,却不知道要怎么办了。 可她清楚知道,自己不会在这里停留。 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见周楚不说话,周婆婆的声音仿佛苍老了许多,越发沧桑让人听不真切,也听不懂: “楚楚,你就没有想过为什么吗?” “如果你想知道,外婆可以告诉你,趁我还清醒的时候。” 上辈子是想过的,这辈子也想过,但也仅仅停留在想过的程度上。 她不想深究,越深究越痛。 就算知道了真相又怎么样呢?万一真相不是她想知道的真相呢? 难道就此放下吗?难道就不复仇了?就不去压着那些人的脑袋,让他们一个一个痛哭流涕地忏悔了吗? 那她遭受的一切该怎么算? 不是重来一次,就一切都不做数了!也不是重来一次,她周楚就可以真的重来了。 这一世的重来,不过是弥补上一世的自己罢了。 此时此刻,周楚心里分辨得分外清楚,可她不能和外婆说,也不能够和任何人说。 这是个秘密,只属于她一人的秘密。 “早些睡吧,时间不早了,外婆。” 次日清晨,外婆的鸡丢了两只,听外婆说这已经不是第一次发生这种事儿了。 “这些贼有够恶心人的,门把手都被拧断了。” 周楚看着关牲畜的那房间门栓都断了,心道人心险恶。 跟来看的周婆婆倒是很淡定,掰了掰那把手:“这回还好,还留了个门把儿,估计是见着你来了,才没那么过分。” “那之前呢?” 周婆婆眯眼回忆:“有一回,我清早起来看,猪圈里头就剩俩槽了,问了一圈都说没见着贼。” 周楚有些吃惊:“这里之前养的是猪?” “可不嘛,我不信邪养了几回,都在门外边放些陷阱了,还是一只没守住。”周婆婆给自己说乐了,笑着道:“后来就改养鸡鸭鹅了。” 周楚没明白这里边儿的逻辑:“为什么?” “笨!”周婆婆白了她一眼:“你想啊,鸡鸭鹅这么多,我又半夜起来守着,他偷不完呀!” “所以……”周楚回忆昨晚温馨的画面,难以置信:“你昨晚不是在等我?” “顺便的事。” 周婆婆道:“你在房里没听到鸡叫?” “听到了。” “正常情况,鸡会半夜打鸣?” 周楚表情怔愣:“不会?” “没常识。” 周婆婆熟练地把门外的家禽赶回了圈里,又从一旁的树上,扯下一根有韧性的藤蔓,把门和门框上锁孔残留栓在一起,牢牢捆住。 在她做完一切后,突然开口道:“李爷爷学开锁不会是因为你吧?” 这门锁老坏,请人修那不就是一大笔开支。 周婆婆:“……” “走吧。”周婆婆走在前头,转头招呼她道:“跟外婆去认认人去。” “鸡不找了?” “找啊,不然认人干嘛?鸡会自己跑回圈里?” “其实你说话也不用那么……” “难听?” 周楚跟在后面,点头也不是,摇头也不是,然后没声了。 人认了一圈,口水都说干了,但村里人都装得极好,没能找出贼来。婆孙俩只好又回到鸡圈那里,看看有没有什么能找到的线索。 周楚摸着下巴仔细观察坏掉的门把手。 “从破坏程度来看,很明显是被暴力扯坏的。” “湿滑满是粪便的鸡圈里没有脚印,这说明贼没有进来,或者很早就进来了,他的脚印被家禽的脚印覆盖了。” “门边有一个很明显的脚印,看来这个贼一点儿也不隐藏自己的身份。我觉得我们的突破口,就是这个脚印。” “外婆,你怎么看?” 周婆婆掷地有声道:“别分析了,偷我鸡的就是昨天那个张婶。” “你怎么知道?” “刚才你李爷爷告诉我了,他说昨晚起夜看到了。” 周楚:“……” 周楚:“那不是白跑一圈认人了。” “没有啊,回来他才告诉我的。” 周婆婆转而问道:“咱们这个村里的人你都认全了吗?” “一半一半吧。” 在周楚震惊的眼神中,周婆婆从衣兜里掏出一张写满文字的纸,递给她道:“既然认全了,就挨个替你外婆教训一顿!” 上面详细记录了村里的人名和罪状。 周楚:“……合着认人是怕我认错人?” 我把你当外婆,你把我当赏金猎人? 第44章 你哭什么?我还没死呢。 外婆说,希望周楚这个没有赏金的赏金猎人能尽快找到自己的定位,最好在傍晚之前就把事情办妥。 然后她就拿出了经典“诱惑”:“做得好,外婆晚上炖猪肉给你吃。” 昨天那顿还是李爷爷做的呢,今天还不知道吃什么。 周楚说:“要不今天就算了?明儿我再挨个清算?”说到这里,她不知道想起了什么,憋笑道:“就像电影里那样,夜黑风高,杀人放火。” 外婆说她等不到明天,今天就去,马上就去。 最后,周婆婆敲了敲拐杖,一锤定音:“此仇不报,我死了都不瞑目。” 周楚拿着那卷比圣旨还长的“暗杀名单”出门的时候,发现门口的石榴树确实长得不好,风一吹叶子就快要落光了。 像外婆稀疏的头发,又像她落光的牙齿。 或许是老了吧。 周楚当然没有照做,她在村口嗑着瓜子,听了一天的八卦,午饭都是在说话最多的那个婆婆那儿吃的。 等日头一落山,天边的树把夕阳撑起,地上的影子一长,她拿着几个乡里乡亲赠的瓜果蔬菜,慢悠悠地回外婆家。 心想着,给外婆露一手。 昨天学会了烧火,今天做饭肯定没问题。 周楚推开门喊了声“外婆”,没有人应声。 厨房的灯亮着,锅里炖着猪肉。 周楚忍不住笑:“嘴上说得难听,心还是软的嘛。” 她掀开锅盖,炖得烂熟的肉香得冒泡。灭了火,又把锅盖盖上去。一看这个肉炖的程度,就知道炖了不下两小时。 外婆不知道她什么时候回来,也不关心事情怎么样了,但会给她做好吃的。 没有别得理由,只是为她做的。 这是一种很奇妙的感觉,一种被人挂念的幸福感,从前她不曾有过,这一刻她感受到了。 周楚嘴边的笑容就没落下去过。 这时,外婆的房间传来几声不同寻常的咳嗽,周楚脸上的笑意一僵,飞快地奔了过去。 门没关,床上躺着昨天还精神气儿很好的周婆婆,周楚的外婆。 她胸前的被褥没有丝毫的起伏,了无生气。 周楚鼻尖一酸,撑着门框,身形一晃,像是随时都要倒下去。 眼泪不受控制的淌了出来。 她泪眼朦胧地走到了外婆身边,轻轻地喊了几声“外婆”,床上的老人没有回应她,屋子里静极了。 只能听到自己一个人的呼吸声。 突然,周婆婆睁开了眼,把周楚吓了一跳。 “你哭什么?我还没死呢。” 老人呼吸孱弱,费力地动了动嘴:“锅里炖着肉呢,你去看看。” 声音越来越弱,说到后面甚至出现了气声。 周楚别过脸去,胡乱地抹着眼泪,手背上一阵湿润,她连声应着“好”,脚步却没有挪动一丁点。 老人似乎习惯了她的不听话,嘴角带着笑,笑容很大,她张了张嘴,好半天才缓慢地说出一句:“昨天的桌子是我踢翻的。” 我不想你那么早离开。 她还想再说些什么话,余下的力气已经不足以支撑她说完。周婆婆最后看了一眼桌上的盒子,便闭上了眼。 微弱起伏的被子骤然一停。 周楚的心脏也跟着紧了一下,她又喊了几声“外婆”,奇迹再没有发生。 她惊醒一般想起什么,慌不择路地跑去拿包里的手机,脚下仿佛被套上了无形的障碍,差点半路上摔倒了。 好不容易拿到手机,手又是抖的,按了几下才拨通医院的急救电话,可是电话里接线员告诉她,由于地址原因,山路崎岖,过来可能要一个多小时。 今天去串门,村里的人基本都是没有汽车的,最多就是拖拉机。拖拉机不行,太慢了。 短时间内从哪里找一辆速度车呢? 她又能怎么办呢? 周楚深呼吸了一下,脑袋里兵荒马乱的,根本无法集中精力。时间分分秒秒的过去,无形的巨大压力压迫着她的神经。 下一秒,她面色一凛,把某个已经拉黑的号码放了出来,立刻拨了过去。 樊城,钟家庄园A区别墅,三楼。 钟砚生烧还没有退,负责照顾他的护工姜锐并没有履行自己的职责,反而毫无形象地躺在沙发上玩手机,电视的声音开得很大。 钟砚生剧烈地咳嗽了两声,喉咙中一阵干裂的疼痛:“我想喝水。” 那天,他被保镖送回家后,身上所有的通讯工具都被收走了。 要不是王惊水和张子谦的二次配合,利用一些非常手段,把一个灰扑扑的不起眼的老式手机塞给他,他会立刻和外界失去联系。 直到他心甘情愿的和李满订婚、结婚。 可即使如此,姜锐的监视也是紧密的,他很难有与外界通讯的时间。 每天的早上8点、下午3点、晚上8点,张彪会听从董事长的吩咐,来“规劝”他。 现在是7点多,他只要想办法把自己身上弄湿,姜锐为了应付张彪,肯定会给他一些独处的时间。 但这种办法不能常用,否则姜锐会对他起疑。 “麻烦死了。”姜锐不想起来:“你忍一忍会死吗?” 姜锐烦躁地甩了甩头,起身倒了一杯烫水,他刚把钟砚生扶起来,将手里的水杯递给他。谁知下一秒,钟砚生手里的杯子,就脱手了。 大半杯水全洒在钟砚生的衣服上了。 姜锐忍不住怒了:“你他妈是要病死了吗?拿杯水都拿不稳?” 钟砚生面色平静:“你再不去拿衣服给我,张特助就要来了。” “你给我等着,等这段时间一过,老子打不死你!”姜锐阴着脸放狠话,却又不得不照做,心里憋屈极了。 很快,一套衣服被扔在了脑袋上,钟砚生拿下来后,发现姜锐人已经不在房间内了。 他快速翻出枕头里的手机。 屏幕上跳出一个未接来电。 竟然是周楚打来的。 他点了回拨,那边却显示正在通话中。就在这时,门边又传来开门声,姜锐怒气冲冲地踹开房门,他只来得把手机塞在枕头下面,就见姜锐朝他快步走了过来。 “这几天你老是想把我支开,到底是在打什么主意?” 姜锐恶狠狠地望着他,口中吐出的话邪恶无比:“这几天我仔细想了想,我知道你为什么非要和周楚结婚了。” “你想让她帮你对吗?你觉得她作为你妻子的身份出入庄园,就不会被我察觉?” “我不会让你得逞的!我说过,你永远也别想摆脱我!” 钟砚生没料到他这么聪明,正想着手机会不会被发现,姜锐就突然冲了过来,要翻开他的杯子和枕头寻找:“你是不是藏了什么东西?” 就在他的手落在枕头的那一刻,门边传来脚步声,张彪走到门口,敲了三下门板,诧异地看着他们:“你们在做什么?” 第45章 如果那个人是她外婆,她前世该多傻多可恨啊! 周楚病急乱投医,又打给了张子谦和王惊水,可他们都爱莫能助。 挂掉电话后,看见了钟砚生打来的未接电话。 她的心里燃起一股希冀。 可她回拨后,电话那头只传来冰冷的机械女音:“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无人接通。” 希望彻底破灭,眼泪大颗大颗地掉了下来。 她无助得如同上辈子每一个求助无门的瞬间。 没人能帮她。 救护车赶来的时候,周楚半蹲在外婆旁边,头发已经有些乱了,眼睛也肿了。医务人员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或许是司空见惯了,已经失去了共情的能力。 经过常规的施救,和死亡确认,为首的医生灰着一张脸告诉她:“对不起,老人家已经去世了。” 路过人的拍了拍她的肩膀:“节哀顺变。” 有人来了,又有人走了,最后还是剩下周楚一个人,趴在床沿上失声痛哭。 她不明白,为什么人会突然去世,一点预兆都没有? 明明她们昨晚还坐在一起看月亮,还能说上几句打趣儿的话,外婆的生命应该是像花朵一样鲜活的,她早上离开的时候,人还好好的。 早知道,这是她最后的愿望,她就应该好好的完成。 早知道…… 她忽然想起昨天在门口,听到的那些事。她怎么会以为外婆叫她回来是为了这些呢?像这样的人这样的事,外婆不知道面对过多少,她早就不在意了。 外婆大概是知道自己要离开了,所以想有个人陪着。 只是这样而已。 简单地替外婆办完丧事,已经是三天后了。周秋华和何春芳还是一样,冷血又无情,接到她的电话一点都没有要参与的意思。 周楚索性按照外婆的遗言,帮她完成了最后一件事——把一封信转交给李书玉。 小老头一言不发地收下了。 花了一天整理外婆的遗物,周楚在箱子底下发现了唯一一张彩色照片,背面写着六个字——李书玉钱彩蝶。 照片里一男一女并排站着,还很年轻。 或许两人之间有过故事,也有过遗憾,但一切都不得而知了。 周楚拖着行李箱,站在大门口望了一眼院子里的苹果树,还有树下那张空空如也的摇摇椅,恍若隔世。 良久,她拉上门落了锁。 本打算把那张照片给李爷爷的,可她离开时,柿子树上的果子落光了,石榴树也变得光秃秃的,李爷爷家传出震耳欲聋的丧乐声。 照片送不出去了。 回去的飞机上,周楚打开了外婆留给她的那封信。 外婆没读过什么书,字都是歪歪扭扭的,但一笔一画都有停顿,看上去写的时候非常认真。 信中道: 楚楚,外婆老了,能有你陪我走完最后的路,我已经很满足了。 等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应该在回去的路上。 那晚我问你想不想知道真相,你拒绝了。我怕你有一天会后悔,还是留下了这封信。 下面这个故事,你可以想知道的时候再继续看。 故事的主人公叫小蝶。她自小出生在农村,曾有一个叫小李的青梅竹马,原本她们是该在一起的,可十几岁的时候,小李的父母接他去了城里读书,这一走就是二十几年。 他们没有在一起。小蝶嫁给了同村的小周,生了一个儿子,便因为身子受损不能生育了。小周因此远走他乡,再也没有回来。她就这么盼啊盼啊,儿子都长大成人该娶媳妇了,小周还是没有回来。 村里的人都爱欺负他们孤儿寡母,要不是小蝶变得厉害了,他们早就被欺负死了。 小蝶的儿子娶了同村何家的幺女。日子过得十分无聊,可突然有一天,一个穿着奇怪的女人抱着一个婴儿来到小蝶家。 女人告诉她,会给她一大笔钱,只要帮她养大孩子就行。小蝶没有女儿,所以格外喜欢这个孩子,他们家虽然不富裕,但多养一个孩子还是养得起的。 可儿子儿媳极力反对,还说如果不给足够的钱,就替小蝶拒绝。女人给了一堆切割完好的红宝石作为报酬,小蝶则开始照顾孩子。 一直到孩子四岁的某个夜晚,儿子儿媳不见了,红宝石也不见了。 小蝶没读过什么书,钱也被搜刮了一番,她没办法出去找他们,只能守在家里,等儿子儿媳回心转意。 等了几年,都没有任何消息。可是有一天,那个奇怪女人又来了,把一枚钥匙交给了小蝶,并嘱咐她,一定要等女孩自己找回来,才能把钥匙交给她。 又等了好些年,小蝶已经很老了,她没有等来当年那个孩子,却等来了小李。 小李听说她的事,花了好长一段时间,帮她找到了儿子儿媳,也找到了那个孩子。 小蝶感觉自己的日子不多了,着急地给那个孩子打去电话。四年多感情,小蝶不知道怎么说,只能先叫她回来。 幸好,她真的回来了。 那个孩子的名字还是小蝶取的。 周楚,多好听的名字啊,可她怎么受了那么多苦,我苦命的孩子。 楚楚,我很想多和你说说话,多和你呆一些日子。可是我太老了,我怕我撑不到那个时候。 楚楚…… 写到后面,信纸似乎被眼泪浸透了,写了什么周楚竟然看不清了。 信封里有一把黏在里边的钥匙,用米糊糊粘的,有些干了,周楚清理了好一会儿才清理干净。 周楚又开始哭了。 她小心翼翼地把信纸折起来,放进背包不常打开的夹层里,眼泪一直往下掉。 她被那对夫妻欺压太久了,所以总是把幼年时候模糊又温暖的怀抱认作他们中的某一个,和常人不同,四岁以前的记忆她是有一些模糊画面的。 如果那个人是她外婆,她前世该多傻多可恨啊! 怎么为了减轻自己的痛苦,就麻痹自己以为和他们有过这样一段温馨的相处呢? 如果她早一点醒悟,就不会让外婆苦等多年,快死了才能见她一面。 周楚曲起双腿,伏在膝盖上哭得不能自已。 头等舱坐的都是有钱人,都有自己的事要忙,谁也不会在意她。 第46章 那你帮我把二楼上锁的房间打开呗? 樊城,机场。 周楚坐在休息区,看着银行卡余额,无语凝噎了。 也妹说放纵的代价是一朝回到解放前呀! 坐个头等舱怎么了! 一辈子没坐过头等舱,坐一下怎么了! 她双眼通红,肿得像个桃。想起外婆,又想哭,看到余额里的几百块,她更想哭了。可想起躺在外婆腿上看星星,三个人坐在一处有说有笑的,活像一家人,她又想笑。 又哭又笑,身形凌乱,眼红如桃。 路过的人看她像看疯子。 为今之计,还是得找个住的地方,才能从长计议,钱总能再赚到的,人虽已不在,回忆总是在的。 周楚把背包往后一撂,心里打定了主意。 福婶儿买完菜回店里,远远就看见一个人提着包裹站在门外,那身形瞧着还有点眼熟。 “福婶儿!”周楚朝她招了招手:“你可算回来了。” 福婶儿想起来了她是谁了,招呼道:“怎么不进去让我儿子给你开台机子?他守着店呢。” “我来是有点事情想找你帮忙……”周楚有些不好意思地搓搓手。 “哟,瞧你这话说得。你是砚生的朋友,就是我福婶儿的朋友。”福婶儿拍着胸口道:“只要是我能做到的,肯定答应。” “那感情好啊,既然你都这么说了,待会儿可不要拒绝我。”周楚得逞地勾了勾嘴角:“我想上二楼上锁的房间看看。” 福婶儿脸上的笑容一僵:“……” 周楚摆出一副十分受伤的表情:“刚才还说肯定答应呢。” “不是我不答应。”福婶儿为难道:“只是那房间没什么好看的,就是一些杂物,怕到时候呛到你。” “没事,我不怕。” 福婶儿:“……” 有没有可能这是托词?之前也没看出了这姑娘不通人情世故呀。 没法子,福婶儿只能直说了:“周小姐,虽然你是砚生的朋友,他也说了只要你来都给他说一声,不收你的钱。但是……” 周楚一下子就抓住了重点,眯眼打断道:“他让你监视我?我一来就得告知他?” “是啊……怎么能说监视呢?”福婶儿还没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张口就把钟砚生卖了:“他就是让我说一声,没其他意思。” “那我今天来……你也要告诉他?” 福婶儿理所当然地点头。 周楚“死鱼眼”状:“我现在走还来得及吗?” 福婶儿理所当然地摇头。 周楚直截了当地转身朝店里走,福婶儿在原地没动,周楚转头冲她微笑:“那你帮我把二楼上锁的房间打开呗?” 反正都得让他知道了,不看白不看。 福婶儿追上去,匆忙道:“不行的,周小姐。” “砚生不会同意的。” 周楚没理她,随她跟在后面,很快就穿过大厅到了二楼最里间。 福婶儿气喘吁吁道:“真不行呀周小姐。” 她本来就胖,周楚走得极快,她跟不上只能快步走,突然停下来,实在喘不匀气儿。只得曲腿弯腰,双手撑在大腿上一边喘气,一边阻止周楚: “周小姐,这间房对他来说太重要了,你真不能私自打开。” 周楚不为所动:“福婶儿你不帮忙,那我自己打开了哦。” 说着,就去扒拉门上的封条。经过时间的摧残,封条经不起她的大力气。 福婶儿想去阻止已经来不及了,上边的封条已经扒拉下来了,就剩两颗钉子吊着它,才不至于掉下来。 周楚正打算扒拉另一半,福婶儿一声大吼:“等下!” “怎么?”周楚停下来看着她。 “我现在去给砚生打个电话。” 周楚笑:“早该这样嘛,福婶儿~” 说是这样说,等福婶儿一走,周楚三下五除二就把门上的东西扯了个干净,戏剧性的是那把锁是个摆设,周楚一脚就踹开了。 生怕谈话内容有些是周楚不该听的,所以急匆匆下楼去打电话,想知会钟砚生的福婶儿,在听到这巨大的一声“嘭”后,心里咯噔一声。 那头钟砚生语气焦急:“请你不论如何要帮我拦住她。” 福婶儿这下属实是有心无力,苦笑道:“怕是来不及了。周小姐把门踹开了。” 钟砚生:“……” 他扶额:“那先这样吧……谢谢你,福婶儿。” “砚生你客气了。”没帮到他,福婶儿十分不好意思:“还有没有我能做的?” “可以帮我……” 房间里布满灰尘。 周楚一走进去就被呛了个正着,狠狠地打了几个喷嚏,脸颊飘红。 房间里只有两个并排放着的网吧电脑桌,和两台电脑。 插上电开机,左边那台电脑没有开机密码,电脑里安装了一个五年前旧版本的游戏。 寻梅。 趁着更新的这段时间,周楚给钟砚生拨了个电话过去,然后开了免提放在桌上。 “周楚。”钟砚生声音平静,丝毫听不出波动,他问:“你打开电脑了吗?” “开了。”周楚道:“没别的意思,就是想知道个答案。” “你开的左边那台,还是右边那台?” “都开了啊,顺手的事。” 周楚看了看面前的电脑,又瞟了眼旁边那台没开机的,睁眼说瞎话道:“怎么?这里边儿有一台是秦小姐的?你怕我看啊?” 好好一个钟少爷非要取个id秦二爷,全樊城就那么一家有权有势还姓秦的,要是和他没关系就怪了。 这时,屏幕上游戏更新了66%。 周楚本来不想说的,也打定主意在搞清楚事情的真相后就和他断绝联系,可不知道怎么的,语气变冷,语带嘲弄: “钟大少爷和秦大小姐门当户对,就算是有点什么也和我没什么关系。我看到了,又能怎么样呢?” “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 周楚刚想说,别拿场面话来搪塞我。可她立刻反应过来自己压根没有立场说这个话,顿时住嘴了。 钟砚生以为她听进去了,再接再厉道:“我知道你想知道答案,可我还没做好告诉你的准备。” “我会告诉你的,但不是现在。” 游戏更新到了100%,即将跳转加载页面。 周楚移动鼠标:“不需要了,我现在就要知道。” 当年那个“间谍”到底是不是钟砚生。 周楚聚精会神地盯着屏幕,焦急地等待页面加载。 突然,屏幕一黑。 房间内所有灯光一瞬间熄灭了。 外面传来吵嚷声:“老板?怎么回事儿啊?我刚要给对手致命一击呢!” “怎么大白天停电啊?” “不会是跳闸了吧?老板!快找人来看看呀!” …… 幼稚! 无聊! 更加坐实了身份! 周楚肯定了,他就是那个战术“间谍”,id叫“单数”的1级冷雨号。 另一边,钟砚生在被周楚挂掉电话后,立刻联系了福婶儿。 “妥了。我把整栋楼的电闸都拉了。”福婶儿多了句嘴:“周小姐早晚都得知道,为什么不趁此机会告诉她?有过前任也算不上什么罪过吧?” “连你都这么认为……我怕她对我印象更差了。” 钟砚生不好解释,转移话题道:“停电带来的损失,赔偿你看着给,从我分红里扣。” “好。” 第47章 我们离婚,孩子我自己会养。 没看到证据,但已经掌握了具体情况的周楚离开了网吧。福婶儿不知道躲哪儿去了,下楼的时候没看到她,估计是心虚了。 街道上繁忙复杂,擦肩而过的人连样貌都瞧不清楚。 一种荒诞又游离的感觉攀上心头。 周楚无处可去,又哪里都可以去。 她是自由的,这辈子可以为了自己而活。 漫无目的地走在街上,周楚捋了捋重生之后发生的所有事。 不论是事实与她的计划相悖,还是事情的发展与前世吻合,都让周楚心里没底。 从她遇见李满开始,命运似乎就开始了另一个剧本。 仔细想想,她决定帮李满的时候,到底是出于什么心理? 是她的帮助给了李满搭上钟家的机会,不难猜到,她被公司开除,是因为她和钟砚生的纠缠,引起了钟家警觉,李满的忌惮。 外婆去世那日,她只顾难过和震惊,完全忽略了一点,那就是前世,她被赶出公司后,外婆也去世了。 这么看来,时间轨迹或许是按照前世来的,已经发生过的重要事件,难道无法被改写? 可如果就这样宣判她的重生对自己全然无用,她又实在不甘心,也太过武断。 她需要一件事来证明。 外婆信里说的神秘女人又会是谁呢?如果这并非事实,而是她的幻想呢? 可如果不是,那周家一家三口的行为逻辑又完全没有理由,难道就真是不喜欢她那么简单? 只有她不是他们的女儿,才勉强符合逻辑。 她完全可以猜测,当年带上她的理由,是觉得像那个女人这么有钱的人家绝对还会回来,想再讹一大笔钱。 但是,没想到那人一直没来,所以才将所有的愤怒以及痛失钱财的愤恨都算在她头上。 尽管他们已经得到了那么多,却仍然不够填补日益膨胀的贪欲。 那么疑点就来了,如果这个女人是真实存在的,那她为什么没来?是死了还是不想来? 周楚想不明白。 包里装着盒子和钥匙,她还没找到机会打开。 卡里还剩下五百块,她一时间有些不知道何去何从。 总之,大难临头,先睡一觉吧。 赵未像往常一样回到家。 今天的单子实在难做,又是要债又是抓奸的,委实费劲。 要债那个,本来一帮人去的,谁知道那老小子反抗的时候,一个烟灰缸砸过来,正巧把他的头砸破了。雇主也抠门,死活不肯付医药费。 抓奸那个,雇主丈夫比他的情人还能闹腾,赵未冲过去要制住他的时候,被他一爪子挠伤了脸,好家伙,他那指甲比恐怖片里的女鬼还长。 于是,他只能顶着一脸的抓痕,一脑门的包回家。 今天家里的气氛有些奇怪,个个哭丧着脸。 他家一共有八口人,爸 、妈、奶奶、外公、外婆、哥哥、嫂子,还有他媳妇儿。 一家人挤在狭小的院子里,日子别提多憋闷了。 赵未是知道的,可他也没办法,只能挑个来钱快的工作干着,一人养家。 往常站在门口等他的媳妇儿,今天也和其他人一起排排坐在沙发上一脸严肃,见他进来脸上的表情也没有任何变化。 赵未身上的伤更痛了,龇牙咧嘴问:“怎么了这是?出什么事儿了?” 他媳妇儿这才转头过来看着他:“我想了很久决定和你离婚。你看你什么时候有空,和我去一趟民政局。” 他和她是一见钟情,本该幸福的生活下去。可是…… 赵未看向客厅里的家人:“是因为他们吗?” “你是知道的,我从小是被他们……” “够了!”他媳妇儿站起来,对他怒目而视:“我怀孕了。” 赵未一愣,说话有些结巴:“那你为什么……” “为什么?”女人顿时落下泪来:“赵未我跟在一起的时候,你也没说你家这么多人需要你养啊?” “我是答应过你要等你,可是到现在了,这个家还是一样,一点儿变化都没有。” “你想让我们的孩子一出生就要背负这些吗?” “多余的话我也不想说了。”女人擦了擦眼泪,无情道:“我们离婚,孩子我自己会养。” 赵未显得有些无措,伸手想帮她擦眼泪,又怕被拒绝,想开口告诉她一切都会好的,可又说不出口。 他们都知道怎么才会好。 家人老的老,残的残,没了他该怎么活? 撇清的话他实在说不出口。 赵未憋着哭声,眼泪不要命的掉。事情到了这一步,已经无可挽回了。 他哑着声道:“好,我们离婚。” “你留个银行卡号,我会按时把钱打到你卡里。” 女人注意到他身上的伤,想说些什么,最终只是道:“好。离婚后我会留给你。我就先走了。” “你去哪里?” “回我妈家。” 机场附近有一个湿地公园,周楚走着走着不知道怎么回事就到了那儿。 太阳不晒,照在脑门上,暖呼呼的。 她盘腿坐在的草坪上,翻出了钥匙和盒子。按部就班把钥匙插进锁孔的一刹那,盒子内部发出轻轻的一声“咔咔”,似乎是什么机关被启动了,非常精密以至于发出的声音很小,要不是公远这会儿没人,而周楚又聚精会神,根本听不到。 周楚拧动钥匙,却没将盒子打开。 试了三次,都没打开。 问题出在哪里呢?会不会是刚才那个声音的原因? 周楚望着盒子上被薅光的红宝石:“……” 不会这么巧吧? 不会吧不会吧? 既然如此…… 周楚猛地蹭起来站好,那件事得提前一些了。 她心想反正都得回家一趟,顺带的事,那些红宝石本来就不属于他们,他们也不配拿。 就是被她卖给拍卖会的那几颗,要想再买回来,怕是有点难。 既然要回家,得雇个保镖。 周楚掏出上次吃饭留的赵未电话,拨了过去:“你好,我是周楚。” “五百买你一小时……” 不等她说完,电话那头就传来赵未蔫蔫的声音:“好。” 周楚不由奇怪:“你都不问问我雇你干什么?” 几天不见,怎么换了个人似的? 赵未哪里还有挑活儿的资格,他现在巴不得把全樊城的活儿都接了,赚很多很多钱,把他媳妇儿留住。 可他不能说,只回答道:“我需要钱。” “很多很多钱。” 末了,他吸吸鼻子,仰头不让眼泪留下来:“咱们在哪儿见啊,周小姐?” 第48章 小贱人!你竟然打我! 身上只剩500块,周楚花了一块钱买棒棒糖叼在嘴里,没办法烟太贵了,买不起。 她提前到了周秋华家附近的梨花树等赵未过来,前一阵被周秋华殴打的伤还没有好全,伸手摁了几下,依然很疼。 她会永远记住这种疼痛,周家一家必须挨个偿还。 没等多久,视野里出现一个垂头丧气,眼角垂泪的壮汉,颇有点鲁智深倒拔垂杨柳的意思。 “这儿!这儿!”周楚朝他招手。 赵未应了声“周小姐”,继续像一棵被霜打了的白菜似的,缓慢地朝她走过来。 “走吧,周小姐。” 周楚看他状态不对,忍不住出声提醒:“你这样子行吗?咱们接下来可是一场硬仗!” 表情严肃得仿佛要去执行什么秘密任务! 赵未终于有些警惕了:“周小姐,犯法的事情我不做!” “你就把心放到肚子里去吧!”周楚神秘兮兮道:“揍过人吗?往死里打又看不出来那种!” 赵未有些无语:“你宫斗剧看多了吧!” “你就说你揍没揍过吧!” 赵未脑袋一昂:“当然!你这么问不是看不起我吗?” “完美!”周楚看着他情绪稍好了些,斗志一下就被拉起来了,她转身朝前走去:“待会儿你就寸步不离地跟着我,保护好我就行。” 赵未眼神一滞,反应慢了半拍:“咱们不揍人吗?” “揍啊。”周楚轻飘飘道:“看你心情。” 赵未更听不懂了,但语气明显惊喜了些:“真的啊?” 雇主这么好他一时间适应不了,虽然他今天确实挺想发泄的…… 周楚停下来,没有回头,语气变得正经起来:“假的。” 她转身看着赵未,道:“摔杯为号,我一摔杯你就揍人。屋里一共就两人,一男一女,你喜欢揍谁就揍谁。” 交代完,周楚昂首挺胸,朝着上辈子欺骗、隐瞒、殴打她的那个家走去,这一次,她绝不留情。 早该这样的。 她的眼神几乎凝结成霜,要将曾经困住她的地方和人都彻底湮灭。 赵未偏要打破她周身灰色的气氛,追着问她:“周小姐,你带杯子了吗?万一那房子里找不出一个水杯怎么办?万一是你认识的人,我也要照揍不误吗?” “万一……” 一路问到门口,吵吵嚷嚷的,把树梢上的鸟儿都惊飞了几只。 周楚一言不发地叩响了厚重的铁门。 心里无比的平静。 她清楚自己将要面对什么,这无疑是将前世的自己再杀一次。 像一个仪式一样,她需要先直面前世自己活着的理由,才能彻底告别。 她必须亲手了结自己。 就在这时,门开了。 来开门的是周楚上辈子的父亲,由于周楚来得突然,他开门的瞬间,还没有反应过来,表情有些呆愣。 不过,很快,他就记起了周楚没有按照约定把她口中镶满红宝石的盒子拿来的事情。 不等他川剧变脸似的,露出前世那般暴怒的神情,周楚就微笑着,像看陌生人一样看着他道: “你好,周秋华。” 稍稍侧身,把身后足以一拳打死两个周秋华的赵未露出来,恰好让他看见这个壮汉恶狠狠的眼睛。 “我来是有一桩买卖找你谈。”周楚装似刚想起来一般,十分敷衍地解释道:“为了避免你在谈话过程中太过激动——” 她一顿,伸手介绍身后的壮汉:“他是我的保镖,赵未。” “他会对你的情绪负责。” 显而易见,这个保镖最大的作用,就是威慑周秋华。 周秋华刚要做出一副贬低周楚的样子,但壮汉的存在实在让他不敢轻举妄动。 又老又皱的脸上闪过一丝阴毒,他假笑道:“有什么事情不能好好说,一定要闹得这么难看吗?” “难看吗?我不觉得。” 周楚轻飘飘落下一句,就马上绕过他,往客厅走。 她十分随性地坐在沙发上,施舍一般视线落在周秋华身上:“现在,我们来谈一谈关于你当年卷走外婆存款,以及我并不是你的亲生女儿这两件事。” 此话一出,周秋华内心对周楚的厌恶和不耐烦,被恐惧和震惊全数替代:“你怎么会……” “我怎么会知道?待会儿你就知道了。” 周楚才不管他什么心情,表情不耐的打断。正巧在厨房忙碌的何春芳听到声音,走出来看看什么情况,周楚也看到了她:“你也别愣着,给我泡杯茶。” “我很忙。”周楚看着手机里的定时:“你们还有44分钟。” 没办法,她只够付赵未一个小时的雇佣费用。 何春芳手里拿着擀面杖,一听见周楚颐指气使的语气,心里就无名火起,长时间对周楚的压迫和控制,让她不能立刻看清眼前的形势。 “反了天了你!今天不给你点教训,你就不知道这个家谁做主!” 接近老年的妇人,不知道哪里来的那么大恨意,几乎是鼓足了力气,抄起手里的擀面杖就朝周楚的脑袋挥去。 如果没有人阻拦,她甚至不考虑这一棍打下去,周楚是否会受严重的伤,会不会因此昏迷。 他们从来没有考虑。 仿佛周楚只是一件可供发泄的玩具。 高兴了讲几句软话,不高兴就当成垃圾桶一样随意施暴。 周楚定定坐着,纹丝不动,甚至脸上还挂着从容的微笑。 就在要打到周楚的刹那,周秋华的假意阻拦,何春芳的脸上爬满了施暴者的快意。 赵未速度极快,紧紧攥住了擀面杖,他眼神狠厉:“当心。” 何春芳哪里肯就这么罢手,立刻松开了擀面杖,伸手朝周楚脸上扇去。 “啪——” 她哪里知道周楚表面上不显,实则早早就放着她突然袭击,在她伸手的一瞬间,周楚立即起身,用了生平最大的力气,扇了她一巴掌。 多年的恶气,消解了一点,但还不够。 何春芳被扇得站不稳,偏过了脸去,被扇过的地方立刻肿起。 她一脸不可置信地死死望着周楚。 “小贱人!你竟然打我!”眼里的恨意几乎要拧成了一股绳,想抽在周楚身上,可她不敢动了,只敢口头叫嚣:“今天你叫了人,我是不敢动你,总有一天你还会像当年一样跪着求我……你忘了你十几岁那年……” “你说这个?”周楚伸出右手,她追忆似的盯着手背上的贯穿伤,分外不在意道:“用钉子把手钉死在墙上确实挺疼的……也只有像周安那种心理变态才想得出来。” 第49章 可惜我都那么努力了,还是没来得及。 周秋华被她脸上的表情吓住了,赶忙过来,佯装愠怒道:“头发长见识短的臭婆娘,你别在这儿添乱了,还不滚去泡茶过来。” “她都这样说安安了,你还忍着?我怎么就嫁了你这个窝囊废!” 何春芳被推搡着,还不肯走,嘴里念念有词:“要不是这小贱蹄子背着我们去打什么狗屁游戏,我们也不会这么对她啊!” “竟然还敢拿离家出走,不给我们养老来威胁!她是我们养大的,就该一辈子都听话!” “没给她送进戒网瘾学校都算我们对她好了,还敢埋怨!” 喋喋不休,聒噪。 周楚轻笑出声:“你们就不想知道,那天晚上我是怎么逃出去的吗?” “明明我当时都疼晕过去了。” 周秋华和何春芳闻言停顿下来,不再上演虚假的推拉游戏,都被这些话吸引,转头愣愣地看着她。 当年,他们并不知道周楚怎么逃走的,只是在第二天接到了医院的电话,他们也并不关心周楚的身体状况,而是指责她背着他们藏私房钱,不然哪里来的钱去医院。 也是从那时候开始,周楚变得听话。 他们还对此十分得意。 包括那个遗留在原处的钉子,也被当成驯养成功的证明而从未拔除。 此时听周楚自己说来,不由多了几分好奇。 周楚淡淡道:“其实很简单,只需要拿刀再开一刀更大的口,就可以把手从钉子上拔下来。” 边说,还边用手在手背上比划,语气平常,好像在说一件与自己无关的事。 说完,手肘搭在沙发的扶手上,撑着脑袋自顾自笑了出来,她完全不知道这笑有多吓人。 那句具体的描述本来就血淋淋的,偏生她说得又像喝水一样轻松,便平添些令人毛骨悚然的寒意。 手指并拢当做长刀从手背上滑动的画面,没来由让在场的两个当事人心头打颤。 赵未则神情一凛,看周楚的眼神多了几分狂热的敬意。 何春芳吞了吞口水:“你哪有那么大的胆子。” 要是有,怎么会被那么轻易的拿捏? 周楚表情遗憾,并无怨怼:“可惜我都那么努力了,还是没来得及。” 比赛结束了,她到的时候正好听见满场的欢呼声,主持人正在宣布结果—— “恭喜‘秦时月影’以压倒性的优势战胜对手,夺得冠军!” 她甚至不敢进去和曾经并肩作战的队友告别,就匆匆离开了现场。 怎么会不遗憾呢? 那可是唯一一届比赛。 可不论她有什么理由,缺席就是缺席,辜负就是辜负,她不会把原因原原本本地告诉他们。 只能像说故事一样,说给有关的人听。 她知道面前的罪魁祸首不会愧疚,释然一笑,突然,她话锋一转,一字一句道: “别着急,这些账我会挨个清算。” “你们,一个都跑不掉。” 周楚面色一凝,双手交叉,置于身前:“现在,说点儿正事儿吧,你们想从哪一件开始?” 何春芳与周秋华对视一眼,又看了看周楚和赵未一眼,心有盘算跃跃欲试。 当惯了发号施令的那个,他们又怎么会束手就擒呢? 周楚两句话打消了他们的念头:“你们要是软硬不吃,可以吃赵未的拳头。他以前是干刑警的,杀过的歹徒没有一千也有几百了。” “要试试吗?”周楚好心解释:“你们要是先动手,我们可是算作自卫的哦~” “到时候要是缺胳膊少腿,可就说不好了。” 周秋华有些怕了:“周楚你这是犯罪!” “哟!您还知道犯罪呢?”周楚嬉笑一句:“今儿我还就告诉你了,要么咱们谈买卖,要么你俩都别想竖着出这个门。” “我既然来了,今天就要有仇报仇,有怨报怨。” 光这么一想,周楚就乐了,还越说越离谱:“我铁门铁窗不要紧,你们那亲亲女儿可就惨了……啧啧啧……十几岁的小女孩失去经济来源可怎么活呀!” 周楚屡次三番提周安,何春芳可再也忍不住了,沉下脸来:“你住口!安安也是你能乱说的!” “可以啊。”周楚摊手,无所谓道:“那当年你们卷款跑路是不是该还?数十年如一日虐待我这个无依无靠的小女孩该不该还?” 何春芳的胸脯剧烈起伏,看起来像是气得不轻,说的话都带着几分尖锐:“还?还个什么还?我不还!哪里要我还!我绝不还!” 赵未适时目露凶光,眼神狠厉。 何春芳这才意识到周楚说的话,并不是在和他们说笑,她六神无主地望向周秋华,希望这个窝囊了一辈子的男人能出来说句话。 可周秋华似乎在思考着什么,没功夫搭理她。 “你……想怎么样?”何春芳的手有些哆嗦,她时刻注意着赵未得动静:“别以为就你会报警,我可告诉你,要是你乱来……” “不是我想怎么样,而是你们想拿什么来还?” “当年一捧红宝石就足够你们在樊城立足了,如今算来,怕是把你家都卖了,也不够还。” 周楚说得多了,口有些干,轻叩了一下桌面,提醒道:“茶呢?何春芳。” 换做前世,周楚哪敢这样称呼她?“何春芳”三个字一念出来,周楚的心底没来由划过一丝奇异的感觉。 换做前世,何春芳哪里会那么憋屈,可此时她只能憋屈,连一点不好苗头都不敢暴露出来。 不然周楚身边那个壮汉,可没那么好说话。 周楚毫不畏惧地与之对视,抛却了久遭侮辱的阴霾,也没有了血脉的束缚,一切都变得轻松起来。 她想,识时务者为俊杰,上一世我费了好大的力气才终于学会,这一世—— 轮到你了。 一个都跑不掉。 何春芳灰溜溜地泡茶去了。 “坐下谈吧。”周楚奚落似的道:“一家之主?” 这个家虽然何春芳最闹腾,可拥有最终决定权的始终是周秋华。 “你们要是肯把房子卖了铺子卖了,剩下的存款都给我……” 周秋华坐下来,把这件事当做买卖来看:“这就是你说的买卖?怎么听上去,全是你在狮子大张口。” 第50章 你离开了良心,就像水离了鱼,更如鱼得水了 周楚笑而不答,转而问道:“这些年想起独自将你拉扯大的外婆,有过片刻的后悔吗?” “一边隐瞒我的真实身世,一边像个奴隶似的驱使我,你有一刻的良心不安吗?” “周秋华,凭良心讲,我真的是狮子大开口吗?” 这番话倒不是审判,而是替去世的奶奶问问她这个连死都没有过多描述的儿子,到底有没有一刻的为自己的所作所为忏悔过。 不知道,在生命的最后一刻,她想起这个儿子是悔恨更多,还是苛责更多?或者,她也会思念这个含辛茹苦养大的儿子吗? 她颤颤巍巍写那封手写信的时候,是什么表情呢? 关于外婆,周楚再想不起更多了。 这一切都随着她逝去而无从得知,可周楚想替她问问,问问这些年的付出究竟值不值得。 不知道是不是这些问题太过犀利,还是作答的的人根本没想过,周秋华出乎意料的沉默了。 岁月在他脸上写下的故事,从他越渐佝偻的身上被人读取,周楚好像有些读懂了他的沉默。 他也许是动容的。 可惜,死去的钱彩蝶在乎,重活一世的周楚不在乎。 周楚佯装叹息道:“也是,和你讲良心无异于对牛弹琴。你离开了良心,就像水离了鱼,更如鱼得水了。” 何春芳端着茶过来时,就听到这话,脸色很不好地把托盘往桌子上一砸,朝周楚怒声道: “你别得寸进尺!有你这么说自己……” 周楚不耐地打断:“你们不是我的父母!” 她不说这个还好,提起这个,周楚一时间怒从心头起,拽起茶杯往地上一砸: “还想拿过去的话来压我?我去你妈的!” “嘭——” 茶杯应声而碎,茶水流了一地。 随时警戒的赵未,在下一秒暴起,力量感十足的手肘,瞬间袭上何春芳的脖颈,把她的动脉卡住,只留有不至于反抗的细微呼吸空隙。 赵未低声威胁道:“不想死的话,就把嘴巴放干净点。” 本来已经酝酿好情绪的周楚,忽然被抢了话头:“……” 她摊手道:“你做事之前能不能动动脑子?” 何春芳是真的怕了,不敢尖叫,但小幅度地挣动了一下,结果当然是适得其反,赵未下意识把她勒得更紧了,脸上的表情却无辜中带着不解: “周小姐,不是你说的……” “说是说了,可我不是那个意思!” 赵未始终没有放开何春芳,周楚也不知道是不是故意的,又好像是忘记了叫他放开何春芳。 说着说着,赵未有些急了,手越勒越紧,何春芳拼命地拍打他的手臂,也阻止不了两人莫名其妙地争吵。 “不是那个意思,你是哪个意思?” “我是什么意思你还不懂吗?非得我一五一十跟你说我是什么意思吗?” “你不说我怎么知道你是什么意思?你得告诉我你的意思,我才知道你说的意思到底是什么意思啊?你不说清楚自己的意思,我怎么知道你究竟是什么意思?” 何春芳翻起了白眼,赵未也将一长串的话一口气说完,巧合地力气一松,周秋华终于从自己的世界里出来,桌子一拍: “够了!周楚,你先让你的保镖放开她!” 赵未自觉松了手,一改和周楚对嘴时的鲜活丧,神情冷漠,像是一瞬间遁入了夜色。 何春芳顿时像条死鱼般,瘫软在地,大口大口地喘气,她甚至来不及后怕,或者有其他想法,内心只存在着求生的本能。 客厅一时间静默,只能听见巨大的喘气声。 就在周楚要再次开口的时候,周秋华率先打破了沉默,道:“你的提议很好,但我不同意。” “房子和存款不能给你,至于那间铺子,你想要我可以转让给你,如果你不同意,那我只能报警了。” 就在这时,瘫坐在地的何春芳终于把气儿喘匀了,她先是后怕地瞥了眼赵未,而后看也不看周秋华的脸色,笑得癫狂: “不用那么麻烦,我已经报警了。” “我要让周楚这个贱骨头蹲牢子!” “你们周家没一个好东西!当年你妈也是个贱人,得了那女人的宝石根本不打算给我!贱人!都是贱人!不要脸的老娼妇!” “那么会算计,还不是死了!死了好!你们都该去死!” 这次不用周楚动手,周秋华冲上去就给了这个为他算计大半辈子的女人,重重的一巴掌。 脸上红痕,清晰可见。 “别丢人现眼了!你这个疯婆娘!” 周楚冷眼旁观,心想,躲在女人臂弯里的丑恶男人,一辈子都是懦夫。 何春芳也不是坐以待毙的,先前的强烈濒死感让她受了苦,又得到那么冷酷的巴掌,和一句冷冰冰的话,她哪里甘心! 顿时什么也顾不上了,口不择言道:“窝囊废!不敢惹周楚就知道拿我撒气!像你这样的软骨头,一辈子也站不起来!” 周秋华怒火中烧,又不好发作,何春芳则不同,又抓又咬地和她扭打在一起。 门铃响了。 匆匆赶来的赵问月,还以为周楚出了什么事,结果周楚好模好样地给她开了门,甚至还问了好。她不淡定了,指着门里扭作一团的两人问:“什么情况?” 周楚头也不回,指了指脑袋,微笑说:“他们老了,这里有点问题。” 赵问月:“……” “罪魁祸首不会是你吧?” 周楚摇头:“我没有,别乱说。” 最后还是赵未与两个警官合力把两人分开的,没办法,都是年过半百的人了,伤到哪个都不好。 何春芳打红了眼,不分敌我,年纪大了记性也不好,和警察解释的时候,前言不搭后语的,加上周楚与周秋华二人口供一致,所以根本用不着去警局,在周家就调解好了。 调解结束后,赵问月并没有立刻离开,而是看着赵未,眼神不一般。 周楚再次与周秋华对坐,这次没了何春芳在旁边,清净了不少。 其实,她的目的并不是周家所有的财产,而是丧葬铺和红宝石。 放虎归山,才能连山一起铲了。 周楚道:“下午赵未会把转让合同拿来给你,一式两份,签好字后,我和你各拿一份。” “但是——” “那颗红宝石不属于你们,还给我。” 周楚的眼神太过纯粹,周秋华看不透。 可他实在想不到周楚要那间铺子干什么,不过是失败的投资,租金也很快就要到期了。 想不出更多可能,他道:“好。” 等他去拿东西的时间里,周楚走到客厅临窗的那面墙边,有一幅挂画的背后,藏着这个家前世锁住她的东西。 那枚钉子。 普通的长钉,却像是刑具一样,把她的思想和灵魂永远地钉死在这里了。 所以,屈打成招也是应该,她没有错,只不过是,没有坚持拯救自己这条路罢了。 软弱是可以被原谅的。 赵未一直跟在她身后,赵问月则注意着周秋华,像监视一样,时刻注意着他的动作。 他不解地看着周楚从杂物间的工具箱里拿出一把锤子,他不明白为什么杂物间会有一张床。 只见周楚又回到了那面墙边,他也不明白,这面挂满了油画的墙,有什么是需要被砸烂的。 赵未疑惑:“你要做什么?” 周楚取下与她视线齐平的那幅画,也是周安10岁能轻易伸手勾到的高度,背后赫然是一颗血迹斑斑的长钉。 “还我自由。” 祝我前路坦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