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泽精怪图》 第1章 九尾(1)—初相识,八尾 外面日头有些毒辣。 兮风躲在粗壮阴凉的槐树下左右望了望。 天君贬她下界的时候说了,她需要在老槐树下等一位有缘人。 双手环抱在胸前,兮风静静看着面前一堆道士对着一个模样清秀的少年拳打脚踢,少年被揍得很凄惨,可兮风面上毫无波澜,悠闲的看着,没有丝毫出手相助的意。 一旁空地上还有一个貌美的姑娘跌坐在地上,楚楚可怜的样子让粗神经兮风都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少年被几个道士围在中间,艰难的从人堆里伸出一只手对着兮风喊:“见死不救,你是要遭天谴的!” 兮风扭头看向别处,装作没听见。 “轰隆!” 一道惊雷在兮风原来站立的地方炸开,扬起一片尘土。 巨大的轰隆声震的人头皮发麻,就连围殴少年的道士们都停下了手中的动作,动作一致的朝着地上被炸出来的大坑看去,然后又齐刷刷抬头望天。 艳阳高照,万里无云,哪里来的闪电? 兮风看着地上那个小坑,不偏不倚恰好劈在她之前站的地方,幸好她躲得快。 道士们见周围又恢复了平静,于是又抡起拳头朝着白衣少年砸去。 少年双手抱头,语气无奈:“啧,还是那么冷漠!” 听到少年这句话,兮风才认真看向少年,走过去将他从道士堆里拎出来:“我们认识?” 少年脸上青了好几块,他理了理自己有些乱的长发,脸上扬起欠揍的笑容:“我就是你要等的有缘人啊!” 兮风眼睛一眯,抓住少年的领口,将他拽到身前,对着还围在周围但不敢动的道士们吼了一句:“赶紧给老子滚!” 道士们还是有些眼力的,他们能明显感到这个凶巴巴的女子不太好惹,听见这话互相望了一眼,一个个瞬间便跑的没影了。 兮风还扯着少年领口,她凑近少年的身体,在他身上轻轻嗅了嗅。 少年见兮风鼻尖都快贴到自己身上了,赶紧挣扎起来:“青天白日的!你这是干什么!旁边还有人呢,你可不能对我胡作非为!” 兮风嫌恶的一把将少年推开:“果然是你!” 少年被兮风一推,站立不稳,直接四仰八叉的摔倒在地上。 少年艰难的从地上爬起来,举着胳膊可怜兮兮的凑到兮风面前:“你看,都流血了!” 兮风瞥了一眼他的手臂,嘴角抽了抽,不过是在地上蹭掉了一小块皮,值得这么叽叽歪歪的吗? 她在战场上受了再重的伤都没皱一下眉头,可这白泽…兮风又看了一眼少年委屈的表情,真是没眼看,没有一点男子气概! “怎么是你?”兮风整理着自己的衣袍,又意味深长的加了一句:“小白?” 少年也不装委屈了,有些炸毛:“兮风神女,我有名字,我叫北辰!” “哦。”兮风淡淡应了一声。 兮风的反应太过冷淡,北辰偷偷瞄了她一眼,有些丧气,再也炸毛不起来了。 之前跌坐在地上的美貌女子已经站在了他们旁边,兮风朝北辰扬了扬下巴:“这狐狸是怎么回事?” 少年揉了揉脸上的乌青:“我路过,见到一群道士围堵她,就……” 兮风冷笑一声:“就你?也想着英雄救美?” 北辰瞪了兮风一眼,心中不忿,却敢怒不敢言,她说的没错,自己确实是个武力值几乎为零的废柴。 “你的尾巴呢?怎么连妖丹也没了?是刚才那群道士抢走了?”兮风皱眉。 狐狸摇摇头:“不是他们。” 狐狸淡淡一笑,姿容绝艳:“我本来已经修出了九条尾巴,成了真正的九尾天狐。” 小狐狸百年便能修炼出一条尾巴。 可不知修炼了多少年,它还是八条尾巴。 要修炼出第九条尾巴,有些特别,她必须帮别人完成一个愿望。 完成一个愿望,它就会长出一条尾巴,但同时又会脱落一条尾巴。 周而复始,狐狸便一直是八条尾巴。 狐狸求问仙人:“我什么时候才能修炼出第九条尾巴?” 仙人只说:机缘未到。 小狐狸辗转于尘世间,帮形形色色的人实现了一个又一个愿望。 它的尾巴长了又脱落,小狐狸数了十来遍,有些丧气,不多不少,正好八条尾巴。 夜幕低垂,细雨绵绵,小狐狸跳进一间破庙,有个书生正在庙中烧了堆柴取暖。 书生惊奇的看着一团白色的毛茸茸朝自己靠近:“咦?哪里来的小猫?” 小狐狸才不愿意被当做小猫,它傲娇的竖起自己的八条尾巴,摇晃起来。 书生手中的柴啪嗒一声掉到了地上:“八…八条尾巴!” 小狐狸得意的晃着尾巴,它没少主动接近凡人帮他们完成愿望,以前那些人见到它时也是这么一副震惊的表情,让它很是受用。 小狐狸跳进书生怀里,书生赶紧伸手接住它柔软的身体:“你是一只狐狸。” 书生说完了这句话,才惊觉有些不对,他又用手摸了摸狐狸雪白的毛发,果然又听见一句:“没错,只要你触碰到我,就能听懂我说的话。” 书生抱着小狐狸:“我从没见过狐狸,还是你这么可爱的狐狸。” 书生喜欢极了这个雪白雪白的毛茸茸的狐狸:“你叫什么名字?” 狐狸伸展了一下自己的爪子:“我们狐狸才不会有名字这种东西。” 书生锲而不舍的问道:“你为什么会到这里来?坏人很多的,他们会把你抓起来的!” 小狐狸觉得书生大惊小怪,她修炼了这么多年还会搞不定几个凡人? 小狐狸伸了个懒腰,摇了摇脑袋,一身雪白的毛发随着它的动作而晃动,书生听见脑中传来一个软软糯糯的声音:“你有什么愿望吗?” 书生不解:“你说什么?什么愿望?” 狐狸窝在书生怀里,小脑袋蹭了蹭他的胸口:“愿望啊!你们人类不是都有愿望吗?你可以对着我许愿,我会帮你完成一个愿望。” “你为什么要帮我完成愿望呢?” “因为这就是我的修炼方式啊!帮助别人完成一个愿望我就能长出一条尾巴,等我长出第九条尾巴,哼哼,我就会变成最厉害的狐狸!” “你已经有八条尾巴了,帮我完成愿望就能长出第九条尾巴了吧!” 书生的声音有些激动,仿佛长出九条尾巴能变厉害的是他一样,小狐狸却突然蔫了。 “我已经帮助好多好多人完成了愿望,可我还是只有八条尾巴……” “哦…那他们都取了什么愿望呢?” “他们的愿望啊……可多了呢……” …… “那我许愿……我想要很多很多的金子!” “你能让我变漂亮么!” “我希望我的病早点好起来!” “能不能大赦天下!能不能逃出这个牢房!” “那贱人居然敢跟我抢老爷,我要她从此消失!” “功成名就,扬名天下!” …… 书生心疼的看着狐狸:“啊?这些人怎么可以……” 小狐狸:“喵~” 书生摸了摸它的肚皮:“什么?你说许愿?嗯……还没想好。正好你也居无定所,不如你先留下,待我想好了再说?” 小狐狸没有动静,呼吸变得绵长起来。 书生轻笑:“你不回答我就当你答应咯。日后我便唤你八尾可好?” 第2章 九尾(2)—九尾天狐,通天之能 书生:“咳咳咳,八尾,别担心,我打小身体就不好。是不是任何愿望都能实现?那我希望……” …… 书生落榜了。 书生是个穷书生,进京赶考几乎已经花光了他身上所有的银两。 落榜之后,书生准备徒步回老家。 书生从小体弱多病,父母也在前两年相继去世。 一人吃饱全家不愁,书生一身轻松了无牵挂,因此并不着急回家。 一路上卖些字画,给人家做些杂活赚些银两,带着狐狸慢悠悠往老家赶,倒也悠闲自在。 “八尾!你看这是什么!” 小狐狸不敢跟着书生去大街上乱晃,正窝在草堆上等书生回来,听见书生的声音回头就看见书生手上两个大肉包子。 肉包子很香,可它是狐狸,还是只修炼有成的狐狸,它都是吸收天地灵气的,才不要吃这种凡间食物。 书生满脸希冀的将一个肉包子递到狐狸鼻尖。 小狐狸鼻子动了动,香气瞬间占据了它整个鼻腔,看着书生满脸谄媚的看着自己,小狐狸觉得自己还是得给这小跟班一点面子,小跟班辛辛苦苦的找来食物,自己不吃小跟班怕是要伤心。 小狐狸伸出两只爪子抱住了包子,咬了一口,眼睛亮了亮,小狐狸以前没吃过肉包子,没想到味道居然还不错。 小狐狸抱着包子啃的欢快,书生笑着问它:“够吃吗?不够我这还有。” 小狐狸没理他,继续啃包子,心里腹诽:“要不是怕伤了你的自尊,我才不吃这玩意。” 小狐狸吃完,一仰身,躺倒在草堆上打了个饱嗝。 书生伸出一根手指按了按小狐狸圆滚滚的肚子,惹的小狐狸一个翻身呲牙咧嘴的瞪了他一眼。 书生摸了摸被小狐狸拍了一爪子的手掌:“八尾你跟我回家吧!” 狐狸翻了个身:“喵~” “那我就当你答应啦!” …… “八尾!你看这是什么!” 小狐狸再次被这个声音唤醒,睁开眼,书生打开手中的油纸包,里面居然放了一整只烧鸡! 小狐狸嗖的一下蹿到书生腿边,不停的摇着尾巴,眼巴巴的望着金黄流油的烧鸡。 这段日子书生每天都给它带各种吃食,生怕它饿着,时间久了,它竟也习惯了每天按时吃饭。 书生掰了个鸡腿喂给小狐狸,等它吃完又将剩下那根鸡腿掰下来递到它的爪子中。 小狐狸身子立起后腿坐在毛茸茸的尾巴上,两只前爪捧着书生递来的大鸡腿,愣了愣,侧头看了看书生。 书生自然知道狐狸的意思:“你吃吧,你这么小一只,多吃点长身体,这可是我刷了好几天盘子才攒够铜板买来的。” 刷了好几天盘子才能买一只烧鸡?狐狸觉得好辛苦,于是腾出一只后腿踩在书生脚上。 一只圆滚滚的狐狸,两只前爪捧着大鸡腿,后腿劈叉一般叉开,一只脚还踩在书生脚上,模样十分滑稽。 狐狸踩着书生的脚,书生脑中软糯糯的声音便响了起来:“你很缺钱吗?那你赶快许愿,我能给你花都花不完的银子。” 书生往嘴里塞了块鸡肉,伸手把狐狸踩在他脚上的爪子挪回去:“我不缺钱啊!你看,我还能养活的起你!” 狐狸翻了个白眼,开始啃手里的鸡腿,它觉得自己的伙食还有待改善。 书生背着背篓走在街上,背篓里除了放了几本书,还藏着一只雪白的狐狸。 走到人烟稀少处,书生寻了个溪边的大石头歇脚。 小狐狸从背篓里探出脑袋,确定周围无人后才跳了出来,一头扎进溪水中。 书生笑着看狐狸在水中嬉闹,突然狐狸沉入水中没了踪影,书生有些慌了神,朝狐狸消失的地方摸去,溪水打湿了他的裤腿。 突然水花四溅,狐狸嘴里叼着一条鱼露出水面,看着已经走到水中央的书生一脸迷茫。 晚上,一人一狐围坐在篝火旁。 夜风吹一下,书生便咳嗽几声。 篝火上,树枝串着几条鱼架在上面烤得滋啦作响。 书生眉眼带笑,看着小狐狸盯着烤鱼的亮晶晶的眸子:“没想到八尾还会捉鱼,真厉害!” 一阵风吹来,吹的篝火偏斜,书生又是一阵猛烈的咳嗽。 小狐狸不再盯着烤鱼,歪头看向书生不知是因为火光映照还是因为咳嗽而有些通红的脸,有些不解。 这书生看着体弱极了,为什么不像其他人那般向它许愿求个身体康健呢? 不过有了上次的教训,这次小狐狸没有再直接问书生为什么,看了书生一会便继续转头盯着火上的烤鱼。 书生带着小狐狸走的很慢,过了近一年才回到他的老家。 说是老家,可其实书生的父母也是半途搬到那里的,父母一走,书生在当地便没有亲人了。 唯一对书生还算亲近的,就是隔壁的阿花了。 小狐狸喜欢阿花,阿花个子娇娇小小,很是可爱。 九尾狐祥瑞有二:一是为王称帝,国家昌盛之兆;二是婚姻爱情之兆。 小狐狸觉得书生一个人孤苦无依的,身体还不好,实在是太可怜了,所以她决定撮合书生跟阿花。 阿花是个女孩子,是个女孩子就拒绝不了可爱小狐狸的诱惑,阿花开始频繁往书生家跑,去看小狐狸。 小狐狸也表现的极为大方,主动让阿花摸摸抱抱,为了书生的幸福,它觉得自己牺牲了太多太多。 小狐狸觉得阿花是喜欢书生的,可不知为何书生脑袋就跟不开窍似的,对阿花的示好始终视而不见,一直不冷不淡的。 小狐狸藏在角落里,看着阿花牵着别的男人的手走进喜堂,气得差点咬碎一口牙。 阿花没了,小狐狸开始给书生物色其他姑娘,可没一个人能入的了书生的心。 书生将气鼓鼓的小狐狸抱进怀里,安抚的给它顺毛,嘴角笑意盈盈:“傻狐狸!” 他身无长物,又疾病缠身,早就无法同正常人那般奢求正常的生活了啊!更不能为了一己私利,拖累了别人家的姑娘。 只有这傻狐狸,还在傻乎乎的帮他做着努力。 一场大雨,淋漏了书生的屋顶,狐狸被冰冷的雨水浇醒,浑身湿漉漉的,难受极了,然后狐狸便被捞进一个温暖的怀抱中。 书生的病情自那场雨后便急剧加重了。 好不容易有个大晴天,书生带着狐狸去河边戏水。 书生坐在河边,笑着看狐狸嬉闹,不时掩口咳嗽几声。 狐狸用脑袋蹭了蹭书生的手臂,声音软软糯糯甜丝丝的:“你病的太重了,许愿,我可以帮你恢复健康!保证让你比村头的阿牛还壮实!” 书生浅笑不语,摸了摸狐狸的脑袋。 狐狸靠在书生身边,过了很久,狐狸才听见书生溺满温柔的声音:“八尾,你若是个女子,必定是个姿容绝艳的美人儿。” 书生问狐狸:“八尾,你什么愿望都能实现吗?” 狐狸摇着尾巴,十分得意:“当然了!只要你许愿,我就能帮你实现!” 书生得到回答,不再说话,只是温柔的抚摸着八尾的毛发。 …… 书生躺在床上,脸上烧的通红,小狐狸趴在他旁边,急得直打转。 书生颤颤巍巍的伸出手摸了摸小狐狸的背,哪怕意识已经有些模糊,可嘴角还是带着温柔的笑:“八尾,你真的什么愿望都能实现吗?” 小狐狸主动将脑袋放进他瘦的只剩骨头的手掌中:“你不想继续活下去吗?只要你许愿,我就能让你变得健健康康。” 书生边笑边咳嗽:“咳咳咳,八尾,别担心,我打小身体就不好,是不是任何愿望都能实现?那我希望你长出第九条尾巴!” 书生话音落下,小狐狸感觉自己梦寐以求的第九条尾巴从身后缓缓长了出来。 九条毛茸茸的尾巴在小狐狸身后摇曳,它浑身都散发着银白的光辉,耀眼极了。 如同第一次见小狐狸那般,书生被眼前景象惊得呆住了:“这是我此生见过的最美好,最壮丽的景象,第九条尾巴!” “我!我好了?”书生声音透着惊诧,他感觉身体轻盈,脑袋也清明非常。 小狐狸眯了眯狭长的狐狸眼,身后的尾巴不自觉的左右轻摇,开玩笑,九尾天狐可是有通天之能! 小小灾病自然不在话下! 第3章 九尾(3)—渡劫,化形 仙人说,小狐狸要想修成九尾,只差一个机缘便能得圆满。 小狐狸想,书生便是它的机缘。 机缘一到,必得圆满。 书生给了她圆满,她便也想还书生一个圆满。 那就还他一份姻缘吧。 可书生蹉跎一生,直到寿终正寝还是孤孤单单一个人,让不断撮合他与其他姑娘的小狐狸怀疑狐生。 九尾狐族,世平则出为瑞也,是婚姻吉兆,所到之处男婚女嫁,琴瑟和鸣。 没能给书生一段圆满的姻缘,这是它心底的遗憾。 是遗憾,那就要尽力弥补! 所以,小狐狸想化为人形,去弥补这份遗憾。 “九尾天狐,千年修行满,便可化形为人,然化形需经历天劫,千年修为尽散重新修炼,历劫结束时最为虚弱,会有修仙者去抢夺妖丹” 这是其他狐狸告诉小狐狸的。 狐狸渡完雷劫会很虚弱,可小狐狸还是冒着内丹被夺的风险也要渡这化形雷劫。 雷光闪烁的劫云悬在头顶,小狐狸发现周围果然有不少闻风而来的不速之客。 等到劫云散尽,小狐狸欣喜的抬起自己的双手仔细端详,是一双骨节分明的纤纤玉手,不是毛茸茸的爪子。 小狐狸在原地蹦了两下,又走了两步,觉得这种感觉奇妙极了! 她真的化形成人了,哪怕就在刚刚她的妖丹被一群修士抢走了,她也没那么伤心,心中满是化身为人的欢喜。 抗下了九道天雷,又被夺走了妖丹,小狐狸一身修为也散了个精光,她就只剩下一条尾巴了。 溪水边,小狐狸看着水中自己的倒影,面容精致,眉眼艳丽,红唇如虹,光是看着就让人心神摇曳。 小狐狸捧着脸,对这副皮囊满意极了。 它一点也不后悔,比起一颗妖丹,它更在乎的是还那个温润书生一个圆满。 小狐狸站起身,她也是个貌美的姑娘了,再也不是以前那只只能默默跟在人身后的小狐狸了。 她要去寻书生,让他喜欢上自己,然后把自己嫁给他! 书生的转世还是个书生。 只是这一世的书生有富庶的家境,有康健的体魄,再也不是前世那个落魄的穷书生了。 人人都说狐狸精勾人摄魄,可小狐狸青涩极了,她演技拙劣的歪倒在书生怀里,一抬头就撞进了一双温柔的眸子里。 书生扶着她僵硬的身子,轻笑出声,眉目间风情万种:“姑娘,我手酸了。” 小狐狸尴尬的站直了身子,脸庞羞得通红,明明面对前世的他从来没有害羞过的。 书生笑着问她:“姑娘家住何方?从未在附近见过姑娘。” 小狐狸眼巴巴望着书生:“我没家。” 书生敛起笑容:“你亲人都在哪里?” 小狐狸眼中带泪:“我没有亲人了。” 书生看着面前楚楚可怜的人,脑袋一热,鬼使神差的脱口而出:“既然你居无定所,不如你先留下?” 小狐狸听见这句话,想起了初见那一夜,破庙中落魄书生问一只白毛狐狸:“什么?你说许愿?嗯……还没想好。正好你也居无定所,不如你先留下,待我想好了再说?” 书生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什么,却也不好收回这句话,只能硬着头皮将小姑娘带回府邸,对父母说是自己新买的小丫鬟。 小丫鬟名叫阿九,阿九仿佛知道自己的一切喜好。 书生看着娇俏的小丫鬟忙忙碌碌,总觉得这画面似曾相识。 好似在很久很久以前,也有那么一个人在自己面前不停晃悠…… 书生觉得自己此生便是注定要栽在阿九身上了。 他喜欢阿九黏在他身边晃来晃去。 喜欢看阿九抱着鸡腿啃的嘴角全是油渍。 喜欢阿九眼里带笑看向他。 喜欢阿九心里眼里全是他。 他的心里眼里也全是阿九的影子啊! 书生寒窗苦读数十年,马上就要进京赶考了。 临走前,书生对阿九许诺,不论此去是否取得功名,待他回来都要隆隆重重的迎娶阿九。 可书生的父母却在此时为书生定下了一门亲事,对方也是当地有头有脸的人家。 书生索性对外坦诚心意,表示自己非阿九不娶。 眼见赶考在即,书生父母不想耽误赶考,只能暂时将婚事放下。 十年寒窗无人识,一朝成名天下知。 当朝公主倾心于风流俊逸的少年探花郎一时之间被传为一段佳话。 可探花郎却当着皇帝的面请罪,拒绝了成为公主驸马的旨意。 他说家中已经娶妻,公主金枝玉叶,万不能跟着他受委屈。 好在当今圣上也是个仁君,并未因此怪罪他,反倒夸赞他有情有义,不忘糟糠之妻。 探花郎衣锦还乡,风风光光迎娶了自己的心上人,洞房花烛夜,一声声“阿九”唤的轻柔缠绵。 几十年如一日,阿九每次看见自家夫君,都忍不住弯了眉眼。 二人携手走过这几十年,好似也没有那么艰难。 书生不是没有遇到各种各样的诱惑,可他从来都是坚定的站在阿九身边。 他把此生最真挚最热烈的情意全给了阿九,自从看见阿九的第一眼,他便注定要被她误了终身! 书生这一生,从未对不起过阿九,他为他拒绝了平步青云的锦绣前程,为她守住了一生一世一双人的承诺,为她经受住了形形色色的诱惑…… 直到书生阖眼的那一刻,他还在轻柔的唤着:“阿九…傻狐狸…” 而白发苍苍的阿九,听见这句话,眼泪再也控制不住的汹涌而出。 可能他记忆中并没有那只已经修出了九尾的狐狸的痕迹,可那毛茸茸的影子早已刻进了他的心中,不论前世今生,都是他想成全的那一份圆满。 书生带着深深地眷念,沉沉的闭上了双眼。 白发苍苍的老妪变成了二八年华的貌美姑娘,握着书生的手,泪眼婆娑。 小狐狸仅剩的一条尾巴也没了。 她渡劫失败了。 书生说的没错,她就是一只傻狐狸。 狐狸渡劫是很危险的。 不论是情劫还是雷劫。 狐狸成功经历一次情劫便会长出一条尾巴,情劫之所以称作劫,便是需要遭到背叛的,经历刻骨铭心的背叛之痛才能成功渡劫。 狐狸渡了化形雷劫,内丹也被抢走了,她带着仅剩的一条尾巴找到了书生。 与书生这一世,便是一次情劫。 若能渡过,她便能重新修出内丹。 可书生从未生出过背叛她的心思,没有背叛的情劫注定是失败的,可狐狸甘之如饴。 这情劫渡不过去便渡不过去吧。 用这仅剩的几十年寿命,陪他走完这一生也挺好。 第4章 九尾(4)—他们曾许下的愿望 人心是什么? 自私、贪婪、冷漠? 九尾狐族,血统高贵,修成九尾,成九尾天狐,有通天之能。 有一只小狐狸,它最大的愿望便是成为传说中的九尾天狐。 为了修出九尾,小狐狸日夜苦修,百年一尾,不过千年,就修出了八条尾巴。 因为第九条尾巴用了两百年也没修炼出来。 小狐狸问了很多道行高深的狐狸,前辈们告诉它,要修出第九条尾巴,就得去尘世间历练一番。 “怎么历练呢?”小狐狸很懵懂。 前辈神秘一笑:“传说中,有一只狐狸,帮助一个人类实现了一个了不得的心愿,然后便修出九尾,飞升了!” 小狐狸想了想,为了自己的修炼大计,决定下山。 …… 山下真的好热闹啊,小狐狸时不时就被突然出现的巨大动静吓得一跳。 它好想回山上,山上很安静,也没这么多奇奇怪怪人。 一群顽皮的孩子发现了小狐狸,将它围在中间,小狐狸皮毛柔软,毛色白净,看着可爱极了,小孩子们想将它捉起来,带回家。 小狐狸第一次遇到这种阵仗,可它又不敢伤人,只能眼睁睁看着一双双小手向它靠近。 “你们在干什么!”一个清亮的声音传来。 小孩子跟小狐狸都往那声音传来的地方看去,是个二三十岁的乞丐,一身衣服破破烂烂,一手拿着破碗,一手拎着木棍。 孩子们都认识这乞丐,出了名的疯子,打起架来不要命,没人愿意招惹他。 乞丐将孩子们赶走,准备离开,却发现小狐狸还站在原地看着他。 于是乞丐朝着小狐狸走去,又鬼使神差的伸手摸了摸它。 乞丐被电击中一般快速收回手,跳出几步远,惊恐的看着狐狸:“妖…妖怪!” 就在乞丐的手碰到狐狸的一瞬间,他听见了的声音:“谢谢你救了我!作为报答,我可以帮你实现一个愿望。” 乞丐准备逃跑,可又忍不住问道:“你刚才说可以帮我实现一个愿望?” 狐狸点点头。 乞丐面上一喜,心中的惊恐瞬间被喜悦冲淡,他眼睛滴溜溜一转:“那我许愿……我想要很多很多的金子!” 小狐狸冲他摇摇尾巴,向着一个方向跑去,还不时回头望望乞丐,示意他跟上。 乞丐半信半疑的远远跟在狐狸身后,他还是有些害怕,可又拒绝不了金子的诱惑,要是有了花不完的金子,他就再也不用看别人的脸色,那些以前嘲笑过欺辱过他的人,他要让他们后悔! 狐狸带路来到一个洞穴中,洞中是个陪葬墓穴,有一大堆的陪葬品,价值连城。 乞丐见到珠宝的那一刻,整个人都疯癫了,大笑不止,他将身上的衣服脱下铺在地上,把珠宝大把大把的堆在里面,装了一大包。 满满一大包的珠宝首饰被乞丐背上肩头,可是乞丐的衣服太破了,一块玉佩从衣服的破洞里漏了出来,恰好砸在小狐狸头上,吓得它跳起老高。 乞丐用珠宝换来了大把大把的银票。 他买了豪宅良田,娶了美妻艳妾。 硬邦邦的银锭砸在曾经欺辱他的人的头上,潇洒快活。 小狐狸日日数着自己的尾巴,还是八尾。 它长出了一条新的尾巴,可又消失了一条尾巴。 可能是这个愿望不够宏大吧! 小狐狸开始前往下一个地方。 也是一个月夜,小狐狸闯进了一个农户家中。 农户家里有个姑娘,叫幺幺。 幺幺房间的窗户大开,清冷的夜风呼呼往屋里刮,小狐狸跳上窗台,看向屋内,恰好能看见女孩美丽的侧脸。 女孩坐在床上,十几岁的女孩子却沉闷的有些呆滞。 女孩正侧着头,透过窗子看外面明亮的月,月色下一只白色小狐狸突然出现在窗台上,逆着光成了一副优美的剪影。 女孩死寂的眸子有了些微弱的光,她赤着脚走到窗边,小心翼翼朝狐狸靠近。 狐狸也歪着脑袋看着女孩,女孩很漂亮,只是有半张脸布满了可怖的疤痕。 不过,小狐狸才不会觉得这伤疤可怕。 “你能让我变漂亮么!”这是小狐狸要实现的第二个愿望。 大家都不喜欢幺幺,并不是因为幺幺不好,而是因为她脸上难看的伤疤。 幺幺小时候也是个小美人,有一个青梅竹马的未婚夫,有爱她的父母,可是一场大火烧毁了她的脸,也烧没了周围人对她的爱。 未婚夫与她退婚,父母整天唉声叹气的发愁,就连村里的小孩子都被她的脸吓哭了好几个。 幺幺再也不敢出门了,眼中光芒湮灭,曾经活泼好动的少女最终变得死气沉沉。 小狐狸毛茸茸的爪子抚上少女脸上的疤:“其实幺幺可漂亮啦!不信你去照照镜子!” 少女用手摸了摸自己变得光滑无比的脸颊,有些不可置信,屋中的镜子早就全部被摔碎了,幺幺走到盛满水的铜盆面前,一声惊叫响起,在安静的夜里格外突兀。 幺幺的父母外衣都没来得及穿,匆匆赶来,就见女儿对着一盆水发呆。 摇曳的月光下,水中倒映出一张完美无瑕的脸庞,虽然看不清楚,可幺幺知道,自己脸上的伤疤消失了。 小狐狸!幺幺想起刚才那只狐狸,转身四处找了一遍,却不见狐狸的影子。 这事着实诡异,可幺幺的父母还是高兴的,他们就幺幺一个女儿,女儿自小就生的漂亮,谁知一场大火…… 幺幺跟着父母搬家了,在新的镇子里,幺幺是个出了名的漂亮姑娘,人也温柔贤惠。 后来,幺幺嫁给了当地一个小官,小狐狸躲在屋顶看着幺幺穿着大红喜袍与那人对望,满眼都是亮晶晶的光。 真为她高兴啊! 可是自己的第九条尾巴什么时候能长出来呢? “我希望我的病早点好起来!”垂死的小男孩看着小狐狸:“我还希望爹娘能回来陪我!” 那是一个人都快病死完了的村子。 路上走着走着就能踩到一条胳膊一条腿,全是染了瘟疫病死的村民。 这个村子染病的人太多了,官府都已经放弃了救治,直接将他们封死在村子里,任由他们自生自灭。 小狐狸洁白的爪子下是污黑的泥土,整个村子里都弥漫着一股绝望的气息。 已经没有活人了吗? 树荫下躺着一个皮包骨的小男孩,不过八九岁的样子,本该天真烂漫的年纪。 狐狸凑近男孩嗅了嗅,还有气息。 男孩感觉到有东西靠近,虚弱的睁开眼睛,就看见一只毛茸茸的白狐狸,哪怕人都要死了,可男孩还是忍不住感叹,这狐狸可真漂亮… “我希望我的病早点好起来!”小男孩眼眸亮晶晶的,狐狸的爪子搭在男孩身上,在小孩子光怪陆离的心中一只会说话的狐狸实在再正常不过了,男孩很快接受了眼前有只狐狸让他许愿的事实:“我还希望爹娘能回来陪我!” 狐狸只帮小男孩祛除了瘟疫,它只会帮人实现一个愿望,而且让已经死去的男孩爹娘复生有违天地法则,是会遭到反噬的。 小男孩在村里搜出了些吃食,填饱了肚子,终于恢复了些力气。 可瘦骨嶙峋的男孩却不得不接受一个残酷的现实,整个村子除了他已经再无活物,到处都是腐烂腥臭的味道。 男孩满眼泪水,却倔强的不肯让眼泪落下来,他收拾好一个小包裹,恋恋不舍的最后看了一眼这个他生活了近十年的村子,一步三回头的朝村外走去。 小狐狸看着男孩瘦小的背影,村子里已经没法呆了,可一个小小年纪的孩子去了外面又该经受多少磋磨? 一道白光飞到男孩身上,帮男孩隐去了身形,村外有官府士兵把守,若是男孩就这么明目张胆的出去,定是要被抓住烧死的。 我能帮你的只有这些了,余生还有很长,你只能一个人走了,小狐狸摇了摇八条尾巴,往下一个地方走去。 “能不能大赦天下!能不能逃出这个牢房!”一个贼眉鼠眼的邋遢男子伸手想摸狐狸,被狐狸轻巧的躲过去了。 牢房顶部破了个小洞,经常有老鼠从那里爬进爬出,狐狸就是跟着一只老鼠精爬到这里的。 老鼠精说,这里有很多四方房子,每个四方房子里关押的人都有强烈的愿望。 他们都好脏啊,不知多久没洗过澡了,裸露的皮肤上一层厚厚的泥,头发乱糟糟打着结,身上散发着难闻的气味,狐狸缩在最远的角落里,嫌弃极了。 狐狸不是很喜欢这些人,可是为了自己能早日长出第九条尾巴,狐狸还是准备帮他们一把。 皇帝大赦天下了。 因为几天前,皇城上空金色祥云布满了整片天,云彩中间不时有龙凤身影闪过,龙鸣凤啼,声音清越。 天空异象,又恰逢皇帝长公主降世,钦天监掐指一算,此乃大祥之兆,必将国运昌隆,皇帝一喜之下,大赦天下! 狐狸亲眼看着牢房那批人被放出去,又亲眼看着他们再次被关进来,唯一不同的是,这次他们身上都洗干净了不少。 大赦天下,能赦免他们以往的罪行,却赦免不了他们继续作恶,清水能洗掉他们身上的污浊,却洗涤不了他们肮脏的心。 狐狸摇头,本性难移啊,这才出去没多久,就又犯事被关进来了。 “狐狸大人!求求您帮帮我们吧!我们真的知错了,最后一次,您再救我们出去一次!我保证好好做人!” 咚咚的磕头声在身后响起,狐狸毫不动容,重新做人的机会它已经给过了,他们把握不住就不能怪它了。 金镶玉的狐狸窝见过吗? 狐狸躺在铺着狐狸毛皮的狐狸窝里。 多么讽刺啊… 狐狸面前是个美貌的少妇,穿着华丽,妆容妖艳,就是脸上表情扭曲的很:“那贱人居然敢跟我抢老爷,我要她从此消失!” 狐狸爪子抚着身下同类的皮毛,要说能让一个人消失,它巴不得眼前这个恶毒的妇人快点消失。 不知是不是狐狸的愿望实现了,后来那个妇人果然消失了,狐狸自然知道是谁动的手脚。 就是那妇人口中,那个所谓的贱人。 狐狸觉得人类这些勾心斗角无聊极了。 无聊到它连自己的尾巴都不想数了。 满天星光下,仗剑天涯的少年对着火光下的狐狸许愿:“功成名就,扬名天下!” “我可是很灵的!你将会成为江湖上赫赫有名的一代大侠!”小狐狸很喜欢少年身上的侠气,于是这次它只许了少年这么一句话,其他什么也没做。 它想留住少年的初心,留住少年最初的梦想。 后来,小狐狸四处漂泊,听到了不少关于狐狸剑客的传闻。 狐狸剑客一把青霜剑惊寒十四州,他说自己曾在星光下遇见一只美丽的狐狸,是狐狸在他将要被江湖险恶逼退时,给了他勇气。 狐狸继续奔行,它已经记不清自己在山下渡过了多少年了,它想念狐狸山上的狐狸朋友们了,也不知道他们现在都有几条尾巴。 可能帮人实现愿望并不能帮它修出九尾吧… 前面是个破庙,狐狸想,去破庙睡一晚,明早就回山上去。 这么一想,狐狸便开心了不少。 夜幕低垂,细雨绵绵,小狐狸跳进一间破庙,庙中火光窜动,有个书生正在庙中烧了堆柴取暖。 书生惊奇的看着一团白色的毛茸茸朝自己靠近:“咦?哪里来的小猫?” 小狐狸才不愿意被当做小猫,它傲娇的竖起自己的八条尾巴,摇晃起来。 书生手中的柴啪嗒一声掉到了地上:“八…八条尾巴!” 书生看着落魄极了,可身上衣物干净整洁,狐狸跳进他怀里,有股淡淡清香。 狐狸躺在书生怀里,能感觉到他身上的衣服料子有些粗糙,浑身上下还透着一股病气。 反正明天也要回山上了,不如最后再帮他实现一个愿望吧… 可书生似乎对许愿不感兴趣,总是扯到其他话题上:“什么?你说许愿?嗯……还没想好。正好你也居无定所,不如你先留下,待我想好了再说?” 狐狸感觉有些累,而且书生怀里躺着好舒服,比金镶玉的狐狸窝还要舒服。 就在狐狸迷迷糊糊快要睡着时,它听见有人在耳边轻笑,笑声好听极了:“你不回答我就当你答应咯。日后我便唤你八尾可好?” 第二天,天气放晴,空气中都是青草香。 狐狸没有回狐狸山。 书生的背篓里也不再只有书。 第5章 九尾(5)—书生与狐狸的圆满 兮风看向少年:“她一条尾巴都没有了会怎么样?” 少年揉着脸上的伤:“寿元尽了呗!狐狸一族,尾巴便是它们的命数,一条尾巴便是一条命,如今她一条尾巴都没了,活不了了。” 兮风啧啧感叹:“那书生说的果真没错真是只傻狐狸!” “为了一个凡人,搭上自己全部修为,再搭上一条命,真的值得吗?” “你可是一条九尾天狐,拥有通天之能,若不是你想不开,这世间谁能与你匹敌?” 值得吗?小狐狸的小脑袋瓜从没考虑过这个问题。 …… 可我陪在他身边那么久,却没能给他带来美满。 那时,我还只有八尾。 就像戏文里唱的那样,赶考的书生遇到了美貌的小姐。 小姐温柔貌美,看着书生的眼神柔情蜜意。 可那小姐非人,乃山中精怪所化,被我赶走了。 书生容貌清秀俊逸,路过一个小县,县令之女处处对他示好。 可那女人趁他不在时,分明恶狠狠的对着我说书生一身穷酸让人恶心。 那戴满金银的嫩白手掌抚过我白软的毛发:“这毛色纯净,做个围脖定是好看。” 气得我一口咬在那女人手上,算是给她个教训。 一人一狐结伴回到老家。 同村的阿花姑娘对我很好,日日给我送来些吃食,虽然狐狸不喜欢吃那些东西,可那姑娘眼神太炙热,我还是一口口吞了下去。 但是书生似乎对阿花无意,我撮合着撮合着,阿花就成了别人的新娘。 直到暮年,书生身边还是只有我一只小狐狸。 书生这一世,到底是没遇到一个被他珍惜爱护的另一半,我到底还是欠他一个圆满。 为什么有狐狸这么傻,居然去渡化形雷劫? 因为狐狸曾听见有人在她耳边,用溺满温柔的声音说:“八尾,你若是个女子,必定是个姿容绝艳的美人儿。” 狐狸想,人心险恶善恶难辨,要找一颗真心太难了,那就把我的心给他好了,我化形吧! 小狐狸才不会承认,自己以狐狸的形态陪他走完了一生,却又想奢求更多:若是能幻人形,与他携手一世该有多好? 可能从一开始,从她还是个八尾狐狸开始,从她修出九尾开始,从少年书生将两个鸡腿都分给她开始,从书生将她无时无刻护在怀里开始,从书生放弃自己的一切只为许愿让她拥有第九条尾巴开始,她便已经沦陷了…… 情劫难历,书生是她的劫,更是她漫长生命中的一块糖,让她甘之如饴。 …… 月上柳梢头。 月色清冷一如往昔,有书生赶考夜行,路遇一貌美女子。 女子转身,看向书生盈盈一笑。 清冷的银月光辉落在女子身上,迷了书生的眼:“姑娘好生面熟,我们可是在哪见过?” 女子微微摇头:“我们并未见过,公子许是记错了。” 这便是我与你的最后一面了。 你是我天机中的那一道机缘,助我修行圆满。 我也还予你一世美满姻缘。 从此,两不相欠。 山水再无相逢。 书生渐渐走远,原地只剩下一只白毛狐狸,狐狸尾部秃秃的,一条尾巴也没有,看起来有些丑。 兮风与北辰走到狐狸旁边,兮风轻轻将白狐狸抱进怀里。 狐狸已经虚弱到维持不了人身了,整个狐都有些蔫蔫的,可一双狐狸眼确是亮晶晶的,纯净透彻。 兮风伸出手掌,一颗散发着乳白光晕的珠子悬浮在她手心,然后缓缓飘进小狐狸狐狸心口。 “傻狐狸,错过了这一次机缘,不知道还有没有机会修成九尾了。”兮风面上虽淡淡的,手指却极轻柔的抚摸着狐狸的毛发,随着她手指划过,小狐狸尾部一条毛茸茸的尾巴以肉眼可见缓缓长了出来。 小狐狸眼睛眨了眨,摇了摇新长出的尾巴,尾巴毛发蓬松,洁白柔软,看起来漂亮极了。 “你已经把她的妖丹打入她体内了,修出尾巴不过早晚的事,你又何必浪费仙力为她续上断尾。”北辰煞风景的问道。 兮风不屑的白了他一眼:“你不懂!” 没有尾巴的狐狸就不可爱漂亮了,小狐狸肯定喜欢自己是漂漂亮亮的。 “我不懂?”北辰不可置信:“你知不知道我可是智慧的化身?通万物之情,晓鬼神之事,你居然敢说我不懂?要不是我,你能从那么多道士手里追回小狐狸的妖丹吗?” “不想挨揍就给老子闭嘴!”兮风仅仅是回头看了北辰一眼,北辰的声音便彻底消失了。 北辰闭嘴瞪了一眼兮风,谁让他是个战五渣呢,比脑子没输过,比战力没赢过。 月色下,柳枝轻晃,见证着分分合合。 兮风突然问道:“既然你什么都知道,那你说说,为什么小狐狸撮合了那么久,也没能让那书生与他人成为眷侣?” 北辰闭嘴不言,明明自己知道答案,还问他做什么。 兮风久久没听到回答,扭头瞪去,紧跟着又是一脚踢过去:“说话啊!” 北辰叫道:“不是你说的不想挨揍就闭嘴吗!” 小狐狸歪头,狭长的狐狸眼中全是不解,不明白为什么眼前两个人每说两句话就要动一次手。 兮风打累了,站在那里看着狐狸。 为什么狐狸撮合不了书生与其他姑娘? 因为在书生心中,也早就已经将狐狸当做此生唯一的生命旅伴了啊。 无关它是只狐狸,还是个姑娘。 第6章 羵羊(1)—大槐树、老婆婆、小老鼠 兮风双手抱在胸前,看着面前地上被打回原形的小东西:“这是个什么东西?大老鼠?” 地上躺着的是个比猫稍大一些的动物,一身灰黑毛发,一张脸上眼睛耳朵的轮廓都看不明显,尖尖爪子倒是锋利得很。 北辰捏住小家伙的后颈,将它提起来:“这是羊,你要非说是老鼠的话倒也没错。” 兮风不解:“你逗我呢?你说这玩意是羊?” 北辰理直气壮的回怼:“书读少了吧!一个女孩子天天舞刀弄枪的,还凶巴巴的……” 兮风也不多说,直接上手揪住北辰的耳朵,疼得他呲牙咧嘴,将脱口而出的胡言乱语咽回肚里,解释道:“山之怪曰夔魍魉,水之怪曰龙罔象,土之怪曰羵羊。这家伙就是只土成土长的精怪,被称作羵羊!” “老鼠就老鼠,非叫什么羊!”兮风一挥袖,羵羊便化作一个灰袍男子摔倒在地上。 羵羊警惕的看着面前的一男一女,男的看起来没有多厉害,但身上散发的气息却让他觉得浑身不自在,好有什么力量压制着她一样。 尤其是这女子下手重极了,一点都不懂得怜惜鼠。 “你们是谁,为什么要抓我!”羵羊怒视着二人。 北辰笑眯眯的看着羵羊:“你不好好在地里待着,跑出来坏人姻缘做什么?” 羵羊一愣,没想到是因为这件事:“我是为了他好!” 兮风一脚踹在羵羊身上:“你害的人家夫妻反目,是为了他好?” 羵羊哀嚎一声,怕兮风又揍他,连忙护住头喊道:“我只是想带他回家!” …… 前些年,战事频繁,朝廷不断的向百姓征兵征粮,木鱼村村头古井旁住着的那对老夫妇,他们唯一的儿子便是被征做了士兵,从此了无音讯。 距离儿子离开已经差不多十年了。 两年前,朝廷打了个大胜仗,至此战乱才渐渐平息下来,可老夫妇的孩子还是没有一点音信。 儿子刚从军的前几年,还时常寄些家书回来,可自从两年前,便再未往家里寄过一封信,老夫妇年迈,没啥本事,大字不识几个,连村子都出不了,更别提去远方寻找儿子了,只能在家干着急。 老夫妇自然是希望儿子平安无事,可时间久了也忍不住猜测儿子是不是死在了战场上,每每想到这种可能,老妇人便心如刀绞,日日在家以泪洗面。 老夫妇的土坯屋前十几步远的地方,长着一棵几人合围都抱不住的老槐树,槐树下是一口不知年岁的古井,村里十几户人家吃水全靠这口井。 一日,老头照例去井边打了半桶水准备提回家,却捞上来一团黑乎乎的肉团子:“翠萍!翠萍!你过来看这是个什么东西!” 老婆婆翠萍慌忙走到桶边一看,桶里除了半桶水还有一个浑身毛发湿漉漉的小家伙。 小家伙正顺着光滑的桶壁拼命往上爬,可桶壁太滑了,它又扑通一声落回水里,一双豆大的眼睛瞪的圆溜溜的,警惕的看着老夫妇二人,似乎被吓坏了。 老婆婆的心瞬间就软了,看着它可怜巴巴的样子,心疼坏了,老婆婆不敢碰它,于是直接将水桶侧倒在地上,小家伙便随着水一起流到地上。 小家伙出来之后倒是不怕人了,抖了抖身上的水,并没急着离开,而是用小眼睛看着老婆婆。 老婆婆哪经得住小家伙这湿漉漉的眼神,便试着招呼它:“你是不是饿了呀?跟婆婆回家,婆婆家有吃的!” 小家伙似乎听懂了老婆婆的话,亦步亦趋的跟在老婆婆身后进了土坯房子,这进去一待便是一年多。 这一年,小家伙在老夫妇家里蹭吃蹭喝,从最开始的猫崽大小吃成大猫,又从大猫吃成了狗子大小。 小家伙刚从井里被捞上来时,跟个刚出生的猫崽似的,老头便叫它“咪咪”,眼见着咪咪越长越大老头都忍不住笑话它:“咪咪再多吃点,就要长成一头猪喽!” 咪咪委屈的呜咽一声:“我明明吃的很少!” 老婆婆最喜欢咪咪,天天抱着咪咪说话。 老婆婆的名字很好听,叫翠萍,翠萍抱着咪咪在槐树下乘凉,在槐树下看星星,在槐树下给咪咪将自己年轻时候的故事,自己年轻时也是个十里八乡出了名的美人儿,老头子追了好些年才把她追到手。 老婆婆那么喜欢咪咪,最要紧的原因还是:咪咪太通人性了! 老婆婆觉得咪咪能听懂自己说的每句话。 每次跟咪咪说起自己的儿子,老婆婆都是满脸自豪骄傲,儿子从小就乖巧懂事,长的也是一表人才,可国家有难,儿子不得不随军出征上阵杀敌,一晃都十年过去了,儿子却再无音信。 每次说到最后,老婆婆都泣不成声,可她心底没有丝毫怨念,她觉得自豪,哪怕儿子战死疆场,那死的时候至少也是个铁骨铮铮保家卫国的热血男儿,国家有难,他们虽是平头百姓,可心中也有大仁大爱,不能自私的为了自己一家三口的相守,置家国于不顾。 老婆婆说,儿子不在膝边,家里三口人天各一方,这固然让她感到遗憾。 但是正因为有许许多多如同她儿子一般的热血少年在战场上浴血奋战,誓死不退,才换得一方太平,才能让更多的父母与孩子团聚。 用她一个人的遗憾,换来千千万个家庭的圆满,怎么都是划算的。 咪咪趴在翠萍肩头,用脑袋使劲蹭她的脸,又跳到地上来了几个后空翻,然后站起身子前爪作揖,对着老婆婆拜了两下,逗的老婆婆破涕为笑。 老婆婆对着咪咪招招手:“来!好咪咪,就会逗婆婆开心,咪咪就是老天爷送给老婆子我的宝贝啊!” 咪咪乖巧的轻轻跃进老婆婆怀里,亲昵的蹭着她,老婆婆一点也不嫌弃咪咪身上的土,将它紧紧抱在怀里。 老头在屋内喊到:“翠萍!咪咪!开饭喽!今天做的槐花饭嘞!” 第7章 羵羊(2)—从李二蛋到李三清 李二蛋出息了! 不,他现在已经不叫李二蛋了,他有个新的名字,叫“李三清”。 虽然还是没摆脱二啊三啊的,但这是将军给他赐的名字,他就是觉得比之前的名字好听多了,带着股书卷气。 将军说,不要小看这个“三”,三生万物,这是个可生万物,造化非凡的三。 李三清不懂那么多,可他觉得将军说得对,将军可比他有文化多了,也比他爹娘有文化多了。 李三清本来只是个无名小卒,能认识将军,还被将军赐名,靠的就是他骨子里那股澎湃凛然的家国大义。 李二蛋家里很穷,爹娘也都没什么学识,可还是供着李二蛋读了几年书,爹娘虽然没啥大本事,却将李二蛋养的正直仁义。 李二蛋十五岁那年,连年战乱民不聊生,李二蛋从小便受父母熏陶,要爱国讲大义,于是李二蛋不等朝廷来征兵,就主动背着包裹投军去了。 爹娘虽然哭的稀里哗啦,却没有挽留李二蛋一句,就这样,李二蛋开始了自己的征战生涯。 李二蛋机灵能干,学什么东西都很快,为人也不斤斤计较,大方豪爽,同行的士兵们都很喜欢他,因着李二蛋年纪尚小,大家都叫他一声李家弟弟,都自觉的护着他让着他。 可李二蛋从不需要别人让着他,能吃苦,不惜命,在兵营摸爬滚打短短几年,就学了一身扎实武艺,本来瘦削弱小的身子也练的壮实的像头牛。 很多人都发现了,每每战场冲锋,总有个小兵勇猛非凡,从不后退一步。 直到一次,小兵眼疾手快的用自己的身体帮将军挡下了一支淬了毒的暗箭…… 李二蛋在营帐里昏睡了三天,醒来时,将军还坐在他床边,笑着告诉他,这一战他们大获全胜! 从那以后,将军便格外照顾李二蛋,直接将他调到身边做了亲兵,时间久了,将军更加喜欢这个热血少年,十几岁的少年稚气未脱,却一身铁骨满腔热忱,眼中全是对光明未来的憧憬与希望。 曾几何时,将军也是如此这般一个眼中带光的少年,可惜被时间一点点磨平了棱角。 将军每次看到活力十足的李二蛋便会想起年少的自己,年轻就是好啊! “二蛋,你可识字?”将军处理完军务,便会同李二蛋聊聊天。 “识得的!我娘送我读过私塾。”李二蛋回道。 将军一喜,挥手召他上前:“我这有几本兵书,你抽时间读读,若是有不懂的,晚间可以来问我,去找胡军师也行!” 李二蛋接过兵书,不情不愿的点点头,他最讨厌读书了。 可李二蛋到底是脑袋瓜子灵活,研读了兵书之后觉得受益匪浅,竟渐渐沉浸了进去,把将军军帐里的书读了个精光。 将军也有意栽培他,处理军务时便常常询问他的意见,与他共同探讨,李二蛋也总能说出个让人眼前一亮的点子。 一次军中大摆庆功酒,酒过三巡,众人都有些醉醺醺的,将军揽着李二蛋的肩膀:“你小子救过我的命,我心里早已把你当亲弟弟看待,只是你这名字也太过粗俗了…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万古长清,要不你就改名叫李三清吧!以后我给人家介绍我弟弟的时候,也好张嘴,哈哈哈!” 李二蛋扶着将军,心中有些感动:“谢将军赐名,三清一定不负将军期望!” 战场风沙日夜弥漫,军中谁人不知大将军有个情同手足的兄弟叫李三清,至于李二狗这个名字,也渐渐被漫天风沙掩埋,渐渐淡出人们的脑海。 几年时光倏忽而过,失地被一点点收复,他们被誉为战无不胜的军队,光他们的名号就能吓跑一大帮的乌合之众。 终于,在一场边关大捷之后,他们彻底将对面国家的人打服了,收了对面呈上的投降书,京城传来圣旨犒赏三军,并传大将军回京受赏。 李三清一身亮眼甲胄,坐在将军下首端着碗大口喝着烈酒,明明是随意慵懒的姿势却透着霸气。 从军八九年,他早已脱胎换骨,曾经的李二狗有多弱小,现在的李三清就有多强大。 受兵书史记滋养神识,受战场鲜血洗礼体魄,谁还记得以前那个无名小卒李二狗,众人只识不败战神李三清! 大将军整顿军队,打点好一切,带着一队人马策马扬鞭飞驰出军营,他们要回京复命了! 军师留在营中,李三清作为将军的副将随着将军一同回京,将军说要带他去见见世面,还要去陛下面前为他求一个恩典。 李三清高兴极了,十五岁的少年几乎没出过那个贫穷的村子,后来又是腥风血雨的十年沙场,他还没去过京城那种富贵地方,听军中兄弟说,京城富庶,富贵迷人眼…… 一路快马加鞭,进入京城那日,李三清骑着马跟在将军身侧,接受着京城百姓震耳欲聋的欢呼赞叹,那一刻,他觉得自己风光极了。 李三清看着道路两侧熙熙攘攘的人群,默默的将脊背挺得更直了,脸上维持着肃穆沉稳的表情,心中确是激动不已,他从未想过自己也有受万民拥护的一天,这种感觉…真他妈的爽! 李三清一脸正经的目视前方,可终究还是抵挡不住强烈的好奇心,侧头望人群中看了一眼。 一眼误终生,说的便是此刻了吧! 李三清看见路边站着一个鹅黄色长裙的姑娘,周围人群都在欢呼雀跃,只有那姑娘娴静的站在那里,静静望着前行的队伍。 许是察觉到了李三清的目光,那姑娘朝着李三清望来,两人目光撞上的那一刻,姑娘朝着他浅浅一笑,李三清感觉自己的心突然就不受控制了,砰砰乱撞,他狼狈的收回视线,不敢再到处乱看。 原来,这就是京城么? 果然是乱花渐欲迷人眼! 后来好几天,李三清脑中都是一张挥之不去的脸庞,那张脸很美,可要说哪里美,李三清还真说不上来,他根本就没来得及仔细看那姑娘的样貌。 他突然就有些后悔,为什么没有仔细看看那张脸,他明明在战场上杀人不眨眼,连死都不怕,为什么一个对视就让自己丢盔卸甲狼狈而逃了! 第8章 羵羊(3)—当冷血公主有了心 我是当朝长公主,我的父皇早就想有个甜甜糯糯的公主,我出生后,本该享无尽尊荣,受尽父皇母后疼宠,可是直到他们发现我是一个没有感情也不懂感情的怪物,便没人愿意喜欢我了。 不喜欢我便不喜欢我吧,反正我也不在乎,只要每天能让我吃饱饭就行。 我没有感情,很多事都不能勾起我丝毫的兴趣,在宫中待久了,我越发觉得无趣,直到有一天,一个凭空出现的男子说要跟我做个交易。 他说我没有感情是因为我天生便没有心,他愿意借给我一颗心让我去感受这个世界。 我拒绝了。 没有心便没有心罢,没有心便没有那么多烦心事,我经常看见二妹为了一些小事苦恼,那种烦闷的滋味一定不好受,我何必自己给自己找苦吃。 可那男子却形影不离的跟了我两天,然后对我说:“你日日待在皇宫里,一定很无聊吧?你没有自己的兴趣爱好,你无法理解为什么一个话本就能让你妹妹哭哭笑笑,也不理解你兄长为什么苦练剑法就为了你父皇一句夸奖。” 我确实不理解,可我也确实感觉无聊透顶了:“如果有了心,我就不会这么无聊了吗?” 那男子笑了:“那是自然,有了心,你就会有很多很多想做的事,你会发现时间根本不够用。” 我有些犹豫,毕竟我现在感觉度日如年,从来没有过时间不够用的想法:“可是一旦有了感情,就会有很多痛苦烦恼吧?” 男子自然知道说什么才能打动我:“感情是一种很复杂的东西,除了痛苦烦恼,还有幸福快乐,我保证,你一旦体验过拥有感情的日子便再也不会想过现在这种水一样平淡的日子了。” 说到水,我想起了前几天喝的冰镇梅子汤:“就像梅子杨一样,酸酸甜甜的吗?” 男子一愣,然后不停点头:“对,就像梅子杨一样,酸酸甜甜的!” 梅子汤可好喝了,可我还是有些犹豫,我害怕麻烦,感情在我看来就是个无比麻烦的事情。 最后还是男子的一个承诺让我打定了主意:“我可以先把心借给你用两天,若是你不喜欢,我便离开再不打扰。” 那男子说这话的时候,我分明感觉到,他觉得我肯定会喜欢这颗心,可笑,也不知他是哪里来的自信。 不过这个承诺到底还是打动了我,我决定试试,就当是我无聊生活中找了个新鲜玩具,将就玩两天吧,等玩够了再还他便是。 那日,我等在父皇早朝的大殿前,看着大臣们一个个下朝离去,终于等到了一个一身甲胄的将军。 我走上前去,站在他面前看着这个少年将军,李三清,被军中将士称为不败战神,嗯,除了皮肤黑了些,倒是个俊秀少年郎。 李三清见是我慌忙朝着我抱拳行礼:“见过公主殿下。” 我微微点头,虚伪的笑道:“近日李大将军风头无两,到处都能听见人谈论大将军的丰功伟绩,今日总算见着了真人,果真是风姿卓越。” 我不过客套的夸了他几句,他居然就脸红了,连连对着我拱手,我心中好笑,也不再逗他,又与他聊了几句便告辞离开。 男子又凭空出现在我身旁:“他就是李三清,几月前刚奉旨迎娶了丞相家的二小姐,我要你做的,就是让他与夫人和离。” 饶是我没有心,可这话还是让我感到惊讶,我看了男子一眼,也没多问:“这事再说,先把你的心借我两天。” 男子没说话,只是递给我一颗红宝石似的东西,我接过来,那东西便化作一道红光,飞进了我的胸口。 我站在广袤无垠的天地之间,听着耳边呼呼的风声,突然发现,原来头顶的阳光是那么温暖,空气中的花香也是从未有过的香甜。 我摸了摸自己的胸口,有东西在里面砰砰跳动,那种感觉奇妙极了。 原来,这就是有心的感觉吗? 我扭头,发现那个神秘男子早就没了踪影,我也懒得管他,双手紧紧按着胸口,嘴角控制不住的咧开,这就是开心的感觉吗? 以前,我听见父皇夸妹妹笑的可爱,便对着镜子练习怎么笑的好看,可我笑的脸都僵了,却没人夸奖过我。 “欣欣,今日怎么想起来看母后了?”母后见到我似乎很惊讶,因为我往常没事的时候从来不会主动来看她的。 我看着依旧美艳的母后,往日的记忆在脑中翻涌,母后教我说话,教我走路,温柔的哄我入睡,哪怕是后来发现我是个怪物也从没苛责过我。 母后甚至为了我开始吃斋念佛,只为了帮我积德祈福,期望着有朝一日我能恢复正常。 我感觉眼睛酸涩的很,有什么东西从眼中滚落,我不知道那是什么东西,可我控制不住它。 脸上痒痒的,那东西落了我满脸,从那东西落下来后,我便发现母后的神色变了。 母后的手指颤抖的抚上我的脸,我在她脸上看到了很多以前怎么也看不明白的情绪,现在却忽然都懂了,那是欣喜是激动。 母后的脸渐渐模糊了,可她脸上的表情,分明就是她曾经对我的期盼,她为我取名“欣欣”,便是希望我一世欣喜。 母后说,我出世时她也是欣喜万分的。 哪怕我是个不懂感情的怪物,她也是爱我的。 母后,以前是我不懂,我,也爱您啊…… 我对神秘男子说:“不用等两天了,我同意这桩交易。” 男子一副了然的神色:“我就只有一颗心,我暂时只分了一半给你,等你完成我们二人的约定,我便将剩下那半给你。” 男子笑了笑:“你是知道的,没了心,我便完不成想做的事了。” 我自然是理解他的,又问他:“你跟李三清有仇?” 他认真的看向我:“若我说,我是为了他好你信吗?” 我也被他逗笑了:“他现在仕途一片光明,婚姻幸福美满,你偏偏要去棒打鸳鸯,还说是为了他好?” 神秘男子不知想到了谁,神色有些忧伤:“我只是想带他回家啊!带他回家看看……” 虽然我有了心,可我还是不理解神秘男子这种行为。 不过,我实在是舍不得这颗心,既然做了交易,那我只能硬着头皮当这打散鸳鸯的恶人了。 第9章 羵羊(4)—男人都是会变心的 我简直是天下最幸福的女人。 如果没有大长公主横插一脚的话。 我的夫君乃是当朝炙手可热的少年将军李三清。 我与夫君相识于大军凯旋回京那日。 少年脸庞俊逸,英姿勃发的跨坐在高头大马之上,脊背挺得笔直,浑身透着军人特有的刚毅血性,目不斜视的看着前方,两旁人群的欢呼声都没能让他侧目。 我肆无忌惮的痴痴的望着他的脸庞,可突然,他回头了,他的目光看向了我,在茫茫人海中我们的目光交织在了一起,我冲着他微微一笑,他又迅速的抽回了目光。 我有些失落,也不知道他有没有记住我的样子。 不过,我记得他就行,我一定会找到他的! 我自小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回去之后,我就画了一幅他的画像,这幅画饱含了我对他的浓浓情意,画上的他犹如天神下凡,慑人夺目。 后来,我打听到了关于他的一切。 他叫李三清,军中传说的不败战神就是他,我莫名就有些自豪,我喜欢的人竟然这么厉害! 小丫鬟说有人在皇上面前为李三清说了不少好话,皇上龙颜大悦,也觉得李三清是个不可多得的大将之才,便大手一挥,封了他个“常威大将军”。 我开心极了,兴冲冲去找丞相爹爹,将自己女儿家的心事说与爹爹听。 爹爹向来宠我,而李三清又是朝堂上的新秀,受陛下喜爱,前途自是无量,于是我将自己的心事一坦白,爹爹便哈哈大笑,说女大不中留了。 第二天上朝时,爹爹便当着众臣的面向皇帝请旨:“臣二女儿,如今已到了该婚配的年纪,臣厚着脸皮想请陛下做主,给小女指一门婚事!” 皇帝也乐了:“哦?不知丞相可看上了哪家公子?” 丞相看了一眼李三清,朗声问道:“臣看常威将军少年英雄,与小女年岁也相当,不知常威将军……” 丞相没有说完,可大家都明白何意,皇帝也顺势问道:“素来听闻相府二小姐不仅容貌出众,琴棋书画更是样样精通,配少年英雄再合适不过了,李将军,意下如何?” 皇帝的目光落在李三清身上,让他感到如芒在背,他心中还记挂着那日在街上遇到的黄衣姑娘,可如今皇帝的威压落在身上让他心中发颤。 今日若他不答应,便是得罪了丞相,他初来乍到,没人脉没资本,若是再得罪丞相,那以后的日子…… 相反,若是他应下这门婚事,成了丞相的女婿,那他以后在朝中的地位便无人可以撼动了。 心中闪电般闪过诸多念头,最终,李三清朝着皇帝宝座一拜,声音响彻大殿:“臣李三清,愿意迎娶相府二小姐!” “恭喜相爷!” “恭喜李将军!” “郎才女貌,恭喜恭喜” 得知婚事成了,我心中既高兴又有些别扭。 高兴自己将要与心爱的人成为夫妻,又别扭的想是不是娶哪家姑娘对他来说都是一样的? 可心底满满的喜悦还是冲淡了一切,况且我不仅拥有让所有京城子弟都垂涎的美貌,更是富家小姐中出了名的才艺双绝,我这么优秀,还怕李三清不会对我死心塌地? 丞相府到将军府,十里红妆贵气逼人,唢呐喧嚣热闹繁华,我终于要成为名正言顺的将军夫人了。 我身着华丽的大红婚服,早早起来化了精致的妆容,镜子里的人真是娇艳欲滴,含羞带怯,也不知道,夫君看到我的时候会不会被惊艳到? 我将手放进他宽大的掌中,他的大掌将我柔若无骨的小手完全包裹在内,薄薄的手茧摩挲着我的手背,酥酥麻麻,让我感觉安心极了。 进喜堂,拜天地,拜高堂,夫妻对拜,送入洞房。 我在大红的房间里做了没多久,他便带着一身淡淡的酒气进来了。 我有些紧张,不自觉的捏紧了拳头,我听见他语调温柔:“我怕你等久了,便装醉赶紧回来了。” 听见这话,我羞红了脸,喜杆也在此时将我头上的盖头挑开,我慌忙抬头,望进了一双盛满笑意和柔情的眼中。 他看清我的脸,眼中闪过一丝惊喜:“是你?” “夫君?”我端坐在喜床上,他猛然凑近我,半跪在地上仰头看着我,我被惊了一跳,有些无措的唤了他一声。 他发现吓到了我,起身将我抱进怀里:“对不起,对不起,吓到你了。” 我双手也仅仅环抱住他,柔声问道:“怎么了?夫君?” 在我唤出夫君的那一刻,我明显感到怀中的身体颤了一下,果然,没人能逃得过我的美貌。 李三清,我的夫君,在大婚之夜对着我坦露心声。 他说他早在那惊鸿一瞥中就喜欢上了我,只是一直找寻不到我的踪迹,可没想到新婚之夜,却发现素未谋面的未来娘子竟然就是自己心心念念的心上人。 他说,我是他这一辈子最大的惊喜,是上天赐给他最珍贵的礼物,得妻如我,死而无憾! 我沉浸在他的甜言蜜语中,觉得比任何时候都要幸福,红烛账暖,春宵一度,我们终于成为真正的夫妻了……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出现变化的呢? 大约就是长公主恢复正常之后吧。 那场宫宴上,我亲眼看着长公主端着酒杯朝李三清走来:“李将军十年征战辛苦了,欣欣最佩服的就是将军这种铁骨铮铮的男儿!欣欣敬将军一杯!” 长公主脸上满是风情万种的笑,仰头喝下一杯酒,我扭头看着有些手忙脚乱的李三清,他居然脸红了?! 我心中难受极了,却不敢对着长公主发脾气。 长公主如今可是受宠极了,她本就是皇帝的第一个女儿,自小就被放在心肝上宠,要不是后来被发现是个没有感情的怪物,也不会被冷落了那么久。 如今,长公主恢复了正常,老皇帝觉得亏欠她良多,对她的宠爱更是到了丧心病狂的地步。 我觉得,就算是她想要李三清,皇帝怕也是会同意的。 第一次,我生出些无力感来。 以前我还会坚定不移的相信李三清对我的感情,可如今,对面是貌美受宠的长公主殿下,我已经不敢将全部的希望都赌在李三清身上了。 第10章 羵羊(5)—敲打李三清 我是相府二小姐的贴身丫鬟竹叶。 距离姑爷李三清与小姐成亲已过了三月有余。 在姑爷与小姐还未成亲前,小姐便派我暗地里调查过姑爷的身份。 我与小姐调查过后才知道,别看姑爷现在人前风风光光,在以前他就是个穷乡僻壤的穷小子。 得知这些消息的时候,我跟小姐眼中都透着嫌弃厌恶,可谁让李三清现在是战功赫赫深受圣宠的常威将军呢? “我喜欢的人是现在的李三清,是威风凛凛的不败战神,与以前的李二蛋没半分关系,以后莫要再提这件事了,尤其是不要让姑爷发现你们调查过他!”小姐端起茶杯抿了一口,脸上神色温温柔柔的,好似对李三清深情不移,好似刚才一脸嫌恶的不是她。 可我却还是打心眼觉得李三清根本就配不上我家小姐。 李三清与我家小姐大婚后,我便偶然撞见李三清与一人在廊上耳语了好久,声音太小,我只隐约听见“木鱼村”几个字。 我走在路上,嘴里念叨着木鱼村,木鱼村,那不就是李三清的老家吗! 我猛然惊醒,赶紧去寻小姐。 我屏退小姐身边伺候的奴婢,将自己的猜测说了出来。 小姐听完脸色也是一变:“亏的你提醒,我倒是将那两个老不死的忘了!” 我脑中闪过一计:“小姐,奴婢有个法子,我们就……” 小姐的脸色舒展开,笑着抿了口茶:“那就交给你去办吧,一定要寻个靠谱的丫头。” 我附身应下。 一切准备妥帖之后,我在凉亭里寻到了李三清,一脸笑意:“姑爷,小姐在百花园等着你一起品茶呢,我们家小姐一会不见姑爷,心里就念的紧。” 我带着李三清到了百花园,园中亭子里,小姐与一名侍女背对着我与李三清坐在石桌前。 我与李三清越走越近,亭子里的人还在自顾自的说话,并未注意到身后的我们。 耳边传来小丫鬟清亮的声音:“小姐,您是不知道张御史家的女儿现在过的是什么日子,日日受公婆刁难,人都憔悴了许多。” “她婆婆那种乡下野妇人,泼辣的很,张小姐少不得要吃不少苦,也是张小姐自己想不开,非要下嫁给那穷酸人家。” 小丫鬟不停碎碎念,忽然又压低声音神秘兮兮的说:“小姐,您可能不晓得,我从别处听说,姑爷在从军前,家里条件就不是很好,要不是后来在战场上立下了军功,哪有福气娶得到小姐这么如花似玉的妻子!说来也是姑爷高攀了我们相府!” 小姐带着怒气的声音传来:“整日净胡说些什么!我与三清是真心相爱,又岂会在乎高不高攀!以后再让我听见你们乱嚼舌根,别怪我重罚你们!” 我站在亭边不动了,李三清也不好上前。 然后小丫鬟委屈的声音又传进我们耳朵:“小姐!阿莲这也是为你好啊!你看看张小姐的婆婆都把她虐待成什么样了!也亏的我们家姑爷父母都不在,要不然小姐以后的日子得有多苦啊!” 小姐声音有些微微颤抖,许是也害怕那样的恶婆婆,可小姐还是斥责道:“不许胡说!将军那么爱护我,定然不会让我受那种委屈的!” 小丫鬟听见小姐声音中的怒意,赶紧赔笑:“小姐说的是,是奴婢想多了,将军对小姐这般好,怎会让旁人欺辱小姐,将军到现在也没提起过他老家里那上不得台面的父母,想来也是怕小姐为难的。” 小姐有些惊讶:“将军他老家还有父母健在?” 小丫鬟帮小姐打着扇:“是呀,小姐可能不知道,奴婢也是从旁人那里打听来的。” 小姐拉着小丫鬟的手声音带着不安:“将军也是,竟从未与我提过,也不知将军的爹娘会不会喜欢我,我从未与农家人打过交道,万一他爹娘觉得我太娇纵可如何是好!” 小丫鬟接到:“小姐你自小被老爷夫人娇养着长大,从没吃过什么苦,与那农户人家自是不同,奴婢是怕会您在将军爹娘那里受了委屈,若真有人敢亏待您,不说别人,就是老爷夫人也定不会依的。哪怕那人是常威大将军,可我们老爷还是当朝相爷呢,任谁都不能让小姐受了委屈。” 小姐笑笑:“你又在胡说了!” 小丫鬟嘟起嘴:“我哪里胡说了!万一将军真将他爹娘接过来,到时候不仅小姐要附伏小做低的受委屈,就是丞相府跟将军府面子上也不好看啊!别人定会笑话相爷有个农户亲家!会笑话小姐的公婆是乡野粗人!” “啪!”的一个巴掌落在小丫鬟脸上。 小姐气得胸口起伏,我身旁李三清也不再继续看着,朝亭中走去,叫了一声:“柔儿!” 小姐猛然回头,脸上全是惊慌:“夫,夫君!你,你什么时候到的?” 李三清拥住小姐,我招呼小丫鬟赶紧退下。 无意中听见李三清与人说起木鱼村,我才想起来,当初调查李三清的身世时,就查到他还有一对年迈的爹娘,就生活在木鱼村。 于是我赶紧找到小姐,我与小姐都很担心,万一李三清想要将爹娘接到将军府该如何是好。 若李三清爹娘是寻常富贵人家,小姐与公婆同住一屋檐下倒也罢了,可李三清的爹娘是什么人?破落农户罢了,也配的相府小姐照料?传出去还不够丢人的! 小姐并不想与那两个老不死的有任何联系,哪怕是出现在她眼前都不行,小姐喜欢的只是现在位高权重的常威大将军,她讨厌那个一无是处的李二蛋。 若是日日对着李三清那年迈粗陋的父母,难免会提醒着让小姐想起李三清不堪的过往。 于是我为小姐献计,小姐不好开口,那就找人替她说。 我安排了一个伶俐的小丫头,将想好的说辞教给她,让小姐在凉亭饮茶,而我负责将李三清引过去。 一切都进行的很顺利,李三清在我的带领下,恰好听见了小姐与小丫头的对话。 这番对话旁敲侧击,明明白白的告诉了李三清,若是想做相府的女婿,就必须脱离自己的过往,而他的父母,就是他首先要抛弃的东西。 你看,虽然小姐爱极了李三清,可为了自己,还是同意了我的计策,将李三清不堪的过往,血淋淋的扒开,暴露在人前。 李三清的骄傲,李三清的自尊,在小姐眼里,也并没有那么重要。 我不觉得小姐这么做有什么错,小姐那么矜贵的人,理应拥有这世间最好的一切! 第11章 羵羊(6)—李三清的心思 “你为何非要让我拆散他们?”长公主咬着红彤彤的苹果,发出一声脆响。 “因为……”名叫咪咪的神秘男子悠悠道来。 …… 李三清有些心烦,自从那日在凉亭听见自己夫人与丫鬟的对话之后,他便一直烦躁难安。 他征战沙场数十年,真刀真枪的在血海中拼杀了数十年,怎么看不出来那天不过是相府二小姐做的一场戏? 一场专门唱给他听的戏。 可他能有什么办法啊! 他靠着丞相的照拂才在朝中站稳脚跟,若是在此时与丞相反目,那他的仕途,也就止步于此了。 他可是威风凛凛的常威大将军李三清! 他不想再做回以前那个一穷二白的李二蛋! 可是一想到从小尽心养育自己,教导自己忠君爱国的爹娘,李三清心中就酸涩难忍。 他对不起爹娘,愧对爹娘的教导,可他也害怕失去好不容易拼来的一切… 又是一月之后,皇宫传来喜讯,传闻中无情无欲的长公主恢复正常了,皇帝大喜,大摆庆贺宴。 宴席之上,李三清闷闷喝着酒,正神游天外呢,一道声音将他的心神唤了回来:“李将军十年征战辛苦了,欣欣最佩服的就是将军这种铁骨铮铮的男儿!欣欣敬将军一杯!” 那声音轻轻柔柔,如鹅毛般拂过我心尖,像极了刚成亲那会他夫人温柔的嗓音,如今他的夫人已然快变成一个疑神疑鬼的悍妇了。 这是李三清第二次见到长公主,第一次见,在金銮殿外,那时的公主美丽但处处透着冷漠,第二次见,近在眼前,此时的公主笑容明媚,明艳动人。 李三清喝下公主敬的一杯酒,面色微红,一转头就看见自家夫人不善的目光在自己与长公主身上徘徊,心中不由一紧,赶紧亲昵的握住她的手,冲她笑笑。 李三清也纳闷极了,自从那次宫宴之后,长公主便隔三差五寻借口约他出门。 不是要学习骑马射箭,就是要去粥棚施粥需要他贴身保护安全。 李三清虽害怕自家夫人误会,可也不好违抗公主的命令,只能次次都硬着头皮去赴约。 时间一久,李三清便发现,慕容欣质朴低调的不像个公主,她丝毫没有世家女的架子,性格也是洒脱明快,从不苛责身边下人,就连面对那些其他人眼中低到尘埃里的难民,也笑的温柔。 她俏皮活泼,唇角扬起就没放下来过,多明媚的一个人啊!她仿佛有种魔力,能让与她在一起的人,每时每刻都轻松愉悦。 与长公主在一起相处时,有多么的轻松惬意,回到府中面对自家夫人,就有多么的压抑。 “娇娇,我与长公主之间真的没什么!我只是过去保护长公主的安全!毕竟你家夫君也是个大将军,公主也是看我武艺高强,才让我跟着,娇娇,你就不要生气了。” 陈娇娇其实并不想对着李三清发脾气,可她着实控制不住自己,女人的嫉妒心何其可怕,心中的妒火一旦升起,要想熄灭可就不容易了。 于是,苦了李三清,日日夹在两个女人之间,左右周旋。 一日,在宫外施完粥,长公主与李三清并肩往皇城走去。 长公主有些好奇的问道:“李将军,听闻您爹娘还在老家住着,为何不直接将他们接到京城?离得近些,也方便照顾他们,毕竟老人家也年纪大了,孤苦伶仃的呆在乡下,万一出个什么事就不好了。” 李三清没想到长公主也听说了这些事,顿时感到有些羞愧尴尬。 长公主却是没有注意到李三清的异常,继续开口:“说来,李将军从战场回来之后,似乎还没有离开过京城,应当也还没有抽出时间回老家看看父母吧?” 李三清应道:“是,还未来得及。” 长公主叹了口气:“两个老人家也是怪可怜,李将军多年未曾归家,想必爹娘对你也是万分思念,可怜天下父母心啊!”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李三清侧头看了一眼长公主,她脸上全是对老人家的心疼,并没有其他情绪。 可这些话听在李三清耳朵里,就是在指责他,只顾享受眼前的荣华富贵,却不知回报父母。 父母,这个李三清之前一直在逃避的问题,被长公主无心的几句话抬到了明面上来,让李三清不得不正视它。 “对了,李将军,三日后我约了几个好友,一同去翠波湖登船赏景,不知李将军可能赏脸一聚?”李三清心头正难过着,就被长公主的一句话打断了思绪。 李三清有些呆愣:“啊?我…既然是公主与好友相聚,我就不必去打扰了吧…” 李三清话还没说完,长公主便忽然靠近,双手扯住了他的衣袖,轻轻晃了起来:“哎呀!李将军!就陪我一起去嘛!我正好将他们几个介绍与你认识,这样以后大家都是朋友了!” 李三清整个身子都紧绷了起来,脸上有些发烫,他看着扯着自己衣袖的白皙手掌,这是第一次长公主对他做这么亲昵的动作,让他有些不知所措,可心里又有些雀跃。 李三清僵硬的点了点头:“属下遵命,三日后必定前往赴约!” “一言为定!”长公主松开了李三清的衣袖,脸上瞬间扬起一个大大的笑容。 李三清觉得那笑容灿烂极了,比正午的阳光还要热烈耀眼,就在李三清对着那笑脸愣神的时候,他感觉自己的手被人牵了起来。 李三清低头,看见自己粗糙的大手被一只白皙如玉的小手牵住,那只手的主人牵着他向前跑去,傍晚的风吹在二人身上,温柔清爽…… 李三清看着前方拉着自己奔跑的那人的纤细背影,看着她在夕阳下被染的金黄的发丝,看着她回头对自己露出的粲然一笑,他觉得自己在做梦,一切都美好的不太真实。 三日时光,说长也不长,在李三清与陈娇娇的吵闹声中,很快便过去了。 李三清如约去了翠波湖。 第12章 羵羊(7)—慕容欣的谋划 翠波湖上,一艘巨大的画舫停靠在岸边。 岸上站了个小厮,一见李三清走过来,便赶忙迎了上去:“李将军,您来了!这就是公主的画舫,您请,公主就在上面等着您呢!” 李三清上了船,感觉这艘画舫的空间,比在下面看着还要大,船上摆了三张木桌,两桌女眷,一桌世家公子,十几个人在船上坐着也丝毫不显得拥挤。 长公主一看见李三清,便从一众女眷中抽出身来,走到他旁边。 有位小姐笑道:“我说公主在等谁呢?央她带我去湖中心看看,她却说还有一人未到,要等那人到了才能开船,原来等的就是李大将军呀!” 那位小姐的声音一落,便惹得船上女眷纷纷笑开,长公主脸色微红,笑骂道:“就你知道的多!” 笑闹过后,长公主便将船上的人一一介绍与李三清认识,一来二往,大家也都热络了不少。 尔后,便有侍女捧着瓜果糕点上前摆满了桌子,几个舞姬也踩着轻快的音乐舞了起来。 酒喝到一半,长公主突然从世家公子那一桌,将李三清拉了出去,二人提着壶酒,在船上寻了处僻静地,坐在那里看着平静的湖面。 长公主许是喝醉了,满脸都是酡红,话都有些说不清楚了,可还是拉着李三清东扯西扯的说个不停。 李三清也被灌了不少酒,微微有些醉意,他静静的听着长公主嘟嘟囔囔的说个不停,时不时附和一句。 突然,长公主似是酒劲上头,歪倒在了李三清怀里。 李三清赶紧扶住长公主的身子,不敢乱动,过了一会儿,却听见怀里的人嘟囔了一句:“李三青,我好喜欢你啊!” 李三清身子一震,心头情绪复杂,他又何尝不喜欢这个明媚开朗的人儿,可惜她贵为公主,而他也早已娶了他人为妻。 李三清还没缓过神来,怀中的人突然挣扎着坐了起来,一双醉的迷蒙的眼睛看着他:“你喜欢我吗?” 李三清看着那双水光潋滟的眼眸,拒绝的话已经到了嘴边,可却不忍说出口,最后变成了一句:“自是喜欢!” 长公主笑了:“那你娶我好不好?” 可这次,李三清却沉默了。 他已经有了正妻,而公主金枝玉叶自然是不可能嫁给人做妾的,而他又不敢得罪丞相,没有办法休妻。 长公主挑起李三清的下巴,吐气如兰:“将军在害怕什么?将军不必害怕,万事由本公主顶着,只要你愿意,我便去求父皇废了你与相府千金的婚约,做本公主的驸马,陛下的乘龙快婿,岂不更加风光?” 长公主说完,便看见李三清眸中有火光闪动,那是贪婪的欲火。 下一秒,长公主便被李三清抱在了怀中:“我自然是喜欢公主的!能娶公主为妻,是属下三生有幸!” 听见李三清这话,长公主却是愣住了,她今日不过是想试探一下李三清的态度,却没想到,李三清如此轻易便如了她的愿。 将头靠在李三清肩膀上,长公主声音都带着一丝甜腻:“那我回去便去求父皇!” 长公主花了两月多的时间与李三清拉近关系,今日她敢这般大胆的试探,也是因为她知道,李三清与他夫人之间的感情,早就不如最开始那般牢不可破,当然,这其中也有她不少功劳。 她故意让人在陈娇娇耳边散播李三清与长公主的流言,故意激怒陈娇娇与李三清争吵……可以说,这两人的感情裂痕能如此之大,她出了不少力气。 从翠波湖回去之后,长公主没有去求皇帝,而是单独约见了陈娇娇。 两个女子单独谈完之后,陈娇娇笑着从公主府出来,面上没有丝毫怒意。 回到将军府,陈娇娇只问了李三清一个问题:“你可是对长公主动了心思?” 李三清沉默了半天,终于还是答了个“是”。 陈娇娇听了李三清的回答,笑了。 第二日,京中便传遍了,相府二小姐与李大将军和离了。 “哈哈哈,这下李三清彻底成了孤家寡人了!”长公主与咪咪爬到假山顶上,吹着风,笑得花枝乱颤。 咪咪一身灰袍,小眼睛微微眯起:“我只是让你想办法拆散他们二人,你怎的将自己给搭进去了?难道李三清与相府小姐和离之后,你当真要嫁给他不成?” 长公主笑的恣意,言语间也全是洒脱:“世间男人不过都是如此,落魄时能与你共苦,富贵时却不能与你同甘。就这么坏了相府小姐的姻缘,我实在有些过意不去,唯一能做的也不过是让她尽早看清世间男人的真面目,心中不要生出不必要的执念。” 咪咪叹道:“那相府小姐也是真性情,居然如此洒脱。可你准备怎么办?” 长公主不以为意:“我?我能拥有一颗心,能有机会体验正常人七情六欲,已经不枉来这人世间走一遭了!嫁给谁不是嫁?那我嫁给李三清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吧?” 咪咪眯了眯眼:“你竟然有了心,就该好好活着,哪能跟那个忘恩负义的家伙凑合一辈子!” 长公主看着咪咪本就不算俊朗的眉眼此刻都皱成一团,笑话他:“别眯眼了!本来眼睛就没多大。我逗你呢,若是我这辈子遇不到真心待我的人,那我就陪着父皇母后一辈子,不是也挺好?” 咪咪瞪了瞪眼睛,努力让自己的眼睛看着更大一些:“你自己觉得开心就好。” “你不是一直说要带李三清回家?什么时候动身?”长公主侧头看着咪咪。 咪咪冷笑:“我带回去一个躯壳有什么用?让他自己心甘情愿回去才行。” “咪咪,你到底是个什么妖怪?名字这么可爱,长的却这么丑!”咪咪跳下假山,头顶传来长公主调侃的声音。 咪咪也不恼,头也不回的往前走去:“你怎知我一定是个妖怪?说不定我是个神仙呢!” “得了吧!哪有你这么…长的不够好看的神仙!” 第13章 羵羊(8)—梦回木鱼村 “这么说来,你果真只是想要带他回家。”兮风将脚从咪咪身上移开,心中也难免对这只大老鼠多了几丝好感。 咪咪站起身,掸了掸衣服上的尘土:“翠萍还在家里等着他回家呢,她要是知道自己曾经引以为傲的儿子变成了这样一个贪恋权贵的人,不知道该有多伤心……我不想看到翠萍伤心。” 北辰看着咪咪说起翠萍时脸上温柔的神色,凑到兮风面前贼兮兮说道:“翠萍一定是个绝世美人儿吧,你看看那大老鼠一脸的陶醉…” 兮风看了北辰一眼:“你脑子是被道士揍傻了吗?翠萍儿子都快三十岁了,还能是个貌美小姑娘不成?” 北辰立马反驳:“这你就不懂了,岁月从不败美人,美,是与年龄无关的,我就觉得,翠萍很美,虽然我没见过她。” “那你可得为你的翠萍美人好好教训一下她那个不争气的儿子!” “都当上了大将军还不够争气?你以为大将军很好当吗!……差点忘了,兮风神女可是天界战神,李三清确实是不争气!” …… 自打李三清与相府千金和离后,他就感觉自己在朝堂上处处遭人排挤,好在丞相还算气度大,并未过多与他计较,只是对他格外冷淡,但相爷的拥护者们时不时冷嘲热讽一句,也让他很是难堪。 更糟糕的是李三清联系不到长公主了。 李三清每次去公主府找人,总是门童被挡在门外:“李将军,公主不在府内,公主近日一直住在皇后娘娘宫中,还未回来呢。” 多碰壁几次,李三清也开始怀疑起长公主是不是从一开始就在捉弄自己。 她说喜欢自己,说会求皇上降旨赐婚,可等他真的和离了,她却开始避而不见! 短短几个月时间,李三清的人生便经历了大起大落,从人人敬佩的常威大将军,变成了一个人人唾弃的被排挤对象,从相爷的好女婿变成了孤家寡人。 他委屈,后悔,却不知道该怎么补救,他感觉难受极了,却无处发泄心底的郁闷。 人在伤心,委屈,失望之后,在遭受身边所有人背叛之后,总是会开始思念远方的家乡,开始想念无私爱着自己的爹娘。 晚上,李三清做了一个梦,一个杂乱无章的但很长很长的梦。 梦中,李二蛋光着脚丫在木鱼村的土地上撒欢儿的跑着。 五岁的李二蛋,还骑在爹爹的脖子上,赖着不肯下去。 六岁的李二蛋,跟同村的孩子打架输了正在哭鼻子,娘亲温柔的用手帕为他擦掉眼泪鼻涕,告诉他只有变得更加强大,才能不会被人欺负。 七岁的李二蛋,在学堂上抑扬顿挫的背完一篇冗长的文章,被夫子夸奖了好几天。 八岁的李二蛋,坐在老槐树下,树上挂满了饱满洁白的槐花,白天一家三口围着木桌吃香喷喷的槐花饭,晚上坐在树下,一边数着天上的星星,一边听娘亲给他讲故事。 九岁的李二蛋,懂事乖巧,娘亲教导他要与人为善,要讲仁义,懂得感恩。 十五岁的李二蛋,背着装的鼓鼓囊囊的背囊,含泪挥别父母,投身兵营。 十六岁的李二蛋,在军营里与一帮小伙子混成了知心好友,大家一同学习,一同进步,虽然训练艰苦,但其乐融融。 十九岁的李二蛋,在战场上救下了将军,从此成了将军亲信。 二十岁的李三清,在战场混的风生水起,他的一腔豪情,他的家国情怀,尽数倾洒在了战场之上。 二十五岁的李三清,被皇帝亲封为常威大将军,迎娶丞相家二小姐,一跃成为京城中最有前途的新秀。 二十五岁的李三清,从神坛跌落到泥中。 二十五岁的李三清,突然好委屈,好想娘亲能抱抱他,好想听听娘亲的声音,再吃一碗爹爹做的槐花饭。 李三清醒了,不是被惊醒的,他在梦中看到了娘亲,还是十年前的模样,温柔亲切。 他想回家看看,这次无论是什么,都再也阻挡不了他。 想想自己以前,为了所谓的荣华富贵,为了巴结相爷,为了讨好张娇娇,竟然放弃了抚养自己长大,教导自己仁义礼信的父母,他李三清,真是个混蛋! 李三清上书皇帝,自己征战十年,至今还未回家看过父母,他想请陛下准奏,允他回乡探望父母。 皇帝感念李三清的孝心,立马准奏。 李三清回乡的那天,长公主终于再次出现在他面前:“李将军可恨我?” 看着面前笑容依旧灿烂的长公主,李三清心中却再无波澜:“臣不恨公主,臣还要感谢公主,让臣找回了本心。” 长公主笑容愈烈:“如此甚好!我还担心李将军受此连番打击会一蹶不振,可如今看来,李将军已然摆脱了心中执念,做回了真正的自己。” 李三清看着悠长的前路,突然笑了:“是啊!我是李三清,可我更是李二蛋,没有曾经卑微的李二蛋哪来如今故作高贵的李三清。” “谁告诉你李二蛋就一定要卑微?李三清就一定是高贵的?在我看来,反而是李二蛋更加真实可爱,乖巧懂事的是李二蛋,在战场上拼杀的是李二蛋,心中有大义大爱的也是李二蛋,可是李三清有什么?”长公主也望着远处,认真说道。 李三清一愣,爽朗的笑了起来,心中堵塞多日的郁结忽然就消失了。 醍醐灌顶一般,他明白了,他若是强大,令人敬佩,那李二蛋就是人人称赞的大英雄,他若是不仁不义,遭人唾弃,那李三清也不过是个不受人待见的肮脏小人。 人们敬他爱他,从来不是因为他有多么显赫高贵的身份,而是因为他是他。 他的骄傲,他的自尊,从来就不是别人给的,也不是靠着一个高贵的身份得来的,而是来自于他的内心,他若骄傲的活,那他就是高贵的! “李将军一路走好,代我向伯父伯母问好哦!”李三清的身后,传来长公主轻快的声音。 咪咪窜到她身边:“李将军一路走好!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在给谁哭丧呢!” 第14章 羵羊(9)—游子归家 长公主慕容欣刚踏入木鱼村,便看到了那棵粗壮的老槐树。 慕容欣一身粗布麻衣,怀中抱着一个灰色的兔子般大小的动物,远远看着老槐树下,正在用饭的一家三口。 一对老夫妇,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男子。 老妇人虽然年迈,可也掩盖不住她脸上的风华,可以看出她年轻时必是个让无数男子折腰的美人。 老头子话很少,默默吃着饭,可嘴角一直挂着笑,温柔的看着老妇人。 年轻男子面容刚毅,吃个饭也不老实,不停的用筷子比划着什么,许是在说什么有趣的事,逗的老妇人跟老头子哈哈大笑。 慕容欣静静的看着他们,然后摸了摸怀里的小家伙:“怎么样,咪咪,你看到了吗?李二蛋已经回家了。” 小家伙突然从慕容欣怀里窜了出去,朝着老槐树跑去,它的速度很快,慕容欣根本拦不上它。 那边,一家三口吃完饭,李二蛋正在收拾碗筷,突然一个灰色的东西窜到他脚边,李二蛋条件反射的伸出脚想将它踢开。 谁知那小家伙反应更快,见李二蛋想踢它,竟然一口咬在了李二蛋脚踝上。 老妇人一看有东西咬自家儿子,也急了,抄起手边的凳子就砸了过去。 小家伙被砸中了脑袋,呜咽一声,向一旁跑去,转眼便消失在墙根,只留下一道灰色的残影。 老妇人忙去检查李二蛋的脚踝,老头子却若有所思的盯着那道灰影消失的地方。 处理好李二蛋的伤口,老头子对着老妇人说:“你有没有觉着刚才那个东西有点像咪咪?” 老妇人心思全扑在自家儿子身上:“你人老了,眼睛也花了,看错了吧,那东西不过兔子大小,咪咪早已经比普通狗子还大了,怎么可能是咪咪。” 老头子点点头:“是我看错了吧。” 慕容欣找到咪咪的时候,它正躲在一堆草里。 心疼的将它从草里抱出来,慕容欣摸了摸它的头,鼓了一个小包,可它的眼中却毫无波澜,没有委屈,没有愤怒,什么都没有,就像慕容欣没有心之前那样。 就在李三清启程返乡之后,咪咪便按照与慕容欣的约定,将剩下半颗心交给她了。 “我之前还在好奇,什么妖怪,修炼成的人,能像你这般丑,原来是只小老鼠。”慕容欣说着自己都笑了,怀里的小家伙却只是一动不动的趴在她怀里。 “如今你的愿望成真啦!李二蛋已经回家了,可是那个家,你却回不去了。” “咪咪,以前我说你丑,是逗你的,你除了眼睛小一些,还是很好看的,你一定是天底下最好看的小老鼠。” “谢谢你咪咪,要不是遇到了你,我这一辈子都无法体会到什么是快乐,什么是难过。” “我以后一定会好好照顾你的,只要我活着,我就会好好保护你。我也觉得自己很自私,占用了你的心,可我的寿命就只有这短短的几十年,我想让自己在这个世界上留下点什么。” “等到几十年后,我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你就可以把心拿回去,到时候,就只能你自己保护自己了,你一定要照顾好自己呀。” 慕容欣带着咪咪走远后,兮风跟北辰的身影才显现出来。 “又是一个傻的可怜的妖怪,你们妖怪都喜欢做这种傻事的吗?”兮风忍不住摇头。 北辰看着慕容欣抱着咪咪的背影,语气温柔:“可不就是个傻妖怪。” 兮风见不得他这一副深受感动的样子,提醒他:“当初可是你非说这只大耗子有问题,不做好事,坏人姻缘,让我逮住它暴揍一顿的,现在又摆出一副被感动的稀里哗啦的样子,给谁看?” 北辰不好意思的轻咳一声:“我只是让你抓住它,问清缘由,谁让你揍它了?还有,它叫羵羊,不叫大耗子!” “被我抓住指定是要挨一顿揍的,你这么心疼,怎么不自己去抓?我就乐意叫它大耗子,怎么了?” “谁让我手无缚鸡之力,柔弱可欺呢!要不然天君也不会特意将你贬下凡来助我了不是,兮风神女可得好好保护我,不然可是会遭雷劈的!” …… 京城贵女们都知道,公主府养了一只名叫咪咪的大老鼠,只是那老鼠不是很亲人,可不知为何,公主就是宝贝的很。 常威大将军李三清在京城买了一处宅院,宅院不大,刚好住下一家三口,他将自己的爹娘就安排在那里。 李三清自从从木鱼村回来之后,在其他人眼中,就如同变了一个人一般,再也不讨好奉承谁,若是有人对他出言嘲讽,他也会理直气壮的怼回去,吵不过的,就扬言要跟对方打一架,可朝中谁敢跟战神李三清动手,最后只能默默的闭上嘴巴。 只有李三清知道,他并不是变了一个人,他只是做回了最开始的自己,刚从战场回京,受封大将军的那几个月,他才是变成了一个自己都厌恶的陌生人。 一日,慕容欣照例带着咪咪去李三清的小院子,老夫妇二人都十分喜欢慕容欣,这姑娘活泼开朗,心地又十分善良,很难不让人喜欢,翠萍还多次提出想让慕容欣做自家儿媳,却被慕容欣跟李三清异口同声的否决了。 李三清跟老头子在厨房忙活着,慕容欣跟翠萍坐在院子里聊天。 “你说这小家伙叫咪咪?”翠萍看着咪咪,不知想起了什么。 长公主笑着答道:“是啊,就叫咪咪,多可爱的名字呀!” 翠萍点点头,伸手想摸摸咪咪的脑袋:“以前,也有个小家伙,在我最绝望,最思念儿子的时候,来到我的身边,陪了我整整一年。” 咪咪看着翠萍伸过来的手,灵活的避了开,向一旁走去。 翠萍缩回摸了个空的手:“我家那小家伙,也叫咪咪,可亲人了,又通人性,整日里变着花样哄我开心。” “那后来呢?那小家伙去了哪里?”长公主浅笑着。 翠萍苍老的声音透着忧伤:“后来啊!后来没过多久,我日夜思念的儿子就回来了。可咪咪再也没有回来。” “其实,在老婆子的心里,咪咪也跟我的孩子一样啊!” “缘分这种事,谁说的准呢?我与咪咪相遇是场缘,也许是缘分尽了,咪咪便走了。” 长公主安慰道:“咪咪陪了您那么久,肯定也不舍得离开你,说不定它是有什么必须要完成的事,需要离开一段时间,可能哪天,阿婆一觉醒来,咪咪就回来了呢?” 翠萍拍了拍慕容欣的手,泪眼婆娑的点着头:“说得对!说得对!” “过来!咪咪,让阿婆抱一下!”长公主对着咪咪挥手。 咪咪在原地迟疑了一会,终于还是不情不愿的走了过来,毕竟它心里明白,眼前这个被众人尊称为长公主的女人,有权有势还有银子,能为它解决不少麻烦,能不得罪最好不要得罪。 咪咪乖顺的跳进翠萍怀里,然后在它的脑子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脑袋已经条件反射般轻轻蹭上了翠萍的手臂。 咪咪跟翠萍都是一愣。 咪咪觉得自己真是脑子坏了,居然会这么亲昵的蹭人手臂。 而翠萍则是心头一震,那一瞬间,她觉得此刻怀里的就是咪咪!只有咪咪才会这么温柔的蹭着她的手臂撒娇。 翠萍的泪水再也忍不住滑落出来,她的咪咪就是这么用毛茸茸的头蹭她胳膊的啊!那种感觉太熟悉了。 眼泪落在咪咪身上,咪咪嫌弄湿了自己的毛发,瞬间便从翠萍怀里挣脱,然后回头看着哭的一脸泪痕的老婆婆,不明白她怎么突然哭的那么伤心。 人类真是奇怪,咪咪想,一会笑嘻嘻,一会哭唧唧,还是它好,从来没有烦心事,遇到任何麻烦,也有一个冤大头长公主帮自己摆平。 它是不喜欢咪咪这个称呼的,一点都不威风,可是长公主却说,因为它叫咪咪,所以她才会保护它。 那么,叫咪咪也没什么不好的。 第15章 白泽(1)獬豸与白泽、篝火与故事 “泽兽,贤君德及幽遐则出。帝巡狩,东至海,登桓山,于海滨得白泽神兽。能言,达于万物之情。因问天下鬼神之事,自古精气为物、游魂为变者凡万一千五百二十种。白泽言之,帝令以图写之,以戒于民, 为时除害。” …… 一片密林中,一只头上生独角,黑目明亮有神的小兽站在那里。 “这小家伙叫獬豸?可是麒麟兽的表亲?与麒麟长的真像。”兮风看着眼前小羊般大小的獬豸,忍不住上手摸了一把它头顶的独角。 北辰站在兮风身后,捂着还在流血的手臂提醒道:“小心些,这小家伙的爪子可比麒麟锋利多了。” “这亮晶晶的大眼睛,又黑又圆!看惯了咪咪的小绿豆眼再看它的大葡萄眼睛,真是洗眼神器。”兮风对北辰的告诫不以为意,摸了一把獬豸的独角,又开始在它头顶一通乱摸,獬豸奋力想挣开她的魔爪,却被兮风薅住角一把扯了回去,疼得它嗷呜乱叫。 北辰心疼的看着正受兮风摧残的獬豸,想阻拦一下,却不敢动手,只好弱弱的说了一句:“你弄疼它了…” “闭嘴!”兮风凉凉两个字就让北辰再不敢多说一句。 接收到獬豸向自己投来的可怜巴巴的求助目光,北辰只能在心中默默的帮他多说几句兮风的坏话,然后便没出息的将头转向一边。 北辰心中默叹:“兄长,这可怨不得我,不是小弟不帮你,实在是咱们兄弟二人都惹不起这小姑娘。” 若是以前的兄长,还是有能力与兮风一战的,可如今这只獬豸太弱了,今日若不是他与兮风恰好路过,怕是它就要被穷奇给吞了。 他今日路过此地恰好看见獬豸与穷奇缠斗,这只獬豸看起来修为尚浅,被穷奇逼得节节败退,他立马上前帮忙,还被穷奇抓伤了手臂,若不是最后在一旁看戏的兮风害怕再被雷劈,出手打跑了穷奇,他们两只神兽今日就可以去穷奇肚子里安眠了。 “獬豸,懂人言知人性,能辨是非曲直,能识善恶忠奸,说的可是真的?”兮风回头不解的问北辰。 北辰闻言将偏向一旁的头转回来:“自然是真的,獬豸可是智慧与公正的象征。” 兮风又薅了一把獬豸的黑毛:“难道是这只獬豸还太小了,分辨不出好歹?” “此话何意?”这下轮到北辰不解了。 北辰问完,然后就听兮风理直气壮的回道:“那它为什么不肯让我多摸几下?好歹我今日救了它一命,我是善是恶,是忠是奸难道它分辨不出来吗?” “这关忠奸善恶什么事?它好歹也是个神兽,岂能像个宠物一样任人乱摸!”北辰都忍不住为獬豸辩解。 兮风冷笑一声,冷眼看着北辰:“它就是不识好歹。” 北辰一愣,然后被迫妥协:“是是是,它不识好歹!” 然后獬豸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便不可思议的看向了北辰,似乎是没想到他嘴里怎么能说出这么冰凉的话。 打不过就加入,一个人撸也是撸,两个人摸也是摸,北辰在獬豸脑袋上摸了一把,劝道:“大哥,听兄弟一句劝,你又打不过她,让她摸几把又不会少块肉,好歹也是你的救命恩人,不吃亏!” 獬豸:又是好歹!今日算是跟好歹过不去了! 晚间,一神二兽在空地上升了堆火,准备在荒野露宿。 北辰时不时瞥一眼獬豸,獬豸则懒洋洋的躺在火边,一副心如死灰的样子,头顶上的毛明显比其他地方秃了一些,独角也光滑了不少。 北辰不时神兽摸一下獬豸的脑袋,獬豸已经放弃抵抗,躺在地上一动不动,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这下轮到兮风看不下去了:“别摸了!都秃了!” 北辰意味深长的看了一眼兮风:“咱俩谁摸的多?” “你怕我吗?”兮风突然转移话题。 “怎么会呢?你又不凶,我乃是兮风神女最忠诚的信徒,永不背叛!”北辰笑着答。 兮风却以为这人又在发疯了,简直胡说八道。 又摸了几把獬豸,北辰轻笑一声,心中多年未曾愈合的隐秘伤口又是一阵抽疼:“兄长,它会是你吗?再次见到你真是开心啊……” 兮风看着白泽与獬豸一副兄弟情深的模样,有些好奇:“小白?你为何要叫它兄长?它可没你大吧?” “我叫的不是它,是多年以前那个说我值得他以命换命的神兽獬豸。”北辰的声音一出口,便被千风吹散,可却依然清晰的传进了众人耳朵。 就连原本躺着不动的獬豸也悄悄竖起了耳朵。 北辰的声音幽幽响起,在空旷的山野之间,伴着风,飘渺却又清晰。 “盘古开天辟地之后,日月山川成型,万物轮回有序,盘古残留的一丝元神飘荡到昆仑山,日积月累,受到天地精华的滋养,孕育成了一头异兽。 此兽通体雪白,羊头,麟身,双角,善人语。 小家伙虽小,却极通灵性 ,性情活泼调皮,日日在昆仑山上蹦哒。 有一日,小兽不经意间蹦哒到了玉虚宫,元始天尊正在里面讲经说道,小兽在一旁听得津津有味,入迷的不知时间为何物。 元始天尊早就察觉到有一神物在听自己传道,也没驱赶,道法无界,小兽便就这样一直在旁静静修习。 小兽聪明可爱,时间一久元始天尊对小家伙的喜爱也越来越浓烈,要不是知晓小家伙的身份,元始天尊还真想将它收在身边。 元始天尊何等人物怎么不知小兽来历呢? 此神物乃吸取天地精华所化,通晓万物,自由如风,只能让其自由蹦达在这天地之间,拘束不得。 虽然留不了小兽多久,但元始天尊教了小兽许多法术,一人一兽,相处甚欢,直到有一日,元始天尊道法传尽,小兽便下山去寻自己的机缘了。 临行前,元始天尊告诉小兽,它的名字叫做白泽,乃是盘古精元所化,天地同源,因此可通万物之情,晓万物状貌。” 第16章 白泽(2)—风神娶妻 白泽下了昆仑山之后,便在天地间四处游走,虽然它智慧超群,可修为尚浅,还未到让百兽闻之胆颤的地步,平日没少被其他妖兽挑衅。 一日,白泽经过一个镇子,察觉到了一丝妖气,于是便在镇子停下。 一踏入镇子,白泽就察觉到了异常,镇子周围都安安静静的,唯有镇子里怪风频现,地上的沙石都被吹的直直往人脸上拍,路还没走几步,嘴里就被塞满了沙尘。 白泽顶着风沙在镇子里转悠了一圈,忽然就听见前方不远处传来锣鼓声,漫天的风沙并不能阻挡白泽的视线,白泽清晰的看到锣鼓声传来的地方,几个男子抬着一顶大红喜轿,正费力的逆着风往前走去。 白泽赶忙追上去,向几人询问镇子里到底发生了何事。 一个跟在轿子后面的老头赶紧将白泽拉开:“不要耽误了风神娶妻!否则风神是要降罪的!” “风神娶妻?哪里来的风神?老伯可能详细给我讲讲?不瞒老伯,在下也是个修道之人,我见这镇中妖气弥漫,不像有神仙的样子,反倒像有妖怪祸害百姓。”风沙满天,村民们都被吹的站立不稳,可白泽一身白衣,气质出尘的立在那里,连发丝都没有被吹乱一下。 老伯看白泽果然不似寻常人,说不定真有些本事,便将这两年镇子里发生的怪事讲与他听。 原来,自从两年前有人在镇中土山顶上发现凭空多了一座庙宇之后,镇子里的怪事便再没断过。 刚开始还好,都是一些无关痛痒的小事,那时镇子里不过偶尔吹起几缕微风,东家丢了只鸡,西家被偷了只鹅,谁也没有将这些小事放在心上,更没人能将它与土山顶上的庙宇联系在一起。 山顶上凭空出现的庙宇就那样孤零零的立在那里,镇里的人甚至都不知道里面供奉的是哪路神仙,长什么模样。 直到有一天,镇里突然刮起了一阵大风,这风玄乎的很,刮着刮着竟形成了一个巨大的龙卷风,狂风中心似乎还裹挟着什么东西,可是那风太猛烈,没人看得清里面究竟是什么。 众人本来都没在意这阵风,就连有个大娘歇斯底里的一声怒喝:“哪个遭天杀的把老娘家的鸡崽子全部偷走了?毛都没给老娘留一根!”也没被众人当回事,大家只当是一场热闹。 可等众人陆陆续续回家之后,此起彼伏的骂声传来时,大家才意识到事情不太对劲。 “老子家鸡鸭鹅怎么全都不见了?” “谁偷了我家狗子?我苦命的大黄唉!” “你家猪还在吗?我早上出门时我家猪还在圈里吃食,一回来就没了!” 更有甚者还有个小朋友哭哭啼啼的喊:“偷老鼠的还是不是个人!我好不容易抓了只小老鼠养着玩也被偷了!” 就在众人围在一起骂骂咧咧的猜测,是哪个不要脸的干的偷鸡摸狗的好事时,一个年轻男子从远处跑来,连口气都来不及喘,急匆匆的说道:“找到了!找到了!鸡鸭鹅,母猪,黄牛都找到了,就在那边呢!” 年轻男子说完这句话,还在喘气的功夫,所有人便都急匆匆的往他手指的那个方向跑去了,小伙子看了看空荡荡的周围:“我还没说完呢…” 众人跑到小伙子说的地方,本来兴高采烈的一群人,看到眼前的景象,全部不可思议的愣在当场。 一大堆的畜牲尸体堆积如山,有人在尸体堆里看见了自家大黄,有人找到了自家母猪,一时之间,所有人都沉默了,只有一道道目光在各个尸体上不停穿梭辨认。 “自那件事以后,我们才发现不对劲,可一直没找到问题出自哪里,但镇子里的怪事还在不停出现,甚至愈演愈烈。” “刚开始还只是死了些畜牲,丢了些钱财,可到了后面,镇子里的怪风就没一日消停过,把河边洗衣的妇人卷进河里,把山上砍柴的汉子推下悬崖……” “直到有一天,有人想起了山顶上那座凭空出现的庙宇,便赶紧拉着人上山去参拜上供!说来也怪,自从开始往那庙里填些香火之后,镇上的怪风就慢慢消停了。” 老伯将事情的来龙去脉大致与白泽说了一遍。 白泽问道:“那庙里供奉的是什么东西?” 老伯表情古怪,压低声音说道:“老头子也说不上是个什么神仙,但看着外形就是头野猪!” 白泽被逗笑了:“野猪?什么时候野猪也能招风了?” 老伯继续哀叹:“本来一切都好转了,后来可能是那猪妖嫌我们进贡太少,又开始兴风作乱,逼我们增加贡品,后来甚至,甚至让我们将村里的少女全部当做贡品献给它!” “若是我们不依,便是如同今日这般,风沙肆虐,可怜我们村里的少女已经全部进贡给它了!可它还是不肯放过我们,这场大风已经刮了两个多月了!” “今日恰巧有个姑娘误入镇子,我们没有办法只能将她绑了献给那猪妖!” “我们也想过逃出镇子,可根本出不去啊!一靠近镇子外围,就会被风沙包裹,看不清前路,无论怎么走最终都会绕回镇子里。” “公子,我看您不是普通人,若是您有能力,一定要救救我们啊!”老伯说着说着声音都哽咽了。 “凡山,有兽焉,其状如彘,黄身、白头、白尾,名曰闻獜,见则天下大风。”白泽拍了拍老伯的背:“老伯放心,我一定帮你们将那猪妖除掉。” “不过,你们一定要听我安排,你们不必去上贡了,现在就将轿子里的姑娘抬回去,好生照顾她,在安全的地方躲好,等风声平息了再出来。”白泽严肃的嘱咐着。 老伯一听,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听白泽的,虽然这小伙子看着年轻,可一身气度不似常人,说不定真有本事能解救他们。 况且,他们也不想做这种将少女绑起来送给猪妖的丧尽天良的事啊,罢了,哪怕是这小伙子失败了,猪妖要将他们全部杀死,那也是他们命数到了,如此窝囊的活着,还不如死了痛快! 老伯颤颤巍巍的朝着大红轿子旁的几人走去,白泽看着他们一顿争论之后,最终还是被老伯说服,开始往回走去。 等几人走远后,白泽看向土山顶,一座白色小庙正孤零零的立在那里。 第17章 白泽(3)—会招风的猪 望着山顶白庙,白泽施法捏诀,召唤出三只搜山妖灵,妖灵一现身,就嗖的一声往山顶窜去。 白泽双目紧闭,却能通过搜山妖灵清晰的看到山顶全貌,庙里面并没有猪妖的痕迹。 一只妖灵钻入地底,地下有一大方空洞,一只肥的流油的猪妖正躺在那里呼呼大睡,暴露在空气中的獠牙上,满是黄渍。 确认了猪妖的位置,分散在不同地方的三只妖灵瞬间消失,白泽也睁开了双眼,若是他从其他地方听来的传言不假,猪妖闻獜并不是多难对付。 白泽的身影从原地消失,下一秒就出现在了山顶的白庙里。 白泽蓄力一拳轰向地面,霎时之间,以白泽为中心,脚下的土地开始寸寸龟裂,整座山都晃了晃,而白泽身处的白庙,也在强大的气流中被撕碎,四周的墙体以及周围的摆设贡品全部碎成一块块朝着四面八方飞去。 躲在地底的猪妖睡得正香,突然一阵地动山摇将他惊醒,头顶还有余波传来让他十分不解:“这群凡人又在搞什么鬼?” 猪妖在镇子里为祸四方,从无敌手,此时也没多想,只当是镇子里的人搞出来的动静,心念一动,猪妖便出现在山顶。 站在山顶之上,猪妖傻眼了,猪妖已经化成了一个五大三粗,身宽体胖个头还不高的大汉,大汉在山顶茫然的转了好几个圈,一拍脑袋,才思索出不对劲来:“老子的庙宇呢?谁干的!给本猪王滚出来!” 白泽一身白衣,面容俊逸,满脸笑意从一旁现身:“猪王莫要发怒,在下路过小镇,听说此地有风神坐镇,一时好奇难耐,便寻来看看。这一看,果真让在下大开眼界!” 围着猪妖走了一圈,白泽问道:“猪王大人?既然您能控风,可会御风而行?” 猪妖还没有搞明白发生了何事,虽然眼前这个男子瘦瘦弱弱的,看起来一点也不结实,但是看在他如此恭敬虔诚的跟自己说话的份上,猪妖还是回答了他的问题:“自是可以!” 白泽惊呼道:“无法想象!无法想象!一头肥猪在天上飞,该是如何令人无法理解,却又异常壮丽的景象?” “你说谁是肥猪!”猪妖怒了。 白泽站在猪妖身前,用手比划着二人的体型:“这里好像没有其他猪了吧?你自己瞅瞅你这腰粗的,都快顶得上我三个了?胖点就胖点吧,往好听了说是壮实。可你这个头是怎么回事,还没我一半高!又矮又胖,真是猪见了都摇头。欸,你有名字吗?不如就叫“猪摇头”如何?” “黄口小儿!焉敢如此!”猪妖一声怒喝,手中凭空出现一根巨大的狼牙棒,朝着白泽砸去。 白泽轻巧避到一边,看着地上被砸出了大坑,也不再逗弄猪妖,正色道:“天规有言,妖物精怪等不可为祸人间,否则诛杀不论!你可知晓?” 猪妖又是一棒挥来:“我只是一个小妖!又不是他妈的神仙,别说天规,就是天王老子来了也管不了我!” “闻獜!大错已成,你若此时收手,诚心悔过,我还能饶你一命,否则我就只能送重新投胎了。”白泽声音幽幽传进猪妖耳朵里。 猪妖一愣,似是没想到眼前这个看着不起眼的少年居然知道自己的真名:“你究竟是何人?” 猪妖看向那白衣身影,就见那少年身后显出一道虚影,羊头,麟身,双翼,猪妖脑子飞速运转了半天,然后恍然大悟的开口:“哦!所以你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白泽扶额:……。 “吾乃白泽。”一道仿佛从空间外传来的威严声音响彻周边。 猪妖面色一变:“原来是白泽神君!大家同为兽类,你为何非要偏帮那群凡人?” “冥顽不灵?想早日投胎?”白泽笑道。 猪妖被这话一噎,自知自己只是只小妖,平日也就能招点风,吓唬吓唬普通人类,若是真与白泽对上,恐无一点胜算,于是悲愤的呜咽一声,现出了原身,一直黑黑胖胖的大猪。 猪妖含糊不清的声音传来:“白泽大人,我知错了,您就饶了我这一次吧!我立马回到深山好好修炼,再也不出来祸害人间了!” 猪妖有一点说的没错,大家都是兽类,白泽也不想赶尽杀绝,不管这主要是真心也好,被迫也罢,只要他不再为祸人间,就暂且留他一条性命。 白泽挥手从猪妖身上强行夺取一缕精元收在腰间的青色镂雕玉佩中:“想来你也是知道我的名头的,被我取了精元,无论你躲在天涯海角,我都能找到你,要是再被我发现你做了什么坏事,我就直接帮你了断此生,重来一世,说不定你还是个积德行善的大善人呢。” 白泽不打一声招呼,强行从猪妖身上夺取一缕精元,使得猪妖元气大伤,再一听白泽的警告,里面狂点头:“白泽大人,我再也不作恶了!” 黑色的猪妖化作一道流光,消失在天边,白泽立在山巅,小镇的风终于平息了。 小镇的镇民们,见风波停息,一个个从藏身之地走出来,彼此欢呼着,那个误入镇中的年轻少女,也被安然的送了出去。 白泽踏过依旧破败的长街,街上的店家招牌早就不知被狂风吹到了哪里,店铺也基本上都是缺砖少瓦,虽说这个小镇还需要不少日子恢复元气,但至少镇民们现在都是笑着的。 闻獜这种小妖怪,白泽一路上遇到了不少,他们战力不高,白泽还能勉强对付,可是还有一些妖兽,他们根本不惧怕白泽。 哪怕白泽是个神兽又如何?一个战力低下的神兽,免不了是要被欺负的。 就目前白泽的实力来说,他惹不起的妖兽,凶兽,神兽,实在是太多太多了。 而白泽接下来要去的地方,就有着一个他惹不起的存在,凶兽穷奇。 穷奇很有意思,它喜欢吃人,而且只吃正直有理的人,忠诚老实的人,若是遇到作恶多端的人,它反而要给予馈赠。 白泽自然是斗不过穷奇的,但是他自有打算,穷奇的死对头可也在附近。 第18章 白泽(4)—穷奇也爱凑热闹 云淡风轻,鸟语花香,真是悠闲极了。 白泽倚着树,饶有兴趣的看着前方正吵的热火朝天的一男一女。 “书读的怪多,都读到狗肚子里了!就会欺负我们孤儿寡母的!” “真是…贼喊捉贼,倒打一耙,恶人先告状!” “我家白菜好端端的长在地里,要不是你偷了,它能自己长腿跑了不成?” “你这就是欺负人,专挑我这种软柿子捏,我读了那么多圣贤之书,扪心自问,从未做过亏心事,你怎可如此凭空污蔑我?” “哎呦!我家二狗可真命苦哟!摊上个我这么没用的娘,还天天被人欺负!这日子真是没法过了呀!” “你…你别躺地上啊!我可什么都没做!” “哎呦喂!大家都来看看呀!李秀才欺负人了!他偷了我的白菜,不承认,还想动手打人!大家伙都来评评理呀!” “不是,不是我!我没偷东西!你,你到底想怎么样…” “前两天来你家看你的,是不是你姨母?我瞧着你姨母满身的金银首饰,想来手头定是宽裕,你去你姨母那儿借三两银子,不,五两银子赔给我,就当赔偿我的白菜了。” “五两银子!你以为你的白菜是金子做的吗?再说了,我又没偷你家白菜!” “不是你偷的,还能是谁?今天你要不赔我银子,我就坐在这地上不起来了!你们读书人不是最好面子,我就让你在村子里颜面扫地!” “你!你!真是无耻至极!” 白泽正看的入迷,就感觉头顶的天空一暗,微微抬头,一只巨兽扑腾着双翼盘旋在头顶,显然也是被争吵的两人吸引住了。 来了,看见头顶那个巨大的身影,白泽不由得站直了身子,手中长枪显现,银白的枪尖泛着寒芒,枪上的红缨鲜红如血。 先前还在吵架的老大娘跟李秀才,一言不合已经扭打在了一起,天上盘旋的巨兽变成一头牛大小,缓缓落在地上,一脸认真的看着两人打架,似乎这就是它唯一感兴趣的东西。 白泽握着尖枪指间收紧,看向眼前的凶兽,翅膀比自己的大,爪子比自己的锋利,毛发也全是细针一般比自己坚硬,头顶的角是淡金色的,也比自己的角看着贵气,啧啧,这就是穷奇吗? 穷奇站在老大娘与李秀才旁边看了好一会,终于从两人的只言片语中听出了事情大概。 穷奇抬起前爪,在地上一划拉,几道深深的沟壑便出现在地面上,它又晃了下脑袋,身子一抖,眼睛盯向李秀才,口水从嘴里淌出,打湿了一片土。 听见动静,扭打在一起,忘乎所以的二人,才齐刷刷的回头,就看见他们旁边不知何时,站了一只巨大的怪物,老大娘跟李秀才本来还打得起劲,此时却瑟瑟缩缩的紧紧抱在一起,吓得浑身发抖。 “啊!” 抱在一起的两人大声尖叫起来,他们看见对面那只怪兽,张开了血盆大口,獠牙锋锐尖利,正直直的朝他们扑过来。 白泽手中银枪一甩,朝着穷奇的头颅飞射而去,他的身体也紧跟其后,将撞上穷奇头颅,又被弹射回来的银枪握住,又直直往穷奇身上的刺去。 穷奇也听明白了,这两个人打架的原因,无非是一个泼皮老大娘,污蔑了一个老实书生。 它想去将书生吞掉,可那老大娘与书生紧紧抱在一起,让它一时不知该如何下口,偏偏这时,一旁还有一个不知死活的白衣少年,不自量力的往它身上捅枪,真是书生可忍,老大娘都忍不了! 银枪灌输了白泽的灵力,总算还是有点作用,将穷奇的皮刺破了浅浅一层。 穷奇回头,朝着白泽怒吼一声,穷奇之怒随着声波袭来,震的白泽耳朵生疼。 “无知小儿,竟敢伤我!” 暴虐低沉的声音从穷奇的身上传出。 白泽眸光一亮:“这世上听过穷奇说话的人可不多!没想到第一次见面,穷奇大人就愿说话与我听,这得是多大的殊荣呀!” 白泽此言一出,气的穷奇两只鼻孔直冒白烟,却是再不开口说一句话,直接四腿在地上一蹬,转换目标朝着白泽扑去。 白泽反应敏捷的抽身后退,退到墙角,直接单脚点地朝上腾空飞去,一到空中便化出原形,身上随身佩戴的镂空玉佩也跟着闪了一下。 穷奇紧跟其后窜上天去,穷奇对面,浑身毛发柔软洁白的白泽凌空立在那里,双眼狭长,整张脸如狐狸一般媚惑,还能看见耳朵里里面的嫩粉色。 白泽是知道穷奇的凶悍的,因此,一将穷奇的注意力吸引到自己身上,他便立刻化为原形,只有这样才能发挥出自己的全部战力。 白泽黑色的蹄子往虚空中一蹬,昂首挺胸的注视前方,能拖得一时是一时吧,希望那家伙能早些赶来,不然他可扛不住。 穷奇凶猛地朝着白泽扑来,白泽往一旁轻巧的一闪。 穷奇再次恶狠狠的朝着白泽扑来,白泽往一旁灵活的一闪。 …… 穷奇怒冲冲的朝着白泽扑来,白泽拖着流血的后腿险险避开穷奇锋利的爪子。 白泽心里清楚的很,自己战力不高,年纪又小,与穷奇这等凶兽硬碰硬,只怕被吃的毛都不剩一根,于是,他凭借着自己之前特意在其他妖兽那里打听到的穷奇的攻击特点,尽可能的躲避着穷奇的攻击,为自己拖延时间。 可即便他已经全力躲避了,身上还是被穷奇的利爪抓出了不少血痕,原本白白净净的毛发,也是血迹斑斑,这副可怜兮兮的样子要是被凡间那些爱心泛滥的小姑娘看见,怕是得心疼的不行。 突然后腿一疼,白泽被扯的一个趔趄,他的后腿被穷奇咬在了嘴里。 真疼啊! 还不等白泽感叹完,他便看见远处一道身影正向这边飞奔而来。 白泽原本已经丧气低垂的头,瞬间又昂了起来,就连腿上的疼痛也感觉不到了,可他还是大声喊道:“大哥救我!疼死了!” 来者正是獬豸,乍一看去,獬豸与白泽还颇有几分相像,不过獬豸独角,白泽双角,獬豸毛发黑,白泽毛发雪白。 獬豸一路狂奔过来,就见白泽的后腿被穷奇咬在嘴里,而那两家伙又都扭头瞪着大眼睛看着自己,两双大眼睛一双比一双无辜。 獬豸还在纳闷着,白泽又嚎了一嗓子,给他吓了一跳:“大哥!大哥快救我!它咬我的腿!” 獬豸化成人身,朝着穷奇就是一掌。 穷奇早与白泽缠斗了半天,此时见獬豸赶来,便知道今日自己是讨不到好处了,索性,趁势松开口,朝一旁退去,避开獬豸的攻击。 白泽被松开了腿,赶紧化为人形,闪到獬豸身后。 獬豸挡在白泽身前,不动声色的将它护好,然后开口嘲讽穷奇:“你这凶兽,今日又出来做了什么恶事?” 穷奇也不甘示弱:“人性本恶,我这叫崇尚本真。” 獬豸冷哼:“知恶犯恶,凶恶至极!” 穷奇冷哼:“自欺欺人,虚仁假义!” “哼!”两只兽一言不合,同时冷哼一声,将脑袋扭向一边。 第19章 白泽(5)—与獬豸成为兄弟 东望山上,石亭内,黑衣獬豸正襟端坐,白衣白泽四仰八叉。 “你就是白泽?”獬豸望着一身白衣被抓的破破烂烂的白泽,本就明亮的大眼睛更亮了。 “是,是啊。”看着獬豸热烈的有些过分的眼神,白泽倒是有些迷糊了,要不要这么直勾勾的盯着他看,他脸皮很薄的好吧! 獬豸稍微控制了一下自己的表情,正色道:“你们白泽一族,向来不善战,你又何必去招惹穷奇?” 白泽扯下腰间那块青色镂雕玉佩递到獬豸面前,玉佩雕琢的神兽正是白泽,散发着淡淡青光。 “这是…你就是用这东西向我发出求救信号的?”獬豸只能隐约感到这玉佩非同凡品,却不知具体是何材质。 白泽将玉佩重新在腰间系好:“这是我下山时,元始天尊特意送我的保命宝贝!能快速搜寻到附近的神佛神兽,并且能够向他们发送信息。” “所以,你早就知道我在附近。就等着让我过来帮你对抗穷奇。”獬豸了然。 “事情是这么个事情,但其实,我最主要的目的,还是想见见威风凛凛的獬豸大人!”白泽一脸崇拜的看着獬豸。 獬豸是黄帝部落的瑞兽,清平公正,能辩善恶,附近的兽类都认识他,白泽走到哪里都能听见獬豸的传说,听的多了,白泽也渐渐对獬豸生出了一丝崇拜。 他之所以不自量力的去挑逗穷奇,一方面是想顺手救下个被穷奇盯上的人类,另一个原因便是,獬豸生来便与穷奇是死对头,定会过来助他抵抗穷奇。 獬豸象征着公正,穷奇象征着邪恶,獬豸喜善良忠厚之人,而穷奇最喜邪恶奸诈之人。 “我听妖兽们说,追溯起来,我们的老祖宗还是同一个呢!”白泽笑道。 “应该是吧,只不过后来脑子跟战力分了家。”獬豸没有反驳,甚至顺着接了下去。 白泽嘴角笑容瞬间凝固,一时不知道獬豸是在说獬豸自己没脑子,还是在说他白泽是战五渣。 “从今天起,我就在东望山闭关修炼!”白泽愤愤道,他已经从獬豸言语中感受到了赤裸裸的轻蔑之意。 “好好修炼,你太弱了,我看这东望山灵气充沛,是个修炼的好地方,地方也宽阔,咱俩住着也不会挤。”獬豸接道。 白泽扭头:“咱俩?” 獬豸正襟危坐:“对,咱俩,我就留在这监督你修炼,顺便指导指导你。” 白泽躺平:“也不是不行。” 头顶,一片片流云飘过,微风不燥,东望山上的阳光也悠悠然然,能抚平人糟乱的心绪。 “大哥。” 白泽悠悠叫了一声。 “嗯。” 獬豸自然而然的应道,面上没有一丝波澜。 白泽从地上坐起身:“你应的倒是快!” 獬豸认真道:“我本就比你年长许多,叫我大哥,还是你占便宜了。放心,以后大哥罩着你!” “也不是不可以。”白泽再次躺平:“那以后你就是我兄长了!” “嗯。”獬豸应道。 此后,白泽便一直在东望山修行,而獬豸,则频繁奔波于皇帝部落与独望山之间。 春去秋来,千百年的时光悄然而逝。 这一日,獬豸提着两壶酒赶回东望山时,白泽却并没有像往常一样一闻着酒香,便跳出来讨酒喝。 獬豸看着空荡荡的东望山,手中提着两壶青梅酒,在原地愣愣的站了半天,心中突然生出些失落。 也许白泽是在东望山呆了太久,闷了,出去透透气吧。 獬豸想着,自己坐在石桌边,将酒碗摆好,给自己倒了碗,仰头一饮而尽。 第20章 白泽(6)—与瑶的初遇,便是鼎盛的繁华 白泽从调息中睁开眼,獬豸不在。 白泽为自己幻化出一身崭新白袍,墨发三千以一根白玉簪束起,朝山下走去。 不知走了多久,一只青鸟落在白泽肩头,啾啾叫着,白泽伸手抚了抚它的羽毛:“这是何处?” 青鸟啾啾两声:“这里是姑瑶山。” 青鸟扑腾着翅膀飞远了,白泽神色一变,因为他听见前方传来了一阵突兀的打斗声。 白泽慌忙上前查看,就见一青衣少女正在与一头野兽搏斗。 白泽在看见青衣少女的那一刻,目光就完完全全被她吸引住了。 少女皮肤白皙,像玉一样温润,一双眼眸明亮有神,眉毛舒展,弯曲细长,唇色艳如朱砂,生的举世无双,绰约不凡。 少女一身青衣,看着俏皮可爱,可此刻却赤手空拳的与一头野兽战在一起,那野兽看着皮糙肉厚,白泽看着少女握成拳的白嫩拳头,不由得为她担心。 白泽还没反应过来,青衣少女已经一拳轰在野兽头上,硬生生将野兽的一只兽角砸断了。 青衣少女打完一拳立刻跳出老远,龇牙咧嘴的甩了甩打断了兽角的那只手,白泽看着眼前这一幕,惊的眼睛瞪的老大。 白泽察觉到野兽已经有些暴怒,想要朝着青衣少女冲去,于是立刻闪身挡在少女身前,伸出手掌缓缓对准野兽,掌中点点柔和的光芒落在野兽身上,将它体内的暴虐因子全部安抚平静,野兽一身怒气散尽,抖了抖身子,转头朝着林子深处走去。 白泽回头,想好好问一问青衣少女,一个女孩子为何要赤手空拳的跟一头野兽搏斗,这样做是很危险的。 可白泽一回头,就见身后的少女,一双大大的眼睛正好奇的盯着自己,那目光纯净明澈,让白泽责问的话,一时竟无法说出口。 他在心中反复告诫自己,一定要温柔,千万不能吓到这小姑娘。 白泽正准备开口问话,小姑娘却先他一步问道:“你这算是救了我吗?” 白泽大大方方认下了这份功劳,又问小姑娘:“手疼吗?” 小姑娘将手伸到白泽面前,白泽低头,就看见少女白嫩的手背上一片刺红。 白泽微微叹了口气,下一秒手心就出现了一瓶膏药,将瓶塞拔掉,一股淡淡的清香就袭上两人鼻尖,白泽指尖在瓶内轻点,带上一点白色药膏,然后指尖落在少女泛红的手背上。 白泽的指尖在少女手背上轻轻揉搓,带着丝丝凉意的药膏被一点点涂抹均匀,少女有些不好意思收回手,朝他道谢。 两人一前一后在林中穿梭,青女少女很活泼,一路上蹦蹦跳跳的,嘴巴也没一刻闲着。 青衣少女告诉白泽,她叫瑶,是炎帝的三女儿。 瑶说,这是她十几年来第一次逃出部落,她第一次看见外面的世界,原来一切是那么鲜活有趣。 “你长这么大,从没出过部落吗?”白泽不解。 瑶脸上笑容不减,眼中却闪过一丝失落:“我先天体弱,族中巫医说…我活不过十六岁,因此父亲便一直将我关在部落中,从不许我外出。” 听见这话,白泽有些心疼,明明那么活泼的一个姑娘,一定爱极了这世间的花花草草,一定想亲自踏遍山河看遍世间美景,却…… “难道就没有什么救治办法吗?”白泽觉得如此美好的女孩命运不该如此。 瑶摇了摇头,然后拉起白泽往山下跑去:“我好不容易背着族人跑出来,你就陪我下山痛痛快快的玩一趟吧!” 瑶从未出过部落,如今如出笼的鸟雀一般,看什么都觉得新奇。 “小白!那是什么糕点?我从未见过,我们买一点尝尝好不好!” 傍晚时分,太阳开始西沉,暑气消散,街上正是一天最热闹的时候,白泽也是许久没有下过山,此时被瑶拉着在人群里挤来挤去,竟也觉得这人间烟火气甚是美好。 瑶指着一个小摊,摊主是个收拾的干净利索的大娘,最麻利的摆弄着一个大炉子,大炉子上正烘烤着一种形似梅花,色泽鲜红的糕点。 大娘见两人凑过来,笑嘻嘻的问道:“小郎君跟小娘子可要来两块尝尝?我家这糕点便宜又好吃,每天做的都不够卖的!” 白泽笑笑,伸手去怀里掏银子,可摸索了半天,他才发现,他出门时大约是没有带钱的。 白泽有些微的尴尬,就在他僵住的片刻时间,旁边的青衣少女已经噗嗤一笑,白嫩的掌心往前一摊,将几个铜板递给摊主大娘:“不怕大娘见笑,我们家向来都是我管钱的!” 大娘也是爽朗一笑:“小娘子管钱好呀!说明小郎君是个懂得心疼人的!” 白泽听着两人越来越离谱的话,也不知该如何开口解释,只觉得自己的脸颊有些微微发烫。 “走啦!那边有捏糖人的!”瑶才没注意到白泽一闪而过的羞涩,拉着他争分夺秒的往卖糖人的地方走。 她真的太珍惜现在的每分每秒了,说不定下一刻,她就又要被关回去,过以往十几年那种枯燥乏味的日子了。 “我出来之前,可都认真打听好了,糖人,木雕,河灯,这么多有意思的东西,我一定全部要见一见!你看,我做的这个糖人像不像你!”瑶右手拿着装有糖水的勺子,左手握着一根竹签子,竹签上凝固的糖水已经浇筑出了一个少年的轮廓。 白泽望着那个糖人,是挺像自己的,下一秒,糖人就被递到自己嘴边。 瑶眼巴巴的看着白泽,一脸希冀:“我第一次做,不是很好看,你快尝尝!” 白泽才不舍得吃掉她亲手做的糖人,于是他就着少女的手,用唇瓣轻轻的抿了一口糖人:“很甜!这个糖人可以送给我吗?” 瑶十分大方的摆摆手,表示当然可以。 瑶不知又看到了什么稀奇的东西,扯着白泽往前挤去,白泽一手拿着糖人,一手被瑶牵着,一边要担心糖人被人群挤坏,一边又担心他跟瑶被挤散,一时间手忙脚乱。 “哇!他会喷火欸!”瑶一边笑一边往白泽身后躲,民间常见的喷火杂耍,瑶却是第一次见,那么大一团火,从那个壮硕的汉子嘴里喷出来,将她吓了一大跳。 “小白,我许这么多愿望,河神会不会觉得我贪心啊?河神会不会觉得我是个贪得无厌的女子,就不帮我实现愿望了?”瑶手里拿着支毛笔,脸上还被溅了几滴墨痕,正愁眉苦脸的蹲在河边,河中已经放了十几盏写有心愿的灯笼,她的脚边还堆着六七盏没来得及动笔的空白灯笼。 “外面可真热闹啊!要是能经常出来就好了!”瑶与白泽并肩坐在被柳枝掩映的小桥上,瑶晃悠着双腿,一脸满足的看着亮起盏盏灯光的水面。 “打铁花喽!去看打铁花喽!” 夜色早已浓重,可街上游人依旧不减,长街上灯笼依次亮起,如同长龙,照亮了行人脸上的欢喜与忧愁。 瑶拉起白泽,跟在人群后面往一个方向涌去。 瑶正闷头往前挤,突然感觉周边亮光大盛,她一抬头,就见漫天散落而下的火光照亮了整片天,那点点橙光美的摄人心魄,让她一时愣在了原地。 赤裸着上身的汉子,手拿铁锤不停的敲击,随后柳木勺被用尽全力往上一扬,飞溅的铁水腾空直上,在空中化作朵朵金花四溅,犹如天女散花,绚丽而夺目。 此刻,所有人都被这昙花般的怒放吸引了注意力,就连白泽,也痴痴的抬头望着天空,眼中满是惊艳。 昙花一现,终有凋零,绚烂倾刻而逝,白泽动了动手,猛然惊回了神。 掌心空了,白泽惊慌又茫然的四处搜寻起来,却再也没有少女娇俏的身影。 只身一人的白泽站在人群里,周围人声鼎沸,有人前行有人后退,可他置身于热闹中,心里却满是落寞,繁华就在此处,却入不了他的心,心内依旧一片孤寂。 第21章 白泽(7)—少女身上的预言 东望山之巅。 白泽出神遥望远方,就连獬豸靠近也未发现。 “自从那日自山下回来之后,我便发觉你有些不对劲,整日里魂不守舍的,修炼也不用心了。”獬豸顺着白泽的目光望去,只见一片雾气空茫:“你在看什么呢?” 白泽见獬豸走来,笑着指向远方:“兄长,从这个方向一直往前走,就能到达一座仙山,名叫姑瑶山。” 獬豸并不明白白泽的意思:“嗯,略有耳闻。” 白泽看着一脸不解的獬豸,唇边的笑意不由得晕染开去,笑的更加温柔,可任凭獬豸苦苦追问,白泽却不肯再多说一句。 “兄长,我有事下山一趟!” 獬豸看着白泽渐远的背影,不由得摇头,小白泽长大了,都不跟他亲近了。 罢了罢了,他也要回黄帝部落处理些事情了。 白泽一路驾云疾行,等他在姑媱山落地刚一站稳,便看见熟悉的地方跑出来一抹熟悉的青影。 青影一边往前跑一边回头警惕着身后,一个不留神猛地撞上了一个坚硬的胸膛,青影慌乱的转过头,跟撞在一起的那人拉开距离,一双小鹿般湿润的眼中满是慌乱,可在看清那人是谁时,眼中的慌乱瞬间被喜悦代替。 “啊啊啊!小白!真的是你!”瑶惊喜的声音传出去老远,惊得树上的青鸟都差点从枝头摔下来。 看清是白泽,本来在不停后退的瑶直接扑向白泽,给了他一个大大的熊抱,抱上去之后又赶忙松开,退开一步,脸色微红:“没想到第二次溜出来,又遇见你了。” 姑媱山半山腰朝阳的一大块平地上,瑶与白泽随意的躺在柔软的草地上,懒懒的晒着太阳。 “小白,遇到你真开心,要是剩下的日子你能一直陪在我身边就好了!”眼前眉眼弯弯的灵动少女,明明满脸的明媚笑意,可白泽却听出了她话中的绝望。 她没有几年时间了,她活不过十六岁。 白泽望向瑶,少女命运悲惨,却仍旧明朗豁达,眼中全是光亮闪动。 白泽摊开手掌,将一只用自己真身毛发编织的通灵结递给瑶。 白泽没有说些让人伤感的安慰之言,也笑的一脸灿烂:“我当然能一直陪着你啦!这是通灵结,你随身戴好,有了它,我便能时刻知晓你的安危。” 瑶望着白泽的眼睛,浅浅一笑,接过通灵结,将它小心而认真的戴在自己腰间。 林间的几只青鸟,不知从何处衔来一只只野花,放在二人身边。 白泽拾起花朵,用它们编织成了一个漂亮的彩色花冠,轻轻的戴在了瑶的头顶。 花冠在阳光的照耀下瑰丽绝伦,少女娇俏含笑的容颜却比百花更加动人,瑶轻声问道:“好看吗?” 白泽眼中满是柔情:“人比花娇。” 相逢时光总是短暂,偷跑出来的瑶不得不与白泽告别,临别时,他们约定好,每隔三日便来此处相见,如此一想,瑶便也不觉得分别有多苦闷了。 此后,白泽便经常在东望山与姑媱山之间来回穿梭,时间越久,他对那个身患不治之症的少女就愈加怜惜,每每想到她很可能活不过十六岁,心中就无限哀痛。 若是有什么办法能够救她,该有多好! 很快,瑶偷跑出部落与白泽偷偷相见一事,还是被炎帝发现了。 白泽去姑瑶山赴约时,并未看见熟悉的青色身影,林间的青鸟告诉白泽,炎帝发现瑶与外人私会,十分震怒,已经命人将瑶关了起来,瑶现在不要说出部落,就连房门都出不了。 炎帝派人打探与瑶私会的男子身份,白泽并未避讳,因此炎帝的人很快便查清了那人乃是神兽白泽。 本来怒火中烧的炎帝,在得知与女儿私下相见的人竟是白泽之后,却突然转变了态度,派人将白泽请进了部落之中。 炎帝面对白泽,十分恭敬,两人谈到瑶时,炎帝不禁悲从中来,洒落一片伤心泪:“我身为父亲,却无法救治爱女,真是枉为人父!这十几年来,每当我看见瑶,看见她朝气蓬勃的样子,就会想起巫医的预言,我真的是……” 炎帝说到最后,声音都变得哽咽,白泽听到这里,心中也是酸涩无比:“世界之大,难道就没有办法能救瑶吗?” 炎帝深深叹息,整个人仿佛又苍老了几分:“我曾听人提起过,有种“不死仙草”,名叫帝俊草,若是能找到帝俊草,或许能破了瑶身上的必死之劫,可是……这帝俊草,无人识得,怕是不易寻得!” 白泽闻听此言,站起身子,轻轻一笑,眼神坚毅,心中终于有了目标。 “无人识得,我就遍访群山!” “群山不识,我就遍访百兽!” “哪怕世上仅此一株,我也要为瑶将它带回来!” …… 獬豸因受黄帝之托,去黄帝部落传授司刑律法,事毕后回到东望山依旧不见白泽身影,心中隐隐不安,突然想起白泽曾提起过的姑瑶山,便寻到姑瑶山上。 姑瑶山上,獬豸听闻白泽远行求药的决定,却沉默良久。 獬豸向来能辨善恶忠奸,他与白泽一同在东望山修行了千年,早就将白泽当做了亲弟弟,他察觉寻药一事,必有蹊跷,便打算提醒白泽一番。 獬豸思索片刻,对白泽直言:“此事并没这么简单,炎帝必另有图谋,你万不可被他耍了。” 然而,此时的白泽一心远行求药,为瑶续命,对兄长的话,不能听进分毫:“兄长,我若不救她,她就真的没有希望了。” “非去不可吗?”獬豸最后一次问道。 “不论代价如何,帝俊草,我一定要寻到!”白泽声音坚定。 “那我在东望山,等你回来。”獬豸知道白泽心中已做决断,再劝无用,便重重一拍他的肩头:“到那时为兄再与你像往常一样修炼!” “千年兄弟之情,却不敌炎帝几句言语哄骗,也罢,望你此行能求得一个善终!”獬豸望着白泽的背影,留下一声叹息,便回到了东望山。 …… 姑瑶山山腰草地上,白泽与瑶做着临行前最后的道别:“此行求药,不知归期,你一定要好好照顾自己。等我寻得仙草回来,便日日带你去看山川河岳,你就再也不会觉得无聊了。” 瑶腰间的通灵结泛着微光,她抬头笑着望着少年俊逸的脸庞,在心里刻画着少年的轮廓:“小白,我就乖乖待在这里等你回来。等你回来,我要带你去看姑瑶山最美的花草,最美的雪景,还有最美的姑娘!” 白泽握住瑶的手掌,轻轻吐出一个字:“好!” 望着白泽乘云离去的背影,瑶眼眶湿润,幻想着再次相逢的那一日。 然而,两人都不知道的是,这次离别,将是他们二人此生的最后一面。 第22章 白泽(8)—四海八荒,长正剑 三年间,生死间徘徊。 八荒中,险境处寻觅。 三年之间,白泽遍寻奇山险水,八荒大泽,屡屡与妖兽生死相搏,一身伤痕累累,却依旧没能寻到帝俊草。 白泽面无表情的穿梭在人群中,周围看似热闹,他就觉得索然无味,如今,除了帝俊草,已经没有东西能让他提得起兴趣了。 迎面,走来两个挽着竹篮的妇人,正凑在一处亲密的说着话。 “我跟你说,镇子上那座土地庙可灵了!我家相公一直想要个儿子,去求了土地公,这不我就怀上了!” “你还真别说!我前段时间去土地公面前哭了会穷,隔天我家男人就被张员外家招工的小厮看上了,张员外家给的工钱可不低!” 白泽本不想听这些于他无用的东西,可这几句话还是轻飘飘的钻进了他的耳朵。 白泽心中自是不屑,土地不过是个法力低微的小精怪,连真正的神仙都称不上,甚至比不上一些修为高深的大妖,哪里能做到这些凡人口中的有求必应? 求土地,还不如来求他白泽更靠谱些! 心中讽刺完,白泽伸手拉住一个汉子:“兄弟,问一句,镇上土地庙怎么走?” 土地庙中,泥塑的土地公公满脸慈祥的端坐在供桌上方,白泽依旧一身耀眼白衣。 可此时的白泽周身已经没了以往的傲气,正学着凡间之人那般端正跪在蒲团之上,虔诚的望向土地公公,他身形清瘦了许多,脸上也是难掩的疲惫。 白泽朝着土地公公俯首一拜,额头重重点在地上:“尊者,您可能告诉我帝俊草到底在何方?” 白衣男子的背脊微微颤抖,磕在地上的头久久未抬起,浑身透着无助落寞,怎么看也不像传言中自由高傲的神兽白泽,反倒像极了世间各有所憾的普通可怜人,喉咙里发出的声音也带着丝沙哑:“我如何才能救她,她已经等不了多久了……” 过了一会儿,似是平复好了心情,白泽从地上抬起头,缓缓站起了身,双眸微红的看着土地的泥塑。 果然啊,求神告佛也是没有用的…… 拜完土地,青天还是青天,黄土还是黄土,悲伤还是悲伤,帝俊草还是了无踪迹…… 白泽转身,疲惫的往庙外走去,他真傻,真的,脑子有问题才会傻乎乎的来拜土地公公。 一只脚才踏出庙门,白泽猛的抬眼,一缕清风从他面前划过,撩起他的一缕长发向西飘去。 “西…西?”白泽喃喃自语:“是西边吗?” 一路往西,最终白泽停在一个深潭边。 潭水深不见底,水碧而清冽,还隐隐有灵气流动。 白泽也不犹豫,直接纵身跃入。 不似地上潭口那般小,潭底开阔多了,越往下潜空间越大,白泽在水中四处搜寻着,却并未有什么收获。 双脚接触到潭底湿软的淤泥时,白泽耳边忽然响起一道如牛鸣般的声音,还未来得及查看声音来源,一道带着腥气的劲风已经朝着白泽袭去。 顾不得其他,白泽赶紧调动全身灵力朝一旁避去,水中阻力有些大,让他的速度慢了不少,但好成功避开了那一击,只是衣角被罡风撕裂了一些。 白泽抬眼向那突然出现的东西望去,状如蛇,首如虎,四脚细颈,颈有白婴,声如牛鸣,原来这潭底住着的是只蛟。 蛟类向来残暴,而眼前这只蛟……白泽看着黑蛟头顶已经隐隐长出来的龙角状物体,怕是不好对付。 “我乃白泽,为寻帝俊草无意闯了进来,我立刻就离开!” 黑蛟并不听任何解释,张开大嘴,怒吼一声,震的水面波纹四起。 白泽无奈一挥衣袍,得,又是一场恶战。 那,便战吧! 他正满腔愤懑无处发泄! 蛟族性格暴虐,生来好战,攻击性强,白泽自知不是对手,也不讲什么武德了,霸气一挥手,唤出了獬豸送他的长正剑。 长正剑,寓意:浩然正气,万古长存。 长正剑的剑尖锋利无比,可破万物,乃是獬豸掰断了一节自己头顶的独角才铸造出来的。 獬豸独角,历来是清平公正的象征,秉承着天地间的正义之气,能驱邪避恶,与万物争芒,用獬豸的角铸造的长正剑更是威力无比,正因如此,才护得战力平平的白泽一路披荆斩棘,不堕锋芒。 黑蛟在感受到长正剑气息的那一刻,瑟缩了一下,可黑蛟也仅仅只被震慑住了一瞬,可能是感觉自己受到了挑衅,接下来黑蛟直接暴起,随着它怒气的爆发,水中立刻升腾起四个飞速旋转的大漩涡。 白泽本就在水下待不习惯,此时,周围的漩涡又传出巨大的吸力,拼命将他往漩涡中心拉扯,再加上又要时刻警惕黑蛟的攻击,白泽一时之间有些顾及不暇。 黑蛟的一道道攻击毫不留情的袭来,白泽的行动在水中也受到了极大限制,要不是有长正剑在手,白泽说不定早就被黑蛟吸干血扔出潭外了。 白泽一个不防,被黑蛟找到了破绽,黑蛟锋利的牙齿深深嵌进了白泽右边肩膀,鲜红的血液逸出,在水中晕染开,在白衣的映衬下犹如雪地红梅。 右肩传来剧烈疼痛,右手也有些不受控制,白泽将右手中的长正剑往上一抛,长正剑颇有灵性的划过一个优美的弧度,落在白泽的左手边。 白泽没有伸手握剑,而是伸出手掌,将灵力源源不断的注入长正剑剑尖,然后将剑向前一推,长正剑挟着风,使劲向着黑蛟脖颈下方的七寸刺去,那里是蛟的心脏。 长正剑锋利,直接刺破了黑蛟的鳞片,黑蛟也畏惧长正剑的锋芒,再僵持下去,长正剑就要刺穿它的心脏了,于是黑蛟也不再恋战,牙齿还没从白泽肩头拔出,身子已经急忙向后退去,锋利的牙齿直接将白泽肩膀的骨头还有皮肉一同扯烂,霎时,大片红雾洇出,染红了一人一蛟之间的水域,也将彼此的视线阻隔。 “长正!”一片血雾中,白泽大喊一声长正,长正剑立刻乖乖飞进他的手心。 长正剑,调整剑身,剑指苍天,带着握住剑柄坠在下面的白泽,破开水面,向水潭外冲去。 长剑扯着一身水渍的白泽破水而出,带起一片水浪四溅。 长正剑将白泽丢在潭边的泥地上,黑蛟也并未追出水潭,白泽随意的躺在地上,喘了几口气,看着头顶明朗的天空,想起了那个满脸明媚的少女,不由得也浅浅弯了弯唇角。 第23章 白泽(9)—炎帝的阴谋 炎帝部落,炎帝从飞鸟足下取出信笺,看完之后指尖轻搓,信纸便化为灰烬。 这是负责跟踪白泽的斥候传回的书信,自从白泽从姑瑶山出发,踏上寻觅帝俊草之路的那一刻开始,炎帝就一直暗中派人跟踪着白泽。 类似的信件已经陆陆续续传递了整整三年,炎帝身边的谋士终于忍不住问出了心中疑问:“帝女16岁诞辰马上就到了,白泽恐来不及携药归来了。” 炎帝闻言,并未担心瑶的身体,嘴角露出一丝诡笑,眼神落在了案上的一本巫术密卷上。 …… 另一边,在大荒苦寻帝俊草却一无所获的白泽,拖着伤重的身体继续西行,鲜血染红了白衣,白泽却好似感觉不到疼痛,茫然的行走在天地之间。 三年已过,三年,三年,瑶再也没有第二个三年了…… 白泽的心中,满是绝望。 不知走了多久,浑身鲜血的白泽被一个医师拦住。 医师语气带着责怪,将白泽拉进路边医馆:“伤的这般重,还到处乱跑什么?进来我帮你上些药。” 白泽茫然的抬头,四周陌生极了。 医师将白泽拉进自家小医馆,一边帮他清理伤口,一边与他说些闲话。 原来,这里是白民国。 白民之国,是白帝少昊的后代建立的国邦,而少昊的父亲,正是帝俊。 白泽眼睛一亮,伸手拉住正在帮他上药的医师的手:“你可听说过帝俊仙草!” 医师手中的药瓶被白泽打翻在地,药粉撒了一地:“我这可是上好的止血药粉,全被你祸害了!” 医师没好气的瞪了白泽一眼,就见白泽毫不在意地上的药粉,依旧一脸希冀的看着自己,两只眼睛亮的吓人。 医师心里嘀咕着,奇怪,刚才在街上遇见这人的时候,明明眸子黯淡,一生死气沉沉,他是生怕这么俊俏的少年伤重而亡,才大发善心给他上药,可这不过一会儿功夫,他为何就变得如此兴奋? “你可听说过帝俊仙草?”白泽又问了一遍,声音中满是激动,医师的手也被他抓的微微发疼。 医师冷哼一声,反问他:“你是从何处知晓的帝俊仙草?” 白泽不假思索的回答:“炎帝!帝俊仙草,服下可医百病!” 医师啪的一下打开白泽的手,表情有些愤怒:“你倒也真敢信他!” 看着一脸希冀,已经重燃希望的白泽,医师想要脱口而出的话又被他咽了回去,清了清嗓子,医师试探的问道:“你寻帝俊草,可是要救人?” 白泽点头,向医师说起了自己风霜三年只为求药一事。 医师听完,怜悯的叹了一口气,神色复杂的望着白泽:“这世上,根本就没有帝俊草!” 白泽不信:“那炎帝为何……” 医师语气中带着愤怒:“归根到底,还是那本记载着秘书的秘卷惹得祸!” “当年,炎帝得知帝俊部落有本记载着特殊秘术的巫术秘卷,便派兵攻打帝俊部落,想将帝俊部落一举吞并,更是抓了首领帝俊的儿子少昊作为要挟,逼帝俊交出巫术秘卷。可帝俊如约交出秘卷,炎帝却言而无信,帝俊部落却还是惨遭炎帝的大肆屠杀!” “在屠杀之后,逃过一劫的帝俊部落子民,便逃往海外,在龙鱼之北定居,这才有了今日的白民之国。” 白泽声音轻颤:“那本巫术秘卷到底记载了什么?” 医师望了一眼白泽,恨铁不成钢道:“哼!记载了什么?里面只记载了一种巫术!” “那就是天下百兽的驾驭方法!” “而要成功施展此巫术,有一个前提,那便是需要知道大荒之中百兽的名号!” “名号出,百兽臣服!” 百兽名号,原来如此! 这一句句话犹如一记记重锤,蓦的一下,将白泽砸懵了,久久不敢相信这一切。 原来,所谓的求药,不过是一个精心编织的幌子,这世上从来就没有过帝俊草! “白泽!帝俊草不过是炎帝的一个阴谋罢了!”医师也并非等闲之辈,他早早便看穿了白泽的身份,得知白泽的遭遇之后,心中对炎帝的恨意愈加浓烈了几分。 白泽本就重伤未愈,此时愤怒绝望等情绪一起涌上心头,一口鲜血直接从他口中喷溅而出,血顺着前襟,染红了一大片。 白泽突然笑了,笑的张狂疯癫,思绪翻涌的白泽,可笑自己奔走三年,到头来却是一场空,又可悲人心险恶,充斥着权谋算计,更可恨自己不听兄长劝告,一意孤行。 白泽抓着胸口的衣襟,他心疼,心疼那个满身明媚的少女,世上再没有仙草可以救她了。 他好恨,恨自己的无能! 突然,白泽心中一阵钝痛,他从瑶随身佩戴的通灵结中感知到了,瑶已经时日无多了。 …… 姑瑶山,又是一个冬季,雪轻轻落下,美极了。 瑶坐在窗前,望着窗外纷纷扬扬的大雪,将天地染得洁白一片。 这是小白离开后的第三个冬天了。 多美啊! 她多想能撑到小白回来,陪他一起看雪。 她还想着,要带小白去看姑媱山最美的花草。 可惜她大概等不到了,她能感觉到自己越来越虚弱,以前的她活蹦乱跳,从没感觉到原来只是抬下手臂就这么费力气。 瑶抬手接下一片雪花,冰凉雪花在她同样冰冷的手心融化,就如同她也即将消逝的生命。 生辰当日,瑶强撑着虚弱的身体去炎帝房间,打算向父亲作最后的告别。 炎帝房中无人,瑶将要离开时,却无意在炎帝的案上发现了百兽驭术,更看到了几封未来得及销毁的,炎帝与密探的书信往来。 几张信纸从指尖滑落,纷纷扬扬的落了满地,瑶终于知道,原来,父亲一直在利用小白对自己的感情,以达到他驾驭百兽号令天下的贪欲。 对父亲的悲愤和对小白的愧疚,双重来袭,瑶只感觉眼前一黑,那一瞬间,她仿佛已经看见了若水河畔的彼岸花,鲜红一片。 可瑶始终放心不下小白,她强撑着最后一口气,睁开双眼,鲜艳的彼岸花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地上她吐出的大片血渍。 摊开信纸,瑶连墨都来不及研磨,直接以自己身上的鲜血为墨,提笔写下绝笔血书。 瑶唯恐父亲会对归来的白泽不利,写下血书,托一只青鸟飞往东望山,向小白的兄长报信。 姑瑶山半山腰上,瑶赤脚坐在雪地上,夕阳的金橙色光芒落在她身上,为她整个人镀上了一层金边。 一只青鸟鸣叫着在瑶周围盘旋了几周,然后离去,瑶心中稍安,看来信已经送到了。 此时的瑶,不似以往那个活泼少女,安静极了,一头长发披在肩头,垂落在雪地上,长睫微颤,水灵灵的眼睛闪烁着晶莹的光芒。 瑶似乎又想起了,与白泽初见的那个春天,那是她第一次鼓起勇气逃出父亲的禁锢,是她此生最开心的一天,那时春草绵延,坊间闹市全是她与小白的笑声…… 一想到小白,瑶的眼睛便弯了,嘴角也弯了,她一笑,整个姑瑶山都明朗了起来,此时的瑶,被金光沐浴,不像一个垂死之人,反倒比九天上的神女还要明媚漂亮。 青色的衣裙在雪地上铺展开,瑶侧卧在青衣之上,闭上了眼睛,眉眼恬静。 瑶一直苦苦等着小白,最终却等来了自己的死期,至死她也没能带小白见到姑媱山最美的花草。 帝女死焉,化为瑶草,其叶胥成,其华黄,其实如菟丘,服之媚于人。 瑶的身躯化作一株瑶草,顷刻间蔓延而去,一株株瑶草很快便覆盖住了整座姑媱山的风雪。 原本万物凋零的姑瑶山,被瑶草紫红色的叶片点缀的美不胜收。 “如果不能亲自带你去看最美的花草,那我就变成最美的花草,这样,你总能看到。” 第24章 白泽(10)—死别,用我的命换你的命 炎帝埋伏在姑瑶山上山路上,哪怕女儿已经性命垂危,可炎帝眼中却满是欣喜。 很快,很快他号令百兽的美梦就要成真了! 哪怕他会因此错过与女儿的临终告别,但这一切跟能号令百兽比起来,就显得微不足道了。 为了今日的计划,他谋划良久,姑媱山已被他布下天罗地网,白泽只要敢来,就定当插翅难逃! 白泽察觉到瑶已经时日无多,拼了命的往姑瑶山奔去,脑中早已一片混乱,心中就只剩下一个念头:他只想再见瑶一面! 白泽驾云终于赶到了姑瑶山,他直接从云端跳下,跌跌撞撞的往山上跑去。 白泽一心想着去见瑶,并未来得及观察姑瑶山的变化,只隐隐觉得似是与以往有些许的不同。 可很快,就在白泽踏上姑瑶山之后,满山的草木开始摇曳起来。 一珠珠瑶草,紫色叶片层层叠叠,抖落了覆盖在上面的一层薄雪,现出身来,霎时之间,姑瑶山又被大片紫色占领。 白泽停下脚步,吃惊的看着漫山遍野的瑶草,心中极度不安起来,脚步顿了一秒之后,又发狂般的往山顶冲去。 随着白泽的脚步踏过,一株株瑶草之上也纷纷绽开了朵朵娇小玲珑的黄色小花,跟随着白泽的脚步往山顶蔓延而去。 白泽看着这本该是瑰丽美妙的景象,心中却更加害怕,不好的预感越来越强烈。 就在白泽快要冲上山顶之时,突然之间,满山的野草,瞬间枯萎,似乎在向他预警着什么。 可白泽哪有心思考虑其他,只想快点冲到瑶的身边,并未理会这一异象,继续往前奔去。 炎帝看着出现在眼前的白泽,脸上露出得逞的笑容:“今日计划,绝对不容有失!” 白泽提着长正剑,剑尖滴答滴答的往下滴着血珠,他站在一堆人的包围之中,发丝狼狈的四处散落开去,一身白衣也被鲜血染成了红色,那鲜血,有他自己的,也有别人的。 炎帝从人群后走进包围圈:“你若是还想见瑶最后一面,就乖乖束手就擒。” 白泽盯着炎帝,目光愤怒的要喷出火来,握着长正剑的手指也因过度用力而颤抖发白。 炎帝见状,毫不慌张,好似笃定白泽会如他所愿束手就擒一般:“你若是再跟我继续耗下去,你就再也没有机会见她了。” 果然,炎帝此话一出,白泽握着长正剑的手轻抖了一下。 “哐当!” 长正剑掉在冰冷的雪面上,与雪地上炎帝部下掉落的另一把长剑相撞,发出一声脆响。 炎帝部下见白泽丢下了武器,立刻围了上去,将他控制住。 炎帝在姑瑶山费尽心思布下的天罗地网,终究不敌一个瑶好用,仅仅一句话,便让白泽心甘情愿的缴械投降。 地牢中,白泽双手被牢牢锁住,双肩也被锋利的铁器刺穿,让他一丝力气都提不上来。 炎帝部下不停逼问,对着白泽用尽十八般刑罚,可白泽却只是讽刺轻蔑的笑着,对百兽的名号不吐露分毫。 炎帝故技重施:“只要你将一路上所见所闻的百兽名号告诉我,我便让你去见瑶,难道你不想见她吗?” 白泽的声音虚弱透着浓烈的不甘与倔强:“先让我见她,否则别想得到你想要的!” 炎帝自是知道女儿已经无法再与白泽相见了,只能一挥手,让属下继续行刑。 带着倒刺的鞭子,抽打在白泽早已没有一块地方完好的身上,带起一块块血肉,有些地方甚至露出了森森白骨。 就在白泽奄奄一息之际,一声巨响传来。 獬豸收到瑶的血书,担心傻兮兮的白泽着了炎帝的道,会有危险,便率领东望山的妖兽来寻白泽,妖兽们费了九牛二虎,终于突破炎帝的防守,成功闯入地牢。 白泽听见动静,原本已经了无声息的他,费力的抬起了头,借着微弱的光线,他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径直朝他冲来,那人的脸上满是焦急。 白泽的头再次无力的垂了下去,可他脸上却露出了一丝笑意,真好,兄长来接他回家了… 獬豸手提长正剑闯进地牢,在看到白泽的那一瞬间,他浑身血液都沸腾了,巨大的愤怒在他五脏六腑内翻腾不止。 在獬豸的印象里,白泽总是一身白衣,浑身傲气。 他见过衣不染尘的白泽,衿贵高傲的白泽,孩子气胡闹的白泽,亲切唤他兄长的白泽…… 可眼前…白衣染血,墨发凌乱,衣不蔽体,血肉模糊的…白泽,着实是令他感到无比的愤怒。 自打与白泽初识之时开始,他念在白泽年纪尚小,便一直将他当做弟弟养在身边,教他修炼,教他人生百态,事事让着他护着他…… 可如今,他捧在手心里珍视的人,他从未舍得伤及一丝一毫的人,却被另一个人折辱的体无完肤…… 这口气,他实在是咽不下! 长正剑一挥,一道凌厉剑芒破空而出,长正剑本就威能无比,再加上是獬豸盛怒中挥出的一剑,又为其增了几分威势,束缚着白泽手腕的刑具在这一剑之下直接应声而碎。 “白泽,是为兄来晚了。” 獬豸扶住白泽下坠的身子,将他小心翼翼的护在身后。 獬豸眼中充血,眼眸血红,愤怒的望着地牢中,一个个将武器对准他与白泽的炎帝部下,一群衣冠禽兽! “杀!” 獬豸手中长正剑直指苍穹,浑身透着肃杀之气,一身寒意比地牢外的数九寒天还要冷冽。 姑瑶山上,地牢内外,正在四处冲撞搏杀的妖兽们,听见獬豸刺破云霄的一个“杀”字,也不再手下留情,使出浑身解数抵抗着炎帝部下,奋力拼杀出一条血路来。 獬豸担心白泽的伤势,毫不恋战,护着白泽往外冲去。 东望山上,大多数妖兽修为并不高,很多连人形都没修炼出来,又向来自由散漫惯了,虽有一股狠戾野蛮的血性,可还是不敌训练有素又狡猾多端的炎帝部落。 獬豸与白泽借着妖兽们厮杀出来的突破口向外突围着,却被炎帝亲自带人逼了回去。 眼前是兽爪与尖兵利器的碰撞,耳边是铮铮兵戈的嘶鸣。 獬豸与白泽站在山崖边上,退无可退。 炎帝看着走投无路的二人,哈哈大笑,脸上全是癫狂,指着山上的妖兽:“不过都是困兽之斗!白泽,若是你现在识趣一些,交出百兽名号,就不用赔上这么多妖兽的性命了!” 炎帝嚣张的喊话充斥崖顶,风声呜咽漫过山崖,漫山遍野的瑶草似乎都在呜咽垂泣。 白泽睁开沉重的眼皮,最后看了姑媱山的花草一眼,对獬豸说:“兄长,算了,你走吧。” “这是我自己犯下的错,应该由我自己来承担,没有让无辜妖兽们为我牺牲的道理!”视线扫过一只只毛发染血,眼眸赤红,正在为了自己以命相搏的妖兽们,白泽再次缓缓闭上眼,掩盖住眼中的愧疚不忍:“兄长,你带着他们,离开吧…” 獬豸脸上血迹蜿蜒,顺着脸颊滴在地上,突然放声笑了:“我自认能辨善恶忠奸,却依旧会被人利用算计,白泽,错的不是你,错的是那些人的贪念和权谋算计的野心!” 獬豸身形笔直的站在崖顶,崖顶的劲风将他的衣袍吹的猎猎作响,深深地看了一眼东望山的妖兽们,獬豸字句铿锵有力却带着一丝众人都难以察觉的不舍:“东望山群兽,退!” 妖兽们虽有疑虑,却还是听从獬豸的吩咐,潮水一般瞬间散去。 整座姑瑶山瞬间空荡了不少,炎帝部落众人都安静的看着孤立无援的獬豸白泽,周围寂静的只能听见呜咽的风声。 獬豸看了一眼悬崖下的滔滔江水,对白泽说道:“人人都说我能辨善恶忠奸,其实,除了善恶,我还能分清值得与不值得。” 说完这句话,獬豸将从雪地里捡回来的长正剑塞到白泽手中,用所剩所有神力将白泽护住,一把推下了悬崖。 “用我的命,换你的命,兄长觉得值得!” “长正剑,可别再弄丢了…再没人能帮你捡回来了…” 獬豸现出真身,逆着风立在悬崖边缘,将想要去追击白泽的人全部拦下。 可炎帝部族哪里肯就此罢手,纷纷朝着獬豸攻去,獬豸望着眼前那些人险恶丑陋的嘴脸,轻轻笑了:“小白,以后兄长不在,就真的只能靠你自己了,兄长只是感到可惜,再也不能同你回到东望山了……” 獬豸闭上双眼,巨大的威势从他身上爆发出来,炎帝见状转身就逃的没了踪影。 最终,獬豸与炎帝部下几员大将同归于尽…… 白泽被獬豸的神力护住,往山下坠去,白泽看着兄长冲向炎帝的决绝的背影,想要去阻止,明明是他自己犯下的错,为什么要让兄长代他受过! 白泽挣扎着想回到崖顶,却被獬豸神力禁锢住,不能动弹分毫,白泽双眸充血,睚眦欲裂,心中全是悔恨。 白泽感觉自己的身体被冰凉的水流包裹住,然后便没了意识,在獬豸神力的护持之下,白泽的身体顺着水流一路漂流,最后竟顺水势流入了东海,东海之畔,皇帝恰好巡猎经过,便命人将白泽救下。 黄帝将昏迷的白泽救醒,白泽早已万念俱灰,可在与黄帝的一番交谈之下,白泽才发现救了自己的正是兄长獬豸所效忠的部落的首领黄帝。 白泽一番仔细观察,见黄帝言谈举止,果真如同獬豸所说,是个难得的圣贤明君。 白泽想起东望山上,獬豸曾向自己提起过:“我第一次见到你,便很惊讶,都说白泽只有遇到贤明君主时才会出世,没想到竟被我遇上了。我所效忠的部落首领黄帝,便是个当世明君,小白,若有朝一日,黄帝能得机缘与你相见,你可助他一二。” 白泽回过神来,望着黄帝,微微一笑:“千百年来,你们人族没少与妖兽们爆发冲突,妖兽凶猛,人力不可与之相敌,今日我便做《白泽图》,将妖兽的名号特点一一记下,以保你部族不受群兽叨扰,自然,你们也不要主动去招惹妖兽。” 白泽提笔,记录下11520种妖兽的名号,交予黄帝,以求换来一时太平。 而黄帝,感念白泽功绩,便对诸天盟誓:诸神都有保护白泽的义务,若有擅杀白泽者,必遭天谴! 后者有云:“东望山有兽,名曰白泽,能言语,达知万物之精。王者有德,明照幽远则至。帝巡狩,东至海,登桓山,于海滨得白泽神兽。因问天下鬼神之事,自古精气为物、游魂为变者凡万一千五百二十种。白泽言之,帝令以图写之,以示天下,以戒于民, 为时除害。” 第25章 白泽(11)—后来与后来 小獬豸睁着一双明亮亮的大眼睛,趴在火堆旁,听着白泽的故事,听的津津有味。 白泽故事中的那只獬豸可真厉害,它以后也能成为像它一样厉害的獬豸吧! 兮风一低头,就看见小獬豸那双在火光的映衬下更加明亮的双眼,真是可爱极了,忍不住又摸了摸它的头。 獬豸正在憧憬自己的未来,不满的扭动了一下脑袋,抗议着头顶乱摸的那只手。 兮风笑眯眯的收回手,又看向白泽,突然有些好奇:“那后来了,你还在等他们吗?” 白泽低头微微一笑,他当然在等。 ...... 后来,市井传言,白泽隐世,不复出。 可其实,白泽仍旧只身行走于四海八荒,只是再无人识得他罢了。 瑶姬死后,化身瑶草,瑶草曾覆盖整座姑瑶山,却在白泽走后,全部枯萎。 白泽再次冒险踏入姑瑶山时,发现满山瑶草早已化为虚无,心中很是感伤,可就在他浑浑噩噩行至半山腰时,一株瑶草正随风摇曳在他曾与瑶相拥的地方。 白泽欣喜万分,或许瑶并未离开他,他将那株瑶草用灵力护着,移植到了巫山向阳之处。 此后,白泽日日白天待在巫山,细心浇灌瑶草,太阳落山之后则返回东望山,守着空荡荡的东望山开始修炼。 没有一身青衣的瑶陪他笑闹,他就对着那株瑶草倾吐心事,没有体贴的兄长指导他修炼,他就自己摸索,日子也就那么凑合着过下去了。 一日,晨曦微现,被晨露打湿了衣摆的白泽照旧来到巫山,却发现他日日守护的瑶草早已不在原地。 前方大树上,一个身着青衣的纤弱背影坐在树枝上,悠然的晃着双腿,一头长发不扎不束,径直垂落。 白泽手中的木瓢悄然落地,心中竟生出些紧张之情。 那身影被声音吸引,缓缓转过了头,白泽慌忙转过了身,脸上溢出了久违的笑意。 “你是何人?”青衣女子翩然落地:“你可见过那个日日来此地浇灌瑶草的人?” 白泽并未回头:“不曾见过。” 青衣女子脸上有些失落,还没来得及继续追问,那个白衣男子便消失不见了。 青衣女子走到白衣男子消失的地方,从地上捡起已经有些破旧的木瓢,若有所思。 自那以后,白泽便再未去过巫山,他要等的人已经等到了,这段执念也该放下了。 白泽开始继续游走八荒,搜集着天下讯息。 他所能叫上名号的妖兽精怪越来越多,上过九霄,游过幽冥忘川,结识了很多厉害人物。 他听说巫山出了位神女,巫山神女美艳不可方物,她的美貌“其相无双,其美无极”,她的内心“望余帷而延视兮,若流波之将澜”。 白泽每每听到巫山神女的传闻,都会由衷的为那个娇俏的青衣少女感到高兴,她终于可以像正常人一样,可以疯,可以闹,可以不慌不忙的看日出日落,花谢花开,再也不用担心恐惧未知的明日了。 ...... “掌柜的,再来两壶青梅酒!” 角落里,一白衣少年对着掌柜喊到,掌柜赶忙应声,心里不由嘀咕,这少年看着年轻力壮的,没想到酒量却不怎么行,很少有男子这么喜欢喝青梅酒,青梅酒不烈,带着酸甜的青梅味,向来都是酒量不好的夫人小姐才爱喝。 “客官,您的青梅酒!”掌柜亲自为少年上酒,好奇的打量着这个沉默寡言,只默默喝酒的少年人:“公子看着面生,是外乡人吧?” 白衣少年点点头,打开一壶青梅酒,先给自己倒了满满一杯,又给对面空无一人的位子上摆放的空杯满上,然后端起自己的酒杯与那无主杯子轻碰一下,最后才将自己杯中酒一饮而尽。 掌柜也是个人精,见状心中已猜了个八九分:“公子可是在寻找一位故人?” 少年端着杯子的手指一顿,转头认真问道:“掌柜可知道,哪里的律法最为公正严明?” 掌柜被他问的一愣,思索了片刻才缓缓开口:“要说起律法严明,那就不得不提一下…” 少年认真听完掌柜的话,道了声谢,将剩下的青梅酒装进随身携带的酒壶中,拍拍手,一身洒脱的朝着下一个地方开始流浪。 掌柜目送少年离开,摇着头自言自语:“这年头,真什么怪人都有!” ...... 掌柜:“公子为何如此钟意青梅酒?” 少年眉目舒朗:“因为我兄长每次回家总会给我带两壶青梅酒,可他已经很久没回家了,我只能自己出来买酒喝了。” ...... 时光如流水无痕,再深再痛的伤也会随着时间慢慢愈合。 白泽想,自己大约已经放下执念了吧。 缘来缘去自有因果,他苦寻獬豸下落不知几千年,最终明白了,他们兄弟的缘分在过去,在未来,只是不在现在,无需强求,终有一天,他们会再相遇的。 他的余生,是獬豸拿命换来的,他不能继续活在执念里。 ...... 与神女相遇那日。 白泽受天界青龙神君相邀,上九霄参加天族宴会。 宴席间莺歌燕舞,琴瑟齐鸣,白泽觉得甚是无趣,便偷偷溜了出去。 宴席宫殿外没走出多远就有一处碧水清池,池中一只“鸭子”正在戏水。 白泽满脸惊奇的往池子走去,池子中的鸭子不是寻常鸭子,倒像是水形幻灵,那鸭子全身都是水般的透明,空有一副鸭子的形态,看起来就像是流水幻化成的。 鸭子在池中游的欢快,不时还扑腾两下翅膀,白泽伸出手指想去触摸一下,那鸭子腾的摇身一变,竟变成了一只大螃蟹,一边朝着白泽吐出一连串的水泡,一边挥舞着大钳子去夹白泽的手。 白泽喝了些酒,脑子有些晕乎乎的,竟真被大螃蟹夹住了手,疼得他直抽气。 白泽没想到自己竟然栽在了一只螃蟹手中,恼怒之下,直接变成原形,将大螃蟹甩了出去,冲着它就是一阵怒吼。 大螃蟹毫不示弱,直接原地分裂,由一只大螃蟹分裂成上百只小蟹,纷纷往白泽身上爬,白泽的蹄子在地上一阵乱踩,可水本无形,水幻化成的螃蟹被踩烂了,又变成一滩水渍重新幻化成新的螃蟹,白泽气恼万分,却拿它们毫无办法。 白泽正无聊,也不想用法术直接灭了这些螃蟹,于是很快上百只螃蟹纷纷爬上了白泽的四腿,后背跟头顶,好好一只神兽,瞬间变成了螃蟹架。 已经跑到了水池中央的白泽,正准备将螃蟹全抖下来,忽然听见身后传来一阵轻笑,笑声清冷,却又莫名熟悉。 白泽调转兽头朝后望去,是个浑身凌厉的黑衣女子。 完全陌生的一张脸,但是很美。 女子手中还拎着半壶没喝完的酒,一身窄袖交领黑色衣裙,利落的很,容貌颇为妍丽,却散发着普通女子所没有的肃杀之气。 黑衣女子也看着水池中正跟一群螃蟹打架的小兽,小兽此刻正瞪着一双大眼睛,呆呆的看着自己,头顶还有一只螃蟹正用爪子使劲的夹着它的耳朵。 这耳朵很是可爱,外面是雪白的毛发,耳朵内壁毛发稍短,隐隐透出毛发下粉红的肉色,看着就让人想揉上几把。 黑衣女子看着小兽的惨样,忍不住又笑了一声。 白泽瞬间回过神来,今日真是丢脸丢到九重天上了,它将浑身毛发一抖,满身螃蟹,簌簌落了一池子。 小螃蟹们一落进水中,便迅速合体,又变成了一只耀武扬威的大螃蟹。 白泽抬脚刚想上岸,一连串水泡就砸在了他肚子上,大螃蟹吐出来的水泡冲击力很大,白泽一个没防备,直接被水泡推倒,栽在池子里。 黑衣女子见白色小兽栽进了水里,有些担心,便轻唤了一声:“小白?” 沉在水池中的白泽,好半天没动静,如果可以,他真希望就此沉在水底,真是,太丢兽了! 丢兽的他都要哭出来了,要不是还念及自己神兽的身份,他眼眶里的泪水直接就落下来了。 良久,白泽试探的从水中微微露出一双眼睛,还好还好,黑衣女子已经走了。 白泽迅速从水中跃起,化作一道白光溜了。 ...... 白泽跟在青龙身后,几次想开口又憋了回去,最后还是脾气暴躁的青龙不耐发了:“有事就说,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婆婆妈妈了!” 白泽上前一步:“跟你打听个人!” 青龙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什么?打听个人,还有什么人的底细是你不知晓得?” 白泽不理会青龙的调侃:“我刚才遇见一个黑衣女子,不似普通女子娇娇弱弱,倒是有几分英气,那人可是巫山神女?” 青龙皱眉:“巫山神女?听你这描述,说的倒像是战神兮风!更何况,这世上早已没有巫山神女了。” 这下轮到白泽讶异了:“战神兮风?” 青龙拍拍白泽的肩膀:“战神兮风在一场大战中受了重伤,一直闭关养伤,可自从巫山神女陨落,兮风便出关了,神力甚至更甚从前。我们暗地都猜测,巫山神女不过是兮风战神所历的一次劫数罢了。” 白泽挑眉:“你们就没几个胆大的去问问?” 青龙一巴掌拍过去:“我们是胆大,可脑子也不小!谁没脑子去干这事!” 白泽没有躲闪,结结实实的挨了青龙一巴掌,脸上笑得一脸荡漾。 青龙看了看自己打了白泽一巴掌的手,又看了看白泽一脸贱兮兮的笑容:“我也没下死手啊?一巴掌就拍傻了?不至于吧!” 白泽不理他,脚步轻快的朝前走去。 青龙紧追不舍:“不对!你小子绝对有事瞒着我!我的天,你该不会是看上兮风战神了吧?” 青龙一张脸皱成了苦瓜,苦口婆心的劝道:“我说兄弟,咱最好有点自知之明!你是个战五渣,自己不知道吗?怎么想的,敢去招惹兮风?” 白泽浅笑,既然有缘再见,那招惹一下也无妨。 身后青龙还在大喊:“白泽!别怪兄弟我没提醒你,你日后怕是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第26章 鵸 鵌(q t)(1)—东江村、秦笑儿 我本带着吉兆而来,是你嫌我丑陋,将丑陋的我连同自己的好运气一同驱赶开的。 翅膀快速挥动着,带起我漆黑的身体向最近的村子飞去,我停在高高的树梢,晃了晃身后的六条尾巴,用三个脑袋谨慎的四处张望,生怕撞到村中居住的村民。 我知道的,人类并不喜欢我,哪怕...... 我张了张嘴,发出的却是一声怪笑,我赶紧将嘴闭上,若是被人听见,少不了又是一阵驱赶,胆子大些的,说不定还要骂一句妖怪,要将我捉起来烧死。 我歪起左边的脑袋,梳理着身上单调的黑色羽毛,人类不喜欢我也正常,毕竟我既没有鸳鸯孔雀那般鲜艳亮丽的羽毛,也没有黄莺百灵那样悦耳动听的歌喉。 人类? 并非我不喜欢人类,我对他们也并无敌意。 可他们见了我,只会一边惊惧的驱逐我,一边用最恶毒的词汇咒骂我,仿佛我是瘟疫是灾星。 可我不是灾星,我明明...我能给他们带来好运气的... ...... 东江村,一个恬静安逸的海边小村落。 秦笑儿,东江村一个普普通通的渔家姑娘,秦老头家唯一的血脉。 “要我说,积善之家,必有余庆;积不善之家,必有余殃。”秦笑儿麻利的将手中破渔网的最后一个大洞补上,放下手中特制的针线,起身去厨房将已经做好的饭菜端出来在饭桌上摆放好。 秦老头坐在桌前,夹了一筷子青菜塞进嘴里:“理儿是这么个理儿,可天底下的好事哪能平白无故落在我们这些平头百姓身上!你爹我本本分分一辈子,对谁都和和气气,可到头来,不仅没了婆娘,就连个儿...." 秦笑儿将自己的饭碗往桌上重重一放,发出的闷响打断了秦老头的话,看着坐下开始默默吃饭的女儿,秦老头识趣的闭上了嘴,可还是忍不住发出了一声叹息。 看着老爹略带落寞的面容,秦笑儿心中有些心疼。 人们都说只有儿子才能传宗接代,东江村的百姓也不例外,秦笑儿的爹娘一直想要个儿子,可娘亲在生产秦笑儿之时伤了身子,后来虽然再次有孕却没能保住,村子里的人都用怜悯的眼神看着她娘亲,每每安慰她娘亲之后还要惋惜的感叹一句:“可惜了,这一胎一看就是个儿子!” 每当这时,小小的秦笑儿都会看见娘脸上露出一种很奇怪的神情,秦笑儿不懂那表情是什么意思,她只知道娘不开心了,她会黑着脸将那些喜欢乱说话的人赶走,那些长舌妇们一边往外走着,一边还不忘回过头朝着她娘嚷道:“这孩子也太没礼貌了,你可得好好管管!不然小心长大了嫁不出去!” 后来,娘亲的身体越来越差,没撑过两年,便病逝了。 秦笑儿从回忆中抽回思绪,笑着往老爹碗中夹了块肥瘦相间还滴着油的猪肉:“老爹,你可不许像那些人一样重男轻女哦!女孩子怎么了,我一样会好好孝敬爹爹的!老爹你就放心吧!我答应了娘一定会好好照顾你,只要有我在,老爹你就还有一件贴心小棉袄!” 秦老头呵呵一笑,宠溺的摸了摸秦笑儿的头:“好好好!我家小笑儿最厉害了!” 秦老头看着秦笑儿强撑的笑颜,面上笑着,心里却忍不住叹息。 他哪里是重男轻女啊!他是心疼自家闺女! 明明是个娇滴滴的女孩子,本该被娇惯着长大,却从小没了娘亲,只剩下他这个没什么本事的爹。 哪个孩子没个任性耍脾气的时候?可笑儿从小到大,都太懂事了…他宁愿笑儿也能像其他小女孩那样使使小性子… 再过十几二十年,若是自己不在了,笑儿也没个兄长姐妹护着,日子可怎么过呦! “老爹,你方才说的村长亲自举办的祈福仪式,到底是个什么情况?那个仪式真的能驱邪避厄,带来好运吗?” 秦老头听着闺女的问话,沉默了一瞬,将碗中剩余的米饭全部扒进嘴里:“这事儿谁能说的准呢?” 秦笑儿的好奇心被生生按了回去,“哦”了一声,耳边又传来老爹幽幽的话语:“人啊,做好自己的本分就好喽!贪多失多,只要我闺女能平平安安,老头子我才不想那么多!” 第27章 鵸鵌(2)—尚书的烦恼 祸福难预料,朱颜一夜已不堪,满纸心酸做笑谈。此后经年路,他生卜,与谁同欢。 “李尚书请进吧,小乌仙子就在里面。” 虎威将军府的小厮将人领到门口,便拱手退下。 李尚书一推开木门,便有一股淡淡檀木香扑面而来,让他原本有些急躁紧张的情绪缓和了不少。 李尚书轻手轻脚将房门关上,这才开始转身仔细打量起屋内的情形,房间很大,中间被一排屏风一分为二,屋子左半边尽数隐没在屏风之后,什么也看不见,而右边,最显眼的便是摆在那里的一张大书桌,以及那个还在望着窗外出神的仙子...... 李尚书明显愣了一下,倒是没想到这将军府住着的竟真是位仙子,貌美的仙子! 走近了一些,李尚书才看清,宽大的花梨木书桌上散乱的摆放着几方砚台,染成各色的毛笔,砚台下方压着的全是凌乱的画纸。 而那一身黑色纱衣的仙子,手肘倚在桌上,手腕微抬,轻纱滑落几分,恰好露出一截如雪皓腕,在黑色纱衣的映衬下更显的洁白如玉,修长的指尖正闲适的把玩着一只羊毫笔,她就那么斜倚着望向窗外,静默不语。 李尚书好奇的循着她的目光向窗子看去,窗子紧闭着,并未被推开。 虽然紧闭,可那窗子是镂空的雕花木窗,隐隐约约也能窥到一二分窗外的景色,屋外的阳光被木窗的雕花切分成细细碎碎的斑点散落进来,不偏不倚恰好全部落在花梨木书桌上,落在仙子染了墨汁的指尖,跳跃在那隐约朦胧的黑纱上...... 屋内光线昏暗,唯有仙子身上染着细碎的光芒,此刻,她就犹如真正的仙子,而不是外面疯传的是...是个邪仙! 李尚书一想到坊间那些可怕的传闻,身子不由得瑟缩一下,立马强迫自己从眼前曼妙景色中回过神,刚想开口唤一声“仙子”,就见一缕青烟袅袅升起...... 昏暗的光线下,除了那方书桌一切都看不真切,檀香淡淡,燃起的青烟却清晰可见。 青烟萦绕而上,有灵性般在仙子的指尖打了个圈,又升腾直上,顺着仙子白皙的脖颈想要覆上她殷红的唇瓣,就在即将要贴上那香艳红唇的片刻,青烟蓦地后撤几分,似是被仙子的呼吸吹散了。 青烟被吹散的瞬间又重新聚拢,却识趣的不再去触碰她的唇,而是顺势攀上了她高挺的鼻梁,抚过她贴着黑色花钿的眉心,一路向上...... 李尚书就站在书桌的另一边,恰好能看见阳光下仙子精致的不似人间所有的侧脸,他亲眼看着青烟一路蜿蜒而上,恰好勾勒出了仙子的侧脸轮廓,见到此等奇异惊艳的景致让他本就震撼的内心更加难以平复。 “李某,见,见过仙子!”李尚书终是鼓足勇气开了口,在皇帝面前也能不卑不亢侃侃而谈的李尚书,此时面对一个小女子竟然紧张的有些结巴。 好似才发现房中已经进了人,小乌终于不再盯着窗外,一抬手将眼前的青烟全部挥散,青烟消散,旖旎的氛围顿时荡然无存,李尚书只感觉一双锐利的眸光落在了自己身上,惊得他冷汗都流出来了。 李尚书也是被同朝为官的好友怂恿,这才抬了两箱沉甸甸的银子求到将军府的。 当然,他自己也有些好奇外界传言中亦仙亦邪、有求必应、灵验无比的小乌仙子究竟是何方神圣,短短半年时间,竟然在京城贵族之中博出了这么大的名头。 小乌敛了眸中的冷意,抬眸向李尚书看去,没有其他多余的动作,眼尾微动间便已是万千风情流泻,犹如凤羽撩人心弦,李尚书只觉先前那种如针扎在身上的锐利之已经感尽数消失,被那仙子如此看着,心尖上酥酥麻麻的难受极了。 “李大人这可是第一次来寻小乌求签......”李尚书耳边响起低沉慵懒的女声,声音响起,仿佛醒神汤药一般,他心间难忍的酥麻之感立即消散,让他狠狠松了口气:“百闻不如一见,小乌仙子果如传闻中美艳无双,只是不知这占卜的手艺,是否也如传言中百试百灵?” 小乌听见来人对自己的质疑,却丝毫没有动怒,嘴角反倒上扬了两分。 一声质疑又算得了什么?想当初她刚被带到京城,没有一个人肯相信她..... 他们一边心怀好奇的找她占卜,一边却又出言嘲讽她装神弄鬼,更有甚者被她容貌所惹企图...... 小乌无声冷笑,罢了,一切都过去了。 纤细的手指将案上一堆凌乱拂至一边,小乌叩指在桌面轻敲,一个漆黑的木制签筒凭空出现在桌上,签筒被黑色木签插的满满当当。 “不知李大人今日前来,所求为何?” 李尚书盯着凭空出现的签筒,眼中惊诧更甚,但对眼前仙子的能力也多了几分确信。 他先是对着小乌微微一拱手,然后轻拂衣袖身姿笔挺的立在案边,从少时轻狂到中年宏图大展,再到如今的困惑迷茫,思绪一路飘扬而过,全部化为一句呢喃倾吐而出:“我李某自认也是个忠义之士,身上也有些毫末才华,自打少时便跟随家父步入官场,近三十年来,虽不能说事事遂意,但也从未有过什么大的波折,也算是半生安然了。” 小乌也有了几分兴致:“既半生安然,无大波大澜,那李尚书今日又为何出现在此?” 李尚书嘴角勾起浅笑:“官场,情场,我都曾得意过。” “十三岁,我便已入朝为官,跟在父亲门生手下历练,一路从打杂小役徐徐升迁,直到如今攀上尚书之位,也算是光耀门楣了!” “为官三十载,奉为知己者十又五六,结交好友更是无数。诗酒畅饮,秉烛夜谈,我待他们以赤诚之心,他们待我...自也是如此,我也曾有落魄时,亏得他们相助才能多次化险为夷。” “我与夫人相识于春风得意之时,恰逢我升迁入京,得觅良缘,红妆十里抱得佳人入罗帐,宾朋满座皆贺我官场情场两得意。” “自从迎娶夫人之后,我后院便再未进过其他女人,世人赞我们夫妻恩爱和睦,躞蹀情深,我也是这么认为的,并深以为傲,不是谁都能体会得到一生一世一双人的快乐的。” ...... 小乌觉得眼前之人倒颇有些不同,不由觉得有些好笑:“嗯...倒是有趣,旁人来我这不是求财就是求命,你倒意思,竟只为了跟我炫耀自己的美满生活。可看你如今一副垂头丧气的样子,莫非,你发现一切并非如你所看到的那般表面?” 李尚书闻言神色一黯:“是啊,安然平淡不过是表象,本以为自己好友遍天下,到头来却全是官场逢迎,本以为夫妻情深,却不想其实从未得到过她的心…” “世间哪里会有真正的肝胆相照?能有一两分真心便已是不易。”小乌这次没有如同以往那般摇动签筒:“若方便,你且说说,到底发生了何事,竟让你如此沮丧,嗯…谈话内容我必不会外泄。” 李尚书也不扭捏:“与仙子说说倒也无妨,说来…都是最近的事,在茶楼喝茶时,我偶然听见隔壁有几人闲谈,那几人声音我都识得,正是平时关系不错的几位好友,却没想到,他们竟背着我聚在茶楼说起了我的闲话,刻板,虚情假意,巴结权贵…这些就是昔日好友对我的评价!” “扪心自问,李某交友从来只由心意,从未有过利用之心,却不想落在旁人眼中,这份真情不过是虚情假意…” “自那次之后,我忽然开了窍,看懂了许多以前没看明白的事情,这才发现,身边朋友也好,门客也罢,对我总是客气多过于情意,我们之间,总隔着不远不近一段距离。” “朋友嘛,保持些距离也挺好!可,可最令我没想到的是,我的夫人,陪伴了我二十几年,与我一同经风沐雨的夫人,心中其实从未有过我!” “早在她年少之时,她便将心给了他人!二十多年了,若不是偶然间从她房中发现了几封情意绵绵的书信,我还当真以为我们是彼此的唯一…” “我这几十年,简直活成了个笑话…” “恕我直言,人有七情六欲,物有百转轮回,草木尚且都免不了要经历一番炎凉荣枯,更何况你我?虽说李大人已是不惑之年,可我看来...”小乌打断李尚书的自嘲:“呵,您这前半生还是过的太过顺遂了些,竟不明白人性本自私这个道理,人生短短几十年,谁不是为了自己而活?又有几人能心甘情愿的将一颗真心掏给他人?” “李大人啊...世间的爱恨情仇...人心凉薄,能得他人一两分真心便已是不易,只是您从前从未看清过罢了,来,摇签吧。” 李尚书看着被推到自己手边的签筒,缓缓伸手握住了它,僵硬的摇晃之后,一个漆黑的木签啪嗒一声掉落在桌子上面,木签掉落的瞬间,他瞬间抬头朝小乌望去,想听听她的解读。 小乌只扫了一眼桌上的木签,并未将它拿起仔细查看,而是直接开口:“我且问你,李大人平日行走官场,最在意的是什么?可会惧怕他人的流言蜚语?” “在下为官清廉公正,自己不惧那些无中生有之事,我最在意的便是我这一身浩然正气,一颗为国为民的忠心!” “既然不在乎流言,任他们说去便好了,李大人又何必为此郁郁寡欢?就因为这些话出自好友之口,让李大人心中不是滋味?” “我素来与他们交好,可他们背后竟如此中伤于我...” “那他们所言全是恶意编造的?李大人并没有他们所说的那些缺点?” “这...他们说的也是事实...” “既如此,又有什么不好承认的呢,你又不是黄金白银,完美无缺,能让世人折腰,更何况,都是些无关痛痒的小插曲罢了,大人又怎知你走之后,他们没说些你的好话。李大人只需记住,那些人编排消遣你是真,可帮你助你时对你亦有两分真心,这便已够了。” “这些倒也罢了,我也早已想通了,可最令我无法接受的是我夫人,她居然...就这么骗了我这么多年!” "何来骗字一说呢,二十年了,是你夫人不以真心待你,还是常与他人提起那旧人,日夜思念旧人,亦或是早就去寻了那旧人,与之有了...” “我夫人没有!” “哦?李大人这么着急打断我,可是我的猜测全都错了?李大人这么维护夫人,看来夫妻感情确实牢靠。大人啊,万事万物,可不能光用眼睛耳朵去看去听,你得用心去感受,夫人对你的爱意,怕是只有你这个夫君才最清楚了。说不定,什么故人旧人的,你夫人早已不记得了呢?” “我...我也是听旁人说...” “少女一时的心动罢了,当不得真。就算李大人不信自己二十年的柔情能捂化夫人的心,也该相信岁月无情,二十年的漫长足以磨灭当年少女心中的情意。” 李尚书有些呆愣:"真的吗...?” 小乌执起桌上的木签,侧身直接坐在桌子上,双腿从桌子这边翻转到李尚书那边,然后抬手用手中木签轻轻抵住他的心口“这话不应该问我,而应该问问大人自己的心。” 李尚书被她这大胆的动作惊了一下,猛然后退,黑纱女子姿态慵懒优雅却浑身充满着诱惑,勾唇浅笑就能让人迷了心智,可李尚书一想到家中夫人,便什么杂念都没有了。 他的脑中走马灯般闪过二十年来,自己与夫人朝夕相处的种种,夫人的体贴,无微不至的照顾,对他的崇拜依赖,眼中对他的浓浓爱意,用心去感受... 他能确信,夫人是爱着自己的...而丫鬟口中那个所谓的故人,从来未曾出现在他们生活中,二十年来没有,那么二十年后也不会再成为他与夫人间的阻碍,既如此,他还在自寻什么烦恼呢? 小乌见他躲开,心情更好了,笑得更欢,只是身上的妩媚气息淡了不少:“大人这般真性情的人,可能不知,人心向来狭隘,狭小低俗,只容一己私利,只纳阿谀逢迎,只装功名利禄,只载酒绿灯红。” “想来大人心结已解,就算没解,你回府上与夫人待几日,想来什么天大的事也该过去了。好了,大人该回去了。”小乌随手将木签一扔,直直插进签筒,开始下逐客令。 “人心也并非如一,也可以广袤高远,容乾坤万物,纳吉凶祸福,装高山流水,载喜乐哀愁。” “愿大人,日后能够延续这份悠远心境,安乐一生!” 李尚书朝门外走去,身后响起的声音并未让他回头,但那字字句句却刻进了他心中。 他想通了!人生苦短,且行且珍惜! 愿自己,这一生安然,平安喜乐...... 第28章 鵸鵌(3)—小乌立威,顾烬沉捧场 时空时颠时老练 时黑时白心难辨 祸福来去皆因果 万般斟酌自了然。 廊腰缦回,檐牙高啄。 长桥卧波,日移花影。歌台暖响,春光融融。 将军府偌大的花园中,除了慵懒荡悠着秋千的小乌,便只能听见远处隐隐约约传来的丝竹管乐之声。 今日的日光可真暖啊,还带着淡淡的花香,本该是个偷闲摆烂的好日子。 可耳边,渐渐吵了起来,仿佛人越来越多。 “小园几许,收尽春光,只可惜来了几个煞风景的。”小乌掀开眼皮,嗓音低沉慵懒,当然后半句她未说出口,虽然他们扰了自己的雅兴,可她还指望着这些人出去之后能继续帮她传播威名,还是不得罪的好。 “墙里秋千墙外道,墙外行人,墙里佳人笑。” 一道温润的声音响起,小乌细眉微挑,有些意外的朝那人看去。 一身青衣的温润公子,见小乌朝他看去,赶紧拱手行礼:“小生穆青衣,见过小乌仙子,方才见仙子寥寥几字便将着满园春色渲染而出,倒是个极风雅之人,可在小生眼中,春色花色柳色皆不及仙子绝色,便献丑赋诗一句,唐突了仙子,仙子莫要见怪。” 小乌的眸光在穆青衣身上打了好几个圈,然后浅笑着开口:“穆公子少年英才,小乌哪里有资格怪罪呢?公子这诗,小乌欣赏的很。” “各位,不必拘束,自行落座吧!”小乌依旧坐在秋千上,只是声音中多了几分正经。 ...... “少将军,少将军,不好啦,小乌仙子跟人在离园打起来了!” 小厮急匆匆跑去禀告顾烬沉时,顾烬沉还在练习剑招。 一把青霜剑在手,剑光如白蛇吐信,嘶嘶破风,顾烬沉虽是一身沉稳黑衣,可他的剑招实在是太过灵动飘逸,硬生生给他染上了丝谪仙色彩。 小厮在一旁急得直冒热汗,顾烬沉却没听见一般,手中动作未停,时而身轻如燕,飞身而起,足不沾尘,轻若游云,时而长剑辉扫,剑招凌厉,骤如闪电,落叶分崩。 最后,在一片纷飞落叶中,顾烬沉终于舞完了整套剑法,以一个极其帅气的姿势停下,收剑入鞘之时,还不忘挽了一个漂亮优雅的剑花,看的一旁递毛巾的小侍女满眼星星。 “走,去看看,究竟怎么个事!她平素不是最爱装宽容温和,仙人风范吗,怎么,今日终于装不下去了?” 顾烬沉慢悠悠走到离园之时,并未如想象之中见到一群人扭打在一起的乱象,小乌依旧懒懒的倚在秋千上,其他四位今日来拜访小乌的人 也好好的坐在位子之上,并未有什么不妥。 至于其中三人脸上的青紫红肿,顾烬沉全当自己眼瞎,看不见,根本看不见。 顾烬沉看了一眼沉默不语的四人,又看向直接原地摆烂的小乌:“你对穆公子倒是特别。” 若不然,为何其他三人都揍了,却偏偏不动他? 小乌自是明白顾烬沉的意思,解释道:“墙里秋千墙外道,墙外行人,墙里佳人笑。穆公子这句诗我可是喜欢的很,难得有人夸我是个风雅之人,我自不能对他动粗,平白毁了我温柔端庄的形象。” “院落半晴天,风撼梨花树。人醉掩金铺,闲倚秋千柱。”顾烬沉垂眸思索了一瞬,然后朗声念道。 “什么?”小乌倒是没想到顾烬沉竟也会作诗。 “旁人的诗罢了,我看着应景,借来一用喽!你不会真指望着我三步成诗吧?”顾烬沉负手倾身靠近了些秋千上的小乌轻笑,从他念出第一句诗开始到他走到秋千旁,恰好迈了三步。 "少将军,我等皆是久仰小乌仙子大名,备了厚礼,特来拜会,可小乌仙子这待客之道委实有些不妥吧!“礼部侍郎吹着胡子强忍怒容,要不是顾及自己身为礼部臣子,应该温和有礼,早就破口大骂了,都说打人不打脸,脸打伤了不好出门见人,可这小乌仙子净往他脸上招呼。 顾烬沉被点了名,这才回头,表情夸张的热情,好像才看见那边还坐着四个大活人:“烬沉见过四位大人,是烬沉招待不周了!四位大人这是怎么了,怎么受伤了,是不是不小心摔倒了,我早就跟父亲说了,府中道路偶有不平,需要重新修整,自家人摔了倒也无妨,把客人摔了可就不好了。” 顾烬沉一边给四人斟茶,一边絮絮叨叨,话密的让其他几人完全插不上嘴,四张嘴开开合合,欲言又止,止完又欲,竟没能说出一个字,一个个气的直瞪眼。 “少将军,我们这伤可不是平地摔的,而是拜小乌仙子所赐。”等顾烬沉说完,穆青衣终于有机会开口,说完还往小乌的方向望了一眼,小乌见他的视线看过来,朝着他温柔又妩媚的一笑,穆青衣霎时红了脸,有些后悔说出刚才那些话。 一股热意从脸上蔓延到心底,穆青衣有些搞不明白小乌对他的态度,小乌伤了其他三人,却唯独没伤他一丝一毫,刚才又对自己笑得那般妩媚,莫不是,她也对自己有好感! 穆青衣还在震惊于自己的猜测,顾烬沉带着笑意的声音就打断了他的思绪:“哦?可我看穆公子并未受伤啊?怎得说是小乌仙子伤了你?” 穆青衣被这么一噎,脸更红了,结结巴巴说不出话,此时其他三位大人也面色不善的朝穆青衣看去,他们三人都受了伤,凭什么就穆青衣一人无事? 就在众人僵持之时,小乌淡淡开口了:“诸位大人质问我何为待客之道,那我也要问一问各位大人,平日去他人府中拜会时也都如今日这般无礼吗?” 小乌的声音清淡,但又极其冷冽,听的在场几个人都有些愕然,传言中不是都说小乌仙子最为平易近人,气质温和吗? 怎得今日他们一来,不仅莫名其妙受了伤,还被这小姑娘震慑住了,没错,几人确实被震慑住了,包括顾烬沉。 不过顾烬沉更多的是惊奇,他饶有兴致的看着小乌,利爪终于露出来了吗? 众人面面相觑之时,小乌终于站起身,离开了秋千,迈步走向几人:“你们说久仰我的大名,这才前来拜访,可几位大人一见着我便是各种质疑威吓,不知道的,还以为几位是特意来羞辱我的呢。” “你这可就是血口喷人了!我们可从未威吓过你!”礼部侍郎一听这话,恨不得原地跳起来,起身就往小乌身上冲。 顾烬沉赶紧扶住有些暴躁的礼部侍郎,不着痕迹的将他拦下来,免得他伤到小乌:“张大人息怒,息怒,这地有些不平,当心摔了!” 顾烬沉这边还在安抚张侍郎,身后突然传来一道邪魅的冷笑:“张大人方才可不是这般冷漠无情的哦!眼神那般炽热的盯着我看,我还以为大人对我有意呢。” 顾烬沉拉扯着张大人的手被那邪魅的笑声激的一僵,甚至他能感觉到被他拉着的张大人的手有那么一瞬间也抖了一下......不过,话说回来,那笑声着实邪魅勾人。 他与小乌相处那么多日竟未发现,原来她竟也是这般张狂的一个人,这倒是有点像他!世俗条条框框束缚太多,还是要有些叛逆的棱角,张弛有度才能活得自在一些! 张大人老脸一红,初到园子里时,他见小乌容貌美艳之极,确实生了些不该有的邪恶淫思,又见小乌双眼紧闭,坐在秋千上休息,目光便毫不遮掩的在她身上大胆扫视了一番,本以为她不知道自己的小心思的,没想到... 虽然如此,张大人还是硬着头皮为自己辩解:“我那是好奇外界传闻的仙子到底是何人,所以多看了几眼罢了,是小乌仙子多想了,不要仗着自己有几分美貌,便处处以色勾人!不是所有人都像在下这般高风亮节!小乌仙子当心污了自己的名声!” 张侍郎恼羞成怒的攀咬着实有些露骨且刻意贬低小乌,顾烬沉不知他来之前这几人有没有如小乌所言,羞辱威吓过她,可张侍郎这一番话,羞辱之意可就太明显不过了,顾烬沉想要开口说些什么,却被小乌打断。 小乌依旧笑得肆意,竟是丝毫不将张侍郎的话放在心上,相反,今日他们越是折辱她,她便越能借势而起! “原来张大人竟是如此看我的。”小乌声音平稳,心绪毫不受外界影响:“既然张大人认为我只是个徒有其表的花瓶,那这卦便不用卜了,张大人直接打道回府吧!” “那可不行!将军府可是收了我的礼金!”张侍郎有些着急,他今日是特意来求官运亨通的,怎么能就这么灰溜溜回去,官运没求到,还带了一脸伤! 张侍郎话音一落,顾烬沉立马挥手召来下人:“将张侍郎的礼物原封不动退回去!” “少将军,少将军...”张侍郎这下是真急了,见顾烬沉一脸的不可迂回,只能转头又去求小乌:“仙子,仙子,是在下错了,在下不该对仙子无礼,求仙子宽恕!” 小乌不理会一脸哭丧表情的张侍郎,转头询问另一个一脸威严的中年男子:“大理寺卿不愧是审阅犯人无数,总是知道如何让人心生惧意的。不知方才大人未说完的后半句话到底是什么?若是我算的卦有丝毫偏差,大人就如何?将我当作犯人关进大理寺吗?” 大理寺卿面上依旧一派正气,内心却是苦不堪言,他不过是随口一说,怎么就成了威胁恐吓了:“仙子误会了,李某并没有那个意思,李某也是太过心急,失言了,失言了...” 小乌继续转头看向穆青衣跟另一个锦衣男子,两人见她不耐烦的目光望来,都是心头一紧,默默等着挨骂。 可等了一会,两人却没有等来小乌的声音响起,穆青衣小心翼翼抬眼偷偷瞄去,就见小乌有些烦躁的揉着眉心,然后一摆手,对着顾烬沉吩咐:“这些人吵闹的很,我今日心情不好,不想见客,将他们全都请出去吧!以后不要放这些杂七杂八的人来见我,若有邀约,先呈拜帖,若合我意,自会相见!” 顾烬沉对着小乌的背影一俯身,十分给面子的高声应道:“遵命!" 旁边四人看着将军府的少将军,未来的将军府之主都对小乌仙子点头哈腰十分震惊,不是说小乌只是将军府圈养的一个邪仙吗?之前不是谁来求卦都是礼遇有加,有求必应,签签灵验的吗? 他们最开始质疑几句小乌,并不是真的不相信她的卦术,毕竟整个京城,达官显贵那么多,找小乌求过签的数不胜数,没有一个不称赞仙子卦术高超的。 短短一年,小乌邪仙之名冠绝京城,可实际上,权贵们并看不上这个邪仙。 邪仙不过是将军府圈养的一个私物罢了,所有找她求签问卦的人,她都必须得客客气气的接待,不论来者所求为何,她都得施展所能帮人完成。 她不能有自己的喜恶,不能耍小脾气,待人必须要温和客气,无论是谁,都可以质疑羞辱她几句,都可以用色眯眯的眼神看着她,都可以在她落魄时踩她一脚。 这也是四人来将军府后敢于肆无忌惮的原因,可这一刻,他们终于意识到了不对。 一个拥有神奇卦术,可以帮人实现愿望的仙子,是多么的可遇而不可求,本就该如众星捧月一般被人景仰尊重的,可他们却如此无礼...属实是有些不识好歹了! “仙子,仙子,我们真的知错了!我们好不容易才登上将军府的大门,您不能就这么走了啊!”四人在身后嘶喊着。 小乌邪魅狷狂的声音再也不刻意压制,一身的狂妄之气,黑色纱衣迎风飘动,起起伏伏。 “我本就是个邪仙,有些怪脾气不是很正常吗?” “顾烬沉,送客!” 第29章 鵸鵌(4)—邪仙、少年、流萤 月移花影西厢,数流萤过墙。 东江村,近海,因此那里的村民世代出海捕鱼为生。 虽是一个毫不起眼的小村子,可京城之中,达官贵人们却都知道“东江村”这个名字。 只因东江村海底打捞上来的珍珠,品相极佳,晶莹圆润,成了圣上钦定的贡品,年年上贡。 而京城的显贵们,也以能得一颗带着海洋星光的东江村珍珠为荣。 也亏的东江村珍珠备受贵人们的瞩目,因此东江村出了一个十分灵验的“邪仙”这件事,才能如此迅速的传到京城众人的耳朵里。 小乌,就是那个被东江村村民炼成邪仙的女子。 京城权贵在听闻邪仙名头之后,第一反应全都是不屑,一个破烂闭塞的小渔村,唯一的用处就是帮他们捞些海底珍珠,怎么可能出得了神仙? 就在其他人或嗤笑或好奇观望的时候,镇国大将军雷厉风行的出手了,顾大将军直接派属下去东江村将邪仙带回了将军府。 珍珠贵重,每年的贡品珍珠全是由镇国大将军派人去东江村交接之后,再护送到京城的,因此东江村的民众对大将军的属下并不陌生。 村长带领着几个村民面如土色的跪在地上,头都不敢抬起,他们自然舍不得放走邪仙,邪仙就是他们日后的荣华富贵、富足安乐… 可他们一介布衣,如何跟手握重权的将军抗衡,若是不交出邪仙,别说荣华富贵了,他们连活过今天都是奢望! 村长偷偷抬起点头,只看见了那辆装着邪仙的马车带起的滚滚烟尘,呛得他猛烈咳嗽起来,眼泪直流。 “镇国将军府”的金匾之下,一个黑发高束,眉目桀骜的黑衣男子拦下刚到府门外的马车,伸手就要掀开车帘。 一旁护送的将军副将刚从马上下来,见状急忙开口:“少将军,将军吩咐过了,将邪仙带回来后立刻带去见他。” 然而副将的提醒没有任何作用,顾烬沉仿佛没听见他的话,已经将厚重的车帘掀了起来。 一股浓重的血腥味弥漫在马车之内,一个小小的身影缩在角落里,不知死活。 顾烬尘直接钻进车厢:“你就是东江村的仙子?” 阳光透过少年掀开的车帘洒落进来,暖暖的,落在小乌微微颤动的睫毛上,刺的她缓缓睁开了眼睛。 在黑暗中待了太久,一睁眼,全是刺眼的光,五颜六色的。 小乌眼前光晕模糊,只能隐约看见,一个身形高挑的少年郎逆着光朝她而来。 “你就是东江村的仙子?” 温润中又透着桀骜不羁的好听声音在小乌耳边响起,马车车帘在少年身后缓缓合上,她终于看清了少年的脸。 面容轮廓柔和流畅,眉目俊逸,偏生周身气质刚毅桀骜,倒是个人间绝色。 “你叫我仙子?你可知,我是个邪仙?” 仙子?多么高洁,她可不敢当。 小乌一开口,嗓子便火辣辣的疼,声音也是嘶哑难听。 顾烬沉与角落的女子保持着距离,并未靠的太近,柔声开口:“你伤的不轻,先让府医看一下吧。” “那就多谢了。” 小乌坦然接受了他的好意,毕竟她确实伤的不轻,有人肯帮她治伤她自是不会拒绝,她需要好好活下去,她还有很多事情要完成。 顾烬沉退出马车,直接将人从欲言又止的副将手中接走,带去安置了。 小乌安静的蜷缩在马车之中,感受着马车晃晃悠悠又开始前行,心中一片沉静。 那时候,小乌以为,顾烬沉不过是众多心存贪欲的权贵中的一个罢了。 可很快,她便发现,顾烬沉跟其他人不一样,他对她好,似乎只是因为他想对她好而已...... 她是邪仙,有超出常人的能力,能以卜问吉凶,用卦知生死。 镇国大将军正值壮年,却也迷信的很,他真的相信小乌有特异能力,也曾偷偷背着儿子找小乌卜过几次无关痛痒的小卦,次次灵验,此后,老将军更是对小乌深信不疑,待她也更加客气周到。 少将军顾烬沉却对小乌那套把戏嗤之以鼻:“不过都是忽悠人的小把戏罢了,我心中若无贪无欲,你的卦术还有何用武之地?不过,你这个人倒是有意思,要是别整天神神叨叨的就更可爱了!” 将军府对于小乌来说,着实是个好地方,让在东江村丢了半条命的她有了喘息之机,同时也借着老将军的信任跟顾烬沉的放纵,在将军府有了一席之地。 顾烬沉从不信她的卦术,他向来不信天命:“因果皆是源于自身,又不是你这个卜卦人。” 虽不信她的卦术,可顾烬沉却很爱跟她凑在一起,平日里有什么新鲜事也总想着她,小乌问起他为何待自己这般不同:“你自是与他人不同的,你问卦千万遍,想是也看透了世间变数不定,强求无用,所以你与他们不同,你不会再那么痴枉,与你相处,很是舒心。” “怎的,昨日又帮几个大人升了官,又给几位相公寻到了美娇娘?”顾烬沉与她坐在屋顶饮酒闲聊。 小乌知他秉性:“你知道,我本没那些本事,不过引导一二罢了,是大人们自己能力出众。” 顾烬沉眼里星光醉人,看着一身黑色纱衣的小乌笑言:“你可是又变强了不少!老天真是不公平,枉我勤修苦练十八载!” “世间,本就从无公平。”小乌一挥袖,撒下点点莹光。 流萤漫天,沿着墙角而过,顾烬沉端起手边的酒碗爽朗一笑:“说的也是,来,碰一个!” 小乌放下酒碗,向东望去,东江村,很快,她就能回去了。 第30章 鵸鵌(5)邪仙、小丫头、残忍的真相 黑衣女子妩媚貌美,虽然东海村只是个小村子,这里土生土长的汉子们除了会捕鱼也没什么太大的本事,可他们自己不觉得,他们觉得自己英姿勃发,也就这样貌美的姑娘能勉强配得上他们。 貌美?黑衣女子内心冷笑,说她丑陋的是他们,说她貌美的也还是他们。 “老爹,你方才说的村长亲自举办的祈福仪式,到底是个什么情况?那个仪式真的能驱邪避厄,带来好运吗?” 秦老头听着闺女的问话,沉默了一瞬,将碗中剩余的米饭全部扒进嘴里:“这事儿谁能说的准呢?” ...... 祭礼是一种向天地、社稷、日月、先祖等神灵献祭的礼典。 祭祀仪式是对神的崇拜,相信神灵的神力可以禳灾和赐福。 祭礼原本是美好的,象征着希望与新生,可真相竟如此残忍...... 东江村村长带头举办了个祈福仪式,他们将落魄到此地的异乡少女绑了,放血做成人偶立在宗祠门口,企图逆天改命,就此鸿运延绵! 秦笑儿到达宗祠门口时,祠堂已经被村民们围了好几圈,她只能从人群缝隙中眼睁睁看着黑衣少女的手腕被一柄利刃划开,鲜血汩汩流进早已准备好的木桶中。 少女被几个壮汉按着,丝毫没有挣扎的迹象,村长似乎嫌血流的太慢,又让人将少女的另一只手摊开,对着手腕又是利落的一刀。 秦笑儿紧握着双拳,直勾勾的望着少女,她依旧垂着头,没有丝毫动作,不知是晕了过去,还是放弃了挣扎。 村长盯着少女手腕下的两桶鲜血,脸上满是兴奋的表情,他威严的扫视了一下周围,见大部分村民面上仍有惧色,便朗声开口:“你们怕什么!都是有种的汉子,还怕她一个小丫头不成!等喝了她的血,把她制成邪仙,我们的好日子就来了!" 周围胆大的汉子们顿时大笑起来,本来因为第一次做如此血腥之事而心怀愧意的村民,在村长的蛊惑下,彷佛看见了日后的荣华富贵,全都振奋了起来,如一匹匹恶狼一般直勾勾的盯着木桶里殷红的鲜血,有的些甚至闻着浓重的血腥味咽了咽口水,好似馋的下一秒就要扑上去痛饮。 周围人声轰然,秦笑儿满眼不可置信的看着村长,村长伯伯人一直很温和的啊,待她也极好,怎会...浓重的血腥气不断冲进鼻腔,秦笑儿终于忍不住,跑到一旁吐了起来。 整整一天,祠堂门口的人都未散过,秦笑儿却是不敢再看下去,心事重重的回到了家。 一天下来,秦笑儿整个人都是失魂落魄的,秦老头问她怎么了,她也只是摇摇头不说话。 东江村的村长姓赵,村民也大都姓赵,他们秦家不过是个外来户罢了,在村中本就没多少地位,又如何管得了那个被选中的可怜女子呢? 晚间,秦笑儿躺在床上,翻来覆去还是睡不着,想着白日那个黑衣少女,心中很不是滋味。 在床上辗转半天,秦笑儿还是决定偷偷去看一眼,看一眼就回来。 想到少女白天被放掉了那么多血,秦笑儿思索一会,便走进厨房将自己装满了温水的水壶背上,然后趁着月色往祠堂走去。 祠堂的大门平日都是落锁的,只有重要日子才会打开祠堂祭祖,可今日祠堂里住进了位邪仙,考虑到村民们经常会来祭拜,村长便将大门上的锁收了起来。 秦笑儿走到祠堂门口时,大门虚掩着,里头还传出隐约人声:“求求...他们欺负..强大...打..." 秦笑儿赶紧躲在暗处,等了好一会,里面的人才鬼鬼祟祟的出来,原来是村中的流浪汉铁子,这人浑身脏兮兮的,身上有些残疾,家里人都死光了,就留他一人孤孤单单的,平日里没少被村里的人欺负,这么晚了,还来祭拜邪仙,想来也是怕被其他人看到又是一顿羞辱。 铁子走远后,秦笑儿才踮着脚悄悄走进大门,一进门,秦笑儿的心脏就被惊得一滞。 祠堂大门进去就是空旷的院子,院子再往里就是供奉着祖宗牌位的祠堂。 而此刻,清冷惨白的月光下,一个木头支起的十字架就摆在院子中央。 十字架上靠着一个脸色比月光还要惨白的女子,女子长发凌乱,正仰着头看月亮,银月光辉落在她的脸上,秦笑儿终于看清了女子的面容。 虽然这个场景很诡异,但其实,女子长得很美,五官大气深邃,是病态苍白都掩盖不了的美貌。 女子见有人进来,冰冷的目光瞬间射来,却在看清来人是秦笑儿时,眼中冷意尽褪,极力装作漠然,移开了视线。 秦笑儿被那冰冷目光一刺,不由得打了个哆嗦,感觉夜晚的风是越来越冷了。 大着胆子走近一些,秦笑儿尽量控制着自己的声音不要发抖:“姐姐,你不要怕,我没有恶意,我是,我是过来给你送水的!” 秦笑儿借着这个由头,慌慌忙忙的将水壶取下,靠近了女子。 做成十字架的木头很粗壮,黑衣女子双手平伸,手腕处被巨大的钢钉穿透腕骨牢牢地钉在了木头上,渗出的血迹都已经干涸发黑。 目光向下落在女子脚腕上,不出意料,也有两根钢钉,秦笑儿感觉有怒气直冲天灵盖,却无处发泄,憋了一会,竟落下泪来:“你要不要喝点水?” 女子的嘴唇苍白干裂,全无血色,听见秦笑儿的话却没任何反应,秦笑儿不死心,将水壶拧开,倒了一些在盖子里,小心翼翼的送到女子嘴边。 女子偏过了头,依旧没有言语。 秦笑儿声音带着惧意愧意跟心疼,温和中还染上了点哭腔:“你流了那么多血,还是喝点水吧...” 秦笑儿在心中不停的咒骂着那些村民,居然为了一己私利,对一个弱女子下如此黑手,简直,简直...! 秦笑儿越想越气,气的她的声音更加颤抖,端着水的手也有些微微抖动,一双眼睛更是因为怒意变得有些通红。 黑衣女子感受到嘴边不停颤抖的双手,眼角一瞥便看见秦笑儿泛红的眼眶,心中顿时就有些慌张,是不是自己现在这个样子太可怕了,吓到她了? 耳边又传来软软一句:“多少喝一点吧!” 黑衣女子终于将头转了回来,秦笑儿破涕为笑,赶紧将水送到她唇边,一点点喂进她嘴里。 如此反复喂了几瓶盖,少女干裂的唇瓣终于水润了一些。 秦笑儿还想搭话:“你叫什么名字?从哪里来?还有家人在吗?我可以帮你去通..." 秦笑儿以为她喝了自己的水,便是接受了自己的好意,多少能与她说几句话,没想到不等她说完这句,少女已经闭上了双眼,不再看她。 干笑两声,秦笑儿知道少女这是在赶她走,想到夜已经深了,她也不好多待,而少女显然也不欢迎她,她还是明天再来看她好了, 秦笑儿转身往门外走去,走出大门之后,黑衣女子也重新睁开眼睛看着她离开的方向,可谁知,下一刻,秦笑儿竟又门外探出头来:“你别怕,我明日再来看你!” 两人四目相对时,都有些许的尴尬,秦笑儿说完便迅速缩回头,小跑着离开了,果然是为了赶自己走,自己刚走没两步,眼睛就睁开了! 接下来几天,每天夜深人静时,小乌便带着水壶前往祠堂给女子喂些水,她本想也喂些吃的给她,可那女子除了水其他全都扭头拒绝了。 她也终于弄明白了,黑衣女子不说话的原因是什么,不是因为她不想说,是因为她说不了! 她的嗓子被炭火烫哑了,木炭烧的通红滚烫,硬生生从喉咙咽下去...... 她既然说不了话,那她便多说些,这样就不会感觉到孤寂了,小乌在院中或坐或站,自打知道黑衣少女不能开口说话之后,她便开启的每天的絮叨模式,叽叽渣渣说个不停。 黑衣少女听的眉头直皱,也不知秦笑儿是来陪她说话解闷儿的,还是故意絮絮叨叨来提醒她,她能说话而她却再也开不了口这个事实的。 她知道小丫头的好意,可是,她喜欢安静啊!!! “小乌。” 嘶哑模糊的声音响起时,小乌正在手舞足蹈的给小乌讲秦老头今天捕到的透明鱼,很奇异的一种鱼,东江村的渔民们都没见过! 她正讲的兴奋,听到那道声音时,兴奋的表情瞬间在脸上凝固,转而又化为了狂喜:“你能说话啊!你方才说什么?” 秦笑儿一激动,没压住自己的嗓门,小乌感觉自己的太阳穴被震得生疼:“小乌,我的名字。” 声音依旧嘶哑,但清晰了很多,秦笑儿赶忙点头:"小乌!我叫秦笑儿!” 小乌:“我知道。” 秦笑儿:“你怎么知道的?” 小乌:“你说过。” 秦笑儿:“哦!你是从哪里过来的?家中就没有亲人来寻你吗?” 小乌:“......” 秦笑儿:“唉,你真的会像村长说的,变成邪仙吗?” 小乌:“......” 秦笑儿:“你怎么又不说话了?” 小乌:“嗓子疼。” 秦笑儿:“那你别说了,你听我说就好了!” 小乌:“少说,安静。” 秦笑儿:"......" 夜深了,秦笑儿前脚刚走,片刻后又从门外探出头来:“放心吧,我不会告诉别人你还能讲话,在别人面前,你可千万不能开口!我明天再来找你!” 小乌紧闭的眼睛睁开,仰头看着天上的圆月,看了几百年,早就看腻了的月色,如今瞧着竟分外的不同。 就像那个小丫头一样,竟带了几分温柔的光辉。 都说阳光炽热,月光清冷,可在这更深露重,寒风萧瑟的深夜,那个喋喋不休的小丫头却就是身披着清冷的月,暖了她的心。 ...... 秦笑儿背着水壶,踏着月色蹦跳着往祠堂走去,她有好多有趣的事要讲给小乌听。 秦笑儿自己也不明白,为何她面对小乌时总有种特别的熟悉感,她也能清晰的感受到小乌对自己的信赖与宠溺,虽然自己总是叽叽喳喳的讨她烦,可她眼底藏不住的笑意瞒不住她的眼睛。 祠堂门口,秦笑儿伸手刚想推门,一道压低的男声却传了出来:“真是狗胆包天,献给祖宗的人你们也敢碰!我告诉你们,这个邪仙就是我们赵家的未来,谁再敢犯浑,老子弄死他!听清楚了没有!” 那声音压得很低,却带着极大的怒气,那声音秦笑儿很熟悉,正是村长。 接着又是几道唯唯诺诺的男声传出:“我们知道了村长,我们没想到后果会这么严重,只是一时色迷心窍,看这婆娘长得不错,便想过过手瘾,没想别的,真的!” “真是一群混账玩意!”又是村长的一声暴怒。 秦笑儿在门外也是听的怒火中烧,要不是还有一丝理智在,她都想冲进去跟着村长一起骂混账了! 秦笑儿气极了,就动也不动的站在门口,连去一旁躲避都忘了,可正因为如此,她才听见了接下来那几句噩梦一般的话。 门内的对话还在继续,村长语重心长的开口:“我们村弄来个黄花闺女不容易,我本来还想找秦老头家的笑儿丫头来做这个邪仙,可那老头死活不同意啊!还非要跟我拼命,我脑袋都让他给打破了!” 秦笑儿听见这句话的时候,人已经懵了,原来,他们原本打算用来献祭的祭品竟是自己这个同村同生同长的东江村村民吗? 在炼造邪仙之前,村长对她一直很好,她原本以为是村长伯伯心善,可怜她没有娘亲,特意照顾她,可没想到,他竟存了这份心思! 他们不是同村人吗?就一点不念及情谊吗? “谁知,我跟秦老头谈话的第二天,村口就出现了这个父母双亡,孤身一人的丫头,关键是还长的花容月貌,用来献祭正合适!或许这就是老天特意送来的祭品!”村长的声音透着癫狂,其他几个汉子也纷纷附和。 接下来他们又说了什么,秦笑儿已听不真切了,不知过了多久,在村长等人推门而出的前一刻,秦笑儿才反应过来,自己还没有躲藏好。 下一秒,门被大力推开,几个人推搡着走出来,往各自家里走去。 但凡他们回一下头,便能看见就在门边的黑暗处,一个瘦弱的身影蜷缩在那里,一双通红的眼睛正怨毒的盯着他们。 第31章 鵸鵌(6)—等待、蛰伏、离开 东江村出现了海上风暴,出海的渔民死伤不少。 小乌与顾烬沉赶到时,只看见安静望着海面的秦笑儿。 小乌将秦笑儿抱进怀里,秦笑儿没哭,依旧呆呆望着海面,像个没有灵魂的提线木偶:“姐姐,我为什么感觉不到难过呢?” 东海村的邪仙是个极漂亮美艳的女子,还是个外乡人,没人知道她从哪里来,当然众人也根本不关心这个问题。 他们将女子钉在桃木做成的木架上,供奉在祠堂中,供奉在祖宗的牌位下面,每天都有村民虔诚的点上三炷香,磕上几个响头,默念出自己的愿望,然后用各种各样的利器,刀子,碎瓷片…划破少女伤痕遍布的手腕,取一碗底血,将燃尽的香灰洒在血中,一同饮下,什么愿望都能成真! 说来奇怪,这邪仙居然灵验的很,求财求命,百试百灵。 ...... 秦笑儿再次走进祠堂时,是个阳光很好的午后,暖黄的光落在小乌脸上,可她面色依然苍白。 她不敢置信的看着小乌的手腕手臂,又提起她的裙摆,腿上也满是划痕,深深浅浅,新旧重叠,她无法想象原本温和慈祥的村民们,居然会为了虚无缥缈的一己私欲,对一个女子下如此狠手。 秦笑儿哭了,她彻底破防了,嚎啕大哭。 小乌默默看着她,没有说话,眼里全是秦笑儿没看见的心疼,小乌知道那天,秦笑儿就在门后,她听见了村长的谈话,可最后她却没进祠堂,转身离开了,直到今天,才再次出现。 秦笑儿满心都是愧疚,她不知道该如何面对小乌。 之前,她愧疚,愧疚自己是坑害小乌之人的同村之人,但那所作所为并非她所愿,她还能夜夜前去陪伴,多少也算一些弥补。 可自那夜之后,她知道了小乌是因为她才会被村长抓住,落得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田地,她,她该如何才能偿还! ...... 入夜了,秦笑儿从噩梦中惊醒。 娘亲去世之后有一段时间,秦笑儿夜夜被噩梦缠身,可有一天夜里她迷迷糊糊听见几声诡异的笑声,那笑声本该让人毛骨悚然,可秦笑儿却在那声音中沉沉睡去,一觉到天明,自那之后,她便再未做过噩梦。 可不知为何,自从邪仙进了祠堂,她又开始断断续续做起了噩梦。 梦中有一只受伤的怪鸟,有满脸痛苦的娘亲,有村长恶狠狠的声音:“你也别怪我心狠,我是一村之长,我必须要让东海村的村民都过上好日子,你要怪就怪自己命不好,偏偏这个时候闯进村子,本来我是想找秦老头家的丫头来做这个邪仙,可你自己送上门…” 梦的最后,是祠堂清冷的月照着十字架,垂着头的小乌突然抬起头,朝她诡异的笑着:“都是因为你!是你害了我!” 秦笑儿浑身冷汗从梦中惊醒,紧紧捂住了自己的口鼻,泪水肆意,对不起…对不起…惊惧与愧疚瞬间爬满了秦笑儿的心头。 第二日,秦笑儿跟老爹说自己有些不舒服,想出门透透气。 秦老头若有所思的看了她一眼,点头让她赶紧出门散散心。 秦笑儿在村子里茫然的晃悠着,心中暗暗思索着事情,却没什么思绪。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这可怎么办! 烦躁的踢了踢脚边的石子,无力感深深的袭来,这种感觉真难受啊! ...... 深夜,寂静的祠堂再次走进了一道瘦弱的身影。 秦笑儿动作轻柔的给小乌喂水,嘴角带着浅笑,低声道歉:“对不起,这几天没来看你,一定渴坏了吧。” 小乌默默喝着水,她感觉秦笑儿不对劲,她以前从不会这么温柔的浅笑,她的笑一直都是肆意的毫不遮掩的大笑,哪会如今日这般扭捏,难道是还没走出心结? “小乌。” “丫头。” 两人同时开口。 “我被炼成邪仙,与你无关,全是那些人造的冤孽。福祸无门,惟人自召。你且等着,他们会有恶报的。”小乌的嗓音低沉,却没有多余的情感,就连怨恨也未曾有。 “原来,原来你知道......我放你离开好不好,我不想再看见他们折磨你。”秦笑儿依旧浅笑着,唇角还保持着弯弯的弧度,眼泪却不争气的落了满脸。 “我走了,你怎么办呢?”小乌叹气。 “就算是他们要将我炼成邪仙,那也是我的命,你本不该受这些苦的。”秦笑儿满眼坚毅。 “你信命?你不会信的!”小乌笑了,秦笑儿可能会为了救她暂时屈服命运,可她生来便是不会信命的。 “我是不信,可......” “好了,就算我成功逃出去了,我又能去哪里呢?我这个样子又该如何自保?乖,别哭了,我有办法让那些人跪着送我离开!" 小乌说自己有办法离开时,秦笑儿瞬间扑闪着大眼睛望向自己,睫毛上还挂着一颗晶莹的泪珠,那模样确实惹人怜爱的紧,小乌心中一软,不由得想逗她一下,便拖长了尾音,娇笑着挑眉望着她:“别哭了,姐姐心疼~” 秦笑儿望着挑眉邪笑的小乌,瞬间红了脸:“你,你笑得这么邪魅,难道还真成了邪仙不成!” 小乌冷笑:"不成邪仙岂不是白费了那么多人的努力!“ “你真的有办法吗?不会是骗我的吧...”秦笑儿还是不敢完全相信,毕竟小乌现在完全是无力自保的状态。 “自然是真的,夜深了,乖乖回去吧。” “记得,明天来陪我,我这个人,最怕寂寞了。” 秦笑儿破涕为笑,嘴巴都要咧到牙根了,点头如捣蒜。 ...... "姐姐,今日村中又来了好多外乡人,都是听说了你的名头过来许愿的呢!” “可是他们都被村长拦了下来,村长说,一周只能有一个外乡人来许愿。” “邪仙是供奉给赵家祖宗的,外乡人要想来许愿,就得给赵家祠堂上供,谁的贡品最令祖宗满意,一周一个的名额就留给谁!” “物以稀为贵,村长可真是老奸巨猾!不过这样也好,来许愿的人少一些,姐姐也能少受些苦。” ...... “姐姐,你知道京城吗?我们东江村别的没有,可海底捞上来的珍珠确实连京城的贵人都会疯抢,今日村里来了一个从京城过来的商人,想要购买珍珠,可我们村里品相好的珍珠都是要上贡朝廷的,哪里还有多余的卖给他!” ...... “今日又下大雨了,阿爹从海上回来说,海上起了好大的风暴呢!不过幸好,老爹还是平安回来了,老爹说,今日他在海上看到了一只三头的怪鸟,你说,真的有三个头的鸟吗?会不会是老爹老眼昏花看错了? “奇怪,我怎么总觉得,我好像是见过三只头的鸟的呢?” ...... “哇!小乌!你的名头现在可大了!连京城的人都知道你很厉害啦!” “你问我怎么知道的?因为这几天有好几个京城来的人,在村里鬼鬼祟祟打听邪仙的事情,可是他们不太相信村名民们的话哎,他们总觉得'灵验'是村民传出去的噱头。” ...... “小乌!” “小乌!” “你真的离开了...将军府是个什么地方,那里的人会不会欺负你啊。” “京城是不是很繁华呢?你去了那里,是不是会认识更多更乖巧的妹妹,然后就把我忘了?” “把我忘了也好,你本就不该属于这里,希望你以后再也不会被人欺负....” “你一定要好好的呀!” ...... "我又遇见那个卖珍珠的商人了,他告诉我京城有个小乌仙子,就住在将军府,可有名了!” “你现在那么厉害,应该没人再敢欺负你了吧......” “你还会记得我吗,还会回来看我吗?” “姐姐,不想我也没关系哦!但一定要记得找人陪你说说话...” “不然,一个人,也太冷清了...” ...... “最近村子里出了许多怪事,可我却很开心。” “你说的果然没错,祸福无门,惟人自召;善恶之报,如影随形。” ...... “姐姐,老爹还没回来。” “他是不是再也回不来了?” “姐姐,我再也没有亲人了...” 第32章 鵸鵌(7)—我要护住我心爱的姑娘 我再也不是当初弱小可欺的我。刚化为人形之时,我便被东江村的人捉了去,受尽屈辱折磨。可我必须那么做,因为我要护住我心爱的姑娘。 现在的我强大,尊贵,我有宽阔柔软的羽翼,终于可以护住她了。 我是一只鵸鵌 。 古书有云:翼望之山,有鸟焉,其状如乌,三首六尾而善笑,名曰鵸鵌,服之使人不厌,又可以御凶。 在我理解来,书上大概意思就是说,我们鵸鵌外貌丑陋,长得像乌鸦;形状怪异,长着三个脑袋、六条尾巴;举止习性也不正常,经常发出像人笑声一般的声音。 这古书上尽说些我们的坏话。 至于后面半句,吃了它的肉,人就不会做噩梦,还可以辟除凶邪之气,这个...... 其实,我们本来就象征着吉兆,就算不吃我们,只要有我们在旁边,也同样可以驱邪避凶,招财纳吉的! 我已经在东江村徘徊了十几年了。 我很庆幸,此刻,我终于化为了人形,我看着自己白皙纤长的手指,有些陌生,但应当是极好看的。 “小姑娘,看着面生啊,怎么自己一个人啊?”一个面目温和的中年汉子走到我面前,眼中带着笑意,热络的同我搭话。 我抬头看向来人,扬起一个尚算温婉的笑容,声音清澈干净:“阿伯,我是外乡逃荒来的,我,就自己一个人,我家中爹娘都死在路上了。” 我一边说着一边低下了头,装作一副可怜模样,头低下的一瞬间,我看见那汉子眼中有喜悦的光芒一闪而过。 那汉子更热情了:“是吗!多可怜的小姑娘啊,这一路上累坏了吧,到阿伯家里去歇歇脚,吃点东西再继续赶路吧!” 我神情带着羞涩,有些想去却又不好意思,那阿伯却是直接上手,热情的拉着我往他家走去了。 阿伯家中还有个体态丰腴的阿婆,阿婆张罗了好几个小菜,我捧着碗吃的狼吞虎咽,口齿不清的回答着阿伯跟阿婆的问话。 阿伯说这里是东江村,而他就是东江村的村长。 介绍了自己跟这个村子,村长赵年成也从我这个不通世事的小姑娘口中套出了他想要的信息:十六岁,未有婚配,父母双亡,家中并无兄弟姐妹。 赵年成见我一脸单纯,满眼感激的看着他,脸上的表情更慈爱了,可实际上,我是在欣赏他眼底掩藏不住的带着喜悦的精光。 我觉得,他那被惊喜冲昏了头脑的样子实在是太愚蠢了。 他就是村长,我知道,我本来就认得他。当初追在我身后骂我妖怪的人中,就有一个他。 他假惺惺的想套我的话,我也知道,而且,我更加知道什么样的答案能让他满意。 一个失踪了都不会有人发现,不会有亲人找寻的孤女,用来炼成邪仙可是再好不过了。 ...... 我被几个壮汉按在木桶前,村长割破了我的手腕,我感受着鲜血一点点从身体里流失,身体的能量也在一点点消散。 虽然现在情况有些糟糕,可我心中却满是庆幸,幸好是我。 若今日在这里的是小丫头,她该怎么撑过去啊? 周围全是围观的村民,对着我指指点点,他们目光各异,却都没有热度。 人群之外,一道瘦削的身影立在那里,我本来凶狠扫视着村民的目光与她震惊心疼的眼神撞上,让我一慌,赶紧躲闪着移开视线。 我并不想让她看见如此血腥的一幕,好在,很快她便离开了。 血放的差不多了,赵年成又吩咐人将我固定在桃木十字架上,然后他亲自拿着锤子跟钢钉,一颗颗敲进我的骨头里。 锤子一下一下缓慢的敲击着,彷佛在祷告一般,真是个混蛋,连钉钉子都不能给我个痛快! 我被立在祠堂的院子里,身后就是赵家的先祖牌位,不知到赵家先祖知道自己的儿孙们整了这么一尊邪神摆在面前,会作何感想。 反正,我觉着,后脊有些发凉。 又是一阵凉风袭来,让我本就因失血过多而有些冷意的身子更加冰凉。 原来,后脊发凉不是我的错觉,这风,确实有些冷了。 若是小丫头被钉在这里,怕是熬不过两天,她怎么舍得让她受苦呢? 反正我不是人类,没有人类那般脆弱,这般折磨,她还能抗一抗。 柳暗后自有花明,只要撑住这一时,我总会想到办法解决这个困境的。 第一天晚上,小丫头就出现了,还是那么活泼俏皮,可一张俏脸上满是愁容。 她双眼含泪的望向我时,我感觉自己的心都要被暖化了,虽然她已经不记得我了,可我依然会竭尽所能,护她安然。 接连几天,小丫头每天晚上都来,清冷的月光落在院子里,夜渐渐深了,白日里来来往往的村民早已熟睡,我本该独自享受这难得的寂静,可小丫头着实聒噪,叽叽喳喳吵个不停,我无奈极了,却又不忍心斥责她,让她少说几句。 今天的夜风格外的凉,没等到小丫头,但是有三个壮汉先走进了祠堂,他们的目光在我身上游走,神色猥琐,言语粗鄙,一身的淫乱糜烂气息...... 不过好在,有人偷偷向村长告了密,没等那三个壮汉得手,村长便急匆匆的赶来,将那三人狗血淋头的骂了一通。 我的耳朵比人类灵敏不少,我听见祠堂外传来熟悉的脚步声,我知道是小丫头来了。 可我没想到的是,村长接下来说的话,将他自己的恶毒心思坦白了出来。 村长原本是打算用秦笑儿献祭的,这我是知道的,可小丫头不知道。 我眼神凶狠的望向村长,小丫头若是知道了真相竟然是这个样子,她心里该有多失望、痛苦、悔恨! 村长和三个壮汉终于离开了,我以为他们走后,小丫头会进来,可我左等右等,只听见门外墙角压抑的极低的呜咽的哭声,再然后,便是跌跌撞撞的脚步声,越来越远。 第33章 鵸鵌(8)—因果 鵸鵌,鵸鵌,一念之差,误入歧途。 月色清幽,今夜难得的安静。 月上中天,今夜,我依旧没有等到小丫头。 手腕上又多了几道划痕,可我已经感觉不到疼了,伤口早已麻木。 我又想起白日那个满头白发的老太太,满脸的慈祥,她佝偻着身子,虔诚的跪在我的脚下,本就有些驼的背,弯曲的更很了。 “仙子,真是苦了你了,瞅着也是个十几岁的小姑娘,唉,也是个可怜人......”老婆婆声音很轻柔,眼中满是对我这个不幸者的心疼与同情。 可同情归同情,老婆婆却也无法拒绝一个能向神明求福的机会,缓缓从袖口掏出了一根银针。 只要取一点我的鲜血,在辅以燃尽的香灰喝下,就能让神灵听见自己许下的愿望,谁的心中没有几个愿望?谁又能拒绝这个实现愿望的机会? “仙子,我也是为了儿子,我这做爹娘的,不为自己考虑,也总得为孩子考虑,乖闺女,这银针小,不疼的啊,忍忍就过去了!”老婆婆边说边在我指尖扎了一针,使劲儿挤出了几滴血,落在碗里:“求菩萨保佑我儿子,让他的腿疾赶紧好起来吧!只要能让我儿子好起来,把老婆子我的命拿走也行!” 我虽然知道这个婆婆本性也不算太坏,可心中还是忍不住腹诽:你怎么不让你儿子忍一忍就过去了? 老婆婆走后,祠堂门口又走进来一个打扮的花枝招展的女人。 那女人脸上涂着劣质的胭脂,唇上也是猩红一片,手中捏着一块帕子,扭着腰慢慢靠近,刺鼻的脂粉味道呛的我直想咳嗽。 我微微偏过头,尽量少与她面前的空气接触,只盼着少吸入一些那香的太过浓烈的胭脂味道。 那女人却烦人的紧,不仅看不出来我讨厌她身上的味道,甚至还绕着我走了好几圈,一脸高傲的打量着我:“我看你哪儿是仙子?分明就是个狐狸精转世!一脸的狐媚相,就知道四处勾搭野男人,前两天那三个汉子的滋味如何?村里的汉子,别的本事没有,就是有两把子力气,是不是把你伺候的欲仙欲死?” 女人说完就开始笑,用帕子微掩着嘴,笑声娇柔,姿态妩媚,我却觉得恶心极了。 我冷着一张脸,摆正偏着的头,这才正眼看向那女子,反正周围一圈的空气都被污染了,我这头再偏着也没什么意义了。 女人见我神情冷漠,不屑的笑笑,可被我透着寒意的眸子盯着,她倒也没再说什么过分的话,转身去旁边的桌子上拿了一把小刀。 那把刀是特意放在那里,用来取血的。 女人白了我一眼,脸上还带着笑意,动作却丝毫不犹豫的划破了我的手腕。 我无奈:真是个趾高气昂的家伙。 “大仙啊,我那赌鬼夫君,日日出去赌博,家里早就没有余钱了!偏偏家里还有个老不死的,天天张着嘴要吃要喝的,我连自己都快养不活了,哪还有闲钱养她!”女人跪在蒲团上,拜的人是我,可那话却是透过我说给神灵听的。 “我知道那老家伙给自己留的有一笔棺材本!可我们这家里都揭不开锅了,孩子饿的嗷嗷直叫唤,她为什么就是死活不愿意把那笔钱拿出来?我可是她的儿媳,也算她半个闺女!她竟然不愿意把钱给我,那就让她死了好了!” 女人声音娇柔,语气却十分恶毒,那声音光是听着就让人汗毛直立。 自言自语的说了半天,直到祠堂外面传来脚步声,女人才赶紧改口:“我真是命苦啊!希望大仙保佑我家男人腿伤赶紧好起来!” 我看着突然变脸的女人,女人此刻挤出了两滴眼泪,哭的梨花带雨,俨然一副为了丈夫求神保佑的贤妻模样,可莫名的,我觉得她心中肯定巴不得她丈夫赶紧死掉。 女人可能是心虚,擦了眼泪,脚步匆匆的离开了。 后面进来的是个年纪不大的小姑娘,看样貌,年纪应当与我家小丫头相仿。 小丫头脸蛋圆圆的,一看就很有福气,可一张脸却皱巴巴的,仿佛下一秒就会哭起来。 “仙子,我听村里人说,这两天找你许过的愿全都成真了!仙子,我想要一大笔钱,我不想再过这种苦日子了!”小姑娘声音委屈巴巴的:“我弟弟生病了,大夫说要治好他的病,要花很多很多钱,可我们家太穷了。” “我们家里有三个姑娘,爹娘好不容易才生了弟弟,他才不到五岁…”小姑娘对着我磕了三个头,然后去桌子上拿来了刀子:“弟弟就是我们家里的命根儿!弟弟要是没了,我们家就绝后了!” 小姑娘跟弟弟,姐弟情深,我很是感动,可就是这刀子割破皮肉的感觉不太美妙。 要是喝了我的血,真的能美梦成真,我早就自己喝上一大碗,许愿赶紧逃离这个破祠堂了! “仙子,求您大发慈悲,不管用什么方法,我需要钱,需要一大笔钱!若是弟弟的病好不了,我们姐妹三人在家里,也就没有好日子过了!” 小姑娘喝下香灰血水,对着我又是哐哐哐三个响头,磕的额头通红,看着怪让我心疼的。 看来这小姑娘,在家中定是极不受待见的,不仅是她,他们姐妹三人加起来,怕是也不及她弟弟一根手指重要吧。 天色渐渐变暗,今夜,天空格外的晴朗,我的头顶居然出现了零零散散的几颗星星,虽只有寥寥几颗,却明亮的很,看的我心生欢喜。 我仰头看着星星,总觉得身边少了些什么。 ...... 东方泛白,太阳还是昨日的太阳,今天却是新的一天。 有人许愿,有人还愿,来来往往,络绎不绝。 再次见到小姑娘,已是几日之后。 那天阳光格外的明朗,晒得我头都有些发昏。 小姑娘小心翼翼的朝我走来,眼中全是易碎的忐忑不安,我知道她在担忧什么,这傻姑娘,怕是又自己躲起来偷偷哭了好久的鼻子,一定又在心里埋怨自己。 傻姑娘,这怎么能怪你呢? 小姑娘掀开我的衣袖,看见了我手上密密麻麻的伤口,她的眼眶瞬间就红了。 我看着在我脚边嚎啕大哭的人儿,心中无奈,哭出来也好。 ...... “真是晦气,今天手气也太背了!” 一个男人骂骂咧咧的走了进来,他是第一次来拜邪仙,原本他是不信这个邪的,可赌馆有几个伙计说,这邪仙确实灵验… 不管了,反正一文钱也不剩,就只有烂命一条,拜拜邪仙改改风水吧! “邪仙大人,您说我这运气也太背了吧?赌十次输九次,隔壁桌的王麻子都盖上大房子了,我却把老娘的棺材本都输没了!我也不求太多,今天下午,就今天下午,我就赌一把,这一把你让我赢行不行?” “等我赢了钱,我就来给神仙大人上供!” ...... “我走了,你怎么办呢?”我就知道若是小丫头知道了真相,她宁愿自己被炼成邪仙,也不想让我——一个对于她而言只是个陌生女子的人受到牵连。 “就算是他们要将我炼成邪仙,那也是我的命,你本不该受这些苦的。”秦笑儿满眼坚毅。 我无奈又宠溺的笑了笑,为了防止小丫头再胡思乱想,我只能安慰她说,我自有办法脱身。 “你真的有办法吗?不会是骗我的吧...”小丫头还是不敢完全相信,毕竟我现在完全是无力自保的状态。 “自然是真的,夜深了,乖乖回去吧。” “记得,明天来陪我,我这个人,最怕寂寞了。” 看着小丫头脸上恢复如初的笑意,欢脱离去的背影,我心中稍安。 …… 我的眼神不再如面对东江村村民那般唯唯诺诺,我心底的邪佞全部散发出来,我望着天上的月,月亮被染上了一层血色,红艳艳的,好看极了。 我睁着血色的眸子,在这方小小的院子里,透过困住我的四方矮墙,清清楚楚的看着整个东江村,我看见了一张张熟悉的脸,来找我许下过愿望的脸。 邪魅狷狂的笑声在夜色中响起:我若成不了真正的邪仙,岂不是白费了那么多人的努力! 不作威,不作福,靡有后羞。 既然做了,那就且看吧! …… 祠堂的大门再次被打开,走进来两个妇人,其中一个便是村长的婆娘。 我神色恹恹的,懒得正眼去瞧他们,耳边却传来他们清晰的对话。 “朱婆子怎么就生了这么个败家儿子!人活着的时候不知道孝敬也就罢了,人死了,还把她的棺材本赌了个精光,真是造孽哟!” “赵顺子的腿,之前不是让赌馆的人给打断了吗?我昨日瞧见他,红光满面的从赌馆出来,那腿瞧着,不像断了的样子。” “嗐,说起这事儿,我就想多骂赵顺子几句!为了赵顺子这腿,朱婆子在家哭了好几场,后来啊,我听人说朱婆子也来这求邪仙了!你说她一个老婆子,能来求什么?我估计啊,就是来求神仙治好赵顺子的腿!” “那赵顺子的腿…” “唉!用朱婆子的棺材本,请了镇上的郎中给看好的!剩下的钱,又全都拿去赌了!” 我心内惋惜,朱婆子的愿望成真了,不知道她可会后悔? 我想,就算后悔,就算恼怒,可再重来一次,她还是会来到我面前,诚心诚意的许下那个愿望...... ...... “哎呀,村长!你别这么着急嘛!” “哈哈,你这妖精,就是比我家臭婆娘带劲!” 我眉头皱起,大半夜的,村长居然带着那女人来扰我清净。 随着女人的娇笑声,亲热的搂在一起的两人堂而皇之的走进了院子。 我:…… 这里不是祠堂吗? 里面可还有祖宗牌位呐! 我还在这里呐! “轻点!轻点!” 这动静听的我着实有些生理不适。 过了很久,那边动静终于消停了。 女人整理好自己的衣服,看了我一眼,然后依偎进村长的怀里:“你到底是从哪里得到的养邪仙这个法子?别说,这邪仙还真灵,我早就看我家那老不死的不顺眼了,于是我就来邪仙这许了个愿。” “结果你猜怎么着?”女人的娇笑声在院子里回荡:“没想到第二天,那老不死的一出门,就被一块石头绊倒,一命呜呼了!” 我默默给自己顺气,最毒妇人心,莫过此人! …… “仙子…仙子…求求您,再帮我一次!” “让我把那十两银子赢回来好不好!” “我以后再也不赌了!” 我冷眼看着眼前在地上艰难爬行,形状凄惨的人。 时隔几天,赵顺子又来了,断了条腿回来了。 这次,腿,是真断了,字面意思,完全断了。 赵顺子浑身都是血,脸上鼻涕眼泪糊了满脸,艰难的朝我爬来,原本左腿的地方,空荡荡的,只剩大腿根那里一片血肉模糊,整条腿都被利器切断了。 “仙子,只有您能救我了!我家里实在是掏不出钱了!” “我若是不把在赌坊赊的十两银子还上,他们今天砍的是腿,明天可就直接要我的命了!” 赵顺子终于爬到我脚下,用沾满血迹跟灰尘的脏兮兮的手扯住我的裙摆:“仙子,我知道你很灵验!上次拜过你之后,我去赌坊第一把就赢了票大的!您再帮我一次好不好!” 扯着我的衣摆哭了一会儿,赵顺子才想起来还需要喝我的血。 我也不知道刚才还在地上爬行的人,怎的竟如此有毅力,此刻,竟动作敏捷的拖着仅剩的一条腿,伸手将那边桌子上的刀子够进了手中。 赵顺子的眼神已经有些不对劲了,带着病态的疯狂,他用刀子划破了我的脚踝,鲜血蜿蜒流出,赵顺子竟直接趴在了我的脚上。 感觉到赵顺子的舌尖在我脚踝上吮吸,我恶心的打了个寒战,真是既恶寒又恶心! 喝完我的血,赵顺子又点燃三根烟,还没等烟燃尽,他竟急不可耐的顾不得烫,直接将烟一把塞进了嘴里,和着血吞了下去。 这一顿操作,看的我眉头直皱,我就这么皱着眉,看着赵顺子的眼神越来越涣散,然后他就那么躺在地上,没了反应,不知是晕了还是睡着了。 第二天一大早,第一个踏进祠堂的人,便充满惊喜的尖叫了一声,然后转头跑出去了。 赵顺子,大约是醒不来了吧...... …… “这么刺激的吗?赵顺子刚死,他婆娘就跟村长婆娘打起来了?” “你是没瞅见,村长婆娘骂的可凶了!村长搁旁边都不敢开腔!” “其实这也不稀奇,看顺子婆娘那花枝招展的样儿,还不知道背地里偷过多少汉子呢!这次是恰好被村长婆娘逮到了,没被逮到还不知道多少次呢!” 最近来祠堂上香的人越来越多了,我感觉自己的血都有些不够他们喝。 不过好在,每天还有小丫头贴心的给我喂水。 我弯了弯嘴角,一想到小丫头,心里就甜丝丝的。 我周身的人来来往往,吵吵闹闹,或哭诉,或许愿,或凑在一处八卦…… 而我的脑中,则全是每天晚上小丫头叽叽喳喳说个不停的各种趣事,将身边嘈杂的声音压了下去。 …… 鵸鵌,鵸鵌,一念之差,误入歧途。 我冷眼看着一个个人跪倒在我脚上,然后,义无反顾的奔向一条不归路,心中早已没有多余的情感去为他们叹息。 东江村,清河镇,京城。 如我所谋划的那般,我的邪仙之名越传越远,不停的有人慕名而来,如愿而归。 如此很好,用不了多久,我便能离开这里了吧…… 第34章 鵸鵌(9)—小乌的全盘计划 日如冰霜月如火,凡尘飘渺绘离合。 来接我的人,生的高大魁梧,一身厚重的铠甲,腰上挂着宝剑,身上还带着在死人堆里沾染的杀气。 村长还跪在他的脚边,苦苦哀求,他却连一个眼角都懒得施舍,只是平静的看着我,眼神中没有高傲,没有不屑,没有嘲讽,也没有怜悯,干干净净,平平淡淡,却让我十分舒服。 他挥挥手,从他身后走出两个士兵,手脚麻利的把我从木架上卸了下来。 长久伸平的手脚能够再次弯曲的那一刻,我感觉天空都明亮了几分,可还没等我适应,却直接身子一软,栽在了地上。 我被人拖上了马车,随意的丢进车厢里,我伏在马车地上,用衣袖遮住自己的脸,笑出了声,笑得口中全是苦涩。 我终于,从神坛,下来了… 强撑着坐起身子,掀开车帘,让马车外的人帮我叫来了那位将军:“劳烦将军了,对将军来说,这只不过是举手之劳。” 他点点头,转身走回了村长身边,村长带着几个狗腿子,还一动不动的跪在地上。 他居高临下的望着村长,面无表情的说了几句话。 说完,他也不等村长回复,直接转身回来。 透过马车车窗,我欣赏着村长的表情,从惊喜到急迫再到绝望,最后一屁股瘫倒在地上。 车轮开始转动,马车带起的灰尘,飘扬着淹没了村长几人的身影。 我唇角微勾,心满意足的放下车帘,在车厢里找了个角落,闭眼休息。 …… 马车颤颤巍巍的,不知行了多久,终于在一个地方平稳停下。 我依旧缩在角落里,外面传来交谈声,马车好像被拦下了。“你就是东江村的仙子?” 很快,我感觉有人钻进了车厢,耳边传来一道好听的声音: 我感觉眼皮上暖暖的,好似是阳光落在了上面,我缓缓睁开眼。 在黑暗中待了太久,一睁眼,全是刺眼的光,五颜六色的。 眼前光晕模糊,只能隐约看见,眼前是一个身形高挑的少年郎,逆着光半跪在马车出口,周身被镀上一层彩色光晕,仿若真正的神明。 他一只手还保持着掀开帘子的动作,阳光便是从那半掀的帘子下透进来的。 “你就是东江村的仙子?” 温润中又透着桀骜不羁的好听声音在耳边响起,马车车帘在少年身后缓缓合上,我终于看清了少年的脸。 面容轮廓柔和流畅,眉目俊逸,偏生周身气质刚毅桀骜,倒是个人间绝色。 “你叫我仙子?你可知,我是个邪仙?” 仙子?多么高洁,我可不敢当。 我一开口,嗓子便火辣辣的疼,声音也是嘶哑难听。 我嘶哑难听的声音并未引得少年神色有何变化,他依旧半跪在马车门口,与角落里的保持着合适的距离,并未靠的太近。 “你伤的不轻,先让府医看一下吧。” 他的声音很轻柔,音色轻快明亮,让姑娘光听着声音都能心动,与我喑哑的嗓音形成了鲜明对比。 “那就多谢了。” 有人主动示好,自是不能拒绝,总好过我自己苦唧唧的舔舐伤口。 …… 少年说他叫顾烬沉,镇国大将军唯一的血脉,也曾跟着父亲南征北战过几年,只是近来边关安稳,英雄便无多少用武之地了。 医术高明的医者,珍稀昂贵的药材,全都被顾烬沉塞进了我的院子。 我的体质本就异于常人,只是简单让医师给我处理了一下伤口,又从药材中挑了两样吞下,不过短短几日,一身伤痛便好的七七八八,恢复之快让整个将军府的人都为之咋舌。 顾烬沉可怜我,觉得我在东江村的遭遇也太惨了,自告奋勇想教我习武。 我说不必,我能自保,他便又缠着我想与我比试一番。 我不屑的睨了他一眼:“你不配跟我动手。” 一把做工粗陋的竹箫抵上我的喉咙:“你可知本将军也是打遍京城无敌手,就连镇国大将军现在也不是我的对手!” “你爹让着你,我又不是你爹,凭什么让着你?”我伸出一根手指,轻轻将竹箫推开:“若是打输了,哭鼻子丢面子倒不要紧,就是这打遍京城无敌手的名号可就要从你头上移到我头上了。” “小爷又不是输不起!”顾烬沉穷追不舍。 我很好奇顾烬沉的脸皮到底有多厚! 这种高门大族的公子,生来便有着无上的荣耀,向来都只有将他人踩在脚下,俯视他人的份,从不用向谁卑躬屈膝。 而顾烬沉自己,不仅有着引以为傲的家世,在这卧虎藏龙的京城之中,哪怕世家弟子,英才辈出,他也总是优秀的太过突兀的那个。 他有将人踩在脚下的资本与底气,可我看,他这几分底气全用在厚脸皮上了,哪里还有个大少爷该有的清冷矜贵,冷若冰霜,拒人千里。 “小乌姐姐,你就与我比一下呗!你若是赢了,我就免费帮你出去宣传一番:小乌仙子智勇双全,不仅谋略得当,武艺也十分高超!你不是想赶紧在京城出名吗?本少爷人脉广,我可以帮你啊!” “我谢谢你!”我停住脚步,抱拳看向一直跟在我身侧的少年,明明比我高出一个头,长得人高马大,却这么孩子心性:“不过,大可不必,你要是这么早就将我的底牌暴露了,我以后还怎么出其不意,一发制胜?” “那我不告诉其他人就是了!”顾烬沉还不死心。 我见他这死缠烂打的模样,心中突然生出一个猜测:“你知道我不是人?” “啊?不是人?您是仙子嘛,自然与我等凡夫俗子不同!”顾烬沉一愣,然后竟然自己把这件事给圆上了。 见他自己说服了自己,我也不再多提自己的身份,轻飘飘的挥了一下衣袖。 顾烬沉空有一身精纯的内力,却对这衣袖带起的微风毫无抵抗之力,猛地倒飞出去,摔在石板地上。 顾烬沉连滚带爬的从地上爬起来往我身边凑,对身上被摔的疼痛毫不在意,眼睛中甚至还迸发出惊喜,不可思议的光芒:“厉害!这是什么招数?也不像内力啊?怎么做到的!” “你再打我一次好不好!” 我被顾烬沉亮晶晶的眼睛盯着,无奈的扶额,这家伙不会是个受虐狂吧!被打了还这么兴奋。 不再理会顾烬沉的纠缠,我用看白痴的眼神,最后看了他一眼,然后扭头就走:“不要跟着我!不然以后再想挨揍,可就没人出手了!” 果然是个受虐狂,之前千方百计赶不走的人,一听以后没人揍他,竟乖乖留在原地了。 我抬起手,举过头顶,去触摸散落下来的阳光。 这是什么招数? 自然是妖法啊… 我是妖,又不是人,不用妖术,难道跟那臭小子学舞剑吗? …… 我是一只鵸鵌,从一个地方飞到另一个地方,来去匆忙。 我活了多久连我自己也记不清了,几百年总是有的吧。 以前,我觉得做一只鸟也挺好的,人类勾心斗角的我着实不太喜欢,这不,我刚下定决心用一身修为化了形,就被捉去做了邪仙。 我在东江村徘徊了近二十年,若不是发现了村长的恶毒心思,我也不会放弃做鸟的悠闲生活,现出人形去帮小丫头挡掉这次麻烦。 刚化形那会,我一身修为散尽,实在弱的可怜,只能任那帮渔民摆弄,索幸这副身子还算硬朗,那些小手段对我来说也无关痛痒。 我利用邪仙的名头,成功吸引了不少京城权贵的注意力,也如愿以偿脱离了东江村那个苦海。 而现在… 我依旧要好好利用邪仙这个身份,在京城站稳脚跟! 我要丰满羽翼,然后好好的将小丫头护在羽翼之下… …… “邱大人,那位便是小乌仙子,小乌仙子的卦术可是出神入化,能断人生死吉凶!无论大人有任何问题,仙子都能帮您逢凶化吉!” 我坐在凉亭里喝茶,听着将军府小厮对着来人花言巧语的一顿吹嘘,觉得十分好笑。 真是一个敢说一个敢信,小厮也不管我这个半吊子仙子的真实实力,什么厉害说什么,把我吹的天花乱坠,听的一旁邱大人频频点头,眼神都变亮了。 不过大家也都不傻,他们还是会问问我这个当事人的:“小乌仙子,您的卦术真如那小哥说的那般,能逢凶化吉?” 然而问我又有什么用,我只会笑着回一句:“自然。” 然后再客气的问一句:“大人今日前来,所求为何?” 邱大人有些不好意思,咳了一声:“求姻缘!” “仙子,您帮我算算,我最近姻缘如何!” 我抬手,拿起桌上准备好的黑色签筒,轻轻摇动,掉出一根黑签来。 我对着邱大人做了个请的手势,示意他自己看签。 摇签不过是个幌子罢了,无论这签是吉是凶,我都有办法化解,若是上上签倒也罢了,恭喜一番,大家皆大欢喜,若是下下签… “仙子,这是何意啊!这签…”邱大人扫了一眼木签上的文字,脸色顿时垮了,眼神也不善起来。 我不慌不忙将木签从他手中抽出来:“大人,莫急。” 我目光落在木签上,下下签:安危相易,祸福相生。 “大人若想觅得美好姻缘,怕是坎坷不易啊。”我轻轻开口,果然见邱大人脸色更差了,于是轻笑了一声,啪嗒,将木签丢在一旁:“不过,安危相易,福祸相生,只要化解得当,危机就是安然,祸事也是福祉。” 邱大人赶忙询问:“那仙子可有化解之法?” 我从袖中掏出一张黄色符纸,咬破自己的手指,用自己的血在符纸上画了一道符文。 轻轻将符纸吹干,小心翼翼的折好,我在身上摸了摸,从腰间扯下一个精致的香囊,将符纸塞了进去,递给邱大人。 邱大人伸手接过去,眼神疑惑的望着我,我解释到:“将这个香囊送给大人心爱的姑娘,香囊中的符纸可是个好东西,一定要让那姑娘贴身佩戴,能保平安的!” “你怎知我已有了…心爱的姑娘…”邱大人又开始不好意思起来了:“为何需要送他保平安的符纸,难道她会有危险?” “大人不必忧心,只是为了确保万一罢了,您的姻缘之路虽有些坎坷,但最终结局是好的。”我继续解释:“有句话还是要奉劝大人:余生尚长,随缘,随性,随心,戒骄戒躁,方可安然。” “请仙子明示!” “我知道邱大人爱美心切,可大人若是真心待那姑娘,便应当顺应她的心意,不可急于一时。人生弹指如昙,您应该珍惜的是现在的她,而不是一心想着将她圈进您为她精心准备的牢笼。” 邱大人闻言,神色有些惊恐:“这,你,这你是怎么知道的?” 我不疾不徐答道:“自然是这木签告诉我的。” 废话,劳资要是不提前让顾烬沉那小子打探好每个来访之人的信息,哪里来的神通说中你的心事。 这个邱大人,顾烬沉打探到的消息是:最近正为情所困。 邱大人喜欢上了城东酒楼掌柜家的姑娘,那姑娘爹爹病重,她只能顶替爹爹打理起了酒楼,被大伙儿笑称为女掌柜。 那姑娘生的貌美,整天在酒楼抛头露面,难免引来一群宵小之辈,一日在那姑娘被几个心怀歹意的汉子为难时,是邱大人帮她解了围,至此开始,两人便迅速热络起来,很快便互生爱慕了。 可问题就在于,邱大人想尽快将那姑娘娶进门,也不想让她继续在酒楼抛头露面,多一个人他邱家又不是养不起。 而那姑娘也是个倔强的性子,她不想浪费爹爹的心血,那座酒楼是她爹忙碌了一辈子才能有今天的规模,况且,眼下爹爹病重,她还不想嫁人,她要留下照顾爹爹。 两个人就因此闹了矛盾,那姑娘也因此不再搭理邱大人,每次邱大人去吃饭,都被无情的无视了,让他很是苦闷。 “小乌仙子,果然名不虚传,邱某记住仙子的教诲了,她若是想等等,那我便陪她等!”邱大人见我仅凭木签上一句话就猜中了他隐秘的心事,对我的态度突然就恭敬了很多,仿佛我真是个有真才实学的仙子。 我笑着点点头,唤人将邱大人送了出去。 看着邱大人的背影消失,我这才冷了一张脸,笑起来可真累,脸都要笑僵了。 ……… “今日与王八合谈的如何,我看他离开时笑得眼睛都睁不开了,就像这样,就剩一条缝了!”顾烬沉指着自己眯成一条缝的眼睛给我看。 我好奇看了一眼,立即闭上眼,缓缓吸气吐气,平复好心情才再次睁开眼,这小子真是浪费了一张俊逸的脸蛋。 “你最近动作可有些频繁啊!将军府进进出出这么多人,我今日一查账,好家伙,那些人可送来了不少好东西!”顾烬沉坐在石桌对面,有些好奇又有些担忧的问:“你这么迫切拉拢那些人,到底是为了什么?” “我不是想打探你的隐私啊,我只是想看看有没有什么我能帮得上忙的!”顾烬沉问完还不忘解释一句。 我喝了口茶,用茶杯遮住嘴角溢出的笑容,放下茶杯看向顾烬沉,认真开口:“多谢了!” 这半年多以来,若不是顾烬沉在外给我搜罗消息,教我辨别京城权贵,给我讲他们每个人的脾性喜恶,单凭我一个人,又如何能在短短半年之内名扬京城呢? “我们狼狈为奸,有什么好谢的,那些人送来求你卜卦的金银宝物可全入了我将军府的库房,你又不欠我们什么。”顾烬沉摆摆手,一副毫不在意的模样。 我低头笑笑,谢道过一次便不必再提了。 他明明知道我对那些金银珠宝不感兴趣,他明明知道我只是想借将军府的势来完成自己的目的,可他依旧纵容着我,甚至连个人情不想承接我的。 再等等,很快,很快的… 小丫头,等着我。 第35章 鵸鵌(10)—计划收尾,立威 走过了今天,谁也不知道明天会有什么将你我等待。 人生如棋局,日子是棋子,步步惊心,因为棋错一着,则满盘皆输。 廊腰缦回,檐牙高啄。 长桥卧波,日移花影。歌台暖响,春光融融。 一年时间,邪仙之名早已响彻京城,可我依旧蜗居在将军府中。 将军府偌大的花园中,除了我自己慵懒荡悠着秋千,便只能听见远处隐隐约约传来的丝竹管乐之声。 今日的阳光可真暖啊,还带着淡淡的花香,本该是个偷闲摆烂的好日子。 可耳边,渐渐吵了起来,仿佛人越来越多。 “小园几许,收尽春光,只可惜来了几个煞风景的。”我掀开眼皮,嗓音低沉慵懒,只是后半句话没有吐出来。 方才闭着眼时便能察觉到,有道令人作呕的视线在我身上扫视,应当就是那个又矮又胖的张大人吧。 “墙里秋千墙外道,墙外行人,墙里佳人笑。” 一道温润的声音响起,我细眉微挑,有些意外的朝声音来处看去。 一身青衣的温润公子,见我朝他看去,赶紧拱手行礼。 顾烬沉跟我提起过,穆家大公子,穆青衣,徒有其表罢了。 今日我心情颇好,索性就拿这三人祭祭刀,改一改我小乌仙子在众人心中的形象。 我有些犯愁,我应当如何找他们的麻烦,挑他们的错处,才不会显得刻意呢? 唉,这个穆青衣一脸讨好的盯着我,我都有些不好意思对他发难了。 “小乌仙子,果然如外界所传,妩媚娇艳啊,哈哈!”张大人打着哈哈,找着话题。 我还没来得及有所回应,另一道威严的声音就响了起来:“哼!长的好看有什么用,今日卜卦,她若是卜不出个一二三来,我就…” 我也冷笑一声:“您就如何?大理寺卿好大的气性!” 我这蔑视的一笑,冰冷的语气,仿佛踩了他们四人的尾巴一样,那几人瞬间就炸了:“小乌仙子,我们尊重老将军,这才唤您一声仙子!叫你一声仙子,你还真把自己当个人物了!” “啪”的一声破空声响起,方才说话的张大人捂着脸头偏向了右边,这一偏又恰好撞在了右边严大人的肩膀上。 穆青衣赶紧上前拿开张大人的手,就见他脸上不知被什么东西砸出了一条血口,虽然伤口不深,可这打的是脸啊! 大理寺卿见状,怒声喝到:“真是无法无天了!你是什么身份,居然敢殴打朝廷命官!” “大理寺卿果然厉害!可若不是张大人先开口辱骂,我又怎会动手?大理寺卿如此断人对错,怕是不妥吧!”我慵懒的靠在秋千上,看着那边四人手忙脚乱的样子觉得搞笑极了:“大人若是真有本事,将我抓起来便是了,可若没有那个本事,便乖乖闭嘴吧!” 那边四人全是身居高位之人,平日身边行走的全是阿谀奉承之人,耳朵听到的全是甜言蜜语,哪里受过今日这般的羞辱? 我见四人全涨红了脸,准备再加一把火,他们越是气得不顾分寸,我就越好出手:“你们问我是何身份?我是邪仙啊!通灵仙子!岂是你们这些凡夫俗子能比的?” 我说这话时,还英姿飒爽的挥了一下衣袖,看着气焰着实嚣张,我要是对面的人,早就冲上来了动手了。 随着我衣袖的挥动,淡淡的香味混杂在花香中向那边四人飘去。 我微眯着眼看着那边,就听见他们呼吸声越来越重,眼中凶光越来越明显,明显已经被那香味激起了怒气。 张大人是礼部侍郎,平日最重仪态,可此时却是奋不顾身的拖着肥胖的身子冲了过来。 我勉强一笑,风浪越大,鱼越贵,也该收网了! …… 一番激烈混战之后,那边四人摔的摔,伤的伤,我却依旧悠闲的坐在秋千上,连身都未起。 就凭这四条咸鱼,根本沾不到我的衣袖。 小厮察觉到这边情况不对,已经将顾烬沉叫了过来。 顾烬沉的絮絮叨叨的声音在院子响起,言语中的关心让我觉得虚伪极了:“烬沉见过四位大人,是烬沉招待不周了!四位大人这是怎么了,怎么受伤了,是不是不小心摔倒了,我早就跟父亲说了,府中道路偶有不平,需要重新修整,自家人摔了倒也无妨,把客人摔了可就不好了。” 那四人自是不愿被他这般糊弄,对着我又是一顿冷嘲热讽。 我听着他们的谩骂,却毫不在意,依旧笑得肆意。 在京城的这一年里,我压抑着自己的脾气,耐着性子对这些所谓的权贵好言好语,给尽了他们好脸色。 我接待了数不胜数的大人物,用一个又一个灵验的卦术,终于如愿以偿的让邪仙这个名号响彻京城! 可却从未有一人正眼看过我,他们都当我不过是将军府圈养的一条狗,挥之即来,招之即去,如祖上鱼肉,任人宰割。 而今日,我却是要告诉众人,我早已不是初到京城时,那个无权无势,手无寸铁的小姑娘了。 我有自己的脾气,有自己的高傲,我不愿意做的事,再也没人能强迫我。 我烦躁的揉着眉心,然后一摆手,对着顾烬沉吩咐:“这些人吵闹的很,我今日心情不好,不想见客,将他们全都请出去吧!以后不要放这些杂七杂八的人来见我,若有邀约,先呈拜帖,若合我意,自会相见!” 顾烬沉对着我的背影一俯身,十分给面子的高声应道:“遵命!" 身后静了一瞬,又嘈杂起来。 他们应该都很震惊吧,一年之前我还只是一个被老将军带进将军府的弱女子,可如今,我却能让将军府未来的继承人俯首称臣! 只要他们出了将军府,将今日发生的一切宣扬出去,京城之中,就再也不会有之前那个唯唯诺诺、百依百顺的小乌仙子了,取而代之的将会是脾气古怪,性格狂妄的,真正的邪仙! “仙子,仙子,我们真的知错了!我们好不容易才登上将军府的大门,您不能就这么走了啊!”四人在身后嘶喊着。 我邪魅狷狂的声音再也不刻意压制,一身的狂妄之气,黑色纱衣迎风飘动,起起伏伏。 “我本就是个邪仙,有些怪脾气不是很正常吗?” “顾烬沉,送客!” …… 顾烬沉托着腮,脑袋都要想破了:“到底是怎样的小丫头,竟能让你为了他步步谋划,直到今天!” “很普通的一个小丫头罢了。”我淡淡道。 就如顾烬沉所说,我是为了小丫头才步步筹谋,走到今天的。 我发现东江村村长要将小丫头做成邪仙,便用尽一生修为化身出了一个妙龄少女,自己送到村长眼前。 我不可能一辈子呆在东江村小小的祠堂,那样也护不住小丫头,于是我使了些小手段,利用我鵸鵌一族天生便能招来吉兆的本领,给那些村民制造了一种幻象:只要有所求,我便有所应! 村民们或多或少都从我这里捞了些好处,在他们的大肆宣扬之下,我终于等到了,能带我离开东江村的大人物。 当初是镇国老将军派人将我从东江村带出来的,其实若没有老将军,也会有其他人,我总能等到一个能制衡的了东江村的大人物。 老将军的副将将我带上马车之时,临行前,我曾与他有过一个约定:“只要他让村长答应,从此以后再也不炼制邪仙,我便乖乖跟他回将军府,并在力所能及之时,护将军府周全。” 当我看见村长跪倒在地上,那绝望的眼神时,我终于略微心安,这样,小丫头总归会安全了吧? 到达京城之后的一年里,我费尽心思的让京中权贵发现我的傲人之处,求财也好,官运也罢,我尽力让他们的美梦通通成真。 只有让他们尝到了甜头,才能让他们发现我的与众不同,这样,他们便再也离不开我了。 当以往高高在上的神明,就出现在自己眼前,当这些人习惯了只要敢于做梦,就能美梦成真的美妙,他们便无法舍弃这个神明了,此时,若神明翻脸了,不再对他们百依百顺了,声明在他们的眼中,反而会变得更加珍稀。 就像我,曾经我手无寸铁,依靠着将军府的势力,才能吸引来络绎不绝的拜访者。 而当这些人习惯了我的存在之后,我的目的便达到了,此时的我即便没有了将军府作为依撑,也可以独立立足于京城。 穆青衣他们四人,便是我手中最好的警钟,敲一敲他们,让将军府外的人都听听,此时的我已非昔日的我! 日后,便只有他们求我的份,而我再也不用百依百顺的讨好他们。 第36章 鵸鵌(11)—再回东江村 少年将军长刀立马,站在一片雾气之中,透过朦胧,他看见了那个瓷娃娃般易碎的小丫头,心,莫名有些抽疼。 “早起浮云走,中午晒死狗。早怕南山漫,晚怕北云翻。” 东江村的田间地头回荡着农家歌谣,秦笑儿坐在院子里缝补渔网。 距离小乌离开已经差不多一年了,没有了邪仙,东江村仿佛又变回了以前那个宁静安逸的小村庄。 在秦笑儿看来,邪仙有害无益,她倒不是说小乌不好,而是村民们妄图想依靠邪仙来改变命运,这种想法就是极端错误的。 村里朱婆子一家全死了。 朱婆婆头天晚上把自己积攒的棺材本交给了儿子赵顺子,第二天早上出门被一小块石头绊倒了,就是那么一小块不起眼的石头,要了她的命。 可赵顺子一张草席就裹了朱婆婆的尸体,扔到乱葬岗了,去镇上找大夫医好了腿伤,一转头又扎进了赌馆里,把朱婆婆辛辛苦苦攒了一辈子的钱挥霍了个精光。 然后没几天,赵顺子因为欠钱不还,被赌馆的人砍断了腿,失血过多,死在祠堂里了。 没想到赵顺子刚死,原本应该披麻戴孝,操办婆婆跟丈夫丧事的赵顺子婆娘居然被人抓到与村长滚在了一起。 村长婆娘是隔壁村嫁过来的,家里有钱的很,自是受不了这窝囊气,带着娘家人就要将赵顺子婆娘浸猪笼,笼子浸进水中淹了没多久,就被村长带着人捞了上来,村长保证以后再也不与赵顺子婆娘来往。 赵顺子婆娘在水中受了凉,又受了惊吓,身子居然见了红,看样子应当是小产了,可村里人哪有闲工夫管别家的闲事,只将她送回自家屋子,便都离开了。 赵顺子婆娘见红之后,既没钱看病抓药,身边又没个人照料,后来好不容易捱过来了,却落了一身病根,再也没有当初那个光彩照人的模样了。 秦笑儿笑笑,至于村长? 村长利用邪仙,预先收了附近几个村子不少的好处,可邪仙没了,他又不想将那些东西还回去,便嘱咐村子里的人,不能将邪仙被带走的事情往外说。 可消息如风,没有穿不过的墙缝,很快那些人就聚众找上了门,在推搡之中,村长被人不小心推倒,脑袋磕到了桌角,流了好大一滩血,当场晕了过去。 场面太混乱了,谁也没有看清是谁动的手,而那些人见村长晕了过去,竟然一溜烟全都跑散了,村长在冰冷的地上躺了一天,被人发现时,已然没了气息。 小乌说的没错,你且看着吧。 看吧,天下从来没有白得的好处,上天莫名其妙给你一样东西之时,就注定了你日后定要被拿走一样东西。 今日老爹又出海打鱼去了,秦笑儿一个人在家,将屋子里里外外收拾了一圈。 傍晚时分,秦笑儿炒了四个菜,煮好了饭,全部整整齐齐的摆在了饭桌上,就等着老爹回来了。 天色慢慢擦黑,秦笑儿等了半天,却依旧没有老爹的身影。 将饭菜小心翼翼用盘子扣上,秦笑儿点了盏灯,提着灯笼往海边走去。 老爹跟几位伯伯出海已经快一个月了,她每天晚上都去海边等着,这样老爹回来,第一眼便能看到她的灯光。 秦笑儿坐在岸边的石头上,海风咸咸的,吹的久了,总感觉身上黏糊糊的,难受极了,天色已经黑透了,可还是没有老爹的消息,秦笑儿心中急躁起来。 周围又零零星星出现几盏灯火,或是妇人,或者孩童,全是提着灯火等待未归人的。 近日来,近海的鱼少了很多,为了能多捕点鱼,村里的渔民们便商议,将渔船改造一下,去远海碰碰运气。 渔民外出打渔,要靠天吃饭,若是不幸遇到海上风暴,一不小心便会落得个船毁人亡的下场,近海尚且会有危险,更别提远海了,距离太远,一去一回就是一个月左右。 周围人早都散去了,秦笑儿却依旧坐在岸边,清晨,冉冉升起的雾气将她笼罩在其中,打湿了她的睫毛。 小乌带着顾烬沉策马奔进东江村,晨露打湿了少年的衣摆,少年将军,矜贵恣意,身子笔挺的骑着骏马悠悠晃到海岸边。 树梢上不知有什么东西在那怪笑,有些诡异,少年寻找间一侧眸,无意中看见了站在岸边望着海面发呆的女孩,女孩穿着一身粗布衣服,可一双眼睛清澈干净,仿佛游离于世界之外,竟于这里格格不入。 少年将军长刀立马,在一片雾气之中,透过朦胧,他看见了那个瓷娃娃般易碎的小丫头,心,莫名有些抽疼。 “那丫头看着心情不太好啊!”顾烬沉与小乌并排骑在马背上,他侧身低声询问。 小乌眉头也皱了起来,翻身下马,朝着小丫头走去:“小丫头!” 秦笑儿听见声音缓缓转头,眼神迷茫,直到小乌走到她面前,她才反应过来,声音惊喜:“小乌姐姐!你真的回来了!” 小乌将小丫头搂进怀里,娇小的丫头伏在她肩膀上,小乌手指轻轻抚着小丫头还带着潮气的长发,神色温柔:“我答应了你会回来,就一定会回来。” “小丫头,你在这里做什么?等人吗?看你这样子莫不是在这等了一夜,还是赶紧回家换身衣服吧,潮气太重了,对身体不好。” 小乌正感受着怀中的温香软玉,顾烬沉温润好听的声音却打断了二人的相拥。 秦笑儿赶紧从小乌怀里退出来,看向一身华服的顾烬沉,一双小鹿似的眼睛带着些拘谨:“公子是小乌姐姐的朋友吗?多谢公子关心,我在这里是等候出海打鱼的爹爹的。” 小乌抱拳看着顾烬沉,忽然眼睛一眯,这货耳朵居然红了!不是吧!她还当这货脸皮有多厚呢,没想到刚跟小姑娘说一句话,耳朵居然红成了这样! 顾烬沉声音温柔而做作,虽然好听的很,可就是让小乌感觉一阵恶寒:“你爹爹出海多久了?” 秦笑儿强忍着泪意:“一个月了。” 这下小乌跟顾烬沉都皱起了眉,小乌轻声问道:“怎么去了这么久?” 小丫头都要哭出来了,这一个月家中就只剩她自己一人,天天过的心惊胆战,生怕老爹一去不回:“捕鱼的人太多了,近海现在已经打不到鱼了,老爹他们为了生计,只能去远海碰碰运气。” 顾烬沉安慰道:“你别着急,你爹爹一定会平安回来的。” 顾烬沉说完,便朝着一边走去,招来手下,一番耳语之后,手下抱拳领命而去。 第37章 鵸鵌(12)—远海人不归 风飘激渚飞如雪,雨涨狂澜响若雷。 电闪雷鸣的雨夜,我终于寻到了那艘漂泊在海上的小船。 飓风忽起云颠狂,波涛摆掣鱼龙僵。 海上风急浪涌,势头凶猛,风与浪拍打着一叶孤舟,很快就让人晕头转向,分不清东南西北。 我落在秦老头的渔船上,桀桀怪笑了几声,我喊哑了嗓子,声音在雨水与浪花中却透不出来一点,尽数被吞没。 海上风浪太大了,铺天盖地的大浪仿佛就在眼前,下一秒说不定这艘小破船就被卷入浪底了。 秦老头干脆放弃了挣扎,默默停下一切动作,坐在船上,看着眼前的巨浪扑来,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他终于看见了我,一只三头六尾的怪鸟。 我在船上发出声声怪笑,秦老头没有像其他人那样恐惧驱赶我,而是默默的看了我一会儿:“海上大风大浪的,你怎么飞到此处歇脚?莫不是飞错了地方?” 秦老头也不管下一秒就要扑来的大浪,有一搭没一搭与我聊起了天:“我记得你,你就是素华身边那个小东西,笑儿小时候还见过你呐!” 我急切的怪叫着,下一秒,浪花临头浇来,我感觉身子失去了平衡,急忙张开了翅膀,腾空飞起,焦急查看着小船的状况。 飞在半空中,天色又昏暗,一时之间,视线中,竟然没了小船的踪影,我顿时心中一沉。 此时,海上风浪竟然渐渐小了起来,远处一艘小船摇摇晃晃的随波漂浮,我连忙飞过去查看,就见秦老头好端端的坐在船上也是一脸茫然。 秦老头见了我,大笑着朝我挥挥手:“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小家伙,走喽!回家喽!” 我没有上船,而是迎着风朝前方飞去,前方就是东江村的方向! 秦老头似是看懂了我的意图,驾着船紧紧跟在我身后。 秦老头想起自家闺女,湿了眼眶,心中实在不舍,爆发了强烈的求生欲,发了疯似的不知疲累,一路上穿风越浪,奇迹般的毫发无伤抵达了岸边。 直到看见岸边,女儿被风雨打湿的身影,父女二人才抱头痛哭。 渔民靠老天爷赏饭吃,每次出海前都要拜天拜地拜妈祖,祈求风平浪静,满载而归。 海上的渔民,也算见惯了大风大浪,可谁也不能保证自己一定能平安回来。 我看着秦笑儿担惊受怕的样子,无奈叹气,渔民出海,一遇风暴,九死一生,若是他们能平安回来自是甚好,可若真不幸遇到了大的风暴,那这次我怕是也无能为力了… 之前那个雨夜,我见到岸边冒雨等候的秦笑儿,便去海上转悠了一圈,运气好恰巧碰见了秦老头的小船,当时离岸边其实已经不算远了,只是风雨太大让人辨不清方向位置。 秦老头运气也不赖,那个大浪没能将他的船卷进海底,反而是将他往前方推了推,这才给我了机会引他回来。 而这次,在远海……希望大家一切安好吧。 顾烬沉派人寻来了一艘大商船,命人驾驶那艘船去海里搜寻一下渔船的踪迹。 接下来,我们三人便开始了漫长的等候。 秦笑儿心中担忧老爹,眸中一直蓄着泪,湿漉漉的,也不似之前那般话多活泼了。 反观顾烬沉,自从见到了小丫头,便已经不愿再与我多说一句话了,好不容易凑过来跟我说句话,也全都是: “小丫头喜欢吃什么?” “她怎么又不开心了?你知道怎么才能哄她开心吗?” “她脸红了!你说,她是不是也喜欢我!她怎么这么好欺负!” 我忍无可忍:“顾烬沉!别他妈在这添乱了!没看见人家小姑娘心情不好吗?” “就是看出来她心情不好,我才要哄她开心呀!”顾烬沉才不管我的死活,依旧一直跟在小丫头屁股后面忙前忙后,却每次都越忙越乱。 “砰!” 厨房传来一阵瓷盘碎裂声。 我倚着门,看着厨房内面面相觑的两人,两人都伸着手,地上则是一片混乱,菜叶,汤水,碎瓷片… 我就知道,有顾烬沉这小子在,这顿饭是吃不了一点! 两人都有些尴尬的缩回手,还是秦笑儿率先开口:“没事,没事,我再炒个菜就是了,顾公子,这里真不用您帮忙,你出去坐着等一会,马上就开饭!” 顾烬沉恹恹的坐在饭桌旁,不时瞟一眼还在忙碌的秦笑儿,垂头丧气的。 我见他这副样子,心情顿时好了不少,好你个臭小子,我带你出来体验渔村风情,你却想着偷我的人,这下好了吧,人家小丫头根本不正眼瞧你! 秦笑儿面对顾烬沉时始终有些拘谨,与他说话时,也一直垂着眸子,不敢抬眼看他。 小乌能猜到秦笑儿的心思,在小丫头看来,顾烬沉相貌不凡,穿着考究,举止间尽是世家公子风范,这样的大人物是万万不可能与她一个没什么地位的渔家女有任何关系的。 既然注定以后不会有任何关联,那就直接无视他好了。 可顾烬沉一个大男人,而且是个向来不知底层民生疾苦的公子哥,又怎会猜的到小女儿家的隐秘心事? 小乌心知肚明,却不愿点醒顾烬沉,她巴不得这小子多受点相思之苦。 而顾烬沉这边,他是身份显赫,可他并不是眼高于顶习惯高高在上的人,他又不傻,其实也早已猜到了为何秦笑儿总是对自己礼貌周到却又刻意疏远。 小乌看着顾烬沉陷入苦思,唇角不由勾起,小样,就这段位还跟姑奶奶抢女人? 顾烬沉确实陷入了沉思,却不是苦思,他觉得哪怕是思考如何哄秦笑儿开心也是一件让他异常开心的事。 顾烬沉的性子向来真实自然,他觉得生活应该是洒落随性的,不必挑衅谁,更不必取悦谁。 钱财再多,美人环绕,也不如好好充盈内心,世上哪有那么多“必须要”、“一定要”、“不能”,一切都是过眼烟云,不值得强求。 可自从见了秦笑儿,她湿漉漉的眼睛,红红的眼眶,瘦弱的身子…… 现在他脑海中只有一个声音在疯狂叫嚣:“我必须要让秦笑儿开心!我一定要好好保护她!谁也不能欺负她!” …… 傍晚,顾烬沉派出去的商船回来了,只带回来一个被晒得黝黑的小伙子。 小伙子刚从船上下来,一群举着火把灯笼的妇人小孩瞬间围了上去:“胡虎子,咋就你一个人?你大旺叔呐?” “你小赵叔呢?” “……” 虎子一双虎目含泪,面对众人焦急的询问,直接双膝一软,跪倒在地上:“我们在海上遇到了大涡流,叔叔们都护着我,最后,最后就只有我一人逃了出来,我在海上飘了三日,还好遇到了商船,这才能赶紧回来报信!” 秦笑儿看着跪在地上掉眼泪的虎子,沉默着,一句话也没说。 半个村子都被火把的火光浸染,秦笑儿脸上是暖暖的火光,旁边的妇人孩子呜呜咽咽哭作一团,秦笑儿此时却哭不出来了。 可能人悲伤到了极点,便是如她这般,心中反而不觉伤痛,只有一片平静吧。 顾烬沉看着秦笑儿,她就像一个漂亮的瓷娃娃,精致却易碎,他想伸手摸摸她的头,却不敢,只能求助的望向小乌。 小乌叹了口气,发生了这种事,她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小丫头,只能给她一些时间,让她自己走出来。 秦笑儿转身走到海边,在那颗熟悉的石头上坐下,以前,很多次,她都是坐在这里等着老爹回来。 每次看到老爹的小船,她都会跳起来手舞足蹈,然后如愿以偿的看到老爹对着她露出宠溺的笑。 以后,再也没有人让她等了… 第38章 鵸鵌(13)—晴天娃娃、遥远的梦 站在梦的此岸,望彼岸。 对风长叹,对雨缱绻,把情字萦心,把心香挽结,相守,相望。 我抬头,恰好看见素衣女子的脸,眉目缱绻、温柔…… “我从不为任何人改变,改变只因为我想!笑儿,尝尝我买的点心,这家点心甜而不腻,我从小吃到大,可好吃了!” 小乌抱拳跟在两人身后,哈巴狗顾烬沉,又在对着他的主子卖弄风骚,摇尾乞怜了。 “风雨人生,笑泪交织,有了笑儿,我的人生才不会寂寞;春色柳色,不及笑儿绝色,有了笑儿,我的人生才不会空白!” 春色柳色绝色? 听着有点子耳熟…这不是穆青衣那个纨绔常说的撩姑娘秘籍吗! 小乌冷笑,原来顾小子说的撩妹高人就是穆青衣啊,真是荒谬,跟着穆青衣那个油腻男能学到什么真才实学,还不如来求她呢! “只要笑儿在我心田,纵然繁华都落尽,纵然一切成烟云,我的心中一定仍有花开的声音和美丽的风景!” “笑儿,你走那么快干什么!慢点,这里人多,小心摔了!” 顾烬沉还在企图用甜言蜜语吸引秦笑儿的注意,小乌直接伸手按在他肩上,将他往身后一扒拉,然后快步追上秦笑儿,动作熟稔的将小丫头揽进怀里,举止亲昵的往布庄走去。 顾烬沉站在原地跺了跺脚,愤恨的看着那对相互依偎的身影,秦笑儿比小乌矮了小半个头,秦笑儿一歪头恰好就能靠上小乌的肩膀,呵呵,呵呵,真是登对的很啊! “死乌鸦,你给我等着!”顾烬沉一声怒吼,丝毫没了贵公子的风度,惹得行人侧目。 顾烬沉之所以这么气急败坏,因为他看见前方,小乌单手揽着秦笑儿,余下那只手从侧腰探到身后朝着他做了个鄙视的手势! 好,很好,这么玩是吧! 顾烬沉眼睛都气红了,他实在想不明白,他到底哪里输给了死乌鸦,死乌鸦单手揽着笑儿的样子确实很酷很飒,可他“玉面公子多愁剑”也不差啊! 京城那么多小姑娘哭着闹着想嫁给他,可他连看都不看一眼,可偏偏他唯一看中的姑娘,却只跟死乌鸦搂搂抱抱,他连牵个手都困难! 生完闷气,顾烬沉还是乖乖跟在二人身后到了布庄,秦笑儿已经将店门打开了,有个经常来买布的张娘子已经在店里选花色了。 张娘子见脸色不佳的顾烬沉走进来,关切的询问了一句:“小将军这是怎么了?在成为老板娘的路上又被绊脚石绊倒了?” 老板娘跟绊脚石这个比喻,只要是晴天布行的熟客都知道。 晴天布行是小乌跟顾烬沉帮秦笑儿在京城开的一家小布行,秦笑儿就是晴天布行的老板。 布行檐下还挂着一溜风铃,风和日丽的日子总会清脆的响个不停,秦笑儿叫它们:晴天娃娃。 顾烬沉喜欢晴天布行的老板,日日往那边跑,大家都知道,而顾烬沉最宏伟的目标便是能成为晴天布行的老板娘,与秦笑儿举案齐眉! 但是秦笑儿总是与小乌更加亲近,气得顾烬沉大骂她是“绊脚石”。 那天的骂战颇为激烈,顾烬沉还骂小乌是“死乌鸦”,天天一身黑,脾气暴躁没人要,小乌感觉自己平和了几百年的心境顿时就被臭小子整破防了! 她被人嘲笑丑嘲笑了几百年,好不容易变幻成一个智慧与美貌并存的绝色美人,还要被臭小子叫死乌鸦??? “我脾气暴躁没人要?顾烬沉!你自己说说,咱俩到底谁没人要!”小乌双手叉腰,险些破音。 顾烬沉手指都快戳到小乌脸上去了,指着她:“你,就是你,你没人要!” 小乌一把啪开顾烬沉的手,又是一声怒吼:“秦笑儿!你说,谁没人要!” “张姐姐,这块料子比较厚实,这块呢,花色比较适合你,您看……”秦笑儿才不管那边骂的多激烈,还在兢兢业业的给客人选布料,反正那两人又不会砸了她的店。 此时,小乌的一声怒吼打断了秦笑儿的话,她这才抬起头,扫视了一圈店里。 秦笑儿这才发现原本跟她一起挑选布料的张家姐姐目光早就不在布匹上面,而是一脸趣味的盯着正在互骂的小乌跟顾烬沉,眼中全是兴奋的光。 见秦笑儿还呆着,张姐姐推了一下秦笑儿的胳膊:“愣着做什么,叫你呢!” “啊?哦,顾烬沉没人要!”秦笑儿这才反应过来,走到气呼呼的小乌身边,哄孩子似的抱抱她:“顾大傻子没人要,我不要他!”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小乌实在抑制不住自己的笑声,笑声娇媚婉转,还带着丝挑衅意味,她将下巴放在小丫头肩头,恰好能看见对面顾烬沉铁青的脸。 “顾大傻子!活该!” 小乌无声的张了张嘴,顾烬沉看清她的口型,更是气得半条命都没了。 自那场骂战之后,“老板娘”跟“绊脚石”的名号就被宣扬出去了,来布庄的客人只要看见顾烬沉脸色不对劲,不用猜便知道又是被绊脚石给撂倒了。 …… “小丫头酒量不行,你又灌她那么多酒!”小乌拿起一个空杯就朝顾烬沉砸去。 顾烬沉用手肘护住脸:“就是因为她酒量不行,我怕她哪天被别的男人灌醉了,我才要锻炼锻炼她的酒量呀!” 秦笑儿已经醉的不省人事了,小脸通红的趴在桌子上。 小乌用胳膊垫着,也趴在了桌子上,侧着头看小姑娘的睡颜:“跟她娘亲还有有点像的…” 见小乌神色都有些迷蒙了,顾烬沉打算趁着她脑子不太清醒套套话:“你认识笑儿的娘亲?那时你还很小吧?” 小乌也有些醉了,口齿不清的说:“是啊!那时我还很小!就那么小小的一只!就只有这么高!” 小乌用手比划着自己那时的高度,顾烬沉看着小乌手掌都快挨到地面上了,无奈的笑笑,果然是喝醉了,刚出生的孩子也不会那么矮吧? …… 那时我还很小!只是一只小小的,像乌鸦一样的小鸟! 就那么小小的一只!就只有这么高!低到尘埃里! 寒冷的冬日,受了伤的我躲进了一个用粗枝跟泥土筑成的乌鸦窝。 冬日已经到了,除了成群的乌鸦,几乎没有什么其他鸟类了,我混迹在乌鸦群里,跟着它们去废石堆里寻找食物,当然我只是看着它们吃,我不吃垃圾。 日子就这么过着,我准备等伤养好了就去下一个地方,可就当我思考该往哪个地方飞的时候,一块石头落进了乌鸦堆里,恰好砸在我的脑袋上。 几个孩童见真的砸中了一只傻鸟,乐的拍手叫好:“你不是说我肯定砸不中吗,这下你没话说了吧!” 我被砸伤了脑袋和翅膀一时有些动弹不得,而那几个孩子却缓缓靠近了我,就在扔石头的孩子伸出手想抓住我时,我抬起了头望向那孩子,那孩子也在此刻看清了我的外貌。 “啊,妖怪啊!”三个脑袋的我吓得那孩子一声尖叫,退出去好远。 大人们听见孩子的尖叫纷纷走出屋子:“大白天的,哪里来的妖怪?一天天的乱嚷嚷什么?” 几个孩子兴奋的指着我,七嘴八舌:“那只乌鸦有三个脑袋!” 小孩子的恐惧来的快,去的也快,此时就只剩下了兴奋与好奇! 大人们看清了我的样子,连忙从屋子里拿来了木棍铁棒:“乌鸦本来就不吉利,长着三个脑袋更是凶兆!打死它!” 我再也顾不得身上的疼痛,拼尽最后一口气,终于在铁棒落在我身上的前一刻飞了起来…… 我想飞离这个村子,可翅膀实在太疼了,好几次都差点从空中跌落。 我跌跌撞撞的飞到一幢木屋前,落在了木屋的窗台上,我实在是没有力气了… 恍惚中,我听到了人语交谈声… “要是个闺女,就叫她笑儿吧!我希望我们闺女每天都能开开心心的。”一个温柔的女声。 “好!闺女好啊!就按你说的来!”这是男人的附和。 我听着他们的交谈,身上又冷又疼,没想到在这个小村子里,居然还能遇到一对不讨厌女孩的夫妻,也是不容易。 那女子的声音温柔极了,轻轻软软的十分好听,还带着一丝丝甜味… 连声音都这么温柔,那她也一定是个极温柔的女孩吧… 我实在是没力气了,我躺在窗台上,冬日的风吹过我瘦小的身体,我感觉自己要被冻僵了… 若是这个女孩发现了躺在窗子外的我,她会把我捡回家吗… 还是会像其他人一样,想尽办法要杀死我呢… 眼皮好重啊,我好困,好想睡一觉… 那就赌一把吧,虽然见惯了人心险恶,可我还是愿意相信那么温柔的女孩子,一定也心怀善意… 她,会带我回家吗? “咦?这里怎么有只鸟?这么冷的天都被冻僵了!” 是那个好温柔好温柔的声音。 我努力睁开眼,抬头,恰好看见素衣女子的脸,眉目缱绻、温柔…… … 当我再次恢复意识时,已经被放在屋子里温暖柔软的草窝窝里,上面还贴心的放了块粗布。 耳边那个温柔的声音叽叽喳喳说个不停,真是个活泼跳脱的姑娘。 “秦哥哥,它什么时候才能醒过来啊?我给准备了米粒还有水!” “小东西真可怜,不过它长的倒是真奇怪,就跟长了六根手指的人一样,也不知是怎么做到的。” “唉!它不会醒不过来了吧…” “呀!它睁开眼睛了!” 第39章 相柳(1)—结局 安十七年。 新帝继位后的第十七个年头。 四海归一,天下大统! 尚书令初尧与丞相璟黎于湖心亭温酒赏雪,举杯对饮。 初尧举杯遥指万里苍茫:“丞相请看,这大雪飘零,总归还是有它的去处,可我的去处又在哪里呢?” 璟黎抚掌而笑:“ 尚书令此言差矣,心安处即故乡!如今天下一统,万里山河皆在你我脚下,你又何必执着,不肯放过自己?” 初尧低头苦笑,额前的发丝遮住了眼中复杂矛盾的情绪。 是啊,大家都劝他不要执着于过去,凡事缺个心眼,缺颗真心,便会发现,世间苦难尽消,欢乐俱增,这个道理,他早已明白。 可他,终究…放不下故人,亦不想放过自己… 初尧看着璟黎的眼睛,眸中情绪翻涌,一字一句的问道:“璟公不够!朔王不够!丞相不够!拜公进王,野心昭彰,筑高台设庙堂!你想要的究竟是什么?一步之遥?” 璟黎侧过头,不再看初尧那双满是痛苦的眼睛,声音冷沉:“大瀚已经亡了!” 杯盏碎裂声在璟黎耳边响起,伴随着那人满是悲凉的声音,如一柄钝剑在凌迟他的心,不致命却也不停歇。 “二十年了!我追随左右,苦心辅佐,期望我的理想和君的志向可以并存,可是今日看来,是我想错了!” “当初君奉迎天子,以令诸侯,我们共同起誓,永为大瀚之臣,可是今日的君还是瀚臣吗?” “试问丞相,君可还愿着瀚时裳?” 璟黎仿佛没有看到满地的碎瓷片一地狼藉,端起起自己的杯子,举止依旧从容优雅。 “阿尧,大瀚已经亡了,可大瀚的子民还在。” “你我二十年来生死比肩,休戚与共,你应当知道我的抱负与志向,你应当相信我,相信我会为昔日的大瀚子民带来繁荣与安定。” “我会亲手创造一个,属于我们的盛世!” 初尧笑了起来,向来温润,端方有礼的他,此刻也显出些癫狂之色来,将腰间一块雕花玉佩扯下,重重摔在桌子上,摔在璟黎面前。 璟黎眼皮都未抬一下,垂着眼,静静看着面前桌子上碎成两半的玉佩。 碎了啊…终究…还是碎了吗… 初尧怒而拂袖,决绝而去,满天纷飞的大雪之中,白的苍茫,天地辽阔,只余湖心亭一身黑衣的璟黎垂眸独坐。 寒风萧瑟,吹的起衣袍,吹的起发丝,却唯独吹不散耳边那句决绝话语… “好!好!璟黎,今日,你我君臣之情,兄弟之谊,皆尽于此!” …… 午时,膳间。 璟黎看着满桌佳肴色香俱全,可一想起初尧决那绝冷漠的声音,他心中便闷闷的,丝毫胃口也没了。 璟黎愣神良久,然后吩咐贴身太监:“将这空食盒给初尧送过去。” 大瀚已亡,哪里还有瀚禄可食? 阿尧,你该放下了… …… 初尧身边的下人打开食盒,却愣在了原地。 “怎么了?” “大人,这食盒…是空的啊!莫不是那送食盒的小太监拿错了?” 初尧眸中染上几丝落寞,空的吗? “既然是空的,那便收下去吧,准备衣物,我要沐浴焚香。” “是,大人。” ……… 有乐斋。 有乐斋内,门窗床头挂着香包,席上放着香枕,热气袅袅的浴桶中是兰草、艾叶、菖蒲等香草。 水雾氤氲,满室沁香。 初尧闭眼坐在桶内,神思恍惚间,仿佛回到了三十年前… ……… 那年,他七岁,还在繁华的大街上流浪,终日过着食不果腹的日子。 高大英俊的男人将流浪在大街上的他用一只手拎着提回了家,不顾他的剧烈挣扎,直到到了地方,才将他放在地上。 男人蹲下身子,扬起一副自认为温和无害的笑脸:“以后你就住在这里,你再也不用饿肚子了,开不开心?” 男孩一脸戒备的看着男人,企图看懂男人的意图。 后来,男孩被取名为“初尧”,居住在宫殿“有乐斋”。 而那高大英俊的男人名叫“一衾”,是大瀚王朝的皇帝,真正的万万人之上。 初尧跟在皇帝身后,渐渐长大,长成芝兰玉树翩翩少年… 再后来,暴乱四起,群雄割据,皇城被破… 皇帝身死,大瀚覆灭,故国终成云烟… ……… 沐浴,焚香,熏衣,整仪容。 一杯浊酒下肚,千古愁绪皆成空。 ……… “不好了!丞相!初尧大人服毒酒自尽了!” ……… 哀乐低鸣,黄纸漫天。 细雨绵绵,落了一整天。 璟黎独自守在空荡荡的灵堂,失魂落魄的望着面前的棺椁。 “丞相,这是在初尧大人房间找到的!”有属下走进灵堂,递给璟黎一封书信。 璟黎已经僵硬的身体终于动了动,伸手接过那封信。 信封上,熟悉的字迹清秀隽永:“吾友璟黎亲启”。 挥手让那送信的属下离开,璟黎眼眶有些湿润,指尖忍不住轻颤,想打开信,却又怕里面写满了恩断义绝的伤人话。 信纸缓缓在眼前展开: “ 人之相识,贵在相知,人之相知,贵在知心。 尧与君相识相知相惜已廿载有余,仰君举杯吞日月,落子定乾坤之气魄,敬君匡朝宁国,忠贞谦退之亮节。 迟暮年,遥想与君初相识,伴君左右,倾尽一生,尧不悔。 尧生于尘世,甘于平凡,未有壮志凌云,未有豪情千丈,唯有一愿:愿我大瀚子民,安乐无忧! 尧初投至君帐下,本为复兴大瀚,谋定天下,然大瀚倾颓,尧空有一腔热血,却难守故国江山如故,只余满心憾然。 君骁勇足智,爱人以徳,终一统天下,护得江山太平,尧代百姓感念君恩。 今,君欲废帝自立,以天子为棋,复宗庙社稷于己身,尧无颜于先帝。 尧生而为大瀚之子民,受先皇教诲十载,然大瀚已覆,尧无力挽狂澜之能,唯有一死以明浩然之志! 平乱锄奸,尧可与君并肩;封王称帝,恕尧不能与大王同行! 望吾王不负众愿,勿忘爱育黎首之心! 此一别,再无相逢,愿君珍重。 尧,绝笔。 ” 璟黎的身子踉跄了一下,这封绝笔信薄薄的一张,拿在手中却仿若千斤重,压的他喘不过来气。 “初尧,你就这么想离我而去吗?” “初尧啊初尧,没了你的见证,我这一路走来又有什么意义呢?” “王佐之才成绝响,世间再无初尧香!” ……… 安二十三年,丞相璟黎病逝,新帝继位。 新帝“汝渊”,乃是前丞相璟黎之子,汝渊汝渊,意为如愿之意。 自前尚书令初尧服毒而亡之后,前丞相璟黎每每念及故人,便心生惋惜,感伤万分,终于五年之后病逝。 至死,璟黎都未曾踏出迈向帝位的最后一步。 ……… 时光倏忽,千万年,如指尖昙花。 明艳的火光在黑夜里不安跃动,大江之上、千里业火焚尽浮槎… 一生皓然明志、只换灰烬随风而逝… 大江东去,奔流的尽是英雄血… 一片衣角掠过山巅,只余一声回响:“都是一群傻子。” 第40章 相柳(2)—皇城被破 初尧睁开眼,缓缓坐起身,只感觉头疼欲裂,身下的木板也硬梆梆的。 待彻底看清眼前的景象,初尧惊住了,他不应该在大瀚皇宫里吗?这个木屋又是什么鬼地方? 他急忙走出屋子,观察了一下屋子四周,看周围景色,应当还在南方,可看着有些萧瑟荒凉。 返回木屋,四处搜寻了一下,只找到一个装着些碎银钱的包袱,也不知是谁给他准备的。 背上包袱,初尧急匆匆的跑出屋子,打算出去探探路,搞清楚现在是什么情况。 他明明记得,自己入睡之前正躺在安乐斋柔软的大床上,头下还枕着清香四溢的香枕,怎么一睁眼就躺在那邦邦硬的木板床上了! 莫不是这十年的奢靡生活全是自己的黄粱一梦?他还是那个在街头乞讨,吃了这顿没下顿的小乞丐? 初尧抬起手,放在鼻尖嗅了嗅。 不对!不对!绝对不是梦,这手上还沾着余香呢! “阿伯,请问,这是哪里?最近的城池是哪座?”初尧都快走到鸟不拉屎的地方了,终于看见了一个驾着牛车的阿伯。 “…南…走…” 那阿伯吧啦吧啦了好一会,初尧等着他将话说完,在阿伯充满希冀的目光中,重重点了两下头。 很好,阿伯叽里咕噜一大堆,他一个字也没听懂。 “阿伯,银子,牛车,卖我。” 听不懂话没关系,初尧直接从包袱里掏出一些碎银塞进了老伯手中,然后指了指牛车,最后指了指自己。 一头牛对于庄户人家来说那就是命,老伯见初尧这个样子,赶紧将银子推回去,连忙摆手。 初尧好似很了然的点点头:“我明白!给少了是吧!我多给您一些,你再去买一头牛就是了!” 老伯不停摆动的手,在看到那一大把银子之后僵了片刻,艰难的咽了咽唾沫,老伯将拴牛的绳子郑重的交到初尧手上,然后看着初尧手上的银子,再次咽了咽口水。 初尧爽快的将银子放在老伯手上,跳上牛车,扬鞭而去。 日行千里,只需消耗一捆草,走起! 本来初尧还在犯愁,他养尊处优惯了,这漫漫长路非把他的脚走废了不可,不过好在,上天有好生之德,直接给他送了辆牛车过来。 牛车慢是慢了些,不过胜在稳当,初尧也不嫌弃,驾着车晃晃悠悠往北方而去,权当外出踏青了。 几日之后,初尧一路北上,终于到了最近的大城池翼城。 这几天他边赶路,边跟人问清了他所处的位置,说来真是怪异,他不过睡了一觉,竟然直接从皇宫瞬移到了大瀚最南边的小村庄。 那村庄距离皇城,就是骑快马也得几日才能到达,难道他睡了不止一天? 初尧寻了个地方,也不管价格多少,迅速出手将牛车卖掉,然后寻了个客栈,打算好好沐浴清洗一番,天知道他这几天过的什么苦日子! 美美的洗了个澡,收拾干净,初尧才感觉肚子有些饿,整理好衣服之后便去楼下点了几个菜。 初尧吃的正尽兴,客栈大堂却突然闯进来几个士兵,大大咧咧的聊着天,将两桌正在吃饭的客人赶走,自己坐了下去。 初尧迅速加快了进食速度,幸好他坐的位置比较靠近角落,他还没吃饱呢。 那边几个士兵还在闲谈,初尧一边快速扒拉食物,一边竖起耳朵听他们的谈话。 “今日可真是威风啊!” “是啊!隆昌大将军就是厉害,我跟你说,我可是隆昌将军的亲戚!” 初尧皱眉,隆昌将军?他怎么不知道大瀚国还有这么号人物? “你要真是大将军的亲戚,怎么还跟我们一样苦兮兮的从最低阶的士兵做起?你直接去求大将军,让他也封你个官当当!” “你别不信!我娘的表妹家的闺女就是大将军他娘的妹子的儿子的媳妇!我们真是亲戚,只不过,嗐,大将军不太眼熟我!” “哈哈哈!我就知道你小子在吹牛!” 初尧从怀里掏出锦帕,仔细的将手指上的污渍擦干净,然后扬起一脸和煦的笑容,朝那几个士兵走去。 “几位官爷,饭菜可还合胃口?够不够吃,要不再上几个菜?” 几个士兵停下筷子,一脸不善的看向这个打断他们吃酒吹牛的小子。 初尧赶忙道:“我见几位官爷英姿飒爽,心生敬仰,这顿饭我请了,就当与几位交个朋友!” 几个士兵一听这话就乐了,有冤大头免费请吃饭,他们自己开心:“你小子有眼光!我们可是隆昌将军的部下!以后爷罩着你!” “小二!再上两壶好酒!”初尧也不用别人招呼,熟稔的坐下给那几人斟酒:“不瞒几位哥哥,小弟我刚到此地落脚,对这还不太熟悉,不知几个哥哥说的隆昌将军是?” “隆昌将军啊!就是我们翼城的义军首领啊!唉,小兄弟,既然你叫我一声哥哥,我也给你指条明路,义军最近正在招兵,你不如跟着哥哥去隆昌将军手下混,绝对能出人头地!” 初尧心中疑惑,最近各地都不太平,叛军频起,他是知道的,可这才几日过去,叛军竟已经如此明目张胆的招兵买马了?朝廷就没派兵过来平定一下? “隆昌将军很厉害?”初尧不解。 那几人见有人质疑他们的大将军,当即就不乐意了:“我跟你说,小兄弟,我们大将军老厉害了!自打几日前皇城被周武攻破,老皇帝被逼死后,翼城一夜之间多了四五支起义军,搅得城中百姓民不聊生!” “可就是在这么混乱的情况下,隆昌将军挺身而出,用自己的武力与智谋先后将这几支义军收入麾下,治的他们服服帖帖,再也不敢霍霍百姓!” 初尧怀疑自己听错了,刚才这人说的什么? 皇城被攻破?皇帝被逼死? 怎么可能? 明明,明明前几天一衾那家伙还在跟他谈论国策… 他们还约好,一起去赛马,比试箭术… 明明前几天还在嘲笑他弱柳扶风、馨香袭人的人,怎么会… 他不是皇帝吗,怎么会被逼死! 还在畅谈的士兵中一人注意到了初尧的神色有些不对,出声问道“小兄弟,你怎么了?哎呦,你这脸色有些不太好!” 初尧感觉胸口发闷,头也疼的厉害,士兵的声音也越来越模糊,然后,便什么也听不见了。 第41章 相柳(3)—释蓝将军与他的废物皇帝 初尧站在大瀚皇城城门外,伫立凝望。 城墙依旧高耸,却少了丝生气,城门仍旧有人把守,却不再是大瀚的兵士。 周武叛军攻破皇城之后,不仅逼死皇帝,更是血洗了整个皇宫,偌大的都城皇宫,竟无一人幸免! 山河万里,城池仍在,可故国已破,故人已逝,物是人非。 皇帝驾崩之后,本就动乱频发的大瀚,又多了许多打着勤王名号起义的势力,其中最强大的三股势力当属三王。 北方的朔王璟黎,沉稳足智。 西方的漠王颂策,勇猛飞扬。 东方的霖王淮桉,谦卑温良。 周武叛军逼死皇帝,做了别人想做却不敢做,怕背负骂名的事情,周武也因此成了众矢之的。 霖王淮桉部下,大将军释蓝,打着“清君侧”、“为先帝报仇”的名号,趁势带兵围堵了皇城内的周武军队。 两军对峙,释蓝长枪一出,斩杀周武于阵前。 周武手下兵士,见主帅已死,纷纷献祥。 至此,释蓝不费一兵一卒,便收服了周武手下的兵将,以及那座风雨飘摇中的大瀚皇城。 初尧最后看了皇城一眼,转身离开,如今的局势,群雄逐鹿,已非一个小小的初尧能掌控得了了。 ……… 竹林草屋,焚香烹茶。 有人踏着落日余晖而来。 初尧为来人斟上煮好的茶水,露出一个端方有礼的浅笑:“大将军,多谢了。” 初尧看着对面的释蓝,五官端方硬朗,今日的他,来访竹林,未着甲胄,一身紫色常服,看着也不如战场上那边凌厉骇人了。 释蓝明知故问:“哦?初尧公子此言何意?” 初尧依旧淡笑:“勤王平乱,护佑皇城安定。诛杀叛贼,慰藉皇室亡灵。大将军功不可没!” 释蓝爽朗一笑:“拨乱反正,乃是为臣者本分,初尧公子言重了!” 初尧望着炉上沸腾的茶水,谢也道了,接下来该回归正题了:“大将军今日前来,应当不是特地来看我这只丧家之犬过的如何的吧?” 释蓝神色一正:“公子怎可以丧家之犬自拟?初尧公子才智双全,内外兼修,谁人不仰慕公子风采?” 初尧放下茶盏:“所以将军的意思是?” 释蓝:“入霖王麾下,共举大业,以公子的智谋,何愁不能重现昔日风采?” 初尧自嘲一笑:“才名虚妄,不过众人吹捧罢了。霖王麾下能人志士无数,定能辅佐霖王成就霸业。况,尧心已死,余生只想江湖逍遥,不涉乱世纷争。” 释蓝还想劝慰几句:“公子的才能不应被埋没啊…” 初尧将释蓝的茶杯斟满,淡笑着打断他:“将军,喝完这杯茶,便离开吧。” 茶满逐客,释蓝站起身,无奈一叹,将杯中茶水一饮而尽,抱拳一礼,便离开了。 第二日,释蓝再次踏着斑斓的细碎日光走进竹林。 阳光透过竹叶缝隙落在草屋上,竹倚上,斑斑驳驳,光影雀跃。 清幽美景如昨,只是人去屋空,人走茶香散,初尧已经离开这里了。 释蓝静静站了会,转身顺着来时的石子路往回走去,清脆的鸟鸣声衬得这个午后,越发的安祥寂静。 战乱将起,也不知这份宁静还能维持多久… ……… 东方,霖王宫。 霖王淮桉依偎在榻间,左右有侍女喂酒捏肩,殿中有舞女红袖轻抛。 丝竹管弦,声声入耳,一室暖香,骄奢糜烂。 淮桉沉溺在温香软玉中,就着左边侍女的手喝下一杯酒,又就着右边侍女的手吞下一颗葡萄,正感觉飘飘如仙,不似在人间之时,殿外忽然传来混乱之声。 守在殿外的太监嗓音尖细的喊叫着,想给屋内的人提个醒:“哎呀哎呀!大将军,请容奴才通报一声,王上说了,没有命令任何人不许入内!” 听见太监示警的淮桉一惊,一口酒还没来得及咽下,被呛的猛的咳嗽起来。 可淮桉此时却顾不上自己的狼狈,边咳嗽边从榻上爬起来,手忙脚乱的挥退奏乐起舞的舞女们:“都别跳了!都给本王下去!” 舞女们也慌作一团,纷纷停下动作,可还没等她们退下,殿门就被从外面推开了。 淮桉瞬间被定在原地,不敢动弹,透过殿中那群身着薄纱,身姿曼妙的舞女,淮桉一眼便看见了站在殿门外的释蓝。 释蓝一身黑色盔甲,腰佩长剑,身上还带着未褪尽的肃杀气,他伸手推开殿门,万道阳光在他身后照耀天地,却独独没有照亮他阴沉的脸色。 淮桉再次挥手屏退那些碍事的舞女:“大将军回来,怎的也不提前通知本王,本王好为将军接风洗尘!” 释蓝的脸隐没在背光处,让淮桉看不清楚他面上的表情,可即便不看他的表情,淮桉也能感觉的到那人散发出来的滔天怒意。 释蓝的声音冷冽:“臣走之前,便已劝诫王上,勤勉朝政,居安思危。” 淮桉讨好的笑笑:“听闻大将军不费一兵一卒,便占据了皇城,并且将周武的残军也收入麾下,真不愧是…” “王上!”释蓝打断淮桉,将一本写满了君王恶劣行径的奏折扔进殿中:“筑高台,聆丝竹,赏舞乐,废早朝,斗诗作画,不务正业!你还要做多少荒唐事!” 淮桉摸了摸鼻子:“将军莫恼,是本王错了,本王日后一定励精图治,宵衣旰食!” “来人,将奏折全部拿到书房,本王要好好批阅一番!” 淮桉一边扯着嗓子吩咐贴身太监,一边身手矫健的避开释蓝带着冷意的身子,往书房逃去了。 书房,一大堆奏折之后,淮桉不停的哀嚎: “这写的都是什么啊!完全看不懂他在说什么!” “这点破事也拿来问本王?真当本王很闲吗?” “嗯…有道理,有道理,唉,他都计划好怎么处理了还上书询问本王的意见干嘛?” 老太监苦着一张满是褶子的脸,看着不停乱发脾气的淮桉,小心翼翼的劝道:“王上可消停些吧!大将军如今正在气头上,您莫要再犯他忌讳,若真将他惹恼了,只怕…” 淮桉将毛笔一扔,恰好砸在桌面上,正摊开的那本奏折上:“只怕什么?有什么好怕的?他若真恼了,本王自己会哄!” “都哄过那么多次了,也不差这一次。”淮桉说着低头拾起毛笔,这才看清了奏折上的内容:“我去!这怎么是我家释蓝的捷报!这下可坏了,全被墨汁染坏了!” 淮桉扭头看向太监,牙齿咬的咯咯响:“大将军传回来的捷报,你为何没有呈上来给本王!” 老太监委屈:“奴才提醒过王上的,是王上正忙着作画,让奴才先放在一旁…” “不可能!我怎么不记得有这回事!”淮桉暴怒。 “……”老太监内心:我应该再辩解两句吗? 第42章 相柳(4)—淮桉的偏爱 初尧开始四处流浪漂泊。 很多人都曾向他抛出橄榄枝,邀他共谋大业,可全被他温言婉拒了。 直到一日,他收到了一封来信:瀚皇尚有遗孤存世。 初尧不知这信是何人所寄,也不知信上所说是真是假,可他还是按照信上的时间地点去赴约了。 初尧到了约定地点,那里已经有了一个一身黑衣,身形高大的男子正在等他。 黑衣男子回头,见到初尧,立马笑着迎上来:“初尧公子,又见面了。” 初尧也是一愣:“释蓝将军?” 释蓝笑着说:“我是真的打探到了关于瀚朝遗孤的消息,可不是信口雌黄!” 初尧皱眉,神色紧张:“将军这消息,是否可靠?” 释蓝拍拍初尧的肩:“十有八九。” 初尧的心有些乱:“是谁?” 释蓝:“公子谐。” 初尧心中既欢喜又担忧不已:“阿谐…” 释蓝倾身,趁机劝道:“你一人终究势单力薄,想要寻找公子谐无异于大海捞针,不如随我投入霖王麾下,我们一同寻找公子谐的下落。” 初尧看了释蓝一眼:“霖王寻找瀚朝遗孤,是何用意?” 阳光落在释蓝脸上,他五官深邃却不显锋利,隐隐还透着几分儒雅与浩然正气:“霖王虽是一方之王,却也是大瀚的臣子,如今君主落难,岂有置之不顾的道理?” 看着一身明媚的释蓝,初尧轻轻仰头:“好!我答应你!” ……… 初尧不是该喜还是该忧,或者先笑一会? 自从信了释蓝的鬼话,拜入霖王门下之后,朝堂上隔三岔五便有热闹可看。 外面人人都传,霖王淮桉,温润端方,谦卑恭谨,平素酷爱诗词音律,是个极风雅之人。 初尧看着朝堂之上怒目而视的两人,无奈摇头,这传言倒是不假,只是不够全面。 新晋御史大夫姚文徽语气颇为高傲:“大将军!请注意你的言辞!王上为君,我等为臣,忠君爱国是我等臣子的本分,大将军怎能如此斥责王上?” 释蓝一身亮眼的甲胄,冷哼一声:“我曾伴先王左右十余载,王上也是我亲眼看着长大的,别说是王上,就是先王在世,我也说得!” “哼!大将军此话可就是轻视王上了!在下知道大将军战功赫赫,功勋累累,可即便如此,将军也不该挟恩自重,藐视王威啊!” 姚文徽怼完之后,贼眉鼠眼的瞥了一下王座上的淮桉,见他没什么反应,便大了大胆子,看来王上对这释蓝也不是毫无底线的纵容嘛! 想来也是,哪个做君主的,愿意天天被臣下苛责训斥?说不定王上心中,早就对释蓝不满了,只是苦于没有找到机会发落他罢了! 等他今天压一压释蓝的嚣张气焰,涨一涨王上的浩瀚王威,讨得王上欢心,说不定王上一高兴,就能给他更多权利! 姚文徽,清了清嗓子继续摇头晃脑:“大将军今日这话传出去,了解内情的人,知道大将军是心怀江山社稷,在向王上进忠言,不知道的,还以为将军不尊王上、心怀不轨呢!” 王座上的淮桉听见此话,手指微微捏紧,目光不善的看向了姚文徽。 姚文徽是不是傻?怎么敢招惹他家释蓝的?还敢说他家释蓝坏话? 他久困深宫,不过一时无聊,想找些趣事解闷儿,恰巧见姚文徽头脑机敏,口齿伶俐,所以才破格提拔他为御史大夫,赋予了他无上的权利,监察百官。 姚文徽这个人,长的贼眉鼠眼,坏点子也多的很,自从做了御史大夫,竟干些欺负同行,恶心同僚,猫嫌狗不理的事,可偏偏他总能从大臣们身上扒出些新奇秘闻。 正是这些秘闻,给淮桉写的新话本提供了不少思路,得了淮桉不少赏赐,姚文徽在王宫中的风头也一时无人能及。 平日,姚文徽欺男霸女也就罢了,淮桉都能容他,可今日… 淮桉看着姚文徽的眼神越来越不善,可姚文徽却没有察觉到不对劲,还在对着释蓝一顿输出。 淮桉越听越不爽,姚文徽你算什么玩意!居然敢如此顶撞释蓝大将军! 是不是再说下去,就要造谣大将军想弑君谋反了?什么身份!也配造谣大将军? 大将军为什么只斥责他,不斥责别人?因为大将军对他好呀!他就乐意被大将军骂,姚文徽这小人瞎搅和什么! 淮桉心中越想越气,手上青筋都冒出来了,就在他即将忍不住想开口的时候,释蓝终于霸气的骂回去了: “你算个什么玩意?阴沟里爬上来的脏东西!趋炎附势的小人罢了,也配在这里对我评头论足!” 释蓝一声中气十足的怒骂之后,淮桉当即附和:“好!大将军骂的好!” 安抚完释蓝,淮桉又幽幽开口:“姚文徽,有些话可不能乱说!大将军一身忠骨,满腔热血,忠心耿耿辅佐了两代君王,你又是什么身份,敢对大将军不敬!” 淮桉虽然句句话都是向着释蓝,给足了释蓝面子,可释蓝心中还是郁气难平。 释蓝心中再清楚不过,淮桉的性子向来散漫,他每次苦口婆心的劝诫再多,淮桉也只当是耳旁风,每次都是乖乖低头认错,说以后一定改,可结果呢? 他此次外出平乱回来,便有不少朝臣向他哭诉,说王上终日不理朝政,整日只知寻欢作乐。 这倒也罢了,王上还破格提拔了一人为御史大夫,那人更是借着王上的放纵,为虎作伥,以强权压人,朝堂之上就没有人不对他心生厌恶。 心念电转之间,万般思绪涌上心头,释蓝觉得自己真是有愧先王所托,未能教导好淮桉,“砰”的一声,释蓝直直跪在地上,膝盖砸的地面一声闷响,惊得朝堂之上众人顿时噤若寒蝉。 淮桉被释蓝这一跪,惊得直接从王座上弹跳起来。 这,这,释蓝这是什么意思? 他真的生本王的气了?我刚才还帮他说话来着! 声音好响,他的膝盖得有多疼啊!本王好心疼!呜呜! 淮桉差点从高座之上直接冲到释蓝身边,可他生生忍住了那股冲动,可语气中还是染上了些焦急,心疼和恼怒:“大将军,这是做什么!” 他生气了!大将军怎么可以这么不爱惜自己的身体! 释蓝跪在地上,目光透过一切虚无,直直望向王座之上的淮桉,周身的凛然之气淡了很多,莫名染上了些悲怆。 他对着王座上的君主,低下了始终高昂的头颅,额头抵在冰冷的地上,释蓝朗声开口:“请王上三思,先王创业不易,黎民苍生不易,王上莫要纵容奸臣把持朝政!” 淮桉笑了,有些颓然的坐回了王座之上,手指抚过没有温度的王座,笑着开口:“莫要纵容奸臣把持朝政?” 淮桉心中苦涩,他的确不是一个好君主,可是,从来都没有人问过他:你想不想坐这个王? 孤孤单单一个人,坐在冷冰冰的王座上,有什么好的! 他宁愿做个乡野村夫,种种花,逗逗狗,好过被困在深宫,不得自由… 释蓝还在地上,叩首未起。 淮桉薄唇轻启,眸光难得带了丝凌厉:“大将军若是看不惯朝中谁,尽管拖出去斩了便是,本王绝无异议!” 第43章 相柳(5)—璟黎出征,狐谷来犯 自打从释蓝那里得知阿谐很可能还活着这个消息,初尧便开始盘算起一件事。 他要找到阿谐,复兴大瀚,让阿谐,一衾留存在这个世上的唯一血脉,登上帝位,拿回本该属于他的一切! 可现在的初尧无权无势,废人一个罢了。 鸟择良木而栖,贤臣择明主而仕。 若想成此大事,他首先要做的,便是先给自己选择一位好的君主,而霖王淮桉,无心政事,只爱风雅,显然不符合他的选择标准。 当今三王之中,他最看好的便是朔王璟黎,心性沉稳且智谋深远,若是能得璟黎相助,那么…… ……… “阁下便是公子初尧?果然如传闻一般,芝兰玉树,十里留香啊!” 这便是朔王璟黎初见公子初尧时的赞赏之语。 没错,初尧料到霖王淮桉定难以担当大任,于是转头便去投奔隔壁的朔王璟黎了。 璟黎素有贤名,惜才爱才,麾下谋士无数,见初尧来投奔自己,自是十分开心,还专门设宴款待了一番。 关于公子初尧,名头也是传的很远的。 世人每每谈起公子初尧,总会提及两点,惊才绝艳的才情和人神共愤的美貌。 若是初尧在,肯定会摆摆手说:言重了,言重了,我只是比较注意仪容罢了! ……… 初尧投奔璟黎的一年后,璟黎亲自率军西征,而初尧带着两位将军留守大本营。 大军临行前夜,众人围坐饮酒。 璟黎举杯对着初尧称赞道:“哈哈!你就是吾之子房,天生的王佐之才啊!” “王佐之才”一出,底下将士附和声四起: “初尧大人真是计谋深远啊!我等佩服!” “有王上这样贤明的主君,还有初尧大人这样难得的谋士,我们何愁大业不成啊!” “说的是啊!来,干杯!祝主上早日凯旋!” ……… 璟黎西征,带走了朔州大部分的兵力,前去讨伐西部的禾裸,若是此战大捷,那朔州的领土又能扩张不少。 初尧则留守后方朔州,暂时掌管朔王城事务。 璟黎临行前,给初尧留下了两位武将,许元与郑工,这两人都是骁勇之人。 璟黎西征月余,捷报频传,看样子用不了多久便能得胜回朝。 可就在这风平浪静的时候,一日,许元与郑工禀告初尧,从南边过来的狐谷军队,想要进朔州歇脚,希望朔州能为他们提供些粮草,补充军需。 许元告诉初尧,狐谷部队是与朔王璟黎有约,前来帮助璟黎攻打禾裸的。 初尧屏退许元郑工,心中不安,事情绝对没有表面这么简单! 璟黎西征已有月余,捷报从未断过,看这势头,完全是碾压横扫一切,追在禾裸后面打,如此压倒性的胜利,他还需要请援兵相助吗? 这其中肯定有诈! 不论真假,绝对不能让狐谷进朔州,这狐谷绝对是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 说不定,就是看璟黎西征,朔州留守兵力太少,想要趁机侵占土地的。 初尧召来自己的心腹,让那人去好好打探一番许元与郑工两人的底细,尤其是跟随璟黎之前,家中的境况。 这两人如此肯定的说狐谷是援军,初尧不确定他们是真被蒙蔽了,还是心中早已生了异心… 初尧心中还是有些担忧,于是赶紧修书一封,派人送给王城之外的夏忌,夏忌跟随璟黎时间很长,绝对可靠,而且此人足智多谋,肯定能派上用场。 初尧在信中将自己的猜测告知夏忌,许元郑工恐怕已经叛变,除了他二人,暗地里不知还有多少人蠢蠢欲动。 朔王城南方的“鞍城”乃是要塞,初尧请夏忌即刻出发前往鞍城守城,若是鞍城被破,那鞍城身后的朔州王城也绝对保不住! 夏忌收到密信,知道事态紧急,立刻便带着支轻骑前往鞍城了。 初尧这边,密探打探到的消息也终于传了回来,许元郑工本身没什么问题,可他们二人最近却频频与一个叫张淼的人接触。 张淼,本是朔州士族,曾经在朔州也是地头蛇般的存在,可随着璟黎的崛起,璟黎逐渐掌控了朔州大权,朔州士族就此衰败势微。 而张淼与狐谷,乃是旧交,交情可能不深,但总归是相识的。 如此看来,一切就对的上了,张淼怨恨璟黎夺了朔州士族的权,狐谷想扩张版图壮大势力,两人各有盘算,于是便结盟想趁着璟黎不在,朔州兵力不足之时,搅乱风云,各取所需。 初尧揉了揉眉心,璟黎真是给自己留了两个好助手啊! 就在初尧焦躁的时候,又有几人接连进来禀报: “大人,鞍城周边两城已经大开城门,迎狐谷进城了!” “大人,传来消息,夏忌大人前往鞍城路上遭遇埋伏,下落不明!” “大人,许元郑工逃出王城了!” 越听,初尧的心越凉,害怕的事还是发生了。 紧皱的眉头蓦然松开,初尧长舒一口气,最坏的事都已经发生,那他还怕什么? 初尧从座位上站起身子,声音沉稳冷静,有条不紊的安排着,仿佛局势一片大好:“继续派人打探夏忌的下落,通知王城禁军加强防护,这封信,派送快马加鞭送给王上。” 众人领命而去,初尧站在殿中,眸中光芒点点,仿佛能透过一切,看穿一切。 夏忌志勇无双,小小埋伏怎可能会让他下落不明,定是暗地里摸去了鞍城,暗中打探情况去了。 眼看着璟黎即将得胜回朝,只要王城仍在,撑到璟黎回援,那一切问题皆可迎刃而解。 ……… 夏忌接到初尧的密信,考虑到情况比较紧急,于是一切从简,带着一队轻骑便直奔鞍城而去。 夏忌也料到了,这一路上肯定不会太平,在路上遭遇埋伏之后,他们一队人马便假意不敌,很快便被打的四散逃去,夏忌更是“身受重伤,看着活不了多久”。 入夜,四散的众人在鞍城不远处的长亭成功汇合。 一身便装的夏忌,完好无损的站在那里,开始有条不紊的安排任务。 第44章 相柳(6)—夏忌斩叛军,初尧入敌营 “大人!有夏忌大人的消息了!”有士兵急匆匆来报。 初尧回头,那士兵声音中是藏不住的欣喜:“这是夏忌大人的折子!” 初尧接过折子展开,眉宇间的忧愁总算消散了几分,夏忌的字迹笔锋炯劲有力,光是看着就能让人联想到他挥笔落墨之时的桀骜。 夏忌折子上说,他隐匿行踪赶到鞍城之后,立马联系到了驻守在城内的夏捷,也就是夏忌的弟弟。 兄弟二人趁夜对城中可疑人员一通排查,一夜之间诛杀了几十个与敌人有勾连的人,堪堪稳住了鞍城的局势。 夏忌如今已经基本控制了鞍城的军事防守,接下来的时间,他还需要镇守鞍城,等待璟黎回援。 初尧在殿中踱步沉思。 狐谷已经在叛徒的里应外合之下入了朔州,鞍城旁边两座城池都已经被狐谷控制,如果他没猜错的话,狐谷接下来会… 攻打鞍城! ……… 很快,鞍城传来消息,江毅带着三万士兵跑到鞍城门口,待着不走了。 初尧不解,江毅此人,他听说过,这人之前一直在南方活动,怎么突然跑去围攻鞍城了? 也没听说江毅与狐谷等人有过交情,莫不是被临时游说过去的? “初尧大人,江毅还…说想约大人出城见一面…” “大人!万万不可出城啊!” “大人,您肩负着守卫皇城的责任,绝对不能冒这个险啊!” 初尧略一思索,打断众人的嘈杂声:“备马,我出发去鞍城一趟!” “大人,不可啊!” 身后齐刷刷跪倒一片。 初尧停下往外走脚步,回过头,对着跪了一地的人,丢下一句:“唯有鞍城无恙,皇城才可无恙,若是鞍城没了,皇城还守得住吗?” ……… 初尧策马疾驰,通过密道进入鞍城,夏忌夏捷兄弟将城中情况大概与初尧讲了一遍。 初尧吩咐下人备好热水,待会他要沐浴更衣。 初尧看了兄弟俩一眼:“既然江毅约我,那我就去与他见一面。” 夏忌有些担忧:“大人此举太过冒险!有我们兄弟二人在,定能守好鞍城,等待王上归来!” 初尧笑笑:“你们以前可曾听说过江毅与许元郑工狐谷等人有过交情?你们可知江毅是何时到的朔州?又是为何来的朔州?” 夏捷答道:“倒是未曾听说过他与这些人有交情,据我打探,江毅近日才到的朔州,压根没找地方修整,直接就带着几万人住到鞍城门口了!这谁知道他打的什么主意?” 初尧拍拍夏捷的肩:“这就对了!” 夏忌眼中亮光一闪,似是明白过来,夏捷还是一头雾水:“什么对了?大人这话怎么说?” 初尧看向夏忌:“江毅来的匆忙,应当还未与那些人见过面。” 夏忌接着道:“若真是狐谷等人劝说江毅来攻打鞍城,一来,江毅与狐谷他们没什么过硬的交情,二来,江毅初到朔州,根本没时间与狐谷讨论详细的战术,想来他们的结盟并不牢靠…” 夏捷此时才反应过来:“对呀!他们又不是什么生死之交,江毅怎会心甘情愿会为他们卖命?只要我们稍加引导,策反江毅并非难事!” ……… 檀香幽幽,水汽袅袅。 初尧沐浴更衣之后,便踏着月色,独自一人,去了江毅的营帐。 初尧被人引进帐中,江毅从主座起身迎了上来。 江毅仔细打量着初尧,曾经的公子初尧,如今的初尧大人。 初尧一身暗黑色锦衣,墨发全部束在头顶,对着江毅拱手问好,言谈举止间尽是老练沉稳。 “快快快!给初尧大人上茶!初尧大人真是少年才俊啊!”江毅领着初尧落座。 初尧自打进入江毅的营地,一直保持着这副老神在在,干练沉稳的样子,举止言谈恰到好处,不见一丝慌乱,这让江毅很是意外。 初尧年纪并不大,连弱冠之年都未曾到,江毅之前只听过初尧的名头,未见真人,还觉得是外界把他传的太神乎了,没想到今日一见,有过之而无不及啊! 江毅边跟初尧交谈,边观察着这少年,黑色锦衣,显得他稳重可靠,锦衣之上绣满了暗纹,少了些单调多了些奢华贵气。 江毅心中啧啧称赞,这身衣服若是穿在其他官员身上,怕是只剩沉闷,可初尧面如冠玉,仪态端方,再怎么装作老练,可身上总还有股藏不住的少年意气在,倒是给这衣服润色了不少。 初尧淡笑开口:“此次孤身前来,便是尧给将军的诚意。” “鞍城乃是朔州要塞,向来易守难攻暂且不说,就说朔王的智谋将军是知道的,难道将军真的以为朔王不会为鞍城,这座护卫着朔州王城的城池设下一个牢靠的秘密防护措施吗?” 江毅哈哈一笑:“那是,那是,朔王智谋无双,谁人不知!” 初尧接着劝道:“那狐谷是何人?野心昭彰,所图宏大!将军觉得自己能从这样一个人手中分得到几杯羹?” 江毅此次包围朔州,是张淼劝他来的,他并未见过狐谷,可他也听说过狐谷的名头,那家伙野心不小,又狡猾多端,与他合作,确实容易反被其噬。 见江毅的面色有些松动,初尧趁热打铁:“狐谷此人有大智,却无大气量,他以前吞并孙刘之时,可没心慈手软!孙淼选择跟狐谷合作,可是选错了人!” “孙淼只是不甘被朔王打压,想要重振孙氏,可狐谷想要的,却是整个天下!” “孙淼此番勾结许元郑工放狐谷入朔州,狐谷真的会感念这份恩情吗?他不会的!” “他只会等待时机,等你我大战,斗个两败俱伤,他才好借机灭掉所有人,好一举拿下整个朔州!” 江毅冷汗都要下来了,他心里明白,初尧的话一点没错,狐谷这个人,气量狭小,眼里怎会容得下其他人? 只怕此时还在笑嘻嘻的与他合作,下一秒就直接将他撵平了… 江毅装作一脸讶然:“都是误会!都是一场误会!我初来朔州,早就仰慕初尧大人风采,所以才特意邀大人前来一叙!我与那狐谷,压根都不认识!” 初尧举杯:“看来是尧误会将军了!以茶代酒,给将军赔罪!” ……… 初尧公子早年便芳名在外。 所过之处,留香不散… 江毅饮尽杯中凉茶,深吸一口周围的空气。 营帐之中芬芳馥郁,初尧公子,名不虚传啊! 江毅召来属下:“吩咐下去,准备迁营!” 属下一脸茫然的问道:“那我们迁去哪啊将军?” 江毅脾气暴躁的砸了个茶杯过去:“去哪都行!反正不能留在这等死!” 第45章 相柳(7)—狐谷攻城,璟黎回援 江毅带兵撤走了,可鞍城之下又来了一群不速之客。 狐谷带兵开始不断攻打鞍城,可鞍城的确易守难攻,单凭狐谷一人,一时之间竟也没能有什么太大的进展。 几日之后,夏忌拎着一人走进殿中,推倒在初尧面前:“刚抓到的俘虏!” 初尧眯眼,问地上那人:“你都知道些什么?” 那人跪在地上不停磕头,抖若筛糠:“大人饶命!大人饶命!我全都交代!” 夏忌一脚踹上去,凉飕飕的吐出一个字:“说!” 那个被抓的小将领身子不停颤抖,声音也在发抖:“具体作战计划我并不知晓!我只知道我上面的将军已经下令让我们准备撤军!” 初尧眸子冷凝:“狐谷要撤军?他要攻打其他城池?” 小将领结结巴巴道:“我,我接到的命令是,让我们左翼军去攻打鞍城西边的聊城…” 初尧冷笑:“看来狐谷啃不动鞍城这块硬骨头,想先啃旁边的肉了!” 夏忌又逼问了那小将领一会,见实在问不出什么了便让人将他带下去了。 夏忌猜测到:“狐谷是想先将鞍城东西两边的城池攻陷,让鞍城彻底成为一座孤城?” 初尧心头也满是忧虑:“他应当就是这个想法了…” ……… 不出几日,狐谷率领大军,一路势如破竹,接连攻陷鞍城西边聊城,以及东边山城。 鞍城彻底被孤立,城中上下人心惶惶。 狐谷在聊城山城留守了少量兵力,自己则带着主力继续攻打鞍城。 夏忌夏捷兄弟,带着城中兵士,誓死不退。 ……… 又是几日苦战。 虽然被大军围困,可鞍城众将士心中却始终有一份信念:王上一定会回来救他们的! 初尧算着时间。 快了,很快了。 ……… 日头西斜,残阳如血。 初尧登上城楼,城墙之下血色弥漫,比残阳还要妍丽。 他闭上眼睛,耳中传来万马奔腾之声,越来越清晰… 猛地睁开眼睛,凌厉的眸光扫过城下正在攻城的狐谷大军。 投石车、上墙梯、白羽箭…… 一支羽箭朝着初尧面门直射而来,初尧盯着那支羽箭,却并未闪躲,眼睛都没眨一下。 羽箭终究还是偏了几寸,划过初尧被风扬起的发丝,钉进他背后的墙壁上。 夏忌被这支箭吓得魂飞魄散,刚想说话,城外远处一声破空声响起,一朵烟花徐徐炸开。 虽不是夜晚,烟花黯淡了不少,可在鞍城军士的心中,那就是天底下最绚烂的风景! 夏捷疯狂喊叫起来:“是王上!王上回来了!” 夏忌早已顾不得羽箭的事,吩咐着下属:“快!通知聊城山城的探子,点燃信烟,协助王上夹击狐谷!” 初尧脸庞被羽箭划了一道小口,微微有些疼意。 他伸手抹了把脸,猩红的血色染上指尖。 火光,斜阳,焰火,血色,都是世间极极绚丽的颜色,它们全都倒映在初尧的眸子里,眸子也带上了点猩红。 初尧今日腰间也配了一把长剑,他大笑着拔出腰间佩剑,立在高城之上,剑尖直指苍穹,语气疏狂桀骜:“开城门!诛杀狐谷!” 初尧提着剑,冲出城门,冲进混战的人群。 锋利的剑锋,割破敌人的喉咙,温热的血,洒在初尧脸上,暖洋洋的,刺激着他的神经。 眼中溅进一滴血,整个世界都变得红通通的,妖冶极了。 初尧歪了歪头,几缕发丝散落,他手持长剑,冷眼看着身边一个个奋力厮杀的身影,体内的嗜战因子在这一刻被彻底激起。 他也只是个是十七八岁的少年,正是意气最盛,心气最高的年纪。 他能忍,忍江毅围城,忍聊城山城沦陷,忍狐谷威逼多日…… 可此时此刻,他再也不想忍了! 多日的委曲求全,绸缪算计,心酸隐忍,都只为了等待那人归来。 如今那人回来了,他终于可以好好打杀一场,一泄心中郁气。 一衾擅武,每次都逼着他一起练武。 世人只知公子初尧诗词歌赋,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却不知这翩翩公子的手也是能握住剑的! 君子之剑!不输于武人之剑! ……… 朔王璟黎身先士卒的冲在前方,手起刀落,毫不拖泥带水。 他的目光望向大开的城门,望向高高的城墙之上,初尧并不在城楼上,那他去了哪里? 鞍城城中军队,朔王璟黎带回来的主力军队,将狐谷的部队夹在中间,一场大战,酣畅淋漓。 战斗过半之时,战场东方,西方各有两队人马冲杀而来。 璟黎目光一变,还以为是狐谷的援兵,可当他看清了带头之人后,却更加疑惑。 “怎么是你们?”璟黎高声喊道。 西边带头的将领大笑着回应:“王上!我们是从聊城过来的!先前,狐谷攻打聊城山城,初尧大人命我等暗中潜伏,假意投降,就等着今日王上归来,好打狐谷一个措手不及呐!” 东边将领也连忙喊道:“初尧大人真是料事如神啊!让我们假意归降,可其实我们早已约定好,等王上一回来就立马点燃信烟通知我们,我们立马除掉狐谷的人,重新掌控聊城山城,狐谷怎么也不会想到,已经被他占领的地方,居然还有敌方的援军!哈哈,四面八方全是我们的人,狐谷这下插翅难飞了!” 璟黎听两人一顿乱扯,已经大概理清了事情脉络,可他目光扫过四周,眉头却越皱越紧。 忽然,有个正在搏杀的身影闯进他的视线。 璟黎一喜,将挡在身前的人全部斩杀,驱马上前。 那一身鲜血的人正是夏忌,璟黎将周围的敌兵全部挑开,急忙问道:“夏忌!初尧呢?在城中吗?怎么没看见他的人影?” 夏忌脸上刚因见到璟黎而爬上一抹喜色,却在听见璟黎的问话之后瞬间垮掉一张脸。 “王上!初尧大人失踪了,城中没有,我在外面找了许久,也没见他的身影!初尧大人不善武艺,该不会出什么事吧!” 璟黎闻言,脸色瞬间冷了下去。 第46章 相柳(8)—战场上的初尧 “通知所有人,寻找初尧大人的下落!” 璟黎长刀扫过,鲜血飞溅,他的声音阴冷,仿佛冰锥一般刺的人心头冰凉。 璟黎心中焦灼万分,他本来正在对着禾裸残军赶尽杀绝,想彻底打服禾裸,可是却收到了初尧的求救信。 一收到信,他便放弃了追杀禾裸,立即带军回援,可他回来了,初尧却不见了。 璟黎心中是真的着急,他只知道初尧才华横溢,文韬是有,可武略如何,他是真的一点信心都没有。 他的手指纤细白皙,向来只抚琴握笔,哪里握得了刀枪剑戟,现在城外一片混乱,他若是真遇到了危险,哪里能够自保? 璟黎策马在人群之中横冲直撞,努力搜寻着初尧的身影,可是人太多了,让他眼花缭乱,一个不察,还被人砍伤了小腿。 就在战斗快要接近尾声之时,被包围在最中间的狐谷军队中间,终于有一个黑衣少年出现在璟黎等人的视线中。 主要是那道身影太突兀了,一身黑色锦衣,连盔甲都没有穿,也不知道怎么在战场上活下来的。 璟黎目光锁定那人,知道了初尧还好好活着,璟黎心中的焦躁消退,怒气却噌噌噌往上暴涨。 策马往初尧的方向奔去,璟黎恨不得拎着他的领子,把他臭骂一顿,自己几斤几两不清楚吗? 在城里找个安全的地方乖乖待着不好吗?非得出来凑热闹!万一伤了残了怎么办? 还有,他路上收到消息,初尧居然孤身一人就敢前往江毅的营帐,谁教他这么冒险行事的? 璟黎奔至初尧面前,少年的长剑却直直向他刺来… 初尧早已杀红了眼,身上脸上眼里全是血水,有敌人的也有自己的,眼前的一切都是红的,早已分不清谁是谁。 初尧觉得自己还真有几分练剑的天赋,他偶尔跟着一衾学学剑招,唯一的对手就只有一衾,从未在外人面前展露过身手。 可今日一番厮杀下来,他竟发觉自己的剑招灵动飘逸,也不算太差,就是只有花架子,少了些杀招。 璟黎坐在马上,少年的长剑朝他刺来,璟黎只微微侧了侧身,长剑刺空,他冷声道:“怎么?想弑主?” 初尧听见他的声音,长剑转了个方向,将一旁想要偷袭璟黎的小兵拍开:“抱歉,眼有点花!” 璟黎冷眼看着初尧,一身华服,被划得全是口子,有的地方还能看见裸露出来的雪白的皮肤。 初尧有些头昏眼花:“不行了,不行了,打不动了!” 璟黎高傲又别扭的冷哼一声,将头扭向一边。 初尧横剑挡住身旁之人的攻击,有气无力的喊道:“王上,我可是你最忠诚的下属,您不能见死不救啊!” 璟黎没搭理初尧,直接调转马头,进城去了,战斗已然接近尾声,接下来已经不需要他了。 夏忌等人从远处奔来,将初尧护在中间,初尧终于手一软,长剑脱手。 夏捷语气满是担忧,叽叽喳喳个不停:“初尧大人,您怎么自己跑出来了呢!我们找了你好久!” 初尧揽住夏捷的肩,借着他的力道支撑住身子,还别说,这眼睛确实有些花了,回去一定得好好休息几天! ……… 时光倏忽,又是一年光景。 这一年中,初尧劝诫璟黎,固本培元,先巩固朔州基地,再继续往外扩充版图。 天下纷争四起,形势尚不明朗,不如暂且按兵不动,先放弃征战的打算,借着这个机会组织民众耕种收割粮食,积蓄实力,好为后面的斗争做好铺垫。 璟黎听从了初尧的建议,后来,禾裸在与竹壬的对战中落败,恰好被璟黎抓了个正着,直接生擒禾裸,顺便收了两万降军。 璟黎大喜,设宴邀群臣品酒赏月。 宴上,酒过三巡,初尧举杯,劝说璟黎迎回大瀚天子公子谐。 初尧拜入璟黎门下,璟黎寻找到公子谐的下落后,便一直暗中派人保护着公子谐的安危。 而今日,初尧当着朔州朝臣的面向璟黎进言:迎回公子谐,尊为天子。 璟黎饮下一杯酒,笑问:“迎公子谐为帝,那本王应当如何自处?” 初尧恭敬回道:“大瀚丞相之位,非您莫属!” 璟黎沉默了。 初尧仿佛没察觉到周围瞬间压抑的气息,面不改色继续道:“自从公子谐落难,是王上暗中派人一路相护,此等忠心日月可鉴。” “挽救国难于朝廷之外,无时不心系大瀚王室,这是王上诚扶天下的忠贞志向。” “如今,公子谐已经重新出现在众人眼前,黎民百姓看到他便会想起以前的大瀚,忠义之士看到他也会心生惋惜,此时,若是王上能迎公子谐为帝,必能顺应民心,慰藉天下仁义之士。” “王上又素来有贤名,再得了这忠君之名,谁还能与王上匹敌?到时候,王上想讨伐谁,不都是名正言顺!” “王上此时若是犹豫不决,被其他人抢先接走了公子谐,可就来不及了!” 璟黎沉思了片刻,仔细琢磨了一番初尧的提议,在他闭口不言的这段时间,整个宴席的气氛都降到了冰点。 大家生怕初尧这番话会惹怒璟黎,一个个都大气不敢出。 过了好久,璟黎才突然开口,问了一句:“我记得你跟公子谐是熟识?” 璟黎的声音依旧清越,没有一丝恼怒之意,他这问题也问的没头没脑,饶是向来机警的初尧也愣了一下。 初尧点头:“臣算是同公子谐一同长大。” 璟黎听完,点点头,然后又招呼众人:“赶紧吃菜,吃菜,还有你们,都愣着干什么,接着奏乐接着舞!” 乐声再次响起,舞姬们踩着鼓点扭动着婀娜的身子。 又饮了几杯酒,就在众人云里雾里,摸不清璟黎想法的时候,璟黎终于绕回了正题。 他对着初尧道:“既然你与公子谐也算半个兄弟,那么迎公子谐入朔州的事,就交由你去办吧!” 初尧勾唇:“是!臣领命!” 第47章 相柳(9)—公子谐继位、松衍的算计 释蓝找到公子谐的时候,他正与人对坐饮茶。 真巧,那人,他也认识。 释蓝走进屋子,开口打散了屋内和谐的气氛。 “好久不见。” “松衍。” “你也是来迎接公子谐的?” 公子谐对面那人侧头看来,笑得邪气四溢。 “哦?居然是释蓝大将军!” “久仰大将军威名,我叫漠西,漠王颂策手下一个小小谋士。” 释蓝轻笑一声,也不戳破他的假名字。 初尧一身淡青色锦衣,缓缓走进院子。 一进来,他便愣在了原地,连连感叹:“这可真是个风水宝地啊!怎么来了这么多个大人物?” 释蓝刚进院子,还站在那里,一回头便看见了身后的初尧,瞬间皱起了眉头,他可是知道,初尧与公子谐情同兄弟。 初尧笑笑:“看来大将军,并不欢迎我啊!” 公子谐只比初尧小了三岁,如今也已是个翩翩少年,他笑着起身,将几人引进屋子。 四人坐在木桌四边,茶香袅袅,四个人都心怀鬼胎,都沉默着等待别人先开口,气氛莫名的有些诡异。 最终,还是公子谐打破了这个僵局:“我一直在等阿尧接我回家。” “如今,我就只剩阿尧一个家人了。” “两位都已经不是第一次来寻我了,我之前也已明明白白告诉过二位,漠王跟霖王,我哪边也不去。” “阿尧在哪,我便去哪。” ……… 屋内只剩初尧与公子谐时。 初尧才发觉自己的心有些乱。 他问公子谐:“若是朔王以后心怀不轨怎么办?” 公子谐笑意盈盈的看着初尧:“我不是因为朔王才去朔州,我是因为你。” “若以后,朔王真的对我出手,那便以后再说。” “至少,现在的我,还有些价值,我想帮帮你。” 初尧眼眶微润,公子谐这么一说,他觉得自己心里更加不是滋味了。 他真的能保证璟黎会一直忠于大瀚,对着公子谐俯首称臣吗? 他保证不了… “阿尧,好了,不要想那么多了。” “阿尧,你终于来接我了。” “阿尧,我们回家吧。” 初尧抬头,看向公子谐:“好,阿谐,兄长带你回家。” ……… 朔王璟黎奉迎公子谐为帝。 国号为安,新帝登基那年,史称,安元年。 安元年,新帝拜璟黎为相,初尧为尚书令。 ……… 就在朔州日渐繁荣稳固之时,漠王正与霖王斗得不可开交。 漠王颂策说释蓝夺了他的城池,释蓝说颂策抢了他的人才。 而霖王淮桉则更加疑惑:“松衍那小子,怎么跑到敌国去了?” ……… 淮桉还在霖州想破脑袋,想不明白到底为了什么。 那边化名为漠西的松衍正喝着马奶,悠闲的躺在王座上对着一堆奏折指指点点。 漠西好似想到了什么,突然放下马奶,停下了翻动奏折的手,贼兮兮的问被挤到一旁的人:“你这王座挺暖和,借我坐几天如何?” 漠王颂策正拿着朱笔批奏折,听见这话,看了漠西一眼,没理那傻子,继续低头批奏折。 漠西换了个姿势:“你不说话,是同意了?唉,王座就是王座,真舒服~” 颂策高喊一声:“宣他们进来!” 漠西懒腰伸了一半,一听这话,直接从王座上跳了起来:“你故意的是不是!你让他们进来,看见我坐在王座上,我八张嘴也解释不清!” 颂策有些好笑:“坐都坐了,有什么可解释的?” 漠西远远离开王座:“人言可畏!万一他们…” 颂策一把扣住漠西的后颈,将脸凑到漠西面前,盯着他的眼睛,眼中野性十足:“我看他们谁敢!” 漠西吞了吞口水:“你先放开我…” 颂策松手,殿外候着的人陆陆续续走进来,颂策继续低头批阅奏折,一副什么事也没发生过的样子。 等人全部进来,颂策才合上奏折,开始与他们讨论战事。 漠西立在角落里,静静听着,心里快速分析战局,颂策依然坐在王座侧边,铺了厚厚一层动物皮毛的王座空荡荡的。 突然,颂策伸手拿起了桌上的马奶。 漠西眼睛瞪大,伸出手喊了一声:“王上!” 颂策不解的回头看他,然后仰头将马奶一饮而尽。 漠西缩回手:“没事,没事。” 漠西幽怨的看着颂策的侧脸,那是他喝过的马奶啊!啊!啊! 颂策看着一屋子的人:“今日叫你们过来,是讨论一件事,关于攻打霖州…” 有人表示担忧:“虽说我们刚刚打败了霖州的释蓝,可释蓝征战多年,鲜少有败绩,这次说不定我们只是侥幸取胜,王上,攻打霖州之事,还需从长计议啊!” 也有人觉得应该趁着这次胜仗,士气正激昂之时,一鼓作气,追击释蓝! 颂策听着屋中人人各抒己见,讨论的热火朝天,唯有一旁的漠西眼神呆滞,手支着下巴,不知道神游到几重天之外了。 众人说完,屋内渐渐安静下来,颂策这才开口:“漠西,你觉得呢?” 漠西这才抬眼,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他身上,他清了清嗓子,神色颇为正经:“各位说的其实都有道理。” 漠西从角落,缓缓走到众人中间,神思恍惚之间,差点在惯性的驱使之下一屁股坐在空着的王座上,还好他及时回过神,自己被自己吓得半死。 他转了个弯,缓缓说道:“霖州是一定要攻打的,大家能跟随漠王多年,心中的抱负、气概自是常人所不能及,大家都是奔着一统天下而去的。” “可霖州却不应该在此时攻打,刚才那位大人所言极是啊!我们此次胜了释蓝,只能算作险胜,下一战,还需缜密计划一番才行。” 众人皆是一副“说了跟没说一样”的表情,无语的盯着漠西。 漠西哈哈一笑,为了缓解尴尬,他神秘兮兮的说道:“不瞒各位,其实我与霖王淮桉是旧识,与大将军释蓝也算熟络。” 众人刚移开的目光,又瞬间聚拢在漠西身上,一道道目光比方才不知炽热了多少倍。 有性子急的,脑子还没想清楚,嘴里已经嚷上了:“你你你!你该不会是霖王派来的细作吧!” 漠西看向那人,一副受伤的表情:“当然不是!” “我的意思是,我知道关于释蓝的你们都不知道的秘密!我还知道他的弱点在哪里!” “我能打败他第一次,就能再打败他第二次!” “假以时日,释蓝定是我的手下败将!” 第48章 相柳(10)—释蓝的无奈与惆怅 安七年。 冬去春来,夏墨秋丹。 又是一个七年之痒。 物竞天择,适者生存。 新帝谐,威望已经大不如前,若不是有丞相璟黎相护,怕是都难以撑住这么多年。 璟黎有个最大的优点,就是惜才且听劝。 因此大批的人才纷纷选择效忠于他,璟黎的智囊团不断壮大。 “休养生息,巩固后方,屯粮积粟,操练士兵。” 这是初尧与众多谋士们共同商定的作战计划。 没错,与作战无关的作战计划。 他们打算,坐山观虎斗,只要别人不来招惹他们,他们便不主动出击,默默潜伏,等待时机。 七年之间,小的势力已经基本被吞并的差不多了,除了三王依然坚挺,又多了两三个不容小觑的新势力。 至于其他的小虾米,完全不够看,用不了多久也就会消散在历史长河中了。 七年之中,除了小势力的登场、消亡,最有看头的便是漠霖之争。 释蓝很忙,真的忙,不仅身体忙,内心还十分迷茫。 他天天战场朝堂两头跑,不仅要带兵征战沙场,还要时不时赶回王宫教育淮桉那个臭小子。 在战场上没被敌人乱箭射死,回到王宫看到不争气的淮桉却被气得吐了几口血。 尤其是近来,松衍那小子脑抽一直帮着颂策对付他,让他吃了不少暗亏。 释蓝精疲力竭的躺在一片尸山血雨中,天上阳光明媚,他缓缓闭上了眼,觉得不仅刚搏杀过的身体累,心中也累极了。 周围士兵们正在抬着同伴的尸体前去掩埋,在释蓝身边来来回回。 十年征战,生死茫茫,多少忠魂埋骨他乡? 世人只知道释蓝大将军威名远扬。 可又有几人能记得那些葬身沙场的无名之辈? “将军…将军!” 有人在唤自己,释蓝睁眼,是自己的副将。 副将恭敬道:“将军,兄弟们的尸体已经全部抬过去了。” 释蓝应了一声,撑着地面想起身,一下子却没能起来。 释蓝愣了一下,风采不如当年了啊! 借着副将伸开的手,释蓝站起身子,二人一同往那个掩埋尸体的大坑走去。 大坑旁边,众多兵士已经列队整齐,他们手中拿着铲子,就等着释蓝过来了。 释蓝接过副将递过来的铲子,铲起一抔土,扔进坑里,洋洋洒洒落在坑里的尸身上。 周围的士兵们,也都拿着铲子围了上来,铲几铲子土,洒在已故兄弟的身上,然后换下一批人继续掩埋尸体…… 释蓝望着坑里渐渐被黄土掩埋的尸体,除了他们的家人,谁还会记得曾有一人… 释蓝缓缓开口,低声吟诵: “鼓钟将将,淮水汤汤,忧心且伤。淑人君子,怀允不忘。” “鼓钟喈喈,淮水湝湝,忧心且悲。淑人君子,其德不回。” “鼓钟伐鼛,淮有三洲,忧心且妯。淑人君子,其德不犹。” “鼓钟钦钦,鼓瑟鼓琴,笙磬同音。以雅以南,以龠不僭。” 风声悠悠,歌声哀哀。 将士们跟着释蓝,低声虔诚吟诵了起来,由最开始的一人带几人,再到万人,个个垂首肃立,语调凄婉,歌声传遍旷野。 这是《小雅·鼓钟》,兵士们皆以此曲悼念将士亡灵,希望他们此生虽身归战场,来世却能不再沾染杀戮。 “世人皆称赞青山有幸埋忠骨,可谁怜一将功成万骨枯?” ……… 又是两年,霖王与漠王数度交手,各有胜负。 明面上说是霖王与漠王之争,其实,淮桉并未参与分毫。 漠王重用谋士漠西,朔州全靠释蓝独木支撑。 这是一场释蓝与漠西的较量。 而刚刚过去的一场大战,释蓝受伤大败退兵。 副将皱着眉帮释蓝上好药,又缠上绷带,释蓝这次受伤颇重,肩膀被砍了一刀,腹部被刺了一剑。 不过好在都没伤到骨头,也没刺中要害,就是伤口有些深,流了不少血,看着怪瘆人的。 释蓝穿好铠甲,对着副将感叹:“年纪大喽!一年不如一年了!” 副将可不同意别人这么贬低自家将军,哪怕是将军自己也不可以:“将军正值壮年,哪里年纪大了!你都还未娶亲呢,王城里多少深闺小姐眼巴巴守在城门口,只为目睹将军凯旋时的风采!” 释蓝听着副将的话,无奈的摇摇头。 他十七岁便跟随先王,辅佐先王十载,后又扶持淮桉继位,满打满算,又过去了近八年… 是啊,本该风华正茂的年纪,他却总觉得身心俱疲,透不过气来。 肩头腹部的伤口还在刺痛,提醒着他对手有多强大。 打伤他的不是别人,正是漠王颂策,颂策此人,单论武力值,怕是普天之下难逢敌手,就连释怀,常年征战的将军,在他手中也吃了大亏。 “先回去,看看王上吧!” 释蓝低语。 ……… 霖王宫,霖王书房。 淮桉伏在案上,拿着毛笔,在一本折子上专心致志的涂涂改改,就连释蓝什么时候走进了书房都未发现。 老太监心中焦急,却碍于释蓝的威压,不敢开口提醒。 释蓝站在门口看着正在仔细批阅奏折的淮桉,心中的大石头终于落下了几分。 淮桉这孩子,是他亲手带大的,这孩子本性良善,只是错生在了帝王之家。 他心里明白,淮桉志向不在王位,他也不想逼迫他,可… 释怀不能背弃对先王的誓言,不能置黎民苍生于不顾! 因此,他只能逼着淮桉去当一个好王上,逼着自己去奋力厮杀… 如今,看着乖巧懂事,已经能用心处理政事的淮桉,释蓝觉得自己终于可以心安了! 就算去了九泉之下,他也有脸去见先王了! 这孩子,终于长大了… 释蓝脚步清浅,缓缓走到淮桉身边,凑过头去,想看一眼他在看哪位大臣的折子,看的这么入迷。 老太监立在一旁,看着释蓝离淮桉越来越近,而淮桉还丝毫没有察觉,急得抓耳挠腮。 释蓝目光落在折子上,上面墨点一团一团的,很多修改的痕迹。 释蓝看着折子上清秀的字迹,轻念出声:“狐狸书生扬眉一笑,对着面前的女子耳语道:我可以告诉你一个惊天大秘密!” 神他妈惊天大秘密! 第49章 相柳(11)—懂他,却不能放纵他 释蓝看清折子上写的东西,只感觉眼前一黑,胸口血气翻涌。 释蓝捂着胸口,他真是瞎了眼,竟然还会对这臭小子抱有希望! 淮桉听见释蓝的声音,惊得头皮发麻,心脏直接暴跳如雷,他用颤抖的手捂住折子,一点点抬头看向释蓝。 释蓝感觉自己真被气瞎了,眼前一片模糊,缓了好一会,淮桉那张欠揍的脸才重新显现出来。 淮桉脸上全是唯唯诺诺的顺从神色,可释蓝已经不敢再奢望他有朝一日能真心悔过了。 他离心死,也只剩一步之遥了。 伸手扶住书桌,释蓝感觉脚步都有些虚浮。 他从旁边扯过一张椅子,坐在了上面,心,已如止水。 这是第一次,他心平气和的坐着同淮桉谈心。 以往,两人总是一个在上,一个在下,一个坐在王座上,一个立在下。 可每次结局都是,一个假意认错,一个气急败坏。 释蓝突然有种预感,可能霖州真的要亡在他手里了… 以前的释蓝,戎马一生,从无败绩,他从不觉得这世间有任何难题能难得倒他。 可如今,他只觉满身疲惫,力不从心,他终于肯承认,有太多太多事,自己根本就做不到。 若真是这样的结局,上无颜面对先王亡魂,下愧对霖州父老乡亲。 释蓝声音平淡,指了指淮桉遮住的折子:“这写的是什么?” 淮桉没想到释蓝居然还能如此心平气和的同他讲话,他将折子递过去:“我写的折子戏。” 释蓝接过折子,粗略翻了翻,居然笑了:“写的不错,一看就是有这个天赋。” 淮桉一听,心中顿时如临大敌,今日的释蓝有些不对劲,非常不对劲,他朝着老太监使了个眼色,老太监心领神会的退了出去。 释蓝和上折子,轻轻放在桌上,声音依旧温和:“我知道你向来讨厌尔虞我诈。” “小时候,你便只喜欢看书养花,还总吵闹着让我带你去城外看柳絮。” 淮桉的思绪也回到了小时:“释蓝哥哥,原来你一直都知道…我就不配做这个王上!” 释蓝声音中也是怅然无奈:“可先王就只留下了你这一份血脉。” 淮桉突然拉住释蓝的衣袖,眼神中带着期许:“释蓝哥哥,若是你不做这个大将军,我也不做这个王上,我们一起去城外看飞絮不好吗?” “这个破王城里有什么好?这王座就是一把枷锁,我已经被它束缚的够久了!” 释蓝任由淮桉拉着衣袖,既没任何动作,也不说话。 淮桉有些失望的松开手,就在他动手的那一刻,释蓝的声音终于响起。 “淮桉,若是真有那么一天……” “你一定要开开心心的,去做任何你想做的事,逐风追月,觅柳寻花……” 淮桉眼睛都笑弯了:“那些事,要与释蓝哥哥一起做,才会开开心心啊!” “好了,该说正事了!”释蓝微微提高嗓音:“若有那么一天,我会给你想要的自由,可在那一天来临之前,你还是要尽好一个君王该尽的责任!” 淮桉本以为释蓝已经开了窍,不会再逼迫他,可没想到话才说了两句,一切就又回到起点了。 淮桉嗓音带着沙哑:“我根本就不想做这个王上。” 释蓝不理会他,自顾自的说道:“这几年征战,你可知我们战死了多少兄弟?” “你终日在王城之中寻欢作乐,享尽荣华富贵,你可曾走出王城看看,看看那百姓过的都是什么苦日子?” “白骨累累,尸山血海,你高坐在王座之上,衣不染尘,可你的王座之下,埋的是数不尽铁骨忠魂!” “它们生于尘埃,长于尘埃,就连死后也是长眠尘埃,从未有人记得他们,从未有人…” “就连你,你这个最该记住他们的君主…也从未有一刻将他们放进心上…” 淮桉依旧低语:“我根本就不想做这个王上。” 释蓝没看他,继续道:“你父亲,为你取名淮桉,希望你君子淡泊如水,如林间秀木安乐一生。” “他也并未对你寄托什么太大的奢望。” 淮桉眼眶有些湿润:“那我现在这样,岂不正合了他的意。” 释蓝摇摇头:“你父亲跟你不一样,他从不会如此自私,他不会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子民受苦,看着自己的山河沦陷。” 淮桉眼神变得冰冷起来,不甘的看着释蓝。 释蓝看着淮桉的目光却越来越柔和,在一瞬的迷茫之后,又突然坚定了下来。 释蓝张了张嘴,淮桉扭过了头,直接打断释蓝,让他那句话再也没有机会说出口。 淮桉说的是:“大将军忠君爱民,自是看不上我这自私之人,既如此,大可将我取而代之,好留得百世芳名!” 释蓝一时哑然。 愣了良久,颓然的走了。 淮桉望着释蓝的背影,突然察觉到,那背影竟有一丝佝偻… 怎么可能?释蓝不过三十来岁,怎会如此沧桑… 释蓝离开后,屏风之后,一个邪气少年走了出来。 淮桉眸光清明,看向少年:“我是该叫你松衍,还是漠西?” 漠西一笑:“哥哥,你还是同以前一样,厌恶极了这王位。” 淮桉并未接话,漠西坐在了之前释蓝落座的位子上,观察着淮桉的神色:“你为何非要激怒淮桉?你不是最信任他了吗?” 淮桉垂下眸子:“他怕是对我彻底失望了…” “我自是不怀疑他的忠心,可他向来心怀天下,最见不得的就是苍生寒苦。” “就算我们之间感情深厚,可为了天下苍生,他未必不会想着将我取而代之。” “我不希望那句话从他口中说出来!” 漠西挑眉,拍掌叫好:“不愧是淮桉殿下!释蓝这人素来磊落高傲,就算他有了这个念头,可若你先将话挑明,以他的高洁气性,反而会放弃这个想法!” 漠西还是不解:“你不想要这江山,宁可将它拱手送于旁人,可为何就是不肯将它交到你最信任的人手中呢?” 淮桉目光一亮,透过木窗,仿佛看见了漫天柳絮纷飞… “这江山太沉重,王座太寒冷,我不想让这座困了我们半辈子的王城,再继续困住他一辈子…” “他这半生戎马,已经过的够辛苦了…” “释蓝哥哥,我等着你说的那一天,我们一起去看芦花…” 第50章 相柳(12)…夜谈、松衍的回忆 安十一年。 又是四年,漠王颂策屡次攻打霖州,而夹在他们上方的朔州则一直没什么动静。 霖州苦苦支撑四年,如今已有颓势。 颂策在漠西的协助下,多次击败释蓝军队,可每次最后关头,释蓝总能找到破敌之法,将损失降到最低,带着军队躲过颂策的追击。 这让颂策颇为苦恼。 颂策带军追击释蓝至淮水,当夜便在那里扎营。 入夜,颂策军队士气依然高昂。 颂策带人钻进旁边的林子,猎了不少野味,又命人燃起高高的篝火堆,兵将们围坐成一团团,开始烤肉赏月。 漠西兴致勃勃的烤着兔子,很快,肉的焦香便在营地弥漫开来,勾的人不停咽口水。 突然,漠西耳尖的听见旁边草丛中,也传来了一声口水吞咽声。 漠西神色一凛:“谁!出来!” 周围的士兵们也都蜂拥而上,将草里的人揪了出来。 漠西看着那个黑影被士兵连拖带拽的扯到他面前,黑影被士兵一丢,狼狈的趴在地上,然后又费劲的仰起了脖子,对着漠西尴尬一笑。 漠西的脸庞在火光的映照下更加妖冶,待他看清地上那人的脸,他笑的更欢了。 “呦,原来是霖王啊!怎么跑这来了,不会是来偷我兔肉的吧!” 漠西将淮桉从地上拉起来,挥退了周围的士兵,从烤好的兔肉上扯了个兔腿递给淮桉。 “你怎么跑到颂策军营里来了?我要是把你抓起来威胁你的释蓝哥哥投降,你说他是降呢还是不降呢?” 淮桉冷哼一声,大口啃起了兔腿:“不错,不错,松衍,你这烤肉的手艺倒是精进了不少!” 漠西嘴角扬着淡笑,眸光温柔的看着淮桉啃完整个兔腿,然后将随身的水囊递给他:“说吧!你来寻我,有什么后事要交代!” 淮桉灌了一大口水:“话不要说的这么难听,我以后的好日子可多着呢,一想到以后的日子都是自由自在的,我就开心得很!” 漠西打断淮桉的美好畅想:“以释蓝的性子…,啧啧,这些事难说!” 淮桉讨好的揽过漠西的肩:“你还记得,那年父亲带我们去看花灯吗,我记得……” 漠西点头附和,唇角也染了温柔笑意。 两人就在这露天篝火旁,聊了很多很多,聊父亲,聊儿时,聊年长之后,聊自己的心愿,聊现在,聊未来…… 深夜,漠西送淮桉离开。 两人在淮水旁分别,暗夜中,星星在头顶熠熠生辉。 淮桉看着滚滚东逝的淮水,轻声对着漠西请求:“松衍…” “我们好歹兄弟一场,我只有一事求你。” “王座、霖州我都可以不要,但我只求你…” “若有朝一日,释蓝战败,求你留他一命!” 漠西哈哈大笑:“留他一命?释蓝对其他人的威胁有多大,你不是最清楚了吗?” “我看啊!你求我留他个全尸还差不多!哈哈哈哈!” 淮桉没动,认真的看着漠西。 “松衍…这是我最后一次叫你松衍了…漠西!” 漠西止住了笑声,深深地看了淮桉一眼,然后转身往漠王军队的营帐走去。 走了两步,漠西顿住了身子,最后还是说了一句:“好!我答应你!” ……… 漠西在月色与繁星的映照下,走向军营。 刚靠近营帐,等在那里的颂策便阴阳怪气道:“呦,跟你那兄弟聊的很开心嘛!哥哥弟弟的叫的很欢啊!” 漠西绕过他直接回了帐篷,躺在早已铺好的床上:“要不是你把我坑过来,我现在又怎会跟我家哥哥反目成仇!如今你还怨怪上了!” 在床上打了个滚,漠西又笑笑:“哎呀,虽然你这个人小气得很!不过你这床铺的确实挺软和哈!” 颂策一挥衣袍,出了营帐:“走了!好好休息!等明天我就让你们兄弟真正反目!” ……… 颂策踏出营帐,漠西在他走后坐起身子,眼前是颂策张扬不羁的背影,脑海中又显现出淮水边上淮桉那氤氲着雾气的眸子… 他本名松衍。 淮桉…可以说是他的哥哥,虽然他们二人并没有什么血缘关系。 淮桉的父亲,与他的父亲,乃是至交好友,因此他与淮桉也算是从小一同长大,情同手足。 释蓝,是一个淮桉每次跟他一起玩耍,都会提起的人。 听淮桉提的多了,松衍便也好奇,释蓝,究竟是个怎样的人? 后来终于有机会,他们三人一同出游,他也终于结识了释蓝,那时候的释蓝还只是释蓝少将军。 释蓝性子明媚,做事也是张弛有度,经常是两个少爷惹事,他善后。 最让松衍难忘的是。 释蓝每次见到他都会对着他温和一笑,对他与淮桉向来也一视同仁,从未像他父亲那般责骂他:心性邪佞,眉目阴鸷。 他身上是充满了邪气,是自私自利,是不懂慈悲怜悯… 可他只是事事看的比旁人透彻些,对自己更好一些,他有错吗? 那些于他而言,无关紧要的人会如何,他就算有心去帮扶,又怎么可能顾得过来? 世间那么大,要发愁的事情本就已经够多了,他只希望自己能护好在乎的人,便够了… 其他的人,与他有何干系? ……… 松衍离开霖州的时候。 天上正密密麻麻下着细雨。 他走出城门,城门外柳色混合着雨水,如烟。 柳叶在朦胧细雨中,细碎破败,全然没有了小时候记忆中青翠柔软的样子。 他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离开了城门。 离开了霖州。 离开了那片伤心地。 他的父亲,霖王十分信赖的大臣。 在那一天离世了。 他跪在父亲床前,第一次生出些不舍来,哭的眼睛红肿。 可向来严厉的父亲,直到那时,却依旧不愿意对他说一句软话。 依旧还在叮嘱他:收收满身邪气,要学着稳重,学着爱人! 他哭的说不出话,他多希望父亲不要揪着这些琐事不放,父亲为何就不能夸夸他? 他就这么让人失望吗? “你心思缜密有大谋略,可却毫无仁爱之心,为父实在是放心不下你啊!” 听听!这就是一个父亲留给儿子的临终遗言! 不是嘱咐他好好爱自己,而是指责他不懂得爱别人! 城门,在身后渐渐缩小成一个圆点。 松衍,却从未回头看过一眼。 第51章 相柳(13)—松衍与颂策的相遇 松衍自小在霖州长大。 霖州景色如画,烟雨轻舟,最是温润。 可他漂泊到了西北之后,才见识到了何为辽阔。 漠州的沙尘,铺天盖地,漠州的土地,广袤无垠,漠州的狂风,势头凶猛。 松衍坐在路边小茶馆歇脚,眯眼看着前方。 一片黄沙,是他从未见过的壮丽景象。 松衍流浪多日,身上灰扑扑的,可那一身与众不同的邪妄气质,却依旧惹人瞩目。 隔壁桌,坐着一个黑衣劲装男子,那男子眉眼间也是毫不遮掩的邪气,与松衍倒有几分神似。 此时松衍看着大漠,那人却饶有兴味的盯着松衍。 松衍视线迷离,侧着头,望着路边黄沙正出神,忽然察觉到对面坐下了一个人,他回正头朝那不请自来的人看去。 对面自顾自坐下的,是个二十来岁的年轻男子,眉眼邪笑,身姿挺拔,腰身精瘦… 松衍摸了摸鼻子,将目光从那人腰上移开:“头上小辫子挺多哈!” 对面的颂策一愣,倒是从来没人这么调侃过他。 他们这里的人都擅骑射,擅武艺,终日里风沙里驰骋,头发若是不编成小辫子之后再束起来,很容易被风吹乱打结。 颂策又开始仔细打量起松衍,方才被这少年的美貌跟邪气所吸引,倒是没注意到,这少年皮肤娇嫩,墨发披散… 颂策眼神锐利:“你不是漠州人!” 松衍也不客气:“你又是谁?我允许你跟我坐在同一张桌子上了吗?” 颂策看着对面像只刺猬一样,浑身带刺的少年,突然笑了。 还从来没人这么自然随性的同他讲过话:“我是谁,我待会再告诉你,你先告诉我,你为何孤身一人到漠州来?” 颂策揶揄:“你这细皮嫩肉的小郎君,可遭不住漠北的风沙!” 松衍瞪了颂策一眼,却撞进那人飞扬的眉目中。 松衍突然也笑了,没想到在这鸟不拉屎的荒漠里,竟也有一个同他这般相像的人存在。 “我,不过漂泊天涯,一介浪人罢了。” 颂策没有继续追问,只问他:“能喝酒吗?” 松衍抬头:“酒量尚浅,且饮两杯?” 颂策大笑:“上酒!” ……… 大漠的风沙很大,两个少年意气相投的谈笑声也很大… 大漠广阔无垠,一眼望不到边,却可以策马追逐硕大的落日… 大漠没有亭台楼阁,丝竹管弦,可有万马齐喑,兵戈声起… 风沙越烈,大漠汉子们的心就越狂野… ……… 松衍捧着一碗热气腾腾的马奶,裹着狐裘,坐在篝火旁边看着正在跟人摔跤的颂策。 松衍还是不习惯大口喝酒,他更喜欢喝马奶,在大漠寒冷的夜晚,喝一口,全身上下都暖乎乎的。 松衍在漠王军营里,可以说就是个异类。 大漠汉子个个皮糙肉厚,抗打抗摔。 唯有松衍,细皮嫩肉,皮肤比女子还要光滑白皙,身量纤细,看起来弱不禁风的。 可漠王手下的人却都知道,他们王上就如入了魔一般稀罕这个少年。 松衍裹了裹身上的狐裘,大漠的夜晚真冷啊! 跟部下比试完的颂策笑着向松衍走来,夺过他手中捧着的马奶,一饮而尽,然后才开口问他:“冷吗?” 松衍坐在地上,仰着头,看着站在自己面前浅笑的颂策。 明明是很清浅的笑,可在颂策脸上,却总是能透出一丝邪气。 初见时,二人只觉得意气相投,惺惺相惜。 可到后来,两人愈加熟识之后,松衍找到了他们二人身上的不同。 颂策虽然幼时便开始习武,武术造诣也是不凡,可他的身形却不似其他大漠人那般粗犷壮硕,而是匀称精瘦,多一分少一分都不如现在合适。 他虽然身上带着邪气,可那邪气却透着阳光,他就如大漠上的雄鹰,自信张扬,桀骜不驯。 而松衍,他的邪气是骨子里透出来的,他懂权谋,识阴阳,心中明白这个世界是多么的肮脏,他不像颂策那般性子单纯,他的心也是阴鸷的。 ……… 路边的小茶摊,“茶”字旗帜迎风飘舞。 颂策看着松衍满眼惊喜,心中充斥的全都是相见恨晚: “没想到,你年纪轻轻,对权谋之术倒是懂得多!” 松衍一笑:“这才只是本少爷才能的冰山一角!我以前待的那鬼地方,不懂得这些,如何自保?” 颂策眼睛亮闪闪的:“你是我见过最厉害的谋士!若是有你相助,我定能荡平天下!” 松衍被他逗乐了:“你就这么信任我?” 颂策语气认真:“自然!你我一文一武,正好互补长短,我信任你,也相信自己!” 松衍酒量不行,一壶酒见底,他已有些喝不动了。 “从来都没人这么夸过我。” 除了颂策,这个刚见面的大漠少年,从来没有人肯定过他。 父亲,更是只会指责他,拿他同旁人作比较。 颂策到底是个大漠人,又是个汉子,心思不如松衍那般细腻,他只觉得松衍酒量也太差了,才几杯酒,就醉了。 “反正你也是孤身一人漂泊,不如跟我走吧!” “我们联手,一同征服天下!” “我答应你,等来日我们夺取天下之后,我将这江山分与你一半!” 松衍听着对面那人豪气冲云的誓言,摇头笑笑。 他想要的哪里是什么江山啊? 他期盼的不过是一声肯定,一句温言… 就这么简简单单而已。 ……… 两人从茶摊离开,颂策带着松衍策马继续往西而去。 大漠空旷,马儿跑的极为欢快。 西方,虚无的大漠尽头,是一轮暖橙色的巨大落日。 松衍肆意的笑着,迎着风,策马追逐着近在眼前却怎么也抵达不了的落日。 他从未如此畅快过,放纵过。 一个矮矮的沙丘上,松衍与颂策斜躺在上面。 两匹马也在一边耳鬓厮磨。 松衍抓起一把细沙,扬了出去:“这是我第一次来大漠。” 颂策指着落日:“怎么样!没有让你失望吧!” 松衍顺着颂策的手指望去。 大漠孤烟,长河落日。 他见了大漠,追了落日,那么孤烟与长河,他也想看看! “我不记得自己的名字了。” 松衍低语。 松衍这个名字,温柔。 松衍这个人,阴鸷。 这个名字跟这个人,都只适合留在霖州。 留在山清水秀的霖州。 颂策指着西方:“那我给你取个名字吧,就叫…漠西如何?” 漠西微笑:“好!” 第52章 相柳(14)—诀别、霖州城破 两年后,安十三年。 朔王宫。 璟黎看完手中的奏折,伸手召来一旁的夏忌:“你带军队去一趟,务必保住霖王的性命!” “至于释蓝,可怜英雄生错了世道,若是有机会,给他个痛快吧!” 夏忌抱拳领命:“是!” ……… 淮桉端坐在高高的王座上。 大殿之中光线昏暗,寂静。 殿中空荡荡的,除了王座之上的君主,没有一个臣子。 “吱呀~” 殿门被从外推开,一缕光线射了进来,光线之中扬起的尘土清晰可见。 有人影急匆匆跑进殿中,跑到淮桉身边: “王上!颂策已经攻破王城了!释蓝将军让我等带您从密道离开!” 淮桉抬眼看了那人一眼:“释蓝呢,让他跟我一起离开。” 来人单膝跪地:“大将军说了,他这一生可以战败,但绝不会临阵脱逃,王城在,他便在,王城若破,他便以身殉城。” 淮桉声音淡淡的:“让释蓝过来!他若不走,那我也不走了。” 那人语气急切:“王上!再不走就来不及了!不要辜负了大将军的一片苦心啊!” 淮桉不为所动:“这是我自己的江山!不用他来帮我守!更不用他来代我赴死!” 那人见淮桉是铁了心不愿离开,只得起身,说了句“王上,得罪了”,准备直接动手将淮桉敲晕带走。 可就在他准备动手之时,大殿黑暗之中突然窜出来数十道身影,他们一身黑衣,隐没在黑暗中。 其中两人闪身到淮桉身边,几招便将释蓝派来的那人敲晕了。 “看来臣还是小瞧了王上!” 熟悉的声音响起,淮桉眸光一亮,看向门口,释蓝的身影缓缓出现在大殿中。 释蓝指着那十几个暗卫:“没想到王上还给自己留了张底牌!你若是把心思老老实实放在政事上,我们又何至于落到这步田地?” 释蓝一步步走到王座旁边,想将手搭上淮桉的肩。 淮桉却警惕的一把抓住了他的手,眼神冷冷的看着他:“无论如何,我绝不自己离开。你想以身殉城?那我陪你好了!” 释蓝听见这话,笑了。 这么多年了,假惺惺的笑了太多次,可这次,他放下心中的一切偏见、怨念,认认真真的看着眼前这个他一手带大的孩子,展开了笑颜。 可能是知道,再也不会有以后了,所以心中没了贪欲,没了殷切期望,没了懊恼失望… 所以,这一笑,竟格外的粲然。 释蓝挣脱淮桉的手,布满老茧的手掌抚上淮桉的脸:“告诉哥哥,你想要什么?” 淮桉看见释蓝的笑,只觉心绪紊乱,不知今夕何夕,释蓝已经多少年没有这么轻松的笑过了? 这些年,江山飘摇,曾经的少年将军,用单薄的肩膀扛起江山社稷、使命责任,一路艰难前行,他的笑容变得虚假,变得苦涩,变得再也不属于他自己了。 淮桉感受着释蓝手上的茧子在自己脸上摩挲,有些疼,真的很疼,他的眼眶瞬间就湿了:“我什么都不要,我只要你跟我一起离开!” 释蓝眼神宠溺的看着他,柔声应道:“好,我们一起离开。” 得到释蓝的准许,淮桉感觉自己原本死寂的心,瞬间又活了过来,他张开嘴,想说好多好多话… 可下一秒,他只感觉颈肩一痛,陷入了黑暗… 释蓝放下手,侧头对着身后的人喊到:“迅速送王上离开!” 看着暗卫们没入地道的身影,释蓝静立良久。 直到大殿外走进来一人:“将军,都已经安排好了!” 释蓝点点头,一个利落的转身,朝城门方向走去:“走!迎战!” 鲜红的披风在他身后被风扬起又落下,像极了他这一生,浮浮又沉沉。 ……… 漠西站在熟悉的霖王宫中,身边跟着两个武艺极佳的护卫。 兵戈之声早已平息,周围全部都是漠州兵士在进进出出,地上横七竖八的死尸还没来得及搬运出去。 漠西闻着依旧浓重的血腥味,心中滋味复杂:“有消息了吗?王上那边如何了?” “漠西大人,并未传来消息。” 漠西思索了一瞬,还是抬起了脚步往后殿走去。 “漠西大人!王上吩咐过了,让您注意安全,不要随意乱走!” 漠西并不理会那声音,沉着一张脸往前走去。 他在担忧什么呢?又在恐惧什么呢? 如今这个结果,不正是他想要的吗? 一步一步走过去,霖王宫的景色依旧如常,记忆中的画面与眼前的场景一幕幕重合,漠西心中酸涩得很。 为了报答漠王的知遇之恩,他为漠王出谋划策,打击霖州势力,甚至,现在,攻破了霖州王城… 他不知道自己这么做…究竟是对是错… 如果父亲还在,一定会指着他的鼻子大骂他冷血自私吧! 漠西的脚步越来越快,他们攻进城中后,竟然未曾看见释蓝与淮桉。 这很不正常,于是,颂策带了一队人去后殿那边搜寻释蓝的下落了。 颂策不相信释蓝会自己逃出霖王城。 漠西也不相信。 释蓝一定还在王宫之中,说不定就潜伏在哪个角落里,等着他们自投罗网。 颂策那边久久未传来消息,漠西有些担忧,他不想继续在一旁煎熬等待了。 反正最终无论什么结果都会让他很难受,那么他也不必躲着了,直接面对吧。 突然,漠西顿住了脚步,站在原地仔细听了会,隐隐约约有刀剑声传来,他辨认着方向,往声音来处走去。 前面的路越来越熟悉,这条路通向的正是漠西之前在霖王宫的住所。 果然,在漠西曾经居住的地方,在那个熟悉的院子里,漠西看见了释蓝。 第53章 相柳(15)—终是兵刃相向 院子里除了释蓝,还有九个手执长剑的白衣男子,以及被九个白衣人围在中间的颂策。 颂策带来的一队人除了他自己,已经全部被击杀了,冰凉的尸体就在漠西脚边。 漠西看向颂策,他身上也被划了好几道口子。 漠西身边跟着的两个护卫在漠西的示意下,上前与白衣人缠斗在了一起,企图找到破绽,救出颂策。 能把颂策都逼到这个份上,看来释蓝这张底牌不简单。 颂策看到漠西出现,本来淡定的表情有些松动,声音也带上了怒气:“不是让你好好待在外面吗?你过来干什么!” 漠西低头一笑,并未回答颂策的质问,而是对着一旁的释蓝说道:“你知道吗,我以前就住在这里,一转眼,十四年了,这里还是老样子。” 许是知道败局已定,释蓝也放下了心中的重担,语气是前所未有的轻松:“淮桉那小子每个月都会安排人来打扫这里,自从你走后,这里的摆设便再没人动过。” 想到淮桉,漠西不自觉弯了弯嘴角:“他安全离开了吗?” 释蓝点头。 漠西:“他曾跑去求我,留你一命。” 释蓝指着被困的颂策:“就算那位答应!可你知道我的性子。” 漠西弯唇,仿佛他们在讨论什么开心的事:“我知道。所以…我会给你留个全尸,也算对得起我们的兄弟之情。” 释蓝大笑:“好好好!不枉我们兄弟一场!” 漠西也笑笑:“释蓝,或许我父亲说的是对的。” 释蓝侧头,看着漠西眉眼低垂,郁郁寡欢的样子,走过去拍了拍他的肩膀:“松衍,记住,你不欠任何人的!” “以前,不欠你父亲,现在,不欠淮桉,亦不欠我。” 唯独欠了霖州百姓一个安稳,可这句话释蓝没说。 释蓝明白,不是每个人的心都很宽广,宽广到可以容下很多很多人。 有的人,他们只想将生命中最重要,最珍视的人,放进心里。 这种人,不是自私,他们只是不想把“爱”分割成太多太多份。 漠西看向释蓝的眼睛,那双眼睛清澈纯净,跟十几年前那个少年将军的眼睛一样,看向他的时候,干净、温和,没有责怪,没有厌恶… 漠西声音有些艰涩:“你…你不怪我吗?” 释蓝冲他摇摇头:“各为其主罢了,哪里来的对错呢?” 是啊… 漠西看向九个白衣人:“大将军这是什么阵法?竟能压的漠王还不了手。” “白衣十八阵,十八般变化。” 释蓝看着颂策,眸光再次缓缓变得锐利。 破空声响起,漠西看着身旁,已经空了,释蓝已经提剑冲进了白衣十八阵中。 漠西眸子也冷了起来,抬手点燃一颗信号烟,然后弯腰,在脚边的尸体中挑了一把趁手的剑。 用衣袖擦拭掉剑身上的血迹,漠西狭长的眸子里倒映着剑锋寒芒,其实,他也是会一点点武艺的。 长剑一甩,漠西看向释蓝与颂策。 颂策的情况很不好,虽然他的武艺无人能敌,可被九个白衣人缠了许久,他的体力也有些支撑不住了。 因为释蓝入阵,那九个白衣人都停下了动作,只围着正在打斗的两人转着圈警戒。 释蓝是抱着必死的决心留下来的,他的一招一式都带着破釜沉舟的冷意,好几次都差点刺中颂策的要害。 颂策大骂:“释蓝,要不是答应了要留你一命,老子早就把你脖子抹了!” 释蓝声音平静,又刺出一剑:“你先破了这阵再说。” 漠西飞身落入阵中,将释蓝的剑挡开,扶住了摇摇欲坠的颂策。 漠西感觉扶着颂策的手掌粘腻异常,摊开一看,鲜红一片。 看来颂策伤的比他想象的要严重的多。 漠西站直身子,长剑缓缓指向了释蓝。 颂策拉着他:“别闹!快出去!” 漠西不语。 颂策无奈,与漠西并肩而立,剑尖指向释蓝。 释蓝的眼中没有任何情绪,他直接双手握剑,像用刀一样,左右劈砍而来。 就连漠西,都能感受到空气中的凌厉剑意。 漠西与颂策对视一眼,一左一右迎了上去。 没过多久,漠西燃放的信烟便引来了颂策的人马。 颂策手下武艺高强的人不在少数,这会,很多本来带兵去了其他地方的将领们也都赶了过来。 白衣十八阵对付颂策一人还行,可面对颂策麾下的一群高手,很快就被破阵了,九个白衣人倒在地上口吐鲜血。 漠西扶着颂策撤到一边,释蓝瞬间就被一群人围了起来。 颂策冷声吩咐:“抓活的!别打死了!” 漠西想了想还是开口:“王上,算了吧!给他个痛快吧!” 颂策此时却有些犯轴了:“他杀了我漠州那么多将士,怎就这么杀了他岂不是太便宜他了!” 漠西哑然,有些不解:“我们不是说好了…不折辱他吗…” 颂策推开漠西,冷哼一声:“你也知道说好了!我们说好了,让你在外面等我,你跑进来干什么!” 漠西这时才明白过来,颂策这是在担心自己,怨怪自己没有听他的话,留在外边。 漠西扯过颂策的衣袖:“我,我错了,我不是担心你吗!” 颂策转过头,没搭理他。 漠西继续道:“你看!要不是我及时赶过来,放了信烟,这些人怎么能赶过来救你!” “好啊!你还敢教训我?”颂策抽出漠西扯着的衣袖,然后对着围攻释蓝的人喊到:“给我使劲打!只要人不死,就往死里给我打!” 颂策也有些怒气,刚才释蓝带人围殴他的时候,可没手下留情! 漠西有些错愕,怎么事态的发展越来越不对劲了? 漠西伸手,想抓颂策衣袖。 颂策赶紧往旁边闪了闪,并且收拢了自己的袖子。 漠西抓了个空,只得干巴巴道:“释蓝也是个忠贞之人,你何必为难他!” 颂策觉得漠西的语气有些重,他这是在责怪自己吗,责怪自己苛待了他的好哥哥? 如此一想,颂策心中的怒火便怎么也消不下去了。 漠西围着颂策转悠了好一会,可颂策这会子脾气比驴还犟,丝毫不听劝。 身后,一阵哄笑声传来,漠西赶紧回头。 一群人围成一个包围圈,圈里面一个白衣男子正用剑划破释蓝的脸。 释蓝半跪在地上,长剑已经脱了手,掉在地上,脸上一道血痕洇出血迹,整个人狼狈不堪。 第54章 相柳(16)希望你死时也带着傲骨 人群哄笑:“哈哈哈!释蓝大将军不是战无不胜吗?你的白衣十八阵不是牢不可破吗?怎么,我们就一个白衣人就把你打的毫无还手之力啦!” 白衣男子之后,陆陆续续又是其他人,一个个上前与释蓝比试,嘴上说着请大将军赐教,实际上却是各种侮辱释蓝。 漠西看着,握紧了拳头,心中生出不忍。 颂策看他这副表情,凉凉道:“怎么?这就心疼了?那等会他们一起上,你岂不是更心疼?” 那边有人耳朵尖,听见这话,赶忙讨好的问道:“王上!您说什么?让我们一起上?” 颂策其实并不想如此折辱释蓝,他无非是想气一气漠西,可这人将他的话一堵,他也不好反悔,只好硬着头皮点了点头。 那边,几个人蜂拥而上,开始围攻释蓝。 释蓝捡起地上的断剑,摇摇晃晃站直身子。 他好歹也是个大将军,宁可站着死,也不愿躺着生! 既然他们要打,那他就奉陪到底! 漠西望向被几人围在中间,发冠偏斜,一身狼狈,手中却紧紧抓着长剑不放的释蓝。 围攻他的那几人得了颂策的命令,嬉笑着挥剑而上。 然后,漠西的眼前,血花溅起… 那一瞬间,时间仿佛都停止了。 那几人,释蓝,包括漠西自己都定格在了原地。 长剑饮血。 漠西看见,几人手中的长剑挥出,同时染了血。 有的划破了释蓝的手腕,有的刺进了释蓝的肩,有的在释蓝腰侧划过… 漠西再也冷静不下去了,他心底的阴鸷慢慢爬上了眼眸… 他从地上捡起一柄剑,周身阴寒之气慢慢凝聚,侧眸看向释蓝的背影。 那背影还是那么的孤傲啊…! 释蓝,去死吧! 带着你的一身傲气去死吧! 颂策还没反应过来,漠西已经冲了出去,杀意弥漫的持剑刺向了释蓝的后背。 颂策愕然,他没感觉错吧,他居然在漠西身上感受到了杀意! 就在漠西剑尖即将刺进释蓝后背的时候,释蓝也察觉到了身后的杀意… 释蓝只当是有小人想偷袭自己,他此时也是杀红了眼,虽然他已经打算赴死,可这些人未免欺人过甚,言语辱骂,拳打脚踢… 也不顾身上还插着把剑,释蓝直接内力外放,将周围的人全部震开,然后一个转身,全力刺出一剑! 释蓝眸子血红,长剑狠狠刺进偷袭之人的胸膛,剑锋刺穿皮肉的声音被放大了一般,格外清晰… 释蓝的胸膛上,同样也插进了一把剑,鲜血不断溢出… 释蓝的眼睛被血色遮掩,看不清面前那人的脸,他感觉周围突然安静了一瞬,然后传来了颂策歇斯底里的喊叫。 “漠西!来人…!快!快叫军医!” 颂策的声音很慌乱,释蓝脑子被他的声音震的有些晕乎乎,漠西?漠西是谁? 哦,想起来了,是松衍啊… 松衍不是在颂策旁边吗? 可能实在是太累了,又流了那么多血,释蓝感觉思索起问题来格外的费力,就在此时,面前那人突然开口说话了: “释蓝…哥哥…” 释蓝握剑的手颤了一下,眼前的血雾渐渐褪去,露出了面前松衍的脸… 松衍嘴角带着血迹,微笑着看着释蓝,眸子里的阴鸷一点点散去,逐渐恢复了清明。 “释蓝哥哥,对不起…” 对不起…伤害了你和淮桉… 释蓝眸中漫过痛苦,曾经那个一脸邪气的少年,如今正一脸纯真的看着自己,跟自己说“对不起”… 很快,颂策冲到了两人身旁,他一把推开释蓝,小心翼翼将漠西抱进了怀里。 释蓝倒在地上,闭上了眼睛。 这一辈子,活的真累啊。 可偏偏,还什么都未能如愿。 颂策看着怀里迅速衰弱的漠西,眼里全是惊慌:“我答应你,只要你好好的,我可以留释蓝一条命。” 军医很快赶到,仔细检查了一下插在漠西胸口的剑,然后对着颂策摇了摇头:“王上,伤到心脉了,无力回天啊!” 颂策眸中升腾起怒火:“怎么可能!你不是漠州最好的医师吗?本王中了那么多次剑,不还是活的好好的!怎么他不过受了一点伤就无力回天了?” 军医心中也很忐忑,小心翼翼的措辞:“王上,这一剑正好刺伤了心脏,就是神仙来了,也…” 释蓝的眼神也有些涣散,他的耳边充斥着颂策的怒吼,眼角缓缓留下了一滴泪… …… 少年松衍:“我可以像淮桉一样,叫你释蓝哥哥吗?” 释蓝年纪比淮桉松衍略大好几岁,因此面对他们时,总是尽量的体贴周到,想做一个好哥哥。 释蓝看着站在淮桉身边的松衍,小人儿一双狭长的眸子中全是渴望,释蓝笑了,到底是还个小孩子,真是可爱的紧。 释蓝附身,刮了刮松衍的鼻尖:“当然可以呀!” …… 颂策再次对着静立在一旁,无所适从的属下怒吼:“去!找人给释蓝止血!不要让他这么轻易死了!” 颂策怀中的漠西,感受到颂策身上散发的怒气,用尽全力,抬起手,握住了颂策指着释蓝的指尖。 “王,王上…求您…不要…释…蓝…” 漠西的声音断断续续的,颂策只能隐约听见几个字。 “你放心,你不会有事的!先别说话了。” 漠西倔强的继续开口:“释…蓝…” 颂策回握漠西已经有些冰凉的手:“你放心,我一定会帮你报仇!我不会放过释蓝!” 漠西只觉得自己一口气没吸进去,差点被气的当场去世: “不要…” 颂策仰了仰头,将泪水逼回眼眶,然后低头恶狠狠道:“你若是活着,我可以留释蓝一命,你若是死了,我定会将释蓝千刀万剐!” 第55章 相柳(17)江山一别,望君珍重 一辆毫不起眼的马车飞驰在小道上,车夫一身粗布衣,可眉宇间隐隐透着凌厉。 “吁~” 车夫猛地勒住缰绳,马车也跟着剧烈晃动了一下。 车夫警惕的看着前方突然出现的一队人:“前方何人?为何拦我去路!” 前方是一队骑兵,领头的人看了一眼马车,然后笑吟吟的回答车夫的话:“马车里坐的,是霖王殿下吧!” 车夫一听,立刻从座位底下抽出一柄剑:“你们到底是何人!” 夏忌从马上跳下来,对着车夫拱手:“在下朔州夏忌,奉朔王之命,来援救霖王殿下!” 夏忌看着马车,外面如此喧闹,车厢里却并没有任何动静:“既然霖王在这里,那释蓝将军身在何处啊?” 驾车的车夫眸光一黯:“将军,自然在战场之上!” ……… 朔王宫,初尧与淮桉相对而坐,面面相觑。 淮桉再也没了往日的娇纵叛逆,冷着一张脸,听着夏忌汇报霖王宫的战况。 “漠西被释蓝一剑刺中心脉,不治而亡。” “颂策震怒,已命人将释蓝关押起来,不知道会…” 杯盏碎裂声打断了夏忌的汇报,初尧转头,难得看见淮桉脸上一片怒容,眼中竟还隐隐带了泪意。 初尧摆手想挥退夏忌,笑着问淮桉:“霖王殿下摔了我殿中最贵的茶杯,我又没让你赔,怎么你自己倒先委屈上了!” 夏忌看看一脸笑意的初尧,又看看脸上带怒,眼中含泪的淮桉,淮桉殿下心情似乎很不好啊! 他尽量放轻脚步,鬼鬼祟祟的挪到了殿门口,刚准备溜走,突然又想起一件事,一顺嘴便说了出来。 “对了,初尧大人,王上听从您的建议,趁着颂策攻打霖州,命夏捷带人去攻打他的老巢了,哈哈,宋捷传回来的捷报说,颂策因为漠西的死痛心疾首,根本无瑕顾及后方,让夏捷逮着机会接连攻陷了漠州好几座城池呢!” 夏忌声如洪钟,说完只觉心中也十分痛快,可等他说完,却无一人回应他。 悄悄抬头望过去,只见初尧扶着额头,一副心如死灰的模样,而淮桉…正眼神阴狠的盯着初尧… 夏忌:我是不是…话多了? 算了,我先告辞了! 夏忌走后,殿中气氛诡异的安静。 初尧透过指缝,看见淮桉还在怒气冲冲的盯着自己,他叹了口气,放下遮住自己的衣袖,对着淮桉劝慰道: “殿下,这事也不能怪我不是!” “我是劝说朔王隔岸观火,等你们相斗之时,坐收渔翁之利,可若不是你自己让事情发展成这个地步,我们也没渔翁之利可图啊!” 淮桉收回恶狠狠的眼神,初尧说的都是事实,是他自己亲手毁了霖州,怨不得旁人。 初尧伸头看向低头垂眉的淮桉,只觉得那孩子又委屈上了,浑身散发着一种凄凄然的气息。 过了一会,淮桉突然抬头:“你们既然能救下我,为什么不能将释蓝一起带出来!” 初尧叹气:“殿下!您这就是无理取闹了!先不说我们能不能从漠王手下一众高手中救出释蓝,就算我们能救下他,他会愿意跟我们走吗?” “殿下,其实您早就知道结果的,您只是不愿意面对罢了。” 耳边传来低低的抽泣声,淮桉以袖掩面,身子一抽一抽的。 初尧心中也是伤怀,深深看了淮桉一眼,退出大殿。 淮桉身子滑落到地上,从怀中掏出一封书信。 素静的信封上一个字都没有。 淮桉打开空白的信封,掏出里面的信纸。 纸上只有寥寥几字。 “江山一别,乌衣巷陌,寻常人家,望君珍重。” 将信纸抱进怀里,淮桉痛哭流涕。 是啊,是他心中一直抱着不切实际的幻想罢了。 幻想有一天,能与那人一起劈柴牧马、四海为家… 可最终,他还是把他弄丢了。 ……… 霖王宫地牢。 释蓝手脚被固定在刑架上,旁边摆着烧红的炭火,带着倒刺的铁鞭,火红的辣椒水… 释蓝身上全是密密麻麻的伤口,有经验的人一眼便能看出来,那些伤口还不是出自同一种刑具。 那么多伤口,竟没有一处成功结痂的,有的地方新伤叠旧伤,因为处理不及时,已经腐烂化脓了,带着股腐臭味。 颂策坐在释蓝对面的椅子上,揉着眉角,周身气压低的骇人。 有属下频频来报说漠州一连丢了好几座城,可颂策却丝毫没有兴趣去管那些琐事。 什么时候,曾经他最在乎,最看重的宏图霸业,变成了一堆琐事呢? 以前他费尽心机,筹谋着要走出荒漠,要征服天下… 可自那人走后,他突然觉得,一切都变得索然无味。 连年的征战让他伤痕累累,可是再也不会有人在寒夜里为他温一杯马奶,嘱咐他注意身体… 他武艺卓绝,带着荒漠中的狼群一步步走到了山明水秀的桃源,可却再也没有人能夸他一句:威武! 余生,漫漫长路,该有多难熬啊… 再不会有人懂得他的悲欢… “今天就到这里吧,找医师给他看看,别让他死了。” 颂策突然就觉得,释蓝挺无趣的,经受百般折磨,就是一声不吭。 实在无趣,折磨他也没什么意思… ……… 初尧与璟黎闲坐,品着新茶,夏忌忽然溜了进来。 “王上,初尧大人,淮桉那小子…不见了…” 初尧还未说话,璟黎便笑着答: “走了便走了吧,本王知道初尧大人对淮桉释蓝那对君臣颇有好感,左右人初尧是舍不得杀的,留他在这也是无用,走了也好!” 初尧抿了抿唇:“我能有幸入得了王上麾下,说起来也是那两人的功劳。” “释蓝告诉我阿谐的消息,让我重燃希望,踏上官场,淮桉那小子嘛…成功用他的不学无术将我劝退,这才转头来了朔州。” “他们二人都做到如此份上了,王上还在背后酸溜溜说人坏话,不太好吧…” 璟黎淡定的喝了口茶,语气有些危险:“如此说来,若霖王稍微勤政那么一点点,初尧大人也不会愿意大老远来找我了?” 初尧:我不是那个意思啊!我是那个意思吗?不要曲解啊! ……… 释蓝被押上了颂策特意给他准备的囚车。 颂策策马在最前方,身后的披风被风吹的猎猎作响。 他们要班师回朔州了。 回头望了一眼如山水画般的霖州,漠西曾经生活过的地方,原来真如他说的那般美。 也只有如此明媚的美景才能养育出来,他那般玲珑剔透的人儿吧。 他终于实现了愿望,走出荒漠,走进了画里,可却发现,画里的生活并不是他想要的。 颂策身侧的队伍中,有个士兵小心翼翼的捧着一个木盒子。 木盒子里,装的是漠西的骨灰。 颂策觉得漠西是喜欢朔州的。 他永远也忘不了,茶摊上,少年第一次看见漠北风沙时,眼里的欣喜。 他这就带他回家。 第56章 相柳(18)光阴、木槿花 颂策攻打霖州之后,同年,安十三年。 霖州王城被破,先是被颂策攻占。 漠州臣子贪恋于霖州的宜人风水,纷纷劝谏颂策就此留在霖州。 霖州山水宜人,物产丰富,不知比荒凉的大漠好了多少。 可颂策力排众议,依然带人回了漠州。 颂策走后,兵力薄弱的霖州很快便被朔王璟黎派人攻占。 …… 而颂策返回漠州的第一件事,便是带兵想收复被璟黎部下夏捷攻陷的几座漠州城池。 可令所有人都没想到的是。 仅仅一个名气不大的夏捷,竟打的颂策溃不成军。 而那时的璟黎依然坐镇朔王宫,未曾插手攻打漠州之事。 就是夏捷与颂策这平平无奇的一战,引得天下哗然。 已经淡出众人视线很久的朔州,这几年来一直安静蛰伏,从不插手外面的争斗,怎么如今一出手,竟如此恐怖? …… 颂策部队士气持续低迷。 而朔州,韬光养晦,日夜操练的璟黎部队却士气高昂,蓄势待发。 这么多年了,在初尧的坚持之下,朔州从未插手外界事务。 他们安抚百姓,操练兵士,养战马,铸兵器,只待有朝一日,银枪一出,惊艳天下! 而这个机会,已然来临… 随着霖州城破,曾经的三王鼎立局面,彻底被打破。 还未等天下人心中暗自揣测,究竟是朔王心思机敏,还是漠王雄姿更甚,夏捷与颂策的一战就彻底震惊了世人。 究竟是颂策没发挥好? 还是如今的朔州太强大? 真正的答案,其实颂策与璟黎心中已经明了了… ……… 继颂策夏捷一战之后,颂策又继续带兵发动了两次攻击,结果无一例外,通通被夏捷挡了回去。 此时,所有人都翘首以待,他们都认为,璟黎会趁胜攻打吞并漠州。 可结果再次出人意料。 夏捷镇守攻占的漠州城池,再无动静。 而朔州那边,却开始酝酿大动作了。 璟黎开始向天下人,亮出了自己的底牌。 精锐的兵力,优良的战马,富足的物资… ……… 漠王颂策连年征战,早已兵疲马乏,更何况,攻打霖州又耗费了他太多元气。更没想到的是结果又为他人做了嫁衣。 朔王璟黎则养精蓄锐多年,如猛虎初醒,蓄势待发。 璟黎并未同众人预测那般向漠州开战,而是将长矛指向了——一群籍籍无名的小势力。 没错,璟黎与初尧的计划是: 漠州什么时候攻打都可以,可以趁着颂策心态紊乱之时,杀一杀他的威风。 先夺漠州几座城池,亮一亮自己的实力,顺便威慑一下那些在一旁看好戏的小势力。 最后再出手,将那些小势力全都收入囊中。 朔州沉寂了太久,刀都要生锈了,很多人都已经忘了璟黎的铁血手腕,是时候提醒他们一下了。 ……… 就最后的结果而言,震慑效果还是非常显着的。 璟黎立在高高的城墙之上,看着夏忌带兵出发。 那些小势力们没想到的是,这支军队的目标居然是他们。 当刀实打实的架在脖子之上时,那些小虾米们才回过神。 可如今天下朔王璟黎一家独大,连勇猛好战的漠王都不是他的对手,他们这些小虾米们又怎么会有挣扎的机会? 短短不过一个月的时间,夏忌带着军队在各处游走了一圈,便收服了数不胜数的小势力。 更甚者,有些墙头草们见情况不对,不等夏忌领兵到达,直接收拾好自己跑去献降了。 ……… 安十三年底。 朔王璟黎吞并了除漠州外的所有势力。 开始着手准备攻打漠州。 漠州,此时正被璟黎的军队围堵在西北方向,龟缩一角。 ……… 安十四年初。 漠王颂策连丢数座城池。 与此同时,漠王宫传来消息,释蓝终被折辱至死。 释蓝死后,尸身被砍成碎块,扔至乱葬岗,野狼分而食之。 同年,朔王璟黎亲征,颂策再次大败,退守西北荒漠。 ……… 安十五年,年中。 颂策军队几乎全军覆没,唯有漠王宫依旧如昨。 璟黎亲征至漠王宫外,同行者有初尧。 还有失踪之后,又莫名其妙出现,然后死皮赖脸跟来的淮桉。 当日,淮桉立在沙尘里,看着军队攻进王宫。 眼前这一幕,恍如场景再现,像极了那一年,霖王宫破,血染白骨。 众人踏进王宫之后,整座王宫都已经空了,没有侍卫宫女,也没有兵将守卫… 再往里走,巍峨的宫殿前,百层台阶之上,坐着一个人。 那人坐在台阶之上,怀里抱着一个木盒,手边地上放着一柄长剑。 那人正是颂策。 颂策眉间一条长疤狰狞,见到有人过来,他紧了紧怀里的木盒,然后提着剑,站起身来,慢慢走下台阶。 看都没看一眼璟黎等一大群人,颂策抱着木盒往一侧的木槿林中走去。 初尧远远看着颂策小心翼翼将手中的木盒埋进木槿丛下的土里。 一丛丛低矮的木槿树上,木槿花正在大片大片的开,同时也在一朵接一朵的凋谢。 木槿花,花期短暂而独特,朝开暮谢,因此又被称为“死人花”,有些地方丧葬仪式上用到的花就是木槿花。 但是,木槿花又很有韧劲,色彩浓艳,香气袭人,一朵花开完,另一朵接着开,虽然注定凋落,可它仍坚持不懈的开花,因此它也寓意着永恒不息的爱意。 初尧想,如果,他没猜错的话,那木盒里装着的,应当是漠西吧! 曾经的水乡少年,如今却埋葬在浩瀚的漠北。 不过,他此生的知己,将他埋在了永恒、温柔、坚毅的木槿花下,想来,他也不会孤单的… 第57章 相柳(19)战至终章 颂策从木槿丛中站起身,望向璟黎。 他今日穿的红衣,衣上染遍了馥郁香气。 人与花都艳极。 璟黎也望着颂策。 颂策生在漠北,可却不似大多数漠州人虎背熊腰,而是生的俊朗,身姿欣长匀称。 如今一身红衣,更是显得容貌昳丽。 璟黎从随从腰间抽出长剑,朝着颂策走了过去。 颂策败局已定,可到底也曾是个王者。 他可以遣散侍女护卫,独自赴死,可他不会束手就擒,他必须死在征战的路上。 生于黄沙,掩于黄沙。 璟黎理解他,愿意给他留下最后一份体面。 …… 世人说璟黎智勇双全,其实,璟黎的武力值是高于脑力值的。 此时,璟黎的长剑所指,正是单膝跪地,口吐鲜血的颂策。 颂策,战力无双,从无敌手的颂策。 这一刻。 终是败了。 本来就已凋落的木槿花,从枝头被剑气打落的木槿花,落了满地,被风一吹,残破的花瓣便纷扬起来。 满园萧瑟之中,谁也没注意到,悄悄靠近那两人的淮桉。 颂策握紧了手中的剑,璟黎也握紧了手中的剑,两人都是一副蓄势待发的状态。 淮桉的双手则被宽大的袖袍遮住,谁也看不清里面的动作。 电闪之间,颂策与璟黎同时出手了。 都是毫不留情的全力一击,看的一旁的众人也提起了一颗心。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时,淮桉也出手了。 这是所有人都没想到的,甚至都没有人发现他是什么时候靠过去的。 淮桉一把将璟黎的身子推开,毫无防备的璟黎被他推的踉跄一下,剑也偏移了一些。 就是这一瞬间的偏移,璟黎便被挤出了战局之外。 淮桉站在了璟黎原本的位置,璟黎刚一稳住身子,便看见颂策的剑没入了淮桉的身体。 胸口的鲜血还未流出,淮桉嘴角一条血线已经蜿蜒而下。 所有人都怔愣的看着淮桉,完全没搞明白发生了什么。 初尧也愣了,颂策的剑刺的太深了,淮桉估计…保不住这条命了… 所有人的视线都聚集在淮桉身上,淮桉的目光却死死盯着颂策,然后咧嘴笑了。 鲜血染红了他的牙齿,他一笑,便是一片猩红。 淮桉跟松衍不愧是情同兄弟,此时的淮桉身上竟然如同松衍一样,充满了疯魔般的邪气,一种神挡杀神,佛挡诛佛的决然之意。 颂策愣了,像,太像了,对面那个被自己刺穿了胸膛的人像极了漠西… “噗嗤!” 又是一声血肉被刺穿的声音。 初尧瞪大了眼睛,不可思议的看着淮桉。 淮桉居然往前走了一步。 颂策的剑还插在淮桉胸口,此时随着淮桉的靠近,长剑已经完全刺穿了淮桉的身体,剑尖也从他的背后冒了出来。 鲜血,顺着剑尖,一滴一滴,啪嗒!啪嗒! 淮桉一点点靠近颂策,转眼之间,两人已近在咫尺。 淮桉覆在颂策耳边,声音怨毒:“你竟敢如此对他!” “噗嗤!” 又是熟悉的声音响起。 颂策微微弯了弯腰,腰间的剧痛迫使他低下了头,他看见了,所有人也都看见了,一把匕首插在了颂策腰间。 那匕首,就握在淮桉的手中。 “你怎么敢如此对他!” 淮桉绝望的大吼,声音久久回旋不散,他不顾自己身上的伤口,拔出匕首对着颂策又是一刀。 场面太过血腥,太过出人意料,初尧话都不知道怎么说了,他看了一眼离两人最近的璟黎,璟黎也是一脸茫然与怔愣。 初尧张了好几次嘴,艰涩的声音才终于发出来:“快去,保护王上安全,还有,把,把那两人给我分开!” 众人这才回过神,赶紧匆忙上前,可捅在一起的那两人着实恐怖,一时竟没人敢去将他们拉开,就怕突然也给他们来一刀,那就有的玩了。 璟黎从人群中走向愣神的初尧,回头望了身后一眼。 巍峨的漠王宫殿,妍丽的木槿花,刺目的鲜血,纠缠的爱恨情仇…在这一刻,全部烟消云散… 从今往后,天下一统,他璟黎,将会成为这个天下的新皇! ……… 安十五年,漠王城破。 颂策被涂有剧毒的匕首刺中,身死。 淮桉被长剑刺穿胸膛,身死。 在三个人,十五年的漫长斗争中,璟黎终于大获全胜。 ……… 此后,璟黎将后续事宜交由初尧料理。 安十五年,终,天下一统,风调雨顺,国泰民安。 ……… 安十五年,冬,除夕夜,瑞雪。 大瀚旧都皇城。 大瀚皇帝,谐,宴请百官。 丞相璟黎与尚书令初尧领百官出席盛宴。 一夜笙箫,一夜繁华。 ……… 安十六年。 丞相璟黎召众臣商议,请皇帝谐退位让贤。 尚书令初尧大怒,摔门而出。 璟黎只得暂时作罢。 ……… 安十七年。 丞相璟黎势力盘根错节,几乎独掌大权。 皇帝谐权力几乎被架空。 璟黎重提退位让贤之事。 初尧沉默不语。 璟黎当着朝臣的面拿出盖有玉玺印章的退位诏书。 “皇帝已经同意退位,这个皇位本就该能者居之,尚书令还在固执什么?” ……… 安十七年,冬,大雪。 丞相璟黎与尚书令初尧于湖心亭温酒赏雪,举杯对饮。 二人提及皇帝退位一事,大吵一架,不欢而散。 后,尚书令初尧服毒自尽。 丞相璟黎抚棺痛哭,悲痛万分。 退位诏书被暂时封存。 …… 安二十三年,丞相璟黎病逝,新帝继位。 新帝“汝渊”,乃是前丞相璟黎之子,汝渊汝渊,意为如愿之意。 第58章 相柳(20)凶神的善念 相繇,又称相柳,上古凶神,曾是共工的臣属,古书有云:“蛇身九头,食人无数,所到之处,尽成泽国”。 月夜星辉,被四四方方的院子,圈禁在一小块四四方方的天地里。 坐在院子里的人,一抬头,便能看见头顶星月交辉。 “乌衣巷”,是个小酒馆,主人是小乌。 说是酒馆,其实去那里喝酒的人也就那么几个。 可今夜不同,除了小乌、秦笑儿、顾烬沉,又多了三个…嗯…不是人的家伙。 “乌衣巷”中,一张大桌子摆在院中,六个人围着桌子坐着,桌子上摆满了各式各样的美酒,地上还堆了不少空酒坛。 坐在相柳身侧的小乌眨眨眼,今日就属相柳这个老妖怪带来的酒最多:“相柳大人,你这酒真好喝。” 秦笑儿坐在小乌与顾烬沉中间,眼睛也是亮晶晶的看着相柳:“相柳大人,你故事讲的也很不错!” 秦笑儿酒都没敢喝几口,生怕自己酒量不佳,喝醉之后,错过了精彩的故事。 听到秦笑儿的话,兮风与北辰同时轻笑出声。 相柳一头银发沐浴在月光下,姿态慵懒优雅,不似个妖怪,比兮风还像个仙风道骨的神仙。 “你们怎知,我讲的是故事,而非往事?” ……… 他们传:相柳,九首蛇身,食人无数,所到之处,尽成泽国,十分猖獗。 可实际上,我吃的都是该死之人,杀的也都是命短之辈。 我并非冷血冷情,只是没遇到真心待我的人罢了。 直到那天,一个刚到我腰间的瘦弱男孩对我说:“只要有我在,我就会保护你!” 我望着小男孩的眼睛,把手递给他,这是第一个这么温柔跟我讲话的人。 可惜,人啊,太脆弱了,身体脆弱,心灵脆弱,还命短。 “不过没事,我会保护他的。” 当时,我是这么想的。 可结果,却是我将他拽进了痛苦挣扎的深渊。 ……… 我名相柳,凶神,人人畏惧、厌恶。 那日,我被天界战神带人围剿,受了伤,混乱中跌进一座城池。 我捂着胸口,走在熙攘的大街上,人声喧哗。 我心情有些暴躁,这些人真是太吵了,真想一口将他们全部吞掉,好清静一会。 我快步走着,想赶快逃离这个喧哗之地,突然,腰间撞上了个什么东西,我低头,一个小男孩跌坐在地上,正可怜兮兮的抬头看着我,手里还紧紧抓着一个破碗。 我掸了掸腰间不存在的尘土,小心翼翼的避过男孩,继续往前走,居然敢往我身上撞,真想一脚将那孩子踩死。 走了好半天,身边人流依旧不减,我只觉得被吵得头疼,心情顿时阴沉了下来。 我一脸阴沉的站在大街上,面无表情。 很快,本来晴朗明媚的天上不知从哪里飘来了几朵乌云,乌云迅速汇聚凝结,然后,细细密密的雨滴落了下来。 周围的人群呼叫着,小摊贩们一边骂天,一边手忙脚乱的收拾东西往家跑。 雨滴渐渐连成细线,雨越下越大,热闹的长街,顿时变得空落落的,只有我还站在倾盆的大雨里。 终于安静了,我觉得满意极了。 我正暗自得意,身后传来一个怯懦的声音:“大哥哥,站在这里淋雨会生病的…” 我目光不善的回头,又是他,那个拿着破碗浑身脏污的小男孩。 见我目光凶恶,又不说话,那小男孩有些害怕的退后一步:“大哥哥,你是没有地方去吗?我知道有个地方可以躲雨,你跟我来!” 我鬼使神差的跟着小男孩,本以为他会带我什么好地方,没想到他竟带着我到了一座废弃的塌了一半的破木屋面前。 木屋里面很脏,还有蜘蛛正在结网,地面也被雨水打的湿透,我看着自己一身华丽的白衣,一时无从落脚。 心情更郁闷了,大雨哗啦哗啦落得更大声了。 小男孩走进屋子,将角落里没被雨水打湿的干草翻出来堆在一起:“大哥哥,这里淋不到雨的!” 我高抬贵脚,不情不愿走进了木屋,身上的冷气惊得在结网的蜘蛛都差点从网上落下去,唯独那个小男孩什么都察觉不到。 小男孩从怀里摸出一个油纸包,里面有个已经有些发硬的馒头,他将馒头掰成两半,一半递给我,一半继续用油纸包好塞进怀里。 我接过馒头,捏了捏,然后一扬手,扔进了大雨里。 小男孩疯了一般,想冲进雨中去捡。 我一把扯住他的胳膊,另一只手从怀里掏出一个油纸包,小男孩皮包骨头的胳膊硌的我手疼,我松开手将油纸包放进他手里。 我轻声对他说:“吃吧!” 我发誓,那已经是我能发出的最温柔的声音了。 可我明显感觉到,听到我声音的那一刻,小男孩还是止不住的颤抖了一下,先后抖着手接过了油纸包。 打开油纸的那一刻,小男孩目光亮了亮,他贪婪的吸了一口空气中肉包子的香气,然后小心翼翼拿起一个包子,两口便吞了下去。 吃完一个包子,小男孩有些不好意思的将剩下的包子递到我面前:“谢谢你大哥哥,肉包子真好吃!我吃饱了,这些你吃!” 我摇摇头,并不接他还回来的包子,而是闭上了眼,准备休息一会。 周围静了半晌,小男孩突然再次开口:“大哥哥,你受伤了…是跟人打架了吗?” 我睁开眼,看向自己的胸口,血已经浸透了白衣,一片鲜红。 我没答话,再次闭眼。 “大哥哥你放心,以后只要有我在,我会保护你的!” 我睁眼,望着信誓旦旦的小男孩:“你不怕我吗?” 小男孩被我森冷的语气吓得一抖,可还是坚定道:“我觉得大哥哥是个好人!” 我眼露狰狞:“好人?” 小男孩依旧维持着将肉包子递给我的姿势,不知是举累了,还是被我吓得,他的手一直微微发着抖:“街上的那些人总是欺负我,还抢我东西吃,只有大哥哥你对我这么好,还给我吃的…” 我敛去了眸子中的冷意,僵硬的弯了弯唇角:“把这些肉包子全吃掉,不然我就把你扔到外面去淋雨!” 小男孩抖了一下:……他怎么笑起来比不笑还恐怖! ……… 微服私访的皇帝,在大街上遇到了拦路盲眼半仙,半仙掐指一算,对皇帝说道: “贫道掐指一算,官人今日会遇到一个命定有缘之人,若是官人能将此人收做义子,乃是大善事一件呐!” “这个!乃是通灵宝玉!可以帮助官人找到那个命定之人!” 皇帝好笑的接过盲眼道人硬塞过来的玉佩,那玉佩平平无奇,一看就是个地摊货。 皇帝刚想抬脚,突然一个小团子滚到了他的脚边,攥在手中的玉佩突然变得滚烫。 皇帝心思一动,看了看玉佩,又看了看脚边的瘦弱团子:“是你?” 皇帝弯下腰,将小团子扶起来,小团子长的倒是眉眼清秀,就是太瘦了,浑身上下脏兮兮的。 手中一空,皇帝看向手心,玉佩竟然自己凭空消失了。 看了眼小团子,又看看方才追在小团子身后的几个乞丐,皇帝牵着小团子的手,站直了身子: “刚才就是他们几个在欺负你吗?” 小团子点点头。 皇帝温柔的问:“那你想怎么惩罚他们?” 小团子摇摇头。 皇帝疑惑:“你不怨怪他们?” 小团子点点头。 皇帝好笑道:“怎么,你难道是个小哑巴吗?” 小团子疯狂摇头,摇了两下,又低下头,不好意思的低声说道:“我不是小哑巴…” 皇帝摸了摸小团子的头,大掌从小团子脑后滑过,一把提起了小团子的后衣领,大步往前走去:“小团子,你就跟着我回家吧!” 小团子挣扎起来:“我不要,我还要去找大哥哥呢!” 皇帝大笑:“我们家里有个弟弟哦,他叫谐,你一定会喜欢他的!” 盲眼道人,睁开了眼,看着小团子被皇帝带走,神秘一笑,往偏僻处走去。 行到无人处,盲眼道人周深白光一闪,变做了一个一头银发,白衣翩翩的俊逸少年。 ……… 小团子被取名初尧,在大瀚皇宫中渐渐长大,享受着无上尊荣。 相柳觉得,关于这件事,自己并未做错。 为了回报小团子的善意,他让他脱离了贫苦,直接攀上了人生最高峰。 后来,天下动荡,大瀚皇朝隐隐有分崩离析之态。 相柳趁着皇城被攻破的前夜,将初尧带到了最南边的小村庄。 皇城被破的那一夜,整个皇城之人几乎无一幸免。 相柳觉得,关于这件事,他也没有做错。 他保住了初尧一条命,以后的初尧照旧可以自由自在的生活。 可是后来,当初尧为了偿还皇帝一衾的十年养育之恩,放弃归隐山林,做闲云野鹤悠闲一世,自愿踏上复兴大瀚皇朝之路时… 相柳才渐渐明白,他错了,从一开始,他便错了… 他以为是他为初尧谋了一条好生路,可以一辈子无忧无虑,却没想到,初尧性情执拗,有恩必报,自己将自己卷入了天下纷争之中,一生艰难前行… ……… 后来相柳再未插手过初尧的人生。 他只是在一旁,静静的看着。 看着初尧想尽办法,奉迎公子谐为新帝。 看着初尧一次次身陷囹圄,却从不放弃,凭借智谋杀出生路。 看着初尧为了光复大瀚,在众多强者之中周旋,一步一步艰难前行。 看着初尧完成了一统天下的心愿,却又再也守不住故国江山。 看着初尧挣扎在先帝的养育之恩与好友的兄弟之情中间,无法抉择。 看着初尧一杯断肠酒,了却残生。 ……… 群山之巅,云雾缭绕,白衣蹁跹。 我就站在这群山之巅,看着岁月变迁,看着兵戈四起,看着历史落幕,看着熟悉的人一个个全部死去… 我自嘲:原来我这种凶恶之物的善念,人类也承受不起。 我这唯一的一次善念,却最终适得其反,让那几人都落得个悲凉结局。 ……… 小乌神色隐隐也染了些忧伤:“初尧大人,或许人类是承受不起你的善念,可我不是人啊!我承受得起!” 相柳神色难得温柔,他带来的酒都非凡品,就连小乌都有了些醉意:“我不敢再赌了,你太弱了。” 小乌喃喃:“嘁,你看,没有你,我不是照样从泥土里爬了出来。” 相柳看着一桌除了兮风之外,全都醉倒的人,勾了勾唇角,只是这笑,却不再僵硬。 有的时候,不插手,也是一种保护。 ……… 相柳看向仍在喝着酒,神态如常的兮风:“怎么?兮风战神不替天行道,诛杀我这个大妖怪吗?” 兮风摆摆手:“现在可没有什么战神兮风,只有跟随白泽神君修补白泽图的小跟班兮风。” 相柳轻笑:“哦?你们二人关系何时这般要好了?素来眼高于顶的兮风神女竟然会承认自己是别人的小跟班?” 兮风拍了一巴掌昏昏沉沉的北辰:“我们关系一直都很好啊!是吧,小白!” 北辰痛呼一声,却没有醒来。 相柳目光探究:“唔…好久不见,兮风神女与之前大不一样啊!以前,你可没这么有人情味。” 兮风扬了扬眉,眼神在相柳与小乌身上徘徊:“好久不见,相柳大人也是温柔随和了不少呢!” 第59章 游光(1)平野县 “你为什么非得往那个地方凑?” “瘟疫欸,瘟疫,你知道什么是瘟疫吗?” “会死人的!” 北辰回头:“兮风神女,话可是你自己说的,可不能不认账哦!” “况且,你是神仙!不是人!哪那么容易丢掉小命!” 兮风追上去:“你什么意思?我说了什么?” 北辰一步三折,摇头晃脑:“现在没有战神兮风,只有白泽的小跟班兮风!” 兮风风中凌乱:“你居然装醉!” 北辰挑眉:“别愣着了,走吧!小跟班!” ……… “呜呜,你这个坏人,我打死你!” “你还我爹爹,还我爹爹!” 兮风一踏进县衙便看见这一幕: 一个六七岁的小男孩正对着一个身穿紫色官袍的男子拳打脚踢。 小男孩一边打,一边哭,整个院子都是他撕心裂肺的声音。 院子里面,衙役们分列两边,竟也无一人上前将小孩子拉开。 紫衣男子就站在那,任凭小男孩的拳脚往自己身上招呼,不躲不闪。 兮风被这一幕吓了一跳,她赶紧转身,差点跟跟在她身后的北辰撞在一起:“小白,我没带错路吧?这里是县衙吗?” 北辰扶住兮风,指了指牌匾上“衙门”二字:“没错啊,你看,上面写着呢,衙门!” 兮风狐疑的再次望向院子里:“那我怎么在这个小县衙里…看见了慕容欣跟李三清!” 北辰一把将兮风扒拉开,仔细扫了一遍院子里的人,然后熟络的进了院子,口中啧啧称奇:“欸!真的是他们欸!哎呦,咪咪那小家伙也在呢!” 院子里面正在被小男孩殴打的人乃是常威大将军李三清,大堂门口抱着毛绒耗子的端庄雍容的女子正是当朝公主慕容欣。 公主怀里被养的毛色油光水滑的毛绒耗子自然就是小咪咪了! 慕容欣因为咪咪的缘故,是认得兮风与北辰的,她只知道这两人如同咪咪一样也非普通人,可具体是什么身份她并未打听。 如今一看见这两人,慕容欣比他们还要震惊,招着手让他们进去。 慕容欣一身华丽雍容的宫裙,在这小小的县衙中,哪怕她没有刻意释放皇室之人的威压,在其他人眼中依旧显得强势且不好招惹。 兮风却是知道慕容欣是个很善良温柔的女子的,她绕过李三清与小男孩,走到慕容欣身边,笑眯眯的朝着咪咪伸出了手:“咪咪乖,姐姐抱抱!” 咪咪慵懒的抬眼看了一眼兮风,然后又不屑的闭上了眼,继续窝在慕容欣怀里。 兮风嘴角的笑容僵了僵,她咬着牙,笑着又说了一次:“咪咪!过来,让姐姐抱抱!” 咪咪猛地睁开眼,充满戒备的看着兮风,然后在她充满“善意”的目光中,缓缓挪动爪子,跳进了兮风的手心。 兮风心满意足的将咪咪全身上下都摸了个遍:“手感不错,看来小日子过的不赖啊!” 慕容欣有些惊讶:“丑八怪居然愿意让你抱!它平时可从来不给任何人面子!” 兮风冷哼一声:“它敢不让我抱!” 北辰从兮风身后探出头,一脸好奇:“公主,它什么时候改名叫丑八怪了?别说,新名字还挺适合它的!” 咪咪许是觉得北辰相较于兮风而言,可就没有攻击性多了,一伸爪子就朝着北辰的脸抓去。 北辰把头往后一缩:“丑八怪!你干什么丑八怪!你把我脸划花了,我岂不是要跟你一起变丑八怪了!” 兮风不想理会咋呼的北辰,将咪咪往他怀里一塞,让两个丑八怪互相伤害去了。 北辰蹲在一边,逗弄着气呼呼的咪咪。 兮风则用下巴指了指院子中间的李三清跟小男孩:“怎么回事?你俩不好好在皇城待着,怎么到这来了。” 慕容欣闻言正色道:“你们又是为了什么而来?是不是也是听说了这里爆发了瘟疫。” 兮风点头:“这瘟疫来的蹊跷,我家小神兽非要来看看。” 慕容欣讶异:“你们也觉得这场瘟疫不对劲?这场瘟疫来的太急了,传染性又强,李三清跟父皇请旨,自告奋勇前来管控瘟疫,我身为长公主,便想着代替父皇,代替皇族来安抚一下民心。” 兮风了然:“哦~原来李三清就是朝廷派下来的钦差大臣啊~” 低低的抽泣声传来,兮风看过去,在角落里,还有个妇人瘫坐在地上,正呜咽着。 兮风走过去,蹲下身子问那妇人:“姐姐,地上凉,先起身吧,您这是…发生了何事?” 妇人借着兮风的力道站起身,抹了把泪:“我就是虎儿的娘亲。” 顺着妇人手指的方向看去,正是那个殴打李三清的男孩,兮风更加疑惑了,这都是个什么情况? 妇人继续解释:“我们县里不知为何突然就爆发了瘟疫,我那在外做工的丈夫,不幸沾染上了,没熬过两天,便离世了…” 兮风拍拍哭的泣不成声的妇人的背:“节哀!” 妇人用衣袖擦擦泪:“虎儿他爹离世后,朝廷派来的钦差大臣说,因为瘟疫去世的那些死者的尸体,将会是一个新的传染源,一定要将那些尸体火化掉才安全!” “朝廷派来的钦差就是这位大人!”妇人指了指李三清。 兮风知道烧掉尸体确实可以减少传染性:“火化尸体,确实是最好的处理方法了。” 妇人也点点头:“这些我都知道,可是虎儿年纪小,他不明白呀!” “他只知道,他再也见不到爹爹了,他只知道,是这位大人将他与爹爹分开了,他便因此觉得,这位大人是坏人!” 兮风若有所思的看向李三清。 李三清被小男孩打了半天,脸上却没有不耐烦的神色,见小男孩打累了,他还低声问道:“怎么样,虎儿,出气了没有?” 虎儿头一撇,依旧赌气不肯理他。 李三清也不恼,神色依然温柔。 兮风此时才算是明白了整个事情的经过,原来李三清就是朝廷派来处理疫情的钦差大臣。 李三清到了平野县后,做的第一件事,便是将所有已经病死的尸体集中焚毁,将已经染病的人和健康的人分开隔离。 小小年纪的孩子,不懂父亲为什么突然离开了自己,他的眼睛只能看到,有坏人将父亲投入了熊熊烈火之中,火光吞噬了一切…… ……… 长公主与钦差大臣到达平野县那日。 下令焚烧死者尸体。 死了丈夫的妇人,泪眼婆娑,儿子也哭闹不止,突然,她听见耳边,有男子温柔的轻声低语: “虎儿,对不起,你要是想为爹爹报仇,就打我一顿好不好?” “乖,男儿有泪不轻弹,虎儿已经长大了,是个男子汉了,以后娘亲就靠你保护了,可不能再哭鼻子了!” 第60章 游光(2)如期而至的瘟疫 “你如何就断定这次瘟疫不简单?”兮风与慕容欣都有些不解。 北辰一只手提溜着咪咪,看着它四条小短腿在空中扑腾:“直觉!别问了,你们跟着我去村子里打听一下,说不定就有什么蛛丝马迹!” 慕容欣已经换下了繁复的宫裙,换了一身简便的素色长裙,她心疼的看着被人拎在手里的咪咪,可又不敢开口阻止,只得作罢。 三人一鼠在村子里转悠了半天,却并没有获得什么有用的信息。 这个村子里人很多,全都是被李三清安置过来的,还没有沾染瘟疫的健康人。 村里房屋有限,几乎都是几个人挤一间屋,很是拥挤。 北辰看着来来往往的人群,这些人都太年轻了,或许他们一开始就找错了对象。 北辰转头:“公主,这里都是身强力壮的中年人,他们资历尚浅,怕是问不出什么,我们得去疫区,找个上了年纪的老头老太太打听一下。” 慕容欣有些担忧:“可是…” 北辰将咪咪塞回慕容欣怀里,笑道:“公主不必担忧,我与兮风定是不会有事的,你呢,就抱紧咪咪,老鼠可以万疫之首,只要有咪咪在,任何疫病都近不了您的身!” 慕容欣紧紧抱好怀里的咪咪,还是有些狐疑:“真的吗?我怎么不知道老鼠这么厉害?” 北辰嬉笑:“当然是真的!你不相信我,难道还不相信咪咪吗?” 兮风无语的望着北辰,好好的脑子,全用在坑蒙拐骗上了。 兮风一挥袖,往前走去,一道白光不着痕迹的落在了慕容欣身上,将一切脏东西都阻隔在外。 在一个破败的老房子里,北辰终于锁定了目标人物。 那是一个满头白发的老太太,老太太身边还守着一个中年男子。 戴着面巾的三个人走进屋子,兮风感觉到老太太身上的暮气很重,已是个垂死之人了。 北辰手中提了些吃食,他随手扯过来一块木板,将吃食放在上面,然后用夸张的表情招呼老太太跟中年男子。 “阿婆,兄弟,过来吃点啊!” 中年男子一脸警惕的看着北辰,拉住了起身想过来吃东西的老太太:“娘,他们还不知道是什么人呢!不能随便吃他们的东西!” 老太太爽朗一笑,拍拍儿子的手,完全不像个将死之人:“都半截身子埋进土里的人了,还怕什么?人家客客气气招呼你吃东西,还能害了你不成?” 北辰笑的眯起了眼,贴心的给老太太递了双筷子,蹲在一旁看着她吃。 至于那个中年男子,不重要,反正也不是他的攻略对象。 然后,便是中年男子一脸无语的,看着自己母亲跟一个陌生小伙,毫无形象的蹲在地上,围着木板上的菜大快朵颐。 中年男子本就染了瘟疫,喉咙干涩,此时更是被气的咳嗽不止。 过了一会,北辰见老太太吃的差不多了,便抓紧机会问道:“阿婆,这次瘟疫死了好多人啊!您知道这瘟疫是从哪里传过来的吗?” 老太太打了个饱嗝,放下筷子,似是知道什么隐情似的,好半天才压低声音说:“这瘟疫啊!是来寻仇的!” 慕容欣正发愁瘟疫的事,此时见事情终于有了些进展,赶紧凑上去:“阿婆?您为什么说,瘟疫是来寻仇的呢?这瘟疫难道还能有仇家不成?” 老太太神秘兮兮:“它总是如期而至…” 老太太话说一半又停下了,北辰赶忙上去给她捏肩:“这个它…指的就是瘟疫?如期而至,难道这里之前也发生过瘟疫?” 老太太满足的长叹一声:“小伙子手法不错哈!是不是在家经常给娘子捏肩啊?” 老太太目光扫视一圈,无视了面无表情的兮风,指着一脸无害的慕容欣说:“这位就是你娘子吧!小模样长的真俊,你们俩真般配啊~” 兮风直接上前,一脚将地上的木板连同没吃完的饭菜踢到一边:“快说!上一次瘟疫是什么时候!再磨磨唧唧,我不介意让你另半截身子也埋进土里!” 老太太看着凶巴巴的兮风,眼睛咕噜噜一转,然后就捂着心口哎呦哎呦的叫:“哎呦,小伙子,我人老了,可经不住这么吓唬!这哪来的姑娘,也太吓人了!” 北辰赶紧挤到兮风与老太太中间,哄着老太太:“没事,阿婆,他她就是我的小跟班,有我在,她不敢伤你!刚才我们说到瘟疫总是如期而至!然后呢阿婆,你还遇到过什么坏事吗?” 老太太得意的睨了眼兮风,语气欢快了不少:“我今年快九十岁了,我这一辈子,遇到过两场大瘟疫。” “一次是现在,一次是七十年前!” “这瘟疫啊,每隔七十年就来一次!” 慕容欣温声开口:“婆婆,可即便这样,也说明不了什么啊?说不定这七十年的间隔只是个巧合呢?” 老太太就等着别人提出质疑呢,慕容欣这么一问,老太太这么一拍手:“欸!事情就是这么巧!我经历了两次瘟疫,我的曾祖母也经历了两次瘟疫!” “一次是她八十岁的时候,一次是他十岁的时候。” “也就是七十年前跟一百四十年前!” 慕容欣目光一亮:“婆婆,这么一说,确实很巧欸!这三次瘟疫,中间间隔都是七十年!可是,这两个七十年会不会也是…巧合呢?” 慕容欣的声音越来越低,因为她已经看见了老婆婆不高兴的眼神。 老太太往椅子上一瘫:“我知道的都告诉你们了,你们爱信不信!” 慕容欣赶紧安抚老太太:“我们信!” 老太太哼了一声,突然觉得吃饱了饭,身上懒洋洋的,不想再搭理他们,便出言赶他们离开: “既然都打听完了,那就赶紧走吧!我说你们几个孩子,年纪也都不小了,怎么就不知道爱惜点自己的身体,这里疫病那么严重,不怕传染上啊!” 慕容欣嘀咕了一声:“你刚才吃东西的时候,可不是这么着急赶我们走…” 老婆婆差点从椅子上跳起来:“你这小姑娘,怎么跟老人家说话的,刚才还觉得你这姑娘怪讨人喜欢的,没想到…唉!赶紧走吧!” 老婆婆说完,无力的靠在椅子上,北辰几人也不再多留,转身离开了。 走了一会,在拐角处,几人突然听见老婆婆住的破房子里传来男子撕心裂肺的哭喊: “娘啊!您走了我可怎么办啊!别留下我一个人啊!” 第61章 游光(3)柏树医师 李三清无奈的从书案前抬起头。 “那里疫病患者那么多,万一你染上了疫病,我怎么跟皇上交代!” 慕容欣抱着咪咪,讨好的笑:“有咪咪在,没事的,你看我昨天不就平平安安回来了吗!” 李三清将笔一摔:“你还敢提昨天!去那么危险的地方,也不知道跟我提前打个招呼!” 慕容欣不服气了:“我是过来代替父皇安抚民心,协助钦差体察民情的,又不是过来当花瓶的!” 一旁的北辰趁乱凑过来:“就是,就是,李三清你身为臣子,怎么对公主讲话呢!公主想去哪就去哪,还用得着跟你汇报吗! 慕容欣单手叉腰:“就是!这是本公主的命令!只是顺路过来通知你一下罢了,小白,我们走!” 北辰与慕容欣今天要去的地方,是疫病患者的救治区。 里面都是些感染了瘟疫,但还不算太严重的人。 慕容欣抱着咪咪,小跑着才能跟上北辰的步伐:“你慢点!今日怎么没见兮风,他去哪里了?难道你们吵架啦?” 北辰微微回头:“一天天脑子里都在想些什么!她那边也有线索要去调查,我们是,分!头!行!动!” “没吵架就没吵架嘛!你着急什么!”北辰放慢了脚步,慕容欣终于跟上了他的步伐,边走边给自己顺气,刚才一路小跑差点给她累死。 摸着咪咪光滑的毛发,慕容欣侧头看了北辰一眼,今日兮风不在,她总觉得北辰有些怪怪的。 虽然也还是跟平日一样嘴碎惹人烦,可总觉得他整个冷淡了不少,连眼神都变得慵懒随意了不少。 他不知在思索些什么,这会一直往前赶路也不说话,慕容欣竟从他身上感受到了淡淡的威压,就像她在父皇身上感受到的那种,有些相似,却又不完全相同。 慕容欣默默远离了北辰一步,北辰察觉到她的动作,看向她:“怎么了?” 北辰一回头,他身上那种刚才无意识释放出来的威压尽数消退,慕容欣松了一口气,随手一指。 “没事啊!我就是想去那边看看!你看,那个老医师年纪可不小吧。” 北辰略有些狭长的眸子一眯:“过去看看。” “嗯…这脉象比前两日有力多了,回去再喝两天药!” “小朋友身体就是好啊,恢复的这么快!” “哎呦,这药方对你没什么用啊!无妨无妨,老夫再给你配副新药!” 北辰站在茅草屋门口,门口排了一条长龙般的队伍,茅草屋里面,坐着一个须发皆白,道骨仙风的老者,正眯着眼为排队的人一个一个把脉。 “喂!你们是来排队领药的吗?去后面排队,站在这领不到药的!” 北辰与慕容欣身后传来一个稚嫩的声音,他们一回头,就见一个拿着木棍的小男孩站在那里。 男孩十岁左右的年纪,只不过比同龄人瘦弱了些。 慕容欣蹲下身子:“小弟弟,我们不是来看病的,我们是有事想问问大夫。” 男孩挠了挠头:“那你们可有的等了,老白这里每天都来很多人,他要把这些人都看完,才能有时间。” 北辰微微一笑,带着男孩与慕容欣在一旁树下找了个阴凉地坐下歇息:“没关系,我们就在这里等他。” 观察了一会那老者,北辰又笑着问男孩:“你跟这个医师很熟吗?” 男孩猛地点头:“我就是老白去山上采药时,从山上捡来的!老白人可好了!” 慕容欣好笑:“老白?” 男孩也不好意思的笑笑:“老白人真的很好,对我,对村民都很好,大家都叫他老白。” 北辰又问:“看来老白人缘真的很不错,你可以给我们讲讲他的趣事吗?” 男孩平日少有朋友,如今有人主动当他的听众,他顿时来了精神。 “老白哪里都好,就是有一个爱好不好!” “老白喜欢唱歌,尤其喜欢给十五岁以下的小孩子唱歌。” “那歌声,简直是魔音穿耳啊!比喝最苦的药还让人难受。” “可老白就这么一个爱好,他年纪那么大了,也不容易,我们也不好说什么,只是苦了我了,从小听到大。” “老白这个人,性子总是慢吞吞的,动作慢,说话慢,干什么都慢。” “可是有一次,他治好了一个小女孩的腹痛,一转头,那个小女孩已经被她娘亲带走了好远。” “当时我就在旁边,我从没见过老白能跑的那么快!被什么东西附体了一样,嗖的一下,就追上了那女孩跟她娘亲!” “然后对着小女孩就开始唱歌,你们是不知道,当时小女孩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里全是惊恐,最后直接被吓哭了!” 男孩讲的正起劲,突然一道苍老却有力的声音打断了他:“臭小子,又躲那偷懒!快去把后面的药包搬过来!” 小男孩应了一声,飞速从地上爬起来去干活了。 慕容欣赞赏的看着白胡子老者:“没想到在这个小县里居然还有这么厉害的人!不愧是医者仁心啊!” 北辰一直仔细观察老者的动作:“他手脚确实是有些慢!” 慕容欣辩解道:“那不是慢!那时德高望众之人特有的沉稳、谨慎!医师可不是什么毛毛躁躁的人都能做的!” 北辰并未反驳慕容欣的话,反而递给她一片柏叶:“放在眼皮上试试。” 慕容欣狐疑的照做,然后看着北辰:“什么都没有啊!” 北辰伸手指向白胡子老者:“看那里!” 慕容欣转头,第一眼并没有什么异常。 她刚想回头对北辰说什么也没看到,余光却忽然扫到了那老者的“脚”! 慕容欣差点惊呼出声,她赶紧用手捂住自己的嘴,眼皮上的柏叶也随之掉落在地,一切又恢复如常。 “他…他…他,他没有脚!不对,他的脚是树根!扎紧土里的树根!” 慕容欣结结巴巴道,不仅如此,就在柏叶从她眼皮掉落的那一刻,她还看见了:那老着的眼神也望向了她!那眼神好冷啊! 第62章 游光(4)在坟场种辣椒 慕容欣一个从小长在深宫的公主,哪里见过此等诡异的事情,等她回过神来的时候,她已经被白泽拉着出了那个隔离区。 “我们不去找那个老白打听一下吗?”慕容欣一回过神便赶紧问道。 北辰声音淡淡的,似乎在忧心着什么其他事:“我看那老柏树并不想搭理我们,估计是问不出什么的,左右他并无害人之心,暂时留他在那里吧。” 慕容欣睁大了眼睛:“老柏树?你的意思是说那个老头是个柏树精!” 北辰点头:“对啊,性子木讷,手脚也木讷,那么懒的一棵树,治病行医真是为难他了。” 慕容欣“哦”了一声,又突然想到了一件事:“那我们现在怎么办!先去找兮风吗?” “坟场有片辣椒林,我们去那里看看!” 北辰从慕容欣怀里将咪咪提溜进手里,朝着野外坟场走去。 坟场,乱坟林立,那里埋葬的人中,有很大一部分都死于七十年前的瘟疫。 最近,坟场里又增添了不少新成员。 坟场外围,有个小木屋,木屋很小,只有单独的一间。 木屋里住着个老汉,煮饭睡觉都在那小小一间木屋里。 慕容欣与北辰站在辣椒林旁等人,从正午等到了日头西斜。 “吱呀”一声,木屋的小门被人推开,里面走出来的老汉,头发稀疏干枯,脊背佝偻。 “你们是什么人?来埋骨灰的吗?埋完就赶紧离开吧,他们不喜欢有人打搅!” 老头声音沙哑,像是很久没与人说过话了。 慕容欣顿时觉得有些毛骨悚然,不由得靠近了北辰一些: “老伯,这里不就我们三个人吗?哪里来的…他们?” 老头声音带了些怒气,仿佛慕容欣说了什么十恶不赦的话:“怎么只有我们三个,这么多人呢!你们赶紧走,别扰了他们清静!” 日头依旧在缓缓下沉,慕容欣的目光顺着老头的手指,从一座座鼓起的坟包上移过,她感觉心里更慌了,这里不会闹鬼吧? 咽了咽口水,慕容欣小心翼翼的靠近北辰:“你…你快把咪咪还给我!我不抱着他心里不踏实!” 北辰看了眼手都在发颤的慕容欣,将咪咪丢进她怀里:“没出息!” 老头扛着把锄头,往坟堆深处走去了,北辰紧跟其后:“老伯,这片辣椒林是您种的吗?您为什么要在坟场种辣椒?其他地方空地那么多。” 慕容欣在白泽身后,对着他的脑袋挥了挥拳头,却不敢真的得罪这个目前唯一的靠山:“是啊老伯,死人堆里长出来的辣椒,有人敢吃吗?” 老伯走到一座颇有年代的老坟面前,终于停下了脚步,开始给那座坟周围的辣椒松土:“你们懂什么!这辣椒,不是给人吃的!” 老头这话,又让慕容欣忍不住往其他方向想,她紧了紧抱着咪咪的手臂,站在坟场深处,声音都忍不住颤抖:“不是给人吃的,难道…是给鬼吃的…?” 老头闻言,终于停下手中的锄头,第一次正眼看向慕容欣:“我说你这小姑娘,脑子里一天天都在想些什么!我在这住了七十年,就没见过鬼!” 慕容欣感觉老头目光里全是鄙视:“那,那是给什么东西吃的?” 老头低下头,继续松土,跟他凶巴巴的语气不同,他给辣椒松土的时候,动作小心而温柔,就像地里的辣椒是金子做的一样。 远处传来一声牛的叫声,老头没好气的说道:“当然是给那些畜生吃的!省的他们来糟践坟场!” 慕容欣感觉方才还鬼气森森的坟场,顿时就安静祥和了:“嗐!老伯您别总是说话说一半,很吓人的好不好!您在这里种辣椒,就是为了防止牛来坟场吃草,惊扰了这里的…沉眠者吧!” 慕容欣绞尽脑汁才想出来一个形容词,她察觉得出来,老伯并不喜欢称这片地下埋的人为“死人”、“尸体”,他仿佛对这里埋的人,有什么执念似的。 老伯看着慕容欣与北辰,这一对相貌般配的男女,许是触景生情,声音软了下来,指着眼前那座旧坟:“这座坟里埋着的,就是我的妻子。” 北辰声音尽量显得哀伤:“您妻子离开多久了?” 老伯摆摆手:“她一直在这里,从来没有离开!” 慕容欣眼睛一亮,仿佛发现了什么规律一般:“老伯,婆婆在这里睡了多久了?” 老伯眼神有些恍惚:“多久了?差不多七十年了吧!” 见老伯果然吃这一套,慕容欣得意的看了北辰一眼:“老伯,婆婆是生病了,身体不好吗?” 老头点头:“瘟疫!都是瘟疫!我哭着求她不要睡,可她还是睡着了!” 又是“七十年”,北辰看了看满地的血红辣椒,再次开口:“老伯,这个辣椒一定很辣吧!您尝过吗?” “七十年前,其实我也感染了疫病,只是不太严重。” “她睡着后,我一气之下吃了不少辣椒,却没想到,一觉醒来,疫病居然就不治而愈了!” 老伯幽幽开口,松完了老坟前的土,又去提了桶水,开始给辣椒浇水。 “老伯!你有没有看到一个,穿着黑色衣服的漂亮姑娘,来过这里!” 北辰想接过老伯手里的水瓢,却被老伯拒绝了:“这里的我要亲自浇,你说的那个姑娘啊,我见过!” 慕容欣一听,立马问道:“那她人呢?” 老伯看了两人一眼,放下了水瓢: “这我就要给你们讲讲最近的怪事了!” “自打今年瘟疫爆发开始,晚上我一出门,就能看见一副诡异的景象!” “在茫茫的黑夜深处,有八个笑闹的孩童,每个孩子都是十岁左右的年纪,他们的头顶有一辆车子,那车子浑身冒着蓝色莹光,十分诡异!” “那些孩子啊,就头顶着燃烧的车子,上一瞬,还在田地的那头,下一秒,就跑到了这头,速度奇快!” 慕容欣听的又开始心里发毛:“老伯,这个故事跟那个黑衣姑娘有什么关系啊?那姑娘到底去了哪里?我们是她的朋友,特意过来寻她的!” 老伯嘿嘿一笑,拿起水瓢继续浇水:“那黑衣姑娘啊,就在那辆会着火的车上!” 慕容欣不信:“她怎么可能会在那车上!” 老伯慢悠悠道:“我怎么知道为什么,是那姑娘自己走上去的。” 第63章 游光(5)游光野童 北辰不再跟老伯周旋,也不管慕容欣,径自转身往坟场外走去,最后停在坟场外围,看着茫茫原野。 慕容欣不敢自己一个人待着,赶紧跟了过去:“那我们现在怎么办?” 白泽的神色冷沉,难得安静了下来,再也没了平日里笑兮兮的模样:“我知道这场瘟疫是怎么来的了。” 太阳的最后一丝光辉也消失了,刚才天空还尚存几分明朗,几息之间,光芒消散,四周突然就黑了下来,慕容欣瑟缩着,总感觉周围有人在盯着自己: “那你说,这瘟疫是怎么来的?哎呀!我们现在最重要的事是先找到兮风!” 北辰稳了稳情绪,然后才开口安慰慕容欣,同时也是在安慰自己:“兮风很能打的,那老伯也说了,她是自己上的车,应当没什么危险。” “我们就在这里等,天已经黑了,想必那辆车很快就过来了!” 冷风一吹,慕容欣只觉手脚冰凉,地上的杂草不时被风吹的抚过她的脚踝,痒痒的,让她总忍不住低头去看。 天色完全黑掉,天上星子寥落,吝啬的落下三两点星辉。 突然,远方传来一阵清脆的孩童嬉闹声。 那声音清澈,活泼,光是听着都能想象到是一群多么可爱的孩子。 可在这荒郊野外,乌漆麻黑的地方,却怎么听怎么诡异。 笑声飘进耳朵之后,很快,光芒也渐渐盛了起来,慕容欣瞪大眼睛看着那诡异的一幕。 果然就如同那老伯描述的,不多不少八个孩子,燃烧着幽蓝火焰的车子,鬼魅般奇快的速度… 车子的速度太快了,上一秒远在天涯,下一秒近在眼前,慕容欣感觉那车子下一秒就要从自己脸上碾过去了。 她的心脏都要骤停了,怀里的咪咪也突然吱吱叫了起来,一双黑豆眼警戒的盯着那几个孩子,浑身毛都炸了。 本来慕容欣还很害怕,可一见咪咪比她更害怕,她心中立马升起了一股保护欲,紧紧护住咪咪,顺便捂住了它的眼睛:“少儿不宜!少儿不宜!” 车子很快停在了北辰与慕容欣身前,八个孩子刚才还在嬉笑,此时竟全都闭了嘴,沉默的立在车子两侧。 微风不时吹过,被幽蓝火焰包裹住的车帘,也不时被风吹起,掀开一角… 慕容欣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她生怕车帘突然掀开,里面是兮风的尸体,或者是什么恐怖的画面… 北辰冷眼望着那辆车,吸了吸鼻子,眉头皱起,没有闻到兮风的味道! 兮风不在车里?还是遇到了什么危险? “哎哎哎!你干嘛!你就这么冲进去啊!兮风都还没回来呢,你怎么还自己往里跳!” 慕容欣见北辰突然着了魔似的想冲进车子里,吓得她立马抱住他的胳膊。 她可不想自己一个人呆在这见鬼的破地方! 北辰握紧了拳头,很想直接掀开车帘,看看兮风到底在不在里面,但转念又想到慕容欣还在旁边,只得暂时作罢。 老头的小木屋就在二人身后几步远,兮风拉着慕容欣的胳膊,快步走到木屋门口,推开木门,将慕容欣塞了进去,然后挥手在木屋外落下一层结界。 慕容欣被一路拖进木屋,踉踉跄跄的站稳,想打开木屋的门,却发现那门跟焊在一起一样,死活打不开一点。 屋子里黑漆漆的,什么也看不见,那个老伯也不知到底是好是坏,慕容欣感觉自己此刻真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抱着咪咪,慕容欣背靠着墙壁,在黑暗中蜷成了一团。 以前没有心的时候,她从不知害怕是什么。 后来咪咪将自己的心给了她,可她一直生活在灯火通明的辉煌宫殿,从不知道原来夜晚,竟是这样黑。 “丫头,别害怕,这屋子里安全的很!放心待着吧!” 老伯苍老低沉的声音,在黑暗中突然响起,吓得慕容欣差点叫出声,她死死捂住自己的嘴,也不管别人看不看的到,呜咽着点了点头。 实在是太可怕了! 外面可全是坟头,还有八个不知鬼神的孩童… 木屋外面,北辰一双眸子浸满寒冰,伸手掀开了车帘… 一阵阴风起,冲进车厢里打了个转儿,又从车厢里吹了出来,扑上了北辰面门。 阴风刺骨,吹的北辰发丝飞扬,可他却不敢眨眼,生怕错过了什么。 然而很可惜,车厢里是空的,什么都没有… 北辰思索了一下,然后一提衣摆,跨步就要上车。 既然兮风是坐了这辆车才消失的,那他就坐着这辆车去找她。 从种辣椒的老伯描述这辆车的时候,北辰便已经知道了瘟疫爆发的原因。 古书有云:“夜行见火光,下有数十小儿,头戴火车,此一物两名,上为游光,下为野童,见是者天下多疫死,兄弟八人。” 火车便是游光,八个孩子便是野童,只要他们出现的地方,必定爆发大瘟疫,死者无数… 然而白泽图,如今残缺不全,北辰并不知如何克制游光野童。 古书亦云:“囚耕父于清泠,溺女魃于神潢,残夔魖与罔像,殪野仲而歼游光” 说的是,游光乃是同耕父(旱鬼)、女魃(旱魃)、罔像(食尸鬼)齐名的恶鬼,也难怪咪咪见了都要炸毛。 可即便不知道坐上这辆车,会被带到什么地方,北辰也必须上去,他必须赶紧找到兮风。 北辰心中懊恼,早知就不该让兮风独自过来… 虽然她是很能打,可到底也是个娇滴滴的女子啊! 北辰刚抬起脚,正打算上车,身侧一道熟悉的女声便打断了他的动作。 “你没看见车里没人吗?还上去做什么!” 那声音带着嫌弃,可在此刻的北辰耳中,那声音却仿若天籁,让他原本紧绷焦灼的心瞬间恢复了正常。 北辰一回头,就看见一身黑衣的兮风站在突然明朗了很多的月光下,手中握着一根长鞭。 鞭子那头绑着一个黑乎乎的东西,可北辰懒得去仔细看是什么,他的目光只紧紧盯着兮风。 好半天才玩笑似的吼出一句:“我不知道没人吗!就是因为没人我才要上去找啊!你手上牵的是什么?新养的小宠物吗?” 第64章 游光(6)我赴约了,你失约了 慕容欣被从木屋里放出来时,整个人脚步都是虚浮的。 她看见兮风站在门外,直接扑进了兮风怀里,抽噎了起来:“你终于回来了,吓死我了!” 兮风一时有些搞不明白,慕容欣为何哭的如此凄惨,只得抱住她,轻声安抚。 兮风牵着的黑乎乎的东西,是个人,只是穿着黑衣,看起来年纪也不大,顶多只有十几岁的样子。 慕容欣贴在兮风身上,也没那么害怕了,仔细打量起了那人:“长的倒是挺乖巧的啊!怎么…” 慕容欣话还没说完,就被那人的目光盯上了,慕容欣瞬间闭嘴,那人的目光并不凶恶,反而很干净清澈,只是有些冷… 也不知道为何,兮风一出现,天上的月亮就亮堂了很多,星子也多了不少,四周也没之前那般黑了。 “我们接下来去哪…总不能带着这玩意…回县衙吧…他可是传染源!” 慕容欣压着声音道,关于那个家伙的来历,刚才北辰已经悄悄告诉她了,她也知道了这次瘟疫就是那个家伙带来的! 兮风觉得慕容欣说的没错,确实不好将这家伙带回去:“那就只能在外面找个地方听故事了!” 慕容欣好奇:“什么故事?!” 熟悉的篝火再次冉冉升起,讲故事的却换了个人。 “ 我本来没有名字。 我不知道自己从哪里来,又该到哪里去。 最开始,我虽然有了自己的意识,可一直被困在蓝色的火焰里,无法动弹,就是车上燃烧的那个蓝色火焰。 终于有一天,我从飞驰的车上掉落下来,摔在了地上,我突然发现,我可以自由行动了。 我像以前见到的那些人类一样,有手有脚,能蹦能跳。 那是多久多久以前了? 过去了几个七十年了? 我已经记不清了… 我只记得,那天,也是一个瘟疫爆发的日子… …… 那天,我遇到了一个小女孩。 我从车上摔落下来,便无处可去了。 我茫然的在路上走着,走的脚都起了红肿的水泡,终于在日落时分,走进了一个小村子。 村子里有几个正在玩闹的小孩子。 他们互相追逐笑闹,笑起来比夕阳还要灿烂。 领头的是个小丫头,粉粉嫩嫩的,谁见了都会心生怜惜。 很快,几个小孩子发现了,站在一旁,偷窥着别人快乐的我。 两个小男孩走过来质问我是谁,为什么出现在他们村子里。 我支支吾吾,说不出话,很快便被他们推倒在地。 就在男孩的拳头在我眼前越放越大时,他们被一只粉嫩的小手推开了。 小女孩叉着腰,将两个男孩骂了一顿,孩子们都很听小女孩的话,没有继续找我的麻烦。 我被小丫头带回了她自己家里。 小丫头一路上,已经尝试着跟我沟通过无数次,最后发现,我可能是个哑巴。 回到家,小丫头对着她娘亲就是一顿撒娇,说我是个可怜没人要的孩子,还不会说话,求她娘收留我一段时间。 我畏畏缩缩的站在一旁,心中突然升起一股热流,暖暖的。 之后,我便在那里住下了。 可从第二天开始,村子里突然变得混乱起来,原来是发现村头的猎户竟然感染了疫症。 大家都说,是猎户杀生太多,遭了报应。 我也是这么以为的,杀生不好,不好,动物也是一条生命啊。 后来,事情越来越严重,越来越多的人都感染了瘟疫。 那时候人们才发现,那次瘟疫的可怕,可是已经来不及了。 官府派下来的官员,医师,药材,在那场瘟疫面前,简直是杯水车薪,毫无增益。 最后,没有办法,朝廷只能派人,将那个村子,连同里面所有感染了瘟疫的人,一同封死在村里。 朝廷的打算是,将整个村子一把火全部烧掉。 可村子里面的人不知道,他们以为自己还有希望,只要能挺过去,就有机会活命。 小女孩的娘亲病的很重,她娘亲将所有汤药都留给了小女孩跟我喝,可她自己却没撑过两天。 我与小女孩缩在角落里,我看着周围人不停的咳嗽,喘气,都是一副很难受的样子。 就连小女孩脸上也被烧的通红。 我心中奇怪,我没敢告诉任何人,其实我一点事也没有,我不咳嗽,不胸闷,身上哪里都不痛。 我已经会开口说话了,可是我不敢说,我怕我一开口,就会有人用拳头打我,就像那天一样。 又挨了两天,村里吃的都快没了,小姑娘这两天几乎没吃什么东西,我看着她消瘦的脸颊,心中泛起一种很奇怪的情绪。 那种感觉,就像昨天我的脚不小心踩到碎瓷片,被划破了一样,有些刺痛… 想到碎瓷片,我心中升腾起一个念头。 我兴冲冲找了块锋利的瓷片,划破了自己的手臂,用自己的血润湿了小女孩的干裂的嘴唇。 小女孩睁开眼,满脸心疼的看着我,帮我包扎好了伤口。 奇迹出现在下一个日出之时,随着朝阳升起的,还有小女孩的叫声。 “我的病好了!我的病好了!” 很快,一群人都围了过来,他们眼里有亮光闪过。 那光,应该就是人们常说的希望吧! 他们开始思索,为什么一直病重的小女孩,突然之间就痊愈了? 很快,就有人提出了一种可能。 “血!我知道了!是血,小丫头喝了他的血!” 那人指向我的手指,就像一把锋利的冒着寒光的剑,让我忍不住瑟瑟发抖。 所有人都贪婪的盯着我,我手上那个伤口便再也没有愈合… 小丫头哭着推开那些人: “你们让他缓缓!明天再喝行不行!再这样下去,他会死的!” 可那些人哪里会听一个小丫头片子的话,他们依旧一窝蜂的吮吸着我身上的鲜血,像一只只贪婪的蚂蝗,甩都甩不掉。 不知什么时候,我终于撑不住,晕了过去。 那时,才终于有人站出来说: “算了算了,今天不许喝了,等明天吧!别真把他搞死了!到时候大家都得死!” 人群终于散去了… 晚上,我幽幽转醒,周围静谧漆黑。 我以为小丫头已经睡着了,可我刚一动身子,身边的小丫头就坐了起来。 小丫头牵着我,走到一个水塘前。 水塘一侧,因为灌溉庄稼,被挖了一个放水的大洞。 大洞连接着沟渠,若是能游到洞口,就可以顺着沟渠出村了。 之前村里,没人想着从这里离开,因为他们知道,只要身上的疫病不好,哪怕出了村子也是一死。 我看着小丫头,想带她离开,可小丫头拒绝了。 她摇摇头,眼神坚定: “这里就是我的家,可你不属于这里,你走吧!” 我觉得跟小丫头在一起有种很奇妙的感觉,我不想离开。 我也摇摇头: “你在这里,这里就是我的家。” 小丫头笑了,她娘亲去世后,她仿佛一夜之间长大了,再也没见过她撒娇的样子。 “你继续待在这里会被他们喝干血的!这样好不好,我们约定好,等七十年后,你再来找我好不好!” “你还没去过京城吧!没看过烟花吧!你可以先去京城看看烟花,很快就能等到七十年后啦!到那时,你就回来看我!” 我懵懵懂懂的点点头,七十年啊,并不算太长,我可以去看看烟花… 我还没看过烟花呢,就像车子上燃烧的蓝色火焰一样吗?还是像早上初升的太阳那样耀眼? 我跳进水里,回头看去,小姑娘站在岸上,对着我挥手: “游光!别忘了我们的约定!” ” 游光看着篝火,喃喃道:“七十年,七十年,并不长啊…” “我赴约了…” “小丫头,你失约了…” 第65章 游光(7)顿悟 慕容欣欲言又止,止完又欲。 最终,她还是气鼓鼓的开口了:“你是真傻还是装傻!人类的寿命和你…你们妖怪的寿命能比吗!那个小女孩,肯定早就不在了!” 游光眼中泛着泪光:“不在…了?是什么意思?” 慕容欣气的站起身,指着游光就开始大骂: “我看你是真蠢!不在了,就是死了!那小姑娘跟你约定七十年后相见,根本就是骗你的!你听不出来吗!” 就是这个不知从哪里来的破游光,才害的平野县每隔七十年必定爆发大瘟疫,慕容欣都想狠狠揍他一顿了。 这么多个七十年,不知道害死了多少人! 而且,还害的她被关进漆黑的屋子,吓得半条命都丢了! 慕容欣骂完,脸上还是气鼓鼓的。 可她又看见,被她骂的那人,眼眶红的厉害,心里突然就有些慌张和后悔,她…她不过说了句实话罢了,这孩子咋这么不经说呢! 其实,听完游光的故事,慕容欣是感动跟佩服的,只是游光的特殊身份…实在是让人不欢迎他的到来… 游光一头长发几乎没有梳理过,杂乱的很,长发下的的面容却格外乖巧精致。 他的身量只有十几岁孩子那般大小,红着眼眶,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慕容欣顿时升起一股欺负弱小的负罪感: “哎,你可别哭啊!我不是讨厌你的意思哈!当然,我也不喜欢你!” “其实…那个小女孩让你离开,也是为了你好,为了让你好好活下去!” 游光吸了吸鼻子:“当时,我以为,七十年,真的是我们的约定。” “可后来,我便明白了。” “七十年,不是约定,而是告别。” “可我不死心,既然我们有约,那我就一直等着她,直到她回来。” 游光这一番真心实意,感人肺腑的发言,让慕容欣脑瓜子嗡嗡的。 她双手举着咪咪,往自己脑壳上砸了几下,然后调整表情,微笑着措辞: “做人呢,不能这么死板的!你都等了这么多个七十年了,不也没等到吗!” “既然那小姑娘已经不在了,你就干脆找个没人的地方,自己面壁思人去好了呀!” “不要有事没事往人多的地方晃!这样很不好的!” 东方缓缓透出一丝金光,黎明的阳光斩破黑暗,缓缓升腾。 阳光落在游光苍白的脸上,他还是不解: “为什么,不能去人多的地方?” “不去人多的地方,我怎么能再次遇到她?” 慕容欣暴躁的想开口。 终于看不下去的北辰按住了慕容欣,对着游光笑道:“天亮了,我们去小姑娘生活过的村子走走。” 几人起身,往村子的方向走去,八个孩童跟车子早已不见了,也不知道跑去了哪里。 北辰温柔的揽着游光的肩,问他:“你说你是从那车子上的火焰中掉落下来的,那你可知,你与那火焰有什么关联?” 游光摇摇头:“我也不清楚,好像并没什么关联吧。” 北辰又问:“既然你可以离开那辆车,独立行走,为什么去哪都带着那辆车?” 这个问题游光知道,他连忙回答:“因为那辆车跑的快呀!行进千里,不过瞬息。” 北辰点点头,又牵起了游光的手:“你离开那辆车,身体并不会感到不适吧?” 游光摇摇头:“不会啊,不过只要我一闭上眼,我就能感应到那车子在什么地方!” 北辰松开游光的手,笑着拍拍他的肩,加快了步伐。 关于游光的身份,他心中隐约有了一个猜测。 几人很快便来到了柏树精老医师的草屋前。 一大早,晨露未消,草屋前已经有人排起了队伍。 昨日见到得那个孩子,一看见他们,便笑着招呼:“你们又来找老白啊!” 北辰摸摸那孩子的头:“我们来村子里转转!” 那孩子不解:“村子里现在都是生了疫病的人,有什么好转的!” 游光眸光一闪:“都是生了疫病的人?” 北辰随便敷衍了小孩子几句,便扯着游光往其他地方去了:“你看,这个村子,到处都是生了病的人,像不像多年前你跟小姑娘遇到的那场大瘟疫。” 游光被北辰拉着,在村子里一路穿行。 村子里病气缭绕,没走几步就能看到两三个瘫坐在地上,不停咳嗽喘气的人。 不时还能听见孩子呼唤母亲的哭声。 游光见到此等惨状,心中很是难受,突然,他走到北辰面前,撸起了自己的袖子。 北辰不解:“干什么!” 游光眼中发着光:“我的血!我的血可以救他们!” 北辰拍开他的手,冷笑一声,继续往前走:“你忘了当初那群人,是如何对你的了?不怕他们把你的血吸干啊!” 游光摇摇头:“我不怕!大不了我可以逃跑!” 北辰无语:“慕容欣说的没错,你就是真蠢!” 游光依旧不死心的往北辰面前凑,北辰无奈站定: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命数,生老病死就是命数,该他们自己渡的劫就得自己渡,你不要瞎掺和!” 游光收回手,乖乖跟在北辰身边:“瘟疫实在是太可怕了,有什么办法可以避免瘟疫吗?我刚才看见个小女孩…实在是太可怜了…” 北辰看了一眼游光:“有啊!当然有办法了!” 慕容欣与兮风跟在两人身后,听着二人一问一答,慕容欣内心的小人就没停止过吐槽。 感情这游光不仅傻,还是个智障! 北辰朗声开口:“只要游光野童不再出现,这瘟疫自然不会再爆发。” 游光怔愣:“这话,是什么意思?” 北辰问道:“多年前,那场瘟疫是不是从你到达村子之后,突然爆发的?” 游光点头。 北辰又问:“中间那么多年就不说了,就说这次瘟疫,是七日前爆发的,你又是什么时候到达的?” 游光脑中惊雷炸裂:“七…七日前。” 北辰笑了:“这不就对上了。” 第66章 游光(8)贤隐寺、柏树 很难得,老白接待完了手上的病人,竟然主动邀请几人吃饭。 不过,饭菜美酒得他们自带。 白泽从拐角处消失,不一会就拎着一大堆美食美酒,从小路缓缓走来。 老白的草屋前有棵遮阳的大树,石桌往树下一摆,酒菜一放,众人各自落座。 白泽殷勤的忙前忙后,一会给老白斟酒,一会又怕游光吃不饱给他夹菜,像个操心的老妈子。 白泽跟老白一碰杯,笑嘻嘻道:“说来也巧,我也姓白,年纪也不小,大家也可以叫我老白!” 老白喝着酒,树懒一样慢悠悠开口:“今天我肯跟你们吃饭,是因为他!我见过他,从那辆车上下来!” 老白筷子一戳,指向了游光,把游光吓得一个激灵。 白泽小心的按下老白的筷子,又给他倒了杯酒:“老白就是见多识广哈!这“老白”还是您老也有资格叫!” 老白不理会白泽的客套话:“说吧,你们几个日日在村里晃悠,如今又把这东西领进村,究竟是想做什么。” 白泽给慕容欣使了个眼神,慕容欣赶紧开口:“老伯,是这样子的。” “我是钦差大人身边的丫头,我家大人是圣下亲自派下来,来管控平野县瘟疫的,我在村里走动,不也是为了帮我家大人了解情况嘛!” 老伯看了眼慕容欣,又看了眼她怀里抱着的老鼠精,笑了笑,没有接话,不过也相信了,这几人确实没有恶意。 为了让老白彻底安心,兮风一针见血:“这个游光,是我昨天晚上抓到的。” 此话一出,彻底打消了老白的疑虑,他捋着胡子笑:“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北辰看了眼游光,对着老白说:“老白,你一直都在这里行医吗?” 老白笑笑:“本来是不行医的,每天就是晒晒太阳,喝喝水,悠闲自在!后来能动弹了,看着那些身有病痛之人,心中不忍啊,就开始行医啦!” 北辰:“那不知,你可知道多年前,一个少年用自己的血,救治好了很多疫病患者的事?” 老白眯眼,并没有思索太久:“那场瘟疫啊!便是七十年魔咒的开始!” “不过…”老白看了眼游光:“那少年,该不会就是他吧!” 游光赶紧点头:“老伯,还有个小姑娘,那个小姑娘后来怎么样了!” 老伯思索了一下,然后开口:“那时候,我还在山上的贤隐寺。” “ 你们可听说过闻香避疫? 沉香、麝香、降真香、艾叶、苍术……等等。 闻之可辟邪祛疫。 而还有一种常见的香料,就是柏木香。 松柏长青,因此很多寺庙和陵墓前后都会种上松柏。 山上的贤隐寺门口,就有那么一株老柏树。 那柏树根深叶茂,不知道有多少年了… 庙里的和尚们说,贤隐寺还没落成时,那里便有棵柏树… 年复一年,贤隐寺从无人问津到香火日渐鼎盛,那棵老柏树一直守在那里,从未变过… 来上香的香客们,见那柏树枝叶繁茂,长青不衰,都很是喜欢。 柏树的树根粗壮,几个壮汉都未必能抱住,树身往上分叉出好几个旁枝。 它不似那些小点的柏树,除了主干粗壮些,树枝纤细,老柏树的树枝分叉很多,都很粗壮。 渐渐的,有香客在柏树下设了个供台,开始给柏树上香。 游人们也用红纸红布写下心事愿望,一条一条系在柏树上。 有手巧的姑娘,将心事做成风铃,做成书签,做成穗子…尾端坠着沉甸甸的心愿,挂在树枝上。 风一吹,就连天上的云,都知道了少女的心事。 同心锁,鸳鸯结,姻缘红绳,小巧木片,很快,老柏树身上就挂满了各种各样的东西,看起来喜气洋洋的。 哪怕是站在很远很远的地方,人们也能一眼便看到,贤隐寺门口那棵被红色裹挟的老柏树,红的鲜明亮眼。 老柏树日日受香火供奉滋养,修为日益精进,隐隐已有化形之兆。 那日,老柏树照例笑呵呵的,看着男女老少们,从它身旁的庙门进进出出。 它就立在那里,岿然不动,迎八方来客,受百家香火。 可它却从人们的交谈中,听到了一个不好的消息:山下出现瘟疫了! 自那往后,每日上山的人便越来越少。 山上冷清了不少。 安静的,它都能听清小和尚诵念的,是哪一篇经文了。 正午的钟声响起,传遍了旷野。 就在这寺庙撞钟声中,一个四五十岁的男子登上了山顶。 那男子衣着考究,看起来家境不差,就是一张脸满是愁容。 男子没有进寺庙,而是恭恭敬敬的对着老柏树上了柱香。 “他们都说你比庙里的和尚还灵验。” “若是你真的灵验,请保佑我儿子快些好起来!” “只要让他活着,我做什么都愿意。” 男子跪在柏树下说了很多话,字字虔诚。 临走前,男子往树下的功德箱里塞了不少银票。 他没再进庙里拜佛祖,转身下了山。 老柏树感觉那些银票真好看… 它的身子突然变得轻飘飘的,跟以前扎进土里的感觉完全不一样。 被塞进功德箱的银票,仿佛真的变成了一点点功德,加持在了老柏树身上。 有钱可真好啊,老柏树心想。 那一天,老柏树第一次离开了,在那里扎根了不知多久的土地。 ” 慕容欣听到这,扫了一圈周围的人,大家应该都知道老白是在讲自己的故事吧? 慕容欣:“老白!那你下山之后呢?那个时候是不是,就是游光与小姑娘相遇那一年?你见到小女孩了吗?游光走了之后,又发生什么事了吗?” 老白瞪了慕容欣一眼:“你怎么知道那棵柏树就是我!” 慕容欣挺起胸膛:“我可不是普通人!我一眼就看穿了你的伪装!” 老白不屑的嘁了一声:“在我们这群人里面,就你这个小丫头平平无奇!” 老白说完,又补了一句:“你看看,就连你怀里那只老鼠,都比你厉害了不知多少倍!” 慕容欣一拍桌子:“老!白!” 老白连忙摆手:“好了!好了!小声点,吵得我头疼!我故事还没讲完呢,还要不要继续听了!” 慕容欣顿时偃旗息鼓,乖巧坐好:“要!” 老白叹了口气:“你们说的那个小女孩,我见过,可又没见到完整的!” 游光目光疑惑,心中隐隐不安:“老伯,什么叫没见到完整的?” 第67章 游光(9)活下去的是恶魔 “那模样…凄惨啊…” 老白一想起那女娃,连喝酒的心思都没有了。 “也幸亏你们兜兜转转找到了我…” “不然谁还记得那个可怜的小女娃…最后的结局…” “只是,可惜了…” “那女娃,永远也不可能知道,有人还在七十年复七十年的等她出现…” 老白感叹完,开始讲述接他下山后的故事: “ 往常在山上时,常听来上香的人说,山下繁华热闹,比山顶孤零零的贤隐寺大的多了。 我扎根山顶,日日往山下眺望,炊烟袅袅,花红柳绿… 我都不敢想象,山下的世界,该是多么的绚丽多姿。 可当我真的走下山后。 却发现,山下早已变成了人间炼狱。 遍地尸体…满目疮痍… 病重的母亲,抱着已经断气的孩子,不停的呜咽喘气,连放声痛哭的力气都没有。 地上横七竖八的尸体,已经腐烂,散发着恶臭,可依然有活人躺在尸体堆里,仿佛闻不见那恶臭。 整个村子,没一个人说话。 周围安静的能听见呼呼吹过的风声,风声里夹杂着呜咽与喘息。 正是那种安静的环境下,我才能清晰的听见,前方木房子里传来了轻微的咀嚼声… 我好奇的走过去查看,却没想到…看到了一地的残肢断臂… ” 慕容欣光是想到那血腥的画面,就浑身发寒,她猜测着:“游光说,那个村子被官府围封了,到后面,村子里肯定会断粮,他们是不是太饿了…就开始吃人…” 老白看了游光一眼,叹了口气: “当时我也是这么以为的,我活了那么多年,没少听说过荒年易子而食的故事。” “可他们吃人,却不是因为饥饿,而是为了活命。” 游光眸子又有水光闪现:“他们吃的,是小丫头吗?” 慕容欣一怔,不可思议的看着游光:“你之前还一直呆头呆脑的,怎么突然变这么聪明了!” 老白点点头:“所以我说,我见过你们打听的那个小姑娘,但是,很可惜,我没见过完好的她。” 游光浑身僵硬,双拳紧紧握住:“他们,为什么要吃她…因为她身上有我的血吗?” 老白再次点头:“我过去时,那小姑娘已经被分食的差不多了,木屋里只剩下一地的骨头,还有屋里那几人正在分食的几根手指头。” “后来,我在村子里转了一圈,才发现,只要是还活着的人,手里都握着一截残肢,长着朱砂痣的手腕、被啃的面目全非的头颅…” “他们说,那小丫头是因为喝了一个小子的血,身上的疫病才好转的。” “所以,只要他们将小丫头的血肉吃进肚子里,那他们就也能活下去!” “不仅仅是那个小丫头,所有曾经喝过那小子血的人,都没能逃脱被人吃掉的命运…” 慕容欣一直用手捂着咪咪的耳朵:“那最后,有人活下去了吗?” 老白讽刺一笑:“吃了人的恶魔,最后都活下去了。” 北辰也是苍凉一笑:“游光这尊瘟神被小女孩送走后,疫病只要控制得当,喝一些对症的药,治愈不是什么难事。” 拍了拍老白的肩,北辰揶揄:“说,是不是你跑去给他们开药看病了!” 老白尴尬一笑,喝了口酒,对着几人的目光躲躲闪闪,最后实在躲不过去了,才无奈道:“是我给他们熬了三天,几大锅的草药,把那一群畜生从阎王手里拉了回来!” “人性啊!是最经不住考验的,多数人都是贪婪自私的…” “他们可以昧着良心,啃食同族血肉,但是,我不能违背本心,见死不救啊…” “我也犹豫过,要不要出手,直到,我遇到了一个小男孩。” 老白声音幽幽,回忆着: “ 当时,我并不知道事情的前因后果。 我只知道他们在吃人。 那样凉薄的一群人,我本是不想救的。 可是,在人群里,我又看见了很多熟悉的面孔。 瘫坐在尸体堆里的人,跟在老柏树前祈愿的人,他们的脸渐渐融合… 他们吃了人,就一定是十全的大恶人吗?他们就真的没有一点良知吗? 我看到一个妇人抱着一个两三岁的娃娃靠在墙根。 妇人手里握着一根不知从哪里捡到的,别人吃剩下的人骨,那骨头被啃的光秃秃的,几乎连个肉沫都找不见。 妇人仔细搜寻着肉丝的痕迹,此时哪怕微不可见的一丁点肉,都能让她眼睛放光。 她终于找到了肉丝,小心翼翼用指甲扯下来,喂到了孩子的嘴里:“大宝,吃了肉肉,病就会好啦!” 看着妇人的脸,我脑中浮现出回忆。 三年前,一对恩爱的夫妻,挽着手登上了山顶。 他们并肩站在老柏树下,手腕上带着姻缘红绳,写下心愿挂在柏树上。 他们闭眼祈愿,祈求上苍让他们此生相守,恩爱不疑,祈求上苍赐给他们一个乖巧可爱的孩子。 我再看看眼前满身泥垢,独自带着孩子的妇人,一切,究竟是谁的错呢? 我继续往前走,在偏僻处,遇到了一个没有腿的小男孩。 “我的腿被他们吃掉了,后来我趁乱躲了起来。” “我想活着,我还不想死!” 我听到了小男孩强烈的求生欲,这个孩子又有什么错呢? 那天,我又仔仔细细看遍了村子里的每一个人… 好人…可怜人…恶人… 真的全都是他们的错吗? 那天,我考虑了很久很久,就坐在现在这棵树下。 那天晚上,夕阳染红天边的时候,就在这棵树下,架起了一口大锅。 锅里咕噜噜煮着绿油油的草药,每个人都喝了两大碗。 ” 游光眼眶红通通:“他们该死!” 慕容欣想附和游光,却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其实老白说的也没错,错误也不能全部让那些人去背… 慕容欣想着,如果是她的话,她一定要只救其中的好人! 慕容欣正想着,旁边老白意味深长的说了一句:“小姑娘,你觉得,什么样的人,才能算作好人呢?” 慕容欣一时无言,愣愣看着老白,心中暗惊: 他有读心术吗?他怎么知道我在想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