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边》 第1章 坐落于天边的一栋房子 列车在黄昏时到达天边。云层之上两个身影正朝着列车走去。 “曼玲,我先走了,以后这栋房子就交给你打理了,工作那边我也交接好了,到时你顶替我的位置。”中年大姐回头对着曼玲说。 “姐,一路保重,到那边好好照顾自己,将来我过去了咱再一块住。”曼玲说完便示意大姐。 “列车的门开了。” 车上的乘客惴惴不安地望着窗外,站在天边的曼玲望着列车久久不愿回头。 但列车还是启动了,朝着雾海的方向驶去。 曼玲在睡梦中醒了过来,凌晨三点,她在一片寂静之中翻了个身回到了睡梦之中,陪伴曼玲的,只有透过纱窗投射到房间内的柔和月光。 曼玲是一阵风,住在天边的一栋房子里,这里不为人所知,常人也瞧不见天边所存在的一切。只有曼玲知道天边的这栋房子,是令她心安的归处,她也总在结束一天的工作之后,于无人之处化作一阵风,回到这个地方。 “世间只有我知道我是一阵风,也只有我知道天边存在的一切。所以,哪怕是处在人山人海之中,也不会觉得孤独,因为不为人所知的,除了我,还有这一栋房子嘛” 曼玲在日记之中如此写道,写于假期的前夜。 早晨,阳光投射在层层叠叠的白云之上,远远望去,光照射到的云如黄金一般璀璨,不被照到的云依然如黑夜一般寂静,璀璨与黑夜交相辉映,是仅属于曼玲的风景。处于假期之中的曼玲自然不会错过,或者说,曼玲不愿意让自己的假期在睡梦中度过,因此她的作息规律总是和工作日保持一致。她站在窗边洗漱、也不着急吃早餐,一边望着天边的风景,慢慢悠悠的喝完早晨的第一杯水。 简单吃完早餐,曼玲把屋里屋外都打扫了一遍,天边的尘埃较少,打扫起来也不费力,一切收拾完,早上十点,曼玲端着咖啡回到书桌前,手机播放着每日推荐的歌曲,打开记事本,记录这一周的支出。 曼玲是一阵风,原本不需要吃喝。 “机缘巧合去到人海之中,吃喝拉撒睡是人海之中的规则,还是遵守比较好,不然处在人海之中也没有意义,何况吃吃喝喝也是一件乐事嘛。” 曼玲一边记录一边心想着。中午便快到了。今天的午餐曼玲想去公司附近居民区的一家小店解决。她关上门,随即化作一阵风,很快就到了目的地。 “不用担心被人发现,当旁人遇到风吹过,少数人或闭眼,或抬头望天,绝大多数人依然盯着手机,或者行色匆匆。并不会察觉有任何异样,曼玲每天都在与人擦肩而过,但风是人海之中最熟悉不过的事物,于常人来说并不会觉得奇怪。” 曼玲点了一份米饭套餐,找了店门口的一张桌子刚坐下。“这边米饭还没那么快蒸熟,你这边需要换个套餐吗?”服务员说道。 “不用换,我可以等。”她很喜欢等餐的这一段时间,就静静地坐着看眼前的人来人往。几个年轻人商量着吃哪家店,外卖送餐员匆匆的身影,奶奶接刚下兴趣班的孙子回家。这些再平凡不过的场景,都是曼玲不想错过的风景。 “自己终究不是人,我也没有人类的喜怒哀乐,但我可以选择与这些事物擦肩而过,只要见过的风景足够多,也未尝是一种得到。” 回到天边已经是下午两点,高高挂起的太阳照亮天边的每一个角落,浓密的白云和湛蓝的天空一尘不染,曼玲坐在窗边,想象天边飞过一只风筝。那只风筝是燕尾蝶形状的,通体橙黄,翅膀末端点缀着规整对称的蓝色鳞片,两条长长的燕尾在随风摆动。 曼玲原本不知道世间万物,只是机缘巧合之下,在一次漫无目的的飘荡之中托起一只燕尾蝶风筝飞上蓝天,便知道什么是风筝。 “风筝的形状千奇百怪,蝴蝶、燕子、金鱼、神鸟、飞机、甚至人形,我都曾托起过。常人无法仅靠一根线就翱翔于蓝天之上,但他们发明了风筝,每每遇到疲于奔跑但风筝丝毫无飞翔痕迹的人们,我总是在恰当的时机托起风筝扶摇直上,当风筝翱翔于蓝天之上时,人们脸上的喜悦便成了我的风景。” 曼玲就这样坐在窗边,一直坐着,看着天边云卷云舒,看着太阳渐渐向西行走,看着湛蓝的天空变深变浓,待到云层变灰,落日的余晖将天空染红,天边的夜晚便不远了。 天边的夜晚特别安静,能制造声音的,只有曼玲自己,翻书声、踱步声、除此之外,偶有风声撩动窗纱。但绝大多数夜晚都是静悄悄的,连风也没有。曼玲并不害怕过分安静的环境,不过她有时也会兴起,将双手化成风轻轻撩动窗纱或者书本,仿佛天边这个世界除了她,还有其他事物存在,一同与她感受这一份寂静。 “我只身一人处在人海之中,经常都是一个人下馆子、和同事的沟通也很少,我似乎天然有一种距离感,不管老板还是同事都很少会在下班之后联系我。我还挺幸运的,下班之后的生活很少受到打扰,虽然从天边来到人海是一件很轻松的事情。” 但是曼玲的同事也有觉得她过于安静,每每想要问她需要什么帮助,但是看到她沉静惬意的表情,却也不忍心去搅乱这个爱好安静的同事的世界。 “在我看来,孤独与否在于心,而不是由身边人的多寡来决定的,处在人海之中虽然形单影只,但人们的来来往往都是我的风景,也很少被搅乱,我很满足,所以不会觉得孤独。只是回到天边之后,我偶尔也会制造出一些声响。原本我不会感到孤独,但是人海也不断刻画着我的灵魂和肉体,这也算是人海给我留下的痕迹吧。” 夜已深,天边总算安静了下来,曼玲早已进入睡梦之中,均匀和缓的呼吸似乎能看出她今天过得不错。屋外的云也知道当下是休息时间,悄悄地呆在天空之中一动不动,是个无风的深夜,唯有清冷的月光,静静的照亮天边的这栋房子,柔和的月光仿佛在述说此间依旧是深夜,若是醒了还可以接着睡下,太阳不会那么快升起。 第2章 化形 尽管曼玲住在天边,化作人形的机缘却来自于人海。曼玲自己也记不清她在人海行走了多久,数不清与多少人擦肩,才有今天的她。 “一直以来都如同在黑暗中行走,直到化形的那一个夜晚,我的世界才渐渐明亮了起来。” 那是一个夏天的夜晚,曼玲行走到一个静谧的小村庄,村庄旁边是一条小河,河水清澈,岸边的植物大约是被村民保护,或者是被村民遗忘,大片大片的生长着,远远望去,似乎要将小河紧紧地包围起来。 “大约是人比较少,这些植物才会长得如此茂盛。” 几间小屋沿着小河而建,有的屋外种着蔬菜,有的圈养着鸡鸭,有的拴着一头羊,有一间什么也不种,什么也不养,倒是堆满了粗大暗红的水管。这会几个村庄的小孩正坐在上面玩耍。 曼玲觉着这些水管与村庄格格不入,但被孩子们的声音吸引,便悄悄地吹过孩子们的脸庞,微微扬起绵软的头发,停在了角落里,静静的看着他们嬉闹玩耍。成堆的水管倒是成了孩子们纳凉闲聊的地方,三言两语地说着今天的作业、动画片的情节、或者几人商量着用蚕宝宝换谁家的小金鱼。孩子们什么都聊,也有的干脆不说话,咿咿呀呀的叫喊起来,几个人随声附和,不一会一起大笑了起来。 “孩子们的生活真的无忧无虑,他们的脸蛋和发梢都是如此的稚嫩。就算是哭了,想必不消一会儿,便又笑容满面了吧,孩子们的负面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唯有快乐显得特别绵长。” 孩子们虽精力旺盛,似乎怎么用也用不完。但也有安静的时候,几个孩子齐齐躺在水管上,有的孩子手里抓着野草,有的孩子静静地看着漫天的星星。 “那时的天空,星星特别多,视线所及之处皆有星星,想必看不到的地方星星也依旧闪亮着吧。” “星星真多呀,像是盐巴一样,白白的”一个孩子说道。“我觉得星星更像砂糖啊,一个个都亮亮的,砂糖也是亮亮的”另一个孩子接着说道。“我觉得星星像是钻石,盐巴和砂糖都没有钻石闪亮”一个年纪稍大的孩子说。“钻石是什么呀,你怎么老是说一些我们听不懂的话呢?”几个孩子同声说着,像是说了很多遍这句话一样,年龄稍大的孩子也不反驳,只是同他们一起看着满天星星。 “不管像盐、砂糖或是钻石,星星在孩子们的眼中都有属于自己的样子,没有人争论对错,也没有人会嘲笑其他孩子的想法,就算是说错了,孩子们也是一齐地开怀大笑。” 星星依旧亮着,孩子们的欢声笑语仿佛也是它们眼中的风景。 “大概这就是童年吧,世界上的一切事物都随着孩子们的心思转变,孩子们的自由仿佛没有边界,虽然懂的不多,但孩子们并不是无知,初初来到这个世界,世间的一切对孩子们来说都新鲜无比,想象力丰沛的他们试图用日常生活里的柴米油盐与满天的星星建立起牢固的联系,就好像抓起一把盐,便能将满天的星空捧在手中一样。” 忽而夜空之中划过一颗流星,长长的拖尾是和漫天星星一样的白色,一瞬之间便消失得无影无踪。曼玲呆呆的坐在原地,眼眸里倒映着漫天的星星。一阵微风拂过曼玲的发梢,那是曼玲第一次被风吹过,曼玲走到河岸边,倒映着漫天星光的河水微微照亮曼玲脸颊与双手。 “很多人都不记得初初降生到这世界上那一刻的记忆。但化形的那一晚,这么多年过去了我却记得很清楚。那颗流星并没有消失,而是在我的灵魂深处飞行了很久很久,尽管流星只是一块陨石,但它好像径直地坠入我内心深处的大海一般,掀起了一阵阵波澜。” 大地一片寂静,孩子们连同小村庄都进入了梦中,只有河水潺潺的流动着。曼玲伸进河水之中,触碰到河床上的鹅卵石,才明白这一切都不是梦境。只是曼玲不知道要去哪,但她明白此刻不应该出现在这个宁静的小村里,于是起身,走进了黑暗的旷野之中。 第3章 风行人海 化形之后的日子,曼玲去了很多地方。风是不知疲倦的,只是化作人形的她,也在一日又一日的行走之中感受到时间的流转,季节的更替。每到夜晚,依旧寻一个无人的角落、或是一条小河静静地坐着。 “那时的我并不通晓人类的语言,也不具备常人的喜怒哀乐,曾经照着河水学习人类微笑的表情,但终究过于狰狞和古怪。所以每每遇到问路的人,我也只能自顾自的接着往前走,假装听不见。有时也会遇到好心人问我从何处来,为何只身一人,是否需要帮助?我也只能摇摇头拒绝,便慢慢走开。” 行走于人海终究要学习人的行为,才能避免一些不必要的尴尬。 “常人的生活很规律,天亮起床天黑睡觉,也有日夜颠倒的人,但并不是大多数。不像风一般,时而往这边吹,时而往那边吹,自由自在,不着边际。一日三餐,风中也有各种各样的味道,每到此时便化作一阵风吹进窗台,才明白这些味道来自于田地之中、来自于山林之中、来自于蓝天之上、也来自于大海深处。了解这些并不是处于饥饿,只是为了弄清常人生存之必须。我也很庆幸化作人形的我可以不用吃喝,否则,我该如何活到今天。” 人海会雕刻曼玲的灵魂,曼玲置身于人海之中,也常常感到迷茫与孤独。无人的角落并不是合理的容身之所,日复一日的行走却找不到前行的终点与意义。面对大街上一撇一捺曼玲也浑然不懂。 “应该学会人类的语言和文字。” 于是在很长一段时间,曼玲停止了前行的脚步,天一亮便扎进图书馆之中,开始读书认字。 “我还挺喜欢读书识字的,看一天也不知疲倦,一笔一划构成的文字世界处处充盈着相当厚重的历史痕迹,书本给了我很多安静的力量,有了书本,漫长的时光便好打发多了。” 许是曼玲喜欢读书,或是在读万卷书之前便已经行走了万里路,曼玲很快便能熟练运用语言文字与旁人交流。因为太阳一出来便往书堆里扎,曼玲也和图书管理员熟络了起来。那是一位手脚麻利的中年大姐,待人接物总是笑盈盈的。 “别人爱看书,也在忙着其他事,也没瞧见你这么爱看的。妹子,你是在哪读的大学?” 管理员大概猜测曼玲是一位放暑假的大学生,却又觉得不止如此。 “是的姐,我正放暑假呢,平时也没别的爱好,看书也挺好的。” 曼玲只好顺着管理员的话往下说,管理员也没往心里去,工作几十年,遇到爱书如命的人也不是少数。不过又有谁能知道曼玲其实是一阵某天某地与她擦肩而过的风呢? 但谎言还是要依靠谎言来弥补,暑假的结束意味着曼玲要告别这个地方。那时的曼玲算是在流浪,形单影只的在一个地方待太久容易令人生疑。对于曼玲来说,换地方并不是一件困难的事情,一天吹不到,那就多吹几天,总是能到目的地的。但早已通晓人海的她,却也沾染上来自于人海的孤独。 “虽然可以像从前一样随处飘荡,本来我就是一阵不知来处不往归途的风,从吹起之日,便是漫无目的地飘荡着,既不像活着,也不似死去,是如同天地之久远的存在。只是化作人形,有了心跳,能读书识字之后,想要安定下来的想法却更加强烈。” 曼玲的心原本空无一物,某天裂开了一条缝,缝隙告诉曼玲要通晓人类的语言,曼玲照做了,可是当她填满这条裂缝之后,旁边却又生出一条更大更深的出来。 原本能让曼玲安静下来的事情现在却又让她不安。无奈之下曼玲离开了图书馆,化作一阵风漫无目的地吹着,试图在风中寻找回化作人形之前的日子。 “但那时的我已经没有办法去改变、或者回到化作人形之前的日子了。你得到了某种事情,也同时套上了枷锁,尽管你能够做到忽视或者逃离,但枷锁还是能够变成一双双无形的手,不断撕扯着你的欲望。也让你不断去纠结行走的每一步的意义。” 此后的日子曼玲甚少化作人形,尽管难受,曼玲依旧化作一阵风漫无目的地吹着。只是内心不断想着,到底是什么样的契机,能够让她化作人形,但一直找寻不到答案。 第4章 曼玲 曼玲在海上飘荡了好几天,到达岸边已是傍晚,阳光在海滩上拉出长长的影子,一直延伸到不远处的青石路上。那是一座游客罕至的小县城,城中居住之人也大都上了年纪,家家户户门前或屋顶上都晒着鱼虾干货。 曼玲向县城中走去,海浪声在身后回荡着。沿街瞧见几家人围坐在一起修补渔网,或是处理今天捕捞上来的渔获。 “妹子。”一个沧桑的声音从背后叫住曼玲。 “我看你凭空出现在海滩上,你。。。”。 曼玲惊讶地回头,同她说话的是一个花白头发的中年男子,海风在他脸上留下了许多绵长的痕迹。饱经海水冲洗的身躯却依旧挺拔。 那是曼玲第一次被人发现。 “按照常理而言,我应该被归为妖精鬼怪一类,人们看见我也会躲得远远的。我也不怕抓,这世界上就没有能抓住风的事物存在。只是每次化形我都会选择没人的地方变化,毕竟若是胆小的人留下心理阴影,便是无法挽回的。” 但那人径直叫住了曼玲,既不是害怕,也没有威胁,只是以一种好奇而又惊讶的眼神看着她,仿佛曼玲是他的一位故人一般。这倒是让曼玲感到手足无措。 沉默良久。“我是一阵风,能化作人形。在你们眼中我应该是妖怪,但我不伤人,你不要。。。我看你也不像是害怕的样子。”曼玲稍显迟疑地说道。 “你吃饭了没有?没有的话跟我回家吃吧,就算是海上飞了好几天也累了吧,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 这下曼玲更加不解的看着他。 “我知道你不会害人,害人的东西都见不得光,太阳还没落山,你敢在大街上走,就算是妖怪也是好妖怪。”说完男子便笑了起来。加快步伐走到曼玲前面,似乎是在为她带路,但也不回头。 曼玲迟疑了一会,便跟了上去。两个人一前一后很快便到了家门口。 “我姓李,你阿姨姓赵,管我俩叫叔叔阿姨就行。”李叔在门口说道。 那是一座带有院子的双层楼房,外观与县城中其他楼房都大差不差。院子也是铺着青石。一口水井、几个花盆中种着葱蒜和一些叫不出名字的植物、几个晒着渔获的木架、一张矮桌配上几张凳子,便是小院的全部。 两人到时赵姨正在给处理晒在木架上的渔获。对于这张陌生面孔的到来感到非常的意外,两公婆用方言交代事情的经过。屋里跑出一条小狗,饶有兴致地绕着这个陌生人闻闻看看,尾巴甩得很起劲。 赵姨招呼曼玲坐下,而后两公婆便收拾起渔网来,也不说话,像是用沉默在消化和接受眼前这个人。曼玲也不说话,静静的看着他俩干活。只有小狗趴在地上,时而看看曼玲,时而望向两公婆。曼玲稍微一动便又转过头来看着她。 “妹子,既然来了。就在这里住下吧。”女子打破沉默。 “不要想那么多为什么,多一副碗筷而已,阿姨也不忍心你这个瘦瘦小小的姑娘再去流浪。不管是风还是什么,总要有一个心甘情愿栖息的地方。你且住下吧,住得习惯就好,若是想走我们也不拦着。” 说罢便起身准备晚饭。 “那一天的晚饭吃了蒸鱼、虾干、炒青菜,喝了粥。当食物穿过喉咙进入胃里,我突然有了一种双脚落地的感觉,只是分不清是觉得自己更像是人了,还是终于有一个可以安定下来的地方了。” 晚饭后邻居来串门,见到这张陌生面孔便问起来历。 “是我远房亲戚的女儿,父母双亡,来投奔我的。”李叔说道。 曼玲默不作声地坐在一旁,邻居觉着来的时机不对便走了。 夏天的落日特别漫长,夕阳的余辉天空染红,将层层叠叠的云镶嵌上金边。待到蝙蝠在空中盘旋,太阳便消失在地平线之下。 “妹子,你叫什么名字?”赵姨问道。 “我还没有名字,阿姨。” “那你就叫曼玲吧,行吗?” “好”。 这个名字一直在曼玲的耳畔回荡,经久不绝,直至深夜。曼玲的床单被褥都是亮色,在这座简朴的房屋之中显得有点格格不入,连睡衣也格外合身。但这些都不是曼玲久久不入睡的理由。 “以前总是在无人的角落里盘旋,就算哪天一时兴起化作人形躺在柔软的草地上,也终究觉得天地太过辽阔。” “终于安定下来了”。曼玲摸了摸胸口,发觉自己有了心跳。 第5章 海平面上的日和月 一场大雨将曼玲从睡梦中唤醒。海边的天气变化得快,待到曼玲洗漱之后,阳光便铺在湿漉漉的青石路上。院子里的植物也在朝阳的照耀下闪闪发光。 曼玲撕下昨天的日历,细数时间,来到这里也有了半年。与从前那种四处流浪的日子相比,这半年的时间过得飞快。 “海边的日子很平淡,平日里无非是打扫屋子,晾晒干货,都是一些细碎的活,做起来没完没了。” 赵姨时不时说起“自从曼玲住下之后,屋子里里外外都干净了不少,这些都是曼玲的功劳啊”。 大约曼玲是风,能吹走尘埃吧,做起家务也不费力。有时就算不做家务,周围的环境也能保持洁净。只是平时看赵姨忙出忙入的,衣服经常被汗水打湿,便想着让她的负担轻一些。曼玲的到来确实减轻了赵姨的负担,有得空的机会曼玲常想着陪着她去海边走走,但每每提及总被拒绝,或是随便找个理由搪塞过去。 “在海边住了几十年啦,都看腻了”。曼玲也只好退而求其次陪着她在院子里喝茶。 “一些上了年纪的人仿佛认为闲着没事是一种罪过似的,总是没完没了的干活,从天亮到天黑,日复一日。”曼玲心想。 “闲不下来啊,一闲下来就痒得慌。”赵姨笑着说,语气像是有活干才会过得畅快似的。但表情却像是得到了喘息一样。 曼玲觉着赵姨心口不一,却也没有追问。 曼玲也会跟着李叔出门,不过并不是出海。“姑娘,我大约傍晚回来,到时在这里汇合吧。”告别后便沿着海岸线一直走,走到人多的地方,寻一个礁石坐着,看着人来人往,潮涨潮落。海里一阵又一阵地冲上沙滩而又退去,只留下一道道蜿蜒的,树一样的痕迹,很快又被海水冲散。待到太阳西斜,便起身往回走。 晚饭后常常坐着聊天。聊去过哪里,活了多久,有无同类,能否繁殖,会不会经历生死之类的话题。 “风的生与死并不是绝对的,风起便生,风停便死,大部分时间都是在无意识中度过。有时候吹着吹着便停了,等到风再起时,是不是从前那一阵,便也说不清道不明了。” 曼玲心想着,说“风也是有同类的,尽管绝大多数的风终其一生都在无意识的漂流中度过,但像我这般存在于世间的,也不是少数。只是我们的相逢需要一个擦肩,能做的也只有等待。” 曼玲觉着这个说法更有希望,便这么说了。 二老舒了一口气,“有伴便好,有伴便好。”但脸上的愁云也只是消散了半分。似乎是希望不管变成风或是什么其它事物,行走于天地之间也能寻得伴侣,不会孤单吧。 但曼玲不解。“我的存在明明会让人感到害怕,可叔叔阿姨却像是希望这世界上有我这般的事物存在似的。接纳我,照顾我。” 二老对曼玲很好,但曼玲也觉着疑惑不解,每每想得失眠,便化成风盘旋于房顶上,眺望远处得海面,聆听细微的海浪声,想要将这些困惑通通扔进大海之中,以换来一夜安眠。只是也会看到半夜在阳台抽烟的李叔,同她一样静静地看着远处。 曼玲不敢问原因,不论是失眠的李叔,或是从来不去海边的赵姨。 “在海岸边成长的人,心仿佛大海一样深沉。终年不见光的海底不知道埋藏了多少往事,烦恼、遗憾、悔恨、不舍、疼痛,消化不了便通通扔进大海,任由洋流带到常人难以达到的地方,静静地躺在海底,被泥沙掩盖。每每投进一件事,海平面便涨一份,总会有足以将人淹没的那一天。有的人畏惧那一天的到来,便避而不见。也有的人却日日航行于海平面之上,哪天不慎跌落海底,也希望能伴随洋流漂流到埋藏遗憾与悔恨的地方,相伴长眠。” 曼玲想得出神,直到海平面上泛白,才晓得新的一天即将开始。李叔已经睡下了,掉落在阳台上的烟灰也被风走。 这天的早餐吃得格外安静。虽然平日的生活也不太热闹。只是曼玲觉着今天的平静之中多了一些哀伤惆怅。 “阿姨,我中午就不回来吃饭了,隔壁县开了一家书店,我想去那边看看。” 二老迟疑了一会,便答应下了。 “一路上注意安全。”赵姨松了一口气说道。 第6章 告别之前 曼玲不消一会儿便到了目的地,她确实不是因为早餐的氛围才选择出门的。最近的她总觉得不舒服,呼吸困难,全身乏力,坐卧难安。曼玲猜测自己是病了,可没有“脉搏”的她却不敢寻医问药。每每发作也只能选择外出透气,幸运的是只要出门走走便能够缓解症状,只是每一次发作都会更强烈,需要去到更远的地方才能够缓解。 曼玲走在县城之中,还是一样的青石路,只是耳畔少了海浪的声音。寻得一个小公园歇息,几张石桌石椅,干涸的水池,久经日晒的运动设施,高高低低的树木。大约公园的风景都是相似的。园中人无非是下棋、打太极或是拉家常。都是陌生的脸孔做着熟悉的事。 曼玲找了一处人少的地方坐下。相较于夏天,秋天的阳光温暖而又内敛,阳光似乎能将曼玲体内的坏东西逼出来,再由秋风带走。 “我也许不能够在同一个地方待太久,或许四处流浪才是我的归宿。” 但曼玲担心的并不是继续流浪,而是让二老再经历一次分别。 “这个家有太多年轻的物件存在,我的床铺,穿的衣服,房间的种种装饰都是那么的年轻。但是二老从来没和我提起儿女,之前猜测二老的儿女都在外地工作,但是半年来都没见到人影,就连一通电话也没有。大概已经回不来了吧,或许这就是赵姨始终对海边避而不见的原因。” “可能我被二老当成某个人的影子了吧,但是我并不怪他们,如果我的存在能够让他们减轻分别的疼痛,那我愿意一直保持这种状态生活下去。但我害怕哪一天走不动路了,或者没有告别就凭空消失在这个世界上,对他们来说也是一种伤害。” 曼玲久久地坐在石椅上,一直到了午后。午后的公园人更少了,清晨打扫干净的路面零星地掉落树叶,就连曼玲的身上也挂了几片。曼玲的呼吸是顺畅了,但是内心的疼痛却得不到缓解。 “不管怎样,还是先回家吧,该说的事情一定要说出来。” 曼玲到家约是下午三点,李叔出门了,而赵姨则在午休。屋子里还能闻到淡淡的香味,甚少点燃的蜡烛也少了一半。这一切并不让她感到意外。曼玲静静回到自己的房间,思索着如何将自己的情况告知二老,打算写信,但写没几行便觉得不合适,揉成一团扔进垃圾桶里。还是亲口告诉他们比较好,却也在苦恼如何开口。 反反复复,一直到太阳落山。 晚饭时二老也没有问曼玲今天买了什么书,仿佛彼此都知道心里在想什么。吃完饭李叔从储物箱里掏出一本相册,取出一张照片递给曼玲。那是一个留着长头发的少女,身形是如同李叔一样的挺拔,五官却是像赵姨多一些。 “曼玲,这是我姑娘,叫曼娴。许多年前一次出海遇到风浪走的,今天是她的忌日。” 李叔说着,表情却没有半点悲伤,赵姨坐在一旁不说话,只是难为情的看着曼玲。 “当年没能把她找回来,半年前我在海滩上看到你,以为是她回来了。但是你安静,不爱说话。她从小就好动,东跑西跑,也爱说话爱热闹。”仿佛曼娴此刻就在身旁一样,李叔说着便笑了起来。 “你可能是猜到了今天的日子特殊,便早早出门去了。我和你阿姨商量之后,还是决定把这一段往事说给你听。我们确实把你。。。但是曼娴无论如何还是回不来了。只是看到世界上有你这样的存在,我们也生出一些希望来,不管是永远活在海里,还是其他世界,只要她能开开心心的,我们也就知足了。” “曼玲,阿姨最近看你也心不在焉的,没事老往外边跑,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赵姨在一旁接话。 曼玲本来决定再隐瞒几天,可是哪里骗的了眼前这两位见过大风大浪的人呢? “如果往外面走是你的药,让你好受一点的话,你就尽管去吧,不要担心我俩,偶尔得空回来看看我们就好。风注定是要吹走的,被困在这里不是你的命运。去天地之间遨游才是你的命运啊” 曼玲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二老已经把曼玲想说的话都说出来了。 “阿姨不是要赶你走,只是怕你在这方小天地憋出病来,你的情况你自己把握,该走咱就得走,不要觉得对不起我们,健康活着才是最重要的。” 长夜寂静,曼玲久久不能睡去。感到非常意外。二老似乎什么都知道,但好像什么都不知道。当李叔带着曼玲回家的那一刻时,仿佛就知道会有告别的那一天,这件事就像一粒种子,埋藏在他们的内心深处,直到要分别的那一刻时,才开出名为没有眼泪的、豁达的花。 长夜寂静,曼玲终于闭上眼睛进入梦乡。 第7章 梦中的人鱼 这天夜里,曼玲在一个梦境之中醒了过来。发现她坐在县城边的沙滩之上。她想起身往回走,但是已经走不动路了。 “又发作了吗?这次发作的间隔也太短了。” 来不及疑惑,曼玲只想尽快缓解疼痛。于是她化作一阵风向海面飘去。这一次的疼痛异常激烈,曼玲于半空径直坠入海中。她想呼救,但下一秒却又感觉一股异常的温暖,她感到前所未有的舒畅和疲倦,在温暖的裹挟之中她慢慢闭上眼睛,直至沉没到温暖的海床之上。 不知道睡了多久,曼玲再一次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海床之上。时间大概是午后,浅海的水和海床的沙子都是金色的,黄色蘑菇状的、青色仙人球状的、粉紫色雪花状的珊瑚攀爬在错乱复杂的礁石之上。鱼群看起来早已饱腹,在礁石与珊瑚之间悠闲的徜徉着。 曼玲起身,身旁的鱼像是默认曼玲是同它们一般的存在似的,静静地游远了一点,给曼玲让出位置。很快又回到了悠闲地状态之中。 曼玲知道自己还在梦中,也知道这前所未有的惬意和舒适是一场美梦。因此曼玲没有挣扎,就想看看这个梦境将如何发展。 曼玲起身,望见不远处有一条石子铺成的路,与海底的一切格格不入。蜿蜒绵长仿佛没有尽头一样,视线也无法望见石子路的尽头。曼玲刚想走近看看,却发现礁石之上坐着一条人鱼,模样与书本上绘制的人鱼一模一样。曼玲好奇地看着她,人鱼却像是早就认识曼玲一样,不意外地回应着。 “你终于来了,我经常探出海面,远远地躲在礁石边偷偷看你,只是你未曾发现过我。”人鱼没张嘴,而是用眼神对着曼玲说话。“所以只能在梦里和你见面了。” “你认识我吗?”曼玲也没有说话,也是用眼神回应,带着疑惑。 “我没有能力认识你,但是我在这里等你很久了,我知道你一定会来。我也知道你再过不久就要消失了,我想救你。” “我其实知道怎么救自己。” “但你的方法治标不治本,代价也只会越来越大。你是不是每一次发作都会愈加强烈,也要去到更远的地方才能缓解?” 曼玲没有再说什么,眼前的人鱼早已将曼玲的症结看穿。 “你诞生于人海,却不能沾染太多的人海气息,人海只是你的穿行之地,而不是栖息之地。” “看到这条石子路了吗?若你相信我,便往前走吧。走到石子路的尽头之后还要再走一段路,当你的视线前方没有路时,便化成风飞吧,那里才是你的归宿。” “一个梦境是不够的,你会醒来,也会再进入到梦境之中,反反复复许多次,不过你不用担心,这个梦境不会消失。”人鱼笑了笑,似乎是把所有该说的,想说的话都说了出来,带着如释重负的笑脸往浓密的海藻丛中游去,静静地坐在礁石之上。 曼玲睁开眼时已经日上三杆了,她慌忙看了日历,却也才过了一天。 曼玲化作风飘在海上,试图找到梦境之中坠落的位置。她从未做过如此清晰的梦,可到达那个地点之后,看到的却只有海水和沙子,连鱼也只有几条。更别说什么石子路了。 “难道真的要在梦里才能见到那一条石子路吗?” 一整天曼玲都心不在焉的,赵姨瞧着也担心。“姑娘,你是不是又不舒服了?” “不是的,阿姨。我昨晚做了一个梦,梦里我能在海底行走,海底有一条石子路。梦境指示我要沿着那条路一直走,直到尽头。可是早上我去那个地方,却啥也没有存在。”曼玲说。 赵姨迟疑了一会,又觉着曼玲的神情不像是疼痛发作。“姑娘,梦境都是虚假的,梦里上天也好,入地也好,终究是会醒过来的。但梦境有时候也是指引,不妨再等等看,看看能不能梦到什么,再做打算。” 午饭和李叔说起这件事,李叔也觉着玄乎,“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你还挺幸运,碰到问题就有梦境指引。但梦境还是太玄乎了,虽然不能保证下次能不能梦到,只是姑娘,千万要理智。” 但是曼玲选择隐瞒了遇到人鱼这一件事,并不是不想说,而是觉得现在说出来太过仓促,而且目前没有什么能做的,只好等着夜幕降临,再次到梦境之中一探究竟,尽管无法保证能否再次回到梦境之中。 这天夜里,曼玲几经辗转终于睡了过去。梦里,海藻丛中早已没有人鱼的身影,鱼群也随人鱼消失。只有石子路静静的在等待曼玲出发。 第8章 梦醒海岸 曼玲沿着石子路走了很久,凹凸的海床让曼玲产生了前方就是道路尽头的错觉。每每到达之后,石子路却又延伸到视野得尽头。 梦里似乎不知疲倦。走着走着光线渐渐微弱,梦里也有天黑吧,只是过了一会天又亮了。但石子路很单调,曼玲觉着很多地方似乎前面已经走过。但曼玲从海水得温度变化得知,她不是在原地踏步。只是不知道这条路还要走多久,也不知道现实中的她睡了多久。 清晨的阳光唤醒曼玲,曼玲起身发现周遭一切如旧,判断着自己也只是睡了一夜。 二老问曼玲昨夜梦到什么。 “梦里我一直在那条石子路上走着,走了好几天,石子路似乎没有尽头。”曼玲如实说。 对于这个连贯的梦,二老的表情逐渐凝重起来。 “倒也不是没做过连贯的梦,只是很少遇到还能记得这么清楚的。姑娘,你这几天还会不舒服吗?”赵姨问。 “从开始做梦之后便不会觉得累了,不过也没几天,还要再看看。”曼玲边喝粥边说,神情自然,确实没有半分难受的迹象。 二老也只能报以沉默,曼玲到来之后的一切都出乎他们的意料,尽管曼玲也会病会痛,苦于无药可医,也只能把希望寄托在梦境之中。 此后的日子如曼玲所说,再也不会觉得难受,梦境也没有进展。长长的石子路没有尽头,总让她会想起化形之前的日子,如同像梦境之中的她一样,没有终点似的走了很久很久。只是醒来之时,总是以风的形态出现。曼玲担心哪天走到尽头了,便以风的形态消失在这间屋子里。于是她留下了一封信,每晚睡觉前拿出来放在书桌上。 “叔叔阿姨,谢谢你们这段时间对我的接纳与照顾。此刻应该在某个地方醒了过来,正朝着我的归宿走去。最近我总是以风的形态形态醒来,我可能某天就突然消失在这个让我安心的地方,所以就留下这一封信。 我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梦里遇到了一条人鱼,最近发生的一切都是人鱼在帮助我,她说沿着长长的石子路走到终点,那里才是我的归宿。我原本想问她为何要帮助我,她说许多人原本没有机会相遇,但是故事却注定要开始。说完她就向着海藻丛中游去,静静地坐在礁石之上。 此后的梦境之中她再也没有说话,只是每当天黑时,她总是提着一盏灯出现在我的身旁,静静地游在我身边,为我照亮前方的路,待到天亮之时便消失。 我原本是一阵风,许多年前的某个夜晚,我瞧见天边划过一颗流星,从那刻起我便化作人形。后来我去了很多地方,遇到过很多的人,只是从来没有人知道我是何物。后来与你们相遇,是我化形以来最安心的经历。只是我终将要告别,继续去寻找我的归宿。 叔叔阿姨,再见。若身旁有风吹过,便是我陪伴在你们身边。” 梦中,曼玲在一个黎明到达石子路的尽头,那是遥远大陆的一处不知名的沙滩。曼玲回头已经望不到那座县城,却仿佛听见那片浅海之中,人鱼伏在礁石之上缓缓地哼着歌,轻柔的歌声唤醒曼玲。 清晨,赵姨推开房门,曼玲已经走了。赵姨以为曼玲的出现只是一场梦,可床铺被褥却依然保存着曼玲来过的余温。赵姨瞧见书桌上的那封信,却不愿知晓信中的内容。 “出事这么多年你再也没去过沙滩,今天去沙滩转转吧。”李叔放下信件,拿起渔网便出门了。 赵姨换上一身素净的新衣服,坐在镜子前,解开发网,好好地梳了个头。她也记不清上一次坐在镜子前是什么时候了,总是潦草抓起梳子,简单应付几下,套上发网就投入到琐碎的日常生活中去了。 沙滩依旧没什么人,海浪也没睡醒似的,慢吞吞得冲到岸边。时隔多年,赵姨再次踏上这片梦中出现过无数次的沙滩,还是那么的辽阔与静谧。 茫茫天地间,只有赵姨一个影子在沙滩上慢慢地移动着,只是走得远一些,赵姨也觉着热,找了块礁石坐下休息,海风拂去赵姨额头上的薄汗。 许是风迷了眼睛,赵姨擦去泪水,望着海面笑了笑,而后起身,在海风的伴随下,往家的方向走去。 第9章 沙漠的晚星 曼玲在一片黄沙之中醒了过来。 曼玲以为自己又是身处在哪个梦境之中,她拍掉身上的沙子,过分真实的感受却又让她怀疑。梦中的人鱼的确说过醒来之后还要再走一段路,只是眼前这一片一望无际的沙漠,要走到何时才能到达尽头。但是没有办法,曼玲只能选择出发。 这还是曼玲第一次踏上沙漠,从前只在书上看见过。蓝天和沙漠挨得很近,似乎沙漠的尽头便是天的尽头。只是人的步伐太短,天边太远。曼玲走了好一会,只是沙漠的尽头并没有变短。一只一只的脚印拉出长长的,断断续续的线。高空之上俯瞰就像蚂蚁一样。 曼玲判断着自己走了小半天,终于找到一棵仙人掌,借着瘦小的阴影坐下休息。前方是沙漠,背后也是沙漠,沙漠辽阔,人影渺小,本不用吃喝的曼玲也由不得担心了起来。 “现在大概是中午吧,气温一点一点升高。”曼玲也觉得疲倦,便伏在沙子上闭眼休息。曼玲想起从前的日子也是这般度过,寻得一处人迹罕至的角落便静静地睡着。尽管早已习惯了床单被褥的包裹,眼前这片柔软的带着些许发热的沙子却也阻止不了曼玲的安睡。这一次曼玲没有做梦,于曼玲而言是清醒了很久很久再次得以沉沉的睡去。 曼玲在太阳西沉时醒了过来,吹过的风开始有一些凉意。曼玲迎着夕阳伸了个懒腰,望着天边的火烧云出神,似乎是在回味这一次安睡,身心都得到了充分的舒展。 而后起身,接着往沙漠的尽头走去。夜里的沙漠很冷,尽管曼玲并不畏惧寒冷,只是走在看不到尽头的沙海上,被夜色笼罩的孤独感比白天更甚。 走了很久,曼玲发现了一处牧民的驻扎点,远远望去,几张异国面孔围着篝火坐着。旁边几只骆驼跪坐在地上,嘴巴不时动着,反复咀嚼着粮草。 曼玲也只好化作一阵风,轻轻吹过驻扎点,待到驻扎点消失在视线之中,只留下一点微弱的火光时,再化作人形。 只是曼玲觉得走不动了,沙漠实在是太大了,虽能辨别南北,但曼玲并不知道尽头在哪里。加之夜实在是太深了,曼玲也只好寻找一处沙丘,背靠着渡过深夜。 “路在哪里呢?人鱼的梦把我送到了这里,可是除了沙子,这里啥也没有。” 曼玲回想着那一场梦,试着从中找到更清晰的指引。可越想越觉得前路渺茫,而梦中的人鱼,只是静静地坐在礁石上望着海面,再无其它。 黑暗之中曼玲叹了一口气,声音在一瞬之间便被吞没。只留下一双不愿闭上的,低垂的眼眸环顾着四周。 夜往更深更浓的方向走去,丝毫没有一点黎明的痕迹,就连远处那点微弱的火光也都消失了。天上的月亮被云遮挡,只有满天的星星发着微弱的光,勉强照亮曼玲的双手。曼玲也没有睡觉,而是抬头望着夜空的星星。 “从化形那一晚之后,有多久没有仰望星空了。” 多年前的那一颗流星,此刻依旧在曼玲的记忆深处划动着,还没有坠落。曼玲不愿意与那一颗流星渐行渐远,更不愿意此刻坐在原地纠结着沙漠的尽头。 “眼前根本就没有路,就算走到沙漠的边缘,也不是沙漠的尽头。” “当我醒来的时候,眼前并没有路了,只是很多时候固执的认为走到沙漠的边缘才算是到达了尽头,到头来连我都难以分辨这方圆的沙漠哪里是起点,哪里是终点。这一切都是我强加给自己的枷锁,非要跟沙漠较劲,我早该放下对沙漠尽头的执念,承认走一步有一步的价值,走一天有一天的意义。” 曼玲笑了笑,化作一阵风往夜空之上吹。无风的夜晚,风行走得很慢,曼玲看到沙漠一点一点地变小,看到夜空之上的云层正在慢慢的靠近,看到沙漠夜空的星星更加璀璨。而后于空中闭上双眼,沿着多年前的那一颗流星的轨迹飞去。 第10章 敲开云层之上的门 曼玲站在的云层之上,强风不断击打着曼玲的身体,吹走曼玲身上的疲倦与污秽,像是久不见天日的人再一次被阳光照耀一样,曼玲感到前所未有的舒畅。 今天是一个好天气,悬挂在蓝天上的云朵洁白而又轻盈。有的白云像平地,有的堆积成山。悠闲自在地移动着,只是远处像山一样云朵却一直停留在原地。曼玲觉得奇怪,便往前走去。曼玲走近之后才发现那朵云存在人工开凿过的痕迹,云层背面依旧像山一样,而正面却是一片空地,空地之上坐落着一栋双层小楼,大约是为了隐蔽,小楼的外墙与屋顶都用了白砖白瓦,围绕着小楼的,是一圈由云朵雕刻而成的篱笆。若曼玲是常人,此刻必定觉得自己产生了幻觉,或是在做梦。但眼前的一切和曼玲本身却非常真实。 驻足良久,曼玲走近小楼。“嗯,是货真价实的砖瓦。只是不知道小楼的主人现在在何处。” 曼玲敲了敲门,咔咔两声在天边回荡,但却没有得到回应。曼玲只好坐在台阶上,等着小楼的主人回来。 小楼的主人在太阳慢慢地向西走去,落日将小楼染得金黄时回来。也是一阵风拂过曼玲,接着在曼玲眼前化形。尽管曼玲化形了无数次,看到眼前的这一幕仍旧觉得惊讶。 “妹子,好久不见。”眼前的这位中年大姐笑着说。 “上次你离开图书馆之后去了哪些地方啊?怎么找到这里的。”大姐面对曼玲并无戒备心,也不是在质问眼前这个陌生人为何靠近她的小楼,而是以一种关心的语气说着话。 “你是那位图书管理员?”曼玲有些惊讶,眼前这个人原来之前就已经相识了。 “是的呀,你刚到图书馆那会我就知道你是风了,只是那时你还懵懂,本来想告诉你世界上除了你,还有我存在着。但看你茶饭不思地读书,对于初初化形的你是一个非常正确的选择,所以也就暂时保守这个秘密。”大姐说着便打开门。 “来妹子,进来坐。等一天累了吧?”大姐将包包放在玄关上,带着曼玲到客厅中。 “后来你就走了,虽然我不敢保证,但是我心底还是有希望,等到某天你会找到这里来。我果然没看错你。”大姐给曼玲倒了一杯水,接着说。 “这世界上有许多风有机会化形,只是大部分在化形之初过于恐惧化形本身,在化形之后仍旧以风的形态行走于世间,久而久之便会失去化形的能力。只有少数风克服了化形的恐惧,或者产生了想以人的形态行走于世间的想法,便也在心底产生生存下去的希望,因而能够长久的保持人形。我看你当时在读书,便是如此吧。”大姐问。 “姐,我当时没有太多想法,只是觉着化形之后不会说话识字会找出许多麻烦,因而开始学习。”曼玲答道。 “是啦,能读进书是好事,我到现在还在读书呢。”大姐欣慰的笑了。 曼玲看了看客厅里的陈设,“这栋小楼是怎么修建起来的?” “这栋小楼很久以前就一直在这里,并不是我修建的。当时的我也快不行了,意识模糊中似乎有一阵风托着我来到这里。但当我醒来之后,天边这里就只有我一人,直到今天才等到你。这一等就等了几十年,这期间不知道有多少同伴化形了,消失了。” 没等曼玲开口,“你且在这里住下吧,只有住在这里我们才不会出问题。”说完便起身去准备晚餐了。 晚饭后曼玲将化形之后的经历,遇到了什么人,连同那个梦境,一并告诉了大姐。 “我们身上的谜团太多,以前也急着要找到答案,可是这么多年过来,也没找到什么。干脆也不好奇了。”大姐剥了个橘子递给曼玲。 “以后我也有伴啦,你就先好好休息好好养病吧,其他事情等以后再想。” “谢谢姐。” “你不用谢我,我至今也没办法跟这小楼的主人说声谢谢呢,咱先欠着,以后看看能不能还上。”大姐笑着说。 夜里,曼玲拉开纱窗。窗外的是一片望不到尽头的云海,清冷的月亮高高挂在天空之上。曼曼玲久久地坐在窗前,想着此时李叔和赵姨,还有那条人鱼,是否已经睡着了,或是也在那个遥远的海岸,同她远远相望。 第11章 黎明分界 夜里,曼玲醒了过来,睁开眼睛后周遭的一切都在旋转。曼玲艰难起身,到了阳台透气。 大姐被响动吵醒,便到了阳台。夜还很深,但也快变浅了。 “姑娘,这种不适是能根治的,只是还需要一段时间,并不是到了天边就药到病除的,你没事还要多吹吹风换换气。”大姐说。 “姐,我们为什么会这样?”曼玲深深地呼了一口气。 “人海的一切对于人的成长来说是基石。但对我们是重压。我们不应该有太多的情绪,也不要有太多的想法,不要对什么事都刨根问底。简简单单地吹着,于我们而言才是正确的方式。” “可是我们都化作人形了。” “我们终究是风,这是风的边界。尽管你渴望人海的一切,当渴望对你造成伤害,你就应该考虑你所渴望的,到底值不值得渴望。”大姐轻轻地拍着曼玲的后背。 天边渐渐泛白。但破晓的风却最是寒冷。吹得曼玲一阵一阵地起鸡皮疙瘩,整个人却精神了。 “这么多年过来,我逐渐觉得,我们的存在,就像此刻的天边一样。要亮了,却也没有亮,茫茫的一片混浊。虽然化作人形了,但是想要前进,前方是重重阻力,却也没有办法再后退。但这并不代表我们的生活只能是碌碌无为,只是我们不要认为只有前进才是生活。” “那我们应该怎么做?”曼玲望着天边出神。 “该吃吃,该喝喝,该睡睡,在平淡之中感受时间的流逝。这样做至少不会旧病复发。姑娘,日子还长着呢,不能前进的日子就停下脚步,现在的停滞对于你来说是生存的必要,这段时间还是好好休养吧。” 吃完早餐大姐就准备去工作了,天边与大姐工作的地方相差十万八千里。 “风吹得很快的,你只要记得曾经到过什么地方,一溜烟的功夫就到了。”大姐说完便消失在天边。 曼玲把天边里里外外都走了一遍,反复打量这个家的一砖一瓦。白云一样的白确实能够与天边周遭的景色融为一体。 没事可做,曼玲拿着扫把把家打扫了一遍。而后翻着大姐收藏的书,有几本的样式看着有年代感,不知是大姐喜欢收藏旧书,还是从前大姐从哪个书店里买来的,放在书柜保存至今。 午后曼玲在阳台上的凉椅睡了一个长长的午觉。 往后的日子,依照大姐的建议,简单的生活确实让自己的生活身心轻松了不少。只是曼玲总想着大姐说的话,每每到日出之前,曼玲总会醒过来,望着即将破晓的天边,那种朦胧的混浊感确实让曼玲感同身受。曼玲有一种说不出的感受,总觉得自己被一层看不见的壳包裹着。 大姐曾经也有过这种感觉,但随着时间得流逝也慢慢抛在一旁不再回想了。 曼玲虽在意,也没有办法刨根问底,只是她不愿自己终其一生只在混浊的状态之中度过,她也想让她这一类事物,茫茫天地之间的两阵风,能够走出混浊,迈向黎明。 “咱们的谜团太多了,就说这栋房子,生活了这么久也不知道主人是谁。” 大姐数落着曼玲,实际上是不想让曼玲背负太多不必要的想法。毕竟大姐生活了这么多年也没能走出黎明分界时的混浊状态,她不忍心曼玲再经历一次。 可是转念一想,年轻人的想法岂是说改变就能改变的呢?当初的她也是在这般执着的情况下走了许多年,等到成熟之后才觉得很多想法太过天真。 “或许这就是年轻人的功课吧,黎明分界虽只有一瞬,但用尽一生也许都走不出那个边界。”大姐看着曼玲心想着。 “我这个人算是在混沌之中停下脚步了,只是曼玲还想着走出去,那就少说两句吧,我不能是她的阻力。” 曼玲渐渐好转,便想着跟着大姐去工作。大姐许诺曼玲一份工作,前提是曼玲要在天边把身体养好。 曼玲的身体慢慢好转,和大姐关系也渐渐熟络,大姐叫李爱,在没有手机的年代便化形了。这个名字是化形之初的第一位好友起的。 “爱姐,你这么多年是怎么过来的?知道你身份的人不少啊。”曼玲问。 “都是那位朋友一直在帮我,她去世之后便是她的后代在帮。她的恩情我是还不完了,只是每天上班前折一段路吹过她家门口,把灰尘落叶都带走。”大姐说着。 “等你彻底好了,也带我去看看你叔叔阿姨,让她们知道你不是一个人住在天边,好让他们放心。” 此后的日子,曼玲在天边看着日出,目送爱去上班,瞧着落日,远远望见爱姐下班回家。 第12章 雾海 天边的风吹长曼玲的头发。 “姐,我这才到这边多久,头发一下子这么长了。” “你想想化形以来头发多久没变过了,我们是这样的,很多可以归纳为成长的变化都可以是一夜之间达成。”爱姐说完递给曼玲一个塞得满满的袋子。 寒冷的季节,爱姐给曼玲买了几件冬衣。 “天冷了,咱也要穿上暖和一点的衣服,别整天穿着单薄还爱打赤脚。”爱姐说着曼玲,两人走在那座靠海的县城之中。 两人还是寻得一处无人的沙滩化作人形,而后往县城之中走去。沙滩还是如从前那般安静,只是寒冬时节,倒有了些许寂静。 到了李叔赵姨的家门口。门半掩着,家中的狗嗅到了熟悉又陌生的气味,摇着尾巴迟疑地吼叫几声跑出了门口。见着曼玲异常兴奋,小爪子扑腾一下就搭在曼玲的裤腿上。左嗅嗅,右闻闻,水汪汪的大眼睛仿佛知道曼玲这段时间过得还算不错。 “叔叔阿姨,最近过得还好吗?”曼玲推开门走了进去。 “啊,曼玲啊,你这是?”二老高兴中带着些许惊讶。自从曼玲走后,二老就没想过曼玲哪天还能再回来。 “阿姨,我消失后就到了天那边。”曼玲指了指天尽头。 “我现在在那住着,病也养好了,现在一点事也没有啦。”曼玲笑着说。 “这位是在天边接济我的,没有她我的病也没办法好得那么快。”曼玲拉着爱姐得手对着二老说。 “常常听曼玲说起二位,我也想着等曼玲好了让她带我来看看你们。” “我叫李爱,叫我爱子就行。” “好好,来,都别站着了,都坐,都坐。”李叔赶忙招呼着大家坐下。 爱姐向二老说着天边那里的一切,李叔只顾着点头。 赵姨坐在曼玲旁边,看着曼玲的气色,欢喜溢于言表。“呀,这才多久,头发一下长这么多,曼玲也漂亮啦。”赵姨摸着曼玲的头发着悄悄话。 中午曼玲爱姐两人留下吃饭,饭间爱姐再次说着天边的事,二老悬着得心也终于放下了。 两人在太阳开始向西行走时离开。 “曼玲,到了那边别多想事,咱好好活着就成。”赵姨塞给曼玲一大袋干货。 “这些东西都带回去,吃完了再来这边拿。” 告别后曼玲和爱姐想着沙滩走去,李叔赵姨瞧着两个人的背影渐远,也关上了门。 “曼玲这下没事啦,真的没事啦”赵姨长舒一口气。 “是啊。”李叔望着天那边。 “她们这会才出发,到天那边岂非深夜?” “不会,风很快的。曼玲都告诉我啦,一溜烟就到了,不用担心。”赵姨说。 “那就好,那就好”。李叔依旧望着天边。 曼玲解决了一桩心事,回去的路上也轻松了不少。 到天边天也没有黑。曼玲和爱姐休息了一下,也在厨房准备着晚餐。 刚吃上晚饭,天边就被浓浓的雾包围起来。 “果然是来了,曼玲啊,这是属于你的雾海。”爱姐说。 “什么意思,我不太懂。”曼玲不解。 “大约是今天了却了化形之后的第一桩心事,雾海就出现了。” “曼玲你不要怕,这是我们每一阵风必须经历的事。你能不能瞧见雾海之中的列车,若隐若现吧。当我们完成了所有的心事之后,便可以乘上雾海列车,到达对岸。”爱姐对曼玲说。 “对岸是什么?” “我也不知道,几年前我差点就上车了,只是踏上车门的那一刻犹豫了一下。心中还是觉得有必须要完成的事,收回脚步之后雾海也就消失了。我大约还是没活明白吧,所以还是上不了车。”爱姐说完,两人望着雾海陷入到沉默之中。 雾海中的列车还在行驶,不消一会便消失在天边了,浓雾散去,天边又回到往日的平静之中。 夜里,曼玲坐在阳台上发呆。心想着那一趟雾海列车。 “爱姐,我不知道该怎么办。” “不要想太多,好好活着就行,那一趟列车你就当是一趟普通列车就好。等你哪天想明白了,就上车吧。” “你还年轻,时间多的是,总会找到答案的。”爱姐拉着曼玲的手说。 “不早了,先去睡觉吧,今天也累了。别多想。” 两人回到各自的房间,见过雾海的爱姐已经睡着了。只有曼玲还迟迟不能入睡。却也想不出什么名堂,终于辗转中睡了过去。 第13章 无风的日子 下班时间一到,曼玲推开办公室的门。迎面就遇到爱姐正背上包包。两人相视一笑,一并走出了图书馆。 曼玲有了工作。和爱姐在同一个图书馆工作,与爱姐不同的是,曼玲负责的是入馆的新书、需要更换的旧书、图书的借出收回之类的登记工作。工作难度不大,工资也微薄,不忙的时间就坐在电脑前看书。 “工作也一周了,前几天看你还有点拘谨,一周下来感觉如何?”爱姐问。 “刚开始确实有点忐忑,后面几天适应了,工作挺好的。” 曼玲挽着爱姐的手,两人行走在落日之中。 为了庆祝曼玲上班一周,今夜的晚餐在外边下馆子,晚餐后爱姐带着曼玲在工作的地方转了转,回到天边时已经是深夜。 洗漱后爱姐便去睡觉了。曼玲坐在书桌前记录着这一周的工作和生活。 曼玲瞧了下时间,夜已经深了,关上灯很快便睡了过去。 自从曼玲有了工作之后,生活中的烦恼少了很多,虽说工作强度不大,但总的来说不如从前那般自在。 但曼玲不介意这种被约束的生活。至少当下可以把雾海抛在九霄云外,眼睛一闭便能得享一夜安眠。 周末曼玲和爱姐都起得比较晚。曼玲的到来让天边多了些许热闹。爱姐也趁着周末变着花样做早餐。 “多了一副碗筷就是好,以前就我一个人吃不了多少,东西太少吃着也没滋味。”爱姐笑着说,曼玲在一旁摆着碗筷。 “咱们不吃饭也不是不行。”曼玲瞧着爱姐准备早餐辛苦。 “哪能啊,这些都是好东西,哪有不吃的道理。”爱姐数落着曼玲,却又想起从前的日子。 “我以前也试过不吃东西,只是少了这些吃喝,生活枯燥了很多呢。”说完便自顾自地笑了起来。 “爱姐你还笑我呢,原来你以前也经常没吃饭。”曼玲坐在餐桌前盛粥,一边和爱姐闲聊。 大约是前阵子陪着曼玲去了李叔赵姨那里。早餐后爱姐也出门了,说想去从前待过的地方走走。 曼玲想着同去。 “不是去探望某个人,只是去从前流浪过的地方瞧瞧。”爱姐说。 曼玲只好作罢。 “我和爱姐也挺像的,曾经都有过流浪的经历,也曾被人帮助过,要面对的问题、要解决的功课也都还没有搞定。不知道爱姐一个人生活了多久,我的出现会不会让她想起从前的日子。” 曼玲一顿胡思乱想。很快便制止自己继续想下去。 收拾完碗筷,给阳台上的花草浇水。曼玲便无所事事的坐在阳台上,看着太阳一点一点向天空中央升起。 天边四周没有起风,无风的日子从曼玲工作之后便开始了。天边的一却像是停滞了一样,明明视线远处的云一点一点地移动着,是风的痕迹。可天边确实是感觉不到风的存在。 大约是天边的一切与我和爱姐的状态一样吧,觉得内心动荡,天边便也起风。觉得内心安稳,天边的风便也消停。 待到午后爱姐回到天边。 “你的猜测没有错,很长一段时间天边都挺安静的,直到后来起风了,有时还是狂风,我这才意识到人海之中有风化作人形了。后来我也便遇到了你,再等到你来到天边,风便也小了。”爱姐说,却又望向天边慢慢移动的云。 “虽说此刻感受不到风的存在,但云还在动着。茫茫人海之中或许还有我们的同伴,只是那位同伴诞生的时间怕是比我们要久远得多。”爱姐走神了一阵。 “不清楚那位同伴知不知道天边的存在,还是已经老得走不动了。”爱姐说完便望向曼玲。 “我们之中就你刮起的风最大,说不定天边这一切的谜团都要靠你来揭晓呢。” “姐,我也什么都不知道啊。” “没事,咱们慢慢来。” 说完爱姐便去午休了。曼玲坐在阳台上看着天边慢慢移动的云,确实像一位步履蹒跚的老人。走走停停,看着像走不动了,实则一点一点地慢慢动着,缓慢却又坚韧。 看到这一切曼玲便也不担心那些尚待揭晓的谜团了。 “走得慢也要走下去啊,总会有到达终点的那一天。” 第14章 李爱 许多个春秋走过,花开了又败。天边再也没有起风。 曼玲和爱姐如同天边的一样,也归于安静之中。迎着朝阳离开天边,背对落日回到这里。 天边的生活已经很久没有波澜了,直到前不久爱姐大病了一场。 “姐,今天好点了吗?”曼玲煮着晚餐问。 “今天结结实实吹了一整天的风,好多啦,就是好得慢。”爱姐笑中带了点苦涩,眼角残留着打哈欠时流下的眼泪。 爱姐伸了个懒腰,眼睛直勾勾望着窗外。 “想着雾海呢?爱姐”曼玲看了一眼爱姐。 共同生活了许多年,曼玲和爱姐对彼此的言行习惯都了然于胸。 爱姐很少看天边,但一看便是在想着雾海,想着那一趟列车。 爱姐一笑。“以前没想着,倒也出现了几次,最近老想到,却没有心想事成啦。” “姐,你是知道自己得走了是吗?”曼玲心中有数,住在天边还会生病,便是意味着告别的日子在慢慢接近。 “唉,我这次好得慢,怕是要坐上列车去雾海对面才能好呢。” 也许是风的直觉,爱姐并不知道雾海对面是什么,只是隐隐觉得她的病得到雾海对面才能根治了。 曼玲握着汤勺,慢悠悠地搅动着锅里的食物,眼睛也同爱姐一样直勾勾地望着天边。 “爱姐,上一次列车来的时候,或许你就应该上车了。我就怕那是最后一趟。” “不会,上一次没上车,后来就把你等到了,我应该还有一趟车可以坐。”爱姐的语气很坚定。 爱姐一直很相信自己的决定。只是不知道雾海对面的一切会是什么。 死亡吗?不是,风不会死的。还是说雾海对面是课本上的桃花源记?那里是风之一族的聚居地? 爱姐想过很多种情况,向往的、担忧的、焦虑的、怀疑的。可她从未踏上那一个地方,她曾经惋惜过没有早点坐上列车,可当她后悔的时候,天边的浓雾早就烟消云散了。 “爱姐,你后悔吗?”曼玲问。 “后悔啥呀,我从来没活明白过,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就不用谈什么后悔不后悔的了。”爱姐抚摸着碗的边缘。 “而且我也不知道雾海对面是什么。如果去到那边还是过着现下一样的日子,那去不去好像也没有区别。” 爱姐深呼吸。 “不想这些了。吃饭吧,曼玲,你现在的厨艺也见长了。哪天一个人住了,也能自己做好吃的。我也就不担心啦。” “也可以不吃饭的。”曼玲说笑,想让爱姐精神一下,同往常一样数落自己。 “哪能啊,不能这样。”说罢便走神了。 “姐?”曼玲望着发呆的爱姐。 爱姐笑了笑,将碗底的粥喝光。 “这就是生活的意义吧,人活着不就是为了眼前这碗粥吗?喝完粥去生活,去工作,去见山山水水,去认识万事万物,用心去品尝,再把喜欢的食物熬进粥里。为的不就是一碗温暖和心安吗?” 爱姐眯着眼看着空空的碗底,似乎碗底有从前走过的路,看过的河山。 曼玲笑了笑,“姐还说自己没活明白。” “觉得心安就好了。” 夜深,换作之前,爱姐肯定一早便睡过去了。 可今晚她坐在阳台前,直到深夜。 “姐在想雾海的事情吗?”曼玲站在爱姐背后,捏着爱姐的肩膀权当放松。 “我在想从前的日子。” “我在一座山附近化形的。那是一个深夜,化形之初的我还只是一个小婴儿。半夜被山风吹得哇哇大哭,临近有一个小村庄,住着几户人。” “是村子里一位叫李一的爷爷把我抱回去的。” “后来爷爷常常感慨,说我运气好,在山脚下化形。要是在山里化形,怕是没人知道啦。” “村里的人都以为我是弃婴,也就一并把我养在村子里。” “我那会可像人了,小孩子一样慢慢长大,爷爷常常夸我身体好,不生事,我也和村里的小孩一同上学,一同玩耍。” “等到我长到你这般大时,我才意识到我与常人不同。” “当时还怕爷爷知道后便不要我了。” “你啊,我养你这么大哪里会不知道你是什么。你是啥都行,都是我李一的孙女。” “知道我身份的人不多,爷爷是其中一个。” “后来啊,我考上大学,毕业后也就在图书馆里工作至今。” “爷爷看到我顺利工作,没什么牵挂,几年后也走了。” “爷爷在时,自己在屋子后开了个小池塘,里边种了莲花,只是不常打理,我经常和爷爷坐在那里纳凉。” “姑娘啊,这方池塘太小了,就由着这些花长吧,将来爷爷不在了,你也别去动它们,让它们自己开,自己败,就成。” “曼玲,我一直不懂爷爷说的话,这么多年我也没想明白。” “今晚我才明白,爷爷是想让我不要介意自己的身份,哪怕是局限在某个角落之中,也要好好地生长。” “我这么多年也没介意过,我只是怕爷爷知道我的身份后不要我了,就那一次而已。”爱姐哽咽着说。 “爷爷从来就没有放弃我。” 爱姐笑中带泪,手轻轻搭在曼玲的手上。 “我把你等到啦,天边这里,就算我走了,也有生气。” “这一次是真的可以去雾海了。” 这天夜里,爱姐睡得很沉,像是迷失在浓雾之中的人不再慌张,静静地坐在原地等着浓雾散去。 曼玲轻轻敲了敲爱姐的门,没有回应。知道爱姐睡去,也回到自己的房间之中。 曼玲知道爱姐离开是必然,只是爱姐深夜的那段话,却波动了曼玲内心深处的那一根弦,只是曼玲听不到声音。 像是黑暗之中传来一个声音,一瞬间便消失了,四处寻不得,只好在黑暗中张望。 曼玲也不知道她在等什么,也不知道她要找什么。 “别想了,还是先睡觉吧。” 曼玲躺下,轻轻抓了一会头发,翻了裹紧被子,慢慢的睡了过去。 第15章 痊愈 爱姐正式向图书馆提出离职,也提前带着曼玲了解爱姐的工作。 两个人挽着手走在落日之中。 “今晚就不做饭了,下馆子吧。我都好久没去外边吃了。”提出离职后的爱姐一身轻松。 “晚饭后咱们去一趟朋友家,我要离开得消息也要让他们知道。” “好嘞。”曼玲陪在爱姐身旁,静静地听爱姐念叨了一路。 哪家的肉缺斤少两、谁家的蔬菜新鲜、东西坏了送哪里去修、衣服哪家比较便宜。 曼玲早就有了解,爱姐出于担心曼玲一个人生活,反反复复说了许多次。 两个人很晚才回到天边,爱姐把包包一扔,顺势躺在沙发上。神情尽是久病初愈的放松与顺畅。 “姐,你知道列车啥时候到吗?”曼玲坐在爱姐边上。 “过几天吧,不用等太久的。”爱姐笃定地说。 “病好之后隐隐约约能感应到列车往我这边开。” “真有这么神奇吗?”曼玲对爱姐的描述感到惊讶。 “你的列车还没发车呢,自然是感应不到的。等将来某天要走了,自然就知道了。” 之后的几天,曼玲同爱姐还是照样上班,尽管爱姐已经提出离职了,却是想着能干多几天是几天。 爱姐也去以前生活过的地方转了转,尽管做好搭上列车的准备,对于人海的一切,爱姐依然不舍。 “为什么不拍几张照纪念一下呢?”曼玲问。 “照片终究会褪色。记在心里就好,闭上眼睛找出来看,永远都是鲜活的。” 尽管如此,爱姐还是同曼玲拍了一张合照,相框裱起来挂在客厅中。 “上一阵风只留下这一栋房子就走了,连长什么样我们都不知道。” “至少要让后来者知道曾经都有谁在这里生活过。”爱姐望着照片。 离开前的遗憾,大约就是爱姐依旧不知道是谁将她送到这里。 但是也没有办法知道了,太过纠结只会徒增烦恼。 “不知道在雾海,能不能遇到。这栋房子住过多少人,都是未知数。” 这天是周末,爱姐还是按照日常打理这阳台上的花草植物。 起初爱姐以为今天是阴天,直到看见天边渐渐出现的一层薄雾。 “姐,列车要来了。” 爱姐站在阳台上,一时之间竟呆呆地站在原地。 “嗯,来了,来了。”爱姐稍显结巴地说。 “姐?”曼玲担忧。 “哦,哦,我先去收拾行李。”爱姐匆忙地放下剪子,便朝房间中走去。 曼玲想给爱姐一些独处的时间整理思绪,便也不去帮忙。 房间内好一阵没有动静。 曼玲走进爱姐的房间,地上凌乱放着衣物鞋袜书籍日用。 一旁的行李箱却空无一物。 “姐,这些东西去到那边可能都用不到了。” “不带上心里老是觉得空空的,到底生活了这么久。割舍不掉。” 最终爱姐还是把行李箱装得满满当当。 看着稍显膨胀的箱子,爱姐也由不得笑了出来。 “你瞧我,一看到雾就慌慌张张的。” “收拾好了先休息一下吧,我看列车没那么快到。”曼玲帮着把行李箱推到客厅边上。便着手准备午餐去了。 “曼玲,中午这顿我来就好,这是最后一次给你做饭了。”爱姐正准备接过曼玲手中的活。 但曼玲并没有停下。 “姐,你去煲汤吧。这也是握最后一次给你做饭了。” “诶好。”爱姐说完便在一旁忙了起来。 厨房里汤锅的沸腾声,炒菜声都比平日里热闹,而曼玲和爱姐却觉得比平时寂静。 今天曼玲做的菜都比平时辣,用料也比平时多。辣椒在锅中沸腾,熏得两人都流下了眼泪。 “这以后出门,记得要去厨房看看电器都关了没,安全隐患咱都要检查到位。”爱姐自顾自地说。 曼玲坐在一旁不时应好。 午后爱姐睡了一觉,醒来好好地洗漱了一番。 “走吧。”爱姐拉着行李打开门。 天边早已被浓雾包围,迷雾之中还有些许阳光照射进来。 爱姐回头望着这栋住了许多年的房子。 “以后就只有你一个人住啦,曼玲”。 “嗯。”曼玲低着头。 “遇到困难找谁知道吧,上次带你去过了。你叔叔阿姨我后来也去了一次,你觉得孤单也回去陪他们住几天。”爱姐摸了摸曼玲的手。 这是曼玲第一次经历告别,她除了应好,也不知道如何应对。只能陪在爱姐身旁。 “曼玲,还有。将来若是遇到心仪的人,或者有人向你表白。” 爱姐没有接着往下说。而是抓起曼玲的手。 风从曼玲得指缝中吹过。 曼玲若有所思,但没有说话。 “你可明白了,我不能说太多,问题的答案你要自己去寻找。” 浓雾中传来列车的声音。缓慢地停靠在天边,车门开启。 “好好照顾自己。”爱姐说完,便走进了车门。 车厢中的爱姐望向窗外,朝着曼玲挥了挥手,列车便启动了,向着雾海前进。 天边浓雾散去,夕阳依旧如昨日般照耀着天边。 曼玲想起坐在夕阳下等爱姐下班的日子,只是现在再也等不到了。 曼玲倚靠在门边出神,直到天黑。 “吃饭啦,曼玲。” 曼玲恍惚听见爱姐叫她吃饭,回过神来天边却是静悄悄的。 关上门,曼玲正忙准备着晚餐,瞧见冰箱贴着一张便利贴。 “晚餐都备好了,开火一并煮下即可。爱姐,留。” 彼端的爱姐,终于在惴惴不安中冷静了下来。 “曼玲这会应该是在吃晚饭了。” 爱姐一摸包里,两个曼玲做的饭团,不知道什么时候曼玲放进去的。只是旁边没有留下字条。 浓雾之中没有风景,爱姐还是习惯性地望着窗外吃着饭团。 脑海中想起从前的日子,想起和爷爷生活的日子,想起上学的时候,想起来到天边,第一次看见雾海和列车,想起天边起了一阵风,而后又在人海中遇到了曼玲。 饭团吃完,爱姐长舒了一口气,渐渐地睡了过去。 而列车依旧向前开着,开往雾海深处。 第16章 雾海来信 爱姐离开的第一天,心事总会让人分外介意,今天曼玲醒得比较早。 “不知道爱姐现在怎么样了。”曼玲咀嚼着早餐,目光稍显呆滞。 大约是曼玲年轻,还不能感受到分别的重量。明明昨天还不建议爱姐带太多行李,这会儿却担心起爱姐的早餐吃了没有。 吃完饭,曼玲接过爱姐平日干的活,在阳台上给花草浇水。 却意外发现屋子前多了一个信箱。 没来得及多想,曼玲冲出房门,信箱里边是一封信,寄出地是雾海,收信地是天边。 那是一张明信片。 “我在这里一切都好,放心。” “是爱姐的字迹。” 明信片背后是一个小池塘,和从前爱姐说的小池塘一模一样,唯一不同的是,池塘中的莲花开得正盛。 曼玲看完信,信箱便也消失了。 曼玲这下终于放心了,爱姐总算也到达最安心的地方了。 只是曼玲还是被这封信吓到,尽管天边这一切连同她本身都很难以解释。 回到房间,曼玲思考着如何让爱姐知道她收到了信。 曼玲想着这封信和信箱一同出现,信箱完成它的使命后便消失不见。那信件估计也能如此。 “信件已收到,天边一切都好,勿念。” 曼玲在爱姐的字后面接上这一句话,并把明信片装回信封里。 便看着信封慢慢化成一缕风,往窗外飘去。 “大约这就是我和爱姐的联系方式吧。” 曼玲看着风飘去的方向,同列车行驶的方向一样。 曼玲由衷地笑了笑,却也不清楚接下来要作何打算。 至少这一封信让天各两端的两阵风都能安心地接着走下去。 但还是要给在人海之中,知道李爱的那些人报个平安。 于是曼玲午后便离开了天边,去了爱姐的朋友家。也去找了李叔和赵姨。 “平安就好,平安就好。”赵姨笑着说,尽管眼神还是充满着担忧。 大约是在担心曼玲往后要独自一人生活。 “姑娘,你现在还能在这边住下吗?”赵姨问。 “阿姨,我得住在天边才行,以后我会常来的。” 二老留下曼玲一块吃晚饭,饭桌上你一言我一语,问着曼玲的工作生活。 临走时,又将几袋干货塞给曼玲。 “可不要跟我推脱啊”李叔稍显严肃地说。 “就拿下吧,姑娘。我们老两口也吃不了多少。吃完再来拿。”了解到前因后果,赵姨的神情也和缓了许多。 回到天边,天已经黑透。曼玲打开灯,仔仔细细把屋子前的小院瞧了一遍。确定没有凭空出现任何东西,陈设也如中午离开时一致,才关上房门。 东西一一归类,洗漱完毕,夜已然深。 曼玲在本子上记下。 “李爱离开的第一天。天边出现了一个信箱,里边放着一封来自雾海的信。” “信中是一张明信片,上面画着李爱童年时的小池塘。收到信后我前往故地确定,池塘还在,只是早已干涸。” “我在明信片上写完答复,明信片便化成风飘向雾海。” 曼玲并不是在写日记。而是记录天边的一些出乎意料的事情。此前爱姐也有记录,但天边已经风平浪静了许多年,因此记录下的事也不多,也没有办法解开谜团。 “至少要让后来者知道这里曾经发生了什么。”这话是爱姐对着曼玲说的。 “不知道爱姐在雾海那边有没有遇到什么。但愿雾海那边一切都如爱姐所愿。” 曼玲也不多想,明天是顶替爱姐工作的第一天。 今天走了一天,想了一天,劳身也劳心,不费功夫,曼玲关上灯便睡了过去。 还是一样的工作地点,相处的也是同样的人。变的只是工作内容,不过曼玲熟悉得也快,工作进展一切都挺顺利。 往后的日子曼玲都数得很清楚。或许是曼玲还不能适应爱姐离开这件事,工作和生活中还是会想到爱姐这个人。 但曼玲也在慢慢习惯这种独处的生活。 爱姐还在时,曼玲还常常睡懒觉,总是要爱姐多叫几次才肯起床。 爱姐走后曼玲的作息也日渐规律。早睡早起,天边里里外外也保持着洁净与舒适,爱姐种的花草也是一如既往的绿色。 “来信已然一个月,这段时间再无其它事。天边恢复往日的平静。” “唯一可能在天边掀起波澜的。是天尽头的一阵慢悠悠的风。” “风还是慢慢地走着,没有停下的痕迹。” 曼玲在记录本中写下这些内容,而后又来到小院中踱步,心想着出现点什么东西好,又担心出现了又要担惊受怕。 但往后的日子却是能看见的稳定,曼玲也强迫着自己不要有奇怪的想法。 正如曼玲判断,后面的日子确实风平浪静。 自此,雾海来信掀起的波澜也终于平息。天边也只见朝夕之间一出一入的孤单身影。 第1章 如同光照进天窗 李叔家的房顶上开了一扇天窗。晴朗的日子,阳光总会透过天窗,在地板上形成一块方方正正的光域。 曼玲独自生活的这十年间。常常觉得自己如同坐在那块光域之中,或是抬头望着天窗,或是借着被阳光照得微微发热的地板取暖,或是看着周遭没有天窗眷顾的、被一片昏暗包围的世界。 纱窗传出一阵金属摩擦声,曼玲将窗帘拆下。尽管十年间反反复复清洗了许多次,只是米白的窗帘在时间的冲刷下,也已经泛黄,原本柔软的质地也早已变得坚硬。 本来也不必更换。只是曼玲觉得天边要有一些新东西来纪念。 看了一阵子在风中摇曳的纱窗。曼玲打开了记录本。 “爱姐离开天边已经十年了。旧人还在,新人来过,但也走了。天边还是我一个人住着。” “从前只觉得爱姐的离开只是改变了生活的状态。十年后我才明白,爱姐离开的那一刻,世界才在我的眼前徐徐展开,显露出最真实的模样。” 时间回溯到爱姐刚刚离开那会。 曼玲适应了爱姐的工作岗位,工作和生活似乎一眼便望得到头。 工资没变,工作量也比以前大,需要经常走动。但对于曼玲来说,这一切只是微微掀起波澜,而后又恢复到平静之中。 而曼玲的这种“升迁”,对于图书馆其他人而言,却是滔天巨浪。 “曼玲,李爱的本事还是大啊,张张嘴便能让你接手她的工作呢。”一个爱姐的同事似笑非笑地说。 “我也不知道爱姐是怎么做到的。”曼玲笑着说,而后又继续工作。 曼玲很喜欢打直球,知道便是知道,不了解便是不了解。 她清楚爱姐为了曼玲的工作花了不少心思。但她确是不知道爱姐是如何办到的。 曼玲的这种“如实交代”为她建立起一面高高的城墙,将自己与旁人隔开。 但也会让旁人产生跨越高墙、甚至将其推倒的想法。 曼玲越是诚实,旁人的疑问便越多。 从前和爱姐相处得好的几个同事,在爱姐离开之后似乎变了样,每当曼玲出现,眼神或者嘴角总浮现出一些不寻常的痕迹。 曼玲不以为然,她清楚很多看似融洽的关系其实禁不起推敲。 因此曼玲总是选择忽视,但图书馆馆长龙映泉却很在意。 “曼玲啊,最近工作有什么不顺心的吗?”龙馆长问。 “没什么不顺的,一切都正常。”曼玲看着龙馆长,她明白眼前这个人是真的关心她。 “新同事会不会让你有压力。”馆长问。 曼玲还挺意外。曼玲竟感受到一丝来自长辈的关怀。 “这一切都是有概率发生的事情,我并不意外。她们影响不了我的工作。” “似乎是我影响了她们。”曼玲语气和缓地说。 “都是一些上不了台面的事,见不得光,你不要往心里去。”馆长看着眼前这个淡定的年轻人说道。 馆长工作了数十年,早就看惯了职场上的闲言碎语。只是担心眼前这个后辈深受其害,因此才多加光照。 “如果想换个工作环境,或者去年轻人多一点的地方,你来找我就行了。”馆长的话让曼玲感到意外。 “为什么呢?”曼玲不解。 “没有为什么,爱姐想让你知道的事,一早便告诉你了。她没说的事,你也就不用知道了。”馆长说。 “只一点,遇到困难来找我就行了。去工作吧”馆长说完便笑了笑。 “大约是从前爱姐帮过馆长一些事吧。”曼玲心想。 曼玲也不去探究太多往事。于她现在的人处境而言。“一问三不知”其实是一件好事。 对于那些同事来说,曼玲的那几句“我也不知道”,常常令人抓耳挠腮。但久而久之,同事也便觉得曼玲是真的不知道了。 反倒又开始聊起从前李爱还在时的事情,想从某个犄角旮旯里找出一些原因出来,但也总是不了了之。 有时候曼玲也会听到,但也都装作听不到。 “还是太闲了。”曼玲在心里念叨。 她也终于能理解馆长的话。这种行为确实上不了台面,也无需理会。 尽管无需理会,但这些闲言碎语像是一种慢性伤害。一点一点地将曼玲的安全感剥离。 曼玲也常常在想蒙受了故人的恩惠,自己是不是也要为将来的新人准备一些什么呢? 但曼玲现在身处的环境并不需要她去行动。她也没有成长到能够创造一些什么的地步。 她常常看着天边的那一阵慢悠悠的风,想着从人海之中找到一点同伴的痕迹。想着让同伴知道天边的存在,让同伴知道曼玲的存在。 但世界太大了,曼玲无从下手。 “出发了不一定找得到,不出发一定找不到。”曼玲心想。 因此在爱姐告别天边不久的日子后,曼玲也开始计划着前往人海寻找那一位同伴。 尽管不清楚能否找到。 第2章 雪原 曼玲自化形以来,一切都非常顺遂。 遇到爱姐、遇到赵姨李叔、顺利来到天边。虽然工作上的人一些人际关系剥离了一些安全感,但在馆长的照顾之下,工作也算顺利。 想要动身寻找同伴,工作那边也因为图书馆修缮而暂停下来了。 收到修缮的通知,大家伙下班都笑意满满。就连平时几个与曼玲不对付的同事,今日也格外地关心曼玲。 “曼玲啊,放假就好好休息,工资还是照发的,别担心。” “诶,好嘞。”曼玲笑着回应。 可以用假期去到更远的地方,曼玲也开心。 “寒冷、缓慢、坚韧。” 是曼玲给那一阵风的定义。 尽管判断不到具体的方位,也没切身被风吹过。作为风的本能,曼玲还是能够大概判断那位同伴的身处方向的。 “大约是在北方,比较寒冷的地方,那里人也不会很多。”曼玲心想。 假期的第一天,曼玲便动身了。 因为从未到过北方,曼玲此行花了不少时间。 曼玲这一阵暖风穿行于寒冷的北方之中,寒风或是曼玲本身,都显得格格不入。 这种差异原本能够释放出一个强大的信号,便是能够轻易让同伴发现。 但北风沉默,曼玲也沉默。加之强大的北风为曼玲披上了一层寒冷的外衣。 曼玲本身的信号便也中断了。 曼玲没有丢失自己,只是在前往北方的路上便融入了北风之中。 她知道自身的差异虽强烈,只是北风太强烈,想依靠差异寻找同伴是天方夜谭。 曼玲对此也不意外。 加上那位同伴也不像是常居于风中,甚至没有人形。 曼玲确实没有猜错,但这些都是后话。 曼玲依旧在前往北方的路上,尚未抵达自认为应该是终点的终点。 白雪静静地躺在大地上,挂在树枝上。雪原的洁白和空旷让人变得渺小。 一阵翅膀扑腾的声音传到曼玲的耳朵里,是几只在积雪中寻找食物的小鸟被脚步声惊飞。 曼玲穿着厚厚的大衣行走在雪原之中。曼玲并不怕冷,本来不用穿上这些。 行走于雪原之中,穿得厚一些才不会显得怪异。 走了很久,长长的脚印还没被积雪覆盖,曼玲的身影也没人发觉。 走得远一些,瞧见一块路牌。路牌上几个红色油漆写成的“有熊出没”格外显眼。 曼玲再看向前方,是一片松树林。 “应该就是在这里。”曼玲自说自话,继续往前走,但也绷紧了神,遇到熊便化成风飞走。 松树林里,阳光都变得寒冷,茂密的松树虽不能遮天蔽日,但林里也仅有几束阳光照在空地上。 曼玲在光束间缓缓前进。没有遇到熊,也没有人。 路上遇到的动物,也都被曼玲的脚步声惊动,还没等曼玲看清,就窜逃进黑暗之中。 “这里真的会有同伴吗?”曼玲也开始怀疑自己。 距离松树林越近,曼玲的感知远不如在天边那样明显。 天也快黑了,曼玲只好停下脚步,化形成风盘旋于某棵松树上,看着夜幕慢慢降临。 “真安静啊,一丁点声音都没有。” 都说寒冷安静得环境让人清醒。只是曼玲身处在这种“与世隔绝”的环境之中,也丝毫没有怀疑自己的选择。 “同伴肯定在这里,只是我们还没碰面。”曼玲注视着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 长夜漫漫,天上飘雪。曼玲听见白雪落在树杈上,声音从接触到松叶的清脆,再到雪与雪接触的绵密,直至树枝不堪重负,沙一声落在地上,循环往复。 几声鸟叫打破长夜的寂静,曼玲周遭的世界逐渐变亮。 半梦半醒的曼玲还是盘旋于树枝之上。 脚步声从尚且昏暗的树林里传出,曼玲听着声音离自己越来越近。 “是人吗?”曼玲猜测。 声音在曼玲盘旋的树下消失。是几头梅花鹿,其中一只用角轻轻地敲打树干。 仿佛知道树上有人似的。 曼玲虽不解,但也盘旋着来到树下。 尽管没有化形,但梅花鹿朝着曼玲嗅了嗅,也不走。其中一只等得焦急,脚轻轻地在雪地上跺了几下。 曼玲化作人形。原本并无打算,但这些梅花鹿似乎等着曼玲化形一样。 见到曼玲也不跑开。曼玲轻轻地摸了摸头,也不抗拒。 而后梅花鹿转身,像是带路一样,引着曼玲往树林深处走去。 梅花鹿与曼玲穿行于林间,梅花鹿不时转头看向曼玲。 “跟紧点,这地儿不好走。”曼玲心想着这应该是梅花鹿想对她说的话。 约莫走了一个小时,曼玲也记不清转了多少弯,眼前的视线逐渐开阔。 是一片不大不小的草地。几只小鹿还盘坐在雪地上,睡眼惺忪地望着曼玲,也不走开。 沉默。 “有人吗?”曼玲轻声说。 鹿群没有反应,也没有得到回应。 还是沉默。 曼玲不理解鹿群将她带到这里的意义。 原本以为这里会有一间林间小屋,里边住着那位同伴。 但事实并不是如此。 阳光再亮一些,林间刮起一阵风,吹过曼玲的发梢,盘坐在地上的小鹿也起身舒展身体,像是赖床被叫醒一样。 “来喽,呵呵。这一次是个小姑娘。”风中传来的声音打破了沉默。 曼玲听着,眼睛却望向面前这一棵,与林中松树并无区别的松树。 “我叫曼玲。”曼玲想接着往下说,却也不知道说什么。 “叫曼玲啊,你好,曼玲。”风中的声音像极了一位老太太。 “你不要惊讶,风能化形的,可不止是人。我呀,从化形之后就一直生在这里长在这里。”老太太接着说。 “我叫如慧,名字是我自己起的。你来这里干什么?”如慧问。 “我从天边来的,想来找你。与我同住的李爱已经回到雾海了。”曼玲答道。 “好好,原来是叫李爱。以前我还能望见天边,现在老了,望不到啦”如慧说。 “我想带你回去。” “我的根都在地里,怎么能到天边去。”如慧答道。 “可是。。。” 没等曼玲把话说完。 “终有一天会回去的。既然你出现了,那也快啦。”如慧说。 “我?”曼玲满是疑惑。 一头梅花鹿往树干旁走去,脚轻轻跺了几下土壤比较松的地方。 示意曼玲上前挖掘。 “把里面的东西挖出来吧,你会明白的,曼玲。”如慧说。 尽管如慧是树,但此刻仿佛以慈爱的目光看着曼玲,看着眼前这个小姑娘。 第3章 往事 曼玲挖出一个满是锈迹的铁盒,里边存放的东西,用塑料袋反复包着的,是一封信。 “这封信写成的第二天,我应该是离开雾海,重新回归到风中了。 我叫林中。雾海的第十七任守林人。 直至写这封信的时刻,我心中依然有不少的疑惑尚未找到答案。但我还是可以让看到这封信的你或多或少的知道一些关于天边和雾海的事。 天边的小楼我也不清楚何时建成,但天边是尘世间、对于风之一族来说,最洁净的地方。 四季流转的风能吹走来自人海的污垢,让每一阵风都保持洁净的状态。 想必你也承受过久居人海的病痛,但并不是每一阵风都是如此。 有的风自化形以来便身处不洁不净的环境,本身就带有沉重的人海栖息,那他们便是属于人海的一部分。 尽管他们依旧可以来到天边,天边的风也会吹走他们身上的污垢。 但污垢便是他们本身,污垢被吹走了,他们也会被吹走。 也有的风不具人形,你眼前的这棵松树、或是一只鸟、一尾游鱼。这些只待寿命耗尽,便会来到天边,而后前往雾海。 每一阵风,都将以最理想、或是最向往的形态回归到雾海之中,并且于此长眠。 再说雾海。 我也摸不清雾海在这世界上的具体位置,也不清楚是否真实存在。 假设天边是长途跋涉后的休息站,那么雾海便是能够让每一阵风得以长眠的家。 雾海中央是一片林地,终年被浓雾笼罩,每当有风回归,雾便会少一点,林地便会宽敞一分。 在我写这封信的时候,雾海林地已经非常宽阔。 林地的尽头有一座山,山间的瀑布顺流而下,是小河的源流,而小河则将林地包围,河中有鱼有虾,河岸边的芦苇丛中生活着鸭子、白鹭和青蛙。 林地中央是一间木屋,住的是守林人。木屋旁有一口水井,井水终年甘甜清冽。 木屋后面是一片草地,草地边边搭着一个木棚,里边有两头牛,两只羊、一匹马和一群鸡。 草地很辽阔,野草一茬又一茬地长着,终年不败。草地上有兔子,不过为了躲避老鹰,兔子们经常挖洞躲避危险。 当然,虽然叫林地,但是雾海林地却没有大树。 是我这一任守林人的遗憾,也是前十六代守林人的遗憾,没能将你眼前这棵松树带回去。 希望这个遗憾能由你来填补。 这并不是我的希冀,但是预言就是如此。 还记得林地尽头的那座山吗?那座山的山洞里有不知道谁留下的壁画。 内容大致是,大树于第一任守林人化形便破土发芽,于天地间成长,与每一任守林人相遇。 壁画只画到第十八幅,画面中大树里走出一位老太太,与一位年轻人在天边相遇,最终回到雾海林地之中。 并不是所有的风都能见到你眼前的这棵树。 “不能说见到我才算是守林人。”老太太常说这句话。 尽管老太太不承担这种与生俱来的义务,但每一阵见过她的风,最终都成为了守林人。 只是不清楚壁画的作者是谁,未来的雾海林地,也不知道是怎样的。 或许未来将由你书写。 当然我是看不到了。 请你也不要为守林人这个身份而有压力。 你需要做的,便是继续你的生活。 在生活中与同伴相遇,见证他们回归雾海。 当然你也可以主动一点,到人海之中找到他们。 这并不是必须做的。 但话说回来,若你能看到这封信,想必内心也有这种想法吧? 你也会好奇守林人能拥有什么权利? 每一阵风只有一次回归雾海的机会,但守林人可以有很多次。 你也可以建设或者改造林地,这都取决于你的想法。 当你成为守林人之后,生活是不会出现天翻地覆的改变的,太阳还是照常升起。 总之,你不要有压力,尽管我们都离开雾海,回到风中了。 但雾海依旧会保存我们的意识,我们也能够帮助你。 就这样吧,我也差不多要准备离开雾海了。 欢迎你成为第十八任雾海守林人。 第十七任雾海守林人,林中。” “信看完啦,姑娘。”沉默良久,老太太说。 “看完了。”曼玲答。 “以前也有看过信后一走了之的,但在后来的生活中,也不断的与其他同伴相遇。” “不管你接受还是拒绝。与同伴相遇,是每一任守林人的命运,这一点不能被改变。”老太太说。 “我不拒绝。”曼玲答道。 “只是我不知道自己要遇到多少同伴。”曼玲疑惑着说。 “好好生活下去就行,姑娘。”老太太说。 曼玲将信件放回盒子中,迟疑了一会。 “这也算是林中的东西。带回天边存着,将来送回雾海吧。”老太太说。 “回去吧,姑娘,日子还长。这地儿挺冷的,小心冻坏喽。”老太太笑着说。 曼玲飞出树林,太阳高悬。天地之间茫茫的洁白一片。 曼玲想着雾海林地。 “此时此刻,想必林地里也只有那一池的莲花开得正盛吧。” 第4章 风筝 回到天边之后,曼玲将林中的信件抄写进了记录本中,原件则找了一个新盒子装好。 第十八任守林人这个身份来得突然,曼玲来不及接受或是拒绝。 虽然在老太太面前表示了自己的接受态度。 或许是需要时间来消化这个变故。也许是这个身份并没有一套准则来付诸行动。 尽管信中已经交代曼玲不要有压力。 可早已习惯工作的曼玲,对于眼前这个边界不太清晰的身份,却是不知所措。 从前爱姐在时,有些烦恼至少还可以倾诉。 可如今,人海之中相识相知的人,仅剩下李叔和赵姨。 但曼玲不愿让他们承担人海之外的烦恼。 “大约每一任守林人都是这样过来的吧。”曼玲心想。 潜意识里便也接受了这个身份。 第二天早上,曼玲早早地醒了过来。 尽管还没通知上班,但曼玲的生物钟还是准时叫醒了曼玲。 闲来无事,曼玲将天边的每一个角落都仔仔细细地看了一遍,希望从中获得更多守林人的痕迹。 但曼玲敲遍每一块砖,每一块瓦,也都没有期待中的,空洞的声音。 “都烟消云散了。” 对于这个结果曼玲其实不意外,只是冥冥之中觉得,天边依然留存有前任守林人留下的东西。 但毫无头绪,曼玲只好在客厅内来回踱步。 忽然曼玲注意到客厅左侧墙上挂着一只风筝。 “天边不就是雾海放飞的一只风筝吗?”爱姐从前对着曼玲说。 曼玲这会才想起,这只风筝并不是爱姐买来玩,或是用来装饰的。 曼玲取下风筝,风筝纸早已泛黄。 尽管曼玲经常打扫屋子,但很少取下风筝擦拭。 “黄是黄了点,这上面怎么一点灰尘都没有。”曼玲喃喃自语。 “这会不会是前任守林人留下的东西。” “可留下这风筝到底是作何用途呢?” 曼玲看着风筝,与市面上的风筝并无区别。 非要说不同,便是四条风筝尾在这一只简约的风筝上显得突兀。 曼玲似乎想到了什么。 拿起风筝就往屋子外去了。 是个大晴天,白云如往常一样高悬在蓝天之上。 曼玲轻而易举地放飞了风筝,不一会便在蓝天之上飘着。 这便是风的本能吧,只是缺少了奔跑的过程,高悬的风筝也少了许多满足感。 但这些曼玲并不在意。 曼玲坐在白云之上,看着风筝在天上飘扬。 四条风筝尾也遵循着风的方向轻轻摆动着。 过了一会,其中一条风筝尾出现异样,逆着风向朝着北方飘。曼玲顺着拖尾的方向望去,尽管视线难及,但那一片北方的松树林却是住着那位老太太。 “就只有这一条尾巴出现异样吗?”曼玲嘀咕着。 指向北方的拖尾飘扬了一会便遵循着风的方向飞。 而后另外一条风筝拖尾指向了西南。这一次显然不似指向北方的悠扬。 拖尾在风中挣扎了一阵之后便恢复正常。 曼玲若有所思,收回风筝。 “如果没猜错,风筝尾巴应该是用来表示同伴存在的方向的。” 曼玲将风筝挂回墙上,回到房间之中,打开了记录本。 “客厅左侧墙上悬挂的风筝,初步判断是用来寻找同伴的工具。” “第一次使用,四条风筝尾其中一条指向北方,一条指向西南。” “北方的同伴可以确定。西南的同伴尚且需要寻找,从尾巴的摆动程度来看,西南的同伴状态不佳。” “风筝能否让身处人海的同伴知晓天边的位置尚不清楚,有待验证。” 曼玲合上记录本。 “没想到爱姐从前不经意的一句话,如今竟是寻找同伴的关键。”曼玲心想。 “或者爱姐知道的很多,只是不经意间地提醒我去注意呢?”曼玲又开始胡思乱想。 但眼下曼玲还是想尽快去一趟西南。 想见到这位起不了风的同伴。 “要不是这只风筝,真的注意不到西南方向还有一位同伴存在着。” 不管是真是假,曼玲还是想试一试。 早上的曼玲还不知所措,眼下心里却有了行动方向。 尽管当下是走一步看一步。但每走一步,曼玲就有了一步的底气。 “总得试一下,能否找到尚且不能确定,但是至少出发了。”曼玲心想着。 曼玲前往西南方几天,但一路却是什么也没找到。 回到天边之后,曼玲反复放飞了几次风筝,指向西南的风筝尾巴依旧如第一次一样,只是短暂地挣扎了一下。 曼玲百思不得其解,无奈之下只好去找老太太。 “林中临走前可是有和我交代过对那一只风筝保密的。” “你倒是快,才几天功夫就发现那一只风筝的用途。”老太太说。 “为什么要保密呢?”曼玲疑惑。 “没有那么多弯弯绕绕,只是需要你自己去发现。” “只是西南那阵风确实奇怪。我活了这么多年也没听哪一任守林人说过。”老太太似乎在回忆着。 “没有,真没有。你真去西南方找过啦?”老太太问。 “去了几天,只是没有收获。”曼玲说。 “奇怪了,那只风筝可不止你能看到。”老太太也疑惑。 “你也看到了吗?”曼玲问。 “每一阵风都能看到。” “西南方那位,可能是没有办法回应吧,或者是丧失了再次化形成风的能力了吧”老太太说。 曼玲沉默着不说话。 “风也有自己的命运的,曼玲。你看我这一站不知道都站了多少年了。”老太太安慰道。 “别担心,每一阵风无论如何都会回归到风中的。” 老太太说完也同曼玲一样沉默。 虽说老太太安慰着曼玲,只是也往西南方望着,同靠在树下的曼玲一样。 只有树边的小鹿时而瞧瞧曼玲,时而抬头望着松树。 “天也要黑了,回去天边吧,曼玲。”老太太说。 曼玲起身。 “以后常来,曼玲。你看,这些小鹿也喜欢和你在一块。”老太太笑着说。 “好嘞。”曼玲。 曼玲迎着断断续续的落日走出树林。 尽管心里还想着西南方的那位同伴,情绪却是和缓了许多。 第5章 匍匐于放飞的风筝之上 曼玲的西南之行并非无果。 曼玲知道风在同一个地方生活太久,会大病一场。 这一点曼玲深有体会。 只是若长期与来自各地的东西相处,每天接触的东西都带有陌生气息,那么要生病也很难。 曼玲是想不到的。 那位同伴便生活在一座废品回收站里。 而曼玲在前往西南方的路上恰好路过此地。 只是废品回收站浓烈的机油气味让曼玲退避三舍,也从此错过了和那位同伴见面的机会。 直至许多年后曼玲离开天边。 生活在与同伴擦肩而过之后继续前进。 假期结束,曼玲也恢复往日的工作生活。 图书馆的变化不大,只是一些书籍更新了,一些老旧设备淘汰了。有修缮,有翻新,但还是从前那一方天地。 曼玲还是日复一日的做着图书管理员的工作。 而曼玲和李爱的闲言碎语,也在被其他同事反复咀嚼之后变得索然无味而弃之一旁。 一些同事也开始觉得眼前这个安静的小姑娘不错,动作虽不比李爱麻利,但规规矩矩的工作态度也让人瞧着舒畅。 只是曼玲寡言了一些,也因此认为曼玲是个良好的倾诉对象。 换言之就是从前几个背后讨论李爱和曼玲的小团体出现裂痕了。 也是因为李爱真的离开了,她的好坏已经牵扯不到那些人的未来利益,便开始寻找新的,可以反复咀嚼的人和事。 曼玲挺烦恼的。 虽说在图书馆工作挺长时间,但还是没有那些同事的时间长久。 曼玲也只好无奈又带着笑意地听着同事说从前的事。 谁谁表面和李爱好,实际上关系很塑料,又谁谁明里暗里给李爱使绊子啊。 说完还不忘提醒曼玲多加注意。 同事似乎是忘了从前凑在一起讨论曼玲和李爱的日子了。 说完这些话,同事觉得心情舒畅,内心想着提醒这个小姑娘多注意其他人,也是一件善事。 听了太多闲言碎语,曼玲只觉得脑袋嗡嗡作响。 尽管工作强度不大,但曼玲却也体会到工作的不容易。 曼玲无奈地摇摇头,而后继续工作。 日子在平淡之中一天又一天地过着。 周末去找赵姨李叔,或是去找老太太说话,有时不去哪,便在天边放风筝,确认西南那位同伴还在世界上。 “姑娘,你有想过未来吗?”一次在李叔那儿过周末。 因为人和风的区别,平常很少聊到这种话题。 在李叔眼里,有时候也会把曼玲想成天上的风精下凡来历险。曼玲的寿命、能力在他眼里都是不可估量的。 在这些因素的加持之下,李叔便也觉得曼玲的一言一行都带有明确的指向性。 只是看着眼前的小姑娘“下凡”之后也是日复一日地上班下班,吃饭睡觉。 便也开始担心起曼玲的未来了。 曼玲也知道李叔的担忧和关心。 所以听完李叔的问话后,曼玲便将雾海和守林人的事情都告诉了她们。 二老听得一愣一愣的,时而惊讶时而欣喜。 “我们曼玲的身份这么大啊”赵姨笑着说,仿佛是在听一则传说故事一样。 二老知道曼玲除了工作之外还有其他使命,心里的担忧消散后又重新浮现。 “姑娘,这往北又往南跑的,你要多注意休息,晚上要早点睡,要吃清淡些。”赵姨叮嘱着。 “诶,你又忘了,曼玲和我们不一样,她想去哪只要一飞就能到,飞得也快。”李叔打岔。 “我知道,就是风也会累的,让曼玲早点睡也不是坏事。”赵姨数落着李叔,但眼神还是关心着曼玲。 回到天边之后,曼玲还想着李叔的话,直至深夜。 “未来?我的未来是什么?”曼玲心想。 “以前我也想过,终有一天我也能够像爱姐那样,在工作岗位上安稳度过几十年,然后坐上列车前往雾海。” “可突然间多了守林人这个身份。人海之中的两个同伴,一位是树,没办法走路,另一位杳无音讯,也起不了风。” “我好像也没办法将她们带回雾海。” 曼玲也希望能够先去一趟雾海林地,亲眼看看林地是怎么样的。只是现在能知道的,无非是林中留下的那一封信。 “就像匍匐在一只放飞的风筝之上,任由风筝轴一圈又一圈地将风筝线放出,风筝乘着风往更高更远得地方飞去。” “偶然瞧见远处也有几只风筝和我飞得一样高,可是却没有办法靠近。” “这时候想起地面上的风筝轴还是在不停地放线,我想呼喊,至少让风筝轴动一动,让我能靠近那几只风筝。” “风筝轴沉默,只有齿轮在不停转动。我也想回到地面将风筝线收回。” “但我也只是一只风筝” 曼玲觉得自己没用,尽管她才刚刚成为守林人。 但曼玲不知道的是,在成为守林人之前。 她早就将一只在天上飞了很久很久的风筝放回雾海去了。 只是曼玲觉得这并不是她的功劳。 “那是爱姐的命运。” 曼玲也许是累了。 明知道他人的命运无法改变,却还是想要涉足其中。 而忘了见证的意义。 这烦恼来得太不应该。 曼玲这次是真的累了,不管是工作,生活,还是未来,加上东奔西跑。 从前曼玲也会胡思乱想,经常整宿整宿的睡不着。 但今夜曼玲在胡思乱想中渐渐睡了过去。 月色笼罩着天边,轻柔的风透过纱窗,抚慰着曼玲疲倦的躯体。 离天边遥远的一栋房子里,图书馆馆长也没有睡着。 “映泉,我这次离开是不会回来的,曼玲就拜托你了,要多多照顾她。”爱姐在前往雾海之前曾对龙映泉说。 龙馆长也在思考如何帮助曼玲。 只是要让一阵风成为一个“普通人”真的是一件非常困难的事情。 “曼玲这个年纪是要去上大学的。只是曼玲从来都没有上过学,就连证件也是一张都没有。” “旁听不行吗?咱们雀儿读的大学是开放的,可以去旁听,不拘那几张证件,让曼玲多学点知识也好啊。”龙映泉的妻子说。 “再说吧,挺晚了,先睡吧。” 第6章 龙雀 李爱,龙映泉和他的妻子李英都是同一个村子里的人,他们的父辈也都是世交。 村子里也只有这三家知道李爱的真实身份,但彼此都没有将李爱视为邪祟。 三个人从小一块长大,感情深厚。 到了婚嫁年纪,三人的关系虽说紧密,但李爱碍于身份,也刻意地与两人保持距离。 后来龙映泉与李英结婚,生下一个男孩取名龙雀。 为了让李爱也有后,龙映泉和李英两人商量着让李爱做龙雀的干妈。 到了龙雀爱说爱笑的年纪,有一天疏于看顾,只一阵发动机的声音传出,龙雀便消失在村子里。 因为没有目击者,夫妇二人只能将希望寄托于李爱身上。 幸亏李爱常抱龙雀,加上风对曾经抚摸过的事物有着强烈的方向感应。 当李爱找到龙雀时,龙雀早已在千里之外睡得正沉。 一阵强风吹过,龙雀便消失在千里之外,只留下二老二少在原地发愣。 这便是李爱、龙映泉和李英之间的往事。 一转眼,龙雀也长大成人。 虽说曼玲的年龄可能没几岁,但在龙映泉眼里,两个人是差不多大的。 “爸,干妈走了真的不会再回来了吗?”龙雀问。 “你干妈走后只寄来一张明信片,上边是她家的那个小池塘,记得不,里面开满莲花。”龙映泉说。 “爸你是怎么知道这些的。”龙雀问。 “那是你干妈她妹妹,也不是,她侄女,也不对,反正是一个和你干妈一样的人告诉我的。” “那人叫王曼玲,现在跟你一般大,在图书馆工作。”龙映泉说。 “那她也是住在干妈以前住过的地方吗?”龙雀问。 “没错。”龙映泉说。 “又是那个我去不了的地方。”龙雀遗憾地说。 龙雀记不太清小时候那件事,只记得在村子里玩得好好的,一阵难受之后便睡了过去,后面半梦半醒间感觉自己像是在天上飞,醒来时便是瞧见家里的天花板了。 从那以后龙雀便喜欢上了风,有时候冬天放学,骑车遇上寒风冲面而来,也能开心得忘乎所以。 “什么时候也让我见见那个曼玲啊,爸。”龙雀说。 “你跟人家非亲非故的,你见她要聊什么,不是给彼此寻尴尬吗?”龙映泉说。 龙映泉和李英不介意曼玲的身份,夫妇二人也想不到这两个人有什么联系能够让彼此见面的。 “也对。”龙雀说。 李爱离开时龙雀正在外地上大学,加上李爱走得也比较突然,也就电话联系了龙雀。 龙雀一直遗憾没能当面送送干妈。 况且他也去不了天边。 他希望有一天也能像风一样在天上飞,只是随着年龄的增长,越发觉得自己的想法幼稚。 尽管如此,日趋成熟的想法并不能改变龙雀的爱好。 只要是假期,就往各地跑。 吹山间的风,旷野的风,林间的风,河岸的风,悬崖的风,草原的风。 龙雀去过很多地方,唯独没有看过雪。 他也盘算着等到冬天来临,便前往北方看一次雪。 龙雀没有想到,当他决定去北方看雪的时候,与曼玲的相遇便已经在倒数计时了。 曼玲这边,生活在胡思乱想之中一天又一天地过着。 松树林又降下了一场大雪。 “曼玲,西南那边还是没消息吗?”老太太问。 “今年去了几次,还是没有找到。”曼玲说。 “前前后后放了几次风筝,还是老样子。”曼玲靠着鹿群坐着。 “好吧,没什么办法。”老太太说着,显然是知道了结果的,语气平静。 两个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 “小鹿都长大了不少。” “这次来几头小鹿都不亲人了。”曼玲说。 小鹿在曼玲刚来时对着她嗅了嗅,而后便静静地坐在一旁。 “鹿群吓坏了,最近偷猎者很猖狂。”老太太说。 “以前遇到偷猎的,我刮起几阵怪风还能把他们吓跑。” “最近几次作用不大了,也只能让鹿群躲起来。” “昨儿个躲了一天呢,今早才出来的。”老太太说。 没过多久,鹿群又警惕了起来。 老太太也察觉到林中还有其他人,便赶忙让鹿群往树林深处走去。 曼玲远远地听见脚步声朝着这边走来,也化作一阵风盘旋在树上。 曼玲听着脚步声从急促变到沉重。再靠近些,浓重的喘息声打破了林中的宁静。 一个年轻人捂着手走进曼玲的视野之中,确认后面没人跟随之后便靠着松树坐下。 年轻人将手臂上的伤口进行简单包扎。只是寒冷的天气加上失血过多,年轻人的脸色显得有些苍白。 “我在这边遇到偷猎的,往林中跑了。”年轻人对着对讲机说了几句话后,便闭上眼睛休息。 老太太和曼玲沉默不语。 松树顶上,老太太确认偷猎者走了后,便朝着树林出口的方向刮起一阵风,好让年轻人及时得到救治。 风从年轻人身旁吹过。 “是风吗?”年轻人张望着四周。 确实是风没有错。老太太和曼玲对年轻人的自言自语感到疑惑。 不是风还能是什么? “是和我干妈李爱一样的风吗?” 年轻人的话让曼玲惊讶。 “他怎么认识爱姐的?”曼玲心想。 年轻人环顾四周,没能得到回应,兴奋和疲倦交织,刚刚站起来的他重重地摔在地上。 “应该是熟人。”曼玲思虑片刻后便下树化作人形。 “起来吧,我带你到出口。”曼玲说。 年轻人刚要开口。 “先走吧,别吓到鹿群。”曼玲打断。 曼玲搀扶着年轻人往出口走去。 “你是龙映泉的儿子?”曼玲觉得眼前的年轻人和龙馆长非常像。 “是,我是,我干妈是李爱。”龙雀也意外。 两个人说完话便沉默。 龙雀看着眼前这个人,脑海里突然想起“叶公好龙”这个成语。 明明平时想见,可到见了面却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或许是尴尬,龙雀自己也稍稍恢复一些,便撑着倦意自己走路。 “那你是王曼玲?”龙雀问。 “是我。”曼玲说。 龙雀总算见着曼玲了,只是问完,还是支支吾吾的不知道说什么。 “快到出口了,你自己走出去吧,不要让你的同伴。。” 没等曼玲说完。 “我会保守秘密的。”龙雀说完便向着出口走去。 曼玲也转身回到林中。 第7章 护林员 再次遇到龙雀时,已是新年。 这天,曼玲提着礼物到龙映泉家中做客。 “咔咔。”曼玲敲门后等了一会。 “来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听声音像是龙雀。 “你是?”龙雀问。 曼玲迟疑了一会。 “看来龙雀并没有和馆长说在松树林中遇到我的事。” “呀,是曼玲来啦,快进来快进来。”李英说。 李英拍了拍龙雀的手肘。 “曼玲是你干妈的侄女,你这孩子,把人家拦在门口干啥。”李英数落着龙雀,拉着曼玲的手往客厅走去。 “曼玲啊,雀儿在外边读大学,一年没回来几次,你别往心里去哈。”李英说,招呼着曼玲坐下。 “雀儿以前念叨着想见干妈的侄女,现在见到了把人家拦在门口。”龙映泉笑着说。 “这孩子跟他干妈感情好,他干妈走的时候雀儿赶不回来,还伤心了好一阵。知道天边是你在住着,就想着见见你。”李英说。 “爱姐在那边过得不错,不用担心。”曼玲说。 “干妈的情况你知道了,人你也见着了,这下放心了吧?”李英对着龙雀说。 屋子里三个人你一言我一句地说着,坐在一旁的龙雀却红了耳朵,一阵子说不出话来。 “吃糖,吃糖。”沉默了一会,龙雀说。 “这孩子有点,按照你们年轻人的说法是社恐,别往心里去啊,曼玲。”李英说。 不说还好,李英一说出社恐二字,龙雀更显得无地自容。 临近中午,曼玲离开龙映泉家,回到天边。 从李英口中得知。 龙雀大学学的是林业专业,毕业后想当一名护林员。 极大概率会去老太太所在的那片松树林工作。 “看来以后会经常见到这个人。”曼玲心想。 “不过他没有说在林中遇到我的事。” “龙雀有在保守秘密,虽然让馆长他们知道也不会怎样。但他还是遵守约定的。值得信任。” 曼玲这么想,并不是担心自己的身份,或是林中的老太太被旁人发现。 只是后面几次去找老太太,言语间老太太的记忆力已不如从前。 曼玲想着壁画。 “要怎么做才能让老太太走出松树呢?” 曼玲担心某天,这棵经历了十八代守林人的大树倒塌,而她却不知道。便想着等到龙雀工作后,多关心这棵年迈的树。 第二天,曼玲收到龙雀发来的讯息。 “有空出来吗?” 龙雀打了删,删了打,反复几次才将这几条没头没尾的讯息发送了出去。 而后觉得这样发唐突。 “想和你聊聊那片树林的事。”龙雀又补了一条。 两人约在一家咖啡馆见面。 仍是春节,咖啡馆里都是趁着假期出来聚会的年轻人。 “手臂上的伤好了吗?”曼玲问。 “已经好了。”龙雀盯着咖啡说。 “松树林里有你的同伴吗?”龙雀问。 “对,不然我也不会出现在那里。”曼玲说。 “你的同伴多吗?”龙雀问。 “我能找到的就只有她。”曼玲答。 “她?”龙雀疑惑。 “嗯,一位老太太,住在松树里面。” 曼玲沉默了一会。 “也可以说她就是松树本身。” “风也可以是树吗?”龙雀问。 “可以,风能化作世间万物,不一定只是人”曼玲答。 “那为什么干妈去到那边后寄来的明信片是一池莲花。”龙雀问。 “我想是一种理想状态吧,或者说一池莲花是爱姐记忆中最美好的事物。” “当然这只是我的猜测。”曼玲说。 “哦”龙雀说完便沉默。 “你为什么要做护林员?”曼玲问。 “我比较喜欢和大自然相处。”龙雀说。 “只是这样吗?”曼玲问。 “不是的。”龙雀说。 而后龙雀向曼玲说起了从前失踪的那件事。 曼玲听着龙雀说着往事,说着去过哪些地方,对于风和自然得喜爱溢于言表。 一改往日社恐的模样,滔滔不绝地同曼玲讲着龙雀走过的山水。 “我的身份也和你一样。”曼玲说。 “你也是护林员?”龙雀问。 “差不多,我是雾海林地的守林人。”曼玲说。 “雾海林地?是干妈去的地方吗?”龙雀问。 “是的,那是每一阵风的归宿”曼玲说。 “那你也会回去吗?”龙雀问。 “我会回去,但还会回到天边,世界上还有很多同伴等着我去找呢。”曼玲说。 “哦。”龙雀答道,绷紧的神经似乎放松了不少。 “能拜托你一件事吗?”曼玲打破沉默。 “你说。” “老太太的记忆力不如从前了,我也没办法常去,你毕业后能不能帮我多加照顾她。”曼玲说。 “没问题。只是老太太在哪个位置?”龙雀问。 “还记得之前那片草地吗?草地正北的第一棵树就是她。” “你也可以直接和她说话,老太太会回应你的。”曼玲说。 “好。”龙雀没有丝毫犹豫。 “谢谢。”曼玲笑着说。 或许是看到曼玲笑,龙雀原本和缓地表情又变得紧张。 “你有上过学吗?”龙雀岔开话题。 “我没上过学,化形之前去过了很多地方,化形之后去了图书馆看了很多很多书。” “你知道的,我没有办法像一个常人那样读书上学,毕业工作的。” “能有现在这份工作,爱姐和馆长帮了我很多很多。”曼玲平静地说。 “我们学校是开放的,可以去旁听,你要是想上学我可以把书借你。”龙雀说。 “再看吧,我现在也是分身乏术。” 曼玲并不是没想过上学,她也渴望过,有一日能够像常人那样活着。 只是包包里连一张证件都没有。 很快便也打消了这种想法。 龙雀从来没有与异性单独相处这么久,两人分开时天快黑了。 回到家,李英问龙雀下午去了哪里。 龙雀支支吾吾说和朋友出去玩。 龙映泉和李英两人使了个眼色,便没有追问下去。 “雀儿估计是去找曼玲了。”李英说。 “他能有啥朋友啊在这里。” “你又不是不知道他”龙映泉问。 “孩子有自己的未来,我们不要管太多。”龙映泉说。 “我是担心曼玲还得给雀儿找话题聊。”李英说。 “孩子们的人关系就由着他们自己去维系吧。”龙映泉说完,门外传来一阵敲门声,估计是哪位客人来了。 第8章 月圆夜 立春,乍暖还寒。 这天,曼玲下班后回到天边。 信箱再一次出现在天边。 “曼玲,昨夜雾海发生了一次地震,林地安然无恙,只是凭空出现了一座山丘。” 依旧是爱姐的字迹,随信附上的明信片是山丘得大致模样。 稀疏的野草包围着山丘,山丘在浓雾中若隐若现,仿佛下一刻便有什么从浓雾中走出来。 隔日清晨,曼玲迎着朝阳放飞风筝。 这一次,风筝的拖尾指向了西北方,和老太太的正北方向不同。 一整天曼玲都心不在焉的,同事瞧曼玲走神,还以为她生病了。 “曼玲,你没事吧?” “哦哦,我没事,想事走神了。” “中午去吃馄饨吧?”同事问。 “好呀。”曼玲答应得爽快,以往还要和同事纠结中午吃什么。 曼玲现在只想着快点下班。 “还好今天是星期五。” “不至于等太久。”曼玲心想。 隔天,曼玲起得很早。 曼玲先到了老太太那,将最近发生的事都说给她听。 “地震这事儿以前我也听过。”老太太说道。 “最开始的林地只有小小的一点儿地方,每隔一段时间便地震一次,每一次地震过后,林地就会大一些。” “人海之中应该有同伴要去天边啦,曼玲,你这几天多留意。”老太太说。 “这次地震后出现的是什么?”老太太问。 “一座山丘,边上有稀疏的草地。”曼玲说。 “哦,那这次的同伴应该是动物。风筝放了吗?在哪个方向?”老太太问。 “西北方,离你这里不远。” “行,那你快去吧。” 半天功夫,曼玲没有找到什么同伴的踪迹。 只路过了一座山丘,曼玲在空中盘旋了一会儿,只见几头年轻的狼在觅食。 无功而返。 山丘远处的杂草深处,一头老狼借着杂草做掩体,舔舐着伤口。 它太老了,与一头年轻雄狼的决斗中败下阵来。 失去了领地、狼群。 见到那头年轻的狼,老狼也想起了曾经的自己,也想起了曾经的对手。 意气风发身强体壮。尽管狼群里未曾延续它的血脉,可在后辈眼里,老狼一直是可靠且威严的“父亲”。 但这些已是过去式,此刻陪伴它的,只有一身的伤口,以及杂草深处无人知晓的宁静。 昨日清晨,老狼在清晨的阳光下望见天边放飞了一只风筝。 它知道告别之日已到。 那时狼群还在沉睡之中,它原本可以体面地离开。 但老狼不愿逃离自己的命运。 午后,几头年轻的狼走进老狼的领地。 这一次,老狼没有像从前那样,凭空消失在对手的面前,凭空出现在对手背后发起袭击。 在年轻的力量面前,老狼明白不论是什么办法,都没办法改变自己即将落幕的事实。 决斗中老狼很快便败下阵来,在老狼第三次倒地之后,对手便停下攻势。 “你不是狼,你走吧。” 对手的眼神锐利,将老狼看穿。 老狼还想再站起来,但已经办不到了。 狼群需要新鲜血液,再怎么站起来都对狼群的未来无益。 于是,在午后的阳光下,老狼化作一阵风,消失在山丘之中。 只是老狼并未走远,匍匐在山丘远处的杂草之中,与这座山丘和狼群做最后的告别。 它也看到了盘旋在天上的曼玲。 “不用特地来找我的,很快我们便会在天边相遇。” 月渐圆,冬雪消融,狼群正孕育着新生命。 农历十五,月圆夜,曼玲像往常一样在坐在窗边欣赏着一轮十五圆月。 借着月光,曼玲瞧见一团黑影慢慢地靠近天边。 天边的风拂去老狼身上,那早已结痂的伤口。 那是老狼平生第一次感受到天边的风。 待到黑影靠近,曼玲看清来者是一头狼。 如果是在野外,曼玲会对狼保持警戒。但这是天边,曼玲来到屋子前,将门打开。 月光下,天边渐渐被浓雾包围。 “坐下休息一会吧,车还没那么快到。” “我是第十八任雾海林地的守林人,你叫我曼玲就好。”曼玲说着,内心却犯了难。 “该拿什么东西招待眼前这位同伴呢?”曼玲心想。 “曼玲,前不久在山丘的就是你吧?”老狼问。 “没错,到山丘的是我,放飞风筝的也是我。”曼玲说。 “你刚才说的车,是什么?”老狼问。 “列车能把你送到雾海林地,那是风的归宿。” “前不久林地发生了一次地震,地震后林地出现了一座山丘,想必你到了也会生活在那里。”曼玲说。 “还有这种好事?那里有狼吗?”老狼问。 “你去了就有了。”曼玲说。 “现在林地那边只有一个同伴,你是第二个。。。” 曼玲没把话说完,老狼便知道他的模样让曼玲犯了难。 一阵风吹过老狼,曼玲瞧着眼前的同伴慢慢变成人的模样。 一位健硕的中年男子。 曼玲很意外。 “和月圆夜没有关系,我本来就能变成人形。”老狼说。 “到了这般年纪便会被狼群淘汰吗?”曼玲问。 “是啊,狼群需要年轻的力量,我也没有办法延续血脉,强留下也对狼群的未来无益。”老狼说。 “没吃晚饭吧,到里边吃点吧。”曼玲说。 “人类的饭真香。” 曼玲煮了一大锅咖喱牛肉,没想到此时能派上用场。 “这地方现在就你一个人住吗?”老狼问。 “从前还有同伴陪着,她已经去雾海了。” “哦,那世界上还有其他同伴吗?”老狼问。 “北方有一棵松树,见证了十八任守林人的诞生。” “西南还有一位同伴,只是一直找不到”曼玲说。 “是不想被找到,你以后不用去了。”老狼说。 “不管是风筝,还是你。只要看到其中之一,便应该启程前往天边了。” “那位同伴可能不愿,或者不能来到天边吧。”老狼说。 “你怎么知道这些?”曼玲问。 “这是风的本能。” 你是守林人,那棵松树情况特殊,自然不被风的本能约束。 “除此之外,像我们这种“普通人”,是不能忽视那两个信号的。”老狼说。 吃完饭,圆月高悬于天边之上。 浓雾中列车缓缓停靠在天边。 “谢谢招待,来日再见。”老狼说。 老狼化作狼形,朝着山丘望了一眼,便踏上列车。 “再见。”曼玲说完,列车便缓缓启动,朝着雾海驶去。 第9章 重逢 “老狼离开后,隔天林地那边就寄来了一封信。” “信上说什么了?”老太太问。 “曼玲,昨日林地来了几头狼,有老有小,他们在山丘那边住着。今早它们一家过来和我打招呼,小狼还会叫阿姨呢!” 随信附上的照片拍摄于日出之际,山丘之上一头老狼正朝着太阳升起的地方眺望。 “老狼最终还是如愿了。”老太太笑着说。 “以前也有这种事吗?”曼玲问。 “什么?”。 “上车的只有老狼一个。”曼玲说。 “林地那边能弥补风的遗憾,这事儿你前面几任守林人都经历过。只是要非常渴望才行。”老太太说。 “这么神奇吗?”曼玲问。 “神奇的事儿多了去了,见惯了也便觉得再平常不过啦,曼玲。”老太太说。 曼玲来找老太太这天春天快要结束,此前刚得到消息,龙雀毕业后会来老太太这边当护林员。 “还记得去年负伤跑到这里的那个人吗?”曼玲问。 “李爱她干儿子?”老太太思索了一会,说出这个人。 “对,他今年毕业后会到你这边工作。”曼玲说。 “这么巧?”老太太言语中倍感意外。 “是啊,我不常来,以后他在这边能帮着照看这些小鹿。”曼玲说。 曼玲的意思其实是照看这位老太太,只是老太太不喜欢别人照看她,仿佛自己老得不能动弹需要别人照顾着才能度日似的。 “哼,还不一定是谁照看谁呢。”老太太听出曼玲的言外之意。 老太太虽在言语上责备曼玲的这番话,但是心头上浮现的却是担忧。 “将来我怕是要忙了。”老太太心想。 自从新年和曼玲那次见面之后,龙雀便一直和曼玲保持联系。 但龙雀总是找不到好话题,只会分享一日三餐吃什么。 曼玲有时也会发点天边的照片给龙雀看。 “真好啊,我也想去天边看看。”龙雀每每看到天边的照片都发出这种感叹。 自从认识了曼玲,龙雀也逐渐分不清自己是喜欢风,还是向往风那种无拘无束的生活。 当然龙雀也明白曼玲作为“人”的生活也常有阻碍,他也希望曼玲可以像个常人一样读书上学。 “我们学校是开放的,可以来旁听。” 可临近毕业的龙雀,也希望自己能够早一点认识曼玲。 “或许还可以做做同桌。” 尽管有许多想法还没能实现,但毕业之日却是如期而至。 “巡林要多注意安全,可别像上次那样受伤了。”李英对即将前往北方的龙雀说。 “我知道啦,我运气这么好,就算受伤也能逢凶化吉的。”龙雀说。 “你这孩子。”李英数落道。 龙雀工作适应得很好,林中的鹿群也渐渐接受眼前这个陌生人。只是出于对老太太的保护,鹿群熟识龙雀之后,便很少前往老太太那边歇息。 尽管老太太知道龙雀这个人,龙雀也从曼玲口中知道林中还有一位老太太。 但两人一直没有见面。 “真好啊,同是守林人,有人一毕业就有工作了。” “不像某人,当守林人这么久了连林地都没见过。”曼玲说。 那天,是曼玲和龙雀的第二次见面。 两人见面时,龙雀正靠着鹿群在林中歇息。 “有人在天边咻一下就到这边了,有的人心心念念了十几年只能看看照片饱眼福。”龙雀笑着说。 可能彼此都在工作了,不管是曼玲还是龙雀,彼此都觉得距离近了一些。 “怎么在这里休息?不去老太太那儿?”曼玲聊了一会才觉得奇怪。 “鹿群把老太太藏起来了,它们还以为我不知道呢。”龙雀说。 鹿群仿佛知道他俩在聊老太太的事儿,眼睛瞅瞅曼玲瞧瞧龙雀。 “一起去吧。”曼玲对着鹿群说,便朝着老太太那儿走去。 “几个月没来啦,曼玲。”老太太说。 “你一没来,鹿群也跟着没来了。” 看着眼前这棵正在说话的树,龙雀的表情还是止不住地惊讶。 曼玲胳膊肘戳了几下龙雀,提醒他注意自己的表情。 “老。。老太太,我是这儿的护林员,刚来这边工作。”龙雀说。 “别紧张,我不会吃人。想必曼玲也和你说过我的事了。”老太太笑着说。 “知道,知道。”龙雀答道。 “这些小鹿怕我被发现,故意没往我这儿走。”老太太说,小鹿也往树干上蹭了蹭,顺势坐下。 “难为它们啦。”老太太说。 两人也同鹿群一样,坐在松树下歇息。 “曼玲,这几个月林地那边有没有啥消息。”老太太问。 “没有,自从老狼回去之后,林地那边再没有寄信过来,这边也暂时没有出现新的同伴。”曼玲答道。 “哦。”老太太应声。 “什么?狼?”龙雀问。 “春节过后吧,我们在西北发现一位同伴,是一头老狼,现在已经回到林地那边了。”曼玲说。 “没有攻击性吧?”龙雀问。 “都是同伴,不会有危险的。”曼玲说。 到了中午,龙雀要回去做记录,曼玲便同他一块走出树林。 “今天要不是你,我还是没办法见到老太太呢。” “也是我还没有取得鹿群的信任,还要接着努力才行。”两人并肩走着,龙雀对曼玲说。 “鹿群也知道老太太不能被人发现,它们没把你往老太太那边带也正常。”曼玲说。 “老太太好像一位山神,守着鹿群,守着这片树林。”龙雀说。 “算是吧,毕竟是见证十八任守林人诞生的,说她是神也不过分。”曼玲笑着说。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很快便到了出口。 “我先走吧,最近加强巡逻,生面孔还是不要被其他人看到。”龙雀说。 “嗯好”曼玲说完正准备往林中走。 “以后常来啊,鹿群挺想你的,它们经常往天边那边看。”龙雀说完便走了。 可能是习惯线上聊天了,这久违的见面彼此都有些局促。 曼玲也只是匆忙应好,没看见龙雀的耳朵红了一丝。 虽然鹿群确实想念曼玲,但龙雀说出这句话时,心跳也随之加速。 第10章 宁静夏夜 曼玲在太阳西沉时遇到龙雀。 “放假没回去吗?”曼玲问。 “前阵子回去了,爸妈他们假期要去旅游。我回去也是一个人,刚好替同事值班,这边清静自由也不错。”龙雀笑着说。 “你去看你叔叔阿姨了吗?”龙雀问。 “去那边住了两天,也挺长时间没来看老太太了,今晚就陪陪她。”曼玲说。 “老太太一切都好。” “你说今晚?什么意思?”龙雀问。 “今晚就不回去啦。”曼玲明白龙雀的疑惑。 “从前流浪那会夜里也是找个没人的地方过,那会可没有老太太这里清静呢。”曼玲说。 龙雀眉头一皱,“你从前流浪了很久吗?” “化形前一直都在流浪,流浪了很久很久。化形之后被李叔收留了,在那儿住了一段时间。可是后面生病了,费了好大功夫才到天边的。”曼玲说。 “风还会生病吗?”龙雀问。 “是这样,风在人海待太久会生病。因为身处人海之中会沾染太多的污浊和痕迹”曼玲说。 “那老太太在这边住了这么久怎么没事?”龙雀问。 “我猜测是老太太并不是“人”吧,所以不被规则束缚,或者是这里人不多,所以不会生病。” “那你现在?”龙雀问。 “到天边便痊愈了,你看我现在是有事的人吗?”曼玲说。 龙雀看了曼玲一眼,“看着没啥事。” 两人有说有笑地到达老太太这边。 “在说什么呢?”老太太问。 “原来风也会生病啊,老太太。”龙雀说。 “哪能没有个三病两痛的。”老太太说。 “我看您就没有。”龙雀笑着说。 “是呢,树叶可都苍翠着呢。”老太太说。 曼玲看着老太太这满树的枝叶,确实比上次来时饱满了不少。 “是言语的力量吗?还是老太太有人陪伴开朗些了?”曼玲心想。 两人在树下坐了一会,鹿群从忽明忽暗的树林深处走来,飞鸟走兽也已归巢,树林间布满夜幕降临的声音。 因为有龙雀日日陪伴,鹿群更亲近龙雀一些。 “你再不来,鹿群可都要被我拐跑了。”龙雀笑着说。 “哪能啊,有老太太在这边,鹿群跑不了。” “是吧?老太太”。曼玲也笑着说。 “有我在,你这小子在这里还称不了王。”老太太也笑。 说笑间,龙雀从包里掏出一袋包子馒头。 “吃点儿?”龙雀对着曼玲说。 曼玲吃着和市面上的略有不同。 “这是你自己做的?”曼玲稍显意外。 “你怎么知道?”龙雀抬头问。 “里边没有下其他东西。”曼玲说。 “这都能吃出来吗?”龙雀说。 “不自然的东西很好分辨,对于我们来说。”曼玲说。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聊起这片树林的历史。龙雀说眼前这块草地从前也是树林,后面一场大火才有了今天的模样。 “老太太,我还没听你说过从前的事呢。”曼玲说。 “要说往事,那得让我想想。” “我啊,原本我不是树。 听说树上的鸟叫了吗?当年我是一只鸟儿,夜晚便落在松树上歇息。 那时的天比现在更蓝,夜里的星星也比现在的亮,天气也是该冷就冷,该暖就暖。 还是鸟儿的我,也曾远远地望见天边,那时的我觉得天边真美好啊。 后面也曾有到过那儿。 只是那时的天边,同伴啊,守林人啊,什么也没有。 我在那儿吹了几天风之后,最终还是选择回到树林里。 从那以后,我便做好在树林里终老的准备,原本我以为生活就像我设想的那样,会一直平静到终点。 现在想来,是我太幼稚了。 出事那会,也是像今天这般宁静的夜晚。只是那天晚上闷热了一些。 等到夜深,我好不容易睡了过去,厚厚的黑云那边就传来了滚滚的雷声。 被雷电惊醒的我也只是以为待会要下雨了,便往树叶密集处躲了躲。 我没等到雨水。一道闪电劈在我歇息的树上,顿时火光四起,我也因为响声和浓烟重重地跌落到地上。 那时林中的鸟儿走兽。能逃的都逃走了,像我这种受伤的只能留在原地等着生命终结。 大概生命就到那儿了,我也不扑腾我那受伤的翅膀了,瘫在地上看着眼前这棵熊熊燃烧的树。 可能是我撑不住出现幻觉了,着火的枝桠如死神一般在夜空之中张牙舞爪,溅射出的火焰也波及到旁边的树上,像要将夜空点亮一样。 我合上双眼前,死神发现树下还有一个尚且活着的生命,伸手便要将我拖入火中,我也跑不了,只能认命了。” 老太太说到这里便停下,像是在喘息,像是在闭眼追忆从前在天空翱翔的日子一样。而后接着往下说。 “原来啊,那天晚上我见到的死神的手,只不过是被火烧断的树干罢了。 树干击碎我的躯体,强烈的冲击将我推向深埋土壤深处的种子里。 等我再醒来时,我便在一株刚刚破土而出的松树芽里边了。 山火烧出了你们现在坐着的草地,也将原本能够飞翔的小鸟烧成了一棵树。 这棵树救了我,但也囚禁了我。 在后来的日子,我只能站着看日出日落,看季节更替。 那时的我年轻爱漂亮,但是偏偏看不见经历过火灾之后的我。 也不知道我的模样还能不能见人,等到哪天终于能走出大树了,会不会被人当成怪物看待。 我也期盼着哪天雷电再度降临。不知是命运使然,还是天上的雷神不忍这块曾经被雷电击中的地方再度面临灾祸。往后的日子里,这里再无山火,即使打雷了,也总伴随雨水降临。 我虽恨,但我也在雷电和雨水的恩惠之下长成今天的模样。” 老太太讲完,曼玲和龙雀都没有说话。 夜已深,林中的飞鸟走兽都浸没在沉默之中,只有身边的鹿群不时在喘息着。 “会想念在蓝天翱翔的日子吗?老太太。”曼玲问。 老太太笑了笑,林间起了一阵风,枝桠在飞中飘荡,栖息在老太太身上的鸟儿伴随着风的方向飞行。 “它们替我飞。” 第11章 正轨 曼玲从睡梦中醒了过来。 “周末哪儿也不去吧,好好待在天边。” 夏季末尾,虽说炎热如旧,早晚间却多了些许寒意。 曼玲穿上薄外套,打开房门来到阳台。 橙黄的阳光沿着阳台慢慢行走着,走到过完花期的茉莉上,走到四季常绿的仙人掌上。 寒冷的夜露正慢慢褪色。 曼玲向小院望去,久违的信箱又出现在曼玲的眼前。 曼玲没有像前几次那样兴奋,但也立马下楼,来到信箱前。 “曼玲,山丘背后喷涌出一股清泉,一夜间便形成一条挺宽阔的河,河水甚是清冽。 林地周围也被篱笆围上了。 这儿一切都好。” 随信附上一张照片,照片里,老狼一家正在河边喝水。 “河流?篱笆?” “待会吃完早饭放一次风筝吧。” 曼玲知道又有同伴即将出现。 曼玲在院子里放飞风筝。 正南、东南,正东以及正北。 “这么多?”曼玲有些意外。 “先去北方看看吧,估计就在老太太那儿,离得这么近。” 原本在天边过完周末的计划也随之泡汤。 一眨眼的功夫,曼玲便来到了松树林里。 对于熟悉的地方,曼玲似乎拥有了点对点传送的能力,曼玲也将这种能力写进记录本里。 “对于去过的,熟悉的地方,只要在离开之前留下一缕风,下一次前往只要闭上眼睛,不断地回忆着那地方的景色,睁开眼睛便能到达。尝试多次,成功的概率极高。” 根据老太太的推测,传送能力只出现在守林人身上,大概是体恤守林人动辄走南闯北的艰辛吧。 曼玲找到老太太,还没开口。 “曼玲,昨天来了两个同伴,现在正在树上睡着呢,你也是为它们来的吧?”老太太说。 曼玲还没说话,便瞧见一个迅捷的身影从树上窜下来,是一只花猫。 “今早天边的那只风筝是你放的吗?”花猫问。 “是我放的。”曼玲答道。 “太好了,我是顺着你留下的痕迹找来这边的,但老太太说你不住这儿,便让我在这里等你。”花猫说。 “曼玲啊,花猫还有一个同伴,现在在树上睡着,它生病了,你尽快把这两只小家伙带回天边吧。”老太太说。 曼玲到树上,树干躺着一只猫,额头和尾巴是黑色的白猫,此刻还在昏睡着。 “行吧,我先带它俩回去吧。”曼玲说。 “怎么啦曼玲,你还有其他事吗?”老太太看出曼玲有心事。 “今早收到爱姐的信了,林地那边多了一条河,林地周围也都被篱笆围了起来。今早放风筝,发现除你这儿之外,正东,东南和正南方也都有同伴在那儿呢。”曼玲说。 “守林人的生活开始啦,曼玲,接下来可有得你忙的。”老太太笑着说。 曼玲抱上白猫。“你可以自己飞吗?”转身对花猫说。 “可以,奶奶再见。”花猫说完便化成一阵风。 “老太太,我们先走了。”曼玲说。 “行,赶紧回去吧。”老太太说。 多了两只小猫,回天边时不比来时快。 “这里的风好柔软。”花猫说。 曼玲将白猫放在院子里,尽管还在昏睡着,但呼吸比起林中那会稳定多了。 “累吗?”曼玲问。 “我从来没到过这么远的地方。”花猫虽坐在白猫旁边休息,但眼睛不时地望着周围。 “这里很安全,你放心。”曼玲说。 “还好找到你了,不然我可没办法把它带到这里。”花猫说。 “曼玲,你离开奶奶那里,还有留下痕迹吗?”花猫问。 “痕迹暂时不会消失的,怎么啦?”曼玲问。 “我们是从正东方北上的,东边那里还有同伴,不过它们现在都没事,因为它生病了,我们才提前走的。”花猫说完便看向曼玲。 曼玲摸了摸花猫的头。“我会去接它们的,你放心。” “走吧,到屋子里面。”曼玲抱起白猫就往屋子里走去,花猫跟在一旁。 曼玲将白猫放进铺着毛衣的竹筐里,将其放在窗边,白猫还是睡着。 而后下楼,瞧见花猫正看着挂在墙上的几张照片。 “这位是李爱,这张是老狼,现在都到雾海林地那边了。”曼玲说。 “雾海林地?我们也会回到那边吗?”花猫问。 “我们都会回去的。” “你们有名字吗?”曼玲问。 “我们有很多个名字,我们也都没有名字。”花猫说。 “曼玲,你知道猫有九条命这说法吗?” “这不是传说吗?”曼玲说。 “虽然不知道对不对,但你眼前的我,其实不是我。我的脑海之中有很多很多份回忆,也有很多很多个名字,小花,莉莉安,壮壮。每次想起这些名字时,脑海里便会浮现出许多副熟悉的面孔。” “我身上有很多只猫的记忆,但是当我从一阵风变成猫诞生在荒野的那一刻,荒野之上便只有我独自一个了。” “可能在我还是风的时候,吹拂过很多很多只猫,从而产生的记忆吧。” “但是白猫脑海中的名字,饺子,馒头,猪猪。我都没有办法产生共鸣,或是嗅到似曾相识的感觉。” “可能是我们比较特殊吧,我们是我们,但我们也不全是我们。” “眼前和你说话的是我,可当我看见小鱼干时,脑海里出现的,却是更胖的我。” “所以我猜测猫有九条命,不然怎么会想起那么多名字呢?”花猫说。 先吃饭吧,曼玲用鱼干和粥做成一碗可口的鱼粥。 而后便看着花猫吃饭。 花猫吃完饭,很快便说困了,曼玲将花猫置于白猫旁边,两只猫依偎着睡了过去。 夜里,两只猫还是没有醒过来。 “白天消耗太多精力,太累了吧。” 曼玲关灯回到房中,将白天花猫的话写进记录本里。但疑问还是没有消散。 “只有猫会这样吗?” “我从化形之后,脑海中便只有我自己,就算到从前去过的地方,也只是对景色熟悉,脑海之中未曾出现过其他面孔。” 曼玲望着窗外。随着同伴的增加,疑问也变多了。 从前曼玲只觉得自己只要发现、找到并将他们带回天边,送到雾海林地便是完成任务了。 可天边和雾海的秘密正在她面前徐徐展开,原本她以为自己仿佛是坐在静止的船上钓鱼,鱼上钩便放进鱼篓里,可如今,曼玲才发现自己是开船的,从静幽的小溪驶出,沿着航线开往碧蓝的海洋之中。 第12章 相伴 隔天清晨,朦胧间曼玲感觉手边多了一团毛茸茸的东西。 睁开眼,白猫坐在曼玲的手边。 “听壮壮说是你救了我,我谢谢你。” “听壮壮说你叫曼玲,你只有一个名字。” “我有很多个名字,但你可以叫我牛奶。我最喜欢这个名字。”牛奶说。 “什么时候醒的?”曼玲问。 “天刚蒙蒙亮那会。我在阳台上吹了一会风,就在这里等你醒了。”牛奶说。 曼玲今天醒得很早,若是往常,肯定会闭上眼睛再睡一会。 曼玲打开窗,天已经亮了,只是太阳还没升起。 “走吧,吃早饭去。”曼玲说。 牛奶一听到早饭,便“咻”地一声冲出房间。 毕竟上一次吃饭不知是多久之前,在天边美美地睡了一夜,精神一好肚子也就饿了。 早餐曼玲还是煮了粥,配鱼干和煮鸡蛋吃。 “到桌子上吃嘛。”曼玲剥开鸡蛋,将蛋黄一分为二,放入两个小家伙的碗里。 两个小家伙趴在曼玲对面,牛奶一声不吭地吃着早饭。壮壮昨夜吃过了,早餐间还会跟曼玲聊天。 “以前吃饭都不能上桌的,不过我也有专属于我的小碗。”壮壮说。 “喜欢这个小碗吗?认识老狼后,便想着往后可能会遇到像老狼那样的同伴,所以便提前买了一些。” “原本以为会在壁橱里放得久,没想到这么快就用上了。”曼玲说。 “从前那个喜欢,现在这个也喜欢。”壮壮说。 壮壮叼了一块鱼干放进牛奶碗里。 “嘿嘿,牛奶三天没吃饭了。” “我认识牛奶时,它在小河边喝水。看到我过来,牛奶还威胁我离它远点。等到我说话,才让我靠近。” “从那天后我们便在一块生活,我们有时也能看见天边,但是没玩够,所以一直没来这儿。” “后来牛奶病倒了,我便驮着它往天边赶,只是我的力气太小了,在陆地上行走就够呛了,根本就飞不到天边。” “好在我的鼻子灵敏,嗅到北边也有天边的味道,便往北边赶。” “但是树林好大啊,我也好累,到树林边上我便累倒了。耳边也传来人类的脚步声。” “牛奶,快跑。” “说完我就不知道发生什么了。” “等到醒来时,我躺在一间小屋里,小屋里边住着一个男人。” “当时我好害怕,因为他问我“你是不是风。”我不敢说话。只想着带牛奶逃出去。” “可还没等我逃出去,那个男人便带着我和牛奶往林中走去了。” “你要带我去哪里?” “带你去天边。”那个男人说。 “后面我就到奶奶那儿了,奶奶说天一亮若是瞧见风筝了,过会便有一个叫曼玲的人来接我和牛奶。” “我也是后面听奶奶说那个男人叫龙雀的,他对我们来说没有威胁。”壮壮说。 “原来是他啊。”曼玲说。 “嗯,他是个好人。曼玲你要替我谢谢他。”壮壮说。 “你自己怎么不去。”曼玲问。 “嘿嘿,我之前凶过他,不好意思再见他了。奶奶也说你会帮我们的,你就帮帮我们嘛。”壮壮说。 “没问题。”曼玲被壮壮逗笑,旁边的牛奶还在吃着饭。 “壮壮,你吃得完吗?吃不完我帮你解决。”牛奶终于说话。 “我吃得完!”壮壮才想起自己的饭没吃完。 自从爱姐离开以后,天边一直没有今天这样热闹过。 一个人吃饭,一个人睡觉,一个人发呆,一个人回家,开心时一个人笑,难过时一个人默默消化。 天边除曼玲之外的活物,便只有阳台上种着的花花草草了。 曼玲很用心地对待这些活物,每当花朵盛开,远远地嗅到一丝一缕的香气,曼玲便能静下心来,自己并非孤独一人。 吃完早餐,壮壮和牛奶趴在阳台的围栏上,任由天边的风吹走身上的污垢。 “曼玲,你今天要出门吗?”壮壮问。 “我今天想去东边看看。你们原来住的地方。”曼玲说。 “好哦曼玲,你就往东一直走,等到看见大海了,在大海边上有一片森林,我们就住在那儿。”壮壮说。 “里边有阿秋,有小马、丽丽和贝贝。” “阿秋是一只小狗,小马是一匹马,丽丽和贝贝都是白鹭。”壮壮说。 “你们一块生活吗?”曼玲问。 “对,他们都没事,只是小马体型比较大,经常要躲着人,所以比较怕生。” “你把我脖子上的小铃铛带在身上,他们会相信你的。”壮壮示意曼玲接下它的铃铛。 “午饭都在厨房里了,你们肚子饿就过去吃,我傍晚就回来。”曼玲说。 “曼玲再见。”壮壮和牛奶说。 曼玲沿着壮壮说的方向飞,果然在大海边上看到一片森林。 待到靠近,曼玲发现一群人正往森林里边走。 曼玲慢慢靠近,隐约听见人群正说着悄悄话。 “那匹马呢,怎么突然消失了。” “肯定跑不出森林的,那么大又白得发亮,森林的出头都有人在那看着,今天一定要把那匹马找出来。”贪婪的表情浮现在那群人的脸上。 “听着不像好人。”曼玲心想。 曼玲跟在人群边上,或许是天公作美,或是海边天气多变。原本晴朗的天空逐渐密布乌云,雷声也在耳畔回响。 突变的天气也让森林变得昏暗。 曼玲心生一计,在人群后边轻轻摇动壮壮的铃铛。 因为光线不足,人群只听见铃铛的声响却看不见模样。 人群停止脚步,警惕地瞧着周围,铃铛声时而在背后响起,时而在头顶上响起。 大雨从天而降,雨水模糊了人群的视线,也吞没了铃铛的声响。 对讲机传来声音。“看到啦,在北边出口这儿,快过来。” 人群闻声便往北边跑去,是兴奋,也是恐惧。总之,人群已经走了。 待到脚步声消失,四下只有滴滴答答的雨时。 “壮壮?是你回来了吗?”声音从树上传来。 曼玲抬头一看,是两只白鹭。 “你们就是丽丽和贝贝吗?”曼玲问。 “诶?” “壮壮让我来接你们,看,这是它的铃铛。”曼玲化成人形,来到树下。 丽丽和贝贝还是待在树上,显然它们还是怕眼前这个闯入森林的陌生人。 “牛奶已经醒过来了,现在在天边,你们可曾看到飘在天边的风筝?那是我放的。”曼玲说。 丽丽和贝贝飞下树,借着昏暗的光看着眼前这个人。 确定没有威胁后。 “阿秋,小马,你们可以出来了。” 阿秋是一只大黄狗,小马不小,确实白得发亮。 “先回天边吧,等下那群人说不定还会回来。” 大雨滂沱中,曼玲一行化成风,往天边的方向飞去。 那群人果然聚集在北边,只是呆呆地站在雨中,显然此行并无收获。 第13章 云端漫步 曼玲一行在日落时归来,壮壮和牛奶一早便在院子里等待。 终于来到天边,从此以后也不用躲着过日子了,小马很高兴。 小马远远的便化形奔跑于云端之上,飘逸的白发在夕阳的映照下化作无数的碎钻,从来没有像今天这般自由过。 壮壮嗓子都喊哑了,几日不见如同隔世。 “叫你跑这么快。”牛奶趴在小马的背上。 小马只顾着笑和喘息。丽丽和贝贝站在院子的栅栏之上,瞧瞧这瞧瞧那。 阿秋始终跟在曼玲身旁,稍显拘谨。 “到处看看吧,别紧张。”曼玲摸了摸阿秋。 得到允许之后的阿秋便东嗅嗅西闻闻。 “以后不用这么听话。”曼玲朝着阿秋喊,阿秋虽没有回应,尾巴却摇得强烈。 奔波一天也累了,曼玲席地而坐,同牛奶壮壮他们一同看来到天边的第一次落日。 小马在和风与落日之中睡了过去,壮壮牛奶和阿秋也靠着小马,似睡非睡,丽丽和贝贝则在一旁梳理羽毛。 曼玲悄悄起身,来到厨房准备晚餐。壮壮他们的食物不难准备,只是一下多了六张嘴,储存的食物也撑不了多久。 阿秋也跟了过来。 “曼玲,不用给小马准备晚饭。小马他吃不了。”阿秋说。 “为什么?”曼玲不解。 “小马很神奇,只要露水和睡觉就好了,从前吃过一些草,后来就大病了一场。” “后面我们都不敢让他吃东西了。”阿秋说。 曼玲若有所思,但也接着准备晚餐。 因为厨房太小,曼玲索性将晚饭端到院子里。 丽丽贝贝和壮壮牛奶都吃鱼,阿秋吃肉骨头。 “跟我来。”曼玲叫醒小马。 壮壮他们也都跟着小马一起来到屋子后边。 厚厚的云朵之中不断渗出流水,源源不绝,一旁放置一口水缸,便是天边长久以来的水源了。 “这块云很神奇,终年有水,但云朵始终没有消耗殆尽的意思。” “小马,你喝喝看这水,我自己喝着挺干净的。”曼玲说。 “好喝。”小马喝了几口后,便伏在地上,再次睡了过去。 见小马睡得香甜,曼玲一行便悄悄走开。 “曼玲,小马是不是很神奇,只要喝到干净的水,小马很快便能睡觉,隔天起来又是活蹦乱跳。”阿秋说。 曼玲也觉得神奇,虽说风不用吃喝,但这不代表风就与尘世间的山珍海味绝缘。 只是小马这样只能容纳洁净水源的极端例子,且是少见。 夜里,曼玲将小马的情况写进记录本里。 丽丽贝贝和壮壮在阳台上休息,阿秋跟在曼玲边上,看着曼玲做记录。 “想什么呢?”曼玲问阿秋。 “想去陪小马,从前我俩都是一块睡的。”阿秋说。 “阿秋,我不是你的主人,我们是同伴,是朋友。” “你想做什么,做便是了,不用再来问我的。”曼玲说。 “嘿嘿,我习惯啦”阿秋笑着说。 “下次可不许这样了。”曼玲说。 曼玲说完,阿秋便摇着尾巴跑到屋子后小马那里。 隔日清晨,曼玲打开窗,看见小马在朝阳下奔跑。 曼玲伸了个懒腰,来到院子里。 “曼玲,放风筝。”小马兴奋地说。 曼玲想起还有两个方向的同伴没有找到。 风筝慢慢升空,拖尾依次指向北方,西南,南方,东南。 “北方是老太太,西南的同伴一直找不到,南方和东南还没去。” “嗯,东边的同伴都来天边啦。”曼玲说。 “老太太很好,南方和东南的同伴也很好,西南的同伴不愿意被找到。”小马说。 “这是你的直觉吗?小马。”曼玲问。 “是的。” “没错,西南那位同伴,找了几次一点踪迹都没有。”曼玲说。 “会自己来到天边的,只是要等很久很久。”小马笃定地说着。 曼玲叹气,“能来就好。” 今天是工作日,曼玲早饭后便离开天边。 “你们在这里好好休息,我傍晚就回来。” 曼玲还没到图书馆,远远地瞧见龙雀跟着馆长下了车。 但龙雀并未进图书馆,看起来像是去什么地方玩。 曼玲没多想,还是照常打卡上班。 “主任,我下午有点事儿,需要提前一个小时走。”曼玲计划着提前下班去卖东西。 “行,一个小时够吗?”曼玲平日里工作负责,也从不迟到早退,主任打心底愿意让曼玲请假。 当然曼玲请假时,馆长办公室的门也半掩着,加之平日馆长对曼玲青睐有加,自然是没有理由拒绝。 对于突如其来的请假,馆长也觉得奇怪,心里虽有答案,但馆长还是将曼玲叫了过来。 “曼玲啊,有件事我想问一问。就是前阵子听雀儿说他在遇到了两只猫,一只还昏迷了。你这边需要什么帮助吗?”龙馆长关心地说。 “馆长,两只猫已经没事了,您放心。我今天请假就是想去买些东西,天边那儿多了几张嘴,东西都吃完了。”曼玲笑着说。 “哦,要不你午饭后就去忙吧,刚好雀儿这几天休假,我叫他来帮忙。”龙馆长说。 “不用,馆长。花不了多少时间的。”曼玲委婉拒绝。 “行吧,你自己看着办。”龙馆长也只好作罢。 曼玲按着昨夜写的清单一一采购,看着没多少,买下后才觉着重。 “买这么多怎么不找个人来搭把手?”龙雀在一旁说。 “馆长叫你来的吗?”曼玲回头。 龙雀没有回答,只是抱起一旁的东西便往外走。 “这就是你报答我的方式吗?让我搬这些东西。”龙雀边走着边说笑。 “那只猫说让我替他谢谢你,我这还没想好怎么说呢。” “如果你把这些当成是谢谢的话。那现在你是不是该说不客气了。”曼玲也笑着说。 “好,好,你厉害。”龙雀咬牙说道。 两人走了一会。 “那两只猫没事了吗?”龙雀问。 “到天边后便没事了,他们的同伴也到了那边。”曼玲回答。 “还有同伴?”龙雀问。 “嗯,两只白鹭,一只狗和一匹马。”曼玲说。 “难怪你要买这么多东西,那等下你怎么回去?”龙雀问。 “实在不行就慢慢飞咯。”曼玲也没有什么好的办法。 龙雀虽担心,但也没有什么办法。 走到人少的地方,龙雀也知道曼玲要回去了,放下东西。 远远地瞧见一匹白马正朝着曼玲这边跑来。 “曼玲,我来驮东西啦。”小马笑着说。 一旁的龙雀呆呆地看着白马从天而降。 小马关顾着看曼玲,等到靠近些才发现龙雀的存在,也在空中停下脚步。 “没事,小马,那天是他救了牛奶。”曼玲说。 小马慢慢靠近,曼玲将东西放到小马背上。 “这就是你的同伴吗?”沉默良久的龙雀说。 “是啊,你看小马多白。”曼玲说。 “我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么白的马。”龙雀惊讶地说。 “太阳也快落山吧,你们先回去。”龙雀接着说。 东西安放完毕,曼玲示意小马先走。 “今天谢谢你啦,改天再见。”曼玲看着龙雀说。 两人道完再见,曼玲也向天边飞去。 本想着追上小马,结果没飞多远便发现小马接着云层遮掩正悠闲地漫步着。 “你啊,等下被人看见了。”曼玲说。 “不会的,这儿别人看不到。” “曼玲,你也到我背上吧,我驮着你跑快些。”小马看着正犹豫的曼玲。 “没事的,我从前也驮过其他人。”小马言语间带着催促。 曼玲骑在小马背上,顺着风往天边飞去。小马越过一个又一个云端,夕阳下云层之上尽是自由。 第14章 并肩 “小马,你为什么知道我需要帮助?”曼玲问。 “因为今天的一切已经在我的梦里上演过了。”小马说。 “所以你一早便知道我会来找你们是吗?”曼玲问。 “我知道牛奶会病倒,但不知道牛奶会被送到老太太那边。我知道你会在一场滂沱大雨中来到我们面前,但见到你之前,梦中的你,一直是模糊的。”小马说。 “在更遥远的梦境之中,我常常看到一个人一匹马在夕阳下奔跑,尽管那匹马不是我,那个人也不是你。可当我见到你之后,原本那些陌生的,遥远的梦境,逐渐变得清晰了起来。” “昨夜梦见你今天需要我的帮助,所以我就来了。” “曼玲,壮壮他们会比我们先回雾海那边。你也会伏在我的背上,很久很久。”小马说。 “小马,林地那边有一座山,山洞里有不知谁人留下的壁画。一共十八幅。刚好对应了十八任守林人,只是到我这里就没有后续了。”曼玲说。 “曼玲,天边的未来是由我们书写的,只是现在还是模糊一片。”小马说。 曼玲沉默着回想着林中留下的信。小马知道此刻的曼玲在想什么,便不打扰,专心在云间飞跃,加快脚步往天边飞去。 在天边吹了几天风,牛奶恢复得不错。在院子里和阿秋打闹,活蹦乱跳的样子很难想到前几日的牛奶还处在昏迷之中。 “丽丽和贝贝呢?”曼玲没瞧见她俩。 “她们出去玩啦,说晚饭时回来。”壮壮说。 小马回到屋后,喝完水便伏在云朵之上睡了过去。 曼玲将下午买的东西搬进厨房,准备晚餐时丽丽和贝贝便回到天边,嘴里都叼着螃蟹。 “曼玲,今晚我们想吃这个!”丽丽说。 曼玲接过两只螃蟹,处理干净准备上锅蒸熟。 “你们今天去哪啦?”曼玲问。 “那天听说有同伴还没找到,我和贝贝今天就往东南那边飞了。”丽丽说。 “你们只管待在天边就好了,不用做这些的。”曼玲说。 丽丽没有说话,从翅膀上折下一根羽毛,递给曼玲。 “就像小马能预知未来的事那样,我们也能帮点忙。虽然找不到同伴,但是曼玲,你只要拿着这根羽毛,便能去到我们去过的地方,很快的。”丽丽说。 “我们打算飞遍世界各地,将来曼玲要去哪,“咻”地一下就能到啦。”贝贝笑着说。 曼玲将羽毛收好,晚饭也准备得差不多了。 “叫他们来吃饭吧。”曼玲说。 晚饭之后曼玲回到自己的房间,沉默着坐在书桌前。 阿秋悄悄走近曼玲身旁,爪子轻轻戳了曼玲几下。 “在想什么呢,曼玲。”阿秋问。 “阿秋,在你们眼里,我是什么?”曼玲问。 “你是曼玲呀,你找到我们,把我们带到天边,给我们做饭,陪我们玩耍,让我们更自由”阿秋说。 “往后的日子我们也不用担惊受怕了。” “曼玲,从前我也是孤零零的一只小狗,后面遇到壮壮他们才不会寂寞。” “或许你是觉得小马和丽丽她们的能力能够为你所用,承担了她们不应该承担的责任而内疚。” “但在我们眼里,这是陪伴,这也是我们的命运,我们不觉得累,你也不用内疚。” “现在天边很安全,但若有天危险来临,我和壮壮他们也会挺身而出的。”壮壮笑着说。 “曼玲,你只管往前走便好了。”阿秋跳上书桌,爪子轻轻搭在曼玲肩上。 或许是对风这个族类没有清晰的认识,才有曼玲今夜的迷茫内疚。 或许是曼玲从前总是孤身一人,同伴的陪伴让曼玲身处的空间里开了一扇天窗,让行走在自己命运之中的曼玲,短暂地感受到了光明,尽管潜意识之中,这种光明迟早会褪色会消失。 但事实与曼玲的想法并不一致,光束照进曼玲的命运之后,便永远地留下了不可磨灭的痕迹,倒映出的影子,是李叔赵姨的叮嘱,是爱姐一封又一封的来信,是馆长一家有分寸的关心,是老太太身旁的宁静,是老狼的如愿,是壮壮牛奶的依赖、丽丽贝贝在世界上留下的痕迹、是小马奔跑的身影、是阿秋今夜的安慰。 同伴的一切需要曼玲慢慢消化,曼玲尚且不能适应如此热闹的天边。 曼玲将同伴一一写进记录本之后,也伴随着天边沉睡了过去。 阳台上的花悄然开放,今夜曼玲没有关窗,一阵风将花香吹入曼玲的房间之中。 睡梦中的曼玲闻不见花香。 天亮时花香消散,曼玲只知道昨夜睡了个好觉。 曼玲刚洗漱完,牛奶的催促早已传到曼玲耳边。 “知道啦,这就来准备早餐。”曼玲隔着门回应。 阿秋在晨风中打着哈欠,小马喝完水,也起身活动身体。 寻常的一天又开始了。 曼玲坐在升降梯上整理书籍。 “诶,曼玲,你有看见馆长他儿子吗?就昨天早上。”一旁的同事趁着工作间隙问。 “没有啊,昨天馆长他儿子来图书馆了吗?”曼玲装作不知道。 “没,那小子刚工作,听说还是铁饭碗,就是野外辛苦了点。我听一个姐说他是来相亲的。”同事压低语气说道。 “看见了吗?”曼玲问。 “这又是铁饭碗,人也长得俊,那肯定是抢手货啊,不然这会出现在这里是要做什么,听说今天也没回去工作呢。”同事说。 曼玲听完也没往心里去,同事说完也继续工作。曼玲悄悄看了看同事,同事含笑,分享完一个秘密后的满足感浮现在她脸上。 “看来昨天下午龙雀帮我那会应该没人发现。” “但是我为什么要担心被人发现啊?” “在这里,我是爱姐的侄女,龙雀是爱姐的干儿子,馆长对我的照顾其他人也是知道的。我和他会认识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曼玲心想。 曼玲突然想到图书馆的人从来没人说过龙雀的干妈是爱姐。 从前的闲话也只是说李爱和龙映泉一家关系匪浅。 “别多想,多半是替爱姐保守秘密。”曼玲给自己的疑惑下了定论,而后继续工作。 事实确实如此。 早在龙雀回来休假的那天夜里。 “雀儿,回来这几天没事别去图书馆,想看什么书我都给你带回来。”龙映泉说。 “我去图书馆不和曼玲打招呼就没事吧,谁又能知道我俩认识呢?”龙雀说。 “我还没说到曼玲呢,你自己就把话接上了。” “曼玲从前就被传过不少闲话,最近才消停一些。她好不容易能轻松一些,你就别去搅乱了。”龙映泉说。 “好嘛,我不去。”龙雀说。 放在刚认识曼玲那会,龙雀靠近曼玲可能还自然轻松些,毕竟曼玲是他干妈的侄女。 但相处几次之后,龙雀再想同曼玲聊天,内心总是涌现出一些难以言表的感觉。 龙雀的异样也被馆长看在眼里。 隔天,龙雀确实没有去图书馆,一整天都在外边玩。 “曼玲下午提前下班了,说是去市场买东西。你再附近的话过去帮帮她吧。” 收到短信的龙雀调转方向,果然在市场里遇到买完东西的曼玲。 那天夜里。 “爸,曼玲最近还挺辛苦的,她那边来了不少同伴呢。”龙雀说。 龙雀没有说他看到白马的事,只是说了曼玲买了不少东西。 “咱也帮不了太多啊。人在天边,我们除了帮她保守秘密,还能做什么呢?”龙映泉反复思索。 第15章 花期 初秋。若是人类,那此时的天气便是凉爽合宜。 而盛开在东南方某片破旧土墙壁上的牵牛,却在秋日的阳光下慢慢枯萎。 “早知道当初就不往墙上爬了。偏偏却是墙上开的花最多,枯萎得也最快。” 偶然的机遇下,牵牛落到一条阴沟边上,汲取水分得以破土而出。 牵牛离阴沟最近,自然是能够享受到阴沟最大限额的恩惠。 然而阴沟周围的野草却虎视眈眈,一寸一寸地往阴沟靠近。 “罢了罢了,就由着你们靠近吧,反正最终你我都会被当成杂草清除殆尽的,能长一天是一天吧。”牵牛对着野草喃喃自语。 牵牛是有点乌鸦嘴在身上的。 就在牵牛喃喃自语后的第二天。 几个年轻人带着小孩来到牵牛这里。 原来此处从前住了一对老夫妻。老夫妻相继离世之后,此处便荒废了。杂草丛生,无人问津。 牵牛知道这一天终将到来,于是沉默着等待自己命运的终结。 原本牵牛以为自己的结局同野草一样,被镰刀拦腰断截,眼睁睁地看着自己慢慢枯萎。 可牵牛等来的,是除草剂。 “刀子割掉明年还是照样长,除草剂死得透透的,以绝后患。”其中一个年轻人说。 “爸爸,把墙上的花留下吧,奶奶以前可爱种花了。”一个小朋友说。 “是啊,能在阴沟那儿长成这样也不容易。反正也是一年生植物,时间一到自然就枯死了,就让它长吧。”另外一个年轻人应声说道。 “行吧。”年轻人将除草剂喷洒在野草上。 “没人跟你抢水了。”年轻人对着牵牛说道。 而后年轻人一下在老房子里待了不到一天,于夜色来临之际离开了这里。 一切又回到往日的寂静之中。 夜里,牵牛看着杂草一点一点地枯萎,可自己却开心不起来。 “什么叫一年生?” “难道我只能活一年吗?”牵牛喃喃自语。而后也陷入到昏迷之中。 尽管年轻人留下了牵牛,但除草剂的余威却也波及到牵牛身上。 口渴,昏睡,梦见陨石压在自己身上。 失去竞争对手的这天晚上,牵牛也不好过。 第二天,牵牛在疲惫之中睁开了眼睛。 一部分枝叶像杂草那样枯萎,牵牛虽受除草剂影响,所幸剂量不多,还是有精力强撑着。 只是瞧着眼前的杂草枯萎透底,牵牛也感到兔死狐悲。 “从前还等着你们长到阴沟边上,高低还能和你们打一架分个胜负。如今你们走了,就连我也半死不活的,这下真的只剩我一个了。” 牵牛在这种遗憾之中慢慢地痊愈,慢慢地迎来了自己一生之中,最盛的花期。 丝线一般的藤蔓爬满土墙,无人注视的,野蛮的生机将这荒芜的角落淹没。粉紫色的花朵开在土墙的每一个角落,于朝阳之中,吐露花苞之中,近似于无的芬芳。 若是此处有人尚存,一定会在这倾泻满墙的牵牛花海跟前驻足。 只是花朵朝开午谢,半点由不得牵牛将其留下,牵牛一遍又一遍地抚摸着娇艳的花朵,但这种抚慰却不敌烈日的炙烤。 牵牛也呼唤大雨降临,借由雨水将烈日的温度冲洗殆尽。偶尔一次梦想成真,但牵牛依旧在雨水中,眼睁睁地看着花朵闭上双眼,就此低头睡去,哪怕坠落到地面,也未曾醒来。 时间一刻不停地向前走着,牵牛开了一遍又一遍,当最后一朵花凋谢,牵牛便知生命的寒冬即将到来。 泪眼朦胧,牵牛哀伤自己盛放不被人知晓。 “早知如此,我宁愿如杂草那般枯萎在过去。” 终究是盛放过的,哪里能接受自己如同杂草般死去。哪怕在梦中,牵牛也无数次变化出双脚,走出这个阴暗的角落,化身成旅人,在绽放的花朵跟前驻足。 或许是牵牛哀伤过度,某天醒来,竟然发觉逝去的花期重新降临,自己的跟前,这个人迹罕至的角落也被人群围堵得水泄不通。 “太漂亮了,这简直是一件艺术品。”人群中不停地传来赞美的话语。 高高举起的摄像头与一闪一闪的闪光灯仿佛让牵牛看见夜空的星星。 人群高声赞美这美景,牵牛也伴随着人群放声大笑。 “就像在春天一样,牵牛觉得久伏于土墙上的身体得到前所未有的舒展。” “把这块土墙挖走。”声音从人群中传出,刺痛牵牛的耳朵。 “你疯了吗?挖走就活不了了。”反对声四起。 “哪怕是枯萎了,也是一件绝无仅有的艺术品。不不,我要倾尽所有,将眼前的这件艺术品的生命凝固。风干,对,是风干,美好的事物怎能枯萎。”人群贪婪地笑着叫着。锄头与镰刀在空中飞去,顷刻间土墙坍塌,人群手捧着牵牛,于眼前细细端详。 “真漂亮啊。” 牵牛在疼痛与惶恐之中醒了过来。 “是梦啊,是梦。”牵牛细声说道。 不知是噩梦,或是噩梦中的如愿以偿。醒来的牵牛泪流满面。 刺痛让牵牛彻底清醒,微弱的月光之下,牵牛看见秋风如镰刀一样,一片一片地割落藤蔓上早已泛黄的叶片。 “花留不住,叶片也留不住。” 秋风带走牵牛所珍视的一切,也带走她的泪水。 冷静下来的牵牛似笑非笑,睁着双眼看向夜空之中的圆月。 这是牵牛一生中看见的第一轮圆月。 站在阴沟旁顾影自怜她,从未欣赏过这般美景。 “真美啊,只是月亮也终将沉没。” “美好的东西都留不住,你我都是这般。” 牵牛看着一点一点沉没的月亮,直至消失在地平线。 “下一次圆满的还是你,下一次盛开的可不是我了。” 牵牛这一生错过了太多的东西,直到生命的末尾才将那些忽视的,错过的慢慢拾起。 曾经她憎恶万分的太阳,此刻也觉得温暖。 灿烂的阳光下,牵牛第一次朝着天边的方向望去。 “还能回去吗?” “怕是回不去了。” 牵牛怀揣着复杂的情感,在这无人的角落之中,将盛放的喜悦吞下,将衰败的苦痛吞下,将不容改变的枯萎吞下,于秋日之中缓缓闭眼,用尽最后仅存的生之希望结成两颗种子,一颗向阳,一颗背阳。 而后抖落全身尚未枯萎的叶片,留存着最后一口气,等待远在天边的人降临。 第16章 长眠风中 秋天末尾的某个清晨。 曼玲骑上小马,向东南方飞去。 曼玲和小马化成风穿行于大街小巷,人群的热闹不分季节。尽管暮秋的世界尽是衰败的景象,但活跃的人群还是为这凋敝的季节增添了不少暖意。 走吧,同伴还在前方。 “丽丽和贝贝来过这里。”曼玲顺着痕迹快速移动着。若是旁人撞见这阵迅疾的风,想必会认为是碰到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但这种情况很少发生。 穿过街巷,穿过楼房,越过柏油路,眼前是陈旧的土墙和长着稀疏杂草的泥路。 一丝微弱的风,裹挟着潮湿且刺鼻的泥土气味直冲曼玲的鼻腔。 “快到了,就在前面的土墙上。”曼玲笃定地说。 牵牛半梦半醒,听见脚步声由远及近,以为又是在做梦,便也没有睁开双眼。 牵牛做了好多好多梦,梦见自己成为幽谷之中的兰花、天山之上的雪莲、黄沙之中的仙人掌、某个阳台上的栀子。 幽兰的芬芳、天山的寒冷、沙漠的酷热以及阳台上某个人的注视。 梦境是那样的真实,以至于牵牛自己也怀疑,现实才是一场久久不能醒来的噩梦。 毕竟现实的她是如此凋敝,夏日满墙的深绿藤蔓早已干枯,在秋风中无序地摆动着。 秋风一丝一缕的剥去两颗种子的绿色生机,这是牵牛仅存的硕果。牵牛小心地护着这两颗发黄的种子,生怕哪天也随秋风离去。 牵牛便在这种惶恐不安的情绪之中,与曼玲相遇。 脚步声渐渐传入牵牛的耳中。牵牛睁开双眼,一人一马正朝着她走来。 曼玲望着攀爬在土墙上的这位同伴,一股歉意从心中升起。 “你们是来带我走的吗?”没等曼玲开口,牵牛开口说出此生的第一句话。 “抱歉,错过了你的花期。”曼玲说。 “无谓错不错过,我都已经败了。这是花的命运。”牵牛说。 见到曼玲,牵牛也意外自己是那般的平静。 “我梦见过自己跟前被堵得水泄不通,他们夸我漂亮,想要把我带走。” “只是被人注视也是件痛苦的事。” “但那都只是梦。” “也是欲望。” “怪我没能分清梦想和欲望的差别,错把欲望当成孜孜以求的事情,几次在梦中成真了,醒来也不快乐。” “你不用道歉,我在这边活得很好。” “发芽、生长、开花、结果。时间一直推我往前走,一刻也未曾停下。” “只是在我一生中最美丽的时刻,被欲望玩弄于股掌之间。” “这是我的错误。” 牵牛轻声笑了笑。 “把这两颗种子带走吧,省得我终日悬心,生怕哪天也被秋风吹走。” “只要我记得我曾经盛放过,我便不会就此死去。” 曼玲摘下两颗种子之后,牵牛便沉沉地睡了过去,原本曼玲还能从她身上感受到一丝一缕的风,如今也随牵牛的沉睡而消失殆尽。 在牵牛沉睡之后,一缕微弱的风,从两颗种子里发出。 或许这是命运给予牵牛一次弥补遗憾的机会。 待到来年春夏,再好好地盛放一次。 “曼玲,把这些藤蔓也带走吧。”小马在一旁说。 曼玲并无将牵牛的“尸首”留在此处的打算。 曼玲将藤蔓连根拔起,而后返回天边。 天边,牛奶轻轻地用爪子触碰这两颗种子。 “要种在哪里啊,曼玲?”牛奶问。 “阳台上有花盆,要种在土里吗?”阿秋问。 花本就应该种在土地。只是天边的这几位同伴,又觉得种在土里不对劲。 曼玲看了看屋子后,心里便有了答案。 屋后的水源终年不绝,其中一丝顺着屋子流淌,在屋子拐角处形成一个小水坑。 曼玲将种子埋在水坑和云朵之间。 种子没有往云层之下掉落,也没有浮出水面。而是静静地躺在云朵之间,似乎是等到来年生根发芽。 而当曼玲想将另外一颗种子也种下时,天边顿时起了浓雾。 “明黄的种子已经种下。而暗黄的、背阳面的种子,只怕不适合种在这里。”曼玲心想。 壮壮他们从来没见过眼前的这番景象,往日温柔和缓的天边如今却带着离别与茫然的重压。 “曼玲,雾里、雾里有两只眼睛。”牛奶蜷缩在曼玲脚边,颤抖着说。 曼玲没有和他们说雾海列车这个存在、也或许是他们不是这趟列车的乘客。 丽丽和贝贝躲进小马的背后,壮壮和阿秋虽也害怕,但也是直勾勾地盯着这双缓缓靠近的眼睛。 “别怕,那两只眼睛是列车的车灯,是来接牵牛回雾海林地的。”曼玲安慰说道。 “牛奶,去拿纸和笔,就在我房间的书桌上。”曼玲拍了拍牛奶。 “这颗种子叫牵牛,辛苦爱姐种在林地的某处,两瓶水,一瓶给予牵牛,一瓶犒劳辛苦栽种的爱姐。”曼玲写下字条,而后到屋子后装好两瓶天边的水。 列车靠近,车门开启,曼玲将种子、水和字条一同放进车厢里。 原本枯萎的藤蔓也一同放进车厢,只是车门久久没有关闭,取出藤蔓后,车门关闭,缓缓驶向雾海。 浓雾消散,天边重归往日的景象。 入夜,不管曼玲怎么做,拍打、浇水、呼喊。牵牛始终没有醒来。 不似活物,也并非死去。牵牛似乎凝固了一样,永远地停留在枯萎之刻。 离根这么久,藤蔓依旧是长在土地里那样坚韧,似乎用力扯也无法将其扯断。 “好像只能留在天边了,只是好像牵牛这副样子,也不能种在云里。刚才还好抓住了,不然肯定往云层之下掉。”阿秋在一旁说。 “是啊。”曼玲说。 “既然没办法再生长,那便当作纪念吧。”曼玲说完,将牵牛编织成一个花环,而后悬挂于阳台之上、太阳最早抵达天边的角落。 “这样可以吗?”阿秋问。 “牵牛会喜欢的。夜深了,先去睡觉吧。” 月亮高悬于天边,静静地照亮天边的每一个角落。 大家都已入睡,牵牛也是。 第17章 梦中花 夜风吹起,牵牛在梦中醒来。 此刻她正坐在阳台上,牵牛向下探头,瞧见阳台上,安睡的壮壮和牛奶,瞧见屋子后方,同处于睡梦中的小马和阿秋。 牵牛在夜风中伸了个腰,而后意识到有点不对劲。 “我怎么能看到我身后的东西?我怎么能够伸懒腰?” 从前,攀爬于墙上的牵牛无法转身,无法回头。天空,也仅仅只能望见一角。 此刻的视野是从未有过的开阔和清晰。 牵牛缓缓伸手,触摸着脸颊,那是从未有过的体验。 到这时,牵牛才意识到自己也变化出同人类一样的四肢和躯体。 月光之下,牵牛欣赏着自己如玉一样洁白透亮的手臂,高兴了好久才发现自己浑身赤裸。 慌乱之下,牵牛抬头望见月亮。 只见一条发着光的河流从月亮之中倾泻而下,河水在天边形成湖泊,湖泊之上开满如月光一样洁白无瑕的花朵。 牵牛来到湖泊旁,深秋的湖水是不含一丝寒意的清凉。 牵牛沐浴其中,湖水洗去牵牛内心深处的不安、纠结和遗恨。 充盈牵牛内心的,只有如同湖水一般的宁静。 但美好的事物不能久留,月亮慢慢地向西走去,湖水也渐渐退去。 或许月亮知道牵牛没有衣服穿,在退去湖水的同时,也用开在湖面上的白花,为牵牛缝制了一件白色纱裙。 眼前的遭遇让牵牛说不出话来。 然而月光还是那样地平静,照亮她该照亮的,抚慰她该抚慰的。而后渐渐地向西走去。 牵牛目送着月亮,而后再次沉睡。 破晓时分,温暖的阳光唤醒牵牛。 牵牛醒来,发现天边成为一座被金色海水包围的孤岛。 海水如同昨夜的湖水一样,从太阳倾泻而下。开在海水之上的,是数不清道不明的花朵。 牵牛来到海岸边,摘下一束桂花,编织成花环戴在头上,而后顺着海岸线一直往前走,路上遇到一艘小船。 牵牛上船,摆动船桨往大海深处划去。 昨夜,曼玲睡得很好,以至于闹钟响了好几次,曼玲都不愿醒来。 “曼玲起床啦。”牛奶的爪子轻轻搭在曼玲手上。 刚刚清醒的曼玲,便嗅到一阵香甜的桂花香。 还没等曼玲说话。 “曼玲,快来阳台看看。”丽丽在窗户上说道。 曼玲来到阳台,发现花环上开满了金灿灿的桂花。 “不是牵牛花吗?怎么开的是桂花。”丽丽很疑惑。 曼玲也想不明白。 “谁知道呢,风的谜团又多了一个。”曼玲说。 曼玲摘下小小的一朵桂花。 “确实是真的。” “昨晚睡了个好觉,多半是因为牵牛的缘故吧。”曼玲说。 “是啊,昨晚睡得可好了。”丽丽在一旁说。 生活在天边的这几阵风似乎都是如此。 曼玲一整天都心不在焉的,想不明白牵牛为何能开出桂花。更不明白本已枯萎的她,还能在无根无水的环境中再度盛开。 “难道这是牵牛与生俱来的能力吗?和小马和丽丽的能力类似,只为让我们睡个好觉?” 曼玲苦于探寻牵牛再度盛开的意义,冥冥之中觉得不止是睡个好觉这么简单,但思索半天也得不到结论。 与此同时,曼玲也在等待另一件事的结果。 看了一眼手表,还有两个半小时下班。 人海之中,曼玲还在等待,而天边,信箱已悄悄地出现。 夕阳下,曼玲远远地瞧见小马朝着她跑来,今天跑得格外的快。 “大概是有答案了。”曼玲心想。 “曼玲,天边出现了一个信箱,我们都不知道是时候出现的。”小马远远的对着曼玲呼喊。 “走吧,回去看信。”曼玲说。 对于这个陌生的物件,阿秋和壮壮还是保持着警惕,瞧见信箱没有动弹,便静静地守在一旁。 “这是爱姐在雾海那边寄来的信,不用怕。”曼玲打开信箱。 “曼玲,我把牵牛种在林地的篱笆边上,来年可以顺着篱笆向上爬。两瓶水也收到啦,一瓶浇给种子,一瓶进我肚子里啦,挺长时间没喝到天边的水啦。我在林地这边一切都好,只是偶尔也会想念天边那边的日子。” “我干儿子,龙雀今年也毕业了吧,你和他见过面吗?刚好我这边有几颗莲花种子,你帮我带给他,就说是干妈送给龙雀的毕业礼物。没见过面的话就拿给龙映泉,让他转交就行。” 信到这里便结束了,信封里果然有几颗种子,除此之外还有一张照片,是林地的土,黑红黑红的,中间一块较为湿润的,应该就是栽种牵牛的地方。 信封还有几个浅浅的抓痕,曼玲让阿秋嗅了嗅抓痕处。 “是动物,是狼。”阿秋立马便分辨出爪痕上残留的味道。 “对,林地那边有几头狼。” 爱姐在写信时,小狼在身旁嬉笑打闹,小狼对信封很好奇,抓过去嗅了嗅。 “别胡闹。”若不是老狼阻止,只怕小狼下一秒便将信封吞进肚里。 晚饭时,阿秋瞧出曼玲有心事。 “曼玲,你咋啦,看完信之后就一直在想事情。”阿秋问。 “你看牵牛并没有死去,也不是活着。林地那边的老狼,也拥有化作人形的能力,但回林地之后,似乎保持着狼的模样。” “爱姐回到林地后,也化作了小时候最爱的一池莲花。本来以为爱姐也同老狼和牵牛一样凝固于生命的某刻,但爱姐前前后后给我写了几封信。应该是能化作人形,从而才能做这些事。” “这不是挺好的嘛?”阿秋问。 “好是好,只是我总觉得雾海那边发生了什么事,才使得爱姐能够保持人形。可能爱姐也会因此承担了什么责任,但她也没有和我说。” “想必爱姐也知道我把两瓶水送去林地的意义,以我和爱姐的默契,她是能猜出我此举的想法的。但她没有和我挑明。” “嗯,林地那边一定发生了什么,但爱姐没和我说。”曼玲的结论没有错,确实如此。 曼玲回想起从前爱姐说的话。 “曼玲,生命中有很多事情总是由不得你提前规划。于其让你为尚未发生的事担忧,倒不如先认认真真过好平凡的每一天。” 曼玲对于爱姐的保密能力一点办法都没有,若是纠结,也得不出个所以然。将情绪分享给阿秋之后,曼玲也轻松了不少。 “曼玲,先吃饭吧,不然饭都凉了。”阿秋听着曼玲说,也觉得爱姐说得对,便让曼玲先好好地把这顿饭吃完。 第18章 河神 李爱告别天边的前一天,雾海林地悄无声息地发生了一次地震。 震感并不强烈,只导致了林地木屋左前方一小块中空的土地坍塌。 坍塌处不断涌出水源,形成一个不大不小的水池,水池之中开满了莲花。 隔天,列车于黄昏时分启动,车程较长,直至深夜仍未抵达林地。 李爱原本想看看窗外的景色,借此判断列车的行进路线。 然而列车始终行驶在浓雾所构成的隧道之中。窗外,只有望不到头的黑暗。 列车于午夜十二点抵达林地。 车门开启,李爱拖着行李箱走出列车,而后列车重新启动,消失在浓雾之中。 林地的天上也挂着月亮,星星更比天边的多。 李爱借着皎洁的月光,环顾林地四周。 望见远处的山,山之后便是浓雾。 浓雾从山中散出,将林地包围。李爱下车的位置,同是林地的边缘。 李爱将手伸入浓雾之中,下一秒便迅速收回。 浓雾之后似乎是万丈深渊,再往前走一步便会坠落。 李爱擦去额头上的冷汗,向林地中央的木屋走去。 林地起了一阵风,似乎是在为李爱接风洗尘。 李爱逆着风,行走于空无一物的林地之上。 这阵风似乎不简单,风声并不纯粹。 李爱听见潺潺的河水从她身后流去、听见飞鸟扇动着翅膀从她身后飞去、听见走兽向她身后飞奔而去。 李爱觉得自己是困了,才产生幻觉,尽管声音是那么真实。 李爱回头,声音并没有消失,而是伴随着风往浓雾中、往天空中吹去。像是昭示着旧时代的结束,也宣告着新时代的开启。 李爱最后听到的,是一只动物扑通一声跃入水中的声音,声音不随风而去,似乎是停留在河床之上,永远地留在了这里。 再往前走,木屋便出现在李爱的视野之中。 木屋似乎有特殊的吸引力,不断吸引着李爱朝着木屋走去,以致李爱并没有看见木屋前的水池。那个和童年时,一模一样的水池。 打开木屋的门,木屋正中放置着一张桌子,月光透过屋顶的天窗,将桌子照亮。 桌子上放着一瓶水,和一封信。 信封上寄信人是“河神”。收信人是第一位抵达雾海之人。 李爱判断这封信是“河神”写给她的,便打开了信封。 “饮下眼前这瓶河神遗露吧,抵达林地之人。 虽不知你的名字,但你内心深处最为神往之物,便是童年时代的那一池莲花,对吗? 不要望向窗外,更不要离开木屋。否则神佑消失,你将凝固于木屋前的莲花池之中,再无人形。 无需感谢,更不用付出代价,这仅仅是旧时代给予新时代的礼物,还请放心收下。” 信件上的字迹很潦草,说是这位“河神”第一次写字也不为过。 李爱疑惑“河神”是从何知晓她内心深处的神往之物,更担心喝下眼前这瓶名为“河神遗露”的水之后会不会拉肚子。 李爱犹豫了很久,最终还是拧开了瓶盖。而后将其一饮而尽。 清冽甘甜,饮下“河神遗露”之后,一股暖流直冲心田,李爱的视线也渐渐模糊,在闭上眼睛之前,李爱似乎看到了“河神”对她笑着点头。 瓶子重重地摔在了地上,响声在空荡的木屋里回荡。 李爱趴在桌子,于沉睡之中化作一阵风,吹向木屋前水池里的莲花花苞内。 这天夜里,李爱做了一个梦,梦里她回到了童年时代,还是那个莲花池,池中的莲花开得正盛,李爱不顾日晒,蹲在池塘边上欣赏着莲花。 耳畔传来爷爷的呼喊。 “姑娘,天热,别等下晒出毛病来。” 翌日,李爱在莲花之中醒来。 “我昨晚不是在屋子里吗?怎么太阳这么大。” 清醒之后的李爱才想起昨晚迷迷糊糊的就把桌子上那瓶水喝了,然后便一直睡到现在。 飞出莲花之后,李爱便化作人形,站在水池边上。 “难道“河神”说的都是真的?”李爱心想。 李爱回到木屋,想再确定那封信是现实而非梦境。 然而信件连同装有“河神遗露”的瓶子,在昨夜悄悄地消失在林地了。 李爱在屋子四处找了找,确实没有找到,反而在木屋阁楼发现了一些植物种子。 是寻常的蔬菜种子。 见着种子,李爱这才想起行李箱不在身边。 行李箱没有消失,只是被放在离木屋不远的地方。 “看来昨夜到了这里便被木屋吸引,连行李箱都顾不着了,便一直往木屋里面走去。” 取回行李,李爱发现木屋旁有一个信箱,信箱里放着一封空白的信。 李爱拿走信封,在明信片上写了“我在这里一切都好,放心。”这一句话。 而后取出行李箱中的相机,拍了张水池的照片,将照片贴在明信片背面。 装进信封放回信箱里,然后信箱便消失在风中。 李爱猜测信箱是用来联系天边的工具。尽管不能确定,李爱还是希望远在天边的曼玲能收到这封信。 李爱的猜测很快便得到了验证,收到曼玲的回信后李爱便心安了。 整理好一切便开始林地的生活。 李爱察看林地四周,挑选了一块肥沃的土地种下蔬菜,河床干枯,李爱便取莲花池中的水用来灌溉。 起初李爱还担心池水不够用,但打了几桶水之后,池水竟然一点也没少。 池水也如同昨夜的“河神遗露”那样清冽甘甜。 林地这边有太多新奇的事情让李爱难以理解,“河神”的遗物、木屋前的水池、阁楼的种子、屋子旁的信箱,还有手边未曾被使用过的、蒙尘的农具。 林地空无一人,连一根杂草都没有。李爱朝着空旷的林地呼喊,然而听到的,也只有发出呼喊的回音。 但李爱还是能感受到林地中有前人存在过的痕迹。 “想必前人在时,这里一定非常热闹。” 然而一切都已经过去了,回音消失在林地之上。 李爱收拾好农具,回到池子旁。 林地这边似乎不受时间影响,池子中盛开的莲花丝毫没有枯萎的痕迹,就算离根飘在水上,也如同盛放时那样鲜艳,长久不败。 尽管找不到天边的位置,但李爱还是目视着远方,是因为无事可做,也是因为自己接受了林地的一切,在平静之中,开始林地的生活。 第19章 林中雨和林间蛙鸣 林地又迎来了日出。 “今天会出现什么?”李爱心想。 木屋里原本只有一张桌子一把椅子,在李爱到来之后,木屋每一天都会出现新的东西。 都是生活必需,床垫被褥、锅碗瓢盆、凡是日常需要的,都一一出现在木屋之中。 李爱也庆幸小时候跟着爷爷学过辨认植物种子,否则昨天出现的、琳琅满目的种子,李爱可分不清哪些是番茄、哪些是萝卜。 李爱将种子都一一种下,这些种子似乎不受季节影响,种下即发芽,到达林地时种下的寻常蔬菜,再过不久便能吃了。 李爱很好奇这些东西都是谁送来的。 “像是童话故事中的海螺姑娘那样吗?在我不知道的时候悄悄送东西进来。” 李爱也曾用相机偷偷拍摄夜间的木屋,只隔天来看却也什么都没发现。 更有意思的是,就连相机这种不属于林地的东西,也好像凝固了一样,怎么用电池都不会产生消耗。 李爱怀揣着复杂的情绪度日,直至某天林地发生了一次地震。 强烈的震感将李爱惊醒,出门一看,林地陡然升起一座山丘,就在林地远处的山旁边。 隔天老狼一家便到达林地。 然而来到林地的老狼便失去化作人形的能力,“河神遗露”也没有出现。 “真的不行吗?再试试看?”李爱问老狼。 “没办法,我在天边还能做到,到这儿就不行了。”老狼说。 李爱不解为何只有她独享“河神”的恩惠。 “你这样的天边不也住着一位吗?”老狼说。 “你是说曼玲?”李爱说。 “你们两个情况特殊,至于为何会是这样,我也不知道。”老狼说。 李爱注定不能知道缘由,发生从前的事,除非留下讯息,否则要怎么让后人知晓呢? “林地的最后一场雨终究还是到来了。 我的朋友,林中。 你的身影还是如初次见面那样让人安心。 当年,差点就葬身鸟腹,若不是你的到来,打破平静的河面,模糊猎手的视线,我也没办法活到今天。 那条河好长啊,我在河水中拼命地游着,你便在河面上下着雨,我游到哪,你便下到哪。 一天一夜之后,我游不动了,猎手也没追我了。我昏睡在河岸便,意识模糊中,仿佛听见风中传来机器轰鸣的声音。 我害怕得紧闭双眼,生怕眼前的巨兽等着我睁开双眼,再将我一口吞没。 但是巨兽安静了,巨兽口中传来温柔的风让我安心。 直到那时,我才知道我已到达林地。 林地有一条长长的河,尽管周围没有树木遮挡,但似乎也没有猎手埋伏在河边。 河边有荷叶,每到夜里,我总跳上荷叶放声高歌,日子像童年那般美好,每一天都是。 后来林地越来越热闹,长得猎手的同类也来了,但它们也和我交朋友,我也常常趴在它们的背上,在林地的空中翱翔。 只是我始终没有听见你的声音,更看不见雨水之后,你清晰的面庞。 “那阵雨叫林中,他是林地的守林人。”梦中的山神告诉我。 “那他能来林地吗?我想再见见他。” “能,林中他快回去了。”山神温柔地说。 后来,林地下起了一场雨,哗哗啦啦地下在小河之上,下在草地之上,我在雨水中跳跃着,你下到哪,我便跳到哪。 你走后,林地的植物更加茂密了,只是你再也没有回来。 后来山神告诉我。 “林中的时代要结束了,你们都要重新回到风中,在风中长眠、或是等待下一次化形的机会,尽管后者十分渺茫。” “那我能再见见他吗?我想看看他的模样,我想和他聊聊天。”我问。 “他只是一场雨,不能说话,也不能化作人形。”山神告诉我。 原来你我都不能说话,也不能化作人形。 我真遗憾啊,林中。没能亲口对你说声谢谢。 后来,我问山神。 “以人形诞生的代价是什么?” 山神告诉我。 “永远地埋葬在林地的过去。来世化作人形的,也不再是你。” 我答应她了。 梦中,山神张开她燃烧着红色火焰的羽翼,带着强烈的火焰飞出山林,然而竟没有点燃一片树叶。 山神口中衔着一瓶晶莹剔透的瓶子。 “用你喜欢的东西装满它吧,一饮而尽后再装满一瓶。” “你所向往的,便是下一个人向往的,只是下一个人不再是你。” “不管身在何处,下一个如你这般最初抵达林地之人,便能以人形诞生,长久地保持人形。” 我将莲叶上的露珠装进瓶子,一饮而尽后便化作人形了。 或许是山神的悲悯吧,在这最后的日子中也能如人行走。 同伴们都走了,自行离开,或是舍不得离开的,风都将他们带走了。就连河水也渐渐随风流走。 林地这边只剩下我一人了。 我谎称是河神,留下了一封信和这瓶“河神遗露”。 原本还在担心下一个人会不会饮下这瓶水。 但梦中的山神说, “你饮下了,下一个你也注定会饮下。” 我终于放心了。 离开木屋,回到河边,我看着河水一点一点地流尽。 直至深夜,这场雨似乎快要结束了,昏昏沉沉的,像是再也跑不动了。 朋友,你不舒服吗?你也要走了吗? 你可曾看见大雨之下,我的模样?你可曾听见大雨之下,我的感谢与告别? 再见了,朋友,下一个陪伴你的我,将会是人的模样。 哪怕我已失去再度诞生的可能。 大雨之中,河岸边的人缓缓变小,唱完最后一首歌之后,便跃入充斥雨水的淤泥之中,沉沉睡去。 当“河神”彻底被淤泥掩埋后,雨却下得更大了,雨水仿佛长着一千只手,拼命地挖掘着淤泥。 直到“河神”露出肚皮,浮在雨水形成的水坑里。 雨才慢慢变小。滴滴答答地,滴落在水坑之中,像是雨水捧着“河神”,流泪着做最后的告别。 乌云消散,月光照亮这个时代的最后之刻。 雨水如丝线般,带着长长的、闪着光亮的拖尾,悄悄地落在林地之中。 让人分不清,被月光照亮的,是雨水,还是流星。 第20章 传讯 老狼一家来到林地之后,林地便开始热闹起来。 老狼虽寡言,但几只小狼却是极其的吵闹。 从山丘跑到河床,从河床跑到木屋。没日没夜地玩闹,就连在睡梦中,双脚也扑腾个不停。 林地虽空荡,几只小狼却玩得不亦乐乎,就连林地边际的浓雾都感兴趣。 老狼几次气不过,便叼着小狼,探入浓雾之中。 一阵哀嚎之后小狼才有所收敛。 “这样这不是好办法,孩子们闹腾,哪天壮壮胆冲进去就完了。”李爱说。 “那些浓雾还是有威慑力的,我碰着这些也是背后发凉。” “只是没个东西围起来,终究是不安全,哪天不慎跌落,后果不堪设想。”老狼说。 李爱和老狼的担忧很快便得到了回应。 林地的边界,于某天夜间被篱笆包围,篱笆上长着倒刺,不慎碰到也会疼痛万分。 山那边也涌现出澹澹源水,干枯的河床再次焕发生机。 李爱还是照样给曼玲写了封信,只是这次并没有等到同伴的来临。 “想什么呢?”老狼问。 “不应该啊,河水出现了,按照常理应该有新同伴出现了。” “过去这么久一点消息都没有。” “会不会是在天边住着,还没那么快来这里。”老狼说。 “有这个可能。”李爱说。 事实确实如此。 只是林地和天边的通讯实在不便,书信往来难以满足沟通需求。 更何况书信也不常有,要么是同伴到来、要么是林地出现新东西。 直到牵牛的到来。 李爱看完信,便把牵牛种在篱笆旁。两瓶天边的水,一瓶浇灌,一瓶给几只小狼尝尝。 小狼对水兴趣不大,但也喝完了。 只是喝水过程中,有些许喷溅到地上。 落在地上的水在土壤中缓缓走着,朝着浇灌牵牛的地方走去,于夜间汇合。 水慢慢升起,在篱笆旁边变化成一朵云。 云朵如天边那朵一样,源源不绝的水从云朵中涌出。 早起的小狼发现了异样。 “李爱阿姨,快过来看,地上有一朵云,还有好多水。”小狼呼喊李爱,却惊醒了远在天边的小马和阿秋。 阿秋也呼喊刚睡醒的曼玲。 相隔两地的李爱和曼玲,同时朝着云朵的方向走来。 对于陌生的声音,小狼和阿秋都保持高度的警惕。 声音是那样的清晰,仿佛下一秒就有什么从云朵之中出来。 “发生什么事了?”曼玲问。 “这朵云会说话。”小马说。 听见曼玲的声音,李爱非常意外。 “曼玲?是你吗?”李爱朝着云朵说。 “啊?爱姐?”曼玲也很意外。 经过确认之后,两人都陷入沉默之中。 李爱将手探入云朵之中,触摸到的,却只有水,和天边的水滋味相同。 这两朵云,就像是人类社会之中的电话,尽管曼玲不理解其中的关窍,但惊讶之余,还是为这更便捷的交流方式感到欢欣。 只是之前苦于交流不畅的李爱,此刻也找不到什么话题聊。 “曼玲,你先去上班吧,以后有的是时间聊。”做了简短的告别,天边和林地便开始新一天的生活。 曼玲上班前,朝着阳台看了一眼,心中隐约有了答案。 今日的花环上开的是白色石蒜。 “白色石蒜?是因为思念,才有今天的云端对话吗?牵牛。”曼玲心想。 尽管牵牛没有说话,但曼玲觉得牵牛依然活在花环之中。 曼玲走后,梦中的牵牛笑了笑。 “曼玲,你知道我还活着吧? 你肯定知道。 我们梦中见吧。” 下班路上,曼玲问小马。 “小马,要怎么样才能做梦呢?” “曼玲,你应该比我更清楚呀。”小马说。 “手压在心头上睡觉吗?那样做噩梦的概率很大。”曼玲说。 “曼玲你是想进入某个人的梦境吗?”小马说。 “你也想到牵牛了吗?今天早上的事。”曼玲问。 “只能猜测是她了,我们并没有这样的能力。姑且看看今晚能不能做梦再说吧。”小马说。 临睡前,曼玲将手放在心头上,陌生的睡姿让曼玲难以入睡,折腾了好久,曼玲也分不清是睡着了,还是尚且清醒着。 曼玲做噩梦了,梦见一块巨石压在自己身上,曼玲用力想将巨石推走,奈何巨石太沉,曼玲力量不够。 恍惚间,曼玲看见无数藤蔓爬上巨石,很快将巨石围得密不透风。 藤蔓开始发力,被巨石遮挡视线的曼玲渐渐看见光亮。 随之巨石坠入黑暗之中,曼玲瞧见一轮圆月高悬于天边之上。 曼玲来到湖边,湖水上开着如月光一样洁白的花。 “奇怪,这里怎么会有湖?难道我还在梦中?”曼玲嘀咕着。 “这不是我们第一次见面吧?曼玲。”声音从曼玲背后传来。 曼玲回头,少女穿着白色纱裙,头顶戴着由白色石蒜编织而成的花环,坐在月光下笑着对曼玲招手。 “你是牵牛吗?”曼玲问。 “是我。”牵牛来到曼玲身边。 “我就知道你没有死。”曼玲笑着说。 “从何得知呢?”牵牛问。 “不管怎么拽都不会断的藤蔓,每日都会开花的花环。” “我能同远在林地的爱姐说话,也是因为你吧,牵牛。”曼玲说。 “不全是因为我哦,那两瓶天边的水也起了很大的作用。” “来到天边之后,我也会想起从前在土地生长的日子,尽管那时的我并不能开出这般美丽的花。” “然而在土地之中的踏实,是无论如何都替代不了的。尽管我十分怀念,但重回故土的我,除了死,没有第二个结局。” “庆幸我留下了两颗种子,也不知是谁的示意,一颗留在天边,一颗前往林地。” “种在天边的是牵牛,种在林地的也是。” “当林地的我被种下时,我仿佛知道我前往了某处陌生而又安心的地方。” “只是我并分辨不出被种下的我,究竟在何处。” “当我还在黑暗中迷茫时,一抔来自天边的清水,滴落到黑暗之中,一滴一滴地,我开始听见声音,光线也刺破黑暗,眼前的世界逐渐明亮。” “几头小狼出现在我眼前,而后面的事情,你便知道了。” “所以云端之间对话,因为是我和天边的水,共同作用的结果。至于为什么是天边的水,这点我就不清楚了。”牵牛说 “可是,你为什么在这里,你不想回林地吗?”曼玲问。 “我没有根了,曼玲。无根的植物去哪里都是一样的。” “花花草草的命运好像都是如此。” “幸运又不幸。我们能够结出果实,果实替我们回去。而结出果实的我,只能凝固与枯萎之刻,永远的留在世界某处。” “当然,我还是幸运的,我被你们带回天边了。这里一切都很舒服,我也不想走。”牵牛笑着说。 “你觉得开心便好。”曼玲看向从月亮倾泻而下的湖。 “曼玲,你得白天来,太阳会倾泻而下一片大海,上面开着千种花,那才漂亮。”牵牛说。 花海让曼玲神往。 “你头顶上的花,便是在那儿摘的吗?”曼玲问。 “是的,我常常划船出海,一直往远方划去,每次都不知道选哪种花好,总是划到大海尽头,还是纠结不出结果来。” “不过后来我便不敢纠结了。”牵牛说。 “为什么?”曼玲问。 “有一次我还是在大海尽头纠结着,太阳快落山了还没选好。” “这时,身后传来一阵说话声。” “姑娘,再不选好花,太阳可要收回去了。” “声音听着慈祥,可我回头看,竟是一只燃烧着的鸟,站在更远处的森林之间对我说。” “火光将整片天空染红,让我也分不清太阳和那只鸟的区别。” “我害怕火光波及到我身上,赶忙划船离开。” “后来我才知道,我无意间进入了那只火鸟的梦中。” “大海虽辽阔,但是大海的尽头便是梦境的尽头。” “我在大海的尽头靠岸,自然也走入了火鸟的梦境。”牵牛说。 “在那儿之后,我便不纠结了,反正梦里的花不败,太纠结戴哪种,只会浪费一日的美好。”牵牛说。 “不败、火鸟、花海、梦境。”这几个词汇让曼玲陷入沉思。 牵牛这时才意识到自己滔滔不绝地讲了太多,忽视了曼玲并非梦中人这个事实。 牵牛打断沉思中的曼玲。 “曼玲,先回去吧,你最好不要在梦中停留太久。”牵牛说。 “以后想见面,只要对阳台上的花环说就行了,不用再以噩梦的形式进入梦中。好好休息。”牵牛说完,曼玲沉思着向房间走去。 闭眼而再睁眼,做噩梦冒出的冷汗还未全消。 曼玲这次是真的醒了过来,天边静悄悄的,窗外没有少女,也没有湖泊。 第21章 候鸟入梦 见着曼玲的隔天清晨,小马飞上窗台敲醒还在睡梦中的曼玲。 “曼玲,昨夜一只鸭子带着一只昏迷的燕子闯入我的梦境之中。”小马急切地说。 告别牵牛的梦境后,曼玲又做了一个梦。 梦里只听见鸭子叫,除此之外并无其他。 “我也梦见了,不管怎样,今天得去南方看看。”曼玲说。 曼玲前不久刚用风筝确定南方同伴的状况,风筝拖尾和缓飘着。 曼玲所决定的相遇之日并非今天,然而意外却让相遇之日提前。 早在初秋时分,南方某座小村庄的一户人家的门前,老人正将鸟巢粘贴在靠近房顶处的墙壁上。 老伴刚为沉睡之中的孙女擦拭身子,此刻端着脸盆走出房门。 “你说燕子和野鸭今年还会来这边吗?”老伴问。 “说来也奇怪,那两只似乎比其它动物更怕冷,眼下并不是候鸟南飞的时机。” “都来了几次,这次也会来的吧。”将鸟巢粘贴好,老人爬下梯子。 老人回想起燕子第一次来到屋檐下。 燕子衔来泥土和草茎,混合以口水加固。然而等到燕子衔来新的泥土和草茎时,原先固定在墙上的,却早已坠落到地上。 不管燕子尝试几次,都以失告终。 当天夜里,老人瞧见燕子陪在一只野鸭身旁,依偎着在屋子后的菜地里过夜。 “这世上还能有不会筑巢的燕子?”老人说。 “会不会看岔了,那不是燕子,天底下哪有燕子不会筑巢的道理。”老伴猜测着说。 “不能够啊,我只是老花了。”老人嘀咕着。 “那要不给它做个巢让它住下,屋子后的野鸭也不赶走了,一只鸭也吃不了多少。”老伴长叹一声。 “这燕子来了是好事,多少年咱这里没有这些吉祥生灵光顾了,或许它们来了后,孙女能醒过来。”老伴说。 老人沉默不语,但鸟巢却于下午便做好,老人趁着夜色将鸟巢粘贴在墙壁上。 “但愿能留住它们,家里太需要吉祥事了。”老伴说。 老人一家原本和和美美,儿子儿媳连同女儿都住在城里,老两口虽住在乡下,但每逢假日周末,一家人总是在团聚着。 然而一场车祸让儿子告别人世,孙女也因重伤而成了植物人。儿媳幸免于难,却因横祸哀伤度日。 医生说女孩可以出院,只是不知道何时醒来。 老人不忍儿媳哀伤,想接过照顾孙女的重担,让儿媳重新开启新生活。 但儿媳也不愿就此告别,但也将女儿送至老人家中。逢年过节还是如往常一样同老人团聚。 一家人在苦难之中度过了三年无人问津的时光。 隔天,燕子又衔来了草茎,却发现墙壁上已经有了鸟巢。 燕子飞进鸟巢里,左看看右看看,而后探出头来看看老人。 老人听见燕子叫了几声,也朝着鸟巢望去。 燕子似乎知道老两口没恶意,便呼唤着野鸭过来。 野鸭慢悠悠地从菜地里走来,老两口也没把野鸭赶走,而是抓了一把菜叶放在野鸭面前。 燕子和野鸭便在老人家住下了。 后来的日子,燕子和野鸭也发现屋子里还有一个小女孩的存在。 只是女孩一直沉睡着,从秋天睡到冬天,再到来年春天也未曾见过她的睁开眼睛。 只有老太太日复一日地为女孩梳洗。 偶尔女孩的妈妈也会陪女孩过夜。 但燕子看见的,是微弱的灯光下,妈妈抚摸着女孩的脸颊,久久不愿睡去。 燕子和野鸭知道这家人坠落到人生的谷底,也曾听见邻居说。 “这燕子在房前筑巢是吉兆,你家孙女快醒过来啦。” 从此燕子和野鸭便在老人家过冬了,初秋到来,春天告别,年复一年。 燕子和野鸭如期在初秋到达老人家中。 “你们到得还真准时。”老人笑着说。 燕子没有第一时间飞进巢里,而是停在老太太肩上。 老太太也没说话,只是笑着。 这些生灵的信任对于老两口来说,是艰苦生活之中一点小小的,却长久不灭的光亮。 老两口年纪都大,加上老花眼的缘故,好一会儿功夫才发现燕子和野鸭的一些羽毛都在春天离开之后变白了。 这种变化在再次来到老人家时也没停止过。 村里人看着这两只慢慢变成纯白的燕子和野鸭。 有人祝贺。 “这些南飞的生灵能留在你家本来就是吉兆,这会还都变白了,只会是喜上加喜啊,你家孙女有救啦。” 有人揣测。 “燕子鸭子都是成对儿的,你说这一只鸭子一只燕子的,可不就是表示着他家孙女和他儿子没有血缘关系吗,你看老两口还乐着呢,真当屋里那植物人能醒过来。” “是啊,哪有鸭子生燕子的,我看他家儿媳就不是什么正经人,这些都是报应。” 有人嫉妒。 “就算孙女醒过来又能怎么样,儿子都没了,剩个女娃娃能干什么?随他爹去开货车吗?” “这种吉祥事还不如让给咱家,你说咱家着一年一年的干活怎么就盼不来燕子呢?我都不要白燕了,寻常燕子也行啊。” 这些话都传进了老两口的耳朵里。 村里人的祝贺,老两口只是笑着。 村里人的恶言,老两口也一并吞进肚子里,不反驳,不生事,还是如没听过那样日复一日地干活。 就在燕子和野鸭变得通体雪白的夜里。 女孩做了一场梦。 女孩在梦中醒来,然而四肢和躯体仿佛被钉子钉在地上一样动弹不得,四周一片黑暗,女孩呼唤着爷爷奶奶,爸爸妈妈,但始终没有得到回应。 女孩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似乎记得一阵剧痛,然后便在梦中醒来,动弹不得。 就在女孩绝望之际,女孩看见一群燕子和野鸭飞进她的梦中,其中两只通体发着白光。 燕子和野鸭飞到女孩身边,脚爪抓起女孩的衣角,便向空中飞去。 女孩感到前所未有的温暖,但置身空中,也感到前所未有的害怕。 “对不起,但这是能让你醒来的唯一办法。只愿你醒来之后不要向任何人说起梦中的经历。”声音从鸟群中传出。 声音消失之后,鸟群也跟着消失。 女孩在空中坠落,无穷无尽的害怕正一点一点地将女孩吞没。 就在女孩快要触底之际,一团光将女孩抓住。 光线不断延伸,长出人一般的模样。 “爸爸,是你吗?”女孩问。 然而发着光的人抱着女孩往前走。 “爸爸,发生什么事了?” 不管女孩怎么问,发着光的人始终没有说话。 不知走了多久,女孩的梦中也渐渐出现了光亮,是爷爷奶奶住的小村庄。 借着光亮,女孩看清发光的人正是父亲。 女孩喜极而泣,然而父亲只是笑着把她抱回爷爷奶奶家中。 父亲将女孩安置到床上,而后向门外走去,父亲朝女孩挥手告别,最终消失在光线之中。 第22章 折翼 父亲消失在梦中之后。 女孩似乎知晓那是父亲最后的告别,从此以后便再也见不到他了。 女孩冲出去想追上父亲,然而女孩拼尽全力,也无法将房门打开。 房门将两个世界隔开,屋子外是昨日,屋子里是今日,是明天。 任凭女孩呼喊拍打,房门没有再度开启。 拍到手痛,喊到嗓子哑,女孩趴在门边嚎啕大哭。 女孩的哭声惊醒了同在睡梦中的老两口。 紧挨老两口的几户人家虽没被女孩的哭声吵醒,但也在睡梦中翻了身子。 只有少数睡眠较浅的老人家醒了过来,但也因为听力消退,也分辨不出是谁家孩子在哭。 老两口来到女孩床前,微弱的光线之下女孩泪流满面,胸口不时起伏。 老两口想叫醒女孩,却想起不能轻易叫醒做梦的人,而后作罢。尽管老两口也分不清女孩是清醒着,还是在做梦。 长夜漫漫,老两口守在女孩床前,看着女孩恢复平静,擦干泪痕之后又关上房门。 “哪有那么容易啊。”老伴说。 老两口摸黑回到床上,夜依旧深,但直至天亮,老两口也都没有合眼。 苦难如同沙石,这些年间一点一点地落在老两口的心上,日复一日堆积成山,压得老两口喘不过气。 今夜的哭声震落了一块石子,将老两口从麻木之中唤醒,可当他们睁开眼,心口上的大山却不减分毫。 老人在黑暗中叹了一口气。 声音很小,只有自己,和身旁的老伴能听到。 清晨,老伴如同往前一样端着盆子为女孩擦拭身子。 老伴拧干毛巾,水滴落在盆里泛起的波澜在阳光之下闪闪发光。 女孩感觉眼睛热热的,原本黑暗的世界也开始变得通红。 毛巾在时间和水的浆洗下变得柔软泛黄,一阵暖意拂过女孩的脸颊。 暖意消失得飞快,取而代之的,是一阵使人清醒的寒凉。 女孩意识到这是在洗脸。 女孩很喜欢热水洗脸,更喜欢温暖消失之后那阵让人清醒的冰凉。 睁开眼睛,女孩见到了奶奶。 奶奶的头发白了不少。 “奶奶,我这是在哪?”声音略带沙哑。 两人目光交汇,然而奶奶却像是静止了一样,也不眨眼,呆呆地看着女孩。 而后奶奶缓缓伸手,用力捏了捏自己的手臂。 “她爷爷,醒啦,月露醒啦。”老伴欣喜而又惊讶,待到女孩的人爷爷赶到,老伴还是大口喘着气,久久没有恢复平静。 女孩的爷爷慌忙之中拨通了医院的电话。 待到医生赶到,检查一番之后确认无碍,老两口才松了一口气,超常的兴奋使老两口眼前发黑,相扶着坐在女孩床前。 “爷爷,爸爸是不是走了?”月露问。 老两口并不知道月露做了一场极其真实的梦。 “出了场车祸,露露。你爸走了,你变成植物人好几年了,你妈妈没事,刚才已经让她过来了,一会就到。”爷爷说。 听完爷爷的话,月露没有哭泣,只是低下头去,沉默不语。 或许是累了,直至月露妈妈接她去医院做进一步检查,月露始终没有说话。 只是在出门后看了屋外的燕子和野鸭。 当看到久不见天日的女孩,村口议论昨夜哭声的人群心中顿时有了答案。 少数同老两口交好的同村人自然地走进院子里。 “露露醒了吗?” 得到肯定的回答,高兴之余也不忘提醒。 “露露能醒过来不容易啊,只是要听医生的话,医生让露露吃什么便吃什么,千万别急着给孩子补身体,以免孩子遭不住。” 老两口连连应好。 见惯世态炎凉的老两口自然是知道关心和打探消息的不同的。 露露还没醒来时,邻里虽然不定期过来探望,只是“关心”之余,又是瞧瞧饭桌,又是探头向屋子里望去。看到这家人地凋敝样,内心觉得畅爽,便含笑着离开。 只是到了院子里,瞧见燕子和野鸭,内心还是忿忿不平。 “看什么,不识相的畜牲,好好人家不去,偏在这倒霉地方扎根。” 正在关心露露的人都带着洋溢的笑容走了。 而那些需要依靠“他人的苦难”来生存的人,此刻还聚在村口,似笑非笑地悄声说着话。 “我得去问问神婆,这家人是不是夜里偷偷把咱这些好人家的福气都偷走了。” “肯定是那白燕和白鸭的缘故,这飞到村里,自然就是村里的,凭什么就让他家私吞了。” “醒了又能怎么样,后面指不定还要花钱治疗呢,你以为醒过来是好事呢,要我说,还不如就让她一直睡下去。” 老伴隔着门看着村口的人群,虽听不见他们说话,但也知道他们都在讨论什么。 “由他们说去吧,咱过好自己的日子就行了。” “万幸露露醒过来了,咱得高兴。”老人说。 老人抬头瞧了瞧燕子。燕子也低头看他。 “谢谢你们年年在我这儿住着,要不是你们肯来,我真觉得这日子过不下去了。”老人说,随后伸手。 燕子飞到老人手上。 “要不你们先往别处躲躲?怕只怕等下有人要上门讨要你们俩。” “先走吧,我和老伴也要去城里帮着照顾露露。”老人说。 燕子似乎听懂了,但也没有飞走的意思。 而老伴则到屋子里寻出两粒铜纽,分别系在燕子和野鸭的脚上。 “这铜纽是露露小时候戴的,家里也没什么更值钱的东西了,明年秋天再来吧。”老伴说。 老两口收拾完行李,关上门同时,燕子和野鸭也朝屋外飞去。 这“一家人”便在村里人得注视之下,开启新的生活。 老两口坐车走了,燕子飞到村旁荒山里,停留在某棵树上,野鸭则在燕子树旁的杂草堆里。 深夜,一声枪响打破寂静。 声音从荒山传来,村庄许多人都被惊醒,年轻人转了个身接着睡,禁不起吓的老人坐在床上抚摸着胸口。 冬季的荒山更显荒芜,树上那一抹纯白在月光的映照下更惹人注目。 然而开枪的人似乎知道自己极其渴望那一抹纯白,但也清楚自己终究得不到那一抹纯白。 开枪前内心咯噔了一下,子弹打偏了。 但仍然击中了燕子。开枪的人看着燕子从树上坠落,而四周却望不到野鸭的身影。 “哼,都是大难临头各自飞,知道了吗。”开枪的人朝着燕子坠落的方向说,而后悄悄地走出荒山。 野鸭没有飞走,而是伏在草丛中等待开枪的人离开。 野鸭知道自己不能发出任何动静,哪怕落在身旁的燕子正喘着粗气。 等到开枪的人离开,野鸭来到燕子身旁。 子弹击中燕子的翅膀,一丝一缕的风从子弹穿透处流出。 野鸭用胸脯堵住燕子的伤口,但风还是从夹缝中流出,只是比原先少了一些。 野鸭知晓拯救燕子的方法。但枪响早就让野鸭清醒。 “我没事,伤口堵住便好多了。”燕子说。 燕子强忍着疼痛对野鸭说。 燕子也只能这么说,若野鸭回不到梦中,只怕自己也撑不到下一次月亮升起。 “别担心,我已经到过那个地方了。”野鸭说。 野鸭临睡前想起老人的叮嘱,睡着之后便从梦中醒来,朝着天边飞去。 只是还未等野鸭发出留下求救信号,黑暗之中便伸出一只手将野鸭拽回荒山。 “但愿有人能听见我梦醒前的呼喊。” 第23章 净土 沿着丽丽贝贝留下的痕迹,曼玲和小马很快便来到了某座南方小城。 寒风中,曼玲感受到一丝来自同伴的,微弱的信号。 曼玲和小马循着信号穿行于大街小巷之间,最终在一家医院附近的早餐店发现信号的携带者。 此刻老人同老伴正在吃早餐。 “燕子和野鸭昨天都飞走了吧,我有点担心那两只小家伙被人抓走了。”老伴担忧地说道。 “它俩朝着荒山那边飞去的,要抓住它俩可不容易,只是没机会告诉它们露露没事了。”老人说。 “我看露露能醒过来,多半是因为它们,连医生也说了露露醒过来是个奇迹。”老伴悄悄地说。 “小点声说,可不要被人听到。”老人也悄声说道。 曼玲和小马心中有数,便朝着老人口中的荒山赶去。 荒山离小城不远,更让曼玲笃定同伴仍然在荒山的是,越靠近荒山,同伴的气息更加强烈。 “小马,有一次我切菜不小心切到手,伤口处散溢出的气息也是这样的强烈。”曼玲说。 “庆幸昨夜听到鸭子叫了,不然后果不堪设想。”小马说。 路过村头,曼玲听见人群中正讨论着昨夜发生的事。 “昨夜都听见了吗?荒山的枪响。” “哎呦那声音吓得我直冒冷汗。” “昨天那两只生灵可不就往荒山飞去了嘛,这是作孽啊,这以后哪还有这些吉祥生灵光顾咱村了呀。” 尽管村里人都没亲眼看见昨夜荒山发生了什么。 但村里人都笃定子弹的目标是何物。 曼玲和小马来到荒山,在杂草中发现了野鸭和燕子。 燕子此刻昏迷着,野鸭见到一人一马接近,便将燕子护在身后。 “昨夜梦中的声音,便是你吧。”曼玲说。 确认是天边的同伴后,野鸭也卸下防备。 “时间紧迫,回天边再做说。后边有人要来了”曼玲说。 就在曼玲一行化作风飞往天边的同时,一个眼睛布满血丝的人慢慢靠近荒山。 然而杂草堆中并无燕子和野鸭的踪迹,只有一阵寒冷的风朝那人身后吹去。 一路上,曼玲思索着处理伤口的办法。 从前不小心切到手了,只需贴上创口贴等着伤口愈合便好。 然而子弹穿透的伤口实在太大,寻常方法只怕不能起效。 回到天边,曼玲立马将燕子放在牵牛的花环里。 “牵牛,燕子的伤口太大了,寻常办法根本治不好,你能不能让燕子的伤口处开出花来?”曼玲对牵牛说。 牵牛没有回应,但曼玲希望梦中的牵牛能看到躺在花环中央的燕子。 牵牛正在花的海洋之中挑选今日要佩戴的红梅。 一只纯白的燕子落入牵牛头顶的花环之中。 燕子昏睡着,左翼浑圆的伤口让牵牛明白燕子发生了什么事,也明白为何燕子会落入花环之中。 牵牛将一朵红梅嵌入伤口,梅花的尺寸刚刚好填满伤口,原本一丝一缕流出的风也随着伤口填补而平息。 现实中,曼玲看见花环开满红梅,燕子的左翼上也开了一朵。 野鸭见状,悬在心头上的石头终于落地。 阿秋将用来睡觉的窝叼了过来,示意曼玲将燕子和野鸭放进窝里。 在告别不安之后,这对小伙伴也终于能够踏踏实实地睡上一觉。 这天夜里,曼玲在黑暗中醒了过来。 曼玲知道眼前的世界不是天边,但也不清楚自己身处何处。 黑暗之中悬浮着几个微弱的光点,光点离得很近,曼玲伸手,光点逐渐扩张,足以让曼玲穿过。 眼前是一片芦苇荡,一群野鸭在芦苇之中欢快地叫着。 离开芦苇荡,光点又恢复成小小的模样。 曼玲靠近另一个光点,但并未像第一个光点那般展开。 曼玲全都靠近了一遍,最后终于来到开满白花的湖边。 “谢谢你,牵牛。”曼玲轻声说道。 “都是同伴,你这声感谢倒显得见外。”牵牛说。 两人谈话间,一只纯白的燕子从黑暗之中飞出,落在牵牛肩上,一只纯白的野鸭飞入月湖之中,慢慢游到湖岸边。 “是你救了我吗?”燕子问牵牛。 “是曼玲把你带回天边,也是曼玲将你送入我的梦中,我只是挑了一朵合适的花嵌入你的伤口中。”牵牛抚摸着燕子说道。 燕子转头看了看曼玲。 “把你们带回天边是我的责任,你们也不用感谢。” “只是,你为什么会受伤?”曼玲不解。 “爷爷奶奶的孙女从春天睡到冬天,冬天睡到春天,睡了很久很久,好不容易醒来了,却还是要去医院治疗。” “爷爷奶奶临走前也把我们放走了,我们到荒山后,不久后我便中枪了。”燕子说。 “还好我那天晚上提前来了这里,不然燕子就救不回来了。” “只是那天晚上这里没有湖水。”野鸭说。 牵牛突然想到什么,便让野鸭和燕子去休息。 梦境之中只剩下曼玲和牵牛两人。 “曼玲,你为什么会将燕子送入我的梦境之中?” “我明明不具备这种“治疗”的能力。”牵牛不解。 “很多事情我也一知半解,只是觉得那样做是对的,我便照做了。事实证明,那么做也是正确的。” “这是幸运吗?或者说这是我具备的“能力”?我也不太清楚。”曼玲说。 “那曼玲你是怎么来到我的梦境之中的?”牵牛问。 “今夜醒来后我周围一片黑暗,黑暗之中有几个光点,我逐个靠近之后,便来到你的梦中了。” “可能那片黑暗是属于我的梦境吧。”曼玲疑惑地说。 “只是曼玲,能够拥有梦境的我们,现实中都已经“死”过一遍了,外貌也都慢慢变白,但是你。。。”牵牛说。 曼玲从化形那晚开始回忆,后面的日子除了大病一场,确实没有“死去”的经历。 “那看样子曼玲是流星呢!”牵牛说。 “为什么说我是流星?我只是被那一颗流星打动了。”曼玲不解。 “都说流星能实现愿望,那流星本人说的话,岂不是一说一个准吗?说不定啊,我能在梦中化作人形,也是曼玲的功劳呢。”牵牛笑着说。 曼玲苦笑。转头看了看牵牛。 “牵牛,你在这里过得开心吗?”曼玲问。 “开心啊,我很开心。这里很干净,很安静。夜里坐在阳台吹风,或是在湖里沐浴。白天划船出海,挑选喜欢的花戴在头上。” “这里不含一丝杂质,梦境中只有美好。” 牵牛取下一朵红梅。 “原本这花啊,只是戴着好看,而今还能治疗,也不知道未来还能起什么作用。”牵牛说。 “未来吗?我们谁也不清楚,就像你来到天边那时,我也想不到此刻能和你这样坐在湖边聊天。”曼玲说。 离开牵牛的梦境,从睡梦中醒来的曼玲悄悄地来到阳台,此刻燕子和野鸭依偎着睡得安稳。 第24章 逐英 清晨,曼玲放飞风筝。 “所有的同伴都到这儿了。一个也没少。”曼玲看了看沐浴着朝阳的这些同伴。 “你们有名字吗?”丽丽问在打理羽毛的燕子和野鸭。 “我叫春儿,野鸭叫冬儿。” “原本我们没有名字,都是老奶奶帮我们起的。” 春儿动了动脚爪,铜纽发出清脆的响声。 “这是老奶奶临行前送给我们的,也不知道她的孙女如何了。”春儿说。 “等伤养好了回去看看吧。”曼玲说。 正值周末,曼玲到北方探望如慧老太太。 曼玲刚到松树林便碰见龙雀。 “最近怎么没常来?天边出了什么事吗?”龙雀问。 “刚把两个同伴接到天边,有一个还受了伤,有了这些同伴我周末也走不开。”曼玲答道。 “最近你怎么样?老太太怎么样?”曼玲问。 “最近偷猎活动挺猖獗,我也挺忙的。老太太那边一切都好,我也挺久没去老太太那边了。” 两人一前一后朝着老太太那边走去。 “哟,曼玲可有一阵子没来了,同伴都到齐了吗?”老太太问。 “齐了,后面两个新来的,燕子叫春儿,野鸭叫冬儿。” “春儿前不久中了枪,是牵牛治好的。”曼玲说。 “牵牛?”老太太疑惑。 曼玲说到牵牛,老太太便想起头戴花环,闯入她的梦境的那个小姑娘。 经过老太太一番描述之后。 “是啊,她就是牵牛,你俩见过?”曼玲问。 “在梦里见过,小姑娘挑花挑到忘记时辰,天黑了还不回去,被我吓回去了。”老太太说。 一旁的龙雀听得一头雾水。 “没什么难懂的,人会做梦,风也会做梦。风比人自由,在梦中也是这样。”老太太说。 坐了一会,曼玲拿出爱姐寄给她的莲花种子。 “这个是爱姐送给你的毕业礼物,从雾海那边寄过来的。”曼玲说。 “干妈在那边还能搞这个?”龙雀感到意外。 “除了没有网络,雾海那边的生活和这里也差不多。” “爱姐在那边的生活挺充实的,你不用担心。”曼玲说。 “好好,我还以为雾海那边。。。”。 “是我想错了。”龙雀笑了笑。 两人聊了一会,龙雀需要巡林,便先行离开。 龙雀走后,曼玲问起老太太关于梦境的事。 “老太太,能够有梦境的我们,是不是现实中曾经“死”过一次了?”曼玲问。 “是呢,风不会死,但所化的形却会死。或自然死去,或因意外死去。” “但所化的形却不会因为死去而腐烂,而是变得通体雪白后再度诞生。” “但变得雪白也只是个例。至于为什么会变得雪白,我也不清楚。” “只是梦境的产生,是形体变得雪白之后才会出现的。”老太太说。 两人没聊多久,曼玲便收到龙雀的消息。 “暂时躲一躲吧,待会会巡到老太太那边。” “先回吧,曼玲。咱们梦里再说。”老太太说。 匆忙离开后,曼玲回到天边。 “曼玲,你今天去哪里了。”牛奶问。 “去北方老太太那边。”曼玲答道。 曼玲回来时刚好是午后,这群小伙伴相互靠着在院子里午休。 见到曼玲回来,春儿飞到曼玲肩上。 “好点了吗?”曼玲摸着春儿的头。 “好很多了,伤口早就不痛了,只是这花怎么不败呢,也不用换掉。”春儿不解。 “我也不知道,或者你去问问牵牛?”曼玲答道。 春儿张开翅膀,红梅在春儿的伤口处开得鲜艳,就像开在树上那样明艳,丝毫没有枯萎的痕迹。 曼玲嗅着淡淡的花香,也靠着小马进入梦中。 睡了一会,曼玲从梦中醒来。 曼玲原本以为梦境会像牵牛那样,随时间发生变化。 然而曼玲的梦境依旧是迷茫黑暗。 曼玲走在黑暗深处,朝着最远的光点走去。 “没猜错的话,那里应该就是老太太的梦境了。” 光点徐徐展开,曼玲先是瞧见一片松树林,而后发现树林之中隐约有火光。 来者搅动了梦境,火鸟从梦中醒来。 燃烧着的巨翼朝着天空展开,金黄的眼眸盯着眼前这位陌生人。 “你就是曼玲吧。第十八任守林人。”火鸟说,语气不似老太太那般和蔼。 “你不是老太太?”曼玲疑惑地说。 “是又不是,一个是松树,一个是鸟,想必如慧和你说过我的故事吧?” “我叫逐英,一场山火把我将如慧埋在一块,如今形体早已不复存在,只能寄托在如慧身上,在梦中活着。” “如慧很长寿,若是我,在现实中便活不到那么长的时间。算是因祸得福吧,若没有如慧,我也见不到你这位守林人了。”逐英说道。 “你是在等我吗?”曼玲问。 “总得看看真正的守林人是长什么样子。”逐英说。 “守林人?”曼玲疑惑。 “你前边几任守林人可都没那么幸运,能以人形诞生。” “人形很稀有吗?”曼玲问。 “人也是世间万物之一,算不上稀有,只是人形对于守林人来说有莫大的帮助。” “靠近些吧,有样东西给你。”逐英说。 曼玲迟迟不敢上前,逐英身上的火焰足以将曼玲吞没。 “这火是不会伤人的。” 逐英也意识到除了火焰,庞大的体型也是阻止曼玲前进的因素。 火鸟随即变小,约莫和曼玲同等大。 “拿着。”逐英取下翅膀上的一片羽毛。 曼玲接过羽毛,发觉与其说是羽毛,倒不如说是装有火焰的水晶容器。 橘红的火焰在容器中燃烧着,却不烫手。 “这是什么?”曼玲问。 “你接过它,它便是属于你的。你想是什么,这容器便是什么。好好用这玩意,它可以用很多次,只是不能用来干坏事。” “瓶中的火将会带走心怀不轨的人。”逐英说。 曼玲若有所思。 “好好想想怎么用它吧。” “没什么要说的便走吧,你身后那个小姑娘看你很久了,看表情估计怕我把你烧了。”逐英说道。 曼玲回头,发现牵牛正在梦境的边缘担忧地望着她。 曼玲收好瓶子,便朝着牵牛走去。 “没事吧。”离开逐英的梦境,牵牛担忧的神情并未褪去。 “没事,她身上的火是不会伤人的。”曼玲说。 确认曼玲没事之后,牵牛也松了一口气。 “你怎么这么害怕?”曼玲不解。 “我也不知道,大概因为我是植物吧,才格外怕火。”牵牛说。 告别牵牛后,曼玲从梦中醒来。同伴们都还在睡觉。 曼玲摸了摸裤兜,发现瓶子随着曼玲醒来一同来到了现实世界。 正是落日,金黄的余辉穿过瓶子,照射到火焰之上。 火焰似乎能够汲取落日的余温,在夕阳下燃烧得更加强烈。 第25章 风向 年关将至,曼玲在街边遇见放假的龙雀。 “过年不用值班吗?”曼玲问。 “本来要的,一个同事大哥帮我值了。他前几次相亲都没成,后面也没信心,便不回去过年了。”龙雀手上提着年货。 “你呢?”龙雀问。 “我也不用值班,今年没排到我。”曼玲说。 两人走了一段路程,因为目的地不同便早早分开。 然而这段路程还是被熟人看在眼里。 “英姐,刚才在路上看到雀儿了,怎么?这刚毕业就找到女朋友啦。” “龙雀这孩子,身强体壮,人也聪明,工作也稳定,连找女朋友这事儿也不让大人操心,真好啊。” 说话的人是李英的同事。 只是李英听着同事喋喋不休,却是一头雾水。 “什么?女朋友?没有没有,雀儿可没和我们说起恋爱的话题呢,你多半是看错啦。”李英否认。 “没看错,嗨呀英姐。小伙子小姑娘看着可登对呢,你就等着做婆婆吧!” 这天夜里,李英问龙雀。 “雀儿,我听同事说你交女朋友啦?说是在市场那边瞧见你了。” “什么?没有啊,那是曼玲,她也去市场买年货了,只是碰巧遇到同行了一段。”龙雀说。 “害,我就不该信她,说得绘声绘色的,连我当婆婆都想好了。”李英笑着说。 龙映泉在一旁看报纸,没加入母子俩地对话当中,只是呵呵地笑着。 说罢,李英念叨龙雀去收拾行李箱。 “回来多久了行李箱还搁那。” 龙雀这才想起上次曼玲交给他的莲花种子。 “哦,我差点忘了。” 龙雀从行李箱中找出种子。 “这是干妈送给我的毕业礼物,曼玲说是干妈从雾海那边寄来的。”龙雀说。 两口子对这份礼物感到相当意外。纷纷凑到龙雀身旁,细看着这些莲子。 “当真?”龙映泉问。 李英将种子凑近鼻子细细地闻。 “确实是莲子,爱子在那什么海?还能弄这个?”李英激动地说。 “是呢,曼玲说干妈那边一切都好,除了没有网络,日常起居还是和咱这边差不多。”龙雀说。 对于知晓李爱身份的这两口子来说。当李爱提出离开,便是永别。 他们不知道李爱去了哪里,过着什么样的生活。 李英常常失眠,想着这个童年玩伴此刻吃得饱不饱,睡得暖不暖,然而这些疑问一出现,便石沉大海一样再也得不到回应。 如今看着这些雾海来物,两口子比听到龙雀交女朋友更高兴。 “家里还有几口缸,来年春夏就种上。”李英笑着说。 曼玲这边,直至入夜时分才回到天边。 “曼玲,你今天怎么这么晚回来?”阿秋担忧地说道。 “过年买的东西多了点,我便多走了一些地方,回来就晚了。” 曼玲带了一些点心回来。 “这些你们吃着,我先去做饭。” 阿秋叼着一块点心来到厨房,坐在曼玲脚边吃了起来。 吃完点心的阿秋抬头盯着曼玲。 “咋啦?”曼玲问。 “想帮帮忙。”阿秋说。 天边多了几张嘴,会做饭的却只有曼玲一人。 阿秋知道曼玲辛苦,却也没能帮到曼玲什么。 曼玲心领神会,笑了笑。 “去给我拿瓶水。” 曼玲并不觉得这些事情会辛苦。 “丽丽贝贝择菜的功夫可不比人差,阿秋也陪着做饭,牛奶虽说常催饭,却也不打闹。”曼玲心想。 有了这些同伴在,曼玲感到非常充实。 只是曼玲也知道风并不会一直如眼前这样吹下去。 风一定会改变方向的。 这天夜里,曼玲取下逐英给的水晶瓶子。 自从拿到这瓶子后,曼玲便将它当成项链用。 这水晶瓶子的温暖似乎有某种魔力,能够让曼玲看清周围人和事的细微变化。 高兴了,烦恼了,需要帮助了,曼玲总能从细微的表情变化中迅速解读出旁人的状态。 就像今夜,尽管曼玲庆幸这个春节,这些同伴依旧在身旁,但她也清楚告别之期将至。 “壮壮他们估计过完年就要回雾海了。”曼玲心想。 水晶瓶子带来的清醒,让曼玲更加珍惜当下的日子。曼玲也希望这些没来得及告别的同伴,能够和这个世界好好地告别。 春节前日,春儿和冬儿寻得某处桃林,折了一枝桃花后,便循迹往露露家飞去。 一路上相当惹人注目,只见天空之中飞来一只纯白的野鸭和一只纯白的燕子,野鸭衔着的一枝桃花、燕子翅膀上的红梅让行人啧啧称奇。 老人碰巧从市场上买来桃花枝,刚取出花瓶在阳台上布置,在一旁的露露看见天边飞来的春儿和冬儿。 “爷爷,快看,白色的燕子和鸭子。”月露惊喜地说。 老人抬头,春儿和冬儿停留在阳台上。 冬儿将衔来的桃花枝和老人买来的放在一起,春儿跳上老人的肩膀。 老人离开村子不久,便听说老人离开那晚荒山传来枪响。 老人原本以为这两只生灵早已殒命,没曾想过还能再见到它们。 “你咋啦?受伤啦。”老人说 老人注意到春儿翅膀上的异样,更惊奇伤口上竟然开着一朵红梅。 老人喊来在厨房做饭的儿媳和老伴。 尽管老两口内心隐约知道孙女能再度苏醒,多半是这两只生灵的关系。 但惊讶大过于惊喜,加之对春儿和冬儿存在些许敬畏。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说什么好。 儿媳觉得传言无稽,加之纯白的动物在自然界并非个例,自然不把村里人说得神乎其神的事儿放在心上。 只是亲眼看见这两只生灵,也发自内心地觉得神奇。 而在一旁的月露却不敢说话。 她记得梦里一群燕子和野鸭将她带到空中,而后松开爪子任由月露坠落。 尽管月露害怕,但月露每每想起这个梦,总觉得她是在坠落之后才彻底醒了过来。 月露意识到这种“伤害”让她清醒,只是不敢与爷爷奶奶说,月露生怕说出口这两只动物便会被爷爷赶走。 故而只站在一旁,沉默不语。 春儿和冬儿停留了一阵,邻里也都看到阳台上来了两只纯白的生灵。 “你们没事便好,先回去吧,别被人看见。”老人说。 春儿和冬儿停留了一会,便朝着天边飞去。 “怎么往那边飞了?荒山也不是那个方向啊。”老伴疑惑。 “它俩怕是来和我们告别的,以后估计见不到了。”老人说。 第26章 妥善的告别 春儿和冬儿回到天边。 “你们想回去看看吗?”曼玲问壮壮他们。 几个同伴都摇摇头。 “才不想回去呢,不想再经历一次担惊受怕的日子。”小马说。 “我们相遇之前,都已经妥善告别过了,那片并不算我们的家,不去不去。”牛奶摇摇头。 几个同伴随即分开,睡觉的睡觉,喝水的喝水,发呆的发呆。 阿秋来到曼玲的房间。 “曼玲,我们是不是快要离开这里了?”阿秋问。 “过完这个春节列车大概就会来了。”曼玲说。 “那曼玲你会跟我们一起回去吗?”阿秋问。 “我要留在天边迎接新同伴。”曼玲说。 阿秋并不害怕前往雾海,在平日里和李爱阿姨的聊天中,也渐渐地对林地产生向往。但阿秋不忍曼玲一人留在天边。 “你在想什么,天边还有牵牛在呀,要是无聊我去梦里找她呀。”曼玲摸了摸阿秋的头。 曼玲看出阿秋有心事。 “阿秋,你想回去看看吗?”曼玲问。 “我是指回从前的家看看,我陪你去。” 曼玲说完,阿秋的尖耳朵动了动,眼睛也朝着远方望。 “不回去了,家已经不在了。”阿秋叹了口气。 阿秋原本被“遗弃”在路边,被一个工厂的厂长捡了回去。 来到厂里那天,阿秋朦胧中听见。 “怎么又带回来一条狗?” “厂里看门的那条狗也老了,刚好路边捡到一只,养着替掉原来那条吧。” 从此之后阿秋便在工厂住下。 尽管阿秋能说话,也能听懂别人说话,但阿秋从来不敢表现出任何一点超出狗的能力来。 阿秋知道自己是来看门的,吃的东西也都是工人吃剩的,偶尔落日时分能出去放风,其余时间都在工厂的大门边度过。 从工人的口中得知,阿秋是这座工厂养的第三条狗,阿春已经走了,阿夏已经老了。 原本阿秋以为年迈的阿夏会失去价值而被扫地出门,然而事实并不是阿秋想象的那样。 等到阿夏吃不动剩饭了, 每天便有人专门给阿夏准备细软的吃食,病了痛了也会被拉去找兽医,每天也不必拴在门口了,任由阿夏在有光照的地方晒太阳。 阿秋也想起自己未来的日子也会如阿夏这般平静地度过。 然而就在阿夏走后不久,工厂因为一次失误作业起了大火,厂长几十年的心血,工人赖以生存的经济来源一夜之间化作一片废墟。 虽说人员都及时撤离了,但这些剩下的也只有这些幸存者。 厂长卖掉房子,卖掉车子,卖掉任何一些能够换来金钱的东西。 “我看你这条狗不错。”债主盯着阿秋看。 “这不行,自来狗,不是工厂所有。”厂长疲惫地说。 然而债主并未打消念头。吹着口哨想让阿秋跟着他一起走。 阿秋朝债主叫了几声,而后被债主的随从踹了一脚。 “不是什么好狗,死到临头了还不跟我走。”债主朝地上吐了唾沫,便笑着转身离开。 等到厂长放阿秋走的那天,厂长的眼睛布满血丝。 “你走吧,我没有能力养你了,接下来的日子我也要去打工还债了。”厂长说完,便打开工厂的门。 阿秋站在大门口,门上还散发着被火燃烧过的刺鼻气味,厂长的背后是一片废墟,再也没有往日来来往往的工人。 阿秋不想走,但下一刻厂长便把大门关上,任由阿秋来回踱步叫喊,大门再也没有开过。 在工厂附近徘徊了半个月,依旧不见厂长的身影。 某天,一位工人买菜经过厂子门口,见着还在门口等待的阿秋。 “别等啦,厂长已经去外地打工了。” 工人平时对阿秋也颇为疼惜,见着熟人的阿秋也摇着尾巴,但丝毫没有要走的意思。 都知道狗忠诚,那位工人清楚自己劝不了阿秋,放下一些食物后也走了。 入夜,阿秋趴在地上,想着白天工人说的话。 “去外地打工了。。。”这句话在阿秋的脑海中一遍又一遍地响起。 偶尔听到脚步声,阿秋兴奋地抬头,可见到的无非是来上夜班的工人。直至几个人开着摩托拿着麻袋悄悄靠近阿秋,阿秋才警惕起来。 拼尽全力的阿秋最终逃脱了偷狗贼的魔爪,疲惫不堪地跑进森林里。 自此便再也没有出现在工厂附近。后面工人也去过几次工厂,但都寻不到阿秋的踪迹。 “如今阿秋也走了,这里算是彻底没了。” 从此阿秋便生活在森林之中。 听完阿秋的故事,曼玲起身。 “天还早,我们去一趟吧,还认识路吗?”曼玲说。 不经思索,阿秋马上便跑出门。 不管身处何处,阿秋总是不会忘记工厂的方位。 曼玲一行先是在阿秋平日里放风的地方化形,阿秋在以前留标记的地方发现了陌生的气味。 “这不对啊,这会儿怎么会有陌生气味。”阿秋疑惑,随即往工厂的方向跑去。 曼玲跟随在阿秋后边,很快便到了工厂附近。 工厂大门重新上漆,里边不断传出机器工作的声音。 “周围这么多厂子,不会荒废太久的,可能有人盘下重新启用了吧。”曼玲说。 没过多久,工厂的门便打开了,开门的人是原来的厂长。 “阿秋?是你?”厂长很是意外。 阿秋立马扑到厂长怀里,刚想说话,想起自己的身份,随即怪叫一声掩盖过去。 “后来听说你被偷狗贼抓走了,没想到你自己找回来了。”厂长高兴地说。 随后厂长抬头。 “你就是阿秋的新主人吧,把阿秋照顾得这么好,毛发这么亮。” 曼玲迟疑了一阵,应声说是。 “进来坐会吧。”厂长说。 来到办公室,厂长说起这间厂子重建的原因。 “当年我就在想,一个工龄那么长的人就算出错也不可能会造成那么惨烈的局面。原来我和那工人是工友,后来我受到资助办了个厂,建成没多久就高薪把我那工友请了过来,我们两人便一同在厂子里待了十几年。” “他的技术比我好,在产品制造方面我也一直听他的。只是后来产品不断更新换代,原来的产品也跟不上市场的脚步了,加之市面上那些新技术新机器制作出来的产品比原来好了不少,当时我就想着工厂也该转型了,不然被市场淘汰是迟早的事。” “工友听完我的规划也没说什么,只是脸色有点难看。” 说到这儿厂长笑了笑。 “也怪我当时一心想着其他事,没顾及工友的感受。” 当时我已经在压缩产量了,也没有接着向原料提供商订购原料。 几天后突然接到一个大订单,订单人也是个新客户,我当时忙着将资金投入到新设备当中,也没意识到这个大订单来的时机不对,便赶着订了一批原料抓紧时间赶制出来。 投入生产没多久就出事了,我赔得血本无归,新设备是拿不到了,老设备也烧没了。” 厂长叹了一口气。 “为了还供应商的钱,我掏空钱包也没能还上。” “直到某天我那工友找上门,事情才水落石出。” “原来工友担心新技术会影响自己在厂里的地位,材料供应商也不愿看我转型。两人便串通好,假借一个大订单,让机器在运转起来,我那工友便从中作梗,火灾也就发生了,我这个厂子也被他们搞垮了。” “后来工友说自己几天几夜睡不着,才过来说出实情,工友也将和供应商的说话的录音内容交给我,我才能够得以解脱。” 厂长笑着说这件事,摸了摸一旁的阿秋。 “不能轻信旁人啊,怪我,怪我。” 事情过去了几年,厂子重建阿秋却早已消失。 待到重逢时阿秋却有了新主人。 “阿秋,这些年你过得好不好?”厂子抚摸着阿秋的头。 阿秋眼睛转了转,随即叫了一声。 “是不是阿秋想这里了,带他回来看看?还是?”厂长问曼玲。 “我们要搬家了,只是最近看阿秋闷闷不乐,老是往工厂这个方向看,问了他之后便把我带到这里了,估计是离开前想来看看。”曼玲说。 “阿秋机灵,通人性,只是。。。”厂长说。 “让阿秋自己选吧。”曼玲说。 阿秋听懂他们的对话,一番踱步之后,最终把爪子搭在曼玲的膝盖上。 厂长不意外。 曼玲和阿秋离开前,厂长取出一个项圈,上边挂着一个铃铛。 “这个是阿秋从前用的,一并带走吧。” 铃铛发出清脆的声音,伴随阿秋的脚步此起彼伏,阿秋在迎接新年的寒风中回头,厂长在寒风中向阿秋招手。 就此别过,各迎新生。 第27章 面具和长明眼眸 曼玲和阿秋趁着夜色回到了天边。 许是一路劳累,或是心里的石头落地,阿秋早早地便睡了过去。 壮壮他们知晓曼玲下午去往何处之后,也想起从前的那些日子。 天边下雪了。静幽幽地从夜空中飘下,落在屋顶上、落在阳台上。 牛奶趴在门前,回想起多年前的雪夜。 那天夜里,主人只摇摇头,把牛奶塞回笼子里,笼子门都没关紧便离开宠物医院。 牛奶是一只病猫,不仅找不到病根,药物对它也没有用。 牛奶以为主人还是会带它回家,可最后牛奶却出现街边的一个角落中。 当牛奶知晓自己被抛弃之后,便爬出刻有“伊丽莎白”这四个字的笼子。 伊丽莎白是牛奶的名字,它痛恨这个名字。 主人家中有很多动物,白老鼠,白猫,白山鸡,甚至白色的乌龟。 主人非常喜欢白色的动物,却对动物的病痛缺乏耐心。 只找一个兽医看病,如果不能根治,下一秒便是遗弃。 牛奶并不知道自己是第几只被抛弃的动物了。 但此刻的牛奶,只顾着爬出笼子,尽管牛奶也不知道要去何处。 牛奶约莫爬到距离笼子十米的距离,便爬不动了。 “这就是终点吧。” 牛奶缓缓闭上双眼,等待终末之刻到来。 下雪了,密集的雪花很快便将牛奶淹没。 牛奶感到刺骨的寒冷,而后又感受到一阵如太阳般的温暖。 牛奶知道温暖并非好事,此时它需要保持清醒,但牛奶知道自己没有办法再做些什么了。 “只愿在这温暖中睡上一个好觉便够了。” 牛奶在大雪中睡了过去。 这阵风,便“死”在这个雪夜之中。 然而世间的风却不忍这种事情发生,亦或是牛奶还承担着某种使命。 牛奶做了一个梦,梦见草原上的雄狮朝它跑来、梦见高楼顶上的麻雀朝它飞来、梦见湖底的金鱼朝它游来、好多好多动物从四面八方朝着牛奶飞奔而来。 牛奶依稀记得最后朝它跑来的,是一只和“伊丽莎白”一样发色的白猫。 白猫的背后是一双泪眼朦胧的眼睛。 “再见了,牛奶。” 牛奶从梦中惊醒,从厚厚的雪堆中爬出。 牛奶只觉得疼痛,身体似乎碎成无数块,心跳也时而和缓时而强烈。 睁开眼睛,视线却模糊,朦胧中牛奶看见很多动物,飞的,跑的,游的,跳的。 牛奶发觉自己变成了一个容器,一场梦之后承载了许多不属于它的记忆。 牛奶找了个隐秘的角落慢慢消化这些记忆。 破晓时分,角落中飞出一只白色的麻雀。 麻雀飞到伊丽莎白的家中,此刻伊丽莎白的旧主人还在睡觉。 麻雀悄悄飞进养着许多动物的房间里,变成一只白猿,将房间中的山鸡,老鼠,乌龟一并带走。 而后消失在破晓时分无人的街道之中。 妥善放生这些动物之后,白猿化成牛奶的模样,来到一座森林之中,于清晨的河岸边的饮水。 因为今夜的雪,牛奶沉浸在过去之中,竟没发现自己变成狮子的模样。 “啊?”曼玲大叫。 回过神来的牛奶伸了个懒腰。 “干啥呢曼玲,怎么还不睡?”沙哑的嗓音使牛奶意识到自己变了模样。 狮子变成猫,眼前的景象让曼玲瞪大了眼睛。 牛奶给曼玲讲了从前的故事。 “从那夜之后,我似乎能变成很多动物,光是能叫得出名字的猫就有很多只。” “曼玲你信不信我还没变成大象。”牛奶说。 “别别,客厅不够你变。” 曼玲对牛奶的“七十二般变化”感到无比惊讶。 还没等曼玲消化。 “壮壮他也有好多本事。”牛奶说。 壮壮同样承载了许多记忆。和牛奶不同的是,壮壮在成为记忆的容器之前,从未涉足人类社会。 凶悍的野猫,狡黠的狐狸,敏锐的猫头鹰。 然而壮壮却不能改变模样,只是有一双极其明亮的眼眸。 和小马一块生活的日子,若是遇到无月的夜,壮壮常常用眼眸照亮森林中那方小天地。 壮壮是一只野猫,从幼年到老年一直生活在无人的丛林之中,终其一生都是昼伏夜出。 相比林中的猛兽,野猫显得可爱和弱小。 就连夜里发光的眼眸,也比其它动物微弱得多。 壮壮渴望自己是一只体型庞大的野兽,然而壮壮再度“醒来”的那天。 壮壮只记得做了一个噩梦。 梦里壮壮病怏怏地趴在地上,入夜时分周遭出现许多双明亮的眼睛。 壮壮被饥饿的野兽盯上了。 几秒后壮壮便被野兽吞没。 然而壮壮的噩梦并未就此结束。 在吞没壮壮之后,野兽走了很长的路。 壮壮在野兽地腹中做了和牛奶相同的梦。 直至某天,壮壮感受到包裹自己的黑暗被更庞大的野兽撕咬。 但壮壮逃不掉,忽而一排锐利的兽齿划开黑暗,壮壮看见一双无比明亮的眼眸,强烈的光线让壮壮难以看清眼前的巨兽是何物。 巨兽拯救出壮壮之后便倒下,沉重的身躯压得壮壮喘不过气。 等到再度醒来,壮壮也分不清拯救它的野兽,是梦,还是现实。 “只记得最后看到的,只有那双明亮的眼眸。”。 牛奶说完,便跳起来把房间的灯都关了。 壮壮的双眸照亮黑暗,光线明亮且柔和。 “我的眼睛能发出很多种光,以前在森林时,若是有人想打小马的主意,我便发出惨淡的光吓退他们。”壮壮笑着说。 曼玲打开灯,壮壮和牛奶都趴在曼玲旁边。 “那你们为什么都选择了眼前这个模样?”曼玲问。 “我和牛奶相遇之后打了一架,谁也打不过谁,直到牛奶变成狮子之后,我才发现原来我们是“同类”。 我们的脑海中都有一些温暖的记忆,我们很喜欢、很向往,因此便选择了这些温暖的模样。”壮壮说。 听完壮壮和牛奶的故事,曼玲陷入沉默之中。 “如果每一种形态都有合适的理由出现,那将来只怕会见到壮壮和牛奶的野兽模样。” 第28章 信标 见着雪夜之中的狮子,丽丽和贝贝并不觉得奇怪,只是丽丽经常感叹。 “为什么同样是风,壮壮和牛奶就能有那么多般变化呢?” 丽丽和贝贝的故事,远比壮壮和牛奶平淡得多。 这两只伙伴很幸运,是在某块保护湿地中化形的。 湿地环境优美,水质洁净,空气清新,远离闹市区。只是丽丽和贝贝的到来却在湿地引起轩然大波。 湿地的动物、尤其是珍稀动物,巡查员都心里有数。哪对动物产卵了、哪只蛋破壳了、昨天来了啥动物、今天又走了什么,巡查员都了如指掌。 巡查员在沼泽边上的草丛中发现丽丽和贝贝时,丽丽贝贝仍是幼鸟。 即不在白鹭的繁殖期,周围也没有雌鸟留守,更没有巢。丽丽和贝贝仿佛凭空出现。 巡查员报告了这件事,只是以防雌鸟觅食归来见不着幼鸟,便将丽丽和贝贝留在原地。 经过后面一段时间的观察,依旧不见雌鸟的踪迹。 湿地的工作人员面面相觑,但也着手准备照顾这对幼鸟。 幼鸟不怕人,捕食能力也超出巡查员的想象。 两只鸟还没长成,捕食能力便比成年白鹭高出不少。 常常一前一后捕食,后边的赶,前边的守在一旁捕捉慌忙逃窜的鱼虾,两只幼鸟的配合天衣无缝。 捕捉到鱼虾也不急着吃,妥善放在岸边后又开始新一轮捕食。 每每凑够两只幼鸟的分量,才停止捕捉动作,在岸边美餐起来。 这两只幼鸟也喜人,闲暇时经常跳到工作站的窗边,将房间里里外外瞧了一遍,巡查员眼见两只幼鸟不怕人,便也打开窗户。 两只幼鸟对悬挂在房间里的地图十分感兴趣,两个头瞧瞧这看看那,嘴巴不时在地图上发出声响,像是在约定长大后要去这些地方似的。 两只幼鸟离开之后,巡查员也饶有兴致地将两只幼鸟留意的地方看了一遍。 “都是一些有名的湿地公园。” “这地图这么大,这是怎么找出来的?” 除此之外,巡查员常常觉得自己老眼昏花,明明巡查前这两只白鹭还在沼泽边上,没过多久便到了树上。 “你们属猴子的吧,这么能蹦,来无影去无踪的。” 两只幼鸟与巡查员日渐熟络,巡查员也给它们起名丽丽和贝贝。巡查员将它俩的名字写在纸上,丽丽和贝贝饶有兴致地看着两张小纸片。一番观察之后各选了一张。 “真聪明,还会挑自己喜欢的。” 对于这些超常行为,巡查员经常笑着摇头。 只因丽丽和贝贝不会说话,否则巡查员一定会认为这两只生灵成精了。 后来的日子里,丽丽和贝贝长成大鸟,巡查员在日常相处中发觉丽丽贝贝的方向感极其强烈。 巡查员经常拿着湿地地图便问丽丽贝贝。 “你俩在哪里住着呀?” 丽丽便用翅膀指了指沼泽边。 “最近可有新来的动物,在哪里呀?” 贝贝便指了指沼泽南边。 “哎呦我的两个小祖宗,你们可真聪明。” 巡查员在沼泽南边发现了一对处在繁殖期的白鹳。 丽丽和贝贝为湿地做了许多实事,白天也会飞出湿地,偶尔还帮着巡查员发现遗落在湿地之外的珍稀候鸟。 在离开湿地前,丽丽和贝贝再次来到办公室,巡查员指着另一个目的地。 “你们便是要去那里是吗?” 丽丽点点头,随后飞出办公室,消失在天际。 巡查员拨通了熟人的电话。知会对方再过不久会有一对白鹭到达那边,让熟人多多留意。 随后几天巡查员都在等待熟人的电话。 “喂,到啦到啦,一对白鹭,今天刚到。”电话那头说。 “那对白鹭是受过伤吗?还是什么,让你专门打电话过来?”电话那头接着问。 “没什么,那两只白鹭挺聪明的,经常来盯着地图看,它们这次去你那边也是先计划好的。” “一开始我也将信将疑,没想到它俩还真到了。”巡查员笑着说。 熟人自然也对这对白鹭感兴趣,只是丽丽贝贝仅在湿地停留了一天,便又飞走了。 春夏秋冬,循环往复,只是巡查员便再也没有看到丽丽贝贝。 “大概它俩在世界各地遨游吧。” 巡查员猜得没错,丽丽和贝贝飞遍了大江南北,最后来到了森林之中,遇到了阿秋,壮壮和牛奶。 只是丽丽贝贝依旧没有长居森林之中,来到森林之后还是定期离开几天,而后返回。 这种生活节奏一直保持着,就算到了天边也没改变。 曼玲也一直很好奇,便想着问清丽丽贝贝这番做法的缘由。 “我和贝贝化形之后,一直能看到很多个光点,我们没办法弄清缘由,只能看看地图寻找答案。 后来我们发现这些光点遍布东南西北。等到我们长大时,便想着把这些光点一个个都走一遍。”丽丽说。 “我们花了很多时间在各处飞,每当靠近一个,光点便熄灭一个,光点消失之后,当我们想再回去时,花费的时间便少很多很多。 后来我们遍逐个点亮,现在也快点完啦。”贝贝说。 “曼玲,还记得那根羽毛吗?就是你去找牵牛时的那根?”丽丽说。 “我都夹在书里,出门都会带身上。” “出门时捏着羽毛,也确实能看见一些光点,去光点那边会快很多很多。”曼玲说。 “对的,等我们把大江南北都去过了,接下来你想去哪里都会方便很多。”丽丽笑着说。 “我们没有壮壮他们那么多的变化,但是我们也想帮帮曼玲,少花点儿时间在路上。”贝贝说。 曼玲没有说话,而是将丽丽贝贝壮壮和牛奶都揽入怀里。 对于壮壮他们来说,曼玲是一阵迅捷而又温暖的风,像流星一般突然出现,尽管流星一瞬之间便消失在天际,但见过流星的那份温暖与喜悦却一直长存心间。 壮壮他们在曼玲的怀里睡去,等到半夜醒来,他们早已不知不觉便回到了自己的窝里。 第29章 流浪大地的祸星和福星 壮壮他们在曼玲怀里睡着之后,曼玲照例将他们送回各自的窝里。 所有的同伴都睡着了。 今夜下雪,曼玲早在几日前便将小马和阿秋的窝换成更温暖舒适,遮蔽性强的款式。 确认大雪不影响小马和阿秋的美梦之后,曼玲也打着哈欠准备回房休息。 只是临睡前,曼玲总想着小马跪卧着睡觉的安静模样,不分晴天雪天,不畏打雷下雨。 仿佛小马的世界始终是不变的美好和宁静一样。 曼玲不知道小马的来历,就连逐英也不知道小马的存在。 逐英曾几度飞入壮壮牛奶他们的梦境,借此询问曼玲是否让他们满意。 “你应该去问小马,小马经常陪着曼玲出去。”壮壮对着燃烧的火鸟说。 然而逐英只知道小马这个名字,却无法寻得小马的梦境。 就连小马自己也说。 “我似乎活了很久很久,但我却记得了太多的事,有些事情许是我从前经历过的,然而在时间的冲洗之下,却与我自己分离,变成一个一个陌生而又熟悉的故事。” “或是快乐,或是悲伤,或是痛苦,都不再属于我。” 如果说如慧和逐英是风之一族中最为久远的存在。那么小马便是在如慧和逐英之下,风之一族中第二久远的存在。 小马自己诞生之后一直在流浪。 光是人类的肤色,小马便见过许多种。 小马曾被贵族豢养在精心修建的马棚之中。 马棚之中并非只有小马这一匹, 但或许是小马不吃草料,只饮清泉的关系,小马得到了专人的照料。 就连马具,也都满满的镶嵌着金银、红宝石、祖母绿。。。 因为小马只饮清泉的缘故,惹得不少贵族慕名而来,或是高价买下,或是一睹真容,更有甚者不远万里专程将宝物献给小马。 来客中带着好奇、带着欲望、带着占有、带着渴望。 情绪复杂,然而只要看小马一眼,便会被小马纯洁如玉一般的身姿所折服,久久不愿离去。 然而好景不长,随着贵族的没落,许多人都争相来到马棚前,想要把那匹洁白如玉的马占为己有。 只是小马却随着贵族的没落,一并消失在人群的视野之中。 离开贵族的小马流浪了很久很久。 踏过冰山,穿过丛林,小马再度被人发现时,正在沙漠之中一处清泉旁饮水。 部落听闻赖以生存的泉水似有陌生来客,掏出武器便要将来客送上西天。 见到这匹如玉的马,人群都握着武器止步不前。 小马在清泉边嬉戏,泛起的水花折射出道道彩虹。 听闻身后有人,小马回头。 人群放下武器,跪在地上,口中说着小马听不懂的话,而后收回武器,离开清泉旁,似乎是在为扰乱小马饮水而道歉。 这天夜里,部落中一位老者端来一盘珍贵的吃食,语气虔诚,身姿谦卑地说了一些话之后便离开。 次日清晨,发现吃食一夜未动,便以更加虔诚的语气,更谦卑的身姿将吃食带走。 在此后的日子里,不断地重复着。 起初部落认为小马天上仙子的化身,只为给部落带来无边的福泽。 部落的老者建议以珍贵的吃食奉养着。 可不食人间烟火的小马将吃食搁置一夜。 老者将这种行为认定是仙子的赐福,取回食物后,分与部落众人。 部落中原本有些人是享受不到这些吃食的,但老者畏惧仙子的权威。 使得平时吃穿难济的人也能享受与其他人一致的食物。 这些人,便最为笃信小马是从天而降,带来福泽的仙子。 原本清泉是部落的禁地,任何闯入者都会消失在部落的利刃之下。 然而部落并未阻止小马日复一日地饮用泉水。 只因老者认为拥有无上福泽的小马能让清泉源源不断地喷涌而出。 然而清泉还是在部落众人期待的眼神中干涸了。 泉水干涸了,仙子赐福过的食物也无法挽回弥留之际的老者。 “祸星。。。祸星。。。白马是。。。” 老者留下这句话便永远地闭上了眼睛。 失去了清泉,失去老者这座灯塔,部落的信仰一夜之间坍塌。 众人重新拿起武器,想要终结祸星以使一切恢复原样时。 小马早已消失在沙漠之中。 部落里吃穿难济的那些人知道小马灾祸将至,便偷偷地将小马带走。 小马也清楚部落发生了什么,更知道部落需要什么。 便将人带到部落远方的另一处泉水边上。 “膝盖触地并不能换来无尽的福泽。唯有前进,前进吧,无尽福泽来自脚下。”学会部落语言的小马学着老者的语气说。 随后于清泉旁化作一阵风往天际飞去,只留下一颗,从没落贵族那儿带走的红宝石。 离开沙漠之后,小马流浪到一座大山旁的平原之上。 小马到达时正值黄昏,干渴难耐的小马昏倒在一块长着稀松作物的田地旁。 一条黄狗发现了小马的存在,警惕的叫声引来在屋子里休息的老妇。 老妇似乎在黑暗中徘徊了很久似的,在落日的余晖中艰难地张开双眼。 见着这匹晕倒的白马,老妇从井里打了桶水,取出一瓢泼在小马脸上。 清冽的井水使小马清醒,老妇看出小马口渴难耐,便将水放在小马面前,而后取出一些草料。 “将就着吃吧,家里没好东西。”老妇疲惫着说。 然而小马只顾着喝水,对草料全无兴趣。 小马喝了好几桶水,休息了一夜。 隔天清晨,见着老妇,小马往老妇肩上靠了靠,是为答谢老妇的款待。 而后转身离去,可小马左顾右盼却也不知道去哪里。 “留下来吧,水让你喝够,留下来吧。”老妇依旧疲惫地说着,语气带着渴求,像是把小马当救命稻草一样。 小马回头,而后老妇苦着脸笑了笑,将小马带到屋子后的牛棚里。 “先在这里住着吧,休息好帮我干点农活就行,不赶你走”老妇说。 小马便在老妇家住下。 老妇有时候会来到牛棚里,同小马聊天。 从老妇口中得知,老妇近段时间过得并不快乐。 “几头干活的牛卖去还债了,家里的老头子也走了,儿子没了,儿媳带着娃娃跑了。” “呵呵,跑了好,跑了好,不用被我这个老妇拖累。” 一系列的变故让这个家庭剩下一人一狗。老妇无法料理繁重的农活,小马的到来让这个破碎的家庭得以喘一口气。 别人家是牛犁地,老妇家是马犁地。多了一个帮手,老妇轻松了不少。 除此之外,小马也经常驮着老妇外出。不过小马太惹人注目,遇到几次意外之后,老妇还是选择步行出门。 一次是有人看中小马的毛色,想花重金买下。 老妇不卖。 过几天有人又上门,说小马是从他家后院走失的,便到牛棚将小马带走。 老妇一家遭遇了太多变故,村里其他家庭也有自己的磨难,对于老妇的遭遇爱莫能助,但对于外来人想要明抢本村人的“财物”这种事,村里人还是能够出力相助的。 小马最终留在老妇家。这一留便将近十年。 十年间老妇家的黄狗去世了,家中便只剩下一人一马。 老妇去世前的一个月,老妇也隐约知道自己大限将至,便把小马带到堆满杂物的房间旁。 房间里一口棺材静静地放在地上,不知道老妇将其买来放在此处多久了。 老妇扫掉灰尘,神情却不悲伤。 “等到我走了,小马,你便到村子家,村长家知道在哪吧?我带你去过。或是其他人家也行,告诉他们我走了,他们会帮我料理后事的。” “到时候阿,你就把他们带到这儿来,他们知道该怎么做。” 老妇喘着气笑着说,或许这对她来说是解脱。 老妇离世前日,小马驮着她去村里村外转了转。老妇十几岁嫁入村里,便在村里活了几十年。 喜悦,磨难,辛酸,哀伤,化成一道一道皱纹爬上老妇的脸,变成一个一个老茧留在老妇的手上。 “这村子也老啦,也就你还是如十年前那般年轻着。” “小马,你是天上的福星吗?不忍看我这个老妇人寂寞,从天上下来陪我的吗?” “我走了以后阿,你要寻得好人家继续活着,只是不要光喝水了,勉强吃些草才不能被人发现你的异样。” “实在不行你就回到天上去。”老妇对小马说。 隔天,小马找来村长。 村长没有说话,但也知道小马的到来意味着什么。村里人也自发地来为老妇送行。 葬礼结束那天,村子里的空地上。 村里人知道小马爱喝水,有人便专门取出山泉示意小马过来,有人走上前抚摸着小马,想接着养它。 “让它自己选。”村长说。 村里人都知道小马只喝水,加之小马入村时老妇家刚刚遭遇重大变故,村里人私底下传言说这匹马是某位神明的垂怜,来帮老妇一家渡劫。 而今老妇已经故去,村里人自然想养这匹白马,只是碍于传言,便不敢强留小马。 一番沉默之后,小马头也不回地走出了村子,空地上的人都笑着摇摇头,大抵是知道小马留不住。 小马消失了,连同老妇一样,成为村子的过去,成为村子的往事。 自此小马便再也没有出现在人们的视线之中,偶有几次被人发现,下一秒也都是化成风躲避。 小马在梦中知道下一个故事的主人公,是一位少女,只是当时在森林中躲藏的他,尚未看见梦中那位少女的脸庞。 第30章 画中的明天 怀揣着对小马的疑惑,曼玲在梦中醒来。 然而属于小马的光点依旧没有在曼玲靠近时展开。 一道无形的门将小马同曼玲的梦境相隔开来,任由曼玲触碰,光点并无丝毫变化。 如同映照在水面那样,只能看见,却难以触及。 曼玲觉得是自己的打开方式不对,便化成风穿过去、猛冲过去、跳跃过去,曼玲将能想到的方式都试了一遍,可结果却没有丝毫改变,反倒是快把自己折腾醒了。 曼玲哀叹一声。 而在梦境之中的小马却听到了声音。 此时的小马正在梦中奔跑着,一声哀叹从空中传来,小马停下脚步,然而天空却没有分毫改变。 小马只觉得声音像极了曼玲。 “是你吗?曼玲,你在哪里?”小马说。 小马的声音从光点中传出,这种非常质朴的沟通方式让曼玲感到十分意外。 “小马,我进不去你的梦境。牵牛的、老太太的、冬儿的,都可以,但就是进不了你的梦境,我尝试了很多遍,都以失败告终。”曼玲说。 声音不断从空中传来,小马到这时才意识到,自从感受到梦境以来,从未有人来到过他的梦境。 “小马,你真的只是一匹马,仅此而已吗?还是你背负了何种使命而将自己关在这梦境之中?” “请把一切告诉我,好吗?”曼玲说。 “我是什么。。。我也不知道我到底是什么。”小马呆呆地望着天空,回想起从前的岁月。 “曼玲,在我尚未化形时,我便已经能感受到自己的存在,只是那时我像是被关在某个密闭的空间里,那里没有阳光、没有空气、没有水源。 我常常朝着黑暗之中呼喊,可无尽的黑暗都将我的一切努力吞没。 我在黑暗之中生存了很久,直到有一天,我的空间似乎在流动,像是打开一只椰子,里边的汁水向外倾倒那般流动着。 但过了不久,似乎有什么尖锐而又沉重的东西在敲击着我的空间,像是用铁锹在地里挖东西一样,我被人从世界的某处中挖了出来。 我开始意识到我的世界要改变了,然而事实并不是我想的那样,黑暗还是那么漫长。 再到后来,我的空间被制成一张纸、被钉在什么东西上、而后我的空间似乎被什么东西搅拌,并且黑暗的重量一天一天减少。” “这些感受都是我化形之后,看清世界才回忆出来的。 我似乎是一幅画。 我所处的空间开始有光亮的那天,我的眼前先是出现了一笔白色,一笔接着一笔,在黑暗之中无限延长,直到白色将黑暗都掩盖。 而后出现了绿色,是细细软软,嫩嫩的绿色,是一片草地,但草地并不开阔,小小的一片。 草地上有一个坐在轮椅上画画的老妇人,头发花白的,画画的手十分地纤细。 老妇人后面有一个土堆,灰色的,相当突兀。 老妇人出现之后,蓝天和白云也随之出现了,老妇人望着蓝天,似乎在想些什么。 随后出现了一个泡泡,银色的,但看着又有一点透明。 泡泡很大,就像我的梦境一样大。 泡泡里边有一片更为湛蓝的天、更为洁白的云,一条长长的清澈的河、一块更为温暖舒适的草地。 接着,泡泡里边出现了一座桥,七个色,是彩虹,彩虹的拖尾好长好长,延伸到泡泡的边界,有一小点点延伸到了泡泡外边。 我只记得在我出现之前,画作停了一段时间,可能是没颜料了,抑或是作者没想好我的形状。但是我真的好高兴,我的世界不再是黑暗一片。 再后来,我出现了,我在河面看清自己的模样,是一匹白色的马。” “随后我便被一声尖叫吵醒了,醒来那天,我站在一片草地上,草地旁有土堆,旁边有一个画架,画架上画着我的世界,只是画中的我,是一匹头上长着角,背上有一对羽翼的独角兽。 但现实中的我却没有,看着画上的我,除了独角和羽翼相当奇怪之外,其他事物都非常自然和谐。 而后我抬头,那一天的蓝天白云都和泡泡里的一模一样,天边的彩虹也和画作中的分毫不差。” “但众人皆惊讶,我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慌忙逃窜中跌倒在地上。 那时,人群中出现一个非常权威的声音,很快便制止住了慌乱的人群。 只见人群中出现一个坐着轮椅的老妇人,一个中年男子推着轮椅向我靠近。 老妇人说着我听不懂的话,但那是在安抚我,我感到温暖、宁静和快乐,像是我看着世界渐渐出现色彩一样。” “众人退去,只留下老妇人陪着我,我们就在草地上晒着太阳,看着彩虹渐渐消失、太阳慢慢落山。 那天夜里,老妇人将画作放在画廊之中。 我,便是出现在画廊的最后一幅画。 只是老妇人将画挂上之后,似乎以一种相当惋惜的语气说着什么,手还往羽翼和独角上指了指。” “我也在画廊里,我看了看画廊的画,全都是马,棕红色的,黑色的、白色的,棕黄色的,我似乎能感受到那些马都在世界的某处奔跑着。” “随后老妇人转身,带着我离开了画廊。” “我和老妇人度过了一段宁静的时光,那段时光里,她再也没有作画,更多的只是躺在椅子上晒太阳,有时候也会去土堆旁边静静地坐着。” “再后来,老妇人去世了,她去世那天,人群中有哭得一塌糊涂的,有哭得虚情假意的,有惋惜的、有肃穆的、有谈笑风生的、有狞笑的、有疲惫的。” “我守在老妇人的灵柩旁,人们向我投来好奇、惊讶、疑惑、害怕、平静的目光,也有人侧着头私语着。 总之,老妇人一走,画廊里的那些画也都走了,一幅接着一幅,拿到画的人大多都红光满面,也有一些将画抱在胸前,而后哭了出来。 但我,我这一幅画,却被留在了画廊里,见到我的人大都摇摇头便离开。 随后,我也被赶了出去,从此便开始流浪。”小马说完,沉默了一会。 “曼玲,其实我也不清楚我是谁。 我是亚麻仁里边的油吗?我是埋在土里的多彩矿物吗?我是一张纸、我是老妇人一笔一划的心意吗?还是我真的就只是一匹白马?我不清楚。” “我只知道,老妇人的画的,是“明天”的景色。” “或许这便是我被困在名为“明天”的梦境之中的原因。我逃不出去,别人也进不来。 我们只能在明天的梦中相见,但就算到了明天,我却到了新一个明天。” 小马说完笑了笑。 “曼玲,这并不痛苦,现实中的我会提前知道明天会发生什么,就像从前我们在森林相遇那样,我知道你会来找我,所以我先在明天等你。” “小马,我们去找那幅画好不好?我们去把泡泡擦掉,好不好?”曼玲答道。 “曼玲,画已经找不到了,也不必去找,要是把泡泡擦掉,我便不能预知未来的事了。我很快乐,你不必担心。” “曼玲,你是不是已经包好红包了,还给我们做了刻有我们模样的吊坠。” “曼玲,我知道再过不久我们便要回到雾海林地去了,以后想见面只能以这样的方式再见了。” “但在离开之前,曼玲,新年快乐。”小马笑着说。 沉默良久。 “新年快乐,小马。” 曼玲说完,便缓缓睡去,桌子上放着一堆红包和吊坠。 在梦的另一端,小马正奔跑在新年的阳光下。 第31章 猫眼面具 夜里,山神扇动着燃烧的巨翼飞进了壮壮和牛奶的梦中。 “你是谁?为什么要闯入我的梦境?”壮壮问飞在天上的火鸟。 “我是风之一族的山神,值此新春之际来问问你们对第十八任守林人曼玲的看法。”火鸟说。 “很满意,你快走吧。”牛奶朝着火鸟喊。 火鸟笑了笑。 “敷衍,你们是在怕我会把曼玲吃了吗?” “我们就是对曼玲很满意,是她把我们带回天边,是她给我们做好吃的,是她陪着我们玩。”壮壮说。 “别怕啊孩子们,山神我只是样子吓人了一点。” “来,过来,既然你们对曼玲满意,那我可以帮你们实现两个心愿,算是对曼玲工作的奖赏。”山神笑着说。 壮壮和牛奶商量了一番。 “那,那我们想让曼玲拥有一个面具和一双长明眼眸,像我和牛奶这样的就好。”壮壮说。 山神沉默片刻。 “可以,只是要牺牲你们的能力,从此你们便再也没有面具和眼眸了。”山神说。 “那这算什么奖励哦,小气,要是曼玲知道我们牺牲自己换她能有多般变化的话,曼玲会不高兴的。”壮壮稍显生气地说道。 “哈哈哈,那便不牺牲吧,过来,孩子们。” 山神挥动双翼,一阵夹杂着火光的风将壮壮和牛奶卷起,随后火焰将壮壮和牛奶包围。 “大骗子。”牛奶慌忙叫了一声。 随后一阵温暖从心中喷涌而出,蔓延至全身。 火焰消失,壮壮和牛奶安然无恙。 一个金黄的面具和一对碧蓝的猫眼落在壮壮和牛奶跟前。 “这面具和猫眼能组装在一块,使用者戴上后便能有万般变化。” “拿去给曼玲吧,孩子们。” 山神飞走了。 壮壮和牛奶以为自己做了个梦,便没往心里去。 毕竟这个世界上哪有燃烧的火鸟呢? 就算有也只会痛苦吧。 然而清晨醒来,面具和猫眼却出现在壮壮和牛奶的窝边。 壮壮以为自己还在梦中。 春儿飞到壮壮窝里,好奇地盯着那个面具。 “暖呼呼的,这个是什么?” “这个,这个是山神给的。”壮壮和牛奶面面相觑,春儿也一头雾水。 院子里曼玲正将红包放进阿秋和小马的窝里,将吊坠挂在他俩的脖子上。 “喜欢吗?”曼玲问阿秋和小马。 “喜欢。”阿秋说道。 小马没有说话,只是往曼玲身上蹭了蹭。 随后壮壮将面具和猫眼带到曼玲面前。 “曼玲,昨晚我和牛奶做了一个梦,一只叫山神的火鸟想帮我们实现愿望,而后火焰将我们团团围住,这个面具和猫眼就出现了。” “送给你,曼玲,新年快乐。”壮壮说。 “你们没被烧着吧。”曼玲担忧地说。 “没有没有,山神先是说我们得付出代价,但我们若是那么做,曼玲也会不高兴,最后山神同意我们不必付出代价了。” “山神说把这俩组装在一块,曼玲便能拥有很多很多种变化了。”牛奶说。 曼玲并不觉得会有那么神奇,但壮壮说到了火鸟,想起上次逐英给的水晶瓶子,便将信将疑地把面具戴上。 “还是热热的,能看到火鸟的模样。” 曼玲闭上双眼,无数的动物在曼玲的脑海中奔跑着。 曼玲看到了一只蝴蝶,蝴蝶也朝着曼玲飞来。 当蝴蝶停留在曼玲的指尖,曼玲的世界渐渐发光,光芒相当刺眼。 待到曼玲再次睁开眼睛,发现眼前的壮壮和牛奶都变成了庞然大物。 “哇,是蝴蝶,曼玲变成了蝴蝶。” “山神真灵。”壮壮笑着说。 同伴皆惊。 牛奶用爪子轻轻碰了碰蝴蝶,若是平时 见着蝴蝶的牛奶是一定要飞扑上去把玩一番的。 蝴蝶在同伴面前盘旋了一阵,随后便变成曼玲的模样。 曼玲十分意外,而后细问了山神的模样。 “老太太怎么会是山神呢。。。”曼玲十分疑惑。 午后,一只大象大步踏进逐英的梦中。 “老太太,新年快乐,曼玲给您拜年了。” 大象的这番话将老太太逗笑了。 “这么快就用上了。”逐英说。 “只是,为什么呢?壮壮他们说话你自称山神。”大象变成曼玲的模样,曼玲摘下面具。 “就当是守林人的年终奖了,曼玲,新年好。”逐英说。 “老太太,我知道这是您的心意,但是,为什么呢?”曼玲问。 “老婆子我活了这么多年,也不能光喘气啊,曼玲,我也是风。” “只是我身上这火啊,烧了这么多年从未熄灭过,这也是相当痛苦的一件事啊。” “后来这火中也能烧出一些东西出来,也无非是一些寻常物件,水啊,金子啊,石头啊,只要是我知道的,或是能被描述出来的,我都能从火中找出来,这是我的能力。” “从此以后啊,我便是能实现愿望的山神了。” “只是有时候得到一些东西要付出一点代价,但从前的人畏惧我的模样,便也不和我讨价还价。” “今天啊,那两只小猫可机灵呢,说不能让你生气,我便将那面具和猫眼白送给他们啦。”逐英笑着说。 “那代价最后是谁补上的?”曼玲问。 “你这丫头,眼睛毒得很。什么事也瞒不了你。” “不断燃烧的火焰,便是代价。 你也不必担心有一日这火焰会熄灭。 只要如慧还在,我便能继续活着。” “有空替我去看看她吧,把孩子们也带上。我能飞能跑能跳,她那一站,便站了好多年。”逐英说。 逐英说完,便睡了过去。 看着眼前这只沉睡的燃烧着的火鸟,曼玲悄悄地离开了梦境。 回到现实之中,曼玲抚摸着面具,面具的温暖似乎不会消退。 是在体谅佩戴者的感受吗?冰凉的触感只怕谁也不会喜欢。 或者这温暖是一种代价吗?让佩戴者对创造者的痛苦感同身受。 亦或者这面具便是创造者的一部分?能让创造者暂时脱离苦痛的火海,像蝴蝶一般飞着、大象一般走着。 曼玲收好面具,同时在记录本上写下一句话。 “于春节收获一只由山神制造、壮壮和牛奶提供巧思的猫眼面具,佩戴上便能有万般变化。” 第32章 只可追忆的晚霞 太阳快落山了,曼玲扫掉房前的雪,看着夕阳吹着风吃着橘子。 春儿和冬儿来到曼玲身边,春儿的左翼换上了桃花。小马来了,跪坐在曼玲跟前。 丽丽贝贝来了,落在春儿冬儿旁边,春儿顺势跳起,停留在丽丽身上。 阿秋来了,头靠在曼玲大腿上坐着。 壮壮和牛奶也来了,两只小家伙为了争曼玲怀里的位置打得东倒西歪。 春节,天气尚且寒冷,但落日时刮起的风却带着暖意。 “小马,风好暖啊。”曼玲说。 “是啊,不知道为什么,昨夜还下雪呢。”小马说道。 这些同伴便在暖风中静静地坐着。 “哇,你看那边的云,金灿灿的,好像一片种满荷花的池塘啊。”春儿大声说。 天边的落日时分常有火烧云出没,从前曼玲还会多看几眼,只是频繁出现之后,便也觉得寻常。 曼玲放眼望去,橙黄金灿的天空中确实飘着一块池塘形状的云,仔细一看,池塘里确实有着大片大片的荷叶和圆圆一团的荷花。 只是风不停吹着,把云吹成一棵一棵的大树,云层变成一片树林。落日的余辉穿过树林,一道一道地映照在房前。 “这块没有太阳,有点冷。”壮壮挪了挪身子,在有阳光的地方坐下。 “小马好像斑马呀,一道一道的。”冬儿笑着说。 同伴们才发现成段的阳光确实把小马映照成斑马的模样。 树林好像知道自己长得太高,挡住这群同伴晒太阳了,便挪了挪根,一并挤着坐在一旁。 落日的余辉便又满满当当地铺在天边的房子前。 而后树顺势躺下,变成一个不高不低的山丘。 “看,变成山了。”阿秋兴奋地说道。 那座山丘秃秃的,没什么植物。风似乎也觉得山丘少了些许生气,便捏了捏云。 “咦,山丘上出现了几头小狼,曼玲你看,也和我们围坐在一块取暖呢。”牛奶说道。 随后山丘走来一只体型稍大的动物,那动物沿着山丘往上走。 “哇,是狼。”阿秋朝着那匹狼嗷呜了一声。 狼一直往上走着,小狼也起身,朝着狼飞奔而去。 忽然刮起一阵大风,山丘被吹散得凌乱不堪,像是一堆杂物,似乎还散发着刺鼻的气味,这番景象让引起了曼玲的注意。 而后杂物堆又变成一片森林,森林里先是跑出两只猫。 到这里,看着火烧云的同伴们都察觉出了异样。尽管大家都没有说话,但却知道了下一秒云会变成什么。 只见森林消失,云层慢慢变成一个少女,少女身后跟着一匹马、一只狗、两只猫和两只鸟。 接着少女消失,云层坍塌,一块一块的云四处散开,形成一个湖泊,湖面忽明忽暗,星星点点的开着花。 随后湖泊之上飞来一只鸟儿和一只鸭子。 湖水退去,云层渐渐升高,最终变成一座方方正正的小楼,小楼的院子里,似乎像眼下一样,坐着曼玲她们。 曼玲回到屋子里,取出相机拍了张照。 照片里是金灿灿的夕阳,天空万里无云。 曼玲揉了揉眼睛,小楼在慢慢消失,天空也渐渐变暗。 相机,并没有拍下火烧云的模样。 或者,这傍晚的火烧云,只有曼玲她们能够看到。 夜里,曼玲不断回想着落日那番景象,云的变化似乎与同伴出现的顺序一致。可曼玲不清楚火烧云背后的含义。 “是核对人数吗?” “检验我这个守林人有没有将去年出现的同伴都找齐?” “并没有,那一堆杂物似的云并没有出现在我的记忆之中。” 曼玲笃定那堆杂物便是一直找不到的,处在西南方的同伴。 原本是个美好的落日,眼下却搅得曼玲心神不宁。 猫眼面具和羽毛放置在曼玲手边,被困在明日梦境的小马在屋外,标示同伴方位的风筝在客厅里,还有梦中的牵牛和山神。 “这些收获,是不是已经超出同伴相遇的意义了。”曼玲心想。 “风之一族到底承担了何种使命?” “无人知晓。” 曼玲取出相册,里边是曼玲同李叔赵姨、同爱姐、同老狼、以及牵牛她们的合影。 最新的一张照片,是和现在还留在天边的同伴们的合影。 曼玲看着合影,这一年对她来说,算是比较有收获的一年。 入夜,曼玲找到牵牛。 “新年快乐,牵牛,这个给你。” 曼玲早将红包夹在花环之上,而吊坠,则挂在脖子上带入了梦中。 “哇,这个好漂亮,是你自己雕的吗?”牵牛笑着说。 “对的,希望这个花样你会喜欢。”曼玲说。 吊坠上并不是头戴花环的少女,而是一朵安安静静的牵牛花。 牵牛握住曼玲的手。 “谢谢你,曼玲,我很喜欢。” 曼玲没有说话,牵牛也看出曼玲有心事。 “在想什么呢,曼玲。”牵牛问。 曼玲将傍晚发生的事讲与牵牛听。 “真神奇呢,曼玲。你说那云会不会也是身处人海的同伴呢?或是和那只火鸟一般的存在。”牵牛说。 “我也不知道,就连相机都无法记录,只能留在记忆之中慢慢想了。”曼玲说。 “那也只能慢慢想了,只要曼玲你不要将这些经历忘记就好。” “只是曼玲,不要为了一个看不清摸不着寻不得的结果,而把过程的美好抛在脑后。” 曼玲和牵牛靠在阳台围栏上谈天,曼玲顺势将头靠在牵牛肩上。 “真少见呢,曼玲。” “有时候,靠一靠我们,对于你来说,也是一件好事。”牵牛说。 曼玲和牵牛没有说话,只是看着眼前的湖水渐渐满盈,而后离开。 离开梦境后的曼玲醒了过来,很久都没有入睡。 曼玲失眠了,在这个让人开心的节日当中。 “只怕未来的日子不会像你所想象的那样安稳平静。只愿你的疑惑在未来都能寻得答案。只盼小马终有一日能刺破明日的梦境,在梦中同大家相。只望西南方那位同伴此刻也能同享节日的喜悦。” “新年快乐,曼玲。” 第33章 告别 整个春节期间,曼玲除去拜访龙馆长、回了趟李叔家,其余时间都在天边度过。 而雾海林地那边,这个春节对于李爱和老狼一家来说,显得稍微的冷清和寂寞。 不过春节还没过完,林地便悄悄地增添了许多新东西。 多了几座覆盖着积雪的山,山脚下河流旁多了一块沼泽,沼泽边上长着密密的芦苇,更远处则是成片的树林。 木屋旁多了一个马棚,其余的东西也都是寻常生活用得到的。 “过几天这里就热闹了。”李爱抱着小狼说。 李爱将林地的种种变化一一告诉了曼玲。 “爱姐,壮壮他们过几天就过去。” “至于雪山,那应该是后面的新同伴了。”曼玲说。 午后,曼玲来到牵牛的梦中。 “上午爱姐的话都听到了吗?” “想回去吗?牵牛。”曼玲问。 牵牛放下手中的花,白了曼玲一眼。 “林地发生啥事我都知道了,你忘了吗?” “哦哦,我忘记你已经回到那边了。” “但那个花环的牵牛,也想要回去吗?”曼玲问。 “不回去啦,也回不去,再说了,连我也回去了,天边谁陪你啊?”牵牛说。 来到牵牛的梦境,也已经成了曼玲每日必做的事情。 夜里来则在湖水中沐浴,白天来则跟着牵牛一同出海,有时还顺势躺在船上睡觉。 “你啊,把别人的梦当自己家了。”牵牛略显担忧地说。 “这么做真的没问题吗?” “在梦境中待太久可能不太好吧,只是有这些花香陪着,每天醒来却都是神清气爽。” 曼玲起身伸了个懒腰。 牵牛虽担忧,不过见着曼玲没事,也不阻止曼玲进入她的梦境。 毕竟,虽说有花相伴,但少了一块说话的人,牵牛也觉得寂寞。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冬儿也飞入了牵牛的梦境。 “曼玲,起雾啦。”冬儿说。 浓雾在大年初五到来。 曼玲醒来,天边只起了一层薄薄的雾。 尽管壮壮他们从爱姐的话语之中,对林地产生了无尽的遐想。 但当告别之刻到来,却又舍不得天边。 同伴们都没有说话,而是靠在曼玲身旁,静静度过最后得共处时光。 “那边有爱姐和老狼照应,地方大闲人少,好好在那边生活,想念这边了就到那朵云旁边说话。” 曼玲抚摸着壮壮,对这群同伴说。 丽丽想说些什么缓解一下离别的苦涩,但她自己也开心不起来。 总之,他们就静静地坐着,看着雾气渐浓。 浓雾传来列车的声响,打破了天边的寂静。 或许是知晓这趟列车是属于壮壮他们的,见着车灯也不似上次那般害怕了,但这些同伴却没有动身的想法。 列车车门开启,冬儿和春儿最先同曼玲告别,而后飞进车厢之中。 “庆幸我没有和曼玲相处太久,否则我也不愿离开。”春儿心想。 曼玲朝春儿和冬儿点头示意,眼下的僵局需要她俩打破。 丽丽贝贝也飞进了车厢。 “曼玲,好好用那羽毛,想去哪里都行。”丽丽说。 阿秋跳起来亲了亲曼玲的手,转身笑着跑进了车厢,依旧笑着看向曼玲。 壮壮也准备走进车厢了,牛奶蹭了蹭曼玲的脚踝,也跟上壮壮的脚步,一前一后进了车厢。 小马最后上车,曼玲同小马没有告别,也没有说话,只是上车前小马靠了靠曼玲,便上车了。 车门缓缓关闭,朝着雾海驶去。 待到列车消失在曼玲的视线,天边浓雾散去,晚霞又出现在天际。 霞光照耀之下,曼玲的脸颊微微发亮。 曼玲知晓这次也是无法记录的晚霞。 只是火烧云并没有昨日那般多变。 而是静静地铺平开来,像一页空白的纸,留待曼玲在新的一年里,用足迹书写。 这天夜里,龙雀收到曼玲的消息。 “你那边是不是有个画展?过年那会我好像有看到预告。” “对,洋画,明天最后一天,咋啦?” “一起去看看吗?” “行,那我还在几天前的地方接你。” 前几日曼玲拜访龙映泉,在路上瞧见那个画展预告,原本她盘算着找天空闲自个儿去看看。 而在馆长家中,得知龙雀平时也爱画画,画的油画也相当不错,便存着邀龙雀同行的想法。 隔日清晨,曼玲带上羽毛,很快便到了约定地点,速度之快已然接近传送。 “这么快?”龙雀倍感意外。 “嗯,熟悉得地方会比较快。走吧。”曼玲说。 两人朝着画展走去。 在曼玲邀请龙雀一同看画之后,有一瞬间想到是否是因为自己平时爱画画的缘故,从而。。。 但龙雀很快便否定掉这种想法,这种想法不现实,可能性也不大,加之觉得曼玲不是那样的人。 只是疑惑中的龙雀有些一些喜悦和意外,不同的情绪掺杂纠缠着,使得龙雀一晚上都难以入眠。 “怎么突然对画感兴趣了?”龙雀疑惑。 “先去那边再说吧。”曼玲说。 到了画展,曼玲略过花的、水果的、人像的、景物的画作,停留在一幅以马为主题的油画前。 “这幅画的作者是欧洲那边的,擅长画动物。”龙雀说。 曼玲看了看作者的生平。 “还活着。” “这些画作都是当代画家的作品。” 龙雀沉思了一会。 “怎么,你想找那些故去画家的作品吗?还得是画动物的?”龙雀说。 龙雀猜中了曼玲的想法。 曼玲虽说有些意外,但也笑着点点头。 “想找一位欧洲那边的,擅长画马的,生活在上世纪或是更为久远的,女画家”曼玲说。 “嘶。。。你这难度可不小。” “女画家有,但是擅长画马的。。。” “这样,你明天上班去图书馆传记区或是画家区找找吧,那边应该有不少画家的书籍。”龙雀沉思片刻后说道。 离开画展,准备在外边吃午饭。 龙雀猜测曼玲此次邀他看画多半是因为天边的事儿。 龙雀也尽自己的能力帮着曼玲。 虽说龙雀认识不少画家,也知道不少历史,然而脑海之中,确实没找到擅长画马的女画家的记忆片段。 午饭间,龙雀问起同伴的事。 “都回去了,昨天。” 曼玲将手机递给龙雀,里边是曼玲同壮壮他们的合影。 “这么多啊,这些都是风吗?”龙雀压低声音问。 “对。” “那这些都回去了,你现在一个人住在那吗?”龙雀疑惑。 “没呢,有个同伴陪着。” “那行,那行。”龙雀说。 第34章 何书娴 假期结束,曼玲恢复正常工作节奏。 做早餐前,曼玲依旧拿出大锅来准备。 曼玲拍了拍自己的脑袋,将大锅放回壁橱里,取出闲置很久的一只小锅来。 早起曼玲将大大小小的窗户都打开,吃早餐时,风轻轻地吹进厨房之中,每个角落都亮堂堂的。 曼玲又回到了往日安静独享早餐的状态。 来到图书馆,馆长正在发开年红包。 “今年好好干。” 取过红包的人脸上都浮动着喜悦,也有一些人还沉浸在假日之中,苦涩着脸不愿醒来。 “多注意休息。”曼玲接过红包,便回到了工作岗位上。 工作轻松,可曼玲的耳朵却没闲着。 “曼玲啊,新年啥打算啊,要不去考个铁饭碗?接下来的考试多着呢!我儿子也在考,就是沉不下心去准备,你这么喜静肯定一次就考上了。” “诶,姐,这话错啦。曼玲该是谈婚论嫁的年纪了。曼玲啊,有男朋友了吗?” 曼玲苦笑,同事们也笑开怀。 关于曼玲该怎么做,每个人都给了“建议”。但她们并不觉得曼玲真如她们说的那样照做。 “建议”是给出来了,同时也消失了。 曼玲这个年纪最小的年轻人刚好扮演了“被规划”的角色,若是今年来了个比曼玲更年轻的,那么曼玲便也可以成为“过来人”了。 只是在新人到来之前,曼玲将永远“年轻”下去。 工作告一段落,几个阿姐邀着曼玲一块喝茶吃点心。曼玲借着看书的理由离开。 从前曼玲常用此招,但今天她真的要去找书看。 略过一个个书名,翻遍一本本画册,主题为马的作品,署名总以男性居多。 “找什么呢?曼玲”说话的人是曼玲的同事,何书娴。 书娴姐原是一名美术老师,离开讲台之后闲不住,找了份图书馆的工作聊以度日。 “书娴姐,我在找一个女画家,画马的。”曼玲说。 “找画家,你不得来问我,我以前是美术老师。”书娴姐笑着说。 “只是曼玲呀,这画的女画家可很少哦。” “这儿的书你不用找了,这里边没有。”书娴姐说。 曼玲抿了抿嘴唇,表情略显失望。 “书娴姐,你就说了吧,别卖关子了。”曼玲无奈地说。 长期相处之后,曼玲眼中的书娴姐是个热心好人,只是有时爱吊一吊旁人的胃口。 “喏,这个网站给你,上面现代的,近现代的,古代的,西洋的,水墨的,素描的,油画的,都有,每种题材每个年份都有分类,你在那边找就行啦。”提到美术的书娴姐滔滔不绝地说。 “谢谢姐,我这就去找。” 曼玲匆忙接话后便找登陆了书娴姐给的网站。 经过分类,筛选,曼玲确实找到几幅由女画家绘制的作品,只是要么不是油画,要么是油画位置却不在欧洲。 曼玲最后只找到一幅画,画上是一匹棕红色的马,油画,地点在欧洲,年份也估摸着和小马化形的年份相近。 只是“佚名”,看到希望的曼玲却又失去希望。 但曼玲还是将几张可能性较大的画作打印出来备用。 “怎么突然对这些感兴趣啦,曼玲?”书娴姐搭着曼玲的肩问道。 “前几天去看了个展,对这些画还挺有兴趣的。”曼玲寻了个理由说道。 “哦哦,那个画展,你也去啦?”书娴姐说。 “对的,最后一天去的。”曼玲答道。 “难怪没遇到你,我是画展一开便去了。” “你要是想学画画也可以来找姐,姐最近没事,想找个坐得住的学生来教一教。”书娴姐轻轻捏了捏曼玲的肩膀。 曼玲考虑了一会。 “行,姐,周末来找你学画画可以吗?” “行,你工作日晚上来也行,姐不收你学费,你愿意学下去不嫌姐对你严格就行。” 得知曼玲的意愿后书娴姐很是高兴,一路小跑着走开了。 这天夜里,书娴姐将闲置许久的画室里里外外清扫了一遍,原本当作置物室的这间房将要重新恢复它原本的功能。 何书娴打开电脑,当年留下的绘画资料都还在,她将资料稍加整理,便发给了曼玲。 “曼玲,这些学习资料你先看着,别急,务必要把它吃透!加油!” “收到,谢谢书娴姐。” 回完消息的曼玲,并没有立刻打开资料,而是从包里拿出白天打印的那几幅画。 “佚名。。。”曼玲自言自语。 曼玲其实对于找到绘制小马的作者并没有太大的信心。 但曼玲判断出小马那幅画直至今日仍被妥善保存在世界上的某一个角落。 “一旦画作损毁,小马恐怕也会一并跟着消失吧。所以只能是被保存下来了,甚至有可能还有专人照看着。” 只是时间跨度那么大,世界上的人又那么多,小马也不能和自己的“本体”产生感应。想要找到它,犹如大海捞针。 “是不是可以试一下放风筝?” 曼玲说完便取出挂在客厅的风筝。 风筝徐徐升起,然而拖尾的方向并没有指向曼玲期待的欧洲,而是指向北方。 只是与老太太不同,这次的拖尾像是用尽全力地指着。 “似乎是比老太太那儿还要再往北方走呢,北极?”曼玲心想。 曼玲收回风筝,眼下是到了睡觉的时间。 曼玲看了看最近的计划。 “找书娴姐学习画画。” “前往北极一趟。” “寻找绘制小马的作者。” 原本曼玲以为自己适应不了独居的生活,然而时间如同潮水一般不断推着曼玲往前走。 “今年似乎不像从前那般平静,未来一年的潮水应该会湍急一些。” 而远在极地的那一阵风,也希望生活更为湍急一些。 只见风雪中飞出一阵并不寒冷的风,风中夹杂着愤怒、无奈、悔恨。 然而北风的权威并不允许这阵风的存在,不经争斗,北风便将这阵风碎尸万段。 风雪中又飞出了一阵风,风中夹杂着吞咽下一切不满后的平静。 北风依旧无情。 “会有人来的,会有的。” 第35章 覆雪难消梦难醒 如果当年北极熊没有往被狂风暴雪包围的极地深处走去。 而是如其他同伴一样,漂流在断裂冰层上捕猎、在春末夏初之际来到海岸边摄取海草补充维生素的话。 想必北极熊会早些被人发现吧。 只是当这头北极熊走入狂风暴雪之时。它,在想些什么呢? 或许它也会觉得逆着风雪行走是一件相当困难的事情吧。 在无数个冬眠之前。 北极熊曾有许多个同伴,与其他熊不一样,这几头熊住在一块,吃在一块。 其他熊或许会有疑惑。 “咋?天天住一块?也没瞧见孩子?搞什么?” 然而这几头熊似乎没有生育能力,对食物也不太渴望。 对于捕食行为,更像是闲暇无事的一件乐事,而非生存之必须。 然而这种有上顿没下顿、没有下一代的生活方式,却远比其他熊活了更久。 由此,一些熊自认是北极区域中的熊神,想要在风雪之中号令天下。 但不管是和其他熊的爷爷发生冲突,还是和其他熊的孙子发生冲突,这些熊总能够与它们打得有来有回,难较高下。 “熊神”们在其漫长的“神职”生涯中,永远处在为“登基”敲打社会地位的路上。 而在其他熊眼中,这群消失在雪中,再从暗处发起袭击的“熊神”更像是幽灵。 虽然时有争端,但“熊神”从来不觊觎自己费尽千辛万苦而得来的食物。 因此在漫长岁月的争斗之中,极地的老熊最终都接受了“熊神”这个身份,并且这种接受也深入基因之中,在新熊身上延续了一代又一代。 “对熊神的直视、靠近、挑衅,都是对神的冒犯。” 这句话在极地中传诵着,久而久日,自然无人搅扰“熊神”的生活。 但“熊神”确实保护了它们,在无数个冬眠之中。 这块净土常有外人冒犯,被抓到的同类掉层皮,得以逃生的同类在染红的雪地中迎来生命的终结。 不在“熊神”守护范围内的动物也有着多舛的命运。 看着“子民”们血肉模糊面目全非,愤怒充斥着“熊神”的身躯。 于是“熊神”化身成长有三头六臂的极地巨人,伴随着狂风暴雪出没在外人冒犯之际。 这些依靠极地“生存”的人,在多次目睹神迹之后,便得出了一个结论。 “不要在风雪来临之际靠近极地。” “熊神”耳明眼亮,知道极地之外也有“神”在默默惩治这些冒犯者。 只是那些“神”格外严厉,对于冒犯者,轻则囚禁、重则毙命。 在“双神”的守护之下,极地安宁了很多个冬眠。 只是这些不受凡间的规则所禁锢的神,自然承受着更多高处不胜寒的寂寞。 在无数个清醒的冬眠之中,一些“熊神”也渴望凡间的一日三餐,一年四季。 随即卸下神职,褪去仙骨,转身在人间寻得归宿。 “生不出来的,也活不下去的。” 卸任的熊神正享用着海豹,鲜血染红熊神高洁的羽衣。 “吃饱了再说,生不下来便不生,追求不到终极,活下去又有什么用?” 寂静的雪地中只有撕咬海豹的声音,熊神轻声叹气,如同细雪落入雪地,在这茫茫雪原间,不具任何价值。 然而这些曾被“熊神”守护过的子民,很快便发现所谓的神明不过是一帮绣花枕头。 当子民们翘首以盼“半神血统”的后代降临时。 才发现“神的基因”竟如此自私。 子民中传言神在褪去仙骨同时,天上也降下惩罚,若与神共枕同眠,则会失去诞育后代的能力。 到此时,这些“熊神”才知道什么叫人间无望,返仙无门。 或许真正的神,只在前途渺茫之际出现。 但神并不只会降下甘霖。 某天,北风之神巡视领地,忽而发现自己的土地上竟然来了一群非人之物。 “嚯,是我疏忽了,小小精怪竟在本仙的领土上生存这么多年。” 不容争辩,强风夹杂的暴雪袭击了这群褪去仙骨的“熊神”。 然而“熊神”似乎在狂风暴雪中听到了一阵阵轻柔明快的歌声。 歌声里有追逐爱情的喜悦、诞下结晶的泪水、后代长成的安心和疏解遗憾的释然。 这些“熊神”在伴着歌声的狂风中缓缓闭上双眼。 生活在极地的子民们也瞧见了神迹,这些绣花枕头竟在狂风中安睡。 而它们并不知道,在无数个冬眠中,这些“熊神”也曾化身狂风,守护它们美梦的安宁。 它们只记得狂风吹了三天三夜,在风停的那日,这些“熊神”也与北风一起,消失在极地中。 “是真的得道成仙了吗?” “哎呦当初就不应该把他们赶走。” “这叫什么,这叫一人得道,鸡犬。。哦我们鼠目寸光,连当鸡做犬的机会都没有。” 然而北风之神实在粗心大意,或者说不是所有“熊神”都会被狂风中的歌声所吸引。 北风发现最后一头“熊神”那天,“熊神”早已离群索居,生活在子民们难于到达的雪地深处。 “莫非你真想成神?”北风之神喘气说道。 狂风吹了七天七夜,歌声也无法撼动“熊神”的意志。 “熊神”甚至化身巨人模样与北方之神搏斗。 北风之神只手一挥,便将巨人击碎。 然而巨人始终不放弃,不管被击碎多少次,转身便起身,接着向北方之神发起袭击。 双神又战了七天七夜。 北风之神先停下攻势,而“熊神”则时刻保持战斗状态,只是眼神尽显疲态。 “本仙可不跟你这非人之物耗下去,你该休息了,将你杀死并非我本意,若你如此喜欢抗争,那我便送你一个美梦吧。” “只是梦中依然有我的存在,你往南走,我便朝北吹。你往西走,我便朝东吹。若是在梦中不慎跌倒,任由强风吹往世界某处,到那时,你的命运也将会终结。” “不过若你能坚持下来,在原地醒来,那美梦则会一直延续下去。” “熊神”无比愤怒,然而顷刻间便被北方之神扼住咽喉。 “我欣赏你成神的意志,只是历来成神之路尽是坎坷,本仙赐予你美梦一场已是无边善举。” “你无须战胜我,只消在不被狂风扰乱心境,直到这极地白雪消尽,或是一位少女愿意为了你这非人之物而穿越风雪,助你解脱。” “到那时,本仙便将让你来当这北风之神。” 不容“熊神”辩驳反抗,北风之神将其击晕。 “熊神”在梦中艰难起身,咳嗽几声,喉咙仍然剧痛无比。 待到清醒,“熊神”站在极地之上,稍稍往北走去,狂风便肆无忌惮地朝南吹去。 第36章 成全 新年的第一个工作日终于结束,曼玲正为前往极地做着准备。 借着羽毛信标,曼玲能够看到位于极地的不少光点。 曼玲敬佩丽丽贝贝的勇敢。 原因是极地对于风来说,是绝对的禁区。 “极地的强风会将任何不属于此地的风碎尸万段。” 这句话长存于每阵风的记忆之中。 若问他们是从谁人口中听闻此话,他们也说不出来。 “有个词怎么说来着?应激,对,就像应激一样,只要听到极地,脑海里就浮现出这句话来。” 然而总会有一些风,非常不幸地于极地化形。 前前后后十八任守林人,能够将身处极地的同伴接到天边送回极地的,少之又少。 “你要去北风之神那儿?那可去不得啊曼玲。”逐英说。 出发前夜为保稳妥,曼玲来到逐英梦中聊起极地的事儿。 “北风之神?”曼玲不解。 “是呢,极地是北风之神的领地,在那儿化形的每一阵风的命运都被北风之神所约束。 坚持不下去的会被北风之神吹散,想要坚持下去的会一直被北风折磨。 折磨这个词我用得不太对,应该用考验才对,考验”逐英说。 “那考验通过的结果是什么呢?”曼玲问。 “成为新一任北风之神。 原来的神便能够解脱。”逐英说。 “林地那边出现了几座雪山,我从风筝得知极地那儿有同伴存在。”曼玲说。 “看样子那场梦该是有一个结果了。”逐英说道。 “梦?”曼玲疑惑。 那是很多年前的一件事儿了。 “那天,一只海鸥不知得到谁人的指引,或是碰巧,来到我的梦中。 得知是同伴,加之是在极地那边,我自然愿意帮它实现一个愿望。” “我想同一头北极熊交换一切,包括形体、灵魂和命运。” “那只海鸥疯疯癫癫的,说自己是北风之神,某天做梦梦到某个山洞,山洞里边的壁画画着一位少女怀抱着海鸥走出风雪,而少女身后,是一只瘫倒在地上的熊。” “那时我竟想不到眼前这只疯疯癫癫的海鸥竟是权威不容侵犯的北风之神。” “北风之神说那头北极熊的意志远比他坚定,若非北风加身,自己也奈何不了他。” “然而我从神的话语当中得知,被北风加身,也是一件痛苦的事。” “北风之神希望最终离开的是那头北极熊,然而壁画却不容改变。” “因此,北风之神希望我可以给他一个什么东西,用于交换他俩的命运。代价是他必须永远留在极地之中。” “我便给北风之神一个梦境,当他俩分出胜负之时,不管谁输谁赢,他俩的命运都会交换,最终会是一只长着海鸥模样的北极熊离开了极地。”逐英说。 “不能都离开吗?”曼玲问。 “不能。”逐英说。 曼玲有些失望,但还是准备前往极地。 隔天清晨,曼玲来到了极地边缘。 曼玲原本不惧严寒酷热,但穿着里三层外三层的她还是感受到了刺骨的寒冷。 “真的是风的禁地。” 尽管四周没有刮风,但曼玲还是能感受到极地的风悄悄地埋伏在暗处,只待时机一到,便化成千把万把刀将曼玲粉碎。 但曼玲还是做好心理建设,准备踏入雪地。 “极地的动物原比人更能抵御严寒,若是以动物的形态前进,不知能否寻得多一份温暖?”曼玲心想。 曼玲随即戴上猫眼面具,温暖中曼玲化成一头猛犸。 曼玲知晓猛犸已然灭绝,但庆幸周围并无人类的踪迹,随即快步朝雪地中走去。 这还是曼玲第一次用猫眼面具。 这般变化不仅使曼玲不惧寒冷,还让她感受到这远古巨兽的心跳。 曼玲只觉得欣喜,像是故人重临故土一样。 曼玲深入雪地,然而久久不遇北风,越往深处走,却越觉得宁静。 “这里感觉还行,没有那么恐怖。” 曼玲猜测是化身猛犸的缘故,便接着往前走去。 而尚在雪地深处的“熊神”,此刻也在梦中与北风之神进行最后一次决斗。 “熊神”化身成巨人模样逆着风向北边走着,巨人每往前走一步,风力便加大一分。 巨人前进了不到百米,双足便早已深深陷入雪地之中。 百米的距离,已经是巨人在这场梦中逆着风走得最远的距离。原本他可以走得更远一些,但巨人不愿将双手撑地以图爬行着前进。 这种倔强,让巨人在梦中败了一次又一次。 “难道这次又是只能前进到这里吗?” 巨人因难以再次前进而感到愤怒,因从未见过北风之神的真面目而感到屈辱。 “你这非人之物无缘目睹本仙真容,纵使让你走出百米又能如何。” 一阵强风从巨人身后吹起,风势下巨人失去平衡,朝前翻滚了十数米。 当他想回原地时,强风却又不准许他返回。 愤怒充斥着巨人的胸腔,巨人已然分辨不了方向,只在狂风中抓狂吼叫。 北风之神察觉时机已然到来,便从北风中伸出两根长着锐利羽毛的触手,顷刻间便缠绕到巨人的咽喉。 盛怒下的巨人瞧见北风之神现出真容,便生出神力扯下触手,随后将北风之神从风中拖拽出来。 是一个半人半兽,一身白羽的鸟人。 失去北风的庇佑,鸟人在同巨人的搏斗中很快便败下阵来。 “不受北风庇佑尚且如此,若有北风加身,只怕天底下在无人能胜你。” 巨人将鸟人踩在脚下,消耗了太多的力气、加之取胜后的兴奋也使巨人倒下。 北风还在吹着。巨人十分疑惑。 巨人说服身下的鸟人便是北风之神,随后在北风中昏睡过去。 新的北风之神已然诞生,然而眼前的惨状让人难以辨认这场争斗中是否有胜者。 意识模糊之间,鸟人伸出触手,紧紧地将巨人包围。 巨人做了一个梦,梦中的他一次又一次将眼前的巨人击倒在地。 鸟人做了一个梦,梦中的他在最终的决斗中将鸟人彻底击溃。 自此,梦醒,风消。巨人和鸟人彻底交换了命运。 雪地上,“北极熊”和“海鸥”堆叠着倒在一块。 “规则该改一改了,胜者离开,败者留下。”“北极熊”有气无力地说道。 而走了一路的曼玲,好不容易看见一些强风的痕迹,没走几步之后便消散了。 这一路的安宁让曼玲疑惑不解。 但曼玲很快便发现北风消失之处似有什么东西堆在一块。 只见一头猛犸缓缓靠近,意识模糊间,“北极熊”看见这头远古巨兽缓缓靠近,不禁害怕起来。 “你。。你不是死了吗?” 疲惫和惊讶交织,“北极熊”彻底昏了过去。 “醒醒??醒醒??”曼玲拍了拍眼前这只“北极熊”和“海鸥”。 根据逐英的说法,那么眼前的“海鸥”应该就是北极熊了,而这头“北极熊”,便是前任北风之神,海鸥。 这里的安宁让曼玲瘆得慌,眼下曼玲应该把“海鸥”带走,把“北极熊”留下。 可当曼玲将“北极熊”和“海鸥”都带走时,竟然没有任何事物出来阻拦。 曼玲轻而易举地将“北极熊”和“海鸥”带回了天边。 眼下虽还寒冷着,但天边的温暖远胜极地万分。 一夜功夫,“北极熊”和“海鸥”都醒了过来。 曼玲原本担忧这两人会接着打下去,然而现实却出乎曼玲意料。 “朋友,你在北风中待了多久?” “我也不清楚,只觉得在风中痛苦。我记得原先我的体型很大,只是经北风一吹,竟觉得自己变小了不少。” “唉,我也是啊,你是觉得轻了,我是觉得我便重了不少,只是后背空落落的,好像少了什么。” 这头“北极熊”和这只“海鸥”似乎不能适应自己的新身体,记忆也似乎丢失了一些。 “我也就在半梦半醒时刻向外界求救了很多次,只在一次求救中瞧见了天边有只风筝。”“海鸥”说。 曼玲听完他俩的对话,便出现在他俩的视线之中。 “就是你把我们救回来的吗?姑。。”“海鸥”迟疑地说。 “叫我曼玲就好,我是天边第十八任守林人,前不久收到你们的求救信号,昨天把你们都救出来了。”曼玲说。 “这,去极地可危险啊,曼玲,稍不注意便被风雪中的歌声吹走,我不少同伴都没逃过啊,你可受伤了,要好好休息,别再去那儿了,诞生在那里是我们运气差,那地儿你可不要再去了。”“海鸥”担忧地说。 “是,是,海鸥说得对,那地方太危险了,别再去了。” “北极熊”不记得自己曾发出求救信号,他缺失的记忆远比“海鸥”的多。若是好好回忆一下,也只能想起曾被北风折磨,而后便出现在天边了,但他对“海鸥”的话语有着强烈的感同身受,但要细想他如何被折磨过,却全然忘记。 曼玲只安抚他们,相劝着好好休息。 曼玲轻轻关上房门,随后便带着疑惑去到逐英梦中。 “接回来啦?”逐英问。 “都回来了。”曼玲答道。 “都回来了?北风没拦你?”逐英惊讶地说道。 “一路上都没怎么遇到北风。”曼玲疑惑地望着逐英。 第37章 穿越狂风与暴雪 “要么海鸥只是北风之神的傀儡,真神或许另有其人。 只将“北极熊”和“海鸥”尽快送回林地去吧,以免夜长梦多。” 离开逐英的梦境前。 “老太太,能否给我一只笛子,只需一吹,不管在哪,我都能听到笛声的那种。”曼玲说。 “你要那玩意儿做什么?”逐英问。 “我要再去见一次北风之神,或许是神的仁慈和成全,“北极熊”和“海鸥”才能得以解脱。” “但那一场风雪,还在等着一位少女去穿越。”曼玲说。 曼玲接过骨笛。 “既然你要这么做,那我便只将骨笛给你,其余的便不帮了,曼玲。从来没有守林人去过极地,更没有守林人穿过风雪。” “或许你的出现能将这遗憾填补上吧。”逐英说。 回到现实当中,列车早已停留在天边。 这次的告别来得尤其快。 “那是啥呀,曼玲?”“北极熊”不解地说。 “那是送你们回雾海林地的列车,既然来了,便上去吧。” “林地那边有几座雪山,到时候你们就住在那儿。”曼玲说完,便示意“北极熊”和“海鸥”上车。 在他俩上车之后,列车却没有关门。 “少了什么东西?”曼玲不解。 东瞧瞧西看看,“北极熊”和“海鸥”都没遗落什么。 除了这两位新同伴,天边只剩下曼玲和牵牛。 想了想,曼玲也往车厢中走去。 车门便缓缓关闭,列车随即启动。 曼玲心跳加速,是从未有过的兴奋。 “我要回雾海啦?那牵牛怎么办?天边怎么办?”曼玲心想。 然而这趟列车似乎不愿让这几位同伴见着沿途的风景,列车启动没多久,这几位同伴便在车厢中昏睡了过去。 “曼玲,曼玲?” 曼玲只听到许多声音呼唤着她,似乎是爱姐她们,声音密集而嘈杂。 艰难睁开眼,曼玲被安置在木屋的床上,“北极熊”和“海鸥”也在一旁尚未醒来。 “我在这儿多久了?爱姐。”曼玲问。 “刚到,只是你们横七竖八的昏倒在车厢里,是晕车了吗?我们倒不会这样。”爱姐眉头紧皱,但见到曼玲却是开心的。 “这趟车让我送他俩回来,上车后我就什么也不知道了。列车呢?还在吗?”曼玲问。 “列车没走,这次真奇了怪了,人来了车还停在那儿。”爱姐说。 “爱姐,跟我去雪山一趟。” 曼玲起身便往屋外雪山飞去,林地的这些同伴也都紧随其后。 是几座寻常雪山,没有所谓的北风之神,只有终年不消的白雪。 只是曼玲没到雪山多久,便遥遥听闻列车的鸣笛声,提示着曼玲此地不宜久留。 曼玲拾起一抔清雪后便离开了雪山。 “爱姐,这次来得匆忙,一些事等以后再细说。 只是麻烦你去这些山附近找找看有没有山洞,若有山洞,里边看看有没有壁画。”曼玲说。 “诶好,你放心地回去,有事咱牵牛那边联系。”爱姐说,随后列车再次启动。 这次来到林地非常匆忙,以至于曼玲都没来得及好好看看林地的景色。 列车里,曼玲再度昏睡了过去,醒来时列车已经抵达天边。 隔天,曼玲再次来到了极地。 曼玲笃定昨日所见皆是虚幻。 因为此时的极地正处在极夜之中。 这次,曼玲再没有变成猛犸的模样,而是以人形深入极地之中。 曼玲沿着昨日相同的路线前进,昨日来时是白天,今日却是黑夜,但曼玲还是能分辨出路线上的景色与昨日的不同。 “昨天这里都是平地,今天怎么就有的高凸,有的低洼?” 怀揣着疑惑,曼玲走了约莫两个小时,这时便起风了,起初只是阵阵微风。 在走了两个小时之后,风力渐渐增强。 寒风冲撞着曼玲,黑暗伴着寒冷,正在击溃着曼玲的意志。 又经过了两个小时,狂风暴雪使得曼玲无法前行,无法睁开双眼。 曼玲伏在地上大口喘着气。 “这就是被风之一族称为禁地的原因吗?” 曼玲只觉得冲撞着她的狂风像是巨石一般,下一秒便会将曼玲击碎。 狂风暴雪中,曼玲只得匍匐在地上,慢慢地前进着。 在这种艰难的环境中,曼玲继续朝前爬行了两个小时。 曼玲再也走不了,眼前的强风似城墙一般,牢牢地将曼玲的前路隔绝开来。 疼痛、疲劳、恐惧交织,曼玲回头,身后是无尽的黑暗。 无法再前进,亦无法后退。 曼玲似乎出现了幻觉,只听见狂风之中传出一阵又一阵尖锐狰狞的声音。 “为什么死在这里的是我。” “为什么你就听不到我的求救。” “守林人你守护的到底是什么。” “只恨没能把守林人抓来陪葬。” 狂风中的声音似乎是那些不被发现的同伴的怨念。 曼玲爬不动了,如今她正在为她的莽撞付出代价。 “壁画真的存在吗?为了壁画而交出自己的生命值得吗?” 曼玲没有后悔的权利,当她走进北风之时,便无法再回头。 绝望之际,一阵歌声从北风中传出,歌声安抚着怨念。 “曼玲,快起床吃饭啦。” 曼玲听见赵姨喊着赖床的她赶紧起来吃饭。 “来了。” 曼玲在狂风中起身,尽管曼玲四周是一片黑暗,但此刻的她似乎觉得自己站在李叔家的房间里边,正准备起床洗漱。 曼玲在“李叔家”度过了平静的一天。 夜里曼玲觉得困了,便回到房间,沉沉地睡了过去。 而在狂风暴雪之中,一个王座出现在曼玲身后。 虽说是王座,模样也与寻常椅子差不多。 对于艰难越过王座的曼玲来说,这场美梦是对她的嘉许。 然而北风的规则不容改变,没能走出狂风,死,便是外来者的结局。 只见风雪不断汇聚,于曼玲上方形成一把锐利无比的刀。 然而劈在曼玲身上的那一刻,刀却顷刻间化作无数块碎片重回风中。 曼玲似乎杀不死。 不知是曼玲自身的原因,还是曼玲本身并不属于外来者的缘故,尽管曼玲倒下了,但此刻的她依然在做着美梦。 “这北风的骗局,终究是被眼前这位少女戳破了。”不知谁人轻声叹息。 随后只见狂风暴雪之中走出一位少女,少女的模样与曼玲一模一样。 “醒醒,曼玲,醒醒。” 在少女的呼唤之下,曼玲醒了过来,看着眼前这位和自己长得一模一样的少女,曼玲也分不清自己是在现实,还是在梦里。 “你是谁?你怎么和我长得一模一样?”曼玲疑惑。 “你可以把我认定是北风之神,但我仅仅只是神的一部分。” “你或许好奇为何我们长得如此相像。” 少女笑了笑。 “你愿意为了填补前人的遗憾而来到此地,而我也愿意为了后人的自由而留在此处。” “所以我们其实是一类人,也因此,我才能够有你这般模样。” “来,曼玲,跟我走,我带你去见北风之神。” 少女牵着曼玲的手不知往何处走去,曼玲只知道在少女身旁,这狂风暴雪顿时化作无物。 少女时常回头看着曼玲。 “曼玲你真漂亮,谢谢你以如此美丽的容貌来同我见面,让我的坚持和付出也有了如此美丽的回报。” 一路上少女都非常开心,说了很多话。 “北风之神现在很生气呢,王座就这么被曼玲越过去了。” “北风之神现在很恼怒呢,眼前的曼玲竟是无法杀死的存在。” “北风之神现在很后悔呢,当初就不应该定下越过王座即知真相的规则呢。” “为什么你这么开心啊?”曼玲不解。 “北风之神有好几个,有冷酷的,有成全的,有慈悲的,有暴虐的,很多很多。 有的神会唱歌,歌声能把不属于此地的风送走。有的神拿刀,除尽不属于此地的外来者。有的神懒惰,寻得几个傀儡来履行本该由自己来履行的义务。” “然而这些都不是北风之神的全貌,或许,我们也未曾见过真正的北风之神。更或许,这世界上根本就没有所谓的北风之神。” “也许,神其实就是我们这些能在此处坚持着活下去的人们。” “有的人在严寒中熬着、有的人在烈火中熬着、有的人在梦境中熬着、有的人在绝望中熬着。 受常人难以承受的痛苦,怀揣世间难以实现的愿望。 在每个人自己的泥潭中苦熬着坚持下去,期盼着走出泥潭的那天。 尽管这泥潭似乎无边无际,但总会有人相信希望。” “只是曼玲,这极地的狂风暴雪,是没有终点没有尽头的。 但我可以把你带到真正的北风之神那儿,尽管我从来也没去过,但我知道在哪。” “你抓紧我的手,我也快看不到了。待会可能连我的手也抓不到了,但你还能听见我说话。等到就连我的话也听不见了,那儿,便是北风之神所在的地方。” “曼玲,今天是我们的第一次见面,也有可能是最后一次见面,我先跟你说再见,以防后面你再也听不到我的声音。” 曼玲在黑暗中走着,少女不断地说着话,只是声音越来越小,越来越小。 第38章 谁人长眠处 少女消失了,少女的声音、极地的一切,狂风、暴雪和极地本身都消失了。 曼玲只觉得自己站在一个不断延伸的,没有冷热的,只有黑暗的空间里边。 然而空间并非静止,似乎有什么东西在流动着,不快也不慢,依照着节奏,不断地流动着。 随后黑暗的空间里开始传出声音,似乎是什么东西从地上升起,一片一片的,轻轻的。 “好像是雪花落地一刹那的声音,但雪花似乎是在升起。”曼玲心想。 无数片雪花在曼玲耳边升起,声音越来越快,越来越密集。 而后曼玲听见了风声,风从远处呼啸而来卷走雪花不知要去往何处。 风似乎是要把雪花全都带走才肯作罢那样,吹了很久很久。 风声终于消失了,雪花,似乎也全都消失了。 似乎是雪花将这空间掩埋了似的,舒了一口气之后,渐渐显露出真容。 曼玲听见潺潺清泉从泉眼中流出的声音,泉水流汇成一条小河。 一朵一朵的小花开在河岸边的青草丛中。 曼玲闻到花香、闻到水香、闻到青草香。 而后曼玲听见沉重的脚步,似乎是搬运着什么体型硕大的玩意。 “有人。” 曼玲感受到自己的身旁有人。 那人将硕大的玩意放在地上,震感和沉闷的响声惊动了草地上的鸟和河流里的鱼。 随后那人似乎拿着什么尖锐的东西,在那硕大的玩意上刻着什么,刻了很久很久。 伴随着雕刻声,曼玲听到了很多动物的悲鸣,像是将要死去那般。 然而雕刻声却不因动物的悲鸣而停止。 直到雕刻声也消失了,身旁的人也离开了,不知走到何处。 曼玲随后听见巨石滚动的声音,似乎没滚多久便停了下来,只听见一声闷响,似乎什么东西将巨石挡住。 随着闷响的消失,黑暗空间再次安静了下来。 只是没过多久,曼玲又听到了狂风暴雪的声音。 “只是曼玲,这极地的狂风暴雪,是没有终点没有尽头的。。。” 黑暗中曼玲再次听见了少女的声音,没等曼玲寻到声音的根源。 黑暗的空间里开始出现强烈的光亮。 光线刺痛曼玲的眼睛,曼玲久久睁不开双眼。 待到曼玲适应光亮,睁开双眼时。 她发觉自己站在一片草地上,身旁的小鸟好奇地看着眼前这个陌生来客。 草地被一条河流包围着,河流来源于远处雪山的泉眼,河里的鱼也探出水面,看着这位陌生的少女。 而雪山之外,却不是蓝天白云,而是狂风暴雪。 曼玲猜测这里是一块被狂风暴雪包围的净土,只是曼玲不知道这里住着谁人。 曼玲朝着草地前方,森林的方向走去,鸟儿一蹦一跳跟在曼玲身后,鱼儿顺着河流游着。 它们似乎不怕曼玲,而是相邀着,一同前去某个地方。 曼玲走进森林,林中的动物也饶有兴致地看着曼玲。 几只猿猴跳下树,抓了抓曼玲的衣角,翻了翻曼玲的衣兜。 曼玲停下脚步,想看看这几只猿猴接下来要干什么。 见着曼玲的衣兜空空如也,其中一只猿猴爬上树,摘下一个水果便递给曼玲。 “给我吃的吗?”曼玲问 猿猴点点头。 那水果,有着苹果般的芳香、桃子般的爽脆、蜜瓜般的汁水。 曼玲分辨不出水果的品种,这水果也没有瓤核,美味极了。 吃完水果,猿猴扯了扯曼玲的衣角,示意曼玲前进,而后同鸟儿一样,跟在曼玲身后。 曼玲接着朝前走,一路上,曼玲遇到了兔子、野猫、孔雀、猫头鹰、甚至雪豹、狮子。 然而这些动物也都跟在曼玲后面,陪着曼玲朝前走去。 快走出森林了,只见一匹马守在森林出口。 “小马?是你?”曼玲惊讶地说。 眼前的这匹马与小马一模一样,然而小马没有说话,静静地走到曼玲身旁,将头靠在曼玲肩上,随后也来到了曼玲身后。 曼玲不知道这一切是何种缘故,而猿猴又扯了曼玲的衣角,示意她走出森林。 曼玲照做,随后走出森林,来到雪山脚下。 山脚下覆盖着一层积雪,积雪之上有一把椅子,只是椅子无比巨大,不说坐了,正常人想爬上去都难。 椅子后方,一个圆圆的巨物将什么东西堵住,只是那巨物被积雪覆盖。 曼玲身后的动物们见状,便飞着跑着跳着,将覆盖在巨物上的积雪消除干净。 是一块巨石,巨石堵住了洞口。 巨石上还刻着密密麻麻的字,字不属于世界上的某一种,但曼玲却能看懂。 上边的字似乎是一个关于一条毛毛虫和两朵孪生花的故事。 “从前有一棵树,姑且将她的名字称作白露。白露在谁人都不知道的森林中生长了很久很久。 只是白露不常开花,并不是因为她不想开,而是她不敢开。 只因白露的花有着众病皆消,死而复生的力量。 但林中的其他树都知道白露的力量,便生出贪婪的藤蔓,将这白露围住,折磨、虐待、迷惑、胁迫,只待白露开出花来。 然而白露从不屈服,在泪水之中、在折磨之下,她开出了一朵名为邪恶的花。 其他树纷纷争抢,战火硝烟四起,然而平时受尽虐待的白露,却不受到战火的一丝波及。 最终是一棵树赢下了战争,在众目怨怼之下,那棵树扭动着肮脏的藤蔓,蠕动着将白露揽入怀里。 “美人儿,你可算是肯开出花来了。” 那树贪婪的笑着叫着,伸出藤蔓取下白露开的邪恶之花。 那树饮下邪恶之花的花露,随即面色惨败地倒在地上,就连身躯也化作一团黑泥。 众树皆惊,到那时他们才明白。 白露所拥有的,可不止是令人死而复生的力量。 赢下战争,那棵最强的树倒下了,白露,落入了那些败者的手中。 他们并没有赢下战争的实力,却也贪婪地看着白露。 白露又被“保护”了起来。 “美人儿,我悄悄带你走,但你可要开出致命的花来。。。” “美人儿,我不要你开花,我只要你跟着我。。。” “美人儿,再不开出花来,你这漂亮的脸蛋可要保不住了。。。” 众树虽联合成一个“白露保护协会”,然而私下却有着各自的打算。 在他们的软磨硬泡之中,白露开出了一朵又一朵的,贪婪的、邪恶的、戏谑的、悲观的、暴怒的花。 没有一朵拥有死而复生的力量。 “我曾经都救过你们,为什么,为什么要如此对我。” “白露保护协会”的众树都失望了。 对这个人老珠黄,枝叶凋敝,再也开不出死而复生之花的白露失望了。 众树纷纷上去,将白露啃食、拆卸、无所不用其极。 攫取了白露的汁水的众树,竟也获得了无上的力量,张扬着藤蔓耀武扬威。 只是白露,在痛苦之中倒下了。 而硝烟却又四处弥漫。 战火中,倒在地上,失去价值的白露无人理会。 白露艰难地爬着,想要爬出硝烟。 而一旁的树见状,便好心的将白露踢飞。 那树没有名字,但我们可以称他为秋鸳。 秋鸳在谁人也不知道的岁月里死去,而后白露将其复活。 尽管秋鸳对此并不知情,但秋鸳从未觊觎过白露一分一毫。 不过秋鸳曾在夜里偷偷折下白露的一枝嫩枝,白露起初以为这棵不争不抢的树有着不为人知的爱好。 在众树残害白露时,秋鸳因为力量薄弱而无法阻拦,秋鸳只站在白露身旁,不断地鼓励着白露坚持下去。 而在众树获取白露的力量之后,秋鸳也此成为了某棵树的奴隶,在战火中苦熬着。 至此,白露消失在众树的视野之中。 然而白露很感谢秋鸳将她踢飞。 原来,秋鸳将偷偷折下的嫩枝种在谁人也看不到的地方,而战火中,秋鸳又趁乱将白露踢到那里。 白露得以和嫩枝团聚。 在生命的终末,白露将残存的美好转移到嫩枝里,开出两朵孪生花后便死去。 而后战争结束,胜者降下了不死诅咒,败者都变成毛毛虫,秋鸳是其中之一。 变成毛毛虫之后的秋鸳,来到了嫩枝边上,看着开在嫩枝上的两朵花,秋鸳一时不知道作何处理。 然而这个胜者并不像前任那般自满,而是命手下仔仔细细地搜寻每个角落,定要将白露的遗骸找到。 一番思索之后,秋鸳做好决定。 秋鸳咬下一片白鹭的遗骸,将其放在嫩枝边上,随后将自己残存的力量尽数献出,化作一阵风将嫩枝卷走。 而失去神智的秋鸳,变成一条真正的毛毛虫,秋鸳紧紧咬住白露的遗骸,缠绕在嫩枝上随风飘到某个不被众树所知的世界。 秋鸳残存的力量一直维持到抵达世界之后,但力量却有枯竭的时候。 秋鸳没能将两朵孪生花妥善安置。 最终,一朵被栽种在雾里、一朵被栽种在风中。 而秋鸳和白露的遗骸,也降落在这个世界的某处。 深受不死诅咒的秋鸳,凭着对两朵孪生花的感应,在后来的岁月当中,于两朵孪生花之间无知无觉的攀爬着。” 故事到此便结束,曼玲若有所思,但她却没见着北风之神的真容,历经重重阻碍,看到的却只有眼前这个故事,失望之余,曼玲在故事的夹缝中发现数行小字。 “这一切,都是由我,北风之神所留。这里,是北风之神的长眠处。” “但愿当巨石堵住洞口之时,巨石上所雕刻的两个故事,能有一个可以完整地被后人看到。” “穿越风雪之人,故事是对你的奖赏,但其中的真相仍需你自己去发现。” “请你不要对一路上的狂风暴雪产生怨怼,越是危险的地方,越是可以保护珍贵的事物。” “请你不要纠结北风之神的真容,巨石上的故事便是我想对你说的话,不论来者是谁。” “离开时请带走我为你准备的一份礼物,它们都是为狂风暴雪而做出牺牲的神明,请你不要将它们埋葬,而是让它们陪伴你行走在未来的岁月之中。” 一旁的猿猴递来一个由七色羽毛编制而成的手环,手环上穿着许多经谁人之手打磨过的,神的遗骸。 这些遗骸打磨得浑圆,有的纯白如玉、有的鲜红如血、有的剔透如水晶、有的明艳如朝阳、有的浓黑似深夜。 曼玲戴上手链,与身旁的动物告别,穿过森林,走过草地、跨过河流、走着走着便走到黑暗之中。 曼玲接着朝前走,走入狂风暴雪之中。 曼玲抚摸着手链,长眠在手链中的众神似乎活了过来,围绕在曼玲的身旁,助曼玲突破这狂风暴雪、走出这不知谁人的长眠之地。 第39章 又是一年清明时 极地的事情告一段落。 只是曼玲有时候总想着。 “那一切是真实经历过的吗?” 曼玲会这么想,是因为告别极地之后,对极地的一切记忆渐渐地模糊了起来。 “就像做了一场梦似的,明明知道是做梦了,可醒来之后却又想不起什么。” 曼玲不断回想着,到后来,曼玲也只对那个巨石上的故事有深刻的回忆。 “不记得是怎么穿过极地的,似乎还倒下了一次,似乎有人牵着我的手。” 再到后来,曼玲关于那段记忆似乎产生了错乱。 “你还能再好好回忆下事情的经过吗?”逐英问。 “带走“北极熊”和“海鸥”之后,北风之神为表感谢,邀我去他的神宫中做客。 我取来一抔林地雪山上的清雪,到你这里寻来一只骨笛,便赶去北风之神那儿了。 北风之神甚是喜欢我带过去的礼物,遂将这手链送给我。”曼玲说。 “仅此而已?”逐英问。 “仅此而已。”曼玲稍加思索,肯定地回答。 逐英知道事情远非曼玲说的那样,要见到北风之神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但看着手链,逐英知道曼玲最终见到了北风之神。 只是北风之神出于某种原因,删去了曼玲来到极地的大部分记忆,而后添加诸多曼玲原本没有经历过的事,最终在曼玲的脑海里形成一段较为平淡的回忆。 逐英的猜测是对的,曼玲并没有将清雪的骨笛交与北风之神的手上,或许是遗失在狂风中,也或许是被猿猴带走。 但逐英凭着对骨笛的感应,得知骨笛最终是到了不知谁人的手上,只是逐英想要确定骨笛的方位,却一直难以实现。 瞧着曼玲越来越相信她的记忆,逐英也没有继续追问下去,而是转头问起手链的事。 “这手链戴着感觉还好吗?” “一开始配合得不是很好,总会莫名的生气或者哭泣。佩戴一段时间后就不会了,睡觉睡得好,吃饭吃得香,工作再忙也能冷静处理。”曼玲说。 “那就好,那就好。”逐英松了一口气。 看着曼玲远去的背影,逐英也满意地点了点头。 “受众神注视的曼玲,以后会是一个可以让我依靠的存在。” 清明节下午,曼玲正在书娴姐家中学画画。 一阵笛声飘到曼玲耳畔。 笛声悠扬而又悲怆,是一只在无数个日月之前腾飞的鸟儿,在天空之中留下的呼喊。 笛声裹挟着冰雪消融的清冽、春芽破土的芬芳、越过雪山、穿过丛林、跨过大江大河,来到曼玲身旁。 笛声已然结束,但曼玲依旧向往地望着窗外,恋恋不舍。 “曼玲,曼玲?认真画画!”书娴姐看着曼玲走神。 “哦哦,不好意思书娴姐,走神了走神了。” 曼玲接着画画。 何书娴很喜欢曼玲这个学生,尽管曼玲一丁点基本功都没有。 但她能看出,在笨拙的画笔之下,曼玲也曾越过千山万水。 “曼玲似乎去过很多地方呢。”何书娴心想,并没有问出口。 曼玲绘制完毕,又是一幅让何书娴满意的画作。 何书娴放好画作,而后便同曼玲一块喝茶吃点心。 “书娴姐今天没去扫墓吗?”曼玲问。 “从前常去,只是每每到了清明,总会不知不觉地大哭一场,有时是清晨醒来边哭、有时是去扫墓路上哭、这一哭便一发不可收拾,常常半天才能缓解。” “久而久之,为了不让旁人尴尬,也不愿自己再出洋相,便也不随亲人去扫墓了,只让人挑一个更合适的日子,买上一束花,自己一个人去了。”何书娴说。 “好奇怪。”曼玲不解。 “是啊,我也觉得奇怪,也去看过医生,但没查出什么原因来,加上也不影响生活,后来我也没多在意。”何书娴说。 落日时分,曼玲离开何书娴家。 这次清明节不在周末,工作日得以有一天的假期,街上的人都神采奕奕。 扫墓归来的、街上跑步的、提着食物的、亦或无目的散步的,神情都放松了不少。 曼玲在街上走着,想着这个待她极好的书娴姐。 “书娴姐一辈子都没有结婚,哪怕到了红颜消尽的年纪,身旁也不乏追求者。 书娴姐似乎只对画画感兴趣,培养出来的学生遍布世界各地。 而对于那些或物质或精神的情情爱爱,似乎只有如水面般的平静。” 想着书娴姐的经历,曼玲也想了想自己的未来。 认识的人不多,同事也隐约知道自己的亲戚生活在靠海的小城那边。 尽管同事常常拉着曼玲聊起婚嫁的话题,但曼玲从前一直没往心里去。 不知是下午的笛声,还是清明节的缘故,曼玲也想到了自己的未来。 “我的生命中会不会也有一个人来到我身旁呢?” 但曼玲很快就打消了这种念头。 “到底是在人海穿行太久了,到了不知不觉间,竟也觉得自己如同常人一样。” 曼玲笑着摇了摇头,随后往天边赶去。 入夜,曼玲拿出从花店里买的花,取来天边的清水煮茶,将悬挂在阳台上的花环取下,坐在院子里喝茶,以表对那些逝去的风的纪念。 花环沉默不语,曼玲也没有说话。耳畔只有轻轻吹过的风。 微风卷起茶香、带着花香往不知何处飞去。 入夜,曼玲来到牵牛的梦境。 “谢谢你,曼玲。” “怎么?”曼玲问。 “茶很香,你的心意,我们都收到了。”牵牛说。 “又是一年清明啦,牵牛。”曼玲说。 曼玲似乎有心事,亦或是节日让曼玲悲伤,牵牛察觉今夜的曼玲状态不是很好。 “人海中有新同伴吗?曼玲。”牵牛岔开话题。 “有,今早放风筝时拖尾稍稍动了动,可能还要再等些时日才能有所发现。 只是这稍稍动了动的风筝拖尾,还是第一次见到,总感觉那位同伴似乎尚未化形,或困于某处,不足以被人发现一样。”曼玲猜测。 “会不会那同伴的命运和我一样?”牵牛问。 “那便希望那位同伴,在越过艰难险阻之后,也能有如牵牛这般貌美的容貌。”曼玲笑了笑。 第40章 风再起 清明过后的某日清晨。 曼玲早起来到屋子旁打水,只见去年栽种在云朵里的牵牛种子悄悄发了芽。 曼玲感叹眼前这番神奇景象,而云的另一端,林地也在感叹着时间的流逝。 “曼玲啊,你刚好也在,牵牛花发芽了,时间过得真快啊,又是一年春天。”爱姐朝着云朵说。 对于种子在云层之中发芽,曼玲惊讶之余,转念却又觉得这种情况也不是那么让人意外。 毕竟围绕着牵牛发生的事,大多都是稀奇事儿。 梦中的少女、不会枯萎的花环、天边林地的对话。。。 林地那边只当牵牛种子发芽是时间流转到春季时必然发生的事。 而曼玲却忍不住多想,特别是见过两朵孪生花和毛毛虫的故事之后。 尽管曼玲猜测故事中的孪生花和毛毛虫只是一个比喻。 但那个故事,却又在曼玲眼前重现。 “就像故事里那两朵花一样,牵牛的种子也被种在世界的两端,种子种下之后,世界两端的我们,便能隔空对话。” 曼玲曾问牵牛是否有一些稀奇古怪的记忆,比如前世是什么,或者有什么没经历过,却又印象深刻的事。 “没有,我的生老病死全在那片土墙上,说有什么稀奇古怪的,也就是被除草剂病倒的那几天做的几场稀奇古怪的梦。” “但如今我也记不起来发生了什么,也只是一些寻常噩梦吧。” 随后的日子中,牵牛花长得极快。 不出一周,牵牛便从云层里向上攀爬到悬挂牵牛花环的墙壁附近。 而林地那边,牵牛也顺着栅栏飞速生长。 “我看呐,等到牵牛长成,估计会把这林地的栅栏都爬满。”爱姐说。 对于这般飞速的成长,曼玲担心这种现象会不会牺牲一些什么。 “我没有什么不适哦,那两粒种子虽然来自牵牛,也叫牵牛,但从我们身上剥离之后,便是独立的个体。”牵牛说。 确认牵牛无碍,曼玲也就放心了。 再过了一周,牵牛长得十分茂密。 牵牛长成了一个少女的模样,一根枝条还接触到了花环,像极了少女正要摘下花环上的花一样。 而林地那边,牵牛也用了一周的时间,长成了李爱想象的那样,果真爬满了林地的栅栏。 在天边和林地众人的期许之下,牵牛在花期未到之时便开了花。 只是花朵硕大,已然超出了寻常花朵的尺寸。 “这花真古怪,就算是施肥也不可能开出这么大的花来。” 花朵不败,也无香气,就连植物的草腥气,也没有。 “既然种子种下之后便能隔空对望,要不要试试看往花朵中放点什么,兴许林地那边能收到。”牵牛说。 同类的直觉让牵牛意识到这些花有别的用处。 在牵牛的建议之下,曼玲取来一个苹果而后放置进花朵之中。 只见苹果在花朵中慢慢往里陷去,不消一会便消失在花朵之中。 而林地那边,阿秋正闲来无事地散步看花,突然间一个苹果从花朵中吐出,砸在阿秋头上。 阿秋叫来李爱,曼玲也听见阿秋的呼喊。 经曼玲和李爱确定,天边放入的苹果和林地吐出的苹果是同一只,就连贴在上边的标签也没有丝毫划损的痕迹。 众人目瞪口呆,随后曼玲又拿来一些米面干货逐样放入,林地那边也全数收到。 牵牛没想到自己随口一说的猜测竟然成真。 曼玲也难以理清思绪,只得前去逐英那儿,想着问清缘由。 “虽然意外,但这些事不都是好事吗?曼玲。 我也不知道发生在牵牛身上的事情要怎么解释,但天边和林地,不是正朝着好的方向发展吗?”逐英说。 只是逐英也觉得稀奇,曼玲去了极地之后,天边和林地似乎是睡得很久,而今终于醒了过来,活动活动身体便要朝前走。 也或许这只是牵牛自己的能力,而跟曼玲的行为无关。 但曼玲并没有向任何人说起那个故事。 “渐渐地,那个故事似乎和我去北风之神的神宫做客这件事区分开来。 我似乎是听北风之神说的,他不让我对别人说。 但我又好像是在某处看到的,却又想不起来。 我只记得故事本身,而这个故事,似乎也渐渐走入我内心深处的禁区一样,是要永远被我埋在心里了。” 从传递声音、再到传递物品,天边和林地的命运的齿轮在停止了无数个日月之后,又开始转动了。 众人只惊叹牵牛的神奇、牵牛本人却是一头雾水、逐英虽察觉此事与曼玲前去极地有关联,但她也否定不了这是牵牛的奇迹。 曼玲虽有疑惑,但也知道牵牛能有这种能力,应该是由某个人付出了一些代价而换来的。 只是曼玲不知道,付出代价的人,正是她本人。 原本曼玲应该死在北风之中,为此换来真相和风之一族前进的脚步。 然而北风得知穿越风雪之人竟是守林人之后,虽犹豫了,但很快便从北风之中创造了一个模样与曼玲一致的傀儡,以图在曼玲死后填补守林人的空缺。 然而曼玲却活着走出了风雪。 “难道这个守林人死了?” “难道这个守林人只是虚影,真身并未踏入风雪?” 总之,曼玲打破了北风的规则,尽管她并未死在刀刃之下。 只是代价终究会有人来承担。 北风以刀刃失职为由,将其生命终结。 最终,刀刃失去了终结他人的能力,也失去了自己的生命,原先创造出来的傀儡,也重新消融进北风之中。 而北风中发生的一切,也将不再被人知晓。 第41章 波澜之中的初见与离别 临近下班。 “曼玲,周末哪天有空,陪姐去外边采风。”书娴姐来到曼玲的工位。 “周六下午好吗?”曼玲稍加思索,说道。 “没问题,到时候记得穿严实点儿,去得地方虫子会比较多。”书娴姐说。 何书娴并不知晓曼玲是否害怕昆虫,只因为周六要去的地方会有一番“盛景”,因此便让曼玲多加防护。 周六中午,何书娴照例在家中等着曼玲到来,再开车前去采风地点。 曼玲出门之前,想起何书娴的叮嘱,思来想去,最终是穿着防晒衣而后出门。 何书娴今日也是穿着防晒衣。 “书娴姐,今天预备去哪里?”曼玲问。 “今天去看蜉蝣,大概需要一个小时的车程,晕车吗,需不需要晕车贴吗?” 路上,两人说起蜉蝣的事。 “书娴姐怕虫子吗?繁殖期的季节蜉蝣的数量是很多的。”曼玲问。 “倒是不怕蜉蝣,穿严实点只是防备蜉蝣落到自己身上。 不过我特别害怕蟑螂,如果蟑螂的动作缓慢一点,那我也不怕,可一旦你要除掉它,它总会在你面前上演一出撒泼打滚走火入魔的戏码,我是受不了蟑螂这种行为。 曼玲怕虫子吗?”何书娴问。 “我没有特别怕的,遇到蟑螂先把它打湿,再除掉就好了,或者喷杀虫剂然后关上门,不看它撒泼打滚就是。”曼玲说。 两人接着聊了许多生活方面的问题。 但何书娴并没有问起曼玲的家长、或是李爱离开之后去了哪里。 曼玲也想书娴姐终身不嫁,常年独居的原因。 两人虽聊着天,但都避开了这种话题。 约莫一个小时,两人来到了一个没什么人烟的水塘边上。 水面上已经躺着不少疲惫的蜉蝣,一阵阵波澜涌动着,水底的游鱼将这些匆匆来到世界的生灵尽数送入腹中。 波澜还在涌动着,一点一点地,像是雨点落在水面那般,预兆着接下来会有一场滂沱大雨。 两人等到黄昏时分。 落日将塘水染黄,塘底的蜉蝣似乎知道这是一天中最美的时刻,纷纷从悠长的午睡中醒来,活动活动身体,如游鱼一般探出水面。 夕阳下,数不清的蜉蝣跃出水面。 或沿着水面低飞、或成堆聚集、或漫无目的地扑腾着翅膀、或寻得伴侣,于更高的空中盘旋,而后坠落。 长长的尾须、扑腾的翅膀泛起一阵阵波澜,是它们来到这个世界的痕迹,就连太阳,也被它们泛起的波澜搅动。 “知道啦,知道啦,尽情地飞吧,落日的余晖都为你们停驻。” 何书娴和曼玲看着眼前这场由生命所构成的大雨,沉默着不说话,偶有几只蜉蝣停留在她们身上,也不赶走它们。 这是这些生灵的第一场、也是最后一场落日,因此何书娴同曼玲都不忍搅扰它们的脚步,任由它们在这世界的任意一个角落停留驻足。 何书娴手中拿着相机,却迟迟不曾按下快门。 “书娴姐,怎么还不拍照?”曼玲问。 “有时候我觉得,美好的景色不应该被囚禁在胶片之中。 或许将这些景色留存在记忆,就算它们再过不久便消失在波澜之中,它们也会在我们的记忆里飞得更久一点。 不拍了吧,这一瞬之间的景色已然不需要胶片来记录。”何书娴说。 没过多久,这场大雨便出现了疲软之势,蜉蝣用尽最后一丝力气,以自己的身体为代价,在水面之上掀起最后的波澜。 直至水面被蜉蝣覆盖,这场大雨才算停歇。 昏暗的空中,仍有几只蜉蝣在寻觅着自己的伴侣。 它们是这场大雨的幸存者,只是再过不久,它们也将成为大雨本身。 水面上一片死寂,何书娴也惆怅了起来。 然而曼玲却盯着池塘边上的一个低矮草丛。 一丝微弱的风从草丛中传出,是同伴的信号。 曼玲没想到,几日前风筝传递的微弱信号指的是眼前这位只能存活一天的同伴。 这位同伴并没有像其他蜉蝣一样寻觅自己的伴侣,也未曾在空中飞舞。 跃出水面之后便爬着到这个低矮草丛之中,朝着天空张望着,似乎是寻找,或是等待着什么。 然而它并没有等来自己所期盼的东西,而是同其他蜉蝣一样,匆匆地告别世界。 尽管它未曾掀起波澜。 曼玲走上前去,将这位同伴放进玻璃罐之中。 同伴仍在做最后的告别,也似乎察觉出眼前这位少女有着某种和它相同的气息。 曼玲祈求它不要说话,那位同伴也一直沉默着看着曼玲。 对于曼玲此举,何书娴只记得她曾叮嘱曼玲要多看看各种动物植物的构造,加上这只草丛边上的蜉蝣远比水面上的那些更容易捕捉。 因此也没往心里去。 “走吧,收拾东西回去了,今晚就在姐这边吃饭就行。”何书娴说。 晚饭间,何书娴问起曼玲找女画家的事情。 “曼玲,最近那个画家的事有进展了吗?” “只找到了几幅像是出自同一人之手的作品,但作者也都是佚名。我也问过不少外国网友,他们却说画作的风格不像那个年份的。”曼玲说。 “再看看吧,接着找。” 何书娴对此也没有什么好方法,寻找一个被历史掩盖的女画家难如登天。 晚饭后,曼玲刚离开何书娴家,便取出包包里面的玻璃罐,虽说玻璃罐有透气眼,包包和没合上,但玻璃罐里那位同伴已然没了动静。 曼玲只希望天边的风能让这位同伴醒过来。 回到天边,曼玲将蜉蝣放下阳台上的花盆里。 同伴静静地躺在那儿,没有动静,也未曾蜷缩身体,就好像尚且活着那样,身体还舒畅着,只是在睡梦之中未曾醒来。 “就当这位同伴已经死去了,那么今夜或许我能去往它的梦境。”曼玲心想。 入夜时分,曼玲在梦中醒了过来。 梦境里也确实出现了一个新的光点。 曼玲来到蜉蝣梦中。 梦中的蜉蝣依旧在那个水塘边上,只是整个梦境像是打碎的镜子一样,镜面上只残存着蜉蝣那一块,其余的景色都被黑暗替代,只有些许玻璃碎片尚在闪着光亮。 蜉蝣还是如落日那般站在草丛边上,呆呆地望着远方。 “你还好吗?”曼玲问。 稍显呆滞的蜉蝣听到曼玲唤它,便转头看向曼玲。 “我?我是谁?我不知道我是谁。。。 我只记得我好像在等什么东西。。。 我只是忘记了。。。”蜉蝣依旧呆滞地说道。 第42章 物是人非的守望和追忆 “我是谁?” “你是一只蜉蝣。” “蜉蝣是什么?” “蜉蝣是一种寿命只有一到两天的昆虫,你们之中最为长寿者,也只能存活一周。” “一周是什么?” “......” 曼玲沉默了,眼前这位同伴虽经一夜风吹之后醒了过来,但是醒来之后的它,却把整个世界都遗忘了。 它不记得它是谁、不知道环绕在身边的是风、不知道让自己温暖的光源是太阳、不认识吞下的甘甜玩意是水、不知道眼前这位少女是人。 它只知道趴在阳光下、吹着风喝着水,但它却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 一整天,蜉蝣呆呆地趴在阳台上,吹风,喝水,看太阳升起、看太阳落下。 “你在想什么?”曼玲问。 “我在想一只像我这样的蜉蝣,站在一个草丛中。”蜉蝣说。 “站在那里做什么?”曼玲接着问。 “不知道。” 蜉蝣似乎恢复了一些,然而它的记忆容量似乎只有它长在草丛中的画面,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原本曼玲想让蜉蝣在天边多待几天再做打算,然而雾海列车却在周日黄昏时分抵达。 “我要去哪?”蜉蝣依旧是呆滞地说 “去雾海,你真正的家。” 蜉蝣的潜意识是想回到水塘边上的草丛中,他也不愿意踏上这班属于它的列车。 然而它却做不到对眼前发生的一切说“不”。 上车之后,曼玲提前知会了爱姐。 “爱姐,待会列车会抵达林地。 这次抵达的同伴是一只蜉蝣,失去记忆、也无法再理解世界上大部分事物。 麻烦你在河边寻一处低矮的草丛,将它安置在那儿吧。 其余的事还需要我这边再去调查一下。”曼玲说。 “好好,你放心去调查,林地这边姐兜着,你不用担心。 只是曼玲啊,你上次交代我去山洞里找壁画。 我去了几次都没发现什么山洞,老狼阿秋也都一块儿去的,也是没找到。”爱姐说。 “没事,找不到就算了。”曼玲说。 送走了蜉蝣,但曼玲心中的疑云却一刻也未曾消解。 蜉蝣不似春儿冬儿那样变白,也不像壮壮牛奶死去一次之后成为记忆的容器。 尽管蜉蝣也如其他同伴那样拥有梦境,但它的梦境却已然残缺。 “蜉蝣,它比出现在天边的任何一个同伴,都更像是动物,而不像风。”曼玲心想,却找不出一个合理的解释。 待到列车抵达林地,李爱便将蜉蝣妥善安置在河岸边一个草丛中。 林地的同伴都好奇地围在蜉蝣一旁,知晓这位同伴理解不了太多事,也按耐住好奇心不问它问题。 “李爱阿姨,回去睡觉吧,夜深了,这儿我看着就行。”冬儿对提着灯来看蜉蝣情况的李爱说。 “唉,行吧,那我先回去了,有事你叫我哈。” “这才开春没多久,曼玲又是让我寻什么山洞壁画,林地和天边联系也紧密了些,而今却又来了个全然失忆的同伴。”回去之后的李爱却迟迟没有睡着。 “不知道曼玲这会儿睡着了没有。”李爱心想着。 而天边的曼玲,却是早早地进入了梦乡。 曼玲原本想再去一次蜉蝣的梦境看看,但今夜睡着之后,却迟迟没有在梦中醒来。 不知不觉间,今夜似乎无梦可做。 然而一些梦境碎片却缓缓地飘入曼玲梦中。 一幕幕画面和一些断断续续的声音出现在曼玲的梦中。 曼玲听到了蜉蝣的声音。 “你在吗?我来了...” “你不在,可我要走了...” “我又来了,今年你还是不在...” “我在草丛了,我还要干什么呢...” 蜉蝣的声音从灵动逐渐变得呆滞。 曼玲看到了蜉蝣的模样。 蜉蝣飞掠过水面,停留在水塘边的草丛中,好奇地东瞧西望,看看太阳,看看水面,看看远处。 蜉蝣再次来到水塘边上张望着,看看太阳,瞧瞧水面。 蜉蝣又慢吞吞地爬到草丛中,呆呆地看着远处。 最后一幕,是蜉蝣如同凝固一般,爬在草丛中,而后被曼玲装进玻璃罐中。 隔天清晨,曼玲洗漱后才意识到昨夜她做了一个梦。 梦中她并没有前往某个梦境,而是那些画面在她的脑海之中徐徐展开。 曼玲回想梦的内容。 “或许是因为蜉蝣的寿命极短,初初死去的蜉蝣获得了一个梦境。 然而在一次接着一次的初见和告别之中,梦境发生了破损,告别一次,便缺损一块。 直到今日,蜉蝣的梦境只剩下它容身的那一块,其余全然被黑暗掩盖。 要是没有去采风,或许蜉蝣下次在浮出水面,那时,蜉蝣恐怕会变成一具空壳。。。 而那些遗落在黑暗之中的梦境碎片,在某天夜里竟然悄悄地飘到了我的梦中。 若是能找回这些梦境碎片,蜉蝣的记忆会不会就此得到恢复?” 曼玲想着,在当天夜里去到逐英的梦中商量此事。 “原本这些蜉蝣是回不到林地的,也本不会被你发现的,曼玲。” “这个世界上总会有一些风不幸地化形成寿命极其短暂的生物。 它们既没有办法向天边发出信号,天边也难以捕捉到它们的存在。 那天风筝拖尾的微弱摆动已经是非常幸运的结果。 在它们生命走到尽头之后,会一次又一次地进入轮回,一次又一次地醒来。 只是它们渺小的身躯和不多的记忆容量并不能经受一次又一次的轮回。 它们每重生一次,先是失去化形成风的能力、再一点一点地失去记忆。 它们的梦境也会一点一点地破损。 但这并不意味着它们会陷入无穷无尽的轮回。 当它们失去最后一块梦境碎片。 到那时,它们会变成失去繁衍能力的寻常动物,失去所有知觉,在孤独寂寞中死去。 与其说它们是同伴,倒不如说它们是我们的遗憾。 你也别想寻回它们的梦境碎片了,你能梦见,却难以将这些碎片捕获。 只是我也觉得奇怪,为何那些梦境碎片飘入了你的梦中,为何你会发现蜉蝣的存在。”逐英十分不解。 “那天我和我的画画老师,也就是我的同事何书娴一块去采风。后面就在草丛中发现它了。”曼玲说。 “你那同事不觉得奇怪吗?”逐英问。 “书娴姐叮嘱我要多看看各种生物的构造,我便借此将蜉蝣带回天边了。”曼玲说。 逐英只觉得这一切发生得太过凑巧,要么真是运气使然,要么是有人在背后相助。 “既然那蜉蝣最后是站在那个草丛中等待着什么,那你往后便多多留意那儿吧,兴许能有发现。”逐英说,曼玲也正有此意。 然而曼玲留意了一个月,却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 林地那边。 “蜉蝣这个月活得好好的,但就是不说话,成日呆在草丛那儿,也没动过。” 曼玲和李爱都摇摇头。 曼玲隐约觉得蜉蝣有一个未实现的愿望留在某个前世之中。 如今蜉蝣是活下来了,只是这个愿望却被蜉蝣遗忘。 “倘若有一天蜉蝣终于盼来梦圆之刻,那时,物是人非的它,不知道还能不能被这个未完成的心愿所触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