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奋斗在盛唐》 第1章 一觉梦千年 岭南有泉州,三湾十二港。 市井十洲人,海上万国商。 泉州湾,刺桐港。 微醺的海风下,繁茂的海港上帆樯林立,舳舻相接,千帆竞发。大唐帝国的东方第一港口上,不仅停靠着大唐的商船,还停留着海外藩邦各国前来大唐贸易的商船,真有一番“招来海外蛮夷贾,涨海声中万国商”的盛世景况。 每每刺桐港上浪高风急,海风便能顺风而行数十里,微咸的海风虽渐飘渐淡,终能化作一股清爽凉风扑入泉州城南中。 城南,金鱼巷。 一处雅榕遮荫的青砖红瓦小院中,青衣小厮初九起了个大早,便匆匆跑到了二公子的卧房中,谁知又是扑了空。 “咦,二郎今天居然又起的比俺早?”初九扫了一眼空空如也的床榻,小脸纳闷自顾嘀咕起来,“二郎自打前天醒过来就跟换了个人似的,天天起大早,他以前可是都要睡到日上三竿太阳晒屁股才会起床的。改天俺可要给老管家去封家书,说二郎这次大病初愈后真是转了性子。” 嘀咕完,初九便走出卧房到了院子,大声嚷嚷道:“二郎二郎,在哪哩,在哪哩?” “在这儿呢,鬼哭狼嚎的,你嚎丧呢?” 屋顶上传来一道不悦的声音,只见一名十八九岁的少年人,身穿半袖翻领褐袍衫,头戴乌青幞头,正双手抱膝地坐在屋顶红瓦上。 少年人脸上还是有些许大病初愈后的苍白,但仍难掩他眉宇间的英气和俊朗五官,他正是青衣小厮初九口中的二郎,泉州府辖下清源县崔氏的二公子——崔耕。 崔耕喝叱了初九之后,又继续坐在屋顶上眺望起刺桐港的方向,依稀可见的碧波无尽大海,数十里之外飘荡而来的淡淡清爽海风,令他心驰神往…… “我的天!二郎,你爬那上面作甚 ?” 屋檐下院子中的初九闻声寻望,发现二公子居然爬到了屋顶上去,顿时急了:“二郎,你大病初愈可不能登高爬顶,万一再出什么事儿,俺怎么跟死去的老爷交代啊?” 说着话的功夫,初九已经从院中的旮瘩角落里找来竹梯架起,然后小心翼翼地爬了上去。 踩着屋顶上坚实的红瓦,初九摇摇晃晃走到了崔耕身边坐了下来,问道:“二郎,你这病刚好,身子骨正虚着哩,快些下去吧,万一……” “哪有那么多万一?” 崔耕收回眺望大海的眼神,郁闷地转过头看着身边的小厮,“你家公子还没到弱不禁风的地步。” 初九自然不敢顶嘴,只得撇撇嘴嘟囔道:“三个月前在百崎湖的画舫上看公孙大家舞剑时,您当时也是这么说得。可最后还不是跟人醉酒斗气,一失足跌入了湖中。小的遍请了城中有名的郎中来咱家,都说药石无医,足足昏迷了三个月。好在上天垂怜,老爷和老夫人在泉下保佑,您总算醒过来了。” 初九的声音尽管很小,但还是一字不落的钻进了崔耕的耳中。 一听这小厮提起公孙大家四个字,崔耕的脑海中瞬间浮现出一道翩然起舞的曼妙身影,婀娜多姿的身段下,双手舞剑如泼墨行云,低吟浅唱如空谷幽兰,一抹纱巾遮面虽无法俱见她的容貌,但崔耕能清晰地感觉到纱巾后面,那张沉鱼落雁的绝世容颜。 四个多月前,他为了追寻公孙大家的芳踪,从清源县家中来到了泉州府,一住就是一个月。但凡公孙大家在画舫上表演剑舞,他是场场必到。且挥金如土,从不吝惜钱财。 直至三个月前的一场画舫剑舞中,他醉酒兴起与人斗气,失足落入湖中,足足昏睡了三个月。 为了医治他,初九早已花光 了此番他们来泉州府的盘缠,好在这栋金鱼巷的小宅邸是崔耕他父亲当年在泉州府的时候置办的,不然他们主仆俩现如今早就流落街头了。 崔耕脑海中一时间尽是公孙大家的身影,随即问起初九:“小九儿,前日我让你去打听公孙大家的芳踪,你可曾打听过了?” 初九一听自家公子到现在还念念不忘这个红颜祸水的女人,暗暗鄙视了一番崔耕,不过嘴上还是回道:“小的打听到了,自打二郎您跌入湖中人事不省之后,那湖中画舫也换了东主,至于公孙大家,据说在第三天便带着仆从和丫鬟离开了泉州府。听人说,是去了长安。” “走了?” 崔耕颇为失望地转头望着北方,低声叹息道:“没想到昏睡三个月,便物是人非了。唉……像公孙大家这样的美人儿,名动长安,引来无数风流才子追捧,那只是早晚之事而已。初九啊,你看下咱们还有多少盘缠,要不……” “打住,二郎,我的崔二爷,您可打住吧!” 初九还不知道自家公子的德性?急得摆着双手,张嘴阻止道:“二郎,莫说咱们现在已经山穷水尽没有多余的盘缠了,便是有盘缠也不能去长安啊。咱们离家已有四个多月了,老爷夫人过世得早,大公子又在前年病逝了。现如今崔家在清源县的造酒坊,几百亩良田的产业都指着你回去打理哩。依我说啊,我们还是早些回清源吧。再说了……” 说到这儿,初九看了眼有些神色恍惚的崔耕,提醒道:“您别老惦记公孙大家了,她跟您不是一路人。而且老爷在世的时候可是帮你定过一门婚事,就是清源城东曹家。如今曹家的家底和名望可是比咱们崔家殷厚,如果你在泉州府跟人争风吃醋的事儿传到曹家,引来曹家人 ……” “爱谁谁~~曹家又能拿我怎样?” 崔耕突然摆摆手打断了初九的话,心里有些莫名烦躁。因为他脑子里愣是没有和他有婚约的曹家女儿的影子,姑娘多大年纪?长得怎么样?性子如何?他是一点都没有印象了。 他不禁暗暗猜疑,该不是昏睡三个月忘记了好些事儿? 相反,他脑子里又多了很多很多他以前没有遇见过的事儿。 这昏睡的三个月,他做了好多梦,不计其数的梦。有荒诞无稽的,有天方夜谭的…… 这些梦好像弹指一瞬间的事儿,又像是经历过几个世纪一般漫长,但在梦中发生一切的一切,都事无巨细的牢牢嵌入他的脑海之中,挥之不去,就好像是他自己亲身经历了一般。 他在醒过来的刹那,他险些都认为自己不是自己。 庄周梦蝶? 蝶梦庄周? 崔耕想着想着,脑袋又开始感觉到隐隐的裂痛,他猛地一把抓住旁边初九的胳膊,问道:“小九儿,你说在大海的另一端,是不是还有很多很多的国家,还有长得和我们不一样的人?他们也有自己的皇帝,也有自己的朝廷和官府?” 初九笑了笑,点头道:“当然有啦,二公子莫不是忘了刺桐港上的藩邦商船了?那些新罗人、天竺人、波斯人、大食人不都是有自己的朝廷和皇帝的吗?咱们泉州府还是有人在卖昆仑奴,新罗婢呢,二公子,你忘啦?” “不不不~”崔耕摇了摇头,道,“我是说大海很远很远的另一端,离我们大唐非常远非常远的地方……” “大海很远很远的另一端?那得有多远啊?难道还有比新罗国还远的地方?” 初九感觉脑子有点迷糊,最后还是摇了摇头,道:“那小的就不知道了。” 呼~ 崔耕感觉脑袋舒服了点,深深地 吸了一口气,缓缓松开初九的胳膊,慢慢站了起来又是极目眺望了一眼刺桐港方向的大海,心中暗暗发誓,有机会我一定要驾驶自己的战船,领着大唐帝国的无数商船征战这一望无际的大海,走上一走这海上丝绸之路…… 海上丝绸之路?一带一路? 莫名地,崔耕也不知为何,这几个字儿随心所欲地就从心底油然冒出。 嘭—嘭—嘭嘭嘭! 突然,院门响起一阵急促凌乱的拍门声,紧接着,有人在门外大声疾呼:“初九,初九,快些开门,我,我要见二郎!” 这声音崔耕听着耳熟,而初九更熟。 噌的一下,初九猛地站了起来,急得险些没站稳从房顶跌下:“是,是老管家,他,他咋来了?” 崔耕印象里,老管家是个做事慢条斯理又认死理的人,今天能从清源县赶了泉州府,而且这般火急火燎,暗暗猜度,莫不是家中出事儿了? 旋即他用手拱了拱初九,吩咐道:“你赶紧先下去给老管家开门,我随后就下来了。” “唔!”初九应了声,便顺着竹梯下来院中。 当崔耕也从上边下来,初九已经开了院门将老管家迎入院里。 两鬓斑白风尘仆仆的老管家进了小院,见到崔耕之后,瞬间老泪纵横,噗通一声跪倒在地! “二公子,老奴无能,老奴有罪啊!” 崔耕来不及搀扶,又见老管家嘭嘭嘭连磕三个响头,嘶声裂肺地哀嚎道:“二公子,三娘趁着您不在清源县城的日子,暗通府内账房管事方铭霸占了崔家的家业,祖宗留下的宅邸没了,崔家三代攒下来的酒坊和三百亩良田,也都统统没了……” 三娘? 崔耕闻之面色突变,这个他老爹临死前纳得第三房妾侍,一向寡言少语没什么主意的女人,居然有这般好心计好本事? 第2章 返回清源县 噗通! 小厮初九一屁股跌坐在了地上,嚎啕大哭了起来:“完了完了,二公子,咱这次真的无家可归了!” 作死的小厮,又开始嚎上了。 崔耕又是一阵无语…… 他上前两步赶忙将老管家搀扶起来,温声说道:“茂伯,快些起来,起来慢慢说。” 崔耕将老管家茂伯扶到院中一处地方坐了下来,问道:“茂伯,到底怎么回事?酒坊一向都是嫂嫂主事,家里房契地契也是白纸黑字写着我们崔家的。三娘是怎么篡夺霸占走的?” “唉……二郎你昏睡的这些日子,家中委实发生了不少事儿。” 茂伯顿了顿,看了一眼崔耕,突然发现自己有点不认识自家这位二公子了。 按照他对崔耕的了解,乍闻家变的消息定是惊慌失措,今天怎得会如此淡然镇定? 莫非昏睡三个月后,二公子也性情大变了?委实有些匪夷所思。 不过现在他也无暇去琢磨这个,赶忙将家中发生的变故娓娓道来…… 约莫半柱香的时间,崔耕面沉如水一言不发,静静地听着。听罢,对于家中这三个月来发生的事,已了然于胸。 原来就在一个月前,一向负责主持崔氏酒坊的嫂子苏绣绣收到了娘家来信,说是她的父亲患病,要让她回娘家一趟。苏绣绣的娘家就在清源县隔壁的莆田县,自然收到信后便要启程回娘家探望老父。 苏绣绣走之前,并未将酒坊交给平日里嗜财好斗的的二娘,而是将酒坊暂时交给了一向本分守规矩的三娘来主持。可谁知短短一个月的光景,三娘便暴露了藏匿数年的秉性,不仅在账房管事方铭的帮助下,暗中偷盗崔耕放于家中的印鉴,将崔家在清源县的产业统统记名在自己这个崔府三夫人的名下。这两人还暗中以重金行贿清源县衙户曹吏宋温,为他们此番窃取转移崔氏家产助以公证。 县衙户曹吏是什么人?那是掌管着一县的户籍赋税,钱谷杂粮诸事的胥吏。 虽然只是不入流的杂流胥吏,称不上官,但在清源县中绝对是权柄在握之辈。尤其是清源县商户,无一不对他敬畏着。 都说破家的县令,灭门的令尹,但这胥吏害人,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啊。 于是乎,家贼胥吏两相谋夺下,仅仅一个月的光景,崔家在 清源县的酒坊、数百亩良田,还有祖宅便自此易了主人。 更令崔耕诧异的是,这个被父亲纳入府中为第三妾的三娘,竟与账房管事方铭是表兄妹,而且在父亲过世后的这几年两人早有奸情。 这对狗男女将二人关系藏得极深,看来在他父亲过世后早就有了谋夺崔氏家产的心思。 看来自己数月前离家跑来泉州,意外昏睡数月,再加上嫂子苏绣绣回娘家将酒坊托付给三娘,正好给了这对狗男女谋夺家产的机会。 …… 沉思片刻,崔耕眼神略微清澈泛明,问道:“茂伯,现在家里面是怎么安顿的?” 茂伯苦着脸回道:“现在那对狗男女占了咱家宅邸后换了府匾,崔氏酒坊也改成方氏酒坊。他们留下一干下人后,直接将老奴和二夫人轰出了府。老奴暂且将她安排在郊外的一处农户家里。” 崔耕微微挑了一下眉,哦了一声,问道:“我嫂子呢?” 茂伯道:“还在莆田县亲家老爷那儿,老奴来不及将消息传过去。倒是二夫人天天嚷着要改嫁,说不替老爷守节了,说过不了这穷日子。” “噗嗤!”崔耕不禁好笑,乐道,“我这个二娘啊,还真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倒是我嫂子那儿,先瞒着吧。不然以她外柔内刚的性子,还不知道要惹出什么祸事来。好了,咱们也别耽误了。小九儿——” 崔耕轻轻踢了一下小厮初九的屁股,催促道:“收拾一下,咱们现在就动身回去。” 初九唔了一声,急急返回屋中收拾行礼。 茂伯犹豫了一下,低声问道:“二公子,咱们此番回去是要……” “当然是夺回产业!” 崔更握紧了拳头,不假思索地回道:“无论是宅邸还是酒坊良田,都是祖宗留下来的,我怎么会让他落到别人手中?” “可是县衙那边……” “不要可是了,既然无法通过律法夺回家产,我就用别的法子。” “回到清源县,别说东山再起的本钱,便是落脚之处,都没有了。” “这个不用担心。” 崔耕冲茂伯投过去一个自信的眼神,点头说道:“茂伯,我自有法子!” 这时,初九从屋中出来,禀报道:“二公子,收拾妥当了!” “好,咱们这就启程回清源县!” 不消一会儿,初九便锁 了小院大门,主仆三人匆忙踏上了返程。 …… 清源县辖下不足两千户,为泉州五县中的中等县,距泉州府一百六十里,于莆田县西部,两县以仙潭村为界。 崔耕主仆三人从泉州返回清源县,先雇船走河道,再雇马车走官道。到达清源县城门外时,已是次日清晨。 在城门外时,崔耕便打发茂伯雇着马车去城外农户家,将二娘接回县城中。随后和初九一道进了县城。 清早的清源县城,街道上还是行人稀疏,不算热闹。 入了城,初九突然驻足,低声提醒道:“二公子,咱们身上的盘缠已经用光了。你现在让老管家去接二夫人,你让她回来住哪儿啊?” 崔耕笑了笑,道:“我自有办法。对了,小九儿,你知道捉钱令史家怎么走?” “捉钱令史?” 初九怪叫一声,奇怪道:“二公子,你找那做黑心行当的扒皮鬼作甚?” 所谓的捉钱令史,他既不是官,也不是吏,他是唐朝州县衙门临时招募的一个行当,专门替州县衙门经管公廨本钱。至于公廨本钱,便是朝廷拨给各州县府衙的专款,专做官营放款的买卖,俗称官府高利贷。这些银款基本放给民间商人用于短期周转,或者流到货币市肆来谋求暴利。通常五万文的本钱,每月应缴纳利息四千文,一年纳息五万文,年息百分百,绝对是高利贷中的高利贷。营收的利息除了上缴朝廷国库一部分之外,剩余的各地州府县衙自行截留,作为当地官员的津贴福利。 想当年高祖李渊起兵,至贞观时期的东征西走,战争持续数十年,大唐王朝开支战争经费无数,财税枯竭,只好赚一点儿小钱补偿一下。贞观十五年,唐太宗李二陛下带领朝廷发放高利贷,赚了一点儿利息贴补国库。 后来被高级知识分子出身的褚遂良发现了,立马就破口大骂,陛下你可是天子啊,万乘之君怎么可以干这种下流的勾当? 李二陛下被骂懵圈了,又怕褚遂良招来魏征那个老匹夫来,正准备认怂收手不干,谁知褚遂良又说,这种毁人品的高利贷勾当若皇帝干了,如何成为万民表率?朝廷也不能干,不然朝廷威仪何在?不如我们让各地州府县衙出面,从民间里招一些名声比较臭的人来 干吧?这样才能实现共赢啊。 结果,捉钱令史这个官方高利贷职业经理人就应运而生了。 所以,当小厮初九听到崔耕要去找捉钱令史,立马淡定不住了。无论在朝在野,捉钱令史这种放高利贷的行当,既招士林文人厌恶,也招百姓唾弃,借五万文钱一年之后连本带利十万文,可不是扒皮黑心鬼嘛?不然,褚遂良当初为何要阻止李二陛下去干这种事儿。 果不其然,崔耕指了指初九抱在怀里的包袱,笑道:“咱虽然没有盘缠了,但不是还有泉州城金鱼巷那座小宅邸的房契吗?我准备拿咱家房契来质押,找清源县的捉钱令史拆借些银钱。” “不行!” 初九第一时间捂紧了包袱,坚决摇头道:“这是咱家如今唯一的家业了,我得替老爷守好!” 崔耕一阵无语,难道本公子真长得一副败家子的胚样?连一个小厮都这般不信任。 患难见真情,对这个到了现在还不离不弃的使唤小厮,崔耕更多的是感动。 他只得循循善诱道:“乖了,小九儿,你家公子要从那对狗男女手中拿回咱们家的祖宅田产和酒坊,就必须东山再起。要东山再起总要本钱吧?不过你放心,本公子不仅要将崔氏家业原封不动地夺回,以后还会在泉州城再置很多很多宅邸,统统交给你来打理,怎样?” 初九瞪大了眼珠子,问道:“真的?” 崔耕好笑道:“那还能有假?” 须臾,初九松开了捂紧的包袱,重重地点了一下头:“唔,就信二公子一回!” 崔耕: 初九快步走到了前头,道:“咱们清源的捉钱令史叫吴公义,那黑心扒皮鬼家在西市的油麻巷,公子跟俺来!” …… 约莫两个时辰后,近晌午。 崔耕主仆二人已经从捉钱令史吴公义家中走出。 一处泉州城金鱼巷的四房小院,估价三百贯钱。折价五成质押房契,崔耕从捉钱令史吴公义那儿拆借来一百五十贯文钱。一贯即一千文钱,约值纹银一两。不过唐时白银是作为贵重细软作为流通,所以唐朝市面上的货币还是以铜钱和绢帛为主。 别小看一贯钱,现如今睿宗李旦的永昌二年,武兆把持朝政,货币远没有太宗的贞观年间和高宗的永徽年间那么坚挺了。但洛阳米价还 是达到斗米百钱,也就是说一贯钱可换十斗洛阳白米,折合一百二十五斤。 换言之,崔耕在泉州城的那处估价三百贯的四房小院,可换白米三千斗,折合三万七千五百斤大米。开元通宝的铜钱现在还是硬通货币,每贯重六斤四两。哪怕是房契折价五成质押一百五十贯,也足足重达九百六十斤! 所以在白银不甚流通的唐朝,寻常富贵人家出门也就带个几吊钱出门,很少会有人带个几十贯几百贯钱出门。谁出门会带几百斤几千斤的铜板? 幸亏吴公义家还有点现银,所以崔耕跟他兑换了大部分的纹银之后,便让初九装了约莫三贯左右的铜钱在包袱中,离开了吴家。 走在油麻巷中,小厮初九背着小二十斤的铜板也是累得够呛,小脸微红地咒道:“亏这厮叫吴公义,三百贯的小院居然折价五成质押,每月还要十五贯利钱。哼,十五贯利钱都可以买一百五十斗上等白米了。该死的吴扒皮,真黑心!” 崔耕听着初九这咒骂,一阵摇头,心中暗替吴公义难过,这替官府放高利贷,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了,没多大好处不说,还天天背着骂名。 继而他笑着拍了拍初九的肩膀,道:“好啦,别骂骂咧咧了,拆借三个月便连本带息还回去呗。利息高也正常,不然官府的公廨本钱会这般好拿?” 初九气得跺了跺脚:“三个月还短呐?三个月就要利钱四十五贯了,这能买多少上等白米了?” “而且三个月后连本带息还不上,就要收了咱家的小院。三百贯的小院啊,这能买多少上等白米啊?” 一路走到巷子口,小厮嘟嘟囔囔的嘴就没合上过,张嘴闭嘴都跟上等白米干上了,听得崔耕真是耳朵都快生老茧了。 到了巷子口,崔耕终于爆发了:“多少上等白米,多少上等白米!你小子上辈子饿死鬼投胎啊?” 不过初九还未吭声,巷子口刚刚停驻的一辆制式讲究的马车里却已传来一道酥媚的声音:“哟,二郎好大的火气呀,怎么?这是刚从捉钱令史家出来?” 紧接着,车窗帷裳缓缓被掀开,探出一张精致的脸庞。 崔耕缓缓抬头正要应对,初九早已破口大骂:“呸,你个吃人饭不拉人屎,蛇蝎心肠臭不要脸的贱女人……” 第3章 崔氏有藏酒 “放肆,你这个卑贱的家奴!” 马车上刚才还笑意盈盈的女人好像被人踩了尾巴,瞬间暴怒。 仇人相见,自然分外眼红。 怪不得初九会破口大骂,马车中坐得并非别人,正是隐忍崔府数年,巧取豪夺窃占了崔耕家业的三娘——梅姬。 崔耕的这位便宜小妈姓梅,自幼便被卖到泉州城中的一处私营舞坊中,后被崔耕那个好色的父亲给赎买回清源县纳了妾侍。 他重新打量起眼前这个伪装了多年的女人。 在他印象里,三娘梅姬一向安静本分,妆容素雅,在府中屡屡受着自己那位好斗二娘的欺负。而眼前的梅姬却是浓妆艳抹,眉目间跳脱着一股子跋扈阴鹜之色。与之前的形象,早已天差地别。 “我就骂,我就骂,骂死你个贱女人!你这个忘恩负义,蛇蝎心肠,谋夺我家公子产业的贱女人,我诅咒你们这对奸夫淫妇不得好死!” 初九牙尖嘴利,不管不顾,跳脚大骂起来。 崔耕也没阻拦,反正初九这小子骂起脏话来,自己听着还挺解气。 不过他本以为梅姬会气得下来马车,撕打理论一番,谁知这女人突然冷静了下来,也不再看初九一眼,而是冲着崔耕嗤笑一声:“二郎,崔氏家业记名在本夫人名下的白纸黑字上可是有你印鉴的,而且还有县衙宋户曹大人亲自公证画押,这说破大天去,本夫人也是有律法可依的。你可要好好管教管教你这小厮,省得他这张嘴替你招来祸事。” 崔耕唔了一声,伸手示意初九不要再吱声,而是冲梅姬拱拱手:“是啊,倒是要恭喜您了,多年小三终转正,不易啊!只可惜……” 梅姬稍稍一愣,脱口问道:“可惜什么?” 崔耕抬眼透过车窗看了看马车里头,抿嘴笑道:“可惜你在我家中隐忍这么些年,让你那表兄方铭也做了这么多年的绿毛乌龟。不知道你俩晚上同榻共眠的时候,他这个绿毛乌龟心里是什么滋味儿啊?” 言下之意,梅姬被崔耕他爹纳入府中这些年 ,方铭就硬生生地戴了这么多年的绿帽子。 梅姬听罢神色瞬变,马车里猛地爆起一声怒:“崔耕,老子跟你拼了!” 果然,正如崔耕猜测,方铭就在里面! 这世上,无论富贵贫贱,又有哪个男人愿意被人戴绿帽子? 马车里面一阵嘈杂,方铭作势就要下来,却被梅姬阻拦住,宽慰道:“表兄又何必跟一个丧家之犬计较?他这是故意想激怒咱们。别忘了,崔家几代人经营的酒坊和良田如今都落在咱们手中,他连祖宗留下来的祖宅都没守住。该生气的是他,而不是咱们。以后啊,就让这丧家小儿眼巴巴地看着咱们继续经营酒坊过好日子吧!” 劝慰住暴怒的方铭之后,梅姬又探出脑袋来,冷笑道:“崔二郎,你也无需在这儿逞口舌之利,你要真有本事,就不会丢了家业,让你祖宗蒙羞了。唉,看在曾经一场母子的份儿上,你晚些时候让你这卑贱的小厮来崔府,哦不,来我们方府取上几吊钱傍身吧,省得流落街头连处遮风挡雨的地方都没有。” 梅姬以牙还牙丝毫不让,刻意羞辱着崔耕。 谁知崔耕拍了拍初九肩膀上扛着的钱袋子,一副不急不恼没心没肺的样子,说道:“那倒不用,崔家的一切都暂且寄存在你那儿吧,过些日子我自会取回。” “扑哧~”梅姬不由好笑道,“这可能吗?崔二郎,你这是还没睡醒还是怎么着?” “醒着呢,从来没有像如今这般清醒呢。” 崔耕竖起两根指头,笑道:“梅姬啊,我跟你打个赌,两个月内,我必取回崔氏产业!” “哈哈哈哈……” 梅姬用一种看傻子的目光看着崔耕,恣意大笑道:“崔二郎,我看你是疯了。好吧,本夫人便和你疯一回,你若两个月内能从我们手中取回产业,哈哈,我们夫妇任你处置!” “好,一言为定!” 崔耕好像真的没心没肺一般,竟然认真地和谋夺他家产的这对狗男女打起赌来。 言罢,他轻轻招呼起初九,悠然自得地离 去。 看着他信步远去的背影,梅姬居然有些怔怔,这个她一直都看不起的败家子,居然也有她看不透的一天。 马车里,响起方铭不满地声音:“夫人,你怎么好端端跟他打起赌来?万一……” “没有万一!” 梅姬回过神来,肯定地说道:“崔二郎是什么德行我还不知道?一个挥霍祖业的败家子,能成什么气候?两个月从你我手中取回产业?不是他疯了,就是我们听错了!” 方铭闻言,略微点了点头,道:“也对,谅他一个丧家小儿,还能翻起什么大浪来不成?我们下车进巷吧,约了捉钱令史吴公义谈买卖,可不兴迟到。” 梅姬嗯了一声,收回远望崔耕背影的眼神,在方铭的搀扶下,缓缓下了马车。 …… 崔耕和初九在街边随便找了一个胡饼店,解决了午饭之后便去了一家牙侩。 牙侩,在古代专为买卖双方说和的中间人,到了宋朝又叫牙行。至于到了后世,又称中介。 在牙侩的介绍下,崔耕很快便在清源县城南的周溪坊租了一处住所。 在唐时,州府县城的城邑被划分为若干个区域,简称坊,通后世的里巷。在州县城中称为坊,城外郊区称为村。 周溪坊因坊中有一条小溪名为周溪而得名,居于周溪坊多为清源县城南的贫民百姓,鲜有富贵之家和书香门第。 因此崔耕在周溪坊租住的这处子虽大足有六间空房的大杂院,但租金却是便宜,每月只需三吊大钱。 租住好了杂院,崔耕又请牙侩在周溪坊中临时雇佣了两个坊民帮忙清扫了一下院子后,这才让初九通知老管家茂伯,将二娘从郊外民户家接回。 这下,才算是重新有了一个遮风挡雨的住所。 当小厮初九领着茂伯和二娘来到新家时,崔耕已经请牙侩帮忙买来了如棉被、柴米油盐等所需的生活用品。 二娘并未在院中打量,而是直奔崔耕的屋中,当着崔耕的面二话不说掩面大哭起来:“二郎啊,你可要为二娘作主啊,梅姬那个贱 蹄子把我轰出了家门不说,还扣下了我平日穿戴的首饰衣裳,就连我这些年攒的私房细软统统都扣下了。呜呜,二郎啊,二娘现在可是一穷二白了!” “呃……” 崔耕细细瞅了一眼,平日里穿金戴银最爱显摆的二娘,今天却是穿着粗布麻衣,就连一根像样的银簪都没有,简单地用一根树枝将头发盘起。这幅惨兮兮的模样,硬生生将三十出头颇有姿色的二妈给逼成了乡下的逃难农妇。 他一时间真不知道怎么安慰她才好了,这个便宜二妈的性子他太了解了,视财如命争锋好斗。梅姬占了她的金银首饰扣下了她的私房细软,比要了她的命还要厉害。 他只得抓住要害安慰道:“二娘,你放心,最多不出两个月,我一定会把你的那些首饰细软原封不动地夺回来!” “咦!咋夺?” 果然,二娘立马止住了哭啼,泪眼婆娑地抬头看着崔耕。 这时,初九和茂伯也相继进了屋,纷纷问道:“公子,你可是有办法夺回产业了?” 崔耕示意几人先坐下,然后从桌子上拿起几张刚才伏案涂写的纸张递给茂伯,说道:“茂伯,你在清源县中人头熟,麻烦你按着这张纸上面写得物什,统统替我采购回来。” “这蒸锅倒是跟咱们酒坊用的不一样?估计要找铁匠铺订造了。唔?还要买些高粱米?” 茂伯接过纸张粗粗翻看了一眼,颇为诧异地看着崔耕,道:“二郎,我看你这纸上所画所写的物什,估摸是用来酿新酒的器具。莫非你是想造酒来着?老奴可要提醒你,无论是咱们崔家,各家酒坊酿米酒都不用高粱,你莫非写错了?” 崔耕微微摇头,道:“没写错。我准备用另外一个法子来造新酒。到时候新酒出来,茂伯便知晓。” 茂伯哦了一声,心里更加奇疑,平日里二郎连酒坊都不肯多呆片刻,怎么会懂得其他酿酒法门? 这时,二娘郁闷地说道:“二郎啊,我还以为你有什么好法子,原来就是这个啊?就算酿出 酒来又能怎样?就能击垮梅姬那只贱蹄子,夺回家业了?咱家的酿酒好师傅统统都在那对狗男女的酒坊里,你这新酒能行吗?” 崔耕抿嘴笑道:“二娘,我这新酒不同于往日清源各家酒坊出的米酒,一旦推出,呵呵,我相信一个月之后,清源县中再无酒肆会用他们酒坊的酒!到时候,他们没了酒坊的进项,还愁找不到办法夺回家业?” 二娘听后瞪大了眼珠子,将信将疑道:“真的假的?你哪里来的酒方?” “祖宗托梦!” “切,老娘二十岁就跟了你爹,也没听他说过你们家祖宗还有什么了不起的酿酒新方子。你就编吧!” 崔耕没有再理会二娘,转头冲初九吩咐道:“小九儿,回头给你一贯钱,你拿着这些钱去城里帮我雇佣一些泼皮混混和街边孩童,让在城中散布一首歌谣,而且是每天不间断,直到咱们新酒出来为止。” 初九虽面有怪色,不知道公子又想干嘛。不过他还是嗯了一声,问道:“什么歌谣?” 崔耕略微思索了一番,随后念道:“清源有崔氏,偶得神仙酿,木兰溪畔藏,泽被后世孙!” 木兰溪是贯穿清源县和莆田县的主要河流,是清源县人的母亲河。 歌谣是崔耕现场胡编的,大体意思是说,清源崔氏的祖先曾经在木兰溪畔得到了神仙酿的酒,为保后代子孙家道中落,将这批神仙酿藏了起来。一旦家道中落,子孙便可以起出那批神仙酿的酒来重启家业。 “啊?” 这么浅显直白的歌谣,谁都听得懂,初九将嘴巴张得大大,一时间不知道公子的葫芦里到底在卖什么药了。 茂伯也是一阵迷糊,还是二娘没有按捺住好奇心,追问道:“二郎,崔家哪有什么藏酒?你这使得什么幺蛾子?” “嗯……怎么说哩……” 崔耕正思量着该如何说,思绪再次回到了那三个月昏睡的荒唐大梦里。 倏地,梦中记得的一个词儿油然浮上心头,脱口回道:“姑且就称之为……售前炒作吧!” 第4章 城中人心动 数日后,午饭的光景,正是街边坊内的食肆酒肆最繁忙的时候。 清源县城东,迎春坊,徐记酒肆。 大唐物华民丰,故仅限酒曲而不禁酒。 酒曲是酿酒的原料,一向由当地官府督办。所以清源县中,酿酒的酒坊就少数几家。 就算崔家的崔氏酿酒坊,每年酿造的酒量都是有数的。 也正因为大唐限酒曲而不对民禁酒。所以,大唐州县城中的各个民坊中都有私人开设的酒肆,便于坊民沽酒饮用。 如果将酒坊比作酒厂的话,这些坊巷的酒肆更类似于酒厂的分销商。 自打贞观年间起,徐记酒肆便在迎春坊开业至今,传到徐仁德手中已经是第三代了。 徐仁德现年四十有八,接手家业酒肆已有十年,在迎春坊中一向买卖通运。不过自从半年前迎春坊中又冒出一家王家酒肆之后,徐记酒肆便被分流了一半的酒客。尤其是一个月前,王家酒肆又玩起了价格战,直接让徐记酒肆门可雀罗。除了一些平日的零星老主顾外,迎春坊中的坊民几乎都跑到王家酒肆沽酒了。 这让徐仁德着急上火,一夜间白了头发。 他也想过对策,找过向他一直供酒的崔氏酒坊,商量将酒价降些下来挽回一些客人,可是奈何他崔氏酒坊自从换了新主人之后,强势到没边,半点商量的余地都不给他。 徐仁德倚靠在酒肆门口,看着曾经的主顾们纷纷跑到王家酒肆去沽酒,不由暗中悔恨:“徐记酒肆恐怕要葬送在我这个不肖子孙的手上了。唉,造孽啊!” 一声轻叹,饱含了徐掌柜无限的心酸和不舍。 “掌柜的,这也怨不得你,”伙计二德子看着掌柜满脸憔悴的模样,不落忍地宽慰道,“我听说崔二郎被崔家三夫人伙同账房管事篡了家业,那对奸夫淫妇可没崔家二郎好说话呢。” 三娘梅姬和账房管事用瞒天过海之计,光明正大地篡夺了崔耕的家业,这在清源县坊间早已不是什么新鲜事儿,八卦精神不分年代。 徐掌柜俨然早就听过了这个八卦,脸上没有半点的意外,心情不佳地瞪了一眼二德子,哼道:“就你话多,干你的活吧!” 二德子平白挨了顿训,哦了一声,悻然转身干活去,边走边嘟囔着:“外头都传崔家有藏酒,都是神仙酿,哼,崔二郎迟早会收拾这对丧天良的狗男女!” “咦?你等会儿!” 徐仁德猛地回头,皱眉问道:“什么崔家有藏酒,都是神仙酿?啥意思?” 二德子甩了甩手中的抹布,说道:“掌柜的不知道?坊外头的大街小巷传疯了,都说崔家祖先当年偶遇酿酒的神仙,传了酿酒仙术,这才在咱们清源县酿酒起家的。后来历代的崔家家主都会酿造一批仙酿珍藏在木兰溪一带。为的就是家道中落后,子孙后代起出那批珍藏美酒用于东山再起。啧啧,要说这崔家历代家主也真是想得够 远啊,这不,便宜了崔二郎!” “狗屁!” 徐仁德听罢第一时间嗤之以鼻,不屑道:“崔家酿的什么酒,我徐仁德还能不知道?咱家卖得木兰烧就是崔家酿的,无非就是取木兰溪之水酿的普通米酒,狗屁的神仙酿。难不成神仙都喝这种渣酒?” “不不不,掌柜的,”二德子连连摇头,说道,”我可是听说了,崔家的神仙酿不仅酿造繁琐,而且产量极低,所以崔家祖先就没打算酿造神仙酿来卖。而崔家的木兰烧只是改良了神仙酿的酿造之法。掌柜的,你是品酒行家,咱清源县的崔家木兰烧,曹家美人醉,薛家一锅香,谁家的酒最香最烈最淳?” “自然是崔家木兰烧……” 徐仁德不假思索脱口而出,猛地他诧异地看了一眼二德子,有些回过味儿来,不禁怀疑道:“照你这么说,还真有些道理。二德子,崔家真的有藏酒?” 二德子又甩了下抹布,点头说道:“真真儿的,外头都传疯了。不然崔二郎被夺了家业为何还敢回清源县,还不是有祖宗留下来的倚仗呗。” 徐仁德沉默片刻,心中不由嘀咕起来,如果能从崔二郎手中购置一批崔家的藏酒置于酒肆中来供卖,兴许真的能扳回一局,将这王家酒肆轰出迎春坊哩。 相由心生,只见徐仁德瞬间展开了愁眉,轻轻踹了一脚二德子的屁股,乐道:“那你小子还傻愣着干嘛?赶紧去问问崔二郎现居何处?顺便打听打听这崔家藏酒如何处置,价值几何!” 二德子这次挨了踹不过却是乐呵,将抹布一甩柜台,大喊一声得嘞,屁颠屁颠跑出了酒肆。 徐仁德望着远处酒旗飘扬的王家酒肆,想着购到崔家那批藏酒后的光景,不由浮想联翩起来。 …… 城西,牌楼大街。 足有数丈之高的旗杆沿街而起,气势恢宏,硕大的酒旗迎风飘荡,酒旗上绣着三个斗大的名号——醉仙居。 牌楼大街醉仙居,清源县最大的一家食肆。人分三教九流,客分三六九等,清源县上至县衙胥吏,下至商贾乡绅素喜在醉仙居聚宴群饮。 醉仙居的东家唐福国跟清源三大酒坊中的薛家是姻亲,所以醉仙居只售薛家所酿的一锅香。 唐福国刚从二楼天字号雅间里出来,便快步下楼到了醉仙居门口,冲店前当垆卖酒的妙龄女子招招手,示意她过来。 锦里多佳人,当垆自沽酒。 雇佣妙龄女子站于店前当垆卖酒,招揽街上往来豪客入肆饮酒用饭,是醉仙居的一大招牌,也只有财大气粗的清源第一食肆醉仙居才敢干。 妙龄女子款款走至唐福国跟前,微微一欠身,道:“东家唤奴过来有何吩咐?” 唐福国摆摆手,说道:“你今日不用当垆沽酒了,你去打听打听崔家二郎的住处,崔家历代珍藏的美酒到底囤在何处?呃,工钱照算!” 妙龄女子美目一闪,颇为讶异 地问道:“东家莫非也信那街面上的流言蜚语?” 唐福国道:“宁可信其有啊,如果这批藏酒真的存在,那我便统统购进我的醉仙居了。任哪家食肆得了这批崔家历代藏酒,对我们醉仙居都会大大的不利啊!” 妙龄女子犹豫道:“可是咱们醉仙居一向只卖薛家的一锅香,万一薛坊主知道东家您要购买崔家的藏酒,会不会……” “这就不需要你操这份心了。” 唐福国不耐烦地挥挥手,道:“你只管干好我吩咐你的事儿便是了。赶紧去,耽误了本东家的正事儿,这当垆沽酒的活计你也不用干了。” “喏~”妙龄女子再次欠了欠身子,转身投入街中人群之中。 看着女子消逝的身影,唐福国扯了扯嘴角边的一绺胡子,自言自语道:“我这亲家啊,酿了这么些年的一锅香,愣是比不上崔家的木兰烧。要是让别家食肆得了崔家这批藏酒,那我醉仙居的招牌还能立得住?” …… 牌楼大街的街尾,四海货栈。 货栈沿街而开,连带货仓,足有六个门面之大。四海货栈除了贩卖外地货物至清源外,也替清源本地的货物销往外地,如泉州、岭南等地。崔、薛、曹三家的自酿酒若要销往外地,基本都由四海货栈负责包销。 四海货栈东家姓田,名文昆,四十岁许,河南道登州人氏,来清源县经营四海货栈已有十年。 田文昆做得本就是走南闯北的生意,所以消息也较为灵通。当街面坊间还在传扬崔家有藏酒之事时,他已经派出了四五名货栈的伙计去打听事情的真伪了。 过了晌午,伙计们便纷纷返回,向他汇报着打听到的消息。 “东家,已经打听到崔二郎自打被夺了家业返回清源后,便租住在了城南的周溪坊。” “东家,小的看见崔府原来的管家茂伯和崔二郎的使唤小厮前日早早出了一趟城,回来的时候却赶着一辆牛车。牛车之上装载得满满当当,上面还盖着一层草垛子,依稀可见一些酒坛子。” “东家,除了咱们,还有好些酒肆食肆的伙计在周溪坊一带晃悠,应该都是打听崔二郎手中这批藏酒的。” “东家……” 田文昆耐着性子,静静听完伙计们的回报之后,神色渐渐松动了起来,说道:“空穴不来风,看来崔家有藏酒,还真有其事。这满县城散布传唱歌谣之事,应该就是出自崔二郎之手啊。平日里还真是小看了这个平日里只知道风花雪月的崔二郎了。” 一名年纪稍长的伙计点头道:“东家所言极是,崔二郎这般做,无非就是想让全县城的酒肆食肆都知道他手中有这批藏酒,到时哄抢好坐地抬价呗。整个清源谁不知道崔二郎被三娘和账房管事篡了家业,急着用钱啊。” “呵呵~”田文昆抿嘴笑了笑,道,“在清源这地方,他再怎么哄价能哄到哪儿去?这批藏酒到了 我手中,一旦销往泉州岭南一带,肯定能赚他个盆满钵满啊。福耀——” 田文昆冲刚才那个年纪稍长伙计吩咐道:“你从柜台支上几吊钱,替我备上一份厚礼,一会儿随我前往周溪坊登门造访崔二郎!这批崔家历代藏酒,咱们绝对不能让别人捷足先登了!” “明白!” …… 城南,周溪坊。 崔耕临时租住的杂院里,茂伯和初九按着崔耕的吩咐,用一根粗壮的木棍将院门抵得死死,任谁敲门拜访也绝不开门。 院中,隐约飘溢着淳厚浓郁的酒香。 “就冲这酒香味儿,二郎这新酒绝对不凡啊!” 二娘、茂伯两人在院中来回踱步,不约而同地齐赞一声,不过很快两人走到一间房子外,扒着半掩的房门,看着屋里的一切。 这间房是崔耕临时腾出来作造酒用的。 此时酿酒的房间并未紧闭窗门,所以房内烟气缭绕,热气腾腾直扑院中,看得茂伯这个资深老酒虫五迷三道,连连猜疑自家二公子到底是不是真的在酿酒。 因为无论是清源的各家酒坊,还是唐朝时期的酿酒工艺绝大多数还是以发酵为主。 通常是取粮食(基本是大米)、清水、酒曲,按照一定比例混合,装入大瓮中密封,等待发酵完成。发酵时间往往从几天到几月不等。随后酿酒师们会根据经验在差不多的时间,撒上石灰结束发酵过程。发酵流程走完之后,这酒稍稍一过滤,便能饮用了。 发酵时间太短,酒色浑浊,乍一眼看上去,更是有些发绿。正如唐诗人白居易诗中所言:“绿蚁新焙酒,红泥小火炉。”说得就是短期发酵出来的酒色。故唐朝市面上,酒色绿而浑浊,度数低而带甜,且粘稠的酒,基本都被归档进廉价酒,不上档次。 但发酵时间太久呢,这酒就变酸了,能跟老陈醋有得一拼。 所以选择什么质量的大米,用哪里的水,混合多少比例,用什么样的酒曲来发酵,发酵时间需要多久,这些都非常考究功夫的,基本上各家有各家的绝招。因此各家酒坊都酿酒,但酒的品质也各有不同。 清源县的三大酒坊中,又以崔氏酒坊的木兰烧为最。 尽管如此,但万变不离其宗,像崔耕这般造酒的,茂伯生平还是第一次见。 猜疑归猜疑,不解归不解,茂伯还是耐着性子在院外观摩着,同时看着二娘,生怕她冒然闯进惊扰了屋内的崔耕和初九。 临时造酒屋内。 新砌得大灶上架着一口巨大的大锅,锅上套着一个数尺之高的大木桶。大锅和木桶的衔接严丝无缝。为防衔接不够,崔耕还让茂伯请来匠人,用材料重新加封了一次。 同时,他命匠人在这大木桶上半部分的开了几个小口,用精心打造的几根铜管伸出来,而这大木桶的正上方则放着一口浅底大锅,一旁还临时让木匠打造了人字梯。 崔耕就坐在人字梯上 居高临下观察着变化,而初九则负责给大灶添柴禾烧火。 “慢着点慢着点,”崔耕看见初九一个劲儿地往里塞柴禾,提醒道,”小九儿,蒸酒要用慢火,一点点地将酒气蒸出来。你这火太大的话,反而不出酒啊。” 初九在屋里忙活了数天,至始至终都是一头雾水,因为自家公子的造酒法太违背常规了。他寻思,这世上哪有蒸酒的,这用火一蒸,酒不都化作水气跑光了嘛。 不过他心里的十万个为什么终于让他按捺不住了,放慢添柴火的同时,开口问道:“公子,为啥我们和别人家酿酒不一样啊。原先咱家酒坊我也去过,压根儿就没有这些家伙什,老师傅们也不是这般造酒的。” 崔耕见这小子终于忍不住提问了,不由笑了笑,促狭道:“我还以为好奇宝宝转性了呢,这不,还是没忍住啊。” 初九抹了抹脸上的柴火灰渍,央求道:“公子你就跟我说说呗,也好让我长长见识,是不?” “好吧,省得你到外头吹牛没草稿。” 随即,崔耕用手分别指点着大灶上这些家伙什,一一介绍道:“灶上个大锅呢,叫做地锅,中间这个大木桶呢,叫做蒸桶,至于上面那个浅底平锅呢,叫做天锅!地锅里铺得是酒粮酒母,通过你慢火细蒸之后,酒气就会上升。因为天锅里放着冷水,酒气在天锅上就会凝成酒水,逐一掉在天锅下面的露台上,顺着那几根铜管流出来。这就算出酒啦……” “这么神奇?” 好奇宝宝再次追问:“为甚酒气到了那啥天锅上就变成酒水,这又是什么道道呢?” “这是因为……呃……” 说到这儿,崔耕卡壳了一下,瞪了好奇宝宝一眼,没好气地说道,“科学原理,懂不?” 好奇宝宝初九萌哒哒地摇了摇头,表示不懂。 崔耕心道,不懂就对了,因为他也是在梦中学来的。如果初九表示懂,那岂不是跟他一样,荒唐大梦三个月了? 初九见崔耕突然不回答了,又急急问道:“公子,那出来的酒跟咱们酒坊以前酿的酒一样不?” “当然不一样!” “有啥不一样?”好奇宝宝还是没有放弃,继续追问。 就在这时,滴答~一声! 崔耕眼尖地发现,其中一根铜管上开始徐徐滴出酒水了。 紧接着,滴答~滴答~ 其他几根铜管也不甘落后,同一时间开始滴出酒水。 这说明…… “出酒了,哈哈哈,真的出酒了!” 崔耕振臂大呼一声,摇摇晃晃,险些从人字梯上摔了下来。 “真……真的出酒了?”声音落罢,咣当一声。 半掩着的房门被人猛地推开,茂伯神情激动,率先冲入造酒屋来。 紧随着,一记噗通落地声。 “哎哟我的娘!崔茂你这个老帮菜,天杀的,摔死老娘了!” 倚在茂伯身后一直偷窥造酒屋的二娘,一个趔趄,冷不丁摔了个狗啃泥。 第5章 有女名月婵 “来,茂伯,这头口酒您先尝!” 崔耕郑重其事地打起一勺酒,递到茂伯跟前。 看着眼前盛着新酒的木勺,茂伯一时间愣呆恍惚了。 因为崔氏酒坊从起初的开坊酿酒伊始,便有一个不成文的规矩:每批新酿出来的酒,第一口必须是崔氏家主来喝,故称头口酒。 茂伯心道,自己在崔家虽有数十载,但身份也仅仅只是个管家而已,何德何能尝这头口酒啊? 随即连连摆手摇头,拒绝道:“使不得使不得,老奴怎敢喝这头口酒?论家里规矩,还得二郎来才是。” 崔耕抿嘴一笑正要说话,却见二娘扑棱扑棱冲地上爬起,三两下拍打完身上的土坷垃,伸手要道:“我来我来,论辈分,现在崔家老娘最有资格喝这头口酒了。” 不过崔耕并未如她愿,轻轻侧身避过了她的伸手欲抢,再次将酒气香溢的木勺递到了茂伯跟前,说道:“茂伯,咱家都没了,还守着那些破规矩干嘛?” “不行不行,”茂伯还是执拗地摇着头,道,“二郎这是说得甚话?有二郎在的地方,便是崔家!这崔家祖宗留下来的规矩不能破!” “茂伯你听我说,我父母走得早,我大兄又是命薄夭寿,如今崔家酒坊被占,祖宅被夺,家境残落,亏得茂伯你还能这般忠心待我!” 崔耕长吁一声,道:“遍数整个崔家,也就茂伯你待我如父,无私大爱。所以今天这头口酒,必须听我的,一定要由你来尝!” “啊,这,这……”听着崔耕这些话,茂伯瞬间眼泪夺眶而出,心中百感交集,没想到一向纨绔不堪的二郎心里竟然这般看重自己啊,今后自己这身半截入土的老骨头不卖给崔家,不留给二郎使唤差遣,还能留给谁? 这头口酒,喝了! 茂伯二话不说,伸手接过木勺凑到嘴边,将勺中新酒满饮而尽。 新酒入喉,滑入腹中,当真是滋味万千,茂伯脸颊渐见酡红,久久无话…… 小厮初九有些心急了,瞪大着 好奇的双眼,催问道:“老管家,二郎造的新酒,滋味咋样啊?” 茂伯还是双目微闭并未回答,不过神色却是颇为享受。 啪~ 二娘生猛地一巴掌重重拍在茂伯的胳膊上,大声娇喝:“崔茂你个老杀才,你倒是说话啊,我家二郎这酒到底咋样?” 崔耕再次领教了这位天天嚷嚷着改嫁的二娘的生猛! “唔,酒香浓郁,醇和柔绵,回味悠长,绝非往日所饮之酒可以攀比。” 茂伯双瞳连连放出异彩,大呼:“好酒好酒,不愧神仙佳酿。唔……依老奴看呐,此酒只应天上有……” 茂伯虽是崔府管家,但一直在崔府中忙前忙后,也有着数十载的品酒道行。酒好酒坏,一抿便知。 对于他的夸赞,崔耕并无意外,因为这高粱所造的蒸馏白酒,在大唐酒市中虽还未问世,但在那场大梦中却是一直延续千余年,无论家宴还是国宴,它都是必不可少的酒中佳品。 尽管自己这个蒸馏技术还算粗简,但放到现在也绝对是震惊酒市之举。 “真的假的?” 二娘一脸狐疑地看着茂伯,抢过他手中的木勺,自取一小瓢新酒来,凑到嘴边浅尝一口起来。 虽浅尝即止,却是整个人都惊呆了。 “俺滴个亲娘啊,这酒咋……咋……这么香,这么好味儿哩?” 二娘虽是浅尝,但酒性并不是太好的她还是架不住这白酒淳厚酒劲,瞬间双颊酡红粉扑扑,美目连闪:“二郎,这酒叫啥名?” “清源名酒?木兰春!” 崔耕不假思索,脱口定下了酒名。 “木兰春?” 二娘嘴角微翘起,眉开眼笑道:“梅姬那个浪蹄子窃了咱家木兰烧,你便取个木兰春,好好好,就叫木兰春。凭咱家这木兰春,肯定能干翻那泔水似的木兰烧!好二郎,定要让那浪蹄子乖乖交还老娘的金银首饰和细软。” “……” 崔耕一阵无语,因为他压根儿就没想那么多。之所以取名木兰春,是因为想借清源母亲河木兰溪之名 ,再加上这酒是今春所造,故取名木兰春,准备打造一款清远本地的名酒,将来时机成熟了销往大唐帝国的各州各县。就如梦中所见到的名酒茅台,泸州老窖…… 他本想说一句,二娘,您真心想多了,我崔耕心中的格局又岂止步于那对狗男女身上? 不过看着二娘斗志高昂的模样,他忍住没泼冷水,浅笑一番以示回应。 谁知初九这时补了一刀:“对,还是俺家二郎厉害,取个酒名都这般深谋远虑老奸巨猾。木兰春必须干死木兰烧,让那对狗男女乖乖交回抢走的产业。哼!” 崔耕:“……” 这时候,他觉得这个话题要必要打住了,不然这些人的脑洞会越开越大了。 随即,他转过话题,脸上挂着一抹坏笑地问道:“茂伯,周溪坊内应该已经有不少人来打听咱们这批藏酒了吧?” “藏酒?呃,对,是是是。” 茂伯险些没反应过来,现在有了这批蒸馏白酒,他底气终于大些了,点头称道:“清源县好些酒肆食肆的掌柜、东家都派人来打听和询价了,还有以前一直替咱家酒坊销酒的南北货栈东家田文昆也来了。” 崔耕轻哦一声,仿佛这一切都尽在他的预料之中,随后说道:“成,咱们先见上一见这位南北货栈的田东家。至于其他那些人,小九儿——” 他冲小厮初九招招手,吩咐道:“你把这些来打听和询价的伙计小厮全部给我打发走,顺便告诉他们,要想看藏酒,要想询价格,就让正主自己来。别随随便便就派个伙计侍女啥的。” 初九不懂,疑问道:“公子,不是越多人来打听越好嘛,人多好坐地起价呀。您当初让我花钱雇佣泼皮混混走街串坊传歌谣,不就是想让更多的人知道吗咱家有藏酒吗?” “唔,我们的目的不是已经达到了吗?不然那些酒肆食肆干嘛派那么多伙计跑堂小厮来打听询价?至于现在嘛——” 崔耕攥了攥拳头,坚定说道:“既然目的已经达 到,那么接下来该轮到我们摆谱提门槛儿了。” 初九不死心,继续问道:“那咱直接对伙计跑堂们坐地开价,让他们回去传话就是了嘛,何必多费周折,还要让那些掌柜东家再跑一趟?多麻烦啊。” “嗤……你懂个屁,不让那些当家作主的自己亲跑一趟,又怎么能显出咱家这酒的金贵?” 崔耕白了他一眼,道:“这叫逼格,你懂不?” 初九摇摇头,可怜兮兮地回道:“不懂!” “你……” 崔耕气急无语,抬腿轻轻一踹小九儿的屁股,轰道:“不懂算球,让你干啥就干啥,别废话,赶紧滚粗!” 轰走了好奇宝宝初九,崔耕冲茂伯招呼道:“茂伯,走,咱们去会一会这位清源的货栈土豪田东家!” “二郎,那我干啥哩?” 二娘见着茂伯和初九都被委以了重任,自己却啥也没捞着,一比之下自己貌似在新崔家的组建骨干里,有些分量不足啊。 崔耕回头看了一眼自己这位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二娘,无奈只得交代道:“唔,二娘您守好家,不要让别人进来院里。” “啊……看家啊?”二娘一脸失望。 崔耕非常严肃地说道:“这房间里的蒸酒器具可是咱们的立身之本啊,二娘,此时看家是非常非常重要的。这种关系身家性命的事情,二郎也只能托付给您了,谁让你是我的二娘呢?” “啊?真滴?二娘在你心里真有这么重要?”二娘瞬间被打了鸡血,感动得险些掉出了母老虎眼泪。 崔耕唔了一声点头称是,便单手扯着茂伯迅速退出了造酒屋。 走出院子都到巷口了,还能远远地听见二娘一边关门一边急咧咧地吼着:“二郎且把心放肚子里,娘在酒屋在,娘亡酒屋也还在……二娘这后半辈子可就指着你这孝顺孩子啦……” 崔耕情不自禁一阵恶寒,天呐,便宜二妈好肉麻。 …… 就在崔耕邀见南北货栈东家田文昆之时,清远三大酒坊中的曹家也闲不住了。 要说这曹家,酿酒的家族史绝对超过三大酒坊中的崔、薛两家。 崔家虽三代酿酒,但始终是北方迁入泉州府的外来户。而曹家可是土生土长的老清源,前朝大隋还未开国立朝时,曹家的祖先们便已经在清源县开坊酿酒了。 到了李唐夺了天下,才相继有了薛、崔二家酒坊。 都说富不过三代,崔家便是最好的佐证。不过曹家好歹也撑了四五代,到了如今这一代才渐渐式微。 曹家酒坊的家主曹天焦年近五十,和崔耕他爹是一样人,少年时纨绔败家,中年时风流成性,到了三十岁才相继有了一女一子。 长女曹月婵,长得花容月貌,是清源县出了名的美人儿,今年十九岁,早就到了出阁嫁人的年纪。而次子曹昊,虽只有十六岁,但论纨绔风流,比起他爹曹天焦来有过之而无不及。这个败家不争气的儿子一直都让老曹非常非常的上火。 曹家酒坊的账房里,响起一阵噼里啪啦的算盘珠子敲打之声。这算盘跟明清流行的珠算盘,还有后世我们见到的珠算盘又有些不一样,要稍微粗简些。毕竟中国的算盘有几千年的历史,但真正的珠算盘还得从北宋才起源。 每日的黄昏,曹家酒坊的账房里都会响起一阵脆响的算盘珠子声,但凡曹家的伙计下人都知道,这是他们家大小姐又在做一天的统计进出了。 账房的门此时是虚掩着的,老曹的猪腰子脸上挂着一抹焦躁,在房门外来回转悠了小一会儿,最后还是咬咬牙硬着头皮敲了敲房门。 笃~笃~笃~ “婵儿,是爹啊。爹要跟你说点事儿,能进来不?” 老曹声音落罢,屋里头的算盘珠子声戛然而止。 “咯咯~” 紧接着,传出曹月婵银铃般地轻笑声,柔酥地声音中透着俏皮:“爹爹,莫不是为了崔家那批藏酒来寻女儿的?街面坊市流言蜚语好些天,女儿还以为您老人家能忍住不找女儿哩。怎得,爹爹也惦念起崔二郎手中那批藏酒了?” 第6章 烫酒切鱼鲙 曹月婵虽是女儿之身,但这三年来在曹家的威信日积倍增,早已盖过她那个不争气的父亲,隐隐有一家之主的风范。 盖因她爹曹天焦这货不是做生意的材料,心思压根儿就不在酒坊上。所以从她十六岁开始,曹天焦便将酒坊的里里外外事宜全权交到了曹月婵手中。美其名曰历练一番女儿,实际上是曹家的一老一少这两个男人都太不求不上进了,根本没心思做生意,光想着坐享其成风花雪月了。 好在曹家祖上积德,让曹天焦生了曹月婵这么一个聪明能干的女儿。仅仅三年的时间,让日渐败落的崔氏酒坊重新焕发生机,虽还不能独霸整个清源县酒市,但终究还是保住了曹氏酒坊位列清源三大酒坊的排名。 人要脸,树要皮,尤其是曹天焦这张老脸,每次有求女儿的时候,他脸上都是臊得慌。 账房中,曹月婵穿着牡丹花瓣纹的大袖衫,一头青丝半束半披着,洁雅素净的脸颊上略施着粉黛,一双乌黑扑闪的大眼睛里透着灵动精明,正看着眼前自己这个不争气的父亲。 曹天焦被女儿这番打量着,心里更是发虚了,双掌不自觉地来回搓着,嘿嘿地干笑两声,道:“婵儿啊,外头都在疯传崔家有一批陈年藏酒,在那个崔二郎手中。” 曹月婵梨涡浅笑,摊了摊素纤的双手,问道:“那又怎样?跟我们有什么关系呢?” “呃……” 老曹一愣,急道:“咋没关系?婵儿啊,你打理咱家的酒坊也有小三年了,你会不知道这批陈年藏酒的价值?如果能把这批藏酒弄到咱家来,那可是……” “等等~” 曹月婵打断了老曹的话,有些好笑地问道:“爹,就算崔二郎手里真攥着这批藏酒,人家凭什么就给咱们家呢?” 老曹道:“就凭咱们曹、崔家两家的关系啊。十年前,他爹崔进还在世的时候,爹和崔进就约定过你和崔二郎的婚事。虽是口头之约,但好歹也是婚约,对不?” 老曹的话音刚落,刚才还一脸浅笑的曹月婵瞬间面罩寒霜,看着老曹的眼神也多了几分寒意。 “婵儿你先别急。”老曹赶紧解释道,“爹知道你一直都看不上崔二郎那败家玩意,其实自打崔进过世后,爹也不咋赞成这门婚事。尤其是崔氏酒坊被他后娘 篡夺走后,爹更是看不上崔二郎这小子。不然,都这么些年过去了,爹干嘛还装糊涂愣是不提你们之间的婚事呢?” 曹月婵冷笑一声:“呵呵,现在人家手中突然有了一批价值不菲的藏酒了,你就变了主意,想要卖女儿去换他手中那批藏酒了?” “婵儿你咋这么看你爹呢?” 老曹佯装生气,不悦道:“你爹是那种人吗?你是爹的心尖宝贝疙瘩,爹怎么可能干那种事?只不过女人迟早都要嫁人,相夫教子的嘛。不过既然嫁人,就要嫁个性子弱点的才好驯服,对不?爹是这么想的,假如崔二郎愿意将手中那批藏酒献给咱们家,那爹就招赘纳婿,让他倒插门到咱家来。你想啊,如今崔氏的产业被夺,崔二郎就是无根的飘萍。如果能入赘咱曹家不愁吃穿的,以他的性子肯定是一百个乐意。到时候,婵儿你也不用外嫁,曹氏酒坊还是由你来打理。爹答应你,无论将来你弟弟能不能成器,这曹氏酒坊都归你来打理。” 曹月婵听罢,脸上寒霜虽渐渐褪去,却是看不出喜怒来:“呵呵,那我岂不是还要谢谢您老人家替女儿想得如此细致周到?” 老曹见状,心里多了几分窃喜,大方地摆摆手道:“你我父女还谈什么谢?你的聪明才干爹是知道,你弟那德性将来也难承家业啊。曹氏酒坊交给你,爹是一百个放心啊。这么说,婵儿你是同意了?” 谁知曹月婵却是轻轻一挥手,摇头道:“我不同意!” 老曹又急了:“为啥啊?” 曹月婵道:“帮曹家打理酒坊,甚至一辈子不嫁人,替您和小弟维系着曹家这份家业,女儿都毫无怨言。但是爹你如果要拿我的婚事作代价,女儿只能一百个不同意。再说了,崔二郎如今被外人夺了家业,爹还要这般算计他,会不会有些欺人太甚了?” 老曹有些奇怪了,问道:“婵儿,你不是一直看不上那败家玩意吗?咋这时候替他说起话来了?” 曹月婵道:“这是两回事。女儿看不看上他,跟他家业有没有被夺,没有任何关系,他也并非女儿心目中的如意郎君。女儿只是就事论事罢了。而且,您也说了,当年你与他爹崔进关系莫逆,如今他爹过世了,你就想着让他入赘倒插曹家来,好骗取他手 中那批藏酒。这说出去,曹家是要被清源县人戳脊梁骨的。好了,爹,此事就此作罢吧。任凭外头怎么闹腾,都跟我们曹家没有半点关系。我们曹氏酒坊也绝不会搀和此事!” “这怎么行?婵儿,那批崔氏藏酒真的很值钱啊,咱不能便宜了外人啊!”老曹还是不死心,继续规劝着女儿。 曹月婵微微蹙眉,问道:“您老人家是不是又在外头惹下什么风流债了?如果缺钱,尽管找账房支取。但休要再提此事。” 老曹一脸尴尬,自己那点破烂事,始终瞒不过女儿。但对于崔耕手中那批藏酒,他还是垂涎欲滴,这可不是一笔小数目啊。 于是张嘴还要规劝游说,谁知曹月婵直接下了逐客令:“爹,我明天早上还要跟四海货栈的田东家结算货钱,需要重新核对一下钱数。如果没什么事儿,您老人家就先回吧。” “这……”老曹见着闺女是铁了心不想再和自己提崔氏藏酒的事儿,知道再呆下去便是自讨没趣了,偏偏他这个当爹的又不敢得罪家里这位财神爷似的女儿,无奈之下,只得憋着一口闷气退出了账房。 到了账房外,老曹郁闷不已,一脸悲愤地在琢磨为啥自己这个当爹的,竟然还要看一个死丫头的脸色过活,还有没有人伦纲常了?还有没有长幼尊卑了? 走在回廊里,老曹瞥了眼紧闭的账房,心中已然打定了主意:“这批价值不菲的陈年藏酒,老子一定要从崔二郎手中得来,绝不能便宜了外人!” …… 城南,周溪坊。 崔耕和南北货栈的田文昆约在了坊中的一间食肆,离崔耕租住的小院隔了三条巷子。 此时早已过了饭点,偌大的食肆空荡安静罕有食客,正适合谈事说话。 田文昆烫了一壶小酒,让伙计上了份新鲜的切鲙,便屏退了周遭人和崔耕单聊了起来。就连茂伯和田文昆随行的货栈伙计福耀,都被驱到了食肆外头。 也不知道田文昆是有意还是无意,烫的小酒正是原来崔家,现在更名为方氏酒坊所酿的木兰烧。至于切鲙之鱼则是今早店家从木兰溪里新打的。 所谓的切鲙,跟后世岛国日本流行的生鱼片有些相同。但唐朝的切鲙,除了切成薄片状外,更多得是切成细薄如雪花,或切成细丝儿状。唐朝的 老祖宗们比日本人更懂得吃生鱼片。 盛世大唐民风彪悍,所以渔猎风气很重,钓鱼捕鱼更是寻常可见。所以切鲙这道菜,在当时是非常非常有名的。 在那个肉蔬种类单一,调料比较稀少的时代,唐朝已经是当时世界上当之无愧的第一吃货帝国。 在唐朝,以面食为主食,其中又以饼为主,单单饼的种类就多达数十种。当更多的西方番邦还在茹毛饮血之时,唐朝的吃货们已经开始了菜肴多种烹饪方法。其中以煮、蒸、烤三种方法为主流。至于后世较为通用的小炒爆炒啥的,到了宋朝才开始,而且还只是士大夫和权贵阶层中流行。 所以在唐朝的大户人家举宴或者富贵子弟外出郊游野餐,动不动就是自备小刀烤全羊自个儿片肉吃,在当时,这种吃法是潮流。尤其是富贵子弟出门野餐开趴体,你不带把制式华丽精美的小短刀来片儿肉,你都不好意思说你家里有钱。 两人一边喝着小酒一边吃着生鱼片,聊得挺是欢乐。让崔耕唯一遗憾的是吃着生鱼片没有芥末,实在是不太完美。因为此时的芥末多为褐芥末和黄芥末,虽然早在周朝宫廷里就有使用,但目前更多的是被人民归类进自然草药里,还没被人们发掘和切鲙搭配,甚是遗憾。 在那场荒唐大梦中,他依稀记得生鱼片配芥末,简直不能更赞啊。还有梦中他见到的那一道道精美绝味的炒菜,还有在唐朝没有见过的两款极品辛香调味料,辣椒和味精! 他吃着纯天然生鱼片的时候甚在臆想,如果将来不酿酒,改行做饮食,哥们未尝不能成为大唐帝国第一饮食大亨啊。 渐渐地,饭局到了尾声,田文昆觉得铺垫的差不多了,可以正式进入此番来访的目的了。于是,他拎起酒壶替崔耕斟满一小杯,笑道:“今日能与崔公子小酌畅聊,真乃人生一大快事,只是恨田某人早先时候没与你熟络,竟不知道崔公子是这般见识渊博之人。” 崔耕端起小杯与田文昆碰杯一下,一口满饮,砸吧两下嘴自顾道:“这木兰烧真是淡出鸟味儿来了。” 田文昆先是一愣,随后连连点头笑道:“是啊,时下无论是我们清源县,还是各地州县的酒坊,新酿之酒都是甜淡,罕有醇烈之酒啊。除非是陈 年藏酒。对了,田某听说崔公子托祖上之荫,新近得了一批陈年藏酒,不知是否真有此事啊?” 崔耕看着田文昆那张竭力让保持平静的脸,心中笑道,大兄你还真沉得住气,吃了你两大条生鱼片,才肯说出来意,挺不容易啊。 随即他点了点头,眼神清澈纯真地回道:“是有这事儿,没想到坊间都传开了啊?你瞧瞧,这世上哪里还有不透风的墙啊?” 田文昆听罢,差点一口酒没呛住,暗道,装,让你装,这风声压根儿就是你自己放出去的好吗? 不过得到崔耕的肯定回复,他还是掩不住眉毛飞扬了一下。 继而淡淡地问道:“那这批陈年藏酒有多少,崔公子又将如何处置呢?” 崔耕略微沉吟了两个呼吸,伸出三个手指,道:“蒙祖先庇护,给我这个不肖子孙留下了大概有三百坛左右的藏酒吧。至于如何处置,那肯定是卖呗。谁让我这个不肖子孙丢了祖宗留下来的家业呢?” “三百坛?” 田文昆诧异地轻呼一声,这可是了不得的大数目啊。尤其是三百坛陈年老酿,这要是搁自己手里操作一番,销往泉州岭南一带,那得赚翻了哇! 不过生意人的精明秉性还是让他按捺住了急色,竭力保持着平静,淡淡地说道:“才三百坛啊?那也不算多。既然崔公子想卖,准备作价几何呢?” 老狐狸! 他的一举一动一变一化,自然没有逃过崔耕早有准备的细微观察之中。 不过等来的却不是崔耕的报价,而是见着崔耕缓缓站起身来,说道:“卖,肯定是要卖。不过作价多少,怎么个卖法,在下倒是有个新颖的想法,不知道田东家想不想听?” 田文昆微微皱眉,发现这个传说中的纨绔子弟貌似没自己想得那么简单。继而伸手邀请,道:“且说来听听~” “这个不急!” 崔耕摇了摇头,道:“既然田东家都请我吃了顿大餐,那么在说之前,我怎么着也得表示一番诚意才是。” 说罢,他扭身冲着酒肆外,吆喝一声:“茂伯,你且回家里抱上一坛子藏酒来,我要请田东家第一个尝上一尝这世间最好的酒!” 这世间最好的酒? 田文昆心中颇有几分不屑,纵是你崔二郎手中的陈年藏酒价值不菲,但这口气,委实太大了吧? 第7章 梅姬的愤怒 茂伯返回小院抱来一坛木兰春后,再次退出了食肆守在了门口。 食肆中,当崔耕启开新塑不久的泥封时,瞬间酒气香溢,弥漫于整个小酒肆之中,引得田文昆在食肆中惊诧连呼。 须臾片刻,酒香余味儿便飘荡到了食肆门口。 田文昆带来的伙计福耀和茂伯就在门口呆着,猛嗅着空气中的醇香酒味,双瞳冒着异彩,低声叹服道:“茂伯,你们家的藏酒真不愧神仙佳酿啊,这是俺这辈子闻到过最香的酒哩。俺在南北货栈跟着东家走南闯北这么些年,也算有见识。但这味儿绝对不是市面上俺见过的酒,比那木兰烧更是一个天一个地啊,你说当年的崔氏祖先是咋酿的,居然能酿出这等好酒来窖藏。” 听着对方的夸赞,茂伯情不自禁地挺起有了腰杆子,想起这木兰春竟是出自二郎之手,引以为傲之感油然而生。 不过谨遵着崔耕之前要众人守密的嘱咐,他没有正面回答福耀,而是颇为神秘地回道:“崔家乃酿酒起家,别看我们家现今虎落平阳,但崔家的底蕴还在着呢。” 福耀本想从茂伯口中挖出点干货来,谁知茂伯比他还精着呢,讪笑两声,连说:“那是那是……” 站在门口,福耀重新将注意力放到了食肆中,隔着门缝打量起肆里头自己东家和崔二郎的举动,细听着两人的对话。 “好酒!” “酒色清澈白瑕,没有半点浊杂之色。入口烈如猛火,喉中三转之后却是醇和柔绵,田某人生平第一次得见啊!” “崔公子,敢问贵府祖先可曾为此酒取名?” “木兰春?好名字好名字!方氏酒坊手中的木兰烧与此你这木兰春酒一比,那真是连马尿都不如了哇!” “哈哈哈,好酒,满饮!” …… 食肆之中,尽是田文昆酒后放浪之姿,令站在门口窥伺的福耀不禁纳闷,东家啊东家,你可 是来谈买卖的,咋变得这般贪酒不稳重哩? 整整过了一个时辰。 此时已是夕阳西下,将暮归下的清源县城笼罩在了一片金色残阳之下。 田文昆趁兴而来,大醉而归。 崔耕搀扶着满面酡红浑身酒气的田文昆到了门口,将他交到了随行伙计福耀的手中。 谁知田文昆下意识地一把拽住崔耕的胳膊,眯着眼睛酒气冲天地喊道:“兄弟,你今天说得那个拍啥子会,绝对是神来之笔啊!你放心,三天,只要三天,哥哥保证把全清源县有头有脸的酒肆食肆的东家给你请来。嗝儿~~” 又是一个冲天的酒嗝,险些吐崔耕一脸。 “行行行……” 崔耕捂着鼻子轻轻侧身避了一下,点头道:“田东家的人脉,在下自然是相信的。那我就等你的好消息了?” “嗝儿~没,没问题。”田文昆艰难地睁了睁眼睛,将瘫软的半个身子倚在伙计福耀身上,断断续续道,“这酒劲儿真大,哥哥今天失态了。那行,哥哥先走,兄弟你就在家等着我的好消息哈!” 声音落罢,田文昆已经踉踉跄跄地离去,得亏有伙计扶着,不然崔耕真的很怀疑他能不能顺利回家。 待得田文昆走远,茂伯幽幽地叹了一声:“这田东家向来持重,今天居然喝成这样,看来酒量也就一般般嘛。” “切~”崔耕撇撇了嘴,双手比划了一下貌似虚抱酒坛的样子,道,“这酒量还叫差?整整一坛子小三斤的白酒,喝完还能走路还能说话,茂伯换你试试?” “啥?全都是他喝的?” 茂伯吓得缩了缩脖子,木兰春的酒劲如何,他还能不清楚。这田文昆居然喝了小三斤? 瞬间,他望向田文昆的眼神略有些敬畏了,继而摇头叹道:“这……这还真是海量。对了,二郎,刚才他说得拍啥子会,是甚意思啊?你俩在里头谈了些啥事儿啊? ” “谈得自然是买卖,一个将咱家木兰春卖出天价的买卖!” 崔耕颇为神秘地笑了笑,说道:“过几天你便知道了。回去吧,趁这几天时间,茂伯你到城外各村里多购置些高粱和酒曲,我可是跟田文昆夸下海口了,咱家足足有三百坛陈年藏酒啊!” “唔,老奴这就去办!” “避着点耳目,千万不要让人发现这酒是咱自己酿造的。尤其是梅姬和方铭,估摸着今天我跟田文昆见面的事儿,也逃不出那对狗男女的耳目。” “老奴晓得!” …… 翌日,清源县四街九坊内稍微有些头面的酒坊坊主、酒肆东家、食肆掌柜,都收到了南北货栈东家田文昆的请帖。 请帖内容言简意赅,也就寥寥两句话,大体意思是:两日后,南北货栈东主田文昆将包下醉仙居,诚挚邀请城中诸位东家掌柜莅临品酒。 品酒?如果真是简简单单的品酒,又何须弄这么大的动静? 这请帖让那些个掌柜东家们有些嗤之以鼻。 再者,这田文昆何许人? 收到请帖之人都不会陌生,在清源县做了十年南北货物买卖的掮客罢了。虽然这些年挣下了些许家业,但还至于要让清源县这些东家掌柜都买他面子,毕竟不是所有清源县的商贾都和他有生意往来。所以,这个请帖本是有些人会来,有些人压根儿都不会来。 但是偏偏这张请帖上还附加了另外一行字儿——此番醉仙楼酒会所用之陈年佳酿,皆由原崔氏酒坊少东家崔耕赞助! 这句话就有门道了。 现在市井街面之上都在传崔耕手里有一批陈年藏酒,而且但凡是酒肆食肆的东家掌柜,都在打这批酒的主意。这请帖最后附加的这句话,不就是暗示收到请帖的这些人,崔氏祖先留下的这批陈年藏酒确有其事,而且将会出现田文昆举办的品酒会上吗? 这下,就算那些 不买田文昆账的人,都不得不来参加这个酒会了。 这份颇有几分意思的请帖一出,清源县中的那些掌柜东家们皆纷纷暗中联络了起来。有的私底下结成了攻守同盟,决定一旦酒会上出现这批陈年藏酒就联手吃下。有的则是彼此试探,看看对方准备出多少钱吃下这批陈年藏酒。 这么一经闹腾,小圈子小范围的秘密,便再也不是什么秘密了。不到两天的时间,整个清源县城中,无论是收到请帖的商贾,还是没有收到请帖的小买卖人和好事之徒,甚至清源县的街坊百姓,都知道了八月初八的中午,醉仙楼将有一场令人瞩目的酒会。 …… 两日后,八月初八的早上。 城东,丽景坊,方府。 崭新的府匾看上去刚换没多久,这里正是原崔氏的宅邸。后来鸠占鹊巢,被梅姬和方铭改头换面成方府。 这是一座两进两出的百年宅邸,府内栽植的雅榕长则近百年,短则也有十数载,早已是枝繁叶茂,遮天荫地。 大清早的内院中,长迂的回廊里响彻着瓶瓶罐罐落地稀巴碎的脆响,内院的几个丫鬟暗暗地数着,今早起床到现在,三夫人已经砸碎了至少十件瓷器了。 不过三夫人这个称呼他们也只敢在心里叫叫,现在这位舞姬出身的崔府三妾侍可是乌鸦飞上枝头变凤凰,早已不是小三了,而是方府的唯一女主人——方夫人。 回廊和长廊的交接一角便是主房,梅姬在里头砸了一通瓶罐之后,又是大骂起来:“方铭,你倒是说说,那姓田的什么意思?曹家、薛家都收到了请帖,城中几家大食肆的东家都收到了请帖,就连窝在迎春坊的那家小小徐记酒肆都收到了请帖,为什么我们方氏酒坊没有请帖?这姓田的是眼睛瞎了吗?” “夫人息怒,息怒啊,你这早上一通砸,可是砸了好几吊大钱了。” 方铭 哈着腰,一脸陪笑地安抚道:“夫人啊,那请帖上写的啥你又不是没看到,很明显,那姓田的跟崔耕这个小畜生已经联手合作了。而咱们跟那小畜生的仇结得这么大,田文昆怎么可能会给咱们方家发请帖?” “我不管,我不管,凭什么别家都有请帖,咱们没有?” 梅姬今早可是没有梳妆打扮,撒泼尖叫之下神色扭曲,颇有几分狠厉:“方铭,你这个蠢货,崔耕这小畜生故意让田文昆给徐记酒肆那种小铺子发请帖,却不给我们发请帖,这是要羞辱咱们啊。以后,你让咱们在清源县抬头做人?这是要被别人耻笑的!” “这……” 方铭被梅姬撒气怒骂,脸上不由一阵尴尬,奈何现在家产都在梅姬手里攥着,就连户曹吏宋温都是梅姬的关系,他也只得将忍着。随后他叹息一声,无奈道:“夫人,他不给咱们发请帖,咱们又有什么法子?” “哼,你平日里不是挺能耐的吗?怎么这个时候又怂了?” 梅姬狠狠剜了眼方铭,气骂道:“你就是个废物!他不发请帖,我们便不去那品酒会了吗?他不是自恃有一批陈年藏酒吗?老娘便统统将他购下来!用他崔家的银钱来买他崔家祖宗留下来的藏酒,哈哈哈,老娘真想现在就看到崔耕那小畜生会是怎样的脸色啊!” 方铭一愣,讶异道:“难道没有请帖,夫人你还有办法进醉仙楼?” “没用的东西!” 梅姬不屑地看了眼方铭,嘴角微翘,诡笑道:“哼,那张破请帖也就对一般人好使,老娘自有办法!你且看老娘到时候怎么吃下他的藏酒,怎么砸他的场!” “呃……” 方铭多少有些担忧地说道:“夫人,就怕到时候崔二郎那小畜生会当众折辱你我啊。” “滚,孬种,怂货!” “哼,老娘当初怎么就瞎了眼,会猪油蒙了心上了你的床啊!” 第8章 醉仙楼酒会 晌午时分,牌楼大街,醉仙楼。 田文昆包下了今天醉仙楼的整个场子,收到请帖的那些个东家掌柜们,已经如约准时陆续进场。 酒会的场地就放在醉仙楼的楼下堂子,田文昆作为此次酒会主办人,除了招呼着与会者们之外,还替崔耕逐一引荐着。 清源县绝大半数的酒肆食肆掌柜,今天都受邀前来赴会,有些人在崔耕还是崔氏酒坊少东家的时候,便已经相识。不过以前的他压根儿就没什么心思经营酒坊,所以认识也等于不认识,基本没什么印象。 不过既然要重振家业,以后少不得要和这些人打交道,今天通过田文昆的介绍,崔耕大体上对这些人有了一些粗粗的认识和印象。 如今他虽然丢了家业,但手中却攥着一批令在场商贾们都垂涎的陈年藏酒,所以清源县城四街九坊内的这些酒肆食肆掌柜们,对崔耕多少还是礼敬着,并未小觑了他。 田文昆介绍完这些东家掌柜之后,领着崔耕走到离醉仙楼大门口不远的一处位置,来到一个身形发福的中年人跟前,介绍道:“崔兄弟,眼前这位你可要好好结交一番才是。咱清源县三大酒坊中薛氏酒坊的坊主。薛氏酒坊的一锅香,不仅在咱们清源县闻名已久,就是在泉州府辖下各县都是俏手得紧啊。” 花花轿子不单人人抬,也人人都爱坐。 田文昆小小这一捧,薛坊主肥硕的脸上瞬间展颜开来,拱手谦逊道:“哪里哪里,田掌柜可是抬举某家了。这位便是我那崔进哥哥家的孩儿二郎吧?你瞧瞧,薛、崔二家虽同住清源县,但一晃这么些年,某家都不知道二郎贤侄居然这般大了。” 这位薛氏酒坊的坊主姓薛名松年,跟崔耕的父亲差不多年纪,四十有余五十不到。如果崔耕还是当初那个纨绔败家的少东家,兴许真会被眼前这位面善和蔼,短脚肥胖长得像弥勒佛一样的薛松年给迷惑了,乍一看还真会觉得薛松年就是位善长人翁。 其实不尽然,清源三大酒坊中,薛家酿的一锅香虽不如崔家的木兰烧,但薛松年做生意的手腕可不止高出崔耕他爹崔进、曹天焦一个段位。 尤其是在崔家酒坊式微时,薛松年挤压两家的手段可是层出不穷,暗中挖墙角,压低酒价打价格战,这都是这位薛坊主最喜欢干得事儿。崔耕记得有一年,就是他爹过世,他继承崔氏酒坊的那一年,薛松年还恶意抬高米价,让崔家几乎收不到上好粮食来酿酒,险些让崔氏酒坊断了出货的酒。 不过现在的他已不是当日那个吴下阿蒙,伸手不打笑脸人这 个理儿,他还是晓得的。 随即,他摆出一副谦虚受教的神情,执晚辈之礼行道:“原来是薛伯父啊,家父在世的时候没少念叨着您,以后还请薛伯父多多关照提携小侄才是。” “啊?那是那是……贤侄太客气啦!” 薛松年闻言霎时神情一僵,不过转瞬的功夫,便又挂起招牌式的和蔼笑容,但心里却是咯噔了起来,因为他不相信崔耕会不知道自己跟他爹往日里斗得你死我活,会不知道自己对崔氏酒坊下黑手耍阴招的那些事儿。崔进活着的时候怎么可能会念叨他?不画个小人天天诅咒他,都算不错了。 偏偏眼前这个传说中败家玩意的崔二郎居然还能如此对自己以礼相待。这怎么可能?难不成这小兔崽子心中城府居然这么深? 不,不可能! 薛松年第一时间将这想法挥出脑海,因为明摆着的嘛,如果崔二郎有这般城府,还能让他爹一个小小的妾侍给谋夺了家产?难不成,这小子真不知道我薛某人当年干得那些烂事儿? 薛松年也只能自己给自己这么一个解释了。 随后,薛松年敛起了弥勒佛般的敦笑,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变幻了脸色,眉头一拧,轻叹一息,声色悲呛地说道:“贤侄啊,你是不知道,我跟你爹可是有着过命的交情啊。” 我勒个去,崔耕被薛松年这变脸速度吓了一跳,真跟六月天似的,说变就变啊。至于过命的交情,崔耕险些笑喷,心中乐道,拜托,你俩有没有过命的交情我不知道,但我知道你俩绝度是有过命的梁子。 薛松年渐渐入戏,自顾说着:“自打你爹过世后,我尽忙着酒坊里的事儿,对贤侄你少了关心啊。你瞧,就连你被人篡占了家业,我也是前两天才知晓的。我这个伯父当得不称职啊。不过我那崔进兄弟在天有灵啊,居然给你留了后路,让你得了先人的藏酒。贤侄——” 说到这儿,薛松年猛地一甩袍袖,一副正义凛然的模样郎朗说道:“伯父也没啥好说的,这样,你这批藏酒开个价,薛氏酒坊统统都要了。就算是我这个当长辈的对晚辈的照拂。没说的,谁让我跟你爹是过命兄弟呢!” 此言一出,竟惹来了周围的一些掌柜东家侧目相望,纷纷变了脸色,更有甚者暗中吐槽,不要脸啊不要脸,薛松年这脸皮都快赶上了鞋底子了,谁不知道你和崔进的梁子,明明是对崔二郎手里的藏酒起了觊觎之心,却说得这般大义凛然,说得这般掷地有声。呸,臭不要脸的! 就连崔耕旁边的田文昆都不由扬了一下眉,下意识地看着崔耕 ,低声提醒道:“崔兄弟,咱俩事先可是有约,你……” “田掌柜别急,我心里有数。” 崔耕微微抬了一下手,示意田文昆稍安勿躁,随后冲薛松年腼腆地笑了一笑,道:“多谢薛伯父对小侄的关心啊。我……” “贤婿,不要答应他!” 突然,一个愤怒的声音陡然从门口传来,打断了崔耕。 众人纷纷转头寻望,正是曹氏酒坊的坊主曹天焦。 只见曹天焦满头地冲进了醉仙楼店门,三两步便蹿到了崔耕的身边,恨恨地瞪了一眼薛松年,说道:“姓薛的,我那亲家虽然过世了,但我这个当岳父的还在呢,还轮不到你这个假仁假义的混蛋来打我家贤婿的主意。” “姓曹的,你嘴巴放干净点,谁假仁假义了?”见着曹天焦突然出现,薛松年顿时心里有些发虚,一是姓曹的对当年自己干得那些勾当知根知底,二是崔、曹二家貌似真的有过婚约。这么算起来,曹天焦还真是崔二郎的岳父。 曹天焦呸了一声,往地上吐了口吐沫,骂道:“就你,我骂得就是你,咋啦?你敢做不敢认?呸,整个清源县要说谁最假仁假义最伪善,你薛松年绝对是拔头筹的那个。想想当年你干得那些事儿吧,呸,老子想起来还恶心。话说永徽六年的那个初秋……” “停停停~” 崔耕突然打断了曹天焦的话说当年,打起圆场:“两位长辈,这大庭广众之下,咱们就没必要争执吵闹了吧?人也来得差不多了,要不,咱们这就开始?” 说罢,崔耕对田文昆使了使眼色,示意让他把曹天焦这个搅局的先拉到一边招呼着。 谁知田文昆还未吱声,曹天焦却伸手拦道:“等会儿,等会儿再开始。贤婿,你且过来,我跟你说点事儿啊。” 说着,也不理会崔耕愿不愿意,曹天焦直接掣着他的胳膊,来到场中一处没人的地方,低声说道:“你说你这孩子,见着我咋连声曹伯父都不叫了哩?你要知道,当年我跟你爹可是为你和我家婵儿定过婚约的。到了以后,你得叫我一声岳父大人哩!” 擦! 崔耕听着一时间真的脑袋大了。的确,他爹活着的时候,跟眼前这位曹氏酒坊的坊主曹天焦交情挺好,不是因为两家都是搞酒坊的,想要强强联合。而是因为他爹崔进和曹天焦都是一个风流尿性,平日里都爱偷摸跑到泉州府去逛青楼子,而且一住就是三五天。 就这样,两人就惜英雄重英雄,两位不务正业爱风流的酒坊坊主,居然还真成了一对老基友。动不动就结伴去泉州败家风流逛窑子。 至于曹 、崔两家定下的婚约,好像也是在青楼里,两人玩嗨了喝爽了之后,仓促间随意定下来的。不知怎得,居然还传回了清源县。这段“姻缘佳话”被清源县的人“传唱”了一段时间。 久而久之,崔、曹二家这段奇葩的婚约,就被世人当了真。 以至于崔耕自打知道自己被人在青楼里定下婚事,就对曹天焦和未曾见过面的曹月婵反感到极致。至于曹月婵,也是一直对此事耿耿于怀,从不愿提及此事,甚至宁愿终生不嫁也不愿履行这段婚约。 崔耕不愿和曹天焦纠缠此事,随即转移话题问道:“曹……曹伯父,你将我单独拉到这里,所为何事?” 曹天焦被他这么一问,立马想起自己今天来的目的,嗯了一声,说道:“还不是为了你手里那批崔氏藏酒吗?贤婿啊,你看啊,如今你被梅姬那骚娘们篡了家业,啥也没有了,对不?” 崔耕没有吱声,下意识地点了一下头,听着曹天焦的后话。 曹天焦继续说道:“虽然你如今失了家业,日子过得有些窘迫,但是呢,俺们曹家不是那种嫌贫爱富,不守承诺的人家。当年我和你爹定了婚事,如今你爹不在了,就只有我来作主了。这样,你将你手里那批藏酒献给我们老曹家,我就让你入赘到我们曹家了,保你一辈子衣食无忧。咋样?” 崔耕:“……” 曹天焦又道:“你看俺们老曹家现在酒坊也算红火,你入赘进来绝对是稳赚不赔的。再说了,俺家月婵可是咱们清源县四街酒坊出了名的美人儿,你小子可算是捡着了。咋样?同意不?” 崔耕看着兴致高昂的曹天焦,伸手摸了摸他额头,压低着声音问道:“曹伯父,您没个头疼脑热的吧?” 曹天焦猛地一摇头:“咋说话的?老子身子骨好着呢。” “那你肯定是中午在家喝高了,是不?” “没喝,今天中午滴酒未沾!” “那你肯定是还没睡醒!” “你个混球,老子没睡醒,能站你跟前讲话?”老曹见着崔耕扯东扯西,有些不高了。 谁知崔耕有些费解地挠了挠腮帮子,奇疑道:“那您老人家一没病,二没醉,三没睡迷糊,那怎么尽在这儿说些胡话和梦话哩?” “啥?” 曹天焦气得蹦跳起来,大怒:“崔二郎,你个混账小子,你……” “咦?什么声音?您老人家稍安勿躁,且先宽坐着。” 崔耕转头看着醉仙楼店门外,隐约传来一阵吵闹斥骂之声,继而冲老曹说道:“外头这般吵闹,我先去看看怎么回事。” 说罢不再理会老曹,抬脚直奔醉仙楼店门方 向。 …… 醉仙楼外,充当迎宾的小厮初九正站在店门口两步外,展着两臂一脸愤怒地斥骂道:“你们这对吃人饭不拉人屎的奸夫淫妇,这里不欢迎你们,赶紧滚!” 初九斥骂的对象,正是梅姬和方铭这对狗男女。 方铭见小厮又在扒自己的黑历史,霎时恼羞成怒大呼:“你这小贱奴,不过一看门狗耳,还敢在爷爷面前耍威风?” 梅姬也是冷笑连连,神色狠戾地斥道:“滚开,本夫人是来参加酒会的。” “不行!” 初九一副‘要想过去就先踩过我的尸体’的架势,半步不退地拦着:“谁让你来参加酒会的?你们有请帖吗?没有请帖就滚开,这里不欢迎你们!” “呵呵,好你个牙尖嘴利的小奴!” 梅姬冲身后一招手,立马涌上来两个虎背熊腰的护院,阴恻恻地吩咐道:“上去替本夫人好好教训这看门小奴才,顺便拔了他那口尖利的毒牙,省得到处乱吠。” “是!” “住手!” 还未等两名护院上前,崔耕已经及时出现在了店门口,走至初九的身边,轻轻地拍了一下他的肩膀以示鼓励。 随后有用训话的口吻对着初九说道:“你说你个小九儿,怎么这么莽撞?平日里怎么教你的?狗咬你一口,你应该避让一下,难不成你还要咬回来?下次不许这样了,懂了吗?” 初九呆萌却不笨,听得出来公子在指桑骂槐,继而嘻嘻一笑,重重地点了一下头:“嗯!懂了。不管公狗母狗,咬俺一口,俺就退避一下,不能跟恶狗撕咬。” “对了嘛!” 崔耕故意用食指在梅姬和方铭身上来回指指点点,一边又对初九重复了一句:“记住,狗咬你一口,你不能也学狗,去咬一口回来来。这不是人干的事儿嘛!” “喂,崔二郎,你手指哪儿呢?”方铭已经明显感受到崔耕指桑骂槐的满满恶意。 “呀,三娘来了?” 崔耕一眼都不屑去看方铭,而是满脸堆笑,似百炼钢化作绕指柔般冲梅姬拱手笑道:“哟,居然还带着你的绿毛小姘一起来的?稀客稀客,欢迎呐,快些进来!” “你……” 梅姬气得险些一口血没喷出来,面对着崔耕满脸洋溢的热情,却又无从发起火来。 被崔耕羞臊得又气又急之下,梅姬只得狠狠踢了一脚方铭,似发泄般地啐骂道:“还傻愣着作甚?快去街口看看,我义父的车驾来了没有?” 义父? 这下轮到崔耕有些蒙圈了,梅姬这骚娘们什么时候在清源有个义父了? 隐隐中,他有些不详之感,暗道,莫非今天这娘们是有备而来砸场子? 第9章 崔耕的大招 哒哒哒~ 一架车马从街口处缓缓朝着醉仙楼方向驶来,方铭一脸讪媚地模样,随着马车一路小跑着。 此时的梅姬,则是不由地嘴角翘起一抹弧笑,眉目间掩不住得意之色。 “嘶,崔兄弟,这是户曹吏宋温的车驾!”之前听得店门口喧闹的田文昆,此时早已跑了出来,就站在崔耕的身边。 “户曹吏宋温?” 崔耕微微皱了一下眉头,难怪梅姬今天敢来醉仙楼砸场子了,敢情是找了靠山来了。 不过宋温这老匹夫什么时候成她义父了?这婆娘认干爹的速度倒是挺快啊。 虽说梅姬方铭篡占了他的家业,但要不是宋温这狗胥吏在后面替他们撑腰,这对狗男女哪里会这么轻易? 所以,在崔耕心里,对姓宋的老匹夫之恨,绝对远超这对狗男女。 但现在不是找老匹夫算账的时候,此时在清源县跟一手遮天的胥吏硬碰硬,无异于鸡蛋碰石头。他只得强压着心头恶气,让自己冷静下来。 对于宋温的不请自来,他脑海里瞬间千回百转,诸多念头在心中跌宕起伏。 他自己心里清楚,今天他和田文昆二人联手搞这个品酒会只是个幌子,真正的目的是想借品酒会来拍卖这木兰春酒。 田文昆之所以应承他出面,广邀清源县的酒肆食肆东家掌柜赴会,是因为他允诺过田文昆,这三百坛木兰春酒中,会以之前协商的价格匀给他一百坛。 现在倒好,随着宋温这老匹夫的突然加入,这计划中的拍卖会八成是要黄了。 原因很简单,整个清源县的商户都归户曹吏管辖。如果宋温替梅姬出面叫价,在场哪个东家掌柜敢拂逆了他的面子? 自古民不与官斗,商更不敢与官争啊! 崔耕暗里狠狠地吐了一槽,暗里寻思,看来是要改变原计划了,可千万不能让宋温他们砸了场子还逞了便宜。 随后,他将田文昆拉到一边,离着梅姬远点,然后低声说道:“田东家,你应该知晓我跟梅姬、宋温这些人有仇隙。今天咱们的计划可能要砸!” 梅姬方铭暗中篡占崔氏家产之事,在清源县的坊间早已不是什么隐秘,只是碍于宋温在县衙里的位置,没有广为流传罢了。田文昆好歹也是生意场面上的人,自然知晓其中的来龙去脉。 听着崔耕这么一说,他心里不由一突,面色郑重地劝道:“崔兄弟,你可别冲动。在清源县,你斗不过宋温的。咱们这些做买卖的,哪个不敬着他这个户曹吏?” “我知道,”崔耕苦笑一声,道,“田东家,不是我要跟他斗啊。难道你还看不出来他今天此行的目的?你觉得宋温一来 ,这个拍卖会还能遂了咱们的心愿吗?恐怕,梅姬一叫价,身旁再站在一个宋温,到时候在场的东家掌柜们……” 随即,崔耕将其中的厉害关系逐一分析给了田文昆挺听。 田文昆听罢,眉头已经拧成了一个大疙瘩,顿了顿足,叹息道:“崔兄弟你说得对,要不,咱们把这个品酒会取消掉?” “呵呵,只要宋温一日在清源县,你觉得咱们躲得了初一,还能躲得了十五?” 崔耕瞟了一眼已经缓缓停驻在醉仙楼门口的马车,说道:“再者说了,这次品酒会是你田东家牵头举办的,到场的又是县城中有头面的商贾。如果贸然取消,恐怕对田东家的名声是个不小的折损啊。” “那能怎么办?” 田文昆急了:“总不能真的便宜梅姬的方氏酒坊吧?我倒是无所谓,倒是替崔兄弟你在考虑。” 田文昆的确无所谓,因为崔耕答允诺过他,会在三百坛中匀他一百坛木兰春酒,无论拍卖会是否如期顺利举行,他都稳赚不赔。 见着田文昆真心实意地替他考虑,崔耕说不感动,那是假话。 随即,他摇了摇头,冷笑道:“呵呵,我宁可把这些酒倒进木兰溪中,也不会便宜了他们。我倒是有个想法,田东家,你且听听,我想将这三百坛木兰春酒……” 一番话毕,田文昆已然目瞪口呆,嘴巴长得老大都能塞鸡蛋了。 他像是看怪物一样的看着崔耕,不敢置信地问道:“你确定真要这么干?” 崔耕肯定地点头说道:“必须必!” “那你之前允诺我的一百坛木兰春酒……”田文昆有些不甘心地问道,说实话,听完崔耕的主意后,他太心疼太不同意了! 谁知崔耕却是微微一笑,颇为神秘地附在田文昆耳边,压低着嗓门说道:“田东家,我告诉你一个秘密,同时送一场天大的富贵给你。实话跟你说吧,这木兰春酒……” 又是一番耳语,田文昆当场石化! 恍惚了大概两息,他突然一把死死攥住崔耕的胳膊,强忍心头狂跳和兴奋之色,低声问道:“此言当真?” “比真金还真!”崔耕面带沉色,一字一句顿道。 “你真的愿意将对外销货之事,全权交由我来操办?” “患难见真情,你对我鼎力相助,我便送你一场富贵,又能如何?” “好,听你的,日他娘,干了!” …… 这个时候,醉仙楼的场地里已经整齐码放着足足三百坛的木兰春,全部泥封着,坛上贴着红纸黑字的酒名——木兰春。 这种阵势蔚为壮观,引得到场来宾们纷纷围观议论。 “各位,请静一静,静一静!” 田文昆上来临时搭建的台子上,冲在场诸人抱抱拳,道:“今天田某广邀诸位来参加本人主办的酒会,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想让大家品一品崔二郎家中的这木兰春酒。在此,还要感谢崔公子如此大方的赞助。” 说罢,向台子西侧端坐的崔耕又报了抱拳。两人早有默契,崔耕见机起身站了起来,也冲在场诸人抱了一下拳头,笑道:“独乐乐不如众乐乐,在场诸位都是些品酒好手,还请大家多多品鉴,对我们家这木兰春酒多多提些宝贵意见才是。” 声音落罢,田文昆已经让醉仙楼的伙计们开始起开酒坛泥封,摆碗倒酒分送到来宾的手中。 堂中东侧的角落里,梅姬和宋温端坐着,方铭站在梅姬身后,低声说道:“姓崔的小崽子,居然将这藏酒取名木兰春,这明摆着就是要和我们家木兰烧打擂啊,夫人。” 方铭已经恬不知耻到了极致,这木兰烧明明就是崔家一代一代传下来的,现在他们鸠占鹊巢之后,也已经将这木兰烧当作了自己家的招牌。 梅姬却是不屑道:“不管他叫木兰春还是木兰秋,反正今天有义父在场,只要他敢卖,这些酒就是咱们的。你看在场这些人,哪个敢拂了义父的面子。” “嘿嘿,那是那是!”方铭闻言乐得点了点头,讪媚地哈着腰,恭敬地看了一眼宋温。 宋温并未理会方铭,而是贪婪地看了一眼身旁端坐的,打扮的花枝招展的梅姬,随后冷哼一声,道:“如果他们不敢跟老夫抢,那算他们懂事儿。如果谁敢冒头拔尖儿,嘿嘿,那就别怪老夫不客气了。我保证让他在清源县没有立锥之地!” 宋温约莫五十岁许,尖尖的下巴瘦瘦的脸,三角眼微微一眯,尽是阴鹜之色。 此时,已有伙计将倒好的木兰春送到了宋温、梅姬他们手中。 “这酒倒是醇香出奇,待老夫先品一品这吹破天的木兰春酒再说。” 宋温轻哼一声,将小碗捧起放到嘴边微微一抿,霎时目瞪口呆,久久没有将酒碗放下。 旁边的梅姬见状,暗中奇道,莫非这酒真有这么好? 也是将碗放到嘴边,浅尝了一口…… 不过梅姬还未说话,却见方铭已经咕咚咕咚满饮入口,顾不得与崔耕敌我对立的关系,情不自禁地大呼:“狗日的,真是好酒!” 瞬间,酒会现场响起此起彼伏的酒后呱噪之声。 “好酒,真是好酒啊,这绝非市面上那些酒酿所能攀比啊!” “天啊,我徐仁德这辈子喝过最好的一口酒,就在这一碗里!” “唔,此酒只应天上有,人间难得几回尝啊!” “这酒若没 有几十个年头,绝对没有这般醇烈啊!” “此酒之香,世间罕有。此酒之醇,难有匹敌!” 嘭! 突然,在场有一名东家激动地站了起来,朝着端坐在台子西侧的崔耕大呼道:“崔二郎,这木兰春酒怎么卖?我看你那坛子约莫十斤装,这样,在下徳裕酒肆出价十贯钱一坛木兰春,卖我十坛,怎样?” 现在的米价才斗米百钱,一贯钱能买十斗米了。也就是说德裕酒肆这个东家,一斤酒出价到了一贯钱了。这对于市面上的酒价来说,已经是天价了。 这边崔耕还未讲话,又有几个酒肆食肆的东家纷纷起身,逐一竞价了起来。 “十贯钱一坛?你们德裕酒肆就这点出息?我出价十五贯一坛!” “我醉仙楼出价二十贯一坛,二郎你且卖我一百坛。我哪里放我醉仙楼里镇场压阵!” “切,二十贯算个球?贤婿,你卖岳父一个面子,我出……出……二十一贯,我全要了!” 就连崔耕的便宜岳父曹天焦都满脸通红,迫不及待地站起来了。 “哈哈,曹天焦,亏你还自认崔二郎的岳丈,二十一贯钱一坛?你就这点出息!” 这时候,薛氏酒坊的薛松年遥遥站起,一脸鄙夷地看着曹天焦,然后竖起五根手指,财大气粗地喊道:“五十贯钱一坛,这木兰春酒,我薛氏酒坊,统统要了!” “嘶……” 霎时,场中响起一片唏嘘之声。 薛松年竟然出价到了五十贯钱一坛酒,合着一斤酒已经喊到了五贯钱,足足五千枚开元通宝啊。这是喝酒,还是喝钱啊? 一时间,不少实力较弱的东家都偃旗息鼓了下来,就连薛松年的老冤家曹天焦都不情愿地低下了头。不为别的,就因为现在曹家的钱袋子在女儿曹月婵手里攥着,这么大的叫价,他做不了主啊。 崔耕听着这些人的叫价,脑袋都快蒙了,敢情一个个看似穿得这么朴素寒酸,感情都是藏富的主儿啊。他不仅感叹,俺们大唐的商贾们,实在是太有钱了。 薛松年是个精明的生意人,他知道这批木兰春酒的价值,别看自己叫到五十贯一坛,但只要统统把这所有酒囤在手中,那就是孤品,那就是奇货可居。到时候送到泉州府城,送到岭南,甚至送到富庶的江浙路一带来卖,他都能卖到天价去! 此时他见着没人和自己竞价,脸上隐有得色,自觉已经胜券在握。正要走出人群,朝崔耕招呼去,突然某个角落响起一个女人的声音:“木兰春酒,我们方氏酒坊,出价半贯钱一坛,统统都要了!” “谁在胡乱放屁!” 薛松年猛地驻足转身,正看 见一脸跋扈的梅姬,喝骂道:“你这女人,捣什么乱?信不信将你轰出场去?” “你轰一个试试!” 梅姬身侧的宋温一脸阴沉地站了起来,眯着眼睛看着薛松年,冷笑道:“薛坊主多日不见,脾气见长啊!” 宋温这一起身,薛松年顿时没了脾气,整个人也变得蔫蔫。 他再财大气粗,又如何敢跟宋温争酒?难道他不想在清源县立足开酒坊了? 不说薛松年,在场所有商贾一时都鸦雀无声,再无争抢。 崔耕看着下面发生的一幕,心中暗道,果真如我所料啊。 这时,梅姬见着宋温压住了场,更是得意忘形,冲着崔耕遥遥喊道:“二郎啊,你看,没人再和三娘我争价了,半贯钱一坛酒,场中约莫有三百坛左右。合着也有一百五十贯了。够你吃喝玩乐一阵子了。怎样,咱们啥时候交割一下?钱货两讫,三娘绝对不会白占二郎你半文钱滴!” 明抢,赤裸裸的明抢啊! 在场诸人暗里怒骂梅姬和宋温,却似敢怒不敢言。 谁知他们发现崔耕竟然没有半点愤慨,而是笑眯眯地站了起来,乐道:“三娘,你疯了吧?我没说这批酒要卖啊!” 梅姬心里一趔趄,狐疑地看了一眼旁边的宋温。 宋温没有吱声,而是用眼神示意她听崔耕讲下去。 只听崔耕又道:“感谢在场诸位东家掌柜的捧场,也感谢大家对我们家木兰春酒的抬举。不过呢,今日在下和田东家办这酒会真的只是让大家前来品酒,而不是为了卖酒!至于这三百头的木兰春酒,我们不仅不卖,还要送!” “什么?” “不仅不卖,还要送酒?” “崔二郎莫不是给这女人气疯了?” “天呐,这崔二郎败家之名声,真不是浪得虚名。” “是啊,这祖宗传下来的三百坛藏酒,居然拿来送人?古往今来,第一败家子,非崔二郎莫属了!” 店堂中众说纷纭,议论不迭。 却见崔耕继续说道:“诸位还请肃静一下,我崔二郎既没疯,也没癫。我算了下,不算来的三位酒坊坊主,此番来了十二家酒肆八家食肆的东家掌柜。这样,这二十家的酒肆食肆,我每家拱手送上十五坛木兰春酒,分文不取。提前让大家在街市坊巷中先兜售一番,提前让咱们清源县的百姓品上一品我崔家经过古方改良之后,精心酿造的木兰春酒。” “同时,趁着今天这大好日子,我崔耕正式宣布,崔氏酒坊,即日成立!酿造之酒,正是今天诸位所品的木兰春酒!” 哗~ 此言一出,满堂沸然! 哐当! 宋温猛地心一惊,手一抖,酒碗脱落在地,碎裂一地。 第10章 又起歪邪念 崔耕的现场宣布,无异于告诉所有人,木兰春酒并非崔氏祖藏陈酿,而是自己改良古方后亲手酿造的! 这个消息实在是太令人震撼了! 在场的这些人心里都很清楚木兰春酒的与众不同和价值。这酒一旦面世,绝对是横扫清源县酒市,甚至对整个大唐帝国的酒市都会造成一个前所未有的冲击! 换而言之,谁掌握了木兰春酒,就等同掌握了一座金山,一座挖之不绝的金山。只要这世上还有人喝酒,这座金山就永远都不会枯竭。 当醉仙楼酒会散场之后,这个消息就跟长了翅膀似的,不到一个时辰的光景,便传遍了整个清源县四街九坊各处。 当日,各家酒肆食肆便将崔耕拱手相送的木兰春酒摆在了显眼位置,开始让食客乡邻试尝试卖。 因为这酒并不是绝版藏酒,而是可以源源不断产出的,所以价格方面肯定是有所下滑的。众人私底下一合计,统一了定价,约莫半勺酒价十文钱。半勺酒差不多一两的份量。 半勺酒价十文钱,虽然比不了今天酒会上的竞价,却比美人醉、一锅香的定价要略高。这个酒价也算对得起这酒的价值,而且这也是一个大众都能接受的价格。 酒香不怕巷子深,同理,好酒不怕货比货。 果不其然,木兰春酒一经各家酒肆食肆试尝试卖,短短一个下午的光景,便兜售的七七八八,几乎让木兰烧、美人醉、一锅香三大清源本地名酒滞销不动,到了无人问津的地步。 …… “太可怕了!夫人啊,太可怕了,这木兰春实在太可怕了!” 傍晚时分,城东丽景坊,方府。 方铭手里拿着账簿,匆忙来到花厅中,打断了梅姬和宋温的闲叙,忧心忡忡地边一路小跑,边大声喊道:“夫人,我打听了一下,短短一个下午的功夫,崔二郎的三百坛木兰春酒几乎在四街九坊内的食肆酒肆脱销!而且,刚才有好些个掌柜的派来伙计,说是要 跟咱们酒坊退订木兰烧!这,这可怎么办啊?” 梅姬虽说对木兰春酒的畅销早有心里准备,但听着方铭这么一说,心里还是不禁咯噔一下,暗自骇然,没想到这酒居然会造成这么大的冲击。 冲击得自家酒坊的木兰烧居然滞销不动,这绝不是好兆头。那么只要崔耕源源不断生产木兰春酒,那自家的木兰烧还能卖给谁?到时候,酒坊离关门歇业也不远了。 不过她到底还是有城府的女人,有宋温在场,她自然不能表现的惊慌失措,免得让人看低。 随即她横了一眼方铭,没好气地啐了一句:“义父在这儿呢,尽说些扫兴的话,他崔二郎再厉害,大不了咱们把酒坊关张嘛。有义父在,还能没了你我夫妻的活路不成?” 这话一出,宋温那对三角眼又是眯了起来,打量了方铭一眼,冷笑道:“方铭啊,亏你还是堂堂七尺男儿,居然还没个妇人有魄力!不过嘛……” 宋温话音一转,不再看方铭,而是将目光定格在了梅姬身上,轻声道:“酒坊关张倒是不至于,既然这木兰春酒这般好卖,那你家酒坊也生产木兰春酒不就行了呗。” “啊?崔二郎那小崽子还能将酿造木兰春酒的方子和手艺平白教给咱?”方铭一脸费解。 倒是梅姬有些明白过来,试问道:“义父,您莫非有了拿到这方子和酿酒手艺的对策?” 宋温唔了一声,道:“老夫虽然不懂造酒,但也知道,这每一种酒,它都有自己的独家酒方和一套区别于其他家的酿造器具。这都是独一份的东西,非亲近之人,崔二郎绝对是不会告诉的。所以要想从崔二郎身边的人下手,估计是行不通的。” 说到这儿,他那对阴鹜的三角眼猛地睁开,眼中尽放狠厉之色,阴恻恻道:“既如此,那只能用非常手段来获取了。” 有戏? 梅姬心中一窃喜,正要说话,却见方铭急道:“敢问义父,用什么非常手段 啊?” “呵呵……” 宋温笑了笑,还是懒得理会方铭,而是伸出五根手指摆弄了一下,道:“办法倒是有哦,不过可能要费些心思,这个嘛……” “义父,您不是外人!” 梅姬见机得快,狠狠心咬咬牙,趁势说道:“只要能拿到酿造木兰春酒的秘方,方氏酒坊您占五成份子。总不能让您老人家平白劳心劳力的,这实在是说不过去。” 聪明的女人啊! 宋温贪婪地看着梅姬,心里赞了赞,脸上也渐渐有了笑容。 不过他并未应承,而是客气了一番:“梅姬啊,你都说我不是外人了,怎么还能这般客气?这样,我一会儿回去,好好整理一下计划,一个让崔二郎乖乖奉上木兰春酒秘方的计划。明天晚上,你来我府上一趟。如何?” 梅姬有些弄不明白了,宋温这是什么意思?明明已经有了办法,而且老娘也愿意让出酒坊五成份子了,还不肯说。还要拖到明天晚上去他府上才能说? “好了,时候不早了,我也该回去了。” 宋温起身,伸出手在梅姬的胳膊在捏了捏,笑道:“梅姬啊,明天晚上记得过府一趟。” “义父,如果五成份子嫌少的话,奴家可以再让一成的,只求义父能够助我拿到……”梅姬也起身,有些心急地说道。 宋温挥了挥手,佯怒道:“都是一家人,什么五成六成的?好了,老夫先回去了,明晚过府再叙,不用送了!” 说罢,便不再理会梅、方二人,大步走出了花厅,起身回家。 待得宋温一走,方铭颇有几分不悦地埋怨道:“夫人,你这也太大方了吧?白白就将酒坊让出五成去,咱们得来这崔氏的家业也不容易啊!” “你晓得什么?” 梅姬没好气地瞪着他,说道:“如果咱们得不到木兰春的秘方,这酒坊就是十成在咱们手里又有何用?难道还继续酿造木兰烧吗?你不是说那些购咱家酒的掌柜都派人来退订了吗? 但咱们拿到秘方就不一样了,半勺酒价十文钱的木兰春啊,就算咱们只占三成,也能让咱家赚得盆满钵满哩。你这缺心眼的傻货!” “呃……”方铭略微想了想,便明白了过来,继而讪笑地竖起拇指赞道,“还是夫人想得高明!” 梅姬得意地扬了扬嘴角,不过看着花厅外宋温离去的方向,嘀咕道:“不过宋温这是什么意思?心里明明有了主意,偏要明晚我去他家里再谈?看他那样子,应该不是对五成份子不满意啊!” 方铭愣了愣,仔细琢磨了下,低声道:“夫人,你说这老家伙是不是对你不安好心,动了那个啥念头啊?” “呸!” 饶是梅姬这种女人也不由得两腮微红,白了方铭一记白眼,啐道:“老娘可是认了他当义父的,你以为谁都跟你似的,见着老娘第一面就想爬我床榻扒我衣服?呸,憨货,以后不许再说这种浑话!” “嘿嘿,”方铭贱笑了一下,看着梅姬鼓鼓囊囊的胸脯,舔了舔嘴唇,道,“那可怨不得我,谁让表妹你长得这般勾人呢?嘿嘿……” “呸,满脑子尽是写腌臢鬼祟的东西!” …… 周溪坊,崔耕临时租住的小院。 在一处房内,崔耕看过田文昆草拟的一份契约后,亲自签名画了押,并亲手递交给了田文昆。 田文昆小心翼翼地接到手中,再次重头到尾仔细看了一遍,遂笑道:“崔兄弟果真言而有信,这契约没问题了。从今往后啊,你们崔家的木兰春对外销货事宜,就统统委托交办给了我们南北货栈了。所得盈利,我们南北货栈占三,崔兄弟你独占七成!” 说罢,田文昆又是谨慎万分地将契约折好,贴身放进了怀中,最后不忘手心贴着胸口,生怕这份契约自己会长了翅膀飞走似的。 崔耕旁边的初九见状,不由嬉笑道:“田东家,你可真是小心过头了,这屋里就咱们三人,我家公子既然允了你,还能拿回这 契约不成?” 田文昆嘿嘿笑了笑,道:“你这小厮不懂,你家公子给我俺的契约不单单是份契约,还是一场天大的富贵。田某人怎能不小心?” 崔耕自然知道田文昆的心思,好比他田文昆经营了南北货栈近十年才攒下这份家底,突然发现有一门生意给他带来的富贵,居然不用一年就可以挣到他十年积攒的家底,不小心才怪。 他之所以选择田文昆作为销售木兰春酒的合作伙伴,也是有自己的缘由。一是田文昆今天在醉仙楼豁出去得罪宋温,也愿意和他配合到底,至少说明田文昆人品坚挺,是一个长久的合作对象。二是他明白要想做大做强,就必须找人合作,单打独斗绝对是不行的。第三,他脑子里还有很多很多的想法,但一个人精力有限,他不可能把所有的精力都投放在木兰春酒上。 所以,选择田文昆作为合作伙伴,是他深思熟虑之后的决定。 继而,他摸了摸初九的脑袋,呵斥一声:“以后田东家便是咱们崔家最最紧密的合作伙伴了,小九儿别没了规矩。同理,咱们家的木兰春在外面卖得紧俏不紧俏,还得靠田东家的经营。说到这儿,我还是想问一句,田东家会怎样以最快的速度,将咱们的木兰春酒货通南北,卖到大唐三百余州千余县城中?” “啊?” 田文昆显然没有这么快准备好,不由怔道:“以最快的速度把木兰春酒卖到大唐三百余州千余县城?这,这也太夸张了吧?就算崔兄弟你这边木兰春酒的产出跟得上,咱们怎么着也得十年甚至二十年才能做到大唐遍地木兰春酒的地步吧?” “产量之事我自有对策。至于十年二十年?太慢太慢……” 崔耕看了眼田文昆,笑道:“不知田东家是否听说过‘加盟代理’?” “啥?” 田文昆显然没说过也不理解,连连晃了晃脑袋,问道:“还请崔兄弟释疑一二,也好让哥哥长长见识。” 第11章 果真同一人 在周溪坊的一座大杂院中,一间不起眼的简陋小房里,加盟代理的经销模式跨越千年,通过崔耕的嘴,第一次出现在了公元七世纪的大唐帝国。 崔耕的一番释疑和解说,令整个房间鸦雀无声,落针可闻。 田文昆听罢双目圆睁,大口大口呼哧着粗气,感觉浑身体内燥热难当,仿佛有一股无穷无尽的力气在身体里滋生蔓延。 仿佛间,他感觉自己年轻了十岁,雄心勃勃之志如长江之水滚滚而沸! 加盟代理,以木兰春酒的超绝品质作为保证,以让利作为突破口,让大唐三百余州千余县的酒家都来参与经销木兰春酒,而南北货栈作为木兰春酒的大唐帝国的总经销。 天下商人无一不趋利,木兰春酒的真正价值摆在那儿,哪个酒家不愿意卖?崔二郎崔兄弟这主意简直神了! 田文昆由衷地在心里佩服道,这加盟代理的主意看似简单,却把人心给摸得透透了。说得一点都没错啊,独家经营木兰春酒又怎比得上遍地开花,抢占全国各地的市场来钱快而多? 有了这加盟代理的法子,田文昆偷偷估算过,以他南北货栈的实力和人手,不出三年,他相信都将木兰春酒卖到大唐帝国的每一个角落里! 三年再三年,就算是卖到西域、卖到大食国、卖到波斯、卖到新罗和日本,都有可能变成现实! 这法子绝了,真绝了! “听君一席生意经,胜做十年大买卖啊!” 田文昆敛起神色,正了正衣襟,挺身而立之后,冲崔耕躬身拜服道:“感谢崔兄弟的不吝赐教,田文昆今日真真受教了!” 这拜服之下,躬下的不止是腰,更是田文昆那颗精明生意人的心! 到了此时此刻,崔耕才算真正感受到田文昆真的和自己绑在了一起,绑在了一架滚滚前行,永不倒退的商业战车之上。 尽管这辆商业战车还很小,但他相信他们这辆轱辘小车,假以时日未必不能成为大唐有数的,与李唐之下名门望族有着一战之力的商业帝国! 随即,他笑着伸出双手扶住田文昆的双肩,道:“田兄无需做这小儿女之态,从今往后,你我便是秤不离砣,砣不离秤,打断骨头还连着筋的兄弟伙。木兰春酒还要靠你在外头多多奔波劳累才是哩。 ” “那是应当应分的!” 田文昆这时发现,崔耕居然称呼他田兄了,而不再是以东家掌柜之称来叫他,心情激动之下再次说道:“还是那句话,你送我这么一场天大的富贵,我岂能负了你?” 言罢也不再矫情,以必须尽快回货栈布置木兰春酒对外推广事宜为由,向崔耕提出了告辞之后,便火急火燎的离开了大杂院。 崔耕将他送出院子,返身寻来茂伯,问道:“茂伯,我跟你打听个事儿。上次在茶肆饮汤的时候听人私底下议论,咱们清源县的前任清源县丞姓张名柬之,永昌元年的时候朝廷以贤良科目召试,迁升至长安,擢升监察御史一职?” “永昌元年?” 茂伯微微眯着眼睛砸吧了一下嘴,道:“这不就是去年的事儿嘛,我想想……” 略微想了一下,茂伯突然嗯了一声,连连点头说道:“没错没错,我想起来,是有这么回事儿。要说这前任县丞张柬之啊,也是个奇人。二郎你当时就知道风花……呃……没把心思放在清源县里,所以你不熟悉这个人。这张柬之啊,中了进士之后就一直呆在咱们这儿做县丞,县令老爷是换了一茬又一茬儿,可他硬是不挪窝不动弹。一个七十来岁的老县丞,却比年轻人的精力还旺盛。大家都觉得咱们这位老县丞估摸着再过两年干不动了,就应该老死在咱们这儿了。可你猜怎么着?” 见着茂伯卖关子,崔耕也不催促,只是嗯了一声努努嘴,示意他继续。 茂伯继续道:“谁知朝廷开了贤良科目召试,朝中有人举荐了他去参加。你猜怎么着,一千多人参加召试,对答策问他竟然当场拔了头筹。据说当时正是圣后临朝时,见着是一个七十来岁的老人夺了第一,当即便问张柬之,廉颇老矣,尚能饭否?可谁知张柬之居然回答,臣还年轻,才七十来岁,还能为大唐,为陛下,为圣后再分忧三十年!” 说到这儿,茂伯情不自禁地双手一击,乐道:“这张柬之可是真会说话啊,当今圣后听着七十多岁的老人都自诩年轻,那换而言之,六十来岁的她自然是更加年轻了。这天底下哪个女人受得了这般夸?武后当场凤颜大悦,钦点了张柬之擢升监察御史一职。二郎你可 别小觑了正八品的监察御史,品秩不高却是权限极大。掌分察朝中百官之外,还有巡按州县,狱讼、军戎等职呢。非武后心腹之臣属,绝对不会授予此官职。还有,二郎你可能很少打听朝廷的事,所以你不知道。现如今的朝廷啊,别看还是李氏子弟坐着龙椅,其实吧,说到底还是武后说了算。不过这话咱们自己说说就好了,可千万别在外面说,不然可是要惹来祸患的。” 最后那两句话,茂伯是压低着嗓子,悄声说得。 崔耕微微一笑,心中暗道,当今皇帝只是个点头摇头的老木偶,最后说了算的还是他亲娘武后,这种事情哪里又是什么秘辛?在那场梦中,自己见到的又岂止这一点点的冰山一角? 不过他却没把心思放在这儿,而是放在了茂伯刚才讲得那个人——张柬之的身上。 他脑中过了一遍茂伯口中这个张柬之的资料:大器晚成…… 前任清源县丞…… 七十来岁…… 擢升监察御史,且深得武后信任…… 这会不会是梦中那个当了监察御史后历经狄仁杰、姚崇等人的推荐,屡屡步步高升,最后官至宰相的张柬之?会不会是那个十年后,趁武则天生病发动政变,复辟李唐,先封汉阳郡公,后升汉阳王的张柬之? 是同名同姓的巧合吗? 但是如果推敲一下这些资料和履历,还真不像是巧合。 如果是同一个人,那这个张柬之还真是一条金大腿啊! 要验证是否同一个人,崔耕知道也很简单,随即问道:“茂伯,现任的清源县丞是不是叫董彦,龙溪县人。” “咦?” 茂伯愣了一下,颇有些诧异地问道:“二郎你久不在清源县,咋知道的哩?” 咚咚咚~ 崔耕的心脏没来由一阵猛跳,颇有几分激动地脱口而出:“果真是同一个人!” “啥同一个人?”茂伯有些摸不着头脑了。 崔耕尴尬地笑了笑,佯称道:“没什么,我也是上次在茶肆喝茶汤的时候,听人说得。” 茂伯哦了一声不再起疑。也对,像市井茶肆和酒肆这种地方,是最容易打听八卦和流言蜚语的地方。在那里听到这些小道消息,也不是什么新鲜事儿。 倒是崔耕心里仍是久久没有平静,因为他在那场荒唐大梦中依稀记 得,历史上的那个张柬之有个得意门生就叫董彦,就是龙溪县人,正是张柬之离任清源县丞后,推荐他来出任这个位置的。 这个董彦虽然在历史上不出名,但崔耕却听说过这么一个故事:十年后张柬之发动神龙政变,因功封王,董彦这个得意门生第一次跳脚出来骂他的恩师张柬之忘恩负义,骂他因武后赏识而累迁宰相,却在武后生病时发动政变,罔顾当年武后赏识重用之恩。最后,董彦与张柬之割袍断了师生之义,挂冠而去,到了乡间耕读终生,不再出仕。所以,他对这个颇有些意思,却在史籍上跑龙套的董彦有了印象。 站在崔耕的角度,无论是张柬之,还是董彦,他们都有自己的立场,他无权去评判谁对谁错。而且以他现在小屁民,充其量一个唐朝商人的社会地位,他更是没有资格去评判谁。 相反,他认为至少十年之内,现任清源县丞董彦和即将官运亨通步步高升的张柬之,都是属于蜜月阶段。那么,在清源县只要结好董彦,那么接下来的十年时间里,就能有机会坐上了张柬之这艘顺风大船。 董彦啊董县丞,哥现在可就指着你傍上张柬之这个头戴逆天光环的幸运老头了! 崔耕心里默念了一番,却发现二娘也不知什么时候来到了自己身边,正一脸费解地看着自己。 只见二娘颇有些不高兴地说道:“二郎你是不是又开始犯不务正业的老毛病了?不是二娘说你,你看咱家的木兰春酒据说外头都快卖断货了,你不寻思想办法增产扩量,咋打听起这种官府人家的事儿来?” “是啊,这次老奴也赞同二夫人的话。” 茂伯语重心长地说道:“二郎啊,咱们好不容易有了现在的局面,木兰春酒在清源县的名声算是打出去了,清源县外头又有田东家替你分着忧,你该是好好琢磨,如何多酿造些木兰春酒来。这样的话,咱们崔家东山再起,指日可待啊!” 崔耕:“……” 真冤! 他无辜地看了看茂伯和便宜二妈,叹了一口气,说道:“谁不务正业了?你们不会天真地以为,接下来我们只要重新建酒坊,接着招更多些人来酒坊干活,然后酿造更多的木兰春酒,就会财源滚滚来,就可以每天数 着一个又一个的开元通宝玩了吧?” “难道不是?”便宜二妈撇了一下嘴,哼道,“我刚才去外头的几家酒肆转悠了一圈,嘿,咱家的木兰春都快卖疯了。梅姬那个贱蹄子的木兰烧,压根儿就没人买。这贱蹄子,就等着关张吧!” “二娘你也很傻很天真嘛!” 崔耕看着一脸得意忘形的二娘,说道:“你真以为梅姬会躺在那儿任我们逼得她关张?别忘了,宋温还站在她后面呢。” 二娘略有不服气,道:“宋温再能耐,还能不让咱们酿酒啊?” “您还真说对了!” 崔耕点了点头,道:“户曹吏,管得就是清源县的商贾。虽然不知道他会怎么使坏耍阴招,但我相信宋温绝不会就此善罢甘休的。” 茂伯突然有些明白过来了,问道:“二郎莫不是想未雨绸缪?” 二娘切了一声,道:“再怎么未雨绸缪,那张柬之如今可是在几千里外的长安城里做着大官,跟咱家也没渊源,凭啥替你撑伞遮雨啊?” “二夫人想远了,我猜二郎真正想打听的是现任清源县丞董大人吧?”茂伯及时纠正道。 崔耕赞许地看了眼老管家,到底还是茂伯看得明白些。 “可拉倒吧,”二娘不屑地偏了偏头,道,“虽说我是个妇人,可也知道咱们这位县丞大人虽上任不到一年,却是个不贪赃不枉法的清官儿,凭啥替咱们家撑腰?而且,据说宋温跟了胡县令快十年了,是心腹胥吏。你觉得董县丞会为了咱们家,去开罪县令大人吗?” 崔耕笃定地笑了笑,道:“谁说结交官员就一定要行贿塞银子?二娘你太邪恶了啊!” 说到这儿,他自顾走到院中的一处石凳上坐了下来,翘起二郎腿,悠悠说道:“我还真就希望咱们这位董县丞既不贪赃,也不枉法。还真就希望他有着一颗为官清廉如水,为官一任造福一方的心。他真的是这种好官,我崔二郎不仅要结交他,更要送他一场亨通的官运!” “切,还送她一场亨通的官运……这话倒是听着耳熟,”二娘翻了翻白眼,鄙视道,“这话你也就忽悠忽悠田文昆那样的主儿吧!至于董县丞,你还是省省口水吧!” 崔耕:“……” 一阵无语,摊上这种便宜二妈,换谁也糟心! 第12章 深夜入狼穴 翌日,崔耕早早醒来上街溜达了一圈,在街边一个小摊上随便喝了一碗羊汤吃了两个胡饼后,就匆忙回了家。 回了家便一头钻进了酿酒房中,在里面自己捣鼓了差不多整整一个白天,直至黄昏时分,才抱着两个一大一小的酒坛子从酿酒房中出来。 简单洗漱一番换了一身新衣裳之后,便带着初九出了周溪坊,起身前往崇文坊。 崇文坊位于城东,临近清源县衙,户曹吏宋温、县丞董彦的宅邸都在这个坊中。 崔耕去崇文坊,自然是要拜会县丞董彦。 …… 宋温的府宅也在崇文坊中,离县丞的董彦府邸仅有两巷之隔。 入夜,晚风虽是凉爽,却不如此时的宋温心里来得更爽。 梅姬如约深夜来访,着实让宋温的心情美了一番。 他将梅姬领到东厢房里,让下人烫了壶小酒,热了几个小菜之后,便屏退了东厢房外头所有的下人。 房中有一卧硕大的床榻,四方矮腿小桌上摆放着酒菜,两人脱了鞋靴盘腿而坐于榻上,宋温亲自替梅姬斟了一杯小酒,笑道:“梅姬啊,今天这酒正是崔二郎家的木兰春酒,乃醉仙楼的唐掌柜私底下替老夫截留的。来来来,咱们也尝尝这清源县卖断货的木兰春酒。” 梅姬唔了一声,不知缘何,见着宋温今晚这阵势,心里莫名有了几分紧张。 但一听木兰春三个字,心中那份贪念瞬间战胜了心中的那份莫名忐忑,随后举起酒杯冲宋温娇笑一声,道:“既然义父有这雅兴,奴家就陪您喝上两杯。” 说罢,举杯微微一碰,浅饮了一口。 宋温今晚还真是酒兴不小,来来回回地向梅姬邀杯,三壶木兰春酒已然下肚。 尽管梅姬今晚控住了酒量,但木兰春酒这种白酒的酒劲儿又岂是平日自饮的米酒所能比拟的?此时的她浑身燥热,双颊酡红,俨然有些不胜酒力。 不过好在她还是三分酒劲七分清醒,没有忘记自己今晚此行的目的,继而放下手中的酒杯,轻轻说道:“义父,现在崔家小狗的木兰春酒已经让我们家的木兰烧滞销了,好些个酒肆食肆的掌柜都来酒坊退订,就连南北货栈的田文昆也声明以后不再替我们往外包销酒了。估摸着再有两天,等着崔二郎那厮建好酒坊,招人扩产木兰春,那我们方氏酒坊就等着关张了。” 说到这儿,她停顿了一下,抬头看着宋温,问道:“义父,你昨日不是说等奴家过府来,就跟奴家讲如何从崔二郎手中拿到这木兰春酒的秘方吗?” “是啊,虽然老夫也不喜这崔二郎,但不得不说,这木兰春酒真是百年难得一见的好酒啊!” 宋温将杯中最后一口残酒饮完,由衷赞了一声,眯着那对三角眼,说道:“老夫算是看明白了,谁能酿造这木兰春酒,等同手里攥着个聚宝盆啊。至于这办法嘛,肯定是有的!不过梅姬,老夫且问你,如果我助你拿到这木兰春酒秘方,你该如何谢我?” “奴家愿意拿出方氏酒坊五成,不,六成的份子送给义父!” 梅姬狠下心来,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痛快地回道:“只要您能替奴家拿到木兰春酒的秘方。” “六成的份子?” 宋温 挑了挑眉头,抹了抹嘴唇,笑道:“你倒是比你家那个不中用的绣花枕头要有魄力啊。不过嘛……” 说这话的功夫,宋温从床榻上站起,跨过四方矮腿小桌坐到了梅姬身边,突然伸手一把揽住她的香肩,眯着三角眼干笑道:“六成份子和人,我都要!” “啊?” 梅姬脑袋嗡了一声,身子瞬间一僵,骇然叫道:“义父,你……你这是什么意思?” 宋温越发紧紧搂着梅姬的香肩,笑道:“梅姬,你这么聪明的一个人,怎么还听不明白老夫话中之意啊?那老夫再说一遍,酒坊的六成份子我要,你这人我也要!” “不……不行,不可以的!” 梅姬终于明白为何宋温要自己深夜过府了,果然如方铭所言,这老东西没安好心,对自己有所图及啊。 只见她拼命地挣扎着肩膀,欲要挣脱宋温的揽抱,奈何宋温搂得太紧了,再加上木兰春酒的酒劲儿上来,让她有些力不从心。 该死的老贼! 梅姬心里欲哭无泪,她就算和方铭媾和,那也是两人情投意合,对宋温这个干枯瘦弱的老东西,她哪里会有兴趣。她就算再霪贱,那也不是随随便便是个男人就可以上榻的。 见着挣脱不出来,她只得可怜兮兮地带着哭腔央求道:“义父,您可是奴家的义父啊,而且奴家也是有妇之夫,你我怎能行这有悖人伦之事?” “嘿嘿,可老夫压根儿就没把你当过义女啊,梅姬。” 梅姬这可怜兮兮,梨花带雨的模样,越发让宋温心动,心底积蓄已久的那股躁动瞬间井喷而出,不自觉地 将嘴凑到她的耳边,轻轻一口含住她的耳垂,低声说道:“而且,你跟方铭又没行婚嫁之礼,何来的有夫之妇之说?再说了,你靠着方铭那种绣花枕头,还不如跟着老夫来得实惠。你觉着在这清源县,谁能替你遮风挡雨,谁能替你撑腰作主?” “不行的,”梅姬撇过头去,强行躲开宋温的嘴巴,哭喊道,“义父,你不要这样,万一惊动了宋夫人,你让奴家以后还怎么进出你府上啊。” 不过梅姬搬出宋温的妻子也没能让宋温罢手,反而激起了宋温的怒火,只见他抬手猛地一挥—— 啪! 一记耳光猛然甩在梅姬的脸上。 “你敢拿那黄脸婆来威胁老夫?” 宋温的三角眼中透着狠厉,喝道:“老夫巴不得那黄脸婆去死!不过这几天黄脸婆娘家的大哥身故了,嘿嘿,估计要在娘家呆上好些日子了。梅姬,老夫今晚把话撂在这儿,你若是不肯从了我,别说木兰春酒的秘方,你信不信我让你和方铭那绿毛龟在清源县都没有立锥之地!” 这话果然奏效! 此言一出,梅姬莫名地惊呆了,身子也不挣扎了,而是捂着吃痛的脸颊怔怔地看着宋温。 宋温见状心里窃喜,声音渐而温和,道:“梅姬啊,你若是从了老夫,在这清源县还有谁敢欺负你?而且,我保证帮你拿到木兰春酒的秘方。孰轻孰重,你自己掂量掂量吧!” 梅姬一言不发,宋温的话让她心中波澜起伏。 眼下事实就摆在跟前,若是从了宋温,不仅有一个大靠山在后面替自己撑腰,而且还能拿到日进斗金的 木兰春酒秘方。若是不从,不仅失了靠山,而且还要失去现有的一切。 不! 我不能没有酒坊,没有大宅! 我不要再过那种颠沛流离,三餐不继的穷日子! 梅姬的心底有一个声音在歇斯底里的狂叫着…… “方铭,不是我对不起你,实在是你太不中用了!” 梅姬深深地将头低下,心中默默地念着:“方铭,你既然这般没用,我又何必为你守贞?而且我与你过之前,便被崔老鬼染指过,你应该不介意我和宋温再那什么吧?毕竟我也是为了咱们家,你应该习惯的,对吗?” “想清楚了吗?”宋温目光灼灼透着火辣地盯着梅姬。 梅姬虽未抬头,却是轻唔一声。 显然同意了! 宋温霎时激动,这次终于光明正大地将她揽在怀里,双手捧起梅姬那张秀媚的脸颊,狂亲狂啃了一番,激动地说道:“对嘛,识时务者为俊杰,我就说,你比你家那个软脚货要有魄力嘛!” “还望义父能够守诺,待奴家和您……” “这是自然,老夫岂会言而无信?再说了,方氏酒坊还有我六成份子呢!” “唔,还望义父怜惜奴家!” “嘿嘿,那是自然,来,梅姬,替老夫宽衣解带,咱们何不趁兴在这大榻上巫山云雨一番?” “喏……” …… 宋府中的苟且之事动静虽大,却传不到相隔两巷的董府之中。 董府,花厅中。 崔耕将一大一小两个酒坛摆在桌子上,然后各自倒出了一碗,冲着堂上端坐着的县丞董彦请手道:“县丞大人,你且尝上一尝,这两碗酒有何不同?” 第13章 清源董县丞 清源县丞董彦,泉州府龙溪县人,年约四十许,与前任清源县丞,今御史台监察御史张柬之有师生之谊。 董彦是高宗咸亨三年的明经科进士,自雁塔题名以来,董彦一直都在泉州刺史府任着闲职,熬了小十年,才得恩师张柬之推荐,接任了清源县的县丞之位。 按理说,但凡高中进士者,一旦放榜题名,吏部至少都能授予个从八品的中县县丞。而董彦却在泉州刺史府足足坐了小十年的冷板凳,才有机会被下放到泉州下辖的清源县出任县丞一职。 当然,这里面是有缘由的。原因也很简单,就因为他当初考得并非是进士科,而是明经科。 在唐朝科举中,以明经科和进士科为主要科目。 明经科的考试方式主要是口试,贴经,墨义。贴经类似于后世的考试填空,墨义便是对经文字句做简单的比试。一般参加的举子只要对经文以及注释,记忆背诵熟练,基本都可以中试。 而进士科除了要考贴经(考试填空)之外,还要考策问,杂文。策问,就是要针对国家当下的政治、竞技、法律、政务、军事、漕运、盐政等方面提出问题并附上解答,如后世的时政论文。杂文便要作诗赋各一,考校文采。进士科的一般很难中,每年赴京赶考的各地举子数千名,却也只是百中取一,通常只有三四十人中进士而已。 而且古代的君王宰相看重进士科,都喜欢从进士科中选取治国人才,士子文人也喜欢参加进士科,因为进士科重诗赋,更能展现自己的才华。 自然而然,进士科无论是难度,还是含金量,都远远大于明经科。 因此,明经科的进士自然不能和进士科的进士相提并论。 唐朝诗人孟郊的及第诗《登科后》流传至今: 昔日龌蹉不足夸,今朝放荡思无涯。 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 看尽长安花。 诗中所讲得便是高中进士科进士后的风光无限和百般得瑟。如果哪个明经科进士敢把这首诗套在自己身上,在当时准会被人笑掉大牙。 俗话说得好,三十老明经,五十少进士。意思是说,三十岁的读书人能考取明经科,年龄都算比较大的,而五十岁考取进士科,论岁数,还算比较年轻的。 这句话一言道破了考取进士科的艰难。 很遗憾,董彦就属于三十岁考取明经科进士的。再加上前些年他的恩师张柬之还没开始老吊丝逆袭,还不够格提携他。以至于他在泉州刺史府坐了十年冷板凳,干了十年的闲差。 好在他现在才四十来岁,而且他的恩师张柬之自打擢升御史台监察御史后,也日渐受武后赏识看重,所以董彦相信自己只要在清源县能作出些令人刮目相看的政绩来,他将来的仕途未尝不是一片坦途。 想想他的恩师张柬之都七十来岁了,才开始官场第二春,更何况自己才四十来岁,还这么年轻呢。 所以自打上任以来,尽管清源一把手县令胡康安把持着县衙,但董彦却是一直严以律己,不贪赃不枉法,不徇私不舞弊,不结党不营私,一心都扑在清源县的政务之上。 …… 今晚的董彦早已脱下官袍,一身灰色袍衫便服穿于身上,在府中的花厅接见了最近在城中出尽风头,名声大噪的崔家二郎崔耕。 与崔耕象征性地聊了一番之后,董彦发现此子并非如当初外界所传言的纨绔败家,相反,此子虽二十岁不到却是见多识广人情练达,而且每每言谈中都有奇思妙想,不同于常人。 渐渐地,董彦从一开始地象征性地接见敷衍聊天,开始对眼前这个少年郎产生了浓浓的兴趣。 见着崔耕从桌上两个大小酒坛中各自倒出一碗酒来,央请着自己尝上一尝,董彦并 未伸手去接酒碗,而是问道:“崔二郎,莫非这酒便是最近清源县盛传的木兰春酒?” “然也!” 崔耕点了点头,继续请手道:“今日特意酿造两坛,献给董大人尝上一尝。” 不过董彦还是不为所动,摇了摇头,道:“崔二郎,你既然知道本官的府邸在哪儿,就应该知道本官的为人。不贪赃不枉法,不徇私不舞弊,你妄图想用两坛子酒来贿赂本官,想求着本官替你办什么事儿的话,那就……” “误会了!” 崔耕赶紧抱拳打断了董彦的说话,笑道:“董大人,您真的误会了!小民自然知道你的官声,岂会自找麻烦?今日单纯就是想献上两坛子让大人尝上一尝,我家木兰春酒毕竟也是咱们清源县本土自产的酒,大人身为地方官,尝上一尝又有何不可?再说了,天底下还有傻到拿两坛子酒来行贿官员的商贾吗?” “呃……”董彦愣了一下,好像还真是这个理儿,身为地方官,喝两口本地酒坊献上来的美酒,这算什么行贿受贿? 崔耕见着他还犹豫,又道:“大人,只消你尝过我家的木兰春酒,哪怕是一口,我敢保证,以后天下再也没有什么酒能入你的口了!” “嗤……” 董彦闻言不禁嗤笑一声,有些不屑地摇了摇头,道:“你这牛皮吹得有些大了,别说本官当年在泉州刺史府当差时,尝过辖下各县酒坊的美酒,便是岭南一带最出名的富来春酒,在本官看来也不过尔尔。对了,还有你家酒坊当年酿造的木兰烧,恐怕连富来春酒都不如吧?” 说着,董彦忽然一脸的骄傲,傲然说道:“本官当年金榜题名中进士时,有幸尝过先帝赐宫中御酒给我等众举子,难道你这木兰春酒还能比得过宫中御酒?你这崔二郎,小小年纪讲起大话来倒是不怕风大闪了舌头!” 的确 ,就算董彦出身明经科进士,但在崔耕这等屁民眼前,那也足以炫耀秒杀! “我到底是不是在吹牛皮,大人你一尝便知!” 崔耕不卑不亢,再次将大酒坛里倒出来的那碗酒端起,递了过去。 见着崔耕说得言之凿凿,董彦这次没有再拒绝,而是将信将疑地接过酒碗,凑到嘴边浅尝了一口。 瞬间,董彦的表情僵化在那儿,紧接着,又是咕咚股东喝了两大口,微微闭起双眼,抿嘴回味起来。 约莫沉默了有小一会儿,董彦才缓缓睁开双眼,呼了一口酒气,赞道:“好酒,此酒论香醇,论绵柔,绝对是本官迄今为止尝过最好的酒!木兰春酒,好酒,好酒,难怪我府上家丁下人都在议论,说是在市井街坊的各处酒肆,此酒都卖断货了!” “嘿嘿,大人别急着赞!” 崔耕又端起小酒坛里倒出来的那碗酒,再次奉上,道:“大人再尝尝这碗!” “哦?” 董彦此时还沉浸在木兰春酒的美味之中,见着崔耕又递上一碗,有些奇疑道:“这一碗难道又有不同,还会比木兰春更好?” 崔耕微笑如常,依旧说道:“大人一尝便知!” “好,试试!” 董彦放下手中酒碗,再次接过崔耕手中那碗酒凑到鼻下,狠狠嗅了一口,脸色微变,嘀咕道:“酒香之气虽不似刚才那般猛烈,却多了几分厚重。” 紧接着,他将酒碗凑到嘴边,浅尝小嘬了一口,含在嘴中回味三息,继而缓缓吞入喉中…… 微微闭目,细细地品味着…… 忽地,董彦神色巨变! 只见董彦猛地站起,睁开双眸死死地看着崔耕,有些失态地单手一把攥住崔耕的胳膊,急急问道:“这碗酒就是木兰春,却也不是木兰春,它比木兰春更加醇香,更加绵柔,入喉进腹之后不再火热,而是温热,唔……怎么说呢?对,它 就像是珍藏了数十载才出窖启封的木兰春酒!第一碗木兰春酒可称之为美酒,而第二碗……本官称之为——酒祖!” 说到这儿,董彦又是自顾连连摇头,自说自话道:“不对啊,不是说木兰春酒是你新近改良祖上留下来的古方和秘法,新近才酿造成的吗?你哪里来的珍藏数十年才出窖的窖藏美酒?” 崔耕见状,先是竖起大拇指,由衷赞道:“大人真不愧是尝遍各地美酒的酒国大家啊!不瞒大人,这两碗酒都是本人今日才酿造的木兰春酒,酿造工艺上和酒方上是大相径庭,不过细节上却有不同。” “有何不同?”董彦先是追问,继而有些反应过来,颇为尴尬地摇摇头,道,“算了,这是你家的酿造秘方,倒是本官有些孟浪了。” 崔耕却是很大方地摊摊手,笑道:“这也没什么不能说的,第二碗酒只是在粮食取材方面比第一碗更加挑剔些,在工艺流程方面也比第一碗多加了几道工序,多了几次蒸馏提纯而已。相比而言,第二碗酒在造价方面,还是酿造工序方面,都显得弥足珍贵些。目前市面上所卖的木兰春,便是大人所尝的第一碗酒。” “哦~” 董彦长吁一声,还沉浸在第二碗木兰春酒之中,颇为同意地点了一下头,道:“两碗虽都是木兰春,却不可同日而语啊!这第二碗木兰春酒,足令本官回味此生了!” “哈哈,大人言重了!” 崔耕见着董彦就跟丢了魂似的,突然问道:“大人,这第二碗木兰春,在您看来价值几何?” 董彦下意识地回道:“此酒一出,世上之酒罕有匹敌!” “那此酒可为朝廷御用贡酒?”崔耕弱弱地问了一句。 “嘶……” 董彦突然瞪大了眼珠子,惊呼一声:“好你个崔二郎,还敢说今天找本官并无所图,敢情是在这儿等着本官呐?” 第14章 御用贡酒商 所谓的朝廷御用贡酒,并非崔耕随口说说,而是确有其事。在清亡之前,历代朝廷都会从民间最有名的酒坊中选出少数的酒商出来,令他们定期向朝廷进贡捐献。这酒主要是用于朝廷摆宴招待各国使节、或天子拿来赏赐臣工,或皇帝犒赏三军,或分赏给皇族子嗣的各个府邸过年过节,最后留下少部分供皇宫使用。 这样的用酒耗损量是非常庞大的,并不是一家两家的酒商能供应得起的。所以,基本上朝廷都会从民间定下八个酒商来负责分担,统称八大御用贡酒商,俗称皇商。 朝廷除了有贡酒之外,还有贡茶、贡米等等御用商坊。 当然,这些向朝廷进贡的酒、茶、米,朝廷是不会付银钱的,除了赏赐一块御用贡酒的招牌之外,就赚了一个皇商的名号。 但是即便如此,天下商人仍是趋之如鹜,以能够成为御用贡酒、贡茶、贡米为荣。不为别的,真的就是为了那块“御用贡酒”“御用贡茶”“御用贡米”的牌匾,就是为了皇商的名号。因为一旦成为皇商,除了能震慑屑小之外,当地州府县衙也不会再跟御用商坊征税纳绢。 而且但凡成为御用贡酒,这就是揽生意的金子招牌,试问,朝廷和皇帝老子都认证过的好酒,好茶,好米,天下间谁还敢说不好?皇帝都能喝的酒,皇后妃嫔娘娘们都能吃得米,普通老百姓还能挑出个不好来?不仅不会说不好,还会以能够跟天子骄子们喝同一款酒为荣! 贡酒、贡茶是古代君主对地方有效统治的维系象征,唐宋时期兴盛一时,在唐朝时甚至在盛产名茶的地区设立贡茶院,由官府直接管理,细求精制,督造各种贡茶,以示重视。不过到了明清时期,贡茶贡酒渐渐变味儿,成为了明清两朝皇宫专享,不 得再在皇宫以外市面流通,变相地压榨着酒坊茶农。 但唐朝不同于明清,所以崔耕才向董彦说出来自己今晚深夜拜访的真正用意—— “此酒可为朝廷御用贡酒?” …… 董彦闻之奚笑一番过后,轻轻拎起桌上的小酒坛子,道:“没想到你这小酒坛里居然装着好大的心思啊,不过往长安推荐贡酒事宜向来都是地方主官负责,本官添为清源县丞,行县令佐官之职。此事,你应该去找胡县令啊,怎么会找到本官头上来?” 董彦说得也是实情,通常,各地州府县衙向朝廷推荐地方名酒,都是州府县衙一把手的事儿,如县衙的县丞、府衙的别驾这些佐官二把手,是无权僭越的。因为一旦推荐的酒成为贡酒,那就是一份实打实的治下政绩。这份治下政绩可不小,等着任职一满,升迁绝对是板上钉钉的。 故此,董彦才有此一问。 谁知崔耕却是淡定从容,笑着拱手道:“因为在下认为,我家木兰春酒能否入选朝廷御用贡酒,董大人推荐的胜算远超胡县令的推荐。” “嗤……你小小年纪,还真能胡扯!你和宋温那些个恩怨事儿,本官也是略有耳闻!这个宋温啊,一个不入流的胥吏耳,若不是仗着胡县令,焉敢在清源县中猖狂若斯?” 董彦轻笑一声,崔耕虽给他戴高帽,但他心里却是清醒的很,崔耕在明知自己和县令胡泽义不对付的情况下,还敢当着自己的面捧自己贬胡某人,还要把这份推荐贡酒的政绩送给自己,这明显就是在递投名状啊。 不过,一个商人的投名状,董彦不仅不在乎,而且也觉得无足轻重。 继而,他摇了摇头,说道:“崔二郎啊,说句实话,你家这木兰春酒绝对是百年难得一品的好酒,尤其是小坛中的木兰春,更是 千金难求的绝世佳酿。不过要想成为朝廷的御用贡酒,在本官看来,还是很难啊!” 崔耕见状,问道:“大人是想说,我们崔氏酒坊规模甚小,资历浅薄,纵是能造出世间好酒,朝廷也不一定会考虑纳木兰春为御用贡酒?” 倒是聪明! 董彦见着眼前这个不卑不亢的小子,心里微微赞许了一下,后说道:“不是不一定会,而是一定不会!你想,这贡酒是给谁喝的?除了朝廷文武臣工,番邦使节之外,还有三军将士,乃至皇室族亲,甚至是宫中妃嫔。兴许皇帝陛下都有可能喝到这贡酒。而你崔氏酒坊不过一家传承三代,无根无底偏居闽南一隅小县的小酒坊而已,纵是你家木兰春酒再好,试问朝廷又怎敢纳选其为贡酒?” 说到这儿,董彦越发冷静地看着崔耕,继续道:“你知道当朝八大御用贡酒都出自哪里吗?不是跟当今天下五姓七大家这些望族沾着亲,便是跟皇亲国戚沾着故,再次也是传承了数百年,底蕴极深名闻遐迩的大酒坊。不是本官小觑了你,讲真,木兰春酒虽好,但崔氏酒坊要想成为御用贡酒商,还是差了些火候啊!” 闻罢,崔耕默不作声,心中却是活泛得紧,暗里思量,果然如我之前所料,这事儿还真没有想象的那般简单。董彦分析得非常到位,能够享用到贡酒的这些人,无论是朝廷臣工、番邦使节,还是皇室族亲,都是些抖抖脚震颤儿的人物。万一喝了贡酒出了差池,谁也担待不起。这也才有了天下名酒虽多,却仅有八大御用贡酒之说。 能够入选八大御用贡酒,不单单要酒好,还要有背景,有底蕴,有让朝廷彻底放心的东西! 不然在每次贡酒里下点令人无法察觉的慢性毒药之类的东西,那还不把大唐帝国给慢 慢嚯嚯掉啊? 不过,对于这个结果崔耕早有准备,只见他一边将手伸进怀中,一边问着:“大人,我听说宫里也有专门酿酒的造酒司,专造御酒供天子和妃嫔平日饮用。” 董彦对于崔耕突然提起宫廷造酒司颇有些意外,不过还是点了点头,道:“你倒是知道的挺多。” “那我若是献上这个呢?” 只见崔耕从怀里掏出一本用绢布包裹着的册子,双手奉上,道:“此乃木兰春酒的配方及蒸馏工序,我已经详尽写于册子中。若是将此册子献给朝廷,供造酒司专造御酒,那么我们崔氏酒坊……” “真的?” 谁知董彦竟然猛地激动起来,赶忙抢过崔耕手中的物什,把绢布拆开将册子紧紧拿在手中,问道:“这是那小酒坛中木兰春的古方和蒸馏工序?” “当然!”崔耕也被董彦的失态给怔了一下,继而道,“小酒坛中的木兰春虽强于大酒坛中的木兰春酒,不过造价不菲,而且工序繁琐,不适合大面积大范围地推广售卖。所以我想将它献给朝廷,供皇宫使用。” 董彦问道:“你竟然舍得?” 要知道无论古今,秘方这种玩意无论是在大家大族中,还是在小门小户里,向来都是不可对人言的。往往都是代代相传,父传子,子传孙,传子不传女。为了一道秘方兄弟阋墙,父子反目之事,屡见不鲜。甚至有人为了一道秘方,最终落得家破人亡的下场。 而今天,崔耕竟然大方到要将这个秘方献给朝廷,而且还交到自己手中。 董彦真有些看不懂眼前这个年纪轻轻的少年郎了! 只听崔耕淡然说道:“舍得舍得,有舍方有得。大人刚才不是说,木兰春酒虽好,但崔氏酒坊要做御用贡酒商还差些资历嘛。我想献上这道秘方,应该可以让朝廷看 到我清源崔氏的诚意了吧?” “好好好!” 此时董彦俨然比之前热情了许多,重新将册子用绢布包好,点头笑道:“有了这个册子,你明日再给本官备上几坛子的木兰春酒,我明日便启程亲往长安一趟。我相信,今后的御用贡酒中,少不了你崔氏酒坊的木兰春!” 崔耕闻之心下亦是激动,不过面上尽量保持着平静,问道:“县丞大人,这事儿能准成?” “呵呵,本官虽为清源县丞,但在朝廷中也是有跟脚的。” 董彦颇有几分傲然地说道:“本官的跟脚在朝中深得天子和圣后赏识,有他在长安帮忙疏通一番,我想御用贡酒中,必有我清源木兰春的一席之位!” 清源木兰春! 董彦口中这五个字儿,俨然已经给木兰春酒定了调子,这个酒以后便是清源本地出产的名酒,换句话说,木兰春酒一旦跻身至御用贡酒的序列中,那就是清源县对外的一张名帖,也是崔氏酒坊的一张护身符。 至于他这位亲自将木兰春酒运作成为御用贡酒的清源县丞,政绩斐然不说,将来的清源县志中,他这位清源县丞董彦,必留下浓浓的一笔! 这一刻,董彦算是和崔耕牢牢地绑在了一起,也算是彻底接受了崔耕这个商贾的投名状。 崔耕知道董彦说的跟脚就是暗指他的恩师,那个老吊丝逆袭的小老头张柬之,于是再次躬身一拱手,道:“多谢大人成全!那我明日便开始重建酒坊,招人扩产木兰春酒。不过我担心宋户曹会……” “他敢?” 董彦一听宋温两字儿,霎时阴下脸来,冷声道:“一个杂流胥吏还能在清源县一手遮天不成?若是耽误了贡酒进京,便是胡县令也担待不起!明日你便重建酒坊,放心大胆地建,一切有本官在后面替你撑着腰!” 第15章 重建进行时 翌日初晨,旭日东升,缕缕金光破开薄薄晨雾,整个大地重现一片勃勃生机。 周溪坊,崔家小院。 茂伯早早便叫起初九帮衬着,在院门外挂起了一道横匾。这是昨夜临时加急找坊内一家木匠铺定制的横匾,匾上削凿着四个大字——崔氏酒坊。 字体方正,正是当下流行的楷书,笔法遒美简捷,虽非出自名家之手,但也非籍籍无名之辈。 当牌匾挂完,二娘也早早梳洗妥当,跑到院门口抬头看着重新挂起的横匾,喜形于色,咂吧着嘴赞道:“啧啧啧,这字儿真漂亮,比原先咱家酒坊的招牌要神奇!好啊,咱老崔家的酒坊又重新开起来了,小九儿,还不去坊里的老周家买上几鞭爆竿听听响儿?咱家新酒坊开业,必须热闹热闹,也好让街坊四邻知道啊!” 唐朝时的爆竿,后来也称爆竹,炮仗。爆竹连成串,则称之为鞭炮。 “咳咳,等等~” 茂伯看了眼初九,示意他停住,然后冲二娘摆手道:“二夫人,公子昨天夜里有交代,酒坊重开日要低调些,无需闹得满城风雨的。省得有人找咱家麻烦!” “低调?” 二娘嗔怪地瞪了眼茂伯,不屑道:“二郎是担心梅姬那烂蹄子来找麻烦吧?现在咱家有董县丞照应着,还会怕她?就算宋温亲至又能怎样?在县丞大人面前也他就是个屁!” 说罢,不忘催促着初九:“还傻愣着作甚?呆头呆脑的,还不快去买上几鞭爆竿,呃……就买六鞭吧,六六大吉,是个好兆头!” “大清早放什么爆竿?” 此时,崔耕俨然在院里听到了二娘的动静,洗漱完穿戴好闻讯走到院门处,说道:“二娘,今天只是个挂个招牌而已,闹这么大动静作甚?而且这不过年不过节的,大清早放爆竹,扰了坊里街坊四邻的清梦委实不妥。再者说了,咱们家酒坊暂时还要重建在周溪坊这处小院,若惹来坊民生厌,这也不合咱们买卖人和气生财之道啊!” 二娘听之,不由俏脸一寒,哼哼道:“怕甚?有县丞大人照应着,偌大的清源县,咱们姓崔的还要看谁的脸色?” 崔耕:“……低调啊……” 这二娘啊,跋扈好斗的性子,真心没救了! 好说歹说还不好使,他不得不板下脸来,沉声告诫道:“二娘,你这话若是让董县丞听到,他第一个不给你好脸色看!回院吧,这酒坊重开不是 用嘴巴说的,咱们还有好多事儿需要合计合计。” 回了院,茂伯给了初九几枚大钱,让他上街去买上大份羊汤,捎带几个胡饼回来,算是今早崔家这几口人的早饭了。 院中,崔耕坐到树墩子上,问向茂伯:“这小院的房契,还有院后头那几分晒谷场地的地契,都办妥了没?” 茂伯唔了一声,从怀里掏出两份契约,递到了崔耕手里,道:“昨夜就跟房东交割办妥了。高出市价的两成,他自然肯卖。这是小院的房契和院后头晒谷场地的地契,二郎且收好!” 崔耕在前些天就打算好了,酒坊若要在这里重开,那势必就要把这小院重新规划一番,量产木兰春酒的话肯定不能继续在蜗居在那个临时搭建的酿酒屋中,势必要把这小院三分之二的房舍和地方都推倒重建,留几间屋子暂时拿来住人。 但是要在租住的房子破土重建,那房东指定是不同意的。谁家租给你房子,还让你又拆房子又挖井的?所以,他前天就让茂伯去跟房东谈一谈,直接买下这处小院和院后头那几分晒谷场地。 小院规划一番后重建成酒坊和临时拿来住人,至于院后头那几分地,则直接跟酒坊打通后搭上毛毡篷,再砌上一座两丈高的围墙,暂时作为囤酒的仓库。 这样下来,酒坊、宿舍、仓库,都有了。 至于高出市价两成的房价,本来重头创业万事难,更应节俭再节俭,不过这也是不得已而为之。他看着地契和房契上的作价,拢共花了三十贯大钱,继而问道:“茂伯,咱家还有多少余钱?购置酒曲、粮食、还有工钱之类的,还能应付些许日子吧?” 茂伯说了一声稍待,返回屋中取出一本账簿回来,又递给崔耕,熟稔地念道:“前些日子酿造三百坛木兰春酒,耗费了不少银钱,加上这些天咱家几口子的花销,再加上昨儿个跟房东直接盘下这院子,现在账上齐整的还剩一百零三吊大钱,呃……零碎的还有几十枚。唔,前期还是够的。” 说到这儿,茂伯不忘提醒道:“对了,这个月底二郎你还要给捉钱令史吴公义送利钱,共计十五贯,这事儿莫要忘了!” 捉钱令史吴公义家的利钱,便是崔耕拿泉州府城那处独栋小院质押的那笔公繲钱,朝廷高利贷可不是随便说说的,逾期不还或者到日子不还利钱,绝对比现在贷款逾期上征信 黑名单还要来得狠。 崔耕说了一声晓得了,随后将房契地契还有账簿重新交到了茂伯手里。 这时,二娘有些不自然地干咳两声,怪怪地瞥了眼茂伯,随后说道:“二郎啊,你看哈,你虽非二娘亲生的,但二娘可是你的二娘诶,咱们老崔家,现如今你可只有二娘这么一个长辈诶,你咋能将房契地契、还有家里的账簿都交给一个……一个……外人哩?” 崔耕一听,就知道自家这位贪财的二娘又惦记上了崔家刚刚盘下的这点小家业了。 随即,他微微摇头,道:“二娘莫要这般说,你是二郎的长辈,但茂伯也不是外人。房契地契和账簿交给茂伯,我一样放心的很。” 二娘暗骂崔茂这个老杀才到底是给二郎灌了什么迷魂汤,居然这般信任他。 她忿忿地瞪了眼茂伯,揶揄道:“呵呵,当年二郎你不是也没把方铭那厮当外人么?结果呢?这厮果然没把自己当外人,上了梅姬那浪蹄子的床,还篡占了崔家的产业。现如今还大摇大摆地住在咱们崔家的祖宅里,花着崔家几代人攒下来的血汗钱哩。有句话怎么说来着?前事不忘,啥啥之师来着?” 谁知她的话音刚落,茂伯这边膝盖瞬间一软,跪倒在地,骇然大呼:“二夫人这话诛心啊,老奴对崔家忠心耿耿,从未有过二心。二公子莫要听二夫人的……” “茂伯你这是干啥?” 崔耕不等茂伯讲完,赶紧将他搀扶起来,道:“你在崔家几十年,你的为人,我还能信不过你?” 随后他没好气地撇过头看了眼一脸气呼呼的二娘,带着几分苛责的语气说道:“二娘,以后这种话不能说。茂伯自幼便被老太爷收养在咱们家,在咱们家几十年,兢兢业业,你什么时候见过我爹在世时,凡事都避过他?再说了,茂伯都一把年纪了,跟方铭是一路人吗?” 说到这儿,崔耕怪笑了一下,嘀咕道:“再说了,二娘你也不是梅姬不是?” 言罢,二娘先是一愣,而后貌似听懂了崔耕最后一句嘀咕声,瞬间明白了这混球为何怪笑,若是茂伯真成了方铭那个渣货,按照混球的逻辑,应景之下,自己不就成了梅姬那个荡妇? “呸!你个混球,居然开涮起老娘来?” 二娘有些恼怒地啐了一口,道:“老娘可不是梅姬那个浪荡货!再说崔茂这种老杀才,老娘除非让家雀啄瞎了 眼睛,不然也看不上他这种棺材盖啪啪响的老货!” “好了好了,你爱交给谁交给谁,老娘乐得自在,只要不短了老娘平日的花销,不忘了老娘每月的生活例钱,你爱怎么折腾怎么折腾!懒得理你!” 被崔耕开涮过后,二娘恼羞成怒之下,忿而离去! 连带着,茂伯听明白过后,都有些禁不住老脸臊得慌,来回搓着双手低声说道:“二郎啊,老奴一把年纪倒无所谓,可二夫人是女流之辈,更是你的长辈,以后可不兴开这种玩笑。” 崔耕咯咯笑了一阵,依稀找到了以后治理自家这位不省心便宜二妈的办法了。 这时,初九也买了羊汤和胡饼回来了,在院里大家伙草草吃了解决了早饭。 过后,崔耕让茂伯跑一趟上次租住院子找的牙行。 牙行这些牙侩,在网络信息不发达的大唐时代,可是最有名的万事通。 俗话说得好,牵姻缘找冰人,要办事找牙侩。 冰人就是媒人,主保媒拉纤业务。而牙侩呢,租房子买房子可以找他们,因为他们有一手的房源信息。建房子盖房子可以找他们,因为他们有熟稔的木匠师傅、瓦匠师傅、稍稍一整合就可以给你整出一个小工程队出来。当然,若要招工雇农,购买建房材料,都可以找牙侩,他们统统全包。 前提是,你要给中介费。只要价钱到位,牙侩这些大唐中介们,保证让你体验到什么叫做真正的宾至如归,服务到位。 既然崔耕要破土重建小院暂时改为酒坊,那自然就需要短时间内找到一批木匠师傅,瓦匠师傅,甚至搬搬抬抬,拆拆卸卸的干杂活的人。 短期内要想将小院规划成酒坊,眼下唯有找大唐中介所的这些牙侩们帮忙了。 至于他自己,则带着初九亲自去拜访几个原崔氏酒坊的酿酒师傅,这几位师傅都是他爹在世的时候就在崔家酒坊干了。他要从原崔氏酒坊中挖几个墙角过来,毕竟他本人不可能一直都呆在酒坊中来负责酿造木兰春酒。 而且木兰春酒的唯一性和隐秘性,也不允许他从牙侩那儿招不相熟的人。所以他必须从原来那些酿酒师傅中挖几个墙角,然后教他们酿造木兰春酒。 至于这些酿酒师傅会不会外传木兰春酒的秘方和酿造流程,他心中早就有了对策。 恰巧这几天梅姬和方铭的酒坊因为木兰烧滞销,酒坊囤积过大暂时停产,酿酒 师傅和学徒伙计们统统都放了假,搞得他们也人心惶惶,生怕丢了生计。 这个时间段去拜访他们挖墙脚,最合适不过了。 约莫到了中午,饭后的光景,牙侩便领着一群带着家伙什的瓦匠师傅、木匠师傅,还有一些杂活苦力,载着一骡车一骡车的木料驶进了周溪坊。 在茂伯的调配下,很快,崔家的小院便喧闹了起来,破土重建酒坊工程正式开始…… 同时,崔耕在初九的引路下,也有条不紊地一一登门,亲自拜访起原先那些个酿酒师傅们,开始了他的挖墙脚计划。 …… 临近黄昏,崇文坊,宋府。 花厅中。 宋温正一脸色迷迷地一手搂着梅姬,一手胡乱地在她身上摸索,欲要梅姬和他成好事。 梅姬挣扎出来,站起身羞嗔道:“义父,人家跟你说事儿呢,怎么又胡乱来了哩……” 自打昨夜里被宋温占了身子后,梅姬到了今早才回到家。方铭询问为何昨夜未归,她以吃醉了酒被宋夫人挽留借宿搪塞过去。 今日傍晚再来宋府见宋温,虽还是口称义父,但却没了之前那股子扭捏劲儿,被宋温又搂又抱又揩油,竟也习惯成自然了。 宋温见状,干笑两声,道:“嘿嘿,现在没外人,叫甚义父?直接叫宋郎,也让老夫心里美上一美,在这家里不用顾忌,那黄脸婆还没死回来!” 梅姬眉眼如烟地看着宋温,柔声道:“拿到木兰春酒后的秘方,奴家天天唤你宋郎又何妨?不过刚才奴家跟你说的事儿,你到底听没听进去嘛?” “你个小蹄子,真是浪的骨子里去,老夫看着你的人,听着你的声儿,浑身都酥麻得紧。” 宋温再次一把将夺过梅姬的小手,情不自禁地抚摸起来,道:“不就是姓崔的小崽儿,在周溪坊破土动工,重建酒坊之事吗?嘿嘿,老夫就担心他不肯破土重建,不肯酒坊挂牌。现在机会来了,放心,一切都包在老夫的身上!” 说罢,他眉宇间那股子阴狠之色再次浮现,冲花厅外呼道:“管家,你现在就去一趟县衙找衙役房的宋根海。就说是老夫说得,你让他亲自带上巡班的所有衙役赶往周溪坊坊口候着,老夫随后就到!” 衙役房,统称三班衙役房。 至于宋温口中的宋根海,正是三班衙役中捕班快手的捕头。 最重要的是,宋根海乃是宋温的亲侄子,是宋温手下最铁杆的打手! 第16章 他强任他强 黄昏入暮。 城南周溪坊,坊口。 坊口的一家茶棚里,聚坐着十几二十个皂衣帽翅儿的衙差,约莫坐了有三四桌人。桌上放着锁链,水火棍等家伙什儿。 而居中一桌坐着的正是这帮衙差的头儿,三班衙役中捕班快手的捕头——宋根海。 宋根海年约三十许,浓眉大眼宽额头,大马金刀地居中坐着,桌上摆放着一把七寸长的牛皮鞘横刀,煞是威风。宋根海极为爱惜这把横刀,平日里除了睡觉之外,基本上是刀不离身。 因为这把横刀不仅是他们捕班唯一的一把刀,还是他捕头的身份象征。再看捕班其他衙差,不是随身配着水火棍,就是铁链铁尺等寻常衙役的武器。 他的桌上有个小炉,炉上温着一壶酒。其他捕快们都是喝着茶汤,而身为捕头的他,必须不一样,必须喝上两口过过瘾。 宋根海平生有两大爱好,一个是不管当值不当值都要喝上两口小酒,一个便是边喝着小酒边跟他的手底衙差们吹嘘他这本横刀的来历。 在等着叔父宋温来周溪坊的这么一会儿功夫,他已经喝了一壶小酒,温酒入肚话匣子便哗哗打开了,再次高高举起带鞘横刀,粗着嗓子自嗨道:“我告诉你们,某家这把横刀跟壮班那群家伙手中的破刀可不一样。别看壮班那群人又是长弓又是直刀的,但跟某家这把横刀一比,那就是屁!” 说到这儿,宋根海又自己给自己小小斟了一杯酒,美美地嘬了两口,环视左右,问道:“你们知道某家这把横刀的来历吗?” 旁边的衙差们都是宋根海的手下人,隔三差五听宋根海提起这把横刀的来头,哪里会不清楚?别说知根知底儿,就差耳朵听出茧子来了。 不过碍着这厮是他们的捕头,无奈跟着他一唱一和罢了。 只见其中一名精瘦的衙差非常及时地捧哏道:“宋捕头,快点跟弟兄们说说,这把横刀怎么来的?” “唔,那今天本捕头就让你长长见识~” 宋根海站起身来,举着横刀在手中耍了转了一个花,一脚踩在一条长凳上喝道:“那是五年前的事儿了,那时候,你家捕头我还只是一个普通差人。记得当时泉州府有一名重犯潜逃到了咱们清源县。好家伙,那可不是普通重犯,而是极度凶残,极度危险,身上背着二十条人命的杀人犯啊。这厮当年在泉州城灭了人满门,啧啧,当时可是轰动整个泉州府地界儿啊!” 说到这儿,宋根海咽了口吐沫,直接拎起温着的酒壶往嘴里狠狠灌了三口,过足了酒瘾才继续说道:“为了缉拿这个逃犯,泉州府衙出动了上百名公差和军士来咱们清源县,而且还是泉州刺史府的长史大人 亲自带的队。长史大人啊,那得是多大的官儿?便是咱们县令大人见了,也得拱手称上一身下官,懂不?” “莫非这逃犯到了咱们清源县地界儿,最后却被宋捕头您活捉了个正着?”这时,一名岁数较小的衙差实在不想再听宋根海絮叨了,直接加快了故事情节的发展。 “哟呵~”宋根海眉毛一挑,竖起拇指冲那捧哏的衙差赞道,“你小子竟然未卜先知啊,居然让你猜到了结果!没错,别看泉州府出动了上百人,最后到了咱们清源地界儿,还得靠咱们这些本地的这些公差啊!最后,某家在值夜巡街的时候发现了逃犯的踪迹,暗里跟踪之下,在一家客栈里赤手空拳和那凶残的杀人犯大战了三百回合,生擒了这贼厮!哼,狗日的杀人犯,居然敢潜逃咱们这儿,真是欺我清源无男儿呼?” 最后,他又将手中横刀威风凛凛地一耍,转了一个刀花,傲然道:“瞧见没?这把横刀就是长史大人念咱擒贼有功,特意赏赐给某家的!据说这把横刀可是淬火百炼钢所造,哼,当时长史大人对某家语重心长地说道,根海啊,正所谓宝剑赠英雄,也只有你,才配得起这把百炼宝刀啊!” “哇~” 一时间,在场所有衙差纷纷赞呼:“宋捕头真英雄也!” “宝剑赠英雄,也只有咱们宋捕头才能配得上这把宝刀啊!” “整个清源县,谁敢不对咱们宋捕头竖起拇指,赞一声好汉?” …… 一通吹捧之余,有几个面皮薄的衙差竟羞愧地低下头,有些反胃地集体暗暗吐了一槽:“狗屁宝刀配英雄,狗屁赤手空拳生擒杀人犯,俺们跟了你几年,就听你吹了几年……你这横刀明明是那次泉州府衙差在撤离清源县时,不慎遗留下来被你捡来的,好吗?” 不过碍着如今宋根海是他们的顶头上司,惧着宋根海他叔宋温是县令大人最为心腹的户曹吏,在场没人点破罢了! 宋根海这套吹嘘之词忽悠忽悠清源县的老百姓,诓诓外地来的商客还行,至于这些知根知底儿的公门中人,那还真是人生如戏,全靠演技。大家伙都是混口饭吃,听听就算了。 “咳咳,根海,你搁这儿吹呢?” 一声阴沉的声音霎时将宋根海从众人夸捧中惊醒,只见身材矮瘦的宋温在左右的相陪下走进茶棚。 “呀,叔父大人!” 宋根海满脸堆笑的一把抓起横刀迎上前去,躬身道:“嘿嘿,叔父大人,侄儿已经聚齐捕班十五名快手,就等着叔父大人的调遣了!” 别看宋根海在这群衙差面前威风的像头大老虎,但到了宋温面前,那绝对温顺如家猫。 宋温扫了一眼茶棚中的一众衙差,也没 好脸色,唔了一声,双手负背转身出了茶棚,道:“走吧,带着你的人,随本官进坊!” 宋根海喏了一声,大手一挥:“走,随户曹大人进坊!” 出了茶棚,宋根海不忘扭头对茶棚掌柜吆喝道:“掌柜的,再去给某家沽上两斤酒,慢火热着,某家办完事儿便回来喝酒!” 茶棚掌柜听罢欲哭无泪,一脸苦逼道:“捕头大人,刚才的酒钱和茶钱还没结哩,再让小的去沽酒,小店都快被你赊垮了!” “少罗嗦,本捕头会少了你的酒钱茶钱?” 宋根海一双铜铃般的大眼一瞪,像头大老虎似的喝道:“快去给某家打酒,某家一会儿办完事儿回来看不到你温好的酒,就拆了你家这破茶棚!放心,等某家发了月钱,一准儿给你结清。” 茶棚掌柜不敢再拒,心里嘟囔道,上次你也这么说的,可是硬生生拖了小店三个月才结清啊。 不情愿归不情愿,掌柜的还是拎起了空坛子,去了斜对面的一家酒肆沽酒。 …… 不到半盏茶的功夫,宋温已经带着一众捕班快手到了崔耕租住的小院门口。 此时酒坊还在重建,因为崔耕加了工钱,所以到了这个点儿,工匠们还在赶工干着活,就为了快些将酒坊建好。 看着院里的苦力们搬来抬去,工匠们锯木和泥,宋温心道,这姓崔的小子动作还挺快啊。不过嘛,嘿嘿,恐怕你这些都是无用功哦。 当即,他冲宋根海摆摆手,示意道:“根海,派人进去让院里的所有人都停下来,本官有话要说!” 宋根海闻言知意,立马派了几名得力的捕快进去阻挠,不到片刻的功夫,院中干活的动静便停了下来。 宋温见状,得意地翘了翘嘴角,却又摆出一副公事公办的道:“让管事的出来见本官!” 字正腔圆,官威十足! 不过这次宋根海还没来得及派人进去,崔耕便率众第一时间出了院子。 仿佛是早有预见宋温会来似的,崔跟居然面带微笑地拱手抱拳,迎道:“宋户曹吏来得好快,崔某还估摸着你要过几天才会来呢。” 宋温先是一愣,继而一副昂头瞥眼的架势,哼哼道:“崔二郎,见着本官还不下跪?” 下跪? 跪你的腿儿! 崔耕面色微变,膝盖刚硬如铁,不屑道:“宋户曹这话从哪儿说起?崔某一不是你宋府家奴,二又不是戴罪之身,哪里需要见官就拜?还有,我得给宋户曹小小纠正一下,您可不是什么官啊,别乱自称,你不过一户曹吏罢了!本朝官与吏可是泾渭分明,吏者杂流也!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宋户曹如今不过是本县户曹佐吏而已,而且杂流还未入品,您哪里来的勇气敢自称本官啊?” “你……” 宋温瞬间面红耳臊,仿佛被崔耕狠狠扇了一嘴巴子! 崔耕半点都没说错,官与吏根本是两码事儿,从字面上理解,官者,长官也!吏者,办事的胥吏罢了!官分九品,有了品衔,方可自称本官,朝廷命官,也叫入流。而胥吏是不入流的,没品的,帮官员办事的,所以严格意义上讲,是不允许自称本官的。只不过如果不深究细敲的话,也没人去较真儿罢了。 现在宋温被崔耕这么一较真儿,当着众多人的面,还真是有些抹不开脸皮来。 不过好在他没忘记今天来的目的,立马换转心情,用手一指院门上挂着的横匾,喝道:“哼,老夫不跟你逞口舌之利!既然你这么熟知朝廷律例,那你知不知道未经县衙允许私设酒坊造酒者,轻者可罚没你家资,重者可将你下牢狱?哼哼,崔二郎,你可知你已经摊上大事儿了?” 这就是宋温真正杀手锏! 这就是他自信可以拿到木兰春酒秘方的倚仗。 遍数唐宋元明清,再往上追溯二晋南北朝,粮食一向都是国家的基石。所以对于用粮食造酒来售卖,各个朝代都是有严格管控的。尤其是到了唐朝,因为唐人民风彪悍,尚酒崇武之风更盛,所以朝廷对酒坊的开设管控更加严格。每个酒坊每年用来造酒的酒曲都是有管控的。因此,未经官府允许,是不能私自开设酒坊来浪费粮食造酒的。 而宋温这个户曹吏,依仗着县令胡泽义的信任,正好可以直接分管着这摊子事儿。 如今崔耕敢挂起“崔氏酒坊”四个字,说明他已经在开设酒坊了,尽管还没开始售卖,但要治他一个“公然藐视朝廷律例,未经县衙允准私自开设酒坊”的罪名,绝对是师出有名,判之有律。 至于轻治还是重判,只要小辫子攥到了宋温的手里,就是他说了算了。 见着崔耕迟迟没有回话,宋温龇牙一笑,走上前去附在崔耕耳边低声说道:“跟我斗?嘿嘿,崔二郎,你还嫩着哩!我说过,我有一百种有一千种让你滚出清源县的办法!信不信,现在就让人将你捉拿回去,让胡县令升堂判你个五年牢狱之灾?” 这时,崔耕身边的茂伯和初九已经被宋温的这一手给震住了,二娘神色亦是骇然,叫道:“姓宋的,你是不是帮着梅姬那贱人来故意整我们崔家的?” 宋温瞟了眼最近打扮越发像乡下妇人的二娘,半点都提不起兴趣来,不过还是公然地回了句:“就是故意整治你们,又怎样?不过嘛……” 宋温又低声在崔耕耳边说道:“如果你识相的话,便将酿造木兰春酒的秘方交出来,嘿嘿,我不仅不会治你的罪,还会给你一 笔银子让你安然离开清源县。孰轻孰重,你自己好好掂量掂量。” “咦,你嘴巴好臭,好恶心,离我远点!” 崔耕突然一把将俯身过来的宋温推开,然后抬手指了指身后院门上高高悬挂着的横匾,一副风轻云淡的模样,说道:“姓宋的,你如果眼神还好使的话,你就去看看这‘崔氏酒坊’四字出自谁之手!” “嗯?” 宋温被崔耕的突然举动惊了一下,随后看了眼宋根海,让他去看看。 宋根海几步上前,仔细瞅了好几眼,脸上有些不自然地回过来,说道:“叔父,题字留款好……好像是县……县丞大人的名讳!” 县丞? 董彦? 宋温这下有些没底气了,暗道,这崔二郎怎么还跟姓董的扯上干系了? 这时,崔耕又从怀里掏出一份书函,展开递了过去,道:“宋温,谁说我未经县衙允准私开酒坊了?这是县丞大人以清源县县丞的名义亲自签发的,允许我清源崔氏在周溪坊开坊造酒的文书。县衙户曹统领一县商贾税赋和征粮事宜,这没错。但你忘了,县丞乃一县之令的僚官,凡县七曹诸事,皆归县丞统管。也就是说,开设酒坊之事,县丞大人也能作主啊!” 宋温此时面如猪肝色,气得疾呼:“你,你居然去找了董……董彦?” “对了,忘了告诉你,县丞大人今晚便会带上我家的木兰春酒启程前往长安。” 崔耕莞尔一笑,鄙夷地看着宋温,笑道:“兴许不出一个月,我们家的木兰春酒便会被选上御用贡酒,而我们崔氏酒坊恐怕会成为清源县,不,应该是整个泉州府地界儿唯一一家御用贡酒坊。你还是哪里来哪里去吧,若是耽误了我家酒坊重建,延误了朝廷御用贡酒的产出,这个罪责不是你一个小小不入流的胥吏所能承担得起的!” “什么?” “董彦要带木兰春酒进京?” “御用贡酒?” 宋温眼前一黑,顿觉天昏地转,崔耕的消息实在太劲爆了,险些让他闭过气去。 不行,老夫必须将此事报知胡县令,该死的董彦,居然,居然暗里和姓崔的串通一气…… 让老夫今天栽了这么大一跟头!等着,崔二郎,还有董彦,此仇不报,我宋温誓不为人! 这时,宋根海见着宋温久久不表态,又见天色渐晚,估摸着坊口茶棚烫的酒又要凉了,心里颇为着急,轻轻催促道:“叔父,这人,咱还抓不抓?” “抓?抓个屁!” 宋温自觉再无颜面继续呆下去了,猛地一转身快步离开,边走边骂:“还傻愣着干啥?还不带上你的人赶紧滚?” “哦……”宋根海无辜地应了一声,很快便领着一众衙差离开了崔氏酒坊的院子。 第17章 清源胡县令 “俺滴亲娘,这就走了?” 茂伯望着狼狈离去的宋温背影,想着刚才发生的一幕,不由得惊出一身冷汗来。 他还是第一次见到狠厉冠绝清源县的胥吏宋温,居然在别人手中硬生生地吃了憋,而且这个人还是自家的二公子。 “嘁,不走咋滴?难不成他还想腆着大狗脸,留咱家吃晚饭不成?” 二娘这时早没了刚才那副惊弓之鸟状,看着宋温灰溜溜远去的背影,张牙舞爪,跺脚忿忿道:“二郎不说了嘛,宋温老贼,不过一胥吏耳!哼,别忘了,咱家今时不同往日了,有县丞董大人照应着咱家,偌大清源县,看谁还敢……” “咳咳!二娘,低调啊~” 崔耕见着二娘又肆无忌惮地张扬起来,对这便宜小妈再次无语,只得打断道:“好了,咱们不扯闲篇了。时间不等人,酒坊重建之事还是要加快进度。茂伯,酒坊这边你先盯着,我带着小九儿给董大人送几坛子样酒过去,不能误了他的行程。” “老奴晓得。不过二郎,你说这宋户曹这回失了颜面,晚些时候还会不会带人来找麻烦啊?” 茂伯对于宋温,还是颇为忌惮。毕竟胥吏宋温,凶名逞威清源县近十载,但凡清源县有些耳目的人,都知道此人乃睚眦必报,欲壑难填之辈。属于那种今夜仇隔日报都嫌晚的人。 “宋温小肚鸡肠,睚眦必报是出了名的,断然不会就此善罢甘休!不过嘛~~” 崔耕嘴角微翘,淡然说道:“咱们暂时有董县丞的牌子镇着,一时半会儿他也不敢造次。不过要想一劳永逸,要么是宋温在县衙失势,从户曹吏的位置滚下来,要么就是此次董县丞前往长安,顺顺利利,替咱们崔家捞他一个‘御用贡酒坊’的招牌。届时,别说是他一个小小胥吏,便是搬出他身后的胡县令亲至,他也得掂量掂量三分!” “那二郎你还跟崔茂这老杀才扯啥子闲篇!赶紧的呀!” 便宜二妈听罢,挤开跟前的茂伯,催促道: “赶紧把酿造好的木兰春酒给县丞大人捎过去啊,可别误了董大人的行程。” “嗯,董大人今夜启程,我现在得赶紧将木兰春酒装车送过去。” 崔耕唔了声,便吩咐起初九套车装货,不消一会儿,便出了周溪坊。 …… 夜里,清源县衙。 县衙坐北朝南,位于崇文坊边上。 清源县属于中县,县衙的规格不同于普通小县的衙门,虽谈不上气势恢宏,大气磅礴,但也是主从有序,错落有致,并非一座宅邸那么简单,而是井然有序的一个建筑群。 大门前有照墙,中轴线上依次有大门、仪门、正堂、宅门、二堂、内楼等六进厅堂和五个院落。出县衙大门内东侧边门,有东区块建筑群,自南到北建有土地祠、东仓、幕厅、书斋。 县衙大门内的西建筑群,首为监狱(虎头门一间,狱神祠一间,吏宿所一间,东号三间,西号四间,东南号二间,西南号一间,西北号一间),监狱后东西厢为仓房、西仓,中为捕厅,捕厅后为内宅。另外还有库房、厨房等等。 布局属于典型的左文右武,前朝后寝。 所谓前朝后寝的布局,便可以简单理解为前边属于办公区域,后边属于县令大人的日常生活区域。 穿过县衙的二堂,便是内楼。内楼即内宅,是清源县令胡泽义日常生活起居的内宅,他的家眷也都生活在这里。 入夜,户曹吏宋温从崇文坊的家中出来,孤身入县衙内宅前来拜访县令胡泽义。 按理说入夜时分,非万般紧急的公务,寻常人是不能进县衙见县令的。但身为清源户曹吏,又是胡县令的心腹胥吏,宋温有这个特权面见胡县令。 胡泽义,今年四十五岁,唐高宗显庆末年的进士,历任池州石城县县丞,建州府诸曹参军事,泉州府清源县县令。入仕宦海十数载,虽谈不上青云直上,倒也稳扎稳进。四十五岁的七品县令,在帝都长安算不得什么,但在清源县绝对算是呼风唤雨,只手 遮天的一地父母官。 胡泽义到清源县出任一县之令已经有三四个年头,这几年来,清源县一带还算风调雨顺,百姓有饭果腹,有衣御寒,所以民生这块还算不错,这些年从未出现过灾荒饥荒这种骇人听闻之事。加上清源属于泉州府下辖几县中民风较为淳朴的地方,治安这块也算稳定。 因此,胡泽义在清源县的政绩虽谈不上出色,但胜在稳定。不出意外的话,再有个两三年,胡泽义应该能赶在五十岁前,挪一挪高升一番。至于升任州府还是哪里,就看吏部主官们的安排了。 但胡泽义此人乃是十年寒窗苦读之辈,又是正统的进士科出身,所以向来孤傲,一贯看不上明经科或者其他途径入仕的同僚。再加上与前任老县丞张柬之相处的不甚愉快,所以,恨屋及乌下,对于如今的县丞董彦,胡泽义不仅看不上,还多多少少有些反感。 这也就造成了董彦这个清源县丞,在县衙中有被同僚胥吏孤立的感觉。 他在内宅花厅中听着宋温将今日在周溪坊之事娓娓道来,当听到县丞董彦居然跃过自己这个顶头上司,要带着木兰春酒前往京城,私下运作御用贡酒之事,瞬间勃然大怒,气得拍案直呼:“欺人太甚!” 宋温见着胡泽义动怒,心中暗暗窃喜,继续怂恿道:“是啊,据小的所知,无论任何州县,但凡推荐好酒好米入长安参选贡酒贡米,向来都是一地主政父母官来负责此事。姓董的之所以敢僭越行此事,无非就是倚仗着他的老师,远在长安的监察御史张柬之!东翁,小的有一言不知当讲不当讲?” 东翁是幕友对主人的敬称。胡泽义在定州任诸曹参军事时,宋温便一直是胡泽义的幕友,直至到了清源县出任县令,才推荐了他出任户曹吏。所以,对宋温而言,胡泽义与他有主从之谊,称他一声东翁,既能表现自己的忠心,更能彰显二人的亲近关系。 胡泽义此时稍稍平息了怒火,不过 仍旧一脸的阴沉,摆摆手道:“讲来便是!” 宋温道:“既然董彦敢如此目无东翁,那明日何不便派人查封了那个崔氏酒坊?一呢,出上心头这口恶气;二呢,给崔二郎那厮一个教训,好教他和全清源县的商贾们都知道,谁才是清源县这一亩三分地的主人;最后,也是告诉姓董的,他这个县丞只是东翁您的佐官而已,他虽能允准批条文,但东翁这个一县之令也能废了他的条文!” “查封崔氏酒坊?” 胡泽义沉吟一声,抬开眼皮看了眼宋温,问道:“你不是说董彦已经装载着木兰春酒,启程出发前往长安了吗?” 宋温不明所以,唔了一声,点点头道:“这厮心急的很,天色一擦黑便匆忙出发了!” “那就不能再行查封崔氏酒坊的手段了!”胡泽义果断地摇了摇头。 宋温心里一咯噔,心里瞬间失落,问道:“为何不能查封啊?” 胡泽义道:“你是脑袋让驴踢了吗?木兰春酒本官也尝过,要想被选为御用贡酒吗,但凡董彦在长安有些跟脚,都不会有什么大问题。如今董彦都已经出发进京了,本官这个时候突然查封崔氏酒坊,待得过些时日万一这木兰春酒真的被朝廷选为御用贡酒,那你让本官如何自处?到时候,说不定姓董的借这个由头,对本官倒打一耙,哼,阻挠查封御用贡酒坊的罪名,你觉得本官能担待得起吗?” “啊?” 宋温被胡泽义这么一说,后背没来由地惊出一身冷汗,看着东翁那张不怒自威的脸,心中忐忑万分,是啊,如果胡泽义因此真的被贬官甚至罢官,那他这个胡泽义的心腹幕僚肯定也会跟着失势,轻者丢掉户曹吏这个在清源县显赫的位置,重者跟着胡泽义这个东翁一起落魄,甚至到众人踩的地步。 不过想着今天在崔氏酒坊门口的羞辱,他还是心有不甘,弱弱地问道:“东翁,难道这事儿就这么放之任之?就任由董彦那厮僭越妄为,白白便宜那 个不懂规矩的崔二郎?” “嗤……” 胡泽义不怒反笑,道:“你是当局者迷啊。难道你就没想过将坏事变好事,将今日之亏变成咱们他日之福吗?” “坏事变好事?”宋温这下更听不明白了。 “然也!” 胡泽义平息了怒火,冷静下来之后,整个人的思绪也清晰了起来,颇为轻快地用手扣了一下桌子,道:“你自己好好想想,本官身为清源县令,一县主政父母官,木兰春酒也是产自本官治下的清源县。一旦此酒被朝廷选为御用贡酒,你觉得对于清源县和本官而言,好处多,还是坏处多?” 宋温这时略微听明白了些,不过想着自己今天被崔二郎的折辱,还是略有忿忿:“可这就便宜崔……” “住口!” 胡泽义见着宋温还是这么执拗,呵斥道:“目光短浅,我看你真是被小小仇恨蒙蔽了心智。宋温,本官警告你,这些日子你不仅不许找崔氏酒坊的麻烦,还要给我安分点。你在外头那些勾当你真当本官不清楚?平日里你沾点小便宜,本官也就放任你,但这个关键时候你可要清醒着点。难道你真甘心一辈子做这不入流的胥吏?” 宋温闻言,霎时面色红润,双眼透着炽热的野心,呼吸急促地问道:“东翁的意思,小的也有机会杂色入流,进入仕途?” 胡泽义看着眼前这个年纪比自己大了近十岁的心腹幕僚,缓缓起身踱步在花厅中,走至门口双手背负,抬头望着天上那轮明亮的圆月,悠悠说道:“宋温,此番董彦僭越进京虽然不为本官所喜,但木兰春酒能否被选为御用贡酒,却是本官的契机,更是你宋温杂色入流,真正入仕的契机啊!” 胡泽义虽然背对着宋温,但宋温能清楚地感受到东翁身上,有一种叫野望的东西,渲泄而出…… 当然,宋温这辈子最大的野望便是——杂色入流,真正地进入仕途! 噗通! 宋温双膝跪地,激动地伏地泣呼:“何为契机,还望东翁教我!” 第18章 杂色入流难 怪不得宋温如此激动,以至于一向循规蹈矩的他在东翁胡泽义面前失了态,盖因胡泽义的点拨对他而言,实在是太有诱惑力了,甚至是唤醒了他心中尘封已久的那份渴望! 杂色入流! 这是天下所有胥吏终极一生的梦想啊! 所谓杂色,多数是指那些充斥在各地州府县衙中,为朝廷官府办事的低级吏员。这些人要么是落选寻求生计和前途的举子,要么是当地官员的心腹幕僚,基本上属于在科举一途失去希望,却对仕途还充满着渴望的人群。他们忙忙碌碌,殚精竭虑的为官府效力,甚至不时替主官门背黑锅担骂名,穷其一生,无非就是想通过低级小吏这份工作作为跳板,最终进入仕途,成为官制九品内的一名官员。 所以从县衙胥吏,杂吏,刀笔小吏等低级吏员通过某个机会,成为官制九品中的一名官员的过程,又称之为杂色入流。 当然,奈何天下的胥吏多如牛毛,有品有衔的官员名额又是奇珍无比,故而这种杂色入流的机会微乎其微,所以九成九的胥吏穷其一生的光阴,最终也是老死在胥吏的位置上。 正如当日崔耕在周溪坊的酒坊门口当众奚落宋温:“你不过一户曹胥吏,何德何能,有何资格张口闭口自称本官?” 这不仅是在众目睽睽之下赤裸裸地狠狠打了宋温的脸,更是刺痛了宋温久久隐藏在心中那道创伤。 “老子若能杂色入流,崔耕小儿焉敢这般欺我?” 这是宋温在周溪坊受辱时,转身离开的瞬间,心中唯一的念头。 当这个憧憬与渴望被胡泽义提起,对方甚至告诉他有 可能变成现实时,宋温怎能不激动,不兴奋,不伏地而泣? “何谓契机,还望东翁教我!” 宋温用尽全身的气力,恳切地吼出了久久蛰伏于心底的这句话。 胡泽义闻言缓缓转身,俯视着伏地跪在自己脚前,因激动而瑟瑟发抖的宋温,凝视了片刻,他非常享受这种感觉,这种掌握着别人前途命运的感觉。 凝视的同时,胡泽义不由在想,或许这就是主与从,上与下,官与吏之间永远无法逾越的鸿沟吧,自己十年寒窗苦读,金榜题名进士及第,一切的苦辛不就是为了永远站在这道鸿沟的上游吗? 享受完这种短暂却非常酸爽的感觉之后,他便轻轻将这位年长自己十岁的幕僚扶起,用略有生气的口吻呵斥道:“宋温啊,你我之间这么些年的宾主情分,还需要这般客套吗?快些起来!” 待得扶起还在亢奋状态下浑身发抖的宋温,他娓娓道来:“平日你倒也聪明,今日怎么这般一叶障目?你想,这木兰春酒若是被选为朝廷御用贡酒,崔二郎和董彦功不可没不假,那崔氏酒坊能成为御用酒坊也不假,但盛产木兰春酒的清源县又怎会被朝廷无端忽视?本官且问你,我大唐十道百州千县中,县分几等?” 宋温迟疑一下,便道:“自我李唐取隋而代,高祖皇帝开国立朝以来,大唐县分七等,即赤、畿、望、紧、上、中、下七等。帝都所在之县为赤县。当今帝都为西京,辖长安、万年二县;陪都一为东京,辖洛阳、河南二县;二为北京,辖太原、晋阳二县;这六县皆称为赤县,也称京县。帝都及陪都 所在的京兆府,河南府及太原府的其他82个属县称为畿县。赤、畿以外的所有县则以户口多少和资地美恶为据,划分为望、紧、上、中、下五等。” 人分三六九等,同样,唐朝的一千多个县也分等级的,除了含有特殊政治意义和特殊地理位置的县,其他全国各地的县是根据该县户口的多少和地理环境的优劣来划分等级的。 宋温口中的资地美恶指得便是地理环境的优劣。 “然也!” 胡泽义微微点了一下头,又道:“本官再问你,我们清源县位于几等县?” 宋温自然不会陌生,快快说道:“清源县下辖民户不足两千,又处闽南一隅,无论是县户人数还是资地美恶,皆当判为中县。” 胡泽义又问:“本官这个中县县令又是几品?” 宋温被胡泽义绕得有些糊涂,不过还是低头回道:“东翁的官阶乃从七品朝散郎,授职清源县县令!” “那你可曾听说朝廷八大御用贡酒坊所在之县为中等县的?”胡泽义再问。 嗡的一声! 宋温的脑袋瞬间豁然开朗,终于明白东翁连连询问自己的真正意思了。 是啊,朝廷八大御用贡酒坊所在的县所,哪个不是望县,紧县?再次的也是上等县啊! 他俨然明白了胡泽义话中的意思,求证道:“东翁的意思是说,一旦木兰春酒被选为御用贡酒,那么我们清源县至少也会被朝廷擢升为上等县?” 胡泽义的神色虽是严肃,不过眼中隐有笑意,语气也温和了不少,道:“那是自然,木兰春酒若是被选为御用贡酒,那依照惯例,清源县必定会被升为上等县 。清源出了御酒,清源县被升为上等县,那本官这个清源县县令是不是治下有功,政绩斐然?依照礼制,上等县县令可封授正七品的朝请郎文散官之阶,甚至是从六品的奉议郎,都未尝没有机会啊!呵呵,届时本官在清源的任期一满,你说,从六品的上县县令,朝廷该如何安置啊?恐怕升迁入帝都,都不是梦啊,哈哈哈……没想到我董彦这厮僭越,临了临了,还帮了本官一把啊,哈哈哈……宋温,你说这是不是坏事变好事?” 听着胡泽义这般分析下来,宋温脸有动容,是啊,这么推算下来,东翁还真是捡着了大便宜,董彦和崔二郎这两头蠢驴还真是平白地送了一桩天大的富贵给东翁啊! 不过…… 宋温嘴角忍不住地抽抽了一下,心中有些不爽道,你是捡着便宜了,可关我什么事儿啊?你再怎么水涨船高,怎么因祸得福,可我还是个胥吏啊,了不起变成正七品,不,从六品上等县县令的心腹爪牙嘛。 想到这儿,宋温又郁闷上了…… 胡泽义仿佛看穿了宋温的小心思,暗骂一声蠢货,继而低声提醒道:“宋温,你说咱们清源县为何在县令之下只设县丞一职,而不设县尉呢?” “清源县乃中县,故不设县尉一职。只有上、紧、望、京畿等县才设县尉……” 宋温说着说着,忽然明白了,掩不住兴奋地大叫:“东翁,学生懂了懂了,东翁之前所说的杂色入流,便是说学生有机会,有机会成为清源县县……县……尉?” 宋温已经兴奋地说不出囫囵话来了。 县尉,与县丞同为县令佐官,掌 县地治安捕盗之事,是有品有秩的实官,而非办事杂吏。若是崔耕在场,听着县尉一词必定会说,这县尉要是放在那场荒唐大梦中,可是实实在在的掌管一县治安的公安局局长啊! 胡泽义唔了一声,道:“你本是读书人,胸中有才华,奈何科考落榜未入仕途。但你跟随本官多年,又为朝廷效力多年,在清源县户曹吏任上又兢兢业业,杂色入流应是不难。一旦清源县升为上等县,必定会空出县尉一职来。届时有了本官的举荐,呵呵,你觉得整个清源县又有什么人能跟你争夺县尉一职呢?” 噗通! 宋温闻之再次双膝跪地,嚎啕大哭:“东翁真乃学生之再生父母啊!若是学生真能杂色入流,有幸成为清源县尉,学生仍旧是东翁之从,此生亦是唯东翁马首是瞻!” 这是宋温在效忠,在表态! 而这也是胡泽义乐于见到的,他可不想帮一个白眼狼杂色入流,帮一个不听自己话的胥吏转官员。 不过这次胡泽义没有急于将他扶起,而仅仅是轻轻唔了一声,继续看着这个五十余岁还跪在自己脚下嚎啕大哭的幕僚,慢慢享受着这种权力带来的快感。 …… 十天后,一路半走水路半走陆路,昼夜紧赶的董彦,终于顺利地进了明德门,抵达了帝都长安。 董彦顾不得欣赏长安城的宏伟壮观,十里长安街的繁华,而是一边牵着装载着木兰春酒的骡车,一边风尘仆仆地像个赶集的山村野夫,操着一口浓重的闽南口音,一路问询着升平坊的具体位置。 因为恩师张柬之曾在通信中告诉过他,他的家就在升平坊中。 第19章 升平坊见闻 长安帝都,气象恢弘,盛世繁华冠绝当今。 朱雀大街如一条标准的中轴线纵贯长安城南北,衔接宫城的承天门、皇城的朱雀门和外城的明德门,将偌大的长安城分割成了东西两部分。故长安城的东部又被称为万年县,西部则称为长安县。东、西两部各有一个商业区,称为东市和西市。城内南北十一条大街,东西十四条大街,将城中居民住宅区划分成了整整齐齐的一百一十坊,其形状近似一个纵横交错、方方正正的围棋盘。 升平坊所属长安城东部的万年县,在长安百余坊中不显山不露水更不算出名,属于小坊。当年高祖皇帝李渊开国立朝刚定都长安那会儿,常有歌姬舞坊居于此坊之中,有阿谀奉承的官员抓住这千载难逢的拍马屁机会,屁颠屁颠跑到李渊跟前大赞,陛下啊,这就是歌舞升平之象啊!李渊闻言自然龙颜大悦,大笔一挥便有了“升平坊”之名。 …… 董彦一番辗转一路打听之下,终于找到了升平坊的坊口。 坊口处有两名手执水火棍的坊丁把守着,一瞅董彦衣衫褴褛风尘仆仆,还牵着满满一车酒坛子的骡车,尤其是操着一口浓浓的闽南口音,疑似外地人口进京入坊,自是将他拦住盘查。 入乡随俗,饶是董彦贵为清源县丞,到了长安也得守着长安的规矩。坊丁有守坊盘查之责,董彦也得依着规矩章程来。不到长安不知道自个儿官小,谁晓得这两个坊丁又是哪个当朝大臣家的门下护院? 好在董彦随身携带着清源县丞的官符文书,又声称进坊乃是拜会当朝御史台监察御史张柬之的府邸。既自证了身份,又道明了来意,坊丁很快便将他放行进坊。 刚一进坊,他正要向坊丁打听一下恩师张柬之的府邸怎么走,耳中却传来一阵马车疾 驰的的卢之声,甚是急促…… 董彦闻之心惊,下意识地牵着骡马侧身避过。 咴—— 哒哒哒~~ 马嘶鸣叫,的卢飞踏! “喂,兀那牵骡车的汉子,快快闪一边去,别挡了索大人的车驾!” 喝叱过后,一驾马车已经风驰电掣地从董彦的身边飞奔而过,险些将他撞翻,却不见马车停驻致歉,而是径直出了升平坊。 嚣张,简直是飞扬跋扈的嚣张之徒! 董彦回过头嫌恶地瞪了一眼早已离去的马车,气得直呼:“长安之地,天子脚下,怎会有这般罔顾人命,纵马飞奔之辈?” 坊口的一名坊丁见状,善意提醒道:“这位外地来的县丞大人,你可要慎言呐,你知道那驾车马里坐得是谁?那可是索元礼索大人呐,小心让他听见,平白丢了自家性命!” 另外一名坊丁也接口说道:“是极,死在索大人手中铁笼子的大官还少呐?你这小小县丞可莫要逞一时口舌之利,给自己招来祸事!快些走快些走,顺着这条坊巷走到底便是监察御史张大人的府邸。” 索元礼? 居然是他! 一听这名字,董彦脸上的厌恶之色愈显浓重。他跟这索元礼并不相熟,但对这人的名头却是如雷灌耳,想不知道都难啊! 索元礼,并非唐人,而是深目高鼻,满脸胡须的胡人! 这个不远万里来到大唐的胡人性情残暴,以陷害他人为能事。由他的义子,当今武后的男宠薛怀义举荐入宫,以刑讯逼供诬陷忠良和发明各式各样的刑具而深得武后的赏识,数年间死在索元礼手上的冤魂多大数千条,上至百官下至百姓,其中不乏赤胆忠心的大唐名臣。 索元礼手中的两大刑讯法宝,名为宿囚和狱持。宿囚便是白天禁食,夜里禁睡,当犯人昏昏欲睡之时便拿钝器不断敲打身子,让犯 人剧痛难睡,折磨着犯人的精神,直至将犯人活活折磨死。而狱持则更加丧心病狂,索元礼找匠人制作了一个可以堪堪套进脑袋的铁笼子,铁笼子能够恰到好处的露出脑袋上的各个部位,然后又铸了一根上头粗下面尖锐锋利无比的小木橛,一旦犯人不招供,便用小木橛硬生生插进犯人的头部的各个部位,或耳朵,或眼睛,或鼻子,或喉咙,直至犯人招供为止。 所以索元礼每当刑讯逼供时,便有句口头禅——“来呀,取我的铁笼子!” 这句口头禅和他的刑具一样,让人为之闻风丧胆,屈打成招者比比皆是。为官者见其都纷纷绕道而行,唯恐避之不及,为民者更是将索元礼三字作为夜里威吓啼哭婴孩的法宝。到了夜里哪家顽童若是还不睡,常有父母威吓孩童:“你若再不睡,索元礼便要来索命了!”一言既出,再顽劣的孩童也会乖乖上床睡觉。 不过无论朝中还是民间如何舆论索元礼残暴,都无法撼动索元礼在武后跟前的宠信,以至于一时间,酷吏们纷纷效仿索元礼,以刑讯逼供和发明新奇刑具为晋身之本,和他齐名的来俊臣更是变本加厉,发明了十种惨绝人寰的新式刑具。两人臭味相投,狼狈为奸,更是联手合编了一本刑讯逼供的教材,交给手下酷吏们效仿行事,这就是在后世都极为有名的《罗织经》。 故此,索元礼和来俊臣在武后执政期间并称当朝两大酷吏,冤死之魂成千上万,二人自诩合称“来索”,即来逮捕之意。 来索二人无论在朝在野都不得人心,臭名昭彰,欲啖其肉,饮其血,抽其筋,挫其骨者,不计其数。 所以,董彦这个官场中人想要不知道索元礼是谁,那简直比登天还难。 …… “索元礼!” 董彦默念着这个官场 酷吏的名字,不仅没有惊惧,反而露出几分不屑之色,哼道:“一个投机钻营,以陷害忠良为能的番邦胡人,居然堂而皇之的成了我大唐官员,真是可笑至极!此猪獠之辈却入得庙堂,让我等十年寒窗苦读之人情何以堪?终有一日,我董彦会替朝中百官,天下黎民铲了你这番邦胡狗,镇我大唐朗朗乾坤!” 不消一会儿,董彦便牵着骡车顺着坊巷走到了底,来到了一座府邸前。 府门并不大,门口的两座石狮子略显瘦小,且饱经风雨之下,长了几缕浅绿的青苔。府门紧闭,门上的铜环业已有了几分锈迹,若不是府匾上写着崭新的“张府”二字,董彦都有些怀疑这到底是不是自家恩师张柬之的府上了。 看着眼前这一幕,董彦略有感慨:“看来到了长安,纵是擢升了监察御史一职,恩师还是一如既往的贫寒啊。八成这座残破不堪陈旧的府邸又是哪个被查抄的犯官家的,不然以恩师的俸禄还真买不起长安的坊间府邸。” 官场不仅有官场的规矩,也有官场的忌讳。比如官员购置房产也有说头。 通常,古代官员迁往异地之前都会为自己打算一番,吃相好点在离任之前收点下属和辖下乡绅的孝敬,作为迁往他地之后的用度。吃相难看的就会趁机大肆敛财,反正以后也不会再回来主政了,不捞白不捞。迁往他地之后,若是成为主政官员,自然是住进新任之地的衙门。要是像张柬之一样迁进了长安的小官,朝廷是不会给你拨发住所的,要么是购置一处新的房产,要么是购置一块地基自行修建。像张柬之这样,买一处破破烂烂的房产,还是某个犯官被查抄的房产作为府邸,是绝无仅有的。 原因很简单,任谁高升都图个吉利,这房子的前任主人既然被贬职 被革职甚至被杀了头,那就说明这房子的风水不够好。如果图便宜还买这种房产,不是自己触自己的眉头,自寻倒霉吗? 可是张柬之就是这么一个百无禁忌的任性小老头,别人不敢买不敢住,可他就买了! 别人不知道,董彦还能不知道恩师的无奈吗?说来说去,还不是一个钱字在作怪。恩师在清源县任上本就清廉如水,平日里又不收敬孝,纵是离任前往长安,也是趁着夜色悄不留声地离开的。到了长安还要平日的吃穿用度,哪里还有什么闲钱来购置一套像样的住所? 监察御史,有纠察百官之职,可说破大天去也就是个正八品的京官,靠着那点微薄俸禄,再加上恩师的性子,想要在长安买上一座高大上的府邸?难哟! 董彦颇为心酸地摇了摇头,走到府门前拉起锈迹斑斑的铜环准备拍门。 突然,府门突然吱呀一声自行打开,走出一名瘦骨嶙峋,满头银发,粗布麻衣的矮瘦老头,肩上还挑着一个担子,十足乡间田地里的老头。 老头低头出门,狠狠地冲撞了一下董彦,险些趔趄摔地,董彦今天先是险些被索元礼的马车撞翻,现在又差点被这小老头撞倒,心里不由来气,大呼一声:“你这老头好生无礼,怎地走路不看前边?” 可当他看清眼前这乡间老头的庐山真面目之后,却是赶忙躬身,双手抱起鞠了一礼,激动道:“恩……恩师?怎得是你?你这堂堂御史台监察御史,朝廷命官,怎……怎么这身打扮?” 敢情儿眼前这个看似混得有点惨的乡间小老头,竟然是他的恩师,他自恃在朝廷中的跟脚——监察御史张柬之! 看着恩师的穿着打扮,此时董彦的心里突然升腾起一丝怀疑,此番他进长安前对崔二郎的拍胸脯打包票,会不会有点冒失? 第20章 意外的请帖 “咦?子玉,你何时到的长安?” 张柬之闻声讶异,这才认出了自己的学生董彦。子玉是董彦的表字。 师生二人年余未见,如今在数千里之外的长安再次重逢,自是一番寒暄。 寒暄过后,卸了骡车,张柬之便将董彦请进了府中。 跟着张柬之一路进来,董彦没见着一个下人丫鬟,却见着院里杂草丛生,青石布满苔藓,看似荒芜了许久。 路过花厅,里边桌椅堆得七零八落,梁柱之上的红漆早已剥落,处处尘土,遍布蛛网,估摸着有很长一段时间这里没来过访客了。 董彦嘴上不说,心里直呼,这哪里是人住的地方,简直就是一所荒废了许久的鬼宅啊! 堂堂八品监察御史的宅邸,居然是这般光景! 望着走在前边的张柬之的伛偻背影,董彦心中重重地哀叹一声,看来恩师在长安的日子也不好过哇! 最后随着张柬之进了一间厢房,房中陈设简单,除了一张可供人安睡的床榻之外,别无他物,仅有四处凌乱堆放一地的书籍…… 见着董彦目瞪口呆地杵在原地,张柬之苦笑一声,招呼道:“子玉,寒舍简陋杂乱,你自己找地方坐吧。” 董彦闻言,心中苦笑,老师,你这哪儿是简陋啊,简直是惨不忍睹啊! 他四处寻觅了下,便坐到了床榻沿边,颇有几分不解道:“恩师,你擢升长安御史台供职也有些时日了,为何这日子过得还这般……这般……” 说着说着,董彦都有些不落忍问下去了。 张柬之岂会不懂?他指了指窗外的院落,又指了指这屋中陈设,最后扯了扯自己身上裹着的粗布麻衣,自嘲道:“子玉是想说为何这般寒酸吧?” 董彦唔了一声,默然点头。 “唉……”张柬之长吁一声,叹道,“子玉你是有所不知啊,长安可不比清源那边,米贵钱贱不说,但凡出门事事都要银钱花销啊。同僚联谊要花 钱,拜会上官要花钱,就算平日里诗友赴会,你不制上一身像样的行头,你都不好意思出门啊!老夫这小小的监察御史,一个月的俸禄才几个钱啊?难啊难,实不相瞒,就是这所破破烂烂的宅邸,老夫都是从牙行商人那儿租赁来的,不然的话,恐怕时至今日连个遮风挡雨的地方都没有啊!” 说罢,张柬之汗颜地连连摇头,老头真是一把心酸一把泪啊! 董彦听罢面有愕色,喃喃自语:“原来在长安当官居然这么惨,这也太,太……” “哈哈,子玉莫要小瞧了你恩师我,我这人生平就不图享乐,不贪奢逸。我在清源县为县丞数十载,你见我可曾拿过县中豪绅半个大钱?可曾收过下属同僚半分孝敬?” 张柬之这小老头一扫之前脸上那股子的霉味,猛地挺起一直伛偻的腰杆子,傲然笑道:“若是我来长安为官短短不到一年便府中仆役云集,丫鬟美妇,高床软枕,锦衣玉食,那还是你董子玉眼中的那个恩师张柬之吗?” 董彦先是一愣,恍然明白张柬之的话中之意,连连点头笑道:“恩师所言极是,恩师向来洁身自好,为官清廉,是学生此生最为敬佩之人。” “对嘛!”张柬之轻轻一捋那撮山羊须,笑道,“老夫又岂是索元礼、来俊臣之流?这当官嘛,尤其是在御史台里供职,只有住得简陋些,吃得简单些,方能睡得踏实些啊,这颈上人头也能长久些不是?” 听着张柬之提起索元礼,董彦猛地想起刚才在坊口险些被对方的马车撞翻,继而问道:“恩师,莫非索元礼这酷吏也住在升平坊中?刚才在坊口,学生……” 随即,董彦便将自己刚才在升平坊坊口的遭遇一五一十地跟张柬之说了起来。 张柬之听罢猛地皱眉痛斥一声:“真是飞扬跋扈的胡豚!” 豚便是猪的意思,索元礼乃胡人,张柬之骂他一声胡豚, 倒也有趣。 骂罢,张柬之道:“这胡豚哪里会住升平坊这种小坊?哼,他现在在朝中正是得势之时啊,他的府邸挨着承天门那块儿呢。说起来,子玉今日在坊口虚惊一场还是受了老夫的牵累啊。因为这厮那会儿正是从我家中出来的。此次来升平坊,就是冲着老夫来的!” “啊?”董彦问道,“老师怎会跟这种人往来?” 张柬之道:“无非就是老夫前几日在御史台里参了他一折,弹劾他滥用私刑,迫害忠良。不知怎得,这个奏折流到了他手中,这不,今日来我家中威逼利诱一番罢了!好了好了,不去谈这种胡豚扫了你我聊天的雅兴。对了,子玉你怎会突然来了长安,事先也要打声招呼嘛!” 说到这儿,张柬之猛然想起董彦还牵来一骡车的酒坛子摆放在院里,应该是送自己的家乡土特产,颇有几许责怪地说道:“你这人,来就来嘛,还不远千里从清源拉了一车的酒来,累赘不说,难不成长安还买不到上好的美酒吗?你我师生何时这般生分了?” “咳咳咳……” 董彦听罢猛地一阵咳嗽,脸上多了几分尴尬,说道:“恩……恩师,这就不是送您的,是,是学生受本地酿酒坊的东家崔二郎之托,来长安……” 很快,董彦便将此行来长安的目的娓娓道了出来。 张柬之越听越新鲜,眉宇连连微颤,最后问道:“照你这么说,这木兰春酒真乃绝世好酒了?” “那是当然!” 说到这个,董彦还是很有自信的,道:“此酒一经问世,便风靡整个清源县,不出两天便售磬,当真是有价无市,一杯难求啊!老师若是不信,学生现在就去院里取来,您尝上一口便知学生说得句句属实!” 正要起身,却被张柬之摆手拦阻道:“不急不急,这个不急,若真是一杯难求的绝世好酒,老夫明日便带上这木兰春酒拜会一下狄相 爷。你有所不知,狄相爷可是真正的爱酒之人。这酒若真能进了他的法眼,我跟你说,御酒之事已成十之八九矣!不过现在嘛,老夫对你口中这个清源崔氏的崔二郎更有兴趣!” 说着,张柬之习惯性地又捋了捋那撮山羊须,目光中多了几分深邃,道:“小小年纪的放荡子弟,不仅能造出这等绝世美酒不说,还懂得虚虚实实,谋而后动之法,从你刚才所说得城中传唱歌谣,到醉仙楼品酒大会的临场换计,都是出自此子之手。看来此子很不简单呐,是个有城府有谋略的商贾啊!而且,呵呵……” 他停顿了一下,将目光注视在董彦的脸上,似笑非笑道:“而且此子居然还能驱策得动我的得意门生董子玉,堂堂一县之丞,居然不远千里来长安斡旋御酒事宜,啧啧,我是越发对这少年郎有兴趣了。快快,子玉,再跟我细说细说这清源崔二郎……” 董彦呃了一声,将思绪再次拉回了清源县,拉回到了崔耕骤然前来拜访自己的那个深夜…… …… “阿嚏!” “阿嚏,阿嚏!” 远在清源县的崔耕一边巡弋着自家新造好的酒坊,一边连连打了三个喷嚏。 都说这打喷嚏是一想二骂三叨咕,崔耕挠了挠鼻子,跟身边的茂伯嘀咕道:“这大白天的,也不知道是谁在背后叨咕我。难不成是宋温那老匹夫还不死心,还在琢磨着怎么折腾我?” “二郎多虑啦!” 茂伯扫了一眼新建成的酒坊,看着酒坊中忙忙碌碌的下人们,宽慰道:“如今咱们崔氏酒坊重开,木兰春酒在城中大卖,也不见有人捣乱阻挠,显然宋温这厮已经认栽了。你看城中哪家酒肆酒栈不在卖咱家的木兰春酒?我听说,胡县令都有在喝咱们家的木兰春酒,宋温再怎么胡作非为,他还能大得过胡县令去?” “就是就是,崔茂这老帮菜这次说到点子上了!” 对 面走来二娘,满面春风带笑,如今的她好似焕发了第二春似的,衣裳穿得大红大紫不说,还满头插起了金簪银钗,风骚得不行。 二娘走至前来,一阵浓浓的胭脂香粉味直接扑进崔耕的鼻中,险些呛翻。 只听二娘挑了挑弯弯的秀眉,乐道:“宋温这老棺材瓤子估摸着是见大势不可挡,偃旗息鼓了呗。嘿嘿,再说了,咱家不是还有董县丞在后边撑腰吗?二郎,你说这董县丞该是到长安了吧?” 看着自己这个高调的便宜二妈,崔耕无奈地摇了摇头,叹道,本性啊,真是再怎么大起大落都难改啊! 二娘越说越起劲,继续道:“哼,万一咱家木兰春酒真的被选上了御酒,啧啧,那咱们崔家可真要风光了。嘿,到时候整个清源县还有谁敢得罪咱们?到时候,老娘就要跑到梅姬那浪蹄子跟前,撕烂她那张臭嘴,扒光她的……” “咳咳,二娘,过了啊,你这越说越没谱了!” 崔耕实在是受不了这便宜二妈了,赶紧阻道:“低调啊,越是这个时候,我们家的人越是要低调!” 这时,小厮初九从屁颠屁颠跑来,手里高高举着一张大红请帖,快步来到崔耕身前,气喘吁吁地说道:“公……公子,这是曹家派人送……送来的!” 崔耕哦了一声,接过帖子打开一看,微微皱起眉来,有些意外地嘀咕道:“明日午间,约我醉仙楼赴宴?” 二娘微微撇嘴,颇为不屑道:“你那便宜岳父自打你爹过世,咱家失了势之后就一直都不打算承认那门婚事。呵呵,现在见着咱家酒坊重开,买卖红火起来,又想吃回头草啦?这曹天焦啊,依老娘看,也不是什么好鸟!二郎啊,听二娘一句劝,这宴无好宴,背不住又在打咱家酒坊什么主意呢!” “呃……不是曹天焦要请我……” 崔耕将摊开的请帖递到了二娘眼前儿,说道:“是曹月婵……” 第21章 美人约饭局 对于曹月婵主动邀约的这场饭局,崔耕不仅仅是意外,多多少少还有些奇疑。 曹月婵是什么人? 她是曹氏酒坊真正的幕后话事人! 她被城中的公子哥们追捧为清源第一美人! 她更是城中商贾家的小姐们竞相追逐模仿的偶像! 崔耕和她虽然有过两方长辈近乎于儿戏的口头婚约,但却从来没亲眼目睹过曹月婵的真容,更谈不上相熟和了解。 但从这些可以轻易了解到的信息来看,崔耕判定,曹月婵这样的女人在性子上绝对是骄傲的,而且是一个骄傲的美人! 但偏偏这个一向对自己不感冒的骄傲美人儿,居然组饭局邀约自己。 这是小娘皮到底吹得哪门子破东风哩? 难道是因为见着自己的崔氏酒坊重建,见着自家的木兰春酒风靡清源,曹月婵一改往日淡冷的性子,想借着这次饭局和自己修补修补一下两家的关系,甚至想将两家早已名存实亡的口头婚约重新兑现? 呃…… 这不太可能! 崔耕默然地摇了摇头,像曹月婵这么一个骄傲的女人,怎么可能会干这种功利的事儿?这是他爹曹天焦的行事作风,但绝对不是曹月婵的风格! 他怔怔地盯着烫金大红帖杵在原地小半会儿,意外奇疑之余,隐隐竟有了些期待! …… 翌日,巳时末午时初,崔耕便让小厮初九套上家里先添置的骡车出了周溪坊,前往醉仙楼如约赴饭局。 一进醉仙楼,便见着醉仙楼掌柜唐福国一脸的眉开眼笑走了过来,拱手相迎道:“哈哈,崔少东家真是稀客啊,自打品酒大会之后,您可是有日子没光临过小店了,欢迎欢迎!我说今早我这醉仙楼外头怎会平白有喜鹊频频叫呢,敢情是今天有贵客光临啊,哈哈!” 醉仙楼的唐福国跟“一锅香”的薛氏酒坊东家薛松年是姻亲,想当初木兰春酒还未问世的时候,他是向来都不待见曹崔两家酒坊,以前醉仙楼就只卖薛家的一锅香。可自打品酒大会尝过木兰春酒后,尤其是亲眼目睹和亲身感受了木兰春酒的 火爆畅销程度之后,唐福国对崔耕的态度绝对是有了三百六十度的转变。 他是典型的生意人,始终认为买卖就是买卖,是不允许代入私人感情的。亲家关系再近,也架不住人家崔氏的酒好,架不住人家的木兰春酒在醉仙楼里食客追捧,而薛家的一锅香却是无人问津。谁的酒好卖,他唐福国就认谁,连亲家也不好使! “唐掌柜言重了!” 崔耕拱手抱拳以礼还之,寒暄道:“主要是前些日子酒坊刚刚重建好,各路酒商又催货催得紧,小事杂事颇多且缠身,实在是抽不开身来啊。怎么样,最近生意可好?” “托崔少东家的福,好得很呐!” 唐福国听着崔耕的话,眼珠子滑溜溜一转,趁机说道:“不过崔少东家,我今儿可要跟你诉诉苦,你们家的木兰春酒的确是好酒,但每次从南北货栈那儿分到我们手中,就那么一点点,压根儿就不够卖的。每逢食客点名就要你家的木兰春酒,可我们这柜上又售磬了,眼瞅着白花花的银子偏偏挣不着,唐某人心里就在滴血啊!要不,以后我们直接从你们酒坊拉货得了,中不?” 他口中的南北货栈便是崔耕的合伙人田文昆,两家分工明确,崔氏酒坊负责酿酒,而南北货栈负责分销,这都是他跟田文昆事先就定好的。 “这个……” 崔耕颇为难办地摊摊手,轻笑着解释道:“唐掌柜的,不是我有意为难你啊。你有所不知,崔氏酒坊只负责造酒,其他售卖事宜全权都委托给了田东家。不单单是您啊,城中的所有酒栈食肆,乃至清源以外的各路酒商,都归田东家的南北货栈负责。所以,崔氏酒坊是不会单独对外售酒的,哪怕是一坛都不行!” 唐福国不死心地继续说道:“崔少东家行个方便呗,我可以在田东家给的价格上再上浮些许,如何?” “这……对不住了!” 崔耕执拗地摇了摇头,笑道:“不是银子的问题,唐掌柜也是买卖人,该晓得‘商人重利更重信,三年五载难立信,背信仅在 一念间’的道理。” 说到这儿,他见着唐福国的脸色垮了下来,便稍稍停顿了一下,忽然话锋一转,又道:“这样吧,回头我跟田东家说一声,以后每个月供给醉仙楼的木兰春酒份额,从原来的基础上再加三成,至于价格嘛,保持不变,如何?” “啊?” 唐福国顿觉喜从天降,脸色转瞬为喜,瞪大了眼珠子惊道:“当真?” 崔耕肯定道:“君子一言快马一鞭,这等事情岂能戏言?” 每个月的供酒份额多了三成,价格还保持不变! 如今木兰春酒这般抢手,崔二郎还不趁机涨价要挟自己,这也太大方了吧? 唐福国暗地里掰扯了一下手指头,这明摆着就是将白花花的银子送到自己的碗里来嘛! 窃喜归窃喜,他还是有些难以置信:“当真作数?” 崔耕耸耸肩,无奈道:“要不你现在就派人将田东家请来嘛,就说我现在就在醉仙楼当中!我俩当面锣对面鼓,唐掌柜总归信了吧?” 见着崔耕这般说,唐福国焉有不信之理? 莫名地,他心里突然想到,崔二郎虽说他和田文昆分工不同,却能做得了他的主,莫非田文昆也是在替崔二郎打工不成?对外宣称各有分工,实际上都是他一人说了算? 想到这儿,唐福国好像明白了一些东西,赶忙连连摆手婉拒道:“不必不必,崔少东家都说了作数,唐某人怎么还敢劳烦田东家亲自跑一趟?” 现如今,整个清源县的商贾买卖人都知道,木兰春酒就是一个源源不绝的聚宝盆。唐福国见着田文昆这个做南北货的外地人不仅搭上了崔二郎,而且话里话外都听得出来,崔耕是极其信任田文昆的,看来不出两年,这田文昆铁定要赚得盆满钵满,富得流油了。 恍惚间,他不禁有些羡慕起田文昆的际遇来,艳羡道:“唉,田东家真是好运气啊,能得崔少东家这般信任,有了这木兰春酒,这以后他想不财运亨通都难哟!” 酸溜溜的…… 崔耕笑了笑,道:“唐掌柜此言差矣!在我落难受窘 之时,能得田东家之信任与鼎立相助,又何尝不是崔耕的幸运呢?有句话怎么说来着?君以国士待我,我当以国士报之!同理,田东家能在微末之际信我助我,我便送他一世富贵,又如何?” 一言说罢,崔耕轻轻拂袖转身上了楼梯,朝着醉仙楼二楼走去。曹月婵和他约得饭局就在醉仙楼二楼的天字号雅间。 “君以国士待我,我当以国士报之!” “送他一世富贵!” 唐福国口中咀嚼着崔耕这两句话,眼神怔怔地望着扶梯上楼的单薄背影,心中油然升起一股子佩服感,突然抬手竖起大拇指,遥遥由衷赞叹道:“崔少东家,您是个人物!” …… 二楼,天字号雅间。 楼上的伙计将崔耕领到门口,轻叩房门三声后,轻轻推开虚掩的房门,将崔耕请进了雅间。 这天字号是醉仙楼最好的雅间,临街而设,倚窗而望便可将牌楼大街繁闹的街景尽收眼底,望远而眺,恰恰能看到清源县西门的城门楼子。 崔耕一进来,跃入眼帘的是一个身穿纹着牡丹花瓣大袖衫的妙龄女子自顾低着头,单手飞也似的地噼里啪啦敲打着算盘,另外一只手中则是一本厚厚的账簿,浑然忘我,压根儿没有抬头去看进来之人的意思。 这女子无疑就是曹月婵了。 而且这雅间的桌上空空如也,并没有想象中的摆满美味佳肴和好酒,单单在距离自己最近的位置摆放了一小坛子酒,两盏杯。 与其说坛,不如说壶,而且是泥封未启的一壶酒,和市面上普通的酒坛不一样,这酒壶呈天青色,高瘦带有双耳,颇为美观,约莫一斤装,正是崔氏酒坊为木兰春酒特意定制的各类装酒器具之一,小分量精包装,用以专售各家酒肆食肆。 尽管如此,还是只有一壶酒,外加两个杯盏。 仅此而已! 崔耕见状纳闷了,这哪里是请人吃饭,压根儿是请人来看你工作的好吗? 连个招呼也不打?这真是傲娇到没边了! 这…… 有些冷场了! “咳咳……” 崔耕清咳了一声 。 这时对方虽未抬起头来,不过也放缓了拨打算盘的速度,轻轻回应了一声:“来了?” 没了! 就说了一声,又继续噼里啪啦敲起算盘对账了。 我…… 你妹! 崔耕这时真来气了,什么叫来了?这就算招呼客人了?是你请我赴饭局的好吗?大小姐! 这时,曹月婵还是没有抬头,停下拨打算盘的手指了指崔耕面前的酒壶,又道:“崔少东家,桌上有酒有杯盏,这你请自便!我盘完最后一笔账便招呼伙计上菜。” 擦! 崔耕听罢气得一佛升天,啥意思?这是要某家自罚一杯的节奏吗?貌似我如约而至,没迟到啊! 不过现在他也有点口干,先喝一杯润润嗓子再说其他。 随即,他轻轻启开泥封,将壶中木兰春酒徐徐给自己斟满一杯,也不看曹月婵一眼便抄杯而起,咕咚一声,满饮! 可这酒一入喉,崔耕便皱起了眉头,有些不相信地砸吧了两下嘴,嘀咕道:“这酒怎么喝得有点不对劲呢?” 他将信将疑地重新将酒壶捧起了细细打量,没错啊,这就是他家的木兰春酒,错不了!这酒壶还是他画图专门找烧瓷窑定制的呢。 但是,这壶中的酒喝着怎么就变味儿了呢?莫非是味蕾出了问题? 紧接着,他又将信将疑地重新给自己倒了一杯,先是将被子凑到鼻子下方猛嗅两口,继而放到嘴边一口一口抿尝…… “不对!” 他将酒杯放回桌上,断然说道:“这酒虽然贴得是木兰春酒的酒签,用得也是木兰春酒独有的酒壶,但我敢断言,这绝对不是我家的木兰春酒!” 山寨酒! 这酒绝对是从里到外仿制木兰春酒的山寨! 有一壶就有两壶,甚至很有很多很多…… 这是一个危险的信号啊! 他突然三两步绕过桌子,来到曹月婵的身边,下意识地抓住她纤细的手腕,追问道:“这不是真正的木兰春酒,你跟我说,这酒是哪里来的?” “呀,轻一点,你捏疼我了,崔二郎!” 曹月婵吃痛地扔掉手中账簿,不悦地轻呼一声。 第22章 山寨酒再现 就在曹月婵抬头嗔怒的刹那间,崔耕也怔住了…… 这是他第一次真真正正地见到曹月婵的容貌,眼前的她,肤如凝脂,雪白中透着一腮粉丝;一双朱唇,因为刚才自己的孟浪之举而微微带着娇嗔;眉如弯月,双眸似水,却始终透着一抹挥之不去的淡意。 盛名之下果真无虚士,崔耕由衷暗赞,就曹月婵这姿色,清源第一美女的名头,实至名归啊! 打量暗赞之余,他心中竟萌生出几分懊悔,叹道,要知道我这传说中的未婚妻竟有这般沉鱼落雁之姿,我还追得哪门子剑舞大家公孙幼娘?公孙幼娘美则美矣,但哪里有未过门的美娇娘来得实在?这不是缘木求鱼嘛! 想想没做那场荒唐大梦之前的自己,平日里还真是有够荒唐的!挥金如土败家不说,还放着这么好的美娇娘不努力娶过门来,反而去外头沾花惹草,这不是有病吗? 好在亡羊补牢,为时还不晚。 看着曹月婵那张绝美无暇的脸,崔耕感觉到自己身上有一千只一万只的蚂蚁在轻轻地噬咬着,咬得心里痒痒难耐啊…… 啧啧,这就是我崔二郎未过门的媳妇啊? 这么美! 这么好看啊…… 崔耕心里痒痒,痴痴的目光投在曹月婵的身上,一时间竟有些舍不得挪开了。 …… “喂,看够了没?是不是还没摸够?” 这边,曹月婵被崔耕这白痴的眼神看得心里发毛,不自然地挣扎了下皓腕,嗔目中越发地透着冷淡了。 “啊?” 崔耕霎时反应过来,赶忙松开对方细白的手腕,讪讪笑道:“那啥,一时情急,见谅见谅!” 说罢,他稍稍退后几步,坐回原位后瞬间神色如常,一本正经地拱手道:“月婵小姐可别往心里去,刚才真是一时心急才有此孟浪之举,并非真的想占小姐的便宜。唐突了小姐,真是罪该万死啊!” 谁知曹月婵心中却是不以为然,心中颇为不屑道,这败家的崔二郎虽然浪子回头有所长进,但始终改不了登徒好色的毛病! 显然,崔某人因为这个 小小的意外举动,再次被人打下了一个重重的不良标签! “崔少东家如今在清源县中声名正望,这‘罪该万死’之名,小女子可不敢当哩!” 曹月婵轻轻揉了揉刚才被捏得有些生疼的皓腕,语气中多了几分嘲意:“你们崔家的木兰春酒一出,清源县中还有谁家酒坊能与你们争雄,还有活路?你看看,这桌上的木兰春酒便是佐证,这酒的滋味如何?可算醇正?还够得上你家木兰春酒的三分火候?” 一听曹月婵提及桌上的山寨酒,崔耕顿时起了警意,尽管刚才品酒之时他察觉到,这山寨酒应该是揣摩了木兰春酒许久,在原料上也用了高粱,不过酿造之法上肯定是未得其法,所以这山寨酒在酒色之上相似有七八分,不过入得口中却根本不是那回事儿。 你说仿制就仿制吧,兴许通过这么稀里糊涂地一仿制,新型的一款白酒就产生了。 关键是这仿制之人连外包装都仿得一模一样,拿到市面上绝对是当作崔氏木兰春酒来售卖的。这可不是简单的仿制跟风,明显就是拿着粗制滥造的酒冒充正品木兰春酒来卖嘛,情节实在是太恶劣,太严重了。 先不说会不会对木兰春酒的市场造成侵害,就说这酒万一把人喝出个好歹来,这臭名可是赤裸裸地挂在他崔氏酒坊的头上啊! 再者说了,但凡会喝酒之人只要喝上两口,便能喝出这真正的木兰春酒和山寨木兰春酒的区别,到时候闹将起来,首当其冲的可是他崔氏酒坊啊! 最最关键的是,如今县丞董彦正在长安城中帮他积极运作御用贡酒事宜,这个时候木兰春酒万一在市面上闹出什么幺蛾子来,那真是前功尽弃了。别说到时候御用贡酒选不上,恐怕到时候捎带着连县丞董彦都跟被朝廷怪罪。 万一董彦因此事在长安吃了亏,将来回到清源县还能轻易放过自己?到时候不用董彦收拾自己,一个胥吏宋温就足以将他重新打回原形了! 想至此处,崔耕没来由的打了个寒颤,后背脊梁处竟 生出了寒意。 随即,崔耕收起了心猿意马,正色问道:“月婵小姐,这山寨酒从何而来?” “山寨酒?你这叫法倒也新鲜,闻所未闻呢!” 曹月婵何等伶俐之人,瞬间明白崔耕话中所指,轻笑一声,道:“至于这假酒嘛,自然是从它该来之地而来,不过本小姐为什么要告诉你?” 崔耕:“……” 从何而来? 从该来之地而来! 崔耕彻底无语,这算什么回答啊,打禅机? “好吧!”崔耕只得端正态度,再次起身拱手一礼,道:“月婵小姐既然能派人送帖邀我赴宴,想必不是简简单单吃顿饭吧?说吧,要怎么样才能告诉我这山寨酒从哪儿来?” 曹月婵道:“本小姐是个商人,正所谓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敢问崔少东家,我今天这消息价值几金啊?” 崔耕想也不想,脱口回道:“价值千金,亦不为过!” “爽快!” 曹月婵轻轻叩了一下桌子,起身道:“既然崔少东家这般爽快,那月婵也不再矫情。我可以告诉你这山寨酒出自谁人之手,但烦请崔少东家也应承月婵一个小小的要求!” 果然是有备而来有所求啊! 崔耕暗里嘀咕一声,看来这约饭局是假,做交易是真啊。 不过他也能理解曹月婵的有所求,自家崔氏酒坊的木兰春酒几乎击垮了清源县同行业的酿酒生意,曹家自然也是无法避免,对方借着这个山寨酒的相关信息帮曹家索要一些补偿实属正常。 自从荒唐大梦清醒之后,他可不是以前那个败家的崔二少了,更不是那个所有事情都想当然的少爷胚子。虽然他知道曹月婵和他有着几乎戏言的婚约在身,但绝对不会天真的认为对方就会白痴一般地爱上自己,帮着自己。要知道,从一开始,曹月婵就不同意这门荒唐的婚事,更看不上自己这个败家崔二少。 所以,她能提出要求来作为交换山寨酒的相关消息,崔耕反而觉得踏实,这才符合商业女强人的形象,堂堂曹家幕后主事人还没 花痴到白送倒贴的地步。 随即,他伸手做了一个请的手势,道:“有付出才有回报,天上不会掉馅饼,这么浅显的道理崔某自然晓得。不如这样,作为酬谢,即日起,清源县所有酒肆食肆的木兰春酒供应,我崔氏酒坊都全权委托曹家来承办。我给曹家一个成本价,至于以什么样的价格出货给各家酒肆食肆,由月婵小姐自己定夺,如何?” 三言两语间,就将清源县这个木兰春酒的市场割让给了曹家,仅仅就交换一个山寨酒的来源消息而已,可见崔耕心中格局之广,气魄之大。 谁知曹月婵却微微摇头,道:“不够不够,崔少东家这诚意远远不够啊!” 崔耕闻言,不由得皱起眉来,不悦之色浮于脸上,道:“月婵小姐可有点贪心了啊,木兰春酒现如今风靡畅销整个清源县,早已到了有价无市的地步。你们曹家若能吃下整个清源县的酒市,恐怕比你们曹家当初自己酿造美人醉来兜售的利润还要大吧?要知道,人心不足蛇吞象……” “呵呵,不是小女子贪心,而是崔少东家低估了这假酒的贻害之大呢?” 曹月婵眼中闪过一丝得意,继续道:“好吧,既然崔少东家还这般不重视,我再给小小透露一点。这山寨酒的源头,不仅有咱们清源县的几个头脸人物参与,据说泉州府里也有人参与哩,可不是小作坊小打小闹哦。正所谓财帛动人心,木兰春酒如此畅销独霸酒市,眼馋的人自然多哩。而且据说不出两日,这假酒就要绕开清源县,先进泉州府的那些个食肆酒栈先开始兜售了,到时候……万一有个好歹……呵呵……崔少东家你说……” “废话少说,即日起,泉州府下辖南安、清源、莆田、龙溪、晋茳五县的木兰春酒,皆由你们曹氏独家供应!” 崔耕猛地一挥手,面带沉色,咬着牙关说道:“还是老规矩,崔氏酒坊给你们最低的成本价!月婵小姐,这样的诚意,总该够了吧?” 这次更狠,成本价,直接将整个泉州府的 市场拱手让了出去! 就连曹月婵都颇为诧异地看了一眼崔耕,俨然被崔耕的大魄力给震慑到了。 不过她还是继续摇着头,面带些许淡淡的笑容,说道:“不够不够,还是不够呢!” 这还不够? 这小娘皮的心也忒黑了吧! 崔耕听之顿时气急,正要说话,却被曹月婵抢了先,道:“崔少东家恐怕是误会了小女子,我们曹家也是有头有脸,传承百年的大户人家,怎么会干这种趁人之危,要挟勒索之事呢?小女子不要钱,更不要抢占什么木兰春酒酒市……” “你要命!”崔耕暗里忿忿吐槽了一句。 只见曹月婵缓缓从账簿中抽出一份摺叠整齐四四方方的纸张,徐徐摊开之后是密密麻麻写满小楷的两页纸,道:“这第一张纸上写得是小女子想要的东西,至于第二张嘛,自然是崔少东家想要的东西!” 说罢,她将第一页纸单独拿开轻轻放到了桌子的中间,道:“崔少东家姑且先看一看小女子的要求,若是同意,我便将这第二页纸双手奉上!” 神神秘秘,这第一页纸上难不成还写了什么要人命,比独霸整个泉州府酒市还要大的要求? 崔耕将信将疑地俯身拿起桌上的纸张,略微扫了一眼。 谁知粗看一眼,他便跟白天撞见鬼似的瞪大了眼睛,惊疑地看着曹月婵,有些不可置信地问道:“你……你们曹家要舍弃造酒行当,转型做……做这个?” “没错!” 曹月婵重重地点了一下头,道:“什么独霸清源酒市,泉州酒市,本小姐统统都看不上。曹家宁为鸡头不为凤尾,不做便不做,要做就要做第一!只要崔少东家能应下本小姐的这个要求,那么你们木兰春酒卖到哪里,我们曹家的分号就开到哪里!” 霸气! 好一个霸气的清源第一大美女啊! 崔耕细细地看着纸上写得这些条陈,由衷地赞叹道,曹月婵啊曹月婵,这你都能想到,你的目光咋就那么超前呢?如果本公子能将你收入房中,那简直是天下一等一的贤内助啊! 第23章 游说曹月婵 钱庄! 曹月婵居然要转型搞钱庄! 都说隔行隔层山,小娘皮这行业跨得还真够远的。 当然,钱庄这个行当在这个时代并不算稀奇,在春秋战国时期,钱庄的雏形便出现了,到了唐宋得到了高速发展,明清时期更是达到了繁荣巅峰。现今唐永昌二年,不算泉州府辖下五县,单论清源县,私营的钱庄就有好几家。不过唐朝市面上的钱庄,多数还是以典当质押为主,只有小部分实力雄厚的大钱庄兼做着吸储放息、银钱兑换等业务。 吸储放息,顾名思义,将民间的富裕百姓人家或商户手中的银钱以低息的方式吸储进来,然后再以高息的方式将这些银钱放贷给急用钱的商人或有实力的大户人家。低息吸储再高息放贷,一吸一放间,赚取着中间的巨额利润。这是大钱庄的主要营收手段。而且,这个时代的百姓都不懂得投资理财,与其将银钱埋在地里藏着,更喜欢将闲置的银钱存入有实力的大钱庄中,这样不仅安全,更是钱能生钱得到一定的回报率。所以,现在的大钱庄在吸储这块,是相当受百姓欢迎的。 至于兑换业务,则是钱庄的另一个营收手段。在古代,铜币一直都是市面上主要流通的货币,尤其是李唐开始,唐高祖废五铢钱而铸“开元通宝”铜币伊始,历朝历代都开始沿用起通宝字样铸币,并在通宝二字前冠以年号。后梁有“开平通宝”、南唐有“大唐通宝”、北宋有“太平通宝”,辽国有“重熙通宝”、金国有“大定通宝”、元朝有“至正通宝”、明朝有“洪武通宝”、清代有“康熙通宝”。 自此,通宝铜钱成了市面坊间最为主流的流通货币。 但是铜钱也有他的不足,便是小买小卖尚可,但是涉及到大宗交易,就暴露出它的先天不足来。如十个开元通宝铜钱便重达一两,一贯铜钱就是一千枚铜钱,重达一百两,不便于携带,更是安全性不足。这个时候,唯有将稀有流通货币金银与铜钱进行挂钩换算。 通常一贯(一千枚)钱可以兑换成白银一两,这样不仅方便安全携带,更是给那些大宗交易的商贾们带来了便捷。 同理,也不可能有人拿着一两二两的白银去饭庄里吃饭,以现今开元通宝的强大购买力,一顿饭吃完,客人如果用一锭白银来结算的话,结账找零的时候能把 掌柜的给折腾哭了。 所以,在这种情况下,钱庄的兑换业务就应运而生了。 钱庄利用自身强大的储备能力,给客户提供银钱兑换,不仅可以见罕有流通在坊间的白银兑换更方便消费的开元通宝铜钱,也可以将一大串一大串,一箩筐一箩筐的开元通宝铜钱兑换成若干两便于携带的成锭白银,而钱庄仅仅收取一定的手续费和时价差额。 不过后面两种业务只有实力雄厚的大钱庄,方能去做。 在清源县,这样的大钱庄他就见过一家,就是城东的天顺钱庄。这个钱庄的主人姓吴,是清源县传承数代的书香人家,拥良田数百顷不说,城中还有数家布庄和米粮店。最最关键的是,吴家家主跟当今清远县令胡泽义还是表亲,论辈分,胡泽义还得称他一声表兄!而且,清源县唯一的官方高利贷放债人,捉钱令史吴公义正是吴家家主的亲侄子! 吴家在清源县传承百年,宗族庞大枝繁叶茂,再加上县令胡泽义的关系,别说寻常大户人家,便是县衙中人,都不干轻易捋其须。因此,吴家的天顺钱庄基本上垄断了整个清源县的钱庄业务。 …… 不过真正令崔耕对曹月婵刮目相看的是,在这张满篇蝇头小楷的纸上,她竟然要将异地汇兑业务作为她即将成立的钱庄中最为重要的一项业务,她要定位的最重要的客户群体居然是南来北往做生意的买卖人。 什么叫异地汇兑业务? 如果将后世银行中两大基础业务单独拎出来的话,存贷款属于一项,那么剩下的另一项基础业务便是——转账汇款。 而后世的转账汇款,便类似古代的异地汇兑结算。 但是崔耕从那场荒唐大梦中很清楚地了解到,在过个几十年,大唐官方将会出现异地汇兑业务,即商人外出经商带上大量铜钱有诸多不便,便先到官方开具一张凭证,上面记载着地方和钱币的数目,之后持凭证去异地提款购货,这就是史上记载的“飞钱”。不过因为朝廷投入充足的财力物力和人力,最终这个飞钱几乎没有普及起来。反而是民间的钱庄,在小范围内开始流行起来,不过都没有闹出多大的动静来。 民间钱庄真正意义上出现异地汇兑这个业务,应该是在白银公开作为主要流通货币的明朝中叶时期,那个时候的钱庄基本上都蜕变成了银号,已经有了 后世银行的雏形。可这时间上相差了七八百年呢。这种超前的银行业务如今出自一个弱质女流之手,怎么会不令崔耕膛目结舌? 异地汇兑,有着异地汇款取款的功能。客人凭借着某家银号的汇票,走到任何一个地方都能在该银号的分号上取到自己的银子。甚至是异地的生意往来,都可以通过汇票来进行结算。这样的结算方式,不仅增加了长途跋涉运送银两的安全性,还大大提升了便捷性,生受南来北往商旅的欢迎。 在清朝时期,远近驰名的山西票号在全国遍地开花,汇通天下,甚至间接地影响着大清王朝的金融大动脉。 …… 崔耕看着满篇小楷的纸页,在曹月婵这个新思路的刺激下,脑海中涌现着一个又一个的奇思妙想,甚至想到了梦中看见的——银票! 对,没错,就是银票! 在那场大梦中,那个由异族人统治的大清王朝,已经用银票取代了金银铜币,成为了主流货币。大清银票,天下驰名啊。 如果将来曹月婵这个银号做成了天下第一大的银号,甚至超过了大唐的国库,超过朝廷的公信力,那么…… 是不是可以提前让银票这个跨时代的产物,在大唐帝国彻底流通起来呢? 到时候,银号以富可敌国的财力和公信力赢得朝廷的信任和倚仗,替大唐朝廷发行银票,成为大唐帝国的中央银行…… 我的天呐,这可真是掌握了大唐帝国的大动脉啊! 正像梦中听过的那句话一样,这世上,80%的财富掌握在20%的人手中,而这20%的人中有80%都是狡猾的银行家!无论是通货膨胀,还是通货紧缩,赚得盆满钵满的永远都是那群躲在黑暗中抽着雪茄喝着红酒的银行家们。 越往下想去,崔耕的呼吸越发急促,潜藏蛰伏在内心深处的野心越发蠢蠢欲动起来…… 突然,他猛地抬起头来,双眼中透着些许赤红地看着曹月婵,仿佛一头远古凶兽盯着一只可怜无辜的小白兔般,欲要将对方一口吞入肚中。 突发此状,曹月婵再怎么精明强悍,也不过是一介女流,骇然地下意识退后两步,双臂抱胸声音略带颤巍地问道:“崔……崔二郎,你想干什么?” “月婵小姐,你这纸上的要求写着,从今往后,木兰春酒在大唐境内各地售卖所得的银子都必须统统存入你们的曹氏钱庄? ”崔耕自顾问道。 “嗯,”曹月婵微微颔首,道,“我们不会占你们崔家半分便宜,但凡存入钱庄的银子,利钱我们都会高过吴家的天顺钱庄。而且,你们在各地的货款总归是有运回清源县的吧?到时候,我们曹氏钱庄的分号免费承办你们在各地的银钱汇兑,一来你们省去了运送的成本,二来你们的银子也多了几分安全和保障,不是吗?说到底,还是你们赚了呢!” “呵呵,好一招借鸡生蛋,借力使力!” 崔耕扬了扬眉毛,抿嘴笑道:“木兰春酒一旦货销各地,你可知道这每月的流水现银有多少?这可是一个恐怖的数字啊!” 曹月婵被崔耕说中了小心思,不过却没有半点退缩,回敬道:“崔少东家太过自信了吧?这木兰春酒现在不是还没有货通南北吗?现在说这个,未免言之过早了吧?” “木兰春酒风靡大唐,货通南北,这是迟早的事儿!” 崔耕自信满满地抚掌说道:“倒是你们曹家这点底蕴,有能力做到汇通天下吗?” 被崔耕这般赤裸裸的蔑视,曹月婵的双颊有些酡红起来,挣着脖子回道:“我们曹家有没有底蕴和能力,不劳烦崔少东家挂心。倒是你哦,先应付了眼前这假酒危机再说大话吧!” “好,我答应你了!”崔耕的态度突然来了一百八十度的转变,将桌上那张纸轻轻弹了回去,飘到曹月婵的跟前。 “呃?” 曹月婵也被他这么突然一手给搞迷糊了,有些质疑地追问道:“这么说,崔少东家同意了?” “唔,我同意了!从今往后,木兰春酒所售的银钱,无论多少,除去一应开支和所需,每月定时统统存入你的钱庄!” 说到这儿,崔耕嘴角一扬,用手轻轻摸了摸鼻子,笑道:“而且为了帮助你们曹家在各地顺利建起分号,真正做到汇通天下,我……崔耕会正式入股你们钱庄!” “什么?你要入股?” 曹月婵一双美目瞪得老大,第一时间连连摇头拒绝:“不行不行!” 崔耕继续道:“不仅要入股,还要占大股。三个月后,我出八成的银钱,占钱庄六成的大股!这笔银钱会在一年的时间内,陆续注入……” “六成大股?这……这更不行!”曹月婵的拒绝更加强烈。 崔耕没有理会她的拒绝,而是自顾说道:“钱庄成立后,崔某只有建议之权, 钱庄一切事宜皆由月婵小姐说了算!” “不……我不同意!”曹月婵继续拒绝。 “整个清源县,没有人比我更懂得月婵小姐对钱庄的设想!”崔耕继续说道。 “六成大股在你手中,岂不是你独占话语权?本小姐信不过你的话!” “整个清源县,试问还有谁家能够愿意去得罪天顺钱庄的吴家,与月婵小姐合作?” “本小姐就不信了!” “三个月后,甚至六个月后,整个清源县又有谁家的流通现银,比得过我们崔氏酒坊?” “大言不惭!” “如果你凭着一己之力开钱庄,呵呵,第一个要对付你们曹家的,就是天顺钱庄的吴家!吴家在清源县财大气粗,背后又站着胡县令,你自信曹家能应付的过来?” “……” “别忘了,我身后站着董县丞,而且因为董县丞的关系,我已经彻底得罪了胡县令!” “活该!” “还有,一旦我们崔家的木兰春酒选上御用贡酒,这背后的意义,月婵小姐不会不明白吧?” “本小姐不明白,选得上选不上是你们崔家的事儿,跟本小姐没关系!”这明显是气话。 “最后我再说一句,你我两家,合者两利,至于不合嘛,对我倒是没有丁点损失,大不了继续做我的木兰春酒!至于你们曹家,还有月婵小姐你,独木难支的情况下,你真觉得自己能扛得起来?” “……” 沉默! 曹月婵从一开始态度强烈的拒绝,到后来的犹犹豫豫,到最后,彻底沉默了下来,久久无话! 啪! 倏地,她将第二张攥在手中的纸拍在了桌上,冷冷说了一句:“这纸上有木兰春假酒的一切详尽资料!” 说罢,抄起桌上的算盘和账簿径直出了雅间,夺门离去。 昂? 崔耕一愣,颇有几分错愕地怔在原地,纳闷不已,啥意思?这最后到底同意了,还是没同意? 他赶忙跑到门口,冲着楼梯口的位置对着曹月婵徐徐下楼的背影喊道:“月婵小姐,这钱庄之事到底如何?” “呵呵,崔少东家,您先解决了自个儿眼前的危机,再来找小女子谈吧!” 声音落罢,楼下传来醉仙楼掌柜唐福国和曹月婵打招呼的声音,俨然,曹月婵已经出门离去。 崔耕用手摸了摸鼻子,寻思了一阵曹月婵的话中之意,突然轻轻一抚掌,眉开眼笑起来,乐道:“敢情,这是松口同意了?” 第24章 众人商对策 本以为是一场风花雪月的饭局,结果连菜都没上就散了,崔耕暗呼扫兴! 现在曹月婵一走,他独个儿呆在醉仙楼也觉着索然无趣,便让初九套好骡车,打道回了周溪坊。 回到家中已过午时,烈日当空下空腹而去空腹而归,自然饿得慌。 本打算让二娘去后厨下碗汤饼垫垫肚子,不过崔耕发现便宜二妈正在酒坊里四处转悠督工怒刷存在感,只得让老管家跑一趟坊口食肆,捎碗汤饼回来。 趁着吃汤饼的功夫,他打发初九去又跑了趟牌楼大街,将南北货栈的田文昆请来。 田文昆身为木兰春酒的总经销,崔氏酒坊最亲密的合作伙伴,崔耕自然要将山寨酒之事告诉他。 不消一会儿,田文昆便满脸带笑地快步进了崔家小院。 如今的田文昆拿下了木兰春酒的对外总经销权,正是意气风发的时候。今天一早到现在,更是接待了好几拨隔壁龙溪县的酒商,都是慕木兰春酒的名而来拜访的。如果不是崔耕让初九来请他过来,一会儿还要准备接待泉州府来的酒商洽谈木兰春酒的销售呢。 只见他近前,打量了一眼崔耕手中的大碗后,眯着眼睛连连摇头,笑着打趣道:“哟,少东家,买卖都做得这般大这般红火了,咋还吃得这么素?小九啊,赶紧的,去坊口的食肆切上两斤上好的熟羊肉给你们公子打打牙祭,算我账上!嘿,吃什么汤饼啊,这哪里是崔少东家吃的东西?” 汤饼也叫面片汤,即将和好的面托在手里撕成片儿,下锅煮熟,既省事儿又方便,在大唐各地的街边小吃摊上随处可见。如果面片汤里不放点羊肉的话,价格是很便宜的,非常受南来北往的行脚商们欢迎。当然,这种面片汤在田文昆这种有点小钱的主儿眼里,就是穷人才吃的玩意了。 听着他的调侃,崔耕也是嘴角一咧,继续双手捧起碗来滋溜滋溜喝完最后一口面儿汤,抹了一下嘴才放下碗,道:“田掌柜的,恐怕再过些日子,你我连这汤饼都吃不起罗!” “啊?” 田文昆看着崔耕这架势 ,不像是在说笑,又想着路上初九那小厮跟自己半清不楚的复述醉仙楼饭局一事,不由变了变神色,正经问道:“这话怎么说的?您瞧,初九那小厮路上跟我说了半天,也没说明白到底怎么回事儿。就说您跟曹家小姐私会醉仙楼,最后连饭都没吃上半口就散了。怎么着?莫非咱们这买卖,曹天焦那老狐狸又想插上一杠子?怕您不同意,直接让闺女出面了?啧啧,这连美人计都使上了,切,曹天焦这老家伙,就这点出息!” “嗤,私会个球啊!还美人计……” 崔耕听着不由好笑,摇头道:“小九儿这没用的家伙,连传话都传不全乎。不过也不怪他,我跟曹月婵在雅间里,他在楼下候着,发生的事儿他也不太明白。倒不是曹家又出什么幺蛾子,就这事儿咱还得感谢曹月婵,不然真是到最后还被蒙在鼓里。事情是这样的……” 紧接着,崔耕将木兰春山寨酒的事儿一五一十,详详尽尽地田文昆道了出来。 田文昆一边听着,一边脸色急剧变幻着…… 最后,噗通一声,田文昆一屁股坐在石墩上,气急大骂:“到底是哪个缺德的玩意,居然躲在背后干这种绝户的事儿啊?让我揪出来,我非扒了他的皮不可!” “田掌柜,你想多了……” 崔耕嘴角一扬,从袖兜里掏出曹月婵给他的那份假酒资料,在手中轻轻一抖落,道:“这次事件明显就是有预谋有组织的计划,哪里是一个人能干得了的?瞧瞧吧,你想知道的都在这张纸上。从曹月婵手中拿到这份资料,我可是花了不少气力!” 田文昆急急一把抢过来,摊开细细瞅了起来,越是看下去,脸色越发凝重,眉头都快拧成一个大疙瘩了! 约莫过了小半柱香的时间,田文昆这才稍稍冷静下来,低声唾骂道:“真是一群不知廉耻的家伙,薛氏酒坊的薛松年、四海货栈的彭泰、方氏酒坊的梅姬和方铭、莆田县的苏家、泉州府的林家……这些人怎么就能凑到一堆儿去了呢?” 崔耕听着田文昆挨个挨个念着名字 ,倒也不慌不急,而是略有调侃地说道:“是吧,是不是觉得很神奇?这么多牛鬼蛇神居然都凑到一堆去,果真应了那句话啊,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这年头只有要钱不要命的主儿,哪有惜命不要钱的人呐!” 田文昆摇了摇头,叹道:“少东家,你的心可真够大的,这个时候还心情说笑。真如曹家小姐说得,再过三两日这些假酒开始在泉州府兜售,那损害的是咱们木兰春酒的名声啊!万一这假酒再喝出点什么事儿来,或者牵连到御用贡酒之事,我看你到时怎么笑!” “不笑难道还哭不成?” 崔耕拱手抱拳,摆出一个作揖的架势,乐道:“难不成还跑到薛松年、梅姬他们跟前,苦兮兮地求他们,大爷大妈大叔大婶,行行好,别冒我们家木兰春的名头造假酒了,高抬贵手,放我们一马吧,这样?” “嗤……这怎么可能?” 田文昆也被崔耕给逗乐了,连连苦笑道:“少东家,得想个法子整治,最好是打掉这个假酒坊啊,不然此事贻害甚大啊!” “咳咳……二郎啊!” 此时在一旁沉默许久的茂伯突然建议道:“不如报官吧,此等卑劣之事,衙门肯定会受理!” “对对对~”小九这会儿也接过话来,义愤填膺地附和道,“他们敢以假乱真、冒名顶替,败家咱们家酒坊的名声,咱们就去衙门告他们去!到时候告他们一个倾家荡产,统统让县令老爷抓去牢底坐穿,就不信治不了他们了!” 崔耕看了两人一眼,摇了摇头,冲田文昆努了努嘴,道:“你俩太想当然了,你们问问田掌柜,这事儿报官怎么样?” “没用!” 这边田文昆还不等两人吱声儿,立马回道:“先不说他们还开始卖这假酒,就冲他们选得这假酒坊的地方,我们都不知道该如何去报官!” 说着,田文昆扬了扬手中的那张纸,道:“他们没将这假酒坊设在清源县城里,而是选在了仙潭村。你们总该知道仙潭村在哪儿吧?” “小的知道!” 初九说道:“上 次我跟公子从泉州府回清源的时候就路过仙潭村,那地方是咱们清源县跟隔壁莆田县的交界。” 田文昆微微颔首,道:“没错,这仙潭村就在两县交界处,而且那村子早就没什么住户了,基本属于清源县衙和莆田县衙都不管的地界儿。你上县衙报官,衙门也不一定会受理。” “原来是这样啊!”初九和茂伯这才恍然明白过来。 崔耕嗯了一声,道:“田掌柜到底是见过世面的,分析得丁点没错啊。报官这条路呢,估摸着是不行。再说了,再有两三天他们就开始在泉州府售卖假酒了,就算清源县衙肯受理此案,时间上也来不及了。真的等他们把假酒开始往外卖出,都进了泉州府城的食肆酒肆,咱们好不容易经营出来的木兰春酒的牌子算是毁了!不过嘛——” 崔耕话锋一转,突然笑道:“办法也不是没有!” “啊?” “真……真的吗?公子!” “崔少东家,咱能不能好好说话,不带你这么吓唬人的!” 随着茂伯和初九的一惊一乍之后,田文昆顿时转忧为喜,叫道:“既然你早就有办法了,又何必这般吓唬田某呢?我就说嘛,崔少东家胸有沟壑万千,这点小小麻烦怎会看在眼里?嘿嘿,快说说,到底有什么法子?” 千穿万穿马屁不穿,田文昆这话在崔耕听来,尽管是奉承话,不过还是挺受用的。 他下意识地摸了一下鼻子,笑道:“利字头上一把刀,既然这些人因为一个利字扎堆在一起狼狈为奸,那么要破这个局同样离不开一个利字!有位圣贤曾经说过,最坚固的堡垒,往往都是从内部被攻破的……” “哪位伟人?我咋没听过?”田文昆琢磨来琢磨去,貌似古代圣贤诸如孔孟先师,都没人讲过这句话啊。 崔耕摇了摇头,笑道:“你读书少,你没听过正常。” 说罢不再理会田文昆,而是向茂伯问道:“老管家,这莆田县的苏家,你总该熟吧?说起来,跟咱家还沾着点亲呢!我那嫂子回娘家可有些日子了。” “啊?”茂伯霎时记起 ,抚着额头说道,“公子不提老朽都险些忘了,绣绣夫人不正是……” “九儿!” 崔耕冲初九挥挥手,差遣道:“去,把我二娘叫来,这趟差事儿还真少不了她!” “得嘞!” 小九儿转身疾跑,一溜烟冲进了搭在院里的酒坊,一路大呼:“二夫人,二夫人,公子请您商量大事哩!” …… 距清源县城六七十里外的仙潭村。 平日里萧索,罕有人烟的村口,最近几日却是繁闹得很,骡来骡往,大车小车一趟接着一趟进村出村。 四五个护院模样的粗犷汉子手执棍棒和钢叉,警惕十足地把守着村口,但凡路过的行脚商人和货郎,一律都被挡在了仙潭村外。 此时正值申时,金乌西沉,远处驾来一辆制式讲究的马车,聿的一声,把几个护院拦住停在了村口。 一名领头的护院手执钢叉,冲那驾车的马夫喝道:“喂,那赶路的破车,快些绕道,小心爷爷们拆了你这马车,劈了当柴禾烧了!” 马车被这凶煞的阵势给吓住了,转头冲马车里低声说道:“老爷夫人,这村口不让进呢!” “没用的东西!” 马车里传出一道女人的咒骂声,又听见车里一个男人小声劝慰道:“夫人莫生气,我来说!” 紧接着,一个男子单手挑开车帘,冲那领头的护院汉子叫道:“兀那壮厮,瞎了你们的狗眼,难道你们莆田苏家就是这么教下人的吗?” “唔?” 壮汉见着掀开车帘男子的面容,赶紧收起钢叉,大呼道:“原来是方相公啊,哈哈,小的眼拙,一时没认出您的马车来!” 紧接着,壮汉冲后边守村口那几人挥挥手,喊道:“弟兄们,赶紧让路放行,来的是清源县方氏酒坊的方相公和他夫人……” “哼,算你小子有眼力劲儿,看赏!” 马车里的方铭见着壮汉这般敬着自己,那是相当的受用啊!随手一挥,两个通宝铜钱就飞出了马车。 一直以来,他在清源县都被骂成绿毛龟相公的他,暗地里取笑他的人不知凡几,今天可算是在梅姬面前狠狠地威风了一把! 第25章 苏府有贵客 仙潭村位于清源、莆田两县交界,本就田地贫瘠人丁稀少,加上这些年村民基本都往清源、莆田两县的城中迁徙落户,久而久之,留守在村中耕种的人家便所剩无几。 因为村中人家不多,官府也觉得收不上来什么赋税,所以清源和莆田两县的县衙对仙潭村基本上采取了置之不问,放之任之的态度。 梅姬和方铭的马车进了村子后,在村中一处荒废了许久的晒谷场停了下来。 随后,方铭领着梅姬下了马车,在村巷中七拐八绕,很快便寻到了一处冒着袅袅炊烟的人家。 申时末,夕阳西下,正是生火做饭的时间。 站在这户人家门口,梅姬掏出一抹锦帕掩着鼻子,微微蹙眉道:“你们居然把酒坊建在这破村子里。啧啧,这村子都荒废成什么样儿了?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再看看你们选的地方,是人住的地儿嘛?破破烂烂臭烘烘的,呸,早知道老娘就不跟跑这趟了!” 方铭哈腰赔笑道:“夫人莫恼,这也是薛东家的主意。他说,咱们毕竟是造假酒,选址必须隐蔽不是?这仙潭村除了住在这村子里的几户人家,平日里基本上不会有人来。这样,咱们几家合伙造假酒的事儿,就不怕走漏了消息,是不?嘿嘿,至于这户人家,算是全村最好的房子了,是薛东家花了三百文钱跟村民租借来的。夫人放心,这看着破烂,但床榻桌椅啥的都是好的,绝对没有虫吃蛇咬,棉被蚊帐什么的,都换了新。而且,还能做饭呢。夫人,你瞅瞅,这烟囱还冒着气儿呢,咱们正赶上饭点,估摸着是薛东家他们准备开饭了。” 梅姬用锦帕嫌恶地在鼻子前挥了挥,驱了驱怪味儿后,问道:“这么说,人都到齐了?” 方铭道:“这些日子一直都是我、薛东家和四海货栈的彭掌柜 、莆田苏家的大公子轮班儿在盯着,那位泉州府的林家三郎倒是神神秘秘,来过两趟。还有三天这酒就要往外运了,估摸着他这几天在泉州城中打点着吧?不过三天后往泉州城发货,那位林家三郎肯定会出现的,由他亲自押运回泉州府。” “泉州府的林家三郎?” 梅姬嘀咕了一声,略微舒展了眉间,道:“这林家可是泉州府真正的大族啊,自打前朝就开始经营着造船生意,沿海一带的船只基本上有三成都是出自林家的造船坊。不过我听说林家除了造船,向来不碰其他行当,怎么这次会将手伸到咱们清源的造酒行当?” “嘿嘿,夫人有所不知,林家虽是泉州府大族,但林家家主膝下有三子,而他们家造船坊向来是传嫡不传庶,传长不传幼。这位林家三郎正是林家第三子,所以造船坊的买卖再怎么大,跟林三郎都没多大干系。” 方铭一边轻轻地推开了虚掩着的篱笆院门,领着梅姬进了院子,一边释疑道:“林三郎与薛氏酒坊的薛松年素有交情。这次薛东家这么一挑头,林三郎便参与了进来。这位林三郎可不能小觑,薛东家说他在泉州府林立的食肆酒肆中颇有门道,咱们这批假酒要想在泉州府售卖,正要借助这位林三郎在泉州城的人脉哩。” “薛松年倒是有些手段,居然还能将泉州林家的人拉进伙儿来!” 梅姬情不自禁地点了点头,难得冲方铭抛了个媚眼,赞赏道:“这次你呢,和薛松年他们搭伙做这个买卖,算是做了件有出息长能耐的事儿。你记住,薛松年是头老狐狸,得防着他点。这莆田苏家和四海货栈姓彭的,没多大名头,老娘还不放在眼里。倒是这位泉州府的林三郎,你记住,无论怎样,一定要和他攀上交情,哪怕受点委屈都没关 系。如果搭上这泉州林家,对咱们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夫人英明!” 方铭讨好道:“咱们这家啊,还得靠表妹您掌着舵,嘿嘿,没有表妹指点着,我一准抓瞎!” 梅姬闻言嘴角浅笑,伸出纤纤一指轻点了下方铭的额头,非常受用地笑道:“你这死鬼就是嘴甜,等这桩买卖稳妥了,咱们家有银子进账了,我就给义父送点过去。保不齐他老人家一开心,给你在衙门讨份差事呢?唉,我是发现了,这做买卖不跟官府搭上点关系,真的不好做呢。你能写会算,就算在衙门里做个刀笔小吏,都能出来替咱家酒坊镇场子哩。” “没错没错,”方铭双眼忽然放光,连连颔首道,“夫人所言极是。” “哈哈哈,方相公方夫人,贤伉俪倒是恩爱得紧啊!” 突然,从一间房中络绎走出几个人来,为首一人正是薛氏酒坊的薛松年,看似心情极佳地招呼道:“你俩来得正是时候,下人已经将饭菜弄妥了,咱们开饭吧!” 梅姬一见薛松年,自然也是招呼道:“薛掌柜红光满面,看来最近心情不错呐。咦,彭掌柜的也在呢?小妇人有礼了!” 站在薛松年身旁的正是四海货栈的掌柜彭泰,而他们身后的三人,则是薛松年从自家酒坊叫过来的酿酒大师傅。这三人都是薛松年信得过的酿酒师,所以才让他们挑头负责造假酒一事。毕竟造假酒这种事儿不能见光,所以从酿酒师到学徒,到搬运的伙计,都必须是心腹之人。 彭泰约莫四十岁左右,四方脸浓眉大眼,长得倒是一副忠厚相,不过对他知根知底的人都知道,想当年彭泰没有成立四海货栈未发迹时,靠得就是走街窜巷专卖些以次充好的货物来挣钱的。这次搭伙做假酒,那些精仿木兰春酒的烧瓷酒具,就是彭 泰从外地雇得烧瓷师傅。 彭泰见着面容姣好的梅姬,自然也是一番寒暄。 这时,薛松年再次张罗吃晚饭,梅姬却摇头道:“既然来都来了,要不薛东家带小妇人去见识见识咱们的新酒坊?也好让奴家看看咱们家的‘木兰春酒’和崔小狗家的木兰春酒有何区别嘛!” “哈哈,看来方夫人还是信不过薛某人啊!”薛松年捋须笑道。 梅姬故作惶恐:“薛东家可是折煞奴家了,只不过是我们当家的老是在奴家面前夸着您办事周详,夸着咱们的木兰春酒几乎可以做到以假乱真的地步,奴家这不是好奇难耐吗?” “哈哈哈!谬赞,谬赞啊!” 薛松年拍拍手,作了个请的手势,道:“成吧,那咱们就去新酒坊看看,正好酒坊还没下工,走,都去瞧瞧!” 说着,便自顾先走,前边领路,带着一干人出了篱笆小院。 走在后面的方铭回过头看了看身后,低声问着同行的彭泰:“彭东家,怎么没看见苏大公子啊?今天该是轮到他当班在仙潭村督工呀!” “苏大郎?” 彭泰径直回道:“可不巧了,就在你们来前,他们家来人说是家里有贵客临门,要苏大郎回去一趟!唔,还挺急的,据说是他姐姐派来得下人,必须要让苏大郎回趟家!嘿,也不知道来了什么了不起的贵客!” 方铭闻言砸吧了一下嘴,嘀咕道:“苏大郎的姐姐?他有几个姐姐啊,好像只有一个姐姐苏绣绣吧?贵客?什么样的贵客,比在这督工还要重要?” “你就别瞎寻思了!像苏家这种莆田大户还能没个光鲜的亲朋好友?”彭泰道,“苏大郎你还信不过吗?他跟彭某人可是有过命的交情!而且没有他,咱们能找到仙潭村这个绝妙的地方建酒坊?别瞎琢磨了,走走走,跟上去,你不在的 这两天,咱们酒坊可是有酿造了一批新酒出来。再过几天,你就等着数银子吧,哈哈哈……” “贵客?我怎么心里总是突突呢?” 方铭还是一脸费解地嘀咕着。 …… 酉时末,天色漆黑如墨。 莆田县城东,兴华坊,苏府。 苏礼快马加鞭,一路马蹄嘶鸣下,终于在入夜天黑时赶回了府。 若非他苏家在莆田县城也算是有头有脸的大户,把守城门的差官还不一定放他策马进城。无论是白天还是晚上,城中都是禁止策马疾奔的。尤其是到了夜里,别说骑马了,就是在街上瞎溜达也要注意是否会被巡城的役卒拦截,例行盘查询问。 一到府前,早有苏家下人在那儿候着。苏大郎勒紧缰绳停下马来,非常熟稔地抬腿下马,很潇洒地将手中马鞭扔给了下人,吩咐道:“快牵回马厩好生照顾着,给它上好料,喂得饱饱的。连跑了两个时辰,估摸着饿坏了!” 下人回道:“小的知道,大公子且放心!” 下人知道自家大公子是非常爱惜他这匹马的,据说是在泉州府跟一个西域商人花重金买来的。要知道在大唐,马匹属于战略物资,在市面上,有钱不一定能买到。尤其是像苏大郎这批西域大马,更是稀罕。 不过下人还没牵马离去,苏礼突然将他唤住,问道:“对了,家里来了什么贵客?多大的贵客啊,至于我姐姐这般火急火燎的?” 下人道:“是大小姐夫家的小叔子过来了!” “谁?” 苏礼一愣,误以为自己听错了,挠了挠耳朵又问:“你再说一遍,谁来了?” 下人道:“就是清源县崔府的二公子,随行的还有崔府的二夫人!” “咳咳,清源崔二郎?” 苏礼听罢差点没呛住,一脸不屑地撇嘴哼道:“就崔二郎那货色?嘁,他算哪门子的贵客?” 第26章 嫂嫂苏绣绣 苏家做得是米粮生意,不仅在莆田县开着四五家米铺,就连在泉州府城,都有苏家的米铺分号。尤其是这两年米贵钱贱,米市的行情见好,加上苏家家主苏有田经营有方,苏家的生意也愈发兴盛红火起来。 苏家老爷子苏有田中年丧妻,倒是不像崔耕的死鬼老爹一样那么风流,至今没有续弦更没纳妾,膝下仅一子一女。苏家的长女苏绣绣,几年前便许了人家,男家正是清源崔氏酒坊的大公子崔皓。不过苏绣绣福薄,嫁过去没两年崔皓就病逝了,年纪轻轻便守了寡。崔氏酒坊交到小叔子崔耕手中,江河日下,一日不如一日,早已不负当年。 对于女儿苏绣绣的不幸婚姻,苏有田是非常扼腕痛惜的。苏家就这么一个女儿,本想着嫁个门当户对的人家,谁知却嫁了个短命鬼,而且这崔家这一年多下来,貌似已经开始走下坡路,有几分家道中落的趋势了。一想到这些,苏有田便觉得将女儿嫁进崔家,是他这辈子犯下最大的错误之一。 至于他这辈子犯下最大的错误之二呢,就是没有教好儿子苏礼。 每每想起这个儿子便是自顾摇头,叹息懊恼。作为苏氏米铺的唯一继承人,这混账不想着如何经营好米铺,不想着将来继承苏家之后如何守好家业,而是整日想一些投机倒把捞快钱的偏门生意。比如莆田县城南的兴隆赌坊,据说苏礼暗中就投了银子参了股。对于一向正当生意,一向谨小慎微的苏有田而言,赌坊这种偏门生意是非常抵触的。 以至于在听到这个消息后,苏有田老爷子直接气得病倒了。 这才有了苏绣绣接到娘家来信,将酒坊交托三娘梅姬手中之后连夜匆匆赶回莆田,给了梅姬方铭有可趁之机,导致崔家产业被篡夺之事。 经过这些日子的调养,苏有田的身体也渐渐好转,虽然还无法正常出街巡视店面,但下地走路简单日常生活已经没有问题。 一直留在娘家照顾父亲的苏绣绣也起了返回婆家 的心思。 可是还没跟父亲提起返回婆家之事,这边小叔子和二娘便亲自上门了。 一家人几乎月余未见,听着婆家人亲自上门来,苏绣绣心里自然高兴。就算以前再怎么瞧不上败家的小叔子,她也没有半分怠慢的意思。 她直接将崔耕和二娘请进了苏宅前堂,又是让下人煮茶汤,又是制糕点,极尽隆重。 不过还不等她张嘴询问家中近况如何,二娘已经开始哭哭啼啼起来,带着抑扬顿挫的哭腔,将这段日子以来崔家发生的所有事情,一五一十全部道出。 从崔家生变家贼篡夺产业开始…… 到崔耕洗心革面挽救弥补…… 到崔耕研究出新的酿酒秘方,生产出木兰春酒风靡清源县…… 到崔氏酒坊重建,董县丞赴京斡旋御贡…… 听着二娘娓娓道来,苏绣绣脸上的神色就一路变幻,当听到三娘梅姬竟然伙同方铭篡夺家业,更是暗通户曹吏宋温几次谋害崔耕,甚至想威逼霸占木兰春酒秘方时,一向温婉端庄的苏绣绣屡次起身,蹙眉气呼:“三娘不当人妇!宋温厚颜无耻!” 但是每每听到崔耕总是能转危为安,略胜一筹时,苏绣绣总会下意识地轻轻撩一下鬓边一缕青丝,然后诧异地看一眼端坐在堂下,一言不发的小叔子崔耕。在她眼中,自己这位小叔子向来只知败家豪奢,只懂得风花雪月,哪里会懂得制酒酿酒研究古方?哪里更懂得经营之道?尤其是跟宋温的几次斗智斗勇,都能略胜一筹,这简直太不可思议了。自打嫁进崔家以来,她就没见过自家这位小叔子有智勇的时候,貌似这些跟他真的不沾边啊。 可事实胜于雄辩,更胜于臆测,二娘讲得这些事情,便是铁一般的事实! 难道,这世上真的有脱胎换骨一说?苏绣绣暗里掰指头算了一下时间,自打崔耕跑到泉州去追寻劳什子公孙大家的芳踪,到自己离开崔家返回娘家照顾父亲,拢共也才四个月的光景。难道说四个月的时间,真的能让一个 只知享乐不思进去的败家子弟,彻底脱胎换骨变成一个博学多才,有勇有谋有担当的好男儿? 不!这怎么可能?一个人若是经历大悲大痛之后,痛改前非,洗心革面重新做人,苏绣绣倒是觉得有些可能。但让一个绣花枕头一肚子草包的败家子,在短时间内变成一个博学多才,智勇双全之辈,这简直是闻所未闻之事。 除非…… 除非从头到尾从里到外,换了个人。 换了个人? 难道眼前这人不是我那个小叔子,而长得相似的冒牌货? 苏绣绣也被自己这个胆大奇诡的想法吓了一大跳,下意识地又向崔耕看去。眼神犀利,格外认真。 不过看过之后,苏绣绣还是断定,眼前这个被二娘夸得天上有地上无,五百年不出一个的“咱家二郎”,真的就是自家那位小叔子。 不为别的,就因为对方的眼神。这种直勾勾偷看自己的眼神,化成灰她都认得的,如假包换,就是自家小叔子! 以前在崔家,自己在院中小憩的时候,这混账就会偷摸躲在亭中或者不远处的花簇里,直勾勾地偷窥着自己。 若不是碍着崔家长媳的身份,苏绣绣真的想好好训斥一番这个有些小色心的小叔子。 这次更是放肆,居然在苏家的前堂坐着,光明正大地用直勾勾地眼神盯着自己。 眼睛是不会出卖一个人的,眼神更不是随便一个人就能假扮的,每个人发自内心的眼神都是独有的,临摹不来的。以前是,现在是,将来恐怕也…… 真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任凭你这混账长多大出息,长多大能耐,还是改不了这登徒浪子的秉性。 “哼!” 苏绣绣被崔耕这么一言不发直勾勾地盯着,脸上有些挂不住了,颇为不悦地轻哼一声:“酒坊重建,木兰春酒独霸清源酒市,更是能请动董县丞亲自赴长安帮忙参选御酒。一旦木兰春酒有幸被选为御酒,小叔端得光耀崔氏门楣了。那不知道二娘和小叔今日前来,所为何事?莫不是家里忙不 过来,想让我早些回去帮忙?” 在来莆田苏家之前,崔耕已经交代过二娘此番过来的任务。 一是以崔家长辈的身份出现,表示郑重;二是哭哭啼啼诉委屈抱不平的那些事儿,自然要交给擅长一哭二闹三上吊的二娘来做。 现在二娘的任务已经完成,接下来自然要交给崔耕来继续了。 可苏绣绣问完,隔了好大一会儿,二娘发现崔耕就跟傻子一样直勾勾地瞅着苏绣绣,半天崩不出一个屁来。 “咳咳……” 二娘端坐在崔耕旁边,伸伸脚轻轻踢了一下他,低声道:“二郎,你嫂嫂问你话呢,发啥子愣呢?” “啊?” 崔耕猛地惊醒,依依不舍地将目光从苏绣绣脸上挪了开来…… 他不由打了个冷颤,且心中不断地敲打着自己:“崔耕啊崔耕,可千万不要再有什么邪念,那可是你嫂子啊!以前你犯浑,对嫂嫂动了几分旖旎念头。现在可不能再这么混账了。嫂嫂就是嫂嫂,哪怕是寡嫂,那也是兄长留下来的遗孀啊,千万……千万不能有别的念头!” 呼~ 他轻嘘一口气,可满脑子还是螓首蛾眉,明眸皓齿,嗔喜间都令他心动的苏绣绣的倩影。 见着他久久无话,苏绣绣神色有些淡冷,微微起身:“小叔还有什么事儿吗?天色有些晚了,我已经让下人备好了客房。如果没其他事,那就先做歇息。明日再说!” “别~” 崔耕突然站了起来,叫道:“嫂嫂,且慢!此番我跟二娘过来,除了想接嫂嫂回崔家之外,还有一件事情需要苏家帮忙!” “找我们家帮忙?” 苏绣绣有些疑惑,道:“苏家是做米市的,能帮什么忙啊?” 崔耕道:“其实此事还牵扯到你的弟弟,苏家大郎苏礼。嗯,事情是这样的……” 随即,崔耕语速轻快,简单明了地将山寨酒一事的前前后后说了出来,最后将那份名单资料从袖兜里拿出,交到了苏绣绣手中。 苏绣绣越听越是眉头紧蹙,尤其是听到自己的弟弟也参 与了其中,竟然伙同外人一起做假酒坑害自己的婆家,那神色真是尴尬至极。 崔耕嘴上说想要苏家帮忙,实际上是给她这个嫂嫂留了面子,没有直接兴师问罪。 这件事情万一流传到外面,这不是有损苏家数十年米铺的声誉吗?明面上做着正经营生,暗地里却参与酿制贩卖假酒,这对一个商家而言,太伤人品了。 而且一个不小心传到卧病在床的父亲耳中,那向来以正经买卖自诩,极重面子的父亲岂不是要病上加病,雪上加霜? “混账!” 苏绣绣攥紧了手中那张纸,看着崔耕问道:“此事当真?” 崔耕嗯了一声,二娘则拼命点头道:“绣绣,这事儿真真的。你说崔、苏两家本是姻亲,你家大郎咋能伙同梅姬那贱婢,薛松年那老东西干这种事儿呢?联合外人坑自家让你,这也太……太那啥了……” 苏绣绣听着二娘一口一个自家人,耳根不禁有些火辣辣,其实当崔耕指名道姓的说完,她心里也九成九的肯定,苏礼肯定是参与了其中。自己的弟弟,别人不了解,自己还能不知道他是什么德行吗?不然,父亲怎么会被他气得病倒在床? “呼~” 她缓缓坐了回去,将目光落在了前堂的门口,喝道:“大郎,别人都告到家里来了,你打算躲在外面偷听到几时?” 崔耕和二娘不约而同,将头转向了门口,不过外面不见动静。 “大郎,你打小就改不了偷听还来回走步的毛病。姐姐知道,你早就回来,一直就躲在廊子里偷听。快些进来!” …… 还是没有动静! “你再不进来,那我只能去请爹他老人家亲自来前堂了。”苏绣绣作势欲要起身。 “别!姐姐,千万不要惊动爹他老人家!” 突然,门口窜进来一道人影,人未驻足便大声喊道:“爹再知道这事儿,不是我气死他,就是他打死我了,姐姐,不要冲动啊!” 来人,正是风尘仆仆,从仙潭村策马赶回,连衣裳都没来得及换的苏礼苏大郎。 第27章 堂中论商道 “你眼里还有爹他老人家啊?” 苏绣绣看着自己这个不争气的弟弟,恨声道:“上次城南赌坊之事,爹已经被你气得卧病在床。这回你又跟那些人搭伙干起此等腌臢龌龊事来。大郎啊大郎,苏家是短了你吃还是短了你喝?你怎么就这般不思长进,放着咱家好好的米粮营生你不做,非要干那些个歪门邪道之事?难道你真想气死爹不成?” 苏绣绣越说越是止不住地眼泪夺眶而出,几步走到苏礼跟前,高高举起右手作势就要打下去,大有一副恨铁不成钢的痛心疾首之势。 眼见着苏绣绣这手举到一半后,愣是停了下来,迟迟没有打下去。崔耕看得出来,骂归骂,真的让苏绣绣动真格打苏大郎,八成是舍不得。 不过苏礼居然不躲不闪,真的就站在原地准备任凭姐姐打骂。 这苏礼倒是有些出乎崔耕的意料,没想到敢勾搭薛松年、梅姬他们暗中造假酒的苏大郎,居然会害怕他的姐姐。 这时,二娘凑到崔耕耳边,低声说道:“二郎有所不知,苏家夫人在他们姐弟小的时候便去世了,苏家老爷那时候又整日忙于米铺的生意,对他们姐弟疏于照顾。自打记事起,就一直是绣绣照顾着她弟弟,所以姐弟二人感情甚笃。绣绣今年二十有三,苏礼才十七岁。虽差了六岁,但在苏大郎眼中,这个姐姐就跟娘亲一般无二。在苏家,他爹的话他不一定会听,但他姐姐的话绝对是言听计从。嘿嘿,二郎你可能不知道,当初绣绣嫁进咱们崔家时,这苏大郎可是大老远带着一众家仆跑来咱们崔家,还动手打了你兄长。说是你兄长抢了他的姐姐……呵呵~我记得你兄长因为挨了小舅子一顿痛打,当晚还闹不成洞房哩……” 说到这儿,二娘忍不住地掩嘴偷乐起来。 还有这档子事儿? 崔耕听罢,不禁对自己的倒霉哥哥摊上这种小舅子表示同情,同时对苏礼有了一个更深的认识,这小子就是典型的混世魔王胚子啊! 这时,他赶紧上前故作着急地将苏礼拉到一边,冲苏绣绣劝道:“嫂嫂切莫生气,估摸着苏礼兄弟也是受人蛊惑,才一时头脑发热干了这档子事。我看他本性还是纯良至孝的嘛。都是一家人,有什么事情不能好好坐下来聊呢?” 苏绣绣见着崔耕上前劝和,脸色稍缓下来,因为崔耕正好给了她一个台阶下。讲真,她从小将弟弟带大,还真没动手打过一回,了不起训斥两句。对于自幼便失去娘亲的弟弟,苏绣绣有着一股天生的母性,见不得弟弟吃苦,更见不得弟弟受委屈。哪怕是自己 和崔家大郎崔皓成亲那回,弟弟将崔皓痛打一番,苏绣绣也只是臭骂了苏礼而已。可见苏绣绣对苏礼的护犊子之深。 可谁知这时苏礼突然一把将崔耕猛地推搡开来,骂道:“崔二郎,你少在这儿假惺惺扮好人。谁跟你是一家人?少跟本少爷套近乎!” 哎哟我去! 崔耕身子微微一趔趄,险些被这小子推倒在地,心里暗骂,你小子属狗的吧,逮谁就咬?老子帮你说和,你反倒骂起老子来了? 苏绣绣本想见好就收,可谁知自己的弟弟这时候犯起浑来,顿时尴尬不已,娇斥一声:“大郎,你放肆!” “是!我就是跟薛松年、彭泰他们合伙造假酒了,怎么着?” 苏礼赤红着双眼狠狠地瞪了一眼崔耕之后,冲苏绣绣嚷道:“现如今他们崔家的木兰春酒名头这么响,我们不过是借着东风挣点银子罢了。再说了,仿他们木兰春造的酒,成本低廉,这是一本万利的买卖,凭甚不干?姐姐,爹从小就教我,商不逐利,一切皆休!难道让我看着大把大把银子摆在前面,不去想着法儿挣,反而在一边看人遍地捡银子吗?别忘了,我也是个买卖人!” “你……”苏绣绣听着苏礼竟然堂而皇之的说出这番话来,气得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了。 这时,二娘听完苏大郎的这番说词,已经气得张牙舞爪,大声骂道:“好你个苏大郎,居然厚颜无耻说出这种话来,老娘问你,你还有点脸吗?说到底,咱们崔、苏两家,可是地地道道的姻亲啊!” 苏礼瞥了一眼气急败坏的二娘,冷笑着反问一句:“你见过哪个买卖人会把脸面摆在利字之前?要怪就怪你们家的木兰春酒太招摇太出风头,自然遭人惦记啦!至于姻亲,呵呵,你算是说到点子上了。不是因为苏、崔两家是姻亲,我苏大郎还真不摊这趟浑水!” “啥意思?”二娘被他最后一句话说懵了,难不成这结亲还结出仇来了? “什么意思?”苏大郎冷笑道,“若不是崔家和我们苏家结了亲,若不是你们崔家那个短命鬼娶了我姐姐,她能年纪轻轻就守了寡?哼,这次本少爷不仅要踩着你们崔家挣银子,还要替我姐姐狠狠出这口恶气!” 二娘:“啊?” 崔耕:“……” 啪! 一声嘎巴脆响。 苏绣绣怒极抬手,狠狠扇了苏礼一大耳光! 只见她眼眶夺泪,脸色煞白地看着苏大郎,哆嗦地颤抖着双唇,恨叱道:“谁要你管我的事?崔苏两户结亲,乃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岂容你一小辈在此信口雌黄?再说我嫁给大郎并不后悔。我家大郎 英年早逝,不怪崔家任何人,要怪只怪我苏绣绣福薄。姐姐何曾要你帮我出气?大郎,你……你糊涂啊!” “你打我?你居然为了一个外人,动手打我?” 苏礼此时浑然听不进苏绣绣的话,捂着腮帮子不可置信地看着苏绣绣,仿佛莫大委屈般地大声叫道:“从小到大,你从未动手打过我一次。哪怕我十三岁那年,险些烧了咱家米铺的粮仓,你都没舍得动手打过我。今天,你竟然为了一个外姓人,动手打我?” 这时,苏绣绣也从一时气急中缓过神来,有些心疼地看着苏礼,看着那略微泛红的脸颊,一时语噎…… “打得好!” 突然,从前堂的屏风后边传来一记略带疲态的声音,缓缓地,一名面色蜡黄的老者在两名丫鬟的搀扶下走了出来。 “爹,你怎么出来了?”苏绣绣紧忙迎上前去。 “我再不出来,这小畜生就要上天了!”老者正是苏绣绣苏礼之父,苏家老爷苏有田。 “哟,亲家,你可算来了,你可好好管管你们家大公子吧!” 二娘一见苏有田出来,立马打起了小报告。 崔耕对苏有田有些印象,几年前见过一面。此时再见他,身材消瘦,面色蜡黄,五十来说大病初愈的人瞅着就像七八十岁快挂点的人似的。 苏有田在苏绣绣的搀扶下缓缓走了下来,冲二娘和崔耕微微颔首,说道:“贵客临门,老朽却抱恙在身,惹来孽子在前堂的这番笑话,还望恕罪才是。” 这时,崔耕以晚辈之礼微微躬身,客气道:“苏老爷见外了,晚辈崔家二郎见过苏老爷!” “哦,贤侄咱们可有些年头没见了,当年你父亲来莆田替你兄长崔皓提亲时,我记得你也随行的吧?这一晃眼,都三两年了啊!” 苏有田打量了崔耕一眼后,道:“你们在前堂的谈话我在后面赶巧听个囫囵,前因后果,来龙去脉,孰对孰错,我现在都清楚得很。贤侄稍坐,我今天非得好好管教管家这小畜生,再不管教,这小畜生就要上天了!” “且慢!” 崔耕突然站直了身子,阻道:“亲家老爷,你要管教苏兄弟,那是你们的家事,我这外姓之人不会搀和。不过在您管教之前,我要好好回答苏兄弟刚才的几个问题。” 说罢,他挺腰走至苏礼面前,拱手道:“苏兄弟,我痴长你几岁,也生于长于商贾之家,要说荒唐事儿,真不比你干得少。不过今天,我要纠正你刚才的几句话。你说‘商不逐利,一切皆休’,所以你认为假冒我们家木兰春酒之名造假酒来获利,这实属正常,是吧?那我要告诉你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商不逐利,一切皆休’,这都是商人的天性,本没错。但是在逐利的时候,商人同时也要有底线,要有所为有所不为,利字旁边一把刀,相生相随,这个道理令尊应该也跟你讲过吧?你可曾见过天底下哪个百年字号百年商号,是靠偏门维持长久的?远的不说,就说你们苏家。你父亲经营苏氏米行数十载,米铺分行遍布泉州府辖下五县,乃至泉州都有了苏氏分号。数十载风风雨雨,招牌却屹立不倒。你倒是为何?无非就是一个诚字。这么多年下来,苏氏迷航可曾卖过一粒陈年米粮烂谷子?你难道他会不知道,将少些陈米混在新米中拿来兜售,寻常人根本吃不出来?这也是一本万利之事啊,为什么他老人家这么多年,就没干过?” 说到这儿,崔耕瞥了一眼苏有田,发现自己替他说教儿子,老家伙频频点头还挺受用。 继而说道:“就因为他知道有些事儿不能干,只要出一次事就完了!届时,苏氏米行的声誉就全完了。到时候,一家又一家的分号垮掉,你们家的对手会趁此机会,一次又一次地将苏家打入谷底。但是你能说你父亲经营数十载苏氏米行,没有获利吗?相反,一次走捷径兴许会让你一本万利,但是终生走正道走阳谋经商却会让终生获利。这么说,你该明了吧?还有,你说的在商人眼中,利字永远都摆在脸面前边,这句话恕我不能苟同!” 说着,他缓缓在堂中踱步,仿佛闲庭信步般从容说道:“你如果想做偏于一偶的一介小商,在利字面前脸面自然不足挂齿。但是你若是想要做一名真真正正,值得别人尊重敬重的大商,那你更应重视自己的声名。如同士林中人一般无二,我等为商者亦应爱惜羽毛珍惜名声才是。商贾者,金钱只可用一时,名声却可用一世;金钱只可惠一世之人,名声却可惠及后世子孙。这个道理,你要懂啊!” 啪~啪~啪啪! “说得好!” 苏有田挣开苏绣绣的搀扶,情不自禁地抚掌叫好,赞道:“贤侄啊,没想到经商之道,为贾之奥,你已经深得个中三昧了!后生可畏,后生可畏啊!别说这孽子,便是老夫亦不如你啊,受教了,受教了!” 二娘早已习惯了崔耕的诡辩之才,已是见怪不怪了。 倒是苏绣绣,此时再看崔耕的眼神,早已是不同前番,清澈中带着几分迷离,更是带着几分疑怔,这还是自己认识的那个小叔子吗?还是那个自己平日里连正眼都瞧不上的败家子吗? 至于苏礼,带着浓浓的成见, 纵是今天崔耕说破大天,就算把死人说活,恐怕也不会听进去一个字儿! “贤侄,你且稍坐!” 苏有田走到苏大郎的身边,冲崔耕说道:“待老夫到后堂和这小畜生说上几句话,今天,指定会给你们崔家一个交代。孽子,随我进来!” 说罢,苏有田拉扯着苏大郎离开了前堂。 前堂一时冷清了下来,二娘拉着苏绣绣在一旁话着家常,崔耕自然被两个女人晾在了一旁。对于苏绣绣,二娘谈不上喜爱,不过也谈不上反感。但是二娘也有一些担忧,就是过些日子苏绣绣这个崔家长子的遗孀,回来婆家之后,会不会分掉她现有的权力。要知道,崔耕本性懒散,茂伯管着账目,小九资历尚浅,所以现在崔家酒坊的内部管理之权基本上都被她攥在手中。这段时日,她是很有崔氏大家长的赶脚。 所以,话着家常的同时,二娘无时无刻不在向苏绣绣宣示着自己的主权,同时旁敲侧击的希望她能够晚些回婆家,多留在娘家照顾亲家老爷的身体。 约莫过了有半柱香的时间,苏家父子再次走了出来。 不过不同于刚才剑弩拔张的气氛,父子俩现在倒是挺和谐的,崔耕发现苏大郎居然哈着腰腆着笑地搀着他爹苏有田走出来。 而且自己和苏大郎四目相对时,他发现这厮居然没有怒目相向了,而且还冲自己脸有笑意。 没错,是冲自己笑! 我勒个去,苏有田给他儿子灌了什么迷魂汤,吃了什么“傻笑丹”了? 就在他一头雾水之际,只见苏大郎突然快步走到崔耕面前,居然服服帖帖地鞠了一躬,然后拱手拜道:“崔兄,刚才言语多有得罪,还望恕罪!” 啥?叫我崔兄?这次是一家人了?居然还道歉? 崔耕错愕了一下,误以为自己听错了。 紧接着,又听苏大郎道:“我承认,这伙同他人造假酒一事,委实坑害了崔家。实在对不住了!” 崔耕:“……” 苏大郎又道:“崔兄放心,即日起我便不再搀和他们的勾当。而且崔兄若要破了他们这假酒之局,需要我做些什么,只管说来便是。但有差遣,苏礼莫敢不从!” 崔耕彻底懵圈了,短短半柱香的时间,这爷俩到底在后堂都聊了些什么啊? 不过有一点他很清楚,若要破了山寨酒一局,还真缺不了苏礼这个关键人物。只有苏大郎配合,自己的计划才能够圆满啊! 不然他也不会带着二娘匆匆赶来莆田苏家了! “好说好说~” 带着心头对苏大郎转变之快的疑惑,崔耕笑道:“此番还真少不了苏兄弟帮忙啊!我这有一计……” 第28章 打假在行动 听着崔耕将破局计划慢慢道出,整个厅中一时间安静了下来,针落可闻。 看着崔耕谈笑间淡定从容,举手投足间胜券在握的模样,再看看苏大郎一副猴急毛躁的样子,苏有田老爷子心中不由得感叹,都是商二代,差距咋就那么大哩? 而此时,站在苏有田身边的苏绣绣心中也是感触良多,这一次崔耕来苏家的表现,带给她的冲击无疑是巨大的。这还是自己那个不务正业,光知道贪玩享乐,流连花丛的小叔子吗? 变了! 他真的变了! 浪子回头金不换,夫君和公公他们若是在泉下有知,也该瞑目了! 苏绣绣心中如是想。 “很好!” 待得崔耕一番话落罢,苏有田不由抚掌叫了一声好,道:“看来贤侄早有了万全之策。你放心,既然是我家大郎有错在先,那配合之事自然是责无旁贷!大郎,你说呢?” “呃……” 苏礼听完崔耕的计划之后,有些纠结地挠了挠头,犹豫道:“可彭泰是我的朋友,我这么做好像有些不厚道哩!算不算背信弃义啊?” 苏有田闷哼一声,斥道:“狗屁朋友!我看是狐朋狗友才对。真要当你是朋友,就不该拉你干这种缺德买卖!” 崔耕也道:“对啊,苏兄弟。你这怎么算背信弃义呢?你这是替天行道啊!” “好了好了,我配合就是!”苏礼百无聊赖地挥了挥手,不忘转头冲苏有田说道:“爹,你刚刚在后头答应我的事儿,可不准反悔!” 苏有田唔了一声,看着天色有些晚了,便安排崔耕和二娘今晚住了下来。 正当众人要离去时,苏有田突然叫住了二娘,道:“二夫人,留步!” 二娘疑惑地驻足回望,只见苏有田笑道:“如今崔家能作主的长辈就剩夫人您了,老朽还有个不情之请想和夫人商量商量。” “崔家能作主的长辈?对啊,可不就剩下老娘一人了吗?好说好说,亲家老爷算是找对 人了!” 苏有田这话让二娘立马又刷到了足足的存在感,当即面露喜色,冲崔耕摆摆手道:“二郎你且回房歇息,明日咱们再启程回清源。” 崔耕嗯了一声,也懒得搀和两家长辈间的事儿,与苏绣绣、苏礼一道,齐齐出了前堂。 不过走出前堂大门,却听见苏大郎小声嘀咕了一嘴:“狗日的,这造假酒一事儿就我们几个人知道,崔二郎这小子是上哪儿知道得这般清楚的?居然连假酒窝点就在仙潭村如此隐蔽之事都晓得,真是见鬼了!” 嘀咕完,人已经走远,不顾却没有回房,而是朝着宅外的方向奔去。崔耕估摸,这小子应该又是约哪个狐朋狗友过夜生活去了。 不过苏大郎这顺嘴一嘀咕,却在崔耕的心里炸了一声响! 是啊,按理说薛松年这种老狐狸牵头搞假酒的这几个人,都不是什么善茬儿。曹月婵又是从哪儿得知这个消息的呢?很明显,这次搞假酒没有曹家的人在里头,曹月婵的消息却这么及时和清楚,连窝点在哪儿,参与的人都有谁,而且出货的日子都那么准确无误,她是怎么做到的? 难道是他们自己内部的几个人中有人将消息透漏给曹月婵? 那会是谁? 薛松年?绝对不可能!老狐狸牵的头,怎么可能会自毁长城,这不是吃饱了撑的嘛。 方铭梅姬?这也不可能!这对狗男女巴不得自己死,哪里会这么好心? 彭泰和苏大郎?不像!从苏大郎刚才的表现来看,这两人本就是想搭伙挣银子的,哪里会这么傻? 还是名单上那个泉州府林三郎? 也不像啊,因为将假酒出货到泉州府之事就是这人在一手操办,也没听说曹家和泉州林家有什么瓜葛啊,他将消息泄漏给曹月婵图什么? 但是这也不像那也不对,曹月婵又是从哪儿得来的消息呢? 费解! 委实令人费解! 带着重重的疑惑,崔耕回到了房中,稍稍吃了点苏 家下人送来的糕点垫了垫肚子,加上今天赶路太急有些疲累,便早早上榻睡了觉。 翌日清早,崔耕和二娘跟苏有田道了别,准备启程返回清源县。 苏大郎估摸着昨晚宿醉,不见起来。倒是苏绣绣,昨儿夜里便准备了几份礼物,亲自送行。直至将崔耕和二娘送出了兴化坊。 两人回到周溪坊时,已是午时。 回到家,崔耕正要问二娘昨夜苏有田叫她商量何事,却见二娘直呼赶路辛苦,先回房歇息了。 倒是茂伯一见崔耕回来,一边安排初九将苏家备的礼物送回房中,一边将崔耕引到小院一角,道:“二郎,你昨日交代之事,老奴都办妥了。城中几位德高望重的东家掌柜都通知了,他们都答应两天后一早会随我们一道前往仙潭村,到时一起见证薛松年他们干得那些个龌蹉事。” 崔耕嗯了一声,点头道:“老话说的好,捉贼捉赃,捉奸捉双。此事一揭发咱们抓个现行,薛松年这帮人以后就别想在清源商界立足了。这些个跳梁小丑天天在后边出阴招使坏,这回咱们就一劳永逸将他们连根剔掉,省得以后总要抽出时间和精力来应付他们。烦不烦啊!” “理儿是这个理儿!” 茂伯深有同感地点了点头,有些迟疑道:“不过咱们真的不报官?如果有清源县衙的人在场,那效果会不会更好些?” “嗯,衙门的人自然是要叫的。不过不是清源县衙。你想啊,清源县衙的捕头宋根海是谁?宋温的亲侄儿啊!” 崔耕习惯性地摸了摸鼻子,道:“而这宋温和梅姬的关系在整个清源县,谁人不知谁人不晓?若是这事儿报了清源县衙,铁定是捕头宋根海带队出人马。到时候,消息走漏到宋温耳中,再传到梅姬这儿。那我们岂不是前功尽弃?” 茂伯顿时一脸明了,叹息一声:“唉,还是二郎想得周全,老奴险些误了大事儿!” “不过茂伯且宽心, ”崔耕道,“苏家在莆田略有名望,苏老爷已经答应我,不仅苏大郎到时候会在现场配合咱们,而且他们也会请莆田县衙的徐捕头亲自带队出马,前往仙潭村捣毁造假酒坊,缉拿薛松年一干人等。莆田县衙可不是宋温可以说了算的地方。届时,人证物证俱在,任凭薛松年梅姬他们能量再大,这次就算不把牢底坐穿,恐怕也会被剥了今后行商贩酒的资格了。” 在唐朝虽然没有工商城管之类的政府部门,但是地方官府衙门每年都会对当地的商贾进行考评,尤其是衣食住行这些行业,更是考评的重点对象。考评的标准主要是从缴纳赋税,商户的实力,还有是否带动地方经济,以及诚信和在地方口碑等多方面进行。像那种偷税漏税、诚信度差,以次充好卖假货的商户,轻者训诫罚银,重者封铺取消行商资格。有些闹出性命的商户,甚至会丢了脑袋抄了家。 听崔耕这么一说,茂伯恍然明白过来:“对啊,仙潭村处于清源、莆田交界,向来两不管。但若真出了事儿,清源县衙能管,莆田县衙亦能管啊。再说了,清源县只是中县,但莆田县却是下辖五千户的上县啊。别说宋温了,便是咱们胡县令见了莆田县的明府大人,这品秩上,都得礼让三分哩!” 明府是唐代对县令的尊称。中县县令为正七品朝请郎,而上县县令却是从六品的奉议郎,这品秩上就输了一大截。 崔耕嗯了一声,又交代茂伯这两天一定要让家里和酒坊的伙计把好口风,免得走漏了消息。 随后,他便转身去了酒坊。 现在的酒坊里头虽然平日是二娘在盯着,但关于酒坊内的蒸馏酒这道工序,崔耕还是要一天必走一趟。现在负责蒸馏酒这道工序的几个酿酒大师傅都是当初崔氏酒坊的老人,后来被崔耕从梅姬方铭手中暗里挖回来的。这几个大师傅基本从父辈起就在崔氏酒坊里干活 ,哪怕是他被梅姬方铭篡了家产,这几人暗中还是与他有往来,所以忠诚度没问题。而且在将蒸馏酒这道工序交给几人之前,崔耕便与他们签了契书,甚至还照搬了一些在梦中见到的后世合同和国企的老政策,什么买断工龄三十年,什么子承父业编制可传代,什么退休后酒坊负责养老送终,哪怕是违约金都定了天价。 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先做到仁至义尽,再和他们签订天价契书,崔耕此番是怀柔和霹雳手段并用。 …… 两日后,黎明破夜,天刚蒙蒙亮。 三辆骡车在前,四五顶轿子在后,披着薄薄晨雾出了清源县西门,朝着仙潭村的方向进发。 此番为了以防万一,崔耕不仅让茂伯带上了酒坊中数名年轻力壮的伙计学徒之外,还让田文昆从他的货栈里挑了一些壮实的小伙随行出发,为的就是防止到时候在仙潭村,薛松年一伙狗急跳墙,发生冲突和武斗。 一行人虽浩浩荡荡,声势烜赫,但因为清晨的缘故,这一路上倒也没有惹来过多的关注。 约莫行进了有一个时辰多的路程,停在了一处分岔路口位置。 分岔路口往回走是清源县城,往左边的官道走是莆田县的方向,往右边走是去往泉州府城的方向,而再往前再走半里便是仙潭村。 这时,崔耕让小九叫停了前边的骡车,一旁的田文昆不解,问道:“少东家,停下来作甚?索性一鼓作气,直接冲进村里抓他们个现形得了!” 崔耕望了望分岔路口的左边方向,道:“再等等,估摸着一会儿莆田县徐捕头一行就到了。” 这时,前边负责到仙潭村方向摸情况的一名货栈伙计快步跑回,气喘吁吁地喊道:“掌柜的,崔少东家,那帮人已经在仙潭村村口装货了,好家伙,一坛一坛的酒愣往骡车上装,我估摸着有好几十驾骡车哩。这伙人八成是要开始往泉州城方向拉货了……” 第29章 缉贼仙潭村 “少东家,快瞧,那边来得可是莆田县衙的差官?” 这时,田文昆眼尖地发现莆田县方向的官道上有动静。 崔耕转头望去,只见车辚辚,马潇潇,正有一二十名皂衣帽翅儿的衙差朝着这边赶来。 正是白天不说人,夜里莫说鬼,看行头论装束,这些人可不就是莆田县衙的衙差吗? 眨巴眼的功夫,当头一名差官便挥鞭策马奔了过来,威风凛凛地吆喊道:“某家莆田县捕头徐虎,奉我家少府大人之命前来助崔东家缉贼!” 唐代别称县令为明府,称县尉为少府。 崔耕之前听苏家老爷苏有田提过,他们家在莆田的跟脚靠山便是该县的县尉贺旭。所以此番从莆田县求兵走得也是苏家的面子。 崔耕打量了一眼翻身下马的捕头徐虎,生得虎背熊腰,一脸彪悍之色,长得一副生猛模样。再看慢慢靠近的衙差队伍,这些衙差不下二十人,而且配直刀挎角弓者不在少数,尤其是在衙差队伍的后面,居然还配备了三俩囚车。 好家伙,阵仗不小啊! 崔耕心里清楚,若非什么重案大案和要案,通常衙门是不可能派出这种阵仗的衙差的,往日里也就出动三五个捕快,然后带着几根水火棍铁尺之类的武器。看来这位贺县尉倒是给足了苏家的面子。 县尉是什么人?县令之下,与县丞不相上下,分判六曹且主管治安的官员,可不是寻常小吏。而且只有上县,才有资格配备县尉职司。到了后世,那至少也是一个实职正科,县公安局的局长。像他们清源县衙,也只是配备了县令县丞。 他可没天真到自己的面子有这么大,能够让一位高高在上,且素不相识的县尉大人为他出这么大的头。 看来这苏家的人情,他是欠的有些大发了。 茂伯和田文昆等人看着对方的阵势,不由面面相觑。小九更是嘀咕道:“到底是上县衙门,瞧瞧人家的气势。再看咱们县的宋捕头,拿着一把唐刀天天招摇过市,手底下尽是一群软脚虾!” 这时,徐虎走上前来,拱手道:“敢问哪位是清源的崔二郎?” 崔耕微微颔首,抱拳还道:“ 在下便是。此番有劳徐捕头及诸位差官弟兄了。茂伯——” 说话的功夫,茂伯已经返回车里取了一个拳头大小的小钱袋子,里面装了一些通宝制钱和碎银子,交到了崔耕手中。 崔耕将钱袋子不着痕迹地塞到了徐虎的手中,道:“小小心意,还望徐捕头笑纳!” 谁知徐虎却是挡了回来,摇头道:“贺少府亲自交代的差事,我等岂敢收崔少东家的好处?” 徐虎这种捕头差事,连小吏都算不上,在他眼中,别说贺旭这种有品秩的官员,就算宋温这种胥吏交代的差事,都不敢有所怠慢。他又摸不清崔耕和贺旭的关系,所以断然是不敢收受贿赂的。 不过崔耕还是将钱袋子强塞了过去,笑道:“徐捕头莫要多想,钱不多,这是请弟兄们喝茶吃酒的,算不上什么好处。收起收起,莫要再做小儿女状了。” 要想马儿跑得快,就必须要给马儿吃点草,这个道理崔耕是晓得的,无论是经商还是为官御下都适用。 徐虎这种在县衙里干捕头,收人钱财的事儿自然没少干,又架不住崔耕的热情,只得将钱袋子接了过来。 他是老油条,轻轻用手一掂钱袋,便估摸出这制钱和碎银加起来应有好几贯的价值,暗暗惊道,这姓崔的竟倒是大方,本以为是趟上头派下来的烂差事,没想到却是个肥差啊! 现在的货币价值还是很坚挺的,斗米百贯,想想这好几贯的银钱,足以让他们这帮弟兄回莆田县最大的酒肆好吃好喝一大顿了。 随即,徐虎整个人也热情了起来,不再似刚才那般虎着一张脸,主动冲崔耕笑道:“好了,崔少东家,你看我们人也来齐了,是不是可以开始行动了?” 有钱能使鬼推磨,这衙门中人更是不能免俗。 崔耕嗯了一声,冲刚才在前边仙潭村打探情况的伙计招招手,让他跟徐虎汇报一下现在前边的具体情况。 那伙计一通介绍之后,徐虎龇牙笑了笑,颇为不屑地拍了拍腰里那把直刀,道:“村口那些护院就拿了些棍棒钢叉?这倒是稀松平常。一群草民,翻不起什么大浪。某家看也无需部署了 ,直接冲上前去,到村口堵个正着便是。这样,少东家,我和我的弟兄打头阵,你们到底是寻常百姓,不通棍棒。等我们镇住了场面,你们再上来,可好?” 崔耕听着不由点头,的确是这么个道理。就冲徐虎和他这帮手下衙差的阵势,直接堵到村口将薛松年这些人围起来,估计就有个别人要吓尿了。普通百姓哪里见过这种场面? “好,就按着徐捕头说得来安排吧!”这就直接把指挥权交给了徐虎这种专业人士。 徐虎手扶腰间直刀,转身向后边的众衙差大声吩咐道:“弟兄们,一会儿上去威吓为主,不要妄动刀弓,都是群草头百姓,禁不住吓唬!” “得嘞!”一众衙差齐呼。 徐虎咣当一声直刀出鞘,挥在手中大呼一声:“弟兄们,随我冲!” 第一时间领着一众衙役直奔半里外的村口装货现场。 崔耕见着徐虎领人上去,便冲田文昆招呼道:“走,田东家,带上你货栈的壮实伙计,咱们一起跟上去!” 不消一会儿,崔耕和田文昆便带着各自的年轻伙计,尾随在徐虎等人的后边,冲向了村口。 …… 仙潭村,村口。 此时的村口处人进人出,搬搬抬抬络绎不绝,数十驾骡车上装满了一坛坛早已囤积多时的“木兰春酒”,为防止路上引起过多人的关注,骡车上面还覆着一层厚厚的稻草。 从天一微亮装货到现在,差不多整装齐发了。 四海货栈的掌柜彭泰指挥着伙计从村里酒坊搬完最后一批库存后,从村里走出,正见着薛松年和梅姬正在那儿检查着骡车,继而走了过去,一脸春风得意之色地喊道:“两位,这趟买卖算是齐活儿了。就等着林三公子将这批货运回泉州城,嘿嘿,到时候,咱们就等着数银子吧,哈哈……” 薛松年轻轻拍了拍骡车的酒坛子,也是一脸惬意地笑道:“是啊,泉州府那边可是林三郎的地盘,有林家在那边,咱们这批货应该很快就会卖完了。到时候,酒坊这边还得继续才是,这样方能财源滚滚来嘛!” “正是正是,得亏薛东家拉了林三公子入伙啊。” 彭泰 讪媚地冲薛松年拱拱手,见着不远处苏大郎在那儿发呆,大声叫道:“苏大郎,你小子今天是怎么回事儿?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不会是昨晚又在惜琴那小娘们那儿折腾了一宿吧?你小子啊,迟早死在女人肚皮上!” 彭泰口中的惜琴,是莆田县一家青楼的红牌姑娘,最近苏大郎天天就往那儿跑,身为狐朋狗友的彭泰自然是一清二楚。 苏大郎此时正巴巴地观察着崔耕和徐虎他们啥时候到,正是心虚的时候,突然被彭泰这么一吆喝,险些吓出病来,急忙掩饰道:“啊?哪有的事儿,我最近可不怎么去找惜琴。对了,林三郎咋还不出来?” 这时,梅姬也发现林三郎整整一个早上都没从村子里出来半步,有些狐疑道:“货都装完了,眼瞅着就要出发了,林三公子怎么还没出来?这趟运货回泉州府的差事,缺了他可玩不转呢!” 彭泰道:“方夫人莫急,我刚才出来的时候招呼林三公子了,他说现在是辰时,再过半个时辰就是巳时。他找人看过黄历,今天巳时,出门大吉!这不,人还在村里歇着呢!” 说到这儿,彭泰不由觉得好笑,瞧瞧打量了一眼身后村口位置,看看林三郎有没有出来,然后才掩嘴低声笑道:“要我说啊,这位林三郎倒也神神叨叨的,出个门押趟货居然还要看时辰,还要看黄历,我就纳闷了,这年纪轻轻的咋就信这套呢?” “你知道个屁!” 薛松年瞪了他一眼,不屑道:“泉州林氏是什么样的人家?他们家是造船世家,每每造出新船要下水,都要看黄历,还有开坛祭祀海神呢。人家这才是大家族,有底蕴,你晓得吗?” 彭泰平白挨了顿刺儿,只得连连陪笑。 随后薛松年道:“这一趟出货少不了林三郎帮衬,他说再等等就再等等吧。对了,方夫人,你家相公今天怎么没来?这可是咱们几家合作第一次出货,这种大日子他竟不到场?” “身体有恙,只得妾身替他跑一趟了!” 梅姬微微蹙眉,本来今天这趟是方铭来的,可是今天凌晨要出门的时候,那厮竟然说肚子绞着 痛,让自己替他跑这一趟。 薛松年哦了一声,不疑有它。 突然,薛松年右眼没来由地跳了一下,就在他准备伸手轻揉右眼之时,猛地在村口四周响起一阵嘈杂喧闹的脚步声,恍惚的功夫,十几二十名衙差竟然将他们连着骡马车围拢了起来。 “莆田县衙捕班在此办案,在场人等不得擅自离开!” “此处谁人主事,快快出来!” “众捕快听命,守好出口,不得擅自放一人离去!” “若有窜逃者,可拔刀开弓;若有反抗者,格杀勿论!” “我乃莆田县捕头徐虎,奉命来此缉贼,谁是薛松年?谁是梅姬?谁是彭泰?都给本捕头统统滚出来!” 突生变局,阵仗威吓,果真如徐虎所说,寻常百姓何曾见过这种阵势? 霎时间,整个村口现场的那些搬抬的伙计学徒和赶骡车的马夫,纷纷蹲在原地,不敢有丝毫动弹,生怕惹怒了这些官差丢了性命。 而薛松年等人更是脸色剧变,尤其是梅姬,吓得直往薛松年身后躲。 薛松年到底是见过世面的老商贾,很快便让自己冷静下来,心里不断地寻思着,造假酒泄密了?谁走漏的消息报的官?来得怎么会是莆田县衙的人,而不是清源县衙的?清源县衙的人还好,无论是老夫的名头,还是梅姬跟宋温的关系,都能应付的过来。可怎么来得是莆田县衙的官差?嘶…… 接下来该如何应对?怎么办? 一时间,薛松年心思飞快转动,突然,他眼睛猛地一亮,暗中用脚踢了踢彭泰,低声催道:“快,快进村去找林三郎,有他这个泉州林氏的子弟在,谅这些衙差也不敢轻举妄动!” 彭泰闻言心里也是一紧,对啊,怎么把这位小爷给忘了? 随即趁着徐虎分神的刹那,扭头便跑进了村。 而这时,村口半里外的分岔路口处,也遥遥赶来另外一批衙差,约有十来人,领头一人粗着嗓子冲身后的手下喊道:“快,弟兄们都抓紧速度啊,等咱们进了村,破了这造假酒的贼窝,本捕头一定为大家伙请功。到时候县令老爷一高兴,每人赏下一斗白米来那可就美翻天了啊!” 第30章 好戏连番演 仙潭村,村口。 随着徐虎率众役卒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控制住现场,崔耕和田文昆也带着各自手下壮丁围拢了上来。 不等崔耕上前冒泡,田文昆便一个箭步上前,一把揪住薛松年的圆领长袍领口,指证道:“徐捕头,这老货便是薛氏酒坊的薛松年,这帮人就他领的头!他身后这妇人便是梅姬,乃薛松年同伙!” 不怪田文昆如此义愤填膺地抢先去指证,实在是因为薛松年这帮人太坏了,而且已经大大地损害到他的利益了,要知道一旦这伙人的假酒开始扰乱市场,破坏木兰春酒的名声,那遭殃的可不仅仅就是崔耕一人,他田文昆也好不到哪里去。现在他跟崔耕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是同一艘船上的小伙伴。谁敢动了他们的奶酪,他田文昆就敢跟谁拼命! 徐虎直刀在手,杀气腾腾地走上前来,冷不丁哐当一声,拔刀出鞘直接将刀背贴在薛松年的老脸上。 “啊!杀人啦!”梅姬吓得小脸苍白,歇斯底里地尖叫起来。 薛松年更是不堪,冰凉彻骨的钢刀就这么冷冰冰地贴在脸上,吓得两腿直打哆嗦。 这两人都是买卖人,而且向来养尊处优,何曾经历过这种阵势? “怂货!” 徐虎斜了眼梅姬后,鄙夷地看着薛松年,缓缓抽回直刀,利索地入鞘,郎朗说道:“经查,薛松年、梅姬一伙在仙潭村开设造假酒坊,冒充木兰春酒扰乱泉州府酒市,尔等品行不端,行径卑劣,且严重损害崔氏酒坊的名声及买卖。今日,奉我家县尉大人之命,前来缉拿尔等回莆田县衙,听候大人审断发落!” “冤枉啊,奴家真是冤枉啊!”梅姬一听要抓到莆田县衙去,立马哭丧开来。 而薛松年也是第一时间辩解道:“捕头大人,草民冤枉啊。我们在仙潭村开设酒坊不假,但我们没有造假酒啊。您瞧,这酒能喝的,喝不死人的!” 说罢,薛松年顺手从身边最近的骡车上抱下一小坛子酒来,迅速启开泥封,高高举起对嘴就是咕咚咕咚猛灌两口,随后砸吧了一下嘴,喊道:“捕头大人您瞧,我自己都敢喝,这哪里是假酒?虽然俺们这酿酒的本事比不上崔家,但这酒绝对是不算假酒啊!” “呵呵,薛东家好利索的一张嘴啊,信口雌黄的本事真是张嘴即来!” 一直没有吱声的崔耕这时终于上场,缓缓走到薛松年跟前,嘴角微微扬起,冷笑道:“这是在跟徐捕头玩偷换概念的把戏吗?” 他生怕徐虎他们听 不懂偷换概念的意思,旋即解释道:“你这酒的确喝不死人,但此番莆田县衙的官差过来拿你并非是因为这酒能不能喝死人。而是因为你们酿造低劣的烂酒来冒充我们崔氏酒坊的木兰春,是因为你们假借木兰春酒的名头来在外面招摇撞骗。徐捕头请看——” 崔耕爬上骡车,掀开那些掩盖在上面的稻草,抱起一个酒坛,介绍道:“这酒坛子的造型区别于市面上其他酒坊的坛子。因为这是我们独家设计请人烧制的。别说整个泉州府境内,便是整个大唐境内,也只有我们家有。这酒坛子分明就是薛松年等人请来烧瓷师傅刻意仿着我们家的。小九儿,去咱们骡车上卸下两个酒坛子了,让徐捕头看看是不是一模一样!” 小九应了一声,飞快地从自家骡车上搬下两个酒坛子来,摆在徐虎面前。 徐虎仔细一对比,果真,这造型上的确是一模一样。 崔耕又将手中酒坛倒了过来,道:“再看他们这酒坛底部烧制的字样,竟然打着我们‘崔氏酒坊’四个字。这不是居心叵测是什么?” 说到这儿,徐虎眯着眼睛凑前一看,再蹲下身子将小九拿来的酒坛翻过来一瞅,果然,又是一模一样。 谁知崔耕又将酒坛翻了过来,继续说道:“还有更无耻的,徐捕头,你再凑近些,看看这酒坛子上烧制好的刻字,就是‘木兰春酒’四个字儿。” 直接将酒名刻在坛子上,然后烧成瓷形,正是崔耕自己的设计。当时他的想法是将木兰春酒包装得高大上一些,其二呢,这种烧制成本略高,寻常酒坊也吃不消这么搞,这样的话可以让崔氏酒坊出品的酒在市场独树一帜,形成自己的风格。 可谁知薛松年这票人连这个都剽上了。 徐虎再次比对两家的酒坛子,奶奶的,就是一模一样一个妈生的双生子嘛,从里到外,就没见不一样的地方。 薛松年见状心凉了一半,不过眼前这种局面他只能继续死鸭子嘴硬到底了,不然真被带回莆田县,那地方他可没关系,连个说理求情人都没有了。 于是,他继续搪塞道:“呀,崔少东家,误会了,误会了!我们只是见着你家的酒器新奇,这才仿着来。这烧瓷师傅又是外地来的,不懂咱们这行的规矩,这不,唉,误会了,兼职天大的误会啊!” 崔耕嗤笑一声,一副我了解的表情,道:“就知道你会这么说!喂,我亲爱的大郎兄弟,别杵在那儿装木头人了啊,赶紧的,吱个声儿啊! ” 说罢,笑意盈盈地看向了一旁不远处的苏礼苏大郎。 “两位,对不住了哈!” 这时,苏大郎这个‘叛徒’硬着头皮走了过来,冲薛松年、梅姬二人拱拱手,义正言辞地挺起腰杆子,郎朗说道:“实不相瞒,自打咱们一开始干这个买卖,我苏大郎就很鄙视你们!咱们正经买卖人,尤其是像我们苏家这种人家,咋能干这种事儿呢?于是,我只能忍辱负重地跟你们虚与委蛇!为的就是这一天啊!” 苏大郎? 薛松年和梅姬一见崔耕居然后招,而且还是苏大郎这个对这门买卖知根知底的人,瞬间面如死灰。 梅姬自觉已经掩盖不住,破口大骂起来:“苏大郎,你个杀千刀的!” 苏礼没有理会她,而是对着徐虎抱拳道:“徐捕头,还认识我不?苏家的苏大郎,我爹和你们县尉大人常走动嘞。” 徐虎唔了一声,道:“苏家大郎,某家自然识得。” 苏礼道:“那就好。徐捕头,我作证薛松年这帮人就是要将这批假酒冒充崔氏的木兰春酒,押运到泉州府去售卖。这买卖委实缺德坑人啊,若不是为了今天,我何至于卧薪尝胆到今天呢?你知道不,跟这些腌臢小人在一起,我是多呆一天都嫌恶心啊!” 崔耕这时也按照事先跟苏有田说好的口径,跳下骡车来,轻轻地在徐虎耳边说道:“这苏大郎一早便知情此事,他与这帮人暗中勾结造假酒乃是我们事先商量好的。徐捕头莫要误抓了好人!” 这么说,自然是为了苏大郎这小子洗白白。 徐虎道:“嗯,苏家乃是我莆田县有名的商贾,苏老爷和我家县尉大人素有交情,他家公子怎么可能会干出这种事情来?倒是有些委屈他了,为了今日之佐证,竟和这帮人虚与委蛇这么些天。” 徐虎简简单单一句话,直接把苏大郎这个造假团伙之一给洗白白,单独拎了出来,还给他打了个卧底好人的标签。 到了这个时候,人证物证俱在,还被抓了现行,薛松年和梅姬再这么没见过这种场面,也知道狡辩是一点用都没有了。 梅姬突然想起自己的靠山来,仿佛溺水之人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仓惶叫道:“这位捕头官爷,清源县户曹吏宋温是奴家的义父,还请官爷能够看在我义父的面子上……” “对对对,没错!” 不等梅姬讲完,薛松年心中也燃起了希望,急急叫道:“老朽和宋温宋户曹交情莫逆,还望捕头大人能够……” “都统统给老子闭 嘴,呱噪个甚?” 徐虎直接将两人的希望砸个稀巴碎,冷笑道:“某家乃莆田县衙捕头,受命于贺县尉。宋温不过清源县衙户曹吏尔,在本捕头这儿没什么面子可讲。来呀,将这两名主犯拿下!” “是!”瞬间,数名彪壮衙差跃上前来,直接将薛松年和梅姬摁了下来,不一会儿,两辆囚车便缓缓从后边人群中推了上来。 “慢着!” 就在这时,村中传来一记大喝,眨巴眼的功夫,彭泰领着一名身着蓝白相间长袍的年轻公子快步走了出来。 那长袍公子倒是年轻,约莫二十一二岁的光景,腰间束着白祥云纹的宽腰带,上面挂了一块巴掌大的白润玉佩,玉佩虽大却雕琢精巧,一看之下便知价值不菲。 长袍公子扫了一眼在场诸人,目光在崔耕身上停留了片刻,便将目光投到了徐虎的身上,嘴角噙笑道:“这位徐捕头,可还认得本公子?” 都说先敬罗衣后敬人,徐虎看着这位公子哥的衣着打扮,先是留了心神,再听他这么一说,立马回忆了起来:“咦,咋那面熟哩?哟,想起来了,上回府衙的沈大人下来我们县衙巡阅之时,您也随行的。对!想起来了,林公子,泉州林府的林三公子!” 他就是泉州林家的林三郎? 崔耕见着徐虎的神色,暗道,不会这么巧吧?这林三郎跟徐虎还认识? 果然,只见林三郎微微一笑,道:“正是区区在下。刚才我可是在里面听到了,你说清源户曹吏宋温在你这儿没什么面子可讲。那我呢?” 语气轻唤,话中却是盛气凌人。 徐虎干笑两下,道:“林三公子言重了,您的面子不就是沈大人的面子吗?” 紧接着,徐虎别过头去,压低着嗓门儿冲崔耕嘀咕道:“崔少东家,这趟差事儿可不好办了,这位林三郎的姐夫正是泉州府衙的录事参军沈大人!别说我这小小捕头啊,便是我们家县尉大人,也得卖他面子啊!” 靠! 崔耕暗骂一声,怎么还扯出一个录事参军的小舅子出来?他知道这录事参军可是府衙实打实大佐官,除了刺史大人之位,这录事参军仅在长史、司马之下,掌一府六曹文簿之外,还有举弹善恶之职。什么叫举弹善恶,就是检举和弹劾州府县衙官员的权力,属于地方监察体系。就是说,这录事参军一职既有掌判六曹体系的权力,等同州府级别的县尉,然后又有了纠举弹劾同僚官员的权力。这泉州府的录事参军一职要放到后世,绝对是 一个副厅级书记没得跑,而且这个书记还综合了政法委书记和纪委书记的权职。 有时候,就因为他的举弹善恶之职,连在他之上的长史、司马,都要对他礼让三分。至于刺史倒是无需给他面子,因为弹劾刺史这种级别的官员,还轮不到他,这个活儿是御史台的监察御史们干得。 就算如此,这林三郎的姐夫在崔耕看来,也是大牛啊! 现在听着徐虎这么说,崔耕能感觉得出来,他想要打退堂鼓了。哪怕这事儿最后莆田县尉贺旭追究他,他也有理由讲的过去,人家是录事参军大人的小舅子,别说他小小捕头,纵是贺县尉也得照样给面子嘛。 奶奶的! 崔耕暗恼一声晦气,千算万算,就是没有摸清这林三郎居然还有个当录事参军的姐夫!现在徐虎要认怂,他自然也没办法继续下去了。 不过好在让清源县那帮子老东家老掌柜们认清了薛松年等人的真面目,以后他们要想再做买卖,可能就没那么顺畅了。至于其他的,狗日的,看来又要便宜薛松年、梅姬这帮子人了! 就在他准备跟徐虎说放弃之时,突然,又从后面涌来一群衙差,乱哄哄地冲进了村口现场。 领头之人,崔耕貌似好像认识…… 这时,那领头捕快也是猛地一拔唐刀,高呼:“弟兄们,将薛松年这伙子造假酒的贼子统统抓起来!” 紧接着,又是几名捕快冲了上去,再次将薛松年和梅姬摁倒在地。 倒霉催的薛松年可怜巴巴的被摁倒在地上,扭头望着林三郎。 林三郎见状,皱着眉头暗骂一声,怎么又来一拨衙差?真拿本公子是泥塑的,没半分火气? 当即,他高喝一声:“府衙录事参军沈大人乃我姐夫,谁敢在本公子面前拿人?” “老子敢!” 那领头捕快虚空挥舞了一下唐刀,喝道:“哼,本捕头一早就接到匿名信,说是有人冒充府衙大人的亲属在这儿制造假酒,呔,原来是你这厮挑的头!来呀,连这白面后生也一块拿了,统统抓回县衙领赏去!” “你敢?”林三郎听罢,目眦欲裂。 “在俺们这清源地界儿上,就没有本捕头不敢干的事儿!招摇撞骗的小白脸,你且记住了,爷爷乃清源县衙第一捕头——宋根海!” “来,弟兄们,这种场面怎么能没有酒?来,给本捕头开上一坛子好酒来!” …… 眼前此景,让所有人跌破了眼睛,连崔耕都暗里乐呼:“怎么是宋根海这个奇葩?咦,这下面的戏还真有意思了……” 第31章 此事有蹊跷 “弟兄们,手脚都麻利点,将这帮人统统都带回去,听候县令大人发落!” 宋根海接过手下捕快双手奉上的酒囊,美滋滋地嘬了一口。 林三郎眼瞅着薛松年、梅姬、彭泰几人被清源县的衙差挨个挨个提溜起来,知道自己这回真是碰到硬茬子了,这姓宋的捕头不是疯子就是个二愣子,竟敢说自己是假借姐夫录事参军的名头行骗。 这不是笑话吗? 不过再见着两名捕快手执铁链和木枷一步一步朝自己逼近,动起真格来,林三郎当下就慌了,再也不像刚才那般盛气凌人了,冲徐虎嚷道:“徐捕头,我的身份是真是假,录事参军沈大人到底是不是我姐夫,你该是最清楚的。你跟这个清源县捕头说说,快些证明本公子的身份!” 徐虎此时也是一脑门的浆糊。怎么会好端端地杀出一个清源县衙的捕头呢?听对方刚才吆喝的两嗓子,好像是接到了匿名举报信,说这仙潭村造假酒,还有人冒充沈参军家的亲戚。这事儿还真不简单了。 想到此处,徐虎下意识地瞟了一眼崔耕,暗道,难道是崔二郎早就知道了林三郎的身份,然后怕某家会放水,故意在出发前写了这匿名举报信,引来宋根海这厮?不不不…… 这不可能! 徐虎第一时间否定了自己的臆测,因为刚才林三郎自报身份时,崔耕诧异的表情做不了假,再者说薛松年、梅姬这些人在清源县衙都有跟脚,尤其是这梅姬刚才也说了,宋温是她义父,崔二郎应该还没这么傻吧? 那会是谁投得这封匿名信? 现在林三郎向自己求援,徐虎又不能视而不见,毕竟他是清清楚楚地知道,这林三郎的姐夫正是录事参军沈大人! 唉…… 还真是一趟烂差事。 徐虎暗叹一声,低声冲身边的崔耕道:“崔少东家,这林三郎的身份某家开罪不起啊。” “咳咳~”徐虎上前一步,冲宋根海抱了一下拳,道,“在下莆田县捕班捕头徐虎,徐 某能作证,这位林三公子正是州衙录事参军沈大人的妻弟!” “莆田县衙的?你们速度倒是挺快嘛,居然比俺们先到一步!” 宋根海将手中酒囊往自个儿腰里一栓,咂巴两下嘴,不屑道:“瞧瞧你们这阵势,又是直刀又是角弓的,居然还动了囚车,你们莆田县衙倒是阔气啊。既然你说他是录事参军沈大人的妻弟,那你为啥还如此兴师动众地带队前来此处制假窝点拿人啊?” 此话一出,徐虎顿时瞪目结舌。 而他身后的崔耕却是暗中偷乐,好一个机智的宋根海,咋那么聪明呢?爱死你了! 作为受害者,他可不想就这么放过这票人。 徐虎赶忙解释道:“误会了,事先徐某并不知道林三公子的身份,这不,见了面才……” “好啦好啦!” 宋根海挥手打断了徐虎的解释,一副了然于胸的神色,道:“不就是想分一杯功劳走嘛,不如这样——” 说着话,宋根海用手指点了一下薛松年、梅姬和彭泰三人,道:“这几人交给你,总不能让你们白跑一趟,不是?至于这冒充府衙官员亲属的白面后生,俺必须带回清源交给县令大人发落。” 宋根海也不傻,一边是造假酒的,一边是假冒府衙官老爷亲属行骗的,肯定是后者的功劳要大些。 “……” 徐虎一阵无语,急道:“这怎么行?今天我必须将林三公子带回去,万一将来沈参军怪罪下来,某家……” “拉倒吧!”宋根海啐了一口,冷笑道,“你就别在这儿演戏了,什么沈参军妻弟?不就想捡大功劳吗?我告诉你,不行!” 哐当~ 徐虎将刀拔出,怒道:“不行也得行!” “哟呵,软的不行就想来硬的是吧?”宋根海也拔出自己的唐刀,对峙道,“我告诉你,某家这把唐刀也不是吃素的,当年可是喝过不少贼人血!” 一时间,两边捕快居然纷纷抽刀拔棍,两方对峙了起来,颇有几分剑弩拔张的气氛。 崔耕 见状,知道该是自己上场的时候了。 随即,他也上前走至徐虎的旁边,低声耳语道:“徐捕头,有人替你顶缸,何乐而不为?” 徐虎面有疑色,扭头看着崔耕。 崔耕继续低声解释道:“按他说得做未尝不是一件好事,你想啊,把薛松年几人带回莆田县衙,将林三郎拱手让之,既可以向贺县尉交了差事,也可以将烫手山芋丢给别人,多好?再说了,你刚才那番话也向林三郎表明了你的态度,奈何人家清源县衙的人要拿他。将来就算那位沈大人怪罪下来,关你何事?又不是你拿的人?” 话说到这个份儿上,徐虎怎么可能还不通透? 对啊,多一事不如省一事,这么做既可以交了差,林三公子那儿也做了人情。至于后事如何,又关我一介小小捕头何事? 当即,他缓了面色,慢慢收回直刀入鞘,冲自己的人摆摆手,示意罢歇止戈。 接着,他冲林三郎遥遥拱手,道:“林三公子,非徐某人不帮公子,而是这位宋捕头一口认定您是冒充的。某家这就回去禀报县尉大人,让他亲往泉州府衙将此事面呈沈大人。想必不日,沈大人便会与清源县令交涉!” 宋根海见状,心中更加不屑了,呸,还装模作样,你就是说破大天老子也不会被这到手的功劳让给你的! 徐虎说罢,便冲手下捕快猛地一挥手,喊道:“弟兄们,将这三名案犯押上囚车,带回清源县。” 一时间,梅姬几人哭天喊地,尤其是薛松年一边被拖上囚车,一边不忘林三郎哭喊道:“三郎啊,看在你我往日的交情上,可一定要救我啊!” 林三郎听完徐虎的话后,知道自己今天是免不得要遭上这份罪了,好在这姓徐的捕头说会将此事禀报贺县尉,那还好,有姐夫出面的话,也就遭一两天的冤枉罪而已。 至于薛松年的求救,林三郎压根儿就没往心里去,暗骂了一句,本公子巴不得你这厮去死!若不是你拉我入伙 ,我会如此失了颜面,还要遭这份罪? 宋根海眼瞅着徐虎带队将人押走,一行人马远远离去之后,这才松下了暗提的一口气:“娘的,这下好了,这功劳总算是归我宋某人的了!” “弟兄们,来呀,将这厮押走!路上看好了,别让他跑了!” 宋根海看了眼气得一脸猪肝色的林三郎,又扫了眼现场,不忘交代道:“还有这几十驾骡车,还有这些参与制酒的学徒伙计统统押回清源去!” 说到这儿,宋根海突然双眼冒着精光,勾住一名心腹捕快的肩膀,吩咐道:“你小子不是在牲口市场上有路子吗?回去之后,把这批骡子处理掉,娘的,这可是好大一笔银子。” 心腹捕快连连点头,轻轻送了一个马屁:“头儿你真牛,咱们晚到却拔了头筹!嘿嘿,跟着头儿办案就是爽利,还有银钱挣!” 宋根海拍了拍重新插回腰间的唐刀,傲娇道:“那是当然,想当年某家可是……” 知根知底儿的手下都知道,他们的捕头大人又开始忆往昔吹牛了! 终了,一场本来要不了了之的案子,却被宋根海横插一杠,竟变得大圆满起来了。 崔耕虽然知道宋根海这厮是宋温的侄子,但这件事情说到底还是要感谢人家,随即拱手笑道:“宋捕头果然名不虚传,今日一见,足见威风啊!恭喜了,又办下一桩大案!” 宋根海看了一眼崔耕,知道这人一直跟叔父不对付,不过现在心情不错,回应了一句:“你小子长见识了吧?呵呵,虽然你跟我叔父不对付,但今日捣毁这假酒坊,俺这捕头还当的不?” 崔耕自然是点头连说:“当得,当得!” 宋根海又道:“你看,俺们大老远跑一趟,替你们崔家捣掉了这假酒坊,你看是不是……” 说着,大拇指和食指轻轻搓着。 崔耕见状,心中唯有感叹,真是亲叔侄儿,死要钱! 不过他还是回道:“当然当然,劳宋捕头和弟兄们辛苦一趟,自然少 不得酒水钱。等回去之后,我便会差人到宋捕头家中送上一份心意。” 说完不忘心里补一句,希望你小子将这烫手山芋回去之后,还有心思跟我索贿。 “哈哈哈,懂规矩!” 宋根海闻言大乐,继而志得意满地高呼一声:“弟兄们,押上骡车和一干犯人,咱们回清源,请功领赏去罗!” 不一会儿,浩浩荡荡一行人,尾随着数十辆的骡车,离开了仙潭村口,朝着清源县方向赶回。 一时间,整个仙潭村口,就剩下崔耕他们这拨人了。 既然此间事了,崔耕也吩咐小九儿茂伯他们赶紧张罗安排,早些回城。 趁着安排的空档儿,从头到尾目睹完事情经过的田文昆乐滋滋地走到崔耕身边,笑道:“少东家,你说这宋根海是不是傻的?捡了个烫手山芋还以为捧着个天大的功劳,田某真想看看宋温这老鳖孙在知道事情真相后,会是一副什么样的脸色。别当场气晕过去啊,哈哈哈哈……” “那咱还真要感谢这虎愣虎愣的宋根海,若没他,今天真要便宜这帮孙子了!” 说着说着,崔耕突然皱了一下眉头,轻轻摸了摸鼻子,道:“不过我更想知道,到底是谁给宋根海投了匿名举报信?” 田文昆先是一愣,而后第一反应便是:“会不会是曹家的月婵小姐?” 崔耕肯定地摇头道:“不可能,若是她一早知道林三郎还有个录事参军的姐夫,就会提醒我要想办法应对了,根本不会多此一举。其实我都怀疑,她此前给我们假酒来源的消息,和这投匿名信之举都是出自同一个人的手笔啊!” 田文昆越听越糊涂:“那这人到底想干什么?既然要帮我们,何必如此多费周折呢?” “呵呵,未必就是帮我们!” 崔耕猛然间有些头绪起来,嘀咕道:“背不住这人也有自己见不得人的心思吧?算了算了,先回城再说,是阴谋还是见不得光的勾当,都终有浮出水面的一天!咱们且等着呗!” 第32章 喜讯从天降 宋根海先崔耕一步回到清源县城。 进了城后,他先让心腹的捕快带着两个人去牲口市场处理掉那批骡子,剩下的捕快则继续押解着林三郎等人回衙门大牢。 至于他自己,自然是直奔崇文坊。 …… 崇文坊,宋府。 宋温听完宋根海讲完整桩事情的来龙去脉之后,眉头已然拧成了一个疙瘩,脸色阴沉如水地愤然起身,骂道:“蠢货!这个女人就是目光短浅的蠢货!我不是早就警告过她,最近不要招惹崔二郎,不要打崔氏酒坊的主意吗?现在倒好,便宜没占到不说,还被人抓了个人赃俱获,押回了莆田县衙去。” 自从宋温经县令胡泽义点拨之后,他早早便打消了觊觎侵占木兰春酒的心思,但不代表他不关注崔耕和崔氏酒坊。因为木兰春酒能不能被选上御用贡酒,直接关系到清源县能不能被朝廷下旨升为上县,更关系到他这个干了几十年的老胥吏能不能成功地杂色入流,真正鲤鱼跳龙门,转为官居九品的清源县尉。 所以这些日子以来他不仅没有为难崔氏酒坊,相反还暗中关照了梅姬这个女人,让她不要再打木兰春酒的主意。在他心中,哪怕挣再多的黑心银子,都没杂色入流成为清源县尉更有诱惑力。换而言之,现阶段谁破坏了木兰春酒顺利成为御用贡酒,那就是侵害到了他的利益,就是他宋温的敌人! 故而听到梅姬居然不知轻重罔顾自己的前途,暗中伙同薛松年这个狗东西仿着木兰春酒造假酒,宋温焉能不发火? 宋根海向来畏惧宋温,见着叔父大发雷霆,只得继续躬着身不敢抬头。 “哼,你也是蠢货!” 宋温又狠狠剜了一眼宋根海,骂道:“你明知梅姬是我的义女,怎么还让莆田县衙的人将她押走?你手底下这么多捕快都是摆设,你们手里的家伙什都是烧火棍不成?” 宋根海本想来邀功,谁知却白挨了顿训,心里那叫一个苦,道:“叔父,冤枉啊,侄儿接到匿名举报信的时候,已经第一时间出发了,可谁知紧赶快赶还是慢了一步。到了仙潭村的时候,莆田县衙的人早已控住了现场。侄儿能从他们手中抢来那个假冒府衙大人 亲属的骗子,已实属万幸了!” 说罢,心里也弱弱补了句,跟人家莆田县衙捕快手中的直刀角弓比起来,咱手里那些棍棒可不就是烧火棍? 有道是知子莫如父,知侄莫若叔,宋根海那点小心思,宋温又怎会不清楚? 若论功劳,梅姬自然比不上一个假冒府衙录事参军妻弟的骗子的份量。府衙的录事参军沈大人,宋温是知道的,甭说自己,就连东翁胡县令都要敬着人家三分。若是拿这骗子去跟沈参军卖好,那东翁在沈大人那儿少不得挣下大人情下来。 可是自己这侄儿是不知道梅姬跟自己的真正关系啊,又岂是义女那么简单哟。想想梅姬在床榻的浪,与自己夜里相好时的风情万种,宋温的心中又是一阵痒痒难耐。 若是就这么抓了,那也委实太可惜了。可自己不过一个清远户曹吏,压根儿就没那么大的面子能让莆田县衙放人。别说堂堂从六品的莆田县令跟前,就算是莆田县尉贺旭面前,自己都不够份量啊。 一阵纠结过后,他盯着宋根海问道:“你说你抓得那个人是假冒沈大人妻弟的骗子?” 宋根海嗯了一声,点点头,道:“肯定是,那匿名举报信上就是这么说得。” 宋温还是有些不放心,再问:“你确定?” “如假包换!” 宋根海咬了咬牙,再次点头,道:“而且在仙潭村时,莆田县的那个捕头为了要将此人带回莆田县衙,险些跟俺动起武来。若不是他们家县尉想要拿下这骗子结好录事参军大人,他们何须如此兴师动众,更不惜跟俺拔刀相向,一副志在必得架势?” 宋温没有亲临现场,不过听宋根海这么说,倒也有些认同起来,略微颔首,道:“照你这么说,的确是这么回事儿。” 说罢,宋温心里多了一份侥幸,暗道,看来梅姬这事儿还有回旋的余地。 因为他很清楚东翁胡泽义的性子,只要拿林三郎冒充沈大人亲属这个事情去跟胡县令邀功,对方一准高兴。对东翁而言,能跟录事参军看大人搞好关系,那就是大功一件。 到时候只要东翁高兴,那么让他出面去跟莆田县衙要人,想必不是什么难事。而梅姬只是参与了制 假案,论罪倒不至死,而且又是清源县人,东翁肯跟莆田县衙开口,相信莆田县衙那边绝对会卖这个顺水人情给胡县令的。 说实话,无论是梅姬的银子,还是梅姬的身子,宋温都是万般舍不得。 稍稍一梳理,宋温的杂乱头绪也就明朗了起来,心情也好上了不少。 随即,他拍了拍宋根海的肩膀,少有的夸赞道:“仙潭村一事,你干得不赖。总算是有所长进了,叔父很欣慰啊!我先去县衙找一下东翁,你且在府里呆着,晚饭就留在我这儿吃吧!” 若要放在平时,宋温是很少夸赞自己这个不争气的侄子,更别提让他留家里吃饭的。今天终于难得了一回。 不过无论是夸奖还是留着吃晚饭都不是所要的,因为这些都不是他着急忙慌第一时间跑来汇报的重点! 重点是,既然来邀功了,那赏呢? 他看着叔父一提袍裾提腿就出了花厅,要跑去找县令大人,竟然将最重要的事情抛在一边,不由郁闷道:“娘的,我可是跟弟兄们打了包票,替大家伙邀功请赏的,叔父大人不会自个儿跑县令大人那儿独占邀功请赏吧?唔,这事儿我叔父他干得出来!” …… 宋温宅邸所在的崇文坊离县衙很近,出了坊向左走约莫一百步就是清源县衙。 宋温很快便到了县衙外,甫一进县衙大门便与人撞了个正着,正要张嘴开骂抬头却见是胡县令家的老仆。 “呀,是宋户曹啊,撞得老奴险些散了架!”胡泽义的老仆和宋温认识好些年,自打宋温当胡泽义的幕僚开始,这老仆就在胡泽义的身边伺候着起居饮食,深得胡泽义信任。换做寻常小吏杂役,宋温早就劈头盖脸一通训斥了。 宋温也是揉了揉撞得有些生疼的胸口,笑问道:“你这般着急,所为何事啊?对了,东翁可在内宅?” 老仆道:“在呢,今天家里来了客人,这不,老爷让我去醉仙楼定个雅间儿,说是要晚些时间招待这位贵客!” 哦? 宋温微微有些诧异,什么样的客人居然能让胡泽义这般隆重?居然还要特意在醉仙楼招待。于是问了那老仆一嘴。 “呃,据说是长安远道而来的一位官老爷,据说还 是老爷的同年!”老仆道。 自家东翁的同年? 同年即同榜,同一年考中之意。 还是从长安来的官员? 宋温眉头一挑,他知道胡泽义是高宗显庆末年的进士,这个资历已经在长安为官的同年,说明品秩比胡泽义只高不低啊。能从长安远道而来拜访胡泽义,说明交情不浅呐。怪不得胡泽义招待对方要这么隆重了。 随即,他低声问道:“那啥,东翁的这位同年不远千里迢迢来拜访东翁,莫非有什么大事儿?” 老仆道:“具体是什么,我倒是没听清楚,不过好像是说咱们县崔氏酒坊的木兰春酒,被选为了御用贡酒还是甚得。东翁好像很高兴的样子,这不,火急火燎地差遣老奴去醉仙楼置办酒席……好了,不跟你絮叨了,我先去办差事!” 宋温此时整个人已经陷入呆滞状态,连那老仆走了也顾不得打招呼。 很快,他便仰天长笑起来:“哈哈哈哈,守得云开见月明,我宋温熬了这么多年,终于等到机会了!木兰春酒被选为御用贡酒,哈哈,成了,杂色入流之事成了,哈哈哈哈……清源县尉……宋县尉!” 笑罢,宋温顾不得仪态,匆匆跑进了县衙,直奔胡泽义所在的内宅。 …… 与此同时,醉仙楼。 还是天字号雅间,还是崔耕和曹月婵。 还是曹月婵比崔耕早一步先到这里。 崔耕一进来便坐了下来,径直问道:“月婵小姐,这么着急派人请我来这儿,所为何事啊?” 说到这儿,崔耕又想起他俩前些年在这儿第一次见面的场景,调侃道:“不会是又邀我来看你对账拨算盘的吧?” 不过曹月婵对他的调侃却不以为意,而是开门见山,直接道:“上次那个联手合作银号之事,我答应你了!今天邀你请来,就是商谈合作的细节。” 昂? 崔耕一愣,有些诧异道:“答应的这么快?莫非是月婵小姐知道我已于今早在仙潭村解决了山寨酒之事,觉着崔某的办事效率实在是太高了,觉着我这样的合作伙伴实在是太难早了?” 说着说着,解决完山寨酒后患的他心情大好,又习惯地开始耍起嘴皮子来了。 谁知曹月婵居然对他的贫嘴没有 挖苦否定,而是破天荒地点了点头,道:“没错,仙潭村假酒之事我已略有耳闻,对崔少东家的手腕还是颇为赞许的。不过本小姐能这么痛快应承你并非淡淡是因为此事,还因为我在一个时辰之前收到了一个风声。当然,对你们崔家而言,是天大的好事!” “哦?” 崔耕见着曹月婵越说越严肃,也收起了玩闹的态度,正襟危坐起来,问道:“什么风声?” 曹月婵道:“恭喜你,你们家的木兰春酒已获朝廷允准,正式成为朝廷御酒之一,位列大唐御用贡酒的第九!自此,八大御用贡酒商又多了一家!” “啥?这是……真的?”崔耕一时间还来不及消化这个天大利好的消息,有些纳闷道,“这董县丞还没给我传信呢,这消息会不会……” 曹月婵又道:“消息假不了,是我们曹家在泉州府衙任职书办吏的世交口中传来的。他派人传信说,今日一早,董县丞便与负责传旨及赐匾的朝廷仪仗抵达泉州府。估摸着今天会下榻在泉州府衙的驿馆,明日便会启程抵达清源县。同时,还有泉州府衙的几位大人,也会亲至清源县!至于董县丞为何没有第一时间给你传信,应是想给你一个惊喜吧?” 说到这儿,曹月婵缓缓起身,目光难得欣赏地看着崔耕,又道:“你真的很令我意外,短短时间内让木兰春酒声名鹊起,重建崔氏酒坊,还成功地让木兰春酒成为御用贡酒!你不仅重创家业,还让你们崔氏酒坊达到了昔日无法企及的荣耀!所以,我有理由相信,与你联手合作银号,将会是一个明智之举!” 崔耕沉默片刻,消化完这个突然而来的喜讯后,缓缓抬头看着秀丽绝俗,但浑身上下透着一股不容驾驭商场女强人气息的曹月婵,微微心动,不由脱口而出:“卿本柔情绰态女儿身,奈何戎装战马逞男儿?” 曹月婵闻之,纤弱的身子猛地一颤,不过很快便恢复平静,蹙眉而起,用一种不容置地口吻回道:“崔少东家,谈买卖,可以!至于其他,免谈!” 好吧,崔少东家的第一次表白,失败! 崔耕笑着摸了摸鼻子,讪讪道:“呃……继续谈生意,谈合作!” 第33章 在下陈子昂 崔耕发现,但凡聊到生意,曹月婵就跟换了个人似的,在她身上几乎找不到大家闺秀应有的矜持羞赧和温婉贤淑。 谈判桌上的曹月婵寸土必争,寸金不让,而且极为强势,半点不输舌绽莲花的崔二郎。 整整一个下午的光阴,两人针对联手合作银号之事,立足眼下规划将来,光是醉仙楼伙计进雅间添茶送水的次数就不下四五回。 直至黄昏时分,第一轮的谈判才宣告暂停。 结果是——两人再次不欢而散! 原因还是出在双方股权比例的问题上。 曹月婵此番主动约谈崔耕的心理底线是,可以在股权上稍稍退让一下,只需占四成九的银号份子即可,但必须要掌控银号的总权,即经营权、人事权和账房之权。因为她认为关于整个银号的初步设想都是出自她之手,没有人比她更有资格懂得如何经营好这个银号,而且就目前曹家的家底而言,暂时在清源县支起银号的摊子问题不大,也不是一定就需要崔耕的入伙。 而崔耕这边呢,虽然同意了将银号的三权都交付曹月婵手中,但却在股权上再次得寸进尺,直接狮子大开口要独占七成。理由很简单,银号想要在短时间内扩建,做到汇通天下,就离不开源源不断的现金流。银号想要在短时间内强大至庞然大物,强大到竞争对手都无法撼动的地步,可不单单是靠创意就行,还要雄厚的实力。 如今曹月婵亲口透露,木兰春酒已经被朝廷成功钦定为御用贡酒,那崔耕完全自信,接下来银号发展所需的现金流,崔家完全可以保障!而且看曹月婵不惜暴露谈判劣势,这么急主动约自己谈合作事宜,那这个消息绝对做不了假。 既如此,崔耕若是再不好好利用这个及时雨般的利好消息,彻底将谈判主动权握在手中,那也太对不起自己的智商了! 此时醉仙楼外已是暮色重重,雅间内却是剑弩拔张,火药味十足。 嘭! 曹月婵猛然起身,蹬开坐着的胡凳,双颊略带酡红地看着崔耕,双眼几欲蹦出火光来。 气得! 这是被崔耕气得已经到达临界点了,她就差上前狠狠地撕开对方那张带着笑意的欠揍嘴脸。 呼~ 控制! 曹月婵暗暗地提醒自己,控制!月婵啊,你必须要控制,不要上了这混账的当,他就 是想故意激怒你,让你失去理智,让你方寸大乱! 随即,她放缓呼吸频率,竭力让自己冷静下来,轻轻摇头道:“崔少东家,我不同意!上次我们已经说好的,你只要五成一的银号份子,且将银号三权完全交付于我!堂堂七尺男儿,岂能言而无信?” “上次是上次,”崔耕继续面带笑容,淡定回道,“今时不同往日了,月婵小姐。我还要重复一遍,银号三权我可以完全信任地交给你,银号所需的强大现金流,崔氏酒坊也可以无条件地存入,银号后续的发展规划我更可以完美地给你诠释补充。我唯一的条件便是,只要独占七成银号份子!而且,我可以再说一次,除了我,你翻遍整个清源县,不,整个泉州府。你还能找出第二个比我更适合的合作对象吗?” 强势吗?不,这是嚣张跋扈! 自信吗?不,这是自大骄狂! 这是曹月婵现在对崔耕的最直观判断! 当然,还有厚颜无耻…… “你无耻!你这是趁火打劫!” 曹月婵终于绷不住了,卸下了谈判本应有的冷静,怒斥道:“我就不信了,偌大一个清源县,不,偌大一个泉州府,本小姐还找不到一个合适的合伙人!就算找不到,我们曹家自己也能行!” “你看你看,好好的,你又不冷静了!你这是典型的破罐子破摔啊!” 崔耕顿时苦口婆心地摇头道:“商场如战场,你这是大忌啊!我跟你说……” “别说了!” 曹月婵现在俨然失了方寸,气呼呼地说了一句:“崔二郎,你这趁火打劫的无耻奸商!咱们走着瞧,我就不信离了你张屠户,本小姐还不吃带毛猪了?” 声音落罢,只留下一道靓丽的倩影让崔耕目瞪口呆,人已经出了雅间。 崔耕傻傻地望着远去的丽人,惊得嘴巴半天没合拢,郁闷至极,我的天,这就谈崩了?冲动真是魔鬼,连‘离了你张屠户,本小姐还不吃带毛猪了?’这种粗俗俚语都能脱口而出,这跟清源第一美人的名头不相称啊! 回过神儿来,他猛地跑到雅间的临窗位置,哐的一声推开窗户,冲着醉仙楼门口正要上马车的曹月婵大呼:“月婵小姐,你回去再好好考虑考虑啊!银号之事,我是盛意拳拳,静候你的……” “你给我滚!”曹月婵头也不回, 径直蹬上马车,钻了进去。 崔耕再次目瞪口呆地看着缓缓而去的曹家马车,喃喃道:“说走就走,说崩就崩,这小妮子还真是团霹雳火!还没给银号取名呢,叫渣打银号?或者叫花旗银号?呃,太崇洋媚外了!叫招商银号,工商银号?有点不接地气!唔,回头再和她琢磨琢磨。” 在他看来,一桩钱途如此大,影响如此之大的买卖,不可能一蹴而就。而且想要在谈判桌上利益价值最大化,就看谁的冷静和耐性强过谁。关键是主动权在谁的手里。 以现如今的势头,主动权妥妥还在自己手中嘛! 只要明日朝廷谕旨钦封木兰春酒为御酒,那么,曹月婵还得继续找自己谈! 很快,崔耕也下了楼,跟醉仙楼掌柜唐福国简单地聊了几句,便又匆匆回了周溪坊。 他也要将这个好消息第一时间跟二娘茂伯他们分享。 …… 翌日清晨,兴奋了一宿的崔耕便早早起来。 不过二娘和茂伯他们比他起得更早,天蒙蒙亮时,二娘便让酒坊的学徒工匠们将酒坊捯饬了一遍,整个小院里里外外更是披红挂绿,张灯结彩,一番喜庆。 直至日上三竿,县衙里来了两位衙差前来传话,说是县令大人让他二人前来相请,让崔耕前往县衙一趟。 崔耕粗粗推算了一下,应该是胡县令已经收到了泉州府衙那边的通知,既然朝廷赐封御酒坊的仪仗要到清源,那第一站肯定是清源县衙,那么他这个御用贡酒坊的当事人肯定必须在场。 随即,他便动身去了县衙。 不消一会儿,崔耕抵达县衙大门,就见着此时的县衙大门外头早已站满了人。 县衙大门两边各站着一排帽翅儿青衣的衙役,一字排开精神抖擞,就连大门左右的两座石狮子都被系着红布,扎着大红球。通常县衙摆出这种阵势,要么是迎接上差莅临,要么就是迎接喜报,若当地有人高中进士传来喜报,也是这种规格。 不过大门台阶上竟也站满了人,个个都是一副翘首以盼的姿势,朝着东门方向张望着。 居中一名头戴雁翅乌纱身着圆领青袍,年约四旬的中年人,崔耕见过一次,正是清源县县令胡泽义。他右手边站着的是崔耕的老对头,清源户曹吏宋温,他清楚地瞅见宋温正合不拢嘴地笑着,笑得满脸都是老 褶子。他不由纳闷,我家木兰春酒高中御酒榜,你丫高兴得跟捡了钱似的,你笑个毛啊笑! 而胡泽义左手边这位,面生的很,他倒是没见过,应该不是清源县衙的人。这人年约三十多岁,看着胡泽义要年轻些,一身洗尽铅华的白色士子袍衫,手执一把折扇,风度翩翩。崔耕琢磨,这人能站在胡泽义身边,又不是清源县衙的官吏,应是关系不简单。 至于众星拱月般站在胡泽义身后的,自然是县衙里的书办或小吏,约莫有个七八人。 崔耕看着这帮人站在大门口翘首以待的阵势,猜测泉州府衙那边的人应该是还没到。 不过胡泽义居然出动这种阵势来迎接,倒是令他有些好奇。自己跟县丞董彦的关系摆在那里,自家的喜事关他们这群鸟人屁事? “禀县令老爷,崔少东家请来了!” 这时,崔耕前面负责带路的衙差快步走上前去,冲胡泽义躬身报道。 崔耕自然不能装瞎子,走到大门台阶下,拱手道:“草民见过县令大人!” 胡泽义今天满面春风,心情甚佳,自动忽略了崔耕和董彦的关系,冲崔耕点了点头,招招手道:“崔二郎到了啊,快些上来,你家木兰春酒替咱们清源县挣了脸面,朝廷的嘉奖圣旨一会儿便到。届时,少不了你这位崔氏酒坊的少东家在场嘛!” 崔耕看了眼台阶上,哪里还有位置?难不成让自己这个此次事件的真正主角挤到后面的三四排人堆里? 随即,他笑道:“大人,我就在下边站着吧,您看,上面也没我站得地儿了!” 胡泽义用斜视了一眼左手边的宋温,吩咐道:“宋温啊,你且退到后边去,让崔二郎站你那儿,同本官一道迎接朝廷上差!” “呃……东翁,这……” 宋温面色尴尬地看了眼胡泽义。 胡泽义不悦道:“还愣着干嘛?快些将位置让出来。要不本官退到后边去?” 宋温赶紧连连摆手,道:“不敢不敢,卑职这就退,这就退!” 宋温一边退,一边心里那叫一个气啊,自己堂堂县令大人的头号心腹,而且即将成为清源县尉,居然要退居杂吏堆里,要站到一介商贾的身后。而且这个商贾还是跟自己不对付的。 不过胡泽义还是不忘安抚一句:“宋温啊,是你的终归是你的,晚些时候泉州府 衙的大人们都在,本官肯定会力荐你出任空缺的。这种节骨眼上,你还计较这种蝇头小事?” 听到这个,宋温又忍不住暗暗兴奋起来,是啊,昨天在醉仙楼胡泽义招待长安来的这位同年,他也厚着脸皮参加了,他可是当场亲耳听到了一些关于此次清源县衙在御酒事件上的好处。宋温知道胡泽义的这位同年在长安官场中,尤其是在诗坛士林中是极富名气的,从头口中说出的消息,自然是假不了的。 想到这儿,宋温狠狠地瞪了一眼崔耕,嘴角不屑地笑了笑,默默地退到了后边。 对于胡泽义这么安排站位,崔耕倒是无所谓,宋温这厮得罪了就得罪吧,反正都已经撕逼了,也不在乎这点小矛盾了。 想罢,他又拱手回了句恭敬不如从命,便徐徐走上了台阶,站到了胡泽义的身边,浑然无视身后宋温那道足以杀死他一万次的怨毒目光。 他刚一上去还没来得及站好,却见胡泽义右手边那白袍士子侧过身来,淡淡说道:“你就是崔耕崔二郎?果然是年轻啊,张孟将可是没少夸你‘虽年轻却谋略老道,见识卓绝不同寻常!’,呵呵,不过一介商贾而已,张孟将居然如此高赞,我倒是对你有些好奇了!” 这话一出,崔耕没来由地皱起了眉头,不悦之色尽显脸上。 什么叫一介商贾而已?这么高冷,瞧不起谁啊?老子跟你素不相识,招你惹你了? 至于张孟将是谁? 我他娘的认识他是哪座庙里的神仙? 你好奇?本公子又不是路边杂耍的野猴,你好奇个蛋啊! “哦,忘了自我介绍!” 白袍男子动作潇洒地轻轻一扣,啪地一下将折扇打开,微微自扇了两下凉风,道:“在下陈子昂,梓州射洪人氏!” “陈子昂?” 崔耕闻言,隐隐约约中记起哪里听说过这个人的名字,难道又是那场大梦中?对了,好像在梦中后世有首脍炙人口的诗:“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念天地之悠悠,独怆然而涕下。”就是出自这个陈子昂之手吧? 不过看着对方那自恋傲娇的范儿,崔耕直接装傻充愣,来了句:“不认识!” 陈子昂:“……” 自持身份,继续风度翩翩摇着扇子的陈子昂不由心中暗骂,张柬之你个老匹夫,这不学无术的文盲就是你说得人才? 第34章 论功且封赏 “来了!” 衙门口的两声喧哗,顿时将崔耕等人的注意力统统转移了过去,诸人将眼睛齐唰唰地瞅着东门大街方向。 车辚辚,马萧萧! 锣鼓喧天,旌旗招展,领头的是六名泉州府衙的衙役,走在最前的两名衙差抬着一面硕大铜锣,每走一小段路,便连敲上九声锣,以壮声威。而尾随其后的四名衙差各有司职,两人各扛一面“肃静”“回避”牌,两人各自扛着一面官衔牌,左右两面官衔牌上各自写着“长史”、“录事参军”的官职,可见泉州府衙的长史和录事参军两名官员必在队伍其中。 六名衙差前边开道,骑马乘车的官员和朝廷仪仗紧随其后,排在队伍最后的是持戈披甲的军士,约有四五十人,应该是负责此番出行安全的泉州府驻军。 胡泽义看着渐渐逼近的长龙队伍,细细打量了一番,暗自琢磨道:“这铜锣开道响九声,这是州府衙门司马别驾公差出行的规格,看来此番朝廷派下来的内侍省宦官不过六品啊!” 官员出行仪仗中的鸣锣开道是有严格规定的,鸣锣次数的不同代表着出行官员的阶官品衔不同,最简单的辨别之法就是听铜锣声。依次由高到低,鸣锣次数也分为十三道、十一道、九道和七道,各有寓意。 比如此番仪仗中的最高官员只有泉州府衙的长史,在泉州府衙中的地位仅次于泉州刺史,品秩为正六品朝议郎。按照礼制,长史刺史出行规格只能鸣锣九道。走上一段路,敲上一回锣,这锣声只能敲九次,多一次便是僭越,少一次则会闹了笑话。 再如胡泽义他自己,如果要到清源县下辖的乡寨去巡视,很公式化的出行,那他的规格只能鸣锣七道。多一次也不行,少一次嘛,不伦不类惹人笑话。 按照后世官员的行政级别来理解就是,省级领导、市级领导、县级领导出行,都是有不同的规格。 锣声渐行渐近,不消一会儿,队伍便抵达了县衙大门。 前面六名衙役纷纷各让左右,当头一驾马车停在了县衙大门前,车中下来一名看似有些年纪,却面净无须的中年官员。此人虽然身着七品官员所穿的浅绿官袍,但戴得却不是寻常官员所戴得雁翅乌纱帽,而是高七寸的巧士冠。 乍一看上去,还真有几分不伦不类的。 “这就是传说中的太……太监?”崔耕轻轻嘀咕一声。 恰巧被胡泽义听见了,不过他不以为意,而是面色庄重地低着头,轻呼一声提醒道:“朝廷上差在前,崔二郎且噤声!” 在唐时,太监可不是骂人的称呼,而是在宫中有品阶有地位的阉宦,才有资格被称为太监,通常统称宦官。 这时,另外两驾马车上也分别下来两名官员,年长者约莫五十开外,身着深绿圆领袍,正是泉州府长史宋廉;年轻的相貌周正,正是之前林三郎、徐虎 等人口中所提及的泉州府衙录事参军沈拓。沈拓年不过三十,却颇谙兵法,精晓棍棒,乃是当今武后开创武举制度以来,第一批中举的武举人。二十五岁中武举,不到五年的光景,便做上了堂堂泉州府衙的七品录事参军一职,加上这些年武后在朝中越发得说一不二,武举人也越发在州府县衙中吃香。尤其是这两年,武举人出身的能力再不济,也能做个一县县尉。由此可见,三十岁的沈拓端的是前程远大。 当宋廉、沈拓二人来到宦官身边时,那宦官倒也没有仗着自己是长安来的上差而自视甚高,相反,他先是冲沈拓笑了笑,随后扭头对宋廉说道:“宋长史,按理说一路舟马劳顿,应该先进县衙歇息一番。不过依照礼制,奴婢必须要先在这县衙门口宣读圣旨,也好让乡野僻县的子民知晓,天子的皇恩浩荡哩!” 崔耕偷摸地瞅着下边,发现貌似这宦官很敬重宋廉这种地方官,而宋廉也仿佛对这宦官的表现很受用,并没有瞧不起的意思,相处的很是愉快嘛,并没有听人说得‘文臣和官宦永远都是死敌’的迹象。 其实也不怪崔耕有这种认知,无论是在民间听到的野史段子,还是他在梦中所见的后世朝野宫廷,宦官和文臣之间的确都是不死不休的。史上有秦末赵高指鹿为马,还有东汉末年十常侍之乱,梦中有明朝大太监王振、刘瑾、魏忠贤等阉党乱国,满清有安德海李莲英之辈。这些太监阉党哪个是省油的灯? 大唐也是无法避免这个历史魔咒,安史之乱后,大唐帝国的太监宦官们也都跟抽了大麻磕了药一样,一个个不是想当宰相就想当皇帝的爹。最出名的太监就是李辅国,不仅矫诏驱赶唐玄宗出宫,还杀张皇后拥立代宗,最后让代宗尊其为尚父,封其为大司空兼中书令,要跟代宗一起坐天下。这就是典型的嗑药磕傻了。 当然,有了李辅国这个偶像在前,唐朝末期的太监们也就进入了最疯狂的阶段,因为他们不仅玩废皇帝再立皇帝的游戏,还玩上了杀皇帝的游戏。唐后期的七位皇帝就是宦官所立,而有两位皇帝就是宦官所杀。 不过历史也有例外,至少唐朝在安史之乱前,太监宦官貌似和文臣武将都很和谐。一是因为这个时期的大唐帝国是最强盛的时候,唐朝文臣武将们也都很给力,这时期的宦官在他们眼里就跟小鸡崽似的,不够玩。其次嘛,坐龙椅的那几位素养很重要,无论是唐高祖李渊还是李二陛下,皇三代李治,哪怕是武则天,这些人没有一个是省油的灯。因此唐玄宗在位时期,大宦官高力士再怎么受宠,再怎么权倾朝野,但他绝对不敢专权,必须老老实实地在唐玄宗身边服侍着,做一个安安静静又贴心的无鸡暖男。 所以崔耕看着台阶下面这两位主儿好的跟 蜜里调油似的,不禁看着有些新鲜。 只听下边宋廉微微眯着眼睛,笑着摇头道:“内典引言重了,你乃朝廷上差,口衔圣旨,不远千里来清源。此番本官过来就是做个陪客,你才是主客嘛!哈哈,国事为重,你且先宣旨!” 内典引是内侍省(专门管理宦官太监的机构)的官名,品秩七品,掌宣奏、承敕令诸事。在内侍省有人罩的,自然就是在长安城中跑跑,不远长途跋涉。如今这交通不发达,医疗条件也差,长途跋涉万一死半道就真冤了。眼前这个宦官明显就是在内侍省里头没什么靠山的主儿。 现如今的太监可没有明清时期那么吃香,说跑外地一趟就能赚多少多少银子。在如今宦官太监地位明显不如文臣武将的大环境下,跑来外地宣读圣旨就是苦差事,要捞外快是不可能的,了不起蹭几顿饭,蹭点土特产,仅此而已。 所以说是七品宦官,说白了也就在太监体系里装装大尾巴狼,除非他能爬上太监宦官体系的金字塔,能随时在皇帝天子身边说上话,不然,压根儿就没有地方官员会鸟他。就是胡泽义这种小县的县令,也完全可以不将他放眼里。 若不是因为他此番是宣旨而来,而且还关系着地方官员的人事调动,堂堂泉州府二把手的长史宋廉,压根儿就不会陪他来!文官是很傲娇的,你丫没功名不说,连个鸡鸡都没有,凭啥跟我站一起?这就是文人的傲娇风骨! 见着宋廉这般尊重自己,宦官险些感动地哭了,连连点头称好,随后返身从马车里请出圣旨,恭恭敬敬地双手捧起,冲着县衙大门上还集体站着侯旨的胡泽义等人朗声道:“奴婢乃内侍省内典引官郭贵,奉上命前来宣读圣旨,清源县令胡泽义、清源酒坊崔耕,可在?” 胡泽义拉了拉崔耕的衣袖,然后微微上前一小半步,道:“在!” “你二人,跪下接旨!”宦官郭贵道。 胡泽义二话不说,跪了下去。 倒是崔耕恍惚了一下,这才缓缓跪了下去。 宦官郭贵唔了一声,又用眼睛扫视了一眼在场前前后后所有人,尖着嗓门儿高呼道:“凡五十步之内闻听圣旨者,皆跪!” 好家伙! 哗啦一声,无论是县衙里头的书办曹吏,还是两边的衙差,就是此番仪仗中随行而来的军士衙差,都统统跪了下去。 就连沈拓、宋廉二人,在圣旨面前都不敢托大,纷纷依足规矩,跪了下去。 哪怕郭贵这个小小宦官在宋廉等人眼中无足轻重,压根儿就不入宋廉法眼。但是在圣旨面前,宋廉也要跪下来。他跪得不是宦官,而是大唐天子的圣旨。 这就是皇权! 接下来,郭贵开始宣读圣旨:“载元二年,欣闻清源有崔氏子弟名耕者,自研古酒秘方酿造木兰春酒。有爱卿将此酒献于宫中,朕偶尝之……” 这圣旨一开始 就没有如传说中的“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打头,而是一通叙话,意思是说,清源县有个叫崔耕的良民通过上古秘法酿造出了一款新酒,名为木兰春酒,然后有大臣将酒献到了宫里,皇帝尝后点赞称好,绝对是他这辈子喝过最好喝的酒。而且这个叫崔耕的良民非常忠君,居然把这个秘方献给了皇帝,皇帝让宫里的御酒司根据这个秘方来酿造,果然是一等一的好。所以朕决定了,为了褒奖这个叫崔耕的忠君爱国,封木兰春酒为御酒,并御赐‘御用酒坊’四个字给崔氏酒坊,钦此,就这样…… 圣旨念完,郭贵代表天子让所有人起身,并当着所有人的面,不仅将随身从长安运来的牌匾赐给了崔耕,还将圣旨交到了崔耕手中,让他记得一定要给圣旨早午晚上三炷香,表示向皇帝请早安午安晚安…… 崔耕如愿以偿,既拿到了圣旨也拿到了御匾,代表着崔氏酒坊和木兰春酒算是有护身符了,妥妥的没人再来打他家酒坊的主意了。 宣读完圣旨了,接下来自然是招待泉州府官员和上差的事儿,这种事情有清源县负责,胡泽义也不会给他这种拍马屁的机会。 就在他觉得此事应该告一段落了,接下来这些人应该开始陆续进县衙的的时候,只见宦官郭贵跟变戏法似的又变出一道圣旨,道:“清源县令胡泽义接旨!” 胡泽义虽然昨日从陈子昂口中知道自己的升迁,但见着圣旨还是颇为激动,道:“臣……臣接旨!” 噗通! 又跪下去了! 果然,这圣旨的内容就是说清源县出了御酒,即日起升格为上等县,即上县。身为清源县令的胡泽义治下有方,故继续留任清源县,造福一方,擢升为从六品的奉议郎,任清源县上县令,然后是非常抠门的赏赐了一百匹绢布作为嘉奖。 胡泽义很激动很愉快地接了圣旨后,郭贵这才完活儿,闪到了一侧。 这时,宋廉走了过来,道:“胡县令,恭喜啊!清源能出御酒,你治下有功啊!” 别看宋廉正六品,胡泽义从六品,貌似差不离儿,其实差远了。两人差的不仅是为官的资历,还差在那一点点儿的品秩上,有的人终其一生恐怕也难以逾越。所以,宋廉这个泉州府衙长史,依旧是他这个清源县令的上司。 所以,胡泽义还是很恭敬地拱手还礼,谦逊道:“长史大人谬赞了,下官实属侥幸!” 崔耕在旁边听着恶心,你当然实属侥幸了,这事儿跟你没关系好吗?如果没有老子,没有董县丞,你上哪儿升官去? 咦? 突然,崔耕反应过来,董彦人呢?怎么今天没出现? 就在他张嘴要问时,又听宋廉道:“是啊,此番木兰春酒钦封御酒之名,清源县能升为上县,泉州府衙也跟着受朝廷嘉奖了一番,这一切都离不开你和董彦二人的治下有功!如今朝 廷念董彦千里荐酒之功,吏部对他另有重任,也算是不枉他这番辛苦了。这不,他今日一早便急急赶往任上了。” 董彦另有重任? 崔耕听着心里一愣,娘的,感情他被调出清源县了?去哪儿了?这厮怎么连个信儿也不给我。靠了,那哥们在清源县的靠山不是没了吗? 就在他一阵暗里寻思时,又听宋廉继续说道:“本官和沈大人此番前来清源,除了陪朝廷上差之外,主要还是因为清源县衙经此变动之后的位置空缺之事。如今吏部给派来子昂这个大才子出任清源县丞一职,刺史大人也是很放心呐!哈哈,子昂,你我也算熟人了吧?” 陈子昂闻言下来台阶,拱了拱手,一如既往的淡淡说道:“见过宋长史,当年在长安诗会上,子昂与宋长史还一起饮酒赋诗过!” “哈哈哈,子昂还记得呐!”宋廉笑道。 什么? 陈子昂是接替董彦来出任清源县丞的? 不仅在场不知陈子昂底细的人诧异,就连宋温也是有些意外,昨天醉仙楼晚饭时他怎么没说? 宋温再看胡泽义,发现胡泽义一副了然于胸的神色,没有半点意外,看来是早就知道此事了。 不过一想到陈子昂是胡泽义的同年好友,宋温整个人又庆幸起来,此番县尉的空缺,有胡泽义保举,再加上新任县丞陈子昂的推荐,哈哈,自己绝对是十拿九稳了。 这些人里就属崔耕最郁闷了。 你想,县令是胡泽义,而县丞变成了陈子昂,这厮自己刚才还得罪过,以后在清源的日子,恐怕有些难过了。 突然,一直默不吭声的录事参军沈拓走上前来,道:“诸位,咱们还是进县衙再说吧。快些将县尉的人选圈定下来,也好让郭内典引顺到带回吏部去啊。” “对对~” 宋廉抚额笑道:“瞧我这记性,既然清源县升了上县,那自然就要设县尉一职。就我们这小小清源县的县尉人选,长安那边都有人让郭公公捎来了意见。昨夜听了郭公公带过来的几方意见,可委实将老夫难住了!” 听着要开始圈定县尉人选了,宋温的小心脏噗通噗通猛地剧跳了起来,双眼冒着渴望之色。 胡泽义做了个请的手势,道:“好好好,先进县衙,里边商谈。下官早早就让人煮好了上等的茶汤,供诸位远道而来的上官品尝!” 崔耕见着人家一副喜庆的模样,再看自己虽然也拿了御匾和圣旨,却是高兴不起来。 无他,以后日子不好混了! 就在诸人纷纷进了县衙大门,崔耕欲要偷摸黯然离去时,突然听见宋廉扭头大喊了一声:“崔二郎莫走,你也随我等进来。呃……这清源县尉一事,跟你也有关系!少不了你!” 啥? 这你们圈定清源县尉,跟我有关系?还少不了我? 崔耕驻足定身,缓缓回过身来,一副目瞪口呆的模样怔怔地望着宋廉…… 第35章 万一有戏呢 众人进了县衙,穿过仪门、正门数进厅堂,这才到了县衙内宅。 内宅是胡泽义在县衙里平日的生活区域。说是内宅,但崔耕发现这里头是内有乾坤啊,并非如他想象得那般寒酸,一路之上,回廊迂回蜿蜒如蛇,亭台楼阁,荷池水榭,花圃石山,应有尽有。 而且,他走在最后却清楚地听见前边的胡泽义跟宋廉介绍,这里只是清源县衙内宅的一角而已,往里还有几处连庄院落。 好家伙,还真是内有乾坤天地大! 别看他是清源酒坊的少东家,如今兜里也趁俩儿钱,但还是第一次见到如此占地之广的连庄院落。哪怕是他念念不忘被篡占走的崔氏两进祖宅跟这一比,简直就不够看,不是一个档次的! 这一路走来,一路看来,他暗羡了一路:好奢侈好享受,这年头做买卖挣得俩钱,跟当官的一比,还真是小巫见大巫。 当然,前提是要跟胡泽义这种正儿八经的官员比,宋温这种刀笔胥吏还不入流。 他以前没进过清源县衙,今天总算是开了眼界,这么多院子这么多房子,真不知道胡泽义怎么住得完!这还只是一个七品县令的县衙内宅,真不敢想象泉州府衙的内宅会有多大多壕了!甚至是远在长安的那些…… 很快,胡泽义一行人穿过一道拱门,又进了一座略微偏小的院子。 院中栽满了郁郁葱葱的小树,天井处摆置着两口大缸,缸里养着几尾胡泽义平日观赏的金鱼。院不大,除了一处花厅之外,便只有左右三间房。这个小院是胡泽义在非办公时间最喜欢呆的地方,花厅拿来招待他觉得比较重要和尊贵的客人,至于那几间房,则是用来午间小憩或闲暇看书之用。 崔耕也是沾了宋廉沈拓等人的光,不然也他的身份压根儿就进不来县衙内宅,更别说胡泽义这处隐蔽小院。 花厅中。 堂首两座的位置自然是宋廉和内典引郭公公,一个是在场所有人中品秩最高的正六品泉州府衙长史,一个是从长安远道而来口衔圣命,代表着朝廷的七品内侍。 至于胡泽义这个东道主,有宋廉和郭公公在上面压着,暂时还轮不到他僭越。 不一会儿,众人皆纷纷落座。 就连崔耕,都坐了下来。不过他跟宋温,一个是商贾之身,一个杂流小吏,整个堂屋中就数他俩的身 份最尴尬,要功名没功名,要官身没官身的。哥俩斗得你死我活,不过这回倒是待遇一样了,只能敬陪末座。 刚一坐下,宋廉猛然抚额,道:“瞧老夫这记性,险些忘了董彦所托。崔二郎,你且上来!” 崔耕不明所以,不过还是应了声是,起身上了前去。 说罢,宋廉从袖兜中掏出一封信件,递了过去道:“这是董彦给你的书信,他今日一早便匆促启程去了龙溪县赴任,只得托付老夫转交于你了。” 崔耕道了声‘有劳长史大人’便接过书信,重新回到了原座。 “咳咳……” 一直神色冷淡的沈拓清咳两声,低声提醒道:“宋长史,可以开始了。” 宋廉唔了一声,道:“诸位,咱们长话短说。既然清源县升了上县,那统判六曹的县尉一职自然是必不可少。往年来,县尉一职都是由吏部委派,或从科举胜出的三甲进士中遴选,或从军中转地方州县的校尉中拔选。不过此番清源县升上县委实太过仓促,一来今年暂无恩科,二来朝廷离最近的士子开科还有一年,所以吏部的意思是让咱们泉州府自行甄选合适人选,替补清源县尉一职!” 此番话一出,在场诸人倒是面无异色,毕竟这事儿已经没什么悬念了。倒是宋温,猛地面色颇有激动地看向东翁胡泽义,直勾勾都眼神就差眼珠子甩到胡泽义脸上了。 胡泽义哪里会不知道自己这个心腹老胥吏的心思,他朝着宋温微微点头,表示他心中有数。既然宋温是自己的心腹手下,而且自己也答应过他这事儿,再加上朝廷也让地方自行甄选替补人员,这时他再不帮宋温,那还啥时候帮? 这时,宋廉看向胡泽义,请手道:“胡县令,你乃清源县令,此番又得朝廷褒奖封赏,我想这清源县尉的替补人选,少不了你来举荐一二了!” 宋廉这话一出,胡泽义还没怎么着,宋温已经按捺不住着急,紧紧攥起了拳头,看着胡泽义的目光越发炙热了。 只见胡泽义缓缓起身,故作矜持地拱手说道:“此事下官本该避嫌才是,不过食君之俸忠君之事,下官自当有为朝廷举荐贤能之责。既然长史大人点名让下官举荐,正所谓举贤不避亲,今日下官在此举荐清远户曹吏宋温,出任清源县尉一职!” 说罢,胡泽义回头看 了眼宋温,宋温啪地一下猛然起身,朝着堂上宋廉和胡泽义方向狠狠地躬身拜了一下,道:“蒙诸位大人如此抬爱,学……学生惶恐至极!” 崔耕就坐在他旁边,这老东西的一举一动一呼一吸都在他的视线范围之内,看在眼里鄙视在心,暗里酸酸地骂道,你还惶恐?我看你心里指不定美翻天了! 宋廉抬了抬眼皮扫了眼宋温,道:“清源户曹吏?” 胡泽义道:“正是!宋温虽无功名在身,却胜在乃读书人出身,自幼便读孔孟之学。宋户曹跟随下官身边出任衙吏十数载,尤其是在清源户曹吏任上数年,更是兢兢业业,委实是不可多得的人才。我朝有杂色入流的入仕之道,论能力论资历,宋户曹都是替补县尉的最佳人选!” 话音落罢,宋廉还未表态,录事参军沈拓却冷不丁地闷哼一声,不过也没有发表什么意见。 倒是宋廉身边的郭贵郭公公凑过头去,对宋廉低声提醒了下:“长史大人,地方政事本不该奴婢搀和,不过容奴婢提醒您一句,这长安的来大人和索大人可是跟奴婢再三交代,将他们的话一定要带给您来着。” 宋廉一听之下,没来由地皱起了眉头,虽未扭头去看郭贵,不过眼神中却是透着几分厌恶之色。尤其是听到来、索二人的名字,想着昨天夜里他们拖郭贵捎给自己的那番话,更是越发得不痛快,心中暗暗骂了声,弄权媚上的酷吏,哼,手倒是伸得挺长! 一番不适之后,他将目光落在一直默不作声的陈子昂身上,问道:“子昂,你是新任的清源县丞,人选一事你是何意见?” 陈子昂闻言下意识地看了眼敬陪末座的宋温,又将目光停在崔耕身上一小会儿,想着在长安时张柬之跟自己说得那番话。最后将头回过来,正好和对座的胡泽义眼光碰个正着。他能感受到胡泽义眼中透着的意思,无非是让自己支持他一把,同他一起举荐宋温一番。 陈子昂想了想,以后在清源县,他是要跟胡泽义一起共事的,而且两人又是同年进士,情谊也在。这个时候若是不挺他的话,不就直接将自己这个又是同僚又是同年的顶头上司给得罪了吗?那以后在清源县衙,恐怕少不得惹出什么纠葛来。陈子昂虽素有诗才,但他自己知道,论为官之道自己跟 胡泽义比是差远了,不然也不会让人从长安贬配到清源这种闽粤南蛮之地来当个小县丞了。 可是当他想起离开长安临行时张柬之对自己的嘱托,又想着昨夜和董彦的谈话,心中不免又有了几分动摇。 好在这时,一直冷冷淡淡,把脸拉得比驴还长的沈拓吭声道:“长史大人,下官有个提议。现在宋户曹和崔少东家都在此堂屋中,我们当着他们二人面谈这人选,未免有些尴尬。不如先让他们二位避一避嫌,在场诸位也好畅所欲言不是?” “咦?也对!” 宋廉又是抚了抚额头,笑道:“还是沈参军想得周全!这样,崔二郎,宋户曹,你二位暂且到胡县令的书房中避避嫌,一会儿再招你们二人过来!” 谁知宋廉和沈拓的话,却在宋温和崔耕的心中掀起了天大的波澜。 两人到现在哪里还听不出来刚才这番话的意思?无非就是这清源县尉的人选,就从他们二人之中甄选一个出来! 宋温此时仿佛被人狠狠扎了一刀,满是痛苦和愤怒,还有不甘。 为什么? 他隐隐痛呼,为什么一介臭商贾,连读书人的出身都没有,却有资格和我宋温争抢县尉人选的资格?太荒唐了!简直是荒唐至极! 不行!万万不行! 这个清源县尉一职,一定是我宋温的! 崔耕崔小狗何德何能?有何能耐和资格与我竞夺县尉一职? 我大唐哪本律例中写着,允许商贾出仕?历朝历代,哪家朝廷是允许低贱的商贾出仕为官的? 倒是崔耕,虽没有宋温那般的激动愤慨,不过也好不到哪里去。 只见他怔怔地傻愣在原地,满脸的不可思议,心中宛若一万头马狂奔而过…… 怎么档子事儿?无端端地,怎么这清源县尉的人选还跟我扯上关系了? 献御酒一事不是封赏完了吗?难道还有后续的隐性福利? 想罢,崔耕第一时间就将这个想法掐灭了,很简单,若是因为御酒有功一事,那朝廷也不会费劲巴拉地让泉州府衙自行甄选县尉人选了,而是直接钦定他了,哪里还有宋温什么事儿? 再者说了,他崔耕再怎么不懂大唐官场,也晓得哪里有商贾凭着献御酒就可以入仕的?大唐压根儿就没有商人的入仕途径! 两人各有心思地慢步退出了花厅,在一名下人的引领下一齐进了胡泽义 平日午间小憩的书房中。 两人这回倒是很有默契,这从退出花厅到书房之中,都没有吱声说话,各自紧锁着眉头,书房中的气氛多了几分凝肃。 待得崔耕坐下,突然,宋温冷哼一声,怨毒看着他,恶狠狠威胁道:“崔二郎,你别心存侥幸,这清源县尉一职跟你这臭商贾八竿子都打不着!” 崔耕知道花厅中有着决定权和举荐权的几位跟他都没多大关系,要说跟宋温争这清源县尉,他的机会还真是渺茫。 不过看宋温那死人脸他就不爽,就算县尉这事儿真没戏,他现在也要恶心恶心宋温,至少能过把瘾不是,当即嘴角一扬,不屑道:“你怎么就知道老子没戏?万一有戏呢?那你岂不是要气得一头撞死在这墙上了?” “你……”宋温咬牙切齿,如果目光能够杀死人,崔耕早已被碎尸万段一百遍了! 崔耕过了嘴瘾,趁着现在闲暇时间,慢悠悠地打开董彦托宋廉带给他的那封信。 正要看信,见着宋温一脸怨毒状,他又探过头去,戏谑道:“宋户曹,万一老子有戏呢?气死你,气死你,气死你狗日的!” 宋温气得大呼:“闭嘴!” 崔耕见他越是气得张牙舞爪,越是开心,越是解气,乐道:“哈哈,住你的嘴,我偏不!” 不过当他将董彦的书信看下来之后,他的脸上竟也浮现了莫名笑状。 看着董彦书信的内容,他终于知道董彦在长安终于发生了什么事儿,木兰春酒又引出了什么样的轩然大波,终于也明白了,为什么此番清源县尉人选这事儿,会跟他这个买卖人挂上钩来。 “哈哈,竟有这种好事?还真是精彩!” 他一边看信,一边自顾抚掌叫好起来,一惊一乍之下,宋温自然又是看了过来。 目光碰撞! 崔耕又是二皮脸般地冲着宋温笑虐道:“嘿嘿,姓宋的,你别不信,清源县尉一职,老子还真有戏!” 宋温又被刺痛神经,尖叫道:“不可能!你给我闭嘴!” 崔耕扬了扬手中的书信,扬言道:“万一有戏呢?你死不死?不死我都瞧不起你,你个狗日的。你且记住了,万一我们老崔家真的祖坟冒青烟,我崔二郎华丽丽地转身成了清源县尉,第一个要干的就是你!” 说罢,翘起二郎腿,继续悠哉悠哉地看起了董彦书信中的后续内容…… 第36章 长安风波起 崔耕将书信仔仔细细,全头全尾地看过之后,方才了解了整桩事情的来龙去脉。 当日董彦在长安张柬之家中,不仅用木兰春酒成功征服了对方,更是向自己这位老恩师详细地介绍了这酒的主人——崔耕。正所谓品酒识人,尤其是董彦在张柬之面前不吝溢美之词地赞赏崔耕。潜移默化下,张柬之也对素未谋面的清源崔二郎越发产生了好奇。 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年轻人,在被人篡占了家业后还能够静下心来研习古书酿酒经,造出了此等世间罕有的美酒来? 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年轻人,既少不读书,又无名师指点,却能在尔虞我诈的商场中,计耍贪吏,谋略群贾?让一款籍籍无名的木兰春酒短时内风靡泉州府? 又是一个什么样的年轻人,出身闽粤南蛮的乡野辟县,却目光如此之深远,竟能想到御酒博名之事?既然家道中落了,又有一款美酒在手,不更应该想着如何去挣银子,好重振家门吗?他却选择得更为卓远些。 好奇! 当真是好奇至极! 张柬之听完董彦的叙述之后,摇头捋须大笑,端得好奇:“没想到老夫离开短短不到一年的光景,小小清源县竟多了这么一位有意思的少年人。” 酒,是人间美酒! 人,是有意思的少年郎。 而这荐酒之人董彦,更是自己最得意的学生,而且此酒若能得了御酒之名,朝廷自然少不得董彦一份功劳,事关他的前程。 于情于理,张柬之都觉得,这个忙一定要帮! 旋即第二日,他便让董彦抱上一坛酒,亲自带他去了宣阳坊,拜会刚刚升任宰相的狄仁杰。 狄仁杰是出了名的爱酒懂酒之人,走南闯北各地为官,中原西域天下美酒,就没有他不曾喝过的美酒。 再加上张柬之在朝中虽为品秩不高的监察御史,却备受狄仁杰看重。所以向狄仁杰荐酒自然是顺理成章之事。 果不其然,狄仁杰一尝这木兰春酒,便发现此酒乃天下间罕有的美酒。再听到董彦说酒坊主人崔耕愿意向宫中御酒司呈献造酒秘方,供天子专饮升级版的木兰春酒。狄仁杰闻之挑眉,居然还有更上等的木兰春酒?还专供天子独饮?那自然是同意的不能再同意了。 随即,在两天后的朝会上,狄仁杰不仅当着左右群臣的面向皇帝李旦和临朝称制的皇太后武氏举荐了木兰春酒,并亲手奉上了升级版的造酒秘方。如今龙椅上的李旦虽名为皇帝,实际上一切都是武后说了算,加上狄仁杰虽为名臣良相,却实打实的是武后最为看重的大臣。因此,狄仁杰当朝献酒也没受什么阻碍,非常顺利地就让武后、天子李旦,还有朝中诸位臣工都尝到了木兰春酒。 别说,虽然现在朝中派系林立,暗流涌动,但此番狄仁杰献 酒却是出奇的顺利。 理由很简单,地方产美酒献进长安,这固然就是一桩好事,而且已经有马屁精在朝堂上大肆吹捧,若不是朝政开明,天下太平,哪里会有百姓愿意给朝廷献酒?若不是天子贤明,皇太后临朝,深得民心,哪里会有百姓愿意献酒?若不是大唐正逢盛世,一介草民哪里能酿出这等世间罕见的美酒来? 有几个跳得最欢的弄臣为了拍武后马屁,已经直呼:“这就是吾皇太后临朝,开明之治下的盛世,方能有此祥瑞啊!” 好家伙,直接将木兰春酒的诞生,夸大到了天降祥瑞! 这让暗中反对武后临朝专权的李唐老臣们差点集体吐血三升。 不过城府极深图谋甚大的武后自然不会拒绝这种马屁,趁此机会还让宫廷大摆宴席,不仅让满朝文武臣工参加宴席,还派人去请来好些在长安早已致仕退休的老臣子,乃至一些闲散在长安中的皇亲国戚都来赴会。越发将此次献酒事件渲染成一次天将祥瑞。至于武后到底有什么心思,少数人还是心中明镜的,包括狄仁杰。区区一款美酒,小小一桩献酒,却在长安闹出如此轩然大波来,这是狄仁杰始料未及的,更是张柬之、董彦等人瞪目结舌的。几人事后都暗暗后悔,居然被武后反过来算计了一把。 在御宴上,武后大赞木兰春酒,不仅将木兰春酒的秘方交付到了御酒司手中,并亲口定下此酒为大唐第九御酒。同时,不失时机地命令他的老儿子,身为皇帝的李旦一定要封赏这些献酒的有功之臣。 狄仁杰本来是正四品正谏大夫,授职户部侍郎。前些日子武后为了让狄仁杰能够进入宰相班子,特意给了他一个“同平章事”的职衔,让他充实资历顺理成章入相。因为唐朝实行的是群相制,非三品官员,是没有资格入相的。而同平章事这个职衔又有另外一个叫法,即——同三品。意思是说,虽不到三品,但享受同三品待遇。 发明这个罗嗦又拗口头衔之人并非别人,正是在已故的唐太宗李二陛下。 所以,现在狄仁杰虽为宰相班子的一员,实际上品秩是没有达到三品的,只是政治待遇同三品而已。 现在好了,武后对着老儿子皇帝李旦和赴宴的所有臣工讲,狄仁杰此番举荐御酒有功,当赏!直接将她这个心爱的臣子擢升到了三品,即三品银青光禄大夫,授职户部尚书,同中书门下平章事,正大光明入相!趁此机会,彻底地堵住了那些反对她的李唐老臣的嘴巴。 狄仁杰更是没想到自己会因此擢升三品,以后在政事堂里,再也不用看那几个老宰相的面色了,不用天天被他们挤兑“虽无三品却同三品”这种话了。 当然,他没有忘记张柬之和董彦这两人,当场表示,此番 献酒不敢贪功,趁机将张柬之和董彦也推了出来。 对于与张柬之,武后自然是非常有印象,那个大器晚成的七旬老县丞嘛?还是哀家去年英才选拔时在殿试中圈定了他出任监察御史一职的,唔,这老头应该也是哀家的人嘛。 对自己的嫡系,武后从不小气,大手一挥,直接将张柬之从小小的监察御史任上连升好几级,调出御史台,直接到洛州赴任司马去吧。 洛州是哪里?就是大唐的东都,洛阳啊。 按照历史轨迹,差不多再过几个月,武后就要正式该唐为周,改元天授,登基称帝了。称帝之后她要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迁都。迁哪里?正是东都洛阳。 至于司马一职是干甚么的。是洛州刺史的佐官,和长史各有司职。而洛州司马主管的正是洛州的兵马军事。偏偏,洛州又属于东都,洛州刺史一职是不实设的,而是由皇子或亲王遥领虚授。所以洛州地界儿就是长史和司马两人真正主事。 洛州司马,主东都一切兵马军事,品秩为从五品的朝议大夫。 想想,主管东都洛阳的兵马军事,而且这个东都在不远的将来会变成真正的帝都,取长安而代之。 在武后的心腹们看来,武后对张柬之的这个封赏委实太重了,而且知道她图谋的心腹们都知道,洛州司马这个位置,非一般心腹臣子,不可能授予的。这些人不由暗暗艳羡,这个半只脚都踏进棺材里的老小子,看来要飞黄腾达了! 就连来俊臣和索元礼这两个酷吏都躲在犄角旮旯里暗暗羡慕嫉妒恨,尤其是索元礼,已经想办法开始琢磨如何和张柬之说和了。因为前些日子张柬之参了他一本,他还跑到升平坊,去张柬之家里大闹过一回。 至于董彦,他品秩太低,是没资格来参加这次御宴的。不过狄仁杰和张柬之还是趁着武后高兴之机,帮他争取到了一个七品的宣德郎,授职龙溪县令。 一场小小的献酒风波,居然给三人闹出了这么大的官场机遇来。 不过这还没完,反对武后的那批李唐老臣工们终于忍不住,集体跳出来大唱反调。 一个个义愤填膺,你妹的,不就小小献上一回美酒吗?居然要封赏这么多人,而且还是武后你自己的人,我们不服! 立马,一个个又开始“臣有本启奏”“臣有话要讲”“臣有一言如鲠在喉,不吐不快”云云,谏言武后不该如此草率等等。 武后见着有人这个时候跳出来给她添堵,自然心里不痛快。当场一个小小眼神,她的马前卒们纷纷跳将出来和李唐老臣们“据理力争”,其中又以来俊臣和索元礼这两货跳的最凶。 最后,这两人为了替武后出气,为了要恶心那帮李唐老臣,竟然将木兰春酒的发明者崔耕也故意拎出来,上言武后: “此人造酒有功,缘何没有封赏?此等忠君爱国之士,也该封个官当当才是!” 其中一名叫魏元忠的李唐老臣气得大骂:“一介商贾何德何能出仕?我大唐没有这个先例!” 索元礼那双蓝眼睛滴溜溜一转,辩道:“我听说清源崔氏出自清河崔氏的旁支,祖上为躲避战乱从北方迁到南方来的。而且据臣所知,清源崔氏祖上并非一开始就是商贾,而是做过前隋的大理寺正一职,且以善断刑狱而出名。不过后来前隋朝局动荡,这才致仕迁徙至南方,最后才有了清源崔氏的旁支!” 这话一出,整个朝堂轰的一声,炸开了。 不是因为清源崔氏的由来而议论,而是因为索元礼的胆大妄为满口胡诌而底下窃窃私议。 清河崔氏是什么样的人家?那可是根正苗红的五姓七望之一啊,在大唐都是一顶一的豪门大族!区区一个酿酒的清源崔氏,怎么可能和五姓七大家扯上关系? 尤其是张柬之,狄仁杰,更是皱紧了眉头。清源崔氏是什么出身,他们会不清楚?哪里真如索元礼说得这般? 不过他们看着武后满是浓浓兴趣的神色,也便忍住没有出声罢了。 谁知老臣魏元忠已经被气得失去冷静,大骂:“那又怎样?他身无功名,商贾之身岂能出仕?” 索元礼咧嘴地笑了笑,狡猾道:“可他祖上在前隋出过五品的大理寺正一职,依照我们大唐的礼制:凡五品官员子弟,且对朝廷有功者,虽无功名,但皆可凭门荫出仕。这个,你总该知道吧?我且问你,清源崔氏子弟献酒献秘方,是否对朝廷有功,是否足见对天子一片忠心?” 索元礼这句话倒是没说谎,但凡祖上出任过五品或五品以上的致仕(退休)官员,若是子孙不能依靠科举入仕途的话,皆可凭门荫入仕途。就是说靠着祖宗留下来的福祉,进入官场。当然,如果这个子孙还能对朝廷有功,那入仕更是没问题了。 很明显,魏元忠被索元礼摆了一道。一时间,竟哑口无言。 这时,一名老臣也颤颤巍巍地站了出来,冷笑道:“索大人,你说清源崔氏出自清河崔氏旁支,可有考证?你说他祖上曾在前隋为官,且为五品大理寺正,可有凭证?目前而言,都是你一家之言罢了!” 索元礼一见,竟然是苏良嗣这老家伙。的确,他也拿不出真凭实据来,其实他刚才就是想为了向武后讪媚,恶心恶心一下这些李唐老臣罢了。 现在被苏良嗣这么一反问,轮到他哑口无言了。 无奈之下,他只得悻悻然地退了下来,看了眼武后。 武后见状,暗骂一声没用的废物,不过她见着封赏狄仁杰张柬之等人之事已经被转了话题,也就懒得再继续让那群老臣重回那件事上与自己纠缠不休。随即 她摆了摆手,道:“好了,这清源崔氏是何出身,就不要去考究了。但是,有功必赏,这是必然的。通知泉州府的官员,有功便要赏,莫要冷了这献酒之人的一片热血忠心才是!至于如何赏赐,由他们自己作主便是!哀家今天也累一天了,这种鸡毛蒜皮的小事儿总不能都要哀家来决断吧?” 说罢,便有些不痛快地站了起身,悻然离去,留下满朝各怀心思的臣工。 过来几日后,索元礼和来俊臣两个投机分子琢磨了武后的一番话,最后一合计,决定彻底将那群李唐老臣恶心到底,就为博皇太后一乐! 随即,两人直接交代了即将赴清源县的郭公公,让他带话给泉州府衙的官员:“清源县升为上县的话,不是有县尉的空缺吗?你们是不是考虑一下你们清源县那个献酒有功的崔氏子弟?” 最后,才有了清源县县尉的替补人选,不单单是宋温一人,凭空又多了崔耕一人。 …… 崔耕了解完事情的始末之后,乐在脸上,不过也苦在心里。看这架势,若是我崔家祖宗积德,我若真成了清源县尉,那我岂不是自动被归入到来俊臣、索元礼这两个酷吏的团伙里了?这两人貌似可不是什么好人,而且臭名昭着啊! 不过对于清源县尉一职,要说崔耕不动心,那是假的! 他不仅动心,而且是非常非常动心! 若是真能进入仕途步入官场,那可比让他重振崔氏酒坊,哪怕是做天下第一酒坊还要来得扬眉吐气,光耀门楣! 尤其是在大唐盛世,当官真的比当商贾要来得有前途! 想想啊,哪一天我崔二郎也能在长安之中,庙堂之上针砭时政,为民请命,那真是…… 想着想着,崔耕心里的那点苦涩荡然无存,一抹掩不住的野望,让他不由自主地扬起了嘴角。 不过一想到花厅之中,无论是胡泽义还是陈子昂,包括宋廉,沈拓,估摸着都是比较倾向于宋温,他的心又沉了下来。 也是啊,来俊臣索元礼两人虽然是有名的酷吏,可他们俩人目前的权力触角哪里能影响得到泉州府的官场啊?就凭他俩一句话,泉州官场的官员怎么可能会给他俩这个面子? 尤其是宋廉这种正儿八经进士出身的官员,压根儿对酷吏起家的来、索二人,是非常不屑瞧不上的。 笃笃笃! 一阵拍门声将他从幻想中惊起,就连端坐着的宋温也跟诈尸般跳了起来,有些失态地大呼:“莫非诸位大人已经商议出人选了?” 这时,一名宋廉的长随走了进来,躬身道:“长史大人有请两位移步花厅!” 果然! 到了宣布人选结果的时候了! 宋温和崔耕两人下意识地对望了一眼,彼此之间,都能看到对方的眼中闪烁着灼热的火光,仿佛都想着要将对方烧死! 第37章 临时大反转 此时,花厅中正讨论正酣。 按理说,这县尉替补人选一事儿,既然朝廷和吏部那边已经让泉州府衙自行甄选,那身为泉州府长史的宋廉一个人就能拍板作主。而且临行前,刺史冯朴已经跟他交代,此番清源诸事,全权交由他来决断处理。所以,宋廉完全可以不用考虑在场几人的建议,直接圈定人选,然后完事儿走人打道回府。 如果让宋廉从崔、宋二人之中选定一人,作为清源县尉的人选,其实他更倾向于清源户曹吏宋温。理由有三,一是宋温乃胡泽义幕僚出身,为吏十数载,在衙门诸事的处理上肯定比崔耕这种初哥要来得老道些,经验火候也足些;二是宋温从吏十数载,在清源县户曹吏任上也有四五年,虽说每月都拿着俸银,但好歹也为朝廷效力了这么些年,若有机会杂色入流的话,于公于私都应先考虑他才是。这也算是千金买马骨,能对各地县衙的曹吏起到一个鼓舞振奋的作用。至于最后一点,也是宋廉认为最关键的一点,那便是宋温自幼便读圣贤书,虽科举落地,但好歹也是圣人门下。他这读书人的身份出任清源县尉也不算辱没,总好比让一个只会敲打算盘珠子对账簿,天天只知道算计来算计去的臭商贾来出任清源县尉要来得强吧? 若是这小小的酒坊主都能出任清源县的九品县尉,传扬出去,岂不是让相邻州府的官员们看泉州官场的笑话? 一介商贾摇身一变,成了统管一县缉盗拿贼,掌管清源治安,判六曹的县尉! 这…… 也太失体统,太有辱官场体面了。 宋廉暗暗摇了摇头,在心里已经否定了崔耕这个人选,不过见着旁边坐着的郭公公,不断地在朝自己挤眉弄眼,生怕自己忘了来、索两位酷吏托他所带之话,宋廉又陷入了一片纠结之中。 长安朝堂之中现在是什么格局,宋廉虽接触不到,但时常听刺史冯朴提及,也多少有些了解。对于来、索这种靠着栽赃陷害和屈打成招而发迹的酷吏,但凡是正儿八经科举出身的官员都是非常鄙夷唾弃的,冯刺史也没少在府衙中大骂二贼,所以宋廉对他们二人带过来的话,压根儿就没有采纳的意思。 不过他现在才五十多岁,在官场之中还是有上升空间的。据传言,这来索二贼不仅擅长栽赃陷害制造冤案,更是心眼小如针尖的睚眦必报之辈。若是这个时候因为这种小事儿,而得罪了在朝中正当红的来索二人,恐怕也不是什么理智的行为。这跟他一直以来的‘素以中庸之道而为官’的行事风格是相背离的。 纠结啊! 宋廉不禁在心里懊恼,早知道今日就该托病不起,也可以躲了这趟破差事儿了。 这时,已经连番起身举荐了宋温好几回的胡泽义再次起身,拱手道:“宋长史,尽管崔耕献酒有功,但奈何他乃一介蝇 营狗苟的商贾,终日只为钱财算计,既非读书人出身更无功名在身,岂能担负得清源县尉一职?传扬出去,我泉州府岂不成了众官场同僚的笑话?下官还是在此举荐本县户曹吏宋温。论出身论资历,宋温都是上佳人选。” 话音落罢,郭公公忍不住出声道:“可是奴婢临行之前,御史中丞来大人,大理寺少卿索大人,可是跟奴婢再三交代,这清源崔氏出自清河崔氏旁支,祖上曾出过五品大理寺正,依照礼制是可以门荫入仕的,他也不算什么出身低贱之辈吧,而且他献御酒有功,天子和皇太后都非常满意,言及有功必赏,由他出任清源县尉怎么就成了笑话?而且来大人还让奴婢传话,说……” “郭内典引!” 胡泽义颇为不悦地皱起眉头,暗骂一声多嘴的阉人,继而冷冷说道:“朝廷和吏部都交代了由泉州府自行甄选,我看此事就不劳烦郭内典引费心了吧?” 郭公公被胡泽义这么一数落,顿觉颜面尽失,又要开口,却被宋廉给抬手挡了回来。只见宋廉摆摆手示意胡泽义坐下,道,“胡县令,本官明白你的意思。那此事,陈县丞有何高见?” 好吧,又把球踢给了陈子昂。 陈子昂见状,还是淡然处之,微微起身,道:“下官初来赴任,不敢妄加提议。不过清源县尉一职事关本县治安,下官还是认为胡县令的建议更加老成持重些。” 言下之意,他附议胡泽义的举荐。 说毕,陈子昂默默坐了下来,只能冲张柬之这老鬼说声对不住了,一是他见过崔耕了,发现这人并不如张柬之说得那般优秀,其次是他以后还要和胡泽义在清源县共事,没必要因为这事儿和对方闹得不愉快。最后一点,他也觉得宋温是圣人门下饱读圣贤书,的确比一个商贾要来得更合适些。同为圣人门下都是读书人嘛,如果天枰没有倾斜的情况下,他更愿意帮衬读书人。 好吧,现在清源县令和清源县丞都认为宋温比崔耕更要合适,堂上坐着的郭公公不由暗暗叹息一声,来大人索大人,您二位可别忌恨奴婢,这清源县衙的两位主官都不卖你们的面子,也怪那姓崔的小子自个儿倒霉吧。 现在花厅中的意见已经很明朗了,胡泽义、陈子昂都支持宋温出任清源县尉一职,基本这事儿就这么定下来了。 宋廉见状,心里寻思,既如此,我索性将这拍板之权交给沈拓就是了。一来他是泉州府录事参军,也是清源县的上官,如今清源县衙两位主官都给了意见,由他确定人选也是合情合理;二来由他亲口确定总比老夫来确定要好,这样就算来索二人要忌恨,也记恨不到老夫的头上来。 俨然,宋廉要耍一回老滑头,将这皮球踢给沈拓,让他来背来俊臣和索元礼的大黑锅。 随即,他眯着老眼笑着冲沈拓说道:“沈参 军乃我泉州府录事参军,年纪轻轻端得前程远大,素以慧眼识人而屡屡得冯刺史称赞,此番来清源总不能一言不发吧?既然胡县令和陈县丞都有了提议,那这圈定人选之事就交给沈参军吧。如何?” 说完,端起桌上的茶汤,轻呷了一口,笑意盈盈地看着沈拓。 沈拓闻言还是继续板着一张脸,挺着腰站了起来,拱手道:“宋长史谬赞了!既然宋长史将这圈定拍板之权交给下官,那沈某便恭敬不如从命了!下官认为,崔耕实乃上佳人选!至于宋温,委实不行,差太远了!” 噗! 宋廉被沈拓这冷不丁一手翻转,直接一口茶汤喷嘴而出。 噌的一下,胡泽义猛地站起,浑然忘了下上之分,径直问道:“这是为何?” 陈子昂也对沈拓宣布的人选颇有几分意外。 沈拓将目光落在胡泽义身上,还是板着脸,略有几分不屑地淡然回道:“既然宋长史交由沈某圈定人选,本官有向你解释的必要吗?曾几何时,本官堂堂一个泉州府的录事参军,宣布人选还要向你报备不成?你胡县令的官威也够大的!” 真是不说话则已,一说话险些把胡泽义给活活噎死。 霎时,胡泽义反应过来自己有些失态了,脸颊通红,满脸尴尬地连连摆手,道:“不不不,沈参军误会了,我……我不是这个意思。” “哼!”沈拓闷哼一声,重新坐了回去。 宋廉这边稍稍平缓了一下,再次问道:“沈大人,你确定由崔耕出任清源县尉?” 沈拓点了点头,道:“正是!若是宋长史觉得不妥,可以收回刚才之成命,重新宣布人选!” “不不不!” 宋廉赶紧摆手拒绝道:“此事岂能拿来当儿戏?既然交由沈大人来选定,本官怎会朝令夕改?” 此时的宋廉真是比吞了一枚活苍蝇还要恶心,明明是想把黑锅踢给沈拓来背,由他来宣布宋温出任的,没想到这厮居然来了个大反转,直接选定了崔耕。但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尤其是当着郭公公的面,他已经囧昂决定权交给沈拓了,他又怎么能收回决议自己再重新宣布宋温呢? 这不是既得罪了沈拓这厮,又要把来索二人往死里得罪吗?这种蠢事,宋廉这种老官油子是不可能干的。 千算万算,他宋廉就是没算到沈拓居然会大反转,直接选了崔二郎。 “咳咳……” 宋廉清咳两声,站起身来郑重宣布道:“好,本官今日宣布,这清源县尉一职,便由崔耕出任。过两日,府衙那边会派人下来榜文张贴于清源县中。至于正式任命,只等着郭公公将这任命带回长安捎到吏部,吏部核准记录造册之后,不日便有官牒文书下来!” 说罢,郭公公第一反应是雀跃的,毕竟顺利完成了来索二人交代的任务,回京之后既能交差,估摸着还有赏哩。 而胡泽义则是将脸垂了下 去,暗叹一声,宋温啊宋温,本官是卯足了气力帮你了,可谁让你这般不走运,竟然输给了一个臭商贾。你这老东西,是怎么得罪了姓沈的啊?关键时候,居然帮了崔耕一把! 很快,宋廉便让自己的长随去请来崔耕和宋温二人。 二人进来之后,当着所有人的面,宋廉再次宣布了清源县尉的人选,然后有些兴趣乏乏的勉励了即将出任县尉的崔耕几句,随后在胡泽义的引领下退到了内堂休息。 看这样子,宋廉一行今晚是准备在清源过夜了。 而当听到县尉一职,花落崔二郎手中后,宋温顿时面如死灰,整个人瘫软在地若田中烂泥,眼神空洞,口中不断呢喃着:“为什么?这到底是为什么啊?为什么啊……” 至于崔耕,亦是如坠梦中,一时间感觉整个世界都有些不真实了。 我真的居然成了清源县尉? 太不可思议了,太神奇了! 直到郭公公路过他身边时,道了两声恭喜,他这才如梦初醒。 紧接着,他跟着郭公公的步子走到堂屋外,从袖兜里掏出今天带出来的所有现钱,约莫有一锭银裸子,还有一小袋的开元通宝,悄无痕迹地塞到郭公公的手里,低声道:“出门匆忙未带足现银,明日一早公公离开清源时,草民必有一份孝敬。大老远跑一趟清源,不容易啊!” 太监爱钱,这是千古至理,崔耕在梦中见到太多了。 而且这太监在长安消息灵通,说不定将来还有借助他的地方呢。对于钱财的支配,崔耕向来都不是守财奴,更认为好钱就要花在节骨眼儿上。 这些正儿八经进士出身的官员看不起这姓郭的太监,不代表崔耕就不需要重视。相反,烧冷灶往往能起到意想不到的效果。 果然,郭公公听完崔耕的话,掂了掂手中的钱,立马眉开眼笑了起来。 要知道一路从长安到清源,哪怕在泉州府耽搁了一宿,就没见有人给他塞过一个大子儿,都当他是吃素的驴子,就没人给他喂过一口好料。 旋即,郭公公抿着嘴笑道:“有心有心,这些人里就属你最有心了呢,合该你出任清源县尉。不过咱家得纠正你一下,您现在可是堂堂九品的清源县尉了,不能再自称草民了。当着咱家的面儿,你得称一声——下官!当着城中草民的面儿,你更该称一声——本官!这是体面,这是官威哩!” 崔耕恍然大悟,连连应声:“受教受教!” 说毕,目送着郭公公在下人的引领下,缓缓走去内堂。 这时,他再回头瞅了一眼堂屋中的沈拓,暗道,今天若不是有他帮忙,这天大的好事儿还真轮不到我头上,必须感谢! 旋即,他返回堂屋中,拱手称谢道:“下官崔耕,感谢沈大人栽培!” 一句下官,说得崔耕浑身爽得冒泡。这种感觉,真是好啊! 沈拓闻言先是一愣,随后还是板着脸, 淡淡道:“下官?呵呵,你倒是学得挺快。不过不要误会,本官不是栽培你,而是实在看不上他!” 说这话,抬手指向了瘫在地上还在低吟哀嚎,不肯接受现实的宋温。 宋温下意识地止住哀声,抬头看着宋温,眼中充满了疑惑和费解。 自己从来没有得罪过沈拓,为何他要关键时候踢自己出局呢? 只听沈拓道:“清源县衙捕头宋根海可是你侄儿?” 宋温呆呆地点了一下头。 沈拓又道:“本官昨夜收到莆田县尉贺旭派人加急送来的书信,你那好侄儿宋根海居然抓了本官的妻弟,呵呵,还栽赃陷害于他,说他冒充本官小舅子在清源招摇撞骗,还参与制造假酒。宋温啊,你这是想给本官穿小鞋,是不?本官与你往日无冤近日无仇,你意欲何为?” “啥?” 宋温顿时想起了昨日侄儿跟自己邀功请赏之事,好像就提及抓了一个冒充沈大人小舅子的骗子。这人是真的? 一时间,宋温终于明白,为何沈拓会在关键时候选定崔耕了。 敢情儿不是崔耕这厮和沈参军有关系,而是自己的好侄儿给自己捅了篓子。 “宋根海,狗日的,小畜生,老夫不杀了你,就跟你姓!”宋温一阵咬牙切齿。 沈拓没有再继续理会他,而是扭头转向崔耕,道:“崔县尉,你若真要报答本官,那就请你明日赴任之后,第一时间将本官的妻弟放出来。他自幼锦衣玉食,如今被你们清源县衙的人扔进大牢中,恐怕遭不了这份罪!这事儿,你能替本官办吗?” 能啊,必须能! 崔耕重重地点了一下头,挺了挺胸脯,朗声道:“大人放心,下官履任之后便会第一时间放出林公子。而且下官保证,会加大力度整顿清源县衙法纪。” 说完,坏坏地瞥了眼宋温。 “好!”沈拓这回难得有了笑意,微微颔首,道:“本官会支持你的!” 声音落罢,人也从内堂走去。 目送着沈拓离去,崔耕若有所思。 低头又看了眼半死不活的宋温,嘴角一扬,道:“宋温,还真是错有错着啊,没想到梅姬造假酒,坑了自己,你侄儿想跟你邀功,却坑了你帮了我。这清源县尉一事儿,多谢了哈!” 刺激完宋温之后,他便扬长而去,很快出了县衙,他要将这好消息第一时间分享给家里人。 …… 出了县衙大门,崔耕正要下台阶。 却见茂伯已经早早在县衙外候着了,面有惶急,正在原地跺脚团团打着转。 一见崔耕出来,茂伯立马迎上前去,急道:“二郎,可不得了,刚才方氏酒坊那边有个咱们家的老伙计跑过来报信。” 崔耕一懵,问道:“怎么了?” 茂伯打量了一眼四周后,然后凑过去低声道:“听那老伙计说,方铭正在贱价变卖咱们崔家的祖产,酒坊、祖宅、田地都在统统贱卖!应该是要离开清源……” 第38章 祖产不姓方 回到周溪坊的家中,还不等崔耕屁股坐热,二娘便跟火上房似的窜进屋中来。 “二郎,可反了天哟!臭不要脸的方铭,这两天暗中贱价变卖着咱们家的产业,这绿毛龟想干嘛?” 绿毛龟是崔耕给方铭取得外号,久而久之,现如今整个崔家的人都跟着这么叫了。 崔耕正要说话,抬头却发现今天的二娘打扮得倒是新鲜啊,小腰系着围裙,手里拿着根擀面棍,脸上,衣裳上都还落着几撮面粉…… 啧啧,一向暴发户风格的骚包二娘,居然也有几分居家女人的味道儿。 崔耕一时有些接受不了二娘的新风格,怔怔问道:“二娘你这是进厨房了?可真稀罕啊,这么些年还没吃过一口二娘做的饭哩!” 二娘下意识地低头瞅了瞅自己的这幅模样,听出了崔耕的话外弦音,横了他一眼,道:“二郎你这是埋怨二娘没有好好照顾过你呗?想当初咱们家富贵时,厨房向来都有人打理,何须二娘自己亲自下厨?我告你,自打嫁给了你爹,二娘这十指就再也没沾过阳春水了。今儿是老娘也是头一遭下厨,瞧见没有——!” 二娘挥了挥手里的擀面杖,道:“今天老娘要亲自下厨,给你做长安城最美味的蟹黄毕罗,让你小子尝个鲜儿!” 毕罗,也叫饆饠,是唐代盛行于南北的一道着名面食类小吃。蟹黄毕罗,则是毕罗的一种,是将蟹黄塞在蟹壳内,涂上面粉放入木屉中蒸熟,富贵人家称之为芙蓉蟹,蟹匣子。 在唐代,毕罗算不上什么珍馐美馔,是地地道道的小吃,但蟹黄毕罗却是制作繁琐,而且用料颇为讲究,所以寻常百姓人家倒也少吃。 听着二娘居然要给自己亲手做蟹黄毕罗,崔耕颇有几分意外:“您这是……不会又在外头捅了什么篓子吧?” 二娘又是狠狠地剜了他一眼,啐道:“你就这般看低你二娘吧!若不是因为咱家木兰春酒被选了御酒,朝廷又是御赐牌匾又是圣旨的,老娘这娇滴滴的身段岂会下那厨房?美得你!” 崔耕哦了一声,心里寻思,原来如此,若是让你知道清源县尉一事,你岂不是要去上天给我摘来二两龙肉来吃了? “呀,老娘让你绕糊涂了!” 突然,二娘猛地反应过来貌似跑 题了,赶忙又重新回到话题上,催促道:“二郎,方铭这厮在贱卖糟蹋咱家的家产哩,赶紧想辙儿啊!” 崔耕了然,轻轻点头,道:“这事儿我知道了,路上茂伯已经跟我说了。估摸着是因为梅姬上次因为造假酒一案被莆田县衙的人拿走,这厮见着酒坊也没啥买卖,索性贱卖了酒坊和咱们家的祖宅祖田,卷着现银想跑路吧!” 说完崔耕略微摇了摇头,带着几分嘲讽的口气叹道:“梅姬也算是所托非人了,这边刚被逮进去,那边方铭就想着法儿开始变卖产业跑路了。真是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啊!” “呸!他们哪算什么夫妻,”二娘一脸鄙夷的神色,啐道,“他俩就是一对狗男女。方面这厮抛售的价格低于市价的五成,现在城中那些个商贾们已经快要将咱们家祖宅的门槛儿给踏破了!二郎,方铭这绿毛龟卖得可是咱们家的产业啊,难道就眼睁睁地看他这么糟践祖宗留下来家当?” 说到这儿,他看了眼茂伯,道:“不信你问崔茂,现在祖宅那儿人来人往的,都是来跟方铭报价的。要不,咱也将手头银子凑吧凑吧,趁着现在方铭着急套取现银,将咱家的产业都购置回来吧!” 茂伯唔了一声,重重地点了下头,然后一脸希翼地看着崔耕说道:“二夫人说得在理,老奴打听过了,就连城东吴家都派了管家去见了方铭。如此贱价变卖这么多产业,谁买了谁就是捡了天大的便宜,谁能不心动啊?” 崔耕一愣,问道:“哪个吴家?” 茂伯道:“就是开着天顺钱庄的吴家,他们家可是不差钱儿啊!公子啊,这酒坊、祖宅、还有祖田,可都是崔家几代人辛苦攒下来的,可不能眼睁睁地落入外人手中,不是?索性就依着二夫人的主意,咱也凑吧凑吧银子,将家产从方铭手中购置回来吧!” 天顺钱庄的吴家? 崔耕念叨了一下,随后问道:“茂伯,咱家账上还能提出有多少现钱来?方铭贱价抛售产业,又是作价几何?” 茂伯匆匆返回账房取来账簿,细翻了起来,然后掐着手指心算一番,道:“咱家酒坊重开,产量虽不多但也给田文昆田掌柜出了几笔货。若是提前跟田掌柜收回尾款,再将 捉钱令史吴公义那笔公廨钱再拖上一阵子,应该能勉强凑个一千贯出来。不过也巧了,昨日老奴打听到,方铭将咱们崔氏家产作价便是一千贯!” “一千贯?” 崔耕自然清楚自家的祖产市值几何,这哪里是低于五成市价啊,放平时便是两千贯都有人肯接下,这狗日的疯了吧?居然卖的这么便宜。这是有多缺钱,有多着急离开清源县啊。 不过他还是摇了摇头,道:“茂伯,先不说提前跟田掌柜收回尾款会影响他那边的销售部署,就算拖捉钱令史那笔公廨钱继续再拖几个月,等六个月借期满了再还。咱就说把这一千贯凑起来了,那账上还有周转的活钱吗?这酒坊要购买酒曲、米粮,还要付师傅们和伙计们的月银,这哪一样是能拖的?这账上没了活钱,酒坊还开不开了?木兰春酒还要不要酿了?” 说到这儿,他又将目光落在二娘那张满是面粉的脸上,笑道:“二娘,你觉得咱们真拿着一千贯去找方铭,这绿毛龟会轻而易举地卖给咱?他明知道这份祖产对我们的意义有多重要,他还会作价一千贯卖给我们吗?呵呵,背不住这孙子已经在家翘着二郎腿,等着咱们乖乖地上门跟他谈了呢。若同样是一千贯,这厮宁可卖给别人也会卖给咱的,除非咱们能满足他的狮子大开口!” 一番话落入二娘和茂伯耳中,二人情不自禁地点起了头,利害关系和关键之处都被崔耕逐一点了出来,纷纷感叹,到底还是二郎心思缜密啊! 一时间,茂伯面有失望之色,无言地摇了摇头,轻叹一声。 二娘则是心有不甘,郁闷道:“难道就眼睁睁地看着咱家产业落入旁人之手,咱们却束手无策?” “那倒不会!” 崔耕略微思索了一下,摸了摸鼻子,笑道:“我突然明白为什么方铭会这么着急贱价变卖这些产业了。” 二娘急问:“为啥哩?” 崔耕道:“心里有鬼,着急想溜呗!也许,还有个办法能从他手中用最便宜的价钱,拿回咱家祖产!” 二娘还是有些不解,又问道:“啥心里有鬼啊?还最便宜的价钱,二郎你莫不是在说梦话吧?” 崔耕摆了一下手,道:“一时半会儿说不完,这样,茂伯你让人帮我放出风 声,就说这份祖产姓崔不姓方,要接手也得是我崔二郎自己来接手,还轮不到外人来捡便宜!” 茂伯应了一声是,倒是二娘越发听不懂了,伸出手指轻弹了下崔耕的脑门,道:“这么大的便宜谁都想捡,那些有钱人家凭甚不捡啊?还放出风声,你当你是谁啊?” “就因为我是新任的清源县尉!” 崔耕忽地站起,笑道:“想捡我崔家的便宜,他也得好好掂量掂量自个儿到底行不行!” “啥?清……清源县尉?你弄啥嘞?” 二娘吓得将手中擀面棍脱落在地,瞪大了眼珠子,惊呼道:“你啥时候成了清源县尉?” 崔耕拱拱手,很浪地回了一句:“禀报二娘,很不巧,就在刚刚!” 二娘还是一副难以置信的模样,茂伯在旁轻轻将今早县衙里发生的事情道了一遍,绘声绘色之余还添了一点自己的臆想,听得二娘嘴巴一会儿张一会儿闭,惊叫连连。 最后,差不多消化完这个震撼的大消息之后,二娘猛地转身,疯了似地跑出了屋,在酒坊的院里哇哇大叫起来:“听好了,都听好了,俺们家二郎当官了!新任清源县尉,堂堂九品朝廷大员,就是我们家二郎!” “初九,初九,死哪儿去了?” 二娘高喊一阵招来了酒坊中的师傅伙计后,又四处嚎叫:“快,快去找来铜锣,在周溪坊里好好敲上一阵,就说咱们家二郎当官了!” 屋中,崔耕和茂伯对望一眼,不过面色如常,因为他俩还在路上打过赌,听到这个消息后二娘会是一番什么动静。 显然,崔耕赢了! 他很爽快地伸出手,摊手手掌冲茂伯说道:“老管家您输了,来,愿赌服输,两文钱!” 茂伯笑着连连点头称是。 高兴! 输了,茂伯也高兴! …… 约莫傍晚的光景,曹家酒坊。 曹天焦溜达着来到了自家的酒坊里,因为最近没什么买卖所以师傅伙计们早就提前下工了,此时的酒坊里空空荡荡静悄悄。曹天焦置身其中,看着生意萧条的酒坊,不由叹息一声,曹氏酒坊到底还是在他手中败落了。 此时,他瞅了眼账房的方向,因为天色渐晚的缘故,已经早早点上了灯。 曹天焦走近些,透着纸糊的窗户看着屋中一道消瘦的人影在 晃动,时而传出一阵清脆的算盘珠子声。 不用猜,老曹也知道账房里的人是谁了。 “咳咳,婵儿啊,该回家吃饭了!” 曹天焦站在窗外,轻唤了一声,道:“这酒坊的买卖咱家不是快不做了吗?早点跟爹回去歇着吧!” 里头传出曹月婵继续敲打算盘珠子的声音,隔了一小会儿,拨算盘的声音停了,传出话来:“爹,不做也要做好账目才是啊,我快算完了,这个月又是亏了十来贯的人工和米粮原料钱。这酒坊生意越来越不行了,早点结束早点安生。” 老曹一天这个月又亏钱了,立马眉头又扭成了个大疙瘩,叹道:“是啊,早点结束早点安生,都怪狗日的崔二郎,若不是这小子的木兰春酒,曹氏酒坊能断在我手里?” “噗嗤~” 曹月婵在里头不由一笑,说道:“爹你这也是没什么好埋怨的了,埋怨他干嘛?能造出木兰春那等好酒,也是人家的本事,不是?好啦,你先回去吃饭吧,我一会儿就回去,叫厨娘给我留点饭菜热在锅里头就行!” 老曹哦了一声,发现这段时间貌似女儿对崔耕的态度有很大的改变啊,今天居然还当着自己的面夸他。 突然,他想起半个时辰前在街上溜达听到的消息,紧忙对着窗户,冲曹月婵说道:“婵儿,爹听说木兰春酒真的被封了御酒,连御赐牌匾和圣旨都下来了。这辈子,我还真没见过圣旨长啥模样哩,狗日的老崔,死得早,倒是生了个好儿子!” 不过曹月婵倒是没有半点意外,甚为平静地回道:“唔,我知道了!” 老曹又道:“不过听说,就因为这木兰春酒被封御酒,咱们清源县都升了上县。这狗日的崔二郎,说是什么门荫入仕,居然摇身一变,成了咱们清源县的县尉大人!你说这崔家祖上是造了什么大德啊,让崔二郎有此等大福报?” “什么?” 嘭! 噼里啪啦…… 曹月婵意外地低呼一声,失手将算盘跌落在地,霎时,将一颗颗圆滚滚的珠子散落了一地…… “他?清源县尉?唉……看来合作银号之事,本小姐跟他讨价还价的余地又少了一分。希望他这一次,不会又借着势头趁火打劫!” 她的言语之中,明显透着几分失落和不自信。 第39章 新官上任记 翌日天刚蒙蒙亮,便有衙役在城中开始敲锣打鼓地巡街,并于各坊坊口处,张贴起红榜告示。 红榜上写着,此番崔氏酒坊进献御酒有功,特进封木兰春酒为大唐第九御酒。清源县自此,升格为上县,并减免朝廷正供两年,以示仁治天下。 所谓朝廷正供,指得便是朝廷财政收入的主要来源,专指拥有土地的人所课征的土地税,亦称田税,并不包括针对商贾所征收的重税。 一时间,以耕种为生的清源百姓笑逐颜开,人人传唱,称颂天子贤明,朝廷仁政。尤其是那些靠着租赁田地给佃户耕种的大户人家,能省下两年不用交田赋,无异于天上掉馅饼,白捡了足大的便宜。 当然,红榜告示中自然少不了清源升为上县之后,县衙的一系列人事调动。 对于新任县丞陈子昂,清源的百姓、商贾和士绅倒是不大在意,毕竟陈子昂是外地来的官员,换个县丞对普通人而言没什么两样。衙门还是那个衙门,县衙大门还是坐南朝北开着,没有区别。 倒是对于新任县尉的人选,在清源坊间不禁掀起了轩然大波。 要在大街上随便拉一人问清源县令姓甚名谁,兴许有不知道的。但若是要问崔耕崔二郎,何许人也?怕是六岁稚童也能跟说出个子丑寅卯来。 现如今的崔家二郎崔耕,在清源县中可不是一般的有名。 先有童谣传唱仙家酒,再有崔二郎醉仙楼美酒会群商,木兰春酒畅销清源县,有价无市,一杯难求! 再有如今的崔氏酒坊进献木兰春酒,被封了御酒,博了天下第九的名头。 清远本地人要想不认识崔耕,恐怕是难于登天啊! 如今这崔二郎更是了不得,居然凭着一介商贾之身,小小酒坊子弟却能堂而皇之地步入仕途,出任判六曹,负责缉盗防匪,主管一县治安的九品县尉。 这是多大的造化? 坊间百姓哪个不晓得,若要当上官,便要金榜题名中进士。每逢科举,清源县前仆后继去科考的读书人如过江之鲫,不下百人,哪个不是十年寒窗苦读,哪个不是天上下来的文曲星?但真正能雁塔题名骑马夸街的读书人又有多少? 几乎没有! 可想而知,崔二郎这是夺了多大的造化,积了多大的福报,居然以一介商贾之身出仕,成了清源县堂堂的九品朝廷命官! 一时间,坊间众说纷纭,茶坊酒肆、街头巷尾,坊里坊外,无不议论着崔耕此人。 有心生羡慕者,有心怀感慨者,有酸水直冒者,当然,也有惶惶不可终日日。 如趁人之危,篡占了崔耕家业的方铭,明显就属于后者。 …… 城东,天顺钱庄。 钱庄的柜台外,方铭正双拳紧抱着,焦急地在店堂里来回踱步转悠着。这厮脸上惶急之色难以遮掩。 待得钱庄伙计又添 了一回茶汤,他下意识地伸手去拿茶盏,凑到嘴边大口一饮:“哇呀,烫死我了!” 哐当! 茶盏失手打落在地,方铭被滚滚热茶汤烫得趔趄一跳,尖叫了起来。 这时,站在柜台里头的钱庄二头紧忙走了出来,让伙计将碎瓷破盏收拾干净,继而冲方铭笑道:“方掌柜,你这心不在焉的样子,可别烫破了嘴。怎么样,没事儿吧?要不要去请个郎中过来瞅瞅?” 钱庄的二头是专门负责招待客人的,属于钱庄的二掌柜。此人姓谷,名大根,年约四十,在吴家的天顺钱庄干了快有小十年了,是钱庄的老资格。 方铭烦躁地挥挥手,催问道:“你们掌柜的怎么还没来,你派人去请了吗?你瞧我在这儿都等多久了啊?” 谷大根将方铭请着坐了回去,宽慰道:“方掌柜稍安勿躁,我早早便派伙计去请大公子了,估摸着是路上耽搁了吧。您再等等,肯定一会儿就到的!” 谷大根知道今日来钱庄,肯定是为了跟自家大郎谈那笔买卖,看这厮着急把火的模样,真是铁了心要贱价变卖那些个酒坊田产了。 见对方这幅神色,作为买卖人的谷大根心里其实更指望自家大公子再晚些来,越是耗着这厮,一会儿背不住还能再杀他一回价。指不定用不了一千贯,不,花上七八百贯,就能买下姓方的手中至少使之两千余贯的产业了。 此时方铭现在也是悔烂了肠子,要知道今天会有红榜告示这一出,昨日吴家大郎上门来谈的时候,他就该趁势将崔氏那些祖产爽利地卖给对方,至少一千贯就平安落袋了。 现在倒好,出了这红榜告示,崔二郎这厮居然乌鸦飞上枝头变凤凰,恐怕手中这批偌大的产业卖不上一千贯了。 贪心啊,总想着崔二郎自己主动找上门,志在必得购回那批产业,然后自己可以狮子大开口,狠狠敲他一笔。 天不遂人愿啊! 方铭暗暗祈祷,最好是吴家大郎一会过来的时候,并不知道崔二郎任职清源县尉之事。 越想下去,方铭就恨不得现在便插上翅膀,带着现银直接远走高飞,离开清源这个鬼地方。 “哈哈哈,吴某来迟一步,方掌柜恕罪啊!” 一记爽朗的笑声从钱庄外传来,方铭扭头,正见着天顺钱庄的掌柜吴公礼健步如飞,走入堂中。 吴公礼,城东吴家长子,在清源县商贾中以稳重却不失精明而为人称道。虽然现如今的吴家还是吴家老爷吴继堂执掌,但刚过而立之年的吴公礼却深得他爹吴继堂看重,去年便将吴家最大的产业天顺钱庄交于他打理了,再有两年,整个吴家肯定也会交到吴公礼手中。 例如此次吴家出面收购方铭手中的崔氏产业,便是吴公礼一手操持的。 方铭一见吴公礼进来,噌的一下,立马从 位置上站了起来,急道:“吴掌柜的,你可算来了。赶紧的,方铭手上的那批田产、祖宅还有酒坊,都一并卖你了。不二价,就如昨日谈的,一千贯!我将房契地契和田契都带来了,现在咱们就做交割。” “方掌柜缘何这么急?昨日我登门与你商谈时,你可是说还要再观望观望,货比三家之后,再做决断来着。” 吴公义笑着看了眼方铭,挥挥手示意伙计去置碗茶汤来后,自顾坐了下去,脸有促狭地问道:“莫非方掌柜是听到了什么风声,这才如此急于抛售手中产业?” 方铭心里咯噔一下,预感不妙。 对方那令人寻味的笑容,已经证明了,这吴公礼肯定是也知道了自己的死敌崔二郎已经入仕为官,出任清源县尉一事儿了。 也是,这满大街到处都张贴着红榜告示,街头巷尾都在议论此事,除非这吴公礼是瞎子聋子,不然这一路过来,岂会不知道? 随即,他咬了咬牙,一脸狠色地说道:“吴掌柜,明人不说暗话,咱也别绕来绕去了。一口价,九百贯!” 这说话的功夫,就直接降了一百贯。在清源县城,都能置办一进地段较好的宅子了。 说罢,方铭不忘补充道:“我不要票据也不要通宝大子儿,要成色足的银锭,方便携带。拿到银子,今晚天黑前我便会离开清源!” 吴公礼还是没有吱声儿,而是小口小口地喝着伙计奉上来的茶汤,浑然没有理会方铭。 方铭见状,略微低头沉思片刻,猛地又是抬头,紧攥着拳头沉声道:“八百贯,我现在就要现银,钱货两讫后,方某现在就离开清源!” 又降一百贯! 一直站在吴公礼身后旁听的二头谷大根忍不住打了颤,下意识地想提醒自家大郎,见好就收吧! 可吴公礼还是古井不波,依旧喝着碗中茶汤,还不忘冲伙计指点道:“今日这茶汤的陈色有些浑啊,去,再让后边重新熬煮一壶。” 伙计应声离去。 “吴掌柜!” 方铭面容有些扭曲地低吼一声,牙齿咬得咯咯作响:“莫要趁火打劫啊!八百贯买到这么大一笔产业,你赚大了!” “哦?”吴公礼这时抬头打量起了方铭,仿佛才发觉他站在自己跟前似的,一副兴致缺缺的样子,说道,“方掌柜,谁趁火打劫了?这刚才是你自己一人自话自说,从头到尾,吴某可是一句话也没插过啊。怎么?这才掉了两百贯的价儿,就心疼了?呵呵,要是新任县尉大人崔……” “好了,别说了!五百贯!” 方铭双眼赤红,面容扭动如河里水蛭乱舞般,伸掌比出五根手指,恨声道:“五百贯,偌大的产业,统统卖你!” 嘶…… 二头谷大根猛地抽了口凉气,不自觉地用手轻轻碰了下吴公礼的胳膊,低声道:“大郎,那 么多的田产和宅地作价五百贯,这不跟大白菜似的吗?买……买了吧?” 不过吴公礼仿佛没听见谷大根的话似的,而是缓缓起身,就说了一句话:“方掌柜,若换做平日,纵是一千五百贯,吴某也不会嫌贵。但今天嘛,你便是五文钱卖我,呵呵,我都嫌烫手啊!好了,买卖不成仁义在,希望下次我们天顺钱庄还有机会跟方掌柜做买卖。大根,送客!” 旋即,吴公礼又坐了下去,双目微闭似在养神。 “吴掌柜?你……你这是什么意思?我再便宜点,成不?你总得给我留点盘缠,不是?” 方铭这下终于慌了。 不过吴公礼这次别说站起来,连眼睛都懒得睁开,而是懒洋洋地挥了一下手,嘱道:“大根,送客!” 谷大根有些心疼地走了过去,冲方铭摆了个请的手势,道:“方掌柜,对不住了,这桩买卖俺们天顺钱庄吃不下来。要不,您再出去转转,另寻一个买家?” 方铭霎时心如死灰,脸色惨兮一片,失魂落魄地低喃了一句:“连你们吴家都不肯接手,试问偌大个清源县,谁人还能接,还敢接啊?” 一声叹罢,便晃晃悠悠地走出了钱庄。 送走了方铭,谷大根立马匆匆返身,甚为痛心疾首地对吴公礼说道:“大郎啊,五百贯可以买了。若是买下来,这笔买卖赚破大天去了!” 吴公礼徐徐睁开眼睛,笑问道:“今天满大街的红榜告示,你没看?你忘了方铭所谓的这笔产业,又是谁家产业?” 谷大根点点头,道:“知道啊,不就是崔二郎走了大运,成了咱们县的县尉嘛。大郎我知道你的意思,方铭篡占了崔二郎家的产业,现如今崔二郎摇身成了官身,该是找他算账的时候了。但这也不影响咱们做这笔买卖,不是?我们是从方铭手中买来的,有房契、地契、田契,光明正大,也没讹谁,也没欺谁。就算崔二郎想要回产业,他也得跟方铭要,不是?跟咱们家没关系。再说了,若不是因为这个,方铭会愿意以这种杀血的价钱卖给我们?” 说到兴头上,谷大根还嘴角一撇,不以为意道:“再说了,咱们吴家是什么人家?咱家跟胡县令可是亲戚,胡县令还得叫咱老爷一声表兄呢!哼,若那崔二郎想将气儿撒在吴家头上,那他也得掂掂自个儿的份量。吴家,不是他能招惹的!” 听着谷大根越说月兴奋,吴公礼颇为失望地摇了摇头,道:“你啊,亏你还在天顺钱庄干了十年的二头,你觉得是挣这笔买卖来得划算,还是交恶一个清源县尉划算?是,你说得没错,吴家的确不是他崔二郎能招惹的起的。但现今的崔家也不是什么阿猫阿狗人家,崔氏酒坊有御赐牌匾,有日进斗金的木兰春酒,崔二郎这般年轻便机缘巧合地 成了清源县尉。你觉得崔家就真的那么好拿捏?就光顾着眼前那点蝇头小利,出息!” 训斥一番后,他发现谷大根好像很不服气,又继续道:“你还别不服气,大根,我表叔父总有调离清源县的一天吧?那以后谁来保证咱们吴家在清源县继续屹立不倒,风雷不动?不靠别的,就靠两样东西,一是让人不容小觑的实力,二是水泼不进的人脉!而这今天这桩买卖,做下来便是划不来,我能拿吴家的将来去赌这桩买卖吗?蠢货!” 谷大根这下有些服气自家这位大公子了,略有所思一番后,又有些不解道:“可是老爷平日里教我们,为商者,首讲利,利之所驱……” “打住吧!” 吴公礼摆摆手,嘴角颇有几分不屑,轻轻说道:“我父亲那套,已经落伍了!大根,舍得舍得,有舍才有得。你好好思量便能明白,没事儿多看看书。读书并不是只对科举有用。” 谷大根哦了一声,涉及到新老两代家主的理念冲突,他可不想参与,遂不再言语。 吴公礼又道:“晚些时候你亲自跑一趟周溪坊的崔氏酒坊,给崔二郎传过话,就说今天方铭来过,不过我们家不做他的买卖,其他的就不用讲了。” 谷大根道:“那要不要跟他说,大郎你卖了他一个人情?” 吴公礼耸了耸肩,笑道:“像他这种聪明人,又何须你来提醒?若这都要你来提醒,他就混不到今天这个地步了。” 谷大根说了声晓得了,便重新回到了柜台里。 吴公义用手轻轻叩了叩桌子,端起后边刚刚熬煮好的新茶汤,浅尝一口,默念了一声崔二郎。 …… 而此时的崔耕已经进了县衙大门,因为今天是他上任清源县尉的第一天。 可是他发现,今天这么隆重的日子,县衙门口居然没有衙役站岗把守。 揣着纳闷儿穿过仪门,来到赋役房、捕快房,还有差役房,居然统统都没人。 到了大堂院,左右两边是六曹房,即功曹、仓曹、户曹、兵曹、法曹、士曹六房。 因为清源当初属于下县,所以六曹房其实只有户曹、法曹、仓曹三个曹房设了曹吏,其他三曹就由董彦这个县丞兼着。 按理说,他现在新官上任又判六曹,那六曹房都归他管。这个时候,负责法曹的曹吏应该带他去巡视一下县衙里外,还有各个衙役房及县衙大狱。 可是他转悠了一下六曹房,都没人,鬼影都没一个。 整个大堂院空空荡荡,貌似就跟集体人间蒸发了一般。 草! 什么意思? 崔耕有些寻思过来了,莫不是这帮孙子要给他这个新任上官一个下马威?宋温这老鳖孙挑的头? 一念至此,心中无名火腾地一起! 好胆,还真是翻了天! 跟老子玩野路子,玩里格愣是吧?还真不信治不了你们了! 第40章 出发牲口市 崔耕在大堂院中站了好一会儿,心中有了计较,便直奔胡泽义所住的县衙内宅。 恰巧胡泽义刚送了宋廉、沈拓一行离去,正在内宅的堂屋中歇息,见着崔耕跑来,虽未起身却也微微一讶,道:“崔县尉今日新上任,怎么一早便有空跑本县这儿来了?” 看得出来,胡泽义刚升了从六品的奉议郎,又平平安安地送走了宋廉、郭贵等人,心情还不错。 崔耕自然不能当着胡泽义的面儿说,刚上任就吃了个宋温、宋根海等人一个下马威,那多栽面儿啊! 随即抱了抱拳,笑道:“下官初任清源县县尉一职,这第一站地自当是要先拜会明府大人。以后在县衙,少不得,明府大人提点和照拂!” 虽说他知道因为董彦的关系,他跟胡县令压根儿是走不到一块儿去的,哪怕天天笑脸对笑脸,最终也不可能走心。 这层微妙的关系,他自己心里清楚,胡泽义心里更清楚。如果胡泽义听完他这话,立马就将崔耕倚为心腹,那他也不用继续混官场了。 不过伸手不打笑脸人,崔耕今天能第一站先拜会自己,还能说出这番话来,胡泽义倒也觉得这小子给足了自己面子,脸上的笑容自然也绚烂多了。 “好嘛,以后都是一个县衙的同僚,崔县尉无需这般客气!”胡泽义这下终于起身,微微摆手,客套了一番,“以后本县的缉盗防匪的治安,还得多多倚仗崔县尉才是。哈,以后本县文有陈子昂,武有崔二郎,端的是高枕无忧矣!” 崔耕闻言心里一动,趁势问道:“既然明府大人这么说,那下官是不是可以理解为今后本县的三班衙役都归下官统辖?” 胡泽义不明白崔耕怎么就问起这个了,不过依据事实点头道:“那是自然,县尉主一县缉盗防匪,城防治安之责,且分判六曹。这些都是你应尽之权责,崔县尉何故有此一问?” 崔耕又问:“六曹亦归下官统辖?” “哼,难道你觉得本县是那种专权揽权之人吗?该你的便是你的,莫非崔县尉对本县的官声有所质疑?”被 崔耕这么连番明知故问,胡泽义有些不高兴了。 崔耕此时已经得到了想要的回复,继而摆了摆手,掩饰道:“明府大人误会了,下官不是那个意思。只是下官初任县尉一职,之前也不懂县衙中的各项章程,特来向明府大人请教来着。” 胡泽义一听之下,想想也对,崔二郎一介臭商贾出身,连圣贤书都没读过,更何谈为官之道?不懂跟自己请教也属正常。 这崔二郎居然走狗屎运,由商如仕,居然一步登天成了堂堂的九品县尉。这让普天下那些个十年寒窗苦读就为金榜题名的学子情何以堪? 一想到这儿,正儿八经科举进士出身的胡泽义心里就有些不是滋味儿,对崔耕这种方式当官的人,越发地鄙视,比对靠明经科出身的董彦,还要来得鄙视。 随后便没了继续聊下去的兴致,挥挥手,下起了逐客令:“本官提醒崔县尉一句,县衙内宅乃是本县的私人居所,非紧要公务,闲杂人等不得私闯。以后有什么不懂的地方没必要跑本官这来。你可以跟陈县丞请教一番,他是个大有学问之人!” 崔耕听着胡泽义这话也膈应,什么叫闲杂人等?这里是你的后花园啊?以后你不请我来,我还稀的来呢! 旋即说了一声下官告辞,便返身离去。 “呵呵,骂你一声闲杂人等又如何?还不是乖乖地要在本官手底下听任差遣?不过一走了狗屎运的商贩子,不学无术之辈,看你这县尉能踏踏实实地干到几时?” 看着崔耕离去,胡泽义面呈不屑,转过身去,双手负背地站于堂屋中,看着堂屋右侧墙壁上挂着的一幅画,情不自禁地吟道:“龙不吟虎不啸,名不正言不顺,小小臭虫,可笑可笑!” …… 崔耕走出内宅,重新回到了大堂院中。 此时已是晌午时分,陆陆续续有衙役回到县衙,各自进了赋役房、捕快房、还有差役房。 不过这些衙役们见着崔耕,仿佛就跟见了瘟神似的,纷纷退避三舍。运气不好撞到面儿的,只得低着头嘀咕一声见过县尉大人,便又窜走了 。 崔耕知道,这些小卒子八成都是收到了宋温或者宋根海的警告,所以也犯不着跟他们置气。只要收拾了始作俑者,这些衙役捕快便好办了。 这时,他走进捕快房,见着十来个捕快正东倒西歪地在里头磨洋工,朗声问道:“捕头宋根海何在?” “……” 捕快房里没人回应,所有人都在装聋作哑,各干各的事儿。 崔耕早有预料,又道:“谁能告诉我,现在宋温、宋根海等人在哪里,我便将他从捕快班调往本县驿站当差!” “……” 还是没人搭理他,不过有个胆子稍微大点的捕快倒是嘟囔了一句:“驿站那儿又不是什么肥差,一个月的薪钱还不如在捕班当差呢。在捕班出个案子,主家还能给点辛苦钱。” 崔耕听罢,摸了摸鼻子,笑道:“本县出了木兰春酒,如今各地酒商都往清源县里跑,过往商旅在驿站歇脚比往年要多了。考虑到驿站当差的辛苦,南北货栈的田掌柜昨日跟本官说了,他准备每月资助本县驿站半吊钱,用于补贴驿站的当值人员。” 嗡! 这下,捕班里炸窝了。 半吊钱不就是五百文钱吗? 崔耕的言下之意,只要调到驿站去当差,就每月都能多挣五百文钱了呗? 五百文钱是什么概念?斗米百钱啊,那就是每个月凭白多挣了五斗米啊。 有的捕快已经在寻思,一个月多挣五斗米,这都赶得上在捕班当差一个月的薪钱了。 噌的一下,一名捕快飞快站起身来,窜到崔耕身前,叫道:“禀报县尉大人,俺知道,宋捕头跟他叔叔宋户曹在牲口市旁的一家小酒肆里喝酒哩,仓曹的何曹吏,士曹的姚曹吏,他们几人都在那儿。” 崔耕对这三十多岁的捕快略微有些眼熟,尤其是那个大蒜鼻子,瞅着好像在哪儿见过。 那捕快见崔耕打量着他,心里也惦记着那每月五百文钱的补贴,紧忙自我介绍道:“属下姓秦,名良油。也是咱们捕班的老人了,嘿嘿,在周溪坊您家院门前,属下跟宋捕头去过一趟,跟县尉大人打过一回照面。” 崔耕想起来了,难怪有些眼熟。 当即,他拍了拍对方的肩膀,很是痛快地答应道:“很好,明日起,你便调到驿站当差。每月发薪日,南北货栈的账房便会将这补贴的五百文钱送过来。” 秦良油太清楚这南北货栈和崔氏酒坊的关系了,完全不担心崔耕会赖账,激动地连连抱拳道:“多谢县尉大人,多谢县尉大人,属下一定会恪尽职守,守好驿站的一亩三分地!” 眼下这么大的便宜被秦良油给占了,其他那些手脚慢的捕快不由暗暗心生羡慕起来,就说两句话,每月就能多挣五斗米,这便宜事儿换谁都会干啊! 崔耕心中暗暗笑了下,又道:“用不着谢本官,这是你应得的。本官对听话的人,从不吝啬奖赏。” 说到这儿,崔耕又看了眼满屋的捕快,问道:“本官需要三个人领我去一趟牲口市旁的小酒肆,你们谁愿意带路?” 带路? 去牲口市的小酒肆? 在场只要不是傻子,都能听得出来,崔县尉这是要去找三位曹吏和宋捕头的不痛快啊。 这得罪人的事儿,谁愿意搀和啊?先不说宋户曹那阴损的老东西不能得罪,就是宋捕头,也不是什么好脾气的人啊! 瞬间,捕快房里又是鸦雀无声。 “嗯……” 崔耕轻吟一声,双手抱胸,右手撑着下巴看着这些人,朗声道:“以后过往商旅会越来越多,这些商旅关系到本县的商贸繁荣,驿站那边恐怕一个人忙活不过来吧?驿站那儿再增加三个差役的名额,应该不难,这毕竟在本官的职责范围之内嘛。至于南北货栈那边,每月再多资助三个人的补贴,更不是什么难事啊。毕竟木兰春酒如此风靡畅销……” “大人,属下赵二狗愿意带路!” “我,我,我,算我一个!别人怕他宋捕头,我曾阿炳可不怕,我只听县尉大人的差遣!” “属下愿为大人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齐唰唰~ 三名麻利儿地捕快从半死状态立即满血复活,跟秦良油一道儿,站到了崔耕面前。 而剩下那七八个捕快,因为反 应过慢,只有干瞪眼的份儿了。 崔耕见着眼前这四人一副上刀山下油锅的模样,又看着剩下那七八人跃跃欲试的劲儿,随即趁热打铁道:“本官履任清源县尉后,发现三班衙役的薪钱都少得可怜啊。找个时间,本官得找陈县丞商量一下,是否可以提高一下三班衙役的薪钱。尤其是捕班,缉盗捕贼,出案巡街,辛苦的很啊。拿着卖白菜的钱,干着要命的活,不妥不妥。你们说,捕班的薪钱是不是要提一提?” “县尉大人英明啊!” “大人可算是替俺们说了一句公道话!” “可不呗,老爷们都是大鱼大肉,俺们每个月却还要为几斗米奔波,这捕班的薪钱自打胡县令上任后,就没涨过啊!” “就是,崔氏酒坊的一个伙计,兴许都比咱们挣得多!” “就是!别看咱们在街上耀武扬威的,可谁他娘的知道咱家米缸都快见底了?” …… 一时间,捕快房中怨声载道。 这时,崔耕又道:“涨薪,问题不大。就算县衙不出这份钱,我崔氏酒坊也出得起这点小钱,无非就是多卖几坛子木兰春酒嘛!不过,这银子也要看花得值不值,是不?” 话里话外,就算傻子,也听出了弦外之音。 “大人,走吧,俺们陪你去牲口市!” 不知谁嚷了嚷一句,瞬间,那七八名捕快也纷纷站起身来,拿锁链的锁链,拿铁尺的拿铁尺,潜移默化地在崔耕面前站成了两排。 这就妥了? 崔耕暗叹一句,银子这玩意,可真是好东西啊,有钱能使磨推鬼,一点也不假。 “你们都自愿陪本官去牲口市那边?”崔耕问道。 “愿意!” “宋户曹等人玩忽职守,本官身为清源县尉,自然有督导训诫之权。到了那儿,本官可就跟宋户曹还有宋捕头他们撕破脸皮了啊!” “不怕!” “如果宋户曹和宋捕头他们目无官长,甚至忤逆冲撞本官呢?” “那属下等人就干他丫的!” …… 崔耕再次暗赞了一下金钱的魅力,大手一挥,意气风发地喊了一声:“出发,前往牲口市!” 第41章 这是开胃菜 牲口市。 位于清源县城西的郊外,离县西城门不足百米,始建于前隋大业七年,当时规模占地不足半亩,牲口市中也只有三五家摊位,贩卖的牲畜也仅是耕牛和山羊。随着朝代更迭,时光变迁,经过七十余年的发展至今,牲口市的规模也不断在扩建,占地足有三亩地之大。光固定贩卖牲畜的摊位便不下十五六家,还不算外地和相邻几个县的往来牲口贩子。且贩卖的牲畜也不再是单纯的牛羊、还多了骡马、驴子、还有家禽野山货。 如今的牲口市,不仅是清源县城及三乡八寨牲口贩子的聚集地,也是泉州府下辖诸县中最大的一处牲口贸易集中地。因此,除了本县之外,相邻几县的农户和商旅若要采购牲口,第一首选地都会选择清源县的牲口市。这里不仅价格实惠,而且种类繁多。 渐渐地,牲口市也成了清源县衙赋税的一个重要来源渠道。 所以,在牲口市中每日都会派驻两到三名的赋役在此,专门负责征税,如遇上每七天一次的集市,赋役的人数更是会增添至六名以上。 随着牲口市的日渐兴旺,它的周边也延生出了很多小型的茶摊,饭档,还有酒摊。 张记酒肆,虽然挂着酒肆的招牌,实际上就是一个临时搭起来的摊子,准确地说,应该叫张记酒摊。 不过张记酒摊的生意却是牲口市这边生意最好的一家,而且据说有县衙户曹吏宋温的干股在里头,所以这酒摊掌柜堂而皇之地挂起酒肆的旗幡来,也没人敢笑话一二。 此时,张记酒肆中。 宋温等人正围坐在一张大圆桌上喝酒吃肉着,因是宋温想图个清静的缘故,摊子里也没什么客人进来。 酒过三巡,羊肉都切了小五斤,几人这才吃歇。 宋根海打了个饱嗝儿,随后揪起一根筷子粗鲁地剔着牙,不时吧唧着嘴,看得对坐的士曹吏姚度和仓曹吏何敬奎连连皱眉,暗啐黑厮粗鄙。 宋温见状,不悦地横了一眼自己这个不争气的侄子,低声骂道:“快收起你那副腌臢作派,丢人现眼的东西!” 宋根海啊了一声,嘿嘿讪笑两声,老实了起来。 宋温问道:“衙门那边都交代好了?” “呃,叔父放心,俺手底下捕班那群小子绝对听俺话,其他两班的衙役,俺也打点过。保准姓崔的小子今天来衙门脸上难堪。” 宋根海略微得意地说道:“哼,这厮抢走了叔父您县尉的位置,侄儿肯定不会让他难过。以后,他这县尉甭想支使得动俺!” 宋温面色稍缓,唔了一声,眉宇间透着挥之不散 的阴鹜,阴恻恻道:“那就好,今天老夫就让他知道,清源县尉哪里是这么好当的!” 宋根海拍了拍胸脯,大声道:“侄儿办事,叔父尽管放心,妥妥的!” “呸!” 一听他又在打包票,宋温没来由地一怒,一口唾沫直接啐在了宋根海的脸上,骂道:“你办事,老夫从没放心过!若是真放心,哪里还有仙潭村那事儿?若不是你错把姓沈的妻弟当成骗子抓了,他会临时狠狠阴我一把,最后便宜了崔耕这小畜生?” “昂?这,嘿嘿,叔父,那次是失误啊!”宋根海有些尴尬地挠了挠头,陪笑道,“侄儿也是受人蛊惑,最可恨地就是写匿名信那厮,若不是他,我也不会信以为真,带人马去仙潭村抓人了。” 宋温又是横了他一眼,训道:“难道你抓人之前,就不会鉴定一下这匿名信中所说之事的真伪再行动?哼,要怪就怪你自己蠢笨如猪,才会这般容易受人蛊惑。对了,匿名信出自谁人之手,查的如何了?” 宋根海摇了摇头,摊摊手,道:“这……还没个头绪,不过侄儿会抓紧追查的。” 宋温唔了声,咬牙切齿道:“查,一定要给我查个水落石出,若不是这封匿名信得罪了姓沈的,这县尉的位置岂会便宜了崔耕那畜生?” 宋根海低着头连连允诺。 这时,宋温看了看摊外天色,问了下时辰。 仓曹吏何敬奎道:“差不多午时末了。” 倒是士曹吏姚度面有担忧地问道:“宋户曹,今天是新任县尉第一天履任,咱们一早上都不去衙门应卯,又在背后搞这些小动作,会不会有些过了?” 霎时,宋温不悦地斜了他一眼,闷哼道:“怎么?姚士曹怕了?” 姚度看出宋温的不快,低头不再说话。 清源县衙六曹中只设三曹吏,曹吏本身就不是官,不再吏部官员编制内。这些县衙吏员都是历任县令在民间征辟的落第士子,属于临时工。姚度是清源县本地人,年约四旬,屡试不第,是上任县令留下来的士曹吏,原本胡泽义上任之后要将他辞退,然后重新在清源县中再征辟一名新的士曹吏。毕竟一代天子一朝臣,一任县令一任吏。上任县令留下来的临时工,使唤起来总是有些不够信任。不过姚度暗中疏通打点了胡泽义的心腹宋温,花了些银子,宋温又在胡泽义面前美言了一番,这才继续在士曹吏的位置上留任了下来。 而仓曹吏何敬奎比姚度还要不堪,他是宋温的同乡兼发小,年近五旬还是个老童生,也是走了宋温的关系,这才大老远 从老家跑来清源,寻了这份仓曹吏的差事,主管着县衙的粮仓和各类库房。 所以别看三人都是县衙里各司其职的曹吏,但实际上,两人都是唯宋温马首是瞻。尤其是仓曹吏何敬奎,暗中替宋温不知干了多少阴损事儿,挣了多少昧良心的银子。 昨日宋温痛失杂色入流的机会,与县尉一职失之交臂,于夜里就通知了两人,今早要罢崔耕的工,到点不去应卯,让六曹房进入空滞状态。两人知道后先是一惊,不过他们更害怕得罪宋温,毕竟宋温的身后,可是站着刚刚升了品秩的县令胡泽义。 这才有了今早崔耕见到的尴尬一幕。 这时,仓曹吏何敬奎赶忙奉承道:“哈哈,姚士曹多虑了,这新来的县尉又怎样?不过是无根的飘萍罢了!咱们只要紧跟着宋户曹,后面又有明府大人替咱们撑腰,何惧之有?” 姚度心中轻轻叹息一声,不再言语,只得继续随大流。 …… 此时崔耕已经带着一众捕快声势烜赫地进了牲口市,一路之上听着衙差秦良油对现今县衙内局势的分析,现在差不多也对县衙内部情况有了一个整体的了解。 “县尉大人,喏,俺家宋捕头就在那间酒肆里!” 秦良油稍稍驻足,抬手遥指牲口市南边,百步之外的一家酒摊,道:“宋温和其他两位曹吏大人也在!” 崔耕看了眼远处的酒肆,挥挥手,道:“继续,回头留几个人守在酒摊门口,没有我的应允,谁也不许放走一人!” “遵命!”众人齐声应诺。 很快,崔耕便率众来到了张记酒肆外,酒肆外的嘈杂早已惊动了宋温等人。 宋温隔着门瞅见十数名捕快围拢酒肆,略感莫名,正要叫宋根海出去看看。 不过崔耕比他先快一步,带着十名捕快第一时间涌了进来,冷冷说道:“当值期间擅离职守,聚众饮酒,三位大人和宋捕头倒是很有雅兴嘛!” 当! 士曹吏姚度惊得站了起来,毕竟是心虚,张大嘴巴看着似笑非笑的崔耕,一时半会儿吓得说不出话来。 宋根海则是有些意外地看着崔耕身后的那些捕快,诧异地问道:“你们来此作甚?” 倒是宋温镇定的多,徐徐起身,道:“这不是新上任的崔县尉嘛?擅离职守,聚众饮酒……嗬,好大的罪名!卑职可不敢当!牲口市也属县衙管辖,卑职等人来这边执行公务,到了午饭的光景来此小酌一杯,有何不可?” 崔耕闻言,嘴角微微一扬,他知道宋温能说出这番话,显然是早料到自己会来寻他,所以早就想好了应对之词 。 旁边的仓曹何敬奎唰得起身,第一时间附和道:“对啊,宋户曹说得没错,我等是来牲口市这边查一查赋税情况,这也是公务嘛。崔县尉可不能乱扣罪名,我等虽只是位卑的县衙小吏,可食君之俸,定要忠君之事!所以卑职等素来兢兢业业,位卑不敢忘……” “忘你的头!” 崔耕第一时间粗暴地打断了何敬奎的屁话,直接让在场所有人傻眼。 你堂堂一个九品县尉,居然,居然…… 何敬奎更是被崔耕惊愕得一时说不出后面半句话。 崔耕呵呵冷笑两声,指着何敬奎的鼻子,斥道:“你乃六曹仓曹吏,主管县衙粮仓及各式库房,什么时候赋税一事轮到你仓曹吏插手了?你不司己职,却擅离职守,跑来搀和赋税一事,莫非这牲口市的赋税账目里有什么见不得光的勾当?” “什么?没,没有!” 这下轮到何敬奎吓尿了,的确,崔耕说到点子上了,仓曹吏的职责就是带着看守衙役看管和巡视粮仓及库房,至于牲口市这边的赋税,跟他一毛钱的关系都没有。 现在崔耕不仅说他擅离职守,聚众饮酒,又给他加了一桩搀和赋税勾当的罪名,容不得他不害怕。 一时间,何敬奎吓得连连摆手,道:“不,不是,卑职没有来查牲口市的赋税账目,这卑职也无权查账,莫要乱泼脏水!” 听他这么一说,宋温顿时脸一黑,暗骂一声蠢货,你上当了! 果然,只见崔耕脸升笑意,道:“既然你说不是来牲口市办公务,那就是说擅离职守,聚众饮酒是确有其事了?呵呵,看来你这仓曹吏是当到头了!” 说罢,他冲身后的秦良油一挥手,吩咐道:“来呀,先将他拿下!” 哗啦~ 秦良油带着两名捕快上前,直接将何敬奎扣了起来。 不等何敬奎喊话叫冤,崔耕先声夺人:“何仓曹,因你擅离职守,聚众饮酒,本县尉现在正式通知你,即日起,革除你仓曹吏一职。至于后话,本官要先查完县衙粮仓和库房的账目,再做定夺。若是让本官查到你在职期间,账目出现纰漏,有监守自盗之事发生,呵呵,你就等着上堂受审吧!” “不,不,宋户曹,救我!”何敬奎面色惊恐,只得将宋温当作了最后的救命稻草。 “崔……崔县尉,何仓曹是胡县令亲自任命的,你无权将他扣押,更无权将他革职!” 宋温见状也急了,险些直呼崔耕其名,不过他这个时候可不想再给崔耕抓小辫子的机会。 不过何敬奎,他是要救的,因为他知道自己跟何敬奎屁股 底下那点肮脏事,若何敬奎真的上堂,肯定第一时间会将他供出来以求自保。 谁知崔耕却是晒然一笑,耸耸肩貌似很不屑宋温的提醒,笑道:“很不巧啊,宋户曹。本官在来之前,就已经请示过胡县令。他亲口交代,本官在这个清源县尉除了有缉贼防匪,拱卫治安之责外,还统判六曹,他绝非专权揽权之辈。怎么着?宋户曹这是要给胡县令招黑呢,还是要置胡县令于不义之地呢?” 宋温一呆,有些不可置信地喃喃道:“这,这怎么可能?” “怎么就不可能了?” 崔耕冷笑道:“要不,你亲自问一下胡县令?不过,现在还不是时候,等本官今天先解决好这里的事情先。” 说罢,冲秦良油使了一个眼神,道:“将何仓曹先带出去!” “遵命!”秦良油非常尽忠地领着两名捕快,将哇哇乱叫,大呼宋户曹救我的何敬奎拖出了酒坛。 至始至终,秦良油等捕快压根儿就没看顶头上司宋根海一眼。 一时间,让宋根海那张黑脸气得通红,吭哧吭哧喘着粗气。 崔耕走上前去,来到宋温跟前,附耳低声说了句:“姓宋的,今天老子上任第一天,你给我找不痛快,好,爷爷陪你好好玩!这何敬奎只是第一道开胃菜。还有呢!” 宋温怒视着崔耕,道:“姓崔的,你有能耐,就把六曹的曹吏都统统革职。哼,没了我们这些人,我看你一个人如何玩转得动这县衙六曹房!” 崔耕用手轻轻拍了一下宋温尖瘦的脸颊,低声道:“哟,吓死你爹我了……不过你放心,六曹房不会缺人的!” 说罢,不顾气得脸颊躁红的宋温,崔耕扭头看着怔怔发呆的士曹吏姚度笑了笑,道:“姚士曹,据下面的人跟本官反馈,这六曹曹吏属你姚士曹最为尽忠职守,今日估计你也是受人蒙骗,才来到这里的吧?” 姚度又是惊得瞪大了眼珠子,下意识地啊了一声,不知崔耕这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不等他说话,崔耕又摆了一下手,继续道:“不用解释,本官知道罪不在你。接下来的日子,你可能要辛苦一番了,即日起,由你兼任仓曹吏一职。姚士曹身兼两曹之职,恐怕以后肩上的担子会更重了啊!” 姚度又是错愕的啊了一声,心中却是波澜起伏,怎么会这样?不仅不革我职,还让我身兼仓曹吏一职?这…… 这崔县尉为何这般看重我? 一时间,姚度真是摸不清头绪了。 倒是宋温突然心中打了个冷颤,暗生不详,八个字瞬间浮现心头——分而治之,各个击破? 第42章 过犹而不及 革职仓曹何敬奎,重用士曹姚度。 这两人都是此次“新官上任下马威”门事件的参与者,一个下了地,一个升了天,最终结果却是截然相反。 这不是分而治之,各个击破,又是什么? 宋温顿时心生寒意,这姓崔的一介酒贩出身,怎么会有这么深的城府? 他看见姚度的脸上挂着一抹抑不住的兴奋之色,正轻轻地挪着身子,向崔耕这边靠拢,很快便站到了崔耕身边。 很明显,自己苦心经营了许久的六曹房铁三角,瞬间就被姓崔的给瓦解了。 他恨恨地瞪了一眼姚度,不过这个时候他没时间和姚度算账,眼下必须先保全了他自己再说。 旋即,他冷哼一声,道:“崔县尉好本事啊,莫不是也想依样画瓢炮制宋某?” 崔耕耸耸肩,笑道:“宋户曹多虑了,本官是那种不讲道理的人吗?你与我之前虽有仇隙,但本官绝对不会公报私仇的。今日之事,只对事不对人!这里没你什么事儿了,你走吧!” “唔?” “嗯?” “啊?” 宋温、宋根海、姚度三人纷纷惊诧,相继发出错愕之声。 本以为崔耕会借着何敬奎的由头,趁机也将宋温拿下,一扫今日早上之耻。可谁知崔耕居然一反常态,主动让宋温离去。 这是在场所有人没有预料到的,就连宋温本人也被崔耕这一手弄懵圈了。 “你竟放我走?”宋温面有错愕之色,甚感意外。 崔耕点点头,很认真地说道:“嗯啊!” “什么意思?”宋温不解。 崔耕眨巴着大眼睛,很认真地问道:“什么什么意思?” “那你凭什么革职扣押何仓曹?”宋温问道。 崔耕回道:“因为他在当值期间擅离职守,聚众饮酒啊,而且有人跟本官反应,他主管粮仓和库房期间,账目有不清不楚的嫌疑。不过一小小曹吏耳,难道本官身为统判六曹的县尉,还不能抓他扣他革职他?” 小小曹吏耳? 宋温怎么听着怎么刺耳,在指桑骂槐是吧? 不过他还是不明白,道:“可是为何抓他却平白放我?我也……” 话还未说完,宋温猛缄其口,暗呼危险,差点上了这狗日的当! 果然,崔耕顺势问道:“你也怎么了?莫非宋户曹也跟何敬奎……” “没没没!” 宋温赶紧摇头打断了崔耕的揣测,飞也似地回了句:“那卑职告退!” 身子一晃,宋温已经夺门而出,逃出了酒肆。 看着这厮仓促离去的身影,崔耕不由嘴角微扬,耐人寻味。 这时,刚刚站队过来的姚度低声说了句:“县尉大人,为何要放他走?此番大人履任的大日子,就是这厮暗中鼓动使坏的。何不趁着何仓曹的由头,也将他拿下?” 姚度这厮站队还没站稳,便第一时间过来效忠表态了。 怪不得他这般猴急,奈何他刚刚站队已经得罪了宋温,如果这个时候再不向崔耕表面自己的态度,回头宋温报复打击他的话,他真的连个靠山都木有了。 趁此机会,如果崔县尉能将宋温一举拿下的话,那就一劳永逸了,他以后也不怕别人打击报复他了。 而且,姚度自己也有自己的县衙生存小敲门。他权衡了一下,宋温和崔县尉,一个是户曹吏,一个是堂堂清源县尉,哪头轻重他拎得清。至于宋温身后的大靠山胡县令,可拉倒吧,胡县令哪里会认识他是哪颗葱,哪里会管他死活。与其抱着宋温这种不靠谱的瘦腿骨,还不如抱好眼下崔县尉这根粗大腿来得实际。毕竟崔县尉人家虽出身不好,但到底还是统判六曹,有品有秩的县尉大人! 所以,眼巴巴地看着崔县尉放走宋温,他心里那叫一个急啊,提醒的目的不仅是想表态效忠抱大腿,还想着绝了宋温这厮以后对他的打击报复。宋温睚眦必报,在整个清源县城那是出了名的。 崔耕闻言,颇有深意地看了一眼姚度,道:“姚士 曹,你无需彷徨。本官眼下正是用人之际,只要你尽心尽力地为本官办好差事,本官自然为你撑腰。小小宋温不足为惧,便是明府大人那儿,自有本官为你担着。” 显然,崔耕已经看穿了姚度的那点小心思。 姚度看着县尉大人的炯炯眼神,面色略有尴尬,吱唔了一番,拱手连说卑职惭愧。 紧接着,崔耕又道:“至于放走宋温,也是本官有意为之,你不必多想。老话说的好,打狗还需看主人嘛!” 姚度并非蠢人,自然听得出来崔县尉口中的狗主人指的便是胡县令。 正要开口,却又听见崔耕道:“今天拿着何敬奎敲打了一番宋温这老匹夫,也算是找回了今早的场子。有些事情啊,过犹而不及,可一不可二。一个何敬奎,够本官立威了!宋温与何敬奎不一样,这种擅离职守的小由头,有胡县令替他在后面担着,呵呵,本官也是白折腾。与其这样,不如不动。来日方长,只要他还敢在后面跳脚使坏,总有本官收拾他的一天!” 过犹而不及,可一不可二? 姚度细细琢磨了一番崔耕的这通话,渐渐捋清了眉目,猛然间觉得,眼前这个出身商贩年纪轻轻的县尉大人,办起事来居然火候十足,分毫不差,真是轻重长短,游刃有余啊! 不经意间,姚度再看崔耕的眼神,多了几分自愧不如。 “喂,宋捕头,你这是要去哪儿啊?” 倏地,崔耕一声戏谑,将姚度从恍惚间惊醒。 只见酒肆门口处,宋根海一只脚已经踩到了门外。 被崔耕这么一唤,宋根海只得悻悻然地又将跨到门外的那只脚收了回来,转过身来挠头嘿嘿咧嘴笑了两声,讪讪道:“那啥,回县尉大人,卑职准……准备回县衙安排人手巡街来着,最近这些天城中总有惯贼出没,不太安生。” 现如今,仓曹吏何敬奎被革职扣押,自己的叔父,一向强势的户曹吏宋温也被崔耕吓 得奔逃而走,宋根海哪里还会傻愣愣地留在这里,自找不痛快? 崔耕对着酒摊中的这些捕快努了努嘴,脸升嘲意地笑道:“你捕班的人不都在这儿嘛?你回县衙安排谁?” 宋根海被崔耕这么一挤兑,杵在门口处越发地尴尬了,来回搓着手掌,道:“是是是,卑职这就亲自带队去巡街。” 崔耕看着这厮就跟个没事儿人似的,不由好笑道:“宋捕头,你这没皮没脸的劲儿,还真挺招人稀罕!” 谁知傻大粗的宋根海居然打蛇随棍上,屁颠屁颠走上前,哈腰陪笑道:“嘿嘿,县尉大人教训的是,既然您这般稀罕我,就当我是个屁,将我也放了吧!” “好啊!” 崔耕面色一正,道:“过往之事,本官可以既往不咎!不过再有暗里鼓噪,背后搞那些腌臢破事,你这捕头也算是当到头了!继续留任捕班捕头吧!” 啥? 此话一出,不止是宋根海,就连姚度和在场其他捕快都纷纷变色。连仓曹吏何敬奎都撸了,比曹吏地位还不如的捕头宋根海居然还能留任?而且这厮可是宋温的亲亲侄子啊! 这番,宋根海已经激动地语无伦次了,面色涨的通红,吱吱唔唔问道:“俺还能当咱清源的捕头?” 崔耕没有二次回复他,而是径直下令道:“接下来,你要做两件事。第一件事情,亲自到县牢里向沈参军的妻弟赔礼道歉,然后雇上一辆马车,派两名得力捕快,将这位林三公子送回泉州城。” 宋根海赶紧点头,道:“卑职晓得,一定照办。保准将林三公子安安全全地送回泉州城。那第二件事是……” “第二件事儿嘛,我记得你当日在仙潭村,说是收到匿名信,才率人马来仙潭村缉贼捣假的,对吧?”崔耕问道。 “呃……是的!” 宋根海一听匿名信三个字,又是一阵脸红耳臊,要不是这破匿名信谎报实情,哪里会有今天这番因果啊。 崔耕 点了点头,道:“那封匿名信还在吧?” 宋根海点头称在。 崔耕道:“你现在就拿着几名捕快方氏酒坊,将方铭和他平日的账本书信都统统带回来,让姚士曹仔细辨别一下匿名信与方铭平日书信账簿的笔迹,看看是不是出自同一人之手!” 方铭? 匿名信? 宋根海有些错愕地问道:“难道这匿名信是出自方铭之手?县尉大人,俺不明白唉,那梅姬也参与了制假案,方铭怎可能写匿名信向俺举报哩?” 崔耕冷笑道:“是真是假,比对完两者笔迹不就知道了吗?至于方铭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呵呵,到时便会一清二楚!” “哦,这狗日的,可坑惨俺了!” 宋根海唾骂一声,又瘪了瘪嘴不再说下去。毕竟崔耕能当上这清源县尉,还是托了匿名信的福,自己阴差阳错得罪了沈参军,连带着叔父丢了当上县尉的机会,最后才便宜了崔耕。 他人虽傻大三粗的,但还是没蠢到一塌糊涂。 “大人放心,俺在天黑之前,保准将这两件事儿给您办妥!” 随后,他从酒肆中的捕快里挑了三五人,直接出了摊子。 最后崔耕打发走了剩下的几名捕快,招呼了姚度一声,准备动身回了县衙。 正要走出酒摊之际,见着姚度欲言又止,他笑了笑,问道:“你是不是想问,为何要继续留任宋根海?” 姚度称了一声是。 崔耕看着他,意味深长地说道:“难道你不觉得留任他要远比将他革职来得更实惠些吗?试问,本官这个新任的清源县尉连宋温的亲侄子都能既往不咎,继续留任,那还有什么人不能……” “容人之量!” 姚度惊呼一声:“大人这是要效仿古人,千金买马骨?” 崔耕摇了摇头,耸耸肩,道:“切,哪里有这么多说头?我就一粗鄙的商贩出身,你觉得我能有这么高深的学问吗?” 姚度嘴上没说,心中却是暗暗补了句——你有! 第43章 上任第一案 因县尉统判六曹,所以县尉也有自己专门办公的衙署,简称县尉署。 县尉署也跟六曹房一样,都坐落在县衙的大堂院内。 不过区别于堂院左右的六曹房,县尉署的位置就在审案大堂的右侧,与大堂只有一墙之隔。 大堂,又名公堂,通常县令都会在这里升堂审案断案。至于大堂后面的二堂,也是县令办公的地方,不过不升堂不断案,主要是县令与县丞、县尉等官员相商县治的地方,也是县令接待本县士绅、各乡各寨的乡正里长、乡老村老的地方。 二堂之后便是县令的内宅,这些既非县令上官又非县令亲朋的普通人是不得入内的。 黄昏,县尉署。 崔耕花了一下午的时间,终于看完了县衙所有在编与临时人员的花名册,包括三班衙役、驿站、仵作房、监牢、粮仓、库房、还有县学等等。真是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啊。小小的清源县衙,编制倒是挺臃肿。从县令、县丞,到曹吏、衙差、狱卒,仵作,到临时帮闲人员,在县衙领薪的人数竟然不下一百人。 当然,虚造花名册领空响这种事儿,崔耕也发现了。不过他刚刚上任,也刚刚借着仓曹何敬奎立了威,加上空响之事里面水太深,他不知道有没有涉及到县令胡泽义,所以他也暂时搁在了一边,暂不深究。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情,暂时他是不会做的。 熟悉完花名册,崔耕坐在县尉署中抻了抻懒腰,见着天色变晚,便准备动身回家。 突然,士曹姚度轻轻地敲开了房门,双手各执一份信笺挥舞着,略有兴奋地嚷嚷道:“对上了,对上了,县尉大人,笔迹对上了。这匿名信正是出自方铭之手!” 崔耕接过他手中的匿名信和方铭平日的书信,仔细一对比,尽管他不是笔迹学专家,但还是能比对出两封书信的字迹真有八分像。一撇一捺一勾间,有些细微的写字习惯还是改不掉。 他扬了扬匿名信,问道:“那他承认了吗?” 姚度顿时面色一垮,摇头道:“没有,方铭这厮死鸭子嘴硬,愣是不肯招供,还哭天喊地说我们冤枉了他。” 崔耕眉头一皱,道:“姚士曹,你在县衙的时间长,有经验……” “大人,我知道你想说什么。” 姚度还是不迭摇头地叹道:“这两封书信虽然通过笔迹对比,我们可以断定出自方铭之手。但是,匿名信上一没他落款,二没他画押,是不能作为呈堂证供的。这种情况下,除非他自己承认,否则他是可以推翻的。因为这世上笔迹相似者何止一两人?大人,卑职有个建 议……” 说到这儿,姚度目光一狠,凑过去低声道:“直接将这厮关进南监里,给他上上刑。这种细皮嫩肉的书生胚子,估摸着不用动大刑就主动招供了。到时候,直接让他签字画押,承认匿名信就是他写得。这样一来的话……” 姚度口中的南监便是县衙监狱,因为设在县衙建筑群的南边,紧挨着县衙大堂的仪门西南,所以又称南监。 崔耕听完姚度的建议,第一反应便是连连摇头,道:“刑讯逼供这种事情,划不来啊。就算他暂时招了供,到了公堂之上,又翻供,甚至反咬我一口,该如何?终归来说,还是弊大于利啊!” 自己刚刚上任,屁股没坐热位置没坐稳,犯不着为这种小事儿,被宋温和胡泽义他们抓了小辫子。 所以,刑讯逼供,崔耕自认为是下下策。 姚度见状,尴尬地陪笑了一番,道:“也对,卑职疏于考虑,竟出了这馊主意,险些给大人惹来麻烦。还望大人见谅才是!” 崔耕倒也不以为意,姚度虽说出得是个馊主意,但这厮刚刚站队过来就能替自己动心思想辙儿,至少出发点还是好的,还是有一定忠诚度的。 作为自己上任第一天以来,靠拢过来的人员中,姚度在县衙中的份量还是蛮足的。至少不是秦良油、宋根海之流可以比拟的。 对于这种人,崔耕自觉不仅要笼络好,还要用好。 随即,他笑着拍了拍姚度的肩膀,道:“姚士曹无需妄自菲薄。以后,本官还有很多地方倚重你呢。” 姚度闻言自是一阵摆手,连称不敢。 他现在也是没招儿了,得罪了宋温,又想在县衙中继续保住曹吏的位置,不抱崔耕这条大腿之外,还能巴结谁? 这时,崔耕又问:“那方铭现如今人在何处?” 姚度道:“还在捕快房中,宋捕头亲自看押着。” 崔耕一抬腿,招呼道:“走,去看看。” 捕快房也在大堂院中,就在县衙大门进来的左手第一间大房。与县尉署都在同一个堂院,不足五十步之遥。 须臾,崔耕一进捕快房,便瞧见宋根海单腿盘坐在席榻上,正眯着眼睛打着盹儿,一副懒洋洋的模样。 崔耕见之,暗骂一声,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就这样还捕头,真他娘的尿性! 再看方铭,此时双手被缚拴着着铁链子,正跌坐在地上动弹不得,身边还围站着两个捕快,其中一名捕快更是虚晃着黑黝黝的铁尺,大声唬道:“你招不招?认不认?信不信老子今晚就扒了你的皮,扔进木兰溪里喂鱼?” 另一名捕快则扯着嗓门大呼:“你再继续嘴 硬!老子今晚给你送进南监里,也让你尝尝大刑伺候的滋味儿!” “……” 崔耕一阵汗颜,娘的,典型的暴力执法啊! 看来这清源县衙的执法队伍,整风纠纪是势在必行,整体素质有待提高啊! “咳咳……”姚度非常鄙视地看了一眼还在打瞌睡的宋根海,然后清咳两声,平地一声雷:“县尉大人到!” 唰~ 宋根海第一时间睁开眼,抽腿爬下席榻,揉了揉惺忪的双眼,巴巴儿地跑到崔耕跟前,打了个哈哈:“呀,崔县尉来了,卑职迎接来迟,还望……” “免了免了~” 崔耕不耐烦地挥挥手,冲地上方铭的背影,努了奴嘴,道:“怎么样了?” 宋根海哪里知道怎么样了,他刚才光顾着梦游周公了。随即瞪了另外两名捕快一眼,大声问道:“都聋了?崔县尉问犯人招供了没有哇?” 两名捕快一阵吱吱唔唔,显然,毫无收获! 此时,方铭还是背对着崔耕,肩膀连一丝耸动都没有,更别提扭头回望崔耕了。 看来,这孙子是铁了心不承认匿名信一事儿了! 崔耕沉默了片刻,冲宋根海、姚度他们挥挥手,示意他们出去。 等得姚度将捕班房门轻轻关好之后,看着背对着自己的方铭,轻轻说了一句:“呵呵,世事无常啊,方铭。恐怕你怎么也想不到,我们会是以这种方式见面吧?” 方铭缄默,并未回应。 崔耕又道:“当日,你和梅姬那个贱人趁我之危,篡占我崔氏家业的时候,有没有想过今天?” 方铭依旧纹丝不动。 崔耕见状,绕到了他的面前,俯下身来看着方铭,莫名笑道:“你以为不张嘴不说话,我就治不了你?呵呵,要是梅姬知道当日写匿名信给宋根海,举报她在仙潭村伙同薛松年等人造假酒的人,不是别人,正是自己同床共枕的姘头。你说她会怎么样?嘿嘿,梅姬他们犯得不是死罪,估摸着再过些时日罚上一些银两,莆田县衙那边就会放人!等她再回清源的时候,以她和宋温的关系,嘿嘿,估计你的好日子也到头来吧?” 这时,方铭的虽然仍未吭声,但崔耕能清楚地发现,这厮的双肩竟有颤栗起来,显然是有些害怕了。 “呵呵,到时候别说梅姬不放过你,就连薛松年和彭泰这几个从犯,恐怕也不会让你安生的。” 说到这儿,崔耕故作惊讶地轻拍了一下自己的额头,恍然大悟道:“对哦,还有远在泉州府的林三郎,他们林家可是泉州的高门大户,有钱有势,而且还有个当姐夫的录事参军。若是让他知道,写匿名信污 蔑他冒充官员亲属招摇撞骗的人,并非别人,而是自己信任的合作伙伴。你猜以这纨绔子弟的心性,报复起来的话,会干出什么出格的事儿来?唔……我猜猜……花上点银子雇上些街边青皮或作奸犯科之辈,断你一条胳膊,还是卸你一条腿呢?” 嚯! 方铭猛地抬头,脸色煞白,双眼迸火地死死盯着崔耕,咬牙切齿道问道:“姓崔的,你到底想要干什么?” 不过崔耕没有理会他,继续自顾说道:“呵呵,梅姬宋温、薛松年等人能让你在清源无立足之地,而林三郎却能让你在整个清源县无立锥之地,甚至能要了你半条性命。唔,你肯定也知道自己好日子不多了,所以才急着贱价变卖原本属于我们崔家的产业吧?然后带着现钱远走高飞?啧啧,恐怕从薛松年牵头造假酒开始,你就着手准备这个计划了吧?难怪,在当日仙潭村运送假酒的那一天,你谎称肚子不舒服,让梅姬替你来了!咦?我想起来——” 崔耕又是故作一惊一乍,道:“这么看来,曹家小姐之所以能知道有人在仙潭村造假酒,恐怕也是你有意泄密的吧?啧啧,目的就是通过她的嘴巴,将这个消息也告诉我。为的就是上个双保险,担心宋根海那边的匿名信不奏效的话,我作为造假酒的苦主,肯定也会报官,对不对?你这计划的确很周密,不过百密一疏,还是漏算了我能找到莆田县衙的人来帮我,对吧?还是漏算了宋根海因匿名信错抓了林三郎,阴差阳错让我当了这清源县尉,对吧?因为县尉一事打乱了你的部署,你本可以慢慢变卖产业的,但你害怕我当了县尉报复你,于是只能着急的贱价变卖了。对吧?一边是担心梅姬她们释放回来后报复你,一边是担心我这个清源县尉找由头取回本该属于自己的产业,所以你现在每天都是如坐针毡。是也不是?” 方铭见着自己精心布置的计划被崔耕一层一层拔下皮来,脸色越发地难看起来,再问:“崔二郎,你到底……” “别急啊,我还没说完呢!” 崔耕这时知道自己已经突破了方铭的心理防线,反倒不急着他张嘴了,而是咄咄逼人道:“方铭啊方铭,你这人不要脸不要皮,不过我更欣赏你另外一道——够狠!你说你原先就是一个破落户,别说暖被窝的女人了,就连个自己的居所都没有。可是梅姬为了跟你在一起,不仅合谋篡占了我们家的产业,还全部记在你名下!你还有什么不满足的?为什么还要对她做局下套呢?这点我很好奇诶,快点,现 在你可以说话了!” “因为这个贱女人太强势!这个贱女人!” 倏地,方铭歇斯底里的咆哮起来,双目赤红地吼道:“这个贱女人虽然名义上是将产业记在我的名下,但凡事都要她点头作主,我半点权力都作不得主!还有,这个贱女人竟然背着我,背着我,暗中和宋温媾和。你知道方府中的下人在背后都怎么说我的?我抬不起头啊,我方铭堂堂七尺男儿,居然被这个贱女人——” “你又绿了?” 崔耕瞬间目瞪口呆,下意识地问道:“你又戴绿帽子了?呃……” 这下,崔耕终于能明白,为何方铭要做局下套坑梅姬,然后卷走他俩霸占的产业,远走高飞了。 这世上,女人强势点倒没什么,大不了做个吃软饭的幸福汉子嘛。 但是这绿帽嘛…… 简直丧心病狂啊,哪个男人受得了?而且还是被一个半只脚都进棺材的糟老头子给绿了! 当即,他很是同情地看着方铭,点头道:“唔,这种事情真心不能忍!而且她还得叫宋温一声义父呢,这俩货搞在一起,不是扒灰是什么?太坑爹了,这种女人就应该浸猪笼,淹死她!” 说着说着,他发现自己居然莫名其妙地跟方铭同仇敌忾起来,有些跑题了…… 不过弄清楚来龙去脉之后,他突然发现,方铭承不承认匿名信之事已经变得不重要了。 他觉得,应该趁热打铁,是时候从方铭手中拿回本该属于自己的那份产业了! “方铭啊,你知道写匿名信谎报实情的严重性不?抓得可是录事参军的妻弟啊!让县衙的声誉受到了很大的影响,你知道不?虽说没有确凿的证据证明是你写得,但笔迹存疑,所以你还是有嫌疑的。我准备先扣押你一段时日。当然,本官还是会加派人手继续在外面追查的!你可是本官上任以来的第一桩案子,可不能让你受了冤屈,是不?” 方铭:“……” 崔耕:“唔,扣押你多久好呢?要不等梅姬放回来后,让她找宋温出面担保,来县衙南监保释你?” 方铭面色突变,大呼:“不要!” 崔耕:“放心,以梅姬的能耐,就算请不动宋温,还请不动林三郎来保释你?这些人都是有头有脸的,只要有他们作保,本官绝对相信你方铭不是嫌犯。” 叮叮当当,方铭不断扭动着栓在身上的铁链子,急道:“不行,不行不行!” 他算是听明白了,姓崔的是要整死自己啊! 崔耕见状,诡笑一声,道:“那咱俩谈谈另外一件事儿,可好?嘿嘿,你说我家祖宅你也住这么久了,那啥,你懂得……” 第44章 离去与归来 接下来两人就崔氏祖业归属问题的谈话,气氛是融洽的,心情是愉悦的。 至少崔耕是很愉悦的。 因为被篡占走的崔氏产业,在崔耕的连削带打,软硬兼施下,最后被方铭作价一贯钱,重新卖回给了崔耕。 偌大的崔氏产业啊,祖宅、酒坊、还有数百亩的良田,市值足有两千贯,最后竟作价一贯钱,这跟白送有什么区别? 对崔耕而言,没有什么事情能比祖宗留下来的家业再次失而复得,更令他身心愉悦的了。 当然,方铭也提出了要求,便是希望能回去收拾一些细软衣物,然后让崔耕派上两个衙差将他安安全全地送出清源县。 这厮一提出这要求,立马被崔耕喷了满脸的口水,好你个绿毛龟,还真蹬鼻子上脸了! 这个要求自然是遭到崔耕拒绝的。 他虽然以一贯钱取回了本该属于自己的产业,但他的心还没大到派人将谋夺自己家产的帮凶送离清源县。至于回崔氏祖宅收拾细软,更是想也别想! 府中的那些金银细软,都是崔家的好吗?如果让方铭卷着一大包的金银细软安然离去,别说崔耕自己这关过不掉,恐怕让二娘知道了,第一个饶不了他! 此时,方铭再有意见,奈何形势比人强。 在现如今的崔耕崔县尉面前,他方铭便是条龙,也得低头盘着。更何况就他这怂样,与龙还八竿子打不到一块儿去。 恰巧这两日方铭这厮急于变卖崔氏家产,所以那些个房契地契田契都是随身携带的。 崔耕见着方铭低头服软,第一时间便让捕班房外站着的宋根海取来笔墨纸砚,当场就立了契书字据。 此时身为士曹的姚度也在外头候着,以他曹吏的身份当这场交易的保人,自然是绰绰有余。 字据契书一式三份,买卖方各一份,保人一份。 很快,一场有史以来最快的钱货交割手续,便在宋根海等捕快的见证下,在姚度的作保下完成了。 不过一贯钱足有一 千枚大钱,崔耕身上可没有带那么多现钱的习惯,只得派了个捕快去周溪坊的家中通知,让茂伯送来。 约莫过了小一会儿,方铭拿到茂伯送来的一贯钱后,一脸割肉般疼痛地神色,心不甘情不愿地将揣在怀里的一干房契地契田契拿了出来,交到了茂伯手中。 茂伯小心翼翼地捧着一叠的纸契,噗通一声,朝着崔氏祖宅的方向跪了下来,霎时老泪纵横:“老爷啊,夫人呐,拿回来,呜呜……祖宗留下来的家业,二郎都拿回来了,呜呜……” 老管家,已经伏地瑟瑟,泣不成声。 此情此景,在场诸人无不动容,站立一旁的姚度暗赞一声,真乃忠义老仆啊! 崔耕看着茂伯一把年纪却这般伏地痛哭,心中泛酸的同时也是一阵汗颜,是啊,若非我当初那般玩物丧志,混账不孝,祖宗的家业又怎会落入贼人之手? 他瞥了眼还跌坐在地上的方铭,双眸中没来由地闪过一丝厌恶,冲屋中的一名捕快挥挥手,道:“来呀,把这个王八蛋给我轰出县衙。” 捕快闻言立马上前,将方铭半拖半拉出了捕班房。 出屋之际,崔耕不忘冲那捕快喊了一句:“你给本官一路盯好这厮,直至他离开清源县城。若是这厮敢半路折返我家祖宅,欲图顺手牵羊带走细软什么的,你便当场给我乱棍打死他!” 捕快应了声是,方铭却是打了个冷颤。他现在哪里还敢回去?他巴不得现在就带着身上一贯跑路钱,插上翅膀飞出清源县另谋生计。无论是梅姬、薛松年,还是林三郎,哪一个人的报复都不是他所能扛住的。 他心中哀叹一息,混到如今这般跑路的田地,只能怪自己欲壑难填太贪心,偷鸡不成反蚀一把米啊! 捕快押着方铭离去后,崔耕也搀扶起茂伯,轻抚着老人家的后背,宽慰道:“老管家,时候不早了,咱们回去吧!” 茂伯唔了一声,抹了抹脸上的泪痕,咧嘴一笑,道:“ 对,回家,赶紧将这些房契地契田契带回去,二夫人见了保准开心。” 此时早已过了县衙关门的时辰,几人相继出了捕班房。 就在崔耕出县衙之时,正巧宋温也从县衙里小跑了出来,一路之上哼着小曲儿,眉宇间止不住地雀跃之色,与崔耕擦肩而过,先一步出了县衙。 应该是仇人相见分外眼红,可宋温连停脚的意思都没有,压根儿连瞅都没瞅崔耕和姚度等人一眼。 几人见状,纷纷面呈愕色。 这老东西今天中午还在牲口市那边吃了大亏,怎么一下午的光景,又心情美丽了? 崔耕下意识地看了眼宋根海,眼中透着询问之色。 宋根海连连摆手,大喊:“县尉大人莫要看俺,俺一下午都在替大人办事儿,知不道哩!别看他是俺叔父,估摸着这会儿,他连俺这个大侄儿都恨上了呢!” 姚度站在崔耕的身边,望着小步轻快地宋温渐行渐远,目光闪烁,幽幽说了一声:“应该是就今日中午之事,又跑到胡县令那儿告了小状呗。兴许胡县令又许了他什么东西,这才如此得意忘形吧?” 崔耕琢磨了一番,摇头晒笑道:“管他呢,中午之事本官已经给足了胡县令面子,任他再怎么告状也难奈我何!走吧,天色不早了,都回家吧!” 宋根海是没心没肺的,只要能保住捕头的位置,崔县尉继续留任他,就已经无所谓了。至于他叔父,他还是相信虎毒不食子滴,毕竟还是叔侄嘛! 姚度听着心里一塞,是难奈你何啊,就怕这老棺材瓤子盯着我不放呢。唉,得罪了这睚眦必报的老东西,苦也! 很快,几人出了县衙大门,分走东西,各自回家去也。 …… 崇文坊,宋宅。 宋温美滋滋地回到家中后,正要进堂屋,却发现自家的黄脸婆正在堂屋那儿指挥着丫鬟们干活。 “晦气,这婆娘怎么突然回来了?不是说要在娘家呆上一阵子吗?” 宋温瞬间褪去刚才的 满脸喜色,厌恶地嘟囔了一句。 正准备返身离去,却被在堂屋里的宋夫人发现,遥遥叫道:“呀,当家的,回来了?咋在院里傻站着哩?” 话音落罢,宋夫人已经拖着肥硕的身子,左右蹒跚地走出了堂屋,来到宋温跟前。 宋夫人的娘家在岭南道那边,离泉州府这边至少有七八天的路程。她娘家虽算不上大户,却也小有家资,宋温当初没有发迹之前,全靠着宋夫人的娘家救济。这也导致了宋夫人一向在宋家是说一不二强势的主儿。连家中大部分的财权,都在宋夫人手中攥着。 自打宋温跟了胡泽义当幕僚伊始,他们夫妻俩这才有了进项,几年间便攒下了点家当,自此才断了从妻子娘家的救济。 这些年,家中条件好了,顿顿大鱼大肉的,宋夫人的身材是一日不如一日,光她的腰身,宋温一人都难以环抱。更别说岁月摧残下,人也越发地苍老起来。 所以每次宋夫人要回娘家探亲,宋温都是举双手赞成,不仅给她备好一车的礼物让她回娘家时有面子,还千叮咛万嘱咐,让妻子在娘家一定要多住些日子。不为别的,就为不用每天对着妻子那张丑陋不堪的老脸,不用每天搂着肥硕赘肉的身子睡觉。 尤其是和梅姬欢好之后,每每想着梅姬那狐媚的脸蛋,妖娆的身子,宋温都有一种“只有享受这等艳福,才真正的不枉人世走一遭”的感觉。 现在宋夫人娘家省亲突然提前回来了,宋温又要每天过上以往“水深火热”的日子,他怎能开心的起来? 看着妻子拖着肥硕的身姿朝自己慢慢走来,宋温心中叹息一声,人都说升官发财死老婆,看来我宋温只有杂色入流升了官后,这该死的黄脸婆才能死啊! “当家的,咋不吱声哩?”宋夫人靠上前来,稍稍用粗壮的胳膊推了下宋温。 宋温正神游天外,被宋夫人一推,矮瘦的身子猛地趔趄了一下,险些跌坐在地上。 贱妇真格儿粗鲁! 宋温心里又是厌恶地骂了一声。 不过他脸上还是牵强地堆笑道:“夫人回来啦?回去一趟不容易,咋不在娘家多住些时日?” 宋夫人道:“想家了,就回来了呗,也担心我不在家,当家会不会饿着,会不会想我哩!” 宋温听罢不由皱了下眉头,强忍着心里的一阵反感,瞬间又将眉头舒展开来,笑了笑。不过心里却骂翻了天,你这肥婆,死在外头才好,我想你个屁! 见着宋温不说话,宋夫人想起刚才听下人嚼舌头时说的话,免不得一阵安慰道:“当家的,县衙里的事儿,我也听说一二了。县尉一职花落别家,算了,不要太往心里去,咱们家现如今不愁吃喝的,不也挺好?” 本来还好好的,突然听着妻子提起这茬儿,宋温闷哼一声,重重地甩下一句话:“妇道人家晓得什么?明府大人要重整县学,到时候看不通诗文的崔耕小儿如何应付?最后还不是要眼巴巴地求着老子?” 声音落罢,宋温便挥袖提裾直接奔向了书房,将宋夫人独个儿晾在了院中。 到了书房,宋温招来一名较为心腹的下人,从书架的一个角落里翻出一点点碎银来,交到下人手中,低声吩咐道:“你去城东那块儿替老夫租个宅子来,不,去城南租,那离家远些。租个僻静一点的宅子。” 下人一愣,有些不解地问了句:“老爷,这家里住得好好的,租宅子干甚?” “多嘴!” 宋温瞪着眼睛斥道:“让你去便去,问那么多作甚?还有,千万不能让夫人知晓,不然我抽了你的筋!” 下人哦了一声,脸升惧意,揣好碎银返身出了书房。 宋温龇牙笑了笑,眯着双眼舔了舔有些干巴的嘴唇,啧啧道:“宝贝啊宝贝,若不是今日受了崔耕小儿的委屈,县令大人还不一定愿意出面替我从莆田县衙要回你哩。嘿嘿,以后啊,那处子便是咱俩相好的私会之地!嘿嘿……” 第45章 县丞有事托 崇文坊那边,宋温在宋宅的书房里正欲火中烧,想入霏霏。 周溪坊这边,崔家小院里早已是鸡飞狗跳,欢腾得不行不行的。 当茂伯在二娘面前小心翼翼视若珍宝地拿出那叠房契地契田契时,二娘整个人当场就傻眼了。 尤其是听到茂伯提及,二郎只花费了小小一贯钱,便从方铭手中购回了这厚厚一沓契书时,二娘更是惊得险些将下巴磕在地上。 一贯钱便拿回了崔家失去的所有? 二娘惊愕连连的同时,也是大呼匪夷所思,不可思议。 崔耕也没藏着掖着,很快便将整桩事情的来龙去脉道了出来…… 不过崔耕还没讲完,二娘便已经动如脱兔般窜出了小院,在院外重重甩了一句:“老娘现在就搬过去!” 声音飘入院中,人已奔出周溪坊坊口,朝着城东丽景坊的崔氏祖宅方向赶去。 崔耕一阵瀑汗:“……” 茂伯见状,笑着解释道:“现在祖宅那边没个主事的人,二夫人这也是担心下人们会乱了规矩,所以先赶过去看着。” 崔耕摇头苦笑:“茂伯您就别替她解释了,二娘那点小心思我还能不晓得?她现在赶过去无非就是想耍一耍威风,当然,她也惦记她那些个金银首饰和细软,前些日子不是跟了丢魂儿似的吗?哈哈!” “二夫人呐,性子也是急了点。不过公子,这些个房契地契田契……” 茂伯捧着手里的这沓契书,询问道:“老奴明日回老宅那边,交给二夫人来妥善保存吗?” “不不不~”崔耕第一时间摇起了头,道,“我那二娘管管下人还尚可,你让她来理财管账?还是算了吧。以后啊,老宅交给她打理便是,酒坊这边的账目还是由您老人家操持着。至于府中的一应开支用度,还有这些个房契地契田契什么的,还是交到我嫂子手中稳妥些。” 一提起嫂子,崔耕又想起了还在娘家莆田县呆着的苏绣绣,现如今崔氏祖业失而复得,也是时候找个日子去将她接回来了。不知为何,崔耕对嫂子苏绣绣就有一种莫名的信任感。 听着崔耕安排得这般细致清楚,茂伯也也不再多说什么,嗯 了一声,道:“那老奴先暂管着,等着绣绣夫人回来了,再交还于她。” 随后,崔耕又询问了一些关于酒坊的事宜,还有木兰春酒如今的产量和进度。 听完茂伯的回报,总体来说,崔氏酒坊已经进入正轨,虽然因为人手问题,木兰春酒的产量没有上去,但每日源源不断的产酒量,还是足以支撑田文昆目前在泉州府境内的铺货。至于后续铺货的扩张,也只得循循渐进,毕竟无论是酿酒师傅,还是酒坊场地的扩建,都需要一个时间来过渡。 …… 次日,崔耕到点起床。 洗漱完毕一出房屋,便见着小厮初九早已在院中候着,且将他这些日子重新添置的衣裳靴袜都整理装箱。看来这小家伙也是着急想要搬回丽景坊那边了。 也是,祖宅虽然比不上胡县令在县衙的内宅,但好歹也是清源县有数的大宅子,无论怎么着都比这小小的周溪坊小杂院要来得舒坦啊。 现在既然祖产失而复得,身为崔氏新家主的崔耕,又岂有放着大宅子不住,去住外头破杂院的道理? 初九兴致冲冲地上前道:“公子,行礼都收拾妥当了,咱们现在就搬回丽景坊?” 崔耕看了看天色,摆了一下手,道:“我该去衙门应卯了,你自个儿套辆骡车先将行礼运过去。跟二娘说一声,今晚我回家吃饭!” 这个家,自然指的是丽景坊崔氏祖宅的家。 小九儿应了声得嘞,便屁颠屁颠跑向牲口棚套起了骡车。 崔耕则自顾出了院子,去往衙门开始第二天的县尉生涯。 到了县尉署,已是辰时末,县衙大堂院早已是书办往来,衙役匆匆。就连士曹姚度都巡了一回库房,正巧归来。 这巡弋粮仓库房之事本该是由原仓曹吏何敬奎干得,可现在这厮被崔耕撸了,只得姚度兼着了。 不过姚度也不嫌辛苦,倒干得不亦乐乎。也是,身兼两曹之长,整个大堂院谁不知道姚度现如今是崔县尉的第一得力手下。无论是书办还是衙役,对他都较之以往恭敬了许多。 这点,是他倚靠宋温时,从来没有感受到的。 崔耕进来大堂院,刚走到县尉署的门子 前,身后姚度便快步追了上来,唤道:“县尉大人留步,卑职有事禀告!” 崔耕哦了一声,驻足转身,问道:“何事?” 姚度道:“今早明府大人的贴身老仆出内宅来您,说是明府大人要他带话给您!见着大人还没来,他便托卑职传给话。” 县令轻易不出内宅门,让贴身老仆传个话,崔耕倒是能理解。 随即他点了一下头,道:“什么话?” 姚度道:“明府大人说,崔县尉刚刚上任,便亲自率队前往牲口市处理了玩忽职守的仓曹吏何敬奎,他老人家深表欣慰,对大人您褒奖有加。不过他说仓曹何敬奎虽有错在先,但他在仓曹任上这么些年还是有苦劳的。索性轻拿轻放,让他回家算了。作为严惩,明府大人也宣布,今后将不会再录用何敬奎为县衙效力了。至于后续之事……” 说到这儿,姚度眼神黯淡了下来,低声道:“胡县令让县尉大人不要再追究了,此事到此为止!” 果然! 崔耕眼睛一亮,嘴角略微扬起,暗道,看来自己昨天的适可而止是有道理的。借着革职何敬奎敲打宋温一番,杀鸡儆猴,是最大的尺度了。如果昨日当场也将宋温撸了拿下,肯定在胡县令那儿不能善了。毕竟宋温是他的人嘛。 现在胡县令传出来的话是革职何敬奎,永不录用,显然是同意自己的处理结果,尊重自己这个统判六曹的县尉。至于从监牢里放出何敬奎,让他回家,不要继续追究下去,无非是想保住宋温这个第一心腹。 这样的话,他跟胡县令还不至于因为这事儿撕破脸。若是真跟他翻脸,以后他指定会借着清源县主政县令的上司身份,对自己诸多为难。那今后自己在县衙里,也会举步维艰啊。 好了,既然如此,崔耕也只得暂且放宋温一马,暂时到此为止。 不过看着姚度的神色,崔耕知道没有借机收拾了宋温,对方还是心有余悸,担心报复。 他拍了一下姚度的肩膀,宽慰道:“你也不用有太多压力,昨天的事情你不也看到了吗?胡县令的意思也是到此为止。有本县尉在,宋温他不敢乱来。他若敢 找你麻烦,你尽管来找我,一切由本官替你担着!” 姚度重重地嗯了一声,脸色也稍稍轻松了下来。 这时,崔耕的眼睛在大堂院左右的六曹房扫了一圈,有些意外地问道:“咦?怎么不见宋温来应卯当差?难道这老东西又开小差了?” “这倒不是,”姚度道,“他一早便来了。不过胡县令准了他一天假。这不,半个时辰前,他便走了,好像是要接什么人。我看他还从杂役房调借了四名轿夫和一顶轿子,呃,是明府大人给他批得条陈,陈县丞同意的。” 杂役房管得主要是县衙里的轿夫、马夫、还有打更的更夫,仵作之类的人员,属县衙后勤配备,通常归县丞直管。这些杂役是县衙长期雇佣的,包括轿子马车,都是县衙自个儿配备的。无论是让轿夫马夫,还是轿子马车,都只有县衙里的官员才能有这个待遇,而像宋温、姚度这些小吏是没资格享用的。 宋温接人居然动用县衙里的轿夫和轿子,还能让他胡县令给他批条陈,这厮要接什么人啊?还要摆这种官轿的排场。 崔耕心里起疑,不过既然人胡县令都批条了,陈县丞都同意了,杂役房又不归他直管,他也懒得多管闲事。 “嗯,知道了,你且忙去吧!” 崔耕回了一声,便返身进了县尉署的门子。 刚进去坐下没多久,又听见笃笃笃三下敲门声,他头也不抬下意识地问了句:“你以后进我这儿不必敲门,你我之间无需这般生分!” “嗬,崔县尉倒是平易近人的很,没什么架子!” 崔耕心里一愣,这声音不像是姚度的啊。 猛一抬头,原来是新任县丞陈子昂。 崔耕赶忙站了起来,摸了下鼻子,摇头笑道:“抱歉抱歉,下官还以为是姚度在敲门,倒让陈大人见笑了。” 虽说县丞县尉同属一县,各司其职,但陈子昂正儿八经的进士出身,又是长安有名的才子,品秩也是八品的承奉郎,远超崔耕的九品文林郎,所以他自称一声下官倒也合情合理。 而且崔耕知道,这一次陈子昂是从长安贬官到清源来当这个县丞的。当初人家在长安,那也 是实打实的京官。在他面前自称下官,不跌份。 陈子昂嗯了一声,道:“本官找你是有一差事要交予你来做。” 崔耕道:“陈县丞请讲!” 陈子昂道:“昨夜,胡县令召本官议事,说是如今清源县也升了上县,但本县的县学自打贞观九年撤了之后就没再建。所以县令大人将重振县学之事托付给了本官。” 重振县学? 崔耕表示真不懂这个怎么重振。 不顾他还是点了点头,象征性地客套了一下:“县学事关本县学子的求学和科考,此乃大事也是善事,下官竭力赞成。下官是土生土长的清源人,不过自打我记事起,本县学子几乎都在每期春闱落地,鲜有听说清源这些年出过进士的。” “没想到你对读书人之事竟也热心。”陈子昂略微高看了崔耕这个文盲一眼。 崔耕笑道:“下官既是清源人,又是清源县尉,县学这等功在千秋之事,自当鼎力支持。” 陈子昂道:“那好,那重办县学之事就交托给你了!” 这下,轮到崔耕傻眼了,瞪大了眼珠子,直呼一声:“为毛?” 重振县学啊,可不是重振酒坊,这种读书人的事情,崔耕根本不懂好吗? 不怪他惊讶,因为重振县学这种事情向来都是县丞来操办,或者县令自己垂直操办的,而且他亲耳听到陈子昂说,昨夜胡县令将此事托付给了他。 怎么好端端地,陈子昂居然把这皮球踢给了自己。 可谁知陈子昂接下来的一句话直接让他吐血,只听这厮风轻云淡地回了一句:“因为本官约了昔日的几位同窗好友,过些日子要去泉州府境内最有名的山门——龙山寺,一起做学问。所以无暇抽身再重振县学。此事,只能交给你了。” 说罢,陈子昂说走就走,出了县尉署。 崔耕瞬间欲哭无泪,我的天,大哥,你能不能靠谱点?什么叫约了同窗好友做学问?你们那是去春游,去玩,好吗? 重振县学? 崔耕表示他真不会,他哪里上过县学啊,县学是什么动动,他都不知道! 陈子昂啊陈子昂,你好歹是历史上有名的大才子大名人啊,咋那么坑爹不靠谱? 第46章 崔府门前闹 当东门城楼暮的鼓响起时,清源县衙也到了散衙的时辰。 崔耕放衙走出县衙大门,正瞅见一架县衙的马车扬长离去,透过半掀半掩着的车帘,崔耕依稀可见,车里堆着不少行礼,而且坐着的那人可不就是县丞陈子昂嘛。 这大包小包的,陈子昂这是要出远门的节奏啊! 这时,一名还在大门值衙的衙役趁机献殷勤道:“好叫县尉大人知晓,马车里坐着的是陈县丞,他此番是要前往晋~江县的龙山寺。” 崔耕微微一愣,陈子昂不是说要过些日子才会去龙山寺吗?怎么又突然提前了? 那衙役又道:“小的刚才听见陈县丞跟他手底下的书办交代,他此番出行做学问,长则三两月,短则小一月。唔,说是趁着眼下天气正好,提前出发,也好顺道儿游览见识一番泉州府境内的风土人情来着。” “我……” 崔耕听罢顿时无语,看着渐行渐远的马车,鄙视起陈子昂来:“说走就走,你丫可真够任性的!你算是把重振县学这个皮球踢给我了,自个儿却跑去私会狐朋狗友玩春游,靠,真是没溜儿啊!还堂堂一县之丞呢。就冲你这不爱岗不敬业的尿性,活该被人从长安贬到清源这种小县来!” 吐槽完毕,崔耕这才稍稍解了气。 这时,一旁献殷勤的衙役已经被县尉大人的这番吐槽给震惊了,目瞪口呆地看着崔耕,暗呼,这…… 干了这么些年衙差,也没见哪位大人敢这般堂而皇之地数落另一位大人,咱这位崔县尉,这也太彪了吧? 崔耕这时也发觉自己吐槽的不是地方,略有威慑地斜了眼那衙役,“本官刚才没说什么吧?” “没,没,”衙役也是人精,连连摆手,装糊涂道,“小的刚才啥也没听见,大人刚才啥也没说。小的,小的……” 役卒语无伦次,显然快被吓尿了。 好家伙! 役卒暗呼倒霉,自己明明是听着捕快班的人说,新来的县尉大人是个大方的主儿,所以准备献殷勤拍拍马屁来着,看看能不能也该自己弄到驿站这个肥差上去,谁知差点给自己惹 来祸事。 “嗯,还算机灵!”崔耕赞了一下,便自顾离去。 留下那名役卒在大门边不迭擦拭着额头上的虚汗。 …… 约莫半盏茶的光景,崔耕进了丽景坊,还差十来步便近祖宅大门。 都说近乡情怯,崔耕此时隔了两月再回祖宅,也有了几分唏嘘。 这可是崔家传了四代的祖宅啊,如今失而复得,又回到了自己手中。 他正准备感慨缅怀装装逼,好歹也是浪子回头重拾家业不是?可祖宅大门前正发生的一幕,却不给他半分装大尾巴狼的机会! 大门前,停着一顶轿子。 他看着有些眼熟,赫然就是那顶平日里县衙官员专属的坐轿。 他不禁纳闷,这顶轿早上不是被宋温这老东西调借走了吗? 可当他再走近几步,看清大门前站着的一拨人后,这才明白过来,四名杂役班的轿夫,还有宋温在旁掠阵,而门前正当中站着的是——梅姬! 这婆娘居然从莆田县衙回来了?这跟他预想的时间,提前了很多。 突然,他想起早上姚度跟他说得,宋温美滋滋地调借走县衙的坐轿,带着轿夫,好似去接人…… 崔耕瞬间都懂了,敢情这宋温要接的是关押在邻县的梅姬啊。 至于宋温如何能从莆田县衙梅姬,他不用细细琢磨也能猜出来,应该是县令胡泽义出面替他跟莆田县衙斡旋,提前释放了梅姬呗。 啧啧,居然能让胡泽义出面说情,还动用县衙官轿去接人,这宋温对梅姬还真挺上心啊。果然如之前方铭说得,这俩人还真有一腿啊。 此时,他看到二娘正带着一帮子丫鬟仆役堵在祖宅大门口,双手叉腰底气十足地和梅姬正在打着嘴仗。 他离得近了,两人在对骂些什么,他自然听得一清二楚。 二娘威风十足地娇喝道:“你这浪蹄子赶紧滚,这崔家祖宅从今往后老娘作主,你若敢进来,老娘非打断你的蹄子!” 梅姬有宋温在旁掠阵,也不示弱,回应道:“既然方铭那没良心的狗贼将这祖宅卖还于你们,我无话可说。谁让我梅姬当初瞎了眼,将这些产业记在他名 下?可是我现在要进去取回我自己之前置办的东西,你总不能拦我吧?” 显然,崔耕还没到之前,两人已经吵了很久,不然梅姬也不可能知道如今产业易主,重新回到了崔氏名下。 听她的意思,是要进去取回她那些存放在府中的金银首饰和贵重细软。而二娘的架势,也显然是不同意她进去取回。 果不其然,只见二娘非常傲娇地伸手一指梅姬,啐道:“你这贱~人,你置办的那些东西还不都是用我们崔家的银子置办的?这些东西本该就属于崔家,如今方铭重新卖回给我们,更应该属于崔家的,跟你有何关系?今天,你休想从这府中取走一文钱。你若想讨要,自个儿去找方铭去。滚滚滚!” 二娘多惜财的一个人啊,平日里就是只进不出的主儿。现在一听梅姬要从府中取走东西,瞬间就跟好斗的小公鸡似的,张牙舞爪,大有“你要进府取物,除非踏过老娘的尸体”的架势,不死不休,不服就干! 二娘旁边的小初九也是咋咋呼呼道:“对,你休想进府,这府中的一切都是我们公子的。刚才也给你看了契书,方铭将家业统统卖回给了我家公子。白纸黑字上都写着,府中一切皆归我家公子所有。这契书上也有方铭的亲笔画押,你总不能认错吧?还有县衙士曹吏姚度的作保。可容不得你胡搅蛮缠。” 这一刻,为了崔氏的家产,为了崔耕的私有财产神圣而不侵犯,二娘和小初九都站在了统一战线上。 梅姬闻言,面色僵硬之余不迭冷笑道:“是,白纸黑字是没错,姚士曹的作保也没错,可你们竟只花了一贯钱,就购回所有,这不是天大的笑话吗?” “哟,瞧你这记性,”二娘揶揄道,“当初你和方铭篡占了家业,可连一贯钱都没出哩。你咋不说那也是个天大的笑话呢?” 梅姬气急,下意识地看了身旁的宋温一眼,随后道:“当初可是有我义父宋户曹作保,还能有假?” 二娘道:“真假如何,你自己心里还没个数啊?哈哈,真是现世报啊,短短一个月不 到,你的奸夫设计害你,自个儿远走高飞,你呢,身陷那又脏又臭的大狱,遭报应了吧?这就是坏事做多了,天都要收你啊!还有姓宋的,亏心事儿做多了,你看,这县尉一职都被俺家二郎拔了头筹。哼,这叫啥来着……” “二夫人,我知道,我知道!” 小初九非常配合地补了一刀:“不信抬头看,苍天饶过谁!” “对极,”二娘赞了下初九,道,“行啊,咱家二郎当了两天县尉,你这身边小厮都长能耐,会做学问了!” 两人一唱一和下,梅姬气得小脸青一道紫一道,浑身瑟瑟发抖。 而宋温也好不到哪里去,本来是替梅姬过来撑腰的,可现在梅姬篡占的产业被方铭以一贯钱贱卖给了崔耕,他都快悔烂肠子了。要知道,这些产业也在他的觊觎之中,他是梅姬的身子也要,梅姬的财产也要的。现在好了,被方铭这孙子这么一弄,鸡飞蛋打,狗屁也捞不到了。 这还不止,自己现在给梅姬掠阵,这些人居然不敬畏不说,居然还众目睽睽下挤兑挖苦自己,这哪里还能忍? 只见他面生怒意,双目中透着阴鹜,冷声道:“你这牙尖嘴利的粗鲁妇人,信不信老夫现在就叫人将你拿下,也尝尝那阴湿的地牢滋味儿?” 二娘如今腰杆子硬实的很,不屑地回了句:“你敢?” 宋温见自己居然被一个粗鲁妇人给鄙视了,更是勃然大怒:“你看我敢不敢?” 说话的当间,冲那几名杂役班的轿夫一挥手,勒令道:“去,将这妇人拿下,好好教训一番!” 不过话音稍稍落下,就听身后响起一道熟悉的声音:“你动一手我看看,宋温。你若敢动我二娘一根汗毛,爪子都给你剁下来!” 正是几步之外,听着嘴仗的崔耕及时出现。 宋温猛一回头,圆目怒睁,却也再放不出什么狠话来,吱唔道:“你……” 一见崔耕出现,二娘这下更是放开胆子来了,道:“你这黑心的胥吏,坏事做绝,迟早要遭报应!梅姬,你这浪蹄子,还不赶紧给老娘滚?扫帚呢?” 说这话的 功夫,二娘已经返身进府去找扫帚,准备要轰走这俩人。 这时,崔耕不仅不阻止,居然当着宋温的面,冲着站门口的一干丫鬟仆役纵容道:“你们也傻站着,都欺负到自己家门口了,还能忍?都去给我找来扫帚、棍棒,若有人敢硬闯私宅,窃夺私产,你们就给本公子群起而攻之。打伤了,我给治!打死了嘛——” 崔耕将目光落在宋温和梅姬身上,一字一顿道:“我……给……赔!” 一众下人齐声应是,纷纷返身进府,寻找趁手的家伙什。 宋温见此情势下,知道他和梅姬已经占不到理儿了,再干耗下去,背不住真要吃眼前亏。 崔耕就是个混不吝的王八蛋,宋温再一次亲身体验到了。 随即,他冲几名轿夫赶紧吩咐道:“快,起轿,送梅姬夫人去城南宅子!” 同时,不忘跟梅姬嘀咕道:“你且先到城南的那处子安顿下来,过些时日,我再替你置办些首饰。” 梅姬知道自己眼下已经是一无所有,唯有靠着最后一点姿色来挽住宋温这个靠山了,对他的话自然是言听计从,不敢忤逆。 她不甘地看了眼祖宅新换的崔府门匾,又怨毒地看了崔耕,最后恨恨地钻进了轿子中。 轿夫大唤一声起轿,便匆忙抬着轿子离去。 宋温则不想在崔耕面前失了面子,故作淡定地用手弹了弹衣裳上的尘土,看着崔耕缓缓说了句:“姓崔的,来日方长,别以为当了县尉就能稳稳压我一头!呵呵,宋某等着你如何重振我们清源县学。忘了跟您说一声,重振县学之事,便是宋某亲自向明府大人提请的!” “原来是你这老东西在背后使坏!” 崔耕这下终于明白了,提议要重振县学的竟然不是胡泽义,而是宋温这老东西在设计坑自己。如果这重振县学之事不是个大坑大难题的话,陈子昂会趁机跑路去春游,将皮球踢给老子? 一气之下,崔耕眼疾手快捡起地上一块大石头,“宋温,有种别跑,看老子不捶死你狗东西!” 可宋温见机得快,早就逃之夭夭,仓惶遁出了丽景坊。 第47章 话说县学难 众目睽睽下,在崔府门前奚落了梅姬,硬是让她吃瘪而去,二娘简直太扬眉吐气了,前些日子积压下来的郁气,瞬间一扫而光。 站在大门前,她扬了扬手中的扫帚,冲身边围拱的一干下人,得意忘形道:“瞧见没?这就是得罪老娘的下场!宋温那老匹夫撑腰又能怎样?哼,在咱家二郎面前,不也是屁都不敢放一个吗?二郎,你来你来——” 二娘笑颜如花,不迭地朝崔耕招手,对着下人们说道:“我告诉你们,咱家二郎如今可是了不得。新任清源县尉,堂堂九品的朝廷命官,神气吧?” 见着崔耕并未搭理自己,二娘莲步匆匆下来台阶,走到崔耕身边,抱着他的一条胳膊,急道:“你这孩子,咋不吱声儿哩?快,跟这些丫鬟仆役们说说,咱们清源县里除了县令大人,是不是叫你说了算啊?” 此时的崔耕哪里有心情搭理二娘的臭显摆?他正郁闷着宋温这老王八犊子给他挖的坑,重振县学之事…… 我的天,越想越头大,这事儿怎么搞啊?一头雾水,毫无头绪,难解啊! 郁闷之余,他兴致怏怏地敷衍了句:“懒得理你,赶紧开饭吧,饿了!” 说罢挣脱开二娘的手抱,快步进了府门。 热脸贴冷屁股上了? 崔耕的零配合,直接回绝了她的臭显摆! 二娘那叫一个尴尬啊! 看着下人们纷纷投过来的眼神,她恨不得立马钻地缝。 不过她到底是久经阵仗的人,猛地双手叉腰,气呼炸道:“都傻着干啥?还不赶紧干活去!你你你……说你呢,没听小官人说吗?他饿了,赶紧开饭!” 哗~! 大门口的下人一哄而散,独留下被崔耕撅了面子的二娘,自顾郁闷着 :“刚才还好好的,这是咋啦?说急眼就急眼,这倒霉孩子,这么多人面前落老娘的面子,真是不孝啊!” …… 第二天,崔耕照常按点起床。 不过却是哈欠连连,眼圈黝黑,显然昨晚心里装着事儿,夜里一宿睡得不怎么安生。 用过下人备好的早饭,他也没心思故宅重游感怀一番,便急急出门奔县衙应卯值衙。的确没什么好重游的,这崔家祖宅他打小就生活在这儿,十七八年了,哪里犄角旮旯不熟悉? 进了县衙,来到县尉署,便让人叫来姚度,准备商量商量重振县学这破事儿。 也只能叫姚度了,现在他手底下虾兵一箩筐,但蟹将的话,也唯有姚度一人可堪用。至少姚度是读书人出身,有在县衙办差的经验,而且也勉强是个干事的人。 矮矬子里面儿拔将军,总不能挑宋根海这货色吧? 不一会儿,姚度便入了房中。 崔耕示意他坐下,也不虚头八脑,直接单刀直入进正题,将宋温挖坑,陈子昂踢皮球的重振县学之事逐一道了出来。 姚度一言不发,从头到尾将此事听了个全乎,丝毫不敢懈怠。 毕竟他现如今跟崔耕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必须急崔耕之所急,忧崔耕之所忧。不说别的,单单宋温这个不安定因素,就像一把明晃晃的铡刀悬在他脑门上,随时都能掉下来。 姚度听完之后,面色沉重地吐出一个字儿:“难!” 崔耕没好气地回了句:“本官知道难,不然找你来商量作甚?” 姚度苦笑道:“大人,卑职说得难,与大人理解的难,有天壤之别。卑职的意思是说,大人根本做不了这事儿。因为您不合适!” 崔耕道:“为何?” 姚度道: “大人应是不了解何谓县学,更不懂里间的个中道道儿。待卑职跟你细说一番,你便会明白,您真的不适合做这事儿。所谓县学……” 姚度掉了一下书袋,便细细地向崔耕解说起这县学的门道儿来。 说到县学,就要先说一下唐代的科举。众所周知,唐代的科举常科主要以进士科和明经科为主。而这参加科举的考生又是怎么来的呢? 科举的生源,一个是来自生徒,一个是乡贡。 由京师国子监、弘文馆、崇文馆和各地方州县学馆出身,通过学校的选拔考试合格后,由学校局举荐到礼部参加科举考试(即礼部试),称作生徒。同样是州县学出身,却得不到学馆举荐,先经州县考试,及第后再送尚书省参加科考,叫乡贡。由乡贡入长安应试者,通称举人。 无论是生徒还是乡贡,这些未来都有可能金榜题名进士及第的学子,除了出自长安国子监等国家级学府外,都是出自各地州县的学府里(州府的学校叫州学或府学,县衙的学校叫县学)。 可想而知,在科举取士的唐代,县学的影响力有多大。 入县学者,必须是通过县试的童生,负责县试的自然是该县县令,一旦这些童生县试成功,县令便成了他们的座师。这些童生要么是寒窗苦读的寒门子弟,要么是私塾出身的大户人家子弟。但一旦进了县学,不仅意味着他们将来有了参加科举,及第入仕的机会,也意味着他们可以享用到县衙补贴的膳食津贴。因此,县学学子,也被称为廪膳生员,简称廪生。 一县县学,通常都是有县令垂直领导,配有学正、教谕等人,还有一些负责后勤及保卫工作的杂役。因为学正、 教谕等职,到了宋朝才成为官职。所以,唐代县学的学正,通常是聘请本县的退休官员来发挥一下余热,主持县学的日常工作,然后聘请部分有科考经验的举人来当固定教谕,最后再花重金延请一些有名气有才气的名士来当客座教谕,时不时地来县学上上课。如果将教谕比作教授,那教谕也分常任教授和客座教授。后者的才情和名气都教前者要高得多。前者零月薪,而后者则是重金。这点跟后世又略有区别。 …… 听着姚度这番细细解说下来,崔耕大概其也弄明白了,重振清源县学的难度,到底有多大了! 首先,县学的校址,清源县没有。 其次,县学的学正、常任教谕,客座教谕,清源县没有。 再次,县学的资金,清源县貌似也没预算。 最后,县学的生源,上哪儿找去?自打贞观九年朝廷撤掉清源县学之后,清源的县试就一直没有过。清源的童生们都是到莆田县衙去参加县试。莆田县县学毕竟要培养莆田本土的学子势力,哪里会轻易录取清源县的童生? 久而久之,清源县数十年来没正儿八经出过一个进士,那也情有可原了。连通往科举的门都被堵住了,上哪儿金榜题名出进士? 这一连串的难题,都必须要解决,不然重振县学,压根儿就是个无解的难题。 姚度看着崔耕一脸闷苦的模样,又道:“县尉大人,你现在终于明白,重振我清源县学有多难了吧?卑职知道县尉大人家底殷实,哪怕县衙没有重建县学的资金预算,想必大人也能长歌袖舞,把资金和校址之事解决掉。但是唯读一件事大人无法解决。” 崔耕虽不通县学这些门道儿,但不代表他 真的什么也不懂,继而苦笑道:“姚士曹是说,本官出身商贾,根本请不到德高望重之辈来我清源县学出任学正,也无法请不到有识之士来我县学出任教谕,是吧?” 姚度默然地点了点头,不言而喻。 这事儿崔耕何尝不懂? 自己这个堂堂一县之尉出身商贾,天底下哪里会有什么德高望重的退休官员和风流名士买账?如果自己出面去请这些人,压根儿就没人会鸟自己。这年头,讲出身、讲名声,尤其是县学这种功在千秋的孔孟之事,更是注重声望。相比而言,钱财就变得没有份量了。 难怪刚才姚度说,自己根本不适合来牵头操办这个事情。 他也郁闷,不是老子愿意出这个头啊,是宋温这孙子算计我,陈子昂那哥们撂蹶子啊。如果这个时候,自己还傻呵呵地去跟胡泽义去说这个事情,那真是驴了! 以胡泽义巴不得将自己整走的心思,不用想也知道,不但得不到对方的帮助,反而会让姓胡的借机找茬,甚至变本加厉也不一定。 要知道,从一开始,从认识董彦的那天起,自己跟胡泽义就注定是对手,而永远也成不了盟友! 咦? 董彦? 崔耕猛地想起这厮来,暗里寻思道:“老董好歹也是读书人出身,总认识几个学问人吧?再加上他有个如今圣眷正浓,贵为洛阳长史的恩师张柬之,认识的名士才子肯定多啊。如今老董能成为龙溪县县令,也是我家木兰春酒之功,怎么着也欠着我人情!这个节骨眼,他总不会见死不救,不拉兄弟一把吧?至于县学的资金及校址等其他,等老子解决完学正、教谕这些事儿,铁定要让胡泽义和宋温这俩坏种也要出出血……” 第48章 曹家这爷俩 想着董彦兴许能替自己解了这燃眉之急,崔耕的心情瞬间好转了不少。 当即,他便让姚度研磨提笔,他来口述,姚度代笔给董彦草拟了一封书信。按理说这种私人间的往来书信,应是他自己来写最好,而且一个是清源县尉,一个是龙溪县令,俩人之间的书信又怎能假借他人之手呢? 可眼下也没招儿,崔耕虽说上过几年私塾,但他那一手狗爬的字儿,委实难等大雅之堂啊。无奈之下,只得口述,让姚度来执笔了。 姚度一听崔耕要去信给董彦,心里也顿时亮堂了起来。他在县衙也是消息灵通之辈,自然也知道崔耕和董彦的关系,不由暗道,对啊,董县令当初可是清源的县丞,由他出面来给清源县学举荐本地的学正、教谕,这事儿倒也不难。尤其是如今董彦官路通途,他一开口,那些个清源境内的书香门第总归要卖他点面子吧? 一想着崔、董二人的关系非同一般,姚度心思也跟着热乎起来,暗道,娘的,豁出去了,拼了这县曹吏不干了,我也要跟崔县尉一条道走到底。万一崔县尉在清源县衙失了势,看在往日我对他的这份忠心上,也会推荐姚某人到董县令那儿混口饭吃吧? “看来这笔买卖怎么做都划算啊!” 姚度越想心思越活络,提笔挥毫的速度也越发快了起来。很快,一封措辞谨慎却不失恳切的书信,便在姚度手中完成了。 崔耕拿起书信细细看了一遍,没发现有什么问题后便重新交给了姚度,吩咐道:“我记得驿站里有匹快马,你将这封书信交给驿站的秦良油,让他快马加鞭赶到龙溪县衙,亲自交到董县令手中。” 姚度吱应一声便火急出了县尉署。 从清源县到龙溪县,即便是骑乘良驹日夜兼程的话,往返至少也要三天的时间。 接下来的三天里,崔耕基本上是到点应卯值衙,到点散衙回家,偶尔去周溪坊那边的酒坊转转,或到南北货栈那边寻一寻田文昆,看一下木兰春酒最近在泉州府境内的销售情况。日子倒也过得平静。 期间,胡泽义也派宋温来询问过重振县学之事的进程,不 过都被崔耕以‘兹事体大且冗长,不是一蹴而就之事’唯有,推搪了过去。 不过他自己也知道,胡泽义和宋温他们不会让他拖太久。所以,他对董彦的回音儿也越发急盼了起来。 第四天…… 第五天…… 还是没等到董彦的回音儿,就连派去龙溪送信的驿卒秦良油,也迟迟没有归来。 按理说三天就能带回佳音的,至今却是音讯全无。崔耕坐于县尉署中,不禁有些着急了…… 笃笃笃~ 叩门声! 崔耕噌地站了起来,下意识地叫道:“回来了?” 不过很遗憾,进来的并非秦良油,也非姚度,而是站在县衙大门口处值衙的衙差。 崔耕一见之下,略有失望,问道:“何事?” 衙差进来抱拳躬身道:“禀报大人,曹家派了人在县衙外,说是曹老爷在府中设宴,请大人移驾过府一趟。” 崔耕问:“哪个曹老爷?” 衙差道:“曹氏酒坊的曹老爷。” 崔耕哦了一声,敢情儿是便宜岳父曹天焦啊。 他一看天色,暮色沉沉,确是到了晚饭的点儿了。他想着曹月婵之前银号之事,到现在还迟迟没有给自己准信儿,也罢,既然老曹请吃饭,那就去趟曹家吧。 来到县衙外,正有一辆崭新的马车停驻在门口。 车厢车辕和马套是新制的,拉车的马嘛,虽是普通货色,倒也生得颇有几分神骏,看来这辆马车应是曹家新添置的。 在清源县,除了县衙里置办马车之外,很少有人家会购置马车来代步。一是造价不菲,马驹不好养,二是这玩意还要专门请一个会赶马的车夫。清源就这么点屁大的地方,基本上多数的大户人家都是用骡车来代步,或者用轿子。就说崔耕,又是酒坊东主又是县尉的,但至今也没有自己的专属马车。 如今曹家居然添置了马车,让他多少有些意外。 这时,一名四旬左右的汉子从车板子的位置挑了下来,道:“小的见过县尉大人,俺家老爷命俺来接县尉大人过府。” 崔耕打量了眼赶马的汉子,指了指马车,道:“你家老爷捡着钱了?居然舍得花银子添置马车?” 马夫咧嘴笑了 笑,摇头道:“俺也是新来曹府的,这个……不太清楚。不过老爷添置马车,自有老爷的道理。大人请上车!” 崔耕嗯了声也不再说话,踩着脚蹬低着身子钻进了车中。 马夫吆喝一声“的卢”,一甩马鞭便驾起马车载着崔耕缓缓离开了县衙大门处。 …… 此时,曹府的大堂中。 曹天焦居中而坐,左右两边各坐着他的女儿曹月婵,儿子曹节。 相比曹月婵的抿嘴蹙眉,面色淡如秋水,曹节比他姐姐表现得要热络得多,不迭搓着手掌心,眼巴巴地看着他爹曹天焦,满脸堆笑眼睛放着光问道:“爹啊,我这才去泉州府玩了不到半个月,咋清源县发生了这么多事儿?你刚才那话的意思是说,我姐夫崔耕现在不仅有钱,还有权呗?” 曹天焦笑着猛地一下大腿,回道:“可不咋的?如今他那儿崔氏酒坊可是每天都在挣钱啊,木兰春酒都卖疯了!这崔家祖坟风水好,啥福缘都攒到一块儿,便宜了崔耕这小子,居然还成了咱们清源的县尉大人!节儿,你说这种事儿就跟作梦似的,崔二郎他是咋办到的啊?” “我的天呐!” 曹节双眼冒着精光地看了对坐的姐姐一眼,大呼:“真是老天爷饿不死瞎家巧,爹你当年误打误撞帮我姐跟崔家结了这门亲事,没想到最后,却是挣了大便宜啊。清源县尉啊,那可是有品有衔的堂堂朝廷命官啊!我这姐夫了不得,爹啊,一会儿崔二郎过来的时候,一定要让他应承了这门婚事,可别跑了我姐夫!” 曹天焦笑意畅然,不迭点头道:“那是自然,那是自然,这贤婿啊,我指定是不能让他毁了这么婚约的!不然你爹我干嘛花那么多的银子又是买马车,又是雇马夫?咱家这新马车我都没坐过一回就派去接他了,这是为啥?不就是为了想在崔二郎面前挣足了面子嘛!好让他也知道,咱们曹家也是有数的人家,晓得吧?” “你们俩都疯了吧?” 这时,曹月婵再也忍不住了,愤然起身,怒视着堂中的这爷俩,斥道:“你们俩眼里到底有没有我?一个一口一个姐夫,一个一口一 个贤婿,我什么时候同意这门婚事了?你们俩都当我是死人吗?” 说到这儿,曹月婵又将目光落在曹天焦的身上,明亮的双眸中都快迸出火来了,忿忿道:“还有你,请崔二郎来府中吃饭这种事儿,为何私自做主?怎么不跟我提前说一声?” “咳咳……” 老曹被女儿当堂连番质问,老脸委实有些挂不住了,有些不悦道:“婵儿啊,你怎么能跟爹爹这般说话呢?爹还是这个家的家主嘛,什么时候请人吃饭,还要你来允准啊?不像话!” 曹节也附和道:“对啊,姐姐,爹是一家之主嘛,不能这么跟爹说话。简直不像话!” “你给我闭嘴!” 曹月婵横眉怒视曹节一眼,冷然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打得什么鬼主意,这个家,还轮不到你搀和。至于我能不能作主,你要问问父亲大人,这些年,酒坊生意是谁在张罗?家中的开销支应,还有你们爷俩花天酒地的银子是谁替你俩挣来的!” 一说银子,曹家爷俩在曹月婵面前顿时没了脾气。 听女儿这番数落,曹天焦更是没底气,吱吱唔唔道:“婵儿,爹也是为你好啊。如今崔家酒坊蒸蒸日上,崔二郎又入仕为官,高居堂堂县尉之职,这样的良配你上哪儿找去啊?听爹的,一会儿啊,你啥也不用说,爹自然有办法让崔二郎乖乖娶了你,曹崔两家永杰秦晋之好。这样,对你对曹家都好,不是?” “是极是极!” 曹节趁机也插了一嘴:“姐啊,你也别挑来挑去的了,先不说咱们两家就有过口上婚约,就说崔二郎,你打着灯笼也找不到这样的夫婿不是?再说了,你这年纪都快二十了,跟你同年的几家小姐,这都抱娃了,有的还抱了两个娃了,你看你现在还……” “曹节你给我滚!” 曹月婵怒指着弟弟,娇斥道:“我曹月婵是嫁不出去了,还是怎么着?我的婚姻我自己个儿作主,不需要你们爷俩搀和,更不要是一桩买卖!反正,这事儿没得商量!不然,从今往后,你们爷俩甭想从我这儿领走一枚大子儿!” “别啊,姐!”曹节一听曹月婵动真格 儿,哭丧着脸就差跪下来了。这位小爷可是清源败家子中的领军人物,别说一个月没银子花,便是一天也钱花也是生不如死! 至于曹天焦,此时倒有了几分大家长的范儿,难得虎起一张脸,沉声道:“事关曹家兴衰,容不得婵儿你任性妄为!就这么定了,一会儿崔二郎来了,你热情一点,多笑一笑,别冷着一张脸,听见没!” “你……”曹月婵无语凝咽,气得站于堂中,不知如何是好。 倒是曹节冲着老爹曹天焦的方向,偷摸竖起拇指,暗赞了一声,关键时候,还是爹牛! …… 这边曹家父子正在堂中等着崔耕到来,那边崔耕坐着马车还未抵达曹府,就被人半路给喊了停。 听着有人在后面遥遥喊着“崔县尉莫走”,崔耕让马夫停下车来,探头向后边寻望。 追赶喊停之人并非别人,又是刚才来县尉署叩门的值衙差役。 那差役追到马车旁,气喘吁吁地报道:“禀……禀报县尉大人,那谁,驿……驿站的秦良油回来了。姚士曹差俺追你回县衙哩!” 崔耕一听,这哪里还能坐得住? 当即便跳下马车,大呼一声“走,回县衙”,便匆匆往回跑了。 那马夫见状,想着曹老爷给自己的差事,不由冲崔耕远去的背影唤道:“大人,俺家老爷请你过府用饭哩!” “告诉你家老爷,改天再说!”声音传至,人早已不知所踪。 …… 当马夫拉着空车回到曹府,将崔耕中途折返之事一五一十禀报给了曹天焦后,老曹同志的脸色是相当之难看。 曹节更是一脸焦灼,急道:“我那姐夫是啥意思啊?岳丈翁请吃饭,竟然中途尥蹶子。爹啊,他眼里八成是没你啊!” 老曹没好气地回了句:“他眼里没我,难不成他眼里有你这个兔崽子?滚,败家玩意的小畜生!” 一气之下,离开了大堂。 曹月婵听着崔耕不来了,没来由地,心里松了一口气。 不过想到现如今的崔耕早已不是当日的吴下阿蒙,在商言商,曹月婵也很清楚,银号之事必须越早谈越好了;再无谓地拖下去,自己谈判的资本将会越来越少了。 第49章 董彦的支招 此时,天已昏暗。 县尉署中,灯火通明。 从龙溪县风尘仆仆归来的驿卒秦良油,此时衣衫狼藉蓬头垢面,活脱从土匪窝里逃出来似的。 他恭敬地将带回来的董彦亲笔书信呈上,道:“禀县尉大人,董县令只让小的带回了一封书信,别无其他。” 就一封信?可自己在在给他的信里可是写得清清楚楚,希望他能帮自己推荐几名学正和教谕的人选过来清源啊。 这丫直接回一封信就完事儿了,态度略显敷衍啊! 这时,姚度疑问道:“秦良油,按理说你日夜快马兼程,三天足够往返了,为何直到今天才回来?莫不是你小子半道偷摸找乐子去了?” “冤啊,士曹大人,您瞧小的这身打扮儿,像是去找乐子的人嘛?” 秦良油苦着脸叫屈道:“小的到了龙溪县后足足等了两天,才等着董县令回来。见到董县令后,小的将县尉大人的书信亲自交到了他手里。这不,一拿到董大人的回信儿,小的便立马赶回来了!闻闻,您闻闻,俺这衣裳都酸臭酸臭的……” 秦良油为了力证自个儿清白,愣是一劲儿地往姚度身上蹭着,熏得姚度连连掩鼻退让。 “等了两天才等着董彦回来?他堂堂龙溪县尊,不在自家县衙里好好呆着,干嘛去了?”倒是崔耕发现了秦良油话中的端倪,连信都没拆开便疑惑问道。 秦良油道:“最近龙溪县一带不知从哪儿冒出一批山匪来,已经祸害了龙溪境内的好几个庄子,搞得人心惶惶。这不,董县令从泉州府求来了三百援军,而且亲自带着全县衙的衙役民壮,进山剿匪去了。” 县令带 队进山剿匪?这也太拼了吧! 崔耕和姚度纷纷瞪大了眼珠子,咧着一张嘴,一副不可思议的模样。 崔耕又问:“既然董县令平安归来,那就是说龙溪县的匪患已除了呗?” 秦良油摇了摇头,道:“哪能这般容易啊?听龙溪县衙的一名衙差说,这帮山匪跟以往的小撮山匪大不一样。他们训练有素足有百人,而且装备精良,就连横刀角弓都有,压根儿就不是那种下山来打家劫舍的山匪。听说,此番龙溪县衙死了足足八个捕快,就连从泉州府求来的援军都死伤数十人,这才将这帮山匪赶出了龙溪地界儿。对了——” 秦良油貌似想起什么,猛地咋呼一声:“县尉大人,临行前董县令还让俺捎话给您,说这帮山匪窜逃的迹象应该是奔着莆田或咱们清源的方向来。他让您多加注意来着。” 啥?山匪奔着清源方向窜逃的? 崔耕暗呼苦也,把董彦吐槽了个遍,你妹啊,你出动全县衙的人马,还从泉州府求来三百援军,死伤这么多人居然只是赶跑了山匪?他娘的,还往我清源这边赶?这不是坑我呢吗? 一想到这股山匪如此爆表的战斗力,再想到自己县衙里无论是战斗力还是武器装备都渣渣到底的三班衙差,崔耕感觉清源县尉这个位置,还真他娘的难坐! 姚度见着崔耕的神色,凑过去低声道:“大人无需多虑,这股子山匪八成也被董县令追剿得元气大伤,短时间内肯定不敢来犯。即便山匪来犯,也不一定会是我们清源县啊?论富庶,莆田县可较咱清源强太多了。眼下,还是县学之事为重啊。就在刚刚,宋温 那厮又借着胡县令的虎皮在催卑职了!” 崔耕听罢眼神略微清澈了起来,点了点,道:“你说得对,眼下首要便是重振县学,至于山匪之事,姚度你回头多安排几个衙差出城下各村寨转转,也提醒各村寨的里正留点心。” 姚度嗯了一声,倒是觉得崔耕有点小题大做。他在清源县衙干了这么些年,就没听说清源县出过匪患。再说了,莆田清源毗邻着,山匪若不是眼瞎,也只会洗劫莆田县啊,怎么可能会盯上清源县。 崔耕看了眼已经满面疲态的秦良油,挥挥手让他先回家休息,继而重新拆起董彦托他带给自己的那封书信。 他虽写不出一手好字儿,但不代表他不识字儿。很快,他便将董彦的亲笔书信看完,之后沉闷地坐着,紧皱眉头,一言不发。 姚度心疑,轻声问道:“大人,董县令信里都说什么了?可是替大人支了招?” 崔耕径直抬手将书信递给了姚度,道:“你自己看吧!” 姚度小心接过书信,逐句逐句地细细阅了起来。 看毕,他轻聿一口气,将信重新放回桌子,道:“大人,董县丞信中说得倒是实情,眼下龙溪县学也是用人之际,要让他以龙溪县令的身份举荐人员来清源县学担任学正和教谕,委实有些强人所难。若是从龙溪县学里借调教谕,稍不留神,龙溪县学的学子闹将起来,冯刺史那儿他免不了挨上一顿训斥。他的意思是,既然是清源县学要用人,就应该在清源本地寻觅适合的人选。” 崔耕摊摊手,无奈道:“关键是本官这商贾出身,以读书人的尿性,谁会买账?难不成派出三 班衙役拿着弓刀,强压着他们来县学授课?” “咳咳……大人,不是尿性,是傲性!读书人自有读书人的洁身自好与清高!” 同样身为读书人的姚度可受不了崔耕这么埋汰读书人,紧忙纠正道:“的确,孔孟门下向来是看不上整日与孔方兄为伍的商贾,所以卑职之前就说过,由大人来牵头重振县学,比登天还难!不过董县令在信里不是已经给大人支招了吗?只要大人能请得动本县佟家的佟老爷子出山担任学正,那一切问题皆迎刃而解了!” 崔耕没好气瞪了他一眼,道:“一边说本官乃商贾出身,读书人不会买账,一边又说只需本官能请的动佟府老爷子出山担任学正,一切皆迎刃而解。这董彦真是吃得灯草灰,放得轻巧屁,支招跟没支招有啥区别?” 姚度:“……” 听着崔耕满嘴粗话,姚度的嘴角不由抽抽了起来,这县尉大人也委实太粗鲁了。 不过他还是继续说道:“大人,佟家跟一般读书人家又不一样。若不是董县令这么一说,卑职还真险些忘了佟家这茬儿!” “哦?”崔耕双眉一挑,颇有兴趣地问道,“有何不一样?” 姚度道:“这佟家啊,在清源可有些年头了,早在前隋大业年间,他们家便是咱们清源本地的书香门第,据说在前隋的炀帝继位那一年开的恩科里,佟家还有人中过进士二甲头名,赐进士出身,离这一甲的进士及第就差了一步之遥啊!啧啧,了不起!” 说着话,姚度还竖起大拇指狠赞了一下,脸上端的是无限神往。 崔耕白了他一眼:“别说陈年旧事,说点眼吧前儿 的!” 姚度道:“佟家在清源素以耕读传家而为人知,佟老爷子名本善,今年差不多有六十三四岁了吧?他膝下有四子,诗才学问都为人称道,本县和邻县莆田的好些大户人家都争相来延请,想让佟家的四位老爷去各自府中担任教授私塾的西席先生,甚至不惜花重金!可以这么说,这么些年来,本县和莆田县的多数童生,都是出自佟家的四位老爷门下!” 说到这儿,姚度稍稍停顿了一下,眼神中透着敬重之色,舔了舔干涩的嘴唇,道:“而且佟老爷子更是了不起,年轻那会儿,他可是跟咱们当今洛阳长史,清源前任县丞张柬之大人在龙山寺一起游过学。当年张柬之大人在清源县任上时,可是佟府的常客啊!” 这么牛? 难怪董彦信上说,只要能请得动佟本善出山出任学正,那一切迎刃而解。可不是吗?他来担任学正,他四个儿子来当常任教谕,县学的人事架构就真的齐活儿了! 但是,听姚度这么细细介绍佟家,有一点他觉着非常好奇。 随即崔耕奇问道:“既然佟本善和他的四个儿子这么了不起,为何就没人入仕为官呢?一家子都这么有学问,就甘心窝在清源县里当私塾先生?” 姚度道:“这就是卑职刚才说得,佟家跟一般读书人家不一样的地方。大人,应该还记得一件事儿吧,贞观九年那会儿,咱们清源县被撤了县学一事。” 崔耕嗯了一声,道:“记得,难道这还跟佟家有关?” 姚度重重地点了一下头,道:“太有关了!佟家之所以跟一般读书人家不一样,就是从贞观九年开始……” 第50章 贞观九年事 州府县学是专门培养科举人才的摇篮,不仅关系到朝廷能否通过科举取士选拔英才,更关乎到江山社稷的栋梁人才能否维系,是否会陷入青黄不接的状况。 故,李唐立国二百八十九年,无论是国库空虚,休养生息,还是连年征战,天灾人祸,朝廷都从来没有想过要撤掉一州一县的官学。 唯独,清源县学是一个特例。 而亲自下令撤掉清源县学的人,正是亲手创造了李唐贞观盛世,有着一代英主之称的太宗皇帝李二陛下。 贞观九年,距今已有五十六年。 那一年,大唐战神李靖大破吐谷浑! 那一年,东突厥彻底归顺大唐天可汗! 也是在那一年,远在闽南的清源县学,发生了一桩震惊朝野的弥天大案! 依照礼制,科举三年一次,通常都是春夏之间在长安举行礼部试。可那一年因为朝廷对外作战频频,再加上这一年的春夏雨水就没停过,阻断了很多远路地方小县的学子远赴长安的水陆交通,所以朝廷决定将这一次的礼部试延迟到了秋季。 当礼部将延迟会试的邸报下发到了各地州县衙之后,这个消息对于大多数学子们而言,自然是好事。因为交通不便的学子,可以等到水陆畅通了再出发去长安;对科考心里没底的学子,可以有更多的时间温习功课;至于对那些直接由县学举荐到长安参加会试,且自信满满的生徒而言,更是可以慢慢赶路,可以走一地停一地,有充足的时间让他们游山玩水,吟诗作赋,何乐而不为?反正花得都是县学补贴给他们去长安赶考的银子。 这一次的礼部试,清源县学除了三名生徒之外,还有五名贡生通过州县考试的贡生得到了前往长安参加会试的资格。也就是说,这次长安礼部会试,清源县一共有八名学子参加,这可是了不起的人数。便是放到其他京郊的望县,也不一定能有如此之多的人数。如不出意外的话,进士前三甲中必有一名清源学子。对于清源县而言,若有本地学子金榜题名,此乃煊赫政绩。 无论是县衙还是县学,都非常重视这八名生徒和乡贡的考前温习。所以, 当时的清源县令就决定趁着礼部试的时间还早,便将这八名学子集体留在了县学里,又花重金延请各地的名师给他们讲课授业,好让他们在长安会试时考出更好的成绩。 如此的强化补习和开小灶,自然而然,这八名学子的吃住都要在县学里面。白天就在学堂里上课,夜里就在县学的校舍里宿夜。 当时条件优渥,为了让这八名学子有一个良好的休息环境,校舍都是专门的一人一间。三名有保荐资格的生徒各住一间,其他五名贡生各住一间。 不过在一个月黑风高的夜里,三名有保荐资格的生徒,竟然离奇死亡,直至天亮才被敲钟叫醒的更夫在各自的校舍里发现。 三名生徒短短一夜间离奇死亡,自然不是小事儿,相反,是一件了不得的大事。你想,这三人都是要去参加科举的学子,而且都有机会金榜题名高中进士,成为将来朝廷的栋梁,却在夜里离奇死亡,怎么可能捂得住? 很快,传到了泉州府,更是传到了长安,传进了当时还坐在龙椅上励精图治的李二陛下耳中。 科考在即,三名考生却在校舍里突然死亡,李二陛下虎躯一震,这还了得?查,给朕查,往死里查,哪怕把天捅破了,也要给朕查个水落石出! 不过清源县衙的验尸和审讯结果都令人很失望,三名考生的死因既不属于毒杀,也不属于钝器等外物所杀,更不属于疾病而亡,而是最正常不过的自然死亡,连暴毙都不算! 这怎么可能? 当结果出来之后,别说朝廷,便是坊间百姓都觉得不可思议,三个年纪轻轻且身无重病的考生,集体在校舍里死亡,死因居然是自然死亡!这说破大天去,也没人相信啊! 当结果呈到李二陛下的龙案之上后,李二当庭暴怒,大呼清源县令无能!当场便下旨将这名县令革职,发配到了边塞。同时又令泉州府衙亲自查办此案。 不过二次验尸结果和审讯县学所有人的结果,还是跟之前一样,属自然死亡,且县学中从学正、教谕,至更夫、学子都无作案的动机和嫌疑。 怎么可能?莫非泉州府衙的官员都是饭桶? 这下轮到李二陛下歇斯底里地呐喊了。他当场又下旨,将泉州府刺史贬官至岭南,其他府衙官员皆降旨备用。并亲自让刑部左侍郎带上长安最好的仵作前往清源县,亲自督办此案。 很遗憾,长安最牛的仵作去了清源县,还是查不出死因,所有验尸的结果都指向三名考生,属于自然死亡。 而刑部左侍郎也带回了他的审讯案稿,这些所谓相关的嫌疑人,压根儿都没有嫌疑。 这时,李二陛下彻底懵圈了! 这世上怎么会有这么离奇的事儿?三个年轻力壮身体健康的考生,会在同一个晚上在同一个地方,自然死亡? 他想质疑,但陆续三份结果都让他无法去质疑。不过现在清源县令也被革职了,泉州刺史也被贬官到岭南种荔枝去了,难道让李二陛下向全天下承认,这三人都属自然死亡,没有特殊死因,没有什么嫌疑人?彻头彻尾是他这个九五之尊判断错了? 想太多了,李二陛下多要面子的一个人儿啊! 而且尽管找不出证据,但他始终认为这三人的死亡绝非这么简单,肯定是有凶手存在的。 他想来想去,这件事儿该怎么收场呢? 这时,一名擅于揣摩圣意的官员提醒道:“陛下,臣觉得此事颇为离奇,这凶手肯定存在的!您想啊,这三名考生并非贡生,而是由县学保举来长安参加礼部试的生徒。按照往年惯例,若是这三名生徒的资格一旦空出,势必有人要补全进去。现在他们三人死了,谁才是最直接的受益者啊?肯定是那些没有通过州县考试的学子啊。所以臣觉得,有嫌疑的肯定是那些对志在科举,却因州县试没有考过的学子!” 对啊! 李二陛下眼睛一亮,猛拍大腿,大呼道,没错没错,这作案动机不就有了吗? 那个揣摩圣意的官员又道:“而且臣认为所有人都没有嫌疑,就是最大的嫌疑!说明凶手并非一个人,说不定是好几个人,只是他们掩藏得太好,没有被查出罢了!” 所有人都没嫌疑,就是最大的嫌疑? 李二陛下又是眼睛一亮,草,这句话牛啊! 不过很快他便郁闷道:“爱卿啊,这案 发现场找不出蛛丝马迹,这审讯结果也是铁板一块,最最关键的验尸报告也说三名考生死于自然死亡。朕该怎么才能找出真凶呢?” 官员眼珠子一转,道:“单独找出真凶肯定是不可能了,既然他们没人站出来承认,索性就将清源县所有的学子都抓起来,毕竟他们每个人都有嫌疑,不是?” 这馊主意立马遭到了在场所有官员的反对,就连魏征都撸起袖子上场,点草了这名官员的祖宗,喷了李二陛下一脸唾沫星子。 不过李二陛下这回却没听魏征的,而是难得刚了一回,并亲自下旨:“将清源县学所有学子、还有学正教谕包括在县学里面打酱油的更夫,做饭的厨子都抓起来,若是没有凶手站出来承认,无疑,这些人便是真凶。然后统统发配到边塞喂马!” 这是登基以来,李二陛下发出去最二货的一道旨意。 没办法,他也是被真真儿气到了,再者加上他已经将清源县令、泉州刺史都处理了,这个时候已经是骑虎难下,不可能站出来认错,说自己办错了! 当圣旨下到清源的时候,简直是哀嚎一片啊! 那五名取得贡生资格,眼瞅着就要参加科考的学子,自然是无妄之灾。 至于那些没有资格成为生徒,也没资格成为贡生的县学学子,足有六十多人,更是稀里哗啦哭成一片,连科考都没机会,怎么还要受这种罪过? 最无辜的还是县学里那几位白发苍苍的学正教谕,还有打酱油的更夫、厨子,他们是真冤啊,连半点作案的动机都木有,就跟着吃挂落了。 五名贡生,六十多名普通县学童生,还有县学里的学正教谕一干人等,约莫有八十多人,被捆成一条长龙押解在清源县的大街上,齐呼苍天,山呼冤枉,那场面是相当之壮观! 就在这些人即将押解出清源县时,突然五名贡生中的一人暗中解开自己的缚绳跑到了城门楼子上,大呼:“凶手便是我,莫要冤枉他人!” 霎时,场面肃静了下来。 一名负责押解众犯的长安官员见状,一边让军士控制现场,一边抬头看着城楼上那贡生,问道:“当真?” 贡生 凛然而立,郎朗道:“事关性命,还能作假?我因他们无需通过层层考试便可以直往长安参加会试,心生嫉妒,趁夜将他们害了!天子圣明,岂能因某家一人之罪,降罪于这么多无辜之人?看看这些心存报效朝廷之念的年轻学子吧!再看看白发苍苍身子孱弱的师长吧!一人之罪,不应株连无关之人。此罪过,某家担了!” 此言一出,全场沸然。 但凡有脑子的人都知道,这名贡生绝对不会是凶手,只不过不忍心看这么多人遭受无妄之灾,仗义出来顶了这个罪名罢了! 城门楼下有不忍心者,纷纷劝言这名贡生,切莫冲动胡乱出头。 那长安官员又问:“那本官问你,你是如何让这三名考生死得如此离奇,连仵作都无法验出来?” 那贡生晒然一笑,摇头道:“此事你无需问,我也不必说,某家自会带进棺材中!” 俨然,他也说不出个子卯寅丑来。 言罢,他冲遥远的长安方向躬身一拜,高喊:“天子贤明,望不要株连无辜之人!某家一人之过,自有某家一人当!” 随后他整了整略显褶皱的白袍,正了正头冠,又看了看城门下的这帮人,一个一个地看过去,最后淡然笑之,猛地纵身一跃,当场摔死在了清源城楼下! 轰! 全场哗然。 在场被押解的六十多名学子,当场齐齐下跪,冲着这名贡生的尸首伏地拜泣。 …… 县尉署中,姚度语调低沉地述说着陈年往事,崔耕则是越听心情越是沉重,最后有几分感慨地问了一句:“你说得这名贡生,应该就是佟家的人吧?” 姚度点了点头道:“是的,此人姓佟,名修远,正是当今佟家老爷子佟本善之父。贞观九年,那个时候佟本善老爷子也不过七八岁啊!这佟修远以一己之死换来众人生,端得令人敬佩啊!若是没有他,唉……” “佟修远?好名字!” 崔耕暗暗点了一下头,继续追问道:“后来呢?后来太宗皇帝是怎么办的?还有清源县学被撤,佟家人为何修学问却不入仕途,你赶紧都快些讲出来!你看这天,都已经黑透了,你再磨磨蹭蹭,可要到天亮了!” 第51章 佟府之所见 佟修远之死,委实太过突然,负责押解的长安官员当场傻眼了。无奈之下,他只得暂停押解,将这些学子、学正教谕一干人等重新关进清源县南监,然后派出八百里飞骑火速返回长安,将今日之事回禀朝廷面呈李二陛下。 当飞骑返到长安,将此事禀入宫中,李二陛下也懵圈了。 天底下竟有如此这般刚烈的儒生? 李二陛下的心头仿佛被石头狠狠砸了一下,饶是他久经沙场,见惯了腥风血雨,刀起人头落,也不禁微微颤抖了一下双手,轻轻抚住额额头,暗暗一叹,久久无语。 以一己之死换来众人生,佟修远这儒生是在舍生求义啊! 李二陛下甚至可以想象得到,这佟修远若是不死,不远的将来未尝不能成为魏征一样的臣子,一个敢于拼死谏言的直臣! 可惜了! 这时,送信的来使问道,接下来清源这批人该如何处置啊? 李二陛下虽说极度好面子,而且有时候会犯二,但他也知道自己在清源命案的处理上,绝对是草率了!清源的那些个学子教谕,他哪里会不知道都是些无辜之人? 尤其是佟修远毅然站出来顶下了这天大的罪名,正好让他有了台阶可下。 于是乎,他大手一挥,说了声:“既然真凶伏法,那将他们都放了吧!” 真凶伏法…… 说出这个四个字儿时,李二陛下都觉得寒碜,真的是真凶伏法了吗? 尽管台阶是下了,佟修远也让他找回了面子。但李二陛下心里还是对这桩悬案抱有执念,三名生徒离奇死亡,还因此枉送了一名大有前途的贡生,向来要强的李二又怎会甘心? 让真正的元凶逍遥法外,这简直比让他生吞活咽了苍蝇屎还要来得难受恶心! 在第二天的朝堂上,他表面上以佟修远之死来宣告清源命案正式结案,暗中却继续让心腹的臣子派出人马来督办此案。 可是纵是明察暗访,直至秋 季礼部试即将开始,这桩案子的元凶还是寻觅不到一丝的蛛丝马迹。 李二陛下不甘心啊,不过纵是如此,这桩悬案也只能到此为止,不能再继续查下去了。 不过为了杜绝后患,他最后心一狠,直接将清源县学给撤掉了,此事即便遭到了当时多数大臣的反对,李二陛下还是执意为之。 没办法,找不到元凶,略有强迫症的太宗皇帝他总觉得要给自己一个交代,只得撤掉了清源县学。 自此,清源三名生徒的离奇死亡案,尽管看似已经破案,实际上却成了太宗、高宗两朝的一桩悬案,至今,凶手无踪。 至于佟家,虽说背了一个屈得慌的凶手之名,却赢来了清源县,乃至泉州境内的忠义之名。 也因为佟修远之死,自贞观九年以后,佟家子弟虽继续修学问,却从未一人求过功名。几十年来,佟家子弟在清源乃至莆田县的私塾中充任西席先生,所授学生不知凡几,正可谓是桃李满天下。不过至始至终,佟家子弟也是宁为人师,不入仕途。 …… “照你这么说,这桩悬案至今未破?”崔耕听完所有之后,一脸唏嘘地问道。 姚度道:“唔,这都过去了五六十年,早成了一桩无头公案。佟修远之舍生取义,成就了佟家在本地数十年不堕的名望。大人有所不知,佟本善老爷子虽无官身,亦无功名,但就是胡县令见了他,也得客气三分。佟家在本地的名望,可不是等闲人家所能攀比的。” 崔耕略有思索地沉默了片刻,道:“这么说来,只要能请的动佟本善老爷子出任本县学正,其他问题还真的能迎刃而解啊。” 姚度点头道:“没错,董县令给您支得这招,倒是高!不过佟家正因为佟修远之死,才自始自终闭门修学,宁为人师不为官宦。想要请佟老爷子出任本县学正,为县衙为朝廷效力,恐怕也是有些难度啊。不过有一点 可以放心,佟家跟其他书香门第不一样,无论是贩夫走卒,还是三教九流,佟家都从来不会低看一眼。无论是僧道,还是乞丐,只要跟佟老爷子投缘,便能成为佟家座上宾。所以,大人的商贾酒贩出身,倒是无关紧要。只是如何能游说得动他老人家,恐怕要下点心思了。” 崔耕嗯了一声,点点头,道:“回家吧,天色不早了!明日一早,我便亲自登门拜访佟本善!” “啊?”姚度诧异地问道,“莫非大人已经想到了游说之法?” 崔耕摸了摸鼻子,略有轻松地笑道:“刚才听完整桩事件的来龙去脉之后,便有了一点想法,现在经你这么一说,差不多能有主意了。走,散衙回家吧!” 随后,便与姚度一齐出了县衙,披着皎洁的月色走在清源的夜幕下,不消一会儿,便回了丽景坊家中。 一夜酣睡香甜。 次日崔耕来到县衙,照例应卯一番,然后简单安排了一番县尉署中的事宜之后,便身着常服去了座落在崇文坊中的佟府。 按理说,到了县尉署值衙,崔耕就该身着官袍公服。可也没是没辙儿,到现在吏部的官身文牒还没下来。而且清源县的县尉署是新增的,所以连他的官印和官袍都没有现成的,暂时只能穿着自己平日的袍衫来办公。 好在佟府所在的崇文坊就在县衙附近,稍稍走几步拐条巷子便能到。 崇文坊的地段,是整个清源县最好的地段,在县城中心,且离县衙极近,住得都是清源县中有头有脸的人家。不然宋温也不会削尖了脑袋,将自家的宅邸安置在这里。 到了佟府大门前。 崔耕上前轻轻叩了两下门环,大门应声而开。 一名差不多十七八岁的门房小厮走了出来,伸手一请道:“我家老太爷正在府中竹林里煮茶,请随我来!” 唔? 这种待客之道崔耕倒是第一次碰见。 但凡有客人造访,不应该 是第一时间问对方“姓甚名谁,来找谁,所为何事”酱紫的吗?怎么是有人敲门,直接就将人领进去见主家呢?这小厮就不怕遇到歹人强盗,直接进来抢劫啊? 看着崔耕的模样,显然小厮已经猜出了他的心思,抿嘴一笑,道:“我家老太爷说了,但凡能认得我们佟府的大门在哪儿开,能叩环叫门的,就不是什么为非作歹的人。至于询问访音和来回通禀,我家老太爷也说过,无需如此麻烦,既然有事来寻,当见还得见,何必多次一举呢?至于歹人叫门,进府劫财,这点别说我家老太爷从未考虑过,便是小的也不担心。因为佟家一不做生意买卖,二没良田万顷收租囤粮,向来只靠传道授业教人学问来谋生,并不是什么有钱人家。但凡有点眼力见的歹人也不会抢我们家。就算真的遇见歹人来,我们也不怕!因为佟府忠义传家,若有歹人敢闯府劫掠,小的敢保证,他半步也走不出咱们清源县!” 嚯哦~好大的口气,好足的底气! 崔耕从这小小的门房小厮身上看出了一股自信满满的气势! 一个小小的门房竟有这般言谈,想来这主人家也是不同凡响啊。 “有点意思!” 崔耕笑着看了看淡定而谈的小厮,点头道:“好,劳烦小哥带我见一下你家老太爷!” “好,客人随我来!” 小厮带着崔耕进了府,绕过影壁走进了前院的回廊。 回廊的尽处,一片苍翠欲滴之色落入眼帘中,再细细一看,好家伙,竟是一大片苍绿高耸的竹林。 佟府竟然跟别的人家不一样,直接废弃了内院,而是将内院扩充之后,改造成了一大片竹林。 喧闹的清源县城中心,种上这么大一片的苍绿竹林,这是何等的生活品位啊。 崔耕越发的对佟家人感兴趣了。 这时,小厮驻足止步,指着回廊尽头的竹林入口,说道:“客人自顾进林便是,我 家老太爷正在竹林的溪边煮茶,你循着劈开的石路走便是。” 崔耕微微讶异,问道:“你说你们家的竹林里还有小溪?这崇文坊位于城中,哪里的溪?” 小厮解释道:“崇文坊中自然没有小溪,只不过是我家这竹林中有一处温泉眼,泉水不分昼夜,源源不绝,老太爷跟四位小爷花了十年的时间在竹林里凿了条小河道。这不,就有了佟府的竹溪了吗?” 又是竹林,又是温泉,又是人工小溪…… 城里人真会玩! 崔耕由衷地感叹了一声。 随后,他步入竹林,沿着早已劈开的石路向里走去,渐行渐近,隐约听见一记苍老却不失洪亮的声音,用闽南一带独有的音调好像是在唱着什么。 越走越近,越发清楚…… “沧浪之水清兮,可以濯我缨。” “沧浪之水浊兮,可以濯我足。” “……” 这民歌崔耕听过,好像是出自春秋战国时期的汉北民歌,名字记不起了,好像叫什么沧浪水之歌? “老师,好听,好听,再唱一回!可惜了,此处无筝,不然婵儿可以为您伴曲一首哩。” 声音犹如钟灵百雀,霎时脆耳,是个女孩的声音。 而且崔耕听着有些耳熟。 “哈哈哈……” 紧接着又听见老者的狂笑之声:“无筝亦无妨,这轻风拂动竹林之声,便是我的曲声。好,丫头你快些煮茶,老夫再给你唱上一首!” 好狂放不羁的老头儿啊! 崔耕走着听着,已经看清了竹溪旁煮茶的一老一少。 老者一身白袍,满头银发随风飞舞,正坐在溪中的一块石头上光着脚丫玩水。 而那女孩则是在溪边的一块空地上席地而坐,背对着崔耕,轻轻地摇着蒲扇生着火,看似在煮茶。 咦?这背影看着熟! 崔耕猛地记起这女的是谁了…… 我的天!曹月婵这婆娘,怎么会在佟府里?而且貌似她刚才叫了佟本善老爷子一声——老师? 第52章 竹舍打机锋 “怎么是你?” 崔耕的突然出现,赫然惊到了正在溪边静心煮茶的曹月婵。 “怎么不能是我?”崔耕耸耸肩,笑了笑,走了过去。 佟老太爷这时也发现竹林中来了客人,从溪石上站了起来,光着脚丫踩着水三两步走至岸上,席地而坐笑着招手道:“哈哈,来者皆是客嘛,少年郎且坐,一起品茗。” 这哪里是学富五车德高望重的老儒生啊,简直就是个洒脱不羁的老头儿嘛! 崔耕心中再次由衷地赞叹了一声。 随后找到一处铺满竹叶的大石头,紧挨着曹月婵煮茶的地方坐了下来,冲佟本善拱手称道:“晚辈清源县尉崔耕,今日冒昧来访,还望老太爷莫要怪罪才是!” 一听崔耕自报家门,佟老太爷并未如平民见到官爷那般站起,反而淡定自若地继续坐着,只不过笑容可掬的脸上微微浮起了一抹讶异,道:“原来你便是清源崔二郎啊?” 崔耕好奇问道:“老太爷也知道晚辈?” “前阵子就听说崔家有个崔二郎,自酿木兰春酒,有价无市一杯难求,还博了个御酒之名,风头在清源城中一时无两,老夫想不知道都难罗。” 佟本善拢了满头披散着的银发,非常熟稔地将其束之脑后,竟生出几分出尘之韵,随后继续说道:“再说了,清源县衙屁大点的地方,居然还升了上县,还多了一位年纪轻轻的县尉大人,再加上有人隔三差五便在老夫耳边聒噪,嘿嘿……” 佟本善干笑了两声,将目光落在了看似静心煮茶,实则竖耳倾听的曹月婵身上。 曹月婵听罢,又被老太爷用这种异样的目光瞧着,竟生出几分慌促,面有嗔色地瞪了一眼佟本善,自顾别过脸去,仿佛一个做错事情被长辈看穿心思的邻家小妹。 咦? 崔耕错愕地打量了一下曹月婵,在他的印象里,这小美人儿向来都是极其强势的事业狂,今日这种小女儿作态,他还是第一次见到, 倒也有几分难得。 佟本善端起跟前的茶盏,放在嘴边轻抿了两口,看着崔耕道:“好了,崔县尉也跟老夫这关门弟子想必也认识吧?” 明知故问。 崔耕微微颔首,道:“跟曹小姐打过几次交道,还算谈得来。” “鬼才跟你谈得来。”曹月婵轻哼细语一声,将新煮的一杯茶汤端到了崔耕前面,转身不再理会。 崔耕讪笑两声,知道这丫头还在为之前合作银号的事情忌恨着自己,也不再理论。不过听佟本善刚才这话,貌似曹月婵还是佟老头的关门弟子,这倒是新鲜事儿啊。因为他知道佟本善年事已高,早就不收学生授课了,基本上开馆收徒和外出充任西席先生这些事儿都是他四个儿子在打理。曹月婵能以一介女流的身份,成为佟本善的关门弟子,自己和他都是商贾出身,凭啥啊? 难怪姚度昨日曾说,佟本善是儒门中的异类,在他眼中有教无类,从无三教九流之分,今天可能是僧侣道尼,明日可能是乞丐走卒,都有可成为佟府的座上宾。 这样的人,收一个酒坊东主的女儿做关门弟子,细细想之,倒也就不觉得有奇怪了。 “崔县尉,请茶!” 佟本善缓缓放下手中茶盏,笑着招呼了一声,见着崔耕浅尝了两口茶汤后,笑问道:“老夫向来与官府没有往来,不知崔县尉今日找老夫,所为何事呢?” 崔耕也放下手中的茶盏,用手撑地站起身来,拱手称道:“今日晚辈来登门造访,是请老太爷出山的!” “出山?出得哪门子山?”佟本善有些听不明白。 崔耕也不耽搁,赶忙便将重振县学之事娓娓道了出来。 他自顾说着没有注意,倒是曹月婵发现老师的脸色变得有些不自然起来,最后一抹不悦之色呈于面上。 期间,她清咳了两声,似要提醒崔耕。不过这该死的崔二郎自顾自说,压根儿就没鸟她。 待得崔耕说完,佟老太爷连说话的 声调都变了:“崔县尉该不是不知道佟府的往事吧?怎么,你今日登门造访就为这桩事儿?恐怕你找错了人!” 谁知崔耕一点也不惊讶佟本善的态度,淡定自若道:“老太爷先别着拒绝,可否借一步说话?” 佟本善挥挥手,神色冷淡地回道:“崔县尉别徒费唇舌了,也无需借一步说话,要老夫出任学正,让吾佟家子弟出任教谕这事儿,万万不可能!” 态度决绝,看这架势,绝逼是没得商量。 崔耕也不气馁,还是淡然笑之,低声说了句:“贞观九年,令尊修远公舍生取义之壮举,晚辈也听人说过。修远公忠义之名,晚辈发自肺腑的敬佩。不过时至今日,老太爷还没参透何谓忠,何谓义吗?” “黄口小儿,还轮不到你来教诲老夫何谓忠!”佟本善猛地站起,黑着脸训斥道,“一介商贾出身的九品县尉,还真以为老夫惧了你?” “不不不,老太公误会了,若要来佟府摆官威,晚辈又何须便服出行?” 崔耕一点也不生气佟本善拿他的出身说事儿,反而臭不要脸的拿自己没穿官服来做辩解,一副气度十足模样说道:“晚辈还是希望借一步说话。若是错过了这次机会,百年之后,恐怕老太爷也无颜再面对九泉之下的修远公!” “混账!好大的口气!” 佟本善在清源县乃至泉州府境内的读书人中是什么样的身份存在?今天居然被崔耕这番贬低甚至训诫,便是再好的修养,再大的雅量,也无法自持身份了。 只见他抬手一指离此不足二十步的一座竹舍,破口大骂道:“走,你要借一步说话,老夫成全你!到了竹舍中,你若是说不出个子卯寅丑来,休怪老夫对你不客气。崔县尉,莫以为你这清源县尉便能口无遮拦,老夫虽是白身,却也有的是办法整治你!” 信,崔耕真信佟老头有这能耐。 佟府桃李满天下,别说整个泉州府境内,便是发 动整个清源县的学子来诋毁抵制他这个清源县尉,也是动动嘴皮子的事儿。 佟本善怒气冲冲,先一步抬脚去了竹舍。 崔耕紧随其后。 曹月婵目送着两人一前一后进了竹舍,想着刚才崔耕大言不惭激怒自己这位德高望重的恩师,不由摇头暗叹,这个该死的笨蛋,平日里口花花不是挺能说的吗,今天这嘴怎么愚钝?平日里那么多鬼主意挺聪明的一个人儿,怎么尽说些惹恩师生气的话哩? 她虽不经常在佟修远身边求学,但这些年来她太了解自己的这位老恩师了,已故修远公之事平日在佟府里就是禁谈之事,更别说请恩师为县衙为朝廷效力,出任学正为科举教辅英才了。 请恩师出山之事,难! 不,不是难,是不可能! 曹月婵微微摇头,明显对崔耕今日之行判了死刑。 …… “噗笃噗笃~” 又是一盏茶汤滚沸。 曹月婵算了算,两人进竹舍已然有了一盏茶的时间,心中纳闷了下,奇怪了,居然还没谈崩,难不成这姓崔的还真有什么妙招能游说得动恩师? 就在她暗自纳闷之际,突然竹舍中传来一道声若洪钟嗓音:“此言当真?” 她听出这是恩师的声音,而且非常之激动。 紧接着,是崔二郎笃笃的回话:“当真!” “你敢作数?”又是佟本善激动的声音。 “作数!”崔耕道。 “不久的将来是多久,你必须给我一个期限。”佟老太爷激动得无以复加了。 “二十年!”崔耕道。 “不行不行,太久了,二十年后老夫早就化成一杯黄土,看不带那一天了!” “十年?” “还是太久了,老夫不知道能不能撑到那一天。两年,两年后你必须兑现承诺!” “两年?您老人家逗我呢吧?五年,最少五年!” “好,就依你了!” “靠,这回答应的这么爽快?您老人家在这儿等着我呢?” “哈哈,小子,玩心眼,你还是嫩了点 啊!” “那县学之事……” “放心,学正教谕之事,佟府自会出面。届时若有来清源游学的名士,老夫自会出面。不过薪资月银,一钱也不能少!清源县衙是出了名的又抠又穷!” “呃……这个晚辈自会想办法。” 很快,刚才还剑拔弩张的一老一少从竹舍里走了出来,一路走来溪边茶舍有说有笑,仿佛一对交情莫逆的忘年交! 既然此事已了,崔耕也没有继续留下来的必要,重振县学一事目前只完成了一小步,后头还有一大堆事情,他必须抓紧时间了。不然继续拖沓下去,少不得又被胡泽义和宋温那两贼厮钻了漏子来寻麻烦。 随后,他道了一声告辞,先一步离开了竹林,直奔佟府大门外。 眼瞅着崔耕离去,现在还一头雾水地曹月婵怔怔地看着这厮离去的潇洒背影,问佟本善道:“恩师,他到底跟您说了些什么,您老人家竟能出山替他署理县学?” 佟本善这时跟个老小孩似的端着茶汤,摇头晃脑卖弄道:“此事啊,不可说,不可说。” 曹月婵小嘴一撅,不悦道:“有什么了不起的,哼,我也回家了。茶汤你自己煮吧!” 嗔罢,起身就走。 佟本善抚额急道:“喂,丫头,你今天不是说,关于银号之事,想让老夫替你出出主意的吗?” “哼,我看还是算了吧!” 曹月婵没有一丝停留的意思,轻轻拍打了下掉落在身上的片片竹叶,道:“您老人家都成了他的手下败将,我还跟您请什么招儿啊?我呀,还是自求多福吧!” 很快,曹月婵踩着轻快的步伐追着崔耕的背影穿梭在竹林之中,隐隐约约传来一句:“老师,婵儿改日再过来帮你煮茶哩……” “呵呵,这顽皮的丫头!” 望着曹月婵在竹林中消逝的婀娜身影,佟本善轻轻一笑,又细细抿了一口余温尚在的茶汤,惬意十足道:“若这小子真能完成老夫的夙愿,死亦瞑目矣!” 第53章 筹办县学馆 佟府外,崔耕还没走远。 “喂,等等!” 曹月婵追了上去,唤道:“崔二郎,你是如何劝说我恩师出山的?快些说说。” 崔耕驻足回身,看着轻跑唏嘘,香汗落腮的曹月婵,这才发现曹美人今天穿得是齐胸抹裙。 还真没发现,挺有料呗! 曹月婵瞬间感觉到了崔二郎侵袭的狼子目光,下意识地双手抱胸护住自己,退后两步嗔道:“看什么看,登徒浪子,挖瞎了你的狗眼!” “呃,有美人兮,悦……悦之!”崔耕狼狈之下,故作斯文地文绉绉了一把。 谁知曹月婵一脸鄙视地看着他,啐了一口,道:“呸,不通文墨就不通文墨,还非得学人家卖弄文采,最后徒惹笑话,简直是狗屁不通!” 崔耕老脸一红,好吧,哥虽然颜直担当,但真的是文盲,真不懂吟诗作赋啥的。 曹月婵催促道:“快些说说,你到底跟我恩师在竹舍中说了些什么?” 崔耕摸了一下鼻子,问道:“你刚才在竹林中为何不问他本人?” 曹月婵无奈道:“恩师没说!” “切,他都没跟你说,我跟你说得着吗?” 说罢,大手一挥,返身潇洒离去。 “你……” 曹月婵气得狠狠一跺脚,唤道:“喂,你不谈合作银号之事了?” 崔耕没有驻足,更没返身,而是抬手挥挥,道:“先忙县学之事,银号之事先缓一缓。” 曹月婵气骂道:“机会稍纵即逝,你可要把握机会,莫要最后顿足懊悔才是!” 崔耕依旧自顾前行,非常傲娇地回了一句:“放心,银号,还有你……都是哥的囊中之物,不急不急。” “你……鬼才是你的囊中之物。” 话音落罢,崔耕已经不见踪影,徒留曹月婵一人在原地顿足撒气。 …… 一个时辰后,县尉署中。 姚度又被崔耕拉了壮丁,提笔伏案吭哧吭哧一阵狂写请帖,连写了五十来张请帖,当真是累得不要不要的。 “呼,我的老天,总算是写完了!” 姚度甩了甩近乎脱臼的胳膊,将最后一张写完的请帖交到崔耕手中,一脸苦楚地摇头道:“县尉大人,足足五十来人的请帖啊,清源城中但凡有点 家底的人,都在您这份名单中了,大人这是要干甚啊?” 崔耕道:“这请帖上不是让你写得清清楚楚嘛,喏——” 说着,他摊开一张请帖,自顾念叨:“五月初九酉时三刻,本县将于醉仙楼举办‘清源县学筹办慈善晚宴’,盛意拳拳,邀君赴宴!文林郎、清源县尉崔耕拜上。” 姚度暗里翻了翻白眼,道:“卑职知道大人邀请这些人赴宴,卑职是想问这慈善晚宴是作甚的?您瞧瞧,名单上有本县士绅,有本县商贾买卖人,更有各乡各村的大户……您这晚宴的目的,卑职委实不明白啊。” 崔耕笑问道:“我且问你,筹办县学要不要银子?” “这个自然要啊!”姚度点了一下头,道,“县学馆要建成,先要有足够大的空地,再要有泥瓦土木,还要有匠人,这些都花银子购置和招募,而且所需破费。再有学子在县学馆中的吃住,还有教谕名师的薪资月银,这两样都是需要长期支应出去的银子。以上零零总总加起来,没有给几百贯做筹备经费,县学之事甭想善了。” 崔耕又问:“那我问你,你觉得这笔钱胡县令会轻易拨给我吗?” 姚度刚要张嘴,又下意识地回头看了下门口,随后低声回道:“想都别想,卑职这些日子巡弋过税银钱库,县衙往年截留下来的银子所剩无几,要让胡县令给您调拨个几百贯,估计难于登天。再者说了,他既然将重振县学之事交托到大人手中,估摸着就是想刁难大人您,哪里还会这般大方给您找来所需银钱?” “那就对了嘛。” 崔耕点点头,道:“既然县衙钱库没什么截留税款,胡县令又不肯替我想辙儿,总不能让我从酒坊里拿钱给县里筹办县学吧?” 姚度一惊,连连摇头道:“这怎么行?别说几百贯并非小数目,就算大人您家的酒坊出得起这笔钱,也架不住日后县学所需的损耗啊!这县学如要长此以往办下去,就要源源不断往里拨钱,并非一家一户所能承受得起的。” “所以说啊,本官办这筹办慈善总宴,目的便是希望本地的乡绅商贾有钱人都能出钱出力,一起将咱 们县学筹办起来,长此以往的办下去!”崔耕道。 姚度听罢,略有不信地苦笑道:“大人,让这些人真金白银的出钱,不比杀了他们还难受?再说了,天下攘攘皆为利往,天下熙熙皆为利来,没有好处,您让他们出钱?我看还是算了吧,您还是找胡县令伸手讨要银子靠谱些。” “嘿嘿,这你就不懂了。” 崔耕没有点透,而是神秘地笑道:“这筹办县学跟筹办其他建桥修路不一样,意义可非同凡响。届时,我有办法让这些人不仅出钱出力,而且还是不甘人后的踊跃参与!” “真的?” 姚度见着崔耕说得这般信誓旦旦,有些感慨地叹道:“若真能这样,县学一事无忧矣!不过最后倒是便宜了胡县令,您想,重振县学若能成,这政绩指定实打实地落在了他这个一县父母官的头上。最后,县尉大人您忙前忙后,他却安逸地稳坐衙门中,一文钱都不用出,平白捞了这么大一个政绩,呵呵,又多了项升迁的资本罗……” 言语间透着一股子的酸溜溜,姚度是真心不甘,也为崔县尉鸣不平啊。 崔耕听罢将眼睛眯了起来,冷笑一声:“一文钱不出就想白捞政绩?做他娘的春秋白日梦!这次我保准让狠狠他出一次血。对,还有宋温那老鳖孙,他也甭想跑。” 姚度还要追问,却被崔耕抬手摇头挡了回来,道:“到了那天,你便知晓。好了,离五月初九还有几天,你今明两日便替我将这些请帖发放出去,务必要亲手交到每一个人的手中!” “大人放心,卑职一定妥妥办好!” 说罢,姚度便抱起那一大沓的请帖出了县尉署。 他前脚刚走,崔耕后脚也出了县尉署,进了县衙二堂。 二堂中有值衙的差役,崔耕让他进一趟内宅,通禀一下胡县令,说自己有事相商。 很快,差役去而复返,言道明府大人有请。 不一会儿,崔耕在内宅的一处庭院中见到了县令胡泽义。 这厮正躺在庭院中的一把摇椅上,手上拿着一本封皮有些发黄的古籍,不过没在看书,而是双眸微闭,似是假寐。 明知道自己要进来见他谈事,还靠 在摇椅上故作打盹儿,娘的,真能装逼! “咳咳……” 他清咳两声,拱手问安道:“下官唐突,搅了大人的休息!” “哦……崔县尉来了?” 这时,胡泽义缓缓从摇椅上坐了起来,好似酣睡正醒的模样,困乏地掩嘴打了两个哈欠,道:“唔,不知崔县尉有什么大事儿要找本官相商呢?” 崔耕道:“是关于重振县学之事。” 胡泽义猛地面色一板,颇为严肃地说道:“重振县学之事不是全权交由你来署理承办了吗?难不成崔县尉是遇到难处了?不过不是本官说你,不要一遇到困难就来找本官嘛,你乃本县县尉,这点小事儿都办不成,那以后谈何统判六曹,维持一县治安呢?” 崔耕:“……” 看来这老小子压根儿就没看好自己能办好这个差事,正等着自己钻套呢。 不过他还是据实将进度汇报给他:“禀报大人,这县学馆的学正和教谕等人事,下官已经……” “你看,本官就知道崔县尉你资历尚浅,能力不足,完全不能服众啊!来寻本官肯定是遇到困难了吧?” 胡泽义看似很开心地打断了崔耕的汇报,板着脸皱着眉头数落道:“若要重振县学,那县学馆的学正教谕是必不可少的。不过这个事情本官既然交给你了,那就是相信崔县尉嘛。若你想让本官出面替你寻些学正和教谕的人选,那本官又何须找你承办此事呢?这件事啊,还是要靠崔县尉你自己想办法,你以为县尉的位置是那般好做的?若是你觉得这县尉一职实在是无法胜任的话,那……” “等会儿,等会儿~” 崔耕实在是听不下去这孙子的虚伪了,很粗暴地打断了胡泽义的训话,一副好奇的模样问道:“明府大人,谁跟你说下官没有找到教谕学正的人选?您想多了吧?下官刚才是想说,学正和一众教谕的人选,已经找到了!” “哦,已经找到了,啥?已经找到了?” 胡泽义滋溜一下从躺椅上站了起来,不可置信地看着崔耕,问道:“学正和一众教谕的人选,就你还能找到?谁……谁啊?” 崔耕鄙视地瞟了一眼他,道:“佟府老 太爷愿意出任本县县学学正,至于教谕,则由他膝下四子来充任。不知这人选,大人是否还满意?” “哪个佟府?”胡泽义皱眉问道,不悦之色形于面上。 崔耕嘴角一扬,回道:“崇文坊的佟府,有着忠义传家美誉的佟府,这佟家老太爷不知能否入明府大人的眼?” “嘶……” 胡泽义暗吸一口凉气,颇为诧异地盯着崔耕,呐呐道:“你能请的动他出山?” 崔耕坏笑了一下,故作呆蠢地回道:“嗯啊,下官一去请,他老人家就答应了,也不知为何这般爽快。不过大人放心,如果您瞧不上佟家,下官去佟府婉拒便是,再花些时间去另寻他人!” “……” 这下轮到胡泽义无语了,心里一阵吐槽崔耕,屁,另寻个屁!佟府是什么人家?胡某人哪里敢瞧不起?崔二郎你莫不是过来逗我玩的? 突然,他瞥见了崔耕嘴角的那抹笑意,透着一丁的蔫坏,这小子敢情儿知道本官有意刁难他,所以借着这事儿,故意来奚落本官的? 好你个崔二郎,还真敢跟本县叫板?你便是能寻到佟本善出山又能怎样?本县一文钱都不拨给你,看你如何筹办这县学?你崔氏酒坊不是会挣钱吗?有能耐你自个儿掏啊,哼! 随即,胡泽义又徐徐坐回了躺椅上,缓缓将身子下沉又躺了下去,道:“哦,既然找到学正教谕的人选了,那本官就要恭喜你了。不过有了人还不行啊,这学馆还没建成不是?” 崔耕道:“是的,下官来找大人您,正是为了筹办县学馆的事儿。刚才下官在房中算了一下目前所需的若干支应银子,前期大概需要县衙调拨……” “停停停!” 胡泽义拿着古籍善本的手猛地摇了起来,打断了崔耕后续的话,一脸无奈地说道:“崔县尉可能有所不知,目前县衙里没有宽裕的银钱啊。本县往年的税银截留款项,还不够给县衙在职人员发放薪资月银的,现在又要筹办学馆,恐怕是……” 崔耕听罢,暗里冷笑一声,鄙视道,切,早就料到你会这么说,又不想出钱,又不想出力,又想白捞政绩,天底下哪里有这么便宜的事儿? 第54章 县学慈善宴 “大人放心,卑职知道县衙钱库紧张,所以此次筹办县学馆的银钱,卑职已经想到解决之法,无需县衙额外多出一文钱!”崔耕淡淡说道。 “此话当真?” 噌的一下,胡泽义又从躺椅上坐了起来,神色格外地认真,反复确认问道:“崔县尉是说,并不需本县调拨一文钱,这县学馆也能建成并投入使用?” 崔耕重重地点了一下头,肯定地“恩啊!”一声。 这回胡泽义不得不重新考虑着县学馆筹办一事了。 说句掏心窝子的话,他一开始真的没看好崔二郎能请得来学正和教谕,能筹办得起清源县学馆。相反,他更多的是想借着重振县学之事来刁难崔二郎,希望这厮能知难而退,将他赶出清源县衙。 可现在崔耕不仅请动了佟本善及佟家子弟出山来充任学正和教谕,而且又能不花县衙一文钱便将县学馆筹办起来,这是大大出乎他的意料的。 毕竟清源县学被撤这么些年,期间没有一任县令能重新筹办起来,到了他胡泽义任上却重振起来,这可是大大张脸的事儿。 而且,重振清源县学,这是清源学子和本县士绅翘首以盼,众望所归之事。 如果真能筹办成功,对胡泽义而言不仅不是一件坏事,相反可是一桩了不得的政绩和声望工程啊。 不费他胡泽义一丝精力,又不花县衙一文钱,却能再次重振清源县学,这不单白捡了一桩政绩,而且还会让他在清源赢来全县士绅和学子的人心。 胡泽义跟宋温不同,他是一个纯粹的官员,若能换取更大的政治利益和官场前途,他会毫不犹豫的放下个人恩怨和私人成见来! 这桩买卖,他怎么做都是赢的,必须支持崔二郎! 他毫不犹豫打定了主意,整个人也变得温和起来,笑着点头称道:“清源县学关系本县学 子的科举仕途,重振县学刻不容缓!既然佟老太爷愿意出山充任学正,崔县尉又说无需花费本县一文钱便能筹办成,本官身为一县县尊,岂有不支持的道理?” 这漂亮话说得那叫一个义正言辞,慷慨激昂,听的崔耕险些要吐,胡泽义那点鬼祟的小心思,他怎会不清楚? 不过他没戳穿,而是笑了笑,道:“既然有了明府大人的支持,那筹办县学馆一事,卑职越发的有把握了。” “唔,这是好事,大善之事,本县必须支持你!不过嘛——” 胡泽义尽管对重振县学的政绩和声望垂涎三尺,不过他已经吃过崔耕一次闷亏了,对这崔二郎绝对是有提防的,继而谨慎地说道:“本官还是想听听你想如何不花县衙一文钱,将县学馆筹办起来!” 崔耕也没有多做隐瞒,直接将自己准备广发邀请帖,邀请清源县的士绅,商贾及清源辖下各乡各村的大户,参加县学筹办慈善晚宴之事,一五一十道了出来。 胡泽义听罢之后,托着下巴,眉宇间透着几分狐疑,问道:“这些人会心甘情愿地掏银子?” 崔耕道:“重振县学,事关重大,对于本县而言,这是利在当代功在千秋之事。这些人中,谁家也保不齐有子弟要来县学读书,甚至将来参加科考。他们目光自然不会这般短浅。” “说的也是,”胡泽义颔首托腮,说道,“那你需要本县如何帮你?先说好,调拨银钱之事,本官事爱莫能助!” 崔耕心里冷笑,还真是贪得无厌,又不肯出钱,又想着捞好处,这孙子…… “大人放心,绝对不会让县衙出一文钱的,”崔耕笑了笑,道,“下官只想在五月初九那天的酉时三刻,拨冗移驾醉仙居赴宴即可。大人好歹是本县县尊,若能出席此宴,必能替下官壮壮声势!” 胡泽义问道:“就这么简单?” 崔耕道:“就这简单!” 不过胡泽义没有马上答应,心里却是另有一番琢磨,暗道,看崔二郎这架势和信心,县学馆筹办一事应该是胸有成竹了。不过此宴席由他负责牵头和张罗,那风头也是被他抢光了,本官过去岂不是变成锦上添花的配角了?不行,不能让他一人出风头,也不能让这厮抢了头筹,不然将来这政绩和好处岂不是让他一人占了? 旋即,他干咳两声,略有尴尬地笑了下,说道:“崔县尉啊,本官还有个不情之请!” 崔耕道:“大人请讲!” “呃……” 胡泽义扭捏了一下,硬着头皮说道:“你看届时能否当众宣布,这县学筹办慈善晚宴是由本官牵头组织,由崔县尉具体张罗来办的?” 真够无耻的! 崔耕再次被胡泽义的不要脸打败了。 这种话也好意思讲出来? 这事儿还没成呢,你丫就迫不及待地跑出来抢功了?真是没有最无耻,只有更无耻啊! 不过胡泽义这么要求,倒是正对了他的胃口。他还在琢磨如何能让这厮在那天晚上出大血呢,这丫的就自己洗好脖子乖乖伸头送过来了。 答应他! 当即,他拱手抱拳,朗声说道:“大人乃一县县尊,宣布此事由您牵头组织,实乃名正言顺之事啊。大人放心,卑职一定照办!” “嘶……崔县尉这是答应了?”胡泽义没想到崔耕会答应的这么痛快。 崔耕斩钉截铁道:“大人乃本县上官,下官米粒之珠岂敢夺了大人的皓月之光?” 识时务! 胡泽义暗暗赞许,这崔二郎真是识时务啊,可惜了,他是董彦的人,跟我始终不能同坐一条船,不能将他收归旗下,为我所用啊。 叹了一番可惜之后,他应道:“好,五月初九,酉时三刻,醉仙楼,本官 一定到!” 崔耕谢了一声,不忘提醒道:“大人,宋户曹在本县也薄有名望,若有他的参加,铁定能使晚宴增辉不少。不过下官跟他……” “嘿,些许个人恩怨算得了什么?一切以大局为重!” 胡泽义很是爽快地挥挥手,道:“宋户曹那儿,本官自会通知,届时他一定会来的。” “好,有劳明府大人了!” 能拉着宋温这老东西一起坑,崔耕太开心了。 很快,他便道了一声告告退,辞别胡泽义,心满意足地离开了县衙内宅。 …… 接下来的两日,崔耕先后约见了南北货栈的田文坤,还有熟稔的醉仙楼掌柜唐富国,哪怕是便宜岳父曹天焦,他都登门拜访了。 至于清源县那些颇有名望的士绅,颇有头面的商贾,还有颇有身家的各乡各村的大户,也基本上都收到了崔耕发出去的请帖。 一时间,坊间又是议论纷纷,风头颇劲。 那些个寒门学子一听县学馆要重开,自然是喜不胜收。要知道但凡通了县试进了县学,那可就是童生了,可享受到廪膳生员的待遇,不仅有地方可供读书请教师长,还能每月领上些许的钱粮补贴,这绝对是大福利。见者清源要重开县学,这些寒门学子无不对县衙称赞,对朝廷颂扬。 而一些士绅人家,虽不缺学堂和教习先生,也不缺钱粮五谷,但他们却不忍心子弟大老远跑莆田县去读县学。现在县衙要重振县学,自然是举双手赞成。 唯独那些商贾买卖人,满腹疑惑和不解,这县衙重振县学,关我们毛事啊?为何要邀请我们这些商人参加这劳什子的县学筹办慈善晚宴? 要知道,在唐代,对于参加科举的对象比宋、明、清要宽松太多太多了,连来唐朝的外国人都能参加科举,唯独这几类人不能参加,即:囚犯、僧侣, 道士,商人! 商人不能参加科举,那办个县学关我们屁事啊? 这是清源那些比较有家底的商贾收到请帖后,不约而同的想法和狐疑。 不过碍着这是官府组织的,又是新任县尉崔大人发的请帖,他们不得不硬着头皮参加了。因为他们这些买卖人,有两类人是不敢得罪的,一类是泼皮无赖山上匪;一类是衙官胥吏军营汉。 前者能让他们做不成生意,后者能让他们做不了生意。 最后,这些收到请帖的商贾们私底下串联了一下,去吧,一起去,到了现场见机行事! …… 五月初九,午时。 醉仙楼。 唐富国让店里伙计在门口左右两边各立起了好大的一块牌子。 左边牌子上面写着:清源县学筹办慈善晚宴,官方指定场地。 右边牌子上面写着:本晚宴一切美酒佳肴,皆由醉仙楼独家供应! 牌子一出,惹来无数围观百姓和路人,纷纷指指点点和窃窃私语,唐福国就站在店门口处迎接赴宴的宾客,好是一阵风光。 到了酉时一刻。 崔耕带着姚度抵达醉仙楼,并亲自派出宋根海的捕快班,十几号人清一色皂服打扮,来醉仙楼处站岗值勤,维持门口秩序,煞是威风凛然。 到了酉时两刻。 陆续有宾客手持请帖,进入了醉仙楼。 到了酉时三刻。 一顶官轿停在了醉仙楼门口。 随行轿旁的宋温上前一掀轿帘,从中出来一人。 站在门口客串迎宾的醉仙楼掌柜唐福国眼尖儿,见着轿中的来人,暗叫一声,俺的老天爷,醉仙楼今天可是要出大风头了。 倏地,他激动地扯起嗓门,卯足了气力,大声叫道:“本县县尊,胡县令胡大老爷亲临俺们醉仙楼啦——” 是的,胡泽义踩着点终于来了。 崔耕谋划多日的“县学筹办慈善晚宴”,正式拉开序幕! 第55章 事态有变化 酉时三刻,崔耕所邀请之人陆续来齐,醉仙楼中伙计小厮亦将菜肴陆续传上,众人呼朋唤友相继落座后,静等着崔耕这个主事人宣布开席。 此次晚宴遍请了城中士绅、商贾和各乡各村的大户,加上崔耕、胡泽义等人,拢共约六十人上下,差不多宴开八席。 当然,此次慈善晚宴的所需开销,以胡泽义抠不漏搜的尿性,县衙绝对是不肯出钱的。此番晚宴的一应开销都是由醉仙楼一力承办赞助的。 起先唐福国是不同意的,这宴开八席可不是三两文钱就能解决的。不过后来听到崔耕说,今后县衙所有的官方饭局,统统指定醉仙楼独家承办,这才一口应承了下来。 不为别的,就为“清源县衙官方饭局的唯一指定酒楼”这张金字招牌。 唐福国是个商人,自然懂得这面招牌的含金量,有了这面招牌,以后整个清源县的食肆行业,他就是真正的龙头老大。而且往后随着木兰春酒的对外畅销,南来北往到清源县考察的商旅指定少不了,到时候外地货商来清源的话,首选的食肆别无他家,肯定就是他家的醉仙楼。 这种金字招牌,平日里可是花钱都买不到啊,如今却只是付出八张酒水席的微末代价就能获得,何乐而不为? 就在刚刚店门口立起牌子,行人百姓围观醉仙楼之时,唐福国甚至想着,索性趁着醉仙楼这势头,将隔壁左右两家店铺盘下来,改成来往商旅和外地游人歇宿的客栈得了,饮食住宿一体,那以后挣得银子可是不老少。 此时,唐福国见着外头天色越发昏暗,醉仙楼中人也来得差不离儿了,便让伙计将大门关起,然后走到店堂中的首席边儿上,俯身凑到崔耕身边,耳语道:“崔县尉,时辰差不多了,可以开席了吧?再过会儿,这菜都要凉了哩。” 堂中宴开八席,崔耕和胡泽义这些县衙中人独占了一席,离醉仙楼在大堂北头临时搭起来讲话的台子最近,不足三步。 崔耕嗯了声,然后侧过头问身边的姚度,道:“你看一下我们所列名单上的人,都悉数来了吗?” 姚度想也不想,便道:“卑职一直都在暗里说着,所请之人差不多都来了。唯独差了天 顺钱庄的吴家,连个二掌柜都没派过来赴宴。” 天顺钱庄吴家?胡泽义的表亲? 崔耕暗里冷笑一声,估摸着是猜出了老子今日设宴的用意,又自恃胡泽义的关系,不想来吧?成,吴家先放一放,既然这么不给面子,早晚跟他掰个手腕。 “来不来无所谓,今晚也不差他一家!” 他低声说了一句后,缓缓抬头将目光落在了桌对面的胡泽义,这厮也不理会场中的动静,而是自顾小口小口地浅酌着木兰春酒,旁边坐着宋温不迭陪笑地替他又是夹菜又是斟酒,活脱一副卑躬屈膝的奴才模样。 随即他缓缓起身,对胡泽义说道:“明府大人,时辰差不多该开席了!那下官这就上去?” 说罢,指了指三步之外,堂北临时搭起的主席台。 “崔县尉请自便!”胡泽义淡淡地一挥手,轻唔一声。 崔耕说了声好,便端起杯盏离席,可就在他起身刹那,胡泽义突然又低声提醒道:“崔县尉,莫要忘了本官前些日跟你说的话。此次县学筹办晚宴,乃是本官牵头组织的,碍于公务繁忙,就全权委托崔县尉来操办了。” 崔耕笑了笑,点头道:“大人放心,下官记得真真儿。” 胡泽义轻轻颔首,又是一挥手,道:“去吧,今日你才是主事者,本官过是只帮你站台以壮声威而已!” 旁边宋温闻言,谄笑奉承道:“东翁真是淡泊名利啊,学生佩服至极!” 说罢不忘嘴角微扬地看了一眼崔耕,貌似得意,好像在讥讽崔二郎,你再能干又如何?你筹办县学成功又怎样?嘿嘿,还不是让县令大人占了头功拔了头筹? 马屁精! 崔耕鄙视地回了他一眼,暗骂,一会儿有你丫哭的时候! 很快,他便登上了主席台,冲着台下七席地众人高声喊道:“诸位,请静一静,静一静!” 霎时,嗡嗡交谈之声徐徐静了下来,所有人将目光落在了主席台上。 “诸位今天能应邀赴宴,本官很是欣慰!” 崔耕这次用词很有考究,用“本官”而不是“在下”,用“很是欣慰”而不是“不胜感激”,短短一句话,将自己与赴宴诸人的身份明确下来——即我乃一县县尉,你们乃我县下子民,官与 民,上与下之分。你们能来,我很欣慰,若是你们不来的话,呵呵,自己寻思去。 简单地来说,崔县尉调子起得很高。 果然,此话一出,稍微精明些的商贾就面色微起波澜,心头预感不妙。 紧接着,崔耕继续说道:“为何今晚之宴要取名为‘县学筹办慈善晚宴’呢?在座多数人可能不太了解慈善二字之意,本官在此先解释一下何谓慈善。所谓慈者,长辈对晚辈之爱,强者对弱者之爱,富有者对贫瘠者之爱;所谓善者,便是人与人之间的友爱、互助、相帮与相扶。这么说,大家应是了解慈善二者的真意了吧?” 这一通解释下来,那些个士绅倒是对崔耕这个商贾出身的清源县尉有些刮目相看了,因为在他们眼里,崔二郎丫就是个不学无术的文盲,只不过一时运气被朝廷封了官,不过是沐猴而冠之辈罢了。 而那些商贾和各乡各村的地主大户呢,则是越发感觉今晚真是宴无好宴了,这姓崔的肯定是在打他们钱袋子的主意,竟都有些后悔来参加这个劳什子慈善晚宴了。 这时,台下角落的一张坐席上站起一个人,遥遥冲崔耕喊道:“县尉大人,我等都是些买卖人,不知您发帖邀我等商贾参与县学筹办的慈善晚宴,意欲何为?也不用跟我们文绉绉,咱们这些人都是粗人,听不懂官面话。不如开门见山地说吧,县尉大人召我等来此赴宴,所谓何事?” 站起来之人并非别人,正是崔氏酒坊最坚实的合作伙伴,南北货栈东家田文昆。 田文昆此话一出,顿时赢来在场多数人的暗暗喝彩,纷纷暗里叫好,对啊,有事儿说事儿,莫要兜圈子,这怪渗人的! 崔耕笑了笑,伸手冲田文昆比划了一下,示意他坐下,然后说道:“田东家莫急,且先坐下。本县县尊胡大人主政清源数载,殚精竭虑,造福一方,才有了现如今本县的百姓安居,民生富足。但胡县令曾跟崔某屡屡提及,仓廪实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本县虽物阜民丰,但独独缺了教化啊!” 说到这儿,崔耕将目光投向胡泽义,继续说道:“所以,县尊大人决定,要重振被撤数十年的清源县学,重建县学馆 ,为我清源学子供一处可专心读书考科举的栖身修学之所。胡县令政事繁忙却仍不忘清源殷殷学子的期盼,不忘朝廷教化地方的指责,真乃我辈官员的楷模啊。” 说完,崔耕浑身都起了鸡皮疙瘩,暗啐,说这话违心的假话,这让人受不了。 而这时胡泽义见崔耕真的将这重振县学的偌大虚名让给了自己,再感受着在场所有人的瞩目投望,心里那叫一个酸爽啊! 当即,他便激动地站了起来,强忍着心中的窃喜,冲在场诸人拱了一下手,道:“崔县尉谬赞了,主政一地造福一方,乃是本官应当应分之事,更是朝廷对本官的殷殷期许!食君之禄,忠君之事,此乃为官之道矣!” 胡泽义狠狠地装了一逼之后,面不改色地又坐了下来! 随后,崔耕继续说道:“不过这些年本县财政吃紧,所以胡县令是空有誓要重振清源县学的大宏愿,可也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啊!正因为此,县令大人是吃也吃不好,睡也睡不好,人也日渐消瘦了。我清源有此父母官,实乃我清源百姓之福也!” “崔县尉,还是开门见山吧!” 又是田文昆站了起来,因为他也实在受不了崔耕这么违心地夸捧胡泽义了。 胡泽义什么尿性,这些年在清源又干了些利国利民的大事儿,在场这些人哪里会不清楚? 说他是能吏?可拉倒吧! 说他是清官?可别扯淡! 说他是好官?可别吹牛了! 在清源百姓和士绅商贾们的眼中,胡泽义就算不是贪官,也是个开创不足守城也不行的昏官罢了! 不过在场这些人里,也只有田文昆敢仗着和崔耕的关系,站起来屡屡催促和打断。 崔耕嗯了一声,道:“好,既然诸位如此心急,那本官开门见山吧!咱们胡县令呢,想要重振县学,可奈何县衙财政压根儿就无法支撑得起县学馆的筹办,以及后续县学开馆后的一应开支。所以呢,今日他老人家让崔某人来张罗此次慈善晚宴呢,就是想让在场的士绅商贾还有各村各乡的大户人家们,能够为县衙,为清源县学,为清源学子的将来,慷慨解囊,出钱出力!” 此话一出,嗡的一声,现场顿时乱哄了起来。 胡泽 义则是蹙眉变色,心中琢磨着崔耕刚才的这番话,暗道,事儿是这么个事儿,怎么这话从他嘴里说出来,就变了些许味儿了呢?怎么感觉是本官…… 这时,又是田文昆站起来,高声喊道:“县尉大人,这重振本县县学,自然是好事。若是本县以后能出一些科举进士,能出一些诗文名士,那也是我们清源之光,不是?不过小民还是想知道,筹办县学馆及后续开馆后的一应开支,所需多少银钱啊?” 崔耕比划了一下手势,说道:“前期大概需要六百八十贯钱,便能将学馆筹办起来。后续学馆投入使用后,学正教谕的薪水月钱,还有每月一众学子的廪膳补贴,还有其他杂七杂八的开销用度,拢共加起来的话,每月需要往里补贴三十贯钱左右。” 话音落罢,整个宴席上再次陷入纷纷乱议中。 “什么?前期筹建学馆就要六百八十贯钱之多?老子一辈子都挣不到这么些银子!” “我的天,以后每月还要往里补贴三十贯钱?俺这铺子一年都赚不了三十贯钱啊!” “对啊,关键是长此以往的补贴,任谁也撑不住吃得消啊!” “没错,月复一月,年复一年,谁家也不是开善堂的,不是?” “要出银钱你们出,反正俺张某人是不摊这趟浑水!” “呸,我就说宴无好宴,你看吧,敢情是咱们胡县令想打咱们这些人的主意啊!” “……” …… 一时间,群情汹涌,场面委实有些控制不住了。 这时,胡泽义的脸色明显难看了起来,有些忿忿地将目光投向崔耕,好像在说,崔二郎,你不是说这些人肯定会点头同意,慷慨解囊的吗?现在好了,这些人不但不愿意出钱出力,还将怨气和意见统统撒到本官头上了! 崔耕自然是装作没看见,继续任由场中群情激奋的气氛扩散下去。 约莫过了一小会儿,他才暗道一声,火候差不多了! 随即,他在台下寻觅起便宜岳父的身影,这时曹天焦也在某个角落里抬头看着崔耕,两人目光这么轻轻一碰撞。 曹天焦眨巴了两下眼睛,似有询问之一。 崔耕冲他微微点了一下头,张口做了一个嘴型——老曹,接下来该你出场了! 第56章 老曹真威武 得到崔耕的讯号,老曹很机智地站了起来,伴着剧烈的咳嗽声,骚包地猛挥了两下手,很成功地吸引了在场所有人的目光。 闹哄哄的宴席厅,一时间鸦雀无声下来。 在场这些纷纷叫嚷不出钱的商贾大户们都很好奇,曹天焦这个时候跳脚出来想干甚?又想耍什么鬼把式? 曹天焦有模有样地朝着它台上的崔耕拱手抱拳遥呼一声:“县尉大人,筹办县学此乃义举,我曹家愿意响应!” 说罢,不顾四周纷纷射来的杀人眼神,单手一举握成拳头,非常霸气地喊道:“筹办县学馆的六百八十贯银钱,我们聚丰隆出了!” 轰! 一石激起千层浪! “六百八十贯银钱,曹家居然愿意一家独出?这曹天焦脑袋不会是让驴踢了吧?” “驴哪里会踢他脑袋?估摸是让哪家窑馆里的粉头给踢昏了头才是!” “不对啊,曹家虽说号称清源三大酒坊,不过他们家酒坊的生意不是早就被崔氏酒坊的木兰春给挤垮了吗?曹家还能拿出这么多现银来?” “没错,前两天我还听说曹家小姐正要卖掉酒坊来着,这曹天焦今儿居然还在这花冤枉钱,真是出了名的败家爷们啊!” “诸位,恕在下孤陋寡闻,这聚丰隆是什么鬼?” “没听过……” “不曾听说过。” “听着倒是像字号,难不成曹家酒坊更名成聚丰隆了?” “不能,你没听说吗?曹家小姐都要卖曹氏酒坊了,还更个屁名啊!” “……” 一时间,众说纷纭,聚焦点全在了曹天焦身上,就连一县之尊的胡泽义都被夺了光彩。 不过胡泽义现在压根儿就不在乎曹天焦是不是抢了他的风头,而是猛地激动站起,满脸欣喜地望着曹天焦,兴奋问道:“曹东家刚才是说,筹办县学馆前期所需的六百八十贯,你愿意一家独出?” 今日在这宴厅中,重振县学,筹办县学馆之事真是一波三折。 胡泽义从一开席的窃喜兴奋,到中途众人反对时的失望郁闷外加小愤怒,再到现在突然又柳暗花明又一村的激动兴奋。 此时的他早已了没了一县之尊本应有的矜持和淡然,反而更像是一个失而复得的投机者。 崔耕站在台上一言不发,就这么静静地观察着台下的一举一动,尤其是胡泽义的表现,无不落入他的眼中。见此 ,不由暗暗感慨,这胡泽义还真是抠门吝财,好钻营揽虚名之辈啊! “回县令大人,正是!” 曹天焦肯定地点了两下头,回道:“六百八十贯银钱,聚丰隆,愿意出!愿意一家独出!不过聚丰隆也有一个条件——” 不等崔耕这个现场主事人发话,胡泽义急急抢问道:“什么条件,你说!” 曹天焦道:“要求很简单,聚丰隆希望得到县衙能够无偿将崇仁坊坊口的那处废楼转让予我们!” “崇仁坊坊口的那处废楼?” 胡泽义略微回忆了一下,貌似想了起来,道:“你是说前些年县衙拿来做迎宾馆的那栋旧楼?” 曹天焦说了一声是。 那栋迎宾楼,胡泽义是有印象的,这是前任县令在任职期间修筑起来的一栋占地颇广的三层小楼,后头还有一进九间库房的大院,属于前店后院的格局,当时修建起来主要是给那些从上面下来清源巡视的官员住得。不过后来因为县衙财政吃紧,再加上清源这种小县规格,几乎一年到头也不见得有上面官员下来巡视,迎宾楼也就没开了,以后便一直荒废了下来。 这栋迎宾楼是县衙公产,就在崇文坊坊口,离县衙不过数十步的距离。 不过论估值,胡泽义暗暗估算了一下,还真不值六七百贯钱,尤其是在清源这种小县城里,顶天了能到三百贯。 不过坐在他旁边的宋温听到曹天焦的要求后,倏地面色巨变,附耳低声道:“东翁,万万不能答应啊,这处迎宾楼学生想……” “想什么?” 胡泽义有些不悦地打断了宋温的进言,皱眉斜视道:“这栋废楼荒着也是荒着,又是县衙公产,平日也没甚大用,索性就就给他算了。” “不行不行。” 宋温一听胡泽义动了心,越发急了,连连摆手道:“这两天学生本就想跟东翁说来着,迎宾楼学生另有用处,还望东翁能将其调拨给学生……” “调拨给你用?” 胡泽义见着宋温又习惯性打起县衙公产的主意,越发地不悦了,哼道:“那筹办县学馆的六百八十贯钱,你出啊?” 宋温郁闷地摇了摇头,哭丧着脸道:“学生哪里拿得出这么多的银钱啊!” 若是换做方铭没有将崔氏祖产卖掉的话,他倒是还有办法让梅姬拼凑出这么些钱来,不过现在嘛…… 梅姬除了留 给他一具百玩不腻的酮体之外,几乎是负资产。 至于他自己,这些年跟在胡泽义身边损公肥私,东敲诈西勒索的,满打满算也就置办了一套崇文坊的宅子,和不过几百贯的积蓄。 这些积蓄还是被他家的胖婆娘管着,几乎是只进不出。 至于你让他厚着老脸去别人那儿借六七百贯银子来买下迎宾楼,首先这楼不值这个价,其次,现在的梅姬在她眼里还真不值六七百贯钱。 他这几天之所以想打迎宾楼的主意,正是想不花一文钱将这便宜公产从胡泽义手中挪借过来,然后讨梅姬的欢心,让她用迎宾楼开上一家客栈,一来可以继续哄住梅姬这小骚~蹄子,二来也可以让梅姬帮他挣点银子。 现在好了,原本设计好的计划,又被曹天焦这老东西给破坏了。 狗日的曹天焦,敢坏老夫的好事,早晚有一天灭了你! 宋温怨恨地看了一眼满脸堆笑的曹天焦,咬牙切齿之余,唯有空叹的可惜。 “准了!” 胡泽义思虑一番过后,点头道:“你若愿意出这六百八十贯钱,本官就作主将这迎宾楼无偿转让予你!晚些时候你可以到县衙,找陈县丞,哦不,陈县丞不在,你就直接找崔县尉,一手交付钱数一手签订契约。” 曹天焦道:“县尊大人英明!” 说罢,他不忘追问一句:“这说好之事不会再有更改吧?莫一会儿县尊大人出了醉仙楼,事后又不认……” “放肆!” 胡泽义面色瞬间铁青,狠狠击打来了一下桌子,大喝道:“本官是那种言而无信之辈吗?你愿意独家出六百八十贯钱来支持县学,本县将那小小迎宾楼让于你又如何?在场诸位都是见证,这事儿本官绝不诓你!” 曹天焦叫了一声好嘞,便又傻乐傻乐地重新坐了下来,坐下之后不忘冲台上的崔耕看了一眼,貌似在邀功似的。 崔耕置之一笑,随后轻轻拍起了双手,故作惊讶地冲曹天焦方向竖起拇指,狠狠点了个赞,高声说道:“诸位,瞧瞧,像曹东家这样的才是本县商贾的楷模啊!小小迎宾楼又值几个钱?他却愿意独出六百八十贯钱来支持县学馆筹办。啧啧,这大魄力,本官亦是佩服得紧啊!” 迎宾楼价值如何,在场来宾心知肚明,讲真,绝对是值不了那么多贯钱的。他们都很纳闷,这 曹天焦也不傻啊,为何就愿意花上这么多银钱来购置这么一栋荒楼呢?就图离崇文坊坊口的地段?还是说就图迎宾楼是离县衙最近的,可做商用的建筑? 这时,崔耕缓缓从台下走了下来,重新回到胡泽义那桌宴席上。他还没坐下,就看见宋温正恨恨地盯着远处的曹天焦,不由促狭道:“宋户曹,你这就小气了啊。曹东家人那是溢价出了好几倍的银钱,才换来这迎宾楼的。你肯定是跟曹东家有过节,人一听说你要打这迎宾楼的主意,便宁可舍了大价钱,也要先你一步拿下。” “胡扯,我与他无冤无仇!” 宋温一急眼,立马快语骂道:“而且他怎么知道我要打迎宾楼的主……” 话一出口立马后悔了,抬头看着崔耕的刹那,发现对方的眼中透着几分诡笑,嘴角扬起,似在讥讽。 呼地,宋温心里一突,暗道,难道是我身边的人走漏了消息,姓崔的又跟梅姬与我有仇隙,这就鼓动了曹天焦这老东西今日有此一出?是了!今晚这宴是他张罗的,赴宴的人是他请的,那刚才那一出绝对是他事先就算计好的。 哗啦~ 宋温忿忿而起,咬牙切齿道:“崔县尉,你未免有些欺人太甚了吧?” 崔耕耸耸肩,无辜地看着宋温,不解道:“宋户曹,本官又怎么你了?我欺你?你算老几啊,值当本官出手我欺你吗?” 宋温气恼站起,喊道:“你……” “你什么你?少在这儿胡搅蛮缠!” 话未讲完又被崔耕无情地打断了,不过崔耕不再理会他,而是看着胡泽义,笑道:“县尊大人,可喜可贺啊,有了这前期筹办县学馆的银钱,重振县学指日可待了!届时,大人得了朝廷的嘉奖,可莫要忘了下官才是。” 胡泽义本来是挺郁闷的,不过听着崔耕这小小的马屁话,心情确实好了些。 但一想到这六百八十贯钱只是前期建馆所需的费用,学馆落成之后,每月三十贯源源不断的支出还没着落呢,一时间又心有阴霾,颇为惆怅地叹道:“这只是开始啊,以后这每月三十贯的银钱补贴,上哪儿寻去?你看这些卑贱的商贾,是铁了心不愿意为县衙分忧了!” 崔耕闻言心里冷笑,呵呵,你当别人都是傻帽不成?合着全天下的便宜都要给你胡泽义一人占全了? 心里想归 想,嘴上却不能这么说,而且让曹天焦拿下迎宾楼只是开始,后面才是重头戏。 于是乎,他又站起转身,冲四周在座的士绅商贾们高声喊道:“诸位,曹东家仗义疏财,替胡县令解了忧。那接下来县学馆每月的三十贯补贴投入,诸位也是不是可以效仿一下曹东家,为县尊大人分忧解愁呢?” 霎时,在场所有人又开始装聋作哑了,一个个你看看我,我瞅瞅你,就是不支声儿。 不过心里面却是把胡泽义这个专打他们主意的昏官给恨死了,但凡在坐之人,心里对胡泽义不骂上一声娘的,都不是好汉! 就在冷场之机,又见曹天焦忽地站起,高高举起右臂,非常霸气地喊道:“这县学馆以后每月三十贯的投入,我们聚丰隆出了!” 嚯哦~ 又是曹天焦! 崔耕见状,本要配合地站起来问话,可谁知胡泽义又抢先站起,急急问道:“曹东家又愿意一家独出?这每月三十贯可不是一锤子的投入,是长年累月源源不断地投入,你真的愿意一家独出?” 曹天焦很果断地点头说道:“回县令大人,草民绝不是信口雌黄,这笔钱,我们聚丰隆出了!不过草民……” “说,你有什么条件!” 胡泽义已经学会抢答了。 没办法,胡泽义心里清楚的很,这每月三十贯的投入可不比之前那六百八十贯钱,这是长年累月都要往里白给的,别说小小的曹天焦,恐是泉州府的首富,也不一定有这魄力和家底敢一家承办下来啊,所以当他听到曹天焦愿意再次一家承担这笔看似不多,实则是无底洞的支出后,他完全失去了最后一丝的矜持和冷静,急不可耐地问了出来。 曹天焦又是人畜无害地笑了笑,道:“其实也没啥大条件,支持县学,人人有责嘛。不过聚丰隆还是希望县衙将平日里收缴上来的粮税、商税、还有牲口市的税款,从今往后,都能统统存入我们聚丰隆号里来了。” 胡泽义面色巨变,惊得手一抖,险些将拿在手中的杯盏脱落在地。 “呀嗬,好大的口气!” 而宋温仿佛被人踩了尾巴一样,猛地窜立起来,抬手一指曹天焦,尖叫道:“姓曹的,你们这聚丰隆到底是干甚用的?” 曹天焦温煦地笑了笑,眯着眼睛慢悠悠地说道:“聚丰隆啊,是俺们新开的银号!” 第57章 聚丰隆银号 聚丰隆银号? 宋温不是没见过世面的乡下阿伯,虽是第一次听说银号,但从字面上不难理解,这聚丰隆银号跟吴家的天顺钱庄应该是如出一辙,只不过换个了称谓而已。 唔?这么说,曹家这是要开钱庄罗? 宋温阴鹜的三角眼眯成了一条缝,暗暗思量道,怪不得姓曹的要让东翁答应,从今往后县衙的商税粮税,还有牲口市的税银,都统统存入他家的聚丰隆银号里头。敢情儿是想借鸡生蛋,拿着县衙的官银税款作为储备金,然后再放债出去生息挣钱啊。 这要放到崔耕梦中所见的后世银行,这就是在揽储啊! “哼~打得倒是如意算盘!” 当即,宋温便向胡泽义劝谏道:“东翁,此事万万不行!这姓曹的打得好算盘,居然将主意打到县衙的头上来了。东翁明鉴,绝对不能同意了这厮的无理要求!” 宋温反对的这么激烈,自然也有他自己的小心思。 其一是今天曹天焦这老狗在众目睽睽下,屡屡与他作对,让他大失颜面,他自然也不可能让曹天焦痛快;其二是官银税款存放在县衙中呢,他作为胡泽义的头号心腹,自然是能趁机揩油,总有机会从官银税款里头捞点实惠,甚至可以暂挪他用,为自己牟利。但是以后这些税银都统统存入聚丰隆银号里后,他哪里还有这种机会?这不是绝了他的敛财心思了吗? 还有最后一个关键原因,便是天顺钱庄的大掌柜,吴家长子吴公礼在两天前也曾找过他,希望他今后能将牲口市每日所收之税银存入天顺钱庄中。作为回报,吴公礼会出银子替他在泉州府置办一套像样的宅邸,至少也是两进两出的宅邸。 宋温身为清源县户曹,再加上跟胡泽义的关系,自然是完全有这个能力替吴公礼办到。再者说了,泉州城里两进两出的宅邸,地段好些的,少说也值两三百贯,宋温凭啥不干? 不过这事儿他还没来得及找时间跟胡泽义嘀咕,没想到就被曹天焦这老鳖孙抢了先。 好你个曹天焦,今天是跟老夫干上了是吧?居然还来虎口夺食。 看着坐在身旁的胡泽义没有第一时间拒绝,而是一脸沉思状,宋温越想越担心,猛地拍案而起,喝道:“曹天焦,县衙的税银,是不可能交到一介商贾手中的!” 突地拍案,还没将曹天焦唬住,却吓到了胡泽义一大跳! “放肆!” 胡泽义瞬间拉下脸来,瞟了眼宋温,哼道: “什么时候,县衙轮到你作主了?” 崔耕见状,赶紧狠狠地补了一刀上去:“那是,县尊大人在坐,本官都不敢僭越,你一小小曹吏竟敢越俎代庖?还真是反了你了!” “姓崔的,你莫要挑拨离间!” 宋温顿时反应过来,急忙俯身哈腰地冲胡泽义解释道:“东翁,学生并没有僭越冒犯之意,且听学生解释。事情是这样的……” 无奈之下,宋温只得将天顺钱庄掌柜吴公礼找他之事讲了出来,当然,吴公礼要送他一套两进两出的宅邸作为回报这种事儿,宋温自然是主动省略掉了。 城东吴家与胡泽义是表亲,这个在清源县并非什么隐秘。 “公礼也对官银税款有意?” 胡泽义见这里头还扯出了自己的亲戚,表兄吴继堂的长子吴公礼也对税银存入钱庄动了心思,不得不重新思量了起来。 两人是低声交谈,同席而坐的崔耕自是听得清清楚楚,不过隔了好几张桌子的曹天焦可是一头雾水,啥也听不着。 崔耕听完宋温的话,又见着胡泽义犹豫的神色,心知要坏,果真同行是冤家,而且这个冤家还是胡泽义的表外甥! 好在他之前和曹天焦还准备了另外一套方案,防的就是中途出现吴家此类不稳定因素,但是他和曹天焦离得太远了,该如何通知便宜岳父呢? 忽地灵机一动,他猛地站起,冲曹天焦方向高声喊道:“曹东家,清源城中并非单单只有你们聚丰隆开钱庄吧?清源县衙的确是钱库吃紧,无法支撑的起每月县学所需的损耗。但你这条件提得也忒多了吧?今天天顺钱庄吴掌柜这位大金主是没来,不然的话,还能轮得到曹东家你在这儿趁火打劫?我可告诉你,天顺钱庄吴家,跟咱们县尊大人可是亲戚!” 此话一出,曹天焦先是一阵错愕,不过再看崔耕别过头去冲他挤眉弄眼,瞬间明白了怎么回事儿。 但这话也让宋温警醒了,他很奇怪为何崔二郎会突然跟曹天焦说这些话。 这几句话听着像是为胡泽义鸣不平,像是在敲打贪得无厌的曹天焦,但宋温却是觉着,姓崔的是有意将自己和胡泽义的对话传给曹天焦听得。 难道曹天焦这老货只是个牵线木偶,实际上,崔二郎才是这突然冒出来的聚丰隆的幕后掌舵人? 不过还容不得他继续往下猜想,曹天焦便又开始高声喊话了:“县尊大人,并非曹某在趁火打劫啊。每月三十贯的无偿投入, 长年累月源源不断,这可不是一笔小数目啊。曹某相信,纵是天顺钱庄家大业大,恐也不可能长此以往地为县尊老爷出这笔银子吧?” 每月三十贯,源源不断,风雨无阻,长年不断…… 胡泽义略微蹙眉,暗自一阵摇头,他太了解自己的表兄,吴家家主吴继堂了,这老倌是出了名的抠搜,而且是无利不起早的精明,他哪里会有这个魄力?在钱上,吴继堂这个表兄倒是和自己相像得很呐。 至于自己那个表外甥吴公礼…… 呵呵,他爹吴继堂还没死,哪里轮得到他这个毛头小子作主? 曹天焦见胡泽义还是没有表态,狠心地咬了咬牙关,喊道:“县尊大人,今后若是能将县衙的官银税款都存入我们聚丰隆银号,除了每月三十贯的县学所需由我们出之外,聚丰隆还愿意出三百贯修缮扩建城外木兰溪的渡头!” “修缮扩建城外木兰溪的渡头?此言当真?” 胡泽义听到曹天焦又加了一个条件后,心中最后一丝犹豫彻底放下了。 曹天焦道:“一口唾沫一个钉,草民岂敢在县尊大人面前胡诌?” 这下,宴厅中再次沸腾了。 尤其是那些商贾,更是面露雀跃之色。 不为别的,就为清源木兰溪的渡头。 因为清源之所以鲜有外地客商来此,最大的原因便是交通不发达。按理说,木兰溪四通八达,若是开通水路的话,便可以渡船乘舟抵达泉州府下辖各县,就是逆流而上到泉州城,也仅需陆路的一半时间。 可是这些年来,清源财政吃紧是一个原因,几任县令不作为也是一个原因,迟迟都没有对木兰溪码头渡口进行修建。 若是多了水路能使越来越多的外地商旅和游人来清源县,那岂不是繁荣了清源各行各业的生意?间接地,他们这些买卖人不是可以挣更多的银子了吗? 一时间,这些本来不愿出钱的商贾们居然都动起了心思,为了个人自身的利益,竟不约而同想到了一块儿,纷纷出声对胡泽义喊起了话。 “曹东家真是慷慨仁义啊,我醉仙楼愿意锦上添花一把,捐献一贯钱为县衙修缮扩建木兰溪渡口码头。” “在下虽是做布帛买卖的,论财力比不了曹东家,但在下愿意捐献十贯钱,为县衙修建码头添上一把助力!” “我愿意出三贯钱!” “我出两贯!” “某家愿出三十贯,共襄此盛举!” …… 胡泽义和宋温被突如其来的局面给看懵 了,而场中的士绅们更是极大地震撼了,曾几何时,清源的商贾们就为修建一个码头而如此的齐心协力,众志成城? 总说商贾不仁,今日却见到如此大场面的仁义之举,着实令他们这些平日里自视清高的士绅阶层们汗颜啊! 崔耕也没有料到事情会发展到现在这个局面,不由低声劝胡泽义道:“大人,这就是民心所向啊!还有,前几天从龙溪县衙传来消息,有一股亡命的山匪貌似窜入莆田县和清源县的交界处。在这股山匪没有剿灭之前,陆路总是不如水路安全些。所以修缮扩建城外木兰溪码头,既是刻不容缓之事,也是大人为清源百姓谋福祉之事啊,此乃善事,更是义举,也是大人一桩利民政绩啊!下官建议还是应了曹东家吧!” 胡泽义嗯了一声,敛下眼皮,陷入短暂的权衡考虑。 不过宋温还是坚持不懈,继续摇头劝道:“不行不行,绝对不能应了曹天焦。东翁呐,吴家跟您可是亲戚,万一吴老爷那儿……” “他能拿我怎样?” 胡泽义猛地一睁眼,哼道:“莫非你认为他愿意每月无偿为县学出上三十贯?还是说他愿意为县衙出三百贯用以修建码头渡口?他不出这笔银子,难不成你宋温替他出?” “啊?学生……学生……” 宋温一时语噎,久久不知如何回复。 因为吴继堂是什么人他清楚,他宋温是什么人,他自己更清楚! 很快,胡泽义便起身决定道:“好,本官应了你便是!剩下的事情,本官让崔县尉与你跟进。崔县尉——” 说罢,胡泽义看着崔耕,嘱托道:“曹东家今日所提之事,所应之事,本官统统交由你全权负责。无论是县学,还是渡口码头,都要抓紧些,莫要让本官失望!” “下官遵命!” 崔耕痛快地应了下来,目送着胡泽义扬尘离去。 再看宋温,跟在胡泽义身后就跟失了魂的木偶似的,跌跌撞撞,险些摔了跤。 很快,这场慈善晚宴便随着来宾的陆续离去,而宣告了结束。 刚才还喧嚣闹腾的醉仙楼大堂,不消一会儿便冷清了下来,独剩崔耕、曹天焦,还有田文昆三人。 田文昆见走的人差不多了,才拱手笑道:“恭喜两位了,田某在此预祝聚丰隆日进斗金,生意兴隆啊!” 崔耕耸耸肩面带温笑,倒是曹天焦,眼睛乐得眼睛都眯成一条缝,找不着南北了。 崔耕回了句:“今日还多亏田掌柜的配合 了!” “你我什么关系?自当是义不容辞的!” 田文昆很是仗义地笑道:“不过今天,田某必须对少东家,哦不,崔县尉大大地写上一个服字。了不起啊,说句不好听的,晚宴所邀来得这些人,哪个不是县尉大人今晚唱大戏的配角啊?了不起,服!” 崔耕摆摆手,谦逊地连说不敢当,冲曹天焦喏了喏嘴,道:“今晚真正的主角是曹东家,可不是我!” 曹天焦还沉浸在刚才全场聚焦的美妙滋味儿中,听着崔耕这么一说,越发乐飞了。 不过想着刚才最后今天花出去的那么些银子,都快赶上他曹家的家底儿了,对崔耕还是有着几分微词,道:“贤婿啊——” 崔耕不等他说完,赶紧制止道:“您老人家还是叫二郎好些,前两天你家月婵也说过,合作银号不代表联姻,我可不想让她又说我趁人之危!” 曹天焦不由一瘪嘴,气骂道:“这个死丫头,像你这么好的贤婿哪里找?” “说正事儿!” 崔耕及时纠正了一下,道:“你刚才是不是想问我,县衙每年的官银税款是有数的,就算统统存入我们聚丰隆,也抵不住花出去的那些银子是吧?” “对哩!” 曹天焦道:“每月三十贯,一年就是三百六十贯,这要是十年……不敢想哟,还有那多花出去修建渡头的三百贯冤枉钱,夭寿啊,这钱可不是大风刮来的。就算县衙那些官银税款都存到咱们聚丰隆,一年生的利钱都抵不上三百贯啊……您这是图什么啊?当时拿下迎宾楼改作聚丰隆银号就行了呗!还花这么些没底的冤枉钱,真是夭寿……” 崔耕笑道:“曹东家,有时候吃亏便是福啊!我且问你,银号是不是要揽储?” 曹天焦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 崔耕又道:“那我问你,如果你是储户,当你得知县尊老爷都愿意把县衙的官银税款放心大胆地交给聚丰隆,身为清源的储户,还有什么理由不将银钱存入聚丰隆呢?你觉得,以后我们吸储揽储,还需要挨家挨户的跑吗?等着吧,今晚的消息一但扩散出去后,你最好把聚丰隆的门槛儿做得高些。” “为啥门槛儿要做高些?”曹天焦问。 不等崔耕回他,田文昆便第一时间乐道:“当然是免得被人把门槛儿踩平了呗!不过经县尉大人这么一说,还真是这么个道理。今日此举,至少第一回合就完爆吴家的天顺钱庄啊!厉害,县尉大人当真厉害啊!” 第58章 慌者乱如麻 清源县城并不大,即便晚宴散席已近戌时,但慈善晚宴里发生的事儿就跟长了翅膀一般,不到半盏茶的光景儿,便传得满城皆知。 无论是筹办重振县学馆,还是修缮扩建木兰码头,都是利民惠民的善事义举,一时间,曹家和聚丰隆都被推到了人人称赞夸举的舆论风头之上。 也得亏现在是天黑宵禁了,要不然此时曹家的大门前已是拜访者不计其数,致谢者络绎不绝了。 而作为此次慈善晚宴负责任的崔耕崔大县尉,间接地,也在清源县学子和百姓口中赢得了一片赞誉。 至于本该在晚宴中唱主角的县尊大人胡泽义,按照他之前所预想的,应该是不花一文钱便赢得了清源县的民心和声望,但很可惜,事与愿违。他不仅没有达成所愿,还被士林学子和清源百姓们在私底下集体问候了一遍他的家人! 今晚晚宴发生的事儿,都是通过前来赴宴的商贾士绅们口中传扬出去的,因为胡泽义的抠搜尿性和在晚宴中不堪的表现,所以这些赴宴者们传出来的各种版本都是对他不利的,负面的。自然而然,通过今晚小小一个晚宴,县令胡泽义在清源县本就不足的人心民望再次大打折扣,反而成全了崔二郎一个为民请命的能吏之名。 天一擦亮,闻讯而来的吴公礼火急火燎地敲开了县衙大门,仗着亲戚的关系进了县衙内宅,拍门吵醒了还在酣睡正香的胡泽义。 胡泽义披着长袍,困倦地打着哈欠,一脸不悦地来到客厅。 人还没坐下,吴公礼便急忙问道:“表叔,我听说曹家新开了一家钱庄,叫甚聚丰隆银号的?” 胡泽义没好气地瞥了他一眼,哼道:“你大清早又闯县衙又吵醒本县,就是来问这事儿的?简直是胡闹!” “表叔息怒,我,我……” 吴公礼看着胡泽义阴沉着的脸,自是惊吓得打了个寒颤。他知道胡泽义一旦发起火来,别说他这个当晚辈的,就连他爹吴继堂,身为胡泽义的表兄都得退让三分。 这时,负责胡泽义在内宅日常生活的老仆捧了端上来一碗茶汤,走到胡泽义身边,低声道:“老爷,先醒醒目吧。” 茶汤是温的 ,不烫,并非是拿来喝得,而是用来擦眼睛提神醒目的。 这是长安京官的一个习惯,因为他们经常都是凌晨就要起床,进宫上早朝。所以,每逢酣睡正香的凌晨起床时,他们都有用温茶汤来擦拭眼睛的习惯。 胡泽义虽没有在长安任过京官,但却也对能够有资格上早朝的京官羡慕得紧,自然而然,也会学着他们一些生活习惯,以防止将来他高升到长安后,一时适应不了那种凌晨上早朝,空腹上朝会的节奏。 高升进长安,御前面君王,可是胡泽义入仕为官的终极目标。 “唔~” 胡泽义用食指在茶汤中蘸了蘸,然后轻轻擦拭着自个儿困倦的眼皮子,左眼完了擦右眼,来来回回五六次,这才整个人得劲儿起来,舒爽地低呼了一声:“茶能名目啊,舒坦儿!” 人精神了,心情也好了,对着吴公礼这个娘家侄儿,也不再如刚才那般阴沉着脸了,声音也变得温和了些:“公礼啊。以后若不是什么十万火急之事,不得这般莽撞,知道了吗?下不为例!” 吴公礼暗里郁闷一声,曹家都开钱庄了,昨日晚宴中还博了这么大的一彩头,这还不够十万火急啊? 于是,他起身说道:“表叔教训的是。其实曹家开钱庄,开了也就开了,对我们吴家来说,没什么了不起的。吴家的天顺钱庄在清源县少说也传了三代,根深蒂固,谅他曹家新开的小小钱庄,也翻不起什么大浪,对我们吴家动摇不了什么。可是——” 说到这儿,吴公礼躬身抱拳,面有央求之色地说道:“希望表叔父能够收回成命,万万不要将县衙的官银税款存入他们聚丰隆中啊!” “说得甚胡话?”胡泽义摇头道,“本官昨日众目睽睽下答应了曹天焦,一夜的功夫,你就要让本官收回陈命。那岂不是让清源县的人笑话本官不讲信誉,朝令夕改,视言行如儿戏?胡闹!” 吴公礼还是摆着躬身抱拳的姿势,看着胡泽义说道:“可是,一旦官银税款存入聚丰隆成为事实,对我们吴家的钱庄来说,是一个巨大的打击啊!” “你这孩子,比你爹还会危言耸听,”胡泽义摆出一副 长辈的口吻,训道,“我知道你也想让牲口市每日的税款存入你家钱庄里。但即便是将县衙的官银税款存入你家钱庄,一年又能生多少利钱?就算天顺钱庄要揽储吸储,难道吴家还会差了县衙这笔官银税款?” “不是,这跟揽储吸储没关系啊,若县衙能将官银税款存入天顺钱庄,性质不一样,不一样呐!”吴公礼见胡泽义压根儿就不当回事儿,真心急了。 “有什么不一样?” 胡泽义哼了一声,道:“你要知道聚丰隆付出的条件是什么?向县衙捐献三百贯用来修缮渡口码头,还要负责县学每月需支应的三十贯银钱。尤其是后一项,那可是个无底的损耗啊,公礼。就算本官应了你,你能作主替县衙出这笔银子?首先,你爹那里就过了关!” “这……”吴公礼瞬间怂了。因为他太清楚自己的爹是什么德行,跟眼前这位抠不漏搜的表叔是一个尿性,想要让吴继堂替县衙出这笔钱?呵呵,难度就跟让眼前这位表叔父出这笔钱一样大!答案都是一样的,那就是——不可能! 偏偏他爹吴继堂还生龙活虎赛牦牛,吴家一时半会还轮不到他吴公礼作主。 “唉……” 吴公礼仰天长叹一息,喃喃道:“吴家钱庄,这次真的遇到劲敌了!这曹家向来专做酒坊,怎会突然打起钱庄行当的主意来?昨夜晚宴那一下,至少抢走我家钱庄在清源近半的储户啊!” 胡泽义见吴公礼如此沮丧和言之凿凿,不由起疑道:“不就多开了一家新钱庄嘛,有这么严重吗?” “表叔父,你人在官场,不太了解钱庄这个行当。” 吴公礼微微摇了摇头,耐着性子解释道:“钱庄这个行当本身就是年头和信誉来撑脸面,再而钱生钱。吴家在清源县经营钱庄数代人,年头有信誉也有,的确是顺风顺水的。但架不住昨晚您老人家答应从今往后将县衙的官银税款统统存入聚丰隆,委托聚丰隆替你们存储。这说明什么?说明聚丰隆银号连县衙官府都信任,不然怎会把本县一年的官银税款存入?间接地,这是替聚丰隆钱庄在做信誉担保,给储户们吃定心丸啊!对小家 小户的储户来说,相比之下,聚丰隆银号显然要比天顺钱庄更来的稳妥安全些,不是?” 说到这儿,吴公礼伸出手了比划了一下手势,道:“经昨日晚宴这么一闹,至少,聚丰隆至少会抢走我天顺钱庄五成的储户!” “五成储户?经营数十年不如聚丰隆一晚?竟有这……这么严重?” 胡泽义有些不可思议地惊叫一声,仔细琢磨了一下刚才吴公礼的分析,还真是这么个意思,你昨晚他岂不是被曹东家利用了? 一想到这儿,胡泽义颇为可惜摇头叹道:“早知道如此,昨晚就该在宴席上跟曹天焦多要些银钱了。该死的宋温,当时怎么就不提醒下本官呢?真是没用的东西!” 吴公礼:“……” 这都什么时候了,自己这位表叔父想得不是帮他们吴家,而是想着要钱,果真是雁过拔毛,名不虚传啊。 看来此事木已成舟,想要截胡聚丰隆对县衙官银税款的揽储,吴公礼知道是绝不可能了。 不过他现在也的确很好奇,曹家和曹东家他是听说过的,也做过了解的,毕竟他是做钱庄生意的,钱庄借贷最多的就是生意人,所以但凡是清源县的商贾,他多少都有过详细了解。 据他了解,曹家虽是清源三大酒坊之一,但那是以前,这几年家底并不厚,而且自打木兰春酒出来,酒坊生意更是一落千丈。他们家哪里来得雄厚实力来开钱庄? 而曹天焦呢?他也知道,绝对不是曹家能作主的那个人,曹家的买卖向来是他的女儿曹月婵经手的。 可昨天夜里,曹天焦豪掷数百贯,却眉头不皱一下,端的是挥金如土。而且从别人跟他描述的昨夜晚宴时的情景,曹天焦在处理迎宾楼的事情上,还是在处理县衙官银税款存入聚丰隆这件事儿上,不仅进退有度,而且绝对是有过预谋的,预谋得非常缜密。 这还是他所了解的那个只知道逛青楼不思正业的曹天焦吗?如曹天焦真有昨夜晚宴上的本事,曹家还至于每况愈下,堕落到要靠女儿曹月婵来经营的局面吗? 不对! 这里头不对! 曹天焦应该只是抛头露面之辈,后边还有人,而且还是个家底 实力雄厚到可以支撑得起曹家开钱庄的人! 会是谁呢? 吴公礼冷静下来后,心思也细腻了起来,暗里筛查着这个隐藏在曹天焦身后的那个人。 他挨个挨个蛛丝马迹地去排查着…… 这个人跟曹家关系熟稔到可以彼此信任,合作开银号;这个人能利用县衙官府的名头来揽储,可见心思缜密,经商天赋极高;开钱庄离不开现钱储备,这个人显然家底实力雄浑,随时都能拿出一笔现钱出来…… 难道是他? 是了! 吴公礼猛地记起,貌似他收到的请帖上,邀请他参加赴那个劳什子慈善晚宴的人,就是他!既然晚宴是他筹办的,那昨晚一切自然尽在他的计算之中了。 真相呼之欲出! “好你个崔二郎!” 吴公礼面色巨变,咬牙切齿道:“上次方铭之事我还送了你个人情,你居然还伙同曹家合开钱庄,这是准备要砸我们吴家的饭碗啊?” “嗯?关崔县尉什么事儿?” 胡泽义见着吴公礼居然没来由的提起崔耕来,而且还是一脸的切肤之痛,好似结了什么深仇大怨般。 吴公礼没有隐瞒,逐一将自己的分析道了出来。 胡泽义听罢之后,嘭的一拳砸在椅子的扶手上,喝骂道:“好你个崔二郎,敢情昨儿的慈善晚宴从头到尾都是策划好的,合着本官也被你团团戏耍了!” 吴公礼嗯了一声,见叔父暴怒,心中又升起了一丝侥幸,摆出一副同仇敌忾地口气,劝说道:“表叔父,崔二郎这厮城府极深,与曹家兴办聚丰隆之事也对您还藏着掖着,晚宴上还这般戏耍着您。要不,豁出这县学不办了,渡口不修了,也不能遂了他的心思,坚决不能将县衙的官银税款交给聚丰隆啊!” “县学不办,渡头不修,你吴家愿意替本官出这笔钱?” 胡泽义颇为轻蔑地看了一眼吴公礼,转头继续愤愤地骂着崔耕:“要知道崔二郎也搀和在里面,本官昨晚就更应该跟曹天焦多要些钱才是啊,索性修建渡头直接张口就是一千贯,那至少还有六七百贯能进了本县的钱袋里。唉……真是便宜了崔二郎这厮!” 吴公礼:“……” 脸黑如墨,无言以对。 第59章 银号开门红 有了当晚胡泽义的亲口允准,崔耕就县衙公产迎宾楼的问题上,与曹天焦的交割手续非常顺利,一手交钱一手交货,钱货两讫,迎宾楼易主姓了曹。 第三天,曹家便迫不及待拆掉了迎宾楼的招牌,取而代之的是“聚丰隆银号”五个金光熠熠的硕大招牌,分外醒目,格外抢眼。 迎宾楼荒废多年,略显陈旧,但不影响正常投入使用。 火急火燎,准备赶着这股子势头趁热打铁的曹家二话不说,专门请人将迎宾楼的前店后院和楼上楼下都拾掇了一遍,然后简单地装饰了一番,就将聚丰隆银号的门正式打开了。 一通炮竹之下,聚丰隆银号开业了。 很是仓促,也略显简单,但绝对不影响它在清源县城中的人气。 县衙官银税款的存入聚丰隆,自然是聚拢人气的宣传噱头。 但聚丰隆在开业当日对储户公布的年利率,才是令银号人气急剧攀升的真正原因。 天顺钱庄给储户的月利率是二分钱,而聚丰隆银号给储户开出的月利却达到二分五,足足压了天顺钱庄一头。二分五的年利率是一个什么概念?好比醉仙楼掌柜唐福国去天顺钱庄存上一百贯钱,光一年的利息便能挣上两贯五百钱。 纵所周知,现在市面上货币购买力还是很硬的,基本能实现斗米百钱的购买力,而且还是上等的洛阳米。两贯五百钱的利钱,光上等洛阳米便可买上二十五斗,供一家三口半年的口粮。 对于老百姓而言,就平日攒下来的银钱存入钱庄不仅安全不怕水侵火烧,还可以挣上一笔不菲的利息。所以,天顺钱庄在清源县中备受商贾百姓们欢迎。 但现在聚丰隆银号不仅有县衙存税款做变相的安全担保,而且还将年利率提升到了二分五,自然是更加受清源县储户们的热衷。 仅提升年利率这么一项,聚丰隆银行就小赢了在清源县经营数代人的天顺钱庄,开门红。 银号连续几天的试营业,反响不错。不到三天的光景,前来聚丰隆银号存银钱的储户便累积多达两百人,其中多为小摊小贩和略有家资的小门小户。 …… 这 一日,聚丰隆银号开业的第四天。 崇文坊坊口依旧是喧闹不止,人流川息。 相比于前几日,银号外驻足观望看热闹的行人少了,更多的是前来银号办理储存的储户。 银号的二楼,银号的账房就设在一间临街的房中。 账房总管银号的账目明细,这种事儿自然是曹家真正的一家之主曹月婵来负责。 此时,曹月婵正与一名年轻男人并肩而站于长窗前,临窗下望着街上银号外的人来人往。 年轻男子并非别人,正是清源县尉崔耕崔二郎。 两人谁也没说话,就是这么一言不发地驻足瞅着外头,静悄无声。 约莫过了一会儿,崔耕打破了这份寂静,率先开口道:“月婵小姐,看来咱们这个开局不错。聚丰隆银号这几天的账本我也看了,按这情形,咱们银号在清源县算是立住了!” 曹月婵人虽未动,也未回应,不过长长的睫毛还是微微闪动了一下。 崔耕见状,哑然地笑了笑,道:“还在为那天银号股权分配之事生气?” “呵呵,小女子岂敢?” 曹月婵终于肯开口了,不过却是嗤笑一声,冷冷地说道:“现如今聚丰隆银号您崔县尉占了七成的份子,我们曹家只不过占了三成,哪里敢对您生气啊?可真是好笑啊,瞧瞧我爹——” 说着话,曹月婵将目光落在了楼下,正在聚丰隆银号外迎来送往,忙得不亦乐乎的曹天焦,略有自嘲地笑道:“长这么大,我还是第一次见他这么认真地做一件事儿,真是难得!” 崔耕自然也看见了楼下大街上逢人就打招呼寒暄的曹天焦了,笑着附和道:“那不是很好吗?以前你不是一直觉得令尊不思进取,玩物丧志吗?现如今曹东家对银号有这份热情,更应该鼓励不是么?” 曹月婵鄙夷地瞥了眼崔耕,冷笑道:“崔县尉说起风凉话倒是一点都不嫌臊得慌啊,就算他现在再热情再进去又能怎样?说好听点,曹家,明着是聚丰隆银号的东家,可说到底,还不是替你们崔家打着工?” “呃……嘿嘿……言重了,月婵小姐言重了!” 崔耕尴尬地笑着,不由 想起几天前,慈善晚宴举办的前一天傍晚,自己亲自登门曹府,商谈崔曹两家合作银号之事。 本以为跟曹月婵的谈判会很艰难很棘手,没想到那天曹天焦和曹家公子曹节也在场,谈判竟然出奇的顺利。 就在曹月婵坚持五五分,崔耕坚持七三分,两人僵持不下之时,曹天焦居然破天荒地以一家之主的强势态度一言定了乾坤,同意了崔耕的股权分配方案。作为条件,他要求聚丰隆银号的对外宣传和出面皆由曹家负责,而且他曹天焦也要参与经营钱庄的具体事宜。 对于曹天焦提出的要求,崔耕自然是爽快应允了。他正愁银号缺人手呢,曹家能担起来自然是最好不过了。至于曹天焦提这些要求的原因,其实崔耕也能猜到一二,无非是草老爷子因为曹家日渐衰落,所以想借着银号之事,帮曹家挣回一些声望回来,不希望永远都背着“败家毁家”的名声。 说到底,还是人要脸树要皮,面子使然。 曹月婵虽说心里也清楚,崔耕如今无论是崔氏酒坊还是清源县尉,都是芝麻开花节节高,而曹家却是江河日下,每天都在走下坡路,所以这次合作早就注定了两家不在一个对等的平台上。但她还是不想就这么便宜了崔耕,能多要一成是一成,所以自然是不会这般轻易就应承了。 可哪怕她在曹家再强势,说到底还是曹天焦的女儿;哪怕曹天焦在曹家再没威望,说到底还是一家之主,曹家名义的家主。曹月婵再执拗能拗得过曹天焦以死相逼吗? 当日,曹天焦为了逼迫曹月婵应承下来,那可是声泪俱下,就差女儿一个不答应,直接到院里跳井算球了。 无奈之下,曹月婵只得憋着心里这口恶气,咬着牙应承了下来。 自此,聚丰隆银号筹办事宜谈妥,崔曹两家也彻底地绑在了同一架战车之上。 这也才有了慈善晚宴上,曹天焦大杀四方威风八面的强势装逼。 …… 这时崔耕再看底下忙前忙后的曹天焦,也不禁觉得这个有些不务正业的老头其实蛮可爱的。想想曹天焦当日在曹家以死相逼女儿就范的表 现,想想现如今曹家的一日不如一日,再想想聚丰隆银号将来的钱途不可限量,崔耕忽然打心里高看了曹天焦一眼—— 呵呵,都说我这位便宜岳父贪恋青楼,玩物丧志,其实又有谁知道,他其实挺睿智,眼光也毒辣呢?别看他平日不着四六,可到了关键时候,他却比经商天赋极高的曹月婵看得更深邃,看得更远大。 “咳咳,月婵小姐,莫要再为当日之事生气了!” 崔耕转身走回了房中,寻到桌边的一张胡凳坐了下来,将手倚在桌沿,轻声说道:“曹家现在看着是吃了亏,但我相信,不远的将来你一定会为自己当日的决定而感到庆幸!” “小女子目光短浅,只看到眼前,看不到以后!” 显然,曹月婵还是耿耿于怀,说着话也酸不拉唧的。 就在这时,突然一阵噔噔噔的急促上楼之声在外头响起,猛地,房门被人从外头推开,曹家二代败家子曹节满头大汗地跑进房中,兴奋难忍地雀跃道:“姐,姐夫,不得了,不得了啊,哈哈,发财了,发财了!” 崔耕正要张嘴询问,却见曹月婵面有羞怒之色地转头瞪着曹节,娇斥道:“谁是你姐夫?信不信这个月的例钱,统统给你扣光?” 月例钱,是曹节每个月家里给他发的零花钱。这些钱可是他聚狐朋会狗友寻花问柳的倚仗,若真要扣光了,比叫他死还要来得难受。 当即,他吓得连喊不要,随后改口道:“崔县尉,姐姐,刚才柜上的二头说,今天光来咱们银号存钱的储户就差不多小两百人了。天呐,今天一天都快赶上前面三天了,照这势头,再过几天不就可以将天顺钱庄干趴下了?” 曹月婵听罢也不由得蛾眉轻扬,眼中透着几分难忍的激动之色。 前几天两百人,今天又多了两百人,这才开业几天啊?差不多抢了天顺钱庄三成的储户了。饶是她竭力暗暗告诫自己在崔耕面前一定要淡定,也难以平常心对待啊。 倒是崔耕摇了摇头,笑道:“你想多了!天顺钱庄在清源县经营数十载,哪里说干趴下就能轻易干倒的?前几天加上今天, 能趁着县衙税款的存入和提升年息率的势头,从他们手中抢来三成的储户,已实属不易。估计接下来再有过档的储户,那也只是每日零零散散了,不会像这几日这般的大批大批过档了。” 曹节听着不明就里,倒是曹月婵听明白了,微微蹙眉问道:“你是说剩下那七成储户都是天顺钱庄的死忠储户,无法再用二分五的年息率来吸引他们过档来我们聚丰隆了?” 我们聚丰隆? 崔耕注意到曹月婵不由自主地用起我们两字儿,嘴角不由一扬,暗道,看来这丫头也就是嘴硬好面儿,心气高不服输罢了。 “没错,是这么个理儿。”崔耕点点头。 曹月婵听后,轻轻摇头道:“这样可不行,三成的储户不足以让我们在清源县做大,更何谈汇通天下?” 倒是曹节满是不亦乐乎,撇撇嘴,不屑道:“这有何难?两分五的年息不行,就继续提高呗。这世上哪有人会跟银子过不去?” “下下策!” 崔耕直接否定了曹节的馊主意,道:“第一,先不说打价格战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主意,其次,如果我们真敢为了吸储而莽撞地提升年息率,那到时候不用吴家来跟咱们过招,朝廷都会灭了咱们聚丰隆。呵呵,恐怕这种事儿不用朝廷动手,泉州府衙的冯刺史第一时间都会出手!” “为啥啊,姐夫?呃不,崔县尉!” 曹节一脸茫然,问道:“这钱是我们自己的,爱怎么花怎么花,关他们什么事儿?” “知道《唐律疏议》吗?”崔耕问。 曹节很诚恳地摊摊手,“不知道!” “平日光知道吃喝玩乐,多点书会死啊?” 崔耕翻了一下白眼,解释道:“这《唐律疏议》便是高宗永徽二年,长孙无忌、李绩等在《贞观律》基础上修订的。唐律其中有一条就是对普天下钱庄典当行规定的,而且是太宗皇帝亲口提出,由一代贤相房玄龄亲手加注的,即‘凡质举之例,收予不得逾五分,出息过其倍,若回利充本,官不理。’,这回明白了吧?” 曹节还是很诚恳地点点头,道:“没听明白!” 崔耕:“……” 第60章 新套餐计划 唐代初年,随着战事渐少,天下太平,国内的经济也开始渐渐复苏,贞观盛世之景即将到来。 可就在这个时候,典当钱庄行业已经解脱了南北朝时代带有慈善性质的运作模式,成了一种以赚钱为目的的归返的商业流动。 正所谓商人逐利,有人为了百分之二百的利益就敢上断头台。所以当时在民间,也出现了大多数的典当行业为了攫取压榨更大的利益,不惜抬高利息的现象。以至于百姓苦不堪言,甚至有很多商贾为了应一时周转而向典当行或钱庄借贷,最后因为支付不起高昂的利息,最终导致家破人亡,妻离子散。 这种情况在民间如瘟疫般愈演愈烈,利息之高甚至高过了各州府县衙暗中指使捉钱令史开设的公廨钱。 最后这种情况还是传到了李二陛下的耳中。 一听到这个事儿,李二陛下当然淡定不住了。岂有此理,这民间私设的钱庄竟还敢将利息高过州府县衙的公廨钱?这不是反了天吗? 当即,在贞观四年的某月某日,李二陛下深夜召来几位重臣,就这个民间私设钱庄之事展开讨论。 当时,像程咬金、尉迟敬德之流的,直接提出一刀切的办法,即直接禁止民间私开钱庄和典当行,这是一劳永逸的办法。但这个建议遭到了魏征、房玄龄、杜如晦等人的强烈反对,纷纷谏言不能因为存在问题就直接一刀切,应该是找到问题解决问题,给这些民间的钱庄设好条条框框和控好红线。 李二陛下最终还是听去了房谋杜断和魏征等人的理智建议,毕竟大唐的商业贸易还需要民间资金的帮助和刺激,一味依靠当地州府县衙的帮衬,始终是杯水车薪,民间钱庄和典当行能存在数朝而没有消亡,必然有它的道理嘛。 因此,李二陛下默许了钱庄典当行这种初级金融行业的存在,并默许了这个行业的发展。 不过他也听出了众人建议,给这个行业设置条条框框及红线,让宰相房玄龄亲自在《唐律疏义》中添加了一条规定:“凡质举之例,收予不 得逾五分,出息过其倍,若回利充本,官不理。” 顾名思义,钱庄揽储时的存款年利率不得超过5%,而放债放贷时年利率不得超过10%,且不允许有益滚利行动。一旦超过这个红线,发生任何拖欠赖账事宜,州府县衙概不受理此案。 这个利息的红线,既保证了储户在钱庄存款时能得到利息,也保证了那些需要资金周转的商贾大户们不会被高额的利息拖垮,同时也保证了钱庄行当有了利润空间。当然,李二陛下也有自己的私心,毕竟朝廷的公廨钱也需要挣钱嘛。你钱庄的利息比朝廷的高利贷还要高,那朝廷上哪儿挣钱去?上哪儿充实国库去? 所以通常情况下,找捉钱令史借贷的,能忍着高额利息来拿朝廷高利贷的,基本上都是有一定风险,且钱庄不敢受理的客户。俗话说的好,钱庄钱敢拖欠,官府高利贷谁敢赖?这普天下都是朝廷的,你上哪儿躲债去? 李二陛下在唐律疏议增添的这条律例,是中国历史第一条针对利息设定的国家法令,不仅没有局限住了钱庄典当行业的发展,反而刺激了这个行业的进步和规范化。 自那以后,大唐十道数百州千余县的各地钱庄和典当行业,都是秉承着这条法例来开设钱庄。一旦有人逾越这条红线,不仅破坏了行规,更是违反了国家律例,到时候自然有官府出面来收拾他。 …… 崔耕费尽唾沫地向曹节解释着《唐律疏议》中这条对金融行业的法例,同时也是向曹月婵述说了这条法令的来龙去脉,听得曹月婵频频点头,心中暗暗后怕,若不是崔耕今天说来,她还真不知道唐律疏议里有这么一条法令。到时候自己真的听了弟弟曹节的建议,而去莽撞行事的话,那真要把吴家抓了小辫儿。 曹节倒是没有他姐姐心思细腻,听完崔耕的解释之后,一脸的满不在乎,甩了下胳膊,撇嘴略显不痛快地说道:“那瞧这意思,还是没法儿把吴家钱庄的储户统统抢过来呗。七成储户在他钱庄里,那咱家还是干 不过他啊!” “那也未必,吸储毕竟是一个日积月累的过程,不可能一蹴而就。要想成为清源县,甚至整个泉州府钱庄行当的魁首,更不可能是一日之功。”崔耕耐着性子说道。 曹节又问道:“那除了提高年息之外,还有啥吸储新招儿没?姐……呃,崔县尉!” 崔耕唔了一声,然后走至临窗的位置,伸手指向窗外,道:“天顺钱庄在清源县经营这么些年,必然是有他的倚仗,但我们的目光的不能总是局限在清源城内。趁此势头,我们不仅要在清源县经营稳固好聚丰隆银号,还要趁着吴家还没缓过神来,以最快的速度在莆田、龙溪、晋~江等各县将分号开设出来,甚至是泉州府城,也要第一时间将分号开设出来。既然清源县的储户我们暂时饱和了,那我们就把目光放在清源以外的地方。” “会不会脚步放得太快些?” 曹月婵用手轻轻在桌沿叩了一下,略微犹豫地说道:“一下子开那么多分号,这本身就是不菲的支出。同时还一味地以两分五地利息来吸储,光是每月的利钱都是一笔庞大的开支啊。我们是不是先着手准备放贷放款之事,好让银号开始做些营收啊?” “放贷放款之事不急,我们现在必须要抢占储户市场,必须第一时间将摊子铺开,要在吴家还没反应过来我们真正的用意之前,布局好一切。至于摊子大,不用担心。田文昆那儿我已经打过招呼,以后木兰春酒的现银回流款先不走崔氏酒坊,而是第一时间流入银号这边。” 崔耕摇了摇头,坚持己见道:“我们现在区别于天顺钱庄的优势无非两点,一是我们有木兰春酒的现金流,二是我们有他们所没有的大格局和大布局。他天顺钱庄在我崔某人眼中,不过小孩儿过家家而已,不足为惧!” 听着崔耕已经自己的顾虑都想好了应对之策,曹月婵表面上淡然无异样,但心中还是挺欣慰的,他当初之所以找崔耕来合作银号,不就是看重崔家木兰春酒的吸金能力,和他崔某人 不同于别人的长远目光和大格局吗? 随后她也点头表态道:“既然你这么说,那我也没有异议了。也对,必须在吴家没有看破我们聚丰隆将来的真正意图之前,提前一切提前布局好。不然的话,等着他们反应过来,以吴家的实力,再不济找个合伙商号,也能效仿我们聚丰隆。” “嗯,就是这么个理儿。” 崔耕说着冲曹节招招手,将他叫到窗边,道:“曹节,其实清源的储户市场还有一块儿是被吴公礼忽视的。” 曹节愣了一下,问道:“吴家在清源经营了数十年,还能有忽视的储户?不能吧!” 崔耕道:“我问你,天顺钱庄对储户要求多少钱起存?” 这个曹节不陌生,之前他就收集过天顺钱庄的一些资料,张嘴就说道:“自然是一贯钱起存,存期至少一年整!” 崔耕笑道:“那就对了。我告诉你个小招儿,这法子背不住能替咱们聚丰隆吸纳到不少储户,你且附耳过来……” 曹节探过头,两人一阵交头接耳。 曹月婵见状,暗中好气,神神秘秘的,本姑娘还能去给吴家通风报信不成?小人之心,哼! …… 城东,天顺钱庄。 吴公礼今天心情非常不好,整整一白天都在钱庄后堂的账房里呆着,若不是宋温到钱庄来拜访他,说不定今天他早早就回吴府了,哪里还会呆在钱庄里? 从早上到现在,快临近傍晚了,耳朵就没消停过,一会儿一个伙计来报,说刚刚又有多少个储户来柜上提了银子走了,一会儿又一个伙计进来通禀,刚刚哪家店肆的掌柜来柜上,支走了多少银子,准备另存他家。 来来回回,吴公礼都快被折磨疯了。 在清源县经营了数代人的天顺钱庄,什么时候面临过这种尴尬的局面? 账房中,宋温已经坐了快有一个时辰,光茶汤就换了三四盏,就没见吴公礼踏踏实实地坐下来说过话。 见着天色有些晚了,宋温咽了咽唾沫,欲要张嘴。 却听见一声“啪”! 吴公礼又狠狠地将一本账簿扔在桌上,面色难看 地骂道:“这崔二郎欺人太甚啊,今天又活活抢走了我钱庄小两百号储户。前前后后才四天的光景,宋户曹,你知道我天顺钱庄流失了多少储户吗?” “足足三成啊!” 吴公礼逼近宋温,凑到他的跟前,竖起三个手指,喷了宋温一脸口水:“短短四天,就抢了我吴家经营数十年的三成储户!” 好吧! 宋温准备了一下午,准备张嘴想要说的话,又再次被吴公礼给挡了回去。 无奈,他只得轻轻擦拭了下脸上的口水,陪着笑,劝说道:“吴公子,莫要生气,莫要生气嘛!生意嘛,总是有得有失,不是?他抢走你的储户,大不了,过几天你抬高点利息,再去抢回来呗?” “抬高利息再抢回来?” 吴公礼冷笑一声,摇头道:“宋户曹你不懂我们这行当,我能抬高利息,他聚丰隆不能?这始终不是个法子,不行,我必须的另外想辙儿,不能让聚丰隆继续坐大,继续得意猖狂下去!” “是呀是呀,吴公子有经天纬地之才,这种小小麻烦,肯定是轻而易举就能解决的。” 宋温见着吴公礼平静了些许,咽了下口中唾沫,准备张嘴说出自己今天前来拜访的目的。 可就在他准备开口时,账房的门又被敲开了。 进来的是天顺钱庄的二头谷大根。 该死的! 宋温恨恨地瞪了一眼谷大根。 只见谷大根手里攥着一张四四方方的红纸,上头写着黑字,呈到吴公礼跟前,略显慌急地报道:“东家,聚丰隆又出幺蛾子了,这是咱们在聚丰隆门口蹲点的伙计刚刚送回来的。您瞅瞅……” 聚丰隆又出幺蛾子? 吴公礼急忙一把抢过四方红纸,看着上面写得蝇头小楷,自顾念了起来:“聚丰隆银号储户新套餐计划?零存整取,一文起存……” 越往下念,吴公礼的脸色越发黝黑,最后气得将那张传单往地上狠狠一扔,冷冷说道:“好你个聚丰隆,估计这一手又是崔二郎在幕后策划的!呵呵,连那些庄稼地里的穷棒子都不放过,这聚丰隆到底想干嘛?” 第61章 宋温心里苦 “嗤……那些个穷棒子这辈子能攒下多少钱?” 宋温嗤笑一声,颇为不屑地说道:“吴公子啊,我看是崔二郎想不出其他吸储的招儿了,才把主意打到那帮穷棒子身上吧?” “对啊,东家!” 天顺钱庄的二头谷大根也是轻摇着头,宽慰道:“宋户曹分析得对,我看是崔二郎见着再也撬不走咱们钱庄的储户了,这才连穷棒子的银钱都惦记上了。您瞅瞅这红纸黑字,零存整取,一文起存,还按月拿利,这都是哪儿跟哪儿啊?要指着这些穷棒子来吸储,咱天顺钱庄早就垮了!嘿,还能在清源县经营数十载而屹立不倒?” 听着两人一唱一和的开解宽慰,宋温渐渐平静,黑煞的脸色也稍稍缓和下来,不过他吃过一次亏不敢再麻痹大意,对着谷大根吩咐道:“二掌柜,你再派人去聚丰隆外蹲点,我必须时时了解聚丰隆的动向。” 谷大根尽管浑然不将聚丰隆的新套餐计划当一回事儿,但口上还是嗯了一声,扭头出了账房。 吴公礼弯腰俯下身子重新捡起扔在地上的聚丰隆传单,返回座位,皱着眉头自顾念叨:“莫要小看了穷棒子啊,一个穷棒子兴许没什么积蓄,但一百个,一千个,甚至一万个呢?积沙成塔,集腋成裘啊……崔二郎这招零存整取,一文起存,毒啊!” “咳咳……吴公子,恐是高估了崔二郎这商贾出身的泼皮了吧?”宋温不觉有那般严重,仍一副嗤笑的口吻。 “商贾怎么了?我便是商贾,我吴家数代都是商贾!”吴公礼神色不悦地看着宋温。 宋温顿知自己说错话,赶忙摆手,急道:“吴公子莫要误会,在下并不是瞧不起商贾,只是,只是……” “好啦,我跟宋户曹开玩笑的,瞧把你急得。” 吴公礼暗里鄙夷了下宋温,不过还是没有揪着这个话题继续发难下去,反而褪了刚才那副躁怒之色,问道:“对了,你今 天找我莫不是有事?” “啊?”宋温微微错愕,显然也被吴公礼的突然转进给弄懵圈了。 不过宋温也是贼精,很快便反应过来,连连点头称是,道:“宋某此番过来是有事相求吴老弟啊!” 一句话吴老弟,平白将自己跟吴继堂相差无几的辈分拉低了一辈儿,宋温居然还笑得淡定自若。 吴公礼做了个请的手势,道:“宋户曹客气了,你我之间谈不上求不求的,有事儿直接说!” “嘿嘿,那我就开门见山了哈。” 宋温对所求之事显然略有些不好意思,站起身来搓了搓手,腆笑道:“老哥今天来找老弟,还是为了你那小嫂子啊,唉……这娘们可真为难死老哥我了。” 吴公礼愣了一下,没听说宋温纳妾啊,这哪儿来的小嫂子?当即便问道:“宋户曹,这小嫂子是?” 宋温越发臊得慌了,低下头纠结半天,最后还是说了:“便是当初方府的夫人!” 人妻少妇啊? 吴公礼问道:“哪个方府啊?” 宋温的脸更是臊得慌了,吞吞吐吐道:“就……就是当初崔府的三夫人,崔二郎他爹纳的第三房小妾,后来又和方铭……再后来又和老哥,嘿,现在是老哥我的外室。有点乱哈,老底你能听懂吗?” 哪里是有点乱,是相当之乱啊! 不过吴公礼对那些八卦的事儿还是听说过的,终于明白这小嫂子是谁了,敢情儿是梅姬那娘们啊。 这女人,先是崔氏遗孀寡妇,后是人妻少妇,现在又成了宋温养在外宅的外室? 这身份转换也真够频繁的。 不过,不对啊! 吴公礼一脸茫然地问道:“这梅姬不是你认得义女吗?你俩怎么……怎么……” 不过他问完之后立马后悔了,这不是戳人伤疤吗?宋温都说是小嫂子了,那敢情儿这两人的关系也超越了义父义女的关系了。 我勒个去,真是重口味啊,俩人竟然扒灰! 吴公礼看着宋温那张 颧骨高耸的瘦脸,不由一阵反感,这义父义女搞在一起扒灰,简直是丧心病狂,悖逆人伦啊!以后跟这种人真的要少打交道为好,一旦他跟梅姬这种悖逆人伦的事儿传扬出去,绝对要臭大街啊! 不过听着吴公礼这么一问,宋温纵是再不要脸,也真的有些下不来台了。 无奈之下,只得讪讪笑道:“那义父义女啥的,都是幌子,不过是为了蒙骗一下我家那头母老虎的。老弟有所不知啊,老哥跟梅姬,那是真爱啊!” 真爱个屁,吴公礼心中耻笑,扒灰就扒灰,乱伦都敢乱,还要啥遮羞布? 随即他不想再纠缠这个话题了,径直问道:“不知宋户曹找我所为何事啊?” 宋温此时也不再扭捏,咬咬牙,说道:“是这样的,你那小嫂子吧,最近相中了城东的一处子,想要盘下来做点买卖。粗粗算了下,买下铺子和进货啥的粗粗算下来也要小三百贯。可老哥家里吧,又是那母老虎管着钱,老哥自己一下子又拿不出那么些个银子来。这不,就想到老弟了。” 敢情儿是来钱庄借贷来了啊? 吴公礼明白了对方的来意,不过却没拒绝,因为宋温好歹是县衙户曹,虽说最近被崔耕打压得有些狠,但好歹负责一县户籍及税收,也算是优质的借贷客户。而且三百贯的借贷,也不算是大额。 当即,他点头说道:“就这个事儿?瞧宋户曹这说得为难劲儿,你刚才来时就该说啊,拖到现在才说出来,这不是把吴某当外人了吗?” 宋温郁闷啊,暗道,老夫哪里有机会说啊?之前好几次都被你们给打断了,怨谁啊? 不过听着吴公礼这么爽快答应,宋温还是开心的紧,总算是松了一口大气了。 因为梅姬这两天闹得实在太不像话了。这女人最近老是说自己不给她一个名分,始终没有安全感,还咄咄逼人威胁自己,如果再不给她名分,就直接去崇文坊的宋 宅里闹,好让家里的母老虎知道他俩的事儿。 好家伙,宋温能让梅姬去家里闹吗?吓得他三魂出窍,五佛升天啊! 这事儿真闹将出去,不单母老虎不会放过他,到时候他名声又臭大街了啊,扒灰搞义女,悖逆人伦,这可怎么收场啊? 其实宋温也明白梅姬为何这几天会突然咄咄逼人起来,原因很简单,这女人自打失去了篡占过来的崔氏家产之后,整个人就变得神经兮兮,再加上自己始终无法给她一个名分,所以这女人老是担心以后会无依无靠,孤苦伶仃,没有安全感。 好说歹说之下,最后以帮梅姬盘下一间铺子让她有个寄托和倚仗为代价,这才打消了这婆娘要名分的念头,将她暂时安抚住了。 “那啥,老弟啊,这三百贯算是老哥暂借的,等老哥想办法再给你从别的地方找补哈。” 显然那,宋温也学了胡泽义的抠搜尿性,不仅不想抵押什么,还想着连利息钱都免了。 吴公礼听着心里一怒,老子的天顺钱庄打开门做生意,这宋温也厚颜无耻到极致了。但他还是忍将了下来,毕竟以后他还有用得着宋温的地方,户曹这个位置上,相互合作的机会还是很多的。 随后他故作大度地摆手笑道:“没事儿没事儿,不就三百贯嘛!天顺钱庄这点底子还是有的,老哥尽管支应去用,其他的,以后再说!” 宋温自然是高兴得又是作揖又是致谢,今天这遭算是没白来,真把眼前梅姬这麻烦事儿给解决了。 接着有寒暄了一阵,宋温便提出了告辞。 等着吴公礼将宋温送出天顺钱庄的店门时,天色已近黑! …… 此时,清源县衙。 屋外天色黑沉,县尉署中烛火通明。 崔耕离开聚丰隆银号之后没有立即返家,而是直奔了县衙。 尽管聚丰隆那边有曹家人照应着,又有曹月婵挑着担子总揽全局,但不代表崔耕就可以好好歇一歇了。 因 为县衙这边他还摊着两个大事儿没有齐活儿,胡泽义这老鳖孙可是在后头默默盯着呢。 修缮扩建城外木兰溪的渡口码头这事儿,有了曹天焦代表聚丰隆捐助县衙的三百贯,再加上城中其他商贾们零零碎碎捐助的近百贯,费用方面是足够了。 崔耕将将修建码头之事暂时交给了姚度负责,姚度需要的就是招募工匠和苦力,按部就班加快进度便行。 倒是这重振县学之事,学正教谕也有着落了,筹办县学馆的银子也到位了,关键是具体谁来负责统筹这学馆施工呢? 要是自己也有一支像梦中所见的后世那种施工队就好了,工种齐全,还各司其职倍儿有效率。 可惜现在不是没有吗? 至于他自己,可万万不行。 筹建县学馆,既要选取县学馆的馆址,又要张罗工匠和干力气活的苦力,还要选料购料,他自己哪儿有这么多的精力扑在这件事情身上啊。 纠结! 烛台下,崔耕用手揉了揉略显疲惫的眉头。 这时,听着县尉署外的大堂院里一阵搬搬抬抬的声音,还听着几声“小心点”“里面都是本官这一路淘来的陶陶罐罐,别磕着碰着。” 嗯? 这好像是县丞陈子昂的声音! 不是说要游学几个月吗?怎么突然提前这么早就回来了。 霎时,崔耕来了主意,娘的,你陈子昂不是会耍小聪明踢皮球,见难事儿就撂挑子吗?敢情是知道重振县学这事儿快要解决了,又折道返回来了吧? 好! 筹建县学馆的这些细活儿就交给你陈子昂得了,这次你甭想再跑了! 当即,他推门而出,也不管院里黑看得见看不见陈子昂,出了房间张嘴就激动地喊道:“我的天啊,陈县丞,盼星星盼月亮,可算是将您盼回来了!下官这里正有一桩犯愁的事儿向您请教呢!” 天黑,他真看不见陈子昂站在院里哪个位置,不过这一次,陈子昂丫的甭想再躲懒了! 第62章 动土仪式上 有杂役闻嘈杂声而提灯出来,在大堂院中点起了几盏油灯,霎时,院里通亮了起来。 崔耕借光寻望,果真是陈子昂回来了。 陈子昂也是颇为诧异地望着县尉署门口的崔耕,道:“崔县尉这么晚竟然还没归家?怎么?最近县尉署中公事如此之忙?” 他不说这个还好,一说这个崔耕心里顿时来气,若不是你这鳖孙呼朋唤友跑去春游,撂下一堆破事给我,老子能忙到这个点儿了还没回家吗? 可陈子昂呢,还是那副不咸不淡的模样,简直是没心没肺啊! 崔耕越想越来气,出言讥讽道:“呵呵,陈县丞出去游玩还没回来,崔某敢回家吗?” “游学,不是游玩!”陈子昂认真地纠正了一下。 “喔,是游学,是游学。陈县丞不是说此番游学短则一月,长则三两月吗?” 崔耕抬手指了指杂役们正在往里搬搬抬抬的行礼,揶揄道:“怎么才过了半个月,陈县丞就提前回来了?莫非良心发现,知道县衙里还有一堆应做之事,才急急返回来啊?” “非也非也!” 面对崔耕的冷嘲热讽,陈子昂竟也不生气,就跟个没事儿人似的摇了摇头,道:“本官在清源、莆田县一带盘桓游玩了数日。正准备从出莆田境时,听闻莆田驿站的几名驿卒提及,最近附近流窜来一股山匪,手段凶残,猖獗至极,已经在莆田县做了几起命案。” “那股山匪证实流窜进莆田县了?”崔耕惊呼一声,显然证实了之前董彦让人从龙溪县给自己带回来的消息。 “正是!咦?崔县尉竟也提前知道了?倒是消息灵通!”陈子昂有些意外崔耕竟也知道这个事儿了。 崔耕嗯了一声,面色难得严肃了起来,沉声道:“早前就收到这股山匪在 龙溪县作案,没想到速度这么快,竟跑去莆田县祸害了。” 陈子昂道:“既然崔县尉知晓了这事儿,那应该是有派役卒在清源城外一带戒防了。不过据说这股山匪不同于小股下山打家劫舍的普通匪类,崔县尉还是早早报给胡县尊,让他早做打算才好。” 崔耕道:“嗯,崔耕的确有加派人手在清源县周边地区巡逻探查。” 说到这儿,他又有些不爽地看着陈子昂,哼道:“若不是陈县丞你将县学之事推脱给我,崔某早就腾出手来去布置防范匪患之事了。这清源县,您可是县丞啊,哪里有县尉还兼着县丞职司的?” 陈子昂依旧不受他挤兑,继续自顾说道:“正因为担心路上匪患丛生不安全,所以本官就打消了游学的念头,提前回来清源。待他日剿除匪患之后,再约故友三五人,一同前往龙山寺好好做上一番学问。” 意思是还要离岗去春游呗? 崔耕真是非常非常地鄙视陈子昂这种书呆子,为了所谓的做学问,居然连一县县丞的本职工作说丢就丢。就冲这不负责的态度,活该被降职贬官从长安发配到清源这种乡下疙瘩小县城来。 在崔耕的认知里,这些读书人所谓的游学,无非就是约上三五狐朋狗友,揣着公款游山玩水,然后坐下来风花雪月谈谈女人吹吹牛呗! 提前回清源居然不是因为良心发现,而是怕路上遇到山匪,这才打消了出去春游的念头。 这孙子真的是那场荒唐大梦中自己听说的那个名人陈子昂? 梦中,这位可是千古留名的主儿啊。 史上,诗圣杜甫赞他:“千古立忠义,感遇有遗篇。” 史上,诗人白居易赞他:“杜甫陈子昂,才名括天地。” 可就冲他这德性,崔耕真的很怀 疑,真是同一人吗? 真是日了狗了,就这人后世名家还赞他乃风骨峥嵘的一代才子,在崔耕看来,简直就是一渣…… 呃,渣官! 甭管这样,既然提前回来了,可不能再便宜他,让他躲懒在一边轻松凉快了。 当即,他便将这段日子以来,重振县学的进度跟陈子昂说了一番,然后郑重地提出邀请,希望陈子昂能勇于承担,将县学馆的筹建工作给抓起来。现在学正教谕也有了,施建学官的银子也有着落了,只是他负责张罗招募人手和购置木料及泥石等事宜,应该没有难度吧? 为了让陈子昂应承下来,崔耕已经准备好了一肚子的游说之词,只要这孙子敢说个不字,他就啪啪啪用口水喷死他。 可谁知陈子昂竟说了一声好! 然后很痛快地留了一句:“既然本官回来了,那这些琐碎杂事就由本官自己负责吧,这赶了一天的路,本官有些疲乏了,先歇了!” 言罢,人已经飘然离去。 这答应的也太痛快了,简直不能更爽快了! 崔耕目瞪口呆地杵在原地,看着油灯照映下陈子昂离去的背影,喃喃道:“嗨,还真是邪行了,居然就这么应下来了?奶奶的,我怎么就琢磨不透这人的性子呢?” …… 县学馆筹建之事有了陈子昂的加入,果然效率了起来。 他先是让杂役班的杂役去城中张贴告示,从清远下辖的几个乡寨里招募了些木匠瓦匠和扛力气活儿的苦力,不到两天的光景,便将人给招齐了。 紧接着,他又以县衙的名义,将清源县城西孔庙旁边的两块地以高价从原主人手中购了过来。 崔耕不得不佩服陈子昂的眼光,这县学馆的馆址的确选得好,就建在孔庙的旁边,意头多好啊?读书人都自称孔 圣门下,这县学馆就立在孔庙旁边,名正言顺不说,还能沾沾文气。 仅仅用了三天的时间,陈子昂便将县学馆筹备之事捋出头绪。抛开个人因素,崔耕对这厮还真有心服气,做事儿干脆利索,还倍儿有效率。 陈子昂做了前期准备之后,便去找了县令胡泽义,并通知了崔耕,还有新任县学学正佟本善等人,明天一早举行县学馆的动土仪式,望诸人请早来观礼,具体时间就定在明早的辰时三刻。 毕竟县学馆是县衙官学嘛,既关系到清源县衙的政绩,也关系到一地教化,更关系到清源本地童生将来的科举,所以要盖学馆自然少不了动土仪式,以示其庄重。 崔耕接到这个消息之后,暗道,果然这事儿要陈子昂这种正统儒生出身的读书人来负责,要自己的话,人手齐活儿了就直接开干了,还废那水磨工夫干甚? …… 翌日清早,辰时三刻。 清源县学馆动土仪式。 被撤了数十年的清源县学重新建学馆,自然引人瞩目,前来观礼的多为城中百姓和即将要入读县学馆的数十童生。 此时,孔庙一带已是拥堵的水泄不通。 身为一县县尊在县丞陈子昂和县尉崔耕的陪伴下,率着一众县衙曹吏,还有邀请来的县中略有名望的士绅们,仪式非常庄重地拜祭了馆址旁边的孔庙,胡泽义还满面红光地朗读了一篇陈子昂早早准备好的祷祝祭文。 拜祭结束之后,一行人浩浩荡荡出了孔庙,来到即将盖学馆的空地上,继续动土仪式。 胡泽义第一个上前,俯身捧起一把黄土,洒在绑着红布,刻有“清源县学馆”的石碑上,默念一声:“顺顺利利,动土大吉!” 接着是陈子昂,亦是俯身捧土,洒在石碑上,默念一声 :“孔圣佑护,清源文昌。” 最后,自然是崔耕这个清源第三把手上去了。 见着崔耕步步走向石碑,前来观礼的多数商贾和县衙中的曹吏们纷纷露出艳羡之色,纷纷暗道,几个月还是一介商贾,现如今却能与县尊大人,县丞大人一起举行学馆动土仪式,真是鲤鱼跳龙门,人生大不同啊。 躲在一众曹吏书办人群中的宋温亦是双眼中透着炽热的渴望和妒忌,暗暗不忿,该死的崔二郎,这县尉一职本是老夫的,若不是你走了狗屎运,你今天岂能出如此大风头? 眼见着崔耕缓缓俯身,正要捧起一把黄土,猛地—— 人群中一阵骚动,几名捕快硬生生挤出一条路来,宋根海打头直奔崔耕这边,不停大呼道:“县……县尉大人,不好了,出……出大事儿了!” 崔耕闻言,下意识地停了手中动作,硬是被宋根海生生打断了动土仪式。 动土仪式被人打断,胡泽义和陈子昂等人自然是面有怒容,眼神若能杀人,宋根海绝对是尸骨无存了。 等着宋根海近到身前,崔耕喝问道:“莽莽撞撞成何体统?没见本官正在为县学馆动土吗?” 宋根海满头大汗,也顾不得崔耕臭骂,急急地探过脸去在崔耕耳边嘀咕了起来。 霎时,崔耕亦是面色大变,手中黄土全部洒回地面,大声惊问道:“你说清楚点,谁死了?” 宋根海咽了口唾沫,稍稍喘匀了气儿,一字一字顿道:“城南,羊牯坊的一进小宅中发生了一桩命案!仵作正在现场勘查,呃……死者是一妇人,正是梅姬!” 梅姬死了? 前些日子在自家祖宅外头,不是还叉着腰骂街活蹦乱跳的吗? 崔耕没来由地撇过头侧过脸,寻觅了一番人群,将目光落在了宋温身上。 第63章 你是嫌疑人 乍闻梅姬之死,崔耕不免意外,但他还是不动神色将县学馆动土仪式完成之后,这才领着宋根海几人去见了县令胡泽义。 甫一下来,胡泽义便面色不悦地扫了眼突然冲场的宋根海几名捕快一眼,然后问向崔耕:“崔县尉,动土仪式何等庄重?你这手下捕快怎么不晓得轻重,居然敢冲撞动土仪式?本官很质疑崔县尉的驭下之道啊!” 我了个去! 崔耕心里一阵不爽,胡泽义这是逮着机会便向自己发难啊! 倒是陈子昂这次难得做了一回好人,替崔耕解围道:“莫非是城中出了什么大事儿?还是说莆田县境内的那股山匪……” “不是!县丞大人多虑了。” 崔耕摇了摇头,然后低声对二人说道:“两位大人,城南羊牯坊的一处子里发生了命案!” “啊?怎……怎么好端端地出了人命案子?”胡泽义面色突变,惊道,“这,死者何人?” 陈子昂亦是惊问道:“就是刚刚我们祭拜孔庙和学馆动土仪式之时,发生了命案?” 崔耕道:“死者是个妇人,县丞大人新到清源,估计说来你也不认识。不过到底是刚刚发生的命案,还是有些时间了,下官还要去一趟现场,勘察之后才能确定。” 一个小县发生命案,自然不是什么小事儿,尤其是胡泽义这种不求有功但求无过的县令,最怕的就是这种涉及人命的案子发生,生怕一个不小心会波及到自己的政绩和官声。 当即,他急催道:“那你还愣着干甚?还不快些去城南啊?破案,尽快破案,快些抓住凶手!” 崔耕一看这厮的怂样,真心搞不懂这种人怎么当上一县之令的,而且还当了这么多年! 不过胡泽义再如何催,他都没有拔腿赶去,而是朗声说道:“去现场之前,下官还要做一件事儿!” 说罢,他转头看着胡泽义身旁随行的宋温,道:“来呀,将宋户曹先带回县衙,本官没有回县尉署之前,他哪 儿也不能去!” 哗! 话音刚落,几人便纷纷变色,宋温在胡泽义身边,刚才三人的谈话自然听得一清二楚,现在崔耕居然要让人将他带回县衙看管起来,当场勃然大怒,骂道:“姓崔的,你抓我作甚?羊牯坊出了命案,关老夫何事?你莫要公报私仇!” 崔耕冷笑道:“宋户曹,如果是别人死了,自然与你无关。不过现在死得可是梅姬,你敢说她跟你没关系?” “啊?梅……梅姬死了?” 宋温霎时变了脸,神色惊愕,一副不敢置信的样子,喃喃道:“这怎么可能?昨天还好好的啊!” “咦?这叫梅姬的妇人,果真跟宋户曹有关系?”陈子昂毕竟初来乍到,啥也不知。 胡泽义自然清楚宋温和梅姬暗里的关系,不过有些腌臢事是永远都不能摆到桌面上来谈的,但好歹宋温是他头号心腹,这个时候他必须出面维护。 随即,他向陈子昂解释道:“这死者梅姬,乃是宋户曹的义女。严格来说,宋户曹也是苦主,崔县尉缘何抓他?” 后边那句话自然是问向崔耕的。 陈子昂闻之,亦投来询问的眼神。 崔耕冷笑道:“真是义女那么简单吗?县尊大人,莫不是您想崔某在这孔庙数百人的面前,大庭广众之下,将宋温与梅姬的真正关系公诸于世?咱还是要点脸,也给县衙遮点羞吧!” 说罢,他冷着一张脸,鄙夷地看了眼宋温,遂凑过头去低声对胡泽义道:“宋、梅二人虽是义父义女的关系,也无血亲,但他俩的腌臜事儿早已不是什么秘密。乱伦扒灰这种事如果在这里说出来,呵呵,县尊大人,咱还要点脸,行吗?” 胡泽义顿时气短,崔耕说的这些又何尝不是他所惧怕的? 只见他狠狠地瞥了一眼宋温,低声气骂道:“你这个不争气的狗东西!本官早就警告过你,莫干这种悖逆人伦之事!” 陈子昂这下也终于听明白了,下意识地挪了挪脚步,与 宋温保持着一定的距离,眼里满是鄙夷嫌恶之色。 宋温满面臊色,不过此时也顾不得面子了,辩道:“姓崔的,你这是在公报私仇,便是我与梅姬有那种干系,又能怎样?再说了,梅姬死于何时你都没有定论,你凭什么一口咬定是宋某干得?若是刚刚才死的,宋某哪里有作案的时间?刚刚我就在这动土仪式上,哪儿也没去,半步未离东翁!” “呵呵,就因为还没确定她死于何时,所以才将你作为疑犯带回县衙。” 崔耕道:“若真是断定你是凶手,你觉得老子还会在这儿跟你废这么些话?” 倏地,崔耕冲几名捕快挥挥手,强硬地命令道:“宋捕头,带上俩人先将宋户曹带回县衙,好生看管!未经本县尉允准,谁也不许将他私放!” 宋根海为难地看了眼宋温,有些心虚地伸伸手,道:“叔父,那啥,先跟俺回县衙吧!俺不想动粗!” “你敢!” 宋温声色俱厉地吼道:“宋根海,我是你叔父,你敢拿我?” 吼了一番过后,见着自己的侄儿宋根海竟无动于衷,一副公事公办大义灭亲的模样,当即是肝肠寸断啊,忙不迭冲胡泽义喊道:“这是公报私仇,这是崔二郎在假公济私!东翁,东翁,可要为小的作主啊!” 胡泽义知道这个时候如果再继续帮宋温出头,恐是会遭了一些是非,说不定还会影响到自己的声誉,毕竟宋温和梅姬乱伦之事现在已不是秘密了,就算宋温真的没杀人,但这厮的名声铁定是要臭大街了。 这种时候,以他胡泽义的为官之道为人哲学来说,怎么可能还会为宋温出头? 见着胡泽义迟迟没有吭声,宋温心里越发慌乱了,感觉在这一刻,自己被亲爱的东翁给抛弃了! 倒是陈子昂居中说了一句:“宋户曹,本官虽唾弃你的私德,但办案断案讲得是证据,没有证据便判有罪,那不是查案断案,那叫制造冤枉!私德有污不代表 你便是凶手,崔县尉让人带你回县衙,又不是要刑讯逼供屈打成招?你怕甚?这也是为了能早日查清元凶,还你一个清白,不是?” 经陈子昂这么一说,宋温的情绪平稳了不少,不过还是略有抗拒地回道:“那卑职可不可以不去县衙,就在家呆着,哪儿也不去?” “你还蹬鼻子上脸了,是吧?” 崔耕没好气地哼了一声,道:“宋根海,你还在愣啥?将这不要脸的老东西先带回县衙,若有反抗,就给我往死里打,打得他不能生活自理!” 胡泽义:“……” 陈子昂:“……” 看崔二郎这架势,两人都觉得多少还真有点公报私仇的意思,不过毕竟现在宋温与梅姬的特殊关系,一个嫌犯的身份是没得跑。所以俩人也不再搀和什么。 宋根海哎呀一声,不再犹豫,说了句:“得罪了,叔父!俺也是职责所在。” 声音落罢,已经带人将宋温硬生生从仪式现场拖走。 一路留下的,只有观礼诸人不明就里的傻傻眼神,还有宋温一路的痛骂崔二郎! 拖走了宋温,崔耕不再耽搁,拱手道:“两位大人,下官先去城南羊牯坊的命案现场勘察一番,再做其他。” 言毕,带着剩下的两名捕快离开了仪式现场,直奔城南方向。 …… 城南羊牯坊,小宅。 这处一进的小宅,是宋温当初为了圈养梅姬做外室,临时租借的宅邸。 宅邸不大,就一个小院外加四间房。 崔耕一到宅门前,已经有捕快守卫控制住了现场。 他一进宅到了院里,便有一名捕快迎上前来,抱拳禀报道:“见过县尉大人,俺们捕快班一收到报案,便第一时间来了这里,将现场控制住了。目前为止,没有闲杂人等进来瞧过热闹。” 崔耕唔了一声,问道:“谁报的案?何时报的案?” 捕快道:“是死者梅姬的丫鬟红杏儿,据这丫鬟说,在当年崔府她便跟着梅姬了。报案的时间应该是在辰 时左右,唔,属下想起了,就是孔庙那边放炮竹那会儿。孔庙那边炮竹一响,这丫鬟就慌慌张张跑来县衙报案了。那时县尉大人您不在衙门,宋捕头便带着俺们出案了!” 崔耕又问:“丫鬟红杏报案时怎么说的?” 捕快道:“她说一早醒来循例去叫梅姬娘子起床,发现梅姬的房门是开着的,地上一片凌乱,再进卧室,梅姬已经横死在床榻上了。” 崔耕听明白了,自顾说道:“丫鬟报案是在辰时左右,她说一觉醒来去叫梅姬起床时,梅姬便已经横死在床上了。这么推算的话,梅姬在辰时之前便已经死了?” 捕快点头道:“是这么个说头。不过——” “本官知道你想说什么,丫鬟红杏也有嫌疑,她的话不能尽信,对吧?”崔耕笑道。 捕快一惊,再次抱拳道:“大人英明!” 崔耕道:“这个时候,谁说的话都不能作准,只有仵作查完现场验完尸之后,将红杏的嫌疑排除了,方能采纳她的说词。对了,林仵作查验的结果如何?” 清源县衙是小县衙,属于配置的常备仵作也就一人,姓林,名振英,祖传三代都是清源县衙的仵作。林振英十五岁便跟着他爹在县衙学习查尸验尸,至今已有四十年,不仅经验丰富,而且见识颇足,所以县衙的衙役杂役们都习惯叫他英叔。 捕快点了一下头,道:“英叔还在卧室里,大人这边请!” 捕快伸手一请,带着崔耕进了院子东面的那间大房。 崔耕一进房中,果真地上一片狼藉凌乱,凳子都被打翻了好些个,好似有打斗的痕迹。 “英叔,县尉大人来了!”捕快冲隔了一道帘子的卧室喊了一声。 卧室中传来一记稳稳重重的声音:“唔,请崔县尉进来吧。不过劳烦县尉大人走路时小心一些,莫要破坏了现场,依我推断,这房间应该就是案发的第一现场!” 就冲这句话,崔耕心中不由为仵作林振英的专业点了个赞! 第64章 大唐好仵作 梅姬卧室中。 一身灰衣布衫的林振英,正半跪在床榻上低头检查着横陈在床上的尸体,轻手轻脚小心翼翼生怕挪动了尸体半分。 崔耕掀帘而入进来卧室,靠近床榻,默默地看着梅姬的面庞,久久无话。 这是崔耕第一次近距离观摩到非正常死亡的人。此时的梅姬面色略微泛着青黑色,嘴边沁着一抹早已干涸的血渍,嘴唇发紫,双眼紧闭,不过崔耕却是一点都没有感到害怕。因为对方的五官轮廓与平日没什么两样,没有想象中的狰狞毕现,死状恐怖。 但令他好奇的是,往日里见到的梅姬都是浓妆艳抹的模样,而这一次竟是素面朝天,没有施抹半点粉黛,依照崔耕的推断,应该是她临睡前卸了妆容的缘故。 “县尉大人倒是好胆气,这应是第一次见到死人吧?”林振英继续半跪着在床榻上的姿势,一边轻轻捏了捏死者梅姬的胳膊,一边微微转过头来看了崔耕一眼。 崔耕笑了笑,道:“当年家父去世时,还是我为他老人家穿戴得寿衣,活人与死人能有多大区别?不外乎一个还喘着气儿,另外一个已经不喘气儿了。” 崔耕耸耸肩,牵强地解释了一番,总不能说他在那场荒唐大梦中什么没见过?尸山血海,屠杀活埋,相比而言,眼前这些只不过是小儿科了。 林振英唔了一声,面无表示地又转过头去,继续用手捏起梅姬的双腿,动作轻柔缓慢,仿佛生怕捏坏了似得。 崔耕也不打扰他,毕竟对查验尸体这种活儿,饶是他见识灼灼也不如英叔来得专业。 约莫过了一会儿,英叔才停下了手中的动作,然后低声说道:“这妇人的死因大体上可以得出结论了。” 崔耕道:“自杀还是他杀?” “死状是不会说谎的,这妇人自杀的可能性,根本不成立!”英叔扭头看着崔耕,道,“依老朽这么些年的经验来判断,九成九是属于他杀,而且凶 手应该是个男人,是一个对这妇人恨之入骨的男子!” 哦? 崔耕顿时打起了精神,问道:“何以见得?” 英叔道:“这妇人身体其他部位都完好,唯独右手臂处出现了骨折,看手臂伤处的淤青大小,大致可以判定是被胡凳之类的木器砸断的。” 说着,英叔将梅姬右胳膊处的袖子撸起,果然,一块散状的淤青很明显。 崔耕又结合了一下卧室外地上东倒西歪的胡凳,应该是推搡厮打时所造成的。 “当然,真正致死的原因并非是右臂骨折,”英叔又道,“而是脖颈处……县尉大人且凑近些来看。” 崔耕又贴近一步到床榻沿边,英叔指着梅姬脖颈处的位置,道:“颈部勒痕已经发紫,而且是单手掐状的。” 英叔一边说着话,一边用手比划了一个单手掐人的姿势,道:“死者应该是先在卧室外和人厮打过,然后被对方强推搡着进了卧室,然后掐着脖子摁倒在床上,活活掐死的!为什么会说是男人,第一是这掐状的勒痕,应该是一个男人的手,普通女人没有这么长的五指。第二呢,我已经查验过,死者的喉骨是彻底被人捏碎的。” 捏碎喉咙? 崔耕忍不住地打了个寒颤,暗道,是谁跟梅姬有这么大的深沉大恨啊,以至于要将她捏碎喉咙,将她活活掐死? 沉默片刻,他问道:“还有其他发现吗?” 英叔道:“刚才捕快在这小宅和各个房间里搜罗了一番,金银细软几乎全都没了,就连死者昨夜里临睡前卸下来的金钗银簪都统统没了。” “难道是谋财害命?” 崔耕自顾念了一嘴,又问:“那她是夜里丧命的吗?” 英叔道:“死者的尸斑主要集中在背部和腰部,还没到扩散阶段,大体上判断出应该是死了有三个时辰左右了,而且这床榻便是死亡的第一现场,而且是死后就没有移动过。” 这在现场初步查验一下尸体就能推断 得这么详细?居然还精确到死了时辰。 这仵作英叔完全就可以跟梦中见到的后世法医相媲美了,他可是见过梦中那些法医利用劳什子仪器来测肝温,最后推断死亡时间的。现在英叔仅凭一双手和一双肉眼,便能得出这么多的有用数据来,崔耕简直佩服得不能再多了。 既然梅姬死了有三个时辰,现在是差不多辰时末,那死亡的时间应该就是寅时初左右了,即半夜两点到三点的区间。 这么说来,在那个时间段,宋温应该是有作案的时间了。 当即,他又问英叔道:“会不会是熟人作案?” “咦?” 英叔颇为诧异地看了一眼崔耕,反问:“县尉大人如何推断的?” 崔耕愣了下,总不能说他是以宋温为假想,猜得吧? “属下也是这么认为的。” 好在英叔并没有追问崔耕到底,而是说出了自己的想法:“属下也觉得像是熟人作案,因为早上捕快们也查过四周院墙,并没有攀爬的痕迹。那丫鬟红杏也说,昨晚临睡前她已经栓好了院门,今早她发现主人惨死后惊跑出小院时,这院门是开着的。属下猜测,应该是丫鬟昨晚睡熟了,然后有人来敲院门,恰巧死者被叫醒,就自己去开了院门,放那人进来院宅。大人想想看,若不是熟人,她怎会大半夜放对方进来?” “分析的很有道理。” 崔耕点了点头,补充了一句:“而且这个熟人与死者是相当之熟,不然哪怕再熟,一个妇道人家也不可能在大半夜放那人进来吧?” 崔耕的答案已经呼之欲出了,这人肯定就是宋温无疑!因为现如今,能让梅姬极度信任到大半夜放对方进家里的男人,除了宋温,还能有谁? 英叔也是嗯了一声,俨然赞同崔耕的说法。至于办案查凶后续的事情,也不是他仵作要做的事儿,随即不再发表任何意见了。 只见他缓缓从床榻上爬下来,道:“为保险起见, 属下还要将这死者的尸首带回仵作房,重新再细细检查一遍。毕竟这里人多眼杂,也不便对死者做进一步的勘验。” 进一步的勘验,无非就是要做更细致地检查,比如阴部有没有伤痕,是否被人侮辱过;还有一些隐秘部位需要脱衣检查等等。 此时的现场人来人往,如果再做这种隐秘部位的检查,明显是对死者的不尊重。 崔耕自然懂得规矩,挥挥手说了一声请便,遂出了卧室。 来到院里,他留下几名捕快继续做现场勘察,看一下是不是还能找出一些更有价值的线索来。 至于他自己,则带着几名捕快回了县衙。 他觉得现在有必要提审一下宋温了,按照英叔刚才通过初步验尸得出的那些推论,这凶手有八成的机率是宋温无疑了。 回到县衙,刚进大堂院,就见着一名站班的差役向他禀道:“崔县尉,县尊大人有令,一旦发现您回县衙,便将您去二堂厅中议事。” 崔耕哦了声,看来胡泽义也很重视这桩命案啊。 他没有多做耽搁,穿过大堂便直奔进了二堂。 二堂厅中,胡泽义正面色不愉地端坐在堂首,下首第一个位置坐得是陈子昂。 动土仪式一结束,县令和县丞就回县衙在二堂厅等着他,显然都急于想知道这桩命案的相关内情啊。 崔耕辅一坐下连茶汤都没喝一口,便详详尽尽地道出从仵作英叔那儿得出的全部推论,最后态度很坚决地冲胡泽义建议道:“县尊大人,下官觉得现在很有必要提审一下宋温了。” 胡泽义掰扯着手指头,眼神颇为复杂地念叨着:“凶手是个男人,而且还是死者特别信任的熟人,难道真是宋温这厮?咳咳……” 胡泽义清咳两声,面色决绝地看着陈子昂和崔耕,朗声道:“两位,宋温虽然是本官提拔上来的,而且还是跟随本官多年的幕僚,但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何况宋温呼?且,此人私德有污 ,此番又犯了如此大罪,本官今日要大义灭亲,绝不包庇,更不会袒护。其实吧,本官一早就看宋温此贼心术不正,早就想将他革职出县衙来着,可惜啊,还是晚了一步,害得梅姬这妇人丢了性命!” 一番话说得大义凛然,好像宋温平日里干得那些腌臜事儿,他是半点都不知道,一直都被蒙在鼓里似的。 崔耕瞥了他一眼,暗里一阵鄙夷的同时,也为宋温默哀。摊上这种没什么人味儿,为求自保甚至一脚将手下踢开的东翁,宋温也算是瞎了眼。 “那现在提审宋温吗?”崔耕问道。 “提,必须提审!” 胡泽义拍案而起,义正辞严地喊道:“早一日审讯,早一日还我死者一个公道,也还我清源县一个朗朗乾坤!” 真能装! 崔耕再一次鄙夷了这位县令影帝。 “且慢!” 突然,陈子昂起身阻道:“本官在想,那宋温作案的动机是什么呢?” 说罢,他意味深长地看了眼崔耕,然后转身对胡泽义说道:“胡县令,宋温既然在外头租了宅邸圈养梅姬做外室,那他又为何要害她性命呢?而且刚刚崔县尉没来之时,您说过,他为了能将梅姬从莆田县衙要回来,可是央求着您出面斡旋来着。既如此,他为何无端地害她性命呢?所以说——” “报!” 陈子昂话没讲完,就被一名差役猛地打断了。 这名差役进来二堂厅,躬身抱拳禀道:“县令大人,宋温在捕班房喊冤来着,他还说谋害梅姬的凶手不是他,而是他的夫人宋氏!” 昂? 这又是哪一出? 胡泽义错愕,陈子昂沉默。 而崔耕则是摇头暗叹,看来真是上梁不正下梁歪,东主胡泽义可以随时放弃倚为心腹的宋温,而宋温为求自保,也随时可以诬陷出卖他同床共枕的妻子。 宋温的夫人是凶手? 崔耕想想都觉得有些不可能,看来这宋温和胡泽义还真大唐好宾主,都是物以类聚的货! 第65章 胡县令升堂 “既然陈县丞认为宋温没有杀人的动机,而宋温呢,又供出他妻子宋氏乃杀人真凶,那就这样吧……” 胡泽义很是烦躁地用手重重叩了一下桌面,发出一声咚的声响,起身道:“就让宋温和宋氏当堂对质吧!” “胡县令这是要升堂?”陈子昂问道。 胡泽义嗯了一声,冲前来报信儿的站班差役吩咐道:“你去捕班传本县的话,让宋捕头带上几个人将宋氏带回县衙,然后随宋温一道上堂!” 吩咐罢,胡泽义扭头往二堂的内宅门吆喝一声:“管家,备上官袍,本县要升堂审案!” “喏~”内宅中,遥遥传来老仆一声应。 …… 很快,待胡泽义将官服官帽穿戴齐整,崔、陈二人便随他左右,一道出了二堂到大堂。 等着胡泽义官威十足地端坐上公案之后,肃穆的大堂两侧已有站班衙役手执廷杖,分列两班。 而一名书办小吏则早已坐在堂下角落一侧,研好磨铺好纸,随时准备好记录升堂审讯过程。 至于陈子昂与崔耕,两人身为一县佐官,自是不用站着,而是有杂役搬来椅子摆放在公堂两边,坐下来静观升堂审案。 啪! 一声惊堂木响。 “升堂!” 胡泽义大喝一声:“来呀……带嫌犯宋氏夫妇上堂!” “威……武……” “……噢……” “县尊有令,带犯人宋氏夫妇上堂!” 咚咚咚! 衙役们边喊边将手中廷杖不迭顿地,杀威棒敲击地面发出齐整闷响,令人震耳发聩,肃穆的公堂上越显堂威。 不一会儿,宋温和宋夫人便被捕快带上了公堂。 一进公堂,宋温面色惶惶,心中五味杂陈。想想也是,就在早上他还是掌管一县粮税户籍的县衙户曹吏,随侍县令大人左右,深受倚重,还以县衙中人的身份参加了早上的孔庙祭拜和县学馆动土仪式。 可现在呢? 却是以杀人嫌犯的身份上了公堂。 太冤了,简直是莫大的冤屈啊! 宋温看着东翁就坐在公案之上,眼泪止不住地哗哗流下,哽咽 道:“东翁,学生冤枉啊,冤啊,您可要为学生作主啊!” 抹着泪就要上前,却被崔耕大声喝阻道:“大胆宋温,县尊大人还没问话,哪里由得你在公堂中喧哗?来呀,先打上三十棍杀威棒!” 噗通! 宋温顿时吓得跪倒在地,连连冲胡泽义磕头大呼:“东翁开恩啊,东翁,姓崔的这是要公报私仇,趁机要学生的性命啊!” 先打上三十杀威棒?那不是要他老命吗?宋温可不想刚背了冤枉还没洗清,就先死在崔二郎的杀威棒下! 崔耕见状,又是冷笑一声:“娘的,姓崔的是你能叫的吗?目无朝廷命官,还敢冲撞公堂,来人,再给这鳖孙加二十棍杀威棒!” “咳咳……” 见着崔耕连发对宋温发难,胡泽义纵是不想再跟宋温扯上干下,脸上也有些难看起来了,清咳两声,看着崔耕道:“崔县尉啊,今日这公堂之上是本官在审案,崔县尉还是安静地坐一旁看着便是!” 显然,胡泽义对崔耕在公堂之中的越俎代庖,有意见了。 陈子昂见还没开始审讯嫌犯,县令和县尉就掐起来了,这不是徒惹笑话吗? 当即赶紧起身解围道:“崔县尉且先坐下,这五十廷杖之下,宋温还能活吗?还未开审辨清真凶便将嫌犯打死,传出去委实有伤我清源县衙的名声。还是静观胡县令审案吧!” 崔耕过完了嘴瘾,又达到了吓唬宋温杀他威风的目的,也不想再徒惹是非,遂轻唔一声,重新坐回了位置。 不过他还是发现了宋温的妻子,这位胖婆娘自打进了公堂之后,一直都是面无异色,既不哭不闹,也不急不火,就这么静静地杵在原地,神色怔怔仿佛丢了魂似的。 “宋温,本官今日升堂自是为城南羊牯坊的梅姬命案,本官再问一次,你可认罪?”胡泽义正式开始开堂审讯了。 宋温第一时间摇头如拨浪般喊道:“东翁啊,学生对梅姬的心思您是知道的,既好不容易将她从莆田县衙要回,又将他养在羊牯坊当了外室, 又怎会无端地害她性命呢?” 说到这儿,他有些心虚地瞟了眼自己的妻子宋氏,发现妻子依旧是站如苍松,纹丝不动,双眼空洞,仿佛就跟个没有喘气儿的人。 见罢,他咬了咬牙关,暗道,豁出去了,管这婆娘恼不恼,先洗脱嫌疑活下性命再说。 随即他猛地抬头望着胡泽义,又道:“而且为了能让梅姬当我的外室,学生前些日子还特意去了一趟天顺钱庄,向吴掌柜借了三百贯准备给梅姬开铺子。不为别的,就为了让这女人能不求名份的安心做我的外室。学生如此惜她疼她,怎会舍得害她性命?向天顺钱庄借三百贯钱之事,东翁可以派人去请来吴掌柜的,当堂求证!” 胡泽义暗里点了一下头,其实他心里很清楚,宋温的确是没有杀梅姬的动机。不过他还是看了一眼堂下端坐着观摩审讯的陈子昂一眼。 陈子昂见机起身,拱手道:“胡县令,宋温与梅姬虽行乱伦此等大逆不道之事,但他说得的确是在理,杀人动机无法成立。下官建议,一是派人去天顺钱庄向吴掌柜求证宋温借三百贯钱一事,二呢,让人去将仵作林振英叫来公堂,现在他应该在仵作房中再次查验完尸体了。既然死者是被人用手掐住颈部活活勒死的,那可以让林振英在现场量一下宋氏夫妇的五指粗细长短,然后再与死者颈部勒痕做一个比对,这样不就真假立分了吗?” 胡泽义闻言,猛地连连点头,当即便安排了下去。 宋温见陈子昂在关键时候居然替自己出头,当真是感动得眼泪哗哗的,对陈子昂又是双膝下跪,大呼道:“陈县丞明辨是非,愿为学生作主,学生洗刷冤屈指日可待了。” “哼!” 陈子昂猛地脸色骤变,鄙夷地骂道:“宋温,本官不是为你作主,你莫要会错了意。本官只是不想让真凶逍遥法外罢了!至于你这种无品无德之辈,竟能干出悖逆人伦之事,真是枉读圣贤书了,本官不屑与尔说话,滚远些!” 宋温热脸蛋 贴在冷屁股上,一时尴尬至极。 崔耕倒是坐在那里偷乐,故意冲胡泽义说起风凉话来:“县尊大人啊,陈县丞说得没错,这种无品无德的小人,读再多的书有毛用?下官建议您啊,离他远点,省得玷污了您堂堂一县之尊的名声。” 显然崔耕这一刀补得很成功,一向跟他不对付的胡泽义居然点了点头,貌似已经彻底放弃宋温了。 几句话的功夫,仵作林振英便带挎着一个小木箱上来公堂,便通禀了一下胡泽义及崔耕等人,他在仵作房的二次验尸已经完成,胡泽义让他当场去量一下宋温和宋氏的双手五指的粗细长短,与死者颈部勒痕比对一下是否吻合。 这不是什么技术活儿,很快英叔便做比对出了结果——无论是宋温,还是宋氏,都与死者颈部勒痕不吻合。 那宋氏夫妇的杀人嫌疑基本可以排除了。 崔耕很是失望啊,又让这老小子躲过了一关。 胡泽义对林振英摆摆手,示意他可以退下了,接着说道:“既然宋温没有杀人动机,颈部勒痕与他的双手五指也不吻合,那此案与他无关了!当然,宋氏,你也可以回去了。至于作案的时间嘛,无需佐证了,没有意义了嘛!” “县尊大人,他也没有作案的时间,民妇可以作证,昨晚他的确是在家中过夜的,并没有外出过。” 说话的不是别人,正是一直跟个活死人一样站在公堂之中的胖婆娘宋氏。 咦? 虽然她的话对宋温是否有嫌疑已经无关紧要了,但还是让胡泽义、崔耕等人大出意外,无不面有鄂色。 因为宋温是出了名的惧内,这在县衙里不是秘密。但今日她既知道了宋温在外面养外室,还行乱伦扒灰此等悖逆人伦之事,最最最不可饶恕的是,宋温为求自保,居然诬陷栽赃自己的结发妻子,险些将宋氏也牵连进去。 而这个时候,宋氏既没有唾骂宋温,更没有和宋温厮打,居然还愿意为他证明昨晚在家没有外出。 这可不是宋氏的风格啊。 胡泽义 甚至暗暗揣测,这胖婆娘莫不是气疯了气傻了不成? 崔耕对宋氏的河东狮吼母老虎之风可是早有耳闻,可现在宋氏现在的表现不得不让他心生好奇,忍不住起身问道:“宋夫人,他背着你又是养外室,又是不顾名声乱伦义女,而且在危难之刻还栽赃诬陷于你是凶手。崔某很好奇,这种人你还为何替他作证呢?换我,呵呵,千刀万剐了他的心都有了!” 宋温刚洗刷了冤屈正在暗暗庆幸,现在见胖婆娘被崔耕挑唆着,不由心里发虚害怕,他可是知道胖婆娘平日的手段,当即跳脚大喊:“姓崔的,莫要挑拨离间,我也是被梅姬迷了心窍,才作出对不起我夫人之事。哼,我的家事还轮不到你这外人搀和。夫人,夫人——” 宋温轻唤了两声宋氏,瘦巴巴地脸上挤着难看至极的干笑,不迭赔不是道:“回家之后,要打要骂,相公都听你的。莫要受人唆使!” 谁知宋氏见他靠近,很辛苦地挪了挪肥硕的身子,与宋温保持着几步的距离,也没有看他一眼,仍旧是一副面无异色,眼神空洞的怔怔模样,约莫沉寂了有三五息的时间,她突然抬头惨然一笑,十分的渗人,哑着嗓子道:“崔县尉,你可知道泪哭干了,心也死了,是一种什么感觉吗?民妇今日替他作证,无非是还他一个三十年的夫妻情分罢了。” 崔耕听出了这话中真意,心中莫名地对宋氏这个胖婆娘起了由衷敬意,发至内心地感慨道:“你这是哀莫大于心死啊,宋温对不起你,他更配不上夫人您!” 陈子昂同情地望着宋氏,看着对坐的崔耕,低声叹道:“这个时候还能替这种丧尽天良泯灭良心的小人作主,足见此妇人用情之深呐!” 噗通! 宋氏猛地跪倒在地,肥硕大的身子趔趄一跪,委实动静很大。 只见宋氏艰难地跪在地上,竭力抬头看着公堂之上的胡泽义,嘶哑着嗓子却面带决绝地喊道:“今日,民妇亦有一桩事,还望县令老爷为我作主!” 第66章 唐朝的离婚 “宋张氏,你还有何事要本县替你作主?本县有些累了,你快些说!” 听得出来,胡泽义已经有些不耐烦了,心情很是糟糕。 宋夫人跪于公堂之上,缓缓抬头看着胡泽义,眼神你再空洞,而是透着满满的坚定,悠悠说道:“民妇要休夫。一纸休书,了却这三十载的夫妻情义!” “你说什么?休……休夫?”胡泽义诧异地大呼一声。 休夫二字一出,在场诸人都跟胡泽义一般,纷纷露出疑惑面色。休妻放妻倒是常听常见,但休夫却是头一遭听说。 “你这妇人简直是胡闹,休夫?本馆是闻所未闻!” 胡泽义面有愠怒地蹬着宋夫人,斥道:“历朝历代,从古至今,只有休妻之说,哪里有休夫的事儿?此等儿戏之事,本官岂能为你作主?” 胡泽义说得倒是事情,在男尊女卑,夫权意识不断强化的古代,哪怕是到了民风开放的唐朝,虽然女性地位得到显着提高,但也没有将女子休夫列入典律之中来。而且婚姻和谐家庭和睦,关系到社会关子的稳定,是不允许动不动就闹家庭破裂的。在古代,就算男子要休妻也不是说休就能休的,休妻的前提还要是女子犯了七出之条,故休妻也叫休弃。 若是女子没有犯及七出条例,身为一家之主的男人,哪怕是女人要出嫁从夫,男方是都不允许休妻的。否则,一旦告上衙门,自有官府来严惩男子。 所以,宋夫人竟然当着满公堂所有男人的面,提出要主动休夫,这对于胡泽义这些人而言,绝对是闻所未闻。哪怕他们再鄙夷宋温,也 不会接受宋氏对夫权意识,男性权威的挑衅。 宋夫人被拒,自是不服,眼泪扑簌簌地往下掉,哽咽道:“县令大人,民妇与宋温夫妻三十载,若是有一丝回旋的余地,又岂会轻言离去?这厮丧尽天良,冒天下之大不韪敢悖逆乱伦,可曾念过民妇与他的夫妻情分?可曾记起过三十年前他落难之时,我宁可饿着自己,也要让他填饱肚子好安心读书?又可曾想过,为了能让他不用为生计奔波安心读书,民妇不惜典当嫁妆,甚至不惜厚颜与娘家屡屡举债供他吃喝?” 说着说着,宋夫人已经哭得快断气儿了。 “唉……” 众人听着纷纷一阵同情,崔耕甚至冲宋温狠狠啐了口唾沫,骂道:“你说你一个靠着吃软饭混到今时今日的,咋就那么不要脸皮呢?我看你不是昧良心,而是良心早就让狗给叼走了!” 宋温面色僵硬,受着众人指指点点,久久说不出一句辩驳之话来。 此时,又见宋夫人顺了几口气之后,继续道:“县令大人,三十年来,民妇对宋温已尽夫妻之责,是宋温私德有污干了龌蹉事,民妇以后走在街上难道也要替他受着千夫所指的罪过?” 呼~ 宋夫人猛地起身,面色决绝,语气锵锵地大喊道:“县令大人若是不允民妇所求,民妇也没脸活在这世上了,索性今日就撞死在这县衙公堂之上吧!” 说着话扭着头,宋夫人已经瞅准了公堂上的一根柱子,大有胡泽义不肯做主,就跑过去一头撞死在这柱子上的架势。 “宋氏你莫要胡来!” 胡泽义急了,赶忙起身 劝阻了一声,然后对堂上的站班衙役喝道:“看好她,莫要让她在县衙里寻了短见!” 其实他也为难啊,这压根儿就没有休夫一说,他上哪儿为宋氏作主去? 可是他也不能允许宋氏真的撞死在公堂上啊。现在梅姬命案还没破解呢,如果再来个民妇撞死县衙上,他还要不要保住脑袋上的乌纱帽了? 小小清源县如果不到一天的光景便闹出两条人命来,即便在他眼中死得是两条不足为惜的贱命,可也会影响到吏部对他今年的考核不是?一旦在吏部的考核中留下差评,势必会影响到他的仕途。 奶奶的! 胡泽义心里暗暗叫苦,可愁死本老爷了! 就在这时,陈子昂站了起来,冲宋夫人问道:“宋氏,本官且问你,你真的想好要与宋温结束三十年的夫妻之名和夫妻情谊?” 宋氏坚决地点点头,连看都不看一眼堂中的宋温,径直回道:“民妇去意已决,哪怕多与他呆上片刻,民妇都嫌脏!不休夫,毋宁死!” “咳咳,宋氏你先不要激动,今日自有本官为你作主。”陈子昂将此事揽到了身上,回头对端坐公案后一脸难办之色胡泽义道:“胡县令,虽无休夫一说,但今日之事下官以为可依照《唐户婚律》来解决。” “唐户婚律?”胡泽义经陈子昂这么一提醒,惆怅的眉头稍稍有些舒缓。 崔耕有些听不懂了,既没有休夫一说,那怎么又能解决? 当即,他站起来问道:“还请陈县丞释疑,何谓《唐户婚律》?” 陈子昂正要说话,却听胡泽义冷哼一声,略有讥讽地说道 :“你身为清源县尉,却连《唐户婚律》都不知道?不通四书五经,又不通律法,看来崔县尉很难胜任县尉一职呐!” 我了个去! 崔耕忍不住翻了翻白眼,暗骂,都这个时候了,你这混账还是有心思冲小哥我开嘲讽,逮着机会就想着将我撵出县衙啊? 反正都已经明里暗里都在撕逼了,也无所谓藏着掖着了,当即,崔耕便轻轻地回击了一嘴:“县尊大人就别老盯着我不放啦,您还是先将公堂之上这点事儿整明白吧。回头这事儿解决不好,又死一个,到时候冯刺史那儿您也交代不过去。是这个理儿不?” 嘭! “竟敢奚落本官?” 胡泽义怒击拍案,大喝:“崔县尉,你放肆!” 崔耕撇了撇嘴,轻声应了嘴:“也就拍拍桌子的能耐了!我放肆?切,我还任性了呢。” 声音极低,胡泽义是听不清楚,但看着崔耕一脸无所谓的滚刀肉胚子,差不多能猜出这厮肯定没好话。 一个县尉竟然还敢顶撞县尊?真是反了天! 于是乎,胡泽义又要张嘴怒斥,不过却被陈子昂打了圆场:“既然崔县尉想知道何为唐户婚律,本官便说与你听。” 抢在胡泽义发飙之前,将唐户婚律的来龙去脉及个中重点详解了一番。 所谓唐户婚律,全称是《唐律疏议:户婚律》,是《唐律疏议》中对婚姻制度的一个系统阐述,主要包括婚姻的缔结、婚姻的解除和婚姻的限制三个方面的内容。 陈子昂着重介绍了关于婚姻的解除这一方面内容,也就是崔耕在梦中后世极为常见的夫妻离婚。 《 唐律户婚》对离婚有三种规定。一、协议离婚。指男女双方自愿离婚的所谓“和离”:“若夫妻不相安谐而和离者,不坐”。二、促裁离婚。指由夫方提出的强制离婚,即所谓“出妻”。三、强制离婚。夫妻凡发现有“义绝”和“违律结婚”者,官府可主持强制离婚。 陈子昂提醒胡泽义,宋氏要休夫,虽然没有先例,但县衙是可以替她主持强制离婚的。 而强制离婚的前提是义绝和违律结婚。 唐代的违律结婚,主要指未到唐朝适婚年龄而成婚者,或者不从尊长者,正所谓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嘛。 义绝呢? 指得是夫妻间或夫妻双方亲属间或夫妻一方对他方亲属若有殴、骂、杀、伤、奸等行为,就视为夫妻恩断义绝,不论双方是否同意,均由官府审断,强制离异。 像宋温这种乱伦义女者,明显已经在义绝的范畴里了。 所以,在这种情况下,只要宋氏到县衙申诉,县衙就有义务替宋氏主持公道,进行强制离婚。 …… 经陈子昂这么细细介绍下来,崔耕算是长了见识,看来在唐朝就对离婚有了系统全面的规定,难怪他在梦中见到后世那些红男绿女们离婚是多么稀松平常的一件事儿啊。 胡泽义也是听着频频点头,遂对宋夫人说道:“宋氏,既然宋温犯了唐户婚律里的义绝,你又不愿再与宋温行夫妻之名,那今天本官就替你作主吧!” “那就由本县丞来草拟放妻书吧!”陈子昂也觉得宋氏可怜,有心为她在放妻书争取一些本该属于她的东西,如家产和钱财之类的。 第67章 最后的疯狂 放妻书,不同于休妻书,放是回归本宗之意。 因为在古代,女子出嫁从夫后,是要冠夫姓的,放之意,便是去了夫姓,回归本宗之姓。“放”在这里是没有贬低之意的。之所以没用放夫书这个名称,还是因为古代是男权至上,夫权第一的时代。但这个放妻书,与后世的离婚协议书有异曲同工之妙。 不过放妻书跟后世的离婚协议书又有不一样的地方,一它不是制式文书,统一辞令的,不同的人来草拟有不同的放妻书;二是放妻书讲究辞藻华丽,遣词风雅,语调温柔,主要意在夫妻二人纵是婚姻不美满,也要好聚好散。 陈子昂文采斐然,不消一会儿,一篇辞藻华丽的宋氏放妻书便新鲜出炉了。 “既然陈县丞为宋氏,哦不,现在应该称夫人一声张氏了!” 崔耕接过陈子昂在书办位置匆忙写出来的放妻书,说道:“既然陈县丞为张氏你草拟放妻书,不如就由本官来宣读此书,借此宣布结束你与宋温的夫妻名分吧!” 陈子昂一愣,有些意外地看着崔耕,暗道,不是说这崔二郎没读过书,不通文墨吗? 胡泽义嗤笑一声,又挖苦道:“崔县尉就不要逞强了,你懂得识文断字吗?莫要惹笑话才是!” 崔耕心中冷笑一声,老子只是不会写好吗?那场荒唐大梦里一觉千年,识文断字还是可以勉强应付的。 不过话到嘴边,却是变了一番,又是冲胡泽义翻了翻白眼,撇撇嘴道:“崔某就是这么神奇,至于惹不惹笑话,就不劳烦县尊大人挂怀了!” 宋夫人再次对堂上崔耕三人拜了一番,谢道:“谢三位大人为民妇作主!” 崔耕清咳两声,照着陈子昂草拟的放妻书,朗声念叨:“盖说夫妻之缘,伉俪情深,恩深义重。论谈共被之因,幽怀合卺之欢。凡为夫妻之因,前世三生结缘,始配今生夫妇。夫妻相对,恰似鸳鸯,双飞并膝,花颜共坐;两德之美,恩爱极重,二体一心。三十载结缘,则夫妇相和……若结缘不合,想是前世怨家……既以二心不 同,难归一意,快会及诸亲,以求一别,物色书之,各还本道……” 放妻书洋洋洒洒数百字,遣词优雅,造句华丽,崔耕竟一字不误地郎朗念出,待得他念罢,陈子昂愣是对他刮目相看,频频点头。 胡泽义呢?则是当场就傻眼了,没道理啊,这崔二郎怎会识文断字儿? 宋氏伏地而拜,听得里头情真意切之话,不由嘤嘤恸哭,想必是想到了当年嫁与宋温时吃得苦受的罪,再想到如今宋温是这般对她,更是痛从心中来,委屈至极。 放妻书念完,接下来的仪式便是胡泽义再问一遍宋氏,是否愿意即日起结束与宋温的夫妻之名,然后这事儿就算齐活儿了。 不过不等胡泽义开口,崔耕却是扬了扬手中的放妻书,对陈子昂道:“陈县丞啊,这放妻书你写得不对。” 陈子昂一愣,崔耕居然敢质疑起他草拟的放妻书? 一向对自己斐然文采自信十足的陈子昂微微愠怒,问道:“哪里不对了?” 崔耕道:“你这放妻书中说,从今往后张氏与宋温不再有夫妻名分,然后宋温要从家产中拿出三十贯银钱来分与张氏,再雇上车马将张氏安然送回岭南娘家,对也不对?” “没错,本官是这么写得!”陈子昂不置可否。 崔耕摇了摇头,道:“就是这里写错了。敢问陈县丞可知道宋温有多少家产?” 陈子昂道:“具体多少,本官自然不知。但依照本官的估算,这些年的进项收入加上崇文坊的宅邸,粗粗估算至少也有五六百贯的家产吧?” “对嘛!你看五六百贯的家产,张氏却只分得了三十贯的银钱,这根本不合理好吗?” 崔耕上前将胖胖的宋夫人搀扶起来,冲陈子昂说道:“陈县丞你想想看,宋温这厮当年是靠张氏接济才有今天,期间张氏又是典当嫁妆,又是找娘家举债,才让宋温衣食无忧。这三十年来,她又伺候宋温吃喝拉撒,还替他维持着这个家。最后换来的却是宋温不念夫妻情谊,还在外面悖逆乱伦。您说,最后分她三十贯钱,算是怎么 档子事儿?” 陈子昂闻言沉默了下来,这个真不能怨他,只能怨这崔二郎没什么见识。要知道,以往的放妻书里,女方是得不到夫家一文钱家产的。自己就是考虑到宋氏的可怜,同情她的遭遇和遇人不淑,这才刻意在放妻书中让她分得三十贯的银钱,好将来养老傍身。 现在崔二郎居然说分三十贯钱分少了,这个不学无术的崔二郎,真是少见多怪啊。 久久没有吱声的宋温有些心虚地看了眼自己的结发妻子,又看了眼端坐公案后的东翁,随后咽了口唾沫,对陈子昂低声道:“陈县丞,这些家产都是学生自己挣来的进项,这婆娘没往家里挣一分钱,为何要分她三十贯?” 现在胖婆娘要和他结束夫妻名分,他也就铁了心不再忌惮她了,这个时候怎么可能还会让这胖婆娘从他手里带走一文钱回娘家? 宋温在妻子提出要结束夫妻之名时便已经想好了,既然做不了夫妻,那以后就老死不相往来。有银子在手,大不了以后再娶个年轻的,相貌漂亮的,岂不是更好?省得每天对着这个满脸皱子,身子一堆肥肉,人老珠黄的胖婆娘! 所以现在听着陈子昂竟然私做主张,在放妻书中要从自己的家产中拿出三十贯分给那胖婆娘,宋温一阵肉疼。 陈子昂先是被崔耕质疑,现在连宋温这厮都敢表现不满,当即满面阴沉,不怒自威地低喝道:“宋温,她与你夫妻三十载,帮衬你无数方有你今日。你悖逆人伦,行义绝之事,已然对不起你的妻子。如今你夫妻缘尽,她将来无依无靠,无以为生,本官从你家产中分她三十贯又如何?缺了这三十贯你还也无关紧要,但对她而言,兴许就能老有所依。我看呐,你这人真如崔县尉所言,良心已经被狗叼走了!” 宋温被陈子昂这番痛斥数落,脸色惶惶,可怜兮兮地又瞥了眼县令胡泽义。不过他的东翁现在压根儿就不鸟他,连看都懒得看他一眼。 宋温见状,暗呼吃亏,咬着牙点头道:“县丞大人教训的是,听您的,便 分她三十贯!” 张氏见到宋温这个时候还讲这种凉薄之话,心中越发凉透,对这人不再抱有任何期望,颇有骨气地对陈子昂道:“感谢县丞大人为民妇作主,不过民妇虽年近五旬,但好在有手有脚,回了娘家也有兄嫂帮衬,总归是饿不死的!那些家产,便都留给他吧!” 陈子昂见着这夫妻二人论品性,还真一个天一个地,听着张氏说得这些话,更是觉得这个妇人可怜,由衷地劝道:“张氏,三十贯钱虽说不多,但总归是能用到的。拿着这三十贯钱,你可以回岭南娘家谋个生计,对吧?” “张氏,你听我说!” 崔耕这时再次走到张氏身边,啐了一口唾沫在宋温身上,然后对张氏说道:“这种负心的王八蛋,何必便宜了他?我告诉你,别说三十贯钱,便是他全部家产,你都是应拿的。这种老杂碎不仅悖逆人伦名声臭大街,还干了这么些对不起你的事儿,就应该净身出户!” 说到这儿,崔耕指着宋温,痛斥道:“对,让他净身出户,一文钱都不分他,让他滚出宅邸!别怕,以后你哪儿也不用去,就留在清源县,他若敢欺侮你,自有本官为你作主!” “凭什么?” 宋温一听崔耕居然要他净身出户,当场就急了,也不再似刚才畏畏缩缩,挣着脖子蹙着嗓门喊道:“那些银子都是我自己这些年挣得,那宅邸也是我掏银子买的,凭甚要分给这婆娘?崔二郎,你莫要公报私仇!” “嘿嘿,老子今天就公报私仇了,怎么着?” 崔耕双眸透着凛冽的锋利,冷冷说道:“宋老狗,老子就见不惯你欺负人了,就公报私仇了,怎么着吧?你不是仗着有靠山吗?现如今你就是条臭大街的癞皮狗,你看一看,这公堂之上谁还肯为你出头?” 宋温气得老脸通红,下意思地再将求助的目光投向胡泽义,气息弱弱地喊道:“东……东翁,这崔二郎欺人太甚,还望东翁为学生作主!” 胡泽义直接选择无视,将脸别了过去,仿佛不愿再与宋温扯上任何干系。 宋温又将目光落在陈子昂的脸上,抱拳喊道:“县丞大人,下官身为县衙户曹,这崔二郎却仗着县尉职司假公济私,对卑职……” “宋温,县衙曹吏向来都是德才皆备的读书人方能出任!” 陈子昂突然打断了宋温的话,有些反感地看着他,说道:“你敢冒天下之大不韪,与义女行乱伦媾和,私德有污,再也不配担当县衙曹吏。为不让本县百姓认为县衙乃是藏污纳垢之所,为顾全清源县衙之声誉,本官宣布,今日起,将你户曹吏一职正式革除。从今往后,你与清源县衙,再无干系!” 当陈子昂宣布这个决定之时,崔耕发现,向来专权的胡泽义竟然没有表现出一丝的反感和抵触,反而眉头舒展,貌似暗暗松了口气似的。 看来由陈子昂来做这个决定,还真是暗遂了他的心意。既撵走了宋温,又不会被人背后说为求撇清关系,罔顾宾主之情。 “啊?” 宋温面色瞬间苍白,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傻傻地看着陈子昂,不迭摇头呢喃:“不要,不要这样,我……我是清远户曹吏,我对东翁忠心耿耿啊,你们不能对我这样……” 就这样,一个人坐在地上,双眸灰暗毫无生气,脸色苍白仿若一张白纸,只顾着自言自语。 “哈哈哈……” 宋温突然仰天长笑,从地上爬了起来立马转身,跑出了公堂,朗朗跄跄,边跑边笑,更是一路狂喊:“我是清远户曹吏,哈哈,谁敢动我?谁敢动我啊?哈哈哈!” “我告诉你们,我是县令大人的心腹,哈哈哈哈……再过些日子,大人就会保举我,我就是清源县尉!” “到时候,我一个一个杀,哈哈,谁若不服,我便杀谁!” “崔二郎,第一个先杀你!” “胡泽义,你个老狗,你也没得跑!” “胖婆娘,老夫也要杀了你!” “哈哈哈……” 一路狂笑不止,一路放浪形骸,一路更是胡言乱语。 尤其是胡泽义听到宋温喊到要杀他时,脸都绿了! 此时此刻,所有人的心中只有一个想法——宋温,疯了! 第68章 限时破命案 宋温,疯了! 公堂之中,一众衙役面面相觑,好家伙,这刚才还好端端的,咋说疯了就疯了? 直到现在,胡泽义的脸上还是绿油油的,显然被宋温刚才那句话“胡泽义,你这老狗,你也没得跑!”给吓到了。 宋温是谁?那可是他胡泽义在县衙的头号心腹和得力干将啊,跟随他多年,是他亲手扶持并提拔到户曹吏的位置上的。现在倒好,这厮临了疯了疯了,居然道出藏在心中许久的话,竟要杀自己! 若没有他这些年的赏识重用和提拔,宋温还是一个生活拮据的穷酸落第举子,哪里会有这么些年在清源县的风光? 灰心,沮丧,还想些许的失望,如雾霾般弥漫在胡泽义的心中。 陈子昂虽在长安见惯了这种恩将仇报之事,但还是出言宽慰道:“胡县令,宋温能对朝夕相处三十载的结发妻子那般的忘情负义,更何况您呢?这种小人早些发现他的真面目也好,省得将来受他蒙蔽,吃了大亏!” 崔耕见着胡泽义现在这幅摸样,心里那叫一个解气,也故作非常同情地模样,说道:“陈县丞说的极是,县尊大人不要伤心啦。就当是自己瞎了眼,被鬼迷了心窍呗。好在您也没吃什么大亏。再说了,宋温这些年没少替您出力,黑锅屎盆子也替您背了不少。疯了好啊,一个疯子说的话,以后谁还会相信?县尊大人高枕无忧罗~~” 这话怎么听着那么别扭? 陈子昂第一反应是崔县尉好像不是在安慰人啊,反倒是有几分挤兑挖苦的意思。 果然,胡泽义绿油油的面庞上怒容再现,忿忿道:“哼!崔县尉倒是得意的很啊,怎么着?宋温疯言疯语要杀本官,你很开心不是?” “哪能呢?县尊大人说得哪门子胡话?”崔耕眉毛飞扬,腰杆子一拔,挺起胸膛道,“让他动一下您试试?还真是反了他了,敢杀我们县尊大人?大人只要您现在发话,下官立马将他捉拿回来,直接扔进南监里,非弄死他不可!” 胡泽义自然知道崔耕这是在说风凉话,哼哼一声,冷笑道:“真看不出 来崔县尉如此关心本县啊!” 陈子昂见着一县县尊和佐官县尉竟不顾自己的身份,两人如街边泼皮混混般当堂又互相挖苦掐起来,不禁一阵瀑汗,道:“咳咳,崔县尉,宋温都疯了,一个疯子的话岂能当真?张氏——” 赶紧地,陈子昂将话题转移,冲还在堂下跪着的张氏问道:“如今宋温已疯,疯人又如何操持家业?本官现在就将宋宅的家产统统判给你,也好让你老有所依。若是没问题,本官便让胡县令在这放妻书上盖上县衙官印,正式判你二人和离!” “感谢陈县丞、崔县尉为民妇作主!” 宋温的突然发疯也给张氏带来了巨大的冲击,只见她微微提袖擦拭了下双颊的泪痕,缓缓起身,回道:“他现在神智疯癫了,日常生活应是也无法自理,民妇想了想,索性变卖家业将宋温一道带回岭南照顾吧!这疯疯癫癫的,身边没个人照顾民妇也不安心就这么离去!” 唔? 几人一阵愣神,看得出来张氏对宋温的夫妻情分还是在的。 陈子昂有些为难地犹豫了下,道:“可是已经判你二人和离,这放妻书上……” “哎呀陈县丞,离了也可以生活在一起的嘛!” 崔耕倒是觉得张氏这个胖女人重情重义,宋温薄情寡义时,她不要一文钱的家产,只为与之离婚;宋温突然那疯了,她却放下仇恨,愿意将他一起带回岭南老家照顾。 这样的女人,值得他崔耕敬佩,更值得他尊重! 当即,他冲陈子昂说道:“就让她带着宋温离开吧,至少夫妻数十载,疯疯癫癫总比薄情寡义郎要强吧?再说了,清源县少了个疯子,总不是坏事。也省得这疯子天天惦记着要杀咱们胡县令,万一真的哪天发起疯了,夜里拎着杀猪刀偷摸翻墙进了县衙内宅,趁着胡县令酣睡之机……” “带走带走!” 胡泽义不等崔耕说完,霍然起身对张氏连连挥手,急急喊道:“张氏,本官允了,允了!你快些变卖家业将宋温一道带走,回岭南老家去吧!” 好家伙,胡泽义被崔二郎这么一说,真是 心虚呐! 既然胡泽义也同意,陈子昂想了想也不再坚持,索性便成全张氏吧。 随后同崔耕上前一起将张氏胖乎乎的身子搀扶了起来,然后说道:“既然你对他还这般情深意重,那本官便成全于你吧!好了,快些回去吧,看好宋温这厮,莫要让他疯疯癫癫上了街,又干出什么混事来!” “谢诸位大人成全,民妇告退!” 张氏再次致谢,随后退下公堂出了县衙。 待得张氏一走,宋温与张氏这出离婚的闹剧算是告一段落了。 不过陈子昂却在胡泽义要退堂之机将他唤住,问道:“户曹吏之位关系本县的钱粮赋税,如今宋温革职,户曹吏一职空悬着。此等至关重要的位置却是不能闲置太久,不知县令大人有何安排?” 胡泽义稍稍愣了一下,暗道,对啊,户曹吏这个位置可是关键的很啊,以前宋温在的时候,相当于是自己实时掌控着整个县衙的钱粮赋税,现在宋温被革职了,那自己的触角就被斩断了。不行,这个位置必须安插自己的人。 可除了宋温,他这些年也没在手底下培植个像样的人才啊!一下子还真没什么人可以用了。 他琢磨来琢磨去,终于想到了一个人选,点头说道:“子昂你提醒的是,户曹吏一职关系到本县的钱粮赋税,不能空置太久。这样,本官推荐安叔来才出任新的户曹吏一职吧!” “安叔?” 陈子昂遍筛了一下县衙中的人选,愣是想不起这个人来。 崔耕一脸怪色地问道:“县尊大人,您说得不会是在内宅里负责您一日三餐的那位老仆吧?” “正是!” 胡泽义颔首笑道:“安叔是本县家中的老人了,当年还当过我父亲的书童,也算识文断字。而且为人忠厚可靠,由他出任户曹吏一职,放心的很呐!” “嗤……” 崔耕忍不住轻笑一声,揶揄道:“胡县令您可真是举贤不避亲啊,连你家老仆都好意思推举出来当本县的户曹吏。一番良苦用心,下官还真是不知道说什么了。” “崔二郎你莫要在这说风凉话。你这是在暗讽本县 用人唯亲?”胡泽义又见崔耕挖苦,立马恼了。 崔耕道:“我的县令大老爷唉,您推举谁不好,推举这么一位老人家。您家这位老仆就算忠厚可靠,就算识文断字。可他老人家今年高寿?估摸着快七十了吧?而且这位安叔我可是打过交道,年纪大不说,还耳背……让这么一位年近七十还耳背的老人家出任户曹吏,这,这也太不靠谱了吧?” “……” 陈子昂一听崔耕这番介绍,对胡泽义推荐的这个人选瞬间无语,简直不敢苟同啊! 胡泽义见崔耕不留情面的道出实情来,脸上也是臊得慌,怒斥道:“那你说现在县衙中还有什么适合的人选?” 崔耕心里早有了人选,趁机说道:“那我举荐一个?” 陈子昂轻轻嗯了一声,示意他说来,毕竟他初来乍到清源县,还没来得及做功课,什么都不了解,对于人选还真是两眼一抹黑。 “等等!” 胡泽义仿佛回过味儿来,突然眼神精明了起来,冷笑道:“敢情崔县尉这么竭力反对本县的举荐,原来是心中早有了人选呐?嘿嘿,崔县尉啊崔县尉,你这才上任多久呐?先是革职了原仓曹吏何敬奎,让姚度身兼两曹,现在又这么迫不及待地想安插自己的人来接任户曹吏了?” “呃……” 显然,胡泽义的突然醒神儿也崔耕意外了一下,不过既然都到了这个份儿上了,那就挑明了吧,说道:“县令大人言重了,下官身为清源县尉,统判六曹,自然有权推荐合适的人选来出任户曹吏,不是?” 胡泽义道:“理儿是这么个理儿,不过你现在连城南羊牯坊的命案都还没解决,杀人真凶还没缉拿归案,哪里还有心思来搀和户曹这边啊?依本官看,你还是安心破你的羊牯坊命案吧。” 崔耕道:“查案缉凶,下官自是责无旁贷,但户曹亦归下官统判,举荐户曹吏人选也是下官的职责。县令大人多虑了!” 胡泽义揶揄道:“本官就是担心崔县尉贪多嚼不烂呐。” 崔耕道:“嘿,崔某没什么长处,就剩在年纪轻牙口好,再难啃 的骨头崔某都能啃下,所以户曹吏的人选就不劳烦县尊大人操心啦。” “呵呵,还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崔县尉,既然你说查案缉凶责无旁贷,又自诩这般有本事,那本官限你十天内告破羊牯坊命案,否则自会将此案上报泉州府衙的冯刺史!” 胡泽义面色一冷,沉声道:“若是十天内还无法缉拿到真凶,呵呵,到时候冯刺史也会质疑你这个清源县尉的能力了!” 言下之意,十天之内破不了案子,他这个清源县尉也要当到头了。这显然是胡泽义乐于见到的。 妈的! 崔耕心里再次问候了胡泽义家中的全部女性,暗道,就算羊牯坊没发生命案,你这老小子不也天天惦记着让我滚蛋吗?呵呵,羊牯坊命案一旦无法告破,我就不相信这你老小子会不借机阴我一把! 左右都是死,崔耕也只得挣着脖子,硬气道:“十天就十天,不过十天内我若是破了羊牯坊命案,还请胡县令不要再质疑崔某这个县尉的能力,也不要再干预下官的统判六曹之权。” “嘿嘿,本官早就说了,县尉统判六曹,这是你的职权,本官是那种专权揽权的人吗?” 胡泽义见崔二郎进坑,掩不住的得意之色,笑道:“十天内你若是能破了羊牯坊命案,这清源县尉一职你完全当得嘛!至于什么户曹吏人选,你自然也完全有资格推荐嘛!” “好,一言为定!今日,陈县丞便是见证!” 说罢,崔耕冷然转身,出了公堂。 目送着崔耕出了公堂,胡泽义不屑地哼哼道:“十天内破一桩命案?还真是大言不惭!” 陈子昂眼神复杂地看了一眼正得意洋洋的胡泽义,叹道:“想要在十天的时间里破案?还是一宗目前毫无线索的命案!恐怕便是前不久刚拜相的狄大人也不敢说这话啊!端毅,你这有些强人所难啊!” 端毅是胡泽义的字,他与陈子昂是同年进士,私交不错,所以公众场合陈子昂与他都是官位相称,但私底下二人却是以字相称。 “跟我作对,呵呵,这是他自找的!”胡泽义冷笑连连。 第69章 仵作新发现 黄昏,暮鼓沉沉,又是一日放衙时。 “冲动啊,县尉大人,您实在是太冲动了!” 县尉署中,姚度已经是第八次苦口婆心地重复这句话了。 “是啊,县尉大人,姚士曹说的极是,胡县令勒令十天内破案,这明显就是要刁难大人您呐!”说话的是捕头宋根海。这厮如今在县衙中的位置也很尴尬。 之前宋温与他虽为叔侄,但一向就不怎么瞧得上他,所以叔侄俩真没什么感情可言。后来宋根海为保住捕头的位置,甚至跟他叔父宋温闹掰。以至于胡泽义那边,他算是彻底得罪了。 但崔耕这边呢?他虽然看似傻不愣登的,但心里明镜儿似的,他只是崔耕这个新县尉刚上任时的过渡性捕头,等着崔耕在县衙中站稳脚跟了,肯定是要重新换一茬的。因此这段日子以来,他玩命地向崔耕靠拢,无论是表态也好,还是做事儿也罢,他始终是跟着崔耕的脚步在做,办得妥妥当当。 可偏偏呢,崔耕就是没有给他过信号,一个彻底接纳他投诚的信号,对他和对姚度,崔耕显然更信任和重用后者。宋根海始终游离在崔耕的圈子以外。 这可是急得宋根海成宿成宿地睡不好觉。 今天他的叔父宋温又疯了,他与胡县令那头算是彻彻底底的没戏了!宋根海预感到,如果崔耕还不愿彻底接纳他,还不愿彻底信任他,恐怕他这个捕头真的只能成为一个过渡性的人物。 换做以往这个时间点儿,宋根海早就放衙寻欢作乐去了。但今天,他却一直呆在县尉署中,绞尽脑汁儿不断地为崔耕出谋划策,希望能让崔县尉感受到他宋根海的一片赤诚之心,是真的真的在投效他。 宋根海说完话看了看姚度,又看了看自己,暗生郁闷,娘的,这姚度当初也是跟着 我叔父的,咋崔县尉就那么信任他哩?我这费心费力地替崔县尉干了这么多事儿,咋就一直隔阂着我哩?都是半路变节的叛徒,唉,这差距也太大了! …… “姚士曹,宋捕头,你们说得本官都懂!” 崔耕轻揉着一筹莫展的眉宇,苦笑道:“可本官就算不应承下来,你们觉得胡县令会轻易罢休?呵呵,既然羊牯坊命案一日未破,他就有的是借口来刁难县尉署。以他小肚鸡肠的性子,现如今他能给县尉署十天的时间来告破此案,本官已经要烧高香了!” “唉……也是,在那个节骨眼儿上,县尉大人明知前边是个坑也要跳啊!不然胡县令肯定又会想其他法儿来变本加厉刁难的。”姚度轻叹一声,无奈地摇了摇头。 宋根海虽然当上捕头是靠宋温的关系和私心,但好歹在县衙捕头的位置上干了有好些年头,对查案缉凶这种事情多少有些门道。 他现在见着崔耕一脸恼色,眼珠子一骨碌,凑上去低声道:“县尉大人,其实想要跟胡县令那儿交差,也不是没有办法!嘿嘿,属下倒是有个招儿!” 崔耕颇为意外地哦了一声,道:“什么办法,快快说来!” 宋根海小心翼翼地回头看了眼县尉署的门口,确定门窗都关严了,便悄声说道:“其实可以在街上抓个泼皮混混,然后带回南监严刑拷打一番,逼他签字画押。嘿嘿,反正那些个泼皮混混也都不是什么好玩意,平日里都是鱼肉乡里为非作歹的主儿,少一个不少!南监一通刑讯下来,皮开肉绽下卑职敢保证他乖乖地……” “刑讯逼供,找人顶缸?” 崔耕算是听不明白了,原来这孙子憋着这么个大招儿呢? 宋根海连连点头道:“嗯呢,以前泉州府衙上头催案子催得急了,胡 县令久久无法破案,我叔父……呃不……宋温便让俺这么干来着。县尉大人放心,这种事儿俺熟!只要您点头,俺宋根海绝对帮大人办得妥妥的,保证不给大人留半点麻烦。” 显然,宋根海知道表忠心的最佳时机到了! “咦,县尉大人,宋捕头这办法倒是行得通哩!” 姚度也面带窃喜,双眼冒着精光地附和道:“那种泼皮混混整日祸害乡里,牲口市一带就有不少泼皮混混,专门暗里敲诈外地来的商旅,这种败类少一个不算少!” 崔耕当即连连摇头,道:“不行不行,胡县令明摆着盯着羊牯坊命案,这个时候咱们用强逼供,找来顶缸的,肯定正中他下怀。哼,到时候这顶缸的直接当着胡县令的面儿翻供,恐怕最开心的莫过于咱们那位老奸巨猾的县尊大人了!” 姚度道:“大人,若是担心翻供倒是不难,只要等着那泼皮混混签完字画完押,找个由头要了他小命便是!这种事情,对宋捕头而言应该不难吧?” “不难不难,太小儿科了,”宋根海连声说道,“待他签字画完后,直接在南监里弄死他!若是胡县令问起,就说犯人自知犯下命案难逃一死,在南监里寻了短见。或者说,犯人夜里趁着狱卒大意之时妄想越狱,直接被俺们的人要了小命!以前也这么干过,保证不给县尉大人您添麻烦。” 这俩孙子! 崔耕暗里心惊了一番,狗日的,这也太狠了吧?姚度一介文弱书生,这种事儿说得却是这般轻松自如,宋根海更是干得那般驾轻就熟,你妹啊,这县衙里各式各样的门道,水也太深了吧? 尤其是听着宋根海说,胡泽义以前没少暗中交代宋温干此类事时,崔耕想着胡泽义那张伪善的嘴脸,整天故作清高自恃读书人的 模样,这狗东西,还真是人面兽心的老畜生啊! “不行!” 崔耕第一时间拒绝道:“甭管以前宋温在的时候,他是怎么干得。也不管胡县令干过多少这种事儿。到至少到了这儿,以后谁也不许干这种阴损折寿的缺德事儿!那些泼皮混混平日的卑劣行径固然可恶,但他们的性命也轮不到我们这般糟蹋!那是一条活生生的人命啊,怎么能任由县衙草菅人命?” 说到这儿,崔耕狠狠地瞪了一眼宋根海,训斥道:“宋捕头,你给我听好了!我不管你以前是怎么破案的,也不管你以前在宋温手底下干了多少阴损的事儿,但既然你在我手底下办案听差,那就由不得你胡乱查案,甚至糟践他人性命!我是我,胡泽义是胡泽义!同理儿,我的人,跟他胡泽义的人是两码子人!” “唉,唉,县尉大人教训的是!属下不敢了,再也不敢胡乱查案破案了!” 宋根海见自己拍马屁还拍到马蹄上了,一阵尴尬汗颜,不断地擦拭着额头上的冷汗,连称不敢。 突然,他惊咦了一声,有些错愕地看着崔耕,喊道:“县尉大人,您刚才说‘我的人’?这么说,俺宋根海以后就是县尉大人您的人了?” “你这不是废话吗?” 崔耕皱着眉头没好气地啐了他一口,“你不是我的人,是谁的人?以你这几年来在捕头位置上干得那些个缺德事儿,不是我的人,本官能让你继续留任呆着?难不成你这些日子对本官都是阴奉阳违,表里不一,言不由衷?” “呃,不是,不是,不是!”宋根海一喜一惊,吓得腿都快软了,连连摆手,“卑职最近时日对大人您可真是忠心办事呐!” “还有你,姚度!” 崔耕不再理会宋根海,将眼神落在姚度身上,提醒道: “本官给宋根海的那些话,也一字不动全部送于你,希望你好自为之!” 姚度到底是读书人,比宋根海这种粗人多了点羞耻心,被崔耕这么一说,有些汗颜地垂下头来,无言以对。 笃笃笃~ 突然,一阵拍门声从县尉署响起。 崔耕示意宋根海去开门,见进来的竟是仵作林振英,便问道:“林仵作,这么晚了竟还没放衙归家?” 这个时间点儿,宋捕头和姚士曹也在县尉署中没走,英叔也有些意外。 不过他还是淡淡地嗯了一声,指了指桌台上的烛火,说道:“属下准备走的,不过看着县尉署中还亮着灯火,便进来寻一下大人。因为在傍晚的时候,我准备最后再查验一次死者。如果没什么问题,便将尸体收殓交还给梅姬的丫鬟红杏。不过在检查死者金光及封纪一带的位置,属下有一个新的发现!” “嗯?新的发现?” 崔耕惊疑一声,姚度和宋根海两人也闻声纷纷将眼睛看向英叔。 崔耕问道:“对了,什么是金光及封纪一带?” 英叔尴尬地清咳两声,姚度凑到崔耕耳边,低声道:“大人,就是女子下体的部位。林仵作的叫法稍稍文雅了些。” 崔耕恍然大悟,姚度不解释,他还真不懂。 英叔继续道:“属下通过检查死者下体,发现死者在死之前曾与人媾和过。而且有明显的挣扎痕迹,应该是有反抗过的。” “呃,先奸后杀?”崔耕脱口而出。 “不然!” 英叔摇头道:“通过死者身上的种种伤痕及颈部捏碎喉咙的致命伤,属下推测死者应该是在被人侵犯的时候,同时捏碎喉骨致死的。如果非要用个词儿,呃,应该是边奸边杀!” 画面太美,崔耕真心不敢想象! 他不由纳闷,这凶手得重口味变态到什么程度啊? 第70章 小荷露尖尖 “不好!” 崔耕好似想到了什么,猛地拍案而起,喊道:“现在什么时辰了?城门关了没有?” 姚度瞅了眼县尉署外头的天色,道:“瞧这天色儿,黑沉沉的,差不多酉时末了!” “正所谓酉戌交替一更天,城楼暮鼓都擂完了,这个时候城门铁定关了,大人,您这是咋了?”宋根海掰扯了下手指头,回道。 虽然城门值衙归皂班管不归他捕班管,但他身为捕班捕头,什么时辰开城门,什么时辰开城门,他自然是清楚的很。 “路上再说,宋捕头,随本官去一趟城门,走!” 不由分说,崔耕一把拽起宋根海,撇下姚度和仵作英叔,脚底生风般窜出了县尉署。 姚度见崔耕急匆匆跟火上房似的,眨巴眼就没了人影,不由奇道:“县尉大人这是咋了?听着林仵作你这么一说,便直奔城门楼子方向。” “应该是想到了些关于凶手的线索吧?天色儿不早了,回家吃饭,告辞!”英叔淡淡地说了声,埋头自顾走出了县尉署。反正他只管查验尸体,追查线索捉拿凶手这些事儿不归他管。 …… 清源县东,城门。 清源县城共有两座城门,一为东门,一为西门。 平日里西门基本都是关着的,若非碰到如新皇登基,册立太子等朝廷大典,或者城中有贼匪祸乱等特殊事件,西门就从没有开着的先例。 所以,清源县城就靠着东门与外界进行往来,无论是辖下的乡寨来进来城中,还是去往莆田县、龙溪县,乃至去往泉州府城,都是进出东口这道城门。 酉时已过,一更天的光景,东门早已关闭,仅留下四名皂班的衙役值夜。 崔耕与宋根海一路匆匆,徒步赶到了东门。 路上,崔耕已经将自己听完林仵作新发现之后的猜疑一五一十地告诉给了宋根海。一路小跑一路说着话,崔耕累够呛,而宋根海则是到了地方便蹲了下来,大口大口喘着粗气,直呼累不行了,好让崔耕一阵鄙视。 这厮当了这么多年的捕头,腿 脚上的功夫和体力居然会输给自己,崔耕不难想象,这些年的捕头生涯,这厮到底都干了些什么事儿。 “好了,别蹲着扮死狗了,赶紧的,去叫人下来!”崔耕轻轻踹了一下宋根海的屁股。 “得嘞!” 宋根海应了一声从地上站起,双手叉腰仰头挣着脖子,冲城楼上的值班房喊道:“有喘气儿的没啊?人都死哪儿去了?县尉大人驾到,赶紧的,统统给老子滚下来!” 崔耕:“……” 素质啊,这宋根海哪里像捕头?简直就像活土匪! 破嗓门儿吆喝之下,城楼上陆续冒出三四名衙役的脑袋来,趁着月色,扶几人着城墙顺着台阶从城楼上下来,齐齐到了崔耕跟前儿。 “不知县尉大人驾到,有失远迎,那啥……那啥……”一名领头的衙役似模似样的抱拳作揖起来。 崔耕摆摆手,道:“免了!” 这边宋根海见状,狠狠啐道:“行啦,别咬文嚼字啦,还有失远迎,你胡三儿知道在老子面前拽个屁文?甭废话,你们皂班的吴班头呢?” 那名领头的皂隶道:“回县尉大人,宋捕头的话,俺们班头不值夜,城门一关便放衙回家去了!” 宋根海打趣道:“哟呵,吴瘸子还挺会享受,知道城楼值夜辛苦,早早便回家找媳妇钻洞暖被窝去了哈!” “哈哈哈……谁让俺们吴班头的婆娘长得那么俊儿啊!” “俺们班头最会疼人了!” “嫂子长得那么漂亮,吴班头哪敢来城楼值夜?万一一个不留神,家里有别的男人替他值夜,可咋整?” “哈哈哈……” 霎时,几人在宋根海的打趣下,纷纷拿班头吴瘸子耍贫逗闷子起来。 崔耕暗道,看来吴瘸子在皂班的威望远远不能服众啊。 “咳咳~~还有点正形儿没有?”他重咳两声,瞪了眼宋根海。 宋根海赶忙陪笑:“嘿嘿,大人勿恼,这都是群不懂礼数的浑人,回头俺让吴瘸子好好操练他们!” 说罢,他冲几名值夜衙役喝道:“都严肃点,都给老子站好 了!县尉大人今夜过来,是有要事训问你们!” 几人瞬间老实了不少。看他们对宋根海的态度,崔耕能明显感觉的出来,宋根海这个捕班捕头的威慑力绝对要比皂班班头来得强。 崔耕问道:“白天守城门时,你们谁在?” 四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知所谓。 约莫过了一小会儿,领头的衙役胡三儿稍稍举了一下手,弱弱道:“县尉大人,俺在!” “好,本官问你,今天白天的时间里,方铭有没有进出过东门?”崔耕又问。 胡三儿挠了挠腮帮子,疑惑道:“大人,方铭是谁啊?” 啪~ 宋根海赏了胡三儿一记爆栗,斥道:“就是原先在咱们崔县尉家的酒坊里干过账房先生的那个方铭,还能有谁?” 清源县城不大,通常大户人家或有些头脸的人进出东门次数多了,这些守城的衙役都会认识。像方铭这种原先在清源县城里小有名气的人,守城衙役都会故意刁难一下借机讨点赏钱,这是皂班的衙役经常干的事儿。 所以,宋根海断定胡三儿这种皂班老油条,绝对认识方铭。 “哦~~就是原先在崔县尉家干过账房,然后还篡了县尉大人家产的那位方大官人呐?”胡三儿貌似记起来了。 啪~ 宋根海又打了他一记爆栗,骂道:“屁话咋那么多?认识就好,别的屁话不用多说!” 显然,宋根海又借机怕崔耕的马屁了。 胡三儿吃痛揉着头,一脸屈得慌,郁闷道:“白天,小的倒是见方大官人出过城,至于他啥时候进得城来,小的是真没印象了!” “方铭这孙子果然回过清源!”崔耕面色微变。 方铭啥时候进城,崔耕不关心。因为只要他出过城,那说明他之前有回来过清源县,那就说明他有在羊牯坊作案的时间。至于作案的动机,那就更毋庸置疑了。梅姬让他戴了绿帽子,这本身就是一个动机。 再者,之前宋温从天顺钱庄借来给梅姬开铺子的三百贯钱,现场不翼而飞找不到,可能是方铭 在外面混不下去了,想回来跟梅姬打感情牌,借点钱渡渡难关。不过梅姬没有答应,所以方铭抢了钱财将她杀了。 崔耕绞尽脑汁想遍梅姬的仇人,能恨她入骨到将她捏碎喉骨的,除了他老崔家,兴许就是方铭了。 崔家自然是不可能,那现在最有嫌疑的自然就属方铭。 所以他才要来一趟东门,确认一下有没有方铭进出过东门。只有这个大前提确定了,方铭才有杀人的嫌疑。 毕竟东门一天往来进出的人那么多,他也没抱太大的希望守城衙役能记住他,但机会渺茫不代表没有机会。 现在听着胡三儿说方铭白天真的有出过城,那这厮的嫌疑算是没得跑了。 不过他担心胡三儿记错了或者为了应付自个儿胡诌,再问一遍道:“你确定方铭今天真的出过城?” 胡三儿嗯了一声,点头道:“这白天往来进出的人多了,若是放在以往,小的兴许真记不起了。不过今天,小的敢保证,方大官人真的出过城。约莫是在清早城门刚开那会儿出的城!嗯,五更天左右吧!” 清早城门刚开?五更天? 崔耕暗道,城门通常是晚上七点左右关,凌晨五点开。凌晨五点可不就是五更天吗?那会儿应该是梅姬死后没多久…… 方铭这厮的嫌疑越来越大了! 当即,他又问:“你为何记得这般清楚?” 胡三儿道:“大人您想啊,五更天刚开城门那会儿,出城的人不多,偏偏方大官人是那会儿出的城,小的自然有些印象。而且当时方大官人走得很匆忙,慌慌张张的,手里还抱着一个大包袱。他不小心还从包袱里掉出几枚大钱来,竟也忘了捡。最后还是便宜了小人。喏——” 胡三儿从怀里摸索了一番,掏出几个开元通宝出来,在手里掂了掂,道:“大人您瞧,这种捡了便宜的事儿,小的怎么可能会记错人?不过说来也邪乎,这方大官人平日里抠不漏搜的,这次掉了几枚大钱都不愿回头捡,嘿嘿……” 崔耕闻言,又陷入沉 思中。 “照胡三儿这么说来,果然如大人在路上猜测的一般无二啊,方铭这厮就是凶手!若不是杀了人,他岂会这般慌慌张张,而且五更天便要出城?” 宋根海说着话的功夫,却是一把抢过胡三儿手中的大钱,骂道:“你小子竟放走了方铭这个杀人凶手?哼,这几枚大钱没收了!” 说着不顾胡三儿的争抢,直接将三枚开元通宝大钱塞进了袖兜里。 不过崔耕没有理会宋根海和胡三儿的争闹,而是冲胡三儿他们挥挥手,道:“好了,没你们什么事儿了,先回城楼上值夜吧!” 胡三儿被宋根海吞没了几枚大钱,心里那叫一个憋屈,只得怏怏呜呜地耷拉着脑袋上了城楼。 宋根海见状,进言道:“大人,胡三儿他们皂班放走了杀人凶手,一定要严惩。尤其是吴瘸子,这厮要担很大的干系!” 崔耕摇了摇头,道:“他们又不知道方铭杀了人才出城的?不关他们什么事儿!估摸着这会儿,方铭已经离开清源县辖境,进入莆田县了。这样,宋捕头,你现在火速回去张罗十名捕快,再从杂役班借调几匹快马出来。” 宋根海一愣,很快便反应过来,道:“大人是想现在就赶往莆田县,捉拿方铭?” “嗯,如今水路未开,夜路又不好走,所以方铭有九成的机率会在莆田县过夜!” 崔耕点了点头,催促道:“快,别磨蹭了,再等到天亮他离开莆田县城,要想再拿他就难于登天了。” “可是,可是……” 宋根海为难地挠了挠头,道:“我们一旦进入莆田县捉拿嫌犯,就属越境办案,这需要胡县令的亲笔文书的。不然到了莆田县,莆田县衙的人是不可能让我们查案办差的!” “管不了那么多了,本官跟你们一块儿去莆田县。” 崔耕耸耸肩,摊摊手,无奈地催促道:“快些准备,抓紧时间,其他的,等到了莆田县那边再想办法!本官就在这儿等你们!” “喏~县尉大人少等,俺这就回去张罗人手!” 第71章 仙潭村匪事 此时已是一更天,捕班的捕快们早早便放衙下差了。这个时间点儿,不是在家老婆孩子热炕头,便是约上狐朋狗友寻间酒肆喝酒吃肉去了。 宋根海足足花了半个时辰,才好不容易张罗齐十名捕快,领着他们来到了东门城楼下与崔耕碰头。 至于崔耕让他去杂役班借调快马,就难罗。 他好说歹说,拿着县尉大人的名头说事儿,才从县丞陈子昂手中拿来条子,借调出了三匹马来。真不怨陈子昂抠门小气,更不能错怪陈子昂有意刁难,而是清源县衙实在是太穷了。 整个县衙满打满算也才蓄养了三匹马,其中两匹马是驿站那边专门用来跑腿儿的,主要是传递州府信函和邸报;至于另外一头马,还是卸了县衙那辆马车的车套,硬凑出来的。 偌大一个清源县衙,东拼西凑下居然只有三匹马,崔耕想想都觉得苦逼。 宋根海可怜兮兮地说道:“县尉大人,俺只找来三匹马,其他的,从杂役班借来一些骡子,勉强拿来代步了。” 可不,一众捕快除了牵马,还赶着一群骡子,聿聿一阵乱叫。 崔耕粗粗扫了眼,耸着肩苦笑道:“不怪你,只怪咱们清源县衙太寒酸了。宋捕头,马比骡子跑得快,你带上两名捕快先骑马赶到莆田县。本官和其他捕快就骑骡子吧,估摸着会比你们晚上一个多时辰。” “那咋行?哪里能让县尉大人骑骡子的?这不合规矩!” 宋根海左右摆弄着双手,道:“大人,这马儿跑得快且稳,骡子跑得慢不说,还傻得很,路上跑起来会一颠一颠的,屁股咯的疼!您还是骑马吧!” 崔耕闻言嘴角微微抽搐一下,婉拒道:“没事儿,慢点便慢点,本官就骑骡子好了!” 宋根海还是摇头摆手,坚持道:“不行不行,让堂堂县尉大人骑骡子,俺们骑马,这不合规矩啊!” “别废话!” 崔耕瞪了宋根海一眼,低声道:“老子不会骑马,跑夜路去莆田县,你想摔死老子啊?赶紧的,你们骑马,老子骑骡子稳当!” 宋根海:“……” 的确,骑马是个技 术活儿,也有窍门,没骑过的人上去基本上很难应付地下来。 至于骑骡子?那真没什么技术含量,毕竟骡子驮东西驮习惯了,驮个人太正常了,只要骑在上面的时候看着点路,及时甩鞭子就行。 很快,崔耕便让城楼值夜的胡三儿将东门打开,宋根海翻身上马,带着其他两骑率先出了东门。 崔耕和其他八名捕快也没有耽搁,纷纷骑上骡子驱喝着,出了东门,直奔仙潭村方向。 因为要想去莆田县,就要走仙潭村外头的三岔路。 …… 到了两更天的时间,崔耕一行人早已过了仙潭村的三岔路口,选了左官道,直奔莆田县。估摸着,再有两个时辰,差不多三更天的时候,应该就能抵达莆田县。 而就在他们路过而没有进入的仙潭村,此时却是另外一番光景。 仙潭村自打上次假酒事件之后,仅有的几户人家也搬离了,彻彻底底成了一个没有人烟的荒废村子。 不过今晚的仙潭村里,又有了动静。 晒谷场上好几堆的篝火滋啦滋啦地燃着,火光熠熠,肉香靡靡,人声鼎沸。 约莫有四五十号人在晒谷场上围在数堆篝火四周,烤着羊羔子,喝着酒,不时传出畅饮美酒后的放笑之声。 其中一簇篝火坐着三人,不过烤架上的羊羔子属他们的最大,酒坛子也最多,俨然这堆篝火边的几人在这四五十人中有着特殊地位。 这三人中居中而坐之人是个身形干瘦的独眼龙,戴着眼罩,应该是这帮人的头领。 独眼龙敞着衣襟,双手拎起酒坛咕咚咕咚仰头猛灌了几口,随后又接过身边人替他从烤架上片儿下来的羊肉,放在嘴里吧唧吧唧撕咬着,边嚼着羊肉边囫囵叫道:“爽啊,这些日子东躲西藏的,老子好久没吃的这么爽了!” “嘿嘿,可不,没想到这莆田县和清源县交界的地方,居然还有这么一座村子。”替独眼龙片羊肉的矮汉子也喝了两口烈酒,砸吧着嘴说道,“还是老大想得周到,带俺们寻到这处隐蔽的庄子。而且这村庄子还没人,也不怕走漏了咱们的行踪!” “是啊,还是老大英明啊!这两天俺可算是睡了个安稳觉!”篝火旁的另外一名长得颇为强壮的汉子抻了抻懒腰,回道。 “你俩知道个屁,老子哪里知道这是座荒废的村子?” 独眼龙啐了口唾沫,将口中的羊骨头顺嘴吐在地上,看着身边两名手下,道:“矮脚虎,大水牛,你俩不用拍老子马屁!老子来这里本是想带着弟兄们屠了这个村子,然后抢了这村里的女人,让弟兄们一起开开荤来着。妈了个巴子的,没成想,这他娘的是个鬼村!” 矮脚虎,是刚才替独眼龙片羊肉的矮个汉子,至于大水牛,指的自然是长得强壮的那个汉子。 “老大仁义啊,都这个时候了,还想着弟兄们好久没碰女人了!”矮脚虎又是一记不留痕的马屁。 倒是大水牛摇摇头,将手中的羊腿骨头棒子扔在地上,不以为意地说道:“老大,女人俺没兴趣,只要有酒有肉,还能睡个安稳觉,就舒服的很了!” 矮脚虎跟大水牛不一样,自打被龙溪县令董彦领着泉州府的军卒赶出龙溪县境内之后,他就没碰过女人了。前些日子他们洗劫了莆田县城外的一个庄子,好不容易抢了个姿色还算过得去的女人,可没想到那个女人性子那么刚烈,他矮脚虎还没来得及脱裤子,那女人就嚼舌自尽了! 后来又东躲西藏了一阵,别说女人了,连一日三餐填补肚子都成了问题。 前天发现仙潭村这个地方,本以为能有女人,可每成想这村子居然一个人都没有,是个鬼村! 女人啊女人,好久没尝过女人滋味儿的矮脚虎,每天晚上睡觉的时候都是抓心挠肺的,对女人可馋可馋了! 他听着大水牛的话,不由一阵鄙视,暗骂,你这吃货不懂得女人的销魂滋味,老子可是馋死了! 随后,他低声问向独眼龙,道:“老大,咱这次准备在这仙潭村呆多久啊?” “呆多久?” 独眼龙拎起酒坛子又是猛喝一口,抹了下嘴,阴笑道:“你没发现仙潭村这个地理位置很好吗?离村子半里外就是三岔口,既通莆田县,又 抵清源县,而且官道还能直奔泉州府城。啧啧,如今这村子又是荒村,只要往村口设上几个暗哨,占下来正好可以当咱们的老巢。” “是极是极,”大水牛连连点头道,“可别再跑老跑去了,这些日子弟兄们都没睡过安生觉,这地方挺好。” “你知道个屁,”矮脚虎狠狠瞪了眼大水牛,啐道,“咱们总不能一直呆在这荒村里坐吃山空吧?咱们拢共小五十人,这是五十张嘴啊,前些日子抢来的牛羊和粮食能撑多久?” 独眼龙听完矮脚虎的话,微微一点头,问道:“阿虎,你是管牛羊米粮的,清楚咱自家的底细。你说一下,咱们还能撑几天?” 矮脚虎道:“还能撑个七八天左右。” “那可不行,坐吃山空是不行的,要不,减少弟兄们的口粮?”独眼龙颇为纠结地揉了揉眉头。 大水牛第一个摇头反对道:“老大,这可不行,弟兄们本来跟着咱们过得就是刀头舔血的日子,就图个大块吃肉大口喝酒。如果他们连肚子都填不饱,咋还愿意跟着咱们当山匪?” “是啊,水牛说得在理,”矮脚虎不无同意地附和道,“老大,弟兄们原先过得虽是不如意,但好歹安生,是不?现在跟了咱们干山匪,将脑袋系在裤腰带上,还能不让他们吃饱喝足?这一减少口粮,人心必是不稳啊!” 说到这儿,矮脚虎咽了口唾沫,又继续道:“再说了,就算减少弟兄们的口粮,那也多撑不了几天,毕竟咱们没了进项,始终是坐吃山空,不是?属下倒是有个建议!” 独眼龙听着矮脚虎的分析,频频点头,道:“咱们三儿就你主意多,说,你有啥建议?” 矮脚虎道:“刚才老大你不说了吗?村子半里外就是三岔口。莆田县咱们打过一次秋风了,这次怎么着也该轮到清源县了吧?我可是听说了,清源县衙的衙役捕快比莆田县衙还不如哩。索性咱们直接杀进城去,抢钱抢粮抢女人,要干就干票大的,干一票足够咱们弟兄能安生一整年的买卖!如何?” 大水牛闻言,眼睛顿时一亮, 大声道:“要的要的,阿虎说得俺热血沸腾的,对,要干就干票大的,抢完城里的大户,然后再砸了清源县衙的大门,将他们的粮仓和钱库都统统抢了!” “还有女人!”矮脚虎重重地补充了一句。 独眼龙沉默了…… 良久,他轻呼一口浓浓的酒气,道:“如果清源县衙真如你说得那么不堪,干倒是可以干!但咱们最近这段日子以来,在龙溪县、莆田县频频作案,恐怕清源县衙早就收到风声,有了防备啊!而且,咱们也不熟清源县城里的情况,前几次咱们不敢打进龙溪县城,不敢打进莆田县城,不就是因为城中没有咱们的内线,不了解城中的具体情况嘛!” “不了解城中的具体情况?” 矮脚虎挠了挠头,他知道独眼龙说得也是实情。前几次洗劫也是在县城外围的村庄,玩得最大的一次是龙溪县那次,不过就因为没有内线,不了解龙溪县城内的具体情况,如守备力量如何分配,大户人家在哪里,县衙大门朝哪儿开,最后吃了大亏! 六十号人的队伍,竟被龙溪县那个姓董的县令求来府城援军,最后让他们折损了八九人。 啪! 大水牛猛地一拍额头,咧嘴笑着喊道:“寻思啥哩?不就是熟悉清源县城内的人吗?咱们不就有现成的嘛?” 独眼龙不解地用一只眼睛看着大水牛,问道:“谁啊?” 矮脚虎这时也想到了,欣喜地笑道:“水牛你是说今天早上,在三岔口被咱们弟兄抓来的那个姓方的书生?” “对哩!” 大水牛点着头,喊道:“就是这人哩,好家伙,他那包袱里足足有三百贯的银钱。绝对是大户人家,不然咋出个城还带这么多银子?他肯定知道清源县城内的情形。” “这人现在在哪儿?”独眼龙脸上也露出了喜色。 大水牛侧转了一下身子,指了指晒谷场周围的一间茅屋,道:“被俺绑得死死,就关在那破茅屋里!” 独眼龙猛地站起,一拍矮脚虎的肩膀,又踢了一下大水牛盘坐着的腿,招呼道:“走,咱们去会会这位姓方的书生!” 第72章 方铭愿入伙 晒谷场边儿上,茅草屋中。 此时的方铭被黑布蒙着双眼,五花大绑地扔在柴禾堆上。 眼前一片黑漆漆,他想要摘掉蒙眼的黑布,但手脚被捆绑得无法动弹,好在耳朵还能用,听着屋外不断传来的呼喝狂笑之声,方铭的心里越发害怕了。 他从早上在三岔路口,被几个凶神恶煞模样的大汉捆绑进仙潭村到现在,粒米未进,滴水未喝,早已是饥肠辘辘,口干舌燥,嗓子眼儿都感觉在冒烟了。 回忆起早上那几个持刀弄棒的大汉,一脸的凶神恶煞模样,听着屋外晒谷场中的嘈杂喧嚣,依稀可听清的“杀人”“屠村”等词儿,方铭已经猜想到,自己应该是遇见土匪了。 啥时候仙潭村成了土匪窝了?他们绑我作甚啊? 既然抢了我的银子,为何还要绑着我不放我走? 从早上关我到现在,为何这茅草屋一直都没人进来过? 难道他们就想这么一直关着我,活活将我饿死,渴死? 方铭越想越害怕! 未知,是最恐惧的! 哪怕现在有个土匪进来踹自己两脚,方铭都觉得比将他独个儿关在这茅草屋中不闻不问的好。 此时,他唯有默默地祈祷老天爷,让老天爷开开眼,庇佑他躲过这一劫吧。 仿佛是老天爷真的听到了他的祷告。忽然—— “吱呀~~” 茅草屋的房门被人推开了。 几声嘈杂重重的脚步声传入方铭的耳中,他心里咯噔一下,双眼虽然看不见,但他能通过耳朵来辨别脚步传来的方向,循着脚步声扭过头去,问道:“谁?你们是谁?为什么要关着我?银子你们已经拿走了,求求你们放了我吧,我只是个过路的!” 咚! 大水牛上前二话不说,直接一拳砸在方铭的右脸颊上,恶狠狠地骂了一声:“狗娘养的,关了你一天咋还那么多话?看来还是饿得不够狠!” 好家伙,大水牛这厮砂钵大的拳头直接捶过去,方铭这小体格哪里禁得住?眨么眼的功夫,方铭的脸颊便跟被大黄蜂蛰了似的,右脸颊高高肿起,通红通红的。 方铭自然吃痛,手脚又动弹不得,只能在柴禾堆 里扭打着身子哇哇痛叫起来。 “还敢叫唤?看俺不捶死你!”大水牛见状,作势又要上前教训一番。 不过这回却让独眼龙给拦了下来,阻道:“水牛,住手!你这厮下手没个轻重,万一你再来一拳把他捶死了咋整?矮脚虎,你去把他的眼罩摘了!” 矮脚虎嗯了一声,上去三下五除二地将蒙着方铭双眼的黑布给解了下来。 黑布一除,方铭也停住了哀嚎。 正要睁眼看个究竟,可茅草屋中噼里啪啦的火把亮光又刺痛了他的双眼,他紧忙闭起眼睛,适应了一阵之后,才缓缓将双眼睁开。 霎时,屋中的一切跃入方铭的眼中。 屋内站着三个男人,一个汉子戴着独眼皮罩,一个汉子短腿精瘦,一个汉子却是壮如蛮牛。 三人虽长得各有特色,浑身上下却透着一股子共有的狠劲,尤其是居中那个独眼龙,左脸颊那条刀疤痕如百足蜈蚣般,显得狰狞狠厉。 完了,这回真是进了土匪窝了! 方铭心中已经对这些人的身份猜出了七八分。 “好汉,大王!小的只是路过此处,还请大王高抬贵手,放我一条生路吧!” 方铭可怜巴巴地看着独眼龙,他能从三人的气势中感觉的出来,独眼龙应该就是这土匪窝的老大。 独眼龙龇牙笑了笑,火光照映下,脸颊上那跟蜈蚣刀疤也随着狞笑在蠕动着,分外渗人。 只见独眼龙走到方铭的跟前,缓缓蹲了下来,狞笑着说道:“姓方的书生,你莫要害怕,要想某家不杀你,你就老老实实地回某家几个问题!” 方铭一听独眼龙这话,心里的惊惧瞬间去了大半,虽手脚捆绑着不能跪地作揖,但不妨碍他连连点头,一脸讨好地喊道:“大王仁义,小的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只要大王不杀小的,让小的干啥都行!” “好!” 独眼龙径直问道:“你姓甚名谁?可是清源县人?” 方铭老实回答道:“小的姓方,单名一个铭字。早上大王的手下捉我进村时,小的就交代过。小的祖籍不在清源,不过在清源县城也住了些年头。” “唔,算你老实。” 独眼龙颇为满意地点了点头,道:“这么说,你对清源县城还算熟悉罗?” 方铭现在为求活命,自然是不敢藏着掖着,一五一十地回道:“这清源县城不算大,就没有小的不熟的犄角旮旯!” “很好!非常好!” 独眼龙笑着频频点头,又问:“你在清源县是作甚的?这出城为何带着这么多银子?又准备往哪儿去?” “呃……” 方铭顿时面有犹豫,吞吞吐吐地回道:“小的原先是崔氏酒坊的账房先生。前两天刚辞了工,这不,拿着这些年攒下来的积蓄,准备离开清源县回老家去。” 正所谓观人先观色,心中有鬼面色慌。 独眼龙一眼就瞧出方铭在撒谎了。 不过他没有立马戳穿方铭,而是继续说道:“原来是这样啊!水牛,还不给方先生松绑?捆了整整一天了,这胳膊腿脚哪里受得了?让方先生站起来说话!” 大水牛讶异地看了眼独眼龙,吱唔道:“老大,万一这混球跑了呢?” “嗤……”独眼龙冷笑一声,道,“你当晒谷场那几十号弟兄是死人啊?你当咱们在村口设得几个暗哨都是摆设哪?别废话,给他松绑!” 这话虽是冲着大水牛说得,实际上却是说给方铭听得,意在警告他,别妄想偷摸着逃跑,甭说茅草屋外的晒谷场上几十号活人,便是村口的暗哨,他方铭都躲不过去。 方铭闻言,自然是连连口称不会跑不敢逃。 很快,大水牛便将方铭松了绑。他稍稍活动了一下腿脚,毕竟捆了整整一天,腿筋都麻了。 随后,他有些吃力地站了起来。 这时,独眼龙用仅剩的一只眼睛盯着方铭,压低了声音郑重说道:“方书生,要想某家放你走也不是不行,不过你得答应某家一件事儿!若是你答应了某家,别说放你走,便是归还你那三百贯钱又有何难?” “啊?” 方铭面生喜色,暗道,莫非是碰到了讲仁义讲道理的山匪了? 当即,他抱拳作揖道:“大王仁义,有何差遣尽管吩咐,小的一定照办!” 独眼龙道:“某家这伙人是干什么的,方书生你应该也 看出来了吧?” 方铭自然已经猜出他们是土匪山匪了,但话到了嘴边却是不能说,而是恭敬回道:“知道知道,大王如此仁义,您两位兄弟又生得这般豪爽,您在晒谷场上那些弟兄又是大块吃肉大口喝酒的主儿,小的怎会猜不出来?大王肯定就是老百姓口中传说的那些专门路见不平的好汉!” “哈哈哈哈……好汉?还路见不平?” 独眼龙不由放声大笑起来,指着方铭乐道:“你这书生倒是会说话。好了,既然你知道某家这伙人的来路,那某家就直说了。爷们准备带着弟兄们出仙潭村直奔清源县,想闯上一闯清源县城。而需要书生你做的事情呢,就是好好介绍一下这清源县衙的守备情况,东门有多少差役,何时闯城才是最佳时辰?还有,待我们闯进了城中,你要告诉俺们,这城中哪几户人家最富得流油,县衙的粮仓钱库又在何处?懂了吧?” “还有还有,老大有一事儿你忘说了,”矮脚虎急得叫道,“方书生,你要告诉老子城中哪里的娘们最水灵?” 矮脚虎一直都没有忘记女人这事儿,看来这些日子以来,没碰过女人的他已经快憋疯了。 而这时,方铭心中却是掀起了惊涛骇浪。 他不傻,也不是白痴二愣子,独眼龙的话他岂会听不出意思来? 什么叫闯一闯清源县城? 我的个老天爷啊!这帮山匪是要攻打县城啊! 而且要他介绍清源县东门有多少守城的衙役,县衙中又有多少的捕快,还有—— 等着他们打进城后,他要负责带路去洗劫城中那些有钱的大户人家啊,还要负责带路去抢县衙的粮仓钱库! 最后,竟然还要负责带他们去抢女人,抢漂亮的女人! 疯了! 这些山匪疯了。 只听过山匪下山劫掠一番便躲回山里的,哪里有山匪胆大妄为到敢攻打县城,洗劫整整一个县城啊! 不行不行! 方铭脑海中的第一反应是绝对不行,不是因为他方铭不想做这个清源县的罪人,而是他刚刚才杀了人逃出清源县,现在又屁颠屁颠跑回去,而且还和一伙子亡命天涯的 山匪去攻打清源县城。 这不是疯了吗? 方铭当即摆手婉拒道:“大王可算是找错人了,小的哪里能干这种事儿?您还是另请高明为好,免得小的才疏学浅,误了大王您的大事!三百贯钱小的也不要了,只求大人放小的离开,可好?” “不行啊?” 独眼龙嘴角微扬,狞笑了一下,冲大水牛招招手,轻轻地说了一声:“水牛啊,将这书生拖到晒谷场去,让弟兄们一人捅一刀。如果最后没死,就将他放了吧!” “得嘞!”大水牛上前猛地一把将方铭扛起,扭头一转身就出了茅草屋。 方铭被这突如其来的一遭给吓懵圈了。 一人捅一刀? 晒谷场五十来号人,一人在他身上扎一刀,他还有的活命吗? 这山匪也太狠了。 “大王饶命,我愿意,愿意啊!”方铭被大水牛横扛在肩膀上,手舞足蹈哇哇央求起来。 独眼龙在屋中哈哈大笑一声,不屑道:“这时候又同意了?可惜晚了!谁知道你是不是真心愿意和某家合作?若你是为活命暂时答应某家哩,万一到了关键时候,你将某家出卖了,可怎办?算了,某家再另请高明吧,你这厮信不过!” “信得过,信得过啊,大王!” 方铭又大声求道:“小的愿意入伙,从今往后跟着大王干了!” 这时,大水牛又扛着方铭转身返回了茅草屋中。 独眼龙示意他将方铭放下,噗通一声,方铭被大水牛狠狠扔在地上,摔得他屁股崩裂,眼冒金星。 独眼龙蹲下身来,一把掐住方铭白皙的脖颈,狠声问道:“你想入伙?要跟某家当山匪?” 方铭这时哪里还敢说个不字?自是点头如捣蒜,连连称愿意。 独眼龙摇了摇头,道:“自古无情无义读书人,尤其是账房的书生更是鬼精鬼精,贼得流油,老子怎么信得过你?” “大王,我愿意入伙当山匪!” 方铭猛吸一口气,抬头盯着独眼龙,像是下定了决心一般,毅然回道:“大王必须相信我!” “放屁!老子为什么就一定要相信你?” “因为我在清源杀了人!身上背着人命官司!” 第73章 夜入莆田县 “实不敢相瞒大王,小的是因为在清源城杀了人,才捡了个大清早匆忙出城的!至于随身携带的三百贯钱,也是杀了人抢来的!唉,现在小的摊上了人命官司,一旦被官府捉拿到必是死路一条,既然如此,索性狠了心跟众位英雄好汉入伙落草吧!事情是这样的……” 方铭为求活命,为求独眼龙等人相信他,只得将自己的真实情况以及所有事情的来龙去脉,一五一十原原本本道了出来。 从他如何跟梅姬暗中媾和勾结,篡占崔氏产业说起,到后来的见财起意且不甘心被梅姬戴了绿帽子,遂趁着薛松年等人造木兰春假酒,将梅姬算计进了圈套中,最后却竹篮打水一场空,不仅失了梅姬,还失了原先篡占的崔氏产业。 随后又将崔耕如何趁势要挟他,以一贯钱的价格将崔氏产业从自己手中买走,被逼的远走他乡离开清源。后在外地实在混不下去了,又折返回清源县,找到了梅姬,希望她能看在昔日的情分上接济一下自己。谁知这女人如今翻脸不认人,好说歹说之下不仅不肯帮衬自己一把,居然还想着跑去找她的靠山老姘,准备让宋温这厮来教训自己。 于是乎,他心一横,直接将这不要脸的女人强行拖到了床榻上奸污,在奸污之时想起这女人的绝情和不要脸,想起这女人一直对自己气势凌人,想起若不是这女人,自己怎会落到这般田地? 最后还没将她奸污完,就硬生生地捏碎了这女人的喉咙,让她当场毙命! …… 从头到尾,溯本归宗,面对着随时都能要了自己小命的山匪独眼龙,他不敢有半点隐瞒。 方铭足足讲了有半个时辰,独眼龙三人面呈精彩,听得是如痴如醉。 等着方铭止住了声音,大水牛猛地竖起拇指,面色古怪地冲方铭说道:“够狠,你这书生够狠!先不说这女人给你戴绿帽,嘿嘿,就说当初是你设计害她身陷牢狱,她不念旧情也太正常不过了。你倒好,人家不接济你,你就奸污了她不说,还将她活活地掐死!呃不对,是捏碎喉骨,啧啧,是个狠人!” 说着,他又竖起另外一只手的拇指,双手挺起大拇指,赞道:“这么不要脸,这么绝情绝义,俺 大水牛,服!” 也不知是大水牛不会夸人呢,还是大水牛有意在挤兑人,反正听着方铭是脸上一阵臊得慌。不过为求能让独眼龙相信自己是真心实意入伙的,他只得硬着头皮回道:“水牛好汉谬赞了,这种不念旧情不要脸的妇人,杀了她方能解我心头之恨!” “暴殄天物啊,你这书生真是暴殄天物!” 矮脚虎却是一阵顿足叹惜,摇头道:“照你说来,这叫梅姬的婆娘应该是颇有姿色滴,你却将她杀了,真是不懂得怜香惜玉啊。可惜了,这娘们若是没死的话,老子倒是要尝尝她的销魂滋味儿!嘿,对了,照你这么说,你杀了她之后,还将她继续奸污了一阵子才走的?” 方铭有些汗颜,低头道:“应该是吧!” “了不起!”矮脚虎也是竖起拇指,猛赞:“连断了气儿的死尸都敢奸,老子不及你也!” 方铭:“……” 见着矮脚虎和大水牛对他的态度稍有改观,方铭眼巴巴地看向了独眼龙,道:“大王,小的说得句句都是实情,若有欺瞒定叫天打五雷轰!” 独眼龙久久沉默之后才开口道:“你这人渣,不叫老天爷天打五雷轰,都算老天爷瞎了眼!” 方铭闻言一惊:“啊?” “不过嘛,老子喜欢你这样的狠人!哈哈哈……” 独眼龙态度骤变,放声狂笑起来:“既然你在清源城杀了人,身上背着人命官司,那老子也不怕你去通风报信中途变节出卖俺们了。你这书生看着柔柔弱弱,倒是一肚子的阴损缺德啊,不错不错,老子手下还缺个能写会算的军师,咋样?愿入伙不?给你个军师当当!” “啊?” 方铭又是一惊,不过这次的惊带着喜,总算是保住了小命。 既然让这帮山匪知道了自己犯下的命案,又能保住小命,入伙就入伙吧!总比丢了小命强,不是? 至于山匪窝的军师? 那更好了!以后冲锋陷阵丢脑袋的活儿,肯定轮不到他。留在后边出谋划策,写写算算,也挺好!而且在山匪窝中,独眼龙的军师,总比当喽罗强! 倏地,他双腿一软跪了下来,双手伏地磕头道:“小的方铭元愿意落草入伙,从今往后跟着大王大碗喝酒,大块吃肉,唯大王马 首是瞻!” “好好好,今天又添一新弟兄,而且还是个军师,老子高兴!阿虎——” 独眼龙眯着眼仅剩的一只眼睛,咧嘴笑道:“你让弟兄们再宰一头羊羔子,老子要款待方军师!” 矮脚虎一愣,有些为难道:“老大,咱们口粮不多了哩,再杀一头羊羔子的话,恐怕……” “罗嗦!” 独眼龙没好气地骂道:“等着咱们攻下清源县城,还愁啥吃喝用度?赶紧去,再罗里吧嗦,老子将你当羊羔子宰了吃!” “诶,是是是!”矮脚虎一猫腰,滋溜跑出了茅屋。 独眼龙走过去伸手搭在方铭的肩膀上,笑道:“方军师啊,以后大家就是一个锅里舀汤的兄弟了,走走走,咱们去晒谷场吃肉喝酒,顺便将清源城的情况跟老子说说,说得具体些,莫要漏了什么。” 方铭胸中猛提一口气,暗暗捏紧了拳头,目光中透着狠色,呢喃道:“没想到我方铭也有落草为寇的一天。清源若被这帮狠人屠了城,可莫要怪我,要怪就怪崔二郎,都是他逼我的!他若不当这个县尉,崔家的那些产业他怎能拿得回去?我又何至于落到这般田地?” …… 到了三更天,仙潭村中依旧是篝火燃燃,火光冲天,晒谷场上酒香肉糜,呼来喝去,喧嚣热闹。 而在半个时辰前,崔耕率着宋根海等一众捕快也终于抵达莆田县城外。 按理说一旦城门关闭,是不允许再开城门迎人进城的。而且这都三更天了,早就开了宵禁,进城更是有难度。 尤其是前些日子,莆田县城外的一个庄子,约莫有五六十号村民,在夜里被独眼龙这股山匪给屠了村。 所以,这段时间无论是关城门开城门的时间,还是夜里宵禁,莆田县就查得更严了。 好在崔耕亮出了自己清源县尉的身份,还有随行宋根海等一众捕快穿着皂衣幞头,手执铁尺水火棍,从头到脚全须全尾的公差装束,而且崔耕再三言明自己一行人追捕逃犯,疑似逃进莆田县城中。 这让负责守城的衙差不敢怠慢,将此事禀报给了早已在家中睡觉的莆田县衙的皂班班头。 这班头是个上了年纪的老衙役,平日老成持重,现在见着对方又是十几个公差,而且还是 堂堂清源县的县尉带队来追捕,亦是不敢忽视。立马上了城楼让崔耕他们稍等,他亲自向莆田县尉贺旭汇报此事。 不一会儿,在自家府邸睡得正酣的莆田县尉贺旭也被叫醒,一听皂班班头禀报此事,也不敢大意。毕竟前些日子莆田县正闹山匪,动静挺大,莆田县城中也是风声鹤唳。 不一会儿,他便披着外衣上了城楼,与崔耕对话了一番。 他虽没见过崔耕,但他却知道崔耕此人。一个是清源莆田两县相邻,清源县有木兰春酒升了上县,且崔耕以商贾之身进了仕途擢升县尉,这他都有所耳闻。二呢,是因为苏家的关系,他也知道崔氏酒坊的少东主崔二郎。 在城楼之上与城下对话一番后,贺旭验明了崔耕正身,便让皂班重开城门,放崔耕他们进行了城。 一进城中,贺旭下来城楼。崔耕也看清了莆田县尉长啥样。年约四十开外,五官相貌算是周正,就是说话谈吐间总露出一股子的傲劲儿,崔耕有些不感冒。尤其是对方看自己的眼神,总有些轻视的模样。 不过崔耕也无所谓了,毕竟莆田县不是自己的主场,像贺旭跟自己不一样,那是有资历,有年头,靠正儿八经的武举走上今天这个位置的。瞧不上自己这个年纪轻轻且不靠正途出身的清源县尉,那也理所当然。本就不是一条道儿上跑得马车,无所谓谁瞧得上谁了! 而且这次是深夜进城,又是跨辖境办案,自己又没有清源县令胡泽义亲笔条陈,贺旭没有拒绝自己进城,已经算承他人情了。 当即,他抱拳道:“深夜拜访莆田县,惊扰了贺县尉,还望多多海涵!” 贺旭嘴角淡淡一笑,道:“崔县尉大半夜从清源赶来我县追捕命案凶手,一路艰辛,本官理当配合才是。” 崔耕有些尴尬地摸了摸鼻子,苦笑道:“来时匆忙,没有带来我们县尊大人的亲笔条陈,这不合规矩。不过等抓捕到凶手,改日兄弟我定当差人送来补上。如何?” “哈哈,既能让崔县尉率队进来城,本官又岂会在乎这条陈?罢了罢了,崔县尉也是为了公事嘛!” 贺旭笑了笑,道:“再说了,再过些日子你我算起来还能沾上亲,这个时候我帮崔 县尉一把,何时再帮?” “啥?过些日子沾上亲?” 崔耕有些懵圈了,什么情况啊?自家跟贺旭好像没什么瓜葛啊。 正要张嘴问个究竟,却见贺旭打了个哈欠,有些困倦地说道:“哎呀,实在是太困了,本官一会儿还要早起去泉州府拜见录事参军沈大人。这样,我让罗班头带上几名弟兄,协助你在莆田县城缉拿案犯。你们对莆田县城不熟,尤其是案犯最容易藏匿的客栈啊,民居啊,你们估计都不知道门朝哪儿开。有罗班头帮衬着,你们也能方便些。” 贺旭口中的罗班头,便是负责把守城楼的皂班班头。 崔耕一听,的确,自己和宋根海这些人对莆田县城还真是两眼一抹黑,压根儿就不熟。有了莆田县衙的公差协助办案,绝对会方便和省力很多。 当即便点头称好。这贺旭又是不要条陈特事特办,又是让人协助自己办案,这人情算是坐实了。 “罗班头带上几人协助崔县尉,够不够?不够的话,我让人去将捕班的徐捕头招来,让他带上捕班也一起协助你!”贺旭又补了句。 “够了,有罗班头协助便够了!多谢贺县尉了!”崔耕摆手回道。的确,有自己带的十来号人,再加上罗班头带着几名公差协助,饶是方铭这厮长着三头六臂,崔耕也相信定能擒下。 “好了,那本官先回去睡觉了!崔县尉请便!” 说罢,贺旭已然离开了城楼门下,回自己府邸了。 看着贺旭远去,崔耕越发迷糊了,这厮到底什么意思?过些日子就能跟我沾亲?简直是不知所谓嘛! 这时,宋根海轻轻用胳膊肘撞了一下他,低声提醒道:“县尉大人,该进城搜捕方铭了,等天亮了,可就不妙了!” “嗯,对!” 崔耕猛地醒悟过来,眼下正事儿要紧,其他的回头再说。 当即,他对罗班头道:“罗班头,我留下两名捕快与你们的人核对一下今天进城的外地人,你带着我先查一下莆田县城的所有客栈,还有可以留客过夜的青楼妓馆,如何?” “没问题,俺家贺县尉说了,此番抓捕案犯,一切以崔县尉为主,小的们只是协助。” 罗班头爽快地点了点头,回道:“崔县尉但有差遣,尽管吩咐!” 第74章 徒劳忙一宿 在罗班头的协助下,崔耕率着一帮捕快查遍了莆田县城的所有客栈,还有能供客人留宿过夜的青楼妓馆,一直忙活到天亮。 很遗憾,一个个累得精疲力竭,哈欠连连,但却没有搜查到方铭的行踪下落。 而在莆田县城门那边,宋根海也没有传来好消息。 他让随行一名略有画描功底的捕快简单画出了方铭的画像,拿着画像核对了整整一宿,直至翌日天亮莆田县城开了城门,愣是没有一个差役对此人有印象,纷纷皆是摇头,这两日从未见过此人有进出过莆田县城。 既然城中客栈和青楼没有发现方铭下落,守城衙役也对此人没有印象,那只能说明——方铭压根儿就没有来过莆田县城。 整整忙活了一宿,崔耕拖着疲惫不堪的身体,带着宋根海等人来到了一间客栈,要了几间上房作为众人暂时歇息的地方。 又是半夜奔波又是整夜查访,这帮子捕快一躺下床便呼呼睡着了,呼噜连连,鼻鼾震天,可见这趟差事委实太累了。 不过宋根海并未跑去睡觉,而是第一时间来到了崔耕的房中。 崔耕让伙计端来一盆子的井水,简单地洗了一把脸,稍微提了提精神。他见宋根海顶着熊猫眼,坐在桌边轻捂着嘴哈欠连天,摇头问道:“你还坐这儿干啥?快些回屋睡觉吧,折腾一宿也把你和弟兄们累够呛!” “呼~” 宋根海又是一个哈欠,萎靡不振地说道:“累点倒没啥,关键是徒劳无功啊!县尉大人,方铭这王八蛋没逃来莆田县,您说他能去哪儿?” 崔耕将手中毛巾拧干,往脸盆架子上一搭,回过头来说道:“出了清源县东门便是三岔口,一条通回清源,一条通往莆田县,一条通往泉州府城。既然莆田县城中没发现他的行踪,说明他没来莆田县。那有可能逃往泉州府城方向了。” 说到这儿,崔耕走了过来,寻张凳子坐了下来,继续道:“不过我们昨夜出城前,胡三儿不是说了吗?这厮是拎着包袱出城的,也没骑马,也没雇车,仅靠着两条腿出得城。你想啊,从清源县到泉州府城足有一百六十里的行程?你觉得这厮会傻到步行 去泉州府城吗?” “属下觉得不可能,”宋根海摇了摇头,自顾分析道,“这厮真要步行逃去泉州城,恐怕还走在半路便被咱们缉拿归案了。所以,他真要步行逃亡,也得选择最近的莆田县啊。因为出了莆田县便是晋~江县,这厮是聪明人,知道一旦逃出莆田县,进入晋~江县境内,咱们再想抓他恐怕就难罗。” “没错!”崔耕见宋根海动起脑子来也不算笨,小小称赞了下,又道,“这厮不傻,他只要在莆田县歇上一宿,第二日逃至晋~江县。晋~江县早开了水路,船运发达,顺江离去,便能逃出泉州府辖境。所以若想逃出生天,那他逃亡路线的第一站就要选择莆田县。现在看来,这厮应该还藏匿在清源县至莆田县的路上。宋捕头,你好好想一下,这一路上还有什么地方可供他藏身的地方?” “啊?那可真多了去了!” 宋根海挠了挠腮帮子,道:“先不说这一路上道观庙宇不下七八座,便是三岔口的仙潭村,也是他藏身的好去处啊。大人,属下倒是有个想法!” 崔耕做了个请手的姿势,道:“说!” 宋根海道:“既然大人笃定他必会选择从莆田县出晋~江县,不如咱们就在莆田县暂时先住下来,索性给他来个守~守~咦?咋说来着?” “守株待兔,是吧?” “对,就是守猪逮兔,”宋根海点点头道。 “不行!”崔耕摇了摇头道,“咱们也只能说他有很大的可能会选择从莆田县逃走,但毕竟还有通往泉州府城一条路,是不?如果这厮狡猾些,就一直藏在路上的哪个道观里,等个两天不见咱们来追捕,索性选择往泉州府城方向逃呢?所以啊,本官不能赌这个可能性!再说了,胡县令仅给了十天的期限破获此案,与其在这守株待兔去赌方铭会来莆田县,不如我们稍作休息便启程动身返回。回去的路上,严查每一处可能藏身的地方,直至将他抓捕归案!” “唔,还是县尉大人想得周密些!” 宋根海小小拍了记马屁,咧嘴笑道:“大人,那咱们何时动身回去?” 崔耕道:“让弟兄们多睡会儿,吃过午饭 ,咱们就走!不然路上哪有精神头来搜寻方铭?宋捕头,你也去眯上两个时辰。” 说罢,崔耕起身就要离开。 宋根海起身问道:“大人也累一宿了,您不在房间歇息,这是要去哪儿?” 崔耕笑了笑,道:“我嫂嫂苏绣绣前段时间回娘家来照顾老父,此番回娘家也有些日子了。既然都来莆田县了,本官自当要拜访一下苏家,顺便接我嫂子回清源。” 的确,苏绣绣回莆田县照顾苏老爷子也有一段日子了,按理说,她如今是崔家的人,久久住在娘家有些不合适。如今崔氏酒坊蒸蒸日上,生意红火,而崔家的祖产也都能夺回来了。崔耕自然要将嫂嫂苏绣绣接回去了。 一来是崔氏酒坊的生意越做越大,少不得苏绣绣回来帮衬;二来是作为婆家人,久久不将嫂子接回去,势必会让苏家的街坊四邻说闲话,说他崔家不通人情世故。 宋根海闻之,哦了一声,便随崔耕一道出了屋,在楼梯口分道扬镳。他回房间睡了觉,而崔耕则下楼出客栈,去了苏府。 …… 莆田县城东,兴化坊,苏府。 崔耕也不是第一次来苏家了,自然是熟门熟路,出客栈不到半柱香的时间,便来到了苏府门前。 站在大门前,轻轻叩响了门上的铜环,不一会儿便有下人来开门。 这下人见过崔耕,知道这是大小姐婆家的小叔子,也不敢怠慢,直接省了通禀这道程序,直接将崔耕领去了苏府前院专门会客的堂厅。 路上,崔耕问及苏绣绣时,下人告知他,大小姐带着丫鬟还有两名家丁去了龙山寺上香,估摸着也要三五天才能回来。 龙山寺并不在莆田县,而是在晋~江县境内,是泉州府境内香火鼎盛的古刹,据说祈福求愿,灵验得很,信众遍及泉州府辖境几县。 一听嫂嫂不在家,崔耕知道今天扑了个空,看来接她回清源崔家要改期了。 进了堂厅甫一坐下,下人便奉上了茶汤,然后转身去通禀了苏老爷子。 对于现如今流行的茶汤,崔耕是非常不感冒的。这玩意真没法喝,因为在唐时,饮茶工艺还停留在煎茶、庵茶,煮茶的阶段。 而饮茶时还要添 加许多佐料,如葱、姜、枣、橘皮、茱萸、薄荷、盐等,饮时连吃带喝这一阶段。那个味儿完全不是崔耕能受得了的。他倒是有些羡慕起在梦中见到的后世茶虫们的…… “哈哈,崔贤侄怎得来莆田也不事先通知一声呢?真是稀客呐!” 刚寻思着茶的事儿,一记爽朗的声音将他的思绪打断。 正是苏家老爷子苏有田。 崔耕抬头一瞅老头,嗬,面色红润,脚步稳健,看来老头恢复得差不多了。 他站起身来,拱拱手笑道:“冒昧打扰,苏老爷不嫌晚辈唐突便好啊!” 苏有田道:“贤侄哪里的话,堂堂清源县尉能来我苏家,老朽欢迎还来不及哩!” 看来崔耕入仕清源县尉一事儿,苏家也知道了。 “一时运气,一时运气!” 崔耕谦逊了几句,然后见着苏有田坐下,他才跟着坐了下来,问道:“瞧您这身子骨,应该是恢复得差不多了吧?” “托福托福~好得差不多了,最近也开始打理苏记米行的买卖了,就是我那劣子不懂事啊,不然哪里还要老朽这般辛苦?” 苏有田客气了几句,道:“那孽障若是有贤侄一半的能耐和出息,老朽真是死也甘心了!想我那亲家崔老兄弟,若是泉下有知贤侄你这般出息,竟能由商入仕光宗耀祖,也该含笑九泉了!” 崔耕听得出来,苏大郎这小子估摸着这段时间又没少给他爹惹是生非。的确,苏家和崔家都是商贾世家,而且两家实力都差不多,尤其是崔家之前还有家道中落之势。再看看现如今,苏大郎还是吊儿郎当败家顽劣,而人家崔二郎却已经将崔氏酒坊做得红红红红,木兰春酒就是个会下金蛋的金疙瘩,还以一介商贾入仕成了堂堂一县县尉,这是他老苏家挣多少银子都换不来的。 人比人得死,货比货得扔。要说苏有田心里没点羡慕嫉妒,那绝对假的。 崔耕微微笑着,宽慰道:“苏老爷抬举小子了,我那大郎兄弟不过贪玩罢了,背不住过个一两年,他将苏家的米行开遍大唐十道三百州哩!” “哈哈,贤侄也太瞧得起那混账了,若真有那么一天,老夫当真是死亦无憾了!” 苏大郎毕竟是苏家的独苗苗,即便苏大郎再不争气,但有哪个当爹的愿意承认自己的孩子是废柴?现在崔耕这么吹捧苏大郎,苏有田自然是心里美滋滋。 开怀大笑几声之后,苏有田才进入正题,问道:“不知道贤侄此番来莆田县,是查案办差呢,还是所为其他?” 崔耕也不加隐瞒,直接回道:“前些日子清源县出了一桩命案,小子也是昨夜追查逃犯进了莆田县城的。不过此番过来,也是因为好久没探望嫂嫂了,所以今日特意登门造访。” “哈哈,贤侄如今贵为清源县尉,这公务自然是繁忙的很呐!” 苏有田稍稍捋了两下须,呷了一口茶汤润了润嗓子,随后摇头笑道:“不过挺不凑巧啊,绣绣那丫头前几日去了龙山寺烧香祈福,估摸着最快也得过个三五天才能回来。” “无妨无妨,”崔耕摆了摆手,道,“既然嫂嫂不在,我下回再来接嫂嫂回清源便是!” “唔?你说什么?你要接绣绣回清源?” 倏地,苏有田面色突变,摇头道:“这恐怕不行呐!” 崔耕面生疑惑,问道:“怎么不行?苏老爷您如今身子骨也恢复得差不多了。嫂嫂长居娘家,我担心会给她惹来非议啊,再者崔氏酒坊那边也少不得嫂嫂回去料理。” “不行不行~绣绣不回清源了,也不回你们崔家了!” 苏有田语气坚决地连说了两声不行,道:“以后啊,绣绣就住在莆田了,换而言之,绣绣跟你们崔家,再无瓜葛了!老夫这么说,贤侄总该听明白了吧?” “咦?苏老爷说得甚话?嫂嫂嫁进我们崔家,自然是我们崔家的人,怎么还能不回去哩?” 崔耕一脸费解,追问道:“还望苏老爷能说明白些!” 苏有田猛地起身,不悦地看了崔耕一眼,哼道:“前一次你与你二娘来我府上时,老夫便与她提过了,她当时也同意了,怎么?崔二郎,你们这是想反悔不成?” 反悔什么? 二娘压根儿就没跟自己提过,她答应过苏有田什么事儿啊! 崔耕一脑门的糨糊,这都是些什么跟什么啊? “苏老爷你还是挑明了说吧,我二娘都答应你些什么了?” 第75章 嫂嫂要改嫁 “这都多长时间了?你二娘真没跟你提过那事儿?”苏有田缓了缓面色,将信将疑地打量着崔耕问道。 崔耕真是一头雾水,摇头回道:“晚辈是真不知道你跟我二娘都谈了些什么,苏老爷,到底是怎么回事?” 苏有田看着崔耕这模样,的确不像是装出来的,看来是真不知情了。 “罢了,既然你不知情老夫也不怨你,要怪就怪你那个粗枝大叶的二娘!好吧,老夫今天就当着你的面儿再说一次!” 苏有田轻轻叹了一声,遂问道:“你还记得当日你跟你二娘来我府上,想让我家大郎作为内应,助你们破了薛松年等人在仙潭村制假酒一案否?” “记得!此事多亏了大郎兄弟。”崔耕点头应道。 苏有田又道:“当日你们还说担心清源县衙宋温一手遮天,怕报了官也无济于事。所以托老朽出面去找了本县贺县尉,让他派出徐捕头带着本县的一干捕快去了仙潭村,缉拿造假酒的薛松年等人。这事儿贤侄总不会忘了吧?” “怎么会忘记?我都记在心里,此事承了你们苏家天大的人情!”崔耕不置可否。 苏有田捋须点了点头,道:“那就对了嘛!” 崔耕道:“怎么就对了?人情人情,一码归一码,这也不是苏老爷你不放我嫂嫂回婆家的理由,不是?” 苏有田呷了口茶汤,又慢悠悠地坐了回去,道:“呵呵,贤侄有所不知,当日老夫又是说服我家大郎做内应,又是出面去找贺县尉,这都是有条件的。当日正因为你二娘答应了老夫的条件,苏家这才出手帮你崔家一把的。” 崔耕仔细回忆了一下,好像那天他跟二娘是在苏家住下的,苏有田的确有留二娘单独谈话之事。 “条件是什么?”崔耕又问。 苏有田道:“条件便是绣绣再与崔家没有瓜葛。实话跟你说吧,绣绣嫁进你们崔家不到一年,令兄便病逝了。我这苦命的女儿在你们崔家守寡三年,替你们崔家打理着崔氏酒坊也足有三年,按理说也算对得起你们崔家 了。但绣绣她还年轻,膝下又没个一儿半女,总不能一辈子就这么守着活寡吧?将来老了能指望谁?所以啊,老夫已经替她相中了一门亲事,也好让她趁着年轻再找个好人家。” 苏绣绣要改嫁? 崔耕心里猛地咯噔一下,第一反应便是连连摇头,道:“不行,我不同意!” “此事你二娘当日便已经同意了,不然当日老夫不会出手相助你崔家的!”苏有田面有陈色地回道。 “我二娘同意有什么用?” 崔耕一百个不同意,坚决道:“崔家还轮不到她作主,别忘了,我才是崔家的家主!” 嘭! 苏有田拍案而起,他没有想到崔耕会反对得这么刚烈,大声喝道:“崔二郎,莫非你想反悔?” “我反悔什么了?我压根儿就没答应过你什么!”崔耕道。 苏有田道:“莫要忘了当初是我苏家帮了你们!” “一码归一码,苏家这人情我自然会还,当还不至于拿我嫂子来做这人情。”崔耕冷冷回道。 苏有田道:“此事老夫心意已决,希望你们崔家能恪守承诺,过两日差人将绣绣的休书送来。自此,绣绣与崔家再无关系。苏崔两家也再无姻亲。” 崔耕一屁股坐回了椅子上,翘起二郎腿,很光棍地摆了一下手,道:“办不到!” “你……” 苏有田没料到崔二郎竟然会这般地无赖,不由气得直打哆嗦,骂道:“崔二郎,你莫要犯浑!” 崔耕撇撇嘴,哼道:“犯浑又怎样?我就是不同意!我嫂嫂一日是崔家的人,那一辈子都是崔家的人。至于你担心她孤苦无依,将来无依无靠,我告诉你苏老头,这些都用不着你担心!崔家有我崔二郎在,谁都不会孤苦无依!” “胡扯,反正这事儿没得商量。三个月后,绣绣便会改嫁给贺家,你莫要误了绣绣的后半生!”苏有田已经气得不行,说话都是口沫飞扬,若不是有两口茶汤压着,估计都快被崔耕气吐血了。 三个月后,嫂嫂改嫁给贺家? 崔耕下意识地问道:“哪个贺 家?” 苏有田一听,神色间竟多了两分得意之色,哼道:“莆田还有几个贺家能娶我苏家女儿?自然是本县县尉贺旭!” “你要将嫂子改嫁给贺旭?”崔耕目瞪口呆地看着苏有田,道,“贺旭都四十多岁的人了,难不成还未娶妻不成?” 苏有田道:“贺县尉自然早有妻室,绣绣这改嫁之身自然也当不得正妻。好在贺县尉的夫人至今无所出,若是我家绣绣嫁过去能为贺家生个一儿半女的话,那绣绣便……” “你放屁呢?苏老头!” 崔耕听罢立马发飙,直接开骂打断了苏有田的话,吼道:“你让我嫂嫂过去给贺旭那王八蛋当妾?” 忽然,他想起昨夜在莆田县城楼下,贺旭跟自己说过,再过些日子,他与自己便沾着亲了。敢情儿沾亲的说头在这儿呢! 这边苏有田一听崔耕竟然在自己的家里骂起自己这个长辈来,脸面哪里还能兜得住? 当即,他便起身下起逐客令道:“当妾也是我苏家的事儿,好了,崔少东家,麻烦你回清源后兑现承诺,快些差人送来休书,也好了断我家绣绣与崔家的关系!” 崔耕见苏老头翻脸也赶自己走,也不愿多呆,至于休书这事儿,哼哼,他已经打定主意了,苏老头想也别想。 当他走到堂厅门口,忽地转头问道:“苏老头,你要把我嫂子改嫁给贺旭当妾,我嫂嫂自己知道吗?她又同意吗?” 以他对苏绣绣的了解,绝对不可能会同意改嫁,更别说给人当妾了。如果这都能同意,就不是他所了解,他所暗暗钦慕多年的嫂子了! 果不其然,只听苏老头拉着张阴沉沉的脸,冷哼道:“婚姻大事自古便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哪里要她同意?再者说了,老夫这也是为了她好,她焉能拒绝?好了,你快些走吧,望你能早日差人送来绣绣的休书,不要堕了你们崔家言而有信的商贾家风!” “呵呵,你等着吧!” 崔耕咧嘴冷笑一声,扭头便走出了苏府。 不过他心中早已打定了主意, 必须要把这桩事搅黄,不然真的让苏绣绣给贺旭当妾? 不,想也别想! 当他回到客栈,临近中午。 他赶紧叫起宋根海等人,草草吃完午饭便启程返身,带着一帮人急忙忙地出了莆田县城。 不怪他这么赶时间,因为他必须尽快早日抓住方铭,破了梅姬命案,将这手头上最棘手的事情先解决了。然后好集中精力搅黄对付苏有田和贺旭这俩货,早日将嫂嫂接回清源。 一想到温婉娴熟,雅致美丽的嫂子一个不小心就落入贺旭那王八蛋的魔爪中,崔耕便浑身充满了紧迫感和满满的战意—— 快快快! 快点抓到方铭,结束羊牯坊梅姬这桩命案! …… 日落黄昏。 清源县城外,距东门不足半里的一处小山坡上。 方铭正陪着独眼龙还有两个山匪喽罗,站在山坡上远眺着清源县东门城楼。 独眼龙毕竟只剩一只眼睛,看起远景来有些吃力,问道:“方军师,你瞅瞅,阿虎他们进城了吗?” 方铭点了点头,讨好地笑着回道:“进了,矮脚虎兄弟为人机灵,早早便混进城去了。” “哦,这么说,咱们所有的弟兄都统统混进城里啦?”独眼龙嘴角掠起一抹喜色。 “嗯,是的。”方铭道,“第一拨是早上水牛兄弟带的人,乔装成进城卖柴火的樵夫,第二拨兄弟扮成外地行脚商,这阿虎兄弟是最后一拨。现在好了,咱们的人基本都混进城中了!瞧这天色儿,估摸着再有半柱香的时间,这东门的城门就要关了!” “嘿嘿,那就好,可惜咱俩不能进城跟兄弟们一起举事了。瞧瞧我——” 独眼龙指了指自己的眼罩,有些懊恼地说道:“我这打扮一看就是山匪强盗,而方军师你嘛,一进城肯定会被守城的衙差识破,这样势必会打草惊蛇,那晚上的计划就功亏一篑了!” 方铭点头哈腰道:“是极是极,还是老大想得周到。不过也没关系,虽然咱们不能在城中参与今晚的举事,但只要水牛兄弟和阿虎兄弟顺利拿下东门城楼 ,将城门一打开,我们便可以进城了。老大放心,这东门城楼的守备很弱,我在清源县生活了这么些年,我太了解清源县衙的实力了。” 说到这儿,方铭眼中也止不住地跳跃着兴奋之色,道:“整个清源县衙的三班衙役,再加狱卒,拢共不超过百来号差役。不过据我所知,也就捕快班的十几名捕快能有一战之力。至于其他的衙役?呵呵,统统都不堪一击。咱们这次进城的五十来号弟兄都是刀头舔血的狠人,肯定不出半柱香的时间,便能将清源县城拿下!” “嘿嘿,我手下这帮弟兄的实力,老子倒是不怀疑!” 独眼龙昨夜就听方铭细致全面地介绍过清源县城内的情况,尤其是清源县衙守备力量的情况,武装力量方铭完全就属于孱弱不堪的级别。据说捕快班里,连横刀都只有一把,更别说弓弩枪盾了。 独眼龙这伙人的战斗力是非常爆表的,当初龙溪县从泉州府求来了援军,这才将他们击溃赶跑,但也没将他们歼灭。由此可见,要拿下守备力量连龙溪县都不如的清源县城,并非什么难事。而且还有熟悉清源县情况的方铭在后边出谋划策,更是大大增加了成功机率。 一想到攻破清源县,满县城的金银珠宝、米粮牛羊都变成了自己的囊中之物,独眼龙再也抑制不住心中那份蠢蠢欲动的兴奋,狠狠地拍了一下方铭的肩膀,道:“方军师,只要拿下清源县,老子向你保证,金银珠宝,猪马牛羊,你能拿走多少,老子就给你多少。还有,你若在城中有什么仇人,老子都一并将你报了!” “仇人?” 方铭先是一愣,紧接着满面阴沉,牙齿咬得咯咯直响,道:“有,到时还望老大替我狠狠出上一口恶气!我要让崔二郎这小畜生家……破……人……亡!” “好,老子答应你了!”独眼龙非常爽快地应承了下来,又问,“对了,阿虎和水牛他们在城里动手的时间是什么时辰?” 方铭道:“宵禁伊始,便是城里弟兄动手之时!” 第76章 山匪夜袭城 夜黑风高,清源城中响过一通梆子声。 已进三更时分。 此时,清源东门城楼上负责值夜的皂班差役都早已睡熟,或倚在墙边,或坐在地上,或趴在桌上,呼噜震天,鼻鼾连连。 今晚皂班班头吴瘸子依旧没有来值夜,继续躲家中跟媳妇在被窝里钻着洞。替他领着班儿的还是老油条胡三儿,外加三名皂班衙差。 忽然,睡得正香的胡三儿侧了侧身子,半睡半醒地冲不远处一名席地而坐打着瞌睡的差役叫道:“六子,好像城楼下有动静,你去瞅瞅是什么人!” 不过那名叫六子的衙役并没有起来,而是继续耷拉着脑袋眯着眼瞌睡着,迷迷糊糊地回了句:“三哥,这三更半夜的哪里会有人?估摸着是野猫野狗乱窜惊着你了。睡吧,离天亮还有好些个时辰呢。” “呃,应该是吧,得,继续睡。”胡三儿打了个哈欠,一翻身又继续打起呼噜了。 就在这时,城楼下。 一阵悉悉率率的黑影晃过,不一会儿,这阵黑影便顺着石梯上了城楼。 离上城楼就差三五步,这群黑影子止住了脚步! 这群黑影并非别人,正是独眼龙手底下的那帮子山匪,所有人都身着黑衣,手中执着明晃晃的钢刀。 领头之人正是矮脚虎! 只见矮脚虎抬起手来做了一个向下摁的手势,示意大家伙都贴着城墙蹲下。 紧接着,他用胳膊肘撞了撞身边的大水牛,低声道:“水牛,一会儿登上城楼,哪个衙差敢炸刺儿,你便砍他一刀,莫要心软。这群衙役都是怂货,只要咱们动起真格儿来,他们不敢抵抗的!” 大水牛握紧了手中的钢刀,嗯了一声,道:“放心吧,谁敢反抗,老子宰了他!” “好,只要你们控制住城楼,我就给老大发信号,让他们准备进城!”矮脚虎道。 这时,离他俩最近的一 名山匪轻轻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有些担忧地说道:“虎哥,牛哥,咱们这杀了官差,可是造反啊!将来是要被砍头的!” 嘭! 矮脚虎伸出短短的右腿狠狠踹了这厮一脚,压低着嗓子气骂道:“怂货!咱们在龙溪、莆田那边,没杀过衙差啊?你以为咱们现在就不是造反了?你以为咱们如今被朝廷抓住,就能不砍头了啊?” “没用的家伙!” 大水牛也狠狠啐了那名山匪一脸唾沫,鄙视道:“既然都干了打家劫舍杀官差的活儿,还想着过安生日子?你小子缺心眼了吧?” “好了,别废话了!准备行动!” 矮脚虎劝住了大水牛的唾骂,高高举起手中那根没有点燃的火把,虚空一挥,喝道:“动手!” 噌噌噌~ 唰唰唰~ 几十号山匪一拥而上,登上了城楼。 大水牛举着钢刀一路当先,直奔胡三儿他们躲懒睡觉的地方。 这皂班几名衙差的心可真够大的,直到山匪们将他们统统围住了,数盏火把将他们照亮了,才堪堪醒转过来。 霎时,胡三儿第一时间蹦达起来,大喝一声:“什么人敢擅闯城楼?” 喊罢之后,还左右找着自己的横刀。 这把横刀是皂班唯一一把能够御敌的武器,还是班头吴瘸子刻意给他留下来的。 不过横刀早早就被山匪们夺走了,这地上哪里还有横刀的影踪? 至于其他三名差役的武器,不是铁尺就是棍棒,在个个手执钢刀的山匪面前,能顶个屁用? 嘭! 大水牛上前二话不说,一脚直接将胡三儿踹到了墙根儿,骂道:“你爷爷我今晚要暂借城楼一用,统统给老子蹲下!” 话音一落,胡三儿已经飞扑在墙根儿,倒地不起,像是晕阙过去。 而那三名衙差见状,再见着眼前这帮人的装束和打扮,已然知道不是善类,猜着应该是山 匪袭城了。 在四五十号手执钢刀,且穷凶极恶的山匪面前,还能指望三名衙差全力反击? 眼前这大个子蛮牛一脚就将胡三儿踢飞昏倒在地,他们哪里还会傻到以卵击石? 当即,三人连蹲的功夫都省下了,齐齐跪在地上,纷纷告呼:爷爷饶命,好汉饶命! “这是一群怂货啊!” 大水牛有些不敢相信眼前见到的一幕,仅仅一脚之威,就搞定了? 这清源城楼也太好拿了! 难怪之前方铭那家伙说,清源县衙的衙差,全是乌合之众,根本不堪一击! 这时,矮脚虎也跑了过来,见着眼前衙差跪地求饶的一幕,又扭头看了看被水牛一脚踢昏在墙根儿下的胡三儿,不可思议地问向大水牛:“这……这就摆平了?” 大水牛扬了扬手中的钢刀,咧嘴笑道:“可不咋地!俺的亲娘,清源县的这帮衙差也太弱了!简直是土鸡瓦狗啊!” “好,既然拿下了城楼,那我给老大发信号了啊!” 说着话,矮脚虎拿出火折子点燃手中的火把,然后攀到城楼最高处,冲着清源城外黑漆漆的不远处,不断挥舞着火把。 这是他和独眼龙他们定下的信号。一旦城楼拿下,便以挥动火把为号! “走,弟兄们,咱们去开城门迎接老大进城!” 大水牛也没闲着,留下两名山匪负责看守城楼上投降的衙差,然后带着一票人下了城楼,准备开起城门,好让独眼龙和方铭等人进城。 不大会儿的功夫,独眼龙和方铭便披着夜色,兴匆匆地奔进了城。 东门下。 独眼龙与一众山匪胜利会师。 他很是兴奋地一拳擂在大水牛的胸膛上,赞道:“好家伙,你们这速度也真够快的,居然这么快就得手了?” 大水牛咧嘴笑了笑,道:“这帮守城的衙差实在是太弱了,俺还没动真格哩,便缴械投降了 !” 矮脚虎赶紧将夺城楼之事说了一通,听得独眼龙不迭摇头,一副不可置信地神色,道:“看来先前真是高估了这清源县衙啊,他娘的都是一群废物啊,哈哈哈哈!方军师——” 独眼龙狂笑几声,招呼方铭过来,问道:“接下来呢,咱们该咋办?索性,狠狠地抢上一通,就撤吧?” “对对对,让弟兄们赶紧破开那些大户家的门,抢粮食,抢牛羊!”大水牛急匆匆地喊道。 “还有女人!漂亮的女人,只要有姿色的女人,统统都带走!”矮脚虎兴奋地叫道。 “且慢!” 方铭突然摇头劝阻道:“老大,咱们事先不是定好了吗?要将清源县城里里外外都洗劫一遍,这抢点粮食抢些女人,怎么能够?” 这时,方铭听完矮脚虎讲述他们的夺城经过之后,心中的那份野望越发蠢蠢欲动起来。尤其是崔二郎、崔氏酒坊,他的报复心越发强烈起来。 “嗯?”独眼龙伸手示意矮脚虎他们先静一静,然后问道,“方军师,你的意思是先控制住清源县城,然后狠狠地洗劫一遍?” “那是自然,来都来了,干嘛打个秋风就走?” 方铭眼神炽热地盯着独眼龙的脸,说道:“老大,这清源县城不仅有大户人家,还有商铺、酒坊,还有钱庄……你真的甘心随便抢点粮食和女人就走?” “那啥,老大,方……方军师说得对,来都来了,索性干票大的呗!”大水牛点头赞同道。 矮脚虎这时也觉得方铭这提议好,偌大的一座县城,蕴藏着多少财富啊,还有女人…… 当即,他也附和道:“对,索性将清源城彻底拿下来,杀光这里的衙役,只要三天,老大,只要三天的时间,咱们就能将清源城中值钱的东西和漂亮的女人统统带走。嘿嘿,只要这三天内咱们封锁消息,等着泉州府 衙那边增兵过来,咱们早已逃之夭夭,留下一座空城给他们!” “嘶……” 独眼龙略微沉吟了一下,猛地击掌喊道:“他娘的,饿死胆小的,撑死胆大的,反正以后被朝廷抓住了,左右都是个死!干了!” 声音落罢,他一把拉过方铭的胳膊,问道:“方军师,你说咱们怎么干?” “嗯,依在下之见,咱们必须留下一些弟兄控制住东门。只要控制住这进出清源城的唯一通道,就不担心消息外泄了。” 方铭读过几天书,也看过几篇孙子兵法,比起独眼龙这些武夫而言,绝对属于军师型人物。 他首先将消息外泄,泉州府短期内增援的可能性给掐掉,然后继续说道:“接着呢,咱们集中所有人杀向崇文坊那边!” 独眼龙不解道:“为何要先去那边?” “因为清源县衙就在那儿!” 方铭阴恻恻地笑了笑,道:“只要咱们将县衙拿下,把县令老爷控制住,那这清源县城还不是咱们说了算?” “中!” 独眼龙颇为赞允地点了点头,道:“擒贼先擒王嘛,是这么个理儿。好,矮脚虎,老子命令你留下十个弟兄,亲自替老子把守东门城楼,不准放一个人出城,听见没?” 矮脚虎嗯了一声,拍着胸脯应道:“老大放心,保证一只苍蝇也飞不出清源城。” “好,水牛,还有方军师,带上剩下所有弟兄,咱们一起杀向清源县衙!” 独眼龙扫了一眼在场所有山匪,许诺道:“谁替老子生擒了清源县令,这三天内,在清源城中女人随便玩,银子你能拿多少,算多少!都听清了没?” “听清了!” “杀啊!” “攻下县衙,活捉了清源县令!”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何况山匪? 霎时间,四十来号人在方铭的带路下,气势高涨,手舞钢刀,一路直奔崇文坊方向。 第77章 倒霉的县令 等着独眼龙率一众山匪气势汹汹直奔崇文坊县衙方向,矮脚虎这边也不敢懈怠,招呼起留守东门的十名山匪,赶紧将东城门紧闭,然后全部上了城楼。 矮脚虎知道,严守城楼紧闭城门三天,决定着这次他们洗劫清源县的成败! 所以他一上城楼,便让人将之前投降的守城皂班差役押解过来,准备捆绑起来等着独眼龙那边攻下县衙后,直接统统扔进南监大狱里。 不过不等他发号施令,便有负责看守皂班差役的山匪急匆匆跑来,慌里慌张地报道:“虎当家的,不好了,城楼上少了一名衙差!” “啥?” 矮脚虎面色突变,赶紧跑了过去,数了数蹲在地上的衙差人数,果真,只有三个人了! 之前明明有四个的啊! 当即,他问道:“少了谁?” “呃……少了,少了……” 咚,报信的山匪一脚踢在蹲地上的一名皂班衙差,骂道:“他娘的,耳朵聋了,俺们虎当家的问,溜了谁?” 衙差吃痛哎哟一声,急应道:“少了俺们皂班值夜的头儿,他叫胡三儿,唔……就是之前被你们那位大个子的好汉一脚踢晕在墙根儿的那位。” 矮脚虎喝问:“这厮怎么跑的?” 衙差摇头表示不知道。 报信的山匪眼珠子一转,恍然大悟,喊道:“虎当家的,那厮被牛当家的一脚踹翻在墙根儿,肯定是装晕。后来大当家进城,大家伙都下去迎他了,估摸着就是趁着混乱的时候偷摸溜走的!” “狗日的,居然装晕,等下回抓到他,老子非扒皮抽筋不可。”矮脚虎气得咬牙切齿。 山匪问道:“那要不要分出几个弟兄去搜罗这厮,捉他回来?” “不必了!” 矮脚虎琢磨了一下,摆手摇头道:“大当家说了,眼下当务之急是守住城楼紧闭东门,莫要让人将咱们袭城的消息外泄!至于胡三儿,溜了就溜了,他也翻不起什么大浪来。嘿嘿,只要人在清源城中,便有逮着他的一天!” 说罢,矮脚虎眺望着城中崇文坊的方向,默默念叨着,老大和水牛他们一定要拿下县衙,抓住清源县令啊!到时候,整座清源城便都是我们的了,女人…… 嘿嘿,满城的女人啊…… …… 此时,独眼龙在大水牛和方铭的左右护持下,带 着一众山匪一路奔过崇文坊坊口,直逼清源县衙。 忽地,就在独眼龙等人离县衙约莫还有二十步之时,一名腰间插着大红灯笼,手中拿着竹梆子的更夫正朝他们走来,见眼前不远处密密麻麻涌来,吓得手中梆子跌落在地,骇然大喝一声:“什么人?” 更夫打了几十年的更,还是第一次在三更半夜宵禁时,见到如此多的人。 而且,这些人全着黑衣,手里都提着明晃晃的钢刃,难道是…… 就在他要高呼山匪示警之时,喉咙猛地一噎…… 窒息…… 刺痛之感瞬间弥漫全身。 “呲~~” 脖颈处一道血水喷涌而出,更夫身子向后仰去,怦然倒地。 “嘿嘿,老子是要你命的人!” 显然,独眼龙快更夫一步,还没等对方高声示警,便一刀割破了更夫的喉咙。 独眼龙杀完人,直接将沾满血渍的钢刀在更夫的尸体上蹭了蹭,然后大手一挥,让众人继续前进。 方铭早已被眼前一幕吓傻眼了,这是他第一次亲眼目睹山匪杀人,眼见着一个活生生的更夫在自己面前被独眼龙一刀毙命,吓得面色煞白,浑身打着哆嗦。 他的异状被身旁的大水牛发现,不由闷哼一声,暗骂书生真的是卵大的胆子,没出息! 独眼龙见方铭磨磨蹭蹭,不由骂道:“方军师,磨蹭什么?还不赶紧跟上?” 方铭小胆颤颤地跑了上来,心有余悸地看了眼地上的尸首,说道:“大当家的,您杀……杀人了!” “杀人咋的了?方军师你别告诉我不适应哈,你连自己的女人都能活活掐死,还会在乎这个?” 独眼龙不屑地摇了摇头,催促道:“好了,你们读书人都是满嘴仁义道德的,你掐死自己的女人,跟老子杀一个小小更夫,能有啥区别?好啦,赶紧的吧,趁着县衙里头还没回过神儿来,咱们先拿下清源县令再说!” 方铭被独眼龙这么一点醒,暗忖,是啊,我既然都上了贼船,还妇人之仁作甚?我杀了梅姬早已是死罪,眼下只有跟着独眼龙这帮人才是唯一活路啊! 瞬间,方铭仅残存在心里的那么一点良知和惊惧,随风而去,荡然无存。 很快,山贼被撞开了县衙的大门。 县衙的三班衙役基本都是清源本地招募的,一旦到了 放衙时间,衙役们都会回家,而不会选择在县衙中过夜。所以,这个时候的清源县衙里,除了两个看门的门房和轮班值夜的杂役之外,基本就剩胡泽义和他的老奴安叔了。 所以,当山贼撞破县衙大门之后,毫不费力地便控制了县衙的大堂院。 随后方铭带着独眼龙等人闯进二堂,抵达内宅拱门,这时胡泽义哪里知道外头已经日月变天,这厮还在呼呼大睡。至于他的老仆安叔,耳聋的一逼,甭管外面打雷闪电还是杀人放火,压根儿就听不见。 当独眼龙破门进了胡泽义的卧室,将他从暖和和的被窝里哧溜一把揪出来时,胡泽义这才发现,县衙内宅里居然来了不速之客,而且还是一伙子凶神恶煞的不速之客! 冰凉的钢刀架在脖子的那一刻,胡泽义彻底清醒了。 山匪? 胡泽义的脑袋天旋地转,我的天!什么时候山匪敢光明正大地闯进县衙里,将堂堂的县令大人从被窝里提溜起来,还敢拿明晃晃的钢刀架在朝廷命官的脖子上了? 这世道疯了吧? 胡泽义以为自己在做梦,可惜大水牛那憨货直接一拳砸在他脸上,疼得他双眼冒着金星,剧烈的疼痛很理智地告诉他,自己压根儿就是做梦,眼前一切的一切,都是真的! 噗通! 胡泽义跪了,情急之下,大呼饶命! 就这样,朝廷正六品的奉议郎,清源县县令胡泽义,倒霉催的,连连破了大唐立朝开国以来几个第一。 自大唐开国以来—— 第一个被山贼攻破的县衙,是他坐镇的! 第一个被山贼生擒的县令,是他胡泽义! 第一个向山贼伏地讨饶,不顾进士身份的朝廷官员,还是他胡泽义! 泱泱大唐,万邦来贺,却出了胡泽义这么一个向山贼伏地跪拜的的六品官员,如若传到长安,必定是震惊朝野。 …… 那边清源县城中,独眼龙一众山匪几乎不费吹灰之力,便兵不血刃地拿下清源县衙,生擒了县令胡泽义。 而这边,崔耕带着宋根海等捕快,也从莆田县出发,一路近乎地毯式的搜索,都没有发现方铭的踪迹。 直至崔耕返回到了仙潭村半里之外的三岔路口。 还是没有一无所获。 就在他们绝望之余,从清源县城方向也正有一道黑影,踉踉跄 跄跌跌撞撞地朝着三岔路口逃奔着。 有眼尖的捕快发现黑影,正要大呼时,那黑影也发现了他们,借着蒙蒙亮的黎明天色,朝着他们大喊:“崔县尉,宋捕头,出事儿了,出大事儿了,天要塌了啊!” 宋根海咦了一声,赶紧向崔耕道:“县尉大人,听声音,看身形,好像是胡三儿那混蛋。” 果然,等着黑影靠近来,崔耕发现竟是昨儿夜里出城时,把守东门城楼的皂班差役胡三儿。 胡三儿远远传来的喊声不禁让他疑惑,清源又出什么大事儿了? 胡三儿一近身,还不等崔耕问询,便噗通跪倒在地,呜咽大呼:“县尉大人啊,出大事了,山……山贼夜袭,清源县城丢了!” 我勒个去! 崔耕惊得身体猛地一晃,险些被这消息给吓得一屁股坐在地上。 他赶紧让胡三儿起来,喝问道:“怎么回事?说清楚些!” 随即,胡三儿将山匪如何夜里摸上城门楼子,将他们几名衙差捉住,然后开了城门之事急急说了出来。 等着他说完,崔耕还在消化胡三儿带来的消息,而宋根海却第一反应一把抓起胡三儿的衣领子,逼问道:“既然你说山匪夺下了城楼,还将东门控制了起来不让消息外泄,那你小子怎么能跑出来?别跟老子吹牛说你是厮杀出一条血路的,老子不信你这怂货有那本事!” “呃……小的是装晕,然后趁着他们在东门下混乱之时,从一个狗洞里爬出来的。” 胡三儿低着头,讪讪地说道:“东门那块儿有个隐蔽的狗洞,呃,是小的们之前偷摸挖得,就防着万一城中有什么……” 说着说着,胡三儿越是臊得慌,看来他们这些差役用这狗洞平日里没少干什么亏心的事儿。 崔耕听罢,一阵无语。 难怪几十个山匪就敢来洗劫清源县了,敢情县衙里的衙役一个个的,不是像胡三儿这种装晕装死的怂货,就是老想着揩油占小便宜的蔫货。 果然啊,上梁不正下梁歪,从胡泽义这个县令那儿就歪了,到了底下的差役们这儿,几乎都烂到根子里了。 这清源县真是丢得一点都不冤啊! “那现在山匪呢?抢了粮食是不是又撤了?”崔耕问道。 胡三儿连连摇头,哭丧着脸道:“哪能啊,这些山匪压根 儿就没有撤的心思,小的趁混乱钻狗洞之机,听着里面有个年轻的后生说要攻下县衙,活捉县令大人,然后封死清源城往外出的风声,准备洗劫清源城三天!” “活捉胡县令,洗劫清源城三天?” 崔耕猛地一惊,这帮山匪的胆还真不是一般大。他们居然改变了风格,不像在龙溪县那边一样,打上一场秋风立马跑。 霎时,他满脑子都是崔氏酒坊…… 聚丰隆银号…… 家里的二娘、茂伯、还有曹月婵…… “对了,小的钻狗洞的时候瞧见一眼,那个领头的山匪是戴着眼罩的一只眼,给他出谋划策的后生就是方铭!现在那独眼龙还叫方铭当军师!”胡三儿猛然想起逃命之前见到的一幕。 狗日的! 崔耕终于明白为何自己这些人搜索得如此严密下,愣是找不到方铭的行踪了。敢情这王八操的跟山匪混在一起,还当了狗头军师兼带路党。 悔啊! 如果当初自己直接弄死这个王八蛋,哪里会有今天的事情发生? “宋捕头,本官命你火速赶往泉州府衙,将此事禀报给录事参军沈大人!事不宜迟,你现在就出发!” 崔耕当机立断,第一时间安排了宋根海去泉州城搬救兵。 宋根海这时也知道事情的严重性,不为别的,就为清源城一旦玩完了,他这个捕头也算当到头了,他也不敢掉以轻心。 当即便不再言语其他,翻身上马直奔官道,朝着泉州城方向赶去。 “县尉大人,那我们呢?”胡三儿弱弱地问道。 崔耕道:“我们?自然是回清源,难不成还坐在这里等府城援兵?” 胡三儿一听,瞬间一副苦脸,有些后怕地摇头道:“咱们才十来人,而且连趁手的家伙什都没有,回清源能作甚?县尉大人,你是不知道啊,山匪足有五六十号之众,而且还都是刀弓齐备,咱们去了也干不过他啊!无异于是白白送死!” 不仅是胡三儿,崔耕身后同行的那些捕快也是一个个面生惧意,显然是被山匪的实力给吓到了。 “那也得回去!” 崔耕冷冷地看了胡三儿一眼,然后转头对着身后十名捕快,心中暗提一口气,朗声说道:“诸位弟兄,现在本官必须返回清源城,你们也一样回去!因为我们的妻儿老小都在城中!” 第78章 角色大扮演 清源城外。 趁着天还没亮,崔耕让胡三儿带路,一行人摸到了东门城墙底下。 到了城墙根儿,胡三儿卯足劲挪开一块贴着城墙的大石头,然后猫着腰将杂草扒拉开,果然,一个狗洞出现在了众人眼前。 胡三儿指着洞口,讪讪然地解释着:“县尉大人,这……这狗洞是弟兄们夜里偷摸刨的,平时都是用来……那啥……用来那啥……” “好了,现在不是解释这些的时候。” 崔耕摆摆手打断了胡三儿内心纠结的解释,这狗洞平时拿来干嘛还用得着解释吗?崔耕想想也知道,以这些县衙差役的尿性,肯定都是干一些见不得光的事儿,比如通过狗洞来运送一些如私盐私铁等违禁品进城的勾当,然后挣点灰色收入呗。 崔耕自打上任伊始,便知道清源县衙的基层其实根子早就烂透了,这些衙差如果都是干干净净奉公执法的大唐优秀临时工,那才叫出人意外呢。 不过还好,也算是因祸得福,这帮混球暗里刨得狗洞,今晚倒是立功了。至少他们可以通过钻狗洞,悄然溜进城中。 至于整顿清源县衙的基层风纪,肃清基层衙役那些见不得光的勾当,那是以后的事情,崔耕现在没时间考虑这些。 他看了眼胡三儿,低声道:“胡三儿,今晚就当你戴罪立功了,以前你们那些见不得光的鬼蜮伎俩,本官值当没瞧见,既往不咎!” 胡三儿闻言如蒙大赦,正要作揖感激县尉大人的宽宏大量,可还是被崔耕用手势止住了,说道:“好了,现在不讲究这些,赶紧的,咱们先钻狗洞进城吧!” “得嘞!”胡三儿终于积极了一回,当先猫腰钻进了狗洞。 随后,崔耕等人也陆续通过狗洞溜进了城里。 狗洞的另一头,自然是城中。 出口位置是依托着内城墙修筑的一个城隍庙。 清源城隍庙始建于前隋的大业年间,古时城邑的护墙为“城”,绕城的护城河为“隍”。故,城隍神乃是守护城池之神。所以当时的清源县令便依托着内城墙修筑了这么一座城隍庙,意在请城隍神灵庇佑清源城墙万年永固。 崔耕没想到,胡三 儿这帮孙子居然敢将狗洞的另一头出口挖在城隍庙里,这狗胆儿还真是包天啊。 等着所有人都爬出狗洞,汇聚在城隍庙中时,胡三儿问向崔耕道:“县尉大人,接下来咱们该咋办啊?现在城里可是有五六十号杀人不眨眼的山匪啊!咱们区区十来人,哪里是他们的对手啊!” “硬碰硬,咱们肯定不是他们的对手!”崔耕道,“胡三儿,你之前说他们留了十名山匪驻守在城楼上?” 胡三儿点点头,很肯定地说道:“小的听得真真儿的,错不了,这城楼上足足留守了十名山匪。其他大股的山匪都奔向县衙那边了!说是要活捉县令老爷!” “嗯,城楼竟留了十名山匪。以我们现在连件趁手的兵刃都没有,看来想先夺下城楼,是不太可能了啊!” 崔耕拖着下巴琢磨了一下,道:“唔……你们听听,现在城里一片静悄悄,看来山匪们应该是已经成功拿下县衙了,估摸着咱们这位胡县令也成阶下囚了!” 胡三儿道:“那是自然,咱还不知道县衙的守备力量啊?到了夜里,除了几个看更的门房,就剩县令老爷独居在内宅里。估摸着,这时候山匪们已经在县衙里大吃大喝上了。” “那就悬了!” 崔耕道:“以咱们这位县令大老爷的尿性,一旦被山匪擒下,为求活命肯定会受山匪摆布。到时候,山匪只要挟持胡县令,那城中这些衙役们肯定都会投鼠忌器。胡三儿,你们说山匪准一旦控制住胡县令后,率先选择洗劫的对象会是谁?” “那还用想?那肯定是县衙的钱库粮仓,还有城里的有钱人呗,首当其冲的就是那些个钱庄啊,商铺酒肆食肆,还有大户人家,这些可都是趁钱的主儿啊!”胡三儿道。 一名捕快有些弱弱地提醒道:“县尉大人,好像您家就是咱们清源最大的酒坊,恐怕……” 崔耕听罢却是面色如常,点头道:“本官心里清楚,而且有方铭这个狗娘养的带路,山匪们对城中富户的情况肯定是了如指掌。以这厮对本官的怨念,他第一个肯定不会放过的就是我们崔氏酒坊。不过有一点诸位可以 放心,城里有这么多的大户人家和商贾铺肆和钱庄挡在前面,那么山匪就不会第一时间对你们的家里动手,毕竟大家伙的家里都不是什么大户富商,所以短时间内,你们可以放心了!” 呼~ 话音刚落,捕快们纷纷松下了一口气,此起彼伏,面色轻松了些许。 崔耕暗道,这都是些什么人,挡在你们家前面的可是老子家啊! 还算胡三儿机灵,象征性地安慰了一下崔耕,道:“县尉大人,您家里必定会吉人天相的,莫要太过担心。” 吉人天相个毛线啊! 崔耕没好气地瞟了眼胡三儿,随后道:“凭咱们这么几个人想要跟山匪硬碰硬,阻止他们洗劫清源城,甚至将他们赶出城去,恐怕是不现实的。既然这样,咱们只能智斗了!哪怕拖住他们,等着宋捕头求来援军,那也算成功了!” 一听智斗两字儿,胡三儿也明显松了一口气,好家伙,既然县尉大人定了智斗的调子,那说明不用跟那些杀人成性,战斗力爆表的山匪们真刀真枪的干了,那危险系数貌似又降低了不少。 随后他问道:“县尉大人,该如何与山匪智斗,将他们拖住等待府城援军到来哩?” “嗯,现在他们在明,咱们在暗,哪怕天亮了,只要不让他们发现咱们在城里,那就好办了!” 崔耕摸了摸鼻子,道:“我倒是有个主意,兴许咱们可以试试……” …… 此时,县衙的公堂上。 出现了很滑稽的一幕。 身为清源县令,朝廷正六品奉议郎的胡泽义,竟然被山匪们摁着跪在公堂地上,而身为藏头露尾见不得光的山匪头子独眼龙,却是堂而皇之地端坐在公案后。 独眼龙左边站着的是手下第一悍匪大水牛,右边站着军士方铭。 至于公堂左右两边站着的也不再是站班衙役,而是独眼龙手底下的那帮山匪。 若是陈子昂见到这一幕,定会气疾大呼:“朗朗乾坤,日月变天!” 若是崔耕在场,定会暗乐,这真是鸠占鹊巢,阴阳逆变啊! 独眼龙坐在公案后很好奇地打量着公堂的四周,又惊异地把玩着惊堂木,最后用仅剩的一只眼看着 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的胡泽义,啧啧感叹道:“嘿嘿,真是时移世易啊,没想到老子也有坐上县令老爷位置的这一天!哈哈,还有,老子竟然能让一个堂堂县令老爷跪在面前,真是光宗耀祖啊!” “哈哈哈……老大英武!” “这县令老爷还真是草包啊,瞧他那怂样,我呸!” “没错没错,就这鸟样,还当甚的县令老爷?” 一时间,公堂之上奚落放笑之声此起彼伏,臊得胡泽义久久不敢抬头,心中默念着希望自己能躲过这一劫。 啪! 一声惊堂木落桌,吓得胡泽义“啊”的惊叫一声,身体抖如筛糠,磕头连呼好汉饶命。 独眼龙见自己惊堂木一拍就将胡泽义吓成这怂样,又是一阵哈哈狂笑。 随后似模似样地端坐了起来,冲胡泽义喊道:“下跪何人?有何冤屈要向本大王禀告?还不速速报上名来?” 独眼龙居然马上进入角色,扮演起审案断案的县令老爷起来了。 胡泽义知道独眼龙这是想羞辱自己,心里不由一阵暗骂,但为求活命不敢激怒这些山匪,只得缓缓抬起头来,低声说道:“好汉,在下胡泽义,添为清源县令。不知此番大王率众好汉来我清源县,有何贵干啊!” “嘿嘿,俺们只是路过清源县,这不,兄弟们这些日子手头紧,口粮也紧,想进城跟县令老爷化化缘。” 独眼龙龇牙笑着说道:“怎么样?胡县令,能否行个方便啊?” 胡泽义微微抬起袖子擦了一下额头的冷汗,暗道,娘的,本官能说不行吗? 当即,他连连点头称好说好说。 “你这厮还算识相,不像龙溪县那个姓董的狗官,居然还敢调来泉州的驻军来追剿咱们。” 独眼龙撮了下牙花子,道:“既然你这般识相,那老子跟你商量个事儿,如何?只要你配合老子,事成之后,老子保证留你一条狗命!” 呼! 胡泽义听罢,心里没来由地松了口气,只要能活下命来,其他就都不重要了。 当即,他淡定了许多,说道:“有什么地方需要在下配合的,大王尽管吩咐。要银子,还是要粮食,在下都会尽量满足好汉们。不 过清源乃贫瘠之地,如果好汉要的银子和粮食太多的话,恐怕是……” “嘿嘿,粮食和银子,我们自己会拿,不需要胡县令你费心了!” 独眼龙阴恻恻地笑着,说道:“老子问你,现在清源县城里有多少衙差?” 胡泽义想了一下,道:“除了崔县尉带着十名捕快出城执行公差外,三班衙役加上狱卒和杂役,应有六七十人还在城中。” “什么?崔耕那王八蛋不在城里?” 喊骂的不是独眼龙,而是一脸激动的方铭。 “咳咳,方军师,老子在问话的时候,不要瞎哔哔!”独眼龙有些不爽地训了下方铭。 随后,独眼龙又道:“既然少了十名捕快,那就更省事儿了,不错,天助老子发横财啊!好了,胡县令,老子要你做的事情就是天亮之后,以你的名义,将城中所有的钱庄、铺肆东家,大户人家的家主,还有三班衙役的头头儿,统统都请来县衙。当然,少不了清源的县丞大人!我要你做的事情就这么简单,怎么样?能办不?” “啊?” 胡泽义心里猛地咯噔一下,问道:“大王这是要作甚?莫不是要……” 胡泽义虽然怂,但不傻,约莫已经猜出了独眼龙想要干嘛了。 只听独眼龙道:“你甭管老子要干甚,就问你,能不能办?” “这……” 胡泽义沉吟了一下,内心纠结至极,真要遂了这山匪头子的心思,恐怕自此以后,这清源县真的要伤筋动骨,穷上三百年了!那自己当这穷县县令还能有个屁的机会捞政绩,还有屁的机会再升官? “胡县令,老子再问你一遍,能办不?” 独眼龙说罢,冲身边的大水牛使了个眼色。 大水牛会意,直接拔出腰里的铁环刀,大步走了下来,来到胡泽义身边,只见他猛地挥刀举到半空,锋利的刀刃遥遥对着胡泽义的脖子,瓮声瓮气地大喝一声:“狗官,俺家哥哥问你,到底能不能办?” “好汉莫要冲动!” 胡泽义的脸色唰的一下煞白,然后连连点头大呼:“能!能!能办!能办啊!” 霎时,一股尿臊味直逼大水牛的鼻子。 娘的,这狗官居然吓出尿来了! 第79章 胡县令有请 黑暗尽去,晨曦破晓。 天一亮,清源县城里又如往昔般,喧嚣繁闹了起来。 唯一不同的是,现在都快日上三竿,已经过了辰时,这东门还一直关着,将清源唯一出城的口给封死了。 而且东门口还张贴着一张鲜红的县衙告示,说是最近有一股山匪从莆田流窜到清源境内,已经在城外频频作案,不少村庄遭到洗劫,甚是猖獗。为防止山匪进城祸乱,县衙决定暂时将城门关闭。待得过几日府城驻军将城外山匪剿灭,再行开城。 落款日期就是今天,上面除了朱红的清源县令印外,还有县尊老爷的亲笔画押。 清源县城出出进进的人多了去,或出城探亲的,或出城下地的,或走亲访友的,要换做平时将东门关了,城中肯定是乱套了。但这张告示一出,想要出城而不得出的百姓也不敢再有意见了。 好家伙,城外有山匪啊,而且已经洗劫了城外好几个村庄,这可不是开玩笑的。 一旦真让山匪进来祸害县城,那还得了?所以对于县衙这个暂时关闭东门的决定,城里百姓还是支持的。 所以但凡来到东门想要出城的百姓商贾看到这张告示后,皆默不作声表示没有意见,纷纷原路返回城里。 矮脚虎躲在城楼上看着城楼下的一幕,暗暗佩服方铭这书生果真厉害,居然能想出这个计策来。当然暗笑贪生怕死的清源县令,居然真的同意写出这张告示来。 这清源县令印和胡泽义的亲笔画押,自然是做不了假的。 看着城楼下的种种,在他看来,他们在清源城狠狠捞上一票的计划是越来越靠谱了。 而这个时候,按着方铭列出的人员名单,城中绝大多数的商贾士绅,大户人家也都收到了胡泽义亲自拟写的请帖。 一切的一切,好像都朝着独眼龙和方铭等人预设的方向慢慢进行着。 …… 牌坊大街,醉仙楼。 唐福国半个身子倚在刚刚开门的酒楼柜台前,手里拿着伙计今早开门时收到的烫红请帖,一脸古怪地看着,嘀咕道:“可真是怪事哩,县尊老爷居然邀请我傍晚去县衙 赴宴,真是百年难遇的破天荒之事啊!顺子,你过来一下——” 他将早上开门收到请帖的伙计招呼了过来,问道:“这请帖真是县衙的衙差给你送过来的?” “当然是真的,”顺子认真地点了一下头,道,“青衣皂服,一身公差的打扮,不是县衙里的官爷还能是谁?掌柜的,大白天谁敢假扮公差招摇撞骗啊?简直是活腻味了不成!” “说的也是!”唐福国略微点了点头,不过还是面有疑惑,道,“可县尊老爷为啥平白请我去县衙赴宴,这……人家可是堂堂的六品官员啊,我唐福国不过是个开酒楼的,何德何能啊,居然能让县尊老爷请我吃饭。真是想不通。” “嘿,这有什么想不通的。” 顺子将手里擦桌子的抹布往肩上一撩,奉承地笑道:“咱家醉仙楼现如今可是清源县首屈一指的饭肆,而且上次崔县尉搞那个劳什子慈善晚宴不是也在咱家醉仙楼搞的吗?他可是答应,以后县衙所有的招待宴席都指定在咱家醉仙楼,掌柜的,你现在跟县衙也是沾着关系的,怎能妄自菲薄哩?依小的看啊,那是县尊老爷看重掌柜的你,八成是接下来有什么重要的大饭局要设在醉仙楼,所以将你叫过去交代点什么。” “嘶……被你小子这么一说,还真是这么个理儿哈?” 唐福国被伙计这么一说,也觉得还真有几分道理。尤其是顺子这么一吹捧,顿时有些飘飘然起来,能得县尊老爷看重,看来自己今后也不是小人物了,醉仙楼势必要在自己手中发扬光大了。 当即,他将请帖重重地拍在柜台上,清了清嗓子,很是得意地说道:“嗯,既然县尊老爷相邀,我等平头百姓岂能相拒?去,一定要去!” 说话声之大传遍整个酒楼,生怕在角落里干活的伙计听不到,分享不到他被胡县令看重的这份殊荣。 …… 正午时分,天顺钱庄。 吴公礼也收到了表叔胡泽义的请帖,恰巧同为堂兄弟的吴公义也在他的钱庄里作客。 吴公义何许人也? 正是负责清源县公繲钱的捉钱令史, 官方高利贷的职业经理人。 同时也是吴公礼的堂兄弟。 因为前些日子聚丰隆银号的开业,导致很多急需周转银子的商贾都不再吃他的高利息,而纷纷转投了低利息的聚丰隆,导致他最近业务量急剧下降。 所以他想着今天来找一趟开设钱庄的堂弟吴公礼,跟对方商量商量,有什么办法可以打击打击聚丰隆的嚣张气焰,也好让他的高利贷业务能够恢复点元气。 他每年都有业务指标的,超出朝廷给捉钱令史的固定业务指标之外,剩下的业务基本都是他的利润。所以,以前他经常和吴公礼合作。 在以前,整个清源县的钱庄就吴公礼一家,凡是在天顺钱庄这边借贷不到银子的,只能跑去找他这个捉钱令史拿高利贷。所以他俩经常会暗中做一些勾当。 比如他们看准一个急需周转银子的商户,然后先让吴公礼以最近钱庄银根紧张为由拒绝对方借贷,那么对方必定要从捉钱令史吴公义这儿吃高利贷。届时,挣到的利润差价,堂兄弟俩在二一添作五,分一分。 这种缺德的事儿,兄弟俩没少干。只不过向来都是吴公义在明,吴公礼在暗地里配合。反正吴公义自打干上朝廷高利贷的职业经理人,名声就没好过。因此这种背骂名的事情就是他来操作。 但是自从出现聚丰隆银号之后,清源县的钱庄便不再是天顺钱庄一家独大,不仅他的高利贷业务骤减,就连天顺钱庄都备受打击。 向来霸道又霸市的吴公义哪里肯闷声吃这个亏? 所以吃过午饭便屁颠屁颠地跑来找吴公礼来合计合计对策。 不过他一进钱庄刚坐下,便看到有县衙的公差送来一封请帖给吴公礼,不由一阵好奇,因为他早上也收到了表叔胡泽义的请帖。 待得吴公礼细细看完之后,他赶忙问道:“公礼,表叔这请帖里是不是写着,让你傍晚左右过去县衙赴宴?” “是啊,咦?” 吴公礼诧异地看着吴公义,问道:“莫非堂兄你也收到请帖了?” 吴公义点头称是,道:“你说奇怪不奇怪?表叔要请我们哥 俩吃饭,派个人招呼一声便是,何必又是写请帖,又是派人专程送来。搞得这般兴师动众为何啊?” 吴公礼对此也很奇怪,按理说以胡泽义跟他们吴家的亲戚关系,真的不需要这些礼节,再者说了,抛开胡泽义县令的身份,还是他俩的长辈,叫他们小辈去县衙赴宴哪里需要这些繁文缛节啊? 不过很快,他便释然了,说道:“兴许表叔请得不单单是你我兄弟二人,估计请得都是城里有些头面的人物吧。” 吴公义道:“那你知道为了啥事不?” “不知道。” 吴公礼摇摇头,随后想起早上东门告示的事儿,猜测道:“应该是跟最近城外山匪猖獗有关。估摸着表叔是想召集城里的商户们商量商量,在城门关闭的这些日子里,如何调配好城里百姓的生活用度。无非是想让大家伙在这段日子里,不得随意将米粮菜肉等生活必需品大幅度涨价,导致城里出现乱子云云。前年城外闹瘟疫,足足紧闭城门一个月的时候,表叔不也干过这事嘛。” “还是公礼你脑子反应快。”吴公义赞了下吴公礼,问道,“那跟咱们没多大关系啊,你去吗?” 吴公礼重重地点了一下头,道:“去,肯定要去啊,这是给表叔撑场面的事,咱们做晚辈的不去不太好。而且因为聚丰隆银号的事情,前些日子我跟表叔闹得还有些不愉快,借着这次机会正好可以弥补一番。” “你不说我还忘了!这狗日的聚丰隆,这段时间可坑死老子我了。” 吴公义气得拍了一下桌子,皱着眉头道:“得,你去我也去,正好我跟表叔告个状。公繲钱可不是我一个人的事儿,到了年关如果完成不了朝廷派下来的固定任务,县衙也有责任。表叔身为清源县令,肯定不能不闻不问。” 吴公礼心里对聚丰隆也是恨得牙根痒痒,点头称道:“好,赴宴之时,聚丰隆银号的曹天焦那老王八蛋也肯定在场,到时候我非让这老王八蛋好看!堂兄你瞧,你都进来多大会儿了?我这钱庄愣是连个客人都没有,现如今都跑聚丰隆 去了!” “好!就这么定了!” …… 聚丰隆钱庄。 曹天焦正笑意盈盈地将一位客人送到银号外。 回到店里,他志得意满的抻了抻懒腰,掩不住喜色地对正低头扫地的一名伙计说道:“去,给东家我弄碗茶汤来解解渴,跟人谈了一上午买卖,嘴巴都快干出鸟来了。” 瞧这架势,应该是刚刚又谈拢了一笔借贷的买卖。 伙计刚走,曹月婵便聘聘婷婷地从楼上下来,望着曹天焦问道:“爹,早上胡县令是不是派人送来一封请帖?” “嗯啊,是有这事儿。” 曹天焦走到柜前,透过柜窗冲里头的伙计伸手道:“将早上县衙那封请帖拿来给大小姐看。” 随后他将请帖转递给曹月婵,笑道:“婵儿啊,赴宴这差事就由爹爹去吧,你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家家,总干些抛头露面的事儿,影响不好!” 曹月婵接过请帖,没好气地瞪了曹天焦一眼,略有揶揄地说道:“您老人家真是疼女儿,这时候想到我是未出阁的姑娘家了?想当初是谁让我打理酒坊的?是谁整天不务正业,让他的女儿去四处催讨账款的?” 曹天焦闻言,嘿嘿地讪笑了两声,显然,他那点小心思又被聪明机灵的女儿给看穿了。 很明显,他就是想趁着最近聚丰隆银号生意红火的劲儿,去县衙赴宴时当着一众商贾的面出出风头,好让大家伙知道他曹天焦也是个能人。 等着曹月婵将请帖看完,忽地,面色极其郑重地说道:“爹,这宴席你不能去!” 曹天焦顿时不乐:“我凭啥不能去?名义上,我还是聚丰隆的东家!我就要去!” “唉,女儿不是那个意思。” 曹月婵连连摇头道:“不仅您不能去,女儿也不能去!咱们曹家谁也不许去!” “啊?”曹天焦有些不明白了。 紧接着,曹月婵又道:“咱们曹家不仅不能去赴宴,而且银号必须现在关门,伙计们现在就开始放假。同时,将银号里所有的银钱统统转移。一个铜板都不要留在银号柜上!” “昂?婵儿,这是为啥啊?到底是咋的啦?” 第80章 瓮鳖进行时 “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爹你先上楼。我一会儿跟你解释” 曹月婵说罢,不管老曹的强烈反对,自顾吩咐起伙计们开始上门板关银号。 上了楼,不等老曹暴跳如雷的发问,曹月婵直接将桌上一封信捡了起来递给老曹,让他看完再说。 老曹按捺着暴脾气,将信展开,甫一看便皱起眉头,吐槽道:“这谁写得字啊?歪歪扭扭跟狗爬似的。咦……” 他越看下去,脸色越是凝重,拿着书信的手都禁不住地颤抖起来。 “嘶~~婵儿,他说得都是真的?”老曹看完信之后,颤颤巍巍地将书信递还给了曹月婵,不敢置信地问道。 曹月婵微微颔首,轻声道:“这种事情他不敢开玩笑,而且聚丰隆银号他崔家可是占了大头,更不可能拿关门歇业三天来玩闹。而且爹爹你早上没听说吗?东门那边贴了告示,说是暂闭城门。恐怕……” “完了完了~清源县城这是要遭大劫啊!”老曹苦着一张脸,唉声叹气道,“这山匪把守了东门城楼了,县衙又被山匪占了去,连县尊大老爷都被山匪暗里挟持了。天呐,大唐开国近百年,简直是闻所未闻之事啊!婵儿啊,这可咋办,聚丰隆刚有些起色,这清源县的天就要塌了啊!” 曹月婵见老曹已经慌了分寸,紧忙劝道:“爹爹莫急!咱不是及时收到崔二郎的书信,没被骗进县衙赴宴吗?如若真信了这请帖上所说,才是遭了大劫呢。女儿只是没想到胡县令身为堂堂大唐六品官员,主政清源一县的父母官,竟然能为活命而宁受山匪摆布,亲笔草拟发出这么多的请帖,将本县的商贾富户都骗往县衙,唉,真是枉为朝廷命官,空读了这么多的圣贤书哩!” “哎呀,别管他胡县令还是张县令了,婵儿啊,清源县城现在已经暗中被山匪控制了,咱可怎么办啊?” 曹天焦急得猛跺脚,催促道:“山匪进城肯定是奔着钱财来的,咱 们聚丰隆银号里现在存了这么多储户的银子,万一被山匪洗劫一空,我的天呐!这可是被你爹的棺材本掏空了,也赔不完啊!” 曹月婵不禁莞尔,轻笑道:“爹,崔二郎不是说了吗?让咱们早些关了银号,先将银钱转移吗?您一会儿就贴上告示,就说东主有喜,歇业三天。咱们将银钱统统转移走,人也跟着一起躲上三天。等着泉州府援军一到,将山匪剿灭殆尽之后,聚丰隆银号再行复业也不迟。” “你说得倒是轻巧,眼下唯一出城的口子都被山匪堵死了,还能将银钱转移到哪儿去?”老曹越说越是心慌。 “信上说山匪也就六七十号人,县城这么大,还能找不到一个隐蔽的安身藏银之处女儿早已经想好了,趁着傍晚前山匪还没开始行动,咱们就带上伙计将银钱转移走。转移的地方女儿也想好了,就在……” …… 城东,迎春坊。 县丞陈子昂的宅邸就安置在这儿。 按理说陈子昂身为一县县丞,应该住在崇文坊这种清源城地段最好最贵的里坊。 不过自打他调任到清源以来,这崇文坊中就一直没有空宅出售。再者别看陈子昂是个京官,从天子脚下帝都长安来的,好像很了不起,但实际上陈子昂穷得很,压根儿就没什么积蓄。 他本是蜀中梓州射洪人氏,家里也只是普通人家,不是什么大族出身。陈子昂虽说是长安的京官,但京官也分大小也分贵贱,他不过是七品的中书省右拾遗,干得都是谏言讥讽的差事,是一个没油水又得罪人的清水职官。 再者陈子昂为官清廉,而且对朋友又轻财好施,时常拿自己的俸禄接济身边那些穷困潦倒的朋友。因此,长此以往下来陈子昂别说没什么积蓄,就连这次从长安被贬配到清源来,都是靠长安那些穷朋友们凑得路费。 到了清源出任县丞之后,别说崇文坊一带没有空置待售的宅邸,就算有,陈子昂也购 置不起。 于是他便在迎春坊买了一进独门小院,好在他家中也没多少人,除了结发妻子之外,便只有随妻子嫁过来的使唤丫头。一家子从上到下也就三个人,独门小院还算是绰绰有余。 临近傍晚,天气有些凉,陈子昂让妻子替他取来外袍,准备去趟县衙。 妻子陈氏是陈子昂当年求学时恩师之女,贤良淑德,生着一副菩萨心肠。 陈子昂没中进士之前,她便嫁给了陈子昂,算是同甘共苦过来的。 陈氏从卧室取来外衣,温柔地替丈夫披在身上,轻轻说道:“夫君,今天不是休沐吗?怎么还要去县衙上差呢?而且快吃饭了你还往外跑……” 秦汉时,便已形成了三日一洗头、五日一沐浴的习惯。所以,官府每五天便会放一天假期,供官员和胥吏役卒回家沐浴,这假期被称为“休沐”。 “谁说不是呢?” 陈子昂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道:“一个时辰前,胡县令差人送来一份请帖,说是要在县衙设宴,邀请了城里的那些商贾富户共商县事。这不,让我也要参加赴宴。所以夫人晚饭就不用等我了,你自己吃吧。” “哦,既然是县尊相邀,商议公事,那是该去。” 陈氏用手轻轻地掸了掸刚刚披在陈子昂身上的外袍,点头道:“对了,听说今天白天东门被关了,说是城外闹山匪,要封城三四天。明天我让翠儿多买些米回来,省得米商趁机胡乱涨价。” “嗤……我的夫人呐,你可是堂堂县丞夫人啊,谁敢涨你的米价?” 陈子昂宠溺地摸了摸陈氏的头,乐道:“估摸着胡县令召集全县商贾士绅和富户到县衙赴宴,主要也是为了城外山匪猖獗和这段时日城内如何安定民心之事。放心,用不了三四天,泉州府那边肯定会派出重兵来剿灭城外山匪,届时东门必会重开。让翠儿随便买点米就好,不用买太多。” “嗯。”陈氏应了一声。 “好了,为夫 先去县衙了。” 说罢,陈子昂转身出了屋,朝院门走去。 刚拔开门栓,嘎吱一声,院门被人从外到里推了开来。 陈子昂险些被院门撞倒在地,气得大呼一声:“何人在本官院外莽莽撞撞?” “是我,陈县丞。” 这人话音刚落,陈子昂便听出了来人的声音。 他颇为诧异地抬头,看着对方问道:“怎么会是你?崔县尉,不是说你去了莆田县捉拿嫌犯吗?几时回来的?听说城外山匪猖獗,你回来的路上可曾与山匪交过手?这个时候来寻我可是有事儿?” 陈子昂噼里啪啦一阵发问,崔耕都不知道先回答哪个问题了。 随即,他笑着耸耸肩,问道:“我的事儿一会儿再说,陈县丞这是要去哪儿啊?” 陈子昂道:“县衙。” 崔耕又问:“可是胡县令相邀,让您去县衙赴宴,共商县事?” “是的,”陈子昂并不奇怪崔耕知道,因为同为清源县衙的官员,既然是要商议县事,在他看来胡泽义邀请了自己,肯定也会邀请崔耕这个清源县尉的。 崔耕有丝毫笑了笑,问道:“难道陈县丞就一点都不觉得奇怪吗?不就是商量事情嘛,胡县令派个人通知一声就好了,为何还要兴师动众地给您发请帖?而且今天是休沐,不仅是官员放假,整个清源县衙里的胥吏杂役都统统放假的,干嘛非要选在这个时候来邀请那么多人到县衙里赴宴议事?” 陈子昂听着崔耕的话有些莫名其妙,不解道:“崔县尉何出此言?你到底想说什么?” “还有,今天是休沐的日子,给您送请帖的公差,要么是门房,要么是那几个马夫或杂役,你可记得来人的相貌,以前见过吗?” 崔耕没有正面回答陈子昂,而是自顾说道:“再者!封城之事何等重大,胡县令又是私自关闭东门,又是发布告示,可曾与你与我有过知会?陈县丞就一点都不觉得种种事情都透着古怪?” “嗯? 你这么一说,我倒是觉得的确有些不合常理啊。” 陈子昂听罢也是琢磨了一会儿,猛地脸色剧变,声音有些颤抖起来,问道:“崔县尉,你……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事儿?” “陈县丞,站在院门口可不是你的待客之道吧?” 崔耕摸了摸鼻子,笑道:“要不先请我进院,家里面说?” “哦哦哦,是陈某疏忽了,来来来,崔县尉,快些请进!” …… 此时天色越来越暗。 络绎不绝的人手执请帖,走进县衙大门,会聚在大堂院里,彼此见面寒暄的起来。 而县令胡泽义这个正主儿还没出现。 他正躲在大堂二堂交接的甬道处,与独眼龙等人一道看着大堂院中的来客。 “时候差不多了,方军师,你先点点人数,是不是你名单上罗列的人选都到齐了?”独眼龙问道。 “大当家放心,自打有人进大堂院,我便一直对照着名单点着人数呢。” 方铭仔细对照了一番之后,说道:“来了不少人啊,不过也缺了好些人。” “唔?” 独眼龙面色猛地下沉,问道:“都少了谁?” “少了陈县丞,少了聚丰隆银号的曹家,少了南北货栈的田文昆!咦?” 方铭突然发现竟然还少了崔耕,不由咬牙恨恨道:“怎么回事?既然崔二郎不在清源县,那崔氏酒坊应该派他二娘来才是,怎么这婆娘也没来?” 唰的一下,独眼龙一把将胡泽义的衣领子抓起,骂道:“怎么会少那么多人?少一个人,老子就少挣很多银子,你知不知道?你狗日的莫非有意将他们几家的请帖给漏了?” “没有啊,在下可是对照着你们名单上的人选写得,冤啊,好汉!” 胡泽义苦着脸,求饶解释道:“好汉你想想看,天顺钱庄的吴公礼和本县捉钱令史吴公义都是在下的亲戚,连他俩我都照着名单发了请帖,我岂会疏漏了别家?里头肯定是有其他隐情啊,这绝对怪不到我头上来啊!” 第81章 养浩然正气 “嘿嘿,谅你也没这个狗胆!” 独眼龙撮了个牙花子,打量着大堂院中的这些在他看来都是肥美羊牯的商贾大户们,仅剩的一只眼中冒着炙热的贪婪,啧啧叹道:“这些人都是老子的钱袋子啊,太好了!嘿嘿,抓紧时间开干吧,有这么多的羊牯也不差那几个漏网的小虾米了。方军师——” 说罢,他用胳膊肘撞了一下方铭,方铭这厮正因为崔氏酒坊和曹家没来而一脸不甘着。 独眼龙唤了一声方铭,低声道:“别不甘心了,先拿下眼前这批人,至于你说的那个劳什子酒坊和曹家钱庄,等咱们离开清源城时再去抢上一番。嘿嘿,抢光他们的家底之后,到时候是杀光曹崔两家的人哩,还是一把火将那酒坊和钱庄烧得干干净净,都遂了你的心思。如何?” 方铭一听之下,纵有不甘心也只能如此了,随即抱拳作揖道:“方某全凭大当家作主!” “好!水牛,过来过来~” 趁着大堂院中寒暄嘈杂,独眼龙冲身后躲在二堂的大水牛招了招手,示意他过来,然后压低着声音问道:“刀斧手都安排妥当没?” 大水牛一拍胸脯,憋着粗嗓子低声道:“老大放心,弟兄们都操着家伙藏躲在大堂院两边的六曹房中。门房那儿也是咱们的人。只要您一声令下,弟兄们保准闻声而动,一并现身!” “妥了!” 独眼龙很满意地点了点头,吩咐道:“到时候老子和方军师,还有胡县令一现身大堂院,你就让弟兄们统统给我出来,尤其是门房的弟兄,必须第一时间将县衙大门关起,不能放一个逃出县衙。嘿嘿,这些人可不是普通人啊,都是有钱人,都是咱们弟兄的钱袋子啊,跑了一个都是不得了啊!” “嗯,老大放心,俺早早便交代清楚了! ” “那就好!咳咳,胡县令?” 独眼龙见万事俱备,便用脚踢了一下有些神情恍惚的胡泽义,哼声道:“胡县令,想啥呢?时间差不多了,咱们该现身了哈!不然这些钱袋子们可要等着急了,哈哈……” “这……”胡泽义一想着接下来独眼龙他们要干得事情,又有些犹豫了。 独眼龙霎时变脸,重重冒了一声鼻音:“嗯?” 胡泽义吓身体得微微一颤,想着昨天夜里独眼龙在自己面前活剐了一个县衙杂役,知道这帮山匪的残忍手段,当即不敢再犹豫,咬了咬牙关,重重点头应道:“全凭好汉吩咐!” “好,方军师我们一起,让胡县令领着咱们会一会这帮清源县最有钱的主儿吧!” 说罢,独眼龙已经当先一脚,走出了二堂门,直奔大堂院。 …… 此时,黄昏晚霞。 城东,迎春坊。 县丞陈子昂的宅邸中。 陈子昂的妻子陈氏默不作声地将新煮的茶汤端进书房中,然后又添了灯火之后,便在陈子昂的吩咐下悄声出了书房,自个儿先去用晚饭了。 男人的事情从来不掺合,男人间的谈话从来不在场,这是陈氏的家风,也是他与陈子昂的夫妻之道。 不大一会儿,在书房中,崔耕已经将此时清源县城和县衙中的情况,一并说与了陈子昂听。 陈子昂听罢之后,霎时骇然站起,激动地将茶碗打翻在地,一脸难以置信地摇头呢喃道:“这怎么可能?山匪已经占了城门,县衙也被山匪控制,胡县令还成了任由山匪摆布的傀儡?而这一切的一切,城中所有人都蒙在鼓里?” “陈县丞,不管你信还是不信,这一切都是真的,而且已经发生了!” 崔耕也收起了玩世不恭之色,郑重其事地说道:“看屋外这天色,估摸着收到胡县 令请帖的那些人,现在都进了县衙,唉……早已成了山匪的瓮中之鳖罗。” “唉,端毅啊端毅,你糊涂啊!” 陈子昂非常愤慨地一掌拍在案桌上,甚是痛心疾首地摇头骂道:“身为牧守清源一县的朝廷命官啊,却置城中百姓之安危而不顾,苟求活命不惜与山匪虚与委蛇。这……这……” 委实过于激动,陈子昂已经话都说出完整了。 崔耕起身安抚道:“陈县丞先不要激动,眼下也不是激动的时候。为今之计,我们要做的是如何在泉州府援兵没抵达清源之前,想法设法拖住这帮山匪,而且要想办法让他们不能在继续祸害百姓!至于县衙那边的危局,说句实话,以我们现在城中的实力压根儿就不是山匪的对手。你想想看,他们五六十号人都是武器精良的惯匪,而我们现在只有十几名手无长刀,只有一些拿着烧火棍的捕快,想要冲进县衙解救那些商贾士绅,实为不智!” “那依崔县尉之见,我们该如何?”陈子昂论吟诗赋词绝对是一等一的才子,但这种突发的山匪奇袭事件,他是一点处理经验都没有。 崔耕道:“好在这帮山匪以目前情况来看,突袭清源县主要还是为了求财。他们借胡县令的手书哄骗绑架这些人,主要是想从这些人身上榨出银子来。那么,眼下县衙里那帮商贾富绅们,暂时是没有性命之忧。至少在没有拿到银子之前,他们是不会轻易杀人的!而且他们很理智,知道仅凭五六十号人是不可能震慑的住城中数千百姓。所以他们才想到突袭县衙,摆布胡县令来达到目的!” “嗯嗯嗯,”陈子昂听着崔耕头头是道的分析连连称是,然后点头道,“崔县尉说得有道理,这种事情本官也没有经验,就全权委托崔县尉 来主持大局了!” 一听陈子昂这话,崔耕就知道要糟,暗暗腹贬,娘的,这丫不会又想着像上次重振县学一样躲懒,把差事推给我吧? 这不可不行! 当即,崔耕赶紧刹住话题,说道:“崔某身为清源县尉,保境安民,抗击山匪,自然是义不容辞之事。但兹事体大,而且胡县令又与山匪沆瀣一气,陈县丞身为本县第二佐官,绝对是不能抽身事外,作壁上观啊!” 陈子昂闻言瞬间老脸一红,又想着上次重振县学那件事情,脸上的确臊得慌,急着解释道:“不不不,崔县尉误会了,本官不是那个意思。只不过是本官在处理地方这种事情上,委实没有经验。所以才想让崔县尉统揽大局,但陈某绝对不会置身事外的,但有陈某能做的,崔县尉吩咐便是!” “吩咐可不敢,县丞大人言重了!” 崔耕听完陈子昂的解释之后,暗里松了一口气,只要陈子昂不像上次那样,那好歹他也有个伴儿了。说句实话,陈子昂自称没有处理这种突发事件的经验,崔耕心里虚的慌,因为他也没碰过这种事情,哥俩是大哥莫笑二哥,都是菜鸟阿哥。 陈子昂道:“崔县尉,你便说吧,接下来我们需要做些什么?” 崔耕犹豫了一下,颇为纠结地说道:“眼下需要县丞大人做一件事情,可能会送了性命!不知县丞大人……” “不怕!” 陈子昂攥了攥拳头,抬头打断了崔耕的顾虑,朗声道:“只要真能解了眼下危机,不让山匪在城中祸害百姓,成功拖到泉州那边驰援,便真让我陈子昂丢了性命,那也不怕!” “唔?” 崔耕诧异地看着陈子昂,的确,他没想到陈子昂会是这种态度,这可不符合对方躲懒和多一事不如省一事的做事风格啊。 在来 找陈子昂之前,他幻想过好几个画面,或陈子昂言辞闪烁百般躲懒,或陈子昂激烈反对就是不干,或陈子昂佯病不起不肯冒险。但是愣没想到陈子昂竟也有这么刚烈的一面。 此时陈子昂的形象,与他梦中知道的那位历史人物陈子昂,瞬间契合度满满。 陈子昂见崔耕久久无语,当即道:“食君之禄,忠君之事,此乃为官之本分也!若能舍一己之身而解满城之危,此乃仁义之举。陈某虽不敢自比孔孟先贤,但也愿意行此舍身成仁之举!虽千万人,吾往矣!” 浩然正气,恢弘磅礴! 瞬间,在陈子昂身上尽显无余! 崔耕看得有些痴痴,暗暗惊赞,莫非这就是真正大儒与生具有的气度? 陈子昂催促道:“崔县尉,需要我陈子昂做什么事情,尽管说来!” 崔耕道:“是这样的,崔某想到了一个拖住山匪行动的办法,需要县丞大人您这么做……” 娓娓地,崔耕将拖住山匪后续洗劫祸害城中百姓的办法道了出来,陈子昂一言不发静静听着,不时频频点头。 待得崔耕说完,陈子昂至始至终没有说一个不字。 最后,重重地应了一声:“这事,交由陈某来办便是!” 崔耕见状,此时心中除了敬重之外,再无其他。 随后,他说道:“好,那我们便分头行事!估摸着胡三儿他们也已经串联到县衙中在家休沐的所有三班衙役,待得天黑,我这边便开始行动!” 陈子昂知道自己接下来要做的事儿,但不知道崔耕的另外行动,随即问道:“不知崔县尉要去作甚?” 崔耕沉默了一下,沉声道:“东门乃清源城接壤外界的唯一通口,也是援兵悄声进城的唯一入口。所以天黑之后,下官会集全清源所有衙役之力,重新拿下东门城楼的控制权!” 第82章 单刀赴匪窝 又到夜深人静时,整个清源县城重新恢复到往昔的宁静。 而山匪进城之事,好像从头到尾就没发生过一般。 不过此时的清源县衙里,却是火把通明,整个大堂院里弥漫着一股肃杀之气,受邀而来的商贾士绅们个个面有骇色,站在原地浑身颤抖,心中充满了对山匪们的恐慌和畏惧。 此刻,他们终于知道了胡县令邀请他们赴宴的真正目的,简直是用心歹毒啊! 他们怎么也想不到,堂堂一个朝廷命官,牧守一县的父母官,竟会与山匪暗中勾结,将他们哄骗进县衙里绑架勒索。 胡泽义,草你十八辈儿祖宗! 这是在场所有受骗被绑架的商贾士绅们集体的心声! 不过再骂也没用,他们已是瓮中之鳖,成了送入虎口的羊牯,面对着大堂院四周手执钢刀利斧的山匪,他们只有待宰的份儿。 有喽罗给独眼龙搬来一把太师椅,独眼龙翘着二郎腿得意洋洋地坐在台阶上,方铭站在左手边,而胡泽义就像个使唤的下人似的,躬着腰腆着笑地站在独眼龙的右手边,已经没了清源县令和朝廷命官应有的气势和节操。 独眼龙用仅剩的一只眼扫视着集体站在大堂院中瑟瑟发抖的羊牯们,继续逼问道:“诸位,想清楚了吗?给家里写上一封信,让你们家人将银子送来县衙。一人三千贯,老子保证,全须全尾地让你们回家睡觉!” “咳咳~大当家说得对,大家不要再僵着了,赶紧都写信吧!” 胡泽义清了清嗓子,游说规劝道:“大家都是本县颇有家资的人家,本官相信三千贯对你们而言并非什么大数目。银子嘛,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的,哪里有性命来的重要?本官说的对不对?都别磨蹭了,赶紧写信吧,本官以清源县令的身份向你们保证,只要你们家里人如数送来银子,这些好汉们便会安安全全地将你们放回家!” “我呸!胡泽义,你厚颜无耻!” 倏地,堂院的商贾中站出一人来,年约五旬的中年商贾,怒发冲冠喝骂道:“胡泽义,你枉为朝廷命官,却与山匪暗里勾结,敲诈勒索,祸害乡民。还敢 堂而皇之地说‘以清源县令的身份保证,只要交了银子便放了我们’?呵呵,徐某问你,你还要不要脸?” 此言一出,霎时引来堂院里的所有商贾士绅交口称赞,对胡泽义官匪勾结的行径纷纷指指点点。 胡泽义被当众斥骂,顿时面色尴尬地杵在原地,一时不知怎样还口。 方铭弯下腰附在独眼龙耳边低声道:“大当家,这厮叫徐仁德,迎春坊徐记酒肆的掌柜。徐家在迎春坊开设酒肆已有三代,家底殷实得很呢!” 独眼龙听罢,见着院里的商贾们又生起抵触的情绪,知道胡泽义现在镇不住阵脚了,只得起身对徐仁德喝道:“兀那叫板的汉子,信不信老子一刀劈了你?” 徐仁德到了这个节骨眼不再沉默隐忍,挺起腰杆子回敬道:“要杀便杀,三千贯银子你以为是大风刮来的?反正我徐家没那么银子,徐某现在是要钱没有,要命一条。好胆你便取了我的项上人头!” “哟呵,还真以为老子不敢杀你?” 独眼龙撮了下牙花子,阴恻恻地冷笑道:“你们这些人恐怕是不见棺材不落泪啊,也罢,老子今天就先拿你这厮开个杀戒。不动真格儿的,你们这帮羊牯恐是都不会写书信回家叫人送银钱来了。水牛——” 一声喝罢,大水牛已经当先冲下院子,将明晃晃的钢刀直接架在徐仁德的脖子上。 独眼龙见徐仁德面色有些害怕,又是逼问一次:“老子最后再问你一遍,这叫人送钱来的家书你是写,还是不写?” “不……不写!”徐仁德害怕归害怕,但还是硬起了头皮直接回绝了独眼龙。不是他真的不怕死,而是徐记酒肆传承了三代人,徐家也才积攒下三千来贯钱。这个时候他哪里会让家业败在自己手里。与其将积攒了三代的财富拱手送给山匪,还不如给他一刀来得痛快。 “好,真不写是吧?” 独眼龙恨恨地瞥了一眼徐仁德,最后冲大水牛一挥手:“水牛,给老子砍了这厮的脑袋!我看还有谁不肯写!” “得嘞!” 大水牛猛地用力将钢刀举起,而徐仁德也是绝望地将双目闭起。 院中那些商贾们亦是吓得面色惶惶,更有甚者已经将眼睛闭起,不敢看那血溅喷洒,人头飞起又落地的血腥一幕。 “报——” 咚! 县衙大门被人推开,从外头奔进来一名山匪喽罗,高声呼道:“报——外面有个姓陈的书生,自称是清源县丞,说是有要事面见大当家!” “水牛等等~” 独眼龙闻报叫住了挥刀砍头的大水牛,扭头问向旁边的胡泽义,道:“有这号人?” 胡泽义点点头。 而一旁的方铭对陈子昂突然的到来却颇为费解,疑道:“他怎么会来得这么晚?按理说要来也该是傍晚时候来啊。而且他不该知道我们进了县城,夺了县衙才是。他怎会直接点名道姓要面见大当家,这里头莫非是……” “咦,方军师你这么说,还真是这么个理儿啊。” 独眼龙托着下巴琢磨了下,道:“他是打哪儿知道老子在县衙里的?莫非咱们走漏了风声?” “不会的,计划如此周密,不可能会走漏了风声,”方铭对自己亲手制定的计划还是很自信的,摇头道,“而且东门城楼处有矮脚虎弟兄亲自镇守,消息更不可能外泄。大当家,既然那姓陈的自投罗网,索性就让那他进来,也听听他想跟大当家说些什么。” “好!” 独眼龙也比较赞同方铭的分析,冲那喽罗挥手喝道:“去,将那姓陈的清源县丞押进来,老子倒要看看他想说啥。” 很快,陈子昂便被两名山匪喽罗左右押着进来县衙,到了大堂院中。 今夜的陈子昂,跟平时有些不一样。 只见他头戴方巾,一袭士子白袍,面色淡然,仪度翩翩地缓缓步入大堂院,走至独眼龙等人跟前。 陈子昂的慷然挺立,淡定从容,对四周明晃晃的钢刀利斧浑然没有一丝的畏惧之色,此等风度委实让在场的那些个商贾士绅们暗暗心生折服。 与陈子昂相比,胡泽义在独眼龙身边的点头哈腰卑躬屈膝之色,简直令人作呕! 都是朝廷命官,都是清源官员,都是同榜进士,单论仪容气度和霜雪傲骨,一个已经在天,而一个却是烂到了地里。 以至于 心虚的胡泽义看着陈子昂,都不禁羞赧地别过头去,有些害怕与陈子昂双目相视。 独眼龙盯着陈子昂怔怔出神片刻后,才恍惚过来,问道:“兀那姓陈的狗官,听说你要见老子,难道你不怕死吗?” “呵呵,都说官匪官匪,却没听说过匪官匪官,官字排匪字前,哪里有官怕匪的道理?” 陈子昂嘴角一扬,晒笑道:“尔等不过区区数十名匪盗而已,而本官身后站着的却是率土之滨万邦来朝的大唐帝国。你觉得本官有怕你的理由吗?至于死,呵呵,如果怕死,本官今天就不会独闯你么这匪窝了!” “哟嗬,还真挺牙尖嘴利哈,啧啧,你这嘴功可比胡县令强多了,”独眼龙冷笑地看着陈子昂,道,“你们的胡县令都对老子百依百从,你一个小小的县丞凭什么敢在老子面前装大瓣蒜?” “就凭这个……还有这个……” 陈子昂指了指头顶,又指了指胸口,道:“就凭举头三尺有神明,多行不义必自毙,就凭当官不为民作主,昧着良心难善终!” 说罢之后,陈子昂身上的气势越发凛然,仿佛随时能化作一把利剑,将眼前的山匪劈开! 独眼龙也情不自禁地心里颤了一颤,他这辈子见过不少当官的,但像眼前这么一号的,还真是蝎子拉屎——独一份。 他不愿再与陈子昂打嘴仗,挥挥手不耐道:“别扯那些有的没的,你要见老子作甚?若是说不出个子卯寅丑来,老子今儿就生剥了你的狗皮!” 陈子昂道:“本官今日见你,自然是为他们而来!” 说罢,他指了指院中的清源商贾士绅们,然后继续说道:“本官用自己来跟你换他们,请你将他们统统放回家吧!” “哈哈哈,你疯了吧?想什么呢?” 独眼龙听着越发觉得好笑,像看傻子一样看着陈子昂,问道:“他们可是老子的钱袋子,放了他们老子喝西北风去啊?难道放了他们,拿你换银子?你这狗官的身家比他们还值钱不成?” “我一不贪赃,二不枉法,三无积蓄,本官穷酸得很!”陈子昂摇头道。 独眼龙好笑道:“那老子 凭什么要拿他们换你这穷鬼?再说了,你现在是老子砧板上的肉,换个毛啊?” 陈子昂道:“本官虽然穷,但清源县衙不穷,清源县衙历年来的钱粮税款虽不敢说富可敌国,但绝对不是这些普通商贾士绅们的身家可以比拟的。只要你将这些无辜百姓放了,我便告诉你们这笔价值几十万贯的税款藏匿之处告诉你们,并亲自带你们去取!” “什么?” “几十万贯的税款?” “俺的亲娘啊,有了这笔银子,咱们后半生都衣食无忧了啊!” “是啊是啊,到时候让大当家带着咱们走泉州港码头出海,带上这笔巨款,去新罗,去日本,去高句丽,带着弟兄们去海外做富家翁了!” “没错,以后也不用再担心官府的追剿了。” …… 陈子昂的话落地,一时间,整个大堂院里的山匪们瞬间沸腾了! 一个个面色红润,激情高涨,在他们眼中,此时的陈子昂俨然成了香饽饽。 独眼龙陷入了沉默。 方铭陷入了内心癫狂。 而胡泽义则是一脸莫名其妙地看着陈子昂,屡次欲要张嘴,却都没张口。 “你说得可是真的?” 沉默过后,独眼龙仅剩的一只眼睛里透着赤红,死死盯着陈子昂,一字一字问道:“你说得这笔几十万贯的银子,在哪儿?” 陈子昂耸耸肩,朗声道:“只要你肯放了他们,我便带你去取!” 独眼龙还是有些不相信,问道:“为何胡县令没有跟我老子说过?” 胡泽义赶紧张嘴解释道:“大当家,你别听他的!此乃子虚乌有的事儿,本县的钱库你也看过,就那么点库存税款,哪里还有几十万贯的钱粮税款?” “你给老子闭嘴!”独眼龙狠狠地瞪了胡泽义一眼。 陈子昂冷笑道:“因为丢失如此巨大的一笔钱粮税款,朝廷不仅会将他革职查办,而且还会要了他的脑袋。你觉得,他会这般老实跟你说吗?” 这姓胡的狗官的确是这种人! 独眼龙略微有些相信地点了下头,又问:“那你供出钱粮税款藏匿之处,就不怕朝廷要了你的脑袋?” 陈子昂点了点头,认真说道:“怕!” 第83章 崔二郎送饭 “怕!” 陈子昂鄙夷地看了眼独眼龙身旁的胡泽义,不屑道:“但本官更怕死后遗臭万年!” 胡泽义知道陈子昂是在指桑骂槐,脸上更是臊得慌,气急骂道:“陈子昂,你放肆!” 胡泽义的恼羞成怒在独眼龙看来,更像是竭力掩藏的秘密被人曝光后的无尽愤怒。 看来,这姓胡的狗官真是心里有鬼啊! 啪! 独眼龙直接一巴掌狠狠拍在胡泽义的脑袋上,骂道:“你给老子闭嘴!姓陈的,我再问你一遍,这几十万贯的钱粮税款可是当真?” 陈子昂道:“当真!” “鬼扯,此乃子虚乌有之事,大当家莫要信他!”胡泽义极尽解释。 可是换来的,却是独眼龙再次抬手,狠狠一拳砸在他的脸上,直接将他砸得眼冒金星,嗡嗡而鸣。 “你若再插嘴,老子跺了你狗日的脑袋!”独眼龙杀气凛然地威胁了胡泽义一声,便急问陈子昂道,“那这笔税款藏哪儿了?” 陈子昂缄默地摇了摇头。 “哈哈哈……” 独眼龙撮了撮牙花子,大手一挥:“水牛,将这些人统统放了!” 在大水牛的驱赶下,这帮商贾士绅如蒙大赦,争相逃命般涌出县衙大门。 “姓陈的,人,老子也放了,现在可以说了吧?”独眼龙冲陈子昂抬了抬下巴。 陈子昂道:“那笔钱税巨款就藏在城外!” “什么?藏在城外?” 独眼龙有些难以置信地看着陈子昂,疑道:“如此大的一笔钱粮税款,怎么可能会藏在城外?你当老子是三岁小孩?” “信不信由你!”陈子昂摊了摊手,一副爱信不信的样子。 独眼龙瞅了瞅方铭,问道:“方军师,你怎么看?” 方铭亦是摇头道:“按说这钱粮税款乃是朝廷公帑,要囤放也是囤放在县衙的钱库中,哪里有藏在城外的道理?” “是这么个理儿,姓陈的,你莫不是耍着老子玩?”独眼龙猛地上前一把攥起陈子昂的衣领子,喝道,“你真当老子不敢杀你?” 陈子昂道:“没错,依照规矩朝廷公帑应该是囤放在县衙的钱库中,然后如期运往泉州交由府衙押解进长安。但是自从前阵子龙溪县闹过匪患之后,胡县令便担心万一哪天山匪掠城洗劫了县衙钱库。遂想到了这个出人意料的办法。他曾对本官言及,最危险的地方兴许便是最安全的地方。而且还说任你 们再狡诈也不会想到我们会将钱粮税款藏在城外。唉,你们是有所不知……” 陈子昂顿了顿,轻叹一声摇头道:“身为一地主官,丢失钱粮税款可是重罪,轻则掉一己之脑袋,重则连坐之罪丢全家全族的脑袋!你们要知道,清源县城就算被你们占了,过些日子你们自会撤走,不可能占着县城等着朝廷派大军来围剿;但县衙税款被你们劫走了,那就是永远也无法追回的。所以,在陈某人和胡县令眼中,钱粮税款之重,重于县城之安危啊!” “原来是这样!” 独眼龙和方铭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尤其是独眼龙,因为龙溪县闹的匪患就是他们,自然能明白胡泽义的担忧。当即,他踢了胡泽义一脚,喝问道:“狗官,这姓陈的说得是真是假?” 胡泽义连连挥手喊道:“假的,假的,莫要信他,他在胡诌!” “嗤……你这山匪也真好笑,本官都这般详细说与你听了,你还要问他胡泽义?” 面对胡泽义的否认,陈子昂面不改色,面有讥笑地嘲讽起独眼龙:“都说丢失钱粮税款要掉脑袋,你还问他胡泽义是真是假,真是好笑!” “呃……” 独眼龙顿时语噎,仔细想想,还真是这个道理。如果姓胡的狗官愿意说,昨夜刀架子他脖子上的时候就会说了。这厮就是看准了自己这帮人洗劫一通清源县后便会撤离,所以压根儿就打算将这个秘密隐藏到底啊。 妈了个巴子的! 独眼龙嫌恶地看了一眼一脸讨好的胡泽义,暗骂道,果然当官的都没一个好东西! 当即,他不再理会胡泽义的辩解,又问陈子昂:“那这笔巨银藏在城外何处?” 陈子昂道:“藏银之地在城外一处极尽隐蔽的地方,不显眼也没地名,这样,我带你们去吧!” “也好!” 独眼龙冲大水牛招招手,吩咐道:“水牛,你带上五名弟兄跟他出趟城,找到藏银之地后再派人进城回来通知老子!” 大水牛点头应好,当即从大堂院中挑了五名山匪随行出城。 而陈子昂一听独眼龙只派六名山匪跟自己出城,顿时心中一慌,糟糕!要坏事! 当即,他脑中瞬息万变,忽道:“藏银之地就在城外,你自己要考虑好派谁去!毕竟财帛动人心,我只管带你们去藏银之地。到了那儿,你的手下要干什么,就不关我事了! ” “嗯?” 独眼龙一听之下,嘴角没来由地抽搐了一下,下意识地瞥了眼一脸憨状的大水牛,再看了看水牛身后那五个准备出城的山匪,暗忖,这姓陈的狗官倒是提醒老子了,几十万贯的银子啊,万一他们动了歪心思,直接取了银子跑路,那可怎么办?不行不行,知人知面不知心,别看水牛看似对老子忠心的很,但保不齐这小子见着这么大一笔银子不动心。这事儿啊,谁也不能信,还得老子自己出马才行! 倏地,他改变了主意,说道:“水牛,你跟你身后的五个弟兄留守在县衙里,替老子看紧了这姓胡的狗官。老子带着其他弟兄出城,取了银子必有你们的一份!” “那敢情好,俺们还能信不过老大你?老大放心,俺一定守好县衙,看好这姓胡的狗官!”大水牛倒是不疑有他,点头应道。 “好兄弟!” 独眼龙上去拍了拍水牛的肩膀,道:“如果这姓陈的敢骗老子,你就替老大亲手宰了这厮!” 说着话,他用手指了指胡泽义。 胡泽义噗通一声,吓得两腿瘫软在地上,呜呼道:“大当家,不要信他啊,城外压根儿就没有……” 嘭! 话还没讲完,水牛便一脚踢晕了胡泽义,哼哼道:“狗日的,话那么多,烦人的很!” 独眼龙见状,冲陈子昂抬抬下巴,道:“姓陈的,前头带路吧。不过老子最后再提醒你一次,如果你敢骗老子,你的下场会很惨很惨!” 陈子昂别过头去闷哼一声,自顾走在了前头,淡淡道:“你们这么多人随我出城,我的命就攥在你们手中,我还能三头六臂腾云驾雾跑了不成?走吧!” “哼!谅你也不敢!” 独眼龙留下五名山匪给水牛后,集结完所有山匪,大手一挥,意气风发喊道:“弟兄们,跟老子去城外搬银子去!” …… 此时,东门城楼上。 崔耕一副厨工的装扮,肩上挑着担子上了城楼。 矮脚虎的手下一见崔耕挑担上城,立马上前将他围起,抽刀拔剑喝道:“什么人?” 崔耕顿时惊恐地蹲在地上,抱头喊道:“好汉爷爷们莫要伤了我性命,在下是县尊大人家的厨子,你家大王让我给城楼的几位好汉送饭来!” “咦?原来是大当家惦记弟兄们饿肚子,让人送饭来了!” “哈哈,县令家的厨子?没想到俺狗剩子也有 吃县尊老爷口粮的一天,光宗耀祖啦!” “弟兄们,打开来瞧瞧,都有些啥?” “嚯,这筐子里有一锅汤羹,还冒着热气儿哩。” “这边箩筐里有肉饼,唔,老子闻出味儿来了,是鲜羊肉饼。” “奶奶的,饿了一天了,弟兄们,赶紧动手吧!” “兀那厨子,赶紧给大爷们舀汤羹!” …… 崔耕闻言眼中闪过一抹喜色,随后颤颤巍巍地从地上站了起来,俯身端出箩筐里的汤锅,将汤羹盛进碗里,然后一碗碗挨个儿分到这些山匪们手中。 “都给老子停下来!不许喝!” 倏地,矮脚虎从后头猛地窜了过来,声色俱厉地吼道。 紧接着,他阴恻恻地盯着崔耕,眯着眼睛问道:“你说你是我们大当家派来送饭的?” 突如其来的变故让崔耕心里咯噔一下,见着所有山匪顿时将凑到嘴边的汤碗缓缓放了下来,心说要坏。 他强装镇定,点头道:“是的!” 矮脚虎又问:“那你知道我们的身份罗?” 崔耕又点了点头。 矮脚虎冷笑:“那明知老子们是山匪,你还敢来送饭?而且,老子也不信大当家会如此粗心大意让你来送饭!难道他就不怕你这厮在城里泄漏了我们的风声?” 崔耕听着矮脚虎的连番发问,知道碰到硬茬子了,没想到这帮守城山匪的头儿还是个心思缜密的家伙。 不过他还是将之前编排的话说了出来:“小的是县尊老爷的家奴,负责县尊老爷平日的膳食。我家老爷如今受制于你家大王手中,再加上小的熟悉夜里清源城到东门的路,所以你家大王才敢放心让我送饭来的。你家大王说了,小的敢胡来的话,便要了我家老爷的性命。还有……还有……” 听着崔耕的话,矮脚虎的面色稍稍缓和了一下,追问:“还有什么?” 崔耕道:“还有我的父母也是县尊老爷的仆从,如今性命也攥在你家大王手中。” 原来是有软肋在大当家手里攥着啊! 矮脚虎一听,不由点了点头。 这时,一名饿极了的山匪催道:“二当家的,莫要多疑了,弟兄们都饿了,赶紧开吃吧!吃饱了才有力气守城啊。” “你知道个屁!” 矮脚虎从那名山匪手中夺过汤碗,狐疑地凑到鼻子前闻了闻,然后递到崔耕面前,命令道:“你先吃下这碗汤羹。” 啥? 崔耕不禁手一抖 ,有些错愕地接过矮脚虎手中的汤羹,犹豫了起来。 见着崔耕犹豫,矮脚虎阴笑一声,道:“嘿嘿,老子就知道你有问题,怎么?不敢吃是吧?是不是里面下毒了,准备毒死我们?” 草! 崔耕心里大骂,王八犊子真够小心谨慎的! 但是眼前的情况,还有和陈子昂事先约好的时间,已经由不得他在瞻前顾后,只见他面有恐慌地摇头辩解道:“不敢不敢,小的怎么敢在汤羹里下毒呢?” 矮脚虎催促道:“那你先喝一碗给老子看看!” “好!” 崔耕再也顾不得那么多,径直将汤碗凑到嘴边,仰头咕咚咕咚,一口气将汤羹喝得干干净净,抹了下嘴,道:“您瞧,没事儿!” “呃……” 矮脚虎见崔耕喝得这般干脆,不再疑他,挥挥手驱逐道:“好了,你可以滚了!” 等着崔耕下了城楼,他第一时间抢了碗汤羹,然后捎着两个肉饼躲到角落里,抢先填饱肚子去了。 其余山匪见状,不由暗骂起矮脚虎的同时,也开始蜂涌抢食。 不一会儿,满满一锅的汤羹和一箩筐的肉饼,将被他们给分食殆尽。 …… 崔耕下来城楼,抚着肚子来到城楼下的一处阴暗角,胡三儿他们早已悄然躲在那里。 胡三儿见崔耕回来,急问:“县尉大人,怎么样了?挑上去的东西,他们都吃喝了吗?” 崔耕点点头,没有说话。 不过借着微弱的月光,胡三儿还是发现崔耕面有古怪,问道:“县尉大人,你这是咋了?” 崔耕猛地眉头皱起,情不自禁地夹紧了双腿,摇头道:“呃,没事,没事~” 咕隆~咕噜咕噜~ 忽地,他的肚子莫名地响了起来,犹如雷鸣。 噗嗤~ 又狠狠地放了一个臭屁! “咦!好臭!” 胡三儿等人下意识地捂住鼻子。 噗嗤噗嗤~ 臭屁连天,闷响不绝! 崔二郎此时的感觉简直是生不如死啊! 霎时,他感觉到一股洪荒之力仿佛要突破天际,脱肛而出! “狗日的胡三儿,你在汤羹里到底下了多少巴豆?” “哎哟,忍不住了!” “胡三儿,你还傻愣着干啥?还不派人摸上城楼,看看城楼上那帮山匪现在什么情况了?” “哎哟我的妈,拉死老子了,胡三儿你不得好死!” 连番话音落罢,崔耕已经蹲到不远处的角落里,匆忙褪下裤子,一泻千里! 第84章 惊险城门口 巴豆,是巴豆树上一种干燥成熟的果实。中医上巴豆果实入药,性热、味辛,有大毒,属于热性泻药,可温肠泻积、逐水消胀、宿食积滞以及涤荡肠胃中的沉寒痼冷。 用现代医理来讲,巴豆能破坏细胞膜,从而使水分外流加快,氧化分解代谢反应振荡频率加快,肠道蠕动也随之加快而腹泻。 驴子和骡子最容易便秘,所以牲口市里兜售牲口的贩子们经常会备上巴豆果。一旦牲口便秘了,就会巴豆适量的加入草料里,好让牲口大便畅通。 不过物极必反,服用巴豆过量的话,牲口就会出现严重腹泻和四肢疲软的状况。牲口都扛不住,更何况人? 而且这次胡三儿为了担心巴豆不给力,还特意让牲口贩子将巴豆果子榨成巴豆油。这巴豆油的致泻性的比巴豆果还要来得猛烈。平常小小一勺加入汤锅里,再威猛的汉子都会扛不住,泻得不要不要的。可胡三儿这次手一抖,竟然在汤锅里直接加了七八勺…… 以至于崔耕走下城楼还没歇口气儿,便绷不住了,瞬间一泻千里,拉肚子拉得昏天暗地,险些整成了肛裂。 胡三儿掩着鼻子躲在远处盯着崔耕,很鸡贼地拿崔县尉当作参照物,见县尉大人蹲在那旮瘩拉得脸色苍白,站都站不起来了,这才暗暗点头,冲一众衙役们道:“弟兄们,时间差不多了,饶是城楼上那些山匪是铁打的精汉,估摸着这会儿也拉得四肢发软了。嘿嘿,咱们现在六七十号人虽然没趁手的家伙,但对付这么十来个手无缚鸡之力的病汉还不是手到擒来?走!跟我胡三儿上楼擒贼!” 说罢,胡三儿居然跃跃欲试,当先打头带人冲上了城楼。 至于还处于虚弱状态拉稀摆带的县尉大人,很苦逼的被他们遗忘在了墙根儿。 巴豆油果然猛烈的一逼,当胡三儿带着几十号拿着棍子拿着斧头菜刀的差役们上了城楼,便看见城楼上到处都是一滩一坨的腌臢黄物,呛人熏鼻的臭味令人作呕。 而矮脚虎等十名山匪已经四脚朝天地躺在了地上,无力呻吟着,身体差点的已经拉肚子拉到了休克,直接晕阙过去。 “好 家伙!” 胡三儿怔怔地看着眼前的一幕,彻底傻眼了。这就妥了? 不费一兵一卒之力,就重新夺回城楼了? 看着眼巴儿前这几个彻底报废的山匪,他后怕地瞥了一眼还在城楼下墙角根儿拉稀的县尉大人,知道自己这回摊上大事儿了。 当即,他果断地对身边一名衙差交代道:“狗剩儿,你带弟兄们把上面收拾收拾,还有,那些缴获山匪的那些横刀,记得给老子留一把!那可是好东西。” “得嘞,三哥,你干啥去?” “老子得赶紧去给县尉赔罪啊!” 胡三儿一边跑下城楼一边喊着:“我得去将县尉大人背上城楼来。估计这会儿,他老人家拉得站都站不起来了!” 至此,不费一衙一差之力,仅仅付出了崔耕这个县尉大人拉稀摆带的代价,东门城楼再次回到了清源县衙众人的手中。 …… 一场没有硝烟的战斗,就在山匪一泻千里,到处臭烘烘的情况下解决了。 而此时,独眼龙率领着一众山匪,押解着陈子昂从县衙离开,夜行在县城的路上,缓缓逼近了东门这边。 抵达城楼下,见着东门还是紧紧地关着,独眼龙颇为满意地点了点头,暗道,阿虎不错,没有偷懒。 旋即,他冲在下边冲城楼上喊道:“阿虎,我是大哥,赶紧带着弟兄下来开城门!” 城楼上,矮脚虎正被胡三儿等人用明晃晃的钢刀架在脖子上,脸色苍白,眉宇间尽是虚弱不堪之色。 崔耕也坐在地上,身子倚靠在墙角,颇为吃力地对矮脚虎命令道:“该怎么回答,不用本官再教你了吧?” 矮脚虎实在是拉得没力气了,嗯了一声,点了点头,准备张嘴。 这时,胡三儿突然将锋利的刀刃轻轻往他脖子又推近半分,低声威胁道:“按照我家大人之前教你的话说,若有半句差错,老子就跟割猪草一样一刀割了你的脑袋!” “呃……不敢不敢,”矮脚虎有些慌张地眨巴了下眼睛,他可不敢乱点头,这刀子就贴在脖子上,一个不留神就见血了。 他深吸一口气,使出浑身仅剩的气力喊道:“原来是大当家啊,俺这肚子有些不舒服,估计 是吃什么吃坏肚子了,俺让弟兄下来给大当家开城门?” “还吃坏肚子了?净事儿!快点别磨蹭,赶紧让人下来开城门。”独眼龙不疑有他,不耐烦地仰头一吼。 “好的,好的,我这就让人下来!” 矮脚虎这边一回完,便有几名衙差早已替换上山匪的衣裤,戴上山匪的斗笠,下了城楼。 几名乔装打扮的衙差齐力抬下城门上厚重的门闩,这门闩足有房梁大小,没有三四人根本从城门上抬不下来。 很快,城门便缓缓开了。 夜里天黑,独眼龙也看不清下来开城门几个山匪的容貌,不疑有他,冲楼上又是一声大喊:“阿虎,大哥出城替弟兄们寻一场天大的富贵!你要替大哥守好这座城门。除了老子带人回城之外,谁来了,都不准开城门,听清了吗?” “诶~听清了,大哥放……放心!”城楼上传来矮脚虎的声音。 独眼龙嗯了一声,忽然掩起鼻子,骂了一嘴:“这东门咋这么臭?你们这帮混球占了人家一天的城楼,尽到处拉屎拉尿的!好啦,弟兄们,咱们出城!” 说罢,当先骑马缓缓走出了东门。 其余山匪也陆陆续续跟着独眼龙出了城门。 为防止陈子昂中途逃跑,独眼龙特意让陈子昂走在队伍的中间,让几名弟兄亲自押解着。 就在陈子昂就要走出东门时,忽然止住了脚步,喊道:“等会儿!” 独眼龙勒住马缰,不耐烦地扭过头来,骂道:“狗官,你又想作甚?” 陈子昂杵在原地不肯动弹,撇撇嘴道:“饿了!” “就你事儿多!”独眼龙气道,“等取到了银子,老子带你回来吃个饱!酒管够,肉管饱!” 陈子昂摇摇头,道:“现在就饿了,饿了走不动道!不先让本官吃点东西,我敢保证你找不到藏银之地!” “我去你的,老子脾气不好,信不信现在就一刀跺了你!”独眼龙见陈子昂一副无赖状,气急大骂。 陈子昂耸耸肩,哼道:“要杀快些杀,杀了我,你难不成指望胡泽义带你去寻那笔银子?” “靠……”这下轮到独眼龙没脾气了。 楼下陈子昂和独眼龙的对话,自然一字不落 地被崔耕听见了。 这些自然都是他事先就和陈子昂商量好的。 现在他赶紧对矮脚虎低声吩咐道:“快,就说楼上有吃的,可以让下去开门的弟兄将那当官的押上来,吃完再送出城去!” 这是计划里非常非常关键的一步,只有这样才能救下陈子昂的命来。 胡三儿又轻轻将钢刀往脖子压了压,矮脚虎的脖子已经略见血迹了,他吃疼地嗯嗯连应两声,眨巴着眼睛示意胡三儿住手。 紧接着,他扯着嗓子喊道:“大哥,楼上还剩一些吃的,让下来开城门的弟兄先押着狗官上来垫垫肚子。等吃好了,我让人将狗官送出城来。” 独眼龙闻言,第一反应便是拒绝。现在陈子昂可是他的钱袋子,必须在自己的视线范围之内活动。 可再瞅见陈子昂这狗官满脸的混不吝,一副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模样,郁闷地摇了摇头,道:“那好吧,阿虎,这厮吃饱了便送下城来。大哥就在城门外等着!” “大哥放心,他敢乱来,我便一刀砍了他的脑袋。”矮脚虎喊道。 独眼龙一听慌了,连连喊道:“不行不行,好生伺候着,莫要伤了他性命!” 眼瞅着陈子昂被押上城楼,独眼龙便在城外下了马,席地而坐,焦急地等着。 期间不断催促着矮脚虎,让陈子昂吃快些,赶紧下楼出城。 很快,矮脚虎又回应,说是吃好了,这就送人下来。 等着刚才那几名押解陈子昂上楼填肚子的山匪再次下来时,独眼龙终于松下了一口气,正准备翻身上马…… 突然,他发现人中竟然没有陈子昂! 人呢? “不好!” 他突然面色大变,心生不祥,大喝:“上当了!阿虎,你狗日的敢欺骗老子?弟兄们,随老子冲进城里!” 说实话,独眼龙已经很谨慎了,哪怕在城门外等着,他也只在离城门只有十步距离的位置等着。 十步距离,稍纵即到! 纵跃几个全身,便能进来城里! 可是现在的十步距离,却成了他最致命的疏忽。 等着他率人以最快的速度重新闯城的时候,那几名衙差假扮的山匪已经开始缓缓关闭城门。 很可惜,独眼龙最后 就离城门一步,而城门也彻底关起了。 嘭! 房梁粗壮的门闩被几名衙差用力一抬,厚重的城门彻底被栓上了。 任凭独眼龙在巨大的城门外又踢又撞,城门愣是不动分毫。 “阿虎,你狗日的,竟敢背叛老子?” “等老子杀进城里之时,就是你千刀万剐之日!” “弟兄们,去,一起撞城门!” “弟兄们放心,水牛和方军师他们还在县衙里。那清源县令还在水牛他们手中!只要咱们能撞开城门,清源县城里的银子和女人,兄弟们随便取,随便玩!” …… 在独眼龙的鼓噪下,数十名山匪又开始齐心协力,轰轰轰地撞起城门来。 站在城楼上刚刚躲过一劫的陈子昂俯下身子探出头来,看着城楼下这么多山匪凶悍撞门的一幕,听着闷声巨响的撞门声,心里没来由的一慌。 他面有忧色地摇头道:“不好,咱们没有弓箭!” 他很清楚,一旦被城楼下独眼龙带着四十多名山匪再次闯进城来,恐怕清源县将会面临着血腥屠杀和掠夺的一幕。山匪只要再次进城,就不会再长远图谋了,而是为一时之利而进行掠杀洗劫了。 至于城楼上的捕快杂役们,压根儿就没有实力和胆气与山匪面对面的搏杀。 “要尽快想办法,不能这样下去!” 陈子昂道:“如果不加以驱逐城下撞门的山匪,这城门恐怕迟早会被他们撞开啊!” “别慌……别慌……县丞大人!” 拉肚子拉得腿脚发软的崔耕坐靠着城墙壁,无力地摆摆手,道:“我早有准备了!胡……胡三儿,死哪儿去了?” “来啦来啦!”胡三儿屁颠屁颠地跑到崔耕跟前儿,端着一碗水递过来,讨好地笑道,“小的不是担心县尉大人您口干嘛,便去给您打了一碗水。” 崔耕面色古怪地盯了一眼水碗,已经虚得快发不出火来了,骂道:“这个时候你让本官喝水,你是嫌老子拉得还不够稀啊?” 胡三儿:“……” 陈子昂:“……” 崔耕无力地挥了一下手,命令道:“别傻愣着了,之前让你们准备的石头呢?都搬出来,往城楼下砸,往死里砸,砸死这帮挨千刀的……” 第85章 山匪听好了 一通大石乱砸之下,山匪们很快便顶不住了。 见一时半会儿无法再撞开城门,独眼龙只得撇下七八具山匪的尸体,收拢起残存的势力,一边暴跳狂骂一边慌忙撤离,退到了三里外的一处树林子里。 见着山匪败退撤离,城楼上的衙差们齐齐挥手欢呼起来。 换做以前,他们想都不敢想,自己会有亲手击退山匪的这一天! “退了,山匪退了,崔县尉……” 陈子昂此时也是倍受鼓舞,小跑至崔耕身边,难掩兴奋地笑道:“崔县尉,本官扶你起来看,哈哈,这山匪败退得那叫一个狼狈啊……” 说着话,陈子昂俯下身作势就要去扶起崔耕。 “别,别动我!” 崔耕第一时间摆起手来拒绝了陈子昂的搀扶,苦笑道:“陈县丞,下官还是坐着舒坦点,别,别动我,拜托了!” 显然,巴豆油下得太猛了,到现在崔耕还没过完那个劲儿。陈子昂虽然不懂行医,但正所谓文人墨客医儒相通,所以他看得出来,崔耕这次拉肚子真的已经拉到伤了元气。估摸着哪怕止了泻,这崔县尉也得好好调养几日了。 随即,他抽回搭在崔耕胳膊上的手,颇有些责怪地看着伺候在崔耕身边的胡三儿,数落道:“你这胡三儿,怎么下药也没个轻重?万一崔县尉有个好歹,本官拿你是问!” 胡三儿也是冤啊,苦着一张脸说道:“县丞大人,小的也没料想到这帮山匪会这么狡猾,竟然会让县尉大人试吃验毒哩!妈的,等押回南监,小的一定给他们点厉害瞧瞧!” “行了行了,咋咋呼呼什么?显得你能耐啊?” 崔耕没好气地瞥了胡三儿一眼,吩咐道:“你让南监的狱卒将矮脚虎几人先押回南监去!” “得嘞!” 胡三儿见崔县尉好像不再追究自己巴豆下得太多的过错,终于松了一口气。要知道,只要崔县尉动动嘴,他这个差役的饭碗就算是砸了! “等会儿,回来!” 突然,崔耕又叫回胡三儿,吓得胡三儿心里 又打鼓起来。 只听崔耕问道:“对了,今晚的行动貌似县衙的各班衙役和南监狱卒都来了,怎么不见皂班班头吴瘸子呢?我不是让你张罗的人手吗?怎么?你没通知他?” “通知了,可吴班头他说,”胡三儿咽了口唾沫,道,“他说天太晚了,他困了,要搂媳妇睡觉!他还说,既然都叫了那么多人,也不差他一个!” “啥?吴瘸子真这么说?”崔耕挠了挠耳朵,误以为自己听错了。 胡三儿点点头,道:“小的不敢欺瞒县尉大人,我去吴班头家敲门时,他便这么回复我的!” “狗日的,他还上天了!” 崔耕气得骂了一嘴,抬头看向陈子昂,说道:“县丞大人,像吴瘸子这种贪生怕死,因私废公的狗东西,就应该革除出我们清源县衙役队伍!你觉得呢?” 陈子昂唔了一声,深以为然道:“值此清源县城生死存亡之际,我辈应当守望相助,抱团破困!崔县尉统判六曹,三班衙役也是归你调配,这吴瘸子是留是退,自然由你作主。本官没有异议!” 显然,经过此役,陈子昂对崔耕这个半调子县尉有了很大的改观,这次明显是在挺他,在承认他崔二郎这个清源县尉的合法地位。 “好,既然如此,胡三儿,你听好了!” 崔耕倚着墙,正色说道:“从今日起,你就是皂班的班头了!好好干,不要本官丢脸!” “啊?” 幸福来得太突然了,突然到胡三儿都觉得自己是在做梦! 他狠狠捏了一下自己的面皮,我去,疼死爹了! 不过他仍是一脸的不敢置信,怔怔地看着崔耕,问道:“大人,您说得是真的?由…由我接任皂班班头?” 崔耕气道:“那还能有假?” 胡三儿道:“可吴班…吴瘸子那儿…” “吴瘸子?直接让丫滚蛋!清源县衙不留废物,更不留贪生怕死的害群之马!”崔耕很是坚决。 胡三儿稍稍犹豫了一下,道:“大人有所不知,这吴瘸子当年曾经……” “去去 去~少说废话,赶紧通知南监的狱卒,将矮脚虎一众山匪押进大牢,好生看管起来!” 崔耕不耐烦地挥着手打断了胡三儿,一脸嫌弃的样子。 这时陈子昂抻了抻腰,感慨道:“以防山匪再次靠近撞门,今晚还是要让胡三儿领着人在城门上守着。只要他们敢来,就落石伺候!唉……折腾了一宿,本官终于可以睡个安稳觉了!想着天亮之后,泉州府的援军总该来了啊!” 看得出来,此番击退了山匪,陈子昂很有成就感。 “睡个安稳觉?县丞大人想太多了!” 崔耕摇了摇头,提醒道:“别忘了,县衙里不是还被几名山匪占着吗?你刚才不是说,领头那个匪首叫大水牛,是个以一打十的蛮牛?” “对对对,本官险些忘了这事儿!” 陈子昂抚额苦笑,道:“县衙里还有六名山匪,为首的那厮力气特别大,寻常七八衙役恐怕是近不了他的身啊!对,还有那个方铭,如今成了山匪的军师!论罪,此贼当诛!” “方铭啊?”崔耕笑道,“就算他不当山匪军师,他也难逃一死。正好,胡三儿留下十人守城,咱们带上其他衙役去县衙,将那帮孙子一锅烩了!” 陈子昂扫了眼城楼上一群懒洋洋的衙役,低声提醒道:“崔县尉,留守县衙的山匪人数虽少,不过硬拿的话,恐怕咱们还是有些困难啊。” 崔耕撇撇嘴,道:“几十个衙役,现如今还有十几把横刀在咱们手里,对着五六个山匪,还怕个卵啊?” 陈子昂一听,皱眉啐道:“粗鲁!” “安啦安啦~” 崔耕扶着墙缓缓起来,拍了拍陈子昂的肩膀,宽慰道:“不能硬拿,咱们就想办法智取呗。” “智取?” 陈子昂点头同意道:“智取好,智取好。现在胡县令还在他们手里,若是硬拿的话,万一山匪狗急跳墙,会伤了胡县令,就大为不妙了!” 胡泽义? 崔耕暗里撇撇嘴,我管他去死! 的确,以胡泽义这两日来的作为,死上一百次 ,崔耕都觉得不足为惜! …… …… 此时,清源县衙,大堂院里。 方铭不时抬头望天,瞅着夜色越发稀薄,知道快要天亮了。 可是这个时候,出城取银的独眼龙还没回来,甚至连回城报个捷讯的人都没有。 不由地,他心里一阵慌乱起来。 一时间,他在院里来回踱步起来,口中呢喃着,“怎么还没回来哩?莫不是路上出了什么事儿?” “咳咳!方军师,你能不能安静会儿?走来走去碎碎念,搅得俺心烦!”大水牛终于忍不住了,数落起方铭来。 方铭闻言走了过去,面有忧虑地说道:“水牛兄弟,你说大当家出城也有一个时辰了,怎么还没回来呢?我这心突突地,总觉得要出事!” “呸,闭上你的乌鸦嘴,我大哥大吉大利,呸呸呸!” 大水牛瞪着铜铃般的牛眼,龇牙骂道:“这出城进城再取银子,一来一回,免不得要花些时间。你莫要在这蛊惑人心哈,小心老子一刀宰了你!” 方铭听着大水牛的威吓,吓得缩了缩脖子。作为刚刚落草的他,跟大水牛这群山匪压根儿就没有交情。眼下没有独眼龙罩着自己,他可不敢保证眼前这个憨货会干出什么出格的事儿来。 “上当啰,你们上当啰,陈子昂将你们统统都骗了!” 此时早已醒来的胡泽义被五花大绑地捆在大堂院内的一棵槐树下,看着大水牛和方铭,连连摇头道:“你们快些放了我,然后赶紧逃命去吧。本官了解陈子昂,他肯定是设了什么圈套,将你们大当家和其他弟兄骗了!说不定这会儿,你们大当家都凶多吉少了。” 说到这儿,他见着大水牛无动于衷,只得将目标转向方铭,喊道:“方铭,你在清源县生活了这么些年,你觉得本县的钱粮税款能有几十万贯之多吗?明显这是陈子昂蛊惑你们的说词啊,就是看中了这帮山匪们的贪心。你快放了本官,本官担保,无论结果如何,本官都会力保你们,以前的事情既往不咎 ,甚至让你们来我清源县衙谋个差事!” “唔?”方铭眼睛一亮,不由上起心来。 胡泽义见状,又道:“方铭,你是知道本官在清源县说一不二的,陈子昂和崔二郎不过是本官的佐官罢了!你们若是放了本官,以后都不用落草为寇,本官给你们在县衙谋个差事,今后都过安生日子!” 方铭越发心动了,舔了舔嘴唇,问道:“真的以前所有事情都既往不咎?杀了人呢?” 胡泽义想也不想,痛快回道:“清源县这一亩三分地,本官说了算。杀个人算什么?本官说你是清白的,你便是清白的!” “喔……” 方铭蠕动了下喉结,猛吞了一口口水,回头望向大水牛,巴巴儿地讨好道:“水牛兄弟,其实这胡县令说得也对。咱们整日东躲西~藏的当山匪,啥时候是个头啊!兴许大当家真的被陈子昂给诓骗出去了,要不我们……” “啪!” 一声脆响。 水牛蒲扇大的巴掌直接扇在了方铭的脸上,瞬间将他的左脸颊扇得高高肿起,如陀螺般转了一圈,跌倒在地。 “滚你娘的!俺当初一眼就看出你这厮是个薄情寡义的狗东西!” 大水牛满面怒容,喝骂道:“看俺大哥一会儿回来,怎么收拾你狗日的!” 悉悉索索…… 就在这时,县衙外头响起一阵嘈杂的脚步声。 紧接着,一道方铭和胡泽义都非常熟悉的声音,在县衙外头骤然响起:“里面的山匪听好了,独眼龙和矮脚虎等一众山匪已被我们剿灭!限你们在半柱香的时间里,缴械投降!不然,老子便一把火点了这清源县衙,将你们这群王八蛋统统烧死!” “是…是崔二郎?”方铭面色大变。 胡泽义闻言则是仰头冲县衙惊呼:“崔县尉,莫要乱来,本官还在里面呢!” “老子再说一遍,里面的山匪听好了!限你们半柱香的时间里,缴械投降。否则,老子火烧县衙,活活烧死你们!” 崔耕又喊了一遍,好像就没听见胡泽义的话一般。 第86章 除贼我有功 “水牛兄弟,你听听,你听听~~” 方铭顿时急了,面升惶恐,急道:“大当家和矮脚虎兄弟被他们擒了,咱们完了,全完了!” 咚! 大水牛直接一脚将方铭踢翻在地,骂道:“瞧你那怂样,他们说是你就信啊?说不定他们是想……” 就在这时,县衙外头隐约传来喊声:“水牛,我是阿虎啊,栽了,咱们这次栽了,快些出来投降吧!” 水牛脸色骤变,讷讷道:“这…这是矮脚虎那厮的声音。娘的,看来真出事儿了!不是说泉州府那边的官军没那么快驰援吗?” 如果水牛刚才还抱有一丝侥幸心理的话,那现在他是彻底清醒过来了,眼前摆在自己面前的只有两条路—— 要么是带着几个弟兄缴械投降,乖乖听凭官府发落! 要么是带着几个弟兄冲杀出去,跟外头的官军拼了,索性鱼死网破算逑! 冲杀出去吗? 大水牛浑是浑了点,但敌众我寡的道理他还是懂得,连大当家和矮脚虎这么多人都被官军擒了,更何况他这么点人? 见着大水牛还杵在那儿不支声,方铭已经慌乱得没了主意,急急催促道:“水牛兄弟,赶紧想个辙儿啊,万一他们真点火烧了县衙,咱们可是要被活活烧死的呀!” “呱噪个球啊?” 大水牛又是气得飞起一脚再次踢翻了方铭,骂道:“若不是你出馊主意带俺们来洗劫清源县,怎会碰上这个硬茬子?老子又岂会落到今天这步田地?” 方铭吃痛地爬了起来,心里那叫苦啊,要说打劫县城的主意还真不是他出的,他充其量是个带路党罢了! “娘的,死就死吧!” 大水牛把心一横,抄起地上一根黑黝黝足有胳膊粗细的铁棍,挥舞了一下,道:“老子自打干了山匪,就知道有脑袋落地的一天。姓方的,你在清源县杀了人,在阎王爷那儿也是录了名册的人,左右都是个死,索性冲出去跟他们拼了吧!” “哇呜……” 方铭一听,最后心生绝望,又吓得瘫软在了地上。 就在这时,外头又适时传来崔耕的喊话:“匪首大水牛听好了,你若要冥顽不灵,抵抗到底,哼哼,本官也不带人冲进来,宁可舍了这座县衙不要了,也要将你们统统烧死在里面!” “烧吧烧吧!”大水牛也是个硬骨头,挣着脖子冲 外头嚷嚷道,“莫要忘了,你们清源的县尊老爷还被在俺手里,你若敢放火来烧,就不怕将你们这的狗县令给一起烧死了吗?哼,老子拉上你们的狗县令陪葬,也不冤了!” “哈哈哈……” 县衙外,崔耕镇定自若地放声大笑起来,喊道:“你都说他是狗县令了,死又何足惜?呵呵,就冲他这两日与山匪勾结祸害城中百姓的丑事,便是你们不杀他,朝廷也会杀他!所以啊,你用不着拿他来威胁本官!” “放肆,混账!崔二郎,你眼中有没有本官了?” 此时被绑在树下的胡泽义一听,这崔二郎居然敢这么骂自己,还真打算将自己与这帮山匪一起烧死,哪里还能装聋作哑?不迭大骂完崔耕之后,又哑着嗓子冲外头喊道:“陈县丞,子昂,在否?念在你我同朝为官,同榜进士的份上,快些劝了那崔二郎,莫要行莽撞之举!” 不过这一次,陈子昂虽听见了,但却没有吱声儿,耷拉着眼睛,像是浑然没有听见一般。 倒是崔耕又在外面喊道:“匪首大水牛,本官最后再讲一遍!本官爱惜你是个人才,你若肯主动缴械投降,本官便给你一个戴罪立功的机会。” “嗯?” 大水牛稍稍错愕了一下。 又听着崔耕继续喊道:“现在立马放下武器,派一名手下将武器统统送出县衙来。然后所有人双手抱头,趴在地上。本官便记你一功,给你留条活路!” 咣当! 说时迟那时快,大水牛已经将手中的黝黑铁棍扔在了地上,然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伏在地上,双手抱着头。 嚓! 这下,可把堂院里的其他几名山匪看傻眼了,三当家咋怂得这么快? “都傻愣着干啥?都耳朵聋了,还是不要命了?快些统统给老子趴下!” 大水牛抬起头扫了一眼其他几名山匪,又指着其中一名山匪道:“你,你将大家伙的武器收缴起来,送出去!” 噗通噗通~ 几名山匪的动作一点都不比大水牛慢,见势不可违,又见着三当家都投降了,他们还硬挺个屁啊?纷纷伏地抱头起来。 那名被点了名的山匪逐一捡起地上的武器,抱成一摞缓缓出了县衙,边走边喊:“军爷们莫要伤我性命,小的是出来投降的!” 外头的人一听,纷纷松下了高悬的一颗心。 看 来,崔县尉算是将里头几名悍匪给唬住了。 不过就这投降速度,他们认为称之为悍匪,算是高看他们了。 崔耕看了一眼陈子昂,笑道:“您瞧,这事儿成了!我早就说智取嘛!” 陈子昂翻了翻白眼,心中鄙视道,你这也叫智取?充其量是瞎猫碰上死耗子,怂兵遇上软脚蟹! 就在山匪喽啰抱着武器一出县衙大门,就被一众杂役给摁倒在地。 崔耕见状,跟众衙役交代道:“都听好了,里头加上匪首大水牛,一共还有五个人。没了兵刃,他们悍不起来。进去之后,你们四人一组,上去就拿刀架在他们脖子上,然后第一时间统统捆绑起来。尤其是那个大水牛,寻常五六个人压根儿就打不过他,必须给我捆坚实了。” “遵命!” 众差役齐齐应诺,在崔耕的挥手带领下,一齐涌进了县衙大门。 很快,几名山匪都被捆绑了起来,尤其是那个大水牛,足足花了七八个人压在他身上,才好不容易将他用铁链锁将起来,端的是铁塔般的汉子,壮如牛猛如虎! 当大水牛看到堂院里清一色都是些衙差之后,顿时满面怒容,斥道:“你们不是泉州府的援军,老子跟他们打过交道,他们戴盔披铠,武器精良!你们就是一群衙差!你们敢骗老子?” “嗤,谁跟你说我们是泉州府的援军了?”崔耕冷笑一声。 大水牛有些反应过来,问道:“那我们大当家也没被你们生擒,你们只捉了矮脚虎那无胆狗,是也不是?” 崔耕这次没有胡诌,点点头,道:“恭喜你,又猜对了!不过还得感谢你的好兄弟矮脚虎,他说要戴罪立功,本官自然要给他一次机会!” “狗日的矮脚虎,你敢骗俺?” 大水牛边骂边满世界找矮脚虎,却没发现这厮的身影,显然已经被崔耕让人押回南监了。 “好了,别嚎了!” 崔耕摆摆手,道:“本官答应过你,只要肯缴械投降,就给你留条活路!来人,先将大水牛与其他山匪押回南监里,严加看管起来。对了,还有这个王八蛋!” 这时,崔耕发现了躲在一角装死人的方铭,上去狠狠一脚踩在这厮的背上,痛得方铭嗷嗷大叫起来。 他现在没什么力气去将方铭提溜起来,示意两名闲置的差役将方铭捉起来,看着这厮一 脸躲闪的神色,戏谑道:“唉,真是兜兜转转,转转兜兜,绿毛龟,咱俩又见面了?” “嘿,是,是,崔少东家,哦不,崔县尉,我也是被逼的。” 方铭为求最后一线生机,扯谎道:“我前些日子出城准备去别的地方谋生计,谁曾想到被这伙挨千刀的山匪给擒住了。他们硬是要我入伙,不然便要砍了我的脑壳。我是被逼的啊,还请崔县尉看着往日的情分上,将我当个屁,放了吧!” “往日的情分?” 崔耕听着这小子继续扒瞎,讥讽道:“你我有什么情分?” 方铭一时尴尬地不知道怎么回话了。 只听崔耕又道:“好了,别装了!梅姬在下面等着你呢——来人!将他也押回南监!” 一听梅姬两字儿,方铭知道,这次看来是遁无可遁,难逃一死了! 瞬间,面如死灰,将脑袋耷拉了下来,不再吭声。 一时间,走的走撤得撤,大堂院里又平静了下来。 整个大堂院里除了崔耕陈子昂外,就剩下几名收拾残局的杂役。 “咳咳,陈县丞,崔县尉,本县还被绑着呢,快些过来帮本县松绑啊!” 胡泽义的话,又打破了好不容安静下来的大堂院。 崔耕看向胡泽义,抚额笑道:“呀呀呀,瞧我这记性,差点将咱们胡县令给忘了!” 胡泽义一听崔耕的调侃,也不再意,而是板起脸来颇为严肃地说道:“那还不快快替本县松绑?咳咳……崔县尉啊,这次你和子昂都是有功之臣啊,本县明日一早便会起草文书,派人火速送往冯刺史那儿,让他老人家好好犒赏你们二位!这次清源县能除此山匪危机,全有赖我们三人的通力配合啊!” “咳咳咳咳咳……”陈子昂听完已经咳得说出话来了。 只见他面色一冷,忿忿地将袖子一甩,抛下一句话,便抬步直奔县衙外,“崔县尉,这里的事情就全权由你作主吧,本官先行一步!” 陈子昂的拂袖离去,让胡泽义的心中升起一股不详来。 他将目光落在崔耕脸上时,只见崔耕竟嘴角飞扬,一抹嘲弄之色不言而喻,揶揄道:“胡县令啊胡县令,见过不要脸的,还真没见过像你这么不要脸的!这驱贼除匪之事,跟你有个屁的关系?你啊,老老实实在这儿呆着吧,哼,勾结山匪,祸害百姓,看朝廷怎 么发落你这王八蛋吧!” 说罢,崔耕又冲堂院里的杂役们重重地吩咐了一声:“你们都给本官听好了!胡县令勾结山匪,为祸地方,朝廷不日便会将他押回长安受审。他要吃的,你们给他吃的,他要喝的,你们给他喝的。但就一条,甭管他怎么舌绽莲花,都不许给他松绑,更不许放他离去!若逃了胡泽义,你们统统都难辞其咎!” 声音落罢,亦是不再理会胡泽义的破口大骂,追着陈子昂离去的方向,也出了县衙。 到了县衙外,陈子昂并未走远,崔耕很快便追上,将手搭在他肩膀上,问道:“陈县丞你这是要去哪儿啊?” 陈子昂指了指天上薄薄的晨曦,道:“天都快亮了,累了一宿,本官先回去歇息歇息。” 崔耕笑道:“陈县丞还真是心大,城外还有独眼龙一帮山匪没除呢,你还能回家睡得着?唔,你也甭睡了,估摸着天亮之后宋根海便会领着泉州府的援军来剿匪了。不定一会儿还要咱们县衙这边配合什么呢。” 陈子昂打了个哈欠,摇摇头道:“那也有一两个时辰,本官太困了,回家眯上一小会儿也好!” “别睡了,走,我请你吃个早饭。” 不由分说,崔耕便拽起陈子昂的胳膊,边走边说道:“我带你去个好地儿,就在城南周溪坊坊口。那里有家刘记铺子,豆花那叫一绝!那刘记豆花铺的老板跟我吹嘘说,这豆花乃是汉高祖刘邦的孙子淮南王刘安所创,陈县丞你读书多,知道这事儿吗?” 陈子昂边走边点了点头,道:“的确有这么个典故。怎么?难不成那掌柜的跟你说,他祖上还跟淮南王沾着亲,也是汉高祖的子孙后裔?” 崔耕瞪大了眼睛,诧异问道:“咦,你咋知道的?他就是这么说得。” 陈子昂道:“因为那家豆花店,本官也去吃过一次,的确美味!” “原来你也去过啊?那陈县丞你喜欢咸党还是甜党?”崔耕又问。 陈子昂不懂,摇了摇头,问道:“什么甜党咸党?” 崔耕道:“你喜欢吃咸的还是甜的?” “呃……甜的!” “啊?豆花甜党是异端啊!陈县丞,我是咸党!” “净鬼扯,听都听不懂你在说些甚。” “咸党才是正宗,才是王道啊!陈县丞,一会儿尝尝咸豆花。绝对美味!” “……” 第87章 校尉郭奉先 宋根海没有让崔耕失望,天刚刚亮,他如约从泉州府搬来援军,正式抵达清源县境内。 此次援军足有五百人,声势浩大,几乎出动了整个驻扎在泉州府的团练兵,由录事参军沈拓亲自带队。 他们还没来得及驰援清源县城,便在三岔口的位置与独眼龙一伙碰个正着。 正是众里寻他千百度,这帮鳖孙在对面。 本来沈拓对这股流窜在辖内的山匪恨得牙根痒痒,现在遇个正着岂能轻饶了独眼龙这帮残匪?五百训练有素的团练兵,面对着几十个刚刚吃过败仗的山匪,绝对是以碾压之势,将他们打得屁股尿流。 不到半个时辰的交兵,战斗便结束了。 泉州府团练兵在三岔口歼匪二十人,擒匪十五人,最后在仙潭村里将逃窜的独眼龙擒住。 这阵仗看得负责领路的宋根海看懵圈了,乖乖,论打战,还得是专业的来啊! 解决完战斗,沈拓命令团练副使率队开拔,押解着独眼龙等残匪,直奔清源县城。 抵达东门,亮出身份,进了城时,已是辰巳交替之时。 崔、陈二人闻讯,第一时间来东门处迎接。 当见到城门处押解着的独眼龙一伙,陈子昂终于松了一口气,这山匪之事终于可以告一段落。 宋根海见着崔耕,自然是完美复命。此番能从泉州府搬来团兵驰援,彻底解除了山匪的隐患,让清源县重新恢复到往昔的祥和宁静,宋根海绝对是功不可没。崔耕自然是不吝溢美之词,狠狠一阵夸。 随后,他便让宋根海带着捕班的差役,配合着团兵,暂且先将独眼龙一伙押回南监大狱。 这时,陈子昂已经和沈拓在东门口聊了一小会儿,将这两天山匪袭城,侵占县衙等一系列事情,逐一托底了出来,功过是非,福祸成败,据 实详述,没有丝毫的隐瞒。 当听到县令胡泽义竟然任凭山匪摆布,将城中商贾士绅诓骗进县衙,配合山匪榨取银子后,脸已经黑得不要不要的了。 好在听到陈子昂提及在自己和崔二郎的通力配合下,智取擒下了城中小股山匪,城中暂无损伤,清源县有惊无险躲过一劫后,沈拓的脸色才稍稍缓和了起来。 他细问过一番之后,这才冲崔耕招招手,唤道:“崔县尉,来!” 崔耕闻声走去,拱手抱拳道:“下官见过沈参军!” “免礼,崔县尉,此次清源县能躲过此劫,全赖你与陈县丞的通力合作。很好!” 沈拓现在看崔耕不知为何特别顺眼,赞许道:“崔县尉,你很好,本官果然没看错你!清源这边的事情,本官定会如实向冯刺史禀报,在他老人家面前为你二人请功!” 崔耕也知道谦逊一下,忙称不敢。 沈拓冲不远处正指挥团兵的一名披甲青年唤道:“郭校尉,来一下。” 青年手扶佩刀,身披轻甲,小跑过来,端的英武。 等他走近了一瞧,崔耕发现这位郭校尉看着跟自己年岁差不多,生得俊美不凡,尤其是那两道剑眉,简直是英武逼人! “这位是本官手下的兵曹参军郭恪,字奉先,职事泉州府团练兵副使!” 沈拓很热络地将郭恪拉到身边,向崔耕二人介绍道:“对了,奉先还是去年武举的探花郎啊,一手马射的本事在去年武举之上无人能敌啊!那日,皇上恰巧就在现场,见之龙颜大悦,当场便授其宣节校尉!如今咱们泉州府置下五百团练兵,团练使虽由刺史大人兼领,但平日里还是奉先统领啊。保境安民,守我泉州一方水土,奉先功不可没啊!” 听着沈拓这一连串的夸赞,简直是要把郭恪这 个八品的宣节校尉捧上天了! 能让沈拓这种人如此夸捧,崔耕都觉得是不是今天沈大人出门忘吃药了。 不过崔耕也算是听明白了,眼前这个青年校尉郭恪,绝对是大有来头。 先不说八品的武散官宣节校尉,这没什么好值得炫耀的。能得武举探花郎,一个宣节校尉是跑不了的。 关键是这厮的职事,又是兵曹参军…又是泉州府团练副史… 而且沈拓还着重强调,团练使是由刺史兼任的,但真正主掌这支五百人军队的人,就是眼前这个年轻人,跟自己差不多年岁的年轻人。 如今大唐的军队主要分府兵十二卫,禁军、边防军、最后就是团练兵。 唐时施行府兵制,全国各地置折冲府来掌管府兵,共有六百多个,每个折冲府约为八百到一千二百人。 这六百多个折冲府统一由十二卫来分管,十二卫即左右卫、左右骁卫、左右武卫、左有威卫、左右领军卫、左右金吾卫。卫置大将军各一人、将军各二人。左、右卫皆领60府,其他诸卫领40~50府。 府兵的主要任务是轮流到京师长安宿卫,其次是出征作战或戍守边防府兵上番,按距长安远近确定番期,如500里内五番,1000里七番,1500里八番,即将全府兵士分成5组,7组或8组,轮流到京师宿卫,每番一个月,期满后返回所属的折冲府。 禁军,即单独组建守卫宫禁的北衙禁军。由于唐时禁军的番号特别多且杂乱,所以后来历史上由将禁军统称为左右羽林军、左右龙武军、左右神武军,共计六军。 所谓边防军,便是各边防军事机构军、守捉、镇、戍所辖的屯戍部队,属于大唐真正的国防力量。 最后的团练兵,其实严格来说,更像是民兵。 团练兵春夏归农,秋冬追集,服役期间发给身粮酱菜。团练兵不入军籍,一般在本境内防守,或应调配合作战,军事任务结束,即囚乡耕种。 因此,团练兵虽非军籍,但在本地却有保境安绥,剿匪灭寇之责,是各地州府自己掌握的军事武装力量,以至于团练副史一职在州府中有着举足轻重的地位。 通常,一州的团练兵副使,都是由刺史佐官兼领,或者长史或者别驾来出任,如今却被一个小小的八品宣节校尉给领了。这也不怪崔耕在寻思,郭恪这人的背景来头颇大了! 再看沈拓对郭恪的热络和非同一般的赏识,绝对不像普通上司对下属的赏识和重用,这里头明显就有别的东西在。 …… 此时,陈子昂自然还是那份傲娇才子的吊德行,在他眼中郭恪不过八品的宣节校尉,既非明经科出身,也非进士科出身,不过武举探花郎而已,团练副史一职充其量一个武将。所以,他只是淡淡地冲郭恪点了点头,以示见过。 而崔耕则比陈子昂多了几分热情,拱手道:“团练兵关系到我泉州境内的安危,郭校尉如此年轻便做到了团练副史一职,简直是令人佩服啊!在下崔耕,添为清源县尉一职!” 郭恪唔了一声,却不再回应,而是对沈拓抱拳道:“沈大人,如果没什么事,卑职想趁着现在有时间,将我麾下团练兵拉到野外里去训练一番。刚刚在仙潭村外与山匪交兵之时,卑职发现一味地让他们练拳踢腿没甚效果。不如直接让他们一对一的搏斗,这样下次再遇匪患时,他们与山匪缠斗时会更有经验些。” 沈拓愣了一下,随后笑着点点头,道:“郭校尉还真是时刻不忘操兵练兵啊,让你来泉州府还真是有些屈才了。” 郭恪忽地面色有些不好看起来,随后道了一声告辞,便转身奔回团练兵处,将五百团练兵拉出了城,准备去野外作训。 见着郭恪离去,崔耕也是郁闷,这都什么人啊?辣么高冷作甚? 不过郭恪刚才的那番话,倒是让他对郭恪影响略有好转,一个时时刻刻都不忘练兵操兵的将军,就算不是一个能征善战的将军,但至少也是一个尽责尽职的将军。 只不过…… 他很纳闷,你妹的,团练兵不过是民兵罢了,也不用负责出征,更不用替朝廷打战,你这么认真干啥?沈拓说得对,这种敬业精神,放在这儿真是屈才了! “对了,你们忙了一宿,要不要先回去补一觉?” 沈拓见着崔耕和陈子昂,脸色都有些不好。陈子昂嘛,顶着两个黑眼圈。而崔耕呢,则是一脸憔悴样儿,面色白的跟宣纸一般。 陈子昂摇了摇头,道:“如今县衙没了主事,沈大人又下来清源,下官岂敢回去睡觉,将大人晾在一边?” “对对对,”崔耕也点头附和道,“沈大人,再过半拉时辰也差不多到吃午饭的点儿了,醉仙楼最好的雅间儿,下官已经给您留着了。” “崔县尉有心了!” 沈拓颔首赞许,道:“此番出来匆忙,调集团练兵离开泉州,本官都没有报备刺史大人。所以,吃完中饭,本官便要返回泉州。这样,趁着现在还早,先把最紧要的事情解决了。现在胡泽义人在何处?” “还被绑在县衙里!”崔耕回道。 “绑着?” 沈拓先是一惊,随后想起胡泽义干得那些烂事儿,重重地点了一下头,冷笑道:“活该!堂堂一县县尊,却被绑在县衙里,他也算是开了一县牧守之先河了!自作孽,不可活!走,你们陪本官去会会咱们这位胡县令!” 第88章 此事终罢歇 到了申时,天色尚算早,沈拓便不再清源县多做停留,通知了团练副史郭恪,押解着胡泽义启程返回了泉州府。 胡泽义虽只是六品的奉议郎,但却是掌清源一县之民政的地方主官,别说陈子昂和崔耕,便是泉州府的冯刺史都是无权处置的。依照章程,是要先将胡泽义暂押回泉州府,然后由冯刺史起草奏折送往长安,向吏部禀报胡泽义此次所犯之错。再由吏部呈禀政事堂,由政事堂的宰相们审议定夺。 唐时,凡全国军政机要及五品以上官员的任免升降,都由政事堂的宰相班子进行决议。 胡泽义虽没到五品,却是一县县令,所以他此番的定罪,必须要由长安那边决议。 长安那边有了决议结果之后,再行通知泉州府。结果无论是任免升降还是刺配杀头,胡泽义都要押解进长安。 这就是主政官员与佐官的区别对待。 像陈子昂的清源县丞或崔耕的清源县尉,既够不上五品,亦非一地军政主官,若真的犯了罪,泉州刺史便能直接处置了。 沈拓让郭恪安排人将胡泽义押上了囚车,便率军开拔,在崔耕、陈子昂及县衙几名佐吏的相送下,浩浩荡荡出了清源县东门。 速度快些的话,他们能赶在天黑之前抵达莆田县。然后在莆田县小住一宿,赶在明天午饭时间前,折返回泉州府城。 至于此次捉拿的一众山匪,沈拓也只押走了独眼龙和矮脚虎两名主犯。而大水牛,因为崔耕之前允诺对方,给他留条活路的缘故,所以暂且还和其他山匪喽啰们关在清源南监里,由清源县衙审讯发落。 还有方铭,也一并关在南监里。 他在清源县城杀了人,就必须留在清源县衙审讯,然后清源县衙再将审讯后的结果传往泉州,再由泉州府送呈长安刑部报批。 清源县衙对于方铭这种杀人犯,只有审讯断案之权, 是没有直接处置之权的。要杀要剐还是刺配三千里,那都必须由刑部那边做批示。 刑部那边有了批示之后,清源县衙才能根据刑部批示处置方铭。 不过崔耕相信,这厮上断头台不过早晚之事。 不过国不可一日无君,家不可一日无主,同理,胡泽义如今成了阶下囚,清源县自然也不能没了县令来处理日常民政。 所以,沈拓此番急着回泉州,也有这方面的原因,要尽快解决清源县没有县尊坐镇的局面。 普通政务,崔耕和陈子昂俩人,他相信都能解决好。可这么一直空悬着,也不是这么回事儿。 他必须将此事禀报刺史冯朴,敦促他尽快跟长安吏部取得联系,让吏部重新筛选一名官员来补清源县令这个缺。 还是跟之前那个道理是一样的,凡全国军政机要和五品以上官员,都必须由政事堂的宰相班子来决议。由吏部提供候补县令的名单,而泉州府有就近举荐之权。 沈拓走了,崔耕和陈子昂也累够呛了,见着县衙没啥大事儿,彼此心照不宣地提前翘班,各自回了家。 一个是必须回家补觉,已经困得不行不行了。 一个是必须回家调养,已经拉肚子拉得虚弱不堪。 …… …… 黄昏时分,丽景坊。 崔府。 崔耕补了一个时辰左右的觉后,便被房中人来人往走动的声音吵醒。原来是在他昏睡间,茂伯去请来了城里有名的郎中替他把脉诊断,同时郎中开了一方滋补调养身子的药方。 等着他醒来时,郎中早已走了。小九儿也熬好了药,端到了他的床榻前。 他缓缓坐起,看着一直守在床榻边的茂伯、小九还有二娘这些家人,又想着这两天因为对付山匪而导致的精疲力竭,不由心中暗暗感慨,有家人的感觉,真好!就算为了他们,我崔二郎也得好好活着啊! “公子,先喝汤药!” 小九儿用小勺舀汤正要凑到嘴边吹上一吹,却被崔耕一把将汤药接了过来,道:“我自己喝,哪有那么娇气啊?” 咕咚咕咚几大口,汤药便喝得只剩药渣子。 小九儿接回空碗,道:“张郎中说了,公子现在虚得很,这剂汤药恰好是调养身子的,只要一日三帖按时服上半个月,身体就会慢慢调养过来!小的先去给公子准备临睡前的那帖药汤。” 说罢,小九儿便出了崔耕的房间。 倒是茂伯脸上多少有几分责怪之色,摇头叹道:“二郎啊,昨晚城门楼上的事儿,我也听你们县衙的衙差们说了。唉,你真是糊涂啊,巴豆这种东西有毒,你怎能亲身涉险呢?万一有个好歹,你让老朽将来到了九泉之下,怎么跟老爷夫人交代?” “徐茂这老货这次说得对,二郎,二娘这回也得好好说道你!” 二娘缓缓坐到了床沿边,略有嗔怪道:“你如今可不像以前了,你如今既是清源的县尉,更是咱们崔家的家主!你是崔家的顶梁柱主心骨,万一昨晚有个差池,崔家可就垮了。二娘好不容易熬到现今苦尽甘来,你要有个三长两短的,你让二娘以后指望谁?” 说着,一向没心没肺小算计的二娘,竟也摩挲起眼泪珠子,看着不像是在做作。 崔耕见状,轻轻伸手在拍了拍她的肩膀,然后笑着看了看茂伯,笑道:“我这不是好好的,啥事儿没有吗?” “还啥事儿没有,张郎中可说了,巴豆吃死人的事儿,在咱们清源县以前就有过!” 茂伯说道:“二郎,以后宁可舍点银子,也不能冒险了。” “好吧好吧,我知道了。” 崔耕知道茂伯好念叨,尤其是关心起自己来,那简直比亲爹还要絮叨,赶忙非常配合地表态道:“以后,见着危险我就躲,见着困难我就闪,无论如何,必须先学会保全自己!这样总行 了吧?” 茂伯听罢这才满意地点起头来,别看崔耕现在又是家主又是清源县尉的,在他眼中,崔耕永远都是那个长不大的孩子,总是那个打小就爱闯祸爱粘着他的小二郎。 崔耕不想再继续纠缠这事儿,转移话题道:“前些天山匪袭城,我让你们暂时让师傅匠人们回家歇着,关了酒坊。现在酒坊怎么样了?” “重开了,今早就重开了,不然田掌柜那边供不上货,都快被他催死了!” 茂伯这个崔府老管家如今还兼着酒坊主持事宜,回道:“这几天停工,对酒坊损失不小,正想着多招募一些学徒伙计,加足马力补些损失回来。” “唔,酒坊之事还得劳烦您老人家,”崔耕道,“扩招还是扩充,您看着办吧!” 茂伯嗯了一声,有些唏嘘道:“唉,我也是老了,精神头没有以前好了,恐怕这样下去,只会影响酒坊的经营啊。要是绣绣夫人在的话就好了。她来主持酒坊事宜,比老朽强太多太多了。对酒坊将来而言,也是大有裨益。老朽啊,还是等着绣绣夫人回来后,将酒坊全权交还给她。我呢,继续回府里干我的管家,替二郎你打理打理家里这些事儿。” 茂伯一提起苏绣绣,二娘情不自禁地蹙了蹙眉头,面色也有些不自然起来。 她的异样还是被崔耕发现了,不过他没有说什么,而是对茂伯笑道:“嗯,酒坊的事儿太操心,您老人家再辛苦一段时间,等着我嫂子回来了,您再回祖宅这边来。您年纪也大了,为崔家操持了这么些年,也该是您让您享享清福的时候了。” “那可不敢不敢啊,老朽做这些都是应当应分的,就想着等到二郎娶妻生子那一天,老朽也算是死也瞑目了!”茂伯捋须长叹,尽管崔耕对他尊敬有加,他还是没有忘了自己在崔家的身份。 “会的,会有那一天的,您老 人家多福多寿着呢。” 他稍稍宽慰了一阵茂伯,继而说道:“茂伯,我这身子只需按时服药,调养上一段日子,便能恢复如初的。现在家里也没什么事儿了,酒坊那边也不能没了主事的人,您还是先回酒坊吧。改日我再过周溪坊来瞧瞧酒坊现如今的红火。” “好嘞,那老朽先回去了!不过二郎啊,以后你可不能再……” 说罢,茂伯又是千叮咛万嘱咐了崔耕一通,几乎要将崔耕的耳朵磨出茧子来了,这才转身出了房间。 见着茂伯出了房间,二娘也缓缓从床沿边站起,道:“二郎啊,你好好休息,二娘也先回去了。如今府里没了徐茂来管事儿,那些个鸡皮蒜皮的破事儿还得老娘自己来,真是操碎了心……” 说着话,莲步轻移,欲要离房。 不过还没迈动道儿,就被崔耕给唤住了:“二娘,留步!” 二娘心里有些突突,小声问道:“还有啥事儿啊?” 崔耕嘴角噙笑,意味深长地看着二娘,说道:“什么事儿,二娘你心里还没个数?” 二娘隐约猜中了,不过愣是摇头装糊涂道:“啥事儿啊?” 崔耕直言道:“我嫂子那事儿,你为什么不征求我的意见,你便私自作主答应了苏有田那老家伙?” “啊?绣绣什么事啊?我答应亲家老爷什么事儿了?”二娘吱吱唔唔道。 崔耕这下真动了气,板起脸来用手往床上一抻,肃然喝道:“二娘,你若再装糊涂,我便让茂伯将你每月的例钱取消了啊?算了,索性从外头再雇个管家进来,让二娘彻底在南苑那边养老吧。” 取消例钱,到南苑混吃等死养老? 二娘顿时毛了,妈的,老娘才三十来岁啊,大好青春还在,将来的日子辣么美好,怎么能去养老? 当即,她便垮下脸来,说哭就哭,泪眼婆娑起来,苦兮兮地央求道:“二郎,不要…我说…” 第89章 姚度好运气 崔耕的这通威胁或许对别人没用,但对二娘却是立马奏效。 他太了解自己这位便宜小妈了,绝对是一日不可没钱,一日不可无权的主儿。若要从今往后取消她每月的例银,将她禁足在祖宅南苑从此养老,那绝对是比杀了她还要难受。 这就是位性格张扬跋扈,又爱出风头显摆的主儿。 其实二娘就算不道明缘由,他也猜得出来为什么二娘不经自己同意就会答应了苏有田的条件,很简单,二娘也担心苏绣绣回来之后,会与她争在崔家的话语权。 想想,苏绣绣论性格,温婉贤淑,深得崔府上下的喜爱;论容貌,明眸皓齿,楚楚动人,连崔耕这个小叔子当初都暗生情愫;论年纪,正值花信年华,与她相比,三十几岁的二娘简直就是昨日黄花。 最最关键的是苏绣绣操持家业的能力,简直是甩了二娘不知道多少条街,拍马都不及苏绣绣。 一旦苏绣绣回来崔府,二娘在那面前便会黯然失色,绝对会被众人遗忘在某个角落里。 正所谓张扬跋扈爱出风头的女人,又岂会自甘寂寞? 在争强好胜的二娘心目中,她希望苏绣绣永远都住在莆田娘家,最好是不要回来清源。 也正基于这种小心思小算计,当日苏有田另有心思地提出希望崔家能够休了女儿,结束苏绣绣在崔家的守寡日子,斩断与崔家往来的条件时,二娘心里早已美翻天了,暗呼天助老娘也! 因此她也应承苏有田应承的极其痛快,连崔耕她都没有吱会,便以崔府如今唯一长辈的身份,答应了苏有田的这个条件。 …… 二娘摩挲着眼泪,断断续续地道出自己这些小心思,果然与崔耕猜得如出一辙。说到底还是为了一个“争”字,争家中话语权,争酒坊主事权,甚至是争下半辈子在崔家的地位! 唉…… 崔耕对这二娘是又恨又气 ,摇头叹道:“二娘啊二娘,你是你,嫂嫂是嫂嫂,你说你老是争来争去在窝里恨,到底累不累啊?嫂嫂回来了,该是她的还是她的。同理,该是你的,任她再如何也抢不走。你说整日捣鼓这些有用没用的,我…我都不知道该怎么说你了。” 二娘心虚地低着头,抽抽噎噎道:“二郎,你莫要着恼了,二娘这就派小九儿套上骡车,去将绣绣接回来!” “接回来?” 崔耕苦笑一声,道:“你都答应苏有田了,你觉得还能接回来吗?你以为苏有田那老家伙,真的单纯是舍不得女儿远嫁清源,想将她留在身边给自己养老送终啊?” 随后,他将当日在莆田县苏家与苏有田的谈话一股脑儿地都说了出来。 二娘听罢颇有些意外,诧道:“你是说亲家老爷想要绣绣改嫁,给莆田的贺县尉做妾当小?” “不然你以为呢?”崔耕没好气地瞥了她一眼,郁闷道,“现在苏有田就抓着当日你应承他的话,死咬着不放,说什么也不再让嫂嫂回来了。这几天不知道嫂嫂有没有从龙山寺祈福回来,背不住贺旭都开始张罗着纳妾之事了。” “啊?” 二娘惊呼一声,虽然她不喜苏绣绣回来与自己竞争,但她也不忍绣绣给人做妾当小。她自己就是被崔耕的老爹娶回家当妾侍的,虽然她进门的时候,崔耕老娘早已作古多年,但妾侍的滋味,她可是知道不好受的。 尤其是贺旭的正妻还在,而且还是因为正妻肚子不争气,才会有了贺旭纳苏绣绣为妾的事儿。所以她可以预见,苏绣绣到了贺家当妾,在贺旭正妻的高压下,绝对是没什么好日子过的。 渐渐地,她不禁动了恻隐之心,气道:“亲家老爷这不是推女儿进火坑吗?” 崔耕冷笑道:“人家可不这么认为,苏有田还觉得嫂子能进贺家的门,是苏家攀了 高枝呢!对贺旭这个莆田县尉,苏有田那老狐狸巴结都来不及呢,哪里还会管女儿的死活?” 二娘道:“那我不承认当日答应他的话便是了。反正我是小妇人,那个孔圣人不都说了吗?唯小人和女子难养也!我就不承认答应过他了,我抵赖,我……” “你还想咋的?你还想上去挠苏有田一脸不成?” 崔耕听着二娘有些耍泼的话,不由白了她一眼,哼道:“你忘了我现如今是什么身份了?难道我要让苏有田指着鼻子骂我崔家言而无信,让贺旭借机将此事传遍泉州府官场,让所有同僚都看我笑话?笑话我崔家的家风便是言而无信耍无赖?” 二娘惧于崔耕最近时日在县衙养起的气势,弱弱地又低下头来,小声道:“那该现在该怎么办?” “凉拌呗!” 崔耕一时也找不到解决之法,郁闷道:“二娘,你说你办得这叫什么事儿啊!” “二郎我错了!” “你没错,是我错了!” “我错了,二娘以后再也不敢擅作主张了!” “你没错,错就错在你是我二娘了!” “呃…二郎,消消气…” 二娘低头思量一番,猛地抬头,眼睛一亮,道:“对了,本县名门佟家跟二郎你关系不是匪浅吗?听说佟老爷子桃李满天下,在莆田和清源两县德高望重,不如二郎你出面让他去跟贺旭说,去跟亲家老爷说一说。” 崔耕捂脸,恼道:“天呐,你还嫌这事儿不够丢人,还是咋的?” 二娘道:“你若嫌丢人,二娘替你去寻佟老太爷。正巧你在调养身体,也不方便出门,就由二娘亲自跑一趟佟府吧,也算是对擅作主张的弥补。” “别!别别别,您消停点吧,我的亲二娘!” 见着二娘又要擅作主张,崔耕急了,阻道:“这件事儿你甭管了,接下来这段日子你给我老实在家呆着,别给我四处 张扬惹事,也别给我闹得鸡犬不宁。嫂子的事情,我自有办法去解决!” “什么办法?” “还在想……” …… …… 崔耕经过这几日在家中的将养,按时按点的汤药调养,身体终于好转了很多,脸色也不再惨白,红润了些许。 数日后,他终于能行动自如,可以回县尉署值衙了。 一早来到县衙,从县衙大门进来,直至走进县尉署。他发现一个很有趣的现象,便是从门口开始,到一路之上所见的衙役们,哪怕是在堂院里扫地的杂役,他发现这些人的精气神都较之以前,强了很多。 如果说以前他见到的这些衙差杂役都是属于混吃等死,消磨度日混时间的萎靡状的话。那么经过此次山匪事件之后,这些人竟变得有些神采奕奕,干劲十足。 他不由纳闷,莫非是经过此次山匪战役之后,这些人终于有了凝聚力,终于知道自己听差事吃皇粮的真正意义何在了? 罢了,不管这些,反正在他看来,这是件好事儿。 进县尉署刚坐下,便有人在外头敲门,招呼进来之后,发现来人正是前些日子一直驻扎在木兰溪渡口督工的曹吏姚度。 一见姚度,崔耕不由暗赞这厮的运气,这家伙在城外木兰溪督办渡口工程,竟然躲过了山匪袭城这个事儿。 要知道如果姚度当日也在清源县城的话,他可免不得要吃上一番苦头。 因为姚度是崔耕手底下目前最得重用的人,在县衙里,暗中还有好事者给他取了个“县尉麾下第一士”的外号。如果那天晚上姚度也在场的话,那给城楼矮脚虎那帮山匪送饭的就不是崔耕了,自然是由姚度代劳。 那到时巴豆中毒拉稀摆带的可就不是崔耕了,而是姚度这鸟人了。 奶奶的,这鸟人点儿可真够正的! 崔耕想想那天晚上自己遭的罪,想想这些日子自己枯燥的调 养身体,那叫一个郁闷啊! 姚度一进来便向崔耕嘘寒问暖,毕竟山匪扰城这事儿这几日已经不是城里的秘密,连县城坊中那些足不出户的老妇人都知道这事儿了,何况姚度呼? 他拍了一阵马屁之后,这才从怀里掏出一份关于木兰溪渡口施工进度的文书,递给崔耕让他过目。 崔耕看罢后,点头道:“施工很顺利嘛,大概还有多久,渡口便能竣工投入使用了?” 姚度道:“因为渡口附近水位偏低,还需要将河床挖深些,方便大船泊岸。嗯,以目前如此大的人力财力继续投入的话,再有个把月渡头便能竣工了。” “哦?那很快了!” 崔耕颇为满意地赞道:“这么说再过一个月,我们清源人以后去泉州府,去晋.江县都可以乘船出行了,再也不用走陆路浪费时间了。不错不错,这端的是件利国利民的大好事啊!” 姚度连称是啊。 崔耕又问:“对了,胡泽义犯事之后,沈参军曾交代,暂由陈县丞来署理县令事。你这关于木兰溪渡口施工进度的文书,有没有给陈县丞看?” 姚度嗯了一声,点头道:“看了,县丞大人也很满意。现在他知县令事,所以有些经费从县衙钱库中支出,也是由他批示的。” 崔耕哦了一声,自顾低头忙起。 忙了一小会儿,发现姚度没有想离开的意思,但由半天不说话,不由纳闷问道:“怎么?姚士曹还有事?” 姚度尴尬地笑了笑,然后俯下身子低声问道:“大人,您是真不懂还是假不懂?” 崔耕疑道:“什么真不懂假不懂?” 姚度又道:“咱们清源县的这个县令位置已经空悬好些天了,大人你怎么还能如此淡定地坐在这儿,像个没事儿人似的呢?” “唔?” 崔耕略微正色了起来,抬头问道:“别遮遮掩掩的打机锋,有什么话就直说,老姚!” 第90章 崔耕很清醒 姚度深吸一口气,壮了壮胆,拱手称道:“恕卑职直言,大人对某些事情的嗅觉也委实太不够敏捷了!” 崔耕哦了一声,伸手做了一个请的手势,道:“继续说下去……” “唔,自从胡泽义出事之后,这县令位置一直空悬着,这都过去多少天了?大人您可倒好,不闻不问不说,连县衙里的事儿都统统任由陈县丞来决断。”姚度颇为着急地跺了跺脚,一副怒其不争的神色。 “这有什么?”崔耕无所谓地耸了耸肩,笑道,“县丞平日里就有襄助县令处理民政之责,如今新任县令没有到任,由陈县丞代为署理县衙,那也是合情合理之事。再说了,沈大人离去前不也说了嘛,由陈县丞暂代署理。至于对县令位置空悬之事不闻不问,嘁,姚士曹啊,你可是冤枉本官,也高看本官了……新任县令是谁,几时能够上任,那是我一个县尉能搀和之事吗?自有吏部选贤委派,自有泉州府衙那边派送上任!” “大人,您还是没明白我的意思。” 姚度又是急得跺了下脚,道:“卑职的意思是,此番能够智除山匪,让清源县侥幸躲过一劫,大人您居功至伟。现在无论是城里商贾士绅,还是县衙上上下下,都是对大人敬佩和服气的很。但现在是现在,将来是将来,等着新任县令履新了,恐怕又是另外一番光景了。” 崔耕微微皱了一下眉头,好像有些听明白姚度的意思了,点点头,示意他说下去。 姚度继续说道:“大人既不与陈县丞争署理之权,又不趁着如今城中民心 所向之时树立威望,万一即将到任的县令也如胡泽义一般,那将来大人如何自处?还要像胡泽义在任时那般被动,处处受别人的掣肘?” “姚士曹的意思是让本官趁势笼络人心,掌握县衙内和县城中的话语权?”崔耕道。 “然也!”姚度重重地点了一下头,道,“大人如今在城中风头正劲,而且剿除山匪之事上,县衙上下对大人都是尊崇有加。再加上大人您是清源本地人。就算即将到任的县令他来头再大,也不过是外地落户的官员,人生地不熟的。届时,即便他是如胡泽义那般的难相与之辈,也得对大人倚重三分啊!” “你这么一说,还真是这么个道理哈。” 崔耕用手轻轻叩了叩桌子,问道:“那我在家将养身子的这些日子,陈县丞有没有这么做?” 姚度摇头道:“那倒没有。” 崔耕笑道:“那不就结了?陈县丞都没这么干,我何必要这么做?” 姚度面色一变,惊道:“大人这是为何?” 崔耕道:“因为陈子昂与本官想得一样,剿除山匪之事已是满城皆知,无论商贾士绅还是百姓此次都受惠于我二人,既如此,又何须刻意去做作?正所谓公道自在人心,恩惠亦在人心啊!姚士曹,老百姓有时候比我们都要看得通透。陈县丞都不去延请商贾士绅,不去城中转悠树立威望,我却频频抛头露面干这事儿,不显得本官太过小家子气了嘛?着实落了下乘!” 说到这儿,崔耕眼神渐渐清澈了起来,继续道:“至于县衙里笼络人心之事,本官更不需 要去费神费力。陈县丞不是好揽权之人,本官亦不是贪心之辈。各司其职,各扫门前雪,其实我俩心里都很清楚,谁也不会玩过界!” 对于陈子昂,崔耕自认这长时间了,对这人还是有所了解的。 陈子昂这人吧,才气是有的,但地方的行政管理经验委实太少,而且相比于做官,看得出来,陈子昂更喜欢做学问。 有几次明明是他的职权范围,陈子昂都躲懒直接推诿到崔耕头上了。这样的人,会是揽权专权之辈吗? 就说陈子昂这段时间暂代县令之权署理县衙,崔耕都能猜得出来,陈子昂本身是不喜的,而且如果不是上面硬性摊派下来的话,陈子昂都能推诿的一干二净。 在崔耕心中,早已跟陈子昂打上了标签:是盛名在外的才子,是有原则的清官,是精研学问的纯粹文士,却是个不负责任不爱政事的好官。 这种人,在崔耕眼中其实是最无害的官场同僚了。 听完崔耕的分析,姚度仔细寻思了一番,的确是自己有些想当然了,不过他还是对以后的县令有顾虑,毕竟胡泽义前车之鉴不远嘛。 随即,他仍劝说道:“那大人好歹也该提前了解一下即将到任的县令,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吧?如果是胡泽义这样的难缠不好相与之辈,也好提前做好应对。录事参军沈大人不是一直看重大人您吗?不如跑一趟泉州城,跟沈大人打听打听?” “我打听那些个干嘛?” 崔耕白了一眼整个都快操碎心的姚度,乐道:“不是天底下所有牧守官员都跟胡泽义一个尿性的。 再说了,就算再出一个胡泽义又如何?有道是,强龙不压地头蛇,以我崔氏酒坊如今在泉州地界儿的名头,以本县尉在清源县今时今日的地位,你觉得我还担心一个外地来的无良官员欺负?你也太小看本官了!” 的确,通过前段时间和宋温、胡泽义等人的斗智斗勇,崔耕自觉自己已经不是当初刚进仕途的官场小雏儿了。 姚度还是觉得崔县尉有些太过自信了,毕竟他现在可是崔耕手下头号马仔了,他俩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利害关系,清源县城无人不知。他如今可不能没了崔耕这棵遮阴纳凉的大树,遂继续道:“大人,还有句话叫做,不是猛龙不过江哩。” “嘁,你这老姚,真是太过杞人忧天了!” 崔耕又是白了他一眼,笑道:“如果即将到任的县令刚踏进清源地界儿,就敢大言不惭将自己比作过江猛龙的话,那不是官场小雏儿,便是没长脑子的官宦子弟。如果真这样,本官又何惧之有?” “呃……” 姚度再次语噎,好吧,又被崔县尉给说服了。 笃笃笃~ 敲门声过后,县尉署门口响起陈子昂的声音:“崔县尉与姚士曹在聊什么呢?谈得如此投机?” 陈子昂的突然袭击,崔耕倒没什么,姚度却是吓了一跳。 没辙儿,谁让这厮在人背后扇阴风的。白天不说人,夜里不说鬼,他在背后说完陈子昂,正主儿就突然出现,不怪他心虚的一逼。 “哈,没事没事,卑职也刚来一会儿,刚跟崔县尉禀报完士曹和仓曹的情况。顺便也将木兰溪渡口的施 工进程跟县尉大人知会一声儿。” 姚度扯谎掩饰了下慌乱,随后趁势就坡下驴道:“陈县丞来找县尉大人莫不是有重要的事情?卑职不便打扰,这就告辞,告辞。” 说罢,姚度便道别崔耕出了县尉署,出门口路过陈子昂身边之际,也不知道是脚底打滑还是被门槛儿绊了一下,噗通一声,狠狠跌了一跤摔了个狗啃泥。 “噗嗤……” 崔耕见状顿时忍俊不禁,乐了出来。 陈子昂正要上去扶,却见姚度已经快速爬起,慌忙离去。 陈子昂惊疑地看了眼姚度慌跑的方向,缓缓进了县尉署房中,面色奇怪地问道:“这姚士曹是怎么了?见着本官跟见了鬼似的。中邪啦?” “哈哈哈……” 崔耕忍不住大笑起来,乐道:“心虚了呗,哈哈,没想到这蔫坏蔫坏的老姚也有这么可爱的一面儿,哈哈哈…对了,不知陈县丞找崔某所为何事?” 陈子昂一听,立马正色了起来,道:“对,是有事儿。走,随我去一趟仙潭村外的三岔口。” “昂?” 崔耕倍感奇怪地问道:“去那儿干嘛?” 陈子昂道:“刚收到长史宋大人派人送来的口讯,说是让你我二人去一趟三岔口见他。” “宋长史来了?那为何不进清源城啊,呆仙潭村那儿算怎么回事?万一出点差池,这府衙怪罪下来算谁的啊?”崔耕满脸费解。 陈子昂也摇头道:“不知,本官也纳闷的紧。罢了,不要在这儿猜了,你我一去不是便知吗?走吧,本官已经让马夫套好马车了,快些过去,莫要让宋长史等太久。” 第91章 三岔口兵营 仙潭村外,三岔口。 崔耕和陈子昂如约赶到,甫一下马车便见着三岔口附近早已搭起一座临时兵营,兵营四周有两支小队来回巡弋,兵营辕门口有哨卡。 兵营当中支起一座行军帐~篷,里里外外有板有眼,煞有介事,好似真的跟行军打仗一般。 崔陈二人见状,面面相觑,好家伙,这阵仗不小啊。 崔耕没有行伍经验,没见过行伍的大场面,但陈子昂年轻那会儿,还没中进士之前可是到处游学的,足迹遍布塞外漠北,有幸见过大唐边疆行军作战的部队行营。所以眼前这一幕,他并不陌生。 他一边朝着军营辕门走着,一边冲崔耕说道:“没想到在小小清源县外也能见到如此阵仗,也不知道是谁哪位高人布置得这座临时军营。不过嘛,未免有些小题大做了。毕竟如今大唐国内承平许久,这里也不是漠北边疆,委实太过兴师动众了,哈哈……” 崔耕也点头道:“我看刚才巡逻走过的小队好像是前些日子来过我们县城的团练兵啊。不会是咱们长史大人担心清源县这一带还有匪患未除,所以从泉州城下来一趟都得带这么多人保护着自己吧?咱们这位宋长史这胆儿也忒小了…嘿嘿…” “你这嘴也太损了,哪里有背后如此编排上官的?” 陈子昂没好气地数落了崔耕一嘴,便摇了摇头,自顾朝着辕门口走去。 岗哨的火长上次在清源城见过崔耕与陈子昂,所以一见两人过来便抱拳迎道:“长史大人已在营中等候二位大人多时,请随某来!” 遂,将崔耕二人带进了辕门,朝着兵营中那座军帐走去。 路上,陈子昂架不住好奇,问火长道:“这位小哥,敢问在此搭建的这座军营,还有布置各哨各卡及各队巡逻,都是出自谁人手笔啊?” 火长闻言,稍稍驻足,脸上颇有几分骄傲地回道:“正是出自我家校尉大人之手!” “你家校尉大人?莫不是上次那位团练副史郭校尉?”上次陈子昂虽与郭恪没有接触,但多少有一点印象。 火长道:“正是!” 崔耕亦是微微皱眉了下,嘀咕一声:“居然是他?瞧陈子昂这吃惊的神色,没想到这高冷的小子还挺有能耐的!” 又听陈子昂问道:“瞧你家郭校尉年 纪轻轻,居然也懂行伍布置之法,莫非他之前也曾在军中干过?后调来泉州出任团练副史的?” “不,我家郭校尉乃去年的武举探花,未曾在军中呆过。” 火长摇了摇头,顿了一下,说道:“不过我家校尉大人很厉害的,唔……俺也不太懂,反正就是我家郭校尉就是很厉害!” 说罢,继续领路,奔向军帐。 陈子昂哑然一笑,道:“看来上次是陈某人小觑了这位年轻的郭副使了。没有行伍经验却能将兵营布置得如今井然有序,疏密有致,看来是没少研究兵法韬略啊,或者是自幼便受行伍老辈熏陶啊。” “嗯,虽然姓郭的那厮高冷的让我不太喜欢!不过武举探花之名,又岂是浪得虚名之辈?” 崔耕也颇为赞同地说道:“而且你发现这火长说得话的神色和口吻没?这姓郭如此年轻,却能深得手下如此尊崇爱戴,看来练兵有方啊!” 陈子昂笑道道:“还是崔县尉观察入微啊,被你这么一说,我却是对这位年轻校尉有些好奇了。” 崔耕道:“同好奇!” 一路嘀咕,直抵帐外。 “禀报大人,清源县衙陈县丞,崔县尉,已在帐外!”火长规规矩矩,对着军帐抱拳禀道。 “有请两位大人入帐。” 果然是长史宋廉的声音。 陈子昂掀帘入帐,崔耕尾随而入。 甫一进帐,倒是让崔耕稍稍诧异了一把。 原以为帐中只有长史宋廉一人,没曾想,围坐在帐中一块毛毡上竟有三人之多。 居中一人乃是宋廉,右边之人正是一张冷冰冰脸的团练副使郭恪,至于左边这位嘛,不认识! 不过崔耕细心地发现,对方三十七八岁的样子,虽银带绿袍,但官服的颜色却是深绿色。 也就是说,这人官秩不是从六品便是正六品。 唐朝官员的官袍与清朝不一样,清朝是用官袍补子上的不同鸟兽图案来区分官员品衔的。而唐朝则是以官袍的颜色来区分品秩。唐时,三品以上服紫袍,金玉带。四品服深绯袍,金带。五品服浅绯袍,金带。六品服深绿袍,七品服浅绿袍,并银带。八品服深青袍,九品服浅青袍,并鍮石带。 像陈子昂这个清源县丞乃八品承奉郎,所穿之官袍便是八品深青官服。而居中而坐的宋廉, 乃是中州长史,正六品的朝议郎,穿得便是深绿官服。 至于崔耕自己……九品文林郎,穿得便是浅青官服,并鍮石带。 虽然他的官服到现在还没批下来,上任这么久了,居然一天穿官服出去显摆的瘾头都没过过。但是这些最基本的官场常识,他已经熟透了。 看着在座几位都是穿着官服出行,再看看自己还是穿着便服,崔二郎有点心里不平衡了,暗暗惦记,回头离开的时候,一定要跟长史宋廉催一下官服的事,这办事效率也太慢了。 “来来来,两位请坐!” 宋廉招呼崔陈二人坐下,然后左右看了一眼,说道:“我给你们介绍一下,唔,这位团练副史郭校尉,上次你们应该见过了,本官就不再做介绍。至于这位呢……” 宋廉指着左手边这位绿袍银带的官员,介绍道:“他便是莆田县的刘县令!” 莆田县令? 崔耕和陈子昂有些纳闷,难道宋廉今天召他们二人过来,不是谈即将到任的清源县令之事?不然干嘛将莆田县令也叫过来? 不过莆田县令即便不是二人的顶头上司,但也是六品的上官,两人闻之站起,依足规矩拱手拜见。 这时,郭恪霍然起身,还是一副冷冰冰的模样,披甲抱拳道:“长史大人,这里也没我什么事,末将先出去抽检军营各哨卡了。” 宋廉了然一笑,捋须说道:“郭副使太过小心啦,这里也不是什么边疆战乱之地,无需这般小心翼翼啊。” “末将既然率队出行负责长史大人此番行程安全,就有责任将大人毫发无损地带回泉州城去。”郭恪道。 刘县令听着郭恪的话,好像把三岔口一带比作是匪患从生,走在路上都有人劫道的乱象之地,心里有些不高兴了,毕竟这三岔口既属于清源的辖境,也属他莆田县的辖境。说得好像是他这个莆田县令主政不利,不会治理地方,导致此地不安生似的。 随即,他摇头说道:“郭校尉,这里一来匪患已除,二来地处内陆,哪里会有那么悬乎?你这也太小题大做了。” 陈子昂想着刚才一路看来的情形,亦道:“对啊,郭校尉你这是绷得太紧了。放松些,放松些……” “哼!若真如你们说得那么安全,那前些日子还闹了匪患 ?莆田县下面有好些个庄子,本将可是听说不仅被洗劫一空,有的庄子还被屠了村!” 郭恪依旧是冷冰冰的臭脸,说道:“至于清源县,还被山匪混进了城。占了城楼不说,还被人攻了县衙,控制住了一县县令。这便是你们说得地处内陆,太平安生?本将不是你们这些整日浑浑噩噩,只知度日混口之辈!” 说罢,郭恪再次向宋廉抱了一拳,道:“巡弋戒备,护长史大人之安全乃末将此行之责,先行告辞!” 声音落罢,人已经径直出了帐。 这刚才发生的一幕,可把崔耕看懵圈了。 好家伙,这哥们天生拉仇恨的吧?这嘲讽开的,一通话直接把莆田县令和陈子昂都给得罪进去了。 对了,谁是浑浑噩噩,度日混口之辈啊? 这话怎么感觉是冲着老子说得啊? 崔耕突然醒悟过来,这郭恪开嘲讽居然把自己也顺带着挖苦进去了。 而此时的陈子昂和莆田刘县令,也是被郭恪这通话给呛到了,一言不发,一脸的不爽。 “哈哈,郭校尉年轻气盛不会说话,刘县令、陈县丞,都莫要往心里去,坐下…坐下…” 宋廉见状,只得替郭恪擦屁股当起和事佬来。 刘县令到底是一县县尊,盘腿坐下之后,还是气呼呼地问道:“长史大人,这位郭校尉什么来头啊?一个八品宣节校尉,居然敢如此无礼?” “他啊?呵呵,八品的宣节校尉,却领着本该长史别驾出任的团练副史职事,刘县令,你说他什么来头?” 宋廉笑了笑,挥了挥手,说道:“好了好了,不说他了。今日召集刘县令你,还有清源暂代署理县衙的县丞县尉来此地,是想通报你们两件事情。” “长史大人请讲!”三人异口同声。 宋廉道:“第一件事情呢,是两天前,前清源县令胡泽义已经被押解进长安了,他的案子据说会由刑部、大理寺、还有御史台三司会审。” “三司会审?这么严重?”刘县令很是惊讶。 崔耕不懂什么三司会审一脸茫然,而陈子昂却是连说三声可惜,摇头叹道:“除非是震惊朝野的大案啊,不然不可能轮到三司会审。端毅这回恐怕是一失足,走了绝路啊!” “陈县丞所言不差,此番胡泽义就算不死,也难逃流 配三千里啊!不过他也是自作孽不可活!” 宋廉道:“大唐立国几近百年,第一个被山匪攻占县衙的县令是他;第一个向山匪投降苟活的县令是他;第一个与山匪勾结祸害城中百姓的,还是他!你说这事儿传到长安,还能小的了吗?本官听长安刑部来泉州提人的官员说了,圣后临朝时听闻此事,当场便气得大骂——该死…当诛!这事儿没牵连到他的家人,已经算不幸中的万幸了!” 此番话落罢,陈子昂唏嘘一声,不迭摇头。而刘县令亦是默不作声,垂头不语,他跟胡泽义作为邻县同僚,又同为一县县令,彼此有过交集。他也没有想到,胡泽义今日会有这么个下场。 倒是崔耕比他们几人都淡然许多,既没有兔死狗烹的感慨唏嘘,也没有咬牙切齿恨不得胡泽义更惨点。在他看来,胡泽义有此下场,统统都是咎由自取。 而且想当初,就山匪在附近一带流窜的时候,自己早就提醒过他。只不过姓胡的压根儿就没有在意,反而把精力用在如何挤兑自己,如何把自己整倒赶走,好独揽县衙诸权。 天作孽犹可恕,自作孽不可活! 这句话用在胡泽义身上,最贴切不过了。 “至于第二件事儿嘛!” 宋廉打断了三人的各有遐思,说道:“此番吏部那边并未派来上任的清源县令人选。” 嗯? 陈子昂和崔耕见提起之事与他们清源县衙有关,不由来了精神。 陈子昂第一时间诉苦道:“那要拖到几时,新任县令才能到啊?毕竟下官不过清源县丞,暂代县令职事也不能一直暂代下去啊。而且县衙里有好些事,也不是下官暂代便能处置的。” 宋廉道:“不是拖到几时再派下来,而是以后再也不会派县令来清源了。” 陈子昂愕然,久久说不出话来。 崔耕好像听明白了,试探性地问道:“长史大人的意思,莫不是清源县有什么大变动?” “然也!” 宋廉指了一下刘县令,说道:“不只是你们清源县,便是莆田县都要跟着大变动。故今日将你们两县县衙的署政官员叫来此处!” “怎么还关我们莆田县衙的事儿啊?”刘县令忽然变得一脸郁闷,道,“我莆田县衙不是一直好好的吗?怎么还扯什么我们了?” 第92章 宣布新任命 “刘县令莫急嘛,此番大变动对你而言,可是好事呐!” 宋廉面生笑意,说道:“泉州辖下如龙溪、晋~江、南安、清源、莆田等县,唯清源与莆田二县是县境最小,户籍最少的两县,而两县这几年来,无论是人丁,还是耕种商贸,都远远屈居于其他几县之下。为这事儿,咱们刺史冯大人上次进京时,还被娄相爷数落了一通。” 宋廉口中的娄相爷,在座几人都不陌生,连崔耕都听说过他的大名。 他便是如今政事堂宰相班子的其中一名宰相——娄师德。 要说这娄师德,绝对是高宗朝至如今一大名人,娄师德年轻时以进士出身,由江都县尉累迁至监察御史。后以文官应募从军,西征吐蕃,屡立战功,任命为殿中侍御史兼河源军司马,主持屯田。后又累迁升任左金吾将军、检校丰州都督。 现如今的泉州府,就是从丰州划分出来的几个县组成的。 在丰州都督任上一干便是十数载,娄师德才在前年被召回朝中,任刑部侍郎,并进入宰相班子。去年,又从刑部侍郎迁升至刑部尚书。这一年,娄师德刚刚过完六十大寿! 近年来娄师德升迁速度之快,绝对令人咂舌,可见其随着年纪越大,越是深得武后之赏识和信任。 娄师德先从文,后从武,最后由从武转入文,端的是能文能武,是高宗年间到武后临朝年间的名将和名相。 如今泉州刺史冯朴,便是娄师德当年在丰州都督府任上一手提拔起来的。刺史冯朴每逢进长安,必第一时间到娄府拜会娄师德。 …… 听着宋廉直言不讳地说着清源县和莆田县这两年的发展缓慢,刘县令不由拱手低声道:“下官惭愧,累及刺史大人在娄相面前失了颜面!” 刘县令在莆田县上足足干了五年的县令,所以一声惭愧,他也说得不冤。 至于陈子昂和崔耕,清源县发展缓慢,还真跟他俩没啥关系,两人都是履任不到半年,而且都不是主政的县令,所以要说惭愧的也是胡泽义 ,跟他俩没多大关系。 不过陈子昂还是拱手表了一下态度,道:“下官也是惭愧,今后必会多做努力!” 倒是崔耕半点觉悟都没有,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样子,左右来回转着头,就是不想替胡泽义背这黑锅表这个态。 宋廉摆了摆手,捋须笑道:“这也不能全怪你们的,毕竟两县境狭人丁少,这是不争的事实。不过好在今年清源县出了个木兰春酒,还成了御用贡酒,总算是替我们泉州在朝廷挣了不少颜面。说起这木兰春酒,冯刺史前些日子还特意在家中宴请了本官一回,果真是好酒呐,不愧御酒之名。崔县尉啊,你功不可没啊!” 崔耕一听,宋廉竟夸起了自家的木兰春酒来,不由起身难得谦虚了一把,道:“大人谬赞了。” “哈哈,不过清源县如今能拿得出手的本地名产,也就你们家的木兰春酒了。州府也指着你家的木兰春酒,多招引一些外地商旅来泉州呐。” 宋廉夸完之后,勉励道:“不过据本官所知,如今木兰春酒的产量上,好像也只能区区满足泉州府境内诸县。这样可是不行的,要加大产量多多往外销才是。这样,州府银库才能充盈起来,你说对不对?回头你要多多敦促你家的酒坊,要扩大扩增扩产嘛。” 如今崔氏酒坊已经成了清源县最大的纳税大户,现在听宋廉的意思,好像还要让崔氏酒坊成为泉州府的纳税大户啊。 不过对于纳税这种事,崔耕倒是没有多大抵触,纳税越多,说明产量越大,销路越好嘛。 而且崔氏酒坊若真能成为如泉州林家那般存在的纳税大户,相反对他崔耕在泉州府的官场中,也是一大助力! 随即,他点头道:“下官晓得了,回头定会敦促此事。” “好,那本官就开始说正事儿了。” 宋廉清了清嗓子,徐徐抛下一个重磅炸弹:“朝廷有意让莆田、清源两县合兵,并增设折冲都尉府置于此地!” 轰! 崔耕三人当场便震惊了。 尤其是刘县令,情不 自禁地惊呼一声后,双肩略有颤抖,激动的。 激动之理由很简单,两县合并,意味着合并之后的新县,无论是县境大小,还是人丁户籍的多少,都远超其他几个县,成为泉州府下辖名副其实的第一上县,甚至是凌驾于上县之上的望县。 这意味着,他只要当上这个新县的县令,那么他这个从六品的奉议郎,就可以立马转为正六品的朝议郎。一从一正之差,简直是天壤之别啊,有些人穷其五六年,都无法跨越由从六品转进正六品的这一步。 刘县令本人,就是活生生的例子。 在地方上干不到正六品,意味着县令任期一满的话,就算调进长安六部里也只能出任个某部员外郎什么的。兴许,运气不好的话,还要继续留在地方再干上几年,甚至干到死为止。 所以当初胡泽义因为木兰春酒被选为御酒,清源县被升为上县之后,突然被擢升至正六品,他刘县令可是羡慕嫉妒恨,整宿整宿气得睡不着觉啊。 眼下,清源县没了县令,只有县丞和县尉两名佐官。而自己这个莆田县令就是两县合并之后,新县县令的最佳人选了。 眼瞅着夙愿离自己咫尺之遥,刘县令岂能不激动? 而且,能在两县合并之后的新县增设一个折冲都尉府,那这个新县绝对有着重中之重的地位,朝廷肯定在不远的将来还要有大动作。 折冲都尉府是干嘛使的? 这可跟团练军这种民兵编制不一样,而是隶属十二卫府的,除了拱卫地方之外,还要定期轮流抽调进长安,负责拱卫帝都。 可想而知,朝廷越发看重泉州府了,这新县也即将进入朝廷将来的大规划里。 在这种新县干上一任县令,刘县令相信,自己的仕途将会迎来春天! 激动! 刘县令已经难掩住心中的激动,就差猛地站起,高举右臂大呼:我我我,让我刘某人来当这个新县的县令吧! 至于崔耕和陈子昂,也是面有波澜,不过却是高兴不起来。 很明显嘛,今天宋长史来宣布这 个消息,又将莆田刘县令一起叫过来,而且之前也说了,以后不会派人来出任清源县令了,这已经说明,合兵之后的新县县令人选,八九不离十,就是姓刘的了! 对于出身清源县衙的两人来说,可不是什么好事。 尤其是崔耕,刚到清源县衙出任这个九品县尉才多久?不过三个月。 而合并之后的新县绝对是望县级别的,县尉至少是正八品的给事郎,朝廷怎么可能会让一个才干了几个月的九品县尉,突然跨越从八品承奉郎,直接晋升到正八品给事郎? 而且,莆田县那边还有个老资历的县尉贺旭,人那可是正儿八经出身的县尉,跟他这种由商转仕的半路出家货色可不一样。 真要在两个县尉中选一个新县的县尉,崔耕相信,贺旭绝对甩自己两条街。 那到时候,自己何去何从呢? 他有些郁闷地看了眼一言不发的陈子昂,又看了眼满脸激动的刘县令,暗暗郁闷道,不会就这样把哥给撸了吧?那也太惨了,才当官几个月啊?连官服一天都没穿过,不会这么衰吧? 就在几人各怀心事时,宋廉又清了一下嗓门儿,朗声道:“两县合并之后的新县之名,暂且不做讨论。不过新县已经被朝廷立为上县之上,乃望县,县衙编配县令一名,县丞一名,主簿一名,县尉一名,三班衙役及狱卒、驿卒及其他在编杂役,暂定人数一百二十名!县衙所在地还是设在莆田县城,增置的折冲都尉府设在清源县城。两县民生政事尽归新县县衙署理。吏部让府衙报送新县县衙官员名单,冯刺史与张别驾还有本官在两天前便差人将名单送往长安!咳咳…本官来宣布一下报呈吏部的新县官员名单。” “新县县令,州府举荐原莆田县令刘幽求!” 噗通! 刘幽求终于激动地跪了,当真是失态到了极致。 “新县县丞,州府举荐原清源县县丞陈子昂!并举荐原莆田县丞陶文元出任新县主簿!” 陈子昂轻唔一声,倒也不激动,不过还是向 宋廉拱手称道:“感谢冯刺史、宋长史对下官的抬爱!” “至于新县县尉——” 宋廉看了一眼崔耕。 同时,崔耕也是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宋廉,心中要说不紧张,那是假的。 宋廉道:“我们举荐原莆田县尉贺旭,出任新县县尉!” 妈的! 崔耕听罢脸色一垮,暗骂一声,果然没老子的份儿,真把老子撸了! 这边宋廉继续说道:“两县县衙的佐吏衙役,由新县衙自行筛选,按需留编!至于两县如何合并,州府会在十天内出章程,朝廷敦促两县合并在一个月内完成!” 此时莆田县令刘幽求已经从激动中缓缓平静了下来,对陈子昂拱了拱手,笑道:“陈县丞啊,以后你我就在一个县衙共事了,本官今后还少不了你的襄助啊!” 陈子昂与刘幽求没什么交情,客套地谦逊两句之后,发现这次新任命中,宋长史将崔耕给忘了。 毕竟他跟崔耕在县衙共事有些日子了,而且在抗击山匪之事上,两人默契有加,也算有些交情。 这时,他看着怔怔发愣地崔耕,同情地叹息一声之后,颇为仗义地问向宋廉:“敢为长史大人,崔县尉虽在清源县尉任上时日尚短,但却是兢兢业业,恪尽职守。尤其是山匪袭城之事上,崔县尉是有功的,而且是头功。若非是他,恐怕清源县的百姓便遭了山匪的洗劫和荼毒。所以,下官斗胆问一句,州府是如何安置崔县尉的?” “哦?” 忽然,宋廉轻轻抚额笑道:“瞧本官这记性,怎将崔县尉给忘了!崔县尉啊,另有任命!” 崔耕猛地抬头,问道:“长史大人,是何任命啊?” 宋廉道:“新设的折冲都尉府,由你出任折冲都尉府长史一职,官秩从七品!” “啊?什么情况啊…这是…” 崔耕惊得张大了嘴巴,半天没反应过来。 折冲都尉府长史?官秩从七品? 咋一不留神,噌的一下,就从九品县尉窜到从七品去了? 不单崔耕错愕,陈子昂、刘幽求两人亦是意外至极! 第93章 折冲都尉府 折冲都尉府,是唐时府兵制的基层组织单位,又称军府。 隋末时又叫鹰扬府,但到了唐贞观十年,李二陛下觉得鹰扬两字儿不太吉利,前隋号称拥兵百万,但还是被他们李家军给干趴下了,遂取缔了鹰扬府之名。 冲,即冲车,是战车中的一种。折冲,字面上可以理解为:使敌人的战车撤退。 然而能让敌人的战车后撤,只有一种理由,那就是将敌人击溃。故,折冲有抵御、击退,克敌制胜之意。 李二陛下觉得折冲两个字儿实在是太吉利太给力太有气势了! 所以,便将前隋沿用至贞观十年的鹰扬府,改为折冲府。折冲府长官称之为折冲都尉,故又称折冲都尉府。 折冲府分布大唐各地,随时置废,全国军府数增减不恒,较多时有六百三十三府。 大唐各地六百三十三府,隶属十二卫和东宫六率分管(也就是统称的十六卫)。 这就是大唐的卫府制。 卫府制,就是以“卫”统“府”。“卫”,既是卫戍京师的禁兵,又是统领天下“府兵”的领导机构。 唐朝“十六卫”(即十二卫和东宫六率)遥领天下六百三十三个折冲府(军府),居中御外,卫戍京师,是府兵和禁军的合一。 但难能可贵的是,十六卫大将军对天下军府只是“遥领”,并不具备真正的战时指挥权。战时,由皇帝临时派行军大元帅为最高指挥官。 这样的话,折冲府、地方州县长官、十六卫和行军大元帅互相制约,没有人能够单独控制军队。如此一来,虽然天下府兵驻地分散,仍然是皇帝能够直接控制的中央军队! 每年,天下各地的折冲府会分番上长安,于他们所属之卫承担宿卫长安的任务。 如调发府兵征防,须朝廷颁铜鱼符及敕书,由本州府刺史和折冲都尉会同勘对,鱼符和敕书合二为一之后,才能差发离开军府驻地。这鱼符和敕书,史上又合称鱼书! 若上头有令,需要调发全府府兵前往长安轮职,那必须由折冲都尉来率领。若只调走一部分府兵前往长安,那可以由折冲都尉的左右副手,即左果毅都尉和右果毅都尉来率部前往长安轮值。 折冲府可是大唐帝国在国内的常备 军,除了分番上长安轮值外,更重要的任务是维持所驻州府的稳定繁荣和社会安定。 跟当初崔耕见到的团练军可不一样,折冲府可以储备战马、帐幕和鍪、甲、弩、矟等武器,征行时配给兵士。虽然说府兵需要自备军资、衣装、轻武器和行粮。但往往这些装备军粮的采购费用,都是由折冲府所在的州府衙门提供,而且朝廷每年还会拨给折冲府公廨田四顷、公廨钱十万至二十万,由折冲府自行处理,或拿来奖励有功士卒,或拿来抚恤战死的士卒,或让他们自行经营投资来获利。 这些待遇可不是区区团练军所能比拟的。 通常情况下,一个州府都会驻扎一个折冲府,然后根据州府辖境大小,还有州府的地理位置,以及州府的人丁户籍和经济繁荣,来给折冲府分上中下三等。 上府一千二百人,中府一千人,下府八百人。每府置折冲都尉一人,左右果毅都尉各一人,长史、兵曹参军各一人,这是府一级的组织。府以下,三百人为团,团有校尉及旅帅;五十人为队,有队正、副;十人为火,有火长。 同理,上中下不同等级的折冲府,官员品秩也不一样。 上等折冲府的折冲都尉,秩正四品,左右果毅都尉都是秩从五品,就连长史都是正六品。 而下等折冲府的折冲都尉,官秩正五品,一府长史也不过正七品。 …… 不过崔耕好像记得,泉州府好像已经存在了一个折冲都尉府了,而且就驻扎在泉州港那一带,主要任务就是维护泉州港南来北往和海外来唐的商旅的安全。 因为泉州港是大唐帝国商业最繁荣的几个区域之一,港口每日进出海船商旅不下一千艘,关系到泉州府乃至整个闽地诸州的一大税源。 但是,已经有了一个折冲府,为何还要在莆田县和清源县合并之后,再增设一个折冲府呢? 那这个折冲府又属于什么等级的?驻在泉州港一带的折冲府都只是下等折冲府,那他们这个县级的折冲府又算几等?是直接受命于泉州府这个折冲府呢?还是各管各的,同样隶属十六卫中的其中一卫呢? 不知为何,崔耕觉得这个新增设的折冲府,多少有点儿戏的感觉 。 等他缓缓反应过来后,莆田县令刘幽求已经陪着宋廉离去,帐中只剩下崔耕和陈子昂两人了。 陈子昂见着崔耕一脸茫然的模样,不禁取笑道:“你个崔二郎,升了官,怎得还这般蔫蔫怏怏的?” 随即,崔耕便将心里的疑惑向陈子昂讲了出来。 陈子昂听罢,摇头笑道:“看来你刚才是心不在焉,没有听清宋长史后来的话。” 汗颜~ 的确,崔耕刚才听到自己的任命后,瞬间神游天外,至于后来宋廉讲了些什么,他是一字都没听清啊。 只听陈子昂说道:“宋长史说了,近年来海商频多,来我大唐行商的番邦也越来越多,泉州港已经无法满足更多的海外商旅泊船上岸了。所以泉州港要扩建,朝廷命泉州府在最短的时间内,将周边几个大小港口都统统修筑起来,然后连成一片。届时,泉州港会成为大唐第一港,不,兴许是世界第一大港。到了那时——” 说着说着,陈子昂的脸上不由浮起一片自豪之色,引以为傲地挣起脖子,说道:“到了那时,泉州港会成为大唐商贸往来最繁荣之地。考虑到泉州折冲都尉府目前无法分~身顾暇的困难,遂除了合兵清源莆田两县之外,还专门在两县增设一个折冲府,专门拱卫两县之地。至于你刚才提到的受命于谁,哈哈,既然单独开府,自然是受命于十六卫了。恭喜啊,崔县尉,哦不,崔长史,你这次当真是否极泰来,居然一不小心便升至从七品的宣义郎,职司掌管偌大一个军府的文书及兵马粮草的长史!可喜可贺啊!” 崔耕挠了挠头,他倒是清楚折冲府长史是干嘛的。除了扮演负责兵马粮草和粮饷的大管家角色之外,还要扮演军府长官折冲都尉的办公室主任,帮他处理些公函文书。 前者还好点,对崔耕而言问题不算大,毕竟他是商贾出身,和钱打交道的事儿本就擅长。 难就难在后者,他一手狗爬的字儿,真的能替折冲都尉大人处理公函文书? 瞬间,他就决定了,上任第一天就必须招募两个文吏书办,专门替他搞定这不擅长的文职工作。 面对着陈子昂真心实意的道喜,崔耕谦逊地回了两句“一时运气”之 后,又问道:“对了,陈县丞,刚才长史大人有没有说,这新增设于新县中的折冲都尉府,算几等啊?” “几等?” 陈子昂嘴角略微抽搐了下,苦笑道:“驻扎泉州港的折冲都尉府也才下等,你想要几等?长史大人说了,你们新增设的折冲府不设等,暂编一个团,整团满编三百人,驻于两县境内,足矣!” “啥?才三百人?那连下等军府都算不上啊!”崔耕大失所望。 陈子昂笑道:“知足吧,三百卫士驻于两县境内,足以震慑流寇残匪了,好吗?你们折冲府除了满团整编三百人,还配有折冲都尉一人,长史一人,旅帅一人,队正、火长若干,还配有专门的军府驻地,就在清源县衙。三百府兵卫士,有如此齐整配置,可见冯刺史还是很看重你们啊!” 崔耕闻言,有些意外地问道:“折冲府,不是应该还配有左右果毅都尉吗?这样的话,折冲都尉不在的话,还能有人领兵!” “想什么呢?三百人的团,配有旅帅,队正和火长若干,你还要左右果毅都尉干甚?” 陈子昂好笑地盯着崔耕,说道:“即便折冲都尉真有事不在,领兵出调不还有旅帅吗?其他诸事不还有你这个军府长史吗?” “我去~~” 崔耕听罢不由嘟囔起来:“怎么听着,我们这个折冲府有点杂牌军的感觉?” “至于你的顶头上司,你也认识!”陈子昂又道。 崔耕差不多心里早已猜出来了,用手指了指帐外,问道:“不会就是外头那个高冷的小子,郭恪吧?” “不得无礼,你得称他一声都尉大人!”陈子昂瞪了崔耕一眼。 崔耕撇撇嘴,道:“他这个折冲都尉也是水货,连下等军府的折冲都尉都够不上。” 陈子昂纠正道:“那也是货真价实的折冲都尉!再者说了,我大唐军政分离,折冲府自行开府,你的这位顶头上司别看年纪轻轻,如今却已经是正六品的昭武校尉了。他执掌一地折冲府,与刚刚升任新县县令的刘大人可是平起平坐。便是本官见到他,也得尊呼一声——都尉大人!” 崔耕一愣,呐呐道:“没想到这小子升官就跟坐火箭似的,居然这么快!前些日子才是八 品的校尉啊。奶奶的,肯定是朝中有人好做官啊!” 陈子昂闻之脸色变得肃然,猛地语重心长起来,告诫道:“崔…呃,陈某年纪比你大,而且你我在清源县衙共事一段时日也算相处甚欢,陈某托大叫你一声贤弟。崔贤弟啊,这位郭大人,我算是猜出一二了,绝非那种无背景无身份的官员,不然新增的折冲府官长位置就轮不到他了。你没在长安官场呆过,不知仕途险恶,更体会不到宦海浮沉。兴许啊,朝廷之所以突然在此地新增一个折冲府,说不定原因就在这位郭都尉的身上!” “啊?” 崔耕一惊,猛然想起之前沈拓对郭恪捧上天的夸赞,还有刚刚不久前宋廉对郭恪的迁就,这都透着种种耐人寻味的信息。 当他听到陈子昂说,朝廷之所以会在新增一个折冲府,说不定原因就在郭恪身上时,他心中不由大胆地猜度,难道是某些人为了历练郭恪,才会有此突然举措? 如果是真的,那这郭恪身后的背景可就强大了,而且真实身份也复杂神秘了。 姓郭? 那应该不是皇子皇孙,那他又会是什么人呢? “咳咳……崔贤弟啊,不用多想了,反正既然已经安排你进折冲府,你就要好好干,莫要浪费了这种机会才是!” 陈子昂拍了拍崔耕肩膀,又道:“听为兄一句劝诫,莫要小觑了别人,亦莫要高看了自己。这就是官场呐,复杂得很。” 不要小觑别人,不要高看自己? 陈子昂这想法倒是有点中庸的味道啊。不过他很纳闷,陈子昂真有这种中庸的官场生存准则,又会傲娇到得罪人,被人贬出长安呢? 果然,陈子昂说罢,又是自嘲地笑了笑,摇头道:“我也只会说别人,我自己又何尝做得到呢?” 崔耕见状,知道陈某人又想起在长安的伤心事了。 便要准备安慰他两句,突地—— 军帐的帘子被人掀开,进来一名军士。 正是刚才在哨卡处为他们领路进帐的火长。 只见那火长抱拳拱手道:“崔大人,我家校尉大人要见您,特命卑职前来请大人移驾帐外!” 郭恪要见自己? 奶奶的,这小子不会是还没开府,就想在老子面前先过一把折冲都尉瘾吧? 第94章 上司太装逼 出了军帐,火长领着崔耕出了哨卡离开了军营驻地,在仙潭村村口见到了郭恪。 没事儿跑仙潭村村口来干嘛? 崔耕暗里嘀咕一声,低着眉头走至郭恪跟前,拱手道:“见过都尉大人!不知大人唤下官来此,有何要事?” 一听崔耕称呼自己都尉大人,郭恪僵冷的脸上终于有了一丝变化,点点头,说道:“看来宋长史都跟你说了。也好,省了本都尉多费一番唇舌。” 说完,他冲领崔耕前来的那个火长挥了一下手,示意他退下。 待得火长离去,郭恪指着早已残旧不堪的仙潭村村口,问道:“听说没当上清源县尉之前,在这儿破过一桩制贩假酒的案子?” 崔耕嗯了一声,这不是什么秘密,也没必要否认。不过郭恪问这事儿的目的是什么,他倒是真不知道。 “整桩案子的来龙去脉,本都尉曾听沈拓大人提起过。尽管案子是关系到你家酒坊的利益,你当初才会又想法设法捣毁这制假团伙。不过能将这帮制假贩假的渣滓绳之以国法,足见你崔大人对朝廷的一片忠心!” 郭恪今天好像很健谈,兴许是要成为一府都尉了,所以话也多起来了,夸完崔耕两句之后,又问:“本都尉还听说,上次山贼进城的案子,在城中牵制山匪,并设计将山匪主力诓骗诱引出城外,也是你的主意?” “嗯啊!” 崔耕尽管不知道郭恪问这些到底想干嘛,不过还是点了一下头,然后说道:“不过那一次还是多亏了陈县丞,若没有他独闯狼窝临危不惧的胆识,山匪也不可能成功诱骗出城。当然还少不了县衙差役们的通力驱贼,要知道当时弟兄们拿的都是棍棒,连件像样的兵器都没有。所以,山贼一役,并非下官一人功劳。” “不错,能知道驱退山匪而非一己之功,看来崔大人还是个好上司好同僚啊!难怪崔大人能在清源县衙 以最短的时间里,搞垮了胥吏宋温,招架住胡泽义的多番刁难,还重振了家道中落的祖业!” 郭恪又是赞许了崔耕几句,道:“而能够智斗山匪以弱胜强,足见崔大人胸中还是有些谋略的。看来本都尉挑选你做新设的折冲府长史,还算是有些眼光。” 一贯高冷的郭恪竟会破天荒地夸赞自己,崔耕一时半会还真是适应不过来。 这边还没适应,那边郭恪最后的一句话,又令他大呼意外了。 什么? 自己之所以能连跨两阶,破格当上折冲府长史,竟然是因为郭恪挑选的自己? 为什么? 貌似自己跟他一没交情,二不投缘,三嘛,崔耕虽然平时在曹月婵面前很自恋,但绝对还没自大到自己已经牛逼轰轰到能让高冷的郭恪对自己也刮目相看,而且是万般青睐自己! 他有些不敢相信地看着郭恪,问道:“是郭都尉亲自挑选的下官出任军府长史一职?” 郭恪耸耸肩,道:“不然你以为呢?” 崔耕:“……” 这逼真是无时无刻都在装高冷范啊,还耸耸肩,一脸轻佻的模样,真令人讨厌啊。 “不过也是因为朝廷下来的公文中勒令本都尉,军府长史一职必须就地拔选。因为本都尉并非闽人,对闽地诸州不甚了解。所以身为折冲府长史,本都尉的佐官,朝廷也是有考虑的,必须要拔选一名本地官员来出任军府长史这一要职!所以说啊……” 郭恪又是摇摇头,很是无所谓地说道:“崔大人无需对本都尉感恩戴德,用心做事就是了!” 瞄了眯的,崔耕心中又是一阵鄙视,谁尼玛对你感恩戴德了?说得哥们好像一副奴颜卑躬的嘴脸似的。 不过鄙视归鄙视,清源县和莆田县本地的官员也很多,先抛开陈子昂和刘幽求两人,这两人来折冲府出任长史,算是屈才了。但莆田县尉贺旭,莆田县丞陶文元这些人论资 历,论能力,哪个不比他强啊?而且军府长史这个位置,可以比新县县尉和主簿的品秩要高,而且要来得显赫啊。 他估摸着,要是让贺旭那孙子知道他崔二郎从清源县尉一跃成了军府长史,而他贺旭还是原地踏步的话,不得气疯了啊? 想到贺旭听到自己晋升的消息之后,那副意外而又羡慕嫉妒恨的神色,崔耕不由嘴角浮起一抹弧笑,眼中透着几分幸灾乐祸。 “崔大人嘴角噙笑,莫不是心里在编排本都尉?”忽地,郭恪又回到了之前那副僵冷的高傲。 我嚓! 这可冤死哥们了。 崔耕当即摇头摆手,赶紧解释道:“没没没,下官不敢!只是想着郭都尉如此提携下官,不知将来该如何报答才是!” 反正说漂亮话也不用什么成本,怎么好听崔耕怎么说。 “呵呵……”郭恪可没那么好糊弄,道,“本官知道你心里在想什么,没错!宋长史和张别驾也都跟各自本官举荐了莆田县的贺旭,还有主簿陶文元。甚至陈子昂,也在举荐名单里。不过嘛,本官都没有选。最终还是选了崔大人你!” “呃……” 崔耕一愣,呐呐问道:“大人,这是为何?下官才疏学浅,资历浅薄,不知都尉大人是看重了下官哪一点?” “呵呵!” 又是一记高冷的呵呵,崔耕真心快受不了这姓郭的高冷装逼范了。 只听郭恪轻轻说道:“看重哪一点?好像没有!无论是他们举荐的那几个官员,还是崔大人你,本官都不觉得你们身上有什么优点,有什么独到之处,能令本官相中和看重的!” 我擦,这话有点埋汰人了啊! 崔耕顿觉刺耳,既然这样,那你偏偏选中老子干毛?抓阄呢?还是脆丁壳,石头剪刀布,抓到哪个算哪个啊? 不过郭恪下面的一句话,便让他明白了这厮的用意。 只听郭恪慢哉悠哉地说道:“因为那些人 都是官场老油条,而且在本地官场都甚有根基,彼此关系错综复杂,背不住身后站着的是哪位大人。选这些人来给本官当长史佐官,你觉得本官做事还能挥洒自如,凭自己喜好去做吗?举荐名单里只有你崔大人……” 郭恪瞟了他一眼,说道:“你崔大人进仕途时日尚短,官场经验尚浅,在闽地官场中也是无根儿的主。而且据说你年纪轻轻没读过什么书,也没什么学问,听说连一封书信写得都是歪歪扭扭跟狗爬似的……” 听明白了! 崔耕终于是整明白了,你妹的,太侮辱人了,郭恪这王八蛋之所以不选他们,是因为这些人都是在本地官场多年的老油条,有朋党有根基,背后关系错综复杂。郭恪又是外来户,怕被人牵制掣肘,所以直接将他们略过了。 至于选自己,是因为他崔二郎是官场菜鸟,身后也没什么靠山,而且没读过什么书,郭恪看死他崔二郎没什么心机,对方这个外来户绝对能压得住场。 崔耕当场石化,这郭恪太奇葩了,太王八蛋了,太孙子了! “好啦!从今往后你我就是一个军府的同僚了,以后本都尉还有多多借重崔长史的地方啊!” 郭恪连看也没看崔耕一眼,便缓缓抬步朝着军营走去,约莫走出事十数步,猛地驻足,却头也不回,而是轻飘飘地甩过来一句话:“崔长史啊,以后咱们的三百府兵就驻扎在仙潭村这里吧。至于都尉府,设在清源城中县衙。你先回去招募一些都尉府杂役,替本都尉将县衙里里外外收拾出来。五天后,本都尉便会进城,搬进新都尉府中!” “什么?这收拾都尉府的事儿也要我~操办?” 崔耕又是顿觉受侮辱了,有些不甘心地大叫道:“郭都尉,我可是军府长史,不是你的管家,更不是你的老妈子!” 郭恪还是没有转身,而是很轻佻的耸耸肩,呵呵 一笑,道:“有区别吗?” 声音落罢,人已经迈着外八字,很是臭屁地走向军营哨卡。 崔耕远远望之,愤而抬起右臂,朝着郭恪的背影,高高竖起中指…… …… …… 接下来的几天里,清源县和莆田县要合并的消息在城中已经传开,街头巷尾,茶肆酒肆,男女老少,都在纷纷议论此事。 同时,陈子昂也已经收起行囊,坐上马车前往莆田县,着手准备在莆田县衙办公之事。因为两县合并,不是嘴巴说说那么简单,还有很多后续基层的事情要逐一去解决…… 比如两县合并之后,要叫什么?他必须和县令刘幽求商议之后,呈报上去。 比如两县合并之后,清源县和莆田县应该怎样合理分配资源比重,如清源城中已经有牲口市,那莆田县那边就应该削弱牲口买卖的行当,全部过档到清源城这边来做等等云云。 最重要的是,两县的胥吏书办人员,还有三班衙役、狱卒、杂役等底层人员,该如何择选,该如何留任和解聘等等。 总之,这是一项又一项浩大的工程。 所以,宋长史让他们一个月内完成两县合并事宜,给的时间绝对是少了。没办法,上头动动嘴,下头跑断腿,陈子昂和刘幽求他们的时间太赶了。 某天早上,崔耕便早早起床。 甫一用完早饭,便准备离家,前往即将更名为折冲都尉府的县衙,看一下那些杂役们将里里外外收拾得怎么样了。 明天郭恪就要进城,搬进都尉府了,所以他必须尽早完成此事。 不过正要准备出发,却听小九儿跑来通禀,说是仓曹吏姚度,还有捕头宋根海联袂来访,在崔府门口求见。 一听两人来找自己,正要出门的崔耕又坐了回去,让小九儿将他们两人带进来。 他知道,这两个家伙在这个来找自己,绝对是有事儿。而且所为何事,他心里已经猜得八九不离十了! 第95章 安置旧僚属 七月流火,天气闷热的紧。 大清早,蝉鸣呱噪。 崔耕坐在花厅中都能感觉的到,后背的汗是涔涔一直往下挂。 “走,去院里聊!” 他吩咐小九儿将几把胡凳搬到院里,领着宋根海和姚度二人出了花厅,径直来到院里。 院中空气通透,老槐树下遮阴纳凉,又有小九儿拿着蒲扇在后头扑腾扑腾地扇着风,崔耕可算是舒服多了,抻了抻懒腰,问道:“说吧,找我什么事儿?” “呃……” “这……” 姚度和宋根海端坐在崔耕跟前儿,扭扭捏捏,彼此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欲言又止,貌似有口难言。 崔耕笑了笑,道:“呵呵,是因为两县合并之后,担心各自的何去何从?” “嗯嗯嗯嗯~~” 两人不约而同一齐点头,眼中透着期翼。 崔耕沉吟片刻,又问:“陈县丞临行前,可曾对你们有过安排或者交代?” “唔唔唔唔~” 两人又是一齐摇头。 不过,姚度还是忍不住叹道:“陈县丞昨日倒是召集过县衙的书吏曹吏,还有三班衙役的班头。他说,合并之后我们这些人是去是留,须由新任县令来定夺。但我们都知道,想要继续留任县衙办差,恐是难于登天了!” 崔耕问道:“为什么会这么想?” “嘿,那还用想嘛?这不明摆着的嘛!” 宋根海也憋不住了,嚷嚷道:“大人您想啊,新县县令是莆田县令刘幽求,新县主簿是莆田县丞陶文元,新县县尉是莆田县尉贺旭,他们都是出自莆田县衙,那肯定会沿用原班的人马,留任这种好事儿哪里会轮得到我们啊?嘿嘿,保不齐以后咱们陈县丞过去都要受他们三儿的挤兑,能不能在新县县衙站稳脚跟,那都两说!” “宋根海噤声,莫要在背后非议上官!” 崔耕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啐道:“就你话多嘴碎,显摆你知道的多,是吧?” 宋根海挠了挠头,唉声叹息了一下,嘀咕道:“本来就是嘛。” “咳咳,大人,宋捕头话是糙了些,但理儿还是这么个理儿。” 姚度也感同身受地叹息一声,道:“两县合并之后,县衙的佐吏和班头就那么几个位置,都是有数的,他们要用也只会用使得顺手的原班人马,怎么可能会接收我们?如今大人你一走,我们这些人可真成了无根儿的飘萍,不知道能飘到哪儿啰。” 两人说这番话的用意,今日登门造访自己的真正目的,崔耕又怎 会不懂? 随即,他开门见山地问道:“那你们今天来寻本官,是想离了县衙,跟本官去折冲府?” “是是是是~” 这下,两人又一同拼命点头了,接着又眼巴巴儿地看着崔耕,颇有几分紧张,生怕崔耕说出一个不字。 “这样啊?” 崔耕又是一番沉吟,略微琢磨了一会儿后,看着姚度说道:“折冲府如今缺两个书吏,姚士曹你倒是蛮适合的。不过这书吏跟你当初的士曹吏可不一样,辛苦繁琐不说,还没什么实权,你愿意吗?” 身为军府长史,招募折冲府的一应佐吏和役从,的确在崔耕的职权范围之内,这个事儿他倒是做得了主。 “愿意~愿意!卑职愿意!” 姚度瞬间转忧为喜,连连点头窃喜道:“只要能跟着大人您,哪怕干个杂役,小的都一百个愿意!” 崔耕见姚度说得这么可怜兮兮的,不由乐道:“呵呵,你干杂役?那倒是屈才了!” “不屈才不屈才,卑职只知道在大人的麾下办差,大人亏待不了卑职,而且他日大人得以升迁,更是会提携卑职。” 姚度一嘴漂亮话说得崔耕心花怒放,美得崔耕连连大笑。 这边宋根海见姚度现在有的着落,顿时急了,嚷嚷道:“大人大人,那我呢?姚度你都带走了,总不能扔下我不管吧?你不能厚此薄饼啊?” “咳咳,宋捕头,那叫厚此薄彼!”姚度翻了翻白眼,纠正道。 “我管他薄饼还是薄彼?老姚,你现在是美了,老子可还悬在半空没落地呢!” 宋根海殷切地看着崔耕,央求道:“大人,您索性连我也一并收了呗。” “你啊?” 崔耕面色复杂地看着宋根海,有些为难地说道:“你说你又不写,又不会画,这折冲府也用不了捕头,你让本官如何安置你?” “这……” 宋根海面色一怔,脸上大有失望之色。 “不过嘛……” 崔耕话锋一转,道:“本官身边需要一个扈从,主要就是替本官跑跑仙潭村那边的军营,或者送递一些公文书函什么的。这差事挺苦挺累挺遭罪的,可不像你当初干捕头那会儿了,能上街耀武扬威,还能顺手白吃白拿的,你能干得了吗?” “能!” 宋根海毫不思索,毫不犹豫,当场便应了下来,重重地点了一下头,道:“便让俺跟在长史大人你身边,干些扫地洗衣刷夜壶的活儿,俺都愿意!” “哦?”崔耕颇为诧异地看了一眼宋根 海,这厮在他的印象里一直都是属于仗势欺人吃不了苦的主儿,这会儿居然有这觉悟,不易啊! 只见宋根海又嘿嘿讪笑一声,嘀咕道:“不过大人,若将来又提携俺的机会,可别忘了俺。说真的,跟着大人您干,就图一个字儿——舒心!” “那是两个字,宋捕头。”姚度又小小纠正了一下。 “关你屁事!”宋根海啐了姚度一口吐沫星子。 姚度:“你……真是粗鲁!” “好了,别闹腾了,”崔耕打断两人的斗嘴,挥挥手道,“今天呢,你们先回去休息。明儿一早,来折冲都尉府找本官报道!” “折冲都尉府?搁哪儿呢?”宋根海问道。 姚度鄙视地看了他一眼,道:“废话,折冲府就设在原来的清源县衙,这还要大人跟你明示吗?” “关你屁事?老子用你提醒啊?显你能耐是不?”宋根海又狠狠地冲姚度啐了一口唾沫。 姚度:“……” “呱噪!” 崔耕板下脸来,狠狠地瞪了两人一眼,斥道:“还不快滚?” 唰的一下~ 两人再次不约而同,齐唰唰地滚出了崔府。 不过相比刚才忐忐忑忑地进崔府,两人这会儿滚得是相当的舒心。 …… …… 第二日,午时。 新任折冲都尉郭恪,带着四名明盔亮甲的四名卫士,正式入驻清源县衙。 不,如今早已换了匾额,正式更名为——折冲都尉府! 郭恪倒也光棍,此番搬进都尉府,只不过带了一箱行礼,应该就是平日换洗的衣裳,再无他物。 经过崔耕这几日来的督工改造,清源县衙的大堂及六间曹吏房,被他整改成了他军府长史的办公场所。 县衙二堂,被他整改成了都尉府的讲武堂,主要是用于郭恪召集军中队正以上人物,商讨军务的地方。 至于原先专属胡泽义私人内宅,如今自然变成了郭恪郭都尉的私人内宅。 对于崔耕的这番精心整改,郭恪是看在眼里,满意在心间。显然,自己挑选的这个军府长史,还算是有一点作用滴。 简单熟悉了一下折冲都尉府内部环境之后,郭恪便将崔耕叫到了二堂来,也就是如今的讲武堂。 当郭恪看到“讲武堂”的匾额高悬堂上正中央时,不由一怔,问道:“崔长史,这讲武堂之名可是取自你手?” 崔耕不置可否地点点头,很快想起什么,赶紧补充道:“名字是下官想的,不过这讲武堂三字可不是出自下官之手,而是出自 本县宿儒佟本善老爷子之手!” “唔,算你老实,谅你也写不出如此苍井老气之字!” 郭恪点点头,道:“本官是想问你,讲武堂,何意也?” 崔耕道:“此地本为县衙二堂,原是县令召集僚属商议县治民政之地。不过如今既然更名为折冲都尉府,自然再用二堂之名便不合适了。所以,卑职就重新取了名。讲,习也!武,兵也。故,讲武可理解为研习兵法推演兵术之地,亦可理解为强兵之所。取其好兆头,也方便都尉大人召集僚属商讨治军练兵之法。” “唔?竟是这么个意思。崔长史,这真是你取得名字?” 郭恪一脸好奇地看着崔耕,有些不相信,略微摇了一下头,道:“不是说你没读过书,胸无点墨吗?” 我擦,又拿这个说事儿。 说真的,讲武堂三个字,也是他脑中突然灵光一闪就想出来的,这应该是荒唐大梦后的后遗症吧?或者说,梦中也去过一所叫讲武堂的地方,所以有了特别的印象。 不过见郭恪又拿自己那点破事儿来抖机灵,崔耕也是很郁闷,撇了撇嘴,也懒得解释,摊手说道:“都尉大人,人是会进步的!” “好吧好吧,就算是你想的吧,”郭恪也不愿再纠缠这个话题,赞道,“不过说真的,名是好名,字是好字,本官都喜欢。这趟差事儿,你干得真不赖!” 哟呵,高冷装逼的郭恪真是难得夸奖自己一回啊。 不过崔耕没有道谢,而是耸耸肩,还了郭恪一个装逼之仇! “坐坐坐,崔长史,坐下来聊!” 郭恪让崔耕坐下后,说道:“本官需要你办两件事儿!” 崔耕问道:“何事?” “第一件事,此番朝廷敕编我们折冲府一个团,一团三百人。不过呢,如今这三百名的府兵还没招募齐。府衙那边只从团练兵中拨给了本官两百人,剩下的一百人需要在清源莆田两地招募。” 说到这儿,郭恪顿了一下,问道:“剩下一百人由崔长史负责来招募,没问题吧?” “呃,问题是有,但难度不大!” 崔耕本想是拒绝的,毕竟招募兵源是他协助郭恪,而不是他来负责招募。但想想清源县衙被解散之后,应该会退下一大拨的衙差和年轻力壮的杂役,这些人放在社会上混吃等死也委实有些浪费。与其这样,不如统统招募进折冲府中来。 而且这是郭恪正儿八经地将一件军务交给自己这个长史,身为本地土着 的他,总不能第一件军务就掉链子吧?那以后,他还不被郭恪给天天鄙视死,欺压死啊? 随即,他重重地点了一下头,道:“招募兵源之事交给下官吧,第二件事又是什么?” “银子!” 郭恪竖起五根手指,缓缓说道:“因为折冲府增设仓促,朝廷今年应拨付的公繲钱和公繲田都还没准备好,以长安那帮人的一环卡一环的章程,估计要缓上一阵子。所以折冲府目前是没有军款饷银和储备粮草的。你说这几百人张嘴就要吃,军府里却一文钱也没有,你让本都尉以后怎么带兵?因此,目前缺银子,至少缺了五千贯银钱!” “啥?” 崔耕屁股一撅,立马窜跳了起来,一脸怪状地看着郭恪,诧异道:“都尉大人的意思是说,您这是空着手来上任的?账上一文钱都没有,你怎么就敢开府驻军呢?逗我玩呢吧?” 郭恪板着脸说道:“本官是很严肃地和你说!” 崔耕急道:“那折冲府里没银子,下官也变不出银子来啊!” “你能的!” 郭恪居然很坦然地说道:“本官知道你崔家是清源本地大户,有钱,不差钱,富得流油!” “靠,那也是辛辛苦苦挣来的,好吗?” 崔耕听着他这话也不爽了,终于不想再忍了,反抗道:“怎么着?都尉大人这是新官上任三把火,第一把火就准备拿我们家开刀,杀大户宰羊牯,是不?” “咳咳,言重了,崔长史这话言重了哈!” 郭恪被崔耕挤兑得竟有两分羞赧,低着头不敢直视崔耕,轻声说道:“借,暂借,本都尉是跟你们崔家暂借周转!” “暂借?” 崔耕嘀咕了一声,暗道,可不能暂借,这孙子万一到时候耍浑不认账,不还怎么办?再说了,暂借是借多久?一个月?一年?还是三年五载?娘的,利息不是钱啊? 利息! 有了! 崔耕突地拧了一下响指,脸色突变,挂起一抹喜迎天下客的笑脸来,道:“都尉大人,下官家里是做酒坊买卖的,银子是用来流转的,暂借也借不了五千贯啊!” 郭恪登时皱眉,愠怒道:“崔长史,你竟敢……” “别别别,别急啊!” 崔耕紧着说道:“下官家里借不出来,但有地方能周转出来啊。只要都尉大人愿意出面,以折冲都尉府的名义跟对方签订借约,嘿嘿,人家那儿财大气粗,而且利息低廉,想借多少都没问题。” “哪儿?” “聚丰隆银号!” 第96章 月婵了不起 聚丰隆银号。 崔耕已经在楼下店堂干坐了快一下午,看着外头斜阳西照,太阳都快落山了,不由暗里嘀咕,郭恪这小子上楼都快一个多时辰了,咋还没下来?不就跟聚丰隆银号借五千贯钱嘛,曹月婵这小娘皮不会是逮着郭恪是头羊牯,往死里宰吧? 握草!这可使不得! 郭恪好歹是新上任的折冲都尉,手握莆田清源两地的兵权,可不是什么小角色。这婆娘不能玩火吧? 崔耕一想及此,越想越有可能,曹月婵谈买卖时的手段,他太了解了。难得逮着郭恪这种大客户,那还不当羊牯宰?尤其是郭恪现在正是急用银子的时候,她还不来刀狠的?利息怕是高到没边儿了…… “不行,差不多有点赚头就得了。不然,别说惹怒了郭恪,不知道这高冷逼会干出什么事儿来,便是他身后神秘的背景,都不是老子和曹家惹不起的。” 崔耕狠狠拍了一下大腿,急忙忙地便上了楼,打算终止曹月婵和郭恪的借贷商谈。 可刚上了楼梯,便见着一脸喜庆的郭恪,在曹月婵的陪送下阔步昂胸下了楼,路过崔耕身边时,更是掩不住兴奋地拍着崔耕的肩膀,赞道:“崔长史,你给本都尉介绍了一家好银号啊!不错,这聚丰隆银号买卖阔气,曹小姐做人更是大气!了不起,真是了不起啊!” 见鬼了! 崔耕眨巴了两下眼睛,担心自己看错了,听错了。 可没错啊,郭恪笑得已经满脸出褶子了,还不吝溢美之词地夸赞聚丰隆和曹月婵啊,这哪里有被坑了的痕迹啊? 莫非自己想多了,太腹黑了?还是说,曹月婵的忽悠之术已经臻入化境了? 他耐着心中的疑惑,低声问道:“都尉大人,事儿都办妥了?” “妥了,妥妥的了!” 郭恪回了一声,便扭头看着盈盈笑意地站在楼梯口的曹月婵,拱手道:“那就有劳曹小姐了,不知这银子需要几日方能筹备好?” 曹月婵抿嘴一笑,道:“些许银子哪里还需要几日?明日一早,小女子便会派人将银子押送至折冲都尉府,由 都尉大人亲自签收!” 郭恪闻言眼睛顿时一亮,诧异道:“这么快?” 曹月婵抱以浅笑,微微颔首。 “厉害,难怪曹小姐敢以一介女流之身,经营这么一家如此实力雄厚的银号!” 郭恪由衷地竖起拇指称赞了一番,后看了一下外头的天色,邀请道:“听说清源最有名的食肆便是醉仙楼。眼瞅着也该到了吃晚饭的时辰,不如就由郭某做东在醉仙楼设上一席宴,请曹小姐……” “哎呀,今天不行呢!” 不得郭恪说完,曹月婵便抢先说道:“今日已经有约,不如改日由小女子做东,请上郭都尉一回?当是为都尉大人荣升贺上一番。” “唔,既然曹小姐有约在先,那就下回吧!” 说着,便转身告辞道:“那本都尉就先回府了,明日一早本都尉自会在都尉府亲自签收银子。” 曹月婵嗯了一声,盈盈欠身道了个万福,道:“郭都尉慢走,明日一早,银子准时送达!” 郭恪说走便走,连跟崔耕打声招呼都没打,便抬脚出了聚丰隆银号。 “我擦,过河拆桥啊?问老子一句‘要不要一起走’,会死啊?”崔耕郁闷地冲郭恪远去的背影啐了一口。 好吧,崔长史大人又被高冷郭给无视了,自觉再次受了侮辱。 旁边的曹月婵抿嘴一笑,嗔道:“你这都从七品的都尉府长史了,怎得说话还跟街头泼皮混混似的哩?” “你管我?老子乐意!” 崔耕不爽地哼唧了一嘴,又问:“买卖谈妥了?” 曹月婵唔了一声,翻了翻白眼,这不是明知故问嘛,刚才她和郭恪的谈话,崔耕又不是没听见。 崔耕不以为意,又问:“借了多少给他?” 曹月婵伸出纤细的小手,用两根葱白细嫩的手指比划了一下。 崔耕嘁了一声,不屑道:“才两千贯就把他高兴成那样儿了?瞧那点出息!” “不,是两万贯!” 曹月婵一言石破天惊,吓得崔耕差点没一屁股坐在地上,面色大变,顿呼:“曹月婵,你疯了?你借那么多给他干毛?两万贯啊,不是两千贯,你是 要把咱们聚丰隆这点家底给掏干净给他啊?这两万贯可是这些日子以来,那些储户存到咱们银号的,万一这郭恪赖账,你…你这败家娘们!” “咱们之前有言在先,银号诸事之经营权,皆由本姑娘定夺,你忘了?”曹月婵淡淡地看了一眼崔耕,对他的惊慌色变和口无遮拦压根儿就不予理睬。 崔耕稍稍缓过神来,硬着头皮说道:“是,我之前是应承过你,不干涉你的经营。但你也不能将这么多的银子借给他啊,我的大小姐,这可是两万贯啊!而且他就要五千贯,你借他两万贯搞毛啊?钱多烧得慌啊?” 曹月婵站着有些腿酸,便走到堂中坐在了椅子上,缓缓说道:“我自有我的道理,反正银号也有我曹家的份子在,我还能拿咱们聚丰隆这点家当玩不成?” 崔耕顿了顿,问道:“我明白了,他肯定是许了你重利,你才想狠狠宰他一笔,索性再多借他一万五千贯,是不是?” 曹月婵摇了摇头,轻轻说道:“此番聚丰隆银号拆借给折冲都尉府两万贯,为期一年,至于利钱,分文不收!” “我了个去,一文钱的利息都不要?” 崔耕猛地走上前去,急得将手探在曹月婵的额头上,面色古怪地说道:“这脑袋也没烧啊,咋会干出这种蠢……” “啪!” 曹月婵轻挥柔荑将崔耕的狼爪打掉,羞怒地嗔道:“别动手动脚的,小心本姑娘跺了你的狗爪!” “呃,一时情急,嘿嘿,一时情急。” 崔耕下意识地将手凑到鼻子边儿嗅了一口,这小娘皮脸上的胭脂水粉味儿还真挺香。 不过再香,也抵不了此时心中的肉疼! 两万贯啊,聚丰隆银号开到现在,也才揽储了两万来贯,而且还是要付利息的。 曹月婵倒好,直接将两万贯白借给了郭恪,还他娘的一文钱利息都不收。 一年后即便能如期收回本金,他也要倒贴储户利息不说,还要白白浪费两万贯的银号放贷红利。 万一郭恪是个混不吝,到期不还的话,娘的,如何跟储户交代? 到时候变卖了 他曹家的宅邸和田地,还有他崔家的酒坊,估计才能堪堪抵上债。 而且,聚丰隆以后也别打算继续开下去了。 曹月婵到底想干嘛啊? 突然,他想起两人在楼上足足谈了一个多时辰,简单的借贷哪里需要谈这么久?莫非…… 忽地,他皱起眉头撇撇嘴,有些不悦地问道:“曹月婵,你不会是看上郭恪了吧?” “呸,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 曹月婵瞪了他一眼,忽地莞尔一笑,揶揄道:“怎么?莫非在郭恪面前,你挺不起腰杆来?咦,也对,郭都尉年纪轻轻便当上了正六品的折冲都尉,掌管两地兵权。而且看他的谈吐,应该出自高门世家的子弟。唔……也对,也对……” 曹月婵一本正经地努着嘴,自顾频频点起头来,说道:“在郭都尉这种俊彦面前,一肚子草包学问的崔长史肯定是自卑的,除非崔长史足够不要脸,不然在人家面前哪里来得自信?” 挤兑! 赤裸裸的挤兑啊! 但是既然不是看上高冷郭,曹月婵凭啥要这么大方,一文钱不挣就将两万贯借给对方? 这时,曹月婵看着崔耕吃瘪的模样煞是解气,顿时笑得花枝乱颤,从袖兜里缓缓拔出一份叠码整齐的纸张,起身塞进了崔耕的手中,笑道:“自己看!” 崔耕将信将疑地将叠纸打开,定睛一看,是一份契约。 是聚丰隆和郭恪签订的借贷契书,看这秀丽的字迹应该是出自曹月婵之手。 他慢慢看了下去,越看脸色越是大变,最后脸上净剩下吃惊和诧异了。 他有些不敢相信,生怕是自己看岔了看漏了,又是仔仔细细地从头到尾看了一遍。 没错! 真的是白纸黑字这么写着的。 最后落款的一边里,还有郭恪的签字画押,还戳有郭恪的私人印鉴。 这做不了假,曹月婵也没必要作假! 他不由狐疑地问道:“他怎么会答应你这些条件的?” 曹月婵轻轻捋了一下耳鬓边一绺垂下的青丝,轻笑道:“又没刀架着他签字,自然是谈下来的呗。” 崔耕还是不信郭恪会答应这种 条件,又问:“他都同意了?” 曹月婵白了他一眼,又是明知故问的废话! “我的天,居然会答应这种条件,真不知道这郭恪是聪明人,还是疯子傻子!” 崔耕心中隐隐有些许兴奋,复杂地看着曹月婵,弱弱地问道:“莫非…莫非你刚才在楼上色…色诱郭恪了?” 咚! 曹月婵狠狠地踢了崔耕膝盖一脚,勃然大怒,骂道:“你给我滚!” 我擦,力气还真大,崔耕的膝盖俨然一阵剧痛。 不过自己也活该,尽问这种没营养的问题。 如果曹月婵真的在楼上色诱了郭恪,那下来后,郭恪就不会一副希望邀请她吃顿饭,被拒绝了也不气馁,依旧保持着翩翩公子哥儿的风度了。 明眼人看得出来,郭恪这小子估摸着也对曹月婵的美色和能力,动了想一亲芳泽的念头。 “还不滚?” 曹月婵俨然还在火头上,气一时半会儿是消不下去了。 日,还真是生气了,而且还不轻! 崔耕这时候自然不能再跟小美人犟着来,趁势一边后退,一边陪笑道:“好好好,算我说错话了,月婵月婵你真牛,这种条件你都能谈下来,聚丰隆在你手上,绝对能做到汇通天下的那一天!” “以后你若再敢这般胡言乱语,你便不要再来聚丰隆了!”崔月婵虽面色缓和了些许,但还在气头上。 “好滴好滴,以后不开这种玩笑了,哈,我这就走,这就走!” 声音落罢,人已经退出了聚丰隆。 “喂,不对啊!” 崔耕在银号外突然想起了什么,嚷嚷道:“这聚丰隆老子占了大份子,凭啥不能来?我也是东家,好吗?” 曹月婵猛地扬了扬手中的契约,故作轻松地问道:“崔二郎,这好处你还要不要了?” “要!不要我是你儿子!” “扑哧,本姑娘没你这么草包的儿子!”曹月婵终于又笑了。 “那不要,我是你相公!” “又占本姑娘便宜,崔二郎,你给我滚!” “好,这回真滚,真滚了……” 声随身动,声音落地,崔耕也已经屁颠屁颠,乐吱吱地远去。 第97章 装傻又卖乖 翌日早上,聚丰隆银号准时将两万贯钱,送抵折冲都尉府。 此番借贷给都尉府的两万贯,真是掏空了聚丰隆的家底。银号储备的一万两白银瞬间提空之外,其他一万贯钱都是用一串一串的开元通宝来凑数的,足足凑成了两万贯钱。 唐时货币政策还是以铜币为主要流通货币,像白银甚至是黄金,除非是大宗的对外贸易或者上层才会流通。在民间,开元通宝铜币才是主流的硬通货币。 因此,老百姓去银号储存的都是以铜币为主。就此次送抵过来的一万两白银,都是聚丰隆去好不容易通过兑换业务积攒下来的。 一贯钱拆分出来足有一千枚铜币,足有四公斤之重。这整整一万贯的开元通宝,可不是小数目啊,光成箱成箱分装在骡车上,就足足用了六辆骡车来拉,再加上一万两白银…… 这时,停靠在都尉府门口的骡车,足有十辆之多,场面甚是壮观。 当郭恪闻讯出来都尉府后,先是逐一打开了装满开元通宝的木箱子,看着车上一箱箱黄灿灿的开元通宝,一枚一枚地堆满了木箱,紧接着一辆骡车一辆骡车地打开后…… 他瞬间有些小感动,暗暗叹道,这聚丰隆莫不是将银号的家底都给本官给掏干净了?不然何至于要用这么多的铜币来凑数?这曹小姐当真是宅心仁厚啊,明知道银号的家底儿就这么些,竟然还尽数借贷给本都尉。此女子,端得有大魄力,她日成就不可限量呐! 思罢,他问了随车押送的一名银号伙计,问道:“你家曹东主呢?她没来吗?” 伙计恭敬回道:“我家小姐说了,城中有都尉 府坐镇,安全的很,无需她亲自护送银子。而且她还说,昨日已跟都尉大人签完契约了,她又何须多此一举多跑一趟?都尉大人乃信人,让小的们直管将银子送来都尉府便是!” “曹小姐竟如此相信本都尉?如此大气魄,足以令天下男儿汗颜了!啧啧,果然与本都尉见过的其他女子不一样。”郭恪对曹月婵的好感,愈发强烈了。 伙计从怀里一叠单据,恭恭敬敬地呈至郭恪眼前,道:“都尉大人,此次共用十辆骡车押送银子,银子加铜币,拢共两万贯!不过每辆骡车上的钱数都不一样,这单据上面都有具体数目。小姐让小的亲自呈交给大人,让大人点完数核对一番之后,小的们方可以回去复命。” “哦?” 郭恪将单据接了过来,不过看也不看便塞进了怀中,笑道:“曹小姐都要此等巾帼不让须眉的气魄,本都尉还岂会做那来回核对的娘们活计?本都尉相信你们聚丰隆的信誉,更相信曹小姐的为人!” 说罢,他冲伙计挥挥手,道:“回去向你们曹东家复命吧,就说本都尉承她这个人情了。两万贯钱,一年后如期归还。至于昨日契约上答应与她的条件,本都尉亦是君子一言快马一鞭,让她尽管放心大胆地去做吧!” 随后,郭恪让都尉府里的卫士和杂役们开始纷纷卸货,将一箱又一箱的银钱统统搬入都尉府中。 目前这么大一笔银钱,自然是放在都尉府最为稳妥和安全。 等着都尉府的人卸完货,聚丰隆的伙计们又纷纷赶着骡车,返回了银号。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崔耕才从家里出发,悠哉悠哉 地步行进了都尉府。 一进都尉府中,见着卫士们和杂役们还在归置着木箱,逐一穿过长史堂院,讲武堂,搬入属于郭恪的内宅中。 而正指挥这些人干活的郭恪,他一眼便瞅见了,如今解决了燃眉之急,自然是脸上喜逐颜开。 崔耕赶紧上前,拱手道:“都尉大人辛苦啦。” “哦?崔长史啊,这边活儿快干完了,你便来值差应卯了,你来得挺是时候啊!”郭恪瞅了一眼崔耕, 崔耕讪笑两声,道:“这个点儿正是上衙时间,下官可不算迟到,嘿嘿,要知道聚丰隆那边会这么早来送银子,下官就该早点起来早点过来替都尉大人分忧了。” “去去去,本都尉今天心情好,懒得和你计较!” 郭恪挥了挥手,不愿再追究崔耕的偷奸耍滑,而且此番能借到银子,比预期中还要多了一万五千贯,还有赖于崔耕给自己介绍了聚丰隆银号,这厮还算有点功劳。 解决了眼前没钱发粮饷的燃眉之急,郭恪对于崔耕这个地头蛇的办事能力,还是多少给予一点肯定的。 “对了,本都尉和聚丰隆的曹小姐签了一份借贷契据。聚丰隆之所以愿意无息将两万贯钱借给我们都尉府,是因为本都尉在契约里应承了他们两个条件。身为都尉府的长史,本都尉觉得有必要跟你通报一声。”郭恪将崔耕拉到一旁没人的地儿,一副可有可无的口吻说道。 崔耕心中一阵呵呵,奶球的,你有知道老子是都尉府长史啊?你签契约答应曹月婵条件的时候,你怎么就没征求一下哥们的意见呢?契约都签了,条件都答应了,你再跟我通报一声? 好吧,崔二郎又一次被郭恪给无视了。 不过对于崔耕而言,倒是没啥损失。他能答应曹月婵的那两个条件,对聚丰隆后续的发展来说,具有着关键性的作用。 他崔家可是聚丰隆的大股东,聚丰隆能发展越好,获利越多,对他而言是天大的好事。 不过此时他还是摆出一脸不开森的模样,故作诧异地说道:“啥?原来这银子不是白借的啊?还要答应她们什么条件啊?” “白借?上哪儿找这等好事,你当人家这两万贯钱是大风刮来的?” 郭恪非常鄙视地看着崔耕,道:“你要知道,据本都尉所知,曹小姐为了替我们都尉府解决眼下的燃眉之急,差不多掏空了银号的家底儿。这事儿啊,本都尉可是欠了大人情,别说两个条件,便是再加两个条件,本都尉都觉得过意不去。” 我靠,亏了! 崔耕的小心肝儿猛地颤了颤,暗道,曹月婵这忽悠能力比老子简直是有过而无不及,居然让郭恪这小子答应了那么逆天的条件之后,还觉得心里过意不去。看来小娘皮还是心慈手软了,早知道就让她多提几个条件了。 但现在再提条件,已是过了这村没那店儿了。 得吧,只能下次有机会再找补了。 不过他还是得了便宜又卖乖地问道:“都尉大人,您答应了她什么条件啊?” 郭恪道:“就两个很简单的条件,第一个是她们聚丰隆银号想要在莆田县城里开一个分号。但是呢,她担心分号开到莆田县城那边,站不住跟脚,担心街上的泼皮混混来捣乱,也担心莆田那边的银号同行使坏。这不,她希望我们都尉府届 时替她撑撑腰,站台助阵一番。” “哦,她的担心倒是有道理,毕竟莆田城中光钱庄就有三四家,她聚丰隆不过一外来户,想到莆田虎口夺食,也得看本地的同行愿不愿意。”崔耕揣着明白装糊涂,点头附和道。 郭恪嗯了一声,道:“是啊,所以她希望分号开业那天呢,本都尉能够出面邀请刘幽求刘县令到场观礼,还有开业的头一个月,本都尉能够派出四名府兵替她的莆田分号站岗执勤。目的很简单,请刘县令和本都尉到场观礼,是想告诉莆田那边的同行,聚丰隆在官府里是有人的,让他们绝了背后搞小动作的念头;让都尉府派四名卫士做一个月的临时岗哨,是想震慑震慑莆田街面上那些青皮混混,莫要来聚丰隆银号捣乱敲竹杠。” 对于聚丰隆要开分号之事,崔耕早就和曹月婵商量好了,第一个分号能否开的顺利,对聚丰隆是非常关键性的一步。 如今借着郭恪借银子之事,曹月婵顺势将开分号后的顾虑一并解决了,崔耕只能说,这个小娘皮的心思和手段,不做生意简直就是暴殄天物啊! 至于他这个都尉府长史,吓唬吓唬别人还行,但对刘幽求而言,还真没什么威慑力。 所以,如果郭恪能请的动刘幽求到场观礼,那莆田分号后续的买卖,绝对是稳稳的。 至于郭恪能不能请的动刘幽求,既然这厮敢答应,自然一点问题都没有。 看来沈拓和宋廉对郭恪的迁就和忌惮,绝对不是偶然。 崔耕对郭恪的来头,是越来越感好奇了。 “至于第二个条件呢,呃,就是关于朝廷每年拨付的公繲钱!” 第98章 兵源招募事 郭恪清了清嗓子,道:“聚丰隆希望我们从今往后,将朝廷拨付给我们的公繲钱存入他们的银号中,他们按照市价给我们都尉府支付利息。公繲钱是干嘛使得,崔长史应该清楚吧?” “知道!” 崔耕当年就跟捉钱令史吴公义借过高利贷,哪能不懂公繲钱的意义? 因为各地折冲都尉府属于府兵制,就是说,无论是军饷粮草还是战马武器,都必须是都尉府就地解决的。解决的渠道一个是当地豪门大户的赞助,一个是当地州府的资助,最后一个便是朝廷每年拨付一定数量的公繲钱,让他们钱生钱来解决。 都尉府拱卫一地的治安稳定,所以豪门大户为了自己身家性命的安全,自然要出钱替朝廷分担一点,每年都会赞助一点银钱给当地的都尉府。同理,州府也会从每年的财政收入里拨付一部分给都尉府。 而朝廷呢,则每年定期拨付给公繲钱,让都尉府自行投资,钱生钱,然后样军队。 府兵的待遇,跟边防军的待遇是有天壤之别的。边防军,人家那待遇是相当之好,士兵军饷比府兵要高不说,而且还是兵马未动,粮草就先行了。所有粮饷兵马武器盔甲,都有朝廷统统来解决。 按照郭恪现在这个都尉府的编制,朝廷差不多每年也就拨付一万贯钱左右,剩下的,由当地大户和 州府衙门来解决。 依照各地都尉府的潜规则,当地大户和州府衙门能把最基本的军饷粮草和武器盔甲,甚至战马替他们供应住。那朝廷的公繲钱,都尉府就会拿来做投资,比如放高利贷,或者凭着都尉府的名头暗中走私点盐铁矿产之类。挣到的钱呢,主要就是用来添置换代武器和战马,或者战死府兵的抚恤等等。 眼下曹月婵的第二个条件,就是要让郭恪将每年朝廷拨付的这笔公繲钱存入聚丰隆,每年支付都尉府利息。 郭恪听到曹月婵提得这个条件后,第一时间就明白曹月婵根本不是在意朝廷拨给自己的一万贯钱,不然人家又何必揽储一万贯,然后无息借给自己两万贯? 曹月婵的目的无非就是想拿都尉府做个噱头,告诉世人,你看都尉府都愿意将把银子存入我们聚丰隆,你们还有什么不放心的呢? 要知道,当初就是因为胡泽义在崔耕等人的谋划下,才同意将县衙每年的税银存入聚丰隆。 正因为如此,来聚丰隆的储户量才在后期停滞不前的时候,突然出现猛增的现象。 如今清源县衙没了,表示少了一个打广告的噱头。聚丰隆只能重新再找一个。 眼下,新增设的折冲都尉府正是最合适的目标。 这也难怪崔耕昨日看到郭恪签订的契约后,会如此一惊一乍了,在如 今这个时代,若要给储户信心,不是你店面大底子厚就行的,而是必须将官家绑在一起。毕竟如今的官府、朝廷、乃至皇权,在老百姓眼中,那才是公信力的保证。 崔耕甚至相信,只要都尉府也将公繲钱存入聚丰隆的这个消息传到莆田,那么即将开设的莆田分号,压根儿就不用担心能不能揽到储户。 同样,将都尉府拉到聚丰隆这架战车上,也可以让聚丰隆借着都尉府的这张虎皮,在莆田清源两县之地,少了很多很多的觊觎和麻烦。 曹月婵这个女人的商业嗅觉,实在是太敏锐了! 崔耕由衷地感叹着。 “怎么?崔长史为何一言不发?” 郭恪见着崔耕久久无语,略微皱眉问道:“崔长史对本都尉签订的这两个条件,有不同看法?” 崔耕啊的应了一声,摇了摇头,道:“没,没,下官没有其他看法。” “唔,谅你也不会有看法!” 郭恪扬了扬剑眉,骄傲地说道:“也就是本都尉,哼哼,要换做别人,想用两个无关痛痒的条件从曹小姐手中白借了这两万贯钱,恐怕是难于登天!不就两个条件嘛,本都尉举手之劳而已!” 擦! 无关痛痒的两个条件? 崔耕一阵酸牙,大哥,你知不知道你应承的两个条件对商人的价值有多大?如果换做吴公礼的天顺钱庄,你若答应 了他,恐怕这逼连祖坟里的陪葬品都给你刨出来,以吴家这些年的家底儿,纵是你借他十万贯,他都能典当了裤衩儿给你凑出来,恐怕为拍你马屁都不带让你还银子的,好吗? 背不住这两个条件你一应承吴公礼,他能将半死不活的天顺钱庄起死回生啊! 郭恪这公子哥儿,还真是不知民间商人之疾苦! 不过现如今彻底便宜了聚丰隆,间接地便宜了崔耕。 “好啦,作为都尉府的长史,这事儿本都尉算是通报你了!” 郭恪象征性地打发了一句之后,猛地想起还有另外一桩事来,便问道:“对了,让你招募兵源之事,进行的如何了?” “哦,这事已经在进行中了,大人稍等~” 崔耕在长史堂院中高声喊了一声:“宋根海,宋根海,快些过来!” “来啰!” 宋根海不知从哪个犄角旮旯里钻了出来,屁颠屁颠跑了过来,依礼拜见了郭恪和崔耕。 崔耕问道:“我昨天交代你的事儿,怎么样了?” 宋根海从扬了扬手里的一张纸,上面写满了密密麻麻的人名,说道:“名单上的这些人都是原来县衙里的三班衙役,年轻力壮的杂役,画上圈圈的,都是同意入府当兵的。剔除那些个年纪大的,俺又从街面上招募了一些泼皮混混,约莫有一百多号人!” 崔耕哦了一声,掰扯 着手指,道:“嗯,那再招募两天,估计满编了。” 一旁的郭恪瞬间脸黑,诧异道:“怎么?你连街边泼皮你也招募入府?” “嗯啊!” 崔耕重重地点了一下头,道:“泼皮混混好勇斗狠,招募入府正合适啊,总比老胳膊老腿,跑两步就喘上半天的要强吧?再说了,咱收编了街边的泼皮,那不也是给清源城里翦除毒瘤,让街边小贩摊主和各家商肆能安生做买卖嘛!一举两得,多好?” 郭恪勃然大怒:“混账,你当本都尉的军府是无赖泼皮的收容地了?” 崔耕赶忙陪笑道:“大人,您治军有方,还担心驯服不了这些泼皮混混?” “呵呵,崔长史这是在激将?” 郭恪傲然道:“莫说这些泼皮混混,便是监牢里那些犯事的囚徒,本都尉都有信心将他们驯得服服帖帖。只要让本都尉将他们操练上半年,保证他们都脱胎换骨,个个如出笼猛虎!” “好,都尉大人牛逼,就是这么霸气!” 崔耕竖起拇指狠狠地赞了一下郭恪,然后冲宋根海拍拍肩膀,道:“走,听都尉大人的,剩下没有招募到的士兵,咱们就从南监里挑。我记得那头大蛮牛好像还关在南监里!” 说罢,崔耕便揽着宋根海的肩膀,飞逃出了都尉府。 郭恪:“……” 想要收回刚才那番话时,明显已经晚了! 第99章 俺叫封常清 南衙大牢,并不是在县衙的正南边,而是在县衙西侧的最南边。 天下所有衙门都一样,讲究的是左文右武,前朝后寝。进了县衙正门,过了影壁墙,往西一拐,就是南衙大牢的正门。 清源县的大牢,共有虎头门一间,狱神祠一间,吏宿所一间,东号三间,西号四间,东南号二间,西南号一间,西北号一间,着实不小。 一边走着,宋根海一边殷勤介绍道:“连同那些悍匪在内,这里总共关押着五十六名人贩,其中男犯五十四名,女犯两名。咱们要挑士卒,只能从这五十四名男犯里挑。您可得赶紧了,听过过些日子,这些人就会被转到莆田去,那时候咱们可就插不上手啦。” “啥?还有女犯?”崔耕微微一愣。 “那是当然,有男犯就得有女犯。难道妇人就不能作奸犯科了?” 话说到这,宋根脸上多了一抹婬笑之色,讪笑道:“嘿嘿,大人莫不是担心这些女子在里头受了什么委屈?您放心,没有的事。按咱们《大唐律》,男女必须分开羁押,这可是几千年来从没有过的德政。” 二人说着话,已经到了虎头牢的门前。 门上画了一个形似老虎的动物,只是额头上没有王字,嘴中有两颗獠牙往外突出。 “虎头牢”的名号,就是由此而来。 实际上这画的不是老虎,而是神兽“狴犴”。传闻龙生九子,子子不同,有一子狴犴,专门负责掌管刑狱。 宋根海抢先一步,把虎头牢打开,又微微一躬身,把手放在了顶部的门框上,道:“这牢门不到六尺高,大人小心碰头哩。” 崔耕颇为意外地看了他一眼,道:“你小子越来越细心,越来越会伺候人的。” 被表扬了一句,宋根海的骨头都酥了,道:“大人满意就好。您准许我跟在您身边当扈从,那就是我的衣食父母。对爹娘啥样,我就对您啥样。” “……” 崔耕顿起一阵鸡皮疙瘩,摆了下手:“行了,过犹不及,以后还是把心思放在正事上为好。” 宋根海连声应是,不过看他那意思,很显然是左耳朵进右耳朵出了。 崔耕忽然想起一件事来,道:“对了,虎头牢不是专关死囚的吗?你怎么把大水牛放这了?” “唉,您是不知道啊,这家伙桀骜不逊,又力大无穷。关别的牢房,兄弟们真怕有什么闪失,也只能事急从权了。” “原来如此。” 这时候,已经到了虎头牢的二门。 为了怕死囚越狱,所有的虎头牢都是双墙双门。更阴损的是,一个门往左开,一个门往右开。 死囚不知就里,往往开了一道门,到了第二道门的时候,凭经验就死也打不开了。 宋根海掏出钥匙,把第二道门打开,顿时一阵铺天盖地地叫骂声传来。 “崔二郎,直娘贼!你个说话不算话的货。” “你他娘的生娃没鸡儿!” “老子就是做了厉鬼,也绝不会 放过你!” …… 听着咆哮咒骂之声,崔耕脸都绿了,尼玛,这骂得也忒狠了。 宋根海的脸色骤然一变,话都说不出利索了,道:“大……大人。也不知是哪个兄弟当值,忘了把他的嘴堵上了。这孙子竟敢大放厥词,您等着,回头我再让南监的弟兄用刑的时候给他加点料。” 沧啷~~ 他把腰刀都抽出来了,跃跃欲试,一副忠心护主的模样。 “慢!别着急,咱们进去看看。” 相打无好手,相骂无好口,这个道理崔耕还是懂的,也不怎么生气。 进了二门,眼前就是一排栅栏,把整间牢房分成了两部分。 大水牛在栅栏里边,脖子上带着一个硕大的木枷,两手高举,有锁链缠绕,钉在了墙上。 足下不仅带了脚镣,还被挂上了两个硕大的石球。 大水牛一动,手脚的刑具“哗楞楞”直响,那石球也不断颤动,再加上大水牛披头散发面目狰狞,观其威势,实在是可畏可怖。 初见大水牛这副样子,崔耕甚至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 宋根海赶紧把他扶住,安慰道:“大人,别怕。您看见他那副大枷没有,长宽都是六寸,径直三寸,重四十八斤,就是咱们大唐刑部也没有更重的枷具了。别说他了,就是楚霸王项羽复生,也别想脱身。” 崔耕稳了稳心神,冷笑道:“你要是真有这么大的信心,至于给他脚下绑一个大石球?咱们大唐的刑具里有这玩意?” “嘿嘿。”宋根海不好意思地挠了挠脑袋,道:“话是那么说,但这家伙太猛,我就是图个心安。” 此时大水牛早已发现了崔耕的存在,骂的更大声了,污言秽语层出不穷,把崔耕骂了个狗血淋头。 “狗日的,敢骂长史大人?你他娘的找死!” 宋根海打开栅栏,随手拿起一根鞭子,劈头盖脸地抽了过去。 这点伤对大水牛不算什么,怒道:“打吧!打吧!你打的越厉害,俺骂的就越狠!姓崔的,卧槽……” “行了!”崔耕挥了挥手,示意宋根海退下。 然后,缓和了一下口气,道:“大水牛,咱们谈谈?” “谈什么?没什么好谈的。”大水牛硕大的脑袋高高昂起,不屑地道:“吃一堑长一智,你还想骗俺,没门!” 崔耕苦笑道:“你总不能不讲道理吧?我哪骗你了?” “哼,别以为俺是个粗人,就啥都不懂。这虎头牢是干啥的?专关死囚的地方。恐怕再过几个月,我就要被开刀问斩了。当初你说得好好的,只要投降,就放我一条生路,都成放屁了吗?” 哎呦呵! 听了这几句话,崔耕真对大水牛有种刮目相看的感觉。 “吃一堑长一智”,可不是从一个大文盲嘴里能说出来的,知道虎头牢到底是干什么用的,更是一个比较偏门的知识。 这个大水牛绝不是一个普通的悍匪。 一种预感,涌上了崔耕的心头,他温言道:“大 水牛,你读过书?” “呃……”天不怕地不怕的大水牛,听了这话,眼神竟然微微一缩,露出了几分温和。 随即摇了摇头,道:“你问这干啥?俺读没读书,关你什么事?” “那就是真读过书了。”崔耕站起身来,来回踱了两步,缓缓道:“实不相瞒,把你关进虎头牢,是兄弟们自作主张怕你逃跑,但绝没有要你命的意思。” “哼!俺不信你!” “你……” 崔耕深吸了一口气,道:“好吧,就算我真想杀你。临死之前,能不能把名字告诉我?到时候我给你立块碑。人生一世,总得留下点东西,证明你来过吧?” “不必了,俺干了这一行,留了名字,徒让祖宗蒙羞。”话说到这里,这个铁打的汉子,眼圈泛红,两滴晶莹的泪珠在脸颊上闪现。 “除死无大事啊!”他叹了一声,又改了主意,轻声道:“俺叫封常清,有了这个碑,我也就不怪你了,俺是罪有应得。” “啥?封常清?你就是封常清?”崔耕忍不住惊呼出声。 在那场荒唐大梦中,这个名字简直是如雷贯耳。贞观名将逐一辞世之后,有两颗将星冉冉升起。 一个是高仙芝,另外一个就封常清了。 不过,在那场大梦中,似乎说此人细高挑,跛足,斜眼,与眼前大水牛形象不符。 难道是同名同姓之人? 大水牛却不知他的所思所想,大眼一瞪,道:“封常清怎么了?这个名字还值得冒充?” 崔耕仔细观察,发现这家伙的眼睛还真有些斜。 他眼珠一转,道:“咱好好聊聊你的过往,我也好给你写碑文。” “也没啥好说的。”大水牛叹了口气,道:“俺的老家是蒲州,从小父母双亡。外祖原是一名小官。后来他犯了罪,被判充军安西,俺也就跟着去了。你猜的没错,外祖父是教我读书。” 崔耕问道:“那你为何又到了这里?” “后来外祖父死了,俺生活无着,就来内地讨生活。当时年纪还小,气力也不足,没人雇佣,一路乞讨,不知怎么就到了泉州府。后来,俺饿的晕了过去,独眼龙用一个馍把俺救了,俺就入了伙。” 这就错不了了。 在那场荒唐大梦中,封常清就是蒲州人,后来因为外祖父到了安西。 他人生的前三十年,就是这么点记载。至于为何形貌不符?想必当土匪的日子不好过,腿受了伤落下残疾,身材也大变样了。 这回可真是捡到宝了,而且是难得的至宝! 封常清不仅是无双名将,而且颇有文采,这要是抱上了他的粗腿,岂不就发达了? 呸!呸!呸! 就这厮现在的窘境,不是哥要报他的大腿,而是要他报老子的大腿! 大喜从天而降,崔耕激动的面容扭曲,把牙咬的咯咯直响。 封常清看得心里发麻,道:“怎么?莫非俺封家和你有仇?。” “不,不,不,不是有仇,咱俩是有缘啊 。”崔耕走上前去,拍了拍他的肩膀,道:“刚才没骗你,我跟本就没打算杀你。相反地,我要还抬举你,以后你就跟我混吧。” “你这人到底有没有准谱?一会要杀,一会要放。”封常清连连摇头,道:“俺再也不信你了。除非……除非……” “怎么样?” “现在你就把我放了。” 崔耕心中暗想,把他放了倒是不难,不过,放了之后,他要走可怎么办? 身材彪悍,力大无穷,有着以一当十的爆表战斗力!这封常清简直就是个人行自走大肉盾啊! 以后有他在身边护卫着自己周全,那安全系数绝对是陡升。 而且历史上点评此人,文采斐然,兵法韬略无一不精,是武将中难得的文将! 如今这厮还没发迹,还阴错阳被自己生擒成了阶下囚,这个时候不将他收为己用,简直是一辈子都不能原谅自己! 诶!有了! 崔耕灵机一动计上心来,对着宋根海耳语了几句。 “得嘞,我办事,您放心。” 宋根海领命而去。 封常清眼珠乱转,道:“你们到底耍什么花样?” “放心,是好事,只要宋捕头回来了,我马上就放了你。” 然后,崔耕气定神闲,有一搭没一搭地跟封常清聊着,封常清尽管心中烦乱不已,但表面上不动声色,也在等着宋根海回来。 一直过了半个时辰,宋根海才气喘吁吁地出现。 此时,他的身上已经焕然一新。头戴银盔锃明瓦亮,身披战甲威风凛凛,红色战袍英姿飒爽,足下战靴稳稳当当,端的称得上是衣褷鲜明! 封常清一下子就被吸引住了,眼睛直勾勾地看着,再也舍不得挪开分毫。 崔耕心中暗笑,在那场荒唐大梦中,依稀记得封常清有个令人琢磨不透的嗜好,就是喜好收藏明盔战甲,尤其是威风凛凛的戎甲。 据传说,他后来流落到边塞之后,就是为了能够穿上边军将领的戎装,才被高仙芝用激将之法收入帐下。 史上有收藏癖好的名将并不少见,这并非稀罕事儿。 有的名将喜欢收藏天下各地的名刀名剑,有的将领喜欢收藏天下间的美女,有的骁勇猛将就喜欢收藏天下各地的名驹战马。 而这封常清,竟然是喜欢收藏战甲! 这收藏癖好,天下间也没谁了! 如今,崔耕拿这勾他就范,也算是投其所好了。 只听崔耕淡淡地道:“我说话算话,宋根海,你去把他的刑具打开,放了他吧。” “大人,这家伙可危险。” “没关系,我信得过他。” “可是……” “嗯?” 崔耕脸一沉,宋根海不敢再讨价还价了,小心翼翼地解开了封常清身上的刑具。 封常清活动了活动身子,大嘴一咧,道:“行!姓崔的,你说话算话,是条汉子。俺这就走了。” “等等,咱们说好了,你还要跟我混呢!” 封常清冷哼一声,道:“那是你自说自话,我可没答 应。” 他转身就要离开! 崔耕心里一翻个儿,难道荒唐大梦里的这个事儿,我记差了? 完了!未来一颗璀璨的将星,就这么让他在自己的眼皮底下白白溜走了…… 封常清得了自由,宋根海即便手里有武器也不敢跟他放对,只是护在了崔耕的身前,道:“你……你别过来!” 眼看着,封常清的手已经到摸到了牢门的把手,马上就要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了。 忽然,他停住了脚步,转过身来,咧嘴一笑道:“崔大人这么守信用,俺也不着急走了。能不能告诉我,宋捕头这身行头是怎么回事?他不是衙役吗?” 昂? 崔耕那颗悬着的心这才算落了地。 他一使眼色,宋根海便自豪地介绍道:“告诉你,我家大人已经是从七品的折冲都尉府长史了,我水涨船高,做了他的亲随。借身盔甲穿穿,有什么难的?” “啊?这……”封常清眼珠乱转,忽然噗通一声跪倒在了崔耕的面前,道:“您刚才说抬举俺,那话还算不算数啊?” “当然算数了。” “那就好,俺可以答应效忠大人。不过,您得答应我一个条件。” 宋根海怒道:“你一个贼坯子,也配提条件?” 崔耕却眼珠一转,道:“让他说。” 封常清道:“只要您答应让俺当您的亲随,我这条命,就卖给您了。” 崔耕迫不及待地道:“好!我答应你!” 宋根海这下子可不干了,扯着脖子喊道:“大人,不能啊!他干了亲随,我干啥去?小的跟了您这么多日子,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啊,您可不能始乱终弃!” “什么乱七八糟的?”崔耕差点被气笑了,道:“始乱终弃,本官跟你乱得着吗?没事儿多看点书,别他娘的瞎套词儿。” 喷了宋根海一脸唾沫星子后,方缓和了下来,道:“放心,本官不是不管你。咱们折冲都尉府,如今光招了兵了还没招将,那怎么成?我准备向郭都尉讨个人情,下放你到军中干个队正。你可愿意?” 显然,崔耕这般说除了是想要嘉奖一下宋根海外,还想借着宋根海之事告诉封常清,只要跟着老子好好干,连宋根海这种废柴本官照样提携! 而且他也有信心能帮宋根海讨到这个队正,招募兵员满编,宋根海功不可没,郭恪自然不会吝啬小小一个队正。再说了,郭恪对那支由囚犯组成的小队,也不怎么上心。 听着崔耕的话,宋根海顿有了一种错觉,原来天上真会掉馅饼! 折冲都尉府的队正,其前途和实权可不是捕头这种衙役可以比的。 此职最少都是流外九等中的流外一等,再往上一步,便可入流成从九品,进入唐朝公务员的序列了。 太兴奋了! 太激动了! 宋根海当场石化,惊喜得彻底懵圈了!嘴里来来回回就叨念着一句:“长史大人没有始乱终弃俺,恩人呐…简直是俺的再生父母啊……” 第100章 新设巡检司 离开南监,崔耕带着封常清到了都尉府长史堂院,让杂役收拾出一间房来,给封常清暂住。 安顿完封常清后,他便进了都尉府的内宅去见郭恪。 内宅,堂屋中。 “启禀都尉大人,兵员招募满编,下官特来复命!” “好,很好!”郭恪站起身来,高兴地道:“你让他们明天一早,就在县衙外集结待命,我带他们回仙潭村的大营。” 言罢,拍了拍崔耕的肩膀,道:“以后这都尉府,就要靠崔都尉多多费心了。” 崔耕大惑不解,道:“怎么听大人这话的意思,是不回来了?” “不是不回来,而是暂不回来。接下来的日子,本官这就要常驻仙潭村大营。” 说到这儿,郭恪又是一脸傲娇地朗声说道:“既然朝廷让本都尉驻军新县,出任折冲都尉这一要职,那本都尉自然不能辜负了朝廷对我郭恪的重用,更不能辜负了圣上的信任。本都尉势必要殚精竭虑,将新县这支府兵打造成一支铁军,一支无坚不摧的钢军!” “……” 崔耕听着简直是目瞪口呆,鸡皮疙瘩掉了一地。 馹,真会给自己脸上贴金啊? 朝廷的重用,圣上的信任? 大哥,咱们这新县折冲都尉府,就是一个连下府军府都不如的存在啊,朝廷哪里记得住你? 还有圣上…… 如今哪里还有什么圣上?都是武后说了算,好吗? 明明你郭某人投了个好胎,家里特意安排你下来镀镀金,非说的那么矫情干啥? 再者说了,各地府兵又不是边军。最大的敌人,也不过是些山贼草寇,操练那么厉害有什么用? 就是按照朝廷制度,也不要求府兵天天出操啊。哪个折冲都尉,不是主要在都尉府里办公? 您可倒好,居然常驻军营了。真是拿府兵当边军来练呐。 默默地,崔耕有点同情起即将陷入水深火热的那帮子新兵蛋子了。 当然,郭恪愿意常驻军营,崔耕是巴不得,省得他天天在都尉府晃来晃去,没事儿找自己别扭,给自己摊派有的没的那些个差事儿。 当即,他目露敬仰之色,抱拳拱手道:“都尉大人公忠体国,一心为朝廷分忧,下官佩服!” 郭恪似乎很享受崔耕口中的“公忠体国”四个字儿,点了点头,竟也一反往常的傲娇劲儿,道:“崔长史谬赞了。此乃本官的分内之事。” 眼见他心情不错,崔耕才小心翼翼地提起了宋根海的事儿,果然,郭恪没有任何犹豫就答应了。 按说事儿都说完了,崔耕就该主动告辞。可他还是坐在那,有一口没一口地慢慢喝茶。 大唐年间可没有端茶送客的规矩,郭恪等得不耐烦了,道:“崔长史,你这是还有事儿?” “没…没事儿…啊,不,其实也有点事儿。只是这事儿,在下实在难以开口。” “到底什么事?快说,快说。此番兵源招募如此之快,崔长史还是有那么一点点功劳的。只要本都尉能办到的,绝不推辞。” 最后这句话当然只郭恪的客气话,可谁知崔耕马上就敲砖钉脚,趁势说道:“既然都尉大人这么强烈要求下官说,那下官就说了。实不相瞒,下官从小就喜欢好铠甲,好兵器,简直是见了就挪不动步子。昨天让宋根海借了您亲卫陈有明的铠甲来看看,您猜怎么着,我是越看越喜欢。您能不能…能不能…就把那套铠甲送我啊?您再给他淘换一套呗?” 跟郭恪讨要这幅铠甲,自然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封常清。 既然封常清喜欢这幅铠甲,如今这厮又被自己收归麾下,崔耕自觉顺手做个人情,还是能加固封常清 的忠诚度的。 而且他也有自己小小的私心,如今郭恪一走,都尉府他成了话事人。如果身边有个身形彪悍,甲胄齐身的亲卫随身护卫着,走在清源城中…… 那该是多么威风,多么有逼格啊! 尤其是往曹月婵那小娘皮的跟前一站,哈哈,那种感觉不要太酸爽了…… “送你一幅铠甲?” 郭恪眉头紧皱,迟疑道:“咱们都尉府初创,盔甲本来就不够,而你又是个文官儿,给你一副盔甲的话,恐怕难以服众。” 见着郭恪没直接拒绝就好,崔耕知道有戏,赶紧道:“文官怎么了?文官就不是咱们折冲都尉府里的一员?真到了关键时刻,我也能上阵杀敌!都尉大人,您想想,当初清源城的匪乱,还不是我带人平定的?谁不服,你让他也立这么一场大功呗。咱们只论功绩,不论其余!” “只论功绩,不论其余!”郭恪眼中放光,道:“就凭你这句话,这副铠甲就是你的了。” 虽然崔耕不明白自己随口说出的“只论功绩,不论其余”,到底有什么好的,还是赶紧谢过了郭恪,把这事确认下来。 翌日,郭恪便早早率着新招募的新兵出了清源城,长驻仙潭村军营,操演人马。 崔耕则留守都尉府,隔三岔五采买粮食和蔬菜肉食往仙潭村送去。 没有了郭恪,崔耕自然就是都尉府里的话事人,一声令下无有不从,比当县尉的时候可威风多了。 接下来的几天里,两县合并一事,也渐渐提上了日程。 泉州府衙下来通报,新县命名为“武荣县”,下辖两城四堡九镇十八寨,治所莆田城。 折冲府大军驻地仙潭村,就是这九镇之一。 武荣县升格为望县,县令正六品。 通报一下,原莆田县令刘幽求兴奋地整宿整宿地睡不着觉。 正六品! 这可是正六品啊! 只要在武荣县治理几年搞点小政绩出来,再往上升迁就是从五品了,足以在六部里头当个管理各司的郎中。 如果在郎中任上表现得好,就可以下放到州府里当个主政一地州府的刺史。 到了那时,才算是真正进入封疆大吏的门槛儿。 刘幽求瞬间觉得,这一刻,自己的仕途才算是真正进入契机! 他高兴,莆田县其他大小的官员也高兴,县太爷升了,大家伙也跟着水涨船高。 非但如此,武荣县乃是望县,可以多设一些机构,这不就给了自己安插亲朋故旧的机会吗? 通报下来不到几日,武荣县衙便在清源城中增设了一个巡检司,主抓此城的治安和税收。 因为大唐实行军政分离,郭恪的折冲府主要负责驻军地方,主要还是以防匪防暴为主,而维持治安还是县衙的活。 就这样平平静静地过去了半个多月。 这一日,折冲府里没有什么公务,崔耕伸了伸懒腰,迈步出府,到街上闲逛。 信步闲游到了聚丰隆银号门前, 曹天焦正一边低头打着算盘,一边用不大小的声音咒骂着:“娘的,一帮不守信誉的玩意儿。什么东西啊!”。 崔耕悄没声地走过来,猛地一拍他的肩膀道:“老曹,脾气挺大啊,谁又惹着你了?” “谁?” 曹天焦被吓得一哆嗦,待看清了来人,脸上马上就笑成了一朵花,道:“贤婿啊……” “别,老曹你还是叫我二郎吧,你这老是贤婿贤婿地叫着,你家闺女又不认账,搞得我好像多跌份儿似的。”崔耕赶紧阻止。 曹天焦改口道:“二郎啊,哪阵香风把你吹来了?快里边请。这聚丰隆你是大股东,有人故意针对咱们家,你可不能不管啊” 生意场上的竞争在所 难免,一般的事情,曹月婵都能处理的稳稳当当的。 看曹天焦这副样子,是遇到过不去的坎了? 崔耕没有怠慢,随着曹天焦进了聚丰隆银号。 刚一坐下,他便问道:“老曹,到底出什么事了?” “嗨,还不是那帮卖牲口的玩意儿,我看他们就像牲口,完全不讲信义。本来,他们答应的好好的,要把钱都投在咱们聚丰隆,可现在倒好,他们不但不来存钱,还要把已经存了的钱取出来。要不是崔氏酒坊刚存进了一笔款子进来,暂且还能应付得住他们的取现,否则咱们这钱庄就要被挤兑垮了。” 挤兑风波? 还是群体性质的? 崔耕忽然觉得这事儿有些蹊跷,又问道:“那他们把银子取出来,总不能放在家里吧?” “自然是另存他家,下家便是天顺钱庄。” 一个悦耳的女声响起,曹月婵缓缓从楼梯上走了下来,道:“我前两天就派人去打听了。咱们清源城新设了巡检司,主管治安和税收,牲口市的税收就是重中之重。” 崔耕脸色微变,揣测道:“难道这个巡检司与天顺钱庄官商勾结?” “正是。也不知天顺钱庄如何打通了那个巡检官的关系,他竟然强行命令牲口市的商人们,无论存钱还是贷款,都必须经过天顺钱庄。” 这不但是官商勾结,还是明目张胆地官商勾结! 难道这新任的巡检官不知道天顺钱庄是我崔二郎罩着的吗? 难不成折冲都尉府长史的牌子,这厮竟半点面子都不顾忌? 他不禁有些诧异地问道:“这个新任的巡检官是谁?怎么有那么大的胆子?” “是……” 曹月婵缓缓说出这个人的名字。 霎时,崔耕一脸匪夷所思,惊呼道:“他?新任巡检官?你是不是打听错了?这怎么可能?” 第101章 花边小八卦 “新任的巡检官居然是吴瘸子,那鳖孙?” 崔耕听罢,当场傻眼。 吴瘸子他知道啊,原先清源县衙皂班的班头嘛。这厮当值期间曾被他抓包过几次,玩忽职守老躲家里搂媳妇睡觉,皂班就那么几号皂隶都弹压不住,后来更是在山匪进城之时临阵退缩,怂瓜一枚。 但凡这逼有一点可用之处,自己能把这个废物点心开革吗? 怎么这几个月不见,他就老母鸡变鸭了? 崔耕委实难以接受,问道:“你没搞错吧?真的吴瘸子?要知道,吴瘸子就是一个白丁,现在直接担任了流外一等的巡检官?到底是谁这么不开眼提拔他?” 曹月婵没有搭话,而是看向了自己的父亲,俨然曹天焦貌似知道的更多。 曹天焦的脸上露出了猥琐的笑意,“嘿嘿,人家不是不开眼,是开了别的眼。” 随后,老曹同志爆出了一个不大不小的八卦。 原来,提拔吴瘸子的人竟是现任的武荣县主簿陶文元。 陶文元当年曾在清源县当过官,在董彦和张柬之之前就是清源县的县丞。而吴瘸子恰恰是他的马夫。有一回,陶文元的马惊了,吴瘸子拼死相救,以致被马踹断了腿落下残疾。 “吴瘸子”的外号,就是这么来的。 陶文元念及救命之恩,便安排了吴瘸子这么以个废渣到皂班当了皂隶。 后来陶文元升迁至莆田县出任上县县丞,又最后扶了吴瘸子一把,让这厮当了皂班的班头。 所以,严格算起来吴瘸子和陶文元是有渊源的。 崔耕听到这里,不由感叹道:“看来陶文元这个人还算是比较念旧的。这么多年过去了,竟还能想着吴瘸子。这两县一合并增设出巡检司来,便提携他当了这个巡检官。这姓陶的,是个厚道人呐!” “哈哈,哪儿的话啊?” 曹天焦轻笑着撇了撇嘴,不屑道:“当初的救命之恩,陶文元用皂班班头相报,已经算报答得差不多了。现在求些小事还可,但运作清源城的巡检官?陶文元不使出吃奶的力气怎么成?真当刘县令是摆设吗?” “哦?这么说,其中还有隐情?”崔耕心里的八卦指数又噌噌上涨了。 曹天焦道:“也谈不上什么隐情,如今这件事弄得众人皆知,都成了一桩笑柄了。二郎你且听俺慢慢道来……” 原来吴瘸子被崔耕开革后,第一时间就找到了老上司陶文元哭诉。 可还没来得及去呢,两县便已经合并为武荣县了。 吴瘸子当即备了一份重礼,求见陶文元,祝贺老恩公高升一步。 陶文元也是颇讲情义的人,见他无依无靠挺可怜的,就准备让 他在莆田县衙里当个衙役。 虽然比不上皂班班头威风,也足够养家糊口了。 吴瘸子好歹原来是个皂班班头,现如今用一个衙役将他打发了,自然是不满意的,但又不敢拒绝,要不然连衙役都没得做,难道真的回家自己吃自己? 最后,他一咬牙一狠心,说老恩公您丧妻多年未曾续弦,如今年纪大了,身边没个伺候的人怎么行?为了报答您的大恩大德,我让我老婆来伺候您的起居吧? 陶文元当即就拒绝了。 可吴瘸子不死心,第二天就把自己的老婆叫来了。 说到这,曹天焦颇为兴奋地手舞足蹈起来,道:“二郎你是不知道,吴瘸子那媳妇长得可是不一般,皮肤白皙,骚媚入骨,一掐下去都能滴出水来。哪个男人能遭得住?陶文元也不例外,就动了老色心。当即,就在屋里头这么……” “啊?在屋里头怎么地啦?莫非陶文元把吴瘸子那娇媚媳妇嘿啾嘿啾……”崔耕一听吴瘸子献妻博陶文元垂顾,瞬间满心好奇和八卦起来。 “爹!” 不等崔耕问完,曹月婵已是羞得满面通红,嗔怒道:“您亲眼看见啦?别学街上那些长舌妇乱嚼舌根,给儿孙积点口德行不行?咱们有啥说啥,人家吴瘸子是让老婆去伺候陶文元。有没有苟且之事,谁也不知道。” “这种事就免不了。”陶文元不以为然地道。 “咳咳,老曹,说正事儿,跑题了,跑题了啊!” 崔耕见着曹月婵这小妮子在场,只得赶紧打圆场,催促道:“别说这个了,那后来呢?” “后来就简单了。眼见着陶文元对自己老婆非常满意,吴瘸子就说自己舍不得离开清源城,能不能就近给他找个差事。于是,陶文元就给他运作了这么个职司。” 略微顿了一下,曹天焦感叹道:“真是蔫瓜有厚福啊!我可是打听过了,这清源巡检官手下管着二十个差役,负责清源的治安和牲口市的税收,这可是流外一等,将来有可能入仕的。吴瘸子为此献了老婆,真是狠人啊!” “狠人,吴瘸子真他娘的狠人!” 崔耕情不自禁地点头道:“媳妇在莆田城那边和陶文元这老色胚嘿啾嘿啾,这家伙居然一点都不嫌绿帽子戴的正,还这么淡定地坐镇清源巡检司中。” “你们还说!”曹月婵俏脸飞红,道:“再说这事,我就……我就……回楼上去了,你们自己解决聚丰隆的问题吧。” 曹天焦这才继续说正题,吴瘸子仗着陶文元的势力,如今在牲口市一手遮天,暗中收受了吴公礼的好处,强行命令那些商人把钱转存到天顺钱 庄。 最后,他意味深长地看了眼崔耕,道:“呸!狗日的吴瘸子,真以为一个流外一等的巡检官就无法无天了?贤……啊,不,二郎你可是从七品的朝廷命官。这回你可得好好地整治整治他,让他知道知道什么叫天高地厚。” 崔耕问道:“那你有没有吾瘸子收受贿赂的证据?” 曹天焦斩钉截铁,理直气壮地答道:“没有。” 崔耕:“……” 官大一级压死人,说的是同地同系统的情况。 比如现在武荣县令刘幽求收拾陶文元,当然是手拿把攥的。 但不同系统,级别相差再大也无能为力。 史上很多县官对抗皇亲国戚的故事,固然是他们颇有风骨,但很大程度也是因为有恃无恐——按照程序,你管不着我。 折冲都尉府管军,巡检司管民,完全就不挨着,自己根本就无权干涉此事啊。 崔耕把这个难处说出来后,曹天焦马上连连哀号道:“那可怎么办?咱们聚丰隆可是被害惨了。这还只是牲口市的商人们,要是吴瘸子再动员其他人,咱们这聚丰隆还开不开了?” “你也别听我爹的!” 曹月婵缓缓摇头,道:“也没那么严重,吴瘸子毕竟才是一个流外的巡检官,对付牲口市的商人们已经是他的极限了。不过,有陶文元这个人在,在莆田县开分号的事要缓一缓了。” “那怎么行?”崔耕脱口而出。 聚丰隆之所以能在同行的竞争中脱颖而出,一是靠经营模式先进,二是靠崔家酒坊。 然而,天下比崔家有钱的人多了去了,日子久了,经营模式也很容易被复制。 不趁着那些商业大鳄还没注意到的时候急速扩张,恐怕以后都没有什么大发展。弄不好,甚至会被人强行吞并。 然而,不同意暂缓一步,陶文元的威胁就在眼前,聚丰隆很可能在莆田折戟沉沙。 这可怎么办? 最终,崔耕站起身来,叹了口气道:“要不就真的缓缓?我先去牲口市转转,看看情况。” 曹月婵忽然道:“等等,我跟你去!” 啥? 美人破天荒地主动相陪? 崔耕的小心肝扑通扑通乱跳。 …… 当天下午,崔耕就带了曹月婵,招呼了都尉府的五六个杂役,以采买羊羔子的名义,来到牲口市。 一进市场,就有阵阵牛吼羊叫、马哭驴嚎的声音传来,简直把整个牲口市掀了个底朝天。 又有阵阵牲畜粪便的臭味随风而至,曹月婵下意识地捂紧了鼻子! 崔耕笑了笑,道:“你越嫌臭就越难受,但多闻闻也就习惯了。这叫不经一番寒撤骨,哪得梅花扑鼻香。” “歪理!这挨 得上吗?应该叫入芝兰之室,久而不闻其香;处鲍鱼之肆,久而不闻其臭。” 话说到这,曹月婵也把手放下来了,忽然惊讶道:“不经一番寒撤骨,哪得梅花扑鼻香?这两句诗我怎么没听过?” 崔耕这才想起来这句诗是那场荒唐大梦中才有的,转移话题道:“什么诗不诗的,咱们还是先说说牲口市吧,估计你这种千金小姐从来没来过这种地方吧?我告你,这里面学问可大了……” 牲口市是一个统称,又分为骡马市,牛市,驴市和猪羊市。 这四个市从前到后,一字排开,要想进猪羊市,得先经过前面这三市。 之所以是这样,是因为前面三种牲口的单价高,个体差异大,正是牙人的主要谋利所在。 买猪羊是为了吃,没那么多讲究,价格透明,地位也就最低了。 曹月婵见两个人离得极近,用长袖把手遮住,一个咄咄逼人,一个面带难色,道:“他们这是在讲价?” 崔耕解释道:“也可以这么说,不过按他们的行话叫“讲码子”,只准动手,不准动口。” 他们在这边指指点点,人家也看到他们了。 那个面色咄咄逼人的小老头,恨恨地说了一句:“你再想想吧,你这骡子是个开花蹄,整个牲口市没人会出更高的价钱了,我先去看看别人。” 然后,紧跑几步来到了崔耕的近前,道:“这不是崔长史吗?今天想买点什么?找我“扎地眼”啊,包管您满意。” 崔耕连连摆手,道:“我可不敢找你!你的货虽然不赖,但哪次不多要个三文五文的?吃了这么多次亏了,我还能再上当?你去找别人吧。” 扎地眼满脸赔笑,道:“您这么大的官,还在乎那仨瓜俩枣的?这就是给老百姓一点苦命钱。再说了,我这货真价实,多给几文,您也买个宽心不是?” “哼哼,就是找别的牙人,也没人敢坑我这朝廷命官吧?” …… 扎地眼不断说好话,崔耕只是不允。 最后,他一咬牙一跺脚,道:“这么着吧,您以后从我这买牲口,肯定是市场上价格最低的。有谁能比我出的价格低了一文钱,我找补给您。” “真的假的?俗话说得好,宁可信蛤蟆三只腿,也不能信牙子这只嘴。那我今天就考考你,我今天来买羊羔子,你给我算多少钱一斤。” 扎地眼伸出手来,用袖子遮住,在崔耕的手上摁了摁。 崔耕惊讶地跳开一步,道:“啥?九文?你怎么不去抢?扎地眼啊扎地眼,我看你越来越不老实了,上次我来买还是八文呢。怎么你现在不降反升了?” 扎地眼从 袖兜里拿出来一吊钱,不屑地道:“你不信俺?俺扎地眼在牲口市混了这么多年,顶多话不说完全,可从没说过半句假话。您今天要是能买到比九文更低的羊羔子,这吊钱就是您的了。” 他这么信誓旦旦地一说,崔耕心里也泛嘀咕了,命令手下杂役们前去羊市上打探消息。 果不其然,有报十文的,有报十一文的,甚至有报十二文的,算起来,扎地眼为了抓住自己这个大主顾,至少主动降了一文。 崔耕疑惑地问道:“不会吧?最近咱们清源既没有遭灾,也没流行什么疾疫,怎么羊肉价格变动这么大?” “这个……”扎地眼欲言又止。 崔耕把脸一板,道:“怎么?跟我你还藏着掖着的?” “不是……”扎地眼下意识地往四下里看了一眼,压低了声音道:“此事出我之口,入您之耳。但凡有第三个人问起来,您别说是我说的,说了我也不认。” 崔耕正色道:“没问题,我姓崔的不是出卖朋友的人。” 扎地眼乐得北都找不着了,道:“我哪配当崔长史的朋友啊?不瞒您说,是新来的巡检官把几十年没有长过的厘金提高了两成,我们当然要想办法找补回来。但牲口价格高了,买的人就少了,最终我们还是得吃点亏。” “厘税竟提高了两成?呃……”崔耕欲言又止,忽然提高了声音,道:“果真是闹了羊瘟?那九文钱还真不贵。你带我的人去买六只羊羔子,九文钱一斤,不准多要。” “您就请好吧,包在我扎地眼的身上。” 回来的路上,崔耕未发一言,好几次都没仔细看路,险些被路上的沟沟坎坎给绊倒。 曹月婵若有所思地问道:“崔长史得了这么重大的消息,莫不是要……” 还没讲完,崔耕就打断道:“为什么不?难道这不是一个很好的突破口?” 曹月婵微微摇头,疑惑道:“您可得想好了。万一这不是吴瘸子的主意,而是武荣县定的呢?” “哼哼,别说武荣县定的了,就是泉州府定的又如何?”崔耕冷笑道:“我不管那么多,反正老子就知道,新任的巡检司私自定高了厘税,商贩们只得将牲口的价格提高。这样下去,将士们很快就要吃不起肉了。” 曹月婵好像想通了其中的关节,雀跃道:“所以,这件事你管得理所当然,谁也挑不出理来?” “哪啊?”崔耕微微一笑,道:“该管这事的不是我,而是……” “谁?” “武荣县折冲府都尉郭恪!” “……” 曹月婵不由得一阵无语,这崔二郎也太无赖了吧?哪有这么坑上司的? 第102章 怒砸巡检司 第二天,崔耕带着杂役,押运着采购而来的军粮,到了仙潭村军营。 “崔长史来了,不知这次带来什么好东西了?” “那还用问吗?肥猪嫩羊呗,说不定还有只摔断了腿的老牛!” “要是有牛肉就太好了。跟你说,俺这辈子也只有当了兵才吃到牛肉,真他娘的香啊!” …… 远远望见崔耕的马车,正在训练的士卒们就像一群饿红了眼的野狼,瞬间不淡定了。 纵是郭恪在场,也险些弹压不住。 “肃静,统统给本都尉坐好了!原地休息!” “喏!” 把士卒们都安顿好了,郭恪踱着步子,往崔耕这边走来。 “参见都尉大人!”还没等郭恪走到近前,崔耕就远远地行礼。 “免礼。”郭恪摆了摆手,道:“本官过来看看你准备的军粮。这些日子,儿郎们操演地辛苦,就指着你这军粮提振士气呢……嗯?” 郭恪看着从骡车上卸下来的军粮,霎时止住了说话。皱起眉头,暗里数着……六只羊羔子,十五袋粮食,还有八筐菜蔬。 不对啊? 怎么才这么点? “就这些军粮?崔长史,你没搞错吧?” 普通人称呼崔耕为崔长史,那是尊称。但郭恪一般称他为崔大人,称崔长史的时候,要不是对他表示赞赏,要不就是……准备发火了! 崔耕脸上尽是坦然,瞪大了眼睛回道:“没搞错啊。大人您看,有菜有肉有粮食,荤素搭配。营养健康,这不挺好的吗?” “好?好个屁啊!”郭恪忍不住爆了句粗口。 他愤愤地道:“肉呢?肉食呢?一只羊羔子去皮去骨头后,还能有几两肉?姓崔的,你这是喂鸟呢?本官给你的伙食钱不少啊……混账!是不是你都贪污了!” 沧啷~~ 说时迟那时快,话音甫落,郭恪已经将随身的佩剑抽出来了,搭在了崔耕的脖子上。 显然,郭恪真急眼了。 没真正带兵以前,他以为要收士卒之心,无非是解衣推食那一套。 可实际操作起来却发现,虽然不能说完全不是那么回事,但也着实相差甚远。 没点实际的好处,光讲情怀,谁跟你干啊? 他甚至有些怀疑,士卒们之所以没有因为自己的严苛训练哗变,主要是因为这里的好伙食。 如今崔耕在关键问题上掉了链子,势必影响到士卒的训练,郭恪岂能不大发雷霆? 凉飕飕的长剑搭在脖 子上,崔耕顿时面呈惧色,一边用手轻轻将长剑推开,一边急着解释道:“都尉大人容禀,下官太冤枉了!下官不是没见过银子的人,我们崔氏酒坊虽谈不上日进斗金,但家资厚仓禀足,还不至于穷到要贪墨这么点银子。大人啊,并非下官贪污,而是肉价飞涨,您给的那伙食钱,着实不够。” “狡辩!”郭恪怒道:“现在天下太平,又没有什么天灾,怎么会肉价飞涨?” 崔耕道:“虽无天灾,却有人祸!都尉大人莫急,且听下官慢慢跟您解释……” 紧接着,他就添油加醋地把新任巡检官私涨厘税事儿说了一遍,非但如此,还拐着弯的把天顺钱庄顺带黑了一把。 最后,崔耕将之前在牲口市打听到的肉价整理到了一张纸上,递给郭恪,道:“这纸上的人员名单都是牲口市有名的肉贩子,大人若不信可以派手下去牲口市打听一下。因为巡检官私涨厘税,这帮牲口贩子无奈之下只得疯涨肉价,最后可苦了百姓啰。这不,如今这肉价一涨,咱们的银子也只能购到往日的一半羊羔子。” “果真如此?”郭恪缓缓把宝剑收了回来,将信将疑地接过那张纸,细细瞅了一眼后,道:“看来是本都尉冤枉了崔大人,原来该死的都是那贪赃枉法的巡检官。” “哪里,大人一心为士卒着想,士卒喜则大人喜,士卒怒则大人怒,真是有古之名将的风范啊!” 小小的送了一个马屁过去之后,崔耕又道:“大人,您看这事儿怎么解决?要不……您给武荣县衙发份公文,让他们管管那吴瘸子?” “发公文?”郭恪嘴角微撇,不屑地道:“本官堂堂正六品的昭武校尉,襄两县军务的折冲都尉,为了一个不入流的巡检官发公文。他吴瘸子配吗?” “那大人的意思是……” “来人!” 郭恪忽地转身,冲着操练场中正点校士卒的旅帅高喝一声:“薛旅帅,点齐人马,随本都尉入城!” 不消一会儿,郭恪一马当先,领着操练场中几百府兵杀出了大营,出了仙潭村直奔清源城方向。 我擦,这么大阵仗,估计要闹大发了! 崔耕见着郭恪竟领着整整一营满编的府兵杀向清源城,也有些傻眼了,这郭恪不闹则以,一闹就是惊天动地啊,看来这厮平日里绝对是衙内作风! 没用一个时辰,郭恪便领 着人马入了城,杀奔至牲口市的巡检司前。 恰巧吴瘸子今天在巡检司当值,忽地见到牲口市中涌入这么一批凶神恶煞的兵痞,仔细一打量,竟是驻扎在城外的折冲府大营,尤其是一马当先之人,可不就是新近上任的折冲都尉大人? 这位主儿可是襄管两县军务的正六品大官,怠慢不得,于是他赶紧一瘸一拐地迎了出来。 他满脸陪笑地走至郭恪前,抱拳拱手道:“不知郭都尉大驾光临,有失远迎,有失远迎哈!” 郭恪连马都没下,用马鞭一指,暴喝道:“你就是吴瘸子?牲口市的巡检官?” “正是卑职。不知大人如此兴师动众来牲口市,有何贵干?” “本官就问你一件事,自从你上任以来,是不是牲口市的厘金长了两成?” “确有此事,不过……” “好!那就不是本官冤枉你了!” 郭恪根本就懒得和他说话,大手一挥,道:“众将士听令!” “在!” “给本官把这巡检司给砸了!” “喏。” 新兵蛋子们平日里被郭恪操练得太狠了,心里早就憋着一股火,这回终于找着了发泄的渠道。 尤其是当这帮兵痞子们知道,这黑心的巡检官就是造成他们最近伙食下降的罪魁祸首时,哪里还能轻饶得了这巡检司? 当兵吃粮当兵吃粮,你丫的敢坏了爷们吃肉的福利,看爷们不嫩死你? 他们如狼似虎般冲进了巡检司衙门,见东西就砸,实在砸不动地用脚踹,用刀砍,用斧头削……端的如狂风扫落叶,一片狼藉! “乒呤乓啷”地声音不绝于耳,吴瘸子的心都在滴血。 要知道,巡检司初创,这里面大部分东西,可是他吴瘸子辛辛苦苦,一点一点辛辛苦苦勒索……置办起来的。 这下子,可是全完了! 他手底下就二十来个巡检衙役,哪里敢阻拦硬扛折冲府几百号如出笼恶狼的府兵? 吴瘸子也是有心阻拦,但奈何人家兵强马壮? 无奈下,他只得扯着脖子喊道:“你们真是反了,巡检司是朝廷的。你们砸了巡检司,就是造反!陶主簿不会轻饶了你们……刘县令定会治你们的罪!?” 这时,吴瘸子才注意到郭恪身后的崔耕,则一脸讥讽地望着自己,猛地醒悟过来,厉喝道:“姓崔的,莫不是你在后面搞的鬼?我一定在陶主簿面前告你一状,让你吃不了兜着…… 哎呦!” 话没说完,郭恪的鞭子已经劈头盖脸地抽了过来,道:“关崔大人什么事?记住,砸你衙门的是本都尉,折冲府都尉——郭恪!” “哎呦,别打!别打!”吴瘸子用手护着头脸,惨嚎道:“郭大人,陶主簿可是卑职的老恩公,看在他老人家的面上……” “啪!” 郭恪又是狠狠甩出一鞭子,冷笑道:“呸!陶文元在本都尉面前算个屁?也就你这种腌臢小人才拿这老匹夫当头蒜!” 最后一鞭子径直将吴瘸子抽翻在地,郭恪看着离他最近的宋根海,命道:“宋队正,暂将这厮扣押起来关进南监,刘幽求那厮不给本都尉一个交代,哼,这狗屁巡检官就一直关押到死!” 一声令下,宋根海便带人将吴瘸子捆上,一脸戏谑地嘿嘿大笑着:“吴瘸子,瞧见没?你又落在老子手里了!” 随后,带着人将吴瘸子送到了前些日子废置的南监里。 此时,牲口市中早已炸窝! 巡检司前围观的百姓和商贩已经很多,眼见吴瘸子吃瘪,顿时欢声雷动,甚至有人喊出了“青天大老爷”。 郭恪似乎非常受用,当即又做了一个决定,宣布道:“吴瘸子私自提高厘金,残民以逞,已经被本官拿下。现在本都尉宣布,牲口市的厘金恢复原状!” 卧槽,玩大了! 崔耕顿时面色一变,他的确想借郭恪的手整治吴瘸子,但不代表真想坑一把郭恪,毕竟就冲今天这事儿,郭恪也是个充满正义感的官二代! 于是乎,他赶紧拉了拉对方的袖子,低声提醒道:“都尉大人慎言,厘金的事,按说您可没权力管。毕竟咱们折冲都尉府只管军务,不管地方政务。” “那有什么?我就不信了,刘幽求那厮还敢参本都尉一本?就凭他?” 崔耕听罢不由得暗叹,这郭恪疯起来,哪里还能听得了劝啊? 紧接着,郭恪找了个巡检司的衙役过来,命其带话给武荣县衙,让县令刘幽求亲自前来,找他要吴瘸子。 至于牲口市,就由折冲都尉府暂时接管了。 而且连封像样的公文都不写一份,仅仅就让衙役带了一句话过去。 “……” 崔耕已经被郭恪的雷厉风行的做事风格给震惊到了,尼玛,都说衙内霸道胆大包天,这郭恪就是个活生生的反面教材啊!这下,郭恪算是彻底撅了武荣县衙的脸面了! 玩大发 了,这回真的玩大发了! …… …… 这边郭恪痛快了,崔耕也算求仁得仁了,但武荣县衙那边可炸窝了! 清源城巡检司那边消息甫一传回,县令刘幽求便火速召集了县丞陈子昂、主簿陶文元和县尉贺旭议事。 武荣县衙,二堂。 “大人,下官以为此风绝不可涨!”年逾五旬的陶文元须发喷张,满脸尽是痛心疾首之色,顿足斥道:“牲口市的厘金乃是咱们武荣县衙所定,郭恪凭什么插手?聚兵打砸巡检司,私自扣押巡检官,还擅作主张下降厘税……大人参本上奏朝廷,随便哪一条都能定他一个死罪了” “唔,还有越俎代庖,擅自接管牲口市的厘税。这郭都尉也太嚣张跋扈了!” 县尉贺旭端坐一侧,轻咳了一声,紧皱眉头摇头道:“什么时候折冲都尉府也能替代武荣县衙,干涉地方庶务了?若长此以往下去,呵呵,恐怕武荣地界儿的百姓只知折冲都尉府,不知我们武荣县衙了!陶主簿说得对,此风绝不可助涨!” 刘幽求听完两人的控诉之后,并没有当即发表意见和看法,而是将目光落在端坐在自己下首的陈子昂,淡淡问道:“不知陈县丞如何看待此事?” 陈县丞闻言起身,冲刘幽求躬身回道:“朝廷历来主张地方军政分离,折冲都尉府无论是聚兵打砸巡检司,私自扣押县衙巡检官,还是废置武荣县衙的政令,擅自接管牲口市厘税,都是大逆不道之事。折冲都尉郭恪此番行径恶劣,如若不上奏朝廷加以惩戒,恐是难以服众啊!而且一旦传扬出去,武荣县衙也将沦为泉州府衙各地县府的笑柄啊!” “对,陈县丞说得对,”陶主簿连连点头,急着附和道,“到时候咱们武荣县衙成了笑柄,县令大人的脸面往哪儿搁?” “咳咳……” 刘幽求猛地急喘几声,道,“本官个人荣辱是小,武荣县衙声誉是大!陶主簿莫要什么胡诌,武荣县衙并非本官一人的县衙,也事关诸位的前程!” “县令大人说得对,那不如由县令大人草拟参本,我等佐官联名上奏?”贺旭见陶文元被训,心里略微酸爽了一把。 “且等,诸位大人稍安勿躁!陈某话还没说完!” 倏地,陈子昂话锋一转,随后将目光落在杵在二堂中前来报讯的巡检司衙役,问道:“本官有话要问你,你且站起来回话!” 第103章 妙人崔二郎 陈子昂示意那报讯的衙役起身,然正襟危坐,问道:“本官问你,吴巡检到了牲口市,可是干过什么犯了众怒之事?” 此言一出,主簿陶文元略微皱起眉头,有些不悦地问道:“陈县丞这话是什么意思?现在被砸烂的是我们的巡检司,被私自扣押的是我们的巡检官,被郭恪那贼酋踩了脸面的是我们武荣县的县尊大老爷……” “咳咳,陶主簿慎言!” 刘幽求一听陶文元话里话外又扯上自己这个县令,尤其是听见陶文元竟不由分说给郭恪扣上贼酋的帽子,刘幽求大为光火地呵斥了一声,道:“郭恪乃镇抚一地的折冲都尉,乃堂堂朝廷正六品官员,莫要胡说八道,贼酋二字岂能轻言定论?不过陈县丞——” 刘幽求训斥完陶文元后,扭头看向陈子昂,不解道:“此次事件无论是砸了巡检司,还是扣押巡检官,都是郭都尉一手挑起,受欺的却是我武荣县衙,你问这话是何意?” 陈子昂道:“回禀明府大人,下官是想了解的更详细些,只有我方占理站住了脚,才能向武荣折冲府问罪啊。不然到头来被人反打一耙,那即便是告到冯刺史那儿,也是自取其辱!” “陈县丞你这是多此一问!” 陶文元一听,眉头皱的更紧了,语气急冲地说道:“难道巡检司就这么二十来号衙役,还敢没事儿去挑衅兵强马壮的折冲府?” “陶主簿,休要多言,”刘幽求挥手喝住了陶文元,然后看着陈子昂赞许道,“还是陈县丞想得周全,果真是长安来的才子,老成持重之见啊!兀那衙役,还不快些回陈县丞的问话?” 报讯的衙役面对着武荣县境内的几位大佬,心中早已是战战兢兢,也不敢多做隐瞒,将巡检司增设之后所做的一桩桩事情,如实道了出来。 待得他说完之后,陈子昂注意到其中一个细节,问道:“你刚才说,依照县衙下发的公文,你们将牲口市的厘税涨了两成?” 报讯衙役嗯了一声,低声道:“这是吴巡检根 据县衙签发的公文,在牲口市中张榜公告的!” “好了,你先退下吧!” 陈子昂挥挥手驱退了衙役之后,对刘幽求苦笑道:“县令大人,果然根子还是出在咱们的巡检司身上。” “嗯?”刘幽求一脸费解。 贺旭也是面呈茫然地看着陈子昂。 而陶文元则是不悦道:“陈县丞莫非是在偏袒姓郭的?将牲口市的买卖厘税涨两成,是我们武荣县衙为充实税库而为之的,这也是上报过州府,经得刺史大人同意的。巡检司这是执行县衙的签令,吴巡检何罪之有?你这是……” “陶主簿急什么?” 陈子昂三番五次被陶文元冲撞,心里也不痛快了,板起脸来呵斥了一嘴之后,冷笑道:“县衙签发的公文里可是明明白白地写着,逢初一、十五两日赶大集时,牲口市的买卖厘税暂提两成,平日照旧!但你刚才没听这差役说吗?吴巡检上任之后,将牲口市的厘税涨了两成。这意味着什么?陶主簿为官多年,还用陈某说得再明白些吗?” 意味着什么? 还能意味着什么? 听完陈子昂的分析之后,在场几人用脚丫子都能想明白,这意味着吴瘸子借着县衙初一十五赶大集日涨厘税之机,玩文字游戏,将牲口市平日的厘税也私涨了两成! 然后,这厮中饱私囊,贪墨税银! 这杀千刀的吴瘸子,居然胆大包天若斯! 陶文元的脸绿了,一时间哑口无言,不知该如何回应陈子昂的话了。 忽然,他有一点后怕了,因为吴瘸子能当上这个巡检官,还是托了他的门道,由他亲手举荐的。虽然吴瘸子中饱私囊的税银他的确没收受过,但这武荣县衙可是刚刚才成立啊,这么快就出现了第一桩贪墨案子,万一因举荐不当牵连上自己,这可怎么办啊? 陶文元越想越后怕,有些心虚地瞄了一眼刘幽求。 只见刘幽求则愤愤地拍案而起,怒斥道:“这姓吴的巡检官该杀该死,竟敢如此猖狂!本官要砍了他的脑袋!” 倒是县尉贺旭淡定 了许多,这事儿反正跟他没多大关系,也就一言不发,仿佛要置身事外。 陈子昂又道:“这也就不难理解郭都尉怒砸巡检司,扣押吴巡检了。依下官猜测,肯定是因为吴巡检私涨厘税,导致牲口市的商贩们为求保住盈利,只得将牲口价和肉价也跟着涨了上去。偏偏这折冲府因为要练兵,几百军士的伙食里对肉食的需求量是很大的。一旦牲口市的肉价飞涨,对他们军费会造成额外的支出。县尊大人您是见过郭都尉的,以他的性格和行事作风,像是息事宁人,埋头吃亏的主儿吗?” 这一问,委实将刘幽求问住了,只见刘幽求轻叹一声,摇头苦笑道:“唉,这等小辫被他攥在手中,他没带兵冲到莆田,向本官问责已经算顾忌同僚颜面了。” “如今事情水落石出了,也找到事件的由头了,大人一旦想州府参本告郭都尉一状,恐怕会被对方倒打一耙啊!”陈子昂提醒道。 刘幽求点点头,道:“陈县丞言之有理,这事儿本官真的跑去冯刺史那儿诉上一状,届时真的是自取其辱!” 陈子昂道:“而且大人这事儿还不能拖,必须在郭都尉没将此事上报至州府衙门之前,将牲口市之事尽快解决掉。不然传进冯刺史耳中,恐怕对大人您的前程……” 说到这儿戛然而止,刘幽求是聪明人,陈子昂知道有些话不用说得太通透。 是啊,真是事关前程啊! 刘幽求面色郑重地缓缓坐了下来,沉思道,这郭恪的来头肯定不小,不然宋长史不会对他那般小心翼翼。如果被他拿着吴瘸子的把柄到冯刺史那儿告自己一状,这亏真的吃大了。 试想,两县刚刚合并成立武荣县,就出现了巡检官私涨厘税,中饱私囊这种事儿,到了冯刺史那里他刘幽求还能有好? 不说别的,单单一个“用人不当,驭下不严”的差评,就能让他在冯刺史那儿挂上号。每年州府上呈吏部的官员考核里,冯刺史一笔就能定他的前程啊。 如果冯刺史在考核 里写上一句:此人在武荣县任上,为官昏聩,用人不严,政绩平平,官声不佳! 好吧,他的仕途真的就到此为止了! 别说将来的升迁,就是能不能保住现有的位置,继续留任,恐怕都是个问题了。 不行!万万不行! 刘幽求暗中摇头,重新将目光落在陈子昂身上,此时的陈子昂在他眼中的份量,无疑远远超过多年共事的贺旭和陶文元,诚然问道:“陈县丞你在长安见多识广,此事该如何解决,方为万全?” 陈子昂听罢,抬头对视刘幽求,微微笑道:“不如先听听贺县尉和陶主簿的意见?” 当刘幽求看向贺旭时,这厮已经连连开始摇头,道:“下官分判六曹,主管武荣县境内的捕盗缉贼之责,至于其他,呃……下官真的是没有经验啊!” 显然,贺旭想置身事外,不想搀和太多。再者说了,他虽和刘幽求共事多年,但却不是刘幽求的人,他在州府有自己的跟脚。此次牲口市的事情,跟他没有多大的关系,就算要追责,也追不到他的头上。 而且他心里有自己的小九九,万一武荣县衙真被州府追责,即便县令刘幽求不被责罚,那陶文元这个举荐吴瘸子的当事人,总逃不了干系吧?到时候陶文元真跟吴瘸子有什么暗中交易,这厮被罢官革职的话,接替武荣县衙主簿的人选,可不就是自己吗? 一县主簿虽和县尉在品秩上没多大差距,但含金量和将来升迁的机会而言,主簿明显要大于县尉。 所以,现在贺旭的心里,正巴不得州府追责此事呢。 反正他是打定了主意,这事儿吧,他既不掺合帮衬刘幽求,也不搞小动作坑陶文元,置身事外看戏最好。如果能借此机会占便宜则还罢了,如若没有便宜可占,对自己也没什么损失。 跟贺旭共事多年,刘幽求其实在问之前便能猜出了他的答复,暗骂贺旭一声奸诈之后,又看向陶文元。 当初在莆田县衙时,陶文元是刘幽求的心腹。正因为有陶文元的帮衬,所以 他这个外地来的县令才能在莆田县任上一坐便是好些年,彻彻底底地压了贺旭这个地头蛇一头。 即便贺旭在州府有跟脚,也被他压了这么些年。 陶文元见着刘幽求发问,吱吱唔唔了半天,最终起身拱手道:“是下官瞎了眼,才向县尊大人您举荐了吴瘸子这厮!下官也是被这厮蒙蔽,真的不知道他是如此狗胆包天之辈啊!” “好了好了,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 刘幽求烦躁地摆摆手,打断了陶文元的辩解,暗骂了一声废物! 都什么时候了,先不想着解决事情,而是想着求情保住自己的位置,刘幽求发现跟眼前的陈子昂一比,陶文元真心是废到渣的废物! 最后,他只得将眼神投在陈子昂身上,问道:“陈县丞,还得你来替本官想想辙儿,如何解决方为万全之策!” 陈子昂倒也一点不急,抿嘴笑道:“万全之策不敢说,下官的确是有点想法。” 刘幽求眼睛顿时一亮,请手道:“快快讲来!” 陈子昂道:“巡检司的小辫子眼下被郭都尉攥在手里,武荣县衙的确是被动。但即便我们不占理,但郭都尉处理事情的方法也不对。他错就错在不该一怒之下,砸了巡检司,私扣巡检官,还未经允许擅自接管了牲口市的厘税。呵呵,驻军干涉地方政务,这可是朝廷历来的大忌!所以啊,此事若真闹僵起来,武荣县衙和武荣折冲府都讨不到好,最后只会是各有损伤。当然,这不是上上之策!” “那上上之策呢?”刘幽求追问。 陈子昂道:“要想既平息了折冲府的怒火,让他们不再揪着我们的小辫没完没了,又找回我们县衙的颜面,让折冲府替我们重建巡检司,将牲口市归还于我们手中,最后两家各自相安,各取所得。下官倒是想到了一个人,有了此人在中间斡旋,那此事十之八九,成矣!” “谁?” “一个似官非官,似商又非商的妙人!” “莫非陈县丞是指折冲府长史崔…崔耕崔二郎?” “然也!” 第104章 说客访清源 因巡检司一事,武荣县衙那边顿起轩然波澜。 清远城这边倒是平静,郭恪砸了巡检司后,就跟个没事人一样,留下宋根海一队人马给崔耕暂驻牲口市,然后大摇大摆出城回大营,继续操演人马去了。 崔耕望着这厮远去的背影,不由得一阵风中凌乱。 他心中暗念道,郭恪啊,郭恪,你这也太没心没肺了! 好家伙,砸了巡检司,拘了巡检官,还要刘幽求亲自登门致歉,这三样,哪样不是捅了天大的娄子? 这时候你不是该坐镇都尉府,如临大敌吗?可是你却回营了……回营了……回营…… 如今事态的发展,显然已经远超崔耕的预估。 当初真是想借着郭恪之手敲打一下吴瘸子,眼下嘛,真是玩大发了! 宋根海似乎看出了他的顾忌,安慰道:“长史大人也别太担心,武荣县衙那帮子孬瓜还敢乱来不成?郭都尉这不是还留下了我们这一支小队吗?到时候,他武荣县衙真敢派人来夺抢牲口市,哼,就凭那群瓜怂衙役,来一个俺们打一个,来两个俺们打一双!” 如今宋根海添为折冲府队正,麾下坐拥百名控弦强卒,而且都是一群彪悍的囚犯出身,当真是鸟枪换大炮,说话都尿性了! “拉倒吧!”崔耕没好气地瞪了宋根海一眼,道:“你这脑子里除了女人就是酒,能不能动动脑筋,这折冲府能跟武荣县衙干起来吗?一旦动起兵戈来,无异于造反。造反!你懂吗?算了…算了…” 崔耕颇有几分不耐烦地摆了摆手,道:“我跟你说这些说得着吗?那这根本就不是武力能解决的事儿,你们把牲口市的治安管好就行了。至于如何应付武荣县衙那边……还是我自个儿想辙吧。” 随后,他派人从都尉府将姚度找来,暂时负责牲口市的日常管理及税收庶务。姚度在清源县衙做了多年的士曹吏,处置起这种庶务来,可比自己专业多了。 牲口市的商贩们都对姚度非常熟悉,眼见他来管事,一颗有些悬着的心,才算是完全落了地。 又是一阵欢声雷动。 听着阵阵欢声笑语,看着很快便恢复往日秩序和繁闹的牲口市,崔耕 恍然间觉得,郭恪这次虽然办事办得挺没溜儿,但至少为牲口市的商贩和百姓们办了件好事儿,这嚣张跋扈的官二代本质上其实并不坏。 就这样,慢条不紊的过了三天。 三天后,两个不速之客造访了都尉府。 正是从武荣县衙过来的陈子昂和主簿陶文元。 都尉府,讲武堂。 崔耕面沉似水正襟危坐,宋根海带领一队府兵,腆胸迭肚盔明甲亮,侍立两厢。 崔耕的身后,更是站着身形彪悍的封常清。他顶盔掼甲罩袍束带,手按刀柄,对着陈子昂和陶文元怒目而视,嘴里还不时地发出一声低沉的咆哮。 这又是甲胄齐身,又是刀斧兵戈的,这威风赫赫的气势,根本就不是会客之道。 陈子昂和陶文元都能看得出来,这崔耕明显就是故意摆出阵势给他二人看来着。 崔耕端坐堂首,悠哉悠哉地呷了口茶汤,翘起二郎腿问道:“陈县丞、陶主簿,你们今日联袂前来都尉府,不知到底所为何事啊?” “呃……” 陶文元早就准备了一肚子的说辞,准备好好地恐吓一下都尉府。但一见这副场面,立马就怂了! 这也太吓人,莫不是这崔二郎早已得了郭恪的授意,大有一言不和就摔杯为号,然后冲出一群刀斧手来…… 爱听三国评戏的陶文元,可是在戏文里听过不少这种典故。 越想越觉得真是这么回事儿,他略为心虚地看向陈子昂,道:“陈大人,您的官职比下官要高。要不,您先说?” 孬种! 陈子昂鄙夷地看了陶文元一眼,心说,临行前我们不是说好的吗,你唱红脸,我唱白脸,怎么事到临头,全反过来了? 我官职比你高?哦,原来你真知道这事儿啊。本官上任武荣县衙也有些日子了,怎么也没见你对我多么恭敬过? 无奈,摊上这么个猪队友,陈子昂只得临时改变计划,自己亲自上马,在讲武堂中慷慨陈词一番,将在武荣县衙内与刘幽求等人商量好的三个条件一一讲明。 其一,折冲府必须马上,且无条件释放吴瘸子。不管他有没有贪污枉法,都应交与武荣县衙发落,折冲都尉府无权过问。 其二,将 牲口市的管理权移交给武荣县衙。至于都尉府的驻军,则应该马上退出清源城。 其三,郭恪亲临武荣县衙,向刘幽求致歉,并保证绝不再犯。 这三条全部答应了,武荣县衙就可对郭恪的胡作非为既往不咎,否则的话,就会行文刺史府,弹劾郭恪一个以军干政之罪! 说完了,陈子昂看向陶文元,道:“陶主簿,还有什么补充的没有?” 陶文元此时也逐渐适应了现场的气氛,没有刚才那么怂了,挣了一下脖子,道:“没有了。不过本官要强调一下,三个条件,缺一不可,不能打一点折扣!崔长史,不知你意下如何?” 意下如何? 还不能打一点折扣? 崔耕暗里翻了翻白眼,我意下你姥姥的腿儿!这种丧权辱国的三个条件,哥要真答应,就成你孙子了! 首先,他根本就没那么大的权力答应此事。 其次,不用说别的,单单是第三条,以郭恪那官二代的傲娇性子,哪怕是刀架到他的脖子上,他都不能办到。 还郭恪必须亲自登门致歉,想太多了吧? “呵呵……呵呵……”崔耕既没说反对,也没提同意,只是连连冷笑。 这一笑不打紧,却是笑得陶文元阵阵心里发毛。 陶文元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偷眼看向封常清的持刀之手,心虚道:“崔长史,咱有话说话,你别这么阴阳怪气的行不行?” “不阴阳怪气的?行!当然行!”崔耕猛地一拍几案,道:“你这三个破条件,我是一条都不答应。封常清!” 封常清声若雷霆,道:“属下在!” 陶文元吓得一哆嗦,好悬没瘫软到椅子上,颤声道:“崔二郎,你别冲动!擅杀朝廷命官,可……可是死罪!郭恪都保不住你!” “放心,崔某也是朝廷命官,怎么会知法犯法?不过……” “不过怎样?” 郭恪微微一笑,道:“我家郭大人脾气不好,他会不会知法犯法,崔耕可就不知道啰。” 然后,他面色一肃,勒令道:“封常清,你现在就骑上一匹快马,回仙潭村兵营。就说,陶长史和陈县丞在都尉府里,等着他磕头认错呢。答应不答应,让他自己掂量 吧。” 陶文元面色发白,赶紧道:“等等,不是我们等郭都尉认错,而是……” 封常清可不管那个,早已飞奔而去。 此时陶文元心里那份后悔就别提了。 不用问,封常清去了军营,肯定得对今天发生的事添油加醋,就是无中生有都有可能。 虽然郭恪不大可能一怒杀人,但不怕一万,就怕万一。这个愣头青连巡检司都敢砸,还有啥荒唐事儿不敢干的? 陶文元有些后悔了,后悔自己不该和陈子昂一同来清源城,摊这趟浑水、 眼见着拦着封常清是来不及了,陶文元赶紧道:“俗话说得好,漫天要价落地还钱。崔长史,你觉得我们武荣县衙提的条件不行,咱们可以商量啊。什么都不谈就直接翻脸,这算怎么回事?” 这话一出口,崔耕嘴角顿时噙笑,而对坐儿的陈子昂险些没气得抽过气儿去,暗骂一声,陶文元误我! “哦?还能商量啊?” 果不其然,崔耕睁大了双眼,惊讶道:“刚才陶大人不是亲口说,不能打一点折扣吗?” 陶文元何尝不知道崔耕在故意讥讽自己?此时真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但形势比人强,他还得耐心解释,道:“我就是这么一说,崔大人怎么还当真了。真是开不起玩笑。哈哈!哈哈!” 他干笑了两声,见没人响应,尴尬地摸了摸鼻子,哀求道:“陈县丞,这差事是县尊交给咱们俩人的。您倒是说句话啊!” “我?”陈子昂已经被猪队友气得够呛,沉声道:“武荣县衙的尊严不可轻侮。这三个条件……” 陶文元急着打断道:“陈县丞,能商量的,能商量的,还请三思啊!” “唉,好吧。” 陈子昂再次对猪队友无语了,叹了口气,勉为其难地道:“我就退让一步,三个条件可以有所更改,但改动绝对不能过大。” 他算是瞧出崔二郎的小心思来了,这小子其实也巴不得赶紧解决完这事儿,老这么吊着不是那么回事儿,他陈子昂跟崔二郎也曾共事过,还会不知道崔二郎那点小九九吗?无非就是担心这次事件扩大,最后影响了他崔某人的前程。 崔二郎是聪明人,知 道以军干政乃是武将大忌。这样僵持下去,即便郭恪上面有人罩着,但不代表崔二郎也有人罩着,不是?郭恪倒了霉,即便有人在上面斡旋,但崔二郎这个屌丝长史还能讨得了好? “咳咳……” 陈子昂调整了一下策略,清咳两声,说道:“那这样,我们武荣县衙也退一步,只要你们……” “不急不急!” 崔耕忽然展颜一笑,打断了陈子昂的话,道:“子昂兄,有得谈就好。这样吧,天色不早了,崔某好歹也是地主,不如让崔某尽一下地主之谊,在醉仙楼设个便宴,咱们吃完饭再谈?” 狡猾的小子! 陈子昂暗骂一声。 这边陶文元不明就里,道:“吃饭的事不急。郭都尉马上就来了,还请崔长史好好劝劝他,万万不可冲动啊。咱们万事好商量,好商量。” 崔耕把胸脯拍得啪啪响,笑道:“两位大人但请放心,此事包在我的身上。” 话毕,三人移步出了都尉府,又是轿子又是马车,前往了醉仙楼。 醉仙楼的酒菜着实不错,但陶文元哪有享受美食的心思? 等着他们三儿吃得差不多时,封常清去而复返,一上楼便附在崔耕耳边,告诉他郭都尉已经回来了,催促崔耕去见他。 崔耕见到郭恪,这厮还是那副高冷范儿,有些不爽地说道:“为了这点小事,就把本都尉叫回来,真是耽误事儿?哼,至于那个什么陈子昂、陶文元,他们也配和我谈判?你让他们告诉刘幽求,有什么手段尽管使出来,我姓郭的还真不怕这个!” “大人稍安勿躁!” 崔耕劝道:“虽然都尉大人不怕,但此事一直悬着,终归是个麻烦不是?咱毕竟只是驻军,过多的干预地方政务,着实不妙。不如就有下官出面,和他们虚与委蛇一番,都尉大人在一边压阵就好。您放心,下官保证,这场谈判既不会丢了大人的颜面,也不会让咱们都尉府吃亏!” “这样的话……”郭恪想了一下,道:“好,那本官就见一见他们。不过到时候他们欺人太甚,可别指望本都尉会委曲求全。” “大人尽管放心。” 当天下午,第二场谈判正式开始。 第105章 双方皆得利 第二次的谈判,虽没府兵在两边侍立,但对陶文元来说,单单郭恪一人就胜过千军万马。 该谈的还得谈。 一开始,双方就陷入了激烈争执中。 吴瘸子是县衙的巡检官,怎么能由折冲府扣押? 牲口市是民政,折冲都尉府更是无权管辖。 就算把官司打到长安城天子脚下,也是这个理儿。 崔耕别出蹊径,猛地一拍桌子,大怒道:“此事分明是你们武荣县衙有错在先,郭都尉心系黎民百姓,才愤而出手。照你们的条件做了,岂不是说明郭都尉完全错了吗?这让我家大人的脸面往哪搁?” 陈子昂寸步不让,冷笑道:“少拿“黎民百姓”唬人。军不干民,乃是大唐律例,郭都尉本来就错了。有错便要改之,至于他的脸面……与我何干?” 嗯? 闻听此言,郭恪的脸当时就黑下来了。 “二位大人,冷静,冷静啊!” 巴不得早点谈判结束的陶文元,此事扮演了救火员的角色,居然打起圆场道:“咱们有话好好说,不如各退一步?” 陈子昂冷哼一声,道:“怎么退?陶主簿是准备把吴巡检留在都尉府?还是把牲口市让出去?” 陶文元不愧是做了多年主簿的人,陶文元是真能白话。 他从县衙和都尉府的关系,谈到了为官的不易。从郭恪的大好前途,谈到了崔耕的个人命运,端的称得上是苦口婆心催人泪下。 崔耕见气氛酝酿的差不多,道:“好吧,听人劝吃饱饭,我也理解武容县衙的难处,陶主簿也不容易。这两个条件我可以答应。” “啊?真的假的?” 陶文元顿时喜出望外,连声道:“多谢崔长史!” 崔耕摆了摆手,道:“陶大人别急着谢,听我把话说完。这个面子我们折冲都尉府是给了你们县衙了,但你们县衙是不是得给我们点补偿?” “补偿?怎么补偿?”陶文元险些惊得下巴都掉在地上,怎么谈着谈着变成了谈生意?还要起补偿来了? 他颇为纠结地说道:“不是我不想答应,但有损县衙颜面的话,恐怕我们县令大人那关过不去啊。” 崔耕胸有成竹地道:“陶主簿放心,一点都不会有损县衙的颜面。” 随即,他提出的第一个补偿便是吴瘸子前些日子的贪墨所得,要全部交给折冲府。 截留赃款,那是衙门里积年老吏的本能,跟吃饭喝水那么简单, 这事儿不难! 此事陶文元根本就不必报知刘幽求,连跟陈子昂商量都没商量,便毫不犹豫地答应了。 崔耕提出的第二个补偿,重建巡检司的工程,就由折冲府代劳了,算是折冲府对武荣县衙表达歉意的一种方式。 至于武荣县衙,也应投桃报李,为折冲府无偿提供一年的粮食,体现军民鱼水情。 听起来,第二个条件,县衙也算不上多么吃亏? 不过陶文元虽然急着完成谈判工作,但智商并不是负数,他猛 地想起了一个很关键的问题,问道:“那重建巡检司的费用,该由何方承担?” 崔耕嗤笑一声,道:“当然是有钱的出钱,有力的出力。我们折冲府一帮丘八,就是有膀子力气,可没什么余财。这出银子的事儿,当然就是武荣县衙了。” 无耻! 简直太无耻了! 陶文元岂能不明白这里面的花头,世上还有比承揽工程更容易贪墨的途径吗? 这可是一笔不菲的数目啊! 尤其是对方这架势,明显就是要冲武荣县衙狠狠地敲上一笔! 一想到这儿,他不免迟疑道:“这…嘿嘿,崔长史可真会算计啊。不知您重建巡检司,准备收我们县衙多少银子?” 对陶文元的小小讥讽,崔耕丝毫不以为意,恬不知耻道:“银子的事不着急,咱们可以慢慢商量。这两个补偿,你们武荣县衙有异议吗?” 陶文元想了一下,这事儿他也做不了主啊。毕竟此次谈判,虽然他是奔着戴罪立功来的,但还是以陈子昂为主。而且陈子昂的县丞官阶也在他之上。现场还轮不到他拍板。 于是,他看向陈子昂道:“我倒是没什么意见。不知陈县丞以为如何?” 陈子昂思索了良久,最终艰难地同意,不过他也严正声明,关于重建巡检司的钱款数额,必须适可而止,折冲府不能狮子大开口。 接下来,就到了讨论武荣县衙的第三个条件了。 一提到第三个条件,郭恪当场就翻脸了,叱道:“要本官给刘幽求登门道歉?呵呵,他刘幽求受得起吗?” 言毕,站起身来,大踏步地走了出去。 卧槽,这是一言不合就要走的节奏啊! 陶文元和陈子昂当时就有点傻眼,谈判谈判,自然是边谈边判嘛,怎么能一言不合就散场呢? 再者说了,该补偿的,我们都补偿了,你们折冲府就不能也退一回? 陶文元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道:“崔长史,您去劝劝郭都尉吧,只要他愿意登门道歉,让我们武荣县衙找回面子,该有的补偿都会有。银子的事儿好说…好商量啊!” 崔耕苦笑道:“陶主簿,我也想早些解决此事。不过这登门道歉,无异于郭都尉把脸凑上去,让刘县令扇大耳刮子。您自己说,这是能用银子解决的事儿吗?呵呵,你是不了解我们都尉大人的脾性,你问问陈县丞,郭都尉是什么样的人?” “那可怎么办?总不能真的让这场谈判黄了吧?崔长史,您可想清楚,真撕破了脸,恐怕郭大人也讨不到什么好。” “这个……”崔耕故作艰难之色,最终猛地一跺脚,道:“罢了!为了报答郭都尉的知遇之恩,今儿个崔某人就是头拱地,也得劝得他回心转意。” 然后,崔耕抱了抱拳,义无反顾地转身离去! 望着他远去的背影,陶文元不由得感叹道:“这崔二郎,真乃忠义之士!之前真是陶某人对我多有误解啊!” 陈子昂听了不由得心中暗笑,呵呵,这你也信?你若真信了崔二郎这混球,那你离被他啃得骨头渣滓都不剩的那一天,已经不远了! 此时,讲武堂外。 听着崔耕叙完,郭恪正用一种异样地眼光打量着崔耕,道:“这样做,是不是太委屈你了?” 崔耕道:“此事当尽快解决,越是拖下去,对双方越不利。驻军干涉地方政务,此乃大忌!” “哼,大忌又如何?” 郭恪满不在乎道:“让刘幽求去告吧,本都尉还真不信他能奈我何!了不起,被召回长安训斥一顿呗。大不了……” “都尉大人,息怒息怒!” 崔耕算是听出来了,郭恪的来头不是一般大,而且跟脚就在长安,要么就是有父辈祖辈在朝中为官,而且是大官,要么就是家族背景强大到能将手伸进长安,搀和朝政…… 我的天! 原来我身边就有一条金大腿啊! 可饶是他绞尽脑汁去回忆梦中,也没想出来,武后年间有姓郭的朝廷大员,或者郭姓世族如此之牛逼! 郭恪到底是什么来头? 罢了,暂且不去想这些。郭恪犯倔有人替他买单,他崔二郎上头可没人。一旦郭恪犯倔倒了霉,捎带着,他这个折冲府长史绝对没好果子吃。 于是乎,他劝道:“都尉大人,犯不着啊!您这次下来可是历练来着,难不成你想因为刘幽求这事儿,让家人瞧不起?这跟你下来地方的初衷,大相违背不是?费尽千辛好不容易才在地方打开局面,就因为这点破事儿前功尽弃,被召回长安,不值当啊大人!” “唔?你都知道了?”郭恪瞪大了眼珠子,一副不可置信的模样。 “呃…” 崔耕心里补了嘴,猜得! 这还不好猜嘛?但凡像郭恪这种官宦二代或者世家子弟下来地方,无非就是来历练镀金,或是想给家人证明自己的能力。 不然,郭恪犯的着为几万贯的军费,跟曹月婵借贷?犯的着风吹雨淋,整日操练兵马? 这都是性格好强官二代的通病! 不过貌似崔耕的这番话起了作用,郭恪渐渐冷静了下来,几番欲言又止,有些不落忍地说道:“你说的也对,不过要崔长史替本官担待着委屈,于心不忍呐!” 原来,崔耕出来讲武堂后,就给郭恪提了一个折衷之计:由他代替郭恪,以折冲府长史的身份代表折冲都尉府前去莆田城的武荣县衙,向刘幽求低头致歉,化解此次干戈。这样,刘幽求也能找回几分颜面,而且也不需要郭恪亲往丢了面子。 崔耕相信,这是双方都能接受的折衷之法。 麻杆打狼两头怕,他知道刘县令也不想真的撕逼,和郭恪不死不休。好面儿,好大喜功,无非都是文人当官的通病。 听完崔耕的晓以利害,加上崔耕又主动请缨,甘愿为自己亲往莆田城,郭恪也只得就坡下驴。 他叹了口气,道;“这场谈判,本都尉算是 看出来了,崔长史你处处都为折冲都尉府谋福祉。就算不提第三条,单单前两条,就为本都尉大大缓解了军费的难题。本官之前对崔长史多有误解,而且多有刁难,唉,崔长史受委屈了。” 没想到一个意外的举动,竟能让向来高冷的郭恪改观对自己的看法,而且还能说出这番话来,崔耕始料未及。 他颇为惫懒地一笑,道:“大人别那么煽情好不好?我都不习惯了。我帮大人,也是帮衬我自己!” 郭恪道:“罢了!接下来谈判事宜,本官全权委托于你,本都尉先回营了!” 崔耕道:“多谢大人信任!” 郭恪走不远,又驻足回头,郑重其事道:“崔长史,本都尉承你一个人情!” 说罢,人已一溜烟,瞬没。 崔耕抿嘴一笑,返身回了讲武堂,并将自己的折衷之计提了出来。 陶陈二人面面相觑,也觉得这个提议已经是目前最好的办法了,当即就点头应允。 折冲府与武荣县衙就牲口市冲突之事,到此算是告一段落了。 崔耕言明天色有点晚了,让陈陶二人先在清源城小住一宿,明日一早,他亲自押解吴瘸子陪同二人,一道返回莆田城。 让封常清先带着陶文元去驿馆先做休息,崔耕挽留了陈子昂。 陈子昂知道这厮单独留下自己,绝非是叙旧那么简单,问道:“行了啊,你今天敲了我们武荣县衙不少竹杠了,莫要得寸进尺!” “你放心,这次我分文不要。” “那你留我作甚?” 崔耕讪笑两声,挠了挠腮帮子,低声道:“子昂兄,这也没外人了,别总绷着一张脸。是这样的,你看啊,这次为了能顺利解决折冲府与你们县衙的破事儿,我真的是受了不少委屈。正所谓……” “别文绉绉的,简明扼要些,直入正题痛苦些!”陈子昂径直打断。 “嘿嘿,我这儿有个小小的请求。” 崔耕趁势提出,希望武荣县衙能够卖他一块莆田城中最好地段的铺面,他用来开设聚丰隆莆田分号。而且分号开业之时,希望刘幽求能够亲自前来观礼。当然,如果刘县令能随行多带一些武荣县衙的官员,那是更好的。 显然,这是要为莆田分号在莆田城找个倚靠,省得那些个泼皮混混捣乱敲竹杠、还有莆田城的同行暗中觊觎算计。 之所以要支开陶文元,自然是担心这厮会不会和莆田城的其他钱庄有什么瓜葛。 陈子昂一听就知道崔二郎没憋好屁,不过也没爽快答应,而是说道:“此事关系重大,本官做不了刘县令的主,明日你同我回莆田城后,我倒是可以替你在刘县令面前说上两句。至于成与不成,还要看刘县令自己的意思。” 没辙儿,之前郭恪是答应了这事儿,但如今这么一闹,他跟刘幽求至少有段时间是“王不见王”了。 所以崔耕陛下趁着这个机会,把聚丰隆莆田分号这事儿搞定。 听罢陈子昂这话,熟知陈子昂性格的他心中顿时一乐,这事儿八九不离十了,喜道:“那到了莆田,还得子昂兄替小弟我多多斡旋了。” 拉锯了一天后,谈判终于结束。 翌日,姚度也将重建巡检司的成本核算出来了,预算五百贯。不过崔耕叫出了三千贯的重建高价。 多出来的钱,自然是被郭恪充作军费了。 至于吴瘸子贪墨的那些个税银,约莫有三千七百多贯,也统统被充入折冲府。 到了正午时分,日头高照。 崔耕率领宋根海麾下一队府兵,约莫百人,甲胄齐全,随着陈子昂、陶文元一起,奔向莆田县城,求见刘幽求。 这边甫一出城,前往莆田的消息便传进了聚丰隆银号。 便宜岳父曹天焦听罢,不断嘟囔道:“嘴上无毛,办事不劳!唉,这么大的事儿,崔二郎怎么不跟我商量一下啊。” 曹月婵秀眉微挑,不满地道:“爹!人家崔二郎又不是你什么人,凭什么要跟你商量?” “他是我女……”见女儿有发飙的趋势,曹天焦赶紧把到了嘴边上的话咽了下去。 曹天焦改口道;“就算不是我什么人,这事儿也是崔二郎做的不对。俗话说得好,天塌下来有高个子顶着。折冲都尉府和武荣县衙起了冲突,让郭恪去解决不就行了吗?他一个二把手瞎搀和什么?年轻人就是爱出风头。” “爹,那崔二郎滑如泥鳅,你还担心他吃了亏不成?”曹月婵莞尔一笑,那睿智的目光,仿佛看穿了一切。 曹天焦对这个女儿是一向佩服的,闻听此言眼前一亮,道:“什么意思?莫非此事背后还有什么说头不成?” 曹月婵云淡风轻地摇头嗔道:“崔二郎那个滑头还会吃亏?爹爹您也太杞人忧天了。依女儿看啊,这家伙就是个无利不起早的主儿。他这次费了偌大的心思,恐怕不仅能解决牲口市巡检司的事儿,还能把咱们聚丰隆在莆田城开分号的事儿一并解决了呢!” “什么?他这么大能耐?” “哼,这厮奸诈的紧,吃不了亏的!不过女儿倒是担心起别的了。” “分号的事儿都能解决,婵儿你还担心甚?!” “女儿担心啊,若老天真的不长眼,让崔二郎官运亨通步步高升,假以时日高居庙堂之上,那还不将大唐天下江山社稷给祸害了呀?” “真有那么一天,那崔二郎可端得了不起了。婵儿啊,你就别抻着了,听爹一句劝,趁咱家现在还能配得上崔家,赶紧嫁了吧!”老曹又旧话重提了,而且有些急了。 “爹!” 曹月婵又是嗔怒一跺脚,聘聘婷婷扭身上楼,摇曳着步姿轻飘一句话:“女儿还没想好!此事,过些日子再说!” 说罢,人已经上了楼。 老曹苦着脸无言一声叹息,摇头道:“婵儿啊,此一时彼一时,恐再过些时日,就怕崔二郎瞧不上咱家,看不上你了哟…傻丫头…” 第106章 登门来请罪 翌日稍作准备,崔耕便率着宋根海的百人队,随陈子昂、陶文元一道出了城。 这一路倒是赶得不急,崔耕先是带着他们到仙潭村大营参观了一番,且小住一宿。 第二天抵达莆田县城的时候,正直午间。 烈日当空,众人到了武荣县衙前,已是晒得后背涔涔,饿得饥肠辘辘。 如今到了自己的地界儿,陶文元自然充起半个地主来,凑上前来劝道:“都这个点儿了,衙门里肯定来不及准备这么多人的伙食。要不先去馆驿吃顿便饭,然后再拜见县尊大人。” “不必了!”崔耕整了整衣冠,神情肃穆地道:“本官受郭都尉委托,特来向刘县令登门致歉。这都到地方了,怎么能学古时治水的大禹,三过家门而不入?” “……” 陶文元目瞪口呆,什么跟什么啊?吃顿便饭跟“大禹治水,三过家门而不入”挨得着吗? 陈子昂翻了翻白眼,纠正道:“崔长史,你应该说‘身负郭都尉重托,岂能因私废公’?” 说罢,压低了嗓音,提醒道:“你真该花些时间念点书了,免得将来闹出笑话来。” 崔耕乐道:“你管我?好啦好啦,就是这个意思了。吃饭的事儿先缓一缓,正事儿为先。” 此时,宋根海当然不能给自家大人掉链子,胸脯一拔,高声道:“对,听大人的!先道歉,后吃饭,不给大人丢脸!” “先道歉,后吃饭,不给大人丢脸!” “先道歉,后吃饭,不给大人丢脸!” 一百多盔甲鲜明雄壮汉子齐声呼应,气势雄壮,声震云霄。 “那好吧,陶某这就去通禀刘县令!” 陶文元见状不再多言,便进了县衙通禀,崔耕却把他拦住了。 “陶主簿别着急,我们还没准备好呢。” 陶文元微微一愣,道:“准备?什么准备?” “就是道歉的准备啊!给刘县令道歉,难道上嘴唇一碰下嘴唇就行了?那也太没诚意了吧?” “你们不是准备了六十坛木兰春酒吗?” 崔耕连连摇 头,道:“一点薄酒怎能表明我们折冲都尉府的诚意?” 陶文元被他唬得一愣一愣的,疑惑道:“到底是什么准备?现在还来得及吗?” 崔耕神秘地笑了笑,道:“当然来得及。陶主簿还请稍安勿躁,马上就好。” 然后,他冲着宋根海一使眼色,府兵们顿时忙碌了起来。 须臾之间,“准备”就完成了! 为了运送那六十坛木兰春酒,崔耕的队伍里安排了一辆马车。车上垫了不少干草,以防损坏了酒坛。 现在,这些干草就被分成了一百多束,被府兵们背在背上,就连崔耕自己都分了一束。 陶文元目瞪口呆,道:“这就是你的“准备”?县令大人要这些干草干啥?” 崔耕胸有成竹地道:“我这些干草可不是普通的干草,县尊见了一定满意。” 陶文元左看右看,也没看出这些干草有什么不普通的地方。但继续再问,崔耕却不肯回答了,只得恨恨地一跺脚,进了县衙。 陈子昂一扯崔耕的衣袖,压低了声音,道:“崔二郎,你这是搞什么鬼?老老实实走个过场不就行了?在刘县令面前出了什么纰漏,我可救不了你!” 崔耕笃定地道:“你就放心吧,绝对出不了什么漏子。到时候,你只要帮我打打边鼓,这事儿就算成了。” 陶文元去而复返,陪同着刘幽求出了县衙。 刘幽求与崔耕早前见过,一见崔耕居然背着一捆干草,站在县衙大门外,满脸惊诧之色,愣是半晌说不出一句话来。 再看侍立两厢的府兵,统统都是盔甲鲜亮,但是……背上都背着一捆干草!没错,就是一捆干草!而且所有人都是背着一捆干草! 刘幽求懵圈了,这…这是何意? 陶文元轻轻扯了下愣神失态的刘幽求,低声道:“县尊大人,呃,大人?” 陈子昂亦上前一步,拱手道:“县尊大人,郭都尉因军务缠身,特命崔长史代他,率折冲府百人队前来登门致歉!这位便是崔……” “嗯,本县与 崔长史见过。”刘幽求冲陈子昂挥了挥手,打量着崔耕,然后一脸费解地用手指点着崔耕身后的干草,迟疑道:“崔长史,你们这是……” “折冲府长史崔耕,见过刘县令!” 崔耕把胸脯挺拔了一下,站直了,拱手抱拳道:“奉我家都尉大人之命,为之前牲口市的莽撞之举,特向刘县令致歉!至于这个啊……是一束干草!” “干草?你这是拿干草向本官致歉?”倏地,刘幽求的脸色有些难看起来。 崔耕赶紧解释道:“这束干草可不简单,刘县令你瞅瞅,下官和弟兄们都背着一捆干草,正效仿古人向刘县令负荆请罪哩!” “负……负荆请罪?你这是负荆请罪!哈哈!哈哈哈!”瞬间,刘幽求大笑出声儿来。 陶文元一阵瀑汗,赶紧纠正道:“崔长史,负荆请罪的荆,是荆条而不是干草。你这…你这实在是不学…呃,不是一回事儿!” 负荆请罪的典故耳熟能详,别说刘幽求、陈子昂,便是闻县衙门口喧闹而驻足的围观百姓们,皆纷纷哄堂大笑起来。 陶文元此次为了戴罪立功,不想让吴瘸子这事儿牵扯到自己,他是想着法儿的促成并解决这件事儿。他虽然为人好.色了点,为官昏聩了点,但与崔耕是没有直接或间接地仇隙,真有的话,也只是陈子昂的缘故。因为陈子昂的出现,以至于本该是武荣县丞的他如今成了主簿,所以他跟陈子昂不对付,并不代表他与崔耕不对付。 眼下崔耕与他的目的都是一样的,都是想着尽快解决武荣县衙和折冲府两家因为牲口市而纷起的矛盾。 当他看见刘幽求脸色突变时,心里咯噔一下,暗骂起崔耕来,好你个崔二郎,道个歉你耍什么幺蛾子? 但他听见负荆请罪四个字从崔耕口中说出后,刘县令的脸色瞬间转阴为晴,陶文元不由心宽了下来,忽然觉得这崔二郎还真是傻人有傻福,办了件糊涂事儿居然还能博得刘县令大乐。 现场气氛为 之瓦解,轻松了下来。 不过陶文元不熟悉崔耕的行事风格,不代表陈子昂不了解。 陈子昂目睹现场之气氛,又见着刘幽求捧腹大笑的模样,不由嘴角噙笑起来,心中暗赞道,好一个聪明的混小子,我之前真是小瞧了你!没想到,你居然懂得藏拙充愣了,硬是把紧张压抑的场面调控至对自己最有利之时。 崔耕仿佛对外界哄笑丝毫不以为意,满不在乎道:“荆条和干草有甚区别?不都可以拿来烧灶做饭嘛?反正就是那个意思了……” 随后,崔耕又对着刘幽求深施一礼,道:“折冲都尉府长史崔耕,受我家都尉大人重托,向刘县令负荆请罪,还请刘县令海涵。” 那百十名府兵亦是微躬身躯,双手抱拳齐声喊道:“还望刘县令海涵!” 众目睽睽之下,百人声形如一,齐躬身抱拳,齐呼着海涵,场面可谓壮观。 此时的刘幽求心里面,就像是三伏天吃了一个冰西瓜那么舒畅。 如今这么一闹,本县的面子里子,可算是找回来了! 他颇为赏识地看着崔耕,暗暗赞许,陈县丞说得果真没错,不管今天这负荆请罪的闹剧,不管对方是有心为之,还是无心之举,这崔二郎短的算一个妙人啊! 想到这里,他亲手把崔耕扶起,温言勉励。又捎带脚地说此事也有武荣县衙失察的原因,不能全怪折冲都尉府,一时间宾主尽欢。 随后,刘幽求又命令陶文元带人交接吴瘸子,自己则非常热情地挽着崔耕的胳膊,与陈子昂一起道进了武荣县衙,将二人引进了内宅。 若是公事公办,把崔耕带到二堂谈话就好。进入内宅,这就是把他当成了私人朋友。 人们常用“穿房过屋,妻子不避”,形容两个人关系特别好。 刘幽求虽然没让老婆孩子出来与二人相见,但这番作态,已经足够给崔耕面子了。 知道崔耕还没吃饭,刘幽求吩咐一声,伙房开动,功夫不大,四凉四热八个菜就已经摆好。 三人开 怀畅饮,妙语如珠,硬是把一场致歉宴,吃得其乐融融,气氛甚佳。 要是不知道内情人看见了,说不定还会以为是三个许久没见面的老朋友在促膝长谈呢。 直到红日西坠玉兔东升,崔耕才从歪歪斜斜的出了莆田县衙。 宋根海早就带着十几个悍卒等候多时了,赶紧迎了上来,把崔耕扶住,道:“大人?您没事儿吧?” 崔耕左眼一眨,低声道:“没事,别担心。娘的,那刘老头真能喝啊,要是不装成这样,我还真出不来。” “那咱们登门道歉的事儿算解决了?” 崔耕傲然道:“当然,给了他这么大面子,刘幽求要是不依不饶的,那也太不知进退了。” 顿了下,又道:“对了,武荣县衙对你们招待得还可以吧?陶文元那老小子不会克扣了弟兄们的酒食吧?他若敢,本官轻饶不了他!” 宋海根眉开眼笑地回道:“托大人的福,招待地真不赖。我们的人太多,驿馆里住不下,他就把我们安排进了城里最大的客栈四方居。这四方居可比咱们清源城里那些客栈强多了,兄弟们都说跟您出这次差,算是享了福哩。” “那就好。” 二人边走边聊,十几个悍卒紧紧跟随。忽然,一阵吵吵嚷嚷地声音传来。 “还钱,利滚利,共计三千贯!” “不还要了你的狗命!” “你要么现在带着哥几个去你家中,向你爹索银子,要么就让哥几个卸你一条胳膊,抵了这赌债!” 什么情况啊? 众人紧走几步,拐过一道弯,但见一个穿绸裹缎的公子哥,正在被几个身着赌场劲装的汉子围殴。 崔耕废了好大力气,才从那张被打得鼻青脸肿的脸上,分辨出来他的本来面目。 我了个去!这小子不是苏家大郎苏礼吗? 没错,就是苏有田的宝贝儿子,苏绣绣的宝贝弟弟,苏大郎啊! 挨揍? 被群殴? 欠账不还? 苏家不是在莆田城挺牛逼的吗?苏大郎咋混得这么惨? 崔耕不由得瞠目结舌。 第107章 刚烈苏大郎 崔耕刚要上前阻止,突然远方传来一声暴喝:“住手!” 紧接着,一个中年男子气喘吁吁地跑了过来。 此人中等身材,体格精瘦,颌下有三绺短墨髯,虽然穿绸裹缎但式样极为低调,看样子应该是哪个大户人家的管家。 苏礼的境遇实在有些蹊跷,既然有人出头,崔耕倒也不着急露面了。 他对宋根海等人使了个眼色,慢慢往后退几步,隐在了路边的黑影之中。 “哎呦,这不是贺县尉府上的田爷吗?” 那伙劲装汉子似乎认识这个中年管家,马上停手站在了一旁。 有个面色粗豪的劲装汉子,满脸堆笑,抱拳拱手道:“小的赵前给田爷行礼了。怎么?您认识这小子?” “什么爷不爷的,我就是贺都尉府里的一个小幕僚,以后别乱叫。” 田幕僚摆了摆手,示意那劲装汉子让开,然后径直来到了苏礼的面前。 他先是上下打量了苏礼几眼,随即痛心疾首道:“你们好大的胆子,竟敢对苏公子下这么重的手!知道他是什么身份吗?苏家的大少爷,咱们贺县尉未来的小舅子……” “放你娘的狗臭屁!” 苏礼虽被揍得鼻青脸肿,但却是中气十足地怒叱田幕僚:“姓田的,小爷我和贺旭没一文钱的关系,少他妈的套近乎!嘿嘿,依我们姐弟俩的情分,小爷我一天没回家,我姐姐就不会嫁进贺家?你回去告诉姓贺的,让他趁早绝了那份心思。” 田幕僚被当街打脸,气得脸上青一阵白一阵的,随后深深吸了一口气,强忍着心头不快,道:“好好好,咱们先不提贺县尉和你姐姐的事。但你苏大少爷总在外面闲逛不回家,这总不是个事儿吧?我答应你,只要你肯回家,县尉大人就会帮你解决掉这笔赌债。” “呸,你们少在这儿假仁假义,我若肯回家,还需要他姓贺的替我解决了这笔债务吗?我苏家会差这三瓜俩枣儿的银子”苏礼嘴角噙笑,面露讥讽之色。 “你……”田幕僚微微一咬牙,道:“苏大郎,你不要不知好歹!” 苏礼冷哼一声,道:“哟,恼羞成怒了?刚才那副伪善的嘴脸终于装不住了?小爷就这么不知好歹,怎么样吧?” “好,你有种!” 田幕僚见事不可为,对着那伙赌场打手了个眼色,转身离去。 “弟兄们,接着打!” 他刚一转身,打手们就迅速地围拢过来,围殴苏礼。 苏礼这次也真够光棍的,蜷缩成一团,把头脸护住,任其殴打,连哼都不哼一声。 “好小子,骨头够硬的啊!”这帮打手的头子赵前大怒道:“老子今天不信邪了!倒 是要看看,是你的骨头硬还是我的拳头硬。兄弟们,都卖卖力气,给我把他……啊?” 话刚说到这,他忽然感觉脖颈一凉。 冷飕飕,硬梆梆,却原来是一柄横刀! 紧跟着,十几个人影一闪,迅捷无比地围拢了过来。这些人盔甲鲜明,面色肃然,动作整齐划一,一看就知道是上过阵仗见过血的老卒。 赵前咽了口吐沫,强鼓勇气道:“你……你们是什么人?杀人偿命欠债还钱,天经地义。这小子欠了我们的钱不还,我们来讨债,你们少管闲事!” 崔耕都没正眼瞧他,转而问苏礼,道:“欠了他们多少?” “他欠了我们三千贯!”赵前缩着脖子,抢先喊道。 “啥?放你娘的屁!” 苏礼气骂道:“老子不过欠你们一百贯,十天利滚利,到今天竟逼着小爷还三千贯。” “那就是一百贯了。”崔耕示意封常清把刀放下,摆了摆手道:“一百贯钱,就记到崔某人的身上,你们滚吧。” “那可不行!”赵钱这回可急了眼了,道:“利息钱不是钱啊?我们有文契在,上面有苏大郎的亲笔画押,难道还能赖掉不成?你谁啊,就算多管闲事强出头,总绕不过一个理字儿吧?” “讲理?好,咱们就讲讲理!” 崔耕连声冷笑,伸出了一根手指,道:“聚众殴打,其罪一也。” 又伸出第二根手指,道:“既非钱庄又非捉钱令史,私放高利贷,其罪二也。二罪并罚,你信不信,我现在就派人砸了你的赌坊,将你们几人下了大牢!” 在赌场做打手,武力倒是其次,关键是招子要亮,知道是什么人能得罪,什么人招惹不得。 崔耕年纪轻轻,头戴乌纱,身穿一身浅绿色官袍,威风凛凛。 他带来的那些府兵,个顶个的头顶银盔,身着明光铠,腰胯横刀,背背强弓,身带箭囊,足蹬战靴,简直武装到了牙齿。 赵前一打眼,就知道这帮人的来头不小,方才不过是麻着胆子据以力争罢了。 如今崔耕一发怒,他立刻就怂了,道:“呃…算…算你狠!今天就看着这位官爷的面子上,暂且饶了苏大郎!恰巧我家里还有点事儿,这就先告辞了。” 崔耕知道他们就是些小虾米,也不以为意,道:“滚吧!” 到了巷子口,赵钱又忽然驻足,扭过头来,扯着脖子喊道:“姓苏的,今天先放你一遭,但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你给我等着。不足额还钱,这事没完!” 言毕,转身就跑。 真是一群怂货,就这样还算什么大唐黑社会? 崔耕摇头苦笑,伸出手来,欲把苏礼扶起。 “不用 ,我自己来!” 苏礼将崔耕伸来的手打开,呲牙咧嘴地挣扎着起身,瓮声瓮气地道了声谢后,就欲离去。 “苏兄弟,慢走!”崔耕高声道。 苏礼身形一顿,瓮声道:“作甚?” “好你个白眼狼,枉本官刚才还救了你!”崔耕翻了翻白眼。 苏大郎摸了摸脸上半干的血渍,有些吃痛地说道:“刚才不是跟你道谢了吗?你还想怎么样?还想在我面前耍官威不成?” “不是我想怎么样,而是你想怎么样。”崔耕鄙视地看着他,讥讽道:“你觉得你现在自己独自离去,那帮人会轻易放了你?如果本官猜得不错的话,这帮子怂货应该还躲在附近盯着你呢。” “我……” “走吧,别呕气了!”崔耕伸手把他的脖子揽住,道:“咱们总是亲戚不是?跟着我有什么丢人的?至少在我身边,没人敢动你分毫。” 苏礼着实没什么地方要去,强行要走,其实也就是抹不开面子。如今崔耕强拖着他走,他也就半推半就了。 来到四方居,崔耕命那些府兵去休息。自己则带着苏礼,来到旁边的一个酒肆。 一桌好酒好菜摆上,苏礼的眼睛顿时就发绿了。 不待崔耕招呼,他甩开腮帮子,撩开后槽牙,双手齐动,如同风卷残云一般,眨眼间就把一桌酒菜消灭了个干干净净。 崔耕见不是事,赶紧又叫了一桌。 直到把这桌吃完,苏大郎才连打了几个饱咯,手捧肚子,示意再也吃不下了。 伙计把茶汤端了上来。 崔耕抿了一口茶汤,才清了清嗓子,道:“说吧,怎么回事?” “……”苏礼闭口不言。 崔耕一皱眉,道:“别耍小孩子脾气了。你不说,我怎么帮你?” 苏礼死鸭子嘴硬,昂着头道:“我不是小孩子!我自己的事自己解决,不用你管!” 崔耕寸步不让,道:“哦?你解决的办法,就是躺倒挨锤?你就这点能耐?” “你……” 苏礼愤而起身,盯着崔耕,眼中仿佛喷出火来。 崔耕毫不畏惧地与他对视,道:“怎么?我说错了吗?男子汉大丈夫,可不能敢做不敢当。” “我……我……” 苏礼的嗓子仿佛被噎住了,久久无语。 最终,他缓缓坐了下来,哽咽道:“唉……早知今日,我便不强留姐姐在莆田家中了,让她早些回了清源倒也心安些。都怪我,害了姐姐……” 原来,苏有田眼见女儿苏绣绣守寡多年,就有心让她改嫁。 千挑万选,左托人右巴结的,终于相中了武荣县的县尉贺旭。 恰巧贺旭娶妻多年,正室却一直无所出,一直想纳个偏房妾室。 苏老头打算得挺好,贺旭虽然年纪大了一点,但人长得周正,身体也不错,女儿嫁过去虽然只是个妾室,绝对不算辱没了她。 自己这个大儿子苏礼,着实属于朽木不可雕行型的。自己百年之后,他恐怕护不住这么大一份家业。 如果有贺旭帮衬,苏家就起码能有二十年的安稳。 到了那时候,苏家的第三代也长起来了。儿孙自有儿孙福,自己也管不了那么多啦。 至于贺旭呢,暗中相看苏绣绣,当时就惊为天人,满口答应了这桩亲事。非但如此,还天天催着苏有田定下日子,好过来纳妾。 苏有田相中了贺旭在莆田的权势,而贺旭则相中了苏绣绣的美貌。 就这么一来二去,苏有田和贺旭王八对绿豆,对上眼了。 眼看着这桩亲事要成,可惹恼了一人,那就是苏绣绣的弟弟苏礼。 为了阻拦这桩婚事,他一哭二闹三上吊,撒泼打滚上房揭瓦,装疯卖傻敲桌子打碗,总而言之一句话,民间泼妇什么样,他就什么样,直把老苏头气得肝儿颤。 苏有田当时就大骂:“我就不明白了,贺县尉是哪点配不上你姐姐了,混账!” 苏礼回答得斩钉截铁,道:“老爷子,您问错了。你应该问的是,他哪点能配上我姐姐?就贺旭这样的,就是再念上八辈子十辈子佛,都配不上我姐姐一根小指头。我姐姐看他一眼,这辈子他就算没白活。” “好,咱们退一步说,贺旭配不上绣绣。那你说,谁配得上她?你姐姐总不能守一辈子寡吧?” 苏礼振振有词:“我姐姐乃是天上的仙子下凡,就没人能配得上!这怎么能算守寡呢?这叫不让凡人亵渎了她,你懂不懂?” “我懂!我懂你他妈的就是个小王八羔子!”可把苏老头气坏了,一时激愤,连自己都骂上了。 他随手抄起一根木棍,劈头盖脸地冲着苏礼打了过来。 这位苏大少爷也忒废物了一点,连跑路都跑不过苏老头,被结结实实地胖揍了一顿。 按说,父子没有隔夜仇,苏有田打了他一顿以后,就没管他了。 没想到的是,苏礼还真有个性,当天晚上,就越墙而出离家出走了。 他这一走,苏府里可炸了锅了。 对于苏有田来讲,儿子再废物,那也是他唯一的儿子,还指着他给自己传宗接代呢。真有个三长两短的,自己那万贯家财还有什么用?自己这辈子不是白活了吗? 对于苏绣绣来讲,弟弟离家出走,当然也担心不已,公开声称,苏礼一日不回,就一日不谈和贺旭的婚事。 消息一传开,贺旭急了眼了,把衙役们分派出 去,全力查找苏礼的下落。 可光找着不行,他一个大活人,不愿意回去,总不能把他绑回去吧? 这才有了今天这一幕。 崔耕听罢,心中暗暗琢磨,苏有田啊,苏有田,原来我对你的印象可不错,但今日看来,你这老家伙还真特么的不是东西! 不错,苏绣绣是你的女儿,但她同时也是我崔家的儿媳,我崔二郎的嫂嫂啊。 我崔家都没写休书,你凭什么一女二嫁?嫁就嫁吧,你倒是找个好点的啊,怎么非嫁给一个半大老头?还是给他当妾侍! 妾是什么?按照大唐律,“妾乃贱流”,“妾通买卖”,这地位比牲口也高不了多少。 就算你不顾及女儿的幸福,这让我崔家的脸往哪搁? 当他把这个想法说出来之后,苏礼马上赞同道:“对啊,二郎你说得好。不是我这当儿子的不孝顺,我爹他确实老糊涂了,这事办的是大错特错。” 说到这里,他下意识地往四下里看好了一眼,压低了声音道:“贺旭那瘪犊子不是什么好玩意儿,我有证据!” 崔耕眼中精光一闪,道:“哦?什么证据?” “就是我借高利贷这事儿。你想啊,我当初也暗中和人合开过赌坊,这里面的猫腻我还不是门儿清?要不是有人做局,我哪会就一着不慎,欠下那么多钱?肯定是贺旭搞的鬼。” “这也叫证据?”崔耕大失所望,道:“也许是你定力不足呢。你这个理由,连本官都说服不了。” “二郎别着急,我话还没说完呢!后来我仔细打听了,借给我银子的幕后主使就是贺旭!这总算证据确凿了吧?” 崔耕点了点头,道:“如果确有此事,倒是足以证明贺旭的人品。但你可有字据证明此事?实在不行的话,可有人能站出来指证贺旭?” 苏礼双手一摊,道:“你也太高看我了,我要是真有字据、证人什么的,早就回家了,还用等到今天?” “……” 崔耕一阵无语,转移话题道:“其实贺旭是什么人,无关紧要,关键是你姐姐的态度。她到底是同意离开我们崔家嫁给贺旭当妾呢,还是被你爹和贺旭给逼得?” 问完了这个问题,崔耕的小心肝不由得扑通扑通乱跳,眼睛直勾勾地额望着苏礼,等着他回答。 好歹苏绣绣是崔耕曾经的暗恋对象,要是真的倾心贺旭这龟孙儿,崔耕心里真不是滋味儿啊! 万一苏绣绣真的是受够了守寡的那份清寂,也想着嫁进贺家,那他一个劲儿地搅合黄贺苏两家的这桩婚事儿,岂不成了自作多情白费劲? 所以在崔耕看来,无论怎样,苏绣绣的态度,很重要! 第108章 你儿子有病 后来,也不知崔耕对苏大郎使了什么妖法,这厮竟然能安安稳稳地在四方居住了一宿。 非但如此,第二天一早,就随着崔耕一起,乖乖回转苏家了。 苏府,堂屋中。 苏有田半倚着桌子斜斜坐在堂首,耷拉着脑袋,紧锁眉头,不住地唉声叹气。 他这叹气可不一般,一声大来一声小,一声高来一声低;一声长来一声短,一声粗来一声细,仔细一听,还挺有节奏的。 苏绣绣虽然明知父亲是在做戏,但时间久了,还是忍不住道:“爹,您究竟想说什么,就痛痛快快地说吧。再不说,我可要回屋了。” 苏有田又是轻叹一声,道:“唉,我还能说什么呢?该说地我都说过多少遍了,你倒是给句准话啊!关于贺县尉续弦纳妾之事,你到底答应不答应?” “女儿不是说过了吗?大郎还在外面浪~荡,兜里没带一文钱,也不知道饿着没有,冻着没有,女儿哪里还有心思考虑这事儿。再者说……” 苏有田赶紧敲砖钉脚,道:“那大郎回来,你是不是就同意这桩婚事?” “……” 这回苏绣绣却不肯回答了,脸色微红,眉宇间略有抗拒,低头看着地砖上的花纹。 “每次你都这样。” 苏有田惆怅满腹,只好使出了酝酿多时的杀手锏,道:“绣绣啊,咱们苏家的情况你也清楚。为父就是个药罐子,五十多的人,看起来跟七十多的小老头似的,恐怕是没几年好活了。我这临死之前啊……” 苏绣绣对父亲还是很孝顺的,闻听此言,顿时心中一颤,打断道:“爹,快别这么说,您只要好好将养身体,一定能长命百岁。” “长命百岁?”苏有田苦笑一声,微微摇头道:“真能长命百岁,我也就不逼你啦。但是,人总不能和命争不是?” 苏绣绣还要再劝,苏有田却摆了摆手,继续道:“常言道,人年五十,不为夭寿。为父现在就算死了,也没啥可惜的。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你那个不成器的弟弟。没个靠山,就他那两下子,能 保住咱们苏家这份家业?” 绣绣坚定地道:“爹,你放心。就算真有那天,女儿一定倾尽全力,帮弟弟渡过难关。” “你帮忙?”苏有田叹了口气,道:“不是为父看不起你,你一个弱女子,本身就不宜抛头露面的,你就算拼了命,又能帮得上多大的忙?” “这……”苏绣绣还真被问住了。 苏有田又语重心长地道:“现在唯一的法子,就是你嫁给贺旭。虽说过去了是当妾,但你若是生出个一男半子来,在贺家还不是举足轻重?到时候,你弟弟和苏家的也有了依靠了。为父就算现在死了,也……” “爹,您别说了!”苏绣绣微微颤了颤双睫,哀莫于心死般,叹道:“我答应了。” 苏有田大喜过望,道:“什么?你再说一遍?” “女儿答应了,可以嫁给贺旭。”两滴晶莹的泪珠,顺着苏绣绣的腮边滑落,哽咽道:“不过,在嫁他之前,您得答应我两个条件。其一,您让崔家送份修书过来,总归是夫妻一场,女儿不能一女二嫁,让昔日待我不薄的夫家蒙羞。其二,您把大郎找回来,他身上没带银子,我怕他在外面出事儿。” 苏有田听了这话,是一则以喜一则以忧。 喜的是,苏绣绣终于松了口了,这可是前所未有的重大进展。 忧的是,这两件事他要是能搞定的话,还至于在这口口婆心地相劝吗? 是现在就答应女儿的条件?还是跟她讨价还价一番? 正在苏有田不断纠结之时,忽然有个下人跑了进来,大呼道:“老爷,大喜,大喜啊!少爷他回来了!” “啥?那小畜生回来了?好!好!好!” 苏有田连呼了三个好字,高兴地眼泪都要流下来了,道:“这混账也不太傻嘛,还知道回家,哈哈!你快把他叫来,我有话问他。呃……注意,别吓唬他,就说本老爷今天心情不错。” 那下人喘了口气,道:“您别着急,小人还没说完呢。少爷不是一个人回来的,陪少爷回来的还有上次来咱们家的崔家小相公。 ” “崔耕?”苏有田道。 “二郎?”苏绣绣道。 下人连连点头,道:“就是他。” 苏有田暗暗琢磨,儿子回来了,崔耕也来了。难道是老天开眼,把绣绣提的两个条件一并解决了?看来我这阵子没白吃斋念佛啊!菩萨保佑,这事儿要是真成了,我一定帮您重修庙宇再塑金身。 老苏越想越美,兴冲冲地起身相迎。 可他刚一到门口,就忍不住惊呼出声:“嚯~~” 但见百名悍卒,盔明甲亮,杀气腾腾,排成一个方阵,把自家的门口堵得严严实实的。 在方阵的面前,崔二郎身着一身浅绿色的官袍,面沉似水,不怒自威。 这还没什么,关键是崔二郎身后的这位,论高度比常人能高一头,论宽度能比常人大三圈。 往那一站,就如同庙里的托塔李天王一般,眼角眉梢带着千层杀气,身前身后带着百步的威风! 眼见着苏老头看过来,封常清牛眼一瞪,高声道:“兀那老头儿,见了我家长史大人,还不行礼?” 苏有田当时就是一个趔趄,崔耕赶紧那他扶住了,扭头抿嘴浅笑,然后凶巴巴地训斥了封常清两句,喝道:“混账玩意,真是没了规矩?苏老爷是谁?那是我们崔家的亲家老爷,是我嫂嫂的亲爹!” 苏有田这时候也缓过劲来了,把崔耕往旁边一推,跳着脚骂道:“好个崔二郎,真有你的,竟敢跟我来这一套!这叫什么?我懂,这就叫下马威。是吧?你带着这么多兵卒堵我们家门口干啥?莫不是想把绣绣抢回去?” “抢绣绣?”崔耕一愣。 天地良心,崔耕带这伙人来,完全是怕他们闲来生事,违反军规。至于封常清那一嗓子,也并非出自他的授意。 但这时候如此解释,无疑会弱了气势。 他索性耸耸肩,晒笑道:“想多了不是?绣绣是我嫂子,她想回清源城就回,她要留莆田便留,一个是婆家一个是娘家,两边都是她的家,何来抢字一说?” 老苏沉着脸,不耐烦地道:“那你来此作甚?” 崔耕 连“啧”了两声,道:“苏老爷子,这就是你不讲理了。我作为小叔子来看看嫂子,难道还要理由?再说了,即便咱们不论这门亲,你儿子总是我找回来的吧?要不是我,他早就让人打死了。你不欢迎我,那我再把他送回去?” 苏大郎起哄道:“走,二郎二郎,咱们一起走。这个冷冰冰没人味儿的家,我本来就不想回。” 苏有田心里这个气啊,这混账东西,居然胳膊肘往外拐,啥时候跟崔二郎这厮这般亲密,搅合在一起了? 然而,气归气,老天爷就给了他这么一个儿子,又没挑又没拣的。事到如今,难道还真让好不容易回来的儿子二次离家出走?苏大郎要是真有个三长两短的,苏家自此断子绝了孙,他老苏上哪哭去? 苏老头只得无奈点头道:“好,算我上辈子欠你这个孽子的,快进来吧。崔贤侄,你也进来。” 三人一起进了堂屋,崔耕和苏秀秀见面都很尴尬,不知道说啥。尤其是苏绣绣,眼下她爹连崔家休书都没拿到,就要将她许配给贺旭,她有点觉得对不住小叔子,面色发红声音嗫喏。 苏有田见气氛有些怪异,摆了摆手,道:“绣绣,你去厨房看看今天的伙食,今天为父留二郎吃顿饭。” “诶。”苏绣绣低眉顺眼地走了。 苏大郎见状,给苏有田草草行了个礼,微微一撇嘴道:“那啥,我也去看看厨房的伙食。爹,咱们回头见吧。” 苏有田怒道:“厨房是男人该去的地方吗?小畜生,你……” 话刚出口,苏大郎已经跑得没影了。 他刚要起身追赶,崔耕就把他的袖子拉住了,道:“老爷子,教训你儿子的事儿不急,我还有更重要的事儿和你谈。” 苏有田满腹狐疑,道:“你又想整什么幺蛾子,咱俩有啥好谈的?” 崔耕没理他,迈步来到门前,往四下里看了看,两手一拢,把堂屋的门关上了。 随后,又紧走两步,把窗户关上了。 堂屋内顿时漆黑一团。 苏有田心里边一阵打鼓,忙不迭地道 :“你这是干啥?这里是我家,怎么跟做贼似的?” 崔耕自己也觉得不大方便,微微把窗户开了一条缝儿,一缕阳光进来,客厅里总算能看清楚人了,不过气氛就更加诡异。 崔耕紧走几步来到老苏的面前,压低了声音,道:“嘘!咱们要谈的事儿,呃…挺尴尬~” “你……你到底想说啥?”老苏心里在打鼓。 崔耕再次压低了嗓门儿,道:“苏老爷,我发现你家苏大郎病了,而且病的不轻!” “你放屁!” 老苏大怒,叱道:“崔二郎你莫要咒我家大郎!他好好的,怎么会有病?” “好好的?好好的?”崔耕连声冷笑,道:“咱远的不说,单说今天。他回来这一举一动,能算好好的?你见谁家的大男人,整天跟在姐姐后面的?” 苏有田当时就有点气短,含糊应道:“你究竟想说啥?那是他们姐弟情深,有啥好一惊一乍的。” 崔耕胸有成竹地道:“我来问你,大郎是不是幼年丧母,一直由他姐姐带大的?” 这个在莆田城也不是什么秘密,苏有田半点奇怪都没有,嗯了一声,问道:“那又如何” “还如何?”崔耕嗤笑一声,继续道:“我再问你,大郎是不是半步也离不开他姐姐?当年你将绣绣嫁给我大兄,你家大郎便跟你越来越生分,性格也越来越乖张,从此你父子俩就没走过心了?” 苏有田心中莫名一窒,问道:“你……你怎么知道?” 崔耕叹道:“我说得没有半点错漏吧?面对现实吧,苏老爷,你家大郎的确有病,而且是药石无医的心病啊!这病若是一日不得痊愈,你就甭想他继承家业,娶妻生子,为你们苏家传宗接代,开枝散叶……” 嗡! 老苏脑子一阵轰鸣,顿时急眼道:“崔二…呃不,贤侄,崔贤侄,我家大郎到底是得了什么心病?这…这还有得治吗?呜呜,我们苏家就这么一根独苗苗,如果大郎治不好这病,不能为苏家开枝散叶传宗接代,我怎么对得起苏家的列祖列宗啊…呜呜…” 第109章 这是心理病 崔耕嘴角噙笑,道:“苏老爷子,令郎这病吧,说到底心病还须心药医啊!首先,你得知道他这病到底是一个什么病~~这样吧,我先给你讲一个故事,一个在海外番邦广为流传的故事。” “讲啥狗屁故事啊?贤侄,你到是说啊,我家大郎到底得了什么心病啊?”苏有田此时眼珠子都红了,见崔耕还在卖关子,就差给他跪下了。 待酝酿足了气氛,崔耕才定气凝神,缓缓给苏有田讲了个故事。 这个故事来源于那场荒唐大梦,名字叫做《俄狄浦斯王》,讲述的是,王子俄狄浦斯无意中杀死生父娶母为妻,最后被神所诅咒,刺瞎双眼,流浪四方。 这个故事在那场荒唐大梦中被后世誉为“十全十美的悲剧”,端的是震撼人心,催人泪下。 不过,苏有田毫无艺术细胞,心里也惦念着自家儿子,听完了毫无感触,催促道:“二郎,你说的这个什么斯王,跟我家大郎的病有啥关系?难道说大郎也是冲撞了哪路神仙?咱们待会儿是要烧香还是还愿?” “跟烧香还愿不挨着啊!” 崔耕步步开导道:“老苏你想想,王子俄狄浦斯为何会在不知情的情况下娶母为妻?那是因为他在潜意识里,对母亲有所爱恋。” 苏有田呸了一声,道:“喜欢自己的娘亲?娶母为妻?那不是乱伦成了畜生了吗?” “呃…你这么理解,就有些偏颇了。” 崔耕一边仔细回想那场荒唐大梦,一边正色道:“故事中的王子俄狄浦斯这叫恋母情结。所谓恋母情结,通俗地讲是指人的一种心理倾向,喜欢和母亲在一起的感觉,并不涉及龌龊之事。俄狄浦斯会娶母亲,首先是不知情,其次才是有这份好感。” 顿了下,他又道:“换个说法你就容易明白了,哪个孩子不喜欢自己的娘亲?此乃人之天性,实为正常。” 苏有田都被绕糊涂了,道:“孩子当然喜欢母亲,不喜欢才是畜生哩。不过,二郎,你说这么多,跟我家大郎有啥关系啊?” “当然有关了,你听我慢慢说。”崔耕道,“小孩子都会对母亲有深深地 依恋,然后,随着年纪渐长,这种感觉就会逐渐消失。只是有些人,比如大郎,因为某些意外,这种感情非但没有消失,还愈演愈烈,以致影响了正常的婚恋,这就是生了心病了。” 老苏赶紧打断道:“少扯闲篇,大郎他娘早死啦,跟你说的不挨着。” 崔耕冷笑道:“正因为大郎自幼丧母,所以他对母亲的思念和渴望会比其他正常孩子要更加强烈。而苏老爷在大郎小的时候忙于生意买卖,又极少回家照顾儿子,所以他打小就跟在姐姐身边长大。正所谓长姐入母,时间长了,他便会把思念娘亲的这份感情,寄托在了一向疼他惜他的姐姐身上。久而久之,这份依赖和寄托的感情便会慢慢扭曲,最后会变成依恋,甚至是害怕有一天被别人抢走……” “还有这事?怎么可能?这怎么可能?” 如今大唐的中医水平虽然已经牛了,甚至在太宗高宗在位时还出过孙思邈这样的神仙人物,但心理疾病这种层次的问题,别说民间百姓了,便是中医杏林高手也还没提出一个完整的概念出来。 所以,苏有田对崔耕说得这些尽管理智上觉得很有可能,但在认知上还是不能接受,连连摇头。 崔耕继续劝道:“这有啥难以理解的?你活了这么大年纪,经得多见得广。是不是有些人,专门喜欢比自己年龄大十几二十岁的女子?” 苏有田略微点了点头,道:“这种人倒是真的有。比如裁缝铺的老冯,他每次逛妓馆,都挑年龄大的。我原来还以为他是为了省钱呢,没想到是因为什么……恋母情结。” 崔耕趁热打铁,道:“其实老冯和大郎是一样的。不过人家老冯病的轻,还能正常的传宗接代。大郎已经病入膏肓,可就不好说喽。” 随后,他又把苏大郎种种“恋姐”的表现,一一道来,并与自己的理论一一印证。 其实,对于苏礼的种种表现,苏有田早就在潜意识中,认为自己的儿子有些不正常。只是到底哪里不对,又具体说不出来。 听了崔耕的话,他好像抓住了一点什么,知道病症的头绪到 底在哪里了。 崔耕说这话,走至老苏的跟前,轻轻拍了一下他略微颤颤的肩膀,道:“你瞧着吧,你家大郎这病若是继续放任不管,只会变得越来越严重。别说传宗接代开枝散叶了,恐怕娶亲都成问题啊,索性当个孤独终老的老光棍吧,反正你们苏家有的是银子,也够他挥霍十年二十年的。” 噗通! 听到这里,老苏实在坚持不住了,一屁股坐在地上,什么话都说不出来,彻底地懵逼了。 他心中大哭,完了!全完了!我们苏家上辈子究竟是做了什么孽啊,竟然遭此恶报。 如果大郎无法开枝散叶,我拿女儿巴结贺旭,还有个屁用!最后我的万贯家财,没落到姓苏的手里,却是落到了姓贺的手里。赔了闺女又散财,我到底是图啥? 崔耕把他搀了起来,关切道:“苏老爷子,怎么样?没事儿吧?” 崔有田这才忍不住痛哭出声,道:“我……我难受啊!崔贤侄,竟然你知道得这般清楚细致,你肯定知道如果治大郎这恋…恋母情结之症,对否?” “呃,药石无医,不代表不治之症嘛。”崔耕顿了顿,慢条斯理地道。 “啊?不……不是不治之症?”老苏的眼睛仿佛能射出两道光来,迅即无比地揪着崔耕的脖领子,拼命地摇晃道:“这病怎么治?快点说,你倒是快点说啊!” “松手!快松手!”崔耕大呼道:“老苏,你要是把我这个大夫给掐死了,你可就真的绝后啦!” 苏有田这才把手松开,小心翼翼地帮崔耕掸了掸官袍上的灰尘,又不好意思地道:“贤侄,我的好贤侄,莫怪莫怪啊,一时情急,太激动了。贤侄啊,我家大郎的这病……”” 崔耕坐了下来,喝了一口茶,道:“唉,可怜天下父母心。得了,这个忙我帮了。你让我嫂子回清源,还有苏大郎,你也让我一并带回去。你若信得过我,就让你家大郎在我那儿呆上一阵子,跟我厮混一顿时日,我保证他下次回来之后,绝不会再缠着他姐姐不放。以后看到别的女人啊,那眼珠子绝对都能掉到地上来。” 老苏将信 将疑,道:“你有把握?这事能成?” “嗨!你就放心吧。我保证经我调教加调理一阵之后,你家大郎不仅会心病痊愈,而且保不齐将来会娶上十个八个老婆,给你生上二三十个孙子孙女。老苏你可得多多保重身体,别到时候记性太差,孙子孙女都认不全啦。” “那敢情好,认不全啊,我就用毛笔给他们做记号,大毛,二毛,三毛,四毛……哈哈!” 苏有田扬起脸来,畅想儿孙绕膝的场景,乐得合不拢嘴。 笑着笑着,他的老脸蔫了下来,苦道:“贤侄,我那混账儿子能听你的吗?” 崔耕耸耸肩,笑道:“你把那个‘吗’字去了。他要不能听我的,今天还能乖乖跟我回你们苏家?” “说的也是……说的也是……不过……” 苏有田坐了回去,连连应是,脸色却有些不自然。 崔耕问道:“不过什么?” 苏有田欲言又止,最终长叹一声,道:“大郎这个病,你早发现几个月就好了。但是现在,我已经答应了贺县尉那边,要把绣绣嫁给他。最近,贺旭隔三差五派人不是来催促,就是来送礼单,让老夫快些定下日子,他好选日子纳绣绣过府为妾。若是让绣绣跟你回了清源城,那贺县尉那边老夫该如何交代?” 崔耕把手一摆,道:“我当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呢,不就是贺旭吗?在我面起前,他算个什么东西?万事抬不过一个理字。眼下绣绣还是我崔家的儿媳,我崔耕的嫂子。光天化日乾坤朗朗,难不成他还敢知法犯法,强抢人妻?真当大唐没了王法?” 老苏当时就泪奔了,道:“贤侄,你这是站着说话不腰疼啊。你远在清源城,又是从七品的折冲府长史,当然不怕贺旭。但我苏家这一摊子家业,全在莆田城,县官不如现管,我能惹得人家吗?” 话音刚刚落地,就有一个门房下人扑棱棱地拍打着房门道:“老爷,老爷,那个贺县尉府的田幕僚,他又来了!” “你看你看,又来了~~” 苏有田当场变了脸色,摊摊手对崔耕苦笑道。 随后,他有些恼怒地冲门房下人 喊道:“不是前几日就交代你们了吗,但凡贺县尉差人再来,你们就说老夫偶感风寒,不便见客。让那田幕僚改日再来。” 顿了下,又补充道:“跟人家好好说话,再送一吊子的茶水钱,别怠慢了人家。” “钱早就给了,可是他不肯走啊。”那下人苦着脸道:“老爷,这次田幕僚来跟前几次不一样。” “怎么不一样?” “田幕僚送来了一份黄历,上面勾选着几个黄道吉日。他说……他说……” 崔耕不耐烦地道:“说什么?痛快点!” “他说,知道少爷已经回府了,这桩婚事应该再无阻碍。黄历上面的几个黄道吉日,老爷务必选一个,贺家也好来纳妾迎亲。如果老爷今天不把日子选好,那之前就是戏耍着贺县尉玩得。田幕僚还说,县尉大人是个暴脾气,更是个有恩必报,有仇必果的火霹雳,到时候……怕咱们苏家在莆田的面子上不好看了。” 听到贺旭的“最后通牒”,苏有田的脸“唰”地就变白了,扯着崔耕的袍袖,大呼道:“你瞧,你瞧,贺旭把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怎么办?怎么办?” 崔耕翻了翻白眼,揶揄讥讽道:“谁让你早前一门心思巴结姓贺的?自食恶果了吧?该!” 不过揶揄归揶揄,但事儿,崔耕还得照着自己的想法做,只见他大手一挥,道:“苏老爷子,这事你甭管了,交给我处理吧!” 言毕,冲着客厅外的封常清厉喝一声,道:“封常清,替本官跑一趟府门,将那个姓田的狗杂碎扔出苏府。他若敢炸刺儿,你就把给本官狠揍他一顿。让他回去带个话,这顿打,是折冲府长史崔大人赏的!” “得令!” 封常清报了下拳,毫不拖泥带水地转身离去! 望着崔耕轻言一语便定人生死的平静淡然,老苏不由得暗叹道:“这崔家二郎……真霸气!当初我怎么就没把绣绣嫁给崔家二郎,而是嫁给了那短命夭寿的崔大郎了呢?若是将她嫁给崔二郎,老夫现在也是都尉长史的岳父了,哪还用费尽心思去巴结贺旭?唉……真是雁啄瞎了眼,鬼迷了心窍!” 第110章 接嫂嫂回家 火烧眉毛,迫在眉睫,十万火急,急如星火……总而言之一句话,在苏有田的心目中,苏礼的病情是片刻都耽搁不得的。 崔耕耐不得他的催促,趁着天色还早,收拾好马车一辆,接苏绣绣回清源。 随行的当然少不了苏大郎。 他对自己的心理疾病一无所知,眼见既能跟姐姐在一起,又能让姐姐远离莆田断了贺旭的念想,顿时高兴地不要不要的。 “这娃是真有病啊!” 老苏同志见状心里一紧,越发坚信了崔耕的诊断,道:“贤侄啊,大郎的事,可就拜托你多多费心了。” 崔耕摆了摆手,微微一笑,道:“苏老爷子言重啦,一家人不说两家话,咱们回头见。” 啪! 一声清脆的鞭响过后,车轮开始转动,崔耕的队伍渐行渐远。 …… 县尉府,堂屋。 田幕僚此时正指着自己脸色的伤痕,一把鼻涕一把泪地控诉道:“大人,您瞅瞅,您瞅瞅,这都是崔二郎那厮让手下爪牙打的。嘶~~哎哟!下手是真狠啊!” 贺旭强忍心头的怒火,粗重地“嗯”了一声,道:“你去了,没跟他提本官之名?” 田幕僚坚定地道:“小人提了,而且提了不止一回。可人崔二郎手下爪牙说了,这顿打是折冲府长史大人赏的!谁不知道卑职是大人您的人?这顿打到底是赏的卑职,还是赏的大人您……明眼人一目了然啊!” 嘭! 贺旭拍案而起,怒然咆哮:“崔耕小儿, 焉敢如此欺我!” 话刚说到这,忽然有一个青衣小厮跌跌撞撞气喘吁吁地跑了进来,道:“大人,不好啦!不好啦!出大事了!” 这小厮叫王三儿,是贺旭亲自派去盯着苏家的人之一,继而沉声问道:“何事惊慌?” 那青衣小厮连喘了几口气,才道:“就是苏家小娘子,已经被清源来的崔长史给接走了。大人,您赶快想办法吧,迟了一步,可就连小娘子的面都见不着啦!” 啊? 这么急着走? 贺旭不由臆测,这崔二郎先是打了老子的幕僚,现在又迫不及待地将苏绣绣接走,莫非是心虚,担心本官找他算账?哼哼,现在整个莆田城谁不知道本县尉要纳苏府之女为妾?现在你崔二郎接她离去,无异于要撅了本官的脸面。打了我的脸就走,天下哪有这么便宜的事儿?还有那苏绣绣,也休想逃出我的手心! 当即一声令下,让田幕僚纠集起武荣县衙三班捕快,气势汹汹地追赶。 不过,刚到西门门口,贺旭就遇见了几个老熟人,不得不停了下来。 他们分别是莆田县令刘幽求,县丞陈子昂和主簿陶文元。 三人并排而行,有说有笑,状极亲密,身后还有十来个伴当跟随。 贺旭见状不由得心里一翻个儿:他们仨的关系什么时候这么好了?如果让这三人拧成一骨绳,本县尉以后的日子恐怕就不好过了。 这时刘幽求也看到了贺旭这一伙子人,先是一愣,随即 恍然大悟,笑道:“贺县尉,你也礼数太周到了,送个行还带这么多人。不过可惜了,来迟了一步,人家崔长史已经走远啦!” “呃……”贺旭总不能说自己是带了衙役和崔耕火并,一时间不知如何回答是好。 刘幽求又继续道:“不过也无妨,莆田与清源相距不远,你们二人以后还是可以好生亲近一番。” 贺旭不由得心中暗骂,我送行个鬼哦!还亲近?鬼才想和那瘪犊子亲近呢! 不过另一方面,他也有些暗暗震惊崔耕势力膨胀之快。陈子昂也就罢了,双方在清源就是旧相识。怎么刘幽求、陶文元这俩人,也对姓崔的这般亲切热络呢? 陶文元却比刘幽求的消息灵通得多,联想到前些日子城里的流言,还有这次马车中的少妇苏绣绣,立马就把贺旭兴师动众的原因猜了个差不离儿——莫不是崔耕坏了贺旭的纳妾美事,想要找他的麻烦? 陶文元在刘幽求的支持下,和贺旭明争暗斗这么多年,当然是乐得见他吃瘪。 贺旭马上就要过门的妾侍被撬,出了如此一个大丑,作为死对头的陶文元如果不趁机大肆宣扬折辱一番,那就太对不起死对头的名号了。 只见着陶文元轻轻一扯刘幽求的袖子,低声道:“贺县尉这哪里是送行?分明是想找崔长史算账!” 随即,简明扼要地,把这二人之间的恩怨说了一遍。 最后嗤笑一声,轻蔑地道:“不过,贺县尉带这么 点人就想找人动武,是不是有些太自不量力了?不说崔耕身后那个如同托塔天王一般的黑汉子吧,就他手底下那百名悍卒,你这些差役能干得过?无非自取其辱罢了。” 贺旭被说得满面羞红,冷笑道:“陶主簿,你到底是哪头的?怎么听你这话里话外的意思,是盼着咱们武荣县衙倒霉呢?” 陶文元寸步不让,道:“哦?我说两句话武荣县衙就倒霉了?本官可没那么大能耐。倒是你贺县尉,为了私事挑衅折冲都尉府,被人家胖揍一顿。咱们武荣县衙丢了脸却没法找补回来,才是真倒霉呢!” 刘幽求如今和崔耕的关系已经颇为熟稔,自然不会放弃敲打贺旭的机会,毕竟贺旭跟他在莆田县衙暗斗数载。 只听他借机敲打道:“哼,这么说来,苏绣绣还是崔长史的嫂嫂,还替崔长史之兄守着寡呐?咳咳,贺县尉你这是知法犯法,强抢他人妻啊?这点儿破事儿,崔长史不与你纠缠,你却还有脸找他算账?贺县尉呐,陶主簿说得没错,我武荣县衙的脸面,算是被你丢尽了!” 争执贺旭此举是否给武荣县衙丢脸,陶文元就算说得再有道理,贺旭都不怕。无非是口舌之争而已,有什么谁输谁赢的? 然而,刘幽求一开口,就算是盖棺定论了。无它,就算贺旭与他再不对付,刘幽求都是武荣县衙的县太爷,更是是武荣县一亩三分地的话事人。 贺旭直气的肝儿颤,谁让 刘幽求是武荣县衙的一哥呢?面上还得做谦恭之色,低声道:“是,大人教训的是,下官莽撞了。” 刘幽求冷哼一声,甩袖离去。 其余人等紧紧跟上,唯有陶文元走了几步后,又忽然驻足,扭头道:“贺县尉,虽然你娶不成小妾了,但准备好的猪羊鱼肉总不能退了吧?天气这么热,什么东西都存不住。我给你出个主意,不如请同僚们吃喝一顿,既不浪费东西,又能让大伙都承你的情。” “承……承情你麻痹啊!老子倒霉,你们得利,恐怕承的是崔二郎的情吧!”贺旭被刘幽求当众训斥,本来就下不来台。再被陶文元如此奚落,再也忍不住了,痛骂出声。 陶文元拍了拍脑袋,做恍然大悟状,阴阳怪气地道:“哦?还有这么一说?倒是本官疏忽了贺县尉的心情,那你自己慢慢享用吧,告辞。” “你……” 望着陶文元远去的背影,贺旭把牙关咬得咯嘣嘣直响,暗下决心,此仇不报,誓不为人! 当然了,让他今天出了大丑,让全莆田城的人看他纳妾不成笑话的始作俑者,还是崔耕崔二郎! 他心中暗念道,崔二郎啊,崔二郎,你给本县尉等着! 老子在莆田蛰盘数十载,底蕴深厚,又岂是你一个新崛起的暴发户所能比拟的? 咱们,走着瞧! 我会让你乖乖地将苏绣绣送上门的,哼哼,亲送嫂嫂上别府,任由仇敌雨露沾,届时一定让你尝尝这般滋味儿! 第111章 突闻惊天变 翌日清晨,武荣县,仙潭村兵营。 “放我出去,放我出去,我要跟姐姐一起走!” “崔二郎,你个吃人饭不拉人屎的王八蛋,诓我来清源,却关我进军营。本少爷跟你没完!” “姐姐,姐姐,我知道你在外面,救救我,快些让崔二郎放我出去!” …… 一间军帐内,传出来阵阵苏大郎的干嚎之声,或威胁,或挑拨,或哀求,唯一的目的就是要离开军营,和苏绣绣一起走。 原来,昨天一到仙潭村兵营,崔耕就借故把苏大郎支开,和苏绣绣进行了一番详谈。 当然了,“恋母情结”的事儿他可没讲。只是说,凭苏大郎如今这点本事,恐怕护不住苏家这一片基业,必须加以特训。而军营又是最锻炼人的地方,最好现在就把他留在仙潭村好好操练一番。 没想到,昨天苏绣绣还答应的好好的,今天早上又有些反悔了。 她低声道:“小叔,大郎这么叫,叫得我心里慌慌地。要不,咱们先给他一段时间适应适应?” 崔耕赶紧劝道:“嫂嫂,良药苦口利于病,忠言逆耳利于行,这大道理你不比我懂?不让大郎吃点苦头,怎么能把他那些坏毛病改了?现在你一松口,可就全完了。” “可是……” “行了,没什么可是的。”崔耕坚定地道:“我保证,三个月后,大郎就会脱胎换骨,变成一个响当当有担当的男子汉。” 顿了下,又补充道:“这也是你父亲苏老爷子的意思。咱不好随便更改,是吧?” 老苏同志成了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苏绣绣最终轻轻一跺脚,钻进马车里去了。 崔耕这才长出了一口气,拯救苏大郎计划第一步,成功啦! 先在这里把他那身坏毛病剔一剔,再把他扔到曹月婵的聚丰隆学习做买卖。 没事的时候,让老曹和他的宝贝儿子小曹,带苏礼去青.楼见见世面,让这小子知道这世上的好女人不止他姐姐,其实还有更多更好的女人在等着他…前提是你要有银子,会挣银子! 所谓近朱者赤近胖者肥,有这两个损友在,恐怕用不了多长时间,这小子就会跟别的好.色男人一样,如同脱僵了的野马似的,见到美丽的异性就撒欢儿。 嘿嘿,等他尝到了当男人的销~魂滋味儿,哪还有心思缠着姐姐? 恐怕到了那时候,老苏同志又该操心儿子为了女人花钱如流水了,总是省不了心啊。 正在崔耕胡思乱想之际,封常清凑上前来,道:“大人,时间不早了,该动身了。” “好,走着!” 宋根海的小队就留在仙潭村兵营,崔耕、封常清 骑马,还有几个府兵相随,护送着苏绣绣的马车,直奔清源去也! 没到中午,就进了清源城。 给封常清等人放了假,崔耕自己则赶着马车,回到祖宅。 故地重回,想到自己离开之后,这里发生的桩桩件件,比如方铭梅姬夺产,小叔子浪子回头又把产业夺了回来,自己被贺旭所逼险些再也回不来……苏绣绣不由得一阵唏嘘。 崔耕感同身受地道:“怎么样?嫂子?是不是有种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的感觉?” 苏绣绣喃喃道:“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说得真好,简直说到我心里边去了。” 顿了下,苏绣绣难得俏皮了一回,眨巴了下眼睛,略带促狭地口吻说道:“依奴家看,小叔不是“岁岁年年人不同”,而是“日日夜夜皆不同”。怎得几日不见,还学会出口成章了?” 崔耕这才注意到自己说走了嘴了,转移话题道:“嫂嫂你回来了,咱们这一家子就算是团聚了。我派人把茂伯和二娘找来,咱们吃一顿团圆饭吧。” 严格来说,徐茂乃是下人,算不得“一家人”。不过苏绣绣素知徐茂的为人,也没有纠正,道:“就依小叔之见,我去厨房准备准备。” 没过多长时间,茂伯和二娘都来了。 苏绣绣亲自下厨,准备了一桌子好菜,色香味俱佳,令人食指大动。 一家人喝酒吃菜,欢声笑语,其乐融融。 忽然,茂伯把筷子放下了,站起身,拱了拱手,肃然道:“二郎,二夫人,绣绣夫人,趁着大家都在,老奴有件事儿要禀告一下。” 崔耕嘴里塞了不少的菜,呜呜咽咽嘟囔道:“茂伯,坐,你坐!有什么话坐着说,都不是外人。” 苏绣绣也劝道:“茂伯快些坐下说话,在这个家,谁又拿你当了下人,当了外人?” 茂伯这才坐下,微微叹了口气道:“其实这事儿,老奴已前也跟二郎说过。老奴年纪大啦,手抖了眼花了,精神头也没以前好了,管着酒坊那档子事儿,着实有些力不从心。再这样下去,恐怕会影响酒坊的经营。以前呢,是没个接替的人,我也只好先这么干着。现在好了,绣绣夫人回来了,老奴终于可以将酒坊全权交出来了,继续回府里干我的管家。” 当啷~~ 此言一出,苏绣绣和二娘手里的筷子,齐齐掉在了桌子上。 苏绣绣心中暗想,如今的崔氏酒坊乃是御供酒坊,木兰春酒更是价值万金,我一个外姓之人岂能掌舵?但凡有一点闪失,我怎么对得起故去的公公婆婆和夫君?不行,这份胆子太重了,我可承担 不起。 而二娘的心里,此时已经在滴血。 她心里不断咆哮着,给我呀!给我呀!让我管崔氏酒坊啊!崔茂你个老棺材瓤子,你是诚心跟老娘做对吧? 什么叫一直没个接替的人?我就不是人了?老娘比苏绣绣到底差到哪去……好吧,似乎各方面都差了一点,但是,这好事也不能她一个人独占了啊! 再者,你年纪大了,又是崔家的功臣,想退下来享享清福,老娘也可以理解。但退就退得干净一点啊,怎么还惦记着原来管家的位置? 你当了管家了,整个崔府还需老娘持家吗? 难道老娘才三十多岁大好的年华,就直接开始养老了? 不行!这种情况绝不能发生! 想到这里,她把筷子捡起来,干笑一声,道:“二郎啊,茂伯退下来,我是赞成的。不过,崔家酒坊这么大的产业,让绣绣一个弱女子去管,会不会有些力不从心呢?最好的法子,就是……找个人帮衬一下。” 崔耕当然明白二娘的心思,但他一方面觉得崔绣绣管理酒坊绰绰有余,另外一方面,对二娘的性子实在有些不放心。 他含糊应道:“这个人选可不好找啊!” 二娘赶紧接话道:“是啊,是啊!酒坊对咱们崔家至关重要,可半点疏忽不得。这个人首先得是信得过的人,其次年纪不能太小,小了办事不牢;年纪也不能太大,大了精力不济。还有最重要的,要和绣绣密切配合,最好是一个女的。” 扑哧~~ 崔耕忍不住笑出声来,道:“二娘,你直接说舍我其谁,不就行了?至于这么拐弯抹角地吗?” 被崔耕一语点破,二娘索性也豁出去了,轻轻一拍桌子,颇有几分泼皮无赖地浑劲儿,叱道:“怎么地?老娘就是这么个意思,你就说同意不同意吧?” “呃……”崔耕想了一下,搪塞道:“不是说二娘你不合适,只是我觉得,嫂嫂一个人未必就管不好酒坊。另外,管事的人多了,令出多门,反而容易出事。” 二娘闻听此言,当时就急了眼了,气急败坏地道:“怎么能说人多了容易出事呢?恰恰相反,人少了才容易出事呢,就说上次要不是梅姬一人在酒坊里说了算,哪里还……” 崔耕听到这里,脸马上就沉下来了。 苏绣绣和茂伯的脸上也不大好看。 二娘知道自己说秃噜嘴了,急中生智道:“二娘可不是针对绣绣,跟今天的事儿不挨着。我的意思是想说,前车…前车…” 苏绣绣接话道:“前车之覆后车之鉴。” “对,就是这个词儿。咱们崔家要想把酒坊做成百年基业,就得吸 取这个前车之鉴。” “百年基业”四个字,貌似触动了一直静静的茂伯,他微微颤了颤白如霜雪的双眉,点头道:“二郎,老奴觉得二夫人的话不无道理啊!无规矩不成方圆,你仔细考虑考虑?” 居然还知道借力使力,三言两语间触动茂伯对崔家的那份忠耿,拉拢他为自己说话? 这二娘最近时日倒是有些长进啊! 崔耕不由得对二娘刮目相看了几分。 他看向苏绣绣,问道:“嫂嫂,你觉得呢?” 苏绣绣倒没二娘那么些个花花肠子,她只觉身上的担子太重,此时有人愿意出头为自己分担责任,那自然是再欢迎不过了,随即频频颔首道:“二夫人能来酒坊,我这个当晚辈的自然是求之不得。不过,二夫人是崔府长辈,我怎么能在她之上?不如就让二夫人主持酒坊吧,妾身在旁打个下手便行。” 二娘听完苏绣绣的建议,自然心动不已,但她很清醒地知道崔耕绝不可能同意,于是赶紧推辞谦让。 最终,崔耕一锤定音,崔氏酒坊一分为二,交给苏绣绣和二娘。苏绣绣负责理财管账,二娘负责酒坊的日常产出和管理,分而治之,保险又稳妥,皆大欢喜。 接下来的日子风平浪静。 聚丰隆如约在莆田开了分号,上有刘幽求的支持,下有曹月婵的打理,十分地兴旺。 崔氏酒坊在苏绣绣和二娘的主持下,平稳而迅速地发展着。 郭恪常驻仙潭村军营,只要崔耕的军粮按时送到,就一概不问。 就连贺旭都好像认命了,没有找过苏有田的麻烦。 崔耕的小日子过得惬意无比,直到一个月后…… 这一夜,屋外狂风骤雨,时伴有雷鸣破天之声。 崔耕刚刚睡下不久,就被一阵敲门声惊醒了,打开门一看,正是小九领着都尉府长史侍卫封常清来敲门。 封常清深更半夜还把那套铠甲套在身上,抱拳拱手道:“启禀大人,郭都尉回来了,派卑职前来请您过府议事。” 崔耕微微一愣,揉了揉睡眼惺忪的双眼,问道:“郭都尉不是在仙潭村军营吗?什么时候回来的?” “就是今天晚上冒雨连夜入的城,说是有紧急军务。您赶快穿衣服吧,看他那模样儿,好像十万火急似的。” 崔耕不敢怠慢,赶紧穿戴整齐,和封常清一起来到都尉府。 讲武堂,郭恪面沉似水正襟危坐,麾下一名旅帅,八名正副队长神情肃穆,分坐两厢。 宋根海也位列其中。 这什么节奏? 崔耕赶紧面色一肃,恭恭敬敬地给郭恪施了一个军礼,道:“参见都尉大人!” “崔长史免礼,请坐! ” “遵命!” 在郭恪身旁的椅子上做好,崔耕才开口问道:“不知都尉大人深夜相召,所为何事?” “崔长史且先坐下,事情是这样的…… 原来就在晚间,泉州府刺史冯朴派人快马加急送了令函,让郭恪这个武荣县的折冲都尉率麾下四百卫士,必须隔日抵达泉州港,临时驻防三个月。 至于原先驻防在泉州港的那个都尉府,则被调往长安城,拱卫帝都轮调三个月。 崔耕听完了,微微皱眉道:“大人,不是说轮调都是一个月,怎么这次是三个月?另外,泉州港不仅是万邦来唐的最大港口,更是商旅重税之地,往常轮调都不会调动泉州港的折冲府,怎么这次兵部转了性了?还这么突然?” 郭恪似乎也非常疑惑,摇头道:“就算有什么猫腻,也不是针对咱们的。据我所知,不止泉州港,闽南诸州的各大折冲府,都被调往长安去了。而且是全员调走,根本没留下卫戍地方的府兵。” 闽南诸州的各大折冲府都调往长安了?这就更奇怪了。 崔耕暗暗琢磨,满朝文武都知道,就算不谈泉州都尉府,闽南六州和岭南道一带的其他折冲都尉府,也是很少轮调进长安的。 因为这两块地方,都是武后安置心腹官员之地。这么调来调去的,知道的是朝廷正常调动,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想给武后的势力掺沙子呢。 怎么如今一反常呢? 这可不像是简单的轮调。 等等~ 今儿好像是八月底了啊! 载初二年,九月份,嘶…… 如同一道闪电在崔耕的脑海中划过! 崔耕骇然道:“难…难道是……” 猛地,见着郭恪在当前,他最终还是忍住没脱口而出。 郭恪惊讶道:“难道什么?莫非你知道些什么?” 崔耕摇了摇头,竭力让自己面色平静,道:“没……没什么……刚才下官是想说,难道整个闽南诸州只剩下咱们这四百府兵了?偌大闽南诸州…竟只有四百府兵卫戍地方,这泉州港不仅是商旅重税之地,而且还是万邦来唐的必经海上港口,是咱们大唐帝国对外的脸面,咱这压力也太山大了吧?” “亚历山大?” 郭恪闻言虽不知这四字的出处,但猜出崔耕这话的意思,也不疑有他,正色凛然道:“正因为如此,我等才更应该兢兢业业尽忠职守,上报皇恩,下安黎庶。” “那是,那是,都尉大人公忠体国,下官佩服。” 崔耕一边随口应着,一边心中却满是震骇,轻若蚊声地喃喃着:“载初二年,九月初秋,篡唐改周,武后称帝……天呐,我怎么把这茬儿给忘了?” 第112章 篡唐改周事 接下来,郭恪又交代了换防军务时需要注意的几个事项,这才让众队正回家歇着。 明日一早,武荣县折冲都尉府便要满员全府开拔,前往泉州府,暂驻泉州港三个月。 崔耕满脑子都是“篡唐改周、武后称帝”八个大字,胡乱应承了几句,便魂不守舍地回到了祖宅。 一到家,小厮初九便发现了自家公子爷的神色端倪,一路跟着崔耕来至卧房门前。 崔耕刚要推门,又忽地驻足,扭头吩咐道:“小九儿,你给我拿壶酒来……啊不,倒碗茶汤……不,算了,还是酒吧……” “二郎,您这到底是要酒,还是要茶汤啊?” 小九儿打个个哈欠,撅着嘴道:“小的看你脸色不佳啊,都这个点儿了,二郎不如早些上榻歇息吧!” “我……我他妈的睡得着吗我?”崔耕低声嘟囔了一句,有些疲惫地挥挥手,道:“行了,快去吧,给本公子倒碗温茶汤来。” “好嘞,这就去!” 接连几口温汤下肚,崔耕肚子里一暖,心情才逐渐平复下来,细细回忆起了在那场荒唐大梦中见到听到的盛唐历史大事件——武后称帝,篡唐改周! 六年前,武后因故废黜了李显,将他贬为庐陵王,迁往房州安置。另立四子李旦为帝,却令其居于别殿,不准参与朝政。 武后临朝称制,权势跟皇帝也差不了多少。 她先是下令制造铜匦,置于洛阳宫城之前,鼓励告密之风。自此朝中大臣人人自危,李唐在京的宗师屠戮殆尽。又借着平定琅邪王李冲、越王李贞之乱,逼迫韩王李元嘉、鲁王李灵夔、黄国公李撰、东莞郡公李融、常乐公主人等自杀,其亲信全部被株连。 至此,朝廷上敢明面反对武后称帝的力量,已经一扫而空。 武承嗣知道姑母的心意,伪造了一个刻着“圣母临人,永昌帝业”的白石献上去,号称是在洛水中发现的。武则天大喜,封其为“宝图”,并且给自己加封号“圣母神皇”。 眼见朝中大臣无人对自己这个封号说三道四,武则天终于开始 了紧锣密鼓地政变。 载初二年七月,也就是一个多月前,妖僧法明等和尚撰写《大云经》四卷,说武则天应为天下主人。 到了九月,也就是再过三五天的光景,侍御史傅游艺会率关中百姓九百人上表,请改国号为周,赐皇帝姓武。 武则天则一面推辞不受,一面给傅游艺升了官。 上一道奏章就升官,还有这种好事儿?这下可捅了马蜂窝了。紧接着就有文武百官以及帝室宗戚、百姓、各番邦使节,和尚道士等等,六万余人一其上表请改国号。 当然了,也有些官员装聋作哑,没有上表。 武则天可不客气,上了表的朕可能不记得,但没上表的朕可是记得清清楚楚。当即连下旨意,将朝中三品以上的文武官员连杀数十人,三品以下更是不计其数。 崔耕有九成的把握可以肯定,武则天这次调闽南诸州的府兵进京,就是为了这最后一场大清洗做准备。 等把不肯上表的杀死光了,武则天才会好整以暇地改唐为周,君临天下。 总地来说,武则天在称帝的过程中,一直占着绝对优势,虽然杀的人很多,但其过程堪称无惊无险,波澜不惊。 正是因为如此,她称帝前后,朝廷政局乃至天下百姓的生活,都没什么大的改变。 唯一的恶果要应在几年之后。那时候,吐蕃步步紧逼,后突厥独~立,而武周的能征惯战之将都被武则天杀的差不多了,无力抵御外侮,连遭四场大败。多亏大唐的府兵精锐还在,才没造成过大的损失。 崔耕仔细一琢磨,严格上论起来,武则天称帝,对自己也没啥实际的影响。 自己既没有誓死扞卫李唐宗室的情怀,更没有灭武周兴李唐的大宏愿,唯一的愿望不过就是想活得更好些,让家人和爱人过得更舒服些。 说不定严格遵循历史轨迹,武则天坐在那个至高无上的位置上,政局稳定,朝野安定,自己的愿望兴许会容易实现些。 在那场荒唐大梦中,这位中国历史上唯一的女皇,政.治上打击门阀发展科举重 用寒门,经济上劝农桑薄赋役,算得上难得的有道明君了。 军事上虽然有四场大败,但后来大部分都找回了场子,就算不能功过相抵,最恶毒的评价,也应该是白璧微瑕。 怎么细细演算下来…… 崔耕没来由地心情轻松起来,因为他发现武后称帝虽然看起来是一件动地的大事,实际上完全与自己无关啊! 完全就是庸人自扰之罢了! 想到这里,心里一松,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翌日醒来,趁着吃早饭的时候,崔耕把折冲府的安排简要说了一遍,最后道:“我这一去就是三个多月,家里和酒坊的事,就多靠二娘和嫂嫂了。” 二娘一向是心比天高,当即就大包大揽地道:“二郎你就放心地去吧,有我在,错不了!现在咱们崔家,可不是谁能招惹得起的。” 苏绣绣却秀眉微蹙,颇为关切的问道:“一个月的轮调变成了三个月,朝中恐怕是出了什么大事了……小叔可要多加小心,凡事三思而行。” 望着苏绣绣那忧心忡忡令人心疼的小模样儿,崔耕不由得暗暗唏嘘不已。 绣绣一个弱女子,终日穿梭于酒坊和老宅之间,却能见微知着。 我这个嫂嫂在见识上倒也不逞曹月婵那小娘皮多让。 如此美貌佳人又有如此见识,却还要独守空房,孤寂一生,委实令人生怜! 苏绣绣见小叔子又直勾勾地看着自己,不由得暗啐了一声,登徒子!原本还以为他多日不见,浪子回头了呢,怎么没过几天又固态萌苏了? 苏绣绣默默嗔骂一声,倏地脸颊绯红,缓缓低下头去。 二娘却是粗枝大叶的,见气氛有些古怪,道:“怎么都不说话了?哎呦,大郎媳妇,你小叔只是出去三个月,又不是生离死别的,至于吗?来!吃菜,吃菜,吃完了该干什么干什么去。” 正在这时,小九儿跑了进来,禀报都尉府的马车已经在外面候着了。 崔耕粗略扒拉了几口饭,就赶紧出门。 封常清抱拳行礼,催促道:“仙潭村大营的兵马早已集结完毕了,郭都 尉也率军在都尉府外等着大人。咱们可得快些,别误了前往泉州港的时辰。” “好了,知道了。” 崔耕上了马车,封常清马鞭连甩,直奔折冲都尉府而来。可他们刚到聚丰隆门外,就被宋根海的大队人马拦了下来。 崔耕跳下马车,问道:“你们不是应该在都尉府保护郭都尉吗?怎么到这来了?” 宋根海笑嘻嘻地敬了一个军礼,道:“当然是因为郭都尉就在这里。他现在正跟曹家小姐品茶聊天呢,让俺们一见到大人,就将您拦住,省得大人您白跑一趟都尉府。” “行了,我这就进去去。” 宋根海的小马屁,丝毫没让崔耕感到舒爽。相反地,一阵没来由腻歪,涌上了他的心头。 崔耕不耐烦地摆了摆手,独自进店。等他看见郭恪和曹月婵有说有笑,聊得特别投机时,终于明白那番腻歪是由何而来。 他不由皱眉心中顿为不爽,曹月婵整天对老子不假辞色,却跟郭恪这孙子眉来眼去,打得火热。莫非是曹小娘皮看上姓郭的这个官二代公子哥儿了? 狗日的郭恪,朋友妻不可欺,你懂不懂? 虽然这妻虽然没谱儿,但八字好得也画了一撇,不是? 狗日的,不带这么挥锄头挖墙脚的! 越想越气,崔耕眉毛一挑,忍不住揶揄道:“郭都尉好兴致啊,咱们不是说好,在都尉府门口集结的吗?您怎么又跑到聚丰隆来了?” 郭恪却没听出他的弦外之音,淡淡地解释道:“这不是要走了吗?本都尉来跟曹小娘子道个别。要不是她当初那几万贯的借银,本官接任折冲都尉府能有这番顺利?所以啊,本都尉是欠着曹小姐的人情哩。” 顿了下,又微微一抱拳,道:“对了,这事还多亏了崔长史牵线搭桥,本官在此一并谢过了。” 牵线搭桥?老子是牵线搭桥借银子,不是牵线搭桥让你俩眉来眼去,给老子戴绿帽子的! 崔耕一听之下,心都在滴血,虎着一张脸愣是半天没坑声回应。 郭恪满腹疑云,不明就里。倒是曹月婵仿如长了他 心通似的,见崔耕的脸色有些难看,不由得心中一紧,赶紧浅浅一笑,转移话题道:“郭都尉太过客气了,到了泉州港,莫要忘了小女房子托付您的那桩事儿就好。” 郭恪轻轻抚胸,心照不宣地笑了笑,道:“忘不了,我忘了什么,也不敢耽误曹小姐的事哩。你就安坐聚丰隆静候佳音吧。” 曹月婵也是满脸灿笑,道:“那就一切都仰仗郭都尉了!” 崔耕听得莫名其妙,道:“月婵到底托付郭都尉什么事儿啊?说来听听。” 曹月婵美目一闪,嘴角含笑,俏生生地道:“暂时保密!” 郭恪也道:“曹小姐既然不让说,那本官就不枉做小人了。” 有奸情! 崔耕眼看着郭恪和曹月婵心怀默契,互动得有来有往的,却把自己当个局外人似的排斥在外,不由得恨得牙根都痒痒。 他心中暗骂一声,臭不要脸的! 郁闷无比之下,忍不住冲着曹月婵吼了一嗓子:“不想说就别说,谁稀罕听?还愣在这里干啥?上楼去!” 曹月婵先是一愣,接着是又羞又恼,嗔道:“你干嘛啊?没来由的,发什么癫?” 崔耕也豁出去了,猛地一瞪眼,理直气壮地道:“怎么的?说不了你了,是么?” “我……哼!本姑娘今天心情好,就给你这个面子。” 曹月婵愤愤地跺了一跺脚,气冲冲的上楼去了。 崔耕乘胜追击,转过来对郭恪道:“郭都尉,时辰差不多了,该出发了。” 说罢,不管一脸懵圈的郭恪,昂首阔步,自顾自地出了聚丰隆。 郭恪一脸懵圈,平日里他只关心军旅之事,哪里知道关于崔耕和曹月婵的八卦? 见此状况,忍不住喃喃自语道:“不就是卖个关子,开个小玩笑的事儿吗?至于这么生气?这崔长史还真是不解风情啊。像曹小姐天仙一样的人物,居然舍得这般骂? 但是说来也奇怪,为何他这一吼,曹小姐就这般乖乖听他话上了楼?要知道,本都尉可是约了曹小姐好几次饭局,她都屡屡婉拒的啊?搞不懂…端得搞不懂啊…” 第113章 拜谒冯刺史 此番临时换防,刺史府连夜派书,足见军情紧急。 为了能在天黑前抵达泉州城,郭恪决定这次折冲府走水路。 好在姚度主持的木兰溪码头已经竣工,从此地顺风而下,自三江口入海,顺着海岸而行,先往东再往南,最后往西一绕,泉州湾刺桐港便历历在目了。 来往泉州港做生意的船只,大多是在四五月份随着西南风而至,又在冬至前后凭借东北风而去。 所以,此时的刺桐港内,停泊的大大小小货运帆船数以千计,把整个港口挤得满满当当的,水路极为狭窄。 多亏了折冲府所乘乃是官船,才能在港口官员的引领下优先入港,否则就要等上个一两天了。 按照大唐律令,重兵未得上命不得入城,违者视为叛逆。折冲府一路急行军来到泉州城外,四百府兵就地驻扎。 郭恪则带着崔耕一起,引着一队人马,从南门入城,前往刺史府面见冯朴。 此时还是初更天,宵禁的时刻未到,街上游人甚多,手执着各式各样的灯笼照明。 这些灯笼或圆或方,上喷彩绘,甚至做成各种鸟兽的模样,令人目不暇接,叹为观止。 靠近街边的买卖铺户,乃至普通民居,也都在自己房子的入口处和庭院中点了灯,照得四下里甚为明亮。 处处皆灯光,仿佛整个城市都在闪烁。 又有阵阵丝竹管 弦,乃至妙龄少女的歌声隐隐传来,温暖亲切,如梦似幻。 这是崔耕大梦初醒后第一次重返泉州城,望着熟悉的灯火,瞥过自己住过的那座青砖红瓦的小院,再想想自己为追寻公孙大家所做的荒唐事,不由得心中五味杂陈,暗暗唏嘘不已。 郭恪却兴致甚高,赞叹道:“人说泉州城可称光明之城,真是一点都不过分。此地着实是个好地方啊!” 郭恪能在崔耕面前表现出如此真性情的一面,殊为难得,崔耕也是第一次见到,不由得微微一愣,问道:“郭都尉来自天子脚下帝都长安,是见过大世面的。难道说此地比长安还要繁华?” 郭恪微微摇头道:“不一样,不一样。论繁华当属长安为最,但这泉州城却别有一番味道,本都尉很喜欢。” “别有一番味道?什么味道?” “呃……具体的,本官也说不上来。”郭恪仰头思索,“啧”了一下,道:“可以这么说吧,长安城多了几分贵气,而泉州城则多了几分人气。” 崔耕抿嘴一乐,促狭道:“怪不得大人一到这里就改了那副铁皮脸高冷范儿呢,原来是沾染到了这里的人气。” 郭恪能卸下面具,崔耕自然也是本性流露。这是两人第一次如此的走心。 不过此话一出,郭恪又开始装逼上了,眉头微皱道:“什么意思?铁皮脸 高冷范儿?崔长史这是戏弄本都尉吗?” “呃……”崔耕见势不妙,赶紧转移话题道:“郭都尉,你可知这泉州城除了被称为光明之城,还被称做刺桐之城?” “当然。”郭恪随手一指,道:“你看这街边种的不就是刺桐吗?可惜现在是秋天,若是春夏之交,刺桐树梢簇簇鲜花,不让烈火欺压木槿,灿若红霞。若能在暑天赏红花,才是一桩美事哩。” 呀嗬,知道的还挺多! 崔耕又道:“都尉大人听没听说过,用刺桐可以算卦。” 这回还真让郭恪来兴趣了,讶异地哦了一声,连问怎么回事,怎么个说头。 不怪郭恪不知道这个说法,因为在如今的大唐年间,的确还没有“刺桐预丰年”的传说,但在崔耕的那场荒唐大梦中却有。 崔耕眼珠一转,道:“每年的初春时节,人们会仔细观察刺桐的长势。若是先发芽后开花,那就说明今年是个丰年,皆大欢喜。若是先开花后发芽,那就说明是个灾年,得准备救灾了。所以,刺桐又被称为瑞桐,泉州父老过日子全靠它。” 郭恪顿觉有趣,笑道:“还有这事儿?真是大千世界无奇不有。那要是天下各地遍植刺桐,官府及时调度余粮,那我大唐岂不是年年丰收,天下无灾了吗?呃…我们到了!” 说话间,二人已经到了刺史府门前 。 拍门递送名刺这种事儿,自然是由崔耕上前交涉。 不消一会儿,有一个门人便把大门开了半扇,恭恭敬敬地道:“我家大人有请郭都尉和崔长史,两位大人请随小的来。” 从大门直入刺史府。 按说以郭恪和崔耕的职司,拜见刺史只能走角门。崔耕明白,这次能得到如此礼遇,又是沾了郭恪这个官二代的光了。 很快便入了府。 刺史府,议事堂。 有一精神矍铄,头发花白的绯袍老者居中而坐,看来这位就是刺史冯朴了。整个泉州地界儿,也只有他才有资格穿上这身浅绯色的官袍。 在他下首位坐着的人,看年纪不超过三十岁,相貌周正,双目有神,身着一身浅绿色官袍,正是录事参军沈拓。 崔耕见状,不由得暗自奇怪。 按照官场规矩,坐在刺史下首不应该是长史宋廉吗?沈拓不过是一个七品官,论品秩连郭恪都不如,他安敢坐上属于长史的位置? 再者说,最近也没接到录事参军沈拓升迁长史一职的宣文啊。 正在犹疑之际,沈拓已经站起身来,给两人引荐起冯朴来。 郭恪和崔耕赶紧郑重地行了一个军礼,道:“卑职郭恪(崔耕)见过冯刺史!” 冯朴微笑着点了点头,道:“郭都尉乃是将门虎子,崔长史也是年少有为,都是我大唐栋梁之材啊,老夫一见甚 是欢喜。都快起来吧,坐!” “谢大人!” 待二人坐稳,冯朴使了个眼色,沈拓轻咳一声,开口道:“武司马奉命去了长安,今天,就由本官向郭都尉交接驻扎泉州港诸事。首先,是驻扎场地……” 郭恪似乎没察觉到丝毫异状,凝神细听军令,不住颔首。而崔耕的心里,此时则早已经翻起了惊涛骇浪。 府衙的司马竟然姓武?而远在长安,马上就要身登大位的那位也姓武,不会这巧吧?莫不是长安那位的家族后辈子弟? 还有更诡异的是,沈拓话里话外,都没有提到长史宋廉的去向,实在是令人好生费解! 历来国之大事,在戎与祀。 刺史府,就相当于一个具体而微的小朝廷,按说府兵换防这么大的事儿,刺史府所有的官员均应到场。由刺史做堂,长史宣布交换防事宜,而司马和录事参军等官员则应肃穆旁听。 怎么这么大事儿,宋廉都不露面?难道说,若是跟那位武司马一样,离开泉州去哪儿公干,沈拓应该会提上一嘴。可偏偏这厮从头到尾,只字未提,这不合规矩啊! 一念至此,他不由暗忖,宋廉好歹也是堂堂一州长史,说除名就除名,说消失就消失,莫非也跟长安城那场即将到来的政变,有着一丝一缕的关系? 一朝天子一朝臣! 忽地,崔耕心中冒出这几个字儿来。 第114章 进驻泉州港 关于临时换防至泉州港后,武荣县折冲府需注意的一切事项,沈拓详致地交代着,足足花了将近半个时辰,这才稍稍停顿了下来,道:“关于换防应该注意的事项,本官就说到这里。接下来,请刺史大人明示。” “是!”郭恪和崔耕又赶紧站起来,再次给冯朴行礼, 冯朴倒不像是那种喜欢长篇大论的上官,仅仅温言勉励了几句,后走下来拍了拍两人的肩膀,和煦道:“本官也没什么好交代的了,该说的该要注意的,沈大人都交代的很细致了。此番换防何等之重要,想必两位也清楚得很,本官无需再多加赘言。” 话毕,冯朴遂以身体有些疲乏为由,慢步离席。 沈拓嗯了一声,也随行而去。 不过刚走到门口,他又忽然驻足,转了回来,神色肃然道:“本官再交代几句。郭都尉,崔长史,泉州港既是朝廷的财税重地,更是大唐对外邦的脸面,你们处理事情的时候一定要三思而后行,不得鲁莽行事。” 听着冯朴的话,见他走远,崔耕与郭恪的脸上各有不自然。 因为沈拓离去前的这番话委实太托大了,不仅崔耕听着这话都别扭,就连郭恪都瞬间将脸阴沉下来。冯朴在场的时候,你沈拓代为宣布调令,对他们哥俩吆五喝六也就罢了,也能接受。毕竟是刺史府目前的首席发言官嘛。 但现在冯朴已经走了,你沈拓不过是七品的录事参军而已,对崔耕这从七品的折冲府长史耍耍官威也就罢了。但郭恪乃是正六品的折冲府长史,论品秩在沈拓之上,你凭什么也一副上司的口径? 出乎他预料的是,官二代郭恪阴沉的脸色稍纵即逝,最后居然破天荒地低调了一回,抱拳拱手道:“多谢 沈大人教诲。” 沈拓唔了一声点了点头,继续道:“另外,你们俩今晚最好也别住在城里,这就回军营安抚将士们吧。兵贵神速,一定要在明天天亮之前,接管泉州港的防务,不得有误!” 郭恪正色道:“遵命!” 崔耕也只得跟着施了一礼。 离开刺史府,崔耕怎么想怎么别扭,含含糊糊地道:“郭都尉,今天沈参军的表现,卑职绝得大有古怪!” 郭恪轻轻叹了口气,道:“可能真是要变天了。” “这话怎么说?”噌地,崔耕的眼中燃起了熊熊的八卦之火。 郭恪却貌似不愿说得再多,摆了摆手道:“不关咱们的事儿,别问了。” 崔耕心中却有所猜想,录事参军沈拓是武举之身,而郭恪也是武举之身,这其中是不是有什么联系? 郭恪在长安城中颇有跟脚,而宋廉又在这个时候要命的时候不知所踪,再想到那个从未见面的武司马……难道说,他们都是武后一系的人马?包括郭恪这厮的身后大家族,也都是武后一系的? 架不住八卦之心作祟,他还是不死心地试探着问道:“郭都尉,你说宋长史到底干嘛去了?怎么今天这么大事都不露面?” “据我所知,宋长史的座师乃是……” 郭恪的话说了一半,又戛然而止,摇了摇头道:“罢了,朝廷里面的那些事儿,说了你也不懂。” 崔小哥儿就是这么贱,你越不说,他偏偏越是心痒难耐。 他心里的那团小火苗烧得更炽烈了,道:“下官不懂,都尉大人就帮忙解释解释呗?说说呗,宋长史的座师到底是谁?跟宋长史今天突然……” “好了,你莫要多问了!” 郭恪讳莫如深地打断了崔耕的八卦。 然后苦笑一声,郑 重其事地说道:“本官只能告诉你,管他龙争虎斗,咱们做好臣子的本分即可。” 说罢见着崔耕还是满脸不死心的小八卦,又意味深长地加了一句:“崔长史,希望这三个月的临时驻防,你能好好的辅佐本都尉。只要这期间泉州港不出岔子,届时少不了你的好处,对你也是一场莫大机缘。” 崔耕还要再问,这次郭恪却坚决不肯再多透露一字了。 二人出了城,此时众府兵已经搭起了临时大营,大军暂时歇息一晚。 次日天色微亮,吃罢早饭,郭恪就下令拔寨起营,向泉州港进发。 又是一路疾行,在红日刚刚升起的时候,大军已经抵达了刺桐港。 他们来的时候是从港口外面往里面看,这次却是从里面往外面看,感受却是大大的不同。 只见海港之上,帆樯林立,舳舻相接,无数船只拥拥簇簇,绵延数里,气势磅礴。 其中最庞大的,还得说是属于唐人的福船,长十三四丈,宽四五丈,高四五丈,桅杆又有十余丈,其余船只和它比起来,都得算是小巫见大巫了。 又有各色蕃船穿插其中,形态各异大小不同,充满了异域风情。 虽然船多,却是不乱,在载有大唐官员的小船的引领下,或进港,或出港,或者上货,或者卸货,进退有序。 岸上人流如潮,熙熙攘攘,摩肩擦踵,仿若集市。 除了大唐本地人外,更有高鼻深目身着亚麻服饰的大秦人,浑身如黑炭牙齿赛白雪的昆仑奴,个头矮小神色彪悍的扶桑人……还有众多叫不出名目,身着各种奇装异服地番邦人。 然而,这么多不同人种,不同语言,不同宗教的人,却都能在此和谐相处,各取所需。甚至在当地众多“舌人” 的帮助下,与他人交流无碍。 饶是崔耕两世为人,见到这副胜景都不由得目瞪口呆,驻足叹道:“果然不愧是天下第一港!” “不,不,不,这位上国将军,你说错了。” 旁边一个身着白袍的金发蕃人正巧路过,忽然停下了脚步,操着极为流利的唐言纠正道:“我承认这个港口很大,很繁华,但是在遥远的西方,我的祖国,有一座港口比之丝毫不差。这个港口的名字叫做亚历山大港。” 崔耕虽然之前没听人说起过亚历山大港,但在那场大梦中,却对此港知之能详。 他淡然一笑,反唇相讥道:“一千年以前建立的亚历山大港,的确可称伟大,它也的确曾是世界第一大港。不过可惜了,此港屡遭战火,如今已经大不如前。现在要说能与我泉州港比肩,着实勉强。” 那蕃人脸色骤然一变,道:“亚历山大港和此地相隔何止万里?你怎么知道的?莫非你认识我的族人?” 崔耕嘿嘿一笑,傲然道:“我们唐人就是这么屌!不出门全知天下事,这有什么值得奇怪的?番邦人,我大唐地大物博人杰地灵,你还是不要少见多怪为好。” 又微微一扬了扬下巴,道:“本官还有军务在身,这就不跟你闲聊了,告辞!” 崔耕装完逼就跑,功夫不大,就跟上了郭恪的队伍。又过了一刻钟左右,泉州折冲都尉府就在眼前了。 崔耕曾经听沈拓介绍过,此地的府兵早已被调走,唯有几个杂役在维持府邸的正常运转,会有一个姓林的兵曹吏负责与他们交接这座府邸。 当即,走上前来,吩咐那看门的老卒道:“快去报予家林大人得知,就说……” 话刚说到这,就有一身着锦衣,腰悬白玉佩 的年轻人走了出来,高呼道:“来了!来了!” 不待崔耕看清来人,便见着这年轻人奔至郭恪面前,行了一个大礼,道:“见过郭都尉!卑职林闯,忝为泉州折冲府兵曹吏。眼下是由卑职率编外役卒三十人,留守折冲府。今日正式与郭都尉交接泉州港驻防。” 崔耕:“……” 郭恪与几个府兵站在一起,盔甲并不鲜明,微微一愣,道:“你认得本官?” “郭都尉,你忘啦?”林闯自个就站起来了,颇为兴奋的比划着:“咱们俩之前见过啊!就是在我姐夫的家宴里面,那天就九月初七。我主动给你敬酒,你一饮而尽,还夸我朝气蓬勃前途无量呢!” 见郭恪还是面露疑惑之色,林闯又着急地提醒道:“我姐夫,就是刺史府的录事参军,沈拓。” “原来是你!”郭恪和崔耕异口同声地说道。 崔耕看清林闯面貌之后终于想起是谁了,难怪看着这小子点面熟。 他不就是沈拓的小舅子林三郎吗? 想当初假酒案中,这小子掺了一脚,要不是邀天之幸,方铭送了匿名信,让宋根海误把他当成了冒认官亲的小贼,自己恐怕得吃一个大亏。 奶奶的,怎么一段时日不见,他也入仕了?这还真是上头有人好做官啊! 前些日子还是富家公子哥儿,如今却摇身一变,成了泉州折冲都尉府的兵曹吏。 这兵曹吏在军府中看似权位不重,却是实打实的九品文林郎啊!正儿八经的大唐公务员序列。 崔耕围着林三郎身边转了个圈,乐道:“呦嗬,这不是林三郎吗?这还真是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啊!” “原来是你……” 林三郎也终于看清,并想起来,眼前这位新来的崔长史竟然也是“老熟人”。 第115章 林闯有意思 自打仙潭村假酒案出事后,林三郎对崔耕也多番打听和了解过。 他出身泉州府豪族林氏,虽非林家长子继承人,却见多识广,眼界不俗。 再者,林三郎还有个录事参军的姐夫,泉州官场上的逸事秘辛,还是时常听到的。 一经了解和打听下,他发现这个崔二郎可不得了! 崔二郎原先不过是一个败家子,为追求剑舞大家公孙幼娘,把家业祸祸了个不轻。破屋更遭连夜雨,又赶上三娘与家贼勾结,把家中仅存的一点祖产全部据为己有了。 按说,一般人到遇到这种事儿,就再难有出头之日了吧? 可这崔二郎不同,短短几个月内,就弄出了木兰春酒,重振家业。非但如此,他还不知怎么打通了县丞董彦在长安的门路,让木兰春酒成了御用贡酒。自己也否极泰来,居然由商入仕当上了清源县的县尉。 这还没完! 紧跟着,清源县和莆田县合并为武荣县,崔耕也不知是走了什么狗屎运,连跳数级,当上了从七品的折冲府长史,几乎可与自己姐夫比肩了。 短短时间,两易其职,简直就是泉州官场上冉冉兴起的一颗新星! “像崔二郎这种境遇,要么是有过人的手段,要么是有过人的运势,更可能的是,二者兼而有之。如此人物,只可为友不可为敌啊!” 自己的父亲,泉州林氏的家主的点评之语言犹在耳,乍一认出崔耕来,林闯还真有些心慌气短。 当然了,恨意是没有的。毕竟当初是他主动招惹崔耕,而不是崔耕找他的麻烦。虽说最后了吃点苦头,但那也是因为各种阴差阳错,跟崔耕完全无关。 林闯干笑一声,抱拳拱手道:“原来是崔长史当面。呃……当初在仙潭村那档子事儿,是林某人的不对,多有冒犯还望海涵。今天晚上不如由我做东,在望海楼摆上一桌,正式给崔长史赔个不是。” 时过境迁,崔耕当初对林三郎那点意见,其实早就所剩无几。如今见着林闯这个傲娇的富二代竟这般知情识趣,也是大出所料,心中最后一点芥蒂也就完全消散了。 他大度地摆了摆手,道:“不必了。这么点破事儿还赔不是?不是骂我崔二郎小肚鸡肠吗?咱们这叫不打不相识,之前的恩怨就一笔勾销,谁也不准再提!” “不打不相识?说得好。”林三郎高兴地道:“不过今晚望海楼那顿饭你得去,某家与崔长史得好好亲近一番才是。” 说到这儿,林三郎好似想起了些什么,扭头忽地冲郭恪招呼道:“对,既然郭都尉也在,必须赏个脸,一同去吧。” 此言一出,郭恪顿时满脸黑线! 林三郎这话说得委实有些不得体了,什么叫既然也在…一同去吧? 说得好像郭某人是他崔二郎的跟班似的,吃你林三郎一顿饭,搞得像是他郭恪算添头白送那种? 郭恪可是堂堂正六品的折冲都尉好吗? 你一个九品的文林郎兵曹吏,算个毛线啊! 竟敢把本都尉当成添头附带的玩意? 再者说了,本都尉在你俩前面,一个都尉府从七品长史,一个都尉府九品的兵曹吏,你俩聊得没完没了,直接把本都尉晾在一旁了? 不过郭恪不至于为这事儿发飙,他看得出来,这林三郎的确是想面面俱到,但着实稚嫩了一些,才口不择言,倒不是刻意针对自己。 另外,林家是泉州的地头蛇。崔耕和林闯的关系处好了,对折冲府今后几个月的驻防泉州港是大有裨益的。这时候挑理,就有些因小失大了。 随即,郭恪微微摇了摇头,婉拒道:“本都尉率军初驻泉州港,千头万绪必是麻乱的很,今晚就不去了,你们俩吃好喝好。” 顿了顿,又道:“林兵曹久居泉州熟悉民情,在接下来的三个月里,希望你能多多襄助崔长史。崔长史领衔军府内务及政事,本都尉一向得心应手的很,林兵曹今后可要多多听从崔长史的政令行事。” 崔耕听了暗暗赞叹,郭恪这个铁皮脸官二代,还真是蛮讲究的,这话说得仗义啊! 三言两语间就轻轻松松就定了今后军府班子的调子,这是在告诉林三郎,自己这个长史不仅是折冲都尉府的二把手,而且还是他郭恪的心腹之人。间接地告诉林三郎,他必须清醒认识到自己的位置,除了是崔耕下属之外,在他郭恪眼中还是一个“外人”,内外亲疏是有别滴。 讲究人啊! 崔耕颇为感激地看了一眼郭恪,微微颔首表示敬意,显然要为都尉大人点上三十二个赞! 倒是林闯听了这话也没什么过激反应,毕竟崔耕的确比自己高着好几级,都尉大人这么要求,也是题中应有之义。 见他微微一躬身,称道:“下官谨遵郭都尉教诲!” 随后,林三郎引路,把众人引进了泉州折冲都尉府。 这里原来不仅是折冲都尉的办公场所,还驻扎着八百府兵,其万千气象可不是由清源县衙改成的武荣都尉府所能比的。 崔耕一路行来,眼露艳羡之色,由衷赞道:“这里可比咱们那儿强多了。什么时候奏请朝廷,把咱们的都尉府也照这样修整一番?” 郭恪到底是长安来的,什么场面没见过? 颇不以为然地哼了一声,道:“无非是大了一些而已,房间多了一些而已,有什么值得羡慕的?另外,这泉州都尉府有个地方,可比不得咱们都尉府。” “什么地方?”崔耕问道。 郭恪伸手往高处一指,道:“喏,就是此处了。” 崔耕抬头一看,一块黑底红字的牌匾上,“卧虎堂”三个字熠熠生辉。 郭恪继续道:“哼,什么卧虎堂?老虎一卧,还有啥子威风?这名字真是够烂,平白灭了自己的威风!” 崔耕:“……” 他不由得暗暗腹诽道,大哥,人家那是取“卧虎藏龙”之意,好吗?亏你还 是长安来的官二代,比我一肚子草包的半文盲也强不到哪里去啊! 不过身为下属,而且最近郭恪对他的态度大为改观,隐约有倚为心腹干将的架势。他总不能驳了郭恪的意思吧? 当即,崔耕投其所好地点头道:“还是都尉大人目光敏锐,一切渣渣无所遁形啊!这卧虎堂三字的气势的确短弱了些,回头下官就请人写一个“讲武堂”的牌匾,把它换下来。” 郭恪欣悦地说了一声好。 林三郎却是面色微变,迟疑道:“都尉大人,崔长史,这都尉府的主人张都尉,可不是好惹的,咱们贸然换了人家的牌匾,合适吗?而且,武荣都尉府也只是临时驻防,到时候张都尉轮调回来之后,发现这……” 言下之意,你们这是过来短住的客人,哪里有权力换人主人家的东西? “嗤……” 郭恪轻笑一声,摇头晒笑道:“有什么不合适的?讲武堂就是比卧虎堂好得多,张都尉见了,只有感谢本官的道理,又哪会怪罪?他真要恼火了,到时让他来找本都尉便是!” 在折冲都尉府转了一圈之后,郭恪又陆陆续续提出了若干整改意见。 如这花圃里的花儿太艳了,一个治军之所搞得花团锦簇,娘们唧唧的,实在不妥——铲之! 如这府兵操练的练兵场,太过简单了,必须增添加修一些物什,这哪儿像是能练出强兵的地方?——修之! 还有这军士们歇息的军营,被褥什么的,都已经有股子霉味儿了,再苦不能苦了三军将士,对不?——换之! …… 零零总总意见不少,的确都是从军事角度考虑的,非常有道理。崔耕用笔记下,撕下条子交给林三郎这个兵曹吏,让他改日安排人去办。 接下来,郭恪传下命令,召旅帅以及各队正前来,商量和安排四百府兵接下来的巡防及维系泉州港治安等事。 崔耕和林三郎都不是带兵的人,不用参加这种军事会意,郭恪准他们便宜行事。 崔耕前脚一走,林闯就追了上来,喊道:“崔长史是不是要出府?要不,小弟领你去转转?等转得累了,咱们再到望海楼,好好喝上一顿。” 崔耕驻足停步,他虽然不知道他为什么林三郎今天要不断向自己示好,但这个面子的确不能驳,当即点头应允。 林闯招呼了几名军府役卒做扈从,二人出了都尉府,直奔泉州港而来。 来泉州港做生意地人太多了,这里形成了十几个专业的大市场。比如丝绸市场、香料市场、牲口市场、大米市场、肉类市场、水果市场、布匹市场、书籍市场、陶瓷市场、珠宝市场……等等。 别看崔耕在泉州住过一段时间,但他光顾着追星惦念公孙幼娘了,这里还真没来过,大开眼界,连呼不虚此行。 当林闯把他领到一个鲜花市场之后,饶是崔耕两世为人,也不由得目瞪口呆,道:“还有这种市场? ” 林三郎解释道:“泉州城富庶无比,泉州人爱花惜花,那些蕃人知道了,家乡有什么珍惜花卉,都会带过来。久而久之,这里就形成了鲜花市场。另外,咱们泉州人心灵手巧,有些工坊用丝绸布匹制作各种假花在这里出售,不少蕃人前来采买,市场就越发兴旺,现在整个市场是真花假花参半,每年能做成几十万贯的生意哩。” “原来如此,崔某受教了。那你们林家是不是也有假花工坊呢?” 林闯矜持地笑了笑,道:“就有两个小工坊,赚不了多少钱,不值一提,不值一提。” 还谦虚上了! 跟林三郎接触久了,崔耕对他的印象真的大为改观。这厮跟之前假酒案时所见,简直是脱胎换骨跟换了个人似的。 原本只以为他是个仗着家中势力横行的公子哥儿,但现在看来,虽然他行事还略显稚嫩,但眼界可比一般的纨绔子弟高多了。尤其是在做生意上头,更是远超寻常家的公子哥儿。 不错! 他暗暗点头,看来这人还是值得交往一番的。 “上国将军,您在这呢!还记得我吗?”忽然,有个声音在崔耕的背后响起。 他扭头一看,这不是自己早上见过的那个金发蕃人吗? 此时林三郎也看见了那蕃人,招了招手道:“雅力各,是你?快过来!怎么?你认识崔长史?” 雅力革非常标准地行了一礼,道:“参见三公子!您认识这位上国将军,那可太好了,能否帮我们引荐一下?” “当然没问题!” 林三郎将金发番人叫到身边,替他向崔耕引荐介绍了一番。 直到现在崔耕才知道,这个雅力各竟是林家蕃学的教书先生。 没错,是教书先生,但教的却是藩学! 因为泉州港往来的外国人甚多,语言不通,需要大量的“舌人”。所谓蕃学,就是专门培养“舌人”的学校。 崔耕不由地感叹道:“外面传言你们林家只是造船,没想到还有这么多产业。连蕃学都开,究竟还有什么行业是你们林家没涉足的?” 林闯道:“世人多有误解,我们林家主业其实是海贸,与海贸有关的都有参与。只是在造船上,我们林家的投入比较多罢了。至于蕃学,倒不是为了赚那那点学费,而是泉州港之前太缺舌人了,长此以往,恐怕会影响港口的发展,先祖才奏请朝廷,请建蕃学。” 这话说得轻描淡写,崔耕却听出了其中的霸气。 泉州港该怎么发展,那是朝廷该考虑的事。林家为了港口的发展请建蕃学,简直是把泉州港当成自己家的了,他们在泉州究竟有多大的势力? 然后,雅力各锲而不舍地追问起之前遇见时的话题,他想知道崔耕是怎么知道亚历山大港的。 这回崔耕可不能装完逼就跑了,只得推说是偶然间听一个蕃人说的,现在此人已经不知所踪了。 雅力各只能满怀失望地告辞离去。 林三郎也对崔耕竟然知道蕃人国家的事儿感到好奇,不过也没没刨根问底,只是暗暗记在心中罢了。 眼见着天色将晚,林三郎又带着崔耕来到一条宽敞的大街上, 这里既有高大清雅专门招待贵人的酒楼,也有陈设简单接待普通人的小酒肆,酒客们吆五喝六之声,伙计们招揽客人之声,琴瑟琵琶歌姬的唱声……不绝于耳,繁华异常。 望海楼,泉州港最好的酒楼,就是坐落在这条街上。 崔、林二带着扈从正往前走,忽然一阵叫骂声传来。 “去你娘的!滚开,老胡人,识相点,真以为你家爷爷的刀是摆设!” “小娘子别哭啊,本公子不是坏人。待会跟我回了家,有你乐的时候,哈哈!” “王法?嘿嘿,在这里,本公子就是王法!” …… 崔耕闻声寻望,见着几个醉汉正从一家胡人开设的小酒肆中出来,步履踉跄,咋咋呼呼,大声呼喝。 有个高鼻深目肌肤胜雪的胡姬,脖子上架了一把刀,被迫跟随,哭了个梨花带雨。 一个胡人老头,看装束倒像是那胡姬酒肆的掌柜,不断哀求。 眼见着就要到了大街上了,那胡人老头再也忍不住了,紧走几步,来到众醉汉之前,“噗通”一声跪倒在地,抱住了中间那个身着华服的公子哥。 他操着不太熟练的唐言,哭喊道:“尊贵的唐人公子,使不得啊!我的女儿塔丽斯,就是我的眼睛。您把她带走了,我怎么活?求求你,行行好,把我的眼睛还给我。塞巴黑给你磕头了,祝你长命百岁。” “去你娘的,你死不死跟武公子有什么关系?这胡姬是你的眼睛?信不信本官现在就刨了你那对狗眼?” 说话间,锦衣公子哥身边又跃起一个醉汉,飞起一脚,径直胡人老头踹出去一丈多远。 飞脚踢完人,唾骂胡人老头之后,这醉汉满脸尽透着讪媚小心翼翼地神色走到公子哥面前,把腰躬成了九十度,仰着脸道:“武公子,咱们走吧,那老胡狗若再敢纠缠公子您,下官打断他的狗腿!” 当这醉汉转过脸来之时,崔耕终于看清他的面目,不由得大吃了一惊! 我擦,这厮不是本该坐镇在莆田城,负责武荣县治安的县尉——贺旭吗? 妈的,放着一县县尉不好好当着,跑泉州港来干屁?看他刚才的嘴脸,十足狗腿子范儿啊,崔耕相信现在给他一条尾巴,贺旭现场就能摇摆起来。 这还是不是贺旭啊?太跌份了,难不成我认错人了? 崔耕心中有疑,正要上前看个究竟,却被林三郎伸手轻轻攥住了手腕! “崔长史,莫要强出头!” 林闯脸色微变,低声提醒道:“你冷静些,今天这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之事,可不能干。那年轻的公子哥儿,你惹不起的!” 好吧~ 显然林三郎将崔耕上前认人之事,误解成了崔长史要上前——路见不平一声吼了! 第116章 武家有良驹 林三郎什么人? 上有泉州府衙录事参军的姐夫,这个姐夫兴许在不久的将来,还会取宋廉而代之,成为泉州府衙的长史。 下是泉州林氏大族子弟,林氏家族在泉州府不仅拥有最大的造船坊,还涉及了泉州港诸多集市的各行各业,而且林氏先祖当年还能以一商贾之身,请动朝廷在泉州府设立藩学,可以说泉州港从事海外贸易的舌人(翻译),几乎都出自林氏门下。 这样一个在泉州府如大鳄般存在的林家三公子,居然还说在泉州府有惹不起的人! 连林闯都惹不起的人,崔耕还没狂妄到敢去招惹。 初来乍到,为了一个素不相识的胡姬,为了一桩不知来龙去脉的事情,去招惹和一个难以抗衡的强敌,显然是不智的,也不是崔耕所能干出来。 当即,他拉着林闯往旁边一闪,准备调头离去。 可树欲静而风不止。 他崔二郎本 不想管闲事,懒理他人瓦上霜,可事情终究还是找到他头上了。 殊不知他和林三郎打量这边时,贺旭也早早发现了他,只见贺旭脸色微微一变,嘴角浮起一抹狞笑,附在锦衣公子哥儿耳边耳语了几句。 不消一会儿,不等崔耕他们离去,便见那公子哥将怀中胡姬推搡给了一名手下,走上前来,眼神轻佻地道:“呦呵,这不是林家三郎吗?怎么?见着本公子想跑啊,连招呼都懒得打一声?” “呃……” 林闯微微皱了一下眉,眼中厌恶之色一闪而逝,随后抱拳行了一礼,强笑道:“武公子言重了!这不是看您身边有客人嘛,也不知是否方便,三郎不敢冒然打扰……” 说着话,他又指了指武公子手下扈从强拖着的妙龄胡姬,略有隐晦地笑了笑,道:“有道是春宵一刻值千金,这个时候跑来跟您寒暄,这不是自讨没趣吗?” “哈哈哈!” 武公子大笑几声,这才满意地点了点头,道:“哼,算你小子识相!” 哗啦~ 他又把手中的折扇很是熟稔地一甩,将扇柄指向崔耕,问道:“你就是清源的崔二郎?听说你家酒坊日进斗金,木兰春更是世间难得的佳酿?不错不错,小小年纪,就能挣这么多银子,本公子眼馋的紧呐!” 话中之意赤.裸裸,强取豪夺之心简直连没有半分忌讳。 而且绝口不提崔耕的官职,俨然没将他的从七品的军府长史放在眼中。 想着林三郎刚才对武公子的那番忌惮和刻意奉承,还有刚才的提醒,他也只得强忍着心中的腻歪,满脸堆起强笑,点头道:“不错,见过武公子,在下便是武荣折冲府的崔……” “知道了!” 不等崔耕自我介绍完,武公子便蛮横地打断了他的话,又是一甩折扇,道:“今天本公子有正事,以后咱们打交道的日子还长着呢,再会了。” 然后,转过身来,领着那帮豪奴,强行架着还在挣扎的 胡姬,远去了。 崔耕远望间,发现人群中的贺旭不时回望自己,眼神怨毒,眉宇间尽是狰狞的得意之色,好像是在警告着崔耕,又像是炫耀着什么。 望着他们渐行渐远,最终消逝在酒肆外头的大街上,林三郎终于忍不住啐了口唾沫,恨恨:“我呸!什么狗逼玩意儿?仗着祖荫在泉州府为非作歹的纨绔子弟,我林三郎瞧不起你!” 言语间,好像他林三郎不是泉州府的纨绔子弟似的。 此时崔耕的心中,不仅仅是气愤,还有浓重的担忧。 贺旭怎么和这个姓武的搞到一块去了,看得出来,这姓武的对自己充满了敌意,甚至对自己的酒坊和木兰春酒生了垂涎之心。 联想到林三郎对待武公子的态度,再想想眼下自己的实力,他心中不由得升起一股子无力感来。 “三郎,刚才那个姓武的,到底什么来头?怎么连你好像都对他忌惮三分的?你可是泉州府有家有户有跟脚的地头蛇啊!”禁不住心中的好奇,他还是问了。 “呵呵,咱这种地头蛇跟他比,算得了什么?” 林闯郁闷地摇了摇头,道:“你不也说叫他武公子了吗?泉州府姓武的公子哥儿,还能从哪个府邸出来?” “你是说他是府衙武司马的公子?”崔耕不解道:“就算武司马再如何,也不敢对林家这种本地豪族怎样吧?再者说了,您姐夫可是堂堂录事参军,而且眼下正得冯刺史倚重,接任府衙长史之日,不远矣!武司马又焉敢……” 林三郎见着崔耕话里话外都离不开姓武的,忽地问道:“崔长史,莫非你跟武公子有过节?” “唉,我跟武公子倒是今天才打第一次照面!不过,这梁子恐怕是结下了!” 他简单地把自己和贺旭的过节说了一遍,然后道:“不怕没好事,就怕没好人。有贺旭在一旁煽风点火,再加上刚刚武公子跟我说得那通话,恐怕心中对我早生敌意了。” 林闯紧皱双眉,颇为严肃地说道:“这事儿可就麻烦了。在泉州地界儿,武家不好惹啊!” 崔耕问道:“三郎,这武家到底什么来头?一州司马家的公子,我不相信能让你这般忍让退避。你若真当我崔二郎是朋友,还望释疑一二!” 林闯道:“崔长史,若真只是一州司马家的子弟,我林三郎虽不愿去招惹,但也不至于不敢招惹!唔,崔长史既然想知道,那兄弟我便慢慢向你道来……” 原来锦衣公子名叫武良驹,正是现任泉州府衙司马大人家的公子。 至于这厮的其他身份就比较复杂了,还得从六十年前说起,而且还要从当今武后,即将登基称帝的武后说起…… 想当年,武则天他爹武士彟死得早,留下了子女五人和一个遗孀。 其中两个儿子武元庆和武元爽,乃是武士彟的原配相里氏所生,后相里氏死了,武士彟又娶了杨氏。 三个女儿包括武则天在内,正是杨氏所生,个顶个的姿容不凡。 后来武士彟死后,武家的家业便由为武元庆和武元爽兄弟二人掌管,对杨氏和三个妹妹非常不好。非但如此,还联合两个堂兄弟武惟良、武怀运,一起欺负她们。 具体有多不好,外人不得而知,不过从武则天得势之后的惨烈报复来看,是极具想象空间的。 武则天当上皇后之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自己这两位同父异母的哥哥,一起贬出了京城。 武元庆被贬为龙州刺史,刚一到任,就忧惧而死了,其做贼心虚的程度可见一斑。 再说武元爽,虽然没吓死,但他知道这事儿肯定没完,所以一直积极安排自己的退路。 当时他一个小妾,生下了一个儿子,叫武三忠,也就是现在的泉州刺史武司马。 武元爽怕自己的好妹妹斩草除根,就把武三忠的身份匿了下来,没有入族谱。 所以,外人只知道武元爽只有一个儿子叫武承嗣,而不知有武三忠。 又过了几年,武则天的第二步报复计划到了。 她策划了“贺兰氏”一案,武惟良和武怀运都被牵连进去,抄家灭族。 至于硕果仅存的武元爽,因为离得事发地太远,着实不好牵连,则被贬配为振州刺史。 所谓振州,就是后来的海南三亚。 这个地方到了后世是旅游圣地,但在大唐的时候,可是“瘴疠之地”,中原人到了那,能有一半人活过三年就算不错。可见,武则天还是想置武元爽于死地。 武元爽带着家人,从濠州出发,经泉州出海,抵达振州。 谁也不知道,就在泉州的时候,武三忠偷偷离开了队伍,隐姓埋名,在泉州安家落户。 从那以后,泉州就多了一个叫项三忠的人。 然而,世事如棋,人生如戏。 没过几年,贺兰敏之的案子发了,武家绝了后。武则天想当女皇,没有娘家人帮衬怎么行? 于是乎,她又想到了远隔万里的侄子们。 反正几个畜生哥哥都死了,上一辈的恩怨就让他过去把,你们这些侄子还是我的好侄子。 这下可不得了,武元爽明面上的儿子武承嗣结束了海南七年游,回到长安,高官得坐骏马得骑。 时间不长,就当上了礼部尚书、太长卿,同中书门下三品,标标准准的大唐宰相。 听到这个消息,远在泉州的武三忠差点没活活气死过去! 狗日的,我武三忠这么多年隐姓埋名,吃也不敢吃喝也不敢喝,究竟是为啥呢?不就是怕我那位远在长安的姑姑发现了我的存在,对我斩草除根吗? 现在倒好,敢情我的身份是福不是祸啊!我那个哥哥武承嗣都当宰相了,凭啥我不行?我们爹都是武元爽,都是武后的亲子侄,凭啥我也要在泉州府藏头露尾,隐姓埋名? 于是乎,他赶紧把藏起来的金银财宝拿出来,跑去长安活动,要求 认祖归宗,为姑母效力。 但是,哪有那么简单?一来,武元爽当时做的太好了,把武三忠是武家人的证据全部毁掉,连族谱都没入啊。二来,他那位已经身兼数职,贵为宰相班子一员的亲哥哥武承嗣,和武元庆之子,也是贵为宰相班子一员的堂哥武三思,他们都打心眼里也不愿意再多一个人出来分了姑母的宠爱。 于是乎,他的身份认证就很成问题。 一方面,很多人都知道,武三忠是武则天的亲侄子,正儿八经的皇亲国戚。另一方面,官方又不承认他的身份,只当他是一个姓武的普通人,的确,无证可依,无迹可寻嘛。 二十年宦海沉浮,以至于武三忠才当了一个小小的泉州司马,这份郁闷就别提了。所以,他给自己的儿子起名良驹。 武良驹,那意思就是武家的千里驹,理应重用。 理想是丰满的,现实是骨感的。 这位武良驹少爷,还真对得住他的名字,除了正事干不了,吃喝嫖赌抢无所不精,无所不能。仗着自己的身份,在泉州城横行霸道欺男霸女,百姓敢怒不敢言,就连刺史冯朴都是装聋作哑,尽量不去招惹这对疑似皇亲国戚的父子俩。 听着林闯叙完,崔耕面色变幻,最终叹息一声,苦笑道:“你说我背不背,被贺旭那孙子暗中摆一道,居然莫名其妙的惹了个司马家的公子爷,而且还疑似皇亲国戚!” 林闯叹了口气,道:“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啊,你是不知道,我们林家都被这小子勒索了不知多少回了。还能怎么办?也只能花钱消灾了。要不,我帮你说和说和?” 崔耕想了一下,道:“花银子倒是问题不大。关键是有贺旭使坏,恐怕这事儿不是能用银子解决的。林兄弟,我拜托你点事儿……” 他当然也不是要林家帮他对付武良驹,双方的交情还没到那个份儿上不说,就算有那个交情,面对着武良驹这种存在,林家也不是个儿,去了纯属飞蛾扑火。 他就是想林三郎不是泉州地头蛇吗?那让他帮着打听一下,到底贺旭和武良驹有什么阴谋,自己总不能跟无头苍蝇似的,等着贺旭带着武良驹来报复自己吧? 作为泉州城数一数二的地头蛇,这点事儿还难不倒林三郎,他毫不犹豫地答应下来。 两人路过胡姬酒肆门口,看着那胡人掌柜哭得那叫一个伤心流泪,异域腔调的哭声,尽管怪异,但听得崔耕还是心中不忍,颇为同情地摇头叹息。 刚要上去将蹲在地上的老头拉起,却被林三郎扯了回来,撇嘴道:“崔长史,这胡人有甚好同情的?他们又不是我们唐人!再说了,胡人历来奸猾,别看他哭得伤心,估计也只是伤心酒肆少了棵摇钱树罢了!谁知道被抢走的胡姬到底是不是他女儿,兴许也是他从西域拐卖过来的呢?” 崔耕一气,颇为不快,这叫什 么歪理? 林三郎不由分说,拉着他就往前走,边走边叫:“走了走了,莫管闲事了,我领你吃顿好的!” 崔、林二人带着几个扈从继续前行,功夫不大就到了一个巨大的酒楼面前。 此楼上下两层,长达二十余丈,灯火通明。门前还扎着迎客的彩楼欢门,丝绸围绕菊~花为饰,华美异常。 这番景象崔耕以前只在那场荒唐大梦中见到过,不由得感叹道:“恐怕泉州城中都没这么大的酒楼吧?果真泉州港比泉州城内要富庶的多哇!” 林三郎得意一笑,道:“你还真没说错。泉州与外地不同,主要依靠刺桐港发达。所以,港口附近比城内的客商都多得多。久而久之,富人们和最好的享受也就都转移到了港口。比如那个武良驹吧,他就没住城里,而是在港口附近盖了一所别院。” “原来如此。” 此时酒楼中的伙计已经迎了出来,作了个揖,道:“参见三公子,您老可是有日子没来了,快里面请吧。” 林闯矜持地点了点头,道:“嗯,现在还有雅间没有?” 伙计满脸赔笑,道:“瞧您说得,咱这望海楼没谁的雅间,也不能少了您的啊!” 望海楼的生意果然好,一层楼已经座无虚席。那伙计殷勤地搬来几把椅子,请那几个扈从先坐下喝茶,一会儿有个空位再给他们换。 然后,又带着崔耕和林闯上了三楼雅间就座。 房间虽然不大,但干净清爽。打开窗户,海风习习,海浪阵阵,一轮圆月高挂空中,令人心旷神怡。 崔耕道:“林三郎,你在这望海楼挺有面子的啊,平日里没少在嚯嚯银子吧?” “这不是银子的事儿。” 林闯仰躺在一张靠椅上,翘着腿儿,得意道:“这酒楼的东家姓张,叫张元昌。他的大女儿嫁给了我大哥,所以,我既是这儿的贵客,也是这儿的半个东主。” 不消一会儿,一桌上好的酒菜摆上,二人开怀畅饮,高谈阔论,倒也相谈甚欢。 直吃了一个多时辰,还兴致甚高。 忽然,一阵“噔噔噔”地脚步声传来,隔壁又是推门关门,还有桌椅板凳的轻挪之声。 显然,隔壁雅间也进人了。 不消一会儿,隔壁雅间儿便喧闹起来。 “八匹马啊,六六六啊,五魁首啊!” “喝酒,喝酒,谁不喝谁是大闺女养的!” “来,再来!我还怕你不成?今天咱们要分个上下高低!” …… 隔壁雅间里猜拳行令,呼呼呵呵,吵嚷不休,弄得崔林二人委实无法好生谈话了。 身为泉州地头蛇,身为望海楼的贵客和半个主人,林闯第一次请崔长史吃饭,却被隔壁那帮孬瓜搅了局,林三郎觉得很没面子。 他脸色瞬间越发不好看了,霍然起身,作势欲要到隔壁说教说教一番,好歹望海楼进出的都是有身份的人,隔壁这帮糙客真拿望海楼当大排档了不成? 第117章 疑云布满天 “哟哟哟,三公子莫要动怒,莫要动怒,这可是咱自家的产业啊!” 不待林三郎发作,刚才那个招呼的伙计便已推门而入,低头哈腰,没口子的道歉。 说的也对,酒楼开门做买卖,总不能挑客人。崔耕在旁也劝了几句,林闯这才稍稍冷静下来,挥了挥拳哼道:“算了,今天姑且饶了这帮糙人!对了,小二,隔壁雅间那伙人是干嘛的?不知道咱望海楼的规矩,莫不是外地客商?” “回三公子的话,小的也吃不准他们什么来头。”伙计摇头道:“旁边那个雅间是会春阁,三天前就被一个生面孔定下了。今天来的这帮人,能有三十来号,不过…不过看起来不像是什么正经人。” 小二话音刚落,忽然隔壁“砰”地发出了一声巨响,紧跟着就安静下来。 顿时,崔耕与林闯面面相觑,同一时间趴到墙边将耳朵贴在墙上,凝神细听。 只听隔壁响起一个粗豪的声音,低吼道:“他娘的,都给老子少喝点马尿,耽误了正事儿老子扒了你们的皮。李大爷说了,今晚事成之后,提着那人的脑袋,可凭此每人赏五百贯钱。到时候咱们出海一躲,逍遥快活,纵是那人背后的势力再大,又能上哪找咱们去?” “是,听田队正的。”人们纷纷应和。 接下来,此事好似就此搁置般,再无声音。雅间内只有细微的觥筹交错之声了。 崔耕听完了,却是心中一紧,尤其是经历过上次山匪袭城之事后,他尤为敏感。听这伙人的意思,貌似是要做一个惊天大案啊。 三十多个人,每个人五百贯钱,光赏钱就高达一万五千多贯钱。 一万五千贯钱,这可不是小数目啊。让崔耕现在随随便便调动一两万贯钱,虽说谈不上吃力,但绝对也不是那么轻松如意的。 花这么多银子,只为杀一个人?尼玛,这得多大的手笔啊! 不用问,这目标肯定是非富即贵,或在地方上很有声望。 如果真在泉州港出了这么大的案子,不掉几顶乌纱帽怎么成?到时候冯朴肩膀头一滑,说是土匪作乱,折冲都尉府府就少不干系, 郭恪要是倒了霉,自己还能好得了吗? 想到这里,崔耕赶紧压低了声音,面有慎重地问道:“你都听清了吧?” 林三郎呆呆地点了点头,眼神有些呆滞。 别看他林三郎自诩地头蛇,出身大家大户,平日里也是吆五喝六, 但毕竟是缺少历练,眼瞅着一群杀人不眨眼的匪人坐在隔壁,早已是吓得小脸煞白,颇有几分六神无主的模样。 崔耕到底是见过阵仗,比他要冷静淡定多了,拍了拍林闯的肩膀,低声道:“别慌,这不是还没发现咱们吗?隔壁这伙贼人,光靠咱们哥俩和楼下的几个扈从肯定是对付不了的。你说咋整?” “啊?还…还要对…对付他们?”林三郎颤了颤肩膀,有些惊恐地抬头看着崔耕。 你妹,真是瓜怂! 崔耕暗暗鄙视一声,眼珠一转,道:“你不是跟这酒楼的东家挺熟的吗?能不能让他们在饭菜里做点手脚?比如下点巴豆什么的……” “不行!”林三郎毫不犹豫地摇头,道:“崔长史,你是不知道,我大哥的这位岳父最重视名声了。让他主动给酒楼的客人下巴豆?想也别想。再说万一贼人吃了巴豆不奏效,一怒之下血洗了望海楼,那可怎么办?” 崔耕郁闷道:“但这伙人是贼人啊!你大哥的这位岳父穷讲究个蛋啊!” “贼人?单凭咱们俩的一面之词,估计悬!”林闯稍稍平静下来,继续道:“再者,就算这事是真的,以亲家老爷的性子,恨不得置身事外,哪里敢摊这趟浑水啊?只要客人不在他望海楼里杀人放火,他才不会搀和呢。相反地,他要是真下了巴豆,才要提心吊胆地担心报复呢!他肯定不帮这个忙的!” 说到这儿,林三郎轻轻扯了扯崔耕的衣袖,低声道:“崔长史,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权当今天啥也没听见,要不咱先撤吧?” 崔耕翻了翻白眼,你妹的,你随时都能撤,老子不行啊。真让他们这么多人在泉州港闹出命案来,而且还是个举足轻重人物的命案,你小子还有沈拓和林家罩着你,哥们可就遭殃了。 郭恪大有来头,绝对动不了他。那哥们可就是折冲府内背黑锅的第一顺位继承人了!估摸着撸了长史一职都是轻的,背不住还要跟着吃瓜烙啊! 不行,这时候可不能撤! “罢了,你帮我个忙,你这样……” 三言两语间,崔耕便吩咐林三郎去折冲都尉府搬救兵,自己则找伙计要了一身粗布衣裳换上,继续监视那帮贼人。 林三郎闻言如蒙大赦,一滋溜,跑没影了! 很快,隔壁觥筹交错吃肉喝酒的嘈声就渐渐停了下来。紧接着,就听隔壁刚才那个粗豪的声音又响起: “弟兄们,都吃好了没?” “吃好了。” “好,兄弟们都打起精神来,跟老子去干这一票。告诉你们,这可是李大爷亲自交代下来的大事,谁掉了链子,老子可轻饶不了他。” “是,田队正您就放心吧。” “小二,结账!多了的,当大爷赏你的,甭找了!” 姓田的领头结完帐,带着众人齐齐往外走。 此时已经是二更天后了,即便以泉州港的繁华也没什么行人,崔更不敢跟得太紧,只能是不远不近的缀着。 走大街,穿小巷,半盏茶的时间,那伙贼人在一个大宅院门前驻足。 四个气死风灯高挂,把牌匾上的两个大字照得分明——“武府”! 崔耕见状,心脏险些没从嗓子眼里蹦出来,完了!这还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刚才自己就想着,武良驹在泉州港有别业,那伙贼人的目标不会是他吧? 结果果然如此! 说实话,崔耕宁愿贼人们把冯朴宰了,也不愿武良驹出什么意外! 别忘了现在是什么时候,武则天要登基还没登基,正磨刀霍霍,准备把一切隐患消灭在萌芽之中呢! 武良驹一死,武则天会不会认为这是有人挑衅皇权?到时候,派下来一个酷吏,自己的小命就算玩儿完。 这可不是夸张之词,现在大唐的酷吏人才济济。周兴、来俊臣、索元礼、丘神积、傅游艺……个顶个的史上有名,至于他们的徒子徒孙更是不计其数。 一旦武后下来懿旨,这些人唯恐自己办的案子不够大,牵连的人不够多,肯定是宁枉勿纵就为功劳做大!至于良心……那是什么东西?对他们而言,不能换来高官厚禄,再多良心也是白扯! 随便派下一个酷吏来,不杀上成百上千人绝不会罢手。 运气不好的话,要是写了《罗织经》的索元礼来了,死上上万人也不是没有可能。 无论怎么盘算,崔耕都不认为自己能逃过一劫。 “咕咕……咕咕……” 正在这时,贼人中有一个高大的汉子越众而出,发出了两声鸟叫。 门内有应和声传来,道:“唧唧……唧唧……” 紧接着,角门打开了,众贼人鱼贯而入。 崔耕顿时欲哭无泪,简直是一万头草泥马在心中怒奔而过,你妹啊,不带这么欺负人的,怎么还有内应呢? 贼人马上就要进去大开杀戒,现在郭恪的府兵估摸着还在路上,背不住还没出发呢。 救兵未 到,自己又不可能单枪匹马闯武府救人,了不得身后跟着个封常清,可托塔黑天王再能打,也干不过几十号手持利刃的亡命之徒啊!即便封常清真的能成功击退这帮亡命之徒,但谁又来护老子周全啊,等着封常清救了场,估计自己也得被贼人们乱刃分尸。 这可咋办? 崔耕额头上冷汗涔涔,忽地灵机一动计上心来。 他紧跑几步,赶到那伙贼人的近前,装出上气不接下气样子,道:“田……田队正在哪里?快,快,快带我去见他。” 那伙贼人见突然有人跑来,早已神色巨变,持刀在手,待听他叫出了“田队正”三个字,才慢慢放松了警惕。 有个身形矮胖,神情彪悍的汉子走了过来,应该就是所谓的“田队正”。 田队正上下打量了崔耕一样,貌似不认识,便喝道:“你小子找我?你到底是什么人?” “我是李大爷的人。” “胡说!” 田队正拔刀出鞘,横在了崔耕的脖子上,道:“李大爷身边的人我都认识,绝没你这么一号。说,你是不是朝廷派来的奸细? 崔耕理直气壮地道:“嗨!我要是朝廷派来的人,还至于跟你们废话?别忘了,这附近不远,就驻扎着几百府兵。” “说得也是。”田队正若有所思,收刀归鞘,道:“你来干什么?” “出事了!” 崔耕赶紧把刚刚准备的谎言说出…… 李大爷遭遇朝廷的突袭,身边所有高手尽皆战死,他孤身出逃。 多亏了很久以前,李大爷安排了自己这么一个暗桩,才算有个落脚的地方。 不过,他逃命的时候匆忙无比,什么都没带,所以没有任何信物。至于写信?对不起,李大爷突围的时候受伤了,现在根本就写不了字。 崔耕一口气把这番谎话说完,小心肝噗通噗通乱跳,暗想,是死是活,就在这一遭了。 刚才那番话句句都说得含糊无比,要是这贼人问起细节来,但凡一点对不上,自己就得交代在这。 只希望这帮粗人,没那么谨慎吧。 好在天从人愿,田队正对“李大爷”忠心耿耿,此时已经是气的满脸通红,道:“欺人太甚,真是欺人太甚!他想当皇帝,我们就让他皇帝。我们都躲到这里来了,他怎么还肯不放手?难道一点都不顾念骨肉之情?” 啊……啥? 崔耕听了这话,不由得目瞪口呆! 皇帝……李大爷……骨肉之情 …… 这番话的信息量太大了,难道说这真是个政~治事件?那个李大爷就是大唐宗室余党? 不过,他废了这么大力气,就为了杀个武良驹,也太没意义了吧? 崔耕顾不得细思,顺着田队正的话道:“唉,天家哪有亲情可言?别想那么多了,现在李大爷手里只剩下咱们这一股力量了,可折损不得,快跟我走。” 田队正一咬牙一跺脚,道:“好,就便宜了姓武的,他的脑袋,咱们过两天再来取。” 大家刚要出发,忽然有人道:“不行!我不甘心!田队正,不是我说丧气话,咱们今天走了,恐怕就再也回不来了。难道公主就白死了?我这些日子的苦就白受了?” 田队正为难道:“那你说怎么办?你还敢违抗李大爷的命令不成?” 那人恨恨地道:“在下不敢!我的意思是,既然不能手刃此贼,咱们就烧他娘的,引火之物我都准备好了。 顿了下,又补充道:“本来我准备事成之后才放火的,现在也只能提前了。武良驹坏事做尽,老天肯定有眼,这次定会烧死这个畜生。” 这个理由崔耕就没办法阻止了,功夫不大,整个武府烈焰腾腾,火光冲天。 眼见着四下里锣声大作,有邻人前来救火,田队正这才冷笑一身,趁着混乱,带着众人离开。 崔耕领头,直奔着折冲都尉府的方向而来。 走到半路,已见远方火把点点,又有隆隆的蹄声传来,崔耕明白,这是郭恪的兵马到了。 田队正吐了口唾沫,道:“娘的,折冲府的兵马怎么来得这么快?按说不应该啊!李大爷的藏身之地在哪,要不,咱们分头行动?” 崔耕赶紧道:“那可不成,咱们中万一有人和朝廷暗通款曲呢,李大爷不就完了吗?咱们必须一起走。这样吧,大家先在路旁躲一躲,我去跟他们交涉,就说你们是我请来搬运货物的。” 田队正眼中精光一闪,道:“你?能行吗?” 崔耕苦笑一声,道:“你们那模样儿,一看就引人怀疑。事到如今,我不去谁去?至于行不行……能骗得过去就骗,骗不过去,我肯定是活不成,至于你们,就爹死娘嫁人个人顾个人吧……” 说完了,崔耕一转身,满怀悲壮之色迎上前去,后面传来田队正的喃喃声:“这位小兄弟,是个厚道人啊!李大爷身边居然有如此人物,田某早前竟没发现,甚憾呐!” 第118章 九月登高会 田队正躲起来了,眼睁睁地看着厚道的小兄弟把官兵拦住了。 眼睁睁地看着——厚道的小兄弟对着自己这边指点点,那带队的军官面带微笑,频频点头。 眼睁睁地看着——厚道的小兄弟慢慢向自己这边走来,官兵们没再看自己,继续向前。 呼~ 田队正长吁一口气,心中一松,对小兄弟越发高看了几分——有能力又厚道,主子手下有如此人才,何愁大业不成? 嗯? 不对! 怎么小兄弟停下来?怎么官兵也停下了? 嗖嗖嗖~~ 就在田队正一愣神的功夫,漫天箭雨已经直落而下! “我尼玛…娘的!这小子不厚道,他是朝廷派来的人!兄弟们上,剁了他喂狗!” 这伙贼人着实不凡,竟然在袍子下面暗藏皮甲! 府兵们一轮箭雨下去,还是有十二个悍匪没失去战斗力,在田队正的带领下嗷嗷叫着冲了上来。 郭恪狞笑着大手一挥,道:“众卫士听令,盾兵列前,长矛居中,弓箭压阵,上!谁放跑了一个,就拿自己的脑袋顶上!” “喏!” 四百人对十二人,这顺风仗还不好打? 众府兵人人奋勇各个个争先,如狼似虎般冲了出来。 顿时兵刃交接,血光崩现,惨叫之声不绝于耳。 郭恪越看越是脸色阴沉,到了最后,简直能滴下水来! 原来,惨叫声发出最多的,不是贼人,而是他手下的府兵! 这十二个贼人勇悍异常,无一肯降,一直战死了二十三个府兵,战斗才算结束。 就连囚犯组建的那一队,都足足死了三名卫士,队正宋根海左臂中刀,挂了彩! 一番打扫战场后,只在原来中箭的贼人中,找到了五个活口。 郭恪索性也不回营了,把所有人召集起来,就在大街上当众训斥道:“瞅瞅你们,绝对优势兵力,还战不过一帮土匪!这还是朝廷的官兵吗?本都尉都替你们丢人!所有人回去之后,操 练加倍…加三倍!” “啊?不要啊!” 饶是军法严苛无比,士卒们还是忍不住齐齐哀叹。 没办法,郭恪本来就治军甚严,这再加三倍的训练量,简直是连吃饭睡觉的时间都没有了。 崔耕知道内情,就有些看不过眼了,走上前来低声道:“卑职有下情回禀,郭都尉,咱们借一步说话。” 郭恪正在气头上,沉声道:“俗话说得好,慈不掌兵。要是崔长史想为他们求情,还请免开尊口。” 崔耕苦笑道:“这还真不是求情。您严行军法当坏人,我来求情充好人,那不是收买军心吗?这种事儿卑职怎么敢干?” 话说到这个份上,就不由得郭恪不重视了。他命令众将士继续罚站,自己则跟着崔耕往外走。 一直走出了十几丈远,来到一个十字街口,见四下里空空荡荡,绝对不可能有人偷听,崔耕才停下了脚步。 郭恪早就不耐烦了,不屑地道:“瞧你那点胆子,这泉州港地界上还有什么事是本官摆不平的?” “这事儿……你恐怕还真摆不平。” 崔耕想了一下,深吸了一口气,继续道:“再过几天就是九月九重阳节了,按我们泉州的习俗,年轻人这一天要邀几个好友,爬一爬清源山,登高望远。不知长安有没有这个习俗呢?” 郭恪听了都莫名其妙,道:“那么多军卒在等着呢。你找我来,就为了谈天说地?” 崔耕没理他,自顾自地说道:“我们到了山上,有时候兴致起来,会对着好朋友说一番不知天高地厚的疯话。不过,等下了山,谁也不会再次提起,免得对方尴尬。现在离九月九不远,这个地方也挺高的,不知你能否当我是朋友,把这里当成九月九的清源山,听我说一番疯话呢?” 郭恪虽然为人死板了些,但脑筋还是非常好使的,意味深长地说道:”“恐怕重点不是九月九的清源山,而是下了山什么 都不记得吧?行,泉州府我就看你小子顺眼,就认了你这个朋友。” “好,那我崔二郎就高攀了。今天这番话,是崔二郎对郭朋友说的,而不是崔长史对郭都尉说的……” 崔耕这才把今天的所见所闻说了一遍。 郭恪听了之后脸色阴晴不定,喃喃道:“大唐宗室?怪不得贼人那么厉害呢,原来他们都是羽林军的高手。我就说嘛,本官调.教出来的人,怎么可能几个土匪都干不过?说一群新兵蛋子打不过朝廷精锐,这就容易解释多了。” 崔耕不禁有些哭笑不得,道:“郭都尉关注错重点了。现在咱们是牵扯进了李家和武家的争执,到底该怎么办?” 武则天如今都要当皇帝了,肯定是武家势大,这没什么说的。 但这并不表示所有人都心向武氏,恰恰相反,大多数人是敢怒不敢言。 很简单的道理,凭什么啊? 凭什么你一个女人能当皇帝,这有先例吗? 要说大唐是你带兵打下来的,我们也就认了。但问题是,你的权力,全都是来自老公和儿子。受了人家的好处,还把人家的亲戚朋友斩尽杀绝,这事也干得太缺德了。 当然了,人们再怎么腹诽,也不能改变武则天是一代明君的事实。这几十年来,她把大唐治理的井井有条,百姓安居乐业。所以,大伙也都服他,不想换个老板。 这就造成了一个非常矛盾的现象,一方面,人们不想有人发动叛乱。另一方面又觉得武则天称帝是不对的,发动叛乱的人值得同情,执行平叛的人的应当鄙视。 所以,崔耕今天就想和郭恪推心置腹地谈一谈。到底是选择武家受天下人的鄙视,还是冒着杀头的风险选择李家。当然,最好还是两不相帮,把这事给压下去。 好在郭恪没让他失望,打了个哈欠,道:“什么李家武家的?那些贼人都死了,单凭你几句话,难道就要本官掀起 一场惊天大案?简直是岂有此理!” 崔耕会意,也附和道:“是啊,卑职刚才说什么了吗?我怎么不记得了?” 两人相视一笑,尽在不言中。 回到原地,郭恪命令将士们带上俘虏往回走,顿时欢声雷动。 可没过多久,就有一个军士大叫着“为战死的兄弟们报仇”,暴起发难,把那五个俘虏全部刺死了。 郭恪对其严加训斥,不过念其同袍情深,只给了十五天禁闭的惩罚。 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还对此事下了一道军令,任何人不得提及真相,只说是贼人勇悍,没有留下一个活口。 海寇作乱,武府失火,三十一名贼人被折冲都尉府击毙,这个消息很快就传遍了泉州城。 好在死的除了折冲府的兵就是贼人,善后倒是不难。 郭恪写了份公文,向兵部要战死将士的抚恤,要有功的将士的嘉奖,刺史冯朴乐得做个顺水人情,非常爽快的联名副署了。 公文刚刚发出,林三郎就迫不及待地找到了崔耕,焦急地问道:“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崔耕早就知道他得来找自己。 郭恪不想搀和武家和李家之争,崔耕就不想搀和了,但这场战斗总得有个大功臣吧? 抱着死道友不死贫道的精神,二人一合计,得了,就是林三郎了。 于是乎,在那份公文上面,是林三郎发现了贼人的阴谋,就赶紧回营调兵。 结果整好赶上郭恪生病,军情紧急,于是林三郎领了郭恪的手令,带兵出来剿匪,立了一场大功。 天地良心,林闯回去报信之后,就被郭恪命令带着一百军卒守折冲府了,何曾有什么带军平乱的功劳? 至于报信一事,也是随便找个扈从就能干,怎么就成了平乱第一功呢? 崔耕的说辞早就想好了,道:“三郎你别着急啊,这是我和都尉大人商量好的,为的是肥水不流外人田……” 在他的介绍里,一战杀 了三十多个贼人,战死了二十多个府兵,战损比就有些难看了。 要说是郭恪领兵,算不得什么功劳。至于上报自己的功劳呢?也没什么用处。 自己这九品县尉干了没几个月,就当上了从七品的折冲府长史,升迁之速超过了大部分世家子弟,简直是祖坟上冒了青烟。 但这青烟也不能老冒吧?朝廷肯定不会同意再次让自己升职,最多赏一些彩缎银两什么的,那就没什么意思了。 但是林三郎就不同了,现在才是九品的兵曹吏,有了这份功绩,怎么也能升一级吧?要是动用林家的关系运作一下的话,就是连升两级都有可能! 既然如此,就不如把这份功劳让给林三郎了。 林闯仔细一琢磨,还真是这个道理,不由得感叹道:“崔二郎真是个厚道人啊,你这个朋友我交定了!” 厚道人? 崔耕听了心中一颤,似乎……前几天也有人这么称呼过我? 接下来的几天里,崔耕的日子过得滋润无比。 首先,有了林闯这个地头蛇的帮助,连采买东西都不用他费心了,根本就没什么公务。 其次,林三郎经常带着他出去花天酒地。刺桐港附近好吃的好玩的太多了,崔耕流连忘返乐不思蜀。 最让他高兴的是,听说那场大火,把武良驹的别院烧成了一片白地。虽说是别院,但武良驹一年中大半时间住在这里,大部分的财物也在这里,这下子他可算是一夜回到解放前了。 另外,据说那个胡姬也趁乱逃走了,让崔耕减少了一点内疚之意。 这一日,林三郎又来了,手里拿着一张烫金的请帖,道:“崔二郎,三天之后,你可必须赏脸!” “咱们哥俩谁跟谁啊,不就是吃顿饭吗?至于这么隆重?”崔耕笑着把请帖接过,但一看内容之后,顿现满脸的困惑之色,道:“已利鼻国首商礼?这…这是什么玩意?喂,看不懂啊,这玩意是个啥?” 第119章 林家有远见 经过林三郎的一通比划和详解,崔耕终于听懂了所谓的“已利鼻国”,到底是什么地方了! 这个海外藩国的大概位置,应该就是在自己那场荒唐大梦中所见到的,位于“马六甲海峡”附近的一个国家吗? 此国距离泉州有五千多里。在贞观年间,曾经遣使来大唐朝贡,其国的特产有象牙、乳香、蔷薇水、万岁枣。 贞观年间时,林家便早早瞄上了已利鼻国了,先是派人去此国考察,后又派小船进行试探性贸易。 经过几十年的探索,这条新航线已经非常成熟了,才有了这次大规模的贸易。 这次贸易,林家总共派出了三艘大船,二十艘小船,足足占用了林家全部航海力量的一成。 五天后,船队会带着已利鼻国的特产正式抵达泉州港。 为了庆祝这条航线正式开通,林家特邀泉州城有头有脸的人物前来观礼。 所谓观礼,跟大梦中见到的开业剪彩差不多。不同的是,后世企业的“试营业”最多几十天,而一条新航线的“试营业”长达几十年。 看来,吃航海这碗饭也不容易啊,没有几代人的坚持,怎能等到这一天? 旋即,他非常痛快地应承道:“这是好事啊,那天我一定……对了,这么大的事儿,你一定也请郭都尉了吧?到时候我们俩一块去。” “郭都尉倒是请了。”林三郎的面色有些尴尬,吞吞吐吐地道:“不过,最好你们俩……最好分开去。” 崔耕大惑不解,道:“为什么?” “好吧,反正也瞒不住,我就实话实说了。”林三郎道:“郭都尉拿的是我爹亲自手写的请帖。至于你这个请帖,是我亲手写的。这么说吧,郭都尉是我爹的客人,你是我的客人,你们俩不挨着。” 崔耕对此倒是没什么不满的,本来么,林父那是跺一脚泉州城晃三晃的人物,以郭恪的身份可以与之平起平坐,自己就很差一点意思了。 另外,自己和林三郎这些日子 处得不错,但和林父却连面都见过,让林三郎来请自己岂不是理所应当? 道理是这么个道理,但是,这么好的敲竹杠的机会怎能错过? 崔耕故作不爽地说道:“唉,看来是我崔二郎官微职小,不值林老爷子的一张请帖了。” 要是往常,林三郎肯定能看出崔耕眼里的戏谑之意。不过今天,他关心则乱,还真没看出来。 林闯连连摆手,急着解释道:“不是的,不是的,二郎莫要误会哩。按你的身份,怎么也值我爹一张亲手写的请帖。这次之所以委屈你,是为了做戏给别人看。” 崔耕听了这话,心中那团八卦的小火苗又点起来了,饶有兴致地问道:“哦?难道这里面还有什么说头?” 林闯道:“这里面的说头可大了,听我慢慢跟你说。” 原来,泉州港势力最大的商人有两家,一个是林三郎他们家,一个是张家,也就是林三郎他大哥的岳父家。 两家虽然是姻亲,但是也有点小竞争——竞争的就是海商领袖的位置。 用商人们的行话,这个位置叫“领船”。 小海商,只有一两艘船三四艘船,是很难自己出海做生意的。 道理很简单,遇到暗礁风暴什么的,船沉了,旁边要是没有人相救,那不是得等死吗? 还有最现实的,在海上遇到海盗,在目的地遇到土匪,没有一定的势力,肯定就得玩完。 所以,那些小海商每次出海的时候,都会跟着大海商的船队。 他们把这些大海商称之为“领船”。 作为“领船”的好处是很多的。首先是小海商会根据自己货物的情况,上交一笔“保护费”。其次,为了避免恶性竞争,领船有平衡船队所带货物的权力。就算全无私心,光靠信息的优势,就足以赚得盆满钵满了。 至于凭借领船的身份,获得的人脉和势力等看不见的好处,更是数不胜数。 现在泉州港是有两个领船,张家和林家。 两家都想独霸这个位 置。 这次的“已利鼻国首商礼”,就是林家为争夺“领船”下的一步棋,目的是炫耀实力——跟着我们林家,就能去已利鼻国做生意,就能赚大钱。 听到这里,崔耕忍不住打断道:“我就不明白了,领着别的海商一起做买卖赚的钱再多,能有自己垄断一条商路赚得多?你们林家又不缺船,独占了前往已利鼻国的商路岂不是更好?” 林闯傲然道:“我们林家在五胡乱华的时候为避兵祸,从洛阳老家出发,乘船来泉州定居。当时财不过千贯,船不过三艘。时至今日,却已经家财过百万贯,大船数十,小船过百。二郎以为,我们林家起家的秘诀是什么?” 崔耕道:“是什么?” “就是有钱大家赚。若是我们林家开通一条新航线就敝帚自珍,恐怕早就烟消云散了。” 崔耕讶道:“ 不至于这么严重吧?” “当然了,武良驹那孙子你见过了吧?几百年来,泉州港又何曾只有一个武良驹?要是光我们林家一家海商,恐怕早就被吃干抹净了。正是因为海商众多牵连到千家万户,那些人才不敢轻举妄动。还有海上的各种蛮夷海盗,没有大家伙齐心协力,单凭我们林家也远远不是对手。所以,虽然我们分享商路摊薄了利润,却换来了长远的安宁。” 崔耕仔细想想,这还真是林家的经营思路。比如说林家建蕃学,可不是为了林家一家服务,而是服务了整个泉州港。泉州港兴旺发达了,林家自然也就水涨船高。 正是因为有如此的胸襟和眼光,林家才能累历数百年不倒,发展成为泉州一等一的世家大族。 他由衷赞叹道:“如此说来,你们林家若做了这个领船,才是真正的造福泉州百姓哩,我崔二郎定当全力支持。不过……这跟你给我发请帖有啥关系?” 林家让林三郎请崔耕,同样也是为了炫耀林家的实力。 林家的下一代和泉州官场的青年俊彦交好,一方 面证明林家的下一代出人才,另一放面,也是说明了林家的潜力。 再过二十年,崔耕就算光靠磨资历,也能磨到六品官吧,那时候就成了林家强大的盟友。谁做买卖能离得了官府的支持,这才是真正的硬实力哩! 崔耕听了忍不住笑道:“我明白了。到时候,其他富二代请来一帮狐朋狗友,你把我这都尉府长史带去,倍有面子……呃……怎么听着跟在青~楼里别苗头差不多,合着你把我当成青~楼里的粉头了?” 林三郎赔笑道:“道理是差不多,但绝没轻贱二郎的意思。大不了,你哪天需要我撑场面,哪怕是上刀山下油锅,我也……” “停!”崔耕赶紧竖起手来,打断道:“我上刀山下油锅干啥,你就不盼着点好的?罢了,我答应你,那天一定去,好好的给你林三郎站回台。” “多谢多谢,二郎果然够朋友。” …… 数日后,望海楼。 已利鼻国首商礼。 此次观礼,并不是在林家在宅子里举办,而是选择了望海楼。 此楼打开窗户,就能把整个刺桐港一览无遗。 今天望海楼不对外营业,只有持有请帖的人才能进入。 众人先在这里聊天打屁,等看到林家的船队进了港了,再下楼去港口迎接。 把船队中有头有脸的人请上望海楼,让他们讲一下这次出航遇到的各种情况,以及以利鼻国的风土人情。 最后大伙再吃一顿饭,这场“已利鼻国首商礼”就算顺利完成。 不过,崔耕刚进了望海楼不久,就出了幺蛾子了。 整个望海楼共分三楼,第三层给泉州府有头有脸的人准备的,也就是林三郎的父亲林知祥写亲笔请帖的那批人。 第一层是一些小海商,大多只有一两艘船。 至于第二层,则招待那些富二代和他们请来的狐朋狗友。 林三郎像个骄傲的小公鸡似的,领着崔耕在二楼转了一圈,向们介绍这位泉州官场新星的来历。 等介绍完了,就 准备把崔耕请上三楼。 毕竟,崔耕给了自己面子,自己也得给人家面子。若最终是在二楼招待这位从七品的都尉府长史,就太过失礼了。 可正在这时,有个声音怪腔怪调地从他身后喊道:“林三郎,你这是上哪去?” 林闯扭头一看,还是个认识的人,这个人叫张群利,是张元昌一个没出五服的侄子。 虽然亲戚关系不算近,但他和张元昌家走的很近,算是张家争夺“领船”的急先锋之一。 张家和林郎家的关系,剪不断理还乱,尽管有着“领船”之争,但还是保持着表面的和气。 但这张群利就没那么多顾忌了,和林家屡有冲突。 林闯面色微微一沉,不悦道:“当然是领崔长史上三楼了,怎么?张六郎你有意见?” “你说对了,今天六爷还真有意见!” 张群利往四下里扫视了一眼,高声道:“诸位,这可是林家自己定的规矩。拿林老爷子亲手写的请帖的,上三楼!拿林家三兄弟请帖的客人,则上二楼。怎么着?这姓崔的多大点官儿啊?这就想坏了规矩?” 林闯见着张六郎张嘴就折辱自己亲自邀来的客人兼上司,无异于在抽打自己的嘴巴子,那还能忍? 当即,便冷笑着针锋相对,道:“张六郎,你还真别不服气!我二郎兄弟家资万贯,一壶木兰春酒更是名动长安!年纪轻轻便身居堂堂的七品折冲府长史高位,手握重兵,卫戍泉州港之安危。你要是不服气,也请来个从七品的朝廷命官,我也让他上三楼。” “哈哈!哈哈!哈哈!笑死个人了!” 张群利接连大笑三声,面有不屑,戏谑道:“从七品也算高位?还手握重兵,卫戍泉州港?呸,你还真敢往他脸上贴金呐!别的七品官,多少还值得六爷敬重,拱手称一声‘大人’。不过这姓崔的,呵呵……他这官是怎么来的,大家都心里有数,在座诸位都是明眼人,大家伙说是不是这个理儿呐?” 第120章 齐夸崔二郎 众目睽睽之下,被张六郎这么一通挖苦和讥讽,饶是崔耕不想招惹是非,低调做人,也淡定不住了。 “去你娘的,谁家裤裆没拴紧,把你露出来了?” 他抬臂伸手一指,爆粗道:“姓张的,你把话给本官说清楚。我这折冲府长史一职是怎么来的,有什么地方见不得人的?” 崔耕越是暴怒,张群利越是不怕他,暗哼两声,还当你是城府极深之辈,现在看来也不过是年轻火爆的愣头青。当即撇着嘴,说道:“倒不是见不得人,但也不光彩。要不是清源县和莆田县合并,你能捞到这个七品军府长史?不过一时运气罢了!不是凭真本事当的官,你家六爷就是不佩服!” “呃……这尼玛也是理由?你算哪颗葱,本官用得着你佩服啊?不佩服,你死去啊!” 崔耕翻了翻白眼,摸着鼻子真心无语,你妹的,难不成真碰到胡搅蛮缠的二百五了。 张群利也没想到崔耕竟然回答的这么不要脸,一时语噎:“你……” 噔噔噔~ 就在双方僵持之时,忽然一阵楼梯声响。 众人抬头看去,但见一个头发半白精神矍铄的老者走下楼来,眉目间颇有几分林三郎的影子。 “拜见林老伯!” “拜见林老爷子!” “林叔叔您好!” 众人乱哄哄地见礼。 崔耕猜度这就是林三郎他爹林知祥了,也跟着施了一个大礼。 他的七品浅绿色官袍实在他扎眼了,林老头赶紧以手相搀,笑着道:“使不得,使不得!老朽怎敢当崔长史如此大礼?” 待崔耕起身,林老头又亲切地道:“本来老朽是想亲自给崔长史写请帖的,只是犬子主动请缨,说颇跟崔长史说得上几句话,才让他写了这份请帖。难得崔长史真赏脸,我林家简直人人面上有光。来,来,来,快楼上请吧。” 这番话太客气了,简直把崔耕当成了足以和自己平起平坐的大人物。 得泉州府如此名望的豪族长者如此礼待,崔耕一方面脸上颇有几分惭愧,另一方面虚荣心也得到了空前的满足,刚才张群利给他的那点不快,顿时完全烟消云散。 他回道:“林老爷子言重了,我和令郎乃是至交,别说他亲自写了请帖了,哪怕是随口一句话,我也得来。” “崔 长史实在太看得起犬子了。” 林知祥亲自引路,崔耕后面紧跟,刚走到楼梯口时候,张群利又阴阳怪气地开口了。 他的声音不高,但恰好所有人都能听见,道:“啧啧啧,要说林老爷子,年轻的时候的确是一个人物。不过现在老了,这眼神也不好使了。以后谁家要是奉他当了“领船”,可得自求多福喽!” 林知祥闻听此言,顿时停下了脚步。 其实,他刚才能那么恰到好处的下楼为崔耕解围,就是事先安排好了人提前通风报信。 本来打算自己下来,捧崔耕几句,把他领上去就算完事了。没想到,这张群利还是不依不饶的。 林知祥白眉倒竖,虎目圆睁,猛然转身,厉声道:“张群利,你是在说老夫?” 威风凛凛! 煞气腾腾! 霎时间,林知祥从一个待人和气谦虚谨慎的小老头,变成了一个目露凶光择人欲噬的猛兽! 要知道做海商,上要与天斗。 一旦天公不作美,可能降下狂风暴雨,让船只倾覆;可能风力不足,让船只整年漂泊海上,无法到达目的地。没有坚定的意志,无畏的勇气,干不了这一行。 中要与海盗斗,海上没有王法,没有秩序,真遇上了也只能白刀子进去红刀子出来,你不杀人人就要杀你! 下要与暗礁斗,必须战战兢兢如履薄冰,什么时候稍一大意,就是船毁人亡之局。 林知祥战天斗海杀海盗,都战了几十年了,又岂是什么善男信女? 此时林知祥脸一沉眼一瞪,直吓得张群利下意识地噌噌后退数步,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林老头得理不饶人,高声道:“老夫刚才听说了,你是对崔长史不满,觉得他不配上三楼?那我把就崔长史的事迹就说出来,让你佩服佩服。” 然后,林知祥简要地把崔耕发明木兰春酒,抢回祖业,又当上县尉的经过说了一遍。 这番话,语气平淡,简明扼要,惜字如金。 既无半句废话,更无一点毫无夸张之词,但越是如此,越显得林老头所言真实不虚。 崔耕听完了不由得暗暗心惊:林老头你对我也太上心了吧?怎么对我的事知道的那么清楚?我知道你们林家势力大,但干点啥都好,非琢磨我干啥? 其实他还是妄自菲薄了 ,在林知祥的心目中,崔二郎已经成为泉州最值得重视的官员之一。年不过二十,不是凭借祖宗余荫就官居七品。泉州历史上几百年也没出一个啊,他不值得重视还有谁值得重视? 至于其他听众,大部分只知道崔耕从清源县尉到折冲府长史的关键一跃,其他的就不太了解了。 听林知祥讲了崔耕的过往,看他的眼光顿时不同。 林知祥最后道:“张群利,如果易地而处,你能做到崔二郎的一半?这样的人你不佩服,还有什么人值得佩服?” “我……” 张群利想在“已利鼻国首商会”上闹点事,落落林家的面子。万万没想到,这次还真踢到铁板上了。 他明白,在场的都是有头有脸的人,这时候耍无赖,不承认崔二郎的能力,不过是徒惹人笑罢了。 当然了,羞刀难入鞘,现在要他认输,也是不可能。 张群利眼珠一转,鼓足了勇气,道:“林老爷子您说的那些,是崔二郎的经商之能,我的确自愧不如。但我刚才说的是,他当官的能耐,我不佩服。说白了,这个折冲都尉府长史,是他捡来的,算什么能耐?” “捡来的?那可未必!” 楼梯门口,一身戎装的郭恪冷笑着回应道:“实不相瞒,崔兄弟能当上折冲府长史,是出自本官的推荐。” 原来刚才三楼上,林知祥告罪离开,人们都觉得有些奇怪。 郭恪陪着一帮老头子坐在一起,深感无聊,就找过个伙计来一问,这才知道是有人找崔耕的麻烦。 那还得了? 经过了那晚“九九登高会”的一场密谈,郭恪已经不仅仅把崔耕看作是自己的铁杆心腹和得力佐官,更是将他当成了一个朋友。 闻听此事便当即起身,来到了楼梯口。 待张群利拿折冲府长史这个问题攻讦时,他突然出声,并且特意说出了“崔兄弟”三个字,为崔耕撑腰。 在郭恪的说法里,崔耕能得这个官可不是运气,而是自己慧眼识英才,认为以崔耕的能力的确应该担当此职。 至于证据,就是山匪入清源城时,崔耕的表现。 最后,郭恪学着林知祥的语气道:“若是易地而处,你张六郎能一身是胆,凭几个衙役和数十悍匪周旋,并且把他们的主力骗出城,保住全城 百姓的安全?” “我……” 张群利彻底没词了,不光是因为崔耕的战绩太耀眼,而且是因为郭恪那声“崔兄弟”,着实把他震了个不轻。 他心中暗忖,谁不知道这位郭都尉是长安城派下来镀金的官二代?武荣县那个折冲都尉府,据传言乃是姓郭的家族为了方便他镀金和历练,才发动家族的力量在朝廷中斡旋一番替他争取到的。 原本以为,他和崔二郎只是上下级的关系,怎么这二人还称兄道弟上了? 崔耕要是真抱紧了这条大粗腿,他是不是因为走了狗屎运才得官的,根本就不重要。哪怕他本人就是坨狗屎,也能兴旺发达啊! 故意跟这种人过不去,我这不是寿星老吃砒霜——嫌命长了吗? 形势比人强,要不……我给崔二郎认个错?可那样的话,又把张伯伯家得罪了。 张群利稍一犹豫,已经错过了向崔耕道歉的机会,因为泉州刺史冯朴已经到了。 原来根子还在三楼上,先是林知祥出去了,又是郭恪出去了,而且是一去不回。也在三楼上坐着的冯朴心中就纳闷了,这都是怎么回事儿?没事儿一个个往二楼跑干屁?于是乎,他就招个伙计过来,问个明白。 一听有人找崔耕的麻烦,老刺史顿时勃然大怒,暗骂道,你们这帮瘪犊子莫不是瞧着人家初来乍到,又想找麻烦了?简直是岂有此理!是可忍孰不可忍? 这段时日,冯刺史对临时驻防的武荣折冲府可是相当满意和赞赏的,爱屋及乌下,自然也是欣赏添为军府长史的崔二郎。 关于那场贼人作乱火烧武家的内情,冯朴早就打听了个一清二楚。直到现在,老头子午夜梦醒,还是感到一阵阵后怕。 这武良驹要是出了什么意外,泉州城就要掀起一阵血雨腥风,头一个脱不了关系的就是自己啊! 而且不是一刀之苦,到时候自己不招出几十个亲朋好友来,想遭这一刀都没有可能! 据郭恪向自己私下提及,当时多亏了崔二郎临危不惧,与巧妙周旋,才让自己与这场大难擦肩而过。 如此大功劳……呃,冯朴还不能大肆宣扬的嘉奖崔二郎,一方面是,公文上只有林三郎的功劳,名面上没崔二郎什么事。另一方面是,当今圣后太过多疑了 ,那件案子最好是悄无声息地过去。 所以,冯朴也只能把崔二郎这个人情记在心里。 现在终于找着机会回馈了,冯朴起身下楼。在场以冯朴的地位最高,他一下楼,顿时三楼其余人等也跟着下楼了。 在这么多人面前,冯朴把崔耕好一通夸。 但是,因为不能提这个案子,夸的内容就非常含糊了。什么临危不惧一身是胆啊,什么智勇双全足智多谋啊……都是一些好词,就是没有具体的事例。 光听这些好词儿,还以为崔二郎是诸葛亮和赵子龙的合~体呢,这也太不合理了。 大家面面相觑,暗暗琢磨,冯朴这是吃错药了?怎么对一个年纪轻轻官秩浅薄的少年郎如此褒扬呢? 最关键的是,这褒扬中不是场面话,而是太肉麻了,在众人看来,刺史大大这也太没节操了吧?! 先是林家家主…再是下来镀金的长安官二代…最后是泉州府一哥冯刺史大大…… 夸! 就是一阵夸! 就是啪啪一阵猛夸! 就是啪啪一阵毫无节操的猛夸! 一时间,谁人还敢再小觑来自清源小县城的崔二郎? 所以,待冯朴讲完之后,不少人主动上和崔耕打招呼,嘘寒问暖,热情无比。 至于张群利?早就被人们挤到一边去了。在这么多大佬面前,哪有他的立足之地。 见此状况,望海楼的主人,同为大海商的张元昌,忍不住酸溜溜地对林知祥,道:“没想到崔长史居然能得冯刺史和郭都尉如此看重!呵呵,林老兄呐,令郎能和崔长史交朋友,真是好运气啊!” 林知祥捋须颔首,笑而不语。 倒是刺史冯朴对张林两家的微妙关系洞若观火,道:“这话怎么说的?好像林三郎高攀似的。其实人家林闯也不差,朝廷的公文快下来了,本刺史听说是连升两级。过不了多久,他就是从八品的承务郎了。两个小伙子都很有前途,可称折冲府“双壁”!” 旁边有人凑趣道:“这二人的前途,又岂是折冲府能限量的?依我看啊,应该叫泉州双壁才对!” “对,对,泉州双壁!” “泉州双壁!” 人们纷纷应和,唯有张群利在一个角落中喃喃道:“泉州双壁?一个从七品,一个从八品,竟都被我一人统统得罪了……” 第121章 水密隔舱术 林三郎继续在楼下招呼那帮泉州城的海商富二代们,崔耕则跟着一众大佬上了三楼。 上了三楼崔耕才知道,望海楼三楼的墙壁都是木头做的,可以拆下来挪走。现在有几个雅间被并成了一个大房间,所有大佬在这里喝酒聊天。 有个年约三旬,看着面相忠厚的人坐在崔耕旁边,轻声道:“崔长史请了,在下林全,以后还请多多照应。” 林全? 听林三郎提过,他的二兄就叫林全。 他知道林知祥有三子二女,长子林佑,次子林全,三子林闯。 两个女儿均已出阁,一个嫁给了现在的泉州录事参军沈拓,另一个远嫁长安城,夫家也是做官的。 林佑是嫡长子,现在已经能够独当一面了。这次去已利鼻国的船队,就是他带队的。 次子林全,为人忠厚老实谨小慎微,现在负责管理林家岸上的产业。 崔耕微微一抱拳道:“原来是林家二兄,失敬失敬!都不是外人,无需那般客套。崔某这点本事,哪关照得了林家,倒是小弟需要林家关照哩!哪天我求到二哥的头上,您可得出手帮忙。” 林全闻之,面色严肃,一本正经地点了点头,道:“一定,一定。” 崔耕那话也是个客气话,没想到这位还真的实受了,不禁有些哭笑不得。 不想再难为这个老实人,崔耕岔开话题道:“你们林家的航海技术挺高的啊。来回一万里海路,能算准了船队今天到港。这究竟是怎么办到的?” 林全面色微微一红,略显尴尬地道:“我们林家可办不到这一点。有道是欺山莫欺水,别说一万里了,就是出海一百里,就谁也不敢打包票什么时候能回来。实不相瞒,五天前,大哥的船队就在离港口不远的地方停泊了,单等今天走个过场。” “原来如此,多谢二哥直言相告。” “没什么,这 事大家都知道,我们林家也没想着隐瞒。” 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 别看林家考虑的挺周道,但巳时都过去一半了,从窗户中望去,象征林家船队的桅杆还是不见踪影。 人们面面相觑,心中都浮过了一丝阴影。就是经过大风大浪的林知祥,话语也少了很多。 午时到了,张元昌忍不住道:“林兄,要不,派人去看看吧?” 林知祥苦笑着摇头,道:“派人也没用。二十里海路,就算出事了,现在报信的也该来了。要是没人来……” 老头子顿了一下,笃定地道:“应该不会。” 果不其然,功夫不大,一个精壮汉子紧跑上楼,单膝跪倒,气喘吁吁地道:“老爷子,出事了。咱们的一艘大船,不小心撞上了一个暗礁,沉了。” 林知祥焦急地道:“人怎么样?死人没有?” “人没死,不过大爷抢救货物的时候,被一个木桩砸了一下,现在昏迷不醒。钱总管派小的来送信,再过半个时辰,船队就能到港。您看这典礼还办不办?” 所谓大爷,指的就是林家的嫡长子林佑。 林知祥想了一下,正色道:“佑儿吉人自有天相,应该没事。沉了一艘船,更是问题不大。已利鼻国首商礼照常进行,由钱总管顶替佑儿的位置。” “是!” 那个精壮汉子答应一声,领命而去。 虽然林知祥说得轻巧,但所有人都明白,就算不谈林佑的伤势,这次林家的损失也不小。 货物倒是其次,关键是那艘大船。这种船没有合适的木料就造不出来,简直是有钱都买不到。 林家百年的基业,总共才攒下了三十艘大船,损失一艘都算是伤及根本了。 还有最关键的,这也忒憋屈了。 离着港口那么近还能沉船,要么是林家的航海技术不精,要么是林家运气不好。 无论哪一点都 说明,跟着林家的船队混,似乎不是一个好主意。 所以,尽管典礼照常举行,但人们都兴致不高,勉强应付而已。 望海楼三楼,所有的木制墙壁皆已被撤下,变成了一间空空荡荡的大厅。 所有人都上了三楼,听钱总管介绍已利鼻国的风俗人情,矿物特产。 人们稀稀拉拉地鼓了几下掌,钱总管一脸黑线的走了下了。 接下来,就该是典礼的最后一项——请宴! 客人们该去一楼的去一楼,该去二楼的去二楼,饱餐一顿。 可正在这时,张群利似乎又找着主心骨了,站起来高声道:“诸位慢走,我有话说。” 人们都知道这小子没憋着什么好屁,心说今天又有好戏看了,纷纷又坐了回去。 如今大哥身受重伤,林三郎心情非常不好,寒声道:“姓张的,你要是想在这里撒野,我认得你,某家这把刀可认不得你!” 苍啷~~ 腰刀出鞘,重重地放在了几案上。 张群利居然半点木有惊慌,淡淡一笑,道:“三公子,这是干啥?我对你们林家可是毫无恶意。你放心,是好事。” “好事?”林闯冷笑道:“从你嘴里还能吐出象牙来?” 张群利知道林三郎骂他是狗,但也懒得计较,看向崔耕道:“我刚才想说的事与林家无关,是有个问题,想请教一下崔长史。” “什么问题?” “刚才林老爷子夸你是经商天才,郭都尉夸你是兵法大家,到了冯刺史那,更不得了了,把你夸得是无所不能。就是不知道,你是不是盛名之下其实难副。” 崔耕知道这狗日的没安好心,但即便自己现在谦让几句,张群利就能善罢甘休了?那怎么可能! 他索性脖子一梗,傲然道:“怎么?你还想考考我?” “不是考,而是让你造福天下苍生。”张群利深施一礼,叹了口气道:“刚 才林佑大哥遭难,我也是感同身受。出海的风险实在太大了,不知崔长史能否出一个法子,让船只不沉呢?” 噗~~ 张群利的话音刚落,不少人忍不住把口中的茶喷了出来。 这也太意外了,张群利怎么能提出这个问题?别说崔耕了,哪怕是玉皇大帝也解决不了啊。 林三郎更是怒道:“俗话说得好,骑马跑船三分命,这根本就是没准的事儿。你让崔长史说出船不沉没的法子,那不是难为人吗?” “林贤侄此言差矣。”正在这时,张元昌忽然开口了,貌似有帮腔的架势,说道:“什么是天才?能人所不能才是天才。咱们觉得不可能办到的事,崔长史未必就办不到。要不然他怎么对得起天才之名?” 张群利更是道:“刚才就凭诸位对崔长史的夸赞,简直夸得崔长史天上的事他知道一半,地上的事他全知道。这如今触礁沉船的事儿,应该算是地上的事儿吧?还请崔长史为大家解惑。” 崔耕现在已经听明白了,张家这俩人,是见林家的行情看低,特意拿一个无解的问题来挤兑自己。 船只不沉?即便是在那场荒唐大梦中都没有办法解决。 他只得道:“我只能告诉你,世上根本没有不沉船之法。现在实行的水密隔舱术,已经是最好的解决办法了。” “啥?水密隔舱术?”林知祥微闭着的眼猛然一睁,精光四射,道:“崔长史,什么叫水密隔舱术术,老夫怎么没听过?” 崔耕这才想起来,这个名词是在那场荒唐大梦中学到的。 他比划着说道:“就是用隔舱板,把船舱分成互不相通的一个一个舱区。一个舱区触礁进水了,就把里面的货物搬出来,腾到其他舱区。水密隔舱术,是我自己起的名字。林老爷子您是造船的行家,不知道你们造船的时候,把这项技术 叫什么?” “叫什么?叫什么?” 林知祥脸色变幻,猛地一拍几案,情绪格外激动地叫道:“什么都不叫,老子根本就没听说过!水密隔舱,水密隔舱,只要多几块舱板,就不知能救多少条人命,唉!当初老夫怎么就没想到这茬儿呢?” 倏地,他站起身来,状若疯狂,猛冲到崔耕的面前,郑重其事地鞠了一躬,高呼:“崔长史且受老夫一拜!” 我擦! 崔耕见状吓得浑身冷汗直冒,赶紧跳在了一旁,急急摆手喊道:“林老爷子,您这是干啥?这不是要折小子的寿吗?” “不折寿,不折寿!别说拜一次了,哪怕拜上一辈子,崔二郎你也当得起。你知不知道,就凭刚才这几句话,每年最少能救几百条人命!还受不起老夫这一拜?” 崔耕连连摆手,道:“那也使不得,您老赶紧起来!” 林闯和林全也走上前来,把老头子搀直了身板。 林知祥稍稍从刚才的状若疯狂中慢慢清醒过来。 当即他便在众目睽睽下宣布,林家船厂现在就暂时不出货了,什么时候把正在建的船只全改成水密隔舱的,什么时候再开卖。 到底是造船业的老行尊,林知祥的眼光很是毒辣了,尽管崔耕只提了一个概念,却是激发了他的思路,随后便详细列举了水密隔舱的三个优点。 其一,单独一个或者几个舱室进了水,不会影响整船的安危。 其二,多了几道舱板与船体紧密相连,可以起到船体加固的作用。原来可能扛不住的大风大狼,现在就能抗住了。原来不敢去的地方,现在就敢去了。 其三,把一艘船分成不同的舱室,便于货物的装卸和保管,对自己做买卖大有好处。 今日在场的绝大多数人,皆为海上谋生的海客商旅,焉能不识货不懂行? 等着林知祥的话音落罢,全场已然沸腾! 第122章 张家生变故 不怪大伙激动,很显然,一艘船用没用水密隔舱术,简直是天壤之别。 谁想要自己的船只安然无恙,谁想赚大钱,谁就得赶紧换船。 要知道,这些船主的船是自己的,但船上的货物却不都是自己的。 全是自己的货物,一个是下的本钱太大,一个是风险太高。万一船沉了呢?万一货物滞销了呢? 人们都在有意无意地分摊着风险。 一个船有水密隔舱,一个船没水密隔舱,傻子也知道怎么选啊。哪个商人会选没有水密隔舱的? 经济的损失还在其次,还有船上的水手呢。直白一点说,人家是在拿命换钱。 如果大家的船差不多,当然是在哪干都一样。但如果别人的船比自己的船安全的多,谁肯在自己的船上干活啊? 现在,泉州最大的造船坊,就是属于林家的。他先给谁货后给谁货,简直能决定一个海商的兴衰! “林老爷子,咱们两家有亲戚啊,我姑姑的舅舅的二大爷的重孙女,嫁了您外甥的表侄儿!” “这你都能扯上?林老爷子,没啥说的,我给现银。这里有聚丰隆银号的钱票,你赶紧把定金收着吧!” “银子算个球啊?老爷子,我是二柱子啊,想当初我替您挡过一刀。现在我别的不求,就求您第一艘船卖给我,多少钱都行!” …… 张元昌见此状况一闭眼,心中哀嚎一声,完了!争夺领船之事,张家算是彻底落败! 我怎么就那么嘴欠,非挤兑崔二郎呢?真是天作孽犹可违,人作孽不可活啊! 这下可好,水密隔舱术一出,现在是谁有船厂谁就说了算。虽然我张家也有几个小船厂,但和林家船坊的下水产量完全没法比。 另外,这个法子是崔二郎提出来的,谁知道他还有什么主意没说出来?所有人都得怀疑。 恐怕就算是完全一模一样的两条船,人们也得选林家的。 林三郎则兴奋地满脸通红,道:“行,崔二郎,崔兄弟,够朋 友!今天真给我长面子。水密隔舱术,这么巧妙的主意,你是怎么想出来的呢?” 事实上,崔耕现在自己都感到晕晕乎乎的。荒唐大梦只是梦,很多地方都含糊不清。 比如水密隔舱技术,他只记得这项技术在唐朝就出现了。没想到,时至今日,林家都没掌握这项技术。 是水密隔舱术没有被发明,还是现在未曾传到泉州?那就只有天知道了。 崔耕苦笑道:“我要说是自己做梦梦到的,你信吗?” “信!当然信了!现在你就是说天上的太阳是方的,我都信!怎么样,够朋友吧?” “呃……那还是不信啊!” “这不重要,我刚才也就是随口一问。”林三郎笑嘻嘻地道:“我其实最想知道的是,你做梦的时候,还梦到其他的东西了不?就像是水密隔舱术这样的?” 崔耕仔细一想,还真有。 这样东西可比水密隔舱术厉害多了,被誉为中国四大发明之一。 它就是指南针! 大海茫茫,人们最怕的既不是暗礁,也不是狂风暴雨,更不是海盗,而是迷路! 连努力的方向都没有,才最让人绝望。 为此人们想了多种方法定位,比如利用太阳,观察星星,建造路标,但一切的一切,都在指南针面前逊毙了! 虽然很久以前,就有指南针的前身——司南存在,但这玩意儿误差太大,也就是聊胜于无。 只有发明了指南针,乃至四分仪和六分仪,人类开启大航海时代才有了可能! 但是,现在要不要把这项伟大的发明说出来呢?崔耕还真有点犹豫。 首先,指南针和观星之术以及堪舆之术联系颇深,而这两项技术都被认为可以影响皇位的交替。 自己成了指南针的发明者,会不会犯了什么忌讳? 武则天可不是什么仁厚之君,她最喜欢做的,就是把一切危险消灭在萌芽之中。自己还是保持低调为好。 另外,指南针具体要怎么做?好像是一根磁针一 个轴就可以。但这是不是太简单了?是不是有其地说道? 见崔耕目露犹豫之色,林闯抿着嘴,咽了几口唾沫,煎熬的心肝差点没从嗓子里蹦出来,激动地道:“还真有啊?二郎,兄弟!到底是什么法子?” “也没什么,就是一个指引方向的工具。”崔耕道:“现在人多嘴杂,咱们回头再说。” “对!对!对!如此重要的东西,可不能轻易让别人知道。” 过了一会儿,林三郎又反悔了,忍不住道:“我们林家的祖训是有银子大家赚,这关系到大家伙身家性命的东西,就不用保密了吧?要不你现在就讲讲?” 崔耕心中犹豫不定,只是不肯。 他们俩在这一阵咬耳朵,可把其他人惊了个不轻,恨不得赶到近前,仔细听听在说什么。 好么,一个水密隔舱术就如此厉害了,再有什么类似的东西出来,自己要是不知道的话,那得有多窝心啊。 大家的声音渐渐降低,功夫不大,整间大厅内竟然鸦雀无声。 一个个地,都竖起耳朵,眼巴巴儿地瞅着崔耕与林三郎这边,指望着能听到些什么。 “七郎,你哥哥出事了!我们孤儿寡母的可就靠你了,你可不能不管啊!” 猛地,一声凄厉的女子叫声传来! 紧跟着楼梯响动,有一年过花甲的女子走上了三楼。 她身后还跟着三个中年男子,穿绸裹缎,目露惊慌之色。 张元昌一看认识,正是本家哥哥张明方的老婆虞氏和三个儿子。 林家一直是嫡长子继承家业,累历几百年,成为了泉州数一数二的豪门。 但是张家不同,一直由嫡长子继承的那份家业早就败落了。倒是出身旁支的张元昌家,越来越兴旺发达。 现在张家的族长是张明方,而不是张元昌。 族长的权力还是很大的,张元昌虽然不怕这个破落户族长,但也不想把关系弄得太僵。 所以,就让张明方做了望海楼的掌柜,并且给了他一成干股。 好在张明方是老实人,办事兢兢业业,把望海楼打理的日渐兴旺。 张元昌赶紧虞氏扶了起来,道:“嫂嫂,别着急,慢慢说。我大哥的事就是我的事,能帮的我一定帮。” “飞来横祸啊!就在今天上午,有个叫武良驹的年轻人,带着一帮豪奴,来到望海楼,把你哥哥抓走了。说是他和贼人勾结,把武家烧成了一片白地,要你大哥包赔损失!张口就要十万贯,你哥哥拿不出来,就被他打了一顿带走了。我想去报官,可听你侄子说,那武良驹是什么皇亲国戚,现在的刺史冯朴就是个缩头……” “别说了!” 张远昌好悬没吓死,心说嫂子你来之前也不多打听打听,人家本主在这儿呢。“乌龟”两个字出了口,大哥就算真的玩完。 他赶紧道:“冯大人爱民如子,一定会为你做主的,当初你就该去衙门告状。当然了,到这来也不算错,因为冯刺史就在这里。” 然后,又转身对冯朴深施一礼,道:“还望冯大人给我张家做主!” 冯朴现在真可谓是骑虎难下。 他对武良驹太了解了,一听就知道是怎么回事。 肯定是这小子那天的损失太大,就想着堤内损失堤补。于是,借着与贼人勾结的名义,抓了张明方。 他的目的不在于抓人而在于勒索,而勒索的目标,则是张元昌。 只是张元昌也不是好惹的,这个抓人的理由也实在太牵强了。于是,他绕了一个圈子,抓了张明方。 张明方乃是张家的家主,只要张元昌还想在泉州混,就必须把他救出来,到时候也只能破财消灾了。 然而,事实是这么个事实,到底该怎么解决呢? 往常自己倒是可以装聋作哑,让他们双方自行处理。但是现在,泉州城内有头有脸的人全在这看着呢,自己可怎么装? “缩头乌龟”这个名号,可好说不好听啊。 当然了,要让冯朴正面硬刚武良驹,他也是不敢。 最终,冯 朴慢条斯理地道:“依本官看,贼人只是在望海楼里吃了一顿饭,要以此为据,说张明方与他们勾结,的确有些牵强。” 张元昌心里颇为不满,什么叫牵强啊?简直是无理取闹!那贼人脑门上又没刻着字儿,他们要来吃饭,我们还能拦着?冯刺史这一开口,就是有偏有向的啊。 但是,不管怎么说,冯朴能管这事儿,就是了不得的进步了。他也只得顺着话接道:“大人说的是,多谢冯刺史为我大哥洗清不白之冤。武良驹那儿,还请您多多费心。” 冯朴微微皱眉,道:“武良驹是贼人放火一案的苦主,一时激愤也是有的。本官觉得,这里面是不是有什么误会?不如就由本官做个中人,给你们说合一下?” 啥? 说和? 你是泉州最大官儿,难道不是该按照《大唐律》办事,对犯罪分子绳之以法? 怎么摇身一变成了动嘴皮子的牙人了? 张元昌为难地说道:“那武良驹甚是无赖跋扈,这能成吗?” 冯朴道:“放心,本官的面子,他应该会给的。再说了,就算他不给本官面子,还不给郭都尉面子吗?” 郭恪对武良驹的身世也有所耳闻,听扯上自己,心里一愣,这干我屁事?冯朴你这家伙是纯属拉垫背的啊! 但人家话都说出来了,坚决不去既弱了自己的威风,又得罪了顶头上司,他只得道:“下官的面子可比不过刺史大人,也就是去做个见证。” 只要郭恪肯去就行,冯朴满意的点了点头,道:“郭都尉过谦了。” 又转过头来看向林知祥道:“林老弟也走一趟吧?” 林知祥毫不犹豫地站起身来,道:“没问题,应该的。” 冯朴、林知祥、郭恪和张元昌,就是现在泉州城最屌的四个人了,这种事去的人多了也没用。 四人起身往外走,到了门口的时候,林知祥忽然驻足,回望招呼道:“三郎你也跟着来吧。还有崔长史,趁此闲暇,不如同去?” 第123章 良驹无下限 崔耕,也一同前去? 众人齐齐一愣神,莫非这林知祥是崔二郎失踪多年的野爹?不然为啥这般看重他? 林知祥带林三郎去长长见识,无可厚非。但连崔耕都邀请同去,这就有些过了,所谓“泉州双壁”不过是大家为了应个景儿,互相吹捧一下罢了,谁还会的真当真了。 武良驹是谁? 那可是眼睛长在脑门上的人物。一个七品官一个八品官,能放到他的眼里?至于说日后的前途……再大的前途能大得过他这个皇亲国戚? 就是林三郎都对自己老爹的邀请,亦是不以为然,道:“爹,崔长史就算了吧,他和武良驹还有过节呢,去了反而麻烦。” “不,此事还非崔长史不可。”林知祥笑眯眯地往四下里看了看,道:“崔长史可是个福将哩,谁和他走得近,谁的运势就旺。三浪你且仔细想想,是不是这个理儿?” 林三郎仔细一琢磨,老头子说得还真没错。 这还没怎么着呢,大家刚刚和崔二郎见了一面,就得到了水密隔舱的技术。坐在有了水密隔舱的船上,海上的风险何止降低了一半? 至于自己家就更不得了了,原来张家还和林家势均力敌。结果,就是因为崔二郎的几句话,大获全胜了!这不是运势旺是什么? 就连一旁杵立的刺史冯朴也不由暗暗点头,因为若非崔耕运气好引走了贼人,这才让泉州府避免了一场惊天大案。 至于对此一开始非常不以为然的郭恪,亦是不由沉默了下来,他想到了自己甫一上任武荣折冲府时,崔耕先是帮自己牵线搭桥,帮折冲府解决了财政难题,接着临时驻防至泉州港,这小子又险之又险地避免自己趟了武李之争的浑水。 至于林三郎就更不用说了,他连升两级的功劳,都是崔耕让出来的。 一时间,众人纷纷点头,崔二郎众望所归。仿佛这次去和武良驹谈判,崔二郎才是正主,四个大佬都是添头! 崔耕倒是知道自己吃几碗干饭,赶紧谦虚了几句。 不过,去还是要去的。 他心中暗暗琢磨,有贺旭那个瘪犊子在武良驹旁边煽风点火,我就是再委曲求全,武良驹都不会放过我。 林家的祖训是有银子大家赚,其实暗含的意思,就是有难大家一 起抗。 说得有道理啊! 我若参与了这场解救张明方的行动,就算和泉州的实力派紧密联系在一起了。 以后武良驹难为我,他们怎么可能袖手旁观? 于是,一行六人,出了望海楼,直奔泉州城而来。 武三忠在城里的宅子离着刺史府不远,规模宏大,雄伟异常,院墙比泉州城的城墙都高。 郭恪远远一望,指着院墙颇为吃惊道:“这武司马也太嚣张了吧?这不是逾制吗?” “逾制?”冯朴苦笑着道:“武三忠巴不得有人弹劾他呢。到时候主审官问,你吞了熊心吞了豹子胆敢逾制?他便可以堂而皇之地称自己是皇亲国戚。如此一来,朝廷就必须对他的真实身份有个说法了。” 顿了下,冯朴又不忘叮嘱道:“诸位,你们与本官进了宅子后,见了里面的布局啥也别说,就当没看见。” 林三郎讶道:“这里面莫非还有逾制的东西?” 冯朴叹道:“多了去了,重拱藻井,五间九架,王公贵族什么样,他们家就什么样。武家这对父子,想着认祖归宗都魔症了。” 人们听了这话,越发感觉今天这场谈判不好办。 大家都明白,其实冯朴那话都是客气的,真实的意思是——他们这是要疯啊! 这事真被武后知道了,就两个下场——要么直接承认他们的身份,要么直接被砍了脑袋了。 连自己的命都不当回事,能把别人的命当回事?跟疯子谈判,那容易到哪里去? 说着话,众人已经到了武家的门口。 林三郎去叫门,递上了一颗金豆子说明来意。 功夫不大,中门大开,武良驹亲自带人迎了出来。 崔耕一眼就认出其中的贺旭了,只觉得此人为了报仇也有要疯的趋势——拜托,你是武荣县的县尉,负责一县治安。这整天不上班,跟在武良驹身边当跟班算怎么档子事儿? 贺旭也看到崔耕了,嘴角一丝狞笑闪过,伸手往脖子上一比划,做出了个杀头的姿势,挑衅之意昭然若揭! 众人互相见礼。 武良驹对所有人都非常热情,尤其是见到崔耕,更是表现出出人意料的热情,道:“崔长史别来无恙乎?那天晚上实在不巧,改天本公子请你喝酒。” 崔耕:“……” 众人面面相觑,果 然崔二郎与武良驹有过节啊,瞎子都看得出来武良驹对崔耕的这番假热情。 随后,冯朴打头,张元昌、林知祥两位大海商紧随,林三郎殿后,一伙子人跟着武良驹进了府。 林三郎忍不住在崔耕身后嘀咕道:“这家伙转了性了?今儿个,怎么对大家这般客气?二郎,你感觉到他的热情没?” “……” 崔耕没好脸地转过头来,一脸看弱智的神色,闷哼道:“你杀猪的时候还不给猪一个好脸儿?妖精吃人,还得先摇身一变呢。在人家看来,咱们就是来送钱的。” 林三郎:“……” 不消一会儿,就到了武家的客厅,分宾主落座。 武良驹吩咐一声,好茶汤好点心,娉婷侍女络绎端呈了上来。 张元昌不知被武良驹勒索了多少次了,久病成医,一看这阵势就是心里一沉,赶紧起身道:“点心和茶汤都不忙,武公子,今日冯刺史当面,又有郭都尉和崔长史在旁,咱们还是先谈正事儿吧。” “正事儿?你是说令兄张明方?张老爷子,咱们两家什么交情?能担待得本公子一定帮你担待。这张明方虽然与海贼勾结……” “没有!绝对没有!”张元昌急忙打断道:“我兄明方乃张氏族长,素来宅心仁厚,克己自律,岂会与海贼勾结?” 待张元昌话音落罢,武良驹的脸已经阴沉了下来,嘭的一声,重击扶手而怒然起身,斥道:“混账!莫非你认为是本公子冤枉他了?那没啥说的,你去朝廷去告我吧!冯刺史不是在这吗?你告啊!你告啊!你告啊!” 张元昌懵圈了,呆若木鸡矗立原地,被武良驹的跋扈给惊得一时不知如何应对。 汪……汪汪……汪汪汪…… 作为场中官秩最高的冯朴,仿佛看见一只疯狗在冲自己狂吠,还尼玛打不得骂不得,心里是别提多郁闷了。 他脸上的愠怒之色一闪而势,勉强装出了一份笑脸,道:“关于那场案子本官还是了解的,贼人甚是悍勇啊。三百府兵对三十一个海寇,还战死了二十三个。多亏了林家三公子智勇双全,才没造成更大的损失……” 冯朴故意转移话题抛出林三郎,一是缓解气氛,二来呢想的也挺好,是要提醒武良驹,若非林三郎,你武良驹 的性命都保不住,对于救命恩人,你总不能像个疯狗似的乱咬吧? 而张家和林家又是沾亲带故的。 看在林三郎的面子上,今天的事是不是可以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没想到的是,他还是低估了武良驹的下限。 “哈哈哈……” 武良驹放声大笑起来:“冯刺史不提这茬本公子都忘了。对了,还有林家,说,你们该怎么赔偿本公子的损失?” 林三郎年轻气盛,乍闻此言,当即不爽站起,叫道:“好没道理,我救了你性命,还要赔钱?简直是岂有此理!” “当然了!” 武良驹起身,把墙上的宝剑摘了下来。 苍啷~~ 宝剑出鞘,寒光四射。 他挽了个剑花,理直气壮地道:“本公子文可安邦,武可定国,掌中剑一扫,足以抵得上千军万马。二十三个草寇算什么?还不够我一通拾掇的。又何须你来救?” “……” 厅中众人瞬间懵圈,这也太不要脸了吧? 林三郎已经被武良驹的不要脸给折服了,在父亲林知祥的不断打眼色下准备息事宁人,温声道:“好吧,就算你武公子不用我救,也用不着赔钱吧?” “哼,你要是不来救,本公子就会一战斩杀二十三名贼寇,立下泼天大的功劳。到时候朝廷的表彰下来,我还不是高官得坐骏马得骑?现在被你一搅合,全完了,你说你该不该赔?没啥说的,一万贯钱,拿来吧!” “三郎坐下!武公子既然这般说,那我们林家——该赔就得赔!” 林三郎还要再说,林知祥这边已经松了口了。 他明白,武良驹这狗逼玩意儿就是不讲理,再僵持下去,这事儿就不是一万贯能解决了。 不过,一万贯钱也不能让武良驹这么容易拿走,以免他的胃口越养越大。 于是乎,老林同志施展三寸不烂之舌,和武良驹展开了艰苦地讲价工作。 这也算是武良驹唯一的优点了,他对自己的“客户”非常有耐心,最后打了个七折。 也就是说,林家只要出七千贯钱,武良驹就不追究林三郎救了他的事了。 救了人还得倒找钱,这尼玛叫什么事儿啊! 所有人都面色阴沉,暗暗腹诽。 武良驹倒是兴致很高,道:“张老爷子,咱们也别多废口舌了,要不, 本公子也给你打个七折?” “七千贯?”张元昌面皮一抖,颇有些心疼。 “哪啊?七万贯!你什么时候把银子拿来,本公子就什么时候放人。” “啥?七…七万贯?” 张元昌又再次血压飙升,差点爆了血管。 对于林家和张家来说,最近几年,哪年也得被武良驹勒索了一两万贯的,都习以为常了。 但是七万贯这个数字,就不能应允了。倒不是说拿不出来,但长此以往,绝对能让他们伤筋动骨。 张元昌和林知祥对视了一眼,都明白了彼此的心意,此例绝不可开! 林知祥看向冯朴道:“冯刺史,您说两句?” 冯朴也觉得武良驹太过分了,七万贯,你也真说得出口! 泉州港一年的税收才一百万贯。这些税银大部分都被押往长安城,真正落在泉州府里的不超过十万贯。 好么,你武良驹上嘴皮一碰下嘴皮,拿的钱就相当于我们整个府衙了,这也太贪得无厌了! 你哪里来的大狗脸? 随即,他字斟句酌地说道:“本官以为,那帮海寇只是在望海楼吃了顿饭,这算不得张鸣方和他们勾结的证据。既然没有证据,武公子就不宜给张明方定上勾结海贼的大罪。所以这赔偿之事,不妨从长计议。” 武良驹满不在乎道:“没问题,反正本公子是不急。什么时候我找着证据了再谈赔偿,张明方就先在我这押着。” 冯朴动了真火,难得坚持道:“既然没有证据定罪难道不该放人?” 武良驹无耻地道:“但也没证据证明他没罪啊,既然身有嫌疑,当然就不能放了。” “你……” 泥人还有三分土性,冯朴这次是真忍不了了。 本以为,武良驹虽然不怕自己,但多多少少会给自己点面子。没想到的是,人家半步不让。简直把他这个堂堂的大唐五品官,当成了街上随便叫了的阿猫阿狗! 他豁然起身,就准备硬扛武良驹! 可正在这时,忽然有个声音慢悠悠响起,缓缓问道:“武公子,那本官要是有证据证明张明方是冤枉的,你是不是就放人呢?” “哟呵,还有主动架秧子的!我看看是谁要跟本公子龇牙叫板啊!” 武良驹稍稍一愣,这主动架秧子之人的声音略熟,遂循声望去…… 第124章 倭寇背黑锅 说话之人自然非别人,正是众望所归的——崔家二郎崔小哥! 武良驹冷笑一声,道:“证据?你这话倒有意思,与贼人勾结能有证据。但这不与贼人勾结,还能有啥证据?” 冯朴听了这话,几乎老泪纵横——武良驹,你小子不是挺明白的吗?刚才挤兑老夫的时候,你怎么想不起来这个? 与此同时,冯刺史也非常好奇,崔耕怎样把不可能存在的证据找出来。 只听崔耕道:“我的证据就在那伙贼人的身上,其实他们都是扶桑人。张明方掌柜再怎么下作,也不可能与扶桑人勾结吧?” 四十年前,白江村口,唐军和扶桑军打了一场水战。唐军一万对扶桑军四万,结果扶桑军全军覆没,片甲不得回返! 就是这一战,把扶桑的脊梁打断了 全国上至天皇公卿,下至贩夫走卒,都发自内心地把大唐当成了天朝上国。 不断有扶桑人渡海而来,学习大唐的各项技艺,其卑躬屈膝程度简直令人发指。 更有甚者,有扶桑人认为,扶桑之所以比不过大唐,主要是人种不行。 要想强国,先换人种。 于是乎,很有一些扶桑人把自己的老婆妹妹女儿,花费重金,不远万里送到大唐,让大唐的男人们享用。最关键的是,不仅分文不取,还会送上礼金。 什么时候那些女子身怀有孕了,才会被带回扶桑。 这种行为,扶桑人美其名曰“度种”。 泉州乃是大唐第一大港,到这里来“借种”的扶桑人很不少。 因此,除了一些光棍无赖对扶桑人大有好感之外,绝大部分人对扶桑人的评语就是一个字儿——“贱”! 大好中华男儿怎么可能与扶桑贱.人为伍? 若说望海楼的掌柜和海寇勾结,人们会将信将疑。但要说他会和扶桑人勾结,没有人会信以为真。 武良驹也是一阵恍神儿,问道:“那些 海寇是扶桑人?你有什么证据?” 崔耕胸有成竹地说道:“扶桑人和唐人不同,他们每个人的裆下,都会缠绕一张六尺长的白布,这块布叫做六尺褌。武公子不信的话,可以把那些扶桑人的尸身挖出来,一看便知。” 林三郎虽然没听说过这事儿,但不妨碍他给崔耕帮腔,点头道:“是哩,是哩,扶桑人都穿着六尺褌,只要扒了裤子,很好分辨。” 四位大佬也纷纷发言,支持崔耕的意见。 三人成虎,何况是六个?当即,武良驹对这个鉴定法子再无怀疑。 但是,那些扶桑人的尸体都埋到地里一个多月了,这时候再挖出来,那味道,那模样儿……武良驹一想就不寒而栗。 他看向身边的贺旭道:“本公子就不去了,贺县尉擅长缉拿捕盗,手下的仵作也颇通此道,就让他去看看吧。” 崔耕毫无畏惧,微微躬身右手一挥,笑眯眯地道:“贺县尉,请吧!” 贺旭怎么可能答应干这个活? 他心中暗想,查死尸我倒是不怕,但问题是,回来该怎么回报呢? 说那些海寇没穿兜裆布?那不是把冯朴和张元昌往死里得罪吗?这两位惹不起武良驹,摁死我还不是手拿把攥的? 至于说寄希望于武良驹的保护?还是省省吧。恐怕在他的心目里,我的地位还不如他们家那条大黄狗呢。 但是,要说海寇穿了兜挡布呢?还是不行,那就把武良驹得罪死了,老子还是没有好下场。 所以,只要我一出这个门口,不论结果如何,都是死无葬身之地。 想到这里,贺旭小心翼翼地道:“武公子,在下以为,根本就不用去看。” “为什么?” “整个泉州府,谁有那么大的胆子,敢骗您啊?您仔细想想,是不是这个理儿?” 武良驹还真是自我感觉非常良好,点了点头,道:“嗯,有道理,看来那 帮贼人的确是倭寇了。” 直到这时候,贺旭才长出了一口气。 不过他转念一想又非常郁闷,狗日的,我这不是简介地给崔二郎这厮帮了一个大忙吗? 要知道,贺旭心里恨不得将崔耕千刀万剐,但为求自保却要笑着脸帮崔二郎把闲篇扯圆扯满,间接帮他一个大忙,可想而知心里有多恶心多别扭了! 这比狠狠扇了他贺某人一嘴巴子还要来得难受啊! 冯朴此时则高兴地眉开眼笑,连连捋须颔首道:“既然贼寇是扶桑人,那张掌柜就不可能勾结他们了。武公子,放人吧?” “放人?不行,不行。”武良驹连连摇头,舍不得即将到手的银子,愣是不死心道:“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万一张掌柜真的发了疯,和扶桑海寇勾结呢?” “强词夺理!”老冯朴猛地一拍几案,咬着牙道:“武公子,世上根本就不可能有什么万全的证据。崔长史能做到这一步,已经是难能可贵了。你要是再这么胡搅蛮缠的话,本官还怎么调停?张元昌!” “在。” “本官命令你,不得解救张明方,不得和武良驹谈判,若有所违,以结交海寇论处!” 张元昌脸泛难色,道:“可是……” 冯朴恶狠狠地打断道:“没什么可是的,你只知道武公子不好惹,难不成本刺史就是泥捏的?灭门的知县,破门的令尹……到底何去何从,自己掂量着办吧。” 说完了,起身就往外走! 这时候武良驹可傻眼了,他与张明方无仇无怨,绑票的目的是求财。 二张不过是一个祖宗而已,实际的关系都快出五服了。他就是弄死张明方,张元昌都不会掉一滴眼泪。 张元昌所顾忌的,无非是社会舆论。 有了冯朴的严令,张元昌就足以对族里有个交代了,还怎么可能出钱赎人? 一个不能换钱的人质,关起来又有何用? 武良驹起身阻拦道:“冯刺史慢走,有话好商量嘛。我也不是不听你的话。只是一场大火,把我的别院烧成了白地,总不能就这么算了吧?” 郭恪看武良驹语气软了,明白这时候该自己出场了,起身劝道:“武公子已经知错了,冯刺史大人有大量,就别跟他一般见识了。” 然后又对武良驹道:“冯刺史又不是不给你做主,以后万不可如此胡搅蛮缠,知道吗?” 武良驹赔笑道:“一定,一定。” 冯朴这才回身坐下。 当然了,要想不出钱就把张明方领回去,那是不可能的。 经过一番讨价还价,双方以一万三千贯钱成交。 张林两家虽然破财消灾,但损失还在承受范围内。武良驹虽然没达到最初的目的,但两万贯钱已经很不少了,足够他再盖一座别府。 冯朴、郭恪和崔耕,顺利帮张家把这档子解决了,获得了众海商的感谢和敬意。 唯有贺旭啥都没捞着,还被逼着帮了崔耕一个大忙,心中那份郁闷就甭提了。 实际上,他有九成以上的把握,所谓“六尺褌”的事情是崔耕杜撰的,那伙海寇也不是什么扶桑人。 恐怕崔耕赌的就是,除了武良驹之外,泉州没人敢同时得罪这么多实力派。 无论武良驹派谁查看海寇的尸体,都不可能得到真相。至于武良驹自己?那就更简单了,泉州府衙里的经年老吏多了去了,还应付不了这个草包? 不行!不能就这么算了! 新旧旧恨加在一起,贺旭眼珠一转,道:“武公子,今天这事,就是坏在崔耕的身上!要不是他提出什么“六尺褌”的事,咱们的十万贯钱早就到手了,您可不能轻饶了他!” 武良驹对敲诈勒索这一行倒是行家离手,微微摇头道:“没那么简单,即便没他,冯老头也快压不住火了。他这么一说,不过是让冯老头更 加理直气壮而已。不过……” 贺旭知道这位武公子要卖关子了,赶紧凑趣道:“怎么样?” 武良驹冷哼了一声,继续道:“崔二郎不过是个当了七品官的暴发户,竟敢搀和本公子的事儿,简直是太没自知之明了。本公子要先夺了他的产业,再罢了他的官,让他后悔一辈子!” 贺旭高兴地手足无措,道:“那敢情好,那敢情好,公子爷英明!” 略微停顿了一下,又劝道:“不过……咱们是不是先罢了他的官,再夺他的产业啊,这样不是更易一些吗?” 武良驹嗤笑一声,不屑地道:“你那猪脑子,怎能明白本公子的算计?先罢了官,崔耕就知道保不住自己的产业了,以后再夺产业,对他的触动不大。本公子就是要先夺了他的产业,让他不断地患得患失,最后再给他雷霆一击,彻底毁去他所有的希望!” 贺旭竖起了大拇哥,点头哈腰地道:“公子爷英明。咱们先从哪个产业开始呢?” “先易后难,他的聚丰隆银号不是和别人合伙开的吗?本公子就先掺上一股,再把崔耕扫地出门。” 武良驹说干就干,占便宜等不了第二天。 翌日一早便带着贺旭和几个伴当出了泉州城,直奔清源县。 两天后,清源聚丰隆银号前。 武良驹指着一个俏丽的背影,对贺旭道:“刚才过去的,就是崔耕的合伙人曹月婵?奶奶的,长得真是水灵啊!果然不愧为清源第一美女,啧啧,就这模样,这胚子,泉州府第一美女也当得啊!” 贺旭点头道:“就是她,听说此女还跟崔耕有婚约呢。” “啊?哈哈!婚约?”武良驹双眼一眯,嘴角勾笑,道:“本公子改主意了,我要人财两得!先睡了崔二郎未过门的妻子,再夺了他的产业,最后再罢了他的官。贺县尉,你觉得怎么样?是不是想想都过瘾啊?” 第125章 聚丰隆惹祸 “武公子,万万冲动不得!” 贺旭没想到武良驹这么愣,说着话就要冲上去撩骚,赶忙紧紧扯着他的袖子,劝道:“曹家虽然势力不大,但也算是清源城有名有姓的大户人家。您对曹月婵用了强,恐怕不好收场啊!” 武良驹强抢一个胡姬倒是没什么,反正这胡姬既不是大唐子民,又干的是迎门卖笑的活,无论官府和民间都不会太当回事儿 但曹月婵可不一样,她不仅是良家女子,而且是地方士绅的女儿。 武良驹要是随随便便就动了她,那岂不是让泉州府地界儿的大家闺女和千金小姐们人人自危? 纨绔胡闹恣意妄为,也是要有底线的,否则就是挑战所有人的底线。 冯朴就是再谨小慎微,到时也必须顶着压力将武良驹抓起来处理。 届时,一道奏折上去,武三忠父子就算是在泉州府势力再大,也无济于事。到时候,朝廷若是降罪下来,忌惮武家疑似皇亲国戚的身份,那势必要抛出一个替罪羊来顶罪。 至于这个替罪羊是谁? 贺旭想到这儿,已经开始肝颤儿了! 以武氏父子一贯做事的尿性来看,自己这个武荣县尉绝逼是替罪羊的最佳人选啊!连武氏父子推他出来做替罪羊的理由,贺旭都预想好了,无非就是:武良驹天性忠良,不谙世道人心险恶,受贺旭这个卑鄙小人挑唆,才一时冲动酿成大错! 结果就是,武良驹屁事儿没有,他贺旭摘了乌纱,脑袋搬家。 所以,武良驹要想对曹月婵动强,第一个反对的就得是贺旭。 谁曾想这次武良驹竟轻易便听了劝,“啪”地一声将折扇甩了一个扇花,自恃优雅潇洒地扬了扬下巴,道:“本公子岂是那种不懂风情之辈?贺县尉,你这完全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看看,看看……” 贺旭微微一愣,道:“呃,看啥?” “看看本公子这模样儿,这风度,是不是象那再世的潘安?” 武良驹得意道:“本公子貌似潘安一表人才,我勾勾手,曹月婵就得投怀送抱?哪还用得着动强?” 贺旭心中暗暗腹诽,真是马不知脸长。你要是真有那么大魅力,还至于当街强抢胡姬吗? 不过,只要武良驹不动强就好,他顺着话接道:“那下官就祝武公子旗开得胜,马到成功,抱得美人归。” “这还差不多,咱们走着!” 武良驹带着贺旭和几个伴当进了聚丰隆,既不存银子也不取银子,就是店堂中左瞅右瞧。 伙计见他们穿绸裹缎的不敢怠慢,赶紧迎了上来,道:“几位客官是有事儿吧?” 武良驹把折扇一摆,问道:“你们聚丰隆的东家 呢?把她叫出来,本公子有一笔大买卖要她他谈。” 伙计回道:“实在不巧,我们东家刚出门。不过,我们家大小姐在,她也能做主。要不,您和她谈谈?” 武良驹颇为猥琐地笑道:“好,快把曹家小娘子请出来吧。” 伙计也是迎来送往有眼力之辈,一看武良驹这幅作派就知道又是一个没安好心的狂蜂浪蝶! 心里一阵腻歪后,赶紧上楼向曹月婵禀报,不忘提醒道:“下面那位就是一个二十来岁的公子哥儿,穿着倒是体面,不过绝对不像是能有什么正经的生意要谈的人。依小的看,大小姐还是不见为好,小的想个由头下去将他打发了便是!” 曹月婵却摇了摇头,道:“聚丰隆打开门做生意,岂能将人拒之门外?这是清源城,不是酆都城,难道还有什么牛鬼蛇神不成?见他一面又何妨?你且将他带上二楼来吧。” “是。” 平心而论,武良驹继承了武家的优良基因,人样子很不错。要是不知他底细的闺中少女,初次见面还真说不定怦然心动。 但是,曹月婵听了伙计的话,再加上平日里累积的识人察色,也觉着眼前这位公子为人轻浮,于是始终对他保持着戒意。 待伙计端上了茶汤,她就开门见山道:“不知这位公子尊姓大名,有什么生意要和小女人谈呢?” 如今武则天称帝的诏书已经诏告天下,日月当空,女主天下!捎带着,武氏家族的子弟们都已有皇家后裔自居了,哪怕是与武则天家族沾不上边儿的,都以武姓为荣,自称国姓子弟。 所以,武良驹这个疑似皇亲国戚的武氏子弟,也越发觉得自己不简单了。 现在曹月婵这么一问,这厮脖子高扬,道:“你听好了,本公子太爷爷乃是太祖无上孝明高皇帝;我的姑奶奶是当今的大周天子;我的叔叔武三思和武承嗣,都是大唐宰相。至于本公子,姓武名良驹,现任泉州府的司马大人正是我父亲。” 出乎武良驹预料的是,他的这番话压根儿就没震慑到曹月婵,也就是说,曹月婵对他的这番话浑然都没往心里去。 相反,只见曹月婵微微蹙眉,颇为轻视地上下打量了他一眼,暗暗啐道,又是一个装神弄鬼来我们聚丰隆糊弄银子的吧!还大周天子的侄外孙……泉州司马的儿子……还真敢吹!这点小技俩也就是骗骗那些无知女子,本姑娘自打掌舵聚丰隆后,一天里不知道要打发多少拨这种锦衣玉带的粉面混子! 再者说了,武后登基称帝早已昭告天下,并非什么秘辛,坊间但凡在场面上走动的人,谁不知道则天皇帝如今就俩 侄子,一个武三思一个武承嗣,哪跑出来你家这么一枝? 当今大周天子若真是你父亲的姑母,又何至于如今只是一个从六品的泉州司马? 唉……这年头,浑水摸鱼的骗子真多! 曹月婵淡淡应了一声,随意敷衍道:“哦,原来是武公子。那你是有什么生意要和妾身谈呢?” 武良驹一阵恍神儿,有些不置信地瞪着曹月婵,然后指着自己的鼻子道:“你没听明白?我,武良驹,当今天子的亲戚!” “知道了,当今天子是你姑奶奶,当朝宰相是你亲叔叔。”曹月婵白眼一翻,道:“要是你只打算说这个,妾身可就不奉陪了。” “我明白了!嫉妒!你这是嫉妒!哈哈,想不到曹小娘子心眼还挺小的啊!哈哈!” 见曹月婵的面色越发的不善,武良驹转移话题道:“好,不说这个就不说这个,咱们谈正事儿,本公子想带你发财。” “发财?” 武良驹得意地把自己的计划全盘托出,道:“对,其实本公子的身份对你也大有好处哩。只要你答应做本公子的小妾,让本公子在你家聚丰隆银号参上一大股。那今后有本公子在官面上照应着,哪家官府不得好好配合聚丰隆?到时候你就整天坐在家里数银子玩儿吧?” 越吹越没边儿,吹得就差把天上的月亮摘下来了! 曹月婵秀眉蹙得深深,不耐道:“说完了没有?” “呃……还有,听说你这聚丰隆还有个东家叫崔耕,是吧?就是武荣折冲府的那个劳什子长史崔二郎!你若是应承了本公子,那咱们可要夫妇同心其利断金,将崔二郎踢出聚丰隆!” “还有呢?” “还有……还有……对了。”武良驹盯着曹月婵鼓鼓囊囊的胸脯猛吞了两下口水,霪笑道:“春宵一刻值千金,咱俩的婚事得赶紧办,也好早日共效于飞啊!” 这时,曹月婵的脸上却浑然看不出了喜怒,淡淡地问道:“这回总完了吧?” “说完了,怎么样,这几个条件你到底答不答应?” “噗!” 曹月婵猛然起身,端起桌子上的茶汤往前泼去,道:“癞蛤蟆想吃天鹅肉,滚!” 武良驹被浇了一碗茶汤,整个人瞬间惊呆了。 从他记事起,谁对他这样过?谁又敢对他这样? 良久,他才反映过来,勃然大怒道:“臭娘们!你好大的胆子!来人,给我把她抓起来,本公子要好好调理调理她!” 叫过之后武良驹才发现,自己上来二楼竟忘了带伴当,只带上来一个贺旭。 “我看谁敢动手!” 倒是随着一身暴喝,十几个壮汉冲了进来,个顶个身材魁梧,眼神明亮,手持 弯刀! 开玩笑,聚丰隆做的是以钱生钱的买卖,没几个硬手看家护院,不仅曹月婵不放心,那些储户也不放心啊。 一直站在武良驹身旁没有吱声儿的贺旭,也愣是没料到事情会发展到这种态势,当即蹦达出来,大喝道:“尔等别乱来,我乃武荣县尉贺旭。好你个曹家小娘子,竟有眼不识金镶玉,在你眼前这位正是当今天子的……” “又来一个满口疯言疯语的骗子!来人,他们若再敢多一句嘴,就给本小姐打出聚丰隆!”显然,曹月婵也动了真火。 贺旭眼瞅着对方人多势多,而且要动起真格,瞬间官威尽失,怂在半道。 而武良驹稍微一扫量,就知道动手的话自己得吃一个眼前亏。 他冷冷一笑,道:“好!曹月婵,有胆子,今天本公子认栽。你等着,本公子会让你乖乖主动送上门的!贺旭,我们走!” 放完一番狠话之后,作势就要离去。 曹月婵只当是今天碰到了疯子傻子,毕竟聚丰隆打开门做生意,能不惹是非尽量不要惹。随即一使眼色,那些护院们纷纷让开了一条道路,任武良驹和贺旭离去。 可等着武良驹刚刚下楼,楼下店门口处就传来了曹天焦的喊声,道:“这不是贺县尉吗?是哪阵风把您给吹来了?咦,这位公子是……怎得浑身湿漉漉的,这是咋的啦?” 贺旭原来是莆田县的县尉,后来虽然升职为武荣县县尉,但主要还是在莆田厮混。曹月婵一个弱女子,很多情况下不便抛头露面,还真不认得他。 但曹天焦可认识。 别管人家跟崔耕有什么过节,这可是武荣县的县尉,县衙里的实权人物。就算不能交好,也不能得罪啊! 所以,他一见到武良驹身后的贺旭,就赶紧打招呼。 “嘿嘿嘿!” 贺旭发出了一阵狞笑,道:“曹天焦!你养了一个好女儿啊!连武公子的面子真敢折,佩服!佩服!你们聚丰隆,以后算是有好日子过啦。” 曹天焦一听就知道这不是什么好话,道:“武公子,哪个武公子?” 贺旭伸手一指,道:“就是这位!” 然后,他简要的把武良驹的身份介绍了一遍。 同样的话,不同人说出来,效果就是不一样。武良驹自己在曹月婵面前介绍,人家根本就不信。哪啊,平白无故店里来一个公子哥儿,就自称当今皇帝的侄孙,我还是王母娘娘呢! 但是,贺旭是谁?武荣县尉。换句现代社会的词儿来说,那就是县公安局长。 有他亲口保证,曹天焦还有什么怀疑? 老曹头听完完了,直吓得脑袋嗡嗡作响,额前冷汗直冒,焦急地道:“武 公子,武公子,您大人不计小人过,千万别跟小女一般见识啊!我……我给您磕头了!” 说完了,跪倒在地,连磕了几个响头,额上鲜血淋漓。 武良驹这才撇了撇嘴,道:“本公子受的屈辱,又岂是几个头能解决的?你要是真有心,就把曹月婵许配给本公子当妾!” “这……” 曹天焦吃喝嫖赌四毒俱全,唯一的优点就是看人的好眼光。他跟武良驹稍一接触,就知道这小子不是什么好鸟,又怎么肯把自己的女儿往火坑里推? 就在他想着这怎么措辞婉拒的时候,武良驹已经抬腿走人了,道:“不愿意啊?那算了!告辞!” “武公子……武公子……” 望着武良驹一伙子人渐行渐远,曹天焦一屁股坐在地上,道:“完了!完了!得罪了武良驹,曹家这次是算完了啊,这可怎么办?婵月呐,你怎么就招惹了这个丧门星啊!” 此时确认了贺旭的身份之后,饶是以曹月婵的精明,也彻底呆住了。 到底是女流之辈,遇到武良驹这等庞然大物也束手无策,瞬间眼圈泛红,上前扶起曹天焦来,急道:“爹爹,你先起来,女儿以为他们跟以前那些个骗子一样……” “这位泉州司马家的公子,你爹我经常去泉州府,也略有耳闻啊。婵儿啊,这就是个煞星啊!” 曹元焦捶胸顿足道:“至于他是不是皇亲国戚,爹不知道。纵然不是,就凭他父亲武司马,也够咱们曹家喝一壶的了!婵儿,没有摸清来人底细就冒然得罪,这可不是你的风格啊!” 曹月婵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会犯这种低级错误,只能小声细语道:“爹,要不女儿去将他们追回来?亲自赔礼道歉?” “都得罪,追回来又能干啥?再说了,这厮明显就想对你图谋不轨,追他回来不是遂了他们的心思吗?泉州城谁不知道武良驹劣迹斑斑,落在他手里的女人有几个是好下场的?婵儿,你爹我虽然不长进,愧对祖宗!但你是我曹天焦亲生的,老头子我宁可自己死,也不能让你往火坑里啊!” 说到这里,他忽然眼前一亮,道:“对,为今之计就是将你嫁了,你嫁为人妇,饶是他武良驹仗着有个泉州司马的爹,也不敢乱来!” “爹!” 曹月婵被自己老爹气得直跺脚,这都火上房了,还有心思关心她的终生大事,当即就抵触道:“您这不是瞎胡闹嘛?再者说了,您这么火急火燎为女儿选夫婿,女儿能嫁谁啊?” “选什么夫婿啊?这不是有现成的吗?来人,来人,快骑上一匹快马,去泉州折冲都尉府将崔二郎找回来!” 曹月婵:“……” 第126章 单等盗书来 一听老曹旧事重提,又要将自己嫁给崔耕,瞬间翻脸,急道:“没我的允准,谁也不许去!爹,崔二郎并非女儿心中的良配!” “傻丫头,现在哪里还轮得到你挑人家啊?”曹天焦摇头叹气道:“现在根本就没得挑拣,除了崔二郎,你还能嫁谁?试问武荣县,不,偌大一个泉州府,还有谁肯为你得罪武良驹那厮啊?” “他愿意我也不要!” “你这丫头性子咋那倔?你爹我……我……嗯?” 倏地,曹天焦旋即冷静下来,有些回过味儿来,问道:“婵儿,你跟爹说实话,你是不是不想牵累崔二郎?” “我……” 曹月婵一时语噎,低头沉凝。 顷刻,她便摇头轻说道:“没影的事儿,女儿只是觉得早早嫁人没甚意思,哪有自己一个人逍遥自在?再说了,崔二郎油嘴滑舌,不思进取,还风流成性,实非女儿之良配!女儿要嫁也不会嫁他!” “油嘴滑舌咋了?说明他是做买卖的一把好手嘛。不思进取,婵儿你就错了,若他真不思进取,又怎能短短不到一年,便连升数级,成了折冲府的长史?至于风流成性,婵儿呐,你可是冤枉他了!” 不知不觉中,崔耕在老曹同志的心中竟浑身正能量起来,主动替他开脱起来:“自打重振家业,入仕为官以来,你见崔二郎那小子可曾进出过烟花柳巷?你又可曾见过他身边多了一名女子?我看你真是错怪了二郎,爹看人不会走眼,这崔家二郎啊,与你绝对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现在不过收敛些罢了!不代表以前就没有,爹莫非忘了他曾经为了追逐一名剑舞女子,而舍家业去往泉州一住数月之事?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万一将来……” “咳咳,婵儿你这简直是吹毛求疵,谁人年少不轻狂?我的天,这都火烧眉毛的时候了,你还揪着这些不放。咱家得罪了武良驹这丧门星,你还有心思计较这些?难不成你愿意被武良驹那畜生祸嚯不成?” 老曹同志当即就要使用大家长的权力,拉下脸来沉声道:“这事儿没得商量,爹作主了,就嫁崔二郎,让武良驹那厮死了觊觎之心!” “不嫁!” 曹月婵亦是决绝到底,脸罩寒霜,冷冷回道:“不就是想绝了武良驹的念头吗?女儿明 日一早便遁入深山老林里,剪去这三千烦恼丝,常伴青灯古佛,总行了吧?” “那可不行……” 老曹一听女儿竟生出这种玉石俱焚的念头来,当场就急了,猛地情急智生,连忙摆起手来,道:“好,不嫁就就嫁。但聚丰隆里有崔二郎的股份,如今得罪了武良驹,咱们这买卖马上就要开不下去了,是不是得通知一下人家?” “唔……这倒是应该的。”曹月婵听着老曹不再坚持让她嫁给崔耕,也松动了下来,脸色稍稍缓和,点了点头道:“是得赶紧告诉崔二郎,让他早做准备。要不派大郎跑一趟泉州港?” 曹月婵口中的大郎,自然指的是她的弟弟,曹家的独子——曹节。 “你弟弟是干事的人吗?那混账已经几天没归家了,你还晓得?这个时候又不知道躲进哪家烟花柳巷馆里了,这个不长进的小畜生!” 老曹摇头痛骂一番曹节后,忽地决定道:“要不咱们父女俩跑一趟吧!” 女儿不开窍,曹天焦也只能想尽办法,增加她跟崔耕接触的机会了。 他的理由也很充分,事情如此重大,由别人转述出了纰漏怎么办?必须由当事人把今天的情况详说一遍。 曹月婵稍微一想,就点头允了。 第三天早上,二人已经到了泉州都尉府外。 崔耕得了通报,带着封常清,把这对父女迎了进来。 老曹第一句话就把崔耕雷了个不轻,道:“贤婿啊,我对不起你!” 啥? 对不起我? 崔耕下意识地瞟了一眼曹月婵,发现小妮子面带惭色,一言不发。 小娘皮在自己面前难得柔柔弱弱了一回,崔耕不禁起疑,径直道:“到底是怎么回事?” 曹天焦这才把事情的经过慢慢道来。 待他说完了,曹月婵起身,郑重地福了一福道:“都是我一时冲动,得罪了武良驹,把咱们的聚丰隆毁了。二郎,对不住了。” 崔耕明白了事情的来龙去脉之后,缓缓起身,苦笑道:“事出必有因,如果我没猜错的话,武良驹这孙子应该一开始是冲着我来的,看到你的姿色之后不过是临时起了色心罢了……” 然后,他简要地把自己和武良驹的恩怨介绍了一遍后,颇为纠结地叹道:“这回有些棘手了。武良驹身份特殊,轻不得重不得,无理还 搅三分,这小子就是个长刺儿的毛虫,轻易碰不得!” 现在听着崔耕这般说来,老曹的脸色越发难看了,失望道:“连二郎你都没办法,难道聚丰隆真的就这么完了?” 崔耕摸了摸鼻子,微微摇了一下头,缓缓道:“不,应该没那么严重。别着急,且让我想想办法。” 然而,要是真有什么好办法,林家和张家早就想出来了,还用等到今天? 一时间,屋内寂静无声,愁云惨淡。 封常清受不了这憋闷的气氛,怒道:“有什么了不起的,不就是个武良驹吗?要是崔长史实在为难,就把这件事交给我吧!” “你?你有什么法子? 当! 封常清将手中长刀重重顿在地上,气道:“对方这种腌臢小人,就只有一个办法!他不是自恃在泉州府无人敢惹吗?那某家便扮作匪人,把他宰了,一了百了!二郎放心,俺绝对做得手脚干净,牵连不到你。” “万万使不得!” 崔耕赶紧把武良驹意外身亡的后果,仔仔细细地分析说了一遍,道:“武良驹不管是谁杀的,绝对不能死在泉州地面上。要不然,所有人都逃不了干系。律法?那些酷吏可不会和你讲律法。” “这样啊……”封常清也不气馁,眼珠一转,道:“那俺也有办法,虽然咱们不能杀他,但他若是杀人呢?” 武良驹杀人?这倒是个法子。 武后刚刚称帝,篡唐改周,牝鸡司晨,这段时日以来本就不得人心,所以他才开始重用起酷吏来镇.压异己和反对她的声音,以期能够稳固新得的皇位。 除了排除在朝廷和皇族内的异己之外,为了能让大唐子民拥护她这个名不正言不顺的大周天子,她还想尽一切办法让百姓们安居乐业,让朝政清明。所以,这段时间的武则天,是最赏罚分明的。就连武氏家族的子弟,她都再三叮嘱,切不可招摇惹事。 因此,这段时间的女皇陛下,绝对是不会护短,也不敢护短的。一旦事关人命官司,她一定不会轻易放过武良驹。 让武良驹在这段敏感的时间里主动犯案,绝对是打蛇打到七寸的办法。 崔耕赞赏地看了眼人高马大的封常清,暗道,行啊,封常清!一下子说到点子上了,光凭这拨云见日的几句话,就对得起“荒唐大梦 ”中的名声了! 随即,他点头道:“这个法子可行。但是,咱们总不能让武良驹杀一个无辜之人吧?” 封常清微微一笑,胸有成竹地道:“当然不能为了对方他,我等就随意草菅人命了!无辜的人不行,那有辜的人不是有现成的吗?” “谁?”崔耕和曹天焦异口同声。 封常清道:“武荣县县尉贺旭!” “贺…贺县尉?”老曹被吓到了。 不过崔耕眼前一亮,击掌叫好道:“他?若不是他在武良驹身边煽风点火,也不会有这么多事儿。倒也算死有余辜之辈。正好新仇旧恨一起算。好,就是他了!” 老曹一听两人说得火热,不禁有了几分期待,期期艾艾问道:“封侍卫,那具体咋办?” “这个么……”贺旭挠了挠脑袋,想了一番,后说道:“无非就是反间计那一套呗。俺早年听过一段评戏,说三国时东吴的大都督周瑜,凭着一封书信,略施小计,让曹操杀了蔡瑁张允。那叫啥典故来着?嘿,一时半会还真想不起来……” “蒋干盗书?” 封常清的话还真启发了崔耕,他沉吟了良久,缓缓道:“这倒是个法子。不过蒋干盗书,除了要有这封‘书’之外,咱们还需要有个蒋干啊。来来来,众人拾柴火焰高,咱们合计合计……月婵小姐,你不是佟老爷子的关门弟子吗?平日里读的书也多,一起出出主意……” 曹月婵有些不落忍道:“设计陷害贺旭,那可是一条人命呢。万一,万一……” 她虽然好强倔犟,往日里也有自己的主意,但毕竟是女流之辈,现在要她一起想办法去设计武良驹杀了贺旭,一时间还真有些接受不了。 倒是老曹发了狠,瞪了她一眼,不悦道:“婵儿,嫩傻哩?这都什么时候了,若真被武良驹得了逞,你可知道是个什么样的结果?那贺旭为虎作伥,助纣为虐,也不是什么好鸟!” 曹月婵下意识看了一眼崔耕,迎面而来,却见崔耕微笑颔首,道:“月婵,一切有我。有我在,就保得住曹家,更护得了你!” 莫名地,曹月婵一阵心安。 …… …… 与此同时,武宅,正堂屋。 武良驹和贺旭面向而坐,唉声叹气,愁眉不展。 原来,这二位从清源城回来之后仔细一琢磨,赫然发 现,要想对付聚丰隆,没那么容易。 有了冯朴对崔耕的照拂,官面上的力量就没办法动用了。 比财力,武良驹甚至还略占下风。 武良驹唯一的优势就是皇亲国戚的身份,但单凭一个身份怎么对付聚丰隆? 难道半夜里找根绳子,静悄悄地吊死在聚丰隆门口?武良驹可没有为了报仇,把自己赔进去的打算。 那象上次对张明方一样,直接到清源城绑票?还是不行。人去少了得被人家打出来,去多了动静太大,郭恪的折冲都尉府可不是吃干饭的。 到底该怎么办呢? 倏地,贺旭献策道:“有了,下官想到好办法了。武公子,您觉得一个钱庄最怕的是什么?” 武良驹不满地道:“本公子哪知道这个?钱庄最怕强盗?还是主顾们的挤兑?” “都不是。”贺旭甚是得意地说道:“钱庄最怕的是假钱票。要是把假钱票当成了真钱票,钱庄就会损失一大笔钱。要是认出了假钱票不予兑付呢?又怕有人借机宣扬钱庄黑人钱财。” 在敲诈勒索一行里,武良驹可算是行家里手了。 闻听此言,他眼中精光一闪,兴奋地咦了一声,点头道:“好!本公子明白了,咱们就造一批假的钱票,看她曹月婵如何应对。她要是不肯兑钱……嘿嘿,我就拉她见官。本公子倒要看看,哪个官儿敢判我输官司?” 贺旭笑眯眯地接话道:“其实官司的输赢并不重要。只要知道聚丰隆惹上了您,谁还放心把自己的钱存在那?稍微过一段时间,聚丰隆就垮了。” 武良驹高兴地道:“你说曹月婵那贱.人,会坚持多长时间才屈服呢?十天?还是半个月?” 贺旭谄媚无比地赔笑道:“别管十天还是半个月,只要咱们这假钱票一出,她的结局就注定了。她左右挣扎,最后却不得不从,时间越长岂不是越有味道?” “说得好!” 二人相顾大笑,仿佛曹月婵已经成了他们的囊中之物。 忽然,武良驹停了下来,苦恼道:“你的计谋虽好,但钱票这玩意儿流行的时间不长,上哪找擅长造假钱票的人啊?” 贺旭眼珠一转,伸出食指指了指城东南方向,笑道:“不必担心,在下知道有个地方,肯定能造出假钱票来。” “哪里?” “天顺钱庄!” 第127章 卧底吴公礼 原本天顺钱庄就不是聚丰隆银号的对手,在原清源县令胡泽义被押赴长安之后,就更加每况愈下了。 吴公礼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寻找新靠山的心情非常迫切。 整好赶上清源新设了一个巡检司,于是吴公礼备了一份厚礼给吴瘸子,把牲口市的税金拿了过来。 他打算的倒是挺好,如此一来,不仅可以加强储户对天顺钱庄的信心,还可以加强天顺钱庄和武荣县衙的联系,借助吴瘸子可以打通陶文元的门路,通过陶文元可以接触到县令刘幽求……说不定天顺钱庄可以借此机会,开遍武荣县呢。 吴公礼越想越美,险些笑出声来。 然而,这美梦来得快去的更快,没过几天,郭恪就带人把巡检司砸了,吴瘸子吃了牢饭,吴公礼的后续计划自然也就无疾而终。 再接再厉,屡败屡战。 吴公礼费了千辛万苦,终于又通过一个姓田的管事,搭上了武荣县尉贺旭。 贺旭收了钱还真办事,没过多长时间,就帮他在莆田城开了一家分号。 从那以后,天顺钱庄和聚丰隆银号大搞同质竞争,聚丰隆有什么经营手段,天顺完全照抄一遍。 比如这个钱票吧,以前就是相当于存折,每个人只能领取自个的,根本就没办法造假。 曹月婵为了推行通存通兑的业务,才发行了钱票。认票不认人,无论是谁,只要拿出钱票来,聚丰隆银号就给予兑付。 这点也被天顺钱庄学到了,送给贺旭的贿金,就是一千贯天顺钱庄的钱票。 贺旭如今要造聚丰隆钱庄的假钱票,自然就想到了天顺钱庄。 清源城离着泉州城太远了,通讯很不方便。 贺旭和武良驹决定,这就带着钱和十几个侍卫,再次返回莆田县,开启敲诈聚丰隆的计划。 七日后,泉州都尉府。 折冲府长史崔耕的心腹爱将封常清,把一个穿着粗布蓝衫的白发小老头领了进去。 这身粗布蓝衫可不得了,看那模样,十年前可能是新的,五年前可能洗过一次。自打三年钱开始,肯定就没从这人身上脱下来过! 看看那袖子,油脂麻花,笔直 挺立,得蹭上多少鼻涕才能达到这种效果? 再看看身上,一条条一块块,花花绿绿,黄黄粉粉,不是长年累月的糟践,能成这样? 最关键的是,提鼻子一闻……呃,还是别提鼻子了,离着三丈多远,那股酸臭味道就扑面而来,人人掩鼻而走! 镇守都尉府的军府卫士也好奇,低声问同伴道:“崔长史祖上不是做买卖的吗?家里还有这种亲戚?” “你懂什么?这就叫穷在闹市无人问,富在深山有远亲。以前他家是普通买卖人,可能没这门亲。但现在是折冲府长史,那可就不好说啦!瞧着吧,崔长史今天不大大破费一笔,还真打发不走人家。” 事实上,这些人完全猜错了。 崔耕的衙署签房内。 那小老头把这身脏衣服扔出去,把头套摘下来,最后再洗了一把脸,已经变成了一个三旬左右的满脸精干之色的中年人。 赫然正式天顺钱庄的掌柜吴公礼! 崔耕看了眼院子里那件脏衣服,捂着鼻子请他坐下,道:“吴掌柜,你为了掩人耳目,可真舍得下本钱啊!今天这番打扮来见本官,是有要事?” “正是!” 吴公礼应了一声,把随身的包袱打开,里面是几张文契。 他恭恭敬敬地道:“这里是天顺钱庄所有分号的地契和房契,就送与崔长史了。从今以后,我们吴家唯崔长史马首是瞻,再也不插足钱号这个行当。” 崔耕先是微微一愣,旋即脸就沉了下来,道:“吴掌柜这是什么意思?莫非你以为本官是仗着官府的势力,强取豪夺的人吗?” 吴公礼苦笑道:“误会了,崔长史当真误会了!这强取豪夺之是另有其人……” 听着吴公礼慢慢道来,崔耕才渐渐明白这是怎么档子事儿。 原来,贺旭一到清源县,就去见了吴公礼,让他赶紧把聚福隆银号的假钱票造出来。 但吴公礼怎么可能答应这个? 说直白一点,就算天顺钱庄倒闭了,吴家还有其他产业,依然是地方上的高门大户。 但造假钱票,跟诈骗钱财有什么分别?这是明明白白地悖逆大唐律的事儿,一 个不留神可是要吃官司的,甚至惹上抄家灭族的祸患。 届时,吴家还不得家破人亡啊? 尽管有武良驹罩着,即便不会这么严重。但公道自在人心,此事一旦传扬出去,吴家的名声就算彻底臭了。 假钱票你都敢造,还有什么事是你不敢干的?还有什么钱是你吴家不敢坑的? 以后恐怕没人敢和吴家做生意,更没人敢在天顺钱庄存钱了。 吴家的败落指日可待! 武良驹是什么人?那是泉州城出了名的恶霸,与他合作这种肮脏事儿,无异于与虎谋皮啊!万一将来惹了众怒,朝廷严令彻查,谁敢作保他会不会弃车保帅,将吴家推进火坑里? 但是吴公礼不答应也不成,武良驹已经让贺旭传话传得非常明白了,十天之后,他们若是见不到聚丰隆的假钱票,那就让天顺钱庄的假钱票在武荣县境内横行! 吴公礼左右为难,不得已问计于自己的老爹吴继堂。 要不怎么说家有一老如有一宝呢,吴继堂稍微听了几句,就帮吴公礼做出了选择——我吴家自打落户清源城中,几代人皆是安善的良民。绝对不能做违反律法的事,令祖宗蒙羞! 有了决定就好办了,吴公礼这才乔装改扮,来见崔耕。 只要崔耕愿意帮吴家把武良驹这个丧门星给挡了,整个天顺钱庄就是谢礼。 当然,这也不完全是贿赂,在与聚福隆钱庄的竞争中,吴公礼深感力不从心。 恐怕过不了多长时间,这些钱庄就会从赚钱改为赔钱,最后不得不关张倒闭了。 不如趁着天顺钱庄现在还值点钱,做个顺水人情。 崔耕听完了,脸上阴晴不定,沉闷许久后,才缓缓道来:“吴掌柜的好意,本官心领了。不过天顺钱庄乃吴家产业,崔某万不敢收下!” “啊?崔长史,我……”吴公礼懵圈了,难道崔二郎不信自己这番掏心掏肺的密报? 紧接着,又听崔耕道:“即便天顺钱庄开不下去了,但那些铺面还可以改行做别的,怎么可能一文不值呢?我崔二郎得你通风报信就感激不尽了,再拿了你这么大好处,不是强取豪 夺胜似强取豪夺,那成了什么人了?” 呼~ 原来如此! 吴公礼长吁一口气,敢情儿崔二郎不是不信自己这番通风报信,而是不愿占自己半分便宜啊。 与武良驹等人一比,高下立判! 不过吴公礼还是客套道:“崔长史,吴某没有说你强取豪夺的意思,这都是我们吴家自发自愿的。” “好了!”崔耕眼中精光一闪,摆手拒绝道:“吴掌柜,我明白你的意思,你这是把本官和武良驹当成一类人了,想要两权其害取其轻。告诉你,你错了!崔某和他不一样,他能让你让你家破人亡;而我,对朋友从不亏待半分,既然君以推心置腹待我,我又岂能不盛情待君?放心,本官作保,今后你吴家一样财源广进,兴旺发达!” 其实,关于聚福隆银号的事,崔耕已经考虑很久了。而这件事的起因就是林三郎的那句话——有银子大家赚。 这都快一年了,聚福隆银号才铺了清源和莆田两个县,照这个速度下去,推广到大唐十道三百州岂不得猴年马月? 还有最关键的是,这年月所有商人经商,都离不开地方官府的支持。 曹月婵一个弱女子,他崔耕不过是一个六品官,别说大唐各地了,岭南道不买他们账的官员就多了去了。 到时候竞争对手勾结官府败类,找聚丰隆分号的麻烦,可怎么应付? 一次两次还能想尽办法与之斗智斗勇,时间长了这也不是个事儿啊! 所以,最好的办法,不是迅速扩张,而是加盟! 比如天顺钱庄吧,如果能加入聚丰隆银号,在清源县聚丰隆就算一家独大了。没有了残酷的竞争,聚丰隆的利润自然就高。就算出了什么事,也能得到吴家的鼎力支持。 若是全大唐境内都是聚丰隆的加盟店,这么多势力加在一起,摁死一个武良驹岂不跟摁死个蚂蚁似的?何至于象今天这么狼狈? 当然了,搞加盟的弊端也很多。比如说,崔耕和曹月婵对聚丰隆的控制会减弱,比如说可能有盟友捣鬼,内外勾结坑聚丰隆的钱,比如如何分配各家的利益会不会引发内讧 ……等等。 所以,要不要实行这个计划,崔耕一直犹豫,也没有和曹月婵提起。 如今整好赶上吴公礼这档子事,他才把这个计划拿了出来。别人不说,起码把吴家整合进来是没问题的吧? 吴公礼不仅保住了天顺钱庄,貌似还有更大的发展,不禁大呼意外,激动之余感慨万分说道:“崔长史,吴某当初真是有眼不识金镶玉,屡屡跟您作对。没啥说的,从今往后,我姓吴的服了!以后您一句话,风里来雨里去,吴家上下就凭您一句话!” “好,那接下来,咱们就谈谈如何对付武良驹的事儿……” 几个时辰后,吴公礼又穿上那身经典的粗布蓝衫,离开了泉州折冲都尉。 到了没人的地方,再换上一身普通的衣服,悄没声地返回了武荣县。 数日后,到了吴公礼与武良驹约定的日子。 他将一张一千贯的聚丰隆钱票,交到了贺旭的手中。 贺旭左瞅右瞧,硬是没找到丝毫破绽,不由得大为赞叹道:“行啊!真有你的!这钱票都足以乱真了。但是,怎么只有一张呢?” 吴公礼抿嘴不言,眼中闪过一丝戏谑之色。 异样之色一闪而逝,随后,吴公礼张嘴便是诉苦道:“哎,贺县尉你是不知道啊,这雕版可是个细活,按您的时间,根本就造不出来。没奈何,小的找了临摹高手,照着真钱票临摹。所以,一天只能出一张。您别着急,再过四五天,雕版雕好了,到时候您要多少张有多少张!” 贺旭满意地点了点头,道:“那好吧,看在你这么尽心的份上,本官就不追究了。不过,明天的一千贯假钱票,你一定要按时送到。” 吴公礼恭顺地应道:“一定,一定。” 回去之后,贺旭将假钱票呈交给了武良驹。 武良驹得了假钱票,左右端详,果真巧夺天工,真假难辨啊!一时间,志得意满。 第二天一早,武良驹又带着贺旭和几个孔武有力的伴当,二次来到了聚丰隆。 啪! 他将钱票往柜台上一拍,放声道:“去去去,快些将曹家小娘子请出来,本公子要兑钱票!” 第128章 瓷像转乾坤 当值的伙计不敢怠慢,赶紧飞奔上楼。不消一会儿,曹月婵就轻款莲步,袅袅婷婷地走下楼来。 出乎武良驹预料的是,曹月婵的目光只是随意瞥了一下自己,就落到了贺旭的脸上,睁大了美目,讶然道:“贺县尉,你怎么又来了?” 贺旭冷哼一声,道:“本官怎么就不能再来?你这聚丰隆开门做生意,难道还挑拣客人吗?” “那倒不是,不过,昨天你不是刚来过一趟,还兑了一万贯的钱票吗?难道这么快就用完了?” 贺旭何等鸡贼? 曹月婵的话音刚落,他就意识到,这小娘们是想血口喷人,说自己背着武良驹坑聚丰隆的钱啊! 怎么着?小娘皮这是想挑拨本官跟武公子的关系? “武公子,莫要听着小妇人胡诌挑唆!” 贺旭顿时惊醒,高声辩解道:“曹家小娘子,休得血口喷人!自打上次你茶泼武公子后,这半个月来本官就再也没有踏足你们聚丰隆。” 说完了,他小心翼翼地瞟了眼武良驹,察言观色起来,生怕武良驹受这曹月婵挑唆蛊惑了,最终怀疑起自己来。 好在武良驹神色微变之后,又回常色,没有半分朝自己问个明白的意思。 贺旭暗松一口气,武良驹生性多疑,他是清楚的。这次没有受曹月婵挑唆,看来对自己是颇有信任了。 随后他又将目光炯炯地落在曹月婵身上,丝毫不敢懈怠地盯着她,看这女子还想耍什么挑唆离间的把戏,他好随时应付。有一便有二,免得一不留神便着了这女人的道儿。 孰料,曹月婵就像个没事儿人似的,轻轻地哦了一声,神色如常地说道:“哦?是吗?那可能是小女子认错人了。” 随即,仿佛没有发生过刚才那那一幕似的,拿起柜上的钱票仔细端详起来。 贺旭暗暗纳闷,难道刚刚真有个与本官长得相像之人来柜上兑过钱票? 这时,武良驹很是不耐烦地催促道:“兀那曹家小娘子,你看什么看?难道以本公子的身份,还能拿假钱票骗人?简直是岂有此理!快些兑钱!” 曹月婵似乎真没看出什么破绽,秀眉微蹙道:“一千贯钱可不是小数目,带着不大方便。不知武公子是要兑铜钱,还是要换成银锭?” “银子!少废话,快点。” “好吧,武公子稍等。” 无奈之下,曹月婵挥了挥手,示 意伙计搬银子。一千贯钱,就是一千两银子,这份量已经不轻了,两个壮汉方能抬得动。 武良驹得了银子,才趾高气扬地离去。 等到了没人的地方,武良驹命人打开木箱又重新检查了一遍,果然是货真价实水头十足的真金白银,不由乐道:“贺县尉,你说曹月婵那小娘皮,是真的没发现钱票是假的,还是故意装傻?” “武公子多心了,谁家银子是大风刮来的?如果她发现钱票有假,又岂会兑付这真金白银给咱呢?” 贺旭笑了笑,俯下身子扒拉了下箱子里的银子,道:“您瞅瞅,这一千两银子可作不了假。明天公子再带着一千贯的钱票去,嘿嘿,用不了多久,这聚丰隆开不下去了。” 武良驹意味深长地道:“嘿嘿,贺县尉要是多兑点钱票的话,聚丰隆恐怕连半个月都撑不住吧?” “唔?武公子这是何意?” 倏地,贺旭猛然想起刚才在聚丰隆银号里,曹家小娘子说得那番话,瞬间额头上的冷汗直冒,惊得辩解道:“武公子,那曹家小娘子的话岂能当真?那一万贯钱票的事儿根本就子虚乌有,这是曹月婵故意离间咱们俩的关系啊!武公子万万不可当真啊!” “哈哈,贺县尉太过紧张啦,本公子怎么会不信你?那曹家小娘子不也说了吗?是她看错人啦!不过嘛……” 武良驹不忘敲打道:“最好是没有,要是让本公子知道你偷偷黑钱,看我不剥了你的皮!” 贺旭连连赌咒发誓道:“没有,绝对没有!下官若真干了,就……就……死后跟扶桑人埋在一块,遗臭万年!” 这个誓言倒是挺新颖的,武良驹晒笑一番过后,拍了拍他的肩膀道:“好了,你的忠心,本公子还是相信的。” 第二天,武良驹再次前往聚丰隆钱号。 依旧是一千贯钱的假钱票,曹月婵挑不出毛病只能兑现。 不过,她似乎有点不甘心,又提及昨天武良驹走后,有人用钱票提走了两万贯钱。虽然曹月婵叫不出这些人的名字,但依稀记得他们曾经在贺旭身边出现过。 “哈哈哈……” 武良驹闻言,不迭大笑道:“小娘子,你就省省吧!本公子相信贺县尉,挑拨离间在本公子这儿是行不通的!” “既如此,倒是小女子枉做小人了。”曹月婵幽怨地叹息一声,道:“其实武公 子上次一走,小女子就知道这聚丰隆保不住了。罢了,这银子落到公子的手里,还是落到贺县尉的手里,对妾身而言都没有多大区别。见票兑钱,这是聚丰隆的规矩。” 武良驹看曹月婵的样子不像作假,本已平静的内心又微微泛起波澜。 回去之后,武良驹旁敲侧击了一番,贺旭当然不会承认,大呼冤枉。 最后又是赌咒又是发誓的,大骂曹月婵翻来覆去只是这一招,一定是黔驴技穷了,武公子万不可动摇。至于自己,退一万步说,即便真拿了钱,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武公子有的是时间追讨。 武良驹想想也是,暂时放过了他。 第三天,武良驹故技重施。 “武公子怎么又来了?” 曹月婵一见武良驹又登门兑票,瞬间满面愁云,泫然欲泣道:“昨日又有你们的人兑走了三万贯钱,妾身保证聚丰隆从来没有开付过如此巨额的钱票,这入账和支出的钱数显然对不上。明知道你们拿的钱票是假的,但妾身委实看不出这钱票假在哪里。为保住聚丰隆的名声,总不能不兑付。武公子你们再这般长此以往下去,恐我们曹家的聚丰隆,实难再开下去了。” “又有人昨日兑现三万钱票?” 武良驹虽是不信,但总觉着曹月婵这哀怨的小模样不似作假。 一见小娘子这哀怨惆怅的模样,当真是美人垂泪惹人怜,武良驹不由色眯眯道:“既然小娘子明知如此,又何必硬撑呢?不如就从了本公子吧?” 曹月婵似乎较之前松动了些许,眼波流转秋波暗送,娇嗔道:“你这么横行霸道的强逼人家,也太糟践人了。到了你家里,还不得被你那些小妾欺负死?不行,人家得考虑几天。” 武良驹顿时色授魂与,抚掌乐道:“行行行,小娘子慢慢考虑。本公子最怜香惜玉了,一定会给你足够的体面。不知道你打算考虑多少天呢?七天够不够?” 曹月婵微微点头,柔声道:“够了,七日之后,妾身会给武公子一个满意的答复。” “好,本公子等着你的好消息。” 武良驹心满意足,起身离去,可他刚走到门口的时候,曹月婵的声音又幽幽传来:“这些日子,武公子一定得约束住贺县尉,切不可再派人拿假钱票来兑钱了。” 难道还真有此事? 贺旭真瞒着本公子,背后捣 鼓这些事儿? 武良驹微微驻足,虽未回头,却满脸阴沉,不迭细细思量起来。 如果曹家小娘子从一开始说得都是真的,那贺旭这杂碎不就从聚丰隆兑出了六万贯钱了? 六万贯,这可是六万贯啊! 本公子想尽办法敲诈勒索,一年也勒索不到这么大数目,贺旭轻轻松就赚到了,简直是岂有此理! 更关键的是,那些钱本应是我的钱! 贪钱贪到了本公子的头上,真以为我是吃素的吗? 一股滔天怒焰涌上了武良驹的心头,此时他已经对贺旭动了杀心! 不过,武良驹毕竟是敲诈勒索的行家里手,知道现在还不能杀贺旭,要不然谁知道他把银子藏到哪了? 再者,冲动归冲动,武良驹也不纯粹色迷心窍,曹月婵诬陷贺旭的可能性也不是没有。 于是乎,他瞬间打定了主意,决定先把曹月婵纳入府中,然后再慢慢查明真相,若这一切都是真的,再收拾贺旭这个二五仔也不迟。至于现在,既然曹家小娘子说要给她七天的时间,那甭管贺旭干没干吃里爬外的事儿,都必须找人看住这厮,不能让他继续犯案坏了本公子的美事。 …… 七日之后,武良驹一行人再次故地重游。 聚丰隆银号内。 他把一叠钱票往钱柜上一拍,道:“快把你们家大小姐叫出来。到底是从了本公子,还是把这堆钱票兑了,现在她总该想好了吧?你告诉她,这次本公子要兑的钱票可不是一千贯,而是十万贯!” 伙计见状,惊慌失措地“噔噔噔”上楼去请了人下楼。 不过这次出面的,却不是他朝思暮想的清源第一美女曹月婵,而是他武良驹的大仇人,武荣县折冲都尉府长史崔耕崔二郎! 仇人相见分外眼红,武良驹咬着牙说道:“是谁裤裆没夹紧,把你小子漏出来了?怎么着?姓崔的,这十万贯钱的钱票你敢不兑?” “武公子还请稍安勿躁。”崔耕云淡风轻地道:“你造的假钱票足以乱真,我们聚丰隆分辨不出来。要么把你这十万贯钱兑了,要么关门大吉,没有其他选择。” “哼,你明白就好。”武良驹得意道:“那你今天是干什么来的?难道是来祝贺本公子纳妾的?嘿嘿,听说你跟这曹家小娘子自幼便有婚约,是不是真的呀?” “你……莫要欺人太甚!” 崔耕小心翼翼 地把一个木盒放到了柜台上,用手轻轻抚住,深吸了一口气,道:“曹月婵已经认输了,本官还没有。武公子,要不咱们谈谈?到底什么条件,你才肯放弃这十万贯的钱票?” “谈谈?谈判?哈哈哈!” 武良驹仿佛听到了这世上最好笑的笑话,直笑的前仰后合,用手点指道:“就你?崔二郎?论官职,你不过是一个小小的七品长史。论身份,你崔家几辈子都是商贾出身。如今你们这聚丰隆都快被本公子挤兑得关门歇业了,我就不明白了,你有什么资格和本公子谈判?真是自不量力!” 啪! 崔耕轻拍了一下木盒,淡淡道:“就凭这个!” 紧接着,他小心翼翼地把那个木盒打开,里面露出来了一个白瓷雕像。 这副雕像塑的是,一匹长着翅膀的白马从天外飞至,马上端坐着一美貌女子,宝相庄严。 武良驹家里就有武则天的画像,他看得分明,这女子从穿的衣服上看是观音大士,实际上的相貌却与武则天有七八分相似。 咦,这玩意可有点意思。 武良驹心中一动,脑海中模模糊糊地似乎抓到了点什么,问道:“姓崔的,这是何物?” 崔耕笑道:“本官建了一个瓷窑,准备烧些瓷器来卖。可前不久,也就是九月初九,有一窑瓷器,除了这个雕像,全烧坏了。这个瓷像非常奇怪,不仅美轮美奂栩栩如生,而且观音的相貌也有所变化。另外,还多了几行字……” 他把那雕像翻过来,只见白马的腹部上写着八个朱红篆字——白马送佛,女主天下。 “白马送佛,女主天下?白马送佛,女主天下?” 武良驹越念声音越大,越念越情绪高昂。 我的天呐! 这可是好宝贝,有了这东西,我跟我爹重归武氏族谱,重回皇亲之列,指日可待啊! 猛然间,他一跃儿起,往这白瓷雕像上扑来! 崔耕早有准备,把瓷像往空中一举,厉声道:“怎么着?想强枪?信不信老子一生气,马上把这瓷像给砸了!退后,给我往后退一丈!” “别砸,万万砸不得啊!你这砸的不是瓷像,而是我的祖宗啊!” 武良驹不仅依往后退,而且“噗通”一声跪倒在地,继续道:“姓崔的,崔二郎……啊,不,崔长史啊,你就把雕像卖给我吧,什么条件本公子统统都答应你啊!” 第129章 要命不要钱 崔耕拿出来的这个瓷像可不一般,美轮美奂,独一无二,武良驹有多少钱都没地方买去。 按照历史的正常发展,只有三百多年后,这种类型的瓷器才会现于世间,被称为德化瓷。 德化瓷,产于福建德化县。 此地的陶土与别处不同,烧出来的瓷器不仅仅呈现一种令人痴迷的白色,还带有颗粒珍珠般的闪光,素净淡雅,如脂似玉,给人以至美的享受。 美到什么程度? 八百年后,德化瓷远销欧洲,得到了欧洲贵族的热捧,被称为“中国白”,价比黄金。 注意,八百年后已然是到了明朝,虽然朝廷有禁海之令,但江南豪门大户的走私之风不绝,外销的德化瓷非常多,每只船上都能装上成千上万件。 尽管如此,好东西就是好东西,虽然需求量越来越大,但就是供不应求,价格就是居高不下,一直降不下来。 以至于欧洲贵族请客的时候,每个客人的后面都要安排一个仆人伺候,名义上是为客人斟酒布菜,实际上却是防止客人把珍贵的“中国白”顺走了。 德化陶土除了“白而美”这一个特点之外,另一个特点就是“硬”。 其他的地方的陶土较软,烧制出来的瓷器容易变形,只适于用来烧制器皿,而不适合烧制雕像。而德化陶土可塑性极强,不仅适合烧制雕像,而且因为其特殊的色泽,特别适合烧制佛像! 两相结合,德化陶土烧制的观音像,远超同侪,在大唐年间出现,就是一件毫无疑问的稀世之宝。 崔耕想尽办法,让曹月婵拖延了武良驹等人足足一个月的时间,就是前往德化县,把一部分当地的陶土带回泉州,进行烧制。 瓷器乃是泉州外贸的大宗商品,林家现成的瓷窑就有十数个,经过一段时间摸索,终于让德化瓷提现三百年现于世间! 武良驹家资豪富,经的多见的广,一眼就看出来了这个瓷器的价值。 当然了,他之所以跪求崔耕,主要还不是因为这个,而是崔耕讲的那个故事,以及那八个朱红篆字——白马送佛,女主天下。 这八个字实在是太应景儿了,简直就是祥瑞啊! 这时,崔耕的声音悠悠响起,道:“不忙,不忙,武公子你先站起来,咱们慢慢说。这个雕像的价值你明白吧?” “嗯!嗯!嗯!”武良驹此时早无嚣张跋扈之色,如同乖孙子似的,把头点得如同 鸡喯碎米。 “好,武公子果然识货!”崔耕竖了竖大拇指,道:“坐吧。” “好。”刚一坐好,武良驹又迫不及待地问道:“崔长史啊,这瓷像的事儿……” 崔耕慢条斯理儿地呷了一口茶汤,才清了清嗓子,道:“这个瓷像,它是个祥瑞啊。本官若将它送往长安献呈朝廷,这加官进爵指日可待啊。武公子,嘿嘿……你觉得这是区区银子所能换来的吗?” 其实,如今武后新登皇位,这瓷像背后的意义,无论是对崔耕还是武良驹,都显得极为重要。故此,武良驹才能前倨后恭,面对崔耕仍能做到忍气吞声。 要知道武则天牝鸡司晨,占了老公和儿子的江山为帝,无论让谁评价,都得说她名不正言不顺。 要如何将没理的事情讲成有理呢?就只能从上天的意志上想办法了——这皇帝不是老娘非要当的,是上天让我当的。你们不服的话,去和老天爷讲道理吧! 所以,武则天最乐于见到的事情,就是人们献上各种祥瑞,以证明自己统治是顺天应人的,是合理合法的。 比如一个叫唐同泰的不入流小官,找了一块白色长石,在上面用紫石的粉末和药涂上字:圣母临水,永昌帝业。然后,宣称这块石头是从洛水里面挖出来的,献给武则天。 结果呢?武则天马上就下旨,唐同泰献石有功,封为永昌县果毅都尉。 郭恪那么大的背景,费了那么的大的劲,才当上了正六品的昭武校尉。人家唐同泰就是献上块石头,就是五品官了,这上哪说理去? 于是乎,大唐上下掀起了一股献祥瑞之风。 最夸张的是一个叫朱前疑的小官,没能力没背景没技术,连假都造不了,屌丝官员中的战斗机,他想走捷径咋办呢?他灵机一动,直接上表,说自己昨晚做一个梦,梦到武则天白发变黑,长出了新牙齿。 做梦这种事无凭无据的,还不是随便他怎么说。 然而,就是这么不靠谱的“祥瑞”,武则天听了仍然很高兴,圣旨下达,朱前疑升为六品都官郎中。 从此以后,朝廷的献祥瑞的风气达到了丧心病狂的程度,造假成风。 但谁让武则天就是好这一口呢,假的也没关系,大不了不封赏,绝不会降罪。 还有一个叫胡延庆的人,献上一只乌龟,在乌龟肚子上用红漆写了五个大字“天子万万年”。结果,被人用小刀 一刮,直接把红漆刮下来了。 于是乎,当场就被打假了! 要换做其他事情造假,这逼一个欺君之罪,绝对没得跑。 连造假都这么漫不经心,但到了武则天这儿,也不过是评了一句:“此非恶心,舍而勿问。” 证据确凿的欺君大罪,竟然没事了!没事了!没事了! 成了就高官得坐,不成也能在皇帝面前留个好印象,这种便宜事,谁肯不干,谁舍得不干? 当然了,这献祥瑞也得讲究创意,不能说别人献什么你也献什么,那也太不拿天下人的智商当回事了。 一薅一大把,还都长得差不多,那不是祥瑞,而是地里的大萝卜。 比如有人抄袭唐同泰的创意,也找了块石头,写上“武兴”两个字,要献给武则天,就被拒绝了,什么好处都没捞着。 泉州天高皇帝远,武良驹得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所有能想得出来的创意都人们被用过了,也只能徒呼奈何。 没想到,山穷水尽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 今天崔耕竟然把一个天大的祥瑞送到了自己的面前。 如此美轮美奂的瓷器,你说不是祥瑞,你给我烧一个出来啊?你烧得出来吗? 再者,你特么的敢烧吗? 非想证明祥瑞是假的,你安的是什么心?是想证明当今皇帝没有得到上天的宠爱? 你不承认?好,去跟周兴来俊臣索元礼他们解释解释吧。 最让武良马满意的还是那八个字:白马送佛,女主天下。 好! 简直说得太好了! 佛,当然是指的是武则天,有和尚献上《大云经》,说武则天乃是佛祖驾前的净光天女转世,因为前世的福报,今生应该为中土天子。 这件事是得到武则天承认的,为此还专门建造了一个寺庙,叫大云寺。 至于白马,那还用问吗?当然是他武良驹啊。 武良驹心中暗念道,有了这个祥瑞,姑奶奶肯定会让我这一枝认祖归宗。到时候,我就是正儿八经的皇帝侄孙了。 凭我的本事,得到姑奶奶的宠爱,当上皇太孙也不是没有可能。等姑奶奶百年之后,兴许我武良驹还能当上大唐的天子哩! 美,美滴很! 这么大的利益在眼前,别说与崔耕摒弃前嫌了,就是让他叫一声崔大爷,武良驹都捏着鼻子都认了! 好,就这么办了,成不成就在这一遭! 武良驹打定了主意,就是受再大的委屈,就是倾家荡产,也得 把这雕像要下来! 至于崔耕?且让他得意一时,只要我瓷像到手,顺利地认祖归宗,还不是想让他圆就让他圆,想让他扁就让他扁?至于曹月婵,更是逃不出本公子的手心! 想到这里,武良驹恭恭敬敬地道:“崔长史啊,您就别吊我的胃口了。到底要多少银子,您开个价,我要是还半文钱的价,就是乌龟王八蛋!” 崔耕微微摇头,胸有成竹道:“本官不要钱,只要你答应我两个条件,这白瓷雕像我就送给武公子了。” “什么条件?”武良驹眼珠一转,落到了在旁边躬身侍立的贺旭身上,道:“我明白了,您是跟贺旭有仇!我这就替您宰了他,为崔长史出气!” 说完了,武良驹拔剑在手,冲着贺旭狠狠刺来。 贺旭一边手忙脚乱的左躲右闪,一边心中暗骂道,武良驹,你狗日的翻脸不认人啊! 这特么的算什么事啊?我贺某人真是瞎了眼,怎会投在这种薄情寡义的畜牲门下? 不过心里骂归骂,贺旭可真不敢骂出口来。不仅如此,连句硬话都不敢说,只能不断求饶。 “公子饶命啊!” 贺旭绕着聚丰隆的大厅满屋子乱转,哪怕是武良驹的宝剑已经在他身上划了几个大口子了,都不敢跑出聚丰隆。 他明白,崔二郎现在有刺史冯朴和张林两家大海商的支持,风头正盛。自己再失了武良驹的庇护,简直是生不如死。 所以,今天只能硬挺,看看有没有转机。 崔耕虽然很希望武良驹宰了贺旭,但并不希望这件事发生在聚丰隆。要不然,朝廷追究起来,他崔二郎也逃不了干系。 所以,见贺旭真的有性命之忧了,他赶紧开口道:“武公子住手,本官的要求和贺县尉无关。” 武良驹这才气喘吁吁地停了下来,挥剑一指惨兮兮躲在角落舔伤口的贺旭,喝道:“瞧瞧,崔长史大人有大量,不跟你一般见识。傻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多谢崔长史的不杀之恩!” “我…我向他道歉?”贺旭瞪大了眼睛,满脸尽是不可思议。 武良驹,你疯了吧? 好,我忍!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贺旭一边努力给自己做心里建设,一边委委屈屈地跪了下去,道:“小人有眼不识泰山,得罪了崔长史,万望恕罪!” 聚丰隆的伙计们看着眼前一幕,当真是面面相觑,眼前这位委屈的像小媳妇似的贺大人,还是 在武荣县地界儿呼风唤雨的贺县尉吗? 倒是崔耕坦然受之,翘着二郎腿,漫不经心地挥了挥手,道:“好说,好说,起来吧!” “谢崔长史!” 贺旭脸上红的好似滴血,恨不得有条地缝钻进去。然而,形势比人强,到了现在,还得忍气吞声地站在一旁,继续听崔二郎继续装逼。 最后崔耕提的两个条件,大大出乎了武良驹和贺旭的预料之外。 不是太难了,而是太简单了! 其一,武良驹必须对天发誓,今生今世永远不再找崔耕及其家人的麻烦,否则必死于万箭穿心之下。 武良驹要是相信有神灵的存在,也就不会坏事做绝了,当即毫不犹豫地发誓。 其二,虽然崔耕不要武良驹的钱,但那十万贯假钱票必须马上销毁。另外,武良驹所有的钱财,也必须存在聚丰隆钱庄。要是有人再拿假钱票来兑,就拿这些武良驹的家产抵了。 有张林这两家地头蛇在,武良驹家里有多少家资可瞒不了人。不过,此时在武良驹的心目中,哪怕是把这些钱全送给崔耕都成啊,哪里比得上将这瓷像诓到手?更何况家资只是暂时存在聚丰隆?还是忙不迭地答应。 于是,双方约定,十天内,武良驹把所有钱财存在聚丰隆,然后,崔耕会主动把那尊瓷像送到武良驹的府上。 离开了聚丰隆,武良驹心潮澎湃,幻想着瓷像入长安后的幸福生活,随后颇有几分揶揄的口吻朝身边的贺旭乐道:“贺大人,你说这崔二郎是不是目光短浅如蛙虫啊?他知不知道,这瓷像可是万金不换的宝贝啊!啧啧,居然不要本公子一文钱。哈哈,十天后,这瓷像就是本公子的了,到时候……哈哈哈……” 武良驹俨然兴奋的说不出囫囵话来了。 贺旭尽管受了天大的委屈,这时候还得小心伺候着,赔笑道:“恐怕崔二郎也是畏惧武公子您的家世吧?这叫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 “嘿嘿,日后好相见?我见他姥姥!他想得倒是美哉!”武良驹狠狠啐了口唾沫在地,阴恻恻道:“只要白瓷雕像到手,本公子就让他崔二郎家破人亡!” 然后,武良驹哪里想得到,此时聚丰隆中,崔耕仍旧轻松地翘着二郎腿,风淡云清地捧起茶碗,呷了口咸涩的茶汤入喉,悠哉游哉地喃喃着:“姓武的,这次你家崔爷爷虽然不要你的钱,但是…哼…要命啊!” 第130章 慢慢来收网 十日之期,如约而至。 武府正堂屋。 武良驹面色阴沉,寒声道:“贺县尉,人都安排好了没有?今天的事但凡出了一点岔子,你自己就抹了脖子吧。” 贺旭自从十天前,武良驹为求瓷像而执剑追杀他那天开始,就开始悔得场子都青了。 他心中不断暗骂自己怎么就猪油蒙了心,非纳苏绣绣为妾不可呢?好死不死跟崔二郎结了这么大的梁子! 是,苏绣绣是端庄典雅、姿容秀丽,但天底下好女人多了去啊。 比如武良驹身边那个俏丫鬟春香吧,那模样,那身段儿,虽不如苏绣绣,胜在骚~劲儿啊。到底是武府出身的俏丫鬟,自己家中那些个小妾跟人一比,真是乌鸦见着了红凤凰,无地自容啊! 而且春香这种骚娘们压根儿就不用强迫,有几次还暗里撩骚过我贺某人呐!。 我糊涂啊,我不该色迷了心窍,竟投靠了武良驹! 武良驹这瘪犊子真不是个东西,刻薄寡恩,多疑猜忌,翻脸无情,怪不得除了我贺某人之外,他身边就没一个官员扈从呢,谁受得了这狗逼玩意儿的尿性? 可惜,已上了贼船,现在后悔已经迟了。事到如今,也只能一条道走到黑了。 只盼望着我此番立下大功,武良驹一高兴,把春香赐给我,顺便跟武司马美言一番,早日将我提拨进泉州城。届时,置上一所宅子跟春香双宿双栖,让莆田城贺府里那些黄脸婆们,统统去死吧! 当然…… 贺旭也展望过,有朝一日武氏父子如果真能认祖归宗,回归皇室。那作为武良驹手下第一功臣,怎么着也得跟着沾沾光吧?如果能灭了崔二郎那厮,再把苏绣绣重新夺回怀中的话,那也是极好的。 一想至此,他又恭敬十足地回道:“都准备好了。武公子放心,只要崔二郎把那瓷像带过来,下保证此物必是您的囊中之物。” “唔,你快去外面瞅瞅,崔耕怎么还没来?” “是!” 其实,贺旭已经派出二十多个人,骑着快马,查探崔耕的动向了。这些快马半盏茶时间回来一匹,报告崔耕的最新情况。 不消一会儿,就有一阵马褂銮铃声响,道:“报!崔二郎已经入了泉州城!” “好,快快报予武公子,列队迎接!” 消息传至,武良驹带着 一百多人,从府内走了出来。 这些人都换了一身新衣服,有拿着爆竹的,有抬着巨鼓的,有带着唢呐的,还有拿着红绸子的……不一而足。 只待崔耕一到,就鞭炮阵阵,锣鼓声声,大门张灯,二门结彩,恭恭敬敬地把这位爷迎进去,让他挑不出半点毛病。 计划进行的非常顺利,崔耕对此番武良驹的重礼很是受用,但面上尽是谦逊之色:“崔某人官微职小,年少德薄,哪敢当武公子如此大礼?实在惭愧之至。” 武良驹心里气归气,但七十二拜都拜了,岂能倒在这最后一哆嗦上? 旋即满脸赔笑道:“崔长史莫要客气。这番场面您要要是当不起,谁有谁能当得起?如今你能将这么大的好处让予本公子,感激都来不及呢!” 一番寒暄,尽显宾主和谐,不知道的,还真以为他俩是过了命的交情。 二人说着话,已经到了正堂屋内。 崔耕小心翼翼地把一个木盒放到了几案上,把盒子打开,白马送佛的瓷像,已经出现在了众人的面前。 他把瓷像捧起,缓缓说道:“武公子,这泼天的的大富贵本官就送给你了,你可不要忘记自己的誓言啊!” 眼看着就要大功告成,武良驹的心肝都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了,咽了口唾沫,眼巴巴地望着崔耕,说道:“一定……一定……崔长史,您就给我吧。” “呃……”崔耕似乎颇为不舍,叹了口气,道:“举头三尺有神明,人在做,天在看。善恶到头终有报,不是不报,时候未到。时候来到,该报的都报。你都明白?” 武良驹暗骂崔二郎啰嗦,麻溜的把瓷像给本公子不就完了? 不过东西没到手,嘴上还得装着谦恭,道:“谨记谨记,崔长史还是快些将宝贝交予我吧!” 崔耕面露难色,犹犹豫豫道:“还有……” “长史大人,千万不能将瓷像给武良驹!” 忽然,有一声暴喝从远方隐隐传来! 呼~ 崔耕脸色骤然一变,猛地将瓷像紧紧抱在怀中,捂的严严实实,扭头道:“谁人在喊话 不消一会儿,就有一名壮汉迈着沉重的步伐,走进了堂屋。此人身披重甲,身带利刃,体形像一座小山似的,走起路来,仿佛大地都在颤动。 赫然正是崔耕的头号心腹—— 封常清! 贺旭要对付崔耕,早就对他手中的势力有所了解,赶紧在一旁将封常清的身份对武良驹讲明。 武良驹强泛笑容,道:“原来是封壮士啊,不知你为何阻拦这瓷像的交接?” “拦得就是你!”封常清牛眼一翻,转身冲崔耕抱拳禀道:“禀报大人,就在您离开清源城不久,就有人到了聚丰隆,拿着钱票要兑五万贯钱。曹家小姐说这聚丰隆从未开具过如此巨额的钱票,奈何这钱票委实太过巧夺天工,根本分辨不出真假来。依照聚丰隆的规矩,见票兑银。现在,曹小姐从武氏的家产中拨出五万贯兑赔出去了。长史大人,这武良驹明着答应不再用那真假难辨的钱票来兑银,可背地里趁大人您离去,又行此卑鄙手段,继续造假钱票坑我们聚丰隆!所以——” 说到这儿,封常清铁塔般的身子往崔耕身前一档,展开双臂,大喝道:“今日说破大天去,大人也万万不能将瓷像交给这个出尔反尔的小人!” 我靠! 怎么回事? 又有人拿假钱票兑去五万贯?而且还是从老子的家产中兑付出去的? 天呐,五万贯本公子要敲骨吸髓到何时,方能攒出来啊? 此时武良驹的心在滴血,眼珠子都红了,道:“到底是谁把那五万贯钱提走的?你们聚丰隆怎么事先通报本公子一声?” 封常清像是看白痴一样看着他,嗤笑一声,道:“从清源到泉州得走两天,就算水陆也得一个白天,难不成我们让客人等两天再提银?那聚丰隆的声誉还要不要了?万一有人传谣,说聚丰隆银号里没了存银,引起全清源城百姓上门挤兑怎么办?” 说到这儿,封常清忽地面色一滞,有些奇疑地问道:“难道这事儿真不是你干的?” “我…我干个屁!”武良驹大怒:“眼瞅着瓷像就要到手了,本公子就算再傻,也知道得暂时忍几……啊,不,本公子不是那个意思。” 崔耕轻咳一声,道:“武公子,瓷像本官已经带来了。现在你总得给我交个实底了吧,那些假钱票到底是从哪来的?” 闻听此言,武良驹愣了愣,仿佛有些明白过来,很快便恍然大悟,道:“我明白了!是贺旭干的!好你个贺旭,前面那六万贯钱我没追究,现在你还变 本加厉了,一次就五万贯!我……我要你的命!” 他把墙壁上的宝剑摘下来,就要砍杀贺旭。 此时贺旭也是一阵迷糊,暗忖,半个月前,曹月婵说有人背着我们拿假钱票来聚丰隆兑银子,难道是确有此事?而不是挑拨离间? 这事肯定不是我干的,也不是武良驹干的,那就只能是…… 想到这里,他赶紧辩解道:“武公子息怒!这事的确不是我干的,但我知道是谁干的!” “谁?” “天顺钱庄的吴公礼,咱们的假钱票都是从他那拿的,您忘了吗?” “唔?” 武良驹手中动作一停,身子一摆驻足沉思,随即脑子清醒了许多,点头道:“对对对,假钱票正是出自吴公礼之手,他又人在清源城近水楼台,肯定是他干得!混账,吃里爬外,本公子要灭了他!——宋贵,听令!” 武良驹手下除了贺旭之外没有官员,但好勇斗狠之徒还是很有一些的。 有个黑胖子走上前来,深施一道:“公子,有何吩咐?” “快去清源,给本公子把吴公礼全家抓来!” “呃……” 宋贵面露难色,看了贺旭一眼,欲言又止。 武良驹一看就知道这里面有事儿,骂道:“有话快说,有屁快放!这里是本公主当家作主,你看贺旭干甚?贺旭就是本公子的一条狗,还能把你吃了?” 卧槽! 贺旭险些没骂出声来,你再不拿我贺某人当回事,也不带这么侮辱人的啊!贺某就算投了你门下,那也是堂堂的武荣县尉! 不过,他很快就顾不得武良驹出言不逊了。因为,更艰险的局面已经到来! 只听宋贵道:“是这样,您原来不是安排兄弟们盯着贺县尉吗?据回报,就在一个时辰之前,吴公礼就到了贺县尉临时租住的宅邸了。” “啥?你说啥?姓宋的,你这话是什么意思?”贺旭整个凌乱了。 “那还愣着干什么?快去抓人啊!”武良驹气急败坏地冲黑胖子宋贵吼道。 “是!” 宋贵领命而去。 此时,一股不详的预感涌上了贺旭的心头,但这时候阻止宋贵前往自家,那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吗? 也只能听天由命了。其实,他现在也是一脑门的浆糊,该死的吴公礼,这个时候你来我家里干屁啊? 不到半个时辰,吴 公礼就被五花大绑,带了上来。 他大喊道:“你们是什么人?光天化日乾坤朗朗,竟敢绑票!简直是吃了雄心吞了豹子胆!知道我是什么人吗?我弟弟是清源的捉钱令史吴公义,我认识武荣县尉贺……诶,贺县尉救我,快救我啊!” 在处理歪门邪道的事情上,武良驹还是有些天分的。他怕这两个人串供,道:“贺县尉,告诉他本公子是什么人,多余的事一个字都不准提。” “是。” 贺旭应了一声,依言照做。 吴公礼听完了,大呼道:“冤枉啊!武公子如此人物,小人怎么敢做得罪您?这里面莫不是有什么误会?” 武良驹眯着眼睛端详半天吴公礼,牙齿缝里一字一字蹦出话来:“莫怪本公子没有提醒你,假钱票!接下来你知道该如何回答了吧?” 忽然,吴公礼脸色大变,骇然道:“我说我说,小的统统都说,武公子啊,小的不知道您和聚丰隆的关系啊,假钱票都是贺县尉指使我造的!” “混账,本公子不是要你说这个!” 当着崔耕的面,武良驹脸上一阵不自然,毕竟贺旭指使吴公礼造假,说到底还是他的主意。 只见他眼中厉色一闪,狠声道:“吴公礼你给本公子说清楚了,你总共给了贺旭多少假钱票?分几次给的?” 吴公礼哆哆嗦嗦地伏地不起,惶恐十足回道:“一百万贯聚丰隆银号的假钱票,就给了一次啊!” 听了这话,贺旭脑袋“嗡”的一下,仿佛要炸裂开了! 虽然他不知道里面到底发生了什么变故,但吴公礼这明显就是要故意陷害自己的节奏啊! 一百万贯假钱票,吴公礼你作死啊,怎得谎话张嘴就来? 他高呼道:“姓吴的,你血口喷人,明明是……” “闭嘴?本公子让你说话了吗?还是你想威胁证人!”武良驹大声呵斥。 “在下不敢……” “不敢你就老实闭嘴,本公子自有决断!” “是。” 贺旭忍气吞声闪在一旁。 武良驹继续问道:“吴公礼,你是哪天给的贺旭假钱票?” “十月十三。” 十月十三,正是贺旭交给武良驹第一张钱票的那一天! 武良驹勃然大怒,道:“好!这就对上了!姓贺的,你竟敢背地里贪墨本公子的银子,你给我去死吧!” 第131章 乐极骤生悲 贺旭明白,如果前番几次武良驹当着崔耕的面提剑刺他,是想演戏给崔二郎看的话。 那么今天的这回提剑欲刺,武良驹是的的确确地动了杀心。 如果自己不赶紧说出个子丑寅某来,马上就得身首异处! 心思电转,急中生智。 “武公子莫要冲动,且听下官解释……对了,是崔耕!没错,就是崔二郎!是他,一定是他!” 忽地,贺旭振臂高呼一声,甩臂遥指崔耕,喊道:“武公子,崔二郎与下官素有仇隙,说不定是他勾结吴公礼,阴谋陷害下官,还望武公子明查,莫要中了奸人的挑拨离间啊!” 贺旭急归急,不过这话算是说到了点子上。 武良驹猛地一晃身,放下了手中的利剑,暗暗琢磨起来,吴公礼就是清源小县城里的一个土财主,他能有那么大的本事和胆量?所以当吴公礼刚才一说出“十月十三”这个日子时,他便认定了肯定是贺旭在背地里黑他的银子。 现在贺旭为求自证清白,提醒自己为什么不是崔二郎与吴公礼勾结呢?也对,崔二郎和贺旭结了这么大的梁子,说不定是崔耕在暗中唆使吴公礼也未尝没有可能…… 要么是贺旭勾结吴公礼背地里瞒着自己黑银子,要么是崔二郎为报私仇指使吴公礼栽赃陷害贺旭。 两者都有可能…… 将信将疑间,武良驹犹豫了! 当然,即便是自己冤枉了贺旭,误杀了贺旭,武良驹也丝毫不觉得这是什么大事儿。但对方的这三声高呼“崔耕崔二郎”,却向他重重地提醒着,今日贺旭的重要性! 因为他知道要保瓷像万无一失的到手,今天还需要贺旭出力呢!与这桩大事比起来,五万贯钱算什么? 心念至此,武良驹竟然出奇的理智了一回,锵~~的一声,宝剑回鞘,暂且饶了贺旭这一遭。 甭管到底是贺旭勾结吴公礼黑自己的银子,还是崔耕勾结吴公礼陷害贺旭,这事儿就此揭过,一切以大局为重! 武良驹如是想,随后眼珠一转,面色变得肃然,冲贺旭斥道:“胡说八道!崔长史岂是那般不堪的人物?莫要冤枉他人,肯定是你姓贺的中饱私囊了!不过嘛——” 顿了顿,他又缓和下语气,道:“不过,本公子宽宏仁义,不会因为些许财帛便随意杀人。你的事儿自有官府来处置,本公子不会滥用私刑滴。来呀,将贺旭和这姓吴的暂且押下去,回头 审问清楚了再送往府衙交由冯刺史亲自发落。” “武公子,下官……”贺旭还想张嘴辩解,却被武良驹一个眼色给强行弹压了下去。 霎时,进来几个彪悍护院,把贺、吴二人径直带走。 见着摆平眼前此事,武良驹咧嘴一笑,热络道:“崔长史,你都看清楚了吧?本公子明辨是非,不会挟私护短的,这假钱票一事要么是贺旭干的,要么是吴公礼干得,根本就跟本公子无关。假以时日,必定给你一个交代。呵呵,你看,现在是不是先将那个瓷像交予我呀?” “不行!” 崔耕仿佛铁了心般,把瓷像抱的紧紧的,摇头执拗道:“谁知道你们是不是合谋欺骗崔某人?我将瓷像给了你,还有人拿假钱票来兑钱怎么办?依我看,今天本官先把瓷像拿回去,一切等事情查清楚了再说。” 武良驹面色一滞,又好言相劝了几句,不过崔耕貌似王八吃秤砣铁了心,就是不允。 无奈,武良驹面色一沉,勃然冷笑道:“姓崔的,我看你是敬酒不吃吃罚酒了。来人,给本公子把瓷像抢过来!” 软的不行,只能来硬的了! 呼啦啦~ 从外面闯进来十几个全副武装的壮汉,弓上弦刀出鞘,把崔耕和封常清围在其中。 封常清上前一步,挡在了崔耕的身前,喝骂道:“就凭他们这帮怂货,还不够俺一顿拾掇的!我看谁敢上来动我家长史大人一根汗毛!” 崔耕也毫不惊慌,把瓷像高举,声色俱厉道:“武良驹,你的人但敢上前一步,老子就把这瓷瓶砸了,咱们一拍两散!” “……” 武良驹僵愣当场! 他委实没有把握夺得瓷瓶而不破损,又不甘心放人;而封常清呢?再厉害也不能保证崔耕不中箭,局面似乎就这么僵持起来。 “救命啊!救命啊!崔公子救我!” 可正在这时,忽然外面传来一阵婉如莺啼的女声,紧跟着,一个身材高挑儿的俏丫鬟跑了进来。 在她后面紧追不舍之人,竟是刚刚被押下去的贺旭! 只见贺旭手执钢刀,边追边恶狠狠地骂道:“贱婢,今天本官非宰了你不可!” 那丫鬟跑得甚快,眨眼间就穿过护院的空隙,绕过封常清,来到崔耕的身边。她似乎非常害怕,躲在崔耕身后,把他拦腰抱住,连声道:“崔公子救我!救救奴家吧!” 怎么回事? 崔耕一愣,贺旭不是被押下去了吗,怎 么又回来了? 这俏丫鬟又是谁?貌似她勒得老子的腰有点紧啊…… 崔耕高举瓷像不放松,低声问道:“这位小娘子,你……” 武良驹见状,眼中闪过一抹得意,不等崔耕问出话来,便高声打断道:“来人,快将这贱婢抓起来,她要坏本公子的好事!” “喏!”众护院拉开架势就要往上闯。 崔耕警醒,再次将瓷像高举一分,威胁道:“我看谁敢动?” 然而,就在崔耕全身关注防备武良驹这帮狗腿子护院的时候,那勒紧他腰间的俏丫鬟陡然一跃。 她似乎有功夫在身,身手敏捷至极,再加上崔耕对她毫无防备,霎时间瓷像已然易手。 “啊?” 就在崔耕一愣神的功夫,那丫鬟已经快步跑到了武良驹的面前,傲然地道:“公子,婢子幸不辱命!” 武良驹哈哈大笑,拧了她的脸蛋一把,道:“好,春香,真有你的,今晚本公子一定要好好奖赏你。” “公子……”春香拉了个尾音,甜腻的几乎令在场所有男人都心中一颤,除了崔耕! 此时的崔耕已经睚眦欲裂,怒吼道:“武良驹,你个狗日的,卑鄙无耻,猪狗不如!畜牲尚且知道报恩,本官送了一场天大的富贵给你,你就这样对我!你就不怕报应吗?” 声嘶力竭下的怒吼抵不住武良驹放浪形骸的得意大笑,只见他双目放光地细细端详着已然到手的瓷像,满不在乎地道:“骂吧,骂吧,你骂的越狠,那就说明你越生气,本公子就越开心。不过,本公子提醒你一句,别带上爹娘祖宗什么的啊,如今瓷像在本公子手里,认祖归宗早晚之事。你再骂我家祖宗,那可是连连当今天子都骂了啊!哈哈哈……” “你……”崔耕强忍怒火,深吸了一口气道:“姓武的,你别忘了,何谓祥瑞?那是天大地大独一份!崔某人能烧成一件,就能烧成第二件。这样的瓷器多了,可就不值钱了。我看你如何将它变成祥瑞!” “哈哈哈,早就料到你会这么说!” 武良驹不屑地摇了摇头,冲贺旭一使眼色,这狗腿子便摇着尾巴献媚道:“武公子足智多谋,早有防备。崔二郎,别做梦了!只要瓷像一到手,武公子便会八百里加急,将这瓷像送往长安城。只要陛下承认是祥瑞,它就是祥瑞了。届时你烧的再多又有何用?崔二郎,你要是不想被抄家灭族的话,就给本官 老实点!” “你……” 崔耕气得一时语噎,却又想不出任何办法来,最终忿忿道:“多行不义必自毙,姓武的,你就等着遭报应吧!咱们走! 言罢,就带着封常清往外走。 武良驹貌似今天目的已经达到,不愿再与崔耕纠缠,随即挥了挥手,让那些护院让开道路。 直到崔耕刚要走出门口之际,他才忽然开口,好整以暇地遥遥喊道:“崔二郎呐,本公子倒是不怕报应,但你崔家怕不怕报复呢?过不了几天,本公子就是正儿八经的皇侄孙了,崔二郎,就等着家破人亡吧!” 崔耕一个趔趄猛地晃了晃身子,连应都没回应,便匆忙地走出了武府。 武良驹等人见涨,又是一番志得意满的放声大笑。 贺旭更是趁机邀功,道:“瞧这崔二郎都吓破胆了,武公子今天可算是大仇得报。唉,仔细回想,能把白马送佛的瓷像顺利抢过来,我等真是不容易啊。” 见武良驹不动神色没有什么表示,他又是干笑了一声,继续道:“今天瓷像到手,武公子认祖归宗指日可待,可称双喜临门。在下恭喜武公子,贺喜武公子!” 武良驹哪里会不知道他的用意,无法是邀赏来了。如今自己重归族谱,重回皇族眼瞅着八九不离十了,这厮是急于让自己兑现当初对他的承诺啊! 只见他唔了一声,点了点头道:“这件事的第一功,当然得是贺县尉,要不是你想出了这么个法子,本公子还真拿不到瓷像。不过嘛……” 贺旭先是面色一喜,见武良驹欲言又止又是心中一颤,急道:“怎样?” “既然你已经自己拿了十来万贯钱,本公子也就不赏你了,就这么算了吧。”武良驹爱不释手地摸着瓷像,懒洋洋地回道。 “算……算了?”贺旭的心里那叫一个冤枉啊,勉强赔笑道:“那些不知来路的假钱票,真的和在下无关啊。武公子,这是崔二郎伙同吴公礼有意栽赃陷害下官……” “好了,别再狡辩了!徒费唇舌~~本公子是那么好糊弄的?” 武良驹不耐烦地摆了摆手,象挥赶苍蝇似的道:“你和吴公礼是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本公子哪分的清?一人一半吧。你那一半不用出了,就算这次的赏赐。至于吴公礼,让他们家拿六万钱赎人。” 我馹! 这狗逼玩意儿是摆明了是不认账不讲理啊! 如今瓷像到手,武良驹和他 爹武三忠回归武氏,指日可待。贺旭自然不敢再往死里得罪贺旭,只能是打落了牙齿和血吞,强笑道:“是!武公子说得是!” 旁边的春香似乎理解他的心情,暗暗伸出玉手,轻拍了他两下。 贺旭回了一个感激的眼神,一切尽在不言中。 忽然,春香娇声道:“呃……公子渴了吧?婢子给您倒碗茶汤来。” “行,你这么一说,本公子还真有点渴了。”武良驹拧了下春香的小蛮腰,道:“还是春香知我,快去快回。” “是。” 不消一会儿,春香就端了一碗茶汤过来,放到桌子上。 可就在她转身的时候,先是暗暗冲着贺旭抛了个媚眼儿,然后脚步一滑,“嘤咛”一声,往旁边倒去。 “春香小心点!” 贺旭一边喊着,一边伸出大手,向着佳人鼓囊囊地胸前抓去, 可就在似挨上还没挨上的时候,春香的右手猛然往前一挡,道:“放手,莫要碰我!” 贺旭但觉一股巨力传来,立足不稳,往旁边倒去。 怎么回事? 春香这般用力推我作甚? 正在贺旭心中疑窦大生地时候,他的身体已经碰到了一个洁白晶莹,美轮美奂的物事。 赫然正是那个白马送佛的瓷像! 啪~~ 一声脆响,瓷像掉落在地砖上。 碎了! 完全破碎了! 白马瓷像完全破碎了! 武三忠武良驹父子两代人将近二十年的努力完全破碎了! 武良驹睁大了双眼,张大了嘴,久久寂然无声,似乎难以相信这是事实。 贺旭又岂不知这事儿的严重性? 直吓得浑身冷汗淋漓,跪倒在地,哆里哆嗦地道:“公子,你听我解释啊,这事儿不赖我,是春香!对,就是她!是她搞的鬼!” 春香则哭了个梨花带雨,抽泣道:“贺县尉血口喷人,他欺负奴家,要占奴家便宜,奴家不得以才打开他的手,公子您可得给我做主啊。” 死到临头,贺旭的头脑越来越清明,带着哭腔道:“春香肯定是和崔耕是一伙的,他们早有预谋,是非要害死下官不可啊!” “去你妈的吧!” 咚! 武良驹一脚将贺旭踹翻在地,阴恻恻地咒骂道:“刚才你说吴公礼和崔耕勾结,现在又说春香跟崔二郎是一伙的!连本公子的枕边人也和崔耕勾结,他崔耕咋那么大的脸?我看你纯属是在推卸责任,今天你便是说破大天去,本公子都非要了你的狗命不可!” 第132章 成事却在天 三天后,泉州都尉府。 崔耕道:“所以,贺旭就这么死了?” 吴公礼恭谨地回道:“没有,贺旭这狗日的坏透了,临死前还想拉几个垫背的,告诉了武良驹一个天大的秘密……” 武良驹第一次要杀贺旭,是为了讨好崔耕;第二次要杀贺旭,是因为吴公礼陷害贺旭黑钱,这次是第三次了。 事不过三。 贺旭自知在劫难逃,再无顾忌,就把当天被迫帮崔耕圆谎的事儿说了出来。 他斩钉截铁地告诉武良驹,烧了他宅子的那帮海寇绝不是什么扶桑人。当初崔耕、冯朴、林知祥和张元昌是在组团忽悠他。武良驹可以杀自己,但这些人一个也别放过。 武良驹对此事将信将疑,事关重大,也顾不得尸体的恶臭了。当天晚上,就领着二十个家丁押着贺旭,来到了那伙贼寇的坟地旁。 结果,打开坟地一看,所有贼寇都有一块六尺的白布兜裆。 贺旭再也无话可说,闭目就死。 武良驹杀了贺旭之后,就把他和那些倭寇埋在了一起。 可干完了这件事儿后,冷风一吹,武良驹忽然想起一件事来。 当初贺旭曾经发下毒誓,若骗了自己,就会死后和扶桑人葬在一起,遗臭万年。今天可不就应了誓了吗?难道真的是举头三尺有神明? 再想到自己发的誓言——若是再找崔耕及其亲朋好友的麻烦,就被乱刀砍死,武良驹当即心乱如麻,吓了个半死。 他回去之后就发起了高烧,把全府上下忙了个手忙脚乱。 第三天晚上,春香找了个机会,把吴公礼偷放了出来,告诉了他事情的经过,让他到泉州都尉府暂避。 崔耕听完了,脸色阴晴不定,喃喃道:“不应该啊,倭寇的事儿是我胡诌的,难道真的 有这么巧?” 不过,他稍微一转念又释然了,道:“应该与巧合无关。这次贺旭不是和我一个人斗,而是跟我们四个人斗。可能是冯刺史棋高一着,早就安排人把这个漏洞堵上了。怪不得人家能当五品官呢,老刺史做事真是滴水不漏!” 崔耕翻手为云覆手为雨,轻而易举地坑死了武荣县尉贺旭。事情的经过,吴公礼都亲身经历。 此时的吴公礼,除了对崔小哥深深佩服外,还有丝丝的后怕。 他算是看明白了,自己在整件事里起的作用简直可以忽略不计。哪怕没有自己的反戈一击,最终的结果也不会有任何改变。 吴公礼心中暗暗琢磨,原来不知不觉间,我和崔二郎的差距,已经到了这个地步!短短一年内我们就有如此差距,那要十年二十年之后呢?应该给人家提鞋都不配了吧? 不趁着现在好好的巴结崔二郎,更待何时?恐怕我们吴家的兴旺发达,就要靠这位贵人提携了! 想到这里,他赶紧趁机拍马屁道:“崔长史比冯刺史丝毫不差!武良驹身边都安插着你的人,老刺史可未必能办到。” 崔耕摇头苦笑,道:“本官哪有那本事?春香是泉州林家的人。人家林知祥才是真正的深谋远虑,一年前就在武良驹身边安插了一颗钉子。” “泉州林家?呃……这个……”吴公礼动了动嘴唇,欲言又止。 崔耕微微一愣,戏谑道:“咱们都要合伙做生意了,有什么话不好说?难道你看上那个春香了?” 吴公礼的脸微微一红,扭捏道:“我就是觉得吧,春香小娘子太过可怜了。你帮我探探林家的口风,那个……那个……收拾完武良驹,能不能把春香嫁给我?” 顿了下,又坚定地补充 道:“你让林家放心,春香虽是做妾,我绝不会因为之前的事嫌弃她的。” 现在的吴公礼,哪还有精明强干的吴家少掌柜的风采,分明是个情窦初开的小男生! 崔耕原本这么一问,不过是开个小玩笑而已,没想到还一语成谶了! 他眉头紧皱,字斟句酌地道:“吴掌柜,你最好打消这个念头。刚才我可能没交代清楚。春香是林家每年花两万贯钱雇来的,而不是林家的奴婢。这里面的分别,你能明白吧?” 事实上,崔耕刚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也非常震惊! 首先是震惊于林知祥的气魄,他每年为了应付武良驹不过付出一万贯左右,为了钳制他则舍得每年花两万贯! 可以预见,若是武良驹一直这么小打小闹还好,但一旦他得寸进尺,人心不足蛇吞象,恐怕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其次,就是震惊于春香的身份了。 据林三郎所言,没人知道她的真名实姓,只知道其绰号叫“蝶恋花”,拿人钱财替人消灾,虽然价格昂贵,但出道以来从未失手。 另外,蝶恋花还有一个特别的规矩——为了完成雇主的要求,让她使美人计献身不是不行,但对象必须是一个美男子。按照她自己的说法,既能赚银子,又能享用美男,又何乐而不为呢? 当然,对吴公礼就没必要说这么清楚了,单单点明蝶恋花是为银子,而不是有什么苦衷才接近武良驹的,就足以打破他那点对于爱情的小幻想了。 “想不到她是这种人,算我瞎了眼了!”吴公礼以手抚额,陷入了深深的痛苦之中,十足一个单相思幻灭的死宅。 安慰了吴公礼几句后,崔耕出了泉州都尉府,带着封常清进入泉州城,直奔刺史府而来。 在崔耕的想法里,接下来的事情就很简单了,贺旭不管怎么说也是从七品的朝廷命官,出了这么大的案子,冯朴不能不问。 只要把武良驹手下的家丁抓起来,严刑拷打,人证物证俱在,这个案子就能办成铁案。 到时候一道奏章上去,武则天御笔一圈,武良驹这条小命就算玩儿完。 然而,没想到的是,冯朴一见到他,就屏退了左右,开门见山地道:“崔长史是为了武荣县尉的案子来的吧?本官可以告诉你,我不会让任何人查办武良驹。” 崔耕这回可真急眼了,顾不得上下尊卑,豁然起身,道:“为什么?就算不提贺旭的案子,武良驹这些年做的那些坏事儿您能不知道?为官一任,造福一方,以前没有机会也就罢了。现在有了这么好的机会,怎么还装糊涂?” 冯朴的脸上无悲无喜,十分平静地看着听着崔耕的质问,直到他说完了,才把一封公文递了过来,道:“本刺史也是有苦衷的,崔长史看看这个就明白了。” “这是什么?” 崔耕接过来稍微一扫,脸色突地大变,道:“武三忠为岭南道安抚使?” “正是。”冯朴叹了口气,道:“武三忠在长安立了大功,虽然没有认祖归宗,却连升数级,马上就要到广州赴任。岭南道安抚使是什么官职,崔长史明白吧?” 崔耕当然明白,所谓道,并不算朝廷正经设置的行政区划。 实际上,现在大唐地方官的顶峰,就是一州刺史,再往上就得往中央任职。 这就是人们常说的“虚省实州,强干弱支”。每个州的力量都非常弱小,难以对抗中央,有利于中央集权。 但是,大唐全国有三百六十个州,有时候管理起来不太方便,这才又 把天下分为十道。 当某件事需要一个道共同处理的时候,朝廷会临时派遣官员下来。依据事情的不同,官员的名称也不同,比如巡察、按察、黜陟、巡抚、安抚、存抚、行军等。 根据名称的不同,官员的权力也有天壤之别,其中权力最大的就是安抚使。 在那场荒唐大梦中,再过几十年,某某道安抚使,会换个名称——某某道节度使。上马管军下马管民,全道官民百姓任意生杀予夺,堪称当地的土皇帝! 现在安抚使的权力虽然比节度使稍有不如,但也差不了多少。 难怪冯朴不肯查贺旭的案子,仔细一比较,武三忠才是一个大BOSS,武良驹只能算是一个小怪。 为了去除一个武良驹,招惹上这么一个强敌,以冯朴的滑头怎么肯干? 就是崔耕,听到这个消息后,也不得不改变了主意。 有了泉州实力派的帮助,武良驹其实奈何不得自己,但要是为了出一口气,把武三忠得罪狠了,那就真的死无葬身之地了。 想到这里,崔耕深施一礼,道:“多谢刺史大人提醒,卑职险些铸成大错。以后只要武良驹不来惹我,我绝对不主动招惹他。” “你明白就好。”冯朴点了点头,又叮嘱道:“就是他主动来招惹你,你也尽量克制。另外,你再通知一下张林两家,万不可轻举妄动。” “是!” 乘兴而来败兴而归,崔耕郁闷地离开了刺史府。 可还没走几步呢,封常清猛地一拉他的袖子,指着远处道:“长史大人,你看那是谁?” 崔耕定睛一看,正是武良驹带着一群伴当,鲜衣怒马,飞奔而来。 人未到,声音已至,遥遥咆喝:“崔二郎,有种你别跑,今天本公子要和你算算总账!” 第133章 崔耕有底牌 崔耕虽说答应了冯朴尽量克制,但并不意味着见到武良驹便要退避三舍。 他陡然驻足,静待武良驹到跟前来,嘴角露出微扬,摸了摸鼻子,似笑非笑道:“跟我算账?武公子,本官倒是不明白了,明明是你抢了我的陶瓷雕像,怎么还有脸来寻我的麻烦呢?” 武良驹也不下马,居高临下一扬马鞭喝道:“陶瓷雕像的事暂且不提,本公子那五万贯钱怎么办?我爹当上了剑南道安抚使,要在广州修一所别院,眼前就缺这五万贯钱了。这笔账难道不该算一算?” 原来是为了这个! 崔耕暗里砸吧了一下嘴,细细思量了番,其实从一开始他就没打算坑武良驹那五万贯钱,当初之所以设计这个桥段,无非是为了陷害贺旭时力求逼真些罢了。 如今见着武良驹旧事重提,他也不愿得诈他银子,随即深吸了一口气,缓缓道:“聚丰隆银号的规矩,向来便是‘见票即兑,童叟无欺’。武公子既然手里攥着聚丰隆的钱票,直接去兑钱便是了。” “呃……” 武良驹微微一愣,他到现在还没明白过来,一直都以为是贺旭拿着假钱票从聚丰隆里黑走了他的银子。来时的路上,他还在嘀咕聚丰隆会不会认这笔银子。好家伙,这可不是几两几贯钱,而是足足数万两啊! 在他印象里,聚丰隆银号不过经营了两县之地,能赔出六万贯钱来已经是邀天之幸,怎么可能再赔出五万贯钱? 稍稍迟疑片刻,武良驹转念一想又有些反应过来,暗道,莫非是这崔二郎还不知道瓷像已经摔碎了?而且如今我父亲高升岭南道安抚使的官榜文书又送来泉州府,早已不是什么秘闻,兴是吓破了胆,打算卖房子卖地也要息事宁人,不愿再与我武家结怨了。 一念及此,武良驹又动了心思,眼珠稍稍一转,温言道:“算你识相!咳咳……本公子也不是不讲道理的人,一下子让你们聚丰隆银号拿那么多银子,的确有些强人所难。这样吧,你不是会烧白马送佛的瓷像吗?再给本公子烧一个。我拿去长安城卖了,大抵就能堵上这个口子了。” “再烧一个瓷像?这有何难?” 崔耕抿嘴一乐,颇有几分嘲弄地笑道:“武公子啊,这白马送佛的瓷像 ,单单一件,那叫做祥瑞!如果有两件,那可称不上旷世奇珍了,更连祥瑞的边儿都摸不上。这个道理你总归明白吧?唔……莫非你手里的瓷像已经出问题了吧?哈哈,不会真被崔某一语成畿,真是是遭了报应哇?” 笑罢过后,崔耕轻轻摇着头,一番叹息的模样,道:“可惜呐,武公子,看来你要博天子一乐,认祖归宗重回族谱之日,还是任重而道远哇!” 好吧,这脸皮就跟纸糊的窗户似的,又被崔二郎给捅烂了,武良驹瞬间翻脸,径直威胁道:“少啰嗦,现在你就说烧不烧吧?我爹对这件事可是上心的很啊,灭门的令尹,破家的县令,又何况是一道的安抚使呢?” “哟呵,你还有心思威胁起我来了?呵呵,你还是先管好你自己的项上人头再说吧!” 崔耕对武良驹的威胁并不感冒,意味深长道:“认祖归宗再重要,也不如传宗接代重要吧?不知武安抚使这么年纪大了,还来不来得及再生一个子嗣啊?” 武良驹面色微变,色厉内荏道:“你……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这事儿不是明摆着的吗?”崔耕的声音愈见高昂,道:“武荣县尉贺旭是怎么死的?全泉州的人都等着武公子给一个交代!当今天子圣明,绝不会任由戕害朝廷命官之徒逍遥法外!嘿嘿,我想现在泉州城中那些个泼皮混混们正摩拳擦掌前往长安,削尖了脑袋想拿武公子您的投名状,博一场富贵哟!” 此言一出,可把武良驹吓了个不轻。 没错,这些年来仗着“疑似皇亲国戚”的身份,仗着他爹武三忠还是泉州司马的权势,他天不怕地不怕,几乎可以在泉州城横着走,连泉州一哥冯朴都得认怂。 但是,有一种人他还是忌惮的,那就是泉州城的地痞无赖。 这就叫做卤水点豆腐,一物降一物。 那些无赖连死都不怕,武良驹的那些权势地位还有什么用?也正因为他们不怕死,所以他们愿意为了富贵拼命。 当然,他是不怕这些无赖对他怎么着,而是忌惮他们上长安……告御状! 他虽在泉州城中嚣张跋扈作恶多端,但却不是没有见识的纨绔子弟,他是知道时势的。如今他的那位姑奶奶(疑似)武则天得位不正,最怕有 人谋反,所以鼓励告密之风。早在四年前,她就下令制作一种铜制的小箱子,放置于洛阳宫前,任何人皆可投书进去,只有皇帝能够打开。 这个小箱子,就是历史上大名鼎鼎地“铜匦”。 有了此物,长安的百姓们倒是方便告状了,但是外地的百姓们呢?没关系,武则天想的非常周到。她诏令天下各州,凡是有愿意告密之人,地方官府要供给车马和饮食。 非但如此,远来之人还会有优待——武则天亲自接见,所告之事符合旨意,就破格提拔升官。如果是诬告呢?没事,不赏不罚。 就算诬告不成,还能到长安公费旅游,并且受到皇帝接见,这种好事去哪找? 各地的无赖们蜂拥而至,险些把武则天给累趴下。 她也觉得这样太过分了,后来处置了一些明显来混饭吃的,也并未再亲自接见所有告密之人。 但这项制度却留存下来,有专门的官员负责处理。若真的案情重大,还是可以享受到升官发财的待遇。纯属诬告,若是不太严重的,也不会问罪。 所以,很是催生了一些“上~访专业户”,指着这个吃饭。 某人说到武则天时,撇了一下嘴,这就是诽谤朝廷。若真的发了几句牢骚呢,好,意图谋反证据确凿! 你说我诬告?好说啊,咱们一起去问问周兴来俊臣的看法? 武良驹擅杀朝廷命官的事儿,万一真被哪个无赖听见了,到长安城告御状,会引发什么后果? 有可能那个无赖十分倒霉,告状不成,被赶出京城,再遭到武良驹惨烈的报复。 但是,更大的可能,却是武良驹倒霉,而那个无赖升官发财! 道理很简单,有道是新官上任三把火,武则天新皇登基,是不是也想抓几个典型?好,这个没什么感情的侄孙子正合适。把他宰了,足以在天下人面前树立自己大义灭亲的明君形象。 那么,会不会有无赖听说了这事儿吗?简直是一定的!就算他们没听说,崔耕自己也可以找几个无赖办这个事儿。 崔耕当然不会这么干,因为他不愿意因此得罪整个泉州官场的同僚。毕竟,没有任何人喜欢一个爱打小报告的同僚。 但是,如果崔耕真逼急了,他什么事干不出来? 武良驹心思电转,瞬间 就想捋清了一旦此事不可控后所遭受的恶果,随即赶紧打了个哈哈道:“胡说八道!贺旭之死,跟本公子有什么关系?他明明是……明明是……对,是倭寇杀的!” 他情急智生,谎言编的越来越流利,继续道:“对,就是倭寇。原来崔长史你杀的那些倭寇,还只是一小部分。大部分倭寇还隐藏于乡野之中,可怜贺县尉孤身缴匪不成,反遭杀害。” 编吧,你小子就是往死里编吧! 崔耕鄙视地看了他一眼,不以为意地摆了摆手,道:“武公子不必对本官解释此事,有那功夫,还是把谎编圆点,去跟陛下解释吧!她老人家信不信,那可就不好说了。” “陛下一定会信!”武良驹自己给自己打气,道:“贺县尉被倭寇所杀,是所有泉州人公认的。要不了几天,冯刺史就会上表解释此事!” 崔耕耸了耸肩,双手一摊,道:“那又怎样?” 事情发展到现在,武良驹已经明白,现在是麻杆打狼两头怕,以自己现在的筹码根本就无法逼崔耕就范。又放了几句狠话之后,他就带着那些伴当离去。 很快,他便回到了武府。 武良驹并未娶妻,家中却纳几房小妾,但如今最得宠的,还是来历不明的丫鬟春香。 见武良驹进了内宅,春香赶紧迎了上去,道:“老爷子官居剑南道都安抚使,今天崔二郎总不敢跟您炸刺了吧?婢子恭喜公子爷。” 武良驹心情不好,要是别人问起这事儿,他早就一大耳刮子抽过去了。 但是春香不同,一来是他舍不得打,二来,他最喜欢看春香对自己无比敬仰的表情了。 这一打,不就显得自己气急败坏了吗? 武良驹眼珠一转,捏捏了捏佳人的粉腮,故作高深道:“小妮子,没你想得那么简单。崔二郎要是没两下子,能值得本公子如此忌惮?要对付他,还得从长计议。” 春香努力扮演起脑残粉的角色,不服气地道:“崔耕再厉害,能有公子爷厉害?就算他暂时得意,想必公子早已想出应对之策了。” 男人怎么能在女人面前说不行? 武良驹当然也不例外,傲然道:“知本公子者春香也,没错,本公子早有定计!” “呀,公子爷真是东吴周郎再生呢,怎么这么快便有 了计策?快说给婢子听听呗……”春香忽闪着可爱的大眼睛问道。 武良驹那为数不高的智商,顿时就被魅惑得降了一半,当即就把自己的计划娓娓道来。 原来他在回来的路上又心生一计,要想解决崔二郎这个棘手的玩意,就得从根子上出发,直接把这厮的官职一撸到底最为痛快。 一旦没了折冲府长史的职事,他还能蹦达个屁? 当然了,他爹武三忠虽然如今贵为岭南道安抚使,但还没牛逼到随随便便,不问青红皂白就将一个朝廷的七品命官革职查办的地步。就是真皇帝干这种事儿都心怀顾忌,要有个师出有名,更何况是他们这对还没进武氏族谱的假皇族?要知道,他那两个便宜宰相叔叔们,说不定早就磨好刀,准备着给他爹来一下呢。 尤其是他爹在长安刚刚得了武后赏识,哦不,应该是大周天子的重用,正是敏感的时候,想要他爹倒霉的人多了。 这个时候能不给他爹找麻烦,他尽量不找。 武良驹混账归混账,但这点智商还是有的。 所以,武良驹准备修书一封给老爹,让父亲通过正常的官场运作下三道命令,好让自己行使计划。 其一,原来泉州都尉府调往长安的府兵,暂时不要调回来,继续让郭恪这支府兵拱卫刺桐港。 其二,命郭恪及旅帅孙仁义,前往广州述职。 其三,郭恪和孙仁义都离开了,折冲都尉府群龙无首,于是乎,命都尉府长史崔耕,暂时统领折冲府有府兵。 春香听到这里,疑惑问道:“公子,您没说错吧?不是要对付崔二郎吗?怎么还帮着他掌了兵权?” “这你就不懂了吧?正所谓,欲先取之必先予之。”武良驹得意地道:“崔耕不承担相应的权力,又怎么能承担相应的责任呢?” 春香秀眉微蹙,越发费解了,问道:“公子说得好深奥哦,婢子怎么听不懂呢?” “好春香,你附耳过来,公子好好跟你细说……” 等着春香凑过去,武良驹心情甚好地轻轻舔舐了一下她的粉嫩耳垂,自顾将主意道了出来。 一番耳语过后,他又轻轻捏了捏春香的粉腮,笑道:“如此这般的话,你觉得崔二郎既然暂领折冲府坐镇泉州港,又能逃脱的了干系吗?” “啊?这……” 第134章 大师陈三和 丫鬟非丫鬟,春香非春香,她绰号“蝶恋花”,干得就是拿人钱财与人消灾的活儿。出道至今,手上背的人命官司早就超过十根手指。 饶是此等妖娆人物,听了武良驹的定计后,都不由得俏脸微变! 若是真按着武良驹的计划来,刺桐港可真要出大事啊。 刺桐港又称泉州港,乃天下第一大港。真要出大事儿啊,还有多少人敢来泉州做买卖? 泉州港身为商旅重税之地,朝廷少了这么大一笔财源进项,难免捉襟见肘。初登大宝的皇帝脸上无光,甚至被人认为是德行不足,进而影响政局的稳定! 龙颜震怒之下,身为暂领折冲府的长史崔耕,能逃脱的了干系? 轻则革职查办,重则项上人头不保,甚至……以当今武后初登大宝的心性,这时候不搞个株连九族,都难以泄愤啊! 春香竭力让自己面色从容,心中却是不迭暗骂武良驹,这小畜生真是太过阴狠歹毒,为报一己私仇,竟拿整个泉州港当作儿戏,简直该死啊! 武良驹却是自我感觉良好,不免得意地问道:“怎么样?本公子的计划是不是天衣无缝?” “呃……是天衣无缝。”春香强打笑容,奉承道:“还是公子爷厉害,略施小计,就让崔二郎死无葬身之地了,婢子佩服。不过……” 武良驹道:“怎么了?难不成本公子的计划还有什么不周之处?” “倒也不是不周。”春香小心翼翼地道:“据婢子所知,公子乃世家子弟,勋贵出身,素来不跟那些人打交道。那到时候又如何让他们……” “嘿,原来是这个啊?” 武良驹嗤笑一声,道:“放心,虽然本公子不认识,但是有人认识。来人,把宋贵找来。” “是。” 不消一会儿,黑胖子宋贵走进了堂屋。 武良驹也不瞒他,将自己的计划和盘托出,最后又问道:“除了朝廷三百府兵之外, 光张林两家的护院就有一千多号。你之前跟本公子念叨的那个陈三和,到底行不行啊?” 宋贵跟着武良驹坏事做绝,也是把良心喂了狗的主,当即把自己的胸脯拍得啪啪响,道:“公子您就放一百个心吧。陈大师可不一般人,除了手下有四五百喽啰外,还擅长五大符咒,又岂是凡夫俗子所能抗衡的?只要他肯出山,这事儿就算解决了……” 然后,他把陈三和的五大符咒一一道来。 第一道符咒贴在胸口,被他下了诅咒的船就会停止不动。然后,陈三和想让那船去哪就去哪,如臂指使,无有不应。 第二道符咒贴于手臂,可以使手臂伸展于千里之外取物,想拿什么宝贝就拿什么宝贝。 第三道符咒贴在腿上,行走海上如履平地,鞋袜不湿。 第四道符咒用来逃命,若遇到战不过的敌人,就把这个符咒往空中一抛,顿时狂风陡起,可以把陈三和卷至安全之地。 第五道符咒最厉害,一施展出来,能召唤漫天雷霆,把万千敌人全部霹死。 说到最后,宋贵兴奋的手舞足蹈,吐沫星子乱飞,道:“有一支船队,硬是不肯给陈大师交供奉,甚至还请了一个道士护航。结果您猜怎么着?陈大师远隔数里,拿木剑一指,那个道士就双目流血,险些丧命。这可是在下亲眼所见,绝对做不得假!” 这世上居然还有此等神仙高人? 武良驹听罢陈三和此人的来历之后,顿觉自己计划的成功率又高出几分,当即命人取来了一百两银子,道:“没想到陈大师竟有如此本事,本公子还以为他就是在海上讨生活的人物。啧啧,好,事不宜迟,你这就赶紧带着银子,去振州将他请来。事成之后,本公子定有重赏。” “一……一百两?”宋贵面色古怪地看了眼武良驹,暗忖,武良驹也太抠门了啊,一百两银子,不过折一百贯钱 。陈大师四五百兄弟,每人才能分二百个大钱。你这是雇亡命徒玩命,还是打发要饭的啊? 不过,宋贵一边暗自腹诽,一边还是把这笔钱收了,遂领命出了武府。 有总比没有好,这一百两银子宋贵根本就没打算用来请人,而是直接揣进自己的腰囊中。 他从泉州港坐船出发,直奔振州而来。 十日之后,宋贵抵达了振州。 这里也就是后世的海南三亚,海水澄碧,烟波浩瀚,帆影点点,椰林婆娑,形成了南国特有的椰风海韵,风光无限美好。 宋贵之前并没有真正接触过陈三和,他当初只是在一艘船上,亲眼见过一个道士被“陈大师”害得双目流血。 下得船来,宋贵顾不得观赏那无边美景,赶紧鬼鬼祟祟地找了个当地人,询问陈大师的所在。 在宋贵的想法里,陈三和再怎么法力无边,那也是海上讨生活的海盗。要么在地势险要处立寨,要么在神秘小岛上扎营,就是有百姓知道他的下落,也不会轻易告诉自己。 出乎他预料的是,那个老头儿一听他找“陈大师”,面色竟十分淡定地指了指前方,高声道:“你找三和子啊?好说,好说。从这儿往前走三里地,遇到山路就往上走,走不多远儿就到了。到了地方找不着上山的路,随便找个人一问就行。” 擦,这么简单? 宋贵担心是不是重名了,生怕老头儿没有明白自己的意思,又低声问道:“我问的是陈大师,呼风唤雨撒豆成兵,会五大符咒的那个。” “可不就是三和子吗?”老头儿不满地道:“我还没老糊涂呢,你不信,咱们找别人问问!诶,大伙儿过来,又有人找陈大师啦!” 宋贵:“……” 这些乡民说起陈三和来不仅没有丝毫敬畏,而且对他的大寨地址毫不保密,宋贵不由得目瞪口呆。 也不知是陈三和太过平易近人,以致百姓们 肆无忌惮地泄露他的秘密,还是他法力太高根本不怕官兵围剿。 还是说,陈三和这伙海盗在当地是义匪,深得当地百姓人心? 想归想,宋贵还是根据乡民的指引上了南山,见到了心仪已久的陈大师。 大殿之中,陈三和穿一身淡青色的道袍,细目长眉,挽发梳髻,三绺长髯飘洒前胸,真是好一派道骨仙风! 在他身旁的两个徒弟,大徒弟叫王元,二徒弟叫秦礼,虽然年纪不大,但头戴道冠,手执拂尘,青衣白袜,也是颇有出尘之意。 宋贵暗暗琢磨,看三位这副模样,就知道是了不起的得道高人啊!不过,这里真是海盗窝吗?怎么看起来像是一个道观? 当他看到门口的牌匾之上,扎扎实实地写着“海云观”三个大字,足以证明了自己的猜测,这就是一座道观。 这是怎么回事? 就在他满心疑惑之际。陈三和却已经开口了,道:“宋五郎的名头,贫道也是听说过的。你不是投靠了泉州武公子了吗?怎么今日有暇,来贫道的海云观了呢?” “启禀陈大师,是这么回事儿……” 宋贵恭恭敬敬地把武好良驹的计划说了一遍。 陈三和听罢,噌地一下从地上打坐站起,面色大变,不迭摇头大呼:“宋五郎莫要害老子,不去不去,你找错了人!” 事实上,陈三和虽为此地颇有名头的海盗,但却不是传统意义上打家劫舍的海盗,更不是乡民百姓们谈匪色变的杀人惯盗。 自家知道自家事儿,平日里他装神弄鬼蒙骗得了别人,又怎得骗得过陈三和自己? 二十年前,陈三和还是一个吃了上顿没下顿的无赖,可就是有那么巧,这一日他独自在海边闲逛时,见到远方飘来一艘大船。 等那船搁浅在海边之后,陈三和上船一看,高兴得鼻涕泡儿都喷出来了。 为啥? 整艘船上没有主人,只有几十具已经风干 的尸体。除此之外,就是各种珍贵的货物——犀牛角、象牙以及玳瑁。 毫无疑问,这是一艘蕃船,在海上迷了路,最终所有船员饿死,整只船随风飘荡,结果便宜了自己。 从那以后,陈三和就算发家致富了,买房子买地,结交一些狐朋狗友,大肆挥霍。 别人问他怎么发的财,这厮就开始吹牛逼,说自己身怀五大咒术,运起玄功妙法,把那艘船咒到了岸边,才把全船的财物据为己有。 那帮狐朋狗友有信的,也有不信的,但为了混吃混喝,都表现的信以为真,并且不断远传陈三和的威名。 渐渐地,越传越玄乎,陈大师的名头传遍了振州,乃至整个海南。 又是几年过去,陈三和发的那笔横财都快霍霍完了,这以后何以为生呢? 他灵机一动,就打起了自己名声的主意。 陈三和先是建了海云观,又以从前的狐朋狗友为班底,招了四五百喽啰。 这些人虽说是海盗,却不以劫掠商船为生。 他们四处收取海商的供奉,声称若海商不交足够的保护费,就会被陈大师诅咒,遇到可怕的灾难。 有道是骑马跑船三分命,海上行船不可测的因素太多了,海商们也就特别的迷信。 陈三和要的钱又不多,本着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的精神,大多数人就花钱买个心安。 还有些人不信邪,海盗们就要想办法立威。 比如那个双目流血的道士,就是陈三和的人。他眼中实际上流出的并不是血,而是强挤出的几滴眼泪。因为事先在脸上涂抹了姜黄,眼泪遇姜黄变红,看起来就跟血泪差不多。 …… 现在,陈三和看着眼前这个宣称“要送他一场天大富贵”的宋五郎,心里已经骂开了锅,送你麻痹啊,老子不过是想办法骗点小钱花花,何曾敢做杀官造反的买卖?你宋贵这不是害我吗? 不去!不去!老子坚决不去! 第135章 各方神妙算 海云观,灵官殿。 香烟渺渺,祥气弥散,好一派仙家气象。 陈三和听完了宋贵所谓的一场天大的富贵之后,当场便将其拒绝,然后双目微闭,若有所思地重新打坐了起来。 直到半刻钟后,见着宋贵这厮还没走,他便又站起打了个稽首,一副神棍作派地淡淡问道:“观世音菩萨为普渡众生,曾经发下了十二大愿。这其中第二大愿,不知五郎听说过没有?” “呃……” 宋贵嘴角一阵抽搐,小心翼翼地道:“陈大师,咱们商量的是打家劫舍的事儿,难道还跟观音菩萨有关?” 陈大师依旧是那么仙风道骨,缓缓道:“那是自然。菩萨第二大愿,就是长居南海愿。菩萨都不愿意离开南海这个福地,贫道又怎么愿意跟着你远赴泉州港呢?” 说来说去,还是不乐意去啊! 那可不行。你陈三和不带人去刺桐港,我怎么向武良驹复命交差?以后谁还让我宋贵蹭吃蹭喝? 宋贵在来时的路上就起了小心思,他也要在武良驹与陈三和勾结的行动中,趁机捞一把,不然一辈子都这么蹭吃蹭喝当狗腿子,可真没啥前途。 随即,他抖了个机灵,应道:“菩萨是佛家的,您是道家的,这是不是……不挨着?” “哼,孺子不可教也!”陈三和脸色微凝,道:“《老子化胡经》你读过没有?佛本是道,三教乃一家,无分彼此!” 三言两语间,宋贵就明白,讲这些玄之又玄的东西,自己绝不是“陈大师”的对手。 但是,他毫无气馁。 道理很简单,你陈大师再法力无边,也不是真的神仙,总要吃喝拉撒吧? 你要是真的不看重钱财,还做啥海盗呀? 他仍不死心,继续游说道:“陈大师不去的话那可就太可惜了。刺桐港是什么地方?天下第一大港。别的不说,单说港口边上的海商仓库吧,这哪是仓库啊,简直就是宝库。黄的是金子,白的银子,绿的是翡翠,红的是玛瑙,至于珊瑚象牙犀 牛角那就不用提了。这些东西不是一件件的摆在那,而是一箱子一箱子的,一口袋一口袋的堆在那,只要顺手搬上一箱子,一辈子可就吃用不尽啦……” 陈三和闻言果然意动,宋贵都能听见好几声吞咽口水的声音,他又加了一把劲,道:“除了财物,还有美女呢。泉州港旁边的富贵人家多了去了,哪家没有从全国各地搜罗来的美貌小娘子?这还不算什么,最关键的是,那里还有各式各样的胡姬,“黑昆仑、富波斯、裸林邑”你们听说过没有?林邑的男女老幼一年四季都不穿衣服的,推倒了就干,生性放荡无比,那小腰一扭,哪个男人受的了啊……” 这下子,不但林三和,连他那俩徒弟的眼睛都直了,面红耳赤,呼吸粗重,似乎非常想试试那“裸林邑”的滋味儿,再无之前世外高人的风采! 咕嘟~~ 陈三和的徒弟秦礼猛咽了口唾沫,扭头眼巴巴地看着陈三和,低声劝道:“有道是天与不取反受其咎。师父,为了顺天应人,要不您老就移移法驾,勉强走一遭?” “这个嘛,”陈三和还是有些犹豫,微微摇头道:“为师虽然有些微法力,但那三百府兵乃是朝廷经制之军。对抗他们,对是对抗陛下,对抗天意,不妥,大大的不妥啊!除非……” 咦,有戏! 宋贵心中一喜,赶紧接话道:“除非什么?陈大师有什么条件尽管提出来。武公子的父亲,如今当上了剑南道安抚使,位高权重,没什么是他办不到的。” 陈三和这才把自己的条件提出,那就是自己可以洗劫刺桐港,但绝不会与府兵开兵见仗。 光想着吃肉,却不肯啃一点骨头,陈三和的这个要求当然很过分。 不过,宋贵稍微一想,还是同意了。 反正崔耕的职责是保卫泉州港万无一失,无论他的府兵在不在现场,只要泉州港遭了劫,他就脱不了责任。 宋贵按照之前武良驹的既定计划,提及就在下个月的二十八 ,武良驹会向折冲府报案,说自己的宅邸遭了倭寇的攻击,要崔耕马上带领府兵前去救援。 待崔耕的兵马走了,陈三和的这四五百海盗就可趁机登岸,大肆劫掠一番。 有了武良驹的拖延,再加上这一来一回的路途,陈三和最少有三个时辰的时间抢劫。 至于抢劫来的财物……二一添作五双方平分。 陈三和当即就要表示同意。 可正在这时,他的大徒弟王元却发话了,提醒道:“师父,还请三思啊。刺桐港可不仅仅是三百府兵,还有那些大海商的看家护院呢。这些护院加起来能有一两千人,都是拿银子喂饱了的,悍不畏死。您虽然法力无边,但一下子杀这么多人,恐怕有伤天和吧?” 这话当着宋贵的面儿,自然是说得客气无比,但暗含的意思已经很明白了——自家人知道自家事,咱们要是真那么厉害,早就去海上洗劫商船了,何必窝在南山?刺桐港的财物美色虽好,咱们也得有命用不是? 果然,大徒弟一提醒,陈三和又有点怂了。 而二徒弟秦礼却就被所谓的“裸林邑”勾走了魂魄,见师父又有点往后缩的意思,赶紧打气道:“那一两千护院不足为惧,咱们前些日子不是得了一个瑞兽吗?只要把它牵出去,就足以不战而屈人之兵了。那些人再不怕死,也不敢对瑞兽动手吧?” 瑞兽? 陈三和眼前一亮,道:“对啊,瑞兽就是吉兆。上苍让我等得了这只麒麟,就是预兆着咱们能大发上一笔横财。看来这次刺桐港之行,咱们还非去不可了!” 这俩人一唱一和的,都把宋贵饶迷糊了,连忙问瑞兽怎么回事儿。陈三和也不隐瞒,当即就让徒弟带着他去看瑞兽。 牛尾鹿身,头上长角,身上有神秘的花纹,这不是麒麟是什么? 见到这只瑞兽,宋贵对陈大师更高看了几分,满怀信心地回去禀报武良驹。 数日之后,宋贵返回抵达泉州港。 进了武府之后,便向武良驹复命 交差,得了武良驹一番赞许。不过却不见武良驹提及当初许下的诺言,事成之后回来复命必有重赏。 宋贵自然又在心里骂翻了武良驹祖宗十八大。不过他还是一五一十汇报了此行的结果。 当武良驹听到陈大师手中竟有瑞兽麒麟此等仙家之物,不由得连叫了几声“暴殄天物”,心说本公子若是把这瑞兽献给姑母多好,留在你这海盗的手里委实太浪费了! 他当即就下定决心,只待陈三和收拾了崔耕,就让父亲调动大军,把陈三和灭了。这样,既灭了生死大敌,又得了瑞兽麒麟,还能黑吃黑大笔赃物,堪称一箭三雕。 心意一决,他就把自己天衣无缝的计划告诉了春香,收获了脑残粉春香不少崇拜的目光。 春香也真对得起他,当天晚上就安排人把这个消息通知了林家。 以前的崔耕倒是有些小迷信,不过经历了那场“荒唐大梦”之后,他对所谓的“在世高人”就没有丝毫敬仰了。一听到这个消息,马上就认定,所谓的林大师就是“林大骗子”。 当然了,法术是假的,陈三和手下那四五百喽啰总不是假的。别说四五百人了,就是四五百头猪在泉州港横冲直撞,也能造成不小的损失。 所以,崔耕赶紧调了折冲府三百府兵,秘密埋伏在港口泊岸的林家大船上。自己则带着一百军士,留在折冲府内,迷惑敌人。 …… …… 十一月二十八,天晴无风,泉州都尉府大门口。 随着一阵马褂銮铃声响,有一青衣小厮骑着一匹快马飞奔而至,高声呼喊着:“倭寇!倭寇!倭寇来啦!快见我去见崔长史,小的有紧急军情相告!” 守门的兵丁不敢怠慢,赶紧入内通禀。 功夫不大,那小厮就被领了进去。 此人自称姓严名方,乃是武府的护院,奉了武良驹之命,前来求援。据他所言,现在有三百多倭寇,正在围攻武家,请崔长史不计前谦,速速发兵,剿平匪乱。 来得快了,不但与 武良驹之前的恩怨一笔勾销,还可保举他升官发财。若是来晚了一步,但凡武良驹有点闪失,那就是有过无功,抄家灭族不在话下。 最后,又拿出武良驹的亲笔书信为证。 崔耕早前就得了春香的通风报信,自然全盘通晓,当即脸色一沉,道:“大胆严方!竟敢与海寇勾结,对本官实调虎离山之计。来人,给我拿下!” “喏!” 两个侍卫冲上来,抹肩头拢二臂把严方捆了个结结实实。 封常清抽出腰刀,往严方的脖子上一横,狞笑道:“姓严的,你想死还是想活?” 严方被这托塔李天王式的人物一吓,当时就怂了,哆里哆嗦地道:“想……想死怎么说,想活又怎么讲?” “想死的话,好说,事急从权,我现在就把你当成倭寇的同犯给砍了。想活的话也好讲,你是如何与陈三和传递消息的,还不速速讲来!” 严方的确是武良驹的手下,但要说他对武良驹多么忠心那就纯属扯淡了。 上梁不正下梁歪,事实上,武良驹的手下里,百分百是吃里扒外,逮着机会就黑钱的主儿。 见封常清把“陈三和”都说出来了,严方当下再无侥幸之心,道:“小的不敢欺瞒,武公子有令,如果真把长史大人及折冲府诸军士骗离了刺桐港,就燃起三道浓烟。那伙海寇见到浓烟,便会冒充商船进港。” 封常清恶狠狠地威胁道:“要是点了浓烟,陈三和跑了,你知道有什么后果?” “知道,小的知道。”严方连连点头道:“军爷放心,小的不傻,跟着武良驹也是混口饭吃,犯不上搭上自己的性命!” 见严方反水,崔耕稍稍长松了一口气。 不过“只有千日做贼的,哪有千日防贼”的?这次自己若真是打草惊蛇放走了陈三和,以后晚上可就睡不了踏实觉了。 不消一会儿,他亲眼看着三股狼烟腾起,当即让林三郎带着五十名府兵看家,自己则统领着另外五十名府兵,直奔刺桐港而来! 第136章 冯朴调令来 为了防备陈三和有细作在刺桐港,这些府兵并未顶盔掼甲,而是身着锦衣,骑着高头大马,好像是哪家豪门大户的护院。 至于崔耕,认识他的人太多,则用一条红色丝巾包头,脸上画的花花绿绿的,看起来就像是从哪个偏僻小岛来的蕃人。 反正泉州内连“裸林邑”这样的奇葩蕃人都有,也不差他这么一件奇装异服了,人们也不以为怪。 然而,尽管崔耕下了这么大心思乔装改扮,还是被人找着了。 就在他抵达刺桐港不久,就有一个团练兵的队正飞奔而来,大叫道:“崔长史在哪里?崔长史在哪里?” 崔耕差点没被气死,这孙子高声喧哗叫个蛋啊?要是被陈三和的细作听见了,不就暴露部署了吗? 旋即他对着封常清和宋根海使了个眼色。 二人会意,待那队正一下马,就一左一右把他夹在了当中,低声喝道:“别嚷嚷,再吵吵把火的,泄露了军情,老子要你的命!” 那对正却毫不慌乱,怒道:“现在还有什么军情可泄露的?我是奉……” “奉你娘的腿儿!”封常清可不跟他啰嗦,一个手刀砍在他后脖颈上。 那队正顿时头一歪,晕了过去。 封常清这丫胆挺肥,下手可真够黑的! 崔耕忍不住咽了口唾沫。 他和封常清虽然都叫不出这队正的名字,但都知道此人常在冯朴身边侍立,必是老刺史的一个亲信。 封常清能毫不犹豫地对他下手,其彪悍程度可见一斑! 万兵易得,猛将难求啊! 在那场“荒唐大梦”中,他依稀记得封常清有两个特点,其一是对恩主不离不弃,甚至能和旧主高仙芝同日赴死。其二,就是心黑手狠无法无天,高仙芝乳母的儿子郑德铨对他无礼,没过几天就被他设计弄死了。 总的来说,这就是一个有恩必报,有仇也不隔夜的汉子。 待 得把那队正拖到僻静处,找来了一瓢凉水把他浇醒,封常清牛眼一瞪,道:“现在说吧,啥事儿?对了,你小子叫啥名儿?” 知道封常清真敢下手,那队正不敢再嚣张了,老老实实地交代道:“卑职叫王良,奉刺史大人的手令,调崔长史入城平匪乱。军情紧急,还请崔长史快快发兵!” 说着话,他从袖兜中掏出一份令谕,上面盖着泉州刺史朱红的大印。 这份手令不是假的,再加上王良这个老刺史的亲信,可以肯定这真是刺史冯朴的意思。 “匪乱?什么匪乱?” 一股不祥地预感涌向了崔耕的心头。 队正王良回道:“泉州城内突然出现了四五百倭寇,不仅把团练兵杀散了,还正在围攻武安抚使的府邸,冯刺史和沈参军正在收拢残兵想办法拖延,崔长史快快回援啊!万一回得迟了,武良驹真有了什么三长两短……” “这怎么可能?好你个冯刺史,你竟也……” 王良接下来的话,崔耕是一个字儿都没听进去,脑袋中“嗡嗡”作响,一口闷气郁结于胸! 他心中暗骂道,冯朴你这个根正苗红的大唐刺史也背叛革命了?也跟武良驹搅合在一起了? 事实就摆在眼前嘛!崔耕猜度,肯定是武良驹觉得单派一个严方来诓骗自己不够保险,所以又让冯朴给他背书,力求将计划做得圆满逼真。 他委实不敢置信冯朴也会和武良驹暗中勾结来坑自己,但奈何眼前的侍卫队正王良就站在自己眼前,只有冯朴才能差使得动的亲信。 他暗暗警告自己越到此时越要冷静,然后微微一抱拳,道:“王队正,不是本官抗命不尊,拒绝冯刺史的军令,实在是现在泉州港口正遭海寇的围攻,分~身不及啊!还请你如实回禀刺史大人。” 说着话,就从袖兜中掏出一锭金锞子递了过去。 王良既不 敢接金子,而是苦着脸说道:“崔长史,您就别难为卑职了。下官看您这里,也没什么海寇啊。刺史大人相召你率部回援,你不能见死不救啊!” “哎呦呵,还挺能演戏的!” 封常清“苍啷”一声,把腰刀抽出来了,瓮声瓮气地道:“怎么没有海寇?你看这把刀是不是海寇的?嗯?” 那刀在脸旁不断比划,凉飕飕硬梆梆,可把王良吓得不轻。 封常清虽来折冲府不久,跟在崔耕身边的日子更不算长,但已经是凶名在外! 王良身为刺史府侍卫,又怎会不知? “封兄弟,莫冲动,小心点,刀剑无眼啊!” 他小心翼翼地用手轻挪开贴在脸颊的腰刀,说道:“好好好,卑职一定会如实禀报冯刺史,向刺史大人禀明崔长史的难处。” “这还差不多。”封常清收刀归鞘,摆了摆手,道:“滚吧!” 是非之地不敢久留,王良赶紧翻身上马,绝尘而去。 一旁的宋根海见状,不免有些担心道:“大人,接下来可怎么办啊?您现在抗了冯刺史的命,万一他日后追究起来,终归是个麻烦。” 崔耕深吸了一口气,道:“不管他,先把这伙海寇抓住再说。要不然,咱们连今天这关就过不去。至于以后……你放心,要是冯刺史怪罪下来,都由本官一人承担,绝对连累不到你们的身上。” 宋根海的小心思再次被崔耕无情戳穿,不好意思地解释道:“卑职不是那个意思……” “怂祸!你就是那个意思!”封常清不满地道:“怕什么?咱们有这平匪之功在手,冯朴老儿还能颠倒黑白不成?我们不追究他谎报军情就算不错了,他敢找咱们的麻烦?大不了就跟他打了这场御前官司!郭都尉虽说去了广州府,但他名义上还是武荣折冲府的折冲都尉,在长安他是没跟脚的人吗?届时,谁输谁赢 还真不一定。” 上有崔耕表示愿意承担责任,下有封常清鼓劲,府兵们的士气才恢复了一些。 大家把马匹拴好,抖擞精神,来到港边,装作闲逛的样子,静待贼寇的到来。 又过了半个时辰之后,有一条古老的三桅帆船驶入港口。 这只船可有年头了,乃是陈三和走了狗屎运赖以发家的那艘船,如今还能开起来实属不易。 宋贵把这艘船的年龄当笑话说给武良驹,武良驹嘴上没把门的又告诉了秋香,所以崔耕早就知道。 他赶紧派人通知林家,把载满了府兵的那艘船靠了过来。 陈三和却不知大难将至,一边下船,一边和宋贵吹牛逼道:“贫道虽是道家,这符咒之法却是传自观音大士。不敢说法力无边,一咒之下杀上成千上万人,绝不在话下。不过菩萨以慈悲为怀,让贫道少作杀戮,所以这次主要还是……咦?” 陈三和突然驻足,疑惑道:“不对啊,怎么人这么少?刺桐港不是天下第一大港吗?” “杀!” 正在这时,不远处那个铁塔般的大汉陡然发出一声大喝! 这下子可了不得了,旁边那艘船上有三百府兵飞奔而出,个顶个地盔明甲亮,神色凶悍。 这些人虽然人数不及海寇多,但进退之间颇有章法,片刻间就围成了个半圆。 至于另外半边,有三艘大船迅捷开来,甲板上占满了高大威猛的汉子,个顶个赤着上身,筋肉虬结,手持缠着红绸的鬼头大刀,正是张林两家的护院! 称他们为“护院”是为了避免朝廷忌惮,事实上,他们就是张林两家的私兵。 这些人有时要与海寇争锋,有时要与一些海上藩外小国的正规军开战,论战力绝不在府兵之下! 前有府兵堵路,后面有私兵相挡,贼寇们已经无路可逃! 这些贼寇们平日里专靠嘴皮子吃饭,哪见过这种阵仗 ?当即吓得屁滚尿流,哭爹喊娘之声不绝于耳。 陈三和也没了以前的那份云淡风轻,大怒道:“宋五郎,你出卖我!依我看,什么武公子都是假的,你引我来,就是为了让官兵赚军功!我先杀了你!” 说着话,他提剑欲刺! 宋贵也是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脑,赶紧解释道:“大师息怒啊,在下就是有再大的胆子,也不敢出卖您!要不然,您不用剑刺,千里之外一个符咒下来,我就得身首异处,那不是找死吗?” “嗯?” 陈三和察言观色的能力极强,见宋贵的表情不似作伪,才慢慢把宝剑放了下来,道:“就算不是你的错,那现在咱们怎么办?” 宋贵满脸赔笑道:“事到如今,也顾不得什么天意菩萨意了。还请陈大师降下雷霆,把他们全部霹死!大不了事成之后,咱们给观音菩萨重修庙宇再塑金身,请他老人家见谅。” 啥玩意?降下雷霆劈死官军? 我去你姥姥的! 陈三和当场翻起了白眼,老子要是真能降下雷霆,还用得着你出谋划策? 他僵愣原地,一阵无语。 不过眼下已无进退之路,事到如今,也只有死马当活马医,用这一招唬人了。 成与不成,就要看此次率众围剿他们的官军统领,吃不吃他这一套了! 想到这里,他高声道:“不妥,大大的不妥!上天有好生之德,但凡有一点办法,贫道都不会降下雷霆妄自杀戮。这样吧,贫道上前劝他们一劝,若这些人迷途知返,贫道就饶他们不死。” 宋贵不知内情还想再劝,但陈三和手下的高层都知道自己这位首领是怎么回事,赶紧齐声捧场道:“陈大师慈悲!” 陈三和装作谦虚地点了点头,才一摆拂尘,上前几步,打了个稽首,冲官军人数众多的方向高呼道:“是哪位将军在此?贫道陈三和这厢有礼了。” 第137章 瑞兽麒麟威 趁着宋贵与陈三和商量对策的功夫,崔耕早就洗了把脸,并且换好了折冲府长史的官服。 闻听陈三和叫阵,他立马越众而出。 封常清也换上了一身重甲,左手持着一个半人来高的盾牌,右手拿着一把开山大斧,紧随其后。 之所以这副扮相,主要是怕海寇中有弓箭手偷袭。 其实,他还是高看了这伙海寇了。 射箭的本事没有两三年的苦练成不了,这伙人靠装神弄鬼混饭吃,哪下得了这样的苦功? 陈三和被这黑铁塔一般的汉子吓了个不轻,下意识地退后一步,道:“你……你别过来!君子动口不动……呃,贫道的意思是,念在你长这么大也不容易,我不想伤着你。” 崔耕好悬没被他逗乐了,摆了摆手,道:“陈三和,你放心,只要你那边的人不轻举妄动,我这边绝不先动手。” 顿了顿,又正色道:“本官乃折冲府长史崔耕,现在你等已被官兵包围了,还不速速投降!” “降者免死!” “降者免死!” “降者免死!” 崔耕身后的府兵早就得了吩咐,马上齐声呼喝。 张林两家的私兵见他们如此威风,也跟着大喝起来,一时间声若雷霆,响彻云霄! 可出乎崔耕预料的是,这伙海寇听了,非但没有任何惧色,反而神情变轻松了不少。 “无量天尊!”陈三和再次打了个稽首,无比惋惜地道:“崔长史不知死期将至,实在是可怜可叹!” 崔耕哪会被他那点小伎俩吓倒,讥讽道:“接下来,你就该说本官印堂发黑,脸色晦暗,目光无神,不日即有血光之灾了吧?” “非也,非也。”陈三和连连摇头,道:“崔长史的面相还好,只是不该冲撞了高人,恐有性命之忧呐!” 扑哧~~ 崔耕忍俊 不禁,乐道:“那不用问了,这位高人就是你陈三和?” “那是自然。”虽然明知崔耕不太吃这一套,陈三和也只能一条道走到黑了,继续装神弄鬼道:“贫道可不是一般人,先得太上老君指引,又得了观音大士梦中传下五大符咒。大咒一起,行走海上如履平地,呼风唤雨撒豆成兵……” “呱噪!” 不等他卖弄完,崔耕便怒叱一声,冲封常清使了一记眼色。 封常清立马会意,放下盾牌和巨斧,抽弓搭箭! 陈三和顿时吓尿了,连连摆手急喊:“喂,崔二…崔长史,你想作甚?不是说不先动手吗?堂堂的朝廷命官,怎么能出尔反尔?” 崔耕没好气道:“本官这不是还没动手呢吗?不过,你嘴上再没个把门儿的,那可就不好说了。本官是来剿匪,可不是来听你扯闲篇儿的。” “这怎么是吹牛扯闲篇呢?”陈三和永不放弃,继续大忽悠着:“贫道有证据!” “哦?有点意思。”崔耕道,“那好!你现在就给本官跳到海里,演示一下行走海上如履平地吧?” “呃……那个不忙,符咒只是小道也,德行才是大道。贫道要给你展示一下贫道的大德。” 崔耕乐道:“德行这玩意儿还能展示?怎么演示?” 陈三和道:“要演示德行,当然得用瑞兽。贫道有麒麟相投,还不能证明我的德行?” 麒麟? 饶是崔耕两世为人,乍闻此言,都被雷了个里焦外黑的。 麒麟、凤凰、龙、龟,被称为四灵,象征着吉祥美好。但是,众所周知,除了龟之外,其余三灵只存在传说之中。 陈三和上哪儿捣腾一只麒麟来?你妹啊,这玩意只是个传说好不好? 该死的神棍!还真拿哥没见过世面? 陈三和见崔耕忽地不言 语了,误以为震住了对方,略有得意道:“怎么?崔长史不相信?没关系,徒弟,把咱们的麒麟牵出来!” “是!” 秦礼答应一声,跑回了那艘古董帆船。 不消一会儿,就有一匹身形高大的动物被牵了出来。 怪不得陈三和一定要用那艘古董帆船呢,一般的船还真无法装运这个庞然大物。 但见它身有四足,前两足有九尺高下,后足也有六尺,头抬颈长一丈六尺,头高后低,无法骑乘。头上耳边有两只肉角,牛尾鹿身,蹄有三跲。 此物一出,除了崔耕和那伙海寇们,人人皆惊! 就是以封常清混不吝的性子,都不由得暗暗咽了口唾沫,低声道:“此物恐怕真是麒麟,这姓陈的小子还真有点道行!崔长史,您往我身后站站,待会他有什么妖法使出来,让卑职先顶一顶。反正俺无牵无挂,烂命一条。” 至于那些府兵们就更是不堪了,发出阵阵骚动,要不是郭恪治军甚严,恐怕就会一哄而散了。 陈三和更是得意洋洋,道:“汉朝的许慎《说文解字》中说,麒,仁宠也,麋身龙尾一角;麐,牝麒也。崔长史你且仔细看看,此物是不是跟许慎说得一样!” 宋贵更是趁机狐假虎威,道:“崔二郎,见了瑞兽因何不拜?难道真想陈大师一怒,降下万千雷霆,玉石俱焚吗?” “啊?哈哈哈~~我去你妹的,陈三和,你还真能整啊!” 出乎所有人预料的是,崔耕直乐了个前仰后合。 这是真的放声大笑,而不是故作腔调! 只听崔耕道:“我当是什么东西呢?此物是麒麟?真是瞎了你们的狗眼!” 宋贵不服气道:“你说这不是麒麟,又是何物?” 此物崔耕之前当然没见过,但在那场荒唐大梦中可是见了 不少,它就是——长颈鹿! 不得不说,长颈鹿的长相,跟史书记载的麒麟非常相似。 据史料记载,明朝的时候,有满加喇(也就是后来的孟加拉)使者,献上贡物“麒麟”一头。 当时是明成祖在位,这位明成祖朱棣是造了亲侄子的反,才夺了九五之尊。所以他跟武则天一个毛病,因为得位不正,所以最喜祥瑞。 虽然明知这所谓的“麒麟”大有蹊跷,还是捏着鼻子认了,还让人画下麒麟图。 受中国影响,直到几百年后,扶桑人还是把长颈鹿称做麒麟。 但再怎么改名换姓,也改变不了长颈鹿既不稀少,也不威猛的事实。 崔耕抖擞精神,高声道:“诸位听好了,此物名曰长颈鹿,原产于非洲,番名“祖喇法”。或许某番邦小国从非洲得到此物,远渡重洋,来我大周贩卖,结果落入了这些海寇手中。但不管怎么说,此物绝不是什么麒麟。” 陈三和听了这话,不由得心中一沉——不好!他竟然识得此物来历? 也不知这崔二郎的脑袋是咋长的,学识竟然如此渊博,简直比自己更识得长颈鹿的来历,那还忽悠个屁啊! 不过,他还怀有一丝侥幸之心,道:“崔二郎,你竟然不尊瑞兽,会遭报应的!对面的府兵兄弟们,别听他的,一但忤逆了瑞兽,就会天打雷劈,死无葬身之地啊!” 说着话,他对这自己的大徒弟王元递了个眼色。 师徒俩早就配合的非常熟练了,王元马上拿出来一个用丝绸包裹起来的圆滚滚的物事。 封常清就知道这孙子不怀好意,张弓搭箭,暴喝道:“别动!动一动,小心你的脑袋!” 陈三和赶紧叫道:“崔长史不是不信贫道的德行吗?除了麒麟外,贫道还有先天正法。” 崔耕 知道他还要装神弄鬼,冷笑道:“这就是你要演示的先天正法?不必了,本官已经看腻了。现在本官连数三声,你要是不降,咱们就兵戎相见!” 陈三和的古怪太多,虽然都是江湖骗术,但难免府兵的士气不被动摇,所以崔耕决定快刀斩乱麻、 “一!” 府兵们虽然刚才差点被陈三和忽悠住了,但崔耕刚才说得言之凿凿,不由得他们不信。再说了,就算真是麒麟又怎么样?自己的小命总比不过崔长史金贵吧?当官儿的都不怕,自己怕什么? 所以,崔耕的话音刚落地,府兵们已经弓上弦刀出鞘,吐气开声,道:“杀!” “二!” “杀!” “三!” “我投降!” 噗通~~ 府兵们的第三声“杀”还没喊起,陈三和已经毫不犹豫地跪了!与此同时,他身后的徒弟喽啰们也跟着呼噜噜地跪了一地。 这就是刚才他们毫不惊慌的原因了,不是说“降者免死”吗?大不了大家投降就是了。 唯有宋贵一人鹤立鸡群。 他惊呼道:“陈大师,你跪啥?你的五大咒术呢?你的呼风唤雨撒豆成兵呢?快点召唤雷霆劈死他们啊!” “我霹个屁啊!”陈三和痛骂道:“你这个棒槌!我要真会法术,先把你这猪脑子霹了!” 崔耕哈哈大笑道:“宋贵,陈三和靠不住了。要是不想死的话,还不快把武良驹的阴谋诡计,速速讲来!” “什么阴谋诡计啊?老夫怎么不知道?” 忽地然,一阵气急败坏地声音传来,道:“崔二郎,都到这时候了,你怎么还惦记着跟武良驹的恩怨呢?你这小儿郎真是胸无大局,狭隘之至,太让老夫失望了!” 崔耕扭头一看,由远渐近,遥遥传来话的正是泉州刺史冯朴。 他怎么跑来了? 第138章 猛将来做托 显眼的绯色官袍,又有王良随侍左右,可不正是老刺史冯朴吗? 此时的冯朴,头顶上的乌纱消失不见,披头散发;养尊处优形成的白净面皮完全改变,黑一道白一道;官袍也是多了几个大口子,袖口还被撕成了一条一条的。 这哪还有泉州一哥的风范啊? 老刺史这是跟哪家泼妇干仗了,还是偷瞧谁家寡妇洗澡被人胖揍了? 这狼狈样儿,咋回事? 崔耕瞬间就懵圈了。 话说这是自己和武良驹的恩怨,冯朴就算要帮武良驹,打打太平拳也就是了,至于这么卖力帮武良驹吆喝吗? 再说了,现在海寇已经投降了,再帮武良驹演戏还有啥用? 令人费解呐! 崔耕赶紧上前见礼,道:“不知刺史大人大驾光临,卑职有失远迎……” “行了!少给老夫打马虎眼!”冯朴毫不客气地打断,气急败坏地道:“崔长史,你胆子够大的啊,老夫派来传话的亲随侍卫都敢恫吓,老夫的手令都敢抗命不尊,这泉州地界儿还有你不敢干的事儿吗?” 老刺史越说越来气,恨不得上前挥爪挠崔耕一脸,“行,你崔二郎威风,老夫派的人调不动你,现在本刺史亲自来求你了,成不成?你到底出不出兵?” “呃……言重了,刺史大人这是要捧杀下官啊!” 崔耕拱手干笑一声,看着冯朴有点不像演戏的架势,小心翼翼问道:“那啥,倭寇围攻武府这事儿,是真的?” “废话,那还能有假?现在泉州的团练兵已经被打散了,沈参军正在收拢残兵力保城池不失,老夫亲自来请你崔二郎出兵回援!咳咳咳……” 说到这儿,冯朴又是气得一口气没上来,连番重咳,指着崔耕的鼻子数落道:“告诉你,崔二郎!武良驹若真有个三张两短的,咱们俩有一个算一个,谁也甭想跑。到时候,老夫先砍了你的脑袋,总能比你多活两天!” 我了去!还真 有倭寇! 这哪儿冒出来这么一股倭寇?还尼玛赶得这么巧,都在今天登岸! 瞬间,崔耕后背生凉! 正所谓,无知者始能无畏,无情者才易轻生! 崔耕明白,只要武良驹这孙子在泉州城中被倭寇砍死,武三忠就这么一个独子,以武三忠的狠辣,别说自己和冯朴了,就是家里的二娘和嫂嫂都免不了一刀之苦,恐怕就是曹月婵都得吃了瓜落儿。 不行,绝对不能让这种情况发生! 崔耕心思电转,赶紧传下军令,让张林两家留下二百人的护院看押陈三和这伙海寇。剩下的一千护院,则跟自己的三百五十府兵部众一道儿,火速回援泉州城。 冯朴直到现在,脸上紧绷的神色才稍稍缓和。 要知道,城里的团练兵也有五百多人,论战斗力虽比府兵弱,但差距并非天壤之渊。他们战不过倭寇,那么崔耕率这三百多府兵回援,胜算也不是很大。 好在错有错着,提前集结了海商们的护院,这仗就有得打了,起码保住泉州城不成问题,至于武良驹……希望他能祸害活千年吧。 大军正要起行之际,崔耕正瞅见正在海寇群中装鸵鸟的陈三和,当即吩咐手下将陈三和他的徒弟一并带上,顺便把长颈鹿也带上。 冯朴虽然心中疑虑,但军情紧急,也懒得节外生枝了,就没多问。 一路急行军,不到半个时辰,崔耕就见前面烟尘滚滚,听到有阵阵人喊马嘶声传来。 妈的,好死不死,正与倭寇的队伍狭路相逢了! 崔耕赶紧传下将令,道:“盾牌兵在前,长枪兵居中,弓箭手押后,燕云奇带领骑兵游~走两翼,准备迎敌!” “喏!” 府兵训练有素,张林两家的护院也不是吃素的,虽然是初次配合,但丝毫不显生疏。不消一会儿,官军就结成了阵势。 此时倭寇也已经杀到。 崔耕这时发现,之前王良报的军情大有讹误之处,倭寇不 是四五百人,而是足足近千人! 非但如此,这些倭寇个顶个的顶盔掼甲,腰跨剑囊,手持利刃,论起装备来比府兵丝毫不弱! 崔耕忍不住抱怨道:“冯刺史,倭寇人数的问题卑职就不说了。按照大周(唐)律,私藏铠甲达三领,绞。弩机达五张者,绞。 枪槊陌刀达十,绞。让这么多兵器都混进了泉州城,这可是您和沈参军的问题啊!” “嗨,都这个时候了,还说这些有什么用?”冯朴的面色也有些尴尬,急道:“平了这场倭寇之乱,老夫承你的情。平不了这场乱,老夫也不差这么一桩罪过。” 平乱? 冯朴完全不通军事,只知道比双方的人数。 崔耕当上了折冲府长史,耳濡目染之下,可比冯朴强多了。他明白,硬碰硬的话,自己这边占不着便宜。 也就是府兵可以跟这些倭寇放对,张林两家的护院虽然战力不弱,但既无盔甲又没有长兵刃,拿什么跟人家打? 朝廷之所以禁止民间私藏铠甲,就是因为装备上的差距,可以让官兵碾压任何民乱。 比如封常清吧,他体格再好武艺再高,遇上四五个全副武装的府兵围攻,就得毫无疑问地饮恨当场。 但是现在,封常清身披重甲,手持开山斧,想要杀他,不死上几十个府兵完全不可能。 要是给封常清一匹训练有素的千里马,他说不定就能学长坂坡上的赵子龙,来个七进七出了。 自古名将爱宝马盔甲,也是这个原因。 现在可完蛋了,倭寇全副武装,周军反而成了势弱的一方。 真打起来,说好听点是五五之数,弄不好,四六乃至三七都有可能。 “多亏我早有准备。” 崔耕暗暗嘟囔了一句,命人把陈三和叫来,道:“姓陈的,你想死还是想活?” 陈三和马上就毫无节操地跪了,连声道:“想活,想活!从今以后,崔长史怎么吩咐,我就怎么干。您让我往 东我不敢往西,您让我打狗绝不敢碾鸡。” 这家伙还挺识趣的! 崔耕满意地点了点头,指着远处道:“看见没有,前面是一群倭寇,现在本官派你去劝降。这事儿办成了,本官可以饶你不死。要是办不成……我现在就砍了你的脑袋!” “敢情这些人是倭寇啊?” 大唐子民就是这一点好,对周边异族的心理优势很强,尤其是对扶桑人。 陈三和脸泛喜色,满怀信心地道:“不就是几个倭寇嘛,傻了吧唧的,没问题,崔长史您就请好吧!不过,小人那些行头您得还给我。” “没问题,你需要什么尽管说。’ 功夫不大,陈三和又恢复了那副仙风道骨的模样,他两个徒弟王元和秦礼也穿戴整齐。 “请陈大师法驾!” 随着众官军响彻云霄的呼喊,陈三和在前,封常清和王元落后一步护卫两侧,秦礼牵长颈鹿在后,四人气定神闲地来到了两军阵前。 封常清猛然间往前大踏一步,吐气开声道:“呔!对面的倭寇听真,谁是主事的,快点出来听陈大师圣训!来得快了还则罢了,来得慢了,陈大师降下雷霆之怒,玉石俱焚啊!” 封常清全副武装,就像是一座会移动的小山,上面插满了杀人的凶器。 他只是站在那,就压得人喘不过气来。现在一动,顿时把众倭寇齐齐吓退了一步。 封常清得理不饶人,再次上前一步,道:“你们还等什么?莫非真想负隅顽抗不成?来来来,不怕死的尽管上前来,与俺大战三百合啊!” 倭寇再退。 封常清又往前行,大喝道:“战又不战,降又不降,尔等到底意欲何为?着实令人可恼!” 这一声怪叫震人心魄,声若雷霆! 众倭寇连退数步才稳住阵脚。 冯朴见状眼前一亮,手捻银髯赞叹道:“千军易得一将难求,古人诚不我欺啊!单封侍卫一人,就足以抵得上千军万马了。崔长 史,你手下真有人才啊!” 崔耕也颇为自得,道:“刺史大人,您看封常清有没有点三国张飞的意思?” 冯朴连连点头,道:“真是无双猛将,不让古之张翼德!可惜现在没有铁板桥,要不然封侍卫真可一战成名了。” 顿了一下,又补充道:“不过没关系,待平了这场倭寇之乱,本官定会为封侍卫请功!” 他们这边非常满意,倭寇那边却发出了阵阵骚动。 “张飞!” “战神!” “唐将果然厉害!” “这下咱们可完了~~” 丧气之声,不绝于耳。 良久,倭寇中才有一中年男子越众而出。 此人看年纪在四十上下,穿一身文生公子装,满脸儒雅之气,微微一躬身,道:“小王参见这位将军,不知您贵姓高名,如何称呼?” 封常清大手一摆,道:“俺叫封常清,不是什么将军,而是陈大师驾前的一个无名小卒。要打仗的话,你找俺;要谈判的话,你得找陈大师。” 言罢,他回身跑到了陈三和的近前,背对着身后不远处的千人倭寇,面色非常不情愿地单膝跪地,言语恭谨道:“启禀陈大师,末将幸不辱命。” 陈三和拂尘一摆,淡淡地道:“起来吧,猴崽子今天这事儿办的真不错,回去本大师再赏你。” 猴崽子? 我去娘的!若非我家长史大人让我配合你,信不信老子一斧头剁了你这身狗骨头? 封常清心里骂翻了天,可看了一眼官军阵营中的崔耕,忍下心头那口恶气,瓮声道:“谢陈大师,愿为陈大师效死!” 封常清站起身来,又恭恭敬敬地站到了陈三和身旁。 眼前一幕,将众倭寇都看傻了,能把如此猛将收拾地服服帖帖,能让无数大唐官军都恭恭敬敬,这无官无职的陈大师得有多高的法力? 那中年男子见着自己这边士气顿泄,也是面色惨然,长叹一声,上前躬身一礼,道:“小王参见陈大师。” 第139章 忽悠降倭寇 陈三和为求保命,下意识地瞟了眼不远处督阵的崔耕后,又深吸一口气,竭力让自己镇定下来。 随后,陈三和渐渐入戏,冲倭寇头领中年男子喝道:“井底之蛙,夜郎自大!扶桑的国主才不过是一个王爷,你一个不知哪冒出来的海贼头子也敢称王?委实可笑!” “呃…是的。”那中年男子也不争辩,道:“晚生李有悔拜见陈仙师。” “嗯,算你识相!你这不知死活的倭奴!” 突地,陈三和猛然变色,大喝一声道:“你知道不知道,如今自己已经大祸临头,命不久矣!” 崔耕在后面险些笑出声来,敢情这位陈大师忽悠谁都这一套啊。 不过,同样的话在不同的人听起来,就完全不一样。 崔耕先入为主地认为眼前之人是“陈大骗子”,当然会不以为意。但李有悔早就把陈三和当成了在世高人,甚至呼风唤雨撒豆成兵乃至五大咒术的传说,在沿海一带都是耳熟能详。 听罢,李有悔异常谦恭道:“弟子当然知道,得罪了陈大师,就会惹来一场大难。不过……据我所知,您不是与唐军为敌吗?怎么反助唐军了呢?” 娘的!这事连倭寇都知道? 陈三和心里一愣,武良驹你也太废物了吧,这么要命的事儿都弄得众人皆知?我跟你合作,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 陈三和心中骂了无数三字经。 不过,他脸色依旧,理直气壮地说道:“贫道一直都是顺天应人,相助官军,当初不过是与武良驹虚与委蛇罢了。若非贫道一向身正道直,又怎么会有瑞兽主动来投?” 秦礼与师父配合得相当默契,不待他暗示,已经把长颈鹿牵了过来,道:“此乃瑞兽麒麟,尔等扶桑蛮夷见了,还不快快参拜!” “麒麟,真是麒麟啊!” “看来陈大师果然法力无边!” “大唐果然天朝上邦呐,连瑞兽麒麟都能亲眼目睹!” “临死前能看到麒麟,这辈子不枉我们飘洋 渡海来大唐了!” 一时间,倭寇发出了阵阵骚动。 对倭寇的表现,陈三和看在眼里,心念一动,为了再加一把火,又指了指自己身边的封常清道:“李有悔,知道贫道旁边这个人是谁吗?” “呃……似乎这位将军自称封常清?” “你这话只对了一半。”陈三和拂尘一摆,忽悠道:“他的前身乃是玉帝驾前的托塔李天王,只因一时不慎犯了天条,被打落凡尘。所以,李天王就跟在贫道身边积攒功德,以便重返仙界。” 说完,他细瞅了眼李有悔的神色,貌似没什么异样,便厉声喝道:“托塔李天王都归顺了贫道,莫非你们这帮扶桑人比他还厉害?还不投降,更待何时?” 作为回应,崔耕这边的官军阵营纷纷呼应爆喝:“还不投降,更待何时?” 学习别人,一般的做法是“取其精华弃其糟粕”,不过扶桑人不同。 人家的民族性格是“囫囵吞枣,照抄全搬。” 被大唐打败之后,扶桑人就全方位的学习大唐,不管好的坏的一概接收。一千多年后,被“黑船”敲开了国门,他们就全盘西化,乃至有了“脱亚入欧”的打算。 所以,这帮倭寇对天朝上国的鬼神传说历来就是崇仰,什么麒麟、托塔李天王乃至陈三和的五大咒术,全部信服无比,没有丝毫怀疑。 再说了,就封常清这块头,这份勇悍之气,跟托塔李天王的多契合啊,不由得倭奴们不信。 众倭寇面面相觑,士气大跌。 李有悔见状眉头微皱,他知道自己今天要想指挥手下千人倭寇与唐军对仗,真刀真枪的干一回合,恐怕是难了。 李有悔虽也信中原大唐的鬼神之说,但还没到手底下那帮倭奴们愚昧盲信的地步,好歹是个头领,理智还是有的。 此时手下千人已被所谓的陈大师迷惑得差不多了,要想硬干肯定是不行了,唯有求和了,随即好言道:“陈大师所言甚是,刀兵相接,死伤无 数,必会有伤天和!要不……咱们谈谈?如果能放我等过去,一切都好商量,比如这次我等抢了不少财物……” 陈三和一听李有悔也说什么“有伤天和”,就知道崔耕交代地这项差事办妥了,又再加一把火,遂疾言厉色寸土必争道:“谈谈?你一个扶桑人,也配跟本大师谈判?真是自不量力!徒儿,显显咱们的仙家本事!” “是!” 王元又把那个红绸子包裹的物事拿了出来,又拿出一个火折子,用力一吹,火苗升起,把红绸子引燃。 待多余的红绸子快点完了,他猛然间把那团物事往前一扔! 顿时,光华一闪,赛过闪电! 随着低沉的“轰隆”声,又有一股浓烟腾起,笼罩了三丈方圆! 王元得意叫嚣道:“这就是我家师尊的第五大咒术,招唤雷霆。可惜我功力尚浅,还要借助外物。但是,我师父不同,他老人家法力高深,可随手发雷,威力无匹。尔等真要负隅顽抗,被师尊全部霹死吗?” 闪电! 浓烟! 还有刺鼻的气味! 谁见过这个,听都没听说过啊! 在倭寇们看来,这陈大师的召唤雷霆之术,威力看似甚小,但光这架势分毫不比天上的雷电差了。这真是神仙手段,凡人岂可挑衅? 倭寇们各个心有余悸,纷纷看向了李有悔。 此时,战意全无,士气全废,唯有胆战心惊的怵意。 见此,崔耕趁机高声呼道:“古有明训,杀俘不祥。只要你等主动归降,我天朝上邦乃是仁义之邦,绝不会妄加屠戮。尔等还犹豫什么?” 长颈鹿、托塔李天王、雷霆,三管齐下,再加上李有悔眼见着自己手下千人倭寇面有惧意,不愿再战。他本就不是什么英主,顿时再难坚持,推金山倒玉柱,跪倒在地大喊:“我等愿降!” 一时间,倭寇山呼海啸般齐齐跪地,高呼愿降。 崔耕这才长松了一口气,命令府兵们把这些倭寇的盔甲扒下来,再用绳子捆 起。 至于说绳子不够?没关系,倭寇们不是都穿着兜裆布吗?把兜裆布都扯下来不就成了? 功夫不大,所有倭寇都被扒~光,然后再捆上。 不少倭寇大叫着士可杀不可辱,封常清走上前去,连砍了几个脑袋,就没人敢炸刺了。 宋根海不屑地道:“切!你们懂什么?这叫事急从权。谁稀罕看你们那副丑态?” “哈哈哈~~” 在场大都是厮杀汉,顿时笑成了一团! 陈三和见气氛甚好,趁机上前表功,道:“崔长史,您看小的这次的表现怎么样?尤其是最后一下,叫掌心雷。不是小的吹牛,天下能用出这一招的,除了贫道和两个徒弟,就没别人了。” “你可拉倒吧,别吹牛逼了,行不?”崔耕摆了摆手,不屑道:“那不过是道士们炼丹的伏火而已,你真以为本官跟那帮倭奴一样好糊弄?硫磺硝石木炭,一混就是,给谁都能用。” 虽然崔耕说的轻描淡写,但是他知道陈三和还是很了不起的。 红绸子包裹的物事就是火药。 火药的雏形产生于春秋年间,到了现在,基本上已经与后来的黑火药配方差不多了,只是比例不对。 不过,如今火药既没用在烟花爆竹上,又未用在军事上,而是用于炼丹。 道士这个职业自从诞生以来,就以炼制出长生不老丹为最高目标。他们经常把硫磺、砒霜、水银……等等剧毒之物混合在一起,炼成“仙丹”。 结果自然是谁吃谁死,因此而死的皇帝都有不少。 好好的仙丹,怎么吃了就死呢?道士们经过仔细研究,发明了一个理论:不是仙丹不好,是太好了,药性太强,太过猛烈,普通人经受不住。 所以,道士们就开始研究各种减弱药性的法子。 其中一种方法就是“伏火”,也就是火药。 伏就是降伏的意思,他们认为,火药能如此剧烈的燃烧,肯定能把仙丹中的药性减弱。 歪打正着,火药把“仙丹” 中一些有害物质都烧没了,道士们的死亡率大大降低。 所以,现在会炼制“伏火”的道士相当不少。 但也只有陈三和这个聪明人,脑洞大开,用火药来装神弄鬼。 这是个人才啊! 随口敲打了几句后,崔耕又给了一个甜枣,道:“你老小子虽然当了海盗,不过是招摇撞骗而已,并无大恶。今天又立下了平匪的大功,本官定当上书为你开脱。” 冯朴也心情甚好,勉励了陈三和几句,并且旁敲侧击地问他是不是真有什么法力。 陈三和闻言顿时面色一肃,又要入戏再想装逼扮神棍,被崔耕狠狠一眼瞪了回去。 冯朴不禁大失所望。 正在这时,远方又是一阵马挂鸾铃声响,有七八十名骑兵飞奔而来。 为首一人,三十来岁,相貌周正,双目有身,身穿一身浅绿色官袍威风凛凛,正是泉州录事参军沈拓! 说来也怪,冲杀在最前线的沈拓,丝毫不显狼狈之象。倒是在后方督战的老冯朴,好像被无数大汉轮暴了似的。 要不是倭寇就在眼前,崔耕都要怀疑冯朴真的是在演戏了。现在看来,只能解释人家沈拓手底下真不含糊,不愧是得武则天看重的武举人。 远远望见周军,沈拓赶紧传令下马,紧跑几步来到冯朴的近前,抱拳拜道:“卑职虽见倭寇离城,但唯恐有诈,不敢追击,故而来迟一步,还请冯刺史治罪!” “沈参军言重了。”冯朴以手相搀,温言道:“要是没有沈参军,本官可保不住泉州城,沈参军不但无罪反而有功。再说了,这倭寇也没把老夫怎么样嘛,你看看,他们都已经被崔长史一网成擒了。” 对于倭寇们的战力,沈拓还是非常了解的,他惊讶道:“崔长史究竟是怎么办到的?呃……卑职不是挑刺儿,实在是此事着实有些匪夷所思。” “这事不忙说。”冯朴摆了摆手,满脸紧张地道:“泉州城里一切都好吧?那武良驹现在怎么样了?” 第140章 沈拓很牛 一听冯朴问询起武良驹来,沈拓嘴角微微抽搐了一下,涩涩道:“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 “好消息是?” “倭寇们撤得快,泉州城没啥损失。” “坏消息呢?” 沈拓咽了口唾沫,用尽量和缓地语气道:“老刺史您可要冷静些,武良驹他…他…死了!” 咯儿~~ 老冯同志干净利落地晕了过去! 王良见机地快,赶紧把他扶住,众人就地取材,给他铺了张软床。 崔耕的表现比冯朴好点,尽管被吓出了一身冷汗,还是怀着侥幸之心,问道:“武良驹怎么就死了呢?沈参军你确定看清楚了?就不能再抢救一下?” 沈拓苦笑道:“武良驹被倭寇们砍成了一堆肉酱,都能做扁食了。崔长史见多识广,知道哪家大夫有这通天手段?” “呃……既然不能辨出真面目,那会不会有人给武良驹替死?”崔耕又质疑道。 见沈拓用看白痴一般的眼光看着自己,崔耕自己也泄了气了,摇头自己给了自己一个解释,自顾道:“唉,当我没说。就武良驹这德行,谁肯给他替死?而且光天化日,人家倭寇也不是瞎子。咦……不对?” 崔耕忽然发现,今天沈拓的状态很不对头。 擅于在平凡中发现端倪细节,一向是崔耕的长处。 在他的印象里,沈拓这家伙向来墨守陈规,对上司素来毕恭毕敬,谨小慎微;对手下人却是不假辞色,爱装大尾巴狼。 他怎么今天就转了性了?先是跟冯朴卖了个小关子,现在跟自己说话也完全是平辈论交的口吻? 崔耕试探道:“沈参军今天看起来心情不错啊,武良驹突遭横死,整个泉州官场势必要大地震呐,莫不是沈大人有什么独善其身之法?” “独善其身?”沈拓再次苦笑,不过没有正面回答崔耕的试探。 他反而是转移话题地问了一句:“崔长史可知原泉州长史宋廉宋大人去哪了?” 格老子的,我上哪儿知道去? 崔耕暗里翻了翻白眼,两个月前自己初到泉州城的时候,宋廉就不见了踪影,换防的军令还是沈拓代传的。 猛地,他想起当日自己也问过郭恪这个问题,当时郭恪好像模棱两可的说过一嘴。 当即,他依样画葫芦地搬学着郭恪的话,说道:“可是跟宋大人的座师有关?” “诶?崔长史的消息还挺灵通的啊。” 沈拓颇为意外地看了崔耕一眼,继续道:“宋长史的座师正 是麟台阁侍郎裴望,因为反对陛下登基大鼎,被开刀问斩了。宋大人虽说没有上书反对陛下登基,却也因为他座师裴望之事被牵连,丢官罢了职。你说宋长史这算不算遭了无妄之灾?” 原来如此! 崔耕又追问道:“宋长史的事儿,跟沈参军也有关系?” “关系也算有,因为宋长史被罢了职,让沈某捡了个便宜!” 沈拓略微点了一下头,道:“按说用不了多久,吏部就会有公文下来,由本官接任泉州府长史一职。不过,本官想要说的不是这个,而是想说……人这一辈子啊,刚才还繁花似锦,说不定眨眼间遭了无妄之灾,万事还是随遇而安为好,着急也没用。” 嗯? 崔耕一愣,这是话里有话啊,莫不是说武良驹的突然横死,沈拓也是看开了,准备破罐子破摔之意? 沈拓见崔耕一是无言以对,道:“怎么?崔长史好像对本官的话不以为然啊!本官对武良驹的看法,与你一般无二。此人纵是死伤一千次一万次,也不冤枉。但千不该万不该,不该在这个节骨眼儿上遭了横死啊!繁花似锦眼前过,稍纵不慎,便成了过往云烟啊!世事无常,看开些吧!” 沈拓话匣子一打开,就跟话唠似的,这连番感慨听得崔耕面色古怪,都有些怀疑眼前这人到底是不是那个不爱说话的录事参军沈拓了。 不过他也听明白了,沈拓是在感慨自己的命运多舛,眼瞅着就要升官接任州府长史一职了,却被武良驹之死给牵连了。如今别说升迁了,能不能保住如今这个录事参军的职事都是未知数。 见着沈拓年纪轻轻,却不似冯朴那老倌儿又急又躁,崔耕不免高看了两眼,赞许道:“沈大人的心境倒是超脱物外,颇有几分泰山崩于顶而不惊之气啊!” “什么狗屁超脱物外啊,沈某人也是凡夫俗子,也有得失之心。看开不过是无奈罢了!若崔长史你看不开,那是因为你年纪太轻,历练太少罢了!”沈拓没好气地哼了一声。 说你胖你还真喘上了,崔耕撇撇嘴,道:“沈参军也比下官大不了多少吧?” 反正大家都要受牵连,崔耕也不惯着他的臭毛病了,有话就是直说。 沈拓倒是没有在意崔耕的语气,而是眼神陡然一亮,傲然道:“你我年纪相仿,本官虚长你几岁,但本官的经历可比崔长史丰富多了……” 好吧,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要一 起受武良驹之死的牵连,还是同病相怜的原因,本就寡言少语的沈拓,话匣子又再一次打开了,在这个场合和心境下,竟然说起自己的过往经历来。 原来,沈拓是潮州人,他少年时候也不是啥好鸟,结交了一群狐朋狗友,吃喝嫖赌啥都干。 可忽然天降横祸,他的老爹为陈政部将,在平苗自成、雷万兴之乱中战死了。 虽然朝廷有抚恤,但一来没了老爹在官面上的照拂,二来自己花银子如流水,家道很快中落。 三年以后,沈拓就吃了上顿没下顿,只能在破庙里栖身了。 沈拓当时心灰意冷,简直连上吊的心都有。可天无绝人之路,正在这时,陈政的儿子陈元光找到了他。 当时陈政已死,他的位子由陈元光接任。 念在两家以往的交情上,陈元光给了沈拓一笔钱,并且劝他改过自新,重振家业。 从那以后,沈拓就真的浪子回头了。 他白天习文,晚上练武,苦修三年,参加朝廷的武举,金榜题名,得了官身。 不到五年,沈拓就当上了泉州府录事参军,还娶了林家的二小姐为妻。 这还没完,天上掉馅饼,宋廉被武则天免官,沈拓因为简在帝心,前边又出了空缺,马上就要连升两级,成为正六品的泉州长史,堪称前程似锦。 可谁料到,眨眼间,他就要因为武良驹一案,丢官罢职,连脑袋都要保不住。 这不叫造化弄人叫什么? 崔耕听完了沈拓的话,却丝毫没觉得造化弄人,反而对沈拓心生四个字的评语——果然牛逼! 因为他听到了一个人的名字——陈元光! 听罢之后,他反倒觉得沈拓还是低估自己了,他的前途可不仅仅是这么一丁点。 陈元光那是谁?大唐名将啊!在自己那场荒唐大梦中,此人甚至被后世闽地的人称为“开漳圣王”。 如今的漳州是汉人占了平原地带,僚人占了高山,双方时有冲突,陈元光为漳州刺史,经常要与僚人开兵见仗。 沈拓抱上了这条大粗腿,前去混点军功,那不跟玩儿似的? 陈元光没升上去,是因为上面没人,但沈拓作为武后亲自扶持的武举出身,可谓是天子门生,上升的渠道绝对杠杠的。 只要从陈元光那儿找些军功做底子,就是出将入相都不是不可能。最低最低,也能混个五品官。 别看不起五品,这是朝廷高官员和低级官员的分野。只要官居五品,就有资格 让子弟以门荫入仕,其妻子和母亲就可以取得朝廷的诰封。 这就是传说中的“封妻荫子”。 人这一辈子活到这个份上,上对得起祖宗,下对得起子孙,就算圆满了。 不过…… 在武良驹没死之前,也许这一切都未尝没有可能。 但现在武良驹一死嘛,的确,正如沈拓所言,真的成过往云烟了! 崔耕了解完沈拓的过往经历之后,突然觉得自己挺对不住沈拓的。 虽然武良驹的死,很有他自己作死的因素,但是要说跟自己完全无关,那也不大合适。 沈拓这人,自打自己跟对方相识以来,其实还算不错。尤其是当初若不是他的意外之举,自己也成不了清源县尉。 再加上这人的武举功名乃武后钦点,如今武后成了大周天子,沈拓也算是天子门生了。如今又知道他跟后世尊称的开漳圣王陈元光有如此渊源。 要不,送他一份人情? 崔耕暗忖一番过后,说道:“沈参军,其实你也别太悲观了。下官觉得吧,这事也不是没有转机。” “转机?这还能有什么转机?”沈拓丧气地摇头道:“酷吏一到,牵连过千,泉州城的治安就是由本官代管,跑得了谁能跑得了我?武良驹之死,本官难辞其咎啊!” “那可未必!” 崔耕抿嘴一笑,伸手遥遥一指不远处,道:“你看那是什么?瑞兽麒麟啊!只要把它献上去,什么罪能牵扯到你身上?” 麒麟? 沈拓刚开始的确看到长颈鹿了,可没往那上面想。但是现在仔细一琢磨,头上有角,身上有纹,四蹄俱在,牛尾鹿身,可不就是古籍中记载的麒麟吗? 献祥瑞而免其罪,这事到了天子那边,还真可行! 瞬间,沈拓转忧为喜,大喜过望,拍着崔耕的肩膀,热络道:“本官刚才说什么来着?万事还是随遇而安的好,这不马上就有转机了吗?崔长史,沈某欠你一个天大人情啊!呃…不过…” 忽地,他又脸色一垮,为难地看着崔耕,说道:“不过这…不大合适吧?崔长史把这瑞兽让给本官,你可怎么办?武良驹之死,论责论过,你都不比本官小多少呐!” 崔耕摆了摆手,笑道:“沈参军无需管我,在下自有脱身免罪之法。” 他的法子自然就是把一个“青牛送佛”的瓷像献上去。 不过,这招朝廷那儿免个牵连之罪兴许能行,但武良驹他爹,新任岭南道安抚使武三忠那儿能 不能过关,崔耕实在没啥把握。 要知道,人生三大惨事,莫过于幼年失怙,中年丧妻,老来丧子。别人不知到武良驹之死的内情,武三忠能不知道?调动郭恪的命令可是他亲自下的。 这家伙要是一门心思报杀子之仇,献祥瑞即便功过相抵,但他能放得过自己? 罢了,闯一关算一关吧! 沈拓看出了崔耕的言不由衷,却误解茬儿了,瞬间感动得无以复加,激动道:“什么也别说了,本官全明白了。崔长史此番恩德,拓没齿难忘。从今往后你我便是过命的兄弟!崔长史放心,你的家人部众,拓就是拼了性命也要保全!” 汗! 崔耕一阵不自在,怎么听着这话,好像是哥们难逃一死似的呢? 老子哪有那么高尚,要是只有一个长颈鹿我能便宜了你? 崔耕颇为哭笑不得。 他刚要解释几句,却听一个老而弥辣非常不爽的声音响起:“你们俩都有辙了,那老夫可怎么办?” 正是老刺史冯朴。 敢情这位老人家晕阙过后已经醒了一会儿,故意没发声,借机听了会儿背后言。 这下崔耕和沈拓都傻眼了。 崔耕当然不肯把唯一活命的瓷像让出去,事关生死,沈拓也不能让出长颈鹿啊! 冯朴明白崔耕那边自救的办法很不靠谱,可怜巴巴地看向沈拓道:“要不然,这麒麟就算咱俩献的?” 按说,冯朴以上官的身份做如此要求,已经足够低声下气的了。然而,一个功劳俩人分,还够将功折罪吗? 沈拓不由得一阵犹豫。 冯朴见状着急了,高声道:“沈参军,你摸着良心说,平日里老夫对你怎么样?你就忍心看着老夫这么大岁数了,还被要押解长安,去那朝门口走一遭?” 唐代长安行刑的地点多为市和朝。 市者,闹市也!多为普通死囚行刑之地。 朝者,朝门也!专指朝堂之门外。多为五品官员以上及大唐勋贵行刑之所。以不法官员之枭首,来震慑群臣! “好吧。”沈拓叹了口气,无奈道:“这麒麟就算下官与冯刺史一起献的。” 冯朴顿时眉开眼笑,竖起了大拇哥,道:“好!本官没看错人!沈参军乃是真……啊!” 噗通~~ 话刚说到这,就在众目睽睽之下,忽然,那瑞兽麒麟倒伏于地! 冯朴的亲随侍卫王良跑上前去,一探长颈鹿的鼻息,哭丧着脸回报道:“禀刺史老爷,大事不好,麒麟它…它…也死了!” 第141章 扶桑有靖难 崔耕非常理解长颈鹿的猝死。 人家是食草动物,天性胆小,被人从老家非洲运到某个番邦小国,又从那个小国运到振州,再从振州到泉州。 一路折腾,所行何止万里?受的刺激实在是太大了。 再加上水土不服以及前番的一阵急行军,最关键的是,还被那么多全副武装的倭寇吓唬,能坚持到现在已经难能可贵了。 但是,他理解,不代表冯朴和沈拓也能理解! 这叫什么事儿啊?这边刚把生死寄托在麒麟的身上,它就死了,这也太巧了吧? “完了,天亡我也!”老冯朴白眼一翻,又晕倒过去。 亲随王良又是掐人中,又是拍前胸,这才将他弄醒。 冯朴心中郁闷无比,忍不住牵怒王良,叱道:“你这狗才救老夫有何用?还不如让本官就这么死了呢!造化弄人,人生如戏,不如归去!不如归去!” 失魂落魄的模样,冯朴仿佛又苍老十数载。 而沈拓则是眼神怔怔地望着轰然倒地的长颈鹿尸体,一言不发。 一时间,气氛压抑无比,宛若乌云压顶,令人透不过气来。 一旁的封常清委实受不了这种闷得心慌烦躁的气氛,大吼道:“呔,亏你们这些人也是朝廷大官,怎得跟哭哭啼啼的傻娘们似的?天又没塌下来,何惧之有?男子汉大丈夫,死则死矣,又何惧哉?再说了,这不是还没死的吗?大不了,咱们一起去山上落草!” 落…落草为寇? 冯朴和沈拓面色大变,从朝廷命官到山贼? 这是他们想也没有想过的事情,哪怕是丢了脑袋,也不曾考虑这种事情! 太荒谬了! 封常清见着二人发懵,以为他们动了心思,立马趁热打铁道:“对嘛,落草为寇当山大王多自在!大口喝酒,大块吃肉,这鸟朝廷谁爱伺候谁伺候!” 他越说越来劲,猛地一提手中大斧,越众而出,“就这么定了,俺这就宰一个倭寇,给咱们的新山寨祭旗!” 说着话,他便冲向倭寇堆中的李有悔走了过去,道:“兀那倭贼,就你 的来头最大,就拿你祭旗了!” 李有悔顿时被吓得脸色煞白,哆里哆嗦地道:“咱们刚才说好了的,杀……杀俘不祥。” “刚才是刚才,现在是现在。”封常清狞笑连连,已经入戏,道:“刚才我们是大周官军,现在俺们是土匪了。你能跟土匪讲规矩?小子,乖乖献出脑袋来吧!” “不要伤李大爷!”旁边一个矮胖子高声阻拦道:“这位大唐英雄,放我家李大爷一条生路,吾甘愿替死!” “莫杀主人,杀我!我愿意为李大爷赴死!”又是一个高瘦子开口道。 “杀我吧!杀我吧!” 不少倭寇大声喊叫,好像替李有悔去死,是多么荣光之事。 封常清见状颇为意外,拎着宣花巨斧感叹道:“想不到你们这帮倭寇还挺有情有义的。好吧,封某敬重好汉子,就成全你们,随便找一人祭旗,饶了这厮!” “咳咳,封常清,莫要胡来!” 这时,一直低头沉默的崔耕终于开口了,走上前去一把夺过封常清手中的巨斧,训道:“谁要落草为寇了?我告你,以后在老子身边少提落草为寇当土匪的事儿,也不得口出无状藐视朝廷!” 制止了封常清的一根筋瞎胡闹后,崔耕看向还处于战战兢兢状态的李有悔,问道:“他们都叫你李大爷,那本官问你,在两个月前,你是不是派过一支人马去刺杀武良驹,结果部众折戟泉州港,全被我大唐官军歼灭?” 李有悔都承认把武良驹剁成肉酱了,还在乎这点小罪名?当即毫不犹疑地承认道:“是有这么回事。” “果然是你!”崔耕眼中精光一闪,上下打量了起李有悔了。 最后,他竟放声大笑起来,返身阔步走回营阵中,冲一脸如丧考妣的冯朴和沈拓道:“两位大人,天助我也!简直是天不亡我等啊!此番,我们有救了!” 这二位齐齐一愣,异口同声地急问道:“此言怎讲?” 然后,崔耕就把自己当初诱走海寇的经过说了一遍。 原来之所以隐瞒,是崔耕不想淌 武李之争的浑水。这里面既有道义方面的因素,也有现实的利益考量。 在道义上,出卖李氏皇族,会为天下人所不耻。就算只考虑私利,崔耕明白,再过十五年,武则天会被逼退位,李家重新得势。到了那时候,还会有自己的好果子吃? 不过现在火烧眉毛了,也顾不得那么多了。 你们李家和武家残杀,可别赖在我们地方官的身上。捉住一个谋反的李氏皇族,算不算大功一件?至不济,也能功过相抵了吧? 冯朴听完了眼前一亮,马上就恢复了五品刺史的威严,脸上都泛起光来! 他轻咳一声,迫不及待地张罗道:“事不宜迟,本官要当场审案!左右侍卫,去将李有悔带过来,本官要把他的真实身份问个明白。” 其实,李有悔早就把他们刚才的对话听明白了。 不待冯朴再问一次,他就主动交代道:“冯刺史,你们都猜错了。小王原本不姓李,也不是什么李氏宗亲。” 崔耕心里咯噔一下,不信道:“不可能!你不是皇族,那些人为什么会说要为公主报仇?为什么说你要争皇位?莫非你是担心和倭寇勾结的事情败露,令李唐祖宗蒙羞?” 李有悔苦笑道:“在下的确是皇族,可不是大唐的皇族,诸位天朝上官且听小王慢慢道来……” 原来,李有悔乃是扶桑天智天皇的长子,按照扶桑的风俗,他只有一个名字叫大友,没有姓。 二十多年前,扶桑的皇位继承制度,还是兄终弟及。就是哥哥死了,不是像大唐一样,说皇帝驾崩,将皇位传给长子嫡孙,而是传给皇帝的弟弟。 所以,理应继承皇位的,是大友皇子的亲叔叔大海人皇子。 可是,这时候扶桑派去大唐的使者回来了,说人家天朝上国的皇位继承制度,不是兄终弟及而是父子相继。 这下子天智天皇的心眼可活泛起来了,对啊,兄弟哪有儿子亲?至于理由?这不是明摆着的吗?学习大唐好榜样啊!咱们什么都学大唐,这皇位继承制度更是非学 不可! 本应继承皇位的大海人皇子当时就怒了! 他和哥哥的大仇可不是这么一桩。 先前,扶桑有个着名的歌姬叫额田王,人长得漂亮,歌唱的也好,大海人对她一见钟情,立为王妃。 可成亲没几天,天智天皇的旨意下来了,要把额田王纳入自己的后宫。 大海人皇子说,哥啊,您这么干可不对,哪有抢自己兄弟媳妇儿的? 天智天皇说,你跟我计较这干啥?我死了之后,这扶桑国都是你的。这样吧,我现在就封你为皇太弟。 大海人皇子仔细一盘算,这事划得来,于是就忍了。 他当了二十年的绿毛龟,眼瞅着天智天皇就要不行了,自己既可以与额田王再续前缘,又能继承皇位,心里别提多高兴了。 谁想到,晴天霹雳,天智天皇竟然搞了这一出! 好么,本来属于我的女人你玩了,本来属于我的皇位你还要交给自己的儿子,叔可忍嫂不可忍! 就在天智天皇死后不久,大海人皇子发动了叛乱! 本应继承父亲皇位的大友皇子(李有悔)的确是废渣,不到三个月,就被叔叔大海人皇子攻入京都,自立为天武天皇。 大友皇子则带着忠心的部署们,如丧家犬般出逃,想办法复国。 想来想去,扶桑都是天武天皇的爪牙是没啥希望了,还是去天朝上国大唐吧,那里应该有富国强兵之道。 这样,一千多扶桑人,分批渡海而来,把真实身份隐去,进入各行各业,学习大唐的各项技艺。 为了掩人耳目,大友皇子以李有悔自称,他的部署们则尊称他为李大爷。 大友皇子在大唐蹉跎了十八年,虽然建立了一定的势力,但用来复国显然是不够瞧的。 最终,他心灰意冷,来到泉州,准备带着忠心的部署们隐居田园,了此残生。 没想到的是,某日他唯一的女儿到街上闲逛,去了自家产业名下的一家胡姬酒肆,却被武良驹当作一名普通胡姬强抢入府中,凌虐致死。 大友皇子闻之震怒,杀女之仇不共戴天,这 才有了当日的火烧武府之事。 虽然自己的手下莫名其妙地栽了,但大友皇子的这口气可咽不下去,还在想办法对付武良驹。 苍天不负有心人,终于被他等到了一个好机会。 武良驹和崔耕斗法,“蝶恋花”春香作为卧底通风报信。而春香的手下中,就有一个大友皇子的人。 所以,崔耕知道的事情,大友皇子也知道。 一个自以为天衣无缝的计划诞生了。 大友皇子打算的倒是挺好,先趁着泉州空虚,把武良驹杀死,再挥师前往刺桐港抢一把。 虽然周军这边是崔耕的三百府兵,还有张林两家的护院,但人家陈大师身怀五大咒术,也不是吃素的啊! 他们一定会拼个两败俱伤,自己就可以借机收渔翁之利。 泉州港可比泉州城富裕多了,抢上一大笔钱后,自己再乘船回扶桑,靠着这笔经费,足以与天武天皇奋死一搏! 可惜天不从人愿,陈大师投降了崔耕,自己也被逼投降。 崔耕听完了,疑惑地问道:“不对啊,你的女儿是在大唐生的吧?当时你都是褪了毛的凤凰不如鸡了,她怎么还有资格称公主?” “呃……也就是这么一说。”大友皇子红着脸,尴尬地解释道:“我们扶桑的公主和你们中土不同,不用皇帝册封,只要是皇室女子,都可称公主。这公主的名号不值钱,有些时候过得还不如平民呢。” “先别提什么公主不公主的了。”冯朴迫不及待地打断道:“现在本官就问你一件事,照你的说法,你总可以称扶桑天皇吧?” 冯朴想的挺好,一战擒了近千倭寇,死了武良驹,功不抵过。 但是,一战擒了扶桑天皇呢?朝廷可不像民间那么没见识,人家扶桑再怎么说也是带甲十万的大国。这天皇得有多大的分量? 以三百府兵擒下日本天皇,代价只是死了个名不见经传的武良驹,即便最苛刻的官员,都没办法挑理! 然而,令他失望的是,大友皇子摇了摇头,道:“不好意思,小王委实称不上天皇。” 第142章 长安风波起 扶桑不仅皇位继承制度与中国不同,连皇位的交接过程也与中国不同。 中国的老皇帝死了,马上就是继承人在灵前即位,成为新皇帝。然后,先发喜诏宣布新君即位,再发丧诏,宣布老皇帝已经龙驭宾天了。 整个皇位的接替过程,堪称无缝对接,这就是所谓的“国不可一日为君”。 但是,扶桑不同。 人家的新皇帝死后,继承人并不能马上登基,只能暂时“摄政”。什么时候把老皇帝的丧事办完了,什么时候新皇帝才能登基。 这个过程,一般要持续一年之久。 现在问题来了,若是在这一年之中,这位老皇帝的继承人,被别人干翻了怎么办? 凉拌! 成者王侯败者寇,谁最后赢了谁就是天皇,输了的那位就还是皇子。也就是说,大友皇子始终是大友皇子,并不能称扶桑天皇。 这就能显出泱泱华夏的优越性了,明成祖把侄子建文帝赶下台,又是改史书,又是改年号,宣称自己的皇位是从老爹那继承来的,跟侄子完全无关。 但刚死了没多久,建文帝就被承认是皇帝了。没办法,公道自在人心。人家建文帝即便当了一天皇帝,那也是皇帝,连朱棣的子孙都承认这个道理。 扶桑人就没有这么“公道”了,一直到一千二百年后,才由明治天皇,承认大友皇子为弘文天皇。 这位“明治天皇”就是就是施行明治维新的那家伙,并且与清朝爆发了甲午之战的扶桑天皇。也就是说,直到那时候,扶桑人才觉得自己办的这事儿不咋地道。 在大唐年间,扶桑上至天皇,下至贩夫走卒,乃至大友皇子本人,没有任何一个人认为他有资格称天皇,只是把他当成一个争夺皇位失败的倒霉蛋儿。 也正是因为如此,除了那些忠心的部署之外,大友皇子根本就在扶桑没啥号召力。只能盼望抢了泉州港,用 钱财来收买军心。 冯朴听完了和崔耕等人对视一眼,心照不宣地点了点头。 老刺史小走几步逼近李有悔,非常鸡贼地将脸贴过去,借用了崔耕的经典名句,问道:“你想死还是想活?” 大友皇子当然惜命了,于是冯朴给他出了个主意,到了长安城之后,绝对不能提扶桑那奇葩的皇位交接过程。 就说自己是扶桑天皇……呃,天皇两个字也不能提,武则天都自称了那么多年天后了,你这跑来一个天皇算怎么回事? 于是,勒令大友皇子自称“倭王”,而冯朴和崔耕他们知道内情人,还是称他为“大友皇子”或者“假倭王”。 这样,对崔耕等人来讲,还是有生擒倭王的大功。对于大友皇子(李有悔)来讲,不仅保住性命毫无问题,而且有希望借助大唐的军力夺回王位,堪称皆大欢喜。 至于说有扶桑人来大唐,把这事揭穿了咋办?那也好解释。他们是奉了天武天皇,也就是夺了李有悔皇位的那个坏叔叔,奉了天武天皇的命令,故意来抹黑大友皇子的,所言一概不可信。 再说了,这事又不用瞒多长时间。武则天认了大友皇子是“倭王”,他就真是“倭王”了。谁敢在这种无关紧要的事上,给老太太找不痛快? 另外,大友皇子的女儿丽智子的称呼也得改一改。 什么公主啊,大唐天子的女儿还不一定是公主呢,你一个扶桑破落户的女儿也敢称公主? 大友皇子为了活命,表示完全配合。 直到现在,他才告诉崔耕等人,其实扶桑皇室的女人,出生的时候,会被赐封一个“宫号”,成年后才会被天皇批准,建立“宫家”。 而且,这个宫号和宫家完全不挨着。 那还有啥说的?看来这个“宫家”才相当于公主,大友皇子等人把所有皇室之女翻译成公主,纯属给自己脸上贴金。 惨死的丽智 子嘛,就叫她“王女”好了。 于是乎,给大友皇子提一级,给丽智子降一级,一个完美的忽悠计划就此诞生了。 武周初立,武则天还是很在乎名声的,人家丽智子再怎么说也是“王女”。侮辱藩国王女,这名声也太臭了,打死武则天,她都不能承认武良驹就是他的侄孙子。 所以,武良驹就是一个平民百姓,顶天了他爹是岭南道安抚使,了不起被称为官宦子弟。 如此说来,大家岂不是有功无过? 唯一可虑的是武三忠,这老东西是大伙的顶头上司,又熟知内情,即便明面上不能报丧子之仇,也能私底下背地里给大家伙找几双小鞋穿穿? 尤其是崔耕,这堪称杀子之仇,他能不发狠了报复?这就不是几双小鞋能解决问题的了。 冯朴到底是老官油子,眼珠一转,想了两个应对措施,其一,对武良驹的死讯严格保密。第二,沈拓赶紧把大友皇子送到长安城,邀功请赏。 沈拓听完后,有些费解地问道:“第二条下官可以理解,但是第一条是为什么?拖延得越久,只能让武三忠更生气,报复的更惨烈吧?” 老刺史这时候心态好多了,居然龇牙笑了笑,道:“拖延时间当然有用,咱们对付不了武三忠,有人能对付他。老夫这就修书一封,你帮我把它带给狄相爷。” 狄相爷,当然就是鼎鼎大名的宰相狄仁杰了! 崔耕和沈拓都是眼前一亮,异口同声地问道:“哟,就您,还认识狄相公?” “你们这是什么意思?凭啥本刺史就不能认识狄相爷?” 冯朴刚刚经历了大悲大喜,如今心情正好,爽朗笑道:“承蒙狄相公看重,与老夫多有唱和。哼,原来老夫是不愿意与武三忠结怨,可不是怕了他。他要是敢咬住咱们不放,这次就让他崩几颗牙!” 老刺史难得雄起一回,崔耕赶紧拍马屁,道:“ 冯刺史威武!” 陈三和见他们说的甚是高兴,赶紧提醒道:“崔长史,别忘了您答应的事儿,在奏章上也给小人添一笔。” “忘不了你。”崔耕发觉陈三和也是个人才,虽胆小如鼠,但胜在嘴皮子溜,能忽悠会看脸色,是个外交人才,当即冲沈拓说道:“沈参军,要不这次进京,你把陈大师也带上吧,顺便给他讨个一官半职的。” 沈拓本有些不愿意,挺瞧不起陈三和这个江湖耍把式的骗子! 但崔耕如今跟他可是过命的兄弟。好朋友的面子怎么能驳?当即点头应允了。 没想到的是,这一个小安排,竟然搅动了天下风云! …… …… 长安城,此时正出现了武则天登位以来,第一场政~治危机。 武则天登基之前大杀特杀,把一些心向李唐,又意志不咋坚定的人吓怂了,违心地上了劝进表。 这里面官职最高的是两个人,一个人文昌左相、同凤阁鸾台三品苏良嗣,一个是地官尚书、同凤阁鸾台平章事韦方质。 这俩是啥官?一个是尚书左仆射同中书门下三品苏良嗣,一个是户部尚书同中书门下平章事韦方质。 武则天要当第一个女皇帝,就得有点新朝新气象,把官名改了不少。 比如原来的三省六部,到了她这可好,尚书省改为文昌阁,中书省改为凤阁,门下省改为鸾台。 至于吏户礼兵刑工六部,则分别被她改成了天地春夏秋冬。 原来的名字多好,一听就知道是干什么的,这什么春夏秋冬,完全是莫名其妙。 所以,这些名称只是出现于朝廷文件上,下面的人还是该怎么叫就怎么叫。 到了李显登基的时候,就又全改回来了。 简单理解,把苏良嗣和韦方质都当成大唐宰相就行了。 韦方质自从违心上表以来,一直郁郁寡欢,觉得我怎么就怂了呢?我不是应该威武不能屈,成就 千古美名吗?现在可好,成了见风使舵的小人,留下千古骂名了。 这一纠结郁闷,就想整点幺蛾子。 于是乎,他向朝廷告假,说我偶感风寒,要在家休息一段日子,三五天有可能,十天半个月的也没准。 武三思和武承嗣听说了这事儿,想着姑母教导的,要和同僚搞好关系,别以为自己是皇亲国戚就瞧不起人,于是,就带着两份厚礼,亲自上门探望韦方质。 韦方质一看这二位来了,那纠结劲又上来了——我对付不了武则天,还对付不了你们吗? 当即就非常傲慢地“据床不为之礼”,也就是说,赖在床上不肯起来与二武见礼。 好吧,你装成重病在身,人家也未必挑这个理。但是,武三思和武承嗣一走,他就得瑟起来了。 有人劝他,您这么对权贵无礼,那不是给自己招罪吗? 韦方质非常作死地吹牛逼道:“吉凶命也。大丈夫岂能折节曲事近戚,以求苟免也。” 这话一来二去就传到武三思和武承嗣的耳朵里了,二武一听,好么,我们哥俩好心好意地去探望韦方质,他竟然这么对待我们。不仅如此,还四处宣扬,那还得了?搞他! 马上就请动了酷吏的代表人物周兴,对韦方贞进行构陷,说他要谋反。 这还真是冤枉人家了,韦方质有那个贼心没那个贼胆,不仅没贼胆,这气节也非常一般。 到了监狱里头,韦方质一看周兴拿出来的那些刑具就怂了,让他怎么招供就怎么招供。 周兴难得抓着这么一个够身份的软蛋,那还不得使劲捏啊?他说谋反这事儿,你一个人肯定是干不来,多招几个同党吧。 韦方质胡编乱凑,报了几十个人名上去。 可周兴还是不满意——人倒是不少,但够分量的没几个,显不出我的功劳啊。 韦方质被逼得没办法,终于又招出来了另外一个大人物——宰相苏良嗣。 第143章 崔耕如何赏 其实,韦方质和苏良嗣不仅没仇没怨,还志趣相合。 他之所以要把苏良嗣牵扯进来了,原因其实很简单。因为韦方质压根儿就不是什么铮铮铁骨的硬汉,小皮鞭一抽就嗷嗷叫疼,根本吃不住严刑屈打。还有就是韦方质这老货吧,自打装逼被构陷入狱后,心里就不平衡了,总想着自己和苏良嗣都尼玛是大唐的宰相,为啥我身陷囹吾马上就要开刀问斩,而你却继续在政事堂里坐着宰相位置呢?得了,咱们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吧。 于是乎,一通严刑拷打下韦方质就屈打成招说,对,我就是要谋反,而且,是在某年某月某日,和苏良嗣在密室中商量好的。 一番话下来,当真是害人又害己,连读书人最后那点脸面都没了。 周兴一看供词大喜,哪里会管这供词的真伪如何,马上就乐颠颠第拿着这份供词去找武则天。 不过武则天一看这份供词就为难了。 打天下和坐天下的感觉,非常不一样。 原来她是太后摄政,内心极为不自信,当然是下手不留情,大杀特杀。现在当了皇帝了,心态就改过来了,维护朝廷稳定的心思占了上风,不想杀那么多人,弄得人心惶惶。 再者,一个宰相谋反能解释成此人丧心病狂,两个宰相也是丧心病狂?武则天现在总共才五个丞相,武三思,武承嗣,狄仁杰,韦方质和苏良嗣。 把武家人除去,合着一半以上的宰相都想造反?那她武则天宣称自己“顺天应人”登基,不就成了一个笑话了吗? 还有一个原因,促使武则天不愿意处置苏良嗣,那就是两个人之前有些小过节。 当时武则天还是太后,有一个男宠叫薛怀义。此人仗着武则天的宠爱,非常嚣张跋扈,结果被苏良嗣抓住一个错处,狠狠地当众扇了几个耳光。 当时武则天为了好名声,不仅没有处置苏良嗣,还训斥了薛怀义一顿。 如今刚夺了李唐天下就处置起苏良嗣来,会不会被天下言官们认为老娘是在反攻倒算?史官们还不狠狠记上一笔啊? 而且前几天苏良嗣自知和自己不对付,已经主动请辞了文昌宰相,只是担任一个同凤阁鸾台三品。也就是说只享受宰相待遇,不担任宰相职司。有看文件之便,却无审批文件之权。 这时候再斩尽杀绝,满朝臣工们会怎么想? 所以,武则天权衡一番后,决定不到万不得已,即便苏良嗣真的有谋反之意,这个时候都不能杀! 但不杀归不杀,但她也不想打击酷吏周兴的积极性。不然以后谁给她打小报告? 左右为难之下,她就将这事儿拿 到金殿上来说了,证据就是这么个证据,各位爱卿你们讨论一下吧,到底要不要抓了苏良嗣审一审? 狄仁杰自然是想保苏良嗣这个李唐老臣的,当场就表态说,这么大是事情,单独一个口供怎么算?孤证不立。 周兴当时就不干了,说谋反这种事,谁还能满世界宣扬?有一个口供就算不错,莫非狄相是同情反贼了? 他倒打一耙的本事用在别人身上还好使,用在狄仁杰身上那真是挠痒痒了,谁不知道狄相如今简在帝心,武后没有登大寳之时就是股肱之臣了? 果然,狄仁杰闻之亦是针锋相对,大骂周兴道,谁不知道你姓周的最擅长的就是诬陷,这种口供算个屁啊,要多少我能给你多少。要不然这个案子你不用管了,交给我来审?要论断案,在狄某人面前,你算个蛋啊? 在这种专业问题上,周兴当然不敢敢跟狄仁杰较真,于是他转移话题,说,没听说宰相还要审案的。你不在其位不谋其政。我不审可以,要不让索元礼来审? 就这样,双方吵了半天,也没分出胜负来。 最后,狄仁杰心中一动,想起了昨天晚上的那件事,这事儿是不是有可资利用之处? 于是,他就跟人来疯似的冲着武则天大礼参拜,高呼道:“微臣恭喜陛下,贺喜陛下!” 武则天都被他拜得有点懵圈了,顺嘴问道:“朕喜从何来?” 狄仁杰正色道:“一个月前,有倭王大友,率千余大军渡海而来,先攻刺桐港,后攻泉州城,幸赖武荣折冲都尉府长史崔耕,率三百健卒奋起反击,生擒倭王及以下八百九十三人。此乃我朝前所未有之大胜,臣为天下贺!为大周贺!陛下贺!” 为了避免武三忠的从中作梗,沈拓等人此番是完全秘密地带着陈三和以及押解大友皇子进京的。所以,这件事不仅武则天不知道,除了狄仁杰,没有任何人知道。 狄仁杰一语惊起千层浪,众人满脸尽是匪夷所思之色,整个金銮殿莫名其妙地沉寂了下来。 居然不声不响地就把倭王抓了? 还仅仅是一个州府下辖的折冲都尉府?我怎么不知道咱们大周竟然这么牛逼呢? 静寂持续不到片刻光景,霎时,整个金銮殿都沸腾了,满朝文武们七嘴八舌地纷纷问起狄仁杰是怎么回事。 按照朝廷规矩,朝堂自然不能喧哗,早有御史言官掏出了小账本,刷刷点点,准备弹劾某些人君前失仪。 不过武则天闻听喜讯俨然笑得合不拢嘴了,摆了摆手,示意言官们他们不必多管。 是啊,经过了几个月改朝换位,这么长时间的血雨腥 风,朝堂也需要松快些啦。 一直乱了将近一刻终,金銮殿内才逐渐安静下来。 狄仁杰当即绘声绘色地讲起了崔耕平乱的过程。 不过从他口中所出的这个版本,这场平乱的主角不再是崔耕,而是大师陈三和,什么五大咒术啊,呼风唤雨撒豆成兵啊,掌心雷啊,讲得绘声绘色,宛若亲历。 在他的介绍里,是多亏了陈三和被崔耕感化,被陛下的德行所慑服,弃暗投明,官军才有了这么大的战果。 狄仁杰口沫飞扬地说着,文武臣工们点头附和着,苏良嗣谋反案的注意力很快就被转移了。 忽然,一股不祥地预感涌上了周兴的心头,不免急忙打断道:“狄相,您说了这么多,又跟今日咱们谈的苏良嗣谋反一案有何关系?” 狄仁杰道:“当然有关。苏老相爷一案,只有韦方质一个人的口供,何以服天下人?但有了这份口供,判其无罪又不大妥当。所以,本官以为,应该由这位法力通玄的陈三和算上一卦,看看此事到底是否为真。” “让陈三和算卦?” 周兴都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误以为自己听错了,少不得一阵干笑,不屑道:“让江湖术士来参朝议政,来判堂堂一国宰执是否有罪,是下官听错了话会错了意,还是狄相糊涂了?呵呵,这也太过儿戏了!” 狄仁杰浑然不觉儿戏,格外正儿八经地说道:“此案扑朔迷离,证据似有却不足,委实难判!陛下天授睿智,不如就由陛下乾纲独断,周大人以为如何?” 好赖话都让你狄仁杰说了,周兴还能说啥?难道说不行? 借他周兴天大的胆子,也不能说武则天没有乾纲独断的权力吧?周兴当即第一时间拍马屁道:“陛下自然是天授睿智,古今往来第一人,就依狄相所言!” 这就是狄仁杰和周兴的区别了。 为什么狄仁杰简在帝心?因为他比周兴更懂武后的心思。 他知道武后哪里是想趁机杀苏良嗣啊,而是想找一个合适的理由,在这个敏感的阶段不杀苏良嗣。 而周兴来俊臣一流呢?根本就揣摩不透圣意,以为多构陷几个大臣,替武后杀几个反对她的大臣,就是迎~合圣意了。须不知拍须遛马和揣摩圣意是两种不同的境界。 所以,狄仁杰在武后心目中是堪比股肱的良臣,是有大用处可以办大事儿的。而周兴来俊臣之流呢?以武后的心性和手段,扔了可惜,但想倚为肱骨又是天方夜谭。这帮人就是武后巩固新皇权的夜壶,用得着了就拿出来,用不着了就一脚踢进床底下。 果然,狄仁杰一说完,武后的嘴角 便微微扬起一丝,露出了寻常人察觉不到的笑意。 紧接着,狄仁杰非常配合地表示,陈三和既然立了如此特殊的功劳,陛下是不是可以破例召见一下? 果然会来事儿,武后又是发自心底的一声赞扬! 她连告状的老百姓都召见,这有什么不可以的,而且要想解了苏良嗣案的尴尬,就必须岔开注意力先见上一见这拨人,于是点头应允。 最后狄仁杰又补了一句,关于苏良嗣的案子,陛下如果觉得难以决断的话,可以听听陈三和的意见。 这么一转,建议还是原来那个建议,但就不损朝廷体面了,因为既然武后召见了陈三和,那这厮就不是普通的江湖术士了,而是为大周擒了倭王的功臣啊。就算是术士,那也是皇家术士,不是?要放在后世大明朝那会儿,这都是国师的待遇啊! 好吧,狄仁杰牛逼,周兴无可奈何,服了! 武则天本就不想杀苏良嗣来冲击新得来的皇位,见着狄仁杰这么恰逢时机地帮她铺了台阶,马上就当朝下旨,说是明日早朝在金銮殿上召见陈三和以及沈拓。 周兴筹谋许久的,一番刀光剑影下的暗斗,居然被狄仁杰三两下就化解了,气得他下朝之后差点没上去跟狄仁杰撕逼! …… 翌日,早朝。 金銮殿上,武后果真当着满朝文武的面召见了擒下倭王的大功臣陈三和及沈拓。 沈拓,武后自然不会陌生,这可是她当初亲手择选的武举啊!如今因功进京,入朝面圣,武后自然欣慰,少不得勉励一番。 接着,武后才见了此次擒下倭王的“首功之臣”——陈三和。 至于这江湖术士陈三和,还真是个“人才”! 他到了金銮殿上毫不怯场,把在场的朝臣们唬得一愣一愣的,不少人把他当成了真的神仙。 武则天虽然明知有些话是假的,是狄仁杰故意教唆他说得,但也是有意地无视,很快就为苏良嗣洗刷了不白之冤。 不过说到底,擒下犯境滋事的倭王,对于刚刚夺了李唐天下的大周王朝而言,的确是一件令人振奋和提气的事情。少不得武后也要痛赏一番。 狄仁杰因荐才有功,被武则天加封了一个右肃政使的职司。 至于冯朴、崔耕、沈拓乃至陈三和等人,虽然有功,但级别太低,不值得摆在朝堂上讨论,她便着令有司按律晋升。 这大大改变了历史的进程。 如果没有崔耕经历那场“荒唐大梦”的话,苏良嗣被周兴诬陷,下了大狱,老头子都八十四了,哪经得了这个? 历史上尽管武则天最终网开一面,顶着压力保他无罪,但苏良嗣在金 殿谢恩之后,当天晚上回去就死了。 有人说他是病死的,有的人说他是吓死的,但不管怎么说,跟这场牢狱之灾脱不了关系。 而如今苏老相爷免了牢狱之灾,自然也就不用死了。 老苏同志乃是朝中正直大臣的领袖,大伙虽然不知崔耕救了他一命,但间接地帮了个大忙总是事实。 所以,尽管崔二郎没入长安城,但却因缘际会被李唐系的朝廷臣工们暗里留意,这也算崔耕的一番机缘。 当然了,有一利就有一弊,因为被李唐系的大臣们留意,自然而然就得罪了武三思和武承嗣这两位武家的宰相。 因为他们俩虽然看不上武良驹,但兔死狐悲物伤其类,对崔耕的印象就不咋样了。还有酷吏集团,都是睚眦必报的主,对崔耕自然也是恨屋及乌了。 沈拓感念崔耕当初让出麒麟的情义,下了金殿,就迫不急待地追上狄仁杰,说道:“此番多亏狄相保举我等,才有我等因功得了封赏,但崔二郎可怎么办呐?武三忠在岭南道一手遮天,肯定会将武良驹之死嫁恨于崔二郎身上。纵是擢升,他也逃不出武三忠的手心啊!下官有个不情之请,还望狄相费些心思,将崔二郎迁往别处任职,如何?” “这个么……” 狄仁杰沉吟半晌,缓缓道:“今日在朝堂之上,陛下着有司擢升封赏时,你也看到了,政事堂中的二武两位宰相多次出面阻挠,有意压制封赏。此番泉州港,陈三和当记首功,依着崔二郎此番的功劳,擢升至从六品的承议郎或正六品的朝议郎,已经是顶了天。这个品秩不高不低,即便放任到其他州府为官,也难免有人为了讨好武家与他为难啊!” 沈拓听罢心里咯噔一下,真是发自内心地为崔耕着急道:“那可怎么办?狄相,武良驹之死真的只是个意外,而且狄相是不知道武良驹在泉州府干得那些事儿,唉……我那二郎兄弟此番真是受了牵连啊,若不是他,恐怕下官与冯刺史等人……” “好了,沈大人……你们那边的具体情况是怎样,冯刺史在信函中跟本相说得很清楚了,本相都明白。”狄仁杰摆手制止了沈拓的急言,略微沉吟了番,倏地重重点了下头,道:“好吧,本相也不是第一次听这崔二郎之名了,昔日张柬之替他荐御酒,便是本相帮的忙。姑且念在他歪打正着,救了苏老丞相一条性命。唔,本相就拼了得罪武三思与武承嗣,亦会保他一个…呃…七品官!” 啊? 不照顾是六品官儿,照顾却成了七品官儿,这咋还越照顾越回去了呢? 沈拓目瞪口呆! 第144章 梁波来拿人 正当沈拓竭力为崔耕在长安奔走之时,崔耕已经面临出生以来最大的一场危机,好似泰山压卵,不让利刃悬顶! 泉州,刺桐港。 望海楼。 今天三楼不对外营业,有几个神秘的客人从后门而入,进了一个精致的雅间。 除了楼梯口安排了张家的心腹看守外,在这个雅间的门外,还有两名全副武装的军士守卫。一个是崔耕的心腹侍卫封常清,另外一个则是林家三公子林闯! 能让这二位同时守卫,雅间内当然更是举足轻重的大人物了。 刺史冯朴居中而坐,左有武荣都尉郭恪、旅帅孙仁义、长史崔耕,右有大海商张元昌和林知祥! 人人面沉似水,气氛凝重地仿佛能滴出水来。 原来,就在半个时辰前,冯朴向大家宣布了一个惊人的消息。 岭南道安抚使武三忠在得知儿子武良驹死讯之后,特派遣果毅都尉梁波,领精锐骑兵五百,直奔泉州,捉拿崔耕,罪名则是纵匪为乱! 没错,罪名很搞笑,就是——纵匪为乱! 在崔耕等人此番在泉州港的功绩面前,这简直就是一桩莫须有的罪名! 即便是武三忠公报私仇心切,将崔耕从泉州提拿到安抚使衙门正堂,到最后也没办法用这条“纵匪为乱”罪名给崔耕定罪,最终的结果,无非还是无罪释放。 但怕就怕这提拿的路上,甚至是暂押地牢期间,谁知道最后释放出来的是一个活蹦乱跳的人,还是一个残废,甚至……是一具尸首? 监狱里面阴暗潮湿,瘟疫横行,死上个把人那还叫事儿吗? 大不了,武三忠抛出几个“临时工”来顶罪,怎么都不可能引火烧身。 所以说,崔耕只要被梁波抓了,这条小命就算交代在武三忠手上了! 良久,张元昌才轻咳一声,道:“冯刺史,您说的这个消息可靠吗?” 冯朴苦笑一声,道:“这么大的事,本官怎么可能听风就是雨?说 来惭愧呐,是本官的手下有个司功曹叫魏无咎,暗中给武三忠通风报信,才走漏了武良驹已死的消息。” 林知祥又问:“那刺史大人又是如何得知武三忠派兵来拿崔长史之事的?” 冯朴嘴角微抽,道:“魏无咎这厮也太小看本刺史了,竟敢背着老夫在安抚使衙门正堂上直陈此事。哼,武三忠与老夫同僚多年,手下岂能没几个老夫的耳目?” 张元昌和林知祥点头应是,果然老冯同志也是棵辣嘴的老姜! 闻罢,崔耕一脸苦逼地打量着雅间中的几人,娘的,哥这是交了一帮什么样的朋友啊?这伙人也太腹黑了! 林知祥为了对付武良驹,花一年两万贯钱雇蝶恋花也就罢了。怎么一脸人畜无害的老冯朴,也知道安插卧底呢? 江湖险恶,人心叵测,都不是一群省油的灯啊! 不过,现如今自己作为他们的盟友……多少还是有点安全感滴! 想到这里,他心中多了几分松快起来,抿笑道:“刺史大人算无遗策,想必已经有了对付梁波的法子了吧?您就别藏着掖着了,快说快说。你总不能眼睁睁地瞅着下官被武三忠提缉走,枉送了性命吧?” 冯朴道:“梁波此人,本刺史并不陌生,他就是武三忠手底下一条最能咬人的狗!如今武三忠能派他提兵来捉你,看来此事是不能善了啦!武三忠贵为岭南道安抚使,若真是以势压人,再好的计策也不一定奏效。事到如今,也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诸位,且附耳过来,咱们如此这般,这般如此……” …… …… 五日后,果毅都尉梁波进入了泉州地界。 刚开始就诸事不顺,好好的官道上,不知被哪个缺德的玩意儿挖了不少陷马坑。 最气人的是,上面还用树叶和浮土盖上! 这些陷马坑毫无规律,也许走上两三里就遇到四五处。等你够小心了吧,也许十余里都没事。 这心情 再一放松,可不得了了,又是成片的陷马坑! 战马着了道,最轻也会残废一条腿。没过半天时间,梁波的五百骑兵,就变成了三百骑兵还有两百步兵了! 两百匹战马的损失,直让梁波冷汗直冒。 如今大唐虽然不缺战马,但那指的是北方之地。从北方到南方,道路遥远,水土不服,根本就没有多少战马能运过来。 即便真的来了,过上两年,因为没有合适的马场,好好的战马也就废了,只能拉拉车代代步什么的,别指望它能再上战场。 从某种意义上来讲,这些战马死一匹就少一匹,就是拿着钱也找不到地方买去。 若是让武三忠知道自己还没缉拿到崔二郎,便损失了两百匹精贵的战马,恐怕不会轻饶了自己啊! 吃了一番教训之后,梁波再也不敢纵马狂奔了,命所有军士,牵马步行。这么一来,行程就慢了下来,还不如纯步兵急行军呢,速度奇慢。 当天晚上,众人在驿站休息。 这时候又出幺蛾子了,锣鼓声声,爆竹阵阵,还有阵阵猪吼牛叫声传来,吵得人心烦意乱,难以入眠。 梁波把那个驿站的小吏叫了出来,气急败坏地道:“外面怎么回事?成心跟本官过不去是吧?告诉你,赶紧让他们停了!否则,休怪本官翻脸无情!” 没想到,这个连流外小官都不算的小吏竟然毫无惧色,拱了拱手,理直气壮道:“不好意思,梁都尉,您这个要求太无理了,卑职办不到!” 反了! 梁波瞬间面色愠怒。 见梁波有拔刀的趋势,驿站小吏又赶紧补了一嘴:“人家那是成亲呢,一辈子就热闹一回,咱能给人家找不痛快?您别忘了,陛下前不久下的那道旨意……” 武则天登基前后,也不是光大杀特杀,还给了人们不少小恩小惠。 其中就有这么一条,民间成亲,允许新娘子乘坐只有官员才有资格坐的轿子。 并 且,若有与官员的轿子争路的情况,是官轿避让民轿。 理由就是,老百姓一辈子就这么一回大喜事,天大地大,新人最大。 另外,她还特意允许,新娘子这一天可以头上佩戴诰命夫人才能佩戴的首饰和服饰。 这属于提升妇女地位的范畴。 武则天是女子为帝,就希望女人能压过男人。从理论上讲,这一天新娘子相当于朝廷命妇,其地位是高于新郎的。 当然了,这只是武则天的一厢情愿,实际上人们虽然穿了服饰和首饰,但男尊女卑没有任何变化。 不过呢,话说回来,这道圣旨刚下没多久,政~治意味还是很浓的。梁波要是敢在婚礼上挑事儿,说不定就被朝廷抓了典型。 所以,他想了一下,还是决定暂时忍了这口心头恶气,挥挥手命道:“那你让他们早点结束,这都半夜了,还让不让人好好睡觉?” “梁都尉见谅,这事儿也办不到呢!”、 小吏咽了口唾沫,慢悠悠说道:“咱们泉州的民风特殊,这成亲啊,就得闹腾一晚上才够喜庆。要不……你暂且将就一晚?” “你……”梁波愤愤地道:“好,本官宽宏大量,不与你这无知小吏计较,咱们走着瞧!” 第二天,五百多人个个顶着熊猫眼上路,陷马坑继续神出鬼没地出现,众人龟速前行。 当天晚上又歇宿驿站,没成想,邻近又是一场盛大的婚礼在夜里举行! 梁波就是再傻,也明白过来了,这是有人在整他了,故意拖延他行军的速度啊。 想至此,他嘴角不由露出了一抹阴恻恻的狞笑,恨恨道:“嘿嘿,本都尉人还没到泉州城,你们便接连给本都尉一个下马威啊!冯朴,崔耕,林知祥,张元昌,你们等着,我一个也不会放过!我要让你等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再长的路也有走尽的时候,十天之后,梁波的大军道到了泉州城附近。 刺史冯朴 率领泉州文武官员,出城十里相迎。 梁波盯着冯朴皮笑肉不笑地说道:“泉州民风淳厚,对卑职甚是热情,这都是冯刺史教化的好啊!卑职一定会在安抚使面前,好好为您美言几句的,冯刺史就等着加官进爵吧!” 老冯假装糊涂,把反话正着听,笑的眼睛都眯成一条缝儿了,臭不要脸地回道:“些许小事,不足挂齿,梁都尉太客气了。呃……此处并非讲话之所,还请快快入城吧,咱们到刺史府叙话。” “入城倒是不急。”梁波昂着脖子撇着嘴,倨傲无比地道:“本官奉了武安抚使的军令,前来捉拿要犯崔耕,听说他如今就在泉州折冲都尉府内。冯刺史这就和本官一起,先把这件公事办了吧?” “梁都尉,你这话本官不爱听!”一个声音冷冷传来,说话的正是崔耕的顶头上司兼好兄弟,武荣县都尉郭恪! 他坑声道:“崔长史以三百府兵,擒拿倭王以及八百九十三名倭寇,代价不过是死了一个武良驹和几十个护院仆役而已。这都有罪的话,大周武将何人不可定罪?” 梁波又是撇了撇嘴,道:“郭都尉,你这话跟梁某说不着,某家就是奉了武安抚使的军令行事。郭都尉不服气的话,尽可找武安抚使理论。” 郭恪寸步不让,沉声道:“就是武安抚使,也只是说崔长史是身有嫌疑吧?怎么到了梁都尉这,就成了证据确凿的犯囚了?莫不是你在假传军令?” “哎呦呵,你还跟我较劲儿了,是吧?” 梁波争锋相对道:“姓郭的,我知道你在长安城有跟脚。但别忘了,这天下姓武不姓郭!识相的,你在折冲都尉府,找个没人的地方一忍,等本官走了再耍威风,若不然……嘿嘿。” 郭恪冷眸相视,道:“怎样?你够胆就说出来!” “本都尉连你一块收拾!” “姓梁的,你找死!” 苍啷~~ 寒光一闪,利剑出鞘! 第145章 双自施奇谋 郭、梁二人剑拔弩张,大有一言不合就开干的架势。 身为主政泉州的父母官冯朴当然不能任由他们火并,冲左右使了使眼色,上前将郭恪拦腰抱住,好言相劝。 梁波倒是一阵冷笑,道:“冯刺史莫要拦着他,本都尉倒要看看,这姓郭的是不是真的敢对某家动刀!” 他这一一撩骚,郭恪更气了,骂道:“不知死活的够东西,你还得瑟上了?本都尉现在就宰了你,看你的主子能把我怎样?!” 梁波竟也不认怂,双手抱在胸前,轻蔑之色溢于言表,道:“你尽管试试!” 冯朴见状,背过身去冲郭恪打了打眼色,意思是说,别闹腾了,咱这第一个计划显然失败了。 这梁波仗着有武三忠庇护就是个狗脾气,牵着不走打着倒退,看来威逼根本没用。 等着郭恪明白过来,渐渐偃旗息鼓下来后,他摇了摇头,继续背对着梁波,冲郭恪做了一个努嘴的动作。 言下之意,既然硬拦不行,那就只能来软的了,他梁某人要捉拿崔耕,那就让他去呗。 郭恪闷哼一声,懒理梁波,调头自顾便往都尉府走。 梁波也在冯朴的引领下,进了泉州都尉府。 不消一会儿,在梁波的一声令下,五百精锐士兵蜂拥入内,开始在都尉府中大规模地搜查。 一时间,摔碎瓷器,踢倒桌椅板凳,乃至与武荣府兵的吵闹声纷沓传来。 梁波面沉如水,厉声命左右道:“传令下去,有阻拦者,以崔耕同党论处,格杀勿论!” “是!” …… “这帮广州府来的丘八,狗日的,简直欺人太甚!” 此时郭恪躲了清静,好在平日里负责练兵的旅帅孙仁义还在,他见着不是事二,赶紧忍气吞声地下去安抚士卒,让他们不要轻举妄动。 尽管武荣府兵们不惹事,但架不住广州的府兵找事啊,大家受了一肚子气,索性在都尉府的堂前集结,对着梁波怒目而视。 梁波自是有所倚仗浑然不惧,三角眼一瞪,喝咤道:“干什么?想造反是不是?信不信本都尉修书一封武安抚使,扒了你们这身甲胄,让你们回乡种田去?” “息怒息怒,梁都尉息怒!” 孙仁义虽然心中早已把这狗日的千刀万剐,脸上还得勉强赔笑,道:“兄弟们一来不知道梁都尉驾临刺桐港,二来与您所携部众眼生的很,这才 有了什么误会,他们没见过世面,更没对都尉大人不敬之意!” “这还差不多。” 不过一通搜查下来,险些将泉州都尉府翻了个底儿掉,还是没有发现崔耕的踪迹,梁波一无所获。 他一怒之下,又暗中指使广州府的军士们一遁打砸,用以泄愤。 听着整个都尉府中乒乒乓乓的打砸之声,冯朴一阵心疼,娘的,这可都是银子啊! 他不禁好心提醒道:“梁都尉,这里只是武荣都尉府暂时的驻地,真正是主人是泉州折冲都尉张有泽。如今张都尉轮调长安还未归,还请梁都尉…呃…手下留情为好。” 谁知梁波并不买账,冷哼道:“张有泽又怎样?他如若不服,尽管让他上岭南道安抚使衙门找某家!本官倒是要看看,武安抚使是向着我,还是向着他!” 靠! 这就是条疯狗啊! 仗着武三忠撑腰,简直不知道自己该姓什么了! 冯朴不再相劝,遂言既然泉州都尉府中没有崔二郎的行踪,此时天色也不早了,不如随他进城去往泉州城刺史府先稍作歇息,从长计议。 梁波也是觉着有些困顿和饿乏,也没拒绝,欣然应允。 …… 泉州刺史府。 二堂内。 冯朴摆下几桌酒宴,带领泉州有头有脸的士绅,招待起梁波以及他手下的主要将领。 这其中就有林知祥和张元昌。 广州府即便是上等州府,但梁波不过只是个折冲都尉之下的果毅都尉,跟冯朴的品秩差得不是一星半点。按理说,冯朴压根儿不需要这么隆重招待的。 但谁让梁波是安抚使武三忠的人,打狗还看主人,何况这是条疯狗?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见梁波的脸上终于露出点笑模样了,身为本地最大海商的林知祥缓缓站起身来,低声道:“还请梁都尉借一步说话。” “嗯?”梁波往四下里看了一眼,摆了摆手,道:“你们都出去,林大财主有话和本官说。” 林知祥的脸上一阵郁闷和尴尬,眼中雾隐雾现几分忿忿之色。 他的本意是想把梁波带出来暗暗行贿,让他帮忙敷衍一下武三忠。现在可好,梁波把所有人都要赶走,包括品秩在他之上的泉州父母官冯刺史! 这孙子咋那么大的狗脸呢? 冯朴倒是能屈能伸,脸色丝毫不变,起身道:“本官先去更衣,失陪了!” 他一走,其他人跟 着就出来了。 待着众人一走,林知祥这才小声将一早就准备好的话徐徐道了出来。 约莫过了一小会儿,林知祥从二堂中走了出来,面色铁青,不迭摇头叹气。 张元昌讶然,迎上前去低声问道:“怎么?五万贯都不行?” 林知祥也动了真火了,怒道:“五万贯?老夫自作主张,加到了十万贯,让他网开一面,稍作拖延缉拿崔长史!可这厮不仅不松口,还想治老夫一个贿赂朝廷命官之罪!哼,此人如此不知好歹,真想找人做了他。” 在泉州的地盘上做了梁波? 张元昌略微考虑了此事的可能性,不过最终还是摇摇头,道:“广州折冲府乃上等军府,果毅都尉秩六品,杀了他动静太大。一旦暴露出去,后果不堪设想,一个不留神便有抄家灭族之祸呐。此事万万行不通。” “老夫也就是这么顺嘴一说。”林知祥知道此事断无可行性,叹了口气道:“都说钱能通神,看来今天是行不通了。现在只能看冯刺史能否建功了。” 就在他们二人谈话的时候,冯朴已经更完衣,又进去二堂和梁波推杯换盏起了。 老冯同志既能放得下身段,又能妙语如珠,功夫不大,就和梁波把盏言欢起来了。 拐弯抹角地,冯朴还真能和梁波攀上点关系。 官场上的关系可不就是这么来的吗,把一分的关系说成十分,有了个由头,就可以抱团了。 谁没个马高蹬短的时候,到时候就需要小圈子帮忙,大家互相帮衬,互相给面子,才能在官场上走的更远。 可当老冯一谈到崔耕,梁波的脸上就陡然变色,言辞句厉道:“冯刺史,不必往下说了。某家只知道拿不回去人,武安抚使便会要了我的脑袋!你今天就算是把陛下的旨意请来,某家也要把崔二郎捉拿归案!” 真是半分面子都不给,话已尽说到没有回转的余地了。 当即,冯朴的脸也拉了下来。 姓梁的,郭恪给你玩硬的,你不吃!林知祥给你送银子,你不要!老夫跟你好言相说,你也不买账! 真是给你逼脸了! 冯朴拍案而起,沉声道:“看来梁都尉今日是准备不给我泉州府上下留半分颜面了!也罢,咱们就公事公办。本刺史就不信了,在我的地盘,你能掀起什么滔天大浪来?” “嘿嘿,这人啊,某家是一定要 带回广州府,带到安抚使大人跟前的” 梁波意味深长地道:“至于你的地盘嘛?那可未必!” 结果自然是双方不欢而散。 以后的几天里,双方的冲突日渐白热化,梁波带兵前往清源县,要捉崔耕的家人,遍寻不着。 一怒之心下,又要封聚丰隆银号,郭恪亲自带领武荣府兵与其对峙。 搜查泉州都尉府,是为了搜崔耕,梁波占了理,那没啥说的。但这里还有曹家的股份,郭恪就能理直气壮地出手了。 梁波无奈之下,又盯上了木兰春酒坊。 这回郭恪倒是没阻拦,不过茂伯心疼这份产业,还是站了出来,指出这是御用贡酒的所在。 梁波原来跟冯朴说的话纯属表明态度,他就是疯了也不敢找御酒的麻烦啊,马上就退兵了,让郭恪大为失望。 见着梁波撤出清源县,郭恪又派人在泉州城中制造谣言,说是长史崔耕畏罪潜逃,已经到了莆田了。 梁波匆匆忙忙,快马加鞭,赶往莆田。可到了地方,狡猾的崔二郎又转移了,折返回了泉州,梁波再追…… 就这样,梁波的队伍,开始绕着泉州府进行武装大游行。一路之上,吃不得吃,喝不得喝,还有神出鬼没的陷马坑,士卒苦不堪言,怨声载道。 要是再这么下去,就是发生哗变都有可能。 …… 而此时的望海楼内,已经是一片欢声笑语,张元昌兴致勃勃地赞道:“还是崔长史的这个主意高明,跟梁波费什么话啊?没有地方官府的帮衬,他这外地的强龙又能怎样,也不过是一个聋子瞎子,光靠五百府兵有什么用?老朽真是服了崔长史了!” 他和崔耕之前有些小过节,现在有意弥补,所言难免夸张了些。 崔耕当然知道自己吃几碗干饭,赶紧谦逊道:“张老东家太过言重了,这点微末伎俩,实乃雕虫小计,不值一晒,更当不起诸位的谬赞啊!” 说到这儿,他忽地端起桌上的一盏酒,面色郑重地作了个罗圈揖,道:“这次要是没有诸位的帮忙,在下还真过不来了这一关。别的不说,光为了这事所花费的银子都超过十万贯了吧?还为此得罪了武三忠!这份情义,崔二郎没齿难忘!啥也不说了,一切尽在酒里,满饮!” 咕咚一声,满满一盏酒便灌喉而入,呛得崔耕连连咳嗽。 众人一阵唏嘘谦让, 相继满饮盏中酒。 喝罢,林知祥摆了摆手,正色道:“崔长史,你这么说就见外了不是?打个比方,咱们现在就是在一艘船上,面对狂风骤雨,唯有同舟共济,才能乘风破浪。要是风浪一大,就把一个人扔下去,嘿嘿,这船开不远,早晚得翻!” 这就是林知祥和张原昌这种大海商,和普通人想法的不同之处了。海上行船,最讲协作,影响了他们对人对事的看法。 崔耕已经喝了不少酒,俨然有些微醺,看向冯朴道:“老冯呐,这些人里我最对不住你啊!你说你熬到泉州刺史多不容易?竟为了我与梁波撕破了脸皮,间接得罪了武三忠!老冯,今后你这泉州刺史在武三忠这个岭南道安抚使的辖下,可不好过日子啊!” 冯朴眼中精光一闪,道:“哦,合着你崔二郎最担心的是老夫啊!呵呵,老夫没你想得那般不堪!要是会随便出卖自己人,狄相公会和老夫倾心相交?无它,大丈夫有所为,有所不为而已!” “好,好一个大丈夫有所为,有所不为,当浮一大白!” “冯刺史真英雄,在下佩服!” “在下敬您一杯,这杯酒您可非喝不可!” 大家把心底的话说开了,非但没有任何隔阂,反而气氛愈来愈浓烈! 开怀畅饮,开怀大笑,暂时没有了上下尊卑,官商之别,杯到酒干,别提多高兴了! 咣当~· 可正在这时,大门被踢开了! 梁波带着三四十名军士把门口堵得严严实实的。 他哈哈大笑,道:“崔耕,任你机关算尽,今天也难逃罗网!还有冯朴、郭恪、林知祥、张元昌,你们窝藏武安抚使要抓的嫌犯,该当何罪?” 冯朴脸色巨变,骇然道:“你…你怎么会找到这来的?老夫外面安排的人呢?” “刺史大人,你的人都被下官‘劝’走了。” 倏地,在众广州府兵的身后,忽然有个穿着深绿官袍的中年人闪出了身形! 冯朴一见此人面生意外,怒目圆睁,咬牙切齿道:“是你?你竟背叛老夫?” “啧啧啧,别说的那么难听,下官这哪里谈得上背叛?” 那人的脸上毫无愧色,理直气壮道:“下官乃朝廷命官,可不是你冯朴的家奴!再者说了,武安抚使大,还是您大啊?我总不能悖了安抚使大人之命,跟你这老不死一条道走到黑吧?” 第146章 千钧悬一发 这个身着深绿色官袍的人,在场大多数人都认识,正是泉州别驾张子瑞。 前番说宋廉这个泉州长史是泉州府的二号人物,其实是不大准确。按照官场序列来讲,宋廉得排在第三位,人家张子瑞才是真正的万年老~二。 别驾,从字面上的意思来讲,就是刺史出门坐一辆车,他坐另外一辆车,暗含分庭抗礼之意。如果非要换个通俗易懂的名字,可以称之为“副刺史”。 不过实际上,在州府里面,大方向由刺史决定,具体实行由长史来办,两边一凑合,就没别驾什么事儿了。 所以,别驾这个官职,是标准的“位高俸禄高、权低责任低”,多用来优待宗室或安置闲散官员,被称为“送老官”。 张子瑞的来历可不简单,他十八岁中进士,三十五岁就当上了扬州刺史。 扬州乃是大唐二十八上州之一,可比泉州强多了,其刺史的品级乃是从三品上! 许多大唐宰相还混不到三品官呢,张子瑞前程远大的程度可见一斑。 然而,好景不长,没过一年,张子瑞就被弹劾贪赃枉法,证据确凿,按律当死。最终多亏走通了武承嗣的门路,才得以连降九级,来泉州做了中州别驾的“送老官”。 自从到了泉州之后,他就做足了养老的架势,不争权不结党,成了官场上的隐形人。 谁都没想到,张子瑞会突然发难,给大家致命一击! 至于说一向低调的张子瑞突然跳脚出来坑冯朴的理由……不用大家猜想,梁波张嘴就给出了答案。 只见梁波轻抚了张子瑞的肩膀,神色肃然道:“按照朝廷律令,凡刺史缺员或为亲王兼领时,上佐可代行州事。所谓上佐无非是司马、别驾与长史。如今泉州刺史冯朴勾结嫌犯崔耕,理应停职,泉州司马及长史又暂时空缺,现在就请张别驾代行州事!今日本都尉能拿住崔贼,你当记首功!今后有武安抚使做 你的跟脚,这个泉州刺史你便稳稳坐着吧!” 冯朴老而弥坚,紧要关头再无半分圆滑之色,大袖一挥厉喝道:“本官乃堂堂五品朝廷命官,就算真有罪,也不是你一个小小的六品果毅都尉说停职就停职的。有本事,你去广州请武安抚使的手书来。至于现在,姓梁的,你给本官滚出望海楼!” 既然撕破脸了,冯朴也就没必要对梁波客气了。 从泉州到广州打一个来回,怎么也得一个多月,到了那时候,长安的圣旨早就应该到了。 如果狄仁杰真有办法,自己包庇结崔耕就不叫个事儿。 若是狄仁杰没办法,那也没关系。崔耕本身就无罪,自己更是谈不上包庇之罪。最多辞官不做呗。反正按照自己的年纪,也该乞骸骨致仕回乡了。 他打算的倒是挺好,没想到的是,梁波竟从怀里掏出了一份公文,嗤笑一声,说道:“去广州请武安抚使的手书?不用那么麻烦。这份公文,三天前某家就到手了!白纸黑字,朱红的大印,冯朴你可给我看仔细了!” 啪~~ 那份公文,被扔到了冯朴的面前。 随后,张子瑞也从自己怀里拿出了一份公文,道:“这是武安抚使让本官代行州事的公文,冯刺史要不要也看一看?” “好,好,好!” 噗~~ 冯朴连叫了三声好后,气血翻涌,猛地喷出了一口血。 现在他算是明白过来了,原来梁波和张子瑞早有勾结,自己和崔耕的那些小动作,在他们的眼里,就跟跳梁小丑差不多! 老冯朴把头顶的乌纱缓缓摘下,脸色惨白,涩声道:“想不到老夫终日打雁,今天却让雁啄了眼。张大人,是你棋高一着,老夫认输。不过,你能不能让我输个明白?” 张子瑞脸上眉飞色舞,顺手就拉了把椅子坐下,志得意满道:“没问题,冯朴你想知道什么?” “你在泉州毫无根基,单凭一个别驾的名头 ,怎么能做那么多事?” 张子瑞从怀里掏出了一份名单,得意洋洋道:“那是因为你多行不义必自毙。冯老头,你想护着崔二郎,其他人却不想跟武安抚使为敌。例如司功魏无咎,便是本官派去告密的。” “原来是我错算了人心……”冯朴长叹一声,继续道:“不过,老夫倒是要提醒你一句,这些卑鄙小人能背叛我,也就能背叛你!” 张子瑞脸色微微一变,随即又哈哈大笑,道:“这时候你还想着挑拨离间?还是省省吧!” 冯朴把乌纱帽端端正正地放在桌子上,正色道:“老复言尽于此,张大人慎思之。” 虽然他最后表现的从容不迫,不过,所有人都知道自己这方大势已去。 不管再难,日子总要过下去的。 林知祥和张元昌对视了一眼,站起身来,深吸一口气道:“梁都尉,张大人,我等也认输。多余的话老夫也不说了,不知要花费多少钱财,你们才肯把这件事遮掩过去?每人十万贯够不够?” 这已经相当不少了。 武良驹凭着皇亲国戚的身份耍无赖,一年也不过勒索两家各一两万贯。 泉州刺史衙门,一年从刺桐港截留的税收,不过是十万贯。 崔耕费了那么大力气,又是开聚丰隆银号,又是弄木兰春酒坊,家产也没有十万贯。 再举个不大恰当的例子,林知祥想要武良驹的命,两万贯就行!。 在张林二人的想法里,就算他们人心不蛇吞象,最多讨价还价,要求加上个几万贯。 出乎他们预料的是,梁波猛地一拍几案,怒而连连冷笑,道:“十万贯?你们也真说的出口?这是打发叫花子呢!” 林知祥忍气吞声,道:“那梁都尉要多少?说出个数目来,在下也好筹措。” 梁波伸出一指,遥对着林知祥虚空画着圈圈,笑道:“林知祥,你不是有个外号叫林百万吗?这可是关系到你身家性命的事,某 家要个一百万贯不算多吧?还有你——” 说着他又将虚画圈圈的食指点向林知祥身旁的张元昌,道:“记住,是林家和张家,各一百万贯!” “嘿嘿~” 张子瑞阴笑一声,伸出右手五指比划了一下,好整以暇道:“本官不贪心,两家各五十万贯便好,只当是你们两家对本官即将接任泉州刺史的贺礼吧!” 两人一张嘴便是三百万贯! 真是狮子大开口,不,简直是海里的鲸鲨大开口啊! 张林两家虽说家产不止此数,但大部分变成了产业和船只,要说能拿出这么多现钱来,绝无可能! 再说了,敲诈勒索这种事,怎么可能就一次? 林知祥站起身来,却是平静如水地看着梁波,沉声道:“两百万贯钱委实太多,梁都尉吃下去,恐怕会撑坏了肚子。不如,就二十万贯钱?” 梁波坚定地道:“两百万贯钱,一分都不能少!本官胃口甚好,就不劳林大财主费心了。” “你不要欺人太甚!”张元昌猛地一拍墙壁,大叫道:“梁都尉听没听过那句话,财可通神?恐怕你是有命拿,没命花啊!” “呀嗬,老棺材瓤子还敢威胁某家?” 梁波气笑道:“本官还真不怕这个!你的钱再多,还能有我的刀快?来人,给我把张元昌和林知祥拿下!” “喏!” 众府兵呼啦啦往上闯,就要捉拿张林二人。 咚~咚~咚! 这时,一阵踏地而颤的脚步声!原是一直肃立在崔耕身后的封常清动了! 他那副大块头往那一站,几乎所有人都会把他当成一个莽汉,甚至崔耕有时候都会有这种错觉。 然而,在历史上,这位却是以智计出名。论起随机应变的本事,他认了第二,岭南道都没人能认第一! 就在梁波的话刚一出口,封常清就意识到,今天不行非常手段是不行了! 他当机立断,猛然往前一撞,如同一个肉坦克般,把梁波的护 卫撞了个七零八散。 当当当~~ 几把刀砍在封常清的重甲上,跟挠痒痒差不了多少。 寒光闪烁,一把匕首突现于封常清的手中,横于梁波的脖颈! 他大呼道:“别动,谁再动老子宰了他!老子本就是贼寇,再上山落草也没什么。” 梁波还真是条疯狗,毫不在意地道:“大伙别怕,本官就不信了,他好好的朝廷军士不做,会重新跑回去做贼寇。尔等快快动手,擒拿张林二人!” “我看谁敢?!你们看看,下面是什么?” 张元昌哗啦一下,将雅间的几个窗户猛地推开了。 众人往下面看去,但见张林两家的私兵都到了,密密麻麻排成了四个方阵,每阵五百人,足有两千人。 人人白布包头,赤~裸着上身,浑身筋肉虬结,下身穿牛鼻短裤,手持缠着红绸子的鬼头大刀,看起来勇悍无比! 张子瑞见这阵势忍不住腿肚子转筋,颤声道:“梁…梁…梁都尉,这下面可都是些海上的亡命徒啊,此事是不是应该从长计议?依本官看,二十万贯也不少了。” “不行!”梁波牙关紧咬,冷笑道:“下面的人是亡命徒,我就不信了,张元昌和林知祥也是亡命徒?众将士听令,上!某家就不信了,他们还真杀官造反?” “怎么不敢?”郭恪豁然而起! 他早就看梁波不顺眼了,当初在泉州城外,三分是做戏,还有七分是真怒。 在听说梁波把自己的驻地砸了个稀巴烂后,郭恪心中的那份怒火已经到达了临界点。 今天梁波的嚣张跋扈,就是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郭恪拔刀出鞘,遥喝道:“姓梁的,你是真不知自己招惹了什么样的人物啊!老子杀你,如杀一狗尔。” 骂毕,他虚空挥了一下腰刀,高声道:“封常清听令,给本都尉砍下这土狗的脑袋!出了什么乱子,自有姓郭的扛着!本都尉扛不住,还有长安姓郭的扛着!” 第147章 岭南肃政使 “封常清,把刀给我放下!” 正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崔耕突然发声阻止。 梁波杀不得! 杀了梁波,无异于造反! 他明白,就算这事郭恪真能扛得起来,也不过是护住自己和封常清罢了,而且所费的代价绝对不小。 至于张林两家,公然对抗朝廷,郭恪还真未必能护得住他们。 认真说起来,这些人都是为了自己才硬扛武三忠,能做到如今这地步已经是难能可贵了,难道真要连累得人家家破人亡? 罢了,人以国士待我,我以国士待之! 想到这里,他冲着郭恪、冯朴、张元昌和林知祥拱了拱手,道:“崔某人看来是躲不过这一劫了,某家死则死矣,还请大家伙看在以往交情的份上,照顾在下的家人。” 这番话发自肺腑,倒也不矫情。 不待众人表态,他便走向梁波,耸耸肩,看似洒脱地说道:“姓梁的,你赢了!我这就跟你走,我一人之事跟张林两家毫无干系,你也别牵连两位老东主。” 言下之意,崔耕认输了!愿一己之性命,换众人之平安。 谁知梁波根本不买账,冷笑几声后,龇牙笑道:“姓崔的,你算个屁啊,还想拿自己换张元昌和林知祥?不怕告诉你,本官抓你不过是为了好向武安抚使交差,抓他们才是我真正的目的!某家下半辈子,就指望今天这一票了!” 说罢,他便转身向众府兵高声鼓劲道:“兄弟们,下半辈子吃肉还是喝汤,可就看今天的了,谁都别掉了链子。本官答应你们,事成之后,每人分一千贯大钱!” “谢都尉大人!” 清酒红人面,财帛动人心,众人齐声应和,声震云霄! 从这些声音听得出来,望海楼的一楼和二楼,都有不少梁波的人,恐怕那五百精锐府兵都到了! 五百甲胄齐全的府兵,对两千私兵悍卒,真动起手来,鹿死谁手,殊未可知。 双方都下定了决心,退无可退,一场惊天大火并就要发生! …… “住手!官军互斗,你们 这是要造反吗?统统罢手,各自后退!” 正在这时,有人扯着脖子大声聚喊,声音由远及近,直至跟前。 紧跟着一阵马褂銮铃声响,一队二十来人的骑兵飞驰而至。 为首的是两个人,一个身穿深绿色官袍,看年纪在三十岁左右,相貌周正,眉宇间颇有几分英气,正是原来的泉州录事参军沈拓。 还有一位,穿一身深青色官袍,细目长眉,手中不伦不类地拿着一把拂尘,却是原来的海寇头子“大师”陈三和! 冯朴从窗户中望见这二位到来,不由高兴得老泪纵横,放声大笑道:“哈哈,任你张子瑞机关算尽,也是为他人做了嫁衣裳。瞧见没,沈拓回来了!看清楚沈大人身上的官袍没?那是深绿色的官袍!哈哈,换言之,他已经是我泉州长史了。就算老夫被罢了官,也轮不上你张子瑞来顶替!” 虽说别驾在长史之上,但那不过是个名义罢了。 按照朝廷规矩来讲,若不从外地调来一个新刺史,就得由长史接任。 不错,武三忠是有权暂时把冯朴停职,但具体到朝廷五品官的升迁贬谪,就不是他能做主的了,那是远在长安城端坐政事堂的大周宰相们应该干的活。 所以现在的情况,要么是沈拓接任,要么是调来一个新刺史,总而言之,张子瑞是别想着从万年老~二升到泉州一哥的位置了! 张子瑞当然也明白这个道理,不由得心中一凉。 不过失落转瞬即逝,他想着大周岭南道有七十余州呢,只要巴结好了武三忠还怕没有合适的官位?看来,今天的关键就在于,能不能把武三忠交代的差事办好! 想到这里,他又恢复了战斗力,不屑道:“就算沈拓来了又如何?本官一心为武安抚使办事,难道他一个六品长史,也敢违抗武安抚使的命令?” “嘿嘿,有时候武安抚使的命令也不一定好使呐。”冯朴淡然一笑,道:“沈长史来得这么急,肯定是带来了朝廷的封赏。崔二郎若能连升数级 ,武安抚使想对付他就没那么容易了。如果被调出了岭南道,他就管不了人家啦,老夫当然也就无罪。” 张子瑞一阵冷笑,道:“冯刺史倒是会异想天开啊!” 冯朴闷哼一声,不再理他,自顾道:“老夫不跟你这卑鄙小人做口舌之争,咱们就拭目以待吧。” 既然沈拓从长安回来了,局势自然会有所变动,崔耕眼见着梁波这狗日的软硬不吃,劫持着他也没什么用,便示意封常清将他放开。 很快,沈拓和陈三和快步上了楼。 张子瑞向二人引荐了梁波之后,便迫不及待地问道:“沈参军,可是带来了朝廷的封赏?” 沈拓对张子瑞也不感冒,眼皮子都没冲他眨巴一下,惜字如金回道:“正是。” 张子瑞又问:“不知对于冯刺史,朝廷是如何封赏的?” 沈拓答道:“官职不变,朝廷许其荫二孙为宣德郎。” 宣德郎为正七品的文散官,一般来讲,这种荫官如果没有具体职司的话,待遇会调下一级。 也就是说,冯朴的两个小孙子,啥都不用干,就相当于朝廷的八品官了。 冯朴如今这么大岁数了,在官场上的上升空间俨然不大,如今能沾着崔耕他们的功劳为膝下的孙子铺条路,朝廷也算待他不薄。 不过既然是擒拿倭王的大功,这种封赏也绝不算厚,只能算是差强人意。 张子瑞当年好歹也当过扬州刺史,熟知朝廷规矩,瞬间心里就有底了,不由哈哈大笑,乐道:“冯朴,本官就说嘛,看来朝廷也没将你们这场大功当做大事儿啊。照你这封赏,他崔二郎顶了天也就是升一级,从七品升成正七品罢了!正七品的宣德郎,还能调到大周其他府道去?别痴心妄想了!来呀,传武安抚使之命,速速拿下崔……” “你敢!” 此言一出,众人齐齐色变。 张元昌和林知祥齐齐将手按在墙壁上,就要向楼下发出进攻的信号。 郭恪脸色铁青,抽刀在手! 封常清上前一步,挡在了崔耕的身 前,以躯挡刀,忠心护主! 唯独沈拓气定神闲,双手微微下压,苦笑连连道:“大家还请稍安勿躁,就算要动手,也不差这一时半会儿的吧?还请听本官把崔大人的封赏说完了。” “那个,打断一下哈,沈长史!” 从长安同归得来封赏的陈三和,忍不住打断道:“崔大人对陈某有再造之恩,不如就由下官宣布此事吧?” “算你还有些知恩图报之心。” 沈拓嘴角含笑频频颔首,大手一挥道:“好,就由陈大人来亲自宣读吧。” 没错,如今沈拓也不再以“江湖术士”来称呼陈三和,而是以同僚相称。 一股极为不祥地预感涌上了张子瑞的心头,暗道,莫非我推断错了?朝廷对崔二郎有一番大恩赏? 陈三和上楼许久,也早已知道谁是人谁是鬼,面露讥讽之色地瞥了眼一肚子疑惑的张子瑞,揶揄道:“怎么着?张别驾心里不安了?不过你也没猜错,朝廷此番的确就是仅仅将崔大人的从七品宣义郎擢升为正七品的宣德郎,成了某家的顶头上司!” 唔?话里有话啊! 梁波和张子瑞齐声问道:“你又得了啥官儿?” 陈三和很神棍很骚包地一甩手中的拂尘,似官非官,似道非道,不伦不类,捻着黑髯说道:“某家啊?蒙朝廷恩赏,蒙陛下看重,封了某家一个小小的监察御史而已。品秩也不高,仅仅是八品下,和您二位六品官比起来,不值一提,不值一提啊!” 听到陈三和的封赏,梁波和张子瑞差点没气哭了! 八品的监察御史和其他官员的八品,那能一样吗?每年的春天和秋天,御史台会把全国分成二十四个片区,派下二十四个监察御史。 没错,人人都是八品下,连一个下县的县令都大大不如。 但是,那又如何?哪个地方官不得小心翼翼地伺候着,殷勤地巴结着。 人家的御史的职责里写的明白,御史出京巡视,“若不能地动山摇,震慑州县,为不称职!” 就是要嚣张跋 扈,就是找地方官的毛病,就是要弄得你官府鸡犬不宁! 就是三品的上州刺史,也得老老实实的受着,因为这是朝廷法度,除非你不想当朝廷的官了! 君不知当年清源县的老县丞张柬之,升了八品监察御史后,在长安城中连索元礼都敢喷口水大骂? 八品下的监察御史尚且如此,那崔二郎成了他的顶头上司,又该如何威风? 正七品的御史,还成了陈三和这个监察御史的顶头上司? 那崔二郎干不死武三忠,还收拾不了自己俩人? 梁波和张子瑞面面相觑,各有心思。 “咦?不对!” 张子瑞猛地一拍大腿,发现里其中一个不合理的地方,急忙问道:“按照朝廷规矩,八品监察御史以上,只有六品侍御史,不设七品职事!从来没听说过有御史是正七品的品秩,陈监察御史莫不是在诓骗我等?” “呵呵,贫道,哦不,本官诓骗的人多了,你算老几?” 陈三和啐了一口唾沫,道:“那是因为,朝廷任命崔大人的职司是……岭南道肃政使,这是个临时差遣,故设正七品品秩,这回听清了吧?” 噗通~~ 膝盖落地,有人跪倒。 跪地之人,并非别人,正是梁波! 原来还软硬不吃,还嚣张跋扈,还任谁都不放在眼里的梁波,听到崔耕的职司后,竟痛痛快快干净利落地跪了下来。 砰砰砰~~ 不待众人反应过来,他已经接连磕了十余个响头,声音奇大,额头上鲜血淋漓! 不少人都觉得心中一紧,这姓梁的疯了吧? 这逼还真舍得下本钱啊,这么个磕法,多磕几个说不定真能磕死! 当然,像冯朴、沈拓这等有见识的官场中人,自然都理解梁波的所为。 没办法呐,这可是肃政使,剑南道肃政使啊! 被画风突然转进搞得懵圈的封常清,轻轻凑到冯朴身边,扯了扯老冯的袖子,低声问道:“冯老大人,这是咋地啦?这个岭南道肃政使究竟是什么职司,竟能吓得梁波这狗日的如此之怂?” 第148章 狂风仍为止 冯朴一通解释,声音不大,却足以让全场诸人都听得一清二楚,一字一句钻入众人耳中。 肃政使,往大了说也是朝廷御史,但又略有不同。 想当初武则天还没篡夺大宝,却一直临朝掌着权,整个大唐说一不二,她的儿子皇帝不过是个傀儡罢了。 她为了与李唐切割,很喜欢搞些新朝新气象。比如把中央很多部门改了名字,再比如对御史台进行了改革。 原来的御史台是以御史大夫为主官,御史中丞副之,其下还有领侍御史、殿中侍御史、监察御史,全国上下都在其监察之列。 武则天改革后,将原来的御史台改为左肃政台,负责监察中央官员和军队。后又新成立了一个右肃政台,专门负责监察地方官员。 按说这权责也挺明确,然而双方都不满意。 左肃政台觉得,尼玛我的权力平白无故少了一半,这叫什么事儿啊? 右肃政台觉得,咱干御史品级又低,不就图个名扬天下吗?不能弹劾各位朝廷大佬,专门去找地方官吏的麻烦,这还有什么意思? 于是乎,两边都向武则天上表,要求扩大自己的职权。 武则天作为皇帝,当然是不希望手下一团和气的,手底下互相钳制,她才能高枕无忧嘛。尤其是像御史台这种类似皇帝耳目的机构。 所以,她对左右肃政台上表的奏章呢,基本上采取模棱两可,既不同意也不反对的态度。 哪怕具体到某件事情上,即便插手的那个肃政台不合规矩,她也故意视而不见。 这也就加剧了两个肃政台的权责混乱。 尤其是右肃政台,按理说是新近成立的,论资格可比由御史台改名的“左肃政台”差远了,双方既权责不明确,又无先例可循,于是乎就给了狄仁杰一个“徇私”的机会。 他本身既是宰相,又因为擒倭王荐才有功被封了右肃政使,掌管着右肃政台。 于是乎,念及着冯朴的情谊,沈拓的请求,还有此番他占了倭王之功的便宜功劳,他就趁着职权便利徇私了一把,作为顺水人情给崔耕安排了这一个“岭南道肃政使”的临时差遣,秩七品,任期只有一年。 右肃政台负责监察地方百官嘛,所以这个岭南道肃政使正好可以监察岭南道各州县的官员。 将崔二郎擢升至这个位置,狄仁杰可谓是仁至义尽,恩情满满。 但凡 官场中人都知道,御史是个镀金的好差事,但凡任期一满再调到别的职司,都会连升数级,此乃惯例。 有了岭南道肃政使这个跳板,崔耕只需安安稳稳呆上一年任期满,便可想办法调出右肃政台,再不济升个六品或从五品,不再话下! 届时,用心运作一番调往小州小府的,主政一地,未尝没有可能。到了那时,武三忠这个岭南道安抚使就算想要对付他,也是鞭长莫及啊。 至于临时任期满后该如何运作……那就得看崔耕自己了,狄仁杰又不是他崔二郎的野爹,能做到如今这一步已经难能可贵,人情欠大发了。 甭管别的,至少这临时一年的任期内,武三忠想要仗着安抚使之位压人,公报私仇对付他,那是想也别想了。 岭南道肃政使啊,有监察弹劾岭南道的地方官员,谁敢对御史动手?那不是要打朝廷的耳目吗?借他武三忠十个狗胆,也不敢如此明目张胆啊! …… 梁波岂能不懂这个岭南道肃政使的份量,眼下别说是他这个小小的广州折冲府果毅都尉,便是武三忠本人,亦没有权力对崔耕进行任何处置。 此时他手中由武三忠签发的那份捉拿崔二郎的手令,俨然成了废纸! 不仅如此,若是崔耕发了狠,以岭南道肃政使的身份上书朝廷,弹劾武三忠,那都是在他的职权范围。哪怕武则天念及武三忠有武氏骨血的情分,驳回弹劾不予采纳,那也说明人崔二郎真有硬肛武三忠的实力。 监察弹劾地方官员,本是肃政使之权,武三忠就算气得雷霆震怒,又能怎样? 杀御史,造反吗? 梁波很清楚,武三忠再恨得牙痒痒也是不敢! 至于说岭南道肃政使是临时差遣?笑话,武三忠这个岭南道安抚使也是临时差遣的,好吗?大哥别说二哥! 梁波更清楚,崔二郎这个岭南道肃政使也许弹劾不了武三忠,但对自己这个从六品的果毅都尉,那绝对是手拿把攥,随便弹劾自己一个敲诈勒索地方豪绅的罪名,都吃不了兜着走啊! 至于自己的大靠山武三忠会不会保自己,拉倒吧,武三忠那狗日的什么人?别指望了! 越想越是担忧,越担忧越是害怕…… 不行! 梁波暗暗寻思着,老子总不能为了讨武三忠欢心,丢了乌纱和性命吧? 于是,他跪在地上又再次连番磕起 头来,不断哀求道:“崔御史,之前都是误会,误会呐!我也是出于无奈,奉了武安抚使……” “呸,无耻!不就是个岭南道肃政使吗,有什么了不起的?值得你堂堂的果毅都尉如此摇尾乞怜?” 梁波还没解释告饶完,便被人一番奚落打断了。 并非别人,正是他刚才的亲密战友——张子瑞。 张子瑞对崔耕就没那么多的忌惮了,他自从被贬配到泉州当别驾之后,只拿俸禄不干活,既然不做事也没什么把柄让人抓。 至于说今天这事儿,完全是听命于武安抚使的命令行事,这算什么错? 反正冯朴、郭恪还有崔二郎已经统统得罪光了,还不如索性死抱着武三忠这条皇亲国戚的大腿算球。 再说了,他张子瑞都能从扬州刺史任上贬配到泉州别驾,还怕个蛋啊?了不起你再上奏折弹劾嘛,反正我的官场生涯就这么回事儿了,再差能差到哪儿去? 他倒是光棍儿,骂完了梁波之后,冲着崔耕等人冷然一笑道:“崔二郎、冯朴,今天算你们赢了,不过,以后的日子还长着呢!本官这就往广州一行,将今日泉州之事如实禀报武安抚使,山不转水转,咱们走着瞧!” 说罢,他有意无意地将那张之前投效他的泉州官场官员名单,往地上一扔,遂迈步出楼。 冯朴对那份名单连看都没看,不屑地道:“临走之前还玩这种下作手段?呵呵,想要挑拨我泉州府官场同僚的团结?呸,真当老夫没看过三国啊?就你张子瑞这点出息,还想帮武三忠出谋划策?实在是自不量力!” 言罢,他当场便叫望海楼的伙计找了个火折子,将那份名单付之一炬。 冯朴到底是老油子,他知道此番泉州官场内斗,他们这边虽是赢了,但他毕竟只是刺史不是皇帝老爷,不可能将名单上站队的官员悉数革职。 他看得出来,张子瑞明显是想用这份名单,假借自己的手让自己来排除异己,好让泉州府众官员上下对立,让他冯朴在泉州官场中丧失人心。 他偏偏不让他如意! 他不仅连名单都懒得打开,还引用官渡之战后,曹操烧掉袁绍信件的典故,表明自己毫无穷追不舍之意。 这一小小举动,竞相引来在场诸人的暗赞。 就连崔耕都暗道,老冯同志果然是条辣嘴的老姜啊,这事儿办得漂亮! 接下 来,就是如何处置梁波了。 崔耕虽然恨极了此人,但又没人家贪赃枉法的证据,这厮也不过是武三忠放出来咬人的一条狗,还能怎么办? 于是他以手相搀,打着官腔道:“上指下派,梁都尉何罪之有?快快请起,本御史绝不会公报私仇。” 好家伙,这刚接了任命,张嘴便自称起御史来,入戏挺快! 梁波缓缓起身,但他知道崔二郎嘴上说绝不会公报私仇,心里肯定不是这么想的。刚才梁子都结这么深了,怎么可能一笑泯恩仇? 他可不是三岁小童,天真无邪! 以如今姓崔的岭南道肃政使的身份,随时都可以给自己小鞋穿。 自家人知道自家事儿,自己在广州城里干得那些欺人敛财的勾当,只要崔二郎找个由头去趟广州城,百姓们告他的状纸还不把他淹了?那么多伤天害理的案子,就别指望武三忠这座靠山替他背黑锅了。 想到这里,他站起身来,从袖兜中拿出一个锦盒,暗暗塞到了崔耕的手中,低声道:“崔御史,往昔多有得罪之处,这份小礼物,就当在下给您的赔礼了。不值什么,算是在下的一点心意。” 别说众目睽睽之下了,便是四下无人,崔耕也不可能收他的贿赂! 这不等于是把自己的把柄,主动交到武三忠的手中吗? 于是他赶紧拒绝道:“梁都尉言重了,你我二人只有公事上的冲突,没有任何私怨。这得罪二字,更是无从谈起。” 可梁波坚持道:“公事上的冲突也算得罪,还请崔御史务必收下。” “这份礼物太贵重了,本官不能收。” …… 就这样,双方一个坚决要给,一个坚决不要,僵持了一会后,见崔耕意志坚决,梁波也只能作罢。 可崔耕越是不肯收受自己的示好,梁波的心里就越没底,不由暗忖,姓崔的不收,看来还是不想放过我啊,他日绝对是要仗着岭南道肃政使的职司,以报今日之仇啊! 哼,姓崔的,都说光棍打九十九不打加一,你明不明白?老子如此低声下气,你都不肯与我握手言和,那没啥说的,咱们就拼个你死我活! 主意既定,梁波便打着哈哈的与崔耕、冯朴等人敷衍了几句,大概之意无非就是说,此次莽撞了,都是误会云云。 瞅着众人对他也没什么热情,尤其是郭恪,更是对他没有好脸看,继续呆 在这儿也是别扭尴尬。很快,他便请辞,佯称广州折冲府那边公务繁忙,也要赶紧回去向武安抚使复命并解释此次的误会等等。 遂,在没有人相送的尴尬气氛下,梁波重新带着五百兵甲出了泉州城,返回广州。 …… …… 十数日后,他回到广州。 马不停蹄,第一时间面见了武三忠,添油加醋地把崔耕的跋扈之处说了一遍,并且数次提醒武三忠,如今双方经历了这场冲突,早就是不死不休之局。武三忠必须先发制人,才能得保无虞。 先是经历了丧子之痛,又是经历无法手刃祸首,如今又听着戕害自己儿子的祸首崔二郎,居然因祸得福,成了岭南道肃政使,手握监察弹劾岭南道地方官员之权。 武三忠此时之怒火,可想而知。 在大骂梁波废物之后,他又怒砸了厅堂中的瓶瓶罐罐,更是殴打了数名仆役泄愤之后,这才缓缓趋于平静。 武三忠在厅中扶起一把被他踢倒在地的胡凳,重新坐了下来,皱眉望向面色战战兢兢的梁波,沉声问道:“丧子之仇不共戴天!本官倒是想收拾姓崔的这个臭商贾,不过……他走了狄仁杰的门路,成了岭南道肃政使,一时间想要对付他,恐怕没那么容易了!” “安抚使大人,依下官所见,要对付崔二郎,也非难事!” 梁波咽了口唾沫,壮着胆说道:“这厮年轻气盛,如今又擢升岭南道肃政使,自然最是春风得意时!这种人为了求名,肯定会找一些冤案来平反,毕竟肃政使除了监察地方官外,还有平冤断案之责。呵呵,人只要做事,哪有不出错的?只要他判错了案子,安抚使大人便可上书朝廷弹劾他。想那崔二郎在朝中没有什么根基,只要证据确凿,他就得丢官罢职,狄仁杰贵为一朝宰辅,岂能护一个小小七品肃政使多时?” “话是那样说……” 武三忠还是不大放心,道:“不过崔二郎在岭南道的任期不过一年,一年期满便会离开岭南道,届时本官也是鞭长莫及。这么短的时间,兴许他就躲懒不判案呢?或是,短时间里本官找不着他判错的案子呢?弹劾他的机会,不好找呐!你这主意,不好,不好……” “安抚使大人勿忧!” 梁波嘴角一撇,眉宇间多了一抹狠厉,凑过脸去低声提议道:“没有案子,咱们就制造案子!” 第149章 御史何其尊 其实梁波对武三忠的那番谗言和挑拨,也不算完全冤枉了崔耕。 尽管崔耕并不愿意与武三忠一直为敌,只想安心的过自己的小日子,但经冯朴等人一劝,他就打消了这个主意。 冯朴和沈拓说得对,武三忠看着是暂时奈何不了他这个岭南道肃政使,但你崔二郎能保证武三忠会消了这丧子之仇?武良驹之死,武三忠明摆着是要把这笔帐记在他崔耕的名下。 而且,即便短时间内不动你崔二郎,难道他还动不了林知祥、张元昌等人吗? 在之前万般危急的关键时候,这两位老东主可为了你崔二郎的脱身,冒了巨大的风险,又是出银子又是出人力,简直是拼尽了全力啊! 现在你崔二郎自己安全了,就不管别人死活了? 这事儿,于情于理,崔耕都干不出来! 而且单从自身的利益上讲,自己这岭南道肃政使不过是一年的任期。一年后,万一自己被调离出岭南道,那聚丰隆银号和木兰春酒坊这些产业,恐怕就是武三忠第一打击报复的目标。 没办法,梁子结得太深了,今后若要保全自己或者身边的人和产业,唯有拔掉武三忠这颗钉子,方能一劳永逸啊! 他苦笑一番后,抱拳拱手道:“是在下想得太简单了,看来还是必须把武三忠斗倒不可。不过,小弟如今这肃政使手下无兵无将,搜集武三忠罪证对事,还请诸位多多费心。” 在武三忠这个问题上,在场诸人都是站在同一个战壕里,同仇敌忾嘛。 冯朴和郭恪、沈拓等人自然责无旁贷。 身为泉州本地土着的大海商张元昌、林知祥亦是连连点头,表示会派人留意,暗里搜集。 这两位跟冯朴一样都是老狐狸,安插个间谍跟玩儿似的,这事还真难不倒他们。 趁着封赏的喜庆劲儿,泉州的这拨人暂时定下了攻守同盟。 随后又在望海楼重新摆下一桌酒宴,吃了顿压惊酒,就各回各家各找各妈了。 …… 宴席结束,回到泉州都尉府内,趁着四下无人,崔耕收起嬉闹之色,对郭恪深施了一礼,郑重道:“张、林两家是被逼到了绝路,不得不举私兵护院与梁波相抗。唯有郭都尉 ,本与此事关系不大却能替下官挺身而出,如此大恩,卑职没齿难忘!” “嘁,你我什么交情,还说这个干啥?” 郭恪对崔耕一本正经的模样很不习惯,连连摆手,撇嘴道:“武三忠摆明了欺负你,你当时又是我郭恪麾下的长史,我能不管你?那以后还怎么带兵?” 郭恪说得轻描淡写,但崔耕知道,不是每个上司都能在那种时候挺身而出护卫属下周全的,继续道:“武三忠不单单是岭南道安抚使,还沾着皇亲国戚之嫌。都尉大人能替下官挺身而出,这份情谊当铭记心中!” “行了,你也别小瞧了本官!”郭恪微微一撇嘴,傲然道:“当初武三忠耍滑头调我去广州述职的时候,要不是春香通风报信,老子早就跟他翻脸了!哼,依着规矩来,某家是六品都尉,他是四品的安抚使,我得听他宣调这没错。但要是不按规矩来?谁怕谁啊!” 牛逼啊! 这话说得霸气! 崔耕上下打量了郭恪几眼,那股八卦的小火苗又燃了起来了,旁敲侧击道:“真的假的?这天下还能有人不怕姓武的,郭都尉果真跟脚极深啊!” 郭恪嘴角微翘,既似谦虚又似傲娇。 只听他淡淡地道:“本官的真正身份,整个岭南道,包括那个武三忠,也就是知道个大概,具体的就不甚了了了。这么跟你说吧,武三思和武承嗣,我还真是惹不起,但是武三忠这种伪皇亲国戚,我怕他个鸟啊!” 崔耕又问:“那都尉大人的跟脚是……不如说出来让卑职也长长见识呗。” “行了,你也别试探来试探去的!” 郭恪一语就道破了崔耕的小算盘,道:“某家离开长安临行前跟家中再三保证,绝对不仗着家世行便宜之事,你就甭打听了,将来有机会你自会便知!话说回来,二郎啊,以你现在的身份,不可妄自菲薄。这岭南道肃政使一职,秩低而权重,多少岭南一道的地方官员无不对你避忌三分呐?以后啊,你莫要再对我下官长卑职短的,让人听见少不得参我一本,我就亏大发了……恐怕过些日子我还要你的照拂呢。” “一时习惯了,还真不好改口,哈哈 。” 崔耕见郭恪嘴风严实,便失了打探起真正背景的心思,后淡笑接过话,道:“过些日子的事谁说的准?不过现在我倒是有件事,指望郭都尉照拂呢!” “什么事?” “我现在这个岭南道肃政使就是名头好听,真正的手下就一个陈三和,这神棍能顶什么事?至于从州府里面抽调一些衙役,又怕里面有武三忠、张子瑞之流安插的卧底。所以,这人选方面,还望郭都尉多多照顾一二。” 郭恪对此当然积极配合,道:“没问题,宋根海是你的老部下了,你用得也顺手,索性将他那支小队暂时抽调给你。你那个侍卫封常清,当然也跟着你走。如果有大行动要调人马的话,只要有公文来,本都尉定当配合。” 够朋友! 崔耕清楚,这就是郭恪职权内所能答应的极限了。 毕竟,无论在哪朝哪代,兵权都是极为敏感的东西,不可能让崔耕随便调动武荣都尉府的军士。要不然,武三忠以个弹章上去,二人都得吃不了兜着走。 崔耕又是一番致谢。 郭恪笑道:“咱们同僚共事这么久,脾气又如此相投,毋需如此客气,都是自家兄弟没必要这么见外!” 一声兄弟,彻底坐实了他跟崔耕的这番交情。 随后,崔耕在卸任武荣都尉府长史前,又跟郭恪做了一番交接,让他尽快安排合适人选来接手。 …… 因为派往长安轮调的泉州府兵被武三忠阻拦还没回防,所以郭恪还得继续带兵保卫刺桐港。 至于崔耕升任岭南道肃政使,自然不能久居泉州都尉府了,再者,他离家三个月,也有些想家了。 三天之后,就带着宋根海小队,封常清与陈三和,打起御史的仪仗,直奔清源城而来。 宋根海这一百来号人,还真不算多。御史出行,“地动山摇,震动州县”,就是按照朝廷体制来说,这排场就很不小了。 有举旗帜的,有举牌子的,有鸣锣开道的,有抬轿子的,一百人只是将将够用而已。 也是因为这副排场,走路自然也快不了,一来是零碎儿太多,二来这路上还真收到了不少状子。 御史的职责,并不仅仅是监察百官那么简单 。 总的来说,按照朝廷律法是这六条。 其一,察官人善恶。 其二,察户口流散,籍帐隐没,赋役不均。 其三,察农桑不勤,仓库减耗。 其四,察妖猾盗贼,不事生业,为私蠹害。 其五,察德行孝悌,茂才异等,藏器晦迹,应时行用。 其六,察黠吏豪宗,兼并纵暴,贪弱冤苦不解自申者。 后来,时任宰相的韦方质又把这六条细化成了四十八条,地方上没有什么事是御史不能管的,不该管的。 不过,韦方质这个人就是个书呆子,四十八条看起来很美,实行起来很难,过不了多久,还会被改成原来的六条。 但是现在,韦方质被诬谋反,丢了性命,但四十八条律法还没废除。所以,崔耕行事,得按照那四十八条来,几乎地方上有所纷争,都找他来告状,弄得崔耕烦不胜烦。 一连行了十余日,才从泉州城走到了清源。 远远望去,那可不得了,锣鼓喧天,爆竹声声,彩旗飘飘,迎楼高搭。 武荣县令刘幽求带着武荣县的文武官员,出城二十里相迎。 要知道,武荣县的县衙治所在莆田,他能跑到清源来迎接,不可谓是恭敬若斯了! 崔耕见状赶紧下轿,紧走几步来到刘幽求的近前,客气道:“刘县尊太客气了,您整这么大阵势,不是折煞了在下吗?” 说罢,又不免低声打趣道:“刘县令,我跟武三忠的梁子可是结的挺大啊,你对我如此礼敬,就不怕武三忠报复?千万别告诉我,你远在武荣县不知道我和姓武的那厮的过节。” 刘幽求倒是满不在乎道:“怕什么?本县一点都不惧武安抚使挑理。” 崔耕愕然,问道:“为什么?” 刘幽求当场便给出了两个非常强大的理由,崔耕听了连连点头,自己都觉得享受这番欢迎是理所应当的了。 其一,就是崔耕乃整个武荣县唯一的一个御史,而且是七品的岭南道肃政史,这是多大的荣耀? 御史被称为“清贵之官”,这种官太完美了,标准的权重责任轻,专门给人挑错,即便错了,只要没有严重的后果,也不会受处分。 一个八品的监察御史,就有权力监察宰 相,最关键的是,还名声甚好! 这样的官职谁不想要? 抢的人多了,一般的人可就当不上了。要么自己本身跟脚硬扎,要么走了狗屎运,中了进士。 福建闽地,到了宋朝是出了不少进士。但是在大唐年间,这里还是汉僚杂处,文风不昌,一直到几十年后,才有一个叫欧阳詹的人,成为福建第一个进士。 所以,这条路是别想了。 至于世家大族?人家什么五姓七家开国元勋都是北方人,也没福建人什么事了。 所以,正常情况下,如今整个福建,都不可能出现一个御史。然而现在,这个“常识”被打破了。 刘幽求作为地方县的父母官,盛情迎接为地方人争脸面的人,简直再正常不过了,武三忠能挑什么理? 至于第二个理由就更强大了,法不责众。 崔耕乃岭南道肃政使,第一条职责,就是查探地方官的“善恶”,这年头当官,谁真的完全大公无私?谁不怕崔耕抓自己的小辫子? 退一万步说,就是真的对自己的品行有信心,人家御史还有风闻奏事的权力呢! 这是什么概念? 不管你有没有错,我听说你错了,就是咔咔一阵弹劾你!至于说冤枉了?有则改之无则加勉嘛。 要是在朝政清明的时候还好,问题是现在酷吏横行啊,万一哪个酷吏心眼一活动,想要办一场惊天大案,自己一定能洗刷冤枉? 尤其是最近在长安当红炸子鸡的酷吏来俊臣,那是真狠啊,前不久,武则天让他查办云州刺史钱理长的罪过,结果他是怎么查的? 到了地方,连问都不问,先把这位钱刺史的脑袋砍了,然后再搜集证据! 所以,众官员只要不是铁了心跟着武三忠混,必然是不敢得罪崔耕这种御史言官,好接好送嘛。 武三忠根据这点挑理,那是要犯众怒的! 崔耕听完了,还真有点飘飘然,打了哈哈,笑道:“既然刘县尊心中有数,那在下就放心了,咱们一起入城吧。” “崔御史请!”刘幽求客套地避让了一下,让崔耕这个御史先行。 就在这时,人群外忽然传来了一阵吵嚷声,嚎声不迭:“让我进去!让我进去!我要见崔二郎!” 第150章 便宜岳父来 刘幽求这次来迎接崔耕的队伍真不小,有县里的文武官员,有三班衙役,还有一些征调来的民壮。 之所以这样做,除了对崔耕表示热烈欢迎之外,主要还是做好安保工作。 御史干的可是专门得罪的人活儿,若是某些人怕自己的事情败露铤而走险,崔耕真在武荣地界儿出了什么岔子,刘幽求这个武荣县令也就当到头了。 所以,外面看热闹的闲杂人等,绝对靠近不了崔耕十丈之地。 耳听着有人吵吵嚷嚷,刘幽求的脸顿时沉下来了,厉喝道:“何人在外喧哗?” 原武荣县尉贺旭已死,新调来的县尉叫严武,三十多岁,武举出身,是个在泉州府没什么根基的新丁,被刘幽求收拾的服服帖帖的,行事谨小慎微。 刚接任县尉一职,头一次办大差就出了漏子,严武额头上冷汗之淌,赶紧微微一躬身,道:“卑职这就去看看。” 崔耕却听着那吵嚷之声有点耳熟,往人群外仔细一看,一个熟悉的身影映入了眼帘,不由诧异道:“别动粗,这人本御史认识。咦?那不是聚丰隆老曹吗?快放他进来!” 既然是崔御史的熟人就没问题了,严武紧跑几步上前,命民壮们闪开一条道路。 曹天焦这回可抖起来了,高昂着脖子撇着嘴,训斥那些民壮道:“敢拦我曹天焦,真是瞎了你们的狗眼!知道我是谁吗?曹月婵他爹,崔御史的老丈人!我女婿一句话,就能让你们吃不了兜着走!哼!” 严武这个新县尉初来乍到,当然不知崔家和曹家之间剪不断理还乱的关系。 听这老商贾自称崔御史的岳父,那还得了?赶紧笑脸相迎,语气既谦卑又亲热地将他迎了进来。 曹天焦虽然在清源也算个人物,但何曾受到过县尉大人如此礼遇?顿时高兴的北都找不着了。 他冲着后面指了指,得寸进尺道:“在下还带了几个伙计来迎接我那好女婿,让他们也进来没问题吧?” 既然是御史大人的岳父,有问题也得没问题啊,严武毫不犹疑 地点头允了。 事实上,这可不是几个伙计,而是几十个伙计。 他们进来之后,曹天焦也不着急去见崔耕和刘幽求,而是高声道:“伙计们,开始!” “是!” 为了今天这场大戏,老曹足足操练了这些伙计七八天。 曹天焦一听命令,他们就两两一对,熟练地举起了十来个横幅。 这些横幅都是上好的红绸制成,长达三丈,宽也有六尺,每条横幅上写了一行烫金的大字,各个横幅的标语各不相同。 还有一些空手的,则拿出了藏在怀中的小锣! 咣~~ 锣声一响,伙计们把横幅上的内容齐声喊出来,道:“崔曹联姻,天作之合。” 咣~~ “十年之前姻缘定,马上就要结鸳盟!” 咣~~ “曹家女婿崔二郎,身为御史显荣光!” 咣~~ “聚丰隆乃是御史开,要想存钱赶紧来!” 咣~~ “聚丰隆实为夫妻店,店东崔二郎,老板娘是曹月婵!” …… 十余个横幅虽然内容不同,但都扣了一个意思——崔耕是曹家的乘龙快婿! 伙计们把这些横幅连喊三遍,才把那些道具收起来。 曹天焦满意地点了点头,这才带着伙计们,来见崔耕和刘幽求, 别管是真的假的吧,既然崔耕没有严词训斥,刘幽求也很给老曹同志面子,坚持不肯受他的礼,左一句“曹老”又是一句“曹翁”,可把曹天焦这老东西美得就差飞起来了。 曹天焦高兴的脸泛红光,眉飞色舞,一时间忘了自己的身份,竟和刘幽求这个堂堂县尊勾肩搭背,称兄道弟起来,显然得意忘形了。 崔耕实在看不下去了,赶紧把老曹拉到一边儿,低声数落道:“老曹,今天你做的可有些过分了啊,太没溜儿了……” 可不待崔耕讲完,曹天焦就如同被踩了尾巴一样跳了起来,大声嚷道:“这话怎么说的?你和我丫头的婚事,是我和你爹亲口定下来的,这还能有假?莫不是你富贵了便想悔婚?好你个崔二郎啊,没想到你是这种人!” “这 都哪跟哪啊?”崔耕简直哭笑不得,道:“那口头婚约就是个玩笑。再说了,咱们俩都心里清楚,对这桩婚事,你家月婵根本就不乐意。” “怎么不乐意?贤婿啊,你怎么这么不解风情呢?那是姑娘家脸皮薄,不好意思承认。这几天,她一直念叨着想你哩。” 顿了顿,老曹眯着眼睛笑了笑,道:“你什么时候有空,一定要去聚丰隆坐坐。咱们商量商量,挑个良辰吉日把这婚事办了。你和月婵都年纪不小了,也好早日传宗……” “打住!打住!”崔耕双手高举,赶紧打断道:“老曹,你可别瞎捣鼓了,多顾忌点你家闺女的名声吧!你家月婵打一开始看不上我,更不同意这桩婚事,你今天这番闹腾,她今后还怎么嫁人?” “嫁人?她要嫁给谁?”曹天焦咽了口唾沫,紧握双拳忿忿道:“婚姻大事,讲究的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月婵的婚事,当然是我做主!她生是你们崔家的人,死是你们崔家的鬼!” 老曹头今天是要疯啊!这架势绝对是王八吃秤砣铁了心,越说越极端,貌似非要今天把婚事办了才肯罢手似的。 倒不是说崔耕不喜欢曹月婵,但也只是到了“窈窕淑女,君子好逑”的地步,还没到逼着人家姑娘就范的地步。 想他崔二郎年纪轻轻,已贵为岭南一道的肃政使,也算薄有家资,也算长相周正,这明显就是潜力股好不好?还没惨到讨不上一房媳妇的地步啊!相反,真要娶亲联个姻,莫说这清源县,便是整个泉州府地界儿,上赶着的大户人家多了去! 强扭的瓜不一定苦,但一定是不甜的。 现在光天化日城门外,众目睽睽之下,崔耕也知道影响不太好,架不住老曹的胡搅蛮缠和一根筋,只得模棱两可地先安抚住老曹,道:“得了得了,哪天我有空,自会去聚丰隆转转,看看咱自家的买卖。你看我现在还有事儿,要不你先撤?” 曹天焦这才满意,又略微说了几句场面话,就知情识趣儿地带着 伙计们离去了。 望着他远去的背影,刘幽求手捻墨髯,意味深长地道:“有意思啊,崔肃政使啊,你这位未来岳丈颇有趣呐!” “什么未来岳丈?根本不挨着,好吗?” 崔耕望着曹天焦远去跳脱的身影,没好气道:“我看他是疯了,八字没一撇的事儿满世界嚷嚷。光顾着自己显摆了,他家闺女还没出阁呢,以后怎么做人?” “在下倒是不敢苟同崔大人的看法。” 刘幽求微微摇头,道:“依本官看,他恰恰就是出于对自家闺女的考虑,才有今天这孟浪的举动。” 崔耕愕然,道:“此言怎讲?” “可怜天下父母心啊。他今天这般一闹,就是想坐实曹崔两家的婚事,封住那些个悠悠众口,也好打消那些对你们崔家起了心思之人的觊觎啊!”刘幽道。 崔耕经他这么一提醒,想想也对,崔家开着酒坊和钱庄,自己年纪轻轻就当上了七品御史,堪称前途无量。的确,偌大一个武荣县,崔家如今当得上第一望族了。 一旦自己回了家,前来家中说媒提亲的人恐怕得踢破了门槛子。 但经过今天老曹这么一闹,恐怕大部分得打了退堂鼓,曹家的竞争对手就能骤减不少。 嘿,合着老曹今天是故意来宣示主权来了? 一不小心,自己竟成了香饽饽! 崔耕嘴角微微翘起,可乐道:“奶奶的,经你一说还真是这么一回事儿啊。没想到老曹干别的事不成,在这种事上还是挺鸡贼的!” “呃……” 刘幽求欲言又止,拉着崔耕往远处走了几步,避开陶文元、严武等人,才压低了声音道:“崔长史到底对那曹小娘子是怎么看的?要是真的非此女不娶,那没什么说的,过几天娶进门就是了。若是没那么喜欢……” 崔耕问:“怎么样?” 刘幽求沉吟了一下,犹豫道:“这话有点交浅言深了,毕竟是崔大人的家事!” 崔耕笑道:“你我熟稔不是一天两日了,刘县令但讲无妨!” 刘幽求嗯了一声,道:“若是你不 喜那曹家小娘子的话,你就跟曹家说明白,以后不准再提此事,否则就治他们一个冒认官亲之罪!说实在话,以崔御史现在的身份,一个商人之女着实配不上你。另外,这事得赶紧办,崔御史年纪不小,若不成亲,恐怕会引来不少官场上的流言蜚语。” 咦,刘幽求说到点子上了,提醒得对啊! 崔耕瞬间明白,这些流言蜚语,不是指他爱男风什么的,而是……不孝。 你不娶妻怎么能生子呢?依这年头的医疗条件,来一场大病,就是青壮年都很可能挺不住一命呜呼。 到时候老崔家不就绝后了吗? 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啊! 真被人抓住这个弹劾上一本,再加上诸武在一旁推波助澜,还真够自己喝一壶的。 另外,自己还有个颇为要命的缺点,家里除了自己一个男丁外,就是两个寡妇,一个后娘,一个嫂嫂。 这就太容易做文章了。 若有人问,崔二郎为何不成亲呢?万一有人使坏,说人家家里有人,不着急呗。他二娘徐娘半老,嫂嫂正当青春年华,着急娶什么媳妇啊,那多不方便。 一旦这些流言被武三忠这种垃圾钻了空子,说不定就会酿成大祸了! 在那场荒唐大梦中,什么欧阳修与儿媳和外甥女有染,朱熹扒灰,说得有鼻子有眼的,有谁看见了? 但是,只要这个谣言一出,当事人就辩无可辩。就算最后“查无实据”,当事人的名声也臭不闻,丢官罢职都是轻的。 而且御史这种位置,千不怕万不怕,就怕流言诋毁,名誉扫地。 一个名声狼藉之辈,又有何资格出任御史,担负起监察弹劾地方百官之责? 越想心思越是活泛,脑子却越发混沌和纠结。 他不禁扪心自问,难道我现在真的要考虑婚事了? 一念掠过,眼前浮现出了两道倩影,一个是有着“清源第一美女”之称的曹月婵,一个是舞姿动人,如今遁去长安的公孙幼娘…… 想着,念着,一向对婚姻大事没什么考虑的崔二郎,不由得痴了。 第151章 状告刘幽求 清源城,聚丰隆银号。 “婵儿,你这是干什么?放下!赶紧给我放下!” 曹天焦回到聚丰隆银号,刚一上楼,就见曹月婵俏生生地站在窗边,正拿着一把剪刀,冲着自己的满头青丝比划着。 老曹头直接吓尿了,赶紧厉声阻止。 曹月婵眼中的戏谑之色一闪而逝,伸出白玉似地小手捂着眼睛,抽泣道:“干什么?今天女儿都被作践死了,好像非他崔二郎不嫁似的。女儿今后没脸见人了,这就出家做姑子去!” 曹天焦心里苦啊,气急败坏地道:“你这丫头怎么就这么不让人省心呢?我那是作践你吗?那是为你铺路。” 曹月婵坚定道:“铺路?不需要!我不要出嫁!” “唉,我说你这丫头怎么就不明白呢?” 曹天焦拉了一把胡凳坐下,苦口婆心劝道:“你要想明白,这桩婚事,不是崔二郎求着咱们家,是咱们家求人家。现在不把婚事定下来,再过两年,崔二郎再高升一步,你就算想嫁,崔二郎也愿娶你,但朝廷律法却不允许了。” 大唐的律法,一方面规定了官员的特权,另一方面,为了避免他们残害百姓,给出了很多限制。 其中一条就是,官员不能和自己管辖范围内的部署以及百姓通婚,这个婚,既包括娶妻也包括纳妾。 当然了,如果当上一地官员之前,双方就已经订婚了,就不在限制之列。 有这条法律在,就有效的防止了官员们仗着特权,在辖区被欺男霸女。 崔耕现在可以和曹月婵订婚,是因为他的岭南道肃政使是个临时差遣,从本质上讲,他属于京官。 至于当初贺旭想纳苏绣绣为妾的事儿,自然又另当别论,因为这个官指的是县令及以上品秩的官员,他一个县尉还不够格。 要不然,低级官员大都是本乡本土的,限制太多,人家也没法成亲了。 大唐律法实际上是考虑的既周到又颇为人性化。 曹月婵可不是一般女 子,他师从本地宿儒佟本善,既熟读诗书,也粗通大唐律,当然明白曹天焦这话的意思。 “爹,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怎得听风便是雨?” 曹月婵将手中剪刀缓缓放下,纠正道:“大唐律的确是有此一说。但主政官员不得任本籍州县官,这条您总该晓得吧?崔二郎他若是再升迁,是不可能继续留泉州任职的。当初的清源县令胡泽义是本籍人氏吗?还有现任的武荣县令刘幽求,泉州刺史冯朴老大人,他们都是本籍人氏吗?所以说呐,您这是替崔二郎杞人忧天了。” “对啊!” 曹天焦挠了挠脑袋,经曹月婵这么一点醒,当场醒悟过来,喜道:“没错没错,将来崔二郎升迁必然外调,就不会再留在本地为官,到时你俩就不算本辖通婚啦,哈哈,还是婵儿你看得远想得周全。咦?不对!” 老曹同志瞬间双眼锃亮,满脸褶笑道:“你这丫头,自己个儿都想到这儿,还敢说对崔二郎没意思?我说丫头,你都老大不小的了,还拿什么乔啊。哪天崔二郎来了,跟人家好好说说,早点把这事儿……” “我才不要!” 曹月婵急的跺脚,又将剪刀重新拿了起来,羞愤道:“爹,您要是再说这事儿,女儿可就真剪下去了。总而言之,总而言之……这两年,女儿要好好地经营聚丰隆,不考虑别的!” 见女儿如此态度坚决,老曹真是没辙儿了,只得幽幽一叹,道:“我的傻闺女,两年?恐怕过不了一年,想嫁给崔二郎的女子都能绕清源城排两圈,还能轮的上你?唉,我这当爹的算是尽力了,儿孙自有儿孙服,管不了那么多喽!” …… 另一边,醉仙居内,刘幽求也在为崔耕的婚事尽心尽力着。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 刘县令把酒杯放下,笑意吟吟道:“怎么样?崔御史考虑清楚没有?若是没什么合适的,不如就把这事儿交给本官去办?” 曹月婵不乐意 ,强扭的瓜不甜。至于公孙幼娘,人家远在长安不说,还是个歌姬,这身份上就更加不靠谱了。 崔耕见着刘幽求这么热心,貌似他俩的交情还没到这么上杆子帮忙张罗婚事的份儿上啊,他不免问道:“刘县令这么费心地帮我张罗这事儿,真不怕引火烧身,遭了武三忠的报复?” “怕甚?本县帮你张罗的这户人家,他可不是一般人,那是……” 笃笃笃~~ 正在这时,忽然传来了阵阵敲门声。 县尉严武抢先一步开门,打开门一看,是个相熟的衙役,问道:“孙七郎,有事儿吗?” “县尉大人还请借一步说话。” 二人出去,咬了一会儿耳朵,严武又回来了,向大家宣布了一个消息。 清源山上有个莲花寺,原来香火非常一般。 后来寺里出了个小神童,小小年纪不仅熟读经书,还擅长唱曲儿,人们都以为是佛祖显灵,庙里的香火才渐渐旺盛。 这个小和尚叫慧明,今年十二了,听说崔御史大驾光临醉仙居,就想来给崔御史献上一曲,表达敬意。 这什么跟什么啊?神通小和尚要给我献小曲儿?立时把崔耕搞懵了。 倒是刘幽求鸡贼,当即明白过来对方的意图,嗤笑道:“恐怕表达敬意是假,借着崔御史扬名是真吧?那小和尚莫不是想要得崔御史一赞,借此扬名岭南?” 说到这儿,刘幽求顿了顿,见崔耕并无反感之色,又道:“不过莲花寺毕竟是我们武荣地界儿的名刹,若是真扬了名,对咱们武荣县也是一件好事,要不,崔长史就给本县个面子,见他一见?” 崔耕对此是无可无不可,点头允了。 不消一会儿,慧明被带了上来,小家伙粉琢玉砌,眼睛明亮,齿薄唇红,跟庙里的金童似的,令人一见就心生欢喜。 他先是恭恭敬敬地给在场之人见了礼,然后连唱了三首小曲。 慧明说是十二岁,其实论周岁才十岁,嗓音清亮,曲调悠 扬,以这个年纪来说,得算相当不错了。 众人齐声喝彩,刘幽求赏了他十两银子,崔耕也赏了十两。 按说,这时候小家伙就该告辞了。 不过,慧明还是赖着不走,崔耕微微一愣神,旋即会意道:“你是等着本官的评语吧?好,本官就送你两句话,此曲只应……” 本来还想卖弄文绉装个小逼,谁知还没卖弄完,便听着一声—— 噗通~~ 慧明忽然跪在地上,连磕了几个响头,高声道:“崔御史,小僧今天一来是给您唱曲儿,二来,是要告状!” “你要告谁?” “武荣县令刘幽求!” “我……” 刘幽求一哆嗦,我尼玛,刚迎了御史进城,就来告本官状的? 他险些没把手里的酒杯摔在地上,怒瞪着严武,低声痛喝道:“你干的好事!” 严武也傻眼了,这特么的叫什么事儿啊?我好心好意地给你这小和尚帮忙,你怎么害我啊! 但是,现在后悔也晚了,既然人家小和尚话已出口,崔御史也当场听着了,总不能马上就将小和尚驱赶出去吧? 那不显着做贼心虚吗? 严武只得强打笑脸,小心翼翼问道:“慧明小师傅,你想告刘县尊什么?你小小年纪,终日在莲花寺修行,能有什么冤屈?这其中莫不是有什么误会啊?” “哼,猫哭耗子假慈悲,你也不是什么好人!” 小家伙鼓着腮帮子,气鼓鼓地道:“崔御史,我还要告他,武荣县尉严武。” 噗~~ 此言一出,所有人都乐了。 崔耕也被这呆萌的小和尚给逗乐,问道:“你想告刘县令和严县尉什么?” “我要告他们冤枉我师父…事情这样的…” 原来,莲花寺以前因为香火不旺,就想出了不少别出心裁的法子。 其中之一,就是账目公开。 香客们谁捐了多少钱,这些银子都是怎么用的,和尚们专门记了一个账本。 全寺所有香客以及和尚,都可以查看。 这还不算什么 ,关键是,寺庙里的财物和这个账本由全寺所有成年的和尚轮流保管。 轮值的和尚,被称为管事。 去年,和尚们的管事是慧明小和尚的师父,叫智刚。此人为人正直无私,把账目和财物,打理的井井有条。 可就在交接的时候,出了幺蛾子了。 财物和账目对不上,足足差了一百两黄金的香油钱。一百两黄金啊,这可是一千贯钱,着实不是个小数目了。 和尚们不干,自然就报了官。 由严武领着衙役们,把智刚捉去了县衙,进行审问。 智刚师傅辩解说,账目和财物不符的状况一直存在,为的就是让香客们看见有人布施了大笔的金子。 存了比较之心,香客们出手就不会小气了。 实际上,这一百两金子是和尚们自己写的,根本就从来没收到过。 刘幽求又把其他和尚们抓来审问,大家众口一词,那锭金子是确实存在的,自己以前管理账目的时候,完全和财物相符。智刚完全是为了脱罪,才故意撒谎。 这还有啥说的?人证(和尚们)、物证(账目)俱在啊,刘幽求当即就命人把智刚好一顿打,可他就是抵死不招。 没办法,刘幽求也不是个酷吏,就暂时把他关了起来,打算过两天再说。 如果智刚真被定了罪,贪污了一千贯钱,就是个死罪。小和尚慧明为替师父申冤,才想办法在崔耕面前献曲,陈述冤情。 刘幽求听完了,顿时放下心来。 首先,这个案子他秉公执法,完全心中无愧。 其次,案子他还没判,只是打了智刚一顿,就算是打错了,这种事本来就是难免的,官员百姓乃至智刚本人,都不会计较。 刘幽求既非酷吏,亦非昏官,但这桩官司的确搞得他甚是棘手恼火,不由看向崔耕道:“说实话,关于这个案子,本官也觉得颇有蹊跷。崔御史年纪轻轻便得狄相赏识看重,以岭南道肃政使一职授之,不如崔御史也帮着来断断此案?” 第152章 衣锦还乡来 你妹,当着众人面这么说,刘幽求这是要赶鸭子上架啊。 崔耕第一反应是不想接这茬儿,但人小和尚都把状告到自己跟前了,不接不合适啊,民告官,正是肃政使的职辖啊。 而且刘幽求都这么说了,不接倒显得他崔二郎是一肚子草包,御史之职,名不副实了。 崔耕想了一下,对慧明小和尚说道:“小和尚,这可不是闹着玩儿的。按我大周律例,诬告反坐,你知道吧?若是本官不管此案,死的可能只有智刚一人。而若是本官插手了此案,要么是全寺的和尚死,要么是你们师徒一起死。现在,本官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确定智刚是冤枉的吗?” 其实这话就有些危险耸听了,按朝廷律法,慧明年不过十五,即便是谋反都不用杀头,何况只是一个诬告? 再者,所告不实和诬告之间的区别还是很大的,就算最后判明智刚的确贪污了金子,慧明也没多大的罪过。 不过到底是小孩子心性,不经吓。 慧明的小脸顿时变得惨白,哆里哆嗦道:“有…有这么严重?庙里的师叔师伯们都……都要…死?” 崔耕点头,“唔”了一声。 慧明眼中犹疑不定,不过,最终他还是一咬牙一狠心,跪地又磕了一个响头,道:“善有善报恶有恶报,这是师叔师伯的业报,我也救不了他们。小僧敢肯定,我师父是冤枉的,还请崔御史为我师父主持公道!” 崔耕和刘幽求对视了一眼,微微点头,都觉得慧明这小和尚不像是撒谎。 本来么,智刚如今在武荣县的大牢里,不可能指使慧明说谎。 另外,这个案子虽然看起来人证物证俱全,但是,据小和尚状纸里写着,这一百两的金子并非是几锭金子,而是一块足足一百两分量的大金砖,本就世所罕有,市面上根本不多见。怎么就那么巧,这么一块走到哪儿都令人瞩目的大金砖,会被布施到莲花寺了?怎么这锭金砖就不多不少恰恰一百两,被登记造册? 这一切的一切,看似确凿,却颇为牵强啊。正所谓 事出反常必有妖,不外如是。 崔耕沉吟了半晌过后,对刘幽道:“这个案子还挺棘手刁钻,不过本官倒是有个法子,姑且可以试试。只是说出来就不灵了。不如你我二人明日结伴同去去莲花寺看看?” 刘幽求也想早点把这个案子了结了,至于被翻了案面子往哪儿搁?拜托,判错了案被人进京告了御状,才是面子里子全丢了。 当即,他便拱手应道:“那就有劳崔御史帮衬了!” 慧明见着新来的崔御史愿意为师傅翻案,自然满意,施礼告退。 众人继续开怀畅饮。 差不多到了散席之时,刘幽求站起身来,道:“崔御史离家数月,想必已经归心似箭,本官也就不多留了。另外,崔御史放心,你那桩婚事,本官替你张罗着。” 原来崔耕只以为刘幽求是一时心血来潮,想过过当媒人的瘾,但他这么三番两次地强调,可就不能不重视了。 万一这厮的审美观跟自己不一样,给找个丑八怪来可怎么办? 这婚事吧,还是相信自己比较靠谱! 想到这里,他赶紧道:“刘县尊,这事儿不忙,我……” 刘幽求轻笑着打断道:“男大当婚女大当嫁,这事儿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崔御史就等着听好消息吧。” 说完,便招呼着严武,转身就走! 虽然说是走,但速度比跑了慢不了多少。 “诶,别走啊!我还有事儿问你呢……” 最后,崔耕只来得及拽住了武荣县主簿陶文元,这家伙老胳膊老腿的着实跑不快。 原来陶文元还能和崔耕分庭抗礼,现在崔耕当上了岭南道肃政使,双方已经完全不是一个量级的对手了。 他不敢挣脱,只得苦着脸道:“崔御史,你拉我干甚?这替你张罗婚事的是刘县令,可不是下官呐。” 崔耕笑了笑,先将手放开,才问道:“陶主簿误会了,本官不是问你刘县令替我张罗的那桩婚事。我是发现今天都没见着陈县丞,他今天怎么没来?” 陈县丞,自然指的是崔耕在清源时的老上司,武荣县丞陈子昂。 呼~ ~ 陶文元这才长出了一口气,解释道:“陈县丞可了不起,两个月前就被吏部调走,迁升南海县令了。啧啧啧,这可是主政一县的六品官啊,进士就是升官快,敢情陈大人下来咱们这儿是镀金来得哟!” 崔耕仔细观瞧却发现,陶文元脸上一点羡慕的表情都没有,似乎还有点……幸灾乐祸? 啥情况啊这是! 崔耕道:“老陶,别给我打马虎眼,莫非这南海县令还有什么说道?” “那能有什么说道啊?”陶文元干笑着,道:“南海县的治所在广州,岭南道第一的繁华之地。能在那当县令,可是一个大大的美差。” 擦! 老子明白了! 崔耕顿悟,南海县令的治所在广州,广州刺史的治所在广州,武三忠的治所也在广州。 俗话说得好,一生不幸,知县附郭;三生作恶,附郭省城;恶贯满盈,附郭京城。 在别的地方当县令是百里侯,在广州当县令,城里比陈子昂官职高官员多了去了,他能管谁啊?就是个标准的受气包,灰孙子。 最关键的是,陈子昂本身性情耿介,武三忠本身又不是东西,他接下来的日子能好过得了? 广州离着清源有两三千里,崔耕鞭长莫及,也只能把这份担心暂且放在心里,打算哪天拜托林知祥打听打听他的近况。 放开了陶文元,崔耕也不坐轿子了,命陈三和以及宋根海等人去武荣折冲都尉府(原清源县衙)暂住,自己则骑着一匹快马,直奔老宅。 噼里啪啦~~ 一阵爆竹齐鸣雷声动。 崔耕刚到家门口,就被这阵势给惊着了,险些惊了马。 爆竹阵阵也就算算了,算是庆贺自己升官。 可眼前这两排人是什么意思?怎么除了茂伯和初九以外,自己都不认识呢? 见崔耕下马,茂伯赶紧带着这些陌生脸孔一齐行礼,高声道:“恭迎御史大人回府!” 崔耕上前将茂伯搀起,道:“都是一家人,茂伯太过多礼了,快快请起。” 同样是崔耕,同样是一声“茂伯”,这次崔茂听了,感觉跟以前大不 一样,高兴得满脸褶子都挤到后脑勺去了,颤颤巍巍地道:“绕着清源城打听打听,谁能得御史大人称一声“伯”啊,有二郎这句话,老奴今天就是死了,也算是值了。” 崔耕怕他再煽情催泪,低声岔开话,问道:“我这几个月没回家,乍一眼看去,咱们家怎得突然多了这么多的生面孔?府里新招的仆役?咱家哪用得了这么些人啊,二娘和绣绣嫂嫂委实有些铺张浪费了啊!” “都是借的。”徐茂解释道:“御史回家,就老奴和初九出来迎接那不太寒酸了吗?这些人都是从别处借来的,给你撑撑场子。” “呃……”崔耕不由得一阵无语,道:“至于吗?” “当然至于,就这还是老奴拦着呢,要不然,二夫人非要借满一百人不可!” 借一百人来充人头摆排场? 二娘要疯啊? 崔耕摇头道:“我那二娘啊,这性子一点没变,还是茂伯稳重。” 可这刚一夸,茂伯却是忧心忡忡道:“二郎莫要误会!老奴主要是担心咱这巷子太窄摆不开。二郎啊,你当了御史,咱们崔家就不是一般人家了,这次是借人,以后就得自己置办起来。要不然,丢了崔家的脸面事小,损了你的官威怎么办?” “……” 这回崔耕彻底无语了。 不过,这他也懒得解释,官威和家里迎接的人员多少没啥关系。 百姓们对于官员的想象是一套一套的,虽然不至于是皇帝的金扁担,但荒谬绝伦之处很有不少。 真辩起来,还真不一定说服得了茂伯,又何必惹老人家不开心呢? 于是,他交代茂伯赶紧把该发的赏钱发了,散了借来的伙计们,自己则迈步进门。 还没走到堂屋呢,呼啦啦,一群人就迎了出来。 崔耕看着暗暗纳闷。 二娘、嫂嫂苏绣绣就不用说了,她们没有出门迎接自己的道理,肯定早已等候多时。 在临去泉州换防前,苏大郎已经被放出了军营,去聚丰隆银号帮忙,在这里也不奇怪。 怎么应该宅在莆田县城的老亲家苏有田也来了? 似 乎看出了崔耕的疑惑,苏有田满脸赔笑走了过来,道:“二郎啊,我这次来,是求你写几个字儿。” 崔耕疑惑道:“要写字还用得着专门找我?嫂嫂的字儿不比我强的多?” 苏有田连连摇头,颇为不以为然地道:“不一样,你和她的字儿完全不一样,用场不同。” 崔耕估摸着,苏有田可能是想借机显摆和自己的关系,让找苏氏米行麻烦的人多些顾忌。 罢了,这顺手人情顺手做吧,他嗯了一声,道:“好吧,写啥字儿?” “你就写九个大字:崔二郎在此,群邪退散!” 我晕! 崔耕乐道:“苏老爷子,合着你把我当成辟邪的?” “什么叫当啊,本来就是。”苏有田面色一正,道:“我听人说啦,这能当御史的人,都是天上的星宿下凡,能辟百邪。我总觉得最近几天不顺遂,怕招惹上了什么脏东西了,就指望你这两笔字辟邪呢。” 得吧,这也不是什么原则问题,不就是几个字儿吗?写就写呗。 崔耕应允了下来。 可谁知接下来,家里这些人的要求就越来越过分了。 二娘宣布,御史可了不得,虽然品级不高,但绝对是最清贵的官了。 崔二郎能当上御史,绝对是光宗耀祖,所以要大修坟地,祭拜祖宗,搞一个盛大的仪式,大肆宣扬一番。 本来崔耕以为,这个太过得瑟的建议会得到大家的齐声反对,出乎他预料的是,茂伯深以为然,不断在一旁帮腔。 就连一向识大体顾大局的嫂嫂苏绣绣都默默点头。 苏有田甚至表示,虽然这修坟地的钱,肯定是崔家出,但考虑到崔耕公务繁忙,自己和苏大郎可以帮着张罗这事儿,到时候崔耕只要露个面就行。 既然大家都达成统一意见了,崔耕也不好说什么,难得全家人都如此热情高涨,那就图个乐呵吧,应承了下来。 怕他们再整什么幺蛾子,崔耕以长途跋涉身体疲乏为由,当天早早便就寝睡下。 第二天一早,吃罢了早饭,他汇合刘幽求一道儿,直奔清源山莲花寺而去。 第153章 水落终石出 清源山本来叫做齐云山。 相传老子曾在此山修道,山上有块巨石与他有缘,天长日久,老子的身形渐渐印在了上面,成为了老子的身外化身。 后来,老子出函谷关成仙得道,又回转齐云山,魂魄化入了那个巨石,这就是着名的老君岩。 从那以后,齐云山被改称为清源山,取的是“三清之源”之意。 不管传说是真是假吧,因为百姓们深信这个传说,山上的道观声势很大,至于和尚庙的声势就差的远了。 莲花寺自然也占不着什么好地方,就在半山腰上。 时间刚刚过午,崔耕和刘幽求就带着一干衙役来到了莲花寺。 果然,虽然此寺最近几年香火好了些,但无论大雄宝典,还是各个屋舍都是破败不堪。 刘幽求一声令下,把和尚们都召集到了大雄宝殿中。总共有成年的和尚二十七个,小沙弥六个,包括慧明小和尚。 带头的衙役向莲花寺众僧先后介绍完了刘幽求、崔耕的身份。 “好了,崔御史,我们还是快些进入正题吧!”刘幽求催促了一声。 “嗯,本官问你们!” 崔耕轻咳一声,扫了眼众僧,问道:“自从有香客布施了这一百两金子以后,你们之中都有谁保管过?” 莲花寺的主持法号智圆,宣了一声佛号,恭谨答道:“那位善信是二十年前捐赠的,管事是一年一替。所以,不包括智刚的话,总共是有十九人保管过这锭金子。此金砖平日不得多见,贫僧格外有印象,绝对做不了假。” “哦?是吗?”崔耕紧盯着智圆的眼睛,一字一顿问道:“照这么说,大和尚你也是看过这锭大金砖了?” 智圆的眼 神略一闪烁就恢复了正常,答道:“正是,崔御史所言不错。” 崔耕察言观色,更加坚信了自己之前的判断,意味深长道:“大和尚听没说说过这句话,人为财死鸟为食亡?本官再强调最后一次,诬告反坐,你现在后悔还来得及!” 这句话的倾向性十足,智圆和尚心中一紧,不软不硬回道:“崔御史教训的是,想那智刚利令智昏,偷盗了寺里的金子挥霍一空,马上就要被判以极刑,正应了人为财死,鸟为食亡那句话。” “你……好!竟敢跟本官打马虎眼!”崔耕猛地一拍几案,喝道:“其他人呢?都坚持原来的供词?” 智圆都硬顶了,众僧人们有了主心骨,纷纷表示,自己之前的供词全无错误,若是诬告,愿意承担反坐之罪。 崔耕的眼神往一个个和尚的脸庞扫过,怒道:“本官看你等是不见棺材不掉泪,不到黄河心不死。真以为本官拿你们没办法了吗?” 眼见崔耕骑虎难下,刘幽求低声提醒道:“现在莲花寺的影响不小,若是没什么证据就妄动大刑,恐怕不妥啊。” “动大刑?”崔耕苦笑一声,道:“谁说要动大刑了?本官有个法子,不用动任何刑具,就能真相大白。我担心的是,待得真相大白,该如何收场呢?难不成一下子真砍了十九个和尚的脑袋?若真如此,传扬至外县,势必引起轩然大~波啊!” 封建社会有一点非常不好,那就是太讲究息讼了。 朝廷上,以某年处决的犯人少为荣,甚至颇为自豪地记载在史书上。若是刑部大牢里某天没有任何犯人,都能当祥瑞报上去。 至于对官员的考核, 也讲究下面诉讼的案件少,杀的人少。武荣县真砍了十九个和尚的脑袋,刘幽求的吏部考评就好不了。 人家说的也有道理,县令有教化百姓之责。你刘幽求治下出了这么多作奸犯科之徒,能说没有责任? 刘幽求其实也早就考虑过这个问题,叹了口气,道:“天作孽尤可违,人作孽不可活。若果真如此,那也是无可奈何之事,本官总不能为了自己的前程,白白屈死一个人吧?” 这老刘还挺有正义感的! 崔耕心中暗暗点了一个赞,宽慰道:“本御史一定尽力帮刘县令把此事做圆满了。” 接着,开始正式审案。 他命衙役们被和尚们的帷帐和被子们都拿出来,就在大雄宝殿内,用竹子搭起了一个个简要的小窝棚。 又命所有见过那锭金子的和尚都坐在小窝棚里面,这样他们就谁都看不见谁了。 刘幽求似乎隐隐抓住了点什么,道:“崔御史的意思是,对他们分别审问,看看其供词有什么破绽?” 崔耕微微一笑,摇头道:“何必审问?很快这些和尚就要不打自招了。” 不打自招? 刘幽求双眉一挑,饶有兴致地问道:“果然如此?那本官就拭目以待了。” 接下来崔耕的命令是——和泥! 衙役们找来清水,和了一大盆黄泥,然后分成十九份,每个和尚面前摆了一份。 随后,崔耕挥挥手,道:“你们不是都自称见过那锭百两重的金子吗?好,每个人都按照自己记忆中的样子,把这些黄泥捏成相应的形状。不用完全一致,捏的差不多就行。怎么样?本官这个要求不过分吧?” 假如真的存在这锭金子,当然不过 分,但问题是……没有啊! 现在无论是市面上还是坊间,黄金主要还是作为奢侈品存在,其形状没有一定之规,有圆的,有方的,有扁的,更多的是各种奇形怪状。 事先没商量过,又怎么可能捏的差不多?恐怕十九和尚捏出来,就是完全不同的十九个形状。 就这还说都见过那锭金子,谁信啊? 有个干瘦的和尚见机得快,猛地窜出了小窝棚,高声喊道:“出首!崔御史,小僧要出首,都是方丈指使我等陷害智刚的啊。” 方丈智圆顿时气急败坏地道:“我指使得?这话你也说得出口?分明是你出的主意,本方丈迫不得已才同意的。” 唰地,智圆跪倒在地,死命地磕头道:“崔御史开恩啊,都是小僧一时糊涂,铸此大错,您就高抬贵手,饶了小僧这一遭吧,我以后再也不敢了。” 至此,真相大白。 原来,这帮和尚手里有了钱,不是想着怎么办正事,而是打算买点酒肉吃吃,找个美貌的小娘子快活快活等等……大肆挥霍一番。 然而,账本就在那,智刚又是个死脑筋,他要是不同意怎么办? 于是乎,众僧人秘议,栽赃陷害,把他除去。 没想到崔耕棋高一着,会想到铸模这种奇葩的方法来断案,识破了他们的奸计。 当然了,崔耕也不能真的坚决要求刘幽求依律行事,毕竟智刚又没死,只是挨了一顿打而已。 于是,和刘幽求嘀咕了嘀咕,算这些和尚在审问之前,已经自己改口,承认诬告。 这样的话,按照朝廷律法,处罚就可减两等,不必杀头,每人打两百大板就行了。 这两百大板也不是那么好熬的, 把众和尚直打了个哭爹喊娘,皮开肉绽,一百板下去,就有五六个彻底昏迷不醒了。 两百板下去,连能叫出声来的都没有了。 当然了,衙役们都有分寸,不会真的打死他们,只是半年下不了地而已。 然后等刘幽求回到莆田,把智刚和尚从监牢里放出,让他接替智圆和尚来继任莲花寺的方丈,这个案子就算是了结了。 经过此事,刘幽求对崔耕彻底刮目相看了,一开始还以为这姓崔的不过是走了狗屎运的商贾小贩,现如今算是明白了,气运只是一时,说到底还是手下有真章,方有今天这福缘啊。 想起崔耕在莲花寺的断案之法,他不免好奇道:“若是那些和尚们考虑的周详一些,事先商定了那金子的形状,今日之事崔御史又该如何收场呢?” 崔耕想了一下,道:“那整件事就完全死无对证了,不过,也不是完全没有法子。” “什么办法?” “刘县尊请附耳过来,这个法子在断审大部分案子之时都能用,人知道的越少,效果才越好。” 这么神秘? 刘幽求仔细听了崔耕的介绍,不由得心服口服,道:“行啊,崔御史,本县之前真是有眼不识泰山,没想到崔御史的断案之法已臻化境,怪不得能得狄相看重!不过,你这个法子,只能用在一些无关紧要的案子,或者某些重案的辅助,完全靠这个法子断案,恐怕难以服众啊。” 嗯?刘幽求这话里有话啊,难不成…… 倏地,他见着四下无人,低声问道:“刘县令,莫非你眼下碰到了什么疑案?” 刘幽求点头道:“确实有这么个案子,还请崔御史帮本县参详参详。” 第154章 岭南崔青天 刘幽求遇到的这个案子,貌似比较复杂。 莆田城里有一户人家,夫妻二人没有孩子,男的叫宁秋,族里边排行第六,人称宁六郎。 女的姓贺,颇有姿色,但与宁六郎关系不好,夫妇二人经常吵架。另外,传闻贺氏和表哥燕诩有染。 某日,宁家突然发生了火灾,贺氏安然无恙,宁六郎却被烧死了。 宁六郎的族人怀疑贺氏与表哥合谋,谋杀亲夫,就把这两个人抓起来送官。 刘幽求当了这么多年县令也不是吃素的,把宁家的族人臭骂一顿,以查无实据为由放了贺氏和燕诩,然后再暗中派衙役盯梢。 很快,刘幽求就拿到了贺氏和燕诩通奸的证据,再次把他们捉拿归案。 按说现在该真相大白了吧?没有,二人对奸情供认不讳,但并不承认合谋杀人。 这回刘幽求可为难了,杀人罪是死刑,但苦于没有证据。 单纯按照通奸罪来判呢? 要是在秦汉时期还好说,通奸罪要么死,要么受宫刑,比杀人罪也轻不了多少。 但大唐立国以后就把这条律法改了,定为“诸奸者徒一年半,有夫者徒二年”,也就是两年徒刑。 刑罚的区别太大了,必须查个水落石出,不然这案子判都没发判。 崔耕听完之后,沉吟道:“如果我没推断错的话,事情的关键就在于,宁六郎到底是先被杀死再烧,而是先被烧死再杀的吧?” “可不是吗?”刘幽求叹息一声,道:“宁秋的尸首乌漆麻黑的,就是有什么证据也都烧没了,谁知道他是怎么死的?” 崔耕道:“这个简单,尸首烧的再严重,那也只是表皮。如果先被杀死再烧,死人是不会出气的,所以口鼻中不会有烟灰。反之,宁秋死前会拼命挣扎呼吸,口鼻中会出现大量的烟灰,刘县令找仵作一验便知。” 刘幽求将信将疑,问道“此言当真?” 崔耕唔了一声,重重点了点头,道:“刘县令不信的话,可以拿两只猪试验一下,一只猪先宰了再用火烧, 另一只活猪直接用火烧死。” “烧活猪?”刘幽求眼前一亮,越想越有道理,忍不住惊叹道:“崔御史啊,崔御史,你简直太有才了!这都能想得到?服了,本官是彻底服了!” 崔耕摆摆手,客套道:“这个办法可不是我想出来的,三国时有个叫张举的人,为句章县令。这个烧猪验死因的法子,就是他发明的。所以,有人称这个典故为张举烧猪。” “张举烧猪?”刘幽求眉头微蹙道:“此事见于何典?本官怎么没听说过?” “呃……” 崔耕顿时被问的没词儿了,他当然也不是从哪本书上看见的,而是通过那场“荒唐大梦”得知的。 张举烧猪类似的事儿肯定发生过,但此事到底是不是发生在三国年间,实在可疑。 这件事最初的记载,是在大唐灭亡之后,五代十国时期的《疑狱集》。 而且在这本书里,说张举是吴国人,却又把他的事例记载在吴国灭亡之后。 所以,很可能作者也只是听了这个传说,却不知其具体年代。后世很多人认为,这件事其实是出于唐朝末年,或者五代十国时期。 崔耕想了一下,推托说,这是他在某本书上偶然间看到的,至于具体是哪本书去就记不清了。 刘幽求却不肯信他这番胡诌,以为崔耕这是在藏拙,不由取笑道:“依本官看,这哪是张举烧猪啊,分明是崔二郎烧猪!崔御史太过谦虚了,难道还怕树大招风不成?依老夫看,你年级轻轻骤登高位,正需要功绩服人,完全没必要如此谦虚谨慎。这样吧,你把这件事交给老夫去办,我替你扬名!” 老刘对我也太上心了吧? 怕只怕这是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着什么好心啊! 崔耕又想起了那桩婚事,一股不祥的预感涌上了心头,立马让刘幽求给自己一个说法。 一谈到这个问题,老刘同志就尽显官场老狐狸的本色了。对于女方的来历,他是一个字儿都不肯透露,只是让崔耕稍安勿躁,有了好消 息,会尽快通知他。 崔耕无可奈何之下放了狠话,不见新娘子的面儿绝对不会同意这桩婚事,谁的面子都不给。 刘幽求对此倒是信心十足,说新娘子的相貌包你满意,老夫怎么敢得罪堂堂的崔大御史?那不是给自己找麻烦吗? 崔耕也只得暂时作罢。 刘幽求回到莆田之后,马上就召集宁家和贺家的当事人,以及地方耆老,宣布了这个断案的法子,公开审案。 此法不仅非常有道理,而且既新颖又有趣,到了验尸和烧猪之时,很多百姓前来围观。 很快就真相大白,刘幽求给宁秋与燕诩定了个斩监侯,呈文刑部。 刘幽求说话算话,就在公开审案的现场,大肆宣扬崔御史的功绩…… “你不知道崔御史是谁?孤陋寡闻了吧?” “咱们武荣县的光荣,崔二郎啊。别看人家没参加过科举,但学问大了去了。不仅这个案子,莲花寺的案子也是他出的主意。” “谁不服的话,易地而处,你也试着断断这两桩案子!” 随着“崔二郎烧猪”,“崔御史智断莲花寺”两个故事在清源、莆田一带流转,渐传渐广,崔耕的名声很快就响彻了岭南。 谁觉得自己的亲人受了冤屈,哪里的官府有了疑案未解,都找崔御史帮忙。 这是御史的本职工作之一,崔耕也推脱不得。 还别说,仗着荒唐大梦中的记忆,他还真的为不少无辜之人洗刷了冤屈,一时间“崔青天”之名不胫而走,甚至有些岭南的马屁之徒更是称他为“小狄相”或者“南崔北狄”。 崔耕一方面自然是谦逊,当众说自己远远当不得如此美称,岂敢与狄相爷比肩云云,一方面呢,自己也不免有些飘飘然,年轻人嘛,能理解。 …… …… 某日。 广州城,安抚使衙门,内堂。 噗通~~ 梁波风尘仆仆地从外地赶回交差复命,谁知刚一跪下给武三忠见礼,就被踢了个大马趴。 他知道武三忠的狗脾气,既不敢露出一丝不悦之色,也不 敢问原因,只是连连磕头道:“卑职该死!卑职该死!” 武三忠怒气未消,问:“那你说,自己因何该死?” 梁波不由一愣,自己平日该死的缺德事儿干太多了,具体哪一桩惹了武三忠,上哪儿知道去? 随即张嘴卖了个滑头,回道:“安抚使大人既然打卑职,那定然是卑职错了。但到底如何错了,卑职愚鲁,还请安抚使明示。” 武三忠狠狠剜了他一眼,问道:“哼,算你识相!那本官便教教你,你到底怎么该死!哼,还记得你之前给本官出的馊主意吗?” “唔?什么馊主意”梁波又懵圈了。 咚! 刚刚消气的武三忠抬腿又是一脚,骂道:“混账!“‘没有案子,咱们就制造案子’这话是你跟本官说得吧?最近崔二郎干得那些好事儿,你莫不是没听说过?” 原来,武三忠身在两千多里外的广州,也听到了“岭南崔青天”的名声。 既然崔耕如此擅长断案,说明崔二郎并非草包,而是手底有真章的。如果再依着梁波之前提的,制造一个案件,然后抓住崔二郎断案的疏漏进行构陷,势必会自取其辱,甚至被崔二郎抓住自己的短处,最终偷鸡不成反蚀一把米! 武三忠见着梁波从地上缓缓爬起,又是不解气地狠狠骂了一声:“混账,出得甚烂主意,废物!” 呼~~ 被武三忠狗血淋头骂了一通,梁波反倒长出了一口气,腆笑道:“卑职当是什么呢,关于此事,安抚使完全不必担心。善泳者溺,这句话您听过没有?” 武三忠疑道:“善泳者溺?你想说什么?” “卑职的意思是,不怕他崔二郎擅长断案,就怕他不擅长断案。替他“制造”的那桩案子,卑职都已经安排好了。只待安抚使一声令下,卑职就立刻行动。具体计划是这样的……” 武三忠僵着脸一边听着,一边缓缓变了颜色,最后不由连连点头起来,脸色也越来越舒展:“咦,你竟能想到这种法子?不错不错,此计阴 险毒辣环环相扣,让崔二郎不知不觉间就上了当,什么狗日崔青天啊,本官要让他变成崔黑天,不仅丢官罢职,还要让他身败名裂!” 梁波见武三忠有了笑颜,又是献媚道:“安抚使大人说得对,姓崔的只要没了官身,就如同老虎没了爪牙,到时候安抚使大人想让他怎么死就怎么死。” “死?那有那么便宜的事儿。本安抚使要让他抄家灭族,千刀万剐,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武三忠嘴角颤动,阴恻恻道:“对了,本官再给他加点颜料。这样,你暗中找几个信得过人连夜赶制一些东西,等崔耕一罢了官,就把这些东西塞到他家里去。” 梁波问道:“赶制何物?” 武三忠阴冷一笑,低下头在梁波耳边,悄声嘴角蠕动着。 “嘶……” 梁波面色骤变,瞳中惊惧,暗暗咂舌,尼玛的,老东西比我还要还狠啊! 不由地,他对武三忠的惧意更深了一层,面色恭谨地答道:“是。” 又站了会儿,见没什么吩咐了,他才行礼告辞。 武三忠“嗯”了一声,忽地,好像想起了什么事情似的,一招手问道:“等等,本官听说泉州别驾张子瑞要来投靠本官,怎么都这么多天了,一直没动静啊?” “呃……”一抹惊慌之色在梁波的眼中闪过。 他心思快转,扯谎道:“对啊,卑职也听说过这事儿,为什么没来呢?会不会……” “怎样?” “俗话说得好,秀才造反三年不成。会不会那张子瑞回去后,仔细一琢磨打了退堂鼓,又跟冯朴合好了?” 武三忠若有所思地微微点头,道:“有道理,文人就是靠不住。以后本官的事,还要梁都尉多多费心,日后少不得你的好处。” 梁波赶紧表态道:“愿为安抚使效死! “好了,去安排崔二郎的事吧,本官等着你的好消息。” “遵命!” …… …… 远在泉州的崔耕,此时却不知自己大难将至,正带着岭南肃政使出巡的仪仗,好整以暇地赶往漳州。 第155章 春风正得意 岭南道肃政使,没有具体的治所,此官的职责,就是巡视岭南道辖下的各州,执行前任宰相韦方质所定的御史四十八条。 崔耕的任期只有一年,整个岭南道总共有七十多个州府,平均一个州才五天的时间。说实话,若是全部一圈,连走路的时间都不够,更别提查访民情了。 所以,实际上,他是可以自己决定巡视哪个州府的。 之所以这次往漳州而来,倒不是因为接到了什么状子,而是想见一见荒唐大梦中赫赫有名的人物,当日从沈拓口中听到的大唐名将陈元光。 此人其实在唐朝的时候名声还没那么大,最高品秩不过是漳州刺史,在史书上也没什么记载。 正所谓“唐史无人修列传,漳江有庙祀将军”。 到了后世,人们才意识到陈元光对于整个漳州的重大意义,五代时加封他为“广济王”,北宋时加封他为“忠应侯”,南宋时加封他为“开漳主圣王”。 从那以后,民间就尊称其为“开漳圣王”。 如此牛逼轰轰的人物,崔耕既然有机会,当然想与之见上一面。 但是,好事多磨,刚一进入漳州境内,就遇到了一个案子,令崔耕就不得不改变了行程。 “冤枉!冤枉啊!” 御史的队伍正在前行,被一男一女拦住了道路。 民间对官场颇多误解,这拦轿喊冤就是其中之一。按照朝廷法度,县官管着朝廷的钱粮赋税教化治安,并不能整天在县衙里等着断案,那只是他工作的一部分。 所以,除非特大的必须立刻处理的案件,县令只是在每月特定的几天收状纸。 御史一样,崔耕的职责有四十八条之多呢,就算要平冤,也得等他到了一个地方,觉得没什么事可查的,才把放告牌立出去,允许官民百姓告状。 不过,这事儿崔耕遇到的多了,也不愿难为百姓,吩咐封常清把那一男一女带上来。 这两个人挺有意思的,男的二十岁左右,浓眉大眼,相貌憨厚,穿一身衙役的服饰。 女的看年纪不超过十五岁,却是另崔耕眼前一亮,肤如凝脂,皓齿 明眸,此女简直明艳绝伦。 漂亮的女人当前,崔耕纵有被人拦马的不爽,也渐消无存。 他缓缓下来马,问道:“你二人到底有何冤情,把状纸呈上来。” “我们不认字儿,没状纸。”那少女心直口快道:“听说泉州府一带的百姓都叫你岭南崔青天,看你年轻,莫不是吹牛的?” “大胆!竟敢对崔御史不敬!” 封常清牛眼圆睁,一声大喝,顿时把少女吓得尖叫一声,眼圈泛红,险些哭出来了。 这憨货! 崔耕一阵摇头,对封常清摆了摆手,然后温言道:“小娘子,你叫什么名字?别害怕,没状纸也不要紧,尽管放心讲来。如果属实的话,本御史一定给你做主。” 美少女的脸色这才恢复了正常,道:“崔御史是个好人,这黑厮……” 说着话,少女一指封常清,道:“是…是个坏人!” 封常清一听小丫头片子居然如此大胆,堂而皇之称自己黑厮,大感不爽,喝道:“某家看你这小娘子也不像啥好人。呔,看一眼就知道是好人坏人,那还要当官的干啥?有事说事,现在是崔御史问案,不是和你唠家常。若是无事,快快退到一旁去,莫要拦了御史大人的路!” “有事,有事,小女子有天大的冤屈,望求御史大人作主!” 被封常清震喝,少女小脸顿时惶急,这才将自己的案子娓娓到来。 原来,她叫刘菲雨,乃是漳州漳浦县人。家境不是很好,姐姐刘菲云嫁给了当地的一个农夫,叫韩良。夫妻二人没红过脸,没绊过嘴,日子虽然过得清苦但也和美。 孰料,某天姐姐去田里给姐夫送饭,姐夫吃下去之后,就腹痛不止,不到一个时辰就气绝身亡了。 乡民们觉得姐夫韩良死的蹊跷,就把姐姐送到县衙里审问。 姐姐当然是莫名其妙,不过县中的仵作用银针试探带去的汤,银针发黑。 于是,漳浦县令薛应德就判了她姐姐刘菲云一个谋杀亲夫之罪,呈文刑部,准备秋后问斩。 几乎所有人都认为刘菲云是罪有应得,刘菲雨却坚信姐姐是冤 枉的,这才打探到了崔御史的行踪,希望他能为自己姐姐做主。 又见命案,又是套路! 崔耕一阵头大,看向那个衙役问道:“那你是干什么的?瞧你这身打扮,莫不是漳浦县衙的役卒?” “御史大人目光如炬!” 那个面相憨厚的衙役跪下道:“小的姓孙名江,正是漳浦县的衙役。小的觉得吧,韩刘氏一直不肯招供,可能真是冤枉的。所以,就带着刘家小娘子来申冤。” “看来还是位义士。”崔耕嘴角微翘,不由打趣道:“如果这个冤真申成了,你帮了菲雨小娘子这么大的忙,她岂不是得以身相许?” “哼!呆呆木木的,鬼才嫁他!”刘菲雨瞬间霞飞双颊。 孙江亦是臊得满脸通红,吞吞吐吐道:“是……不是……不是……是……大人,你别乱说,坏了刘家小娘子的名声就不好了。” 看来还真是一对小鸳鸯,崔耕大笑,道:“男大当婚女大当嫁,没什么不好意思的。如果事实真的如你们所说,本官定当为你姐姐韩刘氏做主。至于你俩,哈哈…君子有成~人之美,帮你们做主也不是不行,哈哈!” 随着断案越来越多,“崔青天”的信心也越来越爆棚,不得不说,现在已经有些得意忘形了。 说着,便让刘菲雨和衙役孙江跟他一道,顺路前往下一站——漳浦县。 漳浦县是个下县,虽然面积能抵得上两个武荣县,人口却不到一千户。 县令薛应德的官职不过是从七品下,见了崔耕这个七品御史一口一个“卑职”,非常恭敬。 当薛县令听闻崔耕有意要重新审断韩刘氏谋杀亲夫一案时,哪怕此案已经被他断完,他也不敢有丝毫不满。 相反,薛应德还格外谦逊道:“漳浦县地处偏僻,别说钦差了,就是往昔的御史都不肯踏足本县。今天难得崔御史前来,不如就公开审理此案,也让百姓们感受朝廷天威,皇恩浩荡?” 整个漳州的百姓,除了陈元光带来的部属家眷之外,大部分是流放而来的作奸犯科之辈。此地瘴疫横行,僚汉冲突甚烈, 几乎所有人都有种被抛弃的感觉,薛应德的建议也是题中应有之义,崔耕毫不犹豫的应允了。 当天县衙就放出了告示,说三天后重新公审韩刘氏谋杀亲夫案。 第三日,审案伊始,百姓们便将漳浦小县衙围了个里三层外三层,都想看看名闻岭南的崔御史如何审案,。 公堂之上,崔耕居中而坐,封常清在背后侍立,薛应德侧坐相陪。 随着一阵“威武”之声,人犯和证人俱被带上堂来。 案情稍稍一理,也很简单。仵作验过,汤里有毒是公认的,连刘菲云(韩刘氏)自己也不持异议,另外,她还明确表示,这瓦罐汤除了自己和夫君之外,从未经过他人之手。 而乡邻们也都纷纷作证,说韩氏夫妇夫妻举案齐眉,从没有吵过架红过脸。另外,刘菲云恪守妇道,也从未传出过与哪个男子有过染。 这回崔耕终于感觉到有点棘手了,随后又问厨房里有什么异常没有。 衙役们回道,经过查看,刘菲云干活麻利,厨房收拾的一尘不染,没有任何异常。那个瓦罐里就是米汤和毒药,也没什么奇怪的添加物。 这可就真奇怪了。 正在崔耕为难之际,堂上一同跪地为刘菲云伸冤的衙役孙江,忍不住提醒道:“韩家嫂子,这不仅关系到你自己的性命,也关系到能不能为韩大哥报仇,你可得要仔细想想,此前送饭到底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比如说,送饭的路途上……” 刘菲云和刘菲雨虽然是亲姐妹,但除了肤色差不多之外,相似的地方就很少了。 刘菲雨堪称美色小娇娘,而她的姐姐刘菲云就只能说长得不算难看,更像是寻常少妇。 她闻听此言,她秀眉微蹙,一回忆起丈夫身亡的情况,瞬间满脸哀色,道:“也没什么不一样的地方,跟平常一样,我经过了一个蓝荆花树林……” 蓝荆花? 崔耕陡然心中一惊,忙打断道:“等等,瓦罐上没有盖子,是不是有蓝荆花落在了汤饭里?” 刘菲云仔细回想一番后,连连点头道:“是有这么回事,当时奴家怕夫君 见了汤中有异物会不高兴,便在路上将蓝荆花挑出瓦罐扔了。” 县令薛应德恍然大悟,高声道:“本官明白了,这蓝荆花很可能有毒!还是崔御史明察秋毫,三言两语间便发现了此案的不同寻常之处。这断案审案的细枝末节之处,果然非一般人能发现的啊!” 崔耕觉着怎么这么顺利?居然又破了一桩冤案? 不往多想,不迭谦虚道:“这只是本官的一个猜测,做不得准的,还请贵县差几个衙役,去采几把蓝荆花来。咱们验看一番,才知道韩刘氏到底是不是冤枉的。” “是是是,还是崔御史想的周到。” 薛应德连连点头,把事情交代了下去。 漳浦县的县城非常小,功夫不大,就有衙役装了一口袋蓝荆花进来了。 然后,有人牵来了几条大黄狗。 把这些蓝荆花混在了粮食里,喂那些狗吃下去。 过了一会儿,这几条大黄狗便相继发出一声哀鸣,倒伏余地,气绝身亡。 死状与韩良一模一样! 到此,事情的真相已经浮出水面,漳浦县令薛应德当堂站起身来,深施一礼,道:“多谢崔御史。要不是大人出手翻案,下官险些枉断了一条人命,恐怕一辈子不得安宁啊!” 冤主韩刘氏已经伏地而泣,洗此不白之冤,除此谋杀亲夫之恶名,焉能不激动? 刘菲雨一边搀扶起姐姐,一边冲崔耕拜谢道:“崔御史你是个好官,奴家谢谢你。” 百姓们见崔耕如此神奇,三言两语就为韩刘氏洗脱了冤枉,也是大为兴奋。 不知谁起了个头儿,人们纷纷高声叫起:“崔青天!崔青天!岭南有个崔青天!” 崔耕面带微笑,能为活者洗刷冤屈,能为死者伸张公道,不枉百姓这般拥戴他,他越来越享受这种感觉了。 待得人们的声音渐渐低落下去,崔耕站起身来伸手示意百姓们噤声,接着准备讲几句场面话,宣告此案的结束。 倏地,就在这时,一记不和谐的声音款款传入公堂:“什么崔青天?依我看,盛名之下其实难副,纯属被人卖了还帮人数钱哩,嘿嘿!” 第156章 案情多诡谲 这说话的声音不大,但却是格外的清晰,一字不落地传入崔耕及漳浦县令薛应德的耳中,煞是刺耳! 当然,公堂里头的官老爷都能听清了,更何况是公堂外围观的百姓呢? 大唐坊间的老百姓,民风彪悍但也淳朴,爱凑热闹也爱听八卦,但不代表他们啥也不懂。 这说话之人明显就是在赤裸裸地藐视,不,是堂而皇之地在嘲笑崔御史是个二逼汉子嘛! 好家伙,这可是有大热闹可看啦! 哗啦~~ 百姓们纷纷往旁边闪退,自觉地将站在围观人群中说风凉话那厮,暴露在崔耕、薛应德等官老爷的眼前。 这是一个灰衣大汉。 此人身材高大,国字脸高鼻梁,一双剑眉斜插入鬓,两道虎目不怒自威,年轻的时候,肯定是个标准的俊朗男子。 至于他现在的年纪就很难说了,说他四十岁也成,皮肤白皙脸上没有多少皱纹。说他六十岁也不过分,因为满头银发随风飘荡。 “我道是谁,原来是你!好你个周……”县令薛应德还真认识此人,马上脸色巨变,准备让衙役上前拿人。 孰料,薛应德还来不及叫出对方名字,就被灰衣大汉猛起暴喝一声,硬生生被打断了:“闭嘴!我与崔御史讲话,哪有你这狗官插话的地方?莫非你想阻塞朝廷的言路?” 哟呵,还知道阻塞朝廷的言路!用词儿很专业嘛! 崔耕一听,就清楚单凭这气势还有这用词,眼前的灰衣大汉绝非寻常百姓人家,于是抬手看向薛应德,劝阻道:“薛县令还请稍安勿躁,听他把话说完。连当今圣上都亲自接待民人告状,更何况我这个小小的七品岭南肃政使?” 薛应德面色惶急,抢先道:“可是他……” “退下!” 崔耕不耐烦地低喝一声,显然动了肝火,霎时摆出岭南道肃政使的范儿来,强令道:“没什么可是的。薛县令且退坐一旁,有事本御史自会叫你!” 论品秩,二人不相上下。可谁让崔二郎是岭南道肃政使呢?在朝廷序列里,崔耕这个七品御史的含金量,可是比他小小的一个下县县令要强太多太多了。 若要强分二人职事尊卑,自然是崔耕更胜一筹! 一声令下,薛应德只得悻悻地坐了回去。 崔耕这才问那灰衣大汉道:“你是何人?为何刚才会有此一言,你为何说本官被人卖了还替人在数银子?” 灰衣大汉道:“我姓字名谁有什么紧要的?莫不是崔御史只听得百姓叫你崔青天,听不得一句逆耳之话?” 逆耳之话? 唯有忠言方会逆耳,这 汉子话里有话啊。 崔耕闻听此言,非但没有恼怒,反而嘴角微翘。 他爽朗一笑,道:“好,不问你的名姓也行,但你刚才讥笑本官盛名之下其实难副,总得给我一个解释吧?口出狂言,总得来些干货,不是吗?” “干货?你这比喻倒也恰当!” 灰衣大汉径直道:“某家的解释就是——此案,你完全判错了。” 崔耕惊咦了一声,问道:“怎么判错了?你且讲来听听,朝廷能授本官岭南道肃政使一职,行走于岭南道诸州府县城,不外乎便是广开言路,平反冤屈!讲,放心大胆地讲!” 大汉眼光往四下里一扫,忽道:“这个不急,只不过你坐着,我站着,这便是崔御史的待客之道?” 擦,这家伙的谱儿还挺大的! 崔耕也懒得和他计较,命封常清给搬来了一个小圆凳。 那大汉坐稳之后,才把此案的疑点一一道来。 疑点之一,既然刘菲云说路上没什么异常的,为何又单单点出蓝荆花树林?好吧,就算这是她随口一说,但讲个树林就算了,为何非加上蓝荆花三个字?平日里正常人讲话都是“我路过一个树林”,哪里会讲“我路过一个蓝荆花树林”?这非常拗口不说,也不符合讲话逻辑。再者,但凡你找本地人了解一下,都知道那个树林并不是以生长蓝荆花为主,也没有“蓝荆花树林”这个叫法。 疑点之二,蓝荆花有毒,见了何典?此树既不稀有,也不是漳浦特有,毒性又如此之烈,任何典籍上都没有记载,这合理吗? 疑点之三,也是最关键的,假如蓝荆花有剧毒,害死的人畜肯定不是一个两个,也不是一回两回了,怎么大家都没听说过此事? 崔耕听完了这三个疑点,顿时心中一惊,暗道,难道我是受了他们有心误导,然后先入为主,一步一步掉进坑上了当? 不过,他还是对灰衣大汉的几个疑点提出质疑道:“你说得倒是头头是道,但先前大黄狗吃了蓝荆花确实是毒发身亡了,这难道不能说明蓝荆花有剧毒?” “不能!”灰衣大汉斩钉截铁道:“这只能说明蓝荆花上有毒,至于这毒到底是事先抹上去的,还是蓝荆花上本来就带有的,就值得商榷了。但大人如果仅以此就判定蓝荆花有剧毒,这恐怕与查证求证需严谨的断案准则相违背吧?” “抹上去的?抹上去的?”崔耕恍然大悟,猛地一拍惊堂木,命令道:“宋根海!” “卑职在!” “你带着几个弟兄,亲手采摘一些蓝荆花来,不得有误1” “遵命!” 宋根海欣然领命,在公堂外抓了几个当地百姓当壮丁,让他们带路去寻生有蓝荆花的地方,不到一刻钟就已回转。 崔耕再次将蓝荆花混在肉食里,又让人牵了一条大黄狗,不过这次的大黄狗就幸运了,白混了一顿饱饭,直到一个多时辰后都毫无异状。 现在结果显而易见,崔耕之前的审案推断俨然被误导了! 狗日的,真是反了天! 崔耕死死盯着薛应德的眼睛,厉声问道:“薛县令,这是怎么回事?希望你给本御史一个合理的解释!” “下官冤枉啊……” 薛应德似乎早有准备,马上就离座跪倒,叫起了撞天屈,声称自己对于弄虚造假一事毫不知情,一定是那些胥吏收了刘家的好处,有意为刘菲云开脱。 随你官清似水,难敌吏滑如油,薛应德这么一说,崔耕倒是一下子难判其话真伪。 于是,他又把前去采.花的那个衙役找来,详细审问。 这采.花衙役倒是完全没有抵赖,立马坦白说此事完全是受了孙江的请托,连银子都没收他一文,只是碍于同僚的面子才帮他的。 衙役孙江也没有抵抗,当即坦白说自己是一时糊涂,纯粹是为了让小情人刘家小娘子高兴才出此下策,以后再也不敢了,还请大人开恩。 至于少女刘菲雨则哭了个梨花带雨,说自己的姐妹情深,为救姐姐脱困才干了这件蠢事。刘家小娘子更是声称,依照朝廷律法,亲亲相隐是准许的,此番糊涂酿成大错,还望崔大人高抬贵手。 “亲亲相隐”这种生僻的律例都知道?这刘家小娘子不是之前声称自己姐妹出自农户之家吗? 崔耕此时满脑子浆糊,这特么什么乱七八糟的?似乎人人只是犯了一点小错,就让自己险些放过了真正的杀人凶手——韩刘氏! 现在真相趋于大白,韩刘氏难逃凶手之嫌。 一时间,崔耕看着场中这些作伪证欺骗他的人,心中略有意冷,无心再继续审案,又将案子重新交回给了薛应德。 薛应德一接手,便宣布维持原判。衙役孙江和帮忙采.花作假的衙役各判八十大板,至于刘菲雨,年纪尚幼且尚未酿成大祸,碍于女流之身,不宜上刑,只得口头训诫一番。 这番处罚不轻不重,与朝廷律法中的“亲亲相隐可免刑罚”也完全吻合,崔耕点头表示无异于。 这场官司,似乎就像中途穿插了一个小插曲,又要平息结束。 可正在这时,那个灰衣大汉又说话了,不迭摇头叹道:“孺子不可教也!孺子不可教也!崔 御史,你摸摸你的项上人头,现在可还长得牢靠吗?” 这分明又是一番话里有话! 崔耕经过刚才的一番挫折,早已没了之前的那份盲目自信和膨胀,他已经明白了,若没有那场“荒唐大梦”,自己就是一个普通人,两个颇有心机的衙役和一个小民女都能合谋玩~弄自己于股掌之间。 行事不可不慎,行事戒骄戒躁啊! 这灰衣大汉今日的种种奇怪表现,明显对自己是出于善意的。 他站起身来,对灰衣大汉躬身一礼,道:“这位先生的意思是……本官又断错了?崔耕愚鲁,还请先生继续指点一二。” “这还差不多。” 灰衣大汉竟坦然受之崔耕的礼敬,满意地点了点头,道:“看在你还挺懂礼数的份上,某家就再教你一个乖。你去查一下,那个韩刘氏,唔,就是你口中的刘菲雨,是不是真有个妹妹叫刘菲雨?就算真有,是不是眼前的这位?另外,你再查一下衙役孙江,是不是本来就是漳浦县的衙役?你没发现他身为本县衙役,从一开始到现在,就从未对一县之尊的薛应德礼敬过一分吗?” 大汉的话音刚落,便听得两声——噗嗤! 孙江和那个采.花的衙役暴起发难,一左一右,两把明晃晃的尖刀径直插进了刘家小娘子刘菲雨的体内。 “快,拿下!”崔耕当即下令。 不过,晚了! 刺杀得手,孙江和那采.花的衙役对视了一眼,咬破了嘴中的毒囊,顿时七窍流血而亡。 霎时间,已经有三条鲜活的生命逝去! 轰! 崔耕脑子猛地一炸响,心中大震,这是要出大事的前奏啊! 倏地,他大步上前,顾不得礼仪一把擎起县令薛应德的官袍领口,咬牙切齿道:“薛县令,一个案子五条人命(包括韩良夫妇),就是报上刑部,都是了不得的大案了。你现在千万别告诉我,你还是毫不知情,什么都不知道?” “崔御史开恩啊!” 薛应德这回才算是麻了爪了,赶紧把自己所知道的和盘托出。 就在一个多月前,武三忠的手下果毅都尉梁波找到了他,让他帮一个小忙,事成之后,可以把他从漳浦这个鸟不拉屎的地方调走。 这个小忙就是,安排两个生人,进莆田县当衙役,并且对他们的行事给予方便。 至于其他具体的事情,梁波并没有安排他,不过也让他无需打听。 这种小忙对薛应德而言,自然是不费力气,而且百里无一害,他自然应承下来。 可结果竟然是今天公堂上这一幕…… 这是他没想到的。 最后 ,他跪在地上苦苦哀求着崔耕,道:“卑职以为那个刘菲云跟梁都尉有什么特殊的关系呢,就想做个顺水人情,完全想不到他们光天化日下要辣手杀人啊,还请崔御史明查。” 这话崔耕倒是相信,武三忠就是要拉拢羽翼,也不至于找一个小小的薛应德。既然如此,事关人命的案子,就不会让他牵连过深了,仅仅提供便利足矣! 既然现在知道是武三忠手底下最能咬人的疯狗在后面使坏,崔耕竟也褪去了刚才的那番焦躁。 不过,他也有个疑点想不通——按理说,当官十有八九都一次两次的判错过案子?若是判错案杀错了人,肯定会有惩罚,但这是公罪,最多不过是丢官罢职。甚至有的时候戴罪立功,将功补过,顶多被降职贬配,不一定会革职成白丁。 若是梁波此番设计就为让自己放错了人,那大不了再抓也就是了,即便纵有惩罚,那也不会太过严重?梁波废了半天劲,就为了败坏一下自己这个新任岭南道肃政使的官声? 那灰衣大汉似乎看出了他的疑虑,道:“嘿嘿,肤浅!若我是梁波,等这个案子一判完,马上就命孙江出首,说崔御史贿赂了他银子。接着,再让那刘家小娘子出首,说你为了娶她为妾,答应她故意错判此案救下她姐姐。人证物证俱在,就由不得崔御史抵赖了。身为御史言官,贪赃枉法,还涉及女色,嘿嘿,轻则丢官罢职,重则人头落地啊!” 啪嗒~~ 崔耕握在手中一根执法竹签倏地掉落于地,喃喃道:“原来如此!是崔某将事情看得过去表面了。没想到,人心竟如此险恶!若不是今天遇到了先生,我岂不是要铸成大错?” 这灰衣大汉这拨点醒,真是帮我躲过一劫啊! 真心的感谢! 发自肺腑的感谢! 只见崔耕站起身来,再次恭恭敬敬地行了一个大礼,道:“这位先生,你既熟悉刑名之事,又颇识人心诡诈,一定不是个普通人吧?能否把您的的姓名赐下?” 见着崔耕连番多礼,灰衣大汉也觉得再这么装逼下去有点说不过去了,赶紧起身也回了一礼,并如实禀道:“当不起崔御史如此之大礼啊!实不相瞒,某家姓周叫……” 可听完了他的名字之后,崔耕的脸色却变得比刚才还要难看煞白,眼神古怪地在对方身上徘徊着,我的天,怎么会是他? 崔二郎彻底欲哭无泪了,心中不断哀嚎着,真尼玛坑爹啊!大哥,我收回刚才的话,也收回刚才那些礼数,现在就当咱俩完全不认识,成不? 第157章 以死赎前怨 灰衣大汉姓周,单名一个“兴”字儿! 没错,就是那个与来俊臣、索元礼齐名的酷吏——周兴! 崔耕万万没想到,眼前这个浓眉大眼的灰衣大汉,就是能止小儿夜啼的酷吏周兴! …… 自从武则天完成了从太后到皇帝的关键一跃之后,心境发生了很大的变化,对于酷吏集团就越来越不怎么待见了。 今年二月,有人控告周兴和丘神积谋反,她毫不犹豫命人收狱问罪。 丘神积很快就被武三思监斩于太乙门的菜市口。 至于周兴呢,他的经历众所周知,没下狱之前,来俊臣先请他喝酒,问犯人要是抵死不招怎么办呢? 周兴说这个好办,准备一个大翁,四周燃起炭火,不招就让他变成壁炉烤鸭。 来俊臣说好啊,现在陛下让我审问你,本官这就去准备大翁和炭火,你自己也准备准备吧。 周兴当时就跪下认罪了。 这就是历史上着名的请君入瓮。 周兴的运气比丘神积好一点,武则天念在他以往功劳的份上,没有杀他,而是流放岭南道。 漳浦县就是他的流放地。 到了此地,因为本来是官身,他倒是不用服苦役,只要每三天到县衙报到一下就成。另外,县衙会提供维持他基本生活的粮食和蔬菜。 这就是他今天正好出现在县衙公堂外头看热闹的原因。 崔耕暗暗琢磨,怪不得他刚才倨傲无礼不肯报姓名呢,恐怕刚才“周兴”这两个字儿一出口,自己就得当场命令衙役把他打出去。 开玩笑,和周兴扯上关系,那不仅是与整个官场为敌,还是与整个天下人为敌! 武则天都不想替他扛臭名了,就我这小肩膀能扛得起? 他赶紧打了个哈哈道:“原来是 大名鼎鼎的周大人啊,幸会!幸会!那什么~本官公务繁忙,就不多留你了。常清,封上一包二十两银子的利是给周大人,送客!” “崔御史,救我!” 突然,周兴没了刚才的倨傲之色,紧跑上前,毫无节操地抱起崔耕的大腿,大叫道:“周某刚才一番帮衬,也算是薄有微功!还请崔御史出手,救在下一命吧!” 唔? 崔耕被周兴的突然举动搞得一愣,不过周某人说得也对,若非刚才他在一旁帮衬提醒,自己险些掉进梁波等人预设的大坑里! 不管他出于什么目的帮衬自己,这份人情的确是自己欠了他周兴的。 但是周兴的话他听在耳中,觉着太过夸张了,这怎么还扯上救命一说? 他迟疑问道:“你现在不过是流放岭南,要吃的有吃的,要喝的有喝的,有什么性命之忧?也对,像你这种在长安大富大贵过的人,突然让你过这种俭朴拮据的日子,的确有些难为你了!这样,我再给你两千贯大钱,算是资助你的生活。有了这笔银子,足以让你在漳浦这小地方,颐养天年了!” 说实话,人情人情,但崔耕很清楚,周兴这人声名狼藉不说,还心术不正仇家太多,真是半点沾不得。若是能用银子把这人情还了 “这根本不是钱的事儿。”周兴苦笑道:“小人之前得罪的人太多了,谁没几个亲朋故旧?原来我大权在握的时候他们不敢惹,现在我就是褪了毛的凤凰不如鸡,他们焉能不报仇雪恨?就算薛县令两不相帮,我也难逃活命。” “这样啊……”崔耕道:“所以你刚才宁愿得罪薛县令,也要行险一搏引起本御史的关注呗?” “汗颜,周某的确是存了这 番心思。” 说着,周兴双手一松放开崔耕的大腿,双臂伏地连连磕头道:“现在天上地下,能保全小人性命的只有崔御史一人了,您可千万不能撒手不管!还请崔大人开恩啊!” 见他这副可怜模样,崔耕还真有些不忍。 照史上所载的生卒年来推断,此时的周兴不过四十岁,却是短短时间内变成了一头白发,这段日子遭得什么罪,可想而知。 崔耕是好人,但绝对不是烂好人,而且他更是一个实用主义者。 对于周兴,其实他没有那些李唐忠臣们那般厌恶,毕竟他跟周兴从未有过交集,对周兴的所知所解都是从史上所了解到的。 至少在他看来,眼前这个周兴,是个倒台失了势的可怜虫,不过是一枚很有用处的可怜虫。 因为他所了解到的周兴,与索元礼、丘神积、来俊臣那些人不同,周兴不是单凭佞幸上位的,他本身就很有才干。 史书所载,早在十三年前,周兴就以擅断刑狱名扬天下,得到了唐高宗李治亲自的接见。如果不是因为既非科举出身,又非名门望族,早就飞黄腾达了。 正是因为正路走不通,周兴才开始走上了佞幸之路。他的确是做了很多坏事,弄出了不少冤案,但全部是受了武则天的主使,周兴本人不过是武则天的一把刀罢了。 不然武则天登基大宝之后,想要扔掉这个夜壶时,也不会对他网开一面,没有斩尽杀绝。 如果能把此人收归帐下,以后多多问计于他,至少官场上的背后暗算,就多了几分胜算了。 不过,崔耕也有隐忧,毕竟周兴受武则天指使,制造的冤案委实太多了,仇家自然也多……自己若是收了他,那名声得多么臭 啊? 保他一命,收为己用? 还是离他远些,莫要引火烧身? 崔耕左思右想一番过后,道:“周大人,你请回吧。佛家有句话叫做,前日因今日果。纵是你对本官有恩,但不死上一次,怎么能洗去你那满身的罪孽?又怎能得来日的无上正果?” 这些话在别人听来,不过是满口佛理的推脱之言。不过在周兴听来,却如同一声当头棒喝。 这一刻,他好像有些顿悟了。 周兴紧皱的双眉缓缓舒展,眼中的求恳之色慢慢消失,双手合十道:“善哉!善哉!昨日种种,譬如昨日死;今日种种,譬如今日生!多谢崔御史教诲,那小人就死上一次吧,哈哈!” 言毕,周兴站起身来,如同一个得道高僧般,信步闲庭,面带微笑地转身离去。 薛应德都看傻了,心中暗想,这崔御史莫不是神棍出身?咋好好的一个周兴,被他三两句的佛偈就忽悠瘸了?往后,这厮不会是疯了吧? 崔耕却不知薛应德心里如何想,见着周兴已走,便扭头问向薛应德:“这桩案子到底该如何收场,不知薛县令可有定计?” “呃……此案关系重大,请容本官三思。” “如此也好。” 崔耕当然可以抓住这个案子穷追猛打,不过人证全死了,单凭薛应德空口白牙几句话,可扳不倒武三忠,甚至牵连到梁波都非常勉强。 到了最后,无非是打笔墨官司而已。 既然如此,还不如做个顺水人情给薛应德,在他看来薛县令就是个什么都不知道的官场倒霉蛋罢了。 最后,二人私下里一商量,决定当这三条人命的案子没发生过。武三忠做贼心虚不提,崔耕和薛应德不提,漳浦县天高皇帝远,这事 儿了就算过去了。 翌日。 崔耕的仪仗略微改变了下方向,继续往漳州府城而来。 在路途上一打听,崔耕才明白自己误会了,后世赫赫有名的大唐名将陈元光的确当过漳州刺史,但现在早已不是了。 三年前,陈元光的祖母魏氏过世,他将之葬于离漳州不远的云霄半径仙人山之麓。 因为陈元光的父亲陈政早死,他就以嫡孙的名义,在魏氏的墓前结庐而居,宣称要守墓三年,向朝廷上表,辞去了漳州刺史之职。 百姓们崇敬陈元光如此恪守孝道,还给他起了个雅号,叫“半径将军”。 那没啥说的,改路半径山吧,能借此祭拜魏氏老人家一番,对崔耕来说,也是一件非常乐意做的事。 在那场荒唐大梦中,有一部脍炙人口的评书,叫做《杨家将》,其中的杨继业,自然就是大宋名将杨业。 不过,他的老婆佘太君,历史上查无此人,实际原型人物就是这位魏氏老太太。 至于杨文广的原型人物,则是陈元光。 所谓杨文广平蛮十八洞的精彩故事,实际上是根据陈元光与僚人作战的经历改编而来。 戏文上说佘太君百岁挂帅,这个魏氏老太太,虽然没那么夸张,但是在儿子陈政死后,也的确以八十多岁的高龄,亲自披挂上阵,帮助孙儿平定僚人之乱。 老人家九十三岁寿终正寝,如此英雄,自己当然要祭拜一番。 正在崔耕胡思乱想之际,轿子陡然一停,宋根海走上前来,轻声道:“御史大人,现在已经到了半径山下。” “好。”轿夫压轿,掀开轿帘,崔耕低头弯腰走了出来,朗声道:“命所有官兵下马,把本官的仪仗收起来,咱们徒步上山,祭拜魏太母!” 第158章 海内存知己 一路上山,崔耕大概明白了“半径山”名字的来历——这条山路实在是太难走,能不能称为“径”实在可疑,故称才有了半径之说吧? 没上这半径山之前,他还奇怪,世间孝子贤孙多了,为祖母守墓三年有什么了不起的?世人至于如此吹捧陈元光吗? 等上了山才算明白过来了,在这等地方守墓,生活物资很难运得上去,恐怕陈将军这守墓的日子过得很不容易啊。“半径将军”的名号,人家的确当之无愧! 山路不算长,但是狭窄陡峭,又多苔藓湿滑,一直走了将近两个时辰,众人才来到一处较为平坦的高台。 但见一条瀑布直泻而下,形成一汪碧潭,清澈见底。潭里还有数尾活鱼游来游去,好不快活。 杨柳依依倒映入潭,更显风景如画。 潭边不远就是魏氏老太太的墓地所在,陈元光就在旁边结庐而居。 早在三天前,崔耕便已经派人通知过陈元光自己不日到访。 所以,等他刚一踏上平台,陈元光便带着手下们迎了出来,道:“草民陈元光参见……” 崔耕赶紧迎上前去,以手相拦道:“陈将军快快免礼,在下可当不得您如此大礼。” 这话可不是谦虚客套的话,陈元光虽然今年不过三十五岁,但人家十五岁就从军了,凭着疆场上一刀一枪杀出来的功劳,当上了漳州刺史。 再者,陈元光的祖父陈犊乃是隋朝将领陈果仁之子,高祖皇帝李渊起兵时,陈犊便说服他父亲陈果仁降唐,陈犊更是追随李渊平定天下,功拜玉钤卫翊府中郎将,封开国元勋济美嘉庆侯。 陈元光之父陈政,青年时随其父陈犊攻克临汾等郡,唐太宗任其为左郎将。后陈政奉高宗皇帝之命,率诸卫将军戍闽出为岭南行军总管,平广寇,创漳州,以左郎将领州事。最后,陈政更是战殁于阵,漳人至今思之。 到了陈元光这一代,将门世家,忠臣之后!他不仅蒙受祖荫,更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陈家部署及故旧门生遍及岭南道,尤其福闽一地,更是扎根甚深。 现在陈元光丁忧才无官无职,等三年孝满,朝廷就算不让他官复原职,一州刺史总是免不了的,论品秩绝对是在崔耕之上,根本不 是他这种官场新嫩可以比拟的。 陈元光自然不会真的拜下去,不过是做做样子罢了,好歹崔耕是朝廷钦封的岭南道肃政使,如今他又是丁忧白身,总不能见钦差御史而不拜吧? 不过崔耕真的敢受他一拜的话,那接下来就真的不能愉快地聊天了。 见着崔耕如此知趣,陈元光显然热情了许多,邀请道:“此地并非讲话之所,还请崔御史入内奉茶。” “陈将军请。”崔耕紧随其后。 茅庐之内,陈设非常简单,也就是一床,一个石桌,十几个石凳而已。 崔耕只带了宋根海进来茅庐,陈元光则向其介绍了随自己丁忧守墓的六位部将,分别叫:李伯瑶、沈世纪、许天正、马仁、张伯纪、欧哲。 这些人在军中不过八品校尉,但崔耕却知道,这六个人在后世有个特别响亮的尊称,即——“平闽六将军”。 现在不咋地,但好歹也是历史上有点戏份的龙套,他没打算怠慢,站起来身来冲六将抱拳客套了一番。 这六人见状,却有些懵了,因为他们不过八品的宣节校尉,眼前的这位岭南道肃政使居然对他们也格外礼遇,要知道他们见过不少朝廷下来的上差,哪怕是一个小小的九品官,都是眼高于顶。 这位崔御史,倒是礼贤下士的很呐。 一时间,崔耕竟也博了六将的第一面好感。 其中一名校尉叫许天正,今年四十二岁,身材高大,皮肤黝黑,平日里性情暴烈。 他瞅着堂堂御史对他们几人这帮客气,心里就觉着有些蹊跷,后越想越不对劲,怪眼圆翻径直问道:“崔御史,俺是个粗人,只懂得战场上用脑袋博富贵,没你们文人那么多花花场子,咱们能不能打开天窗说亮话?” 崔耕听出对方话里的敌意,不禁愕然,问道:“许校尉这是说得哪门子不相干的话?本御史又怎么花花肠子了?实不相瞒,本御史虽然现在做的是文职事,却也并非什么文人。一年前,崔某还不过是清源城里有名的浮浪子弟呢!还有几个月前,清源城被山匪夜袭,本官也算是带过兵抗击过……” 啪~~ 不等崔耕讲完,许天正猛地一拍石桌,黝黑的脸庞上透着激动,叫道:“崔御史不用费尽心 机的套近乎,你为什么来的,咱们心知肚明!” “嗯?”崔耕被这厮闹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哥们不过是来拜访一下历史上传说中的人物罢了,你这么激动嫩啥嘞? 身为主人的陈元光对崔耕印象颇好,自然不会任由部将胡闹怠慢了客人,当即沉下脸来,喝叱道:“放肆,远来是客,你这黑厮怎能对崔御史如此无礼?还不快快道歉!” 陈元光的训斥好使,刚才还一脸激动异常的许天正刚霜打了的钳子似的,唔了一声,如奉纶音般冲崔耕致歉。 崔耕自然不会与他计较,毕竟武将多为粗人,不过对许天正突如其来的敌意却是深感莫名奇妙,疑惑道:“许校尉,咱们俩之前未曾见过面吧?你刚才说对我今日来意心知肚明,莫不是其中有什么误会?” “哼!你……” 许天正又要嗷嗷一嗓子,却被陈元光一瞪眼,只得咽了下去,瓮声道:“你真不是贾仁义那厮请来的?” 崔耕愕然,问道:“贾仁义是谁?本官从未听过。” 这下不单是许天正和其他五名部将,便是陈元光本人都愣住了,不禁奇怪道:“崔御史,你没开玩笑吧?现在的漳州刺史就是贾仁义,你没听说过?” “呃……” 崔耕不由尴尬,自己光顾着追星来看历史名人陈元光了,都把自己的本职工作忘了,竟然没查过现任漳州刺史姓甚名谁。 当然,崔耕身为岭南道肃政使,总不能说不知道现任漳州刺史是谁吧? 于是乎,耍了滑头说道:“崔某身为闽人,只知漳州刺史乃陈将军,至于其他人,真不知道!” “哈哈哈,你说这话我爱听。” 许天正是个没什么心机的汉子,顿时眉开眼笑,乐道:“俺就说嘛,漳州大部分百姓都是陈家的部属,这刺史当然也得陈将军来坐,贾仁义算什么东西?想不到崔御史也认这理儿……” 随后,大嘴巴的许天正才将这场误会的根由慢慢道了出来。 原来三年前,陈元光为了给祖母守孝,辞去了漳州刺史一职,继任者就是贾仁义。 此人乃是文进士出身,认为陈家那些厮杀汉,在福建平定僚人之乱中有用,但用来建设漳州就很不够看了。所以,趁着接管漳州府 之机,罢免了一些人的官职。这些人基本都是陈元光一手扶持出来的旧属,贾仁义这么心急的排除异己,自然引起了陈元光旧部的不满,其中就包括许天正。 这也就罢了,关键是陈元光的丁忧守孝期马上就要满了。 贾仁义眼高手低压根儿不会治理地方,三年来把漳州弄得乌烟瘴气,在吏部考评很差。一旦陈元光回来接手漳州刺史位置,他肯定要下岗待业。运气好的话,还能捞一个毫无权力的闲散官职,运气不好就得回家吃自己,等吏部看哪里还有什么合适的小坑,再安排他去蹲坑。。 于是乎,为了保住自己的官职,贾仁义就大下本钱,派出好几个心腹打探陈元光的违法事,准备告上一个刁状。 因为只要陈元光出了事儿,就没人跟他抢漳州刺史之位了嘛。 不过陈元光是漳州最大的地头蛇,贾仁义这个计划刚一开始,就被有心人告了密,结果是狗屁证据都没有搜集到。 不过,这件事却成了陈元光等人一块大大的心病,他们都明白这事儿没完,指不定贾仁义以后会出什么幺蛾子呢。 好死不死的是,在这个敏感时候,三天前又收到了崔耕亲自拜访的通知。 崔耕是干啥的?御史啊,专门给官员挑错打报告的。 崔耕和陈元光一不沾亲,二不带故,更关键的是陈元光还在丁忧期,崔耕这么上赶着要拜望,让陈元光这边的人怎么想? 再加上一见面,崔耕的表现跟以往见到的御史言官们不一样,人家是眼高于顶冷冰冰,而这位崔御史呢?态度太过热情啦。这也就不怪一向没什么城府的许天正忍不住发飙。 听完来龙去脉之后,崔耕总算是明白了,哭笑不得道:“陈将军误会了,本官之所以来拜望将军,纯属仰慕陈氏威名,陈家四代忠良名将,还有令祖母已故魏太母之事,在岭南道早已传扬令人称颂。故,崔某才有今日上山拜望祭奠一番的心思。” 好话自然谁都爱听,尤其是涉及到祖上先人的褒扬之话,更是令陈元光嘴角微抿,含苞欲笑,显然被崔耕说到心坎儿山过来。 崔耕见状,又添了一把火,称早已经有一些山野小县的戏班子,将当年陈元光开漳的事迹 唱成了戏文。 当然,这个戏文就是他在荒唐大梦中,听到的杨文广平闽十八洞的故事,只不过将主角改为了陈元光。这个故事自然是真实存在的,史上以陈元光平闽开漳为蓝本,的确编撰过杨文广平民十八洞的故事。被崔耕说得有鼻子有眼的,某些情节也确实是陈元光自己的亲身经历。 当事人就在跟前,虽略带夸张,但大体上能够说得这般翔实,由不得陈元光和其部将们不信啊! 说完了戏文,崔耕又盗用后人对陈元光的评价,尤其着重叙述了他对漳州发展的重大意义。 除了“开漳圣王”这四个字儿没提,其他的都提了。 说好话讨人欢,讲究的就是细微处见功夫。 一个人长得胖,你夸人家身材好,那是找骂。但要夸他有内涵,他就会欣然接受了。 更何况崔耕后来说的话,也算不上拍马屁,谁听了仔细一琢磨,都得承认确实是这个理! 一时间,平闽六部将听得摇头晃脑,深感与有荣。 陈元光想着自己当年年纪轻轻,一时气盛之下奉了高宗皇帝之命来平闽开漳,随着高宗皇帝驾崩之后,新主继位,武后临朝,这么些年朝廷一直对自己没有公论,更别提褒奖。 这么多年在闽地受了不少苦楚与委屈,本是很沮丧的。 如今突然发现,原来在这个世界上,竟然还有人,不,还有很多百姓念着自己的好,竟然还改成了戏文传唱在乡野间。 还有眼前这位崔御史,居然能将自己和祖母的事迹如数家珍,比自己更了解自己。 一时间,陈元光真是百感交集,喉咙不断蠕动着,仿佛一种叫做知己知音的东西在胸腔中不断共鸣着。 他由衷叹道:“知我者,崔御史也!” 性子粗犷的部将许天正更是哈哈大笑,道:“我就说嘛,崔御史这个人不赖,知道俺们的艰辛不易,你这交朋友值得交,哈哈!” 前嫌尽释,崔耕趁机提起祭拜魏氏老夫人,陈元光欣然同意。 香烛纸钱都是事先便准备好了的,崔耕跪在魏太母的墓前默默悼念,陈元光等人皆在后面相陪。 就在这庄重肃穆无比之时,忽然传来了一阵喊杀之声:“冲啊!杀啊!取了陈元光的脑袋,莫让那厮溜了!” 第159章 何药救圣王 “不好,是僚人!”许天正眼尖,第一个发现了奔袭而来,高喊要杀陈元光的刺客。 挥刀挽弩,齐齐冲杀过来,一眼观之竟有数百人之多! 所谓僚人,是汉人对当地这些不服王化的少数蛮族的统称。 陈元光如今丁忧守墓,结庐云霄半径山上,身边除了六部将还有十几个卫士之外,别无他人。 “这帮狗日的僚人,居然趁将军丁忧之机来复仇!”许天正猛地提起长刀,紧忙护卫在陈元光跟前。 陈元光平闽开漳,灭的最多的自然是不服王化的当地蛮族僚人。所以,这些蛮人跟陈元光乃至陈氏家族已经属于世仇,如今陈元光丁忧期满,即将复出为官,不杀他要他命才怪。 见着僚人越来越逼近,崔耕当即下令:“宋根海,封常清,结阵!” 不消一会儿,宋根海这支武荣都尉府的府兵,瞬间在魏太母墓前摆好阵势,等着僚兵逼近,便齐齐冲杀了上去。 这八十名府兵是由犯囚盗匪所组建的,被郭恪狠狠操练过,本就训练有素见过阵仗,又有精良甲胄和兵器装备,一冲杀上去直接挡住了僚人的第一波攻势。 要知道这些僚人武器装备落后不说,别说铠甲护身,连脚丫子都是光着的,或穿着草鞋子的,他们的冲锋陷阵靠得都是一股子蛮力和锐气,压根儿就没有排兵布阵之说。 所以在八十名战斗力彪悍府兵的挡杀下,已经彻底乱了套。 许天正等六部将见状,暗道,他们是客,我们是主人,怎能让客人替我们杀敌冲锋呢? 当即,许天正一扬手中长刀,对陈元光道:“将军,您暂且和崔御史先这儿呆着,俺带着弟兄们过去助这帮府兵弟兄们一臂之力!” 陈元光镇定自若地看着眼前的乱战,唔了一声,挥挥手示意他们前去。 “对,这帮僚人不堪一击,我等岂能闲着?” “没错,竟然敢摸上半径山来,这帮僚人活腻味了!” 几名部将纷纷抽刀拔剑,招呼起随行的十几名士卒,冲进了杀阵之中。 有了这些行伍猛将的助阵,宋根海他们越杀越得劲儿,很快便彻底占尽了上风。 …… 很快,数百僚人便有近百人或死或伤,锐气尽失,胆小者已经开始节节败退。 崔跟见状,不由转过身来,背对着远处的厮杀,对陈元光笑道:“僚人真是不堪一击啊!” 陈元光亦是笑然,道:“不堪一击是不堪一击,架不住此地蛮族聚居,僚人庞众啊!不过今日得亏崔御史带着府兵上山,不然本将军可能真要中了僚人的偷袭,性命也交代在这云霄山上了。” 崔耕客套道:“陈将军客气了,就算不需要我的府兵,以您手底下六部将的骁勇善战,足 以抵御这数百僚人了!” “崔御史莫要抬举,僚人再弱也有数百之众,天正他们再能战也就不足二十人,蚁多咬死象之理,本将还是知晓的。” 陈元光郑重其事地冲崔耕躬身一礼,道:“此番若能脱险,陈某真是欠了崔御史天大的人情。” 说罢,挺身,抬头,忽地,陈元光面色一变,大呼一声:“小心——” 说时迟那时快,他下意识地将崔耕一把推搡开来。 噗哧! 一根呼啸而来的竹箭,正中陈元光的肩胛,好在没有要了他的性命。 崔耕方才反应过来,瞬间一头冷汗下来,妈的,自己是背对着僚人那边,如果陈元光没有及时发现这个疾射而来的竹箭,以他肩胛受伤的位置来看,应该是恰恰射中自己的后脖颈的位置! 脖颈若是被利箭贯穿,焉有命存? 嘶…… 陈元光救我一命呐! 当即,他赶紧弯腰蹲下,将地上的陈元光扶了起来,关切道:“陈将军,没事儿吧?你可是救了我一条性命啊!” 陈元光并未受到重创,不过利箭射入肩胛骨的剧痛让他脸色难看,豆大的汗珠子一颗颗顺脸颊滚下,吃力地摇头道:“不碍事,伤不了性命!” “僚人跑了!” 一声欢呼下,许天正等人纷纷撤回,发现陈元光受伤之后,第一时间纷纷围拢了过来。 宋根海和封常清也收拢士卒后回来复命,报道:“大人,咱们伤了八名弟兄,战…战死了两名儿郎!” 崔耕摆摆手,快速回了句:“厚葬,厚抚!你和封常清来负责。” 说罢,便对着许天正等人张罗道:“先别嘘寒问暖了,赶紧先替你家将军疗伤才是正事,快,抬将军先回茅庐。” “没错,先替将军拔箭清创!” “来,李博瑶,你倒是搭把手啊!” 一行人,紧忙将受伤的陈元光抬进了茅庐中。 …… …… 当天晚上,陈元光所在的茅庐之中,崔耕、宋根海、封常清还有平闽六部将坐在一起,一片愁云惨淡。 因为此时的陈元光虽然已经拨出了竹箭,也清了创口,可是却发起了高烧,人事不醒。 而且天黑前封常清带着几个人去查探过,山下有两千僚人阻路,好像要守株待兔,在山下等着陈元光等人下来,将他们活捉。 这是一个非常不好的消息。 眼下,陈元光这个主帅处于昏迷状态,山下又有几千僚人磨刀霍霍的等着他们下山,崔耕他们只能凭着险要地形,修起临时工事来固守,否则插翅难逃。 唯一一个好消息是,僚人既不懂军事,也缺少铁器,所以以许天正等六部将的行伍经验来判断,只要派十几个人把山上几处险要的工事守住,就万无一失。 在场之人, 以六部将中的李伯瑶年纪最大,他见着茅庐中气氛压抑,不由出声安抚道:“好在咱们山上有粮食有清水,就算加上崔御史带来的这支府兵,坚守上一个月毫无问题。一个月的时间,总够贾仁义派兵遣将了吧?只要援兵一到,僚人自溃。” “等贾仁义来救咱们?” 许天正闻言,怪眼一番,嗤笑道:“说什么屁话?贾仁义恨不得咱们将军去死,他肯派兵?说不定,有人想来救咱们将军他还要阻拦呢!” 李伯瑶知道许天正的破脾气,口没遮拦的话也没放在心上,耐心解释道:“就算他不想救陈将军,崔御史也在这,他总不会见死不救吧?崔御史若是在漳州境内出事儿,他身为漳州刺史岂能逃脱干系?” “呃……”崔耕苦笑道:“大家还是别指望本官,说不定听说了我在这,贾仁义就更不肯来救了。本官和陈将军谁拖累了谁,那还真不好说。” 接着,崔耕简要地把自己和武三忠的恩怨讲了一遍。 贾仁义能否继续担任漳州刺史,武三忠的意见至关重要,这个节骨眼儿上,他怎么肯惹武三忠不痛快? 李伯瑶听完后面色一沉,道:“照这么说,贾仁义不肯派兵的事儿,岂不是板上钉钉了?这可咋办?难道咱们要自己想办法突围?这些僚人虽然战力不高,但悍不畏死,也架不住他们人多,一百对数千,咱们没什么胜算啊!” “呃……我说两句。”六部将之一的马仁忽然插话道:“咱们必须突围,因为山上既无药物,也无良医,咱家将军的病可拖不起一个月的时间啊!” 马仁虽是军伍,但粗通医理,他说拖延不了多长时间,就是真的拖延不了多长时间了。 那还有啥说的? 一时间紧急突围似乎形成了共识。 宋根海可跟陈元光没啥交情,一听要拿一百号人死磕几千僚人,不由心里突突,小声提议道:“大家是不是再合计一下?外边可是两千僚人呐。今天对上数百僚人,尚有胜算。对上数千僚人,恐怕凶多吉少啊!” “那你说怎么办?” 许天正一看就知道这姓宋的府兵队正怂了,骂道:“难道眼睁睁地看着我家陈将军去死?别忘了,要不是他挡了这一箭,现在躺在这里的,就得是崔御史。怎么着,你小子莫不是想陷你家御史大人不义?” “我不是那个意思……” 宋跟海被说穿了心事,满脸尴尬之色,强辩道:“我是说,咱们就不能想想别的法子?治疗陈将军的病不一定要下山吧?再者,说句不好听的,即便……” “住嘴!” 崔耕大喝一声,制止了宋根海接下来的话。 不过,宋根海的意思大家都听明白了,这种中 了弓箭再发高烧的病,即便下了山,找来名医诊治,恐怕也救不活陈元光。 大家何必冒着九死一生的风险突围,博一个十分微小的希望呢? 平闽六部将征战多年,见的箭伤多了,其实也明白宋根海的话不是没有道理。 就漳州这破地方,哪有什么好医生?陈元光他爹陈政,就是水土不服又领兵出战,最后死在阵上的。 在别的地方,陈元光的病情是九死一生,但在这里,恐怕就是十死无生。 然而,道理是这么个道理,人却是感情动物。他们又怎么肯眼睁睁地看着主帅去死,而不做任何努力? 最后,李伯瑶霍然起身,略带赌气地说道:“宋队正的话也不是没有道理。这样吧,此番突围不动用你们这支府兵。今夜,我们陈家军这二十口子突围,生死有命,怪不得旁人。我等……誓与陈将军同生共死!” “对!同生共死!”许天正等人齐齐应和,一时间茅庐内充满了悲壮之气。 宋根海张了张嘴,想让自己表现的硬气一点,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 至于崔耕则是眉头紧皱,一方面觉得这种牺牲太没意义了一点儿,另一方面,又觉得自己对救命恩人袖手不管,良心上过意不去。 另外,说得现实一点,就算现在不突围,一个月后山上没粮食了,饿都能饿死。 这可怎么办? 此时此刻,他心中无比怀念荒唐大梦中的抗生素,只要一粒下去,保证陈元光活蹦乱跳的。 但这不过是奢望罢了,别提在山上,就是在长安城,要造出抗生素来都几乎不可能。 那么,能不能尽量简化抗生素的程序,来个死马当活马医呢?有没有可行性? 正在他胡思乱想之际,宋根海拉了拉他的袖子,低声提醒道:“大人,他们问你话呢!” “啊?问什么?”崔耕陡然一惊。 许天正这回可气坏了,发彪道:“姓崔的,你就装聋作哑吧!我算看明白了,你就是个贪生怕死之徒,就是个忘恩负义之辈。呸!老子看不起你!” 宋根海在一旁小声嘀咕道,大人,刚才这姓许在将您的军呢,说别人可以不为了陈元光去死,您可不能不去,因为陈将军是替你挡了一箭才变成这摸样的。你若不去,就是……猪……那什么的。 虽然宋根海没明说,崔耕也明白大概是猪狗不如什么的脏话。 崔耕不以为许,耸耸肩,说道:“你误会了!本官刚才并非装聋作哑,而是考虑一个问题太过入神,没听清楚许校尉的话。” “你考虑什么?”许天正面露不屑之色,讥讽道:“不会是考虑如何对僚人磕头求饶吧?该是先跪左腿呢,还是先跪右腿呢,嗯,那是得好好考虑!” “你……”这家伙就是属狗的,翻起脸来就不认人,崔耕原来对他的那点好印象完全消失,语气非常不爽说道:“本官可不像你一样,整天就想着死啊死的。我想的是,怎么把陈将军救活!” 许天正阴阳怪气道:“那想出来没有呢?” “呃……没有。” 话一出口,崔耕又赶紧补正道:“不过,给我三天……啊,不,一天时间,让我仔细再想想,应该会有办法的。” “你有几分把握?” 崔耕考虑了一下,伸出了三根手指,道:“三成!” “三成?我呸!你实际上一成也没有。”许天正不屑地道:“我看你纯属拖延时间,等把陈将军拖延死了,你也就不必冒险突围了。” “你这纯属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许天正继续阴阳怪气对地道:“谁是小人,谁是君子,那可不一定。这么说吧,你要是真能把陈将军救活了,我就……” “怎样?” “我就……我就……”许天正往四下里狂扫,最终一指桌上的煎鱼道:“我就在手掌里煎条鱼给你吃。反之,你要是做不到呢?” 用手代锅猛火煎鱼,以这个年代的医疗条件,最轻也得把整条胳膊砍掉,才可能保住命。 这个赌注不可谓不狠。 崔耕没好气地哼了一声:“好,本官等着吃你的煎鱼,如果我救不了陈将军,大不了和你们一起突围也就是了。” “好,咱们一言为定!” 狠话是好放,但是具体实现起来,可就难了。 到底该如何救陈元光的命呢? 崔耕一时间心乱如麻,往茅庐外面走来,宋根海跟在后面亦步亦趋。 他见着四下无人,小声提议道:“大人,许天正这瘪犊子也太不是东西了,这不是逼着您去送死吗?要不然,趁着夜里卑职安排人把他做了,反正山上是咱们人多,不怕他们闹将起来。” 崔耕脸色骤然一变,厉声斥道:“万万不可!现在火并,那不是亲者痛仇者快?许天正再不好,也是咱们自己人。你敢妄自行动,不管得没得手,我都要你的命!” “可是……”宋根海委屈道:“可现在咱们不动手,人家就逼着您去死了啊!卑职认识您这么多年,也没听说您懂医术啊。就算你身怀医术也没辙儿啊,这破山上也没有现成的药物,不是?” 唔?! 崔耕听完他的吐槽,好像抓到了点什么,喃喃道:“现成的药物?现成的药物?这倒是个大问题。咦?有了!” 车到山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 “有了!” 崔耕振臂往前遥遥一指,正是魏太母的坟茔所在,喜道:“莫不是冥冥之中,魏太母保佑着他的孙子?瞧见没,现成的药物,本官找着了!” 第160章 崔耕有灵丹 崔耕伸手所指之处,正是魏太母的坟茔所在。 往日里,陈元光已将坟茔周遭的杂草剪草,收拾地干干净净。 月光如水倾泻而下,笼罩着整个仙人峰。垂柳、小潭、游鱼以及山石,都抹上了一层清辉。 宋根海顺着崔耕的手指望去,不禁大失所望,泄气道:“药?大人莫要开玩笑了,这里连根杂草都没有,哪来的药啊?难道是这潭中的青鱼能治箭伤。” 崔耕道:“鱼大家都吃过,当然对箭伤无用。但还有一样东西大家都没吃过,应该对陈将军的伤势大有奇效。” 宋根海疑惑地道:“这里也没别的东西啊,难不成是柳树?” “然也!” 望着不远处的柳树,崔耕眼睛放光,仿佛是发现了什么难得的至宝,欣喜道:“确切地说,是柳树皮。只要有了此物,陈将军今晚必能醒来!” 这回崔耕还真没吹牛逼。 人类发明的最伟大的三大药物就是,阿司匹林,青霉素和安定,每种药物都拯救了数以千万乃至以亿计的生命。 现在让崔耕制出青霉素来,他当然是没法子。不过,只要有了柳树皮,就可以制出粗制的水杨酸,也就是阿司匹林。 陈元光现在是因为高烧昏迷,只要把阿司匹林喂下去,他马上就能退烧,暂时清醒,这就足够对许天正有个交代。 另外,阿司匹林虽然无法抗菌,却有消炎的功效,大大提高了陈元光挺过这一关的可能性。 听崔耕口中的什么水杨酸、细菌、消炎乃至阿司匹林这些陌生词汇后,宋根海彻底地懵圈儿了,挠了挠脑袋,道:“大人你说的每个字儿都明白,怎么连一块我就听不懂了呢?这阿……什么的,真的管用?” “当然,此物堪称有神效!”崔耕笃定道:“怎么?难不成你也想学那许天正,跟本官打个赌?” “嘿嘿,卑职怎会不信大人您?” 宋根海往四下里看了一眼 ,压低了声音道:“卑职虽然不懂药物,但我明白,这玩意儿若有大人说得那般神齐,那就是价值连城的宝贝啊!到时,可千万不能便宜了许天正那帮没良心的龟孙子。该如何制作此药,大人直接交代我就成了。” 宋根海说罢,面色一凛,摆出一副忠肝义胆地模样。 duan~ “美得你!” 崔耕翻了翻白眼,当头给了他一个暴栗,喷道:“你可拉倒吧,你什么尿性本官还不知道?那点小心思,切,你莫不是想想学了这奇药秘方,指着它大发横财?” 被一语道破了小心思,宋根海这臭不要脸的竟毫无羞色,腆着脸龇牙乐道:“卑职跟在大人身边,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不是?与其便宜了别人,还不如便宜了我呢。大人您仔细想想,是不是这个理儿?” 要是一般的发财法子也就算了,但是阿司匹林不一样,它是跨时代的产物,在如今这个年代,它就是能活人过万的灵丹妙药。拿这种秘方发黑心财,崔耕觉得不应该。阿司匹林最伟大的意义,不该是在挣钱上,而是在救人上。 将这种秘方交到宋根海这种钱窜子手中,崔耕根本就不放心。宋根海虽然这些日子一路下来,对自己倒也忠心,但骨子里还是蔫坏黑心的主儿,阿司匹林的秘方交给他,只会坏事。 想罢,他眼珠一转,转移了话题,促狭道:“宋队正,你会水不?” “不会啊,咋的?” “那可就完了!”崔耕故作为难之色,道:“这水潭太小没有船,你不会水的话,光凭咱们俩可做不了阿司匹林、看来这个财你发不了,与你无缘啊!” “真的假的?” 崔耕笃定地道:“本官一会儿就要制作阿司匹林了,到底怎么制,大家都能看到,这还能骗人?” “啊?”宋根海大失所望,哭丧着脸道:“这么好的机会都能错过,看来是俺宋家祖上没给俺 积大德哩!” 随即,又猛地一跺脚,恨恨地道:“我不好过,他们也别想好过。卑职这就去把他们叫来,全给我统统下水!哼,救的是陈元光,凭什么要咱们出力啊!” 不消一会儿,陈元光的六部将和若干士卒,全被宋根海叫过来了。 他挺胸叠肚,咋咋呼呼喊道:“听好了,听好了,我家大人已经想出了治你们陈将军的法子。不过,这个法子需要你们去寒潭里走一遭。你们自己若是不愿忠心救主,可别怪俺家崔御史不救你们家将军,赶紧脱衣服吧。” 崔耕哭笑不得,当然不会让他胡来,赶紧阻道道:“不需要全部下去,有一个精通水性的就行。让那个人带着一个大水桶下到潭底,本官要最下面的一层水。” 这年头中医要的药引子都是些各种稀奇古怪的东西,比如什么无根之水,什么立春的雨水,成对的蟋蟀,二十年的老蜈蚣,大多数人都觉得这个要求非常正常。 唯有许天正翻着白眼,不屑道:“哼,崔御史好狡诈的算计,到时候你的法子不灵,就该推给水不纯了吧?哼,谁能保证一点其他的水都不沾染?休想让俺们上当!” 崔耕都懒得理这刺儿头,看向李伯瑶,问道:“怎么样?贵部有没有人能下水的?能不能救陈将军,可就在此一举了。放心,不全是最后一层水也没关系,只要差不多就行。” “有,当然有。” 事关陈元光的性命,李伯瑶只能是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当即就要安排人下水。 许天还想说什么,张了张嘴,最后却叹了口气,主动请缨道:“算了,还是俺下水吧。这潭水看着浅,实际上却深得很哩。换别人下去,俺不放心,谁知道下去之人会不会偷奸耍滑?” 崔耕对谁下水当然是无可无不可,点头应允。 大约半盏茶的功夫,许天正已经从水潭中上来,浑身湿漉漉地站 到了崔耕的面前,双手捧着一罐水,问道:“崔二…崔御史,你看这水能用不?” 孰料,崔二郎将手伸了进去,试了试水温,就将这罐子的水全部倒了。 许天正这下不干了,怒不可遏道:“姓崔的,你什么意思?这是拿俺耍着玩儿?” 崔耕淡淡地摇头道:“当然不是。这制药得讲究火候,只能用刚从潭底提出来的水,取之即用,不得耽搁。所以,本官才想让人先下水潭取水,看看多长时间能将水取来。至于一会儿用来制药的水,待会我让你去取你再去取。” 似乎……有点道理? 许天正冷哼一声,有种自己被耍了却挑不出刺儿的窝囊,悻悻道:“你就故弄玄虚吧,罢了!为了救陈将军,俺都依你。到时候,要是你的法子没用,咱么再算总账!” 崔耕淡然一笑,道:“放心,不会有那么一天的。” 很快,他就开始粗制水杨酸。 整个过程其实非常简单,把柳树皮剥下来,先用清水冲洗,再撕成小块浸泡在水中煮沸,大约过上半个时辰,就可以把这些柳树皮全捞出来了。 捞出柳树皮和渣滓后,继续加热溶液。 眼看着水越来越少,崔耕命许天正再次下水潭,捞了一罐子水上来。 一试水温,冰寒彻骨,崔耕满意地点了点头,把这些水倒入了一个大木盆中。 此时煎药的小锅内已有白色的晶体析出,崔耕赶紧把火撤去,并把这个小锅浸在了木盆里。 随着水温极速冷却,越来越多的白色晶体出现,这就是鼎鼎大名的阿司匹林了。 按照荒唐大梦中的记忆,最后一步冷却的过程需要冰水混合物。以如今的条件,崔耕肯定是搞不到冰水混合物的,也只能退而求其次,取了水潭最深一层的水。 这里的水温估摸着应该是四度左右,勉强够用,的确不是故意刁难许天正。 虽然众人不懂那么多科学道理,但 眼见着白色的晶体不断析出,都明白崔耕要的这桶凉水大有学问。 更关键的是,这帮厮杀汗哪见过如此神奇的现象?顿时眼睛都看直了,对崔耕增添了无穷的信心。 就连许天正都不迭舔着嘴唇,问道:“崔……崔御史,想不到你还真有点门道,先前,先前俺错怪你了。” “有点门道?本官的门道多着呢!” 崔耕估摸药量够了,把水泼去,只留粉末,倒在了一个碗里,挥手道:“走,咱们这就去给陈将军治病。” 来到茅庐之内,撬开陈元光的牙关,把这些阿司匹林给他灌下去。 刚服完药,许天正就迫不及待地问道:“崔御史,您的神药到底啥时候能奏效?明日早上成不?” 旁边的同僚李博瑶到底年岁摆在那儿,稳重多了,觉着这许天正前番闹将的确对不住崔御史,尤其是人家还不以为许,继续给将军制药。他没好气地骂起许天正来:“你懂什么?俗话说得好,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哪有那么快?” “不。”崔耕摆摆手,道:“本御史这药与其他人不同,虽称不上立竿见影,但也不用等很长时间。最多两个时辰,陈将军的烧定能退下去。” 既然时间这么短,大家索性也就不走了,就在茅庐之内,眼巴巴地看着陈元光。 尽管大家有了心理准备,但是万万没想到,才不到一个时辰,陈元光就出了一身透汗。接着缓缓睁开了双眼,伸了个懒腰,道:“呼~这觉睡得某家天昏地暗啊,不过睡得倒是香甜。咦?大伙怎么都在这?” 六部将一阵激动,纷纷上言,七嘴八舌说起了陈元光昏迷后的事儿。 年岁痴长的李伯瑶苦笑道:“还好睡呢!将军,你已经高烧不退昏迷了足足六个时辰了。如果没有崔御史的神药,将军恐怕是性命不保呐!此番真是多亏了崔御史,将军方能从鬼门关前及时退回来啊!” 第161章 许天正归心 众人的七嘴八舌,跟此时身体的孱弱不识,让陈元光很快便明白过来怎么回事。 他欲要起身道谢,却被崔耕抢先扶住,笑道:“陈将军毋需如此客套,若不是你替我挡了那那支竹箭,恐怕崔某早就一命呜呼了!要不然,将军也不会躺在这儿!将军能够退烧醒来便好,不然崔某真是罪过大了!” 那是当然,陈元光可是后世尊称的开漳圣王,如果因为今日替他挡箭而枉死,那…那历史可就真的因此出现了偏差,跑偏跑远,不知道会发展成啥样了。 陈元光重新躺下,被子半遮着身体倚靠在床头,笑了笑,微微摇头道:“陈某救崔御史,那是应当应分的,你来此地拜访我,又祭奠我祖母,我岂能让你受了僚人的暗箭?好了,你我不需如此客套,我既救了你,你又救了我,这不就互相相欠了嘛?哈哈……咳咳……” 崔耕也是一乐,点头称是。 此时茅庐内气氛轻松了很多,眼见着陈元光醒来,众人皆是松了口气,一时间话也多了。 许天正粗着嗓子,上前邀功道:“将军,这里面还有属下的功劳呢?崔御史要水潭最底一层水,是俺亲自下去提的。陈将军你也知道,这水潭幽深冰冷,阴寒无比,俺此番可是吃了大苦头哩。” 还未等来陈元光的褒奖两句,站在崔耕身后的宋根海已经冷笑道:“行了许校尉,别光顾着表功了。男子汉大丈夫,愿赌服输,可不兴耍赖。俺家御史大人还等着吃你的手掌煎鱼呢!” 许天正虽然早就后悔之前的那个赌约,但他是要面子的人,这种情况下可不会认怂,道:“煎鱼就煎鱼,大老爷们愿赌服输!崔御史你等着,某家去去就来。” “别介!” 崔耕哪能真让他干这种蠢事,他已经看出来了,许天正这厮就是没心没肺,想到啥说啥,除了陈元光谁都不认。但要说此人心地有多坏,其实也不见得。 他赶紧起身来拦住许天正,道:“许校尉,你还没输呢。本官的药物是治标不治本,陈将军能否挺过这一关,还要靠他的运气。” “崔御史无需帮某家遮羞。”许天正摇头,执拗道:“药医不死病,佛渡有缘人, 谁能保证一定治好?你能做到这一步,俺就算服了,愿赌服输!” “咳咳,许天正!你这是要疯呐?” 陈元光虚弱的急咳着,骂道:“你说得甚混帐话?崔御史要你一条烂命又有何用?” 说到这儿,他狠狠瞪了一眼自己手下这条浑汉,道:“不就是手里煎鱼吗?你若真想道歉,就端一盘煎鱼来,跪下请崔御史吃。” 这就是类似端茶认错了。实则陈元光知道许天正狗~操的性子,说干真敢干,无非还是想保下他一条胳膊。冲锋陷阵之人少了条胳膊,无异于废人了! 不过,崔耕是堂堂七品御史,朝廷上差,许天正才是八品校尉,即便没这么档子事儿,受他一礼也完全受得起。 许天正虽然毛糙,但也知道自家将军是想保他胳膊,好歹是带兵打仗之人,谁真的想少胳膊断腿的? 不过自己又事先打下了赌约,如果输了不兑现,他又臊得慌。于是,他偷眼看了看崔耕,嘟囔道:“打赌是两个人的事儿,那也得人家崔御史同意啊。” 崔耕当然不是真想废了许天正一条胳膊,而且也不愿意和陈家军闹僵,更不想因为这条小事儿和陈元光心生疙瘩,当即大马金刀地往那一坐,笑道:“许校尉,本官等着你的鱼吃。” 这事儿,算是和解了! 许天正不禁臊得慌,赶忙跑了出去。 功夫不大,他便端着一条煎鱼上来,恭谨地跪倒在地,双手举盘,道:“崔御史,请吃鱼。” 崔耕拿起筷子,拈了一口送入口中,道:“罢了,不过这鱼倒是煎的挺香!” 许天正却还不走,只见把鱼放下,连磕了三个响头,道:“崔御史,俺许天正先前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得亏御史大人宽宏大量,不与我计较!俺也不是啥不知好歹的人。从今往后,我……我怎么尊敬我家将军,就怎么尊敬你。” “不过一桩小误会,许校尉快些起来吧!”崔耕起身,上前将许天正扶了起来。 六部将又是一番夸赞,夸崔耕果然胸怀博大,不计前嫌云云,轻松将这插曲彻底给揭了过去。 一天的云彩满散,崔耕一方和陈家军一方再无隔阂。 现在大家都把崔耕当神医了,忙 问陈元光下一步的治疗计划怎么办。 崔耕也没啥好办法,无非是把腐肉剜去,再以烈酒冲洗,最后用沸水煮过的白布包裹,然后吃阿司匹林。 陈元光的运气真不错,经过这一番折腾,竟然慢慢好起来了。 五天之后,完全康复。 众人看向崔耕的眼光越发不同,其实只有崔耕自己知道,这次是运气的成分居多。 日子一天一天的过去,僚人打不上来,崔耕等人也攻不下去,就这么僵持着。 直到半个月后。 这一天,陈元光请崔耕去茅庐议事。 “啥?你要去和僚人谈判?” 崔耕进来茅庐,听着陈元光跟他说完,不由瞠目结舌道:“那怎么成?那帮僚人本来就是要杀你,这跟自投罗网有什么两样?” “崔御史稍安勿躁,听某家把话说完。”陈元光缓缓起身,正色道:“此事是经我深思熟虑的,前去谈判的风险是有,但绝对没有你想象中那么大。” “为什么?你跟僚人可是世仇啊!多少僚人欲将你除之而后快?我不同意将军冒着险!”崔耕还是坚持己见。 陈元光多少有点感动,走上前去轻轻拍了拍崔耕的肩膀,然后继续道:“僚人中有想杀我陈元光的很多,但想救我的也肯定不少。你看都过去半个多月了,僚人却只在山下围困,一直没有强攻上山的打算,说明僚人内部肯定有人跟这支僚人叛军打了招呼,不得轻举妄动!所以他们才会只困不攻。如果我此番下山去谈判,在营里杀了我,试问谁能承担得起?” 崔耕颇为费解,问道:“果真如此?莫非将军在僚人中也有自己人?” “差不离儿。南闽境内,僚人大大小小的部落总共四十八个,多了某家不敢说,除了那十来家首鼠两端的部落外,至少有三十个部落,只要我一支令箭传下,莫敢不从。真正铁了心与我为敌的,要杀我而后快的,不超过一掌之数。” 吹牛逼的吧? 崔耕有点不信,如果陈元光真有这么大威风,怎么这么长时间过去了,连一支援兵都没看见? 许天正似乎看出了他的疑惑,笑道:“崔御史别不信啊,先前是将军昏迷不醒,现在将军醒了,啥事儿都能解 决了。崔御史有所不知,我家将军有一房小妾,就是蜈蚣洞洞主钟有亮的爱女。蜈蚣洞可是僚人最大的部落,呵呵,哪家僚人部落的头领敢让钟有亮的女儿做寡妇?” 李伯瑶也补充道:“不光是陈将军,便是我们陈家军中,不少人和僚人沾亲带故,包括我自己就娶了个僚妻。天正说得对,只要将军活着,啥事儿没有,那些部落都被将军打怕了,就听将军使唤!” 其他人也纷纷开口,赞成陈元光的判断。 崔耕不知内情也不好说什么,再者,粮食快要告罄了,除了谈判之外,貌似也没有其他的出路。于是点头同意,并且坚决要求,自己和陈元光一块去。 他的理由也很充分,陈元光谈判失败,自己躲在山上也坚持不了几天了。不如现在跟着去谈判,看看有什么能帮得上忙的。 崔耕此番因为制药救了陈元光一事,在陈家军中不仅无人敢小觑于他,而且都对他尊崇有加,颇有声望。众人略微劝了几句,也就不再阻拦。 陈元光见崔耕执意要陪同,也就遂了他,不过对许天正重重嘱咐,万一情况不妙,哪怕丢了自己的性命,也要保护崔御史的安危。 许天正把胸脯拍的啪啪响,慨然应允。 最后,陈元光又交代崔耕,此番下山的谈判由自己一力承担,不到关键时刻,崔耕万不可暴露自己的真实身份。 如果只是作为一个小小的随从的话,即便双方翻了脸,在许天正的保护下,崔耕也未必没有逃命的机会。 这是一片好心,崔耕答应了下来。 就这样,一行三人除了茅庐,打着白旗,出了先前用石头垒砌的工事。 陈元光的名头在僚人中太响亮了,平闽开漳期间不知杀了多少不服王化的僚人,简直是僚人刽子手大魔头有木有?故刚一报出名号,拦路的僚人小卒就赶紧回去通禀。 不过再次回转的时候,他脸上的敬畏之色已然完全不见,道:“陈将军,我家寨主请你进去。不过必须交出你们的兵刃!” 这个要求虽然过分了一点,但也不是全无道理。 许天正愤愤地把佩刀解下,交给那小卒,道:“两千僚兵驻扎于此,还怕了我们三个人?呸 !胆小如鼠!围困我们的,是哪个洞主?” 那僚人小卒也不隐瞒,道:“不是哪位洞主,是我们雷里正。” “哪个雷里正?” 小卒解释道:“就是唐化里的雷万龙雷里正。” 啊? 闻听此言,不但许天正,就是陈元光都脸色突变,意外道:“怎么是他?” 那小卒忿忿道:“怎么不能是我们雷里正?莫非只准你们汉人欺负我们,还不准我们反抗?” 陈元光自重身份,不想和他争论这个问题,摆了摆手,让他头前带路。 趁着这个空档儿,许天正给崔耕解释了这个雷万龙的来历。 这雷化龙原来是金鸡洞洞主雷啸的长子,因为争夺洞主之位失败,一怒之下,带着忠心的手下投奔了陈元光。 作为第一个投降大唐的僚人贵族,陈元光给了他很大的优待,不仅专门划出一处肥沃的土地令其安居自治,还赠予了他不少铁治的农具,并教授他们汉人先进的耕作方式。 最关键的是,陈元光给了他一项特殊的政策——不用缴税。 很快,雷万龙的领地就兴旺发达起来,为了纪念大唐的恩德,这个地方被更名为——唐化里。 后来,由于雷万龙的示范效应,又有不少僚人下山投奔,整个漳州地界儿总共建了九处唐化里。 因为雷万龙投降的最早,声望很高,这九处唐化里都唯他的马首是瞻,这权势可比当一个金鸡洞洞主强多了。 可没想到雷万龙这厮竟然忘恩负义,趁你病要你命,居然趁着陈元光丁忧守墓,麾下无军时杀上云霄山,要取他性命。 崔耕听罢过后,心里却有自己不同的见解,他认为此事没那么简单,要是雷万龙这种归顺的二五仔都反了,那僚人中还有何人不反? 看来陈元光是过分乐观了,今天这桩谈判成功的可能性着实不大,弄不好,自己等人就有性命之忧! 但来都来了,想要退回山上去恐怕是难了。 唯有走一步算一步,见机行事了! 三人被领到一个用竹子搭建的巨大窝棚前,这就是两千僚人所谓的中军帐了。 果然,三人一进去,就听到一个粗犷的嗓音高声喊道:“陈元光,你终于舍得下山了?你是来投降的吗?” 第162章 僚人有苦衷 崔耕往前望去,但见一名中年男子居中而坐,头带幞头身着圆领青袍,面色白净双目有神。乍一看,就跟大唐的汉人教书先生无异。 刚才说话就是他,就是陈元光、许天正口中的那个雷化龙。 还有一人端坐在他的左侧,看年纪三十不到,头戴一顶竹冠,身着五彩左衽衫,皮肤白皙,鼻直口方,眼睛细长略嫌阴鸷。 不待陈元光答话,许天正这暴脾气已经忍不住了,开口就骂:“投降?投降个蛋!雷万龙,咱们知根知底的,少给老子装大瓣蒜。怎么的?你连你弟弟都打不过,还想我们造我们大唐的反?你是要作死吗?” 他越骂越起劲,更是挥臂痛斥:“识相的,赶紧撤掉山下僚兵,放我们离去。我家将军大人有大量,可以不跟你一般见识。否则,大唐天兵一至,你们这些反贼一个也别想活!” 雷万龙和许天正也算是老相识了,知道和这个浑人纠缠不清,直接看向陈元光,冷冷问道:“陈将军,许校尉的话,是他自己的意思,还是您的意思?莫非你今天下山来,就是耍嘴皮子威胁雷某人来的?” 陈元光没有正面回答,先是往四下里扫了一眼,然后拉了把竹椅,大马金刀地往那一坐。 随后,他指着坐在雷化龙身旁的那个眼神阴鸷的男子,问道:“老雷,这人是谁?本将军不记得你手下有这么一号啊?” “既然陈将军想认识,那我便给你们互相引荐一下。”雷万龙不冷不热道:“这位就是漳仙洞的新任洞主,盘文迪。如今我僚人三十六洞准备以盘洞主为盟主,雷某人为副盟主,共襄盛举。” 漳仙洞就是坚决与汉人为敌不服王化的四个部族之一,陈元光一听这个,就知不妙,不出险招此番是万难脱身了。 “雷万龙,没想到你和漳仙洞搞在了一起,看来是诚心要造反啊!那没什么好 说的了,刚才许校尉的话就是我的话!” 说着话,陈元光霍然而起,紧走几步向前! 别看许天正彪呼呼的,但雷万龙心底里最畏惧的人还是陈元光。这是陈元光平闽开漳杀僚人无数,种下的赫赫威望! 积威之下,雷化龙起身把腰刀抽出,惊惧道:“站住!别过来,你再过来我就不客气了。” 陈元光毫无惧色地在刀尖前站定,道:“放心,本将军不是来做刺客的,我是来送死的!” 说着,他微微侧身,指着自己的脖子,道:“姓雷的,有种的话,你往这砍,别犹豫!一刀砍下去,咱们恩怨两销!一刀砍下去,九处唐化里化为乌有!一刀砍下去,数万僚人陪葬!你砍啊!你砍啊!” “我……我……” 雷万龙要真是什么心志坚毅的汉子,还能成为僚人第一个投降的部落贵族? 在陈元光一往无前悍不畏死的威势下,他一阵犹豫,嗫喏道:“你冲我发什么狠啊?这事又不赖我,都是你们汉人逼的。” “逼的?我们逼你们什么了,九处唐化里不是都挺好的吗?”陈元光缓和了一下口气,问道。 雷万龙苦笑一声,缓缓放下手中的弯刀,道:“陈将军,你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事实上,现在我们僚人想不反也不成了……” 雷化龙将万般无奈道了出来,原来自从贾仁义当上了漳州刺史之后,就把陈元光的免税政策废除了。 也就是说,所有僚人,以后都必须和汉人一样缴税,没有任何优待。 按说这也没什么,经过多年的发展,现在九个唐化里基本与汉人的村寨无异,朝廷的税赋也交得起。 可最近一个月,贾仁义越发过分起来。他下了通知,今年的夏粮征收要提高三倍,这就足以影响到僚人的生计。 好吧,这个赋税额度,按说僚人咬咬牙也不是交不起。然而,有一就有二,有二就 有三,谁知道他以后还会出什么幺蛾子? 如果说增加赋税的软刀子的话,另外一件事就是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了——贾仁义还以加强僚汉通婚的名义,要求僚人进献美女。 以前陈元光虽然也鼓励僚人通婚,但那是在自愿的基础上。汉男可以娶僚妻,汉女也可以嫁僚男,没人有什么不满。 可现在这种单方面的进献算怎么回事? 关于增加赋税和进献美女之事,陈元光今日真是第一次听说。看来自己丁忧守墓久居云霄山上,消息闭塞,贾仁义已经无法无天了! 他问道:“为何出了这么大的事,你雷化龙为何不向本将军的旧属求助?为何非要走上抵抗朝廷,私自造反这条不归路?” “你的旧属?”雷万龙把腰刀归鞘,叹了口气,道:“陈将军,你还不知道吧?你的忠心部下们都被贾仁义调往山里,清剿我们僚人去了。” 陈元光又是一愣,道:“就算你说的都是真的,贾仁义拦得住别人,可拦不住你雷万龙!出了这个大的事儿,你为什么不上云霄山来告诉我?让本将军替你作主?” “这……”雷万龙的目光有些闪烁。 正在这时,一直没有开口的盘文迪突然插话道:“雷大哥有些话不好说,这个问题就由本洞主来回答吧。陈将军,你觉得告诉了你能有什么用?大家尊敬你,称你为陈将军。不尊敬你,你不过是一个大唐草民罢了,能做得了贾仁义的主?” “这……”陈元光一时语噎。 盘文迪这番话略有打脸嫌疑啊!没办法,如今他丁忧白身,又无私军,漳州地界儿作主的,的确是贾仁义。 虽然漳州与别的地方不同,直到五年前才正式立州,汉人大部分是陈元光所率的大军和从军家属,没有多少真正意义上的百姓。 就算陈元光什么官职也没有,真的发了狠,一声令下,就能 让贾仁义的命令出不了刺史府。 但是,尽管他能做到,但不能这么干啊!一旦被贾仁义抓了这个小辫,往长安朝廷一送,好吧,朝廷让你陈元光平闽开漳,你却当了土皇帝?到时候一道圣旨入漳州,陈元光不死也要被调到哪个犄角旮旯去。 所以,没了官身,他在漳州地界儿就没有公开的发言权。 漳仙洞洞主盘文迪的担心也不是完全没有道理。 而且陈元光愿意出手帮忙,去劝阻贾仁义,其对策也不过是“阴奉阳违”四个字。 这个法子只能拖延时间,不能从根本上解决问题, 就算他上表弹劾贾仁义,恐怕非但占不到什么便宜,还得引发朝廷对他拥兵自重的忧虑。 当即,陈元光一边考虑着应对之策,一边顺着盘文迪的话道:“所以,你们就铁了心要造反?” 盘文迪道:“实不相瞒,如今僚人中已有三十六洞有了反意。之所以并未举旗,是怕我等一旦造反,朝廷就派你率大兵征剿。我们的计划就是,先杀你陈元光,再起兵造反,把汉人全部赶出闽地。” “哦?照你这么说,陈某人还该受宠若惊了?”陈元光面露讥讽之色,不屑地道:“我大唐兵多将广,少一个陈元光算什么?大唐能运筹帷幄之帅才如云,征善战之猛将无数,以你们的见识,能看不出来?” 盘文迪满不在乎道:“就算看出来又能怎么样,只要普通僚人看不出来就行了。” 雷万龙恨恨插了一嘴:“我们还能看出来,贾仁义就是在逼我们造反呢。然而,那又怎样?如今我们僚人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早晚都是死,难道不该拼死一搏?” “未必就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陈元光管不了的事,我管!”崔耕终于忍不住,发出声来。 “你?”雷万龙先是愕然,随即扑哧一乐,道:“你?你一个小小的侍卫还 想管贾仁义?简直是不自量力!我该说你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好呢?还是坐井观天的井底之蛙好呢?陈将军,你这手下儿郎竟这般没规矩,难不成丁忧三载,陈将军已经连统兵治军的本事都忘得一干二净了?” “放你娘的狗臭屁,雷化龙!” 许天正也开喷了,顾不得陈元光使眼色,怒斥道:“雷万龙,你真是有眼不识泰山!这位你竟当他是小小侍卫?哈哈,瞎了你的僚人狗眼!他乃朝廷钦封岭南道肃政使,人称崔青天的便是!” “他?岭南道肃政使,崔青天崔御史?” 崔青天的称号响彻岭南道,雷万龙当然也听说过,当场就有点傻眼,期期艾艾道:“崔青天之名,我等僚人在漳州亦是如雷灌耳!听闻您在泉州一地主持平反冤案无数,更是惩治贪污恶吏无数,我们漳州的僚人亦是盼着青天老爷能够早些巡检漳州境啊!唯有崔御史,方能替我们僚人作主,惩治那无恶不作的贾仁义哇!” 哟呵,没想到哥们现在在岭南道还这么有人气啊? 崔耕不由心里一阵亮堂。 雷化龙突然想起貌似自己围困云霄山,里头貌似也有眼前这位崔青天,不由一阵期期艾艾:“您怎么会在云霄山上?…不,在下的意思是,我不知道您在山上啊,要不然我也不敢……” “行了,不必解释。”崔耕挥挥手,道:“本官就是听说了贾仁义鱼肉僚人百姓,才特地赶来漳州查办此事,没想到竟然遇到了你们要杀官造反。” 雷化龙一时不知如何应对,下意识转过脸去看了看身旁的盘文迪。 崔耕知道盘文迪是强硬造反派,可千万不能让有些松动了的雷化龙又跑到他阵营去,当即一声暴喝:“雷化龙,你头脑发热一时糊涂,险些酿下大错,本官可以既往不咎。现在只问你一句话,如果本御史查办了贾仁义,你还要造反吗?” 第163章 僚汉本一家 雷万龙本不是什么胸怀大志的人,如果能好好的过日子,好好当他的唐化里首领,他又怎么会造反? 听着崔耕这般许诺,他不禁有点犹豫,看向盘文迪道:“盘洞主,你说呢?” 盘文迪闷哼一声,摇头道:“雷大哥,别忘了咱们曾盘王爷前发过誓言,要共同进退!你投降了,又置兄弟我于何地?” 盘文迪说完,又将阴鹜的双眸落在陈元光身上,嘿嘿笑道:“有件事忘记跟陈将军说了,你的岳丈,蜈蚣洞洞主钟有亮,已经被我亲手杀了。你我已成死结,招降一事莫要再提,如今咱们唯有拼个你死我活!” 卧槽,王八蛋竟然把陈元光的僚人老丈人都干死了? 崔耕傻眼了,人死不能复生,有了血债,这尼玛还能谈拢? 谁料陈元光竟哈哈大笑起来,道:“盘洞主,你也太小看陈某人的气量了!本将军问你,雷万龙他父亲掌舵的金鸡洞,有没有和某家打过仗?” 一股不祥地预感涌上了盘文迪的心头,但他还是如实回道:“确实有。” “那不就结了?”陈元光摇了摇头,一指雷万龙,道道:“打仗哪有不死人的?莫非你以为雷万龙的手下就不欠我唐军的血债?但那又怎样?他不是一样下了山,一样降了我大唐?最后本将不也给了他一块肥沃的土地,给他粮食,给他农具,让他安居乐业?” 顿了顿,陈元光才又看向盘文迪,朗声道:“你也一样!不管以前和我唐军有多少血债,那是公仇,并非私怨。只要你愿意降唐,本将军就给你们漳仙洞一个唐化里!” 这话还真不是吹牛,现在的漳州,总共有汉人一万多,僚人五万多,标准的地多人少,分地给漳仙洞绝无问题。 至于农具那就更简单了,甚至都不用 陈元光掏腰包,雷万龙就能抢着把这件事儿办了。 盘文迪被他说得一阵语塞,不过还是坚持不信道:“死在金鸡洞里的是唐军小卒,死在我手里的却是你岳父,那能一样吗!?” “怎么不一样。”陈元光道:“我大唐官军之所以屡战屡胜,攻无不克,无非就是为将者身先士卒,上下同欲,其他人做得到的,某家怎么做不到?” 说着话,他一指许天正,道:“许校尉的大哥许天西,就是死在金鸡洞的手里。本将军做的决定他若不认可,恐怕早就砍了某家的脑袋,领兵灭了雷万龙所部了。事实又是如何?你问雷万龙,自打他降唐驻所唐化里以来,许天正又找过他麻烦没有?他许天正小小校尉都能以汉僚通好之大局为重,本将军又如何不能?” 许天正嘴臭又脾气暴躁,那是在僚人中出了名的。 盘文迪闻听此言,知道在这个话题上是占不到什么便宜了,再看一眼身边的雷万龙,哪里还有刚才那股子造反到底的决绝?显然已经意动,想要重新归唐了。于是他赶紧转移话题道:“我信得过陈将军,但信不过崔御史。他现在好言好语,谁知道以后会不会秋后算账?人心隔肚皮,做事两不知啊。” 的确,此时雷万龙满脑子都是投降和归顺二字,居然拿替崔耕说起话来:“盘洞主,你说这话就吹毛求疵了。人家崔御史一直名声甚好,只是以前没来过漳州而已。光凭你一句不信,就让儿郎们上阵拼命,这不大合适吧?” 盘文迪暗骂一声软骨头,面色不变道:“雷大哥放心,小弟也不是不讲道理的人,绝不会一言不合就兵戎相向。崔御史要得到我的信任不难,只要答应我一件事。” “什么事?” “在盘王面前,崔 御史、陈将军与我们两部族立誓会盟,如违誓言,天诛地灭。” “这……” 一时间,雷万龙和陈元光都有些犹豫了。 盘王犬首人身,是僚人传说中的祖先。陈元光娶了僚女,拜一拜老祖宗倒也没什么。 但崔耕可是堂堂的朝廷七品御史,跟盘王完全不挨着。让他给盘王磕头,他能乐意吗? 没想到的是,崔耕对此居然不以为意,爽快道:“大伙都看着我干什么?盘王乃是龙麟转世,法力无边。让他老人家见证咱们的盟誓,当然没问题。” “什么?龙麟转世?”陈元光、雷万龙和盘文迪异口同声地问道,这可是他们第一次听到这种说法。 崔耕见众人异色,这才想起来关于盘王的传说,如今还没龙鳞转世这个说法,完全是唐以后的后人编撰出来的。自己也是从荒唐大梦中听说而已。 在大唐年间,关于盘王的传说比较简陋,应该并无龙鳞转世之说。 当即,他就把自己知道的传说娓娓道来。 龙鳞为除妖转世为蚕,刘皇后耳内托生,智勇双全平定蛮乱,三公主以身相许,不愿在朝为官,被高辛皇帝封到岭南。桩桩件件,精彩绝伦,宛若亲历。 直到半个时辰后,崔耕才把关于盘王的传说讲完。 雷万龙都听傻了,他没想到他们僚人的祖先竟这么厉害,来头竟有这么大!别管真的假的吧,能费了这么大心思替自己的祖宗扬名,那崔御史肯定是对僚人充满了善意。 尤其是最后一条,高辛皇帝亲自封盘王到岭南依山而居,这就说明,崔御史从法理上,认可僚人在岭南安居乐业。 当即,他高兴抚掌道:“崔御史果然学究天人,一肚子的才华啊!说实话,关于我们祖先盘王的传说,部族内多有失传。您能否把 这个故事写出来,遍传僚部,也彰显僚汉一家之意。” 崔耕对此当然是乐见其成,微微颔首,道:“故所愿者,不敢请尔。” 雷万龙跪倒在地,恭敬道:“多谢崔御史。” 这一跪,可不简单! 一方面是感谢崔耕的慷慨帮忙,不过最关键的,还是表明一个臣服之意。 盘文迪见状,知道事已不可违,唐万龙这怂货又要变节投唐归顺了。他眼中寒光一闪,又迅速逝去,打了个哈哈道:“众位但请安座,会盟之事千头万绪,在下去看看。” “盘洞主请便。” 待他出去之后,雷万龙不禁长松了一口气,暗道,唉,万幸万幸,能不兵戎相见,两家重归于好,固然是最好的结果啦! 他重新给陈元光见了一礼,诉说了自己起兵反叛的无奈。更是屡次强调和自证清白,言称去杀陈元光的人,都是盘文迪的手下,自己的手下胆子小,一个也没敢上去。 陈元光当然是温言抚慰,说雷万龙这有何算不得多大的罪过。官逼民反,民不得不反,别说是僚人了,就是汉人都情有可原。 说到最后,他不忘提醒道:“老雷,咱们俩认识这么多年了,我的脾气你也知道,待人以诚,打仗也堂堂正正,生死各安天命,不爱耍什么阴谋诡计。不过,今天这话我还要说,盘文迪恐怕不大可靠,咱们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啊。” 雷万龙满不在乎道:“在下知道他花花肠子多,但我早防着了。您没听刚才他说吗,我们俩在盘王面前立过血誓,一定要共同进退。他敢对我说瞎话,还敢对盘王爷说瞎话?不怕遭了先人报应?” 陈元光和崔耕听了这话,心中都颇为不以为然。但是,人家把话说到这份儿上了,他们还能说什么?总 不能说盘王那玩意你也信,那是忽悠愚钝僚人的说法罢了? 崔耕见状也是提醒了一句:“小心无大错,雷里正还是多做一些准备为好。” 雷万龙虽然点头应是,但很显然没往心里去。 又说了一会儿闲话,雷万龙就告辞离去。 很快,便有人端过来文房四宝,崔耕刷刷点点,用他那一手狗爬的书法开始写起了盘王的故事。总共两千字,直到两个时辰后,才算大功告成。 这时候雷万龙又进来了,先招呼大家入席吃饭,并介绍道:“这次会盟非常重要,部族的大祭雷古云特意卜算了一卦,现在恐怕不是会盟的好时候。还请大家再等几个时辰,今天晚上,二更天咱们在举行仪式。” 深更半夜得举行会盟?哪有这个规矩? 陈元光和崔耕对视了一眼,都深感疑惑,然而客随主便,人家都搬出大祭师来了,这种事怎么说怎么有理。既然大祭说时间不好了,还真办法反驳。 他们也只能点头应允。 当天晚上,就在仙人峰的半山腰,众人选了一处较为平坦的地方。一千多僚人聚集在一起,篝火熊熊,又点了灯笼火把,把整个场地照的亮如白昼。 又临时搭起了一个土台,上面供好了盘王的雕像。 大祭雷古云主持盟誓,听他念完一段乱七八糟的祷词之后,四人一起对盘王发誓。 接着便是盟誓最重要的一步歃血为盟! 只见盘文迪拿出一个酒壶来,众人把鲜血滴在壶内,分为四杯。 只要把这四杯酒喝完了,会盟仪式就算正式完成了。 就在刚刚举杯互饮之时,崔耕猛地心中一动,想起了白天陈元光对雷万龙提醒的话。 越想他越是有些不安,随即推盏至盘文迪跟前,淡笑如常道:“盘洞主,咱们俩换着喝怎么样?” 第164章 人人心有鬼 盘文迪闻之,骤然色变,道:“怎么?崔御史不信我,怕我在酒中下毒?” 妈的,老子信你才有鬼! 崔耕面色如常,哈哈一笑,道:“哪里,正是信任盘洞主,才要和你换酒喝哩。按我们汉人的风俗,小夫妻新婚入洞房要喝交杯酒。本御史和你换着喝,正是说明咱们亲如夫妻啊。哈哈!” 盘文迪执意不换,冷哼道:“我们僚人没那个规矩!” 在会盟之前,雷万龙为了示好,早已把众人的兵刃交还。 此时,崔耕的左手已悄然紧按刀柄,面色不变道:“没有这规矩,可以改嘛。既然我们互结为盟友,总归要互相迁就不是?” “哼,迁就?为什么不是你们汉人迁就我们僚人?” …… 一个要换,另一个坚决不肯,二人话里有话,争锋相对,有来有往,火药味渐浓。 雷万龙轻咳一声,装起和事老来,上前劝道:“盘洞主,何必呢?不就互换一盏酒吗?此番结盟事关我僚人百年发展大计,迁就一下又如何?” “迁就一下?”盘文迪细长的小眼一眯缝,似笑非笑道:“呵呵,不必了。因为……” “啥?” 啪~~ 突地,盘文迪猛然将手中的酒杯一扔,高呼一声:“动手!” 声音落罢,人已经脚尖点地,极速后退。 嗖嗖嗖~ 漫天箭雨,倾泻而来。 此时的许天正牢记陈元光的吩咐,一直注意着崔耕的安全。 盘文迪刚一异动,他就赶紧挡在崔耕的身前,抽出腰刀接连磕飞十余只竹箭。 另外还有十余支竹箭,却是射向陈元光的。 好个陈元光,不愧开漳圣王传唱千年,危机关头方显英雄本色,就在竹箭还未呼啸疾射之际,便已经动了。 不过,他一未追击盘文迪,二未借机突出重围,而是往前猛地一蹿,扑向唐化里的大祭雷古云! 眨么眼间,一把锋利的匕首,横在雷古云的脖子上,陈元光高声喝道:“住手!谁再动一动,本将军就宰了他!” “保住大祭!” “别动手!” “娘的,你们漳仙洞的蛮子,是没听懂是怎么的?莫要再放箭了,伤了大祭谁也担待不起!” 不得不说,在关键时刻,陈元光做了最为正确的选择。 抓盘文迪?人家早有准备,即便打不过,跑肯定能跑得了。趁机突围?还是九死一生之局。 现场的僚人 ,盘文迪的手下只占了两成多一点,剩下的都是雷万龙所部。但雷万龙这边没有高层配合盘文迪,他怎么敢硬拼? 好好的会盟,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他为何改在半夜? 很有可能,雷万龙这边的叛徒,就是雷古云。之所以选在晚上,不过是为了拖延时间调动人手罢了。 九死一生之局,只要有两成把握就可以赌了。陈元光这才当机立断,擒拿雷古云。 事实证明,他赌对了。 当时高台附近,一半是穿五彩左衽衫的僚人,大约四五百号,这是盘文迪的手下。 僚人尚五彩,喜左衽,漳仙洞的僚人还保留了他们的民族服饰。 另外一半是雷古云的心腹,这些人穿着与汉人一般无二,双方泾渭分明。 再稍微远处一点,则是唐化里数量众多的不明真相的吃瓜群众。 漳仙洞的人要动手,雷古云的心腹拼死阻拦,刚一交手,就出了三条人命,还有二十多人挂了彩。 盘文迪明白自己一方占不着便宜,赶紧命人退了下来。 雷万龙大怒道:“姓盘的,你早有预谋要破坏结盟?” “何止是破坏会盟?”盘文迪阴恻恻道:“若不是功亏一篑,现在陈元光和崔耕都成为了一个死人。雷兄,事到如今,咱们俩谈谈?” “谈个蛋啊!”雷万龙的后背上冷汗直冒,又惊又怒道:“说,你他娘的是不是早就和雷古云这老东西商量好了,准备连我也一起弄死?” “没错。你有心降唐,无心造反,不杀你杀谁?留你又有何用?” 抵赖也无用,盘文迪索性痛痛快快地承认了。 “你妈的,总有一天我要弄死你,盘文迪!”雷万龙没想到这个劝他一起造反的僚人兄弟,竟然已经和僚人大祭暗通曲款,准备连自己也要一起灭杀了。 陈元光要挟着大祭,一边高声劝道:“盘文迪,本将军说过,只要你肯归顺,既往不咎!现在为时不晚!” 盘文迪哈哈大笑,乐道:“陈将军,这种话你自己信吗?先别说你金鸡洞住,你的岳父这笔血债。嘿嘿,现如今我这位好盟弟雷万龙,都巴不得将本洞主和雷大祭碎尸万段啊!哈哈,本洞主早就说过,你我早已成了死局,不死不休,永远无解!汉僚通好?永远都不可能!” 陈元光仍不放弃劝降,喊道:“雷万龙信不过,难道本将 军你还信不过?只要雷古云这个大祭诚心改过,本将军会帮他再立一部,独~立出唐化里来。难不成雷万龙还敢违抗本将军的将令?” 盘文迪道:“那可不一定。雷万龙违抗陈将军的军令,可不止一次了。想当初他的弟弟雷万春,还有这次这次造反围困云霄山…你也莫要低估了雷万龙的出尔反尔…陈将军再猜猜,这厮会不会有第三次呢?” 雷万春是雷万龙的亲弟弟,跟随他一起投靠了陈元光。随着雷万春年纪渐长,兄弟俩在唐化里中渐有争权之势。 因为许诺过不干涉僚人内部事务,陈元光也只能居中调停,没有过多干预。 最终雷万龙在某天晚上,带着心腹手下突袭了亲弟弟雷万春,将其一家二十八口斩尽杀绝。 陈元光知道后,无奈之下只得当众责打了雷万春一顿,宣布下不为例。 此事众所周知,被盘文迪点出来之后,雷古云的手下们顿时一阵骚动。 很简单,他意在告诉大祭雷古云和他的手底下唐化里儿郎们,你们已经反过雷万春一次了,别指望他能既往不咎。雷万龙连亲弟弟敢斩尽杀绝,更何况你们这帮变节过的家伙。 “哼,盘文迪,你真是要一条道走到黑啊,决意要和朝廷为敌了!” 陈元光顿时哑然,望向雷万龙,问道:“老雷,你现在站哪头?” 雷万龙见状心里也是一凉,他明白劝降这些跟随雷古云造自己反的唐化里儿郎们,已经成为不可能。 但要雷万龙放着好好的日子不过去造大唐的反,他更是毫无兴趣。说实话,如果非要选择的话,他宁可和盘文迪火并一场。 若真要火并,此次唐化里出动的僚人儿郎,虽然有部分跟随了雷古云,但还有大部分是听他的。即便盘文迪和雷古云联手,与他对杀火并的话,也是五五之数。 就算此次带出来的唐化里僚人都死光了又如何?唐化里内,他的老底子还很有不少,只能算伤筋动骨,远称不上灭顶之灾。 当然了,现在还没到那个地步,倒是并不着急表态。 雷万龙眼光闪烁,道:“容某细思。” 盘文迪也是各有心思,微微一笑,道:“好,雷兄仔细思量,本洞主倒是不急。不过有句话希望雷兄能明白,我们僚人关起门怎么斗都是我们僚人的事儿,因为我们同根同祖。即便我 们有再大的误会,你也不能站在汉人那边戕害我们自己族人啊,你说是不是?” 见着雷万龙低头沉思,盘文迪就知道雷万龙的造反之心已经没了,此人已经不再和他同一条心了。 那么眼下,只有先救下雷古云,才有可能将雷古云大祭带来的僚兵和他漳仙洞的僚兵合二为一,在这云霄山下全歼雷万龙所部和陈元光等人。 要想救下雷古云,只能先分散掉陈元光的注意力,才有可能从他的手中将人救出! 想罢,盘文迪悄无痕迹地挪动着身子一边靠近台上的陈元光,一边则冲着崔耕笑道:“不愧是名闻岭南的崔御史。一眼就看出了酒有问题,本洞主佩服之至啊。不过,你能不能告诉我,到底是如何看出来的呢?” “若有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啊,盘文迪!” 崔耕嘴上似像非像地敷衍了一嘴,心中却是吐槽着,我看出来个蛋啊,无非是有枣没枣打三竿子。这么精巧的酒壶,我又没长着透视眼,怎么可能看得出来? 嗯?精巧的酒壶? 想到这里,崔耕忽觉有异。 因为山内僚人的文明程度很低,住在竹子搭的窝棚内,连铁器都没有几件。 这个酒壶总不能是盘文迪自己造的吧?僚人根本造不出这么精巧的酒壶,好吗? 那么,他是从哪得来的? 买的?还是不大可能。 漳州地处偏僻,大部分人是陈元光的部属和随军家眷。先不说汉僚目前通商都是以物易物,这种精巧的酒壶,漳州的汉人都用得不多,怎么可能会交易给僚人? 而且僚人通常也不看重这种精巧酒壶,在现阶段僚人眼里,这种酒壶还真比不上汉人交换给他们的耕作器具来得珍贵。 恐怕最大的可能,这个酒壶是被某位贵人带来的,作为礼物送给盘文迪的,恰巧被盘文迪拿来用于今晚的盟誓。 至于这位贵人是谁? 答案简直呼之欲出了——贾仁义! 崔耕越想脑子越是清晰,到时候僚人叛乱,陈元光已死,只要贾仁义把这场乱子控制在漳州范围之内,朝中就没人想来接这个烂摊子。只要他平乱有功,下一任刺史的位子就稳了。 至于盘文迪这边,大乱一起,九座唐化里化为乌有,所有僚人必须团结抗敌,他就可以尝试着问鼎僚王之位。 对于贾仁义和盘文迪来说,这简直是双方互惠 互利,实现共赢的一次完美合作啊! 至于在此过程中,多少汉僚百姓惨死,多少汉僚亲朋成为生死大敌,他俩又岂会在乎? 虽然这些只是崔耕的猜测,不一定完全推演正确。但就现在对崔耕而言,这个猜测已经玩够了!只要能够打击到对方,又不是审案,需要那么严谨吗? “哈哈哈,盘文迪,你真要本御史说实话吗?好,本御史索性让你一次彻底明白!” 猛地,崔耕放声大笑起来,高声答道:“盘文迪,你与贾仁义勾结一事,本御史早已查明,当然得防着你使坏破坏会盟。 顿了顿,他冲四周高呼起来:“僚人兄弟们,你们还不知道吧?盘文迪早就和贾仁义暗通款曲了。现在的情况是,他们双方暗里勾结逼你们造反。到时候,贾仁义派兵剿灭造反僚人,立大功继续坐稳刺史之位;至于盘文迪,则是趁此机会借官军之手,将反对他的僚人通通戕害死,好让自己势力坐大问鼎僚王之位。至于会有多少僚人陪葬,他们可不管,大家千万不要上当。” 此言一出,大部分僚人顿时军心浮动,其中包括盘文迪的手下。 道理很简单,好死不如赖活着。不是逼得没办法了,谁愿意玩命啊? 盘文迪此时后悔得肠子都清了,暗骂自己干嘛非要跟崔耕撩骚,分散个蛋的注意力,现在好了,自己的部署,雷万龙的部属,还有雷古云的部属,统统将注意力放在他身上了。 我吃饱了撑的,招惹崔耕干什么? 不行,不能让他蛊惑了僚兵军心! 随即,他赶紧辩解道:“僚人兄弟们莫要听姓崔的污蔑本洞主,他要是早知道我要造反,又怎敢带那么点人上云霄山见陈元光?” 崔耕顿时一滞,妈的,没想到盘文迪这孙子居然还挺鸡贼。 正在他心乱如麻之际,忽见远方一点火光出现,并迅速扩大。 有了! 崔耕福至心灵,振臂大呼道:“本官这是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我不上半径山,怎么引你出漳仙洞,好被我抓住你的狐狸尾巴?盘文迪,你自己想做僚王,别拿着你的僚族同胞陪葬啊!贾仁义他能暂时调走漳州的大军,呵呵,难道本御史调不来岭南道其他州府的大军吗?” 说着话,他往远方一指,到:“尔等若不信,尽可抬头往远处看……本御史的援军到了!” 第165章 再见封常清 众人顺着他的手指望去,但见远方果然浓烟滚滚,烈焰飞腾! 尘土漫天,果然是大军压境之势! 怎么会这样?怎么突然会有官军驰援?这…这不可能的! 盘文迪心中顿生一万个为什么,不过还是强自镇定,高呼四周:“大家别慌,要真是朝廷援军,直接剿了咱们不就行了?姓崔的身为堂堂御史,为何还会甘冒奇险,下山来和咱们谈判盟誓?这八成是误打误撞哪里起了山火,我僚人弟兄莫要乱了军心!” 说着话,他急使眼色,命两个心腹趁喧闹嘈杂之机,往陈元光身后绕去。 “哈哈哈,盘文迪,都这个时候了还要自欺欺人么?” 崔耕放声大笑起来:“山火?山火可不会有这般动静,众位仔细听!你们想好了,现在投降,本官还算你们弃暗投明,可以既往不咎。若真等我大军杀至剿匪平叛,哼,统统以叛乱从匪之名定罪!后果如何,尔等自行寻思!” 听崔耕说得这般理直气壮言之凿凿,僚兵们不禁将信将疑起来,纷纷摘耳朵仔细听之。似乎还真听到了什么奇怪的声音,纷纷窃窃私语起来,僚兵军心渐乱。 就连盘文迪派去绕至陈元光身后的那两名心腹,都下意识地停下了脚步, 盘文迪见状,跺脚唾骂道:“别听他在这儿装神弄鬼,现在除了狼嚎,有个屁的声音?谁敢乱我军心,定斩不饶。” 那两个心腹会意,继续蹑手蹑脚地向前。 可是,就在他们离着陈元光一丈远的时候,又忽然驻足。 盘文迪这回可真急眼了:“你俩还犹豫什么?现在想另换门庭,晚了!别忘了你们的家人还在漳仙洞!” “不是!”一个心腹忽然出声道:“洞主,是真的有,你仔细听。恐怕咱们再不撤,咱们便走不了啦!” “我听个鬼……嗯?” 盘文迪的声音戛然而止,真有声音! 只听着远处果然有阵阵喊杀之声传来,那声音越来越大,也越来越近,渐渐地盖过了此地众人的嘈杂喧嚣。 “冲啊,杀啊,救崔御史啊!” “全歼反僚,一个脑袋赏五贯大钱啊!” “克定漳州,在此一举!” “降者免死,负隅顽抗者,定斩不饶。” 山夜静谧,这声音好似千百人一同发出,如山崩似海啸,声势浩大,震人心魄。 有耳尖眼尖的僚兵见机得快,第一时间趴在地上,高声叫道:“马蹄声,汉人的骑兵来啦。” 更有甚 者已然被吓蔫了,呼道:“天呐,大家快看……那么多火把,得是多少人?” 显然,当年陈元光率兵平闽开漳之时,的确被当地的僚人打怕了。以至于僚兵们还没跟援军短兵相接,便已经略显溃败的颓势了。 此时,雷万龙趁机振臂高呼道:“僚人同胞们,我的族人兄弟们,你们果真要和盘文迪、雷古云这等狼人野心之辈,一条道走到黑吗?我们僚人祖祖辈辈在此千年,我们不爱战争,我们没有野心,我们就想吃饭吃有衣穿,有屋住有地耕,能养育妻子,能传宗接代。明知朝廷天威不可挡,大唐官军不可敌,为何还要随他们一同造反?现在反戈一击,还来得及!” 陈元光平闽开漳那些年,大军所到之处战无不胜攻无不克,将僚人们已经打怕了打疼了,积威甚久。 如果这已经让僚兵们闻汉军而心怯,那么雷万龙这位僚人贵族的这番言论,就是压倒他们反抗之心的最后一根稻草。 倏地! “擒下盘文迪,归顺大唐天子,我们不造反,我们要过安生日子!” 不知是谁发了一声喊,雷万云所部纷纷呢开始倒戈相向,冲向了漳仙洞的盘文迪所部的僚兵。 与此同时,盘文迪所部的僚兵中也有少部分人,竟开始扔掉了手中的武器。 自此,军心彻底涣散,盘文迪蓄谋已久的造反计划濒临崩盘! 盘文迪顿时被吓到了,哪里还顾得上盟友雷古云大祭? 雷古云所部都已经反戈了,雷古云在他这儿也已然没了价值。 他赶紧冲四周心腹吼道道:“撤!我们撤!大家跟本洞主杀回漳仙洞,到了老林子里边,唐军再厉害,又能奈我何?” 撤? 哪有那么容易? 后面是雷古云所部的僚兵反戈吊打,前面是雷万龙的手下阻截去路。 瞬间,盘文迪所部的僚兵内部也开始分崩离析,扔兵器的扔兵器,跪地投降的跪地投降,一时间,盘文迪身边仅剩百来号人。 不过百来人负隅顽抗又能怎样?不过是秋后的蚂蚱! 很快就被斩杀殆尽,盘文迪则被生擒活捉。 陈元光见状,有些惊诧地张着嘴,喃喃道:“这帮怂兵,汉军未至,便自己搞自己,本将军还是第一次打这么容易的仗!” 随后,他将雷古云交给了雷万龙的手下,来到崔耕的近前,用手指着虽还没抵达,但已经能见着人影晃动,火把闪烁的不远处援军,问道:“崔御史 ,那援兵的事儿,你何时安排的?得亏有你预先安排好这步棋,不然此番危矣!” “啊?陈将军,我是见着远处火把闪烁,又听似有万马齐喑之声,便虚张声势来胡诌糊弄盘文迪的,自从我上了云霄山我便一直与你在一起,哪有时间去求援军啊?” 崔耕摇头苦笑道:“果然让我蒙对了,看这架势的确是有人来驰援我们。难道是贾仁义良心发现了?” “他良心发现?”陈元光呸了一声,道:“除非母猪能上树!” “那会是什么人派来援军?”崔耕这就纳闷了。 “算了,在这儿也猜不出个子卯寅丑来,莫管他,一会到了便知!” 不过等着这支所谓的援军抵达之时,陈元光和崔耕也看傻眼了。 这尼玛哪是什么大唐官军啊?除了几十正儿八经的佩刀军卒之外,剩下的就是一群人数多达数百人的普通百姓,而且还是以老弱妇孺占多数! 很快,人群中有一铁塔大汉身披重甲骑马缓缓到了二人跟前,翻身下来马。 一般人穿上这身重甲连腰都弯不下来,此这大汉却毫无困难的跪倒在地,高声道:“卑职救援来迟,还望崔刺史恕罪!” 崔耕一见铁塔大汉的身形被猜出了八九,再借着火把一照,瞬间大喜过望,赶紧将他搀起来,喜道:“常清,你怎么来了?你不是在漳浦县城处理我交代你之事吗?这…这…还有这……” 崔耕指指点点不远处那批数百人的百姓,问道:“你就是用这支民夫来充作援军?你哪征调来的那么多民夫?” 封常清龇牙咧嘴一笑,卖了个关子,道:“离此地最近的只有漳州城,自然是从那儿征调来的。大人莫急,卑职细细给您道来……” 原来封常清比崔耕晚几天离开漳浦县,当他赶到漳州城后,就在城中听说了崔御史拜访陈将军,却被数千僚兵困在云霄山的事儿。 得知消息后,他当然是以岭南道肃政使侍卫的身份,拜谒了刺史贾仁义,希望他速速发兵救援。 可贾仁义这厮却说,漳州境内的折冲府府兵悉数都被调往山里清剿僚人去了,此时城内兵力不足,留守的兵力也需要守城,保卫漳州城中的数千百姓不被僚人侵扰,拒绝了封常清的发兵请求。 封常清无奈之下,只能自力更生,想出了一个不是办法的办法, 他擅作主张,花光了崔耕此次巡检岭南道的经费,并以救援陈将军和崔 御史的名义,悬重赏,召集了一批老弱病残。这些人打仗当然是不行,但是虚张声势还可以的。又命手下采买灯油,还有各种牲畜,如骡马牛羊等等。 用灯油做火把,把火把有的事先固定在树上,有的固定在牲畜的背上,最后更是老弱病残人手一把。 先是点起一把大火,吸引了僚人的注意力,然后再把所有的火把快速点燃。 远远望去,就像是一支大军在极速前进。 最后,封常清命那些老弱病残在不远处,齐声高喊事先准备好的口号。 他自己则带着手下的二十名骑兵,试探着攻击外围的僚人。 他也是没辙儿,指着这个不是办法的办法,希望能吓退围困云霄山的数千僚兵。 没想到的是,这一次围困山脚的僚兵内部也是有矛盾,所以他这回误打误撞,瞎猫碰到了死耗子,效果出乎预料的好,不用等他封常清出击,这边的僚乱就已经被平定。 一旁的陈元光、许天正、雷万龙等人听完后,目瞪口呆,尤其是雷万龙和许天正两人,更是暗暗诧异,这也太侥幸了吧?打仗还能这么打? 崔耕听完后,心里别提多痛快了! 他暗暗琢磨,此次真是多亏了封常清的这个不是办法的办法,不然他和陈元光他们真要瞎了! 仓促时间内,能想到这个主意,并付诸行动,不愧是将来能够威震西域的大唐猛将——封常清! 能把此人收归帐下,简直是太超值了,赚大了。 今年他才二十多岁啊,再过十几年他会成长到什么地步?真是令崔耕期待啊! 他当着众人面,连连夸赞了封常清几句,封常清却道:“卑职擅作主张,将大人你此番巡检岭南道的经费都花光了,接下来,咱们可没有银子了!” “银子算什么?别说我要想办法从贾仁义那儿连本带利找补回来,即便我们崔家,也不差那点银子!” 崔耕说罢,突然想起一事儿来,对着陈元光道:“陈将军,崔某和封侍卫先到别处私聊两句,盘文迪和雷古云这两人就先交给你们处理了!” 陈元光道:“崔御史且去,此地自有本将军!” “肃政使大人放心,小的也会帮忙陈将军处理的!”雷万龙略有些讨好对崔耕笑道。 “好的!” 崔耕淡淡地应了一声,拉着封常清来到他的“援军”队伍中,低声问道:“我交代你的那件事,都办妥了没?” “大人放心,一切都安排 妥当,天衣无缝。” 随后,他转身从援军人群中,将另外一个身披重甲的军士叫了过来,此人全副武装的程度比封常清都厉害,脸上都覆盖了一层铁皮,唯有两只眼睛裸露在外。 直到见了崔耕,他才把头盔摘下,露出了本来面目,双膝跪倒道:“罪人参见崔御史!救命之恩无以为报,在下愿为崔御史效犬马之劳。” 崔耕本是满面春风笑意,但借着熠熠火把的照亮,看见此人的脸庞后瞬间大惊失色,惊诧道:“你……你怎么变成这副模样?” 这是怎样的一张脸呢? 鼻梁塌陷,满脸燎泡,双眉全无,还掉了一只耳朵! 丑陋,恐怖的一张脸! 简直就像是地狱中爬出来的厉鬼! 那人连磕了两个响头,道:“小人既然已经死过一次,当然面貌不能与生前相同,这都是自己动的手。从今天开始,请叫我周鬼,世间再无周兴!” 没错,此人就是一个多月前,崔耕在漳浦县见到的周兴。 想当初,周兴求崔耕救他一命,崔耕当时就为难不已,最终想了这么一个不是办法的办法,并用佛语点示。 他当时让封常清滞留漳浦县,就是准备演一出戏,安排封常清则带着二十名信得过的府兵,扮作刺客,某天晚上把周兴“刺杀”,并剁成肉酱。做一个假死的局。 至于尸体吗,随便找一个新死之人就行了。 反正周兴的仇家太多,即便死了,也根本没有具体的怀疑对象,人们也不疑有他。 至于砍成肉酱?那就更好解释了,人们恨之入骨呗。没有把他的肉全吃了,只留下骨头架子,已经是很对得起周兴了。 可没想到,周兴竟然用滚油把脸烫伤,又自己把鼻梁打断,还撕下了自己的一只耳朵,彻底毁容。 真是历史上有名的酷吏啊,对自己都这么狠,难怪构陷审讯别人之时,能下得去重手了! 现在即便让周兴再返长安,站在来俊臣面前,恐怕也不会有人怀疑他就是当初那个浓眉大眼的周兴了。 崔耕想想也对,若是周兴保持本来面貌,真被有心人发现了,对所有知道内情人,都是一场塌天大祸。 如今他更换了皮囊,自己再用他,的确是多了一番助力。 不过,物极必反,也恰恰因为周兴对自己下手下得太狠了,导致崔耕心中也多了几分隐忧,因为周兴这副相貌实在是太扎眼了,而且今后还要在自己身边频频出现…… 第166章 文名动长安 崔耕淡淡的隐忧,还是被周兴有所察觉。 周兴是什么人? 那是连武则天皱个眉头都揣摩出圣意七八九的人精儿。 当即,他便轻声在崔耕耳边低语了几句,瞬间道出了一个瞒天过海之计,听得崔耕连连点头,彻底打消了心中那点小小的担忧。 接下来,此间事了,崔耕与陈元光返回了云霄半径山上,与陈元光又盘桓了几日之后,这才带着全副仪仗,直奔漳州而去。 毕竟陈元光还在丁忧守墓期间,不方便这个时候重返漳州城。 不过贾仁义也真不给崔耕这个堂堂岭南道肃政使面子,听闻御史莅临,居然只是派了漳州刺史府的别驾林孔着来迎接,他自己则以偶感风寒为由拒不露面。 林孔着是陈元光的老部下,因为性格绵软,能够忍辱负重,这几年贾仁义清洗陈元光的党羽,竟也没将他排挤走。 可见林孔着的确是陈元光手底下这帮人中,最适合混官场的小强了。 林孔着早已知道崔御史和自家将军的关系,也不顾忌什么,一见崔耕的面就臭骂吐槽了贾仁义一顿,把这三年受的委屈全部发泄出来。 进城路上,他更是告诉了崔耕一个既在意料之中又在意料之外的的消息——武三忠的头号爪牙,广州折冲府果毅都尉梁波,曾经暗藏在漳州刺史衙门多日,直到昨日才匆匆离去。 崔耕听完了,不由眉毛一挑,揶揄道:“看来咱们这位贾刺史是攀上了武安抚使的高枝了啊!哼,如今本官手握‘盘文迪与贾仁义勾结,破坏汉僚通好’的人证物证,别说武三忠了,就是天王老子都保不住他贾仁义!” 盘文迪和贾仁义只是互相利用而已,如今自己身陷囹吾,当然更希望贾仁义“有难同当”。所以,不用崔耕动刑,他就把二人勾结及约定好各自获利的经过,如同竹筒倒豆子般,抖搂了个一干二净。 本来崔耕还有点息事宁人的小心思,但现在既然贾仁义自己作死,他也就不用顾忌什么了 当天中午,崔耕就向漳州刺史衙门要了一辆囚车,把盘文迪装进去。又写了一份弹章,命监察御史陈三和这个老神棍带着二十名府兵,押解着这辆囚车前往长安城。 往后的日子,他也没主动去见贾仁义,就一直在漳州城里低调暂 住下来。 等着陈三和抵达长安办好这桩事情后,传来好消息。 不过,他还是低估了武三忠和梁波他们的下限。 押解盘文迪的囚车还没到长安,便传来了陈三和的加急传信—— “押解途中,遭遇强匪袭击,五名府兵战死,七名府兵重伤,囚犯盘文迪被强匪乱刀砍死!” 去你妈的,王八蛋! 尼玛盗匪不劫银车劫囚车,他们的眼瞎了啊?说出去谁信啊?明显就是有人要杀人灭口,毁灭唯一的人证! 这个“有人”是谁? 崔耕如果还猜不到是谁,那他就是个棒槌了! 闻讯之刻,他怒发冲冠,连发公文,要求有司严查此案,务必把这些所谓的“盗匪”捉拿归案。 不过,他还是低估了武三忠的下限! 他以为“假扮强匪,劫囚车杀人灭口”就是武三忠的下限之时,这老狗又继续刷新了记录! 因为崔耕的公文发出去还没多久,多半还在前往长安的路上,朝廷的右肃政台的公文已经送抵漳州城,交到了崔耕的手中。 对,就是崔耕所属的左肃政台分权而立的右肃政台! 这份公文上说,岭南道安抚使武三忠告他崔耕收了陈元光的贿赂,诬告贾仁义,并且自编自演了这场“劫囚车杀人灭口”的闹剧,就为坐实诬告栽赃漳州刺史贾仁义。 擦! 还他妈倒打一耙? 崔耕接到右肃政台弹劾他的公文之后,肺都快气炸了! “狗日的武三忠,看来老子不出大招是不行了!” 想到这里,崔耕立马让人将封常清找来。 找来封常清的目的是让这个整日披重甲的铁塔壮汉来……写公文。 因为在他的印象里,历史上威震西域的大唐名将封常清,他最初赖以晋升的资本,既不是勇力过人,也不是智计无双,而是文采斐然。 史料记载,封常清未成名之前是高仙芝的贴身侍卫,有一次高仙芝率两千精锐骑兵,绕远路,连行了三天三夜,截击达奚部的叛军。 打赢了该写捷报了,高仙芝往四下里一看傻眼了,兵贵神速,这次带的都是厮杀汉,根本就没带平日里替自己草拟捷报的文办书吏来啊,高仙芝对捷报的要求又是非常高的,手底下那几个判官连连避让,不敢接这个差事。 这可咋办? 封常清一见,当即主动请 缨道,这事儿好办,就交给我吧。 高仙芝一见自己这个威猛高大的侍卫居然要替他写公文,自然是不信,你个粗人会写个蛋! 封常清说,写的不好,你要了俺的脑袋! 此言一出,高仙芝不禁对自己这个贴身侍卫感兴趣了,既敢夸下海口,又是着急呈送捷报,于是他痛痛快快地把这个差事交给了封常清。 结果,等封常清写完捷报呈给之后,军中的判官刘眺、独孤峻阅后大赞,争先恐后的向高仙芝游说,希望将这个人才调到他们下面任职,说此等人才做一名侍卫,实在是太屈才了。 高仙芝自然不干,乐道,要培养人才也轮不到你们俩个小小判官啊,本帅瞎啊?整个安西军都是老子的,难道不会自己培养啊?俩二货! 于是乎,高仙芝从此关注起封常清,发现这看似粗犷的猛汉竟然文武兼备,不好好培养,真是暴殄天物。 从那以后,封常清在高仙芝的栽培下屡立战功,名扬安西军,步步高升。 所以,崔耕现在让唤来封常清来写一篇牛逼轰轰的公文痛斥武三忠,绝对是人尽其才。 果不其然,当这封公文送抵长安,交到他名义上的老大,兼管左肃政台的宰相狄仁杰手中时,狄相看完这份公文当场拍案叫绝。 当然,狄相可不知道这是封常清写的,只以为是崔二郎先前藏拙,现在被人欺负到头上终于发飙了。 狄仁杰手捻银髯,自言自语道:“这个崔二郎还真不简单啊!不仅造出了举世无双的木兰春酒,还写得如此一手好公文。条理清晰,文才斐然,这哪是公文啊,分明是一篇战斗的檄文!如此人才,老夫岂能不为他扬名?” 想到就做,狄仁杰贵为宰相,影响力岂是等闲?当天晚上,就命人把这份公文抄了近百份,传抄给他在长安关系熟稔的有头有脸的各路大佬。 就这样,没想到一封他人代笔的公文,误打误撞之下,令连长安城都没进过的崔二郎,竟在长安城中声名鹊起。 要知道这年头,长安城就是个名利场,不然不会有那么多的风流才子借着盘缠,山高水远挤破脑袋奔长安。无非都是想借着自己的诗赋惊艳长安,最终名扬天下! 至于武三忠? 被崔耕这篇战斗檄文式的公文一闹,同样也 是名扬了长安城,不过这名声就不怎么好听了。 武三思和武承嗣等人虽然很不喜欢武三忠,但兔死狐悲物伤其类,当然不能任由事情发酵下去。 当即俩人动用宰相的权力,八百里加急,让武三忠上公文自辩。 武三忠先看了中书省发来的公文,后看了武三思的私信,当时掐死梁波的心都有了。 他脸色铁青,在家中破口大骂,草泥马的梁波啊,这回你可坑死老子了!贾仁义是你亲爹啊?姓贾的既然自己办砸了事儿,你让他去死不就行了,干嘛你还要让老子替他作主,为他遮掩? 现在倒好,连我都自身难保了!本安抚使焉能容你? 武三忠越想越气,当即命人将梁波找来,然后将他吊在树上,狠狠地抽了一顿鞭子,问他你替老子招了贾仁义这个丧门星,你说现在该怎么办? 梁波白挨一顿骂不说,还挨了这顿狠抽,那也叫一个自讨苦吃! 无奈之下,他只得想出了一个主意——长安城不是博学才子多吗?咱们花重金雇这些人,让他们也写十篇百篇的战斗檄文,和崔二郎展开论战,帮大人您洗地呗。 武三忠一听,发觉挺有道理,气也消了大半。 不过一想到要在长安城花重金那些有名的才子帮自己洗地,当即就是肋条骨一疼,苦着脸道:“那得多少银子啊?” 在金钱的态度上,武三忠可不比他死去的武良驹抠,绝对是父子相承的。 梁波小心翼翼道:“这个卑职可说不好,不过能得狄丞相称赞,真没想到崔二郎竟有如此文才!卑职估摸着,咱们怎么着也要找一些在长安城中名声卓着的才子来写吧?唔……至少得一万贯钱!” “啥?一万贯?” 武三忠像是被踩着尾巴一样,跳了起来,连连摆手道:“没有!没有!要一万贯,门儿都没有!我在泉州积攒那些家当,都被我儿良驹败得差不多了。现如今到任岭南道安抚使才多久?哪来得那么多银子?” 梁波心说,你个老东西,就死抠吧,跟你那死鬼儿子一个屌德行! 不过没银子,上哪儿雇人代笔来跟崔二郎打口水战? 他为难道:“大…大人,这没银子,真办不成这事儿啊!?” “那……”武三忠皱紧了眉头,最终咬了咬牙,伸出了一根手指 ,心痛道:“本安抚使最多给你一千贯!” “一千贯根本不够啊……” “那老子不管!”武三忠气道:“这事是你惹出来的,你就得负责,不足的九千贯,你给本官补上。” 我补你姥姥! 梁波险些没气得张口骂娘。 不过,形势比人强,谁让武三忠是他主子?梁波只得强咽心中的不甘,忍气吞声道:“卑职尽力而为。” 随后领了武三忠的手令,梁波从安抚使府的帐房领了一千贯钱。 然后…呃…从中分出五百贯钱,偷偷藏进了自己家了。 想让他替武三忠白白散财九千贯,想得美! 他拿着五百贯钱当活动经费,半强迫半收买着,没往长安琢磨,而是让一些广州本地的一些不入流的文人写文,与崔耕展开论战。 一万贯钱都不一定能行,五百贯钱的效果,自然就可想而知了。 封常清战力强悍,公文连发,极尽嬉笑怒骂之能事,把武三忠骂了个狗血淋头,都成了长安官场上的一个笑谈。 如果把这场论战比作两军对垒的话,这就是一场单方面的大屠杀! 还不如不反抗呢! 远在长安的武三思见不是事,暗骂自家这个姓武的堂兄弟真他妈是废渣啊!于是,赶紧再写私信,让武三忠偃旗息鼓,等这股风头过去了再说。 这才是正确的应对之策。 其实,论战就是争一口气罢了,双方都没什么确实的证据,光打笔墨官司的话,就是赢了又能如何? 朝廷总不会因为一点怀疑,就处置朝廷命官。 崔耕也明白这个道理,见武三忠这边蔫了,自己这边也就不再穷追不舍。 说到底,搬倒武三忠的关键,不在这种小事上,而是要拿到他确确实实,无可抵赖的罪证。 比如谋反,比如草菅人命,比如某件贪污重案…… 不过这么长时间了,泉州的张、林两家和冯朴打听了这么久,还是一无所获,令崔耕大失所望,也只能继续按部就班地巡视各州。 直到一个多月后,崔耕才终于接到了冯朴的一封亲笔信。 信上无落款无抬头,只有一句话:速往泉州一行,有要事想商,越快越好,十万火急! 这么神秘? 崔耕不由得心中一颤,心中颇有几分激动:“真是想什么来什么,难不成老冯终于抓着武三忠的把柄了?” 第167章 又有天使来 数日后,崔耕一行,再回泉州城。 刺史府,内堂。 见到冯朴之后,崔耕才知道自己会错了意。 冯朴满面愁容,将一封书信交到了崔耕的手上,道:“武三忠的那些烂事基本都是他的狗腿子梁波代为经手,他的把柄哪有把么好抓啊?不过你还是多担心担心自己吧,喏先看看这封长安来的信函。” 崔耕拆开信函一看,有些傻眼了,呐呐道:“这怎么可能?朝廷要派一个罢黜使来岭南道?” 所谓罢黜使,其实确切地说,应该称之为“黜陟使”。 “黜”是贬斥、废除的意思;“陟”指晋升。“黜陟”指官吏进退升降。 黜陟使即是对各道地方官吏进行考察、并将其在地方的政绩情况,如实上报给统管全国各地官员的吏部,并对吏部提出推荐或贬黜的建议,以便朝廷对官吏的职务升迁或贬黜的长官。 信上说,此次从长安下来岭南道的这个黜陟使,朝廷对他加了一个限制,他只有提议罢黜官员的权力,没有提议升陟官员的权力,所以勉强改名为——罢黜使。 直白点说,这位即将下来岭南道的罢黜使,只管考察地方官员做得不好的地方,然后向长安吏部打小报告上去,好让吏部罢免或贬职该地方官。 不过即便加了限制,就这样地方官员也担惊受怕啊! 尼玛的,一个不留神被你丫打了小报告,就是被罢免革职或贬职,谁受得了? 官场上,官员互相攻讦之事,虽然不算多,但也绝对不会少。一般来讲,若没有什么确切的证据,大多数情况下会不了了之。 然而,这次为了崔耕和武三忠的官司,朝廷竟然要派来一个罢黜使,专门查办此案! 崔耕暗暗郁闷,朝廷这不是吃饱了撑的的吗?都这样搞,那些朝中大臣都别干活了,整天到各地排解纠纷吧。 当即,他不免有些牢骚道:“就因为我跟武三忠打了一次口水战,朝廷就派下罢黜使来调查?啧啧,这也太小题大做了吧?” 背后非议朝廷,冯朴自然小小瞪了崔耕一眼,然后说道:“有些话狄相不好在信上说,也同时传来的口信。他说,这个决定其实并不是朝廷的意思。而是左肃政台侍御史侯思止主动请缨,走通了武承嗣的门路, 才得到了这个差事。” “什么?” 崔耕脸色骤然一变,道:“狄相的意思是说,这侯思止是武承嗣派下来拉偏架的?尼玛的,还是左肃政台的人?左肃政台的人,跟我们右肃政台的人压根儿就不对付的好吗?狄丞相总不能任由右肃政台的人,这么被人欺负吧?” 冯朴微微摇头,安慰道:“崔御史也不必太过担心,你没听清楚吗?狄相说,是侯思止给武承嗣送了银子,才当上了岭南道罢黜使,而不是武承嗣专门派他下来的。换言之,侯思止此番下来不一定是来帮武三忠,故意寻你的麻烦。” “什么不一定啊,我总不能把的仕途维系在不一定上,对不?” 崔耕越想越觉得不对劲,摇头道:“谁知道这姓侯的,会不会为了讨好武承嗣,偏帮武三忠把我往死里弄?” “侯思止有讨好的武承嗣的心思不假。但要说他山高水远跑到岭南道来,就是为了对付你,就是为了武三忠出口气…呵呵…” 说到这里,冯朴轻笑一声,拍了拍崔耕的肩膀,揶揄道:“崔御史,你也太高看自己了,侯思志还真犯不上。” “什么意思?”崔耕不解。 冯朴轻抿了一口茶汤,摆开了拉家常的阵势,道:“关于侯思止其人,崔御史到底知道多少?” “唔……”崔耕略微想了想,摇了摇头道,“未曾接触过此人,不知道。” 冯朴又呷了口茶汤,道:“那老夫就跟你说说咱们这位侯罢黜使的发迹史吧!话说这侯思止原是雍州醴泉人,卖饼为生。不过呢,这人委实没有经商的天赋……” 老冯慢悠悠地讲起了侯思止的过往来。 侯思止在做饼上没什么天分,渐渐地把本钱都亏没了。 这可怎么办呢?他就跑到了恒州参军高元礼的家里做家奴,混个温饱。 这时候,恒州刺史裴贞因为一点小错,狠狠地打了一个判司一顿。这个判司因此怀恨在心,想诬告裴贞。但这个判司又担心诬告失败,朝廷若不追究裴贞的话,那身为堂堂恒州刺史的裴贞肯定不会轻饶了自己! 这名判司有贼心没贼胆,于是灵机一动,找了个傻小子——侯思止,做替死鬼。 他就劝侯思止说,你看看,武则天把诸位王子都杀得差不多了, 可见她是存了斩草除根的心思。你看看各地那些诬告专业户们,谁不是升官发财? 整好,现在舒王在咱们恒州,你干脆去诬告舒王和刺史裴贞谋反吧。 只要陛下准了你的诬告,那你还不是时来运转,官运亨通?哪里还要在别人家中做家奴? 侯思止一听,富贵险中求,这事干得过! 结果,还真被他告成了。武则天派周兴严查此案,把舒王和裴贞满门抄斩。 论功行赏,武则天亲自下旨,封侯思止为游击将军。 这就很不错了,朝廷正儿八经的从五品的武官!要知道,像郭恪这种又有背景又有能力的二代,现在还是苦逼的六品官呢。 然而,侯思止还不满足。 就在武则天亲自召见他的时候,侯思止说,陛下,俺不想干武将,没意思,给俺个文官当当吧。俺要求不高,也就是六品的……侍御史。 武则天还是第一次听到一个诬告得封的屁民,竟然敢这么大胆跟他讨价还价,非但没生气,反而被逗乐了。她说侍御史那是专管弹劾朝廷大臣的,你斗大的字不识一箩筐,到时候怎么履行本职工作? 侯思止当场就反问道,陛下,那你说獬豸兽识字不识字儿呢? 獬豸乃是传说中的神兽,这个神兽的象征意义就是“能辨是非曲直,能识善恶忠奸”,是朝廷律法的象征,獬豸一直受到历代朝廷的推崇。 比如到了清朝,御史和按察使等监察司法官员都一律戴獬豸冠,穿绣有“獬豸”图案的补服。 但要说獬豸认字儿不?当然只是一个象征的图腾而已,认个屁的字啊! 武则天当场就被问得没词儿了,笑着连夸侯思止机灵有急才,然后真的封了他做了六品的侍御史。 别看只有六品,御史的尊贵之处就体现在这了。往常他办的案子,都是朝中三品以上的官员。 名相魏元忠的案子就是他亲手办的,说打就打,说上刑就上刑具,完全把宰相不当百官之首来看待。 要不是当时魏元忠有点急智,当场就得交代在大堂上。 有人弹劾侯思止太过分了,武则天却一笑置之,显然有意姑息甚至暗中鼓励侯思止的行径。 …… 等着冯朴讲完侯思止这个人的来龙去脉之后,崔耕基本上行明白过味儿来了, 老冯说得对啊,自己太把自己当个人物了,在人家侯思止眼里,恐怕比一个蚂蚁强不了多少,随随便便伸根手指头就能摁死。 以如今侯思止的侍御史位置,还有武则天对他的格外宠溺来看,他哪里用得着讨好武承嗣?相反,武承嗣想要拉拢他才差不多。 那么,从另外一个角度来分析此次侯思止来岭南,找武三忠的麻烦,兴许比找自己的麻烦可能性还要大一些。 无它,武三忠那可是堂堂的一道安抚使啊,无论是份量还是实力,都不是他崔二郎一个肃政使可以比拟的。像侯思止这种人,拿下一个岭南道安抚使,跟拿下一个小小肃政使,哪个成就感会高一点? 但他侯思止也是聪明人,武承嗣武三思这对宰相哥俩暗里帮着武三忠,他会不知道?他会干这种吃力不讨好的活儿,去得罪这对正当红的宰相哥俩? 想到这里,崔耕又不免忐忑了,又问:“照这么说,侯思止来咱们岭南道,他到底是图啥呢?” “不是老夫有意推脱,实在是完全摸不透他此番的来意,不敢妄言啊。”冯朴连连摇头。 不过看着崔耕一脸沉思还在琢磨的神色,冯朴还是宽慰了几句,让他不要想太多,兴许此番侯思止下来,真的就是因为他崔二郎和武三忠的笔墨官司,在长安闹得沸沸扬扬,他想为朝廷分忧,早些判个定论要给个说法也不一定。 崔耕暗里摇头,觉得不太可能,不了解侯思止其人还行,但了解之后,这丫就是个标标准准的投机份子外加彻头彻尾的小人,怎么可能会因为这种小事儿大老远跑一趟? 诶!对了! 崔耕突然想到,冯朴不知道,不代表有人不知啊!自己不是还有周兴吗?侯思止再厉害,在酷吏里面也得算小弟级别的。遇到周兴这种大佬,还不是小巫见大巫啊。 恐怕他一撅屁股,周兴就知道他想拉什么屎! 对,去问问周兴,听听他的看法。 想到就做,他当即起身向冯朴告辞,离开了泉州刺史府。 …… …… 另一边,广州,安抚使府衙。 武三忠也收到了武三思的口信,得知了侯思止要来的消息。 妈的,这还得了? 收到这个消息后,武三忠不比崔耕淡定到哪里去。 他大怒 之下,再次让人把梁波找来,将这厮吊在院子里狠狠地抽了一顿。 他一边抽还一边骂,道:“你狗日的,出的什么馊主意啊?是你让本官出银子雇文人代笔,跟他崔二郎打笔墨官司的,现在倒好,把侯思止那个活阎王招来了!告诉你,本安抚使要是真有个三长两短,我就先把你宰了!” 梁波被打了个皮开肉绽,也不敢求饶。 直到武三忠打累了,才让人将他松绑。 梁波也知道侯思止的大名,他强忍身上剧痛,哭丧着脸安慰道:“大人莫要如此担心,侯思止再厉害也姓侯,他真敢招惹您这种皇亲国戚?” 武三忠一听他开解更是来气,我要是真的认祖归宗就好了。但现在问题不是啊,侯思止连宰相魏元忠都说打就打,还在乎我这个四品的岭南道安抚使? 被梁波这么一撩骚,他又拿起鞭子,狠抽了梁波几下。 梁波知道问错了问题,连连求饶,喊道:“就算侯思止不怕您,武承嗣武相爷总不会害大人您啊?侯思止既然是从他讨得这份差事,他怎么会对付您呢?” 没想到,这又勾起了武三忠的一件伤心事,他不由眼圈一红,又抄起了鞭子…… 梁波赶紧双手高举,噗通跪地,高呼:“安抚使大人息怒,别打!别打!卑职还有话讲。” 武三忠收住鞭子,气道:“你还想说什么?” “对付侯思止卑职有办法了!” “什么法子?” 梁波道:“万变不离其宗,大丈夫不可一日无权,小丈夫不可一日无钱。下官猜测,侯思止此番讨这份差事,无非就是想下来捞点油水,既如此,咱们可以给他送银子啊!讨了他的欢心,大人还需要担心他会对付大人您吗?” “行贿侯思止?” 武三忠微微一顿,又是气急败坏挥起鞭子,破口大骂道:“这特么的什么馊主意啊,本官再有银子,能有那帮海商阔绰?本官能送银子,崔二郎会不送吗?你个驴操的梁波,你是崔二郎那边派来奸细吗?” “哟哟哟,大人先别打,息怒,息怒。” 梁波今天真的被打怕了,打疼了,急着解释道:“卑职这个行贿之法,跟他崔二郎的行贿,完全不一样,不一样啊!大人,暂且收起鞭子,且听卑职慢慢道来,行不?” 第168章 三使会广州 梁波出的这个主意,就是借花献佛。 他跟武三忠说,张元昌、林知祥再有银子,能帮崔二郎拿出多少来行贿?一万贯?还是十万贯? 崔二郎又不是他们的儿子,纵是再有交情,也不可能将整副家当献出来给侯思止吧? 钱多不烫手,几万贯的,侯思止会满意吗? 既然咱们比不过人家殷实阔绰,不如另外想法子—— 届时,咱们只要把侯思止引往刺桐港,见识到了天下第一大港的繁华之后,他自然而然地就会难为那些海商,从他们身上刮地皮了。 嘿嘿,损害了泉州海商的利益,可不就是顺理成章地与崔耕走到了对立面? 武三忠听完之后,眼放光芒,频频点头道:“妙啊!用别人的银子替本官办事,这个主意好,不错,这顿打你没白挨,总算替本官出了个好主意!” 梁波:“……” 呼~~ 梁波趁着武三忠还在兴头上,轻舒一口气,又道:“话虽如此,不过咱们该巴结也得巴结,不求侯思止偏向咱们,只求他暂时不要偏向崔二郎。大人,你说对不?凡事总要有个过程的嘛!” 武三忠听了这话就是一阵腻歪,眯着眼睛很是不爽道:“又要钱啊?” 梁波暗里翻了翻白眼,废话,没钱谁给你办事啊? 不过嘴上还是讪笑道:“这次要不了多少银子。咱们就是收买侯思止的手下,先打听打听他有什么喜好,一千贯钱也就够了。至于招待侯思止,咱们完全可以用安抚使衙门的公廨钱。” “一千贯……一千贯……” 武三忠苦着脸念叨了好几句,忽然展颜一笑,道:“嘿~本官当是多少钱呢?不就是这么一千贯吗?这么点银子,根本就不值一提。唔……你就替本官出了吧。” “啥?又是我出?”梁波不由得惊呼出声,心里那叫一个疼啊。 武三忠把脸一板,道:“屁话,这钱当然是你出,要不是你,能把侯思止招来?再说了,本官替你遮掩了多少龌龊事,你就不该孝敬几分替本官分忧?” “可是……” “没什么可是的。”武三忠盯着梁波的眼睛,阴恻恻道:“你背着本官可是干 了不少混账事,有些案子足以抄家灭族,别以为本官不知道!” “这……” 俗话说得好,不做亏心事,不怕鬼叫门。问题是现在梁波心里不但有鬼,而且很有不少! 一想到心里最大的那只鬼,他不由得心中一紧,浑身冰凉,没敢搭茬。 见梁波被震慑住了,武三忠才满意地点了点头,摆手道:“好了,此事就这么定了。好好办你的差,滚吧!” “呃…是!” …… …… 一个月后,侯思止带着罢黜使的全套仪仗,进入了岭南道。 他这个罢黜使与崔耕这个肃政使一样,他是没有固定的治所的,可以自行拟定行止的。 按说调查武三忠和崔耕的笔墨官司,就要先查此次两人口水仗的源头——漳州刺史贾仁义。 那么查贾仁义的案子就应该去漳州,可这个侯大罢黜使别出心裁,一进岭南道就宣布,自己要在广州审理此案。 在广州查漳州的事儿?这不合规矩啊! 没奈何,崔耕也只得带着岭南道肃政使的全套仪仗,昼夜兼程,终于在侯思止前头,赶到了广州。 刚一入城,他就受到了百姓们热烈欢迎——状纸哗哗的。 崔耕仔细一看却是大失所望,这些状纸都是指向梁波的,至于告武三忠的状纸,一份都没有。看来武三忠这条老狗,把自己保护的很好,摘得很干净啊。 崔耕当然也对梁波恨之入骨,但只要一动他,势必就得和武三忠刺刀见红。再没有绝对的把握之前,还没必要这么做。 五天后,崔耕和武三忠一起,带着全广州的文武官员,出城三里,迎接侯思止。 按照朝廷制度,道级官员有事则设,无事则废。通常情况下,一个道只有一个道级官员,或者干脆没有。 如今的岭南道可好,先是武三思和武承嗣为了独享皇帝姑母的宠信,把武三忠赶出了长安城,在不应该设置安抚使的岭南道,设置了一个安抚使。 狄仁杰为了避免崔耕被武三忠报复,提拔他为岭南道肃政使。 这安抚使和肃政使有了矛盾,朝廷又派下来了个罢黜使,判断谁对谁错。 最后,一个岭南道竟然形成了 前所未有的“一道三使”的局面。 广州城的官员们头顶上无缘无故地多了三个婆婆,这三个婆婆还彼此对立,真是前所未有的苦逼。 大家尽管跟着崔耕和武三忠出了城,但谁也不敢离着这二位任何一个太近,唯恐被另外一个误会。 若离得二人一边近呢?又怕给新到的罢黜使留下坏印象,那就更得不偿失了。 所以,现在是武三忠和崔耕站在队伍的最前,身后三四丈杳无人踪。 …… 此时,侯思止还没抵达。 武三忠望着身旁那个过分年轻的脸庞,再想起自己的惨死的儿子,一股无明业火涌上了心头。 正是仇人相见,分外眼红! 他不由冷笑道:“崔二郎,你出身上商贾还想和我这个皇亲国戚斗,实在是自不量力!你且莫要得意,你等着,本官一定要让你死无葬身之地!” 武三忠这已经是挑明了仇隙,刺刀见红,不再藏着掖着了。 “皇亲国戚?在哪呢?” 崔耕先是举头望天,又往左右四下里寻么,疑惑道:“天上没挂着,这个草堆里没有,那个水坑里也没有。武安抚使,你是不是看错了?” 这话也太气人了,皇亲国戚又不是草堆里的虫子,水坑里的蛤蟆,他这是往哪找找啊! 武三忠气急败坏道:“崔二郎,休逞这种口舌之利!本官身为皇亲国戚,当今大周陛下乃我姑母,当朝两位武氏宰相乃我堂兄弟,哼,你一个小小的商贾子弟,不过走了狗屎运罢了,凭什么跟我斗?你当真以为狄仁杰那老匹夫能护你一辈子?” 其实崔耕自己不知道罢了,现在外界都在议论,狄仁杰是崔二郎在朝中的靠山。 只不过崔耕自己知道自家事儿,狄仁杰的确和他有过交集,但说是他的靠山和跟脚,关系还真还没到那个份儿上。 不然的话,此次侯思止下来岭南道之事,狄仁杰就不会通过冯朴之手来告诉崔耕了。 狄仁杰目前对他不过是略有好感,多少有些爱才的心思罢了。 如果狄仁杰真的愿意护他一辈子,他还巴不得呢! 不过在武三忠跟前,他自然不能露怯认怂,必须寸步不让,随即 面露讥讽之色,道:“哈哈,武安抚使还真喜欢给自己脸上贴金?皇亲国戚?陛下是你姑母,大小武两位相爷是你堂兄弟?谁承认了?朝廷下公文了,还是陛下下诏书了?嘿嘿,武安抚使,你不要太自我感觉良好。本官劝你一句,冒认皇亲,即便陛下不处罚,老天也不会轻饶。前不久,本官还看见一个自称皇亲国戚的人,被人砍成…呃…砍成肉酱!啧啧,那叫一个惨啊!” 这被砍成肉酱之人,说得自然就是武三忠的独子——武良驹。 “你……” 三言两语间武三忠就败下阵来,气呼呼地扭过头去,咬牙切齿道:“哼!咱们走着瞧!” 很快,岭南道罢黜使的仪仗就到了。 从八抬大轿下走下来一人,穿一身浅绯色的官袍,看年纪在四十岁左右,身量不高,正八字眉蛤蟆嘴,眼神狡黠。又有三缕短墨髯微微往前翘起,分外滑稽。 不用问,这就是侯思止。 他身为六品的侍御史,却能一身绯色官袍,是因为他向武则天求了一个“散朝大夫”的散官,品级为从五品下。 这种职官比散官低的情况,虽然不算多,也绝不算少。大多数情况下,就是为了解决官员待遇的问题。 比如某官按功劳该升了,却没有对应的官缺;比如某人为朝廷辛苦了这么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朝廷往往就会给他们的散官升职。 侯思止加了这个散官,就算跨入大周高官员的序列了。 他现在官职的全称是:散朝大夫行侍御史,以六品官的职司享受五品官待遇。 崔耕和武三忠赶紧上前见礼。 当然了,并不需要跪,只需拱手为礼即可。 从本质上讲,他们三人是可以互相分庭抗礼的。只能说,侯思止专为查这个案子而来,崔耕和武三忠应该对他表示足够的尊重,实际上却无上下之分。 见礼已毕,武三忠就开始大拍马屁。 什么侯御使明察秋毫,使奸臣贼子无所遁形拉。什么侯御史保大周江山,劳苦功高,世所敬仰啦。什么侯御史为朝廷殚精竭虑,宵衣旰食食不知味啦……张口就来,说得情真意切,催人尿下。 侯思止被他拍了个眉开眼笑,道:“武安抚使真会说话,本官愧不敢当啊。” 顿了顿,又回敬道:“在长安城里,本官听说武安抚使嚣张跋扈不可一世,还以为这个差事不好办呢。今日看来,完全不是那么回事儿,武安抚使还是挺好相处的嘛。” 武三忠趁机斜眼撇向崔耕,意味深长地道:“那都是有人存心污蔑,还是武安抚使慧眼如炬,一眼就看出了谁是谁非。恐怕用不了多久,这个案子就能水落石出了。” “这个案子么……”侯思止打了个哈哈,道:“本官自然心里有数。” 眼瞅着侯思止和武三忠谈得其乐融融,大有沆瀣一气的趋势。 崔耕没想到武三忠这么放得下身段,他妈的,自己一时间竟然想要去拍侯思止的马屁都来不及了。 他眼珠一转,看来只得剑走偏锋,当即颇为不以为然道:“噢?是吗?侯御史也未必没看错人的时候,都说神仙都有打眼时,更何况侯御史一介凡人!” 侯思止本来还挺美,突然被人煞了风景,不由沉下脸了,不悦道:“崔耕,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你一个小小的七品官,竟敢在本官面前口出无状,真当你家侯爷爷是吃素的吗?” 官场上没“侯爷爷”这种自称,都是朝廷命官,这么说也太有失体统了。不过侯思止出身市井,又没什么文化,这一着急,就把这些粗鄙之言都拿出来了。 武三忠此时别提多高兴了。他心中暗想,真是天助我也!竟然让崔二郎失心疯了,主动去招惹侯思止! 这位侯御史可比我狠多了,应该用不了多长时间,就能帮我报了杀子之仇! 真是天作孽尤可违,人作孽不可活! 他想得倒是挺好,没想到,崔耕只是说了一段话,就把局势完全扭转。 只听崔耕道:“下官绝无恶意,只是下官与大人您都隶属肃政台,同僚一场出于本心想要提醒一下大人您,正所谓画龙画虎难画骨,知人知面不知心啊。这位武安抚使面上对您恭敬的很,可心里边恐怕对您不怎么尊重哩,因为刚才武安抚使跟下官说过一句话,您且听上一听……” 第169章 拍到马腿上 说着,他竟学着刚才武三忠的动作,原封不动地将武三忠那句话复述了出来:“哼,你出身商贾,也配和我这个皇亲国戚斗?实在是自不量力!” 瞬间,武三忠便反应过来——崔耕出身商贾,侯思止同样也是! 一个是卖酒起家,姓侯的更不如,丫是卖饼出身的! 当场,武三忠的脸就绿了。娘的,这么忘了这茬儿! 他赶紧解释道:“侯…罢黜使大人明鉴啊,我那是骂崔二郎的,他家原来是开酒坊的,我绝不是对您有所不敬!” 不过再怎么解释,侯思止心里也痛快不到哪里去,毕竟他是卖饼出身的,还不如人家开酒坊的呢。这些年,侯思止官运亨通,圣眷正浓,家中进出的哪个不是当朝权贵?他就烦别人拿自己当年卖饼出身来说事儿。 现在来到小小岭南道,竟有人又提起他最不愿提及的出身,不禁心中恼怒,当即不冷不淡道:“哦,子曰,英雄不问出身嘛!” 崔耕:“……” 尼玛,孔老夫子啥时候说过这句话? 武三忠亦是一愣,他毕竟是读过书的,好意纠正道:“侯大人,这句话不是孔圣人说得。” “放屁,你懂个球?”侯思止老脸一红,恼道,“子曰也可以是,孟子说得嘛!” 崔耕:“……” 又是一阵无语,这尼玛比小哥我还不学无术一肚子草包啊! 武三忠道:“孟子也没说过这句……” “闭嘴!” 侯思止毛了,武三忠你啥意思?当着这么多人面非让本官下不来台还是咋的?我能轻饶得了你? 他气得倒起八字眉,冷哼道:“嘿嘿,崔肃政使刚才说,你竟自称皇亲国戚?武安抚使,须知冒认皇亲,可是死罪呐!” 果然,侯思止可不是什么大度之人! 当着崔耕的面儿,武三忠可以吹牛逼。但是在侯思止面前,他就不敢拿这伪皇亲国戚的身份说事儿了。 什么叫酷吏? 无理狡三分,拼命构陷才是酷吏! 只见他额头上冷汗直冒,赶紧认怂,扯谎道:“皇亲国戚?在下说过吗?呃……在下听说侯御史来了,一时高兴,多喝了几杯。胡言乱语了几句,也很有可能。侯御史,皇帝尚且避醉汉,您万万不可当真啊!” 见着武三忠这怂 样,侯思止心中大为不屑,暗哼,就你这鸟样还敢自认皇亲国戚?呸,老子卖饼出身的又怎样?你这武家子弟在我面前,还不是得老老实实地趴着? 稍微敲打武三忠一下,过足了瘾,侯思止也就罢手了,挥挥手道:“好了,醉言醉语,本官是不会计较的啦!不过下次,武安抚使可要管好自己这张嘴吧,口不择言是会替自己招来祸事的哟!” 侯思止自然是一语双关,既是敲打武三忠莫要再冒认皇亲,又是在敲打武三忠莫要再拿商贾出身来说事儿,毕竟他是卖饼出身的嘛,就怕别人提起往事伤自尊。 “那是,那是……晓得!” 武三忠不敢较真,道:“本官忝为地主,在翠玉楼摆下了一桌酒宴,为侯大人接风洗尘。此地并非讲话之所,侯御史请。” “哦?有心了!诸位,请吧~” 侯思止招呼了左右,独自率先前行。 …… 翠玉楼是广州最高档的也是最大的酒楼,今天被安抚使衙门包下来了,专门用于迎接钦差罢黜使。 众人甫一坐下,各色佳肴就如流水般端了上来,色香味俱全,令人食指大动。 就在菜都上齐了之后,武三忠轻轻咳嗽了一声,颇有几分献媚的模样,热络道:“为了迎接侯御史,在下还特意安排了一样特别的北方口味的食物,您一定喜欢。” 侯思止听了真感兴趣了,道:“什么食物?不是本官嘴刁,你们这些南方菜我还真吃不惯。” “马上就来。” 武三忠轻拍了两下手,一队袅袅婷婷地妙龄少女上来,在每人面前摆上了一盘……葱饼。 唐时的葱饼,跟后世的包子没啥俩样。 到了后世,此物就难登大雅之堂了,总不能说,开国宴了,压轴大菜就是包子吧? 但是,在唐宋年间,上至达官贵人,下至平民百姓,不仅都喜欢吃,还视为一种很上档次的食物。 到了宋朝甚至有记载:仁宗诞日,赐群臣包子。 也就是说,宋仁宗过生日,群臣贺寿,皇上得回礼啊,得了,一人拿一盘包子回家吧。 能被皇帝当作礼物送,这包子的地位,能低得了吗? 所以说,武三忠的这个安排,还是很上规格很给面子的。更关键的是,这还是梁波特 意花钱打听出来的,侯思止最喜欢的羊肉葱饼,呃,羊肉包子! 见侯思止的眼神有些呆愣出神儿,武三忠感觉自己押对宝了,没瞧着侯御史都已经激动得说不出话来了噩梦啊? 他越发得意了,喜道:“侯御史快尝尝味道如何,这可是在下亲自选的好羊肉,特意吩咐翠玉楼做的羊肉葱饼。” “你……你想请本官吃羊肉葱饼?” 嘭! 谁知侯思止猛地拍案而起,声色俱厉道:“武三忠,你在羞辱本官?” 不再称呼武安抚使而直呼其名,可见他已经气愤到了极点。 武三忠当场就懵逼了,心中费解,梁波打听好了的,侯思止每顿必吃两个羊肉葱饼,怎么就惹得他发飙了呢? 他满脸惊惶,小心翼翼问道:“这…在下是照着侯御史的喜好安排的啊,这有什么不对吗?” “我的喜好?我的喜好?没想到,武安抚使对本官的喜好了如指掌啊。好,很好,本官日后必有厚报。” 侯思止又坐下来了,嘿嘿一阵冷笑,这阴恻恻之笑较之刚才的拍案而起,更让武三忠心里发麻慎得慌。 此时崔耕想笑又不敢笑,在他看来,侯思止的发飙实在是太正常了。 因为他从冯朴口中知道侯思止其人后,曾回忆过那场荒唐大梦中,史上对侯思止的记载, 对于侯思止的喜好,武三忠完全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 侯思止出身贫寒,非常爱吃羊肉包子,甚至在发迹之后,曾多次嘱咐厨师,他吃的包子要多放肉少放葱。 然而,好死不死的是,一来二去的,不知怎么这话就传到外面去了,人送外号“缩葱侍御史。” 爱吃包子,不算什么丢人的事儿,但是吃包子只吃肉不吃葱,可就有点暴发户的土鳖屌丝劲儿了。 侯思止听到这个外号后,自然是深以为耻。 所以,吃饭的时候,他自己点,还是喜欢吃肉包子。但是别人宴请他的时候,谁若敢上肉包子,他就认为是讥讽他是土鳖屌丝,不当场发飙才怪。 这回武三忠拍马屁算是拍到马腿上了。 其实武三忠不知道,他今天之所以吃这么大的亏,还是败在那吝啬的性格上了。 因为他不舍得出钱,让梁波自掏腰包去打探侯思止的兴趣癖 好。那梁波是什么人?也是个能为钱窜子,哪里会舍得替武三忠出一千贯钱? 结果,梁波抠抠搜搜只拿出两贯钱来贿赂侯思止的厨师。但他却不知侯思止的手下,都是跟着自家主子吃惯喝惯的主,哪看得上这么点钱?甚至觉着梁波这是在羞辱他,没见过银子还是咋的? 于是乎,故意告诉了梁波一个半真半假的消息。 所以武三忠,那叫一个冤啊,马屁真的拍到马腿儿上,还愣是找不出因由来。 虽然他不知此事的前因后果,但知道这个“羊肉包子”的话题是万万不能继续进行下去了。 于是乎,他冲左右使了使眼色,赶紧让人将这满桌子晃眼的肉包子统统撤下。 随后,又是舍了本儿上了几拨硬菜,侯思止的脸色才好看了些许。 趁着机会,他赶紧转移话题,建议侯思止往泉州一行。 他跟侯思止大赞泉州港的繁华,说那里物阜民丰,不愧天下第一大港。港口的仓库中黄金玉石,珍珠玳瑁,各色香料不计其数。 孰料,侯思止刚刚缓下来的脸色又板起来了,随手就将手中竹筷一扔桌上,斥道:“少特么的胡说八道!本官这个岭南道罢黜使,就有一个差事,那就是查办贾仁义的案子。你让本官去泉州,到底是何居心?” 武三忠这次倒是不以为然,心中暗想,装什么装啊?你要是真心办贾仁义的案子,难道不应该去漳州?留在广州算怎么回事儿?还不是看上我们广州的富庶了,想要痛捞一笔? 想到这里,他赶紧解释道:“在下绝无他意,有道是来岭南却不到泉州,实不知天下之繁华!我这也是希望侯御史不虚此行,山高水远从长安来岭南……” “不必再说了。”侯思止抬手打断了武三忠,摇头正色道:“本官就在广州,哪也不去。另外,你替本官下令,把陈元光和贾仁义都找来,我要在广州审理此案。” 啥意思,这侯思止是要玩真的? 武三忠一时之间真的有些看不透猜不透侯思止了,道:“陈元光也就罢了,他的守孝期现在已满,又无官无职,随时都能召来广州。但贾仁义乃是漳州刺史,他走了,僚人作乱怎么办?” 侯思止满不在乎道:“好办, 你再下一道公文,让漳州长史代行其职。” 武三忠微微一皱眉,提醒道:“那个……漳州是下州,没有长史。” 侯思止勃然大怒,道:“武三忠,你猪脑子啊,推三阻四,今天是诚心给本官找不痛快还是怎么的?没有长史那就别驾。总而言之,贾仁义必须来广州!” 顿了顿,又补充道:“另外,为了方便本官查办此案,武安抚使和崔御史,从今天开始,都不准离开广州城,必须随叫随到。” 武三忠倒是没什么意见,他的治所本来就在广州,经过这大半年的打理,不敢说广州城尽在掌握之中,但起码能称得上半个主场。 崔耕可就傻眼了,暗忖道,尼玛的,不能离开广州城?这不相当于要软禁老子了吗?难道说,这俩货刚才是在唱苦肉计,实际上姓侯的暗中是站在武三忠这边的? 不过不管他有多么不情愿,侯思止可是朝廷从长安派下来督办此案的上差。崔耕纵是有意见,也得依着规矩办事,无奈,他也只得跟武三忠一起应了一声是。 既然事儿也说完了,这接风洗尘宴也吃得差不多了,侯思止便擦了擦嘴,起身道:“本官吃饱了,诸位请便。” 站起身来,就要走。 武三钟赶紧起身来相送,殷勤备至道:“在下随侯大人一起走吧,路上也好给侯大人介绍下安排的府邸。有什么不满意的地方,尽管提,不行咱再换。” 崔耕见着武三忠那狗腿子的模样,心里一阵腻味,鄙夷道,尼玛的,就这鸟样,当再大的官有毛用? 一阵暗里吐槽完,伙同广州城的其他官员一道下了楼。 到了门口,就是该坐轿的坐轿,该骑马的骑马,各自离去,人声嘈杂,乱乱哄哄。 “啊~~救命啊!” 就在众人正要道别告辞,各自归去之时,突然异变突生—— 循声望去,但见一个面如厉鬼的乞丐,正挥舞着一根长长的打狗棒,极速向着这边跑来。 在众人一愣神的刹那,乞丐已经越过了众军士的警戒线,离着侯思止已然不远,几步之遥了。 卧槽! 侯思止要是在广州城有个三长两短那还得了? 武三忠当场便吓了个亡魂皆冒,扯着嗓子喊道:“抓刺客!抓刺客!保护侯御史!” 第170章 周兴来献计 “汪汪汪~” 忽闻犬吠之声! 武三忠的话音刚落,就有一只大黑狗从不远处的巷子里窜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吧唧”一声咬到了那乞丐的大腿上。 那乞丐吃痛跌倒在地,呲牙咧嘴地惨嚎不止,不迭叫唤道:“哎呦呦,哎呦呦,可疼死我啦。” 众军士这才一拥而上,先是七手八脚乱棍之下将那只大黑狗打死,再把乞丐捆了起来。 危机解除! 武三忠呼的一声,松了口气,指着梁波和那些士兵,气急败坏地破口大骂道:“朝廷养你们,简直不如养一条狗!瞅瞅,你们瞅瞅,今天要不是这条黑狗,后果简直不堪设想!若是伤了侯御史,你们吃罪得起吗?” 其实武三忠有点夸张了,梁波虽然人品很次,但在广州城这一亩三分地上,办事能力还是很有的。 由于事发突然,乞丐侥幸冲过了第一层警戒线,但要说他能孤身一人成功刺杀侯思止,那就纯属扯淡了。 梁波和在场陪坐的那帮广州官员都知道安抚使大人的狗脾气,自然不敢辩解。 唯有崔耕翻了翻白眼,没好气道:“武安抚使,你哪只眼睛看见刺客啦?很显然,一直是这条大黑狗在追着那个乞丐,他慌不择路才冲撞了侯御史的仪仗,根本就没什么刺客。别一惊一乍的,搞得广州城好像治安很烂似的!如果随便个人都能在广州城行刺侯御史,你这安抚使是吃干饭的?” “你……” 武三忠没想到自己表个忠心,居然被崔二郎抓了个由头,倒打了一耙不说,还当着侯思止的面,被指治下无能,羞辱了一番。 他脸色微微一红,恼羞成怒道:“谁知道他是不是故意假扮乞丐的刺客?来人,把他送到我的安抚使衙门,本官定要把此案审个水落石出!” 崔耕歪着脑袋,讥讽道:“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今天是怎么回事儿,不就一个街边讨个生计的乞丐嘛,武安抚使却张 口闭口地要送衙门,真是好大的官威啊!佩服,佩服!真同情广州城的百姓,这日子过得简直是水深火热啊!” 好吧,武三忠又被羞辱了! “哼,你懂什么。”武三忠趁机又拍起侯思止的马屁,道:“侯御史乃是朝廷栋梁,一举一动都关系到万千百姓的福祉。他的安危,无论如何小心都不为过。” 孰料,这个马屁再一次地拍到了马腿上。 侯思止狠狠地瞪了武三忠一眼,道:“什么朝廷栋梁?什么万千百姓的福祉?少特么的拿本御史说事儿!” 然后,又来到那乞丐的面前,和颜悦色地道:“乞索儿,你叫啥名儿?” 那乞丐畏畏缩缩地回道:“小……小的叫周鬼。” “周鬼?唉,瞧这倒霉名字。” “哪里人氏?” “小人自从记事起就跟着一个老丐四处行乞,委实不知道原籍所在。” 侯思止叹了口气,又问道:“你这脸是怎么回事儿?” “让坏人拿热油烫的。” “耳朵呢?” “被狗咬的。” “啧啧啧~~”侯思止连连砸吧了几下嘴,叹道:“真是够可怜的,得了,遇到本官就算你时来运转了。来人!” “在!” “把周鬼放了,再拿两贯钱给他,任何人都不准为难。” “是!” 他身后的亲卫答应一声,依命行事。 崔耕趁机道:“侯御史对一个乞丐都如此上心,真是一个爱民如子的好官啊。不过……” “嗯?怎样?” “常言道,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这两吊钱,他花完了怎么办?” 侯思止心说本官就是求个好名声,又不是周鬼他爹,哪管他钱花完了怎么办? 他微微皱眉,不悦道:“那依崔御史之见呢?” 崔耕笑道:“依下官之见,应该让这周鬼有一技之长,足以自立为好。当然了,侯御史整天要操心国家大事,无暇为这等小事分心。不如就把这事儿交给下官去办。” 侯思止一听 这话就明白了:崔二郎也想拍自己的马屁,不过这拍马屁的水平嘛,比武三忠略高啊! 在他看来,可怜之人必有可怜之处。 如今大周物阜民丰,这周鬼有手有脚动作敏捷,却沦为乞丐,肯定是赖泥糊不上墙去。 这种人,你就是给他学习一计之长的机会,他也不会好好学啊! 崔耕说得授人以渔不过是拍自己马屁的幌子,无非是替自己把这个乞丐养起来。 到时候传扬出去,就是一个乞丐冲撞了自己的车驾,结果自己大人有大量,非但没有降罪,反而让他摆脱了乞丐的身份,衣食无忧。 既不用花自己的银子,又不得个好名声,又何乐而不为呢? 想到这里,侯思止点头道:“唔,还是崔御史想得周到,有心了。” 这个周鬼当然就是周兴,如今得了侯思止这一句话,今后他就有个正当的身份留在崔耕的身边了。 当初他给崔耕说的瞒天过海之计,就是自己先不跟着崔耕,而是在漳州某个地方隐居。 然后,自己再在某个万众瞩目对场合,正当光明地与崔耕相遇,并留在崔耕的身边。 侯思止来广州查案,周兴等待的机会终于来了。这个冲撞罢黜使车架的案子,便是他一手策划。 大唐是个等级森严的社会,简单地社会地位划分就是士农工商奴。侯思止先做卖饼的小贩,又做了高元礼的家奴,可以说几乎已经堕落到了社会最底层。 但是,还有两样职业比侯思止的社会地位更低,那是是乞丐和妓~女。 侯思止出身贫寒,骤然得登高位,心理扭曲,对以前比自己地位高的人都非常狠毒,一言不合就要想办法让人家抄家灭族。 不过,他对原来就比自己地位低的人,心态就非常平和了。甚至为了讨个好名声,还常常周济乞丐。 当然了,这只是侯思止自我感觉良好,实际上并没什么卵用。就算有人知道了,也不会为一个酷 吏扬名。 所以,尽管侯思止做了很多所谓的“好事儿”,但也只有周兴等少数同行酷吏,才知道他这点小心思。 武三忠当然是不明就里,所以再次马屁拍在马蹄上,被崔二郎钻了空子捡了便宜。 周兴正是利用了这一点,制定计划,并得偿所愿。 小小插曲很快便告一段落,众人各自离去。 崔耕回到临时安排的肃政使衙门后,迫不及待地摒去左右,只把周兴留下。 他把今天在接风洗尘宴上发生的事讲述了一遍,让周兴分析一下,侯思止为何非要来到岭南,与自己过不去。 周兴听后,微微点头,道:“崔御史多虑了,其实临来之前,小人已经把事情的来龙去脉分析地差不多了。您这么一说,我越发肯定,侯思止绝不是冲着您来的。” “那他是为谁来的?莫非是武三忠?” “也不是,确切地说,是为了他自己……” 在周兴的分析里,侯思止此人虽然不学无术,但是天性狡黠,政~治嗅觉灵敏。 随着周兴、丘神积、索元礼等几个酷吏大佬,死的死,流放的流放,其实暗里,侯思止也已经吓麻了爪子。 于是乎,他就有了出京避避风头的想法,这才向武承嗣求来了这个岭南道罢黜使的职司。 实际上,他对崔耕和武三忠的案子完全不感兴趣,也根本没心思想去查。 等什么时候感觉这股风头过去了,他才会随随便便把这个案子结了,回京复命。 现在侯思止最希望的,就是自己在岭南的这段日子里,不显山不露水,朝中大佬谁都不注意到自己。 正是因为如此,他对武三忠让他去泉州的计划完全不感兴趣——到时候忍不住贪念,真和那些海商斗了起来怎么办?这不是把小辫子送到别人手里,被人往长安那么一告,可就是一道催命符了。 至于他将崔耕、陈元光乃至贾仁义都调来广州城,应该也是出于这个考虑。 崔耕听完了可傻眼了,因为在“荒唐大梦”中他知道,这股瓦解打击酷吏集团的风头不仅不会过,还会越吹越劲。 直到七年后来俊臣被杀,整个酷吏集团才会被一扫而空,至完结。 要这样的话,侯思止那鳖孙在岭南道呆上七年,自己难道也要被束缚在广州城七年之久? 他赶紧向周兴问计,有没有办法快点脱困。 周兴摇头苦笑道:“崔御史,您太看得起我了。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如今小人对广州城两眼一抹黑,能有什么破局之计给您?不过……” 崔耕急道:“不过怎样?” “万变不离其宗,破局的方向无非是三个:其一,找到贾仁义勾结僚人的罪证,让侯思止不得不结案。其二,抓到侯思止的把柄,咱们想让他怎么结案就怎么结案。其三,找到足以让武三忠身败名裂的证据,这个案子也就用结了。” 这番建议倒是高屋建瓴,直指核心,周兴看得很透。 不过…… 崔耕凝神细思,在漳州找不到贾仁义勾结僚人的证据,在广州就更别指望了。侯思止虽然不是啥好人,但既然没招惹自己,也没必要多树强敌。 看来只有走第三个破局方向了——打武三忠的主意了。 但是冯朴和张林两家的效率委实太低了,直到现在,都没什么有用的消息传来。 正在他胡思乱想之际,周兴又轻咳一声,低声道:“另外,小人再提醒您一件事,现在最重要的不是攻,而是防。您在广州毫无根基,武三忠可是广州的地头蛇,他得先防着他对您下手。” 崔耕被一言点醒,点头道:“说得对,他可是广州城的地头蛇,必须先仿着他些……唔?地头蛇?” 话说到这,崔耕脑中好像灵光一闪,貌似抓到了些极为重要的信息,自顾喃喃道:“他真是地头蛇吗?本官貌似在广州也并非毫无根基啊……有个人,恐怕比他武三忠更有资格称为地头蛇!” 第171章 便宜岳父书 这个人并非别人,正是他昔日在清源县衙的老伙计——陈子昂。 如今老伙计可是堂堂的南海县令! 南海县令的县衙治所又在何处?可不就在广州城嘛。 南海县令的治所在广州,广州刺史的治所也在广州,武三忠这个岭南道安抚使的治所还是在广州! 虽然陈子昂这个南海县令在广州就是个典型的受气包,但架不住他手底下的本地胥吏和衙役多啊。这些人都是土生土长的本地土着,论起耳目灵通来,绝对是武三忠和梁波之流所不能比的。 眼下只要和陈子昂联系上,那么主客形势立刻逆转,若是武三忠想整什么幺蛾子的话,崔耕就可以提前预知了,兴许直接破局都未尝不是没有机会! 今天崔耕和武三忠带着广州官员迎接侯思止时,他也发现陈子昂就在迎接官员的队伍当中。 不过,崔耕为了避免给陈子昂招来无妄之灾,所以在擦肩而过时便眨巴眼睛暗示过,没有和他打招呼。 陈子昂也不傻,怎么会不知道崔耕和武三忠的矛盾,尽管他和武三忠不是一路人,但既然崔耕有过暗示,他也便装作不认识,省得没事儿武三忠还给他上眼药。 崔耕想着陈子昂如今就在同城为官,自己在广州好歹也算有个可以信任,可以搭把手的盟友了。一时,心里宽松了不少。 现在看来,当下急需走一遭南海县衙,与陈子昂私底下见个面会晤一番了。 笃笃笃~~ 正在这时,忽然传来了一阵敲门声。 只听见封常清粗豪的声音传来,喊道:“大人,外面有人求见。” 莫非陈子昂?这还真是说曹操曹操就到了,当即让封常清将人请进来。 封常清却道:“大人,把人领这儿来不合规矩啊,她是来告状的,还是个娘们~依照章程,您应当在二堂见苦主接状纸才是哩。咳咳,这里是您的内宅书房,若是被人知道您这儿见一个伸冤的娘们,指不定又整出什么幺蛾子来!” “是来伸冤告状的?还是个妇道人家?” 崔耕道:“我还以为是故人来访呢。” 他起身开了门,问向门口的封常清 :“她姓甚名谁,哪家的妇人?你问清了来历?” “不知道。”封常清摇头道:“她只是说自己是来告状的,对自己的身世一个字儿都不肯提。” 有点意思! 崔耕又问:“那她又要状告何人?” “这娘们要状告岭南道安抚使武三忠,不然卑职也不敢在您议事的时候打扰了。” “状告武三忠?那还等什么?走着!” 嗖的一下,崔耕拔腿出了书房,直奔出了内宅。周兴紧随其后。 随后,在临时设置的肃政使衙门二堂,招待这位告状的妇人。 一个穿白带素的女子被封常清带了进来,一打量,这妇人可不像普通农家妇女。 一进二堂,妇人便微微一福,道:“妾身王瑞月,拜见崔御史!” 周兴眼尖,稍微一打量,就低声在崔耕耳边道:“这少妇人不简单啊,知书达理,落落大方,气质优雅,超凡脱俗,八成是出自本地哪户名门望族。” 崔耕就是俗人一个,也觉得此女徐娘半老风韵犹存,不过,他对于周兴看人的眼光还是很认可的,遂客气招呼道:“这位夫人快快请坐,常清,端一碗好茶汤来。” “是。” 封常清领命而去。 王瑞月的脸上并无半点受宠若惊之色,只是淡淡道:“多谢崔御史。妾身今天来,是想请崔御史为妾身找回夫君。” “找回夫君?你不是说要告武三忠吗?”崔耕一时有些懵圈,怎么又变了? 谁知王瑞月眼圈倏地泛红,道:“其实这桩事是一而二,二而一的关系。妾身的夫君失踪了,说不定已经遭了毒手,妾身可以肯定此事与武三忠有关。” “原来如此。”崔耕点头,道:“那你的夫君到底姓字名谁,家住哪里,做何营生?” “这……” 王瑞月似乎有些犹豫,不过还是说道:“实不相瞒,妾身的夫君就是泉州别驾张子瑞。” “哦,泉州别驾张……啥?张子瑞?” 崔耕霍然而起,满脸震惊之色,指着自己的鼻子不置信道:“开玩笑呢吧?你让本官去找张子瑞?而且说是武三忠害死的?” 崔耕当然知道张子瑞这瘪犊子是 什么玩意。 当初武三忠让梁波来泉州捉拿自己,后来自己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让梁波搞起了武装大游行。只要再拖几天,等沈拓与陈三和到了就算万事大吉。 可众人正在望海楼庆功的时候,张子瑞就带着梁波的兵到了。要不是沈拓带着朝廷的封赏及时赶到,后果简直不堪设想! 事败之后,他还是不甘心,直接扬言要投靠武三忠,与自己为敌。 怎么现在,王瑞月说他失踪了呢?而且直接把怀疑的目标指向了武三忠? 这也太不合理了。 武三忠虽然不是什么好玩意儿,但他不是疯子! 对于投靠自己的人,他不重用还情有可原,但是杀了算怎么回事? 另外,最关键的是,张子瑞可不是一般人。三十五岁能当上三品上的扬州刺史,那跟脚能浅得了吗? 真的确认是武三忠杀了张子瑞,他们岂能善罢甘休?武三忠吃饱了撑的去招惹如此强敌? 王瑞月对崔耕的反应貌似早有意料,苦笑道:“妾身也觉得此事匪夷所思。不过,从妾身最近遇到的事儿来看,恐怕武三忠脱不了干系,由不得妾身不信。” 崔耕问道:“最近时日,你都遇见了些什么事儿?” 王瑞月道:“崔御史容禀,是这样的……” 原来,当日泉州别驾张子瑞带着两个家仆俩开泉州之后,一直连个口信都没送回来。 作为妻子的王瑞月见夫君突然离去,至今没有音讯,自然是心中生疑,就带着几个丫鬟和小厮来广州寻亲。 可是,当她求见了武三忠之后,对方却告诉她从未见过张子瑞。 武三忠的回答让她出乎意料,他夫君张子瑞暗中搭上武三忠的线,她是知道的。而且她也知道夫君来广州来寻武三忠这座靠山,怎么到了武三忠那儿,就是从未见过呢? 于是,王瑞月就带着人自己查访。 结果发现,张子瑞还真的到了广州城,并且也求见过武三忠。只是不知什么原因,武三忠并没有见他。 至于后续,她只打听道张子瑞带着两个家仆离开了安抚使府,后来就不知所踪了。 当天晚上,王瑞月投宿 同福客栈,谁知夜里却来了几个人,说是夫君张子瑞派来接自己的。 王瑞月满心欢喜之时,也留了一个心思——就算自己的丈夫抽不出时间来,他身边随行的两个家仆也抽不出时间?怎么会派几个生面孔来接自己? 越想越是可疑,她便推搪说,除非张子瑞亲自来接,否则绝对不走。 孰料那几个人瞬间恼羞成怒,就要动强。 幸好,天可怜见,正好赶上有个叫卢雄的武官,也住在同福客栈。 他带着十几个好手,当场就把那几个贼人擒下了,要把这些人送官。 没想到,这些贼人竟然掏出了腰牌,说自己是安抚使衙门的,领头之人还是个果毅都尉,叫梁波。 卢雄看腰牌是真的,就把放他们走了。 王氏因此猜想,要不是武三忠心中有鬼,为何派人来偷偷把自己接走?恐怕夫君如今已经凶多吉少。 当即,她就恳求恩公卢雄,让他帮自己申冤。 但卢雄微微摇头,婉拒了她。说你这个没确实的证据,只有猜测,去哪都告不成。至于我自己,又不懂断案,也只能保你的安危,其他的忙就帮不上了。 王氏在广州两眼一抹黑,别人就更帮不上忙了,于是继续对卢雄苦苦哀求。 最后卢雄心软了,给她提了一个建议,说崔御史是武三忠的敌人,人称岭南崔青天,过些日子就要来广州巡检地方了。好人做到底,我先派人把你安排在一个安全的地方,等他到了,你再去找他帮忙吧? 王瑞月当时就有些犹豫,说我夫君和崔御史有仇啊,人家能帮这忙? 结果,卢雄却是哈哈大笑,说这怕什么?帮你就是帮他崔二郎自己。如果真拿到了武三忠杀害张子瑞的证据,他崔二郎就可以去除一个宿敌。他怎会不帮你?到时候他感激你都背不住哩。 见着王瑞月还是犹豫,卢雄又说就算他崔二郎真小心眼,忌恨你夫君,这不还有我卢某人的面子在吗?我与他关系匪浅,只要我修书一封,此事必定能成。 王瑞月虽然将信将疑,但此时她走投无路,也只能暂时选择相信卢雄了。 崔耕来到广 州之后,告状的人非常多。 王瑞月明白,自己要是单单递了状纸上去,恐怕连被崔耕看到的机会也没有。 于是乎,直到今天,她才主动求见。 崔耕听完了暗暗琢磨,武三忠若是想故意坑我,起码得把事情安排得合情合理吧?这件事也太匪夷所思了,王瑞月别有所图的可能性并不大。 那个卢雄又是何许人也呢?他是武官,身边又有十几个好手护卫,身份肯定不比寻常。 他跟王瑞月说,与我关系匪浅?我怎么一点印象也没有?。 想到这里,他伸出手来问道:“那封书信在哪里?夫人可曾带来了?” “带来了。” 王瑞月面色微微一红,珍而重之地怀里掏出来一个白皮信封,交到了崔耕的手中。 一股幽香传来,崔耕不由得心中一荡。 “虽然少妇少妇,腾云驾雾!但这可是张子瑞的未亡人,可不能胡思乱想!” 忍着心猿意马,崔耕打开书信观瞧,这一看,不由得脸色骤然一变! 因为上面的第一个落款就是:贤婿见字如晤。 至于信中所言,大致意思便是,你当初在巡检潮州时,我和小女已经暗中相看过你了,唔,小伙子长得不赖,我们父女俩都非常满意。既然有武荣县令刘幽求做媒,这事就算成了。 整好我在广州遇到这么档子事儿,那王氏也挺可怜的,再说你又跟武三忠势同水火,尽管去为王氏申冤吧。别担心,出了什么漏子,我兜着,我兜不了,还有你未来姨母替你兜着呢。 去吧,孩子,放心大胆地干吧,干趴了武三忠那王八蛋,咱们翁婿再痛饮一杯仇人酒! …… 我草! 崔耕都看得懵圈了,这什么乱七八糟的?哪儿来的二逼,还尼玛贤婿叫的挺顺口啊! 难道刘幽求就是给我找的这么一门亲,就是这个潮州的卢家? 潮州…卢雄…武将? 崔耕真没印象! 别说那卢家女儿崔耕没见过,就冲写得这封信,崔耕都觉得这所谓的老泰山是有病吧?你是哪来的这么大信心,我一定能看上你闺女?就你还替我兜着,硬扛武三忠?嘁,你算老几啊,你哪位啊? 第172章 崔耕硬闯衙 这年头只要不姓武,说自己能扛住事儿的,统统都是吹牛逼! 这卢雄,一把年纪还敢大言不惭跟自己说,出了事儿他兜着,他能硬刚武三忠! 如果真像他信中吹嘘得那么厉害,这个年纪,这个实力,怎么着也得是个从三品吧? 可崔耕现如今好歹也是岭南道肃政使,虽品低却权重,但愣是没听过岭南道有这么号大人物! 偏偏这姓卢的又在信中提及武荣县令刘幽求,更是提及刘幽求替自己保媒拉纤寻得一户联姻人家。 能说出这些事儿的,不像是骗子,更不像是疯子啊! 不过他还是觉得不靠谱,便问起王瑞月道:“张夫人,你跟这卢雄接触了这么些日子,你总该不知道他什么官吧?” 王瑞月点点头,还还真知道,“回崔御史的话,这位卢恩公在潮州做司马!” 潮州刺史府的……司马? 完了! 一听这个消息,崔耕耸耸肩,算是瞎了,对这位刘幽求替他保媒拉纤的便宜岳父再也不报任何希望。 潮州司马还能硬刚武三忠? 这不是扯淡吗?就算潮州刺史在武三忠这个岭南道安抚使跟前,那也是白给啊! 他不由得暗暗把刘幽求骂了个千百遍:姓刘的你昧良心,缺德啊!你到底是收了卢雄多大好处,竟敢替小哥我保上这门亲事?你这是将我往火坑里推呢吗? 不从! 这门婚事,肯定是坚决不从的! 王瑞月见崔耕面色变幻,频频皱眉切齿,一时之间也被弄糊涂了。 她小心翼翼地问道:“崔御史,崔御史,这信上说什么了?是不是……妾身的官司太过让您为难?” 崔耕被惊醒,打了个哈哈道:“不是,对付武三忠这个瘪犊子有什么为难的?” “那您刚才是?” 崔耕总不能把担心未来媳妇长相的事儿说出来,只得随口敷衍道:“本官刚才想的是……呃……本御史手下就这么百十号人,还都被武三忠的爪牙眼线盯了梢,这案子 该如何去查办呢?” 为难之机,他脑中忽地灵光一闪,拧了个响指,道:“诶,有了,去报案!” 王瑞月懵圈儿了,疑道:“报案?除了武三忠,岭南道还有比崔御史更合适查办此案的官员?莫非你是让妾身去向侯罢黜使报案?可妾身听说这侯御史的为人……” 崔耕摇头道:“不,不是去寻侯思止报案。堂堂的泉州别驾在广州走丢了,地方官难道不该负责?你这就去县衙告状,要求南海县令彻查此案,并请本官这个岭南道肃政使亲自督办此案。” “去县衙告状?去县衙告状?” 王瑞月念叨了两句,渐渐有些明白过来,道:“崔御史的意思是说,将这件事摆到明面上来,让武三忠再也不能用下作手段对付妾身?并敲山震虎一番,好让那武三忠做贼心虚,早些露出什么马脚来?” 一通话下来,足见这王瑞岳绝非寻常人家出身,更不像普通的官宦人妻。 不过…… 崔耕面上不言,心里却是一阵摇头,暗忖,你真想多了!我哪有那么多想法,无非是找个正当的借口好与陈子昂联络上罢了。 随后,崔耕又面授机宜给王瑞岳,教授她接下来她该如何如何,方能查明他夫君失踪的真相。 待得聊罢,天色已晚,崔耕让封常清在肃政使衙门内安排了个房间,让王氏暂且先住下。 第二天一早,他才摆起岭南道肃政使的全副仪仗,带着王瑞月,大摇大摆地赶往南海县衙。 莫到君行早,更有早来人。 此时县衙大门紧闭,还有十几个盔明甲亮的军士守在门外。 封常清有眼力劲儿,见状不由微微错愕,瞧这些军士的装扮,分明就是折冲府的府兵啊,怎么给县衙看起大门来了? 他上前一问才知道,这伙人乃是果毅都尉梁波的手下,奉命把这里看死了。 而且梁波传下军令,没有他的亲口允许,任何人不得出入。 不过崔耕能惯着梁波的臭毛病 不?那绝对是不可能!啥时候折冲府还搀和到地方县衙的庶务上来了? 那还有啥说的? “不让进?梁波的命令?” 崔耕只冲封常清挥了一下手,淡淡地回了一句:“既然梁波敢坏了规矩,你便打得他妈都认不出他们来!” “好嘞!您就请好吧!” 崔耕手下的这支宋根海小队,本就是一伙子悍兵,论战力只在梁波的府兵之上,绝不在梁波的府兵之下。 人多势众,再加上突袭的优势,没费什么力气,就把那些府兵全部撂倒在地。 众人崔耕的带领下,昂然而入! 衙正堂没有任何人影,在衙皂房抓了个衙役一问才知道,陈子昂现在正在二堂问案。 随即,他直奔二堂。 不出所料地,此地门外又有十几个军士把守,又是梁波手底下的府兵。 封常清这次也不用再向崔耕请示了,大吼一声,就带着手下们冲了上去,对这些军士如法炮制。 撂倒这帮子坏了规矩的看门军士之后,封常清又禀报道,二堂的大门被人从里面闩住了,推不进去啊,只有里面的人方能打开。 崔耕道:“叫门!” “叫门?哪里用得着这么麻烦?” 封常清憨厚地一笑,退后二十来步,忽地发力! 只见他猛地往前跑去,最后以开山崩石卯足了浑身气力,狠狠地往门上一靠,大喝一声:“给我开吧!” 咚~~ 他本身再加上这身铠甲,能有三百多斤,再加上冲刺的力量,一下子就把门闩撞断,霎时,二堂大门洞开! 啊? 崔耕往里面一看,不由得大失所望——既没有任何血淋淋的画面,也不见任何威逼勒索的证据。 大堂之上,陈子昂居中而作,梁波侧坐相陪。 有小吏在做笔录,还有八个衙役手持水火棍分列两厢。 正当中跪着两个身着囚衣之人,一男一女,看年纪都不大。 男的浓眉大眼瑟瑟发抖,女的虽然颇有姿色却脸色惨白,也不知是病了还是吓 得。 这就是正常审案的画风啊。 大门被撞开,堂内所有人自然都是大吃了一惊,齐齐望向外面。 梁波一眼就看见了封常清,他对这个劫持过自己大块头印象太深了。 再往后一看,那不正是自己的死仇——崔二郎吗? 瞬间,梁波勃然大怒,站起身来指着崔耕,喝叱道:“崔御史,你这是干什么?莫不是要率兵攻打朝廷县衙?这是要造反吗?” 崔耕切了一声,摸了摸鼻子,撇嘴道:“你哪只眼睛看到这是兵了?他们全是本官的随员。哼,朝廷官员审案,就应该光明正大,事无不可对人言。陈县令搞的这般鬼鬼祟祟,本官身为岭南道肃政使,肩负监察地方百官之责,当然有权力怀疑你们是不是在舞弊审案?现如今本御史来个突击检查,有何不可?” 说到这儿,他顿了顿,咧嘴一笑,揶揄道:“倒是你梁波,不过是一个果毅都尉。按我大周律例,军政必须分离!你为什么会出现在此地?难道要陈县令帮你徇私舞弊吗?” “你……你懂个屁啊!”梁波理直气壮道:“这个案子是武安抚使安排本官旁听的,有何不可?难道想说武安抚使也没资格插手民政?” “既然是武安抚使关注的案子,为何搞得鬼鬼祟祟的?” “因为……因为……”梁波说了了半天,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只得气急败坏地道:“因为这事儿根本就不能公开!” 越说不能公开才越说明有问题! 崔耕大喜过望,不理梁波,转而对陈子昂道:“陈县令,你现在审的是什么案子?” “这个……” 陈子昂面容一阵为难,道:“崔御史,这事儿跟你没多大关系,还是不说了吧?” 崔耕道:“怎么能不说?本官身为岭南道肃政使,有什么案子不该知道?陈县令快些讲来!” 一旁的梁波赶紧打岔道:“不能说!不能说!” 夹在崔耕和梁波之间,陈子昂也是一阵为难 。 这既不是他现在对崔耕生了什么芥蒂,也不是说他就怕了梁波,而是对于熟知内情的他来说,这事儿对崔耕颇为不利! 他索性顾左右而言其他,道:“崔御史今日光临本县,总不会是光为了这个案子吧?” “本官是接到了一份状子,特来转交给陈县令。” 这份状纸是崔耕让封常清写的,基本以昨天王瑞月的话为依据,只是略去了卢雄安排她找崔耕告状的事不提。虽然没有直接指控武三忠是杀人凶手,但也差不多了。 陈子昂微微一扫,就大约明白怎么回事。 他心中暗想,崔二郎还真给我找了个好活啊!我若真将这个案子破了,那我姓陈的就算名扬天下。破不了,我这个南海县令也算当到头了。 别看陈子昂整天文质彬彬的,还以文才出众名扬天下,甚至被后世称为初唐诗**新人物之一。 实际上,此人颇有侠气。 在少年时,陈子昂根本就不读书,手持三尺青锋行侠仗义。后来因为打抱不平伤了人,才开始弃武从文。 虽然改行做了一个在长安颇有名气的文人,却没改变他那颗任侠之心。 陈子昂点头道:“好,这个案子本县接了,不知王夫人现在何处?” “就在县衙外。” 崔耕吩咐一声,封常清就出去把王瑞月请了进来。 梁波虽然没看状纸,但一见是王瑞月就明白大概发生了什么事,顿然怒斥道:“你这疯婆娘,张子瑞不见了,你去青~楼妓馆里去找啊,到衙门里来捣甚乱?连自己的男人都看不住,你还有理了?” 王瑞月冰雪聪明,看出了梁波色厉内荏之后的心虚。 她也不理梁波的这些污言秽语,对着陈子昂微微一福,道:“小妇人参见陈县令,还请陈县令为妾身做主,为我家夫……咦?” 说着说着,她戛然而止,神色巨变,颤抖着玉臂,指着二堂地上一个散开的包袱,颇为激动道:“这…这是从哪里来的?” 第173章 峰回路且转 这个包袱并没有包紧,露出了一件玉佩和几件珠宝首饰,都颇为精美,一看就价值不菲。 如今放在那对身着囚衣的男女跟前,八成就是赃物! 梁波听着王瑞月询问,不由面色一紧,喝骂道:“你这疯婆娘,没见过好东西啊?这都是两个贼人从武安抚使的府邸偷出来的,关你什么事?” “从武安抚使的府邸偷出来的?”这回王瑞月终于肯正眼瞧梁波一眼了,正色道:“梁都尉,你确定?” 梁波微微一扫,满不在乎地道:“当然确定了。” “好!” 王瑞月说罢,看了一眼身旁的崔耕、和端坐衙台之上的陈子昂,道:“崔御史、陈县令,妾身有话想问这对犯囚,不知可否?” 毕竟她只是个妇道人家,一没勋爵二没诰命,自然不能越俎代庖,在公堂之上私问犯囚。她必须要征得崔耕和陈子昂的同意,这是最基本的尊重。 至于在旁监审的梁波,就被她彻底无视了。 气得梁波那叫一个咬牙切齿啊! 崔耕和陈子昂对视一笑,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同意了她的请求。 王瑞月道了声谢,又看向那一对男女囚徒,问道:“梁波所言都是真的?这包袱是你们从武安抚使府邸偷盗来的?” 那对男女虽然不知道王瑞月是干什么的,但见她见官不跪,镇定如常,就知道她不是一般人。 人赃并获,他们也不抵赖,点头承认了。 王瑞月这才对崔耕道:“崔御史,还请您发下文书,让梁波和这对罪囚画供。” “画供?我画个蛋的供啊?”梁波一听要自己跟犯囚画供,顿受羞辱,气道:“这是武安抚使家里的案子,关姓崔的毛事?他有何资格干预此案?” “哼,本官乃岭南道肃政使,有监察地方百官之责,就连你梁波都受本御史的监察,你说我有没有资格?” 崔耕白了一眼梁波,冷笑道:“梁波啊,你若张口闭口直呼本御史名讳,信不信我先让人撕烂你的狗嘴?” 崔耕还真有这个权力,毕竟是岭南道肃政使嘛,位卑而权重,梁波有些怂了。 随后,陈子昂与崔耕又对视一眼,皆感到王瑞月的表现很不简单,彼此微微点了点头。 这时,封常 清非常有眼力劲儿地走上前,将刚才那份小吏所作的笔录拿了过来,呈在崔耕面前。 崔大御史刷刷点点,笔走龙蛇,抄了三遍,盖上了岭南道肃政使的大印。 两份给那对男女,一份给梁波。 这就是公事公办了,那对罪囚固然老老实实地按了手印,梁波也不敢挑衅朝廷赋予一道肃政使的权威,老老实实地签上了自己的名字。 王瑞月眼见三份口供都画押好了之后,长松了一口气,道:“陈县令,妾身想更改一下刚才呈给您的那份状纸。” “改成什么?”陈子昂问。 只见王瑞月神色渐渐肃然,倏地跪地,高呼:“妾身要改成……状告岭南道安抚使武三忠,谋杀妾身的夫君张子瑞!” 陈子昂犹豫道:“虽然武安抚使颇有嫌隙,但这状纸上多是你的揣测。你要直接控告武安抚使谋杀尊夫,证据恐是不足吧?” 王瑞月指向那三张口供,道:“原来的确是证据不足,但现在已经有了物证了。” “啥?这份画押的口供是物证?”陈子昂瞬间明白过来她刚才要让梁波画押的缘由了,惊问:“王氏,你是说这地上的包袱是……” “准确地说,应该是包裹里的玉佩。” 说着话,王瑞月从袖兜中拿出了一块玉佩,双手高举,道:“陈县令请看,妾身这件玉佩与地上包袱中的那件玉佩本为一体,纹理完全可以对得上。我这件玉佩上面写了一个月字,那件玉佩上写了一个子字。” 陈子昂已然秒懂了,赶紧令人将包袱中的那件玉佩拿起奉上,道:“贼赃里面的玉佩,是张子瑞大人的……遗物?” 一听遗物二字,王瑞月的眼圈又有些泛红,柔柔弱弱道:“正是。如今人证物证俱在,还请陈县令为奴家做主啊!” 梁波此时已经是欲哭无泪,什么叫人证物证俱在?物证是那件玉佩,人证不就是指的他梁波和那对罪犯吗? 这该死的婆娘,她竟让自己当场与那对盗囚画押,原因竟是为了坐实这张子瑞的遗物出自安抚使衙门。 完了,完了,上了这贱婢的诓骗! 死定了,武三忠绝对不会饶了我啊! 他赶紧慌忙解释道:“一派胡言!刚才那份口供不算 ,本官没看清楚。呃……那包袱里原来根本就没那块玉佩!” “去你妈的,还要不要脸?” 崔耕冷笑道:“这里有本御史,有陈县令,还有众多衙役,甚至还有两个囚犯,亲耳所听你说过这玉佩出自安抚使衙门。而且也亲眼所见,你在这口供上画了押,承认此事!都到了这个时候,你还妄想抵赖?” “放屁,统统都是放屁!” 梁波也是真急了,疯喊道:“整个岭南道,谁不知道你和武安抚使有仇?陈县令和衙役们都是受了你的威逼!这一男一女的罪囚…唔…对了!” 梁波索性道:“他们也和武安抚使有仇,所以要诬陷武安抚使。你且问问陈县令,这对罪囚是不是跟武安抚使有仇隙?看本都尉有没有冤枉她们!” 他娘的,这谎话还编出花儿来了~ 随即,崔耕问向陈子昂,道:“陈县令,他说得可是真的?刚才我在堂上听着,好像他俩不就是从武安抚使偷盗了东西吗?” “唔,是的,他俩的确是从武安抚使家中偷盗了这个包袱。” 陈子昂点点头,苦笑了一声,道:“不过梁都尉说得也是真的,他们二人的确和武安抚使有仇隙!这堂下的女囚复姓欧阳,单名一个燕字,而这男囚姓庄,名忠顺!事情是这样的……” 原来,堂下这个叫欧阳燕的女子,是武三忠才纳不久的小妾。那个叫庄忠顺的男子呢?则是武三忠的马夫。 因为武三忠家中妻妾众多,加上年纪也略大了,男人嘛,那种事情肯定是年纪越大,越力不从心。 所以,这位欧阳小娘子难耐春闺寂寞,红杏出墙了。 非但如此,她还想和庄忠顺长相厮守。 于是乎,她就偷偷卷了武三忠一些珍贵财物,包袱款款,和庄忠顺私奔了。 武三忠知道后自然是震怒无比,但又不想抓捕这对狗男女闹出大动静来,毕竟绿毛龟的名号不好听,而且小妾偷腥还他妈的跟穷马夫私奔,一旦被人传扬自己力不从心了,他还要不要脸在广州城里呆着了? 所以,也没有派人追查他们,对外就宣称欧阳燕暴病而亡,就当吃了个哑巴亏。 然而好死不死的是,陈子昂手下的衙役太厉害了,发觉这 对男女形迹可疑,暗暗盯梢,竟然把这桩案子给破了! 陈子昂当然是不明白怎么回事,就给武三忠送了一份公文到府,说你家里暴毙的那个到底是谁啊?我这抓了一对形迹可疑的男女,这女的自称是您的小妾,你派人过来查证一下,不然下官不敢乱判呐。 武三忠一看这封公文,一口老血没喷出来,赶紧吩咐梁波主抓这件事,务必要神不知鬼不觉地把这个案子给息了,千万不能传给外人知晓。 都是男人嘛,陈子昂知道来龙去脉后也表示理解,这才有了今天县衙闭门审案之事。 结果崔耕阴差阳错地跑了进来,形成了一桩案中案! 王瑞月听完了,不由得痛哭出声,道:“天下哪有这等巧合之事?恐怕是我把苦命的夫君英灵不散,冥冥中安排这个玉佩给他报仇啊!” 这年头人们大都信奉鬼神之说,闻听此言,人人色变。 崔耕往四下里看了一眼,郎声道:“如今看来,张别驾的案子就算水落石出了。武安抚使乃是朝廷命官,本官可没权利拿他怎么样?咱们不如把侯罢黜使找来,主持公道。” 陈子昂明白了崔耕的用意,暗骂一声滑头,嘴角抿笑地点头道:“还是崔御史想得周全,理应如此!” 于是乎,先命封常清把梁波看起来,防止这厮通风报信。 然后呢,陈子昂和崔耕联名写了一份公文,给侯思止送去。 出了这么大的案子,侯思止也不敢怠慢,而且初来乍到广州城,他这个朝廷派下来的岭南道罢黜使怎么着,也得刷一下存在感,不是? 所以,他以罢黜使的名义一边派人去请武三忠,一边则自己带着人赶往了南海衙门。 大约一个时辰后,所有人都到齐了。 南海县衙,二堂内。 侯思止正襟危然,居中而坐。 崔耕和武三忠则坐在他的两侧,这两人一个岭南道肃政使,一个岭南道安抚使,虽然品秩一低一高,但却同坐两侧,自然是崔耕占了便宜。 武三忠暗里瞥了一眼崔耕,目光凌厉狠辣,恨不得把对方置于死地,若不是这该死的崔二郎今日插上一脚,他家中这点上不了台面的破烂事怎么会曝光于众? 侯思止看在眼里,也 是郁闷在心中,你俩这是何苦?老子这次是下来躲避长安朝廷那股子煞气的,还想太太平平地在岭南道忍两年,怎么就这么难呢? 没办法,如今案子发展到这个阶段,想要暗箱操作是没戏了,只得去公然面对和解决了。 作为堂中最牛逼的人物,侯思止只得主持此案,率先发声道:“众口一词,张子瑞的这件玉佩,是在武安抚使的府邸找到的。关于这个问题,不知武安抚使有何解释?” “哼,解释什么?” 武三忠心中无愧,理直气壮道:“本官承认,这件玉佩是我的。不过……那可不是我从张子瑞那得来的,而是别人送进我府中,孝敬某家的。” “谁孝敬的?” “就是广州城鑫源质库的掌柜。实不相瞒,这鑫源质库,本安抚使才是幕后的东家。那掌柜得了这么个好物,就献给了本官。哼,谁知道这玩意儿是张子瑞自己典当的,还是有人偷了他的?但无论如何,张子瑞失踪的案子,与本安抚使没有一文钱的关系!” 所谓质库就是当铺,在唐朝,还没有当铺这个名字,却有了这个行业。到了宋朝,又改称为长生库。一直到了明朝,才正式命名为当铺。 侯思止虽然不学无术,甚至不认字儿,但能把武则天都忽悠瘸了,实际上头脑是相当聪明的。 他稍微一思考,就明白武三忠的话并非全无道理,很可能他是遭了无妄之灾。 当即传下命令,让衙役们拘传鑫源质库的掌柜金德利。 大约半个时辰后,金德利到了,他对这件玉佩倒是很有印象,说是一个游方的和尚当的。 崔耕这下可急眼了,因为这样下去,武三忠的嫌疑可就彻底地摘干净了。 他出声问道:“那游方的和尚现在在哪?法号为何?” 金德利回道:“此僧法号明非,至于如今身在何处,小人就不知道了。崔御史您想想,他既然是游方和尚,当然得是居无定所了。” “你……” 崔耕忽地勃然大怒,随后竭力让自己冷静下来,暗道,莫非是之前审案之时走漏了消息,好让武三忠在来之前,便与这个当铺掌柜串了供?这么摘下去,可真让武三忠将自己摘干净了,大为不妙啊! 第174章 太原王瑞月 “我说什么来着?这就是一场误会嘛,泉州别驾张子瑞失踪案,跟武安抚使怎么可能扯上干系?” 侯思止巴不得这事儿早些了结,现在一见武三忠几乎把自己摘干净了,不由偏帮起来,颇为不耐烦地说道:“崔御史,本官知道你年轻,有冲劲儿,总想搞个大案子,好名动长安嘛!可是你总得找到真凭实据,对不?你是岭南崔青天嘛,查案肯定是行家里手。本官没念过什么书,就不搀和了,也乐得清闲嘛!” 言罢,起身欲走。 武三忠见着侯思止有意偏帮自己,心里大美,立马捡着大便宜顺杆儿爬,从座位上霍然起身,沉着脸说道:“崔御史啊,本官知道你跟我不对付!可你总不能栽赃陷害朝廷命官,不是?查案讲究的是证据确凿,不是靠假象,靠揣测滴!年轻人呐……唉,既然侯御史要走,那本官也不呆了。你崔二郎爱怎么查就怎么查,武某人还不伺候了。” 坏了! 崔耕这才意识到,自己一时冲动,竟被侯思止利用了。 本来么,按照周兴的分析,侯思止这孙子来岭南是为了避难,根本就不想这么快把案子查清。现在有机会袖手不管甚至和稀泥,他当然是要顺水推舟偏帮武三忠一把啰。 崔耕赶紧起身相拦,道:“侯御史且慢走,下官还有……” 侯思止此时心意已决,担心崔耕还有什么后招,强行打断道:“嗯?莫非你一个小小的岭南道肃政使,还想强留本官?” “下官自然不敢!” “不敢就滚!” “我……” 姓侯的执意要耍无赖,崔耕眼下真没啥好办法,只能侧过身子避让了过去。 武三忠终于扳回了一城,俨然得意地嘴都咧到后脑勺去了,不迭幸灾乐祸道:“姓崔的,让你狗拿耗子多管闲事,这回后悔了吧?哼,侯御史身兼岭南道罢黜使,你得罪了他,嘿嘿,恐怕你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啰!” 随后,侯思止在前,武三忠在后,快步向前,就要走出二堂。 眼瞅着局势就要无可挽回! 张子瑞的遗孀王瑞月急了,如今自己的夫君是死是活都不知道呢,怎么这事儿就能这么不了了之? 当下她也顾不得女子的矜持,紧跑几步堵在门口,双臂大张,拦道:“侯御史慢走,我家夫君乃已故宰相张大安的侄子,门第清华,不能就这么这么不明不白地失踪了,还请侯御史为妾身主持公道!” “嗯?已故宰相张大安?” 侯思止虽然不学无术,但自从当上侍御史之后,专门请人为自己讲解朝廷掌故,对于这位十年前的宰相还是有所了解的。 他上下打量了王瑞月两眼,问道:“张子瑞是魏州张家的人?夫人姓王,能嫁入魏州张家,嫁与已故张相爷的侄儿,恐怕身份也不简单吧?” 王瑞月忙不迭地点头道:“妾身乃太原 王氏之女,侯御史若能查清夫君的下落,无论太原王氏还魏州张氏,都会记得侯御史这份人情,日后定有所报。” 唔? 这张子瑞与他的妻子竟有这般来头? 侯思止顿时态度大变,一扫之前那番晦气的脸色,和颜悦色道:“谈什么人情人情的,见外了不是?没想到夫人出身五姓七望,真是失敬失敬。方才多有失礼之处,万望恕罪。” 最后这句可不是客套话,他竟然真的深施了一礼。 王瑞月见状,赶紧错开一步,微微一福道:“妾身可不敢当,那我夫君的事儿……” “尊夫无故在广州城失踪,当然要查个水落石出了,其实刚才本官就是说说气话罢了,夫人莫要往心里去!” 顿了顿,侯思止摆出一副正义凛然的模样,朗声道:“光天化日,朗朗乾坤,堂堂六品的朝廷命官失踪了,本官职责所在,焉能不管?” 当王瑞月自报他们夫妇的家门之后,场中诸人的表现,不比侯思止强到哪里去。 就连天天自诩皇亲国戚的武三忠,此时都面色怔怔,俨然懵圈了。 至于梁波,那就是更神色惶惶,眼神闪躲,不知看望何处方能心安。 至于崔耕,又怎会不熟悉大唐世族五姓七望之说? 先前他初见王瑞月之时,对方年不过三十,却已为人妻,养尊处优保养得宜,气质端庄姿容秀丽,在他看来是标准的轻熟~女。对他这种荷~尔蒙旺盛的少年郎而言,这种轻熟~女是很有杀伤力的! 当时他就觉得对方身上有股子少有的气质,这种气质是寻常大户人家难以培养出来的,他当时也在心疑王瑞月是不是哪个了不起的牛逼世族出身。不过后来他与王瑞月渐熟之后,知道对方竟然不是张子瑞的原配,而是续弦,也就打消了这个心疑想法。 理由很简单,五姓七望家出身的女儿,怎么可能会下嫁给一个小小的泉州别驾当续弦夫人? 他张子瑞又非人中龙凤,五姓七望如今是多牛逼的存在啊,怎么可能会干这种辱没望族名声的事儿? 现在听到王瑞月当堂放言,他那个倒霉蛋丈夫竟然也是来头不小,已故宰相张大安的侄儿。 难怪了! 也怪自己之前没有问个究竟。 就在崔耕暗自琢磨之时,又见侯思止返身扭头,对他说道:“崔御史啊,虽然刚才那当铺掌柜说,找不到那个质押玉佩的游方和尚了。但泉州别驾张子瑞来广州城后,亲自拜会过武安抚使,而武安抚使却跟张夫人扯谎说没见过他夫君,这是疑点之一。另外,武安抚使还派果毅都尉梁波找过王夫人,欲有强掳之意,这是疑点之二。所以,本官觉得,武安抚使的嫌疑很大啊!崔御史,你怎么看?” 崔耕心中好笑,他妈的,你这翻脸的速度可真够快的啊!你这不是挺明白的吗?怎么刚才不说?一 听人家出身五姓七望就说了,果然见风使舵小能手啊! 咦?不对啊? 崔耕转念又想,颇觉侯思止听到王瑞月自报家门的反应有些令人费解! 五姓七望,那是贵族中的贵族,清流中的清流,侯思止一个臭了名的酷吏和投机钻营分子,巴结他们有什么好处? 恐怕在五姓七家的眼里,侯思止这样的佞幸之臣,就跟一块臭狗屎差不多。划分界线还来不及呢,又怎么肯主动招惹? 以侯思止的见识,不会连这点都看不清吧? 当然了,甭管他再怎么心疑费解,起码目前侯思止的反应和态度,还是令人高兴的,至少说明这个案子可以继续查审下去了。 随即他点了点头,顺手推舟地小笑拍了一个马屁,道:“侯御史目光如炬,武安抚使的嫌疑的确不小。” “那以崔御史来看,此案该从何查起呢?” “呃……”崔耕沉吟了一下,道:“要不,咱们先查查武安抚使的府邸?” “凭什么啊?” 武三忠被突如其来的反转搞懵了之后,很快就反应过来了,一听要搜查他的府邸当场不干了,怒道:“本官乃皇……那个,正四品朝廷命官,堂堂岭南道安抚使,无凭无据全靠一番臆测,你们便想搜我府邸?” “那要是有证据呢?” 突地,一直跪在地上看着公堂之上风云变幻的女犯囚欧阳燕出声了,道:“妾身可以做证,武三忠的确害死了张子瑞,并且把他的尸身就埋在了安抚使衙门内,这是他亲口告诉妾身的。” 武三忠霎时睚眦欲裂,歇斯底里地怒吼道:“贱婢!你敢诬陷本官?” 欧阳燕亦是双眼充满怨恨地盯着武三忠,冷冷说道:“姓武的,少冲姑奶奶耍威风,若不是你在广州城只手遮天,姑奶奶大好芳华岂会嫁给你这个半糟老头子,天天受着活寡?我巴不得你死,你若不死,我跟忠顺哥即便偷盗私奔罪不至死,但出了这南海县衙也是死路一条,难逃你的毒手!” 哟呵,崔耕听着这欧阳燕的话,不由高看了这女人一眼,没想到这武三忠的小妾还挺聪明啊,的确,偷盗私奔罪不至死,但只要他们不死,武三忠这种睚眦必报的性子,绝对有一千种办法让他们活着走不出广州城。 真是缺什么来什么啊! 其实,他刚才建议搜武三忠的宅子,不过是一句顺嘴话罢了,很难付诸于行动的。 道理很简单,人家武三忠的职司是岭南道安抚使,这是有资格调动军队的。 而他和侯思止呢?一个肃政使一个罢黜使,手上是没兵权的。 武三忠只要坚持不同意他们搜武府,崔耕和侯思止自然不能动强,只有从朝廷请下圣旨来,才有搜府的资格了。但是,单凭现在台面上这点微弱证据,基本全靠推测,朝廷怎么可能会下旨允许搜查堂堂一道安抚使的府邸?尤 其是崔耕他们这么干是以下犯上,大佬们很敏感的好不好? 但现在不一样了,有了欧阳燕这个武府妾身的供词和指证,结果就完全不一样了——你武三忠连自己的小妾都指证你了,嫌疑还不够大?还敢抗拒搜查?那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吗? 此时只要占了理,崔耕和侯思止联合起来的威力还是很大的,岭南道各州府手握府兵的折冲都尉们,未必就听武三忠的命令。 双方都明白这个道理,武三忠愣是没想到现场指证自己的,居然是他来广州城新纳的这房妾侍! 给他戴绿帽子的是她! 现在帮着政敌指证他的,还是她! 这个贱女人,不是将你碎尸万段,难泄我心头之恨啊! 不过恨归恨,他也只得硬着头皮答应了下来:“好,你们搜吧。不过,本官要提醒一句,若是搜不着什么证据,我定当弹劾你们一个徇私枉法之罪!” 谁知这句话狠话既没吓到崔耕,更没吓到如今一心要跟五姓七望中的太原王氏结个善缘的侯思止。 只听侯思止冷笑一声,抽搐着嘴角狞笑道:“弹劾?嘿嘿,弹劾侯某人的,有达官有贵戚,光三品以上的就有几十人了,你他妈又算老几?!” 随后,侯思止非常效率地带着自己的手下,与崔耕一道,直奔武安抚使衙门,开始搜查。 崔耕的府兵们还好,没有明确的命令不敢造次。 但侯思止的手下们就非常不堪了,他们大多是长安的无赖子弟。跟在这位声名狼藉的酷吏身边,不就图个嚣张跋扈,大发其财吗? 当即“乒呤乓啷”之声不绝于耳,安抚使衙门的金银器皿,都被一扫而空。 以武三思的悭吝性子,当场被气的一阵肝儿颤,怒骂道:“你们简直是一帮土匪,无法无天!无法无天!我……我不上弹章,我亲自去到陛下面前告你们去!本官就不信了,我们大周,还没说理的地方了。” 侯思止和崔耕还没说话呢,现在转为污点证人的欧阳燕放声大笑道:“到长安告御状?你武三忠竟有这么委屈的一天呐?不知你是坐轿去,还是坐着囚车?哼哼,你府里那么多违禁之物,抓着就是一个死罪,竟然还敢威胁侯御史?真是牛不知角弯,马不知脸长。” “唉!” 崔耕和侯思止俩人倒也心有灵犀,彼此对望一眼,俩人眼中都充满了失望之色。 他们算是听明白了,欧阳燕刚才说什么亲耳听武三忠所说云云,那都是瞎编的,为的就是要让大家搜出违禁的器物,好让武三忠难逃法网。 原因她自己刚才也讲过了,她和奸夫庄忠顺偷盗私奔罪不至死,但武三忠不死,他俩绝对难逃一死! 然而,事情哪有那么简单? 只听武三忠连声冷笑道:“不就是一些违禁器物吗?有什么了不起的?嘿嘿,两位御史尽管奏报上去,本官 倒要看看,朝廷会不会处罚我?说不定陛下开恩,还让我认祖归宗了呢?!” 欧阳燕察言观色,就知道自己想左了,面色惨淡,不再发一言。 人多好干活,没用一个时辰,就把安抚使衙们搜完了,除了大量的违制器皿外,一无所获。 崔耕和侯思止现在也没辙了,讲了几句场面话后,不理武三忠的威胁,走向门口。 正在这时,有个身材高挑的俏丫鬟走了进来,手里端着一个托盘,上面有几碗茶汤,看样子要给众人换茶。 咦? 那不是春香吗?她怎么又出现在武三忠的府上了? 崔耕顿时驻足,心生纳闷。 武三忠丢了大批的财物,此时心里正滴着血,指桑骂槐道:“谁让你进来的?本官的茶叶也不是大风刮来的,是给至交好友喝得,怎么能喂了一帮土匪?” “是,是,是……” 春香好像被吓住了,连连点头,转身就走,慌不择路下,整好撞到崔耕的身上。 哗啦~~ 顿时托盘倾斜,几碗茶汤全部泼洒倒在了崔耕和侯思止的身上。 大唐年间的茶水和后世不同,并非是清茶,而是加了各种佐料。二人的官服顿时花花绿绿,挂满了杂物。 见他们倒霉,武三忠这才算稍稍出了一点心头恶气,乐得讥讽道:“春香,你这丫鬟是怎么干活的?怎么把两位御史的衣衫都弄脏了?成何体统!去,自己去帐房领上二……十贯钱,老爷赏你的!哈哈哈……” 这哪里是丫鬟做错了事,骂丫鬟啊? 分明就是夸她干得漂亮吗? 侯思止在长安嚣张惯了,此时又白跑一趟武府,被武三忠鄙夷奚落,哪里受得了这个气?当即就骂道:“二十贯钱?当赏?武三忠你也这点出息,抠不漏搜的尿性,活该你戴绿帽子!欧阳娘子,这顶绿帽子,你干得漂亮!” 骂了出完气,侯思止还不忘冲魂不守舍的欧阳燕,堂而皇之地竖了个拇指! 反正俩人已经撕破脸了,武三忠也豁出去了,冷笑反讽道:“本官爱民如子,两袖清风,当然不能象侯大御史那么大手大脚。您是谁啊,据说当官之前,那可是做大买卖的人,对了,卖饼起家,是也不是?那是相当的有钱啊!” “你……你这个野种,连爹都不知道是谁的家伙!你个断子绝孙的老不死!”好吧,侯思止也戳到了武三忠的旧伤口,这个伤口很疼,很疼…… “你这个闾巷庸奴,给人做牛做马的玩意儿。侯思止,你构陷栽赃,百年酷吏,不得好死!” …… 俗话说得好,打人不打脸,骂人不揭短。 这二位一互相揭短,顿时面红耳赤,吐沫星子横飞,捋胳膊挽袖子,险些动起手来。 崔耕这时候却暗暗打开了春香在泼洒茶汤之时,偷偷递给自己的纸条:七夫人房内夹层,防守严密,奴家难以靠近,应有所获。 第175章 搜查锦绣房 看完纸条,崔耕发现,自己和侯思止的手下搜武三忠的宅子时,貌似只是搜了外宅,没有搜内宅。 首先是张子瑞的尸体在内宅的可能性太小了。毕竟那是武三忠睡觉的地方,把自己害死的人的尸身放在附近,还不得每天晚上做噩梦啊?这得有多变态啊? 其次是,侯思止和崔耕都不想做的太过分。毕竟内宅都是主人和家眷子女歇息居住之地,平日里那地方是连亲戚朋友都不得入内的隐蔽之所。真搜了内宅,若还搜不出想要的东西,那就有些过分了。 倒不是怕了武三忠,而是打狗还得看主人呢。 武三忠再怎么说也是和大周皇族沾亲带故的人,尽管疑似,但关键是这逼天天自称皇亲国戚,武则天也没下旨辟谣,对不?所以疑似归疑似,好歹有个“似”字啊! 连内宅都给丫搜了,最后若是一无所获,这事真被武则天知道了,被她怀疑自己二人对武家子弟欺人太甚,那可就不好了。 但现在崔耕看到那张纸条的内容后,就完全不一样了。 武三忠要是真在那夹层内藏了张子瑞的尸体,搜内宅就是办案需要,不怕武则天多心猜疑了。 当即,他打断了二人的撕逼,道:“武安抚使,不用说别的了,这场搜查还没完,我们要搜你的内宅!” “什么?还尼玛要搜内宅?” 武三忠勃然大怒,跳着脚转移火力,指着崔耕的鼻子骂道:“崔二郎,你个酒贩子!我看你是当了两天芝麻小官,不知道自己姓什么了?我堂堂朝廷四品命官的内宅能让你搜?让那些丘八惊扰了本官的女眷,那丢的可不仅仅是本官的脸面,还有朝廷的脸面,你担待得起吗?本官的内宅岂是你们这些臭商贾出身之辈,所能擅闯搜查的?” 又是一声臭商贾! 想当初,侯思止从奴才到大唐的五品官员,仅仅用了两个月的时间。这么剧烈的境遇变化,使他的心理发生了变异,所以,他发迹之后容不得别人拿他 的出身来指指点点。 刚才已经和武三忠撕逼到底了,已经没什么回旋的余地。 所以这一句臭商贾,又再次点燃了他的战意,不待崔耕回答,侯思止就道:“本官担得起!怎么着吧?今天老子还真就要搜搜你的内宅!” 难得侯思止坚定地做一个好队友,崔耕岂能不欢迎?当即也附和道:“有什么后果,本官与侯御史一力承担,左肃政台右肃政台,相亲相爱一家人!” “好!好!好!” 武三忠连叫了三声好字,怒极反笑,道:“你们搜,你们尽管去搜吧。要是搜不出来,本官也不做这个安抚使了,这就去长安告御状!让你们到大理寺的天牢里去相亲相爱一家人!” 崔耕手中有纸条,心中不慌,学了句刚才欧阳燕的话,道:“上京告御状?就是不知你是坐着囚车去,还是自己做轿子去了,哈哈!” 言毕,他大手一挥,喝道:“搜!” “喏!” 崔、侯两边的手下,齐齐冲入了内宅。 当然了,侯思止的手下纪律再坏,到底也是大周官军,而不是真的土匪,自然不敢真把武三忠的女眷怎么样。 他们先是高声通知那些女眷不许带任何东西,集中到一个地方,然后才开始搜查。 “没什么特别的地方!” “没有!” “一无所获!” 功夫不大,派去搜查的军士们纷纷回转禀报,结果不容乐观啊! 崔耕看向跟其他女眷被集中在一起的丫鬟春香,发现她一直往一个娇、艳的女子身上偷瞄。那女子看年纪在二十刚出头,粉面桃腮,冰肌玉肤,更关键的是,酥胸半露,硕大饱满喷薄欲出。 嘶……好凶,真的好凶! 崔耕忍不住暗暗咽了口唾沫,伸手一指那女子,道:“你……出来!” “我?”那女子眼中的惊慌之色一闪即逝,向前两步道:“不知崔御史叫妾身干什么?” 武三忠气急败坏冲上前来,叫道:“还能干什么?这小子是色胆包天呗!不是我说你, 老七,整天穿那么露干啥?这一天天的,搔首弄姿给谁看啊?” 崔耕面色一肃,道:“武安抚使,休得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本官是那种人吗?” 随即,又笑眯眯地对那女子问道:“小娘子,你姓什么叫什么?在武安抚使的内宅,做什么啊?” “妾身是武安抚使的第七房小妾,叫吴秀英。” “哦,吴秀英,好名字,好名字啊!”崔耕砸吧了下嘴,又问:“那吴小娘子,是住在后宅的哪座小院哪间房呢?把你的卧房指给本官看看。” “你……”武三忠气的脸上青筋直跳,咬着牙道:“崔二郎,这就是你的君子之腹?调戏我的第七房小妾还不够,还要看卧房。看了卧房,你还想做啥?” 侯思止也觉得崔耕这纯属调戏,不过……只要能狠狠地羞辱武三忠就够了,谁让这老狗刚才骂自己臭商贾来着,现在看老狗恼羞成怒的样子,看着都过瘾。 于是,他也添了一把火,过起嘴瘾来:“看完了卧房,当然就再看看别的地方喽。怎么?武安抚使想拦着?难不成是心里有鬼?” “我心里有鬼?我有心有鬼?是你们心里有鬼吧!” 反正七十二拜都拜了,也不差这一哆嗦了,武三忠自人心中无愧,索性道:“好,你们尽管看,爱看什么就看什么。到时候找不到张子瑞的尸体,咱们再算总账。侯思止,崔二郎,你们一个也跑不了!” “真当本官是吓大的啊?”侯思止满不在乎地道:“走,崔御史,本官跟你一起去看!” 崔耕道:“武安抚使也一块来吧?到时候搜出来了,你又说本官栽赃陷害,可就说不清楚了。” 武三忠闻听此言,骤然心里一紧,不由暗暗揣测道,莫非崔耕真的知道点什么? 不过他觉得这根本不可能? 很快他就放松下来,道:“走就走!” 三人带着吴秀英很快就来到了一间卧房之内,屋内陈设奢华,熏着檀香,一人高的铜镜光亮鉴人,粉红 色的帷帐高挂,四周的墙壁上还贴着几张大大的春宫图,纤毫毕现。 崔耕还真没想到会出现这种景象,不由得微微一愣,道:“想不到武安抚使还挺有情致的嘛,不是说你已经不行了吗?不然你那小妾欧阳燕也不至于跟马夫通奸私奔啊!” 要是真行的男人,当然不太在乎这番猜疑,听了这话恐怕很快就会开始大吹牛逼了。 但是武三忠不同,他最近是真的越来越不行了 他恼羞成怒道:“你管得着吗?崔二郎,房间你也看了,有问题吗?没问题,赶紧滚!” “看完?当然没有?” 崔耕伸出手来,轻轻敲了敲墙壁。 咚咚~~ 声音低沉,似乎是实心的,要是依着纸条上说有夹层,应该是空心的啊。 这下可麻烦了! 难道说,春香送的是假情报? 这可咋办? 崔耕额头上渗出了微微急汗。 武三忠见状,催促道:“敲?敲完了没有?用脚指头想想也知道,本官能把尸体藏在这?那不是天天等着冤魂索命吗?” 有道理啊! 崔耕越想越不靠谱,就想往外走,可正在这时,眼中余光一扫,赫然发现某副春宫图某处,比其他部分的颜色略黑。 为什么那个地方,会比别的地方的颜色要黑呢? 难道是说此处时常被人翻动所致? 难道武三忠天天摸这张春宫图的这个位置? 那得多无聊,多变态啊? 他放着房中这么一个粉腮桃红,风艳动人,好凶好凶的小妾不摸,跑去天天摸春宫图? 这不可能! 那理由只有一个——这画时常被人翻转过去,后面定有机关! 一想至此,他赶紧搬了条凳子,来到了那副画近前仔细观瞧。 武三忠面色忽变,叫道:“看什么看?没见过春宫图啊?堂堂的朝廷命官,盯着一副春宫图看,成何体统?” 崔耕扭头,嘴角微微翘起,道:“武安抚使,我看你是关心则乱,已经口不择言了。你住在摆满了春宫图里的房子内都没事儿,本 官看一眼就罪大恶极了?这是何道理?” 刺啦~~ 说着话,他用力一揭,把整张图画全部扯开,露出了一面雪白的墙壁,以及……一个锁眼。 “哈哈!果然有问题!” 侯思止心里噗通狂跳了一下,圆目大瞪,兴奋至极,不由放笑一声,乐道:“崔御史不愧岭南崔青天之称啊!果然高明!原来机关在这里!想必是这面墙壁太厚,虽然是空心的,却也敲不出来异样吧?” 稍微停顿了一下,他又有几分大惑,问道:“崔御史,你是怎么知道这位七夫人有问题的?” 崔耕当然不能把春香卖了,淡淡地笑了笑,料峭地装了个逼:“下官看七夫人长得漂亮,就忍不住多瞧了两眼,结果发现她的脸色不大对头。” “长得漂亮?”侯思止在胸前用双手做了个夸张的动作,霪笑道:“恐怕是这里漂亮吧?哈哈!” 崔耕此时心情放松了不少,调侃道:“此女真称得上是有容乃大啊!” 黄段子是突破了时空的限制的,侯思止瞬间就妙懂了,直乐得前仰后合,“啊?有容乃大?有容乃大!崔御史真是博学多才啊!” “哼,你们别高兴的太早了!”武三忠冷然一笑,从腰间拿出了了一串钥匙,指着其中一把道:“用这把钥匙,就可以把暗门打开,你们自己看看吧,里面究竟有没有想自己找的东西。” 咦,武三忠居然这么镇定? 崔耕脸色微微一边,赶紧接过钥匙,把暗门打开! 顿时,光彩夺目! 整条的黄金,夜明珠,珍珠玳瑁,珍贵玉石,各色锦缎……等等奇珍异宝,出现在了众人的面前。 武三忠得意道:“不错,这些财物的来历本官解释不清,我就是贪污了,我就是受贿了,我就是徇私枉法了……陛下岂会为这点小事儿将我法办……呃…怎么会这样?” 说着说着,武三忠猛然一顿,带着哭腔,指着暗门里头,惊恐骇然道:“这,这里面的东西真不是我的啊!” 第176章 作茧来自缚 对于武三忠来说,贪污索贿、中饱私囊这种方问题,从根本上就不是什么大问题。 想当日武则天正式登基之前,让他率兵出岭南道,前往长安护卫,用意并非是真的就缺了他武三忠手底那点兵力。而是在武则天的内心里,已经将他当作武家的一份子了。接下来他只需立下大功,认祖归宗绝不成问题。 因为武三思和武承嗣各怀心思的拼命阻挠,所以武三忠才未能如愿。 他这两位宰相堂兄弟之所以这么做,除了不想将皇帝姑母的宠溺分出一杯羹出去之外,还有一个非常现实的因素—— 那就是武则天现如今都快七十了,这皇帝能当多久,金銮大殿上的龙椅还能坐几天?挑选继承人的问题,早已迫在眉睫地摆在眼前。 虽然篡唐改周登基之日,她就立李旦为太子,赐姓武氏。但武则天又何尝不担心自己百年之后,李旦重新改回李姓,恢复大唐?甚至担心李旦改姓复唐之后,开始对武氏子弟秋后算账,有一个算一个,统统难逃反唐厄运! 那武则天这辈子不就白忙活了吗? 因此,对于百年之后传位于谁,尽管她老人家都快七十了,至今还没个定论。李旦那个太子位置坐得也是胆战心惊。 尤其是朝中如今一大批亲武氏的势力,都在暗中敲边鼓,希望将来继承皇位大统的是武家子弟,一来是能保障武氏家族万年长运,武氏子弟世代荣华;二来呢,也是不要凉了这批亲武反唐大臣们的一片忠心。 所以,朝野之中有了这股风气之后,武三思和武承嗣作为武则天的亲侄子,问鼎太子之位的呼声是最高的。 不过太子之位只有一个,两个人争夺就已经太多了,他们又岂能容忍再多出一个武三忠? 于是乎,几乎已经斗红了眼的武三思和武承嗣,难得的捐弃前嫌,联合起来。 他们一方面劝武则天打消那份心思,另一方面对武三忠许下种种承诺,让他自请出外。 安抚使一般是在朝廷刚刚开疆拓土后设立的,上马管军下马管民,为的是统一政令平定各种叛乱。 岭南道早就归属大唐多年了,有什么必要设置安抚使?实际上这就是对武三忠进行收买——行了,你就在岭南道当土皇帝吧,真皇帝你就别想了。 武则天对此也心知肚明。若没有她的默许,已经进入她视线的武家子弟武三忠,又岂能真的被外调到岭南道来当这个安抚使? 有了这番默契在,武三忠贪点污受点贿,那还叫事儿吗?这就是他刚才有恃无恐的原因。 …… …… 不过现在这份有恃无恐的底气瞬间没了。 因为,他见着崔耕从暗门之后拿出了一样东西,瞬间被吓尿了! 崔耕手中的这件物什,是一件上好的锦缎做成的衣服,通体呈黑色,上绣十二章图案,包括日、月、星、龙、山、华虫、火、宗彝、藻、粉米、黼、 黻。 这是啥? 这是——皇帝的冕服! 也就是民间戏文里唱的“龙袍”! 李唐、武周年间,还没有后世在荧屏上频频可见的龙袍,皇帝固然可以穿黄色衣服上面绣龙,亲王同样也可以。 甚至黄色本身,在初唐年间都不属于皇族的专属色,六品以上的官员都可以穿。 事实上,皇帝最常见的打扮是幞头圆领袍,与三品以上的官员差不多。 唯一一件只有皇帝能穿,其他任何人绝对没资格穿的,就只有这件冕服。 冕服是皇帝最为郑重的礼服,按规定只有在十分重大的场合才会穿。 同时又因为这玩意儿太过笨重,皇帝不太喜欢穿。所以到了现在,皇帝已经只有在两种情况下才会穿上冕服:一个是登基,另一个是一年复始的元旦,受百官朝贺。 武三忠家里被搜出这玩意儿来,那还用问吗?他想造反呗! 好吧,一件龙袍只是孤证,可以拼命抵赖说这是有人栽赃陷害。但是,之前从他家中搜出了众多的逾制的器物,这也是有人陷害? 再加上他本来就有争夺皇位的资格,所以,皇帝的冕服一出,这个案子,几乎已经成了无可辩驳地铁案! 武三忠此时吓得腿都软了,“噗通”一声跪倒在地,苦苦哀求,道:“侯御史,崔御史,二位请听我解释,外面逾制的器皿我都认,但这件冕服,确实不是我的啊。” “废话,本官当然知道不是你的!” 侯思止看到了龙袍心里就有底了,抬腿把武三忠踹翻在地,冷笑道:“你倒是想是你的呢,但除了陛下,天下谁还有资格拥有冕服?” “不,下官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这件冕服一定是有人在故意栽赃!” “栽赃?”侯思止轻笑一声,道:“这么大的夹层,也是贼子栽赃给你的?这里面的珠宝玉石绫罗绸缎,也是贼子在栽赃?怎么就没人栽赃给本官呢?” “因为……因为……本官明白了!” 武三忠被梁波挤兑得浑身冷汗直冒,汗透重衫,猛然间脑中灵光一现,道:“冕服是梁波的!张子瑞也是他杀的!” 他之所以把梁波这个心腹头号爪牙扯出来,绝对不是无的放矢! 因为当初他和梁波为了彻底搞死崔耕,为他儿子武良驹复仇,就曾定下一个毒计。这条毒计便是暗中准备一件冕服,待崔耕罢官之后,就用这件冕服栽赃给崔耕,让他永世不得翻身,彻彻底底一劳永逸! 至于为什么不是罢官之前?他倒是想呢,但将这么笨重的一件衣服神不知鬼不觉地送到崔耕家里,哪那么容易?说不定就露了什么蛛丝马迹,引火烧身。 也只有崔耕罢了官,毫无抵抗之力了,才能想怎么诬陷就怎么诬陷。 为了保证严密,制作这件龙袍他们都假手外人,而是让梁波的妻子来亲自负责绣这件伪劣的冕服。 后来崔耕也不知道是得了谁人之 助,梁波不仅没让崔二郎罢了官,他自己反而还被崔二郎狠狠羞辱了一番,所以这件冕服的事,武三忠也就渐渐抛至于脑后了。 没想到今天,这件龙袍竟会出现在自己七夫人卧房的夹层之中! 简直就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的典型案例啊! 但是,武三忠很想不通,这龙袍明明是在梁波手中的,怎么会出现在自己府中呢?而且还被藏匿在只有自己知道的七夫人房中的夹层里? 难道是…… 倏地,武三忠指出梁波之后,猛地一个转身,老鹰抓小鸡儿似的将七夫人一把揪起,面容扭曲地怒斥道:“你这个贱~人,是不是你背着我跟梁波私通?这个夹层除了我,只有你知道!” 果不其然,七夫人到底是没见过世面的女人,被武三忠这么一提一恫吓,立马慌不择言地叫道:“老爷饶命啊,是梁波这贼厮勾引的奴家。这一年来,奴家几次三番与老爷求欢,却发现老爷已经雄风不再……” “贱~人,你找死!”武三忠老脸一红! 崔耕却让封常清将武三忠拉到一旁,冲武三忠说道:“武安抚使,事关重大,还是让七夫人说下去吧!雄风不再丢得是脸面,龙袍之事丢得却是脑袋啊!” 武三忠知道崔耕说得在理,不再阻挠七夫人说话。 七夫人又道:“后来梁波几次三番勾引奴家,奴家没有把持住,跟他一来二去,便勾搭…勾搭…” “勾搭成奸,是吧,七夫人?”崔耕说道,“不过这些不是重点,重点是龙袍到底是谁放的?” 七夫人指了指早已被府兵控制住身体的梁波,弱弱道:“是梁波!有一回他跟奴家欢后闲聊,说老爷暗中定制了一件冕服,放在他那儿着实不安全,搞得他整日坐立不安!奴家一想这屋中不是有个密室夹层吗?就跟梁波说了,梁波一听大喜,便在某日夜里将这龙袍藏于此间。” 原来是这样! “娘的,你们搞得我头晕!”侯思止不耐烦地叫道,“到底这龙袍是谁人私制的?” “是他!” “是他!” 梁波和武三忠异口同声,互相对指。 崔耕摇了摇头,问向七夫人:“你说!” 咚! 七夫人突然跪地,看向崔耕,泫然欲泣道:“御史老爷,奴家不知啊,奴家只知道是梁波偷偷交给我藏匿的,但梁波又跟我说,是老爷交代他暗中定制的。所以,奴家也不知道到底是他们何人私制的!” “我有话说!崔御史,侯御史,卑职有话说!” 梁波突然高举右臂,大叫:“卑职将这龙袍的来龙去脉说与两位大人听,说完便会一清二楚!” 崔耕和侯思止对望一眼,纷纷点头,示意他说。 武三忠哪里会甘于寂寞,急得大骂:“梁波,你这该死的狗奴才,你不得好……” “闭嘴!”崔、侯二人,异口同声冲武三忠大喝一声。 这边,梁波三言两语,已经飞快 地将私制龙袍的缘由,以及当初他和武三忠设计想陷害崔耕被罢官,然后用龙袍嫁祸于他的毒计,一一道了出来,听得崔耕面色阴沉,都快拧出水儿来了。 崔耕看着武三忠,冷笑一声,道:“武安抚使,幸亏本官并没有让梁波陷害成功罢了官,不然似无葬身之地的该是崔某人了吧?” 武三忠不迭摇头,死不承认道:“放屁,梁波为求活命,他的话你们也能信?” “凭啥不能信?两位御史大人想想看,卑职不过小小的广州都尉府的果毅都尉,借我泼天之胆,我也不敢私制龙袍啊!” 梁波伏地大呼:“整个岭南道都知道,我梁波就是武安抚使手底下的一条狗,他叫我干啥,我就干啥,这是人所周知的事儿。能出此龙袍这般大主意的,若非没有武安抚使指使,这种事儿是卑职能干得了的吗?再说了,卑职都敢承认张子瑞是我杀得,为何不敢承认龙袍是我私制的?” “什么?”崔耕大呼一声,问道,“你说,泉州别驾张子瑞是你杀得?” 侯思止更是激动莫名,被发现龙袍还要激动,一把上前逼问:“你真的承认,张子瑞是你杀得?” 梁波道:“正是卑职所杀!但龙袍绝非卑职所制,跟卑职无关,这是武安抚使的锅,卑职不背!” 侯思止走到崔耕身边,激动地摩挲着双掌,低声说道:“崔御史,又是一桩案中有案,人命案连造反案的大案啊!此地不是审案之所,不如我们移驾安抚使衙门的二堂,共同审理此案?” 崔耕点点头,道:“下官附议!” 侯思止大手一挥,道:“来呀,将人犯,物证,还有若干人证统统移走,本御史要与崔大人共审此案!” 一时间,内宅中又是匆乱一片,众人一番忙活。 …… …… 安抚使衙门。 二堂。 二堂再过一道回廊,就连着武三忠的外宅,外宅再进去便是他的内宅。 图着省事儿,侯思止和崔耕就近审案,就在安抚使衙门的二堂,开始升堂审案。 很快,梁波再次被带了上来,与武三忠当堂对质。 梁波往堂上这么一跪,大大方方地承认道:“侯御史,崔御史,卑职还是刚才那番话!与武安抚使的七夫人暗中私通,卑职认!张子瑞的案子,卑职也认!但是私造冕服,这是造反大罪,卑职不认!武安抚使的锅,他自己背去!” 侯思止道:“你倒是光棍啊,好好好,私通武三忠的妾侍是小事儿,咱不管这事儿。私造冕服之事,暂且不算你头上!只要你肯认张子瑞的案子,就够了!” 被强行押着跪在地的武三忠心中大怒,侯思止你个王八蛋,什么叫私通我的妾侍是小事,什么叫私造冕服,暂且不算他头上?难道要算我头上?当初可是梁波这狗腿子给我出的主意啊! 不过他不敢喧哗大骂,因为侯思止现在是官,他倒成了嫌犯 阶下囚,只要他敢咆哮公堂,侯思止绝对会趁着机会,大大地报复自己刚才与他的撕逼大战! “回禀侯御史,卑职认了!”梁波非常光棍地点头道:“冕服的事儿和我完全无关,但是张子瑞的案子,我绝对认!” 侯思止又是一番抚掌大笑,很快乐的样子。 崔耕却是心疑起来,这梁波怎么回事?怎么会这么痛快就承认了张子瑞是他所杀?杀张子瑞也是死罪,造反也是死罪,他为何只认其一? 崔耕绝不相信梁波是一个敢于承担罪责,光明磊落的汉子。 他这里头莫不是有什么蹊跷,是我没发现的? 就在他起疑之机,梁波忽然抬头看向崔耕,惨笑道:“崔御史肯定是在想,为何下官这么痛快就承认了此案,是吧?” 崔耕唔了一声,不置可否。 梁波看了眼武三忠,道:“因为很简单,即便我现在不说,以后你们也会查到。的确,当日张子瑞来广州城第一个拜访的便是安抚使武三忠,但却在门口被我以安抚使大人不在府中为由,将他拦住打发走了。此事,安抚使衙门的门人自然知道,所以卑职当时还贿赂了他两贯钱,让他不要将张子瑞求见之事,报与武三忠听!恐怕这门人早就跟武三忠说过了。” 旁边的武三忠闷哼一声:“哼,你倒是知趣,我家门人又岂会因为两贯钱,而将此事欺瞒于我?瞎了你的狗眼,也不看看这是谁家府邸,谁家的门人!” “行了,你也别吹牛逼了,”侯思止打断道,“接二连三小妾红杏出墙,你也有脸说自家门风强?” 武三忠:“我……” 顿时无言。 崔耕倒是点点头,嘀咕道:“这就解释了当初王瑞月去找武三忠,他却说没见过张子瑞的缘由了。的确,张子瑞因为梁波的阻拦,没有见到武三忠。不过武三忠,你明明知道是梁波拦了张子瑞见你,你为何当时不跟王瑞月说呢?” 梁波冷笑一声,鄙夷地看了眼武三忠,道:“这还用问?他就想暗中拿捏着这个把柄,尤其是王瑞月连寻夫之后,他更加相信张子瑞的失踪,跟卑职有关了。所以,只要我不承认龙袍案,他便会将此事道出来。与其这样,卑职不如痛痛快快承认了!” 侯思止又问:“好,现在就说张子瑞的案子,你到底是如何杀他的,如今你将他尸体埋在何处?” “他是被我毒杀的!” 梁波道:“至于尸体……我不知道!” 砰! 侯思止一拍惊堂木,怒道:“张子瑞是你害死的,你却不知道尸体在哪?笑话!难道非得本官大刑伺候,你才肯招供?” “大人息怒啊,我说!” 梁波叩了一个响头,哭丧着脸道:“后来张子瑞…诈尸了!尸体没了,自己跑了~~” 轰! 不单单是侯思止,整个公堂中的众人,都不由浑身起了鸡皮疙瘩,慎得慌! 倒是崔耕微微察觉到了一点异样。 第177章 案情终大白 第177章案情终大白 张子瑞诈尸? 尸体不翼而飞,死而复生? 崔耕敬鬼神,却不信鬼神,所以在他看来,张子瑞莫非没死? 崔耕隐约抓到了一点东西,暗道,难道这就是梁波如此痛快承认张子瑞案子的原因? “咳咳……” 他清咳两声,看着公堂之上诸人都一副疑神疑鬼的模样,不由打破了这份诡异的寂静,出声问道:“梁波,本官问你,你为何要谋害张子瑞?” 梁波也没有遮掩,坦坦白白地原因道了出来。 原来,当初梁波率兵来泉州捉拿崔耕时,与张子瑞里应外合,几乎已经大功告成!马上就要完成武三忠交给他的任务,捉拿崔二郎,让这厮罢官,然后用龙袍栽赃嫁祸的大任务! 谁知被陈三和和沈拓从长安归来,搅了局。最后功败垂成。 他最后灰溜溜离开了望海楼,在回广州的路上被冷风一吹,猛然想到自己疏忽的一件事情——我怎么就没想到要拦住张子瑞离去呢? 当日张子瑞是离开泉州,直奔广州来寻武三忠这个靠山的。 但梁波知道张子瑞这个泉州别驾是进士出身,还当过扬州刺史,是有才的家伙,以后有他跟在武三忠身边出主意,那自己这个武三忠门下第一走狗的位置还能保住吗? 最关键的是,刚才他在望海楼上,对崔耕卑躬屈膝地丑态都被张子瑞看在眼中。 若是等张子瑞到了广州,为邀功向武三忠添油加醋地这么一说,他梁波还能有个好吗? 于是乎,他快马加鞭直奔广州,要拦住张子瑞和武三忠的第一时间会面。 然而好死不死的是,张子瑞功名之心非常热切。等梁波到了安抚使衙门,张子瑞也已经开始求见武三忠了。 没办法,他只能先贿赂门人,找了个理由,把侯张子瑞挡回去。然后再偷偷跟上,请张子瑞吃酒。 张子瑞被武三忠拒不相见,正发愁呢,见了梁波这个武三忠面前的红人,当然是慨然应约。 在梁波的一所别院内,两人开怀畅饮,边喝边聊着,梁波才知道张子瑞挺倒霉,还没到广州城,他随行的两个伴见着他如今失势,趁他路上投宿客栈时,将他从泉州城带出来的大部分细软卷走,远走高飞了。 如今张子瑞是只身一人,带着身上不多的盘缠,来得广州城。 一时间,梁波心中起了歪邪念。酒酣耳热之际,他先把伺候的丫鬟仆役都支开,又偷偷在张子瑞的酒里下了毒。 不消一会儿,张子瑞声息皆无。 梁波深知,张子瑞可是六品的朝廷命官,真的案子发了,武三忠都保不住他。 所以,处理尸体这个活,他不敢假手于人。 梁波先套了一辆马车,把张子瑞的尸身装在车里,趁着夜色,找了一个偏僻村庄外的小树林埋了。 一切进行得非常顺利,等他挖完深深的大坑,爬上来 准备抛尸之时。 却发现,那尸体不见了! 仔细观瞧,路上竟然还有张子瑞走动的痕迹在,这不是诈尸又是什么? …… …… 崔耕这时终于明白梁波如此痛快承认的原因了,这厮果然是个心机婊啊! 张子瑞若没死,他不就是谋杀未遂,没有背上人命官司吗? 谋杀未遂,罪不至死! 梁波打得就是这个主意,才愿意如此坦白承认啊! 倒是一旁的侯思止听完之后,本来稍稍平静的面色,又被梁波绘声绘色给吓得嘴皮子都不利索了,道:“诈……诈……诈……诈尸?崔御史,这个案子怎么牵扯到鬼神了?这……这可怎么办?” 崔耕见侯思止是真害怕,暗暗鄙视起来,你丫要是真信什么鬼神,至于办那么多缺德事儿吗? 他含糊道:“侯御史为朝廷分忧解难,不知把多少贼子绳之以法,难道还怕什么冤魂僵尸之类的东西?” “那不一样。”侯思止往四下里看了看,神神秘秘地从怀里拿出来一个玉佩,对崔耕道:“这是本官从洛阳白马寺花了两万贯钱请来的,由高僧念《地藏经》九九八十一日加持,什么冤魂都近不了身。但冤魂是无形物质之物,僵尸却有了肉身,不知这块玉佩扛得住扛不住啊?” 敢情侯思止之所以不怕报应,不是不信鬼神,而是太信鬼神了! 崔耕真是哭笑不得,摆了摆手道:“侯御史这块玉佩能不能克制僵尸本官不管,但我可以肯定,此事定和僵尸无关。” 侯思止问:“此言怎讲?” 崔耕道:“本官粗通医理,其实,人即便一时没了呼吸,也未必就一定是死了。有些微可能,他还能自己缓过来。” “你是说,张子瑞可能没死?” 侯思止又稍稍缓和了些许,说道:“那崔御史以为,这张子瑞没死,又是跑到哪去了呢?死不见尸,活总要见人吧?这活人或者尸体一日找不到,这案子一日没法结啊!” 崔耕想了一下,道:“这事儿也简单,顺着他的足印找下去也就是了。本官就不信了,他一个大活人,能躲到哪去?姓梁的,你若想不死,那你戴罪立功的机会来了!” 梁波闻言大喜,连连点头表示愿意配合一切,并大骂自己之前是猪油蒙了心,才有戕害张子瑞的举动。 很快,崔耕传下命令,让宋根海带着一队府兵,然后从陈子昂的南海县衙那边调来整个捕班衙役过来,押解着梁波,去了当日他挖坑埋尸的地方。 虽然足迹过了这么多天已经没了,但张子瑞一个中毒之人应该跑不远,就以埋尸地点的附近开始排查。 经过梁波的领路,衙役们很快就找到了埋尸小树林最近的一处民居,是个黄土堆砌围起来的院子。 这户人家有兄弟二人,哥哥叫秦明理,弟弟叫秦名义,以贩卖丝绸为生。秦明理已经成亲 ,娶妻孙氏。秦名义年纪还小,并未娶妻。 这一日,兄弟二人正在家,忽见这么多衙役们如狼似虎地闯进来,因为心里有鬼,当时就吓尿了。 还没等人盘问呢,他们就一五一十的把杀害张子瑞的经过交代了出来。 他们纯粹是遭了无妄之灾。 原来,因为二人经常外出做买卖,十天半个月的不着家,哥哥秦明理的妻子孙氏就耐不住寂寞,红杏出墙了。 至于出墙的对象,则是一个叫明非的游方和尚。 兄弟二人也听到一些风言风语,某天就告诉孙氏,自己二人要出去采买货物,实际上却没出城。 当天晚上,他们偷偷回到家中,要进行捉奸。 没想到的是,那和尚见机得快,听到响动,已经躲在了一个衣柜中。 兄弟二人见找不着人,将信将疑,就准备搜查一番。 可还没等搜呢,倒霉催的张子瑞翻墙进来了。 他当时喝的毒酒较少,只是假死过去了,醒来之后发现自己躺在小树林里,听到有挖坑的声音,暗道,莫非这梁波要将我活埋? 张子瑞知道梁波要害自己,自然不敢久躺在地上。浑身再难受,也得赶紧趁着梁波没爬出大坑来,先行离去。 于是拖着虚弱不堪的身体,跌跌撞撞出了小树林,看到了这户农家小院。 此时夜已深,他只得偷摸翻墙进院,先躲过今晚劫难再说。 谁知院中的秦氏兄弟俩听到响动,顿时误会了,只以为是那和尚奸夫趁夜来了。 天黑也看不清楚,秦明理抄起一把菜刀就过去了,冲着张子瑞搂头便剁。 其实,秦明理胆子小,只想出口恶气,根本就没打算杀人。但奈何张子瑞身中剧毒,又经他一刀砍下,当时就跌倒在地,死了。 直到现在兄弟二人才发现,不仅砍错了人,而且真杀人了,顿时惊慌失措。 屋内的明非和尚发现了异状,当时就跳出来,说贫僧通奸不过是两年徒刑,你们杀人却是杀头的罪过,你们自己说公了还还私了吧? 秦明理问,公了的话怎么说,私了怎么讲呢? 和尚说,公了好说,我去报官,咱们双方该领什么罪就领什么罪,若是私了呢,看这人的穿戴就不是普通人,他身上的好东西就归我了。另外,我和孙氏的事儿,你以后不得干涉。 秦明理也不是什么刚强的汉子,左思右想,最终决定好死不如赖活着。 如今一提这明非和尚,正好跟当铺掌柜献给武三忠的那块玉佩对上了。 虽然鑫源质库的掌柜不知道明非的下落,但是孙氏知道啊,衙役们顺藤摸瓜很快就把这个恶僧捉拿归案。 他对自己的罪行供认不讳,并且交代那块玉佩是他得自张子瑞的尸体,并且拿到质库典当的。 至于张子瑞的尸体,是明非和尚处理的,埋在了城外某处。 在他的带领下,把张子瑞的尸体挖出来 。因为死的时间不长,还能辨认出他本人的模样。 当王瑞月得知丈夫已死,见着他的遗体时,自然是放声大哭,悲恸不已。 至此,张子瑞被杀一案就算真相大白,可以正式结案了。 秦氏兄弟、还有孙氏及霪僧,自然是交由南海县衙的陈子昂来负责审理,尽管是误杀,但秦氏兄弟还是杀了人,崔耕知道陈子昂那儿自有定论。 至于梁波,毒杀在前,虽然张子瑞没有第一时间死在他的毒酒下,而是死在秦明理的菜刀下,但他又岂能逃脱? 谋杀未遂,却是张子瑞致死的最大元凶。在法理上,他可能无需偿命,但革职查办是难逃的。 至于判一个流配三千里,还是判一个牢底坐穿,就看广州刺史的判案结果了。 毕竟梁波曾是广州折冲府都尉,陈子昂还是无权审他,还得广州刺史来负责审理。 正所谓树倒猢狲散,梁波这么一进去,他在广州城干得那些腌臜事儿,外面那些百姓的状纸会少得了? 再加上侯思止和崔耕暗中点拨过广州刺史,他毒杀未遂的可是太原王氏的女婿哇,前已故宰相张大安的侄儿啊……广州刺史焉能轻饶了他? 恐怕梁波之前心存的那点侥幸,最后也要化作失望了! …… 至于龙袍一案呢? 没办法,梁波不认,那就只能是武三忠自己扛了。 再者,龙袍是从他的府邸内宅搜出来的,梁波也说是受他指使的,加上他的七夫人愿意转为污点人证。 恐怕,这口锅,武三忠是背定了! 事实上,侯思止也打心底里希望武三忠背下这口造反的锅。 因为他知道,武三思、武承嗣和武三忠之间的关系,错综复杂。若是外人攻击一人,他们出于兔死狐悲的心里,会一致对外。 但是,如果有机会把武三忠这个潜在皇位的竞争对手除掉,武三思和武承嗣也是非常乐见其成的。 现在是武三忠自己作死,竟然连太子都看不上了,想一步登天当皇上,这二武又如何能忍? 侯思止如今替二武拔了武三忠这颗钉子,立下了如此大功,就算彻底打通了二武的门路。有他们照拂,倒也不是一定要窝在岭南,躲避长安的那股子风波了。 至于崔耕自己,当然更是希望武三忠死的越干净越好。 于是,二人这次这次同仇敌忾,并肩作战起来。决定先派人把武三忠软禁起来,再联名写一道奏折,八百里加急,送到长安城,请朝廷定夺。 物证充足,再加上武三忠和武承嗣在一旁使劲,至此武三忠的命运就再难更改。 若是武三忠到了长安坚决不认罪,这更不是什么大问题了。 虽然周兴索元礼等酷吏大佬被杀的杀流的流,但是酷吏中的第一人来俊臣还在。 象武三忠这样的,人家见得多啦,为了让他们招供,光发明的刑具就有几十种,甚至和 索元礼一起编了诬告圣典——《罗织经》。 武三忠想挺过这一关去,除非太阳从西边出来了,所以二人毫不担心。 这两个案子从中午审到当天晚上子时,才算完全审理明白。 结完案,侯思止伸了个懒腰,打着哈欠道:“好了,大功告成,本官在岭南道的差事就算办的差不多啦。至于贾仁义和陈元光的案子,崔御史完全不用担心。本官在长安的手艺还没落下呢,到时候肯定想让贾仁义怎么招供,他就怎么招供!” 在二堂上当着这么多衙役和人犯就这么说,侯思止也真够肆无忌惮的。 崔耕心中一阵苦笑,模棱两可地回答道:“多谢侯御史了,您明察秋毫,一定能为陈元光主持公道。” 侯思止笑着摆了摆手,道:“什么谢不谢的,咱们俩谁跟谁啊?经过这些日子的相处,本官就觉得二郎你这个人可交!” 崔耕不由暗哭,大哥,别扯我,我跟你这个酷吏能有个蛋交情?不过是互相利用而已。我要真应了你这句话,传扬出去,我的名声岂不是臭了大街? 侯思止在朝野的名声,可不比来俊臣、索元礼等酷吏的名声要好听到哪里去。 好在侯思止见他没回,也没往心里去,毕竟刚立大功心情正美,只听他说道:“二郎啊,你这岭南道肃政使职司只有一年,眼看着这都过了不半年了,不知你有什么打算没有?若是没有,本官可以帮你打通二武两位相爷的门路,只要舍得花钱,一年期满混个五品官不成问题。” 崔耕婉拒道:“这个卑职可做不了主,此事还要听上面的意思。” “上面?”侯思止恍然大悟,道:“你指的是狄相吧,也对,本官也是关心则乱,忘了你这肃政使还是出自狄相之手!” 索然无事之余,他又问道:“二郎年纪轻轻就身居高位,可曾娶亲了?” 崔耕害怕这逼跟刘幽求一样,又来一次月老拉纤保媒的破事儿,赶紧推搪敷衍道:“卑职虽未娶亲,却已经定亲了。” “那就好,想来过几日二郎把新人娶进门来,少年夫妻,夫唱妇随,也是一件美事。” 羡慕一阵,侯思止又叹了口气,道:“本官就不行了,中年丧偶,现在就是一个鳏夫。” 崔耕哦了一声,很是纳闷,侯思止是疯了还是病了,没事儿跟我唠叨这些干嘛?我跟你的交情,真没好到互聊家事的地步啊! 侯思止轻轻一拽崔耕的衣角,舔了舔嘴唇,低声说道:“二郎,咱们借一步说话,可好?本官有要事要与你商量……” 鬼鬼祟祟,见不得人,什么情况? 不过崔耕知道侯思止这逼经过此役之后,接下来回到长安后又是一条龙,所以也本着不愿多去得罪的心思。 随即依言,看了眼还在认真帮忙整理案牍的陈子昂后,随侯思止走到了一处无人的角落里。 第178章 拒绝侯思止 陈子昂虽然在认真整理案牍,但还是听到了侯思止说的话,心中不由暗暗鄙夷,说个话都要偷偷摸摸,果然是你侯思止的风格,你不愿意让陈某听见,我陈子昂堂堂正正,还不稀得听! 旋即他站起身来,冲崔耕拱了拱手,朗声道:“崔御史,两案的案牍都已经整理完毕,除了归我南海县衙的案牍我需要带回县衙之外,剩下的我都给你分门别类搁在这儿了!没什么事儿的话,下官就告退了。” 说罢,他连招呼都懒得跟侯思止打,好歹现场诸人品秩以侯思止为尊嘛。 不消一会儿,陈子昂就带着衙役和人犯们撤了个一干二净。崔耕笑了笑,也挥了挥手,让自己的手下先行退去。 崔耕担心陈子昂的举动会让小心眼的侯思止忌恨,不迭解释道:“侯御史莫要怪罪,从昨日至今陈县令一宿没有合眼光顾着审案了,兴许是太累了,并非是不尊重侯御史您!” 侯思止见着陈子昂给自己甩脸子,倒也不在乎,道:“哈哈,本官是那么小气之人吗?” 崔耕心里补了句,你是! 侯思止道:“陈子昂是什么样的人,本官在长安还能不知道?不过崔御史能让这么一个心高气傲的书呆子个面子,如此费心费力前前后后地替你张罗忙活此案,可见崔御史这交人用人的手段,端的高明啊!” 崔耕听着这话心里有些自在,毕竟陈子昂跟他当初可是一起共过患难的同僚,那是有真感情的,哪里会像侯思止说得那么不堪? 不过听侯思止这话,莫非他跟陈子昂在长安也打过交道,或者有过摩擦?他不由问了一嘴:“侯御史跟子昂兄……” “哈哈,莫要多想,我与他没矛盾,更没仇隙!” 侯思止摆了摆手,摇头笑道:“这家伙曾蒙陛下召见,官封右拾遗,职司跟崔御史差不多。不过你的职司是给岭南道的官员挑错,他当年的职司是给陛下挑错。他这种满口仁义道德的家伙,向来就看不惯我们这种非科举入仕途的官员,你没发现至始至终,他都没跟本官搭过一句话吗?你看咱俩都是一类人,这厮竟买你的账,却不稀得搭理本官,嘿嘿,可见还是崔御史技高一筹啊!” 擦! 这是什么话? 谁跟你是一类人?我跟子昂可是一起战斗过的革命友谊,好不好? 崔耕不愿再继续这个话题,不然以侯思止的小心眼,真忌恨上子昂了,到长安又跟他小鞋穿可咋整?毕竟陈子昂刚调任南海县令,稍稍稳定下来,多一事不如省一事。 随即,他转移话题道:“侯御史,你让崔某借一步说话,究竟是想商量什么?” “哦 ……是这样的。刚才那个案子,冕服一出武三忠就是个死罪。他贪墨的那些钱,崔御史觉得还有必要写在奏折上吗?” 妈的,原来这厮是憋着这个坏呢! 崔耕算是明白过来,怪不得刚刚侯思止频频对自己示好,敢情是在这等着我呢。想想也不奇怪,夹层里的财物粗略估价能有七八十万贯,也难怪他动心。 但这钱,崔耕觉得自己是万万不能沾手,这样就算和侯思止一起分过赃了,那势必就彻底上了侯思止的贼船了。 侯思止这种人将来的下场如何?他又不是不清楚。万一他一倒霉,把这些分赃的事儿也招出来,自己不是跟着遭殃? 银子,以后可以再挣! 小命,可是只有一条啊! 想到这里,他赶紧打了个哈哈,小道:“本官只在那个夹层内看到龙袍了,什么银子不银子的,崔某可是一点都没看着啊。” “二郎你这么说就没意思了。” 侯思止撇了撇嘴,道:“我侯思止是那种吃独食的人吗?这样吧,夹层里的那些财物,咱们四六开,我四你六。别误会,多出来的银子不是给你的。下面人多嘴杂,该赏的都得赏,你替本官办了就行了。” 崔耕赶紧摇头拒绝道:“下官确实是没看着有什么财物,什么二八、四六之类的话就更无从谈起了。” 双方又推让了几次,但崔耕翻来覆去就是那个意思,你想贪多少银子我不管,但别想让我和你同流合污,别指望我和你一起分赃。 侯思止见着崔耕屡屡拒绝自己的美意,脸色越发难看了,最后冷哼一声,咬牙道:“这银子你不拿,本官拿着也不安心。崔御史,拦人财路如杀人父母,拒绝本官的后果,你可要想清楚!” 此言一出,二堂内的气氛仿佛骤寒如冬! 要知道,侯思止可不是一般的御史,长安城内被他罗织罪名抄家灭族的三品以上官员都上了两位数。间接死在他手里的人,能达到上千人! 他若是回长安后,铁了心要给崔耕穿小鞋收拾他,那还真没什么难度。 崔耕一时间心中千回百转,暗忖,我若不答应,现在就会把这孙子往死里得罪了。但若是答应下来,就相当于在身上装了一颗定时炸弹,随时可以把我炸个粉身碎骨。 根本就没有什么两权相害取其轻,似乎无论怎么选,都是死路一条! 该怎么办? 罢了,大丈夫有所为,有所不为,跟他一起分赃,将来肯定是受牵连的,这逼的那些政敌们哪里会轻饶了我。 如今我上面好歹还有个狄相,而且我这事儿也算立的正,以狄相的性格,应该愿意出手帮我斡旋。侯思止回长安 后即便他给我穿小鞋,顶多就是遇到麻烦受点罪,他想弄死我,也不一定能成! 最终,他郑重其事地点了点头,坚定道:“下官还是那句话,武三忠贪墨的钱财,我是一眼都没看着。侯御史要是降罪的话,没办法,下官也只能硬接着了。” “你……哈哈哈!” 出乎崔耕预料的是,侯思止并没有当场大发雷霆,相反,竟放声大笑了起来。 他左手拍着崔耕的肩膀,右手竖起了大拇哥,赞道:“本官虽然不认字儿,但也听人说过,威武不能屈,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方为大丈夫。二郎啊,你这样子,就是个大丈夫,姓侯的佩服!” 崔耕一愣,什么鬼? 只见侯思止顿了顿,又道:“二郎你板着脸干什么?莫非真把刚才本官的话当真了?我那是跟你开个玩笑哩。不就是几十万贯钱的事儿吗?兄弟你洁身自好没关系,老哥哥我自己拿。以咱们俩的交情,莫非我还怕你出卖我不成?” 不仅不怪罪,还称兄道弟的,侯思止犯抽抽了吧? 崔耕打心眼儿里,是一百二十个不信! 随后,二人又闲聊笑谈一番,崔耕才离开了安抚使衙门。 他快马加鞭回到了自己的府邸,赶紧找周兴前来议事,将刚才侯思止邀他分赃之事说了出来后,问道:“你分析分析,侯思止他到底想怎样?莫不是笑里藏刀,见本官不愿和他同流合污一起分赃,便想着准备先稳住本官,再暗中对我罗织罪名进行陷害?” 这回,他也把周兴给难住了。 周兴表示,侯思止处置了那么多三品以上的官员,都是丝毫不假辞色,没道理面对一个小小的七品御史,脱裤子放屁多废这么一道手续。 但要说侯思止具体为何这样做,目前有用的资料太少,自己一时之间也是无能为力了。 不过可以肯定的是,侯思止此人心思狠毒睚眦必报,如此大反常态,肯定是黄鼠狼给鸡百年没安着什么好心。 这跟没说一样啊,崔耕大失所望,准备找陈子昂商量一下。反正处理这个案子的手尾还需要陈子昂的衙役们,也不会引起侯思止怀疑。 没想到,说曹操曹操就到,第二天一早,陈子昂就主动来临时安置的肃政使衙门拜访他了。 两人略微寒暄了几句后,陈子昂主动道明了来意,道:“二郎你就从折冲府长史高升为岭南道肃政使,真是令人羡慕啊。呃…今日你且跟为兄推心置腹一句…你跟狄相,是不是有什么特殊的关系?” 崔耕苦笑道:“别人这么想也就算了,但是子昂兄你就不应该了。我那两下子你不知道?其实这是泉州冯刺史的人 情……” 然后,他简要地把当日发生的事情讲述了一遍。 那时候陈子昂已经被调来广州了,对其中的内情还真不了解,听完了这话不禁大失所望,道:“我还以为……算了,是我太异想天开了。” 崔耕听着他语气悲呛,而且话里有话,不禁问道:“子昂兄莫非是遇到了什么为难的事,我帮你参详参详?” 陈子昂叹了口气,道:“也不是什么为难的事,只是有些不甘心罢了。” 一番追问之后,陈子昂道出了事情原委。想当初,陈子昂刚刚考中进士不久,唐高宗李治就去世了。李治死在洛阳,朝臣们准备把他迁往长安安葬。 陈子昂当时年轻气盛,直接上了一道奏章,说了高宗李治在洛阳安葬的种种好处,非常符合武则天的心思。 武则天一高兴,就任命他为右拾遗,虽然只有八品但是清贵之至,职司只有一个,那就是给皇帝提意见。 陈子昂在这个位置上如鱼得水,干的非常舒畅。 然而,他舒畅了,武则天可就别扭了。 毕竟再是有道明君,也没人喜欢老有人给自己提意见啊。就是李世民都想杀了魏征呢,又何况是武则天? 最终武则天下了一道旨意,把陈子昂平调到清源县任县丞。 说是平调,但从八品的清要京官调为地方亲民官,这就相当于贬谪了。 陈子昂本身的功名心并不重,也没有多么不高兴。但是,当县丞他没意见,当这个南海县令就意见大了。 与一般人想的不同,陈子昂倒不是怕受气,而是受不了整日处理各种繁琐的庶务。 他发现自己最适合干的,就是象右拾遗这种清要官,光挑刺不干活,光出主意自己不负责实施。 于是乎,今天主动找到崔耕,问问他有没有什么门路,把自己调进右肃政台。不需要多高官职,八品的监察御史就行——皇帝不喜欢咱提意见了,给地方百官提意见总没问题吧? 可崔耕如今岭南道肃政使也快干满一年了,他自己还没着落呢,又怎能帮得上陈子昂的忙? 对于此事,他还真是爱莫能助。 陈子昂倒也非常豁达,略微失望过后便恢复了常态,再三言道,没关系,他在长安也有不少亲朋故旧,不行就让他们再活动活动。 这个小插曲一过,三两杯茶汤喝罢,陈子昂趁着没走,又告诉了崔耕另外一个消息:据他南海县衙的手下衙役来报,张子瑞的遗孀王瑞月所住的同福客栈附近,今日起就有不少鬼鬼祟祟的人出现,恐怕是武三忠的余党。 张子瑞一死,王瑞月就是个寡妇了。为了避免有人说闲话,她没有跟崔耕回肃政使衙门, 而是自己找了一个客栈住下。 崔耕听了陡然一惊,不过很快就放松下来,说有武三忠的余党又能怎么样?反正等王瑞月招募好了人手,过几天就要护送张子瑞的灵柩回老家了。到时候,自己直接护送她出岭南道就行了。而且她的亡夫家魏州张家也颇有根基,必会派人来接应,应该能万无一失。 听着崔耕说完,陈子昂哦了一声,也点了点头,表示自己这两天会继续加派人手在同福客栈附近盯梢,免得真有人冥顽不灵,对王瑞月有什么报复的举动。 两人聊着聊着,崔耕又提起了昨天陈子昂走后,自己和侯思止不欢而散的事儿,请陈子昂帮忙想对策。 陈子昂本就嫉妒讨厌侯思止这种小人,听罢不由眉头微皱,道:“二郎你做得对,你与他分赃岂不是与虎谋皮?而且身为朝廷命官,岂能干此等贪墨赃银?不过侯思止此人天性狡黠,聪明无比,想要对付他,可不像对付武三忠那么……” 话刚说到这,封常清倏地闯了进来,低声禀道:“大人,侯御史那边有书信过来。” “他给我投书信?” 崔耕有些懵圈了,要知道他和侯思止在广州城的临时衙门,一个是肃政使衙门,一个是罢黜使衙门,两家就隔了两条街,有小事他直接派人传口信不就完了吗?就算有大事,他自己亲自前来不就行了?还写什么信啊?再者…… 呃,外界不是传言,侯思止这废物点心不认字吗? 听着崔耕这么一说,封常清和陈子昂也心中生疑。 尤其是对侯思止不感冒的陈子昂,第一反应便问道:“莫不是昨日不欢而散,他今日要出什么阴谋诡计报复你?” 崔耕耸耸肩,随后打开信皮,抽出信瓤,仔细阅读起侯思止派人送来的书信。 稍微扫了一眼,崔耕的面色就变得无比古怪,喃喃道:“怎么会这样,按说不应该啊……” 封常清着急了,一双牛眼瞪得老大,急咧咧问道:“大人,咋了?侯思止莫不是又出什么幺蛾子了?” 陈子昂也道:“一人计短,两人计长,二郎你就快说出来吧。他就是真出了什么难题,咱们商量一下,也未必不能化解。” “你们误会了。”崔耕苦笑一声,把这封信交到了陈子昂的手里,道:“这没啥好保密的,子昂兄,你自己看看吧。” 陈子昂看完了也彻底傻眼了,跟崔耕一个表情,道:“还有这事儿?真是假的啊?” “哎呀,你们俩卖啥关子啊,真是不爽利!” 封常清忍耐不住,劈手就把那封信夺了过来,呜哇道:“我看看……我看看……呃,这事儿还真他娘的的古怪!” 第179章 侯大癞蛤蟆 这封信就几行字,而且统统都是大白话,大概其意思便是:二郎啊,老哥哥我昨天回去之后突染重病,恐怕不久于人世。这封信是我口述,让别人代写的,就算老哥哥我自己给自己报了丧啦。你要是认我这个哥哥,就赶紧过来看我最后一眼,不认也没关系,把这封信扔了就算完了。 “真的假的?”封常清目瞪口呆。 “难道老天爷真开眼了,侯思止多行不义必自毙?”崔耕和陈子昂异口同声。 如果真是这样,那敢情好,一天的云彩满散了,大家再也不用为侯思止的事儿操心,简直是想瞌睡送来了枕头。 不过……不会这么巧吧? 尽管崔耕、陈子昂三人多么希望真有这么巧,但总觉得有些不太可能。 三人将信将疑,商量了一会儿,最终还是决定让崔耕去看一眼。侯思止要是真的病死了,自然是万事大吉。若是没死呢,也好看看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毕竟侯思止才是个六品侍御史,他再有什么阴谋诡计,也不能当场把崔耕这个岭南道肃政使怎么样。 于是乎,崔耕让封常清准备了八色礼物,他亲自去探病。 …… 临时岭南道罢黜使衙门,内堂。 崔耕见到了侯思止。 这孙子正面色惨白地躺在床上,额头上还搭了一块上好的白布,面儿上看起来,还真是病的不轻。 不过,崔耕留了心眼,料峭细察了一番,发现姓侯的眼神哪里是病秧子的眼神?还是一如既往的狡黠闪烁,要说他病入膏肓不久于人生,打死崔耕也不能信啊。 另外,这孙子的脸上抹得不是淡粉吗? 丫挺!敢情这病全是装的! 不过崔耕也不揭破,而是装作不知,假意安慰道:“侯御史不要胡思乱想,本官粗通医理,你这病并非无药可医,只要安心静养,总会好的。” “二郎你就别宽我的心了。” 侯思止装模作样地咳嗽了两声,道:“本官把广州的名医都请遍啦,他们都说本官这病已入膏肓,药石无效了。要想病好,唯一的法子就是……” 看来幺蛾子就是出在这“唯一的法子”上,崔耕心中暗暗冷笑,嘴中却应了一声,道:“什么?” “就是冲喜!” “冲喜?” “对,本官现在就是个老鳏夫,若能娶个新人进门,让这喜气一冲,这病说不定就能好。” 崔耕听着听着又有些迷糊了,这冲喜就冲喜,跟自己有啥关系?他将自己找来,也不能给他冲喜啊,男男冲喜,这也不科学,不是? 于是他含糊应道:“冲喜啊?我清源老家倒是有这么个说法。” “这么说二郎你也支持老哥哥这个决定了?好!很好!” 侯思止一骨碌身就从床榻上爬了起来,把额头上的白布扯掉,道:“那老哥哥我的这桩婚事,就全靠二郎你当媒人了。” 尼玛,生龙活虎,果然是在装病。 崔耕一听顿时心中戒备起来,试探着问道:“呃……那不知侯御史想要娶何人为妻呢?崔某年轻资历浅,人面恐是不够广啊!替侯御史走一遭倒是可以,但若是那女方不乐意,总不能强人所难,是不?” 如果单纯就是当个游说的媒人,崔耕觉得倒不是不可以,举手之劳罢了! “二郎放心,绝不会让你为难!本官也不能让二郎兄弟你干强买强抢的姻缘,是不?” 侯思止笑了笑,直言道:“实不相瞒,我看上的那个女子,就是王瑞月。现在张子瑞死了,她就是个寡妇。而老哥哥又是个老鳏夫。你琢磨琢磨,我们俩是不是挺合适的?” 合适个蛋啊! 事到如今,崔耕终于明白侯思止为什么对张子瑞一案那么热心了,为什么对王瑞月这么殷勤了,原来所有根子都在这儿啊! 想当日,侯思止为什么在 县衙二堂上对王瑞月和颜悦色,一口答应帮他查张子瑞的下落?又为什么对自己那么上心,又是想帮自己走通武家兄弟的门路安排自己升官,又想给自己介绍媳妇,甚至在自己拒绝分赃之后,都不肯翻脸。 而且从头到尾,对自己都是二郎兄弟长,二郎兄弟短的。 原来这孙子是有所求啊!而且这个所求之物,还是相当相当之大啊! 还有陈子昂跟自己说得,同福客栈附近出现可疑人物? 现在看来,根本就不是武三忠的余党了!九成九都是侯思止安排在那儿盯梢王瑞月的人。 所有一切的异样,都是跟侯思止有关。 他的目的只有一个,就是娶王瑞月为妻! 倒不是说王瑞月多漂亮,世间漂亮的女人多了去了,侯思止真正看上的,应该就是王瑞月的身份——太原王氏之女。 大唐是个严格的等级社会,婚姻大事,更讲究个门当户对。 那门第最高的是哪家呢? 并非皇室,而是五姓七望,他们分别为陇西李氏、赵郡李氏、博陵崔氏、清河崔氏、范阳卢氏、荥阳郑氏、太原王氏。 这七家认为自己是传承千年的世家大族,大量内部通婚,极少向外界嫁女或者娶媳妇。 连李唐皇室都被他们认为是暴发户,拒绝了很多次通婚的请求。 然而,越是这样,世人对五姓七望之女就越来越看重。 如果能娶一个五姓七望的媳妇,简直是祖宗三代都有光彩——包括皇室。 现在问题来了,人家连皇室都看不上,难道还能看得上他侯思止?这不纯属扯淡吗! 崔耕清楚的记得,就是在那场荒唐大梦中,史上曾有过记载,说侯思止就是因为要强娶赵郡李自挹之女,结果犯了众怒,被人抓住一点小错,当场杖毙! 没办法,社会风气就这样,侯思止迫害官员大家可以忍受,但是要突破这种社 会等级的限制,他还不够资格! 这也就是侯思止为何屡屡讨好崔耕的原因,很显然,他是想借着崔耕对王瑞月有恩,让他对王氏晓之以理洞之以情。 若是王瑞月主动同意了这桩婚事,侯思止所受的压力就会减少很多,说不定就真能如愿。 要知道,这可是正儿八经的太原王氏女,侯思止真娶了他,以后的后代,就可以宣称与五姓七望沾亲带故。 这才是真正的贵族! 这才是真正的改换门庭! 要不然,任凭侯思止做了多大的官,人们还是可以不屑地叫一声——闾巷庸奴! 另外,侯思止从一介卖饼小贩骤登高位,心理扭曲,对这种高门大姓之女,还真是有着特别浓厚的“性趣”! 崔耕心思电转,已经明白了此事的前因后果后,连连摇头道:“侯御史,您要我帮得这个忙,保得这桩媒,可实在是太强人所难了。我崔二郎和王瑞月萍水相逢,其实没啥交情,您交代的这件事,恕在下实难办到!” “办不了也得办!”事到如今,软话说尽,崔耕还不愿意帮忙,侯思止也就不再装模作样了。 他猛地一拍几案,道:“崔耕,你办好了这件事,以后就是我姓侯的亲兄弟,惹了什么事,自有我这当哥哥的罩着你。若是办不好这件事,我也不说远的事,咱们单说现在。” 说到这儿,他阴恻恻地一笑,道:“你别忘了,陈元光和贾仁义的案子,本官还没判呢!同样的刑具,本官既然能用到贾仁义的身上,就能用到陈元光的身上。别说他自身难保了,就是让他攀扯上你崔二郎,也绝不是什么难事。” 崔耕心里那个气,你狗日的就是武则天的夜壶,人家当上皇帝之后就没什么用了,过不了多久就会被摔碎了,傻子才跟你祸福与共。现在你特么的自己找死,别牵连上我啊! 没奈何 ,既然你把我逼到了这个地步,咱们就好好地斗一斗。 武良驹我斗倒了,武三忠我也斗倒了,你侯思止也未必就是个例外! 想到这里,他面色倏地一变—— 呃……很是尴尬地一笑,脸上也没了刚才那副拒意,语气陡然一转,极尽谦卑地说道:“侯御史息怒,崔某其实也想替您把这事儿办了。俗话说得好,宁拆十座庙,不毁一门亲,这不管怎么说都是一件好事儿。” 侯思止见崔耕服软,暗骂一声,贱骨头,不冲你摆上一番阵势,不冲你晓以利害一番,你真不知道马王爷长了几只眼! 不过既然崔二郎愿意服软,同意帮忙,他也没必要追着打,闷哼一声,略微满意地点了点头,道:“这话本官爱听,你接着往下说。” 崔耕道:“不过呢,崔某不说,您也知道此事的难度。所以,要办成此事,您得答应我三个条件。” “哪三个条件?” “其一,这件事交给下官之后,您就莫要再接触王瑞月了,要不然惹得佳人不快,恐怕会前功尽弃。其二,心急吃不了热豆腐,这事不能急,您得给我一个月的时间。其三,疑人不用,用人不疑,这一个月里,您不能干涉下官的行动。” “好!” 侯思止非常痛快地应承道:“二郎兄弟,你的三个条件,本官都能答应。只是有一条,若是一个月之后,王瑞月要是还没有松口,那没啥说的,你就等着抄家灭族吧。” 崔耕恭谨地应了一声,道:“下官晓得,侯御史您就请好吧!” “我送送你?” “不用,您不是病了吗?继续躺着吧,下官先行告辞了!” “哦,对对,是病了,瞧我这记性!二郎兄弟走好啊,哥哥等着你的好消息哩!” 出了罢黜使衙门,崔耕稍稍长舒了一口气,对封常清道:“跟我走一趟同福客栈,我见王瑞月!” 第180章 拜望准岳父 同福客栈. 一间干净素雅的上房内。 王瑞月一改往日的端庄贤淑模样,柳眉倒竖,面若寒霜,冷冷说道:“什么?侯御史要娶奴家?还望崔御史慎言,奴家夫君刚亡,你岂能开这种不知轻重的玩笑话?” 看那样子,若不是王瑞月念着崔耕对自己的那份恩情,恐怕她早就将崔二郎轰出了房间。 王瑞月有这种反应,自然在崔耕的意料之中,他轻叹一声,郁闷道:“本官怎会拿这种事儿说笑?若不是侯御史再三相托,崔某今日也不会来惹夫人你不快!” 王瑞月见着崔耕真的不像是在说笑,语气越发寒意森森,道:“难道侯御史忘了奴家是五姓七望之女?” 显然,王瑞月这句话里带着浓浓的鄙夷和不屑。话中之意,无非就是说,老娘出身五姓七望,他侯思止卖饼出身,投机钻营混成一介弄臣酷吏,他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也配娶五姓七望之女? 五姓七望乃清华门第,大唐贵族中的贵族,王瑞月的确有她骄傲和高人一等的底气! 火候差不多了! 他见着王瑞月彻底被激怒,索性直接将事挑明了,道:“没错,正因为夫人出自五姓七望,侯思止这头癞蛤蟆才想着吃天鹅肉,要娶夫人为妻啊。软的不行就来硬的,硬的不行就来横的,哪怕是强抢,也得把你抢到手!” “他敢!” “不敢?”崔耕起身把窗户打开,嘴角微翘道:“客栈外面那些鬼鬼祟祟之人你,夫人应该注意到了吧?那都是侯思止派来盯梢的人。他防着夫人突然离开广州城。他都做到这份儿上了,还有什么不敢的?” 事实俱在,也不由得王瑞月不信。 对于婚姻问题,五姓七望哪怕面对皇室都有绝对的心理优势。然而,遇到侯思止这种不按理出牌的家伙,王瑞月却有些慌乱了。 说到底,她太原王氏接触的都是逼格高的人,哪怕这人是个奸邪之辈,但至少面儿上都会做得彬彬有礼,谦谦君子的范儿。都是群务虚的装逼犯嘛! 可像侯思止这样行事如街边无赖般的小人,她还真是第一次遇见。 强娶强 抢? 对王瑞月而言,简直是闻所未闻! 她渐渐脸色苍白起来,有些六神无主道:“他……他敢冒天下之大不韪,得罪五姓七望之家?真是个卑鄙腌臢的小人!怎么办…怎么办…太原王氏的名声怎能因他受辱?咦……有了!” 崔耕还没问,便见着王瑞月猛然拿起旁边的一把剪刀,往身上刺去,道:“奴家即便一死,也不让五姓七望蒙羞!” “卧槽…别介啊!” 崔耕万万没想到王瑞月竟如此刚烈,赶紧飞身而起,往前扑去。 噗通~~ 崔耕也是个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主儿,用力过猛一时收势不住,竟然把王瑞月扑到在地。 只见他双手握着王瑞月的持剪皓腕,身下温香软玉,四目相对,呼吸相闻。 这个姿势…呃…略显暧昧了! 崔耕不由得心中一荡。 王瑞月也被摔得晕晕乎乎的,一时间搞不清状况,竟也没有挣扎。 “啊呀?! 良久,王瑞月尖锐的叫声终于响起,眼泪扑簌簌地落下,哽咽道:“崔二郎,莫非你也欺负我这个未亡人?” “不…不是。” 崔耕脸上顿时臊得慌,硬着头皮赶紧解释道:“夫人误会了!我这不是怕你寻了短见吗?这样,你只要答应我不做傻事,我便起来。” “登徒子!你还说!”王瑞月的粉腮瞬间火烧火燎,红得像一块大红布似的,急嗔道:“快起来!立刻!马上!” “好,好,好,我这就起。” 崔耕顺势将她手中的那把剪刀夺了过来,也不知是王瑞月怕他趁机再占便宜,还是已经没了寻短见的念头,对于崔耕的抢夺丝毫没有抗拒。 二人重新坐下,气氛尴尬无比。 崔耕赶紧轻咳一声,顾左右而言其他道:“王家娘子,你别冲动啊,事情还没到不可挽回的地步。侯思止不好惹,难道你们五姓七望是吃素的?你仔细想想,王家有什么亲戚是朝中显贵,赶紧修书一封。我派人八百里加急送去,足以让他侯思止吃不了兜着走。” 王瑞月擦掉了腮边的香泪,摇头苦笑,道:“这个法子奴家岂能想不到?只是……没有啊!” “啥?没有?” “不错。自从大唐立国以来,朝中达官要么是关陇门阀,要么是科举出身的寒门子弟。至于我们五姓七望的子弟,如今做到三品以上的,只有三五人罢了。更关键的是,他们皆不是身居要职之辈!” 这回,崔耕倒有些为难了。 被王瑞月这么一说,他倒是记起来了。自从隋唐以来,无论是杨隋还是李唐,确实是明里暗里都在削弱五姓七望在朝廷中和地方官场上的影响力,无论是科举取士,还是大力扶植关陇门阀,都对五姓七望造成了严重的削弱。 到了武则天登基之后,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如果他没记错的话,五姓七望真正遭到毁灭性打击的时候,貌似就是武则天主政的武周时期。 尽管五姓七望底蕴深厚,但的确,已经大不如从前了! 可尽管这样,后世还是流传着一句话:千年来,朝代在变,皇帝在变,唯一不变的就是世家门阀! 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五姓七望太原王氏如今可还没瘦死好吗?怎么面对小小的侯思止,王瑞月居然会这般束手无策? 崔耕很是奇怪! 王瑞月似乎看出了崔耕的不理解,微微起身一福,道:“如今我太原王氏有不得已的苦衷。妾身知道崔御史年纪轻轻就当上了岭南道肃政使,在朝中定有自己的根基,恳求您动用一下自己的门路,助我逃出侯贼魔掌!” “呃,实不相瞒,本官在朝中真的是毫无根基……”崔耕苦笑道。 “崔御史莫要装低调,妾身知道您和狄相的关系,”王瑞月道,“只要您愿意帮妾身这一次,妾身无限感激,我娘家太原王氏、我婆家魏州张氏,都会欠上您一份天大的人情!” 能让五姓七望中的太原王氏连番几次的,欠自己人情,说实话,心里不爽那是骗人的! 不过他和狄相的关系嘛…… 还真不是王瑞月想象的那么亲密! 狄相这条门路,是行不通了! 正要回绝王瑞月时,崔耕忽地想起,貌似除了狄仁杰这个假靠山之外,不是还有人上杆子给自己当靠山吗? 没错,就是之前让王瑞月带信 给自己,言必称自己贤婿的便宜岳父——卢雄啊! 对于此人,自己同样是只闻其名未见其人,那就是自己的便宜老丈人卢雄。 他记得在那封信里,卢雄口气大到没边儿,说得硬扛武三忠跟玩儿似的。他既然能扛武三忠,应该也不怵侯思止吧? 尽管他觉得卢雄在吹牛逼打嘴炮,极度不靠谱,但现在也只能司马当活马医了,如果能让太原王氏和魏州张氏欠下大人情来,做上一次无用功又能怎样?万一卢雄真行呢? 旋即他问向王瑞月道:“那日救你的那个人叫卢雄,上次你说他是作何官职来着?” “潮州司马。”王瑞月虽不知崔耕为何会岔开狄仁杰这条线,问起恩公卢雄来,但还是老实回道。 “好,”崔耕站起身来,道:“事不宜迟,本官这就往潮州一行……” 王瑞月惊讶道:“崔御史去潮州干什么?卢司马虽然是潮州司马,但他如今已然在广州定居了,妾身前些日子还拜望过他。” “还有这事儿?莫非他辞官致仕了?”崔耕问道。 王瑞月微微摇头,道:“不是。他说广州繁华,想多住一段时日。” 咦,这便宜老丈杆子还是有点意思! 因为崔耕知道,州府司马跟州府别驾这样的养老官大为不同,司马职事是有具体工作的。这位卢老爷子,放着日理万机的潮州司马不干,跑广州城来一住就是…呃,算算,差不多一住就一个多月了吧?这哪是出差,这是渡假啊! 潮州长史、别驾、还有潮州刺史,这些人没意见? 敢怒不敢言吗? 因为便宜老丈杆子有所倚仗?正如他信中所言,出了事儿,有人兜着的缘故? 听了这话,崔耕对于这位便宜老丈人的信心,没来由地多了几分。 接着,他向王瑞月问明了卢雄的宅邸所在后,让她这段时间尽量在同福客栈,不要外出,静候他的消息。 最后,不管王瑞月的追问缘由,他便离开了客栈,命封常清采买了各色礼物,鲜衣怒马,登门拜访。 主子多大,奴才就有多大。 一来卢府。 见封常清这个身着重甲的厮杀汉走 上前来,门口的小厮竟倨傲无比,满脸不耐烦地喝道:“去,去,去,我们卢家可不是一般人家,不是什么阿猫阿狗都让进来的。” 封常清闻之怒目圆睁,如果不是崔耕再三交代莫冲动,早就一巴掌拍死眼前这个臭虫了。. 他耐着性子说道:“不是俺要见卢司马,是我家大人要见。” “你家大人又怎样?”小厮连连摆手,道:“你家大人来了,我家老爷就要见?笑话!你这样的人,我见得多啦,赶紧有多远滚多远!” “你…简直是刁奴!”封常清实在忍不住了,连声冷笑道:“不就是一个潮州司马吗?好大的口气!我家大人连武三忠这样的一道安抚使都能拉下马,更何况你这家老爷小小的州司马!赶紧的,别磨叽,小心我家肃政使大人上本朝廷,参他一本!” “啥?将安抚使武三忠拉下马?”那小厮脸色骤然一变,道:“肃政使?莫非你家大人是岭南道肃政使,崔耕崔二郎?” 封常清瞥了他一眼,“正是!咋的?怂了?” 闻听此言,小厮瞬间换了一副脸色,满脸堆笑,不迭点头哈腰道:“这位侍卫大哥见谅哈,都怪小的有眼不识金镶玉……” 恭维着,小厮又看向封常清身后不远处的崔耕,低声指点头道:“侍卫大哥,这位就是崔御史?” 封常清也懒得继续跟一个看门的讪媚小厮计较,点头道:“正是!咋的?” 那小厮赶紧紧跑几步向前,咚的一声双膝跪下,双手伏地高呼起来:“参见姑老爷!姑老爷,小的不知到是您来了。要不然,小的打死也不敢将您拦在外头啊。那什么,姑老爷先在门房歇一会儿,小的这就去通禀老爷。” 妈的,一声声姑老爷,叫的崔耕肝儿颤! 崔耕忍不住纠正道:“别尼玛瞎叫,姑老爷长姑老爷短的,本官和卢家小娘子之事还没定下!” “嘿嘿,我家老爷说了,这都是早晚的事儿。” 说完,小厮猫腰一溜烟,屁颠屁颠地跑回了府中。 他飞奔入内,一边跑一边不迭大喊着:“大喜,大喜啊,老爷,咱家姑老爷来啦!” 第181章 背景好硬扎 小厮通禀过后出来见崔耕的,却并非卢雄本人,而是一个头梳双髻的小丫鬟,看年纪也就是十三四岁。 她先是上下打量了崔耕几眼,才微微一福,道:“小婢荷香,拜见崔御史。” 可算有个不是叫姑老爷长姑老爷短的了,崔耕不禁长松了一口气,温言道:“荷香小娘子免礼。不知卢老爷子派你前来,是……” “小婢不是我家老爷派来的。”荷香掩嘴一笑,道:“我是我家小姐所派,特来考校崔御史的。” 崔耕愕然,问道:“考我?考什么?” “我家小姐说啦……”荷香清了清嗓子,有模有样地学着她家小姐讲话:“那家伙初次登门,可得为难为难他,要不然他还得以为本姑娘非他不嫁呢。如今他不是文名满长安吗?荷香,你让他当场写首诗出来,写的不好,今天就别想进这个门!” 崔耕:“……” 他不由暗忖,这卢家爷俩还挺逗,老满嘴跑火车吹牛逼,这卢家小娘子呢,自我感觉还挺良好!丫的,进门之前先要考较我一番?说得好像是哥巴不得娶你回家似的! 其实作首诗倒是不难,荒唐大梦中的名诗良词多了去了,随便抄一首就能过关。但问题是,谁知道那小姐长得啥样儿?是什么脾气秉性? 这桩婚事哥没答应呢! 要是作首小情诗传扬出去,让人误会了怎么办?小哥绝对是不走侯思止那种佞幸路线的,好名声还是非要重要滴。 不过,眼下不作上一首诗,貌似是进不了这卢府了。 有了! 崔耕决定,就写一首和情情~爱爱完全不沾边的诗,既不怕传扬出去让人误会,又能勉强过关进卢府。 想到这里,崔耕微微一笑,道:“写一首好诗,这有何难?你听好了:秦时明月汉时关,万里长征人未还。但使卢城飞将在,不教胡马度阴山。” “你……” 荷香天天跟在卢家小娘子身边,耳濡目染之下到底还是懂些鉴赏水平的,虽然不懂这首诗的伟大意义,但也明白此诗的水准,由衷暗赞,崔御史果真不愧是文名满长安的崔二郎啊 。 不过,小丫头也听出来了,这首诗不是情诗,好不好?这榆木疙瘩咋那么不懂女人家心思哩?毛脚女婿第一次上门,第一次献给未婚妻的诗,不应该谈些风花雪月,表达一下相思爱慕之意吗?现在做一首壮怀激烈地军旅诗算怎么档子事儿? 荷香不由急得恨恨一跺脚,道:“崔御史咋那不解风情哩,我家小姐不要你这种诗!告诉你,这首诗不算,你要重新写一首,否则今天就别想……” “荷香,不得无礼!” 随着一声低喝,府中闪出一个穿绸裹缎的中年人,面色白净,一身的儒雅之气。 他手捻墨髯,轻笑道:“老夫今天偶发童心,想和贤婿就开个小玩笑。没想到竟然被你发现了,实在是惭愧啊。” 能臭不要脸叫自己一声贤婿的,看来眼前这位就是当日救了王瑞月的大恩人,潮州司马卢雄。 不过他这话…… 不是卢小娘子派来丫鬟邀诗一首考校自己的吗?怎么变成他跟我开个小玩笑了? 崔耕不由大惑不解,问道:“你这话的意思是……” “你还装!”卢雄用手指着墙壁,道:“贤婿要不是发现老夫在外面偷听,为何专门做了一首军旅诗来讨好老夫?哈哈,不过你这次就拍错马屁啦,潮州司马虽是武官,但老夫却是一个百无一用的老书生啊!” 崔耕:“……” 妈的,我没有好不好?真是想多了! 卢雄顿了顿,伸手请道:“此处并非讲话之所,亦非待客之道,贤婿,里边请。” 荷香着急道:“老爷,这怎么行?他还没做好诗呢,那什么飞将胡马什么的,婢子怎么能拿给小姐看?” “怎么不能?”卢雄摆了摆手,道:“你就把二郎作得这首诗拿给丽华看。这首诗怎么了?要文才有文才,要气势有气势。今日二郎作此名诗赠丽华,说不定日后此诗流传千古,丽华还能得上一大美谈呢。” “噢……”荷香不敢继续执拗,返回交差。 卢雄领着崔耕来到客厅之内,分宾主落座。 一路之上,卢雄一声声贤婿长贤婿短,府中下人一 声声姑老爷,可真把崔耕叫的心颠儿肝颤儿。 他一想,众口铄金,总不能任由卢雄胡来,自己不表态,最后坐实了自己跟卢家的翁婿关系吧? 待得坐下之后,这赶紧解释起来:“卢司马,这桩婚事虽然有刘县令做媒,但今天咱们才正式见面,是不是太仓促了一点?” “不仓促不仓促,老夫对你非常满意,这桩婚事算成了。你家的情况我也听说了,父母双亡,家里只有一个二娘。所以,男方这边你自己就能做主了,那还能有什么问题?” 顿了顿,卢雄继续道:“今天你这不是来了吗?咱们就商量商量,看哪天把婚事办了,也算了了老夫的一桩心事。” 我擦,这是要赶鸭子上架,火急火燎啊! 不过他现在还真有求于卢雄,无论如何都不能严词拒绝啊,否则置卢家的脸面于何地? 既然暂时无法拒绝,他只能先拖延拖延了,随即他迅速转移话题,说道:“其实晚辈今日来,是有一件事求到您老人家的头上,不知您能不能办得了。” 卢雄哦了一声,问道:“什么事儿?” 当即,崔耕便简要地将自己和侯思止的恩怨,以及侯思止要自己保媒,强娶王瑞月之事,逐一讲述了个遍。最后他着重说了一下自己,目前的窘境:听侯思止的话助纣为虐,就相当于与天下人为敌。不听侯思止的话,又怕他罗织罪名构陷。 谁知卢雄听完之后,竟没有半分在意之色,而是微微撇了撇嘴道:“老夫当是什么事儿呢?不就是一个闾巷庸奴吗?他竟敢强娶五姓七望之女,简直是活得不耐烦了。二郎放心,此事包在老夫的身上!” 尽管早就有所猜测,但如今事到临头,崔耕还是对卢雄一介州府司马的能力有所怀疑,道:“您可得想好了,那可是侯思止,六品侍御史。长安多少三品以上的官员,都被他抄家灭族,您一个潮州司马……” 卢雄微微一愣,打断道:“潮州司马?关潮州司马什么事?二郎,你难道没听刘县令说过本官的真正跟脚?” 崔耕摇了摇头,一 脸懵逼状,道:“什么跟脚?刘县令的口风甚紧,在下还真不知道。” “那好,且听本官细细为你道来。嘿嘿,不是老夫自夸,二郎你娶了老夫的女儿,可算是赚大发了。” 其实,这卢雄的身世还真没什么不一般的,他就是潮州一个普通书生。 不过,天上掉馅饼,他娶了一个好媳妇,叫上官云儿。 这事要从二十多年前说起。 当时,唐高宗李治和武则天闹了点小矛盾,就想废了她的皇后之位,于是就找一个叫上官仪的宰相商量。 上官仪说皇后是挺不是东西的,陛下你这么办就对了。 李治听了很高兴,就让上官仪起草废后的诏书。 然而没过多久,武则天说说软话撒撒娇,李治又觉得这老婆不赖,就改了主意。 然而,废后的消息已经传到武则天的耳朵里了,因为这事儿影响了夫妻感情咋办? 于是,李治就把上官仪给卖了,说这都是上官老头撺掇我干的,你要怪就怪他。 结果,一个月后,武则天指使人诬陷上官仪谋反。上官家的男丁全部被斩,女眷全部没入宫中。 这没入宫中的女眷里面就有上官仪的孙女,上官婉儿。 此时上官婉儿还在襁褓之中,没人把她当头一回事儿。可她随着年龄渐长,显出了卓绝的文才和能力。 武则天对她非常看中,加以培养,十四岁那年就让她掌管宫中诏命。 在武则天登基之后,甚至开始让她负责分拣奏章,代写诏书,简直就是武则天的贴心小秘书。 最高领导的秘书,谁敢小觑?就是武三思和武承嗣都得对她客客气气的。 更有不少人挖空心思,想走通上官婉儿的门路,好升官发财。 就算她不在武则天面前为自己说好话,稍微暗示一下,也会有人抢着办了。 上官婉儿父母双亡,没有兄弟姐妹,整天又躲在皇宫里面,这可怎么巴结呢?多少人绞尽脑汁都不得其门而入。 这事儿难得倒别人,却难不倒刘幽求。 他们刘家和上官家乃是世交。想当初上官仪摊上事儿,刘家虽然帮不上什么大忙,不 过却帮了一个小忙——上官仪的儿子叫上官庭芝,正是上官婉儿他爹!上官庭芝之前有个外室,替他生了一个女儿,比上官婉儿要早些年,这个女儿就是上官云儿。 刘家使尽浑身解数,上下打点,把上官云儿隐匿不报,送往了岭南潮州暂避,算是为上官家留下一点血脉。 后来,上官云儿长大成~人,就嫁给了卢雄。 也就是说,卢雄的妻子上官云儿,正是当今在朝堂之上叱咤风云的上官婉儿的姐姐,同父异母的姐妹! 上一辈人的事是上一辈的事,其实到了刘幽求这一辈,双方已经没有了什么来往。 穷在闹市无人问,富在深山有远亲。 在听说了上官婉儿的事情后,刘幽求的心眼又活泛起来了,又想和上官云儿取得联系。 可此时上官云儿已经死了,只留下了一个女儿卢丽华。 现如今,卢雄之女卢丽华,就是上官婉儿在世上唯一的亲人。 于是乎,刘幽求一边和上官婉儿取得联系,让卢雄做了潮州司马。 另一边,为了加深双方之间的联系,他就打起了崔耕的主意,想把卢丽华许配给他。 潮州官员虽然不知卢雄的真正身份,但是,从一介白身骤然当上了潮州司马,那后台得多硬扎?所以,他在潮州领一份空饷,整天不上班也没人敢管。 听完了这番前因后果,崔耕不禁心中千回百转,犹豫不决。 上官婉儿无论是在当下,还是在荒唐大梦的史上都是有名有姓,大名鼎鼎的人物,毫不夸张地说,她是标准的集美貌与才华于一身。 作为她侄女的卢丽华,从相貌上来讲,基本是不用太担心了。 现在借助上官婉儿的势力,对付侯思止应该也不难,甚至可以抱上上官婉儿的金大大大大大腿! 不过答应了这桩婚事,就算彻底站在了诸武的战壕里面。 因为二十年后,上官婉儿被乱军所杀,诸武被李唐宗室清算,到时候能有自己的好果子吃吗? 有点纠结了…… 现在自己是该暂时借助上官婉儿的金大腿,过了眼下这样一关呢? 还是…还是另想办法? 第182章 陈三和献计 见崔耕呆愣在那儿,久久不语,卢雄撮了下牙花,眉开眼笑道:“怎么?贤婿可是觉得高攀不上我们卢家,有些自惭形愧了,是不是?你也不用这么自卑嘛!你看看你,年纪轻轻白手起家,又是崔氏酒坊又是聚丰隆银号,而且还能不到两年间便做了正七品的岭南道肃政使。我家丽华嫁给你,也不算辱没了!” 崔耕:“……” 妈的,谁自惭形愧,谁自卑了? 崔耕顿时满脸黑线,便宜老丈杆子自我感觉也忒好了! 他也懒得和卢雄嘴炮,耸耸肩,问道:“那啥,我跟令爱的婚事,上官舍人也知道了?” 上官婉儿如今的官职是“内舍人”,武则天现如今所有的诏旨都统统由她来拟定,所以崔耕称呼她“上官舍人”。 谁知卢雄先是微微一愕,遂抚肚大笑道:“贤婿还说不急?我看你比我这个老丈杆子还要急咧!不过卢、崔两家还未行文定之礼,现在就通知丽华的姨娘,未免太早了些?” 呼 崔耕闻之,暗透一口大气,还没通知上官婉儿就好! 不过他还是很认真地说道:“不不不,我不是这个意思。我的意思是,这上官舍人地位尊崇,不比常人。据我所知,她上官家的子侄晚辈中,也只有令爱一人了吧?如今令爱要择夫婿,此等婚姻大事是不是问一下上官舍人的意见,更为妥当?” 言下之意,你卢家能在潮州这么牛逼,你卢雄能在地方这么受人忌惮,不就靠着上官婉儿这门亲戚吗?如今上官婉儿都二十七八岁,成老姑娘了,还没结婚。而她就你家闺女这么一个晚辈。这种婚姻大事,你是不是应该征求一下你们卢家的靠山,卢丽华她小姨——上官婉儿的意思? 卢雄被崔耕这么一提醒,却想歪了,不禁连连点头称道:“对对对,还是贤婿考虑得周全。老夫这就修书一封,派人去一趟长安送到丽华她小姨娘手中。一方面是跟她提一下这桩婚事,另一方面,也托她警告敲打一番侯思止,让这厮莫要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呃?” 崔耕听完更纠结了,因为他此番的目的,的确是想借卢雄背后的大靠山,来敲打侯思止,让这厮知难而退,不再纠缠王瑞月。 不过, 他过来之前可没想到卢雄这门牛逼的亲戚,竟然是传说中的上官婉儿! 现在这番话从卢雄口中出来就变了味儿,感觉哪里不对劲儿似的。 很快,他便想明白了其中关节,略微皱了皱眉,说道:“这样还是不妥,您这封信一写,感觉好像是崔某为了解决侯思止,才求娶的丽华小娘子。这上官舍人何等冰雪聪明之辈?一看完书信自会先入为主,定会认为我是那种居心叵测的功利小人!不好不好,背不住这桩婚事都要弄砸了!” 最后一句话,自然是说给卢雄听得,暗示他不要写这封信了,不然会弄巧成拙滴。 至于前面那段话,的确是他出于本心的顾虑。如果真被上官婉儿先入为主,误会了自己是那种功利小人,还将主意打到她唯一的外甥女头上,那还比歇逼菜啊?以如今她的权势,得罪她,可比得罪十个侯思止还要万劫不复啊! 越想越头大,他有些懊悔,千不该,万不该,今天就不该跑来卢府一趟。 卢雄现在是一门心思看好崔耕这个姑爷,自然不会去想其他,听着崔耕这么一说,倒也觉得有几分道理,问道:“那贤婿你的意思呢?” 崔耕一时没辙儿,只得推搪道:“书信就不用这么急着写了,不如哪天在下亲往长安城走一趟,亲自拜望上官舍人。” “这样挺好,写书信,自然比不上亲自面见拜望显得尊重!” 卢雄轻抿了一些茶汤,道:“不过贤婿你现在也走不开,而且这长安一来一回何止十天半个月?你刚才不也说了吗?侯思止逼着你居中保媒,要强娶王瑞月,远水救不了近火啊,此事你又该如何解决?” 看得出来,老卢还是挺关心崔二郎的,真的把他当自家女婿来看待,这才急他之所急。 崔耕道:“无妨,呃,我突然想到了应对之法。” 事实上,现在崔耕有个毛线的应对之法啊? 本来来卢家就是来寻求帮助的,谁知道出乎他的意料,卢雄的这门亲戚竟然是上官婉儿。 上官婉儿何许人啊?那是跟武家几位一条线儿上的。 一旦真的让卢雄修书一封到长安,得到上官婉儿的帮助,解决了侯思止这个麻烦。那就代表着他也站队到了武家这边! 不行不行这事儿不能干,武家的人还有几年好日子?如果真要跟武家的人混在一起,他还需要等到今天?当日侯思止要帮他走通武承嗣的门路,他大可应允,又何必婉拒? 真没想到,刘幽求这厮自作主张给他牵得这门婚事,竟然会和上官婉儿扯到一起,老天爷也太能开玩笑了! 他已经后悔今天跑来卢家了! 而且这门婚事,他本就不太同意,如今更是不能拒绝,拒绝了卢家小娘子,一旦传到上官婉儿那儿,还有的好?卢丽华可是她唯一的外甥女了啊! 眼下,只能对这桩婚事先不表态,拖延上一阵子了。 至于对付侯思止的法子,只能回去另想他法了。 若能想得出来,固然最好,那就不需要有借重到卢家的地方,和上官婉儿也扯不上因果。 若真的想不出解决的办法出来,那也只能火烧眉毛先顾眼前,再跑一趟卢府,让便宜老丈杆子出手找上官婉儿解决呗。 和卢家的婚事,应下来就应下来嘛,至少卢雄这个老丈杆子人还不赖。至于和上官婉儿,站队就站队嘛,往好了想,至少这几年内,武则天还在,上官婉儿就不倒,自己定能以最快的速度成长起来。 到时候定能迁入长安,再想办法努力游说让上官婉儿,让她站队到式微的李隆基这边。为武则天百年之后,留一个后手。只要得到了李隆基的认可,就等于将来大家伙都有了一张免死金牌! 好在卢雄貌似对侯思止不大看得上,所以也没打破砂锅问到底,追问他所谓的“应对之法”是啥。 到了中午,卢雄张罗崔耕在家吃饭,盛意拳拳之下,崔耕委实难以婉拒,吃了顿饭后才告辞离去。 不过至始至终,都没见着卢家小娘子卢丽华的面儿。 一人计短,两人计长。 回到了临时的肃政使衙门,崔耕赶紧召集手下的重要人物开会,商量对付侯思止办法,至少也要让他息了求娶王瑞月的心思。 大唐前任着名酷吏周兴,大唐未来名将封常清,都对此事束手无策。 然而,如今已是监察御史的老神棍陈三和,却是一摆手中的拂尘,道:“崔御史,贫道…呃不,下官倒是有个主意,不知当讲不当讲。” 崔耕虽然对这 个装神弄鬼的家伙没什么信心,但还是死马当作活马医,请手问道:“什么法子?” “不如就由贫道见一见那侯思止,凭贫道的三寸不烂之舌,当能让主动放弃这桩婚事。” 不等崔耕说话,封常清就白眼一翻,喷道:“老神棍你拉倒吧,莫要添乱了。你那嘴皮子忽悠忽那些乡间的愚夫愚妇还凑合,忽悠侯思止?哼,恐怕说不了几句话,就被人识破,我们还得想法子救你。” “封侍卫莫要瞧不起人啊!”陈三和不服气地道:“侯思止算什么东西?五年前他还在街上卖饼的呢,两年前还给人当家奴呢,一个大字都不认识,我会忽悠不了他?见了他,我就说王瑞月命太硬,天性克夫,现在已经克死俩了,难不成他想当第三个?此话一出,保准侯思止吓尿!” “克死俩了?你怎么知道的?”人们异口同声地问道。 “我…猜的。”陈三和道。 “嘁……” 几人又嘘了他一声。 陈三和解释道:“崔大人之前不是说过,王瑞月是张子瑞的续弦吗?你们好好想想,王瑞月出自太原王氏,既是五姓七望之女,又姿色不凡,若真是黄花大闺女的话,怎么肯嫁给张子瑞做续弦?就因为他那个已故伯父的宰相张大安?还是因为他出自魏州张家?可拉倒吧!这些都不足以让太原王氏,将女儿嫁与一个破落子弟做续弦吧?所以依我推测啊,八九不离十,这王瑞月原来就是个寡妇。” “咦,还真是这么个理儿啊!” 崔耕几人不由地,又是眼前一亮。 隋唐年间的社会风气,和后来的元明清有很大不同。 人们的婚姻更看门第,而并非贞、操。 寡妇再嫁,虽然肯定不如未婚之女,但也只是不如同阶层的女人罢了。 大唐公主再嫁,乃至三嫁四嫁的大有人在。 张子瑞这个鳏夫,娶一个五姓七望的寡妇为续弦,很难说得上是亏了还是赚了。 如果事实如此,还真是大有文章可做! 崔耕顿觉靠谱,赶紧派陈三和去同福客栈,委婉地向王瑞月求证此事。 这也不是什么难以启齿的事儿,佳人毫不犹豫地直言相告:自己的前夫姓郑,叫郑一平,乃是荥阳郑氏子弟,英年早逝。 等着陈 三和带回这消息时,封常清和周兴再看陈三和的眼光,顿时不同。 不过,崔耕还是有点顾虑。 侯思止出身事井,甚至卖身为奴,这都不假。 但是,天下做过奴婢的人多了,但从奴婢到六品侍御史,却只有侯思止一人。此人天性狡黠,不是那么好忽悠的。 其一,陈三和是自己手下的监察御史,这岂能瞒过侯思止的耳目?由他去游说,是不是会被侯思止怀疑别有用心? 其二,单凭王瑞月的两个夫君早死,就得出她会克夫的结论,似乎有些牵强。即便以陈三和的口才,恐怕也很难让侯思止完全相信。 有没有比陈三和更合适的人选呢? 倏地,崔耕想起了一个人来——莲花寺的慧明小和尚。 对,就是那个之前状告刘幽求和整个莲花山的僧众,为自己师傅洗冤的小和尚,慧明。 慧明虽然也和自己有些瓜葛,不过其主要身份还是莲花寺的台柱子,侯思止纵然有所怀疑,这疑心也不会太强。 最关键的是,那日再审梁波说到张子瑞时,侯思止惊惧地拿出一块玉佩,言及这是他曾经从洛阳白马寺中求了开光的信物一个,可以不被冤魂所扰。 这说明他不仅信佛,而且还到了深信迷信的地步。 慧明这个岭南小有名气的高僧,可比陈三和这个老神棍靠谱多了。 唯一可虑的是,慧明小和尚虽然也口才了得,但江湖经验就和陈三和差多了,到底能不能忽悠得了侯思止吗? 不过崔耕转念一想就释然了,内在不足外在补呗。 只要自己想办法让小和尚展现几个“神迹”出来,他不就能一句顶一万句了? 到了那时候,别说王瑞月克夫了,哪怕他说王瑞月是狐狸精变得,侯思止都会信! 想到这里,崔耕对陈三和道:“你是本官的属下,由你去劝侯思止,难免有些牵强,说不定还会有反效果。这样,你一人三马,快马加鞭,去一趟莲花寺。找到慧明小和尚后,你交代他如此这般去做……” 接下来,崔耕的声音渐渐低微,陈三和附耳过来,才听了个清清楚楚。 陈三和听着听着,看向崔耕的眼神由衷佩服起来,嘴上也是赞声不断,连连称是,就差脸上大写一个“服”字了! 第183章 忽悠侯思止 数日后,广州城疯传着两桩大事儿。 第一桩是个花边新闻。 从岭南道肃政使衙门传出来消息,王瑞月因为侯思止帮自己的亡夫讨回公道,对其大生感激。 侯思止因为王瑞月积极为亡夫张子瑞的案子奔走,对其非常敬佩。 这么一来而去的,一个老鳏夫,一个俏寡妇,竟然看对眼了,恐怕不日就要定亲。 这世上从来就不缺凑热闹传八卦的人,这件事在广州城传得沸沸扬扬,引得城中百姓纷纷议论,大叹世事多奇妙,两个本是风牛马不相及的男女,竟阴差阳错下喜得了一桩良缘! 第二桩事儿便是据传,泉州清源的莲花寺来了位高僧,法号慧明,不日即将来广州城,准备做一场大、法事,为全城的百姓祈福。 在有心人的推波助澜下,这慧明大师在广州城中的名声可不小。慧明和尚来广州做法事,为广州城百姓祈福之事闹出来的动静,可不比上一桩花边新闻的动静笑。 现如今你走在广州城的街头巷尾,问一嘴慧明大师乃是何人,恐怕会遭来一声嗤,和路人的满脸鄙视。 同时会有热心人告诉你,慧明大师乃何许人也! “崔青天智断莲花寺的故事听过没有?那里面前来告状的小和尚,就是慧明大师。” “人家可不是一般的和尚,而是生而知之,有大、法力的和尚。” “据说他乃金蝉子转世,一岁能言,三岁识文,四岁断字,五岁能唱百曲,六岁出口成章,七岁佛家典籍无所不通,八岁融汇百家之学。要不是年纪太小,早就做了莲花寺的方丈了。” “如今莲花寺能如此香火鼎盛,岭南道一带的百姓不远数百里甚至上千里辗转,前往清源山的莲花山烧香许愿,都是慧明大师的功劳啊!” “据传还有个秘辛,慧明大师年纪轻轻却法力高深,他最擅长的不是诵经坐禅,而是降妖除魔啊!” 在陈子昂这个南海县令地头蛇的配合下,在陈三和、封常清他们暗中的推波助澜下,关于慧明小和尚的说法,越来越夸张,越来越玄奇。 再加上“外来的和尚好念经”的心理作用,等慧明和尚到了广州的时候,迎接他的百姓民众竟达到了几万人之多。 慧明抵达广州城后,歇息一日,便在次日登上事先准备的高台,开始在城中讲法。 佛门的虔诚信众们见一个这么小的孩子,讲起佛法来却是头头是道,对他更加信服。 陈三和在一旁推波助澜,借助火药,给慧明增添了不少声光效果,让人们见识到什么叫天花乱坠地涌金莲。 崔耕事先安排人训练了几百只鸟,那训鸟人特殊的手势一起,鸟们就知道要投食了,顿时在慧明的身旁乱飞,这下子连百鸟朝拜都有了。 一番讲法下来,城中的百姓和信众们对这位慧明大师身有大、法力的事实深信不疑。 以后的事就不用陈三和费劲了,人们口口相传,以讹传讹,慧明的本事越发被传的光怪陆离,简直大半城的广州人,都成了慧明的信徒,每场法会的听众都过了万人。 就这样,数日光景,徐徐而过。 崔耕之前答应侯思止的一月之期,眼瞅着就要到了,慧明这才开始正式行动。 这一日讲法完毕,他双手合十,口宣佛号,道:“诸位善信,为了弘扬佛法,贫僧准备在广州也修一座莲花寺,土地连同建筑一起,大概需要十万贯……” 此言一出,人人会意——这位慧明大师要向大伙化缘了。 那没啥说的,以前大家对那些没什么法力的和尚,都大方地捐钱捐物,更何况眼前这位真佛子? 这位可是真能保佑自己死后进入极乐世界的,此时不表虔诚什么时候表虔诚? 当即,就有一个穿绸裹缎地大胖子挥舞着袖子,道:“慧明大师要建新莲花寺,我王有财当仁不让,捐一千贯!” “擦!在广州城,你王有财那点家产算什么?敢在上面出风头!慧明大师,我捐的钱也不多,一万贯!”有个细高挑的中年男子大声呛声。 有他们带头,全场捐献的气氛越来越浓,多则上万贯,少则一两贯,粗略估计,别说十万贯的预定目标了,三十万贯都富余。 然而,慧明大师听了大家的话后,脸上丝毫不见喜色,相反的,一抹冷意爬上了他的面庞。 最后,慧明起身,双手下压,道:“众位善信还请稍安勿躁,贫僧说刚才那番话的目的,并非是让大家捐钱,只是告诉大家有这么一档子事儿。” 王有财颇为不以为然,道:“慧明大师,您别不好意思啊,出家人吃百家饭,穿百家衣,拿善信的布施,都是天经地义的事儿。这是大家自愿捐给佛祖的,您拿了是理所当然。” 慧明的脸色更不好看了,道:“这位善信,你觉得小僧是在说客套话?出家人不打诳语,我今天可以明确告诉诸位,这十万贯钱,绝 不让大家出一分一文。” 还真不要钱? 他这么几次三番的强调,王有财终于明白自己误会了,疑惑道:“俗话说得好,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大师不要我们的捐献,又怎么建新的莲花寺?你再法力高深,总不能凭空变出来钱财吧?” “当然不能凭空变出钱财,不过……” 话说到这,慧明微微一笑,道:“这钱不用你们出,有人代劳。” “谁?” “岭南道罢黜使侯思止。” 王有财就是个商人,一听官员就心里面发怵,不信道:“侯御史……能出这钱?” “阿弥陀佛,这笔捐纳,他不出也得出。”慧明和尚淡定地道:“贫僧马上就要救他一命。堂堂岭南道罢黜使的一条性命,岂是十万贯所能攀比的?” “一条命?此言怎讲?” 众人瞬间在下面嗡嗡议论起来。 慧明脸上似笑非笑,神神秘秘道:“天机不可泄露,各位善信随小僧往罢黜使衙门一行,便知分晓。” 在场之人胆小的,自然是不敢凑这个热闹。但还有两三千胆子大的,跟在慧明的后面,来到了临时罢黜使衙门的门前。 然后,慧明也不说话,盘膝坐下,五心朝天,开始默诵心经。 侯思止也早就听说了慧明的种种神奇之处,之所以一直没去和这位大师见面,主要还是觉得他来得时间太过蹊跷。 现在慧明又主动找上门来,侯思止心中的疑虑就更深了。 听了禀报,他让人拿两百贯钱交给慧明。 功夫不大,那个传信的小厮就回来了,道:“侯御史,这两百贯钱他不要!” “不要?”侯思止脸泛冷意,缓缓道:“难道这小和尚一定要见本官?哼,如此看来,他还真是居心叵测了,恐怕真和那崔二郎有所勾结。” 那小厮赶紧回道:“不……不是,您误会了。那慧明是嫌钱少,人家说了,最少要十万贯。” “十万贯钱?平康巷里颇有名气的小娘子都能买上百个了,这和尚好大的口气!” 侯思止起身推开窗户,但见远方的大门外,有一个小和尚坐在那里,身后有不少人围拢。 他来回踱了几步,道:“那他有没有说,本官若是不给这十万贯,他会怎么样?” “他说这事儿和您的性命有关,若十万贯钱不拿到手的话,就永远不走。” “我的性命?”侯思止沉吟良久,还是不怎么相信,道:“本御史的性命和他何干?我看这小和尚纯属 装神弄鬼,危言耸听。本官就是不管他,让他在外面待着吧,咱们看谁耗得过谁。” “是。” 慧明和尚不仅仅是赖着着不走,还玩起了绝食。 从那天开始,他只喝清水,对别人拿来的干粮完全不屑一顾。 侯思止出身贫寒,当然知道挨饿的滋味怎么样,根本不信这小和尚能坚持多久。 然而,一天,两天,三天…… 五天过去了,小和尚不仅没吃一点东西,而且神采奕奕,丝毫不显疲态。 耳听位虚,眼见为实,侯思止不禁暗中自疑起来,莫非这位慧明小和尚真如外界传言,金蝉子转世,是位得道的高僧?! 再联想到之前小和尚在近万人面前说自己有性命之忧,就算这小和尚在危言耸听,也不会在万人法会上自己给自己挖坑吧? 难道他说得…都是真的? 霎时,侯思止再也无法淡定了,赶紧大开中门恭恭敬敬地把慧明迎入了府内,盛情招待。 他先是狠狠地责罚了门人一顿,说他们阻隔了内外的消息,自己根本不知道慧明大师来拜。 然后才问慧明,说自己有性命之忧是什么意思? 小和尚宝象庄严神情肃穆,道:“阿弥陀佛!贫僧观您这罢黜使府内,黑雾滚滚,煞气冲天,这就说明此宅的主人马上就要遭了横祸,恐怕命不久矣,所以贫僧就想和侯御史结一场缘法。呃……” 话说到这,慧明忽然打了个磕绊,有些疑惑道:“不过见了侯御史本人,又发现您印堂发黑,运势极低。奇怪!还真是奇怪!” 侯思止都被他绕迷糊了,道:“大师,遭横祸和运势低这不是一回事吗?有什么值得奇怪的?” “不一样,不一样。”慧明连连摇头,道:“遭横祸是说有人要对您不利,这是外劫。这印堂发黑是说您自投死路,这是内劫。侯御史到底是要遭外劫还是要遭内劫呢?贫僧真的搞不懂啊!” 慧明越说自己搞不懂,侯思止反而越是相信他不是别有居心了。 内劫外劫? 侯思止沉思片刻,面色一变,有些磕巴道:“大…大师,你说会不会是…是外劫内劫都有,两劫一…一起来的呢?” 慧明眼前一亮,道:“咦?有道理,想不到侯御史还挺有慧根的。这就是外劫内劫齐发,在劫难逃之像!” 说罢,他又无比惋惜地“啧”了一声,道:“在劫难逃,无药可医,无法可救啊,贫僧在这也没什么用,这就告退 了。” 说完,慧明小和尚毫不拖泥带水,起身就走。 啥? 这…这就走了? 侯思止这下可真慌了神,赶紧拉住了他的衣袖,道:“大师慈悲,快想办法救救弟子吧!十万贯钱,我就让人拿来。” “现在已经不是银子的事儿了。”慧明小和尚摸了摸油光锃亮的小秃瓢,为难道:“现在看来,你这劫数太大,小僧也无能为力。这样吧,小僧死马当活马医,先做法。若是成了呢,贫僧就拿你十万贯钱盖莲花寺。若是不成,这钱你就留着买副棺材,好好的办场丧事吧。” 卧槽…留着买副棺材? 这种话都出来了,难道我真是在劫难逃了? 侯思止吓得小脸煞白,央求道:“大师您可一定得尽力,不管成不成,这十万贯钱都是您的。” 慧明小和尚满不在乎地摆了摆手,道:“随你吧,反正希望不大。” “好了,闲话少叙,小僧这就施展第一个法术。此术的名字叫做叫做——如来神掌!” 言罢,小和尚先绕着堂屋四周快步走了三圈,前后双手伸出袖子,猛然一搓。 轰 说来也怪,他的手上骤然升起了两团蓝色的烈焰,而脸上却是淡定如常,压根儿就没有灼热之痛引来的苦楚。 紧接着,慧明和尚双手连拍,火焰蒸腾,煞是好看。 过了足足半刻终的功夫,他累得气喘吁吁浑身热汗直淌,手上的火焰才逐渐熄灭。 高僧! 法力无边的高僧啊! 这小和尚真是小母牛玩倒立——牛逼冲天啊! 此时侯思止对慧明已经充满了信心,迫不及待地上前问道:“大师,你这如来神掌应该已经破解了本官的劫数吧?” “没有,差得远呢。”“小和尚叹了口气,苦着脸道:“事到如今,也只能用处贫僧的看家绝学了。此术一出,贫僧至少要少二十年阳寿,但师傅再三教导小僧,出家人以慈悲为怀,如今也实在顾不得那么多了。” “对对对,你师傅说得对,出家人就得心有慈悲,济世为怀!” 事关自己的小命,侯思止也不敢逞英雄,小心翼翼地搭话道:“什么绝学?” 慧明小和尚珍而重之地吐出了几个字儿:“三摩地真火!” “三摩地真火?这是啥,咋没听过哩?”侯思止弱弱地问道。 “三摩地乃我佛门梵语!你不知道,不是很正常吗?” 一直都法相庄严,脸色绷得紧紧的小和尚,忍不住冲侯思止翻了一个白眼。 第184章 悔亲又破财 慧明小和尚鄙视了侯思止的孤陋寡闻,不过为了打消这厮的疑虑,还是跟他解释了何谓“三摩地真火”! 三摩地是佛门梵语,在中原它还有一个耳熟能详的叫法——三昧真火! 一提起三昧真火,侯思止这个信佛之人瞬间秒懂,这可是佛门大能手段啊!较之刚才小和尚所演示的如来神掌,这佛门三昧真火在坊间的佛家信众们心目中,传知度更大更深! 眼前这小和尚竟然也会这佛门大神通? 侯思止望着身高不足五尺的小和尚,不禁想起了在长安时,街头无赖儿常说的那句话——江湖上有三种人最不好惹,老人、小孩和女人。 看来这话用在和尚的身上,同样好使! 瞧瞧这智明小和尚,小小年纪,不但丝毫不显稚气,还既有辟谷之能,又会传说中的如来神掌和三昧之火,恐怕洛阳城白马寺的那些高僧都比不上他哩。 想到这里,侯思止脸上再无半分倨傲之色,质疑之色更是荡然无存,只见他双手和十,躬身一礼,道:“还请大师施法,弟子感激不尽!” “好,侯御史还请闪在一旁。” 言毕,慧明小和尚从随身带的包袱中,拿出了一根三尺来长的绳索。 他介绍道:“侯御史且看,这条绳索是贫僧祭炼的冤孽索。此索非常灵异,可以把你的劫数吸进来。接下来,小僧就会用三昧真火烧这冤孽索。如果能把这根冤孽索付之一炬,你的劫数就算没了。如果烧了之后,这条绳索还在,那说明小僧的佛门修为有限,无法帮你…你的下场…” “别别别……” 侯思止不等慧明讲完,已然惊恐地赶紧打断了对方,道:“大师法力无边,一定能烧掉这根冤孽索!” 慧明拧着两条小俊眉,摇头苦笑道:“出家人不打诳语,能不能烧掉这冤孽索,真说不定哟!” 话音落毕,他将这根绳索系在了门环上,拿出了火折子。 侯思止不由得惊讶道:“慧明大师,你不是说要用三昧真火烧冤孽锁吗?怎么用起了火折子?” “哼,你懂什么?”慧明又翻了翻白眼,不耐烦地解释道:“所谓佛家三昧真火, 就是石中火,木中火,和空中火。小僧早已暗暗点好了石中火和空中火了,再加上这火折子的木中火,不就成了三昧真火了吗?” 侯思止就是个文盲,就算做官之后再好学,也不可能在专业问题上辩得过慧明小和尚,也是被唬得一愣一愣的。 生怕刚才的话让慧明小和尚误会,以至于对方不肯尽心救自己脱劫,他赶紧连声道歉,称自己是有眼无珠,不识高僧妙法。 慧明和尚似乎也不想和他一般见识,微微摆了摆手后,点燃了那根冤孽索。 这次比如来神掌还神奇! 火光缭绕,那绳索虽然很快被烧成了灰,其形状却丝毫不变,没有一点烟灰落下! 慧明脸色大变,身子不断后退,道:“我说什么来着,在劫难逃,在劫难逃啊!侯御史,小僧实在无能为力了,您就当小僧没来过。” 说完了,转身就跑。 侯思止此时也已吓得魂飞魄散。 因为火烧绳索,平日他也见过,若是烧得灰飞烟灭,实属正常。但烧成眼前这样,就完全诡异了! 只见烧过之后,既没有烟灰落下,也不见那绳索为断裂,而且绳索的形状与烧前一模一样,丝毫不变! 那只有一个解释,里面全是劫数! 劫数啊,满满的劫数! 侯思止尖瘦的脸颊情不自禁地颤抖着,此时又见小和尚要跑,若是被眼前这个唯一的救命稻草走了,自己岂不是死定了? 于是他赶紧再次抓住了慧明的袖子,苦苦哀求高僧慈悲,救他一救。 慧明也没有挣脱,而是小脸微沉,愁眉苦脸道:“侯御史,您抓着小僧也没用啊,我还是个孩子啊……” “大师你可不能见死不救啊!”侯思止身上像着了火,急道:“满广州城打听打听,谁不知道您是生而知之的高僧啊?谁敢把你当孩子看待?” 慧明叹了口气,道:“就算你说的有理,但小僧确确实实是无能为……咦?” 说着话的慧明忽然惊咦一声,抚掌叫道:“有了!虽然无法破解,但可以釜底抽薪啊。如果能弄清侯御史的劫数从何而来,从根源上把它解决掉,未尝不是一个消灾脱劫的法子。 ” 侯思止面色一喜,也是惊呼了一声。 慧明问道:“小僧观你这气色与面相,你这劫数肯定是一个月内才产生的,否则侯御史肯定早已遭劫,如今焉有命存?侯御史,你仔细想想,这一个月发生了什么大事?” 侯思止一听这话,心里又有些犯嘀咕,道:“最近一个月就两件事儿:一个是本官弹劾了岭南道安抚使武三忠;另外一个是,本官在张罗一桩婚事,马上就要定亲了。” 出乎他预料的是,慧明根本就没往王瑞月的事儿上引,而是皱着眉自顾分析道:“从劫数上看,既不像是跟官场有关,也不像是与定亲有关。侯御史,你再仔细想想……” 侯思止又说了些其他的事儿,甚至连贪污受贿,徇私枉法的事儿都说了。 小和尚还是连连摇头,说不可能。 侯思止最后真急了,道:“大师你说这也不像,那也不像,到底什么样的事儿才像?” 慧明道:“现在侯御史的运势骤然变低,有两种可能:其一,你做了件天大的伤天害理之事。其二,有人妨克于你,比如家里新进了什么下人,比如和什么人结拜了。” 侯思止暗暗琢磨,伤天害理的事儿我干的多了,最近一个月倒是没怎么干,看来是没这个可能了。 至于家里新来的人?也没有啊!咦?不对! 如同一道闪电在侯思止的脑海中划过,他下意识地问道:“大师,你说会不会是我要娶的那个女子在克我?” 慧明对这个说法嗤之以鼻,摇头道:“那怎么可能?连亲都没定,未有夫妻之名,哪里来得克夫之理?你怀疑这女子妨克了你,难不成这女子之前曾许过人家,还将与她提亲婚配之人都克死了?” 侯思止听了这话,心里骤然一惊,对王瑞月不详的疑心越来越重。 他知道对于五姓七望之家而言,婚姻大事是非常严肃的事。一般情况下,都是双方先说好了,才遣人说媒。 没准,王瑞月之前真的只说过一次媒,就嫁给了张子瑞! 想到这里,他赶紧派人去打听王氏的底细。 对于这桩婚事,侯思止当然不能完全寄托在崔耕的身上 。事实上,早前,王瑞月的贴身丫鬟就已经被他用钱收买了。 功夫不大,派去的人就回来了,告诉了侯思止一个非常惊人的消息:王瑞月不是被说了一次媒,而是说了两次! 第一任夫君叫郑一平,新婚三个月就暴病而亡。 第二任夫君是张子瑞,刚成亲没过一个月,贪污的重案发了,论罪当死,好容易走通了武家的门路,连降九级,来泉州当别驾。 按照大唐律例,诸外任官人,不得将亲属宾客往任所,及请占田宅,营造碾石岂,与百姓争利。 也就是说,大唐县级以上的官员,是不允许带亲属及宾客上任的。 张子瑞夫妻分隔了几年,算是过了几年太平日子。 后来,王瑞月打了个擦边球,说要去岭南振州烧香还愿,顺便“路过”一下泉州。 反正张子瑞这个别驾是个送老官,也没人和他较真。 没想到,王瑞月刚到没几天,张子瑞就来广州投奔武三忠,结果被梁波害死了。 侯思止听完王瑞月这些过往的黑材料之后,脊梁沟里直冒凉气,气急败坏地骂道:“这不是克夫命是什么?王瑞月简直是天大的克夫命啊!我侯思止怎么就瞎了眼,非要娶这臭娘们为妻,这不是倒霉催的吗?” 旁边,慧明小和尚不迭劝他道:“侯御史是不是想太多了?这王瑞月嫁的前两任夫君,可都是成了亲之后才相继倒霉,可你与这王氏连亲都没定,不一定能妨克得到你啊!听小僧一句劝,侯大人莫要因为胡乱猜疑,毁了一桩良缘啊!能娶五姓七望之女,对侯大人而言,绝对是光宗耀祖的美事啊!” 侯思止这个时候哪里听得了劝,相反慧明小和尚的话更让他坐立不安,急道:“天下哪有这般好事儿?这王瑞月之前嫁的都是高门大姓的子弟,祖上有余荫,能庇佑着他们短时间内不为所克,丢了性命。但我侯思止是什么出身啊?祖上是卖饼的,什么阴德都没积下,能经得起这臭娘们这般克我吗?” “呃……依小僧所断,还是不通哩!” 慧明小和尚可惜地叹了一声,又摇头道:“眼下侯御史你是内劫外劫齐 至,王瑞月克夫,充其量算个内劫吧?小僧觉得您是有些想太多了,您这外劫内劫,兴许与她没有关系!” “跟她没关系,那跟谁人有关?” 侯思止见着慧明和尚不断地替王瑞月说好话,不迭劝自己娶这克夫的女人,不禁有点恼火道:“我一个卖饼出身的要娶五姓七望女,那是要犯众怒惹人眼红滴。说不定这消息一传出去,就不知有多少昔日的政敌要来对付侯某人!这么解释下来,不是外劫是什么?” 此时侯思止完全就是“疑邻偷斧”的心理状态!根本不用慧明敲边鼓,他自己就把这场劫数完完全全归罪于王瑞月身上了。 最后,侯思止竟莫名地从鼻孔发出了几声得意的奸笑,道:“好在有慧明大师提醒,让本官明白了这臭娘们招惹不得。本官这就宣布,我和王瑞月从今往后没有任何关系!如此一来,这场内外双劫的劫数就躲过了。是也不是?” 慧明翻了翻白眼,撇撇嘴道:“天下哪有这般便宜的事儿?侯御史请想,小僧粗鄙地打个比方,你踩了一脚狗屎以后,难道离开狗屎之后,你那鞋就不臭了?” “啊?大师这意思是说,这事儿还没完?” 侯思止刚刚悬下来的小心肝,瞬间又提了起来,急着央求道:“那可怎么办?大师救我,救我啊!” 笃笃笃 慧明用手轻敲了敲几案,面容似笑,却不肯继续说话了。 侯思止多鸡贼啊,瞬间就秒懂了,猛地一拍脑袋,恍然大悟道:“大师恕罪,本官这是急得脑子都不好使了,竟然忘了大师是为何而来。来人呀!” “在!” “传本御史的命令,从帐房拿十万……啊,不,二十万贯钱,送到慧明大师暂住的,暂住的……对了,大师如今在何处名刹挂单呢?” “华林寺!”慧明小和尚毕竟是小孩儿,强忍着嘴角呼之欲出的笑意,老神在在地淡淡回道。 “哦,那就将二十万贯钱送往华林寺,越快越好。” “阿弥陀佛,侯施主果然与我佛有缘,善哉,善哉!” 当即,他嘴角微微翘起,将之前预备好的破解劫数之法,娓娓道了出来。 第185章 再见曹月婵 俗话说,如果踩了狗屎,要想消除异味儿,就要彻彻底底地将鞋子擦干净。 那沾惹上王瑞月克夫这事儿,侯思止该如何脱劫避祸呢? 在侯思止看来,不单单是双方断绝关系,更是要八卦绯闻彻底消失。 所以,现在最好的法子就是将岭南的差事办完,然后回转长安城。 到时候双方距离着几千里地,自然也就没什么绯闻了。 此事越快越好,要不然王瑞月的克夫命太强,什么时候真把劫数引发了,可就悔之晚矣。 侯思止越想越是深以为然,恭恭敬敬地将慧明小和尚送出了罢黜使衙门。 既然对王瑞月没什么歪心思了,他也就不想再为难岭南道的官场新星崔二郎了。 于是乎,他又换了一副脸皮,亲自上门肃政使衙门,和崔耕称兄道弟了一番,腆着狗脸让他帮忙再将这桩婚事推掉。 为表心迹和诚意,他也不再撑着贾仁义这桩案子,连夜提审贾仁义。 …… 大堂下面,摆好了临时赶制出来的刑具。 这可是大唐酷吏们呕心沥血研究出来的经典刑具:一曰定百脉;二曰喘不得;三曰突地吼;四曰着即承;五曰失魂胆;六曰实同反;七曰反是实;八曰死猪愁;九曰求即死;十曰求破家。 不用真的动刑,侯思止刚介绍到了第四样刑具,贾仁义就乖乖地把自己和盘文迪勾结的经过详细的说了一遍。 数日后,朝廷关于武三忠的公文也恰逢其时地下来了。侯思止向广州刺史衙门要了两辆囚车,将贾仁义和武三忠装进去,带着自己的卫队,押解着二囚返回了长安城。 至于梁波,不好意思,他的品秩不过是果毅都尉,还不到五品呢,就不用朝中大佬费心了。 侯思止直接就罢了他的官,命人关进了广州刺史衙门的大牢中。 只待行文刑部就可以秋后问斩,无非是走个程序的问题。 至此,侯思止在岭南道一行,告一段落,折返长安。 …… 至于小和尚慧明走了一趟罢黜使衙门,就“化”了二十万贯钱的缘,一时间在广州城的声望更上一层楼。 很快,他的名声传遍了岭南,甚至有向全国蔓延之势,比崔耕这个岭南崔青天的风头有过之而无不及。 那些熟知内情人,很快就按捺不住好奇心了,纷纷要求崔耕揭破这三样法术的秘密。 侯思止回到长安之后,再想回来可就没那么容易了,毕竟侍御史的本职工作乃是监察朝官,所以崔耕也就不打算再继续藏着掖着,逐一向身边 的人科普起来几桩小和尚的“神迹”。 小和尚几天绝食而不死的“辟谷”的原理很简单,既然是和尚,脖子上带着念珠是理所当然之事。 慧明和尚脖子上的念珠是上好的人参和牛肉做的,每天偷着吃两颗,勉强撑着饿不死。撑到了第五天头上,肚子饿是肯定的,但精神上绝对不会有什么问题。 所谓在侯思止面前表演的如来神掌,那是崔耕让小和尚事先在手上沾上了面粉和黄磷,双手用力一搓,黄磷自燃,又有面粉护着却不会燃伤到手。 至于佛门三昧真火的原理也不复杂,这条绳索事先在卤水里浸泡过,火焰能烧的掉绳索本身,却烧不掉绳索从卤水中吸纳的各种盐类。所以即便烧完了,绳索也不会断。 这都是江湖上那些装神弄鬼的小把戏,在荒唐大梦中崔耕见过科普人士逐一破解过,这些小把戏的奥秘窍门,在梦中统称为化学原理! …… …… 众人听完,纷纷大赞神奇。 倒是宋根海忍不住挠了挠头,龇牙笑道:“俺看这侯思止就是个名副其实的大草包,这么简单的窍门都发现不了,嘿嘿,活该被大人您耍得团团转!” 崔耕笑而不语。 “哼哼。简单?” 陈三和忍不住发出了一阵冷笑,啐道:“这么简单的事儿,若没崔御史讲解,估摸着你到现在都没整明白过来吧?还有在场的陈县令,周先生,封侍卫,他们哪个事先便能看透其中窍门与原理?莫不是大家伙都是一群草包?宋队正,告诉你,这些事儿虽然看起来是一层窗户纸,但是没人指点,你一辈子都戳不破。” 这次倒不是陈三和有意在巴结崔耕,大肆拍马屁,他的确陈述的就是一个事实。 这种骗术,直到千年后的清朝还大行其道,不知骗了多少人。现在拿来骗骗大文盲侯思止,简直有些“大才小用”了。 宋根海也就这么一胡咧咧,却没有和陈三和较真的意思,赶紧顺着他的话拍起崔耕的马屁,道:“俺家大人有大才,这个俺早就知道,还用你这老神棍提醒啊?你跟着大人时间长,还是俺跟着我家大人时间长?嘁……” 狠狠地拍了一顿马屁后,宋根海下意识地往四下里瞅了一眼,神神秘秘地说道:“如今侯思止这一走,对咱们可算是一个天大的好事哩!” 封常清嗤笑一声,大大咧咧道:“这不是屁话吗?这个狗都嫌的玩意儿走了,整个岭南道谁不高兴?” “封侍卫,你没整明白俺的意 思!” 宋根海龇牙乐道:“你想啊,原来岭南道有两个朝廷钦使,一个是武三忠这个岭南道安抚使,一个是咱们大人这个岭南道肃政使,后来又来了侯思止这个岭南道罢黜使。可现在呢,一个成了阶下囚徒,一个回长安述职,现在整个岭南道权势最大的可不就是咱们大人么吗?” “咦……还真是这么个理儿啊!”封常清看向崔耕。 “喂喂喂,你们说话注意点场合,子昂兄这个南海县令,论品秩当属正六品,可在我这个岭南道肃政使的七品之上啊!”崔耕没好气地瞪了眼宋根海。 陈子昂耸耸肩,笑而不语,对于宋根海这种大嘴巴,他早已见怪不怪。 宋根海咧嘴道:“陈县令是咱们自己人嘛,不然俺这话就避着他的面儿说了。” 的确,陈子昂现在跟崔耕的关系,先是一个县衙的同僚老伙计,经过此次在广州城的一番齐心协力,通力合作,两人的交情和关系与日俱增。即便说这些话,也不需要背着他说了。 不过崔耕还是摇头道:“你太想当然了,本官这个岭南道肃政使也干不了多久了,再过俩月便是一年期满,到时就得卸任。” “俩月也成啊,有权不用过期作废。”宋根海劝道:“依卑职看,大人不如就利用这俩月的时间,把想办的事儿都办妥了。” duan~ 崔耕当头就给了宋根海一个暴栗,气骂道:“原来你丫在这儿等着本官呢?哼哼,恐怕是你宋根海心里的小九九打得太多,急了吧?今天我再跟你说一遍,我崔家不差那三瓜俩枣儿的,所以本官一不贪污,二不受贿,也没什么要办的事儿……咦?你这么说,妈的,还真有!” 突然,崔耕想到了自己的聚丰隆银号,怎么把天顺钱庄吴公礼那茬儿给忘了? 想当初武良驹要用假钱票坑聚丰隆,结果天顺钱庄的掌柜吴公礼主动倒戈做了自己的卧底。 为了感激他,自己答应让天顺钱庄以加盟的方式,并入聚丰隆银号。 后来,自己甚至打算把这种加盟方式扩大。 可好不容易等到武良驹死了之后,又不得不和武三忠对上了,斗完了武三忠又有侯思止,这个计划就一直搁置了下来。 如今好不容易有空闲了,是不是赶紧把这件事操办起来?不然也太对不起吴公礼了,毕竟人家当初可是真心实意的倒戈相向帮了自己一把! 如今自己好歹是岭南道唯一的道级官员了,尽管在品秩上连个上县县令都不如,但 好歹肃政使的权力在那儿,不是?整个岭南道的地方官员,若不想被自己记个小黑本,打个小报告,谁会博了自己的面子?如果能在两个月内,把聚丰隆银号的分号开遍岭南,也算是完成了关键的一跃! 以后聚丰隆即便不是天下数一数二的钱庄,起码能排的进前十之列。 这么好的机会怎能错过? 崔耕越想越兴奋,既然广州事了,也是该离去的时候了。 事不宜迟,他连仪仗都没带,便让人备马备人,快马加鞭,准备启程返回清源。 数日后,崔耕一行抵达清源,他第一时间来到了聚丰隆银号。 今天很是难得啊,便宜岳父曹天焦竟然没去找狐朋狗友们鬼混,而是在柜台上招呼着客人。 “老曹,忙着呢?”崔耕一进银号便打起了招呼,“月婵小姐呢?可是在楼上?” 曹天焦闻言转身,一见崔耕突然现身,先是微微一愣,旋即鼻孔里冷哼一声,拉起一张臭脸好像欠了他几百贯钱似的,怪声怪气道:“哎哟喂,这不是名震岭南,威风赫赫的崔御史吗?草民见过崔御史!” 说着,真的就要行大礼跪下参拜! 我擦,这老曹作妖啊?怪怪的! 崔耕见状赶紧上前将他搀住,轻轻斥道:“老曹,你这是干什么?咱们之间还兴这个?” 曹天焦还是怪声怪气:“原来是不兴这个,但现在是兴了。您是谁啊?岭南道肃政使崔青天呐!虽然你人品不咋的,但我们曹家是平头百姓家,无权无势的,怎能见崔大人而不拜呢?” 什么叫人品不咋地啊? 崔耕听得出来这老东西话里有话,道:“咱们之间说话也别藏着掖着的。有话你直说,我哪儿就人品不好了?” “你……”曹天焦张了张嘴,最终还是没说出口来,闷哼了一声:“你自己心里清楚!” “我不清楚,今天你要不给我说个……” 咣当~~ 正在这时,二楼的门开了,曹月婵俏生生地小脸上满面寒霜,冷冷说道:“崔二郎,你若是来找我的,那就别跟我爹斗气了,上楼来吧!” 咦,这小娘皮也是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的啊! 崔耕发现这父女俩的态度是一个比一个不对头,这是出了什么幺蛾子? 他满腹狐疑,迈步上楼。 刚刚一坐下,曹月婵就开门见山道:“不知崔御史今日前来,是为了公事呢?还是为了私事?” “嘿……你们父女俩能不要这么阴阳怪气的吗?”崔耕终于忍不住发飙了,“公事怎么说?私 事又怎么说?” “若是公事,二郎你请讲当面。若是私事么……嘿嘿,崔御史,咱们两个没什么好聊的?” 这话就更奇怪了。 公事,就称崔二郎。私事,倒是称起崔御史了,这不是反着来的吗? 曹小娘皮完全是拒人于千里外的节奏啊! 不过霜冷之下,曹小娘皮倒是别样的俏美啊! 崔耕不由莞尔,口花花道:“月婵,咱能不能不要这么说话,怪累的,先不说别的……咱俩可是有婚约的,我这么长日子在外头风吹雨打,奔波劳累的,好不容易大老远回来一趟,你就不能对我多笑着点,多说点软乎乎的话啊?” “婚约?” 曹月婵眉角轻轻扬起,娇哼一声,道:“崔御史跟妾身有婚约?你没记错吧?我怎么听说你跟潮州司马家的卢小娘子有婚约呢?你崔御史莫不是要身背两道婚约,占尽两家便宜吧?” 唔,这话有股子醋味儿~~ 崔耕回过味儿来,对这爷俩突然态度大变有些恍然大悟过来,忙不迭地解释道:“月婵你误会哩,我和潮州司马的女儿那事儿,八字没一撇呢,就是有人乱传。你秀外慧中,总不会相信这种谣言吧?” 一句“秀外慧中”,好歹是让曹月婵的心里舒坦了一些。不过她嘴里却是依旧不饶人,“哼,秀外慧中?小女子可当不起。自家人知道自家事,本姑娘就是个傻丫头,要不然你怎么敢睁着眼骗我呢,是么?崔飞将?” “崔飞将?”崔耕愕然,“你给我新起的诨号?怎么个出处啊?” 曹月婵语含讥讽道:“秦时明月汉时关,万里长征人未还,单使卢城飞将在,不教胡马度阴山。这不是你的定亲诗吗?外面都传你是崔飞将哩,怎么?男子汉大丈夫,还敢做不敢当了?” 好家伙,原来是这么个出处啊! “月婵,这事儿你可真是冤枉我了!” 崔耕赶紧把当初去卢雄府邸上的经过解释了一遍,而且再三强调,那日卢丽华的丫鬟来邀一首情诗,他偏偏做了这首行军诗,正是想堵住悠悠众口,让那些嚼舌头传谣的人不往儿女情长那方面浮想联翩。 这倒好,还是有人拿着这首军旅诗,将他和卢家小娘子大做文章! 一通掰扯下来,他最后说道:“月婵,你本地宿儒佟老爷子的关门弟子,那绝对是有大学问的,你这清源城出了名的才女,会品不出来这就是一首简单的军旅诗?这世上哪有用行军诗来做定亲诗的?你且仔细想想,是不是这个理儿?” 第186章 难解女儿心 曹月婵嘴角微翘,眼中飞快闪过了一丝笑意,犟道:“那可说不好,谁知是不是你崔大御史别出心裁呢?” 呼~好险! 崔耕察言观色下,心知这关算是过了,遂嬉皮笑脸道:“就算要别出心裁,也得对着月婵你啊,咱们才是正儿八经的有婚约哩。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咱们可是至少占了一半了。” “行了!” 曹月婵骤然俏脸一板,道:“你崔御史公务繁忙,这大老远地跑来,总不会是专门为了说这些不着调的话吧?说吧,到底有什么正事儿?” 擦!这事儿不是你先提的吗?咋还反咬一口了涅? 崔耕白眼一翻,有点小不爽,道:“什么叫不着调的话?这婚姻大事还不是正事儿?” “对对对,是正事儿,二郎说得对!” 嗯? 谁在搭腔? 崔耕飞快起身,把房门一拉! 噗通~ 曹天焦本来趴在房门上,一个收势不急,侧摔倒地。 “爹!”曹月婵霞飞双颊,娇嗔道:“你这么大的人了,怎么还听墙角呢?” “哎呦呦~~” 这下子可真把曹天焦的老胳膊老腿摔了个不轻,好不容易才爬起来。 他脸上毫无愧色,理直气壮道:“什么叫听墙根儿啊?说得那么难听。这聚丰隆上下都是咱们自家的产业,你爹我随便走走,走累了靠一会儿还不行吗?只是恰逢其会地听到你们俩在说话而已。” 曹月婵:“……” 崔耕也对老曹的臭不要脸,再次狠狠点了一个赞! 既然已经来了,曹天焦索性直接拉了把竹椅坐下,继续起刚才的话题,“俗话说得好,不孝有三,无后为大。这婚姻大事,可是一等一的正事。贤婿既然来了,咱们今天就好好唠唠。” 今天曹月婵小娘皮难得的吃醋了,崔耕忽然觉得俩人这桩婚事还是很有希望滴,毕竟相比于素未谋面,有点儿戏的卢家小娘子,曹月婵无论是容貌气质,还是长时间接触下来的印象,崔耕心里都对曹月婵都有几分惦念。 现在听老曹这么一说,他当即就有些意动,点头 道:“唠唠?唠唠就唠唠!” “好,你们唠吧。” 曹天焦和崔耕一拍即合,曹月婵却是霍然起身,道:“你们唠,我走!” 眼见她真要出屋下楼,崔耕赶紧起身相拦,道:“月婵你别走,我今天来是真有一件正事儿。关于咱们聚丰隆银号的未来前途。” 一提到聚丰隆,曹月婵顿时恢复了商场女强人应有的本色,驻足回望,眼神熠熠地问道:“关乎银号的未来?到底什么事,你说,我听着!” “月婵你且坐下来听,此事可说来话长……” 很快,崔耕就将聚丰隆银号大开加盟店的构思,详细讲述了一遍,对其中的弊端也毫不隐瞒。 一番铺陈下来,老曹第一个大腿大呼:“这么好的主意,你咋不早说呢?现在你岭南道肃政使的任期还不到两个月了,还来得及不?” “爹,你这话不对!” 不待崔耕回答,曹月婵便道:“他之前说了有什么用?那时候武三忠还是岭南道安抚使呢,出了泉州府,咱们聚丰隆开分号就是给人家送菜。” 崔耕点头道:“还是月婵想得周全看得透,老曹你可差远了啊!” 不等老曹争嘴,崔耕又问曹月婵,“那月婵你是同意这件事了?” “这个……”曹月婵黛眉微蹙,缓缓道:“此事关系重大,我还要仔细考虑。” “嗨!眼瞅着二郎任期将满,本来就时间不够用,你还犹豫什么啊?”曹天焦忍不住抱怨道:“开分号是这样,婚姻大事也是这样,你这闺女咋那么让人不省心啊,正所谓机不可失时不再来啊。” 不过在银号经营这等专业问题上,崔耕还是相信曹月婵的判断的,他冲老曹说道:“小心驶得万年船,事关十几万贯的家财,当然要好好考虑。” “家财生不带来死不带去,倒是不急。”曹天焦记吃不记打,眼珠一转,提醒道:“但是婚姻大事可拖延不得,咱们还是得早点商量好。” 崔耕忍不住偷瞄了曹月婵一眼,但见佳人浅黛娥眉明眸皓齿,不由得心中一荡。不过貌似 人家现在满脑子想得都是银号的事儿,压根儿就没听着老曹的话。 崔耕有心接曹天焦的话吧,又怕佳人发飙,连聚丰隆的事儿都不谈作罢了。 咚咚咚~~ 正在这时,忽然传来了一阵敲门声。 曹天焦应了一声,房门打开,两个青衣小厮走了进来。 这俩人崔耕都见过,一个是聚丰隆的伙计曹大福。至于另外一个—— 他惊讶道:“小九儿,你怎么来了?” 聚丰隆这摊子事儿,崔耕是全权交给曹月婵打理的。按说家里那些人应该跟曹家没有什么交集。所以,小厮初九突然到访,他有些惊讶。 小九儿草草行了个礼,道:“家里来客人了,夫人让小的叫二郎您快些回家,招待贵客哩。” 崔耕听了这话就更惊讶了,问道:“你怎么知道我回了清源?听你这话,二娘也知道我回来了?” “那个客人自己说的。小的稍微一打听,就知道二郎你来了聚丰隆。” 说到这里,小九儿脸上忍不住露出了古怪的笑意,露齿笑道:“二郎快些回府吧,人家千里迢迢的追来,有诚意的很呢。” 一旁的曹天焦在风月场上摸爬滚打这么多年,察言观色地能力很强,当即就觉得很不对劲,道:“小九儿,你跟曹老爷说说,你家那个贵客,不会是个女的吧?” 小九儿讶然,脱口而出道:“曹老爷咋知道的哩?” 崔耕一听这话可着急了,这边好不容易把曹月婵安抚住,咋又闹出个没边儿的绯闻了呢? 他赶紧搪塞道:“女的?什么女的?我怎么会有女客人?小九儿,你雌雄不辨,莫要搞糊涂了!” 曹月婵轻笑一声,揶揄道:“你急什么?紧张什么?以你崔御史的风流,有女客追访到清源不也正常?这次又是哪家司马的女儿,还是什么刺史家的孙女呢?你还是快回去看看吧,别冷了佳人的一片芳心呢!” “曹小娘子,你还真猜错了。”小九儿很快就帮崔耕解了围,据实报道:“寻访我家公子的不是什么司马大人家的闺女,而是一个 寡妇。” 曹月婵听完一愣。 倒是曹天焦听说是个寡妇,可就来劲了,“臭不要脸的!这寡妇还来勾引我们家二郎!” 崔耕很快就明白过劲来了,解释道:“应该是泉州别驾张子瑞的未亡人。本来说好的,她送张子瑞灵柩回魏州之前,来拜望我一下。结果我心忧咱们聚丰隆银号的事儿,就把这事儿给忘了,没想到她追到这来了。” “对,就是那个五姓七望女!”小九大声喊道,生怕屋中曹家父女听不见似的。 五姓七望的名号,大唐谁人不知谁人不晓? 家里来了王瑞月,小九儿深感与有荣焉,挺了挺胸脯,道:“二郎你就快些回家吧,二夫人在催了,她说莫被人挑咱们崔家的礼数。” 崔耕唔了一声,道:“好,我这就回。” 又转头对曹月婵道:“聚丰隆银号开加盟店的事儿,月婵你再好好地考虑一下,无论做什么决定,我都支持。” 言罢,崔耕冲着曹天焦打了个招呼,就迈步下楼了。 望着他远去的背景,曹天焦又忍不住埋怨起来了,道:“女儿啊,不是我这当爹的说你,今天是多好的机会,你怎么就错过了呢?现在还有什么好矜持的?这还没怎么着呢,就又是司马的女儿了,又是五姓七望的寡妇,再过些日子,还指不定出什么幺蛾子呢!” 曹月婵满不在乎道:“爹,你现在还不信女儿的判断?当初女儿怎么说的,崔耕和那潮州司马女的事儿成不了。哪有定亲诗写军旅诗的?” “那可不一样。”曹天焦道:“我正是因为相信这事儿成不了,刚才才敢敲打他。要不然,借给我俩胆儿,也不敢对七品御史不敬啊。我说的是兆头不好,这么一来二去的,哪天说不定就……” 见曹月婵的面色越来越难看,曹天焦不敢继续往下说了。 他赶紧转移话题道:“我说丫头,你到底怎么想的?既不愿意人家崔二郎娶别人,自己还不愿意嫁给他。说句不中听的,你这不等于占着茅坑不那啥吗?” “我……”曹月婵 自己也觉得有些不占理,弱弱地道:“他和别人定亲,我就觉得是自己的好东西被人抢了似的。但要我答应嫁给他……又感觉没到那个份上。” 曹天焦无奈地翻了翻白眼,送给曹月婵两个字儿:“矫情!” …… …… 崔耕和小九儿刚一进门,茂伯和二娘就迫不及待地迎了过来,道:“二郎你快去招呼客人吧,别让高门大姓的人觉得咱们小门小户的不知道规矩。” 这怎么跟小九儿一个调调?你们也太拿这王瑞月当回事儿了吧? 崔耕淡定说道:“没那么严重,五姓七望又不是皇帝。对了……” 他忽然发现了古怪,微微愕然地看着二娘,问道:“里面莫非是绣绣嫂嫂在招呼王瑞月?二娘,以你的性子,能错过跟五姓七望女搭上话机会?这可不像你的性格哩!” “唉,老娘倒是想呢,不过……” 二娘叹了口气,郁闷道:“自家人知道自家事,我这两下子跟人家贵女一搭话不就露了怯了吗?那丢的还不是老崔家的脸?” 行啊! 崔耕不由高看了二娘一眼,关键时刻二娘还是很有自知之明的嘛! 随后,他笑道:“那现在咱们一起进去吧,就算你真说错了什么话,也有我帮你遮掩着。” “好,好,好。” 听了这话,二娘的脸上都泛起红光来了,乐滋滋道:“那老娘赶紧去打扮儿打扮儿,呃……我也没什么好首饰,这衣服也没什么合适的……” “行了,行了,别磨蹭了,你刚才不是还说要快点吗?顾不得那么多了,快走吧。” “等等,二郎,你手说这银钗是往左边插一点好,还是右变插一点好。” “都挺好的。” 说着话,二人已经进了屋内。 王瑞月不愧是五姓七望之女,待人接物,让人如沐春风。没说几句话就把二娘哄的眉开眼笑的了,二娘的所有担心都成了杞人忧天。 足足寒暄了半个时辰之后,王瑞月才对二娘说道:“二夫人,奴家有桩事儿,唔…想和崔御史单独谈谈,不知方便不方便呢?” 第187章 二娘选媳妇 “单独谈谈啊……” 二娘拉了个尾音儿,眼中闪过一抹意味深长地笑意,掩笑道:“怎么不行?那你们谈着,我和绣绣去招呼下厨房。” 待苏绣绣和二娘都走了,王瑞月从袖兜中拿出了一个锦盒。将盒子打开,里面是一方美玉,上面刻了一个张字。 她站起身来,微微一福,道:“若不是崔御史,妾身不仅难报亡夫之仇,恐怕连自身都难避侯思止的染指。如此大恩,只能以此物稍报了。” 这上面是写的张字,很显然是死鬼张子瑞的东西,崔耕觉着死人的遗物委实有些太晦气了。 于是他客气地推脱道:“本官乃是岭南道肃政使,查官人善恶本来我的分内之事,王家娘子不必放在心上,至于这份礼物,就算了吧。” …… 王瑞月又劝了几句,崔耕只是坚决不要,最后甚至说道:“本官帮张子瑞申冤,本是为了履行御史的职责。事成之后收了王娘子的礼物,可就说不清有没有私心了,王娘子莫要让本官为难。” “这……” 王瑞月想了一下,道:“崔御史想必是不明白这方美玉的意义吧?不错,它是夫君的遗物。不过把此物交给你,却不单单是妾身的意思,还有张家的意思,算张家欠崔御史一个大大的人情。崔御史以后遇到了什么为难之事,只要交还这块玉佩,张家定然竭力相助。” 话说到这,她秀美轻扬,眼神明亮,似乎这个承诺有多么珍贵似的。 崔耕听了却有些不以为然,道:“当初侯思止逼婚,张家似乎……也没帮上什么忙吧。” “不是没帮忙,而是奴家没通知他们。”王瑞月解释道:“要不然,就是没有崔御史,侯思止也绝计讨不了好去。” “真的假的?” 崔耕满脸不可置信之色, 暗含的意思非常明显——你当初都闹到要自尽的地步了,为啥不通知张家?这事不是正应该归他们管吗? 王瑞月冰雪聪明,当然也明白他的意思,轻轻叹了口气,道:“其实以崔御史的聪明,稍微想想就明白了。比如……侯思止为何最后熄了娶奴家的心思?” 崔耕瞬间就秒懂了——克夫! 自己都能想到,王瑞月恐怕在听到张子瑞死讯之后,就想到这个问题了。 若是再把侯思止逼婚的事告诉张家,说不定有些人会说出多么难听的话来——哎呦呦,张家怎么这么倒霉呢,娶了王瑞月这个扫把星。她不仅仅把自己的夫君张子瑞克死了,现在还要克整个张家! 王瑞月的意图自尽,未尝也没有自觉是不祥之人的意思。 崔耕赶紧劝道:“什么克夫不克夫的?依本官看,都是些无稽之谈。王娘子正当大好年华,以后的日子还长着呢?不必理会那些闲言碎语。” “不理会也不成呢。”王瑞月苦笑一声,道:“因为侯思止这档子事儿,奴家克夫的消息传的沸沸扬扬,恐怕真的要孤独终老了。” 虽然是为了救王瑞月,但想到这个传闻还有自己推波助澜的因素在里头,崔耕顿觉臊得慌。 未免继续尴尬下去,他顾左右而言其他道:“照这么说,张家还挺有势力的?” 一提这个,王瑞月不由多了几分傲然,道:“当然,汉留侯张良之后,宰相世家,那能简单得了吗?” 中国人写家谱,不管真的假的,能不能攀附上,大都喜欢找一个历史名人做祖宗。 不过,魏州张家说是张良之后,完完全全不是攀附,而是确凿无疑地事实。 其实说是魏州张氏也不大准确,准确地说,叫清河张氏。 张良后人世居清河,历朝历代 ,都有担任朝廷高官的,很是出了几个宰相,说是宰相世家毫不为过。 只是到了隋朝末年,天下大乱,清河成了隋军和叛军的交战之地。为了避免一着不慎,全族被灭的下场。清河张氏的张文瓘带着一部分族人离开了清河,来到魏州。 他这一支在魏州发展的很好,张文瓘、张大安都先后担任了宰相之职。 到了现在,虽然张大安这一支败落了,但还有张文瓘的几个儿子担任了大周高官。 更有甚者,张文瓘的侄子张锡甚得武则天看重,几乎所有人都认为,只要假以时日,此人必能拜相。 另外,王瑞月还告诉崔耕一个消息,张子瑞之所以被罢黜了扬州刺史,并不是简单地贪污受贿。 其实到了武则天当政的时期,朝政就不怎么清明了。对于谋反之事固然有杀错没放过,但是像贪污受贿这种事,大多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凭借张家的势力,张子瑞即便被人抓住了这个把柄,按说也未必不能遮掩下去。 张子瑞被撸了官,主要还是因为他是张大安的侄子。 在张大安身为宰相时,他与武则天的儿子,被后世称为“章怀太子”的李贤走得很近。 李贤那可是正儿八经立过太子的人,受群臣拥戴,被称为贤王,多次监国。 武则天要大权独揽改唐为周,自然就把李贤视为了眼中钉肉中刺,以谋反之罪,将其流放。 紧接着就是处理其党羽了,张大安和张子瑞都吃了瓜落儿。 总的来说,张子瑞确确实实是贪污受贿了,但是被贬官的真正原因,还是在于他站错了队。 清河张氏虽然不入五姓七家之中,也确确实实是流传千年的世家大族。 也正是因为如此,他才有机会能娶了王瑞月为妻。 听完王瑞月说得这番典 故和来历,崔耕自觉能抱上这种大粗腿焉能放过? 当即他也就不再矫情,双手郑重地接过这方美玉,点头道:“既然清河张氏如此盛情,那崔某人就不能不识抬举了。” 又说了一番闲话,王瑞月连饭都没吃,就告辞离去。 二娘和苏绣绣特意准备的一桌好酒好菜,也只能自家享用了。 吃着吃着,二娘忽然把筷子放下了,往四下里看了一眼,没头没尾地来一句:“大家怎么看?” 茂伯手捻银髯,咳嗽了一声,颤颤巍巍道:“虽说是件好事儿,但这是不是委屈了二郎?” “委屈什么?要不然能轮得着咱们崔家?”二娘眼神一阵明亮,斩钉截铁地说道:“我已经想好了,过了这个村就没这个店,就这么办了。” 苏绣绣微微有些迟疑道:“我倒是不担心别的,她现在连个孩子都没有,谁知道将来能不能生养?这事关崔家的香火……” 三人你一言,我一语,却是将崔耕说糊涂了。 他也放下筷子,问道:“你们说什么呢?啥委屈不委屈的?” “你一点都没感觉?”二娘道:“我们都帮你分析好了,那王瑞月走就走呗,为什么跑这么远专门来见你一次?恐怕她是看上你了!二郎,这可是五姓七望女,真娶了她,咱们崔家可就算改换门庭了。别管她是不是寡妇,别管她年纪多大,哪怕是再大一些又能咋的?咱们绝对不能错过。大不了你娶了她之后,你若嫌她年纪偏大,姿色不行,以后你就多纳几个小妾呗。” “什么乱七八糟的啊?” 崔耕这才明白,敢情这几位以为是商场大减价,要疯狂地买买买了。 他摇头推脱道:“不是你们想的那样,人家是专门给我送样东西……” 然后,他把王瑞月今天和自己 谈话的经过详细说了一遍。 没想到,二娘听完了不仅不死心,还很兴奋地说道:“哎呀,我的傻二郎诶,你怎么就没听明白对方的暗示呢。她不是说了吗?自己的名声不好,恐怕要孤独终老了。那要是有人不嫌弃她的名声……” 这二娘真是鬼迷心窍,魔障了! 崔耕拿起筷子继续扒拉着饭,嘟囔道,你们就是想太多,人家要是真对我有意思,为啥不在咱们家吃顿饭呢? 二娘却是振振有词,说,王家娘子害羞呗,我跟你嫂嫂都是过来人,她想干啥我们还能看不透? 无奈之下,崔耕只能使出了自己的撒手锏,忽悠道:“二娘,别管这事儿是真的假的,我还真看不上她。你听没听过,有个潮州司马之女卢丽华……” 曹家人都听说了,二娘自然更听说过了,问道:“潮州司马的女儿,还能跟五姓七望之女比较?” “嘿嘿,她可不仅仅是卢雄的女儿……” 听崔耕把卢丽华的身世介绍完后,二娘也为难了。 卢家虽然是普通人家,但上官家可不是暴发户,人家大隋年间就是朝中的高官显贵了。 另外,还有宫中的上官婉儿,对崔耕的仕途大有好处。 一边是巨大的名声,一边是实实在在的好处,到底该怎么选呢?还真是幸福的烦恼啊! 至于曹月婵?不好意思,现在已经入不了崔家二夫人的法眼了。 崔耕见她不再揪着王瑞月的话题没完没了,才长长地送了一口气。 过了几天,曹月婵派人送信过来,说是同意了崔耕的计划,聚丰隆开始了迅猛的扩张。 聚丰隆内有崔耕的方阵部署,外有曹月婵的开拓进取,真是一日一番光景,一月一番气象。 可就在形势一片大好之际,崔耕却突然得到了一个不太好的消息。 第188章 参天树已倒 “御史大人,您看看这个。” 说着话,封常清递给崔耕一份公文,上面贴着“岭南道肃政使崔耕亲启”的封条。 朝廷官员往来的公文,有些并不封口,经手人可以随便查看,甚至按规定要晓谕百姓。 有些公文就要讲究个隐秘性,贴上封条。按照大唐律,看了不该看的东西,最严重的可能是掉脑袋。 但一般的封条,也不过是写个“岭南道肃政使拆”。 这种情况下,封常清作为崔耕的贴身侍卫兼幕僚,自己就能打开看,甚至加以整理并批示,只要崔耕最后盖印示认可就没问题。 但这份公文不同,封条上贴着“岭南道肃政使崔耕亲启”的字样,字面之意除了崔耕本人,任何人都不得拆开。 哪怕是崔耕自己,也得先在封条上盖好自己的大印再撕开。然后,被撕毁的封条会被带回去做存档。 以这个年代的技术水平而言,可谓是保密到了极致。 综上所述,这是一份非常隐秘且极其重要的公文! 封常清将公文递交到崔耕手中,说道:“八百里加急送来的,看这架势,肯定是出了惊天动地的大事儿,大人快拆开看看吧。” “岭南道肃政使就是个监察官儿,就是真出了什么军国大事,我也插不上手啊。” 崔耕满腹狐疑,依照规矩盖上自己的大印,接着撕开封条,把里面的公文取了出来。可等他看完之后,疑惑非但未解,反而愈加深了。 原来,这份公文是他所属的右肃政台发来的,右肃政台归狄相爷兼管。 公函中交代的事情非倒是言简意赅——让崔耕和陈三和在任期满后,不必回京述职,原地待命。 就这点小事还用这么保密?还八百里加急?还非本尊不得私自拆启?这不是浪费朝廷公帑吗? 不对啊,事出反常必有妖! 蓦地,一股不祥的预感涌上了崔耕的心头——难道是我不知不觉间得罪了长安那头的什么人,有人准备对付我,狄相想让我留在这边暂避一时?还是侯思止回长安之后在朝中又告了我一记刁状,朝廷又准备派出什么罢黜使之类的来调查? 怎么破事儿一档接一档,这刚刚才消停多久啊? 一时间,崔耕心乱如麻。 将这份公文按照朝廷制度处理封存好之后,他索性将巡查岭南道的事儿给 停了下来,直接又返回了清源城,随时准备应对这场突如其来略显莫名的危机。 …… 崔耕这趟又回清源县,可不是衣锦还乡归故里,但泉州官场上的官员们可不这么想。 现如今他崔二郎还是岭南道的肃政使,手上还攥着监察地方百官之权。他们这些地方官在这个时候,不是更应该往清源城崔府跑勤快些吗?别临了临了,被姓崔的打了小报告,那就划不来了。 于是乎,前来送礼者有之,拍马屁者有之,探听消息者更有之,崔府门前车水马龙川流不息,熙熙攘攘仿若闹市。直如烈火烹油,更似鲜花着锦! 这一点,是崔耕始料未及的! 这一日,宋根海、封常清联袂而至,还带来了一个特殊的客人,道:“崔御史,您看谁来了?” 那人紧走几步上前,恭恭敬敬地行了一个大礼,道:“下走参见崔御史!” 什么叫下走?就是自称供您奔走役吏之人! 下走?这自称委实有些过谦了。 那人一抬头,崔耕看清面目,好家伙,这不是折冲府的书吏姚度嘛? 想当初自己任清源县尉时,姚度和宋根海就相当于自己的左膀右臂。 后来清源县撤销建制,二人都面临下岗失业的危险,联袂找到了自己这个老上司。最后自己安排宋根海做了府兵的队正,姚度做了折冲府的书吏。 公允地说,姚度识文断字熟悉吏情,论能力可比只会吹牛拍马的宋根海强多了。 不过有时候,运气往往比能力更重要。 如今宋根海跟着自己巡查岭南道,混得风生水起,姚度的境遇可就差远了,还是窝在武荣折冲府当着他的小书吏。 崔耕是念旧的人,许久不见姚度了,赶紧以手相搀,高兴招呼道:“原来老姚?哈哈,快些起来。咱们可是有日子没见了,今天可要好好地喝几杯。” 招呼完姚度和宋、封二人坐下,崔耕问道:“老姚你今日过来,可是郭都尉派你来送信的?” “启禀大人……”姚度又要站起来。 崔耕双目微瞪,佯怒道:“老姚,你这是什么毛病?还当本官是不是你的老上司了?见个礼有那么个意思就行了,来回整这么多假模假式的,那不是生分了吗?” 姚度一听训斥,却是乐得眉开眼笑起来,仿佛与有荣焉道:“正是当 您是老上司,学生才特意来见您的。实不相瞒,我已经将折冲府的职司辞了,今日特来投奔大人。” “啥?把折冲府的职司辞了?” 崔耕微撩双眉,不由数落道:“老姚,你挺聪明一个人,怎么干了这么一件糊涂事儿?我这岭南道肃政使任期将满可没几天干头了,下个职司还没着落呢。你这个时候来投奔我,不是跟着一块瞎吗?” “嘿嘿,大人误会了,老姚多鸡贼啊,这种大的事儿能不仔细斟酌?” 一旁坐着的宋根海笑嘻嘻地插话道:“正是因为您的岭南道肃政使当不了几天了,他才迫不及待得辞职哩。” 崔耕大惑不解,问道:“什么意思?” “唔,那句话咋说来着?对,封侍卫,前头听你说过一嘴,那句话咋说?”宋根海是个半文盲,只得求助封常清。 封常清道:“大人,您别忘了,朝廷有规定,诸外任官人,不得将亲属宾客往任所,及请占田宅,营造碾硙,与百姓争利。实不相瞒,不仅姚书吏递了辞呈,我和宋队正也在昨日通过姚书吏,辞了武荣折冲府的职事。以后啊,大人你去哪,我们仨就跟到哪!” 话音落毕,宋根海和封常清、姚度一齐跪倒在地,齐声道:“愿为大人效死,还请大人收留!” 崔耕这才恍然大悟过来。 姚度就不说了,别看宋根海和封常清跟着自己在岭南道各州府巡查着,但他俩的编制却是一直挂在武荣折冲府里,一个是府兵队正,一个是长史侍卫。 自己任期将满,这岭南道肃政使算是当到头了,按照惯例自己肯定得到其他州府去任职。 到时候就算郭恪胆子再大,再怎么愿意帮衬自己,他也不敢把手下的府兵和职事吏员,继续暂借给其他州府的官员使唤啊。 所以,宋根海等人要想继续跟着自己,就必须先辞去折冲府的职司。这帮人之所以这么急,估摸着是担心名额被抢了先吧? 朝廷是有章程规定的,为了避免与百姓争利,朝廷律法规定,县级以上的官员,不准带亲属和宾客到任所赴任。 不过上有政策下有对策。 你不让带亲属,我带小妾总行吧?按律法“妾比畜产”,我带几个牲口你管得着吗? 所谓宾客,指的就是官员的门客和策士。 但是宾客……你说 是宾客就是宾客啦?我们几个关系好,义气相投,我去哪他去哪,不行吗?难道当官的就不能交朋友了? 所以,这条实际上只是限制了官僚门客的规模,而不可能完全禁绝。 到底什么官能带多少宾客,官场上自有一套约定俗成的规矩。 崔耕若是调出了御史台,以他岭南道肃政使的七品官秩,一般情况下,最低也得给个从六品官的外调地方官秩,按规定可以带四个幕僚上任。 名额有限,若是被别人捷足先登了,这几位可就追悔莫及了。 想明白了前因后果,崔耕一边让他们起来,一边摇头苦笑,道:“不是本官说你们,还是太冲动了,怎么事先不跟我说一声?说老实话,眼下本官都有些自身难保了。” 紧接着,他把那封神秘的公文和自己的判断解释了一遍。 宋根海和封常清还好,姚度当时就有点傻眼,喃喃道:“不能吧?狄相可是兼着右肃政使的职司,有他在上头罩着,您调个合适的职司,还不是小事一桩?” “唉,你别听风就是雨,其实我和狄相的关系,没有外界传得那么那般紧密……咦?我想到了,那份公文……对,狄相!” 如同一道闪电在脑海中划过,困扰崔耕多日的疑惑,霎时间豁然开朗! 那公文透出来的意思,并不是有人要对付自己! 而是有人要对付自己所谓的靠山——狄仁杰! 在荒唐大梦中,如果自己没记错的话,就是在今年,狄仁杰貌似要遭遇今生最大的一场危机,险些丢了性命。 史上所载,自从武则天正式登基为帝以来,酷吏集团的日子越来越不好过,有些人选择了夹起尾巴来做人,有的人像侯思止一样,准备出京避避风头。 但是,作为酷吏集团的领军人物来俊臣,却选择了绝地反击! 为此,他精心炮制了一场天大的冤案——地官尚书狄仁杰、益州长史任令晖、冬官尚书李游道、秋官尚书袁智宏、司宾卿崔神基、文昌左丞卢献,合谋造反! 好么,大唐(大周)实行三省六部制,这一个案子就牵扯了三个尚书和一个丞相,另外两个也是官居要职。 相当于半个朝廷要反了,武则天听了来俊臣的密报之后,自然是心惊肉跳,慌了手脚。 为了把这个案子变成铁案,来俊 臣趁机建议,这些人身居高位,对朝廷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若是他们主动认罪,就不必牵连其家人。 武则天当即就点头允准。 面对来俊臣发明的种种酷刑,就算狄仁杰是神仙也挺不住啊,索性利用了来俊臣办成铁案的心思,直接认了谋反之罪。 然后狄仁杰当真不愧是狄仁杰,他趁着来俊臣松懈下来,偷偷用头巾写了一封书信诉说自己的冤屈,藏在自己的绵衣内,让家人带了出来。 他的儿子狄光远在武则天召见时,拿出那封书信,为父亲鸣冤。 武则天大为吃惊,让通事舍人周琳去查探真相。 不过周琳也惧怕来俊臣,草草看了几眼,就回来向武则天谎报绝无此事,并拿出了来俊文事先伪造好的认罪书。 如果没有运气帮忙的话,一代名相狄仁杰就得死在天牢里头。 幸好,天可怜见,整好赶上武则天发现多年前误杀了凤阁侍郎乐思诲,心怀愧疚,召见了乐思诲的儿子。 乐思诲的儿子对酷吏们恨之入骨,趁机为狄仁杰说起了好话,说陛下很可能被蒙蔽了。 最后,武则天亲自接见狄仁杰,说你怎么又写认罪书,又说自己是冤枉的呢,都当过宰相的人了,怎么做事还这么没溜儿? 狄仁杰说我怕挨打,主动招供,这事儿我认。但认罪书的事儿我可不认,要不咱们仔细对对笔迹? 至此真相大白! 不过,武则天并未就因此重罚来俊臣,让狄仁杰等人官复原职了! 最后处理的结果竟然是,来俊臣屁事儿没有,被诬陷的六人却贬官出京,狄仁杰贬任了彭泽县令。 造反这种事嘛,当然是有杀过没放过。 其实,以武则天多疑诡诈的心理,并不是完全相信狄仁杰等人是无辜的,能留他们一条命,已经算相当够意思了。 崔耕暗暗琢磨,恐怕那封加急的神秘公文,就是狄仁杰在感到形势不妙的情况下,动用宰相职权,紧急发出的,为的就是不让自己淌长安城的这滩浑水,以免受其牵连。 捋顺了其中种种关节,莫名地,崔耕对狄仁杰这个以讹传讹的靠山,心中又多了几分敬重,还有满满的感动。 不过感动归感动,这下也是麻烦了! 狄仁杰这棵参天大树一倒,自己作为外界公认的狄系成员,届时又该何去何从呢? 第189章 寿宴冷清清 果不其然,形势如他预估的一般无二,越来越危急了。 首先是过了没多久,朝廷便发来邸报上,正式通报了这场惊天大案。 又过了几天,从京城来了个神秘人物,到了泉州刺史府门前,要求面见冯朴。 结果第二天冯朴就以年老体衰不能任事为由,向朝廷致仕乞了骸骨。 这回朝廷倒是办事效率奇高,奏折一到,马上批准。 冯朴只要再在泉州待上一两个月,等新的刺史到任,他就可以回家吃自己了。 冯老头和崔耕关系不错,暗中向他交了底,那个来泉州见他的所谓神秘人物,其实就是来俊臣的手下。 他让自己主动辞官,否则就难逃灭族之罪。至于这么做的原因嘛——清洗狄仁杰的党羽。 狄仁杰原来甚得武则天的信任,打蛇不死,来俊臣还真怕他有朝一日卷入重来,多次在武则天面前建议,杀掉狄仁杰。 武则天坚决不肯,来俊臣心中就更加忐忑了。所以,只要和狄仁杰有点关系的人,都在他的打击范围之内。 最后,冯朴语重心长地劝道:“二郎啊,你要是有办法,现在就赶紧去朝中活动,争取与那来俊臣和解一番吧。要是真没办法……不如趁早和老夫一样,辞官不做为好。来俊臣罗织构陷的手段,端得阴狠毒辣啊!” “这……” 崔耕一时间,犹豫不决起来。 冯朴反正也到了乞骸骨的年纪了,辞官不做也不算啥大损失。 但自己可不同,聚丰隆银号,木兰春酒坊哪个不是令人垂涎欲滴的产业?一旦自己没了官职,还能保得住吗? 另外,当了这么久的官,威风八面,和各路官员称兄道弟,为百姓申冤人送绰号崔青天,这么好的仕途说放弃就放弃? 退一步说,就算自己乐意,自己那几口子也不乐意啊! 不过他倒是没有冯朴那么悲观,在他看来就算随着狄相的倒台,事 态渐渐恶化严重,他的日子会非常不好过,但也绝对没有到挽回的余地。 首先与自己有刎颈之交的郭恪,他那条未尝不是一条路子。想当初郭恪曾经露过口风,以郭家的实力绝对不怵武三忠。既然如此,应该能和来俊臣过上几招吧? 还有最近做好事从王瑞月那儿新得的那方美玉,这代表了魏州张氏的人情。如果自己真把这方美玉还了,以张家的势力,也应该能让来俊臣有所忌惮吧? 即便来俊臣真的铁了心,要剿除和狄相有关系的所有人,一定要对付自己。自己与这两家的人情也挡不住来俊臣的攻势的话,自己不是还有第三条路子——上官婉儿吗? 来俊臣再大的胆子,也不敢不给武则天跟前的红人,兼武则天工作生活的秘书上官婉儿的面子吧? 至于站队问题? 事到如今,也实在顾不得这么多了。连狄仁杰都扛不住来俊臣,自己暂时隐忍,不丢人! 想到这里,崔耕当即就准备面见卢雄,商量一下去长安拜见上官婉儿的事儿。 可她娘的破屋更遭连夜雨,还没等崔耕出门呢,卢雄的信就到了,告诉了他一个不幸的消息——卢丽华得了一场急病,死了! 是的!就是他最后一根救命稻草,那个素未谋面却一心要嫁给自己的卢家小娘子,死了! 卢雄虽沉浸在丧女的悲戚中,但还是在信里再三强调,尽管这场亲没结成,但那是天妒红颜,非人力所能挽回。他永远会把崔耕当自己的乘龙快婿,上官婉儿肯定也会把他当自己的外甥女婿滴。 但是说得再好听有个卵用啊? 上官婉儿又不傻,怎么可能为了什么关系都没有的崔二郎,去硬肛风头正劲的来俊臣? 狄仁杰罢相,冯朴辞官,崔耕岭南道肃政使任期结束却没有新职司,这三件事陆续发生,几乎所有人都意识到——这回崔二郎算是栽 定跟头,前途无亮了! 紧接着又有一个不幸的消息传来——来俊臣正在长安安排人弹劾崔耕! 短短几日间,崔府顿时门可罗雀。 崔耕自家人知道自家事,索性也不去和别人来往,只待尘埃落定的那一天。 如果只是削去自己的官职,没办法,只能忍了。若来俊臣太过分的话,只得舍出一方美玉的人情,再让张家想想办法。 眨眼又是一个月过去,端午节到了,这天也巧,整好是崔耕的生日。 崔府的大门上,悬着着一束胡蒜,一团编成~人形的艾草。门边还有菖蒲的叶子修成剑形,以及五色丝线缠绕成缕,随风飘荡。 应景儿事物都有,端午节日的气氛颇浓。 但物虽是,人却非。 若是前两年,不,哪怕是放到几个月前,崔府肯定早就宾客盈门了。 不过今年,崔耕没主动发请帖,也没有人主动拜望。 家中除了二娘、嫂嫂苏绣绣、茂伯、小九儿和崔耕自己外,只有几个丫鬟仆役,冷冷清清,和节日的热闹气氛形成了巨大的反差。 一家人的脸上都没几分喜色,的确体味了一番人情冷暖,世态炎凉的悲呛。 二娘当着崔耕的面,忿忿啐道:“都是一帮忘恩负义的势利眼!往日里有多少人得了二郎的好处,现在可好,看到咱们家落难了,连二郎的生日都不来道一下喜,真是一帮把良心喂了狗的玩意儿。” “话也不能这么说。”崔耕耸耸肩,淡然道:“一来,现在和我牵扯上关系对任何人只有坏处,没有好处;二来,咱们不是也没发帖子请人家来嘛。” 二娘道:“没请就不会主动来啊?都是人精,还没这点眼力劲儿?依老娘看,都是怕跟你走太近沾惹上麻烦才是真!” 咚咚咚~~ 正在这时,外间传来了一阵敲门声,一道瓮声瓮气的声音传来,“二郎在家吗?俺给你贺寿来啦! ” 这是封常清的声音! 关键时候,还是这个重情重义的汉子靠的住! 刚才崔耕说自己不在意,还体谅别人的苦处,实际上怎么可能真的不在意? 心中顿时宽慰不少,亲自出门相迎! 一开门就更高兴了,原来不但封常清来了,身后还跟着宋根海和姚度。 三个人都没空着手,姚度左手提着两只鸡,右手提着两只鸭,宋根海带着一条羊腿和一条十几斤重的肥硕鲜鱼。 封常清更不得了,也真难为他了,不知从哪买来的,竟然扛着半扇牛肉,足有四五百斤。果然是一身蛮牛气力! 不过饶是他气力惊人,也是累得呼哧呼哧喘着气的。 几人相继将东西放到厨房后,崔耕才把他们让进了堂屋。 小九儿端了个托盘出来,上面有粽子、蒲酒、五毒饼等应景的食物,招待众人。 吃了几块五毒饼后,崔耕微微叹了口气,道:“常清、根海、姚度,你们能来,本官足感盛情。不过……这个节骨眼儿上,尽量别跟本官走的太近,其中利害你们当晓得啊!” 崔耕虽然没了岭南道肃政使的职司,但他还是七品御史的官秩,一句“本官”还是称的起的。 宋根海满不在乎道:“大人,你太瞧得起俺们了。冯刺史那么大的人物,和狄相有书信唱和,也才不过是丢官罢职。我们三个平头老百姓怕啥啊?来俊臣也不会将眼珠子落在俺们三个无足轻重的小人物身上,不是?” 姚度连连点头,宋根海说得,正是他想说得。 三人中,崔耕还是觉得最对不住姚度,歉意道:“说句掏心窝子的话,姚度,你后悔辞去折冲府的差事不?要不,我再帮你跟郭都尉说一声,回去折冲府任职?” 要说姚度不后悔,那当然是假的,但是现在崔耕问起来,总不能当场掉了链子啊。 他索性打肿脸充胖子,强笑道:“大人,我 是一点都不后悔,相反的,高兴还来不及呢。” 这书生是被刺激得傻了吧? 崔耕满脸的不可置信。 姚度笑着解释道:“大人您想啊,我姚度那两下子,在原来的清源县衙里兴许算个人才,但放到泉州,乃至整个岭南道,我算个屁啊。要想巴结您,就只能是在交情上下手。现在您倒了霉,我忠心耿耿地留在您身边,以后您发达了,能亏待得来了我?” 这丫真的这么看好我?竟然被注码都统统下在我身上了! 崔耕目光闪烁,对姚度的话,总觉得水分多多,这厮可不是个厚道胚子。 “嗤……嘴巴一张,啥好话都让你俩说了!” 封常清嗤笑一声,鄙视道:“大人,您别听他俩胡说八道。实际上…呵呵…” 说着话,他一指宋根海和姚度,道:“这俩货都没说实话,至少说得不全是实话。他们是如今没了官府的职司,眼瞅着家里就吃了上顿没下顿,只能上您这来找饭辙来了!” 我去~ 崔耕见俩货汗颜地低头,不由狠狠地鄙视了两眼。 他问封常清道:“那你呢?” “俺不同,今天俺就把这句话撂这儿了!” 封常清目光灼灼,声若洪钟道:“自从大人将俺从牢里救出来,俺这二百多斤就算卖给您了。别说受牵连了,哪怕陪您去死,姓封的敢后退一步,那都不是站着撒尿的主儿!” “好!” 崔耕抚手叫了一声好,对于封常清的为人,崔耕绝对是相信的,至少不是旁边那俩货可以相比的了的。 他可是清楚记得史上的封常清,为了报知遇之恩,最后竟是陪着高仙芝去死的! 一条义薄云天的好汉子! 当即,崔耕端起一杯蒲酒,对诸人说道:“无论大家今天是因为什么原因拜望我,都是好样的。今后只要有我崔二郎一口吃的,绝对饿不着你们。来,今日,此时,大家满饮此杯!” 第190章 宾客纷纷至 其实姚度和宋根海这俩货吧,也没封常清说得那么不堪,这俩家伙当了这么多年的捕头和小吏,怎么着也都有些积蓄,总不至于一个来月没了进项就吃了上顿没下顿。 只不过辞了折冲府的职司,坐吃山空总不是办法。 满饮杯中酒之后,听着封常清这么埋汰人,宋根海自然不干了,抹了一把嘴边的酒渍,干巴巴地解释道:“大人,可别听姓封的,俺们不是……” 话未说完,姚度却轻轻拽了一下他的袖子,低喝道:“就你机灵!封老弟能不明白?大人能想不到?这就是个由头,人家这个是给咱们安排后路呢。” 宋根海这才恍然大悟,又是干笑几声不再解释,一边吃着那些端午小食品,一边开启了他的马屁大业。 在他看来,他们三人中,封常清文武双全,姚度人情练达,就自己木有一技之长,压力还是很大滴。业精于勤荒于嬉,这唯一的马屁功夫可荒废不得。 姚度和封常清察言观色,也开始说了些令人高兴的事儿,哄老大开心,一时间堂屋内欢声笑语,其乐融融。 笃笃笃~~ 倏地,传来一阵叩打门环之声。 崔耕微微一愕,最近一段日子,自己家门前简直到了门可罗雀的地步。这种节骨眼儿下,除了封常清三儿,还会有谁过来? 他索性也不叫小九儿去开门了,自己出了堂屋,来到大门前。 很快,门开了。两个身着青衫的老头出现在崔耕的面前。 一个人精神矍铄,头发花白,正是原来的泉州刺史冯朴。 至于另外一个,不认识! 看着此人已是古稀之年,满脸皱纹堆垒,双眼枯黄。 仔细观之,此老叟五官端正,面色白净,全身上下收拾得一尘不染,想必年轻之时也当属俊美郎君之列。 不认识归不认识,不过能跟冯朴走在一块,想必这老头的身份也简单不了,崔耕十分客气地把二位请进了堂屋。 “咦,竟是老刺史?” “见过冯刺史!” 封常清等人赶紧起来给冯朴见礼。 “坐! 坐!坐!” 冯朴十分豁达地摆了摆手,道:“老夫这官已经当到头了,早已不是泉州刺史,莫要再叫了!现如今老夫和你们一样,都是平头老百姓。高兴了,你们称我一声冯老丈,不高兴称我一声冯老头就行,不必拘礼。” 封常清等人齐称不敢。 堂屋内的气氛很快重新松泛了起来。 众人再次落座,小九儿又端上来新的蒲酒、五毒饼、粽子、酥饼和时令鲜果。 冯朴指着那个陌生的老头,道:“二郎可知这位老先生是谁?” 崔耕再次起身,恭谨地道:“恕晚辈眼拙,还真不认识这位老人家。” “嗨!什么老人家啊。”那老者面色黯淡,自嘲道:“不过是一个没脸没皮,苟活于人世的可怜虫而已。” 冯朴微微皱眉,不悦道:“李老哥岂能如此这般作贱自己哩?你若再这般,我就…我就…再也不带你出来玩了!” 嗤……这是什么话啊? 崔耕险些乐出来声儿来,暗忖,现如今老冯还真是无官一身轻,心情放松,说话都要变成老小孩了。 他问道:“冯大人,不知这位老人家是……” “嘿,二郎啊,说起李老哥来,可是了不得。”冯朴摇头晃脑道,“要是再往前几个月,你崔二郎能有幸和他老人家见上一面,那都是邀天之幸哟!” “唉……冯朴老弟莫要给老夫脸上贴金了。” 老者叹了口气,苦笑道:“崔御史,实不相瞒,几个月前老夫还叫武思文,乃是大周的地官尚书。至于如今么,我叫李思文,不过发配岭南的一个罪囚而已。” 好家伙,地官尚书,可不就是户部尚书么? 崔耕诧异地打量了眼前老叟一眼,几个月居然官至六部尚书之一,难怪刚才冯朴会这么说,果然来头挺大啊! 宋根海那点学问比文盲也强不了多少,在旁一听,不由惊讶道:“这咋贬了官,还改了姓呢?那不等同换了个祖宗……” “闭嘴,你不说话没人把你当哑巴!”崔耕狠狠地训斥了这个没规矩的玩意。 李 思文倒是颇为大度,道:“崔御史莫要发火,老夫这辈子干的那点破事儿又不是什么秘密。即便能挡住他,又岂能挡得住天下悠悠众口?” 听着老友语气悲呛,冯朴将手搭在对方的肩膀上,轻拍了两下以示安慰。 崔耕几人也是一阵好奇,这李思文到底是干了啥,怎么会从户部尚书的位置,突然变成了流放岭南的罪囚? 只见李思文连喝了三杯蒲酒后,才擦了擦嘴,见着众人面有好奇之色,随之话唠起来:“唉,老夫这辈子啊,真是一言难尽……” 大唐开国功臣中,有这么一个人位列凌烟阁二十四功臣,他被传的神乎其神,在民间坊间口口相传中,简直就是如同神仙一般的人物。 他便是大名鼎鼎的——徐茂公。 徐茂功,原名叫徐世积,字懋功。后来,李世民赐他姓李。 李世积为了避李世民名字中的“世”字,改名叫李积,爵封英国公。 眼前的老叟李思文,正是已故不知道多少年的英国公李积的二儿子。 七年前,武则天大肆杀戮李唐皇室,李积的嫡孙李敬业不满,起兵扬州,要灭武兴唐。 而这位李思文呢,就站到了大侄子李敬业的对立面,先是在李敬业起兵前就给武则天打了小报告,后来又死守润州,跟李敬业的大军对峙。 润州城破之后,李敬业就当众说了,叔叔啊,你咋能帮着武则天对付你的亲侄子呢?我看你不配姓李,应该姓武! 不过毕竟是自己的亲叔叔,李敬业攻下润州城后并没杀他,只是将叔叔李思文关了起来。 后来,李敬业兵败,武则天的大军攻入了润州,李思文就被带到了长安城。 武则天听闻了李思文的忠心事迹之后,说你这么效忠本后,很好。你侄子李敬业不是说你应该姓武吗?好,本后就赐你姓武,从今以后你算是我的本家亲戚。 从那以后,武思文飞黄腾达,最后官居地官尚书(户部尚书),算得上是朝中数得着的大佬之一了。 可惜好景不长,有奸佞之人 在某天突然跟武则天进馋,言道,陛下您没听说过三国时候,诸葛三兄弟分侍魏蜀吴的故事? 很可能地官尚书武思文之前做的一切,都是暗中和李敬业合谋好的。李敬业叛乱成功,他们李家就更上一层楼。那要是叛乱不成功呢?武思文就能为李家保住一丝元气。李家这叔侄俩聪明啊,懂得不把鸡蛋都放到一个筐子里! 这种事当然没啥证据,但是武则天本性多疑,一想还真有这个可能,自然是宁枉勿纵了!于是她下了一道旨意,让武思文改回姓李,然后发配岭南。 冯朴以前和李思文关系不错,帮他打点了一下流放泉州。泉州也属于岭南道不是? 崔耕听完了,有些按捺不住胸中那点八卦小火苗,道:“李老爷子,那你刚才说得向陛下进言之人,到底是诬告,还是说…他说得都是真的啊?” 李思文苦笑道:“崔御史以为,老夫该如何回答呢?” 崔耕稍微一琢磨,还真不好回答。说诬告,李思文背叛亲族,这名声就算是臭了大街。 说不是诬告,传扬出去,武则天现在就能把老李家这最后一点血脉给毁了。 李思文怎么回答都是一个错。 崔耕沉吟了一下,反正这事儿都已经过去了,而且眼下这跟他又有毛的关系?索性摇了摇头,举起跟前酒盏,道:“正所谓,是非成败转头空,青山依旧在,几度夕阳红。好了,咱们不谈这个了,喝酒喝酒!” 他随口胡诌了几句“荒唐大梦”中耳熟能详的词儿,倒是让李思文下意识地默念了几遍,眼神怔怔。 冯老头到底是文化人,手念银髯,赞道:“瞧瞧,都说二郎不学无术,一肚子草包,这简直就是无稽之谈嘛!随口两句话,文才斐然,看透人间世事啊!对,是非成败转头空,青山依旧在,几度夕阳红,说得真好。对了……” 说到这儿,他蓦地冲崔耕促狭一笑,打趣道:“今日我们两个丢官罢职的老头,来给你庆生,二郎你不会觉得晦气吧?” “说啥哩 ?那不能够!” 崔耕大手挥挥,道:“现如今我不是也在走霉运吗?嘿嘿,咱们是豁牙子吃肥肉——谁也别说谁!来,喝酒,咱们今天来个不醉不归!” “对,不醉不归!”人们齐声应和。 众人开怀畅饮,高谈阔论,好不畅快。 约莫过了好大一会儿,突地—— “噼里啪啦~~” “咚咕隆咚呛~~” “滴滴答呜哩哇啦~~” 崔府外头锣鼓喧天,爆竹齐鸣,唢呐阵阵,吵得他们都不能好好地说话了。 “奶奶的,这是谁敢给咱们爷们不痛快!” 宋根海几杯酒下去目光迷离,正是感觉七个不服八个不愤的时候,叫了一声,就想出去闹事儿。 这厮起身之际,府外传来了阵阵敲打门环的声音,听有人高声喊着:“二郎在家吗?二郎,二郎诶,老夫给你庆生来啦。” 这声音,听着耳熟! 崔耕赶紧起身相迎,打开门,定睛一看,正是大海商林知祥和张元昌! 那些锣鼓唢呐的阵势,爆竹齐名的动静,正是他们闹出来的。 非但如此,不知张林两家从哪里请来了个百戏班子,在崔府门前几条街上摆开了场子。 傀儡戏、参军戏、排闼戏、浑脱舞、旋盘、掷枪、蹴瓶、飞弹、拗腰、踏球、吞刀、吐火、藏狭、山车、旱船、寻橦、走索、丸剑……等等应有尽有。 清源县城的百姓们哪见过这种稀罕的大场面?顿时家家户户扶老携幼而出,在崔府所在的丽景坊中围了个里三层外三层。 崔耕见着场面,一阵纳闷,这俩位老爷子是嫩啥嘞? 当即,他迎领着林知祥、林三郎父子,还有张元昌,进了堂屋之内。 几人一进堂屋,见着冯朴也在,自然又是略微寒暄几句。 这时,崔耕抱拳拱手道:“林老爷子,张老爷子,不是崔某不识抬举,只不过你们今日为我这小小生辰闹出如此大的动静来,实属不智啊!来俊臣这腌臢小人出了名的小肚鸡肠,睚眦必报,一旦让他知晓迁怒于你们两家,两位可曾考虑过后果啊?” 第191章 月婵微松口 “崔御史也太小瞧我们了!” 林知祥轻笑一声,满不在乎地道:“来俊臣知道又能怎样?蛇有蛇道,鼠有鼠道,只要他来俊臣不亲自来,我们两家便有自保之道。” “对,怕他个卵啊!二郎,我们林家也不是泥塑的寻常人家!”林三郎挣着脖子,很是傲娇。 一旁早已围桌坐下的张元昌自斟自饮了一杯蒲酒,得意道:“二郎,告诉你一个好消息,新任的泉州刺史,正是林家的大女婿。等他上任了,泉州就堪称固若金汤,除非来俊臣亲来,否则一般的小虾米,咱们还真不在乎。” “唔?”这个任命,崔耕倒是有些意外。 崔耕原来听林三郎说过,他有两个姐姐。一个嫁给了沈拓,另一个远嫁长安城,夫家也是做官的。 林家的大女婿,应该指的就是在长安做官那位。 这回可好,现在林家的大女婿是泉州刺史,二女婿沈拓是泉州长史,整个泉州无异于林家说了算啊。 有道是强龙不压地头蛇,来俊臣派来几个不起眼的手下,还真占不着什么便宜。 崔耕想了一下,犹豫道:“话虽如此,但要是真的激怒了来俊臣,他亲自……” 话一出口,他就突然意识到一个问题,那便是来俊臣如今正是在朝中呼风唤雨的当红之际,而他崔耕不过是一个小小七品的岭南道肃政使。 兴许在人家来俊臣的眼里,恐怕他崔二郎比蚂蚁也强不了多少。要说为了对付自己,特意来一趟泉州城,那也太当他崔二郎是个人物了。 他此次本就是受狄仁杰的牵连,来俊臣才会分出一点点的精力来给他穿小鞋,不然的话,恐怕来俊臣还真不会拿正眼瞧他这么一个小小的七品小官。 即便如此,张、林两家不仅没有避嫌,还在他崔耕失势落难之时,主动上门为其庆生,这才是真正的人情啊! 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啊! 良久,崔耕把一杯蒲酒端起,郑重其事说道:“啥也不说了,小子我足感盛情,日后定有厚报。来,我敬两位老爷子一杯。” “既然是崔御史敬的,老朽敢不从命?” 双方 同时举杯,一饮而尽。 又闲聊了一会儿,眼看着天将近午,崔耕想到来者便是客,林知祥带来的那个百戏班子,有三百多人。中午总得管一顿饭吧?就是累死嫂嫂和二娘,也准备不出来这么多人的伙食啊? 旋即,他起身道:“几位稍坐片刻,在下先失陪一下。” 不过林知祥乃泉州最大的海商,世事圆滑,办事滴水不漏,岂会让崔耕作难? 他一见崔耕起身要出屋,又看了看屋外的天色,亦是起来劝阻道:“二郎,你可是要给那百戏班子准备饭食?没事,老夫既做了不速之客,当然要有所准备。这百戏班子自带伙食,你不必操心。” “啊?林家主,你这也太…太客气了,怎么还能让你这般破费呢?”崔耕被猜透了去意,听罢不迭摇头。 “对对对,客人上了门,怎么还能让客人自带饭食?那可不成!” 突地,门口处传来一道柔意绵绵的声音。 紧接着,又有一个男的搭腔道:“对嘛,来者是客,大老远从泉州城过来,俺们连顿饭都不管,那不显着我们清源人太不知礼数了?还是让老夫来尽尽地主之谊。” 声音相继落罢,小九儿已经领着两人整好走到了门口。 来人正是曹家父女,曹月婵还鲜有盈盈笑意的看着崔耕,眼神里难得的柔中带水。 哎哟,我去,老曹怎么也来了? 崔耕对于曹天焦的出现,绝对是意外加意外,以老曹的油滑贪便宜的性子,怎么可能会在这个节骨眼上来探访自己呢?来俊臣之名,可不是随便说说的,老曹会不知道? 很显然,老曹这是要顶风……趟浑水啊! 他忍不住脱口而出道:“你们怎么来了?” 不过这话一出,落在老曹耳中倒无所谓,但听在曹月婵耳中,可就大大不妙了! 只见刚刚还面若秋水的她,渐升寒意起来:“怎么?不欢迎啊?莫不是我们曹家经商为业,登不得你崔御史的大雅之堂?爹,咱们走!” 言毕,曹月婵一扭身,往外就跑。 崔耕知道自己说错了话,曹小娘皮也会错了意思,赶紧几个箭步上前,拦住 了曹月婵,解释道:“不是,月婵,我不是那个意思,你看我现如今霉得很,谁沾上谁倒霉,我这不也是担心怕连累到你们嘛。” 曹月婵冷哼一声,指着屋内的众人,道:“那你就不怕连累他们?” “呃……三言两语也跟你解释不清,来,咱们那边去说。” 崔耕赶紧把她拉到了不远处的一间厢房之内,说道,“张林两家百年大族,在泉州城中枝繁叶茂,自有自保之道,你们曹家如今刚有起色,哪里经得起半点折腾?万一,我是说万一,来俊臣见你们与我过从甚密,随便派遣几个阿猫阿狗来添堵,我如今又自顾不暇,你自负曹家能应付的下来?” “嗯……诶,覆巢之下,焉有完卵?” 曹月婵秀眉微蹙,一阵苦笑道:“你说的我又怎会不懂?但是,我爹那张嘴你又是不晓得,整日胡咧咧,现如今整个清源城,不,武荣县,不,偌大一个泉州府,谁人不知我曹家与崔家是有婚约在身的。就算我们家这段时日不与你往来,你觉得还能独善其身得了吗?” 呃……也对! 曹小娘皮分析得,的确是这么个理儿。 不过他还是第一次亲耳从曹小娘皮口中,听到“两家有婚约在身”这句话,想想还是蛮暗爽的。 眼前这位,可是向来孤傲的清源城第一美人啊…… 而且崔耕自认,自打大梦初醒之后,一直都对这个事业心极强的小美人,颇为倾心。 往日里,曹小娘皮在自己面前都是强势高冷,甚至有几分孤芳自赏的架势。 但今日却不同,小娘皮不仅亲口承认与自己有婚约在身,而且一颦一蹙间还透着淡淡的惆怅,这样的曹月婵,他还是第一次见到! 一时间,他突然有了一股想将佳人强揽入怀的冲动! 但是,他不敢! 怕挨骂! 怕挨掐! 望着眼前的绝色佳人,他不免口花花起来:“嘿嘿,你终于肯说咱俩有婚约在身了?那别人都知道你是我的未过门的媳妇儿,那你自己是不是也这么觉得呢?” 曹月婵难得没有发火,俏脸微红,喏喏道:“我……” 咣当~~ 好死不死,正在这个关键时刻,厢房的门被人猛地推开了。 霎时,曹月婵身子一颤,很快恢复面色,狠狠剜了他一眼,啐道:“好不要脸!” 他妈的,哪个王八蛋这时候坏人好事? 崔耕心中一万头草泥马已经怒马奔腾而过…… 他扭头一看,正是宋根海这混账! 宋根海压根儿不知道厢房里发生了什么事儿,而是大声喊道:“大人,你快看看去吧,又来贵客了!” “我……”此时此刻,崔耕掐死他的心都有了,没好气地问道:“什么贵客?” 宋根海察言观色下,感觉气氛很不对头,暗道,莫非我坏了他俩好事儿? 当即恍然大悟过来:“那啥,俺不是故意的,原来你们……不过……俺啥都没看见!” 曹月婵知道这回真被人误会了,再次鄙视了一眼崔耕,冲宋根海“呸”了一声,啐道:“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 随即,狠狠地跺了一下脚,走了! “宋根海,我馹你先人板板的,你晚一点再过来不行啊?” 见着曹月婵愤而离去,崔耕气得一把揪住宋根海的耳朵,骂道:“你知不知道,小哥差点就成功了,你个缺德玩意,我非拧下你的猪耳朵下酒不可……” “哟哟哟,大人轻点,疼!” 宋根海连连求饶道:“大人,是郭都尉和陈县令来了!” 郭都尉就是武荣都尉郭恪,陈县令就是南海县令陈子昂。 虽然这二人都跟自己关系不错,但一个与自己近在咫尺就在武荣县地界儿,另一个却远在广州城,这俩怎么搞到一起了? 崔耕的注意力很快转移了过去,松了拧耳朵的手,快步出门去迎接了。 宋根海紧跑几步,头前开路。 功夫不大,一队骑兵已经开进丽景坊,堵在了崔府大门外,连百戏班子耍把戏的都纷纷被叫停了。 此时人马已经分离,陈子昂和郭恪站在了队伍的最前方。 一见崔耕的面,郭恪就迫不及待地解释道:“二郎,这可不是为兄要摆官架子耍威风啊,今儿你这门前的百姓太多了,也不知道你这儿有戏班子耍大戏。你看,我的马队 进不来啊,你来想想办法。” 崔耕耸耸肩,无奈道:“想个蛋的法子啊,你的马队就算现在进来了,我府中也安排不下你这么多兄弟啊。” 他想了一下,道:“要不这样,各位府兵兄弟都去醉仙居吧,那里今天已经被聚丰隆的曹天焦曹东家包下来了,专门招待今日访我的客人,你让弟兄们敞开了肚皮,随便吃喝。” 郭恪叫了一声好,当即传下命令,让几个队正带着崔耕去醉仙居。 他自己则和陈子昂,跟崔耕一起,进了堂屋。 到了屋内,郭恪定睛一看,老刺史冯朴、张元昌,林知祥都在,彼此都是老熟人,想到当初望海楼一聚,不由得唏嘘不已。 大家和郭恪也非常热络,亦是一阵寒暄。 不过相比之下,陈子昂在屋中就有些受冷落了,毕竟冯朴、林知祥他们尽管知道他,却与他不相熟。 郭恪见此,主动介绍道:“诸位是不知道啊,咱们这位陈子昂陈大兄如今可是不得了啊,前阵子还是南海县令,但现如今摇身一变,哈哈,已经调到右肃政台当侍御史了。吏部的文书都已经送抵了,马上就要去长安走马上任啰。昨天正好路过仙潭村,与本官相遇,才一起过来给我崔兄弟庆生。” 南海县令是六品,侍御史也是六品,但这两个六品的含金量可是天差地别。 要知道,侯思止干了那么多缺德事儿,甚至在长安能止小儿夜啼,现在也不过是六品的侍御史。 关键是,陈子昂年轻,而且跟崔耕的关系还是——自己人! 霎时,众人不仅对他刮目相看,还纷纷起身拱手抱拳,主动道喜起来。 “子昂兄,否极泰来,可喜可贺啊!” 崔耕道完喜,将陈子昂拉到屋子中央,围着他身子转了个圈,由衷赞叹道:“想当初在广州城时,你还让小弟我帮忙运作八品的监察御史呢,瞧瞧,眨么眼间就当上了六品侍御史?看来子昂兄在长安也是大有跟脚的人啊,竟如此深藏不露!你我知交一场,可不许藏着掖着的,赶紧说说,这里头是怎么一档子事儿啊?哈哈,快些说来听听……” 第192章 卢雄有预言 “怎么?不是贤弟你吗?” 陈子昂闻言错愕道:“我们陈家倒是薄有家资,但官场之中哪有什么跟脚?可前些日子说来也怪,家中托人稍稍在朝中打点活动一番,这朝廷的公文就下来了。我还怀疑是贤弟你的手笔呢,若非贤弟暗中帮衬,莫非另有其人?” “子昂兄,你这是越说越没谱儿了。我倒是想冒领这份功劳,让你欠我好大一份人情哩。。”崔耕苦笑道,“但我要真有那么大的门路,至于现在还做这么一个光杆御史,整日担心来俊臣的报复吗?” 一提到光杆御史这个话题,在场之人心忧崔耕的前程,气氛顿时一冷。 而陈子昂亦是一脸怔怔出神之色,紧锁着眉头,喃喃自语着:“那到底是谁人在朝中相助于陈某人呢?” 冯朴见这样下去也不是个事儿,遂端起一杯蒲酒,暖场道:“哈哈,正所谓有德之人必有福佑!子昂当上了侍御史总归是一桩值得庆贺之事。来,诸位,我等满饮此杯,为陈侍御史贺!” “恭喜陈御史!” “恭喜陈大人履新!” 众人齐饮一杯。 酒盏刚刚放下,姚度便轻步走进了堂屋,面有喜色道:“崔大人,又有贵客临府,快出去迎接吧。” 贵客! 又见贵客! 崔耕大惑不解,貌似跟自己近的、够份量的人物都来了啊,这时候哪里还能有什么贵客? 他问道:“谁啊?” 姚度答道:“一个是武荣县令刘幽求,另外一个,呃,卑职就不认识了。” 刘幽求? 一听是他,崔耕就更纳闷了,别人冒着被牵连的风险来看自己,那是跟自己的交情到那个份儿上了。 但刘幽求和自己的交情貌似还没那么厚啊,充其量也就同僚之情而已,他犯得着过来烧自己这门冷灶吗? 怀着满腹疑惑,崔耕出门相迎。 这一见到人,疑惑之余,他更是大跌眼球——尼玛,你道与刘幽求同行而来之人是谁? 正是当初一门心思要把女儿嫁给自己的便宜老丈杆子——卢雄! 难怪姚度不认识他了。 不过前些日子突闻噩耗,连面都没见过一遭的卢家小娘子卢丽 华突然病逝,至此,卢雄应该与自己没什么共同话题了吧?怎么这个节骨眼儿,他也过来烧自己这门冷灶了? 甭管怎么样,人家此番能来,足见一片盛情好意。 当即,崔耕客客气气地将二人引进了堂屋之内。 卢雄和刘幽求一进来,堂屋之内的气氛顿时有些尴尬。 毕竟,在场大多是崔耕小圈子里的人物,大家都互相信得过,可以畅所欲言。有这两个“外人”在场,很多话就不好说了。 为缓解气氛,鸡贼的老冯冲刘幽求打趣了一下,道:“刘县令,老夫这是辞了官的人,自然无所顾忌,但刘县令你不同啊,身在宦海不说,而且正当壮年仕途不可限量,难道你就不担心今日此举惹来长安那位的迁怒?” “嗤……” 刘幽求高深莫测地一笑,满不在乎道:“长安的那位?老刺史您直接说来俊臣不就成了吗?本官也不是没有跟脚之辈,未必就怕了他!嘿嘿,实不相瞒,我这武荣县令也就是这几天的事儿,马上要往别处任职了。” 冯朴一听刘幽求这话,已然听出对方必是有所倚仗,顿时好奇问道:“不知刘县令高升何职啊?” 刘幽求漫不经心道:“也谈不上什么高升,不过是小小的大理正而已。” 小小的大理正?还尼玛“而已”? 冯朴心里那叫一个气啊,这刘幽求太特么装逼了! 在场其他兴许不太熟稔大理正一职,但他冯朴这个老官油子岂会不知? 大理寺主管中央百官与京师徒刑以上案件,虽然不如六部,却也算是朝廷最为重要的部门之一了。 大理寺的正官为大理寺卿,就是“三公九卿”中的“九卿”之一,秩从三品。凡有特别重大的案件,由大理寺卿与刑部尚书、侍郎会同御史中丞会审,这就是传说中的三司会审。 大理寺之下,设大理寺少卿二人,为大理寺卿的左右手,处理大理寺日常工作,秩从四品。 大理寺正,掌议狱,正科条,亦秩从五品。大理正,仅屈居于大理寺卿与少卿之下,若卿下少卿不在时,由大理寺正总持大理寺事。 所以,大理正是 大理寺的重要骨干官员,作为大理寺卿的重要手下之一,实权很大。 另外,还有最重要的—— 冯朴微微有些酸意地说道:“大理正乃是从五品下的职司,刘县令四十不到就得衣朱紫,实在是可喜可贺。” 一旁的崔耕也是暗暗琢磨,刘幽求踏出了从普通官员到高官员的重要一步,又和卢雄一道前来,看来这次升迁是跟上官婉儿有关了。 有上官婉儿照拂,难怪这货刚才敢大言不惭,说自己有跟脚,未必怕了来俊臣! 不过刘幽求跟自己毕竟是友非敌,他能有此擢升,也是可喜可贺之事。随即他又端起杯盏,与诸人说道:“哈哈,先是子昂兄擢升肃政台侍御史,再是刘县令迁升大理寺正,真是好事连连!来,我们大家再满饮一杯,恭贺刘大人的升迁之喜!” “恭喜刘大人!”正所谓花花轿子人人抬,锦上添花人人爱,诸人自是一番举杯遥祝。 堂屋中,一片欢畅。 …… 今天既是崔耕的生辰,又逢端午节。 时候不早,苏绣绣走了进来,身后还跟着四个婢女。 每个婢女都双手端着一个托盘,上面堆满了锦囊、香合、花草、人胜等物。 传说端午节有各路妖魔出来作乱,人们今天要进行各种辟邪之事。 比如这喝的蒲酒,比如门前的人形艾草以及五彩色线,这些托盘中的物事也有异曲同工之妙。 按说今天来的客人,都应由女主人亲自赠送这么一份礼物。 只是崔耕并未娶妻,二娘乃是妾侍上不得台面,也只能由苏绣绣来做这件事了。 众人见状,赶紧收敛了笑容,正色起身为礼,有跟着崔耕称呼嫂嫂的,有称呼苏娘子的,有称呼崔夫人的,不一而足。 但不管称呼什么,口气中那份尊重都是一样的。 苏绣绣心中不由得一阵欢喜。 她暗暗寻思,若不是因为二郎,这些达官显贵哪会正眼瞧我这孀居寡妇一眼?万万没想到,几年前还不成气的小叔子,今日竟然成长到了如此地步! 苏绣绣微微一福,道:“奴家为诸位续命。” 所谓续命,由这四个女婢代表苏绣绣, 为大家在胳膊上系上了一条五彩丝线,意思为避五毒长命百岁。 然后,苏绣绣才领着婢女们退下。 之前大家喝蒲酒,吃零食,那只是应景的招待,可不是真正的午饭,现在才是正儿八经的午宴时间。 有婢女上来,把那些零食撤下去,摆上了一桌好酒好菜,招待众人。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 卢雄忽然把手中的酒杯放下了,道:“二郎啊,你文采出众出口成章。今日既是端午佳节,又是你的生日,还有这么多亲朋好友来贺,焉能不作诗一首?” “让我家大人赋诗一首?不要了吧?” 姚度赶紧起身,作为当初第一个向崔耕靠拢的手下,别人不知道崔耕肚子里到底有没有货,他能不知道吗?未免崔耕在人前颜面扫地,他扯了个谎道:“卢司马,您看我家大人都醉成这样了,咋还能作诗?要不改天,如何?” 卢雄微微点了头,嗯了一声,摆摆手道:“成,那就改天吧!” “改什么天?” 崔耕此时已是微醺,却是大手一挥,傲娇道:“不就是做诗嘛,这有何难?” 当即,他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沉想片刻,便缓缓诵来:“诸位且听好了……节分端午自谁言,万古传闻为屈原;堪笑楚江空渺渺,不能洗得直臣冤!” 好吧,半醉半醒的崔二郎,又从那场大梦中无耻地剽窃了一首吟诵端午节气的名诗,此诗出自一百多年后的唐昭宗时期,出自当时有名的诗僧——文秀。 不过,这诗听在众人耳中,不单是精彩叫好,而且还格外的应景儿啊! 端午节……投江而死的屈原……直臣……洗冤…… 我擦,这崔二郎太尼玛有才了,居然能应景直抒胸臆,这诗中说得不就是他自己么? 刚才还替他打马虎眼的姚度,已经傻眼儿了,这尼玛还是当初那个号称一肚子草包的崔县尉吗?我这些日子没跟在大人身边,他咋突然变得这么有才,这么文采纵横了?难道这天底下真有无师自通的能人? 卢雄听完却是想多了,感慨道:“二郎你这是心里委屈啊,怪不得如此郁郁寡欢。其实长 安那桩事儿,也没你想得那般严重。你就等着吧,当今朝廷圣天子在朝,绝不会亏待了你。” 听了这话,崔耕已经酒醒几分,不禁心中一动,暗道,便宜老丈杆子说不会亏待我?难道上官婉儿真发威了? 不过他转念一想,又迅速打消了这个想法。 不可能!绝不可能! 卢雄有心把女儿嫁给我,对我大有好感,也不是说不过去。但是上官婉儿?她跟我毫不相干啊! 总不能因为卢雄这个便宜姐夫看好我,她就去硬怼来俊臣吧? 堂堂的上官大才女,他不相信政治情商会这么幼稚! 嗯,兴许是自己想多了,便宜老丈杆子可能就是随口安慰一句罢了。 想罢,他耸耸肩,又道:“卢老爷子,你误会了,其实我就是应着今天这端午之景儿,随便作了一首诗。没那么多的说头,哈哈,喝酒喝酒,咱们继续喝酒……” 卢雄却误以为崔耕是不信他之所言,继续规劝道:“你这孩子咋就不信老夫的话呢?听某家一句话,有你姨娘在,这天啊,塌不下来!” 说完,他指着在场的冯朴、张林二位家主,还有刘幽求、陈子昂、郭恪等人,朗声道:“在场诸位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老夫能随意胡乱夸海口,诓骗于你吗?如若不能兑现,卢某人岂不是自扫颜面于众人前?还是那句话,你就放宽松些,把心搁在肚子里吧!” 卢雄把话都说到这个份儿上了,崔耕怎么还能不信?这可不像是简简单单安慰人的话啊! 他收起迟疑之心,郑重其事地问道:“卢老爷子,你说这话到底是什么意思啊?还望明示一二啊!” 卢雄自顾抄起杯盏,轻酌一口蒲酒,砸吧了两下嘴,笑道:“就这几天,也许是今天,也许是明天,陛下的钦使定能到访清源城。孩子,你静坐家中,且等着好事临头吧!” 咚咚咚~ 慌乱的脚步声,骤然响起。 “钦使!长安的钦使…来…来咱家了,就在府外!二郎,快,快些大开中门,出府迎接啊!” 气喘吁吁下,伴着茂伯激动兴奋的高唤之声,徐徐传入屋中所有人的耳中。 第193章 神药救前程 崔耕闻报,让屋中诸人稍坐,赶紧起身随茂伯一同出府迎接朝廷钦使。 崔府,府外。 这位钦使是位五十余岁,面白无须的宦官,身上的肥肉颤颤巍巍,富态得很。 崔耕一见着这位宦官的阵势,就有些失落了。 因为这位从天子帝都长安来的宦官,居然是孤身一人来清源城的,既没有卫队陪护,更没有扈从随行。 单枪匹马来清源,呵呵,这位宦官的规格可有点低啊,可想而知他带来的圣旨,应该也没什么含金量了。 不过再辨认出这位宦官的官袍之后,崔耕彻底懵圈傻眼了。 他生怕自己看错了,下意识地眨巴了下眼睛,再认认真真地飞快瞟了一眼。 日,没错啊! 对方穿得就是一身浅绯的官袍。 依照唐律,官员三品以上服紫,四品、五品服绯(朱红),六品、七品服绿,八品、九品服青。 官袍服浅绯,为五品。 眼前这位前来宣旨的宦官,竟…竟然官秩五品? 在那一瞬间的功夫,崔耕的脑子顿时放空,一片混沌…… 对一个小小的七品御史进行升迁贬谪,朝廷用得着出动五品宦官吗?这尼玛是什么节奏啊? 不过,很快他便回过神儿来,好歹跟前这位是五品的官员,自己把人晾在门口多时,可不是什么待客之道。 于是乎,他赶紧上前见礼道:“下官参见钦使大人!” “崔御史快快免礼,不必客气哈!”不等他行完礼,就见那宦官亦是上前象征性地搀扶住了崔耕的双肩,非但没有传说中长安京官的优越感和倨傲,言语中居然还透着几分讨好的热络。 随后,宦官主动介绍起自己来:“本官姓刘名伯求,今职司内侍省内给事一职。此次出京颁旨来清源,正由某家全权负责。”“来清源宣旨,崔御史叫某家刘四郎,或刘老四都成。 内侍省,是皇帝的内侍机构,管理宫廷内部事务,是唐代皇宫里所有太监的统一机构组织,足有四五千太监。他们掌传达诏旨,守御宫门,洒扫内廷,内库出纳和照料皇帝的饮食起居等事务。 内侍省通常设内常侍六人,正五品下,通判内侍省所有事务。 设内给事十人,屈居内常侍之下,秩从五品下,掌承旨劳问,分判省事。 也就是说,眼前这位姓刘的内给事,在内侍省中的地位,极为显赫,背不住还能在武则天跟前说上话,出上主意。 奶奶的,这级别绝对算是有头有脸的人物了啊! …… 崔耕自然不敢怠慢,又拱手抱拳,道:“原来是内给事大人!” “哈哈,崔御史莫要这么客气!”尽管崔耕的礼数让宦官很受用,但他还是谦笑着摇头道,“某家未进宫前在家排行第四,崔御史称某家一声刘四郎,或刘老四就成!这一声‘内给事大人’,可叫的有些生分了哈!” 我擦,叫的这么亲热? 崔耕暗里一愣,奶球,哥跟你也不熟啊 !而且在你面前,哥不过是一个坐冷板凳的七品御史,犯的着这么假客气吗? 当即干笑一声,道:“刘给事客气了,下官不敢!” “嗯?” 蓦地,刘老四微微愠怒说:“崔御史莫非看不起某家这等身体残缺之人,不配与崔御史称兄道弟么?” 崔耕一见之下,端得被闹糊涂了!难道真不是假客气? 他赶紧解释道:“下官当然不是那个意思,只是您乃内侍省……” “不是就好!犯不着如此虚头八脑的!”刘伯求脸色再变,再次笑意迎人,打断崔耕的解释,说道:“既然如此,崔御史便唤老哥一声刘老四听听。” “呃,好吧!” 崔耕摸不清对方的路数,无奈之下只得硬着头皮说道:“那下官就称您刘四郎吧?” 称呼别人某某郎,其实是个尊称或者爱称。原本这个称呼,是家里的亲人或者家里的奴仆,称呼男主人的。 后来推而广之,几乎在社会上叫开了,暗含的意思是:我跟您家的奴仆那么称呼您,对您非常尊重。 叫的多了也就不值钱了,到了现在,某某郎只是一个非常普遍的称呼。 但不管怎么说,这个叫法还是有着几分尊敬对方的意思在里面。 刘伯求满意的点了点头,道:“这还差不多。来而不往非礼也。那某家以后也就叫你一声二郎了?” “当然,当然!” 崔耕小心翼翼地岔开话题,道:“四郎,此番你不远数千里从长安来清源,圣旨的事儿……” “哦,对对对,宣旨,这可是头等大事,耽误不得!” 然后,刘老四转身,从马匹上的包袱中取出来一份圣旨,面色庄重无比地高呼道:“岭南道肃政使崔耕,接旨!” “微臣在!” 顿时,崔耕跪了下去。 在茂伯和小九儿这些崔家人的示意下,聚堆在崔府门口周围看热闹的百姓们也随之跪了下去。 这可是圣旨啊,乃是天子旨意,在百姓眼中,可是神圣而又庄重,百年都不一定能亲眼见上一番。 刘老四见四周左右无不跪之人后,这才继续郎朗高颂道:“敕曰,有清河崔氏崔耕者……” 所谓清河崔氏,而非清源崔氏,那是当初那群捧武则天臭脚的马屁精们为了恶心那群李唐老臣,强行捏着鼻子硬给崔耕加上去的家世背景。要不然,也没办法解释当初崔耕为何能由商入仕,莫名其妙地进入官场。 当然了,这也只是一个莫须有的名头罢了,人家清河崔氏打死都不会承认他们族谱中有崔耕这么一支旁系子弟的。 当刘老四便抑扬顿挫地将这份圣旨念完,崔耕很快就对自己的新职司有了心中有了数——圣旨里说,因自己当初查办武三忠的案子有功,升为江都县令,秩正六品,择日赴任。 只是关于这个任命,不仅是他,但凡四周有点见识的人,都觉得非常奇怪。 因为众所周知,七品御史就是个镀金的好 位置,只要是不当言官了,往外放的话一般就是五品官。至于六品或者以下,倒也不是没有,但那基本就算是安慰奖了。 但是朝廷对于安慰奖的官员,一般就是给个闲差,让你丫混吃等死算球,仕途上基本就是没了多大的上升空间。可偏偏朝廷给崔耕的安慰奖又是六品的江都县令,只有背景靠山特别硬扎之辈,才有可能当上有实权的县令啊。 更重要的是,江都县在望县中都算极其牛逼的存在,在这当县令,几乎又称不上安慰奖,而是特等奖了。 想想看,给一个五品的闲职,和给一个六品的望县县令,哪一个将来的晋升空间会更大?自然是后者啊! 因为后者可是完完全全地主政一个望县,这是将来晋升中枢的一个必备资历。 看似安慰奖,实则特等奖,这下几乎所有人,包括崔耕本人都有些懵圈了。 刘老四见崔耕面色呆滞,久久没有谢恩接旨,不由低声问道:“二郎,是不是觉得这份任命有些莫名其妙?” “呃…是,是的。”崔耕点了点头,道:“实不相瞒,下官现在一头雾水,这份任命也太……” “一头雾水了?”刘老四微微一笑,道:“呵呵,这份圣旨里头的弯弯绕绕,杂家还真是略知一二。不过么……” “怎么回事儿啊?还望四郎为我解惑啊!”崔耕迫不及待地接过话。 “呵呵!你先谢恩接旨!”刘老四提醒了他一声。 崔耕依言照做,恭恭敬敬地接过了圣旨。 随后眼巴巴地看着刘老四,指望对方为自己释疑一二。 刘老四交接完圣旨后,却是拍了拍手,顾左右而言他道:“二郎你是有所不知,杂家为了能赶在端午节结束前将这圣旨送抵你家宣读,可是八百里加急孤身上路,连个伴当都没带,一路上紧赶慢赶,足足吃了好些苦头。目的就是想让二郎你早些吃副定心丸。这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吧?怎么的,你就不请老哥哥我喝一杯?将老哥我晾在这崔府大门外,这可有些不厚道啊!” “啊?” 崔耕也才反应过来,歉意地笑了笑,道:“是是是,是下官失了礼数,此处并非讲话之所,刘给事里边请。” 将刘老四请进了府,迎到了堂屋之内。 众人虽没到府外,却也知道了府外发生的事情,纷纷就要推刘老四坐首席。 本来么,刘伯求乃内侍省五品的内给事,即便是宦官,也是场中品级最高。而且此番又代表了大周天子来宣读旨意,他不做首席谁做首席? 孰料,刘老四往四下里一瞅,就看见卢雄了。 他马上满脸赔笑,紧走几步向前,弯腰接近九十度,恭恭敬敬道:“这不是卢司马吗,杂家给您见礼了。” 随后,刘老四说啥也不肯坐首席,铁了心一定要请卢雄坐首席。 卢雄倒也在长安见过刘老四几回,他心中有所倚仗,知道自己不坐上那个位置,刘老 四这宦官的心就安定不下来,索性也就不再矫情。 于是,堂屋中的座次格局再次有了变化。 卢雄面南背北居中而坐,刘老四和崔耕一左一右,侧坐相陪。 崔耕问道:“刘给事,哦不,四郎,到现在我还是有些糊涂,这江都县令一职着实让崔某有些突然啊,这份圣旨里面的弯弯绕绕,您现在总能明言了吧?” 刘老四往四下里看了一眼,微微迟疑道:“在这说?这么多闲杂人等?不大合适吧?” “咳咳,这里没有闲杂人等!” 卢雄微微面色不悦,道:“没什么不合适的,这里都是崔御史信得过的人,也是我卢雄信得过的人。有什么话,就在这说吧。” “好吧。不过,此事可就说来话长了,二郎可得有点耐心,慢慢听……” 紧接着,刘老四慢条斯理地将来龙去脉缓缓说了出来。 与当初前任宰相苏良嗣的案子不同,武则天虽然对所谓的“狄仁杰谋反”一案,高抬起轻落下,但心中那份疑虑,却丝毫没有放下。 苏良嗣和韦方质都是文人出身,声望是有的,才干也有那么一些。但是,要说这二位能威胁到武则天的帝位,饶是武则天再多疑,也不相信他俩有这能耐和本事。 所以,武则天对苏、韦二人,大可从容应对,进退自如。 但狄仁杰等人不同啊,他们个顶个腹中有韬略,胸藏十万兵。如果有一天狄仁杰和他的党羽真的联合在一起,突然向自己发难,武则天真不确定自己能不能扛得住。 所以啊,她对来俊臣告发的“狄仁杰谋反”一案,根本就不在乎是否证据确凿,只在乎这些人既有这个嫌疑,又有这个能力,就有这个可能。 只要有百分之一的可能,她就必须将危险扼杀在萌芽之中。 宁错杀,莫放过,宁枉勿纵嘛! 经过这件事后,武则天心怀疑忌,不仅停下了清理酷吏集团的步伐,而且对来俊臣的进言几乎到了言听计从的地步。 这么一来二去之下,尤其是成功打击了狄仁杰集团之后,来俊臣可就有些得意忘形了。 他甚至放出话去:瞧瞧,本官一出手,就搬倒了两个丞相和两个尚书。别人再厉害,再得陛下宠信,能比得上狄仁杰?哼哼,你们最好识相一点,要不然,我看谁不顺眼谁就死定了。 按说这也没什么,大家反正就哄着他来呗。他怎么说,大家就怎么办,然后再奉送珠玉美人也就是了。 然而,世事哪有那么简单? 某天,来俊臣喝醉了,让手下把三品以上的官员名字,都写在一张张的纸条上,做成了一个个靶子。接着对着这些靶子玩起了“投石游戏”,号称扔着谁算谁倒霉,让他抄家灭族。 好死不死,那靶子上也有武承嗣和武三思的名字,这事不知怎么就传出去了。 武三思和武承嗣听到这个消息后,哥俩就在琢磨,他妈的,来俊臣就是个疯子, 说不定哪天他的手一抖,咱哥俩的小命就没了。尼玛还争什么太子啊,还是赶快想办法自保吧。 同时,他们俩又深感自己二人势单力薄,于是就跟各种达官贵戚联合起来,组成了一个反对来俊臣的同盟,其中就有上官婉儿。 此时的上官婉儿因为收到过卢雄的一封信,所以对崔耕这个差点成为她外甥女婿的年轻人印象不错。 二武也觉得这个远在岭南道的小小芝麻官,在整死武三忠这个野心家的过程中立了大功,算得上功臣一名。 更关键的是,已经得意忘形的来俊臣也当崔耕是一个小虾米,他那份弹章写的狗屁不通,非常容易批驳。 于是乎,二武和上官婉儿等人组成的“反来俊臣同盟”,就决定从这件事上找到切入点,给来俊臣一个狠狠的教训。 让他知道,这朝廷还不是他来俊臣可以一手遮天的! 整好某日,武则天感冒了,还发起了低烧。 上官婉儿知道,切入点的机会终于来了! 她早就从卢雄的信上,得知了崔耕救陈元光的事儿。 在这封信里,卢雄不仅详细介绍了阿司匹林的制作方法,而且表示经过自己亲身验证,此药简直太好了,包治百病,对于发烧感冒头疼脑热效果最佳。咱们家的姑爷真是无所不能的牛逼少年郎。 上官婉儿心中好奇,也依法制出了粗制的水杨酸,发现药到病除,果然神奇。 牲口们啃柳树皮的事儿多了,都没出什么意外,可以相见,这玩意儿肯定没毒。 于是,上官婉儿就给武则天献上了此药。 阿司匹林最大的两个功效,一个是退烧,一个是镇痛。 武则天本来痛苦不堪,吃了这药后全身轻松,连忙问这神药的来历。 上官婉儿眼珠一转,道:“启禀陛下,此药名为崔药。乃是右肃政台崔御史所现……” 接下来,上官婉儿就替崔耕说了不少好话。 对于这位献过贡酒,活捉过倭王的崔耕,武则天当然有印象。要不然也不会对来俊臣的奏折,暂时没有批示了。 现在听说崔耕会制药,她的心思顿时活泛起来。 朝廷的人才多了,哪怕来俊臣冤枉了一个小小的七品芝麻官本也没什么,少一个崔耕,也不至于影响大唐帝国的朝政嘛。 但是,好医生可不多见! 自己今年都六十八了,身体大不如前,谁知道会不会得什么疑难杂症? 说不定什么时候,这崔二郎就有可能救自己一命!这种难得的人才,朕要该留意一下。 想罢,武则天就派人将来俊臣传召来,问他之前弹劾崔耕的事。 说实话,来俊臣对这份弹劾真没用什么心思,甚至对崔耕有什么过往都一知半解,三言两语被问住了。 就在这个千金难买的绝佳机会,上官婉儿这个伶俐人儿当着武则天的面,趁机就给来俊臣上眼药,道:“来俊臣陷害忠良,还请陛下为岭南道肃政使崔耕主持公道啊!” 第194章 才女裙下混 身为酷吏集团中的第一人,来俊臣又岂是那么容易斗倒的?不然,二武和上官婉儿等人又何须为了对付他,而摒弃前嫌组建“反来俊臣同盟”? 见着上官婉儿当面状告,他竭力镇定,不慌不忙道:“启奏陛下,微臣有下情回禀。” “你讲。”武则天面色不咸不淡,看不出半分的喜怒。 “那崔耕或许无罪,但陛下别忘了,他是受了狄仁杰的照拂,才进的右肃政台。狄仁杰谋反的嫌疑难去,谁知这崔耕崔二郎是不是同谋?微臣弹劾他或许有诬告之嫌,但绝无私心!” 言下之意,为了保全陛下的万世江山,但凡有那么一丁点嫌疑的,我来俊臣是宁错杀不放过啊! 他回答得理直气壮,毫无半分愧色! 果然是让来俊臣戳中了软肋,武则天经他这么一提醒,顿时犹豫起来。 说到底,对于有谋反嫌疑的人有杀错勿放过,就是她的意思,来俊臣不过是承旨办事而已。 她沉吟了一下,缓缓道:“话虽如此,但这崔耕献药减轻了朕的病痛,乃是有功之人,总不宜过分苛责。来爱卿,你觉得应该如何处置他呢?” 来俊臣能从酷吏中脱颖而出,这揣摩上意的功夫,当然达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听了这话就明白,短时间内,要让武则天下旨处置崔耕,已经完全不可能。 他一计不成另生一计,回道:“崔二郎献药有功固然该赏,但他身处嫌疑之地,就不能充当陛下的耳目了。不如把他迁出右肃政台,高升一级,去扬州辖下的江都县做个县令。” 武则天暗忖,江都县令虽然品秩不高,但此地富庶地厉害,崔耕不用贪污受贿,一年的常例钱都能收上万贯,也足以酬功了。 于是,点头应允。 自此,才有了今日圣旨来清源的一幕。 …… …… 堂屋中,众人听刘老四绘声绘色地叙着宫中一幕,仿如身临其境般,一呼一吸间仿佛都替崔耕担着惊受着怕。 泉州海商张元昌听到这里,不禁微微愕然,忍不住插话道:“世传来俊臣心思狠毒,招惹上了他就 难免抄家灭族。但看他对二郎这个安排,也还算不错啊。” “不错?” 刘老四嗤笑一声,不屑地道:“谅你一介商贾,根本不懂宦海险恶,人心难测哟!丽竞门用以监控江南的总部,就设在扬州。按照来俊臣的安排,二郎一进了扬州城,就算一脚踏入了鬼门关了!” 丽竞门? 刘老四的话音刚落,人人色变!就连刚才他讥讽张元昌的话,都没人在意了。 所谓丽竞门,其实就是“丽景门”的别称。 丽景门本是皇城的一个城门,其后数个大院落,都算是丽景门的范围。 太宗皇帝李世民得位不正,初登基时人心不稳,就在此地设立了一个监察百官的秘谍机构,命名为“丽竞门”。 后来,李治继位,权力相当稳固,“丽竞门”的存在就没什么必要了,这个机构被裁撤。 武则天当政时,需要一帮酷吏充当耳目,监察百官,来俊臣又把“丽竞门”恢复了起来。 其实这颇有点扯大旗拉虎皮的意思,李二陛下的丽竞门是专属于皇帝的机构,与“不良人”一起,并称为大唐的两大秘谍。 然而来俊臣的“丽竞门”,只是属于左肃政台的一个编外机构。 不但所有成员没有正当的身份,而且一应经费,朝廷并不划拨只能自筹。 所以,很快地,“丽竞门”就堕落成了一个半黑半白的组织,敲诈勒索,无恶不做。 因此人们也把丽竞们称为“新开门”或者“例竞门”——意思就是说,谁被抓到了丽竞门里面,不管有罪没罪,按照惯例,都得玩儿完! 随着来俊臣的权势日隆,丽竞门的名号传遍了大将南北,简直能止小儿夜啼。 众人中的郭恪自然那对丽竞门知根知底儿,不禁心忧起崔耕的安危,忍不住脱口而出道:“那怎么办?上官舍人难道就不能想想办法?” 刘老四进堂屋后,临入座前,崔耕曾经将刘老四引荐过在场的众人。刘老四在长安人面颇广,见完郭恪之后他早已把这个年纪轻轻的郭姓武荣都尉,和某个神秘的大人物联系对应起来。 现在一听郭恪问来,刘老四肥脸乱颤,冲着郭恪谦卑地笑了笑,道:“郭都尉不必担心,上官舍人早已略施小计,让来俊臣的诡计成空哩。” 崔耕疑惑道:“等等,刚才的圣旨不已经封我为江都县令,择日赴任了吗?上官舍人她……” “二郎兄弟莫急,杂家还没说完哩。当日在宫里,天子金口玉言,上官舍人当然不能劝陛下收回旨意,不然杂家也不能跑来清源宣旨了!” 刘老四嘿嘿一笑,道:“不过么,她当日识破来俊臣诡计之后,临时又让陛下当场再加了一道旨意!且听杂家慢慢说来……” 原来自从武则天得势以来,武家子弟水涨船高,真正是一人得道鸡犬升天。 但上官婉儿知道众多武姓子弟中,却有一个是个例外。 此人叫武攸绪,他的爷爷武士让和武则天的父亲武士彟是亲兄弟,此人是武则天比较近的亲属了。 在武则天登基之日,武攸绪被封为安平王,殿中丞。 可武攸绪这个人比较特别,他对富贵荣华完全不感兴趣,一心想着修道。 此人平时最爱干的事儿,就是隐姓埋名,穿一身道装,在长安闹事里给人算卦。要是能凭算卦能得个十文钱八文钱的,能把他高兴坏了。 年纪越大,武攸绪的这个爱好就越强烈,到了后来,甚至直接要求出家当老道去。 武则天心里就非常郁闷,这孩子放着富贵不享,非要到山里受苦,这不是有病吗?坚决不允。 但武攸绪心意甚绝,不断上表,武则天不耐烦,于是就封他做了扬州大都督府长史兼扬州刺史。 就这样,武攸绪上马总理扬、滁、常、润、和、宣、歙七州军事大权,下马能管天下第一州府——扬州府的民政,可谓权势极重。 武则天想的倒是挺好,你武攸绪可以对优渥的生活没什么兴趣,难道对权势也没兴趣? 在扬州待久了,品尝到了权力的滋味,势必会放弃那修道的怪诞心思。 可见武则天对这个晚辈堂侄儿也是怜爱到了极致。 孰料,自从到任扬州之后,武攸绪这 个武家怪胎还是不死心,依旧三天一本五日一表,要求出家修道。 上官婉儿于是从武攸绪身上找到了突破口。 她等着来俊臣志得意满的走后,就劝说起武则天来,说武攸绪整天要辞官总不是个事儿。是不是因为他权势虽重,但公务也繁忙,所以不胜其烦。 武则天问,那你觉得该怎么办呢? 上官婉儿就出了个主意,让武攸绪高升一步,做淮南道的安抚使。 别看武则天随随便便就打发了武三忠一个岭南道安抚使,但这淮南道安抚使实际上从大唐开国以来,就从未授人。 无它,别看都是道,淮南道的人口是岭南道的十倍,江淮间又是自古以来出精兵的地方,更关键的是这地方还非常富庶。 有精兵,有重饷,这个安抚使有了反心,真够皇帝喝一壶的。 但武攸绪不同,他本身的权力欲望太弱了,即便让他当淮南道安抚使也没什么大碍。 另外,安抚使这个官职权虽重,但因为是临时差遣,并没什么非干不可的事儿。 最终的结果是,武攸绪若想管事儿,淮南道什么事情都可一言而决。不想管呢?也没关系,什么都可以不管。 标准的“位高权重责任轻”,实在太适合武攸绪了 武则天稍微一琢磨,便暗暗点头,这份差事绝对适合攸绪这个孩子的懒散性子。 于是乎,她就当场同意了上官婉儿的这个建议。 接着她又问上官婉儿,扬州大都督府长史兼扬州刺史出缺,你觉得该何人继任呢? 上官婉儿等着就是她这句话,当即说出了自己心目中考虑已久的名字——张潜! 张潜乃是已故宰相张文瓘的长子,深得武则天信任,从各方面上来讲都非常合适。 武则天当即就表示同意,下达了圣旨。 …… 讲完前后始终,刘老四笑眯眯地看了一眼崔耕,对诸人说道:“新任扬州刺史张潜,乃已故宰相张文瓘的大公子。恰恰,与丧命在广州城的已故泉州别驾张子瑞,都是出自魏州张氏的子弟。嘿嘿,崔御史和魏州张氏的关系,卢司马知道,上官 舍人知道,而来俊臣却是不知道。以后在扬州有了张潜照拂,丽竞门又能对崔御史构成多大的威胁?” 晕啊,绕来绕去,居然最后还是跟当初崔耕善心大发,帮助张子瑞的遗孀王瑞月伸冤之事,牵扯到了一起。 正因为张子瑞的命案,魏州张家还欠着崔二郎天大的人情哩! 众人皆是暗道,莫非真是冥冥之中,真有天数? 听着刘老四细细分析完之后,大家伙这才放下心来。 此时崔耕的心中,更是对这位素昧谋面的上官婉儿,大大写了一个“服”字! 如果自己没记错的话,历史上,正是两年后,张潜接替了武攸绪,担任扬州大都督府长史兼扬州刺史。 不过没想到自己这个小蝴蝶翅膀一扇,各方关系稍微变动一下,让这事儿提前了两年。 上官婉儿这个建议,既顺理成章地为武则天分忧,又不显山不露水地实现了自己的小目的,堪称一举两得。 有这位传说中的才女照拂自己,至少在目前看来,完全不是一件坏事。 看来如今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了,自己就算不想承认,也不得不承认自己已经成了上官婉儿一系的党羽了。 罢了,走一步算一步吧,暂且就在上官婉儿这个旷世才女加绝世美女的石榴裙下混着吧。 想到这里,崔耕心情较之前也宽松了不少,看着刘老四不远数千里来清源,就为早些让自己得知喜讯,好让自己安下心来,不由对这刘老四多少也有起了几分结好之意,拱手奉承了小小一嘴:“刘给事,哦不,四郎你如此熟知内情,想必是上官舍人面前的红人吧?以后还要多靠你照拂,你我之间要多多联络,互通有无才是啊!” “照拂?杂家可照拂不了你。”刘老四意味深长道:“杂家再是红人,也红不过二郎你啊。” 崔耕赔笑道:“哪里,四郎你太谦虚了,你……” “杂家这可不是客气。”说着话,他站起身来,从包袱中拿出了一个金花五色绫纸装裱,饰以锦绫彩贝珠玉的物事,高声道:“诸位请上眼了,看看这是什么?” 第195章 前程真似锦 此物一出,满堂变色。 冯朴第一眼就认出了这样物事,顿时眼珠子都红了,激动道:“这是告身!三品以上官员的告身!此物难道是给二郎的?那怎么可能?” 刘幽求也愣了,讷讷道:“就算是江都县令的告身也不对,崔御史没有缴纳卷轴钱,怎么可能会有吏部的告身?” “众位有所不知啊!” 刘老四微微一笑,道:“虽然二郎兄弟没交这个钱,但是上官舍人替他交了。” 大唐、武周年间,除了开国勋贵之外,朝廷对官员实在谈不上大方。 最突出的例子之一,就是官员的正式任命书,也就是官员告身,得自己出钱从吏部买。 不但要买,而且价格死贵死贵,到了后来,这甚至成了国库的一项重要收入。 当然了,宰相、大将军之流,皇帝还是要笼络的。一般情况下,会特意下旨免除这项费用。 有些官员因为频繁的平级调动,每次都让人家交钱,那也太过分了。这种情况下,可以用尚书省发给的一纸录有制书文字的公文代替,统称敕牒或札。 但既不是朝廷重臣,又是升官或者初入官场,这份卷轴钱就免不了。 上次崔耕升任岭南道肃政使,是沈拓在长安帮他将这笔钱垫上的。 这次没人帮他交,按说在走马上任之前,崔耕必须亲自或者派人去长安,把这笔卷轴钱交了,才能领告身,走马上任。 万万没想到,上官婉儿竟然替他交了。 冯朴还是大为费解,摇头道:“不对不对,即便如此,这告身也该是六品告身。如今这告身以锦缎为料,以珠贝为饰,这可是三品以上官员才应有的告身啊!” 刘老四心中暗骂了一声土鳖! 不过看在崔耕的面子上,他还是耐心地向冯朴解释了这个问题。 原来按照朝廷制度,所有官员的告身都一样,简简单单普普通通,是没什么装饰的。 但是人家的官又不是买来的,一个普通卷轴就要人家出大笔的钱财,这道理上也说不过去。 最后,不知哪位吏部的天才官员想了个主意,给告身加上装 饰。 表面上是按品级来区分装饰物的华丽与否,实际上呢?是按钱财的多寡来区分,谁交的钱多,装饰就越华丽。 这次上官婉儿出了大钱,得到一个珠贝为饰的告身,简直再正常不过了。 崔耕暗暗猜测,上官婉儿之所以对自己如此热心和厚待,不外乎两个目的:首先是向来俊臣示威——你越要贬的人,姑奶奶越要捧。 其次是向派系林立的朝中暗示,以后崔耕崔二郎就算是我上官系的人马了,谁要是受了来俊臣的请托打击崔二郎,就是跟本舍人过不去! 想到这里,瞬间念头通达,他站起身来,对着刘老四深施一礼,道:“上官舍人如此厚爱,下官感激不尽。还请刘给事回长安之后,代崔某人谢谢上官舍人。” “上官舍人当然是要谢的,不过有个人崔御史更应该谢。”说着话,刘老四骤然面色一肃,站起高声道,“江都县令崔耕,接旨!” 闻听此言,几乎所有人都心中暗骂了一声,我擦! 这死太监也太不是东西了吧?刚才大家跪着接圣旨的时候,你不一下子念完。 怎么这都坐好了,喝起小酒来了,你来这一招! 不过吐槽归吐槽,几人还是乱哄哄地站了起来,准备恭迎圣旨。 刘老四见状,贱笑了一番,赶紧道:“诸位不必行礼,这不是陛下的圣旨,而是一份口谕,只要崔县令跪接就行了。” 接着,他似模似样地学着武则天的口吻,传口谕道:“崔御史献药有功,朕本当封赏。但观卿之才,乃朝廷股肱之臣,日后当有大用,不应以医官之流视之。故而,你献药之事,朕就不加官给你了,特赐宫衣一件,以示褒奖。” 刘老四那个包袱还真是个百宝囊,说着话,他又拿出来了一身材质上佳的窄袖圆领袍。 这就是所谓的宫衣——后宫之人缝制的衣服。不在于这衣服有多好,而在于这件衣服表示的意思。 御赐宫衣,好吗?这可不是花钱就能买得到的,这更多的是一份荣耀。 崔耕自然是一番叩头谢恩。 直到现在,正事儿 才算办完。 婢女们把残席撤下,重新摆下了一桌酒宴,招待朝廷钦使刘老四。 席间,细心的姚度发现,这位刘钦使其实挺好说话的,基本上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对三个人尤其客气,一为卢雄,一个郭恪,另外一个自然就是自家崔大人了。 因为上官婉儿格外看重自家大人的缘故,刘老四也跟着讨好客气,姚度觉得正常。 但这郭恪郭都尉貌似和上官婉儿没什么交集啊? 为何刘钦使也对他那么客气? 不止刘钦使,就连对刘钦使都能横挑鼻子竖挑眼的卢雄卢司马,为何也对郭都尉这般礼待?卢司马可是上官舍人的姐夫啊! 看来这位郭都尉的跟脚,绝对比自己原来想象中还要牛逼。 好在郭都尉跟自家崔大人称兄道弟。 这么看来,今后跟着崔大人,绝对是一条通往荣华富贵的康庄大道啊! 这边姚度想入非非一阵飘然,那边崔耕三人把刘老四吃得死死的,大家谈话也就没什么顾忌了。说来说去,又扯闲篇扯到了崔耕刚才临时作了一首咏端午的诗时,纷纷称他文才出众。 听到这里,刘老四忽然心中一动,道:“二郎,你得有点眼力价。陛下赐你一身宫衣,你是不是也应该回份礼物?” 崔耕想想也是,虽然没规定受了皇帝赐予的东西,就要回礼,但礼多人不怪,送了总比不送好吧? 最关键的是,有上官婉儿帮衬,在武则天面前借机刷点印象分,百利而无一害,这又何乐而不为呢? 他嗯了一声,说道:“我倒是想给陛下还礼。但陛下富有四海,我就是献上什么礼物,她老人家恐怕也不稀罕啊。不知四郎何以教我?要不……咱们直接送钱?” “嗨!送钱干什么?陛下让你去扬州就是让你捞钱去了,还能在乎你这仨瓜俩枣的?” “那四郎的意思是……” 刘老四眼中放光,道:“刚才不是说你满腹诗才吗?那你作诗啊!陛下最喜欢才子了。你写一首好诗献给陛下,她一定高兴。” 作诗? 崔耕低头沉思起来,有了!还真有这么 一首应景儿的! 当即,他便徐徐朗声诵道:“宫衣亦有名,端午被恩荣。细葛含风软,香罗叠雪轻。自天题处湿,当暑着来清。意内称长短,终身荷圣情。” 这首诗乃是诗圣杜甫在唐肃宗在位的乾元元年所作,距今还有六十多年才会面世。 诗中说得就是他在端午节,被皇帝赐予了宫衣一件,非常感动。 无论从文才还是感情,乃至应情应景上,都非常合适。 当然,现在被崔某人占为己有,自然没杜甫什么事儿了。 几人听完之后,皆是交口称赞。 卢雄更是眼睛乐得眯成一条缝了,竖起拇指赞道:“好孩子,这首诗一出,你就算是简在帝心了,日后定然前途无量。” 一旁的刘幽求凑趣道:“卢老哥,你这么说就不对了。” “嗯?” “你刚才没听刘给事代传的圣上口谕吗?口谕中,圣上可是亲口称赞崔二郎日后必为朝廷的股肱之臣。这就说明啊,他之前就已经简在帝心了,你这句话啊……说晚了!现在这首诗交上去,充其量只能算是锦上添花而已。” 卢雄这才恍然大悟,抚额道:“说得好!此诗一出,锦上添花,二郎的前程就算稳了。” 说罢,他举起杯盏,又道:“来,大家共饮此杯,恭贺二郎前途似锦,一片光明。” “恭喜二郎” “恭喜崔大人!” “恭喜崔县令!” 什么称呼都有,纷纷举杯,气氛越来越热络。 又过了一会儿,忽然,刘老四将酒盏放下,轻咳一声,道:“二郎,杂家跟你打听个事儿。” “什么事?” “你手下的监察御史陈三和去哪了?怎么没来赴宴?杂家还有份旨意要向他宣读呢!” 陈三和那老神棍? 崔耕暗暗寻思,当初右肃政台发下公文,可不只说了自己一人。与此同时,来俊臣的弹劾里,也包括了陈三和! 上官婉儿能救得了自己,但不一定能救得了陈三和啊! 莫非刘老四此番下来,还背着处置陈三和这老神棍的任务?那可不行,怎么说陈三和都是自己的人,不能让他丢了性 命。 他的脸色微微一变,敷衍搪塞道:“唉,实在是不巧,陈御史去了振州,考察当地的风土民情去了。” 顿了顿,又小心翼翼试探道:“不知刘给事给陈御史带来了什么旨意?” “什么?跑振洲去了?莫非这厮见二郎你歹势,怕引火烧身伤及自己,便趁机溜出去避嫌躲祸了?” 刘老四闻之,猛地一拍几案,愤愤不平道:“这个刘老四,真不是东西。枉上官舍人还为他出了大力,他竟然如此薄情寡义对待二郎你!” 啊? 崔耕这才意识到,恐怕自己是误会了,莫非这个旨意不是什么坏消息? 他赶紧替陈三和解释道:“四郎大兄息怒,小弟刚才不是说了吗?陈三和是我派去振州的,不是擅自行动。” “那也不行!”刘老四恨恨地道:“即便如此,他自己就没点眼力,没点良心?今天是二郎你的生辰,他就算公务再繁忙,也得抽时间回来同你庆生吧?” “呃,四郎误会他了,他不是那种……”崔耕还想解释,却听见外头一阵重重地脚步声,传入堂屋中。 咚咚咚~~ 只见封常清迈着沉重地步伐走进了堂屋。 自从刘老四迎入堂屋后,封常清之前便早早起身出去了。一方面招呼人安排伙食,另一方面起个迎宾的作用。他威风凛凛甲胄齐全,总比小九儿拿得出手不是? “大人……”封常清对着崔耕耳语了几句。 崔耕听完了不由抹了一把虚汗,暗道,陈三和算是有点运气的人,终于不用替他遮来瞒去的了。 随即,他笑道:“哈哈!四郎,看来你真是错怪陈御史了,他紧赶慢赶,今天终于赶回清源城来了!” “哦?是吗?那还算他有点良心,快将陈御史请进来吧?” 崔耕微微一摆手,封常清很快便去而复返,从外面领进两个人来。 一人塌鼻梁缺耳朵,面如厉鬼,正是周兴。 另外一人,仙风道骨,细目长眉,手拿拂尘,正是陈三和。 二人一齐跪倒在地,道:“启禀大人,卑职幸不辱命,您要的那样东西,我们已经做成了!” 第196章 鸡犬要升天 崔耕到底让陈三和做了啥东西,居然如此地兴师动众? 冯朴、郭恪等人一阵好奇。 不过对于陈三和到底做成了什么玩意,刘老四表示丝毫不敢兴趣,而是自顾说道:“既然监察御史陈三和大人也来了,赶巧,那杂家就开始宣旨了。” 听刘老四扯着公鸭子,将这份圣旨念完。 崔耕不得不感叹上官婉儿的神通广大了,她居然如此把陈三也运作到了自己身边,同自己一道前往扬州,出任江都县的县丞。 虽然从八品的监察御史调到从七品的江都县丞,乍一看,升迁的力度不够大啊! 但诸君莫要忘了,预想中,陈三和可是要跟着崔耕吃瓜烙,少说也得落得个掉脑袋的下场。如今不仅掉不了脑袋,还能跟着沾光前往扬州,迁升江都县县丞一职。 这此间的落差之大,可想而知上官婉儿的手段有多牛掰了! 陈三和自然是欢天喜地的领旨谢恩。 “妈的!” 就在众人纷纷起身象征性地道贺之时,一声淡淡地吐槽之声,传入了崔耕的耳朵中。 他扭头一看,正是封常清。 兴许是封常清也突然意识到自己的举动有些冒失,不由老脸一红,双眼望天,好像不关他事一样。 崔耕怎会不明白他的心思,猜出了封常清是对陈三和这老神棍又跟着升官了,表示不满。 想想也怪不得封常清,他好歹是历史上有名有姓的大人物。要文才有文才,要武略有武略,而且样样都极其拿得出手。 结果混了这么久,还不如一个装神弄鬼的海盗头子呢,那口气能顺得了吗? 这点崔耕承认,是自己疏忽了,就算一碗水端平并非驭下之道,但好歹也要雨露均沾不是? 看来,得想办法给封常清谋个官当当了。 不过他不比上官婉儿那种通天手段的人物,这事儿他操作起来挺难办的,入仕的途径无非就是门荫、科举和杂色入流,但几个途径貌似都和封常清完全不挨着。 至于陈三和为什么能这么幸运?老神棍本质上是曲线救国。先是以俘虏倭王的军功当上武官,然后从武官转为文官。尽管这个转换过程是快了一点,但多少还是符合官场规矩的。 当然,封常清他们也可以不走寻常路,走一走另外一条不大讨人喜的入仕之路,就是像侯思止一样告密,诬陷他人而得封赏。如果案子够大,也未必不能一步登天 。但一来这种案子不好找,二来,以封常清那种直爽磊落的脾性,恐怕是干不出来。 这可咋办? 为了封常清的前程着想,难道真要按照原有的历史轨迹送他去安西都护府参军?让他遇见此生最大的伯乐高仙芝,重回到历史的轨迹上来? 这…崔耕还真有点舍不得啊。 他左右为难间,后半截的酒宴一直就神思不属。 刘老四察言观色惯了,看出了他的异状,问道:“崔县令,可是有什么为难之事,不如说来听听,说不定杂家能帮上忙呢。” “呃……” 反正也不是什么见不得的人的事儿,崔耕稍一沉吟,就字斟句酌地说道:“有道是一个好汉三个帮,上官舍人让陈御史任江都县丞,自然是考虑得极为周到。但下官还有几个得力的手下,一直都是白身,就算带到扬州,也难发挥什么作用啊。” 刘老四稍一转念,就明白崔耕的话外之音了,问道:“莫非二郎是想给他们讨个官当当,好到了江都县之后职出有名?” “嘿,还真是这么个事儿!” 崔耕摸了摸鼻子,干笑道:“下官知道这个要求是有些过分,陈三和能得上官舍人相助斡旋,也是邀天之幸!这种事情又怎能雨露均沾,如此儿戏呢?不过啊……” “啊,不!” 刘老四左手抬起,骤然打断了他的话,满不在乎摇头道:“过分?有什么过分的?正所谓一人得道鸡犬升天,此乃人之常情。不帮手底下人谋点福祉,将来又有谁愿意给你卖命,不是?这驭下之道,杂家还是懂点的。二郎啊,你就把这事儿交给杂家吧,包准帮你办得妥妥当当的。” 崔耕本来是打着有枣没枣打三杆子的心思,也就顺嘴那么一说,真没想过一定要促成此事。但是现在闻听刘老四的话,当真是又惊又喜,道:“四郎真有法子?可按照咱们大周律例……” 刘老四微微一乐,道:“二郎你这话就说得没水平了,若是什么都按照大周律例办,那还要陛下干啥?什么都按照大周律例办,大家拼命往上爬还有什么意思?” 崔耕迟疑道:“不知四郎准备如何……” “好啦好啦,莫要啰嗦了,这就不劳二郎你操心了。”刘老四打了个酒嗝,老神在在地说道:“杂家自有自己个的办法!” 崔耕立马打蛇随棍上,屁颠屁颠地将封常清、姚度、宋根海, 又隆重地向刘老四介绍了一一遍。 他生怕刘老四回来长安又将这事儿抛诸脑后忘得一干二净,还让人去找来文房四宝,将封常清三人的姓名年龄籍贯以及履历,都写在一张纸上。 刘老四接过来看了几眼,把那张纸折好放在了自己的包袱里面,大包大揽道:“这就妥了。多了不敢说,本官担保,半年之内,就给他们谋个八品或者九品的职司。二郎你就等着好消息吧。” 有刘老四这句话,三人的前程算是妥了。 当即,他冲三人使了使眼色,帮着敲砖钉脚道:“你们还愣着干甚?还不快谢刘给事?” 宋根海等人赶紧跪倒在地,齐声致谢。 刘老四摆了摆手,道:“别光顾着谢杂家,这主要还是你们崔县令的面子,你们要谢的话就谢他吧。以后到了扬州,可得好好帮衬你家大人,莫要有二心才是!” 宋根海等人再次给崔耕见礼,齐声道:“愿为大人效死。” 余音之外,姚度更是激动地叫道:“以后大人一句话,哪怕是上刀山,下油锅,胸口碎大石,咽喉顶长枪……卑职都在所不辞!” 这什么乱七八糟的?上刀山下油锅也就算了,胸口碎大石喉咙顶长枪又是什么节奏? 崔耕简直哭笑不得。 当然,他也能理解姚度这番语无伦次的激动表现。 这可是当官啊!一份扎扎实实的似锦前程。 尤其是姚度,在辞了折冲府的职司之后,就是一个升斗小民。 随便来个官府小吏都能把他整的欲~仙欲~死——自己当初被宋温坑的连祖产都保不住,不就是最好的佐证么! 姚度当初在清源县衙干过士曹吏,他太清楚官府之中小吏千千万,最终能够入流当官的根本就没几个,少之又少!哪怕是百中取一都没有! 现在他姚某人有了刘老四的这份承诺,何止是一步登天啊?简直是一步登天再登天! 最最关键的是,姚度来崔府之前可是早就辞了折冲府的职司,本相向崔耕奔个更好的前程,谁知这刚辞了职司就赶上了崔耕倒霉,说不后悔那肯定是假的。 但失落不到半天的光景,崔耕崔大人又再次时来运转,官运又显亨通。他姚度跟着沾光,得了一份前程,杂吏入流为官有望了! 这又证明了他辞职折冲府刀笔吏的决定,显然是完全正确的! 这世上又有什么能比失而复得,得而复加, 更令人欣喜欲狂的呢? …… 崔耕也为三人有个好前程高兴,当即温言勉励了他们几句,并当着刘老四的面着重强调,自己不算什么,三人如果此次得官,除了刘给事之外,主要还是要谢谢上官舍人。 这些花架子的话,自然是说给刘老四听,更希望远在长安的上官婉儿也能知道自己的心迹。 刘老四嘴角抿笑,颇为满意地点了点头,招招手道:“好了,都起来吧,别谢来谢去的了。呃……传旨的差事虽然不急,但上官舍人还等着我回信呢。本官不能久留岭南,这就先行告辞了。” “且慢!”崔耕赶紧把他拦住了,赔笑道:“四郎即便着急回程,但也不急于这一时嘛。我刚才不是给陛下回赠了一首诗了吗?大兄你这大老远的来一趟,空手回去,不显得我崔二郎太不识礼数了么?再说了,为我几个不成才的手下求官,总要上下打点,难道还能让大兄你自个儿掏腰包?曹…曹东家……” “在,在!” 早早因为身份比较低的缘故被晾在一旁的曹天焦跑了过来。 崔耕看了眼远远坐在另外角落一桌,自顾品茗的曹月婵一眼,发现这丫头貌似对这边的事儿浑然不关心似的。 接着,他对曹天焦道:“之前让你回聚丰隆取得东西,可曾拿来?” 刚才刘老四进堂屋那会儿,崔耕便私底下跟曹天焦耳语了几句,老曹便去了一趟银号。如今去而复返早已多时。 只见他将一个蓝布包袱递给了崔耕,道:“咋能耽误二郎你的大事儿?妥妥的,都准备好了!” 崔耕接过包袱,嗬,分量十足啊! 他将蓝布包袱双手奉上,交到刘老四的手中,道:“小小心意,还望四郎笑纳!” “好沉!” 刘老四一入手,就忍不住惊呼出声。稍微打开一角,金灿灿,黄澄澄,不是黄金又是什么? 暗中掂量一番,他粗略估算,足有三十来斤大米的份量。按照换算,这些金子足有四五百两的价值? 一两黄金十贯钱,这就是将近五千贯钱啊! “嘶……”刘老四忍俊不禁地抽了一口凉气,暗惊,五千贯钱可不是个小数目。 大唐宰相一年的俸禄,杂七杂八的加起来,也没有五千贯钱。在长安平康巷里,为卓有名气的小娘子赎身,花一千贯也就差不多了。 刘老四费劲心思揽下了这项差事,只是为了讨好上 官婉儿,他万万没想到还有如此外快,这崔二郎出手竟如此阔绰啊! 一时间,他乐得嘴都合不上了,连连笑道:“二郎你这是见外了不是?咱们之间还用得着这个?太客气了,太客气了。” 说着客气,但他可没舍得把这么大一笔钱财往外推,而是背后一沉,直接将包袱抡起背在了身上。 不过是来清源锦上添花讨份人情,没想到却拿了人家这么大一笔,刘老四也觉得挺不好意思的,随机扭脸看着崔耕身后的陈子昂,附送了一个消息:“陈子昂陈侍御史,你此番能调进由肃政台,也是上官舍人的意思。到了长安之后,可要知恩图报,为上官舍人的事尽心尽力啊。” 陈子昂这才恍然大悟,原来他也是上官婉儿暗中帮的忙,应该是上官婉儿知道了自己跟崔耕的关系,顺手推舟作了个顺手人情,到底还是沾了二郎兄弟的光啊。 不过一听着刘老四最后那番话,历来奉行食君之禄忠君之事的陈子昂,就有些抵触了。 他忠的这个君,潜意识里可是李唐皇族啊。 他这人生性就耿直,往日就不太喜欢玩站队玩派系党羽,现在听刘老四这话,微微皱眉道:“多谢刘给事直言相告。不过右肃政台……” “诶?你关右肃政台何事?”刘老四摇了摇头,打了个哈哈道:“陈侍御史莫要想多了,上官舍人岂会僭越司职,更岂敢要求陛下的耳目做自己之事?到了右肃政台之后,你啊,该干什么就干什么,想弹劾谁就弹劾谁。” 唔? 很纯很天真的陈子昂听得有些糊涂了,这话锋一变,又是啥意思? 他眉头皱的更紧了,很执拗地问道:“刘给事刚才不是说上官舍人的意思是……” “哈哈哈,您瞧,一句话,您都能品出花儿来,看来真是想多了哩!” 刘老四口风甚紧,道:“总而言之,此事与朝政完全无关。上官舍人到底是什么意思,到了长安之后,有机会她自会跟你交代的,本官就不敢越俎代庖了。但是,陈御史你要记住,上官舍人可是对那件事可是上心的紧啊,你万不可有半点推辞,否则……” 见着刘老四拖着长音,陈子昂非常不爽,很讨厌这种阉人卖关子的把式,急问一声:“否则怎样?” “怎样?” 刘老四骤然面色一肃,声音瞬间寒彻入骨:“嘿嘿,自然是——惹来杀身之祸!” 第197章 扬子江心镜 杀身之祸? 堂屋中的气氛,顿时为之一滞,变得有些凝肃压抑起来。 刘老四此言一出,在场之人纷纷暗忖,不关朝政的事儿,上官婉儿和陈子昂还能有啥关系? 作为陈子昂的好盆友,崔耕太了解自己这位子昂兄的德行了,这丫往哪儿一站,绝对是人畜无害的主儿啊。还尼玛惹来杀身之祸,说句打击人的话,就陈子昂那两下子,光会动嘴皮子提意见,执行能力差得一逼,值得让上官婉儿费那么大心思吗? 但一想到历史上,陈子昂还真是四十出头就挂了,貌似再有个七八年的光景吧?至于英年早逝的原因,反正是得罪了啥人受人排挤,最终被人诬陷冤死狱中! 呃,子昂兄为人任侠,关怀天下,直言敢谏。在长安这种水深的地方,张张嘴吐吐槽,得罪人受人排挤在崔耕看来,那是太稀松平常了。 莫非此番上官婉儿将他运作到长安任职,就是若干年后子昂兄挂掉的一个诱因? 他不禁又心忧起陈子昂来,赶紧请刘老四再明示两句。 不过这次刘老四打死都不肯松口了,声称事关上官舍人,他刘四郎不仅不敢妄言,还规劝崔耕和其他人也最好别打听,知道的越多,对自己越不利,恐有性命之忧云云。 最后刘老四又以着急启程回长安为由,向崔耕提出辞别。 崔耕见他几番要走,自然不再挽留,满腹狐疑之下伙同众人将刘老四送出崔府,目送他徐徐离去。 …… 刘老四这边刚走,陈子昂倒是颇为豁达,免慰起崔耕道:“二郎无需担心,刚才听这刘给事说是上官舍人帮我升迁到侍御史位置上,我还担心她想借我手弹劾什么人哩。现在听来,既然不关朝政之事,她怎么说我怎么做也就是了。无关朝政之事,陈某倒无所谓坚持,只当是还了她一个人情,不是?” 崔耕不愿扫了陈子昂刚刚擢升侍御史的兴头,唔了一声微微颔首,暗中却是提醒自己真的要留意一下此事。毕竟他混得如今,真正走心的朋友不多,陈子昂算一个。 接下来,他又邀众人继续进府饮酒,欢畅一番。 不过因为长安突来恩旨,崔耕平安渡过了眼下这场危机,众人自觉没必要继续留在崔府盘桓打扰,随后吃过一顿午饭后,便陆续告辞,各回各家,各找各妈去了。 …… 今日来的所有人中,最后走的一拨是 张元昌和林知祥这两位泉州海商。 崔耕却将他们拦住了,道:“两位老爷子稍待,我还有一份礼物要送给二位。” 张元昌轻笑一声,客气道:“哈哈,可使不得,说句不客气的话,二郎你那点产业,比我们张、林两家可是差远了。来你家一趟,怎么还能往回捎走东西?” “张兄说的在理,二郎莫要这般生分!”林知祥附和道。 崔耕微微一笑,意味深长道:“如果是普通的财物,在下当然不敢在二位面前献丑。不过此物,我敢保证二位见了一定喜欢。” 说着话,他冲陈三和使了个眼色,伸手道:“去,将咱们那样东西取来,给两位老爷子掌掌眼。” “是。” 陈三和领命而去,不消一会儿,就捧来一个锦盒进来。 林知祥见状,若有所思道:“咦,刚才陈监察御史回来时,好像说过一嘴‘幸不辱命,终于将那件东西制出来了’,老夫记得他手中捧着的就是这个锦盒,莫非这就是那件了不起的宝贝?” “哈哈,林老爷子好记性,正是此物!”崔耕笑道,“二位不妨打开看看?” 这下子,林知祥和张元昌的好奇心都起来了,小心翼翼地将那个锦盒打开。 锦盒一开,二人见到里面是一个木制圆盘,四周刻满了代表方位的文字,中间有一缝衣针,并未严格固定,正在微微颤动。 陈三和在旁说道:“这是崔大人交代下来,贫道,嘿,我这张破嘴,老是改不过口来,本官足足花了半个多月才做好的宝贝。二位可识得此物的妙用?” 此时此刻,林知祥哪顾得上跟陈三和搭话? 他忙不迭地拿着此物在屋内转来转去,像个大马猴一样窜蹦跳跃,一边跳还一边啧啧赞道:“妙啊,妙啊!” 崔耕眼瞅着这老爷子有要疯的趋势,赶紧把他拉住了,笑问道:“莫非林老爷子看出了此物的妙用?” “哼,二郎莫要小觑了老夫!”老头子神色一肃,道:“此物乃是航海利器.船上装备了此物,就再无迷路之忧。二郎,这东西好啊,简直是我们海商漂泊在茫茫大海上的福音啊!哈哈,你又给老夫帮了一个大忙!” 嘶,真是好眼力! 崔耕暗暗赞许了一声林知祥,又道:“既然老爷子知道此物的妙用,那你刚才……” 说着话,他学着林知祥刚才那番动作,用力往上跳起,问道:“ 您老刚才这样做,又是何用意?” “哈哈,这就是二郎你没出过海,没经验的缘故了。” 一旁的张元昌释疑道:“海上风大浪大,林兄不跳跃几番,怎知此物是否合用?我们张家的船上原来曾用过司南指向,只是司南一遇颠簸,就没了准头,只能聊胜于无,比起此物来,可是差远了。对了,此物叫什么?” “在下将它称之为——指南针!” 司南和指南针原理相同,只是精巧不同,崔耕索性也不再卖关子了,直接把这件物事的来历和盘托出,“你们看这缝衣针,它在磁石上多次摩擦,会产生磁性。把磁针放在木盘之内,用一个小机关将其轻轻托住。这样,无论木盘如何转动,磁针都会一直指向南北方向,和你们以往用得司南有异曲同工之妙。但绝对比司南要精准和稳定。” “指南针?倒也贴切哈!”张元昌听罢,连连点头称许。 林知祥也道:“是啊,有了这个指南针,我们的商船再出海,就不用担心迷航了,此物一出,端得救人无数,二郎,你这是为海上讨生计的人们造了大福啊!”. 崔耕指了指身旁的陈三和,道:“我可不敢怒贪功,这指南针一物,陈县丞有研造之功,当居头功!” 林、张二人又是一阵点头称赞,道:“对对对,陈县丞也是功不可没。之前刘四郎宣旨时,二郎说你去了振洲,原来是去潜心研造这指南针啊?” 陈三和被几人一阵猛夸,倒是有几分羞赧,连忙摆手谦逊道:“呃,不敢不敢,若没我家崔大人的提点和筹划,让某家想破脑袋也造不出这精巧之物来啊。话说当日,我家大人将我独自召来谈话……” 就在个把月前,随着长安那头的形势越发严峻起来,崔耕自觉自己的前途也越来越不容乐观起来。某日夜里,他突发奇想,想着是时候给自己找一条后路了。 他琢磨万一真的难逃大祸,就不得不为罢官之后的生活考虑。 他想来想去,就考虑到了指南针的身上。 只要把这玩意儿提前发明出来,航海之人就相当于多了一双眼睛。所能航行的范围,比以前何止扩大了一倍? 自己即便不当官了,凭借指南针,在张林两家的照拂下,也可纵横四海。 假以时日,在海外的无主之地圈下一片大大的疆土,那未来不就可以…… …… 听着陈三 和在旁略带夸张的滔滔赘述,林知祥听后不由击节赞叹道:“二郎你真是有大才啊,进可为朝廷栋梁,退亦可成为富家翁。哈哈,说句不太应景的话,老夫都恨不得你现在马上就辞官不做,和老夫一起纵横四海呢!你要知道,这茫茫大海之上,海外万藩之地,可是有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财富啊!” “你想得倒美!” 张元昌笑骂道:“你这老货,想啥好事呢?没听长安来的刘老四说吗?二郎前途似锦,背不住将来还能封侯拜相的。这老话说得好,万金哪抵万户侯?那才是光宗耀祖之事!” “唉,我也就是这么一说,总不能真的为了挣银子,耽误二郎的前程不是?” 说到这,林知祥忽然好像想起了什么似的,猛然抚额道:“说到银子,老夫还真想起一件事。二郎不是要去江都县当县令吗?有件事,老夫得拜托你帮上一帮。” 崔耕道:“何事?你们泉州张、林两家,与我崔家早已休戚与共,但讲无妨!” “这扬州有一样特产,其名曰——扬子江心镜……” 林知祥徐徐道出了请求。原来,这泉州虽然是天下第一大港,但也不是什么货物都有。这扬子江心境就是其中之一。 扬子江心镜乃何物?其实就是一面铜镜,但因其光可鉴人,美轮美奂,深受世人的追捧。 这么说吧,在唐时,达官贵戚嫁女儿,要是没有一面扬子江心镜做陪嫁,简直都没脸见人,仿佛比其他人家矮了一头。 甚至民间有个传说,说是某大户人家的女儿早死,没在墓穴中放扬子江心镜做陪葬。结果那个女子死不瞑目,后化为女鬼,直接拿着自己陪葬的金银,去街上买了面扬子江心镜作为陪葬之物。 这简直就是唐朝版的“死了都要爱”。 既然如此受世人追捧,那扬子江心镜自然就供不应求。 林家和张家在岭南道还算颇有办法,但到了扬州城可就鞭长莫及,实力不逮了。他们高价买扬子江心境当然没问题,但要说大规模采购拿来贩卖,完全不可能。 所以林知祥的意思是想,崔耕到了扬州江都县上任之后,能不能想想办法,把扬子江心镜的秘方给搞到手,然后他们大批量的仿制生产,自产自销,甚至远销海外。 崔耕听完却是连连摇头,道:“我说二位,盗秘方,啧啧,你们这不是让我堂堂的江都 县令改行做小偷啊,不行!绝对不行!” “不是让二郎你做小偷。”林知祥解释,“老夫是想啊,你连水密隔舱术和指南针都能轻而易举地捣腾出来,研造一个扬子江心镜,应该也不难,不是?一旦得手,我们自产自销,挣来的银子我们可以……” “研造扬子江心镜?尼玛,山寨高仿吗?” 闻听此言,崔耕心中一动,突然想到了另外一种镜子——玻璃镜! 研究扬子江心镜搞毛线啊?它再厉害,能有玻璃镜厉害? 只要自己想办法把玻璃镜发明出来,然后交给张、林两家代加工,代销售,三家人坐地分赃,这财源可不就滚滚来了? 不过这事儿不能操之过急。因为这玻璃镜成本低廉,又能独家掌握着制造方法,代表的就是暴利!牵扯的利益太大了。 如此暴利,可不是张林两个海商和自己一个小小的江都县令所能吃下的。 若是再把上官婉儿也拉上船……行倒是行了,但那利益的大头,势必得给上官婉儿。自己眼下又不是极度缺银子,这是何苦来哉? 另外,若是她食髓知味,起了吞并张林两家家产的心思,那可上哪说理去? 所以,在没有足够的实力之前,还是不要和上官婉儿合作为好。 但是不碰玻璃镜,不代表他和张、林两家就不能合作一把干他一票,不是? 崔耕突然到扬州另外一件玩意,貌似也能大发横财,那就是扬州毡帽。 依着梦中那番记忆,史上这扬州毡帽在几年后,的确是风靡天下,人人都戴啊。 野史上还有个典故呢,就是说这扬州毡帽的,据说某个读书人死后给朋友托梦,说我在阴间啥都好,就是没有扬州毡帽,不戴这玩意我感觉挺不自在的,你给我烧一顶过来吧。 这也是唐朝版的“死了都要爱”! 虽然现在还没到扬州毡帽大行其道,风靡全唐的时候,但貌似已经有萌芽出现了,只要自己把这个东西搞到手,也算是掌握了一个大大的财源。 有了这门买卖在,他跟泉州最大的海商张、林两家,也可以牢牢绑在一起。 莫要小觑了这两家海商,将来出海圈地,海上贸易,远洋贸易……这可是两大牛逼轰轰的助力啊! 崔耕越想心里越是热乎来劲儿,道:“那啥,扬子江心镜的事儿咱先放一边,暂且不谈。二位,咱们不如谈一谈另外一桩大买卖吧?” 第198章 九儿小心思 合伙开帽子工坊? 张元昌和林知祥面面相觑,不禁质疑道:“二郎,一面江心镜少则数贯,多则数十贯,尤其是那种一人多高的穿衣镜,更是有价无市,几百贯钱都买不到哩。而这市面上,一顶质地最好的帽子,数百文就顶天了吧?这扬州啥啥帽子,能有什么赚头?” “扬州毡帽!” 崔耕纠正了一下,说道:“怎么?两位老爷子可是看不上这帽子工坊?别忘了,这江心镜价格虽是昂贵,但也只有少数富贵人家才买得起。但毡帽却是不同,物美价廉,人人都能戴得起。虽然一顶毡帽与一面江心镜的利润差得天南地北,但是这数量只要大起来,这挣出来的银钱可就不比江心镜差了哩!” “薄利多销嘛,这道理老夫岂会不知?但还是不一样啊。”林知祥微叹了口气,给崔耕讲起了生意经来,“比如瓷器吧,也是人人可用。可在刺桐港出发的船只之中,普通瓷器都是产于附近。只有少数名贵瓷器,才是从远方贩运至此。无它,路途过远,运费高昂,白菜成了肉价钱就不划算了。” 言下之意,林知祥还是在质疑扬州毡帽的风靡和火爆程度,是否真的能做到货销南北,人人皆戴。 “呃…这个嘛…” 崔耕非常肯定,扬州毡帽将会大行于世,南至海外番国,北到契丹,人们竞相购买,就算价格远超当地帽子,都毫不犹豫,其名声完全不在江心镜之下。 但是自己明白有什么用?难道跟张元昌和林知祥说,我昏睡过三个月,做过一场荒唐大梦,知道将来发生的种种?这话真的出口,俩老货绝对把他当成神经病。 一时间还真是无从解释,他不由犯难了。 最终,他唯有叹息一声,道:“罢了!不管二位信不信崔某,这帽子工坊我是开定了。你们若不愿意合伙,就由我崔家自行出资自己个开吧!” “二郎莫要赌气哩。” 林知祥摇头一阵苦笑,好心劝道:“不是我们两个老家伙不想合伙开帽子工坊,只是觉得这赚不到多少钱,不值当如此大费周章地耗费精力和财力。当然,若二郎你坚决要求,哪怕赔钱,我们老哥俩也得全力支持,要人给人,要钱给钱!这就是我们两家的态度 !” 如果开一个帽子工坊,单单投入点银子就能了事儿,崔耕也不至于苦口婆心劝两家入伙。 相反,他崔家有崔氏酒坊和聚丰隆银号,根本不缺银子投入建工坊,他主要还是缺人,尤其是信的过的人。 他身边可用且可信之人真不多,就这么几个。封常清和周兴的能力够是够了,但干这这种买卖,未免有些大材小用。 至于宋根海和姚度?这二位马上就要得官了,哪里还有心思去经商开坊?他总不能拦着底下人的前程,帮自己干私活吧? 还有最关键的,这门买卖光有领头的人远远不够啊,什么帐房、管事、采买,各个要害都得是信得过的人。他崔二郎即将赴任江都县令,哪有时间操心工坊的人事管理? 所以,这笔买卖缺了张、林二家的帮衬,真是玩不转。好歹两家都是百年商号的大族,数代人在泉州经营下来,在经商方面什么人才没有?兴许自己急缺的人才,对两家而言,也就是从哪个分号里随便抽调出一个二头掌柜那么简单。 见着林知祥和张元昌松了口,他微微松了口气,这事儿算是成了。 他不由展颜欢笑道:“二位老爷子尽管放心,这个帽子工坊指定亏不了。且等着吧,到时财源滚滚来,数钱数到手抽筋!” “还数钱数到手抽筋?那就借二郎吉言了。” 林知祥随口应了一句,很显然有些言不由衷。本来嘛,一个利润有限的毡帽买卖,而且还要三家人合伙开,这能有什么赚头?只当是捧个人场,凑个乐子吧! 随后崔耕在兴头上,又拉着两人商量了下这帽子工坊的细节,最后决定三家各出五千贯本钱,待崔耕在扬州站稳脚跟之后,张林两家就安排人北上,将这帽子工坊开起来。 谈完了事情,张元昌和林知祥才以天色不早为由,告辞离去。 …… 待他们离去后,封常清才偷偷把一封信交到了崔耕的手中,低声道:“这是刘县令临走前,让俺交给您的,说是莫要让别人看见。” 如今海阔天空啥事儿都解决了,刘幽求还有什么事儿搞得这么神秘? 他打开这封信,自顾看了起来。 信上说,此番不仅他刘幽求迁往长安升任大理寺正一职,卢雄也不再担 任潮州司马,而是要去长安出任太常丞。 太常丞权力不大,不过刘幽求在信中说,这只是个过度。卢雄是上官婉儿的姐夫,日后定当大用。并劝崔耕日后还是要和卢雄多加走动。 信写到这儿,倒也没什么,崔耕只当是刘幽求善意的提醒。再者说了,他跟卢雄还是蛮感激的,若非卢雄这层误打误撞的关系在,他兴许还要受制于来俊臣,整日担心对方的迫害。 但信中接下来的几句暗示,崔耕就有些傻眼了。 在信中刘幽求又说,他发现卢雄自打膝下独女卢丽华去世之后,一直郁郁寡欢,也就是看到崔耕以后,脸上才有点笑容。所以刘幽求提议崔耕,是不是能考虑一下,将卢、崔两家的关系更进一步? 如今卢丽华过世之后,两家自然不能再继续谈婚论嫁了,关系更进一步总不能和卢雄磕头拜把子吧? 因此,刘幽求在信中的提议是——你看,卢雄如今膝下无子又无女,不如你崔二郎拜卢雄为义父吧! …… 没错,刘幽求信中之意就是要让崔二郎,拜卢雄为义父! 崔耕顿时炸毛了! 刘幽求啊刘幽求,你当初为了结好卢雄,攀附上官婉儿,擅作主张替我联姻卢家,现在卢家小娘子不在了,你又让哥们去认卢雄当义父。我擦,你个趋炎附势的混账,卖了小哥当了大理正,还不满足?还想再卖一次? 怨念,满满的怨念缠绕在崔耕内心,如果刘幽求站在跟前,崔耕敢保证挠得这厮连他妈都认不出他来。 别看崔耕爱耍滑头无节操,为了升官他倒是不介意拍点小马屁,但为了锦绣前程乱认干爹,崔二郎自认还真做不出来! 尽管他对卢雄,内心还是充满了感激。 但这不是乱认干爹的理由啊! …… …… 卢雄的事暂且放在一旁,反正先时不时地去封信,对他嘘寒问暖也就是了。 毕竟;卢雄老年丧女也算挺惨,孤独的老人的嘛,权当是爱的奉献! 至于认不认干爹这个事儿,以后再说,眼下还没到那个份儿上。 现在他更要考虑的,还是去扬州江都县赴任的事儿。 他不得不提前考虑啊,此时扬州的丽竞门,恐怕已经磨刀霍霍,正在想办法做局,准备坑自己这个新鲜出 炉的县太爷呢。 如果真被他们拿到了什么把柄,即便到了扬州有魏州张家的张潜帮忙照拂着,恐怕也难以脱身。 所以,事不宜迟,还是赶紧动身启程吧,先打乱丽竞门那帮瘪犊子的节奏为好。 想到这里,崔耕便让姚度、宋根海等人各自回家准备准备。并决定三日后,将从木兰溪码头乘船,前往扬州。 当他把这个决定,知会了家中的二娘和嫂嫂。顿时,崔府一阵鸡飞狗跳。 因为这既不同于去泉州折冲府驻守三个月,也不同于暂时离开清源城巡查岭南道各州县,而是去外地做县令! 按照朝廷制度,除了临时差遣,所有官员的任期皆是四年。换言之,崔耕至少要离开家四年之久。 若是任期满了之后,再调往他处,那回家长住的日子就更没头了。 说句不好听的,这官这么一直当下去,等着崔耕年纪大了,死在任上也不是没有可能。 二娘自然是第一个急眼的,“三天后就去扬州?不行不行,三天怎么行?三个月,最少要三个月!你头一次出这么远的门,家里不好好的准备准备怎么成?穿的用的使的盖的,哪样准备不需要时间?” 小厮初九此时正在旁边伺候着,却不以为然,道:“二夫人,咱家公子这是去扬州,又不是什么蛮荒之地,需要准备什么东西啊?只要带上足够的银子,到了扬州什么东西买不到?” “那……那也不成。临时买来的东西,谁知道二郎用得惯不惯?”二娘瞪了一眼多嘴的小九儿。 小九儿对这话却更不以为然了,皱皱鼻子说道:“照您这么说,人家那些扬州的富商大贾,过得还不如咱们清源普通富商百姓舒坦了?天下没有这个道理。另外,我可是听人说了,就是长安皇宫里的皇帝,每年都要让扬州敬献各种贡物呢。我还听人说……哎呦呦!” 话没说完,小九儿的耳朵已经被狂暴的二娘给拧了个半圆,啐道:“你这没规矩的小厮,老娘跟二郎说话,你插什么嘴?不说话,没人把你当哑巴!” “二夫人,别拧了!别拧了!疼……疼啊!”小九儿呲牙咧嘴地道,道,“小的不是有意跟您犟嘴,这不是想宽宽您的心吗?” “拉倒吧,我的心 还用你宽?”二娘这才嘴里嘟囔着,慢慢把手松开。 小九儿这回不敢再抖机灵了,咧嘴冲崔耕笑道:“二郎,其实二夫人说得也是在理,扬州再好,你初来乍到,总会有些不习惯。所以…所以…” 崔耕听出来他话里有话,问道:“所以什么?” “俗话说得好,衣不如新,人不如故。”小九儿臊眉耷眼地,有点不好意思地说道:“带不带东西倒是在其次,这伺候的人,二郎你带个熟悉的走呗。” 崔耕这才明白,小九儿为何刚才那么大的胆子,敢帮着自己说话,捋的二娘虎须! 他微微一笑,道:“你想跟我去扬州?” “嗯啊!”小九儿把头点得如同鸡喯碎米,满怀希冀地看着崔耕,唯恐他说一个不字。 崔耕想了下,微微摇头,温言道:“九儿,这次我还真不能带你去。” “为……为什么?”小九儿满脸委屈,都要哭出来了。 崔耕也理解小九儿的心情,他正是爱玩爱闹的年纪,有机会去扬州如此繁华的所在玩耍,当然不想错过。 崔耕解释道:“你看看咱们家里,二娘和嫂嫂都是弱女子。真出了什么事儿,她们能抛头露面?茂伯倒是能行,但这年纪大了,精力也不济。你可是咱们家的‘老人儿’了,关键时刻,还不得靠你操持着?” 他之所以说这番话,一方面是确实有这点这方面的意思,不过主要还是扬州不太平,怕小九儿年纪小心性不定,被来俊臣手下的丽竞门利用了。到了那时候,不仅仅他这个主人跟着倒霉,就是小九儿恐怕也有性命之忧。 小九儿一个少年郎,正是想承担“重任”的时候,还真被崔耕这番话给唬住了,连连点头,道:“好,我不走了。二郎,你就放心吧,家里的事儿,就交给我了!” 崔耕作为主人可以这么说,但小九儿这么表示,就着实有些托大了。 但众人都把九儿当成一个孩子,也没人和他计较。 茂伯则是在旁老神在在,手捻银髯笑眯眯道:“九儿啊,二郎不带你去扬州那繁华之地,你也别觉着有所遗憾。留在家中,对你可是大有好处哩!” “什么好处?”一听到好处,二娘双眼贼亮,不等小九儿问,她便抢先问了话。 第199章 临行欲结亲 小九儿也是一脸懵状。 茂伯笑了笑,循循善诱道:“小九儿你想,两年前,二郎还是一个白丁。两年后的今天,他却已经主政一县,堂堂的六品县令。若再过十年二十年,二郎又得官居何职啊?” 小九还是不大明白,挠了挠脑袋,道:“老管家,二郎当了大官,跟我留在家里有啥关系?” “嘿,你这不开窍的蠢娃子。老朽都这般岁数了,还能活几年?我死了之后,这崔府管家的位置,除了你这个贴身的人儿,二郎还能让给谁去做?俗话说得好,宰相门前七品官,更何况你这宰相府里的大管家?二郎让你呆在家中照应,那是要历练你啊,假以时日……” “老管家,我好像懂了。”小九儿托着腮帮子,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你懂个屁…… 崔耕看着傻乎乎的小九儿,翻了翻白眼。 茂伯这话实在是太想当然了,尽往美了想。 别人不知道,他崔二郎自己还不知道自己的斤两和那点能耐吗? 是,没错,两年前从一介白丁干到堂堂六品,这速度非一般人可比,但里面多少是阴差阳错误打误撞?有多少是气运的成分? 今后六品要想再往上升迁,竞争的同僚中,要么是科举中万里挑一的聪明人,要么是背景硬扎的世家子弟,怎么可能还保持着这样坐火箭般的升迁速度? 有多少官员一辈子都是六品,在各种位置上换来换去,就是升不上去呢! 不过既然茂伯这么安抚住小九儿,他也懒得再去磨牙。 一旁久久不语的苏绣绣到底识大体些,见着二娘还这么拗,轻声劝慰道:“二娘,早点走晚点走,都没什么大碍。一家人总有团聚的时候,我可是听人说京官不在外任官员之列。小叔子如今不是在长安也有了跟脚吗?到时候在江都县令任上做一番政绩,运作运作总能当个京官吧?只要当了京官,就可以把一家人接去,这一番分别也算不得太久。” 这倒是个法子。 崔耕暗赞一声,还是嫂子有见识。 按照朝廷律例,为了避免官员与民争利,不准官员带亲属和宾客上任。这里的官员指的是“外任官员”,也就是京城以外的地方,京官却不在其列。 虽然一般情况下外官很难调任京官,但也算一条可行之路。 二娘听了这话,勉强应承了下来。 见着二娘服软,苏绣绣秀眉微蹙,又接着道:“不过眼下有件事,小叔却是不能不考虑哩。” “什么事?”二娘问。 苏绣绣轻咬着嘴唇,低声道:“就是小叔的婚事,他现在 也老大不小的了。等到了扬州以后,一旦小叔上任江都县令,按照律法,他是既不能与江都县境内的地方士绅联姻,也不能与上司同僚的眷属通婚的。” 朝廷律法之所以这么做,就是为了防止外任官员到了地方之后,在官场与上司同僚结党营私,在坊间与当地豪绅士族联姻欺行霸市,贪赃枉法。 苏绣绣顿了一下,又道:“二娘你乃小叔的姨娘,奴家又是他的寡嫂,现在若不趁着在清源城将他的这桩婚事解决了,难道几年以后再成亲?” 这还真是个问题! 对于其他官员来讲,还有父兄乃至母亲代为操持此事。但无论二娘和嫂嫂,一个是他爹的妾侍,一个是他死去大哥的媳妇,谁来操持崔耕的婚事都有些名不正言不顺。 崔耕自己到了扬州就是一任主官,小圈子里除了上司就是下属,上哪找结婚对象? 当即,几人又开始叽叽喳喳张罗起来,寻思着眼下还有什么合适的结婚对象,好趁着崔耕还没赴任,把婚事定下来。 如今卢丽华已经死了,曹月婵这商贾之女,说实话,现在崔家人都眼界高了,尤其是二娘,已经看不上眼了。 至于她原来报以希望的王瑞月也杳无音讯。 几人乍一寻思,还真没什么合适的。 至于崔耕自己,也被嫂嫂这么一说,浮想联翩了起来。 成亲啊…… 少年好~色慕少艾,他这个小处男正是血气方刚的年纪,说实话,怎么可能不想女人? 只是自从入仕以来,诸多事情纷至沓来,压根儿就没时间让他思量此事罢了。 曹月婵? 这小娘皮到现在都没个正面的态度,别看他爹老曹一门心思要嫁女儿,可这丫头每每提到这婚事,就脸罩寒霜。 卢丽华? 可惜了,虽未谋面,但红颜薄命。 至于王瑞月那个出生五姓七家的俏寡妇? 崔耕压根儿就没想过,自己的婚事会跟这个女人挂上钩。 不过想起当日,一不小心跌了一跤,压倒在王瑞月身上的美妙触感,还是令人回味无穷的。 那一刹扑倒,佳人入怀,肤白躯软,体香暗留,煞是想念那抹销~魂滋味。 出神之际,一缕略嫌猥琐的笑意,渐渐爬上了他的脸庞。 不过他忘了,现在对面坐着的正是嫂嫂苏绣绣…… 苏绣绣往他的脸上稍微一扫,就羞了个满面通红,心中暗啐,登徒浪子,莫不是他还惦记我这个当嫂嫂的……真是死性难改! 好吧,崔耕又被苏绣绣给误解了! 他这番举动,越发坚定了苏绣绣给他定下一门亲事来的决心, 在她看来,崔耕这是到了年纪,开始想要女人了。不管好的坏的,得赶紧给他找个媳妇了,别整天想些有的没的。 “哼!” 她冷哼一声,狠狠地剜了崔耕一眼,道:“二郎,你想什么呢?” “呃……没……没什么……”崔耕从旖思中瞬间惊醒。 苏绣绣道:“要不,就跟曹家先把这桩婚事定下来吧。曹家小娘子虽然是商人之女,但眼下偌大一个清源城中,也实在是没有比她更合适的了。” “曹月婵?三天时间,跟曹家定亲?是不是太仓促了一点” 崔耕倒是不抵触,对曹月婵他多少还是有点情愫的,而且清源城第一美女,那颜值不是吹牛的,好吗? 再说了,聚丰隆银号一直她在操持掌舵,如果能变为一家人,那绝对是双赢的局面。 “哼,肯娶她就不错了。现在咱们崔家可今非昔比了,哪轮得她曹家挑三拣四的?”二娘尽管不太认可曹月婵,但苏绣绣说得是实话,眼下真没比曹家更合适的人家了。 二娘这话虽然有点糙,有点盛气凌人,但在苏绣绣、茂伯他们看来不无道理。这也是他们几个的心声。在二娘她们看来,只要媒人一上门,老曹还不乐屁颠了?这桩婚事就算板上钉钉了。 好吧,曹月婵,也是良配! 崔耕默许了家人的提议,想着眼下刘幽求这个武荣县令还没赴任长安大理寺呢,央求他去做个媒,比较有分量,也显得对曹家重视! …… 说办就办,刘幽求眼下还没离开清源城回莆田,崔耕亲自上门去找他说这事儿。 可当刘幽求听罢,却拿起乔来,坚决不肯做这媒人。相反,他还不迭劝崔耕,熄了娶曹月婵的念头,理由是以崔耕如今的身份,和曹家这种商贾之家不太合适,这桩婚事只会拖了他崔耕将来仕途的后腿,实非良配之选。 无论崔耕怎么游说,刘幽求就是铁了心,不愿做这个媒人,朋友也没面子可讲。 刘幽求甚至放话,让他先忍耐忍耐,等他到了长安上任大理正后,定会寻觅一户合适的人家,保证对他崔二郎将来仕途大有裨益的人家。 崔耕闻言一脸黑线,你妹的,你丫到时候寻觅的人家,肯定又是上官婉儿那个派系阵营的官员之女呗。这鳖孙,真是铁了心要拿哥们的婚事,做政治上的联姻,非得将他和自己绑在上官婉儿那艘战船上! 他不再理会刘幽求,回去托二娘在清源一个比较有名气的冰人,也就是媒婆,亲往曹家提亲。 可是,这次曹家的曹天焦却是罕见的低调,没有 之前那般迫不及待地嫁女儿进崔府,而是采取既不答应,也不拒绝的态度,只是让媒婆回话,说是要考虑考虑。 考虑考虑? 二娘当时就窜了,当着媒婆的面骂道:“我呸!我呸!我呸呸呸!考虑?她曹家也配考虑我们崔家?曹天焦那老货是失心疯了吧?还是曹月婵这丫头魔障!老娘今天把话撂这了,过了这个村就没这个店,若不是我们崔家这是急茬儿,不然哪里会看上她曹家?以后她愿意嫁谁就嫁谁。唯独一样,想嫁我们家二郎啊,哼,除非太阳打西边出来。” 不仅是二娘,就连那媒婆对曹月婵的意见也是大了去。 首先这事儿没成,她少了一大笔收入进项。其次,本来十拿九稳的婚事没说成,这对她的名声也不好,以后谁还敢找她说媒? 当即,她也和二娘抱团,一起骂起了曹家和曹月婵。 什么“曹家不识抬举”啦,“曹月婵不知天高地厚”啦,“曹天焦这老驴脑子有坑啦”,张口就来。 到了最后,甚至开始画圈圈诅咒起曹月婵将来的姻缘。 我去,怨念爆表啊! 对于曹家的态度,崔耕多少心里还是有数的,因为曹月婵的态度就是曹家的态度。 如果能找个媒婆轻松搞定,她就不是曹月婵了! 他赶紧对二娘规劝熄火道:“二位,二位,积点口德吧。一家女百家求,被拒绝不是很正常的事吗?她不乐意就不乐意呗,我娶别人也就是了,俗话说得好‘买卖不成仁义在’,一言不合就恶语相向,那是我崔家该干的事儿吗?传出去也不怕让人乐破了大牙,徒惹笑话!” “二郎说这话,老娘爱听!” 二娘双手猛地一叉腰,道:“对,咱崔家是清源数一数二的人家,今后要娶也是娶门当户对人家的闺女,让曹月婵那臭丫头后悔一辈去!” 顿了顿,她不忘叮嘱道:“二郎啊,你可得把持住了,别以后那小娘皮哭上两嗓子,扮个楚楚可怜状,你就又改了心思。” “那个……再说……再说吧!” 恍惚间,曹月婵的那张宜嗔宜喜地笑颜在崔耕脑海中出现。 “什么叫再说?”二娘气得牙根儿痒痒,有些恨铁不成钢地顿足道:“这世上风姿俏美的好女子多了去,难道非娶她不可?你就算非要她这个人,她…曹家也…也只能当个偏房妾侍的命!” 别看二娘也是妾,在崔府大院儿里,小日子过得有滋有味的,但这在当下可并不是常态。而且二娘这种例子是万中无一的特例。 按照大唐、武周律例,“妾比畜产” 。也就是说,在法律上的地位,妾跟牲口差不多。 别说年老色衰以后不得宠了,就是正在得宠的时候,主母一句话,就能让人把她打死。就算有确凿证据证明,主母是故意杀人,也不过是“仗一百”的刑罚。 另外,人家也完全不用冒这个风险,直接趁着夫君不在家的时候,把妾卖了就行了。至于为什么卖?卖个大牲口还需要理由吗?需要吗?不需要! 崔耕满脸黑线,暗忖,我这二娘可真下得了狠话!女人何苦为难女人呢! 他也不愿继续揪着这个话题磨牙,吱吱唔唔了一声,便道:“那啥,我准备一下去扬州的行礼。” 说完,哧溜一声,窜出了门外。 “诶,你等等……”二娘还要生怕二郎耳根子软,想要再叮嘱几句,不过此时哪还有崔耕的影子? …… 三天后,崔耕临行前又交代了茂伯和小九几句,正式辞别了二娘和嫂嫂苏绣绣。 带着封常清,宋根海,姚度、陈三和以及周兴,来到木兰溪码头。 码头渡口,武荣县令刘幽求、武荣军府都尉郭恪,带着各自扈从亲自相送。 当初刘老四宣讲崔耕升官的内情,郭恪可是听得清清楚楚。 眼看开船的时间将至,他心中那份忧虑越来越浓,关切道:“二郎,到了扬州之后,若是实在扛不住丽竞门,就直接给郭某来封信。关键时刻,为兄还是能搭把手的,总不能任由丽竞门那帮渣滓欺负我郭恪的兄弟。” 崔耕耸耸肩,笑道:“扛不住就死扛呗,都是两个肩膀扛一个脑袋,谁怕谁?再说了,这丽竞门可是来俊臣费心经营出来的,来俊臣不好惹,我怎能拉郭兄你下水?” “你这话就小瞧哥哥我了啊。”郭恪拍了拍崔耕的肩膀,道:“来俊臣再手腕通天,终究不过是陛下的一条狗,不是?他能在陛下面前进谗言,我就不能跟陛下搭上话了?跟这狗日的真刀真枪拼刺,我郭家纵然占不了什么便宜,但想要我郭恪吃亏,呵呵,来俊臣他自个儿也要掂量掂量自己的本事。” 嚯哦,又听郭恪吹牛逼了! 腾腾腾~~ 崔耕对郭恪家世背景的八卦小火苗,再次一窜三丈高! 他舔了舔嘴唇,用胳膊肘捅咕了一下郭恪,眨巴了一下眼睛,乐道:“郭兄,你看兄弟我都要离开泉州了,此番北上扬州几多载,这都是未知之数。咱们哥俩以后就算能见着,估摸着也得数年之后了,要不,趁现在兄弟还没走,你跟我说一说你们长安郭家呗!这都要走了,咱不带这么藏着掖着的,行不?” 第200章 一啄两年约 一旁的刘幽求倒是知情识趣儿,“哎呦”一声,捂着小腹说道:“郭都尉、崔县令你们聊,本官有些内急,去去就来。” “刘县令莫走,这点破事无需避嫌。” 郭恪微微一扬手,叫住了刘幽求,冲二人苦笑道:“郭某的身世也没什么见不得人的,只是家中曾有交代,此番来岭南道任职历练,不得跟人提及家世。二郎既然今天问到这,我也就不瞒大家了,其实我和陛下……” “二郎!二郎别走诶!” 倏地,遥遥传来传来一声喝喊,硬是打断了郭恪。 三人循声扭头望去,但见有两匹快马由远及近,飞驰而至。 几息的功夫,便近至跟前。 左边马上的那个人,身材微胖面皮白净,额前不断滚落着豆大的汗滴,正是聚丰隆的掌柜曹天焦。 右边马上的那个人,臻首娥眉风姿绰约,正是有清源第一美女之称的曹月婵。 郭恪对崔耕和曹月婵的那点破事儿有所耳闻,吃不准这对冤家现在是啥关系,一拽刘幽求的袖子,低声道:“刘县令,郭某也有些内急了,要不咱们一块去方便方便?” 刘幽求哦了一声,知道郭恪的用意,遂拍了拍崔耕的肩膀,意味深长地说道:“二郎,你眼光可得放长远些,莫要在一棵树上吊死,误了自己将来的大好前程!” 言罢,和郭恪一起,往旁边溜达去了。 曹天焦当先下来马,不迭扯着袖子擦着额头上的汗水,上气不接下气地叫道:“哎呦……奶奶的……可赶上了。贤婿啊,你是不知道,我紧赶慢赶,好悬没将这把老骨头给震垮啰……” “打住!打住!” 三天前刚被曹家折了面子,现在又听老曹张口闭口贤婿地叫着,要说崔耕心里没点小芥蒂,那怎么可能? 他白眼上 翻,没好气地道:“我说老曹,咱不带这么玩儿的。好么,去你家提亲,给我来个缩鸡大窝脖。这转过脸来,你又贤婿贤婿叫的亲热。这般紧赶慢赶地追我,到底啥事儿?咱有事说事,好吧?” “我……”曹天焦自知理亏,一阵心慌气短,斜眼撇向曹月婵,嘀咕一声:“这事儿也不能赖我啊。” 曹天焦一时也找不到话茬儿,将曹月婵轻轻往前一推,叹道:“诶,你们年轻人的事儿,自个儿解决吧!” 说罢,老曹拼命甩开两条腿,倏然间就逃离了崔耕的视线范围。 此时,方圆数十丈内,只剩崔耕和曹月婵两个人了。 瞧着曹月婵扭扭捏捏杵立当场,浑然变了个人似的。 崔耕也不忍再奚落,问道:“月婵,你今天来,总不会单纯地给我送行吧?是不是有什么话想对我说?” 曹月婵啊了一声,又是一阵扭捏,一改往日英姿飒爽女强人的范儿,低着头结结巴巴说道:“有话说…有话说…奴家是有话说……” 好吧,这就跟换了个人似的,一时让崔耕好不适应,不由催促:“到底是什么话?你倒是快些说嘛!” 曹月婵哦了一声,忽然抬头,道:“二郎,你走了之后,莫担心聚丰隆的事儿哩。聚丰隆也有曹家的份子,奴家肯定会把这份产业打理好的。” “还有呢?” “还有,二郎你那个加盟的法子真的很不错,现在聚丰隆在岭南道开设分号的布局已经差不多了。接下来,奴家打算往江南道发展。如果顺利的话,再过一年就能把江南道打理好。接下来便是淮南道、山西道和剑南道。对了,你的江都县就是在淮南道……” 说起聚丰隆的事来,曹月婵又是一改刚才扭捏的小女儿状,眉飞色舞镇定自若, 滔滔不绝头头是道,一副商场女强人的飒爽姿态。 这才是曹月婵嘛! 不过她的这些规划也好,布局也罢,并不是崔耕今天想要听到的,随即猛然打断道:“说正事儿!说正事儿!你今天是来给我送行的,不是给聚丰隆送行!” “正事儿?对,说正事儿呢!” 曹月婵忽地又是一阵目光闪烁,喏喏道:“就说二郎你家里吧,别担心,你走了之后……” “行了!都别绕圈子了!” 崔耕低喝了一声,说真的,对于曹月婵对自己若即若离的态度,他是真心有几分心里不爽。 你说你对我没意思吧,你爹老曹整日张口闭口贤婿的,天天拿崔、曹两家当年那个口头婚约说事儿,闹得整个清源城风雨,不,整个泉州府,甚至是岭南道的官场上下都知道你我有婚约在身。偏偏你曹月婵自己,却没出来澄清过一次。 要说你对我有意思吧,可每次提到俩人的婚事,小娘皮不是面若冰霜,便是面色不悦扭头就走。 啥意思啊? 你曹家父女当老子是凯子,还是傻子? 崔耕越想越是有些生气,带着几分恼怒的口吻说道:“月婵,如今都到了这个份儿上,咱们索性开门见山地说这桩婚事吧。你今天就给个痛快话吧,咱们的事儿,是成还是不成?若是不成,你也别抻着我,我也不缠着你,咱们公归公私归私,一码归一码,统统都给捋清了!” 在崔耕略带几分咄咄逼人的架势之下,曹月婵竟难得没有恼怒,而是俏脸微红,娇声道:“二郎~~咱们今天能不说这事儿不~算奴家求你了嘛~~嗯?” 她特意每句话拉了个尾音儿,柔媚入骨。 不过,崔耕今天吃了秤砣铁了心,曹月婵这番努力算白费了。 他正色道:“不行 !今天这事儿一定得捋清,弄清爽了,我也走得踏实!” 曹月婵收起羞赧,微微蹙眉起来,沉思片刻过后,说道:“不是不乐意嫁给你,只是奴家觉得,现在正是聚丰隆大展宏图的时候,不宜谈儿女私情。两年,你给奴家两年时间,到时候一定给二郎你一个满意的答复!” “两年?” “怎么?”曹月婵的小嘴微努,嗔道:“莫非两年你都等不起?” 崔耕被她挤兑一愣神,挠了挠脑袋,道:“倒不是等不起……只是……” “没什么只是的。”忽地,曹月婵往前一步,大胆地飞快地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在崔耕地脸颊上轻啄了一下,道:“好了,咱们说好了,两年时间!等我哦!” 声音稍稍落下,小娘子便如同受惊的小鹿一般,跳开一步,羞红着脸跑了。 而崔耕也出息不到哪里去。 他捂着吻痕残留,略带香风的脸颊,目送着跳开远去的曹月婵,满脑子都是晕乎乎的。 别看他如今家业兴旺,仕途官运也尚算畅顺。 但在男女之事上,他还是初哥。 哪怕是当年纨绔败家之时,在情场风月之事上,也只能算是个冤大头,离风月老手差太远了。 不然的话,当年也不会因为爱慕剑舞大家公孙幼娘,数月间,而又是冤大头似的砸钱,又是脑残粉般的追捧,甚至舍弃家业跑到泉州,跟人争风吃醋跌入湖中。 直到刘幽求和郭恪见曹家父女离去,相继走到他身边,他还有些神思不属,最后居然连郭恪家世背景的事儿,都抛诸脑后忘得一干二净了。 “开船哩……” 随着船老板的一声大喊,帆船缓缓开动,渐行渐远,崔耕挥舞着的手臂才停了下来。 随着一阵微风拂面,他猛然想起一件事来,曹月婵只 说了两年之后给我一个答复,可没说要答应我成亲啊。 奶奶的,这次……小娘皮不会又在晃点我吧? 会吗? 不会吗? 摸着吻痕早已散去无影踪的脸颊,他陷入了深深地纠结中。 …… …… 帆船离岸不久远,木兰溪旁边不远的一处小野店中,曹天焦正焦急地问道:“咋样了?咋样了?和崔二郎谈得咋样了?” 曹月婵秀眉微挑,高兴道:“爹,您就放心吧,二郎答应给女儿两年时间。” “两年?” 曹天焦苦着脸道:“你比崔二郎还大一岁,两年之后,你都成老姑娘啦,我就不明白这事儿为何还要拖上两年的,就不能痛快一些答应他吗?你看看崔二郎,人长得算是周正,上头没公婆,崔家的家业越做越大,而他在官场仕途上如鱼得水,可谓前程远大。婵儿啊,这么好的夫婿上哪找去?别说两年后,就是现在,想嫁给崔二郎的人就多了去了。到时候,人家另找了别人可咋办?” “不会的。”曹月婵笃定地道:“我恩师佟本善佟老爷子曾跟女儿讲过官场惯例和典故,二郎到了扬州,依照大周律,他既不能辖内百姓结亲,也不能和上司同僚结亲。至于临近几个县,又哪那么巧就一定有合适的?所以在江都县令的任期内,他还是成不了婚的!” 曹天焦摇头一阵苦笑,不太乐观地说道:“那也不一定。扬州城内商贾云集,名流众多,南国胭脂北方佳丽应有尽有,可不全是本地人。说不定人崔二郎一到扬州城,就能交上一场桃花运哩。你这丫头啊,将来若要吃亏,也是吃亏在争强好胜的心思上,吃亏在自以为是,总以为一切尽在掌握中,嘿,这天底下的事儿,哪儿是你一个女人家家能算计得过来的?” 第201章 扬州狗咬鱼 李唐、武周年间,扬州是海上丝绸之路和陆上丝绸之路的交汇点,交通极其发达。 崔耕等人上船之后,从木兰溪码头顺流而下出海,先沿海岸北上,再从东海入长江,西行一段即可直达扬州城外。 总地来说,没有鞍马劳顿,这一路旅途还是比较舒服的。 在船上闲来无事,大家唠起了扬州城。 陈三和拂尘轻摆,吐沫星子乱飞,道:“扬州城可不得了,扬一益二你们听过没有?说的就是,除了东西两京(长安和洛阳)之外,最繁华的地方是两个,首为扬州,次为益州。那地方,简直是随便抓起把土,里面都有金屑子……” “你就别在俺们跟前儿吹牛逼了,行不?”封常清翻了个白眼,喷了陈三和一脸吐沫星子,道:“老神棍,你是觉得俺们没读过书还是怎么的?扬州富庶是不假,说得是这城中商贾众多工坊众多,不是说土里有金子,那地方没金矿。” 陈三和砸吧了一下嘴,道:“嗨!我就说那么个意思!虽然没有金子,扬州有铸钱炉啊。咱们大周的九十九个铸钱炉,扬州就占十个,这简直比金矿还金矿!另外,还有什么瓷器工坊、丝绸工坊、漆器工坊,盐商、茶商、药商、珠宝商……说是富得流油都委屈它了,得说富得流金子。” 陈三和显摆完,一旁的宋根海也不甘寂寞了,开始卖弄起自己刚打听来不久的消息,道:“我还听人说啊,扬州不如东西二京,那都是老黄历了。现如今啊,论起富庶繁华来,扬州当属天下第一。别说当官的了,就是衙门里随便一个小吏,都比咱们岭南道一个县太爷的进项多!” 姚度也凑热闹道:“不光富庶呢,那里还美女如云啊。这扬州青~楼可是大大的有名……嘿嘿嘿。” 反正没带家眷,几个大老爷们心照不宣,一齐发出了猥琐的笑声。 就是崔耕自己,对扬州也充满了神往。就连那场“荒唐大梦”中,都充满了扬州的各种传说。 什么徐凝的“天下三分明夜,二分无赖是扬州”,什么杜牧的“十年一觉扬州梦,赢得青~楼薄幸名”;什么殷芸的“腰缠十万贯,骑鹤下扬州”…… 真是随便一念, 都令人期待地很哩。 不过,神往归神往,他还是不忘叮嘱手下这几人,道:“大家都警醒着点儿,丽竞门监察江南的总部也设在扬州。你们若是贪财、贪色,被人抓住了小辫子,本官可救不了你们。” “我等晓得的。” “大人放心,我们绝不给丢人栽面儿!” “跟在大人身边这么久了,这点轻重我们还能分不清?” 一众属下,纷纷应和。 这时,宋根海凑到了崔耕的旁边,嬉皮笑脸道:“大人,这马上就要到扬州了,咱们是不是……下来走一段?” “走一段?什么意思?” “就是说,假如咱们直接在扬州城外下船,肯定被丽竞门盯得死死的,那得多不自在啊。不如趁着您还没正式上任,先游玩一番。” 听出来了,原来是想趁着上任之前,浪上一浪啊~ 崔耕面色微微一沉,斥道:“游玩个蛋啊?本官这么着急来扬州上任,为的就是打乱丽竞门的部署。这一游玩,那不等于白忙活了吗?” 不过在偷奸耍滑磨洋工方面,宋根海还是有点天赋和急智的。 他眼珠一转,贱兮兮道:“不白忙活,这叫微服私访。咱们人生地不熟,您正式上任之后,恐怕看到什么听到什么,都是有心人安排的。也只有趁着当下,谁也不知您进了扬州城的情况下,才能看到点真东西,这个机会可千万不能错过。” “这样啊……倒是有点道理。”崔耕被宋根海说服了。 接下来,就做了相应的一番安排。 因为封常清和周兴,一个是高如铁塔,一个是面如恶鬼,外形容貌都太扎眼,怕是一进城就被丽竞门有所察觉,于是让他俩就留在船上,准备和接待崔耕上任的官员会面。 崔耕自己则和宋根海、姚度以及陈三和提前下船,从陆路赶往扬州。 不过等他们三人骑上快马,出了码头不到十里远,就傻眼了。 望着眼前,宋根海忍不住惊呼道:“咱们不会是走错路了吧?这……这里是扬州境内?” 陈三和也是眉头紧皱,不可置信道:“不应该啊……扬州不是挺富庶的吗?怎么这里连咱们清源都不如啊?” 原来,三人入目所及之处,稻田干枯,庄稼枯黄, 百姓们面有菜色,瘦骨嶙峋。 甚至有一队队叫花子,三五人一群,十几个一伙,扶老携幼,从他们身边走过。这尼玛怎么看怎么像是饥荒重灾区啊! 天下第一繁华州府就这德行? 那大周其他州府,不得成了阿鼻地狱啊? 但就算扬州受了天灾,也不能这么惨啊!因为此地交通极其发达,没有粮食,买不就行了吗? 不说近处,就算从泉州运粮,满打满算,不到两个月也就该运到了。 崔耕大惑不解,让陈三和找了个乞丐一打听才知道,这里边不仅有天灾还有人祸。 今年是整个淮南道受了旱灾,尤其是以扬州附近最为严重。 没错,古代的水利工程实在搞的不好,在江河纵横的淮南道,竟然出现一场罕见的大旱灾! 本来扬州富庶,即便朝廷不救济,单靠民间自己的力量也能扛过去。 然而好死不死的是,在一个月以前,武则天心血来潮,下了一道圣旨:天下禁屠。 什么意思呢?就是说,朕信了佛了,明白杀生是不好的。所以,从今天开始,天下百姓就不准宰杀牲畜、捕猎鱼虾了。 顿时,大周所有的屠夫尽皆失业。 天下其他地方还好,大不了屠夫改行,百姓少吃几顿肉呗。 但扬州附近不同,这里江河湖泊众多,百姓们的饮食习惯是一半吃粮食,一半是吃鱼虾。 现在皇帝的圣旨来了,大家就只能吃粮食了。 但问题是今年大旱啊,粮食本来就贵,这骤然出现了一半的缺口,那还了得? 一时间,扬州附近粮食的价格就打着跟头,噌噌噌地往上翻。 …… 崔耕听完后一阵腻歪闹心,妈的,好背啊!老子怎么那么衰?怎么我新官上任,就赶上了这么档子事儿? 而且,以现在的情况来看,还完全无解! 扬州既有钱交通又发达,之所以出现粮价如此离谱的现象,是因为短时间内粮食的缺口太大。 这远不是自己抖抖什么机灵就能够解决的。 貌似唯一的解决办法,就是开放禁令,准许民间吃鱼虾。但是,这可能吗? 上书武则天,让她收回成命? 一代女皇,武则天大大当然不可能自己打自己的脸,她老人家回复的圣旨,崔耕都 能帮她想好了:天下禁屠,我佛欢喜,自然有甘霖降下,何必去本逐末? 还是说,自己不顾个人安危,公然违抗陛下旨意,强行下一道公文,准许百姓吃鱼虾? 先不说他崔二郎有没有这个胆子,恐怕公文刚刚写好,丽竞门的人就来锁拿自己了。 这可咋办? 崔耕心中郁闷不已,接下来,他也就没有心情再查看什么扬州风土人情了。 与宋根海、陈三和等人一路疾行,第二天一早,到了扬州城外。 到了此地,他的心情总算是好受了些。 虽然还没到城内,但这里工坊巨富甚多,论繁华比起一般通都大邑都不遑多让。百姓们特别有钱,还可忍受目前高企的粮价,面色红润并无馁色。 再往前走,一条护城河横亘在眼前,宽达三四十丈,碧水汪汪,杨柳依依,睡莲滴翠,水草萋萋,甚是喜人。 崔耕记得荒唐大梦中有诗明证——“垂杨不断接残芜,雁齿虹桥俨画图。也是销金一锅子,故应唤作瘦西湖。” 尽管这条护城河还没经过整饬,但已经有了后世“瘦西湖”的三分风采。 此时城门刚刚开,百姓们鱼贯入城。 所有百姓都要经过卫士的检验,一方面是看有没有什么违禁品,另一方面是监察有没有行迹可疑之人。 卫士稍一怀疑,就可以要求行人出示“公验”——也就是类似身份证、护照之类的东西。 比如崔耕,真被士兵查着了,就得把他那个镶金嵌玉的告身拿出来。这样的话,他微服私访的计划就算完全失败。 若是宋根海和姚度呢,就得拿出早已准备好的“过所”——到了明清时期,此物又被称为路引。 崔耕等人下了马,前面是一辆柴车。 赶车之人看年纪不到二十岁,面白无须,肌肤水嫩,双目明亮,除了略嫌阴柔以外,算是个标准的美男子。 崔耕忍不住多看了几眼,很是奇怪这等人物,怎么会是一个樵夫。说他是乔装打扮的吧,仔细观瞧可以发现,这人手心中还真有不少茧子。 难道是人家基因好,风吹日晒都对皮肤毫无影响? 那人也注意到崔耕在注视着自己,微微一抱拳,道:“这位小哥,可是找我有事儿?” “ 呃……没事儿,没事儿!”崔耕也觉得自己这样盯着人家看也有些不礼貌,随口应道:“我就是觉得你这车干柴挺好的,得卖多少钱啊?” 那人随口应道:“十贯钱。” “啥?”崔耕忍不住惊呼出声,这价格也太离谱了。 那年轻人赶紧纠正道:“说错了,是十文钱……啊,不,是一百钱!” “一百文钱啊,这还差不多……诶,到了!” 此时已经到了城门口,守门的兵丁开始盘查那个年轻人。 “这柴车里面可有违禁之物?”一个卫士打了个哈欠,例行公事般的问了一句。 “没有,小的不敢。” “行了,过去吧。” 然后就轮到崔耕等人了,他们的行李非常简单不用检查,卫兵也没要求出示“公验”。 然而,正在这时候—— 瞄~~ 汪汪~~ 有四五只瘦骨嶙峋地猫狗,从城门洞里突然冲出,向着那柴车扑去,疯狂连吠,又抓有挠,状似疯狂。 “这里面有违禁品!”那卫士稍微一犹豫就恍然大悟,激动地大声呼喝,声音都变了。 别看城门处只有有四个卫士在查抄行人,但在不远处坊角的武侯铺内,可是按照朝廷律例,驻扎着一百卫士,专门负责保护城门。 听到他这一声喊,马上就有四五十卫士,迅速冲出武侯铺,各持兵刃将那年轻人围在当中。 此时此刻,他们的眼珠子都绿了,用力咽着唾沫,纷纷嚷嚷道:“违禁品,违禁品在哪呢?太好了!这段日子嘴里淡出个鸟来,可等着一回了。” “应该在这柴车里面。” 顿时,众兵丁七手八脚,把柴车上面的干柴卸下去,里面露出了几尾鲜鱼。 “哈哈!”领头的军官发出了一阵欢笑,指着那年轻人道:“小子,这鲜鱼是怎么回事?你知不知道,陛下刚颁了天下禁屠令,你这是公然忤逆圣意,悖逆大周律啊!” “呃……”那年轻人面色惨淡,忽地急道:“禁屠令,意为禁止屠杀之令。但我没杀生,真的没杀生啊!对了,这鱼是被狗咬死的,我捡回来的!这哪里算是杀生了?我可没违背大周律,更没违抗圣意!” 唔? 崔耕看着这年轻人,暗赞一声,这小子倒是有几分急智啊! 第202章 财帛动人心 年轻人这么说当然是有道理的,武则天下达的是“禁屠令”,而不是“禁肉令”。 单从字面上去解读禁屠令,运输鲜鱼乃至吃鱼都不算犯罪,有罪的是捕猎鱼虾。守城门的卫士们之所以如此激动,主要还是因为今天终于有鱼吃了。 至于这柴禾里藏鱼的年轻人,急智归急智,只不过他临时找的这个理由实在是他蹩脚了…… “扑哧~~” “哈哈哈!狗撵耗子扑棱灰,倒是听过。” “没错,这狗还能跑到河里去咬鱼?这可是第一次听说哩!” 不少行人笑出声来。 崔耕不忍这年轻人受罚,轻咳一声,上前帮忙打圆场道:“这位兄弟,你这一着急就吃字儿的毛病得改一改。什么叫这鱼是狗咬的?那叫狗鳖咬的。” 领头的军官叫姚天德,今天把守城门查着了几尾鲜鱼心情正好。所以,他尽管明知崔耕也在扯淡,还是随意敷衍回应道:“什么狗鳖?本官怎么没听说过这玩意儿?” “你不知道?”崔耕故作惊讶,比比划划解释道:“狗鳖可是好东西,此物外表像狗,实际上是一种鳖。既可上陆地吃草,又可下江湖捕鱼。最关键的是,每个狗鳖体内都会产一宝珠,乃是无价之宝。谁若是能见着一只狗鳖,那可是走大运了,注定要发大财啊!” 听他说得有鼻子有眼的,姚天德居然有了一丝丝相信了,疑问道:“你真见过狗鳖?” “可不是嘛!”崔耕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起来,“今天,就在今天,我路过一条小河,整好看见一只狗鳖和几条大鱼在河中对打,嘴里还吐出宝珠砸向那些大鱼的鱼头。当时这位小兄弟也在场。我们俩琢磨着,当今陛下泽被苍生,下了天下禁屠令,我等百姓自当遵守。但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这狗鳖既然生活在我大唐境内的江河中,自然也算陛下的子民,也该遵守这天下禁屠令,不是?于是乎……” “于是乎怎么的?”军管姚天德咽了口唾沫。 “我们断然出手,惊走了狗鳖。” 说到这,崔耕伸手一指那几尾鲜鱼,略微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不过我们终究出手还是晚了点,没能救下这有几条可怜的鱼儿。陛下颁布了天下禁屠令,我等百姓本该 是阻止这狗憋杀生的,唉,实在是惭愧之至!” “哦,原来是这么回事儿……” 姚天德缓缓点了点头,倏地,指着自己的鼻子,声色俱厉道:“他奶奶的熊!小子,你是不是看本官象老鳖?这种瞎话,傻子都骗不了啊!尼玛狗鳖还吐出宝珠砸鱼,你咋不说它成精了呢?” 崔耕本来也没指望这样蒙混过关,赶紧使出了杀手锏,道:“这位将军息怒,虽然此事匪夷所思了点,但我还是有证据滴!” 说着话,他从袖兜中掏出了一样锦盒。把锦盒打开,里面是一颗径达八分的珍珠。 崔耕道:“那狗鳖虽然跑了,它吐出的宝珠还在。当时我和这位小兄弟是见者有份,他分了那几尾鲜鱼,我分了这颗宝珠。不信的话,您自己看看?” 这颗径达八分的珍珠,乃是张元昌和李知祥给崔耕的生日贺礼之一,正所谓世间珍珠,七分为珠,八分为宝,这颗珍珠能值两百多贯钱。 能将这东西拿出来喂狗,他是真的有心要救下这个犯了律例的年轻人。 姚天德在天下第一繁华之地守城门,也是见多识广的人,稍一打量就估摸出了此物的价值。 他接过的宝珠后,面色顿时缓和了下来,语气也和善了些,道:“照这么说,这事儿还真有?” 崔耕赔笑道:“这位将军若是还心怀疑虑的话,不妨把这些证据都拿回去,好好调查。等调查清楚了,再把他们发还在下不迟。只是今天……” “今天啊……”姚天德装模作样地咳嗽了一声,正色道:“按照我大周律例,我等城门守门若是无故留难行人一天,罚笞四十。本官怎敢以身试法?你们走吧,等调查清楚了,本官再通知你们。” “多谢将军。” 双方心照不宣,崔耕和那个年轻人都没留下姓名,赶车的赶车,骑马的骑马,入城去也。 出了城门洞没多远,年轻人就把马车停在了一边,来到崔耕的马前,道:“这位大哥,请借一步说话。” 崔耕轻“唔”了一声下马,被那个年轻人领到了一个坊内。 七扭八转,终于找到了一个僻静无人之地。 噗通~~ 那年轻人跪倒在地,连磕了几个响头,道:“恩公在下,请受在下一拜!” 崔耕赶紧以手相搀,道:“ 举手之劳而已,何足挂齿。” “不,这对您是举手之劳,对在下却是天高地厚的大恩!” 那年轻人执意不起,又连磕了几个响头。这头磕得可真实在,他的额头迅速肿了起来,鲜血淋漓。 崔耕见状,委实觉得这年轻人有些小题大做了,这头磕的都破血了,不至于啊! 因为武则天虽然下的这个禁屠令比较混账,但她本人不是疯子,没有规定杀畜生要偿命啊。 事实上,犯了禁屠令真被抓到也不过是“笞五十”,城门卫对此事监察不严的惩处是“笞二十”。江淮饥荒,主要是因为官府的阻拦,使成规模的捕鱼成为不可能,而不是百姓不敢铤而走险。 虽然这五十板子很不好挨,但远称不上救命之恩,自己让他免了五十鞭笞而已,他至于这么玩命地磕头吗? 莫非是那颗珍珠?看来这年轻人也是识货之人! 他笑着宽慰道:“这位小哥,你是怕还不起那颗珠子吧?没关系,还不上就算了。有心救你,又怎会跟你索要这身外之物呢?” “恩公,你想哪去了?”年轻人这才站起来,苦笑道:“那颗珠子虽然珍贵,但我们家还不至于拿不出来。敢问恩公姓字名谁,在城中何处落脚?您不妨留下个地方,过两天我定还您一颗比那颗更大更好的珍珠。” 哟呵,听这口气,这年轻人也不是普通人家的孩子啊。 崔耕还要在扬州城内微服私访,当然不能报真名。他稍一转念,就道:“我叫崔大牛,是来扬州采买货物的客商,这几位是我的随扈。至于落脚的地方嘛……还没选好。这样吧,我们几个初来乍到,对扬州不熟,不如辛苦小兄弟领着我们在扬州转转?至于那颗珠子,就抵了这几日的工钱,如何?” “成!” 那年轻人洒脱道:“几日的工钱竟值两百贯钱,恩公倒是出手阔绰。看来恩公也不是缺钱的主儿,那在下就不矫情了。不过,虽然这颗珠子的事儿就此了结,但你的恩情可不能就此抵消。这样,今后您在扬州遇到什么为难召窄的事儿,尽管找我。” 好大的口气! 崔耕暗忖,要是你小子真有什么那么大的本事,还至于敢忤逆禁屠令,冒险走私几尾鲜鱼吗? 似乎看出了他的疑惑,那年轻 人又道:“在下也姓崔,叫崔方,如今住在城东仁寿坊百家巷,恩公一打听就能打听着。论银子身家,我肯定没恩公多,但在扬州城中,若是碰到钱解决不了的事情,您不妨找我。” 崔耕还要再问什么是“钱解决不了的事”,他却不肯详细说了,只是推说恩公遇到了自然会明白。 随后,崔方这个扬州本地人就领着崔耕等人逛起扬州,寻了一家客栈住下。 扬州城最大的客栈叫归仁客栈,也在仁寿坊。 据崔方介绍,这个客栈前面是酒楼,后面是客栈,有上房一百多间,干净雅致,整好适合崔耕这样的外地客商。 崔耕对此无可无不可,带着陈三和、宋根海和姚度,几人牵马随着崔方来了归仁客栈前。 很快,便有四五个客栈迎宾的伙计接过了缰绳,准备带这几匹马刷洗饮遛。 还有一个伙计上来,招呼众人上楼吃饭。 可正在这时,出幺蛾子了。 噔噔噔~~ 有一白衣少年迅速从不远处跑来,就在他经过众人身边的时候,猛地一伸手,把宋根海手里的包袱抢过! “好贼子!” 宋根海还没反应过来,崔方便眼明手快,大喝一声,飞快地出腿,绊在了那少年的左腿上。 小贼一个收势不及,“哎呦”一声,跌倒在地。 宋根海这才警醒过来,直吓出了一身冷汗。钱财倒是其次,这包袱里面还有崔耕和陈三和的告身呢。真被这小贼抢去了,可就耽误了大事了。 他又惊又怒,来到那白衣少年的跟前,如同象老鹰抓小鸡一样,把他提了起来。 啪!啪!啪! 宋根海先是猛抽了小贼几个大嘴巴,才恶狠狠地骂道:“狗日的,敢偷你家宋爷爷的东西,小子,我看你是活腻歪了!” 孰料,那小贼毫无惧色。 “我呸!”他吐出了一口带血的唾沫,厉色道:“敢打你家小太爷,我看你才是活腻歪了呢。 随后,他冲着远处发出了一声大喊,吆喝道:“哥几个,都过来吧,这几个孙子敬酒不吃要吃罚酒。” “来了!” 随着一声回应,从街道的两头跑过来来二三十人。 尽管这些人高矮胖瘦不齐,老少皆有,但光人数上的优势,就让崔耕等人感到巨大的压力了。 崔耕见状,暗骂一声,好家伙 ,敢情儿是遇到团伙作案了,莫不是自己等人一进城,就被贼眼当成外地来的羊牯给盯上了? 酒楼的伙计和路上的行人们更是不堪,见是这伙人,顿时躲进酒楼的躲进酒楼,躲进街上店铺的躲进街上店铺。 霎时间,整条街道上只剩下了崔耕一行和这伙贼人! “沧啷~~” 宋根海把腰刀抽出来了,虚空挥舞了几个刀花,道:“你们……你们想干什么?爷爷这把刀可是饮过人贼人血的!” 这伙人的首领是个细高挑、满脸麻子的中年男子。 他嘴角微翘,不慌不忙地皮笑道:“几位应该是初次到扬州吧?如果我没猜错的话,这是第一次出远门?” 宋根海讶然,扭头看向崔耕,愣愣问道:“大,呃,东家,他是咋知道咱第一次出远门?” 这个二货! 崔耕气得暗骂一声。 中年麻子又道:“嘿嘿,连财不露白的道理都不懂,说你们不是没出过远门的嫩雏,谁信啊?今天本大爷就教你们一个乖,以后啊,把金子珠子什么的藏好了,别没事就拿出来显摆。” 听完这话,崔耕已然肯定,自己在城门口行贿的时候,的确就被人盯上了。 旋即,他冷笑一声,道:“是又怎样?我就不信了,光天化日乾坤朗朗,在扬州城内,你们还敢强抢?难道就不怕官府治罪?” “嘿嘿,官府?你是说那些衙役?”中年麻子不屑道,“借给他们俩胆儿也不敢多管闲事!” 略微顿了顿,又道:“外地人,识相的话,就把包袱扔过来,咱们算交个朋友。若是不识相的话……” “不然怎么样?” “我们可要动手了!不仅你的财物保不住,自己还得白受了皮肉之苦!” “这……” 崔耕还真为难了,他暗暗琢磨了一番,眼下,对方可是足足有二十多人。 而自己这边呢?他和姚度都没啥战斗力,宋根海一对一可能还有点胜算,对上俩没准就被人打趴下。崔方这年轻小伙儿细皮嫩肉的,估摸着也不是斗勇耍狠的主儿。 硬碰硬,铁定是自己这方要吃大亏! 怎么办?难道真把包袱拱手送人? 还是好汉不吃眼前亏,打消微服私访的行程,索性直接亮出身份? 一亮身份,这帮挨千刀的贼子,应该不敢抢县太爷吧! 第203章 美女救英雄 “你们找死!” 就在崔耕犹豫之时,已经有人暴喝一声,与这帮贼人动上了手。 出手之人并非手持腰刀的宋根海,而是细皮嫩肉,赤手空拳的崔方。 出拳! 伸腿! 抬脚! 兔起鹘落之间,他已经接连打倒了三人。 好快的拳脚,绝对是练家子! 领头的中年麻子见状,不由得面色大变,道:“娘的,碰上硬点子了,大家一起上!” “是!” 这帮贼人干这缺德事儿多了,虽然战力不强但心狠手辣,迅速上前,有人甚至掏出了随身的兵刃。 宋根海挡在崔耕身前,腿肚子有点哆嗦,一方面确实是有点害怕,另外一方面则是犹豫,现在到底该保护崔耕呢,还是上去帮崔方掠阵。 崔耕也看出了他的犹豫,咬牙催促道:“傻愣着干甚?别管我,宋根海,上,捉拿强盗!” “是……咦?好像不用去了。”宋根海面色古怪。 果然,两人短短几句对话间,战果已经分明,战斗俨然结束,胜利的一方竟然是……崔方。 只见二十多名贼人尽皆被打倒在地,一片呻吟之声,而崔方付出的代价,不过是幞头被斩落而已。 刹那间,一头青丝垂下,更显得他美艳无双……不过是他,还是她? 这年头,男人也是留长发,倒是说明不了什么。但他这副样子也太不像须眉男儿了……崔耕心中生疑,往崔方的雪白脖颈上看去……嘶,没,没喉结! 崔方知道眼下已经瞒不住了,赶紧微微一福,清了清嗓音,恢复女声道:“妾身崔秀芳,参见恩公。先前不是妾身有意欺瞒,实在是一个弱女子行走在外,多有不便,还望恩公恕罪。” 真是女的! 崔耕终于明白过来,为何之前在城门处,自己搭手帮崔秀芳解个围而已,她却如此对自己千恩万谢了。 对于一个男人来讲,挨五十板子也就挨了。 但是女子……现在是夏天,崔秀芳只穿了一条薄裤。几板子 下去,那还不得把裤子打烂啊。 大庭广众,众目睽睽,女子怎能出如此大丑?稍微烈性一点的女子,恐怕能要一死了之了。 难怪她会说救命之恩,而非解围之恩了。 想通其中关节,崔耕豁然开朗,不由暗乐,哈哈,今天哥们歪打正着,还算是英雄救美了。 好,这个美救得好! 崔秀芳不仅长得漂亮,这身本事也着实不赖啊! 就算这帮贼子的战斗力差一点,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就把他们全料理了,自己这一窝子的手下,也就封常清的武力值方能办到吧? 当然,崔秀芳与封常清不能做此简单地类比! 封常清是斩将夺旗的猛将,崔秀芳一介女流先天气力不足,更多的是靠技巧赢人。到了战场上,她肯定没封常清好使,只是如今这种小范围的技击战斗,更适合她发挥罢了。 但是,不管怎么说,这貌美女子是个人才啊。 怪不得当初她告诉自己,可以解决用钱解决不了的事情呢,原来倚仗得就是她自己这一身拳脚好功夫啊! 这要是把她收拢过来,做个“贴身”的侍卫……唔,霸道县太爷的贴身美女高手,真是想想都让人激动啊。 念头一起并滋生蔓延开来,他摆手温言道:“不怪,不怪,本……我又不是不通情理的人,女流之辈孤身行走江湖,自然是身不由己,怎么会怪你呢?呃……敢问崔小娘子,你为何孤身一人,你的家人呢?” 崔秀芳张了张嘴,欲言又止,最终长叹一声道:“恩公恕罪,妾身有难言之隐,恕难回答。” 有难言之隐?莫不是又有什么冤屈啥的? 那就更好办了! 当即,崔耕又热络地关切道:“难言之隐?莫不是有什么苦衷?不怕,若是有什么为难之事,我兴许能帮得上……” 噔噔噔~~ 话刚说到这,忽然一阵杂乱的脚步声传来,接着有人高喊着:“哪里来的贼人?贼人在哪呢?” 崔耕一看,正是 四五十名衙役,手持铁尺链子等物,正气喘吁吁地向着自己这边跑来。 为首一人并未穿衙役的官服,四十来岁,身着青衫,手持折扇,看来是县衙的小吏。 扬州虽说乃繁华之地,却与长安城分属长安、万年两县不同。扬州城小,整个城池包括城外近郊的各乡各寨,都属江都县的地盘。 因此,扬州城内的治安皆归于江都县衙负责。 也就是说,眼前这些涌入客栈来的衙役、还有领头的小吏,都是崔耕接管江都县衙后的下属。对上他们,崔耕还是很有心理优势的。 待衙役们走近了,崔耕随手一指地上的贼人,道:“喏,就是他们了。哼,光天化日之下,这些人竟敢当众抢劫,真是目无王法反了天!你们快将他们带到衙门里面,依律治罪吧。” 孰料,那为首小吏白眼一翻,不耐烦地道:“你谁啊?官府办事,哪用得着你指手画脚?” 崔耕这才想起,自己此时是外地客商的身份,的确不应指手画脚公务。这县衙小吏不知道自己的真实身份,威吓两声倒也平常。 可这厮接下来的表现,险些把他的肺都给气炸了。 那小吏眼光一扫,看到那伙贼人之后,顿时换了一副脸色。 他弯下腰去,把那个中年麻子扶了起来,赔笑道:“哎呦,这不是张七郎吗?你没事吧?” 一见那小吏搀扶自己,张七郎顿时抖擞起来了,嘴巴微撇,脖子一梗,指着崔耕等人,叫嚣道:“少特么的来这套!这伙人把我们哥几个给打了,你说怎么着吧?扬州城的治安,你赵明宇就是这么维持的?我看你这刑曹吏算是当到头了。” 原来这县衙小吏是刑曹吏啊。 但维持治安按理来说其实是县尉的活,跟刑曹吏不搭界,一旁静观的崔耕很纳闷。 “别介啊!” 赵明宇腿一软险些没跪下,竟然一改刚才在崔耕面前的官威,讨好地笑道:“这伙人肯定是新来的,才敢捋 您张七爷的虎威,这也不能怪我不是?” 张七郎听着众目睽睽下,堂堂县衙刑曹吏口称自己一声张七爷,多少挣回了点面子,心中那口气才算顺了点,道:“嗯,算你解释的通。但今天这事儿,你看怎么处理吧?” 赵明宇拍着胸脯,打包票道:“张七爷放心,我这就把这伙没眼色的外地人带回衙门内,严加惩治。” 说完,他担心张七郎还不满意,又道:“现在衙门里有头有脸的人,都出城去迎接新县令了,要不然也轮不着赵某统带捕班的兄弟们。怎么惩治他们,眼下可是我说了算,只要到了衙门里边,嘿嘿……” “那敢情好!”张七郎阴狠地笑了笑,一击掌道:“这样吧,我和你一块去江都县衙,不劳你动手了,我们兄弟自个儿出气。” 说着,他又斜瞥了崔秀芳一眼,恨声道:“还有这娘们,刚才就是她打了我,我要……” 赵明宇赶忙紧张地打断道:“我的七爷哟,可不能杀人!万万不能不能杀人!要真出了人命,我一个小小刑曹吏可扛不住。” “你放心,我不杀人,不过……” 张七郎阴恻恻地笑了笑,道:“我要让这婆娘恨自己为什么还活着!嘿嘿……出了县衙之后,这臭娘们要是投了河跳了井,总不能怪你吧?” 赵明宇连连点头,道:“那是,那是!还是张七爷想得周到。” 这伙人真够肆无忌惮的,官匪勾结,毫不避人! 崔秀芳气得柳眉倒竖杏眼圆睁,胸脯不断起伏,似乎按捺不住,这就要动手。 崔耕赶紧把她的小手牵住了,道:“别动手,现在这刑曹吏赵明宇就代表了官府,你要是一冲动,有理也变成没理了。” “可是到了衙门里面…这帮腌臢小人会…” 崔耕微微一笑,摇摇手打岔道:“小娘子放心,到了衙门里边,谅他一个小小的刑曹吏还不能一手遮天。” 崔秀芳不解道:“恩公没听他刚才说吗 ?如今县衙里由头有脸的人都去迎接新县令了,县衙之中他说了算!” “嘿嘿,有头有脸的人走了……”崔耕抓住机会装了个小逼,指着自己的鼻子,道:“这不是还有我吗?” 谁知俩人的谈话却被赵明宇听到了,只见赵明宇闻言跳脚:“你?你特么的算什么东西!” 遂逼近崔耕身前,用手戳了戳崔耕的胸前,眯着眼睛冷声道:“告诉你,外地佬!我不管你在扬州外头有多少关系,但只要进了我们江都县衙,就都不好使!是龙你给我盘着,是虎你给我卧着!” 随后,他不耐烦地甩了甩手,喊道:“带走!都带走!” 崔秀芳尽管心怀疑虑,但也知道自己现在一个人,再继续对阵四五十名佩刀捕快,着实没什么胜算,最终还是选择了相信崔耕,并未反抗。 …… 众人被押解进了江都县衙。 如果真是什么大案子,那是县太爷的活,还轮不着刑曹吏来审,这个案子是实际当普通治安案子来断的。 崔秀芳因为武力值太高,危险性略大,给捆上了。 至于崔耕等人,则只把兵刃收缴。 一个小小的刑曹吏当然是没资格使用大堂的,就在衙役们的班房内,摆了一个几案,临时审案。 张七郎不耐烦地叫骂道:“你有病啊?搞这么麻烦干啥?不是说好了让我们兄弟自己出气的吗?” 赵明宇小意奉承道:“张七爷稍待,就是走个手序。这几个人看这穿衣打扮不像是穷棒子出身,应该是略有家底的外地客商。到时候真被人问起来,下官也能有个交代不是?不过您放心,待会儿你想怎么收拾他们,就怎么收拾他们,赵某绝不阻拦。” “好,这可是你说的!”张七郎这才满意地点了点头。 啪! 赵明宇似模似样地学起县太爷审案时的模样,往班房临时加设的几案后一坐,猛地一拍惊堂木,高声咆哮道:“大胆的贼人,无故殴打张七爷,该当何罪?” 第204章 县衙初亮相 什么叫无故殴打? 这话一听,明显就是昏官断冤枉的节奏! 本来崔耕还抱着万一的希望,想着这赵明宇是暂时与张七郎虚与委蛇,到了衙门里另有一番说法。 现在看来,纯属是自己的一厢情愿! 他冷哼一声,道:“无故殴打?谁告诉你的?张七郎光天化日抢我们的财物,难道我等不该反抗?” “哦?是吗?”赵明宇眯缝着小眼,颇为玩味地笑道:“如果真是张七爷抢你们的包袱,那倒是情有可原。但问题是……你们可有人证?” 崔耕还真被他问住了,看见这事儿的人倒是不少,但自己现在是一个普通外地客商的身份,恐怕在场的那些扬州本地人,都在担心张七郎这些恶霸的报复,没人敢出来作证! 显然,赵明宇对这个结果早有预料,阴阳怪气道:“既然没有人证,那判你你无故殴打张七爷,还冤枉你了?” 崔耕深吸一口气,竭力让自己冷静淡定,然后说道:“虽然我等没有其他人证,但张七郎也没有。你不信我的一面之词,为何要信张七郎的?难道不应该是江都县衙详加调查?” 赵明宇笑道:“虽无人证,但张七郎身上有伤,你们没伤,这伤势就算证据了。至于调查?没有人证,我们江都县衙即便想调查,也是巧妇难为无米炊啊。” 随后,对旁边负责记录的书办小吏问道:“都记好了吧?” “记好了。” “那好,让他画供。” 出乎赵明宇预料的是,崔耕竟然毫不犹豫地就摁上了手印,愣是没有半点抵触和反抗。 只听崔耕冷笑道:“这就问完了?你赵明宇就是这么问案的?想必往日里靠着这个法子,坑了不少客商吧。” 赵明宇接过供词,签下自己的姓名,“噗”地吹了口气,满不在乎地道:“本官如何问案,不用你教。你信不信,只要有了这份供词,不管你在扬州意外地界有多大的跟脚,今天这顿 打你就算是白挨了。” 崔耕嘴角微翘,沉声道:“那可不一定,你这招用在别人身上好使,但用在我的身上不好使!” “切!死鸭子嘴硬,且让你吃吃苦头!” 赵明宇懒得和他计较,不屑地嘟囔了一句后,无比谄媚地对张七郎道:“七爷,您请便,只要不弄出人命就成。” 张七郎狞笑道:“好!兄弟们,上,把你们的看家本事都使出来!对了,那小娘们留给我,俺张七要好好地炮制炮制她!” “七爷您就请好吧!” 嘭~~ 就在贼人们以为胜券在握的时候,崔秀芳身子一扭,已经脱开了绑缚! 她闪身拦在崔耕的面前,焦急道:“恩公快走,奴家拼死拦住他们,你们出了县衙再想办法。” 擦! 女侠啊! 这崔秀芳还真是身怀绝技! 崔耕心中好奇,逗乐道:“你能行吗?你能以一人敌近百人?” “那怎么可能?不过是奋死一搏罢了。”崔秀英苦笑道:“事到如今,难道还有别的法子?” 崔耕手里有底牌自是心中不慌,信誓旦旦道:“当然有别的法子,我敢料定,他们不敢动手。” “为什么?”崔秀芳奇疑。 “因为……这场戏本官看够了!” 随即,崔耕冲着宋根海一使眼色,朗声道:“把咱们的东西拿出来吧!” “好嘞!” 宋根海早就按捺不住了,飞快地把包袱打开。 顿时,两个珠贝为饰的官员告身,亮瞎了在场众人的双眼。 陈三和用拂尘指着告身,连声冷笑道:“看看!看看这是什么?瞎了你们的狗眼,竟敢对本县丞和崔县令无礼。赵明宇、张七郎,你们死定了!” 告身就是官员的身份证,并不算多么神秘。 扬州乃天下第一州府,衙役们见的虽然不多,但也绝不算少,顿时就是一阵骚动。 赵明宇脸色骤然大变,赶紧扑上前去,凝神观瞧,脱口而出道:“江都县令?江都县丞?” 陈三 和道:“不错,本官正是新任的江都县丞陈三和,至于这位则是江都新任县令崔耕。尔等还不参拜,更待何时?” 告身上面有有尚书、中书、门下三省的大印,有当朝宰相的亲笔签名,更用的是金花五色绫纸书写,这还能做得了假? 众衙役稍微一转念,就跪倒在地,齐声道:“参见崔大人!” 赵明宇连磕了几个响头,哀求道:“崔县令,小的有眼不识金镶玉,不知道是您老人家啊,要不然借给我一万个胆子,也不敢对您不敬。有道是不知者不罪……” “去你妈的不知者不罪!” 宋根海飞起一脚把他踹翻在地,怒道:“这是不知者不罪的事儿吗?要不是我家大人恰巧是江都县令,今天不死也得脱层皮。你这是官匪勾结,徇私枉法!” “下官也是有苦衷的,还望大人……” 崔耕当然知道赵明宇给张七郎当孙子是有原因的,但他更知道,自己手下绝不能留着这种祸患! 当即,他不耐烦地打断道:“来人,把张七郎一帮贼人,都押到县衙的大牢里边,待本官有空了,再审这个案子。对了,把刑曹吏赵明宇也关进去。” “喏!” 众衙役唯恐新任的县太爷记恨自己,抱着死道友不死贫道的精神,非常积极地依令而行。 张七郎也不反抗,只是怒目相对放下狠话:“行!崔耕崔二郎,你家七爷爷就让你暂且得意一时。但你记住,我要让你怎么关我的,就怎么放出来!” 见着张七郎耍狠,赵明宇突然也好像找到了主心骨,收起刚才求饶的姿态,也一阵冷笑道:“崔大人,我这边软话说尽,您真的要做那么绝吗?您收拾我一个小小的刑曹吏当然简单,但是善后却……” 啪! 话刚说到这,姚度一个大嘴巴子就抽过去了,道:“废话太多,掌嘴!” 赵良宇摸着自己的脸颊,满脸地不可置信,道:“你……你敢打我?” 啪 !啪!啪!啪!啪! 也真难为姚度了,尽管手无缚鸡之力,但这几个耳光都抽得声声脆响! 他吹了吹扇的生疼的手心,寒声道:“小子,记住,多说一个字就是一耳光,公平买卖,童叟无欺!” 看他真敢动手,赵良宇不想吃眼前亏,恨恨地瞪了崔耕一眼,便被转身押走。 陈三和鸡贼的很,看出了姚度之所以这么卖力气,恐怕是看上刑曹吏这个位置了。 尽管刘老四答应了给姚度等人弄个一官半职的,但这种事谁说得准?所以姚度的心思肯定是想先把这个刑曹吏落袋为安的好。 陈三和看穿了姚度的小心思,拍了拍他的肩膀,道:“姚老弟,你也太心急了吧?” 姚度也知道自己这番小心思瞒不了人,干笑一声,道:“刑名之事在县衙内乃是重中之重,总不能交给不放心的人,卑职这也是主动为县令大人分忧不是?” 得! 这还没怎么着呢,姚度就自称上卑职了,看来是把刑曹吏当成了自己的囊中之物。 崔耕微微凝眉,其实他属意的刑曹吏是周兴。 人家将近二十年前就以擅理刑名闻名于世,这才算专业对口。但周兴的真实身份,又没必要告诉姚度和陈三和。 他也不表态,索性转移话题道:“事已至此,陈县丞这就拿着告身,出城去见崔县令吧。记住,该说的说,不该说的别说,本官还想看看我这县衙内的人心呢。” 赶巧了,江都前任县令也姓崔,叫崔泌,出身于博陵崔氏。 陈三和拂尘一摆,点头道:“大人放心,下官理会得。” …… …… 崔耕身为县令,不宜在班房久留,带着宋根海等人以及一干衙役,就在县衙的大堂内等候。 功夫不大,外面就传来了一个粗豪地声音,咋咋呼呼地道:“好你个赵明宇啊,竟敢惹新来的县令老爷不痛快,真是反了你了!俺雍光第一个就饶不了你!你个狗东西~~” 随 着一阵脚步声响,有一身穿深青官袍的壮汉迈步进了县衙大堂。 好家伙,这位看身材比起封常清来不遑多让,再加上手里拿着一把加长加大的腰刀乱晃,口中连番怪叫,还真是声势迫人。 崔秀芳赶紧拦在了崔耕面前,手持一把长剑,娇叱道:“别过来!你是什么人?” 穿深青袍的壮汉一愣停住了脚步,问道:“敢问这位是新任崔县令的……” 崔秀芳一袭男装,脸上却娇媚无双,一时间拿不准她到底是男是女,眼珠乱转,最终吐出了三个字,“相好吧?” 崔秀芳又羞又恼,霞飞双颊,斥道:“莫乱讲,奴家和崔县令没有任何关系。” 那壮汉心说,骗谁啊!没关系?没关系,崔二郎能千里迢迢把你带在身边? 当然了,对县令的身边人他可不敢胡咧咧,索性收刀归鞘,对崔耕大礼参拜道:“卑职江都县尉雍光,参见崔县令。” 这就是自己的县尉?嗯,从卖相上看还真不错。 崔耕起身相搀,道:“雍县尉快快请起。呃……怎么是你一个人来的?崔县令他们呢?” 雍光恭谨地答道:“卑职和崔县令没接着大人,往回赶的时候,整好碰上陈县丞来报信。听说赵明宇那瘪犊子惹大人生气了,卑职心忧大人的安危,特来保护大人!” 崔耕听了暗觉奇怪,现在乃是太平盛世,在扬州这种通都大邑里面,县令能在自己的县衙里被人害了? 很显然,这是雍光脱离了大部队,提前来对自己示好来了。 那这位江都县尉也显得过分殷情了点吧? 但问题是,这种吃独食邀宠示好的事儿,就算原来的县令崔泌不太在意,难道主簿夏荣也不在意? 看来这县衙内的局势,还真有点小复杂呢。 正在崔耕胡思联想之际,忽然一个衙役的声音把他惊醒:“大人,崔…崔县令回来了!” 江都县前任县令,崔泌,五姓七家中的博陵崔氏子弟! 第205章 一笔写俩崔 崔耕起身相迎,跟原县令崔泌以及江都县衙有头有脸的人见面。 略微寒暄几句后,众人进了县衙大堂。 崔耕坐了主位,崔泌侧作相陪,让原来县衙的佐吏对崔耕大礼参拜,这个交接就算完成了一小半。 剩下的一大半,则是关于县衙的钱粮账目。 若是账目与实物相符,崔耕签字表示认可,崔泌把县令大印移交,这场交接才算完成。 若是不符呢?这里边就有讲究了。按规矩,继任的官员可以拒绝交接,要么前任的官员补上亏空,要么俩人在吏部打一场官司。 当然了,一般情况下,继任者不会做得太绝,差不多就行了。 封常清、姚度和周兴,都被崔耕派出去查点账目,前后两位江都县令,则在大堂内慢条斯理地抿着茶汤。 寒暄了好一阵子,崔泌清了清嗓子,开口问道:“听说崔县令是出身于清河崔氏?” 崔耕哪里是出身清河崔氏?那是武则天的党羽们当初捧臭脚,恶心李唐老臣们,临时给他添得家世渊源。但如今圣旨都这么下了,在他崔耕名前冠以清河崔氏四字,他又焉能说不是?那不是公然打武则天大大的脸吗? 但面对人家这个正牌的五姓七望,他实在是底气不足,不置可否地“唔”了一声。 好在对方也没穷根究底,自顾说道:“本官出身于博陵崔氏,其实咱们两个崔氏本为一家。秦时季子后裔崔意如任秦国大夫,封东莱侯。汉朝,崔业老祖宗袭爵居于清河,后世子孙为清河崔氏。他的弟弟崔仲牟老祖,则另居于博陵安平,后世子孙为博陵崔氏。” 崔耕暗叫苦恼,心说我管你博陵崔氏和清河崔氏是啥关系,这都跟我挨不上啊,随即含糊其词道:“嗯,是一家,是一家。” 崔泌继续道:“崔县令你放心,崔家人总不能坑崔家人,这账目绝无问题。” 有问题! 崔泌不说还好,饶了一大圈就为了说这句话,崔耕倒觉得心里越不安稳,感觉这账目有问题。 他心中暗想,我那点底 细,崔泌要是有心的话,稍微一打听就能打听出来。他可是正儿八经的出身于五姓七望的人物,怎么会对我这个冒牌货如此亲热?正常情况下,不应该是嗤之以鼻吗?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恐怕这份账目不但有问题,而且问题相当不小! 又过了一个时辰左右,封常清、姚度和周兴回来了,低声在崔耕耳边说了几句话。 “这么多?”崔耕忍不住惊呼出声。 崔泌当即就脸色微变,本来在他的想法里,一个卖酒的手下能有什么人才?只要自己把账做得差不多,再和那个酒贩子套套近乎,他还不得屁颠屁颠地帮自己把黑锅给扛了 没想到,人家好像真的查出来了。 抱着最后一丝侥幸之心,崔泌问道:“什么这么多?扬州县衙财物众多,些许差距总是难免的,崔县令也不要太过吹毛求疵。” “些许差距?” 崔耕对于那种使阴招让他背后锅的人,可就没什么好脸色了,冷笑着从牙缝里吐出了几句话,“两万三千四百六十二贯,崔县令,你要是真觉得这笔钱没什么,就给本官给补上吧!这个锅,老子不背!” 事实上,崔泌只知道是亏空了两万贯钱左右,具体数字就不甚了了了。 听崔耕说的有零有整的,他已然明白,眼前这位卖酒出身的崔二郎,手底下真有能人。甚至比自己家族特意培养的专研账目之人,都要利害得多! 他不敢继续抵赖,往四下里看了一眼,低声道:“崔县令,咱们单独谈谈?” “也好。” 待大堂内只剩下了江都前后两任县令,崔泌当即冲着崔耕一通诉苦。 什么“扬州上有刺史衙门下有勋戚的豪奴”,什么“来往的名流太多,县衙财政压力巨大”,什么“最近几年扬州灾荒不断,朝廷的赋税不能少,自己又不愿意苛责小民”……等等,一套一套的。 崔耕就算是闭着眼睛,都知道这孙子铁定没说实话。 武则天叫自己来扬州干啥了?捞钱来了! 江都县令光一年的长例 钱就有一万贯左右,比大唐宰相正常的俸禄还高! 依此推论,整个县衙得多么富得流油? 这种情况下还闹亏空,不用问,是这个崔泌崔大县令太过贪婪,把整个县衙弄得捉襟见肘。要不然随便腾挪一下,也应该能把这两万贯钱补上了。 “别说了!” 崔耕轻轻一挥手,道:“崔县令,明白说了吧,两万贯钱虽然不算少,但崔某人也不是不能帮你填这个坑。不过你若指望这样就蒙混过关,也太小瞧了崔某人了吧?” “啥?你真愿意替我填坑?太好了!那崔县令可得快点,最近要赈灾,这钱粮……”崔泌一高兴,把实话都说出来了,再想收回去已经来不及。 擦! 这孙子还给我挖了这么一个深坑! 崔耕咬牙切齿道:“崔县令,你还有什么藏着掖着的?速速讲来才是。我再听着半句不尽不实的,咱们就去吏部打官司去,到时候你在仕途也算是到头了。” “不敢!不敢!绝对没有了。”崔泌道:“实不相瞒,本官就是家里人口太多,有点贪财的小毛病,但对朋友绝对实诚。” 崔耕讥讽道:“就像是刚才这么实诚?” 崔泌挺了挺胸脯,理直气壮道:“刚才你不是还没答应帮我补亏空嘛!现在不同了,只要你愿意帮我填坑,就是我崔泌的朋友,本官来日必有厚报。” 崔耕压根儿没指望他有什么厚报,只是觉得来俊臣的丽竞门虎视眈眈,自己没必要多树强敌。 要知道,崔泌可是博陵崔氏的人。 五姓七望同气连枝,一损俱损一荣俱荣。 虽然他们现在高官不多,但低级官员可是遍布全国。再加上姻亲……能不招惹还是不招惹的好。 不就是两万贯钱的坑吗?自己这次来扬州带了不少财物,拿出来也不算费劲。 再说了,这钱只是暂借县衙周转,又不是不还。凭江都的富庶,只要自己不贪,闪转腾挪,一两年也就能还回来了。 想到这里,他摆了摆手,大度道:“好了,好了,两万多贯钱的亏 空,本官帮你扛了。但是有个条件。” “什么条件?”崔泌咽了口唾沫,道:“你要是真想和清河崔氏扯上关系,这个我可是爱莫能助。如果博陵崔氏的话……” 嗯? 崔耕闻言顺杆爬道:“难道将我归入博陵崔氏的渊源,你能帮上忙?” 即便以崔泌的无耻,脸色也不由得一红,道:“呃……一般情况下当然不行,只是现在博陵崔氏的族长乃是家父。他老人家这个这个……比较好说话,兴许能成。” 什么叫好说话啊?你直接说贪财不就成了吗?这还真是父子天性! 崔耕颇有些好奇问道:“那得多少钱啊?” “这事没有先例。”崔泌下意识地往四下里看来看,低声道:“事关五姓七望的名誉,我估摸着,要让父亲大人同意,怎么着也得二十万贯。当然,不是送钱就能给你在宗谱上添上名字,这事得慢慢来。” 崔耕转念一想,这事也不算太奇怪。 就算士族势力最强的晋朝,冒名郡望伪造谱牒的事都并不鲜见,甚至有朝廷高官甘冒杀头的风险参与其中。 现在士族的势力大衰,崔泌的老爹节操无下限一点,来个监守自盗也不是没有可能。 崔耕并不是真想认个假祖宗,只是想满足一下好奇心。 他转移话题,说起了正事儿,“不是本官对你们博陵崔氏有什么想法,我是想请崔县令把县衙内各人的脾气秉性,给本官介绍一番。” “这样啊,好说好说,咱们就先说说……” 笃笃笃~~ 崔泌刚说了没两句,忽然传来了阵阵敲门声,有人高声道:“崔县令!崔县令!” 崔耕打开门一看,正是江都县衙的捕快班头,倒是跟宋根海同姓,叫宋理明。想当初宋根海还当过清源县衙捕头,还挺巧。不过宋理明此人既矮又胖且黑,从长相上看就很不招人喜欢。 崔耕微微皱眉道:“宋班头,什么事?” 宋理明道:“刑曹吏赵明宇正吵吵嚷嚷地要见您,还说……还说……” “还说什么?” “他说 您要是不敢见他,就是那啥养的。” 尽管没说出来,崔耕也知道不是啥好话,怒道:“徇私枉法,敲诈客商,他还有理了?好,现在就升堂,本官到江都县的第一个案子,就办他赵明宇了!” 崔泌见缝插针,道:“崔县令既然要审案,咱们先把县令之职正式交接了吧?要不然,你也名不正言不顺不是?” “好吧。” 崔耕在准备好的文书签好了自己的名字,接过了江都县令的大印。 “谢谢崔县令了!” 崔泌大喜过望,拿着文书就跑出了大堂外,生怕崔耕反悔不帮他填那两万贯的亏空。 “瞧你这点出息!” 崔耕苦笑一声,把惊堂木一拍,道:“升堂!” “威武!”这可是新鲜出炉的县太爷第一次问案,衙役们都非常卖力气,水火棍乱敲,齐声高喊。 功夫不大,赵明宇便被带了上来。 姚度冷笑道:“小子,胆儿挺肥的啊,听说你在大牢里面,还敢骂我家大人?” “哼,我和你没话说。” 赵明宇不想挨揍,把脑袋扭向一旁,对崔耕道:“现在各位同僚都来了,想必崔县令也知道这个案子的利害了。现在就请给卑职一个说法吧?” 崔耕心说我知道个屁啊,看向雍光道:“雍县尉,你怎么看?” “我?” 沧啷~~ 雍光又把那把加长加厚的腰刀抽出来了,道:“俺就是个粗人,只知道谁给县令不痛快,就是给俺雍光不痛快,我砍了他!” 赵明宇脖子一梗,不屑道:“就是我给崔县令找不痛快了,怎么着?你砍啊!” “呃……”雍光缩了缩脑袋,巴巴儿地看着崔耕,不再说话。 擦! 还堂堂江都县县尉,也真是没谁了! 怂货! 滑头! 崔耕大失所望。 赵明宇对此早有预料,冷笑道:“另外再告诉你,今天这个案子可是事关张七郎,雍县尉,你现在又怎么说?” “啥?还扯上张七郎了啊?” 雍光听了“张七郎”三个字就更含糊了,弱弱道:“崔县令,要么此事从长计议?” 第206章 狗仗凶人势 崔耕现在算是把雍光看透了,白瞎了这么大个子,论胆子比老鼠也强不了多少。 他看向了主簿夏荣,问道:“夏主簿,你说呢?” 夏荣看着约莫四十来岁,温文儒雅气度不凡,再加上手中一把特制的羽扇轻摇,还真有几分羽扇纶巾风袅袅的味道。 不过这位儒雅哥一开口,可把崔耕气了个不轻。 只听他说道:“啧啧啧,本官说什么来着,赵曹吏你最近印堂发暗,眼神涣散,正是时运极低的表现。越是这种时候,越应该谨小慎微啊。可你呢,硬是不听本官的话,现在终于倒霉了不是?” 他妈的,堂堂一县主簿居然玩算命看相的套路,这厮简直比雍光还有滑头。 崔耕也对他不作指望了,又看向其他曹吏。 县尉雍光和主簿夏荣听了张七郎的名号之后都滑了滑头,其他人就更不堪了,纷纷表示自己官微职小,没啥意见。 户曹吏窦春更是意味深长地说道:“县尊新官上任三把火当然是很好,但也要小心引火烧身啊!” 很显然,这厮跟刑曹吏赵明宇一个鼻孔里出气,根本没把自己这个县令放在眼里! 他们到底是仗了谁的势力? 崔耕强压心头的怒火看向雍光,问道:“雍县尉,那个张七郎到底是什么人?为何你们一个个都这么怕他?” 雍光还没说话,堂下的赵明宇却是得意地从鼻孔中发出一声轻哼,嗤笑道:“怎么?崔县令终于肯……” 啪! 惊堂木一声响,崔耕冲堂下赵明宇重重喝了一嗓子:“没问你话,你给本县闭嘴!若是再敢插上一句话,本县扒了你的狗皮!” “你……”赵明宇被当堂痛骂,臊得满面通红,一时无语。 雍光看向崔耕,回道:“崔县令,这张七郎可不简单,他是孟神爽的人。你得罪了他,就是得罪了孟神爽孟大爷?在扬州地界儿,我等岂敢捋孟大爷的虎须?” 崔耕愕然,道:“孟神爽又是何人?” “县 尊大人竟没听说过孟神爽?”雍光诧异地看着崔耕。 旁边的赵明宇蓦地阴笑一声,道:“怪不得崔县令行事如此肆无忌惮呢,敢情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啊!” 崔耕又见赵明宇说话,冷冷说道:“谁让你插话的?自讨苦吃!宋根海,掌他二十大嘴巴子!” 啪啪啪啪~ 宋根海闻声而动,左右开弓,大嘴巴子抽得那叫一个酸爽,不迭大骂:“让你狗日的多嘴,让你驴操的对我家大人无礼!” 自以为是的刑曹吏赵明宇,再次成了崔耕初来江都县立威的工具。 夏荣等人彼此面面相觑,纷纷暗道,这新来的崔县令下手可真够狠呐。就连刚才还在替赵明宇帮腔的户曹吏窦春,都吓得不敢再吱声儿了。 堂下,宋根海继续抽着大嘴巴子,雍光也向崔耕慢慢介绍起孟神爽此人来:“崔县令,这孟神爽可是大有来头,且听下官细细道来……” 孟神爽乃是扬州本地人,因祖荫得官,累迁海陵县令。海陵县也是上县,秩六品,只差一步,他就可以迈入朝廷高官的序列了。 可不知为什么,孟神爽在海陵县令任期满后就辞官不做了,直接搬回扬州定居。 从那以后,他手底下聚拢了三四百亡命徒,巧取豪夺了扬州城不少买卖,成为了地方上一大祸患。 非但如此,还传言此人擅长用蛊,可杀人于无形,官员百姓无不惊惧。 扑哧~~ 听到这里,陈三和忍不住笑出声来,道:“还擅长用蛊?吹呢吧!本县丞还会用如来神掌呢!雍县尉,他那点装神弄鬼的本事,就别拿出来说啦,咱还是说重点吧!” 雍光继续说道:“孟神爽当然不仅仅这点本事,他最大的倚仗是…他…和丽竞门有瓜葛。据传言,丽竞门的江南总管就是此人!” 这才算是说到了点子上。 崔耕闻言,微微侧目。 守在扬州这个膏腴之地,官员们们怎么可能不伸手?只要一伸手,就得受了孟神爽 的钳制,任其予取予求。 退一万步说,即便真有那清廉自持的,丽竞门难道就不会罗织罪名栽赃陷害?那可是人家来俊臣的看家本事! 从某种意义上讲,现在谁得罪了梦神爽,谁就是与扬州整个官场为敌。 崔耕问道:“不过你这也是传言,孟神爽乃丽竞门在江南的总管,你可有什么凭据?” 雍光道:“凭据倒是没有。不过,凡是得罪过孟神爽的人,都没啥好下场。轻则丢官罢职,重则人头落地,还有些人死的不明白。崔县令不信的话,稍微一打听便知。另外,还有这么一件旧事,县尊大人可以参详参详。扬州城附近有个县,叫六合县……” 两年前六合县的县令叫包同玉,此人跟孟神爽交好。 后来,孟神爽指使手下,要包揽六合县的渔获买卖。也就是说,从那以后,渔民打的鱼不得与百姓直接交易,得先卖给孟神爽的手下,再由孟神爽的手下发卖。 因为是独门生意,他一方面极力压低收购价格,另外一方面抬高售价,谋取暴利。 百姓们苦不堪言,去县衙告状。 包同玉是个好官,亲自去跟孟神爽交涉。 孟神爽先是假意答应,暗中却使起了绊子。 某日,他请包同玉带着一个小妾,来扬州城作客。回去之后,包同玉的那个小妾就腹胀如鼓。 有手下人劝包同玉,夫人这是不是中了孟神爽的蛊了啊?要不您就答应他垄断渔货的要求? 包同玉坚决不允,亲自带着几十个衙役,到扬州城找孟神爽算账来了。结果……被孟神爽带着手下,结结实实地打了一顿。 这还不算完,孟神爽还向扬州刺史告了一记刁状,说包同玉勒索财物,自己不得已才奋起反击。另外,包同玉与擅自带着衙役越界拿人,有谋反之嫌。 这个案子最终的结果是,包同玉不仅白挨了一顿揍,还丢官罢职。那个小妾身怀有孕,一尸两命。 包同玉被革职之后,新任的 六合县令听说了此事之后,吓得腿都软了,这六合县的渔获买卖,自然也就被孟神爽独占。 说到最后,雍光摇头晃脑道:“这张七郎其实不算什么,就是孟神爽的一条狗而已,但打狗还得看主人呢,这孟神爽不好惹!” “呜呜呜~姓崔的,我也是孟大爷的人。打狗还看主人脸,你敢打我这么狠,孟大爷轻饶不了你!”赵明宇捂着脸颊,痛得大呼道。 崔耕嗤笑道:“照这么说,你也把自己也当成孟神爽的一条狗了?” “是有怎样?”赵明宇不以为耻反以为荣,道:“正所谓宁为强人门犬,不做衰人门下客!今日你若敢处置了我,就是不给孟神爽孟大爷的面子。你仔细掂量掂量,你能比六合县令强到哪去?” “哦?是吗?”崔耕脸上似笑非笑,道:“照你这么说,本官该如何处置你呢?” 赵明宇轻揉着脸上的红肿,道:“你是县令,我是小吏,吏不与官争。这顿嘴巴子,我也忍了!只当是今天这事儿,咱谁也不欠谁的,但是……” “但是怎么样?” “崔县令如今把张七郎也关了起来,这事不能善了。要想孟大爷不怪罪,就得卑职替你跟孟大爷说说好话,这活总不能让我白干吧?我也不多要崔县令的,两千贯钱怎么样?” 崔耕点点头,道:“两千贯钱对本官倒是不算什么。还有其他条件吗?” 赵明宇见着崔耕被孟神爽的招牌震慑到了,又得意起来,道:“当然还有其他条件。被你关押起来的张七郎那里,虽然有卑职转圜,但您不出血也不成,马马虎虎就是一万贯吧。另外,你再好言好语地跟人家道个歉,这事就算过去了。” 崔耕唇角荡起一抹轻笑,道:“这么简单?再无其他条件了吧?” “唔?还有,当然还有……” 赵明宇双眼一亮,猛地冲着姚度抬手一指,厉声道:“他之前打过我。还有这姓宋的……” 他又一指刚才 大嘴巴子抽他正爽的宋根海,道:“这两人今日怎么打得我,我都得双倍还回去,好出心头这口恶气!” “哦……” 崔耕拖了一声长音,问道:“这回都说全乎了吧?” 赵明宇歪着脑袋想了一下,砸吧了砸吧嘴道:“暂时没有了,不过,我所提的这几个条件,是一条都不能更改。” “一条都不能更改?” 崔耕乐呵呵地看着赵明宇,突地—— 啪! 又是一声惊堂木! 他猛地一拍几案,厉声道:“去你妈的,还真给你脸了!” 话说到这,崔耕冲着封常清使了个眼色,正色道:“经查,江都县刑曹吏赵明宇与匪人勾结,敲诈客商,多有不法事。着笞三十,革除其所有职司,永不叙用。” 封常清刷刷点点,笔走龙蛇,一份公文就算写好,再把县令的大印盖上,这事儿就算板上钉钉了。。 然后,崔耕抽出了签子,往堂下一扔,道:“打!” “又打?姓崔的,你敢?”赵明宇面色惨白,笞三十,他哪里扛得住? “慢!” 一直没吱声儿,也没资格在公堂上吱声儿的捕快班头宋理明,忽然高声阻拦道:“大人,打了赵明宇,可就得罪了梦神爽,还请三思啊!您就是不为自己想,也得为我们这些手下想想不是?” 要是单对劝谏崔耕,没必要说得这么大声。实际上,宋理明这话是有意高喊,对所有衙役说得。 顿时,所有人都不敢动弹了,准备执行笞三十的站班衙役更是半步不敢上前。 不过崔耕没搭理宋理明,因为他不够格! 他斜眼撇向雍光,冷声道:“雍县尉,这县衙到底是本官做主,还是宋班头做主?” “当然……当然是崔县令您做主。可是……” “没什么可是的!”崔耕神色冷然,道:“小小班头,竟敢在公堂之上阻挠本县断案。呵呵,你要是管不住自己的手下,我看这江都县尉一职,你也没有继续当下去的必要了!” 第207章 庙小妖风大 雍光当然知道县令没权力直接撤县尉的职,不过身为一县主官真的上表弹劾他,也真够他喝一壶的。 雍光挠了挠脑袋,吱吱唔唔道:“不是卑职管不了手下,只是孟神爽他……他……要不,大人给我个手令?” 手令? 老子身为一县父母官,公堂之上对一个犯人用刑,还要自己下一道手令让衙役们动手? 崔耕傻眼了,普天下的县衙都没这个规矩。这完全就是脱裤子放屁,多废一道手续! 不过,雍光毕竟是县衙内第一个对自己主动示好的人,崔耕也不想对他逼迫太甚,暗骂了一身“怂货”之后,亲笔写了条陈给他。 雍光接过手令,这才咋咋呼呼道:“动手!赶紧动手!县尊大人有令,谁还敢不卖力气,立即开革。呃……钱飞、李壮,你们上!” “喏!” 顿时,有两个衙役上前,道:“赵刑曹,别让兄弟们为难,您请吧。” 赵明宇也不和他们计较,恶狠狠地盯住崔耕,怨毒无比说道:“好,这三十板子我记下了!姓崔的,我看你这县令能当几天?真的罢了官,我保准你走不出这扬州城!” 癞蛤蟆打哈欠,好大的口气! 崔耕冷哼一声,连看都懒得看赵明宇一眼,径直对那两个衙役吩咐道:“还愣着干什么?打!告诉你们,本官也是做过县尉的,行刑的规矩我懂。要是这姓赵的三个月内下得了地,你们俩就替他把剩下的日子给扛了!” “小的不敢。” 话音刚落,钱飞、李壮对视一眼同时出腿,赵明宇“哎呦”一声前趴在地。 “赵刑曹您自求多福吧,我们哥俩上指下派,也是没办法啊!” 嘴上说得客气,但这二位的手底下可一点也没放松。 板子高高举,重重落,发出阵阵闷响,震得人心里发颤。 很快地,三十板子打完,赵明宇的屁股红肿高大,却是连点肉皮都没破! 崔耕知道里头的门道,真打得血肉模糊,那就是皮外伤,养几天就会好了。但赵明宇这样的伤势才是最狠的,淤血堆积在内,火毒发不出来,恐怕赵明宇回去之后就得开始发高烧了。 别说三个月了不下床了,能不能保住这条命都不好说! 行啊,看来这江都县衙内还是有人积极向自己靠拢的。就是雍光专门挑了这么俩人,恐怕也是大有深意。 崔耕这才觉得心里舒坦了一点,继续命令道:“给本官把这厮扔出去,别在公堂上碍眼。” “是!” 钱飞、李壮抬起赵明宇往外就走,可还没走多远呢,就有一个衙役慌慌张张地跑了进来,道:“不好了!不好了 !孟神爽来了!” 顿时,除了崔耕一行外,人人色变! 雍光更是着急地道:“坏了!孟神爽怎么来得这么快?我这还什么都没准备呢。要不,卑职先抵挡一阵,大人你先躲一躲?” 崔耕微微皱眉,镇定道:“躲什么?他孟神爽再嚣张,难不成还敢带人攻打县衙?既然来了,本官便亲自会会他。” 不过话说完,屁股却没有挪窝的意思,而是直接一拍惊堂木,高宣一声:“来呀,带孟神爽!” 好家伙,众人看崔县令这架势,压根儿就没把孟神爽当成什么丽竞门的江南总管,而是当做了治下草民一枚,要准备当堂问案。 雍光急的坐卧不宁,急道:“大人您倒是起身去迎……” “嗯?本县迎他?他孟神爽无品无秩,本县乃江都县主政父母,你让本县去迎他?雍光,你没事儿吧?” “那卑职代大人迎一下!” 唯恐崔耕劝阻,雍光火急火燎地跑了出去。 不消一会儿,雍光头前带路,一个国字脸的黑壮汉带着八个伴当走了进来。 “……” 这帮人一现公堂,两班站着的衙役们别说敲水火棍了,连大气都不敢出,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大堂内的气氛顿时凝重无比。 崔耕本来还打算利用孟神爽如今无品无秩的布衣身份,给对方一个下马威呢。不过见着眼前公堂上的状况,他迅速打消了这个想法——姓孟的果然是恶贯满盈,在扬州城积威甚久,衙役们见他就跟见了老鼠似的,此计不可行。 四目相对,一时无语。 雍光见不是事,赶紧打了个哈哈,为双方引荐了起来:“崔县令,这位就是……” “不劳雍县尉费心了。” 那黑大汉大手一挥,看向崔耕道:“某家正是丽竞门江南总管孟神海。虽无官秩,但论权势比你这个江都县令只高不低。怎么?咱们就这么说话吗?” 崔耕心中思绪万千,但仍一脸淡笑,道:“丽竞门的名号,本县自然听过。宋根海,给孟大总管搬个座位来。” “好嘞!” 宋根海这时还挺鸡贼,转身就找了三寸来高小圆凳,道:“孟总管,请吧!” 孟神海身材高大,刚才站着的时候,还能和坐在公堂之上的崔耕平视。但往这个小凳上一坐,平白了矮了一大截儿,说话都需仰着头。无形之中,两人的地位瞬间高下立判。 “你……” 孟神海脸上的愠色一闪即逝,不过最终还是大马金刀地坐了下来,冷哼道:“崔县令,借这种小手段来羞辱某家,你觉得有意思吗?” “唔?我觉得很有意思啊!” 崔耕针锋相对,道 :“姓孟的,你我之间是敌非友。难不成你还指望本官对你客客气气,以上宾之礼相待之?你身后的主子是谁,还要我说得再明白一点吗?” 如今来俊臣领衔着丽竞门在大唐各州府的耳目,自然就是孟神爽身后的主子。来俊臣和崔耕的关系如何,已经明摆在桌面上了。 “嘿嘿,那也不尽然,来中丞是来中丞,孟某是孟某。” 谁知孟神爽突然换了一副脸皮,看似诚恳地说道:“来中丞和狄相之间的事儿,跟你我这些过河小卒又有啥关系?某家虽身为丽竞门在江南的大总管,但也不想多数强敌。在扬州地界儿,能遮掩的一定会帮崔县令遮掩。你说上层之间的博弈,咱俩何苦斗得死去活来,不是?” 崔耕呵呵冷笑,这种屁话,你特么的哄鬼去吧! 你孟神爽要真敢对来俊臣阳奉阴违,来俊臣能让你坐稳丽竞门江南总管的位置?你丫能把我衙门里的人吓成这样? 不过孟神爽能这么说,说明对方不想与自己的关系搞得太僵,五大三粗的外表下居然还有颗隐忍的心,看来能坐上丽竞门江南总管的位置,果然不是易于之辈。 随即,崔耕对此人也高看了几分,不疼不痒地回了一句:“好,那就依孟总管之言。以后,只要你不来惹本县,那本县也不会主动招惹你们丽竞门。” 孟神爽唔了一声,又道:“那崔县令今天抓了张七郎,还有孟某的二十多个手下,不如现在就将他们放了,如何?” “放了他们?” 崔耕摇了摇头,没有半分回转余地的说道:“不好意思,孟总管你这是强人所难啊。以张七郎为首的这些人,不仅公然敲诈外地客商,还堂而皇之地视人命如草芥。而且从他们叫嚣的言语中,本官断定他们干这种事儿已经不是一回两回了。既然他们犯了朝廷的王法,当然就得依律治罪。” “哦?是吗?那好吧,孟某就不为难崔县令了。” 孟神爽毫不拖泥带水地站起来,转身就走! 这…这就走了? 崔耕被孟神爽的举动给弄得有些愕然,按照套路,他不应该是非常嚣张地威胁自己,如果不放他的那些手下,会如何如何的吗? 倏地,转身走了几步的孟神爽陡然驻足,冷哼一声,道:“崔县令,你不会以为抓了他们扣了罪名,就会让孟某措手不及吧?呵呵,只要孟某放出口风去,这样的废物要多少有多少。崔县令你愿意留,就统统都留着吧。” “喂,姓孟的,你不是来要人,你今天来见我家大人干啥?”宋根海也被孟神爽的举动给看傻眼了, 不由脱口问道。 “嘿嘿,某家就是想和崔县令见一面罢了。” 孟神爽也不回头看宋根海,像是在跟崔耕继续说话似的,意味深长地说道:“崔县令做得很对,他们犯了法,就应当受律法的制裁,岂能姑息?嘿嘿,崔县令啊,咱们以后打交道的日子还很长哩!” 说完,他竟面带微笑地转过身来,冲崔耕微微抱拳拱手,语气平和道:“崔县令,刚才忘了说,初次见面,幸会幸会!孟某先行告辞了!“ 一言落罢,人已经转身,大踏步地走出了门外。 好一个令人琢磨不透的孟神爽啊! 崔耕暗暗诧异一声。 眼下姓孟的离开,也就没必要摆这副升堂问案的架势了,随即他挥了挥手,令衙役们退下。 堂中,只剩下了崔耕一行以及县尉雍光和崔秀芳。 至于主簿夏荣?孟神爽还没进来的时候,这厮就偷偷地滑脚了。 众人回味着刚才孟神爽突来公堂之上的一幕,宋根海大感奇怪,不由纳闷道:“这孟神爽不是还挺好说话的吗?而且也是挺识大体顾大局的,怎么不像你们传言中那么凶狠毒辣啊?” “你看走眼了!” 雍光连连摇头,道:“这人就是出了名的笑面虎,你莫被他骗了。当初包同玉还和他交朋友呢,结果怎么着?设套下手的时候,这厮可一点都没手软。” 说着,他又扭头对崔耕道:“县尊大人,听下官一句劝,不如将张七郎还有那几个冒犯了您的小贼,撒手放了吧!正所谓,退一步海阔天空……” “呵呵,雍县尉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我跟孟神爽之间可没那么简单。如今都摆到桌面上来说了,我也不对你藏着掖着,我与他可不是几个小贼的问题……” 雍光乃是江都县尉,又是熟稔江都的地头蛇,要对付孟神爽,今后少不得此人的配合。 所以,崔耕也不隐瞒,将自己和来俊臣的恩怨说一遍,只是略过了新任扬州刺史兼扬州大都督府长史张潜一事不提。 雍光听崔耕讲毕,竟还涉及到来俊臣、狄仁杰乃是武三思武承嗣等朝廷大佬,瞬间,大黑脸都吓绿了,惊恐喃喃道:“这…这…这可咋好?这回,咱们江都县衙岂不是要和江南丽竞门死磕到底了?” 还是一如既往的怂! 旁边的宋根海见着堂堂一县县尉的雍光就这点出息,不由想起当初也是怂包一枚的自己来,情不自禁揶揄道:“雍县尉这胆儿可有点太那啥看哈…江南丽竞门利害,我家大人也不是泥塑的。当初武三忠怎么着?堂堂岭南道安抚使,还和陛下沾亲带故,结果还不是 被我家大人给斗倒了?他孟神爽再厉害,背景再扎手,还能比武三忠强?” “说得也是,说得也是。” 也亏了雍光这个江都县尉,被宋根海这么挤兑,竟然还没半点脾气。他不迭连声应和着,但目光闪烁,很显然心中并不那么坚定。 崔耕看得出来,孟神爽和丽竞门在江都县衙这票官员胥吏的心目中,已经是积威甚久,谈孟色变了。 随即,他说道:“雍县尉,你若是实在不想淌本县与孟神爽这滩浑水,大可辞官不做,莫要勉强为难自己。” “我……”事关自己的身家性命,雍光的确硬气不起来,无奈道:“那下官先行告退了。” 望着他远去的背影,崔耕不由得轻叹了一口气。 平心而论,这雍光虽然打心底惧怕孟神爽和丽竞门,但人并不坏,最重要的是,这厮确实是心向着自己这边的。 如果雍光真的因为不愿和孟神爽作对而选择辞官不坐,那接下来还真有点不好办 首先,一旦雍光辞官不做,那么新一任的江都县尉,肯定会通过江都县各方角力产生,若最终是丽竞门的人得了这个位置,自己真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了。 其次,自己新官上任就把县尉给挤走了,这对自己的官场风评也不好。 但是,他这也是实属无奈。 因为事关与丽竞门的对弈,江都县尉这个位置太重要了,容不得首鼠两端之人,所以自己不得不逼他作出抉择。 似乎看出了他的忧虑,一旁久久不语的崔秀芳提醒道:“崔县令,别琢磨雍县尉了。你啊,还是多担心担心自己吧。孟神爽手下聚拢来数百亡命之徒不说,身边带的那八个高手。论武技,这八人都不在奴家之下。他们兴许不敢光明正大地攻打县衙,但哪天大人上街闲转,未必就不敢行刺。” “竟猖狂若斯!” 听了崔秀芳的话,崔耕心里边还真有点打鼓。 崔秀芳的本事他见过,最低估算,力敌十来个军士绝无问题。 为了防备孟神爽那边八名高手齐出,自己难道每次都带一百多人护卫?满打满算,县衙的衙役们也不到二百啊。 自己抽出一多半去,江都县的治安不要维持啦? 唯一的法子,自己身边也找几个高手护卫! 封常清算一个! 但老虎也有打盹的时候,更何况封常清这么个大活人。 身边护卫之人,还得再找几个。 有了! 想到这里,崔耕对着崔秀芳抿嘴而笑,勾勾手道:“既然如此,那从今日起,本官的人身安全就靠秀芳你贴身保护了!” “这怎么行?”崔秀芳第一反应,是拒绝! 第208章 雍光忽效忠 护卫…还是贴身那种的? 崔秀芳面有愠色,自觉被冒犯了,微怒道:“奴家虽孤身行走江湖,却是良家女出身,崔县令莫要轻贱了奴家。” 崔耕一不留神嘴花花,自讨了个没趣,赶忙解释道:“误会,崔小娘子误会了!本官没别的意思,只是非常单纯的保护……” “那也不行,寡妇门前是非多。还望县尊大人自重!” 崔秀芳此时已是张口崔县令,闭口县尊大人,不再以恩公相称,可见因为崔耕一句小小冒犯,心中已与他泾渭分明。 顿了顿,崔秀芳念着崔耕毕竟对自己有恩,又缓了缓语气,道:“以后崔县令有用得着奴家的地方,尽管到仁寿坊找我。至于其他,免谈!” 说完,她转身就走。 见着小娘子动了火气,崔耕也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佳人离去,怅然若失。 “诶!崔小娘子怎么走了啊?” 人影一闪,竟然是之前离去的县尉雍光,又去而复返进来了。 崔耕微微一愣,问道:“雍县尉可是考虑清楚了?” “诶,下官考虑清楚了。”雍光叹了口气,道:“我雍光怕啥啊,膝下只有一女早已嫁入,如今无牵无挂的。嘿,某家斗大的字儿不识一箩筐,别看雍某是江都的堂堂县尉,可在扬州城里的那些读书人根本就瞧不起雍某人。尤其是那孟神爽在扬州无恶不作,一直在下官头上作威作福。下官自打出任江都县尉以来,就一直受着他的鸟气,早想收拾他了。可惜雍某是无根无蒂的,也没那个胆子跟他拍板吆喝。如今既然崔县令敢挑这个头儿,那某家就跟着您干了!” “呃……” 居然这么痛快就下定决心了? 崔耕很是 诧异,雍光这么快去而复返,态度陡然间转变如此之大,倒有些吃不准他是真心的还是假意的了。 雍光见状,不由苦笑一声,主动问道:“县尊大人可是觉得,下官这个决定下得太快?” 崔耕唔了一声,不置可否。 雍光叹道:“诶,实不相瞒,卑职前脚刚出了县衙,便碰见了一个人。正因为他,下官才痛下决心的!” “谁?” “下官的女婿——李涯。” “你的女婿?莫非是令婿对你晓以大义,痛陈一番利害?” “他?晓以大义?晓个屁啊!” 雍光把醋钵大的拳头捏得咯嘣嘣直响,恨声道:“下官一见他,就觉着再继续浑浑噩噩地混着仕途,委实没啥意思了。唉,家门不幸啊,我当初怎么就瞎了眼,替女儿找了这么个不成器的玩意。” 听着雍光这么说,崔耕顿觉节奏不对啊!怎么剧情反转上了! 居然莫非这里头还有啥不可告人的隐衷不成? 不过接下来饶是他怎样刨根问底,雍光就是不肯回答。只是推搪说家丑不可外扬,崔县令若是信我,我就帮着你对付孟神爽。要是不信,那也没办法,我这就辞官不做,绝不让崔县令为难。 这个理由也太耍光棍了,崔耕一时无语。 当然,不是说他并不信任雍光的诚意。 本来么,自己一上任,头一个来示好的就是此人。 刚才安排人处置赵明宇,尽管雍光耍了个滑头,但挑的那用刑的两个衙役,绝对是花了心思的。 就是在孟神爽来找茬的时候,他也是让自己先躲莫要硬碰硬。 由此可见,雍光对自己原本就存有善意的。至于他见到女婿李涯之后,说了些什么,他们翁婿间 又发生了什么不方便示人的事儿,尽管崔耕一无所知。但他知道,李涯的出现,绝对是压倒骆驼的一根稻草,让他彻底改变初衷,投效了自己。 也罢!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既然雍光难以启齿不便示人,他也懒得继续追问。 疑人不用,用人不疑! 尤其是初来乍到江都县的第一炮! 想到这里,崔耕果断释怀,坦然道:“好,以后雍县尉的事,就是本官的事。孟神爽敢对付你的亲人,就是对付我崔二郎的亲人。他若动你一根手指,本官就卸他一条胳膊!” 雍光唰地跪倒在地,肺腑心诚道:“从今往后,唯县尊大人马首是瞻!” “雍县尉太过言重了!” 崔耕俯身亲手把他扶起,又将宋根海等人再次隆重地引荐给他。 虽然之前初见面的时候,提了一下这几位手下人的名字,但都是一带而过。 这次却是着重将他们一一介绍给雍光,以示亲近。这样也算是正式将雍光引入这个小圈子了。 大家说说笑笑,关系又亲近了许多。 “对啰!” 谈笑寒暄间,雍光忽然想起一件事来,对众人道:“内宅已经收拾好了,随时可以入住。崔县令当然是住北屋,东西厢房房间不少,几位兄弟想住哪间,可以自行挑选。” “这么快?”崔耕奇道:“原来的崔县令呢?他不是应该住在内宅吗?这么快就搬走了?” 不过雍光的反应比他还惊讶,回道:“崔泌大人早就走了啊,您不知道?” “啥时候走的?” “就在您问赵明宇的案子的时候,这都走了一个时辰了!” “我……” 崔耕直恨得压根都痒痒,心中暗骂,崔泌啊,崔泌,我两万 多贯钱买你点消息,这你都能赖账?你这瘪犊子也太不讲信义了吧? “对了!”雍光见他面色不善,倏地想起来,道:“崔大人临走之前,还托人给您留下话了。” “什么话?” “他说绝不会让您那两万贯钱白花,日后定有所报!” “我信他奶奶的腿儿!” 崔耕终于忍不住痛骂出声,道:“答应我的事儿都办不到,还后报?他后报个屁啊!” 雍光劝道:“反正人家已经走了,您生气也没用。大人,我再告诉您一个好消息。今晚江都县衙的兄弟们,给大人接风洗尘,请您喝花酒。” “啥?花酒?”在场所有男人都眼睛放光,惊呼出声。 就是崔耕自己,乍听之后都跃跃欲试,不过转念便淡定了心思—— 他咽了口唾沫,艰难道:“本县身受皇命,赴任江都,身为一县父母,有教化地方之责,这刚一上任就去喝花酒,恐怕……” “怕啥?”雍光满不在乎道:“父母官喝花酒怎么了?咱们大周的妓~女分官妓和私妓,这官妓就是给咱这些地方官员准备的,平民百姓想尝上一口还没机会呢。” 宋根海此时哈喇子都快流出来了,眼巴巴儿地问道:“那啥,咱们这次是去找官妓?” “呃……那倒不是。”雍光耐心解释道:“官妓的妓乐司是属扬州刺史衙门管的。咱们江都县要用,也不是不行。不过那得县尊大人亲自向扬州刺史府上行文。不过眼瞅着天就快黑了,嘿嘿,这时间上也来不及了。另外,妓乐司那帮人眼高于顶,咱们江都县就算行文过去,恐怕也不会派什么好货色来,尽送些歪瓜裂枣破相的货色。” 我去~ 丑八 怪谁愿意要?众人一阵倒胃口。 崔耕笑道:“这样啊,那就算了,咱们随便找个酒楼吃酒便是。” “别介啊!” 雍光急了,劝道:“虽然咱们找的是私妓,但去的却是扬州城有名的杨四娘家。她那儿在扬州城薄有名气的名妓足有三人:辛六娘,虞妙儿,薛盼盼。她们虽然比不得伎乐司中的官妓头牌李云莺,但也不逞多让。” 见崔耕还是略有几分不为所动的样子,雍光又循循善诱道:“县尊大人初来江都,可能不知道这三女的妙处。辛六娘言谈诙谐,虞妙儿最擅音律。最有名当属薛盼盼,能诗擅赋,据说孟神爽都对她钟爱的不行哩!” “啥?孟神爽?” “嗯,对啊,薛盼盼就是孟神爽相好。这事儿在扬州城里众所周知,早已不是秘密!” 宋根海趁机撺掇道:“大人,既然有孟神爽的相好,您就去一趟呗。到时候您横刀夺爱,气死孟神爽个狗日的!” 姚度也跃跃欲试道:“要是别处大人不乐意去也就罢了。但杨四娘的馆子您不去的话,知道的是您洁身自好,那还有不知道的呢,恐怕就得说您怕了孟神爽了。流言一起,衙门里的兄弟们的人心可就散了。” 陈三和拂尘一摆,一副道貌盎然的模样:“大人啊,江都县衙的兄弟们也是一片好心,盛情难却,大人不如就给了他们这个面子?” 崔耕当然明白,这几位尽管说得冠冕堂皇,实际上还是想见识一下扬州的风月。 男人嘛,哪有不好~色的。 不过,找的这几个理由,的确很有说服力嘛。 旋即,他应道:“好,那咱们今晚就去这杨四娘家,本县也会上一会这个薛盼盼!” 第209章 挟来怪女婿 唐朝的妓~院与后世有很大的不同,首先是有官妓和私妓之分。 官妓受官府供养,每月拿固定的薪水和禄米。官员招官妓,只要有正当理由,根本不用花银子。通常用得最多的理由就是以官府的名义来招待客人。 至于私妓,妓~院的规模都不大。 包括长安的平康巷,一般一个妓~院也就是一个老~鸨和四五个妓~女。所有妓~院都没啥招牌,就是以老~鸨的名字命名。 杨四娘家有妓~女八名,当红妓子三个,就在扬州的私妓馆中独占鳌头了。 虽然扬州有扬州刺史衙门,有扬州大都督府,但江都县衙毕竟是妓~院的正管,所以崔耕一行人到了杨四娘家的馆子里,还是受到了比较热情的招待。 “假母”杨四娘一声招呼,辛六娘和虞妙儿就出接客了。 现在问题来了,崔耕一行将近二十人,就俩妓子,这到底该陪谁呢? 难道崔耕这个正主儿左拥右抱,其他人都干看着流口水? 其实不然,这等高等妓子虽然也陪宿,但主要不是凭借美色侍人,而是靠……才华。 唐人聚会,不管是文人雅集,还是粗人豪饮,必然要行酒令,所差者无非是文酒令还是武酒令。 高等妓子的作用就是做“席纠”。 由她们判定,谁赢了谁输了,谁该罚酒了,该罚多少。 要诙谐风趣有理有据,让人乖乖认罚,丝毫不以为忤;要言辞雅驯才思敏捷,气氛热烈,每个人都不觉得被冷落。这才是高等妓子的本职工作。 正所谓“巧制新章拍拍新,金罍巡举助精神。时时欲得横波眄,又怕回筹错指人”。 然而,这世上集美貌与才华于一身的女子太少了。名妓首重才华,那美貌一般就……差了点。 所以,见了辛六娘和虞妙儿的真容之后,宋根海等这帮没啥内涵的土包子皆不由得大失所望。 崔耕尽管不愿承认,但他真的也是外貌协会的。尼玛的,妹纸长得不好看,再有才华,他也真心提不起兴致。 行了几个酒令之后,宋根海借机发起了酒疯,大呼小叫道:“赶紧把薛盼盼找来,陪我家大人喝酒!怎么?她能陪孟神爽,就不能陪我家大人?去告诉杨四娘,你家这馆子归江都县衙直管, 你还想不想开了?” “对,叫薛盼盼出来!”雍光等人也跟着起哄。 辛六娘和虞妙儿的脸上都不大好看,只好把杨四娘请了来。 杨四娘徐娘半老风韵犹存,先是看了宋根海一眼,复又对崔耕微微一福,道:“崔县令,实在不巧,我家盼盼偶感风寒,见不得外客。要不然,您改日再来?” 崔耕却没有理会她,而是抄起桌前酒盏,自顾浅酌了一口。 心领神会的第一狗腿子宋根海猛地一拍桌子,喝道:“好你个不识抬举的老~鸨子,赛脸是吧?那孟神爽来了,是不是你也要叫他改日再来。恐怕不是薛盼盼偶感风寒,而是不想来见我家大人吧?” 嘭! 宋根海话音落罢,崔耕也猛地将酒杯重重落于桌上。 杨四娘混这种风雨场所,最擅长的就是察言观色揣摩金主的心思,他也感觉到眼前这位年纪轻轻却已是江都县父母的崔大人,已经非常非常不爽了! 她吓得心中一个趔趄,呐呐道:“小妇人冤呐,盼盼如今仗了孟神爽的势,完全不把奴家放在眼里。还请崔县令高抬贵手,莫要难为奴家这个苦命人了。” 说着话,她硬是挤出了几滴眼泪。 “少他娘的扮可怜,俺老宋不吃你这套!”宋根海撸起袖子,浑然一副泼皮赖汉的架势,“信不信老子拆了你这……” “咳咳,好了!” 崔大县令挥挥手制止了宋根海,冲杨四娘道:“算了,没你事儿了,退下吧。” “谢崔县令。”杨四娘如蒙大赦,转身离去。 “大人,怎么就放她离……”宋根海话未说完,就被姚度轻轻拽了拽胳膊。 被一个妓子折了面子,接下来尽管辛六娘妙语如珠,众人都提不起什么玩兴。 雍光刚刚站队崔耕,今晚又是他张罗来杨四娘这儿喝花酒的,第一个差事就办砸了,自然深感脸上无光,道:“大人,你等着,雍某想想办法。” “有了,大人,您等着!” 说完,雍光起身,跑出了杨四娘家。 功夫不大,街上就传来了雍光的大吼声,“李涯,你给老子出来!老子找你有急事!” 李涯? 这个名字有点耳熟啊! 崔耕顿时想起,雍光白天说过这个名字,貌似他那个不争气的女婿就叫 李涯。 “扑哧~~” “哈哈哈……” 忽地,县衙主簿夏荣和江都县的那帮佐吏门,纷纷笑出声来。 崔耕不解,看向身边的主簿夏荣,问道:“夏主簿笑什么?这雍县尉的女婿有啥可笑的?” 夏荣轻摇羽扇,悲天悯人道:“唉,这得从这对翁婿的前世说起……” “打住!怎么还扯到前世今世这种鬼神之说了?” 崔耕抬了抬手,道:“夏大人身为一县主簿,张嘴闭嘴扯那些神神叨叨的东西,本县着实不喜。” “哈,县尊大人恕罪,一时口误,海涵海涵!要说这雍县尉与他的女婿李涯,委实是对欢喜冤家!话说……” 随即,夏荣便将雍家翁婿二人的妙事儿娓娓道了出来。 雍光这辈子,有两件事引为此生憾事! 头一件,就是膝下无子,只有一个女儿。 第二件,就是不识字儿,是个睁眼瞎。 为了弥补这两个缺憾,他决定给女儿找个好女婿,要对自己孝顺,最好是个读书人。 别看雍光长得五大三粗的,但是他的女儿还真拿得出手去,臻首娥眉婀娜多姿,琴棋书画无一不通,前来求亲的人络绎不绝。 最终雍光挑花了眼了,挑了李涯做自己的女婿。 这个女婿表面上看不错,在扬州算得上数得着的才子,家中又是巨富,对雍光也很大方,没少送礼物。 可是在婚后,他暴露了两个臭毛病。 其一是,李涯此人喜欢嫖妓。按说这也没什么,男人谁不喜欢美色呢?可这位倒好,丝毫不知节制。一个月三十天,他能有二十五天在妓~院中过夜。也正是因为这个,李涯成了扬州的评妓达人。他说哪个妓~女好,哪个妓~女就身价倍增。他说哪个妓~女不好,哪个妓~女就身价大减。 其二是,身为女婿的李涯,对老丈杆子雍光不怎么尊重。李涯认为这老丈人杆子没学问,不配做自己的岳父,每次见了直接称呼其为“雍老”。 某老这个称呼,完全是个万金油,只要对上了年纪的人,哪怕是贩夫走卒,哪怕是素不相识,都能这么叫。 雍老? 雍老个蛋啊! 每次听了这个称呼,雍光掐死这个女婿的心都有。 崔耕听到这里又是大惑不解,说道:“既然雍县尉 觉得李涯和自己女儿不合适,直接让他们夫妇和离不就成了吗?” 夏荣连连摇头,道:“离不得!离不得!可怜天下父母心,雍县尉怎么舍得害自己的女儿?” “呃……你不说李涯爱逛青~楼吗?让他女儿离开李涯这个嫖棍,哪里是害她?” “说来也怪。”夏荣砸吧了砸吧嘴,道:“李涯虽然爱嫖妓,但和雍县尉的女儿却是琴瑟和谐,小日子过得和和美美。” 崔耕大惊,问道:“啥?这怎么可能?李涯每日不着家,他俩的小日子还能和美?” “下官没说李涯整日不着家啊!” 夏荣道:“下官说的是李涯一个月得有二十多天在外面过夜。白天,这厮在家里陪着媳妇呢。夫妻二人吟诗作赋,举案齐眉,小日子过得别提多滋润了。” “这…这李涯的御妻之道还挺牛啊!”崔耕听得目瞪口呆,道:“莫非雍光的女儿丑如无盐,就这么离不开李涯?” “当然不是。下官刚才不是说了吗?雍县尉之女长得臻首娥眉婀娜多姿,未出嫁时求亲的人多了去。嘿嘿,李涯就是这个德行,生平喜欢跟不同的女子过夜,寻找妙趣。却偏偏还能哄得家中贤妻温顺恭良,在下官看来,这小子了不起,有点道行啊!” 我馹,这不就是典型的“外面彩旗飘飘,家中红旗不倒”吗? 崔耕现在终于明白,雍光为啥生无可恋了。谁摊上这么个倒霉女婿,能不心烦? 不用问,今天白天出县衙,他肯定是又被李涯气着了。 登登登~~ 正在崔耕胡思乱想之际,一个沉重的脚步声传来。 众人抬头一看,雍光右臂夹着个男子,迈步了进来。 噗通~~ “哎呦!” 李涯被摔倒在地,惨嚎一声,道:“我说雍老,您轻点,我死了,你女儿可就得守寡!” “守寡?守个屁寡!你死了之后,俺女儿马上就改嫁。她要钱有钱要模样有模样,想娶她的人多了去了!你这混账王八蛋死得越早越好!” “别介啊!”李涯跟个滚刀肉似的爬了起来,道:“喂,老丈杆子,你就不能盼着点好的?这些日子,小婿也没得罪您啊!” 两人的世界观完全不一致,说话也不在一个频道上,雍光现在懒得和他 争辩了,大喝一声道:“莫要呱噪了!不提那些有的没的了,来,赶紧帮我干一件事。干的好了还则罢了,干的不好,哼哼……” 唰! 说着话,他把自己的腰刀抽出来了。 李涯猛然往后一缩,害怕道:“您……您想干啥?” “放心,我不杀你!”雍光把腰刀搁在自己的左胳膊上,龇牙道:“瞧见没有,老子只要往下一滑,这就算你李涯殴伤丈人!普天下这官司打到哪去,你李涯也得给跟我女儿绝婚!” “我草,你这是耍无赖啊!”李涯叫屈不迭。 按照大唐律,夫妻有一种情况,是必须离婚不可的,那就是“义绝”。比如丈夫辱骂或者伤害了妻子的父母,妻子伤害或者辱骂了丈夫的父母,两方亲戚互相仇杀等等。 雍光要是真下决心陷害,李涯还真没啥好办法。 他赶紧劝阻道:“别别别,雍老何必如此?您怎么说,我怎么办还不成吗?” “那好,你现在就出面,让薛盼盼出来见崔县令。” “哪个崔县令?” “就是这位,咱们江都县新任县令,崔耕崔县令!” “呃…见过县尊大人…”李涯面带难色,道:“不是小婿有意推脱,实在是力有不逮。人家薛盼盼已经名满扬州了。无凭无据的,我那点龌龊手段,在她面前根本不好使啊。” “那我不管!”雍光很刚烈地在自己胳膊上虚晃一下,威胁道:“今天要么薛盼盼出来,要么你和我女儿绝婚,你自个儿选一个吧!” “那……我试试!” 李涯被逼的没办法,要过文房四宝写了个便签,交给在一旁侍立的丫鬟,道:“请把此物交给盼盼小娘子,务必请她出来和崔县令见上一面。” “是!” 小丫鬟去的很快,回来的也快,答复得更是丝毫不给面子,道:“我家小娘子说了,什么崔县令?没听说过,不见!” 卧槽,这么不给面子? 众人面有诧色! 封常清撇了撇嘴,不屑道:“有什么了不起的,一个妓馆臭蹄子罢了,端个屁的架子,给谁看呢?俺家大人还不想见她呢。须知天下多少青~楼女子,想见崔飞将一面都不可得哩,不见是她自己的损失。” 李涯听了心中一动,问道:“啥…崔飞将?” 第210章 名花能解语 封常清一指崔耕,傲然道:“没错,俺家大人就是写了‘秦时明月汉时关’的崔飞将。扬州乃天下第一州府,消息最为灵通,按说飞将之名,早该传到了此地了吧?” “呀?传到了,早早便传到了哩!” 李涯面色惊喜,不过随后就用略带埋怨的口吻说道:“崔县令,你怎么不早说您就是崔飞将啊?在青~楼妓馆行当里,你的名号可比我的名号好使多了。” 雍光大字不识一箩筐,可听不懂他们这些弯弯绕,怪眼圆翻道:“什么崔飞将?李涯你请不来薛盼盼,可别赖在崔县令的身上。大人初来乍到,青~楼那些粉头怎会识他?” 李涯贱兮兮地解释道:“嘿嘿,老丈杆子,这你不懂了。青~楼里面的学问可深着呢,且听我细细道来……” 要成为名妓,有三项才艺是至关重要的,首推言语诙谐,其次吟诗作赋,再次琴瑟琵琶。 言语诙谐,那无论是文人雅集和粗人豪饮就都能用得上了,堪称全能型选手。 吟诗作赋,文人们就是爱这调调,在集会和与名妓互相唱和,实乃风流雅事。 琴瑟琵琶,这就差一点了,主要是在人家喝酒的时候,以声乐助兴。 然而这三条才艺,都是和诗紧密相连的。 因此,一个名声卓远的诗人,对于青~楼名妓的吸引力,直有如绝世佳肴之与老饕,陈年佳酿之与酒徒。 当时崔耕的这首“秦时明月”一出,很快就传遍了……天下青~楼。 没办法,名妓就是靠着这个吃饭的,别人可以对新出现的诗不屑一顾,但对于名妓来说,这就是安身立命的本钱了——出现了如此好诗你不知道,那还当什么名妓啊?回家吃自己吧。 至于说这是军旅诗不符合青~楼口味?那就更不 成问题了。要知道真正掌握话语权的,不是妓子,而是文人士子,他们说好才是真的好。 三十年后,长安城内每次文人雅集妓~女必须要唱的,不是什么淫词艳曲,而是王之涣的《凉州词》——黄河远上白云间,一片孤城万仞山。羌笛何须怨杨柳,春风不度玉门关。 这同样是军旅诗。 李涯虽然不知道三十年后的事儿,但他把这番道理掰开了碾碎了一说,雍光也就完全听懂了,连连点头问道:“照这么说,在青~楼报崔飞将的名号好使?” “好使,绝对好使!老丈杆子您就请好吧。” 随后,李涯把杯中酒一饮而尽,擦了擦嘴边的酒渍,对那丫鬟大呼小叫道:“听到没?眼前的这位就是写了“秦时明月汉时关”的崔飞将,快点叫盼盼出迎。立刻、马上、赶紧的!慢了一步,他薛盼盼的牌子就算砸了!” “是,是,是。” 那小婢当然知道一首诗对名妓的重要性,忙不迭地回去报信。 可等她在回转的时候,还是孤身一人。 李涯当时脸就挂不住了,阴阳怪气叫道:“哎呦,薛盼盼是不准备在风月行里混了?恭喜,恭喜!回头李某人就把这消息散布出去,让你家薛娘子好好清静一番。” 薛盼盼虽是孟神爽的相好,但也不是只接孟神爽一人。说直白一点,孟神爽财势俱全,要真的那么喜欢她,还不早就娶回家了?她之所以不肯接崔耕等人,主要还是因为崔孟二人势同水火,她必须顾忌自己的恩主。 如果李涯这个青~楼权威人士真把刚才的话一宣扬,对薛盼盼来说还真是一个巨大的打击。 那小婢赶紧解释道:“不是哩,不是哩,李公子恕罪则个。我家小娘子说了,要她出来不难,还需崔飞 将为她做上一首和“秦时明月”差不多的诗。她看得满意了,才肯出来与诸位郎君一会。” 既然是名妓,当然是有资格闹点小脾气滴。 李涯无所谓地看向崔耕道:“既然盼盼有此意,那崔飞将不如就就做诗一首?也算一段风流佳话,不是?” “那怎么行?” 尽管崔耕做过几首好诗,但姚度对他知根知底,着实没什么信心。 他心中暗想,就算是公认的大才子也不可能首首都是精品,更何况自家大人全靠急智!要是他在扬州第一次亮相就出了大丑,那今后在江都县地界儿怎么混? 不行!今天这诗坚决不能做! 想到这里,姚度面色肃然,训斥道:“这个薛盼盼好不晓事!我家大人的秦时明月那是定亲诗,献给未婚妻卢丽华小娘子的。知道卢娘子是什么人吗?内舍人上官婉儿的亲侄女!凭她薛盼盼,也配和卢小娘子相提并论?这让上官舍人听到了怎么想?” “……” 此言一出,顿时全场冷场。 虽然说文人雅集赠送诗歌乃是常事,但真这么上纲上线起来,还真是薛盼盼的不是了。 崔耕其实早就息了见薛盼盼的心思,如今被姚度这么一搅合,虽丝毫不感生气,但还是觉得太破坏气氛了。 当即,他招手示意,把辛六娘和虞妙儿顺手招了过来。 其实这二位的容貌只是配不上名妓的名头而已,姿色还是有几分的。 崔耕左手拥住了辛六娘,右手轻牵虞妙儿,道:“薛盼盼好大的名头,可本官观其诗作也属寻常,不见就不见吧。倒是这两朵解语花,颇合本官心意哩。来,喝酒,喝酒!” 其实崔耕哪看过人家薛盼盼半首诗?只是找个由头,不让大伙扫兴罢了。 但辛六娘和虞妙儿心思玲珑剔 透,马上就抓住了难得的机会,轻扭纤腰,盈盈下拜,道:“多谢崔飞将赐名!” 崔耕微微一愣,道:“赐名?什么赐名?” “崔县令可不能说了不算哩。”辛六娘媚眼如丝,柔糯地撒娇道:“刚才你不是说妾身和妙儿是两朵解语花吗?” 虞妙儿也跟着敲砖钉脚,轻摇着崔耕的胳膊,撒娇道:“对哩,您还说我们比盼盼更合你的心意哩,是嘛?是嘛?” 李涯久混风月场,才思敏捷,最擅抽科打诨,笑道:“妙儿轻点摇,要不然你就不是解语花了,而是摇人花。” 顿了顿,他又道:“崔飞将乃是大家,做诗自应矜持,但我李涯就没那么多顾忌了,现在心中有言,不得不发,诸位请听好了:觅得黄骝被绣鞍,善和坊里寻盼盼。两株名花能解语,更令飞将展笑颜!” 李涯乃是扬州青~楼的权威人物,一诗为褒,妓~女身价倍增。一诗为贬,妓馆门可罗雀。 此诗把崔飞将和她们联系在一起,算是李涯和崔耕同时在给二女捧场。 就算比不得崔飞将亲手写诗赠二妓,但也不逞多让。 更关键的是,这首诗明确了二姝的地位要在薛盼盼之上,怎能不令她们心花怒放?今后,她俩的名气可就在薛盼盼之上了,招牌进项也比薛盼盼要重了! 只要身为当事人的崔飞将点头应允一句,从今往后,她俩在这扬州城中风月行当里,就会要压薛盼盼一头。 二姝一直被薛盼盼压在头上,此时此刻见着有机会翻身,心中甭提多急不可耐了! 辛六娘和虞妙儿眼巴巴地看向崔耕,齐声道:“崔飞将,您说句话哩。” 崔耕此时的心中,已经连骂了几声“我擦”! 李涯这首诗,将本来自己随口化解尴尬的两句话, 化作了对薛盼盼的巨大伤害,这仇恨拉得嗷嗷的,这真是何苦来哉? 至于称辛六娘和虞妙儿为“解语花”,那更是因为这二位着实没啥好称赞的,只能说她们善解人意。 只是由于此语是出于荒唐大梦,太过扎眼,被二姝抓住机会巧妙利用了。 事情发展到现在,后悔药是没得吃了。 崔耕稍一犹豫,就点头道:“李涯此诗甚合本官心意,两位小娘子受之无愧。” “谢崔县令。”二女再次下拜。 接下来的气氛,就越发欢快起来了。 崔耕这个被请的客人都表示满意,大家身为请客的主人焉能不满意? 辛六娘和虞妙儿今天得了“解语花”的名号,格外用心,浅嗔薄怒尽显女儿风情,妙语如珠多有诙谐语句,直把众人逗得心痒难耐哈哈大笑。 就连宋根海这粗坯都觉得这二妓越看越有味道,恐怕还真值那个价钱。 可正在大堂内一片欢声笑语之时,忽然—— 房门开了。 一个肌肤胜雪身着素装,犹如一朵白莲花般的俏佳人,直挺挺地跪在门外。 更关键的是,佳人粉腮之上还有滴滴清泪滚下,无限惹人怜爱。 崔耕见了心中一紧,暗暗寻思,此女不会是薛盼盼吧?这刚贬损了人家,就碰到了正主,这还真有点小尴尬啊! 李涯乃是欢场常客,可比崔耕尖酸刻薄多了。 他深恨薛盼盼今天折了自己的面子,口中啧啧有声地揶揄道:“这不是盼盼小娘子吗?怎么?崔县令这诗还没送上去呢,你怎么就自个儿送上门来了呢?都说上杆子的不是买卖,您这是要自降身价啊,今后还怎么继续端着呀?” 李涯,人至贱,嘴太损! PS:今天第四更,结束!来来来,跟着节奏123,大家打赏走一波~~ 第211章 迷醉温柔乡 “还望李郎君莫要跟妾身一般见识!” 薛盼盼轻咬朱唇,语带哽咽道:“妾身是来负荆请罪的。千不该万不该,不该耍小性子,慢待了尊客,还望崔县令恕罪。” 说着,薛盼盼竟双膝软软屈下,以头触地。 这年头的行礼,男的非常讲究,动不动就磕头。女的就简单多了,大多数就是一福,或者是肃然一拜。 这不是“女尊男卑”,而是尊崇圣人之说“天下,唯小人与女子难养也”,所以对女子并没有“懂礼”的要求。 通常情况下,女子跪下以头触地,只有认罪伏法才会出现。 此时,薛盼盼将姿态摆得如此之低,即便李涯再怎么尖酸刻薄,也不好继续说些什么了。 崔耕堂堂江都父母官,置身于风月之所,现在薛盼盼都以头触地了,他自然不能托大,不然传扬出去说他连自己辖下的妓子都为难,名声委实难听。 于是,他赶紧说道:“薛小娘子何罪之有?快快请起。哈哈,说到底还是本官来访突兀,有些强人所难了。” “不是强人所难,能服侍崔县令,妾身荣幸之至哩。” 别看崔耕对辛六娘和虞妙儿左拥右抱的,但薛盼盼不仅美的惊心动魄,又自有一股冰清玉洁的气质在身,他刚才硬是没好意思亲手相搀。 没想到薛盼盼站起来之后,硬是直接来到了他的身边,主动握住他的手,在耳边吐气如兰道:“刚才奴家就是想侥幸得崔县令一首诗,现在想来,实在有些不知天高地厚了,你别怪奴家好不好?” 美娇娘都这软糯糯娇滴滴的讨好了,崔耕哪里还能不应承?忙不迭点头道:“好!好!好!” “那奴家为了给崔飞将赔罪,今天就专门陪你,好不好?” “好,好,好!” “二郎,咱们俩先对饮一杯,好不好?” “好!” …… …… 至此,杨四娘家三个名妓,一同招待崔耕一行。 辛六娘和虞妙儿与众人猜拳行令,至于真正的集美貌与才华一身的薛盼盼则服侍崔耕一人。 佳人软语温存,主动挨挨碰碰,直把崔耕服侍得直觉得此间就是人 生至乐,酒到杯干,好不畅快。 忽然,薛盼盼嫣然一笑,道:“二郎,这满桌的素菜,想必你也吃得不爽利吧。你今天来得正巧,有乡民的羊被山上野狼咬死,卖给我们妓馆了,妾身可以请你吃一盘肉食。” 崔耕当然明白,所谓羊被咬死云云,就是为了应付武则天的禁屠令的托词。 当日崔秀芳能想得到,别人自然也想得到。 他哈哈大笑,乐道:“什么一盘肉食啊?你们不是买了一整只羊吗?都做好了端上来,招待县衙的众位兄弟。” 薛盼盼略微有些迟疑道:“这个不好吧?虽然咱们吃这羊不算犯禁,但有心人看见,难免乱嚼舌根。” “我说你这小娘子好不识趣,”旁边正和虞妙儿行着酒令的宋根海猛地大手一挥,不屑道:“怕啥?我家大人乃江都县令,在江都地面上,谁敢捋他的虎须?让你上你就上,出了漏子自有我家大人兜着。” 其实扬州城内,除了江都县衙外,还有扬州刺史衙门和扬州大都督府,以及最近新鲜出炉的淮南道安抚使府。 不说三个衙门的主官,就是里面的佐吏,也有很多官位也在崔耕之上。 他这么说,着实有点托大了。 但是,酒酣耳热之际,绝色佳人面前,哪个男人能忍得住不吹吹牛逼? 崔耕不置可否,表示理解。 在场江都县衙的官员佐吏也都非常理解,不但理解,还开始起哄。 “宋兄弟说得对!这是咱们江都县衙的地盘,怕个鸟啊!” “一个多月没见着荤腥了,今天我们算是来着了,赶紧把羊肉端上来。” “今天跟着崔县令算是享福了!要是往常,你们肯定把好东西留给刺史衙门的人。” …… …… 在人们的吵嚷声中,一只烤好了地整羊被端了上来,当场用小刀割了,分发给众人。 二十多壮汉吃一只羊,那还真不叫多。再加上大家有日子没吃肉了,吃完了整羊还有些意犹未尽。 薛盼盼拍了拍手,又有几盘大鱼被端了上来。 这羊能说被狼咬的,但这鱼可怎么讲? 找不到一个合适的由头,诸人身为 县衙公差佐吏,总不好在大庭广众下,知法犯法吧? 一时间,大家伙的筷子都停在了半空,面面相觑,甚是尴尬。 崔耕往四下里看了看,笑道:“大伙还愣着干什么?吃啊!快吃啊!这鱼怎么死的本官知道,那是狗鳖咬的,哈哈!” 大家哪管什么狗鳖不狗鳖的,既然县令发话,有了理由,吃就吃呗! 又是一阵大快朵颐。 薛盼盼看向崔耕眼光中,更是充满了敬仰之色,道:“奴家就是喜欢崔县令这样有担当的男人,不如,不如……” “不如怎样啊,小娘子?”崔耕捏了捏薛盼盼白皙嫩软的下巴,调戏了一嘴。 薛盼盼顺势靠了过来,媚声道:“不如大人今晚就不走了吧?” “呃……” 崔耕被她绕了个心醉神迷,暗暗寻思,美人如此盛情,这不答应是不是有点煞风景啊? 他咽了口唾沫,干笑一声,道:“过夜嘛,那自然是没……” 咣当~~ 忽然一声巨响打破了崔耕的旖思,抬头望去,但见孟神爽带着几个身着官服的人,踢破房门步入了大堂。 这些人的官服有绯有绿有青,看来最大的一个,得官居五品! 孟神爽右手一抬,面有狞笑,沉声道:“崔县令好大的胆子,本总管邀请诸位官员来此,正好做个见证。” 又是孟神爽! 崔耕厌恶地皱了皱眉头,问道:“见证什么?” “当然是见证你知法犯法,忤逆天子颁发的禁屠令。” 孟神爽指着桌上的羊架子和鱼骨,道:“人证物证俱在,崔县令你如何解释?” 圈套? 崔耕突地冷静了下来,从半熏半醉中彻底清醒了过来。 “什么人证物证?”崔耕咽了口唾沫,暂不想其他,强令自己冷静下来,镇定自如道,“陛下只是禁止杀生而已,又不是禁止吃肉。这羊是狼咬死的,鱼是狗鳖咬死的,跟本官没有半分关系。” “哦?是吗?” 孟神爽随手拉了把椅子坐下来,淡笑道:“不愧是崔飞将,果然才思敏捷,辩才无碍,本总管险些被你说服了。只是……就是不知这番说辞,能不能说服得了 陛下呢?” 宋根海看着他那副胜券在握的得意模样就来气,愤然插话道:“就算我家大人真的犯了禁屠令又咋样?五十板子而已,养几天又是一条生龙活虎。” “五十板子而已?你想得太轻松了。”孟深海道:“陛下的禁屠令遍发天下,敢违令的人不说没有,但绝无堂堂朝廷的六品官。对于崔县令以身试法,绝对是拔了六品以上大员的头筹,你说陛下将会如何处置?” 虽然犯了禁屠令的明文规定是“笞五十”,但武周可不是什么法治社会,说到底还是人治。律法再大,能大得过当今天子武则天? 不然侯思止告秘被封官,又符合哪条《大周律》了?律法上可没有说告密就能得封赏,全凭武则天喜好和一道旨意罢了。她说应该给游击将军就是给游击将军,说给侍御史那就给侍御史。 所以武则天若是得知崔耕竟然天下六品以上官员中,第一个违反她所颁布的禁屠令的官员,第一反应绝壁是扫了颜面,笞五十那都是轻的。下一道旨意让他丢官罢职,那都不是没有可能。 然后武则天身边如果还有来俊臣添油加醋的话…… 好吧,恐怕将崔耕抓到天牢里面,十八般刑具一摆,构陷冤枉他谋反都有可能。 …… 现在经孟神爽这么一说,在场江都县衙的人们几乎都想到了此次问题的严重性。 刚才还叫嚣着的宋根海,脸色瞬间煞白,六神无主,怔怔地看向了崔耕。 雍光更是大手连挫,涨红着脸赔笑道:“孟总管,这又是何必呢?今天您在江都县衙里可是亲口答应的,能帮着崔县令遮掩一定尽管帮他遮掩。怎么刚到晚上就变卦了?您是场面上的人,可不能说了不算。” “遮掩?本总管说的是在来中丞面年前帮他遮掩,可没说帮他在陛下面前遮掩。怎么?你雍光还打算让撺掇本官蒙蔽陛下?”孟神爽振振有词,高帽子一扣,吓得雍光立马怂了。 他一缩脖子,赶紧摆手求饶道:“下官不敢。” “最好是不敢。”孟神爽脸色微沉,缓缓道:“本总管和崔二郎之间 的事,不是你一个八品县尉所能搀和得起的。就是不为自己想想,也得为你那出嫁的女儿想想不是?” “呃……” 孟神爽积威甚久,恫吓之下,雍光彻底蔫了。 至于县衙的其他人,就更不敢做出头鸟了。 倒是薛盼盼、辛六娘和虞妙儿,为崔耕说了几句话。结果孟神爽不但丝毫不假辞色,还怒甩了薛盼盼一个耳光,厉骂一声:“贱货!” 敢情儿,孟神爽和崔耕之间,还有一桩横刀夺爱的私仇。 局势已经无可挽回! 眼见众人皆不敢做仗马之鸣,孟神爽微带得色,起身交代道:“本总管回去之后,马上就修书一封,八百里加急送往长安城。崔耕,你就等着陛下的处置吧,咱们后会有期!” 孟神爽占了上风,咄咄逼人!倒是崔耕却一直没说话,而是不断地让自己沉静下来,在努力回想在那场梦中,史上中关于“禁屠令”的点点滴滴,想想还有没有办法翻盘。 在听了“等着陛下的处置”这句话后,他猛然脑海中灵光一现,面色一变,整个人瞬间战斗力爆表起来,抬臂单手一指:“孟神海,孟黑子,你去长安告本官去吧,随便去,尽管去!告诉你,你不去就是狗娘养的,就是乌龟王八蛋操出来的,就是……” 情急之下,一时间他也想不出什么好词儿,猛地一拍宋根海的肩膀,道:“根海,上!骂死他狗日的!” “干啥?” “你给本官狠狠地骂孟神爽,骂得越出气越好,越解恨越好!骂的好了,本官重重有赏。要是骂的不好,你就给本官滚回清源,自己吃自己吧!” 这下广大吃瓜群众都懵圈了,崔县令这是要疯啊! 眼下都被孟神爽抓住了把柄和七寸,那是骂几句出出气就能解决的事儿吗?这么狠骂下去,有啥意义啊? 以至于江都县尉雍光和江都主簿夏荣,不由地彼此对望了一眼,各自的眼神中貌似都透着同样的意思…… 雍光好像在说,莫非崔县令觉着翻盘无望,只能打嘴仗过瘾解气了? 夏荣则是好像在说,莫非咱们这位崔县令黔驴技穷了? 第212章 造福淮南道 不过崔耕说要开喷,身为他铁杆心腹的那几人哪里有时间去质疑? “孟神爽你天打雷劈,死无葬身之地!”——这是姚度骂的。 “你生女儿养汉子,生儿子没鸡儿!”——这是封常清的手笔。 “你孟家十八代祖宗,因为你这不肖子孙在地府里受苦,永世不得翻身!”——还是陈三和能别出心裁。 周兴骂得最为直指要害,嘶哑着嗓子骂道:“历朝历代酷吏哪有好下场?孟神爽,你就等着抄家灭族吧!” 擦! 宋根海发现自己稍一犹豫,竟然被别人抢了先,身为第一狗腿子的他岂能落伍? 当即双手伸展,大吼一声:“诸位后退,让我来!孟神爽,我~操~你……” 当即,宋根海化身无双壮男,但凡与孟神爽有关系的女性,都被他问候了个遍! 别看孟神爽手下不少流氓地痞,但他本身却是世家子弟,哪见识过这等污言秽语? 一时间,他满脸愕然,竟然不知如何是好! 良久,孟神爽才反应过来,双目喷火,猛然抬手指向宋根海,这个连老娘和祖母都被他问候过的畜生,孟神爽岂能饶他? 他冷冷地从牙缝中挤出几个字:“梁明,杀了他!” “是!” 一团黑影从孟神爽身后窜出,疾如闪电快似狸猫,直取宋根海的面门! 当当当~~ 三声脆响,原来是县尉雍光早有防备,在电光火石之间,和梁明过了三招! 宋根海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嗷”得一嗓子,哧溜一声钻到了身着重甲的封常清身后,心有余悸道:“娘的,居然要偷袭老子,封常清封兄,罩我!” 此时梁明三招无法克敌,知道事不可为,便退回孟神爽的身旁,单膝跪倒道:“卑职本事不济,请总管责罚!” “起来吧。” 经过这一小会儿的时间缓冲,孟神爽已经从暴怒中清醒过来。 他看向雍光,阴恻恻道:“雍县尉,看来你是铁了心要跟本总管作对,要与丽竞门为敌了?” “这个……”雍光目光一阵闪 烁,最终还是硬着头皮回道:“本县尉职责所在,总不能看你孟总管当场杀人吧?” “好,雍县尉你很好,本总管日后定有所……嗯?不对!” 话说到这,孟神爽将目光落在崔耕身上,冷笑道:“我明白了,姓崔的,你是想让本总管在激愤之下杀人,好抓住孟某的把柄,是吧?嘿嘿,本总管偏不让你如愿,不吃你这套激!” 崔耕:“……” 这回,孟神爽真心想多了,崔耕自认自己再没下限无节操,也不至于拿手下的性命化解危机,他只是把孟神爽身边有高手的茬儿给忘了,记得之前崔秀芳提醒过自己的。 不过他也不解释,相反,既然孟神爽说不吃这套激,那他就只好不客气了,连笑两声道:“好吧,那孟总管你且说你的,我骂我们的,宋根海!” “在!” “继续给本官狠狠骂这狗日的!” “好嘞,姓孟的,我……” 好家伙,又是一阵劈头盖脸的问候,漫天问候之下,连孟神爽的表姨奶奶都没侥幸逃脱。 无耻啊无耻,孟神爽心中不禁哀叹,这群臭不要脸的,太不按套路出牌了! 骂不过人家,打他又不想受崔耕的激,无奈之下他只得冷哼一声,道:“崔耕崔二郎,你耍嘴皮子逞能有什么用?等着吧,这禁屠令你犯了便是犯了,本官这就动用丽竞门的全部力量操办此案。不出半个月,你就得丢官罢职!” 说完了,转身就走,那几个身着官袍的人,一言不发,紧随其后。 他这一走,宋根海的骂声自然也就息了。 顿时,大堂内一片愁云惨淡。 雍光神色凝重,瓮声瓮气地道:“崔县令,宋兄弟这一通大骂,出气了倒是出气了,但没什么用啊。对付孟神爽,大主意还得您拿,快想想办法吧。” “想办法?用不着。”崔耕端起一盏酒一饮而尽,擦了擦嘴边的酒渍,道:“莫非雍县令以为本官让宋根海骂人是一时冲动?” 雍光迷糊了,问道:“那大人的意思是……” “ 今天,本县令就把话放这了。”崔耕轻拍几案,自信笃笃道:“不怕他孟神爽不去长安告状,就怕他不告状。等朝廷的处置下来,必然会给大家一个大大的惊喜!” 封常清等人跟随崔耕久了,眼睁睁地看着他斗倒了武良驹,斗倒岭南道安抚使武三忠,乃至让侍御史侯思止吃瘪,当然知道他在这种大事上不至于撒谎。 几个铁杆听着自家大人这么说,顿时喜形于色,齐声道:“大人威武,我们敬大人一杯!” “好,咱们共饮此杯!” 江都县衙的人则是将信将疑,不知崔耕的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现在问崔耕有什么依仗,难免有孟神爽的探子嫌疑,于是也纷纷给这位县太爷敬酒。 多日来横亘在心里的一块大石头终于落了地,崔耕心情放松,酒到杯干来者不拒,功夫不大,已经醉眼朦胧。 这时,一直位卑而躲在人群中的捕快班头宋理明,突然说道:“县尊大人,不是卑职小瞧您哈,刚才您说到时候给大家一个惊喜?可不管怎么说,犯了禁屠令,陛下总会怪罪,是不?您说这句话,是不是未免有些托大了一点啊?” “托大?本县这还是托小了呢!” 孟神爽走后,崔耕连灌几杯大酒,眼角微斜,口齿有些不清了,说道:“不怕告诉大伙,这桩案子的结果,绝对会出乎孟神海的预料。嘿嘿,到时候不单单是你们,全扬州,全淮南道的百姓,都会为本官高兴!” 完了! 这都开始吹牛逼不上税了,你咋不上天呢? 闻听此言,江都县衙众人乃至县尉雍光,都对这位新任的县太爷充满了怀疑,乃至于鄙视! 你说自己有所倚仗不惧孟神爽告状,倒还有点可能,毕竟二十啷当岁就当上了江都县的六品县令,肯定背景靠山和跟脚都硬扎。 但让扬州百姓为你高兴?让淮南道的百姓为你高兴? 你哪来的那么大的狗脸? 现在扬州地界儿的老百姓都在关心日益高昂粮价呢,说句不好听的,哪怕朝 廷下令把你千刀万剐了,也没多少人饿着肚子去凑这热闹。 当即,所有县衙佐吏默默不语,无人捧场,甚至投效过来准备跟崔耕一条道走到底的雍光,眼中都充满了失望之色。 封常清等人此时也觉得自家大人有些托大了,劝道:“大人还请慎言,您喝醉了!” “醉了?” 崔耕似醉非醉,诡异地笑了一下,大手一挥道:“反正不到半个月的光景了,大家若是不信,尽可以拭目以待。且看本官这个六品小县令,能否搅动风云变!” “……” 我去你奶奶的腿儿,这丫还越吹越没边了,愣是没人愿意继续接茬了。 那几枚铁杆心腹也觉得,大人,真醉了!没必要再接话茬子了。 冷场! 大大的冷场! …… …… 扬州城太平坊内有座三层楼,连大厅算在内,不过有房间三十六,算不得多么起眼。 但进了此楼人们才会算发现,里面的装饰奢华至极。 波斯来得毛毯铺地,檀香木打造的家具摆放的恰到好处,金银器皿随处可见,有价无市的扬子江心境,在这里也不是什么稀罕物。即便往来的侍女,身上都穿着薄如蝉翼价比黄金的丝绸! 在这里,客人既可以吃到天下最高档的美酒美食,也可以享用最为美艳的佳人。至于各种玩乐之物,更是应有尽有。 不少去过的人甚至怀疑,恐怕是大周宰相,朝廷亲王,也难有如此享受。 然而,如此一个好出去竟然从不对外营业,必须手持孟神爽的亲笔请帖才能进入。 这里就是丽竞门监察江南的总部所在——如意楼。 如意楼三楼,秋字房。 上好的熏香缭绕,孟神身披一件松松垮垮地圆领袍,对着一副画像负手而立,若有所思。 良久,他才慢悠悠地开口道:“全淮南道的百姓都会为他高兴,崔二郎真是这么说的?” 跪在他背后的那人,是个又矮又胖又黑的中年男子。 中年男子重重磕了一个响头,道:“不敢欺瞒孟总管,小人所言句句 属实。” “奇怪啊……” 孟神爽还是没有回头,自言自语道:“崔耕不到三年,就从一个酒贩子做到了六品高官,总不至于是个只会胡出大气耍嘴皮的人。难道他果真有什么后招?” 中年男子想了一下,提醒道:“卑职以为,在扬州城内,崔耕肯定是一败涂地了。该不会是……他把宝押到了长安城?” “长安城?有道理!” 孟神爽眼中精光一闪,转过身来道:“上次来中丞亲自出手,有上官婉儿转圜,就没奈何得了他。这次虽然十拿九稳,也未必不会出什么意外……” 他来回踱步道:“你寄身在小小江都县衙,却能看透这一层,也算有点见识。那你以为,本总管现在该怎么办呢?” 中年男子以前虽然算孟神爽的人,但那不过是丽竞门的外围成员罢了,想和孟神爽搭话都没机会。 今天因为告密不仅得了孟神爽亲自接见,还问自己的意见,简直骨头都轻了几分。 他飞快地转动脑筋,还真想出来了点应对之策,恭声道:“长安城里咱们肯定插不上手,只能以最快的速度飞报长安,打他一个措手不及。不过在扬州城内,卑职有点想法。” “什么想法?” “无论上官婉儿如何为他转圜,崔耕犯了禁屠令的事肯定勾销不了。即便陛下光为自己的面子考虑,也得对其申斥。所以,今天崔耕最后那几句话,必然是托大了。” 孟神爽赞许地点了点头,道:“此言有理,你继续说。” “卑职的意思是,咱们可以利用丽竞门的力量,帮崔耕把最后那几句话,迅速传遍淮南道。等陛下的圣旨到了,他崔耕即便不被贬官,也得声望大跌,没脸做人了!” “声望大跌?”孟神爽微感不满,道:“那有什么用?” 中年男子讨好地笑了一下,又道:“姓崔的声望大跌,对孟总管您不仅不会无用,反而还会有大用。关键时候,兴许还能对他致命一击,其中关节,总管大人且听卑职给您细细道来……” 第213章 天意报应案 在孟神爽看来,崔二郎不过区区六品江都县令,抹黑削弱对方的声望有毛用?起得也不过是隔靴挠痒的效果,简直是多此一举。 不过中年男子的一番陈述,却提醒了他:万一这次借着悖逆禁屠令的由头,没将崔耕一棒子打死呢?那么丽竞门和崔耕斗争就得长期持续化了。 到了那时候,一个人的声望就体现出作用来了。 如果崔耕在扬州地界儿声名狼藉,那江都县的官员佐吏还能听他的使唤?还有江都县辖内的豪绅士族还会听命于他这个江都县令的差遣?一旦所有人都对他离心离德,众叛亲离,仅靠他崔某人从岭南道带来的几个铁杆手下,又能顶个屁用? 至于为何要把崔耕在江四娘家酒后说得那番大话,一定要传遍淮南道,闹得整个淮南诸州各县都知道,而不是仅仅局限在江都县境内,中年男人的理由更是歹毒,防得就是万一天子仁德,将崔耕贬官至其他州县任用,提前将他的后路堵死,让他永无翻盘的机会! …… “不错不错,理明啊,让你窝在江都县衙里当个小小的捕班班头,委实是屈才了。”孟神爽连连颔首称赞道。 没错,前来通风报信之人不是别人,正是江都县衙的捕班班头——宋理明。 宋理明表面上是江都县衙的班头,暗中却一直都是丽竞门的外围成员。若非这次机缘,以他在丽竞门的地位,恐怕连单独面见孟神爽的机会都没有。 宋理明听着孟神爽的夸赞,连称不敢不屈才。 孟神爽笑了笑,又轻拍了几下他的肩膀,道:“那好,将他那番大话散布出去,广传岭南道诸州各县之事,就统统交给你去办了。办好了,本总管重重有赏。就是到如意楼来住几日,都不是没有可能的嘛。” “谢大总管!” 如意楼是什么地方? 那可是丽竞门收罗天下美酒美食和美女的销~魂窟,虽不敢称天下之最,但冠绝岭南道,绝非妄言! 往常能来往如意楼的,最低也是可七品官,哪里是他宋理明一介胥吏捕头所能奢望的? 一时间,宋理明感觉骨头都轻了几分,出了如意楼,开始风风火火地开始操办此事。 至于他在江都县衙的本职工作,则完全抛之于脑后。 …… …… 身为一县捕头的宋理明几天没露面,自然引起了崔耕的注意,于是将县尉雍光找来问话。 雍光貌似对宋理明突然不来衙门值勤一点都 不意味,撇了撇嘴道:“大人您就别管他了,这王八蛋原来只是咱们县衙的一个小捕快,后来靠上了丽竞门,才当上捕快班头的。往日里,这厮可没少替丽竞门在暗中办亏心事。这几天,指不定又在帮丽竞门干什么脏活呢。” 宋理明是丽竞门的人? 崔耕眉头微皱,道:“本官原以为宋理明是怕了丽竞门的势力,不愿引火烧身才出去躲懒两天。没想到他跟孟神爽还有这么一层渊源,那就更留他不得了。” “大人的意思是要开革宋理明?”雍光问。 崔耕道:“一个不入杂流的小小班头,本官开他不得?” “不不不,下官不是这个意思。” 雍光劝道:“大人初来江都上任,先是开革了刑曹吏赵明宇,这没两天又要开革捕快班头宋理明…那啥…丽竞门毕竟听命于来俊臣兼管的左肃政台。大人如果以宋理明跟丽竞门有关系为由开革他,恐怕难以服众啊,还请大人三思。背不住,还会被孟神爽抓住辫子,倒打一耙呢。” 唔? 也对哈。 崔耕暗暗点了一下头,丽竞门虽说干得都是些龌蹉事,但总归是天子让来俊臣暗中重新牵头组建起来的。朝廷更没说丽竞门是什么****,也没说丽竞门是不合法的组织。 如果单单因为宋理明是丽竞门的人,就开了他,兴许真会被人拿去小题大做了。 他刚刚开革了赵明宇,让周兴接替他做了刑曹吏。现在再把宋理明开了,再让自己的人顶上去,不知道的还以为自己是在借机安插亲信,当然,他就是这么想的。 但是难免县衙里那些佐吏们会人人自危,到时候人心涣散,这队伍就不好带了。 倒是自己疏忽了,见微知着,雍光提醒的对啊! 他忽地展颜一笑,道:“难得雍县尉在这个时候,还能为本县考虑,本县甚是欣慰啊。” “呃……”雍光面色一瘪,心中欲哭无泪,大哥,我也是被逼无奈没办法的,好吗?我已经站队跟孟神爽撕了脸皮,不盼着你点好,难不成还盼着孟神爽灭了你啊? 崔耕见他神色,猜出了大概,又问道:“雍县尉刚答应了站在本官这边,就出了因为禁屠令被孟神爽抓住痛脚的这么档子事,是不是对本官挺失望的?” “……”雍光张了张嘴,欲言又止,他何止失望啊,他现在都恨自己为啥浪催的,那天非把崔耕带去江四娘家吃花酒了。不然也不会出这 么档子事儿。 崔耕不以为意,又道:“雍县尉不说本官也能猜出一二,所以啊,孟神爽这个刺,无论是为本官自己,还是为了大家伙,我迟早都要拔掉!” 雍光道:“那是,大人若想在江都县治上一番政绩,那孟神爽就是咱们江都县的一颗毒瘤,拔瘤宜趁早!不过嘛,眼下大人还是先想想办法,如何应付他拿禁屠令说事儿这档子麻烦吧!” 崔耕笑了笑,道:“不是还有半个月嘛,且等着。现在当务之急,本官必须先拔了宋理明这枚丽竞门在咱们县衙的小瘤子!” “宋理明虽是小小捕头,但好歹在县衙办差多年。未免县衙佐吏人人自危,大人还需要找到一个拔除他的正当由头。” 雍光沉吟道:“不过,这个罪证可是不好找。” 崔耕道:“有那么难吗?宋理明跟丽竞门勾结多年,干得坏事肯定不少,你身为他的主官,难道手里没有他犯法的证据?” “这个……大人高看下官了。”雍光摇头一阵苦笑,道:“您想想刑曹吏赵明宇,哪次办坏事,他不把自己摘的干干净净的?宋理明和他一个德性,即便干了坏事,也很难落下什么把柄。” 不过,雍光还是向崔耕推荐了江都县的主簿夏荣,说此人对于江都县衙中的佐吏衙役们的隐私之事,都非常感兴趣,说不定从他口中能找到一些关于宋理明的黑账。 一想到那个身为一县主簿,却整天玩算命风水,神神叨叨不务正业的夏荣,崔耕真是脑仁都疼。这江都县里也是奇葩多啊! 最终,崔耕还是找来了夏荣问话。 果不其然,崔耕刚露了点口风,夏耕就顾左右而言他,可劲儿吹嘘显摆自己多么通晓阴阳,熟知易理。 比如某某官员某莫名头疼,是因为宅子下埋着一具无名尸。 比如前任某某主簿的夫人得了怪病,是因为几年前打死的婢女阴魂作祟。 当年扬州某司马突然丢官,是因为无意间打死了一只喜鹊。 从他口中出来的故事很多,但最后都是万变不离其宗,结果就是他夏荣大显身手,查明了真相,解开了疑团。 崔耕听着听着,又是一阵脑仁疼,这年头怎么什么奇葩,都能当官? 不过想想自己这个酿酒出身的都能当江都县令,侯思止那个卖饼出身的都能当肃政台侍御史,那夏荣这种怪胎能当江都主簿也就不奇怪了。 等他臭显摆完,崔耕又问起宋理明的事 儿来。 夏荣过足了神棍瘾之后,终于说道:“下官手上还真有一件关于的宋理明案子,崔县令想不想听?” “屁话,不想听,我找你来干嘛使?” 崔耕啐了他一口,好脾气都快被逼疯了,催问道:“到底是什么案子?快些说!” 在夏荣一阵叨逼叨下,宋理明的一桩陈年赃事儿,缓缓浮出了水面…… 原来,宋理明虽然又矮又胖又黑,丑得一逼,但男人该有的毛病他是一点都没落下,比如说……好~色。 尤其是当上捕快班头之后,他靠着丽竞门赚了不少昧良心钱,他那颗沉寂许久又因为长相而自卑的好~色之心就更炽烈了,非常想纳几个美貌的小妾,过一过官家老爷的瘾。 不过可惜他的老婆杨氏,不仅仅长得五大三粗,而且娘家势力颇大,他一直都是有贼心没贼胆。 最后宋理明找到了夏荣,说夏主簿,您帮我算算,我这辈子,到底有没有娶妾的命啊。 夏荣当即掐指一算,指出宋大捕头这辈子应当有一妻三妾。 宋理明大喜,赶紧请夏荣去自己家,跟自己那婆娘念叨念叨。 夏荣对这种显示自己算命造诣的事还是相当热衷的,马上就慨然应允,来到了宋理明的家中。 可人家杨氏一听他的来意,顿时就把脸沉下来了,抄起棍棒就撵道:“滚!你给我滚出去!我杨桂花嫁给他宋理明已经够委屈了,就他这模样还想纳妾,除非太阳从西边出来!” 夏荣也收了一点宋理明的茶水钱,自然是拿人钱财忠人之事,苦口婆心劝起杨氏道:“杨夫人切勿如此想哩,这事儿不仅和宋捕头有关,也跟你有关。他娶一妻三妾乃是天意,你要是逆了天意,恐怕上天会降罪啊!” “这样啊……” 彪悍的杨氏自然是一阵冷笑,道:“夏主簿,我这么跟你说吧,除非我死了,否则他宋理明秀休想请小妾进门!” 结果,不到一年时间,杨氏果然死了。 死了老婆,宋理明这黑厮自然大喜,就差放炮仗庆祝一番了。 杨氏入土不久,他马上就娶了三房小妾过门,这几年倒是享尽艳福。 崔耕听完了,却不由得一阵纳闷——不会这么巧吧?真是天意报应?说死就死,一年内就应验了。 是夏荣真的神通广大?屁! 崔耕打死也不信,这厮如果有这个神通,他还能屈居在江都县里当个主簿?以他爱显摆的尿性,早就飞到长安去装逼了 ! 如果不是阴差阳错,瞎猫碰到死耗子的话,那么杨氏的突然暴毙,有很大的可能是和宋理明脱不开干系! 如果真把这个案子查个水落石出,真能证明宋理明和杨氏的死脱不了干系,那么这颗丽竞门安插在县衙的钉子,不就解决了吗? 想到这里,崔耕不由得大喜过望,道:“夏主簿,这个案子到底发生多久了?” “这事时间可不短了,能有一年多吧。” “呃……” 人都死了一年多了,早化做一堆枯骨了吧?这么长时间的案子,可咋查? 崔耕把夏荣送走,赶紧把擅长刑名之事的周兴叫过来议事。 周兴听完了,不由得连连苦笑道:“大人也是为难卑职啰。现在人都入土一年多了,您让我怎么查?谁知道她是被人毒死的,被人打死的,还是真的暴疾而亡?” 崔耕道:“难道不能开棺验尸?” 周兴道:“开棺验尸?这不可能!大周律有定,开棺验尸,必须得有家属告状伸冤,官府才可开棺。否则,官府即便有所持疑,也不可私自打开坟茔。” 崔耕讶异道:“竟有这条规定啊?” 周兴道:“是的,朝廷为防止地方官员拿先人的尸骨勒索百姓,酿成民变。所以才有此规程。” 言下之意,具体到杨氏的案子上,一来她的丈夫宋理明不认为有冤要申,二来他的娘家人也接受女儿的死因,官府就不能节外生枝。 最后周兴又劝道:“大人,莫要一意孤行,强行开棺又能如何?我就问您,万一杨氏真的是暴病而死的呢?冒这么大风险,值得吗?” 崔耕想想也对,这年头的医疗条件也就那样,卢丽华一个黄花大闺女,父亲又是一州司马,小姨是牛逼轰轰的上官婉儿,总没人害她吧?最后还不是一声不响,说得急病死了就死了。 由此可见,这杨氏暴病而亡的可能性,也是非常大的,不一定就跟宋理明扯上干系。 他不免有几分郁闷地说道:“照你这么分析,本官还是开革不了宋理明?” 周兴摇头,道:“想借杨氏之死做由头开革宋理明,依卑职来看是行不通了,只能另想他途了。” 既然刑案专家都这么说了,崔耕也只能认了,只得放弃从杨氏之死来入手解决宋理明这黑厮了。 正当他念头沮丧这时,衙门外有差役来报,崔小娘子前来拜访。 崔小娘子? 可不就是前些天愤而离去,耍小性子回仁寿坊的崔秀芳么? 第214章 同姓不为婚 崔秀芳突然到访,崔耕将宋理明之事暂时摆到了一边。 江都县衙,内宅,北屋。 众所周知,县衙内宅是官员和眷属的起居之地,私密之极,不会让外人进来。 崔耕却让人将崔秀芳带到这里来,良心简直大大滴坏。 崔秀芳一进内宅就生起了警惕之色,远远站立住,蹙眉道:“崔大人领妾身到此作甚?不过就是几句话的事儿,说完奴家这便走。” 看得出来,崔小娘子有点小害怕,小心虚。 崔耕见着整天剑不离身男儿装的崔秀芳,也有这幅娇柔小女子的一面,甭提多过瘾了,忍不住笑出声来,逗道:“瞧把你吓得,本官这种手无缚鸡之力的弱渣,就算二三十个捆到一块儿,也不够你一顿拾掇的。这里就咱们俩人,你有一身好功夫傍身,难不成还怕我吃了你?” 崔耕蔫坏,刻意将“好功夫”三个字儿,咬音咬得格外重。 崔秀芳这小寡妇哪里会不通男女那点破事儿?闻言,霎时霞飞双颊,轻啐了一声,道:“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 耍嘴皮子调戏一下小寡妇,崔耕觉着还是蛮爽的,至少宋理明那事憋出来的闲气,顺了不少。 不过崔秀芳手底下可是有真章的,口花花一下还行,崔耕适可而止,转移话题道:“崔小娘子今天来找本官,可是有什么事儿?” 崔秀芳唔了一声,正色道:“听说崔县令过几日就要离开扬州城了,但妾身还欠着大人一份恩情未报。故今日来访,是想问崔县令临走之前,还有什么事情需要奴家做的。若有,赶紧交代下来,妾身全力去办。” “美女报恩?” 崔耕不知为何又起了调戏的心思,轻浮地冲崔秀芳上下打量了两眼。 崔秀芳双手环抱,下意识地向后退缩了两步,再次霞飞双颊,紧张兮兮道:“你想干甚 ?崔县令莫要想歪了。” “谁想歪了?莫非崔小娘子心里所想,也跟我一般无二?” 崔耕打蛇随棍上,口花花地贱笑了起来。不过很快,他就笑不起来,变得满脸诧异之色,“不是,谁跟你说我要离开扬州了?我这刚上任江都县令,离开扬州作甚?有病啊!” “敢问崔县令是不是曾被孟神爽抓了‘反禁屠令’的现行,并夸下海口,要跟为非作歹的孟神爽斗到底,结果定会让全扬州、全淮南道的百姓为你欢呼,为你高兴?”崔秀芳问道。 崔耕不置可否地点点头,好在崔秀芳没细问杨四娘家喝花酒的事儿,不过这话他的确说过。 “果然是你说得,妾身刚听说时,还以为是丽竞门的人在传谣,在坊间大肆编排你。” 崔秀芳突地面色一急,埋怨道:“你怎能乱夸海口逞能哩?扬州百姓,全淮南道的百姓,哪里会关心你跟孟神爽的恩怨,真正能让他们高兴的是吃饱饭的问题。现在市面上粮价飞涨,百姓食不果腹,再加上禁屠令的颁布,进扬州城之前你应该早就见到了城外灾民遍野的场面了吧?” 越说,崔秀芳越是急,狠狠一跺脚,嗔道:“外面已经有人在拿你这句大话,在四处编排你,说你会解决眼前困境,让全扬州、全淮南道的百姓高兴欢呼。你…你…我看你胡乱吹牛,到时候解决不了眼下扬州饥荒的局面,该如何收场。哼,届时你再说话,还有谁会信服你?” “嘶……” 崔耕听完崔秀芳的话,整个忍不住倒抽了一口凉气。 好家伙,敢情儿孟神爽的后手在这儿呢。当日自己在杨四娘家说这句话时,在场诸人中只有宋理明是孟神爽安插的人。看来,是宋理明打得小报告。 他们这么干,无非就是想抹黑削弱自己的声望,打击自己这个 江都县令在扬州的公信力啊。 能抓住一点点小问题,就大做文章,兴风作浪,孟神爽果然不简单啊。 而且,由此可见,宋理明这个丽竞门的暗桩,必须拔掉了。 不过崔耕心里还是稍稍一冷笑,如果就凭这个就想把自己打倒,那他孟神爽也真是太瞧不起自己了。没有三两三,我敢吹牛逼吗? 随即,他耸耸肩,笑道:“多谢崔小娘子提醒了,不过孟神爽如果想凭此让我丢官罢职,那是痴心妄想!” 崔秀芳白了他一眼,嗔道:“又胡乱吹牛!” 崔耕微微一叹,看着院子里枯黄的树木,道:“吹不吹牛,半个月后自见分晓。” “那就是说,崔县令短时间内不会离开扬州了?那就好,这报恩之事就……” 崔秀芳话没讲完,就被崔耕打了茬儿:“别介啊,我这人占便宜等不了第二天,那啥,既然崔小娘子这么急着报恩,正所谓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不如……” 好吧,调戏有瘾! “呸,整日想得龌蹉事。”崔秀芳被他屡次调戏地没办法了,遂一脸认真地直接挑明道,“妾身发过誓,这辈子要为亡夫守节,崔县令就死了那条心吧!” “呃……”这拒绝的有点狠啊,饶是崔耕臭不要脸的性子,也不由得一阵尴尬。 崔秀芳话一出口便后悔了,毕竟自己始终欠着人恩情,遂柔声解释道:“崔县令,你姓崔,妾身也姓崔,同姓不婚,所以你我之间断然没有可能的。” 崔秀芳说得实情。大唐(武周)年间,是实行严格的同姓不婚。别管俩人的姓氏是怎么来的,哪怕是有据可考,两人的关系八竿子打不着,也不能结亲——包括娶妻和纳妾。 甚至律法有规定“诸同姓为婚者,各徒二年。缌麻以上,以奸论。” 换言之,只要是与同姓结婚了,夫妻 二人就是两年徒刑的待遇。 …… 听完崔秀芳的这套说辞,崔耕这才想起同姓不为婚的金科律例来。 好吧,看来以后跟崔秀芳这漂亮小寡妇,真的只能仅限于耍嘴皮子调戏了,其他的,想都别想。 见着崔耕久久不说话,崔秀芳以为自己的拒绝伤害到了崔耕,心中倒也有几分不忍。 在这继续呆着,她总生起愧疚来,随即一派江湖儿女的姿态,拱手抱拳道:“当日之恩,终究是要报的。崔县令若是一时想不起来有什么事儿需要妾身援手的,那您就慢慢想。想到了再派人去仁寿坊通知妾身,告辞。” “啊?要走了?” 崔耕恍惚了一下,赶紧起身相拦,道:“慢,本官想起来了,还真有事儿需要崔小娘子帮个忙。” “何事?” “就是我县衙内有个捕快班头叫宋理明的……” 然后,他就把宋理明的事儿,详细讲述了一遍。反正死马当作活马医呗,说不定崔秀芳这种江湖路子的人,能有什么好办法呢。 崔秀芳听完后沉吟半晌,道:“宋理明这种人,在衙门里混久了肯定是滑不溜手。妾身虽说腿脚功夫好,但查探跟踪大活人,恐怕是……” 对于崔秀芳的回答,也在崔耕的预料之内,点了点头,道:“没事,帮不上忙也没关系,本官也就随口一说。“ “不,妾身的意思是……” 崔秀芳顿了一下,话锋一转,道:“妾身就从杨氏之死上着手,除非真的不是宋理明谋害了她,或者此事没有第三人得知。否则,妾身一定能把这个案子查个水落石出。” “啊?”崔耕惊呼一声。 这小~妇说话带大喘气的。 连周兴这个刑律专家都没法子的案子,崔秀芳能搞定?崔耕略表怀疑,问道:“你打算用什么法子?” 崔秀芳俏脸含笑,突地挥手拧 了个响指,乐道:“天机不可泄露,崔县令就等着妾身的好消息吧!” 说完,她掀开窗户,做势欲跃。 “喂,你干嘛呢?”崔耕忍不住叫出声来。 崔秀芳这才意识到,自己一时得意兴起,竟忘看这是在县衙内了,顿时满面羞赧,微微一福,迅速从门内跑了出去! 望着她小巧飞奔远去的背影,崔耕喃喃道:“走窗户比走门还习惯,这崔秀芳不会是什么杀富济贫,飞檐走壁的惯贼吧?” 正在这时,封常清的声音在不远处微微响起,粗着嗓子道:“大人这是把崔小娘子怎么滴啦?怎么小娘子跑得比兔子还快?” “还能咋样?没看那小脸蛋啊?比红布都红,肯定是刚滋润过,被咱家得手了呗。”这是宋根海的声音。 一旁女儿都已经出嫁了的雍光,却满是担心的口吻说道:“可这崔秀芳进去才这么一小会儿啊?这就完事儿了?啧啧…崔县令…诶…该补一补啦!” “嗯,得补!得补!”人们纷纷应和。 陈三和更是担心地道:“咱们大人这么年轻就不行,近的美色又不多,依贫道……啊,不,本官看,是先天的问题,恐怕非药石所能挽救啊!” 靠! 崔耕听着,气得一佛升天! 这传来传去的,老子特么的都快成阳~痿了! 他赶紧快步出去制止,臭骂一通:“别他娘的乱叫舌根了,本官没毛病。” “对,大人没毛病,谁敢说您有毛病,我们跟谁急!” 人们纷纷点头,不过脸上无一不是同情之色。 娘的,这还越描越黑了。 崔耕索性也不再解释,返回北屋穿了一身青袍出来,对众人道:“我看你们这几天都闲出毛病来了!都别歇着了,走,都跟本官出去走走!” “大人,咱这是要干啥去?” “本官带着你们,去发一笔小财!” 第215章 又见老骗局 崔耕带着几人出来,准备好好在扬州的坊市中逛逛,看看有没有扬州毡帽的雏形。 此地繁华之极,有“舒张则冻雪交光,叠积则余霞斗彩”的上等丝绸,有“映水菱花散,临风竹影寒”的扬州镜,有“径可盈寸,光耀洞彻”波斯珍珠…… 崔耕等人虽然在泉州逛过坊市,可没见过这么多精细之物,径直看得目不暇接。 只是关于帽子铺么,看倒是看到了几间,但是却不知什么式样的才算后世流行的扬州毡帽。 即便崔耕在荒唐大梦中,也只是听说了扬州毡帽的威名,而没看到过实物。所以扬州毡帽长啥样,他真没见过。 关于如何找到扬州毡帽,崔耕只依稀记得历史上有这么一个典故,可以作为一条线索:唐宪宗时期有个名臣叫裴度,他在出行的路上被刺客砍落马下。恰巧因为当时戴着扬州毡帽,所以才没被砍掉脑袋,幸免于难。 如此说来,这帽子一定是质量相当好的吧?也只能慢慢把所有帽子都比较一番,再做确定了。 “咦?大人,你看那是什么?”众人正走着,宋根海忽然抬手往远方一指。 崔耕仔细看去,但见无数百姓,把一座小高台围了个里三层外三层,连路都堵住了。 倒是热闹,这些在干啥? 要知道,在坊市上,既有官兵巡逻维持治安,又有官吏负责税收,怎么可能允许如此多的百姓聚集? “让一让,让一让。” 有封常清和雍光一左一右两枚壮汉开路,崔耕一行人很快就站到了队伍的最前, 仔细观瞧,但见高台一个和尚宝相庄严,闭目不语。敢情儿都是围观他呢。 向周边人一打听才知道,这个和尚叫智满。过一会儿,智满大和尚就要讲法了。而且讲的不是一般的法,而是“俗讲”。 所谓的俗讲,崔耕倒是知道。 “俗讲”其实就是后世“评书”的前身,这里面既有佛经故事,又有 民间传闻,乃至各种因果报应的故事。 因为大唐年间,民间百姓的娱乐生活的缺乏,所以“俗讲”是非常受百姓欢迎的。 唯一奇怪的事,俗讲一般不是在寺庙里吗?怎么这和尚跑到坊市来俗讲了?最关键的是,这里已经挤得人山人海,道路不通了,显然妨碍公共交通了,为何巡丁差役不管? 崔耕还要再问,那和尚已经轻咳一声,正式开始了“俗讲”。 但见他端坐高台之上,往四下看了一圈,神神秘秘道:“诸位,你们可知扬州这场大灾,是由何而起的吗?” 其实这个故事他前两天都已经讲过了,但是百姓们都想再听一次,还是配合着喊道:“不知道!” “好,不知道没关系,请诸位听好了……” 在他的俗讲中,去年有东海龙王三太子敖顺,化作一条硕大的鲤鱼,沿江西行,快活玩耍。 好死不死的是,被一个渔夫捉上岸来。 当时,智满和尚恰巧路过,识破那条鱼乃至龙王三太子的真身。 于是乎,就劝那渔夫赶紧把三太子放了。 可是那渔夫肉眼凡胎,懵懂无知,张口就要钱。自己一介游僧当时囊中羞涩,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龙王三太子变成了鱼汤一锅。 事后龙王震怒,才有了淮南道这一场大旱。与此同时,龙王还把此事托梦给了当今天子,才有了陛下下达禁屠令一事。 至于智满和尚自己呢,因为当初有劝谏渔夫之功,被龙王大加赏赐。 说到这里,智满和尚把袖子撩起,露出了一个金色龙头。 智满继续道:“诸位请上眼了,这就是龙王赐给小僧的宝贝,名曰如意金龙头。喝了这里面的水啊,有病祛病,无病强身。哪位善信愿意和贫僧结个缘法,一贯钱就可拿走一杯。” 说完了,他把一摞杯子摆成一排,念了一声:“开!” 顿时金龙吐水,甜香四散,功夫不大,十杯全满。 智满大叫道 :“诸位,这就是龙王爷给的圣水啊!一贯钱,只要一贯钱一杯。” 百姓们都被吸引住了,怎么光一个龙头就能吐水呢?而且是和尚让它流水就流水,让它停它就停。 难道这金龙头真是个宝物? 在老百姓的认知里,既然是龙头是宝贝,那这圣水就应该是真的了。 虽然一贯钱不少,但也不是拿不出来。功夫不大,就有人狠狠心,买了一碗圣水。 当场就喝下一口,遂甘之如饴地大叫道:“好喝!不愧是圣水啊,又香又甜,还有花香味儿哩。” 有他带头,十杯圣水很快就被一抢而空。 在从众的心理作用下,这些人竟交流经验起来,居然有些人大肆声称后背发热啦,眉心发痒,多年的老寒腿有扶苏的迹象了……等等。 还有个读书人甚至高声道:“某感觉自己文思如泉涌,哈哈,这次金榜题名,必定有我胡宝瑞了!” 智满和尚见现场效果如此之好,趁热打铁道:“诸位,说实话,这不算什么,圣水能救得几人?今天贫僧来,实际上是和大家结一场大缘法,那就是关于扬州的旱情。” 这场旱灾才是牵动了所有人的心! 没雨下就没有粮食,没有粮食就会饿死,人人都懂!虽然现在大家靠着以往的积蓄还能坚持,谁知道以后呢? 百姓们纷纷高呼:“还请大师指点迷津!” “好!那贫僧就再告诉大家一个天大的秘密。”智满和尚道:“实不相瞒,龙王爷除了赐予贫僧宝物之外,还封贫僧做了龙王使者,替他老人家办事儿……” 智满说,龙王深恨那个渔夫贪财,杀了自己的儿子,所以迁怒整个扬州的百姓。 你们不是贪财吗?我就是要让你们破财! 什么时候扬州献上足足的一百万贯钱,他才会降雨,缓解旱灾。 至于这钱怎么从百姓们的手里,到龙王爷的手里,当然是通过智满这个龙身使者了。 智满 表示,一万贯钱不嫌多,几文钱不嫌少,大家量力而为。不过,提醒大家一下,只要这百万贯钱凑不齐,龙王爷是一定不会降雨的,所以实际上捐钱越多越好。 一时间,百姓们纷纷踊跃捐款,不甘人后。 崔耕粗略估计,不到半个时辰,这厮就收入了三四百贯钱。 他看向陈三和,抿嘴促狭道:“陈县丞,你怎么看?” “臭秃驴,居然骗到扬州来,公然来大人您治下骗人敛财啊!不过如何对付装神弄鬼之事,卑职哪敢在您面前班门弄斧?”自从被传授了“三昧真火”“如来神掌”的江湖杂耍把戏之后,陈三和早就对崔耕的佩服的五体投地。 宋根海却没闹明白,低声问道:“这么说,那和尚的金龙头是假的?” “废话,怎么可能是真的?”陈三和白眼一翻,道:“告诉你一个识别真假的诀窍……” “什么诀窍?” “全是假的,没一个是真的!所以,根本就不用分辨!” “满天下一个真的都没有?” 陈三和笃定道:“真有什么鬼神,那皇帝岂不个个万万岁了?你见哪个皇帝能活过一百岁的?” 宋根海大失所望,道:“那今天这个金龙头又是什么把戏?” “这个……哼!装神弄鬼都不专心点。”陈三和道:“这个骗术,几十年前就在长安城出现过,在咱们岭南道也曾风行一时。现在还能骗这么多百姓,恐怕是有人知道了也不敢开口!” “那到底是怎么回事?” “具体怎么回事?还得咱们大人解释。”陈三和为人圆滑,把这个出风头的机会让给了崔耕。 “好吧,我来就我来!下雨天打孩子,闲着也是闲着!” 当即,崔耕上前一步,扯住那和尚的袖子,道:“好个假和尚,竟敢妖言惑众,坑骗钱财,跟本官去衙门里打官司吧!” “不得对智满大师无礼!” 那和尚还没说话呢,人群中忽然窜 出来一个身着文生公子装的年轻人,面色白净,眼神明亮,满脸的干练之色。 年轻人怒道:“你是从哪里来的年轻人?好不晓事!智满大师乃是得道高僧,可不是什么假和尚!谤僧有无穷罪孽,要下十八层地狱的,还不快向大师赔礼!” 崔耕被他劈头盖脸一阵训,好悬没气乐了,反问道:“你叫本官年轻人?你说本官不晓事?唔?” 这时,雍光赶紧走上前来,啪的一声抽了那年轻人一大嘴巴子,骂道:“瞎了你的狗眼,你跟前这位是咱们江都县的新任父母官——崔县令!” 雍光乃老资格的江都县尉,掌管江都辖境治安,扬州治安自然也归他统管,所以在扬州城算得上一号风云人物。 这年轻人还真认识他,当下对崔耕的身份再无怀疑。 不过他倒是倔强,不肯道歉,反而高声争执道:“县令怎么了?县令就可以对来扬州挽救众生的大师无礼了?” 崔耕冷笑道:“什么大师,一个江湖骗子而已!” “不准你污蔑大师!”那年轻人义愤填膺地挥舞着手臂,道:“他是法云寺的智满大师,可不是什么假和尚。这里很多人都见过,都可以做证。大伙说,我说的对不对啊?” “对!”不少百姓应和。 甚至有人嘟囔道:“这就是那个不知天高地厚,胡乱吹牛夸海口的崔县令啊?摊上这么个父母官,咱们扬州的百姓算倒霉了!” “年纪轻轻,能堪什么大用?” “估计是靠家世门荫当的官,这种纨绔子弟岂能造福一方百姓!” “嘴上无毛,办事不牢!” …… …… 崔耕心中有底,懒得和他们争辩。 沧啷~~ 倏地,他转过身,伸手就将雍光的腰刀猛抽了出来,冲着大和尚的衣服便是一阵刺,高声道:“被人卖了还帮人数钱的孬货,都睁开你们的眼睛看好了,本官让你们看看这位智满大师的真正神通!” 第216章 且把闲棋下 刺啦~~ 裂帛声响,除了金龙头,还有一只羊肠管出现在众人的面前。 这根管子前面接着金龙头,后面接着智满和尚挂在背后的一个水袋。 此情此景下,所谓的“东海龙王”所赐的金龙头,十贯一杯的金圣水,到底是怎么回事,已经无需多费口舌了。 “……” 一时间,之前还在唧唧歪歪的闲人,集体失声。 至于那些喝了圣水,自觉百病全消的扬州百姓们,更是满面尴尬之色,纷纷低下头去。 尤其是刚才那个“不畏权贵仗义执言”的年轻人,更是张大着嘴久久合不拢,仿佛都能吞下一整只鸭蛋。 不明真相的吃瓜群众,崔耕懒得理会,而是目视元凶祸首,冷笑一声,问道:“智满,事到如今,你还有何说?” “我……” 智满和尚满面羞红,双手合十,道:“阿弥陀佛,贫僧装神弄鬼,愚弄百姓,罪大恶极。无论县尊大人如何处置,贫僧都甘愿伏法。” 言罢,双膝跪倒,以头触地,再也不发一言。 这和尚还挺光棍的! 崔耕神色稍缓,道:“智满和尚,你要是真心悔过就站起来,当众把今天这事儿解释清楚吧。” “遵命!” 这个骗局一目了然,真正有点技术含量的,也就是和尚在晃动胳膊的时候所触动羊肠上的机关,让它什么时候流就什么时候流,让它什么时候停就什么时候停。这是整个骗局机关的奥秘所在。 所谓的圣水,为什么喝下去会淳甜如饴,其实就是蜂蜜水。 百姓们之所以受骗,除了自身警觉性不高之外,主要还是智满和尚的身份——敕建大云寺的和尚。 武则天登基之前,有和尚献上《大云经》,证明女皇陛下的登基是佛祖亲口许诺,天命所归。 投之以李桃,报之以琼瑶。 武则天甚为高兴,命天下各大州府以“大云”为名修建大云寺,报答佛祖的恩德。 这全国各地的大云寺不仅是由朝廷出资免费兴建的,地方官府还会每年给大云 寺里布施一定的钱财。 大云寺中的和尚衣食住行都不用不愁,甚至对闲散香客的布施都兴趣不大,按说根本就没必要骗人。 所以,各地百姓对大云寺里出来的和尚,无疑是百分百无条件信任的。 直到现在亲眼看到了这羊肠管,亲耳听到了智满和尚的承认,百姓们心中最后一点侥幸之心才完全消散。 接着,崔耕命智满和尚把最近时日以来,从扬州手中骗取的钱财都统统追缴出来,由官府处置。 特别大额的,能够证明其本主的,就交还本人,至于剩下的说不清楚的钱财,就用于抚危济困。 按说崔耕这个处置非常合理,但智满和尚却面有难色,道:“不是小僧不愿意稍补大罪,实在这么大笔钱财,贫僧实在拿不出来。” 崔耕面色一沉,道:“你这和尚拢共在此招摇撞骗了三天,每天都收入几百贯钱。这么大笔钱财,这才过了三天,莫非你都挥霍光了不成?” “这个贫僧也是受人所迫,不不不!” 噗通~ 智满和尚再次跪倒在地,面带难色道:“大人恕罪,贫僧有难言之隐,实难启口。” “难言之隐?”站在崔耕身后的宋根海发出一声冷哼,道:“既然不想在这说,就跟我家大人去衙门里说吧!” 智满和尚面色惨淡,愣是不想往下说了,而是把头磕得嘣嘣直响,“贫僧甘愿领罪。” 功夫不大,大和尚头上就红肿高大,鲜血淋漓。他兀自不停,嘴里嘟囔着:“罪有应得,罪有应得……” 别说围观的百姓了,就是崔耕自己都不忍直视。瞎子都看得出来,恐怕再磕几下,智满就得当场磕死在这! 说穿了,这无非是招摇撞骗之罪,就算还不出钱来也罪不至死,至于吗? 大和尚刚才说受人所迫,突然就三缄其口了,到底是谁在逼他? 刚才一直跟崔耕顶撞的年轻人心中不忍,走上前来,道:“崔县令,智满大师到底差多少钱财,小人替他出了。您能不能对他从轻 发落?” 崔耕问道:“你是干什么的?和这智满和尚是啥关系?” 那年轻人道:“不敢欺瞒大人,小人乃是扬州城东市的一个商人,叫淳于良,曾和智满大师谈过几次佛法而已。” 崔耕看向众人,问道:“他说得都是真的?” 在场百姓还真有不少认识这个自称淳于良的年轻人,纷纷为他作证,就是县尉雍光都对淳于良有点印象,低声道:“好像东市那边是有这么个商人,下官是曾见过。” 既然有名有姓有产业,那这人也跑不了,崔耕微微点头,直接道:“好了,那本官就给你这个面子。至于这大和尚么……” 雍光忍不住拽了拽崔耕的袖子,低语道:“这和尚毕竟是敕建大云寺的和尚,大唐十道诸州敕建大云寺,乃是天子之命,大人您如今正在风口浪尖上,莫要再惹无端祸事了,还请三思。” 崔耕想想也是,虽然自己处理智满和尚是出于公心,但谁知道丽竞门给武则天打小报告的时候会怎么说。 好么,先犯了禁屠令,再把大云寺的和尚给抓了,这可就是拳拳都打在武则天的脸上了。 他想了一下,叫道:“智满和尚。” “贫僧在!” “既然淳于良答应替你把钱还了,本官可以从轻发落。这样吧,你回大云寺把情况讲明,按寺规领罚。” “谢大人开恩。” 智满和尚当众行骗,不知犯了多少条清规戒律,回到法云寺以后,日子想必好过不了,弄不好得开革出寺。 再加上他今天受的这场皮肉之苦,想必也够了。 另外,崔耕心中还有一个猜疑:能把大云寺的和尚逼得不敢说实话,扬州城还有何人?要知道,人家大云寺的主持,到了长安可是有资格和武则天搭上话的。 另外,有这么大的势力,不去巧取豪夺,却威逼一个和尚招摇撞骗?这格局也太低了一点吧。 思来想去,整个扬州城中能逼迫大云寺和尚的势力只有一家,那就是——丽竞门! 看这智满和 尚也不是坏到脚底流脓的贼秃,崔耕决定先把他放了,再派人偷偷与其联络,顺藤摸瓜,说不定就能捉到丽竞门什么把柄。 一切安排完毕,他往四下里看了一圈,高声道:“父老乡亲们,以后眼睛可要擦亮一点,万不可再上当了。另外,本县……” 他想提下扬州毡帽的事儿。 若是别的县太爷想办成这件事,直接在县衙外发个告示,自然有百姓踊跃献帽。 但如今有丽竞门在一旁虎视眈眈,崔耕就不能落人把柄了,只能趁着这个难得的机会,口头宣布这个消息。 可正在这时,人群中忽然有人阴阳怪气地道:“如今扬州大旱,崔县令不去关心灾情,却只顾对一个骗子和尚惩威风,是不是太不务正业了?” “谁?谁他娘的搁这儿放狗屁?”宋根海牛眼一瞪,循声望去。 可是高台之下百姓众多,挨挨挤挤,一时之间他也难以分辨。 正在这时,另外一个角落里又有人道:“治下有无数百姓饿死。自己不思赈济,却来东市闲逛。怎么?干的不对,还不让人说了?” 甚至有人开始嘀咕道:“哼,怪我们受骗,有法子你把灾情解了啊?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 突地,趁着没人注意自己这个方向,又有一人高声道:“他这个江都县令干不了几天了。又哪会管咱们这些老百姓的死活。即便是今天,恐怕……” 众目睽睽下,躲在暗处接二连三出言挤兑寒碜一县县令,这胆儿也忒肥了。 “谁在乱嚼舌根?站出来!”这下,连雍光看不下去了,勃然大怒扭头来看。 他望到这个方向,这个方向的声音顿息,另一边却又有人接着道:“恐怕今天,崔县令是看上了那智满和尚的钱财了吧,想要分上一杯羹?” 事到如今,崔耕怎么还能听不出来,诉说灾情民怨是假,想要挑唆民愤,让自己下不来台面才是真,这是有人故意在捣乱啊! 不过明白归明白,破解却难,就算真找着捣乱的人 又怎么样?这时候动手抓人,反倒是显得此地无银三百两了。 这如何破局呢? 不消一会儿,他紧皱的眉头缓缓舒展开来,高声道:“谁说本县令这官当不了多久了,简直是一派胡言!告诉你们,本官深得圣眷,这位置稳着呢!” “呵呵……”百姓倒是无人应答,不过人群中发出了几声轻蔑的笑声。 崔耕耸耸肩,继续道:“诸位请听好了,本县对于如何解除旱灾,早有办法!” “什么法子?”百姓中有心急者,异口同声地问道。 崔耕道:“本官准备沐浴更衣,七日后到龙王庙,为扬州乃至整个淮南道祈雨。半个月内如不降雨,本官就辞官不做!” 台下百姓一听之下,不由得大失所望。 道理很简单,求雨这种事,在扬州城哪轮得着江都县令?人家扬州刺史之前早就做了七七四十九天的法事了,一点屁用都没有。 刺史都不行,你一个县令能行? 不过听着崔耕说求雨不成就辞官不做,而且还定好了时限,百姓们又微觉好奇,暗中嘀咕,莫非这新来的崔县令真有什么把握求到雨? 祈风求雨,自古就有,多为巫师祭师萨满之流的活计,在民间倒也不是什么新鲜事儿。 百姓们不清楚崔县令到底有没有本事求来雨,但崔耕自己知道,他和龙王爷没啥交情,不可能真的求来雨。不过“荒唐大梦”中,他记得史上扬州这场鲜有的旱灾,过完七月份就解了。 虽然不知是具体哪一天,但推算着日子,半个月后可不就七月到头入八月了么?那么这期间老天爷绝对会降上一场甚至数场大雨。 只是雨水虽然降下,但粮食却不是马上就能长出来的,旱灾能过,但这场饥荒还是要持续一段时间。 不过眼下百姓们最关心的,可不就是来上一场清清爽爽凉凉快快的降雨? 待百姓们底下的议论声稍微降低,崔耕高举双手缓缓下压,朗声道:“诸位,要想成功求雨,本县还需要一样物事……” 第217章 秀芳有手段 他当然不会忘记今天出县衙的目的——扬州毡帽! 所以,趁着求雨的由头,崔耕提出需要那件物事,当然就是扬州毡帽。 堂堂江都县令总不能装神弄鬼扮一次求雨的祭师萨满,最后连点酬劳都没有吧,那也太掉价了。 随即他当场放言,求雨当日,他必须戴一顶上好的帽子,方能有可能求到雨。帽子的质量越好,求到雨的机会越高。 所以,他让百姓们将家里上好的毡帽,都送来县衙,县衙会照价付钱,童叟无欺。 至于为啥求雨要毡帽? 崔大县令淡然一笑,不解释。妈的,求雨这事儿本身就没法解释,我戴毡帽来求雨,就更是没法跟你们解释了好吗? 不过人总是相信自己愿意相信的东西,总是渴望自己渴~求的东西。 比如刚才智满和尚声称能和龙王爷搭上话,老百姓们信了。因为他们急需龙王爷降下一场雨,来缓解旱情。 同理,崔耕说自己能求来雨,而且不惜以“求雨不成便辞官”为赌注,百姓们自然也信。 谁能替他们求来雨,他们都愿意去相信。 哪怕此时再有人在底下煽动着闹事,也没人肯听了。 一时间,百姓们纷纷答应,回家就将家中最好的毡帽送往县衙,供县令大人择选。 更是有人叫道:“崔县令,这毡帽的事儿,就包在在下的身上吧。小人家中祖传的的做帽手艺,在扬州认了第二,就没人能认第一。只要能求来及时雨,再好的毡帽,我们家都能给你做出来!” 崔耕定睛一看,正是刚才答应替智满和尚还钱的淳于良。 崔耕微微颔首,道:“真的假的?那咱们现在就去你家,把帽子取来,价钱好说。” “现在不行。”淳于良道:“小人的店里虽也有些帽子,但尽皆 凡品。既然事关求雨大事,还请崔县令等上五日。五日后,小人定当送一顶最好的毡帽到县衙,并且分文不取。” “那怎么行,该给的钱本官一定要给。” 见崔县令意甚坚决,淳于良也不争辩。本来么,一定帽子才几个钱?撑死了,死的不能再死,两贯钱,顶天了吧? 无论对自己还是对崔县令来说,都不是什么大数字。 不过淳于良一出头,其他百姓就不再纷纷要求献帽子了,看来淳于家的制帽手艺,在扬州城中果然有威信。 约定好求雨的时间,约定好送帽的时间,崔耕便打道回府,回到县衙,静待淳于良献帽。 一直到第五天头上,淳于良都没有现身,却迎来了一个不速之客——崔秀芳。 当夜晚间,月明星稀,凉风习习。 咣当~~ 随着一声窗响,崔秀芳破窗而入。 崔耕不由得脱口惊道:“你怎么来了?怎么又走窗户?” 见着崔秀芳来他县衙居然如入无人之境,妈的,那孟神爽手底下也有高手,到时候他岂不是也…… 崔秀芳猜出他的后怕,赶忙说道:“崔县令不必担心,县衙这几日防卫森严,妾身想不惊动你那些手下就进来是不可能的。只不过雍县尉知道是我,便没有阻拦罢了。” 哦,那还好。 崔耕这才放下心来,展颜一笑,问道:“那秀芳深夜前来找本官,所为何事啊?” 他特意加重了“深夜”两个字,调戏之意昭然若揭! 崔秀芳俏脸微红,剜了他一眼,道:“又口没遮拦占人便宜!妾身是刚刚查明了宋理明结发之妻杨氏之死的案子,赶紧来向崔县令来禀报的。你个没良心的,不会是已经忘了吧?” 崔耕当然记得当日和崔秀芳的约定,只是没想到,这事儿还真被她 办成了。 他急问道:“你究竟是怎么办到的,别卖关子,快说来听听!” “是这么回事儿……” 正所谓会者不难,难者不会。别看周兴对这个案子束手无策,但对于崔秀芳来说,还真没啥难度。 她先打听了杨氏的高矮胖瘦,然后每天晚上穿一身白衣,披头散发,扮作杨氏的鬼魂,偷偷来到宋理明家中。 人们对鬼魂天性惧怕无比,很快的,经过几次半夜鬼吓人的把戏,崔秀芳就在宋理明家中的一个小丫鬟身上找到了线索。 崔秀芳对那小丫鬟阴森森地恫吓说,本夫人是冤死的,只要没人能证明是宋理明杀的我,阎王就不肯让我投胎。你能给我作证吗? 那丫鬟吓得六神无主,连声答应,很快就对杨氏阴魂(崔秀芳)说出了自己见到的那夜情况。 “那天晚上,婢子听到夫人的房内,传来一阵大吵大闹,还有摔东西的声音。婢子是专门伺候夫人的,就想去看个究竟。结果……” “你看到什么?” “婢子怕被打,偷偷打开窗户,看到夫人正痛骂宋捕头养了外室,还拿一根木棍狠抽宋捕头的脊背。后来夫人打累了,起身喝茶。正在这时候,宋捕头抄起了那根木棍,只一棍,就把夫人打得跌倒在地。” 顿了顿,丫鬟又继续道:“当时宋捕头也很害怕,一探夫人的鼻吸,就不断地说,你怎么就死了,我没想杀你!后来,他来回在屋子里踱步,最后大叫着,来人啊,夫人得急病死了!” …… 崔耕听完之后,兴奋十足地派人将周兴请来议事。 崔秀芳又重述了一遍。 崔耕问向周兴道:“照那丫鬟说,杨氏是被宋理明一棍敲死的,即便脑后没有伤痕,那红肿肯定是有的吧?再不济也有外伤,对不 ?那你说当时验尸的时候,宋理明是怎么过得这一关?” 周兴道:“唔,以宋理明县衙捕头的身份,想要遮瞒过去倒也不难。只要没有明显的血迹,再加上那个天意报应的说法,杨氏的娘家人应该不会生疑。杨氏娘家人相信是自然死亡,那就不存在报官一说,那就更不存在仵作验尸这一说了。所以,正常殡葬,正常入土,这就过去了。” 崔耕眼前一亮,道:“照你这么说,咱们只要开棺验尸,就能真相大白?” 周兴苦笑道:“哪有那么简单?当时验尸肯定能查出非正常的死因。但现在,人都死了一年多了,就算杨氏娘家人状告伸冤,恐怕也什么都查不出来了。” 周兴说得对啊,崔耕推测宋理明当时应该是一时冲动,根本就没有想置杨氏于死地的意思。很可能只是把杨氏打了脑溢血啥的,没有骨裂,自己怎么能定人家的罪? 咦?不对! 倏地,崔耕突然想起,貌似就算没有骨裂,也可以找出非正常死亡的诱因啊!周兴他们这些人查验不出,但他这个历经荒唐大梦一千多年的人,怎么会没法子看出来? 他轻拍了一下几案,一拳定音道:“好!就这么办!本官决定了,开棺验尸!” 周兴劝阻道:“大人,还请三思,没有家属同意私自开棺,一旦啥也看不出来……” “只要那个丫鬟跟秀芳说得是实情,本官定可以开棺验尸查他个水落石出!”崔耕嘴角微翘,胸有成竹。 “究竟怎么查?” “就这么……这么查!”崔耕在周兴的耳边耳语了几句。 周兴不可置信地看着崔耕,奇道:“天下间竟还有这种手段?下官怎么从未听过?大人,如果您这个法子如果管用的话,您这‘崔青天’的名号, 恐怕要响彻大江南北了。” 崔秀芳亦是关切上前,急问道:“那丫鬟被我吓得早已六魂无主,哪里敢编谎话骗我?不过你到底想用什么法子?” 崔耕嘴角一乐,往她跟前凑合,贼兮兮道:“来,秀芳,你靠近些,本官偷偷告诉你!” 色胚! 崔秀芳暗啐一口,就知道他没安着啥好心,赶紧后退一步,双手环抱护在胸前,骂道:“别过来,奴家不想听了!崔县令要是真有主意,断案那天我会来的!” 说完了,崔家小娘子如同受惊的小鹿一般…呃…又跳窗而走。 …… 两天后,新任江都县公然违抗朝廷律例,在家属宋理明和杨氏娘家人的强烈反对下,决意刨开杨氏坟茔,开棺验尸! 有些人把这当成崔耕最后的疯狂,之前什么让淮南道的百姓为他欢呼高兴,什么十五日必见雨下,看来都是大话,如今眼看都要兜不住了,才要破罐子破摔! 当然也有一小撮人觉得,崔县令的理由也不算不充分。 不管怎么说,宋理明家这几天总闹鬼,这是不争的事实吧?兴许是杨氏死不瞑目,真给县太爷崔耕托梦了呢? 坊间更有那些神神叨叨的老人在传言,这场遍及淮南道的大旱,就是因为杨氏的冤情,所以扬州及淮南道各州都被上天降罪。 不为她沉冤得雪,整个淮南道就不会降雨! 崔县令为整个淮南道的百姓着想,不计个人的安危荣辱,执意开棺验尸,简直比青天还要青天! …… 唯有既熟悉刑律,又熟知杨氏之死内情的宋理明,镇定自若地居于家中,心中冷笑默念着:崔耕啊崔耕,你这是要自己作死,真是怪不得别人!不开棺还则罢了,只要这棺材一开,哼哼,你崔耕崔二郎就注定是身败名裂之局! 第218章 安平王捧场 扬州城外三十里,平松冈。 这里群山环抱,河水绕行,乃是绝佳的风水宝地,杨氏的坟茔正是坐落于此。 都在疯传杨氏之死已经事关到淮南道大旱的真正根由,尽管大家将信将疑,尽管艳阳高照闷热难耐,还是有非常多的百姓及扬州府的官员前来围观。 巳时刚过,好家伙,这平松冈一带已经达近两万人。一路之上,拥拥堵堵,乌乌泱泱,抬眼之处都能看到活人。 幸好,崔耕早就命人将杨氏坟茔周围十丈之地,用绳索围了一圈。 要不然人挨人人挤人,这案子也别查了。 在这圈绳索之内,除了当事人宋理明以及杨氏的娘家人外,就是扬州城的各个大佬了。 莫要忘了,扬州城中除了江都县衙,还坐落着扬州刺史府,扬州大都督府,以及淮南道安抚使府。 这种前来观案的官员中最引人注目的一人,就是一个身着道装的中年男子。 因为他身着道装,却被一众官员如众星拱月般围在当中。 可见身份之不凡。 此人身量甚高,面部瘦削颧骨高~耸,脸上甚至有些不正常的惨白,唯有两只眼睛蹭明瓦亮。 他非是旁人,正是如今扬州城,乃至整个淮南道的第一人——武攸绪。 别看崔耕火急火燎地来扬州上任,他那个真正的大靠山张潜却不着急。张潜之前担任的是魏州刺史,调到扬州来只能算是平级调动,现在还正慢悠悠的赶路呢。 如今武攸绪身兼扬州刺史,扬州大都督府长史,淮南道安抚使三大职司,爵封安平王,在扬州,不,整个淮南道而言,就跟土皇帝也差不了多少了,谁能不用心巴结? 崔耕也万万没想到,今天竟能引得这位大佬前来,赶紧殷勤地上前见礼。 武攸绪倒是挺好说话,没什么架子,温言道:“崔县令不必多礼,本官今天来只是看看热闹而已。这个案子该怎么查就怎么查,本官绝无干涉。” 说着话,他一使眼色,就有几个侍卫搬来了一张藤椅。 就在崔耕以为是武攸绪站累了想休息一会儿的时候,谁知武攸绪伸手一 指,道:“崔县令请坐,今天你为主角,将本王当成一个看热闹的老百姓就成。” 就算不谈武攸绪,在场五品以上的官员都足有二三十个,崔耕再大胆子,也不敢自己坐着,让这些人站着啊?他赶紧连连推辞。 武攸绪又劝了两句,见崔耕坚决不允,顿时脸色微沉,道:“冤鬼托梦,事关淮南道所有百姓,更关系到上天意旨。崔县令不寻思好好审案,却和本王推来挡去,是何道理?” 一直站在武攸绪不远处的孟神爽,突然上前插话道:“若真有冤鬼托梦,王爷让座也是一段佳话。崔县令坚辞不受,是不是心虚了?莫非根本就没什么冤鬼托梦之事,而是崔县令故意在装神弄鬼?” 崔耕当然明白,这二位是各怀心思。 武攸绪整天想的就是成仙了道,恐怕今天真是冲着冤鬼托梦,上天责罚这种神神叨叨的事儿来的——起码别看他对富贵权势没啥兴趣,但对这种虚幻的鬼神之事,还是相当上心的。 至于孟神爽这瘪犊子,则完全是想把自己架在火上烤! 若是自己真查出了什么,对他来说,无非是损失一个小卒宋理明而已。但若真的查不出来——不用宋理明告状,光是大失所望的武攸绪,恐怕就能撕了自己。 不过,孟神爽这番挤兑,倒也难不倒崔耕。 崔耕使了一个眼色,封常清见机挥了挥手,把带来的大车上的毡布打开,搬下了帐~篷、胡床、胡凳等物,然后在武攸绪旁边逐一撑起帐~篷,摆好一应物什儿。 帐~篷之大超乎平日所见,直接将坟茔都罩入其中。 大伙原本以为,那大车上是什么开坟用到的道具呢,没想到是竟然是这些东西,不由得微微一愣。 要知道,一般挖坟开棺验尸花不了多长时间,至于准备这么齐全吗? 崔耕请了请手,笑道:“王爷快请坐吧,此番开棺验尸与往常不同,需要的功夫恐是不短哩。” “哦?”武攸绪眼中精光一闪,道:“看来崔县令已经成竹在胸了,那本王就拭目以待了!” “王爷您就请好吧!” 接着,崔耕和武攸绪并排而坐,其余各官员,按照等级分坐两侧相陪! 崔耕把惊堂木一拍,高喝一声:“开坟!” “是!” 顿时有数十民壮上来,各执铁锨、镐头等物,将坟头铲平,奋力挖掘。 功夫不大,一口上好的棺材被起了出来,放在当中。 面如厉鬼的周兴走上前来,拱手道:“大人都准备好了,这棺到底开不开?” 尽管心中有万分把握,真见到了自己老婆的棺木,宋理明还是一阵心慌气短,咽了口唾沫,道:“崔县令,您现在后悔还来得及。” “后悔?”崔耕摇头一阵冷笑,道:“宋理明,你心虚了?不然你应该明白,安平王来了,刺史府、大都督府、安抚使府这么多大人也来了,还有如此之多的百姓都来了,本官若是不敢开棺,注定是身败名裂之局!” 随后,他猛然一挥手,坚定高声道:“开棺验尸!” 棺木打开后,哪里有尸体啊? 里面所见的,唯有森森白骨。 一般情况下,尸体被安葬入土,三到五年后才会筋肉尽销化为白骨。但也有一种情况是例外的,那就是化骨之地。 这种地方的湿度、温度乃至微生物特别,不到半年,所有肌肉内脏都会完全消失。 也不知是赶巧了,还是宋理明特意选了这么个地方。 毫无疑问,最坏的情况已经发生! 武攸绪搭眼一看,就不由得微微失望,道:“崔县令,那冤鬼杨氏既然陈述冤情,岂能对自己尸身的情况一无所知?这都剩下骨头了可怎么查?总不能你崔县令说谁是凶手就是凶手吧。” 孟神爽见棺木中一堆白骨,不由面露得意,趁机当着安平王的面给崔耕上起了眼药,道:“王爷,说实话,那个梦到底有没有,也未可知啊。” 宋理明双膝跪倒,痛哭道:“崔县令心怀叵测,将小人妻子的遗骨暴露荒郊,还请安平王为小人做主啊!” 其实武悠绪还是希望崔耕成功的,毕竟他是一门心思想修道,向往长生不老之道的人。如果崔耕能成功,说明这世上有鬼,更说明这世 上真有神,对不?那他孜孜不倦追求的长生大道,就是存在的! 现在他听了孟神爽和宋理明的话,他顿觉扫兴,遂满怀希冀地看向崔耕,道:“崔县令,你是不是有话要解释一番?” “下官又何必解释?”崔耕云淡风轻地一笑,道:“安平王爷您慧根深种,其实在无意间已经道破了天机。” 若是夸武攸绪什么风流潇洒、聪明绝顶、英明神武,他丝毫不会感到高兴,人家根本不追求这个。 唯独崔耕这个“慧根深种”,直把他喜了个眉开眼笑,纠正道:“听说崔县令的天资聪颖乃是天授,不学有术,今日一见果然不假。慧根深重那是佛家的话,你得说本王‘仙缘深厚’才对哩。” 崔耕打蛇随棍上,捧口彩道:“是下官口不择言了,王爷仙缘深厚,一语道破了天机。” “这还差不多,哈哈!呃……对了……”武攸旭扶了扶头上的道观,道:“崔县令说本王道破天机的那句话,到底指的是哪句呢?” 崔耕又是顺嘴捧了一句,道:“王爷现在还没意识到?看来您还真是一举一动皆合乎天意,已到了无思无虑地境界啊!” 然后他才解释道:“王爷您不是刚才说了吗?那杨氏既然要下官帮她申冤,又岂会对自己尸身的情况不清楚?实不相瞒,关于如何验骨,她对本官早有交代。” 武攸绪听了这话不由得心花怒放,对崔耕越发信服了几分——马上就要开始验骨,这是一翻两瞪眼的事儿,崔耕再大的胆子,也不敢对着自己睁眼说瞎话啊。 看来这冤鬼托梦的事儿是真的,天意的存在是真的,仙道有凭啊! 他兴奋地催促道:“那就请崔县令快点主持验骨,为冤魂主持公道。” “谨遵王爷之命!” 啪—— 崔耕的惊堂木再拍,喊道:“周刑曹,开始验骨!” “喏!” 周兴早有准备,当场把杨氏的骨头清洗干净,用细麻绳穿好,按照顺序摆在一张竹席上。 然后命人挖了一个五尺长,三尺宽,二尺深的地窖,在地窖里面堆放了不少薪炭。 一 声令下,柴薪点燃,过了一刻钟左右,地窖的四壁就被烤的通红了。 然后除去炭火,往地窖内泼入了四斤烈酒,十斤香醋,乘着地窖里升腾起来的热气,把尸骨抬入其中,盖上草垫再密封好。 之后,就是漫长的等待了。 搞了这么多复杂而神秘的动作,百姓议论纷纷,觉得这种验骨方式太神奇了。 武悠绪更是被这种神秘气氛搞的精神亢奋,抚掌赞许道:“果然是神仙手段,本王见者未见闻着未闻,不知这法子可有名目?” 崔耕微微一笑,吐出了四个字:“蒸骨验尸!” “蒸骨验尸,好名字,但不知这骨头还要蒸多久,才能查明真相?” “还请王爷耐心一点,这骨头至少要蒸一个时辰哩。时间短了,效果恐怕会大打折扣。” 武攸绪轻捋墨髯,略带得意道:“崔县令不必担心,修道无日月,本王往日打坐,动不动就得一整天哩,一个时辰算不了什么。” 现场,他武攸绪官秩最高,爵位最大,他都不着急,其他人更不敢急了,只能耐心等待。 过了一个时辰之后,周兴才将茅草打开,把尸骨取出来。 接下来他的动作就越来月神秘了,他竟然拿出了一张早就准备好的红油伞。 红色,一方面充满了喜庆,另一方面,此乃鲜血的颜色,在传言中,与冤鬼有着扯不清道不明的关系1 说来也怪,那油伞一张,原来闷热无比的天气,陡然传来了一股清风,吹得人…汗毛直立! “怎…怎么会突来一阵阴风?” 武攸绪紧张道:“莫非是那屈死的杨氏来了,要显灵了?” 崔耕总不能说纯属巧合吧,苦笑道:“下官委实不知。” 他越说不知道,武攸旭对他越是信任,连声道:“肯定是她,绝对错不了!要不然,为啥早不其风晚不起风,偏偏这时候起风呢?” “这个……兴许是吧。” 崔耕也不争辩,静待尘埃落定时刻的到来。 又过了不到半盏茶的功夫,突然传来周兴激动兴奋的声音,不迭高叫着:“大人,大人,有…有了!快,您快过来看!” 第219章 及时大雨落 不等崔耕反应过来,安平王武攸绪已经迫不及待地冲了上去,道:“在哪呢?在哪呢?” 周兴伸手一指,道:“王爷,您看!” “啊?” 尽管早有预料,但事实摆在眼前,武攸绪还是不由得惊呼出声! 但见那杨氏的骷髅上,不知从什么时侯开始,出现了一片微微发红的区域,而且这个区域的颜色,还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不断加深。 骨头上的那个位置,正由浅红渐渐变深,莫非杨氏致死的原因是因为遭受钝器所伤? 这人都死了一年多,都化成一堆枯骨了,还能找得出死因,啧啧,果然是仙家手段啊! 当即,他对冤鬼托梦,扬州大旱之事,再无怀疑! 而宋理明则是面色惨白,他自己心里清楚,颜色发红的这个地方,正是自己拿木棍打杨氏的地方。 看来姓崔的果然是有备而来! 难道我宋理明真的要给这丑婆娘偿命? 不! 我不甘心! 我不想死! 在真相即将浮出水面之机,宋理明心思电转,突然高声道:“安平王,小人有话要说。” 武攸绪鄙夷地看了他一眼,道:“现在证据确凿,你还有何说?” “这姓……这崔县令蒸骨验尸的法子,闻所未闻。谁知道他是不是做了什么手脚?若是光凭这点证据定小的的罪,小的不服!” 这话虽是宋理明的争辩之言,但确实也有些道理。毕竟人命关天,必须慎之又慎。 而且表面上看起来这番验骨合乎逻辑,但仔细一想,骨头经过这么一折腾出现红晕,就说明此人是被殴打致死,的确过于武断。毕竟蒸骨验尸之法乃头一次面世。 武攸绪看向崔耕道:“崔县令,你怎么说?” “我?” 崔耕还是那么老神在在,不慌不忙说道:“此法虽是杨氏冤魂托梦所传,但并非单单只能用在她一人身上。普天之下,所有尸骨尽皆可以依此法检验。只要死者生前是被人用钝器所伤,通过蒸骨验尸之法,伤骨位置便会有血晕存在。” 这时,武攸绪身后有一名官员问道 :“崔县令,如果死者属于正常死亡,生前并未与人有过争斗,也未受过钝器所伤,那经蒸骨验尸之后是否还会出现血晕?” 崔耕摇头道:“不会!” 官员又问:“那如果是在搬运尸体的过程中,不小心出现磕碰拖拽……” “也不会!” 崔耕断然解释道:“人死后,体内血液便会凝固,到时别说拖拽碰撞尸体,就是你用棍棒再敲几下,蒸骨之时也不会出现血晕的。” “啊?当真?” 武攸绪颇有见识,抚掌激动道:“照崔县令的意思,这蒸骨验尸的法子今后可为刑名所用,通行天下?” 崔耕点头道:“能!” “太好了!不过本王很是好奇,到底是什么原因,蒸骨之下白骨会出现血晕,能否把其中的关窍告知本王?” 原因,崔耕倒是知道,但无法启口啊。 这个蒸骨验尸之法是在几百年后的宋朝,被仵作们无意间发现的。只是到了宋朝,仵作们也不知其中的科学道理,只当是验尸刑名的鉴证之法。 死者在死前,骨头上本来就浸润了血迹,只是微不可见罢了。因为红油伞的缘故,大部分可见光被遮蔽,经过大量红外线照射,原来不明显的血迹就会显形。 但是,这番科学道理,不知道该如何对武攸绪解释,他才能理解清楚了。再说了,红外线这种超时代的科学专业名词,崔耕压根儿就没法解释。 他唯有苦笑一番,敷衍道:“下官只是个凡夫俗子,怎识仙家的高妙手段?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罢了。倒是王爷您仙缘深厚,仔细研究,说不定真能发现其中的妙处。” 千穿万穿马屁不穿,武攸绪点头,道:“好好好,本王说不得也要好好研究它一番!” 宋理明见他们说说笑笑,仿佛已经判定了自己死罪似的,不由急道:“王爷切不可听崔县令的一面之词啊,他说此法可通行天下就可以通行天下了?这蒸骨验尸之法闻所未闻,亦无前人做过,当不得真,该无法让人信服啊!” “蠢货!” 一脸鬼样子的 周兴冷然一笑,阴仄仄道:“我家大人这个法子是不是有效,找上两头牲口试试不就清楚了吗?一头牲口用乱棍打死;另一头先用刀致死,第二天在牲口尸首上乱棍一通。再将牲口销筋去肉剩下骨头架子之后,蒸骨验尸一番,届时一看便知。” “行!就这么办!”宋理明迫不及待地答应道:“就请崔县令依法炮制一回,再定卑职的罪吧,不然宋某不服!” 宋理明这么要求,除了是不甘心不信服之外,也是有自己的小私心的。 因为依照唐律,丈夫殴杀妻子这种案子,即便判下有罪当斩,也不是立即执行的,而是要行文刑部,再秋后问斩。 只要把这个秋天拖过去,宋理明就能多活一年。 一年之内变数何其之多? 别说一年,哪怕是几天之后,谁知道崔耕在哪?有孟神爽的照拂,运作一番,他身为丽竞门的人,说不定还能死中求活,保下自己的一条狗命来。 …… 崔耕当然也猜出了他那点小心思,但真被宋理明如了愿,自己岂能甘心? 他当即冷笑道:“拖延时间另想活命的对策?呵呵,想得倒美!取你狗命,别说三个月了,三天本县都等不了!” 随即,他冲着百姓们高声道:“诸位扬州父老,宋理明谋杀发妻,罪孽之重老天爷都看不下去了,故上天以干旱大灾示警。这宋理明一日不除,扬州就一日不下雨!大伙说,咱们能等多久?” “杀了他!杀了他!”顿时群情激奋! 现场喊杀之声,震耳发聩,崔耕拱手向武攸绪道:“杨氏蒙冤,沉冤得雪,上天责罚,民怨极沸,还请王爷主持公道,定了宋理明的死罪!” 武攸旭有些迟疑,道:“话虽如此,不过,这样是不是仓促了一点?若是……” 崔耕趁机刷了波声望,跪倒在地,磕了一个重重的响头,道:“若是错杀了宋理明,本官愿意与他抵偿兑命!” 望着崔耕那坚定的眸子,武攸绪不由得一阵失神。 在他安平王看来,崔耕身为江都县令,即便真和 宋理明有血海深仇,也不必用这种手段除去此人。 因为宋理明不过江都县衙小小捕头,在崔耕的麾下,要想取他性命,随便找个办事不力的由头,就能重打宋理明几十大板,毕竟这是县令的权力嘛。 而且打几十大板,崔耕完全可以挑个心腹的手下行刑,将其打死也可以称之一时手滑,纯属意外。到时候上下打点一番,这事儿就算过去了。这在官场中,武攸绪见怪不怪了。 崔耕又何须摆出今日这种阵势,费上这么大的周折,来取宋理明的性命呢? 如此看来,崔耕对宋理明并不存在私怨。完全是为了缓解扬州旱情,是为了黎民百姓啊,绝无掺杂半点私心。 罢了!罢了! 大周难得有此好官,本王岂能不帮上一把? 想到这里,武攸绪慨然道:“崔县令,我答应你了!来人,把宋理明抓起来,不用崔县令,就由本王主审此案。诸位,宋理明谋杀发妻,人神共愤。杀人偿命罪有应得,本王保证他活不过这个秋天!” 轰隆隆~~ 倏地,远方的天际,陡然传来了一阵雷鸣! 我擦! 这是什么节奏? 众人被这突如其来的轰雷声给惊到了,扬州已经好久好久没打过雷了。 “莫不是杨氏沉冤昭雪,老天爷不忍再继续责罚我们扬州百姓,所以要下雨了?” 经过一场冤鬼托梦的案子,百姓们越发迷信起来,在私底下纷纷骚动议论起来! 就连武攸绪都有些吃味,暗想,难道是本王的道行又有精进,随口发誓,都引来天雷作证? 霎时间,狂风乍起,乌云四袭! 啪哒哒~~ 豆大的雨点直落而下,砸的人脸颊生疼。 然而,没人在乎! 大半年没下过雨的扬州终于下雨了,这场旱灾终于过去了! 还有比这更令人高兴的事吗? 整个平松冈将近两万人啊,所有人都在同一时间不约而同地想到,安平王爷刚说了要处置宋理明,马上就电闪雷鸣,狂风大作,天将甘霖! 这岂不正是说明,崔县令之前所言,没有半点虚假 ? 一时之间,百姓推金山倒玉柱般山呼起来…… “崔青天!崔青天!” “安平王千岁千岁千千岁!”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苦等甘霖终于来,这场旱灾让扬州百姓受太多苦了。 此情此景下,生性寡淡就爱钻研道学修仙的武攸绪,也受百姓的感染,高兴道:“扬州旱情能解,崔县令功德造化啊。本王高兴!今日方圆十丈之内的在场百姓,皆赐酒一坛。与本王同乐!” 十丈之内的百姓赐酒一坛,那也好几百坛了。 他可不敢说今日所有在场的百姓都赐酒一坛,好家伙,两万坛酒,你可拿不出来。 在一片欣喜的气氛中,崔耕倒是比较淡定。 他自编自导冤鬼托梦,自然知道是怎么回事儿。 他更是知道这场来得及时的大雨,与他也没关系。 因为这场雨本就该下,之前当周兴打起红油伞传来一阵凉风时,他早就注意到这应该就是大雨来临的征兆。 不过这雨一来,暗合天道好还报应不爽之理,这宋理明的死,算是板上钉钉了。 倒也算及时雨,看来之前在城中答应百姓,七日后求雨那个扮神棍的事儿,也可以省了。 正在崔耕胡思乱想之际,有一只小手轻轻拉住了他。 崔耕扭头一看,正是女扮男装,侍立一旁的崔秀芳。 受着台下百姓欢呼庆贺的感染,此时佳人看向崔耕的目光中,无不充满仰慕之色,柔声道:“崔县令,你为民请命,是个好官!” 好吧,收到一张好人卡! “只是好人而已吗?” 崔耕笑了笑,老毛病又犯了,又想张嘴调戏崔秀芳了。 “驾~~让开,让开~莫要挡道!” 忽然,不远方传来了一阵马褂銮铃声响。 有个公鸭子般的声音,由远及近,“江都县令在哪里?江都县令在哪里?有旨意到,快来皆旨啊!” 长安来的圣旨? 崔耕身边的那些手下和县衙佐吏们纷纷变色,暗忖,莫不是之前孟神爽上报到朝廷的崔耕私犯禁屠令之事,朝廷有了公论,下旨降罪崔县令来了? 第220章 雨中跪听旨 武攸绪看了崔耕一眼,安慰道:“崔县令放心,如果陛下怪罪下来,本王一定上表帮你说话。” 崔耕回身拱拱手表示谢意,却没有说话。 其他在场的扬州官员,望向崔耕的眼神,多数也是略有同情。 本来嘛,一场及时雨解了扬州旱灾的燃眉之急,崔耕在江都县百姓心中的声望一时无两,接下来正是大展拳脚作出一番政绩的时候。 偏偏这个时候,长安降罪的圣旨来了!孟神爽上报朝廷,关于他私犯禁屠令之事,看来是惹得天子震怒了,不然圣旨也不会来得这么快。 可惜了,接下来别说治出一番政绩了,能不能保住江都县令的位置,都两说啊。 崔秀芳不好说话,轻轻拍了拍他的后背,以示安慰。 崔耕对她露齿一笑,低声道:“没事,该来的终究要来,我早有心理准备,只不过没想到圣旨来得如此之快!” 说得倒是轻松,说明心中还是有所倚仗的。毕竟依着他在“荒唐大梦”中所见,孟神爽若是单单想用禁屠令来大做文章,恐怕是难乎其难。相反,还有可能成全了自己莫大的名声。 但俗话说得好,女人心海底针,而且这个女人还是个一国之君,君心更加难测。 武则天既是女人又是帝王,鬼知道她是在一种什么心情状态下,收到孟神爽状告自己私犯禁屠令的条子呢? 万一收到条子的那天,赶上她老人家心情不好,正想找个人撒上一通邪火呢?那可能就计划赶不上变化快了。 一想之下,崔耕多少还是蛮忐忑的,不知道这圣旨中到底传来了什么天子旨意。 此时,那个尖利的声音已然靠近,不断喝道:“快!快!谁敢挡了某家的路,小心你们的脑袋! 十万火急!谁快带某家见江都崔县令?” “这个阉奴,还挺横啊!”武攸绪冷哼一声,冲外围侍卫喊道:“来人,将那厮给本王带过来!” “是!” 功夫不大,一个头戴硕大的斗笠,身着蓑衣之人,被几名侍卫带到了武攸绪的近前。 “奴婢参见安平王!” “起来吧。” 等着那头戴斗笠的太监起来,武攸绪就劈头盖脸问道:“本王问你,这圣旨可是因为崔县令私犯禁屠令之事而下的?” 太监道:“正是哩!” “胡扯,一个六品县令犯了禁屠令,何至于让陛下亲自下旨降罪?依照朝廷惯例,像崔县令这种地方官员无论是功过赏罚还是升迁贬谪,应该都是由尚书省吏部考功司负责,怎么需要陛下下旨?你真当本王不通朝政?说,是不是你这阉人弄权,想要下来地方借机勒索?”武攸绪大喝道。 “我的天,这可是冤死奴婢了!” 那太监冒雨前来宣旨,本就一身狼狈,现在被安平王武攸绪这么一说,真是委屈啊,不过又不敢冲武攸绪发货。他只得耐心解释道:“奴婢可没那个狗胆,安平王说得没错,依照往常,的确应该是尚书省吏部考功司下得赏罚升贬行文。可这次,确实是陛下亲自下的旨意,对崔县令进行责罚。” “那陛下因何破例?” “因为陛下说,此事关系到天下禁屠大计,陛下认为应该明文下旨,以儆效尤!” 以儆效尤? 完了! 这四个字足见武则天的愤怒和决绝啊。 私底下又是一片嗡嗡交头接耳之声。 崔耕本来多少有些倚仗的心,也莫名悬空了起来。 武攸绪也是暗道,看来崔县令这私犯禁屠令一事,委实惹怒了陛下啊,今日此 事恐怕是无法善了啊! 他和崔耕今天也才第一次见面,官秩和地位有相差这么多,要说二人之间有什么情谊,那是纯属扯淡。 不过武攸绪和武三思武承嗣哥俩不一样,不爱争权夺利,更不爱治理民政,除了潜心修道向往长生之外,没有啥特殊的爱好,是武家子弟中的奇葩。 崔耕今天无论是蒸骨验尸之法,还是不惜以死相抵为民请命,都颇对他的胃口。 所以,眼睁睁地看一个好官身首异处,他心中也是颇为不忍。 该有什么办法,为崔二郎寻得一线生机呢? 武攸绪心思电转下,干笑一声,突然对那太监前倨后恭了起来,温言道:“原来如此啊,看来是本王错怪这位公公了。不过,风雨未歇,又是在荒郊野外,此时宣旨,未免有对陛下有不敬之嫌。不如公公随本王一起回扬州城,沐浴更衣,好好休息一番,再行宣旨?” 谁知那太监却并不买账,回道:“王爷之命,奴婢本应听从。只是临来之前,陛下特意交代,关系到天下禁屠大计,见人即宣旨,不得无故拖延。” 好吧~ 武攸绪暗叹一声可惜,崔县令啊,本王是帮不了你了。一旦这圣旨在众目睽睽之下,在孟神爽等人的面前宣读出来,那旨意就算传达,便要立即执行了。到时候想要挽回也难啰,君无戏言呐! 他本来还想将圣旨请回自己府邸中,再看看有什么斡旋之法帮崔耕一把。现在看来,是无计可施了。 武攸绪只得轻叹一声,道:“行吧,公公请自便!” 此时已经云收雨歇,那太监才从身后的包袱中,拿出一份圣旨,道:“江都县令崔耕接旨!” “微臣在!” 崔耕强打精神,按照礼仪跪倒 在地。 圣旨一出,如天子亲至,附近官员百姓乃至安平王武攸绪,皆跪。 崔秀芳也预感到不详,趁机紧贴着崔耕跪下,低声道:“奴家说话算话,皇帝真的下旨要你的命,我就护着你杀出去。我这条命是你救的,大不了再还给你也就是了。” 杀出去? 崔耕苦笑一声,低声警告道:“莫要胡来,放心,我不会有事的……” 此时,那太监宣读圣旨的声音已经响起。 不过这份圣旨的内容就跟老太太的裹脚布一样,实在是太长太长了。 先是从武则天如何诚信礼佛讲起,又从多方位,各角度讲述了禁屠令的伟大意义。 甚至还引用了几个因为杀猪宰羊,遭了报应的佛经故事。 后来,又表彰了几个禁屠令执行较好的州府,甚至点了当地主官的名字。 听起来,这哪里是给崔耕私犯禁屠令降罪的圣旨,完全就是一份关于天下禁屠令的总结报告嘛。 直到所有人跪得腿脚都有些麻木之际,圣旨中才终于提到了崔耕:“朕禁屠宰,吉凶不预。然卿为一地父母,纵是接风之宴,大灾狎妓,亦有不妥。着罚俸三个月,钦此!” 啥? 罚……罚俸三个月? 这就是武则天亲自下旨给自己降得罪? 不仅崔耕,在场所有听了这道圣旨,上至武攸绪,中至孟神爽,下至周边的吃瓜群众,所有人都彻底懵圈了! “朕禁屠宰,吉凶不预。”这句话的意思是说,朕这屠宰令,也不是什么情况下都要严格执行的,比如办喜事和丧事就可以例外。所以,崔耕为这接风宴,杀了羊,宰了鱼,完全不算违令。 但之前颁布天下禁屠令的时候,没说喜事丧事可以杀生待客啊。 这不是降罪圣 旨,更像是临时为禁屠令打的补丁啊! 至于惩罚崔耕的理由,竟然也不是私犯禁屠令杀生,而是以大灾之年(扬州旱灾),身为一县父母官不应狎妓为理由,象征性地给崔耕罚俸三个月! 妈的……孟神爽的脸都绿了! 咱大周六品官的俸禄,一个月是钱啊……两贯钱!,三个月才六贯。 这点钱别说崔耕了,扬州随便一户人家,都不带放在眼里。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说句不好听的,哪怕是武则天的亲儿子忤怒了她的旨意,也是说宰就宰毫不客气吧? 崔耕到底何德何能,得天子如此偏袒啊? 而且孟神爽还意识到一个非常重要的问题,那就是因为崔耕私犯禁屠令这事儿,天子还亲自为禁屠令打了个补丁,允许天下百姓在什么情况下杀生。这尼玛不是变相地帮崔耕又刷了一波声望吗? 若非是他,这禁屠令的补丁何时才会出来? 天底下人能吃上肉,他妈的,莫不成还要感激他? 猛地,孟神爽依稀想起当日宋理明给自己通风报信时,崔耕曾在杨四娘家酒后说过大话,说整个扬州及淮南道的百姓,都会为他感到高兴。 如今因为他,禁屠令的补丁一出,天下人岂止是高兴啊,简直是对他感恩戴德啊! 难道这姓崔的未卜先知,早已预知吉凶祸福了? 孟神爽眼神突然闪落在坑穴坟茔的那堆杨氏白骨,想起他嗤之以鼻的冤魂托梦,因果循环之说,没来由地,他打了个冷颤。 他良久无语,怔怔出神。 此时,太监宣读完圣旨之后,亲自上前搀扶起安平王,将脑袋上戴着的斗笠很是潇洒地一摘,露出一张满是讨好的笑脸来,问道:“安平王,可还认得奴婢否?” 第221章 淮南喜事多 “是你?” 武攸绪先是一愣,随即哈哈大笑,道:“本王还当是谁敢这么横呢,原来是你这阉货!” “嘿嘿,奴婢这是跟王爷开个小玩笑哩……” 露了真容,那太监又看向崔耕,促狭道:“接了圣旨,二郎咋还不起来?怎么?老哥哥我可不敢当你这一拜,要折寿的啦!” 崔耕这才陡然发现,这传旨之人竟然是自己的老熟人——刘老四! 他拍了拍膝盖上的土坷垃,起身端详了一番刘老四,诧异道:“原来是四郎大兄,咋的,你这声音咋还变了呢?不然遮住了面目,小弟也能听出你的声音啊!” 刘老四吸溜了一下鼻子,还是憋哑着嗓子说道:“这可不是老哥哥故意捏着嗓子在说话,实在是这一路紧赶慢赶的,一没留神伤风了。” “好了,此处也不是聊天之所!” 武攸绪挥了一挥手,道:“刘老四,咱们有两年没见了吧,来,随本王一起回扬州城,本王请你喝酒。” “谢王爷。”刘老四道。 武攸绪又道:“崔县令,既然你与刘老四相识,那就一起吧!” 能跟整个淮南道最大的大佬一起喝酒,中间又有刘老四这个长安来的故人,崔耕自然不会浪费这种机会。 他留下县尉雍光、县丞夏荣等江都县衙官吏,负责收拾残局。 不由分说,武攸绪叫人先行开路,招呼起刘老四和崔耕,先行离开了平松冈。 扬州一大帮子的官员满脸艳羡地看着崔耕离去,暗暗称道,这崔二郎还真是寻常六品官员啊,跟脚深着呢。 很快,众人也相继散场,各自返回扬州城中。 至于围观看热闹的百姓们,此间事了,自然也是各回各家,各找各妈了。 不过,关于这份宣旨的余波,却非但没有消散,反而愈演愈烈! …… …… 扬州城,刺史衙门,内宅。 武攸绪兴致颇高,摆下一桌酒宴,一来是招待刘老四,二来算是为崔耕压惊。 能让淮南道最大的大佬设宴为他这个小小地方县令压惊,崔耕倒也是受宠若惊,席间说话自然也是小意奉承着。 毕竟在扬州地界儿,如果真有武攸绪这个淮南道安抚使、安平王为自己说上两句话,兴许在与孟神爽的长期博弈中,能起到意想不到的效 果。 经过一番吃酒畅聊中,崔耕才知道,刘老四和武攸绪还真是交情不浅,准确地说,武攸绪对刘老四还有大恩。 原来几年前,刘老四还是一名普通的太监,无品无级,偶然间触怒了武则天,要被当场仗毙。 赶巧了,整好当日武攸绪来拜见武则天,随口为他说了求了几句情。 武则天向来对不争权夺利的武攸绪就格外喜欢和看重,难得他开一次口,武则天自然给了他这个面子。 从那以后,刘老四就顺杆爬,搭上了武攸绪的门路。 他也真是个人才,投其所好,小意奉承,没过多久,就被武攸绪引为知己,笑骂不忌。 当然,这主要是跟武攸绪一心修道的性格有关。要是别的王爷公主,完全不可能跟一个死太监交什么朋友。 在武攸绪的照拂下,刘老四很快就官居五品,堪称前程似锦。 可惜好景不长,武则天嫌这个堂侄整天想着出家太闹心,一脚把他踢到了扬州。 刘老四在长安朝中没了靠山,行情自然又是开始走低,后来才有了他投靠上官婉儿,并与崔耕交好一事儿。 明白了其中这层关系之后,崔耕不由小小开了脑洞。 他暗暗寻思,武攸绪与刘老四既是朋友又属旧主,刘老四与我又是称兄道弟,别管这关系有多远吧,原来我和人家武攸绪八竿子都打不着,这下子勉勉强强,不就可以扯上一点干系了吗? 而且今天前来宣旨的若不是刘老四,武攸绪也不会府中设宴畅聊,顺势搭把手替我压个惊,惹来扬州的官员一阵羡慕了。这完全是刘老四在武攸绪那儿的面子啊。 看来这刘老四还真是哥们的“贵人”啊,每次见到他,准有好事儿! ……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 武攸绪忽然开口问道:“刘老四,陛下的这道旨意,本王略有些看不懂啊!这其中是不是有什么内情?” “内情?” 刘老四打了个酒嗝儿,摇头晃脑一番,道:“什么内情,奴婢还真不知道。当初陛下亲自下旨,让奴婢马上动身……” 当初,孟神爽为了打崔耕一个措手不及,动员了丽竞门的全部力量,三天时间,就把事情的经过,官员们的供词,乃至吃剩下的羊架子和鱼骨头,都送到了长安 城。 来俊臣一看就大喜过望。 但来俊臣知道这姓崔的县令是上官婉儿的人,为了防止上官婉儿为其说项而功亏一篑,于是他趁着第二天早朝的时候,就把这个案子当众捅了出来。 堂堂江都县令知法犯法,私犯禁屠令,自然在朝堂之上掀起轩然大~波。 身为宰相的武三思尽管跟崔耕没啥交情,但他和上官婉儿可都是“反来俊臣同盟阵线”的,事关反来联盟的脸面,所以他还是据以力争。 双方唇枪舌剑一番,但论诡辩功夫和嘴皮子,武三思哪是来俊臣的对手?很快就败下阵来。 对于底下臣子结党拉派这种事儿,武则天哪里会看不清?不过她的驭下之道,讲究的就是一个左右平衡,相互掣肘。 她见着来俊臣这边一直压着武三思这边打,这可不是什么好事,当众道:“关于江都县令崔耕违犯禁屠令一案,朕意已绝,这就下旨……” 来俊臣顿觉不对劲,陛下这是有拉偏架的嫌疑啊,赶紧上奏道:“陛下,崔耕不过是六品县令,即便受罚,也该是尚书省行文吧?哪用得着陛下亲自下旨?” 武则天道:“事关天下禁屠大业,岂可轻忽?朕要亲自下旨,以儆效尤!着内侍省刘伯求,速速传旨!” 就这样,武则天授意,上官婉儿行文,刷刷点点,一直写了将近一个时辰,这份给崔耕的圣旨才算写完。 刘伯求就是刘老四,他领了圣旨不敢怠慢,马不停蹄地赶往了扬州。 听了这番经过,武攸绪就更觉奇怪了,道:“敢情这以儆效尤四个字儿,不是你的杜撰,而是陛下的旨意。但这旨意里,分明就没提崔县令犯了禁屠令应该如何处罚啊。你别跟我说,罚俸三个月就算处罚了啊!知法犯法,私犯禁屠令,中间又有来俊臣炮制着,这罪可不小不了。” 这时,崔耕嘴角微翘,抿了一口小酒,咂咂嘴,道:“嘿,安平王您一心向道,寡欲清心,不爱理会朝堂纷争,所以有些事儿您可能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下官看来,陛下圣旨中说得以儆效尤的那个尤啊,说得并不是下官,而是在敲打来俊臣呐!” 武攸绪一愣,道:“敲打他?这可把本王脑糊涂了!” 崔耕道:“下官何德何能 ,值得陛下如此爱护?陛下的意思是想敲打来俊臣多关心关心点别的,别整天老盯着禁屠令的事儿。” 武攸绪模模糊糊好象抓住点什么东西,道:“那崔县令的意思是……” 崔耕笃定道:“依下官之见,陛下是想让禁屠令不废而废!” 这可不是崔耕的胡乱猜测,而是在荒唐大梦中史上真实可见的。 武则天这个大周天子虽然史上褒贬不一,但在治理国政方面还是历史上数得着的明君,当然偶尔也会听一下谗言,犯一下糊涂,人无完人嘛,哪个明君能说没犯过错? 历史上,她聪明一世糊涂一时,下了劳什子禁屠令,可过一段时间,她就自己明白过味儿来了——这禁屠令下得荒唐了啊。 可旨意一出,皇帝金口玉言,岂能说反悔就反悔?这可咋办? 总不能自己打自己的脸吧? 真实历史上,她是通过几个小暗示,逐渐地把这条禁屠令的圣旨不废而废的。既保全了自己金口玉言的皇帝面子,也解决了这出荒唐闹剧。 当时,右拾遗张德喜得贵子,在孩子满月的时候,他便偷偷地杀了一头羊来宴请宾客。 宾客里有个叫杜肃的人,饱餐一顿羊肉之后,有了坏心,回去就写了一纸状文向皇帝告发此事。 人证物证俱在,该如何处置张德呢? 英明的女皇陛下,当时说出了一句千古名言:“朕禁屠宰,吉凶不予,然卿请客,亦需择人。” 跟今天给崔耕的这份圣旨,有异曲同工之妙。 那意思就是说,张德是因为喜事犯了禁屠令,没罪。但是呢,杜肃出卖朋友,太不是东西了。 结果是犯法的没事,告密的遭殃,朝臣们大概就明白皇帝的意思了。 接着,武则天又以考察禁屠令的施行情况为由,命宰相们四处巡查。 名相娄师德到了某处地方后,官员们一想,宰相来了,咱们不能慢待啊,就上了一只羊,并解释说,这羊是狗咬死的,扔了可惜,宰相尽管放心食用。 紧接着,又上了一盘鱼,也说是狗咬死的,弃之可惜。 娄师德当场就翻脸了,大骂:放屁,欺负我这当丞相的六畜不识五谷不分咋的?这鱼在水里,能被狗咬死? 老娄一发威,顿时吓得陪宴的官员脸色巨变。 不过他下一句话,就又逗得全场哈哈大笑。 只听娄师德道:“依本官看啊,这分明是水獭咬死的,你们别想骗我!” 宰相都这么说话了,下面的地方官员们也就渐渐明白了朝廷对禁屠令是一个什么态度。 这明显就是要接触禁屠令这个旨意,但碍于女皇陛下的面子,不能说废就废嘛。所以,大家慢慢消除,心照不宣地慢慢废弃就是了。 往后,武则天又通过几个小案子,宽恕犯了禁屠令的人,惩罚告密的人,最终没人敢再提起她这道旨意了。 所以,即便没有崔耕,即便没有武三思为崔耕说话,这条禁令也会慢慢地不废而废。 当日在杨四娘家,崔耕被孟神爽抓了个现行,不仅没有息事宁人的态度,反而大骂孟神爽,目的就是为了让他赶紧告状,好让武则天赶紧为禁屠令开这个口子。 喜事和丧事例外,丧事就不必提了,这底多大的喜,才算喜事呢? 自己新官上任算喜事,百姓们娶媳妇算喜事吧?搬家算喜事吗?母猪下崽算不算涅?买了件新衣服,打了个家具算不算涅? 这喜事到底是办一天的酒宴呢?还是办一个月的酒宴呢? 武则天既然没具体规定,这里面的回旋余地就打了去了,百姓们完全随便找个理由,就合理合法的捕捉鱼虾。 肉禁一开,扬州乃至整个淮南道的灾情,就算减轻了一大半。 如今这圣旨终于是下来了,口子一开,大家伙从今往后可以心照不宣地杀猪宰羊捕鱼吃肉肉了。 “此役,崔二郎甭管是误打误撞,还是先知先觉,他都功不可没啊!” 这是武攸绪此时心中最真切的感慨。 随即,他抚掌赞许道:“崔县令初来上任江都县,便为扬州百姓办了这么一件漂亮事儿。居高至伟啊!扬州百姓有你这么位父母官治理着,百姓之福呐!” 旁边刘老四也附和道:“是啊是啊,二郎贤弟,如今圣旨一下,你可以安心了。这一局,算他们丽竞门输了,算他孟神爽栽了!” “呃,四郎大兄说这话有点早了,孟神爽之事还没完呢!” 这时,崔耕忽地起身,替武攸绪斟满一杯酒,道:“眼下,下官有个不情之请,还请王爷您能伸以援手,帮衬下官一把!” 第222章 一箭且双雕 又牵扯到孟神爽?这不就又跟丽竞门有关系了? 说实话,武攸绪不贪恋权势,不爱争权夺利,不爱理会朝政,更不喜欢与朝中任何一个势力有所瓜葛和撕逼! 尤其是来俊臣和丽竞门这种专门打小报,玩构陷迫害的势力,他宁愿在府中睡大觉,都不爱沾惹上半分。 所以,听着崔耕这话,他第一反应是想要拒绝。 不过他见崔耕刚上任,就替扬州百姓接二连三办了几件漂亮事儿,这小县令年纪轻轻还是颇对自己脾气的,不忍直拒啊! 随即,他端起杯盏浅酌一口,淡淡道:“崔县令有什么事,不妨说来听听,本王量力而行!” 显然,武攸绪不想把话没说死。 崔耕微微一躬身,道:“下官和丽竞门的恩怨,想必王爷也清楚。当初孟神爽为了败坏微臣的名声,散布了不少谣言……” 这几天在宋理明的暗中推波助澜下,谣言满天飞啊,崔耕都快成了整个淮南道的笑柄了。武攸绪尽管对俗务没什么兴趣,还真听说了此事。 “哈哈~~” 武攸绪笑着打断道:“本王略有所耳闻啊,当时本王还纳闷,崔县令不过江都县令,而且还是初来上任。怎么就敢四处夸下海口,保证短时间内解了整个淮南道的饥荒之急!原来是孟神爽在故意编排你啊!” “可不嘛。” 崔耕继续道:“不过好在这大雨过后旱情可以稍缓了,而且今天四郎大兄又送来陛下的圣旨,禁屠的口子也可以开开了,百姓们总算可以开肉禁稍解饥荒之急了。下官倒是不在乎孟神爽这些流言蜚语,这狗贼不过是想削弱抹黑下官的名声罢了!但既然陛下的旨意都下来了,还请王爷以淮南道安抚使的名义,发一道行文至淮南道诸州府县衙。” “好,你且说说行文的内容,本王斟酌一二!”武攸绪道。 崔耕道:“呃,王爷只要将事情的经过简要说一番,然后将陛下在圣旨中关于天下禁屠令所提到的‘朕禁屠宰,吉凶不预’一言,着重说上一番,我想各地州府县衙的官员就都知道怎么办了!” 这行文内容一说,武攸绪就都明白崔耕的用意了。一来呢,的确是想通过圣旨,让各地州府县衙尽快开肉禁口子,让百姓暂缓淮南道的粮荒之急。二来嘛,也是好让淮南道的 百姓知道,天子陛下能开肉禁口子,这都是全仰赖江都的崔县令之功啊。若不是他被丽竞门的贼人告了御状,说不定陛下至今不会放宽松禁屠令的条件。 “朕禁屠宰,吉凶不预”这八个字,就是禁屠令的补丁! 武攸绪知道,补丁行文一出岭南道各州府县衙,不但替崔耕澄清了名声,还会趁机替他狠狠刷上一波声望。 当然,崔耕要求武攸绪替他发行文澄清,也有自己的小九九。 因为行文一出,可就是狠狠扇了丽竞门江南道总管孟神爽的脸面! 要知道,说崔耕犯禁屠令,将他告状告到长安的是他孟神爽!在暗地里推波助澜,编排谣传想要抹黑削弱崔耕声望的还是他孟神爽! 可孟神爽的种种陷害,却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最后成全了崔耕。 补丁行文一出,崔耕相信,孟神爽的脸肯定会被抽得肿肿。 “好,这事儿本王可以替你办!”武攸绪将杯盏中残酒一饮而尽,摸了下嘴唇,道,“崔县令,你可是欠了本王一份人情啊!” “多谢王爷成全!”崔耕心里美翻。在他看来,像武攸绪这种不爱争权夺利,闲云野鹤的闲散王爷,最是让武则天放心了。这种王爷多多亲近,反而不会让武则天忌惮,安全系数很高的。 至于欠人情这事儿,崔耕巴不得多欠几份,反正欠着欠着,以后再跟武攸绪往来,也就理所当然了。 以后时间长了,若再有困难,就找安平王爷呗! …… …… 能和武攸绪搭上关系,对崔耕来说真是意外之喜。 接下来的几天里,崔耕陪着刘老四在扬州城转了转,采买了不少精细之物,至于付款的当然是他崔耕崔二郎。 最后,又送上一大笔仪程,才把这位四郎大兄给送走。 如今县衙内的局面,已经与以前大不相同。 崔县令第一局干上积威甚久的孟神爽,不仅赢了,而且赢得漂亮,连带着孟神爽的靠山来俊臣,都受了陛下的警告。 这至少说明崔县令有硬怼孟神爽的实力了吧? 今后大家都要在江都县衙讨生活,到底要站在哪边,不言而喻,心照不宣了。 另外,有了赵明宇和宋理明的前车之鉴,原来江都县衙内丽竞门的人都纷纷递交了辞呈。不仅宋根海干起了老本行——江都县捕快班头, 连姚度也顶替了户曹吏窦春的位置。 唯有封常清看不上小吏的位置,暂时没着落。 不过之前刘老四曾答应他们,会替他们弄一份官职告身,算算日子,这次刘老四回长安应该会有好消息传来了,倒也不急。 此番,丽竞门栽了这么一个大跟头,孟神爽居然偃旗息鼓低调了下来。 …… 这一日,在江都县衙里小日子过得还算舒心的崔耕,突然闲的蛋疼,想起一个人来。貌似他前段日子忙着忙着,居然把那人那事儿给忘了。 此人并非别人,正是答应替他做一顶最好毡帽的东市商人——淳于良。 当初淳于良可是说五天内做好毡帽来找自己的,这都过去十几天了,怎么现在还没动静?妈的,敢忽悠堂堂父母官,作死! 再者,那日平松冈一别之后,崔家小娘子崔秀芳也有日子来县衙爬窗户了,许久没有调戏她过过嘴瘾,崔耕还是怪想她的。 于是乎,他传了个口信到仁寿坊,请崔秀芳来县衙内宅。 时值午时。 咣当~~ 窗户声响,佳人如约而至。 崔秀芳有门不走,又跳窗而入。 不过经过上次平松冈那番同甘共患难后,这次她就大方多了,对崔耕也似防贼一样了,走上前去开门见山地道:“崔县令差人传唤,可是想好让妾身如何报恩了?” 说着,她不忘补了一句:“什么贴身保护,崔县令就莫要再提了!” 崔耕哈哈笑道:“秀芳,你别老把本官想得那么坏,我身边有以一当十的封常清,又有武技不差于你的雍县尉,我又不是非你不可,对不?今日找你来,一是好久没见了,见见面叙叙旧。二嘛,让你帮我办几件小事,就当是报恩了,咋样” “几件小事?也成!替你办完几件小事,就当妾身报完了恩!”崔秀芳掰扯了一下手指,道,“说吧,什么小事儿需要我去办!” 看她那架势,崔耕叹道:“你啊,真是不报完恩就不舒服斯基,强迫症么?” 尽管听不懂他说的什么,崔秀芳总觉得不是什么好话,随后瞪了他一眼,啐道:“要你管!” 每次看崔秀芳杏眉倒竖,杏目圆睁的小发飙,崔耕就特喜欢,特欣赏。 不过这次难得没有调戏,而是挥挥手,道:“走,今天你就跟本官去办一件小事。” “什么 事?” “跟本官一起,去坊市逛……嗯,顺便去坊市找淳于良那小子算账!” 出了县衙,路上他把当日戳破智满骗局,淳于良答应替智满偿还骗捐的银子,和替自己做毡帽的事情讲述了一遍。 说完不忘愤愤哼道:“淳于良这混蛋,忽悠本官的毡帽不仅没有兑现,就连智满骗捐的银子,他都没有交纳上来。足足一千多贯呢,这是要赖账啊!一会儿逮到他,看本官怎么收拾这混蛋!” 待得他说完,两人已经进了坊市之中。崔秀芳哼了一声,道:“你堂堂一个县令,对付一个小商人,还用得着亲自出马?既然是无良骗子,你直接让雍县尉带人来坊市将人捉拿归案便是!” 言下之意,还让老娘陪你跑一趟,你闲的啊? “呃……雍县尉这两天被他那女婿李涯气病了,请了假,正在家里养病呢!” 崔耕道:“不是有那么句话吗?要解心头恨,拔剑斩仇人。对付这种欺骗了本官的人,还是亲自动手最解气。” 崔秀芳冰雪聪明,横了他一眼,道:“鬼才信你!” 难得跟美女出来逛个街,崔耕心情着实不错,笑道:“崔小娘子莫生气嘛,来都来了,就陪本官跑一趟呗。也不会让你白跑的,在坊市之中物美繁多,不如就买几样东西。别客气,看上什么,尽管拿,本官付钱。” “真的假的?”崔秀芳眼波流转,促狭道:“那奴家可不客气了,崔县令别心疼哦!” 崔耕撇撇嘴,道:“你能买的了多少东西?没问题,想要什么,你尽管拿!” 接下来,崔秀芳开始了疯狂的扫货之旅,上等丝绸扬州镜,胭脂水粉透光珠……什么贵买什么,什么精巧买什么。 好家伙,一个时辰不到,崔耕带随身带的几贯大钱,还有贴身藏着,准备平日傍身的几片金叶子,就画得一干二净了。 我尼玛,这天底下的女人怎么都一个德性,逛街买东西都跟疯了似的。 站在一家珠玉店的柜台前,崔秀芳又将目光落在了一颗价值三百多贯的八分珠上…… 崔耕掏了掏袖兜,又摸了摸身上,真没钱了! 他不由咽了口唾沫,冲柜上的掌柜说道:“掌柜的,那啥,这八分珠不错啊,能否打个商量?” 好吧,堂堂江都县令,准备跟掌柜商量商量,能不 能先赊一下。 崔秀芳当然明白他已经囊中羞涩,琼鼻微皱道:“没钱了,了吧?还敢逞能么?” “啊?崔…翠县令莅临小店?” 尽管崔耕没穿官袍,身着便服,但白白胖胖的掌柜还是认出了他,喜道:“崔青天大驾光临小店,蓬荜生辉的很啊。县令大人是想要这颗珠子吗?” 顿了顿,他大方地挥了挥手,道:“啥也不用说,这颗珠子您尽管取走,小的分文不收!” 崔耕愕然,道:“你认得我?” “小的当然认得您。”那掌柜的眼睛笑的都眯成一条缝了,道:“头一次见您,是您揭穿智满和尚的骗局。第二次见您,是您在平松冈上蒸骨验尸。今天崔青天能进来小店,真是小的几辈子修来的福分!” 没想到在这还遇到自己一个粉丝,这还真是善有善报! 掌柜不由分说,从架子上取下那颗八分珠,连装盒都懒得装,径往崔耕怀里塞。 崔耕自然不能要,连连婉拒道:“本官怎么能平白收你东西?这个万万不行!掌柜的,莫要陷本官于不义!” 那掌柜赶紧解释道:“崔县令莫误会,这珠子不白给您。小的看县尊大人一路采买,所获颇丰,应该是花光了现钱吧?珠子您暂且先收着,改天,小的派伙计去县衙要银子去!” “哦哦,这样才对嘛!” 崔耕笑了笑,道:“今天一路采买,不巧没有带够银子出县衙,这样,本官给你打个条子。” “不用!不用!打什么条子?小的还信不过崔县令的人品?” 那掌柜死活不肯要崔耕赊条,反而幽幽一叹,道:“当日淳于东家若是肯借崔县令三百贯钱,现在想必能靠这点本钱东山再起了。不过现在……唉!” 崔耕听了心中一动,道:“淳于东家?谁啊?” “唔?崔县令忘了?当日在坊市揭穿智满和尚行骗的时候,不是有个叫淳于良的做帽商人吗?就是那个说愿意替智满和尚偿还骗捐银的商人,还记得不?他就是淳于东家!” 淳于良? 崔耕暗忖,妈的,我正找他! 当即,他好奇掌柜那句东山再起的话,问道:“记得记得,淳于良怎么了?” “唉!”掌柜连连摇头,感慨万千道:“惨啊!世事无常,短短几日,天翻地覆啊!淳于东家现在过的日子,那真叫一个惨!” 第223章 血债须血偿 淳于家在扬州城中世代做帽子,不过到了他这一辈,就对经商没什么兴趣了,只是在东市象征性的维持了一个门面,每月的进项连租金都不够。 好在淳于良几代人积攒下来的家底很厚很厚,就算坐吃山空,也能吃个十几辈子的。 所以淳于良每日里就是弹弹琴做做诗,去寺庙里与和尚们论论法,来坊市上逛逛街,小日子过得甭提多滋润了。 家中老婆既漂亮又贤惠,还给他生了个儿子。那小孩虽然今年才五岁,但聪明绝顶古灵精怪,人见人爱。 不夸张地说,人活到淳于良这个份上,就算别无所求了。 可天有不测风云,就在七天前,淳于家遭了一场天火,整个宅院被烧成了一片白地,淳于良年轻美貌的妻子也葬身于大火之中。 最终,淳于良只能带着年幼的儿子,靠着亲戚朋友的接济度日,比乞丐也强不了多少。。 这么惨? 崔耕听完大惑不解,道:“就算天火把淳于良家什么都烧没了,地皮总还在吧?把地皮卖了,多了不说,几百贯,乃至上千贯钱总是有的吧?” 他这话可不是夸张。 眼下就是长安城都没有扬州的地皮贵。 无它,扬州城修筑得太小,而此地又太过富庶,人口聚集之下,城内的房价是打着跟头的往上翻。 那掌柜解释道:“地皮值钱是没错,但卖不出去有啥用?现在外面都传,淳于家十几代人,已经把那块地的福气耗尽了,才有天火降下。以后啊,谁接了这宅子谁倒霉!” 怎么又跟这神神叨叨的事儿扯上了?妈的,这年头难道全扬州城的百姓就没一个不信邪的?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只要够便宜,别说遭了天火了,就是确确实实的凶宅都应该有人买吧? 崔耕从直觉上就觉得掌柜的话 不通,问道:“那你知不知道淳于良现在住哪?” “就在他家那块白地上。唉,作孽啊,小的还送了他一顶帐~篷呢,好让他能遮风挡个雨!” “那请掌柜的辛苦一下,带本官去见见淳于良,可好?” “愿为县尊大人效劳。” 掌柜的跟伙计略微交代了几句后,就带着崔耕二人离开了坊市,直奔清平坊而来。 淳于良的宅子还真不小,能有二十来亩地。 在一片灰烬中,一个帐~篷孤零零地出杵在那里,看起来分外凄凉。 掌柜介绍道:“淳于家没有功名,不能住这么大的宅子。分出很大一部分,租给了房客。天火一起,不少房客没来得及跑出去,皆葬身火海!唉,真是太惨了!” 崔耕心中一震,道:“这场大伙究竟死了多少人?” “那可说不准,能有二三十个吧!” “嗯?这么大的案子,本官怎么不知道?” 崔耕太震惊了! 虽然是遭了天火没苦主告状,衙门可以不受理。但太平年月死了这么多人,无论如何都不是一件小事,江都县衙必须要过问。 崔耕骤然觉得,自己对治下的控制还是有很大的漏洞的。也不知是衙役们有意欺瞒,还是他们也被蒙蔽疏忽了。 靠近了那顶孤零零的小帐~篷,淳于良一见崔耕,先是满面错愕,接着是满脸羞愧之色,大礼参拜道:“草民拜见崔县令!当日坊市一别,约好七日之内去县衙送帽送银子,但不是小人食言而肥,实在是现在……” “行了,不必解释,本官都看到了。”崔耕挥了挥手,道:“钱财和帽子的事,本官都不着急,现在就问你一件事儿——你家是真的遭了天火吗?” “这……”淳于良看向那掌柜,面露难色。 那掌柜的也是个伶俐人儿,见此状 况,马上就脸色微变,道:“崔县令,小的店里还有点事儿,这就失陪了!” “掌柜的请便。” 眼睁睁地看着他越走越远,淳于良才轻叹了口气,道:“不是天灾,是人祸!” “人祸?那你为何不向县衙报案,让本官替你作主?”崔耕急了。 果然! 尽管早就有所猜想,但经淳于良亲口确认,崔耕还是不由得心头巨震。 “嗯?你不肯报案,莫非你已经知道是什么人干得?” 崔耕反应的很快,道:“一场大火就葬送了二十多条人命,好大的狗胆!什么人放得火?能让你在家业被毁,贤妻丧命的情况下,都畏惧不敢报案?” 淳于良低下头,双拳紧攥,牙齿要得格格响,却不说话。 良久,淳于良抬起头,满脸苦涩,道:“正是丽竞门下的手,不仅如此,他们还警告小人……” “警告你什么?” “他们警告小人,不准给大人献上毡帽,否则他们就要戕害小人唯一的儿子的性命。” “又是丽竞门,又是孟神爽,这帮杀千刀的!” 这些日子以来,丽竞门特别低调,低调得崔耕都差点忘了孟神爽的存在。 此时,他才骤然发现,自己还是过于轻敌了。 丽竞门是什么样的存在?来俊臣最为倚重的爪牙! 来俊臣是什么人?可以独自抗衡武三思、武承嗣以及上官婉儿的联手! 站在局外想一下就明白,丽竞门这等庞然大物,岂是自己一个小小的江都县令所能正面硬抗的? 如果真那么简单,上官婉儿至于费尽心机,把张潜调到扬州刺史的位置上吗? 以丽竞门的穷凶极恶和庞大势力,他们什么手段使不出来? 这一次烧毁淳于家,应该是孟神爽知道自己当日在坊市中,跟淳于良约定制帽之事。孟神爽见自己 如此热衷寻找扬州毡帽,猜测一顶好的扬州毡帽,可能对自己有大用,所以他就毫不犹豫地烧毁淳于家,顺带烧死了二十多人。 目的就是不想让自己得到扬州毡帽! 孟神爽,你该死,死上一万次,都难以消除你所犯的罪孽! 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啊! 倏地,他站起来微微一躬身,正色道:“淳于东家,对不住了,说起来还是本官连累了你。若非扬州毡帽之事,你也不会被丽竞门盯上。以后,本官和丽竞门的事儿你就别搀和了,我命人偷偷给你一笔钱,你带上你的儿子远走高飞吧。至于令妻之死,本官日后定会给你一个交代。” “县尊大人莫要贱看了在下!” 淳于良突然眼露狠厉之色,道:“祖业被毁,爱妻被杀,若是再不报此仇,那淳于良也枉为人子人夫了!将来到了下面,如何面对列祖列宗和我那挚爱的亡妻?” 说到这儿,淳于良稍稍顿了顿,继续道:“我不敢报案,那是因为先前他们是拿犬子做威胁。如今我已为犬子安排了一个好去处。丽竞门再大的胆子,也不敢去那里杀人。” “什么地方?” “大云寺!实不相瞒,我这些日子一直为此事奔走。今天早上,在下已经带他去大云寺出家,拜智满大师为师。所以今早出了大云寺,我淳于良便是光棍一个,再也不怕他丽竞门裹挟了!” 大云寺乃敕建寺庙,相当于武则天的脸面,丽竞门动里面和尚的可能性实在不大, 不过崔耕还是有些犹疑,道:“当初智满大师当街行骗诈捐,恐怕也是丽竞门逼迫的吧?他们既然敢动智满大师,难道不敢动他的徒弟?” “这就是崔县令有所不知了。”淳于良解释道:“智满大师虽然被丽竞门威逼,做了违 心之事,但那是因为丽竞门拿住了他的把柄,但如今那件事已经解决了。” “什么把柄?”崔耕好奇问道。 不过淳于良没有回答了,只说事关智满大师的清誉,崔县令还是不要多问为好。 崔耕心中颇为不以为然,智满和尚招摇撞骗,现在还有个狗屁的清誉可言? 不过淳于良这样说,他也不好过于逼迫,反正过两天派周兴见一见智满就行。以老周的能耐,即便不动刑,也远不是智满所能招架得住的。 崔耕伸出一只手,道:“好,即便你心意已决,多余的话本官就不多说了。从今天开始,你就暂且跟在本官身边,齐心协力对付丽竞门,誓杀孟神爽!” 不得不说,丽竞门这次火烧淳于家草菅人命数十条,已经突破了崔耕的底线,血债必须血来偿! 淳于良也豁然而起,咬着牙道:“对,誓杀孟神爽!” 啪! 两只手掌击在了一起,屋中洋溢着一股悲烈之气! 一旁久久没有说话的崔秀芳,忽然插话道:“二位如果真有这么大的决心,妾身倒是可以给你们介绍一个人。他同样对孟神爽恨之入骨,必欲除之而后快。” “谁?”二人异口同声地问道。 崔秀芳道:“此人姓李名善,原来是扬州坐地分赃的大贼头儿。自从孟神爽崛起之后,李善的势力受了很大的打击,与丽竞门多有冲突。” 听了这话,崔耕不由得大失所望,道:“一个贼头儿能有多大的分量?再者本官堂堂江都县令,如果被丽竞门发现本官跟一个贼头儿合作,又是稍加编排,到时候名声也不好听啊!未见其利,先见其害,此议不妥。” 崔秀芳轻哼一声,不服气地道:“嘁,别看不起人啊!人家李善的身份,比起你崔县令来,恐怕只高不低哩!” 第224章 大儒躬身拜 “李善能比本官身份高?呵呵……”崔耕耸了耸肩,颇有些不屑置辩的意思。 崔秀芳扬了扬白皙脖颈,争道:“奴家可没说大话,你崔县令不就是个六品官吗?哼,人家李善又不是没当过。你听我跟你说说李善其人吧,省得你孤陋寡闻!” 随即,她将李善的来历娓娓道来。 李善,今年四十六岁,扬州本地人。学识贯通古今,有“书簏”(也就是书箱)之美称。 十八岁中进士,被任命为崇贤馆直学士兼沛王侍读。 三年后,转为潞王府记室参军,授泾城令。泾城同样是上县,官秩六品。 后来,他因为与贺兰敏之交好,被武则天亲自下令罢官,回到了扬州城。 从那以后。李善表面上的身份就是一个教书先生。 世所公认,李善注解的《文选》天下第一,每年来慕名来求学的学子都有上千人。 将近二十年下来,光是自认他的学生的都有一万多人了。 其中很是出了十几个进士及第的,最高的三人如今已经官居四品,至于朝廷中下级官员更是数以百计。 也正是因为如此,李善尽管在与丽竞门的斗争中颇落下风,但尽可维持。 …… 崔耕听完后,仔细一琢磨,面色有些尴尬起来——这个李善的身份比起自己来,哪里是只高不低啊?而是尼玛甩了十几条大街好么? 李善曾任沛王的侍读、潞王的记室参军,这两位都是朝廷亲王,而且根正苗红的李唐皇室的亲王! 这俩位跟武攸绪这种武家子弟的野路子安平王可不一样,含金量不在一个档次。 贺兰敏之更不得了,原来曾受了武则天的命 令,过继给武士彟当嗣孙。要不是他自己太过作死,现在就没武三思和武承嗣什么事了。 如果不是吃了贺兰敏之的牵连,被武则天罢了官,李善现如今混一个三品以上的官职,简直是板上钉钉的事儿。 哪怕如今落魄了,单凭那些弟子以及当世大儒的名声,让谁来评论,李善的身份也比自己这个六品县令金贵得多啊。 淳于良更是猛地一拍脑袋,道:“我想起来了,李远山先生不是就是原名李善吗?可是……他不是当世大儒吗?怎么成了一个贼头儿?崔小娘子,你是不是搞错了?” “绝对错不了,李善,字远山。”崔秀芳解释道:“其实李家数代都是扬州城坐地分赃的大寇,若有小贼在扬州城犯案,必须给李家抽头,李善只不过是继承祖业罢了。” 话说到这,崔耕忽然想起一起事来,道:“当日你走私鲜鱼入城,莫非也要给李家抽头儿?” “我?那倒不用。”崔秀芳缓缓摇头,道:“妾身家和李家颇有渊源,他不敢对妾身不敬。” 趁着这个机会,崔耕赶紧问出了萦绕心中已久的一个问题,道:“秀芳你究竟是什么身份?怎么功夫那么好,还认识一个坐地分赃的大寇?” “我……” 崔秀芳目光有些闪烁,微微低头道:“妾身……妾身不想令祖宗蒙羞,这身份还是不说为好。不过妾身可以保证刚才所言句句属实,李善和妾身颇有渊源,绝不会害我的救命恩人。” 对于李善是不是可靠,崔耕倒没什么异议。断人财路如杀人父母,在共同的敌人孟神爽倒下之前,此人应该可以信任。 另外,李善乃是当世大儒,与他交好,也不算辱没了自己的身份。哪怕日后李善真有什么把柄被人抓住,自己也完全可以推脱不知情。 于是双方约定,三天后崔耕亲自拜访李善。 至于淳于良,则被暂时被安置在江都县衙。这淳于良文不成武不就,还有一身的怪脾气,在跟孟神爽的斗争中,崔耕不觉得他能帮上什么忙。他更多的是看重的还是对方制帽的手艺。 即便他擅长制作的并非后世流行的扬州毡帽,眼光肯定是有的,有他带头,把扬州毡帽弄出来不难。 第二天,他就修书一封去泉州,让林张两家,赶紧派人来开帽子工坊。 至于说服淳于良的理由也很简单,他跟淳于良说道,要斗倒丽竞门,干死孟神爽,就必须有长期持~久消耗战的心理准备。既然是长期持~久的消耗战,就必须有足够的钱财作为支撑。 而你淳于良文不成武不就,只能发挥自己的长项,为大家的合作出上一份力。 很快,淳于良便顺理成章地接受了崔耕的提议,来主抓毡帽工坊的具体事宜。 至于崔耕答应他,张、林、崔三家合开的帽子工坊里,给他匀出一成干股。淳于良倒也没有激动,更没有推迟,而是淡淡地接受了下来。 正所谓哀大莫过于心死,在崔耕看来,可能淳于良心中最大的夙愿并非是能通过帽子工坊,挣多少银子。而是一心想着如何尽快搞倒丽竞门,弄死孟神爽,为亡妻复仇。最后,恢复家业,把自己暂时寄身在大云寺出家的儿子接回,重新还俗父子团聚吧。 …… …… 三天后,到了正式拜访 李善的日子。 崔耕一身便装出行,在崔秀芳的引领下,来到了扬州城玉兰坊,李家的大门前。 递了名刺,通报进去,不消一会儿李府就中门大开。 一个身形瘦削,满脸儒雅之气的男子,带着一伙扈役迎了出来,恭声道:“草民李善参见……” 李善可不是普通的草民啊,崔耕总不能让人家真跪拜迎接吧?他赶紧以手相搀,想要将对方虚托一下。 “嗯?” 按理说,李善毕竟是有身份有来头,而且还有家世渊源之人,他这一拜应该是虚架子,做做样子罢了。然后崔耕微扶,李善就应该势而起,这才是正常程序。 可奇怪的是,崔耕一碰触人家的胳膊,就觉双手一沉,愣是没将李善扶住。 噗通! 李善双膝着地,恭谨地继续道:“草民拜见崔县令。” 崔耕赶紧错开一步,道:“李先生快快请起,崔某人可不敢当您如此大礼!” 李善却并不起身,意味深长地道:“哪里,以崔县令的所作所为,完全当得起!” 言罢,他又是连磕了三个头。 虽然不至于额头流血,但也是声声作响,足见诚意。 崔耕心中顿呼诧异,至于这样吗?别说你李善乃是当世大儒,而且渊源来头之深了,就算是一个平民百姓见着我这个一县父母官,也不是这么个磕头法啊? 要知道李善因为当世大儒的身份,还是有很多当年的学生在朝中或者各个州府任职的,要是眼前一幕被人传扬出去,还不定说他崔二郎不知天高地厚,不知礼法规矩,仗着江都父母官的身份欺负当世大儒呢! 这样很得罪人的,好吗? 他赶 紧叫道:“李先生,咱不带这么玩的,你是要把本官架在火上烤啊!” “谈不上!谈不上!” 李善缓缓起身,面含微笑道:“此地并非讲话之所,还请崔县令入内奉茶。您有什么想问的,咱们到了里面再慢慢说。” “李先生请。” “崔县令请。” 李家占地颇广,崔耕随着李善穿方绕屋,走了足足有半刻钟,才来到了后宅的花厅。 分宾主落座之后,不待崔耕提问,李善已经开门见山地道:“崔县令不必担心,以您如今的名望,当得起李某人一拜!” “本县的名望?” “正是。崔县令巧断冤案,感天动地,化解了扬州灾情,活人无数。现在不少扬州百姓家里,正挂着您的长生牌位哩!” 崔耕老脸一红,道:“子不语怪力乱神,以李先生的学问,还真信这个?” “冤鬼托梦之说,老夫当然是不信的。不过,扬州的百姓们相信不就行了?另外……” 话说到这,李善嘴角微翘道:“天降甘霖可能是巧合,但禁屠令的事儿,总有崔县令因势利导的因素吧?单单此项,难道还不值老夫一拜?” 武攸绪命人在各地遍贴榜文,为崔耕澄清好名声,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是为了化解灾情。 李善能猜出来崔耕在里面起得作用,也并不奇怪。 崔耕微微颔首,道:“崔某人确实是起了一点作用,不过主要还是……” “崔县令不必解释,心照不宣了!” 李善展颜一笑,打断道:“其实你是不是万家生佛,老夫并不怎么在乎,刚才那话就是给普通老百姓听的。事实上,老夫这一拜啊,还是因为她……” 第225章 新开糖作坊 李善口中说完那个“她”之后,崔耕便发现对方将目光落在了崔秀芳身上。 “她?” 崔耕瞪大了眼睛,将手指向身边的崔秀芳。这小娘皮还当得起李善这种当世大儒的一拜? 他记得,三天前听崔秀芳说过,她崔家和李善家有些渊源。 原本他只以为两家关系不错,或者是什么世交。不过现在从李善对崔秀芳的态度看,双方的关系应该不是对等的。崔秀芳的身份,应该还在李善之上! 这就怪了,以李家的豪富,崔秀芳如果真缺钱,直接向李善要几百贯不就完了吗? 至于冒着巨大的风险走私几尾鲜鱼吗? 还有,她那个“走窗户从不走门”的毛病,这像是有身份有大家世的人,能干出的事儿吗? 李善见着崔耕一脸费解的模样,笑道:“崔小娘子的身份可大不简单啊,当得老夫一番礼敬。不过崔县令也莫张嘴问李某,她具体是什么身份,崔县令还是不知道为好。只要你能让她开心些……” “嗯?”默默坐陪的崔秀芳陡然发出一声娇哼,斥道:“李善,你的话太多了。我的事,用不着你管!” “呃……是,是,是在下多嘴了。” 李善竟然低头认起了错,差点没让崔耕亮瞎了眼。 “今日,崔县令和崔小娘子光临寒舍,蓬荜生辉。为了欢迎二位,李某让人准备了一些难得的糕点。” 李善轻拍了两下手,侍女鱼贯而入,一盘盘花花绿绿的糕点上来。 糕点非常精致,崔耕好歹也是家底颇丰,官秩六品的人,不过这些端上来的糕点,他真心在市面上没见过。 崔秀芳一见这些精巧糕点,霎时眼睛发亮,不顾女子仪态地大叫道:“单笼金乳酥,巨胜奴,贵妃红……还有醍醐饼!天呐,都是我爱吃的!李善,很好,你非常好!” 不等说完,她已经迫不及待伸手,左手一个金乳酥,右手一个醍醐饼,美美地享用起来。 连眼皮 都不肯抬一下。 李善十分怜爱地看着她,满眼的宠溺之色。 良久,他才忽绝有些怠慢了崔耕这个客人,道:“崔县令,你也吃啊!来尝尝这个……” 说着话,他用盘子装了一个红色饼状糕点,递到了崔耕的面前,道:“崔县令,您尝尝这个!此物叫做红绫饼,往日里只有新科进士才能吃上哩。” 听说是红绫饼,崔耕还真感兴趣了。因为他听说过红棱饼的典故。 新科进士按照惯例,会举行曲江宴,在这场宴会上除了美酒佳肴之外,皇帝会特赐每个进士一个红绫饼。 此饼太过珍贵,皇帝也舍不得多做,也就是每人一个。 因此,曲江宴又名红绫宴。 崔耕放在嘴里一尝,果然是又香又甜,乃是难得的美味,不由得连连点头。 见他很是享用,李善也非常高兴,介绍道:“红绫饼乃是以小麦面粉,红豆沙,糖,猪板油为原料,揉成面团,放入模具按压成形,烘烤而来。其他原料也就罢了,关键是这糖霜太难得了,简直是价比白银啊!” 价比白银? 崔耕不由得心中一动,道:“这糖霜有这么贵?” “还别嫌贵,有时候你有银子都买不着。”李善叹了口气,道:“老夫和丽竞门势同水火,为了得到这点糖霜,可是废了大力气哩。” 崔耕大惑不解,问道:“怎么这又跟丽竞门扯上关系了?” “崔县令不知道?”李善道:“实际上,如今天下所有糖霜都是出自丽竞门……” 几十年前,李二陛下当政的时候,就曾经派遣使者去天竺,学习熬制蔗糖的技术。 虽然这种熬制出来的糖颜色发灰,杂质甚多,甜中带苦,但总归是糖不是?很快就在小范围内流传开来。 扬州城附近,遍植甘蔗,成为了灰糖的主要产地。 可不知哪位天才的匠人灵机一动,发明了一种特殊的去除杂质的法子,使灰糖变成了颜色发黄的“糖霜”。 之所以起这个名字,是夸它“白如霜”。实际上,大唐年间的糖霜远远达不到雪白,这是一个十分夸张的赞美之词。 因为只在特定的工坊内产出,而且只作为贡品供给皇宫。皇帝也有意保持这种唯我独尊唯我独享的高贵,所以,这项技术一直没有流传的民间。 后来,来俊臣重开丽竞门,朝廷又不肯出半分钱财。最后,在他的软磨硬泡下,这个糖霜作坊被划拨到了丽竞门。 从那以后,“糖霜”除了供给皇帝之后,还向民间流出。这红绫饼只要有钱也能做了。 只是价格仍然十分贵,价比白银,只有少数富人买得起。 没办法,谁叫人家这是独门生意呢? 可是李善和丽竞门不合,所以很多情况下,就是想花高价也买不着。 崔耕了解完始末和个中详细之后,问道:“照这么说,糖霜作坊,如今是丽竞门的重要收入来源?” “谁说不是呢?”李善道:“别看丽竞门产业众多,还极尽敲诈勒索之能事,但他们一半以上的收入,是靠的这糖霜作坊。” “一半以上?”听了这话,崔耕乐了。他知道丽竞门虽然赚钱的路子多,但花钱的路子更多! 不花钱,你丽竞门那些明桩暗桩,那些外围成员,那些招募的打手泼皮,那些遍布天下各处的耳目,谁愿意替你干活? 再加上如今的丽竞门不仅不再有朝廷编制,而且名声非常不好,所以除非是花上大钱,不然根本招募不到人帮你做事。 现在听着李善的话,崔耕不由暗暗琢磨,如果丽竞门骤然少了这么一大笔财源,那还不得伤筋动骨啊?万一弄不好,没了这么一笔极其重要的进项支撑,出现资金链断层,整个江南丽竞门分崩离析都有可能啊。 于是乎,他蔫坏地笑了笑,提议道:“李先生,如果咱们想办法动了这糖霜作坊,断了他丽竞门来钱的路子,您怎么看?” “使不得!使不得 !”李善连连摇头,道:“那作坊是朝廷的,丽竞门只能算是代管。整个作坊外驻扎着五百府兵保护。别说能不能动得了这作坊,真要是动了,那跟杀官造反也差不多!” 崔耕微微摇头,笑道:“李先生您想哪去了?我的意思是说,咱们也开一家工坊跟他们竞争,如何?哪怕将他们平日所得的盈利分上一半,咱们也算达到目的了。” “那也不成。” 李善又是连连摇头,道:“不用新开工坊,这种工坊我们李家就有现成的。不过,崔县令没听我刚才说吗?这做糖霜的技术,只有丽竞门的工坊才有!” “呵呵,不就是制糖霜的法子吗?本县也有!”崔耕道。 “崔县令是说,你有制作糖霜的秘方?这…这怎么可能?”饶是李善见惯世面,也难耐心中那份激动。 “这有何难?” 这门独门技术,难得了别人,还真难不倒崔耕这个熟稔千年世间变化的家伙。 其实把“灰糖”制成“糖霜”的法子,一点都不复杂,说穿了,就是一层窗户纸——用黄泥水吸附杂物。 只要把这藏窗户纸捅破了,随便一个作坊,都能把糖霜制出来。 不夸张地说,糖霜在唐时,可是一门暴利的独门生意。一年百万贯的利润总是有的。就这,还是受制于甘蔗的数量,要不然还能更多。 仔细算起来,丝毫不会比当初在泉州时,林知祥眼馋的扬州江心镜的买卖利润少。 而且扬州是甘蔗的原产地,长安那边有人垂涎想要染指插手的话,都也有点鞭长莫及。 在扬州搞糖霜工坊,绝对可行。 “这这这,如果崔县令手中真握有制糖霜的秘法,那就太好了!” 李善颇为眼热地提议道:“崔县令乃官场中人,在扬州开设糖霜工坊什么的,多有不便。不如咱们合伙开这作坊?份子的事儿好说!” “那李先生以为多少分子合适呢?朝廷可是规定,官员不可在辖 区内经商啊!” 这两个问题看起来完全不挨着,实际上是一而二,二而一的关系,朝廷不准官员在自己的辖区里经商,所以崔耕就只能拿暗股。 李善想了一下,道:“这样吧,不如这份契约,就由崔县令的手下来签……工坊的一切,都由扬州李家负责。唔,至于分润,崔县令你独得七成,如何?” “不妥!” 崔耕沉吟了半晌,道:“本官只能给你两成份子!” “两…两成?”李善觉得崔耕吃相有点难看了。 崔耕解释道:“别误会,不是本官贪得无厌,这八成不是本官一个人拿。不客气地说,这买卖凭着咱们俩,吃不下来!” 崔耕不敢弄出玻璃镜来,是怕大头都被上官婉儿得了,最后帮人做嫁衣裳。 但是现在,也实在顾不得那么多了,丽竞门的威胁迫在眉睫,当务之急不是挣钱了,而是除恶,除掉目前身边最大的威胁。钱财自然就是小事了。 好在扬州是甘蔗原产地,糖作坊总不可能搬出扬州城。所以,崔耕准备分出三成去进贡给上官婉儿。 毕竟外界都认为他是上官系的人马,而且他在长安也着实需要上官婉儿替他照应着。老大嘛,怎么着也要表示一下。 剩下的四成,才是给自己留着的。 李善听完了,表示毫无异议,当场就要让崔耕提议手下人选出来,由那人来负责签字据。 崔耕却是不同意,说道:“不行啊,都说了,朝廷规定地方官员在治下辖境内不准经商。本官的人参与此事,难免瓜田李下之嫌。现在丽竞门在一旁虎视眈眈,就等着本官出错抓痛脚。这个签字据的事情么,我准备让一个不相干的,但本官极尽信任之人去做。” “谁?”李善追问。 崔耕伸手一指,道:“此人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他指的人,正是崔秀芳! “不行不行!” 崔秀芳却连连摇手,婉拒道:“此事,妾身不同意!” 第226章 秀芳好神秘 “为什么?”崔耕和李善异口同声地问道。 崔秀芳把手里的糕点放下,狠狠地剜了崔耕一眼,娇嗔道:“哼。别以为奴家不知道你安的是什么心。” 崔耕:“……” 李善也急了,劝说道:“秀芳,既然崔县令有意让你替他接手……” “你也给我闭嘴!” 崔秀芳伸手一指李善,又是狠狠瞪了李善一眼,娇斥道:“少在这儿出馊主意!揣着明白当糊涂,是吧?想让我改嫁,没门!” 被小娘子说中了心事,一老一少两只狐狸面面相觑,都没敢吱声。 “好了,我吃饱了。” 崔秀芳轻哼一声,浑然不理现场尴尬的气氛,起身拍拍手,“奴家先走一步,今天崔县令的安全,就由你李善负责,他掉了半根汗毛,唯你是问。” 声音落罢,身子往后一倒,踢开窗户,又走窗户不走门,说走就走了! 崔耕右手高举,冲着窗外大呼:“诶,崔家小娘子,先别走,你等会儿……” 噔~~ 白影一闪,崔秀芳又回来了。 就在崔耕一愣神的功夫,她已经抓起了角落了一个小包袱,那是崔耕今天在坊市里给她买的礼物。 崔秀芳羞红着脸,说道:“这些东西不带上,浪费了! 旋即脚尖点地,又是倒飞出了窗外,迅速消失在了二人的视线中。 当真是,风风火火崔秀芳,飞檐爬窗不走门。 李善手捋墨髯,摇头苦笑道:“这丫头,跟她娘一个性子啊,真是不让人省心。” 崔耕此时又听李善提起崔秀芳的来历,有如百爪挠 心,试探着问道:“李先生,这崔小娘子到底是啥来历?反正她也不在这儿了,你跟我说道说道呗。” “嗨,崔小娘子早有嘱咐不让说,老夫可不敢越俎代庖!”李善顿时三缄其口。 不过想着接下来要跟崔耕合作糖霜工坊了,老是拒绝怪过意不去的,又点拨了一句:“崔县令你就别瞎寻思,也别多问了,她的身份跟官场无关。” “既然跟官场无关,那有啥不能说的?”崔耕翻了翻白眼。 李善嘴角一抿,突然岔开话题问道道:“如果在下没猜错的话,崔县令莫不是对崔小娘子有意?” “唉,有意有什么用?刚才你也看见了,郎有意而妾无情,这简直是一点机会都不给本官啊。”崔耕懊恼无比地道。 李善端起桌上的茶汤抿了一口,笑道:“那也不尽然,崔县令仔细想想,初见崔小娘子的时候,她对您怎么样?现在又怎么样?” “这个……” 倏忽间,一道道崔秀芳的身影地在崔耕脑海中划过。 初次见面,她为了表达感激之情,叩头不止,鲜血淋漓。 再次见面,佳人紧张羞涩,离着自己有八丈远。 情况是从什么情况发生改变的呢?是第三次见面,她与自己四目相对,忽然娇羞无限,跳窗而走的那一回。 自那以后,崔秀芳就好像换了个人一样,逐渐露出了自己的真实一面,能走窗户就不走门,撒娇刁蛮这些女孩儿应有的性子一点不缺,甚至有时候对自己耍小性子…… 对了,还有! 崔耕忽然想到, 当日在平松冈,自己前途未卜,大雨滂沱之下,崔秀芳曾经主动握住了自己的手。 这小娘皮貌似急自己之所急,忧自己之所忧…… 李善道:“想明白了吧?秀芳素来最是知礼,可不是对谁都动不动就甩脸子,使小性子的。天下能得她这样对待的,只有两个人……” 崔耕接话道:“就是崔某和李先生?” “然也!我与这丫头的关系,无关男女之爱。依李某看,这世上若还有男人能敲开她心扉的,也只有崔县令你了。” 崔耕被李善这高帽子戴的有点不好意思,谦逊道:“不过也是可惜,我与她都姓崔,律法有定,同姓不为婚,犯者,各徒二年。上次她拿这事儿搪塞过我一次!” “什么乱七八糟的,”李善满不在乎地道,“同姓不婚因其共祖也,共祖则殖不繁也。老夫可以肯定,你和崔小娘子的祖上八竿子都打不着。至于如何绕开朝廷的律法,以崔县令的能耐,这是什么大问题么?” 不愧是当过大儒又当扬州黑社会头子,这思维一点都不迂腐僵化,崔耕心里边默默给他点了一千个赞! 李善话匣子一开,还挺八卦的,又说道:“崔县令,你别整天听秀芳说寡妇寡妇的,就信以为真了,其实她还是个黄花大闺女哩!” “啊?真的假的?” “李某都快五十岁的人了,怎会信口雌黄?” 李善清了清嗓子,道:“她之前是和一个后生有婚约,可还没成亲,她未婚夫就死了。是秀芳自己死心眼,要为那小子守节 ,老夫也劝不住。能不能劝她回心转意,可就全看崔县令你的了。” 这可真是意外之喜,崔秀芳挂在嘴边的守寡居然是这么个守法,崔耕乐得嘴巴都快咧到后脑勺上去了,连声道:“包在我身上,秀芳小娘子那儿,你就安心交给本官吧。” “那这糖作坊的事儿?” “四成份子是秀芳的,妥妥的!” …… …… 当天下午,崔耕和李善一道去了仁寿坊,一起去见了崔秀芳。 当即,崔耕又施展三寸不烂之色,把朝廷不准官员在辖区内经商的道理说了一遍,再说了手下无人可用的尴尬局面。 接着,再盛赞崔秀芳的品德多么高尚,多么值得信任。 最后见崔秀芳还死活不同意,崔耕只得祭出杀手锏——我救你一命,你还欠我恩情没报呢,咋的?我让你替我签份字据,暂时帮我保管一下工坊份子,就那么为难你啊? 别说,这话一出,还真挺管用,崔秀芳就吃这套! 最终她缓缓点头,道:“那妾身就帮崔县令暂时保管,什么时候你找到了合适的人,妾身在交出去。” 崔耕心中窃喜,暗忖,交出去?你想得美!以后这些份子,就是你的陪嫁! …… …… 一切利益分配妥当,崔耕才把关于白糖的秘密,写在一张纸上,交给了李善。 硕大一张白纸,五个狗爬大字皑皑生辉——浇以黄泥水。 “我……” 饶是当代大儒,饶是当了二十年的扬州黑社会头子,饶是李善有几十年养气的功夫,但见了这几个大字,都 好悬没吐出一口血来! 如果真能制出糖霜,那就是最少一年百万贯的收益。不多算,只要三年时间,崔耕就能分得一百二十万贯钱! 换算成黄金,足有十二万两。 而崔耕付出的,就他妈这五个字? 换句话说,崔二郎这一个字儿,最少价值两万四千两金子! 人家形容写的字珍贵无比,才不过说“一字千金”,也就是一个字价值千两黄金。崔耕可好,竟然是“一字两万金”! 良久,李善才把这口气喘匀实了,怀疑道:“崔县令,制作白糖的技术就这么简单?黄泥本就污秽之物,浇上黄泥水,那不就更加污秽了吗?又怎么能制出如霜的白糖?” 他在荒唐大梦中所见的验证,明白黄泥水是吸附剂,可以为灰糖脱色。但要问他为啥黄泥水是吸附剂,他就不甚了了。 崔耕索性老神在在地道:“事实胜于雄辩,是不是能制出来霜糖,试一试不就知道了?” “事实胜于雄辩?” 这个词儿虽然出自后世,但李善身为当世大儒,稍微一转念,就明白什么意思了。 他点头道:“不愧是秀芳看中的人,崔县令随口一言,就发人深省啊!嗯,事实胜于雄辩,说得好!不如明日去老朽的作坊,试验一番?” 崔耕说了一声好啊。 倒是崔秀芳有些迫不及待,提议道:“什么明天啊,择日不如撞日,依奴家看,咱们今天就去。奴家也想看看,崔县令这个‘一字万金’的秘方到底成不成!” 又提一字万金,李善又想吐血了…… 第227章 糖战已打响 李善好说歹说,才劝住了崔秀芳今日去作坊试验秘方的念头,并与崔耕约好,翌日去李家的灰糖作坊一试秘方。 第二天早上,天刚蒙蒙亮。 江都县衙,内宅。 崔秀芳再一次破窗而入,揪着崔耕的耳朵,叫道:“大懒虫,快起来了,别耽误了今天的正事儿。” “哎呦~~你这整天飞窗爬墙的,下次能不能敲门啊?” 崔耕揉着惺忪的睡眼,道:“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五更刚过,怎么?本姑娘就爱飞窗爬墙,你管我?”崔秀芳浅嗔道。 “行行行,你爱咋咋的。”崔耕下意识地抻了抻被子。 “还睡?快些起来啊,不是说好,今早一起去李善家的灰糖作坊么?” “这个……”崔耕脸色微红,道:“等会儿,你先出去!” “为啥?” “本官习惯裸睡……” 啊~~ 一个尖利的女声娇彻县衙,给轮值的众衙役以无限遐想 …… …… 扬州城内寸土寸金,一个不怎么赚钱的灰糖作坊,李家自然不会安排在城内。 崔秀芳和崔耕打马扬鞭,出城三十里,才到达了目的地。 但见一个小村外,无数精壮汉子头扎红巾,各带兵刃,三步一岗五步一哨,把一处独门独户的巨大院落围了个结结实实。 一个神色干练的年轻人迎了上来,道:“小的李大富,参见崔县令!您稍待,小的马上就去报知我家主人。” 不消一会儿,李善亲自出迎,将崔耕和崔秀芳让进了作坊内。 说实话,制糖作坊该什么样,崔耕只在荒唐大梦中有依稀印象,一见眼前这副样子,不由得脱口而出道:“这么简陋?” “呃……” 李善解释道:“这个糖作坊老夫没怎么用心,都是下面的人乱鼓捣的。” “本官不是说这个……”崔耕沉吟道:“本官的意思是,这个灰糖作坊如此简陋还能赚钱,看来咱们新开的作坊大有可为啊!” 李善眼前一亮,道:“此言怎讲?” 崔耕略微沉吟了一下,道:“现在还不是说这个的时候,咱们先试试黄泥水能不能制出糖霜吧。” 流程倒也简单,先找一个大瓮过来,挑进两担黄土去,然后加水用力搅拌。 等着搅拌均匀了再停下,安静等待。 最后黄泥水上下分为两层,上面是澄清的溶液,下面是黄泥,真正能 用的还是上面这一层清液。 李善看着里面有些门道,感慨道:“崔县令昨日光说黄泥水,老夫还以为是搀和了黄泥的水哩,敢情还有这讲究。” 崔耕道:“现在就成了,可以把灰糖取来,用黄泥水淋上,糖霜就会出现。” 尽管昨天已经交代过了,李善还是有些将信将疑,依言照做。 结果,奇迹发生了! 灰糖一遇到黄泥水,颜色骤然变淡,越来越趋近糖霜的眼色,功夫不大,最上面一层,已经于糖霜无异。 李善看完之后,若有所思道:“老夫知道丽竞门为何不肯扩大规模了。” 事实上,崔耕也一直有些奇怪,要说朝廷不在乎制糖的利益,还可以勉强解释。 但是丽竞门呢?他们开糖作坊就是为了赚钱,把白糖弄得死贵的,看起来利润是丰厚了,但哪有薄利多销赚得多? 李善缓缓说出了自己的猜测。其一,这个灰糖脱色变糖霜的法子太简单了,一搭上眼就会。朝廷或者丽竞门为了保持技术的优势,就必须限制产业的规模。 其二,制作糖霜的成本相当不低,上面的糖是变白了,但下面的糖更黑了,只能当废物去掉。要知道,即便是作为原料的灰糖,其价格不菲。 说完两个理由,李善微微叹了口气,道:“咱们虽然同样掌握了制白糖的法子,但现在看来,要一年百万贯可就难啰。” 崔耕摇头,道:“那也不尽然,其实保密什么的,也不单单是在这一个制作白糖的法子上。保密是要保的,不过是防君子不防小人,” “什么意思?”李善费解。 崔耕知道,在唐高宗李治在位之时,专属朝廷的制糖工坊就已经发明了淋黄泥水给糖脱色的工艺。不过却是一直秘而不宣,更是不向民间糖坊传授技艺。目的就是想要垄断糖霜工艺外,还要保持皇族宫廷优越性,糖霜特供给宫中皇族及朝廷达官贵人嘛。 制糖业真正得到发展,糖霜工艺在民间得到普及,是在宋朝。 如今丽竞门掌握了糖霜工艺,自己和李善也掌握了糖霜工艺,那这个秘方也算不得垄断。迟早有一天,这个简单至极的工艺秘方,也会作坊里的工匠流传出去。 所以崔耕的意思是,尽量扩大规模,至于保密方面,能保密就尽量保密,但实在防不住也没什么。 因为只要将工艺秘方守个几年,前几年赚了丰厚的利润,已经心满意足。 李善听完之后,面色一垮,郁闷道:“才几年时间啊……” “怎么?李先生可是觉得这么简简单单的工艺流程,却要让出七成的分子,亏了?” 崔耕看了一样李善,道:“我们和丽竞门打擂台,上光靠本官和你那些弟子可不行。毕竟丽竞门开糖霜作坊,为的是获取经费。但丽竞门的后面站着来俊臣。我们若要朝廷不偏向他们,必须要有上官舍人的支持。所以送她三成份子,一点都不冤!至于本官么……” “崔县令莫要再说了,李某没那个意思。” 李善赶紧道:“若没有崔县令,鄙人绝对想不到用黄泥水制糖霜的法子,愿赌服输,这没什么好说的。” “爽快,李先生是个干大事的人!”崔耕竖起拇指赞了一下,又问:“不过一旦我们的糖霜面世,丽竞门就会知道他们已经不再拥有糖霜的独家优势了。届时,他们为求经费,肯会扩大规模,降低价格,与你直接竞争。到了那时,不知李先生又准备如何应对呢?” 李善如今的身份是扬州城最大的坐地分赃大贼头,可不是什么正儿八经的生意人,所以对于做生意一道,他还真没泉州林知祥、张元昌这两个老家伙贼精。 见崔耕有此问,他稍稍迟疑了下,道:“崔县令的意思是,我们双方竞相降价?” “竞相降价只是一个手段,我们从根子上来解决问题,把灰糖的成本降到最低。这样打起价格战来,丽竞门赔着钱跟咱降价,咱们却是赚着钱跟他玩!” 说着说着,崔耕自己都乐了:“这赔钱的买卖,价格战怎么打到底?到时候看他孟神爽能坚持多久?” “降价兜售,还能大肆赚着钱?这可能吗?”一旁的崔秀芳睁大了眼睛,表示不信。 倒是李善听出了关键,急问:“莫非崔县令连这降低灰糖成本的办法也有?” “当然,不然我平白拿你四成份子,你能甘心?” 李善哈哈一笑,拱手道:“莫要取笑在下了,还请崔县令讲解讲解,李某洗耳恭听!” 崔耕嗯了一声,徐徐讲了起来。 到了这个时代,甘蔗制糖的原理,已经和后世差不多了,但是崔耕还是可以做一些工艺上的改进。 别小看这些改 进,其节约的成本,可不是一个小数字。 首先说甘蔗,这玩意儿耗水耗肥耗工,以至于一块地上一年种了甘蔗,下一年就只能种别的东西,否则甘蔗的产量必然惨不忍睹。 所以,甘蔗的价格相当不低。 那怎么节约成本呢?当然不是崔耕去指导蔗农种田,他也没那个本事。 但他有办法提高甘蔗榨汁的效率。 如今所有甘蔗都是通过石碾来碾压取汁儿的,这个效率非常低,大概只有三成的出汁率。 但崔耕知道用两个木辘或者石辘互相挤压来榨汁,这样出汁率就能达到六成! 这是什么概念? 相当于甘蔗原料的价格降低了一倍啊! 还有,在制作糖霜的过程中,要澄清糖液有一个环节就是要加入牛乳或者蛋清。 先不说这两样东西的价格,真的大规模的生产糖霜,你上哪买这么多鸡蛋去? 但崔耕知道之所以用鸡蛋清或者牛乳的原因,因为它们本质就是蛋白质! 那好,可以用更为廉价含有蛋白质的东西来取代不是? 豆浆走起! 不仅成本低了一多半,而且更容易找着原料。 另外,在多个步骤上,都可以用类似的法子取巧。 …… 通过崔耕这番讲述,李善仔细一估摸,仅仅制作灰糖,成本只需原来的三分之一。 也就是说,哪怕是按照原来的价格出售灰糖,他都至少有百分之两百以上的利润。 一瞬间,对于打价格战,李善的底气满满。 他满面红光,暗忖着,哼哼,孟神爽啊孟神爽,你给老子等着,咱们新仇旧恨一起算! …… 风风火火,十万火急,只用了半个月的时间,新的糖霜就被制出来了! 这一日,又是夜里。 江都县衙,内宅。 崔秀芳再次破窗而入,乐道:“二郎,你看!这是什么?” 半夜里睡得正香,又被吵醒,妈的,崔跟已经无力吐槽了。 尽管美色当前,他还是相当不痛快,不爽道:“什么啊?不就是糖霜吗?又不是没见过!” “你见过?”崔秀芳撅着嘴,不屑道:“别吹牛了!丽竞门卖的糖霜妾身又不是没见过,哪有这么白的?咱们作坊的糖霜,可比他们的强上百倍!” 崔秀芳这话当然有些夸张了,不过,强上好几成,那倒是不假。 想想也不奇怪,崔耕的法子基本上就相当于后 世明清时期的工艺了,制不出洁白如雪的白糖才算求怪呢! 崔耕道:“李善有没有说,咱们这糖霜定价几何?” “还没定呢,不过起码得是丽竞门的两倍……啊,不,三倍吧?” “不妥!”崔耕摇了摇头,道:“帮我转告李善,糖霜原来价比白银,咱们先按着丽竞门原先价格的一半来卖,一个子儿也不多要!” “这…按着丽竞门一半的定价来卖?”崔秀芳误以为自己听错了。 崔耕重重地点了一下头,道:“你没听错,就是这个价儿!” 霎时,崔秀芳眼中满是小星星,略带几分崇拜的口吻,道:“崔县令,你知道妾身最佩服你哪一点吗?” “愿闻其详!” “为官一地,却一点都不贪财!一点都不像那些地方当官的,恨不得把地皮都扒掉一层。” 说着,她稍稍停顿了一下,声音变得微小起来,弱弱道:“你若是再改了贪色的毛病,就…就更好了!” 崔耕:“……” 这小娘们的脑洞开得…… 这边,佳人轻笑一声,脸色羞红,跳窗而去! 望着远遁的倩影,崔耕喃喃道,妹纸啊,哥不是视钱财如粪土,而是惜命啊,钱财再多,也得有命享受不是? 很快的,扬州城中掀起了一股吃糖的风气! 谁不喜欢吃甜的啊?只是由于以前太贵,舍不得吃罢了!这一下子降了一半再不吃,岂不是亏大了? 于是乎,李家作坊的糖霜一出,顿呈供不应求之势。至于丽竞门那颜色发黄,还贵了一倍的糖霜,就完全无人问津了。 …… …… 这一日,如意楼。 孟神爽面色阴沉地都快滴出水儿来了,冷冷道:“李善看来是铁了心与本总管为敌了,你们怎么看?” 在他面前跪着的,正是丽竞门糖霜工坊的掌柜白秋鹤。 白秋鹤道:“要不,咱们也降价?糖霜的利润很高,就是降一半,咱们也大有赚头。” “降价?” 孟神爽来回踱步一番,倏地驻足,望着房间内的一副老人的画像,沉吟良久,遂摇头道:“降价,不行!” “但是不降价的话,咱们的糖霜卖不出去啊!”白秋鹤道。 “莫担心,本总管自有办法。”孟神爽道,“咱们丽竞门是靠糖作坊赚钱,这不假。但我们既非正儿八经的商人,又何必以己之短,攻敌之长?” 第228章 山雨未来时 断人财路如杀人父母,更何况这个“人”,还是吃人不吐骨头的丽竞门! 所以,无论崔耕还是李善,都丝毫不敢掉以轻心,甚至准备好了种种后手。 不过转瞬,李氏糖霜都已经面世一个多月了。预料中的反击却一直未至,二人不禁有些如坐针毡,心绪不宁七块。 另外,还有一件事让崔耕感到心里不踏实,那就是上官婉儿一直没有回信。 原来他和李善想的挺好,三成份子,每年三十万贯的收益,哪怕是直接给皇帝送礼,也很拿的出手了。 要知道,今年大周朝廷总收入才五千万贯左右,这里边九成以上是有固定去处的。真正能让武则天随心所欲动用的,绝不超过五百万贯。 女皇陛下尚且如此,何况是她的贴身小秘书? 然而事情就是这么诡异,上官婉儿既没答应也不拒绝,就是默不作声,一直不给回应。 卢雄甚至亲自写信来问,崔耕是不是真把糖霜的秘方搞到手了?信中欣喜之意不多,劝诫之意不少——此事关系重大,小心步子太大扯着蛋! 事到如今,崔耕还是发现自己最大的一个短板——朝廷无人。 别看自己表面上盟友很多,什么长安郭家啊,魏州张家啊,乃至内舍人上官婉儿啊。 郭恪远在岭南道,他不说话,郭家其他人哪管自己的死活? 张家人说得明白,交还美玉,可以倾力相助。那不交还美玉呢?恐怕就得看人家的心情了。 最后就是上官婉儿了,仔细一琢磨,双方根本就没啥关系,无非是互相利用罢了,对方并没有非保自己的理由。 也只有差点成了老丈杆子的卢雄,才算是真心对自己好的,然而并没什么卵用。离开了上官婉儿的支持,他卢雄一个五品官离着朝廷的核心决策圈子远着呢。恐怕这封信,就是卢雄听到了什么不好的风声,给自己的警示吧? 这一日,李善带上崔秀芳一起来见崔耕,带来了一个更加不对劲的消息:“崔县令,情形不对啊,现在世面上糖霜的价格涨了三成。” 崔耕的思路一时没跟上,下意识说道:“涨价了?这不是好事吗?” “好什么好啊?”李善满脸苦涩道,“咱们的糖霜尽管比丽竞门的低了一半,但实际上一贯钱才能买二两。这哪是吃糖啊,简直是吃钱。就算我都舍不得天天吃,何况是一般人?” 这个道理崔耕当然也明白,他们之所以一个月赚十万贯,是因为价格突降顾客疯狂买买买,但第二个月就没这么高的收益了。 道理很简单,吃不起一贯钱一两糖霜的人,同样吃不起一贯钱二两的糖霜。顾客还是那些人,人家不过是趁着便宜,奢侈了一把,没人会长年累月的那么干。 他沉吟道:“所以,现在世面上的糖霜是过量的,只要咱们不涨价,价格就应该保持不变。” 李善叹了口气,道:“正是如此。这次涨价是因为有大商家 在高价扫货,现在市面上已经没有了咱们的糖霜。另外,咱们十个糖作坊全力运转,库存全部清空,这几天净赚了二十万贯。” 糖作坊的工具无非是木辘和大锅,非常容易筹措,李善已经做好了价格战的准备,一个多月来囤了不少货。 没想到,这回全被大商家原价包圆了。 闻听此言,崔耕心里顿时咯噔一下子,这年头做大买卖的人,哪个没有官场上的靠山啊?基本上,买卖做的越大,靠山就越硬扎。 那些人为什么扫货?不用问,他们肯定是听到了什么风声,知道自己这糖霜卖不了几天了。 转手就是五成到一倍的利润,傻子才不买呢! 唉,当初自己与李善合作开糖作坊时,千算万算,怎么就算漏了上官婉儿会不支持呢? 看来上官婉儿迟迟没有回应,这本身就是一种信号啊! 想到这里,崔耕强笑了一下,道:“照这架势,朝廷上层莫非是已经达成共识,要收拾咱俩了?” 李善点头道:“虽然不知具体是什么罪名,但肯定是丽竞门的手段。为今之计,唯有……” “唯有什么?” 李善道:“崔县令不如与老夫往海外一游?老夫在扶桑有一处基业,保咱们一世富贵绝无问题。” 不等崔耕接话茬儿,李善又特意加重语气,补了一句:“这也是秀芳的意思。” 走? 抛下家中二娘、嫂嫂一走了之? 这事儿崔耕还干不出来! 但是不走? 这次连上官婉儿都缩了,自己真的还能安然度过? 妈的,不能拿自己的脑袋和家人的性命冒险,崔耕决定还是走! 当即他说道:“李先生既然在扶桑有根基,想必是有船队的吧?能不能派船队,接一下本官的家人?” “不是老夫不帮忙,现在恐怕来不及了!”李善摇头道,“丽竞门岂是好相与的?老夫估计,三五日内,朝廷的公文就到了。咱们要走就赶紧走,迟则生变!” 正在这时,外面传来了一阵沉重地脚步声响,雍光和封常清一起走了进来,急声道:“大事不好,不知哪里来的官兵,把咱们江都县衙给围了!” 来得好快啊~~ 崔耕心中大震! 李善不愧是经历世事多变之人,闻讯先是面色微微一变,随即马上就镇定下来,沉声道:“该来的终于来了,算老夫棋差一着。崔县令你放心,老夫也有些小手段,到了衙门里,绝不至于把你供出来。” 崔耕干笑一声,道:“李先生也用不着硬顶,人家真有心治我的罪,还差你这一份供词?事到如今,也只有听天由命了。” 随后他又吩咐封常清道:“本官自身难保,你去通知宋根海等人,各奔东西吧。注意警醒一点,别被丽竞门的人盯上。” 封常清和雍光虽然不明白事情的细枝末节,但见崔耕这副表情和外面的阵仗,都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 不过封常清混不吝地摇了摇脑袋,道:“ 大人这是说得什么话?卑职早就说过,要和您同生共死!” “关键是这种牺牲毫无意义。” 崔耕道:“不是让你逃命,本官的家人还是泉州府,什么事都不知道呢。让别人送信,本官还真不大放心,常清,这个差事非你莫属!” 封常清哂然一笑,道:“行了,响鼓不用重锤,俺明白大人还是想赶俺走。这么说吧,你交代的差事我接了。但事后,常清必定追随大人于地下。” 雍光就没封常清那么忠心了,他跟崔耕还没到同生共死的交情上,而且这事儿对他而言,也犯不上。不过不过这也有个好处,未必就关心则乱。 他眼珠一转,瓮声瓮气道:“什么事儿能有比犯了禁屠令还严重?只要不是陛下亲自下旨杀头,依下官看,未必没有转机,崔县令还是快想想办法。” 崔耕道:“现在朝中无人为本官说话,本官就是有千般手段也使不出来,还谈什么转机?” 雍光着急说道:“朝中没有,淮南道有啊!上回,安平王不是还请了大人去他府里吃酒席吗?那是能通天的人物啊。” 安平王武攸绪? 雍光这一说,崔耕才发现真把他给漏掉了。真是旁观者清当局者迷啊! 不过…… 随即他面露难色,心中不禁犯起嘀咕,武攸绪倒是牛逼,但说句实话,这一回连上官婉儿都靠边缩着,对自己不闻不问了。这节骨眼儿上,武攸绪能跟自己能走这个交情吗? 第229章 强自攀交情 雍光见崔耕还在犹豫,愈发着急了,说道:“我说崔县令啊,都这时候了,还矜持个啥劲啊?面子能有性命重要?能有家人重要?您跟武安抚使曾在平松冈,一起判过案对不?” “嗯,是有这回事儿。” “安平王曾邀请你去他府邸,设宴为大人压惊,对不?” “是有那么一回,不过不是专门设宴为我压惊,而是……” “还有,出了他府邸,您还专门替安平王招待过朝廷钦使,对不对?” “不,不是这样的,刘老四与有交情,我为江都县令,作为东道主本县自然要……” “那不就结了?” 雍光猛地大手一挥,道:“就冲以上种种,您跟安平王没关系,谁信?” “呃……” 崔耕好像有些懂了——莫非雍光的意思,不是要武攸绪直接开口为自己说话撑腰,而是借用他的名声,来震慑查办的官员? 所谓狐假虎威是也! 随即,他点头道:“好,本官豁出这脸就不要了,也得把安平王牵扯进来。” 雍光抚掌大赞:“这就对嘛,大丈夫能屈能伸,大丈夫不拘小节,那啥,暂且先把这一关过了再说嘛!” 封常清也道:“大人,那俺也先不走?” “也行。” 接着,在雍光和封常清左右陪侍下,崔耕大开江都县衙中门,亲自迎了出来,中气十足朗声笑道:“是哪位将军把本官的衙门给围了?这个玩笑开的可真不小哩。” “不是什么将军,而是杂家。”一个顶盔掼甲,相貌忠厚,面白无须的中年太监迎了上来,道:“杂家乃千牛卫中郎将武壮,特来捉拿朝廷钦犯。” 千牛卫中郎将?这可是个四品的武将职事啊。 但这个官职不是一向都是由正儿八经的大男人出任的吗?怎么会是一个死太监? 崔耕大惑不解。 不过现在不是计较这个的时候,他稍微一回神,就躬身下拜,道:“下官江都县令崔耕,参见武中郎!呃……本县的衙门里犯人倒是有很多,不过朝廷钦犯,这个真没有!” 武壮面色严肃,看不出喜怒,沉声道:“李善、崔秀芳,在江都县衙吧?此乃杂家的属下亲眼所见,总不会假吧?” “在是在,不过……” “那就没错了!”武壮挥了挥手,强行打断道,“有人告发他们盗窃了朝廷的糖霜秘方,陛下命杂家将二人捉拿归案,还请崔县令行个方便。” “不知武公公准备把他们带去哪?” “长安城。”武壮说道。 这时,雍光发现武中郎将要抓的貌似只有李善和崔秀芳,没提及崔耕,顿时有些喜形于色,问道:“这么说,崔县令没 啥事儿?” 武壮不置可否道:“那就不知崔县令有没有牵扯到这个案子了!” 雍光脑袋一歪,看向崔耕,意思是说,这太监是啥意思?大人您到底有没有事儿啊? 崔耕没有理他,心里想得却是,可不能任由武壮将李善和崔秀芳带走。 真进了长安城,还不是想要什么口供就是什么口供?再说了,这死太监说是去长安城就是长安城了?万一他是忽悠我呢? 他轻咳一声,道:“敢问武公公,一定要将他们二人押往长安城问案吗?” “你这小小江都县令,怎么那么多废话?这人你到底交,还是不交?”武壮怒了! 不过怒有个屁用啊,崔耕二皮脸又凑了上去,问道:“将他们押往长安,也是陛下的旨意?” “你……” 武壮恨不得一鞭子抽死眼前这个啰里吧嗦的小县令,不过事关武则天,他可不敢撒谎,哼了一声,说道:“这是杂家自己的意思,怎么着?崔县令还有问题吗?” 一听之下,崔耕长松了一口气,若是武则天亲自下令,甭管拉着谁扯虎旗都不好使。但如果只是一个死太监,武攸绪的虎皮就应该有点用。 “哦哦,原来是武公公的意思啊!人嘛,肯定是要交的,不过……” 崔耕说着,猛地一抚额,颇为诧异地问道:“武公公也姓武?那可巧了,淮南道安抚使也是姓武。承蒙武安抚使看得起,下官经常和他一起谈玄论道哩。” 武壮眼中一道异芒闪过,不冷不热地道:“崔县令和安平王有交情?杂家这可是头一次听说。” “交情还不浅,”崔耕微微一晃脑袋,冲雍光怒了努嘴,道,“雍县尉,你跟武公公说说,本县跟安平王的交情如何!” 雍光领会深意,立马贯彻起“有一说百,有百说万”的吹牛逼精神,把崔耕和武攸绪的关系吹到了天上去…… 说武攸绪为何要参与那场公案?那是因为崔县令与安平王经常谈玄论道,交情摆在那儿,过来帮忙站台助阵的。 说上次禁屠令那事儿,安平王府中设宴,专为崔县令压惊!若不是挚交密友,能这么贴心么? 他还提到招待朝廷钦使刘老四?那就更不得了了,不是安平王绝对信任之人,他能把这差事儿委托给崔县令吗? …… 一通掰扯下来,武壮不得不重新审视起眼前这个小小六品的江都县令了。 他很清楚,像武攸绪这种没啥权力欲的武氏子弟,是最不能招惹的。一是武攸绪简在帝心,所有武家子弟中,当今天子对他最是放心。二是武攸绪恰恰因为没有争权争利之心,所以其他武家子弟如 武承嗣武三思之流,对他是极尽拉拢之心。因为谁拉上武攸绪,那以后争夺武氏继承人就多了一份臂力。显而易见,如果自己得罪了武攸绪,想要二武帮衬什么,他们还不往死了干自己啊? “这个……” 一时间,武壮有些犹豫了。 对于这次这个案子的内情,他是太熟悉了。 而且他此番的来意,与崔耕和李善预料的,也有小小偏差。 想当初,扬州城出现别家研制的糖霜之后,孟神爽给来俊臣去了一封信,把当前的情况讲明,并且提出了应对之策——直接诬陷崔耕和李善合谋偷了糖霜秘方。 这条毒计才是阴损无比,让人辩无可辩。 你说你没偷,是自己想出来的,可拉倒吧,糖霜工艺可是朝廷独一份的玩意,你怎么会有?证据呢?拿不出来吧?但我们可有你销售糖霜的证据! 于是乎,来俊臣写了一份奏折,按例递进皇宫。 武则天一看,顿时龙颜震怒,大骂崔耕敛财无度,扬州城随便划拉划拉,都是金山银海,你这江都县令怎么怎么还损公肥私,偷盗朝廷专供的糖霜工艺秘方呢? 当然了,震怒归震怒,她还是念着崔耕献药的功劳,没有当场就下旨处死崔二郎。 毕竟来俊臣和反来联盟之间的那点破事儿,女皇陛下是洞若观火的,甚至她还有点乐见其成。 对于崔耕成了双方角力点的事,她也是心知肚明,当即就把上官婉儿找来询问。 上官大才女看到这份奏折之后,饶是以她的智慧,也想不出该如何保全崔耕了。 其实,当她拿到崔耕献股的那封信,她就知道事情不简单,所以才一直没有回应。 道理很简单,你崔二郎才到扬州城几天啊?怎么就那么巧研究出了制作糖霜的技术?不用问,肯定是偷的。 当初崔耕犯了禁屠令侥幸过关,上官婉儿就对他有了看法,认为是这家伙行事不谨,不堪造就。 现在天子召唤,拿着这份奏折问她的意见,她心中就寻思了,姑奶奶又不是你亲妈,救你一次两次也就罢了,难道还能次次指望我给你擦屁股?罢了,这人只会惹事,不堪重用,弃车保帅才是王道,莫要引火烧身才是。不怪我上官婉儿薄情寡义,是你崔二郎自己赖泥糊不上墙去。 不过她既没打算力保,也没打算落井下石,而是微微一欠身,道:“崔耕能做出神药,要说能研究出糖霜的法子,也不是完全不可能,还请陛下细思之。” 能出这话,已经说明上官婉儿和崔耕划清了界线。 武则天微微蹙眉,道:“他若是在岭南道作出了糖霜,朕说不定还 信了,但在扬州……婉儿,以你的见识,天下有这么巧的事吗?” 上官婉儿也没指望这番话说服武则天,退而求其次道:“不怕一万,就怕万一,陛下可下令有司详查。若果真崔耕利令智昏,还请陛下看在他往日献药有功的份上,从轻发落。” “准!” 武则天当即做了批示,令扬州刺史衙门将李善、崔秀芳捉拿归案,并详查崔耕有没有参与其中。 这种批示的优先级就很低了,既不用钦差宣旨,也不用八百里加急,中书省尚书省门下省朝廷驿站,慢悠悠的走程序呗。 上官婉儿等人先入为主,认定是崔耕偷了秘方,这局再无翻盘的希望。于是,他们打着废物利用的心思,令手下的大商人们开始了囤积居奇。纸包不住火,不少有权势的达官也参与其中。 这事儿被来俊臣发现了,这家伙也着急了,糖霜别人多卖一点,丽竞门就少卖一点。再这样下去俩月,丽竞门一年就得没收入,那还得了? 于是乎,他赶紧上书武则天,要求尽快查办此案,并且撒谎说,有达官贵戚打算趁着这个机会,将秘方从崔耕和李善的作坊里搞到手。这种朝廷高官挖国家墙角的行为,必须严格制止! 武则天问,具体怎么办呢? 来俊臣就出了个主意,派遣陛下的心腹之人带一支人马,不动用地方官府的势力,直接下江南,捣毁民间的糖作坊并严查此案。 …… 这才有了武壮的扬州之行。 这个高规格其实防的不是崔耕,而是某些高官,或者武则天的亲戚。 若是他们从崔耕的作坊里得了糖霜秘方,那以后可就有的跟丽竞门扯皮了。 至于为什么派武壮率队下扬州,跟来俊臣也有些瓜葛。 八年前,武则天废了李显的皇位,天下汹汹,李承业起兵造反,宫内的太监也有与之勾结的,对武则天进行了一场刺杀。 那时候身为太监的武壮挺身而出,替武则天挡了一刀。为嘉奖其功劳,武则天破例封他做了千牛卫中郎将。 武壮没啥才干,做这个官的主要工作,还是贴身保护武则天的安全。 来俊臣明白,如果推荐自己的人,武则天肯定会疑心,于是举荐了这么一个表面上不属于任何势力的人。 但这都是表象,实际上丽竞门找着了武壮多年前失散的亲哥哥,多有照顾,双方还是有几分香火情的。 既然上官婉儿都放弃崔耕了,武壮也不介意帮来俊臣一个忙,把这件事做成一桩铁案。 为了谨慎起见,他决定先捉拿李善和崔秀芳再说,然后再让他们攀咬崔耕。 不过,现在听了崔耕与 武攸绪有铁一般的哥们交情之后,他心里也小小怂了一把,他琢磨,一个六品县令哪来的那么大胆子,敢偷属于朝廷秘方,然后自己敛财?这事儿一查就露馅,他这不是脑子有坑吗? 既然他跟安平王交好,该不会这个案子,幕后操作者是安平王武攸绪? 虽说安平王一心修道对世俗之物没什么兴趣,但是烧丹炼汞可是个无底洞,有多少钱都不够花的。所以安平王才会对糖霜的暴利动了心思?杂家要是动了崔耕,会不会被安平王记恨上? 武壮虽然想还来俊臣的人情,但还真不愿意为此得罪武攸绪,思前想后一番之后,问道:“不知崔县令对这个案子有什么看法?” “下官官微职小,能有什么看法?”崔耕道,“只是李善在扬州薄有名望,乃是当世大儒,当年门下学生不知凡几。若是这么不明不白地就被带走了,恐怕与朝廷的名声有碍。所以……” “所以什么?” “能不能让安平王做个见证,就在扬州审理此案。” 武壮唔了一声,意味深长道:“作见证的光有安平王是不是少了点?要不加上崔县令?” “故所愿者,不敢请尔!” “好吧,就如你所愿。” 崔耕听了这话,就是浑身一阵放松。 他明白,不管武攸绪是不是真心向着自己,只要往那一坐,就是一个强烈的威慑。 当即,他和武壮一起,来到了扬州刺史府。 别看武攸绪身兼多职,但最重要的官职是扬州大都督府长史,不过他认为扬州大都督府杀伐之气太重,不适合修道,所以就一直在扬州刺史府办公。 听说朝廷钦使到了,武攸绪赶紧出门相迎。 他一见崔耕也随同而来,微微一愣,笑道:“崔县令还真是交游广阔啊,难道你与武公公也有交情?” “这个……”崔耕一阵苦笑,道:“王爷您误会了,武公公这次来,恐怕是要查办下官的。” 现在就没必要藏着掖着的了,双方都心知肚明。 武攸绪对崔耕的印象一直不错,乐道:“禁屠令的事儿不是过去了吗?还能有什么案子?武公公,这中间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武壮一听,得!这还没怎么着呢,人家安平王就说误会了,明显就是在护短啊!看来姓崔的县令还真没撒谎,他俩这交情,杠杠的! 他不敢托大,恭敬地回道:“是不是误会,杂家也说不好,不如安平王您先听听这个案子?” 接着,他将事情的经过完完整整的说了一遍。 待得武攸绪听完,眉头已然紧锁,沉声道:“崔县令,你若真是闯下如此大祸,本王也救不了你!” 第230章 绝地大反击 崔耕耸了耸肩,无奈苦笑道:“王爷,别人不了解下官,您还不了解吗?我是那种利令智昏的人吗?” 好在当初崔耕在武攸绪面前刷足了印象分,所以武攸绪稍稍缓了脸色,嗯了一声,道:“本王也觉得崔县令不是那种敛财无度的贪官。那这个案子莫非是李善自己一人所为?” “不,不是!” 崔耕摇头说道:“王爷,下官可以保证,这制糖霜的法子,乃是李先生自己研究出来的,绝对和朝廷的秘方无关。” 崔耕作为朝廷官员,最重要的职责是替天子牧守一方,教化万民。所以,当着安平王和武公公的面儿,他当然不能承认说这糖霜秘方是他发明的,这样显得当官却不务正业,这锅只能让李善背了。 “保证?你拿什么保证?” 他嗤笑一声,道:“莫非崔县令也牵涉了此案?不然你非李善肚中蛔虫,又怎会知道得如此清楚?”崔耕不慌不忙,回应道:“下官虽不是李先生肚子里的虫子,却见过李先生提供的证据。只要把证据呈上,一切皆可真相大白。另外,还请武公公把丽竞门的孟总管找来,我想李先生也愿意与他当面对质的。” 证据? 偷了东西能有赃物为证,这没偷东西还能有证据? 闻听此言,无论武壮,还是武攸绪都有些懵圈了。 但崔耕说得言之凿凿,又不像是作假。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你如何证明?”武攸绪问道。 崔耕道:“王爷稍安勿躁,让李善回去把证据取 来。趁着这个功夫,武公公也好把孟总管找来。查案判案断案讲究得就是一个证据坚如磐石,到时候两相对质,自然真相大白!” 武攸绪无欲则刚,完全不在乎朝中各方的倾轧,看向武壮道:“武公公以为呢?” “杂家也有此意。” 武壮只是欠了来俊臣的人情,又不是他的下属,不需要太过考虑来俊臣。而且有武攸绪这么硬扎的人物搀和其中,他已经做好了公事公办的心里准备了。至于这欠着来俊臣的人情嘛,下次再说啰。 不消一会儿,便各自派人去将相关人请来扬州刺史府。 而崔耕因为只是有嫌疑,并不是犯人,所以和武攸绪、武壮一起,坐在府衙的内堂中喝着茶汤等候着人到齐。 扬州城小,功夫不大,孟神爽很快就到了。 他先是给两位大佬见了礼,而后才笑眯眯地看向崔耕,揶揄道:“崔县令,这就是你的不对了。若是缺钱用度啥的,尽可以跟本总管好言好语的商量嘛!不告而取谓之窃,那可是有违朝廷律法的。而且崔县令身为朝廷命官,却知法犯法,理应罪加一等才是!” 擦! 这孙子居然恶人先告状! 崔耕冷笑道:“孟总管,能别耍嘴皮子吗?忘了当日平松冈抽你的那一嘴巴子了?听清了,跟你当堂对质打官司的不是本官,是李善!” “嘿嘿,当日平松冈,崔县令可是威风的紧,万人拥戴高呼青天之名,孟某怎会忘记?”孟神爽仿佛胜券在握,好整以暇道,“不过 崔县令以为自己与李善的关系,能一直瞒骗得下去?” “鄙人确实与崔县令多有来往,但不是孟总管想的那样!” 一个声音从门外响起,正是李善到了。 毕竟是曾经桃李满天下的大儒,在没定罪之前,武壮还是给了他相当大的礼遇,并没有上什么刑具。 李善托着两个锦盒,走进了大厅,见礼道:“草民参见安平王,参见武公公,参见崔县令。” “不用多礼,李善,你且走近来答话!” 武攸绪招招手,问道:“刚才崔县令说你要和孟总管当面对质?” 李善道:“与其说对质,不如说是请孟总管帮鄙人做个证明。” “偷了我丽竞门工坊的秘方,还要本总管帮你做证明?”孟神爽满脸不屑。 “偷还是没偷,一会儿便知。不过这个证明,孟总管你还真是非做不可!” 说着话,李善慢慢打开了一个锦盒,道:“安平王,武公公,孟总管,你们可认得此物?” 武壮和武攸绪并排而坐,一个小厮走上前来,把那个锦盒接过,放到了他们的中间。 武壮迟疑道:“过了五道锣的精细白面?这不像啊,白面可没这么晶莹剔透。” 武攸绪却忽地激动地道:“本王明白了,这是白雪!” “呃……”武壮小心翼翼地纠正道,“王爷,现在才八月,扬州城里没有雪。” “这你就不懂了不是?”武攸绪砸吧了一下嘴,得意地道:“八月见雪,这才是神仙手段!” 安平王又开始白日梦仙人,神神 叨叨起来了。 崔耕赶紧开口打断道:“王爷,武公公,这既非面,也非雪。二位不如您尝上一口?” “尝尝?尝尝就尝尝?” 借给崔耕和李善一百个胆子,也不敢给俩人下毒。 武攸绪当即迫不及待地,丝毫不顾形象地用手指捻起一把白色的物事,放入了自己的口中。 “嗯,嗯,嗯!” 武攸绪连“嗯”了三声,才激动地道:“哈哈!本王终于明白,崔县令为何笃信李善无辜了。李先生有这么大的本事,又何至于偷?” 武壮听得云里雾里,从伺候的小厮手中接过汤匙,舀了一点此物缓缓放入口中,顿时变了脸色,震惊无比道:“这……这也是糖?天下怎么会有这种糖?甜!除了甜没有任何味道!” 武攸绪颔首笑赞道:“还有这颜色,欺霜赛雪,不让梨花,这才是真正的糖霜哩,原来的糖霜和它一比,简直是一坨……一坨……总而言之,是完全没得比!” 武壮道:“颜色倒是在其次,关键是样子,如何把糖霜做得比白面还精细?就是用碾子强压,也压不出来吧?这到底是怎么制出来的?” 崔耕道:“这是李东主的秘方,下官就不甚了了了。” 这话当然是屁话,其实制出此物,完全是他的手笔。 出现在武壮和武悠绪面前的,同样是白糖,不过是更加精细化的白糖。 大唐(武周)年代的“糖霜”,又被称为“砂糖”,什么意思呢?就是称呼其样子跟沙砾一般,非常粗糙。 经过 崔耕的改进工艺,李家作坊里出产的“糖霜”颜色,已经很白,但这形状还是跟以前一样。 那制出跟后世的白糖一样的“糖霜”难吗?一点都不难,还是一层窗户纸。 把做好的白糖再熔化,然后用小火慢慢熬制,细腻的糖粉就会一层一层的出锅面上凝结出来,这时候只要及时用竹做的刮板刮取就行了。 完全没有技术上的难度,只在于能不能想得到。 崔耕和李善早前曾试着制了此物,不过没有拿出来兜售,市面上不得见。没想到今天,却派上了用场! 武壮看向孟神爽道:“孟总管,此物乃是人家李先生自家制出来的糖霜,你却说他是偷了你们丽竞门的秘方。那本官倒是好奇了,你们也能制出这样的糖霜?” 丽竞门的糖霜是要进贡给皇宫的,武壮当然知道他们是什么水平。怎么可能这偷学的徒弟比师父还厉害? 孟神爽也被李善拿来的白糖给震惊了,不过嘴上却是说:“兴许是李善偷了我们丽竞门的秘方,又加以改进呢?都是糖霜,无非是颜色和大小不同罢了。李善早年便学富五车,大儒之名震彻南北,以他的聪明才智,偷了我们的秘方自然能加以改进,这不值得大惊小怪的!” “只要有些相似,李某的嫌疑就无法排除?哼哼,这可真是贼咬一口,入骨三分啊。” 李善面露嘲弄的笑意,讥讽道:“若是别人遇到了孟总管这种手段,还真是浑身是嘴都说不清。不过李某人……还有证据!” 第231章 婉儿有补偿 叮铃当啷~~ 随着一阵奇妙的响动,另外一个锦盒,被放到了几案上。 武攸绪打开一看,一颗颗一粒粒,洁白如玉,还微微透明,如宝石似水晶! 此时李善也用不着卖关子了,道:“这同样是糖,鄙人把此物叫做冰糖。” 这当然也是崔耕的手笔。 把白糖煎熔了,放入蛋清去除杂质,待火候合适,把新青竹斩成一寸长短的篾片,投入熔化的白糖中,经过一夜就凝成冰糖。 照样是薄薄的一层窗户纸,不点破神奇无比,点破了完全不值一提。 “冰糖?如冰似玉之糖,好名字!”武攸绪拿了一颗含在嘴里,不住点头,道:“好东西,好东西,此物一出,天下恐怕没人肯再吃饴糖了。” 李善当然明白没那么简单,虽然冰糖比饴糖要甜,虽然冰糖比饴糖卖相要好,但它有一个非常重要的缺点——贵啊!即便自己完全成本价销售,现在也只能小康家才吃得起。 武壮想得却比武攸绪更深了一层,而且多了一点自己的小九九:冰糖,如宝石似水晶,还是一种非常美味的食物,更关键的是,此物前朝未有! 这是什么?祥瑞啊! 女皇陛下能不认?她肯不认? 到时候正旦朝会,宴请番邦使节,每人面前呈冰糖一盘,女皇陛下得多有面子啊! 自己救陛下那是七八年前的事儿了,没有新功劳,多大的圣眷也会随着时间慢慢消逝。 没想到,出来办了这么一趟差,这功劳就自动送上门来了。 至于来俊臣?管他去死! 想到这里,他满面堆笑,道:“李先生,你得天之佑制出冰糖,装点盛世,实在是可喜可贺。不过么……” “怎么样?” “这么好的东西,你不想着献给陛下,是不是对不住当世大儒的名头?” 崔耕赶紧道:“武公公误会哩,李先生一制出冰糖来,就迫不及待地要献给陛下。只是他无官无职,想见陛下也没路子,这才找到了本县。正是因为知道了这个,本县刚才才一口咬定,丽竞门的方子,绝不是他偷的。” 其实武壮也不太信崔耕的话,事实上,这玩意儿到底是崔耕发明的,还是李善发明的,就大大存疑。 但是,那又如何? 有了祥瑞才是硬道理! 别说崔耕 和李善之间的破事儿了,哪怕是有确切证据证明,糖霜秘方是崔耕他们偷的,也必须压下去。 想到这里,武壮道:“原来是这么回事儿啊,敢问李先生准备进贡多少冰糖给陛下呢?” 不待李善回答,崔耕又赶紧道:“李先生曾经和本县说过,大内每年需要多少糖霜乃至冰糖,就进贡多少。” 顿了顿,他看了孟神爽一眼,道:“丽竞门能办到的,李先生同样也能办到。” “你……” 听了这话,孟神爽一口血好悬没喷出来,崔二郎,你他妈是在挖我丽竞门的根啊! 糖霜作坊除了为丽竞门提供经费,还负责宫廷的糖霜供应。 这笔宫廷进供固然每年要因此损失一大笔钱财,但与此同时,也是给丽竞门垄断糖霜买卖找到了世上最硬扎的靠山。 其他人想和丽竞门公平竞争?没门!丽竞门赚不着钱,影响了供应宫廷糖霜咋办? 这也是崔耕一直担心的,所以才给上官婉儿上贡了三成份子。 如今她掉了链子不要干股,那是他上官婉儿的事儿。 如今武壮提及宫廷进贡之事,崔耕焉能错过这个机会? 糖霜的利润太大了,这点上贡和即将获得的收益比起来,完全不值一提! 有了这个倚仗,管他丽竞门如何恶性竞争,必然都会一败涂地! 至于武壮可不管每年宫廷的糖霜进贡由丽竞门负责供奉,还是由李善的作坊负责,只要把冰糖拿回长安,对他而言就是大功一件。 同理,如此邀功的绝佳机会,他亦焉能错过? …… 此时孟神爽面色阴晴不定,他心中已然明白,在李善拿出白糖和冰糖的那一刹那,他丽竞门所产的糖霜已经输了。 两家所产之物,根本没有可比性,而是绝对的碾压! 至于宫廷供奉,呵呵,他上哪儿找冰糖去? 输了! 忽地,他站起身来,也不生气,也不丧气,而是格外冷静地说道:“安平王,武公公,如果没什么其他事儿,下官告退。” “去吧!” “是!” 孟神爽往外就走,到了门槛处忽然驻足,扭头道:“崔县令,恭喜你,这一局,你又赢了!不过这事儿,没完!还是那句话,咱们的日子还长着呢!” 崔耕晒然一笑,道:“有什么手段,尽管使 出来,本官哪儿也不去,就在江都县衙里等着你!不过,孟总管悠着点,别一着不慎,把丽竞门的家底都赔得精光!” “多谢崔县令的提醒!” “好走不送!” …… …… 翌日,武壮带着五十斤冰糖,三百斤精致白糖,率本部兵马重返长安复命。 至于崔耕和李善的一场危机,就算过去。 不过,丽竞门和李善之间的糖霜之战才刚刚打响。 第二天,丽竞门糖霜的价格,就下降到了原来的三分之一,李善毫不示弱,马上跟进。 价格战持续了五天,丽竞门意识到情况不对,开始出阴招,对李善的糖作坊进行刺探。 双方斗了个不亦乐乎,胜负难分,看来至少短时间内,是没可能窃取到李善作坊的制糖工艺。 一计不成又生一计。 某日,丽竞门之人扮作盗匪,对糖作坊发动了突然袭击。 谁知李善在崔耕的叮嘱下早有准备,让丽竞门偷鸡不成反蚀一把米,折损了不少人马。 接下来双方的市场形势终于出现了倾斜,李善作坊开始渐渐占上风,李家日进斗金,丽竞门的糖作坊半个月内只有支出没有收入,高下立判。 丽竞门的糖霜市场,终见颓势。 这期间,林知祥和张元昌派来的人手已经赶到,在李善这个地头蛇和崔耕这个父母官的帮助下,也顺利建起了毡帽工坊。 虽然不知淳于良精心制作的帽子是不是就是扬州毡帽,但是一经推出,的确大受欢迎。 可以预见,市场前景不是一片小好,而是大好! 在与丽竞门在生意场的斗智斗勇上,崔耕一方连番取得大捷,让所有人都看到了斗倒丽竞门的曙光。 这种日子维持了很长一段时间, 直到有一天,江都县衙内迎来了一位特殊的客人。 此人头戴硕大的斗笠,包着面巾,看不清相貌,骑一匹快马而来,风尘仆仆! 直到见了崔耕,他才把面巾扯了下来,苦笑道:“宦官不准无故出京,二郎啊,老哥哥这回来见你可真是不容易啊!” 并非别人,正是老熟人刘老四! “原来是四郎大兄,咱们可有日子没见了!” 话虽说得热乎,不过崔耕的脸上,却不见得有多热情。 也不怪崔耕慢待刘老四,本来么,上官婉儿上次不帮 忙就罢了,你刘老四好歹跟我兄弟长兄弟短的,而且每次来我这儿都没少捎走东西,你怎么着也给我露点口风不是?着实有些过分。 而且你刘老四如今是上官婉儿的人啊,上官婉儿那儿你会收不到消息? 刘老四察言观色,看出了崔耕对当初的耿耿于怀,也自知理亏,叹了口气,道:“二郎啊,当时陛下心意已决,这也怪不得上官舍人不是?” 接着,他简要的把当日的情形对崔耕说了一遍,并再三强调,最后还是上官婉儿给崔耕求情,希望武则天网开一面,从轻发落。 崔耕也不是真要跟上官婉儿闹翻,毕竟目前局势而言,不向上官婉儿靠拢,他还能指着谁?难道跟武三思武承嗣这两个逼玩意混?还是说来俊臣?或者是江河日下,还要继续苦逼十来年的李唐老臣那帮人? 他这只是一种政治态度而已,被人中途抛弃了,自然要有态度。受了这么大委屈,还没点脾气,以后谁还拿你当回事儿? 现在刘老四这番好言细说之下,他也顺着台阶就下来了,说道:“看来是小弟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上官舍人的恩德,一定铭记在心。” 刘老四道:“呃……二郎你还是识大体顾大局的,上官舍人怎会亏待自己人?您瞧,这次就是上官舍人差我出京,给你送些补偿。她说不能让你白受了委屈!” 说着话,他把身上的包袱打开,道:“二郎,你看看这是什么?” 这样东西崔耕简直太熟悉了,脱口而出道:“官牒告身?怎么这么多?” “你难道忘了上次拜托老哥哥的事儿了?若是老哥去办的话,铁定没这么快。不过上官舍人听说了这事儿之后,就从中斡旋了一番,有她帮忙,嘿,这事儿自然就快了!” “说说,都给他们几个要了些什么官?” 刘老四怒了努嘴,道:“二郎,你自己看呗。” 崔耕接过告身,逐一仔细观瞧起来…… 封常清、姚度和宋根海都是从七品的宣义郎,倒是雨露均沾,没有厚此薄彼啊。 虽然说七品散官没有职司的话,待遇要降一级。但别忘了,之前他们只是不入流的小吏! 八品官,不小了啊! 就拿现在江都县尉雍光来说吧,他现在也不过是官居八 品! 刘老四继续道:“二郎,不是上官舍人不愿给他们安排职司,实在是你身为六品县令,座下无法安排七品官员。若是安置到别处吧,对二郎更无裨益。所以上官舍人暂且给他们讨了散官品秩,至于具体职司,以后时间成熟了再作安排呗。怎么样?上官舍人这份礼,够不够分量?” “够够够!” 对于手底下这三人能从不入流的小吏,噌的一下坐火箭升到七品官秩,崔耕自然是又惊又喜,他当初的期待可没这么高。 有些科举入仕之人,穷其一生都捞不到一个七品官秩啊。 这份礼,不仅厚,而且重! 重的崔耕心里有点犯嘀咕,试探着问道:“四郎,上官舍人一下子替我手下弟兄讨来三份七品告身,应该花了不少代价吧?” “呃…这是自然…所以上官舍人也让杂家带来口信。” 刘老四将上官婉儿代为转达的话,缓缓道了出来。 果不其然,这世上哪有无缘无故有这么深的爱?上官婉儿也提出了两个要求,其一,既然李氏作坊的糖霜(白糖和冰糖)秘方没问题,那岂有拒财帛于门外的道理?于是旧事重提,之前崔耕答应给她的李氏作坊三成份子,她希望能重新纳入手中。 这本来就是要给她的,崔耕觉得没什么问题。 不过第二个要求,就有些强人所难了。 她希望崔耕再拿出三十万贯来。 因为当初上官婉儿和武三思的手下见自家大佬们都不支持崔耕了,于是他们纷纷断定崔耕药丸。所以他们就趁着糖霜降价之时囤积居奇,买了不少糖霜存起来。现在可好,李善和孟神爽打起了价格战,越降越低远超之前,因此那些囤聚的货物就全砸到手里了,一卖出去就得亏了血本。 所以,上官婉儿的意思是,准许他们手底下这些商人原价退货,差不多总价三十万贯! 妈的,敢情这三个七品告身,是用三十万贯钱买的啊,这可真不便宜! 崔耕一阵别扭,犹豫了一下:“这个么……” “不就退货吗?三十万贯罢了,当然没问题!”窗外有人忽然应声。 紧接着帘栊一挑,有人飞窗入内。 正是崔秀芳。 她很是爽快地摆了摆手,道:“那些货物全退回来吧,奴家代李善答应了。” 第232章 不战屈人兵 飞窗而入奇女子,倒是把刘老四吓了一跳,差点习惯地尖着嗓子喊一声“刺客”了! 好在崔耕见机得快,扯了个幌子介绍道:“四郎大兄别慌,这是李善家的外甥女儿,叫崔秀芳。与我熟稔得很,自己人!” “哦……” 刘老四暗里嘀咕一声,白瞎了李善当年那么大的名头,这些年真是越混越自甘堕落了,一个女人家家的居然走窗不走门,一看也不是什么大家闺秀。好人家的女儿能这般放荡? 不过崔耕既然这么说,他也不愿计较,看向崔秀芳,问道道:“那三十万贯钱的事儿,崔小娘子能替李善作上这个主?” 崔秀芳嗯了一声,面色淡淡。看得出来,她有点不喜欢跟刘老四这个阉宦打交道。 崔耕接过话来,说道:“四郎大可放心,李善那儿,崔小娘子能当半个家。至于小弟这,更没啥说的,就按照上官舍人说得办,我认!” 刘老四顿时绽笑如花,竖起拇指赞许一声:“二郎好样的,上官舍人没看错人,日后定少不了你的好处。” 又扯了几句闲篇,刘老四便又以着急回京为由,告辞离去。 不怪他来也匆匆去也匆匆,实在是此番出来本就是个急茬儿。 不说他急着回去向上官婉儿讨好交差,就说这三十万贯货款,那也是一笔大钱,拿出去放利,一天都是不少利钱,这么多货压在手里,上官婉儿和二武手底下的那些商贾们能不着急吗?都等着他回信呢! …… …… 刘老四走了不打会儿,崔秀芳还留在县衙内未曾离去。 她把玩着两个玉镯,似笑非笑地道:“难为刘老四一个宦官,还准备着这东西。” 这玉镯是刘老四临走前,塞给崔秀芳的,说是初次见面,讨个吉利。 崔耕苦笑道:“本官跟他来往那么久,可算是见着回头钱了。咱们虽然三十万贯钱花了,但这镯子总能值上百八十贯吧?给你,你就收着吧,反正他欠咱们的。” “谁欠谁那可真不一定哩。”崔秀芳 眼波流转,吃吃一笑,道:“起码这次,他可是帮了咱们的大忙了。” 崔耕疑道:“帮忙?帮什么忙?” “奴家今天来找你,就是专门为了这个事儿,不过现在还好,问题已经解决了……” 原来崔秀芳今天过来县衙,是想跟他崔耕说,丽竞门的孟神爽又有新动作了。 这厮居然利用丽竞门的力量,硬生生切断了李氏糖霜作坊的原料供应——甘蔗! 历来甘蔗的主要产地就是淮南道,而今年淮南道受了旱灾,出产的甘蔗本就只有以前的两成。 虽然丽竞门在此次糖霜的交易市场上,没有赢过李善和崔耕的联手,反而还吃了不少亏!而且在崔耕的辖境内,以目前来看,他没干不过崔耕。 但出了扬州城乃至江都县,丽竞门就占了绝对的优势了。毕竟扬州城及江都县不过是淮南道的一小部分。 孟神爽在淮南道其他各地传下命令,所有种植甘蔗的百姓,必须将甘蔗卖给丽竞门的糖霜作坊,否则必有杀身之祸! 丽竞门本来就强买强卖地包揽了数县的渔货买卖,如今再干起这种事儿来自然是驾轻就熟。 李善的糖霜工坊大肆扩大规模,这将近两个月来,已经把江都县的甘蔗消耗得差不多了。 负责收购甘蔗的人出了江都县,才发现大事不妙,娘的,竟然买不到甘蔗了,甚至是农户们不愿把甘蔗卖给李氏作坊了。 没了甘蔗原料,还怎么生产灰糖,进而提炼糖霜? 本来这种糖作坊就是季节性营业的,每年八月甘蔗成熟,八、九、十、十一月这四个月榨糖,其他时候歇着。 孟神爽这么一搞,李氏工坊就要提前停工停产一个月了。 少挣一个月的银子本也不打紧,可好死不死,崔耕抖机灵儿,要李氏工坊给武则天进贡白糖和冰糖。 如今李氏作坊有了真正“白如雪粉似霜”的精细白糖,有了“如宝石似水晶”的冰糖,难道还让陛下以及各位王爷,享用那个粗陋不堪的“砂糖”吗? 所以 ,朝廷八百里加急下了圣旨,要求李氏作坊尽快将贡糖送往长安,而且因为此物在长安已经闹出了大动静,各王公贵族都嚷着要,因此这一次进贡的所需数量竟是以往的三倍! 好嘛,这下没了甘蔗原料,还进贡个屁啊? 未按期进贡贡品,是要按欺君之罪论处的,轻者掉他李善一人的脑袋,重则掉他全族的脑袋。 李善大呼倒霉催的,险些又打起了海外避祸的念头。 于是乎,他赶紧让崔秀芳找崔耕来商量对策! 不过令崔秀芳没想到的是,真是天无绝人之路,她一来县衙就听见刘老四说,要求李氏作坊回收原先被那些商家们囤聚的糖霜。 好吧,这回有了这批货,勉强可以将这次危机渡过了。 崔耕听完之后,也是暗暗虚惊一场,不由乐道:“孟神爽还挺绝啊,居然能想到掐住原料断我们后路的主意!不过人算不如天算,这次不是又被我崔二郎过了贯?饶他在能算计,只怪自己运气不好。我跟他吧,正有如三国之周瑜,楚汉之……” “行了!我的县令大老爷,能不吹牛了吗?” 崔秀芳撇了撇嘴,给崔耕泼了盆冷水,道:“今年是糊弄过去了,还有明年呢!孟神爽明年还是故技重施,掐住咱们的原料口子,咱们到时候上哪找那么多甘蔗去?” 崔耕嗤了一声,道:“明年?到了那时候,就不是咱们担心能不能收着甘蔗,而是他孟神爽!” “什么意思?” “他不是觉得走出江都县辖境,丽竞门在淮南道其他州县就好使吗?” 崔耕凑上前去,压低了声音道:“呵呵,可惜他不走运,即将到任的扬州刺史张潜,是本官的大靠山。” 扬州刺史是个简称,全称是扬州大都督府长史兼扬州刺史。 除了扬州军民一把抓之外,他还得负责管理扬、滁、常、润、和、宣、歙七州军政。 这七州恰好是甘蔗的主要产区。 崔耕与魏州张家的因果摆在那儿呢,再加上张潜此番来赴任扬州, 正是上官婉儿提请建议的,必有照拂一说。 所以他说明年到了收甘蔗的时节,担心孟神爽收不到甘蔗,也实属道理。 …… 崔耕凑得这么近,说话间带着灼热的呼气,一股脑都跑到了崔秀芳的脸颊上,让她心脏不由噗通噗通猛跳起来。 不过她这次难得没有避开,而是双颊酡红,声若蚊蝇般问道:“你跟张潜还有关系?” “那是当然!” 崔耕又将自己巧破张子瑞疑案,助王瑞月摆脱侯思止纠缠的事情说了一遍。 崔秀芳听后若有所思,道:“这么说来,这位张刺史一到,明年就不怕孟神爽掐断甘蔗原来了。对了……” 崔秀芳瞪大了眼睛,死死盯着崔耕,问道:“侯思止对王瑞月那么上心,是不是她长得很漂亮?” “漂亮?”崔耕想了下,直言道:“其实也就是有几分姿色,但算不得超凡脱俗。主要是她那个身份——五姓七望女,谁见了不得动心?” 崔秀芳嘴角噙笑,道:“哦?是吗?那你崔大县令,是不是也动心了呢?” 被她这么一提,崔耕脑海中又浮现出那尴尬地一幕,捎带着,回答得也慢了一步,“我当然…呃…不动心!” “切,一看就是口是心非!”崔秀芳嗔怪一声,道:“太原王氏有什么了不起的,你没听说过他们是‘鈒镂王家’吗?” 鈒镂王家这个词儿,崔耕还真听说过,鈒镂是一种工艺,在银器上面镀金,看上去就跟金器似的。 这个外号的意思就是说,这太原王氏表面上看是金子,里子却是银子,多少都有贬低之意。 不用问,这个词儿肯定是其他四姓六望造出来的,暗指王家不配和他们几家相提并论。 崔耕道:“话虽那么说,但太远王氏再是金饰银质,也比咱们这些普通人家强得太多太多,不是?” “哼,死开!找你的王瑞月去吧!” 崔秀芳骤然翻脸,往后一退,跃窗而出! 又是跳窗! 崔耕再迟钝也明白过味儿来了,喃喃道:“擦 !这小娘皮儿不会是吃醋了吧?” …… …… 如意楼,三楼,秋字房。 孟神爽双手负背,一言不发地望着房中挂着的那副画像,定定的出神。 在他身后跪着的,是他的左膀右臂,一个叫吕燕飞,一个叫丘奉云。 吕艳飞擅谋划,当初烧淳于良的宅子,就是他的主意。 丘奉云武功极高,乃是孟神爽麾下八大高手第一名,所谓孟神爽擅长下蛊,能让人死的不知不觉,大都是他的手笔。 然而,就是这样两个能止小儿夜啼的人物,如今却战战兢兢如履薄冰,连口大气都不敢出。 因为他们明白,现在孟神爽正在气头上! 前几次失败也就罢了,关键是这次掐断了李氏作坊的原料,一切都进行地非常顺利,眼瞅着马上就要收官了。可那些该死的商人,竟然一下子把之前大量囤聚的糖霜卖还给了李氏作坊,让他们的计划功亏一篑! 这岂能不让心高气傲的孟大总管郁闷的想吐血? 良久,孟神爽才转过身来,一扫阴霾,满面含笑地招呼道:“还跪着干什么?本总管与你们情同手足,你们长跪不起是要陷本总管这个兄弟于不义?来,老吕,老丘快坐。待会儿谈完了事,本总管与你们一道下二楼,找上几个小娘舒坦舒坦。” 二人熟知他笑面虎的秉性,也猜不出他此时心境到底是喜是怒,二人起身坐下后,赶紧又说道:“卑职有罪,未能察觉那些商人……” “行了,过去的事儿就让他过去吧。”孟神爽道:“就算崔二郎赢了这一局又如何,下一局马上就要开始了!” 丘奉云听罢暗暗吐槽,关键姓崔的不是赢一局啊,而是连赢了三局,妈的! 倒是吕艳飞比他擅于攻心用脑,听完孟神爽的话后,问道:“下一局?总管的意思是?” 孟神爽阴阴一笑,道:“听说扬州刺史张潜,马上就要到任了。嘿嘿,你们说,若是崔二郎把这个顶头上司给得罪死了,将来他在扬州的日子该怎么过呢?” 第233章 藏钩小游戏 大周长寿元年,十月初九。 被任命了将近半年的张潜张大刺史,一路悠哉游哉,终于赶到了扬州城。 城中有头有脸的人物都去迎接。 包括江都县令崔耕,还有丽竞门江南总管孟神爽。 张潜今年五十多岁,皮肤白净,略显富态,整张脸上总是洋溢着和煦的笑容。看起来不像朝廷的从三品大员,倒像是某家大商号的掌柜。 扬州的大小官员见之,都暗暗松了一口气——看起来,新来的扬州一哥应该不难伺候。 事实也证明了他们的揣测,无论是与前任扬州刺史、安平王武攸绪的交接,还是与众人的简单寒暄,从言谈举止和待人处事上,此老都让人如沐春风。 众人还没提议接风洗尘之事呢,张潜就当场宣布,为了庆祝与诸君初会,今晚让妓乐司把最好的妓子派来,所有人等开怀畅饮,不醉不归。若是谁与哪个妓子看对眼了,只要人家同意,他也绝不阻拦! 这老头简直太贴心了,有偏好风月的官员已经阵欢声雷动了。 …… 当天晚上,就在扬州刺史衙门的一个院落内,举行了一场露天宴会。 灯笼火把,牛油大蜡,把全场照得亮如白昼。 张潜高坐在主位,其余官员等按照官职大小侧坐相陪。 别看扬州城也在江都县境内,但崔耕不过一个六品县令,只能是敬陪末坐。 倒是孟神爽貌似深得张潜看重,居然离主位非常近。 等着诸人纷纷落座,可妓乐司的妓子却仍然未到,身为主人又身为新客的张潜,面色顿时为之一变。 老话说得好,脾气好不等于老好人,这是有区别的! 堂堂扬州刺史,却被自己正管的伎乐司如此慢待,若是还不显霹雳手段,那张潜这刺史以后就没法在扬州开展工作了! 蓦地,他转头看向自己身边的刺史府长史高仪,话里有话地问道:“还真是奇怪了。敢问宋长史,这扬州的妓乐司,莫非不归刺史衙门管?” 高仪一听这话,好悬没吓死过去,脸色煞白道:“妓乐司当然是属刺史衙门直管。” “哦?那是本官说话不好使,妓乐司不肯奉命了?” 噗通! 高仪终于跪了! 别的地方长史和主官品级相差有限,相当于刺史的左右手。 但是扬州不同啊,人家张潜的正职可是扬州大都督府长史,管七州军政的大都督府长史啊。扬州刺史不过是兼着玩的,论官秩地位,不知甩了文十几条官道。 真 惹怒了张潜,随便一道弹章下去,高仪就得丢官罢职! 高仪着急道:“大人这是说得哪的话?给他们俩胆儿,也不敢不从命啊!” “那她们为何姗姗来迟呢?” 高仪额头上冷汗直流,颤声道:“卑职……卑职确实不知啊……” “哼,这都不知道,本官看你这扬州长史……” 噔噔噔~ 话刚说到这,忽然一阵急促地脚步声响,有一绿袍小官跑进了小院,报道:“启禀刺史大人,妓乐司的妓子来了!” “哼,还知道来啊?” 张潜的心里这才舒坦一点,看向高仪道:“起来吧,以后办差要用心。” “谢大人!”高仪如蒙大赦,背过身暗暗擦了一把虚汗。 不消一会儿,环佩叮当,十几位丽人,在一名身着红裙的美艳女子的带领下盈盈下拜,道:“妾身等参见张刺史,参见诸位大人!” 这十几个妓子的品相还真不错,环肥燕瘦各有风情。 尤其是领头的那个红裙女,不仅美貌无双,这身材也堪称完美。 该小的地方小,杨柳细腰,盈盈一握。该大的地方大,酥胸半露,喷薄欲发。 这一拜下去,颤颤巍巍波涛汹涌,即便很多人不是初次相见,还是忍不住咽了一下口水。 张潜看似和煦,其实也是老色鬼一名。见着如云美女扑来,便将她们姗姗来迟冒犯自己之事,顿时抛诸云外。 一张富态老脸绽笑如花,温言招呼道:“诸位小娘子快快请起。啧啧,都说维扬自古多佳丽,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啊!几位小娘子,快向本官报上尔等芳名!” 那些妓子当即按照顺序报了名姓。领头的红衣女子,正是扬州官妓中的头牌李云莺。 张潜听得连连点头,当即招了两名身怀“凶器”的女子坐到自己身边,一点也不跟在座的扬州官员们客套。 此间张潜官秩最高,自然是这场夜宴上的监令,总控大局,想喝就喝,不想喝也没人敢灌酒。 最当红的官妓头牌李云莺担任“席纠”。席纠之责便是喝花酒行酒令时,判定谁赢谁输,该谁喝酒,该喝多少。 其他妓子则随意就坐。 按说还得有个“觥录事”强制执行席纠的命令,但有张潜这尊大神镇场,想必无人敢违令,也就免了。 美色当前,在场扬州官员门纷纷摩拳擦掌,跃跃欲试。 “且慢!” 张潜刚准备宣布夜宴开始,却听崔耕的老冤家孟神爽喊了一声,问向李云莺:“李 小娘子,行酒令之事暂不着急,本官想问你一件事儿。” “原来是孟总管当前,尊客有话请讲。”李云莺微微欠身道了一福。 “刺史衙门的文书应该早就到了吧?妓乐司的小官儿想必也不敢耽搁。你为何与诸位小娘子姗姗来迟呢?” 李云莺眼波流转,浅笑道:“不是奴家故意要迟到,实在是今日之宴特别重要,我们姐妹不敢怠慢,要收拾好了才敢出门哩。还请诸位官人恕罪!” 这话回得也算得体,毕竟是混迹风月场所的伎乐司,多刁钻的官员都见过,这方面问答还是有经验的。 张潜捋着半黑半白的胡须,哈哈大笑,道:“无罪!无罪!诸位小娘子梳妆当然需要时间,是本官下的命令太仓促了。” 左拥右抱大~胸美女的张潜,此时早已沉浸美色中,哪里还会计较迟到这事儿?在他看来,孟神爽未免小题大做了! 老色鬼狠狠地摸了一把身边妓子的胸脯,浪笑一声,又冲李云莺道:“本官乃随性之人,今晚不过一场到任之宴罢了,尔等无需那般小心谨慎!以后啊,你们多来本官府邸几趟,就会知道老夫是个好说话之人哩!哈哈!” 张潜这番说,现场气氛愈发欢快起来。 李云莺唔了一声,道:“不是我等怕张刺史,而是我等敬张刺史哩。就算刺史大人不怪罪,妾身也不愿以燕媠之容相见。” 燕媠之容,是引用了汉武帝宠妃李氏的一个典故,讲得是宠妃李氏,至死都不肯让汉武帝看到自己的病容。 张潜乃饱学之士,这等典故一听就懂,当即嘴角噙笑,微微颔首。 李云莺又开口道:“再者也怨不得奴家等梳妆打扮耽搁了时间,实则是今晚不单单张刺史在席,还有这么多如此重要的诸君老爷在座,我们姐妹焉敢有怠慢之理呢?” 这句话一出口,就坏菜了! 李云莺本想多说一句好话,拍拍在场这些官员的马屁,可她忽略了一个事儿,就是今晚是张潜的新官到任之宴,而且今晚都以他为尊,李云莺这马屁话多少有将张潜跟在坐大小官员一视同仁的意思。 这话放在平时也就罢了,今晚委实有些不合适,多少有藐视张潜的意思。 果不其然,刚才还乐呵呵的老色鬼张潜,此时脸上笑容一滞,傻子都看得出他的不悦。 李云莺也意识到自己失言了,赶紧又补了一句:“当然,最重要的还是张刺史哩。” 话一出口,再 有补救也是聊胜于无,张潜显然没有半分受用之意。 在场有不少官员颇为同情地看着李云莺,暗暗可惜,看来明天这官妓首席头牌的位置要换人罗! 孟神爽眼中闪过一丝异芒,起身问道:“那小娘子以为,在场除了张刺史外,还有谁非常重要啊?” 李云莺知道自己已然得罪了张潜,又见着孟神爽这个时候还要落井下石,俏脸微沉,没好气道:“不管是谁,反正不是你孟大总管。” “嘿嘿,不是本总管没关系。”孟神爽冷然一笑,沉声道:“既然李小娘子认为最重要之人当属张刺史,那在小娘子心中的份量,总该有人排在张刺史之下吧?谁啊,说来孟某听听呗!” 李云莺往西下里望去,目光逐一落到在场诸官员的脸上,任谁都不敢和她对视。 开玩笑呢,这名头栽在谁头上,谁尼玛倒血霉啊! 这种名头既得罪了在场所有官员,更会让张潜心里起腻。 见李云莺久久没有答上话来,孟神爽眯着眼睛,逼问道:“怎么?李小娘子是不想说,还是不敢说啊?”“哼,说就说!” 李云莺被他挤兑地实在没辙儿,目光落在一人身上,道:“他,江都县令崔大人,他就比你重要!” 唰! 顿时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了角落里的崔耕崔二郎。 我擦! 崔耕险些骂出声来! 李云莺啊,李云莺,你一个官妓头名,咋被家孟神爽带到沟里去了涅? 哥们我真是躺着也中枪。 但是万众瞩目之下,躲是肯定不行的。 崔耕索性站起来,拱拱手,苦笑道:“呵呵,这么说本县还要感激李小娘子的抬爱了?如果本县没记错的话,你我根本就不认识吧?李小娘子!” 李云莺道:“虽不认识,但崔飞将的名头,妾身已经如雷贯耳哩。” 她忽然起身,来到场地正中,翩翩起舞,清唱道:“秦时明月汉时关,万里长征人未还。但使龙城飞将在,不教胡马度阴山。” 舞姿婀娜,声似天籁,不愧是扬州官妓第一人! 李云莺唱完,轻扬下巴,眼中带着几分崇仰,说道:“崔县令这首诗脍炙人口,谁人不知哪个不晓。说比孟总管重要,有何不可?不服气的话,孟总管你也做诗一首,奴家清口唱出,跟崔县令比一比呗?” “我……” 孟神爽被个妓子反将了一军,霎时满脸涨红,无言以对,坐了下去! 张潜笑着打圆场道:“论做诗,天下有 几个人比得过崔二郎?这次孟总管输的不冤啊!” 孟神爽深吸了一口气,苦笑道:“张刺史说得对,下官认输,主动罚酒一杯!” 然后,端起几案上的一盏酒,一饮而尽! 张潜随即转移话题,道:“不知李小娘子今天想行什么样的酒令呢?快点出题吧。” “嗯……” 李云莺轻托香腮,沉吟道:“总是吟诗作对没什么意思,不如咱们今天行个武酒令?” 酒令分文武,文酒令一般就是以特定的格式,说出一句诗,或者一首诗。实在大伙没什么学问,还可以比赛说“急口令”,也就是“绕口令”。 武酒令的花样就多了,比如说划拳,比如说射箭,甚至干脆投骰子,谁输了谁就喝酒。 “武酒令?” 当即,张潜兴趣缺缺,看一帮人划拳乃至射箭,这有什么意思?再说了,传扬出去,对他扬州刺史的名声也不咋样啊。毕竟他张潜可是正儿八经的仕途文人啊。 “当然不会行那些不雅的酒令。”李云莺赶紧解释道:“不如咱们玩藏钩怎么样?” 藏钩? 张潜稍微一转念,就眼前一亮,道:“这个好!今天的酒令就是藏钩了!” 所谓藏钩,是唐人在夜宴上经常玩的一种小游戏,介于文武酒令之间。 规则是在场众人分为两组,将一个特制的“钩”,交给其中一队,让另一队人依次来猜“钩”究竟在哪个人手里。 猜错了,不好意思,罚酒一杯。 猜对呢?钩在谁的身上,谁就罚酒一杯。 这其实考验的是智力和眼力。 张潜乃进士出身,几十年宦海沉浮,论智力和眼力谁比得过他?实际是非常适合这种游戏的。 当然了,关键不是这个。 妓子是干什么的?席纠啊,专门判定谁赢了谁输了。在这种酒令里,她就是负责检查,钩到底在不在某人身上。 想一想,一个绝色佳人,在自己的身上上下而求索,唯恐落下一个地方,是不是既香艳又有趣? 有诗云:美人红妆色正鲜,侧垂高髻插金钿。醉坐藏钩红烛前,不知钩在若个边。为君手把珊瑚鞭,此中乐事亦已偏。 不仅仅是张潜,在场诸官员霎时一片兴味盎然,很快就分好了队伍。 几轮游戏下来,全场笑闹畅饮,气氛达到了高潮。 接着下一轮,轮到右边队伍的人猜“钩”了,六合县令孙伯超抬臂一晃,直指某人,道:“哈哈,本官猜,那钩应该藏在崔耕崔县令的怀里!” 第234章 美人恩情重 “我?” 崔耕摇头笑道:“孙县令眼神不好,这杯酒恐怕得您喝了。” “那可不一定!”孙伯超也含笑道:“李小娘子,去搜崔县令的身!就算是要输,本官也得输个明白不是?” 众人也是纷纷起哄,喊道:“对!搜他!搜他!刚才李小娘子不是很仰慕崔县令吗?今天可要好好的搜检一翻!” 李云莺端得媚态横生,娇嗔了众人一眼,“你们啊,就会欺负人家!” 轻款莲步,来到了崔耕的面前,开始在崔耕身上摸索。 孙伯超不迭拍着桌子大呼小叫道:“搜别的地方有什么意思?本官刚才不是说得很清楚吗?你得搜崔县令的怀里,对伸进去……往里伸……哈哈!” 李云莺依言照做,右手伸到了崔耕的衣襟中,双方最后渐呈搂抱的姿势。 全场又是一阵大笑。 有酒意正浓之辈不由高声助兴道:“看来李小娘子真的动心了哩!” “郎才女貌,崔县令今晚恐怕要享尽艳福啦。” 不过也有人暗里嘀咕:按规矩,今晚李云莺不该留给张潜吗? 正在这时,崔耕的耳边响起李云莺轻微的声音,“崔县令,妾身说话,你别应声。我只说一遍,您听好了。打我!赶紧扇我一耳光!快点,要不就来不及了!” 打耳光? 这小娘 子莫非还有受虐的倾向? 崔耕先是一愣,随即马上就明白过味儿来了。 今天夜宴一开始就不对劲! 本来么,李云莺身为扬州伎乐司的首席头牌,说话得体那是最基本的素质。怎么今天会这么疏忽大意,屡屡被孟神爽抓住话柄,连番挤兑呢? 依照规矩,李云莺这种首席头牌今晚应该是陪侍张潜左右,可被孙伯超这么一闹,硬是将这女人往自己身上凑。而且好事者还在瞎起哄,说什么让李云莺今晚陪自己过夜。 这尼玛不是打张潜的脸吗? 现在李云莺耳语自己,让自己打他,显然是想帮自己摘除张潜的芥蒂。 …… 崔耕心思电转,决定还是选择信任李云莺。 不过他却没打她耳光,而是猛地将李云莺往旁边一推,呵斥一声:“贱~人!” 啊? 全场顿时一阵哗然! 这么娇滴滴的美人,疼爱都来不及呢,崔县令怎么舍得往外推? 张潜见状也停下了在妓字身上摸索的双手,沉声问道:“崔县令,你因何对李小娘子无礼?” 崔耕还未说完,李云莺便俏脸含泪,爬起来深施一礼,道:“怪不得崔县令,是奴家该死!” “胡闹!”张潜低喝一声,问道,“到底怎么回事?” 李云莺转头若有深意地看了一眼崔耕,然后 向张潜说道:“回禀刺史大人,是这样的。实因妾身仰慕崔县令的诗作,想让他送诗一首,谁知却来崔县令的震怒!诶,实在是奴家太不知天高地厚了。” 崔耕见机得快,陡然想起了当初姚度在杨四娘家说的那句话。 他顺着李云莺的这番话,回应道:“刺史大人,那首‘秦时明月’是下官当初送给未婚妻卢丽华的。可惜天妒红颜,佳人早逝。一个妓子又岂能与下官的亡妻相提并论?故下官一时失态,还请刺史责罚。” 当日,李涯的那首《解语花》一出,马上就传遍了扬州城,在场的扬州官员,那也是妓馆的常客,哪能没听说过其中的典故? 人家崔耕不肯给薛盼盼做诗,当然也不肯给李云莺做诗了,很合理是不是? 大家顿时就信以为真了。 张潜和崔耕本来就有渊源,总不至于为了一个妓子为难他,遂点头打圆场道:“崔县令还是太莽撞了,人家李小娘子也未必知道有这番典故,下不为例。” 随后,又温言抚慰了李云莺几句。 李云莺倒是非常客气,表明全是自己的错,怪不得崔县令。 经过了这么一个小插曲,现场气氛也缓缓冷了下来,张潜觉得挺没意思的,过了一会儿就宣布散去晚宴,一个妓子都没留。 不过 ,他命人把崔耕和孟神爽留了下来,在刺史衙门的厢房中候见。 …… 厢房中,仅崔耕和孟神爽两人。 孟神爽瞥了一眼崔耕,声调低沉:“崔县令今天大出风头,嘿嘿,想必张刺史今后会好好关照你的!” “有劳挂怀哈!” 崔耕耸耸肩,揶揄道:“孟总管还是多关心关心自己的糖霜作坊吧,别折腾完家底儿到时候发不出饷来。我可是听说最近丽竞门散了不少人啊!” “哼哼,不劳崔县令费心,本官手里边还是有些底子的。” “就是不知那些底子能撑多久喽!”崔耕道。 “你……” 孟神爽骤然发现,崔耕这张嘴真是贱,说风凉话还真说不过他。 正在这时,一个三十来岁,满脸精悍之色的中年男子走了进来,面色肃然道:“崔县令,刺史老爷有请。” “好的!” …… 到了屋内,崔耕给张潜见礼。 张老头非常客气,站起来亲自以手相搀,道:“都不是外人,无需客套。崔县令快快请起,坐!坐!” “谢大人。” 崔耕在胡凳上坐稳之后,就赶紧解释今天的事,道:“不是下官有意扫张刺史的兴致,实在是……” 他也不隐瞒,把自己和孟神爽的恩怨,以及李云莺对自己的说的那番话,完完整整的说了一 遍。 张潜听了眉头微皱,道:“这里也没外人,老夫就称你二郎吧。” 以张潜的身份叫他一声二郎,倒显得关系亲热些。 崔耕赶紧道:“固所愿者,不敢请尔。” 张潜这才继续道:“二郎啊,你和孟神爽之间的事儿,老夫也听说了。你仔细琢磨琢磨,把孟神爽宰了,真的就高枕无忧了吗?” “嗯?” 他想了一下,回道:“虽谈不上高枕无忧,但总能让丽竞门消停一段时间吧?另外,下官和丽竞门现在结了大仇,已是不死不休之局!大人你有所不知,丽竞门在扬州……” 很快,他便将丽竞门杀了淳于良的妻子及房客二十余人的事,详说了一遍! 张潜听完不由震怒:“在扬州城内,他们焉敢如此嚣张?真…真是好大的狗胆!” “可不是吗?”崔耕又道,“丽竞门仗着来俊臣在长安朝廷中呼风唤雨,根本没把地方官放在眼中!就算彻底根除不了丽竞门,但剿除孟神爽,总能打击一下他们的嚣张气焰吧?” 张潜沉吟了半晌,最终摇头喟叹一声,道:“二郎,不是老夫不近人情,委实是我不能帮你对付孟神爽。” 啊? 崔耕面色顿时一垮! 上官婉儿好不容易才将张潜调任扬州来,怎么关键时候张老头还掉链子了呢? 第235章 双方且休兵 好在张老头下一句话,让崔耕看到了一点点曙光 “老夫肯定是站在你这边的,但不会公开!” 不会公开? 什么意思? 崔耕回想起史上关于张潜此人的点点滴滴,猛然间豁然开朗! 如果没记错的话,在李唐武周年间,扬州的几任刺史中,有几位贪污了百万贯以上,其中貌似就有眼前这位张潜张大刺史。 张潜自己屁股上有屎,显然就不想太过得罪丽竞门了。 至于自己对张家的恩义?张潜和张子瑞都快出五服了,顺手帮自己小忙还行,这种关系到身家性命的事,人家可就敬谢不敏了。 当然,魏州张家那块美玉还在自己手中,以张家这种望族,若是自己交上玉佩强行让他们还那份人情,张潜碍于家族压力,应该不会推脱。 但崔耕觉得这种人情只有一次,用在孟神爽这种垃圾头上,未免太不值当了,必须留在有用之时,紧要之时,才有价值啊! 他想了一下,又问:“如果下官凭一己之力将孟神爽斗倒了,刺史大人总归是乐见其成的吧?” “看来二郎是要和孟神爽死磕到底啊。” 张潜捋须微笑,道:“尽量三思而后行,不要轻举妄动!不然丽竞门真抓住了你什么把柄,老夫受人之托,又岂能真的袖手旁观?这样吧……” 啪!啪! 他轻拍了两下手掌,刚才那个引领崔耕进来的中年人走了进来,道:“参见大人!” “起来吧。” 张潜介绍道:“他叫韦凑,乃本官心腹亲近之人。此次与本官一起调任扬州,现为扬州大都督府法曹参军,秩六品。以后对付孟神爽的事,二郎多与他商量。韦凑若不建议,二郎你万万可轻举妄动!” 见张潜这么说,崔耕自然不能小瞧了这姓韦的法曹参军,尽管他与韦凑都是秩六品,而且他的六品江都县令含金量还远超韦凑的大都督府法曹参军,但他还是颇为重视地拱手抱拳,叫了一声:“那今后还要多多仰仗韦参军!” 韦凑面如坚铁,不苟言笑,点了一下头,道:“好说!” “韦凑,来前路上本官怎么跟你说的?不要老绷着一张脸,免得让人误会。” 张潜轻笑着训斥道。 韦凑咧嘴一笑,不过这笑起来比哭还难看。 张潜道:“他就是这么个死人脸,对谁都这样,二郎你别跟他计较哈!” 韦凑这才从嘴里吐出了几个字,“崔县令之名,如雷贯耳,幸会幸会!” 每个字都像是石头一样硬! 崔耕也不难为人家了,道:“以后咱们哥俩可得多亲多近,改天我请你喝酒。” “成!”还是惜字如金,连客套话都没一句。 紧接着,张潜又命韦凑把孟神爽叫了进来。 孟神爽一入屋,依旧是那副笑面虎的模样,不仅对张潜恭谨有礼,而且漫天的马屁像是不要钱一样撒了出来。 不过孟神爽一进来,张潜就换了福面孔,脸色阴沉无比,一点好脸都没给他。跟之前崔耕的待遇,那真是天壤之异,崔耕在旁看得心里一阵酸爽。 等孟神爽叨逼叨完,良久,张潜才冷哼一声,问道:“孟总管,这些都是你的心里话?” “呃,句句属实,发自肺腑。” “那可奇怪了。”张潜道:“那你今天故意为难李小娘子,又是想打谁人的脸面呢?” “呃…大人莫要误会…是不是姓崔的在大人面前抹黑我?”孟神爽心里一惊,天地良心,他刁难李云莺是想给崔二郎下套啊,根本没想过打张潜的脸。 在他看来,崔耕先他一步进屋见张潜,肯定是这个逼给自己上眼药。 张潜道:“哼,夜宴发生之事,本官历历在目,还需要崔县令跟本官说什么吗?” 孟神爽赶紧解释道:“我绝无此意啊,就…就是跟李小娘子开个玩笑。” 不过这话说出口,他自己也不信。 不过张潜貌似不愿纠缠此事,哦了一声,点头道:“最好是如此!若是让本官知道你们事后去找李小娘子的麻烦,哼,本官唯你们两个试问。” “是,是。” “不敢,不敢!” 崔耕和孟神爽连连点头。 此时崔耕的心里,却已经给张老头点了一百二十个赞! 他知道,夜宴前李云莺肯定是受了孟神爽的胁迫,所以不得不诬陷自己。她之所以让自己打她一个耳光,就是想用这个法子脱身事外,最终不想帮着孟神 爽害自己。 虽然表现上看起来李云莺演得天衣无缝,孟神爽找不出什么马脚来,但丽竞门要报复一个人,还用得着讲证据?此时有了张潜这句话,至少在他的任期内,孟神爽是不会再找李云莺的麻烦了。 老而弥辣,滴水不漏,张潜果然是一块嘴辣的老姜! 给孟神爽一个小小的下马威,借着李云莺的由头敲打敲打一番后,张潜才开始了今晚留下他们二人的正题,“老夫单独留下你俩,不单单是为了李小娘子。嗨,二位在扬州城斗得飞砂走石天地变色,闹得不亦乐乎,本官可是人还没到扬州,就听到了风声啊。” 可不嘛,武攸绪都把这事儿行文各州了,只是上面没有指名道姓的说丽竞门,改称“无良小人”。 孟神爽赶紧解释道:“刺史大人恐怕有所误会,下官和崔县令他……” “没什么误会不误会的!”张潜大手一挥,打断了他,“你们二人之间的破事儿老夫不管。现在正是通知你们,在老夫为扬州刺史的这四年任期里,你们最好都给我消停点儿!” 孟神爽和崔耕齐声应道:“是!” 张潜又道:“不管你们是不是口是心非,以后谁要是主动挑衅,哼哼……张某人就先砍了他的脑袋!” 二人又是连声称呼不敢。 出了刺史衙门,孟神爽满脸含笑,跟崔耕说了一番以后精诚团结,守望相助的屁话。 当然他心里想得却是,接下来该怎么整死崔耕,又不被张潜抓住‘主动挑衅’的小辫子! 崔耕也忍着恶心,跟孟神爽称兄道弟起来。 双方都明白,这事儿没完。 只不过双方斗争的形式,由时有小冲突,变成了生死之争。 要么不做,要么做绝! 当然了,至少短期内,为了给张潜面子,双方必须暂时休兵了。 …… 正所谓隔墙有耳,逸闻趣事必传千里。 刺史衙门夜宴上发生的事儿,到了第二日就被传扬了出去。 而崔耕在夜宴上说得那番话,做得那些事儿,被人八卦几下,也一并传了出去。 不过他在被人背后议论之时,也收到了两个意想不到的惊喜。 首先是崔秀芳那小娘子,听说 崔耕竟然不解风情,一把将伎乐司的头牌李云莺推搡开,顿觉满意,举双手赞成崔耕不应该给妓子做什么诗。甚至不忘屡屡暗赞,崔大色狼浪归浪,不过还是很有节操的嘛。 另外,远在长安的卢雄,也不知怎么就听说了夜宴席间的事儿。 尤其是崔耕说得那句:“那首‘秦时明月’是下官当初送给未婚妻卢丽华的。可惜天妒红颜,佳人早逝。一个妓子又岂能与下官的亡妻相提并论?” 更是令卢雄远在长安,还是感动得老泪纵横。 他甚至派人快马加鞭给崔耕送了封信,信中提到,老卢很欣慰崔耕能对卢丽华有此态度,逝者已矣,人要往前看,该及时行乐就及时行乐,该找媳妇就找媳妇,莫要耽误了自己。 好吧,一个不小心,崔耕又把卢雄这颗沉寂许久的心给撩着了, …… …… 这一日,崔耕正在县衙内无聊闲坐,忽然有人来报,有两位客人求见,衣着华丽气宇不凡,却不肯报出名号。 什么人这么神秘? 左右也是闲着,崔耕便让人将客人带进来。 进来一瞅,不认识! 这是两个二十来岁的年轻人,左边一个非常丰神俊朗,右边一个模样子差了点,看似衣着华丽,但透着浓浓的吊丝气。 “本官就是你们要见的江都县令。你们二位是?”崔耕径直问道。 那个吊丝气很重的年轻人满脸带笑,道:“崔县令,虽然你不认识在下,但是在下的哥哥可和你交情不浅哩。” “敢问令兄是哪位?” 吊丝气很重的年轻人说道:“还请崔县令屏退左右,我们哥俩的身份不能让外人知道。” “好吧!” 崔耕让伺候的人退下,问道:“敢问这位仁兄的哥哥到底是谁啊?” “前任江都县令——崔泌!” “我……” 崔耕一口血好悬没喷出来,道:“说啥?你是崔泌的弟弟?他还欠我两万贯钱呢!” “啊?” 那吊丝气年轻人也愣了,满脸无辜之色,摊手问道:“还有这事儿?我听我哥说崔县令义薄云天,非常够朋友,还以为你们俩的关系很好呢!” “这个……” 崔耕又是一阵郁闷的想吐血 ,耐着性子问道:“好了,不提你哥欠本官银子的事儿,你找本官所为何事?” “是这样的……” 那个吊丝气很重的年轻人叫崔湜,长得丰神俊朗,一直没说话的这位叫郑愔。 一个出身于博陵崔氏,一个出身于荥阳郑氏,两家是世交,二人人的关系也很不错。 赶巧了,今年是大比之年,二人同时金榜题名,中了进士。 中了进士之后,并不一定马上能当官,得等着吏部选拔,这个过程叫“守选”。 守选所需的时间不等,一两个月的有,三五年的也不稀罕。 当然了,以他们的家世,再加上进士出身,去个穷乡僻壤的小县做个主簿县尉什么的,是完全没问题的。 但以这二位的心高气傲,愿意干那个活吗? 于是乎他们托了关系,既然今年没啥好位置就算了,明年再参加守选。 接着二位瞒着家人,偷偷雇了一艘船南下,来领略扬州的物阜民丰,繁华锦绣……好吧,说直白点,这二位兜里带着足够的银子,来扬州嫖妓了。 …… 妈的,什么玩意儿啊! 崔耕听完后很是纳闷啊,怎么博陵崔氏尽出不正经的玩意啊,哥哥崔宓欠钱不还不说,弟弟崔湜还包船跑扬州来嫖妓,关键还长得一脸吊丝气,这尼玛是出身五姓七望贵族血统人家的孩子吗?莫不是他俩并非博陵崔氏亲生,亲爹是博陵崔氏的门房秦大爷? “二位,二位,这样的事儿,你们偷摸儿自己干不就行了,至于还知会本官吗?”崔耕不想与二人纠缠,就想把他们打发走。 谁知崔湜却浑然听不出话外弦音,理直气壮道:“怎么不至于?没有官府的请帖,我们也见不着江南最美的美人儿啊!在扬州我们人生地不熟的,可不得求到你崔县令的头上?” “求我干屁?合着你们还想我堂堂江都县令,带你俩去喝最烈的酒,嫖最美的妓?”崔耕哭笑不得。 “好押韵,崔县令有才华!” 崔湜非常吊丝地赞了一嘴,随后话锋一转,说道:“看来崔县令是久不出门不知天下事了啊,告诉你吧,扬州刺史张潜张大人,要在扬州城办一场花魁大会!” 第236章 多了两兄弟 花魁大会? 什么东东? 崔湜一番解释下,崔耕才算明白了花魁大会的来龙去脉。 原来这段时间自己没怎么出县衙,老色鬼张潜人老心不老,竟然不声不响搞出这么大的事儿来。 他勒令扬州大都督府下辖的另外六州,将各州府当红的妓子都送到扬州来,准备搞一场花魁大会,评选一个最美的妓子为江南花魁。 张潜啊,总想搞个大新闻,这回如愿了! 扬州大都督府统管扬州在内的七州军政,扬州大都督一职又是虚职,由远在长安的皇室亲王遥领,所以攥着实权的还是张潜这个大都督府长史。 因此,对于他的倡议,七州刺史自然是要给面子的,纷纷照办。 但淮南道又不单单只有扬州等七州,一道共计十四州五十七个县。不知怎么的,这扬州搞花魁大会的事儿就传到另外七个州府去了。 那些州府自然不乐意了,凭啥你们扬州大都督府辖下的七州第一妓子就是江南花魁了?我们这七州也分属淮南道,也是人杰地灵佳丽万千,怎么就比你们七州差了?不行,我们也要参加! 于是乎,他们也纷纷要求派官妓参与评选,非但如此,他们还派来人来做评委,免得张潜他们暗箱操作比赛。 张潜一琢磨,这事儿挺好,老夫的花魁大会一办,就把江南美妓一网打尽了。 所以,他不但全部应允,而且还降低了花魁大赛的门槛儿,允许私妓也可参加花魁会。 不过大赛的评委嘛……一个县衙给五个名额,州衙给十个名额。可以来得不够数,但绝 对不能超过。 时间就定在三个月后,也就是二月二龙抬头这一天。 崔湜和郑愔听到这个消息之后,直急得百爪挠心一般,自然是想拿到花魁大会的评委资格,到时好一睹群芳,近水楼台先得月。 但问题来了,他们是瞒着家人偷偷来扬州的,总不能求助博陵崔氏和荥阳郑氏在各地的官员吧? 最后还是崔湜灵机一动,想到了哥哥口中义薄云天的崔耕崔二郎,这才找上门来,想让他帮忙搞两个评委的名额。 …… 崔耕听完也是暗暗称奇,不应该啊,出了这么大的事儿,我咋不知道涅?于是,赶紧把县丞陈三和找来询问。 陈三和拂尘一摆,满脸尴尬之色,道:“是有这么回事儿,但一个县才五个名额,这根本不够分的啊。” “所以你们就自作主张,把公文给瞒下了?胆儿挺肥的啊?” 崔耕倒不是很想……好吧,他的确是有点想参加花魁会。 不过手下这帮子兔崽子也太恃宠而骄了,居然敢瞒着自己。虽然花魁大会无关紧要,但此例一开,以后什么事儿不能瞒? 他脸色微微一沉,道:“这事儿是谁提议的?是谁做主的?陈三和,你现在就把他们的名字写下来。本官要让他……呃……至少这次花魁大会他是别想了!” “不是。”陈三和面色古怪,声音都有些变调,道:“人家也没想要参加花魁大会啊。” 崔耕微微一愣,这年头还真有毫不利己专门利人的人?问道:“痛快点,说,到底是谁捂着这事儿不跟我说?” “崔小娘子! ” “啥?”怎么还扯到崔秀芳了,崔耕愣了。 陈三和此时奸笑如狐,道:“是崔秀芳小娘子的主意。那日公文下来,给了咱江都县五个名额。您肯定算一个啊!剩下四个名额,那啥,卑职,夏主簿,雍县尉,姚曹吏和宋班头我们五人争了个不可开交。” “然后呢?” “然后崔小娘子就进来了,她说争什么争啊,不是五个名额吗?你们五个人去就成。崔县令要是问起来,让他来找我的麻烦。所以我们就把这事儿瞒了下来。” 崔耕终于明白算是怎么一档子事儿,敢情儿是崔秀芳这妮子呷醋,主动把自己的名额给让出去了,还让他们捂着这事儿不让自己知道,这帮不讲义气的王八蛋! 不过想归想,既然崔秀芳不乐意,他还真息了去花魁大会的念头。 但陈三和、宋根海这五个截留公文的货,谁都不准去花魁大会。 至于空出来的五个名额怎么分配? 他琢磨刨出两个名额,给崔湜和郑愔。不管怎么说,人家既出身五姓七望又是新科进士,将来还是很有前途滴,这个面子总是要给的。 另外三个名额,就留给县衙里另外五个曹吏去竞争吧! 不对,周兴毁了容之后,对这些男女之事也没什么兴趣了。就让剩下的四个曹吏去竞争剩下的三个评委名额吧! 四争三,想必这竞争名额的日子,县衙的工作效率能上一个大台阶。 陈三和听了这话,满脸贼笑嘎然而止,不迭叫屈道:“大人,您不能这样啊,这都是崔小娘子让我们干的。你该找她 ……怎么这锅还得俺们背?” 崔耕挥挥手,让他退下吧,浑然不理他的申辩。 “……” 陈三和彻底无语了。 …… …… 这边,崔湜和郑愔这俩货自从得了崔耕的请后帖,可就抖起来了! 每日里穿梭于花街柳巷,只要这份请帖一出,马上大受妓子们欢迎。 谁让他俩现在是花魁大赛的评委之一啊,将来手上可是有评分资格的。 不过这二位实在没什么节操,为了不被崔、郑两家的族人发现他们这么堕落,居然隐姓埋名,崔湜自称崔三郎,郑愔自称崔四郎,对外都各自宣称是江都县令崔耕的亲兄弟。 不是崔县令的兄弟,江都县衙能给两个外人请帖? 崔飞将的弟弟谁敢得罪?君不见薛盼盼因为怠慢了崔县令,已经门前冷落车马稀了吗? 这下二人在扬州的风月勾栏里就更受欢迎了。 好死不死的是,张潜最近又下了一道命令:妓乐司的妓子,只要身怀衙门开出的花魁大会请帖,都可请她们赴宴。 随着各州妓子陆续到来,扬州城内的高官显贵富商大贾们,色心大动,轮流相请,无日不宴。 崔耕的这两个“弟弟”,诗词歌赋样样拿手,很快成了扬州青~楼的风云人物。他们甚至和雍光的女婿李涯交好,被好事之人称为“青~楼三公子”,场场宴会都不会落下他们。 所以,自从当日崔耕把他们送出县衙后,一直到正月十七,都没和他这俩贱货见过面。 崔耕暗暗寻思,这两货到底是不是五姓七望家的子弟啊?妈的,怎么感觉跟见 了女人走不动道的活吊丝一样?老子真怀疑他俩的亲爹是不是真的是门房秦大爷了。 …… 不过贱~人就是不经念叨! 正月十八,两位新科进士再次登门。 崔耕担心地打量了他们两眼,道:“我说二位,你们可得悠着点,以后的日子还长着呢。” 崔湜说得还像句人话,道:“大哥不必担心,小弟理会得!” 郑愔别看丰神俊朗一副好胚子,但说的话不比崔湜吊丝,道:“小弟我夜御七女不在话下,这才哪到哪啊?倒是大哥你中馈乏人却不近青~楼,实在令小弟担心啊。” 崔耕翻了翻白眼,硬是被他堵得一个字儿没说出来。 良久,他才叱道:“妈的,你们顶着本官的名号,出去招摇撞骗也就是了。这里就咱们三个人,你俩张口大哥闭口小弟的,叫的挺亲热啊?假不假?” 崔湜臭不要脸地嘿嘿笑道:“崔县令如此够朋友,就是我的亲大哥!” 得! 这位果然跟他哥哥崔泌一样,为了好处能把节操全掉光了。 物以类聚人以群分,郑愔果然也不是啥好玩意儿。 崔耕懒得和他们磨牙,又问道:“你们今天来找本官,恐怕是无事不登三宝殿吧。” “还真被大哥给说着了!” 崔湜和郑愔各自对视了一眼,神神秘秘道:“我们是受人之托而来。” “谁的托付?” “扬州官妓头牌李云莺!” “她?什么事?” “她想约个时间地点,和您单独见一面。” 崔耕心中一动,李云莺,貌似当日张潜到任的夜宴上,自己还欠了她一份人情! 第237章 二郎有主意 和李云莺见面,约个时间地点倒是不难。 但为了避免丽竞门的猜疑,崔耕还是去找了张潜的心腹,法曹参军韦凑。 崔耕许久未露面,韦凑今日一见他,曲解了来意,吐出五个字儿,“寻到机会了?” “寻到什么机会?”崔耕纳闷。 “杀孟神爽!”韦凑一如既往的简言精炼。 崔耕苦笑道:“张刺史不是让我三思后行,不要轻举妄动吗?孟神爽是丽竞门江南总管,心思缜密,行事精密,哪有那么容易找机会的?” 说着话,崔耕上下打量了韦凑几眼,戏言道:“怎么着?我看你这意思,杀孟神爽你比我还急呐?” 韦凑难得笑了一下,露出了一口细密的银牙,道:“孟神爽乱法,该死,某等不及了。” 擦! 笑得真丑! 不过只要比自己还着急杀孟神爽,甭管再丑都是心灵美! 接着,崔耕岔开话题,讲了李云莺央求见自己一面,自己又担心丽竞门猜疑会害了此女之事。 “这样啊……成,交给我。” 韦凑听了颇为意兴阑珊,不过,还是很痛快地答应了崔耕的要求。 不愧是被张潜倚为心腹的人,韦凑办事能力很强,雷厉风行,说办就办! 第二天,他遍发请帖设宴为幌子,邀请伎乐司助兴。 第三天,也就是正月二十这一天,李云莺翩然而至。 此时离着开宴还有一会儿,韦凑说了句:“慢慢聊,半个时辰,此地安全。” 遂知趣儿地退了出去。 屋内只剩下了崔耕、李云莺、崔湜和郑愔。 崔耕使了个眼色,示意崔湜和郑愔也离开,可这二位抬头望向屋顶,硬是装做没看见,强当电灯泡。 李云莺可不知崔耕这俩兄弟是假冒的,毫不避讳地盈盈一拜,道:“当日崔县令真是怜香惜玉哩。” 崔耕知道,她指的是夜宴那晚,自己不肯打她耳光的事儿。 反正自己和李云莺密会的事儿瞒不了这俩贱~人,崔耕索 性就当不他们存在了,回道:“本官冒的风险和小娘子比起来,完全不值一提。对了,当初孟神爽是准备怎么陷害本官呢?” 李云莺当即毫不隐瞒地将那日的隐情娓娓道来…… 当日,她的迟到就是故意为之,为的就是引出孟神爽的那番话。一来,让崔耕在张潜的心中留下一根刺。二来,借机撇清李云莺和孟神爽之间的关系。 这还不是最主要的,孟神爽给了她一个绣帕。 这个绣帕的主人是张潜最宠爱的小妾,上面有她亲绣的几句诗。 到了玩藏钩游戏的时候,李云莺应该找机会,把那绣帕塞到崔耕的怀里。 到了第二次从崔耕身上搜藏钩的时候,再把这绣帕取出来。 张潜见了绣帕,自然就会猜疑到自己肯定被崔二郎给绿了,到时候必会生撕了崔耕。 妈的,居然想到这种栽赃嫁祸泼脏水的法子,孟神爽也真是没谁了! 不过崔耕也是颇为费解,问道:“张刺史的家眷是第一次来扬州,本官连人家的面儿都没见着,就说有奸情,这也太牵强吧?孟神爽敢保证张潜会信?” “一点都不牵强。”李云莺道:“因为那小妾,在来扬州的路上,和一批金银细软一起失踪了。” 好毒的一计! 崔耕听完不由得一阵后怕! 张潜是什么人?老谋深算的老色鬼。他一搭眼,恐怕就明白,这个案子根本就没法查。 首先,假如真是自己这个江都县令干的,单凭一个绣帕定不了罪。至于其他证据?恐怕早就被自己湮灭干净了。其次,真的查出来了,他张潜脸上也没什么光彩啊。 所以,张潜最可能的反应,是表面上不动声色,实际上却暗暗想办法把自己阴死。 换句话说——自己死到临头,都不知到底是因为什么死的! 想到这里,崔耕站起身来,很是郑重地鞠了一个大躬,道:“多谢李小娘子,这份救命之恩,本官记着!不过能 不能告诉我,咱们之前素不相识,你因何要冒如此大的险,临时反水帮我这个忙?” “崔县令折煞奴家了。” 李云莺“扑哧”一乐,百媚横生,道:“妾身只是不想搀和您和孟神爽之间的纷争罢了,薛盼盼便是前车之鉴哩。” “薛盼盼?关她什么事?”崔耕问。 “崔县令现在还不知道?”李云莺微微一愣,道:“当日在杨思娘家,崔县令犯了禁屠令的事儿,她就是孟神爽的同谋。” 崔耕道:“真的是她?我当初也曾怀疑过她,不过孟神爽当着我的面,可是实实在在地打了她一个耳光啊。” 李云莺俏皮地翻了个白眼儿,道:“夜宴那晚,妾身不是也让你打我一个耳光呢吗?那又能说明什么?” “原来如此。” 私犯禁屠令被抓现行这事儿,他的确怀疑过薛盼盼帮孟神爽给自己下套,又是羊肉又是鲜鱼的,都尼玛现成的。 不过后来孟神爽打了薛盼盼一巴掌,借以撇清两人关系,后来又诸般事情纷至沓来,他也就慢慢忘了这茬了。 崔耕点了点头,道:“不再说她!小娘子这番恩情本官记下了。以后若有用得着本官的地方,崔某定当尽心竭力。” “这可是崔县令自己说的,妾身现在还真有一件事儿……” 花魁大会主要是各地官妓的比拼,事关官府的脸面,纷纷要求属下的妓子全力以赴。 身为扬州官妓头牌的李云莺自然也是压力山大。 上次她在夜宴上说错了话,后来在老刺史张潜的照拂下,才勉强保住了位置。 这次要是在花魁大会上掉了链子,那可就真的会被新人取而代之了。 所以,李云莺今日约见崔耕,也是希望他能给她写几首新诗,好在花魁大会上力压群芳。 崔耕想了一下,问道:“这次其他州府的青~楼女子,也请了诗人写新诗?” “是的哩。”李云莺连连点头,道:“听说她们请了不少 名流雅士写诗,其中就有陈子昂,卢照邻,贺知章,杨炯……” 擦! 这么多牛人! 初唐四杰就占了俩。 另外,自己的好兄弟陈子昂,《登幽州台歌》光耀千古;贺知章的《咏柳》,更是人尽皆知! 想超过这几个人,谈何容易? 关键是——他不能食言而肥啊! 崔耕微微皱眉,说了自己的无奈:“本官当日在夜宴上,说了不能给你写诗。现在却出尔反尔,不好吧?若是让孟神爽知道本官替你作了诗,你就不怕他……” “崔县令不必担心。”李云莺莞尔一笑,道:“只要诗好就行了,妾身就说是您这俩兄弟写的。丽竞门再霸道,也不能不准妾身与他们往来吧?” 崔耕想想也是,诸葛三兄弟还分侍魏蜀吴呢,一个妓子你还能指望她有多少节操? 他当时就要点头同意。 不过,一直没开口的崔湜却忽然连连摆手,道:“不成!绝对不成!我们哥俩绝对不能搀和这事儿!” “为啥?” 崔湜道:“大哥你怎么忘了?我们俩是瞒着家里偷偷来扬州的。万一让家里知道我俩偷摸跑扬州来风花雪月,还给妓子作诗,我们家里的那些老顽固还不生吞活剥了我们哥俩啊?” 郑愔也是拼命地点头,连连称对。 李云莺一听颇为古怪,问道:“你们不是崔县令的……” “兄弟是不假,不过非亲兄弟!” 崔湜和郑愔老脸一红,承认了之前的欺瞒。 李云莺傻眼了,急道:“那……那可怎么办?” 崔耕见状很鄙视地看了那哥俩一眼,安慰起李云莺道:“小娘子别着急,容本官想想。” 很快,他便想到了一个主意。 在这个时代,作诗乃扬名立腕儿,留名千古的美事儿,所以向来是没人会隐姓埋名的。但是,若不是作诗呢?这世上还有一种体裁,但凡有点身份的人,永远都不会承认是自己写的。 那就是——俗曲。 诗也 罢,俗曲也罢,都是给人唱的。其实从本质上讲,俗曲比诗更适合青~楼女子演唱。 只是因为这年头写诗的都是高雅之士,俗曲难登大雅之堂,所以但凡爱惜名声之辈都不愿去沾惹。 直到二十年后,唐玄宗登基,敏锐的发现了这个问题,整理民间俗曲,制出了教坊曲,为俗曲正名。 教坊曲就是“词”的前身。 从那以后,有越来越多的高人参与到教坊曲的创作中。这种文学形势逐渐发扬光大,直到形成了“宋词”的辉煌。 所以,现在可以写几首俗曲,让李云莺来演唱。她完全可以不告诉人们这些俗曲的作者,也没人会无聊的刨根问底。 让崔耕写俗曲,他肯定是玩不转。 别忘了,现在连教坊曲都没有,那些俗曲的曲调和梦中所见的词牌完全不挨着啊! 所以真正要写俗曲的人不是崔耕,而是在扬州招摇撞骗许久的崔三郎和崔四郎。 以他们新科进士的才华,依照俗曲的调子,创造出一些长短句来,自是信手拈来。 崔耕越想越觉得可行,当即把这个提议对三人说了一通。 李云莺乃是扬州官妓头牌,早就隐隐意识到了“诗虽高雅,却不宜唱”的问题,闻听此言后当即眼前一亮,糯声道:“还请两位公子可怜小女子,纡尊降贵,给小女子做几首曲子吧。大不了……大不了……奴家多给你们介绍几个姐妹认识。” 听说有美女奉送,又不用显露自己的真名,崔湜和郑愔这俩货本就所剩不多的节操,顿时全掉地上,欣然应允。 不过,崔湜为人精明,还是有点小小的疑虑,问道:“那啥,毕竟这俗曲难等大雅之堂啊。到时候,即便俗曲唱得比诗要好听,但评选之时,十四州五十七县的评委们不肯认,岂不是白费功夫瞎折腾?” “这个么……”崔耕稍稍深思熟虑了一小会儿,啪嗒一声拧了下响指,道,“本官还有办法!” 第238章 曲江花魁会 崔湜的担心并非没有道理,一提俗曲,世人先带上三分鄙薄之意。哪怕这俗曲文词优美曲调动听,但评审都是来自各州府县衙有头有脸的人物,谁会放下身段和颜面去承认? 于是乎崔耕又想到,既然如此,那就用一种新的艺术形势,将这些俗曲串联起来。 这种艺术形势就是——戏曲。 其实此时已经有戏曲的前身——参军戏了。 不过,参军戏虽然有情节有唱腔,却是以滑稽取乐为能,而且并无美女唱曲之事。 直到二十多年后,李隆基建梨园,从小教授俊美男女音乐表演,戏曲的雏形才会出现。 故后世的戏曲班子又称梨园行,且拜唐玄宗李隆基为梨园祖师爷,又叫梨园神。 现在让李云莺把一首首俗曲串联起来,和其他妓子表演一场简陋的“戏曲”,不仅能给评审们耳目一新之感,而且还能让众人暂时分神忘去俗曲格调不高这回事。 至于表演的曲目,崔耕都已经想好了,那就是曲词华美的《西厢记》。 不过稍有改动,崔耕是按照《西厢记》的唐时原版《莺莺传》来讲述的,对张生最后始乱终弃的结局做了修改。 另外,女主也不能姓崔,甚至不能是出身于五姓七望的姓氏,要不然崔湜准得翻脸。 心中稍稍做了版本改动之后,说与三人听。 三个人听后面面相觑,既觉得崔耕的提议令人耳目一新,可行性极高,又担心会不会太新潮了,最终世人接受不了以至弄巧成拙。 崔耕无奈地耸耸肩,摊摊手道:“本官已经使尽了浑身解术,要是还不行,也只能请李小娘子另作他途了。” 崔湜和郑愔犹豫地看向李云莺,齐声道:“李小娘子,你说呢?” 李云莺凝神细思了片刻,正色道:“妾身心意已决,就 听崔县令的,还请两位公子施以援手。” 郑愔还是有些迟疑,道:“我们哥俩闲着也是闲着,当然没问题。但是小娘子你,这一旦演砸了……” “没关系,妾身已经想好了。” 李云莺洒脱地笑了笑,道:“大不了不当这个官妓头牌呗,也没什么了不起。风月行当,历来便是新人换旧人,早晚会有那么一天的。” 崔湜和郑愔哥俩对视了一眼,应道:“李小娘子既能这么想,那我们兄弟俩定当竭尽全力。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吾等共勉之。” 李云莺起身,肃然一拜,道:“谢过两位公子。” …… …… 接下来就没崔耕什么事儿了。 离花魁大会只有不到半个月,时间紧急,李云莺向张潜请了假,连同几个妓子,与崔郑二人一起,专门排练《莺莺传》。 时光似箭,转眼就到了二月二。 二月二,龙抬头,春回大地,万物复苏。 江都县衙,内宅。 “唉~~” 悠然喟叹,透着遗憾! 想到今日就是花魁大会,无数美女在台上争奇斗艳,自己却没有眼福一观,崔耕不由得幽幽一叹。 咣当~~ 正在这时,窗户响动,一袭女装的崔秀芳出现在他的面前,促狭道:“崔县令何故长吁短叹啊?莫非是想着花魁大会上的美人?” “没有……当然没有。”崔耕口不应心。 崔秀芳白了他一眼,道:“得了吧,我还不知道你那点小心思?来吧,跟我走!” “去哪?” “当然是花魁大会了。” “啊?”崔耕先是一喜,随即满脸失望之色地道:“别逗我了,没有请柬咱就没评审资格,进不去的。难不成你要我为了这点破事儿,去求张老头?” 崔秀芳得意地笑了笑,道:“不用求张刺史,妾身已经安排好了,绝 不骗你!” “真的假的?” 崔耕将信将疑,随崔秀芳出了县衙,来到扬州城外。 好家伙! 但见护城河上挤满了密密麻麻地小船,百姓们呼朋引伴,扶老携幼,好不热闹。 难怪崔秀芳今天难得的一身女装来见自己呢,她这身打扮在人群中并不算显眼。 崔耕好奇地道:“你别跟我说,这些人都是去看花魁大赛的?” “当然,如此盛会,扬州百姓岂能不去看热闹?” “可…可他们…” 打死崔耕也不信这么多百姓都得了请帖啊,不由问道:“什么情况啊,没请帖他们去凑个蛋的热闹?” “亏你一个堂堂县令,满嘴脏话就跟市井泼皮似的!” 崔秀芳横了他一眼,道:“跟妾身走就行了。怎么?还怕我卖了你崔大县令啊?” 崔耕道:“那哪能呢?” 随着崔秀芳上了早已雇好的小船,顺流而下,没多长时间,就进了扬子江。 又前行了一盏茶的时间后,眼前豁然开朗。 随着江心岛上阵阵丝竹之声传来,崔耕顿时明白了崔秀芳和这些百姓们的打算。 此地的江面骤然放宽,水流减慢泥沙堆积,久而久之,形成了这个小小的江心岛。 因为江面曲折迂回,这一段长江被人们称为曲江,与长安城进士们举行“曲江宴”的曲江同名。 因为有曲江这个好口彩,张潜就把花魁大会放在这里举办。 岛上搭起了一座高台,参加比赛的妓子们轮流上台演唱。只有手持请帖的人才允许登岛,参与评审。 百姓们虽然登不了岛,但是可以在江面上抛锚,乘船在岛外围观。 当然了,离得太远,妓子们的面目是看不清的,只能听听她们的歌喉了。 好好的一场花魁大会,硬是搞成了唐朝版的“江南好声音”! 崔耕面色 古怪,哭笑不得。 崔秀芳琼鼻微纵,道:“怎么样?对得起你吧?妾身拦下公文的时候,就想好这一招了。船上江风习习,歌声渺渺,不比岛上有情致?” 崔耕暗暗吐槽:你是打小算盘,让我光听声儿,却看不到妹纸的脸吧? 崔秀芳察言观色,秀眉微挑,略带不悦道:“怎么?不满意?” 崔耕赶紧道:“满意!满意!有秀芳在这,别说只闻声音不见人了,哪怕是连声音都听不到,我都非常满意哩。” 崔秀芳轻啐了一声,道:“口花花,登徒子。” 崔耕则是想想自己也是苦逼,堂堂江都县令,明明这花魁大会就设在自己管辖的扬州,却他妈只能远远观之,连个前排VIP坐席都木有。 …… 很快,花魁大会正式开始,四周围观凑热闹的百姓们渐渐安静下来。 不怕不识货,就怕货比货。 崔耕虽然文学水平不高,但见识了那么多经典的唐诗宋词后,对这些妓子们献唱的诗歌就有些看不上眼了。 哪怕是这些出赛的妓子,自诩宣称“贺知章”“卢照邻”“陈子昂”所作的新诗,崔耕听起来也觉得水平普普通通。 想想也不奇怪,这些诗是妓子们通过花钱,或者通过关系得来的。诗人没到现场,没什么灵感,没什么激~情,只是却不过情面而写,当然就难免敷衍了事。 直到红日西坠玉兔东升,花魁大会还没结束。 张潜早就预料到了这种情况,几日前就宣布今晚金吾不禁。 金吾不禁,泛指没有夜禁,通宵出入无阻。 此时江面上的船舶,非但不见减少反而越来越多。 帆影点点,灯火通明,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什么盛大的节日呢。 忽然,崔耕听到一个清丽悦耳的女声传来:“妾身乃越州尚云姿,给诸 位官人带来了这首《孤兴》:晴日暖珠箔,夭桃色正新。红粉青镜中,娟娟可怜嚬……” 越州,也就是后来的绍兴。 此地虽然论富庶不如扬州,但世所公认,越州的人文实力远在扬州之上。 尚云姿唱的还算不错,不过这诗作么…… 崔秀芳嘀咕道:“什么越州多才子,我看这诗作也平平无奇嘛。” 崔耕惊讶地看了她一眼,道:“你还懂诗?” “不然哩?”崔秀芳俏皮地翻了个白眼,道:“你以为妾身只会打打杀杀的?” “那倒不是,只是……” 崔耕的话还没说完,忽然听岛上传来了一声评审的高喝:“无边胜景,佳丽如云,却只是这些孬诗,实在是扫兴!” 尚云姿的声音也适时响起:“这位先生还请慎言,此乃我们越州才子贺朝的新作哩。” 那个评审毫不示弱,声音越发洪亮:“贺朝怎么了?他那两下子我又不是没见识过。不过如此!” 这时又有另外一个评审的声音响起:“姓张的,莫站着说话不腰疼!你行你也写一首啊,跟我们越州的大才子比一比。” “哼,比就比。本官当场赋诗一首,让你们这帮越州佬见识一下!” 过了一盏茶功夫,那男子的声音又响了起来,道:“尚小娘子,唱吧!” “是!” 尚云姿清润的歌喉再次响起…… “春江潮水连海平,海上明月共潮生。 滟滟随波千万里,何处春江无月明。 江流宛转绕芳甸,月照花林皆似霰; 空里流霜不觉飞,汀上白沙看不见。 江天一色无纤尘,皎皎空中孤月轮。 江畔何人初见月?江月何年初照人 ……” 崔耕听了心中一紧,我的天!怎么会是《春江花月夜》? 我去尼玛啊,不就是个花魁大会吗?有必要出这种大招吗? 第239章 江心忽翻船 既然这首诗是《春江花月夜》。 那么,刚才挑衅男子的身份已经呼之欲出了——张若虚! 这人名气实在是太…太…太大了! 张若虚,初唐诗人,与贺知章、张旭、包融齐名,号称“吴中四士”。 《春江花月夜》可是被后世誉为“孤篇盖全唐”啊! 崔耕不禁打心底怀疑,自己此次给李云莺取巧的戏曲,能否赢过《春江花月夜》? 不过崔耕很快便淡定了下来。 因为据他所知,《春江花月夜》这首牛逼轰轰的七言律诗,在李唐三百余年里貌似不怎么对世人的口味,纵观整个唐朝所有着名的诗集,都没有收录这首诗。对此诗的评价,是在明清时期才陡然变高的。 至于现在嘛?嗯,似乎还可一战! 崔耕稳了稳心神,继续竖起耳朵倾听起下面的赛事。 将近二更天的时候,扬州官妓头牌李云莺终于闪亮登场,轻展歌喉:“这里是兜率宫,休猜做了离恨天……” 小曲儿一出,低下看台和江心岛四周顿时陷入一片嗡嗡议论之声。 扬州的百姓们自然知道“俗曲”是什么玩意儿。 “李云莺咋开始唱俗曲了,这种曲子根本上不得台面啊!” “可不是吗?我猜啊,李小娘子是觉得自己反正赢不了,随便唱个俗曲应付一下算逑。到时候输了,也好有个借口搪塞。唉,真丢咱们扬州的人啊!” “也不一定啊。诶,你还别说,人家这俗曲也唱的挺好听的!” “我仔细听听……嗯,不错啊,这里头咋还有故事呢?别吵吵了,我要看看这张生跟莺莺到底怎么着了。” …… …… 百姓们先是一阵喧哗,接着,逐渐安静了下来。 直到半个时辰之后,李云莺和几个妓子才把这首改良版的《莺莺传》唱完。 “小女子拜谢诸位官人。” 这句 话说完,李云莺就算退场了。 “……” 不仅是江心岛上,连四周的百姓们都没人说话。 江水缓缓,鸦雀无声! 崔耕其实心里也是一阵打鼓,暗忖,好不好,这些评审倒是给句话啊?这到底是大受欢迎呢,还是演砸了呢?这默不作声算怎么回事? “好!” 良久,才不知是谁发了一声喊。 有了这人带头,江面上顿时热闹起来,不仅掌声如雷,还夹杂着人们的声声大叫。 “好啊!” “李云莺好样的!” “李小娘子做花魁当之无愧1” “肖莺莺当属头名。”——说这话的估计还没从刚才《莺莺传》的剧情中回过神儿来,直把李云莺当成了肖莺莺。 崔耕见状好是一阵欣慰,看来是达到了预期的效果。李云莺就算当不了花魁,榜眼探花什么的也应该没问题吧?哥们也算没白出这个主意了。 可正在这时,旁边陡然传来了一声娇嗤,道:“不好!” 崔耕扭头一看,正是崔秀芳! 他说道:“秀芳,你搁这儿添什么乱?李云莺可是咱们扬州的头牌,她若是得了这花魁也是给咱们扬州挣了脸,不是?” “什么跟什么啊?”崔秀芳焦急地往旁边一指,道:“你看!” “啊?” 崔耕这才发现,小船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破了一个大洞,江水正快速涌入,眨眼间就没过脚面了。 此时船上的几个船工也发现形势不妙,发了一声喊,跃入了曲江。 倏忽间,船上只剩下了崔耕和崔秀芳。 崔秀芳银牙紧咬,恨声道:“一定是丽竞门干的,这帮畜生当初不仅杀了我的……哼,现在又想害你性命。这丽竞门一日不除,咱们是永无宁日。” “得得得,姑奶奶,咱先琢磨是谁干的!” 崔耕看着船中咕噜咕噜冒着江水,急道:“我可不 会游泳,你会水不?” “妾身当然……也不会。” “那可怎么办?” 眼看着水已没过小腿,小船随时有倾覆之忧,崔耕道:“听人说,要是跟船一块沉,会被沉船的漩涡卷到水底,绝无生还之理。要不咱们还是跳船吧?周围的船很多,应该有人救咱们。” “好!” 崔秀芳干净利落地答应一声,纵身一跃,划出一条优美的弧线,跳入水中,连水花都没激起几朵。 崔耕眼睛一闭,也紧随入水。 他纯属旱鸭子一名,依稀见到几朵血花闪过,就呛了几口水,晕了过去。 …… …… 等崔耕再次睁开眼时,见到两张熟悉的俊脸——崔湜和郑愔。 “大哥,太好了!你终于醒了!”二人高兴地叫道。 崔耕往四下里看了看,道:“我这是在哪?” “在张刺史的官船上。” “那谁……”崔耕猛地一拍脑袋,道:“秀芳!秀芳咋样了?被你们救起来没有?” 崔湜面露难色,道:“大哥是说您身边的那个女子,没见着啊。” 郑愔接话道:“对,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死什么死啊,你会不会说话?” 崔湜气急败坏地打了郑愔几拳,安慰崔耕道:“大哥您放心,崔小娘子吉人自有天相,一定会没事的。你听我说……” 他这番话倒也不是全然安慰,而是依现有的证据来看,崔秀芳出事儿的可能性不大。 首先,他们落水的时间非常短,半刻钟不到就被人救了起来。 其次,这里江水的流速很慢,不至于把人冲远。 还有最关键的,现场总共打捞上来了五具尸体,皆是背后中剑而亡。 不用问,这些人就是刺客! 肯定是有人出手救了崔耕和崔秀芳。 崔耕这才稍微放下心来,道:“谁救了我们,有没有线索?” “毫无头绪啊 。”崔湜摇摇头,道:“大都督府的人手都撒出去了,找了两个时辰,除了那五具刺客的尸体,啥都没找着。” 崔耕刚才不过是呛水晕厥,此时也稍稍恢复了体力。 他起身出了船舱,发现远方已经泛起了鱼肚白,差不多天亮了。 尽管崔湜分析崔秀芳出事的可能性不大,但崔耕还是怒火中烧! 要知道,除了当初在泉州府跟人为了公孙幼娘争风吃醋落水之外,这是他距离死亡最近的一次! 当时若是崔秀芳发现端倪再晚一点,若是自己被人捞起来再晚一点,若是没有神秘人相救……任何一点差错,自己此刻都已经变成了一具尸体。 丽竞门,很好! 孟神爽,不能再留了! 想到这里,崔耕迅速转身,求见张潜。 好好的一个江南花魁大会,出了这么大一个岔子,张潜还真没睡着。他听下人通禀,马上接见了崔耕。 崔耕一入内,便直言道:“张刺史,您上次说得明白,下官和孟神爽,谁主动挑衅就砍了谁的脑袋。这次的事儿,您怎么说?” 不得不说,崔耕这次是真急了,向来说话晓得分寸的他,此时的语气中都隐隐带有向长官上司质问之意。 不过张潜不觉被人冒犯,慢条斯理问道:“有证据吗?有证据的话,老夫肯定会遵守诺言。” “证据?” 崔耕气道:“我现在上哪儿找证据去?这是一场精心设计的刺杀案,孟神爽怎会留下证据让人追查?但眼下有这实力又恨不得取下官性命的,除了孟神爽,还能有谁?若说他没动机,大人您自己个儿信吗?” “这样啊,如果没证据的话……” 张潜目光闪烁,站起身来来回踱步,倒不是怕梦神爽,他着实不想碰来俊臣。 崔耕道:“孟神爽不能再留,这不单单是为了下官自己,也 是为大人除去一个隐患!” 张潜陡然转身,道:“什么隐患?关老夫什么事?” “呵呵,孟神爽那厮对大人阳奉阴违,从来没将大人放在眼里。还记得大人到任的夜宴那晚否?他事前曾找过妓子李云莺……” 崔耕将李云莺之前跟他所说之事逐一道了出来,尤其是孟神爽准备用张潜那个失踪宠妾的绣帕陷害自己之事,更是细细详说了一番。 啪! 张潜听完了,猛地一拍几案,破口怒骂道:“直娘贼,来扬州路上,嫣儿卷着细软莫名失踪,老夫还以为……直娘贼,竟然是他们暗中做得手脚?” 崔耕道:“大人若是不信,尽可以将李云莺找来,与下官当面对质。但有半句不实之处,下官愿领责罚!” “可恼!” 张潜睚眦欲裂,悲愤道:“老夫原以为是嫣儿背叛了我,才卷了细软跑路。没想到,她是被丽竞门害了,而且故意布了一个携款潜逃的假象迷惑老夫!欺人太甚啊!孟神爽,你杀我爱妾,老夫岂能容你?” 张潜身后侍立的一个侍卫低声提醒道:“刺史大人,是不是再调查一下,寻一些有力的证据?到时,也好对来中丞有个交代。” “证据?那绣帕不就是证据?”张潜白净的脑门上青筋隐现,道:“再说了,没证据,老夫杀他孟神爽不得?他算个什么东西!” 随即,他高声叫道::“韦凑!” 随着一阵沉重的脚步声响,韦凑顶盔掼甲走了进来,道:“大人,有何吩咐?” 张潜把签子往下一扔,道:“韦参军,本官命你速带五百府兵,将孟神爽的如意楼给围了。” “卑职领命!”韦凑果断干脆。 张潜用迸火的双目盯着韦凑,杀气凛然地说道:“老夫不想让孟神爽看到明日的太阳,至于该怎么做,你自己掂量吧!” 第240章 监铸方丈镜 此时天色已然大亮,官船起行离开江南花魁大会所在的江心岛,不到半个时辰,便抵达扬州城外。 崔耕下船,回到江都县衙,赶紧派雍光打探消息。 雍光回报说,如意楼被围了个里三层外三层之后,才渐渐放下心来。 但自始至终都没有探来孟神爽死亡的消息。 孟神爽不死,他始终放不下心来。 当天下午,韦凑亲自到访,不待崔耕开口询问,就拿出了一幅颇为精致的画像。 画上,一名年轻人站在一条小船上,相貌英挺面带微笑,一袭青衫在江风吹拂下微微翻卷,更显风度翩翩卓卓不群。 小伙挺帅! 崔耕越看越看越是迷糊,这画像上的人怎么跟自己如此相像? 韦凑看出他的疑虑,点点头,道:“画上之人,正是崔县令你!” 崔耕骇道:“这画像是从如意楼中搜出来的?” “正是。”韦凑又点点头,道:“孟神爽失踪,如意楼三楼中,只余此像。” 擦,这丫的竟然畏罪潜逃了! 崔耕不由得一阵失望,道:“这狗日的三楼挂我的画像干什么?咦,小船…青衫…江风吹拂…这画的是莫不是昨日我在远观花魁大会的我吗?惟妙惟肖,这谁画的?” 韦凑道:“孟神爽,擅丹青。” “妈的,他没事儿偷摸画我干甚?还挂在他的老巢如意楼中?” 韦凑摇摇头,很干脆地说道:“不知。” …… …… 大都督府的兵马将如 意楼围了三天之后,最终没有捉拿到孟神爽,后张潜下令撤去了大军。 毕竟丽竞门是来俊臣在武则天的暗授下,组织拉建起来的。所以严格意义来说,孟神爽是孟神爽,丽竞门是丽竞门,孟神爽不过丽竞门在江南道的总管。尽管丽竞门没有朝廷的正式编制,但总不能因为捉不到孟神爽就将丽竞门连根拔起?那最终打得可是武则天的脸面。 张潜这种老狐狸自然不能干这种吃力不讨好之事。 接下来的几天,甭管张潜还是崔耕,明查暗访数日下,仍旧孟神爽的行踪和下落。 又过了几日,丽竞门总部对外正式宣布,由江南副总管吕艳飞暂代孟神爽行总管事。 崔耕遇刺一案,就算不了了之了。 没办法,又没什么确切的证据,张潜总不能发海捕公文抓孟神爽吧? 崔耕这边,也只能一方面把衙役们都撒出去,另一方面拜托李善,发动李善在扬州黑老大的力量,寻找崔秀芳和孟神爽的下落。 李善劝崔耕也不要太过担心,崔秀芳吉人自有天相,应该不会遇到横事。 …… 时光似箭,一个多月过去,这俩人都如同人间蒸发了一般,毫无线索。 花魁大会后,崔湜和郑愔虽然没有离开扬州,但多少有所收敛,没继续在外面胡天胡地了。 白天,他们在李涯这个地头蛇的带领下,满城闲逛。 晚上就住在江都县衙。 有时候他们还带些小礼物回 来,让崔耕骤然觉得,这俩货可比崔泌可强多了。 …… …… 这一日,崔耕接到了淮南道安抚使衙门的一份公文,要他在端午节那天,监督方丈镜的铸造。 方丈镜是扬子江心境的一种。 这种镜子非常大,有一丈方圆,才命名为方丈镜。 崔耕见了这道公文暗暗纳闷,不对吧?扬子江心境官坊是属张潜的扬州刺史衙门管的,不仅没我一个小小江都县令的事儿,更是轮不到淮南道安抚使衙门发这道公文啊啊。 他大感费解,亲自登门向武攸绪询问。 听这位修道王爷解释清楚了来龙去脉,崔耕瞬间哭笑不得。 历来扬子江心境便是供不应求,除了“求”的太多之外,“供”的太少也是主要原因之一。 每面镜子都要反复锻打,号称“百炼”。 到了最后,扬子江心境又薄又脆,很可能一次不小心的锻打,整个镜子就全部报废。 尤其是这方丈镜,由于面积太大,成品率太低,往往一年才能出一块良品。 方丈镜的官坊售价是五千贯,比等重的黄金都贵,就这还得有关系有路子才能买得到。当初张元昌和林知祥对这种镜子更是口水飞流直下三千尺,垂涎欲滴。 今年武则天要求扬州进献方丈镜一面。 武攸绪虽然对富贵没什么兴趣,但对这位姑母还是很孝顺的,就想把这事儿办圆满了。 然而,给皇帝进贡总不能从哪淘换点旧货来吧, 只能是官坊新铸。 好死不死的是,据传闻,扬子江心镜五月初五所铸才最为正宗。 因为五月是火月,五日为火日,午时又被称为火时,五月五日午时具三重之火,是阴阳八卦的阳盛之时。以火克金,此时正是熔金铸镜的最佳时刻。 给武则天进献的方丈镜,不用问,必须是端午节这天铸的。 仔细一盘算这概率,方丈镜每天都铸,平均一年才有一个良品。端午节能铸成方丈镜的可能性不到千分之三,这概率也太低了。 武攸绪心中一急,就想到崔耕了。经过蒸骨验尸天降甘霖一幕,他总觉得崔耕挺神秘挺牛掰的。有崔耕监督铸镜,成功的机率肯定比普通官员督造更大些! 崔耕听完之后,顿时不迭苦笑,道:“王爷,您这是有病乱投医啊!咱丑话先说到头里,真铸不好方丈镜,您可不能赖我。” “当然不会,本王又没老糊涂了。”武攸绪轻拍了崔耕两下肩膀,安慰道:“崔县令尽管去,铸成方丈镜你就是大功一件,铸不成那是本王运气不好,与你完全无关。不过甭管成与不成,本王都算欠你一个人情。” “嗨,王爷言重了!” 崔耕拱拱手,说道:“当初您帮下官澄清丽竞门造谣的事儿,下官就欠了您一个人情。后来您又帮我镇场子,让武壮秉公断案,下官又欠了您一个人情。说起来,还是下官欠您多一些呢。为王爷分忧效力, 本是下官应当应分之事!” 这话说的漂亮,听得武攸绪眉宇舒展,嘴角都情不自禁浮起一抹笑意。 他大手一挥,道:“别人欠本王的,本王记不住!本王欠别人的,本王自己个儿忘不了!崔县令尽管用心办事,这个人情本王记得!” “下官一定尽心竭力。” 话虽这样说,但对于督造方丈镜这种纯粹拼人品的事,崔耕也是有劲没处使啊。 五月初四夜里,崔耕住到了扬子江心镜的工坊里。 五更天刚过,崔耕就被人叫了起来。 洗脸漱口略略吃了几口早饭之后,一行人出了扬州城,直奔江边而来。 扬子江心境,顾名思义,就是在扬子江心铸的镜子。 铸镜炉被安放在长江上的一条大船上,城里的工坊主要是给工匠提供住宿。崔耕在一名浅青袍小官的引领下上了船。 这位就是管理扬子江心境作坊的官员,姓石名景宽,别看只管着一个工坊,也是正而八经的九品官。 二人到了一个非常雅致的船舱里,分宾主落座。 略微寒暄了几句之后,石景宽忽然神秘地一笑,道:“咱们这工坊出产方丈镜可是有年头了,为何单单今年陛下要求献镜呢?崔县令可知其中的原委?” 崔耕微微一愣道:“不知。莫不是陛下突然心血来潮?” “当然不是。”石景宽微微一笑,呷了口茶汤,悠悠说道:“崔县令有所不知,这其中可是大有隐情哩。” 第241章 福兮祸所倚 石景宽道:“如此大早上的,左右闲着也是无事。崔县令且喝上口茶汤醒醒脑,这其中隐情,且听下官慢慢给崔县令道来……” 话说,扬州刺史衙门有个叫李久泰的五品官,一个月前给武则天上了一道奏折,述说了这扬子江心境的玄妙。 他跟武则天说,十四年前端午节,有一个须发皆白道骨仙风的老者,带着一个身穿黑衣的童儿,来到了扬州城铸镜官坊。 老头自称叫龙护,小孩自称叫玄冥。他们毛遂自荐要给官坊铸造镜炉,铸的不好分文不取。 当时的官坊主管吕晖,拨给了他们一个小院,让他们专门铸造镜炉。 结果,这二位进了小院之后就把门窗紧闭,再也不肯出来了。 三天后,吕晖担心这一老一少的安危,砸门而入,却发现他们已经踪迹不见,唯留下了铸镜炉一座,书信一封。 这封信的主要意思是,我们俩是天生的神仙降世,算定十年后有女主临世泽被苍生,特献铸镜炉一座为贺。 最后还留下了一首歌诀:盘龙盘龙,隐于镜中。分野有象,变化无穷。兴云吐雾,行雨生风。上清仙子,来献圣聪。 …… 又是老神仙,小仙童,又是女主临世泽被苍生。 这还了得? 不就是祥瑞吗? 好吧,又挠到武则天的痒痒了,看了这份奏折她能不高兴?简直乐得找不着北了。 当即就下旨要求扬州献镜。 “原来是这么档子事儿!” 崔耕听后也不免心中生疑,问道:“不过石大人,此事几成真几分假啊?” “真假之事就已经不重要罗。”石景宽笑道:“崔县令若是要问李久泰有没有上奏章,那肯定是真的。至于那个故事么……嘿嘿……反正本官十年前就在这工坊里混了,从来没听说过,也不知是真是假。” 那暗含的意思就是假的呗。但不能明着说,因为当今圣上都认为是祥瑞了,你还说假,那不是作死要上天吗? 崔耕秒懂,点头含笑道:“那是那是,陛下高兴了,就是真的,咱们下面的人管他真假?较那个真儿干啥,对不?” 石景宽又抿了一 口茶汤,道:“不是下官较真儿。只是李久泰这小子太不够意思了,吃独食儿。这事儿涉及到了我们铸镜工坊,怎么着也要知会本官一声,对吧?有我作证,这故事儿编的…呃…也能更圆满不是?” 崔耕暗暗鄙视道,人家不带你玩,你难道还有胆子揭穿?你这是纯属眼红,看别人马屁拍得好,在哥们跟前发牢骚啊。 崔耕没有接话,耸耸肩,自顾喝起了茶汤,转头欣赏去初晨的江面风景。 …… 又等了一会儿,吉时已到,崔耕在石景宽的引领下,在船上早已摆好的香案前拜神。 要拜的神仙真不少,仪式也真够繁琐的,足足用了半个时辰,这一套程序才算走完。 接下来就没崔耕什么事儿了,工匠们正式开炉,炼制方丈镜。 崔耕为了避嫌,并没有在现场监督,就是在隔壁的船舱内和石景宽一起聊天喝茶汤。 中午吃了一顿便饭,多为江上鱼鲜,倒也丰盛。这种拜神开炉造方丈镜自然是喜事,禁屠令管不着。 红日西落之时,忽然有个工匠模样的人兴冲冲地跑了进来,满脸涨红,激动地叫道:“上天保佑啊!成了!真成了!崔县令果然洪福齐天,方丈镜铸成了!” 这么巧?千分之三的概率,真被我赶上了?哥们的运气吊爆了! 崔耕将信将疑,来到了铸镜炉前。 但见火红的炉光的照耀下,一面硕大的铜镜皑皑生辉,虽然比不上后世玻璃镜,但比同时代其他的镜子强太多了。 镜子的周边镶金嵌玉,用上了当今最为先进的金银品脱工艺,华美异常。 往镜子的背后望去,一大一小两条盘龙,张牙舞爪,雕刻地栩栩如生。 几个大字分外醒目——长寿二年以供。 有了这几个字,这块方丈镜就是独一无二的贡品了。 现在回城估摸着是来不及了,直至第二天一早,崔耕才派人把这个消息向扬州城内通报。 扬州刺史张潜,淮南道安抚使武攸绪接到消息后,自然欣喜。 虽然李久泰的那个狗屁故事很有蒙人之嫌,但女皇陛下要求献镜,他们哪怕担着惊也要接下 差事。 没想到五月初五之日,这方丈镜就铸好了,总算可以安安稳稳上交差事了。 两位大佬一通气,第二天就联名写了一封奏折,飞报长安城。 对于此次监督方丈镜的崔耕,张潜和武攸绪也非常满意,认为此事崔县令功不可没,允诺今年的考评,给他一个“上上”的评价。 大唐(武周)官员的升迁贬谪,虽然人为的因素很大,但也是有制度约束的,那就是“四善二十七最”。 每年地方主官会对属下,按照这“四善二十七最”进行评价,分为九等,上上为最高的一等。 评价完毕,行文吏部,给吏部的考功司审核。 吏部考功司觉得没问题了,就会记入档案。 等官员任期满了,该升迁还是贬谪,甚至赶回家去吃老米,就看这四年的评价了。 国人办事讲究留有余地,一般情况下,最好的评价就是“上中”,特别特别优秀,特别特别例外,才会有“上上”的评价。 这就是官场上最讲究的资历了,四年期满后,朝廷必须给崔耕升官。要不然,得了上上评价的官都升不了,其他人还有什么资格升官?没动力,地方官员怎么为天子牧守一方,为朝廷殚精竭虑? 这一次崔耕啥也没干,只是起了大早在江船上吹了会儿牛逼,就白捡了个大便宜。 这也是他自己始料未及的,真称得上是飞来横福了。 又过了十来天,武则天的旨意下来,方丈镜暂存于扬州仓库中,选个良辰吉日出发,运往长安城。 只要镜子一到,想必崔耕这个“上上”的评价就算稳了。 有道是,福至心灵,好事成双。 这一日,有一个白白胖胖,穿绸裹缎儿的中年人,前来拜访崔耕。 “拜见崔县令!” 对方这一开口,险些激动得崔耕热泪盈眶。 话是没什么特别的,但其口音,却是清源话! 崔耕离家有一年多了,这在外地乍一听到有人说清源话,简直是激动万分啊! 经过他自我介绍,崔耕才知道,此人叫王有成,清源本地人。 聚丰隆迅速扩张,光靠曹月婵自己肯定不行,招了不少 乡党帮忙。王有成在那伙人中脱颖而出,成为了曹月婵的左右手。 他这次来扬州是带着任务来的,那就是把聚丰隆分号开遍淮南道。 崔耕这才想起来,临行之前曹月婵曾经对自己交代过,如果顺利的话,一年后要把聚丰隆开到淮南道来。 去年端午节过后不久,自己乘船来扬州上任。现在又是端午节后不久,王远成到了! 这可不正好是一年吗? 对形势预估得如此精准,俺家月婵不愧是商场奇才啊! 另外,王有成也不是空手来的。他给崔耕带了不少东西,都是清源的特产,吃的穿的用的应有尽有,在扬州还真买不着。 不过这些东西不是曹月婵送的,而是二娘、嫂嫂、茂伯乃至小九儿,托王元成捎过来的。 另外,他们还每人写了书信一封,述说思念之情。 虽然以前和嫂嫂二娘也有书信往来,但这次是因为有专人送信,这些信写的特别长。 至于茂伯和小九儿,则是货真价实地第一次给崔耕写信了。 想想白发苍苍的茂伯,古灵精怪的小九儿,再看着眼前的这些礼物,崔耕真是心里五味杂陈,眼圈有些泛红。 想家了! 随后,崔耕问道:“王掌柜的,聚丰隆在淮南道开分号,这么大的事儿,月婵怎么不亲自来?” “这怪不得曹小娘子,”王有成赶紧解释道:“如今咱们聚丰隆是在淮南道、岭南道、山西道三个道同时开分号。山西道刚出了点乱子,曹小娘子必须亲自去处理。她说这淮南道有崔县令您坐镇,就暂时不来了。崔县令,这可是咱们自己的产业,今后您可得多多照拂啊。” 对于崔耕来说,木兰春酒坊、糖霜工坊、毡帽工坊,哪个不是日进斗金? 不过毕竟聚丰隆也是自己的产业之一,到了扬州崔耕自然要庇护一番,点头说道:“那是一定的。” 王有成微微抚额,汗颜道:“嗨,瞧我这记性,差点忘了一件大事,曹小娘子还托小的给您一封信哩。” “哦?” 崔耕接过那封信打开观瞧。 不过令他大失所望的是,这上面没有什么儿女私 情,就是讲述了现在聚丰隆的大好局面,要崔耕多多支持王有成之类的话。 真是事业狂,一副商场女强人的作派! 崔耕心中多少有些不满,咱们这可是有约定的,两年……不,算算时间,一年后就要谈婚论嫁。好不容易来一封信,你光谈生意不谈感情,到底是啥意思啊? 王有成察言观色,小心翼翼问道:“崔县令,您好像是不大高兴?” 自家的儿女私情,崔耕跟一个小小分行掌柜也谈不上这些,笑了笑,随意敷衍道:“咱们聚丰隆都快成了天下最赚钱的买卖了,本官还能不高兴?” “什么最赚钱的买卖啊?”帘栊一挑,崔湜和郑愔走了进来。 这俩货知道了自己不少秘密,也不差这么一桩了,崔耕也不隐瞒,把聚丰隆来淮南道开分号的事儿说了一遍。 崔湜听完了眼前发亮,道:“行啊!大哥,真有你的!略施手段就让李小娘子得了花魁不说,还有这么一大财源!” 郑愔也满脸艳羡之色,道:“我们听李涯说了,那糖霜作坊和毡帽作坊也和你有关。大哥……” 最后“大哥”这俩字儿,郑愔特意拉了个尾音儿,直把崔耕叫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退后一步,道:“你想干啥?” “不干啥,大哥,我真恨不得你是我亲哥。”郑愔腆着脸笑道:“啥时候带小弟我,发笔小财呗?” 虽然崔湜和郑愔节操有限,但好歹也是五姓七望子弟,能得他们夸赞,崔耕还是有点小开心的,道:“别开玩笑了,我那点底子能比得上你们五姓七望?” “唉,大哥你是不知道啊!”郑愔苦着脸道:“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五姓七望也就是外面看着光鲜。实不相瞒,小弟我早就囊中羞涩了。” 没…没钱了? 崔耕颇为诧异地看了眼郑、崔二人,暗道,怪不得最近这二位不再流连花丛了呢,敢情是没钱了啊。 看着俩货的窘态,崔耕忍不住想要打趣上几句。 正要张嘴,却听着外面忽地有人大呼小叫道:“大人在不在?大人,可了不得了!出大事了!” 这是宋根海的声音! 第242章 祸兮福所伏 噔噔噔~~ 随着一阵脚步声响,宋根海已进了屋内。 他面色煞白,未见崔耕人,便带着哭腔喊道:“大…大人,出了天大的祸事!” 人近至崔耕前儿,双腿忽地一软,屈膝瘫倒在地。 “快快快,你俩把宋捕头先扶起来!” 崔耕招呼郑愔二人帮忙,后问宋根海道:“你这一惊一乍的,是天塌下来咋的?” “真的是天塌下来了啊!” 宋根海被郑愔二人略微扶着,哭丧着脸道:“您监制的那块方丈镜……丢了!丢失圣上钦点的贡品,俺这江都捕头算是当到头了,这挂烙一吃,估计这回俺这条小命也算是玩完了!” “嗐,我还以为是什么了不起的大事儿啊,竟然是这事儿?” 郑愔突然一把松开搀扶住宋根海的手,轻轻推搡了一下他,撇嘴不屑道:“贡品既不是你们江都县衙偷的,也不是你们江都县衙负责看守的,不是有专门的匠作所负责吗?对,领头那官员叫石景宽,对吧?这方丈镜丢了,关崔县令何事?更关你一个小小捕头屁事?” “对对对,你这厮瞎他妈操心,一惊一乍差点没把小爷吓尿了,还以为爷们在扬州的那些事儿传回了家中,家里派人来捉我回去呢。”崔湜也是松开手,推搡了一下宋根海,很是不爽。 “唉…他这回倒是真没有小题大做!” 崔耕听罢之后,面色渐渐凝重起来,遂叹息一声,道:“有个说法叫追比,崔湜、郑愔,你们可曾听说过?” 追比这个东西,基本上地方官员都头疼这个。比如地方上遇到了大案要案,或者到了收税的关键时刻,就会对地方胥吏实行限期追比。 限你三天内破案,破不了案就打十板子。这不算完,挨了打你还得继续破案,再给五天时间,破不了案二十板子。还破不了,三天时间十板子……周而复始,打着打着,这捕快班头也就没命了。 当然了,上有政策下有对策,你县官敢限期追比,下面捕头就敢诬陷好人,很多冤假错案就是这么来的。 现在献给皇帝的贡品丢了,天底下还能有比这更大的案子吗?江都县负责扬州城内的治安,丢了方丈镜恰恰就是崔耕的锅啊。 此等泼天大案,他身为江都县令,正是职责所在,他能向宋根海下达追比令吗? 宋根海身为他手底下的捕头和心腹,若是崔耕依着职责惯例下了追比令,这个案子他又能怎能糊弄?更怎能昧着良心冤枉一个好人来顶缸?而且这是要追赃破案的,没有寻回方丈镜向长安那边交差,就是从外面抓再 多人来顶缸,都没鸟用。 届时,限期内没破案,宋根海打不打?下一个限期内,宋根海还是没破案,还追不追打?再下下一个限期内,若是还没破案…… 这么依着规矩打下去,宋根海焉有命在?丢失了贡品乃天大的事儿,到时候那么多双眼睛盯着江都县衙,崔耕又怎能放水都不成? 为今之计,崔耕要想保住宋根海的小命,要想不被此案牵连,被武则天龙颜震怒下丢了乌纱帽,就只有找回方丈镜这条路! 刻着“长寿二年以贡”的方丈镜,偌大的天下只有一面,但又在哪呢? “你也别太悲观了,这样,丢失方丈镜不是可以遮掩的小事儿,追比杖刑是免不了的。先打上十大板吧!” 崔耕同情地看着宋根海,安慰道:“不过你放心,本官让钱飞、李壮行刑,他们手底下有分寸,这第一回的追比十大板子,不会伤你筋骨的。咱们这边抓紧搜罗线索破案,争取在一个月内破获此案,到时你也免受二次追比之刑了。” “也…也能这样了,大人一定让他们下手要有分寸啊!” 宋根海欲哭无泪,有些后怕地捂着屁股。 崔湜同情以对:“……” 郑愔默哀摇头:“……” …… …… 不过嘴上说尽快破案,但查案破案又不是请客吃饭,哪有那么容易? 饶是崔耕把刑名专家周兴派出去,对现场进行了仔细查探,也没得到什么明显的破案线索。 通过周兴的实体勘察和案情了解,崔耕发现这个案子,表面上看起来并不复杂。 当时是有王顺、张平两个仓吏,带了酒肉过来,请仓库的看守们吃喝。看守们吃了酒肉之后就人事不省,第二天醒来一看,方丈镜丢了。 至于张顺和王平如今人在何处呢?今天早上,有人看见他们俩出了扬州城往东走,不过没带着什么大件物品。 不过到了这里,线索就全断了。 看似张顺和王平盗走方丈镜,然后跑路了……但是崔耕却觉得没有那么简单,两个小小仓吏,哪里来的泼天狗胆敢偷盗皇帝钦点的贡品?要知道这面方丈镜天底下独一面,又是钦点贡品,哪怕想卖了换钱,都没人敢收的。若是不能换银子,两个小仓吏又为何冒着杀头的风险将它偷盗出来? 所以崔耕认为这两个仓吏在表面证据下的确有作案的嫌疑,但作案的动机却很模糊。此案绝对没那么稀松平常。 在周兴的建议下,她采取了两条措施:其一,把仓库看守们全部关押在江都县衙内,毕竟他们的嫌疑没有完全排除。其二,让张 潜行文各州,画影图形捉拿张顺和王平。 当然了,这也只是聊胜于无。 周兴估计,张顺和王平恐怕这个时候早就小命玩完了,至于要他们性命之人,估计作案的动机就在这幕后黑手的身上。 至于幕后黑手是谁,排查筛选整个扬州境内的对象,答案几乎呼之欲出——丽竞门。 道理很简单,方丈镜值钱是不错,但这可是打了女皇陛下的脸,朝廷能善罢甘休吗?收益和风险完全不成比例。 丢了方丈镜谁最倒霉?头一个是宋根海,第二个是崔耕。宋根海的仇人就不用提了,唯有崔耕的大仇丽竞门,才既有这个能耐,也有这个胆子! …… 果不其然,崔耕和周兴他们的判断是对的。在方丈镜丢失后没几天,丽竞门江南大总管孟神爽,就大摇大摆地回到了扬州城。 这回孟神爽可抖起来了,据说,他在来俊臣的引荐下,在长安他得了武则天的亲自召见。 武则天对他甚是看重,赐予圣旨一道:若孟神爽犯法,只能行文左肃政台处置,其余有司不得擅自捉拿刑讯。 左肃政台的御史中丞是谁?来俊臣啊!他怎么会处置自己的心腹爱将? 所谓的有司是谁?扬州大都督府长史兼扬州刺史张潜呗。 至于孟神爽哉长安干了些什么,为何得到武则天如此恩宠和重视,来俊臣又在期间扮演了什么角色,崔耕等人就不得而知了。 不得不说,不单是崔耕等人,就连张潜这老头,都在这场斗法中被来俊臣狠狠地扇了一个耳光。 …… …… 江都县衙内。 韦凑奉张潜之命来见崔耕,带来了张潜充满愤怒的口令:“崔县令,我家大人的意思……让孟神爽尽快上路!” 难得韦凑这次没有惜字如金,说了一回全乎话。 “这个时候要他性命?那岂不是跟陛下对着干?”崔耕很是不理解张潜这个时候下的冲动命令。 “张大人说了,陛下的旨意岂能忤逆?”韦道:“但大人让我转告崔县令,药医不死病,佛度有缘人。陛下的圣旨,能担保孟神爽不出什么意外么?万一姓孟的得了急病病死了呢?万一姓孟的马失前蹄,坠马摔死了呢?” 看来这次来、孟二人在长安干的事儿,还有那份下来的圣旨,的确让升为扬州一哥的张老头颜面扫地,把他惹急了! 崔耕暗忖,好好老头发起飙来,还真挺可怕的! 没想到来俊臣帮孟神爽求来一道护身的圣旨,竟成了孟神爽的催命符! 不过张潜之意,又何尝不是他之夙愿? 崔耕点点头,道:“韦参军替我 回复刺史大人,他怎么说本官自然就怎么办,但这丢了方丈镜的案子……” 韦凑肃然道:“丢失贡品,亦事关扬州大都督府在圣上那儿的颜面。故张刺史有令,限期三个月。” “要是破不了案呢?” “罢官!” 韦凑说罢,又难得补了句:“我家大人说了,若是限期内无法破案,对不起崔县令,他只能帮你到这儿了。” 崔耕明白,这已经是张潜在职权范围内,除了尽可能宽限自己之外,也将罪责降到了最低。 他点头道:“好吧,就三个月。请替我转谢张刺史。” “行。” 最后二人商定,崔耕全力侦查贡品失窃案,韦凑全力找寻孟神爽的漏洞,双方互相通气,互相配合。 三天过去,崔耕这边毫无进展。 忽然有人来报,淳于良和智满和尚来拜。 这个时候他俩来寻自己干嘛? 关于智满和尚的底细,崔耕已经让周兴打听清楚了。 八年前,大云寺的智满和尚一时没把持住,和杨柳村的李寡妇春风一度,还生了个孩子叫小虎。 不知怎么的,这事儿被丽竞门知道了。 他们就利用这个把柄,逼着智满和尚当街行骗,所得钱财全部交给丽竞门。 当街行骗数额巨大,按照规矩肯定会被开革出寺。 一个羊也是赶着俩羊也是牵着,智满和尚索性把小虎的事儿也交代了。当然了,他没敢交代出丽竞门来,只是说为歹人所迫。 万万没想到,这大云寺的主持方丈竟然是李寡妇的亲爹。 老丈人竿子能不向着自己的便宜女婿吗?最后对智满和尚的处置是高高举起轻轻放下——罚智满和尚抄金刚经一千遍。 大云寺的主持不管,崔耕这个地方官不过问,这事儿就这么过去了。 后来,智满和尚也渐渐被崔耕淡忘了。 没想到今天,智满和尚与淳于良联袂前来拜访自己。 崔耕答了一声“请”字,亲自在县衙内堂接见这二位。 智满和尚的第一句话,就给了崔耕一个大大的惊喜,道:“崔县令,关于贡品丢失一案,贫僧倒是有个线索……” 崔耕闻言激动地站起,挥手大呼:“讲,快快讲来!” 智满和尚说道,几天前,也就是方丈镜丢失的第二天早上。 他的便宜儿子小虎,在野地里玩耍,忽然内急,就到路边的草丛中拉屎。 正在这时,远方跑过来两个人,一高一矮。 高个的跑不动了,瘫倒在路边大口喘气儿。 矮个道:“大哥,快跑吧,晚了咱们就得被人家杀人灭口。” 高个喘着粗气道:“我……我跑不动了!尼 玛这叫什么事儿啊,你说咱俩为了一块镜子丧了性命,亏不亏啊!” 矮个叹了口气,道:“说亏也不算亏,谁叫咱们贪心人家吕三郎的银子呢?只是没想到他不但要镜子,还要人命啊!” 高个道:“幸亏兄弟你见机得快,发现了吕三郎不对劲儿,要不然咱们俩都得没命!” 矮个苦笑道:“唉,说这个有什么用?现在咱们还不算逃出生天呢。” 二人正说着话,忽然远方阵阵马蹄声响,有一面色发黄的中年男子,手持一把弯刀,飞驰而至。 唰!唰! 只是两刀,高个和矮个就死于非命。 然后中年男子把高个和矮个的尸首放在马背上,迅速撤离,整个过程不超过半刻钟。 小虎一个孩子哪见过这个?当时就被吓傻了。 直到半个时辰后,他才哭出声来,跑回家中瑟瑟发抖。当天晚上孩子就发起了高烧,开始胡言乱语。 李寡妇心慌意乱,赶紧托人给孩子的亲爹送信。 智满和尚向老丈人杆子(大云寺的主持方丈)告了假,来杨柳村给孩子看病,忙活了好几天。 最后也不知是草药起了作用,还是智满念的经文有用,小虎少退之后慢慢恢复如常,把当日看到的一切说了出来。 智满和尚一听这事儿,马上就和贡品失踪案联系起来,找了淳于良一起,来见崔耕。 没想到一个淡忘之人,竟然在关键时候带来这么一个重要的消息,崔耕真是大喜过望! 当即就把一干心腹手下找来议事。 宋根海这段时间零零碎碎的挨了四五十板子了,此时连座位都沾不得。 一听这话,他顿时眼前发亮,嚷嚷道:“那还有啥说的,收拾吕三郎啊!卑职查过了,那些看守里有个叫吕喜贵的,就是人称吕三郎。咱们只要撬开了他的嘴,这个案子不就真相大白了吗?” 看来这些日子的板子没白挨,宋根海已经对那些仓库看守的底细了如指掌了。 崔耕最信任的还是周兴,问道:“周刑曹,你怎么看?” “卑职以为宋捕头的提议不妥。”周兴起身,分析其中利害道:“首先,小虎看到的那个案子,未必就一定与贡品失踪案有关。其次,天下叫吕三郎的人多了,也未必就是吕喜贵。最后,即便真是吕喜贵干的,他一个小卒子,能知道方丈镜到底藏在哪?” 宋根海被他说得一阵语塞,郁闷道:“那……那你说该怎么办?” 周兴和崔耕对视一眼,随后意味深长地幽道:“嘿嘿,依某家之见,与其蛮干不如……挖下深坑等虎豹,洒下香饵钓金鳌!” 第243章 刑讯谁为宗 贡品失窃案,疑云漫天,江都县令崔耕率全县衙上下日以继夜,一查便是五天。 但一直都没有头绪,没有丝毫进展。 突然,在第十天的一早,江都县衙突然在扬州城中四处张贴红榜,衙差们穿坊过巷敲锣打鼓—— 轰动扬州城的贡品案告破了! 霎时,震惊全城,掀起一片轩然大~波! 江都县衙公布,此次偷盗贡品案的幕后主使正是江洋大盗马啸云。是他收买了张顺和王平,将方丈镜偷出来,然后远走高飞。 正所谓天网恢恢疏而不漏,马啸云以为自己做得天衣无缝,行踪飘渺。却还是被有心人发现了踪迹。 最后正是有心人向县衙举报了他的行踪,在崔县令的严密部署下,由捕快班头宋根海亲自率队,派出全江都县衙最精干的捕快,只用了短短不到四天的时间就将其捉拿归案。 唯一的美中不足是,马啸云情急之下将方丈镜毁了,宋班头只带回来了一口袋铜片。 但不管怎么说,幕后真凶捉拿归案,宣告了这场大案正式告破, 既然案子已破,那么前番抓起扣押的那些仓库看守,自然也无罪释放,各回各家各找各妈了。 …… …… 距贡品失窃案告破的三天后,深夜。 仓库看守吕喜贵吕三郎家,不远的一家杂货铺内。 崔耕、雍光、李善、封常清、周兴,还有两个劲装的汉子,正围坐在一张几案前抿着茶汤。 碍于官吏有别,宋根海虽是崔耕的心腹,却不能与众人同坐,只得倚靠在不远处的门框上。 这厮不知周兴的底细,更嫌弃周兴那张丑陋的鬼脸,所以他素来不太待见周兴,打了个哈欠,略有不满地说道:“周刑曹,咱们都在这儿熬了三宿了。你这个法子到底成不成啊?俺姓宋的倒是没什么,但崔大人多金贵的身体啊,你把大人熬坏了……” “闭嘴!” 不等他唠叨完,崔耕狠狠地瞪了他一眼,道:“你个憨货,还有脸对周刑曹呱噪 ?他还不是为你的事在忙活?” “嘿,大人,俺不是那个意思。”宋根海挨了一顿刺儿,唧唧歪歪道:“那智满和尚的儿子小虎已经看过画影图形了,死的那俩人就是张顺和王平。咱们索性把吕三郎押回县衙拷打一番,总归能撬开他的嘴得到一点线索。总比在这儿干耗着强,不是?俺觉得周刑曹的法子,不大稳妥!” 崔耕闻言又是脸一沉,不再理他,不悦之色行于表。 宋根海见状,心里一趔趄,缩了缩脖子,不再吱声儿。 可这样干坐着也不是办法,这帮人都足足熬了三宿,又不是铁打银铸的身体,哪里熬得住? 约莫又过了一会儿,崔耕的上下眼皮也开始打架了。 这时,李善低声劝道:“崔县令,要不你先去睡会儿?这儿有雍县尉和周刑曹在,大可放心!” 崔耕实在是太困了,真有些撑不住,嗯了一声,点头道:“好吧,那本官先眯一会儿,等真有动静了再……” 铛铛~~ 正在这时,屋角传来一串铃铛声。 “来了?”崔耕猛地精神一振。 “来了!” 众人顿时睡意全无,皆往角落中望去。 铃铛紧接着又连响了两下,这就没错了。 李善叮嘱道:“封侍卫,雍县尉,你们今晚的职责是保护好崔县令。这打打杀杀的活,交给里李某手下那帮儿郎便是。” “我等理会得,咱们快走!” 众人小步快跑,直奔吕三郎的宅子。 还没到近前,就听到了一阵兵刃交接之声。 李善眼中精光一闪,冷哼道:“这就动上手了?李三儿他们是干什么吃的?” 他身后的一个劲装汉子微微躬身,道:“李三儿一向机灵,恐怕是碰上的点子太扎手。” “越扎手越好,老夫还怕钓不着大鱼呢。”李善嗤笑一声,吩咐道:“你也上吧,捉活的!切记切记,崔县令需要活口!” “小人明白!” 那劲装汉子紧跑几步,脚尖点地,翻墙而入。 崔耕和李善 等人在不远处站定,静待里面里面的战斗结果。 见着崔耕面色凝重,李善出言宽慰道:“崔县令大可放心,我李家的这帮儿郎纵是不及孟神爽的手下,也差不了多少。这次又有周刑曹的天衣无缝之计,有心算无心,咱们这胜算定是……” “啊~~” 话刚说到这,吕三郎的宅院中陡然传出几声惨叫。 紧接着,有一个穿着黑衣,面蒙黑布,仅露两只眼睛的人,身法如电,翻墙而出。 他身后有几个人紧紧追赶,正是李善手底下的那票健儿,边追边是高喝道:“贼子哪里走?” 黑衣人陡然回头,狞笑道:“想抓老子?嘿嘿,没那么容易!咱们后会无期!” 李善着急了,对身后的劲装汉子催促道:“李半钟,平日里就属你腿脚好,快,上去拦住他!” “是!” 李善身后仅剩的那个劲装汉子也冲了过去,拦着了黑衣人的去路。 但那黑衣人动作奇快,形如鬼魅,虽然被几人围攻,却丝毫不落下风。 崔耕见不是事,道:“雍县尉,你也上。” “好嘞!” 别看雍光和封常清的身材差不多,但战斗风格还真不是一个类型的。 他挥舞着那把加长加厚的腰刀,直似一只巨大的花蝴蝶一般,在其他人的帮助下,将黑衣人逼得连连后退。 即便如此,一时间竟也无法拿住黑衣人! 李善不迭摇头道:“想不到孟神爽手下竟有如此高手,若是秀芳这丫头在这就好了。” 崔秀芳至今还没下落,这也是崔耕的一块心病,面色不由一滞,道:“这黑衣人的身法倒是和秀芳的身法倒是有些相像!” “没错!”李善解释道:“这黑衣人的身法太快了,他想要逃,恐怕没人能拦得住。秀芳和他的身法差不多,只要能拦他一会儿,这黑衣人就死定了。” 一时间拿不下人,僵持着。 崔耕左顾右盼四处寻么,想找找油锅、生石灰什么的,你再牛逼的高手,被漫天的热 油一泼,或者生石灰迷眼,也得歇菜不是? 但现在黑灯瞎火的,上哪找去? 诶!有了! 崔耕眼前一亮,看到了一户人家晾在墙头上的渔网。 他轻轻拽了下李善的袖子,道:“李先生,您看看那玩意儿好用不?” 李善搭眼一看就明白崔耕的意思了,低声道:“好使,绝对好使!还是崔县令脑子活啊。” 他悄悄地把那渔网拿下来,然后顺着街边的黑影,慢慢往战场边上凑去。 “看招!” 就在黑衣人准备脱身之机,李善大吼一声,将那渔网撒了出去。 黑衣人身上粘了渔网,一时间斩也斩不断,甩也甩不脱,顿时动作迟缓了下来。 趁此机会,封常清、雍光几人再次围上,三下五除二,把他打翻在地。 “狗日的,这回落你宋爷爷手里了吧?” 宋根海这时终于找着了用武之地,将腰间的锁链抽出来,将那黑衣人捆了个结结实实。 至此,黑衣人算是拿下。 崔耕这才长松了一口气,暗想着当初周兴给自己提议的计划,先放一个烟幕,然后借着理由把吕三郎等人放了,这时他的幕后主使肯定会耐不住性子,派心腹前来打探消息。自己等人就在吕三郎家不远守株待兔,定能逮着一条大鱼。 这就是犯罪心理学的内容了,崔耕虽然觉得这招不一定好使,但还是选择了听从专家的意见。 天可怜见,还真被周兴料中了! 事不宜迟,趁热打铁,崔耕就在那间杂货店内,开始审问黑衣人。 刺啦~ 李善宝剑一挑,露出了那黑衣人的真容,乐道:“崔县令,这是孟神爽身边的第一高手丘奉云!” 随后,他轻拍了几下丘奉云的脸庞,道:“好小子,原来你以往都是在藏拙啊!” 宋根海迫不及待地嚷嚷道:“别说那些有的没的了。丘奉云,方丈镜到底在哪?不想受皮肉之苦,就赶紧说出来。” “呸!” 丘奉云吐了口唾沫,骂道:“狗官,你家丘爷 爷是丽竞门里出来的,什么样的刑罚没见过?有什么手段尽管使出来,皱一皱眉头,你邱爷爷就不是英雄好汉!” “放屁!你算哪门子英雄好汉?” 宋根海这些日子憋着一肚子火,紧跑几步走上前,左右开弓,狠狠抽了邱风云几十个嘴巴。 “呸!” 邱奉云吐出了两颗后槽牙,恶狠狠地骂道:“就这点能耐?这是给你家邱爷爷挠痒痒吗?知道我们丽竞门是干什么的吗?那是刑讯的祖宗!” “刑讯的祖宗?那可不见得。”一直没开口的周兴,终于说话了。 他嗤笑一声,不慌不忙地来到邱风云的近前,搂住了他的脖子,道:“你丽竞门是刑讯的祖宗?呵呵,倒不见得吧?要不咱们俩好好唠唠?” 突地,邱奉云顿觉一股极为危险的气息扑面而来,眼前那张丑陋的鬼脸上竟透着浓烈的杀机! 他咽了口唾沫,仍旧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喊道:“唠唠就唠唠,有什么手段尽管使出来,看你爷爷服不服!” “嘿嘿,这可是某家的独门手艺……”” 周兴对崔耕躬身一礼,道:“大人,您能不能带着兄弟们暂且出去回避一下?” 崔耕耸耸肩,只要能审出他想要的信息,其他无所谓周兴怎么干,点头道:“好,谁是刑讯祖宗之事,你们自行解决,诸位,我等且暂退回避一下!” 他带着李善等人出了杂货店,在外面等候。 也不知道周兴是不是真的和邱奉云在交流刑讯心得,或者窃窃私语着,反正杂货店外面的人是什么都听不着。 大概过了不到半柱香的时间,屋里头还是没有动静,宋根海很是不耐烦地叨叨道:“大人,这周鬼乞索儿出身,懂什么刑讯啊?” “宋班头,你怎么知道某家不懂?” 周兴的声音从杂货店门口传来,只见帘栊一挑,周兴走了出来,冲着崔耕躬身一礼道:“大人,幸不辱命!卑职已经将方丈镜的下落,打听清楚了!” 第244章 世事真难料 啾~~ 一支流火箭簇疾射飞空! 顿时,扬州城内马蹄阵阵,吆喝声声,大队的官兵向着如意楼围拢过来。 功夫不大,韦凑顶盔冠甲罩袍束带,身后甲士云集,与崔耕并排而立。 他微微侧了侧脑袋,问道:“崔县令,消息属实?” 崔耕回道:“这是我县衙的周刑曹,从孟神爽手下第一高手丘奉云口中撬出来的消息,错不了。没想到孟神爽这么大胆子,竟把方丈镜藏在了如意楼。” 韦凑咧嘴一笑,吐出了八个大字:“天欲其亡,必令其狂。” 这么大动静,孟神爽自然也得到了消息,带着几个伴当迎了出来,中气十足地朗声道:“本总管当是谁呢,敢情是崔县令和韦参军。二位深夜围了本总管的如意楼,到底意欲何为?” “孟总管又何必明知故问?”崔耕冷哼一声,厉声道:“丽竞门偷盗贡品方丈镜,你就等着抄家灭族吧。” 出乎韦崔二人的预料之外,孟神爽的脸上非但不显丝毫慌乱之色,反而露出了淡淡的笑容,摇头道:“崔县令这个玩笑开的不小哩,贡品失窃案不是已经破了吗?与本总管何干?” 崔耕耸耸肩,道:”不下饵食儿,岂能钓得来邱奉云这头狗鳖?“ 随即,他看向韦凑道:“韦参军,下令吧!” 韦凑大手一挥,道:“搜!” “喏!” 他身后的甲士们答应一声,如狼似虎一般闯入了如意楼。一时间,楼中哭爹喊娘之声不绝于耳,惊起了野鸳鸯一片。 酒不醉人人自醉,色不迷人人自迷。哪怕官场上都知道张潜不待见孟神爽,还是不 少官员贪恋酒色留宿其中。当然了,也有些人是被孟神爽抓着了把柄,不得不留在这里,表明个态度。 韦凑鄙夷地看了这些人一眼,命人把他们先暂时集中在一楼的大厅。 此时的孟神爽,脸上依旧平静,看不出喜怒。 良久,他才喟然一叹,道:“你们今日如此辱我丽竞门,来中丞岂能善罢甘休?你们这是要陷你们的张刺史于两难之境啊!何苦来哉?” “放你娘的狗臭屁!” 被崔耕轻轻怼了一下胳膊肘的宋根海,突然破口大骂道:“来中丞是何等绝世人物?岂会为了你一个小小的狗杂碎交恶张刺史?你他娘好大的狗脸!你真当自己是来中丞的亲爹啊!“ “你……” 孟神爽一时托大被宋根海抓了话柄,还被骂得如此粗俗不堪,气得面色大变。 想到在杨四娘家,宋根海那张破嘴口出无状的那一幕,他不想再与宋根海继续打嘴仗,道:“哼,即便来中丞不与你们一般计较,你们深夜强搜我丽竞门,莫非忘了陛下前些日子刚下的圣旨?” 那道圣旨有云,若孟神爽若有罪,着有司查办。地方官员无权法办。 崔耕心中微微一凛,道:“少拿圣旨唬人,那是陛下不知道你敢偷盗她老人家钦点的贡品,若是知道,别说给你圣旨,杀上你三千遍也难消她老人家心头之恨!” “好个伶牙俐齿的崔县令!” 孟神爽道:“那你也得找着方丈镜真在我手中,才作数不是?” 见孟神爽如此镇定,崔耕心里不由得一阵犯嘀咕,莫非邱奉云在周兴百般刑讯手段下,还给了假消息 ?故意诓骗我等入局? 不过此时已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了! 总不能这时候又灰溜溜地带队返回去,平白送给孟神爽一个告刁状的由头? 当即,他看向韦凑道:“事不宜迟,咱们还是赶紧搜正地方吧。” “好!” 随即韦凑传令,所有甲士在一楼集合。 正式开始搜查如意楼。 如意楼真正令人流连忘返的是前两层,第一层主要是一个宽阔无比的大厅,以及几间偏房。 崔耕和韦凑大踏步地进了一个偏房。 这里是一间佛堂,正当中供奉了一个美女的佛像,面目与武则天有七八分相似, 四年前,有和尚献《大云经》,宣称武则天是佛前净光天女转世,理应为大唐天子,女皇陛下也承认了。从那以后,官场上供奉武则天佛像的现象蔚然成风。 孟神爽微微一躬身,右手伸展,神色肃然道:“韦参军,崔县令,见了净光天女,还不快快参拜?” 崔耕横了他一眼,大踏步地往前,将手按在了净光天女的脑袋上。 孟神爽面色微变,大叫道:“崔二郎,你好大的胆子,竟敢对净光天女不敬!” 崔耕不屑道:“莫非孟大总管,平日里对净光天女很是尊敬喽?” “那是自然,本总管对净光天女晨昏三叩首,早晚一炷香。” “那可奇怪了……” 说着话,崔耕将净光天女的脑袋往左边转了三圈半,又往回转了两圈。 吱扭扭~~ 随着一阵轻微的类似开门的声音传来,厢房正中陡然出现了一个漆黑的洞口! 崔耕似笑非笑道:“孟总管整日捏着净光天女的脑袋转来 转去,这还真是挺尊重的哈!就是不晓得陛下若是知道你孟神爽平日是这般尊重她的,心中会是什么滋味儿啊?” “这个……” 孟神爽脸色难看,不过很快便冷静下来,淡然地说道:“呵呵,难怪崔县令敢这般兴师动众来搜查我如意楼,看来是丘奉云背叛了本总管了?能在这么短时间内撬开他开的口,崔县令手下果然能人辈出啊!” “妈的,姓孟的,死到临头还装你娘的谈笑风生!” 宋根海又窜出一头,道:“我家大人手下能人自然辈出,还用你吹捧?那邱奉云算个屁?本捕头不过略施小计,就连祖宗十八代都交代得底儿掉!” 孟神爽呵呵一声,讽笑道:“行啦!你一个小小班头,别把祸事都往自己身上揽了。宋根海,你真以为撬开邱奉云的嘴是啥好事?” 说着,孟神爽往那漆黑的洞口一指,道:“不错,如意楼下面是有一间密室,但里面可没有你们想找的东西。不信的话,尽管去搜吧。” 韦凑一挥手,就有十来个甲士鱼贯而入。 待他们确认了安全,崔耕和韦凑才顺着台阶进了密室。 好家伙!这密室还真不小!里面有十几个房间,关的男女老少都有。 韦凑调了大批甲士下来搜查,并未发现任何关于方丈镜的线索。 崔耕不死心,又每面墙都敲了一遍,还是毫无发现。 孟神爽毫不阻拦,双臂交叉横于胸前,脸上似笑非笑,好整以暇地看着他忙活。 直到崔耕无功而返转回,他才微微一笑,道:“密室里关押的,都是我丽竞门抓的反贼,换言之,这 里就是我丽竞门的刑狱。用净光天女像镇压刑监狱虽有些不妥,但想必陛下也能够理解。” 话说到这,他撕下原先那副心虚担惊的嘴脸,面容肃然,疾言厉色斥道:“但是崔县令与韦参军却毫无根据强搜我丽竞门的刑狱,到底意欲何为?难道你们与这些逆贼有瓜葛?” 好大的罪名! 崔耕和韦凑面面相觑,心猛然往下一沉。今天啥都没搜着,可真被丽竞门抓着把柄了。 虽然孟神爽说得上纲上线了一点,但是罗织构陷,本来就是人家丽竞门的老本行啊,未必就不能办成铁案。 正在这时,突然外面有人高声道:“崔县令在哪?快带老夫去见崔县令,我有要事禀报!” 崔耕听出来那是李善的声音,赶紧出了密室。 “李先生,到底出什么事了?” 李善面色羞红,上气不接下气地道:“说来惭愧啊!老夫的手下一时不慎,竟让那丘奉云那厮跑了!” “啥?跑了?” 骤然,一个念头在崔耕的脑海中闪现——该不会是丘奉云自始至终都没说实话吧?这逼真是在诈降? 孟神爽闻言跟了出来,放肆大笑道:“哈哈!人证物证全无,你崔二郎就敢搜我丽竞门的如意楼?来中丞那儿你如何过关?陛下那儿,你们又如何交代?” 显然,孟神爽早就在如意楼中有备而待,待得便是崔耕这票人! 见着崔耕一言不发,孟神爽更是得意至极,陡然逼近一步,阴恻恻道:“崔二郎,这场御前官司,我倒要看你如何跟本总管打?” “什么御前官司?” 随着一身娇喝,一道黑影翻窗而入! 第245章 善恶终有报 “有刺客!” 甲士们纷纷上涌,将崔耕和韦凑围护在当中。 崔耕却听出了那声音有些耳熟,高声叫道:“且慢动手!” 他将目光落在蒙面黑衣人身上,声音颤抖激动道:“秀芳,是你吗?” 那黑衣人陡然把脸上的蒙面巾一揭,不是崔秀芳又是何人? 她似乎没有崔耕那么激动,微微一福,淡然道:“有劳崔县令挂心,妾身愧不敢当。” 顿了顿,又道:“方丈镜就在护城河上的一条乌篷船上,事不宜迟,崔县令赶紧派人去取吧。” 崔耕暗暗纳闷,一段时日不见,这妮子怎么和我生分起来了呢? 但现在显然不是计较这个的时候。 韦凑带人去扬州大都督府找张潜要手令,夜里打开城门,率队前往护城河,果然在一条乌篷船上搜出了方丈镜。 而崔耕则是领着一队甲士,就地看押着孟神爽,防止这厮再次逃跑。 趁着这个空档,崔秀芳在崔耕的关心询问下,缓缓交代了她这些日子发生的一切。 原来当日在江南花魁大会的江船上,崔秀芳撒谎了。她不是不会水,相反她水性极好。那日沉船之后,孟神爽安排的刺客就是被她杀的。 待她亲眼看到有人将崔耕救起后,她便飘然远去。 最近这些日子,她迟迟没有露面,并非失踪也非离去,而是一直潜伏在如意楼左近,其间遇到的危险不可胜数。 当然了,她主要顾忌的还是丘奉云。 今夜丘奉云离开后,崔秀芳忽然发现,有几个黑衣蒙面的人鬼鬼祟祟,把一个大箱子抬上了一辆特制的马车。 她使了个小手段,将其中一人打晕,并换上了他的衣裳,混在那伙黑衣人中。 马车出了如意楼往南走,这次南门的城门官儿正是姚天德。 姚天德似乎和这些如意楼的人非常相熟,见面之后互相点头,一句话都没说。 因为没刺史张潜的手令,夜里宵禁时间,肯定是不能开城门的。 所以几个黑衣蒙面人一起上了城楼,姚天德用绳子将几人缓缓捶下,连同他们下来的还有那口大箱子。 几人加一口大箱子,趁夜就这么出了城。 崔秀芳混在黑衣蒙面人中,到了护城河的一条乌篷船上,猛地一出手,打了个出其不意,第一时间将他们全部制住。 经过一番审讯,她才知道, 这口大箱子中装着的就是方丈镜! 另外,通过审讯得知,这伙黑衣人也不是都要跟着方丈镜走的,当中还得有一个人回来给孟神爽送信。 于是乎,崔秀芳再次黑衣蒙面,返回城门下被姚天德用绳子接进了扬州城。 在回江都县衙的路上,崔秀芳见如意楼被大队的甲士围困,心中生疑,翻墙而入,正好见着崔耕落了下风,被孟神爽所拿捏逼迫,这才现身相见。 …… “原来如此!” 崔耕连连颔首,暗生感慨道,今晚若没有秀芳的出现,恐怕这亏是吃定了! 随即,他上前握住崔秀芳的柔荑,叹道:“秀芳,这回真是多亏了你。这些日子既然你没事儿,为何不回县衙与我重聚呢?你知道不知道,这些日子我是真担心你……” 孰料,佳人倏地抽回小手,面色不咸不淡,略带几分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口吻,回应道:“崔县令莫要自作多情哩,妾身要杀孟神爽,主要不是为了你,而是……” “崔县令,某家已回,大功告成矣!” 正在这时,随着一阵杂乱的脚步声响,韦凑满面红光的走了进来。 他身后一队甲士押解捆绑着几名黑衣人,外带一口大箱子。 方丈镜正在此箱中! 韦凑指了指那口箱子,冲孟神爽道:“现在人证物证俱在,你还有何说?” 孟神爽见着箱子和黑衣手下后,顿知大事不妙,但仍耍起光棍来:“陛下有旨,只有左肃政台才能处置本总管,其余有司不得擅自捉拿刑讯。” 说着话,他打了个哈欠,摇摆着双臂,撇撇嘴:“这大晚上的不睡觉,扰人清梦,懒得和你们磨牙。行了,崔县令,韦参军,你们想查什么案就查什么案,想抓什么人就抓什么人,本总管不伺候了!” 说罢,他竟然堂而皇之地转身就要走。 人证物证俱在,孟神爽又抬出那道免死圣旨来,韦凑和崔耕见到如此耍无赖,一时真没了招儿。 二人心里都明白,若是不趁现在拿下孟神爽,将其关押起来。而是依照圣旨所言,走正常流程,行文至长安的左肃政台,至少需要一个多月的时间。 这段时间孟神爽又他妈跑了的话,到时候可就天地任逍遥了。藏匿一段时间等着风头过去了,再有来俊臣这个酷吏宠臣在武则天面前斡旋美言 ,这厮兴许又能重新复出了。 难道眼睁睁地看他离去,这么多天白忙活了? 真是不甘心啊! 正在崔耕懊恼无比之时,崔秀芳倏地浅笑一声,开口问道:“圣旨?孟神爽,你张口圣旨,闭口圣旨的,本姑娘的耳朵里都快听出茧子来了。我很好奇,圣上真的给你赐过这道圣旨么?莫不是扯大旗在这儿诓人,妄图逃避律法制裁吧?” 孟神爽哈哈得意大笑,伸手指向了那间佛堂,道:“崔小娘子你不信?净光天女像前供奉的便是,你们自己去看吧。” “哼,看就看!” 尽管韦凑和崔耕都觉得没啥必要——借给孟神爽一百个胆子,他也不敢假传圣旨啊。 但既然崔秀芳坚持要看,二人也不阻拦。 只见崔秀芳抢步上前,将净光天女像前的一个檀香木盒打开,从里面拿出一卷黄色的卷轴。 孟神爽见状,越发得意了,”看到了吧?这就是陛下给赐给某家的圣旨!” “崔县令,韦参军,奴家见识短浅,不知圣旨长啥样。不过,既然是圣旨,总得写点东西吧?怎么这上面什么也没有啊?”崔秀芳笑意吟吟地冲二人招招手。 “空的?” 韦凑凑上前去,劈手就把那圣旨夺了过来,声色俱厉道:“孟神爽,你敢矫诏?” 崔耕也凑前一看,瞬间乐了,揶揄道:“姓孟的,这天底下还有你什么不敢干的?你真是寿星老吃砒霜——嫌命长啊!” 啪! 韦凑把孟神爽口中所谓的圣旨往前一丢,阴恻恻道:“哼哼,你自己看!” “我…这怎么可能?” 孟神爽捡起来一看,黄色卷轴的确还是黄色卷轴,但展开卷轴之后,黏在卷轴之内的白纸黑字已然不翼而飞了。 唐代的圣旨,并非是一张纸,而是由一副黄帛卷轴,内里黏裹一张朱砂御笔白纸黑字的敕书所组成。天子崇黄,故用黄帛卷轴体现皇家至尊。卷轴内黏裹的那层薄薄敕书,才是真正的圣旨。 如今没了那张敕书,又算得哪门子的圣旨? 饶是他犯下无数条人命,饶是他担任丽竞门江南总管多年,也慌了手脚了。 瞬间,他面色惨白,不迭大叫道:“这不可能!不可能!陛下确实是给我圣旨了啊,怎么会变成一副空卷轴?对了……我明白了……” 突然,孟神爽眼前一 亮,道:“肯定是有人偷了我的圣旨了!韦参军……” 噗通! 孟神爽突然跪倒在地,膝行向前,哀呼道:“你若不信,尽可向陛下求证啊?” “哈哈哈~~” 韦凑直笑的前仰后合,道:“孟总管,丢了圣旨的罪过也不小,你确定要认?” 孟神爽连连点头,道:“丢了圣旨这事儿,我认!我认啊!” “那好,给他画供!” 待孟神爽签好了姓名之后,崔耕一把抢过画供,轻轻吹了吹上面的墨迹,嘴角抽笑道:“也不知丢圣旨这事儿是真的假的,韦参军,要不先打他五十板子?” “我看行!”韦凑很耿直地点了点头。 随即,他招招手,两个虎背熊腰的甲士走上前来,一左一右架起孟神爽就往外走。 孟神爽这才意识到大事不妙,道:“韦参军,陛下的圣旨上说了,非左肃政台不能处置本总管,你要抗旨?” 韦凑笑吟吟地道:“一副空卷轴也叫圣旨?本官没见到圣旨,也不知真假。既然你签字画押认了此罪,那五十板子少不得。” “对嘛,反正孟大总管皮糙肉厚,打不死人的!”崔耕道。 啪! 啪! 啪! 他话音刚落,外面已经开始行刑。 除了板子落于皮肉上的声音外,还夹杂着孟神爽的呻吟声,和阵阵痛骂声。 “崔二郎,你不得好死!” “姓韦的,你要是真敢杀我,陛下是不会放过你的!” “我变成厉鬼也不会……” 砰! 突然,一个沉闷的响声之后,一切声音戛然而止。 两个甲士走上前来,微微一躬身,齐声道:“卑职等一时手滑,不慎将人犯打死,还请韦参军治罪。” “诶,也怪不得你们!” 韦凑叹了口气,一字一顿道:“你等乃大都督府亲卫,本就不善行刑。所用非人乃本官之过,与尔等无关,退下吧。” “谢韦参军。” 随后,韦凑冷冷地扫了大厅中那些官员一圈,道:“尔等都看到了什么?” 这年头能当官的,哪个不是长了颗七巧玲珑心?很明显,这是韦凑和崔县令借故把孟神爽阴死了。但是,谁敢这么说?难道就不怕今晚步了孟神爽的后尘? 他们第一时间纷纷表示,韦凑毫无过错,只是孟神爽运气不好,加上平日里酒色过度垮了身子不禁打,才有此一劫。 韦凑闻言,与崔耕对视一眼,各有满意。 随即,韦凑点了点头,道:“既然你们都看到了,那就替本参军和崔县令做个见证吧,在场官员皆来画供!” 一时间无人敢做仗马之鸣,纷纷签好了自己的名字。有了这么多人见证,孟神爽之死至少明面儿上,张潜能对朝廷有个交代了。 作为投桃报李,韦凑大手一挥,将这些识时务的官员全部放走。 …… 待这大厅里没外人了,韦凑俯下身子捡起地上的圣旨,看向崔秀芳,赞道:“崔小娘子好手段。” 崔耕也早就明白,问道:“秀芳,你啥时候调的包?” 崔秀芳理崔耕,而是冲韦凑微微欠身,道:“雕虫小技,韦参军过誉了。” 说这话,她从袖兜里徐徐掏出一张皱皱巴巴的纸,道:“所谓圣旨,无非就是一副黄帛卷轴黏裹着一张御笔朱砂批示的白纸黑字。撕了这薄薄一层纸,还算什么圣旨?” 原来是崔秀芳在背对着孟神爽与崔耕等人,打开檀香木盒,取出卷轴徐徐展开之际,直接将黏裹在卷轴内的圣旨给撕了。 韦凑难得笑了笑,道:“既然此间事了,那某家也该回去给张大人复命了。” 崔耕也道:“也好,孟神爽尸首便由我江都县衙来料理吧!” “且慢,先别急着走!” 这时,崔秀芳说道:“奴家这些日子潜伏如意楼左近,发现如意楼后面还有一个地方,防守特别严密,估计是丽竞门极为重要的地方。里面若是能找到丽竞门的罪证,兴许对你们有用处。” “在哪?”崔耕问道。 韦凑一听,比崔耕还急:“劳烦崔小娘子带路!” 丽竞门家大业大,总部当然不能只有如意楼这么一栋楼。事实上,如意楼的周围大片区域都是丽竞门的产业。 崔秀芳说得地方就在如意楼后面有一座两层小楼,灰不溜秋,乍看还真是毫不起眼。 很快,崔秀芳领着崔耕一行人上了二楼,边走边说道:“据我这些时日的观察,这里平时进进出出至少有三十多个身手不错的护院,不过如今孟神爽一死,八成都跑光了。” “不奇怪!” 崔耕耸耸肩道:“这就叫树倒猢狲散啊!” 说着话,他伸手推开了跟前的一道门。 门一推开…… 嗖! 倏地,一道寒芒直袭崔耕的面门! 第246章 铁证有如山 “好贼子!” 崔秀芳眼疾手快,娇喝一声,挽了个刀花,将那点寒芒磕飞! 若是崔秀芳再慢上一步,寒芒飞匕之下,崔耕难逃一死! 与死神擦肩而过,崔耕不由一阵后怕,抹了一把额头上的虚汗,道:“孟神爽都死了,竟然还有负隅顽抗之徒,丽竞门这是要造反啊!” “呵呵,孟神爽的死活,是他的事儿。我只知道,我不能死!” 房中传来声音。 只见房间角落中,有五个人聚拢在一起。 四个壮汉,顶盔掼甲,腰间跨刀,背后背弓,手中各持一把手弩,脚下还各有长枪一把。 另外一人,却是一个面色惨白的中年人,他手里举着一个火把,站在一个大箱子之前。 刚才那话,正出自这个中年人之口。 崔耕提鼻子一闻,一股植物油的味道传来,他瞬间明白,这手提火把的中年人恐怕是打着烧箱子的主意。 崔耕问道:“你是什么人?” 那中年人的面容一阵扭曲,道:“我乃丽竞门江南副总管吕艳飞。” “原来是吕副总管!” 崔耕打量了吕艳飞一眼,道:“孟神爽偷窃贡品,死有余辜。莫非吕大总管也要一意孤行,为孟神爽殉葬不成?” 吕艳飞道:“姓崔的,你少来这套!你们杀了孟神爽,难道还能饶得了我?” 他顿了顿,用脚磕了磕身后的箱子,道:“崔县令,别徒费唇舌了,叫张潜来这儿,我要与他谈判。” “张刺史?”崔耕面露不屑之色,道:“吕艳飞,你算个什 么东西?你有什么资格和张刺史谈判?本官劝你还是弃械投降,不要做无谓的抵抗了。” 吕艳飞挥了挥手中的火把,道:“我有来中丞的罪证,你说我配不配与张刺史谈判?” “啥?” 这回轮到崔耕惊呆了,这可真是个意外之喜! 见着崔耕和韦凑一脸懵圈的脸色,吕艳飞又道:“我知道你们在想,来中丞办事何等的心思缜密滴水不漏,怎么可能会让我们留下不见得光的证据把柄?呵呵,正所谓智者千虑必有一失,来中丞太信任我们孟总管了。别看孟总管深得中丞大人倚重,但他也怕啊,怕有一天……” 吕艳飞娓娓向崔耕等人解释,孟神爽到底是官宦人家的子弟,别看他来俊臣信任,但他很清楚史上的酷吏都没有好下场。所以,别看孟神爽跟着来俊臣感觉很风光,但他也知道,像来俊臣这种人,终有一日会被抄家灭族。 倾巢之下,焉有完卵。一旦来俊臣覆灭,孟神爽身为第一铁杆大手的丽竞门江南道副总管,能有好果子吃吗? 于是他暗中也默默搜集了来俊臣不少证据,随时准备在关键时刻自救,反戈一击。 这些证据,就有许多按照规矩“阅后即焚”的信件,都放在了这个箱子里。 正所谓上梁不正下梁歪,孟神爽能这么干,吕艳飞凭啥也不这么干?他也一直防着来俊臣和孟神爽这一手,所以对这个秘密了如指掌。 今天孟神爽被杀,吕艳飞一想到自己跟孟梦神爽干得那些丧心病狂 之事,顿时脊梁沟里一阵发凉。 只要一查孟神爽,哪件坏事能少得了他吕艳飞的影子? 孟神爽伏诛,他吕艳飞又岂能独活?恐怕死上一百次也难消其罪! 于是,他赶紧带着几个心腹,撤到如意楼后面的这栋小楼里,来这个房间内将箱子找出来。 说完,吕艳飞又用脚磕了磕身后的箱子,又是一挥火把,道:“张刺史如果愿意对天发誓,保吕某不死,保我们身边这几个兄弟的安全,在下就愿意将这个箱子交给他。否则……我便一把火烧了这个箱子,咱们一拍两散。” 张潜除了扬州刺史,还是堂堂兼管七州军政的扬州大都督府长史,让他和一帮罪徒指天发毒誓,这还真是个问题了! 崔耕可不敢保证。 他看了眼韦凑,只见韦凑微微一侧身,笑了笑,对身后的甲士们,道:“张刺史何等人物,岂容尔等糟践?” 说罢,他侧开身子,对身后的甲士一挥手,“上!诛杀吕艳飞一党!” “喏!” 这帮亲卫答应一声,齐往上闯。 吕艳飞见他们荤素不忌,根本不吃他这套,不由脸色大变,骇然道:“慢!你们……你们真不想要来忠丞的罪证了?” 韦凑微微一笑,露出了两排细密的银牙,笃定道:“我家刺史大人本不愿与来俊臣撕破脸皮,凭他一己之力更是搬不倒如日中天的来俊臣,要那箱子有何大用?” 经韦凑这么一说,崔耕猛然清醒过来,是啊,张潜又不是自己,对方和来俊臣又非不死 不休,要这罪证有个毛用? 而且来俊臣如今正当红,即便有这些罪证,张潜不一定也能搬得倒来俊臣。与其这样,又何必去冒险呢? 这个韦凑真不简单啊! 崔耕暗赞一声。 他依稀记得在史上,来俊臣应该是明年,也就是长寿三年,确实曾因为被人抓了小辫子,最后被贬为同州参军。 但那又如何? 来俊臣简在帝心,每个月就升一级,没到一年,就又牛逼轰轰地回到了长安城。虽然品秩仍旧不高,但这种人只要在中枢,他的权势就已经和官职关联不大了。 被韦凑这么一点醒,崔耕俨然明白自己走入了一个误区,来俊臣根本搬不倒,那都是自己的一厢情愿。武则天何等精明的女人,她会不知道来俊臣干得那些事儿?她之所以对来某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甚至偏帮重用他,不过是需要这么一种人替她办事。 来俊臣就是她养得一条疯狗,一条猎狗,她身为大周天子,不能亲手下命令去干一些龌龊事。但她需要这么一条人人唾弃的疯狗,来擅自揣摩她的圣意,借以震慑对武周不满的大唐遗老遗少! 一通百通,崔耕豁然开朗。 他重重地点了一下头,竖起拇指赞道:“韦参军见识高明,对,这些证据不要也罢!” 韦凑唔了一声,又催促道:“还愣着干甚?杀!” 一声令下,甲士们蜂拥而上! 吕艳飞顿时慌了手脚,惊得连火把都没舍得扔出去。 啊~~ 随着一声惨嚎,他的两个心腹已 经尸横就地。 “不!我不想死!” 吕艳飞高声道:“我……我投降!” 一见他投降,剩下的两个心腹自然也是丢下兵刃,束手就擒。 擒下吕艳飞后,一名甲士赶紧上前,将那火把一脚踩灭。 控制住房间的局势之后,崔耕下令让宋根海把那口藏有来俊臣罪证的箱子打开。 果然,里面是满满的书信,应该是来俊臣与孟神爽之间的往来书信。 崔耕一见这么多信,看得脑壳都晕,准备让韦凑带回刺史衙门,交由张潜定夺。 虽然扳不倒来俊臣,但这些书信既然是罪证,那也可以震慑震慑来俊臣不是?敲打一番也可以解解气嘛。 围在箱子旁边的崔秀芳心中好奇,见箱中有一封信还是簇新的,便顺手捡了起来,娇声道:“这应该是最近来俊臣给孟神爽的一封信,奴家看看上面都有什么……” 可这一看,崔秀芳当场愣住了,讶异道:“这来俊臣好大胆子,这种事情也敢写在信上。崔县令、韦参军,你们差点错过了一场大功劳哩!” “哦?什么情况?” 崔耕接过信来仔细一看,也是有点傻眼,暗暗寻思,这和梦中原本的历史轨迹有些出入啊,莫非无意之中被我改变了? 这时韦凑见他面色不对,默默地将书信取过来一看。 好家伙,韦凑的眉头缓缓拧成了一个“川”字,面色重重。 顷刻,他拉了拉崔耕的袖子,前所未有的客气道:“崔县令,哦不,二郎兄弟,且借一步说话,咱们打个商量。” 第247章 无暇一美玉 这封信是孟神爽与来俊臣的最近的一封往来书信,也是俩人最后的一封往来书信。 信中内容简直是石破天惊! 原来孟神爽偷盗贡品,并非是简简单单的想要嫁祸陷害崔耕,而是出自来俊臣之本意。陷害崔耕倒是其次,而偷盗方丈镜的真正目的是来俊臣胆大包天,居然想要将这块世间罕有的方丈镜贡品据为己有,供自己享用。 白纸黑字,又是来俊臣的亲笔手迹,岂能作假? 来俊臣仗着武则天宠信,简直膨胀到作死的地步了,居然连武则天钦点的贡品都敢截留! …… …… “借一步说话,打个商量?” 崔耕认识韦凑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不过从没见他对自己说话这般客气过。 尾随韦凑来到一个僻静所在,崔耕低声道:“韦参军,你不会是想让本县将这封信销毁吧?” “当然不会,这事瞒不了人。” 韦凑沉吟了片刻,字斟句酌道:“某家的意思是,这案子算二郎你的,与刺史衙门无关。” 崔耕笑道:“韦参军,孟神爽此案是你我一起查办的,动静这么大,已然闹得沸沸扬扬。就算我愿意一人扛起来,别人也不信啊!” 事关张潜的前程,韦凑一反常态,大费口舌地耐心解释起来:“那不一样。韦某是奉刺史大人之命来对付孟神爽,你崔县令是要来对付来俊臣,这不挨着。再说了,张刺史没有和来中丞死斗的意思。” 崔耕苦笑道:“韦参军这话没劲儿了啊,你当我愿意和来俊臣死斗啊?是他非要我的命啊!” 崔耕很清楚张潜和来俊臣之争,算不得不死不休,大体上还在官场的潜规则允许范围内。 当日是孟神爽动了张潜的小妾,张潜自然那要他的命;后来来俊臣护犊子,要保孟神爽的命。不管孟神爽是死是活,这是俩大佬之间的斗法,固然有个输赢高低,算不得撕破了脸皮。 就像是两国相争,将士们杀了个尸山血海,皇帝就算被对方抓了,不仅不会千刀万剐,还能当个安乐公啥的。 但张潜若真的拿眼下韦凑手中这封信,借以弹劾来俊臣, 那双方可就真撕破脸了,成不死不休之局。 韦凑知道,无论是魏州张家的家族利益,还是张潜本人的政~治利益,都不愿意树下以来俊臣为代表的酷吏集团这个强敌。 但崔耕则是不同。 他既是前狄系成员,狄仁杰就是被来俊臣搞下台被罢相的。 如今又是根正苗红的上官系成员,上官婉儿可是“反来联盟”的旗杆下人物,与来俊臣早已势成水火。 所以,唯有崔耕才适合背下这口锅,来扮演递交这封书信到长安的角色。 思前想后,崔耕张了张嘴,欲言又止,最终从韦凑手中接过这封信,点头道:“好吧,就依韦参军所言。这事儿就我来干吧!” 商谈毕,二人又一起回到了房间。 一番调度之下,关于来俊臣罪证的那口木箱子由崔耕带回了江都县衙。 …… 翌日,崔耕又从张潜处借了一队精锐府兵,将那口装满书信的大箱子,完完整整的运到了长安城。 十数日后,又走陆运又走水运的,这些书信送抵了长安的上官婉儿之手。 上官婉儿一见之下,心花怒放。 当夜,她就将那口箱子送到宫中,交到了武则天手中。 武则天看罢罪证之后,其他的往来书信倒是好说,无非是来俊臣和孟神爽贪赃枉法,陷害忠良的一堆破事儿。 这里面有武则天知道的,也有她不知道的,但即便是她不知道的,也在她的默许范围之内。 但来俊臣给孟神爽的最后一封信,让她凤颜大怒! 信中来俊臣亲笔所写,下令孟神爽:将偷盗的贡品方丈镜,运到长安城,送给自己。 武则天怒极冷笑,大骂来俊臣:“恃宠而骄,泼天狗胆,连朕钦点的贡品你都敢截留享用,天底下还有什么是你来俊臣不敢干的?” 连一旁被吓得寒蝉若惊的上官婉儿都暗暗讥讽来俊臣,这事儿干得真是大失酷吏第一人的水准。 不过上官婉儿太清楚来俊臣为什么敢如此狗胆包天作死了,这里面是有原因的,无非就八个字:恃宠而骄,膨胀至极! 她知道来俊臣今年刚办了几个大案子。 首先是皇嗣 李旦差点被他拉下马,虽然最后李旦侥幸脱身,但他的两个妃子刘氏和窦氏都被杀了。 接着是东官尚书(工部尚书)苏干,因为与来俊臣有仇,被他诬陷谋反,抄家灭族。 最后,来俊臣奏请杀诸道流人,也就是之前被流放岭南的朝中大臣和大唐宗室什么的。武则天一声令下,又是几千颗脑袋落地。 三个案子一出,连武则天最倚仗的亲侄儿,武三思和武承嗣都吓得肝儿颤,纷纷偃旗息鼓,反来联盟暂时先避避风头。上官婉儿自然也是避其锋芒。 一时间,来俊臣志得意满,自觉隐隐有天下第二人的趋势,做事自然越来越是毫无顾忌。 膨胀到了极限之余,自然连武则天钦点的贡品,都敢去染指。 …… 物极必反,爬得越高,摔得越脆。 当上官婉儿接收到崔耕送抵长安的这些来俊臣罪证之后,反来联盟顿时声势大涨。 偷盗贡品,铁证如山,陛下,你就是再护着来俊臣,也得给我们一个交代吧? 再加上来俊臣得罪了不少仇家,顿时雪片一样的奏章,飞入了大内。 最后,武则天一咬牙一狠心,将来俊臣……贬官了。 正如崔耕在扬州猜测的一般无二,来俊臣就是武则天豢养的一条猎狗,一条用来干脏手臭事的猎狗,根本不想杀他。 而是在铁证如山的条件下,在众臣的弹劾之下,压根儿就没想过要来俊臣的性命。 而是贬官至同州参军,秩九品。 在长安城权势赫赫的来俊臣,在一道贬黜圣旨下,简单收拾收拾家里的东西,去了同州。 虽然最后没能杀了来俊臣,但这个人只要离开了长安城,就如同挪走了压在众人胸口上的一块大石头。 无论是李唐的遗老遗少,还是武家兄弟和上官婉儿的反来联盟,还是其他朝堂朋党,都是一件值得弹冠相庆之事。 兴许是来俊臣的名声太臭了,以至于他贬黜离开长安那一日,不年不节的长安城内,竟然爆竹声声,茶楼酒肆乃至青~楼妓馆,家家爆满。 坊间百姓一议论,来俊臣到底是怎么倒台的啊? 好事者和知 道朝堂秘辛的世家子弟,最后都提及“崔耕崔二郎,千里送铁证。来狗被贬黜,他当第一功!” 自从上次文名动长安后,远在淮南道扬州府江都县衙的崔耕,名头再次响彻长安城。 这次硬生生地斗倒了来俊臣,崔耕因祸得福,可算是真正入了各位朝中大佬朋党的法眼,由好事者已经将他视为大唐官场冉冉升起的一颗新星。 长安事了,传至扬州,又是十数天。 上官婉儿再次派刘老四前来,送了一封信,承诺给崔耕一个“上上”评价的事儿,今年政绩考核的优评,包在她身上。 为了这么点不急之务派刘老四专门走一遭,可见如今的上官婉儿,对崔耕俨然真正开始看中了。 当所有人都沉浸在来俊臣倒台的喜庆中时,崔耕还算清醒。 正所谓生于忧患而死于安乐,他更是亦然。 表面上看起来,他这个江都县令,如今真是风头一时无两。 但是他自己心里明白,这事儿没完! 他清清楚楚地记得大梦之中,史上的来俊臣今年不会倒台,而是明年,也就是长寿三年,来俊臣被人抓住了小辫子,贬为同州参军。 跟眼下来俊臣的下场倒是吻合。 但是那又如何? 还是那句话,来俊臣简在帝心,是武则天的一条猎狗,敲打完就该重新拉回来继续替武则天咬人了。历史上,这厮两三个月就升一级,没到一年,就又牛逼轰轰地重新回到了长安城。 只要来俊臣再次回到了权力中枢,这条武则天亲自豢养的猎狗,恐怕就会对自己展开惨烈的报复。到时候,真能指望武承嗣武三思兄弟,还有上官婉儿帮自己抵挡住来俊臣的猛烈撕咬? …… 当然,这段时日他兴致高不起来的原因,除了是对一年后来俊臣卷土重来的忧患之外,还有便是崔秀芳。 貌似这妮子自从上次如意楼救自己一命,分别过后,她就从未来找过自己。 期间自己屡屡派人去送信,托词有事要她赶紧过来一叙,小妮子都是轻“呸”一声,不屑一顾。 这一日,崔耕决定主动去仁寿坊找崔秀芳,心里头还 有几个疑团没解开呢,比如为什么沉船那日为什么会不告而别,为什么明明在扬州却不来相见,为什么对自己的态度变得那么冷淡,拒人于千里之外。 当他准备换下官服动身去仁寿坊时,宋根海咧着嘴跑了进来,嚷嚷道:“大人,那啥,您那个老相好来啦。” “秀芳?”崔耕先是一喜,然后有些不悦道:“别尼玛老相好老相好的叫,粗俗!你得称人家崔小娘子。” “是,是,是,崔小娘子。”宋根海道:“嘿嘿,大人啊,崔小娘子今儿个打扮得真是怪,哈哈哈,俺差点都没认出她来。” 崔耕惊哦一声,等崔秀芳进来,差点把眼珠子掉在了地上。 往常的崔秀芳,要么女扮男装,要么不施粉黛一袭素裙。可今天她不但穿了一身红裙,脸上还很是不专业的施了些脂粉,怎么看怎么感觉怪怪的。 “秀芳,你这是……” 崔秀芳俏脸微红,低下头去,小心翼翼地道:“怎么?不好看?” 打死崔耕也不能说实话啊,连身附和道:“好看!好看!秀芳怎么打扮都好看。” 崔秀芳从怀里掏出一个锦盒来,问道:“我好看,还是它好看?” 崔耕打开一看,却是一方美玉,上面用古篆字刻了一个“崔”。 崔耕虽然对玉石不怎么精通,但一搭眼就明白,这块玉石比自己之前见过的所有玉石都强得多。 包括张家送给自己作为信物的那块美玉,也比不过眼前崔秀芳这块。 “美玉再美,也不及秀芳你的万一!” 崔耕小小奉承了一句,不过这块美玉的确是崔耕鲜有见过的,不由说道,“不过这块玉佩,也应是无价之宝啊。” “这还差不多。”崔秀芳忽然幽幽一叹,道:“其实这是奴家的祖传之宝,至今,传了十几代人了。” 原来是祖传宝物。 忽地,崔耕又听崔秀芳难得的糯声唤了一句:“二郎……” “这,你这是咋了?”崔秀芳突然这么温柔,崔耕真的很不适应。 “奴家今日就将这块无价之宝赠你。往后,就让它来替奴家,日夜陪在二郎你身边,可好?” 第248章 相约无定期 崔秀芳面色微微一肃,轻叹道:“妾身今天来,是跟二郎你道别的。” “道别?你要去哪?”崔耕真的慌了手脚,急道:“你不是孤身一人吗?在哪待着不是待着啊。扬州多好啊,物华天宝,人杰地灵,这里有我,有李善,有咱们的糖作坊,有……” “二郎别说了,你不懂。” 崔秀芳站起身来,望向窗外,落寞道:“妾身之前嫁过人,你听说过吧?” 崔耕道:“听李善提过,你曾与人定过亲。” 崔秀芳点了点头,轻咬朱唇道:“他这样说也没错。妾身的夫君,是在成亲的前一天被丽竞门害死的。妾身之所以到扬州来,是想刺杀孟神爽,为夫君报仇。你还记得城门口那档子事儿吗?妾身不是贪图倒卖鲜鱼的那点钱财,而是想借机混入丽竞门。” “原来如此。” 一听她提起往事,崔耕恍然大悟,点头道:“当初我还奇怪呢,以你和李善的关系,至于为了十贯钱冒险吗?” 崔秀芳继续道:“后来发生的事儿,二郎你也差不多都知道了。当时我就想着,刺杀孟神爽必是九死一生。遂想着在临死之前,得先把你的救命之恩报了。直到后来……” 话说到这,崔秀芳的面色微微酡红,低声道:“奴家曾经发过誓,这辈子决意不再嫁人,要为夫君守节。后来遇到了二郎你,奴家……奴家承认,真的有些动心了。直到那日在曲江花魁会上,咱们俩在船上遇刺。奴家就想,这莫不是夫君在天之灵,对我的警示?” “所以你才见我被人救起,便悄然遁去,不再与我相见。而后藏身在如意楼左近,伺机刺杀孟神爽?” 崔耕急道:“秀芳,你莫要往偏了想。当日你我沉船被刺这事儿,是孟神爽那瘪犊子安排的,你又不是不知道。再说了,只是定亲还没成亲,你为他守节至今已经难能可贵了。满天下走到哪,都得是你夫家欠你的。警示?他警示个蛋啊!” 崔 秀芳道:“不管是不是夫君的警示,妾身当时就下定了决心,虽然不一定要为他守节,但要把害他的人都杀了。孟神爽算一个,丘奉云算一个,还是有张四味,陈盖,董干,魏廉……” 听着崔秀芳报出了一长串二三十个名字,崔耕不由得一阵头疼,咽了口唾沫,道:“等等,这些人你都要杀?现在已经杀了几个?” 崔秀芳答道:“现在死的只有孟神爽。他一死,这帮人就树倒猢狲散了。” “所以,你要离开扬州去追杀他们?”丘奉云的功夫崔耕是见识过的,不迭劝阻道:“不行,太危险了,我不同意!” 崔秀芳杏眉一挑,道:“你是我什么人?凭什么管我?” “我……”崔耕满脸涨红,一阵语塞。 见他这副窘状,崔秀芳又有些不忍。 她低下头去,把玩着衣角,弱弱道:“奴家父母双亡,也没什么亲人,这亲事奴家自己就能做主。我保证,只要报完了仇便回来寻你。那一日,哪怕是为妾为婢,妾身都毫无怨言。” 突地,伊人抬头,凄然一笑,几滴晶莹顺着腮边滑落,道:“但若是奴家未报大仇反被贼人所杀,那也只能怪我命中由此劫难。这块美玉,权当是奴家留与你的念想吧。” 言罢,不待崔耕答言,她脚尖点地,陡然往后一纵,翻窗而去,芳踪渺渺。 崔耕望着那块美玉,又是一阵无言。 他明白,即便派人拦住了崔秀芳又能如何?小妮子心思坚定,又岂是自己几句言语所能说动的? 如今自己所能为她做的,除了祈求满天神佛保佑崔秀芳外,也只有把仕途走好了。 崔秀芳以武犯禁,除了仇家之外,她最大的敌人就是官府。若是哪天她一着不慎,被官府抓住了,也只有自己才能救她逃出生天。 …… “大哥,你怎么愁眉苦脸的?这是出啥事儿了?”正在崔耕胡思乱想之际,忽传来一个声音将他惊醒。 抬头一看,正是崔湜和郑愔 这俩贱~人。 此时崔耕郁闷无比,没心情跟他们磨牙,摆了摆手,搪塞道:“没什么大事,不过遇到一个棘手的案子,正思考案情呢。你们哥俩该干嘛干嘛去,别在这儿杵着添乱!” 崔湜一脸吊丝气地腆着脸道:“我们哥俩倒是想出去‘干’一‘干’!” 他特意将“干”字加了重音,猥琐之意昭然若揭。 郑愔则是伸出手来,冲崔耕一摊开,道:“不过我们哥俩囊中羞涩,想‘干’也没得‘干’啊!” 妈的,俩个贱~人! 崔耕气急,从袖兜中掏出了几片金叶子,递了过去道:“够你们花天酒地几天了吧?去去去,别理我,本官烦着呢。” “别别别,我们哥俩不是向大哥要银子。”郑愔和崔湜并没伸手过来接金叶子。 崔湜解释道:“小弟的意思是,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大哥能不能带我们哥俩发上一笔财啊?不然总不能跟大哥你伸手要银子话吧?” 崔耕现在哪有心思带他俩找什么来钱的路子啊?微微皱了下眉,挥挥手道:“发财的路子哪是那么好找的?行了,你们先回吧。有机会的话,本官自会通知你们的。” 敷衍,逐客之意,已然明了。 足见此刻崔耕的心情极度不佳了。 如果崔湜和郑愔再听不出来,再不识好歹,那他俩就是棒槌了! 崔湜轻轻扯了一下郑愔的袖子,示意离去。 转身之机,他忽然注意到了几案上的那块美玉,惊咦了一声,面色有些不对,问道:“大哥,这块玉不错,您是从哪得来的?” 崔耕随口一答:“这是本官的祖传之宝。” “祖传之宝?”崔湜把那块玉拿过来仔细端详,突地身子微微一颤,激动地叫道:“祖传之宝好啊!大哥,哈哈,我叫你一声大哥,果然没有叫错!” 崔耕白眼一翻,道:“我说崔湜,你他娘的不会是打我这块美玉的主意吧?告诉你,想都别想,叫一万声亲大哥也没用。” 本来 就是嘛,现在崔秀芳飘然离去,这块美玉可是崔耕唯一的念想了,谁也别想打这块美玉的主意。 崔湜不迭摇头,道:“不不不,大哥你可是把弟弟我想差了!您这块祖传之宝的美玉可是大有来历啊,大哥,小弟跟你细细道来,你听罢便知!话说两百多年前,我们博陵崔氏出了一个……” 话说两百多年前,博陵崔氏出了个了不得的人物叫崔挺,官至光州刺史。 当时掖县有个人,年过九十,脚踏板舆来到光州。自称少时曾经得到一块美玉,四寸见方,日光下光彩照人,乃是无价之宝。自己怕人觊觎,就把这方美玉藏在海岛,至今已有将近六十年了。 这九十老叟说,崔挺把光州治理的很好,路不拾遗夜不闭户,百姓安居乐业。所以,真心实意地想将此宝献给崔刺史。 崔挺为官清廉,自然推却,言道,他不能私下收受老叟所献之宝。 崔挺当时说了一句千古名言:“昔无杨震之金,今岂有崔挺之璧?” 后来见着老叟坚持,诚意拳拳,崔挺便派船随老者出海取了那块美玉,亲自上表将玉送到京城。 此事人尽皆知,史有所载。 不过这是世人所知的历史,其实私下还有另外一个版本的故事。世人只知崔挺为官清廉不肯私相收手美玉,却不知崔挺也是凡夫俗子,盖因那块美玉实在是太旷古烁今,太世间罕有了。他最后见派出去的人取回美玉回来后,心中不禁有些后悔,此等人间美玉,若是这么献上去委实有些可惜了。 于是乎,他就把那块玉石藏了起来,李代桃僵,寻觅了另外一块逊色一些的美玉,献给朝廷。 至于这块绝世美玉,他在上面刻了一个“崔”字,准备作为传家宝,传给后世子孙。 然而,好死不死的是,崔挺晚年有一个非常宠爱的小妾,为主母所不容。 眼看着那小妾身怀有孕,再留在家里就有一尸两命的风险,崔挺就给了那小妾一笔钱 ,让她远走高飞。 那小妾在临走之前问道:“若是妾身生个女孩也就罢了,但若是生个男孩,日后该如何认祖归宗呢?” 崔挺一咬牙,把那块美玉拿了出来,道:“这就是信物!” 可是,直到崔挺临死前,也没人拿着美玉前来相认,老头子死不瞑目,把这事告诉了族人。 当然了,留下这块美玉,在当时可是犯了欺君之罪,哪怕如今改朝换代了数个王朝,崔家也没敢宣扬此事,毕竟这事儿当年崔挺做得挺不光彩的,有损博陵崔氏的名望。 所以博陵崔氏的后人也就没敢找那个孩子,只是有这么个故事,在家族里流传。 …… 听完崔湜的故事,想着这块美玉的真正主人,崔耕已然断定崔秀芳便是崔挺的后人,博陵崔氏的族人。 但他不想将崔秀芳之事告诉崔湜和郑愔,要知道崔秀芳如今干的可是杀人的买卖,向这俩贱~人露了口风,给她带来不必要的危险怎么办? 随即,崔耕微微撇了撇嘴,疑道:“先不说这个故事是真是假,世上的美玉多了,谁知道这块美玉是不是崔挺当初送出去的那块?” “绝对是那方美玉,错不了。”崔湜笃定地道:“大哥你仔细看看,这个‘崔’字是古篆字,左下角那一笔应该露出来。据我们族中所载,我们博陵崔氏的先人崔挺有个书写习惯,他这一笔与底平齐,意思是告诫自己取中庸之道,遇事别强出头。这是我们博陵崔氏的秘辛,除了我们崔氏嫡传,没人知道。” 哎呦呵,崔湜还真较真儿,非要让这块美玉认祖归宗不成? 崔耕索性执拗道:“就算你说得天花乱坠,本官也绝不信!告诉你,不单是我崔二郎,就是这方美玉,也跟你们博陵崔氏毫不相干!” 谁知这话一出口,在崔湜耳中听来,却又变了一番味道。 崔湜竖起大拇指,猛赞一声:“我明白了!大哥,好样的,你有种,你牛掰!” 崔耕:“……” 第249章 百口也难辩 博陵崔氏在五姓七望中都是数一数二的存在,别人想攀关系都来不及,哪有上赶着认亲戚的道理? 在崔耕的认知里,自己一言既出,崔湜至少也会恼怒地拂袖而去。 可谁知对方居然不急不恼,反而一脸神秘莫测地冲自己竖起拇指,赞道:“我明白了!大哥,好样的,你有种!有祖训对不对?你不认也不打紧,小弟能理解。” 崔耕彻底懵圈了,道:“祖训?什么祖训?” 崔湜咂嘴一声,道:“想必是令祖上,也就是当年崔挺老爷子的儿子,还没出生就被赶出了崔家,难消心头那口恶气。故给你们这一支后人留下了祖训,不准后世子孙认祖归宗,重返博陵崔氏,对不?” 这什么乱七八糟的? 崔耕发现被崔湜的脑洞一开,这事儿越扯越大,再不说实话恐怕难以圆回来了。 当即,他赶紧解释道:“停停停!本官跟你说实话吧,这块美玉并非我的祖传之物,是有人送与我的。” “谁送给您的?姓甚名谁?家住哪儿?从哪得到的这块美玉?花了多少银子?” “呃……”崔耕不能暴露崔秀芳,更没听崔秀芳祖籍在哪儿,一时哑口了。 “瞧,说不上来了吧?” 崔湜得意地拍了拍崔耕的肩膀,挤弄了下眼睛,道:“大哥无须解释,小弟都懂,心照不宣。你嘴上虽不肯相认,但你骨子里流的就是咱们博陵崔氏的血脉,这点永远都改变不了!” 说罢,他一拽郑愔的袖子,扬长而去。 崔耕望着他们远去的背影,一时无语,喃喃道:“你懂,你懂个屁啊!” …… 不过自打那天过后,崔湜就再也没提过这回事儿。甚至在十来天后,两人还主动向崔耕辞行。 这俩活宝突然要走,崔耕还真有点舍不得。临别之前,他担心两货花光了盘缠,跟家里没法交代,甚至还送了每人两百贯钱的程仪。 崔耕亲往码头渡口,相送二人离去。 开船在即,崔湜拍了拍鼓鼓囊囊的背囊,眉开眼笑道:“大哥,出手果然阔绰,不枉你我同族一场!你看来扬州,我们吃你的花你的,临走临走还 要捎拿你的银子,仗义啊!你就放心吧,这认祖归宗的事儿,就包在小弟的身上。” 怎么又提起这茬了?崔耕赶紧叫停:“等等,本官没那个意思,跟你博陵崔氏真没关系啊!” 崔湜哪管那个,一扭身就快步登船,挥舞着手臂贼笑道:“大哥莫要矜持,也莫要死守祖训,咱们博陵崔氏好不容易出了你这么一个人才,认不认祖归宗,可由不得你!” …… …… 接下来一段日子,崔耕就过得比较平静了。 来俊臣被贬官,孟神爽死了,吕艳飞投降,江南丽竞门虽可勉强维持,但已是昨日黄花,行事异常低调。 淳于良研究出来的毡帽不仅在扬州大受欢迎,还远销到了长安、洛阳、晋阳等名城。 甚至远在泉州的林知祥和张元昌都听到了扬州毡帽的名声,对崔耕的远见钦佩之余,又和他商量,能否在泉州也开一个毡帽工坊,主打外贸渠道。 崔耕虽然经商的本事不如这两位老商贾,但他大梦千年见识卓绝,稍微一思想便摇头否决了两人的提议。道理很简单,扬州毡帽虽然有名,但史上却没有各地竟相效仿的记载,这里头肯定是原因的。 崔耕本来还发愁,该怎么找一个合适的理由说服这二位,但谁知他只是略微说了一下自己不赞同此提议,张、林二老就打消了这个念头,压根儿就没问理由。 可见崔耕如今在林知祥和张元昌心目中,已经越来越有分量了。 …… 聚丰隆银号的王有成,在淮南道开展聚丰隆的业务,也进展的非常顺利。 这不单单有崔耕的照拂之功,还有崔湜和郑愔还帮着写了几封信给各地的族人。博陵崔氏和荥阳郑氏的潜势力还是非常惊人的,几乎王有成走到哪都是一路绿灯。 不过聚丰隆银号在山西道的进度却是较为缓慢,虽然曹月婵没有书信过来,但崔耕猜测她应该是在山西道那边遇到了不小的阻滞。 不过王有成却扬言让崔耕放心,以曹小娘子的本事,应该能应付得了山西道那摊子事儿。只待今年拿下这三个道的分号业务,聚丰隆就算是实打实 地坐稳了大周第一钱庄这个位置。 …… 这期间,还从长安那边传来一个好消息,曾与崔耕在淮南道办过案的肃政台侍御史侯思止,就是那个曾想染指王瑞月而被崔耕教训的侯思止,因为“私蓄锦缎”,被现任宰相班子成员中的其中一名宰相李昭德抓住了把柄,责令杖打一百。 与韦凑阴死孟神爽有异曲同工之妙,这位侯大御史,也是被行刑之人一时手滑打死了。 当初崔耕忽悠侯思止远离王瑞月,还真点担心他有一天明白过味儿来,现在算是彻底解决了后患。 同时淳于良家失火一案,业已宣布告破,除了一些丽竞门小卒之外,在孟神爽伏诛的情况下,身为丽竞门副总管的吕艳飞难逃法网。 崔耕为收拢淳于良之心,索性损公肥私了一把,让淳于良在县衙里亲手报了血仇,对外就宣称是“庾毙”。所谓庾毙,指犯人在监狱中因饥饿而死,后也泛指病死。依照惯例,犯人瘐毙官府是不用负责的。 淳于良如今大仇得报,扬州毡帽又风靡市面,自然很快便在崔耕的帮助下重振了家业。 他在自己家的宅基地上又重新盖起了宅邸,准备开始新的生活。 既然开始新的生活,淳于良自然要去接回自己膝下唯一的独子,好生培养,将来继承自己的家业和衣钵。 不过这个时候,却出幺蛾子了。 原因便是他送去大云寺避难的儿子,无论淳于良怎么游说,智满和尚怎么劝说,这孩子就是死活不肯还俗。 甚至惊动了大云寺的方丈亲自劝解,到了最后……反而被这个才六岁的小孩说服了,允许他继续留在寺中。 非但如此,大云寺方丈还盛赞这小孩有慧根,日后必成大器。 淳于良尽管心中不以为然,也只能暂时接受现状,只盼着有哪一天孩子能自己回心转意。 …… …… 时光悠悠,又是三个月过去,崔耕接到了一封信,写信之人正是当初险些成为他老丈人杆子的卢雄。 一直以来他与卢雄都有书信往来,毕竟卢雄在丧女之后,一直对崔耕都颇为关心,俨然有将他视为义子的趋 势。这老爷子基本上一个月左右就来一封信,大部分是嘘寒问暖,没什么实质内容。 不过这次,书信中却提到了一桩案子。 他信中提及,长安城有个仓督叫卢景祚,秩九品。 卢景祚主管的仓库中有个叫张沈的小吏,告发卢景祚盗卖仓库里面的粮食,并且拿出了一份文书为证。 卢景祚不承认那份文书是自己写的,说我出身五姓七望,做一个仓督已经够让祖宗蒙羞了,怎么可能干这种偷鸡摸狗的事儿? 大理寺主管中央百官与京师徒刑以上案件,刘幽求为大理正,整好是案子的正管。 五姓七望的官员,纷纷给刘幽求写信,让他务必把这个案子断清白了,不要让好人蒙冤,一时间刘幽求压力山大。 非但如此,还有人求到了跟刘幽求关系颇好的卢雄身上,让他代为说项。 卢雄当然不能劝刘幽求徇私枉法,但在他也隐隐觉得这卢景祚是冤枉的,而那个小吏张沈,则很可能是真正的盗卖粮食的人。 想归想,猜归猜,但一切的表面证供却都指向了卢景祚。 那文书上的字迹确实是像卢景祚写的,再加上小吏张沈的指证,堪称人证物证俱在,该怎么给卢景祚洗脱清白呢? 卢雄正在犯难之际,脑中就想到了崔耕这个孩子。这家伙被人们称为“岭南崔青天”,何不让他出出主意? 于是,才有了这封信的到来。 看罢卢雄的书信之后,崔耕倒不觉得这是桩无头疑案。在他看来,这种诬陷人的手段看似高明,然而在史上却并不鲜见,随便找个案例一抄就成了。 他当即就写了回信,告诉卢雄该如何剖解这桩疑案。 首先,取来小吏张沈以往写的公文,把其他的字都压上,只露出来一个字让他猜,到底是不是自己写的,是就写是,不是就写否。 接着,再取那份诬陷卢景祚的材料,把其余的文字都遮蔽掉,还是继续让小吏张沈猜,是不是自己写的。 如果真的不是诬陷,所猜应该八九不离十。如果是诬陷呢,恐怕得对一半错一半。 这其实是个概率问题,就算张沈一时蒙混过关 ,猜的次数多了,肯定会露马脚。 果不其然,书信寄到长安不久,卢雄又有书信回来,夸赞崔耕果然名不虚传,这个案子真的破了,还了卢景祚一个清白。 夸赞一番表示自己果然没有看错人之后,卢雄又在信里问及,说现在长安城内在传崔耕是博陵崔氏的另一支同族后人,已是沸沸扬扬,到底有没有这么回事啊? 崔耕赶紧回信,说纯属子虚乌有,老爷子不要信这些闲言碎语。 不过这种事情就是越描越黑。 当初崔湜临走前那套说词儿,就是两头赌,崔二郎你承认自己是博陵崔氏的人,那好,请认祖归宗吧。 崔二郎你不承认?对,你是因为有祖训,不准你承认自己的真实身份。毕竟当初是博陵崔氏,对不住你的祖上嘛,心里有怨气不愿认祖归宗,也实属正常。 至于崔湜大开脑洞出来的祖训到底有没有?如今崔耕家里就他一根独苗,也没人给作证啊。 还有更令人浮想翩翩的是,你清源崔氏都是造酒出身,你崔二郎一个酒贩子,短短两三年就官居六品,主政江都一县。而且还斗倒了朝中凶威赫赫,群臣都避让三分的来俊臣。 说你是寒门子弟,说你没点家世背景,谁信啊? 眼看着这股风潮越传越远,出口转内销,又从长安传回了扬州,以至于整日沉迷在莺莺燕燕的张潜,都特意将崔耕叫过去询问。 崔耕最后嘴皮子都磨破了,张老头都是将信将疑,崔耕也只能徒呼奈何。 好在人们眼见着博陵崔氏和崔耕都没什么新动作,这股风潮就逐渐过去了。 …… …… 这一日,崔耕正在县衙闲坐,衙役来报,说是聚丰隆淮南道的大掌柜王有成求见。 崔耕让人将他带进来。 王有成一入内,便慌里慌张地喊道:“崔县令,大事不妙!咱聚丰隆遇到天大的麻烦了!” 嚯~ 崔耕猛然站起,最近小半年舒坦日子过惯了,让他早已没了居安思危的警觉性。 此时一听王有成来报噩耗,心头不禁涌上一股不祥的预感——月婵在山西道一直进展不顺,莫非是她在那边出了什么事儿? 第250章 长安邹骆驼 待得王有成坐下,崔耕让人送上来一碗茶汤,道:“王掌柜别着急,先喝口茶汤,有什么话慢慢说。” 一口滚热的茶汤下肚,王有成这才稍稍稳住了心神,抹了下嘴唇,说道:“崔县令,聚丰隆这回摊上大事儿了。这事因还得从半年前说起……” 崔耕从王有成口中得知,出事儿的并非曹月婵,恰恰是扬州的聚丰隆银号。 就在今年二月,出身陇西李氏的李昭德,被武则天封为同凤阁鸾台平章事,也就是宰相,位极人臣。 然而,这位李大宰相的志向可不仅如此。 他刚刚上任就略施小计,把武三思和武承嗣踢出了宰相班子,仅留下了“唾面自干”的官场老好人——娄师德。 尽管后来武则天又张罗了三人补进入宰相班子,但无论从资历上还是从圣眷上讲,这新晋的三名宰相班子成员都没办法与李昭德争锋。 一时间,李昭德成了朝廷实质上是的“独相”,大权在握。 当时大周朝廷既要对西域用兵,又要为武则天修建兴泰宫、三阳宫两处行宫,到处筹措钱财,造成了严重的通货紧缩。 怎么解决这个问题呢? 如今可被称为“钱”的,主要是四样东西:一为铜钱,二为布帛,三为锦缎,四为黄金。 李昭德一拍脑袋,下了一道命令——“禁止民间蓄锦”。 他想得倒是挺好。老百姓们把锦缎都花出去,市面上的“钱”多了,通货紧缩不就解决了吗? 这项政令是否达到了原本的目的不得而知,但各个钱庄却明显能感觉到……仓库不够用了。 道理很简单,坊间的黄金和铜钱本来就不够用,你现在不让民间百姓积蓄锦缎,那么能够大量积存的就只剩下了普通布帛。布帛这玩意价值低体积大,原来的仓库当然就不敷使用。 扬州本就是商贸繁盛,货币流通最为频繁,这可难倒了聚丰隆在扬州的几家分号。 几家分号的掌柜一琢磨,如果每家都修新仓库也太不划算了,于是乎,干脆就 以聚丰隆银号的名义,几家集资购买了一处废弃的粮仓,专门用来贮藏各家的普通布帛。 可天有不测风云,就在昨天晚上,仓库失火,价值几十万贯的布帛被付之一炬。 在有心人的推波助澜下,扬州城的商贾百姓们很快就得知了这个消息。 这还了得? 他们纷纷聚拢在聚丰隆在扬州的各个分号的门前,要求把手中的钱票兑换成真金白银。 这就引发了钱庄经营者最为忌惮的事件——挤兑。 好在聚丰隆成立之初,就对这种情况就有了预案:其一,三十贯钱以下的储户,可以随时兑钱。但在发生挤兑时,钱庄的伙计要刻意放慢兑钱的速度。其二,若储户要一次性支取三十贯钱以上,必须提前三天预约,否则不予兑现。 所以,目前的情况是,三天内聚丰隆扬州各家银号还尽可维持。但是三天后,如果那些大储户也参与挤兑,扬州聚丰隆分号就算彻底玩儿完。连锁反应之下,聚丰隆在整个淮南道的分号就此倒闭,也不是不可能。 所以王有成作为聚丰隆在整个淮南道的负责任,今日来寻崔耕的目的,就是希望崔耕出面,说服那些大商家暂时不要参与挤兑,给聚丰隆以喘息之机。 身为聚丰隆银号大股东的崔耕,知悉来龙去脉和事态的严重后,对此当然是义不容辞。送走王有成后,当即就发下请帖,邀请聚丰隆扬州各家分号的大主顾们赴宴。 …… …… 翌日,归仁酒楼,二楼。 几十张桌子坐满了扬州豪商,其中甚至有十来个和尚。这年头莫要瞧不起和尚,寺庙不仅接受施主布施,还大多兼营质库,获利甚多,自然而然地成了聚丰隆的大主顾。 崔耕这次不是一个人来的,还带了扬州大都督府法曹参军韦凑,和扬州城最大的黑社会头子李善。 他们两个不用说话,单单往那一坐就有威慑力。 待得宾客坐满,崔耕才轻咳一声,晓之以理动之以情,劝大家不要参与挤兑。 理由也 是非常充分的。 首先,仓库里被烧毁的布帛不过价值几十万贯,对聚丰隆来说,连伤筋动骨都算不上。只要大家不挤兑,聚丰隆的经营就绝无问题。 其次,若是大家纷纷挤兑,聚丰隆垮了,最终的受害者还是在场的大多数人。 还有最关键的,如今扬州城内最赚钱的买卖,一个是糖霜工坊,一个是毡帽工坊。崔耕愿意拿出这两个工坊的部分股份,来为聚丰隆的信誉做担保。 这番话在情在理,再加上崔耕、李善和韦凑的面子,众商家大储户顿时有些意动。 当然,要说就此答应下来,那也不大现实。 自己不挤兑,不能保证别人不挤兑啊。参与挤兑还有拿回本钱的希望,若是按兵不动,等聚丰隆真的垮了,那可就追悔莫及了。 一时间,大厅内鸦雀无声,众豪商谁也不愿意率先表态。 正在这时,门外忽然有人高声道:“既然大家如此信不过聚丰隆,不如就把手中的钱票,都卖给在下吧!” 紧接着帘栊一挑,走进来三个人。 当先一人,看年纪在四十岁左右,身高八尺,背部微驼,刚才的话就是他说出来的。 他身后的两个人,一个是十六七岁的少女,头梳双平髻,身着锦绣衣,虽无簪珥之饰,却更显容色婉娩,天生丽质。 另外一人却是个中年和尚。此人的相貌虽然并无出奇之处,但往那一站,就给人一种超凡脱俗之感,端的不可小觑。 崔耕在临开席之前已经查点过,所有得了请帖的豪商都已到场。 那么这三人并不在邀请之列! 他看向三人,问道:“恕本县眼拙,不识得三位,不知几位是……” 那驼子的胸脯微微一拔,傲然道:“嘿嘿,虽然崔县令没有邀请在下,但你们今天不就是在谈关于钱财的事儿吗?只要跟钱财有关,在下自问,就有资格说道上两句!” 顿了顿,驼子又扫视了宴席中在座的数十商贾,正色道:“某家再重复一次,有谁不信任聚丰隆银号,没 关系,尽可以把手中的钱票卖给在下。来者不拒,多多益善。” 一口气吃下在场所有人手中的钱票? 真是好大的口气! 在座商贾储户门尽皆面露不屑之色,显然对这驼子的话不感冒,私底下非议纷纷。 “癞蛤蟆打哈欠——好大的口气!把钱票都卖给你,你吃得下来吗?” “不知是从哪个小地方来的人,手里有俩钱,就不知天高地厚了。你知道聚丰隆欠我们多少钱吗?加起来能有一千多万贯!” “别说你了,哪怕是当今天子,要拿出这么一大笔钱来,都得仔细掂量掂量。死驼子,哪凉快就上哪待着去吧。” …… 驼子面对众豪商的讥讽,脸上似笑非笑,丝毫不见羞恼之色。 直到非议之声逐渐消弭,他才双手下压,胸有成竹道:“怎么?诸位是不相信在下有此财力?” “你他娘的到底是谁啊?”有人实在受不了驼子的装逼了,猛然站起恼声质问道。 驼子道:“在下邹昉。诸位若是没听说过在下的名号,也应该听说过家父的吧?家父姓邹,名凤炽,也有人称他为邹骆驼。在座有谁质疑在下的身份,尽可到附近的福盛邸店查证。” 驼子一报名号,场中立马又变了风向,刚才还满脸不屑的商贾储户门纷纷面露喜色。 “怪不得敢夸下这等海口,原来他是邹骆驼的儿子啊。” “聚丰隆和邹家扯上了关系,以后真是前途无量!” “有了邹家保底,那大家还担心什么钱票的兑换啊,一天的云彩满散。” …… 不过崔耕还真没听过邹骆驼的名号,看向身边的李善,问道:“这邹骆驼到底是什么人啊?” 李善微捻着颌下的几缕短墨髯,点头道:“崔县令还别不信。一千多万贯,对于别人来说是千难万难。但对于邹家来说,还真不叫事儿,邹家当真是富可敌国啊……” 李善可是老江湖,见识阅历堪称活字典,细细给崔耕介绍了起来。 邹风炽,生于大唐贞观七年,因为长 得肩高背曲,人送绰号邹骆驼。 据说他年轻的时候,是个在长安城内推车卖蒸饼的小贩,非常贫困。 长安城胜业坊东北角,是邹骆驼每次卖饼的必经之地,那条路上有几块半埋在地下的砖头。 每次邹骆驼经过此地,若是不小心碰到这几块砖,都会车倒饼落,一天的收入大减。 某日小车又翻了,邹骆驼一怒之下,借来工具,准备把这几块砖头全部掘出,永绝后患。 这一掘可不得了,邹骆驼发现,地下埋了十几个大瓮,每个大瓮里面都装满了金子。 后来邹骆驼就利用这些黄金大开邸店,渐渐地富可敌国。想当年,唐高宗李治在世时都听说了他的名号,特意召见了他。 将其召入宫内,李治就问,邹爱卿,都说你富可敌国,你家到底有多少钱啊? 邹骆驼想了一下,非常傲娇地说道,如果陛下愿意,可以把终南山上的树都卖给我。不分大小,一匹绢一棵树。草民敢保证,就算把终南山的树都砍光了,我家里的绢还有富裕呢。 李治仔细一琢磨,这驼子果然富可敌国啊!一介商贾居然比朕这个一国之君还有钱,那怎么行? 没过几天,李治就抓了邹骆驼一个小辫子,将他发配到了岭南了。 直到武则天登基,大赦天下,这位天下首富邹骆驼,才得以重新回到长安城。 尽管邹骆驼被流放后,家中的产业,被各路权贵侵吞了不少。但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烂船也有三千钉,让邹家拿出一千多万贯钱来,的确不是什么难事。 …… 崔耕听完暗暗纳闷,自己和邹家毫无往来,邹昉怎么肯主动帮聚丰隆这么大一个忙? 但现在显然不是考虑这个的时候,他赶紧站起身来,抱拳拱手道:“多谢邹少东仗义援手,本县替聚丰隆感激不尽,以后若是……” “且慢!” 不等崔耕说完,邹昉身后那个姿容秀丽的少女,倏地开口打断道,“崔县令且等一下,邹少东这么做,可是有条件的呢。” 第251章 白兔侍御史 崔耕看向驼子邹昉,问道:“敢问这位小娘子是?” 邹昉介绍道:“她叫卢若兰,是在下的外甥女。” “外甥女?” 崔耕微微一愣,“这么大的生意,她能作得你邹家的主?” “这个邹家自然是某家来作主……”邹昉嘴角抽搐了一下,神色古怪道,“不过若是事关崔县令,她的话便是邹某的话。” 擦,这话怎么听着那么别扭! 崔耕冲着卢若兰拱了拱手,没好气道:“既如此,就请卢小娘子将邹家的条件提出来吧,愿闻其详。” 卢若兰轻启朱唇:“邹家当然不能平白无故的帮聚丰隆的忙,若是崔县令能说服曹月婵,将聚丰隆大掌柜的位置让给妾身,那聚丰隆就成了自家人的买卖,邹家当然会鼎力相助。” 唔? 还真敢张这个口!这明显是要染指聚丰隆的节奏啊! 崔耕面有愠怒,冷笑道:“连曹小娘子的闺名都知道?看来你们邹家打探聚丰隆银号的底细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不过聚丰隆这么大的产业,邹家想要一口吞下去,小心撑坏了肚子!” 听完崔耕与卢家小娘子的对话之后,在座众人这时也回过味儿来了,原来邹家少东邹昉的到来,并不是平白救聚丰隆于倒悬的,而是蓄谋已久,想要趁火打劫来染指聚丰隆银号的。 一时间,大厅内的气氛顿时一滞。 不过出乎大家预料的是,卢若兰被崔耕戳破了目的之后,竟不急不恼,面色镇定如常地说道:“崔县令无需动怒!买卖嘛,你情我愿之事,谁也强迫不了谁。不过眼下你们聚丰隆遇到的麻烦,可不是几百贯钱就能以解燃眉之急的。而是事关千万乃至万万贯的钱财,不然的话,一旦挤兑风潮……” “对极对极,卢小娘子说得太对了,如此大的一笔数目可不是你崔二郎红口白牙,上嘴唇一碰下嘴唇,就能解决得了的!” 忽地,二楼楼梯转角处,有人高声接 话。 紧接着,走上来一个华服公子,还有八个随行伴当。 这位华服公子身量不高,相貌一般,精气神也很差,唯一可以称道的,也就是这身衣服的料子和做工都很考究。 随行的八个伴当却颇为不凡,个顶个身形高大,精神饱满,气宇轩昂,满脸的精干之色。 能指使动这等人物,这位华服公子的来头必然不凡! 走入二楼宴会大堂,华服公子先是往四下里扫视了一眼,很快便将目光落在了卢若兰的身上,小跑凑上前来,腆胸迭肚道:“卢小娘子,有本公子在你身边儿,小小江都县令奈何不得你!” 卢若兰厌恶地看了那华服公子一眼,主动后退一步,婉拒道:“不劳王公子费心了,妾身自有自保之道。” “卢小娘子,你也莫要小瞧了这姓崔的。” 华服公子咽了口唾沫,道:“这厮别看品秩才六品,不过好歹是江都县令,整个扬州城都归他治辖,他若是耍起无赖来,也只有本公子方能护得住你!” 我…尼玛! 崔耕听着这华服公子的话,心中顿生不痛快,这孙子谁啊?当着老子的面诋毁老子,缺不缺心眼啊? 他斜瞥向华服公子,道:“哪里蹦出一只大蛤蟆在这儿呱噪?” “指桑骂槐,是吧?别以为本公子听不懂!哼,且听好了,本公子叫王大中。” 华服公子瞧着崔耕,阴阳怪气道:“崔二郎,别以为搬倒了来中丞,就觉得自己有多能耐!你这小小县令不过是走了狗屎运罢了。你若铁了心跟我们丽竞门作对,往后绝没你的好果子吃!” 崔耕的面色微微一变,道:“你是丽竞门的人?” 王大中见崔耕面色微变,不由得意道:“怎么着,怕了吧?我还告诉你,不单单本公子是丽竞门的人,就连我爹也是丽竞门的人。他老人家姓王名弘义,如今官拜左肃政台侍御史。怎么样?怕不怕?” 又是肃政台的侍御史 ? 不过这…王弘义,怎么听着有些耳熟? 是他? 崔耕忍不住脱口而出:“你爹就是那个白~兔御史?” “啊?”这回轮到王大中脸色骤变了,惊讶道:“你怎么知道的?我爹那事儿都传到扬州来了。” 一见王大中的脸色,崔耕就知道自己果然没有记错,这个王大中的父亲王弘义,果然就是历史上那个王弘义。 随即他站起身来,冲着四下里抱了抱拳,朗声道:“诸位可知侍御史王弘义为何有‘白~兔御史’之称?这可是有来历的,且听本县跟你们细说……” 王弘义,冀州衡水人。 八年前,他就是一个乡间老无赖,整日里游手好闲,偷鸡摸狗,人憎鬼厌。 某日他暑热难耐,就向邻居张老头讨一个西瓜吃。但是王弘义平日里没少祸祸张家,人家记仇,坚决不给。 王弘义被折了面子,一口气顺不过来,就想了个办法报复张老头——向官府告发,张老头的瓜园里出现了白~兔。 在华夏五千年的历史中,从秦至明,白~兔一直都被当作祥瑞看待。秦始皇曾给自己的座骑骏马赐名“白~兔”,可见白~兔在古代的地位。 王弘义这一举报,地方官当场就派衙役乃至民壮们,去张老头的瓜园中抓白~兔。若是抓住白~兔献上祥瑞,那可是大功一件啊。 最终的结果,当然是啥都没抓着,但张老头瓜园里西瓜乃至瓜苗,都被衙役和民壮们践踏一空。 躲在暗处窥视这一幕的王弘义,见着张老头被自己报复,心里甭提有多么痛快了。而且从这件事上,他得到了启发,开始了他的诬陷告密之旅,最终官至六品侍御史。 崔耕讲完王大中他爹王弘义的发迹史后,笑眯眯地对众人乐道:“给王弘义起‘白~兔御史’这个外号的,却不是本官,而是咱们大周当今的宰相,李昭德!李相爷说,‘昔闻苍鹰狱吏,今见白~兔御史’。 看来李相对咱们这位王大御史,可是很不待见哟!” 在场的扬州豪商们一听王弘义“白~兔御史”的来历之后,不由人人色变,可见酷吏之名,世人皆避之不及,生怕沾惹上什么。 崔耕倏地又抬手指向王大中,冷笑道:“王大中,知道前任侍御史侯思止,是怎么死在李相爷手上的吗?我若是你,便不会借着你的名头在外四处招摇,莫要替你爹惹来麻烦,被李相抓住错处,步了侯思止的后尘!” 王大中怎么会不知道侯思止是怎么死的,一听崔耕这话不由打了个寒颤,挣着脖子硬装淡定道:“怕…怕什么?我爹岂是侯思止那种卖饼小贩能比的?我爹有薛师照应,李昭德敢把他如何?” 他口中的薛师,正是武则天的男宠薛怀义。李昭德再得圣眷,也架不住薛怀义的枕头风一吹。 崔耕道:“哦?是吗?那也得人家薛师肯力保你爹才行啊,他在薛师面前,有那么大面子吗?” “怎么不会力保?告诉你,我爹这次来……”话说到这,王大中忽然打了一个磕绊。 崔耕心中一动,道:“怎么?你爹来扬州了?” 王大中赶紧连连摆手道:“没……没有……” 正在这时,旁边的卢若兰忽然小声嘀咕道:“嘁,平日里牛皮吹得震天响,说得自己个儿天上的月亮都能摸得到,怎么到了节骨眼儿上,就敢做不敢当喽?” “哪有?” 被心上人这么鄙视,王大中立马急眼了,叫道:“不错,我爹是来扬州了。非但如此,他还被陛下任命为丽竞门副总管,代行总管事,巡查江南。崔二郎,你以后最好小心一点,别被我们丽竞门抓到把柄,丢官罢职!” 言罢,招呼几个伴当,威风凛凛地扬长而去。 他一走,邹昉和卢若兰见着崔耕态度很是坚决,看来染指聚丰隆之事暂时没戏,便也起身告辞。 临走之前,卢若兰仍不忘笑吟吟地对在 场的豪商道:“诸位,谁想把手中的钱票换成现钱,尽管去福盛邸店兑换。妾身只等三天时间,过时不候!” 众豪商都明白,如今聚丰隆银号开遍了大周五道,并不是没钱应付扬州挤兑,只是缺少时间调集资金罢了。 三天时间不长不短,卢若兰这一招,整好打到了聚丰隆的七寸上。 与此同时,也真是颇为让大家为难。 将钱票卖给邹家吧,就把崔耕这个灭门县令得罪死了。 但是不卖给她,谁知双方三天后的斗法,到底是谁输谁赢呢?万一聚丰隆一个不小心真倒闭了,自己手中的钱票,真成了一张废纸可怎么办?谁的钱都不是大风刮来的。 众豪商再也没心情陪崔耕磨牙了,纷纷告辞离去。 崔耕自己也是心乱如麻,一个昔日天下首富邹家,一个新任丽竞门副总管,还跟武则天的头号男宠薛怀义有关系,若是两家联合起来,真够自己喝一壶的! 回去之后,他赶紧把心腹手下们召集起来,商议对策。 待听崔耕讲完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宋根海最先沉不住气,不屑嚷嚷道:“俺看王大中就是草包一个,见其子知其父,看来这个王弘义也没什么了不起的。” 周兴却是不迭摇头,冷笑道:“说得轻巧,王弘义可不是那么好对付的。远的不说,就说去年,他向当今陛下进谗言,先后诬陷了宰相李游道、王璇、袁智弘、崔神基、李元素、春官(礼部)侍郎孔思元、益州长史任令辉。你猜结果如何?陛下亲自下旨,所有人等俱皆流放岭南。若非有几人被罢相,哪里还轮得到李昭德拜相?一个构陷污蔑的案子,却被罢免了五个宰相,你说王弘义是草包?” “这么厉害?”宋根海听罢面色惊惧,张大着嘴巴唏嘘道,“照你这么说,王弘义岂不成了来俊臣第二?那他来扬州城坐镇江南道的丽竞门,咱家大人岂不是摊上大事儿了?” 第252章 崔卢初过招 “咳咳,宋班头淡定,也没你想象中那般严重。” 周兴想了一下,逐条分析了一遍:“其一,如今李昭德秉政,酷吏动辄得咎,王弘义不敢太过放肆。其二,如今扬州丽竞门近乎全灭,王弘义即便想对崔县令发难,也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嘁…周刑曹这嘴皮子倒是挺溜。” 宋根海忍不住翻了个白眼,挤兑道:“你这前边刚说王弘义一纸构陷罢了五名宰相,手腕端得厉害!这会儿您又说他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不敢对我家大人放肆发难,咋说话没个准头哩?” “猪脑子!” 崔耕忍不住呵斥道:“周刑曹的意思是说,王弘义固然奈何不得本官,但本官也奈何不了人家,现在我们是麻杆打狼两头怕。” 周刑曹唔了一声,以示默认。不过还是很鄙视地瞟了眼宋根海,真是猪脑子! 一旁的姚度可比宋根海聪明多了,他知道崔耕很重用周兴,自然不愿与周兴争势,而是附和着崔耕的话,问道:“大人,照您和周刑曹这么分析,聚丰隆眼下不单单是要面对扬州豪商的挤兑,还要防着在旁觊觎着的邹家啊。如今王弘义任职江南道丽竞门副总管一职,有他护着邹驼子,恐怕您不便动用官府的力量来震慑邹家啊!万一被王弘义抓您一个‘公器私用’的把柄……” “本来就不能动用官面上的势力对付邹昉。”周兴眼中精光一闪,更是石破天惊道,“而且某家敢肯定,跟在邹驼子身后那个丫头片子,绝非他邹昉的外甥女。此女八成是出自豪门世族!” “你说卢若兰?” 崔耕微微一愣,奇道:“你怎么知道她与邹驼子没关系,还出自豪门世族?” “大人刚刚兴许是没注意到,单单在言谈间的气势上,卢若兰便胜过邹驼子不知凡几! 周兴苦笑一声,道:“而且我观此女举手投足间总有一种雍容雅度,她让我想起一个人来!” “谁?”崔耕问。 “昔日在广州为夫鸣冤的——王瑞月!”周兴道。 崔耕面色微微一愣,“她?” 周兴点头道:“然也!非豪门世族之女,不 会有此雍雅仪态,而且也非一朝一夕之功,绝对是自幼便在耳濡目下熏陶出来的。那么由此可断,卢若兰纵不是出身五姓七望,也必然是世家大族。大人您想,邹家再有钱,也不过是一介长安大贾,哪会有这么一门亲戚?” 崔耕恍然想起,当日初见王瑞月,周兴一眼就看出她出身世家大族,事实也证明了他的判断。 当即,崔耕对卢若兰的真实身份也不持怀疑。 他微微皱起眉头来,喃喃道:“照你这么说,驼子邹昉的背后暗藏两股势力呗,一个是不知底细的卢若兰,一个是白~兔御史王弘义。妈的,真够晦气的,好不容解决了孟神爽,斗倒台了来俊臣,舒心日子刚过不久,扬州城里咋又冒出这么多家牛鬼蛇神来?” “咳咳,大人也毋需考虑那么长远。”周兴提醒道:“咱们还是先把眼前这关过了吧。若是邹昉要是在三天内,真把所有豪商的钱票都买下来可咋办?到时候他手握我们聚丰隆千万贯的钱票,若借此发难想要染指聚丰隆银号……” 一文钱难倒英雄汉,更何况是上千万贯钱? 纵是到全国各地的聚丰隆银号调集银钱,时间上鞭长莫及,压根儿就来不及。 这回可真把崔耕难住了。 一人计短三人计长,大家伙商量来商量去,也是没辙儿了。 好吧,只能是在座几人都回去,再仔细思量思量,想想有什么应对之策。 可还没等他们思量出什么东西来,邹家又出招了…… 翌日晌午,王有成又紧急求见,痛诉道:“崔县令,您快跟小的去看看吧,这邹家实在是欺人太甚,这是要把咱聚丰隆的脸放在地上往死里踩啊!” “怎么了这是?”崔耕问 “您随我去,一看便知!” 王有成不由分说,领着崔耕出了县衙。 …… 扬州城虽然不大,但因为极其富裕,光钱庄就有四五十家。 如今加盟聚丰隆银号的,总共是十二家。 王有成带崔耕来的这一处分号,便是这十二家中最大的一家,原名鑫利钱庄,如今充作扬州聚丰隆银号的总店。 崔耕到了那儿细细一看 ,好悬没把鼻子都气歪了。 妈了个巴子的,欺人太甚啊! 原来鑫利钱庄的旁边是一个鞋铺,但是现如今呢,这个铺面刚被人盘了下来,上面的牌匾还是簇新的——聚隆丰银号! 没错,就是——聚隆丰银号! 与崔耕的聚丰隆银号,一字不差,差就差在将“丰隆”二字对调了过来。 尼玛,不仔细看的人,还以为两家是一家呢。 这还不是最气人的,最气人的是这家狗屁的聚隆丰银号的门口还张贴了一个大大的告示,红纸黑字写着:本店可九折兑换聚丰隆银号钱票,见票即兑,童叟无欺。 要知道,旁边的聚丰隆银号可是十折兑换钱票。这不等于是摆明车马,宣称聚丰隆钱票的成色不足,有水分吗? 为保险起见,免得误伤,崔耕还是谨慎地扭头低声问王有成道:“在这扬州地面上,不服咱家聚丰隆银号的钱庄也不少,你确定是邹家搞得鬼?” 王有成往远处一指,道:“绝错不了,您看看,那不是卢若兰吗?” 崔耕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果见卢若兰正轻款莲步,向着自己的方向走来。 黑纱幞头盖住头顶高髻,圆领缺胯袍穿于娇躯,蹀躞带束于腰间,小刀、针筒、算袋……等等,蹀躞七宝一个都不能少。 远远望去,还真似一个风度翩翩少年郎! 然而,走到近前,那缺胯袍摇摆之间露出的彩纹女裤,突显女儿风情;脚下柔软丝鞋,更流露出一股满不在乎地疏懒风韵。 往脸上看去,小娘子薄施粉黛,稍着钗钿,把本就天生丽质的娇容,更加衬托的明艳无双。 此乃如今长安城最流行的打扮,如果说昨日的卢若兰是标准的大家闺秀,那今日的卢若兰,就是一个大唐版的时尚丽人。 尽管知道双方是敌非友,但丽色当前,崔耕还是忍不住咽了几口唾沫。 卢若兰大大方方地微微一福,道:“崔县令,王掌柜,奴家这厢有礼了。” “呃……有礼,有礼!” 崔耕回了一礼,强按住那股心猿意马,轻咳一声道:“卢小娘子,你今天使的这个手段,可不怎么高明, 不怎么地道啊!” 卢若兰闻听此言,丝毫不以为忤,笑吟吟道:“哦?何以见得呢?” “这事儿不是明摆着的吗?” 崔耕往四下里指了指,道:“你看看,现在是我们聚丰隆门前排起了长龙,你们聚隆丰却无人问津。更何况,百姓们见你们肯九折收聚丰隆钱票,心里就有底了,这对我们聚丰隆可是大有好处。” 他越说越得意,声音愈见高昂,道:“所以,卢小娘子,你这次不但是枉做了小人,还帮了聚丰隆一个大忙啊!哈哈!” “那可不见得,崔县令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哩。” 卢若兰嘴角荡起一抹浅笑,道:“九折兑换钱票,那是今日上午的告示。到了今日下午,妾身会把告示改成八成兑换。依此类推,明日上午是七成,下午是六成……到时候会发生什么事,以崔县令的大才,不会想不到吧?” 好毒的一计! 崔耕霎时就想明白了,此时扬州聚丰隆银号因为库银不足,所以刻意放慢兑换速度,但这事根本就瞒不了人。 如果卢若兰一直把兑价都维持在恒定的数字,那就相当于给百姓们吃了一颗定心丸。 但是,如果兑价是一路走低,那就相当于给百姓们吃了一颗“心惊胆颤丸”! 谁都知道,经营再良好的钱庄,遇到挤兑也得倒闭,所差的无非是能拖延多长时间罢了。 眼看着兑价一路走低,自己手中的钱票随时都可能变成一张废纸,百姓们能不着急吗? 只要有人带头,恐怕大部分百姓,就会赶紧在卢若兰这把钱票兑了。 到时候,卢若兰拿着这些钱票,来聚丰隆要求统一兑钱,聚丰隆该如何应对? 哪怕是众豪商们不参与挤兑,聚丰隆也得玩儿完啊! 这可咋办? 崔耕心思电转,突然问道:“你们邹家虽然富可敌国,但在扬州城内,不过是有四五家邸店罢了。扬州豪商们可以信赖邹家的信誉,暂时打个欠条。但是普通百姓要的却是真金白银,你们哪有那么多现钱?” “那就不劳崔县令操心了。” 卢若兰道:“崔县令昨日可曾注意到,邹驼…我 舅父身边的那个和尚?他就是北禅宗的神会大师。扬州城内众多禅宗寺庙,皆以神会大师的马首是瞻。多了不敢说,短时间内立马筹措出一百万贯现钱来,以神会大师在扬州各禅宗寺庙中的威望,算不得什么难事。” 如今扬州聚丰隆能筹措到的真金白银,绝不会超过一百万贯。而卢若兰可能收到的钱票,却是将近两百万贯! 不得不说,卢若兰这一招,再次打在了崔耕的七寸上! 一时间,他竟然有种黔驴技穷之感,无言以对。 卢若兰得势不饶人,继续道:“崔县令在官场上的势力再大,也影响不了事关千万贯钱的大生意吧?不如就此认输,劝曹月婵把聚丰隆大掌柜的位置让出来,也免得咱们双方两败俱伤。” “等等……你刚才说什么?能不能再说一遍?”崔耕陡然心中一动,模模糊糊地好像抓住了什么东西。 “妾身让你劝曹月婵……” “不,上一句!” 卢若兰深感莫名其妙,道:“妾身说,崔县令官场上的势力再大,也影响不了事关千万贯钱的大生意。” “对,就是这句话!”崔耕的眼中一道异芒闪过,道:“聚丰隆银号如今要兑付的钱财,大概是两千多万贯。如果官府有一笔两千多万贯款子要经聚丰隆的手,你说百姓们还会继续挤兑吗?” “绝不可能!” 卢若兰智珠在握,笃定摇头道:“大周国库一年的各项收入加起来,才不过是四五千万贯。别说你江都县了,哪怕是扬州大都督府,都不可能有这么一大笔钱财。” 崔耕此时已然成竹在胸,勾勾小手道:“卢小娘子,不如咱们打个赌?” “呸,无耻!”卢若兰啐骂一声,又问,“赌什么?” “就赌官府会不会把一笔两千万贯款子,交由聚丰隆银号经手。如果本官输了,从今以后,就再不搀和聚丰隆银号的事儿。” “那要是妾身输了呢?不知崔县令准备如何处置若兰?”卢若兰问。 崔耕被小妮子楚楚可怜的模样,晃得一阵口干舌燥,问道:“那我得先听卢小娘子说说,你准备了什么彩头?” 第253章 信手拈故智 卢若兰想了一下,道:“若是妾身输了,从今以后,邹家就与聚丰隆化敌为友。” 邹家乃天下首富,如果能借助这个赌约,为聚丰隆去一强敌,崔耕当然求之不得,马上就点头应允。 不过,就在崔耕以为赌约就此达成之时,卢若兰这边又出幺蛾子了。 她又说道:“等等,若崔县令输了,妾身想换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 “世间传言,自从未婚妻卢丽华故去之后,崔县令就不再做诗。如果妾身赢了,还请崔县令破个例,专门作诗一首,送给妾身。” 想当初崔耕在杨四娘家的原话是,不会给青~楼女子写诗,因为她们不配和卢丽华相提并论。 可不知怎得,这话越传越远,越传越变味儿,到了现在,竟然传成了崔耕心念亡妻,为卢丽华封笔。以至于世间女子,如今都为得崔耕赠诗一首而引以为荣,真是让人哭笑不得。 崔耕先是一犹豫,不过心中笃定与卢若兰的赌约必赢,便转了念头,点头应道:“好,就依卢小娘子所言。” 既立下了赌约,自然不能浪费时间,两人就此告辞,崔耕转身上马,直奔扬州刺史衙门而来。 门房通禀张潜之后,功夫不大,崔耕就被引进了后宅花厅。 张潜是一贯的肩膀滑溜。 见礼已毕,崔耕刚一落座,他先一步开口道:“聚丰隆银号这几日被挤兑的事儿,老夫已经听说了。二郎,你可要尽快想办法调来兑银,快些将这场风波平息下去,也好安抚住扬州储户的心。若真出了差池酿成了民变,老夫可护不住你。” 崔耕一听这话,就明白张潜已经对聚丰隆的事儿门儿清了,而且很显然,色老头不准备淌这滩浑水。必要的情况下,色老头甚至会为了扬州的稳定,主动劝说自己答应邹家的条件。 老色鬼果然靠不住,幸亏哥们早有预案! 崔耕眼珠一转,不慌不忙道:“下官今日前来,要说为聚丰隆而来,那确实也说得上。但要说与聚丰隆无关,也确实无关。实不相 瞒,下官今天是专门为张刺史而来,为了扬州百姓而来。” 妈了个巴子,小狐狸给老夫戴得好大的两顶帽子! 张潜宦海沉浮多年,当然不会被几句大言欺倒,悠哉悠哉问道:“哦?二郎到底想说什么?” “此事事关重大,还请张刺史细听!” 崔耕豁然而起,慷慨激昂道:“有道是人过留名,燕过留声。张刺史为官一任造福一方,难道就不想给扬州城留下点什么?” 张潜自然不吃他这套,油盐不进,淡定回道:“扬州物阜民丰,人杰地灵,既无匪患又无饥馑,老夫纵是有心,也有力无处使啊!” “那却不然,张大人,您再仔细想想。” 崔耕又舌绽莲花道:“如今扬州城内,有件事已经迫在眉睫,非您亲自下令整治不可。这件事如果做好了,千载之后,扬州城内都会流传着您的美名!” 这话如果是旁人说得,张潜恐怕就得命人把眼前的狂徒打出去了。道理很简单,真有这种好事儿,前几任扬州刺史还不抢着做了?哪还轮得到自己? 不过崔耕这么说来,张潜也就将信将疑,耐着性子问道:“莫要卖关子了,二郎所指,到底是什么事儿?” 崔耕道:“扬州城筑的太小,人烟稠密,城内寸土寸金。张刺史有没有想过,将这扬州城变得大一些呢?” “哎呦!” 饶是进士出身三品大员,饶是宦海浮沉数十载的世家子弟,张潜听了这话,还是淡定不能。 刚才一没留神,硬是把胡子都薅下了几缕。 他顾不得下颌的剧痛,急问:“你说啥?说清楚些!” 崔耕道:“下官的意思是,在扬州城外再建一个大城。以原来的城池为子城,新建的大城为罗城。子城和罗城合在一起,就是新的扬州城。有此功绩,张刺史何愁不青史留名?” 崔耕的这个建议,可不是一个拍脑袋的决定,而是史上确有此事。 在八十年后的晚唐时期,有一个着名的大贪官陆少游主政扬州。 这位陆少游可谓是贪官的楷模,手 笔惊天。为了得到主政扬州的机会,他大肆给当政者们行贿。 其中有个太监索贿一万贯,而陆少游呢?这货不但不还价,还主动把贿赂提高到了四万贯。 非但如此,他还宣称,这不算完,只要自己主政扬州一年,每年就有四万贯钱的贿赂奉上。 一个太监就是四万贯钱的贿赂,那陆少游买这个官,总共得花多少钱? 他主政扬州之后,该如何回本的呢? 那就是兴建扬州罗城。 罗城,按照字面的意思上来讲,就是城外的大城。 陆少游修建的这个罗城,比原来的子城大了四五倍,这么大的工程得花多少钱财? 稍微一划拉,就是金山银海啊。 这算不吃工程回扣,这不还有巨大的灰色收入吗? 比如说,建好了城市,里面得有房子吧?以子城内寸土寸金的情况来看,新建罗城内的房子得值多少钱? 最关键的是,卖给谁不卖给谁,还不是扬州的官吏们说了算吗?总不能十余万间房产,都进行拍卖吧? 这么说吧,陆少游就算躺着啥都不干,都会有人把他应得的一份奉上,其数目又何止一百万贯? 更关键的是,这些钱不仅拿着不烫手,而且还捞着大好名声! 哪怕是千载之后,人们提起扬州城来,都不能不提起这位陆大刺史。 崔耕被卢若兰逼得没办法,猛然间想起了这个典故,算是让张潜捡个现成的便宜。 至于他自己呢? 首先,新建城池这么大的事儿,只能是张潜牵头。崔耕一个小小的六品县令,撑不起这么大的摊子。 其次,到时候建城的具体事务,少不得江都县衙的参与,只是赚的多还是赚的少罢了。 还有最关键的,建造新城的钱财从哪来? 武则天大肆敛财,都弄得天下通货紧缩了,指望朝廷拨款肯定不行。 但崔耕还是想到了法子,那就是以城外的地皮为抵押,向商家发行债券。 为了可以顺利筹款,自然要把扬州的一哥,扬州大都督府长史兼扬州刺史张潜推到台前来。由他来宣 布,谁购买了相应地块的债券,等罗城建好之后,就有相应地块的优先购买权。 张潜的公信力,绝对就是朝廷在扬州的公信力嘛。 至于谁来负责发行债券? 崔耕既然给张老头出了这么一个捞钱捞名声的好主意,张潜自然必须是投桃报李,把这项业务交给聚丰隆银号独家代理呗。 换言之,聚丰隆一个子儿没花,就得到了扬州城外大量土地的处置权。 商人们但凡有想在罗城中大有作为的,就不得不看聚丰隆的眼色行事。 清酒红人面,财帛动人心,更何况是名利双收? 张潜心动了…… …… 心动就必须行动!张潜雷厉风行,当天就写好了一份奏折,八百里加急,送往长安城。 第二天一早,他就在府衙外贴出了告示,希望扬州城的军民百姓,踊跃购买聚丰隆的债券。 于是乎,第二天在聚丰隆银号前,出现了三种截然不同的人。 第一种,哭天抢地,痛恨自己昨天把钱票八折卖给了“聚隆丰”银号,要求邹家的聚隆丰赶紧退钱。然而,人家聚隆丰的伙计掌柜们,早就逃之夭夭了,他上哪找人去? 第二种是不明真相的吃瓜群众,他们对聚丰隆的信誉有所怀疑,还是要求兑钱。 至于第三种,则是嗅觉灵敏的商家们。 他们不是赶着兑钱,而是赶着从别人的钱庄里取出钱来,往聚丰隆银号存钱。 哪怕是聚丰隆的伙计们反复声明,知府衙门发行的债券还没开印,也挡不住他们的热情。 道理很简单,这债券和土地挂钩,很明显是狼多肉少之局。现在和聚丰隆结个善缘,以后也好说话不是? 眼瞅着存的钱远比取的钱多,这场天大的危机,聚丰隆就算是安然渡过。 …… 至于卢若兰这边,愿赌服输。 小娘子倒也是信人,自打这以后,再也没找过聚丰隆的麻烦。就连邹驼子都再也没登过门了。 崔耕闲暇起来,脑海中倒时不时地浮现出这蕙质兰心小娘子的倩影。 “崔县令,小僧来探望你了,许 久未见,过得可好?” 正在他浮想翩翩间,帘栊一挑,宋根海带着一名和尚走了进来。 和尚并非别人,正是崔耕在岭南道的老熟人——慧明小和尚。 崔耕微微一愣,当日慧明小和尚在广州得自己传授机宜,很机智地从侯思止那“化”了二十万贯钱之后,名声大涨,便隐隐有岭南道第一神僧的架势。 不过他很纳闷,这小和尚不在岭南道享福,受人膜拜当他的第一神僧,跑来扬州干什么? 两年不见,慧明小和尚愈发有一种宝相庄严的高僧范儿。 “阿弥陀佛,崔县令谬赞,折煞小僧了!” 听了崔耕的疑问,慧明小和尚双手合十,道:“什么岭南第一僧?小僧愧不敢当啊!自从听了慧能大师讲法之后,小僧才知以前所学,实不足道。” “慧能大师?” 崔耕心中一动,这法号倒是不陌生,如果没记错的话,这慧能大师可是正儿八经的佛教高僧,赫赫的禅宗六祖啊。慧明小和尚,怎么和他扯上关系了? 他问道:“小和尚今日突来扬州城,所为何事啊?总不是会专程来看本官的吧?” 慧明正色道:“如今小僧已经拜慧能大师为师,受恩师之命,特来扬州宏法。还请崔县令看在以往的情分上,多多帮忙。” 小和尚居然拜了禅宗六祖为师?有眼光,会抱大腿,有前途啊! 崔耕暗暗赞许了一声,点头应道:“好说,好说。” “崔县令真的答应小僧了?” 慧明小和尚不知道为何,竟大喜过望起来。 崔耕道:“本官与你的交情,答应你这点小事儿又有何难?弘法嘛,教化苍生,导人向善,本官理当支持,对不?你不用这般客气啦!” 不过慧明小和尚还是开心,激动连连道:“崔县令为了小僧,不惜得罪当朝国师,实在是义薄云天。小僧定在佛祖面前,为崔县令日夜祈福。” 咣当! 崔耕惊得手中的茶杯落地,脱口骇道:“喂,等等!你说清楚,什么意思?本官给你帮忙,怎么还得罪上了当朝国师?” 第254章 突来无妄灾 “这么说,崔县令是不了解个中底细了?”慧明小和尚瞪大了眼睛,一脸人畜无害的萌萌哒。 “本官上哪儿知道去?”崔耕气急无语。 “哦~~”慧明小和尚摸了摸光溜溜的脑袋,“反正崔县令都答应了,知不知道已经不重要了,不说也罢!” “我嚓,你赶紧给老子说,不然甭说答应你的事儿,你信不信我现在就将你轰出扬州城?”崔耕怒了。 慧明一脸的无辜,生怕崔耕反悔,只得解释道:“是这样的。我佛门之中,南北禅宗对立已久,如今北禅宗的领袖人物,乃当朝国师神秀和尚。而我的恩师惠能大师,正是南禅宗的领袖人物!您既然要帮我们南禅宗在扬州城弘法,势必就会得罪了北禅宗。那啥,崔县令,你不该是想反悔吧?小僧认识的崔县令,那是一位仁义无双,一诺千金,顶天立地的大……” 慧明小和尚忙不迭地给崔耕戴起高帽来。 北禅宗神秀? 南禅宗惠能? 崔耕懒理慧明小和尚的一顿马屁,而是想起了历史上的一桩佛门公案,即禅宗的南北之争! 想当年,有着禅宗五祖之称的弘忍禅师,座下有十名弟子,其中悟性最好最出色的两个弟子便是惠能和神秀。 也就是说,南禅宗的领袖惠能和尚,与北禅宗的大哥神秀和尚,他俩是师承一人的师兄弟。 后来禅宗五祖弘忍禅师秘传衣钵给了惠能,史称禅宗六祖或五祖惠能。 不过惠能没有神秀能折腾,也没有神秀懂得营销之道。身为五祖弘忍首座弟子的神秀和尚,他这一支弟子的队伍最庞大的,范围是最广的。他虽没有承得五祖衣钵,却自行弘法大江南北,尤其是在长安腹地影星极大,已然有了另立一宗之势。 神秀和尚的影响之大、名望之高到了什么程度?史载,神秀和尚入长安之日,武则天亲自以叩拜之礼相迎,并封其为国师。而此时的惠能和尚仅继承了衣钵,无论是名声还是影响,都远不及神秀和尚。 后来两人的座下弟子谁也不服谁,谁也不认谁是禅宗正统,故又以南禅宗、北禅宗作为区分。 禅宗的南北之争,依照历史轨迹,现阶段绝对是北禅宗神秀和尚这一支占着绝对上风 至于惠能?眼下在长江以南小有名气罢了 ,与神秀完全不可同日而语。 …… 这些典故秘辛在脑海中浮光掠影,崔耕后悔自己刚才为毛答应慧明和尚,答应的那么干脆了? 真是嘴欠多事,飞来横祸啊,自己好端端地在县衙里坐着,怎么就招惹到当朝国师了? 虽然武则天崇佛礼佛,对神秀和尚以国师之礼待之,不会让神秀和尚干涉朝廷政务。但她老人家绝对是支持北禅宗,而自己这个时候唱反调支持惠能的南禅宗,并在扬州为他们弘法提供便利,这不是公然和女皇陛下唱反调,打女皇陛下的脸么? “这个……” 崔耕沉吟了一下,有些想推脱了,“小和尚啊,你尽管放心大胆地在扬州传法。本官呢,身为朝廷命官,对南北禅宗向来都无成见,定当一视同仁。” 这话说的崔耕自己都臊得慌,绝对是官面话,显然就是想为刚才的那番允诺做推搪和反悔嘛。 好在慧明小和尚也不是不明事理之人,他知道单凭自己和崔耕那点交情,不足以让人家担这么大的干系,冒着仕途尽毁的风险来帮助南禅宗。 旋即,他点点头,说道:“也不是要崔县令明着支持我们南禅宗。只要您在必要的时候,暗中施以援手,小僧就感激不尽了。” 不待崔耕答言,他又继续道:“更何况,即便崔县令不帮我们南禅宗,北禅宗也与您是敌非友。您还记不记得,当初那个劳什子‘聚隆丰’银号大肆收购聚丰隆的钱票,那些现钱可都是北禅宗出的。” 唔? 崔耕想起来了,当日跟邹驼子卢若兰一起来归仁酒楼的还有一个和尚,不是自称神会和尚吗?卢若兰曾是这神会和尚在扬州各禅宗寺庙中影响极大,原来是出自北禅宗啊。 不过他可不受小和尚激,摆了摆手,笑道:“过去之事,莫要再提了,如今邹家和聚丰隆银号已经化敌为友。” “哦?是吗?”慧明小和尚萌萌哒地笑了笑,又道:“邹家是邹家,北禅宗是北禅宗。您该不会以为,北禅宗是唯邹家马首是瞻的吧?北禅宗经营钱庄甚多,有道是同行是冤家,你们聚丰隆名头这么响,哪怕崔县令什么都不做,也与他们是敌非友呐。” 崔耕摸了摸鼻子,还真被小和尚说到痛处了,不迭苦笑道:“夺人财路如杀人父 母,看来本官跟北禅宗这个梁子早就有了,而且实难化解了,是这意思吗?” 小和尚道:“可以化解啊,崔县令可以关闭聚丰隆,将大唐各地的聚丰隆分号统统关闭嘛。然后跟北禅宗服软认输,息事宁人,兴许他们会姑且揭过这道梁子嘛!” 崔耕:“……” 让他关闭聚丰隆这个聚宝盆,关闭各地银号分号,这怎么可能? “好吧,小和尚,我们聊聊…来人,上茶,上好茶!” …… …… 这边,张潜关于扩建扬州城,修筑罗城的奏折去得快,朝廷的答复也快。 七日不到,朝廷八百里加急的公文就下来,完全照准。 很简单的道理,这年头谁比谁傻啊?一见这份公文,各路高官贵戚们,就意识到了其中蕴含的巨大利益,纷纷大开绿灯。 一个月后,全天下的富商大贾们,纷纷云集扬州城,准备在这场饕餮盛宴中分一杯羹。 江都县衙,内宅。 宋根海往门外指了指,笑嘻嘻道:“崔县令,你看看俺将谁领来了?” 说实话,崔耕对宋根海每次不经请示,就直接把熟人往自己面前领的习惯,很不感冒。 不过今天,一见到来人,他心中的那点小芥蒂就完全烟消云散了。 洁雅素净的双颊上略施粉黛,乌黑扑闪的大眼睛里透着灵动精明。一袭牡丹花瓣纹的大袖衫随风微卷,更显风姿绰约。 “月婵,是你?你怎么来了?”崔耕喜出望外,大为惊艳。 曹月婵琼鼻微纵,娇嗔道:“怎么?不欢迎啊?” “那哪能呢?”崔耕忙不迭地解释道:“本官的意思是,你临来之前怎么也不说一声,我好派人去接。” “没那个必要。” 曹月婵也不见外,自顾自地在崔耕面前坐了下来,拢了拢额前的秀发道:“妾身一听说扬州要建新城的消息,就马不停蹄地往这赶。等你派人迎接,真不知要耽误多少事儿呢。” 崔耕大惑不解,道:“扬州的聚丰隆银号,内有王有成打理,外有本官照拂,能耽误什么事儿?” “不会误事?”曹月婵秀眉微挑,道:“妾身问你,聚丰隆这些日子总共放了多少贷出去,利息几何?贷给什么人了?那些人都是什么跟脚?把钱贷给了他们,除了利息之外,咱们聚丰隆还能得到什么 好处?” 崔耕满脸茫然之色,道:“这我哪知道,你问王有成啊!” “问他比问你也强不了多少。”曹月婵笃定地道:“王有成虽然是个人才,但只会按部就班的做事。遇到这种大场面,他就应付不过来了。” “这就是你匆匆忙忙来扬州的原因?” 曹月婵微微一歪脑袋,俏皮道:“不然呢?二郎你以为咧?” “呃,本官还以为……” 崔耕欲言又止。 原本他还有几分奢望,曹月婵突然到访,莫不是想给自己一个大大的惊喜? 不过从后面曹月婵的表现看来,完全是自作多情了。 接下来的几天里,崔耕先领着曹月婵,拜访了扬州城的各路头面人物,然后又和她一起出席了几场宴会。 再然后……就没崔耕什么事儿了。 曹月婵精明干练,只是需要崔耕引荐一下。至于以后的事儿,她自己就可以应付自如,完全不需要崔耕搀和。 可就在崔耕刚刚恢复了清闲后不久,张潜又把他叫到了扬州刺史衙门。 “二郎啊,你尝尝,这是湖州的顾渚紫笋茶,香得很哩。最难得的是,这是清明雨前茶,产量极小。多亏了老夫的面子大,才搞到一点,实在是不容易啊。” 自从崔耕认识张老头以来,就没见他对自己这么客气过。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一股不祥的预感涌上了崔耕的心头,他小心翼翼地问道:“张刺史今天叫下官来,恐怕不单单是为了一杯顾渚紫笋茶吧?” “那是自然。”张潜轻抿了一口茶汤,缓缓道:“今日老夫找二郎来,主要是为了一桩公事。此事关系重大,还请二郎切勿推辞。” 公事直接下命令不就行了?值得张老狐狸这么客气? 崔耕心中那份不安更强烈了,咽了口唾沫道:“但不知是什么公事?” 张潜叹了口气,道:“就是兴建罗城的事。城墙的必经之地,有几处为民宅所占。他们一日不搬家,这罗城就一日不能动工。老夫想来想去,这差事也只有交给二郎你了。” 擦! 这是让老子搞强拆啊! 这可是吃力不讨好,甚至惹来民怨沸腾的差事。 崔耕当时就有点傻眼。 他咽了口唾沫,婉拒道:“下官才疏学浅,能力有限。张刺史,您能不能把这个差事交给别人啊 ?” 张潜反问道:“二郎你觉得呢?江都县的事,老夫不找你这个江都县令,还能找谁?” “好吧,当我没说。”崔耕苦着脸道:“那您能不能给下官介绍介绍,这些钉子户都是什么人啊。能让您堂堂扬州刺史都为难的人,肯定不简单吧?” “钉子户?哈哈,这词儿用得极妙。是啊,这些人就象是钉子一样钉在那里。来硬的,硌得老夫手疼。来软的,他们又狮子大开口。”张潜气急摇头斥道。 接着,张潜便将这些钉子户的来历,对崔耕一一讲明。 头一个钉子户,是扬州本地的大户,宫家。 赶巧了,宫家的祖坟,整好建在城墙的必经之地上。这祖坟可不是一个两个,而是绵延了一大片,根本就绕不过去。要想顺利建起城墙,宫家就必须迁坟。 这年头动祖坟可是值得拼命的事儿,宫家虽然没有什么高官显贵,但是四五品的官员还是很有几个的。谁知道人家日后会不会一飞冲天? 还有最关键的,宫家有个叫宫正宗的人,现如今为右肃政台监察御史。他早已放出风来,张潜但凡动了宫家祖坟的一草一,他就上书弹劾张老头贪墨。 第二个钉子户,是一座叫般若寺的禅宗寺庙。其主持乃国师神秀的亲传弟子,张潜也不想太过得罪。 第三个钉子户,是武则天男宠薛怀义……的管家薛有福。别看管家上不得台面,但打狗还得看主人呢。 薛有福家的老宅,整好建在了城墙的必经之地。 他倒是没说不搬,但要价也太高了一点——五十万贯钱,一个子儿都能少。 这笔钱张潜也不是拿不出来,但问题是,被一个小人物敲了这么一大笔竹杠,让张大刺史的脸可往哪搁? 除了这三位,还有另外十几家比较难缠。一个羊也是赶着,俩羊也是牵着,张潜就都交给崔耕处理了。 崔耕听完了,连嘬了几下牙花子,不迭叫苦道:“张刺史,当初下官把来俊臣的案子认下来,已经替您背了一次黑锅了。这次您又要下官代您得罪那么多人……不行,这活我不能白干,您得给我相应的补偿。” 只要崔耕肯接这个烫手山芋就好,张潜正襟端坐起来,赶紧表态道:“不知二郎想要什么补偿?只要本刺史能办到的,绝不推辞!” 第255章 拿下聚宝盆 张潜这老狐狸能红口白牙说出这番话来,显然已经做好了被崔二郎狠狠敲一笔的心理准备。 谁知崔耕却没有狮子大开口,要求之低大大出乎了他的意料。 “什么?你要扬州城的护城河?你要那玩意有什么用?”张老头目瞪口呆。 崔耕唔了一声,点头道:“确切地说,是护卫扬州城的两千亩保障湖。张刺史大可放心,别人出多少钱,下官就出多少钱,决不让张刺史为难。” “这…不是钱的事儿。”张潜大为费解,说道,“关键是你要保障湖有啥用?此湖东边连着京杭大运河,西边接着扬子江。若是填湖造地,那得多大的工程?耗损银子不知凡几,那就是个无底洞啊,你能有什么赚头啊?” 崔耕笑道:“大人您想哪去了?下官就是单纯地想要那个保障湖,绝没填湖造陆之意。当然了,保障湖边的五丈之地,您也得一块儿卖给下官。” 保障湖是活水,水位高的时候,会淹没周围的部分土地。按照惯例,如果卖湖的话,这些土地会一并发卖。崔耕的这个要求非常合理。 “敢情你是看上保障河沿岸的五丈地了?” 张潜仔细盘算了一下,摇头道:“不行,保障河畔的五丈地,值不了多少银子。这样吧,老夫好人做到底,保障湖沿岸的十五丈地都一并卖给你。至于具体的价格么,你去跟韦凑商量吧,老夫就不掺合了。” 张老头这是给了崔耕一个上下其手的机会。 倒不是张潜宅心仁厚,大发善心。而是打心底里对崔耕过意不去,多少是个补偿的意思。没办法啊,他刚才所说的这十几家钉子户都颇有跟脚,有几户的背景之深和靠山之硬,张潜都难以拂动。他估摸着,要想摆平这帮该死的钉子户,崔二郎不破费一大笔钱财,决计是办不到的。 合理的强拆支出,江都县衙可以找刺史衙门报账,但那些钉子户狮子大开口下的不合理支出呢?张潜心中默哀,也只能是崔耕哑巴吃黄连,自己掏腰包了。 “有刺史大人这 番话,那强拆那几家钉子户的事儿,下官就应下了。韦参军现在人在刺史衙门里吧?”崔耕问道。 张潜唔了一声,冲堂外的方向指了指,道:“韦凑今天当值!” “得嘞,赶得早不如赶得巧,下官这就去找韦参军敲定这事儿。” 趁热打铁,崔耕道别了张潜,拿着鸡毛当令箭,直接出大堂去找了韦凑。 …… 约莫过了半盏茶的时间,韦凑进来寻张潜,回禀了崔耕与他的商谈内容。 令张潜很意外的是,保障湖和湖畔十五丈地的价格,崔耕不仅没有趁火打劫压低价钱,反而比市价还高了两成。 而且崔耕很聪明机警,奉行官员不得在辖区内经商的律条,没有在契约上写下自己的名字,而是将保障湖落在了崔秀芳的名下。 跟糖霜作坊和毡帽做法的手法同出一辙,尽管大家都知道这两个作坊的背后有崔耕的份子,但对外,那些份子都是崔秀芳的,与崔耕完全无关。 这在官场中是较为常见的避嫌手法,也是约定俗成的潜规则。 在张潜的询问下,韦凑将崔耕给出的保障湖售价报了出来,惹得色老头一阵眉头紧皱,奇疑道:“怪哉!接了老夫这么一桩天大的麻烦,却连送上门的好处都不要,出的价反而还比市价高两成。这还是老夫认识的那个斤斤计较崔二郎么?你说,他到底是图什么呢?” 韦凑也莫名其妙,疑道:“兴许是……想讨大人您欢心?” “不像,不像!”张潜连连摇头,道:“崔二郎若是真想讨老夫欢心,就不会跟老夫讨价还价在这儿磨牙了。再说了,他真正的靠山是上官舍人,没必要在老夫身上下如此重本!” “那老大人的意思是?” “以崔二郎的过往经历和办事手段来推敲,应该又是想吃小亏赚大便宜啊!” 张潜轻捋着下颌的几缕墨髯,缓缓道:“这些日子,你帮老夫把崔二郎盯紧了。他有什么需要帮忙的,你就尽量帮。他要是想干什么出格的事儿,你就帮老夫把他摁住了。至于保障湖 么……” 韦凑微微一躬身,道:“请大人示下!” 张老头起身,轻轻拍了拍韦凑的肩膀,道:“有了扬州罗城,老夫就算吃饱了,但你韦参军还饿着呢。现在你把崔二郎盯紧喽,跟着他一块吃好处,哪怕是漏出点汤汤水水,都够你下半辈子吃用不尽了。” 韦凑僵硬的脸上臊红,吱吱唔唔道:“刺史大人,卑职不是那个意思……” “莫再多言。”张潜右手微抬,道:“韦参军,你哪都好,就是太好脸儿了,连常例钱都不肯拿。要不然,还用得着老夫给你操这份心?” …… …… 与此同时,江都县衙内。 崔耕的那帮子铁杆手下们,也在为这保障湖的事儿争论不休。 宋根海着急道:“我的大人诶,就您出的那个价儿,别说赚钱了,弄不好还得赔钱,这不等于是白忙活了吗?” “白忙活倒不至于。”姚度道:“天下承平日久,人口滋生。长远来看,扬州城土地的价格,肯定会上涨。只是这次高出市价两成买下保障湖,赚头着实不大。” “俺说你们这对瓜怂,真是咸吃萝卜淡操心,”封常清咧嘴一笑,道,“你们哪次见我们大人吃过亏?说不定,这保障湖到了咱们大人手里,就会变成一个聚宝盆哩。” “聚宝盆?你就拉倒吧!”神棍陈三和身为江都县丞,却老是拎着一根拂尘,袒着胸衣搓着身上的泥丸,龇着满口大黄牙,不以为说道,“甭管大人有什么其他算计,单单保障湖那破地方,还能变成聚宝盆?嘿嘿,除非是太阳打西边出来。” …… 崔耕一言不发,笑吟吟地看着他们争论。 直到几个人吵得口干舌燥,声音渐低,他才缓缓起身,说道:“诸位,本官既没疯,也没傻,买下这保障湖,自然就是为了赚钱。不过依我看啊,这保障湖的价格,不是太高,而是太低了。这样吧,不让你们白跟本官一场。谁想跟本官一起发财,都可以从本官手中买下一段保障湖。是自用也好,到时候转手卖出也罢, 本官绝不干涉。过了这村可没这个店,可别说本官不带你们发笔横财!” 封常清是崔耕的铁杆死忠,第一个表示道:“卑职追随大人也有些时日了,钱财不多,就攒了五百贯钱。这回全拿出来,跟大人买地了。甭管盈亏,就是这么信任大人!” 一旦涉及到真金白银,其他人就没封常清这么果断了。 一阵沉默。 一通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最后,雍光和宋根海拿出来了两百贯钱,陈三和这个财奴拿出了一百贯,姚度则是仅仅拿出了可怜的五十贯。 反倒是周兴,一言不发,闷声拿出了三百贯。 他没有官身,俸禄比其他人低多了,也就是既无家人奉养,又没有任何嗜好,才能攒下这么多钱。现在可好,一文不剩,全交给崔耕买保障湖了。 姚度见周兴都拿钱出来了,当时就有点傻眼,看了一眼神棍陈三和,弱弱道:“陈县丞,你刚才不是说,买保障湖铁定是赔钱的吗?” “嘿嘿,话是那么说。不过嘛……” 陈三和随手弹出了一枚泥丸,险些落在姚度脸上,惹得姚度一阵恶心。 陈三和又说道:“封侍卫不也说了嘛,咱们啥时候见崔县令吃过亏?这赔本的买卖硬要去做,这不是他的风格,是抬杠嘛。所以啊,怎么着,本县丞也得跟上一笔!” “这也行?”姚度眼珠乱转,讪讪地对崔耕道:“要不,卑职再加……五十贯?” 崔耕耸了耸肩,道:“随你便。” 众人说完了保障湖之事,接下来自然要解决眼下崔耕最为棘手之事——如何搞定那些钉子户! 一番讨论下,大家一致同意,先难后易,搞定难搞的,剩下的那些自然就会望风而拆了。 宫家、般若寺和薛有福,是这些钉子户的主心骨。只要把他们解决了,其余十余家就会人心涣散,再也不足为虑。 不过,这三家到底该先对付哪家,众人却有不小的分歧。 周兴认为应该先对付宫家。 他认为宫家的宫正宗虽然是肃政台的监察御史,在官场上有些 影响力,但这既是宫家最强的一点,也是宫家最弱的一点。 道理很简单,因为宫家阻挠罗城的修建,就耽误了天下豪商们发财,就得罪了那些豪商背后的高官贵戚。 监察御史虽有弹劾百官之权,但宫正宗的品秩不高,若想继续在仕途上有所进步,就不该为了这点小事儿而树立这么多无谓的政敌。 所以周兴认为,拆迁,应该从宫家第一步入手。 而封常清则意见相左,他建议先对付般若寺,毕竟按照规矩,般若寺中所有僧人,江都县衙都有权管辖。必要的时候,甚至可以夺了某僧的度牒,强令其还俗。 只要恩威并施,不愁那群和尚不就范。 唯一可虑的是,般若寺的方丈本因和尚,会不会拿京城的神秀和尚来压人?但神秀今年都八十八了,时日无多。为了般若寺的前途着想,不到万不得已,本因和尚应该不想和地方官府弄得太僵。 很快的,这些人就分成了两派,继续争论不休。 良久,崔耕忽然展颜一笑,道:“奇怪了,总共是三大钉子户,怎么就没人提那个薛有福呢?” “这个……”周兴提醒道:“薛有福倒是没什么,不过一管家罢了!但他的主子鄂国公薛怀义可不好惹。到底如何对付此人,咱们还须小心谨慎,从长计议。” 封常清亦是点头赞同道:“依卑职看,的确不能妄动薛有福家。若想强拆薛家老宅,最好是让薛怀义发话。要不……您派人去京城,让上官舍人想想办法?” 崔耕道:“薛家老宅,的确不能妄动。人自然是要往京城派的,但不是去找上官舍人想办法,而是……” “而是什么?”宋根海性子急。 “好了,这个就不跟你细说了。” 崔耕没有答他,而是轻舒一口气,缓缓道:“说实话,无论是让宫家迁祖坟,还是让般若寺迁庙,本县都着实没什么把握。唯独这薛家祖宅么……可以先动一动!” 好吧,周兴和封常清建议得那么热闹,崔耕都没有采纳,愣是自己个儿早有了主意。 第256章 杀鸡来儆猴 薛有福虽然只是鄂国公薛怀义的管家,但在扬州的市井传说中,却是个风云人物。 他本来叫梁有福,从小父母双亡,和哥哥梁有贵相依为命。哥俩越混越落魄,最后为了吃饭填饱肚子,把祖宅都卖了。 梁家的祖宅不过是茅屋三间,扬州城外的地皮也不值钱。卖祖屋得的钱,仅仅维持了兄弟二人两年的生活。 最后没办法,哥俩为维持生计只得拜了一个恶丐为师,学了一身偷鸡摸狗的本事。 某日梁有福偷人钱财,被抓了个正着,剁掉了半截食指,这身偷盗的本事就此废了。 为了不拖累哥哥梁有贵,梁有福某天晚上不辞而别,一路要饭,来到了洛阳城。 兴许是梁家祖上庇佑,或是该着他时来运转,让他遇上了刚刚走上发迹之路的薛怀义。 那时的薛怀义还是白马寺的和尚,刚勾搭上武则天,被任命为洛阳白马寺的主持,不过是一支潜力股。虽被任命为白马寺主持,但白马寺破败不堪,薛怀义就是个光杆司令。 这哪成啊?于是他赶紧大肆招和尚。 但问题是,薛怀义本身就是个假和尚,哪有真和尚肯淌这滩浑水? 最后薛怀义没办法,往四下里一寻么,整好,路边有几个乞丐,先把他们剃度了得了。 梁有福抓住了人生中最重要的一次机遇,紧抱对薛怀义大腿,小意逢迎,并改姓薛,很是受薛怀义信任,很快就被任命为白马寺的监院,成了薛怀义私底下的大管家。 后来,薛怀义甚得武则天喜爱,逐渐飞黄腾达,官居二品,人称“薛师”。薛有福也跟着水涨船高官员们当面见了,得称呼一声“薛兄”。 在扬州城的梁有贵,仗着弟弟的势力敲诈勒索,包揽词讼,很是挣了一些黑心钱,把祖宅又买了回来。 非但如此,他还大肆扩建,造了一个七进的大宅院,里面雕梁画栋,华美异常。 在世人看来,梁氏兄弟也算是光宗耀祖了。 不过,为了建起这所大宅院,不知有多少人家被梁有贵逼得家破人亡。 …… …… 当当当~~ 铜锣开道,旗牌耸立,崔耕带着全副仪仗,来到了梁府门前。 他一使眼色,宋根海就紧走几步向前,用力砸门,喊道:“有喘气的没有?赶紧滚出来一个!” “见其仆知其主,嘿嘿,崔县令好大官威啊!” 突然,梁府中门大开 ,走出一伙人来。 为首的是两个人,一个看年纪在三十岁上下,身材微胖皮肤黝黑,穿绸裹缎,满脸横肉。 另一个崔耕倒是见过,正是“白~兔御史”王弘义之子王大中。 哟呵,还挺巧? 崔耕没想到会遇到这小子,他稍微一转念,便揶揄道:“半个月以前,在归仁酒楼,王公子说要打通薛师的路子。敢情你们父子的手段,就是巴结薛师的管家的哥哥啊。嘿嘿,这个圈子绕得稍微大了一点啊?” “才不是呢,本公子之所以出现在这里,是因为……” “咳咳!”那个满脸横肉中年人赶紧打断道:“王公子还请慎言。” 说话间,中年人上前一步,抱拳拱手道:“我乃梁有贵,崔县令今天摆出这么大的阵势,不知有何赐教?” “赐教倒是不敢当。”崔耕微微一笑,道:“就是官府要征收这个宅院,本官想和你谈谈价钱。” “谈价钱?没那个必要。我已经说过了,五十万贯钱,一个子儿都不能少。” “果真没得商量?” “没得商量。”梁有贵微微昂头,神色倨傲无比,道:“别说是你了,哪怕是张潜亲至,也是这个价钱。拆得起你就拆,拆不起你就赶紧走。” “话别说得别那么死嘛……”崔神的神色微微一凛,“梁有贵,钱再多,也得有命花不是?” “你威胁我?”自打他兄弟薛有福跟鄂国公鸡犬升天飞黄腾达之后,梁有贵已经很久没听过有人敢这么跟他说话了。 “呵呵,随你怎么想了,”崔耕耸耸肩,道,“不过善意提醒罢了,你要当作威胁,本县也无所谓!” 言罢,崔耕一使眼色,宋根海机警地递了一份文契过来,嚷嚷道:“姓梁的,把这份文契签了吧。我家县令愿出五贯钱买你的宅子,已经够大方了。” 五贯钱? 梁有贵以为自己听错了,一把夺过宋根海手中文契,定睛一看……上面端端正正地写着五贯钱。白纸黑字儿,一文不多,一文不少。 妈的,真…真出五贯钱? “崔县令,你不是在开玩笑吧?” “当然不是。”崔耕老神在在地道:“现在本官也给你一句话,你这个宅子就是值五贯钱,本官一个子儿也不多给。而且……” 屁精宋根海接过话茬儿,高声嚷道:“这份文契,你签也得签,不签也得签!” “那我要是坚决 不签呢?” “那就请你去县衙里走一遭!这些日子,我家县令大人可是翻了不少旧卷宗呢!别以为你干得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破事儿,没人知晓!” 哗楞楞~~ 话说到这,宋根海一伸手,就将腰间的铁链抽了出来:“姓梁的,去衙门里打官司,还是将这份文契签了,你自己选一个吧。” 声音落罢,宋根海挥臂一招手,四周随行出衙的捕快第一时间涌了上来,大有当场将梁有贵扣押之势。 梁有贵见状不仅不怂,反而有些好笑,乐道:“崔县令,在下的身份,你莫非不知道?你动了我,就是打了我弟弟薛有福的脸,就是打了鄂国公薛怀义的脸!你一个小小的江都县令,担待得起吗?” “少特么的拉大旗扯虎皮!”不待崔耕答话,屁精宋根海又破口大骂,道,“你认识鄂国公,人家鄂国公认识你吗?要论这拐弯抹角的关系,我大哥的二舅母的三侄女,还在皇宫中做奴婢呢?是不是谁动了我,就是跟陛下扯上关系了?真是岂有此理!” 这厮下意识地撇头看了一眼崔耕,得到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之后,唰的一下,锁链一抖,直接套在了梁有贵的脖子上,喝道:“七桩人命官司,三十四桩伤害案子,姓梁的,恐怕你进了衙门,就出不来了!” “且慢!等等,别冲动!” 眼瞅着局势恶化,王大中赶紧跳了出来。 他今天是带着任务来的,可不能任由梁有贵被抓走,走至崔耕跟前,劝道:“崔县令,虽然薛师不认得梁有贵。但我们丽竞门一介绍,他不就认识了吗?今日之事一旦传到薛师的耳朵里,你恐怕会担上不小的麻烦哟” “哦?是吗?王公子这么一说,本县还真有点忌惮哈!”崔耕嘴角微微一扬,道:“既然如此,本官就给薛师一个面子,不带这梁有贵回衙门了。不过嘛,死罪可免,活罪难逃。他一介草民,刚才见了本官,竟然立而不下跪,分明是藐视本县。宋捕头!” “在!” “给我打他十板子!” “是!” 显然崔耕早就有所安排,话音刚落,宋根海和封常清便一左一右,架起了梁有贵,就往不远处的树荫下走去, 梁有贵自是不服气,哇哇大叫道:“姓崔的,你敢打我,简直是吃了熊心吞了豹子胆。回去之后,我就给有福去一封信,让你丢 官罢职……啊,不,是要你抄家灭族!” “哎呦,哎呦,哎呦呦……” “打吧!你打吧!有种的话你将我打死……” 嘭! 封常清实在是懒得走这个过场了,第三棍下去,就把他打了个万朵桃花开。 红的是血,白的是脑浆子,梁有贵,被活活杖毙了! 当场,直把王大中吓了个亡魂皆冒。 他大叫道:“疯了!崔二郎你疯了!光天化日,众目睽睽,当街打死人命,你真当这扬州地界儿没王法了吗?陛下不会放过你的。” “一时不慎,诶,算这梁有贵时运不济,可惜了!” 崔耕轻叹一声后,面升怪笑,请了请手,道:“你尽管去告吧,你爹不是御史吗?最好让他亲自弹劾本官!不过……就是不知道李相看到这份弹章,会作何感想了。” 那还能有什么感想? 要知道,杖下一时不慎打死人这招,李昭德今年拜相之后,已经用过两回了。 头一次,是打死了酷吏侯思止。 第二次,是有个叫王庆之的人。 王大中在长安城久混,怎么会不知道李昭德杖毙王庆之这件事儿。 也是前不久的事儿,王庆之受了武承嗣的指使,带领几百人在皇宫外上书,要求武则天立武承嗣为皇太子。 武则天既看不上武承嗣,又不想让这个侄子太没面子,就吩咐李昭德,让他去劝劝王庆之,立太子的事儿朕自有主张,他一介草民,就别搀和了。 结果人家李昭德奉行“能动手就尽量别吵吵”的原则,一见王庆之,就让人把他拉下去打板子。三下五除二,一时手滑,王庆之……死了。 …… 王大中明白崔耕这句话的意思,如果让父亲王弘义拿这个罪名去弹劾崔耕,李昭德势必会怀疑父亲王弘义在含沙射影,到时候以李昭德这老狗的心性和狠劲儿,还不找机会又来一次失手杖毙自己的父亲? 王大中虽然平时挺草包的,但关键时候轻重和道理还是拎得清的,面色一变,道:“就算我父亲不向陛下弹劾你,还有薛师呢!莫要忘了,梁有贵的兄弟,可是薛师倚重的管家!” 崔耕右手一伸,又做了一个请的手势,道:“王公子,请便!” “好,咱们走着瞧!” 王大中招呼几个伴当,翻身上马,直奔江南道丽竞门的总部如意楼而来。 他将此事如实向他爹王弘义禀报,王弘义也是 惊得双眉直颤,大呼:“崔二郎居然如此胆大包天,竟敢活生生打死薛有福的兄弟?啧啧,这天底下还有什么事儿是他不敢干的?” 随后,他转念一琢磨,这鄂国公薛怀义性情乖戾,睚眦必报,只要将这件事添油加醋地告诉他,崔二郎还能有好果子吃?到时候崔二郎丢官罢职都是轻的。若能除掉崔二郎,嘿嘿,他孟神爽没有做到的事情,我王弘义做到了,岂不是大功一件? 当即,他便让王大中不要在扬州去纠缠卢若兰这女子了,赶紧骑上快马,直奔洛阳白马寺。 望着儿子远去的背景,王弘义砸吧着嘴,自顾美滋滋起来,“甭管能不能借此由头除掉崔二郎,这次薛有福必须承我儿大中这个情。届时,既能和薛有福结个善缘,又能和薛师说上几句话,可是稳赚不亏啊。若是能除掉崔二郎的话,哈哈哈哈……美哉,快哉!” …… …… 王大中去的快,回来得也快。 十日之后,他就带着伴当风尘仆仆地从洛阳白马寺赶了回来。 一见王弘义的面,王大中就嚎啕大哭道:“爹啊,您这次可算错了。儿子去了一趟洛阳,好悬没把命都丢在那!” “怎么了?”王弘义对自己儿子的脾性太了解了,脸色微微一变,道:“你是不是说错了什么话,惹薛师生气了?” 王大中听了这话就更委屈了,道:“没有啊,儿子说的都是您的原话,一个字儿都没改。” 然后,他将王弘义教的那段话,详详细细地复述了一遍。也真难为他了,两三百字构陷崔耕的内容,竟然真的一字不差。 王弘义听完了眉头微皱,道:“没错啊,这都是为父教你说得原话啊。不应该啊……然后呢?你是不是又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 “也没有啊。”王大中指着自己的左脸道:“儿子刚说完,薛师的大嘴巴子就抽过来了。您看看,现在还肿着呢。” “那你就没问问,他到底为什么打你?” “问了啊,薛师说,是咱们父子是诚心奚落他!现在还顾不上咱们,等他腾出手来,一定要让咱老王家抄家灭族!” “啊?这…这什么情况啊?” 王弘义脸色惨白,喃喃道:“本来李昭德就看我不顺眼,现在又得罪了薛师,咱们父子岂不是死定了?这本着讨好薛师告个状,咋还告出了天大的祸事呢?怪哉!” 第257章 慧明立奇功 王弘义这回马屁拍到马腿上,也只怪他自己光顾着去钻营薛怀义的门路,忘了去了解薛怀义现如今的状况。 如今的薛怀义,早已不复当初的如日中天,现阶段只是一只死老虎了。因为薛怀义是武则天的面首,他当不当红,地位稳不稳,完全取决于当今天子武则天本人的态度。 他若是简在帝心,那绝对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三朝老臣都抵不过他的枕头风一吹。他若是不被武则天宠信,那他的地位就跟宫中一个婢女没什么两样。 话说今年三月,后突厥犯边,薛怀义被封为为伐逆道行军大总管,宰相李昭德为行军长史,另一个宰相苏味道为行军司马,带领十八路将军,出兵讨逆。 两个宰相做幕僚,麾下二十万大军任由驱使,薛怀义真是志得意满。 然而武周大军出征不到一个月,还没走到地方呢,后突厥就退兵了。 没有了犯边的敌人,薛怀义这个行军大总管自然那也就率军回返。严格来说,这叫无功而返。 不过武则天很给这个小情人面子,虽然没和敌军交兵对阵,也还是让他官升一级,爵封鄂国公,官为右卫辅国大将军,秩二品。 薛怀义自然非常高兴,想好好地“感谢感谢”女皇陛下。可当天晚上,人家武则天并没有招他侍寝。 他一打听下才知道,原来武则天最近喜欢上了一个叫沈南璆的御医,好得如同蜜里调油一般。 薛怀义未发迹之前,就是个走街串巷,卖大力丸的江湖人,能有什么心机? 在他的观念里,我一个二十多岁的大小伙子,肯跟你一个六七十岁的老太太,已经够委屈了。你一个白发老妪怎么还能对我不忠? 薛怀义当时就炸毛了,闯入内宫跟武则大闹一顿之后,跑回了白马寺,赌气再也不主动拜见。 他也不想想,武则天是什么人?岂会对一个圈养的面首玩物动起真感情?你不主动拜见,人家再宠幸其他的美男也就是了。天底下又有颜值又听话乖巧的年轻面首多了去,武则天一纸诏书下去,还怕找不到? 赶巧了,正在这时候,有个叫周矩的侍御史上了一道奏折。 他说,陛下,白马寺里面,薛怀义整天带着几百个精壮的和尚,舞枪弄棒的,是不是想造反啊? 武则 天仔细一寻思,薛怀义这过气的小白脸不知天高地厚,犯起小性子来还真有这个可能。当即就下了一道圣旨,让周矩查办此案。 薛怀义这时候,还不知道自己已经失了圣眷呢,只以为是夫妻床头打架床尾和。 圣旨下到白马寺,他就骑着一匹快马,来到了右肃政台。他也不进衙门,就在台阶上等着。 周矩一露面,薛怀义恃宠而骄,压根儿就不屌他,打了个照面,就说了一句,圣上下旨让我来肃政台配合调查,我人已经来过了,现在可以走了吧? 也不等周炬吱声儿,薛怀义便翻身上马,小马鞭那么一甩啊,回奔白马寺去了。 周矩很没面子地被晾在了肃政台的门口,气坏了,只得去找武则天要说法。 武则天还是比较念旧情的,就说,薛怀义是个疯和尚,周爱卿不要和他一般见识。但是,白马寺的其他和尚们,任由你处置。 于是乎,周矩调了一队禁军围了白马寺,除了薛怀义外,所有和尚尽皆流放岭南。这其中就包括,梁有贵的靠山薛有福。 就这样,薛怀义重新变回了光杆司令。 由此可断,武则天不再纵容宠溺薛怀义了,换而言之,薛怀义已经在武则天的心里挂不上号了,接下来便是漫长的坐冷板凳日子。 …… …… 崔耕自然是在荒唐大梦中了解了这桩事情的来龙去脉。 薛怀义就算是变成了一头死老虎,也远不是他小小的江都县令能招惹得起的,所以动手的时机得把握精准。 当日,他领了张潜交代的强拆任务后,他一算日子,巧了,这桩影响薛怀义后半生的转折之事也快发生了,于是他暗里赶紧派人去长安打探消息 临行前崔耕交代的清楚,只要周矩一上奏折弹劾薛怀义,就赶紧回报。 所以,崔耕在梁家祖宅大门外仗毙梁有贵的那天,整好是薛有福被流放的那二天。 薛怀义连薛有福都保不住,哪还顾得上连面都没见过的梁有贵? 王大中只顾着构陷崔耕,没有留意朝中的风向。当然,有些秘辛也不是他也不够格去知道。 所以,当孤身在白马寺当光杆司令的薛怀义,听了王大中打得这个构陷崔耕的小报告后,还误以为是这厮在拐弯抹角地奚落自己呢,当场翻脸之下没有胖 揍他一顿,算是王大中运气好了。 眼下的薛怀义,满脑子想得都是如何重回武则天的怀抱,再次得到宠信,然后再想方设法置周矩于死地,至于王弘义,他哪有时间理会? 至于打死了梁有贵,不知拐了多少道弯儿得罪了自己的崔耕,更是不在他的关注和关心范畴之内。 因此,这也是崔耕有恃无恐,柿子专挑硬的捏,三家钉子户里,第一家找的便是梁家祖宅的缘由。 他故意当众打死梁有贵,而不是把他抓到衙门里面明正典刑,当然是为了杀鸡儆猴。 看见没有? 梁有贵有薛怀义做靠山,狮子大开口,都被本县当场打死了。你们其他人仔细掂量掂量,是不是背后的靠山比薛怀义更硬? 果不其然,此事一经传开,死了梁有贵,崔县令竟然安然无恙,不见长安鄂国公派人来报复,整个扬州地界儿都在暗中议论此事。 出了这么一个变故,接下来的拆迁工作倒也没那么棘手了。他们再去找那些钉子户谈条件的时候,那些人的嚣张气焰,骤降不少。 这年头敢做钉子户的,哪有普通老百姓啊?不是身骄肉贵的,就是心眼灵活有眼力劲儿的,至于为了钱财拼命吗? 不过态度虽然服帖了许多,不敢再硬抗,但这些刁民却敢软磨啊,因为到底要出多少钱才肯拆迁,他们还在观望另外两个大钉子户的风向。 接下来,崔耕琢磨,到底是该先对付宫家,还是先对付般若寺呢? 还没等崔耕选择好朝哪家下手,宫家的家主就前来拜访了。 不等崔耕张嘴,他便第一时间宣布,宫家主动迁坟,分文不取,绝不让崔县令为难。 这可真是想瞌睡遇到了枕头。 崔耕一打听才知道,是慧明小和尚出手了。 人家既然敢来扬州弘法,当然是有两把刷子的。原来这将近一个月的时间里,小和尚已经把宫家的大部分族老,忽悠成了南禅宗的忠实信徒。小和尚跟宫家的人说,宫家祖坟这个阴宅乃上等的风水穴,但正所谓福缘也有尽时,保子孙富贵的福泽,今年已经到头了。若要继续惠及子孙,必须迁坟。 宫家本来就对慧明小和尚甚为信任,现在主动迁坟又能与崔耕这个父母官结上一番善缘,自然乐见其成。 这才有了今 日之事。 崔耕当然也不能让宫家白受了这一场无妄之灾,非常痛快地从知府衙门请了一笔款子,作为宫家迁坟的补偿。 非但如此,他还请张潜亲自执笔,为宫家写了迁坟后的碑文。 张潜乃清河张氏子弟,三品大员,能够给宫家写碑文,已经算是相当给面子了,双方皆大欢喜。 就连宫家那个监察御史,都给张潜连写了几封书信,为自己之前的孟浪言语致歉。 三家已去其二,只要再把般若寺解决了,这拆迁工作就算完成得差不多了。 不过留到最后的骨头,也是最难啃的骨头。 般若寺的和尚们软硬不吃,你出钱搬迁,他们就狮子大张口。你要抽查度牒,人家手续齐全。 你要考察和尚们的课业,人家把《金刚经》背的滚瓜烂熟。 想办法抓点和尚们的品行错误吧,人家除了采买物品的和尚之外,根本就不准其他僧人外出。 到了最后,封常清甚至跑去般若寺出言警告,你们再这样冥顽不灵对抗到底的话,今后就别想我们县令大人给你们般若寺分配新和尚了。 因为这年头出家当和尚的过程,是先取得官府发放的度牒,然后再由官府分配寺庙。 什么时候一个人在一座寺庙待够了五年,受完二坛“比丘戒”,才允许独自修行,云游天下。 崔跟的江都县令任期还有两年多呢。两年内不给般若寺分配和尚资源,倒是让般若寺内掀起了不小的争论。 有僧侣更是担心,我们般若寺这么不给地方县衙面子,熬过了这两年,万一继任的县令见我们这么不配合地方县衙,继续执行崔县令这项政策,那从此往后我们般若寺就再也分不到新的和尚资源了? 时间一长,般若寺没有新血补充,自然不废而废了。 不得不说,封常清的这一手,正好打在了般若寺的软肋上。 老方丈本因和尚听完了,双眉紧蹙,最后提出要考虑三天,三日后再给予答复。 三天之后,本因老和尚又出了幺蛾子,并没有给出明确的搬迁态度,而是提出,要和崔耕当面谈判。 不过崔耕看来,这算是取得不小的进展。谈判嘛,有谈才有判嘛,筹码到位了,应该就不存在什么难度了。就要看对方要的筹码是什么了。 …… …… 翌 日,般若寺,方丈室。 封常清对着本因和尚瓮声瓮气道:“老和尚,我家大人已经到了,你现在总该出个实在价了吧?” “钱财的事好说。”本因和尚道:“崔县令爱民如子,纵是老衲不争竞,想必他也不会让般若寺吃亏。只是……” “别吞吞吐吐的,大家都都爽快些!”封常清自觉耐性被拷打到极致了。 “唉,”本因和尚轻叹一息,还是慢慢悠悠地说道,“说实话,老衲是真舍不得搬。此地有灵泉三眼,不仅甘甜无比,还有祛病消灾的妙用。般若寺能如此兴旺,有一半的功劳,得记在这三眼灵泉上。” 崔耕闻言,嘴角不由抿笑,暗骂本因老和尚滑头,不过对般若寺内的三口灵泉他也早有耳闻,随即大手一挥,道:“本因方丈,贵寺要得补偿,只要不是太离谱,本县都能答应。” “这真不是钱的事儿……”本因和尚一番摇头,不迭苦笑道:“我禅宗寺庙志在弘法,若是香火不旺,要再多的钱财有什么用?” 说到这儿,他顿了顿,发现封常清这厮牛眼一瞪,貌似要发飙,于是赶紧补了一句:“当然了,兴建扬州罗城利国利民,按说我般若寺也不应阻拦。这样吧,崔县令只要说服了一位贵人,我们般若寺就再无异议。” 贵人?还能做得了般若寺的主儿? 崔耕奇疑道:“本因大师,难道现今的般若寺不是由你做主?” “呃……” 本因和尚的面色有些古怪,双手合什,低头念了一声善哉,道:“原来是,但现在不是了。” 说着话,他缓缓站起身来,邀请道:“事不宜迟,现在就请崔县令随老衲一起,去见见那位贵人吧。” “也好。” 本因和尚带着崔耕出了方丈室,在寺中七扭八转,来到了一处颇为素雅的小院。 他指着一间禅房道:“崔县令,请吧,贵人已经恭候多时了。” 般若寺乃扬州当地名寺,并非什么下流的藏污纳垢之地,外面又有封常清和雍光等人接应,崔耕倒不认为本因和尚敢害他,当即推门而入。 一进禅房,本因方丈口中那个所谓的贵人正背对着崔耕。 恰在此时,对方回转了身子。 崔耕一见此人的庐山真面目后,霎时,他脸色骤变,“怎…怎么是你?” 第258章 阴差加阳错 乌黑的秀发高高挽起,梳成时下最为流行的蝉髻。秀丽臻首下露出一段白~嫩修长的玉颈,惹人遐思。 粉色齐胸石榴裙,外罩鹅黄短襦。一道水红色的帔帛,绕过香肩垂于身前,端庄典雅中更带着几分俏皮。 妆容美,衣裳美,人更美。 正是当日输了赌局之后,便一直不曾露面的卢若兰! 原本崔耕还以为,会在这遇到什么北禅宗的高僧呢,没想到竟然是她。 “别告诉本官,本因和尚说的那个贵人便是你!”崔耕的确有些意外。 卢若兰嘴角微抿,浅笑道:“怎么?不行吗?实不相瞒,妾身受神会大师所托,代为处置般若寺的事哩。” 神会和尚就是当日与邹驼子、卢若兰出现在归仁酒楼的那个和尚,他既与邹家颇有渊源,又对扬州的禅宗寺庙有很大的影响力。卢若兰这么一说,倒也合乎情理。 崔耕当下再无怀疑,直入正题道:“对于般若寺的搬迁,不知卢小娘子有什么章程?有什么要求,只要在情理之中,尽可说来。” 卢若兰神色微微一凛,正色道:“妾身想和崔县令再赌一次。若是崔县令赢了,般若寺随你怎么迁,悉听尊便!但若是崔县令输了,劳烦扬州城墙绕上一段路,莫要再提迁寺之事了。” 噗~~ 崔耕忍不住笑出声来,乐道:“敢情卢小娘子是上次输了不服气,想借这个机会翻盘啊?不过不是本官说你,你一个姑娘家家的,这赌性也忒大了!” “别说得那么难听好不好。”卢若兰狠狠地剜了崔耕一眼,“妾身上次虽然输了,但上次短短一天的光景就为邹家挣足了几万贯钱,嘁,还用得着翻本吗?” 美人浅嗔薄怒别有风情,二十大几老处男崔耕,心中禁不住一荡。 也不等崔耕同不同意,卢若兰不由分说地轻拍了两下小手,娇喝一声:“进来吧!” “是。” 随着一声答应,一个小沙弥推门而入。 小沙弥左手拿着一个布口袋,右手托着一黑一白两颗混圆的石球。当 着崔耕的面,小沙弥将两颗石球都投进了布口袋里面。 卢若兰介绍道:“崔县令可以把手伸到布口袋里面,随便拿一只石球出来。拿出了白球,就算您赢了。拿出了黑球,就算妾身赢了。我们三局两胜,来定般若寺的去留,如何?这个赌约够公平吧,崔县令敢不敢接?” 崔耕的脸色微微一变,心中暗想,公平倒是公平了,但这完全是在拼人品啊。万一哥们一时点儿背,真抽了两回黑球咋整? 咦?貌似有点不对劲~ 他打量了一眼小脸淡定的卢若兰,不对啊,这赌局哥们拼人品,小妮子也是拼人品,貌似她也占不到半分便宜啊。这看似公平的行事风格,可不像自己认识的卢若兰。 如果要真是这么公平,卢若兰自己拿出道具来不就行了么?又何必多此一举,特意让一个小沙弥来主持此事? 难道说…… 戏法! 小丫头片子不会是想玩民间那套糊弄街坊四邻的戏法,来当障眼法吧蒙自己吧? 看着小沙弥手里拎得布口袋,还有那两个石球,这尼玛不就是变戏法的道具么? 不由地,崔耕想起了梦中所见的那些以假乱真的魔术,心中越发明朗起来。 绝对错不了! 当即,他摸了摸鼻子,干笑一声,道:“那啥,卢小娘子,赌约倒是没问题,本官接了便是!不过,咱们就在这开赌?没个见证不合适吧?” “当然不是在这里。”卢若兰道,“般若寺是否搬迁,关系到全寺僧众的福祉,自然要他们在场做个见证。” “好。”三人出了禅房,出了素雅小院。 …… 般若寺香火兴旺,讲经堂建得也极为气派,两百多僧众济济一堂,丝毫不显拥挤。 般若寺方丈本因和尚先是上台,宣布了这场赌约的内容。 接着,就该崔耕上台抽取石球了。 第一次,崔耕运气不好,抽了一颗黑球出来。 第二次,他抽了一颗白球。 一黑一白自然是平局,第三局就是决胜局! 崔耕凝神静气,缓缓将手深入布口袋 内。 不过这次他拿出石球后,并没有将手摊开让人一睹黑白,而是右手紧握裹着石球,走到卢若兰的近前,笑道:“卢小娘子,帮个忙。” 卢若兰微微一愣,“帮什么忙?” “帮本官吹口气!” “为什么要吹口气啊?”卢若兰一脸惊疑。 崔耕又将卢若兰从头到脚贼兮兮地打量一眼,笑道:“人家都说,有了美女吹气,这赌运会变好哩。” 很显然,崔大县令又开始犯贱,调戏美女了。 扑哧~~ 不少围观的僧众对崔耕的风评早有耳闻,有人忍俊不禁,失声轻笑了出来。 卢若兰顿时回过味儿来,羞得双颊晕红,下意识后退一步,啐道:“呸!登徒子,大色胚,有多远滚多远,鬼才给你吹气呢!” “好,多谢了。”崔耕不以为耻,反以为荣地将右拳举起,笑对众人道:“虽然卢小娘子没吹气,但啐了一口,也算是帮了大忙了。” 接着,他又来到那个小沙弥的近前,努了努嘴,“小和尚,你也帮个忙。” “啥?”那小沙弥陡然感到一阵恶寒,弱弱问道:“崔施主,小僧也要吹气?” “当然不是了。”崔耕摇头道,“俗话说得好,戴帽戴帽,一赌就倒。现在本县手里还攥着石头呢,来,你替本县将官帽摘下来。” “还有这种说法?” 小沙弥将信将疑,依言摘下了崔耕的乌纱帽。 “崔县令,磨磨蹭蹭的,你倒是快些摊开手呀!”卢若兰急催着。 “好说,好说!” 崔耕将右胳膊举得高高,朗声道:“众位请上眼了!” 一决胜负,一见分晓,最为紧张的时刻到了,此言一出,所有人的目光,齐唰唰的集中到崔耕的右手上,静待那开盅的一刻。 就在这时,却见崔耕猛然将手重重一甩! 嗖! 咚! 紧攥裹在手心的那颗球以迅疾之势疾射飞出窗外,落在了不远处的一个大池塘内,荡起了阵阵涟漪。 “……” 扔…扔水里了? 堂堂的江都县令,竟在大庭广众下耍无赖?这也 太不要脸了! 众和尚一阵恍神,大厅内寂静无声。 崔耕却是四下里扫视了一眼,微微一笑,很淡定地问道:“怎么了?” “阿弥陀佛!”本因方丈面色有些不好看,说道:“崔县令将石球丢入池塘中,这场赌约可怎么算?” “赌约啊……” 崔耕不慌不忙说道:“布口袋中一共就俩球,本官扔了一个,袋中自然就剩一个……嗯?小和尚,你莫动!” 倏地,崔耕一闪身,拦在了那布袋的前面,对那小沙弥道:“小和尚,买定离手。这布口袋中的石球到底是黑是白,若是由你拿出来,可就说不清楚了。” 既然卢若兰能让这小沙弥来当这个裁判,崔耕有理由相信,这小沙弥绝对是个深谙变戏法的手艺人。 随即,他对卢若兰招招手,道:“卢小娘子,依本官看,不如就由你将布口袋中的黑石球拿出来吧。” “哼,崔县令真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腹,你怎敢笃定布袋中便是黑石球?” 卢若兰俏脸微寒,步步走上台来,将布口袋往外一倒,咚! 石球落地,却是一颗白色的! 她略带几分鄙视地眼神望着崔耕,用脚尖轻轻踢了一下地上的石球,道:“崔县令,这赌局可是你输了。” 啊? 布袋中怎么可能会是白球? 如同寒冬腊月被人兜头浇了一盆凉水,崔耕是从头凉到了后脚跟。 在他看来里,那个小沙弥,绝对就是卢若兰请来的戏法杂耍人,跟梦中的魔术师一样,可以通过某些手法,暗中把里面的球换了。 虽然是一黑一白两颗球放入袋中,但很可能自己去抓的时候,布袋里面都是黑球。 换言之,人家有变戏法的手艺,想让自己抓着什么颜色的球就抓着什么颜色的球。 所以他一开始就决定兵行险招,索性将计就计。 崔耕断定口袋中早已经被变戏法的小沙弥给换成了黑球,根本没有白球。于是他随便拿一个,然后故弄玄虚一番直接扔进池塘中,再逼卢若兰他们倒出布袋中的黑球来。 既然布袋中剩下的那个是黑球,结果显而易见,他扔入池塘中的那颗必然是白球。 那么赌局自然就算他赢了! 难道卢若兰会亲口承认,布袋中压根儿就没白球?那不是让她自己变相承认在耍赖了吗? 掌握了魔术戏法这些笑伎俩之后,崔耕的心中自是微操胜券。 可万万没想到,最终的结果,竟然与自己想的完全不同——人家这布袋中,竟然是一个白球! 到底是那小沙弥的手法太高超,还是卢若兰在搞鬼? 或者说……真如卢若兰所言,自己在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她立的这个赌局真的就是在拼人品? 甭管怎样,眼下的情况是这次赌局——以他崔大县令三局两败而告输!这是铁板钉钉,不争的事实。 轻敌了! 自大了! 崔耕都快悔烂肠子了。 难道真的要愿赌服输,不拆般若寺了?赌约嘛,输赢很正常,丢点面子是小啊,关键是张潜那边交不了差啊! 再者,扬州城墙绕路?这先不说影响了新建扬州城的美观,而且也是大大增加了建城的成本啊!这可不是几万贯成本可以打住的。 尤其是此例绝不可开!如果为了小小般若寺,扬州城墙白绕数十里,那剩下那些钉子户都争相效仿,还怎么搞定? 怎么办? 怎么办? 心思电转,情急智生! 崔耕陡然双眉一扬,冲着四下里抱拳拱手,道:“好,本官认输。不过,般若寺的各位高僧,咱们能不能打个商量?” 卢若兰揶揄道:“输都输了,还商量什么?” “本因方丈也说了,修建罗城乃是利国利民之事。本官猜来,般若寺之所以不愿意迁寺,应该是舍不得寺里的三眼灵泉吧?这关系到般若寺的香火鼎盛,本官自是能理解。但……如果本官能让这三眼灵泉,也跟着般若寺一起搬家呢?” “这怎么可能?灵泉乃天生天养于地下,又没泉眼生脚,怎么可能随寺搬迁?崔县令莫不是在说胡话?” 这回,一旁淡定有加的本因老和尚,也激动了。 第259章 山泉为啥甜 此事也太匪夷所思了,围观赌局的吃瓜和尚们亦是交头接耳,窃窃私议。 卢若兰更是琼鼻微皱,哼声连连,“尽说大话,你怎么不说连天上的月亮都能摘下来呢?” “如果卢小娘子这么想本县替你摘下天上的月亮,本县自然会想尽一切办法滴。” 崔耕面色轻浮,语气暧昧,气得卢若兰又是一恼,狠狠剜了他一眼,跺脚嗔道:“嘁,登徒子!” “阿弥陀佛!真的能将本寺的三眼灵泉也一同迁往他处?” 本因方丈宣了一声佛号,不同于围观的吃瓜僧众,更不同于卢若兰的嗤之以鼻,他三步并作两步走,上前一把攥住崔耕的手腕,激动问道:“崔施主,此言当真?” 到底是般若寺年头资历最长的老方丈,看问题,想事情绝对比寺中瞧热闹的僧众们要高远,更不是年轻懵懂的卢若兰可比的。 因为他比任何人都知根知底儿,不错,般若寺是靠着三眼灵泉才香火旺盛的。但却并非是先有了般若寺,才有了这三眼灵泉。 恰恰相反,般若寺建寺还不到六十年。而这三眼灵泉却是在建寺之前便存在的。正因为图这三眼灵泉,当年般若寺的建寺方丈才会选择在此建寺,才打通了扬州地方官府的关节,抢占了这处福地。 后来建起了般若寺之后,和尚们对外讲经弘法,说佛祖如何神通广大,怎么造出了这三眼灵泉,又怎么指引僧人来此建寺,正所谓“此泉与我佛门有缘”。 但这玩意儿就跟武则天说她是净光天女转世一样,有人相信,但不信的人更多。 尽管还是有人不信,但般若寺的香火在扬州境内的所有庙宇中,最为鼎盛,经久不衰。 但身为北禅宗老大神秀和尚的亲传弟子,本因和尚又怎会不懂神秀和尚最为擅长的营销之道呢? 他听完崔耕的“大话”后,暗暗寻思,若真的能将三眼灵泉跟着般若寺一起搬迁,那可就不得了了! 若真能成,那便是货真价实的神迹啊! 届时凭此一点,便足以打消那些不信不拜般若寺的佛门信众的疑虑了。 不说各方信徒了,恐怕到时候就连当今天子,大周的女皇陛下,都得下旨褒奖啊。 凭以上种种好处,般若寺就可以将扬州境内其他庙宇的香客信徒都抢过来,才会扬州境内的第一大寺,甚至是淮南道的第一名寺啊! 这么大的诱惑,足以让本因方丈永记佛门史册的功绩,他又岂能抵挡得住? …… 佛门弟子讲究 五戒十善,本该清净无为,面对此等诱惑应该秉持不贪欲的戒律,但本因方丈面对般若寺的未来发展,最终还是没能忍住,攥着崔耕的手腕越发紧了,又问:“老衲再问一次,崔县令此话当真?” 崔耕耸耸肩,淡淡说道:“要让灵泉随寺搬迁,的确并非什么难事。” 本因方丈追问:“敢问崔县令,怎么搬迁?” 崔耕指了指四周这么多人,冲本因和尚眨巴了下眼睛,笑问道:“老方丈,你觉得这儿是说如此秘而不宣之事的地方吗?” 老和尚也是人精,稍微一琢磨,就听懂了崔耕话中暗含之意。恐怕搬迁三眼灵泉这种不可能的事情,和什么鬼神之事扯不上边,崔县令应该是通过某种变通之法,让灵泉搬家。 但是,这不重要! 对般若寺而言,甭管怎么搬迁,只要能出一个像样的神迹故事就行。目的还是吸纳信徒香客嘛。 像他这种年纪越大,越是有道高僧,越是研究佛家经典,就会越明白鬼神之事乃是虚妄,但这并不妨碍他们以此来招揽信徒。 没有群众基础,怎么能引来真佛子,怎么能将本宗发扬光大? 所以,本因和尚听懂崔耕这话里有话之后,非但丝毫不觉失望,反而面色一喜,请手道:“呃……崔县令提醒的是。站了这么久,说了这么多话,兴许也口干舌燥了吧?崔县令不如随老衲去方丈室用茶,也好让老衲向崔县令请教关于般若寺搬家之事?” 崔耕心里一喜,这最后一家大钉子户的拆迁之事,兴许有门了。 正要应答,一旁的卢若兰忽地掩嘴打了个哈欠,娇声道:“妾身也累了,不知是否也有这个荣幸呢?” 本因和尚面露难色,不过最终还是点了点头,道:“自然欢迎,反正卢小娘子也不是本寺的外人。” …… …… 顷刻,方丈室内,三人分宾主落座。 崔耕开门见山地道:“坊间传言,三眼灵泉,甘冽无比,祛病消灾。本因方丈,恐怕甘冽是真,所谓的祛病消灾,就纯属子虚乌有了吧?” 事到如今,本因和尚也不矫情,点头道:“正是。其实这三眼灵泉,与高山上的甘泉也没什么区别。只是人们传来传去,就越传越玄乎了。而且这三眼灵泉水流甚小,本寺的大部分用水,主要还是普通井水。” “那就没问题了。”崔耕道:“本官有个法子,可以把普通的井水,变成甘冽的泉水。如此一来,贵寺迁往他处之后,是不是就 可以对外宣称,三眼灵泉也随迁而来了?到时候,香客们纷纷来新寺中试尝泉水,果然与三眼灵泉之水一样甘甜。般若寺这番神迹一经传扬,势必力压扬州境内各家名寺啊!” 说到这儿,崔耕眯起双眼盯着本因和尚,说道:“所以对于贵寺而言,搬迁比不搬迁,要更有搞头哟!除非本因方丈清心寡欲,真的不想让般若寺成为扬州第一名寺古刹!” 想……当然是想了! 饶是本因和尚心中不断念着阿弥陀佛,强让自己平常心,还是被崔耕勾勒出来的美好未来给馋得不要不要的,褶着皮的嘴角都乐得咧到耳根子上了。 不过乐归乐,美归美,他还是有顾虑…因为听起来,崔县令这法子听着是挺美的,但也不比将三眼灵泉搬走的难度小啊? 于是,他赶紧说道:“崔县令,你这法子可行不可行啊?不过老衲可跟你说,往井水中加糖可不行,那不是一个味儿,一喝就能喝出来。再者,这糖霜价儿也太贵了,本寺可加不起。” “切,加什么糖?那不是糟践好东西了吗?” 崔耕摇了摇头,说道:“本县的法子是往井水中……加竹炭。” “啥?竹炭?崔县令你……”饶是本因和尚半辈子修行,也好不容易才把那句“没病吧”咽了下去。 他深吸了一口气,道:“崔县令,这竹炭是黑的啊,放到水里边,还不把周围的水都搅和黑了?先不说,到时候那怎么喝这水?便说这黑漆漆的井,香客也不是瞎子,还能分辨不出这是污水,还是甘泉水?这法子简直荒唐!” “不信?”崔耕眉毛一挑,道:“那没关系,竹炭和井水,你庙里都是现成的吧?不如咱们就在这禅房内,烹上一回茶?” 一直没有插话的卢若兰缓缓起身,微微一福,道:“妾身粗通茶艺,不如就由妾身为二位煎茶吧。” 本因老和尚连连点头,道:“也好,崔县令这法子荒唐归荒唐,虽是不可取。不过卢小娘子的茶艺却是一绝,今日能享三福,老衲倒也不算白折腾一遭了。” 显然,本因和尚不认可崔耕的法子。 崔耕没有再过多解释,事实胜于雄辩嘛。不过听他这么一说,还是疑问道:“什么三福?” “自然是口服,眼福和鼻福。口福品其味儿,鼻福闻其香,至于眼福么,既可察茶色,又可观卢小娘子的精湛茶艺。”本因和尚道。 说话间,卢若兰已经招呼两个小和尚,将一个小火炉,和烹 茶的道具拿了进来。 崔耕道:“咱们煎茶只是为了掩人耳目,只烧水就行了吧。” “那怎么行?”本因连连摆手,急道:“难得卢小娘子肯施展茶艺,这么好的机会求都求不来,怎么还能往外推呢?” 崔耕对此无可无不可,点头道:“好吧。” 接下来,卢若兰先慢慢地将茶饼在文火上烤炙,待茶叶散发出清香之后,放入一个木盒内,待其冷却。继而将这些茶叶碾碎,放入一个竹盒中备用。 随后,在崔耕的指示下,她先把几块竹炭,用水冲了一下,再投入一个小铜壶内,和井水一起烧开。 说来也怪,那竹炭虽黑,但到了水中之后,却丝毫不会污染周围的水质,双方泾渭分明。 初沸调盐;二沸投茶末以及各种乱七八糟的调料,并加以环搅;三沸则止,开始分茶。 小美人神色专注,施展茶艺的每一步都充满了虔诚之意;仪态万方,任何一个动作,都给人以一种恬淡怡然的美感。 整个过程花了一个多时辰。 崔耕官居六品,往来应酬,也不是没见过茶艺表演。要是往常,他肯定早就坐不住了。 但是今天在如此美奂美仑的茶艺之下,他倒嫌时间过得有些快。 本因和尚说得没错,观看卢若兰的茶道绝艺,真是大享三福! “崔县令,请用茶。”纤纤玉手递送下,一杯茶汤已经端呈至崔耕面前。 “嗯……好,多谢卢小娘子!” 此时本因和尚也已经一杯茶入口,脸色微变道:“老衲品来,这水虽然与本寺的灵泉水有些微不同,却也相差不远哩。卢小娘子,这果然是用普通井水煎的茶?” “喏。”卢若兰一指旁边的大铜壶道:“反正妾身是从这里面取的水。大和尚不信,自己尝一下不就知道了?” 本因和尚不信,舀了一瓢送到口边,接连几口冰凉的井水下肚,老脸顿时有些不自然起来。 蓦地! 他突然起身,对着崔耕深施一礼,道:“阿弥陀佛,崔县令对我般若寺的大恩大德,老衲记下了,日后定有所报。至于般若寺搬家的事儿……本寺上下,尽听吩咐。崔县令让我们往哪搬,就往哪搬!” “哈哈,多谢老方丈成全啊。”崔耕很是傲娇地将杯中茶汤,一饮而尽。 “呃……崔县令,能否为妾身释疑。”卢若兰喝完自己煮得茶汤之后,亦是面色诧异地问道:“这井水为何经竹炭一煮,就变成了灵泉水呢?往常真是未曾想过,也未曾试过 哩!” 本因和尚也是眼巴巴儿地望着崔耕,他也很是费解纳闷。 崔耕自然不是无师自通,他也是在那场荒唐大梦中见识过,方才得知的。 自然界中存在的水,因为含有各种矿物质,本身就带着甜味儿。 之所以山泉甘冽,而平地上的水一般,是平地上的水杂质太多,把那股甜味儿盖住了。 而竹炭有吸附之能,可以把水中的杂质吸去,让甜味儿散发出来。 所以,在梦中后世有很多专家建议,嗜好喝茶的人,不必追求什么山泉水,直接用自来水煮竹炭,就算齐活。 当然了,各地水质不同,用这个法子造出来的水,远赶不上某些特殊的山泉水。不过比起普通山泉来,它不仅味道差相仿佛,还干净卫生了许多。 当即,崔耕把“矿物质”隐去不讲,只说水本身包含甜味儿,将井水变泉水的道理,详细讲述了一遍。 本因和尚听完了举一反三,道:“照这么说,不用烧水也行。直接拿井水泡竹炭,也能慢慢地变成泉水?” “不错。”崔耕点头道:“你甚至可以让水慢慢地滴到一层铺好的竹炭上,渗过竹炭滴漏下来的水,就是山泉水了。” “这样啊……”本因方丈稍稍陷入了沉思之中。 北禅宗没有继承弘忍五祖衣钵,却能稳压继承五祖衣钵的南禅宗一头,靠得就是懂营销懂宣传会炒作。本因和尚到底是北禅宗老大神秀和尚的亲传弟子,自然学得师傅神秀和尚的精髓。 他心思电转之下,很快就想到了若干个将般若寺发扬光大,成为扬州第一名寺的法子。 比如,佛祖托梦之说。对外宣称般若寺为了扬州百姓的建城大业,舍了三眼灵泉而迁寺。后佛祖大为感动,为了奖励般若寺,特将制取灵泉水的法子传下。 又比如,佛祖赐下了某样宝物,可以将井水变灵泉水。 …… 本因和尚一时间也拿不定主意,请崔耕提下建议。 崔耕既然达成了自己此行的目的,自然不想搀和般若寺炒作的事儿,随口敷衍了几句后,就起身告辞。 可正在这时,卢若兰忽然起身,挽留道:“崔县令慢走,妾身还想和您单独谈谈哩。” 单独谈谈? 尽管这小妮子几次三番的挑衅自己,自己和对方还真是敌友难辨,但美人相邀,独处一室,又怎么能残忍拒绝? 这绝对不是他崔二郎的作风好么? 随即,他点头道:“固所愿者,不敢请尔。不知卢小娘子想约我……去哪谈?” 第260章 二郎好贴心 般若寺内,池塘边上,一男一女并肩而行。 男的相貌英俊,头顶乌纱帽,身穿浅绿色官袍,丰神俊朗。 女的姿容秀丽,头梳蝉髻,身着石榴裙,国色天香。 正是崔耕和卢若兰! “崔县令,妾身今天的茶艺,可还看得过眼?” “不错,很不错,” “那其中有没有美中不足之处呢?” 难得有在美女面前装逼的机会,崔耕当然不会错过这个卖弄梦中见识的机会。他沉吟了一下,道:“也不能算是不足,只是本官有个浅见。以后卢小娘子煎茶的时候,能不能试着,不放葱姜花椒这些东西?” “嗯?为什么?没有这些东西,那还能叫茶吗?” 崔耕道:“所谓品茶,无非是一为品水,二为品茗。加了那些乱七八糟的佐料之后,反而掩盖了其真味儿。所以,本官管这种没加任何佐料的茶,叫做真茶。至于现在世人所喝的茶?哼,充其量只能算是茶粥罢了。” “真茶?茶粥?”卢若兰听完了若有所思,道:“似乎说得有些道理,改天妾身试试。” 随后,她又问道:“崔县令既能明断案情,又会做糖霜,懂井水如何变山泉水,甚至还对茶道颇有研究……妾身听说您以前是贩酒为业,怎么会懂这么多东西呢?” 崔耕当然不能说,哥们做了一场荒唐大梦,梦中魂穿千余年,这些略懂略懂的东西都是梦中所见,梦中所学。不然这话一出,卢若兰不把他当疯子才怪。这话说出去,要么没人信,要么怕人深究。到时候武则天一纸诏书下来,问,你觉得朕还能活几年?朕的大周江山还能传几代?这不是上赶着去送人头吗? 当即他敷衍道:“嗨,我这人平日就是爱琢磨,偶有所得罢了。” “琢磨?”卢若兰眼波流转,展颜一笑,道:“是一个人琢磨呢,还是俩人一起琢磨呢?比如说……聚丰隆的大掌柜曹月婵?” 崔耕摇了摇头,实话实说,道:“曹月婵?跟她关系不大。” “是吗?可妾身怎么听说,她是崔县令的未婚妻呢?” “啊?哦,呵呵~” 对于这事儿,崔耕也是一脑门子的官司,苦笑道:“说实话,月婵到底是不是本县的未婚妻,我自个儿也捋不清挠不顺。” 他也没加隐瞒,简略地将自己和曹月婵的关系讲了一遍。 总儿言之,言而总之,说自己是剃头挑子一头热吧?那肯定不对。但要说曹月婵那边对这桩似是而非的婚事有多大的诚意吧?还真 看不出来。 他一讲完,便听着卢若兰久久从口中蹦出两个字儿:“贱~人!” “哎哟我去~骂谁呢?” “当然是说曹月婵。”卢若兰一脸嫌弃的模样,数落道:“妾身以为婚姻大事,并非不能慎重考虑。但你们崔曹两家时间都这么久了,再者崔县令你是什么人,她曹月婵早该清楚了。成就是成,不成就是不成。什么两年之约啊?依妾身看来,这女人算计精明,城府极深,分明就是打着骑着驴找马的如意算盘。我骂她一句贱~人,毫不为过!” “哈哈,卢小娘子真是好利的嘴。” 崔耕不迭大笑,替曹月婵辩解起来,“你也别把月婵想得那么坏,她跟一般人家的女子不一样。她是事业为重,暂时不想谈婚论嫁罢了。而且据我所知,在清源县乃至泉州府,也没听说她对哪个男子假以辞色过。你对她误会甚深啊!” “哼,那是她掩饰得好!”卢若兰反问道:“她又不是当今女皇陛下,对民间寻常百姓家的女子而言,这世上又有什么事,能比相夫教子更重要?二郎,你莫要被她骗了,越是这样能装的女子,越是贱~人一个。” 卢若兰越说越是激动,不经意间,说到最后竟将崔耕的称呼从崔县令,变成了二郎。 不过这细微的变化,还是被崔耕察觉了。 令崔耕更纳闷的是,要说他跟卢若兰这小妮子也没啥交情啊,她咋一直站在自己这边的立场思量问题呢?甚至比自己这个苦主还要激进和激动? 抬头正看身边并肩而行的佳人,一阵和煦的春风恰时拂过,崔耕看着卢若兰一阵恍神儿。 卢若兰被他这怪怪的眼神盯得有些不自在,颇为局促地低下头,讷讷道,“二郎,你在看什么?妾身……有什么不对的地方吗?” “呀?” 倏地,她尖叫一声,极为紧张地将被微风吹散的帔帛拢回身前,俏脸微红,又羞又恼道:“不错,妾身是不够丰满,被你看出来了,可那又怎样?” 崔耕:“……” 这小妮子的脑洞开得可真够大的,这都能联系得起来,崔耕好悬没笑出声来。 不过被卢若兰这么一说,他倒是留意起对方的身材来,卢若兰的身材虽然称得上完美,但这年头人们的审美观偏胖,她的身形就稍嫌瘦削了。尤其是在穿上齐胸石榴裙后,某个地方不够大的缺点,尤为醒目显眼。 原来还以为她特意弄一个大大的水红色帔帛,披在肩上是为了显得少女俏皮呢。 没想到,人家是为了遮掩这个算不上瑕疵的瑕疵。 偏偏就这么巧了,自己抬头看向她之时,恰好一阵微风拂过,将那帔帛吹到了一边,以至于让卢若兰误会了自己。 不过和一个爱美的女人谈乱她的身材好不好,崔耕还没这么作死! 他赶紧转移话题道:“卢小娘子可想岔儿了。刚刚……本官是突然想到一桩公务,所以才走了神儿。” 卢若兰将信将疑道:“没骗人?” “骗你干甚?崔某大小也是个六品官,堂堂江都主政父母官,还能为这点小事儿骗你?再说了,卢小娘子这身段,这样貌,那绝对是百里挑一,哦不,万里挑一的大美人,这方圆数百里,本官就委实想不出还要什么人能与小娘子相比肩的。”好吧,崔大县令口花花的嘴欠毛病,又犯了。 “要想妾身信你也行…唔…”卢若兰霞飞双颊,轻声扭捏道:“既然崔县令夸奴家身段样貌万里挑一,不如那就应景赋诗一首,赠予奴家吧!” 真是嘴欠现世报,话唠没鸡鸡! 崔耕顿时肠子都悔烂了,他只会抄诗,哪里会作诗啊?而且还是难度极高的应景诗。 望着眼前的无双娇颜,他一阵心猿意马,愣是想不出啥合适的诗词来。 这很尴尬啊。 不过,这并不代表他就没辙儿了,虽说此时做不了应景诗,但很快,有一样东西倒是迅速地在他脑海中浮起。 他当即哈哈一笑化解了尴尬,说道:“送什么诗啊,那多老土啊?特别的人就要特别的礼物嘛。这样,本县送小娘子一样更好的东西,包你满意。” “送什么?”卢若兰很是期待。 “这东西本官手头可没现成的,改天我差人给你送去。对了,你还现在住在那个福盛邸店吧?” 卢若兰“嗯”了一声之后,倏地猛地蹙了一下,好似想起了什么重要之事,忙道:“妾身突然想起还有其他事儿,先行告辞了。” 随即微微一福,莲步款款而去。 这无端端的,怎么就行色匆匆离开了? 崔耕被弄得一头雾水,望着卢若兰远去的背影,不由吐槽道:“妹的,合着跟她出来逛了一趟池塘,看了一圈的塘边垂柳,到最后啥正事儿也没谈啊?” 最后,他亦悻悻离去。 …… …… 三日后,福鑫邸店。 一个四十多岁的妇人,将一个蓝布包裹,亲手交到了卢若兰手里,并且轻声细语地交代了,包裹内那样物事的用法。 卢若兰听完了脸上青一阵,红一阵,黄一 阵的,简直成了个万花筒。 良久,她银牙轻咬,瓮声问道:“此物真是崔县令送给我的?” “是的哩,福鑫邸店的卢若兰,绝错不了。”那妇人絮絮叨叨地说,“小娘子这是快过门了吧?能嫁了崔县令这等如意郎君,真不知是几辈子修来的福分哩。瞧瞧崔县令送的这样东西,多疼人,多贴心啊。” 卢若兰柳眉倒竖杏眼圆睁,恶狠狠地道:“什么过门?我们连亲都没定呢!呸呸呸,什么定亲!本姑娘跟他没有半文钱的关系!” “那崔县令怎么能送你这个?” 那妇人这才意识到现场的气氛有些不对,赶紧道:“小娘子若没什么吩咐的话,老婆子就告退了。” 随后,仓皇而退。 卢若兰没兴致管那妇人,她打开包袱,拿着那样东西左右比划起来,“还真挺有用的,明天穿上试试,这崔二郎倒是贴心,听懂女人心思呢。” 不一会儿,她又碎碎念道:“呸!大色狼!登徒子!大色鬼!没事儿琢磨女孩儿家的物什做甚?” 再一会儿,她又不无担忧道:“他为什么特意送我这件东西,不会是……真的嫌弃我……小吧?” 崔耕到底送了卢若兰什么东西? 此物名曰诃子,用一种叫“织成”的面料制成。这种面料,挺括厚实,富有弹性,实在是古代制作文胸的最佳原料。 没错,所谓“诃子”,就是大唐版的魔术胸罩。按照历史轨迹的正常发展,此物应该是在几十年后,由倾国倾城的杨贵妃发明。 三天前在般若寺的池塘边,崔耕被卢若兰逼着作诗,再看着她的太平身材,没来由地就想起了此物的妙处。 一方面,这也确实算是卢若兰的急需之物,另一方面,也确确实实地没安着啥好心。 不管是不是敌人,男人见了漂亮女子,哪有不想调笑两句的? …… 此时,县衙内宅。 “哈哈哈!” 崔耕幻想卢若兰收到诃子后,那副又羞又恼的模样,忍不住笑出声来。 “崔县令心情不错啊,但小和尚我可就发愁了。” 帘栊一挑,小和尚慧明愁眉苦脑地走了进来,后面还是跟着宋根海。 妈的,又是宋根海不经通报,带人私闯自己的内宅。 “怎么?小和尚你清心寡欲,无欲无求的,还能遇着什么烦心事了?”崔耕不无开涮道。 慧明用手摸了摸自己光溜溜的脑袋,叹了口气,道:“唉,还不是您崔县令。咱们之前说得好好的,您暗中帮着我们南禅宗对付北禅 宗。现在可好,您不履行诺言也就罢了,咋还帮着北禅宗对付我们南禅宗呢?” “扯犊子呐?本官可没这么干!”崔耕发誓,真的没有。 “这还没帮呢?那灵泉搬家是怎么回事儿?您可千万别说,跟自己无关。” “呃,原来是这个事儿啊?不是……有关倒是有关,但本官当时也是没办法啊。拆迁大计,不得不行此手段啊!” 当即,崔耕便将三天前在般若寺内发生的一切,详详细细地解释了一遍。 慧明小和尚听罢,一脸苦脸,郁闷道:“不管怎么说,您是帮了北禅宗的大忙了。就因为这事儿,可坑苦了我们南禅宗。如今遇到了大麻烦,崔县令可不能不管啊!” 崔耕听着小和尚这说话的口气,也是一脸烦躁,自己啥时候卷进南北禅宗大战了?当即问道:“你们南禅宗又怎么了?” “是这样的……” 原来慧明和尚自从到扬州以来,就没闲着。他不仅帮崔耕说服了宫家,甚至还说服一家原本北禅宗旗下,名为法莲寺的寺庙,接受了南禅宗的教义。 能让北禅宗的寺庙改投南禅宗,小和尚这可是个了不起的手笔啊,唔,政治意义,不,应该是佛门意义还是很大的嘛。 这对南北禅宗而言,都绝对不是小事。 正因此,这家叫做法莲寺的寺庙,准备在二月十九、二十、二十一这三天,举办一个盛大的庙会,庆祝此事。 南禅宗之荣,必定是北禅宗之耻了。 所以,这对对北禅宗来说,就是一个奇耻大辱了。 于是乎,他们一方面发动信徒,不去参加南禅宗的庙会。另一方面,北禅宗这边的寺庙也组织了一场盛大的庙会,吸引中立香客人群。 本来北禅宗发动的这些招数,慧明小和尚还能顶得住。然而在两天前,北禅宗麾下的般若寺突然宣布,用佛祖赐予的宝物,现场制作灵泉水,供各位善信饮用。 这可是上天的爆炸大新闻啊,一时间就在扬州境内传开了。 慧明小和尚一收到这个消息,便知这下可碰上北禅宗的硬茬子了。他私下里再仔细一调查,果然,大部分香客已经开始蠢蠢欲动,准备参加北禅宗的庙会。 他实在没办法应对,也只得来找灵泉水的始作俑者崔耕算账了。 崔耕听完整桩事情的来龙去脉之后,托着腮帮子略略一沉吟,问向小和尚:“所以……你是希望本官为你想个法子,将他们庙会的香客百姓,都统统吸引到你们南禅宗下的法莲寺去?” 第261章 几样小手段 “崔县令,无需替小僧劳神另想其他法子啊。” 慧明小和尚扑闪着大眼睛,说道:“只需崔县令张张嘴,将井水如何变成甘泉水的法子告诉小僧,定能解我南禅宗之急哩。” “哎哟我草,小和尚,看不出来你丫挺坏的啊!看你萌萌哒,却是小损样儿。” 崔耕鄙视地看着慧明,撇撇嘴道:“你想拿着这个法子去拆北禅宗的台吧?你这是让本官背信弃义啊,万万不妥,这事儿甭管咱们多大的交情,都办不到啊!” “……” 慧明小和尚到底不是那些腹黑的老和尚,被崔耕这么夹枪夹棒的一阵挖苦,顿时小脸一臊,低下头来道:“小僧这也是被逼无奈,诶,若不这样做,怎能对付得了北禅宗啊?难不成崔县令还能依样画葫芦,也替我们南禅宗的法莲寺搞出另外一桩神迹来?” “咳咳,神迹……” 听着小和尚张口闭口神迹,崔耕尴尬病犯了,毕竟他那些忽悠招数都已经跟小和尚摊牌揭底了。 不过既然答应了小和尚,这帮总归还是要帮的,随即说道:“也别什么神迹奇迹了,本官还有几样小玩意儿,兴许对你有所帮助!” …… …… 依照规矩,佛门庙宇主要是在如下的三个日子举办庙会:四月初八的佛诞节,七月十五的盂兰盆节,腊月初八的佛成道节。 不过,法莲寺硬要在二月十九、二十、二十一这三天举办庙会,北禅宗的和尚们也挑不出刺来。 因为二月十九乃观音菩萨诞辰,二月二十一则为普贤菩萨诞辰。 他们唯一能做的,就是不甘法莲寺之后,将北禅宗自己个儿的庙会办得漂漂亮亮。 …… 扬州城外,闲云寺。 这是北禅宗之下的一座庙宇,论香火论声名,在扬州境内可与般若寺相比肩。 闲云寺大殿内,众佛像被擦得干干净净,一尘不染;佛前供奉的花果食物,五颜六色,煞是喜人;就连庙内的树木,都被修剪得千姿百态,充满禅趣。 知客僧人殷勤接待各路善男信女,老和尚和众文人雅士打起了机锋,甚至还有百戏班子,表演各种杂耍。 不过,这些都是普通手段。如今闲云寺最能吸引香客们的,却是另外两样东西。 其一物什,乃是从般若寺借来的佛祖所赐之宝。此宝能将普通井水变成灵泉水,祛病消灾延年益寿。当然了,正因为佛宝弥足 珍贵,所以闲云寺立下规矩:此物,只可远观不可亵玩。 其二,便是北禅宗的杀手锏——俗讲。 所谓俗讲,就是由能言善辩的老和尚上台,讲佛经故事、寓言传说、诗词歌赋、帝王将相,乃至家长里短奇闻异事…… 俗讲诞生于一百多年前,在唐时最为鼎盛,越发鼎盛,就越发的沾染了世俗之气,以至于越发的堕落。这世上越是堕落的东西就越是接地气,所以俗讲就越来越受百姓欢迎。 以至到了宋朝,皇帝们觉得这玩意儿太三俗了,就给禁了。从那以后,俗讲流入民间,形成了评书、弹词、大鼓书等曲艺形式。 不过现如今的武周(唐)年间,俗讲可正是如火如荼之际。 闲云寺也真舍得下本钱,将附近擅长俗讲的老和尚们都请来,分成若干个场子,讲什么题材的都有,香客们大呼过瘾。 不过可惜了,好景不长。 二月十九这天上午,闲云寺还是人山人海,前来听俗讲的香客们,摩肩擦踵,几无立锥之地。可是到了下午,人群就稀疏了不少,听讲的位置也富余了起来。 以至于二月二十的这天上午,听俗讲的大台下,人都没坐满。 照这个趋势下去,可想而知,今日下午,乃至明日二月二十一的庙会最后一日,情形该是如何惨淡了。 一时间,闲云寺上上下下僧众都纳闷了,这到底发生什么事儿了?哪里节奏不对了? 神会和尚是扬州境内影响力最高的北禅宗高僧,自然也坐不住了。他差人一打听才知道,原来南禅宗下的法莲寺也开俗讲了。而且那俗讲的故事光怪陆离精彩异常,不知比自己这边高明了多少倍! 最关键的是,南禅宗那边已经放出话来了,这个故事叫做《西游释厄传》,三天三夜都讲不完。 至于故事的内容,讲得就是一只天生石猴,如何海外求道,龙宫取宝,大闹天宫,最后保着玄奘法师西天取经,经历九九八十一难修成正果。 “欺天灭祖,大逆不道!慧明小和尚,你实在是太卑鄙,太无耻了!” 一间禅房之内,神会和尚毫无高僧形象,破口大骂起来。 也不怪他如此失态,关键是这事儿,南禅宗的确不占理。宣扬鬼神之事倒是没啥,大哥别说二哥。但是,这故事里的唯一人类男主角,玄奘法师是谁? 那可是法相宗的领袖人物。 虽说 玄奘大师在三十来年前(唐高宗麟德元年)便去世,法相宗也逐渐没落,如今只剩下了大猫小猫三两只。但不管怎么说,在大唐的主要佛门支派里,有人家这么一号啊。 好么,咱们南北禅宗两支脉虽然不和,但都属于禅宗一脉,他法相宗跟咱们可是佛门里的竞争对手啊,你为了打击我北禅宗,竟然让竞争对手占大便宜? 简直是糊涂! “不行,不能就这么算了。” 神会和尚思前想后,决定要去法莲寺理论一番,气冲冲地出了禅房,直奔庙门而来。 “大师这是要去哪?”一阵清脆悦耳的河洛正音响起。 神会扭头一看,正是卢若兰。她的身后还跟着几个侍女。 看这架势,卢若兰这是带着侍女来赶闲云寺的庙会了。 一见外人,神会和尚自然敛去气急败坏之色,跟变脸似的瞬间就恢复了宝相庄严,双手合十道:“阿弥陀佛,原来是卢小娘子。贫僧听说法莲寺的庙会甚是兴旺,想去见识一番。” “这样啊,不如弟子与您同去?妾身也听说了,法莲寺的《西游释厄传》甚是精彩哩。” “呃……” 神会险些气得一口老血没喷出来,他强装淡定,微微颔首应道:“小娘子倒是与北禅宗有缘,好吧,老衲头前带路。” 闲云寺和法莲寺相距不远。 一个时辰后,卢若兰、神会以及他们的随扈们,便来到了莲花寺的山门之前。 “胡饼酒浆果子点心!” “上好的佛冰喽!” “瑞香,山茶,报春花!” …… 香客们川流不息,小贩儿们抓住这个难得的机会,推车提篮,招揽客人。 这庙会场面倒是热闹,神会和尚心里微微酸了一下。 有一处更是热闹,竟被围了个里三层外三层,听里面的吆喝,似乎是在卖什么“佛冰”。 不时有人拿着一支红通通,冒着白气儿的物事,从人群中挤出。 神会和尚见状,想起今天闲云寺里的冷清,心里又开始泛酸,哼哼道:“这是法莲寺新做的糕点?嘿嘿,佛门弟子竟真想这些不务正业之事。” “不像是普通的糕点。”他身后一个叫“觉迁”的年轻和尚眼尖,道:“小僧怎么看那东西,像是冰啊。” “哼,现在才是初春时分,法莲寺有些存冰也是寻常……咦?又是不一样!” 神会发现这些冰怎么是红颜色的?而且看那边兜售 的如此频频,怎么会有那么多储存的冰? 难道说,三个月以前,法莲寺就准备叛变北禅宗了?就为今天这一举,所以才大肆囤积冰块? 可神会知道,三个月前,慧明小和尚还没来扬州弘法啊。 真是令人费解! 而且还有一个最关键的地方,因为他知道藏冰的成本不低,现在二月下旬又非炎热之季。为何那些百姓买起这这劳什子的佛冰来,简直跟不花银子一样,如此踊跃,不甘人后? 神会脸色微变,对身后和尚低声吩咐道:“觉迁,你去探探这佛冰的底细。” “是。” 觉迁虽然佛法学的不怎么样,但口舌便给机灵通达,的确是闲云寺中处理这种外事的不二人选。 “各位施主让一让,让一让……” 觉迁很快就挤进了人群,不一会儿,就抢购到了几支所谓的“佛冰”出来,道:“五文钱一支。” 神会砸吧了一下嘴,道:“虽然不算贵,但也不是很便宜啊,怎么那么多百姓肯花钱买这玩意儿?” 觉迁道:“小僧尝过,这佛冰里面加了灰糖的。就是吃这么一杯糖水,也得花几文钱呢。所以五文钱,倒也不算贵。” 神会沉吟道:“灰糖再加上藏冰,只卖五文钱……那法莲寺不是要赔钱吗?” “不会赔钱。”觉迁和尚细说道,“弟子打听清楚了,这佛冰不是冬日的藏冰,而是人家这法莲寺现制出来的。” “什么?现制出来的?”神会和尚大为诧异。 “大和尚,这佛冰啊,还真是现制出来的。”正在这时,不远处走来了一个华服公子,身后还跟着二三十个孔武有力的伴当。 神会定睛一看,非是旁人,正是当日在归仁酒楼见过照面,说话挺惹人厌的王大中。 白~兔御史王弘义之子,王大中。 神会见是他,便问道:“听王公子这话,莫非是知道这佛冰的门道?” 王大中道:“当然,据本公子所知,法莲寺不但能春日生冰,还能夏日生冰呢。而教给他们这般本事的……正是那惹人嫌恶的崔二郎。” 他啐了一口唾沫在地,狠狠踩了一脚,又继续道:“当初我爹劝般若寺别搬家,可你们北禅宗的本因和尚呢?非要和崔二郎搞什么赌约。最后好不容易赌赢了吧,又被他三言两语忽悠地自个儿主动搬家了,怎么样?现在傻眼了吧?这就叫养虎遗患。” “难得 王公子能把话说得如此明白。”卢若兰翻了翻白眼,道:“最后这段话,不会是你爹教你说的吧?” “你怎么知……呃,这些话都是我自己想出来的。” 王大中往前凑了凑,腆着脸讨笑道:“卢小娘子,我看这神会和尚靠不住,你最好离他远一点。” 卢若兰俏脸上生起一抹嫌弃,后退两步,蹙眉道:“妾身跟谁走得近,就不劳王公子操心了。” “本公子可是为了你好。”王大中却又逼进卢若兰两步,继续凑上前去说道:“崔耕和法莲寺是穿一条裤子的,他要是想在这里对小娘子不利,这神会和尚又老又笨的能砍什么大用,到头来不还得指着本公子保护你周全吗?” 卢若兰:“……” 这白痴混账讲得是什么混帐话?难不成崔耕堂堂的六品县令,还会在光天化日之下绑票啊? 分明是这厮没安好心,想随意找个由头,跟自己套近乎! 她不愿与其继续纠缠,强忍克制着自己的小脾气,道:“多谢王公子的好意,妾身心领了。” 随后,往旁边轻跨了一步,欲要离去。 可王大中就跟附骨臭虫一样又跟了上来,拦在自己前头将双手一伸,笑道:“卢小娘子别走啊,你不是要逛庙会吗?本公子对着法莲寺熟稔的很,不如给你当个向导?” “不必了。” “卢小娘子真是不识好人心,本公子和你亲近一下又能如何?” 说话间,王大中一使眼色,那些伴当往四下里散开去,竟将卢若兰等人隐隐围了起来。 卢若兰终于不再克制脾气,娇斥道:“王大中,你好大的狗胆!光天化日乾坤朗朗,你想干什么?” 王大中嘴角一抽,阴恻恻道:“不干什么,就是想和卢小娘子同游法莲寺。别那么不给面子嘛。你舅父邹昉再有钱,也不过是一个商人而已。我爹乃当朝侍御史,借他邹驼子一百个胆儿,敢得罪了我爹?” 随即,这厮一番威胁后,又故作风度地将右手一伸,请道:“卢小娘子,请吧。” 正在这时,不远处响起一道令卢若兰大呼及时的声音:“卢小娘子,你在这呢。多日不见,别来无恙啊?哈哈!” 王大中循声望去,亦是面色一变,咬牙切齿,骂道:“日你仙人板板的,我是挖你家祖坟了,还是抱你家孩儿跳井了?崔二郎!你怎么老是喜欢搅和本公子的好事!” 第262章 寺内品佳肴 “二…崔县令!” 崔耕这个及时雨一现身,卢若兰笑靥如花,灿若早霞,急急招手道:“快些过来,奴家正有事找你说哩。” 崔耕多伶俐的人?他一见眼前这状况,焉能不懂对方的意思,快步走上前来,也不看王大中,冲卢若兰笑道:“哈哈,那可巧了,本官也正有桩事情要和卢小娘子谈谈呢。” 说话的功夫,崔耕便冲身边人使了使眼色。 封常清和县尉雍光当即会意,并肩大踏步跃过崔耕,挤到了王大中与卢若兰的中间,刻意将二人硬生生地分隔开。 王大中当即气得脸如酱色。 主子受辱,他那二十几个帮当自然不能干,其中一个伴当也算孔武有力,跳脚上前骂道:“兀那腌臢汉子,好狗不挡道,滚开!” “跳脚臭虫,这儿哪有你龇牙的份儿?”封常清冷笑一声。 雍光还自诩县尉身份懒得和个伴当计较,但封常清可不惯着他,猛地一伸手,径直那伴当的脖领子给薅住了,右手发力狠狠一甩,大喝一声:“滚你娘的,起!” 嘭! 那伴当汉子被掼出去了两三丈远,“跌落余地,“哎呦”连声,再也起不来了。 王大中平日就骄纵惯了,本来对崔耕突然出现搅和了自己的美事儿,就心中暗暗着恼。此时又见着自己的得力伴当,竟被崔耕手底下一个小小侍卫如此折辱,哪里还能咽下这口恶气? 这不是打他的脸吗?难道姓崔的不知道自己的父亲乃当朝侍御史,乃丽竞门江南道的新封总管? 曾几何时,他王大中在这小小扬州城,受过这份窝囊气? 随即,他振臂一呼:“本公子都被欺负到这个份儿上了,你们还傻愣着作甚?上,一起上,给公子狠狠地打!真出了什么乱子,本公子替你们兜着。” “你兜着?凭你也配?” 苍啷啷~~ 不等崔耕下令,封常清已经伸手将腰刀抽出来了,沉声喝道:“某家乃朝廷钦封宣义郎封常清,这位是江都县尉雍光,尔等当街殴打朝廷命官,难道是想造反吗?” 若是一年前,以丽竞门的嚣张气焰还真不在乎这个。 但是今时不同往日啰,第一酷吏红人来俊臣遭贬,侯思止和孟神爽被活活阴死,如今他们的胆子可不比从前了。 这些伴当虽是打手跟班,但不傻。他们都明白,别说杀人了,哪怕是把人家的衣服割破一个小口子,这封常清身后的江都县令崔耕就有理由调兵拿人。 到了江 都县衙,不说其他,先给他们来上几十板子杀杀威,呵呵,前不久梁家祖宅前,梁有贵的前车之鉴不远呐! 顿时,伴当汉子们饶是王大中怎么喝骂,尽皆呆立不动。 这时,宋根海见着封常清在崔大人面前逞了好大的威风,自然不甘人后,哗啦一下将腰间锁链拿了下来,冲左右随行的捕快衙差们一挥手,涌了上去,大声道:“好胆,还要在这儿对峙造反?快些滚走!” 捕快衙差们纷纷出手,锁链铁尺,啷当作响。 眼瞅着只能挨打不能还手,谁也罩不住啊,伴当汉子们一时间抱头鼠窜,各自散走。 瞬间,王大中变成了光杆司令。 哗楞楞~~ 抢了封常清一把风头的宋根海,又将锁链往王大中肩头一搭,哼哼道:“怎么着,王公子?还要继续留在这儿调戏良家女?识相的话,就哪凉快哪待着去,也免得受皮肉之苦。” 王大中就算再怎么绣花枕头,也看出眼前形势如何,再留此地肯定要吃眼前亏了。但他好歹也是有头面的人,自然就不能认怂,嘴上硬撑道:“我爹是侍御史王弘义,本公子就不信了,你还真敢打……啊!你他妈真敢打本公子?” 话还没说完呢,他就感到眼前黑影一晃,紧接着从头至肩,一股剧痛传来! “你……” 啪! 第二下又至! 宋根海举着铁链,龇牙笑道:“怎么样?王公子,这第三下,你赌本捕头敢不敢再?” “呃……本公子不跟你这小小捕头一般见识!” 王大中这回可不敢再死鸭子嘴硬了,转过身来,撒丫子就跑。 一直跑出了几十步去,与那些伴当汇合,他才猛然驻足,甩臂大叫道:“崔二郎,你等着!打了本公子,这事儿没完!” 崔耕耸了耸肩,冷笑道:“这话来俊臣说,本官倒信,至于你……封侍卫!” “有!” “亮亮你的拿手绝活,让咱们王公子好好清醒清醒!” “是。” 封常清一伸手,取下背后背着的弓箭。 弓开如满月,箭发似流星! 噗哧……嗖! 一支雕翎箭不偏不倚地插在王大中的幞头上! 这只要再往下一点的话,恐怕就是…… 王大中被吓得亡魂皆冒,瞳孔放大,嗓子发干,喉咙发紧,双腿发木。 滴答,滴答,滴答答…… 一滩水渍,迅速在他的脚下成形。 “这位公子哥儿不会是吓尿了吧?” 前来法莲寺逛庙会的香客甚多,众人虽然不敢搀和这 两家的事儿,但并不妨碍他们站得远远的看热闹。 顿时有眼尖的香客,察觉了这个情况。 一时间,一传十,十传百,百传千,在场诸人都发现了王大中的窘状,一阵哄堂大笑! 王大中既羞又恼且怕,还不敢再说什么场面话,这心里面就别提多郁闷了。 只得招呼一声,带着伴当们迅速撤去。 …… 见着王大中离去,卢若兰暗暗松气,随后上前给崔耕见礼,并将王大中对自己无礼的经过,详细解说了一遍。 崔耕听后不由奇怪,卢若兰的几个侍女手无缚鸡之力也就罢了,神会和尚可是带了几个精壮的和尚。他们纵然不敌王大中的那些伴当,总有一拼之力吧?以他与卢若兰、邹驼子的匪浅关系,何至于见着卢若兰被人调戏而不出头? 想至此,他冷笑一声,讥讽道:“原以为神会大师是什么有道高僧呢,今日一见,嘿嘿,虽不知他的佛法修为如何,但这缩头乌龟的本事,可真是炉火纯青啊。” “崔县令误会哩。”卢若兰赶紧打圆场道:“神会大师有难言之隐,此事也怪不得他。” 人家苦主都这么说了,崔耕也就不好再不依不饶的,他摆了摆手,道:“不谈这个了。今日难得与卢小娘子一见,不如本官请你吃顿便饭?” 卢若兰闻言,嘴角荡起一抹浅笑,戏谑道:“崔县令刚帮了妾身一个忙,就让妾身陪你吃饭,你这‘从不吃亏’的名头果真不是白来的!” 崔耕一愣,妈的,哥们啥时候有这个外号了?随即打了个哈哈道:“卢小娘子你这么说,可真就把本官的一片好心都当成驴肝肺了。实不相瞒,是本官得了一些难得的美味,不忍独享,愿与卢小娘子共享之。” “果真如此?那妾身就信你一次。” 神会和尚很识相地没有跟来,自去找慧明小和尚算账。而卢若兰则带着几个侍女,跟着崔耕等人,来到一个颇为僻静的小院。 那些侍女被姚度等人引去了另一个房间休息,小小的禅房之内,一时间仅剩下了崔耕和卢若兰二人。 禅房幽静,暗香飘荡,一男一女独处一室,由不得崔耕心中荡漾,一股暧昧的旖旎气氛不知不觉地在房中升腾。 见着崔耕目不暇接,久久盯着自己,卢若兰顿时有些手足无措,手心微微发热,脸色酡红,轻啐了一口,道:“看什么看?登徒子!” 崔耕嘿嘿一笑,挠了挠左腮,道:“你这有点不讲理 了啊,我好心好意请你吃饭,不感激也就罢了,怎么还骂起人来了呢?” “哼,你前些日子送与妾身的那件物什,骂你一句登徒子,毫不为过。还有,你为何要支开我的侍女?刻意安排孤男寡女共处一室,你敢说自己个儿心思堂正?” “嘿嘿,那个,那个……” 崔耕当然有些居心不良,男人通病嘛,有这种机会如果还不暗室飘香一回,那岂不是对不住自己?不过今天这么安排,也的确有他自己的理由,当即解释道:“卢小娘子啊,不带这么冤枉人的啊,本官之所以将她们支开,是因为今天这份菜肴极为特殊,暂且需要保密。” 卢若兰秀眉微挑,娇哼一声表示不信:“吃个东西还要保密?崔二郎,你就算扯谎,也编个像样点的由头,好吗?” “切,信不信随你了,一会儿你便知晓了。”崔耕不再解释,而是抬手击掌两下,冲禅房外喊了一声,“来人呐,送进禅房来吧!” 功夫不大,有小和尚端着一个托盘进来,上面有四碟小菜,绿的苍翠欲滴,白的不让凝脂,黄的赏心悦目。 卢若兰凑前上去,一股特殊的香味儿钻入鼻中,令人闻着食指大动。 她微微点了点头,称道:“这小菜卖相倒是不错,味儿也挺好,只是这颜色……为了保持食材的奇颜异色,这些菜肴恐怕都是半生不熟的吧?” “你这是什么话?既然是菜,那肯定是给人吃的,半生不熟算怎么回事?” 崔耕伸手一指,努努嘴道:“小娘子何不尝尝再做评论?” “唔…尝尝便尝尝。” 卢若兰拈起筷子,将一块春笋送入口中,用手掩嘴慢慢咀嚼起来。 不过看她的表情,倒是大为享受这美味。 崔耕笑道:“卢小娘子觉得这道菜如何?” 卢若兰拿绣帕轻轻擦拭了一下嘴角,抿了一下红彤彤的嘴唇,点头道:“唔,甚是美味!既保持了春笋的原色和风味儿,又完全断生,更奇特的是…嗯…妾身也说不上了来了,就是觉得这油……” 崔耕道:“可是觉得这油和菜肴结合的亲密无间,分外好吃?” “就是这个意思。” 卢若兰若有所思道:“看这菜肴的样子,应该是煎出来的吧?可和尚们不是不能动荤吗?” “和尚当然不动荤腥。”崔耕道,“不过这些菜并不是煎出来的,而是炒出来的。至于和尚用的油,也非荤油。” “炒出来的?什么叫炒?”卢若兰 眼波流转透着奇疑,煞是好看,“刚才听王大中说,是崔县令帮法莲寺弄出了佛冰。莫非这炒菜也出自崔县令之手笔?” 她还真没猜错,的确就是崔耕的手笔。 在唐朝的制作菜肴里技法里,可没有炒菜一说。炒菜的技术,一直到宋朝才被发明,并且很长时间,被高档酒楼的厨师们当成了不传之秘。 至于这么一层窗户纸,为何从秦汉至大宋一千多年都没被人捅破,不是我们中国人不够聪明,而是有两个前置条件没有解决。 头一个是炒锅。尽管在汉朝就出来了铁锅,但那种铁锅粗重笨大,并不适合炒菜。 铜锅倒是能做成炒锅的样子,但是……没有炒菜,也没这个需要啊。还有最重要的,铜是制钱的原料,本来就甚是珍贵。不是大富之家,没人会用铜锅做炊具。 第二个因素,就是没有合适的油。在古代,猪都没多少脂肪,就更别提牛羊了。所以,动物油脂的价格很高。至于植物油脂?有倒是有,比如豆油、麻油、菜籽油什么的。但这些油一直不被当作食物,而是制作布帛所需的一种原料。谁又会拿制作布帛的原来来作为食用油呢? …… 在崔耕的帮助下,北禅宗掌握了井水变泉水的法子,可以长期以此来招徕香客。 但南禅宗的俗讲《西游释厄传》就不行了,因为口口相传很容易被人“盗版”,也就是在庙会这几天有用。 所以,崔耕就替慧明小和尚就想到了两个法子,佛冰和炒菜。 所谓佛冰,就是把硝放入水中,水温会迅速降低,凝结成冰。依照历史的轨迹,这个原理到了宋朝才会被人们发现,以致出现了许多夏日卖冰的小贩。 至于这个炒菜。经过崔耕简单一番提醒,法莲寺的和尚们做出一口适合炒菜的铜锅,再以豆油热炒,天下第一盘炒菜就此诞生了。 “不对啊!” 听崔耕简要地将炒菜的原理讲完,卢若兰却突然有些兴趣乏乏起来,道:“这炒出来的菜,的确有自己的独特风味,不过崔县令若是要说这几份小菜便是不忍独享的难得美味,恐怕有些夸大其词了吧?” 卢若兰瞪大了眼珠子看着崔耕,一脸“你是不是在吹牛逼”的嫌弃之色。 “我擦,这还不算?” 崔耕摊摊手,道:“好吧,既然炒菜不算,那本县只能使出杀手锏来。估摸着时间,他们也该做好了,我这就让人送进来,保准小娘子爱不释口!” 第263章 上巳春浴节 很快,又有小沙弥端了个银盘上来,上面是一团如同白雪的物事,其间还点缀着一些五颜六色的果脯,甚是喜人。 “咦,看着倒是新奇的很呢。” 卢若兰高兴地道:“崔县令,这又是何物?!” “先别问这是何物嘛,你先尝尝看,味道如何?”说着,崔耕递了一个调羹过来。 卢若兰轻轻挖了一小勺,缓缓渡入口中,“入嘴即化,冰凉爽口,甜而不腻,此乃上上之佳品啊。这…这东西造价不菲吧?” 崔耕笑道:“岂止不菲,就这么一小团雪糕,光做出来就得二十贯钱,最关键的是,它还没法保存。你说要是正式开卖,得卖多少钱?” “雪糕?这名字倒是贴切的很呢。不过这么一小团造价便要二十贯钱?” 卢若兰惊讶道:“这…这哪是吃东西啊,简直就是在吃黄金嘛!还有,这么新奇的东西,崔县令你是如何想到,又是如何做出来的呀?” 崔耕看着一惊一乍好奇宝宝似的卢若兰,摆手笑道:“卢小娘子别着急,你且先吃着雪糕,听本官给你慢慢道来……” 没错,眼前这团白雪般的物事儿,便是崔耕仿着梦中所见,做的雪糕,或者说冰激淋。 虽说通过硝和水的反应,可以制成冰块,但要做雪糕可就没那么容易了。因为制备雪糕和冰块不同,区别在于做雪糕时要在其凝结过程中,掌握火候地不断搅拌。 以硝和水的反应速度之快,当然是没办法一下子就制成雪糕的。唯一的可行之策,就是把弄好的原料,放在一个瓷碗里面,并以制成的冰块将瓷碗包围进行冷却,并不断搅拌。 因为这种最原始的制作方法,不仅会浪费很多冰块导致成本攀升,而且效率也奇低。所以,崔耕当日只是顺口提了一下,并没有指望法莲寺能做出来,让他们把重心放在佛冰上面。 可慧明小和尚也算知恩图报,为了感激崔耕,格外舍得下本钱,依着崔耕所授的法子,竟真的将雪糕做了出来。于昨日派人通知他,务必今日来法莲寺一趟,为表南禅宗感激之情,将这世间 第一个雪糕献给崔耕享用。 崔耕盛情难却,这才带着封常清等人一起来法莲寺逛庙会,整好在当口上撞见卢若兰被王大中纠缠,这才有了前番英雄救美,教训王大中的一幕。 “这么说,盘里的雪糕,是世间独一无二的了?”卢若兰扑闪着乌溜溜的大眼睛。 “自然!”崔耕不置可否。 “啊?真是独一无二啊……”卢若兰颇有几分不好意思,讷讷道:“妾身以为是一人一份哩,这雪…雪糕委实太好吃了,妾身一没留神就…喏…只剩下这么一点了。” 崔耕道:“无妨,无妨,我懂得这雪糕的做法,想吃还不简单?倒是小娘子,既然喜欢吃,那就多吃些。别推让了,快些吃吧,一会儿化了可就浪费了。” 卢若兰身为女儿家,本想再矜持推让一番,但初尝雪糕真是爱不释口,那股甜糯软滑的感觉萦绕舌尖,简直太美妙了。一时间,那些推让的话硬是说不出来,只得酡红着小脸,声若蚊声地说道:“那…妾身便不客气,都,都吃了哦。” “嘿嘿,吃吧吃吧,我就喜欢看小娘子舔雪糕的样子。” “唔?崔县令为何笑得这么猥琐?” “没没没,别管我,继续舔,不,继续吃,不然一会儿化了。” …… …… 与此同时,如意楼。 王大中跪倒在王弘义的面前,单手捶地恨声痛诉道:“爹,那崔二郎和卢若兰实在是欺人太甚,您可得给儿子出口气啊!” “儿啊,你先起来。” 王弘义思虑了半晌,沉着脸问道:“为父很纳闷啊,那崔二郎帮了法莲寺,就是与北禅宗为敌。而邹家又与北禅宗的神会和尚走得甚近,既如此,那崔二郎为何要帮卢若兰呢?” “这还用问吗?他贪恋美色呗。” “还是不对。”王弘义连连摇头,道:“就算崔耕贪恋美色,卢若兰呢?她怎么也会对崔二郎那么感兴趣?” “呃……她也喜欢崔耕,所以就什么都不管了呗!呸,这对狗男女!” “哪有那么简单?看北禅宗那些秃驴,还有邹驼子对卢若兰那份殷勤劲儿,恐怕这 女子是大有来历啊。”王弘义面虽沉,心却在活动,道:“可惜自从来俊臣来大人遭了贬,长安的丽竞门总部就被李昭德铲除得差不多了。要不然,为父修书一封回长安,肯定能将这臭丫头的底细调查得清清楚楚。” 王大中听着父亲这话有点息事宁人的意思,心中那叫一个委屈啊,大声道:“那爹你说怎么办?难道担心卢若兰大有来历,咱们就怕了她不成?难不成你儿子就白白受人欺负?” “倒不是怕了她。”王弘义猛地眼中精光一闪,道:“为父刚刚收到来门主的命令,他让我想办法除了崔二郎。现在我为难的是……到底是只除崔耕一人呢,还是趁着这个机会将卢若兰也一勺烩了?” “那您老人家还寻思啥?” 王大中迫不及待地叫道:“当然是将这对狗男女抓起来,男的杀了,女子的给儿子享用!” “混账,你眼中就只有裤裆里那点事儿吗?” “孔夫子曰,食色,性也!”王大中理直气壮。 “滚,你个不学无术的混账,这话非孔子所言,语出自《孟子·告子》一文。平日里让你多点数,少干鸡鸣狗盗之事,徒惹笑话!” “管他什么子,儿子我就是要卢若兰这小娘们!” “咳咳,你这小畜生,真是要气死老子啊!还不快滚出去?” “好,我这就滚!”王大中见他爹动了怒,连滚带爬地逃了出去,出门之际不忘嘱咐一声,“爹,别忘了卢若兰,儿子可是要活的!莫要伤了她,更莫要弄花了她那如花似玉的小脸蛋啊!” “滚滚滚滚!” …… …… 一晃又是数日过去。 崔耕终于拔掉了宫家、般若寺和梁有贵这三家钉子户,之后其他的那十余家钉子户顿时没了底气,在江都县衙的几番游说之下,他们得到了合理的补偿,陆续开始版权。 在拆迁这件事上,韦凑虽没帮上什么大忙,不过在另外一桩事情上他出了大力气。 如今崔耕与刺史府的契约已经达成,保障湖自然到手。崔耕也不隐瞒,将自己将会利用保障湖大挣一笔的想法跟韦 凑说了一遍,索性卖个人情给他。 韦凑不懂商贾低买高卖和炒高地价的手段,也不清楚崔耕的计划到底行不行的通。但出于对张潜和崔耕的信任,他最终还是拿了一千贯钱向崔耕买了一段保障湖,并主动承担起保障湖的改造工作。 江都县衙的公务不多,拆迁的工作陆续做完,保障湖也暂时不劳崔耕操心,一时间,他又清闲了起来。 时光忽忽,眨眼间就到了三月初二,明日就是“上巳节”了。 按照民间习俗,男女老幼会在这一天到水边饮宴、郊外游春。 另外,这个上巳节还有一个年轻人尤为喜欢的妙处,那就是可以趁此节日……谈恋爱。 没错,就是谈恋爱。 尽管婚姻大事讲究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但大部分父母也会认真考虑子女的意见。 但这年头既无网路又舞会,甚至连共同上学和上班的机会都没有,青年男女该怎么认识异性呢? 上巳节就是一个好机会。 那一天,小娘子们毫不避讳地成群结对,来到小河溪水旁,褪下罗袜清洗纤足。 正所谓“三月三日天气新,长安水边多丽人。” 长安如此,扬州也是如此,年轻小郎君们自然也会趁此机会机,在河边挑选意中人! 一旦相中了哪位小娘子,他们就会赶紧上前搭讪,问问她家住哪里,父母都是什么情况,然后再回家告知父母,出动媒人,一场好姻缘便成了。 至于早有了意中人的男女,更会在这一天,趁此机会随着心上人一起,郊游踏青,乃至弄水嬉戏。 君不闻诗经有云:“溱与洧,方涣涣兮。士与女,方秉蕑兮。女曰观乎?士曰既且,且往观乎?洧之外,洵訏且乐,维士与女,伊其相谑,赠之以勺药……” 这么浪漫的机会,怎能错过? 赶巧了,明日便是上巳节,今日曹月婵却主动来江都县衙,欲见崔耕。 崔耕久久不见曹月婵,亦甚是想念。 见着她进了内宅,当即有几分激动地站起身来,迎上前来,问道:“月婵,今日你过来寻我,莫不是想商量下明天过节之事?放心放心 ,本官现在闲得很,时间一大把!” “过节?”曹月婵微微一愣,后才恍然大悟,道:“二郎是说上巳节吧?妾身现在都忙得脚不沾地了,哪有那个闲工夫?” 原来是自己个儿会错了意。 崔耕不由得大失所望,耸耸肩,问道:“那你今天来找我,还有别的事儿?” “妾身听说二郎和南禅宗交好,不知可有此事?” “这个啊,算是吧。不过并非你想得那样……” 崔耕也很郁闷,当初法莲寺的佛冰和俗讲什么的,的确是想暗中帮助南禅宗的,不过他再三提醒慧明小和尚,见好就收,别声张跟他崔二郎有关。只是没想到扬州的丽竞门在王弘义的领导下,很快就恢复了实力,竟然将自己帮南禅宗的事儿,一五一十地探出来了。 非但如此,他们还到处嚷嚷宣扬,把此事弄得众人皆知,自然也传到了北禅宗的耳中。 这下倒是有几分里外不是人的赶脚。 听完了崔耕的诉苦后,曹月婵想了想,嘴角噙笑道:“依妾身看,这事儿吧,也未必是丽竞门多厉害,恐怕那慧明小和尚,压根儿就没想过替二郎保密吧?” 崔耕摇头道:“小和尚的为人我还是清楚的,这种事他应该干不出来,不过他身边的人就难说了。也好,北禅宗本身在钱庄行当就是一头大鳄,咱们聚丰隆早晚和他们有一战,多一个南禅宗的盟友终归是好的,没必要再去深究小和尚了。” “不行,岂能这样便宜了他们?毕竟你对他们南禅宗是有大恩的。” 曹月婵道:“其实据妾身所知,南禅宗经营的钱庄也不少呢,只是他们在官府没什么势力,不敢找咱们聚丰隆的麻烦罢了。妾身今天来找你,也是为了这个。不知二郎能否说服南禅宗,让他们名下的那些个钱庄,统统加入聚丰隆银号呢?” “这个啊?”崔耕犹豫了一下,刚想说话,倏地—— “哼,目光短浅的女人,还以为你有多大本事呢!你以为将南禅宗的钱庄并进来,对你们聚丰隆是什么好事儿吗?” 说话的不是崔耕,而是窗外的一个人。 第264章 双姝初会面 帘栊一挑,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女走了进来,正是卢若兰。 今天的她,身着荷叶罗裙,头梳双环望仙鬟,脚蹬一双浅绿云头履,皓齿明眸略施粉黛,天生丽质不着钗钿。俏生生不让出水芙蓉,清丽丽仿若空谷幽兰。 任谁见了都得赞一声,好一位倾国倾城的绝色佳人! 不过这来得也太不时候了…… 崔耕心里叫了一声苦,脱口而出道:“卢小娘子,你怎么来了?” 这话明着问卢若兰,但暗里却是说给曹月婵听的,言下之意是说,喂,咱俩还没那么熟啊,你怎么不请自来?这也就罢了,你咋不经通禀就进了县衙呢? 不过卢若兰仿佛没听到一般,坦然处之地问道:“崔县令,您身边这位便是聚丰隆的曹掌柜吧?” 不等崔耕应她,曹月婵便主动招呼了一声:“不错,妾身正是聚丰隆的曹月婵,而且还是二郎的未婚妻呢。二郎,傻愣着作甚?还不快些替妾身介绍介绍,这位客人乃何许人家的小娘子啊?竟出落得如此标致可人。” 曹月婵俨然从卢若兰身上闻到了一丝危险的气息,似笑非笑的脸上透着淡淡的戒备之色。 “她是邹昉的外甥女儿卢若兰。邹昉就是……” “天下第一首富嘛,妾身听说过。”曹月婵又轻描淡写地哦了一声,再次打量起卢若兰,“不知卢家小娘子突然造访寻我家二郎,所为何事呢?” 几番对话,可见曹月婵是刻意为之,明为轻描淡写,实为咄咄逼人,貌似在向卢若兰宣示着崔耕的主权。 不过卢若兰却是不急不火,而是嘴角荡起一抹浅笑,道:“你家二郎?未婚妻?你与崔县令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还是有婚聘媒书?据我所知,聚丰隆的曹掌柜可不似你这般轻浮哩,你到底是不是聚丰隆的曹月婵啊?” “你……”曹月婵被她问的一 阵气结,毕竟对方说得这些都是事实,她不由深吸一口气,暗戒自己莫要躁恼,又说道:“有与没有,不重要。我到底是不是,二郎就在这儿,你问他便是!” 卢若兰扑哧一声,又道:“曹掌柜,有与没有真的很重要。无媒而婚,非礼也。就算崔县令承认了,你充其量也不过是个未婚妾哩。” 曹月婵是大儒佟本善的关门女弟子,怎会不懂“无煤而婚,非礼也”这句话的含意,这句“无媒而婚,非礼也”乃是化用。这句话的原词儿,可是“无媒苟合”! 如果卢若兰引出太史公的那句“女无媒而嫁者,非吾种也,污吾世矣!” 这话一但卢若兰说出口,偏偏她与崔耕目前的真实状况遍布你是如此,她也只能掩面遁走了,不然留在此处真是丢人丢老了。 显然,眼下如果继续和卢若兰就崔耕的主权问题继续斗嘴,继续争辩的话,自己是占不了便宜不说,还要狠狠吃上一把亏。 于是,她只得硬着头皮,强忍心头这口恶气,转移话题道:“好了,不谈二郎之事了。刚才听卢娘子说,一旦将南禅宗的寺产名下所有钱庄并入聚丰隆,不是什么好事儿。这话究竟何意?” 卢若兰道:“怎么,曹掌柜不相信?那我且问你,不说南禅宗,若是北禅宗的钱庄要求集体加入聚丰隆,你们聚丰隆敢不敢收呢?” 这话算是问到点子上了,北禅宗势力庞大,而且神秀和尚乃当朝国师,深得当今大周女皇的敬崇。一旦北禅宗的寺产名下所有钱庄都统统加入聚丰隆以后,这钱庄到底该姓曹,还是该姓佛,那可就不好说了。 同理,南禅宗这一脉如今尽管没有北禅宗那么显赫,但其名下的钱庄加起来,大体相抵聚丰隆银号的三成。一旦他们加入之后,聚丰隆同样有改名易主的风险。 曹月婵 的神色微微一凛,不过还是摇头辩道:“南禅宗不比北禅宗,尤其是在官面上,更是不能与北禅宗相提并论。更何况……” “更何况还有北禅宗虎视眈眈?”卢若兰道,“这可说不准。南北两宗虽说彼此对立,但好歹都是禅宗一脉,难道人家就不能和解?至于官面上的事儿就更不好说了,南禅宗的和尚们也是能说会道,焉知不会被某位贵人看中,加以提携?莫要忘了,当今陛下崇佛礼佛,有信奉北禅宗的显赫权贵,便有信奉南禅宗的达官贵人哩。看来曹小娘子对朝堂官场事儿,嫩的很哩!” 这卢若兰也是得理不让人之辈,给曹月婵分析利弊之后,还不忘呛一下对方。 曹月婵虽然伶俐,但的确如卢若兰所言,她不熟官场,更不精于朝政时弊,她更擅长得是经商,对于南禅宗和北禅宗的斗争,乃至官场的倾轧,就不甚了了了。 她被卢若兰狠狠呛了一口之后,又不得不她的分析心服口服,但是她可不相信卢若兰在很是为聚丰隆好。于是她反问道:“听闻邹家与北禅宗交好,卢小娘子与邹家的关系竟能说这番话,妾身实难相信你是为我聚丰隆考虑啊。你到底何意?” 卢若兰道:“北禅宗的对头既是聚丰隆,也是南禅宗。南禅宗一旦被入主聚丰隆,势必会垄断大周各地钱庄买卖,这当然不是北禅宗乐意看到的,所以我才出声劝阻,这毕竟关系到邹家的利益。但本姑娘刚才说得也是事实,正因为我与崔县令交好,同样不想让他的一番心血付诸东流。聚丰隆被人易了主,改了姓!” 今天曹月婵与卢若兰一见面,就缚手缚脚的,心中郁闷无比。现在听了这话,她终于就找着了反击卢若兰的机会,当即问道:“卢娘子既与北禅宗有渊源,又说与二郎交好,那万一两家冲突 起来,你到底会帮谁呢?” 万万没想到,卢若兰竟没有丝毫犹豫,直言道:“当然是帮崔县令。” “嗯?这是为什么?”曹月婵讶然。 卢若兰看了崔耕一眼,道:“因为他救过妾身。崔县令,你说是不是?” “啊?什么?” 崔耕在旁边听了这么久,怎么会听不出来这二位姑奶奶,连番对话下来充满了火药味?哪里还敢搀和其中,殃及池鱼? 他不由含糊了应道:“嗨,举手之劳,何足挂齿?” “对崔县令是举手之劳,对妾身却是天高地厚之恩。”卢若兰微微一福,说得情真意切。 曹月婵见他们二人那份默契的模样就来气,轻哼一声,酸溜溜道:“接下来是不是该说,救命之恩无以为报,只能以身相许了?” 卢若兰淡然一笑道:“以身相许倒不至于,不过……” “不过怎样?”曹月婵自己也不知道,自己为何有些紧张。 “妾身为了报答崔县令,准备请他明日一起过节哩。”卢若兰道。 上巳节,对于青年男女来说,那就是“恋爱节”! 曹月婵听了这话可是真急了,揶揄道:“卢小娘子一个黄花大闺女,却邀青年男子过节,也太不知检点了吧?” 好吧,一向视崔耕为备胎的曹月婵,竟然为了崔耕的主权,人参公鸡起卢若兰来了。 “那可不尽然。”卢若兰也无所谓人参公鸡,自顾说道:“莫春者,春服既成。冠者五六人,童子六七人,浴乎沂,风乎舞雩,咏而归。夫子喟然叹曰:吾与点也!” 这话是出自《论语》,翻译成大白话就是,弟子的志向就是在上巳节那天,和好朋友们一起春游,大家泡泡澡做做诗,然后唱着歌儿回来。孔子说,有这好事也带上我。 显然,卢若兰在说,曹月婵你真污,我们只是纯洁的朋友关系。 谁知曹月婵也是 通文懂儒的女人,说道:“呵呵,人家曾点跟孔圣人是说,冠者和童子,可没包括小女子!” “哦?是吗?”卢若兰不想曹月婵竟也是识文懂学之流,被对方抓了个错处,不由白眼一番,强词夺理道:“现在长安城,最流行的装扮是着男装哩。本姑娘戴顶帽子,不就成了冠者了?” 冠者,指的是读书的男子,而卢若兰却说冠者,就是戴帽子的人,显然是歪理解说。 不过曹月婵这次却没纠她的错,而是突地站起身来,微微一福,道:“卢娘子此言有理,妾身受教了。” 紧接着,曹月婵接下来的话,可是狠狠地将了卢若兰一军。 只听曹月婵对崔耕道:“上巳节春游乃是雅事,孔夫子都心向往之。既然如此……不如咱们俩明日同去?” “你不是说太忙……”崔耕咽了咽口水,低声问道。 “我又不忙了!”曹月婵俏脸微微一沉。 崔耕知趣,赶紧闭口。 一听曹月婵也邀约崔耕明日上巳节出游,那边卢若兰急了,道:“崔县令,你总得讲个先来后到吧?妾身可是先邀约的你呢。” “哼,卢小娘子,貌似妾身比你先来这儿吧?”曹月婵道。 崔耕见着两人又掐,真心满脑子浆糊,弱弱地问了一句:“那啥,本官公务繁忙,能不能不去啊?” 讲真,现在答应一个,势必得罪另一个啊。 “不能,不能!” 卢若兰嘟起小嘴,娇滴滴道:“明日可是一年一度的上巳节,机会难得呢。妾身很想和崔县令同游,莫让妾身失望哦!” 曹月婵见卢若兰撒娇卖嗲,亦是冷笑连连,银牙半咬着看向崔耕,问道:“二郎,我难得来来一趟扬州,你说呢?” “这样啊……”崔耕夹在中间,左右为难。 顷刻,他鼓足勇气,说道:“那啥,我要说咱仨儿一起去,会不会挨打啊?” 第265章 人面映桃花 暮春三月,江南草长,杂花生树,群莺乱飞,真是一个适合春游的好季节。 一支庞大的队伍缓缓向前,人人鲜衣怒马,大多脸现喜色。 唯有领头的三位不然。 头一位就是咱们的崔大县令,他小心翼翼地留心旁边二人的话题,唯恐引火烧身。 至于另外两个人,当然就是曹月婵和卢若兰了。 本来按她们的性子,别说是和其他女子一起伴崔耕春游了,就算单独陪崔某人春游都要考虑再三。 然而这次,谁也没说个“不”字,而是便宜了崔某人的齐人之福。毕竟谁说不行,不就等于向各自眼中的“贱~人”认输服软了吗?所以,最终谁都没提反对意见,这事儿就这么定了。 不过这一路上,二女唇枪舌剑,不知斗了多少回嘴。 这一路上,曹月婵也弄明白了两件事:其一,卢若兰这小蹄子对二郎绝对是有企图;其二,别看自己是清源县大儒佟本善的关门女弟子,但要真论起舌辩功夫,拍马也及不上卢若兰这小蹄子。她不禁暗暗心疑,这卢若兰到底是什么来历?她可不信对方就是简简单单的邹家外甥女。 正是知道自己的短板,所以她也扬长避短,开始谈论起各地的风土人情,毕竟这两年来她为了聚丰隆开分号之事,走遍大江南北,见识广博,在这点上卢若兰也只能甘拜下风。 不过卢若兰也不是吃素的,很快又把话题引到当地的古今名人上,比曹月婵知道的只多不少。 曹月婵毫不退让,开始讲经商之道…… 卢若兰毫不示弱,谈论起官场忌讳…… …… 最后,二女都意识到这样分不出胜负来,又拉崔耕助阵。 曹月婵说自己和二郎有口头婚约和两年之约,虽然不是夫妻,却也算谈婚论嫁了,理应帮自己说话。 卢若兰说,一个约定值钱,但俩约定……那就只能让人呵呵呵了。自己和二郎不打不相识,也算朋友一场,可不能让那个心怀叵测之人得了便宜。 崔耕再傻,此时也明白过来卢若兰对自己多少有点意思了。 如此美人,知书达理温柔大方,要不是身份有些不明不白的,简直是最完美妻子人选,他岂能不动心? 当然了,曹月婵也不比她差,不但长得漂亮,还帮助自己处理聚丰隆银号,事业上的有力臂膀,最重要的是她还是自己的初恋。除了时常对自己若即若离,忽冷忽热之外,也堪称完美! 这可该帮哪一边呢? 最终,饶是崔耕再怎么聪灵,对待这种女人之间的战争,也只得使出太极云手功夫,两不得罪。 但这两个女人都是兰心蕙质,岂能看不透他那点小心思? 等到了目的地,她们终于开始摊牌了。 此处,乃是一个名叫“桃花溪”的所在,周围遍植桃树。 当此时节,桃花盛开,一阵微 风飘过,落英缤纷,直入溪中。 一朵朵桃花随着溪水的流淌载沉载浮,浪漫旖丽,直似人间仙境。 这地方当然是有主的,不过以崔大县令的面子,还是很容易就占了一段小溪,三面围起了布缦,唯留一面欣赏风景。 按说现在就该进入上巳节的正题了。 在隋唐以前,这一日男男女女跳入溪中,洗尽污秽,带来一年的好运。 当然了,青年男女若是看对眼了来了兴致,找个地方“啪啪啪”,也不是什么新鲜事。 不过到了现在,豪放唐风也开始日趋保守,人们不会真的脱衣服跳入溪中沐浴,而是将鞋袜脱下来,洗脚意思意思。 接下来,上巳节该进行的活动就是“曲水流觞”,或者“曲水浮素卵”和“曲水浮绛枣”。 曲水流觞,就是将木制的酒杯放入溪水中,待酒杯随水流到了自己面前,就饮酒一杯或赋诗一首。 至于后两者,则是把煮熟的鸡蛋或者大红枣,放到溪水中顺流而下。下游的人谁捡到吃了,就会被认为非常幸运。 不过,到了这个环节的时候,出幺蛾子了。 两个大美女俏脸羞红,谁也不肯先脱鞋袜。 卢若兰羞红着脸,抿嘴一笑,道:“让妾身脱鞋不难,只要崔县令肯作诗一首,送给妾身就行哩。” 曹月婵的兴趣在经商上,对诗词歌赋兴趣不大。不过,既然卢若兰这么说了,她当然不甘示弱,道:“妾身也是同样的条件,不过,你得先做诗送给我。” 卢若兰气恼道:“曹月婵,你讲不讲规矩?是我先说的,先来后到。” 曹月婵寸步不让,意味深长道:“真论起先来后到这个规矩,卢娘子恐怕差的远哩。” …… 妈的,又掐起来了! 眼看着二女之间的火药味越来越浓,崔耕赶紧出言相劝。 可很快就引火烧身了,二女非要他作诗一首不可,至于献给谁他倒是可以自由斟酌。 很显然,先献给谁都是在找死啊! 崔耕被挤兑得焦头烂额。 为难之时,他灵机一动,突然指着远方的一处宅院道:“在这里,曾经发生过一段曲折离奇的姻缘故事哩,不知二位想不想听?” “什么故事?”果然,爱情故事都是女人心中的主旋律。 “这个故事可不短,你俩可得有点耐心,不要我讲着讲着,你俩又掐起来。话说……” 相传几十年前,有个叫崔护的名士,三月三在来此郊游踏青,整好来到这所宅院前。 当时他非常口渴,就叩门求饮,一个非常漂亮的小娘子给他开了门。崔护虽然一见此女就心生爱慕,但他要参加朝廷科举,怕谈情说爱影响了用功,就把这份爱慕藏在心里。 第二年,他金榜题名故地重游,却发现院墙如故,门窗锁闭。 于是乎,崔护就在门上提诗一首:“去年今日此门 中,人面桃花相映红。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 提完诗,崔护便怅然而去。 可没想到,一个月后就有个老者找上门来,大骂崔护:“你这混账王八蛋,可把我女儿害死了。” 崔护不明就里,一问之下才知道原来那个小娘子对崔护也是一见钟情,时常盼着与他再次相会。可巧了,那年三月三,小娘子走亲戚去了,二人缘悭一面。 小娘子回到家后,看了门上的那首提诗后,便相思成疾,险些香消玉殒。 他爹见不是事儿,这才来找崔护算账。 那还有啥说得,最后崔护娶了那个漂亮的小娘子,和和美美的过了一辈子。 二女听完了,既为故事所感动,又深感那首诗写的精彩绝伦,一时沉湎其中。 至于挤兑崔耕做诗的事儿,当然也被二人忘到了九霄云外。 正在崔耕自以为得计,暗赞自己反应机敏之时,曹月婵陡然回过味儿来,疑道:“不对吧,这里不就是桃花溪吗?那崔护直接喝溪水不就行了,为何要去小娘子家里讨水喝?” “呃……兴许是他故意搭讪。”崔耕赶紧给自己的故事打了一个补丁。 卢若兰也是摇头质疑道:“还是不对,这首诗写得如此之好,早应该众人传唱,怎么妾身从未听说过?” 这下,可把崔耕问住了。 因为这个故事并非发生在这里,更非发生在之前,而是发生在之后,差不多百年之后的唐末时期。发生的地点也不叫桃花溪,而是在长安南郊,讲得是诗人崔护进长安参加科考落第之后,在长安南郊偶遇一个美丽女子的故事。故,这首诗在历史上大名鼎鼎,叫做《题都城南庄》。 不过被问得哑口无言又能怎样? 那就不要脸的承认呗! 只见崔耕贼嘻嘻一笑,指着自己的鼻子,说道:“好吧,本官承认,这个故事是我编出来的,不过这诗……可确确实实是我做的哩。怎么样?两位小娘子该脱鞋了吧?” 就这样混过去了? 二女被崔耕的无耻惊了个目瞪口呆,一时语噎。 正在这时,崔耕突然发现远处有喧哗动静,大呼一声:“快看,有人来了!” 这次可不是忽悠,但见远方的大宅院内走出来一伙人。 看得出来,这帮人的目的非常明确,就是冲着崔耕这边来的。 为首一人是个老叟,满脸皱纹堆累,白发苍苍,慈眉善目,拄着一个龙头拐杖。 带着衙役巡弋的宋根海也发现了远处的异样,小跑过来,对崔耕拱手道:“大人,这老头叫郑则常,整片桃林都是他家的产业。卑职就是通过他,才替大人找了这么一处好地方。” 敢情是此地的主人来了,崔耕也没有托大,待着老叟郑则常走近,起身与他相见。 寒暄了几句之后,郑老头看了看曹月婵和卢若兰,暗赞 一声俩女的沉鱼落雁之美,对崔耕恭维道:“恰逢上巳节,崔县令能得如此佳人相伴,真是艳福不浅啊。” 老头的话,崔耕心里听着倒是挺美的。 反倒是卢若兰和曹月婵,听着艳福不浅四个多少带点轻浮之意的字儿,双双俏脸微微不悦。 郑则常这么大年纪了,自然能识人脸色,知道自己一时口误,赶忙扯起闲篇来:“县令大人应该是初次来这附近吧?好教县令大人知晓,离此不远处有个小隐寺,寺里有一块三生石,甚是灵验哩。” “三生石?”曹、卢二女齐声相问,看得出来,颇有兴趣。 “对,相传只要在这块石头上刻上男女双方的名字,就可以缘定三生。”郑老头捋须笑道,“崔县令难得来一趟,老朽建议大人可以带上两位小娘子,去小隐寺游览一番哩。” 这种事情自然要征求一下女伴的意见,崔耕看着旁边二女,问道:“你们意下如何,要不去转转?” 不过毕竟是去看三生石,三生石所代表的含意,郑老头也说了,两女竟一时扭捏了起来,谁也没好意思先吱声应下。 崔耕见状暗暗吐槽,妹的,你俩昨天在县衙内宅的时候,可不是这样矜持啊,争哥的归属权都差点打起来了,好么? 曹、卢二女没有及时表个态,一时倒是冷场了下来。 郑老头见状,以为他们对三生石不感兴趣,又道:“崔县令和两位小娘子没去过小隐寺,可能不晓得。这寺中,除了三生石之外,还有一种鹤子草。此草春天开花,半刻时间后便会枯萎。据说,妙龄女子若能趁着花开之际服下,就能常葆青春。” “真…真的?”俩女这回不再装哑巴,而是齐唰唰地异口同声地问道,双眸发亮。 崔耕却是很煞风景地嗤之以鼻道:“你可拉倒吧,鹤子草要真有你说的那么神奇,那早就遍地都是了,小隐寺的和尚们还能守得住这等人间仙草?” 论忽悠吹牛,论神神叨叨,崔耕自觉敢认第二,应该没人敢认第一吧? “县令大人别不信啊,鹤子草是真的长在小隐寺中啊。不过说来也怪,”郑老头砸吧了下嘴,捋须皱眉道,“这鹤子草不知为何,只在小隐寺附近方能生长,移植到其他地方,就是成活不了。而且整个小隐寺中,拢共不到十株,一旦有新的鹤子草长起来,势必就会有老的鹤子草枯萎死去。” 说得有板有眼,这时,崔耕不禁觉得郑老头好像真的不是在吹牛忽悠人了。 他暗暗琢磨,难道是小隐寺周围的土壤存在特殊情况,所以那个劳什子鹤子草才能种植存活? 此时,曹月婵已经被常葆青春四个字儿,勾起了心思,有些迫不及待道:“既然如此,那咱们就去小隐寺看看吧。兴许运气好,真能遇到鹤子草开花呢。” 卢若兰也是连连点头,表示要去小隐寺一睹究竟,这回她倒是难得的与曹月婵达成了一致意见。 既然两个美娇娘有所求,左右又有时间闲着,崔耕便当头同意了下来,当即下令,将东西们都归置好前往小隐寺。 在郑老头的引领下,一众人等往小隐寺而去。 走着走着,崔耕才发现郑老头口中所谓的“离此不远”,真尼玛坑! 这哪里是不远啊,而是相当之远好吗?他们足足走了二十里左右,才见到了小隐寺的山门。 这小隐寺,小庙不大,看着也挺破旧残败,香客也不甚多。不由地,崔耕一行人大失所望,这看着不像是深山古刹的赶脚。 崔耕看着郑老秃的眼神都不对劲了,浓浓的疑色,不予言表。 郑老头见状,赶紧解释道:“崔县令有所不知,小隐寺的高僧们素来便喜清静,且一直对三生石和鹤子草秘而不宣,不愿招惹红尘是非。要不是小老儿和寺中方丈甚是投契,至今还不知道这不起眼的小小寺庙中,竟藏有此等宝贝呢。” “呵呵,是吗?”崔耕还是一脸不信。 正在众人持疑之机,山门内忽地有十几个和尚迎了出来,领头两名僧人,齐齐地双手合十,同声宣道:“阿弥陀佛,不知是哪位贵客造访我们小隐寺?” 为首的两个和尚,一个身形高大,相貌堂堂,不怒自威;另外一中等身材,白净面皮一身儒雅之气。 既然寺庙的主人都被惊动出来了,崔耕自然不想就此折返,随即带着众人上前见礼。 一番介绍之下,才知道身形高大的和尚,法号业玄,是此庙的方丈。 至于那个白净面皮的和尚,法号业空,乃是他的师弟。 通过郑老叟的口中,业玄方丈也知道了崔大县令的身份,不过貌似大和尚似乎对崔县令的到访并没有多少高兴的意思,更没有恭维的态度,仅仅是保持着礼节性的热情而已。 随后,在业玄方丈的引领下,众人来到了大雄宝殿。 大殿中间供奉的如来佛祖,两侧则是药师琉璃光佛和阿弥陀佛。三者合称“三宝佛”或者“三世佛”。 进庙烧香,进寺拜佛,这个道理崔耕还是懂得。他要了几炷香,给佛祖供上,并跪拜如仪。 一番虔诚过后,刚要起身,但眼角的余光却发现,在大殿的角落里,还有一尊小小的人像。 这人像虽然比三宝佛小的多,却也擦得干干净净,前面还摆了贡品和三支香,可见每天都有人打理。 令他诧异的是,这人像并非是寺中庙内常见的佛像,而是一尊峨冠大袖的世俗老者像。 这就奇了怪了! 道观供三清,寺中拜诸佛。 这小隐寺乃佛门寺庙,怎么还立着一尊世俗老者的像? 他不禁好奇问道:“业玄方丈,敢问贵寺大殿内供奉的这尊老者,乃何许人也啊?” 第266章 寺中且闲谈 业玄方丈看了眼角落里的这尊老者像,神色也是淡然,解释道:“他是贫僧的一位大恩人。我小隐寺规模太小并无偏殿,遂只能将这位恩公供奉在此处。” “原来是方丈的大恩人啊……” 崔耕踱着步子,来到那人像的近前,仔细端详。他越看越觉得这人像眼熟,好像是在哪里见过似的。 诶,想起来了。 崔耕问道:“业玄方丈,您这位大恩人,本官看着甚是眼熟,他是不是姓徐啊?” 老和尚脸色微变,干笑一声,道:“崔县令莫要开玩笑哩,以您这个年纪,怎么可能认识他?” 见他略有慌乱,崔耕心中越发肯定了自己的猜想,笑道:“方丈不必担心,本官并非要兴师问罪。要说起此人来,本官也认识,还与他一起喝过酒哩。” 业玄方丈不迭摇头,连声说道:“不…不,这不可能!” 崔耕道:“怎么不可能?您这供奉的这位老爷子可有些不简单,他祖姓本姓徐,李唐平了天下之后,先祖立下奇功,位列凌烟阁二十四功臣之一,蒙太宗皇帝赐国姓李,后有当今大周天子褒奖再赐国姓武,前两年犯了天子之怒,夺了武姓,又重恢了徐姓。他原官居地官尚书,后来被人弹劾参了一本,被陛下贬到岭南之地。他叫徐思文,对否?哈哈啊,想当初本官在清源县老家时,徐思文徐老大人,还与原泉州刺史冯朴一起,给本官庆过生哩。” 没错,崔耕看到这尊人像,一开始没怎么注意,仔细端详之下,才发现这尊人像的容貌,与徐思文的面容一般无二,极为相似。 徐思文,凌烟阁二十四功臣之一,英国公徐茂功的二儿子。官至地官尚书,后被人弹劾触怒武则天,被夺了国姓武姓,贬至岭南道。 “徐…徐思文?” 业玄方丈听崔耕讲完,霎时一愣,面有怪色,旋即便恢复了常色,猛地一拍光头,连连点头称是,道:“是是是,正是徐思文徐大人,这世事竟有这般巧合。阿弥陀佛,想不到崔县令和贫僧的大恩人还有这等渊源,贫僧刚才真是失礼,怠慢了贵客。” 有了这么一番攀谈,双方显然亲近了许多。 随后,业玄吩咐其他僧人摆下了几桌素斋,值此上巳节之 日,要款待崔耕一行。 这小隐寺的素斋虽然不咋样,但寺内自酿的葡萄酒可真不错,比起崔氏酒坊酿造的木兰春又多了一番别样滋味儿,崔耕忍不住贪了几杯。 酒劲一起,隔阂禁忌就少了很多,双方高谈阔论。 谈着谈着,崔耕与业玄方丈就谈到了徐思文。 谈徐思文,离不开李绩(即徐茂功)的嫡孙,徐思文的大侄徐敬业这个人。更离不开十年前扬州城遭的那场浩劫——徐敬业夺了扬州大都督府的兵权,起兵讨伐武则天,最后弄得身死族灭。扬州城遭了兵火,这两年才算是恢复元气。 业玄方丈多饮了几杯葡萄美酒,酒劲上头就收不住话匣子,只见他恨恨地拍了一下桌子,气恼道:“想当初,徐敬业要是真心要恢复李唐江山,就该起兵直捣洛阳。可他却贪图王气,竟分兵去取金陵。这分明是以复唐之名行代唐之实,十恶不赦,死有余辜。” 业玄方丈说得倒符合当下较为主流的观点,对于徐敬业讨武兵败之事,坊间主流评论认为是徐敬业不但不忠于武则天,而且不忠于李唐,实在是天生的乱臣贼子。 毕竟他讨武兵败了,世人有这种观点并不奇怪,倒也符合“历史是由胜利者撰写的”这一学说。 “本官却不这么认为。” 崔耕打了个酒咯,仗着梦中后世所见所闻,卖弄起后世的真知灼见,道:“要说当时,徐敬业也是实在没办法了。哼,什么民心在唐?那是扯淡。普天下的老百姓,图的什么?图的就是太平安乐的小日子,平头百姓哪里管这天下姓武,还是姓李?他当初要是真听了那些书生酸儒的话,陈兵集结直捣洛阳,恐怕死的更快些。” 业玄呵呵一笑,表示不屑,晃着硕大的光头,道:“照崔县令这么说,他徐敬业还是大唐的忠臣了?” “本官可没这么说,咱们有一说一,有二说二。单单从徐敬业分兵取金陵这个军事策略来看,并不能说明他有代唐自立的心思。” 说罢,见着业玄若有所思,崔耕又自斟自饮了一杯葡萄酒,继续道:“周公恐惧流言日,王莽谦恭未篡时。向使当初身便死,一生真伪复谁知?徐敬业这个人啊,吃亏就吃亏在败得太快 ,死得太早了!” “周公恐惧流言日,王莽谦恭未篡时。向使当初身便死,一生真伪复谁知?”业玄口中低声吟诵了一遍。 这首诗出自白居易《放言五首》中的第三首,这时候白居易还不知道在哪里小蝌蚪找妈妈呢,业玄和尚自然从未听过此诗。 他站起身来,又连连吟诵了几次,声音渐渐哽咽,一双虎目之中竟然隐现泪花。 崔耕见状,大为费解,问道:“业玄方丈,这徐思文对你有恩是不假,但他的侄子徐敬业跟你八竿子打不到一处去,本官为他说上几句公道话,你至于如此激动吗?” “哈哈,崔县令你误会了。”一旁陪坐的业空和尚看了一眼业玄方丈,急忙解释道:“我师兄并非是为徐敬业落泪,他人就有这个毛病,一见了好诗,就特别容易激动。” 这世上各种奇怪癖好的人多了去,听着业玄方丈有这种爱好,崔耕倒也觉得并不奇怪。不说远的,就说的得力干将封常清,历史上就是个收藏盔甲战甲痴迷到疯魔的一号人物嘛。崔耕已是见怪不怪了。 不过业玄方丈这个堂堂大男儿一落泪,让气氛为之有些压抑,崔耕只得另外找话,暖场一番,问道:“照这么说,业玄方丈对诗赋一道也很有研究?” “那是自然。崔县令且听上一首……”业空轻咳一声,吟诵道,“云楼观沧海,门对浙江潮。桂子月中落,天香云外飘。扪萝登塔远,刳木取泉遥。霜薄花更发,冰轻叶未凋。待入天台路,看余度石桥。……这首诗乃我师兄当初在杭州郡钱塘县的灵隐寺所作,崔县令以为如何?” 呃…… 让他崔某人来抄诗装个逼还行,让他具体点评一首诗,委实有些难为他了。 幸好,也一直陪坐着未吭声的卢若兰陡然插话道:“依妾身看来,业玄方丈此作,也就是词采绮丽,对仗工整罢了。与二郎的诗比起来,简直一个地下一个天上。” “哦?” 业空和尚一听这小娘子如此贬低自己师兄的大作,自然是不服气,说道:“小娘子这么说怕是有失偏颇吧?贫僧承认,崔县令刚才吟的那几句诗,的确是难得的佳作。但此诗胜在说理,要说文采嘛……恐怕还不如我师兄这 几句呢。” “哼,二郎之诗名,又岂是你们这些荒野僧人所知晓的?就在今日,就在桃花溪那边,二郎又新作了一首诗,业空大师倒是来品鉴品鉴一二。” 卢若兰很是护犊子的挑衅看了一眼业空和尚,缓缓念道:“去年今日此门中,人面桃花相映红。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业空大师以为这首诗与你师兄旧作相比,又如何?此诗无论从文才还是从情感上,都胜过业玄方丈的那首旧作吧?” 业玄和业空这俩师兄弟,自然不是这种一肚子草包的货可以比的,的确是有真材实料的。听着卢若兰念完诗,心中顿时惊为天人,早已了胜负之分。 业玄也是光棍,苦笑着点头认道:“小娘子好利的嘴,不过贫僧认输!” 毕竟自己一行来这里是客人,人家是这里的主人,崔耕虽然知道卢若兰是为自己好,不想自己受人欺负,但还是觉得她的好胜心有些重了,有些失了礼数。他举起酒杯,缓和了一下气氛,道:“写文章只是小道,谁胜谁负无关大雅,来,咱们喝酒。” 几人把杯中酒一饮而尽,业空道:“诗不如人,便是技不如人,崔县令也不必给我们师兄弟兜着脸,写文章可不是小道。要知道当今鲤鱼跳龙门考进士,还要考究士子的诗词歌赋哩。” “那不过是块敲门砖罢了。”崔耕不以为然道:“既不能济世安民,又不能沙场争雄,写文章不是小道是什么?当然,也有例外,比如当年骆宾王的一篇讨武檄文。此文通体骈四俪六,句式整饬,平仄相对。当真是雄文劲采,足以鼓舞斗志;事彰理辩,足以折服人心。区区一篇檄文,还真能顶十万兵哩!” 业玄方丈闻之,摆了摆手,叹息道:“崔县令高看这檄文了。若真能抵十万兵,徐敬业又何至于兵败身死呢?” 说到这儿,业玄方丈端起杯盏,朗声道:“好了,莫谈这个了,来,咱们继续喝酒,崔县令难得来小隐寺,可要好好尝一下本寺的葡萄美酒。” 崔耕道:“那是自然,来,这一杯,本官敬方丈你!” …… 一番觥筹交错,酒足饭饱之后,在业玄方丈的引领下,崔耕等人参观了三生石和鹤子草。 三生石跟崔耕想象的差不多,就是一块大石头,上面写了一些人名。 至于是不是真能缘定三生,那就只有鬼知道了。 倒是郑老叟之前提到的鹤子草,真的非常神奇。 这是一种蔓生植物,茎呈紫色,叶子的形状象飞鹤,翅、尾、嘴、脚俱全。 只是很不巧,鹤子草现在并没有开花,令二女大失所望。 业玄方丈的确好客热心,竟安排了几个小和尚在草圃一旁守着,只待一开花,就赶紧招呼两位小娘子过来观阅。 既然有了一线希望,卢若兰和曹月婵自然舍不得立刻回扬州城了,于是崔耕决定先在小隐寺暂时住一晚。 …… …… 当天晚上,又是一顿饮宴。 素宴席上,业玄方丈的师弟突然提议道:“崔县令,寡酒难饮,要不咱们行个酒令吧?” “什么酒令?”崔耕微微一皱眉。 业空和尚道:“崔县令文采斐然,贫僧自然不敢和您比作诗。要不,咱们比比廋词?” 所谓廋辞,就是后世的谜语。 真的行起文酒令来,谁知道对方会出什么题目让他即兴赋诗,到时候可不是抄几首诗能混过去的。但猜谜就简单了,猜不中无非就是喝酒一杯。 崔耕慨然应允。 业空和尚出的谜题甚是简易,问:“仲尼日月,请崔县令打一人名?” 这小儿科,崔耕立马回了谜底:“自然就是三国卧龙——‘孔明’了。” 业空和尚又出题:“千条线,万条线,飞入水中都不见。这是何物?” “那还用猜吗?” 崔耕不假思索答道:“风雨雷电中的雨呗。” 业空和尚连连举杯认罚,崔耕觉得对方怎么出得题目都这么小儿科?感觉有点胜之不武啊。 罚了几杯酒之后,业空和尚笑道:“看来一般的廋辞是难不倒崔县令了,贫僧给出个绝的。” 说着话,他站起来走到崔耕近前,将一双筷子分开,再把一朵桃花放在了一根筷子的旁边。 之后,他问道:“崔县令,您猜猜这个……” “哈哈,这也太简单了,这不就是……快……” 倏地,崔耕脸色微微异样,伸出手来将筷子一划拉,端起酒杯一饮而尽,道:“对不住,这个廋辞本官猜不出来,业空大师,不如你再换一题,如何?” 第267章 纷纷来投降 崔耕嘴上虽说猜不出来,但心里却明亮如镜,因为他看出了业空出得这道题,根本就不是迷题! 两根筷子,再加一朵桃花,这哪里是让他猜谜?这是在暗示他啊!暗示他——快快逃! 危险! 业空和尚越是面不改色,一副淡然,崔耕的心越是悬在半空卡在嗓子眼儿。 他为什么会让自己快快逃? 此处到底有什么危险在等着自己? 逃?又该如何逃? 眼下,他唯有装作若无其事,继续与业空、业玄师兄弟俩行着酒令,心中则急思电转,寻找逃脱的借口。莫要忘了,小隐寺中一旦发生危险的话,不单单是他,还有曹月婵、卢若兰也要跟着自己一起倒霉啊。 倏地,他打了个哈欠,有些乏累地说道:“行了一晚上的酒令,喝了一肚子的酒水,委实有些倦了。大和尚,咱们不如扯会儿闲篇聊会儿天吧?” “哈哈,客有意,贫僧身为本寺主人又怎能拒绝?不知崔县令想聊些什么?”业空和尚笑道。 “嗯……你这小隐寺建在这等荒山野郊之地,如此的偏僻,平日里夜深人静的时候,会不会闹什么狐仙野鬼啊?不如说来听听,权当消遣了。” 业玄方丈宣了一声佛号,摇头道:“崔县令说笑了,此乃佛门清静之地,什么狐仙野鬼敢来此地撒野?” “不过师兄,我倒知道咱们小隐寺附近的一个庄子里,发生过一桩鬼怪之事。”业空和尚说道。 崔耕一听,还真有,赶忙催道:“还真有?快讲快讲~~” 业空和尚往东边一指,说道:“离本寺不足三里有处子,叫小辛庄,出过一桩鬼怪作乱之事。这事儿还得从去年说起……” 业空和尚徐徐讲道,这小辛庄有户姓于的人家,丈夫于正元在外经商,家里只剩下了三口人,于某人的发妻赵氏,他的五岁儿子于小宝,还有一个婢女。 某天夜里,赵氏一人卧在床上有些心绪不宁,久久无法入眠。在床榻上辗转反侧了许久,才好不容易睡着。 迷迷糊糊间,她就见着一个青面獠牙的怪物出现在自己儿子的卧室,孩子并未跟自己一个房间,而是单独一个房间,一直都是婢女陪寝哄睡的。 怪物第一时间逼近床头,俯下身子张着血盆大口,对着那婢女的头颅咬去。 咔嚓! 一口下去,血肉四溅,露出了森森白骨。可说来也怪,她想要大声叫唤提醒婢女躲开,可愣是张嘴怎么叫都叫不出声来,任凭那怪物撕咬。而婢女也好像睡死了过去一样,似乎毫无察觉,任其施为,怪物怎么 撕咬,婢女都没有半分反抗和痛叫。 很快,她就眼睁睁地惊恐地看着怪物,把婢女的皮肉吃的干干净净,唯有骨头留存。 紧接着,她发现怪物并没有离开的意思,而是继续挪动着硕大的身躯爬上床榻,盯上了自己的儿子于小宝。 整好这时,孩子也睁开了眼,与怪物四目相对,被吓得张大了嘴,哇哇大叫起来…… 眼瞅着自己的儿子也要丧命在怪物的血盆大口之下,赵氏自然又是凄厉尖叫,不断大声喊着让于小宝快点躲开。 “啊!快些躲开啊,小宝!” 赵氏的连番尖叫,终于在最后一嗓子发出了声音。 尖叫过后,她才发现自己原来还在自己的床上,刚才不过是做了一场噩梦而已! 赵氏陡然惊醒,吓得浑身冷汗直淌,即便是一场噩梦,她也吓得赶紧去儿子的房间查看。 然而当她到了孩子的房间之时,看见床榻上哪还有人啊! 儿子于小宝和婢女,早已在床榻上化作了一大一小两堆白骨! 赵氏见之凄厉尖叫,当场晕阙昏死过去。 直到被闻声前来串门的邻人秦氏救起,才悲恸大哭,哭得天昏地暗。 当村里人问询赶来,问及发生何事时,她才哽咽着将夜里不知是梦中看到的事儿,一五一十地对村里的人说。村人直呼,赵氏撞了邪,于家出了妖。 然而村里人都是寻常百姓,对这种妖邪之事能有什么好办法?最终,也只能大家伙齐齐出力,帮她收敛了遗骨,做了后事,好好安葬家人。 但这事儿还没完。 几个月后,赵氏的邻人秦氏正在午睡,陡然间被一声惨叫惊醒。 她赶紧起身来到赵氏的小院,却见一个青面獠牙的怪物,正拿着赵氏的脑袋大嚼。 听到响动之后,那怪物扭过头来,对秦着氏诡异地一笑。 秦氏当时吓得腿都软了,跌倒在地,眼睁睁地看着那怪物把赵氏吃得只剩下了一个骨头架子。 故事并未到此为止,又是一个月过去,有消息传回小辛庄,赵氏在外经商的丈夫于正元,早在几个月前就已经暴病而亡了,客死异乡了。因为山长水远通讯不发达,所以报丧的消息迟迟才传回小辛庄。据报丧的人回来讲,于正元死的当夜晚间,也发生了一桩怪事。 …… “啊!” 不等业空和尚讲完,一声凄厉的尖叫响彻夜空,将在场诸人都吓了个心惊肉跳,脖颈生凉。 循声望去,却见卢若兰捂住耳朵,小脸煞白,带着哭腔叫道:“这什么破故事啊!不听了,不听了,我不听了!” 曹月婵也吓得 小脸煞白,斥道:“你这和尚好不识趣,二郎是让你讲些狐仙的传说解闷儿,谁让你说这么吓人的事儿了?” 业空和尚讪讪一笑,道:“小娘子错怪贫僧了,我就是给大家提个醒儿。这小辛庄邪性的很,诸位明日离开后,可千万别往东边走啊。” 一旁的宋根海也怂得很,被吓得牙齿咯咯作响,弱弱问道:“难不成,大和尚你说得还…还是真事儿?” 业空和尚点头道:“那是自然,出家人不讲诳语。不过诸位不必害怕。虽然咱们这小隐寺离着小辛庄才三里地,但有佛祖保佑,那怪物不敢来撒野。” 他这么一说,卢若兰等人更害怕了,纷纷叫嚷着以后再也不来这一带游玩了。 “既如此,那本官有个提议。”崔耕看了一样业空,然后对诸人说道,“本官觉得此地不可久留,不如咱们连夜上路,今早离去,如何?” “好好好,快些离开吧!”卢若兰催促道。 曹月婵亦同意道:“走吧,咱们抓紧时间回扬州城,妾身觉得这样踏实些。” “好嘞,卑职这就去准备,老封,你也陪我去准备,我腿肚子有点发软。”宋根海比曹月婵他们还要不堪。 封常清鄙视地看了一眼宋根海,呵呵一笑。 当即,众人打点行囊,牵着马匹,点上火把,在业玄、业空等一众和尚的引领下,出了小隐寺的山门。 正在这时—— 当! 封常清陡然拔刀出鞘,虚空一挥,将黑暗中射向崔耕的一支冷箭磕飞,大呼一声:“有刺客,保护大人!” “嘿嘿,不是什么刺客,而是要你们命的阎王爷!” 哗啦啦~~ 随着一声冷笑,四下里亮起了无数灯笼火把,把山门之外照得亮如白昼。 在一众黑衣大汉的簇拥下,有一华服公子在远处站定,冷笑道:“崔耕崔大县令,嘿嘿,没想到吧?咱们又见面了。” “王大中,是你?”崔耕此时终于知道谁要害自己了,竟然是这厮。 “没错,是本公子。姓崔的,明年的今天就是你的忌日!”王大中冷笑道。 宋根海怂归怂,还是带着一帮子捕快护在了崔耕的身前,“我家大人乃六品朝廷命官,谋害我家大人,别说是你这草包,便是你爹王弘义,也担待不起!” “什么杀朝廷命官?谁看见啦?”王大中耸了耸肩,道,“分明是崔耕运气不好,赶上小隐寺失火,把命丢了。跟本公子有什么关系?” 崔耕沉声道:“看来王公子早有预谋,杀人灭口了?” “灭口当然是要灭的,但不是全灭,嘿嘿 ……” 王大中冲崔耕身边的卢若兰勾了勾手,贱笑道:“卢小娘子,过来吧,本公子可不想杀你这娇滴滴的大美人。” 卢若兰闻言,下意识地往崔耕身边凑了凑,啐道:“呸!你这癞蛤蟆,本姑娘见你一次,就倒胃口一次,恶心得紧!” “我是癞蛤蟆?卢若兰,你他娘的别不识好歹!”王大中大怒道:“就是为了你,本公子才没在酒里下毒。要不然,你早特娘的见阎王了。” “哦?那本姑娘岂不是要感谢你的不杀之恩?”卢若兰拽着崔耕的衣角,倒有几分视死如归的架势,蔑笑地看着王大中,道:“本姑娘宁可与二郎一起见阎王,也不想见你这只癞蛤蟆。” “娘的,你这贱女人,竟然宁可陪他崔二郎死,也不愿便宜本公子?” 王大中顿时妒火中烧,恶狠狠道:“好,既然你如此不识抬举,那本公子也就不再怜香惜玉了!兄弟们,给我……” “且慢动手!” 崔耕身后的业玄和尚突然高举右臂,大声喊道:“王公子,贫僧有话要说。” “死秃驴,有屁快放!”王大中不耐烦地骂道。 业玄和尚紧跑几步向前,赔笑道:“卢小娘子不过来,小僧过来啊。公子您原来可是答应过的,只要贫僧按照您的吩咐去做,就饶我不死。” 王大中鄙夷地看了他一眼,道:“你想得倒是挺美!本公子原来是怎么交代你的?让你想办法将他们都灌醉了,本公子再毫不费力地拿人。现在可好,全被你们这些死秃驴搞砸了。你这种废物,本公子留着有什么用?” “别介啊,王公子,贫僧还是有点用的。”业玄和尚将胸脯一拔,道:“实不相瞒,贫僧不擅长害人,却最懂得‘乐空双运之道’啊,有用,有用的很呢!” “啥…啥啥之道?”王大中没听明白。 业玄和尚道:“呃,换做道家的说法,便是房中术。” “房……房……房中术?” 听了这三个字儿,王大中瞪大了眼珠子,再也淡定不能了。金枪不倒,夜御九女,简直是每个男人的梦想啊! 他的语气有些和缓下来,道:“你这死秃…呃,业玄方丈,你真的会房中术?” 业玄和尚纠正了一下:“是乐空双运之道。” 说着话,他将袈裟脱下,露出了上身虬结的肌肉,有些骄傲地显摆道:“看到没有?贫僧都五十多了,可这身板却不输任何年轻人吧?靠的是什么?还不是我佛门独有的乐空双修之道!” 见王大中还是面有疑色,他又道:“贫僧这法门,与道家 房中术最大的不同,就是见效极速。三天即可夜御两女,四天可夜御三女。十日之后,夜御九女不在话下啊。” “啧啧,好吧,你的确有点用!” 王大中马上就心动了,道:“好,本公子准你投降。不过,要是三天内不见效……” “您再砍了贫僧的脑袋。” “行了,别罗嗦了,你过来吧。” “谢公子不杀之恩啊。” 业玄方丈大步流星地往前走去,但是,还没等接近王大中,就被一个精壮的汉子拦住,提醒道:“大和尚,靠边站,离我家公子远些。” 显然,这次随王大中来得这批杀手,较之以前那批要精悍精明许多,还防止业玄方丈假投降反水。 “是,是,是。”业玄也不争竞,在队伍的旁边站定。 王大中把手一挥,道:“兄弟们,给本公子……” “公子且慢动手!”这次说话的却是业空和尚。 他不待王大中提问,就开门见山地喊道:“公子,小僧我也有用啊。” “你有什么用?” 业空道:“敝寺的鹤子草您看到了吧?实不相瞒,它真正的作用是做魅药……” 据他所言,待鹤子草开花之际,会吸引一种长着两个脑袋的虫子过来。把那虫子捉住了,用鹤子草的枝叶喂他,再辅以特殊的药物,那虫子长大后会蜕变成蝶。 这种蝴蝶叫做“魅蝶”,男子把魅蝶佩戴在身上,会产生一股特殊的香味。 女子闻到这种香味之后,就会不能自已,主动投怀送抱。 “这世上还有这等奇珍异宝?这简直就是撩妹的必备法宝啊!” 王大中眼馋的哈喇子都流出来,招了招手,急道:“那好,你也过来吧。老规矩,弄的出来魅蝶将功折罪。要是弄不出来魅蝶,那本公子就只能请你去见阎王爷了。” “小僧明白。” 就这样,业空和尚站到了业玄方丈身边,也得脱大难。 王大中往众人的脸上扫了一遍,道:“还有想投降的没有?记住,本公子不收废物!” “报告,俺也想投降!” 封常清大踏步地向前,一边走还一边说着:“公子,这俩和尚算啥啊?俺身上的本事,才是震古烁今,无以伦比……”话说到这儿,封常清距王大中十五步。 “我的本事,就是……”距王大中十步。 “送公子你往……”距王大中五步。 “……极乐世界!” 封常清手中长刀迅疾一扬,脚尖用力一点,顿时,刀人合一成一线,如离弦之箭,朝王大中疾射而去! “不好,盾墙!” 王大中此次带出来的杀手,果然精干悍卒! 第268章 忽有强援至 封常清纵不敢夸口,自己能在万马军中夺上将首级,但在丽竞门的百来杀手中抓王大中这个废物,应该没什么问题吧? 不过他还是低估了这次丽竞门派出的这批杀手,这帮人的精悍大大出乎了他的预料之外! 嗖嗖嗖~~ 不等他飞身靠近王大中,数十点寒芒骤然疾射而至,直扑他的面门。 无奈之下,为保全性命他只得就地打滚,勉强躲过了箭矢穿心的下场! 紧接着,十六名杀手越众而出,将王大中挡在身后。八人手持巨盾,另外八人则手持一柄一人之高的长刀。 周兴见多识广,赶紧出声提醒道:“封兄弟,快退!弩是伏远弩,专门用来守城的。刀是陌刀,专门用来对付骑兵的,非你一人之力可与之相匹敌的。速退!” “狗娘养的王弘义,为这个小畜生还真舍得下本啊!” 封常清尽管心有不甘,还是施展地躺翻滚,以最快的速度逃出了箭矢覆盖之地。 尽管他身披重甲,尽管他见机得快,但退出了弩箭的射程之后,崔耕还是发现这猛汉已经挂了几处彩,浑身上下鲜血淋漓。 王大中见己方初战告捷,霎时战气凌然,大力一挥手,高喝道:“都别停,上!记住,那两个小娘们,本公子要活的,我要让卢若兰这个贱~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喏!” 有伏远弩射住阵脚,众黑衣人一拥而上! 崔耕这边除了封常清、周兴几人外,只有宋根海随行的二十来个衙役。王大中一方不仅人数占优,而且还是个个强悍,显然都是王弘义花了重本招募来的好手。最关键的,对方还有强弩压阵。眼下,硬拼肯定是不行的。 “快,退回小隐寺,死守山门!”崔耕只得以退而避其锋芒了。 众人且战且退,又回到了小隐寺内据守。 一时间,丽竞门的黑衣杀手将小隐寺团团围住。 之后,王大中围而不攻,在外面喊话道:“姓崔的,你以为撤进这破庙就万事 无忧了?嘿嘿,半个时辰之后,本公子就放上一把火,火烧小隐寺,将你们活活烧成焦炭!卢若兰,本公子再给你最后一个机会,你若现在后悔,乖乖投入本公子的怀抱,还为时未晚!” 小隐寺窄而小,寺内也是清一色的木制结构,最怕火攻。 王大中这一招,可算是打到了崔耕的七寸上。 既无救兵,又突围不了,眼下死守又守不住,王大中只需一把火,就能将他们烧得皮焦肉烂。 还真成了死局! 时间一点一滴的过去,眼看着半个时辰要到了,封常清简单包扎了一下伤口之后,豁然而起,拔刀出鞘道:“与其坐以待毙,不如奋死一搏!某家头一个冲出去,其他弟兄跟在我后边,保护好大人。拼一个够本,拼俩便能赚一个!” “对,拼一个够本,拼俩就赚上一个!” 徐徐逼近的死亡,激发了人拼死一搏的血性,一众衙役纷纷高声应和。 就连平日里贪生怕死,怂包一枚的宋根海,也不知从哪儿抱来的一坛子的葡萄酒,咕咚咕咚猛灌几口之后,抹嘴骂道:“干他娘的,怕他个卵!十八年后还是一条好汉!” 霎时间,大雄宝殿内,弥漫着激勇而又悲烈之气。 适时,卢若兰冲崔耕微微一福,道:“妾身乃弱质女流,手无缚鸡之力,若是强行突围,势必会拖累二郎你们。” 说罢,她突然从袖中抽出一把短小的匕首,横在了自己白皙如雪的脖颈上,苦笑道:“这匕首本来是妾身揣在袖中用来防身的,没想到最后却成了保留清白之躯的最后倚仗。妾身先行一步,祝二郎与诸君突围成功。” 卢若兰心里很清楚,强行突围成功的机率几乎为零,一旦自己被俘,必受尽王大中的蹂~躏侮辱。 崔耕面色一惊,众人暗叹红颜薄命,没想到这个平日里有些骄横的小娘子,竟也有如此刚烈的一面。 崔耕自知这个时候已成死局,也绝了劝说卢若兰不要寻短见的念 头。难道明知卢若兰不愿被俘受辱,自己还要劝她苟活下来,任王大中蹂~躏糟蹋?最后不也是难逃一死吗? 到了这一刻,他倒是坦然了许多,淡淡说道:“卢小娘子还有什么遗愿,可以告诉在场诸人。如果我们其中有一人能侥幸突围成功,逃出生天,必将你的遗愿通知你的家人至亲。” “遗愿倒是没有,现成的愿望倒是有一个。”卢若兰继续握紧着手中的匕首,不敢放下半分,生怕自己没了自刎的勇气,道:“平日里,妾身向二郎求诗数次而不得,今日临死之前,不知二郎能否破例?” “……” 崔耕无语,这都什么节骨眼儿了,这妮子怎么还盯着这事儿不放? 至于卢若兰身后的曹月婵,这次也不再唱反调,不过是双睫微微一颤,低下头去不知在寻思着什么。 “好吧!” 崔耕此时此刻哪里还有矫情的心思,脑海中暗筛一番,说道:“不过一首诗罢了,这有何难?若兰,你且听好了……呼!” 倏地,崔耕话说一半,突然狠狠地松下一口大气,眉宇渐渐飞扬,伸臂往远方一指,吃吃笑道:“恐怕这首诗,又注定与你无缘了!哈哈,大家伙快看,估摸着咱们这次又被老天爷青睐了一回!” 众人循着他收指的方向望去,但见远方红光一片,紧跟着有阵阵喊杀之声传来隐隐传来,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 “冲啊,杀啊,别让王大中跑了啊!” “奉张长史手令,降者免死,负隅顽抗者杀无赦!” “扬州大都督府的大军已至,尔等还不快快投降?” …… …… 援……援兵到了? 听声音,好像是扬州大都督府的援兵! 他们哪里来的消息啊? 纵是心有疑窦,但能逃死劫,谁能不庆幸? 众人激动地纷纷爬到屋顶上远眺,但见从正西方向,铁蹄隆隆,声势浩浩,貌似正有一队骑兵奔来。 渐奔渐近,近得他们屋顶上已然能辨清骑兵的人数。 虽然只有一百来骑,但却是人人顶盔掼甲罩袍束带,在火把的照耀下,熠熠生辉! 不是朝廷经制之兵,不是扬州大都督府的骑兵,遍数整个扬州境内,又有谁焉有如此威势? 这一刻,崔耕示意了封常清一眼,封常清会意,极为敏锐地抓住了战机。 他高声冲小隐寺外的王大中阵营,遥遥喊话道:“喂,你们既有伏远弩又有陌刀,寺外的兄弟们,你们应该不是丽竞门的人吧?某家若是猜的不错,你们当中大部分人,应该是扬州大都督府的府兵吧?你们也不用不承认,哼,待张潜张长史明日查点军营,一切都将真相大白。堂堂扬州大都督府的制兵,却沦为王家的杀手,围杀堂堂江都县令朝廷命官,论罪杀你们一百次都不足以抵罪。你们若不想白白替王家父子枉送活命的话,便赶紧抓了王大中,戴罪立功!” 也不知是渐渐逼近的骑兵援军,起了威慑的作用。 还是封常清的高声喊话,打到了七寸,戳中了外面那帮杀手的软肋。 突然间,外面乱了起来…… “捉王大中,戴罪立功!” 寺外黑衣杀手的阵营中,也不知谁发了一声喊,倏地,大批黑衣人纷纷抽出兵刃,倒戈相向,冲王大中的方向杀来。 功夫不大,王大中身边他爹特意安排的几十个心腹,被斩杀殆尽。 王大中还没整明白大都督府的骑兵援军怎么来了?自己的阵营就突然发水了。 顷刻,他已经被反水的黑衣杀手围拢而起。他吓尿归吓尿,但也知道好汉不吃眼前亏啊,再说出了祸事还有自己老爹顶着呢,眼下先保命要紧,当即跪倒在地,高呼:“我投降!我要投降!别杀我,千万别杀我啊!” 黑衣人中上来两人,抹肩头,拢二臂,将他捆了个结结实实。 接着,寺外的黑衣杀手纷纷将蒙面巾摘掉,逐一齐齐跪倒在地,冲寺内大喊:“我等偏听蛊惑,罪大恶极,还请崔县令治罪。” 崔耕见 外面反水,骑兵骤至,危机已然接触,便在封常清、宋根海等人的陪伴下出了小隐寺。 站在山门前,他对反水的众杀手温言抚慰道:“知错能改善莫大焉。本官定当在张刺史面前,为尔等美言几句。多了不敢说,保你们一条命还是没问题的。” 这话说得实在,他一个小小的江都县令,有啥权力处置扬州大都督府的兵马?能做到这步,已经难能可贵了。 众黑衣人叩头谢恩,军心渐稳。 这时候骑兵援军已然杀至,翻身下马,第一时间将反水的那些杀手缴了械,最后又纷纷解下腰间悬挂的绳索,将这些人暂时绑缚起来,方便控制。 整个过程有条不紊,波澜不惊,这等军事素养绝对不是宋根海手底下那些衙役可比的。 崔耕见此,心中微微一凛,抱拳拱手道:“敢问是大都督府的哪位校尉带队,得亏你们及时赶来,不然本县此番危矣!” “好说,好说。” 骑兵队伍中,一位身形高大的铁面人越众而出,道:“崔县令,此地并非讲话之所,咱们去小隐寺里面叙话,如何?” “呃……好吧” 崔耕暗觉奇怪,为何此人乃大都督府的领兵校尉,却要戴着一个铁面示人?再者他们分属扬州官场同僚,虽说救了自己,但怎么连名号都不愿意报?委实有些不懂礼数。 而且,彼此不相熟,竟还邀约自己避过众人,去寺内谈话,这真是让崔耕一头雾水。 不过好歹是危难之刻救了自己,不好意思拒绝,于是随铁面人进了小隐寺。 入了寺内之后,崔耕跟着对方,他发现,这铁面人竟然对小隐寺内的情况熟门熟路,居然将他引进了一间禅房。 咣当~~ 直到把门关上,铁面人才把头盔一摘,露出了庐山真面目,“崔县令,事急从权,某家实有难言之隐,无奈之下只得以铁面示人,委实失礼,对不住了!” “咦?你刚才不是……”崔耕一见对方面目,惊呼出声。 第269章 强接烫手芋 崔耕诧异道:“你刚才……不是一直在寺外,呆在王大中身边么?眨么眼的功夫,你上哪儿变出这么一支装备精良的骑兵?” 原来铁面人并非是什么大都督府的校尉,更不是张潜的手下人,而是刚刚佯装投降王大中的业玄方丈! 业玄方丈摆弄着手中的铁面罩,道:“王大中刚才一门心思都扑在崔县令等人身上,围寺混乱之时哪里还顾得上贫僧?所以贫僧师兄弟二人,趁着他不注意之时,便瞧瞧溜走了。” 崔耕又问:“那你所率的这支骑兵……” 既然来救援的是业玄和尚,那么很显然这支装备精良的骑兵,也肯定不是什么大都督府的骑兵了。 但他一个山野小破庙的主持方丈,崔耕苦思不得其解,短短时间里他上哪儿搬来这么一支足有百人的骑兵?而且个个都是骑乘战马,顶盔佩甲,制备精良,这可不是一个寺庙方丈能办到的。 “的确,他们都非张潜大都督府的府兵,而是某家的忠心部署。他们平日里化身村民,聚集在离小隐寺不远的大辛庄内,与寻常农夫并无两样。”业玄方丈不再隐瞒,如实说道。 “什么?” 崔耕大为诧异,面色肃然,问道:“大和尚,你到底是什么人?” “某家既敢率旧属来救援崔县令,自然不愿再欺瞒于你。” 业玄轻轻地叹了口气,淡淡道:“十年前,某家叫徐敬业。” “徐敬业?起兵讨武,兵败殒命的徐敬业?”这下,崔耕彻底淡定不能了。 “呵呵,死?” 业玄和尚,不,如今应该叫他徐敬业了。只听徐敬业淡笑一声,道:“那不过是武氏捉不到某家,为了稳定朝政时局和坊间民心,而故意散布的谣言。想当日,兵败被围城之后,某家就拿着早早准备好的度牒,隐居进杭州郡钱塘县内的灵隐寺了。前两年,才迁来此地的一间破寺,并给这小寺取名‘小隐寺’。崔县令没发现,小隐寺与灵隐寺只有一字之差吗?” “原来如此……”崔耕慢慢消化着这些一旦传扬出去,定会掀起血雨腥风的惊人消息。 又听徐敬业说道:“搬来小隐寺也挺好,此地偏僻鲜有人至,闲暇之余,某家还能跟化身在 大辛庄为农户的老兄弟们,忆忆往昔喝喝酒,这日子倒也过得逍遥。“他们隐居于离此不远的大辛庄。” 崔耕渐渐从震惊中平淡下来,想起昨日自己等人从进小隐寺开始,发生的一桩桩奇怪之事,还有见到的种种不寻常,最后皆化作一声苦笑,感慨道:“诶,也怪崔某没反应过来的。其实我早就该想到,大殿内供奉的人像,根本不是你那二叔徐思文,而是令祖英国公上徐世积。” “正是,某家不孝,以至于祖父尸骨无存,如今也只能立下石像,每日参拜礼敬,以赎前罪了。”徐敬业连连叹息。 崔耕又问:“那你怎么又和王大中扯上了关系?” 徐敬业苦笑道:“说起来,这世上又岂是一个巧字说得?王大中这桩事儿,真可称得上是阴差阳错,飞来横祸……” 徐经验缓缓述道,原来王弘义接到丽竞门密令,要杀崔耕取其性命。王弘义再怎么着。也不敢在扬州城内干这票差事。最后思来选去,他选中了小隐寺。 这地方既离扬州够近,又非常偏僻。最关键的是,寺内只有两个老和尚和几个不堪一击的和尚,在他看来非常容易控制。 所以才崔耕带着两女去往桃花溪过上巳节那一刻起,他就设计了一切,崔耕也正中他下怀,慢慢进入了他的圈套。 如果不出意外的话,被他威胁的两个和尚应该是在与崔耕饮酒之时,下药将崔耕一行人灌醉,然后一锅端。 可万万没想到,这两个表面上被他们威胁控制的和尚,一个是徐敬业,一个竟还是骆宾王。 按理说呢,徐敬业等人兵败之后只想找一处与世无争的地方,隐姓埋名带着众残存弟兄了度余生的。所以,他们不愿招惹王弘义,打算替王大中完成这桩害人性命的差事之后,就趁乱逃走,带着大辛庄潜伏下来的兄弟,另寻他处,继续苟活余生。毕竟崔耕与他们并不熟稔,更无交情,所以崔耕的死活与他们无关。 可没想到的是,崔耕到了小隐寺之后,几人话匣子打开闲聊之余,竟还谈起了徐敬业。崔耕无意中念出的两句诗,令化成老和尚的徐敬业老怀大慰,恨不得引为生平知己。 毕竟自打他兵 败之后,因为朝廷的散布谣言和恶意中伤,世人对他徐敬业多有误解和猜度。而偏偏,一个素不相识,还是朝廷命官吃着武氏皇粮的江都县令,竟然为他念出了一首颇为公道的诗。 徐敬业不忍崔耕白白丧命于此,这才有了以谜语暗示他快些逃走之事。 他没想到是,虽然王大中是个草包,但他背后的王弘义却不是普通角色,做事缜密,环环计划都安排的滴水不漏。以至于王大中率众杀手提前行动,断了崔耕逃跑的后路。 最后没办法,他和骆宾王只得装傻充愣,胡诌什么“乐空双运之道”,还有什么魅蝶,假意投靠到王大中那边。 随后趁着王大中率人围寺混乱之时,一个不注意,俩人溜了出去,急急赶往几里之外的大辛庄去搬请了救兵。 他们溜走之后,若是不管不顾崔耕,或者说来迟半柱香的时间,恐怕崔耕等人真的命陨此处了! …… 崔耕听完前因后果之后,不由暗叫了一声“好险”,拱手抱拳,郑重其事道:“徐…徐前辈,今日不单单救了崔某,还救了与我同行的数十人,大恩大德,当真是无以为报!” 徐敬业虽冒充和尚这么多年,但多少还是拜读了一些佛经,颇具佛性地开口讲道:“昨日因,今日果。若非崔县令昨日进寺之后,与某家种种投缘,某家也不会兵行险招,冒着被人发现踪迹下落的危险对你施以援手了。所以,一切皆是因果皆是缘!” “……” 被他这么一说,崔耕竟无言以对,照这么说,自己难道还要感谢自己,为徐敬业起兵讨武之事说了一番公道话? 好吧,唯有感谢那场荒唐大梦,让他知道了后世历史对徐敬业的评价! 不过接下来,崔耕头疼的地方也来了。 因为徐敬业、骆宾王这俩个历史上赫赫有名之人,在武则天、在朝廷、在世间所有人看来,他们是起兵谋反,命陨扬州的。现在他俩不仅没死,还能吃能睡活得好好的,这俩可是见光死的黑户啊! 虽然徐敬业戴着铁面,没有在众人面前表明他是徐敬业的身份。 但是众目睽睽之下,他手底下这一支甲胄俱全的骑兵,该怎么解释? 王大中只是被 擒,可没死啊! 王大中所率的丽竞门杀手也没全歼! 还有最最最重要的,那些被王家父子蛊惑当了杀手,却真正出自大都督府的府兵,也都活着啊! 一旦这些人回到了扬州城,泄漏了消息,自己该如何跟张潜解释,突然冒出来的这支战斗力如此爆表的骑兵? 总不能将王大中及其丽竞门党羽杀光了,以防走漏消息吧? 即便这些人该杀可杀,但那些投降的大都督府府兵呢? 也统统杀之灭口? 这肯定是不现实的! 苦恼,真他娘的苦恼! 徐敬业兴许也看出崔耕莫名沉默下来的原因,当即笑道:“某家今日挑明身份,就没打算让崔县令为难。这样,不如你将我捉了去,向朝廷请功。反正某家当了十余年缩头乌龟,也当够了!” 此话一出,崔耕连连变色,第一时间摇头道:“不,不不不,崔某怎么可能这么干?这不成了忘恩负义的小人了吗?呃,徐前辈莫急,容我细思…其实一百多人倒是好说,关键是铠甲和战马……诶,貌似也能说得通哈!” 崔耕心中有了主意,人也轻松了些许,说道:“咱就这么说,您,也就是业玄大师,当时深更半夜,前去求援,一没留神,掉进一个大洞里了。忽然发现,这里是一个武库,里面有各种盔甲和兵器。后来发现了文书,这里是徐敬业兵败之后,以图东山再起的藏兵库。” 这个理由倒是行得通,而且藏兵库对徐敬业而言,也是现成的。因为他的旧部,平时为农时,都会将这些武器放在某个秘密所在。这库房是现成的,稍微一改造就能变成藏兵库。 至于村民为何会有如此的军事素质?这也能解释的通,就说老和尚业玄悲天悯人,平日里为防村寨受山匪袭扰,所以闲暇之余就教了他们一些战阵之道,用以自保。 至于为何老和尚也懂战阵之道…… 这倒是不新鲜,几十年前,便有十八棍僧救唐王的典故。莫要小瞧了和尚的军事素养,这是有迹可循的。如今现业玄老和尚带领村民,假扮官军救崔县令,这也圆的过去,是不是? “说法倒是都能成立,只是……” 徐敬业犹豫道:“崔县令,只是这 巧合也太多了吧?这种由头骗骗平头老百姓还成,但要骗过官府,骗过朝廷,难啊!只要有人稍微怀疑,到大辛庄去抓了我一个旧部去审问,十八般刑具一上,饶是铜皮铁骨的硬汉,那也得露出端倪来。” “这个我也考虑过。” 崔耕当然也明白这个道理,又说道:“所以,最关键的是,不能让你的人落入张潜的手里,更不能落入丽竞门之手。我已经替你考虑过,扬州有个大户,叫李善的,可曾听说过?我与他关系莫逆。他在扶桑有处基业,不知你这些旧部了愿意往扶桑一行?” 李善可是扬州城坐地分赃的黑社会头子,在扶桑的买卖自然也不是什么正经买卖,他在扶桑也当然不是什么安善的良民。如果李善能得徐敬业这一百多战斗力极高的旧属,不可谓是如虎添翼。 在崔耕看来,这些人反正隐姓埋名乔装打扮的在大辛庄,过着整日提心吊胆的日子,不如去扶桑堂堂正正地做人做事,也好在扶桑组建家庭,开枝散叶。 不过他建议徐敬业最好是暂且留下,不要与他们一块去扶桑。 他的顾虑有二,其一呢,徐敬业号召力太强了,这些旧属若是到了扶桑之后,这些人到底是听徐敬业的,还是听李善的?这简直就是给李善送去一桩大麻烦。 其二呢,如果徐敬业也跟着去扶桑,那么跟此次小隐寺这起事件有关的人全都走光了,那不告诉张潜和朝廷,这里头有猫腻吗?岂不成了此地无银三百两了? 所以,徐敬业和骆宾王,还得以小隐寺和尚的身份留在此地。 只待两三年后,这件事的风头过去,再正大光明的“圆寂”,重新换一个身份开始新的生活。 事关重大,更事关百来号人的生死存亡,徐敬业足足考虑了半晌,最后点头同意道:“如此精心安排,倒也能交代的过去。好吧,崔县令怎么说,某家就怎么做。能让我这百来号忠心的老弟兄过上正常人的日子,崔县令对某家便是大恩!若真出了什么漏子,某家大不了一死,绝不连累不到崔县令。” “徐前辈言重了,你不也救了我们数十号人的性命吗?正如你之前所言,一切皆是因果皆是缘!” 第270章 官司斗长安 一番筹备,计议已定。 徐敬业连夜安排出了所谓的“藏兵库”,崔耕也趁着这个机会休息了两个时辰,养足了精气神。 待到天光大亮,崔耕让徐敬业的手下换成布衣,押着叛军直奔扬州城而来。 可还没到城门口呢,就被一支骑兵拦住了去路,为首一人正是张老头的心腹韦凑。 他的来意也很简单,因为张潜刚刚起床就收到韦凑的急报,他说天亮盘营时,发现扬州大都督府的兵马竟被丽竞门调了小一百来号人出去。 这事儿还了得?未经他这个都督府长史允准,大都督府的府兵却擅自进行军事行为,而且这军事行动还是冲着堂堂江都县令去,居然狗胆包天,想要谋害朝廷六品命官的性命。 这尼玛是要把他这个主管扬州大都督府府兵的长史置于何地?这已经不是在打了张潜的脸了,而是要把他的脸打在地上,然后用双脚挑起来狠狠地踩啊! 所以,他便急忙调令韦凑,率一支府兵赶紧前往小隐寺,制止这场事件! 当然,色老头也是有私心的,他想让韦凑除了制止悲剧发生之外,还想着若是崔耕这小子运气不错还没死的话,也就和崔耕商量一下,能否将这件事压下去,内部淡化处理。 毕竟这事关他扬州大都督府的脸面,和辖制七州军政的大都督府长史的工作能力嘛。 …… 听完韦凑的复述之后,崔耕倒对张潜的目的没什么意外,因为色老头就是这么一个不地道的人嘛。 他更纳闷的是,自己还没到扬州呢,张潜他怎么就知道私自行动的府兵是冲着自己去的,怎么就知道目的地是小隐寺? 一问韦凑之下,得到的答案竟让张大了嘴巴,久久不能相信。 妈的,王弘义这老乌龟居然在府兵每日惯例的盘营之后,向张潜主动“投案”了。 他跟张潜哇哇痛哭,说自己那个不肖子王大中,为了 和崔县令争风吃醋,假借他的名义做出了这等丧心病狂之事,他也是刚刚才得知,便第一时间向张潜投案汇报。 王弘义在张潜面前再三表示,无论张大刺史如何处置他那个不争气的小畜生,他都毫无怨言。 别看张潜堂堂刺史,还是兼管七州军政的大都督府长史,而王弘义却是小小的丽竞门总管,品秩低,但实际上双方是并无辖制和从属的上下级关系。 相反,王弘义这个侍御史还奉了大周陛下武则天之命,来巡查江南各地,张潜平日里还有点小怕王弘义向朝廷打小报告。 如今王弘义主动投案自首,更是扬言怎么处置王大中都绝不干涉,这样的姿态已经放的够低了。 张老头再一次耍了滑头,准备让崔耕这个差点丧命的苦主,和王弘义自己打官司去,他就不搀和了。 现在他让韦凑带话,对崔耕只有一个请求,那就是那擅自军事行动的府兵,必须内部处理,他崔耕再怎么要伸冤,对外只能是声称王大中率领丽竞门的人作乱,要谋害他。压根儿就没从他大都督府私调过一名府兵。 “妈的,这老滑头!”崔耕暗骂一声色老头靠不住。 随后,他向韦凑提了,他意外发现徐敬业藏兵库的事儿。 韦凑也是聪明人,一听就知道这事儿没那么简单。 不过张潜的原则就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他当即就表示,此事完全由江都县衙处理,其他任何衙门保证不会插手。 崔耕与韦凑你来我往的谈判下,还是觉得自己这回有点亏得慌。于是他也提出要求,想要我不提府兵参与谋害我的作乱也可以,但小爷我心头这口气难消,你们大都督府总得出点血,不是? 于是他提议,将那些擅自参与王大中作乱的府兵,统统开革出大都督府,然后自愿“流放”扶桑。 韦凑一寻思,这也不是不行,反倒是一桩好事,万 一这些参与作乱的府兵在某天某日喝大了酒,或者吹牛扯闲篇时走漏口风,把小隐寺的事儿说了出来,那刺史大人就丢大脸面了。 嗯,统统流放到扶桑去,也绝了这隐患,这个主意挺好。 当即,他替张潜作主,答应了下来。 崔耕一听心里就更稳妥了,这下子,双方当事人都走得差不多了,那昨夜在小隐寺发生的那些不能见光的事儿,可真成了死无对证之局。 …… …… 回到城中后,其他事儿崔耕都悉数交给了周兴去处理。 他要留足精神头,亲自和王弘义这老王八打官司。 妈的,差点让小爷丢了性命,这事儿绝不能就这么算了! 尽管王弘义跟张潜主动投案坦白,把所有的罪过都推到了他那个倒霉儿子身上,但是崔耕哪里会看不出来,这老王八是在弃车保帅。想想尼玛也挺狠啊,都说虎毒不食子,他倒好,直接黑锅让给儿子背! 但弃车保帅,就想躲过去?没那么容易!整个谋害自己的过程,竟调动了扬州丽竞门的绝大部分力量,任谁看,也不能相信王弘义是清白无辜的。 既然张潜这老滑头不愿搀和自己和王弘义的官司,崔耕只能向自己的大靠山上官婉儿写一封信,哭一哭了。 他相信,会哭的孩子才有糖果吃。 再加上据他所知,如今的宰相班子里的话事人李昭德,对王弘义这厮很看不上眼,如果有上官婉儿替自己作主,崔耕相信自己的胜算还是挺大的。 一封伸冤叫委屈的书信差人火速送往长安,他便静等着长安传来的佳音。 等待的日子真是令人煎熬啊,他没看到王弘义活蹦乱跳多活一天,心里就难受一天。 …… 但最终,期望越大,失望便越大。 他还是小看了连亲儿子都敢放弃的王弘义,小看了这个看着稀松平常的白~兔御史。 十几日之后,他没等来朝廷对王弘 义的责罚处置,却等来了王弘义立功的噩耗! 一番了解之后,他才知道王弘义这厮此番到扬州城的任务,什么整顿丽竞门,什么讨好薛怀义,那都是之前他让倒霉儿子王大中放出去迷惑人的烟雾弹。 就连对付崔耕取崔耕性命,都不是王弘义来扬州的主要任务,这不过是受了来俊臣的指示,王弘义无奈之下顺手干得边角料的活儿。 他此番下扬州真正的任务,是为了对付宰相崔元综。 崔元综出身于博陵崔氏,好不容易才爬上了宰相之位,这屁股还没坐热呢,就被王弘义拉下了马。 王弘义之所以对付他,就是为了讨好如今炙手可热,一向看不上他的宰相李昭德。 崔元综性情暴烈,刚直不阿,对李昭德独断专行很是不满,自从进入宰相班子之后,就与李昭德硬碰硬地交手了几次。 交手数次中,两位宰相班子的成员,崔元综输多赢少,但李昭德也是恶心厌恶的紧。 王弘义就是瞧准了李昭德这个心头这口恶,所以亲自请命下来扬州城,借用丽竞门的力量,暗中四处寻找崔元综一个侄儿的把柄,让他对叔叔进行攀扯。 没想到,这厮处心积虑,暗中偷摸进行的事儿,还真让他找着了。 如今大功告成,为李昭德除去了心头这口恶气,自然是立下大功。 一时之间,李昭德又重新权衡起王弘义和丽竞门的作用,至少现在看来,还是蛮有用的嘛,而且用得还挺顺手的嘛。 于是他暗暗寻思一番,往昔丽竞门为害天下,那是因为掌握在来俊臣的手里。如今掌握在自己手里,不就利国利民了? 所以,自然而然,刚为李昭德立下大功的王弘义,又被李昭德重视了起来。 作为崔耕的靠山,远在长安的上官婉儿蕙心兰质,看得出来如今李昭德圣眷正隆,之前几位宰相落马在他手,现如今崔元综也被他搞 下马。这种风头正劲的时候,怎么能因为崔耕这桩小事,与其硬碰硬,实为不智。 所以崔耕和王弘义的这场官司,在李昭德的有心庇护下,任凭崔耕证据确凿,结果还是令他挺失望的。 结果竟然是罪魁祸首王大中斩首,作为父亲的王弘义,教子不严,被罚俸半年。 这结果一出来,气得崔耕整整一天吃不下饭,妈的,这也太憋屈了,居然又让这老王八躲过一劫不说,还抱上了李昭德这个圣眷正隆的宰相的大腿! 县衙中人纷纷劝崔耕看开些,说大人你如今毫发无伤,而王弘义却死了独子。虽然不算全胜,也算是占了上风,这一局,算你赢得! 赢个鬼啊!崔耕比他们更看得通透些。 因为他知道现如今无论是官场的小圈子里,还是坊间,绝大多数人都认为崔耕是出身博陵崔氏。 如今崔元综被李昭德找了机会赶出宰相班子,而只是李昭德小弟的王弘义不过死了个儿子。 这两两相比之下,相当于拿博陵崔氏门下的一个宰相,兑了李昭德手底下一个六品侍御史的儿子,这简直是亏得不能再亏的买卖了。 总归来说,对这个结果,崔耕是非常不爽的。一连过了好些天,还是没缓过精神头来。 这一日,江都县衙迎来了三位年轻的客人,其中俩人崔耕相当之熟。 左边是崔湜,右边是郑愔,至于中间这一位,看年纪三十不到,往那一站,端的是玉树临风,丰神俊朗。在两个一脸吊丝相的人中间站着,绝对透着一股高端大欺上档次的气质。 不等崔耕和崔、郑两位小哥俩打招呼,就听着中间那位高大上公子哥儿开口说道:“崔耕,关于你认祖归宗之事儿,本公子不同意。” 崔耕:“……” 这哥们有病吧? 崔耕双臂抱拢,不由地翻着白眼,冲崔湜努努嘴,不屑地问道:“喂,崔湜,这货是谁啊?” 第271章 傲娇崔日用 崔湜听后,当即面色一垮,慌忙小跑到崔耕身边,颇为紧张地低声提醒道:“我的二郎哥哥,咱收着点脾气,成不?别人说话不中听,只当是没听见呗。你发飙也得分人,是不?” 紧接着,他挺了挺身,遥手一指对面与他同行的俊朗公子哥儿,介绍道:“这位可了不得,他可是咱们博陵崔氏的新任族正,崔日用崔大哥!” 崔日用? 崔耕暗里吐槽一声,这取得什么破名儿。 如今他早已对加入博陵崔氏没啥兴趣,这劳什子的族正,跟自己更是一文钱关系都没有,于是懒洋洋地问道:“族正?这玩意干嘛使的?” 崔湜抚额,暗暗着急,哥,咱好好说话,成不? 不过对面的崔日用倒也没再跟崔耕绕嘴,而是自己个儿微挺起胸,朗声说道:“族正,监族内长者秉公行事,察族内子弟贤与不肖。上至族长,下至普通族人,皆归本族正监察。在博陵崔氏族中中,本公子万事皆可过问。” 还挺臭屁! 崔耕很不爽这厮那副臭屁的样子,揶揄道:“还万事皆可过问?那人小两口行敦伦之事,崔大族正是不是也要管?每天晚上听着墙根儿,这活儿虽是挺美,但架不住这天天听啊。都是年轻小伙儿,听多了,虚火旺啊,嘿嘿!” 噗哧~~ 郑愔忍不住笑出声来,毕竟他姓郑,可不是博陵崔氏的族人,也无需忌惮崔日用这个族正。 而紧挨着崔耕身边的崔湜则紧捂着脸,心中一万头草泥马狂啸奔腾而过,这崔二郎的嘴巴,也忒尼玛损了! “崔耕!” 崔日用在族中地位殊然,向来都是被人恭维着的。这一下子被人这般调侃,自是恼羞成怒起来,大喝一声,“我博陵崔氏子弟,理应言辞文雅,雍容大度。你占这种口舌上的便宜,简直有辱我们崔氏门风!” “辱不辱崔氏门风,关你屁事?” 崔耕耸了耸肩,翻着白眼,说道:“喂,哥们,你搞搞清楚……本县并非你们博陵崔氏子弟,你给我听清了,本县姓崔,名耕,家中排行第二,乃泉州清源县人氏!” “呵呵,还在这儿跟本族正装风骨,是吧?不攀附望族门阀,你崔二郎真的做得到?” 崔日用冷笑道:“能成为博陵崔氏的子弟,便可与五姓七望联姻,仕途之上更是能得天下世家子弟的相助。如此之大的利益,你舍得放弃?哼,本族正知道你心里打得什么主意。恐怕是想一边不承认是博陵崔氏五姓七望家的子弟,一边呢,却想占着这个名头,四处招摇撞好处,是吧?不过天下哪有这般便宜之事? ” 崔耕一听,倒是气乐了,尼玛的,这厮还真敢往自己脸上贴金。 要说他崔二郎别的毛病,崔耕倒是不敢信誓旦旦。但是对崔日用这厮的一番小人之度,崔耕绝对是问心无愧的,当即凛然回道:“你脑子有坑,还是有被害妄想症啊?你去了解了解再来这儿放狗臭屁,行不?谁占你们博陵崔氏的便宜了?我崔二郎白手起家,几年时间便官居六品,跟你们博陵崔氏有何干系?至于联姻么,什么狗屁的五姓七望,我……” “大哥,打住,快些打住,请慎言之啊!” 眼看着双方越说越僵,崔湜赶紧强行打断了崔耕,出来打圆场道:“我的二郎哥哥,能不能先冷静冷静,心平气和地听崔日用族正把话讲完?” 崔湜此时也是左右为难啊,来之前他可是跟族正崔日用建议过,见到崔耕之后莫要像对待普通的崔氏子弟那般态度,一定要考虑到崔耕的祖训,万万不可强人所难。这祖训是他崔湜脑洞大开之后的产物,崔耕当初越是不承认,他越觉得靠谱,越觉得崔耕这是有苦难言,祖训所迫,所以才不愿主动认祖归宗的。 现在好嘛,崔日用一来就跟人摆起族正的谱儿来,在族里嚣张惯了,哪成想崔耕会这么不给他面子。 好吧,既然崔日用是自己领来的,这事儿还得自己出面去斡旋。 他劝住了崔耕之后,低声央求着崔耕给自己一个薄面,静下心来听崔日用将此番来扬州的来龙去脉说完。 崔耕见着崔湜这个败家子如此低声下气,也不忍再拒绝,于是卖了他一个面子缓缓走回自己的位置坐了下来。 崔日用见对方息事宁人下来,也知道自己此番来还有重要任务,收了耀武扬威来的心思,找了个位置坐下娓娓道出了此行扬州见崔耕的目的。 话说崔湜的老爹崔挹,自从当上博陵崔氏的族长以来,贪财的毛病日益显露,弄得族内各房日益不满。貌似崔湜的老爹崔挹,还有前任江都县令,崔湜的大哥崔泌,还有崔湜自己,都有贪财敛财的毛病,果然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啊。 崔耕暗乐一声,继续听崔日用说道,博陵崔氏的族长,按规定是没有任期的,啥时候老族长死了,才能由各房推举新族长。 最后,为了制衡这位贪财族长,博陵崔氏各房一致同意,把早已形同虚设的族正制度恢复起来。 所谓族正,之前崔日用自己也讲过,其实跟朝廷选监察御史差不多,就是专门挑那些有些才干的,不太通人情事故的,又渴望着建功立业的愣头青。 这位崔日用,就 很荣幸的被选中了。 他自从上任以来,总想搞个大新闻,琢磨来,琢磨去,终于琢磨到了崔耕的头上。 本来,崔耕既能妙手点金,又在官场上声名鹊起,再加上祖传玉佩为证,这样的人物理应入博陵崔氏的家谱,大家几乎达成了共识。 可自从发生了崔元综这事儿以来,博陵崔氏众人就分成了两派。 一派认为,崔元综被流放了,博陵崔氏少了一棵遮风挡雨的大树,更应该把崔耕这颗冉冉升起的官场新星牢牢拉拢住,将他认祖归宗回来,然后给他砸家族的资源,尽快将他扶植起来。 另外一派则认为,什么官场新星啊,分明是官场扫把星。 他们列举崔耕进入仕途以后发生的种种事件,说他先是投靠狄仁杰,结果狄仁杰被贬去彭泽当县令了。后是跟博陵崔氏扯上关系,崔元综被流放了。 崔日用就是站在反对崔耕认祖归宗这一派,而且他反对的理由并不止这么一条。首先,他觉得崔耕那块玉佩需要重新验证。其次,即便他真是崔挺的后人,两支分隔这么久了,要不要合宗也有待商榷。 也是赶巧了,如今扬州兴建罗城的消息早已天下广知,世人都知道这是一个难得的发大财的机会。 博陵崔氏也得到了消息,便派崔日用和崔湜带着大笔的钱财过来,准备分一杯羹。 崔日用知道这中间的利益实在是太巨大了,于是也改了当初反对崔耕认祖归宗的初衷,他建议若是崔耕这个地头蛇能为博陵崔氏出大力。那没啥说的,今年的族谱就添上他的名字。否则的话,不仅此事再也休提,还要向其他六望公告此事,绝对不承认崔耕与博陵崔氏有任何瓜葛。 随后,崔日用和崔湜来到扬州来寻崔耕。 本来崔日用呢,想先声夺人,好让崔耕这个野小子知道想要进博陵崔氏,是多么荣幸多么艰难的事情。不震慑一下,哪里彰显博陵崔氏子弟这个名头的含金量? 谁知崔二郎就是个混不了,压根儿就不买他的账,反而让崔日用碰了一鼻子灰。 …… …… 听完崔日用此行扬州的目的之后,崔耕情不自禁地翘起二郎腿,抿嘴诡笑地问道:“所以……你们是想承揽罗城的城墙?” “恩啊。”崔湜点头道:“族里也不贪心,罗城总共需要三面城墙,只要分给博陵崔氏一面,族里便心满意足了。” 崔日用尽管不愿当着崔耕的面服软,但还是很尴尬地嗯了一声。 “你们博陵崔氏倒是尽想美事儿!” 崔耕此言一出,崔日用霎时面色铁青,变得巨难看。崔耕哪里会 管他的脸色难看不难看,自顾说道:“听好了,本县再次声明,我既跟博陵崔氏没有任何关系,也从不想认这门亲戚。” 崔日用勃然大怒:“你……” “族正!”崔湜抢先打断了崔日用的发飙,急忙冲崔耕说道,“我的二郎哥哥,小弟知道你们崔挺先人这一支的委屈,不愿认祖归宗也是祖训所迫。但你我可是兄弟一场啊,数百年前咱们还是同族啊,血浓于水,再怎么分开,咱们还是打断骨头连着筋的同族人,对不?扬州兴建罗城之事,还是希望大哥你顾念大局,博陵崔氏的家族利益,也需要从中分上一杯羹。” “我跟你说了多少遍了,压根儿就没什么祖训,我也不是什么崔挺的后人……罢了!” 崔耕摆了摆手,道:“不看僧面,你我终归是朋友一场,本县可以帮你们个小忙,将你们引荐给张刺史。不过你们谈你们的,无论成还是不成,都与我无关。” “引荐张潜?” 一旁的崔日用很不爽地说道:“如果单单是引荐的话,凭我们博陵崔氏的名头就够了,还要你崔二郎干什么?” “还真是给脸不要脸!” 崔耕双手一摊,无所谓道:“反正本县能帮你们的,就这么些。如果你不满意,那就请自便吧。” 他有些不耐烦,言语之中有了逐客之意。 “崔二郎,你莫要不知好歹,”崔日用哪里被人逐过客,真是莫大的屈辱,恼羞成怒道,“就冲你这个态度,认祖归宗之事,就是痴心妄想!” “你神经病吧,老子压根儿就不想狗屁的认祖归宗,你没完了是吧?”崔耕强忍着的性子再次爆发。 “哇,好热闹呢,你们在嚷嚷什么?什么认祖归宗?” 正在这时,门外传来一个清脆的女声,紧接着帘栊一挑,两个大美人儿走了进来。 一个身着牡丹花瓣纹的大袖衫,风姿绰约精明干练;另外一位,头梳垂练髻,身着七彩花间裙,天生丽质我见犹怜。 正是曹月婵和卢若兰。 自从上次三月三之会后,这二位美娇娘算是杠上了,要么都不来找崔耕。但如果有一人来寻崔耕,另外一个必会到场。 只要见了面,她们就会针锋相对争奇斗艳,令崔耕夹在中间左右为难。 今天,这二位又来了。 美女突然联袂来访,多少给这气氛尴尬的场面,带来几分暖场的作用。 见她们发问,崔耕也不隐瞒,先是给双方互相引荐了一下,又简要地把事情的经过,介绍了一遍。 对于官场啊,五姓七望啊,世家门阀啊之类的事儿,卢若兰比曹月婵要更有发言权。 现在听完事情的经过后,她秀眉微蹙,看着崔日用轻声细语道:“妾身听明白了,是这位崔日用崔公子,是准备公器私用?” 被卢若兰这种美女当众责问,崔日用脸上自然挂不住了,张嘴辩解道:“本族正和他崔二郎往日无冤近日无仇,这公器私用一说,从何说起?” “看来崔族正也不是什么渊博见识之士嘛。” 卢若兰忍不住替心上人挖苦了一下崔日用,然后说道:“公器私用,可不单单说得是有仇。恐怕崔族正逼着崔县令为博陵崔氏效力。成了,就为博陵崔氏立下了大功。败了,就可以行族正之权,处置如今在你们族中备受争议的崔县令,达成你自己嫉贤妒能的小心思吧?这公器私用的办法,左右都不吃亏,崔族正这算盘珠子打得倒是挺响。唔,这算计人的功夫,倒是可以和曹小娘子有的一拼哦!” 奚落完崔日用,卢若兰不忘趁机挖苦一下自己的情敌。 曹月婵气得够呛,重重地哼了一声。 卢若兰挖苦崔日用这番话,真可谓是诛心之言了,甭管崔日用有没有过这种想法和算计。但只要眼下被卢若兰挑明了,别人就会琢磨,这崔日用是不是真的心思如此龌蹉? “没有!你莫要血口喷人!” 崔日月果然急得额头上青筋暴跳,叫道:“不是的,崔县令不愿意为博陵崔氏出力,自然就不应入博陵崔氏门墙,本族正也是依族规办事。” “哦?族规?出力?”卢若兰冷笑道,“出力也得看怎么个出法。博陵崔氏,族规十九条,族戒四十八条。但你倒是跟妾身细细说道,哪条族规那条族戒规定了,崔氏散落在外的血脉,要想认祖归宗,得为族里立下大功?” “我……” “又有那条规定,博陵崔氏子弟,得帮着族里官商勾结,榨取朝廷的钱财?” “这……” “还有,认不认他入族谱,是族长之权,不是你这个小小族正可以私下钦定的。你只有监察建议之权,而无决断之权。怎么?想以族正之名,行族正之事?喂,崔湜,回家得提醒你爹了,小心啊,不然的话……” “胡说,你莫要挑拨离间,我没这么想过,更没这么干过!” 崔日用暴跳如雷,被卢若兰连番质问和猜忌之下,几乎失了风度。 突然,他看着卢若兰的娇容,暗骂一声,好一个牙尖嘴利的美娇娘,险些被她扰乱了心神。 倏地,他强行让自己冷静了下来,看向卢若兰,恢复风度翩翩之色,拱手问道:“卢小娘子如此熟悉我博陵崔氏的族规族戒,恐怕是出身范阳卢氏吧?” 第272章 心想事就成 卢若兰道:“哼,本姑娘出自范阳卢氏如何?不是,又如何?” “哈,卢小娘子对在下好像颇有些敌意啊,这里头是不是有所误会呢?” 说话间,崔日用缓缓站起身来,态度突然来了个天翻地覆的变化,躬身拱手说道:“卢小娘子刚才教训的是,崔某心悦诚服,受教了!” 纳尼? 崔耕等人顿时大跌眼球,刚才还一副心高气傲模样的崔日用,怎么眨么眼的功夫便当众认输了?而且姿态还摆得如此之低。 在场几人一时还没寻过味儿来,却又听崔日用对卢若兰继续温声细语地说道:“卢小娘子,你我都是五姓七望子弟,理应守望相助。如今崔某初来江南,人生地不熟,不如小娘子带在下游览一番,见识见识这富庶繁华的扬州城。” 卧槽,这孙子狐狸尾巴露出来了。 这时,崔耕几人才反应过来,敢情儿崔日用这混蛋不是真认输啊,而是见着卢若兰娇美无匹,容色秀丽,又出身五姓七望中的范阳卢氏,便打起了她的主意。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窈窕淑女君之好逑,这本无可厚非。 但崔日用也要分清场合啊,而且还要分人才是,竟然将活生生的崔二郎视为无物,崔耕焉能强忍? “哎呦!” 崔湜被人狠狠踹了一脚,发现是崔耕在踢他,心中顿时明了,貌似这卢若兰是崔耕的女人啊,崔日用你丫撩骚不会去风月勾栏里?跑人家地头撩骚人家的女人,你活腻味了? 当即,他插科打诨道:“那啥,崔族正,这扬州城啊,我和我郑愔熟啊,不如我俩给您当向导,成不?” “携美同游,才是人家美事,你就算了吧?”崔日用尽管心里暗恨崔湜多管闲事,但在卢若兰面前还是保持着优雅的风度。 谁知卢若兰根本不吃他那套,直接跑到崔耕身边,鄙视地上下打量了崔日用一眼,讥讽道:“你哪位啊?本小姐跟你很熟吗?还是你自诩有几分俊美之色,容易讨女儿家欢心?嘁,一个男人长得如此娘们唧唧,有何可沾沾自喜的?跟崔县令一比,你便是地上的臭虫,令本小姐看着都想作呕!” “你!咳咳咳……”崔日用被呛得面色酱紫,愣是半句话都吱唔不出来。 卢若兰跟崔耕混得越久,就越是毒舌,一张嘴吐槽,绝对能呛死血压高的人。 崔日用见卢若兰铁了心,索性也不再伪装,顿时撕下虚伪的面孔,咬牙 切齿恨恨道:“好,很好,卢小娘子果然是牙尖嘴利口舌毒辣,领教了!不过,有件事我得再提醒卢小娘子一次,现如今,他崔二郎还算不得我博陵崔氏子弟呢。告辞!” 言罢,怒气冲冲,拂袖离去! 这回崔湜不仅不相拦,更没有尾随离去,只是目视着他的背影,一阵呵呵冷笑,心底幸灾乐祸了起来,妈了个巴子的,一路上老子受够了你的鸟气,来时路上,老子好好言相劝提醒过你,你偏不听!今日有此之辱,你丫的咎由自取,简直活该! 崔日用离去之后,倒是冷清了些许。不过有崔湜和郑愔两掌电灯泡在,曹月婵和卢若兰也不便跟崔耕说贴己话,略微闲谈了几句后,纷纷告辞离开。 很快,堂中就剩崔耕和崔湜、郑愔三人。 “崔湜,你小子以后别什么阿猫阿狗都往我这儿领!” 崔耕看没外人,便教训道:“崔日用那种人,你领我这儿来,不是添堵吗?幸好你刚才没有附和崔日用那傻叉,不然我连你一起赶出去!” “呵呵,大哥,我虚与委蛇他也是做做样子嘛,谁让他是崔氏族正呢?从家里出来,这一路上,我就看他不顺眼,这回大哥替小弟解了气,小弟心里过瘾的很。” 崔湜讨好地笑了笑,道:“不过小弟刚才也没怂啊,他撩骚卢家小娘子的时候,小弟不也出言插科打诨了嘛!刚才郑愔也看到了啊!” 郑愔点头笑称道:“是的,大哥,你踹了他一脚,他才出来插科打诨的。” “我尼玛,郑愔!你会不会说话?”崔湜没想到好哥们这么落井下石。 “好了,我都知道,如果我踹了你,你还无动于衷不支声,你现在不可能站在我府中了。” 崔耕摆了摆手,道:“算你小子还有点兄弟义气!” 崔湜顺杆爬道:“那必须讲义气,我与大哥你都是博陵崔氏的安平房子弟,他崔日用却是博陵崔氏的滑州房子弟,论亲疏,他算个毛?” “打住!打住!”崔耕道,“我再说一遍,我跟博陵崔氏没关系!你我交情归交情,但再提博陵崔氏这四个字儿,跟你急啊。” “诶,大哥,你咋就那么犟呢?我这也是为你着想。”崔湜急忙解释道,“你再不喜欢认祖归宗,但好歹博陵崔氏是五姓七望啊!你要是入不了博陵崔氏的族谱,那卢小娘子就不可能嫁与你。背不住啊,到时候,这娇滴滴的美人儿还得 便宜了崔日用那狗日的,这你能忍?” 崔耕面色微微一变,这点他很清楚,五姓七望之间历来都守望相助,彼此通婚的,罕有跟非五姓七望的他姓氏家族联姻,甭管对方官秩权柄有多牛,五姓七望就是这么有逼格。 不过听着崔湜的意思,难道崔日用真的去范阳卢氏提亲,卢若兰便会百分百嫁给他?妈的,如果便宜这王八蛋,心里还挺不是滋味儿的。 见着崔耕沉默下来,崔湜又说道:“大哥你可别小瞧了崔日用那厮在族中的地位。我这么说吧,我父亲这个族长如果比作家族中的皇帝,那他这个族正就相当于是清流言官。就好比让你重归博陵崔氏,录入族谱这事儿吧,除非是我爹死保你认祖归宗,不然他崔日用一旦反对,那大哥就真的很难重归博陵崔氏门下了。当然了,要想让家父死保你,你还得有拿得出手的理由。呃,比如,扬州罗城的这个城墙之事……” “靠,你小子叽叽呱啦说了这么多,敢情是在这等着我呢!” 崔耕鄙视道:“崔湜啊,你小子也不是个省油的灯!估摸着你小子和崔日用是一个唱红脸儿,一个唱白脸儿,拿着卢小娘子来逼哥哥我就范吧?” “别别别,大哥你这么想小弟,可真就屈死我了!” 崔湜当即满脸委屈,道:“我崔湜是那样的人吗?你是不了解其中的内情。如今咱们博陵崔氏这一代人中,最有前途的,就属我和他了。” “真的假的?怎么说?”崔耕一听不由笑了,崔湜和崔日用居然会是博陵崔氏最有前途的下一代了?那博陵崔氏得凋零败落到什么程度啊? 崔湜道:“当然是真的了。俗话说得好,五十少进士,三十老明经。象我们俩这样,三十岁以前中进士的,别说崔家了,普天之下都没几个。” “所以呢?” “所以等我俩入仕之后,家族便要从我们二人之中选一个出来,然后倾尽资源保证我们其中一人仕途顺畅,尽快这个人以最短的时间进入朝廷中枢,保证崔家在朝中有人庇护。别看这次族中就派了我们俩来扬州分上一杯羹,其实吧,族里不知有多少眼睛盯着我俩呢。这事儿如果办得漂亮,对小弟我而言,是个机会啊!” “照你这么说,如果由你崔湜亲手促成城墙这事儿,会对你加分呗?”崔耕问道。 崔湜道:“那是自然,如果这趟差事我干得漂亮, 我给族里带来了前所未有的利益,哼哼,他崔日用凭什么跟我争?” 崔耕犹豫一番,还是摇头道:“不是我不想帮你,这事儿我也是有心无力啊。先不说此事张刺史才能拍板,就说盯着我想抓我小辫子的人,可不是一家两户的。风险挺大啊,兄弟!” “当然不是让大哥一个人出力,届时,整个博陵崔氏都会出力的。” “这样啊……也好,我尽力而为吧。” …… …… 送走崔湜二人,崔耕便沉下心来开始琢磨,到底该怎么帮崔湜这个忙,把这事儿办圆满了。毕竟崔湜这个小兄弟还挺对自己胃口的,如果他在仕途上能得整个博陵崔氏砸资源,势必会成为博陵崔氏在朝中的代言人。以自己和崔湜的交情,又有这份人情在,这小子将来势必成为自己最夯实的官场盟友啊! 眼下有王弘义的丽竞门盯着,行贿张潜这个办法显然是不明智的。 再说了,罗城的城墙事关军事,本来就是官府负责,给私人家族承建算怎么回事儿?该如何跟张潜开这口呢? “崔二郎,唉声叹气的作甚?”正在他冥思苦想之际,忽然有一个声音将他惊醒。 “呼~谁啊?谁让你进来的,你想吓死老子……呃,”崔耕抬头一看,好悬没吓死,“下官见过刺史大人!” 来者非是旁人,正是扬州大都督府长史兼扬州刺史张潜。 色老头好歹是三品大员封疆大吏,有什么事儿,随便派一个家奴通知一声,自己还不得屁颠屁颠的赶过去?这咋还主动登门,来拜访自己这个下属小小县令呢? 上次吃了他张潜一杯好茶,就揽上了受累不讨好的强拆任务。这次他张潜居然纡尊降贵来江都县衙拜访自己,尼玛,下了这么大的血本,他想干啥? 礼下于人必有所求啊! 崔耕第一时间,心里堤防了三分。 “不知张刺史大驾光临,下官有失远迎,万望恕罪。”堤防归堤防,礼数还是要有的,崔耕赶紧上前见礼。 张潜以手相搀,和颜悦色地笑道:“恕罪什么?又非二郎你失了礼数,是老夫自己要做这个不速之客的。另外,你也别怪那个,呃……” 厅堂门口的宋根海很狗腿地巴巴儿跑上前,谄笑道:“张刺史,小的叫宋根海,现在是江都县衙的捕快班头。” “哦,对,宋捕头,是老夫让他别吱声的。” 连对一个小捕头都这般客气,崔耕心里更 打鼓了,妈的,今天张潜来绝对没好事,当即也不藏着掖着,直接开门见山道问:“刺史大人,您今天来找下官,应该是有什么事儿吧?” “呃……是有点事儿。”张潜清了清嗓子,道:“二郎你上次解决了那些钉子户,也算是立了一桩大功。不过,这拆迁之事啊,不能摆在台面上来说,所以当日论功行赏时,也只能漏了二郎你这桩功劳,殊为可憾啊。老夫一直心里都有愧,耿耿于怀,夜不能寐啊!这不,今日老夫准备再给你一个真正立大功的机会。” “哦。”崔耕无精打采地应了一声,妈的,张潜果然是有棘手麻烦干不了的事儿,要强行让自己接锅啊! “二郎你别不高兴啊,真把这件事儿办成了,老夫保证,今年就再给你一个上上的考评。一连两个上上考评,呵呵,简直就是‘天下第一能吏’,升迁那是早晚之事啊!” “哦!”崔耕表示对色老头的忽悠不感兴趣。 见崔耕还是这幅死样子,张老头终于使出了杀手锏,低声说道:“这事儿办成了,到时候你就是名扬天下的天下第一能吏,他来俊臣就算官复原职,重得圣眷,呵呵,想动你,他也得掂量掂量自己个儿。” 这话算是戳中了崔耕的七寸,顿时眼睛一亮,问道:“到底是什么事儿?” 张潜笑眯眯道:“要兴建罗城,首先要盖的就是三面城墙。老夫准备把这个差事交给你,此事既得名又得利,还有天大的功劳,二郎你应该不会拒绝吧?” 咦? 他这边正绞尽脑汁,想着如何说服张潜给博陵崔氏大开绿灯的办法,张潜就自己送上门来要将这个差事交给了自己,简直是想瞌睡遇着了枕头啊! 不过,等等! 冷静! 这么好的事儿,怎么就轮着自己了呢?张潜挖坑不埋,做事不地道,自己又不是一回两回栽他手里了?他会这么好心照拂后辈?这可不像是色老头的行事风格啊! 他小心翼翼地试探道:“张刺史,这其中是不是有什么碍难之处啊?您可不能再藏着掖着,不然这差事,下官可真不敢接!” 张潜道:“碍难之处?多少还是有一点滴!” 崔耕一听,脸上立马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 张潜冲他伸手摁了摁,示意他坐下来,然后说道:“莫急,坐下坐下!老夫好歹是客嘛,你赶紧让下人上好茶。至于这事儿吧,且听老夫细细道来……” 第273章 忽然炙手热 前些日子,崔耕给张潜献计,提议张潜以扬州刺史的名义修建罗城扩建城池。 张潜虽然做人不厚道,做上司也不地道,为老不尊又好~色,但他的政治眼光还是有的,不然也不能爬到如今这个位置。扬州大都督府长史兼扬州刺史,这绝对是含金量十足的封疆大吏!尤其是兼管七州军政的大都督府长史一职,那是给个户部侍郎都不换的土皇帝啊。 所以,当时一听崔耕的提议,他就直觉这不仅是一项引人瞩目的政绩,更是一桩青史留名的工程。于是想也不想,当场便一口应承了下来。 但事后张潜渐渐冷静下来,慢慢思索起这桩工程的利弊,越想越觉得有些不对劲,发现自己一时冲动竟被崔耕这小王八蛋忽悠着跳了坑。 他认为,如今是太平盛世,朝廷对地方的控制和监管可不松,不然也不会动不动就派肃政台的御史下来地方巡查了。在这种大环境下,想要在兴建罗城这项大工程里揩朝廷的油,占国库的便宜,就是自己给自己刨坑,断送自己的仕途前程。 尽管他张潜在扬州算是一把手,还手握七州军政之权,但绝对称不上一手遮天。他要受的各方掣肘可不是一家两家。 像兴建罗城这种宏大的工程,至少要几年的光景才能竣工。但按照大唐律法,地方百姓承担徭役的时间是有限的。工程总不能一年就干俩月吧?剩下的时间没有徭役就歇着?那这罗城恐怕修到他张潜作古进棺材了,都无法完工。人都挂了,还要个毛线的政绩啊? 没有了徭役,只能花银子去招募劳力,这一下子出现了这么大的人力缺口,可不是什么小数目。尤其是工价,到时候肯定是打着跟头的往上翻啊!人工也就罢了,还有各种工程建筑材料呢,被各路豪商抓在手里,还是得被狠扒一层皮。 这些都不是最令他苦恼的,毕竟是朝廷的钱,也不花他张潜一文 钱的私房钱,花着也不心疼。 令他最最苦恼的问题是,人情这碗面,太他妈难吃了,任他张潜再怎么狡猾如狐,也绕不过人情这一关。 要知道,自打兴建罗城之事传扬出去之后,各方的达官贵戚也打起了包揽修建城墙的主意。 而且短短时间,这些人已经通过各种渠道向他刺史府报价了……尼玛,比他刺史府预算的合理价格翻了数倍,这些人真是吃人血不嫌腥臊啊。 在各路达官贵戚中,博陵崔氏在里边都算小家伙,可也不是他能得罪驳情面的。 像什么太平公主的心腹啊,如今风头最劲的宰相李昭德的管家啊,武三思和武承嗣的家人啊,甚至太子李旦都偷偷派人来接洽…… 这些人中,哪一路都不是他能得罪的,但工程到底交给才好?顺了哥情失嫂意,张潜已经苦恼的连着几天几夜没睡好觉了。 处世圆滑的他,本着谁也不想得罪的心思,最后仔细一琢磨,得了,崔耕在拆迁这事儿上不是干的挺好的吗?另外,这修建罗城主意也是他出的。解铃还须系铃人,这个差事也交给他吧。 于是乎,他这个堂堂三品大员的刺史大人,纡尊降贵来到江都县衙,又将皮球踢给了崔耕。 …… 崔耕听完之后,脸颊一阵抽搐,赶忙摆手拒绝道:“别别别,刺史大人您还是另请高明吧,不带你这么坑人的。这些人大人您都得罪不起,那下官就更得罪不起了,你这不是硬要把下官往火坑里……” “咳咳,崔二郎,此言差矣!” 张潜的老脸微微一臊,马上又变得一本正经,说道:“此事崔县令不得推诿,本刺史筛遍了扬州官场,发现只有你最为合适,勿复多言。” 崔耕急了:“大人,下官到底哪里合适了?我改还不成吗?” “好啦,这事儿就这么定了,怎么着?难道本刺史还指使不动你这个江都县令了?”张潜面色一沉,见软的不 行,索性直接硬性摊派了。 话说到这个份儿上,崔耕总不能硬肛到底,说不接就不接吧?他怏怏地耷拉着脑袋,吱唔看一声是。 张潜知道自己这事儿干得不厚道,毕竟崔耕在他手底下替他立下过不少功劳。遍数整个扬州及辖下各县的官员,也只有崔耕最能替他分忧了。总不能让手底下能干的人老受委屈,老接急茬硬活儿吧?时间久了,谁还愿意替他张潜办事? 于是,他话锋一转,勉励道:“崔县令,你替本刺史干好这桩事,事成之后本刺史不会忘记你的功劳。本刺史知道这件事情上,是委屈你了。这样,你要什么样的补偿,本刺史现在就可以当场拍板,先满足你!” 妈的,又是打一棒子给一甜枣的把戏,崔耕都快免疫了。 不要白不要! 崔耕心里盘算了一下,先是客气道:“呃……为刺史大人办事,是下官的本分,哪敢要什么补偿?” 张潜道:“哦,那就是不要了。崔县令果然是……” “要!”崔耕赶紧掐断了张潜的话,别让这色老头钻了空子。 张潜玩味一笑,“那还不快些说?老夫府中还有其他要事,快些说来!” 崔耕说道:“这兴建城墙的事儿,您那边……” “答应你了!” 张潜只以为崔耕想从工程里找补,这是小事儿,既想马儿跑,肯定要让马儿吃点草,在工程中揩点油,在官场之中实属人之常情,不为过。 所以不等崔耕讲完,张潜便打断了他,大手一挥,很是爽快道:“这事儿老夫作主了,应承你便是,你跟韦参军商量吧。” 说完,张潜可能真是刺史府中有急事,便起身离开了江都县衙。 崔耕接过这个烫手的山芋之后,一筹莫展了。因为张潜之前的担忧已经统统转嫁到他的头上了,他必须要想好解决应对之策,如何跟各方背景都很牛逼的人马打交道,最后将工程交给谁,做到谁也不得 罪! 他愁归愁,可人张大刺史却不给他时间,回到刺史府后便差人全城贴出告示,说是兴建罗城之事,全权由江都县令崔耕作主,并给了他便宜行事之权! 崔耕闻讯之后,气得在县衙内宅再次大骂张潜老匹夫的不厚道。 随着告示贴满城中,一时间,江都县令崔耕变成了当下最炙手可热的人物,前来求见商榷兴建罗城工程的人,都能踢破了门槛子。 要知道这兴建罗城可是价值数百万贯的工程,黑心一点的话,甚至可以将成本翻至千万贯,甚至是……所以任谁都对这项工程心动垂涎。 这些来访之人无一不代表着世族豪门,朝中大佬,勋官贵戚,还有皇亲国戚…… 崔耕哪个都不敢得罪,每日里迎来送往,苦不堪言。 惟独宋根海最是开心,整天乐在其中,因为每天都有源源不断的人登门拜访崔县令,暗中给他塞递红包作为敲门砖,他每日收的门包钱都有近百贯,他是恨不得这样的日子永远持续下去。 …… 这一日,崔耕忙里偷闲,翘着二郎腿端着一杯茶汤,却见宋根海又进来通禀,不禁没好气道:“妈的,又是哪路神仙啊?这么多天了,老子就没有消停过。” “不是哪路神仙,是崔湜和郑愔两位公子。”宋根海道。 崔耕一听是这俩货,就知道对方来的目的了,颇有些不耐烦道:“他们俩也来凑什么热闹?告诉他们,本官公务繁忙,有什么事改日再说。” 宋根海本想说好的,可掂摸了一下袖兜里刚才崔湜塞得几两碎银子,还是不忘拿钱办事的职业道德,多说了一句道:“大人,两位公子看着挺着急的,兴许是真有什么了不得的事儿吧?” 崔耕听罢想了想,最终还是让宋根海把他们领进了内宅的屋内。 崔湜一见崔耕,就急道:“大哥,出大事儿了,快帮我们救一下人。” “救谁?”崔耕问道。 崔湜道:“ 崔日用。” 崔耕一听,重重地将茶盏放到桌上,皱眉不悦道:“嘁,崔湜你没事儿吧?让我救他?这王八蛋算哪颗葱?跟我更没半文钱的关系,爱死死!” 饶是崔湜脸皮厚,也是面色微微一红,吱吱唔唔道:“那啥,他在妓馆嫖完了不给钱,还跟人打架,被人抓起来了。大哥,帮个忙呗,好歹他是我博陵崔氏的族正,与我一同来扬州,我不救他,万一他出个好歹,回到族里小弟实难交代的过去啊!” 崔耕顿时目瞪口呆,诧异道:“堂堂博陵崔氏的族正,世家子弟,还能干出这种事儿来?” 崔湜羞赧道:“男人嘛,好点女色,风月勾栏里去去也实属正常。” 崔耕白眼一翻,“妈的,我是说这事儿吗?我是说,还能嫖了妓子不给钱?这尼玛太丢人现眼了啊!” “呃……”崔湜苦笑道:“我也不知道里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儿,不过现在顾不得那么多了,赌坊放出话来,让您亲自去领人。晚了一个时辰,就剁他一根手指头。” “让我亲自去领人?他爱死爱活,跟我有毛线的关系?” 崔耕很奇怪对方为什么提这个要求,突然他反应过来,“我靠,不会是崔日用那王八蛋借我名头,在外面干那些狗屁倒灶的烂事儿吧?这可不行,我得去瞅瞅,别让这王八蛋玷污了哥的一世英名!” 随后,便带上几十名衙役,与崔湜俩人直奔一个妓馆而来。 刚到门口,就被几个彪形大汉拦住了去路,对方倒是客气,抱拳见礼,说道:“崔县令,我家主人说了,人多嘴杂,只允许您带两个随从进去。” 崔耕把众衙役留在外面把守,带着封常清进了门。 一到妓馆里头,就见着崔日用被打得鼻青脸肿,五花大绑,由几个彪形大汉看押着。 见崔耕进来,他臊得赶紧低下头去。 崔耕没有理他,大声问道:“这里是谁在主事啊?” “正是在下。” 第274章 崔氏倒霉鬼 “正是在下!” 一个沙哑的声音响起,走出来一位约莫四五旬的中年人,自报家门道:“老夫王弘义,崔县令,你我虽未曾谋过面,但可是神交已久啊。” 是他? 何止神交已久,崔耕暗忖,你丫跟老子可是有杀子之仇啊! 王弘义一出场,崔耕对崔日用的事儿就差不多能理清七八了,笑道:“看来今日之事,也是王御史的手笔了,怎么着,设局抓崔日用这个废物,引我来这儿想干甚?” “好,既然崔县令如此痛快,老夫也就不藏着掖着的了。扬州罗城的城墙,你得给老夫留一面!” “嗤……王弘义你没病吧?” 崔耕大乐,道:“纸上画个大鼻子——你好大的一张狗脸!你一个小小的侍御史也敢惦记这么大的工程,我看你是病得不轻!” “嘿嘿,老夫当然算不得什么人物,“王弘义被崔耕这么嘲讽,也不恼怒生气,“口舌之利我不与你争。谁让崔县令有把柄在我手里攥着呢?” 崔耕微微一愣,道:“把柄?少唬我,老子能有什么把柄?” “当然就是这位崔日用崔公子了。如果崔县令答应了老夫的条件,我就对崔日用这桩丑事守口如瓶。但要是不答应,哼哼,那就没办法了,我丽竞门就将他的丑事公之于众。本御史倒要看看,博陵崔氏的脸面往哪搁,你崔耕崔二郎又如何对列祖列宗交代?” 这计谋倒是挺毒的。 不过崔耕还是笑了,因为这有能耐我何?无论是崔日用,还是博陵崔氏,跟他有什么关系?丢得不是他崔耕的人,辱没的也不是他崔二郎的祖宗。 王弘义见崔耕不言语,以为得逞,咄咄逼人道:“本御史的要求,崔县令到底是答应呢,还是不答应?快些决定吧,本御史的耐心,也是有限的。” “崔县令,崔县令……小僧求见!” 正在这时,妓馆外面有个清亮的 声音响起。 崔耕一听这声音甚觉耳熟,好像是慧明小和尚的声音。 当即,他对王弘义说道:“外头有朋友在找本县,兴许是什么急茬儿。你这事儿我一会儿再答复你,王御史,你先让外头那人进来。” 王弘义之前不让无关人等与崔耕进来,担心的是怕人多嘴杂,崔日用这桩丑事一旦传扬出去让太多人知道,就没了要挟崔耕的效果。但眼下崔耕既然要求领人进来,他也就不可无不可了。 不下一会儿,慧明小和尚就出现在了大厅之内。 现如今,南禅宗在扬州地界儿上,官府中最大的靠山自然是崔耕。离了崔耕,南禅宗在扬州境内根本玩不转,更别提跟北禅宗斗了。 前不久的小隐寺崔耕遇刺一案,也是将慧明小和尚吓得心惊肉跳,直呼好悬。 今天也是赶巧,他去城中某处大户人家讲佛弘法,恰好看到崔耕亲自带着几十名衙役出了县衙。 他当时就嘀咕,这莫不是出了什么大事儿? 于是他不动声色地在后面紧紧跟随,待崔耕进了这家妓馆之后,按捺不住担心,走上前来,向宋根海等人询问究竟。 他一听,不禁数落埋怨起宋根海等人,里头不知是敌是友,你们怎么能让崔县令孤身涉险呢?万一真有亡命徒受了丽竞门的指使,再次刺杀崔县令可怎么办? 崔耕对南禅宗在扬州的意义实在是太重大太深远了,慧明小和尚自然不允许崔耕出现闪失。 思前想后一番,他便在妓馆外头赶紧高声大呼,要求见崔大县令。 崔耕听完慧明小和尚的来意之后,不由好笑,看来利益同盟这种事儿还真挺靠谱,连佛门中人都不能免俗啊。 寒暄一番后,小和尚问崔县令为何来此?发生了什么事儿? 崔耕也没打算对小和尚藏着掖着,将事情的经过说了一遍。 慧明小和尚听后,啪的一声轻拍在自己的脑 门上,惊呼一声:“这世上咋有那么巧的事儿哩?” 崔耕好奇,问道:“什么情况?” 小和尚道:“是这样的,小僧昨日路过仁寿坊的时候,见过这位崔施主……” 他指了指正被五花大绑,一脸倒霉相的崔日用,继续道:“小僧整好看见崔施主被几个黑衣大汉,架上了马车,好像是被人劫持绑票…阿弥陀佛,罪过罪过,崔县令莫要责怪小僧,当时他们人多,小僧一个文弱和尚,自然不敢上前搭救。于是本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心思,没有理会……惭愧惭愧!” 居然见死不救,见难就怂,小和尚也越来越油滑了,看来红尘世俗真是把他给浸染坏了。 不过眼下崔耕没有计较这个,而是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小和尚道:“这都被人劫持绑了票,哪里有嫖宿妓馆的机会?更别提赖账不给银子了。崔县令,小僧猜崔日用崔施主,会不会是被某些人作局陷害了呀?匪徒还敢如此明目张胆地欺瞒到崔县令头上来了,这事儿要明查,不能姑息啊!” 说完,他看了一眼被捆着的崔日用,又大有深意地扫视了一眼在场王弘义等丽竞门中人。这赤裸裸的眼神,就差大呼说,这些人就是劫持绑票的匪徒了! 崔耕抿嘴笑而不语,好一个油滑的小和尚,甭管他说得是不是真的,只当是真的来听了。 这边王弘义心里这个气啊!因为他知道小和尚就是睁眼说瞎话,而且这个瞎话说得非常不用心,居然敢在自己这个天下名闻,仅次于来俊臣之下的酷吏面前颠倒黑白,简直活腻味了! 随即他脸色猛地一沉,厉声喝道:“小和尚,莫要信口胡诌,昨日你真的看清楚了?” “阿弥陀佛,出家人不打诳语。”慧明一脸真诚。 “胡说八道!崔日用自己进了妓馆,有众多人证,又岂是你几句信口胡言能混过去的。”王 弘义从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小和尚。 小和尚丝毫不惧,振振有词道:“小僧乃南禅宗惠能大师的关门弟子,虽非得道高僧,但也师承佛门正朔,在岭南有小僧十数万信众。王御史以为,世人是会信小僧的佐证之言呢?还是会信几个妓子和嫖客的伪证之词?” “少拿你佛门那点骗人的鬼话来吓唬本御史!” 王弘义道:“你真以为只是几个妓子和嫖客看见崔日用自己进了妓馆?哼,还有众多路人亲眼所见,这厮和一个妓子勾勾搭搭。难道如此多人力证之下,还抵不过你这小和尚的一句胡诌?” “这……” 慧明和尚噎口了一下,忍不住又看了倒霉的崔日用一眼,心中暗啐,你这堂堂博陵崔氏的族正,竟也如此不知检点,众目睽睽下,这让小僧怎么圆谎?如何帮崔县令?嫖妓而且还嫖霸王妓的渣滓,死后必下十八层地狱! 王弘义见小和尚窘状,不无得意道:“理亏词穷了吧,小和尚?嘿嘿,本御史奉劝你一句,是非只为多出口,烦恼皆因强出头。再多管闲事儿的话,别说你一个小小和尚,别说南禅宗又如何?丽竞门岂是你们这些出家人所能招惹的?” “不好了!王御史,可了不得啦!” 突地,王弘义手底下的一个彪形大汉,慌慌张张地从外头跑了进来,急喊道:“侍御史大人,外面来了好些个贵人。属下实在是挡不住,也不敢挡啊……” “贵人?什么鸟贵人?” 正在王弘义又听见有人来架秧子,心里那叫一个气啊,心头大火之际,外面传来了断断续续的咒骂声…… “我去你娘的,丽竞门的狗爪子也敢拦大爷我?” “来俊臣都被贬配数千里,你们这些狗崽子还真当自己是棵葱?滚开,莫要挡了爷爷的道!” “起开,别他娘的不识抬举,快些放我等进去!” “……” 嚷嚷 之声如鼎沸,很快,越演越烈,在外头闹乱的不速之客推推嚷嚷之下,一行人约莫有四五十号,拥拥簇簇进了大厅。 王弘义手底那帮丽竞门的打手,还真不敢硬拦,一边后退一边点头哈腰,少数人更是捂着脸,退进了妓馆大厅。 崔耕一看这些突然而来的不速之客,不由得心中一震——完了,崔日用啊,不是哥不想救你,这些人一来,你这点烂事恐怕是捂不住了,你丫就准备丢人现眼天下皆知吧! 来的这些人,正是扬州城中的顶级豪商。换句话说,就是朝廷里那些觊觎扬州扩建工程的顶级权贵的代理人。 这些日子他可没少做功课,也没少在县衙里敷衍招待过这些人,他早已将各方觊觎这项工程的人马打探了一番,更是将他们各自身后的幕后权贵都摸了一遍底。 他一点都不奇怪这些人为什么会集体来此处寻他,因为他很清楚现如今的自己,在这些代理人的眼中,哪是什么六品的江都县令啊,分明就是一座会移动的金山啊! 一个个儿,都眼巴巴地,无时无刻不惦记着从自己手里揽走这份巨大的工程。 所以,自己每日的行踪和出行,随时都掌握在这些人手中。 不然,张潜那天踢完皮球之后,也不会放言说从今往后,在扬州城中最炙手可热的人物,绝对不是他刺史张潜,而是崔耕这个小小的江都县令! 王弘义突然见到这么多人硬闯进来,强行打断了他威逼崔耕即将到手的交易,非常非常地不爽,眉宇阴鹜,眼神阴恻,冷冷喝骂道:“你们简直胆大包天,居然干扰丽竞门办事,本官乃当朝侍御史王弘义,你们是什么人?知不知道,本御史可以将你们统统治罪!” “丽竞门?呵呵!” 豪商之中突然有人冒尖出来,跃到众人前,撇撇嘴,满脸的不屑:“王弘义?侍御史?算个什么东西!” 第275章 利益驱人上 王弘义身为肃政台的侍御史,有监察百官,上谏弹劾之权。无论是是朝廷之中还是地方之上,官员们不说都对他礼敬有加,但绝大多数官员对他还是客客气气的,就担心他王弘义以侍御史之职,公报私仇。即便有人嫌弃他白~兔御史的名声难听,也至少表面上过得去。 这来了扬州城之后,碰见崔耕这种比泼皮还要泼皮,比无赖还要无赖的混不吝怪胎,连番交手失利,还折损了儿子王大中,已经算自己倒霉透顶了。可没想到今天,一介小小商贾也敢当众跟自己呲牙,丝毫不将自己放进眼里。 这怎么忍得了?当即,他气得抬手怒指那个口出狂言的商贾,骂道:“你…你放肆!” 可谁知那商贾浑然不惧他,跋扈依旧,不屑回道:“我看你放肆才对,你知道爷们是什么人,你就敢这般跟我等指手画脚?” 说罢,这商贾鼓起双臂,对身后左右同来的商贾们大叫:“来呀,咱们都跟这位侍御史大人自报一下家门呗,免得他坐井观天,以为天底下就他王弘义是个人物了!” “得嘞,我先来,”一名年纪约莫二十出头的年轻商贾钻出人群,一指自己的鼻子,报道,“某家武用明,乃周国公的随身伴当,专门替他老人家处理名下产业和买卖。此番奉我家主人之命来扬州。王侍御史,周国公说话好使不?” 周国公武承嗣? 王弘义的面色,瞬间呆滞。 这时,又有一名中年商贾走了出来,道:“在下武礼,乃梁王府的管家,也是奉我家主人之命来扬州寻崔县令商讨大事。不知我们家梁王千岁的话,在王侍御史跟前好使不好使呢?” 梁王……武三思? 王弘义呆滞的表情再次动容。 “在下李全,乃太平公主府邸的跟前使唤人,此番也是奉殿下之命来扬州寻崔县令!”一名面相颇为俊俏的商贾,很是傲娇地走了出来,连看都没看王弘义一眼。 太平公主? 王弘义倒吸一口凉气,暗道,怎么她也搀和扬州的罗城之事了? “在下刘福泉,乃户部尚书……” “……” 一帮人逐一涌上前来自报家门,幕后的主子无一不是朝廷显赫和权贵,已经把王弘义震惊得张大着嘴巴,久久合不拢。 不过以王弘义的聪明劲儿,很快就想明白这些权贵显赫的门下爪牙,为何不在长安呆着,统统齐聚在千里之外的扬州城了。 无非一个利字。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敢情他们幕后的主子们都是冲着兴建罗城这个生财聚宝盆来的。 有这些人在这里搀和,王弘义知道今天跟崔耕是谈不出个子丑寅卯来,而且这些人的主子,没一个是他能得罪得起的。 他心里打起了退堂鼓,强笑一声,拱手抱拳道:“那啥,王某真是有眼不识金镶玉,哈哈,一场误会!既然诸位贵人都来寻崔县令商谈要事,那本御史就不占用崔县令的时间了。” 说着话的功夫,他连连冲左右手下打了眼色,示意他们赶紧将崔日用押走,准备找机会再威胁崔耕,迫使他答应给他一面城墙的工程。 但崔耕岂能让打这个如意算盘,上前一把攥住他的胳膊,然后冲封常清使了眼色,让他将崔日用先护住,莫要被人带走。 王弘义心里一虚,却不知崔耕打得什么主意,难道他就不怕崔日用事情败露,当众出丑,辱没了博陵崔氏的名声吗? 果然,崔耕真的就是这么想的,只听他对小和尚说,让他当 着众人面说一说事情经过,并将他昨日所见到的也说一说。 小和尚很机灵,绘声绘色地讲起了崔日用被丽竞门的人冤枉,嫖妓不给银子的事儿,并言之凿凿,自己昨日亲眼所见,崔日用是被人掳走的,是被人诬陷的。 除了崔日用这个苦主臊得低下头不敢见人之外,那些商贾一个个面呈会意之色,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又纷纷彼此点了点头。 最后,太平公主的门下客李全第一个发声,掷地有声地说道:“崔县令,慧明大师说得是实情。当时不仅仅是慧明大师在场,李某也在场!我也可以作证,崔族正是被歹人掳走的。” “还有我!”武承嗣的手下武用明也附和道,“当初我就跟李全兄弟在一块,瞧得真真儿,是被人掳走的。” 他们俩这么一带头,可了不得了,到场豪商们谁也不甘落后,纷纷附和起来。 “某家也看见了!” “对,丽竞门的杂碎当街掳走了崔族正,当时我就想报官,后来一忙就忘了,” “崔族正冤得很哪,堂堂博陵崔氏的族正,岂会嫖霸王妓?丽竞门简直就是栽赃陷害啊!” …… 王弘义听了这话,好悬没把肺都气炸了。 这帮狗日的爪牙们哪里是睁着眼说瞎话啊,这简直就是指鹿为马啊! 好家伙,你们四五十号人,昨天一起散步,一起不小心散步到了仁寿坊,然后还不小心地亲眼围观我们丽竞门的人绑票劫持了崔日用? 这特么的也太荒谬扯淡了吧! 最令王弘义可气的是,这些睁眼说瞎话的人他一个也不敢得罪,他们背后的主子在朝中都掌握着话语权。他们一起出来作伪证,哪怕是荒谬扯淡,也是众口铄金,这些人随便一句瞎话,就顶他 王弘义的丽竞门一万句真话啊。 而且丽竞门说真话办真事儿,以丽竞门臭名昭彰的程度,谁有他妈的能信? 折了! 这回买卖是真折了! 饶是王弘义心狠手辣到连亲手儿子都当弃子,也不禁心中哀嚎起来,崔二郎真狠啊,为了不受自己要挟,居然不惜辱没博陵崔氏的门风,更是罔顾崔日用的名声,与自己来一个两败俱伤! 现在,崔日用虽然名声丧尽,但有这帮人和慧明小和尚做伪证,也算是洗白霸王妓之事,崔耕自然也不用受自己威胁,与自己妥协了! “来呀,给崔族正松绑!这…哼哼,看来这是误会!” 王弘义强忍着心中的怒火,咬牙切齿地吩咐手下将崔日用松绑。 这时,崔湜和郑愔早已进来妓馆,急忙上前一左一右将羞愤得耷拉着脑袋,半死不活状的崔日用搀扶了过来。 崔耕见王弘义这个小人吃了哑巴亏,心里甭提多过瘾,当即竖起拇指,嘴上也不忘过瘾地狠狠赞道:“王侍御史,果然是知错能改善莫大焉,果然是拿得起放得下的大人物,果然是识时务者为俊杰,崔某就一个字,服!” 王弘义再气也听出了崔耕的挖苦,气得手指甲都快把肉抠出血来了,阴恻恻道:“呵呵,崔县令今天懂得借势压人,这一局本官输得心服口服。不过你莫要得意,这些人能将你捧到九霄云外,亦就能将你踩到九幽之下!城墙工程尘埃落定之时,就是你崔二郎的倒霉之日。不信,走着瞧!” “哈哈,到那天本县倒不倒霉,就不劳王御史操心了。” 就在刚刚,崔耕对困惑许久的工程该交给谁家的问题,心中突然有了粗粗的定计,他冲四下里拱了拱手,对那些豪商朗声道: “多谢诸位刚才不畏酷吏强权,为崔族正仗义执言。既然此事诸位是冲着本县的薄面,本县自然要投桃报李。这样,半个月后,本县就在扬州城中的归仁酒楼设下几桌酒宴,与在场众位,共商兴建罗城之大计。” 王弘义撇了撇嘴,正要准备接话,却见崔耕冲他摆了摆手,笑道:“当然,王大御史不在本县的邀请之列!” 换而言之,兴建罗城的这项宏伟工程啊,跟你一文钱的关系都没有。 王弘义在众目睽睽下又被狠狠羞辱了一番,已然无颜再呆下去了,恨声说道:“崔二郎,且让你先得意一阵子,终有一日,本御史定要让你家破人亡!” 随后,招呼了几个手下便走! 崔耕见他放下狠话,却也不跟他磨牙,目送他走出妓馆,耸耸肩,遥声喊道:“那我就等着,王弘义!下一回,没了亲生儿子,我看你怎么弃车保帅?” 此事暂且告一段落,那些刚才帮着助阵,一齐扯谎说瞎话的豪商们得了崔耕的交代,自然也是满意,纷纷表示半个月后,归仁酒楼一听崔县令将工程到底交给谁家的决定! 接下来,又是短暂的彼此攀谈了几句话,才纷纷告辞,逐一离去。 众人一走,妓馆中就剩下崔耕这些人了,崔日用也不再装死狗了,满面羞惭地抬起头来,连连摇头喟叹。 崔湜问道:“族正,到底咋个回事儿嘛?今天得亏了我二郎哥哥出手啊,不然的话,你可要吃上大亏出大丑了!” 他不问还好,一说之下崔日用心里又哗哗滴血起来,娘的,什么叫若非崔耕帮忙,我便要出大丑?我现在出得丑还不够大吗? 不过心里气归气,他还是将昨夜他发生的烂糟事,简单地交代了一番…… 第276章 南北禅宗会 昨天晚上,崔日用沿街路过一户人家,就见一女子在家门口向他求救。 崔日用一见这女人楚楚可怜,长得也不像风月场所的女人,便上前询问。女子说家中有老人病倒,奈何弱女子手无缚鸡之力,无法将老人送去医馆救治。所以她央求崔日用替他进家里将老人背到医馆去。 崔日用一时心软,便进了这女人家,愣是从来没有注意过这女人沿街的房子。 这年头妓馆的标志,就是外面的红灯笼。若是人家将红灯笼挑下来,对于人生地不熟的外地人而言,这就是所谓的民居。 等着崔日用进了门,外头已经有丽竞门的人偷偷将红灯笼挂了上去,这尼玛就是个妓馆。 等他进去发现馆中陈设摆放不同于寻常人家之时,已经晚了。这女子突然变了脸,更是大声叫嚷崔日用嫖妓不给钱,哗啦一下馆内馆外都先后冲进两拨壮汉,径直向崔日用敲诈巨额的钱财。 崔日用见着自己做好事还被人诬陷,更是被人如此明目张胆地敲诈,身为五姓七望博陵崔氏的族正,他何曾受过这等委屈?何曾受过这等羞辱? 他傲娇的性子一上来,肯定是坚决不妥协的。 结果被当众群口一顿受了皮肉之苦外,还被这些人当牲口一样,足足关了一宿。 这也才有了第二天,崔耕率众来妓馆,阴差阳错拔刀相助的事情。 很明显,这就是王弘义利用丽竞门的人马设了一个局,崔日用被坑了。 …… 这真是无妄之灾啊,真够倒霉的! 封常清和宋根海等人已经强忍着笑声,躲到一角掩嘴偷笑了。就连同族的崔湜,都低着头不好意思当着崔日用的面儿笑出来。 崔耕倒是不想崔日用太过难堪,打起圆场道:“也怪不得崔族正上当,这丽竞门做事狡诈,王弘义更是阴险,吃一堑长一智,以后小心些便是了。” 孰料,崔日用竟然毫不领情,冷哼一声:“崔县令不用在这儿假惺惺,别以为救了本族正,就可以对本族正指手画脚!你以为我会因为这个感激你,然后私自放水让你重归博陵崔氏,认祖归宗吗?” 真是狗咬吕洞宾,崔耕瞪了他一眼,“你他妈有病吧,好赖人分不清?” 宋根海第一时间凑了过来,啐骂道:“你丫别不识好歹,我家大人若是不救你,你还被人五花大绑在这儿呢。还他妈五姓七望,还腆着大狗脸说自己博陵崔氏的族正,你啊,丢人丢到姥姥家去了!我 要是你啊,真不敢出这妓馆的门,一头撞死在这墙上算球!” “你……放肆!” 崔日用气得满面通红,一挥袖,喝道:“此处有你小小捕头说话的地方吗?” 宋根海呸了一口唾沫在地上,“老子就算小捕头,也知道要脸,哪像你,堂堂族正,还嫖妓不给钱!” 崔日用又被人揭起疮疤,跳脚叫道:“本族正被人诬陷冤枉的,你家崔县令替我佐证!” 宋根海撇了撇嘴,嘁了一声,不再理他,转身去了角落和封常清继续嘀咕。 “这回倒想起本县来了,我的大族正!” 崔耕也挺讨厌崔日用这眼睛长到头顶上的家伙,说道:“好了,也别在这儿呆着了。半个月,归仁酒楼,你和崔湜也一同来吧!” 崔日用刚才也听到崔耕和豪商们的谈话,一听之下,心里顿时热乎起来:“此次兴建罗城,我们博陵崔氏也可分一杯羹?” 崔耕道:“到时候你来了,便知!” 崔日用神色缓和了许多,难得冲崔耕笑了笑,道:“崔县令,你果然识时务,这样,只要你满足了博陵崔氏的利益,对于你认祖归宗之事,本族正还是会慎重考虑的!” “他妈的,你真是逼着老子讲粗口啊,”崔耕终于忍不住好脾气了,骂道,“你能不能不要腆着个大狗脸,张嘴闭嘴就认祖归宗的。老子再说最后一遍,收起你那副高高在上高人一等的嘴脸,对于博陵崔氏,老子真不稀罕!你真以为老子是看你面子,才让你们参加半个月的宴席?呵呵,做你娘的春秋大梦吧!” 说着,崔耕将崔湜一把拉了过来,搭着他的肩膀,说道:“若不是看在我好兄弟崔湜的面子,我连多看你一样都嫌烦。滚吧,这个半个月内,你自己个儿找个地方老实呆着,别在我面前来回晃悠!” “你……哼!” 崔日用一番话听在耳中,气得肺都快炸了,奈何如今又是有求于人门下,只得将忍着性子,拂袖恨恨离去。 崔耕望着他的背影,不屑道:“什么玩意儿啊?这优越感是哪儿来的?呵呵,这就是你们博陵崔氏是最值得培养的种子?崔湜,别怪哥哥说话难听,如果你们博陵崔氏尽出这种货色,那离家族败落消亡,也不远矣!” “嗨,大哥你也别理他,都是族里面惯出来的!” 崔湜也是摇了摇头,不过也极为难得的替崔日用说了句好话,“不过他也够可怜的。原来的宰相崔元综,是他的亲 伯伯,不过崔元综前些日子被另一位宰相李昭德算计,最后罢了相。本来有崔元综的照拂,他在官场上的仕途比我可顺畅多了。可现在呢,没了崔元综的照应,只得靠族里的老人了。现如今,还得和我一起来竟争族里的支持,他心里那口气儿,一时半会也难顺得过来!” “诶,你这么说,我倒是想起这茬儿来了。” 崔耕会意道:“这白痴不会是觉得崔元综受了我的牵连,才死活看我不顺眼?” “有这么点意思。”崔湜低声说道。 崔元综之所以被罢相,是因为他另外一个侄子崔日昌,被王弘义陷害抓了辫子,让李昭德有了可趁之机。这事人尽皆知。 但王弘义丧子与崔元综倒台的时间太过巧合,所以很多人都认为,这和崔耕又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 所以,崔日用有这个想法并不奇怪。 崔耕理清头绪之后,也显得郁闷无比,这事儿也没解释的必要和意义,唯有无奈地耸耸肩,叹道:“这口锅背的还真是莫名其妙的。得嘞,就冲他崔日用的尿性,本县看死他在仕途有所建树,树敌便树敌吧,不过土鸡瓦狗,不与他一般见识。” …… …… 又过了三天。 这一天,小和尚慧明来见崔耕,满面愁云地郁闷道:“崔县令,北禅宗的神会和尚,邀小僧在闲云寺内开一场无遮大会论法。” “又尼玛是你们南北禅宗那点屁事儿。” 崔耕一听就头疼,真心不愿搀和进去了,“你既然敢来扬州弘法,难道还怕和人家当面辩论?” “此事可单单论法这么简单,其中大有隐情。” 慧明解释道:“要说单纯辩论佛法,贫僧当然不怕。但问题是,文无第一,武无第二。这场论法的关键,不在于我们两宗或者说我与神会老和尚,谁的佛法更高深,而在于那些听法的香客信众会支持谁。” “所以呢?这有什么区别吗?” “当然有区别!这事儿不是明摆这的吗?他们北禅宗在扬州的信徒众多,我们南禅宗拍马也赶不上。一真论起法来,谁输谁赢这还用问吗?” “唔,还真是这么个理儿。”崔耕点点头。 “而且,而且,这回小僧可是受了崔县令的牵连,你可不能见死不救啊!”小和尚苦着脸。 崔耕道:“又关我事?你们和尚打架,能不能别老把我这凡人拉扯进去?” 小和尚道:“若不是小僧当日在妓馆偏帮着崔县令对付王弘义,神 会和尚会主动邀小僧论法?王弘义就是知道小僧是崔县令你的人,所以才想借着北禅宗在扬州的实力,狠狠折辱小僧这个南禅宗的和尚。借以报复崔县令你!” “嗯,你这么一说,还真挺像那么回事儿。” 崔耕仔细想想,当初在法莲寺,王大中就把神会老和尚吃的死死的,很显然,双方的关系绝对匪浅。 如今神会老和尚毫无节操,居然主动找慧明这种小辈来论法,又在扬州这种北禅宗的主场,摆明了就是七夫人。神会老和尚应该不会这么无聊,那幕后应该就是王弘义在主使授意的。 王弘义这厮当日在妓馆放下狠话,没想到这报复,还真来得挺快。暂时找不到报复自己的地方,就先从自己身边的同盟下手。嗯,这种做事手法和风格很王弘义嘛! 照此分析的话,于情于理,自己的确应该帮忙小和尚。 但是这种事儿,自己该怎么帮呢?难道雇上些水军,给慧明小和尚去呐喊助威? 但扬州是北禅宗的主场,找水军万一乌龙了,找到人家的信众头上,这事儿势必会被拆穿。 “崔县令,你可要帮帮小僧,这些日子小僧好不容易才在扬州吸纳了一点信众,可不能一下子就被北禅宗摧毁。过些时日,我恩师问责起来,小僧也实难交待啊!”小和尚急得都快哭了。 “呃……你容我想想,容我想想,对了,你恩师?”崔耕好似想起了什么,微微一惊,抚额说道:“对了,就是你恩师惠能大师!” 小和尚没听懂,一脸呆滞地看着崔耕。 崔耕道:“我记得你们南北禅宗,有那么一桩件公案是非常有名的。兴许,这是你在人家主场制敌的好办法!” 小和尚迷糊问道:“公案,什么公案?” “这你都不知道?看来你小子拜了惠能和尚为师,去不甚了解自己这个师傅是多牛掰啊!想当年……” 崔耕将南北禅宗一桩尘封许久的公案娓娓道了出来。 众所周知,南禅宗的惠能大师和北禅宗的神秀大师,当年都是禅宗五祖弘忍和尚的座下弟子。 五祖想从座下弟子中选一个认出来,好继承自己的衣钵,于是他就让弟子们各作佛偈一首。他以佛偈最优者为衣钵继承人。 随后,众弟子纷纷献上自己的佛偈。 神秀大师当时作了一首佛偈:“身是菩提树,心如明镜台,时时勤拂拭,勿使惹尘埃。” 当场便引来了众僧的赞许和称颂,俨然神秀和尚 的佛偈一出,众师兄弟已经再无跟他争这衣钵继承人的心思了。 而弟子中,还有一人没做佛偈。那就是小和尚的师傅惠能和尚。 因为那时的惠能在五祖坐下的一众弟子中,平日里普普通通不显山不露水,也经常被师兄弟们呼来喝去干这个干那个,也不像神秀和尚那般长袖善舞,人气极高。 最关键的是,惠能和尚当时还刚刚拜入弘忍五祖座下没多久,之前连字儿都不识,此时不过是个半文盲。 然而,就是这么一个人人瞧不起的小人物,却有一颗坚韧不拔的向佛之心,他只得在场外自己做出了佛偈——“菩提本非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 此佛偈传到弘忍大师耳中后,当时就被震惊了,暗赞,此子竟有如此慧根?是个人才啊! 于是,五祖深更半夜偷偷来到慧能的禅房内,传授他无上正法,并且将自己的衣钵正式传给了他。 因为慧能根基太浅,又被师兄弟瞧不起,尤其是神秀在寺中的锋芒太劲,光芒太盛,完全掩盖住了惠能。所以弘忍担心他继承衣钵之后,寺内僧众不仅不服他,还会被人加害,于是就嘱托惠能南下弘法,念万卷佛经,不如修千里行,弘万里佛法嘛。 正因为此举,才有了南禅宗。 也正因为五祖将衣钵传给了惠能六祖,才使得神秀和尚不服,自行开辟了北禅宗。 南北禅宗,互不承认佛统正朔,这么一掐就是几十年。 …… 谁知崔耕讲完这桩公案典故之后,慧明小和尚的小脸更是茫然无知了,纳闷道:“五祖传衣钵的事儿,小僧是知道的。但是这两个佛偈,小僧可从听恩师提过啊,也没听恩师座下其他师兄讲过。崔县令,这佛偈你是怎么知道的?” 崔耕当然不能说,老子是从荒唐大梦中得知后世佛教经籍中就这么写得吧? 但一听小和尚的话,他就知道坏菜了! 因为后世还有个说法,说这两个所谓的佛偈,是惠能的徒子徒孙们有意杜撰的,目的是为惠能六祖继承弘忍五祖的衣钵而增添神秘感,更是为了让南禅宗稳稳地压北禅宗一头。 娘的,这说法可是野史啊,也能当真? 没办法了,解释不了只能靠不要脸了,装没听见了。 他假装没听见小和尚的问题,眨巴着眼睛,说道:“轻重缓急,你别揪着本官怎么知道,我就问你,到了那个劳什子的无遮大会,这个故事管用不管用吧?” 第277章 南北禅宗会(二) “管用!管用得很哩!” 慧明小和尚喜极挠头,道:“小僧刚才不是说了吗?这场论法大会啊,不在于小僧和神会老和尚谁的佛法高深,关键在于香客信众们愿意信谁。有了崔县令讲得这桩典故,小僧心里有些底气了!” “管用就好。来,本县好人做到底,顺着这个思路帮你再往下捋捋,到了那天的辩法大会上,你就如此这般……” …… …… 七日后,大明寺。 神会老和尚与慧明小和尚的无遮大会,今日开辩。 之前神会老和尚是将会场定在闲云寺,但小和尚也不傻,尼玛闲云寺是神会老和尚的主场,是北禅宗的地盘儿,他南禅宗的小和尚跑人地盘去客场作战,在先天气势就弱了三分。 于是他后来强烈建议,为保证大会的公平,会场要选在扬州的大明寺。 之所以选在这里,是因为大明寺信奉的乃是律宗。对南北禅宗来说,这里都不是各自的主场,恰恰能做到不偏不倚。 寺中一片空地上,筑起一座丈许高台,神会和慧明盘坐于高台之上,宝相庄严。 高台下观者云集,人山人海,这里面有两宗各自信徒,但大部分还是看热闹的普通百姓。 高台东西两边的空地上,又搭起两座彩棚,供各路官员以及富商巨贾们就坐。 东棚内,崔耕左边坐着曹月婵,右边坐着卢若兰,看着倒是有点享尽齐人之福的意思。不过,两个美人互相看不过眼,崔耕身在其中,苦乐自知。 这不,两位美女刚坐下还没半柱香的时间,又掐起来了。 眼见着两位姑奶奶的战火越烧越旺,崔耕赶紧搀和进去,分散两人的注意力道:“卢小娘子,当初在法莲寺内,你说神会老和尚有难言之隐。这个难言之隐,本县倒是有些好奇,透个底涨涨姿势……见识呗。” “这个啊?” 卢若兰犹豫了一下,遂低声说道:“告诉二郎你也无妨,并非他惧了丽竞门,而是不愿得罪丽竞门啊。因为北禅宗的宗主神秀大师经常腹泻不止,只有吃了丽竞门送来的三阳草,才能暂时得以缓解。” “暂时得以缓解?这腹泻又 不是什么绝症,还根治不了?”崔耕一听就觉得奇怪。 卢若兰唔了一声,道:“还真就根治不了。三阳草又只有丽竞门才寻得到,事关神秀大师的身体,所以神会大师怎么着也对他们顾忌三分。” “一个腹泻罢了,居然还这么邪门?”崔耕皱起眉头,大为费解,“这个劳什子的三阳草居然还只有丽竞门才寻得到?这也太尼玛巧了!” 卢若兰到:“还真就这么巧!” 崔耕不以为然道:“呵呵,一个巧是巧,接二连三的巧,恐怕就透着猫腻了。本县估摸着,神秀大师这病啊,八成就是丽竞门暗中下黑手搞出来的。” 卢若兰惊诧摇头道:“这不可能!你可别小瞧了北禅宗的底蕴。他们这一支禅宗遍布北方的名寺古刹,僧人之中深谙岐黄者不计其数,丽竞门若是敢对神秀这个堂堂北禅宗宗主下毒的话,焉能瞒过他们?” “嘁,下毒当然瞒不过人,那要是不下毒呢?”崔耕撇撇嘴。 “咦,二郎你这话妾身怎得听不懂?为什么不下毒又能让神秀大师……” 卢若兰话还没问话,耳中却充入一阵“阿弥陀佛”之声,高台之上,神会和尚和慧明小和尚已经就坐。 卢若兰还要张嘴追问,却被曹婵月轻哼一声,略略吃醋地打断道:“还聊什么聊?禅辩开始了。等结束了,你俩再打情骂俏!” “哼!”卢若兰冲曹婵月微微瞋目。 崔耕赶紧竖起手指嘘了一声,低声说道:“那啥,回头再聊,先听禅辩!” 此时,东西两座高台之上。 神会和尚道:“所用戒何物?定从何处修?慧因何处起?所见不通流。” 慧明小和尚不慌不忙,流利答言:“定即定其心,将戒戒其行,性中常慧照,自见自知深。” 神会又问:“本无今有有何物?本有今无无何物?诵经不见有无义,真似骑驴更觅驴。” 小和尚还是对答如流:“前念恶业本无,后念善生今有。念念常行善行,后代人天不久。汝今正听吾言,吾即本无今有。” …… 今日,扬州各个寺庙的高僧基本都参与了这场禅辩的旁听,他们听着 台上南北禅宗的一老一少在你问我答,听得当真是津津有味儿,充满禅机。 不过呢,对于普通百姓或者佛性尚浅的两宗信徒来说,这番辩难就有点淡然无趣了,听不懂嘛……直听得昏昏欲睡。 忽然,慧明小和尚陡然提高了声音,颇为稚嫩的嗓子变得有些尖利,高声道:“贫僧以为,南北禅宗的最大不同,就在于南宗主张‘顿悟’,而北宗主张‘渐悟’,不知神会师叔以为然否?” 小和尚的师傅是南禅宗的六祖惠能,惠能与神秀都是五祖弘忍座下弟子,而神会和尚又是神秀和尚的师弟,南北禅宗又皆属禅宗一脉。这么算起来的话,小和尚称年纪颇老的神会一声师叔,倒也说得过去。 神会和尚闻言,点头随意答道:“你这么说,倒也不算错。” 可他这么不假思索的一回应,就算堕入了崔耕和慧明小和尚的彀中。 因为南禅宗强调顿悟成佛,用不着艰苦修行,某天通过一种机缘,突然开窍,就成佛作祖了,这多轻松省力啊。 他北禅宗既然主张渐悟,就比较苦逼了,你得慢慢修持,十余年,二十余年,乃至一辈子,都不见得学有所成。 这两种法门到底哪种比较厉害,在高僧的眼光中当然是各有千秋。 但寻常的信众和普通老百姓们会怎么选,那还用问吗? 当然是捡轻松,又能成佛的啊。能学孙悟空一个筋斗云十万八千里,直接蹦达到西天小雷音寺,又何必徒步十万八千里,历经九九八十一难再取得真经成佛呢?那也太累了! 胜利的天平,俨然已经朝小和尚开始倾斜了。 慧明小和尚当即趁热打铁,又提出了他们南禅宗的慧能大师才是五祖的佛统正朔衣钵继承人,至于北禅宗的神秀,呵呵,不过是竞争不过,自立门户的旁门左道罢了。 讲罢不等神会反驳,便又讲了他的三条论据,其一,在传法信物上,慧能有弘忍所传衣钵,而神秀则没有。其二,禅宗自从初代祖师开始,讲究的就是“不立文字,教外别传。直指人心,见性成佛”,神秀已经偏离了祖师的本意。第三,在与 皇室的关系上。从达摩到弘忍,都不贪恋富贵,即便皇上有诏,也会拒绝,而神秀和尚却恋栈红尘,受封为国师。 这三条皆是正理,尤其是信物一说,更是让神会和尚当即哑口,辩无可辩。 当然了,作为神秀大师的师弟,舌辩的功夫自然是有的,不过是被小和尚打个措手不及,给他充足时间,他也能从别的角度对小和尚的论法逐一加以驳斥。 但慧明哪里会给他缓冲的时间,继续趁势追击,使出了今天这场辩法大会的杀手锏,也就是崔耕前些日给她讲的那两个佛偈的故事。 末了,他还加了一桩自己在广州法性寺亲身经历之事。 他说自己到了岭南之后,有一日挂单在广州法性寺,见寺中僧人辩论“风动”还是“幡动”,他便上前与他们相辩。他直言,既非风动,也非幡动,而是“心动”!当时在广州引来一阵轰动! 不得不说,慧能小和尚的这几个故事简直太拉风了,顷刻间,就帮他辩法大会现场赢获了不少粉丝。 无论是那个“明镜亦非台”的佛偈,还是“既非风动也非幡动,而是心动”,对于普通信众和百姓而言,简直是太有逼格,太有杀伤力了。 神会和尚见势头已然不对,却一时也无法驳斥,心中顿生无力回天之感,屡次欲要张嘴,话到嗓子眼却又硬生生地卡了回去。 辩个球啊!他本以为慧明这小和尚会跟他讲佛经来辩论,谁知这小子另走蹊径,居然跟老百姓连讲了两个逼格满满的故事。 慧明小和尚见神会的窘状,脸上更是浮着一抹淡淡的装逼,也不再咄咄逼人,而是摆出一副胜利者对失败者的博大~胸怀,淡然说道:“怎么?神会师叔可是对小僧的话有所怀疑?不打紧,你若有空,可往曹溪山宝林寺一行,向我师尊询问究竟。以他老人家的佛性和德性,总不会说诳语的。” “阿弥陀佛,慧明师侄所言甚善。” 神会和尚双手合十,躬身一礼,宣布了这场无遮大会的结束,同时也宣布了——今天他输了,呃……暂时的输了。 而此时,台下北禅宗和尚们纷纷低 下了头颅,俨然今天被南禅宗的一个小和尚抢了风头,对他们而言是很不光彩的事啊。 “你这小和尚好生无礼!” 正在这时,一直坐在西边彩棚的王弘义陡然起身,厉声叱道:“神秀大师乃陛下亲封为国师,你如此诋毁北禅宗,置当今陛下于何地?你就不怕给南禅宗带来灭宗之危吗?” “阿弥陀佛!” 慧明小和尚此时自然要保持赢者的骄傲,怡然不惧,高颂佛号道:“小僧今日弘扬佛法,造福苍生,纵然牺牲性命也在所不惜。” “哼,说得那么好听,还不是为了名利二字。” 慧明反问道:“小僧连性命都不要了,还要名利二字何用?” 好一个勇者无畏,不惧强权的小…高僧!霎时,台下刚刚归心于南禅宗的香客信徒们,轰然叫好。 “哈哈哈,好一个巧合如簧的小和尚!” 王弘义也状,哈哈大笑起来,讥讽道:“小和尚说得倒是好听!既如此,那明日本御史就将你这番言语报知陛下,看她老人家作何感想!” 随即,又斜瞥向崔耕所在的彩棚,高声道:“哼,还有某些支持南禅宗的地方官员,少不得,本御史也要同参一本!” 毫无疑问,他这话是剑指崔耕。 一听王弘义要御前弹劾,曹月婵俏脸一变,看向崔耕。 崔耕倒是不咸不淡地翘着二郎腿,看也不看王弘义,却又故作大声地喊道:“陛下又没有禁南禅宗传佛弘法,本官支持他们,也算不得什么罪过。最多最多,也不过是失些圣眷罢了。” 卢若兰倒是低声说道:“二郎,妾身在北禅宗有些关系的,我一会儿便修书一封,让神秀大师为二郎说几句话,届时应该能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了。” 事关崔耕的仕途前景,曹月婵这回倒是没有和卢若兰抬杠,而是稍稍疑道:“二郎支持的是南禅宗,神秀大师这位北禅宗之主,岂能为他说话?卢家娘子,这不大可能吧?” 卢若兰也难得没出言呛曹月婵,而是稍稍笃定道:“你觉得不可能之事,我未必就做不到。南北禅宗关系千丝万缕,并非如曹掌柜想象中那么简单。” 第278章 成立新商号(一) 至于南北禅宗为什么既整天撕逼,又暗含千丝万缕的关系,卢若兰没有跟曹月婵戏说。 她认为,曹月婵知道的越少越好,这样对二郎的助力就越少,毕竟这小贱~人是她的情敌嘛。 相比曹月婵,崔耕更好奇的是卢若兰这小妮子的身世,貌似什么隐秘在小妮子口中都能扒拉一点出来,到底什么来头嘛。 不过一直以来他旁敲侧击不下七八次,卢若兰都三缄其口,他也就打消了再多费唇舌去探究的心思。 随着神会老和尚的落败,今天的辩法大会也宣告结束。不消一会儿,崔耕与两位美娇娘,混在退潮出寺的人群中,低调地离去。 …… …… 时光似箭,到了崔耕先前答应众豪商,给一个交代的日子。 归仁酒楼。 未免闲杂人等混进酒楼中添乱,江都县衙将归仁酒楼包了下来。 拢共四十七名背景扎实各有靠山的豪商,手持请帖上了三楼。 众豪商入席之后,纷纷面色凝重,静待着崔耕的答复。 不怪他们大气不敢喘,心思都在崔耕身上。毕竟他们也有压力啊,这买卖又不是他们自己的。差事办好了主人会大加赏赐,但要是办砸了,他们身后的主人首先要算账的不是崔二郎,而是他们在座的每一个人! 开席不到半盏茶的功夫,崔耕起身清了清嗓子,朗声道:“众位,先静一静,本县也不绕弯子了,开门见山谈正事儿吧!” 唰的一下,一众豪商纷纷将目光落在了主桌的崔耕身上,个别还在动筷子的,也缓缓放下了手中的筷子。 肉戏来了,这才是今天这顿宴席的主菜啊! 崔耕继续说道:“关于兴建罗城的这个买卖怎么分,又该交给谁人,呵呵,本官也一直很苦恼。毕竟手心手背都是肉嘛,顺了哥情必定是失嫂的。所以呢,本官就先了几个法子,供诸位参考一番。头一条呢,你们写上承揽城墙的价格,再统统交上来,最后由价低者得。毕竟这不是几贯钱的买卖, 所以官府也必须考虑成本的嘛。这法子在本县看来也算公平,童叟无欺,大伙以为如何?” 众号豪商:“……” 一阵沉默。 他们当然不同意了,如果在场诸人为揽工程,彼此都把价格往低了写,揽了工程最后却赚不着钱,那不等于是白忙活了吗。回去之后怎么向主子们交代? 有点冷场了。 崔耕看在眼里,但也不急,貌似这都在他意料之内,他不慌不忙地又说道:“好,既然这个法子大家不同意,那就暂且搁置。本县再替第二个法子,唔……大家抓阄,听天由命,不知诸位以为如何?” 抓…抓阄? 简直震聋了在场所有人的耳朵。 这尼玛涉及到几百上千万贯的买卖,你堂堂六品江都县令,这项工程的招商负责人,居然想到抓阄这种法子?太儿戏了吧? 抓阄,公平倒是公平了,但他们都不是傻子,心里都会盘算,在场四十七个人,如果用抓阄的话,揽到工程的机率连一成都达不到,这太冒险了!万一抓不到阄,回去如何交代? 当即,有豪商站起身来,质疑道:“崔县令,当日你可是说,今日的结果一定会让我等皆大欢喜吗?这话在下还记得真真儿的,怎么到今天就变了卦?” 妈的,记性还挺好。 崔耕暗里吐槽了一嘴,对站起身来说话这个人,他有印象,好像是出自武承嗣府邸的。 “呵呵,你周国公府邸的人吧?别急嘛。” 他耸耸肩,摆了摆手示意对方坐下,然后又道:“本县自然说话算话,那你们再我的第三条建议。” 霎时,宴会厅内一众豪商屏气凝神,真的是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口,齐齐静待着崔耕所谓的皆大欢喜之法。 顷刻,崔耕便朗声说道:“本县的第三个法子,那就是大家利益均沾,由在场诸位齐心联手,来共同承揽兴建扬州罗城这项工程!” 哗~~ 一言激起千层浪! 整间宴会厅内,顿如沸水开了锅一般,吵炸了! “四十七 家联手承包?这…这…简直是儿戏!” “唉,这算什么皆大欢喜的法子?我家主子曾再三交代,再不济也要拿下一面城墙的买卖!” “可不呗,呵呵,崔县令这般敷衍了事,就等着我家侯爷的怒火吧!” “久闻县令有点金圣手之名,今日却出了这么一个没有见地的主意,呵呵,真是盛名之下其实难副!” …… 众豪商吐槽声声,怨气沸腾,意见极大,也将崔耕贬的一无是处。 崔耕看着厅中的众生相,笑而不语。 直至他们发牢骚生怨念足有半柱香的时间,他才冲维持会场秩序的宋根海淡淡地交代了一句:“你带人在厅中转一圈,谁还唧唧歪歪的,直接将他架出酒楼,取消他参与承办兴建罗城的资格!” “喏!”宋根海当即带人开始转悠会场。 这话还真收到奇效。一时间,还闹哄哄的宴会厅,刹那间肃静了下来。 俨然,这群人还是对工程志在必得,牢骚归牢骚,动真格取消他们的资格,都怂。 崔耕心中冷笑一番,暗骂一声,一群欠抽的贱皮子! 直到场中鸦雀无声,众人的目光又回到自己身上,崔耕才又不慌不忙地继续说道:“你们也别嘟囔,也别暗里骂我娘,你们在场各位哪一家的主人是善茬儿?我一个小小的六品县令,芝麻大点的官,谁也得罪不起。听本县把话说完吧,所谓共同承揽工程,不是让你们在场四十七家,一家承揽一段城墙,而是让你们成立一个共同的买卖,分享其利。” 这时,又有人站起来,不满地说道:“崔县令,我们也理解你的苦衷。但你个法子将四十七家都捆绑在一起,可不见得每家的实力都一样,其中也是有强有弱,但崔县令你一句话就将四十七家的份子均分了,未免有些不公平啊!” 这人崔耕也有印象,好像是太平公主府邸的,叫李全。 他说这话倒是有底气,太平公主,根正苗红的皇族啊,李唐时她是皇族,到了如 今的武周,她还是皇族。尤其是这俩年,当今女皇陛下对太平公主那是宠上天了,好多朝政上的决议都会听听她的意见和看法。所以太平公主在朝中红到连来俊臣看到她,都自觉退避三舍。 朝中更有大臣在私底下猜测,莫非这武周天下,皇帝的宝座是传女不传男? 崔耕又招招手,示意李全坐下,然后摇头解释道:“你这质疑很合理,也直指要害,不过并非你想得那样,不过本县的意思是既不是均分,也不是细分,个中详细,你们稍安勿躁,且听本官细细道来……” 他建议,四十七家里也分个三六九等,皇亲国戚占上一百股,世家大族呢,占个八十股,至于朝中显赫的重臣,则占五十股,至于这些人的内部就不必再细分了。 道理很简单,花无白日好,人无千日红,现在受宠不代表日后也受宠;现在失势不代表几年后不能起复。 大多数人听罢也暗暗同意这个分法,如果都这样的话,回去也能有个交代,尤其是四十七家里份量稍微不重的,他们觉得跟皇亲国戚一比,貌似也不算吃亏了。 但还是有少数人持不同意见——其中又以一位叫张伯通的豪商,叫嚣的最凶。 张伯通身后代表的主人,乃恒安王武攸止。 武攸止虽也是出自根正苗红的武氏子弟,但其性格乖戾,在武氏众子弟中,不仅不受武则天宠爱,就是在家族中,也是人憎鬼厌的,混的很不如意。因为家中钱财不丰,连带着他的心腹张伯通都透着一股小家子气。 张伯通越叫越来劲,更是一掌拍在桌子上,大声嚷嚷道:“什么共同的买卖?我家主人是派我来赚银子的,不是让我来入股的。直说了吧,崔县令的这个法子,我代表恒安王表示不同意!” 崔耕微微一笑,道:“呵呵,只愿意赚钱,却不愿意入股?那也成。你大可代表恒安王,将本该分派给他的配额份子卖了嘛。” “卖了?卖给谁?”张伯通问 道。 “当然是谁看好咱们这个买卖,就卖给谁呗。”崔耕道。 “那要是没人看好呢?” 崔耕伸伸手,笑道:“那就卖给本官,你手上的所有配额份子,我都吃下!” “卖给你?”张伯通自觉被崔耕落了面子,起哄道,“那在场诸位索性都将份子卖给崔县令吧,某家倒要看看崔县令你有多少家底来置买?” “呵呵,你也不用鼓噪,本县相信在场但凡有点脑子的人,都不会这么干。” 崔耕往四下里扫视了一眼,果然没有人出来附和张伯通,心中大定了不少,继续道:“因为本县建议大家联手合作成立这个买卖,可不单单是为了今天这档子事儿。大家请想,你们所代表的身后各位贵人,若是联合起来,天下还什么买卖不能插上一脚?这可是捧着天底下最能挣银子的聚宝盆啊!” 张伯通见没人捧自己,只能继续孤单一人较劲道:“这话虽然听起来挺有道理,但是,扬州建城之事可一不可再。天下哪有那么多赚钱的买卖,值得大家花那么大力气?” “有没有那么多赚钱的买卖,你张某人说了可不算。” “那谁说了算?” “当然是本官说了算!”崔耕摸了摸鼻子,笑道,“你也不打听打听本官这些年来干的事儿。没有我崔某人,这市面上可有便宜糖霜兜售?可有扬州毡帽独树一帜,行销大唐十道诸州府?更可有扬州建罗城之事?” 说到这儿,崔耕又抛出一个令众人眼馋的东西,“莫非诸位在扬州呆了这么些日子,没听说过‘保障湖’一事?这桩买卖,还不足以领你们动心?” 说到点子上了,对于保障湖这个事儿,在场这些豪商可不单单是耳闻,甚至比崔耕还要关心,更有甚者早就暗中嫉妒崔二郎这个江都县令,尼玛的太没节操,自己地盘上吃下这么大一口挣钱的买卖,这手脚委实太快了。 一时,宴会厅中关系熟稔的豪商,又彼此开始交头接耳,窃窃私议不断。 第279章 成立新商号(二) 众人一番交头接耳过后,并没有人再站起来反对质疑,显然对各家联手合作,共同开发兴建罗城项目默许同意了。 当然,他们能这么快同意,多少还是有自己的一点小心思。 毕竟他们充其量不过是被各家主人推到台前的傀儡罢了,仅仅是台前风光而已,在私利上还轮不到他们来得享。但是如果他们能在这个买卖中谋上一份差事,那性质就不一样了。这样的话,即便将来他们身后的主人倒了霉失了势,他们个人的富贵也不会受太大的影响。 当即,纷纷表示同意。 “不管别人怎么说,在下手中的份子就不卖,我替我家公爷应下了,愿与崔县令一起发财!” “对,愿与崔公一起发财!” “我替我家尚书大人答应了,我家大人应出的份子钱,不日便会送抵。” “此事既是崔县令提议,如今崔县令又主政江都县,那掌舵之人选还得是崔县令最为合适啊。在下有个不情之请,还请崔县令替在下留意一下,咱这大买卖里有什么合适在下的差事。毕竟我也得替我家主人盯着点,不是?” “对极对极,李某人也是这么个想法。” “哈哈,怎么能少得了在下呢?崔县令也得替我留意一下哈。” 宴会厅中都没有傻瓜,都是些人精儿,不然也不会被他们各自的主人委以重任,跑来扬州分上一杯羹。就连刚 才还跟崔耕抬杠的张伯通,一旦涉及到自己的个人利益,也变得附随大流,不再与崔耕挑刺。 …… 一时间,你一言我一语,你吹捧一下,我恭维一番,场中气氛倒是变得极为和睦融洽。 良久,崔耕才抬起双手压了一压,朗声道:“诸位果然都是明理多智之士啊,既然诸位如此拳拳相邀,本县定当不负大家所望!” 他也是一个有杆儿就顺上跑,不要脸的家伙。 趁着气氛融洽,他便与场中豪商们正式开始商讨这个买卖的细节,比如兴建罗城的总预算应该是多少,才能保证大家都能挣到钱。各家又要掏多少贯钱做为本钱,掌柜伙计如何招募,总部设在哪,众人如何监督,又如何联络等等云云。 最后,崔耕顺势还给这桩买卖起了个响亮的名号——四海商号。 暗含之意,四海之内,就没有咱们这家商号不能插手的买卖。 最后,崔耕仗着自己是此次工程的官府负责人,又是提出四海商号,全程跟进这项工程的江都县令,所以他愿意付出一百万贯的代价,独自手持五百股,成为四海商号最大的股东。 对此,在场诸人倒是没有计较。毕竟他们只要回去能向主人交差就好,崔耕占股多少并不影响他们自己私人的利益。 计议已定,扬州罗城城墙的建设工程,便开始轰轰烈烈的进行施工了。 数日过后 ,豪商们突然发现,原来诸家联合起来的力量竟如此之大,效率之高,更是超乎了他们的想象! 比如各种原材料,既然是自家的买卖,就没必要囤积居奇了。即便这些材料不在自家人手里,又有谁敢敲四海商号的竹杠? 比如扬州的人工贵,没关系啊,某某地受灾了,从那运灾民过来不就行了?以四海商号各位股东幕后的势力,又有哪家官府敢卡扣着? 还没等城墙建完,这些人精儿们就算出来了,整个工程的造价,绝不会超过一百万贯!而四海商号向扬州刺史府的总预算报价,却是足足四百万贯。 换言之,单单这单工程,刨去给扬州刺史府的上下打点钱,四海商号就能净赚两百五十万贯以上! 这番盘算下来,众人对崔耕心生折服,崔县令真不愧是点金圣手啊,无中生有,让大家在不可能赚钱的生意中,赚到了巨额的钱财。 最关键的是,这钱还赚的心安理得,干干净净。 一时间崔耕在众人心中的地位急剧攀升。 不过他们想到的却是表层,崔耕此番借着兴建罗城成立四海商号,还有他自己心里的小盘算……他要玩借势,他要玩捆绑,他要防范于未然! 如果没记错的话,再过几个月,来俊臣将重新得到女皇陛下传召,官复原职。到时候来俊臣卷土重来,第一个要对付的,势必就是眼中钉肉 中刺——崔二郎。 来俊臣一旦官复原职重得圣眷之后,挟万钧雷霆之势来搞他,他不觉得到时候上官婉儿会为了他,与来俊臣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斗,甚至还会习惯性地将他放弃。弃车保帅这一招,天底下,不单单是王弘义会玩的。 至于老滑头张潜,呵呵,到时候指望他帮衬自己?可拉倒吧,不第一时间放水,倒戈一击,就算他张潜厚道了。这色老头的算盘精起来,可是比泥鳅还要滑。 所以当今之计,他崔耕唯有广交盟友。 广交盟友的前提,就是要将利益捆绑在一起,建立四海商号。 他崔耕在商海中只有做到举足轻重,掌握了各路达官贵戚的钱袋子,才能真正借到势。 到时候来俊臣要对付他,就不得不顾忌这些人的态度,不说百分百忌惮,但至少有些粗暴龌龊的手段,来俊臣就使不出来了。 达官贵戚们要银子要发财,他崔耕要借势要自保,四海商号正好能起到这个枢纽的作用。 这才是崔耕的真正目的! …… …… 随着兴建罗城计划有条不紊地进行着,四海商号高速效率地运转着,崔耕接下来的日子倒也是舒心的很。至少在扬州地界儿内,端的是人人敬他恭维他,就连刺史老爷张潜,都没事儿屡屡邀他到府中小酌几杯。日子过得逍遥的很。 不过,有一个人的到来打破了这份宁静 祥和。 那就是与他合作糖霜坊的扬州城泼皮老大——李善。 这一日,江都县衙,内宅。 李善急急求见,一入内宅,便脸色煞白地哭丧道:“崔县令,这次你可一定要帮李某人啊。真出了什么岔子,我这辈子就算是白活了……” 惊惶慌张,李善此时早没了扬州城黑社会大哥的范儿! “有那么严重?”崔耕见状,也不敢小视,问道,“到底出什么事儿了?” “犬子李邕丢了!” “啊?令郎失踪了?” 崔耕顿时满脸愕然之色! 怪不得他也顿觉惊愕,因为李善的儿子李邕,他是知道的,今年虚岁十七,周岁十五,乃是李善的独子,平日里出行,都要带几个孔武有力的伴当。一旦失踪的话,像他这个年纪,还有长年带着随扈,是不可能自己走丢的。 那么只有一个可能,跟人为有关。 他尽量往好了去想,问道:“老李,你仔细说说,令郎是怎么丢的?会不会是你最近又骂他揍他了?导致他自个儿离家出走了?这个年纪的年轻人嘛,最是叛逆,总是自以为是。” “不可能,我都好久没揍过他了,而且前些日子,我还准备给他张罗一门婚事呢。他自己个儿也满意的很。我们父子关系融洽的很。” 李善不迭摇头道:“犬子失踪是人为的。具体是这么回事儿,崔县令你别打岔,容李某细说……” 第280章 人口失踪案(一) 李善说,两天前有人给他儿子李邕报信,称王羲之的《兰亭集序》真迹现世了,而且就在某个道士手中。 当时李邕第一反应是不信,因为纵所周知,太宗皇帝李世民生前最爱的一件物品便是《兰亭集序》,所以太宗皇帝龙御归天之后,这件王羲之的真迹也随之殉葬了。这个早已不是秘密。 李善说到这儿,崔耕也不由自主地点了点头,也觉得这报信的人着实荒唐。后世史上也的确记载着,《兰亭集序》随太宗皇帝殉葬,后来唐末五代十国时的军阀温韬,盗掘了唐十八座皇陵,其中就有唐太宗和长孙皇后合葬的昭陵。从那以后,《兰亭集序》真迹便自此下落不明,千年以来成了未解之谜。 那现如今,离唐末军阀温韬出世还有两百多年呢,《兰亭集序》的真迹肯定还是乖乖躺在昭陵里呗。 李善继续说,当李邕表示不信时,那报信的人却说,世人所知的这些不过是皮毛,事实上当年太宗皇帝下葬之时,这件稀世珍宝就被淮南公主李澄霞用伪本换了出来。 又过了几年,淮南公主手下有个格外宠信的侍女,因为与府中的侍卫私奔,就将《兰亭集序》偷盗出以备将来不时之需。自此,《兰亭集序》流落到了民间,也多经辗转频频易主,最终落到了一个叫观尘子的道士手里。 李邕见他说得如此有鼻子有眼,竟也信了,更是兴奋地整宿睡不着觉。 对李邕激动的表现,崔耕也是一点都不意外。因为李善这个儿子,史上也是有记载的,跟他爹李善一样,也是史上留名之辈。别看李善现在堕落成扬 州城黑社会老大,但李善当年可是当过崇贤馆直学士,还是沛王侍读。所以他儿子李邕又岂是泛泛之辈? 李邕少时便好学问,尤其是对书法一道悟性极高,自幼研习书法便是从“二王”入手。二王就是王羲之、王献之父子。 如今他虽十七八岁的年纪,但他的书法造诣在淮南道早就名声遐迩。故李善对他的期望很高。崔耕知道,如果史上记载所实的话,再过几年他的行书将会扬名长安,终成一代书法大家。后李邕入仕为官,累迁至户部员外郎,括州刺史,北海太守等,人称“李北海”。论将来成就,李邕可比他爹李善强了不知多少倍。 就连两百多年后的南唐后主李煜,都对李邕的书法点评:“李邕得右将军之气而失于体格!” 他口中的右将军是谁?正是《兰亭集序》真迹的主人,书圣王羲之! 王羲之,曾官至右军将军,世人又称其王右军,或直呼其官秩:右将军。 简单粗暴地说,李邕就是王羲之的脑残粉,所以一旦《兰亭集序》真迹现世,崔耕绝对相信这小子是志在必得的,不惜败光他爹李善的家业。 果然如他猜测一般,李善说第二天天一亮,李邕便着火急火燎地要随那报信之人去拜见观尘子,意图鉴赏一番《兰亭集序》真迹。如果有可能,更希望不惜一切代价得到此物。 很快,李邕便随报信之人见到了观尘子。这观尘子一开始,还是死活不承认真迹在他手中。后来李邕尽情挥霍着他爹的家当,观尘子最终倒在了银钱攻势下,小气吧啦地同意让李邕看一眼,就看一眼。 不过观尘子提出来,可以让李邕看,但李邕只能一个人进道观看,与他随行而来的李家扈从必须在三十丈外等着。 那些扈从自然不肯,万一公子爷出点啥事儿咋办? 但观尘子坚持己见,说你们家老爷李善可是出了名的坐地分赃大贼头,万一你们黑吃黑咋办? 李邕想想也是,《兰亭集序》真迹乃旷世奇珍,这道士如此小心谨慎的确是应该的。而且对于这份王羲之真迹,他已经神往已久,哪怕看上一眼他也满足,最后架不住扈从们劝阻,依言与观尘子进了道观。 李家扈从们在道观外左等右等,足足等四五个时辰,太阳都快下山了,还是不见自家公子不出来。 他们预感不妙,冲进了道观。一进去大家伙傻眼了,因为公子李邕不见了! 在道观里仔细搜索查探,才发现这道观里竟然有处密道,径直通向外面。 显然,李邕被人劫持了! 他们哪敢耽误啊,第一时间赶回扬州城,将此事回禀了李善。 李善一听当场懵圈,这才着急忙慌地跑来找崔耕求救! …… …… 崔耕了解完整件案子的来龙去脉之后,问道:“老李,那些人处心积虑地劫持了令郎,总得有个目的吧?你就没有收到什么敲诈勒索的书信?” “没有,完全没有。”李善道。 “唔,难道不是绑入勒索钱财?那你有没有什么仇家?”崔耕又问。 李善一听这个,当即苦笑道:“崔县令,干我这行的,仇家还能少得了吗?我随随便便一举就能有几十个。造孽啊,我这仇家估摸着排成队,能将整个扬州城绕上一圈!” 崔 耕:“……” 看来,像样一点的线索都没有啊。 崔耕眼下能做的,也只有将江都县衙的精干人手全网撒出去,由刑曹吏周兴来主抓此案。 接着安慰了李善几句之后,先将他劝说回了家中,让他且静等消息。 谁知连着几天过去,周兴非但没将李邕失踪案给告破,江都县境内反而多了几桩新案子。这些案子还是清一色,统统都是人口失踪案。 在周兴汇总的报案记录里,崔耕发现这些失踪的人口里,既有十二三岁的少年郎,也有三五岁的小男孩。 相比较起来,李善的儿子李邕,他的年纪倒算是大的。 这下事情就大条了,普通人口失踪案,变成了连环人口失踪案。崔耕也不得不亲自上马,自己来主抓此案。 他不禁纳闷,到底是什么人在幕后操纵这连环失踪案?目的又是什么? 他第一个想到的是老冤家——丽竞门。但他委实想不出丽竞门抓走这些人的理由。 或者说是黑道团伙,绿林土匪?但如果真是这些人,应该就是为了钱财啊。但这么久,也没见一家事主收到敲诈勒索送银子赎肉票的书信啊! 崔耕甚至想到了人口贩卖?呃……年纪小的倒是可以,像李邕这都十七八岁了,卖给谁?谁要啊! …… 这还没完,接下来的日子,扬州城中每天都有人口失踪案在不断发生,俨然搞得全城上下人心惶惶。 身为江都县令,更是兼管扬州城治安的父母官,崔耕亚历山大啊。 就连刺史张潜都坐不住了,一天至少差人过来三趟,询问破案的进展。 幕后操纵者天天犯案,明明知道江都 县衙已经开始彻查此案,对方还没收手的意思。崔耕都觉得这孙子尼玛是不是在故意挑衅江都县衙,挑战他这个江都父母官啊! 最后,还是周兴老成持国,提了一个建议,说既然幕后贼人不断犯案,看对方这架势暂时是不会收手,那不如我们设下一个诱饵,待其自投落网。 县尉雍光也是点头称道:“大人,下官也赞成周刑曹的提议。” 说完,他不忘补充了一句:“而且通过我们对之前所有失踪少年的了解,他们都有一个共同的特点。” 宋根海问:“什么特点?” 雍光道:“他们的特点就是,天资聪颖,不是扬州城中有名的才子,便是各个私塾和我们县学中拔尖儿的童生。所以,我们下得这个诱饵,最好也找一个有神童之称的人。” 宋根海经他这么一点醒,连连点头道:“还真是这么回事儿啊!” 崔耕摇头道:“雍县尉与我推测得一致,但既然是神通,这么好的孩子,你觉得哪家的大人会愿意?哪里舍得让他给我们做诱饵?” 宋根海第一时间想到了慧明小和尚,提议了这个人选。 崔耕却否决道:“他倒是挺合适的,以本县与他的关系,他也应该不会推辞。但恰恰就是本县与他的关系人尽皆知,恐怕贼人不会上当啊。” 几人听罢也觉得是这个理儿,贼人如果那么傻,就不会犯下如此累累连环案子,让整个县衙干着急了。 一时间,大家伙都面露可惜,白瞎了慧明小和尚这么好的诱饵了。 “呃,有了!” 周兴忽然抚额说道:“卑职倒是想到了一个极为合适的诱人选!” 第281章 人口失踪案(二) “谁?”众人急问。 周兴道:“淳于良的儿子淳于真,自小便有神童之名,今年才七岁。既有神童之称,年龄上也极为合适!” 崔耕拍了一下大腿,对啊,淳于真这小子,虎头虎脑透着一股灵气,是个好人选啊! 但他也犹豫,毕竟事关重大,还不知他父亲淳于良愿不愿意。 如今的淳于真还是不肯还俗回家,继续在智满和尚的寺里当小和尚。崔耕便派了县尉雍光去征询征询淳于真的意见。 不到两个时辰,雍光去而复返,说淳于真这孩子年纪虽小却识大体顾大局,不但满口答应,还跟雍光讲了一番什么佛祖割肉饲鹰的大道理。 众人一听之下顿时大喜,这事儿算是成功了一半,另一半就在他爹淳于良身上了。 为表重视,崔耕并未传淳于良来县衙,而是亲自去了淳于府。 不过这事儿在淳于良那儿,却碰了钉子了。 淳于良一听崔耕的意思,不假思索当即连连摇头,拒绝道:“不行不行,万万不行!崔县令,您帮小人报了杀妻之仇,哪怕让我以性命相报,在下也毫无二话!但是我儿不行,小小年纪怎能涉险?要是他遇着什么三长两短的,我将来又有何面目,在九泉之下见 他的娘亲?” 崔耕也知道这事儿不能勉强,毕竟不是要淳于良献出几吊子的钱来,而是要他膝下唯一的独子来做诱饵。 但没了淳于真,这案子一天就无法告破。 他不得不厚着脸皮,继续劝道:“其实也没那么严重。淳于良你想想,贼人再厉害,能有官兵厉害?本县届时派县衙精兵设伏在你家四周守着,我们有心算无心,还能出什么意外?” 淳于良摇头道:“如果县衙里那些捕快是精兵强将的话,那这案子还能拖到现在?城里还天天有孩子失踪?” “……” 崔耕被淳于良这话给呛得差点没一口气噎死,你妹的,这不是当着哥们的面打脸吗?他只得稍稍板了一下脸,道:“你淳于良信不过他们,难道还信不过崔某?” “小人岂能信不过大人您?若非你,小人怎能报了亡妻之仇?若非大人你,小人又怎能重整家业,告慰淳于家列祖列宗?”淳于良连连解释起来。 不过说到要他儿子拿来做诱饵,他又一阵后怕,犹豫道:“可是让犬子一介顽童涉如此大之险,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啊!” “没什么万一。” 崔耕拍胸保证道:“你竟然信得过本县,那就更要信得过本县的 能力嘛。真出了什么岔子,你唯我是问!” …… 脸皮薄的就怕碰上不要脸的。 在崔耕软磨硬泡下,淳于良终究碍不过情面,半推半就地答应了下来。 如今诱人选解决了,抓捕人口失踪案的幕后贼人之事,自然要排上日程,开始紧锣密鼓地进行。 保险起见,为了避免贼人察觉,崔耕行文临近的六合县,借来二十名精明强干的捕快。 接着他安排淳于真暂时从大云寺回家,没事就独自出门玩耍遛遛弯,好引起贼人对他的留意。 既是远近闻名的神童,又没有任何防备,按说淳于真就是贼人最适合的下手对象。 果然,第二天,宋根海就匆匆忙忙地前来报捷,说是他们通过尾随盯梢淳于真,终将贼人一把擒获。 “卧槽,这么效率这么快?” 崔耕大喜,感觉肩膀上的担子轻了不少。他告破连环大案,他一刻也不敢耽误,赶紧升堂问案。 …… 江都县衙,公堂。 贼人就跪在台下,是个三十岁的中年人,身形瘦小,头发枯黄,唯有两只贼眼咕噜噜乱转,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东西。 啪! 崔耕循例一拍惊堂木,喝问道:“下跪何人?报上名来。” “小的孙立刚。”贼人倒 是配合。 “扬州城内发生了这么多桩的人口失踪案,以你一人之力,不可能干得下来吧?说吧,你到底是受了何人的指使,同伙是谁,他们现藏身何处?被你们掳走的人口如今又被关在哪了,速度麻溜儿地交代出来!” “冤枉啊!” 孙立刚一听之下慌了神,连连叩头,喊道:“小的承认,抓淳于家小孩的案子,是我干的。但是,别人家孩童失踪的案子,可跟小的一点都没关系啊!” “呵呵,跟本县玩泼皮无赖那套是吧?” 崔耕就知道这事儿没那么顺利,看着堂下一侧陪审着的周兴,努努嘴问道:“周刑曹,给你一刻钟的时间,够不够撬开他这张嘴?” “嘿嘿,对付这种小人物,又何须一刻钟?” 周兴那张丑陋的鬼脸上咧嘴一笑,二话不说便让人将孙立刚拎起来,然后领进了公堂外的一个小房间之内。 很快,里面就传来了阵阵哭爹喊娘的鬼哭狼嚎之声。 惨叫鬼嚎之声越来越大,渐渐地,又变得越来越小,化为一阵若有若无的痛苦呻吟。 随后,周兴出了小房间,跨脚进了公堂。 他走至崔耕案桌前,面色凝重道:“大人,恐怕这个孙立刚,真的就是个小贼,其 他案子与他毫不相干。如果再来两下,估计他能认下来,但却是……” “却是屈打成招,是吧?这不是我想要的!” 崔耕知道天底下还少有人能在周兴手底下走过十八般刑具,即便是硬汉,也能将他膝盖骨头敲碎,更别提像孙立刚这种小贼。 宋根海离得不远,恰巧听了崔耕与周兴的对话,不以为然地哼哼道:“让我们抓了个正着的案子,就恰巧是他孙立刚做的。我们没抓个正着的案子,却说与他完全无关。呵呵,天下哪有这么巧之事?周刑曹,别是你的手艺不行,从他嘴里撬不出大人想要的东西来吧?” “你给我闭嘴,二货!”崔耕不悦地瞪了宋根海一眼,道:“这天底下就算铁打的硬汉,都很难在周刑曹手底下熬过半个时辰。你觉得孙立刚是铜筋铁骨的硬汉吗?既然周刑曹说其他案子并非他做的,那九成九就跟那小子无关。不过,也是巧得有些奇怪,我们布局设了淳于真这个诱饵,他孙立刚便误打误撞撞了上来!这其中是不是……哎呀,不好,中计了!” 说着说着,崔耕陡然心中一惊,唰地一下猛然站起,对着公堂上诸人挥臂大呼:“快!快调集人手,去保护淳于真!” 第282章 人口失踪案(三) 就在公堂上所有人都还没反应过来之时,淳于良跌跌撞撞地跑进了大堂,上气不接下气,哭喊着叫道:“真儿丢了!我家真儿丢了,崔县令,你当初跟我保证过,万无一失的!” 崔耕仿佛被人狠狠一拳砸在脑门上,瞬间蒙了! 咣当~~ 手心一松,惊堂木脱手跌落到地,只见崔耕呆若木鸡地杵在那儿,久久无语。 这下堂下众人也都明白了,为何崔县令会突然站起来,下令调集人手赶紧去保护淳于真。很显然,这伙贼子狡猾至极,刚才不过是利用孙立刚来扰乱麻痹他们,让他们放松了警惕,然后再趁机掳走淳于真。 淳于良哭归哭,伤心归伤心,但没有寻死觅活,更没大闹公堂怪责崔耕。他只是要求崔耕尽快破案,好让他们父子团聚。 可他越是这样,崔耕心里越是难受,越是内疚羞愧。 原来自己是怎么答应人家的,是怎么赌咒发誓的?现在真出了事儿了,怎么跟人家交代? 唉,真是后悔啊,破案是大人的事儿,就不该让一个七岁的孩子牵扯进来。 这孩子要是真的身遭不测,自己就难逃其咎! 崔耕越想越内疚,最后一言不发地离开了公堂,回到了内宅将自己关进了书房。 连着两天 ,米粒未进,只是喝了点清水。 封常清等人在书房外,看在眼里急在心里,最后惊动了淳于良这个苦主,跑来县衙出言相劝崔耕。 堂堂一个县令父母官,苦主丢了孩子,自己破不了案,却还让苦主来开解自己,这更让崔耕情何以堪? 他不得不从书房走出来,面对众人。 大家一见崔耕的状态,更是急得不行,米粒而进不说,估摸着连着两天都没睡觉,不然不会熬得连眼睛都凹进去了。 最近一直在江都县辖下各乡寨巡视的县丞陈三和也回来。他看着崔耕这样,不由开解一番,案子再怎么难,也不能这么自虐啊。 众人也是你一言我一语。 崔耕苦笑道:“大家都别说了,本官真非绝食自虐,只是案子一日不破贼人一天不抓,实在是没心情吃得下去。真想让我吃饭啊,也成,赶紧把贼人给我找出来。实在找不来敌人,有点线索也成。” “那个…大人…”宋根海吞吞吐吐,低声道,“其实线索,还是有一点的。” “闭嘴!”几人齐声呼喝,示意他不要说。 封常清更是气得上前轻轻踹了他一脚,凶道:“你不说话,没人当你是哑巴!” 老神棍陈三和更是挥挥手,冲宋根海示意道:“宋捕 头,这里没你事儿了,你先带人到城里的客栈茶肆什么的转转,找点有用的线索回来。” 宋根海这时也后悔自己大嘴巴,哦了一声,急忙忙地转身离去。 “滚回来!” 崔耕又不是瞎子,怎么会看不出来他们有事儿瞒着自己?他喊住宋根海,喝问道:“怎么回事?说!” 宋根海左右为难,看看众人又看看崔耕,说也不是,不说也不是。 还是封常清见瞒无可瞒,只得硬着头皮说道:“大人,不是我们要瞒着您,委实是这根本称不上什么线索。” “是不是线索,本官自会判断,快点说!”崔耕催促道。 “好吧。” 封常清执拗不过,从怀中掏出了一封书信,道:“大人还是自己看吧。” 崔耕接过来一看,上面只有聊聊几行字,大意是说,崔县令若真想救些那些孩童的话,就请单人独骑,带黄金千两,往城外六十里小辛庄一行。若是到了四月十二,崔县令仍然未至,被抓的那些孩子就一个都活不了。 崔耕看罢,全然懂了!所有的所有,一切的一切,都懂了! 呵呵,这已经连阴谋都算不上了,完全就是个阳谋。 道理很简单,黄金千两,不过价值一万贯钱。那贼人要是真的图财的话, 抓了李邕之后,直接勒索李善不就行了?至于绕那么大的圈子吗? 很明显,他们真正的目标不是孩童,也不是孩童的家里,而是这些失踪的孩童少年郎的父母官——崔耕! 封常清见崔耕突然面色不对劲,惊道:“大人,你别乱来!这小辛庄现如今明摆着就是龙潭虎穴,可千万去不得啊。这样不就遂了他们的心思?” 崔耕摇摇头,道:“你说的,我会不明白?但是那些落入他们手里的孩子怎么办?总不能就这样白白丧了性命吧?现在既然明确了他们的目标就是我,那这些案子的幕后操纵者也呼之欲出了,就是丽竞门这帮畜生干的。也怪难为他们了,为了对付我,居然想出这么复杂的办法来。以他们丽竞门向来的做事狠辣绝情,我若不去,这些落入他们手中的孩童少年,你敢说丽竞门不会撕破?” 封常清可不管那些孩童是死是活,他的职责是保护崔耕的安全。 他一听崔耕的话,显然已经做好了去单刀赴会的打算,更是急了,“大人,去不得啊!就算你真去了,万一丽竞门还是不肯放那些孩子走呢?最后不仅失踪的孩子们找不回来,大人也白白枉送了性命啊!卑职不同意大人冒这个险!” 其他人也是众口一词,强烈反对崔耕涉险,明显就是有去无回的,图啥啊。 “呵呵,你们也说他们万一不肯放孩子了。”崔耕道,“万一他们肯放呢?那可是几十条年纪轻轻的性命啊。纵然本县不去,来日他们将几十颗孩子的头颅挂在我扬州城的城头之上。身为父母官,你觉得满城百姓的吐沫星子能不能淹死我?那些孩子的父母会不会放过我?刺史大人那儿又该如何交代?朝廷能不能轻饶了我主政无能的罪过?” 说到这儿,他不忘看着封常清身后,正低着头内心矛盾挣扎的淳于良,郑重其事道:“而且淳于真这孩子是从本县手里丢的,我必须要将他找回来,也好对淳于良一个交代!谁家的孩子不是心头肉?更何况,淳于良膝下就剩这么个儿子了,淳于家就这么一根苗了,如果再出什么差池,我崔二郎难辞其咎!” “去,必须去!”崔耕去意已决,虽千万人吾往矣! 噗通! 淳于良跪地痛哭:“大人,只要我家真儿能生还。若大人被人害了性命,我淳于良保证不会苟活于世,定会随大人赴死,上路也好做个伴!” 说罢,淳于良又是咚咚咚连磕三个响头,然后起身离开了县衙。 众人一阵沉默。 第283章 人口失踪案(四) 崔耕见众人一脸悲色,就连宋根海这种人都站在那儿低着头,偷偷抹泪。他不由乐道:“妈的,你们就吃定了老子去了会死啊?好啦,都别愣着了,根海,我饿了,你让下面的人帮我弄点吃的。” 接着,他又对其他人招招手,说道:“走吧,都进我书房来。孤身进贼窝,涉险归涉险,去之前我还是要先做一些安排布置,也好让你们到时候该如何策应我。” 与众人计议布置一番过后,吃完了厨房送来的东西垫补了肚子,他才让众人下去。 至于他自己,趁着天还没黑,先去一趟刺史府找张潜。毕竟此事也离不来张潜的相助。 …… …… 刺史府。 客厅里。 张潜一听崔耕说完,目瞪口呆,这冒这么大的险,有些不理智啊。不过眼下要想救出那几十个孩子来,貌似也只有这个办法了。 这一次不仅崔耕亚历山大,就连他这个扬州刺史,一旦真如崔耕所说,城头之上挂上几十个孩子的脑袋,恐怕他也要跟着吃朝廷的瓜烙啊。 事关他张潜的个人前途,又见着崔耕心意已决,张潜乐得做个顺水人情,说道:“崔县令啊,你说吧,需要本刺史如何帮衬你,只要你提得要求不过分,本刺史又能做到的,本刺史尽量帮你!” 随后, 崔耕便逐一跟张潜说了他需要的援助。 张潜听罢委实有些头大,不过没办法,谁让他这个刺史也有可能会跟着吃瓜烙呢?也只能是尽量配合崔耕了。 当着崔耕的面,他以扬州大都督府长史的名义,传下军令调五千兵马,守住小辛庄周围三十里的交通要道。 然后又让人连夜从其他七州抽调三千骑兵,以最快的速度汇集扬州城外,随时待命。 最后,张老头为表自己帮忙的心迹,一跺脚一咬牙,召来韦凑。当着崔耕的面宣布,让韦凑以保护王御史为名,将如意楼给围了。话里话外透着另外一层意思,就是说崔耕如果去小辛庄真出了什么意外,尼玛的,你们丽竞门就是想连累老夫的仕途前程,到时候老夫就让你王弘义的如意楼“失火”。 甭管出于什么目的,张潜能做到这个份儿上,崔耕觉得已经算厚道了。 随后他告辞离去,回到县衙。 第二天正午,张潜答应的事情也都悉数做到。就连从七州抽调而来的三千骑兵,已经在赶赴扬州城外的路上,离扬州近一点的,已经抵达骑兵临时驻地,处于随时候命状态。 崔耕见状,也不再拖沓,骑上一匹快马,带上千两黄金,出了城直奔小辛庄而来。 没到小辛庄还好,到了小辛庄才 知道,妈的,原来徐敬业也不老实,当初在小隐寺讲的那个鬼故事纯属骗人。 事实上,小辛庄十年前遭了兵灾,全村百姓早就无一幸免。 现在的小辛庄,就是一个完全荒废的乡村。 崔耕一路疾行,到了庄外,高声大叫:“庄子里有活人没有?江都县令崔耕到了!” “来了!” 功夫不大,随着一声叫喊,从村里走出三个人来。 为首一人穿一身文生公子装,手持折扇一把,相貌英俊,气度不凡。如果不是在这里相见,崔耕肯定不会将他与臭名卓着的丽竞门联系在一起。 他身后站着两个人,都是中等身材,略微发胖,皮肤黝黑。 崔耕也不下马,用手中马鞭扬指对方,单人单骑依旧威风十足地喝问道:“就是你们这帮土鳖写的那封信,要本官来这里赎人?” 那文生公子倒也不气恼,笑了笑,点头道:“不错,正是我等。崔县令,请下马吧!” “下马?凭什么下马?” 崔耕冷笑道:“本官单人独骑前来,已经表明了足够的诚意,但是你们呢?你们的诚意在哪里?” “什么诚意?”文生公子有些不解。 “当然是让本官先见见那些孩子。”崔耕道。 一听之下,文生公子也明白,不让崔耕见到那些孩子的话,万一 他一怒之下调转马头,扬鞭拨马就走,自己就什么都捞不着了。 当即,他转过去一使眼色,让身后的两名汉子前去领人。 功夫不大,一个少年浪和一个小孩被五花大绑,押了过来。 这俩人崔耕都认得,正是李邕和淳于真。 不过崔耕发现,这两个家伙的面色倒是没有想象中的面黄肌瘦,也没有被鞭挞虐打的迹象,相反面色红润,好像过得还不错。 崔耕又问道:“那其他孩子呢?” 那文生公子道:“就在里面,崔县令如果不信的话,尽可以问他们两人!” 说着话,他取下了李邕嘴里的破布。 “呸呸,其他的孩子都在里面,但是……”李邕嘴巴被破布塞久了,吐了两口唾沫,然后顿了一下,忽然大声喊叫起来,“崔县令别管我们,你快走!他们是想要你的命!” “呵呵,呱噪!” 文生公子再一次将破布塞进了李邕的嘴里,揶揄道,“你以为崔县令是贪生怕死的昏官?他既然敢来,自然就是义薄云天,早就将自己的生死置之度外,用的着你这纨绔子弟来操这份闲心吗?” 说罢,又看向崔耕,嘴角噙笑地问道:“崔县令,我说得对不对啊?” 崔耕耸耸肩,淡笑道:“好了,咱们也别磨牙了。本官关心这些孩子的 性命安危,但本官更惜命。若这些孩子出了事儿,本官最多一个办案不力,治县无能。充其量不过革职罢官,朝廷也要不了我性命。所以我犯不着来这儿白白送死!所以,若是你不能提出一个合理的解决方案,本官立刻拨马就走。丢了官,我崔家还有日进斗金的崔氏酒坊,我还能做我的富家翁,日子一样逍遥的很。” “哈哈,崔县令别急嘛,解决方案当然是有的。” 文生公子笑着从怀里掏出来一个花花绿绿的物事,问道:“崔县令,你看看这是什么?” 崔耕远远观瞧,也没认出什么东西。 “这都看不出来?那我再离近了点,让崔县令看个清楚……” 说着话,文生公子缓缓向前,直到崔耕的马前不远站定,道:“崔县令,认出来了吧?” 崔耕倒是看清楚了,一个小小的彩绸包裹,但这跟解决方案有啥关系? 他问道:“你拿这玩意是什么意思?” “在下的意思也很简单,只要崔县令将这个包裹打开,然后再……” 突然,文生公子将手中的包裹,对着崔耕猛力一甩! 噗~~ 一股白色的粉末,冲着崔耕兜头罩来! “卧槽尼玛…敢跟老子玩阴的?” 崔耕还没骂完,便闻到一股甜香,霎时晕晕乎乎,整个人跌落马下…… 第284章 忽想旧卷宗 不知过了多久,崔耕悠悠醒来。 一醒来就发现自己被倒剪双手,捆在了一根大柱子上。 他睁眼看了看四周,发现李邕和淳于真也跟他一样,被捆在了一根大柱子上,动弹不得。 文生公子与那两个黑壮汉,正围在一个案几前喝酒。 酒香扑鼻倒是好酒,但看那案几上摆着的菜色,就显得简陋寒酸了。 咕咕嘟嘟~~一阵水沸冒泡声儿。 他循声望去,原来不远处的铜锅内正煮炖着东西,闻着香味儿,崔耕估摸着是鸡肉和蘑菇之类的乱炖。 暗暗观察了一番过后,崔耕略微松了一口气,因为他发现情况比想象中要好一些。 至少文生公子耍阴招冲自己下迷药后,并没有趁自己昏迷之机,第一时间要了自己性命。以王弘义对自己杀之而后快的恨劲儿,已经算是难得可贵了。 既然看对方没有想马上要自己性命的意思,崔耕心思又活动开来了,应该找个机会找到被掳走的孩子们,然后一并脱困。 注意既定,他故作刚刚醒来,清咳了两声吸引了文生公子几人的转头注意。 然后轻哼一声,冲他们嗤笑道:“呵呵,王弘义上次派了王大中来小隐寺谋害本县,结果如何?事败之后,弃车保帅,竟然让自己的亲生儿子替死。这回倒好,派了你们几个无名小卒来,呵呵,你们就不怕事成之后,也被他杀人灭口?” “呵呵,崔县令就省点力气吧,用不着费唾沫挑拨离间。” 文生公子将杯中酒一饮而尽,道:“在下崔日昌,应该不算无名小卒吧?” “崔日昌?博陵崔氏子弟,崔湜族正崔日用的亲兄崔日昌?就是你陷害了自己的伯父,前任宰相崔元综?”崔耕脸色周边。 崔日唱又灌一口酒,道:“不错,我就是那个帮着王弘义陷害了自己的伯父,被家族除名,乃至被天下人唾骂的崔日昌,现在除了丽竞门,天下之大也无我的容身之处。正因为如此,王弘义料定我不会,也不敢背叛与他。所以,崔县令不用白费力气,再动挑拨离间的心思了。” 一个走投无路,与丽竞门沆瀣一气的家族败类。有了陷害伯父被罢相的投名状,难怪王弘义会信任他了。 崔耕 又看另外两名大汉,问道:“那他们两人又是……” 崔日昌对此倒是毫不隐瞒,逐一介绍道:“这俩位冯氏兄弟,哥哥冯明,弟弟冯亮,乃忠义之士。他们曾受过在下的大恩,故愿意誓死效忠在下。” “忠义之士?你也配说这个词儿?” 崔耕嘴角微撇,冷笑道:“你连亲伯父都能陷害,连自己的家族都能背叛,你也配谈忠义,配谈誓死效忠的鬼话?” “呵呵,崔县令你就不用浪费时间,再说这些没意义的屁话了。” 崔日昌不耐烦地将手中酒杯重重落在案几上,摆了摆手道:“崔县令还是多担心担心自己吧,待午时三刻一到,我就要你的命。你有什么遗言,就快交代下来。看在同为崔姓的份儿上,我会帮你传出去。” “午时三刻?那现在是什么时辰了?”崔耕被关在这大厅里,还不知道自己昏迷了多久。 “唔……差不多是巳时二刻,也就是说,你还剩下一个多时辰。” 崔耕往四周望去,却见整间大厅里只有数根柱子,并无窗户。十数根牛油大蜡燃起,照的亮如白昼。 现在是巳时,差不多是早上九点到十一点区间,那现在是白天。而现在这个大厅里不仅空气闷堵不流通,还得依靠着这十几根的牛油大蜡来照明。 再看这大厅的简单设计,只有几根大柱子撑起一片空间出来,还连个透风的窗户都没有。 崔耕由此断定,自己现在绝对不是被关在地面上的哪所房子里,应该是被关在一个隐秘的地下所在。 恐怕这地方是崔日昌用来久居藏匿的地方。 至于为什么他之前为什么没有要自己性命,而非要等到午时三刻,他倒是一时半会无解。 不过离午时三刻只有一个时辰左右,所剩时间不多,容不得他浪费时间去想这个。 以这个被困之地的隐蔽,恐怕即便封常清他们带着军队围拢过来,也很难发这个秘密的地下所在。 为今之计,只有自救! 但是自己被捆了个结结实实,崔日昌又是油盐不进,屡次挑拨离间都不能奏效,简直是无解啊! 不由地,崔耕的额头沁出一颗颗冷汗。 渐近死亡,他脑中飞速运转着自救之法,甚至回忆那场 “荒唐大梦”中,会不会有什么救命之策。 崔日昌……崔日昌……这丫的名不见经传,完全没有任何记载啊! 咦?也不对! 蓦地,一个卷宗在崔耕的脑海中浮现,崔日昌的名字在上面熠熠生辉。 这份记忆并非来自荒唐大梦的史书记载,而是前不久他在江都县衙的一件卷宗里看到的。 再细想……他想起来了! 当初在处理扬州城拆迁问题的时候,三家有背景的钉子户里有一户叫梁有贵,就是被自己活活杖毙,杀鸡儆猴的梁有贵。 他曾经查过梁有贵的其他罪证。 梁有贵仗着弟弟薛有福(薛怀义的管家)的势力,包揽词讼,导致官府冤枉了不少好人,错放了不少真正的坏人。 在梁有贵词讼帮助下逃过律法的坏人里面,貌似就有崔日昌这个人。 对,就是这个事儿。崔耕的记忆越来越清晰了。 这个卷宗里,曾记录过崔日昌有一个致命的弱点——他特别怕鬼。 他找梁有贵相助的那件案子,也是很滑稽,故崔耕格外有印象。 说是崔日昌的妻子卢氏,有一日不小心将一个犯了错的侍女给仗毙了。 从那以后,崔日昌每天晚上梦见那侍女的鬼魂前来索命,吓得惶惶不可终日。 最后,他竟然为了不让侍女冤魂每夜来梦里索命,便荒唐地毒杀了自己的妻子,给那侍女抵了命。 这才有了崔日昌毒杀发妻的案子。这件案子当时在扬州闹得挺出名的,不过崔耕还没来任职。 后来在梁有贵的词讼相助下,他让崔日昌装疯卖傻,并暗中又贿赂了当时的江都县令,这才逃脱了律法的制裁。直至换了几任县令,崔日昌才不再装疯卖傻。 貌似正因为这件事儿,他才被梁有贵抓住了把柄,受其要挟。梁有贵后来与王弘义的儿子王大中搅合在一起,将此事分享给了王弘义。 王弘义正是捏住这个把柄,才设计让崔日昌陷害了自己的伯父,时任宰相崔元综。才有了李昭德趁机弹劾攻讦崔元综,让对方罢相之事。几桩事情都是环环相扣,有因有果。 这也才有了,崔日昌被家族除名,走投无路之下,到了王弘义手下任差办事。 这可谓是因果循环,报应不爽。 …… 其他的事儿,崔耕可以不用理会,他眼下真正要关心的就是崔日昌的致命弱点——怕鬼! 现在是生死关头,他觉着崔日昌的这个弱点,兴许是自己保全性命的契机。 当即,他猛地哈哈大笑起来:“好,本县这回算是栽定了跟头,难以保全性命。不过,就算我死,你崔日昌也活不了多久,有个垫背的,本县不算亏。” 崔耕沉默许久突然大笑,的确吓了崔日昌一大跳。 不过听完他说得话后,他鄙视道:“崔二郎,我看你是黔驴技穷了!我不是说过了吗?王弘义对我信任的很,不会杀我灭口的,你用不着挑拨离间。” “嘿嘿,王弘义会不会杀人灭口,我不敢断定。但是,冤鬼索命,嘿嘿,本县现在就能断言!” 崔耕双眼惊恐地看着崔日昌,阴仄仄道:“崔日昌,你难道不知道,自己一直背着一个女鬼吗?” “什么?”崔日昌最怕这种事,一听之下脸上巨变,整个人下意识地蹦跳了起来,不停地反手抓挠着后背。 崔耕见状,暗叫有戏,继续阴森森地喊道:“没用的,你这么蹦蹦跳跳就想把她甩下来?那她就不会附在你身上这么久了。等着吧,等着她将你身上的阳气吸得一干二净,就是你的大限之日!” 崔日昌心中惊恐,蹦跳一番过后,强自镇定地骂道:“放屁,什么冤鬼索命?简直是一派胡言!” 崔耕翻了个白眼,道:“信不信由你!你自己感觉感觉,对,反正你的手够得着,你自己个儿摸摸看,是不是脖子后面凉嗖嗖的,与平时不一样?” 这是心理暗示法,尤其是对心中有鬼的人,这招百试百灵,屡试不爽。 当他真的反手去摸后脖子的那一刻,崔耕就知道这逼算是入瓮了。 崔日昌本身就有怕鬼的致命弱点,再加上当年侍女冤魂索命之事,还有他亲手毒杀原配妻子的事情,三管齐下,他能不心虚? 崔日昌摸了摸自己的后脖子,第一反应果然凉飕飕的,这是强烈心理暗示下的潜意识作用。 他看向身后的冯明和冯亮两兄弟,面色不好地问道:“你……你们仔细看看,我身后可真有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这咋看啊 ?看不到啊!” 冯明挠了挠脑袋,傻乎乎道:“我听老辈人讲,鬼是极阴之物,咱肉眼凡胎,哪能看得出来啊。” 哥哥冯亮却摇头说道:“崔兄,不要听这狗县令一派胡言。这几年您又没害过什么人的性命,即便真有冤鬼,那也是几年前的事儿了。她这么多年都害不了您,应该也没什么可怕的。” “你懂什么?”崔耕冷笑道:“前些年崔日昌还是朝廷命官,博陵崔氏子弟。现在可好,成了王弘义的一条狗,替他干最见不得人的事儿。这说明什么?说明他崔日昌的运势,早就被那女鬼给在后脖子那儿给吹没了!” 冯亮切了一声,道:“就算你说的是真的,改日崔兄去庙里请和尚超度一番,也就是了。” “不用改日啊,这有现成的,”弟弟冯明忽然将目光落到了淳于真的身上,指道:“不是说淳于家的孩童小小年纪就在大云寺出家,而且是天生的佛子么?让他超度一番,替崔兄冤鬼!” 哥哥冯亮瞪了一眼自己的弟弟,骂道:“给我闭嘴,傻逼!” 显然冯亮看出崔耕是抓住了崔日昌的弱点来恫吓他。 可崔日昌却真的把冯明的话当成了救命稻草,径直走到淳于真面前,问道:“小孩儿,你真的会超度冤鬼?” “呃,我佛门中超度亡魂有地藏经,往生咒,还有心经。这些小僧都曾学过……”淳于真咽了口唾沫,道:“不过小僧的确没看见什么冤鬼啊!” 崔耕捂脸,妈的,你小子猪队友啊! “哈哈!” 冯亮听到,不由大笑道:“小孩子是不会撒谎的,崔县令,你的把戏被揭穿了!” 崔日昌也不由将信将疑,问道:“我身上真没什么冤鬼?” “没,没有!” 淳于真被绑着动弹不得,但一张纯净无暇的脸上透着虔诚与认真,说道:“崔施主背后的确没有冤鬼,小僧只看见追魂索命的厉鬼!崔施主,你到底是干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儿了?” “厉鬼?我草!” 咚! 崔日昌吓得一屁股坐在了地上,上下牙直打架,哆嗦问道:“厉……厉鬼?还能超度降服吗?” “当然降服不了,小僧我这不是捆着呢吗?”淳于真很无辜地眨巴了眼睛。 第285章 神童不简单 崔日昌见淳于真还被五花大绑着呢,抚额大呼道:“你俩愣着干啥?还不赶紧把小师父放了。” 冯亮摇头劝阻道:“崔兄,莫要上了这崔二郎的当啊!” “大哥,一个七八岁的孩儿,你怕啥?”冯明笑了笑。 崔日昌点头道:“冯亮,你天天说你弟弟傻,我看你还真没冯明脑子好用。” 一个七岁的孩子能有啥威胁?再有威胁,能有附在自己身上的厉鬼威胁大? 冯亮见崔日昌铁了心要让小和尚超度厉鬼,心想,也对,一个屁孩子,老子一拳就能将他打杀,怕甚? 当即他走上前去,把淳于真的绳子解开。 崔日昌心急厉鬼之危,走到淳于真跟前,好言赔笑道:“小师父,现在您总该能降服那个女厉鬼了吧?” “嘁,待小僧降服了厉鬼之后,你再卸磨杀驴将我杀了,我才没那么傻呢!”淳于真撇了撇嘴,伸展着被捆绑得酸涩发麻的胳膊手腕。 崔日昌见这小孩居然也挺精,赶紧摇头道:“哪能啊?在下可以对天发誓,只要小师父替我超度背后的那只厉鬼,我一定保你性命无虞!” “真的?那你发个誓来看看。”淳于真道。 崔日昌竟然似模似样的诚心正意,对天祷告了一番。 看得崔耕一阵傻眼,暗道,这哥们还真是个奇葩! 眼下事情发展到现在,已经跟崔耕原本的计划,偏移了十万八千里。在他原来的计划里,应该是自己站在淳于真现在的位置,然后施展三寸不烂之舌将崔日昌忽悠瘸了,让他心甘情愿地放了自己。 万万没想到的是,现在事情已经脱离了原有的轨迹。 这边,崔日昌发完了誓,淳于真很是满意地点了点头,道:“谅你也不敢违誓,好了,小僧现在要开始超度亡魂厉鬼了。不过你们不准看,都将头扭到一边去。要是看了一眼,这厉鬼不仅超度不了,兴许还会变得更凶,到时候崔施主你……” “懂懂懂,冯家兄弟,别杵着,都听小师傅的。”崔日昌急道。 冯亮并未照做,而是摇头不同意:“那可不成,万一这屁孩子趁我们不注意,将崔耕和李邕那厮偷偷松了绑,怎么办?” “大哥,你咋那么怂?” 弟弟冯明撇撇嘴,道:“就算这屁孩子敢私自松绑放人,咱哥俩手上的功夫都是吃素的?他们一个屁孩子,一个遛狗斗鸡的纨绔子弟,还一个是手无缚鸡之力的狗县令,还怕他们翻了天去?” 冯明说着话,俯身抄起地上一根铁棍,约莫能有大拇指粗细,用力一拧。 好家伙,嘎吱嘎吱几声,铁棍竟然被掰弯了! 当! 冯明将铁棍一扔,发出了一阵清脆的响声——没有任何花活,果然是铁的。 崔耕也暗暗乍舌,妈的,这憨憨的黑汉,倒有一身蛮力气。 冯明冲着淳于 真咧嘴一笑,威胁道:“小孩儿,你若敢耍什么花样,可要掂量掂量自己的脖子,到底有没有地上这根铁棍子硬哈!” 淳于真也被吓得浑身一激灵,摸了摸自己的脖子,忙不迭摆手道:“不干不干,小僧不敢。” 等着三人背过身去,淳于真双手合什,高声吟唱道:“无上甚深微妙法,百千万劫难遭遇,我今见闻得受持吗,解如来真实义如是我闻。一时佛在忉利天,为母说法……” 崔日昌虽背对,但对佛经甚为了解,明白这是《地藏经》的经文,心中再无怀疑。 不过崔耕却发现,淳于真这孩子有小动作。 只见这淳于真一边高声吟唱,一边慢慢地挪着身子,往一根大柱子走了过去,那柱子年久失修,底下红漆剥落,竟然长出了几颗蘑菇。 他要干什么? 他心里揣测,难道这蘑菇有毒?他是想利用蘑菇把这些人毒死? 小和尚要开口念经文,身体慢慢蠕动,很可能会被冯氏兄弟察觉到。 崔耕心中一动,于是开口帮淳于真遮掩起来:“崔日昌,就算小和尚帮你驱逐了厉鬼,你也是难逃一死。知道这小辛庄为什么如今变得空无一人吗?” “哼哼,崔二郎你可真够坏得。故意跟我说话,想让我转过身去,让小师傅的超度不灵光,是吧?呸,休想!” 崔日昌别说转身,就连身子都不见摆动一下,足见虔诚,嘴上回道:“不就是遭了兵火吗?你以为我不知道?” “呵呵,幼稚!遭了兵火,那只是官府对外的说法。实际上,这小辛庄的百姓,是被一个鬼怪吃了……” 为了淳于真行动成功,崔耕将当日在小隐寺内,徐敬业讲的那个一家三口变白骨的鬼故事,绘声绘色地复述出来。 这个故事的确恐怖离奇,那天晚上能把卢若兰吓哭,今天来吓崔日昌这个天生怕鬼的家伙,就更是不在话下。 就连冯明和冯亮,听着听着,心里都发了毛。 果不其然,如崔耕所料一般,他一边讲着那个恐怖的故事,一边就见着淳于真踩了几颗蘑菇之后,偷偷放到铜锅里,用力搅拌了一下,然后还冲自己比划了一个耶的手势,足见古灵精怪。 崔耕见这孩子任务完成,便将这个故事收了尾。 这时,淳于真也适时念完《地藏经》。 “阿弥陀佛!”淳于真说道,“漫说这小辛庄根本就没什么妖怪,即便真的有,小僧有佛祖保佑,也不惧它。” “对,我们有小师父在,怕什么?来,小师父您快坐!”崔日昌可算捞着一根救命稻草了,恭恭敬敬地请淳于真坐了下来。 “坐什么啊?念完经了,还是将他就绑起来吧,以防万一!”冯亮提醒道。 淳于真机灵道:“呃……崔施主,这地藏经虽然念完,但超度如此凶恶的厉鬼 ,保险起见,一会儿再得再念一番往生咒!” 崔日昌一听,郑重其事地点头道:“对对对,保险起见,还是听小师傅的。” 弟弟冯明也深以为然地点点头。 淳于真道:“好了,莫管小僧了,你们该吃吃,该喝喝,真有什么鬼怪来了,自有小僧来应付。” 说罢,他不忘提醒崔日昌道:“崔施主,你可是答应过小僧,超度了厉鬼,你可要放我一条生路的。” 崔日昌不迭点头道:“那是自然,放心,小师傅!” 崔日昌等人见小和尚这般怕死,暗笑,到底是小屁孩子,能超度亡魂又能怎样?还不是一样贪生怕死,一样的容易糊弄。还是江湖经验不足,不知人心险恶啊! 不过淳于真越这样,他们心里就越踏实。 铜锅那边一开锅,他们更是放心的饮酒吃菜,静待午时三刻的到来。 吃得差不多,眼见着午时三刻快到了,他知道要干正事儿了。 当即,吩咐道:“冯明,冯亮,我身上还有厉鬼缠身,不便动手。这事儿你们哥俩来操刀吧,赶紧动手吧,不要错过了好时辰。” 李邕故作惊恐地哇哇大叫,大呼不想死。 而崔耕更是怒骂道:“崔日昌,你狗胆包天,敢擅杀朝廷命官,你们不会有好下场的。本县且在下面等着你……” 崔日昌一听崔耕这话,心里又发毛了,催促冯氏兄弟道:“你们快点动手啊!快,让他闭嘴,杀了他!” 冯亮抄起案几上的一把黑黝黝的匕首,走向崔耕,狞笑道:“崔县令,莫怪在下手黑哈,奉命行事罢了,你就认命吧。” 弟弟冯明也效仿哥哥冯亮,抓起一把匕首就要站起身来时,倏地,他发现自己腿上软绵绵的,使不上力来。不由叫道:“哥,咋回事?我浑身没劲儿!” 当! 冯亮突然手中的匕首也脱落在地,身子就像泄了气一般松松垮垮瘫坐在地上,面色大变道:“怎么会这样?” 当啷~~ 话音刚落,崔日昌手中的酒杯也掉落于地,摔了个粉碎。 瞬间,整个人使不上力气来。 崔日昌倒地,脸贴在地上,眼睛看向淳于真,惊恐道:“小师父,出什么事儿了?是不是厉鬼作祟啊?” 到了这节骨眼,崔日昌还在惦念厉鬼之事。 淳于真咧嘴一笑,小腿儿往崔日昌身上发泄地踢了踢,哼道:“不是冤鬼作祟,是你等多行不义,天理循环,报应到了!” “你…是你这小鬼使坏!”崔日昌这时才反应过来,不过现在别说爬起来了,连讲话都没多大力气。 冯氏兄弟也跟瘫软在地的泥鳅一样,眼睁睁地看着淳于真将崔耕和李邕相继脱了绑缚。 李邕嘴里的破布被扯开,便竖起了大拇哥,第一时间称赞道:“淳于真,你真牛!本公子见你摘蘑菇那会儿,紧张得心 都快跳出嗓子眼儿来了!” 崔耕也点头道:“不光是聪明,还有见闻广博。这毒蘑菇看起来跟铜锅里的蘑菇差不多,你却能识得出来并加以利用!” 这孩子牛逼啊,崔耕决定要好好关注栽培一下这孩子,将来绝对是牛逼的人物。就跟司马光小时候砸缸救人一样,这屁孩子将来肯定是一个人物。他倒是好奇了,历史上怎么就没有淳于真这么一号名人呢? 淳于真被俩人夸得一阵不好意思,挠了挠小秃头,道:“崔县令错夸小僧了,这种蘑菇叫风菇,别说一个人了,就是一头牛,误食一颗都能站不起来。有一次小僧贪嘴,误食了这种蘑菇,直瘫了三天三夜。” 崔耕笑眯眯地道:“原来如此,但那也了不起!” 李邕道:“对啊,若非是你,我与崔县令今日铁定都成了这三个王八蛋的刀下亡魂!” 一想到这儿,李邕上去就是砰砰砰一阵猛踢崔日昌,大骂:“让你狗日的骗我有《兰亭集序》真迹,让你狗日的绑架我,还不给我好吃好喝,我踢死你狗日的!” 崔耕:“……” 这满嘴脏话,活脱个黑社会二代,还尼玛是未来名动天下,青史留名的唐朝书法家,人称李北海的李邕吗? …… …… 三日后,江都县衙,内宅。 崔耕召来一众心腹铁杆,又让人去请来崔湜、郑愔还有崔日用,提审崔日昌和冯氏兄弟。 一开审,崔耕便让刑曹吏周兴先搬来各式刑具,让他先来审一遍。 周兴指着眼前的几样刑具,冷笑道:“崔日昌,你既然加入了丽竞门,想必对这些刑具不陌生吧?本刑曹临时赶制出来,也不知做得有哪些地方不合适。待会儿你试完了,可得多提宝贵意见哈!” 崔日昌一见那些稀奇古怪的刑具,心里已经怂了八分。不迭摇头,一阵苦笑道:“崔县令,不必如此。我是被王弘义抓着了短处,不得不为他做事,又不是对他有什么忠心。事到如今,你们想知道什么尽管问,我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这下倒是配合。 崔耕冲周兴挥挥手,示意他先停一停。 然后看了一眼崔日用,伸了伸手,示意道:“崔族正,他是你大哥,又是你大伯崔元综被罢相的罪魁祸首,你先请吧!” 崔日用恨铁不成钢地看了自己大哥一眼,迫不及待问道:“我来问你,那封要命的信,到底是从哪来的?” 朝廷对外公布崔元综的罪名,是十年前,他与徐敬业有书信往来,意图谋反。 崔日昌做为崔元综的侄子,既亲自出首,又有书信为证,所以崔元综才被李昭德弹劾攻讦,被罢相,还被判了一个流放之刑。 崔日昌低头苦笑道:“那还用问吗?当然是王弘义给我的。有个叫蒋发的人,最擅长仿造他人字迹。 只要经过两三个月的揣摩,他的笔迹便足以乱真。” 崔日用狠狠跺了一下脚,骂道:“你啊你,真是鬼迷心窍,你害了博陵崔氏,还害我不浅啊!” 这时,崔耕问道:“照你这么说,只要把蒋发找来,就能为崔相洗刷冤枉了?” “问题是你找不着蒋发。”崔日昌道:“蒋发其实并不算丽竞门的人,他只是拿钱办事儿。此人就是个靠以假乱真伪造字迹,在江湖混饭吃的家伙。他行踪飘忽不定,除非他身上的银子花完了,他才会重新出来讨生计。” “此言当真?”崔耕问。 崔日昌干笑一声,道:“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我死都要死了,还骗你们干什么?” “那你可愿意指证王弘义?” “没问题,在下自知罪孽深重,也想在临死前替博陵崔氏稍微做一点事,稍赎前罪,死后也好见崔家的列祖列宗。不过……以在下的声誉,就算指证他,也人会信吧?” 崔耕微微一笑,道:“现在指证他当然没什么用,但要是找着了蒋发就不一样了。哼,堂堂侍御史,却构陷栽赃,诬陷当朝宰相。到时候,别说他一介白~兔御史,就算是来俊臣都难脱此劫……” 一旁的崔日用听完崔耕的话,面现羞色,突然冲崔耕深施一礼,道:“我兄崔日昌欲置崔县令于死地,在下又屡屡与为难,崔县令却大度能容天下事,不仅不与我兄计较,容他戴罪立功一赎前罪,还肯花如此花心思我伯父崔元综伸冤昭雪,为我博陵崔氏恢复昔日荣光。诶,之前是崔某错怪了崔县令!” 这时,一旁的崔湜趁机说道:“是啊,这回咱们可真要感谢崔县令。不如趁着今日,就将认祖归宗之事提上日程吧!” 崔耕摆了一下手,道:“我做事有我自己的原因,你们别往多了去想!” 崔日用以为崔耕矜持,正色道:“此事崔县令为我博陵崔氏立下如此大功。崔某添为崔氏族正,一定会向族内秉公回报。在我看来,以崔县令的表现,当无问题。不过……” 崔湜一听不过,急了,叫道:“怎么又不过了?崔日用,我说你这人咋就这么不识好歹呢?人家要是再把蒋发找着,说不定你叔叔就真能复相!受了这么大的恩惠,你咋还整天小肚鸡肠的呢?” “不不不,我不是那个意思,我的意思是……” 崔日用清了清嗓子,腰板子一挺,朗声说道:“卢小娘子天生丽质,蕙质兰心,实是难得的佳偶。我会提议崔县令重归博陵崔氏族谱是一回事儿,但一码归一码,不代表我会放弃路卢小娘子这等天成佳偶!” 妈的! 崔耕暗暗骂了一声,貌似卢若兰是老子先看上的,好吗?人家卢若兰都没正眼瞧过你小子,呵呵,你就自作多情,届时徒添悲伤吧! 第286章 端午龙舟赛 蒋发这个关键人物,正如崔日昌所言,行踪飘忽不定,崔耕眼下也只能慢慢等他的重新出现的一天。 至于崔日昌,暂时先将其看押起来。好在他们虽不断掳走扬州城的孩童,却没有伤及性命。所以失踪人口尽数回家之后,张潜那头也有了交代。 至于暂时搞不死王弘义,算这老王八运气好,姑且让他继续蹦达些时日。等着蒋发一现身,哼哼,就是这老王八倒霉之日。 光阴似水,过了些许日子,又到了阳春四月。 …… 都说最美人间四月天。 春日刚过,繁花未尽;夏日初临,暑热未至;桃红柳绿,莺歌燕舞。 小桥边,碧水流淌,微风徐徐;曲足案上,一壶好酒,几碟时新小菜。 崔耕左右各有两位绝色佳人相陪,简直是神仙过的日子。 值此景美人更美的日子,崔耕心情舒畅至极,尤其是两位姑奶奶今天还没斗嘴撕逼,人生简直太美好了。 崔耕有感而发,准备骚包地抄诗…呃,吟诗一首,抒发抒发心中的美好! 刚一站起,却见远处跑来一个黑汉,不迭挥手大唤:“崔县令,崔县令……” 好吧,气氛被破坏了,崔耕骚不起来了! 妈了个巴子,雍光真是煞风景! 等着雍光近身,他问道:“今儿是休沐日,我的雍大县尉,又出什么大事儿了?” “倒是没出什么事儿。”雍光看了一眼案上的好酒小菜,又看了一眼坐着的两位美娇娘,知道自己估摸着坏了崔县令的好事儿,讪笑一声,说道:“是城中的大户们托下官来问问,今年的端午节,崔县令是怎么个章程?” “端午节?不就过节呗,还能有啥章程?”崔耕大惑不解。 “呃,是过节,但端午赛龙舟,这是惯例啊!这可是关系到咱们江都县脸面的大事儿啊!好吧,崔县令并非江都人,倒是下官疏忽了。是这样的……” 原来,按照习俗,每年端午节,扬州都会举办一场龙舟大赛 ,扬州辖下七县都会派队伍参加。 这些赛龙舟的队伍都是半官方半民间的组织,所需经费由地方大户承担,官府则提供各种便利。 这事关各县的面子问题,若是哪只队伍胜了,这个县的百姓们自然面上有光;若哪只队伍败了,地方百姓们自然就觉得面上无光。 体育竞技嘛,玩得就是一个荣耀。 但很不幸,尽管江都县的经济繁茂,但龙舟队伍却一直不咋样,近二十年一直都是倒数第一。所以每年的端午节过后,江都县的百姓都会有一阵子不愿出门离县,因为很没面子嘛。 去年端午节吧,他们觉得崔大县令这么牛逼轰轰,肯定会想办法让本县的龙舟赢一回。可惜去年的端午节,崔大县令又被安平王派去监铸方丈镜了。自然而然,去年的端午赛龙舟,江都县又是垫底。 今年县里的豪绅眼瞅着端午节临近了,准备和崔县令提起这事儿,可扬州城里又接连发生了人口失踪案。 等着风平浪静了,端午节也快到了,这事儿他们觉得赶紧要提上日程了。不然今年的端午节赛龙舟,江都县又输了垫底,可就真没劲了啊。 崔耕听完之后,哑然失笑道:“奇怪啊,怎么听你这话里话外的意思,好像能不能赢,关键都在本官身上似的?” 雍光笑道:“这不是下官的看法,是所有江都父老的看法。大伙儿觉得吧,这能者无所不能,您连扬州大旱都能解决了,赛龙舟这点小事儿,当然更不在话外。” 崔耕摆了摆手,道:“少给本官带高帽,那是一回事儿吗?最多到时候我给你们摇旗呐喊,我又不懂划龙舟,这事儿还能保证拿第一啊?” “别介啊!”雍光赶紧叫道:“大人,您要是光助个威啥的,咱们江都县可就输定了。到时候,江都县的县志上这么一写,某年某月某日,崔耕为县令,端午赛龙舟,江都县倒数第一名。您的脸上也不光彩啊?” 娘的! 看着老实的雍光,居然拿这个来激将。 关键崔耕还吃他这一套,立马皱眉琢磨了起来。 雍光见状,趁热打铁道:“下官可是听说了,您今年得了吏部‘上上’考评那事儿,其他几个县的县尊老爷们可都眼红着呢。听说,他们不敢在官面上找您的麻烦,却准备在龙舟会上,狠狠落一下咱们江都县的面子。” 曹月婵一听雍光这老实人居然连番玩激将法,还让人一眼就看穿,不由掩嘴轻笑道:“雍县尉,往年江都县都是最后一名,这面子都已经掉光了,今年再输又怎样?面子还能怎么落?再差也差不多年年都倒数第一啊,对吧?” “咳咳,曹小娘子此言差矣!” 雍光被小心思被看穿,老脸一红,继续说道,“这里面的花活可多了去了。他们要落崔县令的面子,可以几个县的龙舟队伍合起伙来,欺负咱们县的队伍啊。或者将咱们县的龙舟撞翻。又或者在赛龙舟的时候,唱个什么歌儿啥的,嘲笑咱们。还有,直接给咱们的队伍送个牌匾啥的,上面写着,写着……” “牌匾上会写着什么呢?”曹月婵好奇问道。 雍光挠腮一番,说道:“那可不好说,这帮人为了落咱家大人的面子,啥事儿干不出来?写个‘江都娘子队’的牌匾往咱们县衙一送?或者‘江都小妇人’‘江都县病夫’?这都是有可能的!到时候传扬出去,诶,咱们崔县令的面子可真是,可真是……” “我看他们谁敢!”卢若兰听罢秀拳紧握,杏眼圆瞪道。 雍光道:“有啥不敢的,咱们江都县的龙舟队确实输了,他们送匾臊我们一把,这事儿也没法儿。对吧?卢小娘子,江都县衙倒是无所谓啊,反正输了这么些年,都习惯了!大不了端午节过后的下面几个月尽量不要离开江都县就好。这样就不会被人讥讽嘲笑了。但咱崔县令不一样啊,诶!” 卢若兰道;“哼,那就是在龙舟赛 上夺得头名,让那些腌臢小人闭嘴,无话可说!” 说罢,卢若兰扯了扯崔耕的衣袂,娇声道:“二郎,你也别藏拙了,露上一手,让江都的龙舟队夺上一回魁,气死他们!” 崔耕:“……” 妹的,他这个当事人没被激将成功,卢若兰这小妮子倒是成功被雍光给激了一把! 藏拙?哥们啥时候藏拙了? 我明明就是没那个本事好不好? 他想了一通,还真是没啥好办法,能让江都龙舟队夺魁! 算了吧,他摇摇头,这事儿不是自己的专长,输就输呗,没啥大不了的。 他更是不要脸的自我安慰道,体育竞技嘛,参与第一,输赢第二嘛! 见他好像要认怂,雍光有点急了。 不过两位姑奶奶貌似比他还要急。 卢若兰起身扯着崔耕的衣袖,娇滴滴地叫了一声:“二郎,你就赢一回呗,妾身想要江都龙舟队赢个第一!气死那帮在后面编排你的小人!” 曹月婵也是柔声说道:“你行的,奴家认识的崔耕,无所不能,逢难皆能化为易!你是最棒的!” 我的天! 酥! 两位美娇娘,差点没将崔耕的骨头给柔酥散架了。 啪~~ 崔耕脑子一热,热血冲冠,骚浪十足地一拍几案,叫道:“那没啥说的了,干他!这龙舟赛咱们还非得头名不可了!” “啊?这就答应了?” 雍光本以为崔耕要放弃了,谁知这么大一转折,差点没将他下巴给吓得掉在地上,怔怔问道:“县令大人,可是想到夺魁的良策了?” 崔耕道:“良策没有,笨办法倒是有一个!” 雍光问道:“笨办法也是办法,只要能赢!是啥办法啊?” 崔耕道:“重赏之下必有勇夫!” …… …… 第二天,江都县衙外就贴出了一个告示,谁能想出让江都龙舟队得第一的法子,就赏钱十万贯。 十万贯,这可是十万贯钱啊! 在长安,平康坊里小有名气的青~楼名妓赎个身,一千贯钱 顶了天。 当初太宗皇帝出征高句丽,有个商人捐献军资五千贯,就被封了个七品官。 如今大周宰相一年所有合法收入加一块,不会超过五千贯。 不夸张地说,有了这么一笔十万贯的钱,光是放在聚丰隆银号里吃利息,都够富贵一辈子了。 记住,不是吃喝不愁的一辈子,而是使奴唤婢,穿金戴银,妻妾成群的一辈子! 这告示一出来,在城中顿时掀起轩然大~波! 看到这个告示的百姓,简直有点怀疑自己的眼睛。 告示榜下,围观的百姓中,有个叫牛郎的,壮着胆子问那守着告示的衙役道:“官爷,那告示写错了吧?” “写错了?不能吧。”那衙役又仔细看了一遍,道:“没错啊,谁能想出来让咱们江都县夺冠的法子,就赏钱十万贯。” 牛郎又问:“这么多钱,县衙真能给?” 衙役翻了翻白眼,道:“废话,这上面盖着县尊老爷的大印呢。你当崔县令能跟你似的,顺嘴胡嘞嘞还不用负责任?” “不是……小人不是那个意思。”牛郎赶紧解释道:“小人肯定相信崔县令,他可是能人!他上任咱江都县,没少干那些惊天动地的大事儿!” 衙役不耐烦道:“那你还搁这儿废话?我告你,这钱也不是咱县衙出得,这里头,城中大户们凑了三万贯,毡帽工坊一万贯,糖霜工坊两万贯,剩下的五万贯,是四海商号出的。所以啊,县令大人才舍得下这么重的本,就为咱江都龙舟能赢一回!” “四海商号?哪个四海商号?”围观百姓中,有人问道。 “当然是包揽咱们扬州城墙的四海商号了。告诉你,人家四海商号财大气粗,拿出五万贯钱来根本不算什么。” “那这么说,十万贯钱是真的了?”牛郎突然激动了起来,挤到了告示榜最前面。 刺啦~~ 这厮陡然跃起,将那告示撕了下来,咧嘴傻乐道:“嘿嘿,这十万贯钱是俺牛郎的了!” 第287章 终得强臂助 江都县衙,二堂。 崔耕仔细打量着眼前这位毛遂自荐的牛郎。 此人看年纪在三十岁左右,身量不高,面色发白,细胳膊细腿,穿一身粗布蓝衫,浑身上下都透着一股颓废汉字的劲儿。 就这德行,能想出来让江都县一举夺魁的法子? 崔耕连连默念了几句“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安慰着自己,然后问道:“就是你揭了本官的榜文?” “不才,正是在下。”牛郎居然文绉绉起来。 “那你到底有什么法子能让咱们江都县夺冠呢?若真的可行,这十万贯钱就是你的了。你放心,但凡有一点可取之处,本官也不吝赏赐。” 牛郎往四下里看了一眼,轻声道:“崔县令,在这说话安全吧?小的这个法子,若是被其他县派来的奸细听去了,那可就麻烦大了。” 崔耕:“……” 大哥,这里是我江都县衙的二堂,不是大街上集市里。 为了这点小事儿派奸细,哥们想象力很丰富啊了吧? 崔耕哭笑不得地说道:“你尽管放心,这里都是本官信得过人。” “那小的可就说了。” 牛郎满脸郑重,很认真地说道:“小人的这个法子就是,派一些凫水的好手,偷偷地在水中用力推船。” “啥?”崔耕目瞪口呆。 他和他的伙计们都惊呆了。 牛郎不无得意道:“县尊老爷,怎么样?小的这个主意不错吧?你想啊,到时候别人用三十人划船。咱们用六十人划船,人数多上一倍,咱们焉有不胜之理?” 哈哈哈~~ 四周的衙役们听完了,忍不住笑出声来。 崔耕发现这哥们是不是来这里装疯卖傻来的? 当即有些不爽地问道:“你的主意就是这个?” 牛郎弱弱地问道:“有什么不对的吗?” “对你个大头鬼!”崔耕往四下里一寻么,指着一人,说道:“根海,这里就属你脑子最不好使,你来告诉他!” 宋根海:“……” 他对牛郎解释道:“牛郎,你说让凫水高手在龙舟下面推船,那问题来了,到底是龙舟快呢,还是人凫水快呢?” 牛郎挠了挠脑袋,道:“龙舟划起来风驰 电掣一般,我估摸着应该是龙舟快吧。” “你猪脑子啊,凫水高手们连龙舟都追不上,还推个屁船啊!” “这……” 牛郎恍然大悟,直羞了个满面通红。 但不管怎么说,人家牛郎是第一个前来献计的,崔耕本着“千金市马骨”的精神,给了他一贯钱,打发走了。 好在有了牛郎这个示范作用,一时间,整个江都县衙顿时门庭若市。 但凡觉得自己不含糊的,纷纷前来献计。 其中有些人脑洞大开的程度,连崔耕都叹为观止。 有人说,把牛郎的方案变通一下,凫水高手不行,鬼神不就可以了吗?还请崔县令在河边焚上一道黄表,请河神与水鬼帮忙推船。 崔耕张嘴就让他滚蛋! 有人说,给龙舟装上船帆,借助风力给江都县的龙舟队伍帮忙。 崔耕大骂,尼玛的,龙舟装上船帆,还叫龙舟,还叫划龙舟吗? 还有人提出建议,短时间内提高江都龙舟队的实力,那是没什么可能了。为今之计,只有让对手的实力下降,比如给他们的饭食中下巴豆,或者送上若干美貌的小娘子,把他们累个腿软脚软。 “这什么馊主意啊!”这下不等崔耕发飙,宋根海已经破口大骂道:“还美貌的小娘子?有这好事儿,咱们县那些划龙舟的后生们还不得集体叛变啊,你他娘的是高邮县派来的奸细吧?” 陈三和冷笑道:“退一万步说,你这个计划真的成功了,那崔县令就成了妓馆里的龟公大茶壶,只会邻县那些县令耻笑,有啥光彩的?” “……”那人被一阵猛喷,不敢言语了。 崔耕无奈地摆了摆手,道:“领一贯钱,下去吧。” “谢大人。” 待那人出了大堂,崔耕站起身来,叹气道:“这都是些什么鸟人啊?行了,下面的人就由陈县丞把关,本官就不盯着了,真有了靠谱的人再叫我。” “是!” 可崔耕刚出了二堂,就被宋根海叫住了,道:“崔县令,您看看,靠谱的人来啦!” 啊? 崔耕回头一看,两个老和尚出现在了自己的面前。 一个身形高大,不怒自威;一个中等身材, 满身儒雅之气。 正是徐敬业和骆宾王! 他赶紧上前见礼,道:“不知二位高僧光临,崔某人有失远迎,万望恕罪。呃……您二位今天来找本官,是有什么事儿吧?” 徐敬业微微一笑,道:“刚才宋捕头不是说了吗?我们俩就是那个靠谱之人。” “不会吧?你们俩对赛龙舟也有研究?” 徐敬业一捋颌下银髯,老神在在地回了一句,“吾不善将兵而善将将。” “啊?” 闻听此言,崔耕不由得脸色巨变,邀请道,“业玄大师,此地并非讲话之所,还请内宅奉茶。” “好。” …… 到了内宅,屏退所有下人。崔耕才开口问道:“您那些手下,不是都到扶桑去了吗?” 徐敬业道:“贫僧是有手下被崔县令送到扶桑去了,但谁告诉你,徐某只有这么一支人马的?” “还有?” “不错,在扬子江畔的潘家集,老夫还有一支水军。” “我草,你跟我玩狡兔三窟啊?”崔耕惊呼一声,又问道:“他们总共有多少人?” “总共是八十七名。虽然人数不多,但俱皆精擅水战,杀法骁勇。” 徐敬业顿了顿,喝了一口茶汤,继续说道:“说实话,老夫刚刚兵败的时候,确实有着东山再起的念头。不过当了这么多年和尚之后,已经对打打杀杀没什么兴趣了。但那些儿郎们跟了我这么多年,总不能落个不得善终的下场吧?所以,崔县令当日让小辛庄那些兄弟们去扶桑,老夫是一百个赞成。” 听到这里,崔耕貌似听出了徐敬业今天来的真正目的,问道:“你是想让潘家集的人……” “没错!” 蓦地,徐敬业站起身来,躬身一礼,道:“老夫想把他们托付给崔县令!” “这……” 说实话,崔耕心里真点犹豫。 徐敬业造反是在十年前,当时他那些忠心部属应该是二十多岁,三十不到。 也就是说,这些人现在应该是介于三十岁到四十岁之间,正是体力和经验结合得最为完美的时刻。 把这股子力量握在手里,稍微一招兵买马,就能聚集起几千大军,真是想想都有点小激动。 但是,自己现如今不过一个小小的六品江都县令,要这么强大的力量也没啥用啊。 相反地,这些人中但凡有一个暴露了真实身份,还会给自己带来灭顶之灾。 从单纯利弊上讲,似乎……还是不收得好?但徐敬业对自己有救命之恩,好不容易开次口,自己又怎能拒绝? 徐敬业看出了崔耕心中的疑虑,大手一挥,不悦道:“怎么?崔县令不愿意?好,老夫也不强人所难。我就不信了,天下之大,以我那些儿郎们的本领,还没人愿意收留了?” 言毕,就要转身离去。 骆宾王赶紧把他拉住了,打圆场道:“师兄,你这是干啥?人家崔县令也没说不收啊,只是想先看看他们的本领如何。俗话说货卖与识家,但再是识家,也得先看看货不是?” “嗯,此言有理。”徐敬业看向崔耕,道:“崔县令,你真的是这么想的?” 崔耕当然明白,以徐敬业的城府,怎么可能这么沉不住气?显然,这老哥俩是一唱一和在挤兑自己呢。得,看来这事儿还没完了。 他只得顺着骆宾王给的台阶,就势下来,点了点头道:“不错,本县就是这么想的。要是在龙舟大会上,江都县得不了魁首的话……” “这不用你说!”徐敬业摆手说道,“他们要是连几个老百姓都比不过,也没脸面要崔县令收留了。” 骆宾王也道:“要说比别的,那些儿郎们还有失手可能,但比赛龙舟么……他们是三个指头抓田螺——十拿九稳。” 崔耕耸耸肩:“拭目以待!” …… …… 几天后,扬州城内突然有一个非常离奇的传闻,传着传着就传开了。 说是崔县令悬下重赏,却没什么效果。 他见不是事,就带着手下四大金刚——雍光、封常清、宋根海和周兴,出了扬州城寻访高人。 这还真是能者无所不能,怎么就那么巧,崔耕发现大运河边上的一个小渔村中,百姓们尽皆身手不凡,个个浪里白条,水上好手。 一打听才知道,原来这个渔村的人家竟都是甘宁的后人,因为受祖训约束,尽管都有一身好本领,却只 是靠打渔维持生计。 结果,崔县令虎躯一震再震三震,震得那些甘宁后人,纳头便拜,愿意代表江都县参加龙舟赛。 甘宁是谁? 他乃三国时期的东吴大将,水贼出身,曾经杀黄祖,取夷陵,百骑破曹营,把曹操杀了个心惊胆战。孙权亲口称赞:“孟德有张辽,孤有甘兴霸,足可敌矣。” 这等猛人的后代,那能错得了吗? 江都百姓们听闻之后,纷纷燃起了二十年来从未有过的夺冠之心,有此等甘宁后人助阵,看来咱们江都县龙舟队这次得魁有望啊! 当然了,也有人不以为然——甘宁的后人再厉害,也是当了十几辈子的渔民了。赛龙舟最重要的是配合,他们根本就没怎么练过,又何谈取胜? 不管怎么说,甘宁后人一出,算是把龙舟大赛的气氛给点燃了。 百姓们议论纷纷,都决定端午节去一看究竟。 …… 这一日,运河边上,各色彩棚高搭,百姓们扶老携幼,摩肩擦踵,好不热闹。 横亘着大运河搭起了一座高高的彩棚,在此地极目远望,整个龙舟赛程尽收眼底。 张潜居中而坐,扬州官妓头牌李云莺侧坐相陪。 扬州的各级官员以及家眷们散坐于彩棚之内,其中包括扬州下辖六县的县令。 这六县分别为:江阳县、天长县、六合县、高邮县、海陵县、扬子县。 天长县县令裴子宽,进士出身,世家子弟,最看不惯崔耕这样的“佞幸之徒”。 崔耕因为“监铸方丈镜”得了上上考评之事,更是弄得他妒火中烧。再加上有消息传出,因为监筑罗城有功,张潜决定今年再给他一个上上的评价考评,可把裴子宽的肺都要气炸了。 至于其他县令,虽然没他那么小心眼,但对崔耕如此大出风头,也非常看不过眼。 大家早就暗暗商定,这场龙舟赛,不能让崔耕好过。 裴子宽见官员们都到得差不多了,唯有江都县令崔耕未至,顿时感觉逮着理了。 他忽然轻咳一声,对着身旁的江阳县令柳至仁,故作大声叫道:“柳县令,你看到江都崔县令没有?怎么都这个时候了,他还没到啊?” 第288章 棚内讲哲理 柳至仁马上就会意了,笑道:“本官又不会算卦,哪知道崔县令的事儿?不过,既然裴县令问到这了,本官倒是有个猜想。” “什么猜想?” “崔县令如今恐怕是正在家里想辙呢。” 裴子宽故作惊讶道:“想辙,想什么辙?” “您想啊,原来他牛皮吹得震天响,又是重金悬赏,又是找着了甘宁甘兴霸的后人。现在端午节到了,是骡子是马该牵出来遛遛了,他能不犯愁吗?” “你是说这些甘宁后人是假冒的?那我就不明白了,既然明知被拆穿,他为何还要吹那个牛皮呢?” “裴县令您是正人君子,当然不了解这其中的龌龊之处。崔县令重金悬赏的钱,可不是江都县衙的钱,而是江都县众大户的钱。” 略微顿了顿,柳至仁意味深长地道:“您仔细想想,最后是谁找着了甘宁的后人?这笔钱最后又应该落在谁的手里?” 裴子宽张大了嘴,满脸地不可置信,道:“照你这么说,崔县令是食心财黑了?不能吧,到时候江都县输了,他还不得把那笔钱退回来?” “退回来?那怎么可能!”柳至仁道:“要不然他为啥今天来得这么晚,肯定是正在家里想理由,准备把这件事说成是非战之罪呢。” 这俩人一唱一和之间,毁得崔耕跟卑鄙小人没啥两样。场中的官员们窃窃私语,都在议论着崔耕这个人渣……不,官渣! 本来么,说你崔耕能力强,我们也就捏着鼻子认了。但是,尼玛你正发愁龙舟赛的时候,出门一转,就正好遇到甘宁的后人。他们还恰好擅 长操纵龙舟,这也太巧合了吧? 韦凑见不是事,微微一躬身,道:“张刺史,要不您说两句?” 张潜眉毛一挑,似笑非笑地道:“老夫说什么?韦参军,你是关心则乱啊。崔二郎那小子,连拆迁和监造城墙的差事都办得漂漂亮亮的,赛龙舟这点小事儿的还能难得倒他?你等着瞧吧,龙舟赛结束的时候,丢脸的绝不是他……诶,来了!” 韦凑抬头望去,但见远方尘土飞扬,一支队伍飞驰而至。 为首三人。 头一位是个相貌英挺的俊美郎君,穿一身深绿色官袍,威风凛凛。 第二位和第三位都是绝色佳人。 左边那位头梳乐游髻身着男子衣,一身混搭风,不但丝毫不显不伦不类,反而更添几分俏皮之意。右边那位,直接幞布罩头,身着窄袖圆领袍,英姿飒爽神采四溢! 正是崔耕、卢若兰和曹月婵。 在他们后面,除了封常清等人外,则是几十名古铜色皮肤的中年汉子。这些人尽皆身材高大,满面风霜,神情木讷。 说话间,崔耕已经翻身下马,带着卢若兰和曹月婵,来彩棚内拜见张潜。 见礼已毕,崔耕带着二女到早已安排好的位置就坐。 裴子宽阴阳怪气地道:“崔县令身为地主,却姗姗来迟,真是难免让人胡思乱想哩。” 崔耕知道裴子宽,知道这孙子对自己一向有意见,每次见面说话,十步之外都能闻到他话里的酸味儿。 他知道对方不怀好意,嘴角微翘问道:“哦?不知裴县令是怎么想的呢?” “哼,不是本县怎么想,而是大家怎么想。大 伙都认为,崔县令正发愁怎么在这龙舟赛上,体面地认输呢!要不然,也保不住那悬赏的十万贯钱啊。” 出乎裴子宽预料的是,崔耕闻听此言,非但没有恼怒,反而笑道:“裴县令,人贵有自知之明,你只代表得了自己,可代表不了大家。另外,听了你的想法呢,本县想起一个故事来。” “什么故事?” “话说一个书生和一个和尚关系非常好,谈笑无忌。某天,那书生他就问和尚了,你看我象什么?和尚说我看你象佛。书生听完了很高兴。然后和尚也问了,你看贫僧象什么?书生就想为难为难他,说我看你像狗屎,那和尚低下头去,默然无语。” 话说到这,崔耕使坏,故意停了下来。 裴子宽听着这故事莫名其妙的,问道:“那和尚白挨了一顿骂。崔县令讲这个故事有什么意思?” “呵呵,裴县令跟那书生英雄所见略同啊。”崔耕道:“且听本官继续往下说。书生回到家后,就那这事儿跟她妹妹说了。结果她妹妹却不屑地说,哥哥你的境界也太低了,和尚心中有佛,看世间万物都是佛。而你……” 顺着这个思路,谁都能想到崔耕接下来该说啥,卢若兰马上伸出白皙小手,一指裴子宽,俏生生地接话道:“你心中有狗屎,自然看谁都像狗屎。” “噗……” “哈哈~~” 在场大多数官员都是不明真相的吃瓜群众,自然是哪边风头劲就站哪边。闻听此言,顿时哈哈大笑! 崔耕这个故事得自“荒唐大梦”,讲的是苏轼、佛印和苏小妹之间的故事 。 因为这个故事既趣闻性强又富含哲理,流传千载,经久不衰。 当然了,苏大文豪的文学水平太高了,即便他在这个故事中是个丑角,也与他的名声无碍。 但问题的关键在于,裴子宽不是苏轼! 以他的见识,很快就意识到,随着这个故事的传播,自己很快成为世人眼中的小丑,臭名远播。 人活一世,还不就是活个名利二字吗? 裴子宽直气的牙关紧咬,道:“崔县令,休逞口舌之利。待会龙舟赛上,你们江都县大败亏输。我看你怎么对江都县父老交代!” 崔耕耸了耸肩道:“如果本官没记错的话,刚才想逞口舌之利的不是本官,而是你吧?怎么眼见战况不利又高挂免战牌了?看来裴县令还真是个俊杰呢。” 卢若兰忽闪着大眼睛,萌萌地问道:“怎么裴县令又成了俊杰了呢?” “因为他够识时务。俗话说,识时务者为俊杰嘛,哈哈!” 他俩一唱一和,直把裴子宽挤兑得想吐血,恼羞成怒:“哼,咱们走着瞧!” 张潜一直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们争执,直到两人嘴仗打完,才开口道:“好了,众位官人皆已到齐,现在就让众龙舟队伍开始准备吧。” “是。” 张潜一声令下,各支队伍赶紧把己方带来的龙舟,放入了大运河中。 江都县的龙舟早就放置好了,尽管新刷了一层漆,但行家一搭眼就知道,这是一艘旧龙舟。 众人纷纷心中暗想,江都县不差钱啊,怎么在这么重要的赛事上,却用一个旧龙舟?难道是他们自觉获胜无望,准备破罐子破 摔了,不想多浪费一文钱在这龙舟赛上了? 裴子宽等几个县令更是齐齐瞥了一眼崔耕,暗暗鄙视,你崔耕也太叩门了吧,十万贯钱你都拿了,却连个龙舟都不肯出钱换。江都县的那些舟手们,还真是倒霉透顶! 裴子宽这回没有出言嘲讽崔耕,而是一使眼色,身边伺候的小厮就飞奔而去。 功夫不大,运河上就出现了一只龙舟,从远方耀武扬威地飞速划来,冲着江都县的龙舟拦腰就撞! 这在赛龙舟的过程中,有个专门的称谓叫“拦腰斩”。 龙舟体形细长,最怕这种撞击,稍一不慎,就是舟毁人亡之局。 本来按照徐敬业手下的机灵劲儿,绝不可能被逼到如此危险的地步。 可人家其他六县配合默契,用彩旗等物遮蔽了他们的视线,等发现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 无可奈何之下,这伙人的头领甘英大叫一:“弃船!” 噗通通~~ 三十名汉子动作敏捷,齐齐往水中一跃。 咔嚓~~ 说时迟,那时快,眨眼间,江都县的龙舟就被撞为两段,缓缓下沉。 “裴县令,你太过分了!” 崔耕豁然而起,质问道:“你对本官有看法没问题,但百姓们何辜?今天稍一不慎,可就是几条人命!” 裴子宽却满脸无辜之色,双手一摊,道:“百姓们龙舟争胜,打出真火来,出几条人命很正常,关本官什么事?崔县令,你还是要看开一些,莫冤枉好人哩。” 崔耕嘴角泛起莫名的笑意,道:“出几条人命也叫很正常?呵呵,就是不知事到临头,裴县令能不能放的开了……” 第289章 杉木造龙舟 崔耕之所以生气,并不是担心徐敬业那帮手下的安危,而是气裴子宽身为堂堂县令,却一己私仇,视人命如草芥的态度。 开玩笑,那些人乃是徐敬业精心挑选的水军种子,到了水里就算到了家了,还能有什么危险不成? 果不其然,崔耕话音刚落,就见天长县的龙舟旁边,陡然有十数股水花泛起。 紧接着,十余条大汉,如同跃龙门的鲤鱼一般,划了个优美的弧线,突然从河中跃出! 大运河的水可不浅,即便这些汉子身形比较高大,也会直没入顶。 能一跃之间从水中扑到龙舟上,如此水性也委实恐怖若斯! “去你娘的吧!” 还没等天长县的水手们反应过来,崔耕一方的浪里白条们已经动上手了。 兔起鹘落之间,天长县的水手们尽皆被踢下船去。 这还没完,水里还有十几个汉子候着呢。 他们见谁想逃走,就拦上去,摁着他们猛灌河水。 好在这些汉子不想闹出人命来,手下颇有分寸,见他们实在喝不下去了,也就不再逼迫。 最后天长县的水手们都混了个肚圆,才被允许重新上船。 待看完了这一场好戏,崔耕才面带微笑道:“百姓们龙舟争胜大打出手,弄出来人命都不稀奇。现在贵县的水手们都半死不活的,裴县令也能理解哈!” 裴子宽冷哼一声,道:“崔县令是不是高兴的太早了,不错,现在我们县的龙舟是没办法参赛,但你们江都县的龙舟都断了,照样没办法参赛!” “谁说的?”崔耕叹了口气,吟吟得道:“真正高兴得太早了的是你裴县令。谁告诉你我们偌大的江都县只有一只龙舟?” “即便还有其他的龙舟,也来不及了。” “那可不一定!” 崔耕对封常清交代了一声,功夫不大,就见那些汉子从不远处的一个彩棚内,又拖了一只龙舟出来。 这不科学啊! 裴子宽目瞪口呆,道:“谁家赛龙舟还准备两只龙舟?你难道早就料到了今日之事?” 崔耕只送给了他两个大字,道:“你猜!” 崔耕当然不可能预料到裴子宽能干出这么出格的事儿来。 本来么,双方只是意气之争,又没啥深仇大恨,至于弄出人命来吗? 至于提前准备龙舟替换,当然也就无从谈起。 不过别忘了,这些龙舟是属于徐敬业的。当初徐敬业兵败之后,制定了许多重新举事的计划,其中就包括趁着端午赛龙舟之际,将扬州大小官员一网打尽。 所以,实际上这些人早就建好了八艘特制的龙舟。 现在徐敬业都放弃造反了,这些龙舟当然也就没啥用了。他们准备趁着今天人多,把之前早就打造好的龙舟给卖了。 即便被撞断了一艘,这边还有七艘呢! 当然了,关于这件事情的内情,崔耕是打死都不能说的,只能是故作高深。 经过了这么一场小插曲,赛龙舟的队伍就只剩下六只了。 吉时已到,众官员齐齐起身,在张潜的带领下,来到一个巨鼓之前。 张老头一挥手,道:“开始!” “是!” 咚咚咚~~ 八名身着火红衣裳的壮汉,抡起三尺长的鼓槌,紧三通慢三通再紧三通,总共是九通鼓响。 有一身形敏捷之人,早已爬到一根早已竖起的高大桅杆上,那上面有一面硕大的红旗。 待九通鼓响完毕,锣声响起,那人就猛挥出一刀,将桅杆上的红旗斩落。 “开!” 六艘龙舟如同离弦之箭一般,风驰电掣,极速向前。 在终点处,有一道彩绸拦起,哪只队伍先撞到彩绸,就算哪只队伍赢了。 眼看着离终点不到二里了,几艘船还是难分高下。 江都县龙舟的位置,属于中间偏左,左边有两艘其他的县的龙舟,右边三艘。 就在这时,几艘龙舟的船老大们对视一眼,依计行事。 靠近江都县的两条船,逐渐往这边凑合,与此同时,另外两艘船也逐渐往中间靠拢,唯有一艘最远的船继续前冲! 很显然,他们虽然没有用拦腰斩那么卑鄙的手段,但也想通过碰撞干扰江都县。 看热闹的百姓们大多是江都人,见自己县的龙舟队被人如此算 计,顿时骂声连天。 “高邮县的蛮子们,输不起是怎么的?” “公开作弊,你们还要不要脸?” “就算你们赢了,这事儿也没完,我们江都县跟你们没完!” “是不是想干仗啊,我们奉陪!保管把你们的人脑袋打成狗脑袋!” …… 这些咒骂还算轻的,至于各种污言秽语,问候全家女性,连带十八代祖宗的,更是层出不穷。 看台上彩棚中,卢若兰气的俏脸涨红,顿足啐道:“太卑鄙了,太无耻了,他们怎么能这样?不就是个龙舟赛吗,至于使出这种卑鄙手段?” 崔耕忽然眉头一皱,低声说道:“恐怕没那么简单!你想想,要是龙舟赛后,江都县和其他县的百姓们发生大规模械斗,甚至真出了几条人命,我有没有责任?” “可那是他们先挑事儿的。” “对啊,所以他们打七十大板,本官打三十大板,他们认了。但我这上上考评的事儿,不也黄了吗?” “这不是损人不利己吗?” 崔耕苦笑道:“也不能算完全的损人不利己,他们这是在向老刺史集体示威呢,提醒他要注意一碗水端平喽。” 卢若兰不满道:“去年你监铸方丈镜,今年修城墙,哪件不是实打实的大功?他们又没什么功劳,凭什么要张刺史一碗水端平?” 崔耕其实对监铸方丈镜这个大功也比较心虚,摆了摆手,道:“说这个没啥用,人家就是不那么想,就是要给你使绊子,这上哪说理去?” 卢若兰着急了,道:“那你可怎么办?难道好好的一个上上考评就这样飞了?” 崔耕摇头笑道:“那当然不是。卢小娘子,你看,咱们的龙舟不是要赢了吗?” “啊?” 卢若兰顺着崔耕的手指望去,但见江都县的龙舟,在另外两只龙舟包夹上来前,突然于不可能之中陡然加速!对,加速度! 说时迟,那时快。 眨眼间,江都龙舟就将这两只船甩在了身后。 当即,这两只船也顾不得吃相了,急急猛转船头,想要再来个“拦腰斩”,撞垮江都龙舟。 但速度已经完全跟不上了! 显然,江都县的龙舟之前一直在藏拙。 这下子速度陡然提高了近三成,实在是已非人力所挽回! 在江都县百姓们殷切期盼的目光中,奇迹出现了! 代表江都县的龙舟一骑绝尘,以绝对优势撞断彩绸,成了这场龙舟大赛的魁首! 百姓们深感与有荣焉,激动得手舞足蹈,大喊大叫! “好!好啊!太好了!真是好!就是好!”——除了好,他已经不知道喊别的了,二十年倒数第一的屈辱啊,今日一朝洗刷。 “哈哈,痛快,今天咱们江都县可算是扬眉吐气!” “都要感谢崔县令,啊,不,是崔青天!崔青天长命百岁!” “崔县令主政江都,乃江都之幸,百姓之幸啊!” “二十年啊,足足等了二十年啊!” “是啊,二十年来我们都是倒数第一,今天,我们终于扬眉吐气了!” “我爹临终前还跟我说,龙舟夺得魁首日,家祭无忘告乃翁!呜呜,我一会儿就给我爹烧一条龙舟过去!” “你丫有病吧,你上哪儿捣腾龙舟烧给你爹!” “下面江上不是有几艘撞断的龙舟,你晚点收拾收拾,扛回去烧给你爹吧!” …… …… 不怪他们这么激动,实在是江都县百姓们等这场胜利太久了,而这场胜利也太胜得惊心动魄了! 此时卢若兰看着崔耕,已经满眼都是小星星,“二郎,你可真是厉害,如此恶劣情况下都能翻盘!” 曹月婵也问道:“你究竟是怎么办到的?都是人,按说各县的龙舟队伍即便水平有差,也不可能差那么多啊。” 到了现在,崔耕也就不再藏着掖着的了,解释道:“问题不在于人,而在于龙舟。其他县的龙舟是用普通木料做的,而咱们的龙舟,却是用一种叫杉木的木材做的。” 虽然杉木的原产地在中国,但这种木材以前一直没引起人们的重视、 主要是古代并不缺木材,从各项指标来看,杉木并没有在同类木材中有什么突出的优点。相反的,缺点还不少。 然而事实 上,它是制作龙舟的最好材料——在保证强度的同时,这种木材比其他木材轻多了,可以大大提高龙舟的速度。 徐敬业那些手下们以造反为目的,冥思苦想,多方比较,完全不考虑性价比,终于选了杉木作为龙舟的原料。 只是在各种阴差阳错之下,这种龙舟最终没有用来造反,而是真用作了龙舟争胜,真是人算不如天算。 当然,崔耕没法跟他们说徐敬业的事儿。 他只能推说,这是人家甘宁后人的祖上留下来的经验,历经十几代人的不断完善,向来不轻易示人。 此时,甘英等人已经弃船登岸,江都县衙的小吏们赶紧迎上前去,给他们披红挂彩。 紧跟着,爆竹声声钟鼓齐鸣,依照惯例,这些夺得第一名的汉子们走入彩棚,跪倒在张潜面前,接受刺史大人的赏赐。 张潜温言勉励了几句,赐给他们骏马、锦缎、酒肉,并让他们在都督府的侍卫保护下,绕着运河夸耀一圈,可谓是风光至极。 崔耕道:“裴县令,你以为我江都县的龙舟队伍如何?” “呃……”裴子宽满面羞红,无言以对。 崔耕又道:“另外,本官告诉你,那十万贯钱的赏格,是用来奖赏这些壮士的,本官一文都不会要!裴县令,事实证明,你之前完全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正所谓燕雀安知鸿鹄之志耶?” 裴子宽咬了咬牙,吐出了几个字儿,道:“好,崔县令是鸿鹄,本官是燕雀,本官认了。不过……” “不过什么啊?”崔耕嗤笑道。 “我可以承认小人之心,但我始终相信,我最初的猜疑不会错!你这支所谓甘宁后人的队伍,有古怪!早晚我会把他们底细,查个水落石出!” 崔耕听了这话心里一咯噔,妈的,如果徐敬业的这群儿郎被裴子宽盯上,这可不是小事儿,反而大为不妙。 难道还要跟大辛庄那次一样,将他们全部送往扶桑? 但是现在貌似来不及了。 既然裴子宽盯上了,这些人突然来一次集体失踪,那不成了此地无银三百两了吗? 第290章 迷楼动心弦 扑哧~~ 正在崔耕深感焦头烂额之际,他身边的卢若兰轻笑出声来。 崔耕多鸡贼啊,趁机装模作样地问道::“卢小娘子何故发笑啊?” “裴县令刚才觉得崔县令贪墨,现在又觉得那些甘宁后人有古怪,仔细想想,这不是一回事儿吗?恐怕真正有问题的不是别人,而是裴县令哩!” 曹月婵亦道:“妾身明白了,这就是崔县令刚才说的,心中有佛看万物皆佛,心中有狗屎……” 怎么又提这茬? 裴子宽既羞且恼又郁闷,“哼!本官不和你们做口舌之争,咱们咱们走瞧!” 但破屋更遭连夜雨! 突然,一直作壁上观的老刺史张潜终于发话了,脸上怒色若隐若现,厉声喝道:“裴子宽,柳至仁,吴宏栋,张云峰,乔温建,李广耀!” 这六人,正是江阳、天长、六合、高邮、海陵、扬子,六县的县令! “下官在,谨听刺史大人训示!”六人心中凛然,起身应声。 张老头眉毛一挑,沉声道:“刚才龙舟赛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儿,你们自己心里清楚。现在本刺史就说一句话,若是下次谁敢再犯,就等着得一个‘下下’的考评吧!” 官员考评分九等,贪浊有状为下下,一经评出得个下下考评,那意味着这个官员就得脱下官袍,回家吃自己! 六人心中惴惴,齐称不敢。 这还没完,张潜又看向裴子宽,冷声道:“裴县令,你得谢谢崔县令救了你一命啊!” “救下官一命?”裴子宽听着糊涂。 “不错,若刚才龙舟赛上真出了人命案子,你当老夫不敢杀人吗?呵呵,大言不惭,说死上几条人命很正常,说这话时,谁给你的底气?”张潜眼中精光一闪,一字一顿地道:“老夫不介意替河东裴氏清理门户,不信的话,你尽可以试试。” 这就说到关键了,普通 的县令就算联合起来,也不敢跟军政一把抓的张大刺史叫板啊。 真正给他们底气的,是裴子宽和柳至仁。这二位一个出身河东裴氏,一个出身河东柳氏。裴柳二族虽不像五姓七望那般传承千年天下闻名,但论起朝中的势力来,不在任何一望之下。 裴子宽被张潜骂得满脸涨红,急忙躬身拜道:“刺史大人教训的是,下官莽撞了。” “知道莽撞就好,还不快去谢谢你的救命恩人。” “这……” “嗯?” “是!” 裴子宽委委屈屈地来到崔耕面前,深施一礼,道:“多谢崔县令考量地周全,要不然裴某人就铸成大错了。” 一看就不是诚心的,崔耕也就呵呵道:“好说,好说。” 卢若兰娇哼一声,插话道:“果真是诚心道歉?你不是还想调查甘宁后人的事儿,给二郎找麻烦吗?” 裴子宽忍气吞声,道:“那是在下刚才一时情急,口不择言。崔县令既然对在下有救命之恩,在下又岂敢恩将仇报?” 尽管他的姿态放的如此之低,张潜还是再次叮嘱道:“希望裴县令心口如一。若真让老夫发现你们天长县的人,来江都县办差,你这天长县令就算当到头了。” “下官不敢!”裴子宽道。 崔耕心里有鬼,所以将“甘宁后人”的事儿考虑得太过严重。 事实上,张潜和裴子宽再怎么聪明,又怎么可能把他们跟徐敬业联系在一块儿? 在这二位的心目中,无非是崔耕不知从哪找了一批外援,冒充江都县百姓,夺得了龙舟赛的第一名。 张潜之所以拿这事儿做文章,主要还是借机给裴子宽和柳至仁一个警告。 至于裴子宽呢,在他看来,即便拆穿了真相,也不过是败坏下崔耕的名誉,和得罪张潜比起来,明显失大于得。 崔耕这才暗暗松了一口气,张潜做保,裴 子宽主动认怂,甘宁后人这篇就算暂时揭过去了。 不过,这也太惊心动魄了,还是找时间和徐敬业商量一下,怎么让这些“甘宁后人”销声匿迹吧。要不然哪天应了景儿,对双方都不是啥好事儿。 …… …… 赛龙舟结束,徐敬业的那帮手下们,趁机把其他几艘龙舟弄出来拍卖。 至于问他们为啥有这么多龙舟?那当然是觉得捕鱼太辛苦,想些赚钱的法子。 但做好了龙舟才发现,这玩意儿的销售渠道太窄了,最后全砸在手里了。 幸好,怎么就那么巧,今年遇到崔大县令微服私访。 崔耕教给了他们一个好法子——代表江都县,参加龙舟赛,先展示龙舟的优良性能,再卖得上个好价钱。 这也倒是合情合理。 六合、高邮、海陵、扬子四县县令一看,这裴子宽都怂了,他们还硬撑个屁啊?赶紧跟刺史大人的心腹爱将崔耕示好吧。 于是乎,他们跟自己县的龙舟队伍商量后,各买了一直杉木龙舟。裴子宽一看,天长县要是不买,那不是说明我还怀恨在心吗?不行,也得买。 柳至仁仔细一琢磨,本官也太鹤立鸡群了啊,最后也随了大流。 自此,扬州七县的龙舟,全部进入了杉木时代。 张潜拿裴子宽做法立威之后,又恢复了老好人的模样,招呼众官员吃吃喝喝。 最后,又非常大方地宣布,今天所有人都别走,今天就在扬州刺史府内,大排筵宴,扬州官妓相陪。 众官员一阵欢声雷动。 崔耕刚举起双臂准备欢呼时,突然“哎哟”一声,吃痛地嗦着嘴,因为两只玉手一左一右,已经掐住了他腰间的软肉。 好吧,这种好事儿又跟他没关系了! 他找了个机会向张潜告了个假,带着卢若兰和曹月婵脱离了队伍,回江都县衙去也。 眼看着天色已晚,两位佳人 告辞离去。 见县衙里边只剩下了一群大老爷们,雍广一挤咕眼,道:“崔县令,今晚是个什么章程?” “咋又有章程了?”崔耕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听着章程两字儿心里发虚。 “下官的意思是,好好的刺史府夜宴您不去,两位小娘子又回家了,这大过节的,晚上您真的就独守空房?” “那你说呢?”崔耕问道。 雍光猥琐地一笑,道:“那啥,晚上咱们去喝花酒呗。” “喝啥花酒啊?”还没等崔耕说话呢,宋根海这个粗坯就不乐意了,撇嘴道:“你们扬州妓馆的小娘子不漂亮也就罢了,还只能行酒令不能干别的,没啥意思。” 雍光循循善诱道:“这就是宋捕头你不懂了,咱们扬州的妓馆也分个三六九等。最上等的,就是上次带你们去的杨四娘家。但是再低一级的,可就有其他花活了。” “真的假的?” “当然是真的了,告诉你,最近咱们扬州城,新建了一个迷楼……” 传言隋炀帝幸扬州的时候,曾经搜罗普天下的能工巧匠,建了一个迷楼。 在这楼里面,充斥着数以千计的江南美女。每天隋炀帝就是坐着一种叫“如意车”的交通工具,在迷楼里面转来转去。看到哪个美女漂亮,就抱过来云雨一番。 这也太穷奢极欲了,太荒淫无道了,太……令普天下的男人羡慕嫉妒恨了。 当然了,这是一个传说,不知道真有没有这回事儿。 但没关系,大唐取代隋朝立了国,不狠狠的黑一把前朝可怎么成?所以,关于迷楼这事儿,硬是写在了史书上,流传下来。 至于迷楼为啥后来不见了?那当然是咱们英明神武的李二陛下,见这迷楼太能腐蚀国家的高级领导干部了,就下令一把火烧了。 这下可好,死无对证。 不知多少男人读史书读到这的时 候,扼腕叹息,埋怨李二陛下太冲动了。 所以,最近扬州城中有一家妓馆,抓住了男人们的心思,花费巨资,修建了一个“迷楼”。 当然了,几千美女肯定是盛不下的,里面最多也就是一百多妓子。 但这在大唐来说,已经算非常打破常规了。 要知道,以前就是最大的妓~院,也没超过十名妓子。 另外,这妓馆还模仿隋炀帝幸美人的故事,别出心裁地,让客人坐着所谓的“如意车”,在迷楼的各个房间内挑美人,简直太刺激了。 一时间,扬州城的达官贵人们趋之若鹜。 雍光早就想来见识见识这迷楼的风光了,但扬州的达官显贵太多,他一介县尉还真算不得什么人物,根本就进不了门。 今天老色鬼张潜搞夜宴,大部分官员都去了,扬州城其他有头有脸的人物,想必也会捧场。 机会不就来了吗? 再有天下闻名的崔飞将带着,简直堪称完美! 宋根海听了,哈喇子都流了一地,跃跃欲试道:“大人,反正闲着也是闲着,您就带我们去一趟,见识见识呗!” 陈三和把拂尘一摆,一本正经地道:“这妓馆的嫖客们模仿隋炀帝的行径,是不是有些不大妥当?所以,卑职以为,大人应带我等好好查探一番,也好防患于未然燃。” 姚度连连点头,肃容道:“陈县丞此言有理,微服私访更能得到真相,大人不可不查啊!” “有理?有理个屁啊!”崔耕不屑道,“你们想去迷楼就直接去,本官又不反对,用不着找那么多借口。” 雍光大喜,道:“这么说,大人是答应了?” “那可没有。本官的意思是,雍县尉你带他们一起去,放心大胆地玩乐,今晚的一切花销都算本官的。” “那您呢? “我?本县今晚另有去处,可比你们那个什么迷楼强太多了。” 第291章 佳节美人邀 张潜这个老头儿吧,不厚道,也好~色,但总体来说是个非常讲人性化的父母官。尤其是治政极为宽松。 比如今晚吧,端午节,龙舟赛江都县又拿了第一。所以,他就宣布金吾不禁。 今晚没了宵禁政策,那全城百姓就可以通宵玩乐。 崔耕好好地洗了个澡,换上了一身崭新的衣裳。 又在房间内,点燃龙脑香熏了半个时辰,才戴上时下最为流行的扬州帽,鬼鬼祟祟地出了县衙后门。 混在人群之中,崔耕七扭八转,来到了目的地——平安房,白云巷,荣归客栈。 客栈的伙计貌似已经在门口等候多时了,一见崔耕便急急招呼道:“崔县令,您可来了,快请进来吧。” “怎么?有人交代过你本县会来?”崔耕纳闷了,他可是偷偷摸过来的。 “那位贵客已经把小店包下来了,交代小的在门前迎着您呢。” 崔耕哦了一声,努努嘴,道:“头前带路吧。” “是!” 进了客栈大门,穿过堂前,略走了几步路,小二就指着一个小院道:“贵客就在里面等着呢,崔县令请吧。” 崔耕半夜偷摸混出来,还打扮地这么风~骚,当然是因为佳人有约。 今天回城的时候,卢若兰趁曹月婵不注意,塞给了他一张便条,上面写的清清楚楚:“平安房,白云巷,荣归客栈,今晚初更,不见不散。” 虽然往常和卢若兰相处的时间不少,但是自从三月三之后,基本上他就没有和曹、卢任何一女独处的机会。每次这俩姑奶奶只要是有一个来寻自己,另外一个必定是接踵出现。 表面上看她俩天天陪在自己左右腻呼着,实际上崔耕是有苦自己知啊,她们哪里是陪他啊,而是暗里较劲,争奇斗艳。 天见可怜,今晚终于有机会谈谈情,说说爱了。 在这一点上,卢小娘子就是比曹月婵那女强人 懂情调,哼哼~ 他缓缓步入小院里,院中燃了数根牛油大腊,照的亮如白昼,看这些牛油大腊貌似烧了有四分之一长短了,看来佳人已经等候多时了。 咳咳,崔耕清了清嗓子,朗声打招呼道:“卢小娘子在吗?” 呜呜~~ 卢若兰并未回应,唯有一阵悠悠的箫声传来。其声如泣如诉,如怨如慕,曲折悠扬,荡人心魄。 崔耕虽然没啥音乐细胞,但在官场中整日赴这个宴赶那个席的,多少能听出这是迎宾曲的曲调。 啧啧,居然以箫声来迎客,吹~箫…… 咕咚,崔耕猛吞口水,卢若兰果然有情调! 随即,他推门而入。 霎时,入得眼帘的是卢若兰杵立院中,手持一杆碧绿竹萧,缓缓吹奏。 她头挽双环垂髫髻,身着白色锦缎衣,脚蹬碎花粉绣鞋,头上未见珠玉金钗,一片清爽自然;脸上不用任何脂粉,更显天生丽质。 此情此景下,这人儿就跟仙女儿似的,太美了啊! 崔耕瞅得目瞪口呆。 卢若兰自顾吹奏着玉箫,斜眼余光瞥见了崔耕的猪哥样,嘴角露出莫名的笑意。 继续吹奏…… 一连吹了《梅花曲》《飞云曲》《凤求凰》《喜相逢》《月下白》等十余首曲子之后。 卢若兰才把洞箫放下,道:“二郎,可等得不耐烦了?” 崔耕嗓子眼一阵发干,咽了咽唾沫,道:“没……没有,卢小娘子吹的曲子太太……太好听了。嘿嘿,我只会嫌少,又怎么会嫌烦呢?” 卢若兰歪了歪脑袋,俏皮道:“真的假的?二郎这是心里话?” “那是自然。” “可是……”卢若兰微微一撅嘴,道:“妾身怎么觉得全是敷衍之词呢?” 崔耕讶然,“哪里敷衍了?没有!” 卢若兰微嗔道:“你总是卢小娘子卢小娘子的,听着就那么敷衍!” “那我便称你一声若兰?” 佳 人转嗔为喜,“这还差不多。” 卢若兰让崔耕院中稍坐,清咳便从屋内端出了一壶酒,四碟菜,道:“二郎,当初在法莲寺,你请妾身吃了炒菜和雪糕,今天你也尝尝妾身的手艺。” “好呀,尝尝,尝尝。”美食固然好,但美女更好。 不过这四碟菜花花绿绿,小巧可爱,精致至极,崔耕倒是从未见过这样的菜式,他自觉不是孤陋寡闻之人啊! 这尼玛什么菜啊?没见过! 卢若兰介绍道:“这道菜叫‘金银夹花平截’,是先将面团擀成皮儿,再在上面放置剔好的蟹黄和蟹肉,最后卷成一个长卷子,用刀切为小段,放在笼屉上蒸熟。二郎,你尝尝?” “好!倒是诗意十足的菜名啊!” 不过名字虽好,但蟹黄和蟹肉在扬州都不是什么稀罕物,面皮就更寻常了,崔耕听卢若兰介绍完这道菜的做法之后,下意识地对这道菜的口感,并未报什么奢望了。 但当他咬了一口后,顿觉一股鲜美无比的味道,迅速在口中荡漾开来。 美味异常! “嗯,好吃!”崔耕连连点头,道:“若兰的手艺当真不错,恐怕不在你的茶道之下哩。” 听了他的夸赞,卢若兰的眼角眉梢都带着笑意,又指着另外一碟,道:“二郎,你再尝尝这个。” “这是什么?” “这叫缠花云梦肉,做法是用布把腌好的肘子压实,以麻绳包裹,放在酱汤里面煮熟,最后再切片上桌。” 顿了顿,卢若兰又补充道:“这菜看起来没什么,但要想做好这道菜,光小火慢煮就要煮上三天三夜哩。” 崔耕一听,居然还这么考究,那得尝尝。 接着,卢若兰又介绍第三道菜,叫“同心生结脯”。做法是用腊肉条弄成同心结的形状,味道还是腊肉的味道,但加上“同心”二字,就足以让崔耕甜到心里去了。 最后一道 菜可不得了,名曰“火焰盏口槌”。整个容器呈葫芦状,上细下粗,最上层是精美的面食,下层是烧酒。 拿火折子一打,唰! 淡蓝色的火焰腾起,如梦似幻,简直就是大唐版的“火焰冰激淋”! 最后,卢若兰又开了一坛好酒,拍了拍酒坛,道:“这是我们范阳卢氏的‘碧花春’,向来都是只供予本族的人,从不外卖。二郎尝尝,比你家的木兰春如何?” 崔耕嗯了一声,饮上一杯碧花春,情不自禁地叫一声“好!” 美酒、美食、美人,三美齐至,酒不罪人人自醉,色不迷人人自迷,崔耕晕晕乎乎,但觉人生至乐莫过于此。 须臾,卢若兰缓缓起身,摇曳着曼丽的身姿,问道:“二郎,妾身给你跳支舞好不好?” “哦?你还擅长舞技?那可要饱饱眼福了哈!” “那妾身献丑了.” 倏地,缓缓离席,走至院中,在柔和的月光下,翩然舞动起来。 她时而抬腕低眉,若月中嫦娥心慕凡尘;时而轻舒云手,像瑶池仙子凌空虚度。 玉袖生风,秀发微卷,体态轻盈,美目流盼。 轻步曼舞如乳燕投林,陡然跃空似鹞子冲天。 步履轻盈,身姿婀娜;衣袂飘飘,如梦似幻。一颦一笑之间,勾魂夺魄;一举一动间,尽显女儿风情。 郭业看得心醉神迷,又连饮数杯。 一曲舞罢,卢若兰额头上渗出了细密的汗珠,略喘了几口气,问道:“二郎以为妾身舞得如何?” 崔耕道:“美!好看!想必古之飞燕、艳姿也不过如此!” 飞燕乃汉成帝宠妃,擅长“掌上舞”;艳姿乃北魏高阳王宠妃,擅长“火凤舞”,算是大唐之前最为擅舞的两个人了。拿她们做类比,对卢若兰的舞姿算是极高的赞誉了。 卢若兰俏脸一红,道:“二郎这么说,想必是对妾身的舞蹈满意?” “满意! 当然满意了。” “可是……”佳人秀眉微蹙道:“妾身却觉得有些美中不足呢。” “哪里美中不足了?我就觉得挺好的!”崔耕一双眼睛就没离开过卢若兰曼妙的身姿上。 卢若兰自顾拿起那杆碧绿竹箫,晃了晃,道:“有舞无乐,难道不是美中不足?” 崔耕挠了挠脑袋,道:“你这么说也不是没有道理,要不,找个人帮你吹~箫?” “找人做什么?”卢若兰嫣然一笑,道:“二郎不就是现成的人选吗?” 崔耕指了指鼻子,道:“我?可是我不会啊?” “不会可以学嘛。到时候,二郎学会了吹~箫,妾身就可以经常跳舞给你看了,就像是今天这样。” 一个博陵崔氏男,一个为范阳卢氏女,一个未婚一个未娶,经常吹~箫起舞,推杯换盏,单独相处,这意味着什么? 傻子都能听出来这话里暗藏的信号啊! 崔耕下意识地摩挲了一下双手,从嗓子眼里挤出了两个字儿:“经常?” 卢若兰转过头去,轻“嗯”了一声。 女追男隔层纱,崔耕急咧咧地也站了起来,道:“好,那若兰你赶紧教我吹…吹…箫吧。” 真别扭! “等等!”卢若兰眼波流转,狡黠道:“妾身教二郎吹~箫,你是不是得给妾身一点束修呢?” “束修?哈哈,淘气!说吧,你想要啥?” “嗯……不如就给妾身做一首诗吧。” 做诗? 这有何难?没问题啊,抄一首呗! 想想看啊,有什么应景儿的诗,此情此景下,呃…崔耕微微想了想,准备寻摸寻摸一首能应当下景儿的诗! 嘭! 院门倏地被人从外头推开。 “不行!不能给她作诗!” 小院门口,一名身着牡丹花瓣大袖衫的美貌佳人出现于门外,满面寒霜! 崔耕刚才还三分醉意,这一刻瞬间清醒了,我的天老爷,这回可麻烦大了! 第292章 陡然风波起 曹月婵,杀来了! 卢若兰为啥要偷偷给崔耕传纸条? 崔耕为啥要鬼鬼祟祟的从县衙中溜出来?一切的一切,不就是为了避着她吗? 此刻,崔某人有一种被人“捉奸在床”的羞耻感啊。 倒是卢若兰这小妮子淡定,到底是见过大场面的世家女,居然上前一步把崔耕挡在身后,主动招呼起来:“呦,这不是什么曹掌柜吗?” “……”曹月婵面沉似水,没有应声。 “我就不明白了,二郎是你曹掌柜什么人啊?他要作诗送给妾身,关你什么事儿啊?” “……”曹月婵沉默。 “妾身已经把荣归客栈包下来了,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没请曹掌柜来吧?” “……”曹月婵继续沉默。 卢若兰连问三句,曹月婵愣是一声未答。 她眼圈有些泛红,没有理会卢若兰,只是怔怔地看向崔耕,轻轻地说道:“二郎,你过来,妾身有几句话要与你说。” 卢若兰纤纤胳膊微微一展,拦道:“过去干嘛?有什么话不能当面说?” “好,就当着你的面说。” 曹月婵轻咬着银牙,问道:二郎,你还记得长寿元年五月初八咱们的约定吗?” 崔耕当然明白她指的是两年之约,一副做错了事情的亏心样,木讷地点点头道:“记得。” “那好,今天是五月初五,差不多也到了你我两年之约的日子了。今天,我就可以告诉你,这门亲事奴家答应了!” 曹月婵这个也是深水炸弹啊,对崔耕的冲击力,不比刚才卢若兰那个跳舞之后的暗示来得轻! 崔耕突然有点懵了。 卢若兰一听,妈的,小贱~人这是摆明了要和本小 姐抢男人了呗,急叫道:“既无父母之命,又无媒妁之言,曹月婵你少在这儿拿什么两年之约来逼二郎就范。” “呵呵,瞧把你急得!” 曹月婵冷笑道:“父母之命?有的!妾身的父亲已经到了扬州。媒妁之言?有的!偌大的扬州城,找个媒人算什么难事?只要二郎答应了,我俩明日就可以先订婚。即便要在一个月内完婚我想也不是什么难事。” “你……曹月婵!你可真是处心积虑啊!”卢若兰发现,曹月婵比她还心机婊啊。 曹月婵呵呵道:“那也没你卢若兰搞偷袭,背地里使阴招强啊。哼,若是我今晚没来的话,你这搔首弄姿的,恐怕是要将生米搞成熟饭了吧?” “你血口喷人!” 一听曹月婵居然诋毁自己的清誉,卢若兰气得浑身颤抖,道:“本小姐乃范阳卢氏女,怎会那般不知自爱?” 曹月婵揶揄道:“树大有枯枝,族大有乞儿,范阳卢氏女出个不知自爱的,有什么奇怪的?” …… 两位姑奶奶又呛呛上了,越说越不靠谱,战火蔓延的很快,崔耕可不敢相劝,唯恐引火烧身。 但她们哪能那么容易就放过他? 曹月婵看着他,径直说道:“二郎,你自己表个态吧,不要这么无休止地争论下去了!” 卢若兰亦道:“我范阳卢氏女,总不能给人当妾。二郎,你考虑清楚了再说。” 妈的,图穷匕见! 居然让老子二选一! 老子这辈子最怕的就是做选择题啊! 一个是商场女强人兼自己的初恋情人,一个出身五姓七望,对自己情深意重; 一个精明干练秀色可餐,一个清秀典雅 我见犹怜; 一个是自己在商场上的好帮手;一个在龙舟赛上和自己配合的天衣无缝! 这根本就没法选! 但在这种形势下,又不得不选! 崔耕心中纠结无比,额头上冷汗淋漓。 “崔县令,崔县令!”忽然院外传来了一个声音。 卧槽,及时雨啊! 这尼玛谁啊? 崔耕循声望去,正是店里的伙计。 “小二,何事?”崔耕暗松一口气,决定回头要好好给这小伙计打赏几吊子钱。 伙计有些心虚地看了卢若兰一眼,道:“启禀崔县令,外面有个和尚要见您。说是有急事儿!” “哦?” 崔耕一本正经地朗声道:“既然有急事,那耽误不得,请进来吧!” 他说完,心虚地连看两个女人的底气都没有。 功夫不大,和尚被带了被带了进来。 是骆宾王啊。 “骆……业空大师,您这是怎么了?”崔耕满脸震惊之色,险些把骆宾王的本名叫出来。 往常的骆宾王,僧衣洗的一尘不染,宝象庄严,满身儒雅之气。任谁见了,都得赞一声好一个有道高僧。 可是今天,他满头大汗,气喘吁吁。僧衣都被撕成一条一条的了,连胡须都好像被削下来几缕! 骆宾王往四下里看了看,连装高僧的心思都没有了,咽了口唾沫,急道:“崔县令,出大事儿了,咱们借一步说话。” “好。” 在荣归客栈内找了个空房间,二人单独详谈。 等骆宾王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讲完,崔耕脸色煞白,手中的茶杯咣当一声,掉落余地! 原来就在今天傍晚,那些“甘宁后人”中,有一个叫徐阿旺的失踪了。 然后,没过一 个时辰,就有一群丽竞门的高手,突袭了骆宾王和徐敬业所居的客栈。 最终的结果,徐敬业被俘,骆宾王好不容易才逃出生天。 听到这个消息,崔耕彻底的懵了。 开玩笑,与叛贼徐敬业过从甚密,知情不报,这可是谋反之罪。只要沾上一点,就得抄家灭族! 不过,崔耕还是有个问题没整明白,问道:“本官今晚来荣归客栈的事儿,极为隐秘啊,连封常清他们都不知道,你怎么想到来这儿找我的?” 骆宾王的脸微微一红,道:“那个……水师的兄弟们担心崔县令的安危,安排了一些人手保护!” 我草! 崔耕险些没骂出声来,妈的,什么狗屁保护老子,是徐敬业这厮不放心自己,派人暗中监视自己啊。 他冷笑道:“难得徐前辈为本官考虑如此周详啊。他要是能把这份心思放在自己身上,也就不会发生今日之事了吧?” “事已至此,现在说啥也没用了。”骆宾王知道自己这边不占理,赶紧岔开话题,道:“崔县令,咱们还是赶快商量商量,今后该怎么办?” 崔耕明白,徐敬业袭爵英国公,当初乃是朝中数得着的达官显贵,长安认识他的人多了去了。 不用徐敬业开口,只要王弘义把他往长安一送,自己,包括自己的家人就全完了。 不,远不止! 以王弘义和来俊臣的尿性,这事能如此轻易的了结了? 一场通天大案下来,什么曹月婵、卢若兰,哪个张元昌、林知祥,哪怕是远在长安的卢雄和刘幽求都得受牵连,甚至包括现在的扬州大都督府长史兼扬州刺史张潜! 最后,崔耕一咬 牙一狠心,道:“为今之计,只有一个法子——杀王弘义,救英国公!” 骆宾王眼中精光一闪,道:“好,崔县令有胆魄,那该如何行事,在下唯你马首是瞻。” 崔耕道:“事到如今,你也别跟本官藏着掖着了,你手下到底还有多少人手?” “实不相瞒,总共是一百五十七名好手,甲胄兵刃俱全,待某传下命令,三个时辰内,即可集结完毕。” 靠! 徐敬业又留一手。 他跟自己说的除了大辛庄去了扶桑那批,就剩下八十七名水师的人,这一下子又从哪儿冒出七八十号人来的?果然是心机僧! 崔耕腹贬一阵,沉吟道:“本官这边能派出来的,只有封常清一人。情况紧急的话,还可以从李善那借些人手,但人数也就四五十号顶了天。” 李善和崔耕的关系,从糖霜坊成立那一刻起,就掰不开了,所以只要案子一发,李善也绝对没好果子吃。所以李善也是可以信得,不然那批大辛庄的人就不会送到扶桑交给他了。 骆宾王却摇了摇头,道:“用不着他们,英国公的手下俱是精锐,他们要是解决不了问题,再多几十人也没啥用。崔县令要做的,不过是以江都县令的名义开具一些文书。要不然,弟兄们带着甲胄兵刃,有很多关卡过不了。” “这个简单,你现在就去召集人手,明日一早来本官的县衙内领文书。” “那崔县令现在先抓紧时间休息一下?” “休息?”崔耕惨然一笑,道:“本官现在想死!不跟你磨牙了,我得先赶紧去办一件大事儿。” 言毕,在骆宾王不解的目光中,他长身而起! 第293章 风云鹿桥镇 崔耕强打精神,再次来到了卢若兰所居的小院内。 此时卢若兰正轻吹着碧绿竹箫,曲调悠扬,面色恬静。 曹月婵在翻看着随身携带一本账簿,神情专注,认真至极。 崔耕暗道,没有了自己,这俩人还想处得挺和谐的嘛。 很快,俩人便发现了崔耕进来。 “二郎,业空大师找你,有何急事?”卢若兰问道。 曹月婵亦道:“我见他僧衣褴褛,莫不是遭了贼抢?” 崔耕打了个哈欠,漫不经心道:“也没什么大事儿,就是业空大师觉得我颇有慧根,想度化我当和尚哩。” 卢若兰白了他一眼,道:“满口胡柴,不想说就算了,人家还不想听呢。” 曹月婵却是冷笑一声,道:“二郎,你指望这么一打岔,就将今天这篇儿揭过去?事到如今,你也别左突右挡了,你到底要她,还是要我?” “对,有我没她!二郎,你选一个!”卢若兰又开始掐上了。 “要她还是要你?” “要她还是要你?” “要她还是要你?” 突然,崔耕接连重复了三声,猛然间哈哈大笑起来! 笑的前仰后合,笑的浑身颤抖! 卢若兰被吓到了,弱弱问道:“二郎,你没事儿吧?” 崔耕嘴角一扬,笑得有些疯癫,“没事,本官实在好得很,从来没这么好过。” “那你笑什么?”曹月婵也是蹙眉不解。 崔耕咬着牙,瞥了俩人一眼,“笑你们俩不自量力!” 倏地,他一指曹月婵,极尽尖酸刻薄道:“哼,你逼着我今天必须表态,本官非选一个不可,呵呵,我倒是奇怪了,你到底是哪来的信心,敢跟人家五姓七望女相提并论?” 顿了顿,又继续道:“还有,你喜欢我?早干什么去了?两年前你答应这桩婚事,咱们的孩子都能满地走了。现在答应?告诉你,晚了!明白告诉你吧,前些日子,我都是在敷衍你。为的就是今天出这一口恶气!告诉你,我崔二郎,不但现在不会娶你,这辈子都不会娶你,你就死 了这条心吧!你给我滚!” “……” 饶是手握天下最大的钱庄,饶是见惯了无数大风大浪,曹月婵还是被崔耕的骤然翻脸,弄得手足无措,无言以对。 崔耕得理不饶人,又狠狠捅了一刀,道:“本官告诉你,回去把聚丰隆账目的算好了,该给本官多少钱,就给本官多少钱。从今天开始,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走我的独木桥,我俩再不相干。” 曹月婵脸色惨白如纸,崔耕的每一字一句话,如一把尖刀般剜进了她的心里,痛得她哽咽起来,“二郎……这可是你的真心话?” 崔耕嘴一撇,道:“真的不能再真了,要不要本官发个誓给你看看?” “那倒是不用。”一滴滴泪水,顺着佳人的腮边滑落,“我想过自己会输,却没想到会输的这么惨。好,终归是相识一场,妾身就就祝你和卢娘子白头偕老。” “不!你高看了自己,也高看了卢若兰!” 崔耕扭头看向卢若兰,道:“曹月婵,本官看不上,但你卢若兰,本官同样也看不上。哼哼,你有什么啊?瘦的跟竹竿子似的,却偏偏自诩美若天仙。每次见到你,我发现都会换一个发式,每次见到你,我发现你都会换一套衣裳。显摆你家境好,是吧?妈的,丑人多作怪!” “什么?我丑?”卢若兰长这么大,做梦都没想到,自己竟然会和丑字联系到一块儿,满脸地不可置信。 崔耕揶揄道:“你不光丑,脑子也不好使,听风就是雨。本官算什么博陵崔氏子弟?那都是市井传言。也只有你卢若兰这猪脑子,才会信以为真。” 卢若兰争辩道:“可是……” “没啥可是的!”崔耕大手一摆,道:“你以为自己光是丑和笨吗?告诉你,你最大的缺点,就是自以为是。哼,直到现在,都不肯透露自己的真实身份。就凭你这破脾气,哪怕是大周的公主我也不稀……” 啪! 卢若兰实在听不下去了,猛地一拍几案,冷笑道:“崔县令,你说够了没 有?” 崔耕自知理亏,缩了缩脖子,道:“呃……基本上说完了。” “你说完了,那妾身也说两句。”卢若兰强忍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冷冷道,“妾身说过要嫁你吗?崔县令倒是自我感觉良好哩。” 崔耕道:“既然小娘子并无此意,那咱们从此……” 卢若兰俏脸一沉,道:“崔县令不必与妾身撇清关系,咱们本身就没有任何关系!好了,天色已晚,妾身也该休息了,崔县令你请吧。” …… …… 回到县衙之内,顾不得打理心情,赶紧将宋根海、周兴、姚度、陈三和和封常清找来,商议大事。 雍光就不必叫来了,虽说相处融洽,但双方的关系远没到心腹铁杆的程度。 当着心腹众人面,他慎重其事地将徐敬业的事情和盘托出之后,一时间所有人都知道此事的严重性,面色凝重无比。 唯有周兴往轻笑一声,道:“怎么了?这有什么大不了的?别说现在徐敬业的案子还没发,就算真的发了,也未必没有转机。” “什么意思?”人们异口同声地问道。 周兴意味深长道:“崔县令是谁的人?博陵崔氏,狄丞相、上官舍人,就是武三思和武承嗣都帮他说过好话。你们说,若是这些大佬知道了此事,会如何反应呢?” 封常清揣测道:“所以,若是王弘义进了长安或者洛阳,人人都会捧着王弘义,怕他攀扯自己。但是在进长安之前……他就是过街的老鼠,人人喊杀!” “正是如此。所以,现在最该怕的,不是咱们,而是王弘义!只要提前杀了他,就一了百了。除了那帮酷吏,没人会想着给他伸冤报仇。” 有了周兴这么一鼓动,大家的士气顿时提升了许多。 王弘义于孟神爽不同,他是大周正儿八经的侍御史,杀他就跟谋反差不多。除了混不吝的封常清,和死过一次的周兴,谁心里不是有点打鼓? 当即,崔耕传下命令,姚度和陈三和一组,前往泉州通知崔耕、宋根海、和姚度 的家人尽快出海,以防不测。 周兴则坐镇江都县衙,随时准备应变。 崔耕则带着宋根海、封常清,一起去见骆宾王,商议如何杀王弘义,抢回徐敬业的大事。 …… …… 翌日傍晚,六合县外四十里,鹿桥镇。 车辚辚,马萧萧,一支队伍缓缓进了镇子。 这支队伍粗略估计能有两三百号人,赶着几十辆大车。每辆车都以黑布包裹,车辙甚深,不知那布幔下藏着什么好货。 为首一人,看年纪在三十岁上下,中等身材,相貌普通,唯有一双眼睛又明又亮。 他刚一进镇子,就被七八个伙计打扮的人拦住了去路。 “天都要黑了,这位老客别往前走了,错过了宿头,可就得露宿荒郊哩。” “来我们东升客栈住吧,体面干净,价钱还不贵。” “你就拉倒吧!人家那么多人,你们东升客栈住的下吗?不客气地说,在咱们鹿桥镇,也只有我们鑫盛客栈,才能招待得下这么多人。” “诶,我说张七郎,你说话亏心不亏心啊,我们聚财客栈不比你们鑫盛客栈小吧?再说了,我们客栈就在镇子边上,出入非常方便,你们比得了吗?” 一句“出入方便”,引动了那个壮汉的心思。略微谈了几句之后,就跟着那伙计到了聚财客栈。 聚财客栈果然不小,不仅招待这两百人有富裕,还有不少外地的客商。 那壮汉自称叫侯刚,要了几个院落,住了下来。不过,他们渴了饮河水,饿了吃自带的干粮,连马匹的粮草都有准备,从不要客栈任何吃食,哪怕是一滴水。 聚财客栈只能赚个住宿钱,气的那伙计直想骂娘。 与此同时,聚财客栈的另外一个院落中。 崔耕道:“骆前辈,你肯定英国公是在这支队伍里边?” “错不了。”骆宾义笃定地道:“王弘义想玩个明修栈道暗度陈仓的把戏。明着是让英国公从扬州上船,走大运河,直抵洛阳。暗中却押着英国公,从这里走扬子江,入渤海,在定州绕 一个大圈子。” 顿了顿,骆宾王又得意道:“他这套把戏瞒得了人,可瞒不了我!我就认准一件事,他王弘义在哪里,英国公就在哪里!” “骆前辈怎么知道王弘义在这支队伍里的?” “赶巧了,丽竞门中混有一个英国公以前的部属,这次出行,他也跟在其中。” 听了这话,崔耕又是一阵犯嘀咕,妈的,怎么哪都有跟徐敬业的旧部属啊? 他琢磨,骆宾王昨天说的一百五十七人,估摸着还是打着许多埋伏,还有隐瞒没报的人数。这俩老货鸡贼的很。 跟他们牵扯在一起,就算渡过了这一关,崔耕还是觉得,相当于时刻背着一颗不知什么时候响的炸弹啊。 正在崔耕胡思乱想之际,聚财客栈的掌柜王德海走了进来。 据骆宾王介绍,这位掌柜也是徐敬业的暗桩,草!崔耕服了! 掌柜愁眉苦脸地将侯刚不要食水的事情说了一遍,后叹了口气道:“下毒肯定是不成了,现在唯一的法子,就是趁夜突袭。到时候能不能救得了英国公,也只能听天由命了。” 这还真是个问题。 王弘义带的人可不少,那些车上也未必没有藏着甲胄,真硬拼起来,人家纵然不敌,还不会突围吗? 骆宾王沉吟了半晌,道:“强攻总是下策,现在的当务之急,是搞清英国公在哪辆车上。只要把他救下来,王弘义的死活并不重要。你找个合适的机会,找一下秦五郎,让他想想办法……” “是。” 大约过了一刻钟后,掌柜王德海回来禀报,道:“打听清楚了,英国公在甲申房,周围有二十四名精锐悍卒轮班看守着。” “这样啊……”骆宾王看向崔耕道:“崔县令,你饥饿的该如何破这个局?” 崔耕微微一笑,冲骆宾王努努嘴,道:“骆前辈你心里都有定计了,干嘛还来考校我?这样,不如咱们一起说出来,看看是不是英雄所见略同,如何?” “呃,好吧!”骆宾王也很讨厌凡事被崔二郎看穿的这种感觉。 第294章 小舅子驾到 “明修栈道!” “暗度陈仓!” 崔耕和骆宾王相顾一笑,达成了共识。 当然了,戏法人人会变,但各有巧妙不同。这条计策该具体如何实施,还得仔细琢磨。二人各抒己见,互补所长,功夫不大,一个周密的计划就此诞生了。 …… …… 蹄声隆隆,一支盔明甲亮的骑兵飞驰而至,在聚财客栈前勒住了缰绳,翻身下马。 为首一人看年纪不到四十岁,肤色黝黑,满面虬髯,眉如板刷,眼赛铜铃,一看就不是什么善茬。 聚财客栈的伙计赶紧迎了上去,道:“各位官爷,小店客满,你们还请高升一步吧。” “客满了?”那黑大汉脸上泛起了一股狞笑,道:“客满了让他们腾地方也就是了。” 伙计麻着胆子道:“不是……小店开的是买卖,总得分个先来后到不是?官爷您多担待……” “去你妈的,哪那么多废话?” 黑大汉抄起马鞭,冲着伙计劈头盖脸地抽了过来,道:“先来后到?先来后到?爷爷我就让你见识见识什么叫先来后到!” “哎呦,哎呦,哎哟呦~~” 伙计发出一声声惨叫,脸上迅速泛起了几道血印子。 掌柜赶紧带着几个伙计迎了出来,连连道歉,好话说尽。 但是,黑大汉油盐不进,依然坚持要求客人腾地方。无奈之下,掌柜的也只能宣布房钱全免,让那些散客全部搬。 可这支骑兵有一百多号呢,就算把散客们的房子们全占了,依旧住不下。 最终,黑大汉将主意打到了侯刚的那支押囚队伍上。 掌柜的这回可倒了血霉了,两边传话,双方都不肯退让,甚至把他当成了出气筒。 聚财客栈里的十几个伙计更倒霉,那黑大汉嚣张跋扈之极,稍一不满,就拿鞭子抽人,每个人脸上都挂了彩。 侯刚见不是事,直接走上前来,沉声道:“不知这位官爷姓字名谁, 官居何职啊?” 黑大汉轻哼一声,道:“不怕告诉你,本官乃扬州大都督府果毅校尉孟元常!” “孟元常?没听说过。”侯刚摇了摇头。 黑大汉胸脯一拔,傲然道:“没听说过本官不要紧,你可听说过张刺史新纳的小妾孟莲儿?告诉你,那是我亲妹子。” 侯刚疑惑道:“孟莲儿不是一个妓子吗?听说她八岁那年就被家里人给卖给陈三娘了,怎么……” “嗯,对啊!”孟元常不以为耻,反以为荣道,“当初我爹娘就把莲儿卖了,按说她跟我没多大关系了。但她现在不是攀上高枝了吗?那我就得把这门亲戚给续上,要不然也当不上这果毅都尉啊。怎么的,不行吗?” 侯刚被他的无耻震得一愣一愣的,只得干笑摇头道:“行,当然行。在下的意思是,我们这队伍的人和货太多,搬起家来不方便。要不……孟都尉开开恩,高升一步,去别地投宿?” “哦,你小子的意思是说,你们不方便搬家啊……” 说着话,孟元常说变脸就变脸,张嘴斥道:“那关老子屁事!一句话,你是搬还是不搬吧?乖乖搬家,算你们有眼色。要是执迷不悟的话,儿郎们!” “有!”众骑兵山呼道。 “给本都尉将他们打出去,真出了什么漏子,我妹夫顶着!” “喏!” 那帮士兵毫无顾忌地抽出腰刀,齐往上闯。 这下,侯刚顿觉为难了。 要是真碰上什么正儿八经的官员,他总有话搪塞下去。但很明显,这孟元常就是一个混人,丝毫不讲道理啊! 为了这么点小事儿跟大都督府的府兵硬拼一场,那也太不划算了! 没办法,此次任务艰巨而且重要,出不得半点纰漏,所以他只得暂时忍让了,“好吧,我看您这边还有二三十人没有安排住宿,这样,在下给孟都尉腾出俩院子来!” 孰料,孟元常得理不饶 人,道:“要是你刚才也这么知情识趣的,本官也就不跟你计较了。但是,现在服软,晚了!告诉你,姓侯的,今天你们这伙子人都得搬走,一个也不能留!” 作为丽竞门的人,向来都是侯刚欺负别人,哪里会像今天这般受气受辱? 孟元常这狗杀才简直欺人太甚! 侯刚忍耐到了极限,寒声道:“孟都尉,你以为我等真是普通商贾?” “就算你们是官又怎么样?”孟元常满不在乎道:“整个扬州,乃至淮南道,就没有我妹夫摆不平的事儿!在淮南道,你官再大,能大得过我妹夫?他乃扬州大都督府长史,督七州军政。又兼着扬州刺史。呵呵,你算老几?” “那可不一定!孟都尉,你看看这是什么?” 说着话,侯刚从袖兜中掏出一面金牌,四周花纹繁复,中间四个大字在火光照耀下皑皑生辉。 孟元常大黑脑袋一晃,道:“这是啥?” “上面有字儿,你看不清楚?” 孟元常理直气壮地道:“俺不认字儿!” 侯刚:“……” 妈的,真是碰到浑人了! 侯刚被这个奇葩气得一阵无语,只得耐心解释道:“我乃丽竞门副总管,因无朝廷官职,陛下特赐金牌一面,以慑宵小!孟都尉,你确定你要违抗陛下的旨意?” “啥?陛……陛下?” 霎时间,孟元常脸上的倨傲之色消失,变脸之快让侯刚咋舌,只见这厮赔笑道:“敢情您是丽竞门的侯总管啊。孟某真是有眼不识金镶玉,错把真金当黄铜。您大人有大量,千万别跟小的一般见识,俺……俺给您赔罪了!” 咚咚咚~~ 这黑厮也真能拉的下脸来,马上就推金山倒玉柱,连磕了几个响头! 侯刚拿这浑人还真没啥好办法,摆了摆手,道:“行了,起来吧。不知者不怪,本总管可以既往不咎。” “谢侯总管。” 本来侯刚以为, 孟元常起身之后,就会主动告辞。 没想到的是,人家孟元常非但没走,反而主动往前凑合。 他满脸都是讨好的笑意,“侯总管,咱们这可真是不打不相识。这样吧,今天晚上,在下摆上一桌酒宴,我们哥俩好好的喝一顿,不醉不归。” 侯刚婉言谢绝道:“不好意思,本总管重责在身,不敢饮酒。” “那咱们不喝酒光吃菜总可以吧?我再找上几个美貌的小娘子,给侯总管好好地解解乏。” “多谢孟总管的好意,本官心领了。” 接连被两次拒绝,孟元常的脸上可挂不住了,干笑道:“看来侯总管还是在记恨本官啊!” “不是,孟都尉误会了!”侯刚摇头道。 孟元常大手一挥,道:“既然不忌恨,那啥也别说了,我都明白!这事不怪您,当然了,也不能怪我,要怪就只能怪……” 说着话,孟元常猛然转身,举起马鞭,冲着掌柜的和伙计们劈头盖脸地抽去,道:“就怪你们这帮狗日的!侯总管在这的事儿,你们怎么咋不提前告诉我?” 掌柜的和伙计们遭了无妄之灾,既不敢还手,也不敢争辩,只能是抱头鼠窜! 侯刚明白,这孟元常看似迁怒掌柜的和伙计,实则有隐隐对自己示威之意。 他有重任在身,不愿意节外生枝,当即也不阻拦,笑吟吟地看着孟元常撒野。 嗯? 可过了一会儿,他就发现不对了。 孟元常正似有意似无意地将伙计们赶往甲申房的方向。甲申房里,囚的可是徐敬业! 于此同时,他还察觉到孟元常身后那几十名骑兵,也慢慢地向那个小院靠拢! 难道这姓孟的是为了徐敬业来的? 眼瞅着伙计们统统跑进了甲申房的小院内! 侯刚赶紧叫道道:“且慢!” 他紧走几步,双臂一伸,拦住了孟元常的去路。 孟元常牛眼圆翻,阴阳怪气道:“本官打几个客 栈的伙计你也要管?侯总管,就算你有陛下所赐的金牌,也管的也太宽了吧?” 侯刚正色道:“你跟伙计们的事儿本总管不管,可是有一节,这个小院被我包下来了,你不能进去。” “放屁!那些伙计都躲到里面去了,本官不进去,怎么找得着人?姓侯的,你给我闪开!” “本总管要是不闪开呢?” 侯刚说这话的时候,声音陡然增高。 霎时间,从甲申房所在小院中冲出十几名全副武装的彪形大汉。 与此同时,随着阵阵沉重的脚步声,其他院落中也冲出了一支支盔甲鲜明队伍,在小院前集结! 孟元常冷笑道:“姓侯的,你真要为了几个伙计,和本官动武?” “得了吧!”侯刚讽笑道:“本总管要是现在还看不透你的把戏,那也没脸当丽竞门副总管了。明说了吧,你是不是为甲申房的人犯来的?” 孟元常神色凛然,沉声道:“既然被侯总管识破了,本官也就不藏着掖着了。咱们摊开了讲,不知什么条件,侯总管才肯放人?” “除非本总管和我身后这一百多兄弟死了!” “那就是没得谈了!”孟元常大手一挥,喝道:“动手!” 紧接着—— “啊!” “哎呦!” “救命啊!” 惨叫之声不断响起,最关键的是,不是来自院外,而是来自院内! 侯刚脸色骤然一变,瞬间就想明白了前因后果。 原来人家真正的杀招,不是这些盔甲鲜明的府兵,而是跑进去的十几个伙计。 换言之,自己上当了! 不过,侯刚马上就冷静了下来。 幸好,对于出现这种情况,丽竞门早有预案! 他高声道:“王御史,卑职无能,还请您出来主持大局!” 崔耕听了这话,陡然心中一惊,这种情况下,王弘义现身还有什么意义? 难道说……王弘义还有什么出乎自己和骆宾王预料的大杀招? 第295章 苍天厚爱谁 “也好。” 随着一个沙哑的声音响起,有一甲士越众而出。 待他把头盔摘下,又取下了几缕假胡子,这正是王弘义啊! 他微微一笑,不慌不忙地对孟元常道:“如果本官没料错的话,这么大的事儿,应该是崔县令在主持大局吧?事已至此,不妨把他请出来与本御史一会,有些话也好当面说个清楚。” 崔耕当下也不在矫情,从人群中走了出来,冷笑道:“王御史好高明的手段啊,险些就弄得本官死无葬身之地。” 王弘义伸出了两根手指,道:“崔县令这话有两个错处,其一,不是本御史手段高明,而是崔县令行事不谨。当初裴县令对那些甘宁后人提出质疑之后,你要是早作安排,也就不会有今日之事了。” “其二呢?”这个节骨眼儿上,崔耕居然还跟人请教上了。 “其二,不是本御史‘险些弄得你死无葬身’之地,而是你现在就死无葬身之地!嘿嘿,你真的以为,用上这些雕虫小计,就能将徐敬业救走了吗?简直白日做梦!” 崔耕心里一个咯噔,顿生不祥。 只见王弘义挥了挥手,喊道:“闪开一条道路,让崔县令的人出来!” “喏!” 那些伙计们救了人之后,还是被赌在了小院内。 直到现在,他们才押着一个光头汉子走出了门外。 崔耕虽认不得此人,但有些徐敬业的旧属已经惊呼出声道:“徐阿旺”! 徐阿旺就是那些“甘宁后人”之一,当初丽竞门首先撬开了他的嘴,才得知了徐敬业的真实身份。 王弘义得意地道:“不错,他是徐阿旺,不是徐敬业!明白告诉崔县令吧,这次本官为送徐敬业上京,派出的不是两支队伍,而是三支!” “最后一支队伍在哪?”崔耕不耻下问起来。 王弘义也大方地回答道:“呵呵,告诉你也无妨。走的也是大运河,只不过为了掩人耳目,只雇了一艘小船。” 这句话如同寒冬腊月一盆凉水兜头而下,霎时间,崔耕是从心里凉到了心外。 大运河上的小船多得如同过江之鲫,又是提前走了一天,根本就没法查啊! 恐怕用不了几天,徐敬业就会被押入洛阳城了! 王弘义似乎很享受崔耕计策失败后的失魂落魄,哈哈大笑道:“崔二郎,你杀孟神爽之时,可曾想到过今天?你搬倒了来中丞时,可曾想到过今天?你把本御史的独子装入囚车之时,可曾想到过今天?这就是报应啊!” “报应?”崔耕倒驴不倒驾,道:“想当初,王御史见一忠厚长者,做邑斋款待僧人及乡邻,遂心生歹念,向官府告发这位长者聚众谋反。最后被冤杀者足有两百人之数,你也因此得授游击将军兼殿中侍御史。若果真是苍天有眼的话,应该得报应的是你!” 这是王弘义当年血淋淋的发家史! 王弘义却脸上毫无愧色,悠然自得道:“那又怎样啊?大丈夫行事,当不拘小节!现在本官飞黄腾达,而你崔县令却有抄家灭族之忧。如此看来,还是老天偏向本御史呢,是吧,崔县令?” 噔噔登~~ 突然传来了一阵急促地脚步声。人们循声望去。但见一青衣小厮迅速跑进了院内! 王弘义见来人正是自己的心腹王谈录,心里顿时大慌。 因为自己已经安排王谈录,专门负责押解徐敬业去洛阳啊! 他现在怎么出现在这儿了? 他脸色骤变,急问道:“谈录,你怎么来了?本御史不是让你…… ” 王谈录顾不得现场的诡异气氛,赶紧交代道:“启禀王御史,卑职无能,徐敬业死了!” “啊?死了?” 王弘义心头巨震,妈的,虽然死了也算他的功劳,但绝对没有活着押进长安的徐敬业价值大啊! 不过他很快就恢复了心情,不慌不忙地道:“死了也没什么。哪怕是一个死的徐敬业进京,加上其他人证,也足以定崔二郎之罪了。” “这个……”王谈录面露尴尬之色,道:“可徐敬业是先以刀剖面,再投水自尽。捞起来之后,那尸身已经……已经……” “啊?”王弘义身子一颤。 王谈录老实回道:“面目全非,难以辨认!” 听到这里,崔耕虽觉奇怪,但终究是长松了一口气,心情转好,揶揄道:“王御史,现在苍天比较偏爱谁,你总该知道了吧? 王弘义气急败坏道:“崔二郎,你也别高兴地太早了。扬州城见过业玄和尚就是徐敬业的人多了去,他们都可以做证。再加上这具面目全非的尸首,陛下会怎么想那还不一定呢。只要陛下允许本御史查办此案,呵呵,我保证你死无葬身之地。” …… 徐敬业趁着守卫不备,先夺刀戕面,再投水自尽。自此,一件证据确凿的谋反案,变成了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的糊涂案。 崔耕和王弘义都明白,这个案子以后的走向如何,关键不在这里,而在朝堂上的较力。 双方各放了几句嘴炮后,就各回各家各找各妈了。 崔耕回去之后,赶紧修书一封给上官婉儿,请她早做准备;又连夜拜见了张潜老刺史,把情况说明了一遍。最后甚至找到了崔湜,请他赶紧写若干封信给博陵崔氏族人。 等一切都安顿好之后, 崔耕才在县衙内设了一个灵堂,和骆宾王和徐敬业的几个心腹一起,秘密祭奠徐敬业。 崔耕跪倒在地,烧了几张纸钱。 仔细琢磨琢磨,人家徐敬业还真对得住自己,先是冒着暴露身份的危险,救了自己一命。 又在临死之前,忍着极大的痛苦,以刀戕面,就是不想死了都被王弘义利用,牵累崔耕。 再想到自己曾怀疑人家别有用心,崔耕还真是有些惭愧。 祭奠完毕之后,他轻轻叹了口气,道:“英国公已然离世,不知诸位日后有何打算?本官一定尽量配合。” 徐敬业的手下,除了骆宾王这个军师之外,还有四员大将。他们分别是:甘英——水军统领;孟元常——秘谍统领;张子午——财门统领;方家元——陆战统领。 当初崔耕送走的那些大辛庄的人,着实属于冰山一角。事实上,徐敬业所有部属加起来,能有一千多号。 昨天前来救援徐敬业的人,之所以只有一百多个,是因为大部分人都不在扬州,短时内难以集结。 徐敬业和骆宾王当初给崔耕打了不少埋伏,主要还是防人之心不可无。 现在都到了这个地步了,当然就再无隐瞒。 骆宾王和其他四大将对视了一眼,道:“当初英国公欲将我等托付崔县令,如今英国公已然仙逝,我等自当执行他老人家的遗愿。不知崔县令肯不肯收留?” 人家徐敬业都为自己做到这个地步了,今天要是再拒绝,自己还算是个人吗? 崔耕当即也不矫情,慨然道:“在下才疏学浅,恐怕委屈诸位了。” 这几人包括骆宾王,齐声道:“愿为主公效死!” 主公? 乍一听这个词儿,有些不自在呢? 崔耕当即问起了徐敬 业那些部属的现状。 听他们几个一说才知道,这么多年过去,大部分旧部已经娶妻生子,有了稳定的职业。那份反周复唐的心思,早就淡了。 但是,一来享受了这么多年有组织的好处;二来担心身份暴露后官府报复;要说把这个组织就此解散,他们是万万不肯的。 崔耕觉得这倒是好处理,那些没暴露的人,暂时一切照旧。组织的日常活动,交由骆宾王全权负责。 至于那些所谓的“甘宁”后人,则必须马上转移。 这次就不用远渡扶桑了,崔耕准备先把他们安排在海外的一个小岛,由李善定时补给。等这阵风过了,他们再隐姓埋名,去中原的其他地方定居。 当然了,也有另外一种可能,那就是王弘义真把武则天说动了,要彻查此案。那没办法,崔耕只能坐船出海,和这些人一起,在海外打下一片大大的基业。 说到最后,崔耕忽然想起一事儿,说道:“原来组织的名字叫‘匡复府’,取的是反周复唐之意,既然大家都再没那个心思了,再叫这个名字就不大妥当。另外,传扬出去,难免引起朝廷警觉。” 骆宾王微微一躬身,道:“不知主公想改个什么名字?” 又是一声主公,崔耕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很不习惯啊! 崔耕想了想,随后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起来:“咱们这组织存在的目的,就是互相帮助,风雨合舟,和衷共济,所以,本官想将他命名为……共济会!” 共济会…… 拿来主义,就是那么不要脸,崔某人才管不了那么多,先把这名儿给注册盖戳了再说。 至于以后西方那些牛逼轰轰的大人物们,你们想要加入共济会,就得自己想办法了。祝你们好运! 第296章 神秘大人物 徐敬业那具面目全非的尸身一入长安,朝堂之上,顿时吵成了一团。 有人认为既然事关谋反案,无论如何小心都不为过,必须查个水落石出。 也有人认为,随便拿个面目全非的尸体就兴起一场大狱,那也太儿戏了。白~兔御史王弘义可是有前科的,他的话能信吗? 依照往常,武则天肯定会听信第一种意见,然后派出酷吏们大兴冤狱,借以排除打压暗中反对她的李唐臣子。 但是这次不同,她并没有选择相信! 首先要启动这个案子,就得承认当初朝廷说谎了,要知道当初女皇陛下可是说已经剿灭了徐敬业一党反贼了。如果让徐敬业苟活这么多年,那不是打女皇陛下的脸面吗? 其次在反对查办此案的人中,包括太平公主、上官婉儿、武三思和武承嗣。这几位可以算是她最亲近的人了,武则天有时候也要听听他们的意见。 还有最关键的是,这个案子实际上对她的帝位毫无威胁。就算那个尸首真是徐敬业的,他已经死了啊。至于说崔耕?一个小小的江都县令,难道要靠一百多衙役造反?简直是笑话。 所以,武则天直接将这个案子给挂起来了,冷处理。 她老人家是不着急,但远在江都县衙的崔耕急啊,妈的,朝廷到底办不办我,您老人家给个准信儿成不成?这不上不下的,也忒磨人了。 雍光见崔耕整日里愁眉不展,这一日和宋根海等人联袂求见,道:“大人,要不今晚卑职带您去散散心?” “散心?去哪儿?”崔耕懒洋洋地问。 雍光眨了眨眼,贱兮兮道:“还能去哪?如今扬州城的最佳去处,当然是迷楼了。” 宋根海也劝道:“要说迷楼的小娘子们可真不错,既漂亮又听话,最关键的是,什么类型的都有,知书达理的,小家碧玉的,媚酥入骨的……” “好。”崔耕同意了。 “啥?”幸福来得太快,宋根海有点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他以为崔耕的尿性,就算同意去,怎么着也得矫情一下。 崔耕道:“待在县衙里们闷出个鸟来,好,本官今晚就跟你们一起,见 识见识这迷楼的风光!” 宋根海等人尽皆面露喜色,道:“大人英明!” …… …… 这些天,姚度和陈三和已经回来了。 再加上宋根海、封常清、周兴和雍光,连同崔耕一起,总共七人。 众人早早吃罢了晚饭,直奔迷楼而来。 一边走着,陈三和一边如同识途老马一般,介绍着迷楼的情况。 这妓馆虽然叫迷楼,实际上却是由一堆小院落组成,每个院落外面挂着一盏红灯笼,里面各有妓子一人。 客人进入迷楼之后,坐上两个俏丫鬟推着的“如意车”,看见哪个院落的红灯笼亮着,就可命丫鬟推进去。 若是看的过眼,就在此停留;若看不过眼,直接去其他院落;一个院落赏完了,还可以再去其他院落,并无限制。 为了保证客人有隋炀帝的感觉,虽然迷楼里有一百多个妓子,但每晚接待得客人最多不超过二十个。 这年头逛妓馆都是成群结队,所以实际上,“迷楼”整晚只能接待两拨客人。 一般情况下,单凭雍光或者陈三和的面子,是万万轮不到的。就是崔耕领队,也得看今天的对手是谁。运气不好,照样没辙。 “陈县丞,你说这话我就不爱听了。”宋根海说道,“怎么就运气不好照样没辙?有道是,强龙不压地头蛇。我就不信了,这迷楼的主人,还能不给咱们江都县衙的面子?” 封常清也对崔耕的出场很看好,说道:“咱大人在风月勾栏行当里可有‘崔飞将’的雅名啊!不招待崔飞将,却招待一帮达官显贵,传扬出去,他迷楼也不光彩啊!老陈,你就放一百个心吧!” 崔耕最近这些日子过得郁闷无比,今天反正是豁出去了,“本官把话放在这了,不管今天的对手是谁,这迷楼咱们今天还非逛不可了!” “大人威武!” 说着话,众人已经到了迷楼之前。 有个青衣小厮迎了上来,满脸赔笑道:“几位贵客,实在不好意思,今天已经客满了。” 宋根海一听急了,“什么意思?欺负我们不懂还是怎么的?往日里都是初更天的时候,才决定接待哪波客人 ,这还差着大半个时辰呢。” 那青衣小厮赶紧解释道:“小的哪敢骗您啊,实在是今天这位的来头太大,我们掌柜的不敢不接。” “那孙子什么来头?”宋根海问。 “这个……人家没明说,总而言之就是身份高贵,不好不招待。所以诸位请回吧!” “我擦!敢跟老子打马虎眼!” 嘭~~ 宋根海一伸手,直接将小厮的脖领子给薅住了,怒道:“不报身份,就能把你们迷楼给吓住?这话特么的傻子都哄不了啊!” 那小厮苦着脸道:“陪他来的是高仪高大人啊,可想而知对方的身份之尊贵了。您是没看见,高长史对那人是恭敬到什么程度。这等人物,他不主动报出身份,我们掌柜的也不敢问啊!” 高仪乃是扬州刺史府的长史,正儿八经的五品官员,能让他恭敬异常的,那地位绝对低不了。 宋根海一听有点怂了,看向崔耕道:“大人,您看这事儿,要不咱回吧?改日再来?” “怕什么?” 崔耕今天有点小任性,冷笑道:“人家连身份都不报,就把咱们吓得屁滚尿流,传扬出去,让本官的面子往哪搁?本官还是那句话,今天这迷楼我还非逛不可了!” 言毕,带着雍光等人昂然而入。 “等等我!” 宋根海赶紧把那青衣小厮放开,紧追了过去。 进了迷楼的大厅之后,他才发现自己刚才的担心纯属多余——不信邪的人大有人在,整个大厅内开了七八桌酒宴,散座着三四十人。 有两个中年人,正满脸赔笑地穿梭于几桌之间,颇有点唾面自干的意思。 这俩人宋根海都认识,一个是扬州长史高仪;另外一个则是如意楼的掌柜,叫赵平安。 一见外面又来了新客人了,赵平安的肥脸不由得一阵哆嗦。 他先跟眼前的客人告了个罪,然后紧走几步,来到崔耕等人的近前。 互相通报名姓之后,赵平安苦着脸道:“崔县令,您想想,小的就是吃了雄心吞了豹子胆,也不敢得罪这么多贵人啊。实在是里面那位惹不得,您要是不相信的话……” “诶,大哥,您也来了!” 正在这时,远处有个声音响起,打断了赵平安的话。 崔耕扭头一看,正是“青~楼三公子”,崔湜、郑愔以及雍光的女婿李涯。 崔湜高声招呼道:“大哥,您来这边坐吧。我们跟您一样,都不服那个什么所谓的贵人,等着会会他呢。哼,藏头露尾的,我看再贵也贵不到哪去。” 这话说到了点子上。 比如张潜或者武攸绪要逛迷楼,至于要高仪引荐吗?人家只要堂堂正正地报出身份,在坐的哪个敢炸刺? 崔耕让赵平安重新上了一桌酒宴,和崔湜等人坐了一桌。 几杯酒下肚之后,崔湜深吸了一口气,小心翼翼地道:“大哥,您和卢小娘子是怎么回事儿啊?听说你们俩闹掰了,真的还是假的?” 崔耕神色微微一暗,道:“当然是真的了,怎么了?” “不是……您要是真看不上卢小娘子,那就当小弟我啥都没说。要不这这么回事呢,小弟可得提醒你几句。” “你想说什么?” “就是崔日用那小子,最近总给卢小娘子献殷勤。俗话说,好女怕缠郎。这么一来二去的……” “那也很好啊。”崔耕心中发凉,干笑一声道:“若是卢小娘子同意,本官能有什么意见?” 崔湜看出了他的言不由衷,劝道:“您要是想借机撇清两家的关系,可得跟卢小娘子先说好喽。要不然……” “好了,崔湜!你总提她干嘛?” 他举起一盏酒,不悦地打断道:“这里是迷楼,寻欢作乐的地方,本官不想聊这些不开心的事儿,咱们喝酒!” 崔湜也不好再劝,点头道:“成,听大哥的。” 崔耕本来就心里不爽,再听说了崔日用那鳖孙正在努力地撬着自己的墙脚,那就更郁闷了。 基本上杯到酒干,功夫不大已然微醺。 这时扬州长史高仪走了过来,先是敬了在座的几人一杯酒,随后劝道:“崔县令,别人凑这个热闹也就罢了。但是您,实在不该淌这滩浑水啊!” “嗯?”崔耕斜眼一瞥,“高长史此言怎讲?” 高仪装了这么长时间的孙子,也有些不高兴,用略带生硬的语气,道:“ 这事儿不是明摆着的吗?你那个官司还没判呢,要是再得罪了这位大人物,那不是输定了吗?真输了官司,你抄家灭族自作自受。但其他被你牵扯的人呢?他们就活该倒霉?” 崔湜听了这话,不乐意了,“怎么说话呢?合着迷楼里面那个藏头露尾的货,还能决定我大哥的通天官司输赢?癞蛤蟆打哈欠——好大的口气!他要是真有那么大本事,至于连名姓都不敢报吗?” “人家那是有难言之隐,跟你想的不一样。” 崔湜不依不饶:“什么狗屁难言之隐?” “废话,能说出来那还能叫难言之隐吗?这样吧,本官告诉你一件事,你就知道这位贵人有多厉害了。他来扬州,手中拿着宰相李昭德、宰相苏味道、梁王和魏王的荐书,要本官多多关照。” “……” 梁王就是武三思,魏王就是武承嗣,能得四位朝廷大佬同时看重,就算一个无名小卒,也不是崔湜所能招惹的,他顿时一阵语塞。 崔耕却是心中一动,道:“这些宰相和亲王不写荐书给张刺史,却偏偏写给你高仪。本官就纳闷了,是你和这四位特别有交情,还是你在扬州特别说话好使呢?” 高仪道:“呃……都不是。是因为这位的身份,不宜让张刺史知道。” “你就拉倒吧!张刺史不宜知道的事儿,这几位大佬却人尽皆知,这合理吗?”崔耕冷然一笑,道:“本官觉着他不找刺史大人,却专来找你的真正原因是…你高仪比较好骗!” 高仪气笑道:“啥?我好骗?好,崔县令,你不信是吧?那你敢不敢等这位大人物出来后,当面跟他对质!” “哼,何必要等他出来!”崔耕酒往上涌,猛地一拍几案道:“封常清,雍县尉!” “卑职在!” “把这位所谓的大人物,给本官请出来!” “喏!” 咣当~~ 二人把前来阻拦的迷楼伙计推开,踹破远门,进了迷楼。 崔耕倒要看看这位天大的贵人,到底是何方神圣! 他通过高仪一番矛盾百出的话,暗里细细分析了一番,隐隐约约猜到了,这个所谓的大人物究竟是谁。 第297章 此乃沈御医 要找到这个大人物在哪个院子里,很简单。 因为依照迷楼的规矩,只要哪个院子外面的灯笼灭了,这位大人物就在哪里,实际上非常好找。 在场看热闹的那些人倒是认为,现在唯一需要担心的是,这位大人物要是真的身份不凡,面对他的滔天怒火,该如何收场? 但事实证明,他们都想错了! “去你娘的!” “擦!点子扎手!” “贼子休走!” 当当当~~ 从迷楼之内,竟然传来了声声咒骂,以及兵刃交接之声! 崔耕听着动静,面露笑意,看着高仪说道:“雍县尉和封侍卫,都是身手了得之辈。他们联手都拾掇不下来的人……恐怕这位不是什么大人物,而是江洋大盗吧?” 高仪也是一阵含糊,有这等武力之人,起码得是冬练三九夏练三伏。 现在哪个显赫勋贵的子弟能吃得了这个苦头? 至于说凭军功得官的新贵?再贵也贵不到哪去啊,怎么可能得到四位大佬的背书? 他也不禁生疑,难道真是假冒的? 但很快他就推翻了质疑,说道:“本长史掌管扬州府的文书往来,对梁王、魏王,还有李、苏两位相爷物的字迹非常熟悉,那几份荐书总不是假的!崔县令有什么疑问,待会儿去问去他吧!” “哼,本官正有此意!” 这时候,在场许多人意识到不对劲了,开始安排自己的手下,进入迷楼,将现场包围起来。 与封常清和雍光打斗的,是一个面色发黄的中年人。 此人虽称不上多么英俊,但双目炯炯有神,发髻高挽,颌下三缕长髯飘洒胸前,再加上这身 不凡的武艺,真是别有一番男儿气概。 他本来就敌不过雍光和封常清的联手,又见这么多人围拢,顿时明白再打下去没什么意义了。 当即紧攻几招,跳出圈外,把长剑一扔,双手高举,道:“不打了!本官认输还不成吗?” 雍光警惕道:“小子,认输就乖乖跪下,双手倒剪到背后去!” “好胆!” 那人不屑道:“哼,本官不追究你们俩冒犯我的事儿,已经是格外开恩了。你们还想本官我跪下?简直是不知天高地厚!” 随后,他转头看向高仪,傲然道:“高长史,告诉他们,本官到底是什么人?” 高仪见这位如此气定神闲,对他的信心又有所恢复,高声道:“这位就是‘惜花主人’,连梁王、魏王以及两位相爷,都对他极为推崇,诸位不可慢待!尤其是封侍卫和雍县尉,还不快快上前赔礼道歉!” “得了吧,莫打马虎眼了,什么惜花主人啊,大名是啥?”崔耕冲高仪挥了挥手,问向那人。 大名? 高仪也不知道啊,只得看向惜花主人道:“这位就是江都县令崔耕。他非说您是招摇撞骗之辈,下官也说服不了。要不,您示下名号?” 惜花主人的脸沉了下来,“嗯?本官不是说了吗?我的名字不能轻易示人,这对扬州官场不是什么好事。” 高仪道:“毕竟扬州城也归崔县令管辖,您要是不说,崔县令他……” 惜花主人不耐烦地打断道:“崔县令?不就是一个小小的六品官吗?本官又何必在乎他的想法?” 顿了顿,又打了个哈欠,慵懒至极道:“被他们 这么一搅合,本官的兴致全没了。好了,这里的烂摊子,就由你来收拾吧,本官要回客栈休息了。” “且慢!” 崔耕一使眼色,封常清和雍光一左一右,把门口挡住了。 崔耕走上前去,冷然说道:“这位贵客还是把姓甚名谁留下的好,要不然,本官这两个手下,可又要冒犯你一次了。” 惜花主人愠怒道:“高长史,你就看着本官被人如此羞辱?” 高仪双手一摊,无奈道:“在下只是扬州长史,而非扬州刺史,无权对江都县令发号施令啊。他要是不给面子,在下也没啥办法。” “好吧……” 惜花主人妥协了,对崔耕道:“还请崔县令借一步说话。” “本官不喜欢跟别人交头接耳,有什么话就在这说吧。”崔耕留了戒备。 “唉,真是好良言难劝该死的鬼。”惜花主人深吸了一口气,缓缓地吐出了六个字儿,道:“本官叫沈南璆。” 啥?沈南璆? 闻听此言,人人色变! 武则天当皇太后的时候,对自己有男宠之事颇为避讳,甚至让薛怀义出家当和尚以掩人耳目。 但当了皇帝之后就没那么多顾忌了,道理很简单,古之帝王哪个不是三宫六院七十二妃?朕身为女帝,有几个男妃,是很正常的事儿,有什么难为情的? 所以,她几个男宠的名字尽人皆知,其中就包括这位御医沈南璆。 现在一切都对上号了。 沈南璆为啥能拿出几位大佬的荐书?人家确实有那个身份地位。 沈南璆为啥要隐瞒身份?废话,皇帝的男妃逛妓~院,这事儿能公开吗? 至于说沈南 璆为啥不找张潜找高仪? 以沈南璆的身份,办的案子能小的了吗,谁知道张潜会不会牵涉其中?就是说沈南璆是奉了武则天的命令,专门来查办张潜的,那也不是不可能! 现在可好,因为崔耕的一时冲动,把沈南璆逛迷楼的事儿给公之于众了。武则天暴怒之下会有什么反应,那还真不好说! 就算女皇陛下英明神武,谁知道这位沈御医是什么脾气秉性? 到时候他记恨上了大伙,枕头风一吹……好吧,不用吹枕头风,恐怕让稍微一示意,就有的是人想为他出气! 这可怎么办? “沈御医刚才的身手实在高明啊,刚才真是让下官大开眼界!” “不光身手好,沈御医长得也好啊,鼻直口阔剑眉星目,鼻如悬胆,唇若涂朱,简直能与古之潘安宋玉相媲美!” “你们都小瞧了沈御医了,关键是人家的风度和气质,玉树临风,温文尔雅。我就敢说,古往今来没一个男人能比得上。就这等人物,怎么可能是骗子呢?崔县令,你实在是太莽撞了!” 最后这句话,真是一言点醒了梦中人。 光拍马屁管什么用啊?现在最重要的,是祸水东引,让沈南璆找着发泄的目标。 一时间,人们围绕着崔耕,进行了全方位立体式的轰炸,将其贬得一无是处。 尤其是高仪,可算是逮着理了,高声训斥道:“崔二郎,本官刚才好言好语地相劝,你就是不听。现在傻眼了吧?还不快快给沈御医磕上几百个响头,赔礼道歉。” “啊,不!” 沈南璆微微一摆手,道:“让本官付出了这么大的代 价,岂是磕几个头能解决的?崔县令,你要是真有心赔礼,就赔本官黄金万两。” 黄金万两,不过价值十万贯钱,这笔钱对于别人来说是天文数字,但对于崔耕来说,也就是咬咬牙的事儿。 他差点张嘴应了下来。 可不等张嘴,沈南璆又说话了,道:“本官不能在扬州久留,明日一早就走。所以,这万两黄金必须在今夜筹措完毕。若是误了时辰,你这礼也就不用赔了!” 崔耕为难道:“沈御医这么说,就有些强人所难了。如今天色已晚,本官去哪筹措那么多黄金?不如您说个地点,崔某改日给您派人送上门去?” “强人所难?” 沈南璆走上前来,拍了拍崔耕的脸颊,阴阳怪气道:“本官不强人所难,又怎能出心中这胸中一口恶气呢?崔二郎,你别忘了长安城的那场官司!是乖乖筹措金子,还是抄家灭族,你自己选吧。” “要黄金?做你的春秋大梦吧!” 倏地,大厅内有一声咒骂。说 话的不是崔耕,而是李涯! 对,就是与崔湜、郑愔合称青~楼三公子,江都县尉雍光的女婿——李涯。 李涯只富不贵,在这种场合里,就是个敬陪末座的份儿。 所以,自从进来到现在,一直保持低调,没怎么吱声。 但现在,他却气势汹汹地站到了沈南璆的面前,指着对方的鼻子叫道:“小子,你个王八蛋,你还认得你家李爷爷吗?” 敢对女皇陛下的男宠自称爷爷?李涯这胆儿也忒肥了。 在场诸人不由得纷纷目瞪口呆,暗忖,这李涯不会是得了失心疯,没事作死着玩吧? 第298章 无心插柳事 沈南璆被李涯劈头盖脸一阵骂,骂得有点懵圈儿,“你……你是何人?竟敢对本官无礼!” “居然不认得我了?”李涯的肺好悬没气炸了,“你爷爷我叫李涯,有印象没?” “……”沈南璆还是一脸茫然。 “我爹人称李百万!”李涯道。 “……” “你爷爷我十年前住在通明坊专诸巷!” “……” 最后,李涯实在没办法了,无比羞耻地叫道:“你爷爷我十年前有个绰号,叫‘赛专诸似孟尝玉面美郎君’!想起来了没?” “我想起了来了,你就是那个傻逼……啊,不好!” 沈南璆脸色大变,身形一晃,分开人群,跳窗而逃! 当当当~~ 窗外又响起了阵阵兵刃交接之声! 原来是迷楼之主赵平安见出了这么大的事儿,早就安排下人手,在窗户旁边防着了。 沈南璆刚一出去,就中了赵平安的埋伏,等到封常清和雍光赶到时,趁势将沈南璆擒下! 李涯想起当初的往事,冲上前去,对着沈南璆的脸就是一顿胖揍,边揍边骂道:“我擦尼玛!我擦尼玛!敢骗你家李爷爷,我看你是活腻歪了!今天我非生撕了你不可!” 胖揍一顿之后,犹不解气,李涯冲着沈南璆的脸上又抓有挠,甚至把他的胡子都揪了下来。 嗯? 不对? 望着那扔在地上的几缕长髯,在场之人都愣了。很明显,这胡须是假的! 接下来,可就热闹了。周兴亲自上前,仔细检查。发现沈南璆的头发也是假的,眼睫毛是假的,甚至脸上都是涂了一层特殊的染料。 等把他收拾干净了,简直跟之前判若两人! 连李涯都大吃了一惊,道:“你究竟是谁?” 周兴狞笑道:“这等易容 之法,连周某人都是前所未见。再加上这身好功夫,可以肯定,他身上的案子少不了!没关系,咱们慢慢来,我手底下的十八般奇怪刑具,一定能将他的嘴撬开!” “不用撬,已经开了。”那人面色惨兮兮,“当初邱奉云都只是坚持了不到一刻钟,在下的骨头哪有邱奉云硬。你们想知道什么,尽管问吧。” 崔耕的脸色微微一变,道:“连邱奉云都知道,说吧,你到底是谁?” “这个……”那人再次往四下里看了一眼,道:“为了崔县令着想,还请摒去左右。” “不用了,有什么话,咱们到县衙里说。” 趁着现在还没到二更天,并未开始宵禁,崔耕带着所谓的“沈南璆”,回了县衙,连夜问案。 这人倒也光棍,周兴连刑具都没上,他便直接招了:“我就是蒋发,崔县令想必已经找我很久了吧?” 蒋发? 这个名字崔耕太有印象了。 就是此人伪造了书信,让崔日昌拿着这封书信,陷害了崔元综。 当时自己也让周兴以及李善查访此人,只是这个蒋发真的来无影去无踪。 除了他缺钱的时候,会主动现身为丽竞门做事之外。其他时候,就完全销声匿迹,简直毫无线索。 直到现在崔耕才明白,原来蒋发不仅擅长字迹造假,还懂得江湖上传说的易容之术。这易容之术绝对不是女人的化妆术,不简单啊,绝活啊。 崔耕马上提审崔日昌,让他确定蒋发的身份。 随后又趁热打铁,向张潜借了一支府兵,将二人打入囚车,运往长安城。 有了那几封足以乱真的荐书,再加上崔日昌和蒋发这两个人证,崔元综能否复相不好说。但是,至少够王弘义这老王八喝 一壶的了。 还有最关键的是,有了这个现成的污点,再考虑他的前科,王弘义的话,女皇陛下还能信吗?那么徐敬业的官司上,崔耕就胜算大增! 一切安排妥当,崔耕才想起来李涯在这件事情功不可没,如果没有他,差点让蒋发蒙混过关了。 当即他问李涯,为啥能认得蒋发。 李涯如实交代,十年前,李涯还是一个风度翩翩的少年郎,浑身散发着一股浓重的中二气息,给自己起了一个绰号“赛专诸似孟尝玉面美郎君。” 每日里幻想着哪天和江湖豪侠们一起,仗剑走天涯。 为了这事儿,他还专门做诗一首:“太行岭上三尺雪,李涯袖中三尺铁。一朝若遇有心人,出门便与妻儿别。” 随着这首诗的传唱,他就被人盯上了。 某天晚上,李涯正在饮酒赏月,忽然,有一腰悬宝剑,头戴斗笠,身着夜行衣的人,翻墙而去、 这人手中拎着一个大布袋,布袋里盛着一件东西,有血迹从布袋里不断渗出。 李涯一看,完美!跟自己心目中的豪侠形象完全相符! 于是乎,赶紧请那人上座。 那人自我介绍,自己刚杀了一个仇家,那布袋里就是仇人的首级。大仇得报,自己非常高兴,又听说了李少侠的侠名,就想和他喝上几杯。 双方开怀畅饮。 等喝的差不多了,那人表示,李公子很对自己的胃口,真想从今以后,就留在李公子身边效力。 不过呢,自己平生有一个大恩人和一个大仇人。如今大仇得报,但是大恩还没来得及报答。 李公子能不能给自己黄金千两,让自己把大恩报了。办好了这事儿以后,自己就无牵无挂,可以为公子终身效力。 李涯一琢磨, 这事儿干得过,就偷了家里千两黄金,给了那个所谓的“豪侠”了。 可从那以后,那“豪侠”就再也没回来过。 他实在等不及了,打来那人留下的布袋一看,可是傻眼了——这尼玛是什么狗屁的仇人脑袋啊,分明就是猪头一个! 李涯幼小而纯洁的心灵,受到了成吨的伤害! 这还没完,不久后,李涯偷家里黄金的事发,被老爹李百万狠狠揍了地一顿。 与此同时,他的故事也在扬州城内广为流传,成为了一个大大的笑柄。 从那以后,李涯对所谓的“仗剑走天涯”再也没什么兴趣了。 多少次午夜梦回,那个“豪侠”的脸庞,都会在李涯脑海中出现,直得他牙根都痒痒。 至于蒋发呢?也该他倒霉,再高明的易容术,也是有极大的限制的,蒋发犯的案子多了,他也就变不出啥新花样了。 十年后,他扮“惜花主人”进迷楼,竟然跟当初见李涯的扮相差不多。最关键的是,他早就忘了那个十年前被他骗过的少年郎了! 李涯一看到蒋发,就感觉非常眼熟。在蒋发接近崔耕之时,李涯陡然发现了蒋发脖子上的一颗痣,就认定他是当初骗自己的那个“豪侠”。 误打误撞下,帮崔耕识破了蒋发,立了一大功。 崔耕听后真是哭笑不得,这还真是天理循环,报应不爽。 …… …… 崔日昌和蒋发押进长安许久,却还没传来崔元综复相的消息,更没传来徐敬业那个案子的具体判定消息。见诏书迟迟未至,崔耕的情绪又莫名的低落起来。 这一日韦凑登门拜访,告诉他,当初用来改造保障湖的钱,已经花得差不多了。要是再不投钱进去,恐怕就得马上停工。 崔耕 听完了,微微叹了口气,“钱,本官当然还有。只是……若光靠本官,万一那场官司输了,保障湖将来还是得停工。” “那崔县令的意思是……” 崔耕轻拍了下几案,说道:“本官想清楚了,未虑胜先虑败。现在就当官司输了,我崔耕在江都县为官一任,那就必须造福一方。总得给江都的父老留下点什么念想,不是?说不得,那个计划也只能提前进行了。” 当即,他刷刷点点,连发请帖上千份儿,请大家于六月十五那天傍晚,赴保障湖月楼之宴。 这么多请帖,基本上扬州城内有头有脸的人,就都收到了。 此时徐敬业的一案,早已在扬州城传的沸沸扬扬,崔耕的行情走低。 有些人收到请帖之后,怕跟崔耕走得太近,受其牵连。 但不少人倒是认为,崔耕连犯了“禁屠令”都能安然过关,眼前这点风波定能安然度过,现在不去烧冷灶,恐怕后悔莫及。 当然了,大部分人是中间派,准备参加所谓的“月楼之宴”,但并不准备与崔耕多么热络,持观望态度。 眨么眼的光景,六月十五已到。 巳时不到,被邀请的官员和各路豪商们,便已经云集于那个巨大的幕布之外。 崔耕站立于高台之上,粗略清点了一下,在场之人能有四五百号,大概是自所发请帖数量的一半。 对于这个数字,他已经相当满意了,当即冲着四下里拱了拱手,高声道:“诸位扬州父老,今天本官……” “且慢!” 正在这时,有一骑飞驰而至,高声唤道:“崔县令慢来,在下有张刺史的口令要宣读!” 崔耕心暗暗寻思,张潜这老狐狸,不会在关键时刻,又给我出什么幺蛾子吧? 第299章 张潜又坑了 噔噔登~~ 那小校的动作甚是迅捷,眨眼间已经翻身下马,快步登台,高声道:“张刺史有口令:月楼会乃扬州盛事,老夫焉能错过?着令暂缓半个时辰,本官随后就到!” 啥?张潜要来搀和? 闻听此言,崔耕不由得微微一愣! 不错,在徐敬业的案子上,他是为自己说过话。 但是,一来,那是出于自保,王弘义查自己就免不了要牵扯他;二来,上书表达意见,乃是公事,算不得与自己勾结的证据。 但张潜来参加这场月楼会,可就等于公开表示,与自己私交甚笃了。 一旦自己谋反的罪名做实,别人受不受牵连不好说,他这个总揽七州兵权的扬州大都督府长史,绝对没个好下场! 以张老狐狸的滑溜肩膀,怎么肯趟这滩浑水? 难道说……长安城有了什么变化,这个案子正朝着自己有利的方向发展? …… …… 没用半个时辰,铜锣开道,旗牌林立,在两百多盔明甲亮的府兵护卫下,张潜到了。 有数百士绅豪商在场,崔耕不敢怠慢自己的顶头上司,赶紧上前见礼,道:“下官江都县令崔耕,参见张刺史。” “免礼,崔县令快快请起。” 张潜一见崔耕,顿时满脸的核桃纹都乐开了,竟亲热地拉着他,道:“老夫向你引荐一位贵客,这位就是突厥默咄可汗的特使赛沐超。赛特使,这位就是……” “崔耕崔二郎嘛,我已经听见了!” 说这话的是个三十多岁的中年人,面色发红,八字胡小眼睛,扁平鼻子突颧骨。身着窄袖左衽衫,头上梳满小辫子,一看就不是中原人士。 他站起身来,围着崔耕转了两圈,口中“啧啧”连声,阴阳怪气地道:“你小子就是崔耕?本特使还以为是多么了不起的英雄人物呢,今日一见,倒也寻常么!” 妈的,怎么突然钻出来一个番邦异族的突厥人?还是突厥可汗的特使! 崔耕有点不适应张潜带的节奏, 又听这个外族人居然敢在自己的地面上这么挖苦自己,不教你做人,真是不知道你家崔爷爷长了几支眼。 当即,他朗声道:“我大周物华天宝人杰地灵,在下一个小小的江都县令,的确……呃……” 崔耕准备借用一下晏子使楚的故事,来跟这个突厥人卖弄卖弄中原文化。来个欲扬先抑,先贬低自己,再连带着损损这位特使。 酝酿一番,却听见有人冲他故意在咳嗽—— 咳咳~~ 崔耕循声望去,好家伙,了不得了。 一向冷面示人的韦凑,此时面色扭曲,脑袋连晃,眼珠子咕噜噜乱转,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犯了啥病似的! 但崔耕却懂韦凑是啥意思,将胸脯一拔,脖子一挺,满脸傲然之色,“本官的确得算得上一个大大的英雄!慢说江都县了,哪怕是淮南道,乃至整个江南,本官认了第二,就没人能认第一。” “呃……” 这位赛特使明显被噎了个不轻,良久,才咽了口唾沫,嗤笑道:“风卷石磨盘——你小子挺能吹的啊!本特使倒是奇怪了,反正是吹牛,你咋不干脆吹大一点,直接称自己是天下第一呢?” 崔耕低下头去,一脸的谦虚之色,“本官充其量只能勉勉强强称个天下第三,和人家前两位比起来,还差的远哩。” 赛沐超顺口接茬道:“那天下第一和第二都有谁?” 他一问就彻底掉进崔耕挖的坑里了,只听崔耕笑道:“头一位,当然就是我大周女皇。第二位嘛,便是你们突厥的默咄可汗。怎么?莫非赛特使你有意见?” “我……我没意见。” 塞沐超被崔耕悄不留声整了一把,深吸了一口气,不服气道:“本官是对你那个什么天下第三有意见!比如说,你敢说自己比张刺史强?” 张潜老狐狸哪肯搀和这事儿,赶紧道:“崔县令堪称文武双全,比老夫强的多哩。论武,他一战擒倭皇,二战平僚乱,立下盖世奇功。论文,一首 “秦时名月”闻名天下,人送外号“崔飞将”。老夫跟他比起来,真有如微星比皓月,草鸡比凤凰啊!” 草鸡比凤凰?这话也太埋汰自己了吧! 更关键的是,这话是从堂堂的三品大员,清河张氏子弟,扬州一哥口中说出! 顿时,在场所有人都懵圈儿了。 崔耕被张潜的高帽戴得已经心里有数,老东西估计又开始给自己挖坑了,妈的,这种套路已经不是第一次了!套路啊,绝对的套路! 赛沐超满脸的不可置信之色,道:“张刺史,这可是你的真心话?” 张潜点头道:“老夫句句发自肺腑,崔县令乃天下第三的英雄,当之无愧!” “好,这可是张老头你亲口说的!” 赛沐超恶狠狠地点了点头,道:“崔耕,你不是天下第三吗?本特使要考校考校你。答得出来还则罢了,答不出来,你就是欺世盗名之辈!” 崔耕白眼一翻,轻笑一声道:“考校?你是藩国特使,我是大周六品官儿,咱俩根本就不挨着啊,你想考校本官就考校本官?凭什么啊?” “就凭我……呃……张刺史你告诉他!”对张潜呼来喝去,这塞沐超哪里还当张潜是三品大员,压根儿就当是自己的下人。 张潜脸上的愠怒之色一闪而逝,扭头对身边的一个文官装束的人,道:“冯四才,你和崔县令念叨念叨。” “是,崔县令还请借一步说话。” 冯四才和韦凑是张潜身边的哼哈二将。他负责处理各种紧要文书,韦凑负责各种具体行动。 随着冯四才来到了一个僻静的角落中,崔耕才明白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原来当年李二陛下把颉利可汗抓回长安跳舞,突厥作为一个国家,就算是灭亡了,所有突厥部族都成了大唐子民。 不过百足之虫死而不僵。 十二年前,有个叫吐屯啜骨咄禄的人,率七百余众起兵反唐。九年前,他攻陷了漠北,自立为颉跌利施可汗,麾下控弦之士四十万。 从那以后,突厥不断骚扰大唐边境。 好死不死的是,武则天为了称帝,不断清洗军方的高级将领,唐军的战力大不如前,一直败多胜少。 就在今年年初,颉跌利施可汗死了,他的弟弟默咄继承了汗位。 前不久,默咄派了一个使节团来大周,表面上是称臣纳贡,其实是想借着军事优势,狠狠的敲一笔,甚至要求与大周和亲。 赛沐超就是突厥正使塞修伦的儿子,此人虽是突厥人,实际上还是有一些汉学造诣的。 眼见着大周官员对使节团成员极为恭敬,他就动了歪心思,以为默咄可汗采买物品为由,要求前往扬州城。 武则天在军事上占不过突厥,自然也就硬气不起来,不仅答应了他的要求,还让下旨让扬州刺史张潜好好招待, 这可遂了赛沐超的意了,这藩王小崽子有自己的小算盘。 他琢磨自己在洛阳,如果自己做的太过分,官员可以请示武则天如何应对,不会太惯着自己。 但到了其他地方就不一样了,根本就没那个时间。地方官为了不背上慢待使节引发边衅的罪名,对自己无理要求就得能忍就忍。 自己折辱大周官员扬突厥威风,回国之后大肆宣扬,岂不是大功一件? 张潜多贼啊,三言两语间就套出了赛沐超的真实目的,顿时深感脑门都疼——对这家伙是轻不得重不得,稍一不慎,自己的一世英名就得毁于一旦! 这可咋办? 最后,他灵机一动想到崔耕了,这家伙最擅长解决这类棘手的问题了,比如那些拆迁户,再比如那些高官贵戚的代理人,这次应该也没问题吧? 至于说会不会引起武则天对于崔耕和自己关系的猜想?有番邦使节在场闹事,对足以对她有个交代了。 于是乎,他先是向赛沐超大大夸赞了一番崔耕的名气,又说出了月楼大会之事,最红终于祸水东引,把赛沐超带到这来了。 沐赛超也不是省油的灯,对张潜的小心 思洞若观火,这才有把握崔耕不得不接受所谓的“考校”。 道理很简单,崔耕不接受考校,他可就要考校张潜了。 至于说考校不下来崔耕?开玩笑,金无足赤人无完人,规则掌握在他手里边,还不是想怎么赢就怎么赢? 赢了崔耕之后,再考校张潜,那也不迟。 所以说,现在事情的关键就在于,崔耕顶不顶得住赛沐超。 坑! 真坑啊! 听到这里,崔耕算是彻底的没脾气了,冲冯四才嚷嚷道:“我说冯兄啊,咱们这位张刺史这么做事,也太不厚道了吧。他怕得罪特使,朝廷怪罪下来,难道我就不怕了?” “你和张刺史不一样。”冯四才耐心解释道:“你不过是小小的六品江都县令,默咄可汗稍微要点脸,也不能和你置气啊。” 崔耕嘁了一声,道:“那要是默咄可汗彻底不要脸,非逼着陛下处置我呢?” 冯四才满不在乎地道:“大不了丢官罢职,过些日子再起复也就是了。陛下若是为了这点事儿杀人,咱大周朝廷的脸面还要不要了?” 说到这儿,他不忘提醒崔耕:“崔县令啊,长安的那个案子还是一直搁置着,本来就在两可之间。崔县令若是能既扬我大周国威,又让那特使说不出什么不是来。说不定陛下一高兴,就不追究那个案子呢。” “……”闻听此言,崔耕目光闪烁,顿时就有些意动。 冯四才继续道:“知道张刺史为啥要派我和你说这事儿,不让韦参军来吗?” “为啥?” “韦参军吃了这孙子的大亏,现在已经说不出话来啦!” “我擦!韦大人也吃了他的亏?” 闻听此言,崔耕有点生气,韦凑可是张潜身边为数不多的老实厚道人啊,刚才他还冲自己挤眉弄眼暗示,也算自己的一个朋友。 他问冯四才道:“韦参军怎么吃得亏啊?说说看,我也好留个心眼。妈了个巴子的,番邦狗,敢欺负韦参军,少不得,我要教他做做人了!” 第300章 盛唐雄烈风 冯四才叹了口气,摇头道:“这个突厥特使赛沐超,来扬州后对张刺史特别无礼,韦参军当时看不过去,和他争执了几句。当时……” 冯四才将事情经过说了出来。 别看韦凑不爱说话,但脑筋灵活,句句切中要害,功夫不大争执一会儿,赛沐超就支撑不住了。 最后,他拿出了一个果子,“此乃我们突厥的独有的‘哑果’。吃了之后,就会哑上三个月。不知韦参军敢不敢和本特使赌上一把,谁输了谁就吃这个果子。” 韦凑心中暗想,赛沐超若是输了,吃了哑果之后,就不能再找刺史大人的麻烦了,这个买卖干得过。于是点头道:“不知赛特使要赌什么?” 赛沐超道:“本特使想和你比急口令!” 韦凑听了这话可高兴了,别看他说话得往外崩字儿,但那是在一般的情况下。 真论起说起绕口令来,一般人还真比不过他,于是点头应允。 但这次,韦凑却上当了,人家赛沐超说得是突厥语的急口令! 韦凑一败涂地,愿赌服输,吃了“哑果”,被赛沐超狠狠羞辱了一番。 …… 崔耕听完后,虽然心中气愤难平,但没被气糊涂,问道:“吃了那哑果,真能三个月就恢复过来?” 冯四才道:“关于哑果的传闻,在下早就听说过,这应该错不了。其实也用不了三个月,一个月以后就可以重新发声,两个多月也就好的差不多了。” “那我就放心了。”崔耕长松了一口气,道:“不过,这事儿没完!妈的,这茬儿我接下了!” 言毕,他抖擞精神,重新回到了高台之上。 对着赛沐超冷然一笑,道:“赛特使,没想到你刚才还和韦参军打了个赌啊。那没啥说的,您的考校本官接了!可是有一节,这既是考校,也是赌约。如果你不能考倒了本官的话,这哑果你也得尝上一颗。” “没问题!”赛沐超自负甚高。 当即,双 方商定了考校的细节,总共是三个题目。赛沐出两个考崔耕,崔耕出一个考赛沐超,双方三局两胜! 商定之后,赛沐超高声对台下宣布道:“诸位,请听好了,吾乃突厥特使赛沐超。今日来扬州城,就是听说贵地人杰地灵,想会一会扬州的各路英雄。这个赌约,如果是本特使输了,就承认传言不谬。若是本特使赢了,哼哼,那就说明你们扬州……乃至整个大唐的英雄,不过如此!” 毫无疑问,这家伙为了回国之后请功,已经把这场赌斗同两国尊严联系起来了! 还别说,如今的中原人自豪的很,就是受不了外族人的激,台下顿时群情激愤! “崔县令,干死他!” “可笑可笑,一个藩国小使,竟敢跟我们崔青天赌斗,真是不知死活!” “嘿嘿,这就叫井底之蛙,夜郎自大!” …… …… 赛沐超听了这些讥讽之言,脸上却毫无羞恼之色。 待得台下声音渐低,他才高声道:“看来诸位对崔县令是非常看好了?没关系,用你们大唐的一句俗语来说,是骡子是马,咱们牵出来遛遛。” 说着话,他从袖兜中掏出来一个锦盒,把盒子打开,里面现出了一样物事。 在阳光的照耀下,此物光闪闪、亮晶晶,美轮美奂,耀人的双目! 赛沐超将这物事高举,道:“此物产自泰西之地,名为‘众神之泪’,又名“雷神之怒”。传言乃是天上的神物,任何凡物在它面前都不堪一击。” 此时有个突厥伴当走上高台,递上了一尊三尺来高的瓷美人像。 赛沐超先用刀剑去割那美人像,最终的结果当然是美人像毫发无伤。 然后,他再以那样亮晶晶物事去划瓷美人的脖子。 嘎滋滋~~ 一阵刺耳的响声过后,那美人的头颅竟然应声而落! 啪嚓! 美人头摔了个粉粉碎,赛沐超的脸上露出了得意笑容,“我们突厥人的大军,就像 是这‘雷神之怒’一样,无坚不摧!现在问题来了,崔县令,不知大周可有同样的利器,堪与我手中的雷神之怒争锋?” “……” 话音刚落,全场寂然。 雷神之怒?众神的眼泪?别说自己没见过这种物事了,简直连听都没听过! 能把瓷器硬生生地划断,这东西得有多么坚~硬?传说中的宝刀宝剑都办不到啊! 难道此物真是天上的神器?咱们大周果真药丸? 赛沐超往四下里扫视了一眼,道:“这样吧,本特使再放宽赌局的条件,不局限崔县令,算上在场的诸位。谁能提供打败众神之泪的利器,就算本特使输了。” “不知谁敢上台?” “不知谁敢上台?” “不知谁敢上台?” 他连喊三声,无人应答,越发的志得意满了,“都说扬州人地灵,大周乃天朝上国。今日一见,不过尔尔,不过尔尔。哈哈!哈哈!” 赛沐超的笑声响亮,羞得在场几乎所有中原人氏都低下头去,除了崔耕! 他似笑非笑,颇为玩味地盯着赛沐超,那眼神仿佛在打量一个小丑! 赛沐超被他盯得一阵心里发毛,恼怒道:“看什么看?说话啊!你以为不说话,就可以不认输了?” 崔耕耸耸肩,懒洋洋地说道:“嘿嘿,不是本官不说话。而是,不知怎么说才好。” “还不知道怎么说?你痛快认输,不就完了?” “认输?你哪只耳朵听到本官要认输了?”崔耕笑吟吟地道:“本官的意思是……要破解你这啥“雷神之怒”的法子太多,本官实在不知选哪个法子好。” “哈哈哈……” 赛沐超大笑,“还很多法子?崔县令,你吹牛吧!” “怎么?赛特使可是不信?但不知你有多少颗所谓的雷神之怒?” “两颗。” “那就妥了,本官就在大家伙面前,用两种不同的法子,来破解你这个狗屁雷神之怒!” 别人一个法子都想不出来, 崔耕这边随口就是俩法子,别说赛沐超不信,在场的扬州士绅好豪商们也不信啊。 人们面面相觑,露出了狐疑之色,纷纷窃窃私语。 冯四才更是受了张潜的指示,走到崔耕的近前,低声说道:“崔县令,破解那雷神之怒,有一个法子就够了。还两个法子,那不是画蛇添足吗?万一另外一个法子搞砸了,就……” “不会不会,把心放到肚子里!” 崔耕说道:“看来大伙不信崔某人啊。那好,本官就先跟你们介绍介绍这所谓的雷神之怒,到底是什么来历。其实,它不是在泰西之地的特产,天竺也有此物。它又名钻石,或者金刚石,我跟你们讲一个小故事……” 他说,六十年前有天竺使节来到大唐,也是拿出了钻石装逼,号称此物乃是“佛牙”,无物不催。 大唐君臣一筹莫展,正在这时,太史令傅奕道破了钻石的来历,说可以用羚羊角击之。 最后,钻石应声而碎,天竺使节掩面而走。 听完了这个故事,稍微有点脑子的人,都能想明白这事儿的前因后果了。 人家天竺是佛教的起源地,称得上下数得着的大邦,对金刚石有研究并不足为奇。 突厥是一帮野蛮人,就知道牧马喂羊,哪能切割出如此美妙的钻石? 不用问,肯定是赛沐超也在典籍上看了这个故事,故意想办法买了两颗钻石,再改一下名字,来难为大伙。 台下顿时哄堂大笑,面露讥讽之色——不是说你不能出难考校天朝人,但这连手段都是盗版人家天竺人的,也太没出息了吧? 这还没完。 只听崔耕道:“当初傅太史令还是给了天竺使节面子,说要用珍贵的羚羊角,才可破钻石。实际上,本官还有更好的办法……封常清!” “在!” “取你的斧头,和一把铁砧来!” “喏!” 封常清答应一声,功夫不大,就带着崔耕要求的物事走上台来。 封常清走到赛沐超的近前,双手摊开,道:“拿来吧!” 赛沐超一愣:“什么?” 封常清瞪了他一眼:“装啥装啊?钻石!” “我……” 这金刚石可贵啊,一颗达千贯! 突厥可穷啊,别看赛沐超他爹是突厥是数得着的高官,家产有没有过万贯,那可真不好说。 赛沐超拿出钻石来,顿时就是一阵肉疼。 但是封常清可不管那个,劈手就把钻石夺了过来,放在了铁砧上,吐气开声,道:“破!” 当~~ 一声尖锐刺耳的声音响过,那钻石已经化为齑粉! 崔耕趁机高高举起封常清的手臂,大呼道:“什么叫无坚不摧?这才叫无坚不摧!我大周男儿,无坚不摧,无物不破!大周的将士们,万胜,万胜,万万胜!女皇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说实话,用羚羊角破钻石有啥看头? 用大铁锤硬砸,才符合唐周年间,人们的胃口! 服不服?不服就打到你服! 还不服,就打到你粉身碎骨! 不装逼,不嘴炮,能动手就别吵吵! 再加上崔耕这番煽动,在场所有大周子民的满腔热血顿时被点燃了。 他们齐声山呼:“大周将士,万胜,万胜,万万胜!女皇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几千人一齐呼喊,包括崔耕,包括下面的富商巨贾,包括高官显贵,还有蝇营狗苟的小吏,甚至还有终日为了生计的奔波的小贩。 甚至还有一向滑不溜手的老张潜! 声震云霄,响彻苍穹,当此之时,众志成城,盛世雄唐之风灌塞天地! 赛沐超心胆俱寒,抱着万一的侥幸,问道:“崔县令,你说还有第二种法子?总不会也是用砸的吧?那样的话,可对不起你们上邦大国的名头。” 崔耕道:“那是自然。看你小子来自番外不毛之地,应该没什么文化。在第二种破解之法前,本县令先给你再讲一个故事,然后涨涨知识学点文化回去……” 第301章 扬州有园林 崔耕讲的这个故事,就是着名的诸葛亮火烧藤甲兵。 这个故事简直太应情应景了! 藤甲多厉害啊,刀剑难伤,轻巧便利,入水不沉。蛮兵穿上此物,简直如虎添翼,天下无敌。 但遇到了诸葛亮之后呢,略施小计,十万大军,付诸一炬。 从此孟获丧胆,诚心归顺。 现在的情况,有番邦使节拿出一个所谓的钻石装逼,咱们崔县令也是提出了火攻! 这不整好说明,赛沐超就是孟获,崔耕就是诸葛亮吗? 历史的重演,就在此时! 当然了,扬州众人是解气了,但赛沐超作为当事人,就气得额头上青筋直冒了。 他大叫道:“崔耕,你太想当然了!本特使已经试过了,此物根本就不怕火!” “哦?是吗?但本官以为,那是你们突厥的火,非常不够强大哈!封常……” “别介啊!大人!”宋根海突然在下面高声道,“县令大人,都是跟着您混饭吃的。这种露脸的事儿,总不能让封常清一个人全干啊!” “好,江都县捕快班头,宋根海!”崔耕喊道。 “在!” “你给本官搬一个打铁的炉子上来!” “得令!” 扬州的冶炼技术极其发达,找个打铁炉子毫不费劲。 很快,宋根海、封常清、陈三和以及雍光和姚度,合力将一个打铁炉抬上了高台。 宋根海冲着四下里抱了抱拳,道:“众位扬州城的老少爷们,在下就是江都县捕快班头宋根海,这位是……” 他先把这几个人 详细介绍了一遍,强调自己等人都是崔耕的左膀右臂。 每介绍完一个人,台下都是掌声如雷! 最后,宋根海才非常隆重地躬身问道:“到底如何处置第二颗钻石,还请崔县令示下!” 崔耕吩咐道:“好,你拿着铁夹子,把钻石夹住了,放在炉口上,把风箱这么一拉!” 宋根海又问:“然后呢?” 崔耕耸了耸肩,双手一摊,道:“然后?没有然后啊!事情……就到此结束了!” 果不其然,宋根海依言照做之后,但见一点火苗升起,整颗钻石,已经变成了一堆白色的粉末。 宋根海趁机揶揄道:“赛特使,你们突厥以为坚不可摧之物,到了我们大周,随处可见的大斧子、铁匠炉就能轻松破掉。这谁高谁低,那还用问吗?” 赛沐超直羞了个满面通红,不理这个小小的捕快班头,看向崔耕道:“好,崔县令好手段,这局算是本特使输了!” 见他认输,崔耕不忘狠狠补上了一刀,“诶,你们突厥没有铁匠炉,赛特使当然也就无法验证。此乃非战之罪,输了怪不得赛特使。” 这话也太损了,不怪赛沐超,那就是怪突厥文明程度太低,连铁器都不能自产呗。 最关键的是,崔耕所言还完全是实情! 台下的人们会意,又是一阵大笑。 在众人的挖苦中,突厥简直成了如同汉之夜郎国一般的存在! 赛沐超脸上可挂不住了,恶狠狠道:“哼,崔县令,咱们是三局两胜,你别高兴的太 早了。” “但不知第二局,赛特使准备出个什么题目?”崔耕问。 “呃,我想想……” 本以为必胜的一局,却大败亏输,第二局到底要出什么题目,赛沐超顿时一阵犹豫。 崔耕也不逼他,道:“赛特使可以慢慢想,不着急。在想起来之前呢,还请先参观一下本官的月楼。” 随后,他又对着场下之人拱了拱手,高声道:“本官宣布,月楼之会,现在开始!” 哗啦~~ 话音刚落,幕布落下。 顿时,一片无边胜景,出现在大家面前。 小桥流水相得益彰,杨柳鲜花生机勃勃,清雅园林别有情趣,水中画舫韵味实足。 这四点结合在一起,就是后世大名鼎鼎地“瘦西湖”! 要知道,这番场景,即便到了明清时期,都能闻名天下,引得无数骚客诗兴大增,挥毫泼墨。 而现在,这无边胜景却提前出现在大唐年间。 今晚有扬州士绅数百人,扬州百姓数千人,众人见之,皆是叹为观止。 “恐怕天上的琼楼玉宇,也不外如是了。” “一草一木俱含玄机,一砖一瓦足见禅意。非胸中有大沟壑者不能为之,崔县令真乃大才也!” “想不到咱们的护城河捯饬捯饬,竟然这般漂亮!” “说什么胡话呢?这还叫护城河吗?罗城一建,这里就是扬州城的内河,而且是中心河。” “闹中取静,大俗中深藏大雅。我要是有这么一处宅院,这辈子就算没白活了。” …… …… 参观的人 说什么的都有,但无一例外的,对眼前之景,都是大加赞赏。 已经有人敏锐的察觉,这保障湖周边土地的价格,恐怕得打着跟头的往上翻了。 宋根海见赛沐超也是一脸的眼馋之色,促狭道:“诶,我说赛特使,你们突厥可有这般美景?” “没有!”赛沐超没好气地道,“我们突厥占的都是苦寒之地,怎么可能整这些虚头巴脑的东西?” 要是以前,他还可以说,我们突厥虽然没有这些,但有最勇猛的战士之类的话,但是刚才经大伙众志成城地一喊。赛沐超气为之夺,硬是没敢那么说。 孰料,宋根海还是不肯放过他,学着崔耕道:“嗯,是本捕头要求太高了,一个小小番邦怎么配和我天朝上国想提并论?赛特使,对不住哈,又说到你的伤心处了。” “你……”赛沐超偏过头去,道:“你这是以你们大周的长处,比我们突厥的短处,胜之不武。” 宋根海道:“你们突厥有什么长处?” 赛沐超仔细一琢磨,突厥还真没啥特别拿得出手的,只得道:“最起码,我们默咄可汗赏罚分明。你们崔县令不是号称天下第三的英雄吗?怎么现在还是个小小的六品县令?” 关于这点,宋根海还真不怵他,如数家珍道:“你也不看看我们大人以前是干啥的?清源城卖酒的。上数三代,商贾为业。就这,我家大人不经科举,蒙陛下赏识入仕为清源县尉,秩九品。这才几年,就扶摇直上,成了六 品江都县令了。赛特使,你自己说,我家县令这升官的速度咋样……” “啥?崔耕以前是卖酒的……” 赛沐超闻听此言,顿时心中一动,开始有意识地套起宋根海的话来。 宋根海的嘴上没个把门的,功夫不大,就把崔耕的底细,交代了个底儿掉。 赛沐超越听越是高兴,一个计划已经在心中成形。 此时,在崔耕的带领下,众人已经前往月楼开宴。 此楼高三层,别管内里建筑形式如何,但无论外表还是内里装修,都是仿照着后世明清的风格而来,别有一番趣味。 大家坐在楼上,吹着凉风,品着佳肴,耳边传来歌妓的妙声,最关键的是,居高临下,眼中尽是瘦西湖美景。 这小日子,过得是别提多滋润了。 甚至有人提出,待会吃完了饭,能不能到崔县令的园林里面,游玩一番。 崔耕当然点头应允,并且宣称,这园林的妙处,是春夏秋冬皆不同,白天黑夜两相宜。 尤其是晚上,月光如水,倾泻而下,自己都有些分不清到底是在仙境还是在人间。 张潜听了心向往之,马上就宣布,今晚扬州不实行宵禁了,大家就在崔县令的园林内夜宴。 自从张潜上任以来,逮着个由头就解除宵禁,真是太符合那帮富商巨贾有钱人的心思了。 一时间顿时欢声雷动,盛赞刺史大人英明。 可正在这时,赛沐超非常煞风景地声音响起,“崔县令,第二个题目,本特使已经想好了,不知你敢不敢接?” 第302章 有事弟子劳 赛沐超这一局出得题目是,他要和崔耕手谈。 手谈,也就是围棋。 这家伙终于一拳打到了崔耕的七寸上。 在这个时代,围棋早已风行天下,非常受上流社会的推崇。甚至在朝廷的翰林院中,有“棋侍诏”这个职位。 换言之,你读书人十年寒窗,千军万马过独木桥,好不容易金榜题名,中了进士。结果,最终的待遇,跟下围棋的国手是一样一样的。 人家赛沐超提的这个题目,那还真是非常合理。 但偏偏,崔耕对围棋一道,是真不行! 毕竟,荒唐大梦里他将后世有名的棋谱都背下来,也不见的他可以下好围棋,不是?围棋需要浸淫棋道,更需要与人对弈时的棋艺,跟抄诗装逼可不一样。 怎么办?崔耕有点头大! 难道第二场认输,再第三局翻盘? 但谁能保证第三局自己稳赢》万一第三局,赛沐超走了狗屎运,真能答上来了呢? “这……” 崔耕额头上渗出了细密的汗珠。 赛沐超对他的表现早有预料,本来么,一个酒贩子,这么博古通今,文学出众,已经很了不得了。他还有多长时间练围棋? 不用问,这局姓崔的一定会认输,自己必胜无疑! 赛沐超得意道:“崔县令,你要是自知不敌,还是早点认输的好。要不然,棋盘摆下,被本特使杀个人仰马翻,那脸可就丢大了。怎么样?战与不战,还请一言而决。” “哼,不知天高地厚!” 崔耕还没答话呢,角落中有个声音响起。 人们循声望去,见是一个七八岁的小沙弥,僧袍上一尘不染,粉琢玉砌,一双大眼睛又明又亮,好像是个银娃娃相仿。 他不理人们异样的眼神,不紧不慢地走到崔耕面前,深施一礼,道:“弟子拜见恩师。” 这小和 尚就是淳于良的独子淳于真。 崔耕尽管不知啥时候自己变成了淳于真的师父,但他知道这小和尚有远超年龄的智慧,他这个时候出现,应该是为自己解困来的,当即他打蛇随棍上,挥挥手很是装逼地说道:“乖徒儿免礼!” “多谢恩师!” 淳于真看向赛沐超,白眼一翻:“我说赛特使,你也太不会看眉眼高低了吧?你以为我恩师是怕输,才不愿意直接回答你吗?” 赛沐超问道:“那你说是为什么?” 淳于真道:“我师傅是嫌弃跟你下棋,觉得太掉价了,他丢不起那个人!” 赛沐超听了这话,好悬肺都没气炸了。但是,与一个孩子争辩,即便赢了也没啥光彩啊, 他索性摆了摆手,道:“小孩儿,一边玩儿去!” 淳于真却不挪脚,道:“怎么?你不信?我问问你,知道我为啥要称崔县令为恩师吗?” “那本特使哪知道?”赛沐超不想和小屁孩啰嗦。 “不知道小僧就告诉你,崔县令是专门教我下围棋的师父。这么说吧,不用恩师出马,我就能将你杀得片甲不留。”淳于真很是傲娇地扬起了脖子。 赛沐超:“……” 淳于真转过身来,再次给崔耕磕了一个头,道:“师父,有事弟子服其劳。对付这等番邦外族的土鸡瓦狗,就让弟子替您出马吧?” 崔耕想到淳于真这孩子的种种神奇之处,还有异于同龄人的智慧,当即点头道:“为师倒是没什么问题,就是不知赛特使敢不敢应战啊!” 这话也是真够挤兑人的,妈的,跟他崔耕的徒弟手谈围棋,还要问敢不敢?这不是瞧不起人吗? 偌大的突厥特使,被一个七岁的孩子叫住阵,那像话吗? 赛沐超冷笑道:“本特使当然敢,但是,咱们丑话先说到前 头,若是这小和尚输了……” 崔耕道:“淳于真赢了,就是本官赢了。淳于真输了,那就是本官输了。” “好!要的输就是崔县令这句话。本特使就不信了,这么一个小孩,能敌得过本特使几十年的棋道苦功?” 但事实证明,围棋这玩意儿,不讲年纪,讲的是天分! 到了后世,人们甚至总结出了一条真理——“十八岁不成国手终身无望!” 惨! 简直太惨了! 三局两胜的围棋,赛沐超还没坚持到半柱香的时间,就以两局皆负而告终。 破屋更遭连夜雨。 登登登~~ 一阵脚步声响,有人快步上楼,高声问道:“现在形势谁占优啊?本官出去方便一下,没错过什么精彩场面吧?” 有人回答了,“嗨!还什么精彩场面啊,人家比都比完了!” “这么快?我就撒泡尿的功夫啊,这就比完了?” “擦!比不过七岁的孩子也就罢了,还败得这么快?就这还有脸跟崔县令手谈呢?我看这突厥使节的脸,比城墙都厚。” “城墙哪有人家的脸皮厚啊?依我说,也只有泰山才能与之相媲美了!” …… 在嘈杂的讥讽声中,赛沐超的脸色艳红如血! 他抱着一线希望道:“三局两胜,算本特使输了。但是,为人处事须有始有终,第三局本特使还想比。请崔县令出题吧。” 崔耕因为赛沐超害了韦凑的事儿,对其恨得牙根痒痒,“就你这点见识,这题出难了,显得本官在欺负你。这样吧,给你出个极其简单的。来人,取一个鸡蛋来。” “是!” 不消一会儿,崔耕拿着一个鸡蛋,继续道:“请赛特使不借助任何物事,在桌子上,想办法把这个鸡蛋立起来吧。” 赛沐超刚开始觉得这个题目好像不太难,不就是 找那个巧劲吗?可等他试了一会儿后却发现,这完全就是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这回赛沐超可傻眼了。 在他原本的想法里,虽然输定了,但只要三局里面赢一局,回国之后就能有个交代——大周是天朝上国,突厥的人文实力比不上,输了是非常正常的。能有来有往的,已经算不错了。 但三局全负,负得淋漓尽致,这回国之后,可得咋解释? 更关键的是,所谓的比试,是自己提出来的,这不是上赶着找虐吗? 赛沐超心思电转,不服气叫道:“这道题不算!崔县令出的这个题目,天下没人能做得对!” “是吗?本官怎么就不觉得呢?” 崔耕可不惯着他,轻轻地敲破鸡蛋,在大头那边剥下了几片蛋壳,然后稳稳地往桌上一放,“这不挺简单的吗?” “你……”赛沐超郁闷得差点吐血三升,叫道:“你刚才可没说可以把蛋壳敲破。” 崔耕满脸戏谑之色,“但本官也没说,不准敲破蛋壳啊!” 说完,他面色一肃,“三局全负,赛特使,你还有何说?这哑果,是本官喂你吃,还是你自己吃呢?” “我……” 大庭广众,众目睽睽之下,赛沐超要是敢说了不认,默咄可汗就饶不了他! 他不要脸,突厥还要脸呢!他这个特使代表的就是默咄可汗! 最终,赛沐超牙一咬心一横,道:“好,愿赌服输!这个哑果……本特使吃了!” 吃了哑果之后,赛沐超也没脸在这待着了。快步下楼,出了扬州,回转突厥去也! 现场的气氛也顿时一松,大家开怀畅饮。 多数人还是继续参观崔耕的园子,但见五步一景,十步一重天,亭台楼阁与水光山色有机的结合起来,不由得连连称赞。 崔耕适时提出,如今的保障湖 自己只改造了一小段。大家若有意的话,可以跟自己买一段保障湖,也建这么一所类似的别院。 在场都是不差钱的主儿,稍微跟崔耕一合计,那保障湖土地的价格,就连翻数倍! 另外,好的地段很多人都想要,现场你争我抢的,吵做了一团。 崔耕也只得宣布,关于这些土地的具体事宜,明天举行一场拍卖会,大家价高者得。 说话间就到了晚上了,张潜又色心作祟,要叫官妓在这园子大开party。 崔耕建议道:“大家别在这饮宴,有个地方的风景,胜过这里十倍哩。” “在哪?”有人问。 “诸位请跟我来。” 人们出了崔耕的园子,安步当车,来到了一个桥上。 此桥建有五座亭子,中间一亭较高,另外四亭较低,重檐四角,亭与亭之间有长廊相连。 桥下有四翼,由大青石砌成,分置十五个卷洞,洞洞相通。 今天正是满月之夜,各个卷洞内都衔有一个水月,众月争辉、银光晃漾,煞是醉人。 这就是后世着名的五亭桥,或者说“莲花桥”。 众官员和士绅豪商再次大赞崔耕的大才。 不知谁喊了一声:“如今美景当前,佳宾齐至,崔县令能否赋诗一首,以纪今日之盛事?” 崔耕的诗好,众所周知。 但崔耕并不轻易做诗的习惯,更是人人都明白。 此人话音刚落,顿时全场鸦雀无声,静待崔耕发言——倒要看看,崔耕肯不肯给这个面子。 只见崔耕轻轻一笑,吟出了那首千古名篇,“青山隐隐水迢迢,秋尽江南草未凋。二十四桥明月夜,玉人何处教吹~箫?” 啊? 现场多为懂诗之人,听罢这首诗,顿时一愣。 这不是写秋末的诗吗?根本就不应景啊。 莫非……这首诗是崔二郎抄别人的? 第303章 句句有来由 “……” 人们面面相觑,鸦雀无声,心里都起来质疑。 至于崔耕自己,这时候也意识到不对劲了。貌似自己一时冲动,从荒唐大梦中抄出来的这首诗,既不应情,也不应景儿啊。 妈的,冲动真是魔鬼,这可咋办? 该怎么扯个谎,把这事儿圆过去? “哈哈,好诗啊,好诗。崔县令此诗,才华横溢,字字珠玉,实乃千古之绝唱!” 忽然有个清脆悦耳的声音响起。 崔耕循声望去,不认识! 这是个身着青衫的年轻人,看年纪不到二十岁,眉如弯月,目似春水,冰肌玉肤,面赛冠玉,要不是有两撇小黑胡,人们恐怕会认为是哪个美貌的小娘子女扮男装呢。 摄于“崔飞将”的名头,人们一时间不敢对崔耕说三道四的,但对这小伙子可就没那么客气了。 当即有人阴阳怪气道:“你小子也懂诗?” 俊美小伙子微微一笑,点头道:“对于别的诗,在下不敢妄自品评。但对崔县令这首诗么……嘿嘿,在下认得了第二,天下就没人能认第一!” “哎呦呵,好大的口气!”那人揶揄道:“难不成你比崔县令自个儿还懂这首诗?” 俊美的年轻人点头,“然也!诸位有什么不服气的,尽管向在下提问,看能不能难得倒我。 ” “好,那我问你。这首诗的前两句,青山隐隐水迢迢,秋尽江南草未凋。现在明明是夏天啊,为何崔县令要说“秋尽”?” 俊美年轻人道:“这位兄台,你光关注“秋尽”了,就没想想“草未凋”?” “什么意思?” “‘草为凋’是当前之景,大家都看到了。至于‘秋尽’么,则是崔县令心有所感,并非写实。” 说到这里,那俊俏年轻人目露怜惜之色,道:“别忘了,长安城的案子还没了结呢!诸位在此寻欢作乐,可曾想到崔县令心中的苦楚?这句‘秋尽’,说得就是此时崔县令的心境——秋日刚过,寒风凛凛,凉澈骨髓!” “嗯,有道理啊!”有人鼓掌叫好道。 “秋尽,草未凋。前者为虚,后者为实,虚实相合,道出难言事,崔县令实乃诗歌大家啊!” “我等只知和崔县令一起享受这无边美景,却忘了崔县令如今前途叵测,还要一个年轻人来点醒,实在是惭愧啊!” …… 人们窃窃私语,大部分人都被那年轻人说服了。 不过,一样米养百样人。 待人们的声音渐低之后,仍有人不服气地道:“就算前两句解释得通,这二十四桥,又作何解释?” 俊美年轻人云淡风轻地一笑,道:“这就更好解 释了。崔县令刚才说得明白,可以把保障湖卖给大家以建别院。难不成诸位都那么吝啬,光想着修别院,就不想为保障湖修桥了么?崔县令说‘二十四桥’,指的是未来,而不是现在。” “原来如此!” 众人恍然大悟,看崔耕的眼光越发热切起来。 心思敏锐的商贾想着——完了,这保障湖的价格,还得在今晚的基础上,继续往上翻! 这年头要想得个好名声,不就是修桥补路吗? 你在别的地方修桥,也就是当地老百姓称颂,但在保障湖修桥,可就远非止于此了! 世人一听这首诗就会问了,怎么个“二十四桥”啊?就有人解释,这是保障湖上的二十四桥。其中有崔耕建的莲花桥,还有某某富商建的某某桥…… 毫无疑问,随着这首诗流传天下,自己也会四海闻名,乃至万古流芳! 这么好的机会,焉能错过? 最关键的是,二十四桥啊,除了崔耕眼前这座“莲花桥”之外,就剩下二十三个名额了。在场可是有几百富商巨贾,这竞争得多么惨烈? 但是再惨烈,与名扬千古比起来,这钱也得花! 说实在的,到了现在,哪怕是崔耕自己站出来表示,自己的“二十四”桥不是这个意思,众豪商都得一边表示不信,一 边想办法把他的嘴给堵住喽! 但还是有煞风景的。 一个穿绸裹缎地瘦细挑儿,高声道:“诸位,别高兴得太早了!前三句虽然都能解释得通,这还有第四句呢,玉人何处教吹~箫?这玉人又是指的哪位?” “毛三郎,你他妈的少胡咧咧。”不等那俊美年轻人发言,已经有人骂道,“玉人还不好解释?咱们扬州青~楼甚多,说不定是崔县令的哪个相好呢,这有啥不好解释的?” “崔县令的相好?不对!”毛三郎摇头,道:“以崔飞将的身份地位,他若与哪个妓子相好,还不得传得满城皆知?” “呃……那还有一女子,叫崔秀芳的……” 崔秀芳为崔耕代持糖霜作坊、毡帽作坊的份子乃瘦西湖的土地,大家对她的身份并不陌生。 毛三郎继续否认道:“据在下所知,崔小娘子乃一江湖女子,擅长窜房跳屋打打杀杀,但要说她擅长吹~箫么……牵强,实在是太牵强了!” 有人猜道:“也许是崔县令以‘玉人’指代好友?” 毛三郎眉毛一挑,道:“崔县令擅长音律的好朋友?这倒是能解释得通。但不知此人姓字名谁?今年贵庚如何?家住哪里?做何官职啊?” “……” 简短解说,毛三郎舌战群儒,在场之人, 都驳了个哑口无言。 毛三郎最后得意地四下里扫视了一眼,道:“怎么样?完全无法解释吧?依我看,这崔二郎是指不定从哪抄了一首诗,在此欺世盗名呢!” “哈哈!可笑,可笑!毛三郎,你完全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这时候,俊美年轻人又说话了,“崔县令不开口解释,是因为‘玉人’涉及了一个美貌的小娘子,他不愿坏人名节。至于在场的诸君子不说,那是确实不知此事。” 毛三郎口中啧啧连声,道:“照你这么说,这个‘玉人’指代何人,岂不成了死无对证之事?小子,这个理由可难以服众啊!” “哼,谁告诉你死无对证了?”那俊美年轻人道:“这个玉人指代的是谁,我知道!” “到底是谁?” “此女姓卢名若兰,出身于五姓七望……” 他将卢若兰与崔耕在扬州城相识相会的过程简说了一遍,最后着重叙述了,那次月下吹~箫弄舞之事。 毛三郎听完了,不由得一阵嗤笑,“小子,挺能编的啊。不过,我就奇怪了。那院里只有崔耕和卢若兰俩人,你是咋知道的呢?” “因为……” 俊美年轻人猛地将胡须拽落,摘下幞头,三千青丝如飞瀑般披肩而下,“因为,本小姐便是卢若兰!” 第304章 国师来断案 卢若兰,再次出现了! 崔耕心神一振,道:“你怎么来了?” 卢若兰笑颜如花,微微一福:“二郎,刚才你那首诗是写给妾身的吧?真是应情应景得很呢,妾身很喜欢。” 崔耕还是有些疑惑,“我当日那样对你……” 卢若兰翻了个白眼,娇哼一声,道:“你以为自己那点小心思,能瞒得了妾身吗?我只是为了安你的心,才假装中计罢了。倒是那曹月婵……” “我怎么了?卢若兰,你以为天底下就你一个人聪明?” 随着一声娇喝,又有一人去除了伪装,显出了窈窕的身形,正是曹月婵! 但她的脸色并不怎么好看,“二郎,当初在荣归客栈,事出有因,妾身从未怪过你。但是今天做诗,为何只有她的,没有妾身的?” “这……”崔耕一阵语塞,直感觉自己比窦娥都冤。 卢若兰却上前一步,将心上人又挡到了身后,道:“曹掌柜,这还用解释吗?说明我在二郎心目中的地位,远远比你高呗。” 曹月婵气道:“我跟二郎说话,你插什么嘴?” 卢若兰理直气壮道:“就凭他是我夫君!只要有了这首诗,我们就是天设的一对地造的一双,谁也别想把我们分开!” 曹月婵好悬没气乐了,道:“一首诗定终身?天下哪有这般道理?你们可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卢娘子,我提醒你一句,聘则为妻,奔则为妾! ” 卢若兰笑着还嘴道:“虽无聘礼,却有……” “行了!你们就别为一个死人,再争风吃醋了!” 一声刺耳的声音穿入人群中,打断了曹、卢的争风。 只见有个老者带着四个伴当越众而出,不耐烦地打断了二女的对话。 崔耕一见,又是这头老王八! 他神色一凛,问道:“如果本官没记错的话,没给你王御史发请帖吧?” 王弘义嘴角泛起狞笑,寒声道:“什么请帖?本官今天来,可不是参加什么月楼之会,而是想通知崔县令你一件事。” 崔耕道:“有屁快放!” “你崔耕崔二郎,没几天好活了!” 他用手点指着卢若兰和曹月婵,恨恨道:“你们这两个贱女子,争什么争啊?难道想嫁给一个死人?” “放肆!” 张潜实在看不下去了,道:“王御史,有话说话,难道老夫在眼中也是个快死之人?” 王弘义也没行大礼,而是草草行了一礼,道:“下官参见张刺史。” “罢了!”张潜摆了摆手,道:“你刚才说,崔县令命不久矣,把话说清楚!” 王弘义面有掩不住的喜色,“下官是刚刚得知了一个消息……” 崔耕的官司一直悬着而未决,关键就在于那个面目模糊的尸首,到底是不是徐敬业的。 最近,王弘义提出了一个意见。 听闻国师神秀神通广大,能知过去未来。就算这个传闻打上几个折 扣,判定这尸首的身份应该没什么问题吧? 对于“挺崔派”来说,要是在别的朝代,一句“子不语怪力鬼神”,就能把王弘义喷回去。 但是大周不同。 不光是武则天信这个,最关键的是,这是武则天皇位合法性的理论基础。 前几年,武则天宣称自己是净光天女转世,佛祖许诺自己为中土女皇。 要是有人敢宣称,国师连这点事儿都干不了,那不是等于打武则天的脸吗? 所以,这道奏折一上,“挺崔派”顿时就没词儿了。 在武则天的眼里呢?崔耕的案子根本就不值得花多大心思,但总拖着也不是个事儿,于是乎稍一考虑,就点头应允了。 她宣布,就在明日,由神秀大师来判明那具尸首到底是不是徐敬业的。 王弘义听说后,马上就迫不及待地来到月桥,幸灾乐祸地向崔耕通报了这一个“好消息。” 待听明白了事情的前因后果,在场几乎所有人都面色微微一垮。 崔耕和南禅宗联合起来对抗北禅宗,这件事众人皆知。 现在让北禅宗的领袖神秀,判定尸身到底是身份,那结果还用问吗? 王弘义对这种场面见得多了,心中越发得意,调侃道:“崔二郎,这次你可算是在劫难逃了。趁着陛下的旨意还没到,赶紧想吃点什么就吃点什么,想喝点什么就喝点什么吧,哈哈!” “你……” 崔耕倒驴不倒架,很 是硬气地说道:“本官固然不好过,但是你自己呢?哼,诬陷当朝宰相,证据确凿,真当陛下的刀不利吗?” “你是说蒋发和崔日昌?”王弘义道:“他们已经死了!” “啥?死了?”这个消息,对崔耕有点突然。 王弘义双手一摊,道:“他们命不好,五日前,已经在天牢里暴病而亡,这可怪不得本御史。” 一个人暴病还有可能,至于俩人同时暴病?显然,这是被杀人灭口了。 崔耕怒极抚掌赞:“好,王御史棋高一着,本官佩服。不过,本官以为,陛下英明,这个案子未必就没有转机……” 铃铃铃~~ 正在这时,静谧的夜空中,传来了阵阵马褂銮铃之声。 紧跟着有一个公鸭子的声音传来,道:“江都县令崔耕,殿中侍御史王弘义何在?赶紧接旨啊!” 王弘义眼前发亮,拍掌叫好道:“这旨意来得好快,还要你我一起接旨。不用问,这是陛下让本御史专门查办此案。哈哈,崔二郎,你死定了!” 功夫不大,单人独骑,风尘仆仆满头大汗的刘老四,已经来到众人之前,翻身下马。 崔耕赶紧上前套近乎,道:“四郎大兄这么晚了还来传旨,为国分忧,不辞劳苦,实在是我辈的楷模啊!” 刘老四把崔耕把气喘匀实了,摆了摆手,道:“不敢当,不敢当,洒家辛苦也就是这几天辛苦。但二郎你为了扬州 百姓的福祉,宵衣旰食夙兴夜寐,那才是真辛苦哩。” 擦! 这二位还互相吹捧起来了。 顿时,一股不祥的预感涌上了王弘义的心头,赶紧催促道:“这位钦使,事不宜迟,还是快点宣旨吧。” 对王弘义,刘老四可就没那么客气了,嘴角微撇,“你谁啊?本钦使怎么做事,还用得着你教?” “在下就是殿中侍御史王弘义。” “哦,你就是王弘义啊……”刘老四特意拉了个尾音儿,似笑非笑地道:“嗯,白~兔侍御史,名扬天下,谁人不知哪个不晓。洒家今天总算是看见活的啦。” 这话说得轻佻无比,王弘义心里那份担忧就更深了,难道自己猜错了? 他说道:“刘钦使还请慎言,不管怎么说,本御史也是朝廷命官,如此众目睽睽之下,代表的还是朝廷的颜面!” “就你?还代表朝廷颜面?”刘老四轻笑一声,猛然冲上前去,狠抽了王弘义一个大嘴巴,“本钦差使损你几句又怎么样?我还打你呢!” “你……”王弘义摸着自己的脸颊,一脸错愕。 刘老四冷笑道:“怎么?你不服气?这才哪到哪啊…呵呵,听完了圣旨就知道……刚才洒家抽你一嘴巴子,着实不算什么。” 随即,他正色道:“王弘义,崔耕接旨!”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围观官员、士绅、豪绅,见圣旨如君临,山呼万岁,一样皆跪! 第305章 二美难得兼 “……查王弘义诬陷江都县令崔耕,鸾台侍郎、同平章事崔元综,证据确凿。接旨之日,王弘义罢黜一切职司,流放岭南道。三日内起行,不得有误。钦此!” “什么?罢黜流放我?这怎么可能?不!我不服!” 王弘义毕竟是无赖出身,对皇权没那么多敬畏,一听这噩耗,当即起身大叫道:“这是矫诏,本御史不服!” “大胆!” 张潜一使眼色,就有几个卫士闯上来,正好新仇旧恨一起报,将他抹肩头拢二臂给捆上了。 王弘义兀自大叫道:“张刺史,你别让这死阉人骗了,这是矫诏啊!” “矫诏?”张潜接过圣旨仔细端详,道:“有陛下的玉玺,中书、尚书、门下三省的大印,当值大臣的签名,怎么可能是矫诏?王弘义,你还是别白费心思了。” “呃……就算不是矫诏,那也是陛下被小人蒙蔽了!张刺史,你放了本官了吧。我要去洛阳,面见陛下,清君侧!” 张潜的核桃脸当时就沉了下来,“老夫遍观史书,凡是喊出‘清君侧’的,皆是反贼!王弘义,你知不知道,单凭这几个字儿,老夫就能要你的命!” “不是……下官不是那个意思……” 张潜不耐烦地摆了摆手,道:“还下官?你现在已经不是官儿了!来人!” “在!” “那这厮押下去,严加看管!” “是!” 王弘义一倒台,现场的气氛顿时轻快起来。 崔耕更是想到,依着历史所载,王弘义吃了来俊臣的瓜落儿,被流放岭南。 可这厮不甘心在岭南受苦,最后灵机一动, 矫诏说武则天赦免了自己,官复原职。 结果在回洛阳的路上,被一个叫胡元礼的酷吏盯上了,要审查诏书的真假。 王弘义没办法,说,咱们都是同行啊,你何故苦苦相逼? 胡元礼说我呸,我是御史,你是一个罪犯,同啥行啊?少给我套近乎,来人,给我打! 结果,活活把这位白~兔御史给打死了。 看王弘义今天这副不服输的样子,很可能历史会重演。 到时候,自己只要派人盯他的梢,待他矫诏的时候出来揭破,王弘义就算一了百了! 突然,崔耕发现怎么只有王弘义的圣,没我的呢? 当即问道:“四郎大兄,陛下给小弟那份儿圣旨呢?是不是陛下要给我平反昭雪啊。” “不只平反昭雪,还加官进爵哩。只是……”刘老四的面色微微惆怅,“到底是福是祸,那还真不好说呢!” 崔耕一愣,没听明白。 “江都县令崔耕接旨……爱卿劳苦功高,特擢拔为定州长史,秩从五品。三日内起行,不得有误。钦此!” 啥? 这就五品官了?崔耕仿佛自己在做梦! 要知道,五品官乃是大唐中级官员和高官员的分野。 有了这个品级,孩子可得荫封,娇妻可得诰命,这就是传说中的“封妻荫子”! 多少官员辛辛苦苦了一辈子,请客送礼钻门路,欲求一个五品官而不可得。 怎么自己就轻轻松松跨过这一关了呢? 最关键的是,自己啥都没干啊,连这份圣旨都说得含糊其辞,只是一句“劳苦功高”。 另外,怎么就调任定州长史了?自己江都县令的四 年任期都没过完呢。 还三日内起行不得有误?有什么事这么着急?就不交接公务了? 崔耕纳闷,但卢若兰可不管那个,仿佛与有荣焉似的,高兴道:“二郎现在已经是五品官了。曹掌柜,你一个商贾之女想做他的正妻,完全不可能。不过,别担心,我容得下你。” 曹月婵心中一紧,“你想说什么?” 卢若兰道:“按照大唐律法,五品官可以娶一妻三媵。正妻你是没份儿了,但是三媵你可以争一争。这三媵都是八品诰命,也算不错了呢。” 媵虽然比不上正妻,但也算高官员的合法配偶之一,论起地位来,可比“律比畜产”的小妾地位高多了。 但以曹月婵的心高气傲,又岂能如此委屈求全? 她冷然道:“我曹月婵不嫁崔二郎,还可以嫁别人呢。倒是你卢娘子,你以为二郎就一定会娶你吗?” “那是自然,虽无父母之命,但我们已经有媒妁之约了呢。” “什么?”崔耕和曹月婵异口同声地问道。 卢若兰慢慢地从袖兜中掏出了一样物事,道:“你们看,这就是二郎和我的婚书,这还能做得了假?” 什么婚书?妈的,什么时候的事儿?我怎么什么都不知道? 崔耕接过来,一看,还真没错,女方这边是卢若兰的父亲卢景祚,男方这边,是崔耕的嫂嫂苏绣绣。至于媒人,则是崔耕以前的便宜老丈人卢雄! 按照朝廷律例,有了这份婚书,崔耕和卢若兰就算订婚了。硬要悔婚也不是不行,女方若悔婚,就要杖六十。男方悔婚,送的那些聘礼就全归女 方了。 当然了,这也只是朝廷律例,无论官居五品的崔耕,还是身为五姓七望的范阳卢氏,都丢不起那个人! 换言之,现在卢若兰已经是崔耕的正印夫人,无可更改。 曹月婵柳眉倒竖,杏眼圆睁,险些咬碎了满嘴的银牙,道:“崔耕……崔二郎,你真对得住我!” “这不怪二郎,要怪你自己!” 卢若兰又把崔耕挡到了身后,道:“二郎牵扯到徐敬业谋反案里,前途叵测,有身死族灭之忧。你为他做了什么?” “我……” “哼,你没有,我有!实话告诉你,这份婚书是今日才交到妾身的手中的。” 曹月婵冰雪聪明,道:“你是准备……” 卢若兰道:“不错,无论如何,妾身要在这几天里和二郎成亲,为他留心爱香烟后代。要不然你以为,嫂嫂为何会不问下二郎的意思,直接在婚书上签名?” 顿了顿,又道:“所以说,现在你不知道这桩婚事,不怪二郎,而要怪你没那个心思!曹掌柜,你输给我卢若兰,输得一点都不冤!” “我……”曹月婵无言以对。 卢若兰大度地摆了摆手,道:“当然了,你这次没离二郎而去,表现也还算不错。所以,我作为大妇,准你为媵。二郎想必也没什么意见,这事儿就这么定了。” “……”曹月婵没有搭茬。 卢若兰继续道:“曹掌柜,莫要人心不足蛇吞象呢。二郎才能娶三个媵,不知多少女子盯着哩。你要是不抓紧,被别人捷足先登了,可就后悔莫及!” “你……休想!”曹月婵终于下定了决心,眼 中含泪道:“不管怎么说,我曹月婵誓不为妾!” 言毕,泪奔而去。 崔耕高声阻拦道:“月婵……” 曹月婵忽地驻足,却没有回头:“叫住我又能怎样?难道你还能为了我,悔婚吗?” “我……” “你能为了我辞官不做吗?”曹月婵又问。 “我……” “是的,你不能,你都不能!妾身也不值得你那么做!” 说到最后,曹月婵已经是泣不成声! 话说到这个地步,崔耕也不好再拦了,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佳人离去。 在场之人见崔耕情绪低落,也不好意思再打搅了,张潜打头,人们纷纷告辞离去。 就连刘老四都拍了拍崔耕的肩膀道:“要想知道定州长史的事儿,我明天来找你。至于今天,二郎你还是好好地陪陪卢小娘子吧。在这个案子里,她出力不小哩。” …… …… 月光如水,莲花桥上,一对璧人倚栏而立。 卢若兰有些忐忑,小心翼翼地道:“二郎,你不会怪我把曹掌柜气走了吧?” “不怪。”崔耕叹了口气,道:“你们俩都是世间难得的好女子,得其一都是不知几世修来的福分,又怎能奢望二者得兼?。” 卢若兰低下头去,道:“哪里,二郎妄自菲薄了。你是天下难得的奇男子大丈夫……” “行了,连婚书都不声不响都弄到了,那咱俩已经一家人了,你我也别互相吹捧了,听着生分。”崔耕转移话题道:“听刘老四说,你在这个案子上出力甚大,到底是怎么个来龙去脉啊?” “这件事内情颇多,二郎,且听妾身慢慢细说……” 第306章 妾心早属君 话说几十年前,大唐有位了不得的宰相,叫卢怀慎。他有三个儿子,一个叫卢景祚,一个叫卢景裕。 至于第三个儿子,则是个私生子,叫卢谞。 卢谞的生身之母,乃是太宗皇帝李世民的女儿长乐公主。此时的长乐公主已经嫁给了长孙无忌的儿子长孙冲。 毫无疑问,一个有妇之夫,一个有妇之夫,这就算是通奸了。 大唐再开放,李世民也丢不起这个人啊,对卢怀慎非常有看法。 好死不死的是,也不知什么缘故,长乐公主英年早逝了,只留下了还是婴儿的卢谞。 李世民心疼女儿之死,把一股邪火全撒在了卢怀慎的头上。他下了一道旨意,让卢怀慎立卢谞为嫡长子,继承他的荫封。 于是乎,原本卢怀慎的嫡子卢景祚和卢景裕,在大唐的官方记载中,就成了庶出。 再加上李世民和李治的打压,卢景祚和卢景裕的仕途一直非常不顺当。 卢景裕实在受不了了,出家当了和尚,法名普济。他如今在国师神秀的众弟子中排名第五,甚至被人们视为神秀的衣钵传人,混的相当不错。 至于卢景祚,则一直在长安当一个小小的仓督。之所以没和弟弟一样辞官不做,除了心态比较好之后,关键是仓督官职虽低,但是油水非常丰厚。 不用贪污盗卖,只要用些小手段,比如新粮换旧粮啊,报报损耗啊,就是大笔的银钱。 自从大唐立国以来,五姓七望势力越来越衰弱,收入大不如前。卢景祚这些年的灰色收入,大部分交给了族内。 就这样,他既是范阳卢氏的嫡传,又为家族提供了大量的资金,所以人缘甚好。 可天有不测风云,仓库中有个叫张沈的小吏,自己盗卖的粮食太多,实在补不上这个窟窿了。 张沈不知道卢景祚的真正跟脚,只以为他是一个脾气甚好的书呆字。于是乎,伪造公文,把这事儿都推到了卢景祚的身上。 这才发生了卢景祚入狱,五姓七望众官员想办法搭救,最后卢雄写信给崔耕,卢景祚沉冤得雪之事。 …… 崔耕听到这儿,暗说居然这么巧,当 初便宜老丈杆子卢雄向自己来信求教办法的救的那人,居然就是卢景祚! 这世上之事果真是无巧不成书啊! 他没打岔儿,继续听卢若兰讲。 …… 后来,卢景祚出狱之后一打听,哦,我这次能得脱大难,全靠了卢雄了。赶紧买了各色礼物,亲自登门拜谢。 这一聊天才知道,卢雄无儿无女无老伴儿,就是一个孤老头子。 卢景祚当即就表示,我有个独生女儿叫卢若兰,非常出色。这样吧,为了感激你的救命之恩,让她认你当干爹。我这个女儿,就算咱们俩人的了。 卢雄见了卢若兰之后,非常满意,这场干亲就此定了下来。 非但如此,某日他还带着卢若兰拜见了上官婉儿。 上官婉儿听了卢若兰的身世之后,就是心中一动——现在改朝换代了,大唐的案子,关大周什么事儿?我要是交好了卢景祚,岂不是等于获得了五姓七望的友谊? 她当场就提了个要求,卢若兰不仅算卢雄的干女儿,还得算她那个死去的姐姐的干女儿。 换言之,自己就是卢若兰的干姨娘。 就这样,身为五姓七望范阳卢氏嫡传的卢景祚,打通了上官婉儿的路子,飞黄腾达,扶摇直上。 正在这时候,崔耕为博陵崔氏子弟的消息,在长安城传的沸沸扬扬。 卢雄心中暗想,崔耕和卢若兰门当户对,郎才女貌,何不把他们往一块撮合撮合? 卢景祚听了卢雄的建议,仔细一琢磨,这桩婚事还真不赖,就去问问女儿的意见。 卢若兰想了一下,表明了心意:要不是崔二郎,父亲大人现在还身陷囹圄呢。如果为了报恩,那没什么说的,女儿愿意对他以身相许。 但如果考虑女儿幸福的话,还请父亲准我相看一番。但凡崔二郎有传说中的一半好,我就答应嫁给他。 此时整好赶上北禅宗的神会大师要往扬州一行,与南禅宗争锋,此行还带着北禅宗的大金主邹昉。 邹昉其实也搭上了上官婉儿的路子。 神会和卢若兰的亲叔叔,未来神秀和尚的衣钵传人卢景裕关系不错,邹昉是上官婉儿的人,这下 卢若兰跟双方都扯上关系了。 于是乎,她就搭上了顺风船,来到扬州城。 至于以后发生的事儿,崔耕就都知道了。 崔耕听完后,之前遇到的种种不理解,现在也瞬间豁然开朗,“我明白了,当初你出些难题考校我,并非是真的对我有敌意啊。比如聚丰隆发生挤兑的时候,就算我想不出来什么好法子,你也不会真的用收来的钱票挤兑聚丰隆。” “你才明白啊。”卢若兰翻了个白眼,道:“夫君想的那个破局之策妙的很呢,从那天开始我就同意这桩婚事了。” 崔耕戏谑道:“所以,你就一直要求我为你作诗一首?” 卢若兰轻轻点了点头,道:“嗯,奴家就是想看看,单凭自己的魅力,能不能取代丽华姐姐在你心目中的位置。” 丽华姐姐就是卢雄那红颜薄命的女儿,也就是坊间传闻,为了她崔耕才不再对任何一个女人作诗的卢丽华。 这是个美丽的误会,要是真解释出来,可就太煞风景了。 忽然,崔耕又想起了一个问题,“我帮南禅宗,你叔叔却是北禅宗神秀和尚未来的衣钵继承人,若兰你夹在中间,会不会为难啊?” “才没有呢!” “为啥?”崔耕不解。 卢若兰道:“南北禅宗之争,那都是下面的人搞的。神秀大师乃是有大智慧的高僧,人家根本就没那个心思。在他看来,南北禅宗不过修行方式不同,殊途同归,世人信哪个都无所谓。惠能大师与神秀大师,都不是凡人,都是有大智慧的!” 说到这儿,卢若兰还透了个小八卦,“我还听说,神秀大师曾经主动对陛下推荐过慧能大师哩,甚至承认他是弘忍大师真正的衣钵传人。” 看来历史有时候也会骗人的! 崔耕道:“那北禅宗的钱庄与聚丰隆之争呢?这可怎么解决?” 对于这个问题,卢若兰也是一时无解,无奈道:“本来这也不算什么大事儿,叔叔以后就是北禅宗之主。有妾身在中间说和,聚丰隆完全可以和北禅宗的钱庄合为一家。不过现在……” 剩下的话,卢若兰没说,但崔耕心里 明白。 现在曹月婵和卢若兰有了“夺夫之恨”,那联合的事儿,也只能告吹了。 说不得到时候,双方要有一场龙争虎斗! 接下来,二人又谈了徐敬业这个案子。卢若兰虽然没在现场,但也能把事情的经过猜个八九不离十。 几个月前,在慧明小和尚与神会论法的时候,崔耕曾经说过,恐怕丽竞门的草药很有问题。 法会之后,他曾经对卢若兰详细解释了自己的猜测——应该是丽竞门收买了神秀的身边人,的确没有下毒药,而是在人为的在神秀大师的饭菜里下了少量的泻药。 什么时候神秀大师吃了丽竞门送来的草药,那人就少下一点药,甚至不下。 什么时候草药断供了,那人就多下一点泻药。 说白了,全都是人为在操作,至于那鬼扯的三阳草,纯属扯淡,估计就是路边薅来的一把野草。 崔耕言者无心,卢若兰听者有意,马上派人把这事儿告诉了自己的亲叔叔卢景裕。 结果,卢景裕仔细一调查,还真是师尊神秀大师身边出了叛徒。 从此,丽竞门的王弘义,就悄悄上了北禅宗的黑名册里。 王弘义自作聪明,让神秀大师来判断那具尸体到底是不是徐敬业的,这不就撞到北禅宗的枪口上了吗?正好让人报了丽竞门下泻药的仇。咎由自取。 徐敬业的案子,崔元综的案子,二罪归一,武则天就将他罢黜打发到岭南去了。 崔耕又问道:“你知道我这五品的定州长史,又是怎么来的吗?” 卢若兰摇了摇头,道:“这个妾身就不清楚了。对了,刘四郎不是约你明日去寻他吗?到时候不就见分晓了?” “也对,嘿嘿,把这茬儿给忘了!” …… …… 第二天,不用崔耕主动去见,刘老四自己就来了。 一见他来,崔耕也不跟他绕弯子假客气,开门见山问道:“四郎大兄,你说陛下着急火燎地将升迁定州出任长史,到底是为啥啊?” 刘老四轻轻叹了口气,道:“定州那摊子烂事儿,其实本来和二郎你毫无关系。但是,谁让你赶上了呢?诶,也不知道是你官 运亨通,还是你时运不济。” 定州,古称博陵郡,所谓博陵崔氏,其实也可以称之为定州崔氏。 武则天自从掌握大权以来,对五姓七望呈打压态势,为此,专门派了一个叫孙彦高的人为定州刺史。 这位孙刺史自从上任以来,屡屡给博陵崔氏找麻烦,双方的关系弄得很僵。 赶巧了,突厥的默咄继承汗位之后,派使节来大周要求和亲。他们要求和亲的对象不是武家人,而是李家人! 这不是驳女皇陛下脸面,告示天底下人,武氏不是国姓,武家女不是皇家女吗?武则天怎能答应这个条件啊?当然是一口回绝。 拒绝了突厥的要求之后,那就得备战了。 大周与突厥交壤的边境一带有将近二十个州府,都在突厥的攻击范围内,其中就包括定州。 对孙彦超这个人,武则天太了解了。这家伙完全是内斗内行,外斗外行。 再加上地头蛇博陵崔氏和官府势同水火,等突厥人攻过来了,定州还能有个好吗? 这可咋办? 后来,在处置崔耕这个案子的时候,她福至心灵,有了主意。 既然都说崔耕出身博陵崔氏,若他为定州长史,可以在博陵崔氏和孙彦高之间做润滑剂,缓和双方之间的关系,一致对外。 另外,他不是有擒拿倭皇的大功吗?等突厥人攻来的时候,总比孙彦高更擅长守城吧? 这才有了崔耕的这个调令。 话说到这,刘老四见崔耕发呆不语,不得不安慰道:“二郎放心,陛下主要是让你当和事佬。至于征战之事,她还往定州调了几个能征善战的将军呢。再说了,二十多个州府,突厥人也不一定会攻打定州。” 崔耕苦着脸道:“四郎大兄啊,如果换做前些日子将我升迁定州,我倒是高兴了。但是现在,你弟弟我只要是赴任定州,可就要摊上大事儿了!” “咋的了?” “就在昨天,我狠狠羞辱了一个叫赛沐超的突厥特使。据说他的父亲塞修伦,在突厥的地位举足轻重。你说赛修伦要是知道我在定州出任长史,他们爷俩能轻饶了我,不找我报仇雪恨吗?” 第307章 分道扬镳去 “二郎,你这运气也实在是太衰了!” 刘老四嘬了下牙花子,“要不……俺这就回长安,劝陛下收回成命?” “你?”崔耕不是瞧不起刘四郎,只是他这话也太托大了,开玩笑呢吧,一个五品太监能有那么大的面子?还能劝女皇陛下收回陈命?真当自己是大明朝的九千岁魏忠贤呢? 刘老四解释道:“临来之前,陛下曾经特意召见过撒家。要不然,俺咋知道你这次升官儿的内情呢?我估摸着吧,陛下要是知道你得罪了突厥的大人物,也不会将你迁往定州任职了!” “得了吧,陛下若知道,那就更不会收回成命了!”崔耕分析道,“四郎你想,朝廷原来不知道突厥攻哪,二十多个州府处处设防。现在有我这个活靶子在定州城里,那只要将定州守好了就成,这对大周而言,岂不是一桩好事儿?” “也对,这倒是对朝廷是好事儿,只不过对二郎你吧,诶…兄弟,你这时运真不济!” 突厥一旦叩关攻城入侵内地,一般是抄掠一番,崔耕这个定州长史基本上没啥危险。但若再加上他和赛沐超父子的这番恩怨,那可就不好说了! 一时无解,崔耕唯有接受现实,“食君之禄忠君之事,事到如今,也顾不得那么多了。对了,此番限我三日内赴任定州,这么急,也来不及交接啊,新任的江都县令是谁?” 刘老四微微摇头,道:“现在朝廷上下都忙活着备战,防着突厥冷不丁给咱来一下子,哪顾得着这事儿?江都县令一职,暂由陈县丞代理。” “代理?”崔耕心中一动,道:“那能不能让上官舍人想想办法,把‘代理’这俩字儿去了啊?让陈县丞直接继任江都县令一职?” “这……” 刘老四有些为难,道:“给陈县丞升一级倒是不难,找个实缺也不难。但这江都县令的位置肥得流油,不知多少 双眼睛盯着呢,恐怕上官舍人也无能为力啊。” 崔耕道:“还请四郎在上官舍人面前多美言几句,小弟在扬州有不少产业,这没个自己人照应着,迟早不是帮人作嫁衣裳?” 糖霜作坊还有上官婉儿三成份子呢,这话倒是打动了刘老四。 他想了一下,点头道:“也不是完全不行,二郎你为朝廷出生入死的,朝廷总不能连你的后顾之忧都不管吧?” 虽然按照律令,官员不准经商,但有的是变通的法子。到了现在,这条律令已经形同虚设。 以上官婉儿和武则天的关系,赶对了时机,完全可以直接拿这些产业说事儿。 武则天一松口,陈三和的江都县令一职就算稳了。 这事儿,刘老四当着崔耕的面,算是应下了。不过他不敢保证真的能行,只得尽力施为了。 …… 突厥入寇的目标很可能是定州! 此事关系重大,刘老四不敢耽搁。草草吃罢了一顿午饭后,就告辞回长安了。 当然了,马背上少不了五百两黄金的程仪,以及托他转交给上官婉儿的一些小礼物。 至于崔耕,则赶紧召集心腹们议事。 他先是通报了陈三和有可能升为江都县令的消息,接着才对大家说道:“我虽然升官了,不过这个定州长史却是个佐贰官儿。你们若跟我去了定州,一时半会儿地也安排不了啥合适的位置。另外,突厥入寇在即,此行危险重重。所以,愿意跟本官一块儿走的,本官欢迎。想继续留在扬州的,这里也是咱们自己的大后方,也得有人守着。” 封常清大脑袋一晃,不假思索地举手道:“俺没啥说的,大人去哪,俺就去哪。” 周兴也表态道:“在下这身本事,以往都是用在汉人身上,现在也该让那些突厥崽子们尝尝了。” 宋根海也道:“卑职当然是跟大人一块儿走!” “嗯?”崔耕对宋根海的反 应颇为意外,问道:“这不像你小子的风格啊!” 宋根海清了清嗓子,正色道:“合适的位置?是当捕快班头,还是府兵的队正?俺可不在乎这些芝麻绿豆的小官儿,有就有,没有就算了。” 陈三和好奇道:“那你在乎啥?” 宋根道:“当然是封妻荫子!” “你就拉倒吧,封妻荫子最低也得是五品官儿。”陈三和撇了撇嘴,不屑道:“咱们大人为了朝廷立下了多少功劳,现在也不过是官居五品。你文不成武不就,也想弄个五品当当,除非你宋家祖坟冒上几抹青烟来。” 宋根海摇头道:“假神棍,这么想就大错特错了。咱先别说我,就说你自己吧,能比我高明到哪去?你这不眼瞅着就要当江都县令了吗?再进一步可就是五品。难不成你见过你家祖坟冒青烟了?” “我……我那是……”陈三和被挤兑坏了。 “你那是沾了咱们大人的光。”宋根海道:“我也没打算靠自己啊。你仔细琢磨琢磨,我才跟了大人几年啊,这就是七品散官了,怎么就不能想想五品官儿?这叫鸟随鸾凤飞腾远,一人得道鸡犬升天!” 陈三和纠正道:“咳咳,鸟随鸾凤飞腾远,人伴贤良品自高。” 宋根海摆了摆手,道:“反正就是那个意思,跟着大人能升官发财,封妻荫子,傻子才窝在扬州呢。” “那还有突厥的危险呢?”陈三和又问。 宋根海满不在乎地道:“富贵险中求,大人都不怕,我怕啥?” 现在就剩下姚度没表态了,他低下头去,一声没吭。 宋根海着急了,道:“老姚,你不会是贪生怕死吧?” “倒不是怕死……只是……只是……” 陈三和冷笑道:“姚兄恐怕是舍不得那个寡妇吧?哼,贪色忘友,也比贪生怕死好不到哪去。” “什么寡妇?”宋根海眼前一亮,姚度不仗义啊,妈的,居 然偷摸养了女人。 陈三和八卦道:“就是信义坊米字巷有个姓王的寡妇,今年三十多岁,徐娘半老风韵犹存。姚兄和她打得火热,难舍难分哩。” 姚度的老婆三年前就死了,现在跟一个寡妇勾搭上,也算是人之常情。 崔耕轻笑道:“老姚,你这算临老入花丛啊,真的假的?” 姚度嘴角颤动了几下,终于下定了决心,正色道:“确有此事。莲儿待惯了扬州,不想去定州。” 宋根海道:“谁管那个王寡妇啊,现在说得是你!” “我?” 姚度忽然起身,给崔耕磕了一个响头道:“姚某人不过是中人之姿,大人多我一个不多,少我一个不少。所以……在下想留在扬州。不过,若大人真有用的着我的地方,只要一句话,我就跟着您去定州,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我呸,大人是强人所难的人吗?说得好听,还不是不见色忘义!”宋根海鄙夷道。 其他人看姚度的目光也变得鄙视起来。 不过,崔耕倒是觉得没啥。 姚度无非是擅长处理文牍以及处置基层政务,而这些事情,周兴都比他强得多。如他所言,跟不跟在自己身边,实在是无关大局。 想到这里,他喝罢了宋根,又把姚度搀扶起来,笑道:“其实你留在扬州城,对本官也是一件好事哩。糖霜工坊、毡帽工坊和四海商号,都需要一个本官信的过的人盯着。陈县丞到时候始终要处理政务,只能说是照拂一下,真正的具体事务,以后就要靠你多费心了。” “啥?”姚度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道:“大人的意思是说,四海商号,你准备也让我管?” “当然了,四海商号的总部总不能跟着我搬到定州去吧?这样吧,就由你代本官出任四海商号的大董事。” 四海商号的股份构成非常复杂,为了协调各股东之间的关系,成立了“董事 会”。这大董事一职,崔耕就当仁不让了。 大董事就相当于后世的董事长。 姚度这个中年老汉,感动得险些哭鼻子。 要知道,四海商号不仅可以调动数百万贯的钱财,还可以调动庞大的官府势力。 不夸张地说,大董事所拥有的权势,虽然比不得张潜这种封疆大吏,但比起一般的刺史来,绝对不遑多让! 从某种意义上讲,姚度知道自己的确是“背叛”了大人,但人家却如此待自己! 诶,这要是不知感恩,自己还算是个人吗? 姚度再次跪倒在地,连磕了几个响头,“愿为大人效死!大人,您就看姚度的表现吧,但凡这些买卖出了一点问题,姚某人愿以死赎罪。” 崔耕其实也看中了姚度没啥野心,一个七品散官就让他不思进取了,所以才对他委以重任。 …… …… 安排好了这些人,崔耕又发出暗号,邀骆宾王一会,临行前对共济会做出安排。 愿意做安善良民的,一切照旧。 渴望建功立业的,可以跟水师会和,前往辽东的一处岛屿先暂时驻扎。 这些人虽然数量不多,但贵在精锐。 若突厥人大举进攻定州,他们找准机会突然出击,说不定还可以立下大功。 接着。这些人就可以自称是被突厥人掳走的汉人,将自己的身份彻底洗白了。 骆宾王道:“大人的主意固然不错。不过,辽东之地,真有适合屯驻的岛屿吗?” 崔耕在舆图上划了一个圈儿,指指点点道:“这里别说驻扎几百人,就是几万人都没什么问题。” “这里是什么地方?”骆宾王是真不懂辽东地形,尤其是海上岛屿。 崔耕笑道:“碧海真如画,蓬壶隔水崖,波澜成雉堞,精凿隐人家。时放桃花棹,堪寻菊谷花,何当乘跻往,绝顶隐流霞。此地可名为——桃花岛。” 这诗虽然不咋地,但很不要脸,这首诗还是抄的。 第308章 热烈来欢送 桃花岛就是后世的觉华岛,面积广大,风景优美,有北方佛岛之称。 又因为此岛有天然的深水良港,在明清时期,成了着名的军港。 当然了,在唐朝时地广人稀,陆地尚且没开发完全,就更别提桃花岛了。 崔耕在这里藏上几百人的军队,一点都不成问题。 骆宾王听了崔耕的诗句,身虽未至,却心向往之,道:“竟有如此人间仙境?说不得,这次老夫要亲自带队,见识见识这桃花岛的风光。” 话说到这,他忽然微微一愣,道:“按说大人你没到过辽东啊,怎么会知道那里有个桃花岛?” “呃……这首诗不是本官写的,是我偶然救了一个老人,他为了报恩,告诉了本官这么个所在。” “原来如此,我说呢,怎么这首诗大不如你之前的那几首诗。” 崔耕听罢,一阵暴汗,这都能听出来?果然是那个一篇讨武檄文能顶十万军的骆宾王。 他也暗暗告诫自己,不要胡乱在抄诗了,装逼须谨慎! …… …… 三天后,扬州邗沟码头。 “这也太夸张了吧?”崔耕翻身下马,看着眼前的景象,不由得惊呼出声。 见此情景,他很失态。 他觉着自己为官一任造福一方,离任的时候,有人相送是非常正常的事儿。 但这人也太多了一点儿吧! 黑压压,一片片,男女老幼皆有,官民百姓俱在,粗略估计,能有大几千人! 这还不算啥,关键是分列道路两旁的几案,总数多达四五百个! 有的上面摆满了山珍海味,富贵逼人。有的只有几个小菜一壶酒,干净肃雅。有的是大鱼大肉,充 满了暴发户的气息。 很显然,这都是老百姓和地方乡绅自发组织的,请自己吃的送行宴。不论丰俭,代表了主人的一片心意! 若是按照一般礼节,自己每个菜动一口,就算吃过了,宾主尽欢。但是今天,别说每个菜了,哪怕是每桌上吃一口,都能撑死! “哈哈!二郎深得百姓爱戴,真是羡煞老夫啊!” 随着一阵爽朗的笑声,张潜带着数百扬州的头面人物,缓缓走上前来,道:“这菜肴么,是多了些,但百姓们的心意也不好推拒。这样吧,今天就由老夫做主,让崔县令的随从代劳一部分。” “还是老大人想得周到。” 随后,崔耕对着四下里抱拳拱手,先感谢了诸位扬州父老的错爱,又把张潜的意思对大家讲明。 随后,又挨个介绍自己的手下:“他叫周鬼,曾任扬州刑曹吏,蒸骨验尸案,拐卖童子案,贡品失窃案,都少不了周刑曹出力!” 霎时就有百姓们高声道:“周刑曹面恶心善,辅佐崔县令劳苦功高,快来咱这喝一杯酒吧!” “周刑曹来我这,俺是杨氏的娘家人,今天要好好的谢谢你!” “别听他们的,我这有上好的烤全羊,周刑曹不尝一口,就实在可惜啦!” …… 然后,崔耕又介绍了封常清——自己的贴身侍卫,忠肝义胆,屡屡护自己化险为夷。 还有宋根海,好吧,他实在没什么值得吹嘘的。崔耕也只得昧着良心,称赞这家伙有神探的天赋,屡立奇功。 待崔耕介绍完之后,宋根海这厮不待百姓们招呼,自个儿就跑过去了。滋溜一口酒,吧嗒一口菜,吃 了个不亦乐乎。 一边吃着,他还不断编造自己的丰功伟绩,以崔县令门下第一忠犬自居,蒙骗了不少不明真相的吃瓜群众。 紧接着,崔耕又介绍了现在还是江都县丞的陈三和,说他是自己过命的好朋友,以后在江都县任职,还请扬州父老多多关照。 百姓们又是一阵欢声雷动。 “姚曹吏,你过来!” 崔耕见姚度有往人群外挤的意思,赶紧把他叫住了,对百姓们介绍道:“此人姓姚名度,现在为咱们江都县的户曹吏,乃是本官的左膀右臂。本官离任之时,总不能把江都县衙的精干之人抽空了。所以,特意留下了姚曹吏,继续为扬州父老效力。” 这回百姓们就更热情了,纷纷请姚度喝酒。 姚度的眼圈有些泛红,酒到杯干,功夫不大,已经酩酊大醉。 崔耕自己也象征性地走了一圈,才重新与众官员回合。 张潜略带些酸意道:“老夫为官几十年,这番场景简直见所未见,闻所未闻。我离任的时候,能有二郎的三成,就算心满意足喽。” 崔耕赶紧道:“老大人过谦了,您兴建罗城之举,功在当代,利在千秋。离任是时,场面肯定会更加热闹。” 张潜摆了摆手,道:“二郎莫宽老夫的心了,自家人知自家事,这不一样,不一样。” 本来这是非常正常的一段对话,不过扬州长史高仪,还是从中找到了拍张潜马屁的机会。 高仪笑道:“今日这番场面虽然盛大,还是有些美中不足啊。” “什么美中不足?” 高仪吐出了三个字儿,道:“万民伞!” 这还真是个问题。 秦汉 时期,清官离任,百姓们会请人写一篇花团锦簇的文字,刻在石头上,立在显要的地方,称为“功德碑”。 不过后来,这就成了固定的形式。不管官员好坏,百姓们都要出钱立碑。 朝廷见不是事儿,就下了一道公文。从今以后,想立碑可以,但先上书礼部,详述该官员的功绩,礼部觉得没问题了才准立碑。 从官员离任,再到吏部回文,最快也得半年,离任的官员看不到,那还有什么意义?所以,功德碑就渐渐没人立了。 取而代之的,是万民伞。 伞者,遮蔽也,象征着官员爱护百姓,为百姓们遮风挡雨。在一把伞上,绑上若干条黄绸,写上献伞之人的名字,就是万民伞了。 由于万民伞方兴未艾,御史盯得甚严,目前还没有官员敢无耻地组织百姓们献万民伞。 好死不死的是,扬州这地方特别富庶。说实话,官员们不做事,就是对扬州最大的贡献了。 所以,一直以来,百姓们就没送万民伞万民伞的习惯。高仪这么当众说出来,一方面是借机提示百姓们,等张潜离任的时候,可别忘了这茬儿,另一方面,也是小小的打击一下崔耕。 就在他的话音刚落之时,就有一个声音响起,“高长史,你把咱们扬州百姓们看得太小了吧?我等若连万民伞都忘了,那还够一撇一捺吗?” 人们循声望去,却见是一个身材高大,略显肥胖的老者。 高仪还真认识他,此人姓单名永元,是江都县数得着的大地主,在地方上颇有威望。 他问道:“怎么?单老爷子准备好了万民伞?” 单永元略带 不悦道:“咱们这话可得说清楚,不是老头子我一个人送的万民伞,而是江都县百姓们送的万民伞!” 然后,他一挥手,道:“来,把万民伞抬上来!” 一把伞能有多重?咋还抬上来呢? 等人们见过了实物,才恍然大悟,这不是一把伞,而是数百把!上面密密麻麻缀满了黄绸,写着百姓们的名字。 咚咚咚~~ 突然,单永远双膝跪倒,给崔耕连磕了几个响头,道:“崔县令,要不是您,大家就过不了那场旱灾。这个头不是老夫自己磕得,是代这万民伞上八千四百三十二名百姓磕的!” 此言一落,全场哗然! 所谓“万民伞”,那不过是个夸张的称谓。但单永元这个“八千四百三十二名”一出,可就几乎是货真价实地万民伞了! 最关键的是,人家给的这个理由简直太强大了。明着指的是,崔耕破冤案天将甘霖,暗中指的却是破禁屠令。 几乎所有人都觉得,崔耕得这真正的万民伞理所当然! 原来,不知不觉间,自己见证了一个奇迹的诞生,大唐的清官传记中,必然有崔耕崔二郎这么一号! 这还没完呢,紧跟着,又有四海商号,李善,地方大户宫家,乃至受了梁有贵欺压的大户们送的万民伞,上面密密麻麻地名字,达到了九千八百多个! 高仪见自己拍个马屁,还被崔耕扫了颜面,被夺了声势,气道:“可惜啊,还没真正达到一万个,不算名副其实的万民伞,呵呵,还是有些美中不足啊!” “怎么没有一万个?”话音刚落,一个五短身材的黑胖子,扛着一个布口袋,越众而出! 第309章 启程定州行 黑胖子高声道:“崔县令,小的叫倪光远,卖伞为业。当初扬州连环人口失踪案中,您救的那些孩童里,就有我儿子。今天也是小的昏了头了,受您如此大恩,竟然忘了准备万民伞。不过没关系,我现在就给您做。” 说着话,倪光远打开布口袋,将十几把伞和一团黄绸布倒了出来。 他又对四周的百姓道:“谁家的孩子曾得崔县令相救,便赶快来写自己的名字啊!而且,这名不白写,写一个名字,得给我一文钱。” “理所应当!” “这钱花的值!” “你不要钱,我们还不答应呢!” 百姓们前来签名,功夫不大,黄绸布已经用完了。换言之,崔耕离任之时,表示恋恋不舍的百姓已经真正超过了万人。 完美的履历! 虽然未必后无来者,却绝对是前无古人! 以后大周官场上,谁不服崔耕的治政之能,完全可以拿这些万民伞砸他个半身不遂。 崔耕也颇为感动,冲着四下里抱拳拱手,“多谢,多谢,多谢扬州父老的厚爱!” 百姓们也颇为激动,齐声道:“崔青天!崔青天!崔青天!” 诚心正意,声震云霄! 卢若兰此时此刻,就站在崔耕的身边,与有荣焉般感受着扬州百姓对崔耕的拥戴和不舍。 她仰着小脑袋,将所有的目光都落在了崔耕的脸庞上,目不转 睛怔怔看着,痴痴地想着,这就是我卢若兰的的男人,一个万民拥戴的好官,一条顶天立地的汉子,一枚似水柔情的……夫君! 就在这一片和乐之际—— 蓦地,一阵难以压抑的哭声传来! 紧着着有人分开人群,跑了出出去,崔耕循声望去,只来得及看见那一抹牡丹花瓣大袖衫的影子! “月婵!月婵!” 崔耕心中一疼,大呼出声,那女子却并不驻足留步。 倏忽间,风中传来了一阵哽咽声,道:“崔二郎,我现在恨死你了!” “我……” 崔耕直感觉一口郁气闷结于胸,脸色无比的难看。 卢若兰此时也没有丝毫胜利者的快~感,低声道:“我们,是不是做错了什么了?” 崔耕摇了摇头,叹了口气,没有做声。 这时,一个清脆纯真的声音在崔耕耳边响起,“崔县令,还请看开些,须知,一切恩爱会、无常难得久、生世多畏惧、命危于晨露,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若离于爱者,无忧亦无怖!” 崔耕扭头一看,说这话的非是旁人,正是淳于良的儿子淳于真。 一个七八岁的孩子教人如何谈恋爱? 崔耕摆了摆手,“你一个小孩子,不懂男女之间那些个剜心之痛的。” “哼,贫僧受戒了,才不是小孩子呢!”淳于真气鼓鼓地道。 这话倒也有理,佛家有 规定,不得收七岁以下的孩子入门。所以,别看淳于真以前替了个光头又在寺庙里修行,但他算不得真正的和尚,别人称他一句小孩子毫无问题。 但受戒之后,世俗人就该称他一声“小师父”或者“小沙弥”了。 崔耕道:“哦?那还是本官小瞧你了。不知你的受戒之后的法名是啥?” 淳于真稚嫩的小脸蛋上突然宝相庄严,双手合十道:“阿弥陀佛,小僧法号鉴真。” “嗯?鉴真?我好像在哪儿听过!”崔耕目瞪口呆。 …… …… 一直到了船上,崔耕的脑子里晕晕乎乎,不断忽闪着“鉴真”这俩字儿! 怪不得他小小年纪就这般厉害呢,原来人家这一生就是开挂的人生啊! 追索梦中历史所载,鉴真十四岁出家,二十六岁任大明寺主持,几十年间,传法过四万人,被世人称为“江淮之间,独为化主”。 后来,又六度扶桑,被扶桑人誉为“文化之父”、“律宗之祖”! 与他波澜壮阔的一生成就比起来,斗匪徒临危不乱智计百出,下围棋杀败了突厥特使,这点成就委实算不了什么。 想着想着,他不无得意道:“呵呵,原来东渡日本,被后世日本人誉为文化之父,律宗之主的鉴真大师,竟然被我整天摸摸头,叫着小屁孩。人生啊,真尼玛充满了各种各样的精彩 !” …… …… 船行江上,倒也顺风顺水。 崔耕此行的路线,是先从水路到洛阳,然后再从洛阳走陆路,往东北而行,穿州过府,直抵定州。 外任官员不得无故返京。 所以崔耕下船之际,就该与卢若兰等人分别了,与佳人一阵柔情蜜语不必细表。 忽然,崔日用招了招手,把崔耕叫到了一边。 崔耕皱眉道:“本官都已经和若兰订婚了,你现在该不会还有那不该有的心思吧?” “那哪能呢?”崔日用连连摆手,“我崔日用身为五姓七望博陵崔氏的族正,更是饱读圣贤书,怎么可能会打有妇之夫的主意?” “那你找我啥事儿?” 崔日用道:“是这样的,二郎你现在虽然是入了族谱了,但还有些人对你有意见。他们觉得吧,你虽然血脉上是博陵崔氏子弟,但久居在外,没有受族中长辈教导,恐怕野性难驯。所以……所以……” 崔耕不耐烦地道:“他们想咋样?” “也没想咋样,就是想教导教导你,磨磨你的性子。” “擦,他们想得美!” 崔耕瞬间就秒懂了,这哪里是教导啊?分明是教训! 不言而喻,博陵崔氏内部有人想给自己一个下马威,想让自己“明白明白”自己的位置,以后要好好的为他们这些世家子弟当牛做马。 崔日用对崔耕反应早有预 料,笑道:“不管你承认不承认,博陵崔氏的族谱上有了你的名字,这就代表了天下公论。真跟族里闹僵了,对二郎你的名声可不好!你就是不为自己想想,也得为卢小娘子想想不是?” “又拿若兰来压我?”崔耕没好气道。 崔日用耐心解释道:“不是压你,我是提醒你,族里边有不开眼的,教训教训也就是了,别做得太过分了。” 崔耕听了这话,心中那口气才顺了些的,道:“这还差不多,那什么叫过分,什么叫不过分啊?” “呃……就是三条:别有人残废,别对崔氏祖宗不敬,别弄得人家破人亡!” 日! 这下限也太低了吧? 崔耕眼睛瞪得溜圆,道:“刚才说得那么严重,现在又是这么三条。你啥时候见我搞的人家家破人亡了?就这个还值得专门提醒我一次?” 说着话,他绕着崔日用转了俩圈子,皱眉道:“怎么听你这话里话外的意思,倒像是鼓励我跟他们干仗似的?你小子到底是哪头的啊?” 崔日用嘴角荡起,道:“只要你不犯这三条,我当然是站二郎你这边的,那帮人也该有人教训教训了。” “行,我发现你小子还挺不错的嘛。”崔耕拍了拍崔日用的肩膀,“有你这个大族正在撑腰,那本官就好好地帮博陵崔氏,正正门风!” 崔日用:“……” 第310章 赵县土门驿 河北道,冀州府,官道上。 叮铃铃~~ 伴随着阵阵马褂銮铃声响,有四骑飞驰而至。 头一位是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剑眉星目,鼻直口方,再穿上一身文生公子装,更显得卓卓不群,气宇轩昂。 他身后的两个人,左边是个身材魁梧的壮汉,身着重甲,面色坚毅,不怒自威。右边那个,看年纪在五十岁左右,虽然面若厉鬼,但不疾不徐如渊渟岳立,令人不敢小觑。 最后的那个人就比较不堪了。 这是个三十多岁的中年人,浓眉毛大眼睛宽额头,人样子也还算不错。不过,此时的他衣服松散,发髻蓬乱,鼻洼鬓角热汗直流,张开大嘴嘘嘘带喘。 不用问,这正是崔耕、封常清、周兴和宋根海一行。 他们出了洛阳,经由郑州、相州和魏州,如今已经到了冀州境内。 到了冀州境内,那离定州便不远了。 “大人,等等我!等等我!”宋根海在后边上气不接下气地追喊着。 吁~~ 崔耕这才勒了勒缰绳,“我说宋根海,这一路上就你小子事儿多。我说什么来着,选马要听封常清的,可你就是不听,现在后悔了吧。你看这匹白马,好看是好看了,但跑得慢还不听使唤。如果不是你小子拖后腿,估摸着咱们早到定州了。” 宋根海懊恼道:“诶,卑职真知错了,光图这匹马长得神骏了,谁知道它是个银样镴枪头,中看……” 希律律~~ 他的话还没说完,那白马陡然发出了一声长啸,紧跟着一个“虎跳”,迅速超了崔耕一个马头。 宋根海险些被掀下马来,气骂道:“你这畜生,跑得慢还不让人说了!到了下一个驿站,老子 铁定就把你给换了!” 崔耕一见,乐道:“等等!这家伙好像听得懂咱们说话似的,也不算一无是处哈,还是留着吧。” “留也留不了多久。”宋根海其实也有点舍不得,毕竟骑着这匹马太拉风了,“这马是朝廷的,最迟到了定州就得还。” 周兴也放缓了速度,插话道:“这就是宋兄弟你不懂了。别看咱们这几匹马都是从朝廷驿馆领的,但这马还真属于私人的。既然喜欢,那到时候咱们出点银子,把这匹马买下来也就是了。” “啥?朝廷的驿馆能给私人经营?”宋根海还是头一遭听说。 “怎么不能?这种事儿在北方多了去了。另外告诉你,冀州和定州的所有馆驿都是一个叫何明远的人经营的,朝廷不用花一文钱。” 这下所有人都感兴趣了,纷纷看向周兴。 崔耕问道:“驿馆每天迎来送往那么多官员,这何明远得多有钱啊,能经得起这么折腾?” 周兴解释道:“这您可说反了。并不是何明远有钱,才能承揽这么多驿馆;恰恰是因为他承揽了这么多驿馆,才特别有钱……” 在大唐年间,北方的馆驿极为发达,号称三十里一驿,五十里一馆。 但驿馆多了之后,维持这些驿站所需的钱财就是一笔天文数字,朝廷自然压力甚大。 最后不知哪位天才的官员上了一道奏折,建议将驿馆交给私人经营。 当然了,如果经营驿馆只出不进,肯定是亏的。为了弥补这些经营者的亏损,朝廷规定驿馆多少里范围内,不准有其他逆旅、客栈和邸店的存在。 就这样,那些驿馆的经营者,在驿馆的旁边大开邸店,发家致富。 崔耕等 人当然知道邸店是什么东西。 它除了具有客栈的功能外,还给客商提供仓库堆放货物,甚至起到中介的功能,撮合买卖双方提取抽成,也算是当今天下排得上名次的暴利产业。 当年邹骆驼能成为天下首富,靠的就是经营邸店。可见垄断了定州和冀州境内驿站的何明远,他得有多么富裕了? 宋根海酸溜溜道:“咱家大人身为定州长史,正好是定州境内那些馆驿的正管。要何明远一匹马,他还敢收钱?” 崔耕呸了他一口,“瞧你小子那点出息,本官是缺那三瓜俩枣的人吗?没的坏了名头。” “那……”宋根海眼珠乱转,“那咱们就在馆驿里多吃多喝,吃死他!” “出去了别说我们认识你!”众人齐声鄙夷。 …… 天色渐黄昏,崔耕等人准备在冀州境内的赵县土门驿留宿。 这种馆驿的选址是非常讲究的,首先不能建在城内,要不然晚上城门关闭,会影响急行公文的传达。 其次,必须建在交通要道上,要不然太不方便。 最后一点,是四周最好没什么人烟,让客商想找个民宅投宿都不成。 土门驿就是这样一处所在。 一片旷野中,十二个五进的院子一字排开,左边的五个宅院是馆驿,供官员歇息。右边七个宅院,就是何明远私人的邸店,商民百姓皆可入住。 远远望去,一汪碧潭清新可人,几排杨柳迎风飘摆,红墙绿瓦干净大气,崔耕等人甚是满意。 不过……那馆驿门前,围着的一群人是,很是嘈杂。 崔耕等人翻身下马,糙汉子封常清打头,三挤两挤,已经到了人群之内。 挤进去一看才发现为何这么多人围观 ,原来是驿管的伙计,正跟一个身着青衫的中年男子,吵得正欢。 那伙计双手环抱,叫道:“这位官爷,馆驿已经客满了,跟您说了多少次了,您咋就是不信呢?眼下只有驿站附近的邸店有空房间,您花点银子去那儿住呗。” 中年青衫人冷笑道:“满了?别给本官打马虎眼。现在既无战事,又不是铨选之年,哪来的那么多过往官员?” “小的哪知道为什么会这样啊?问题是真的就有那么多官员。” 伙计略有几分店大欺客的样子,“怎么着?听官爷这话的意思,还想搜搜咱们土门驿?没问题,小的不敢拦着,但问题是,您有那么大的胆子吗?” “你……”中年青衫人气得鼻子都差点歪了。 “我怎么了?诶,我说吉大人,不是小的说你,做人要大气一点。就您一个九品官,就算住进了土门驿,也不过是一个单间加三餐青菜豆腐。这才能省几钱?有跟小的磨牙那功夫,直接在旁边花钱住下不就行了?” 伙计口中的这位九品官员吉大人,被他呛得顿时满脸通红,怒道:“这是钱的事儿吗?我身为朝廷命官,就有权住朝廷驿馆。” “得了吧,我看就是钱的事儿。”伙计跋扈道,“您随同的那位女眷,是得了重病了吧?要不是心疼店钱,您还不早就花钱安顿下来了?” “我……” 吉大人一时语噎,心中悲呛,还真是一文钱难倒了英雄汉。堂堂朝廷九品命官,居然被一介跑堂的伙计奚落! 尽管心中羞愤至极,但吉大人惦念着急重病的娇妻,最终还是强忍着性子,勉强变出一副笑脸,“在家千日好,出门万事难。小二哥, 还请行个方便吧。” 孰料,伙计不吃他这套,请了请手,冷哼道:“给你方便,谁给我方便啊?还是那句话,对不住,客满了,您高升一步吧。” …… 二人有来有往,又说了几句。那中年人的姿态越来越低,看那意思,要不是碍于官身都要下跪了,可那伙计仍然连连摇头,就是不允。 崔耕看得心中不忍,轻咳一声,道:“这位兄台,既然馆驿已经客满了,你就别难为这位小哥了。本官原来也是要住馆驿的,来,咱们一起住邸店,至于房钱么,我出!” 吉大人啊了一声,扭头循声望向崔耕。 “啥?你出?” 伙计也是诧异地叫了一声,扭头一看崔耕等人,顿时脸色大变。 因为他看到封常清身上这套扎眼的盔甲了。 头盔护耳往上翻,顶竖长缨朝天立。护颈以下束甲带,胸甲闪亮耀天日。披膊狰狞龙之首,带下垂膝鹘尾裙。 伙计在驿站干得就是迎来送往的活儿,眼界自然有。 他认出这身盔甲,正是大唐盔甲中的上上等——明光铠! 虽然这种铠甲在汉代就已经出现,但因为制作工艺的限制,直到唐末才开始大规模普及。现在可是稀罕货。 如今,非六品以上武官,就别想有这么一套铠甲!也就是崔耕,跟张老滑头的关系特别好,才给封常清淘换来这么一套。 伙计心中震惊,姥姥诶,有六品武官护卫,眼前这位爷到底是什么人?若将他得罪了,还能落个好? 想到这里,刚才还一副跋扈的伙计,眼睛瞬间眯缝起来了,脸上也现出讨好模样了,“小的土门驿的何前,参见这位大人,敢问大人您尊姓大名,官居何职?” 第311章 救下一豺狼 这种情况下,自然轮到第一马屁精宋根海出马了。 这厮上前一步,高声道:“我家大人乃新任定州长史,崔耕崔大人!” “啥?定州长……长史?”伙计何前愣了一下。 尽管崔耕的官秩没他预想得要高,但眼前这位五品的定州长史,可是他家主人在定州境内所有馆驿的正管官员啊。 何前顿时紧张起来,小心翼翼地说道:“不知崔长史大驾光临,小……小的有失远迎……” “滚一边儿去!”宋根海不屑地挥了挥手,“你一个狗仗人势的臭跑堂的,也配?就算要迎接我家大人,也轮不着你!麻溜儿的,土门驿还有没有上房了?” “有有有~” 何前连连点头,道:“长史大人来了,当然有。不知崔长史此行带了多少人来,六间上房够不够?” 这时那位刚才还与何前纠缠的吉大人闻言,顿时怒道:“混账,你刚才不还还说客满了吗?” “……”伙计自知理亏,在崔耕面前又不敢跋扈,只得缩了缩脖子,没敢吭声。 崔耕脸色微沉,训斥道:“你这跑堂伙计也是势利小人,这位吉大人虽官秩九品,但也是朝廷命官,你竟敢如此怠慢,实在是无礼。宋根海!” “在!” “打他三十板子,替他家主人管教管教!” “喏!” 三十板子虽然打不死人,但也足够在床上躺两个月了。 何前顿时吓得脸色煞白,连连磕头,“崔大人开恩啊!小的不敢了,再也不敢了!” “且慢!”周兴这时上来崔耕身边,低声耳语道,“大人乃新任定州长史,堂堂五品上官,又新来赴任不宜与地方豪绅结怨。而且跟这么一个伙计计较,传出去名声也不好。” 崔耕听罢点了点头,也觉得是这么个道理,便对宋根海摆了摆手,“罢了,暂且饶他一条狗命。” “小的谢长史大人 开恩。”何前吓出了一身冷汗,不迭道,“小的这就去给长史大人一行安排房间。” 崔耕道:“还有这位吉大人的房间!” 何前自然连连称是。 崔耕笑着对身旁窘迫的吉大人笑道:“这位…吉大人,是吧?不用顾虑其他,待会与本官一道入驻土门驿馆。” 按理说崔耕帮了对方,而且官秩又远在对方之上,这位吉大人不单要感激再三,更应以下官之礼拜见崔耕才是。 可谁知姓吉的居然没有半分表示,更不谈感激,仅仅是礼貌性的拱了拱手,道:“多谢了!” “擦!如此不懂礼数,活该你被一个伙计羞辱!”宋根海见状,瞟了一白眼,忿忿道,“我家大人帮了你这么大一个忙,你连姓甚名谁也不通报一下?” “在下吉项。”吉大人仍旧一副不冷不热。 “妈的,白眼狼!”宋根海又是一阵嘀咕。 崔耕见怪不怪地摆摆手,不过也不再搭理这个不懂礼数不通人情世故的吉项,让伙计何前领路,往土门驿馆安顿。 别说,驿馆内的环境还真不错。墙壁光滑,被褥干净,家具名贵,连帷帐都用了上好的轻纱。比他们一路上入驻的驿馆,档次可不是高出一星半点。 稍顷,伙计何前端了一碗好茶汤过来,不迭献殷勤道:“长史大人一路劳乏,先喝热汤润润嗓子。小的一会儿给您打盆热水烫烫脚。嘿,咱们土门驿有独门秘方,包您一洗之后,疲惫尽去,一身轻松哩。” 一连风尘仆仆的赶路,崔耕还真有几分腿酸乏累,便点头同意道:“那本官就试试。” “大人稍等。” 不消一会儿,何前就提了一个大木桶进来。桶中传出阵阵特殊的香味,可能是里面加了某种药材。 崔耕挥挥手道:“你下去吧,这里不用你伺候了。” “呃……” 何前却还不肯走,倏地跪 地磕了一个响头,道:“崔大人,小人有下情回禀。” “嗯?什么事儿?”崔耕问。 何前抬头看着崔耕,说道:“是这样的,其实今天这档子事儿吧,呃,那个姓吉的九品官儿,他其实……” 笃笃笃~~ 正在这时,敲门声打断了何前的禀述。有人在外面叫道:“崔大人在吗?下官吉项求见!” 唔?他来见我干嘛? 崔耕倒是有些意外。 崔耕说了一声请字,吉项进来。 何前见之,也收起了卡到嗓子眼儿的话,起身告退。 何前一走,吉项竟然一改之前在驿馆外那番不冷不热的神色,脸上现出几分讪讪之色,问道:“敢问崔大人,可是曾经大破僚人,救了陈元光将军的崔耕崔大人?” 崔耕翻了翻白眼,奶奶的,合辙我刚才在外面帮了你这么一大忙,你到现在还不知道我是谁? 他没好气地嗯了一声,“不错,正是本官,你有什么事儿吗?” “果然是崔大人!” 吉项站起身来,一揖到底道:“下官刚才一时耳拙没往细了听大人的名号,还以为崔大人不过是个普通的五品地方官员呢。诶,委实没将恩公,与打破僚人的那位大英雄好汉子联系起来,还万望恕罪!” 崔耕一听,哟呵,还普通的五品地方官员……这丫好大的口气啊! 不过听着对方这话里意思,貌似很崇拜自己嘛。但他还是猜不出吉项突然来拜访自己的目的,单单是因为自己在岭南道那边的光辉伟绩,特来看一看偶像? 不过吉项下面的话,便道出了来意:“崔大人,听说昔日您为了救陈元光将军,曾发明了一种特殊的药物,对降烧有奇效。不知可有此事?” “当然有,本官称之为阿司匹林。不过百姓们觉得这个名字太拗口了,一般称之为“崔药”。”这事儿崔耕没什么好隐瞒的,阿司 匹林之事已经天下皆知了。 “那可太好了!”吉项猛地激动起来,“拙荆偶感风寒,一直高烧不退。还请您将崔药的制取方法传下,在下感激不尽。” “我……” 崔耕差点把那个“日”字也说出口了。 显然这个吉项是典型的用人朝前,不用人朝后。合辙对自己前倨后恭,是因为想求阿司匹林啊。 不过阿司匹林的制药技术已经在岭南道一带流行,其他地方的普及也是早晚,所以告诉他无妨。治病救人,本就是他当初研发出阿司匹林的真正目的。 随后,他便毫无隐瞒地将阿司匹林的制备办法告诉了他。 其他几步倒也简单,最后一步要用冰水混合物,或者取潭底之水,这可难住吉项了。 他自己手无缚鸡之力,至于说雇人……他兜里要是有银子,还会对一个狗仗人势的伙计低三下四吗? 最后,崔耕干脆好人做到底,花了银子雇人下水,并监督着制备好了阿司匹林。 吉项拿了成药之后千恩万谢。 忙活了这么长时间,都到了初更天了,崔耕草草吃罢了晚饭,上床歇息。 可刚睡到三更天,酣睡正香之时又被人吵醒了。 门外,传来封常清瓮声瓮气的声音,“走,走,走!这三更半夜的,道的哪门子谢?有什么事儿,等我家大人早上醒来再说。” “不,在下心怀愧疚,一定要今晚道谢,还请封侍卫行个方便。”是吉项的声音。 “跟你说我家大人睡了睡了,你咋这么死心眼呢?” “咳咳~封常清,你这么大嗓门儿,我便是睡了也被你闹醒了。” 崔耕见双方争执不休,索性开口道:“常清,让吉大人进来吧。” “呃……是。” 封常清把门打开,从外面领进两个人来。 一个是吉项,另外一人却是个二十六七岁女子,皮肤白皙,娇娇怯怯,别有一番 风韵。 二人一见崔耕,就赶紧躬身下拜, 女子柔声切切说道:“要不是崔大人的神药,妾身说不定今晚就要魂归天外了。救命大恩不敢言谢,请受我们夫妇一拜!” 吉项干笑一声,道:“另外还有一件事,要跟崔长史告个罪。白天的时候,下官报了假名,其实我叫吉顼。” 崔耕问:“吉顼,哪个顼?” 吉顼道:“上古五帝之一,黄帝之孙颛顼之顼” “什么?你就是吉…吉顼?”崔耕顿时脸色骤变。 因为这个名字,他太熟悉了。 之所以熟悉这个名字,恰恰也是正因为他与来俊臣的屡次交锋。 他记得据史上所载,吉顼乃酷吏吉温的叔叔。他进士出身,曾任明堂尉,后告发綦连耀、劝武则天诛杀来俊臣,被擢升为右肃政台中丞、控鹤监内供奉,成为武则天的心腹。他极力拥护李氏,曾规劝张易之、张昌宗兄弟,使得唐中宗李显被立为太子。 啧啧,要说来俊臣命中注定的克星是谁?既非狄仁杰,更非他崔二郎,而是眼前这位不起眼的吉顼。 现在,这来俊臣的克星就活生生地站在自己面前,崔耕焉能不震惊? 为验证此吉顼,正是历史上这个吉顼,他试探道:“那你是不是还有个侄儿,叫吉温?” “崔大人连温儿都听说过?” 听到崔耕问起吉温,吉顼突然面色惨起来,对身旁的妻子叹气道:“罢了!夫人,今晚怕是要委屈了你,随为夫露宿荒郊了。” 吉夫人握了握自己男人的手,柔声道:“夫君莫要这般说,你我既为夫妻就应同命。露宿荒郊亦是无可奈何之事,咱们走吧。”言毕,吉氏夫妇二人站起身来,转身就走! “喂喂喂,怎么说走就走?等会儿!” 崔耕上前阻拦道:“谁让你们露宿荒郊了?本官也没赶你们啊,你们这是什么情况?” 第312章 吉顼逸事多 吉顼顿时驻足,奇怪道:“崔县令知道了在下的身份,还愿意结交?” “你们的身份怎么了?”崔耕大感奇怪。 吉顼的面色微微一红,讪讪道:“在下倒是没什么,关键是家父,他名声不大好……” “嘿,你说这个啊?”崔耕这才明白过来。 要说吉顼他爹,那名声何止是不大好啊,简直是臭不可闻。 吉顼的父亲叫吉哲,也不是普通人物,更不是什么青史留名的好官儿,相反他自从进入仕途以来,贪污受贿,颠倒黑白,敲诈勒索,简直没什么坏事儿是他没干过的。 然而越是像吉哲这种人,越懂得逢迎上司,升官的速度自然一点也不慢,最后竟做到了易州刺史,秩从三品上。 易州和定州一样属于边州,刺史军政一把抓,跟土皇帝相仿。成为堂堂一州刺史之后,吉哲可得意了,刮地三尺,百姓们怨声载道。 如此民怨沸腾下,自然而然就惊动了一个叫王助的监察御史,亲自来易州查案,将他绳之以法。 最终朝廷的处置下来了——秋后问斩。 当爹的倒了霉,自然就牵连了儿子。吉顼几年前就中了进士,在长安任职,这回跟他爹吃了瓜落儿,被贬为九品太史局司辰。 不过吉顼觉得贬官没 关系,重要的是要保住老爹的命啊。 吉顼把多年的积蓄拿出来,在长安上下打点一圈,把自己变成了穷光蛋,不过最终也没有改变朝廷的决断。无奈之下,他只能是带着妻眷崔丽儿快马加鞭,回易州和老爹见最后一面,也算是尽上一番孝。 这一路上风霜扑面的赶路,他的妻子崔丽儿吃不好睡不好,偶感风寒,导致高烧不止。 要不是在土门驿遇到崔耕,还真可能一命呜呼了。 他之前对崔耕不冷不热,甚至不以真名相报,不是吉顼他不敢报真名,而是因为他爹吉哲以前曾在冀州、定州和易州都任过职。 人们只要听说他是吉哲的儿子,就没有不厌恶的。 不然的话,白天那跋扈的伙计也不会对他如此羞辱了。伙计不让他入住馆驿,固然有想给主家省钱的意思,但也还是借此机会给吉顼这个大贪官之子吃些苦头。 如今崔耕救了崔丽儿一命,吉顼要是还不以真名实姓相告,那也太不是东西了。所以,他这才迫不及待地前来致谢。 崔耕听完之后,却浑然没有吉顼所担心的顾虑,相反,眼前这位长史大人更是一脸的满不在乎,挥了挥手,道:“你是你,令尊令尊。吉大人放心,本官又非坊间百姓, 岂会将令尊的错处记在你的身上?” 崔长史真是个明白人啊! 吉顼顿时放松了不少,不过还是有少许疑惑,问道:“崔大人好像对我们吉家颇为相熟,既知道下官之名,更知道我那不显声名的吉温侄儿,不知崔大人是从何得知的?” 这下可把崔耕问住了,要知道如今的酷吏吉温可是啥也不是啊。这位酷吏吉温可是唐玄宗时期的风云人物,先傍上唐玄宗时期的宰相李林甫,李林甫倒霉之后他接着又傍上杨贵妃的兄弟杨国忠,最后又跟安禄山穿一条裤子,好的不要不要的。好到什么程度?好到安禄山入朝帮吉温向唐玄宗讨要官职,要到了御史中丞的位置。不过吉温也没啥好下场,连番被贬,最后也是死在狱中。 后来野史还在流传,安禄山之所以叛乱,是为了好基友吉温报仇来的。 不过现在的吉温,狗屁不是,崔耕居然能知道他,不怪吉顼大为费解了。 “呃……这个……” 崔耕琢磨了一下,说道:“呃,吉温之名也是道听途说。不过本官听说吉大人你的名字,倒是不奇怪。因为我之前曾听闻一桩关于你吉大人的趣事。” 果然,吉顼的注意力被转移过去,问道:“关于下官的?什么趣事? ” 这事儿倒不是崔耕瞎扯,是确有此事,话说吉顼他爹吉哲在担任冀州长史的时候,想给儿子吉顼说一门亲事。这门亲事的对象,就是南宫县丞崔敬的大女儿。 但崔敬虽然不过是小小县丞,但可是五姓七望博陵崔氏的族人,怎么肯与一个声名狼藉的贪官结亲?自然是坚决不允。 但吉哲是铁了心要拿下这门亲事,于是他千方百计找到了崔敬的一个把柄,威胁崔敬说,要是不同意这桩婚事,就让他家破人亡。 崔敬没办法,也只好答应了他的要求。 不过崔敬办事也委实不靠谱。直到吉家迎亲的花轿来了,他老婆和女儿才得知了此事。 崔敬的老婆坚决不同意,大哭大闹,说我们家没有姓吉的女婿。 至于崔敬的女儿呢?躺在床上,坚决不肯梳妆,死也不肯嫁给名声狼藉的贪官之子。 崔家上上下下,一阵鸡飞狗跳。 最终,还是崔敬的小女儿站了出来,道:“父亲如今着急为难,做女儿的理应舍身解救。哪怕是去做奴婢,都不能不去。如果姐姐不同意这门亲事,我愿意代替她。” 就这样,吉顼和崔敬的小女儿成了亲。 这个小女儿是谁? 正是如今在吉顼身边的崔丽儿。 虽然开局不好,但 这桩婚事的结局还是非常圆满的。吉顼也真有出息,二十岁不到就得中进士,堪称前途无量。夫妻二人琴瑟和谐,举案齐眉,羡煞旁人。 这个故事堪称大唐版的姐妹易嫁,因为一波三折曲折离奇,渐渐轰传天下。 崔丽儿是崔敬的女儿,出自博陵崔氏。而崔耕呢,是被强摁着认祖归宗到博陵崔氏。所以论起来,他与吉顼还能扯上一点关系,也算是同族之人了。 现在崔耕拿这桩美谈说事儿,吉顼还真挑不出毛病来,道:“原来如此,呃……在下有个不情之请,不知崔县令能否答应?” “到底什么事儿?” “听说崔大人在上官舍人面前说得上话。您能不能想想法子,让上官舍人在陛下面前为家父美言几句,免了他的死罪啊。” 崔耕一听吓了一跳,尼玛的,你爹是天下臭名昭着的大贪官,朝廷要法办的典型,你让哥们替你说情,这不是让哥们背骂名吗?不干不干,这事儿坚决不干! 再者说他愿意帮忙,人上官婉儿也不见愿意啊! 崔耕当场就想婉言拒绝。 不过他记得大贪官吉哲的下场,貌似不是这样的。 因为后世有那么一段评书广为流传,讲得是,吉顼献妹攀权贵,背下骂名救贪父…… 第313章 连遭小绊子 有这么一个故事,说是吉哲除了吉顼这个儿子外,还有两个如花似有的女儿。 吉哲被判了斩监侯之后,吉顼花光积蓄掏空了家底,都没有救他爹出囹圄。眼瞅着开刀问斩的日子越来越近,无奈之下他只得奔回老家去见他爹最后一面,以尽孝道。谁知这小子回到家后,看着两个妹妹跟他哭哭啼啼,突然脑中灵光一闪,想到了救他爹的办法。 他很没节操地说动了他两个妹妹,然后将两个妹妹嫁给了以好女色出名的武承嗣为妾,最终搭通了武承嗣这根天地线。 武承嗣呢?自然对这两个小美人儿甚为满意,果然去求了武则天,将吉哲给放了。 这个故事被后世的说书人编成段子,在茶楼酒肆中广为流传。 眼下吉顼正要往老家去见他爹最后一面,崔耕算算这日子,这事儿应该是吉顼回到后就会发生的事儿。 呃,他琢磨,要不要提前提醒他这个法子,做个顺水人情呢? 但他也有顾虑,献亲妹妹讨好当朝权贵,可不是什么好听的事情,万一吉顼嘴巴一大,以后对外说是自己给她出的主意。以后传扬出去,对他崔二郎的名声可不大好听啊。 想到这里,他含糊其词道:“上官舍人也就是看着风光,令尊这么大的案子,她恐怕无能为力啊。不过…有个人的路子,你倒是可以试着走一走。” “谁?” “梁王武三思,或者魏王武承嗣。” 吉顼微微皱眉道:“如果能打通这两位王爷的路子,那当然是挺好。不过……下官是完全不得其门而入啊。” 崔耕道:“这没关系,本官认识一个叫武用明的人,甚得魏王信任。要不,我修书一封信,让他帮你引荐一番?” 吉顼求崔耕帮忙,本来就是有枣没枣打三竿子,打着碰碰运气的心思罢了。现在闻听此言,当真是大喜过望,激动道:“那就多谢崔大人了。” 这样一来,顺水人情做了,然后锅也甩给别人背了,正合他崔某人的小心思。 俩人又说了一会儿闲话,眼瞅着就五更天了,吉顼夫妇就要起身告辞。 他们起身之际,门外传来了“笃笃笃”地敲门声, 有人高声道:“崔县令歇息了没?在下何明远求见。” 何明远? 就是那个包揽了冀州和定州两地境内所有馆驿的大土豪? 崔耕答了一声请字,封常清将门打开,一个看似粗犷的中年男子入得房内。 崔耕轻咳一声,问道:“何掌柜深夜来访,可是有事相寻本官啊?” “呃……这个,实不相瞒,在下是有一事相求。” 说着话,他斜瞥了吉顼夫妇一眼。 吉氏夫妇并非没眼力之人,立马会意,赶紧起身告辞,封常清也知情识趣地退到门外,继续值夜。 待得屋内只剩下了崔耕与何明远之后,崔耕才摆摆手,道:“现在房中就剩你我,已无外人,何东主大可直说来意了!” “诶,好,在下 今日有一事相求崔长史!” 何明远才压低了声音,缓缓将自己的来意道来…… 原来是何明远承揽了冀州、定州两地境内的馆驿买卖之后,挣银子那是哗哗的,但也开始树大招风了。结果被定州刺史孙彦高的侄子孙勇盯上了,对方要贱价购买他手中在定州境内的馆驿。 当然,这里面也不排除可能就是定州刺史孙彦高的意思。 一般来讲,一州之中,吏、仓、户、兵、法、士这六曹,归刺史直辖,长史虽然也算他们的上官,但长史是佐官,主要是辅助刺史管理,自己并没有专断之权。 但像是妓乐司、馆驿这些不太重要的部门,就是长史直接管辖了。 所以何明远听到手底下的伙计来报,说是新任定州长史崔耕入驻土门驿。自然将崔耕视为了救命稻草,连夜赶紧前来拜见。 崔耕一听他来意之后,心里第一时间就想拒绝。首先,他跟何明远非亲非故的,凭什么要帮他这么大一个忙?其次,孙彦高是定州刺史,他是定州长史,他是孙彦高的佐官,他吃饱了撑的新上任就跑去跟自己的上司硬怼?他初来乍到更应该跟自己上司搞好关系才是,一来就得罪上司,实为不智啊。 何明远见崔耕在摇头,顿时明白,赶紧解释道:“不不不,长史大人会错意了,在下哪里敢破坏您与孙刺史的同僚之谊?我就想让崔长史做个中人,帮忙搭个线,小人愿意出个不菲的价钱,好让孙长史的侄儿不再打在下手中这些馆驿的主意。仅此而已,还望崔长史搭把手救一下小人苦心经营这么多年的家业啊!” 崔耕听完后虽面色稍好了些许,但还是略微皱眉,说道:“何东主啊,本官倒不是不想做这个和事佬,但即便你出手的价钱再不菲,也不如孙勇自个儿将这些馆驿都吞下来赚得多吧?呵呵,他是孙刺史的侄儿,这个事儿,不好帮忙呐!” 何明远咬咬牙,又道:“除了这笔钱财,在下还愿意向官府捐献五万石粮食赈灾。毕竟真应了灾年的景儿,拿钱也买不到粮食不是?” “啥?赈灾?定州又闹灾了?” 崔耕心里突然那拔凉,娘的,我去扬州上任的时候,就遇到了前所未有的大旱灾。这次来定州,莫非又遇到灾情了? “不不不!” 何明远赶紧解释道:“崔大人莫急,小人所说的大灾,并非是发生在今年,而是在明年。” “发生在明年?你还能未卜先知是怎么的?”崔耕不解。 何明远道:“有句话叫做久旱必有蝗,不知长史大人听说过没有?” “这个倒是知道,你具体说说这明年为何会闹灾!”崔耕道。 何明远嗯了一声,继续说了起来…… 定、魏、冀、易、沧这五州,三年来虽称不上什么大旱,但雨水一直不多,以至于收成只有往年的七成左右。 几乎所有有识之士都认为,这种情况持续下去的话 ,必然会发生一场大蝗灾。 何明远是商人,天生逐利。 他首先想到的就是,如果真有蝗灾,我若是提前囤积一批粮食,那不就大赚特赚了吗? 所以,他花重金延揽高人和有经验的农夫,让他们推断到底什么时候会发生蝗灾。最后大家的结论是,明年发生蝗灾的可能性达到八成。 于是乎,他囤积了五万石粮食,准备发一笔国难财。 不过算不如天算,这还没等发财呢,孙勇已经步步紧逼了。为了保住定州的馆驿,何明远也只能用这五万石粮食破财消灾。 …… 崔耕听完后,说道:“这场蝗灾到底会不会发生,那得明年才能验证,现在不过是你一家之推断。现在本官跟孙刺史说蝗灾的事儿,他能信吗?” “当然不能。”何明远嘴角泛起一死苦笑,“啧”了一声道:“别说明年才能验证了,就是今年能验证,孙刺史也不会将吃在嘴里的肥肉吐出来。” “那你还跟本官说些?嗤……” 崔耕气笑道:“你这个五万石粮食的筹码也没什么用啊。” 何明远点头,正色道:“所以,这个筹码不是用来说服孙刺史的,而是用来说服崔大人您的。” “说服本官?什么意思?”崔耕道。 何明远道:“据小人所知,两年前您为解淮南道的灾情,不惜身犯禁屠令。如今为了定州的蝗灾,帮……” “等等等会儿,那些恭维话咱就不说了。” 崔耕摇头打断道:“你何明远能买粮食囤积,本官身为一周长史自然也能买。反正离着蝗灾还有一年多呢。我又何必为了这五万石粮食得罪孙刺史?” 何明远道:“崔大人当然能买粮食。不过,这五州可是有近百万百姓呢,少了在下这五万石,不知有多少百姓会沦为饿殍,崔大人又于心何忍?” 妈的,玩道德绑架啊! 崔耕算是听明白了这哥们的意思,乐道:“所以……何东家是以为凭着这五万石粮食就吃定本官了?” “在下不敢!” 何明远忽然起身,跪下磕了一个响头,道:“何某人自从承揽馆驿以来,并无大错,官民两便。孙刺史若是有意,在下也愿意破财消灾。做到如此程度,还不能保全自己的产业,这还有天理吗?请崔长史为在下主持公道。” “主持公道?” 崔耕沉吟一会儿,思虑许久,最后说道:“何掌柜这是要把宝全押在本官的身上了?好!你要公道,本官就给你公道!” …… …… 何明远三言两语,就忽悠得崔耕给他当枪使了?哪有那么简单。事实上,有些事情双方心照不宣。 孙彦高这个定州土皇帝岂是那么好得罪的? 对于崔耕来讲,也远不是救灾这点事儿。他之所以愿意接何明远这个烫手的山芋,倒是有他自己的一番思量。 他既为定州长史,那么他和孙彦高之间今后的关系,就等同扬州长史高仪和老色鬼张潜的关 系。双方完全不是一个数量级的。 如果能得到博陵崔氏的全力支持,崔耕倒是可以抹平这个差距,但问题是博陵崔氏完全靠不住啊。 一只兔子怎么可能给两只老虎做和事佬?给人家当早餐还差不多。 所以,崔耕为了完成武则天当日圣旨中交代的任务,就必须想办法增强自己的实力。何明远能包揽定州、冀州两州的馆驿,算得上地头蛇中数得着的人物了。有他投效,他今后在定州长史的位置上开展工作,很多事情就可以事半功倍了。 至于会因此得罪孙彦高?说句不好听的话,他要是不收下何明远,恐怕连得罪人家孙彦高的资格都没有呢。 …… …… 崔耕等人从土门驿出发,第二天就进了定州境内,当天晚上在唐桥驿安歇。不用问,这也是何明远的产业,招待得极为周到。 再往前就定州的治所——安喜县。 何明远早就按照程序,将崔耕到来的消息,向定州府衙做了通报。按例,应由定州录事参军带领六曹官吏,出城三十里相迎,以示尊崇。 但离城三十里,崔耕等人入目所及,唯有南来北往的众多百姓。压根儿就看不到定州府衙的官员。 显然,城中那位孙刺史大人并不怎么欢迎崔耕这个新任长史啊! 又走了十里,距城二十里,还是没见任何官员的踪影 距城仅剩十里,情况照旧。 继续走着,一直到远远望见定州城西门了,还是没见任何迎接的队伍。 好吧,这已经不是孙彦高这个定州刺史要给他下马威那么简单了,而是完全是坏了官场规矩! 吁~~ 四人翻身下马,各顶个的面色有些难看。 崔耕一使眼色,封常清快步上前,高声对门口的卫兵道:“我家大人乃是新任定州长史崔耕,几位,可要看看他的告身么?” 这就是准备闹事儿的节奏。 不管这几个卫兵如何回答,封常清都能借机挑理,把城门口给堵了,且看孙彦高如何应对。 不过道高一尺,魔高一丈。 就在他话音刚落之际,从城门洞中突然传出来一个声音:“啥?定州长史崔大人?” 紧接着,两个青袍小官慌里慌张地冲了出来,大礼参拜道:“参见崔长史,卑职奉孙刺史之命,特来迎接大人!” 擦! 早不出来,晚不出来,偏偏现在你们出来了,这是诚心给本官添堵呢吧? 崔耕的脸都气绿了,“你们定州府,就是在城门口迎接新任官员的?这迎新的风俗还真是奇怪啊!” 这俩官员就知道今天的差事不好干,满脸赔笑道:“我们定州当然没这个风俗,不过今天是情况特殊。” “怎么特殊了?” “刺史孙大人病了,公务积压甚多。他刚想起来崔长史的事儿,赶紧让我们哥俩前来迎接。” 崔耕满腹狐疑,道:“孙刺史病了,那不是还有录事参军吗?” 那小官道:“您是说范光烈范大人?他 也病了。” “司士参军呢?” “李镇李大人的病就更重了,连地都下不了。” 到了现在,傻子都能听出来有问题啊。崔耕索性道:“那你们俩是什么官职?” 这两个小官一高一矮,一胖一瘦。高胖的回道:“启禀大人,卑职是妓乐司司正,叫刘启前。” 矮瘦的道:“卑职叫张万成,是妓乐司的副司正。现在整个定州府衙里边,就我们哥俩没病了。” “娘的!” 崔耕气得骂出声来。 妓乐司的正副司正虽然也是九品官儿,但他们的主要职责是管理官妓。说句不好听的,孙彦高相当于派了俩大茶壶来迎接自己啊,这也太埋汰人了吧? 更气人的是,自己还没办法发作。 人吃五谷杂粮,哪有不得病的?虽然这次同时生病的官员多了些,但也没证据说人家撒谎不是? “你们俩头前带路!” 同这两个小人物也没啥好计较的,崔耕等人憋屈无比地进了定州城,暂时在迎宾馆安歇。准备走马上任后,再买处子入住。 然而,孙彦高这孙子还有后招,他装病的目的,可不仅仅是想在城门口摆崔耕一道。 第二天,当崔耕拿着拜帖求见时,就被刺史府的门人给挡了,理由是,孙刺史病重,无法理事。 双方见不着面儿,崔耕就没办法拿朝廷的公文给孙彦高看,自然也就无法走马上任了。 好么,女皇陛下火急火燎地把我从扬州调来,还说什么三日内启程,不得有误。你孙彦高倒好,把我晾起来了。 崔耕想了一番之后,既然如此,那索性不再主动求见了。 非但如此,他还让何明远这个地头蛇放出风声去,过了这个村就没这个店,以后除非孙彦高带领定州府全府文武官员相请,不然别想他这个新任长史正式履职! 这回崔耕很是轻狂,倒有几分京官下放的作风。 …… …… 定州刺史府,内宅花厅。 檀香的炉子吐出缕缕轻烟,让人如临仙境;美妓拨动琴弦,发出阵阵美妙乐声。 一桌上好的酒宴摆下,孙彦高居中而坐,两个心腹一左一右,侧坐相陪。 左边那个是定州司马李夏,性情豪爽,善于笼络军心。 右边那个是定州录事参军范光烈,负责六曹文案和监察地方官员。与他的名字正好相反,此人心思阴毒,坏事做绝,帮着孙彦高铲除了不少政敌,一直以孙彦高的军师自居。这次羞辱崔耕,以及不让崔耕履职,都是他的主意。 至于孙彦高本身,除了文章写的好,基本上就一无是处了。要不是有范光烈帮衬着,恐怕连这个“内斗内行”的评价都没有。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 吧嗒~~ 孙彦高忽然将手里的筷子放下了,不无担忧地说道:“范参军,你前几天出的那个主意挺好,让崔耕丢尽颜面,杀一杀他的威风。但他毕竟是陛下亲自任命的定州长史,一直不让他履职,也不大妥当吧?” 第314章 祭拜崔氏宗 范光烈微微一笑,道:“刺史大人可是担心崔耕放出来的那句大话?” “唉,要说不担心那是假的。”孙彦高叹了一息,道,“崔耕绝非等闲之辈,说不定真有什么后招呢。到时候,我堂堂的定州刺史三品大员,却要去捧一个五品官儿的臭脚,这脸可往哪搁啊?” “后招?呵呵,刺史大人过虑了!” 范光烈满不在乎地道:“他一个外来户,我们定州还能有什么事求到他崔耕的头上?” “呃,范参军啊,眼下我们定州最大的敌人是突厥人,不宜分心内斗啊!”孙彦高说道。 范光烈道:“下官当然知道眼下我们要防的是突厥人进犯,但多了他崔耕出任定州长史,定州就高枕无忧?这厮除了走狗屎运擒过倭皇外,还立过什么战功?” 一旁的定州司马李夏一心都在搞定州的军事,倒是不擅长内斗,听了范光烈的话后忍不住插嘴道:“范参军还请慎言,据说崔二郎曾经三百破九百,一战擒倭皇,这端得厉害了得啊!” “三百破九百,那也得分敌人是谁,对吧?”范光烈依旧一副鄙视的口吻,说道:“就倭寇那德性,咱们大周悍卒一个能打八个,他崔二郎以一敌三有什么了不起的?不过是沾了我们大周官军威武悍战的功劳罢了!” 李夏不再言语,刺史孙彦高还是有些不放心,摇头道:“不怕一万,就怕万一,要是这崔二郎真是有本事的人,恐是……” 范光烈笃定道:“刺史大人尽管把心放到肚子里,崔二郎放出那番狠话也不过是强撑面子罢了!另外,大人莫要忘了一件事儿!” “什么事儿?”孙彦高皱眉。 范光烈道:“姓崔的一旦履任长史一职,那咱们干的那件事儿今后可就很不方便了。刺史大人,您是舍得了这么一大笔横财,还是想故技重施?” 这话算是点到了孙彦 高的死穴上,只见他面色变幻一番后,咬了咬牙,重重点头道:“那就继续将崔耕晾在迎宾馆里吧,诶,本刺史也是为他好。当不了定州长史,总比把命丢了好,不是?” …… …… 眨眼间就到了七月初九,崔耕一直没能入府衙报备,故而一直无法履任。 这一日,宋根海来报,有个叫崔文礼的人求见,说是博陵崔氏的人。 崔耕答了一声“请”字,让宋根海把他领进了屋内。 这是个二十来岁的青年人,长得倒是不比博陵崔氏的族正崔日用差,也是玉树临风,英挺不凡。不过,那满脸的倨傲之气,让他一见就心生不爽。 他一开口,崔耕就更不爽了。 “崔耕崔二郎,你可知罪?”崔文礼质问道。 “知罪?知你姥姥的罪,本官何罪之有?”崔耕可不惯着他。 崔文礼鄙夷地看了他一眼,道:“果然是出身乡野,不识礼数!你崔耕到定州这么久了,既无公务缠身,又不是身染重疾,为何不来崔氏祠堂祭拜列祖列宗?有道是万恶淫为首,百善孝当先,这难道不是大罪一桩?” 崔耕:“我尼玛……你是没事儿来找茬儿的吧?” 不过又一想,自己能和卢若兰结为秦晋之好,缺了博陵崔氏的名头可不行。就算不考虑卢若兰,这不是还有崔秀芳吗?给崔秀芳的祖宗磕头,也不算委屈了自己。 随后,他克制了一番,点头道:“倒是本官疏忽了。这样吧,明日一早,本官就启程,拜见博陵崔氏的列祖列宗。” 崔文礼一听,暗忖,咦,果然是土包子,先扣个大帽子,然后三言两语就被本公子拿捏住了。谁说崔二郎不好对付的?危言耸听嘛! 他嘴角微翘,露出了莫名的笑意,道:“善!知错能改,善莫大焉,那明日你与我一道,一同回安平县吧。” …… …… 定州下辖十二县,分 别为:安喜、义丰、北平、深泽、无极、唐昌、新乐、恒阳、唐县、望都、鼓城和安平。 博陵崔氏一族最开始的聚居地,就是在安平县。 后来,崔氏之人不断在各地开枝散叶,这里就渐渐就只剩下嫡系血脉了,被称为“博陵安平房”。 安平房对其他各房是有很强的心理优势的,就更别提崔耕这个所谓的“崔挺后人”了。 一路之上,崔文礼不断宣扬博陵崔氏的牛逼之处。 比如,李世民曾想与博陵崔氏联姻,却被婉言拒绝,以至于民间有谚:“崔家丑女不愁嫁,皇家公主嫁却愁”。 又说,自汉以来,博陵崔氏崔氏为相者有十一人,获得爵位者二十六人。定州府有三成的土地是博陵崔氏的公田,至于安平县,崔氏族产圈地便达七成。 又说,博陵崔氏藏书甚多,就是比起朝廷秘书监来也不遑多让。 …… 每显摆完一件事,崔文礼都会暂停一下,看看崔耕的反应。 可令他着恼的是,崔耕这土包子不过是淡淡地“唔”了几声,并没有表现出多么艳羡和神往之色。 最后,崔文礼实在受不了崔耕的风轻云淡,恼怒道:“听了这么多,难道崔耕你就没什么想说的?” “有啊!” “什么?”崔文礼问道。 “好男不吃分家饭,好女不穿陪嫁衣。”崔耕撇撇嘴。 “你……”崔文礼被噎得直翻白眼儿,冷笑道,“听你这话的意思,是想讽刺我只知依靠祖宗余荫?” 崔耕依然风轻云淡:“呵呵,你可是你自己说的。” 崔文礼嘁了一声,“就算是又怎样?你崔耕能当上五品定州长史,也还不是全凭了运气?又比我靠祖先余荫强到哪儿去?” “什么?老子全靠运气的?谁忽悠你的?”崔耕简直哭笑不得。 崔文礼道:“这还用谁欺瞒我?你当然是靠着一时运气,本公子专门研究过 你这些年的履历,就是凭的运气!” 崔耕目瞪口呆:“你还专门研究过我?那你说说,我怎么就全凭运气了?” 崔文礼道:“好,本公子就让你心服口服,就从你由商入仕开始说吧。想当年,你在清源县……” 他说崔耕入仕那年,要是没有武则天和李唐的老臣们较力,若非武则天想故意恶心恶心那批顽固的李唐老臣,别说他崔二郎献上木兰春酒了,就算献上神仙佳酿也不成啊。因为大唐自立国以来,根本就没有这个献酒建功而入仕的途径。 接着,他说崔耕从九品县尉升为从七品折冲都尉府长史,那是因为朝廷新成立了武荣都尉府,崔二郎纯属运气好捡了漏。 接着是都尉府长史再到岭南道肃政使呢?那就更是运气的缘故了。要不是整好赶上倭皇脑袋发晕,以一千倭寇袭刺桐港,崔耕哪来的立功的机会? 还有之所以能升为江都县令,主政一县民生,那纯粹是因为崔耕走狗屎运发明了崔药。你崔二郎又不懂岐黄之术,能发明崔药不是运气又是什么?” 至于从六品江都县令升为五品定州长史? 崔文礼直言,说到底还是靠了运气——因为,整好赶上定州边境,突厥近来屡屡生事。 “我擦,还能这么解释?” 崔耕也被这个活宝给气乐了,“一次运气也就罢了,次次都是运气,这解释得通吗?” 崔文礼这回突然一本正经地点了点头,说道:“你这么说,的确是有些牵强。所以,我和族里的兄弟又研究了一番,发现里头还有更深层的原因。” “什么原因?”崔耕好奇了,居然还不止崔文礼专门研究他,而是一群人,一群自诩高高在上的贵族子弟。 崔文礼道:“你的先人崔挺,这一支流落在外,如今就只剩下你一人了。崔氏列祖列宗怜惜于你,多加保佑,因此才能让你的运 气一直这么好。所以,你以后可要多多为博陵崔氏出力,报答列祖列宗的恩德啊!” “妈的,你真是二货不解释!” 崔耕见对方图穷匕见,反倒不生气了。 他嘴角微翘,似笑非笑道:“绕了半天圈子,敢情是在这等着本官呢!子不语怪力鬼神,你觉得这话,我能相信吗?” 崔文礼道:“你不信也不成。我们族里的几个兄弟已经商量好了五道题目,要考校考校你崔二郎,也好让你明白自己的斤两,莫要狂傲自大目中无人,也好让你知晓博陵崔氏的世家底蕴,并不是你这种乡野小子出身的人所能掂量的!” “癞蛤蟆打哈欠,好大的口气!” 崔耕发现无论是起初刚认识的崔日用,还是现在的崔文礼,这些博陵崔氏子弟骨子里都有股自以为是的臭毛病,真是大家族大世家惯出来的。 话不投机半句多,接下来的时间里,众人便一言不发,专心赶路。 大约未时二刻,抵达博陵崔氏的祖地,安平县黄城村。 此地虽然名曰为村,却是护城河、城墙、垛口俱全,无论从哪方面来讲,都不在一般的县城之下。 城门口处,几十名身着华服的年轻人高谈阔论,逗得几名女子娇笑不止,将城门口堵了个结结实实。 吁~~ 几人勒住缰绳,翻身下马。 崔文礼高声打招呼道:“诸位族中兄弟,幸不辱命,我把崔二郎带来啦。” “干得好!辛苦十二郎你了!” 一众年轻人中走出来一个身形高挑儿的年轻人,对崔文礼道:“接下来的事儿,就看我们的了,我等一定会好好的招待这位崔大长史的!” 众崔氏年轻子弟纷纷附和,轰笑。 妈的,又来一群自以为是的神经病! 崔耕已经无力吐槽了,只得撇撇嘴道:“你们也别整那些假模假式的了,不是五道题目吗?赶紧划下道来,本官接着便是!” 第315章 一语惊四座 “哦?看来十二郎都跟你说了。” 那个瘦高挑儿的年轻人看着崔耕,说道:“五大题目倒是不忙,咱们先认识一下,我叫崔鲸,乃是安平第一房的嫡孙。至于在场诸位,我先与你介绍一番……” 崔鲸把城门口的几十名青年男女,向崔耕挨个介绍了一遍。 崔鲸乃是安平第一房的嫡孙,另外还有安平第二房的嫡孙崔器,以及安平第三房的嫡孙崔承构等人。 在场的青年男子都是崔氏族人,隐隐以这三房嫡孙为主。而这三人中,又以崔鲸的地位最高。 在场几个女子的身份也颇不简单,其中三人出身范阳卢氏,两人出身荥阳郑氏,还有河东裴氏以及太原王氏各一人。 这七人俱皆年方二八,面比面娇,身形窈窕。 崔耕听崔鲸对她们的称呼是“某小娘子”,而不是什么“某夫人”,这就说明这些世家女子都待字闺中,尚未婚配! 懂了! 崔耕瞬间就秒懂了。 敢情这帮小王八蛋今天没憋好屁,是要拿自己当垫脚石啊!他们不但要狠狠地踩自己,而且要踩得精彩,踩得别致,踩得酣畅淋漓!不这样,又怎能搏佳人一笑?非如此,又怎能得佳人欢心? 想到这些,崔耕不由眉毛一挑,“呵呵,如果本官没猜错的话,博陵安平房的青年俊彦都在这了吧?” 崔鲸道:“不只是安平房。今天,我们博陵崔氏各房的出色子弟都在这儿了。” 崔耕点头道:“那好,来而不往非礼也。你们要考校本官,自然是可以。但本官也要考校考校诸位。如果本官输了,我便大方承认自己毫无本事全凭运气,今后还要多靠族内帮 衬扶持。不过……若是本官赢了你们呢?” 崔鲸自信满满,不置可否道:“赢我们?这不可能!” 崔耕摆了摆了摆手,道:“别说什么不可能,凡事都有个万一。如果本官今日以一敌你们二十八,战而胜之,嘿嘿,就麻烦你们也承认……” “承认什么?”崔鲸问道。 崔耕半昂着头,眯缝着眼睛,用手点指着在场诸人,“承认…博陵崔氏年轻这一代,除我崔耕之外,统统都是废材!” 此言一出,全场哗然,如一石激起了千层浪,又如一棍子捅了个大马蜂窝! “狂妄!无知!无礼!无德!无行!” “乡野村夫,不知天高地厚,可鄙可笑!” “井底之蛙,夜郎自大,吾羞与汝同族!” “崔二郎,你现在把这话收回去还来得及,要不然我等一出手,你势必贻笑大方。” …… 有其他世家的美娇娘在场,这帮人都骂的文绉绉的,但声音一个比一个的大,表情一个比一个夸张,鄙薄之意溢于言表。 但崔耕也不急不恼,直等到他们都喊累了,才淡淡说道:“好了,别整这些娘们唧唧的屁话!你们还是合计合计,敢不敢接我这个赌约吧。” 所有博陵子弟齐唰唰地将目光落在崔鲸身上,显然,场中诸人都唯他马首是瞻。 崔鲸傲然道:“不用合计了。这个赌约,本公子就代表众位同族兄弟接下了!” “对,大郎的话,就是我们的话。” “听鲸大哥的。” “崔耕,你输定了!” 众子弟纷纷应和,还真有几分兄弟同心,其利断金的意思。 当即双方约定,各出五题以决胜负。 博陵崔氏这边首 先出场的,是安平第一房的崔鲤。 他是崔鲸的亲弟弟,长得极为俊俏,在普遍颜值颇高的博陵崔氏子弟中,算得上颜霸诸雄。 唰~~ 崔鲤很是潇洒地将手中的折扇一打,轻扇了两下。 小小一记骚包,竟引来旁边观战的几位小娘子低呼,美目当中异彩连连。 崔鲤很是风~骚地冲那几个小娘子微微一躬身,然后问向崔耕:“崔二郎,你既然入了我博陵崔氏的族谱,那咱们也算是一家人了。今天,我可以告诉你一个天大的秘密。不过……你带的那几个从人,能保密吗?” 崔耕见他出来不出题,反而先卖弄一番,不由翻了翻白眼,说道:“这些人都是崔某的左膀右臂,绝对信得过。你想说什么,便直说吧!” 崔鲤道:“我们五姓七望自从大唐立国以来,势力日渐衰弱。当今女皇陛下秉政以后,形势也越发严峻。为了解决这个问题,大家想了一个好办法,那就是,支持族中子弟参加科举。” 噗~~ 崔耕身后的宋根海忍不住笑出声来,大声嚷道:“中了进士就能当官,前程远大,这谁不知道啊?你们五姓七望这么多人挠破脑袋,就想出了这么个主意?” 崔鲤一听宋根海打趣他,斥道:“哪有你说话的地方?” 崔耕挥退了宋根海,然后对崔鲤正色道:“唔,此举甚妙。正所谓亡羊补牢犹未晚也,五姓七望能认识到这一点,日后的兴旺发达,当不在话下。” 崔鲤道:“莫非你懂这个办法的妙处?” “当然。”崔耕点头道:“天下大势浩浩汤汤,顺之者昌,逆之者亡。要知道在隋之前,哪里有科 举入仕这条途径?秦亡汉兴以来……” 崔耕从历史大势的角度一番侃侃而述,听得众子弟收起轻视,细细聆听。 在隋朝以前,是没有科举的。 汉朝是“察举”制,由地方长官在辖区内随时考察、选取人才并推荐给上级或中央。能不能当官,全看能不能搞定地方官,弊端丛生。到了后来,以至于“举秀才不知书,举孝廉,父别居。” 晋朝对这项制度进行了改良,实行“九品中正制”,由“中正官”评议人物,划分品级,按照规定是家世﹑道德﹑才能三者并重。然而到了后来,越来越注重门第,以至于“上品无寒门,下品无士族”。 到了隋唐时期,又继续发展了,入仕主要是门荫、科举和杂色入流,这三条途径。 杂色入流暂且不谈,门荫制其实就是“九品中正制”的延伸,而科举制才代表了未来发展的方向。 总的来说,朝廷选官是越来越公平。 然而世家大族自有世家大族的骄傲。长期以来,五姓七望以门荫入仕为荣,以科举入仕为耻——和一帮寒门子弟争进士,丢不起那个人! 结果,整好赶上朝廷对五姓七望的持续打压,他们在官方的势力是一天不如一天。 直到大周建立,武则天越发“重雕虫之技”,五姓七望才痛定思痛,鼓励族人参加科举。 这是一步妙棋,五姓七望长期联姻,不仅族内子弟大都是俊男美女,而且家学渊源学风甚正。有大家族的资源支持,他们修身求学的条件可比寒门子弟强了不止百倍,所以他们中进士的比例,也比寒门子弟高多了。 在崔耕记得,历史上到了盛唐 ,乃至晚唐,朝廷大概一半的宰相都是出身于五姓七望,实现了世家大族的中兴。 说实话,五姓七望之所以做这个决定,实在是被朝廷打压的没办法了,不得不“迎~合上意”。 从历史大势上考虑这个问题的人,不能说没有,但只是模模糊糊地有个想法。 崔耕这番话,当真称得上是振聋发聩,拨云见日。 在场的崔氏子弟虽自幼优渥,天生高傲,但好歹都是族中的俊彦,都有几分见识的。他们闻听崔耕的一番分析之后,脸色皆是纷纷一变,再看待崔耕的目光,也与刚才有了些许不同! 就连那七位其他世家的美貌小娘子,都缓缓将目光从崔鲤的身上,移到了崔耕的身上,窃窃私语起来。 “这崔二郎不简单哦!” “之前听崔家的几位哥哥们说,崔二郎能有今日全凭运气,今日看来怕是大有偏颇呢。” “若是乡野出身,怎会有这番见识?” …… 一声声溢美之词传入崔鲤的耳中,郁闷得他想吐血,“好,崔二郎你还是有些见识的。不过,本公子的话还没说完呢。五姓七望鼓励族人参加科举,算不得什么秘密。我们真正要保密的,是让族人能考中进士的法子!” 啥?这还有秘密? 这个崔耕真不知道了,不由问道:“考场上全凭本事,如果不作弊的话,还能有什么捷径?” “当然有了,这个法子就是……” 崔俚扫了崔耕身后的几个手下一眼,缓缓将法子对着崔耕道了出来。 “靠,这就是你们提升中举率的秘密法子?” 崔耕听罢,差点没把一口老血喷出来,“哥们,你确定你没在开玩笑?” 第316章 烟锁池塘柳 不怪崔耕苦笑不得,实在是崔鲤说的这个劳什子秘密办法,简直令人不忍直视啊! 博陵崔氏的族老们,竟然是鼓励族中子弟对对联。借此来提高中举率! 这也算是秘密法子? 不说后世,就说现今文人聚会,行酒令,对对联,这也是家常便饭不是? 但接下来崔鲤将其中的道理掰开碾碎,对崔耕解释了一遍之后。 他又不得不承认,这尼玛确实是个好法子, 大唐年间的进士科考试,主要考的是考诗词歌赋。而对对子,就可以锻炼诗词歌赋基本功。 随时随地可以进行,寓教于乐,开拓思维。虽然称不上什么创新,但的确是一条可行之策。 崔耕听罢,想着今日双方要彼此考校五道大题,他突然有种不好的感觉, 老天,崔鲤不是要考校我对对联吧? 如果真是考这玩意儿,事情就大条了。因为对对子靠得是深厚的底子和随机应变的能力,可不是抄诗那种脑子一搜,就能信手拈来的。 还真是怕什么来什么,果不其然,只听崔鲤问道:“崔二郎,你人称崔飞将,写诗是一等一的好。我考校你一个对联,这不算难为人吧?” 这下好了,崔耕也只得打肿脸充胖子,硬着头皮应道:“呃……不算。” “好,那我就跟你对对子!” 当即,崔鲤说出了自己的呕心沥血之作,“我的上联是,南通州,北通州,南北通州通南北。” “啥?南通州,北通州, 南北通州通南北。” 崔耕惊呼出声。 崔鲤乐道:“怎么样?是不是闻所未闻,顿感难于登天?哈哈,这个对联是难了一点,这样,本公子也不要求你立刻作答,给你一个时辰的时间,足够了吧?” 崔耕:“……” 这哪里是太难了,哪里是闻所未闻?崔耕之所以惊诧,实则上尼玛太简单了,好么?因为如果没记错的话,这个对子貌似在后世都被人对烂了,好不好? 还一个时辰,够不够? 崔耕哈哈大笑,料峭装了一逼:“这联子不难,也无需一个时辰,崔鲤,本官现在就给你对出来。” 崔鲤自然是不信,这个下联知道都琢磨了很久很久才想出来的,他不相信崔耕短短几个呼吸间,就能对出下联。随即冷哼一声,道:“那就请吧!” “你听好了,我的下联就是……” 刚要张嘴,崔耕突然改了主意——今天要彻底打击博陵崔氏的嚣张气焰,不仅赢他们要赢得漂亮,还要赢的彻底! 他顿了顿,又道:“想必崔鲤兄也已想好下联了吧?” “那是自然。”崔鲤突然面色一变,嗤笑道,“你不是要出下联了吗?怎么?又对不出来了?” 崔耕耸耸肩,“不如你先把下联说出来。” 崔鲤一听就怒了,“凭什么?是我出对子考你,你对不出来反而来问我了?” “喂喂喂,你想多了啊!” 崔耕道:“你这个对联这么简单,我会对不出来?我刚才就 随便那么一琢磨,心中便有了俩下联,正发愁说哪个好呢?” “胡吹大气!”崔鲤斥道,“你是没有头绪,对不出来,所以想听听我说的下联,好找点感觉,对吧?你这厮还真是奸猾!” 崔耕道:“你这真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啊,这样吧,你要是不信我,咱们就各自把下联写在一张纸上,当场对照。” 崔鲤怡然不惧,道:“写就写。想出一个下联就难能可贵了,我就不信了,你还真能眨巴眼的功夫就想出俩下联来!” 很快就有人拿来了文房四宝,崔耕那两笔字儿实在拿不出手去,命封常清和周兴各写了一联。 刷刷点点,不走龙蛇,顷刻写就。 崔耕心中的两副下联,已然出炉! 而崔鲤那边也刚刚写妥。 崔耕道:“崔鲤兄,咱们不如同时把这对联挂起来,让大家看看,本官刚才是否说了大话。” “理应如此!” 当三张宣纸同时挂起来之后,在场的人都愣住了。 崔耕的一副下联是:春读书,秋读书,春秋读书读春秋。 另外一副下联是:东当铺,西当铺,东西当铺当东西。 而崔鲤的下联呢? 赫然写着:大赌坊,小赌坊,大小赌坊赌大小。 不怕不识货,就怕货比货! 在场诸人哪个会不识货?相比之下,崔鲤的下联无论是对仗还是意境,都被崔耕的两幅下联甩出了七八条街。 崔鲤也是满面震惊之色,自己苦思冥想了这么久 的下联,竟被崔耕随便一想的下联给击败了?而且对方随随便便就想到了两幅下联,而且都是上上佳品! 此时场中孰高孰低,孰赢孰败,一目了然! 崔耕完败崔鲤! 宋根海这粗坯又蹦达出来,不忘揶揄道:“敢情崔鲤公子这下联是从赌坊中想出来的啊?嘿嘿,某家我也好玩两把,以后咱们俩可要多亲多近。” “我……” 崔鲤也知道自己的下联意境委实太差了,跟崔耕的任何一副下联相比,自己那个算什么玩意啊? 听着宋根海这话,他脸上实在挂不住了,迁怒道:“崔二郎,你就是这么管教下人的?这贼厮竟如此不知礼数!” 这下,崔耕也收起了笑意,沉着脸说道:“你管好你自己的嘴巴便是!他可不是什么下人,他乃朝廷敕命的从七品宣义郎。论起身份来,固然及不上本官,但绝不在你之下!” 崔鲤冷笑道:“呵呵,七品宣义郎,好大的官秩!敢情你是来我们博陵崔氏耍官威来的?” “怎么?你堂堂博陵崔氏的俊彦翘楚,输不起啊?” 崔耕针锋相对道:“我还真提醒崔鲤你一句,就事论事,别扯其他,真论起身份来,恐怕你得自取其辱!” “你……” 崔鲤被他噎得一阵语塞,“好吧,这道题目,我承认你过了!该轮到你出题了。” “好,痛快!既然你要对对子,我便跟你对对子! 崔耕道:“还是那句话,来而不往非礼也。 听好了,我给你们出的上联是:烟锁池塘柳。” 崔鲤一听,心里一乐,可算扳回平局了。 当即不假思索道:“这有何难?我对——雾罩碧海楼!” 崔耕摇头道:“不对!” “有什么不对?”崔鲤解析道,“烟对雾,锁对罩,池塘柳对碧海楼,平仄对应,对仗工整。” 崔耕道:“呵呵,我的这个上联,可不仅仅要求对仗工整那么简单。你仔细琢磨琢磨,烟是火字边,锁是金字边,池是水子边,塘是土字边,柳是木字边。一句上联,五行俱全,所以,你的下联也得五行俱全,才算对成功了呢。” 烟锁池塘柳那可是千古绝对,经过千年演变,也只有几个下联勉强能对上,又岂是崔鲤所能解决的? 功夫不大,崔鲤额头上就冷汗淋漓。 崔耕也不催促,朗声对在场的其他崔氏子弟,高声道:“众位,这个上联可不是单单考崔鲤一个人。大家只有有人能对出下联,就算本官输了。我也给大家一个时辰的时间,足够了吧?” 这下在场的崔氏子弟都做蜡了,人人冥思苦想,面露难色。 …… 足足过了一个时辰! 还是没人能对出相应的下联! 最后,崔耕抿嘴笑问道:“诸位,时辰已到,这一局,又是我赢了吧? 博陵崔氏子弟总不能输了不认,崔鲤面色微微一红,就要开口认输。 可就在这时,一个清丽的声音适时响起,“崔长史且慢,妾身有话说!” 第317章 吟出启蒙书 场中有一个身着白裙的女子,粉面桃腮柳眉杏眼,十足小美人儿。 她的身份,崔耕刚才听崔鲸介绍过,姓郑名玉娇,出自荥阳郑氏,乃是礼部侍郎郑元布之女。 他微微一抱拳,道:“郑小娘子但讲无妨。” 郑玉娇道:“崔长史,你刚才出的那个对子委实太难了,妾身相信这世上就不可能有人对得上。你拿这个题目来考崔鲤,赢了也胜之不武。” 崔耕笑道:“太难了?不可能有人对得上?郑小娘子,本官现在就给你对个下联——炮镇海城楼。你看如何?” “烟锁池塘柳,炮镇海城楼?” 众人一阵窃窃私议。 金木水火土五行俱全,烟锁对炮镇,池塘对海城,柳对楼…… 绝了! 此下联一出,众人纷纷变色,更有甚者心中暗暗叫好,这简直就是绝配之对啊! 但郑玉娇对崔鲤可是情根深种,哪里能见着自己心上人这般受辱?她绝对是帮亲不帮理的主儿,见着崔耕占了上风,无理挤兑道:“对上又怎样?这联是你自己出的,你自己对手有何稀奇的?有能耐,你再对一个下联出来啊!” 郑玉娇典型的无理取闹了。 在场的博陵崔氏子弟纷纷汗颜,你妹啊,这种对子,能对出一个下联已经实属夺天地之神秀了,怎么可能跟不要钱似的,再对出第二个来? 崔鲸是安平第一房的嫡子,场中诸人都是以他马首是瞻的,他知道这一局崔耕又赢了,郑玉娇这闹得有点过分,简直是丢世家大族的颜面。 于是,他清咳一声,走了出来,准备劝退郑玉娇,然后让崔鲤低头认输。 可谁知不等他说话,崔耕又朗声说道:“再对一个又能怎样?呵呵,我好人做到底,让你口服心也服,我便再给你多对上几个!你且听好了……茶煮凿壁泉,这个如何?” 不等众人反应过来,崔耕又道:“灯深村寺钟,这个怎样?” “燕衔泥垒巢,这个又如何?” “秋镶涧壁枫,这个又怎样?” 噼里啪啦,不假思索,这货又连续对出四个绝对! 有人惊呼:“卧槽 ,这货是要上天啊!” 崔鲸:“……” 崔鲤:“……” 郑玉娇:“……” “天呐,这四个下联简直是绝品中的绝品啊!” “他是怎么想到的呀?此等世间罕见的联子,怎么在他口中说出,就跟不要钱似的?” “我服了,我真服了!” “我也彻底服了,简直是佩服的五体投地!“ 博陵崔氏这边个顶个的面露惭色! 就在这时,郑玉娇又跺着小脚,气鼓鼓地叫道:“哼,一下子就对出这么多下联,这个对联肯定是你琢磨了很久吧?我家崔鲤哥哥一时答不出来,也情有可原。” 崔耕:“……” 他见过耍无赖的,但还没见过耍无赖到这么没下限的,而且还是个女的,还尼玛是荥阳郑氏,堂堂礼部侍郎的女儿。 崔鲸这边一行人,已经悄悄低头抚额,臊得没皮没脸了。 崔耕呵呵两声,耸耸肩,摊手说道:“好吧,既然郑小娘子还不服气。这样,本官再出一个上联,给在场的诸位三个月的时间,这时间…足够足够了吧?” “好,你说。”郑玉娇丝毫不觉得丢人现眼。 “嗯,稍等片刻,这个对联说不清楚,必须用写的!” 随后在崔耕的授意下,封常清很快又写出了另外一个千古绝对:烟沿艳檐烟燕眼。 论起难度来,这个比上一个“烟锁池塘柳”,只高不低! 在场的都不是蠢材饭桶,不用崔耕提醒都能看懂这个上联,他们明白这个上联是用七个同音字讲一件事情,还得跟这句话的平仄对上。 好吧,上一个都对不上,这一个,又哪里能对的出来?别说三个月,纵是给上三年,又有何用? 今日大庭广众之下人多嘴杂,发生之事肯定不超过一天,便会传扬出去! 诶,崔鲸暗暗郁闷,这回真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丢人丢到姥姥家去了! 崔鲤此时也是有心杀贼无力回天,忍不住将愤恨迁怒到了郑玉娇的身上,斥骂道:“这是我们博陵崔氏子弟与崔二郎之间的赌约,关你荥阳郑氏什么事儿?你一个女人瞎搀和什么?” 郑玉 娇被心上人责骂,顿时俏脸悲戚,弱弱道:“妾身……妾身也不是想着帮你……” “帮我什么?帮倒忙,嫌我这脸丢得不够大吗?”崔鲤越说越气,“郑玉娇,人贵自重,你懂不懂?” 郑玉娇眼圈泛红,心中酸楚至极,“自……自重?鲤哥哥,你……你是这般看我的?” “崔鲤,输了便是输了,退下!”崔鲸一旁将他喝退。 崔鲤蔫着头,退入人群中。 郑玉娇剜了崔耕一眼,恨恨道:“都怪你这厮!” “我……”崔耕那叫一个冤啊,关我毛事,是他们要哥的脸,反被哥狠抽回去,好么? 这时,上来一女子轻声抚慰着郑玉娇,正是范阳卢氏的卢沐月! 她轻咳一声,问向崔耕:“妾身范阳卢氏的卢沐月,今日有幸得见崔长史的旷世奇对,当真是技惊四座,令妾身拜服!不过妾身有个问题,不知当问不当问?” 范阳卢氏卢沐月?那是自己老婆卢若兰的族人啊! 那必须留给好印象! 他料峭又装了一逼:“拜服就对了。正所谓,天下才有一石,曹子建独占八斗,我得一斗,天下共分一斗!” 众崔氏子弟:“……” 这话在场诸人自然熟悉,因为这是南朝文学家谢灵运自负才华横溢,诗词歌赋当世无双,夸赞自己的。今天被崔耕借来一用,还真应了独战崔氏二十八子弟的景儿。 “咯咯,”卢沐月轻笑一声,“崔长史还真敢自夸啊,不过谢灵运一生恃才傲物,可没什么好下场哦!” 崔耕一愣,妈的,还真忘了这茬儿,光想着装逼了。 当即,他赶紧转移话题,问道:“不知卢小娘子想问什么?” 卢沐月道:“早就听说崔长史的诗才一绝,有崔飞将之雅称!今天又见崔长史的对对子,更是精彩绝伦!妾身想问的是,崔长史能诗联双绝,除了天生才情之外,是不是还有什么秘诀啊?” 这个啊…… 诀窍? 崔耕微微一愣,总不能说哥们靠逆天作弊器吧?呃,该胡诌一个什么诀窍好呢? 诶!有了! 他点了点头,道:“诀窍肯 定是有的,无非就是多思考,多总结。能吃透这六字,足矣!” “思考?总结?”这两个词语在众人听来虽显冷僻,但还是能秒懂。 卢沐月道:“崔长史这六字诀窍倒是挺有意思哩,嗯,多思考和多总结,又到底该如何做呢?” “这个简单。比如这对对联吧,本官在闲暇之余,对其中的技巧就曾进行过一番总结,你且听好了,天对地,雨对风。大陆对长空。山花对海树,赤日对苍穹。雷隐隐,雾蒙蒙。日下对天中……” 崔耕念的这个,乃至清朝人李渔写的《笠翁对韵》,从单字对到双字对,三字对、五字对、七字对到十一字对,声韵协调,琅琅上口,后来作为学对联的启蒙教材。 整个《笠翁对韵》全文总共有一万多字,崔耕总不能全程念完,便念了几百字后停了下来。 但听在众人耳中,却宛如惊蛰春雷,纷纷眼前一亮。 都是识货的人,一听之下顿时惊为天人,天呐,这可是对对联的无上法门啊! 崔鲸眼中闪过一道异芒,急问:“二郎,怎么不念了?后面还有吗?” “当然有,后面还有一万余言呢,诸位还想往下听?”崔耕道。 “啥?一万余言?你快往下说……啊,别,别说了!”崔鲸扫了场中几个非博陵崔氏的子弟,然后急忙道:“二郎,念在你我同宗同祖,身为博陵崔氏一脉,你能否将这一万余言写出来,交与我啊?” 崔耕还没答应,卢沐月已经听出了崔鲸的话外弦音,忍不住了揶揄道:“崔家大哥,你这也太小气了吧?就让崔长史念完,又能如何?难道还怕我们偷摸记了去?须知,我们五姓七望,同气连枝,一损俱损,一荣俱荣哩。” 崔鲸被戳破了小心事,不由俊脸一红,“这个么……再说,以后再说哈。” “什么再说?少打马虎眼!”卢沐月瞋怒道,“你莫要忘了,崔长史可是我们范阳卢氏的女婿,这一万多字的对联法门,我们卢家也有份!” 事关家族,崔鲸也顾不得在美人面前保持风度了,争道:“ 呵呵,卢家妹子,我们家二郎是要‘娶’卢若兰,卢若兰也是要‘嫁’我们家二郎,而不是我们家二郎要入赘你们范阳卢氏,这事儿你要拎得清哈!” 好吧,现在风向急转大变,刚才还要踩崔耕上位博美人一笑的崔鲸,张口闭口已经是我们家二郎了! …… 这时,不单是俩人争吵不休,渐渐地,其他几个小美女也加入了战团,再加上一众博陵崔氏子弟,纷纷为了崔耕口中的《笠翁对韵》,吵作了一团。 崔耕见不是事儿,高声喊道:“喂喂喂,你们争来争去的,有没有问过我这个当事人的意见啊?” 一听正主儿出声儿,吵闹之声才渐渐消弭,崔鲸紧张地看着崔耕,问道:“二郎啊,你可是咱们崔家子弟啊,你要分辨亲疏远近才是。你这一万多字,若是落到谁家手里,谁家子弟开蒙的时候,就能领先了一大截,这可是关系到我们家族盛衰的大事!绝非儿戏!” 卢沐月亦娇声喊道:“崔长史,你可别忘了,若兰姐姐还没嫁过来呢!真的不给我们卢家,哼,我就回去向族里告状,到时候你可别想娶我家若兰姐姐过门。” “切,卢若兰不嫁便不嫁,有什么好稀罕的?” 一旁出自太原王氏的王美凤,目不暇接地盯着崔耕,悄然开口道:“二郎弟弟无须担心,我们太原王氏族中也有几个姐妹姿色不在若兰姐之下,且都待字闺中。咯咯,只要弟弟你肯将那一万多字赠予我们太原王氏,别说娶上一房太原王氏的女儿,便是想齐人之福,也不是没有可能哦!” 啧啧,王美凤的这个本钱吗,实在下得够厚!居然还扯上了齐人之福! 五姓七望何其骄傲?连和皇家联姻,他们都能拒绝,今日为了自己手中的《笠翁对韵》,居然还敢下上“两女共侍一夫”的大本钱! 崔耕一时没反应过来,他身后的宋根海猛吞口水,嗷嗷叫道:“啧啧,我家大人就是艳福不浅!嘿嘿,不过这么大的事儿,可不是开玩笑!兀那王家小娘子,俺问你,这太原王氏的主你能做得?” 第318章 天才和疯子 “这是自然!” 王美凤轻轻拢了拢耳鬓的一缕青丝,不过没有正眼瞧宋根海,而是目光紧紧地锁着崔耕,继续说道:“别说是正室!妾身可以保证,只要崔长史一句话,哪怕娶一个太原王氏女为妾,都不在话下。其姿色,也绝不在范阳卢氏的卢若兰之下。” 娶五姓七望的太原王氏女为…为妾? 不说其他,哪怕仅仅是将这番话传扬出去,就足以惊世骇俗了! 为求这楹联的启蒙书《笠翁对韵》,太原王氏也真舍得花重本啊! 卢沐月似乎想到了什么,俏脸微变,急道:“王美凤,你敢?崔长史,念在你与我范阳卢氏已有婚约的份儿上,我可提醒你一句,这不是什么好事儿,莫被女色迷了心窍!” 崔鲸亦是大喊一声:“二郎,万万不可!” 在场崔氏子弟纷纷彼此对望一眼,似乎也想到了什么,脸上皆有变色。 “喂喂喂,不就是一个楹联的启蒙书吗?” 崔耕一开始就没打算得罪五姓七望任何一家,随即打了个哈哈,道:“都别抢了,这事儿我早有主意,五姓七望,见者有份,诸家共享之!” 他这个正主都一锤定音了,博陵崔氏的子弟们也就不好再枉做小人了,此事就这么定了下来。 不过,崔鲸还是千叮咛万嘱咐,绝对不能再把这启蒙书传给五姓七望之外的人了。 崔耕自然是无可无不可,点头应允。 紧跟着,开始第二场比试。 这次出马的是博陵第二房的嫡孙崔器,“听闻二郎在商贾一道眼光卓绝,素有‘点金圣手’之名。前不久还亲自主持了扬州罗城的修建。这可是聚宝盆一般的好买卖,更是青史留名的好买卖。既如此,想必二郎在算学一道上的本事,应该很高明吧?” 算学这玩意儿跟围棋一样,光懂理论不成,还得有实践啊。 崔耕心里有点犯嘀咕,不好把话说死 ,说道:“略懂略懂吧,听你这意思,是要和本官比算学了?好吧,你先出题吧!” 崔器见崔耕露怯,心里一乐,这回掐住你七寸了吧? 他笑了笑,道:“二郎放心,这个题目非常简单,你听好了,有一圆其径十丈,问其周几何?” 昂,就这么简单? 崔耕弱弱地问道:“这就是你们的第二题?这题还有啥附加条件不?” 崔器摇头道:“嗯,也不算啥附加条件。这个题目,要求计算圆周的长度,精确到忽。” “大人,切莫上当!” 崔耕的一众随扈中,当属周兴的学问最高。他听完题后第一时间反应了过来,高声质问崔器道:“按《缀术》所载,一丈之圆,圆周盈数三丈一尺四寸一分五厘九毫二秒七忽,朒数三丈一尺四寸一分五厘九毫二秒六忽!十丈之圆,根本就不可能精确到忽!你这是拿不可能之事,成心刁难我家大人!” 这话算是搔到了崔器的痒处了,只见崔器眉开眼笑道:“不错,南北朝的祖冲之惊才绝艳,推算的圆周数,两百年后都无人超越。不过,很不巧,在下崔器,穷究算经,偶有所得,已能算十丈之圆,比祖冲之算是更进了一步。” 周兴的丑脸微微一变,“就算阁下偶有所得,演算圆周起码也得有数月之功了吧?你现在就让我家大人给出答案,是不是有些胜之不武?” “哈哈,你说的也对,不过没关系。”崔器指着那副“烟沿艳檐烟燕眼”的对联,笑道,“这样,我也给二郎三个月的时间,该足足足够了吧?” 谁都听得出来,他这是要报刚才崔耕羞辱一众博陵崔氏子弟的仇啊! 这时,已经有博陵崔氏子弟欢呼大仇得报,找回场子了。 谁知崔耕却是冲周兴挥挥手,示意他退下,然后冲崔器笑道:“别别别,崔器兄,你别老拿你的低智商来衡量别人的 智商嘛,我又不是你们,对个对子都要琢磨三个月时间,呵呵。这样,我现在就给你答案!” “你说什么?现在就给出答案?这,这不可能!”崔器满脸不可置信。 崔耕道:“不就是圆周吗?咱们还是照老规矩,每人在一张纸上写出答案,看看谁高谁低!” 文房四宝都是现成的,功夫不大,两张宣旨再次悬挂起来。 崔器的答案是:三十一丈四尺一寸五分九厘二毫六秒五忽。 崔耕的答案前面跟他的一样,不过后面却多了两个字儿:二五! 作为两百年来,打破祖冲之窠臼的第一人,崔器对算学是发自内心的狂热,当即,他也顾不得胜负之争了,迫不及待地问道:“这二五是什么意思?难不成……” 崔耕道:“不错,本官闲暇之余也钻研算经,算是有所得,现在已能测算千丈之圆。” 嘭~~ 话音刚落,崔器已经激动地伸出双手,跑过来抓住了崔耕的肩膀,道:“又往后推进了两位,那难度何止增加了百倍?用割圆法计算已经完全不可能。二郎你是不是有什么新法子,还请教教我啊!” 其实,崔耕懂啥新算法啊,这尼玛就是后世通用的圆周率啊! “那这道题目,本官算是答上来了?”崔耕问道。 “当然,某家认输。”崔器回答得异常干脆。 崔耕又问:“这答案,还算满意?” 崔器不迭点头:“满意,满意,相当满意!那二郎的算法,能否教我啊?” 崔耕道:“算法的事儿,咱回头再说。现在,该本官出题了吧?” “二郎请讲。”崔器倒是挺输得起。 崔耕当即出题道:“话说一个人,有三个儿子,十七只羊。他临死的时候,给儿子们立下遗嘱分家产,大儿子可以得二分之一的羊,二儿子分三分之一,三儿子分九分之一,但不准把羊杀死或者卖掉。请问诸位,这 些羊该怎么分呢?” 崔器只是算学奇才,对于这种类似脑筋急转弯的题目,就完全束手无策了,想了许久都不得要领。 至于其人呢?更是急得愁眉苦脸,抓耳挠腮! 没办法,像是上道题目,求圆周率,那是硬功夫。无论输赢,大家都无话可说。 但这道题目,表面上无解,实际上肯定是有一个窍门在的。 这要是再答不出来,那不整好应了赌约吗——除崔耕之外,全是废材! 尽管众人心有不甘,但的确是有心杀敌,无力回天,又是半个时辰过去,依旧没有任何人能给出答案! 崔器更是绞尽脑汁苦思冥想,魔障到一直挠头,以至于幞头脱落,满头长发风中凌乱,跟疯子一般无二。 最后,崔鲸这个领头的只得再次站出来,抱拳拱手道:“这道题目我等认输,还请二郎揭晓答案吧。” 崔耕道:“这个题目其实也很简单,十七只羊没法分,再借一只羊,凑足十八只不就能分了吗?” “啊?竟然可以这样?是极是极,真的可以这样!我这榆木脑袋啊!” 崔器被崔耕这么一提醒,瞬间秒懂,跟发疯了似的手舞足蹈,“我明白了,按十八只分,大儿子九只羊,二儿子六只羊,三儿子两只羊,整好是十七只。奇思妙想,轻解疑难,二郎真乃神人也!我……我……” 他突地肃然一拜,心悦诚服道:“不知二郎能否收我为徒,教授我算学之道。” 博陵崔氏的一众子弟见罢,眼珠子都快掉到地上了,我擦,崔器你这是要疯啊?忘了我们今天的目的?忘了我们的立场? 崔鲸更是急得规劝道:“崔器,我们与二郎都是同族,你今后有什么疑难,请教二郎也就是了。真拜了师,咱们这辈份可咋论呢?万万不可啊!” 崔器疯言疯语道:“反正二郎的辈份又没个考证,说不定比我等大一辈,也 不是没有可能。至于你们,爱咋论咋论,我管不着!我只要能学到他的算学秘术,哪怕叫一声叔爷又何妨?” 崔鲸气道:“你这个疯子!” 崔耕:“……” 这时候,崔鲸也知道自己拿这个痴迷算学的堂弟没有办法,只得干笑一声,赶紧转移话题道:“第三道题目不是在这里,还请二郎入村说话。” 崔耕也不想跟崔器这个疯子继续纠缠,天才与疯子真的只隔一堵墙,这种人小心为好。 当即,他抬抬手,催促道:“那咱们先进村吧!” 在众人的引领之下,崔耕等人进了黄城村。 七扭八转,穿街绕巷,众人很快就到了一个大庭院内。 崔鲸指着前面道:“这里就是我博陵崔氏的祠堂了,待会儿啊,二郎你就在这里面祭拜列祖列宗。” 崔耕一琢磨,问道:“第三道题目在这儿考校,莫不是跟崔氏的列祖列宗有关?” 崔鲸摇摇头道:“那倒不是,只是后三道题目需要一些道具,在城门口不大方便。” 在崔鲸的张罗下,很快就有几个家仆抬了一口褪了毛的大肥猪过来。 接下来,从众子弟中出来一人,正是博陵崔氏第三房的嫡孙崔承构。 由他来主持第三道题目。 此人身量不高,面相有些阴鸷,对着崔耕抱拳拱手,道:“听闻二郎善于断案,有‘岭南崔青天’之称。那好,第三道题,我就要和你比比刑名之道。” 说着话,他一指那大肥猪身上的伤口,问道:“请二郎判断一下,这道伤口到底是肥猪生前受的伤的呢?还是死后被人刻意而为之?” 闻听此言,崔耕不想笑都难了,你们真是送人头一波流啊! 要知道,判断伤口是生前所致,还是死后所致的法子,在宋朝才广为流传。 这事儿如果还难得倒他崔耕,那以后就别混了! 他同情地看了一样跟前的崔承构,哥们,算你倒霉! 第319章 博陵第四房 不过崔耕却没有第一时间揭晓答案,而是玩起了欲擒故纵的把戏来,轻轻摇头说道:“这个…本官还真是判断不出来!” “无法判别?” 崔承构乐了,他们已经连输两局,现在能扳回一局,可算是扬眉吐气了。 崔承构不由得哈哈大笑起来,“那二郎的意思是……这第三题,认输?” “什么什么啊就我认输了!” 崔耕摇头道:“恐怕这回又要让承构兄失望了。本官刚才说判断不出来,是想说眼前这头猪的伤口吧,说它是生前所致也可,说它是死后所致也不是不行!” “哼,胡搅蛮缠!” 崔承构轻哼一声,“告诉你,崔二郎,这两种情况下所致的伤口,是截然不同的,也只有……” 崔耕哂然一笑,打断道:“你是想说,只有死后所致之伤,才能如此形状?呵呵,你这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看来你还是没将刑名本事的学到精啊!” 嗯? 崔承构心里一趔趄,崔耕竟然看出了这猪的伤口是死后刻意所致的? 他听着崔耕不仅一语道破了真相,还捎带脚的奚落自己一番,刚才脸上得意的笑容瞬间一敛。 他皱眉道:“什么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你这话是何意?” 崔耕分析道:“你判别的依据,应该是认为但凡生前受的刀伤,因为有血液渗出,所以创口处是红的,会有血花存在。若是死后刻意为之的刀伤,因为这猪的尸体早早血脉凝固,所以创口处是白的,没有半点血花。对吧?” “难道不对?”崔承构质疑道。 崔耕摆了摆手,“当然不是。来,本官教你个乖……” 随后,他命人取了一口活猪过来,先是五花大绑捆住了,再命封常清手持快刀,用力一刺。 紧接着,他让人第一时间用开水淋烫那道伤口。 顷刻,奇迹出现了! 肥猪所受的创口颜色发白,与死后再刻意受之刀伤的形 状,完全一模一样! 最关键的是,此时肥猪还活着,嗷嗷挣扎着,这下又怎么解释? 崔承构也是学刑名的,自然知道其中的利害关系。如果按着自己刚才那番依据,甚至会因此而误判了案子,最终让无辜者蒙冤,让真正的元凶逍遥法外。 一时间,他收起了刚才那副桀骜不驯,顿时面露惭色,冲崔耕恭恭敬敬地躬身一礼,由衷道:“二郎果然不愧为‘岭南崔青天’之美誉,刑名之道远超吾辈,见识广博,在下受教了!这题……某家认输。不过,二郎能否告诉我,这个法子你是如何想到的呢?” 这个鉴别受伤时间的法子,在宋朝广为传播,记载到了宋慈的《洗冤录》上。 在明清的野史上更有记载,说当时就有人用开水淋烫伤口的法子,钻了仵作判断的漏洞,杀死了自己的仇人。 如今《洗冤录》离面世还隔了整整一个朝代,崔耕只能推说自己在岭南道为官时,恰逢其时遇到过一件类似的案子,误打误撞下识破了其中的关节。 推脱完之后,他笑了笑,道:“承构兄不知道这等冷僻之法也并不奇怪,莫要忘了,当年我任清源县尉时,总会隔三差五地碰到稀奇古怪的案子。审案破案多了,总会有自己的心得与经验。正所谓,实践出真知嘛!” “实践出真知?此言精辟啊!” 崔承构听后就更惭愧了,“果然某家还是停留在书籍和案卷之上,少了亲身参与刑名破案的经验。真是井底之蛙啊。二郎,某家有个不情之请,还望你……” 得,眼瞅着这位崔承构也要跟风,有要拜师的趋势,崔耕赶紧打断道:“好了,接下来轮到本官出题了!” 当即,他噼里啪啦,说出了自己的题目。 与其说是出题,不如说是他讲了一个故事。 他讲道,有一对好朋友,赵三和王五,俩人商量着一起去京城做买卖。可 赵三的妻子不愿意丈夫出远门,二人吵闹多日。 到了约定的日子,为了躲避妻子的纠缠,赵三黎明时分就上了约定好的商船。 船主张潮见他随身所携的包裹里有鼓鼓囊囊的银钱,便起了坏心,将船开在一个偏僻的地方,然后将赵三扔入水中淹死。接着,又把船开回来,假装在船上睡觉。 王五到了船上不见赵三,自己又不敢去见赵三的妻子周氏——他怕周氏埋怨自己撺掇赵三出远门。 于是,王五就想到,让船主张潮去赵三家催促。 张潮一到赵家的门口,就一边敲门一边喊道:“三娘子,快开门啊!” 开门后,张潮就问:“赵三这么晚了咋还不上船呢?” 赵三之妻周氏闻之,吃惊地道:“他一早就出门了啊,怎么现在还没上船?” 张潮回去报告了王五,王五也觉得甚是奇怪,就和周氏分头去找,连找了三天没有踪影。 王五惟恐自己受牵连,就写了个状子呈送到县衙门。整好遇到那知县怀疑是赵三之妻周氏与人通奸,故意谋害丈夫。于是那个知县顺着这个思路,想尽办法查探。最终查了半天也没拿到什么证据,于是乎这个案子久拖不决。 正在这时,有个监察御史路过,读了这个案子的卷宗后,脱口而出道:“真凶就是张潮!” …… 故事讲到这,崔耕停了下来,往四下里扫视了一眼,问道:“请问诸位,这位监察御史,到底是凭什么做此判断呢?记住,答案就在本官刚才的话里面。” 崔承构虽对刑名之事颇有研究,但他没做过官,一切都是纸上谈兵,当时就抓瞎了。 至于其他人,论刑名的本事,还不如崔承构呢。问他们,等同于问道于盲。 见众人久久给不出答案,最后还是崔耕揭晓了答案,“大家请仔细想想看,这船主张潮是男的。他如果不知道赵三已经离家,那么到了赵三 家门口,是应该喊此屋男主人的名字呢?还是喊女主人呢?” 霎时,场中霎时沉寂了下来,约莫三个呼吸的时间,爆发出阵阵私语讨论之声。 “我明白了,赵三是此屋的一家之主,船主张潮去拍门之时,应该喊得是赵三的名字。” “没错没错,他深夜拜访,一拍门就喊‘三娘子,快些开门啊!”,而不是喊男主人之名,显然不合常理啊。” “是的,除非他提前就知道了赵三已经离家,不然他喊得该是‘赵三在家吗?’!” “嗨,这么简单浅显的道理,我咋就没想到呢?” “难怪都说,刑名破案,不能放过一丝一缕的线索啊!” “这次倒是咱们疏忽大意了啊!” “诶……” 啪啪啪~ 崔承构也恍然大悟过来,情不自禁地抚掌说道:“叩门便叫三娘子,定知门内无丈夫!不愧是岭南崔青天,果然高明,这局我等认输。” 第三局,又是博陵崔氏,输! 自此,五题之中崔耕已经胜了三题,虽然之前并未约定五局三胜制,但眼下形势已经非常明朗了。 不过既然没说五局三胜制,那么自然是要善始善终。 考校,继续着…… 崔耕看向崔鲸,问道:“不知道这第四题,贵方派出哪位兄弟来主持出题?” “乃是某家!”院门处忽然传来一声大喝。 崔耕循声望去,但见一名身材高大,皮肤微黑的汉子,在十余人的簇拥下走了过来。 崔鲸一见来人,顿时面色有些莫名的尴尬,不过还是向崔耕介绍起来人,说道:“这位乃是我们第四房的崔猛兄弟,与他同行这些人也出自第四房。” 随行这些人虽都是同族的,但崔鲸却没有像刚才在村口介绍众人一样,连名带姓,身份家世一一介绍清楚。对第四房的其他人,他完全是随口带过。 崔耕抓住了这个细微的异样,暗忖,莫非这第四房,跟其他 三房素来不和? 见着崔猛走至近前,他眉毛一挑,伸了伸手,请道:“那就请崔猛兄,出题吧!” “呵呵,某家这个题目,与他们不同。” 崔猛斜撇了崔鲸等人一眼,哼了一声道:“咱们博陵崔氏一向是前三房习文入仕,第四房练武强身,护卫家族。要不是俺们这第四房出力,整个祖地不知要遭多少次兵火。可在这四房当中,俺们第四房却一向地位最低,连‘鹊桥会’都没份儿,崔二郎,你说合理吗?” 他这番话,越发证明崔耕刚才的怀疑,果然,第四房与其他三房真是不合。 不过他可不想卷入博陵崔氏各房的内斗之中,至于什么是鹊桥会,他也懒得去打听。 他没有支应崔猛的问题,而是将目光落在了崔鲸身上。 崔鲸此时也是微微一皱眉,斥道:“说题目就说题目,提这个干啥?鹊桥会不是没你们的份儿,是人家小娘子们,不想见你们这些厮杀汉,这能怪到我们三房头上来吗?” 崔猛一阵冷笑道:“不想见我们?到时候她们若嫁入了崔家,不知需不需要我等第四房的子弟来护卫?嘿嘿,某家可是听说……突厥人今明两年,很可能入寇咱们定州境呢!” “崔猛,你想用这个威胁我等?”崔鲸浑然不惧崔猛话里话外透着的威胁。 “威胁?崔鲸你这扣帽子的本事,倒是越来越熟稔了,呵呵。”崔猛道:“某家只想告诉崔二郎,我们第四房的意见,在博陵崔氏中也非常重要。他若是想进祠堂祭拜列祖列宗,就必须征得我们第四房的同意!” 崔耕一听,乐了,说得好像哥们就有多稀罕似的。 不过他生平也最不吃崔猛这种套路。 只听他朗声说道:“扯那么多闲篇干什么?不就是两道题目吗?出题吧,本官接着!” “好!有胆色!” 崔猛大手一挥,声若洪钟喊道:“来呀,抬上来!” 第320章 马尿大英雄 话音刚落,就有几个健仆抬着一个大油锅,入得院内。 随后,他们将油锅放置于早已装好的灶头上,填上柴火,功夫不大,里面已经热油翻滚! 崔猛指着油锅道:“俺们这帮厮杀汗不懂那些弯弯绕,就是想和二郎你比比胆色。” 崔耕问道:“怎么比?划下章法来吧!” “瞧见这油锅没有?” 说着话,崔猛从腰间拿出了一个“开元通宝”的铜钱,往锅中一扔。紧接着,将右手伸进去,在沸油里来回摸索。 终于,他右手高举,一个铜钱在阳光下熠熠生辉,道:“油锅里捞铜钱,崔耕,你也来一回吧。” “崔长史,莫要以身试险啊!” 侧立不远处的卢沐月急劝道:“若真照他的做了,你的就废了!届时你让我家若兰姐姐如何办?” “嘿嘿,怂了吧?”崔猛冷笑道,“某家还是那句话,你崔二郎要想祭拜列祖列宗,就先得过了我博陵第四房这一关!” 崔耕轻描淡写地抬头看了崔猛一眼,丫的,说的好像哥们上杆子要进去祭拜似的,这崔家人的自我感觉咋就那么好呢? 这时,卢沐月柳眉倒竖,杏眼圆睁,怒斥崔猛道:“你这无耻之徒,你是记恨若兰姐姐嫁了崔长史,想借机报复吧?” “嘿嘿,某家就记恨了,又能怎样?” 崔猛道:“本来嘛,她卢若兰愿意嫁给谁,那是她自己的事儿,与旁人无关。但她去年明明就答应了,会参加今年的鹊桥会,而且答应见我们崔氏第四房的子弟。可现在鹊桥会还没开,她便急急要嫁与崔耕。呵呵,如此出尔反尔,今天某家就不让他崔二郎好过,让她卢若兰伤心一辈子去!” 妈的,敢情儿是呷醋来的啊? 崔耕恍然大悟,道:“看来崔猛你是成心刁难本官了?” “哈哈,随你怎么说!反正某家这第四题和第五题,你是不可能过得了关的。”崔猛很是得意 。 崔耕翻了翻白眼,切了一声,“牛皮先别急着吹,不就是油锅里捞个铜钱吗?你睁大你的狗眼看仔细了!” 说着话,崔耕毅然决然地将手伸入沸腾的油锅中,寻摸了一阵,双指夹着一枚铜币将手从油锅中拿了出来! “啊!” 在场的几位小娘子不忍看崔耕的手被炸焦了,俱皆捂住眼睛,惊呼出声! 不过,当她们的手指松开一道缝隙,偷眼观瞧时,却发现崔耕竟毫发无损,更没有想象中那般痛苦尖叫。 崔耕双指夹着钱币,冲崔猛得瑟地晃了晃,笑道:“怎么样?还算凑合吧?” 崔猛再耍横,也不能在这么多人面前睁眼说瞎话,只得勉强应道:“这个……还行吧。” 崔耕脸上现出了讥讽之色,“还行?可拉倒吧,我反倒觉得你这人不怎么样啊!” “你…你这什么意思?”崔猛的眼中明显多了一份仓惶。 “我的意思是说,你崔猛就他妈是个垃圾!” 崔耕臭骂一句,随后扭头对在场的众人朗声道:“大家一定是在奇怪,崔猛乃长年习武之人,身怀绝技从热烫的滚油中捞出钱币应该不难。但本官手无缚鸡之力,却为何也能毫发无伤地做到,是吧?呵呵,现在本官就告诉大伙真相……” 崔猛面色大变,怒呼:“崔二郎,不敢!” “老子怎么就不敢了?你这鳖孙敢做,还容不得别人去说?” 崔耕鄙视地看了他一眼,然后对众人继续道:“因为这油锅里面,上面是油,下面却是醋。虽然看着沸油滚滚,但却丝毫也伤不到人。说白了,就是崔猛这厮作假耍诈,呵呵,还真有脸啊,啧啧!” 众人一听崔耕将其中的窍门点明了,此时再看向崔猛的眼神中,尽皆露出鄙夷和不屑之色。 卢沐月当仁不让,第一个开口讥讽道:“崔猛,没想到你看似粗犷豪爽,背地里干得尽是这些偷鸡摸狗的把戏,真有 脸呢!” “我……” 崔猛被她奚落的脸上青一阵白一阵的,只得厚着脸皮对崔耕道:“崔二郎,某家也不占你的便宜,现在轮到你来考校我的胆色了!” “好啊!” 崔耕拿过宋根海手中的毛巾擦拭了一下湿漉漉的手,道:“崔猛,你说你第四房有习武护卫家族之责,那想必和突厥人干过几仗了吧?” 崔猛微微一愣,因为说真格儿的,他还真没有和突厥人打过仗。无它,就因为突厥自十二年前崛起以来,主要都是入寇西北方向,突厥人还从来没有入寇过河北道,更别说定州了。 不过,崔猛却没有实话实说,反而是点了一下头,很刚烈地回道:“自然是跟突厥人干过仗,怎么的?” 崔耕竖起拇指赞了一声,牛掰!然后又问道:“据我所知,突厥贼兵入寇抢掠,来去如风,靠得就是骑兵。这么说,你的骑术应该也算过得去吧?” “呵呵,岂止过得去,某家的骑术很好。”崔猛傲娇道。 崔耕竖起拇指又赞了一声,牛掰!接着继续说道:“本官听说,要想骑术好,就得对马的各项习性都很了解,对吧?” 崔猛被崔耕连番发问,脑子都有些蒙了,不知道这崔二郎的葫芦里到底是卖的是啥药,为防被崔耕绕进坑里,他这次回答的保守了许多,点头应道:“不算精通,也算了解!” 崔耕竖起拇指又赞了一声,牛掰! 之后他没有再问了,而是对宋根海吩咐道:“去接一盆马尿来!” 众人看糊涂了,崔猛也是一头雾水,问道:“崔二郎,你想干甚?” 崔耕笑道:“一会儿你便知晓!” 宋根海向人讨了一个木桶,来到自己那匹卖相神骏脾气甚差的白马前。 白马还挺给面子,打了个响鼻之后,很快就撒了半桶的马尿。 他提着半桶淡黄的马尿,来到崔耕的近前,道:“大人,您看合用吗?” “很 好,不错。” 崔耕指了指装着马尿的木桶,对崔猛问道:“现在问题来了,崔猛,本官问你,你既然对马的习性颇为了解,那你可知这马尿的味道如何?” 卧槽,这门生僻的问题? 崔猛诧异,自己上哪儿知道这马尿味道如何?又没喝过! 当即,他怒道:“崔二郎,你这是在故意耍我?马尿如何,我又没喝过,上哪儿知道去?” “不知道没关系啊,现在本官给你个机会,咱们一起尝尝这马尿的味道。”崔耕笑道。 “啥?尝马尿?”崔猛目瞪口呆。 崔耕点点头,道:“对啊,这题不是要考校胆色吗?你敢和我一起尝马尿吗?” 不待崔猛回话,崔耕已经在众目睽睽之下,将手指在木桶的马尿中晃动了几下。 接着,将一根手指放在嘴中吮~吸了一番,咂吧着嘴道:“嗯,有点甜,味道还不错。” 卧槽! 在场诸人忍不住一阵反胃恶心,卢沐月等小娘子更是掩鼻皱眉,暗骂这崔二郎也太斯文扫地了,竟然尝起这污秽不堪的马尿来! 崔猛见崔耕都尝了,总不能认怂吧? 当即,他撸起袖子,嗤笑道:“哼,你都敢尝,某家岂能惧了你?无非是恶心一点罢了!” 崔猛也学着崔耕,将大手伸入马尿桶中晃动了几下,然后也吮~吸了一下手指,呸呸了两嘴,恶心道:“不对啊,似乎是有点咸?” “哦?难道是本官错了吗?”崔耕坏笑道:“要不你再尝尝?” 崔猛哪里再敢试这恶心的东西,摇头笃定道:“不用试了,某家刚才已经尝过这马尿,就是咸的!” “哎呀呀,果然是本官错了!” 崔耕猛地一拍脑袋,急道:“本官想起来了,刚才我伸入马尿中的是食指,放入嘴中尝的却是中指。好吧,既然崔猛兄弟如此胆色过人,敢亲尝这马尿滋味?没啥说的,你比本官有胆色,我认了!” 哈哈哈~ ~ 众人顿时哄堂大笑起来! 事到如今,他们怎么可能会听不出来,崔耕这是在故意耍崔猛啊! 更有跟第四房不对付的其他三房子弟高声揶揄道:“崔猛族兄实乃千古以来尝马尿之第一人啊,此等胆色,哪怕是刮骨疗毒的关二爷,也得甘拜下风啊!” “崔猛兄胆色过人,我等心服口服外带佩服啊!” 崔猛被崔耕众目睽睽之下,如此戏耍,气得是又羞又恼,“崔耕,你别得意,这不是还有第五关吗?” 崔鲸貌似知道第五关崔猛要考什么,脸色骤然一变,“崔猛,从上述四题足以看出,二郎乃咱们博陵崔氏的栋梁之才啊。这第五关……还是算了吧,不考了,不考了。” 崔猛嘿嘿一阵冷笑,“崔鲸,现在想要装好人了?告诉你,晚啦!考校崔二郎五道题,不是你们出的主意吗?你们不是想要击垮崔二郎的自信心,让他服服帖帖地跪倒在我们崔氏子弟的脚下吗?” 瞬间,崔鲸的脸色变得极为难看,厉喝道:“崔猛,我这崔氏长房长孙的话,还管不管用了?” 崔猛脑袋一晃,冷笑道:“少拿这个吓唬老子,这第五道题,今天非比不可!来人~~” “在!”他身后的第四房子弟齐声应道。 崔猛大手一挥,下令道:“将祠堂的门口看起来,没有老子的同意,任何人不得入内!” “是!” …… 待一切安排妥当,崔猛大步来到崔耕的近前,“崔二郎,第五题说难非常难,说容易也非常容易。” 崔耕耸耸肩:“少啰嗦,赶紧出题吧!” 崔猛阴恻恻一笑,冲崔耕勾勾手,道:“来,给某家磕一个吧?” 崔耕没想到崔猛会出此下流的招数,摇头冷冷说道:“磕头?我怕你受不起!” “嘿嘿,没啥受不起的,你敢磕,我就敢让你赢!因为某家有这个!” 倏地,崔猛拿出一卷帛书,高举震声说道。 第321章 辈份任尔挑 崔耕接过那卷帛书来,仔细观瞧。 但见上面都是密密麻麻的蝇头小楷,唯有正中的五个大字分外显眼——清源崔氏考。 崔猛颇为得意地龇牙笑道:“嘿嘿,这就是博陵崔氏族老会,对你们清源崔氏十八代族人做的考证。崔二郎,你且看仔细了!” 崔耕看完这卷所谓的清源崔氏考的帛书,当再次刷新了他对博陵崔氏的这帮老少爷们的三观。 要是别人看到这份清源崔氏考,说不定还真被唬住了。但是崔耕不同啊,他心里明镜儿似的,他太清楚自己就是个冒牌货。 显然,这卷帛书就是胡编乱造而来的! 当即,他很是随意地将手中这卷帛书,啪地一下甩回了崔猛手中,不以为然道:“这玩意又能代表什么?所以又怎样呢?” 崔猛得意地嘴角都要咧到后脑勺上去了,“所以?所以咱们要按照辈份来行礼啊。我呢,很不巧,依着这份清源崔氏考,论辈分,嘿嘿,某家就是你叔叔辈儿的。还有这些人……” 他转身抬臂,指着身后的那群第四房的子弟,“他们也都是你叔叔辈儿的。依着规矩,这侄子和叔叔第一次见面,让你磕个头不算过分吧?你说我受得起受不起?” “对,好侄儿快给叔叔们磕头吧!” “崔二郎,现在不跪更待何时?” “崔耕贤侄,叔叔可给你准备好见面礼了,足有两吊钱,哈哈!” 顿时,崔猛身后的第四房崔氏子弟门,集体炸锅了,幸灾乐祸揶揄嘲讽之声,不绝于耳。 崔耕心里那叫一个郁闷啊,擦,合着老子连行百里来到安平县 ,就是为了给你们博陵崔氏当孙子来的? 真他娘的欺人太甚! 蓦地,他转身看着崔鲸,反手指着崔猛,道:“崔鲸,这傻逼刚才说得那些话,如果是代表了他自己,那本官便派人撕烂了他的狗嘴!如果代表的是博陵崔氏的话,那咱们就一拍两散,我崔某人与你们博陵崔氏,再无瓜葛!” “这个……”崔鲸目光闪烁,吱吱唔唔。 一旁崔猛冷哼一声,提醒崔鲸道:“崔鲸,你身为博陵崔氏长房长孙,应晓得厉害轻重吧?眼下,突厥人入寇定州已成定局。你自己拎拎清,如今的博陵崔氏最需要的是我们第四房,还是眼前这个只会夸夸其谈的崔二郎?你自己个儿仔细掂量!” “诶!” 崔鲸言辞闪烁一番后,重重叹了一息,面色有些尴尬地说道:“二郎,其实你也无需这般较真儿!辈份这事儿吧,也不能全赖我们,谁让你赶上了呢?听我一句劝,这也说明不了……” “不较真儿你妹啊,爱谁谁吧!” 崔耕鄙夷地看了一眼崔鲸,转身就走。 崔猛在身后冷笑着威胁道:“崔二郎,你可要考虑清楚。这个头你若不磕的话,只要一踏出这道院门,呵呵,从今往后,你与博陵崔氏便再无瓜葛!” 崔耕头也不回,满不在乎道:“那又如何?爷们还真不稀罕这劳什子的博陵崔氏!” 眼瞅着崔耕就要出了院门,守门的两个第四房子弟做势欲拦,却见封常清壮如铁塔一般的身形往前一探,瓮声瓮气地大喝一声:“滚开!” 恰恰,正在这时—— “哈哈哈,二郎,跟 你开个玩笑,怎么还当真了呢?” 随着一阵爽朗的笑声,祠堂左边厢房的门儿开了,涌出来二三十人。 这些人看年纪都在四十岁往上,甚至有几个人须发皆白,颤颤巍巍,恐怕七八十岁都不止。 为首一人,约莫五十来岁,面色白净,五官棱角分明,年轻时候定是一枚俊美郎君。 只不过……这位大爷身上那股浓浓的屌丝味儿,怎么有种似曾相识的熟悉感呢? “哈哈哈……崔耕崔二郎,老夫这些日子来光听你名字,耳朵都快磨出茧来了!” 就在崔耕恍惚间,这位屌丝大爷又爽朗笑道:“二郎啊,咱们虽是素昧平生,但却是神交已久啊。” “敢问您是……”崔耕对这位大爷真的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但就是想不起来他是谁。 屌丝大爷又道:“老夫的大儿子崔泌,当初在江都县任上多亏了二郎施以援手,才得以圆满交卸了江都县的差事。二儿子崔湜,更不用多说,在扬州时,没少给二郎你添麻烦啊!哈哈……” 崔泌和崔湜的爹? 那不就是博陵崔氏的现任族长崔挹吗? 敢情儿炸出了一尊真佛来了! 崔耕就算看崔湜的面子,也不能对眼前这位博陵崔氏的族长甩脸子啊,赶紧微微一躬身,礼道:“原来是博陵崔氏的族长亲至,晚辈崔耕这厢有礼了!” “二郎无须多礼。” 崔族长热情地以手相搀,道:“刚才你们在外面闹腾的事儿,本族长业已知晓了。不就是辈份的事儿吗?好商量,一切好商量。” 哦?听崔挹这话,难道说那个所谓的清源崔氏 考莫非还有另外的版本? 崔耕呵呵一笑,斜瞥了一眼崔鲸,讥讽道:“崔族长,刚才你们这位长房长孙可是说了,让晚辈捏着鼻子认下来,不要较真儿呐!” “嗨!你听他的?” 崔挹摆了摆手,不以为然道:“博陵崔氏如今还没凋敝到要靠一个乳臭未干的家伙作主的地步!长房长孙又怎样?指着他们长房啊,呵呵,我博陵崔氏早就完球了!” 说着,崔挹对着身边一个十二三岁的少年郎招招手,道:“去取个火折子来。” “是!” 少年一转身,就把火折子从厢房里面取来了。 紧接着,崔老头在众目睽睽之下,打了一道儿火,将这卷帛书一烧而尽。随后不屑道:“这玩意儿代表了博陵崔氏?代表个驴粪蛋蛋啊!” 打脸! 赤裸裸地打脸! 临了临了,被崔挹这么一反转,崔鲸瞬间血灌瞳仁,脸色跟猪肝差不多。 脾气暴烈的崔猛更是忍无可忍! 啪~~ 他一掌重重地击在旁边的一颗小树桩上,直震地整树乱晃,枯叶飘摇! “……”全场顿时一肃。 崔挹眼中精光一闪,厉喝道:“怎么?崔猛,莫非你对本族长有意见?” “我就是有意见。”崔猛高声道:“这卷帛书乃是族老会辛辛苦苦做的考证,您就这么付之一炬了!就算您是本族的族长,也不能如此刚愎自用,草率行事吧?” 此言一出,全场变色,就连崔猛那些第四房的兄弟,都个个面色紧张起来。 因为按照族规,非族老会成员,公然质疑族长所为,本就是大不敬之罪。轻者鞭笞,重 者革除出族。更何况崔猛不过还是崔氏第四房的一个晚辈子弟。 谁知崔挹却不生气,而是手捻银髯,云淡风轻道:“就你这种蠢材,还自诩第四房俊彦翘楚?我看呐,不过是逞一时匹夫之勇的莽夫啊!蠢货,这是族老会做的考证没错,但谁告诉你,这考证只有一份呢?” “啥?”这么严谨的身世考据,居然还不止一份?崔猛大愕。 崔挹没理他,从腰间拿出了一串钥匙,又指着身边另外一名少年郎,吩咐道:“莅儿,你去祠堂里边,把东边柜子第三个抽屉里的东西拿出来。” “是!” 不消一会儿,那少年郎已经取了三卷帛书回来。 崔挹笑吟吟道:“二郎,你看看,到底喜欢哪一份身世考?” 我擦,又出了三份身世考?还尼玛喜欢哪个? 这玩意儿还有挑有拣的? 崔耕将信将疑,逐一拿起那三卷帛书一看。 看罢之后,他又一次刷新了对五姓七望的三观:“啧啧,堂堂博陵崔氏的族长,崔挹真不愧是崔湜兄弟俩的亲爹啊,这人性是一样一样的——为了好处,节操全无!” 因为这三卷帛书,分别是三份不同内容的清源崔氏考,每一份身世考里,崔耕的辈分都不一样。 第一份里,考据论证出他的辈分,是和崔湜一辈的。 第二份里,他竟然和崔挹这个博陵崔氏的族长是一个辈分儿的! 最后一份更惊悚,尼玛居然比崔挹都高一辈。 崔耕:“……” 崔耕真是无语问苍天,你妹啊,哥们今儿来的地方,真的是五姓七望中声名煊赫的博陵崔氏的祖地? 第322章 将星人人敬 崔挹见崔耕还在那儿发愣,不由催促道:“二郎,想什么呢?这身世考三选其一,大胆地选,本族长给你撑腰!” 崔耕:“……” “等等!” 崔鲸一改之前文绉绉的模样,急不可耐地抢过崔耕手中那三份身世考,快速观瞧之后,面色惨然地说道:“怎么会这样?怎么会是三份?之前族老会不是才做了……” 崔挹轻哼了一声,“你以为族老会只做一份儿?小子,既然这么着急想做族长,就敛着性子好好学着点吧,三份儿本族长还嫌少了呢。别的时候不敢说,至少现如今,博陵崔氏少了崔二郎,就是玩不转!” 顿了顿,“老爷子,这……”饶是崔耕明知这是崔挹地笼络人心之举,也感动非常,一阵无语。 崔挹似乎很满意他地表现,点头道:“二郎,别犹豫,大胆地选,老夫我给你撑腰!” “等等!” 崔鲸赶紧打断道:“怎么是三份?不是……” 崔挹轻哼了一声,道:“你以为只有一份儿?小子,想做族长,学着点吧,三份儿我还嫌少了呢。别的时候不敢说,至少是现在,咱们博陵崔氏少了人家崔二郎就是玩不转!” 顿了顿,崔挹忽地面色一肃,道:“这不单单是本族长对崔耕的态度,也是其他五姓六望对崔二郎的态度!” 此言一出,崔鲸当时就怂了。 但崔猛还是混不吝道:“怎么个五姓七望的共同态度?还请族长把话说清楚了。” 崔挹道:“呵呵,说你是逞匹夫之勇的蠢货,你还不不服气!这不是明摆着的吗?二郎,你来跟这货说道说道。” 一口一个二郎,叫的那叫一个亲热。老屌丝族长使唤起自己这个外人来,居然没有半点的不自然。 崔耕心里大写一个服字! 事到如今,崔耕明知老屌丝要拿自己当枪使,却愣是生不出半点反感来。他冲崔猛比划了三根手指头,说道:“竖起耳朵听好了,原因有三。其一,博陵崔氏与定州刺史孙彦高不和,本官这个定州长史是奉旨前来转圜的。本官乃当今圣上钦命,我问你,眼下定州境内谁又能替代得了我?” 崔猛撇撇嘴,“孙彦高有何了不起?没你崔二郎,我们博陵崔氏也不惧他半分!” 崔耕没有理他,继续道:“其二,一旦突厥入寇侵扰定州境,你真以为凭你崔猛那两下子蛮力,凭你们第四房这些平日习武的子弟,就能保护得了博陵崔氏的祖地?不是本官瞧不起你们,呵呵,你们呐,还真不够瞧的!” 这话瞬间让崔猛炸毛,要知道彪悍武力和第四房习武的子弟,素来是他崔猛在族中盛气凌人的资本。现在却被崔耕贬得一文不值,当即大怒,“崔二郎,好胆你再说一遍!” “说一百遍,本官都是那句话,你们呐,根本不够瞧的!” 崔 耕毫不客气道:“往大了讲,保护定州主要靠官军,你崔猛与崔氏第四房子弟能起什么大用?往小了说,论行军打仗,论军事素养,别说本官了,崔猛,恐怕你还不如我的手下!” “欺人太甚!你敢再说一次?” “再说一百次也是那样。”崔耕道,“不信的话……封常清!” “属下在!”封常清问声跃出。 崔耕道:“你跟这位勇冠博陵崔氏的崔猛比试比试!” “喏!” 封常清又往前大踏一步,看向崔猛,说道:“兀那小子,要比试什么,你划下道儿来便是,某家都接着!” 唳~~ 半空中,忽然传来一阵大雁的鸣叫声。 封常清抬头一看那大雁的阵型。不等崔猛划下道儿,当即便取下后背的宝雕弓,抽出雕翎箭。 嗖! 弓开如满月,箭赶似流星。 又是两声雁鸣哀嚎接踵而至,紧接着,两只大雁从天坠落! “神了,太神了,一箭双雕,天呐,这是一箭双雕啊!此壮汉当真是神射啊!” 在场皆是识货之人,见封常清一箭射下双雁来,顿时齐齐色变,情不自禁地大声呼喝起来。 一时间,惊赞溢美之词,不绝于耳! 封常清干净利落地重新将宝弓挂于后背,看着崔猛,伸手比划道:“崔猛,比文韬还是武略,某家一并接着!” 接着? 接什么接啊? 崔猛此时都被封常清这一手神射绝活,给震惊到懵圈了! 大哥,这可是一箭双雕啊,而且还射得是在天上飞翔的活物。 这比百步穿杨的射靶,难得不止一星半点,好吗? 你都这样了,我还跟你比武技,我不是脑子有坑吗?这不是自取其辱吗? 想到这里,崔猛干笑一声,抱拳道:“封侍卫射艺精湛,称上一声神射都不为过啊!不过,这跟突厥人打仗吧,主要还是要靠韬略!逞匹夫之勇,也不能抵挡得住突厥人的悍勇骑兵啊,对吧?正所谓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嘛。” 这匹夫之勇四个字从崔猛口中说出,还挺别扭! “随你怎么说,某家都依你。”封常清大手一挥,粗犷豪爽道,“《孙子兵法》《太公六韬兵法》《吴子兵法》《鬼谷子兵法》……你随便挑,俺倒背如流。” “倒背如流?”崔猛可算是抓到一点的错处了,“你有种倒背下《孙子兵法》!” 谁知封常清真的倒背起《孙子兵法》来了:“也动而恃军之所军三。要之兵此。功大成必,者间为智上以能,将贤军明惟故……” 崔猛:“……” 众崔氏子弟:“……” 崔耕含笑不语,频频点头,很是骄傲! 老封真不愧是史书上有着浓墨重彩的一员名将啊,一张嘴几百字就倒背出来了,丝毫不打磕绊! “好!太好了!” “服了!想当年家父让我背诵孙子兵法,我连顺着 背都勉强不过两百字吧,这厮居然真的能倒背如流!” “倒背《孙子兵法》,这货跟崔耕一样,也是要上天啊!” “这小小一个侍卫便能如此了不得,可见崔二郎真是名不虚传啊!” 待他背诵到一千左右字的时候,全场已经叫好声如雷。 不怪一众崔氏子弟开始倒戈反水,谁让封常清如此逆天,崔猛根本与他不是一个级别的对手啊! 箭起射飞鸟,胸中有六韬,此等人物居然给崔耕当侍卫,啧啧,这崔二郎何德何能啊!也不知道他是从哪里忽悠来的此人啊! 但崔猛在博陵崔氏中称王称霸惯了,哪里肯低头?他依旧不愿服软,犟嘴道:“切,倒背《孙子兵法》再如流又怎样?谁知你是不是一个只知道纸上谈兵的赵括?” 妈的,这已经不要脸到极致了! 一众崔氏子弟纷纷低头抚额,都不敢承认跟崔猛是一伙的了。 更有第四房的子弟在崔猛身后小声嘀咕,“猛哥,咱能不能要点脸啊?” 不过封常清却也不着恼,哈哈大笑道:“某家纸上谈兵?告诉你,擒拿倭皇,便是俺打的头阵!平定僚人之乱,某家以二十破两千!不知你崔猛有什么战绩,可以与某家比一比?” “什么?二十破两千?” 崔耕擒倭皇的事儿,几乎众人皆知。但是具体如何平定僚人之乱,就只在岭南地区流传了。 这下又轮到崔耕麾下第一马屁精宋根海出马了,这厮卖弄起口舌,舌绽莲花般地将昔日事情经过,绘声绘色地介绍了一遍。 虽然此事颇多阴差阳错,胜得有些侥幸,但当时也的确表现出了封常清卓绝的军事才能。 更关键的是,他为救主公甘冒奇险,还绝不蛮干。对上为忠,对下为义,堪称忠义俱全! 瞬间,众崔氏子弟再看封常清的目光,越发热切起来。 就连崔猛身后一向以勇武称冠整个博陵崔氏的第四房子弟,也蠢蠢欲动起来。 他们都知道,打仗的事儿容不得半点含糊,差之毫厘,生死立判! 有句话叫三军易得,一将难求! 更有句话叫主将无能,累死三军! 如今眼瞅着突厥人就要入寇了,他们不为能否打赢突厥人,就为开战之后能大大提升自己的存活率,也要重新考虑这率领众人的主将人选了! 那崔猛和封常清之间,谁更适合当他们的主将呢?显然,答案已经很明显了! 不知谁喊了声:“封壮士莫走了,就暂时留在咱们黄城村吧!” “对,对,保护祖地,还要多靠封侍卫。” “崔二郎,你刚才可是说了啊,要保咱们博陵崔氏祖地的安全。别的不说,到时候不可得把封侍卫留下,率领我等保卫黄城村啊!” …… 这一刻,崔猛的心在滴血,他很心痛,这些平日里追随在他们身边的族人,现在是要自 己马上退位让贤啊! 不行,我崔猛乃第四房嫡子,怎么能让一个外人来统领第四房的子弟呢? 当即,他赶紧转移话题,对崔耕问道:“你不是说原因有三吗?那其三呢?” 崔耕哪里会看不出崔猛那点小心思,不过他没有戳破,而是继续说道:“其三嘛,定、魏、冀、易、沧五州,来年很可能发生一场大蝗灾,此事更是非我不可!” 关于蝗灾的担忧,五姓七望中的有识之士都已然预见,不过是个早晚的问题,只是不确定什么时候发生罢了。 崔猛道:“非你不可?莫非你崔二郎还能有治理蝗灾的法子?” 崔耕道:“克蝗的法子么,还是有那么一些的。比如说……咱们先孵小鸡?” “什么?孵小鸡?笑话!”崔猛嗤笑道。 崔耕微微一笑,道:“是不是笑话,你到时便知。且拭目以待吧!” 接下来,就是正式祭拜博陵崔氏的祖宗了。 崔耕最终还是没有去占博陵崔氏那帮小伙子的便宜,选了第一份帛书,也就是和崔湜同辈的那卷帛书。 众人按照辈份和嫡庶排好,给博陵崔氏列祖列宗上香。 在论辈排序之时,崔耕却发现了一个意外之喜—— 他发现因为自己那个所谓的“崔挺的后人”,他被排到了与博陵崔氏第一、第二、第三、第四房所在的嫡脉,又因为崔挺并不属于这四房中的任何一房,所以作为崔挺后人的崔耕,在族长和族老会一众族老的提议下,独~立成于一房。称之为——博陵崔氏第五房! 恰恰,又因为这个第五房只有崔耕一个人,所以他便是第五房的掌舵主事。 依照族规,每房的掌舵主事,必须进入族老会。 顺理成章地,崔耕又稀里糊涂地进了博陵崔氏的权力核心——族老会! 莫名其妙地,他竟然在博陵崔氏中,有了几分话语权。 一切都来得那么莫名其妙,一切又来得那么顺理成章! 祭拜仪式结束之后,由崔耕口述,封常清将《笠翁诗韵》写了下来。 这还没完,一个羊也是赶着,俩羊也是牵着,作为“认祖归宗”,重回博陵崔氏的见面礼,崔耕干脆连《三字经》这个启蒙教材也一并抄了出来,让这个号称国学三大启蒙教材之一的读物提前在唐朝出现。 《三字经》编纂于宋朝,到底是流传千年,被称为“经”的存在,博陵崔氏中的诸人稍微一琢磨,就明白了《三字书》的含金量与不凡。 能编纂此等瑰宝,又将此等价值连城的启蒙教材送于崔氏,崔氏中人个个都对崔耕越发看高。 原来还有些人对崔挹准备三卷帛书暗暗不满,现在早已风向大变,纷纷佩服起老族长的高瞻远瞩了。 族老会中有老叟甚至提出,崔二郎如此大才,不如经常给族中子弟们上上课? 但崔耕赶紧 连连推脱,说自己只是粗通杂学,对四书五经研究不深,还是别误人子弟了。 没想到这个回答,就更对那帮老家伙的胃口了。 因为人家五姓七望不屑参加科举,自有骄傲的本钱。其子弟在族学内学习各种实务,凭门荫当官之后,可以不为胥吏所蒙骗,治政之能远超同侪。 至于对诗词歌赋的重视,只是无奈对朝廷的妥协罢了。 崔耕想想最近反正也没啥事儿,在族学里吹吹牛逼也不错,也就允了。不管怎么说,自己当过县尉、折冲府长史、肃政使、县令,论起官场实务来,当不在那些族学先生之下。 一番寒暄热络过后,眼看着天色将晚,崔挹先给崔耕安排了一个干净肃雅的小院住下。 同时,他亲自指派了一个小厮在崔耕身边伺候,“这儿郎叫崔福儿,是咱们崔家的家生奴。二郎以后有什么事儿,吩咐他就成。” 崔挹话音落罢,小厮崔福儿便赶紧跪地磕了一个头,恭恭敬敬道:“小的崔福拜见二郎。” “起来吧。”崔耕挥挥手。 “是。”崔福很自觉地站到崔耕身边,从今往后,眼前这位崔长史就是自己的主人了! 崔挹又道:“二郎一路劳乏,今晚就不安排大伙聚饮了,但接风之宴不可少。族里摆下一桌酒宴,还请二郎务必光临。” “小子一定到。” 崔耕目送着崔挹先行离去。 …… 夜里,崔耕赴宴。 在崔福儿的引领之下,他来到了崔挹地宅邸前。 一个十四五岁的少年郎迎了上来,道:“二郎大驾光临,寒舍蓬荜生辉,赶紧里边请吧。” 崔耕认得他是白天跟在崔挹身边的两个少年郎之一,貌似就是他拿的火折子,烧了崔猛羞辱自己的那份《清源崔氏考》。 他对这少年还是有好感的,遂微微一拱手,道:“敢问小兄弟贵姓高名?” “嗨,贵姓不敢当啊!”少年郎无比洒脱道,“我叫崔涤,行九。所以,崔兄叫我九郎或者崔九就行。” “崔……崔九?”崔耕突然微微一诧异。 “嗯?怎么?二郎莫非也听崔泌和崔湜两位哥哥,提起过我的名号?” “呃……好像是的……是的……” 崔耕一边含糊应着,一边跟着崔涤往里走去。 不过路上,他的脑海中却不断地盘旋着史上非常有名的两句诗:“岐王宅里寻常见,崔九堂前几度闻。” 至于历史上崔九其人,点点滴滴,都在崔耕的脑海中拼凑起来…… 崔涤,家中排行第九,故称崔九。中书令崔湜的弟弟,“诗佛”王维的好基友,也是王维的小舅子。唐玄宗时,崔九曾任殿中监,出入禁中如入无人之境,甚得唐玄宗李隆基之宠幸,宠信之度不逞多让于高力士! 崔耕静静地看着眼前这个替自己领路的少年,暗暗感慨,这将来也是个牛人啊! 第323章 送上一美妾 崔挹的宅子占地颇广,亭台楼阁应有尽有,雕梁画栋气派异常。 穿房绕屋,差不多走了将近一刻的时间,前头领路的崔涤才在一个小凉亭前停下了脚步。 崔耕望向凉亭,发现这场接风之宴还挺私人的。除了族长崔挹外,还有白天与崔涤一起站在崔挹身后的那个少年郎崔莅、以及太原王氏之女王美凤。 在刚才来的路上,崔涤说过,他和崔莅都是族长崔挹的干儿子。他俩参加崔挹的私人宴席倒也合情合理,但这个王美凤既非崔氏族人,更非崔挹的什么人,她出现在这儿算怎么回事儿? 崔耕心里好奇,不过也不好多问。 他入得凉亭与崔挹寒暄了几句之后,几人便分宾主落座,开始了饮宴。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 崔挹也缓缓放下手中杯盏,说道:“二郎呐,你说今天这事一开始闹得,险些让崔猛这帮混账折辱了你,二郎莫要在意才是!” 崔耕淡淡地“唔”了一声,给了个台阶道:“都是年轻人,有个争强好胜之心,也实属正常。再说了,不盛气那还叫年轻人吗?” “诶,正所谓树大有枯枝,二郎你别看老夫乃响当当的博陵崔氏族长,但有时候啊,老夫这个族长说话和做事,也被人掣肘着,颇为无奈啊!不然白天崔猛焉能如此冒犯老夫?”崔挹砸吧了一下嘴,诉苦道。 崔耕试探道:“莫非您这个族长还有什么不得已的苦衷不成?” 崔挹微微点头道:“是的,就因为老夫这个博陵崔氏的族长,并非出自嫡脉,而是出身崔氏旁支!” 旁支? 原来崔挹并非是出自崔氏嫡脉! 不过崔耕还是大觉奇怪,说道:“据小子所知,但凡世家大族都有‘立长不立幼。立嫡不立庶’的规矩。博陵崔氏的族长之位,却不是由长房继承,还真是有些…呵呵,有些……” “有些另类,是吧?”崔挹接过话来,解释道,“咱们博陵崔氏的规矩是,一旦老族长过世,便从族人们中挑选出一个在朝中官秩最高的族人,无论嫡庶,只要谁的官秩高,谁便是族长。但族长却不代表掌控整个博陵 崔氏,相反的,族中的财权和兵权一向是嫡系四房直辖,族长会做最后定夺。我这个族长嘛,诶,反而难以做到一言九鼎,言出法随!” “哦,原来如此!这么说,老族长还出过仕?”崔耕问道。 崔挹一听这个,手捻着颌下的三缕短墨髯,大有几分傲色,“二郎莫要小觑了老夫,当年老夫也曾官至户部尚书,只差一步,就能入宰相政事堂了。” 我擦,六部尚书之一啊?还是管理国家钱袋子的户部尚书! 没想到老屌丝族长还有过如此牛逼的辉煌? 崔耕一看崔挹现如今也就五十来岁,那么当初他辞官不做,应该正值盛年啊。看来之前还是小瞧了他,恐怕这其中应该有别的故事。 正在他暗里琢磨之际,一旁的崔涤替他斟了一杯酒,插话道:“哈哈,崔长史恐怕有所不知,要不是我们家出身旁支,恐怕我义父当年也做不到户部尚书哩!” “哦,这是咋回事儿?九郎且说来听听!”崔耕有点小八卦了。 崔涤说了一声好,小小年纪颇为豪气干云地将杯中之酒一饮而尽,擦了擦嘴角的酒渍,说道:“这事儿吧,还得从我爷爷那辈儿说起……” 崔涤的爷爷,也就是崔挹的父亲,乃大唐名相崔仁师。 崔仁师,高祖武德年间入仕,又历经太宗、高宗两朝。其人忠正廉名甚有才干,文章也写得花团锦簇,在大唐官场中如鱼得水,步步高升。 可就在即将要拜相之时,出幺蛾子了! 当时李二陛下一琢磨,这崔仁师出身五姓七望,而朕正在打压五姓七望的势力呢。把他提拔上来了,会不会给外面一个错误的信号? 正在这关键时刻,凌烟阁二十四功臣之一,时任尚书右仆射的申国公高士廉为崔仁师说了一句话:“陛下多虑了,仁师乃博陵破落户也。” 李二陛下闻之,便命人去仔细考察了一番,的确还真是那么回事儿。崔仁师不仅是庶出的庶出,而且几辈子之前已经跟博陵崔氏颇为疏远,甚至家境困顿。 这个结果令李二陛下很是欣喜,当场叫好,更是跟心腹左右说,很好,他们 博陵崔氏看不上的破落户,朕偏偏要任命他为宰相。 于是乎,李二陛下大笔一挥,盖上玉玺,崔仁师便拜了相,进入宰相政事堂班子。 后来,崔仁师的儿子崔挹能当上户部尚书,主要也是靠崔仁师的余荫,不然以他的年纪和才干,要想当六部尚书,还早着呢。 再后来,随着武则天篡位的步伐越来越密,崔挹颇有自知之明,干脆辞官不做,回安平养老了。 …… 听完这前因后果,崔耕这才有些回过味儿来,我说崔挹这个当爹的也好,他那俩儿子崔湜崔泌也罢,这一支怎么看怎么透着一股子屌丝气呢,原来人家这一支的祖上根本就是博陵崔氏的破落户,属于屌丝中的战斗机啊! 他笑道:“老族长激流勇退,人情练达,乃我辈官场后进的楷模啊!” 崔挹摆了摆手,道:“哈哈,二郎无需给我戴高帽。我崔挹这辈子啊,年轻之时靠老子,如今老了又靠儿子,没啥值得你效仿的。倒是二郎你,升官发财两不误,老夫很是看好你哩。” “哪里,小子那两下子,实在算不得什么。您老能当机立断辞官不做,才能难能可贵哩。舍得舍得,舍可在得之先啊。” “二郎你过谦了,我们虽年纪相差甚远,却都是识英雄重英雄之辈啊,哈哈!” 咳咳~~ 两声清咳,打断了俩货毫无意义的互相吹捧,正是王美凤。 她冲着崔涤使了个眼色。 崔涤马上会意,提醒道:“爹,你看酒也喝得差不多了,咱是不是该和二郎哥哥说一下正事儿了啊?” “嗯,对,说正事儿。”崔挹点头道,“二郎啊,咳咳,有这么一桩事儿,需要二郎施以援手!这可不是单单我们博陵崔氏的意思,而是整个五姓七望的意思!” 这话却把崔耕吓了一跳,我了个去,整个五姓七望集体求哥们帮忙?太看得起我崔二郎了吧? 这尼玛是补天啊,还是造人啊? 当即,他问道:“什么事儿?小子尽力而为!” 他知道肯定不是什么小事儿,不然也不至于出动五姓七望,这事儿绝对小不了,也轻不了!所以他绝对不 能把话说死。 一旁王美凤说道:“白天的时候,妾身不是说了吗?二郎可以娶一个太原王氏之女为妾,你又忘了?” 崔耕一愣,正事儿还没说,就来使美人计,这本下得这么重,崔耕越来越感觉他们接下来要说的事儿,绝对要超出他的能力范围了。 于是,他没有理会王美凤的美人计,而是直接问崔挹:“老组长,咱不要玩忽悠人的戏码,说吧,到底是什么事儿?” “咳咳~” 崔挹老脸一红,心虚地将事情逐一说了出来:“呃,就是二郎你那个大对头来俊臣,如今已经官复原职,回到洛阳了……” 话说一个月之前,来俊臣被武则天重新召回,任命为洛阳令、司农少卿,秩五品。 不过来俊臣却没有着急报复坑了自己的崔耕,而是先办了几个案子,想试探一下武则天如今对自己的态度。 一开始,他诬告了曾经得罪过他的大将军张虔勖、大将军给使范云仙,罪名是谋反,结果将他们二人抄家灭族。 紧接着,他又看上西番酋长大将军阿史那斛瑟罗家里的婢女了,老套路,他又诬陷阿史那斛瑟罗谋反。最后,多亏了阿史那斛瑟罗部下各酋长来到朝廷,个个割耳破面,为其申冤,才让武则天打消了疑虑,阿史那斛瑟才得以保住性命。 至于那个美貌的小婢,自然早就被来俊臣抢入了府中,淫虐了一番。 来俊臣诬告的张虔勖是什么人? 那是武则天的铁杆心腹金牌打手啊。当初武则天废除李显的皇位,就是由裴炎、刘祎之、羽林将军程务挺、张虔勖入宫宣旨,扶李显下殿。 阿史那斛瑟罗又是谁? 突厥继往绝可汗之子,大周招降纳叛最典型的一面旗帜啊。 这两个人尚且不能在来俊臣的淫威下自保,何况是旁人呢? 一时间,朝廷人人震怖。 足以可见,来俊臣如今又圣眷再顾,简在帝心了。 这还没完,来俊臣又马不停蹄地看上了尚书都事段简的夫人——王美芳。 尚书都事是个七品官,来俊臣毫不顾忌地直接假传了一道圣旨给段简,命他将老婆让给自己。 段简虽 然明知那圣旨是假的,也不敢抗命,马上就写了一纸休书。 他怂了,王美芳的娘家人可不干了。 因为王美芳的娘家,正是五姓七望中的太原王氏。 王美芳的妹妹,正是崔耕眼前这个王美凤。她的老爹则是太原王氏的族长王庆诜。 五姓七望的婚姻最重门第,老王头一听这事儿差点没气死,赶紧联络其他四姓六望商量对策。 五姓七望,守望相助,同气连枝。 其他几位族长听说了之后,顿感唇亡齿寒,一时也是心急如焚。 没办法啊,五姓七望绝对不能丢这个人啊! 来俊臣是啥家世呢?他亲爹叫蔡本,职业赌徒,某天输红眼了,把已经身怀六甲的媳妇儿,输给了另外一个职业赌徒来操。 来俊臣出生以后,就跟着这个后爹姓“来”了。 大唐门第划分粗略为士农工商奴妓乞,这赌徒的身份,连妓~女都不如,也就比乞丐强一点而已。 五姓七望之女,怎么能嫁给这么个玩意儿? 但来俊臣如今是当红炸子鸡,如此气势凌人,五姓七望又在朝中无人与他抗衡。 显然凭他们在朝中的实力,干不过姓来的啊! 最后,几个族长一琢磨,就想到了当初让来俊臣吃了大亏的崔二郎! 于是乎,几位族长一致决定,与其让王美芳嫁给来俊臣,徒惹五姓七望的笑话,不如直接将王美芳嫁给崔耕为妾算了! 一来,崔耕好歹是博陵崔氏第五房的掌事,不仅不会成为世人笑柄,反而不失为一桩美谈。 二来,也是肥水不流外人田,不是? 至于三来嘛,要得罪来俊臣也是崔耕,反正你小子已经和来俊臣是死敌了,也不在乎多一桩,是不? 说罢来龙去脉之后,崔挹一脸好人模样笑道:“二郎,能让来俊臣如此心动,这王美芳的姿色,可想而知了哈?算你小子艳福不浅啊,居然能娶太原王氏的美女为妾,啧啧,一旦成真,真是羡煞世人了哟!” 崔耕:“我羡煞你个鬼啊,让我抢来俊臣相中的女人,这是要我跟他不死不休啊!啧啧,你们这哪是成人之美?简直就是专业挖坑一百年啊!” 第324章 吉顼再求援 崔耕的吐槽,俨然有了拒绝之意。 王美凤拢了拢额前的秀发,眼波流转,柔声靡靡道:“二郎,妾身的容貌也还算过得去吧?但与我那姐姐相比,不过是蒲柳之姿哩。只要你点点头,此等美娇娘,唾手可得呢。难道二郎一点也不动心?” 美人再好,也没有自己的小命来得重要,崔耕摇了摇头,推搪道:“那啥,在下有若兰就够了。若水三千,吾只娶一瓢而饮。” 这时,崔挹是看出来了,崔耕这小子鸡贼着呢,美人计估计是不好使了。 当即他只得劝道:“二郎啊,既然你如此看重卢家那丫头,那你更应该救王美芳了!” 崔耕气笑道:“老族长,我看你是真铁了心要把小子推进来俊臣那火坑里啊!” “不不不,”崔挹道,“要论起来,美芳小娘子还是卢若兰那丫头的表姐啊。你说这都沾着亲,二郎你总不能见死不救吧?就忍心见她一弱女子落入来俊臣那畜生的魔爪?” “就算亲姐姐也不好使啊!”崔耕真是铁了心不愿摊这趟浑水,很鄙视地看着崔挹,揶揄道,“那论起来,五姓七望还同气连枝呢,甚是互为姻亲呢,你们这些当长辈的大族长都能见死不救,凭啥我就要去捋来俊臣的虎须?” “咳咳~~” 崔挹又是被臊得老脸一红,讷讷道:“二郎啊,你刚才也说了,你跟来俊臣早已是不死不休的局面,不是他死,便是你亡,如今他重归朝堂,又圣眷正浓,他现在不来寻你的晦气,不代表你俩之间的仇隙就此消弭了,对吧?以后他迟早还是会来寻你了解前仇的。到时候啊……” “行了行了,您老也别说了!” 崔耕抬抬手,苦笑道:“你老的意思是,我虱子多了不咬,债多了不愁呗?好吧,你这话倒是打到了我的七寸,唔……罢了!这个烫手的山芋,我可以接!不过嘛,我也有个条件。” “甭说一个,两个三个条件都没问题!”崔挹一听崔耕松了口,喜不胜收啊! 崔耕道:“现在让我纳王小娘子为妾,这只是从来俊臣手中抢下人来的借口罢了!待这股风头过了之 后,我会写休书一封,听凭王小娘子自嫁。如何?” “好,老夫答应了。”崔挹眉开眼笑道:“二郎果然是正人君子,太原王氏这次可承了咱们博陵崔氏,一个老大老大的人情呢!” 王美凤也美目泛喜,称赞道:“二郎真不愧是若兰妹妹看中的夫君,如此重情重义,如此君子坦荡,妾身真为若兰妹妹感到高兴哩。” …… …… 真是宴无好宴,散场之后,崔耕回到了临时的住处。 他让小厮崔福儿去煮了茶汤,准备喝点茶汤醒醒酒。 他一人在房中琢磨了一番,现如今他手下里能帮他想招儿对付来俊臣的,也就两个人。 一个是周兴。 周兴虽然是“请君入瓮”这个典故中的失败者,如今落魄到为保性命乔装改扮在自己麾下当差。但周兴作为酷吏中的前总瓢把子,还是有那个能力跟来俊臣掰掰腕子的。所以崔耕准备回头找来周兴,听听他的建议和想法。 至于另外一个人嘛,则是—— 笃笃笃~~ 微微的叩门声,打断了他的思绪。 “何人在外叩门?”崔耕问道。 “大人,您还没睡吧?”是宋根海的声音。 崔耕起身打开门,问道:“这都快二更天了,有急事儿?” “不是俺,是白眼狼求见。”宋根海也是睡眼惺忪,应该是被人吵醒的。 “白眼狼?”崔耕不解,“谁啊?” “就是那个吉顼呗。”宋根海道,“上次您临行前给了他二十两金子,这厮却连个谢字儿都有。哼,用人朝前,不用人朝后,这家伙就是只养不熟的白眼狼。” “哦?吉顼来黄城村来找本官?哈哈!本官刚才正想他呢,快请,快请。” 崔耕当然知道吉顼不是好东西,不过,那又如何?有用就行了呗,有个好老婆就行了呗。 说他有用,是因为这家伙可是在历史上留下重重一笔的,是被史上称之为“来俊臣的克星”的人物。 说他有个好老婆呢,是因为吉顼这厮虽然对别人心性凉薄,但对他的媳妇崔丽儿却是言听计从。 崔耕甚至怀疑,当日在土门驿,吉顼半夜登门致谢自己的阿司匹林治好了 他媳妇的高烧,八成不是吉顼自己的主意,而是崔丽儿知恩图报的缘故。 既然吉顼两者皆备,那整好可以为自己所用。 顷刻,吉顼被宋根海领进房中。 一进来,他便极为客气地给崔耕行礼仪,口称恩公,说日后定当报答云云。 崔耕也不着急,笑吟吟地与之虚与委蛇。既然能这么晚了来求见,那着急地肯定是他吉顼! 果不其然,过了一会儿之后,吉顼便直入正题道:“恩公当日提醒在下的那个思路很好,在下冥思苦想后,终于想出来了一条救父之策。” “到底是什么法子?” “在下有两个孪生妹妹,年方二八,颇有姿色。若能进奉给魏王千岁为妾,当能使家父得脱大难。” 妈的,我就知道你小子会这么干!历史果然不是骗人的! 但崔耕却装作很是诧异的神色,语重心长地劝说道:“吉兄还请三思啊,这真的可行吗?” “绝对可行。”吉顼笃定道:“魏王武承嗣最为好~色不过。当初左补阙乔知之有一美婢名曰碧玉,识文断字能歌善舞,艳绝天下。乔知之为了她,甚至没有娶正妻。武承嗣听说了此女的美艳之名后,就想尽办法将她诓入府中,纳为姬妾……” 呃,这番典故,崔耕也是知道的。 他甚至知道,左补阙乔知之被武承嗣横刀夺爱之后,伤心欲绝,写了首《绿珠怨》寄给碧玉,诗曰:"石家金谷重新声,明珠十斛买娉婷。此日可怜偏自许,此时歌舞得人情……” 此诗至情至性,流传千古。 被武承嗣纳为姬妾的碧玉得到这首诗之后,思念着乔知之对自己的各种好各种宠,足足恸哭了三天,最后投井而死。 武承嗣捞出尸体,在裙带上得到此诗之后大怒,指使人构陷乔知之,将其抄家灭族。 自此,一对有缘无份的痴男怨女,双双魂归地府,阴间重聚! …… 崔耕唔了一声,道:“罢了,吉大人真是孝感动天啊!如今这也是没有办法之中的办法了,不过倒是委屈令妹啊!” 吉顼一听,却是不以为然道:“魏王乃天潢贵胄,我那两个妹妹能够嫁给他为 妾,能算什么委屈?说不定我们吉家还可以借机因祸得福呢,是吧,崔长史?” 历史果然不是骗人的,这孙子的确是心性凉薄啊! 崔耕暗暗翻了几个白眼,也不愿继续纠缠这个话题,道:“吉兄能这么想得开固然最好,那你深夜来黄城村寻本官,可是有什么急事吗?” 吉顼道:“在下虽有定计,但朝廷给家父定的罪名是秋后问斩。那位从长安下来督办我父亲案子的监察御史王助,又是极其不近人情人,在下是担心时间上来不及啊!您想,我送两位妹妹前往长安魏王府,这一来一回舟车劳顿的,恐怕长安那边松了口,这边我父亲早已人头落地了!” 这个倒是个问题,因为崔耕知道所谓的秋后问斩,其实没个准日子,全看监斩官的心情。吉哲的民愤太大,王助在七月二十几斩了他,谁也挑不出理来。吉顼的这个担心也不无道理。 崔耕猜测道:“所以,你今晚来寻我本官,是想让本官帮你活动活动?还是手头紧寸,钱财方面需要本官帮你一二?” “非关钱财之事,”吉顼道,“在下是想请恩公亲自出马,帮家父美言几句。” “我亲自出马?可本官也不认识人家王助啊。哪里能替你父亲斡旋美言?”崔耕是真不认识王助,更谈不上交情了,拿什么去为一个死囚贪官美言的? “您不认识他没关系,他认识您就行了!”吉顼道,“恩公可能有所不知,这位王助王御史啊,乃是王勃的亲弟弟,最好诗词歌赋。您崔飞将的大名不在王勃之下,他焉有不想结交之理?” 王助居然是王勃的弟弟? 崔耕也是有点惊异,王勃可是初唐四杰之首,虽然英年早逝落水而亡,死了有十好几年了,但他的才名可是响震文坛的,就连后世缔造共和国的领袖毛太祖,都对其褒赞不已,夸他:“这个人高才博学,为文光昌流丽!英俊天才,惜乎死的太早了!” 听了吉顼这么分析,崔耕微微颔首道:“照这么说,本官倒是能帮得上忙说上两句话。但依照朝廷律法,地方官不得擅离辖境,我身为定州长 史,若非公文调令是没法去易州见王助的啊。” “这您就更不用担心了。” 吉顼一听崔耕愿意帮忙,喜滋滋道:“王助是监察御史,不能总在易州待着的,得巡视咱们半个河北道。赶巧了,三天后,他的仪仗就会到定州城。到时候,您身为定州长史,跟他套套近乎,这算什么难事儿?” “这样啊……” 崔耕摊摊手,无奈道:“这回恐怕更要让吉兄失望了,本官这个定州长史至今还没能上任呢。到时候王助真来了定州,恐怕我连见他的资格都没有啊!” 接着,他简要地将自己和孙彦高的矛盾说了一遍。 饶是以吉顼的城府心计,听了崔耕这事儿之后都有点傻眼。 不过,他很快就平复了心情,好像下了一个很大的决定似的,咬牙道:“恩公这事儿,在下想想办法。哼哼,这定州,总不能让他孙彦高一手遮天吧?” 扑哧~~ 宋根海轻笑一声,揶揄道:“得了吧,你连住客栈的钱都要靠我家大人来接济,还想对付姓孙的?人家可是堂堂的一州刺史耶!你这白眼狼,还真是牛不知角弯,马不知脸长!” “你……” 听着宋根海这种人都敢羞辱他,吉顼心里那叫一个气啊。 但看在他还要求着崔耕,去帮他爹跟王助斡旋美言的份儿上,吉顼也没和宋根海计较,他看着崔耕解释道:“当初本官囊中羞涩,是因为拙荆突然发病,把盘缠都用光了,实际上我们吉家还是有些老底子的。” 崔耕摇头道:“吉顼啊,如果能用银子来解决,本官也不会让孙彦高这帮人一直晾着了!你觉得我崔家,会比你吉家差钱吗?” “恩公就别管了,交给在下。”吉顼站起身来,道,“我这就去安排,恩公便静候佳音吧。” “好吧,根海,代本官送送吉大人。”既然吉顼有办法,这事儿崔耕便乐见其成了。 他目送吉顼出了小院,嘴角不由得荡起一丝笑意,喃喃道:“三天后王助这个长安下来的监察御史要来巡查定州?这消息倒是及时。两桩事儿都赶到了一块去,到时候可真有意思了,呵呵……” 第325章 二使前后至 武周延载元年,七月十二,定州城外三十里。 定州府衙新修的迎官亭,美轮美奂。召集来的锣鼓队伍,精气神十足。 买来的爆竹各个粗大,道道彩旗色泽艳丽,就连府衙出资请来参与迎接的地方耆老,各个都是精神矍铄谈吐文雅。 定州刺史孙彦高亲自检查了好几遍迎接的仪仗之后,才放下心来。 不怪他这个堂堂一州刺史如此谨慎啊,实在是这个王助太要命了。他的哥哥王勃因诗才名扬天下,可惜英年早逝。 不过前人搭树,后人乘凉。王助虽然比王勃小了十几岁,但他一中进士,就得到了武则天的特别关照,得授监察御史之职。 这还没完,自从这个王助上任以来,所弹劾的地方官员就没有一个有好下场的。轻则丢官罢职,重则脑袋搬家。妈的,这王助简直就是贪官庸官的克星啊,而且准头极准,一弹一个准!其中最出名的,就是这次被他弹劾的易州刺史吉哲。 乖乖,吉哲那家伙和自己一样,都是手握军政大权的三品上州刺史啊。结果怎么着?连京城都没去,武则天直接下旨免去全部职司,秋后问斩。 孙彦高太清楚自己那点事儿了,自己屁股上都是屎,比吉哲又能高明到哪去?这要是惹恼了王助,后果简直不堪设想! “大人快看,来了!来了!” 正在他惶惶不安之际,定州录事参军范光烈指着远处,大声喊道。 孙彦高定睛一瞅远处,可不是吗?旗牌林立,随从相拥,浩浩荡荡,王助的仪仗到了。 容不得犹豫,他赶紧带领定州城的文武官员迎了上去。 王助今年三十多岁,中等身材面色白净,面容刚毅,不怒自威。 一上前,尽管孙彦高的马屁像是不要钱一样地咣咣砸过来,但王助的脸上却没有丝毫喜色。 终于,这马屁拍得孙彦高自己都觉得尴尬了,弱弱地问道:“呃,本官是不是有哪点招待不周,冒犯到王御史了?如果有冒犯之处,还请王御史多多海涵才是啊。” “冒犯倒是不敢当。”王助淡淡回道,“只是本御史有些好奇,在下 的品秩不过八品下,而孙刺史却是堂堂三品地方大员。你我之间品秩相差如此之远,您却要放下身段出城三十里相迎,这是何道理啊?” 孙彦高总暗骂一声,你娘的,就你屁事儿多,本刺史这么礼贤谦卑地出城相迎,你还不爽了? 他不能说自己做贼心虚吧?于是只能含糊回道:“哈哈,俗话说得好,礼多人不怪嘛!” “哦?孙刺史就这么怕本御史怪罪啊?” 王助的嗓音突然一沉,道:“常言道,不做亏心事,不怕鬼叫门。孙刺史莫非是心中有鬼?” 孙彦高瞬间面如猪肝,被王助呛得无言以对。 旁边的录事参军范光烈赶紧给他打了圆场,“哈哈,哪里的话,王御史真是说笑了哩,孙刺史之所以要如此隆重地相迎您,可不是因为您乃天子近臣监察御史,而是因为王御史的才名啊!” “哦?” 王助面色稍稍缓和了些许,他的才华虽然不及英年早逝的哥哥王勃,但也算是才华横溢之辈。这点,王助还是蛮自信的。所以范光烈这话也不算刻意拍马屁。 随后,他面色稍霁道:“看来是本御史冤枉孙刺史了!” “谈不上冤枉,不过是个误会嘛。王御史那本《雕虫集》,本官也是看过的。好啊,着实了不得啊,绝不在令兄之下。这要是假以时日的话……” 孙彦高被范光烈这么一点醒,立马打蛇随棍上,与王助谈论起诗词歌赋来。 这真是搔到了王助的痒处,脸上也渐渐泛起了笑容。 见着王助露笑,孙彦高那颗悬在嗓子眼的心,这算是落回到了肚子里,“呃,王御史,此处并非讲话之所,还请王御史起行。有什么事儿,咱们进了了定州再说。如何?” “也好。” 就在王助准备让人起行,移步定州城时,在他边上伺候着的一个青衣小厮,忽地出声提醒道:“大人,您不在来时的路上不是说,此番来定州,要和定州姓崔的长史好好谈论谈诗论赋么?您还称他是诗才闻名天下的崔飞将,怎得今天不见这位崔长史来呢?” “你这么一说,本御史倒是想起 这茬儿来了。” 王助抚额笑道:“倒是本御史疏忽了。孙刺史,听说崔飞将如今在定州任职长史,不如将他也请出来,与我见见吧?” 孙彦高面色微微一滞,搪塞道:“实在是不巧啊,崔长史并不在此地。” “哦?他如今在哪?”王助问。 崔耕现在的行踪,孙彦高还是十分了解的,回道:“他啊,如今在博陵崔氏的祖地黄城村。” “在博陵崔氏的祖地?也好,据闻博陵崔氏乃五姓七望之首,族中人才济济,俊彦翘楚不知凡几,本御史理应去黄城村查访一番。孙刺史,不如咱们一同前去吧?” 监察六条中,有一条就是“察德行孝悌,茂才异等,藏器晦迹,应时行用”。 王助要去黄城村,那是职责所在,谁也没权利拦着不让他去。 如今他既然开口邀请了,孙彦高要是不跟着去,多少是拂了人家的面子,那刚才一番隆重礼遇的苦心也就白费了! 孙彦高刚想点头答应,却突然想起当初崔耕放出的话。 他记得自己一直对崔耕闭门不见,以至于对方无法履新长史一职。后来这崔二郎便放出狠话,说总有一天自己会带着定州的文武官员主动去见他的。 现在如果他随同监察御史王助,带着定州文武官员去黄城村?那不正应了崔耕当初放出的狠话了吗? 这样很自取其辱诶! 孙彦高纠结了,突然,他猛地捂住肚子,惨叫道:“哎呦,诶哟,王御史,本官忽感腹中绞痛,先失陪片刻。” “啊?孙刺史请便。”王助也被孙彦高的这一出给闹得有些莫名其妙。 孙彦高前脚一走,范光烈这个狗腿心腹便第一时间后脚跟上。 很快,他便追上孙彦高。 他低声提醒道:“大人,您可要想清楚啊,如果陪王助去见了崔二郎,大人可就半点颜面都没有了啊,之前的那番苦心就统统前功尽弃了!” 孙彦高皱着眉头说道:“本官当然知道,但总不能驳了王助的面子吧?这厮自打从长安下来巡查河北道,闹得动静还不够大吗?易州刺史吉哲的前车之鉴不远呐!” 范 光烈凑到孙彦高耳边,道:“大人,您不用驳了他的面子!一会儿啊,您就这么这么说……” 孙彦高听罢,瞬间眼前一亮,重重拍了拍范光烈的肩膀,“好,范参军啊,你果真足智多谋啊,你就是本刺史的张子房啊!” 随后,孙、范二人佯装去了路边的小树林里出了恭,又迅速回转。 回来见了王助,孙彦高说道:“王御史,这黄城村您若要去,就自己去吧,本官就不奉陪了。另外,本官也劝您最好不要去!” 王助微微一愣,不明就里,问道:“孙刺史,此话怎讲?” 孙彦高砸吧了一下嘴,道:“唉,这崔二郎啊,本官不是说他不好,他这人吧,就是有两个毛病令让人不喜。一个是此人年纪轻轻却猖狂无比。您是不知道,这姓崔的自打来到定州之后,就因为本官的诗赋之才不如他,便一直看不上本官,还扬言本官不配做定州刺史,他不愿做本刺史的佐官长史。这不,如今他都来了定州快一个月了,却一直迟迟不肯走马上任!” 王助摇头道:“不能吧?本御史可是听说……” “嗨,听说听说,不就是道听途说嘛!” 孙彦高抢过王助的话,又道:“他的第二个毛病,就是忒虚伪了,当面一套背后一套,阳奉阴违,假仁假义。您说明明是他自己不愿意走马上任,不屑于我这定州刺史,却又放出口风,说是我这个定州刺史假托生病不愿见他,让他无法履新就任。诶,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见着孙彦高这个堂堂的三品刺史,说得如此可怜凄惨,说得如此信誓旦旦,言之凿凿,王助有些将信将疑了,问道:“他…果真如此?” “当然是真的!” 孙彦高继续道:“他恃才傲物,目中无人,可不单单是对我这定州刺史啊,对您也是。有一次他酒后大放厥词,对外扬言,说别人都说您的《雕虫集》言辞雅驯,精妙无双。不过在他看来么,却是……” “他怎么看?他说了什么?”对于自己的呕心力作,王助是非常在意外界的评论的。 谁知孙彦高话说一半 儿就卖起了关子,不迭摇头道:“唉,这话不说也罢!” 可他越卖关子,王助就越着急,最后孙彦高才慢慢地将刚才在小树林里,范光烈交代的谎言全盘托出,“呵呵,这崔二郎大放厥词,跟人说,您的《雕虫集》也就配给他垫垫桌脚!” “猖狂!” 这话算是一针扎到了王助的死穴,只见他雷霆震怒道:“崔二郎焉敢如此贬低王某拙作?” “这不止呢,他还说王御史和令兄王勃,都是欺世盗名之辈。真论起文才来,给他提鞋都不配。在下可以佐证!”旁边的范光烈又狠狠补了一刀。 “可恼,竟敢辱及吾家亡兄?崔二郎欺人太甚!”王助怒道:“好,本官这就往黄城村一行,我倒是要向他请教请教。看看谁才是真正的欺世盗名之辈!” 孙彦高听罢心里甭提有多美,不过却在一旁假好心地苦劝道:“王御史息怒啊,跟这种一时得志的猖狂小人,又何须如此计较呢?此人厚颜无耻,就算您当面质问,恐怕也不会承认的啊!” “不承认又如何?”王助愤怒地攥紧起拳头,恨恨道,“到了黄城村,我亲自考校他,与他比试比试。若是他不敢,哼,他便是浪得虚名,欺世盗名的真小人,届时我看他的脸面往哪儿搁!” 声音落罢,孙彦高与范光烈彼此对视了一眼,俩人的眼中尽是奸计得逞的窃笑。 王助正准备通知随扈,暂不进城,准备改道前往黄城村。 忽然,远方尘土飞扬,有阵阵马褂銮铃声传来。 不消一会儿,有五骑飞驰而至。 为首一人,中等身材,面白无须,扯着公鸭子喊道:“前方可是定州府衙的官员?五百里加急,有长安旨意到。快去请来定州刺史孙彦高,定州长史崔耕到此,速速接旨!” 我擦! 孙彦高一听之下,顿时傻眼了,娘的,怎么又扯到这崔耕崔二郎了? 这书呆子王助好糊弄,但圣旨却怎么糊弄?又怎么敢糊弄? 孙彦高和范光烈又彼此对望了一眼,此时眼中窃笑之意早已荡然无存,二人的眼中唯有透着浅浅的焦虑和不安。 第326章 又有三使来 孙彦高擦了擦额头上细密的冷汗,和王助一起,带着定州文武官员上前见礼。 “定州刺史孙彦高,率定州文武官员,前来接旨!”孙彦高冲那个朝廷钦使深施一礼。 那个朝廷钦使仅仅是从鼻腔里发出一声唔,随后便在人堆中仔细扫视着,随后眉头微皱,问道:“怎么只见孙刺史,却不见你的佐官,定州长史崔耕崔大人呢?” 孙彦高敢忽悠王助,却不敢忽悠前来传旨的朝廷钦使,无奈之下,只得含糊其词道:“呃,这个,崔长史和本官有稍许误会,所以尚未上任哩。” 钦使盘根究底道:“一州主官与佐官发生误会?是何误会?” “呃……此事说来话长。”孙彦高又是轻轻擦了一下额头的密汗,顾左右而言其他地问道:“不知钦使高姓大名,该如何称呼?” “某家乃内侍省内给事刘伯求是也。崔长史有时候也称咱为四郎,或者刘老四。要不,孙刺史也跟着这么叫?” 来人竟是崔耕的老熟人,刘老四。 但这话听在孙彦高和范光烈的耳中,却又是另一番味道,敢情儿这传旨太监跟崔二郎这厮有交情啊?而且听他这话,交情还不浅。 刘老四这话显然就摆明车马,站在崔耕这边了。 孙彦高顿时心中一紧,打了个哈哈道:“原来刘给事和崔长史是旧相识哩,那敢情好。啧……“ 他砸吧了一下嘴,笑道:“您看如今崔长史也不在这儿,敢问刘内侍,不知陛下这道旨意,是一定要微臣与崔长史一起接呢,还是分开接也可以?” 刘老四轻笑一声,意味深长道:“看来孙刺史与崔长史芥蒂甚深啊!” “啊?没芥蒂,没芥蒂,刘内侍误会了哩!”孙彦高看出这死太监刘老四,应该是知道了自己和崔二郎之间那点龌蹉事。 “好了,莫要啰嗦了!” 刘老四拂尘一挥,倏地变脸,面色肃然道:“定州刺史孙彦高,接旨!”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孙彦高领衔,在场之人全都跪了下来。 刘 老四扯着公鸭子宣道:“诏曰,朕闻久旱必蝗,盖天时也。今定、润、冀、易、苍五洲……” 圣旨的大致意思是说,因为明年很可能会发生一场大蝗灾,特任命孙彦高为五州除蝗使,崔耕为五州除蝗副使。 本来这也没什么,定州刺史权力最大的时候,被称为定州大都督,兼领附近十四州的军政大权。现在才负责五州的除蝗工作,不是什么出格的事儿。定州长史作为他的副手,被任命为除蝗副使也是理所应当。 但好死不死的是,这份圣旨还有下文呢。 圣旨中讲道,大唐贞观二年,天下大蝗,因为李二陛下德行深厚,才没酿成大祸。如今朕乃大周开国之君,德行总不会比不过大唐太宗皇帝吧?所以,这场蝗灾安然度过还则罢了。要是真弄得不可收拾,那就是地方官员之罪过。届时,一旦除蝗不成功,孙彦高斩立决,身为除蝗副使的崔耕,则罢去一切官职,贬为庶民!至于五州其他官员,俱有处罚。 唰! 刘老四的话音刚落,在场几乎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了孙彦高…… 一旦除蝗失败,孙彦高这个定州刺史要人头落地,而崔耕这个定州长史则是罢免官职。 这尼玛也太偏心了。 官职被罢免了,说不定将来还有起复出仕的机会。但人头没了,小命就没了…… 孰轻孰重,一目了然。 孙彦高顿时面色惨然,除蝗这种事情,面对的是天灾人祸啊,谁他妈能保证成功啊!女皇陛下,你这也太不讲道理了吧? 孙彦高想着想着,都快哭了! 此时他也明白了,当务之急应该跟崔耕摒弃前嫌,携手对抗明年的蝗灾,急早做好预防和除蝗的工作。可不能再继续窝里斗了,不然的话,除蝗的差事一旦失败,连小命都不保,还斗个屁啊? 他暗暗琢磨了一下,娘的,大丈夫能屈能伸,看来是要先和崔二郎认个怂,让他赶紧回定州府衙来履新任职了,不能再抻着他了! 一旁的范光烈,也感觉到了孙彦高的 心思变化,当时心里就毛了! 他可不能真的让崔耕这个长史顺利上任!因为录事参军负责六曹文书和监察地方官,与长史的职权多有交叉之处。要命的是他在这录事参军的位置上,办的阴私之事太多了。依照崔二郎在清源县县尉任上,岭南道肃政使任上,江都县令任上的行事作风,这姓崔的绝对会新官上任三把火,杀鸡儆猴以立官威。而首当其冲的绝对就是这个录事参军。这要是被崔耕抓住了小辫子,后果简直不堪设想啊。 当即,他再次以出恭之名,把孙彦高叫到了路边小树林里,对孙彦高晓之以理,动之以情。 总而言之一句话,绝不容许崔耕走马上任。 孙彦高最后听得不耐烦了,怒道:“你尽扯这些没用的,眼下是窝里斗的时候吗?真闹了蝗灾,可咋办?刚才陛下的圣旨你没听清吗?除蝗失败之日,便是本官人头落地之时!” 范光烈沉默片刻,最后咬了咬牙,瓮声道:“这事儿,下官替刺史大人扛着!” “你扛?你一个小小的录事参军,凭什么扛?”言下之意,你丫级别不够,谁他妈的理你啊! 范光烈也不以为许,道:“史书所载,贞观年间天下大蝗,因太宗皇帝德行深厚,蝗不为害。刺史大人莫非真信有这回事儿?” “你的意思是?”孙彦高疑道。 范光烈继续道:“哼,那不过是地方官员粉饰太平的鬼话罢了。这次咱们也故技重施,真有蝗灾就随他去,只要给陛下的文书上写个‘蝗不为害’就行了。” 卧槽!范光烈这逼好大的狗胆! 孙彦高一听,脸都绿了,弱弱道:“范参军啊,这是抄家灭族的欺君大罪啊!” “嘿嘿,欺君之罪?”范光烈不以为然道:“若真有人揭穿了此事,岂不是矛头直指陛下,说德行不么深?呵呵,下官还想不出偌大一个大周官场里,会有这么犯浑犯傻的官员!刺史大人放心,没人会干这种损人不利己的糊涂事。再者,就算真出了什么差池 ,下官就站出来承认,说是我盗用了您的印签,将这事儿都揽到自己身上,绝不会让刺史大人以后一丝一毫的损害!” 范光烈顿了顿,又加了一把火,提醒道:“另外,大人别可忘了咱们那件大事,若真让崔二郎履任府衙,一旦东窗事发,您可得抄家灭族啊,不比得罪了两位钦使严重?” “你还说!”孙彦高有些气急败坏地叫道,“当初本官以为是随手发一笔横财,谁想到会和那些人牵扯上了!都是你这厮让本官误入歧途!” “咳咳,大人,刚刚您还夸下官是您的张子房啊!” 范光烈不悦道:“你现在说下官让你误入歧途!但您也不想想,一旦事成之后,您可是公侯可期,与国同休啊!再说了,那边要是真肯帮忙,王助这个监察御史,还有刘老四这个阉宦,未必就能拿您怎么样。” “行了,别说了,本官明白。这贼船上去了就下不来了。”孙彦高意兴阑珊地挥挥手,不愿再听下去。 随后,二人在小树林里商议已定。 孙彦高再次回来,面对王助和刘老四的态度,骤然大变。 他微微一拱手,道:“不知钦使是想随本官入城,还是想去黄城村向崔耕传旨呢?” “嗯?” 刘老四的脸当时就沉下来了,喝道:“怎么?听孙刺史的意思,还是不想与崔长史摒弃前嫌,握手言和?呵呵,陛下旨意已下,让你等二人联手除蝗,莫非你想抗旨不遵不成?” “哪里?”孙彦高道:“不是本官不想见崔二郎,而是偶感风寒,如今已然支持不住了。” 刘老四冷笑道:“偶感风寒?简直是笑话!陛下乃圣明之君,岂会被你一番托词所蒙骗?孙彦高,你就等着听参吧。” 王助多聪明啊,瞬间就明白过味儿来了,莫非之前孙彦高对自己说得那些话,全你妈是忽悠本官的? 当即,也冷笑道:“孙刺史这病可来的蹊跷啊。恐怕您刚才所谓崔二郎狂傲无比云云,都是一派胡言吧?” 反正已经撕破脸了 ,孙彦高索性破罐子破摔,拱了拱手道:“本官身体不爽,这就少陪了。” 言毕,施施然转身就走,范光烈随后跟上。 “……” 刘老四和王助面面相觑,都有如坠梦中不可置信的感觉,显然被孙彦高对自己二人的态度,给震惊了! 自己二人,一个奉旨巡查河北道各地州府的监察御史,有生杀予夺之权;一个是奉圣命前来传旨的内侍官,随时都能在女皇陛下耳边嘀咕两句话的天子近侍。 这么两尊活生生的人物就站在孙彦高面前,尼玛,他居然还敢甩脸子,还敢把他们二人直接晾在城外? 太难以置信了,这定州还是朝廷的定州,还是大周朝的定州吗? 就在孙彦高、范光烈等人刚走出几步,倏地,一阵铃铃铛铛之声,渐渐传来。 众人循声望去,随着阵阵马挂鸾铃声响,又有一支骑兵飞驰而至。 这些人大多身着窄袖左衽衫,满头小辫飞舞,宽额头小眼睛塌鼻子,跟中原人长得不同,很显然是定州的隔壁邻居——突厥人! 为首骑马之人,看年纪在五十岁上下,高声道:“喂,不是说定州官员都在这儿吗?那个定州长史崔耕在哪里?快带本官去见那厮!” 孙彦高的胆子着实不大,一见这些突厥骑兵,顿时吓得脸色惨白,两股战站,连步子都挪不开了。 王助上前一步,大声喝道:“你们到底是什么人?” “对面可是王御史么?” 突厥骑兵群中,缓缓走出一个身着浅青色官袍之人,道:“在下乃礼部主事张兴让。” 大周的礼部官员,怎么跟突厥官员搅在一起了? 王助在长安和张兴让,曾有数面之缘,问道:“张主事请了,他们这些人是……” 礼部主事张兴让道:“哦,他们是突厥的使节,要向我大周求和亲的,这不,在下奉命一路护送。” 和亲? 这回,在场所有人统统都愣住了,因为前些日子武则天已经诏告,拒绝和亲了吗? 这尼玛才过了多久啊,怎么又旧事重提了呢? 第327章 猎人再上山 当着突厥使节一行人的面,礼部主事张兴让总不能解释得太清楚,这样会很尴尬嘛。 但好歹大伙都是混迹官场多年的官油子,多多少少在心里猜出了事情的真相。 当初突厥可汗默咄求娶大唐公主和亲,被武则天拒绝了。按照大周朝廷的预判,边境应该会很快迎来突厥人的报复。 但大周朝廷还是高估了默咄可汗! 因为默咄刚刚登上汗位不久,立足未稳,所以他其实内心里也不想打仗,也害怕打仗。但和亲被拒,自然是折了面子的,他又不能就此缩卵了,不然会被手下的臣工和突厥的子民看不起,对他这个新任可汗来说是大大不利的。 既然与大周开仗不现实,默咄可汗又要维护自己的面子,没办法,他只能一条道走到黑——向大周朝廷再求和亲。 只是这次再求和亲,他别出心裁地不要求娶大唐公主了,而是希望将突厥的公主嫁给大周朝廷的亲王。 默咄很机灵地偷换了一下和亲的概念。 甭管是娶大唐公主还是嫁突厥公主了,总归是叫和亲,不是?这样也算勉强能自己的对臣民们有个交代了。 大周朝廷这边仔细一琢磨,嗯,只要不把咱们的公主嫁到突厥去,那就不损害天朝威名了,而且还能平息了突厥扰边的危机,这事儿干得过!于是就派了礼部主事张兴让,负责迎接突厥使团。 这次率领这次突厥使团的正使叫赛修伦。这个赛修伦还有另外一个身份,正是上次来大唐求娶公主,和亲被拒的赛沐超之父。 算起来,赛沐超可是崔耕的老冤家。 上次赛沐超在崔耕手里吃了亏,回去之后被治了一个有辱国威的罪名,被默咄下令打五十板子。 本来打五十板子也不过是以儆效尤,默咄也就是出出气,给自己找回一点颜面的事儿。可谁曾想到,赛修伦在突厥朝廷里的一个政敌,暗中给负责行刑之人使了钱,几十板子下来,赛沐超虽然保住了一条命,但两条腿彻底废了! 好好的一个儿子,去了一趟中原,回来就成了残废,赛修伦这个当爹的自然不敢怨恨默咄,只得把这股恨意全放到了崔耕的身上。 赶巧了,这次默咄从娶女变成嫁女,,于是乎又给了赛休伦一个扬突厥国威的任务。 他此番出使大周,故意绕了个大远,从定州方 向进了大唐境内。以再比一次为由,要找崔耕的麻烦。 张兴让手持礼部的公文,再加上突厥的使节团不过二十余人没什么威胁,所以沿途关隘既未拦截,也没有通知孙彦高。 所以,他们到了定州境内,才开始知会定州府衙。 …… 一听这些人又是礼部主事,又是突厥使团的,都是来找崔耕麻烦的,孙彦高这边顿时长松了一口气,祸水东引道:“不巧了,眼下崔耕并不在定州城中,而是在安平县黄城村。张主事若是知道路的话,尽可以带突厥使团去便是。若是不识路,本刺史倒是可以派两个向导带你们前往啊。” 礼部主事张兴让:“……” 显然,张兴让也看出了孙彦高与崔耕不对付,这是要把突厥使团往崔二郎那儿引啊。 倒是赛修伦的小眼一眯缝,看向孙彦高道:“嗯?你这位大周官员身着紫服金玉带,定州境内的官员中只有刺史方有此殊荣。莫非你就是定州刺史孙彦高?” “不错,正是。”孙彦高有点骄傲。 “那好,既是两国大比,怎么能没有观众?既然孙刺史也在,不如就请孙刺史和在场的诸位,与本使者一起去黄城村吧。” 孙彦高一见突厥骑兵就吓得心惊胆战,哪敢答应这个要求?再说了,只要一见崔耕,他就没法子再拦着崔耕走马上任了,那可怎么成? 自己领着这么一票定州文武官员去黄城村,说到底还不是应了崔二郎当日放出来的狠话? 于是,他又故技重施道:“呃……本官偶感风寒,难以支撑,这就少陪了。” 但这招对赛修伦可不好使! 只见他冷然一笑,道:“偶感风寒?告诉你,姓孙的,别管是真的还是假的,今天你是去也得去,不去也得去!” 言毕,赛休伦猛然前探,就往孙彦高的脖领子上薅去! “大胆!” 孙彦高窝囊,但大周的官兵可不窝囊! 定州司马李夏一使眼色,就有两名府兵一左一右,抽出腰刀,往赛修伦的身上砍去。 但赛休伦毕竟是突厥使节,他们可不敢真杀番邦使节,这尼玛真杀了对方,是要掀起两国战事的。所以这招是虚招。 这种虚张声势的招,只要赛休伦往后一退,基本就无碍了。 但是赛修伦却没有退,他眼见两名府兵出刀,不进反退,身子一扭,于间不 容发之间让过了双刀。 啊? 就在两名府兵一愣神一恍惚的刹那,他右手一翻,现出一把漆黑的匕首。 噗噗~~ 电光火石之间,两名府兵咽喉中刀,当场死于非命! 赛休伦哈哈大笑,“都说你们中原人文弱不堪,我突厥勇士足能以一敌十,今日一见,果然不假啊!” “好胆!我要杀了你!” 定州司马李夏这人虽和范光烈等人同流合污,却是个爱兵如子之辈,见着自己的手下转瞬被屠,当真气了个一佛出世,二佛升天。 他一挥手,随行而来的二百府兵马上就弓上弦刀出鞘,将突厥使团团团围住。 但赛修伦毫无惧色,冷哼一声,道:“你杀啊!你杀啊!破坏两国邦交,掀起两国战事的罪名,你一个小小的……唔,看你的样子,不过是个五六品的官员吧?呵呵,你担待得起吗?” “我……”显然,李夏这个定州司马真的担不起。 但孙彦高身为定州刺史,乃是正儿八经的封疆大吏,完全可以试着担一担了。 随即,他将目光转向孙彦高,道:“孙刺史,你怎么说?” 孙彦高面对突厥人的时候,那胆子比老鼠也强不了多少,弱弱道:“有道是两国相争不斩来使,李司马还请大局为重啊。” 李夏一听之下心凉了半截儿,对孙彦高真是怒其不争,恨其怂逼! 他失望地看着孙彦高,道:“那咱们的人总不能白死了吧?” “咱们的人……” 孙彦高的话还没说完呢,这边赛休伦便非常强势地打断道:“呵呵,当然是白死了!” 言毕,他身形一晃,又向一名府兵扑去。 这家伙也绝对是突厥人里擅长厮杀的猛人,三招两式之间,又取了一条人命。 眼睁睁地,一名府兵又当场毙命! 哗~ 当场二百来号府兵,愤意凶凶,大有只要主将发令,便将赛修伦当场撕碎的架势! 谁知孙彦高却振臂大呼:“冷静,冷静,尔等这是要造反吗?” 旁边范光烈也是见着孙彦高,立马会意大呼:“谁敢妄动干戈,挑起两国战事,便是我大周的罪人!定州府衙决计饶不了他!” 李夏悲愤低头,心已死。 “实在是欺人太甚!” 监察御史王助书生意气,他可受不了这个鸟气,大怒道:“杀了他!杀了他!杀了这个突厥老狗!朝廷怪罪下 来,自有本御史担着。” 八品监察御史,位卑而权重,府兵们听他的话杀人也不是交代不过去。 众府兵当即跃跃欲试! 可是,正在这时—— “住手!” 孙彦高又高喝一声,这回胆子的确是大了,只见他挡在了赛修伦的身前,道:“不得伤害突厥使节,所有府兵听本刺史的命令,后退十步!” “可是大人啊,死的可是咱们的……”李夏的眼珠子都红了。 但孙彦高却不理会他,他绝不能让突厥使团在自己辖境内出什么意外,因为他和范光烈的那件事情,比死几个府兵要重要的多。 只见他又沉声大喝道:“本刺史喊三个数字,再不后退,便军法从事!三……二……一!” “唉~~” 李夏猛然一跺脚,带着府兵们往后撤。 众府兵脸上遍现愤恨之色,往后退了十步,对着赛休伦怒目而视。 赛休伦见状,越发得意地哈哈大笑起来,更是跋扈地拍了拍孙彦高的脸颊,乐道:“嗯,不错,你这个定州刺史不错,好了,这就带本特使去黄城村吧。” “诶,好,好的。” 孙彦高带着众人和赛休伦一起,往黄城村方向而来。 王助和刘老四反正都要见崔耕,也跟着大队伍一起前进。 约莫赶了几个时辰,终于快抵达黄城村了。 路上,王助在刘老四身边恨恨地说道:“就算两国邦交不斩来使,但赛休伦残害我大周士卒,杀人偿命,将他索拿进长安,总没问题吧?孙彦高如此奴颜婢膝,实在是有辱国体,本御史回长安之后,一定要狠狠的弹劾他一本!” 刘老四的胖脸上却露出了莫名的笑意,道:“索拿进京?然后呢?王御史以为朝中的大臣们会因为几名府兵,将赛休伦怎么样吗?” “呃……” 王助当然明白,要让朝中那帮软蛋冒着两国开战的风险,把赛修伦宰了为府兵偿命,这完全是不可能的事儿。 他恨恨地气道:“哪怕不能偿命,就算让这个飞扬跋扈的家伙吃点苦头,也能出口恶气啊!在我大周境内,在我大周官员面前堂而皇之地杀人,简直…简直是丧权辱国啊!” 刘老四老神在在地道:“让他点吃苦头?那倒是好办的很。” “此言怎讲?刘内侍。”王助急问道。 刘老四顾左右而言他,道:“当初二郎……也就 是崔长史,给某家讲过一个笑话哩,不知王御史想不想听?” “还请刘给事快快道来。” 刘老四故意抬高了声音,道:“话说有个猎人去和朋友打赌,自己比狗熊厉害。于是上山和狗熊较量,不敌。被熊摁到在地,扒下裤子捅了他的后门。那人不服,再去,又被狗熊爽了一次。等他第三次再去的时侯,那狗熊说,我算是服了,你他妈的到底是挑战来了,还是找操来了?” 崔耕的原版可不是这个,刘老四乃是化用,精华全在最后一句。突厥人赛沐超第一次与崔耕比试失败,如今第二次他爹赛修伦又来找场子,整好与这个故事有异曲同工之妙。 与他们随行的府兵们顿时会意,霎时,同仇敌忾地齐声高喊道:“哈哈,刘给事说得好,你是挑战来了啊,还是找操来了!” “你找死!” 赛修伦当然知道他娘在指桑骂槐,说得就是自己。当即拨转马头,手持弯刀,冲着刘老四就冲了过来。 但那些府兵早有准备,登时有五骑飞出,刀光闪闪,直袭赛休伦的面门! “好胆,够刺杀我们大周钦差?” “混蛋突厥人,刘大人可是陛下近侍,安敢胡来?” “弟兄们一起保护刘内侍!” 双拳难敌四腿,好汉架不住人多。 饶是赛修伦再怎么骁勇,单枪匹马又哪里是几百府兵的对手? 要不是孙彦高努力弹压,赛休伦说不定就得吃一个大亏。 赛修伦不愿吃这眼前亏,摁住心头的忿忿,恨恨说道:“你们这些中原人就是会惩口舌之利,等见了姓崔的,有你们哭的时候!” “那可不尽然。”刘老四往前面一指,道:“看见没有,前面城门上几个大字写的清清楚楚——黄城村!” “不过就是一个破城小村,有何好炫耀的?”赛修伦不屑道。 刘老四笑眯眯道:“赛修伦,你现在要是掉头就走,算你的运气。如若不然的话……” 赛修伦道:“我今日就要进村会一会崔二郎,我偏不不掉头走,那又怎样?” “非见我家二郎兄弟不可?” 刘老四沉吟了一下,随后和王助对视一眼,不迭大笑道:“哈哈,那到时候就要让你也尝尝那个猎人的滋味!” “妈的,你是说本使节是来找操的?” 赛修伦一想起刚才刘老四讲得笑话,瞬间气爆了! 第328章 光烈有主张 此行前往黄城村的,除了两百府兵,还有定州刺史孙彦高为首的定州官员,以及定州十余名地方耆老,更有二十多个突厥人组成的使团。 如此庞大的一支队伍,自然还没到黄城村,就早早引起了博陵崔氏的注意。 轰隆隆~~ 一支五十余人的骑兵陡然从黄城村的城门中冲出。 为首一人,面相凶恶体赛蛮牛,头顶金翅盔身着明光铠,威风凛凛杀气腾腾,真似楚霸王再世,不亚于张翼德复生! 来人正是封常清! 他一边挥鞭纵马一边声似虎啸,大喝一声:“对面是什么人?” 吁~~ 李夏勒住了缰绳,高声回道:“本官乃定州司马李夏是也,这位是定州刺史孙大人,快快通知崔二郎及博陵崔氏众人,速速前来相迎!” 封常清一听对方自报家门,嘴角泛起一丝意味深长的笑意,道:“原来是一直卧病在床,迟迟不肯见我家大人的定州刺史呐?终于来了哈!” 孙彦高当然听出了这浑汉的话里有话和冷嘲热讽,心中顿时不爽,一个厮杀汉也敢挖苦本刺史?真是好胆! 当即,他面色微沉,摆手喝道:“罗嗦什么,快点让崔耕出来迎接本刺史!” 封常清也不下马拜见孙彦高,就在马上呆着,一边把玩着马鞭,一边摇头道:“这个么……在下恕难从命!” 孙彦高面色顿变,奇道:“放肆,你说什么?” 封常清不慌不忙道:“孙刺史今天如此声势浩大地来黄城村,不是来请我家崔长史上任的吗?既如此,当然就得您自己主动拜见,哪有我家大人出门相迎的道理?想当年刘备三顾茅庐请得诸葛亮出山,今日孙刺史率定州文武官员来黄城村,请我家大人上任履新,也方显刺史大人您礼贤下士嘛!” “放屁,他崔二郎何德何能,也敢配跟诸葛孔明相提并论?你还真给你家主子脸上贴金啊!” 孙彦高勃然大怒道:“什么本官来请崔耕上任履新?今日,本官是带突厥的赛修伦特使来见崔二郎,本官不过是相陪同行而已。你别搞混了!” 刘老四是崔耕安排的,王助身旁那个之前提醒吱声儿的小厮,则是被吉顼收买的。 至于这个劳什子突厥使节赛休伦,完全是个意外。 封常清还真不知道这事儿。 他先是微微一愣,随即摇头道:“哦,那不好意 思,在下更是不能通禀我家长史大人了。” “你……”孙彦高被眼前这个浑人给气得没话说了。 倒是范光烈出来问道:“为何不能通禀?” 封常清道:“你想啊,我家大人既然还没上任,那就是一名五品闲置散官而已。散官私自结交外邦使节,这可不是什么好事。不妥,大大不妥啊!” 孙范光烈看出了崔耕这是有意刁难,嘴角微微噙起,冷笑道:“这有何难?孙刺史可以给崔耕一道手令,允许他见突厥使节,不就可以避了私自结交外邦使节的嫌了吗?” “手令?”封常清不屑地耸耸肩,笑道:“孙刺史有什么资格给我家大人发手令?莫忘了,我家人如今还没上任定州长史一职,不过一闲散官员而已。莫非孙刺史自以为,普天下五品以下的散官,都得听您的调遣不成?啧啧,一州刺史却要行吏部尚书之权,真是好大的一张狗脸!” “你…混账…” 孙彦高又气又恼,可又发不出火来。因为对面这个厮杀汉讲得都是实情啊,崔耕只要没上任,就不算自己的佐官,自己是无权调令他的。 他也算是听明白过来了,这个浑汉是非逼着自己给崔二郎低头不可啊! 他素来就没啥急智,被人呛住了,斜眼瞥向了自己的狗头军师范光烈,抱以求助的眼神。 范光烈给了他一个稳心的眼神,道:“呵呵,这位将军真是好辩才,敢问高姓大名?” “某家不敢称将军二字,我乃封常清!” “哦,封常清?既然不是行伍将校,又非博陵崔氏的人了?”说着话,他突然面色一沉,厉声道:“封常清,依大周律,民间私藏私藏铠甲达三领者,绞。不足三领者,杖五十!你一介平民百姓,竟敢身穿全套的明光铠,该当何罪?” “对啊!”孙彦高顿时对范光烈服得五体投地,恍然大悟道,“封常清,你若回去乖乖劝崔耕出迎,本刺史还可以既往不咎。如果不然,这五十板子下去……你再皮糙肉厚也恐有性命之忧啊!” 在他们看来,封常清这厮就是崔二郎的家奴,一个还没履任的定州长史,居然给家奴淘换一身铠甲,可算是抓住了把柄。 谁知封常清不急不慌,龇牙笑道:“恐怕又要让孙刺史失望了,不错,朝廷是不允许民间蓄甲。但谁告诉您,某家是平民 百姓呢?” “那你是……” “某家秩七品宣义郎!” “……” 这回不光是孙彦高,连范光烈都傻眼了! 冒充官员乃是的重罪,在在这么多人面前,封常清总不至于撒谎。他范光烈为孙彦高鞍前马后效力这么多年,也不过是定州录事参军而已,秩七品。崔耕随随便便一个家奴就是七品,这尼玛还有天理吗? 他心思电转,又找了个由头质问道:“宣义郎又怎样?不过是七品文散官!你穿明光铠还不是逾制吗?” “那也不尽然。”封常清对答如流,道:“某在扬州时曾立下大功,此铠甲乃扬州张潜刺史亲手所赐,有何不妥?” “……” 范光烈再次语塞,封常清还真是滑不溜手啊,这可咋办?难道真要让孙彦高亲自相请崔二郎,低头认错? 诶,有办法了! 当即,范光烈微微叹了口气,一副服软认输的模样,道:“那还请封大人头前带路,就由范某代我家孙刺史,入村去请崔长史吧!” “唔,那也成,不过你这小小录事参军去请我家大人,某家可不好保证他愿不愿意出来!” “呃……有劳了。”范光烈听得肺都快气炸了,尼玛,我这堂堂定州刺史的心腹幕僚,堂堂的七品录事参军,你这厮杀汉居然口出狂言,还小小录事参军?你不也才是个七品宣义郎吗? 范光烈压着火,随着封常清进了黄城村,功夫不大,就被引入了一个颇为素雅的大厅内。 但见正中央一老一少相对而坐,旁边还有十数人侧坐相陪。 其中最引人注目的是两个人。一个是个五十多岁的老者,风度翩翩,满身儒雅之气。 还有一个面若厉鬼,渊渟岳峙,气势迫人。 范光烈是定州的地头蛇,他当然认得那位老者就是博陵崔氏的族长,从户部尚书任上退下来的崔挹。 对于崔挹,无论是昔日的老尚书,还是如今的博陵崔氏族长,他都得罪不起。于是躬身上前,下拜道:“下官参见崔大夫。” 崔挹虽然是致仕退休了,但散官金紫光禄大夫的品秩还在,所以有此称呼。 “原来是范参军啊,倒是稀客,哈哈,快快请起。”崔挹笑吟吟地道,“范参军一向公务繁忙,今天是什么风把你吹来了呢?” 范光烈开门见山道:“实不相瞒,下官是受孙刺史所托,请崔长史 上任的。” 崔耕嘴角微翘,脸上似笑非笑地道:“本官就是崔耕。哦?莫非孙刺史的病好了?” 范光烈道:“好了,完全好了,还请崔长史把吏部公文交给在下,由孙刺史用印。用完印,便算履完新。崔大人随时都可以走马上任了!” 崔耕摇了摇头,轻笑道:“说病就病,说好就好,这位孙刺史的病,还真是随心所欲啊!” 范光烈当然知崔耕哪里会这么轻易答应?于是牙一咬,心一横,道:“往昔崔长史和孙刺史多有误会,千错万错,都是下官从中挑拨之错。在这,我向崔大人陪不是了。” 言毕,他跪倒在地,连磕几个响头。 他也真卖力气,很快就额头上鲜血淋漓。看那意思,崔耕要是不松口,那就真能磕死在当场! 范光烈尽管肉体疼痛难忍,心中却不由得一阵得意。他心中暗忖道,崔二郎啊崔二郎,正所谓软的怕硬的,硬的怕横的,横的怕不要脸的!今天范某人就这么不要脸了,你还能不就范?若真当场逼死了一州参军,你崔二郎恐怕也很难独善其身吧?我今天就这么不要脸了,我看你答应不答应! 而且,范光烈心里还有小心思,因为今天邀请崔耕上任的事儿只有他范光烈一人,而不是孙彦高。只要过了今天这一关,他完全可以让孙彦高来个翻脸不认账。到时候,崔二郎还是打哪儿来滚回哪儿去。 咚咚咚~ 范光烈这头还继续磕着。 眼见这家伙磕得差不多了,崔耕突然笑道:“啊?原来我与孙刺史是误会啊?敢情儿都是范参军在暗中挑拨啊?行,知错能改善莫大焉,本官也就不计较了。” 范光烈闻言大喜,道:“那崔大人上任的事儿?” “当然没问题。但是……”崔耕突然抚额,口气有些慵懒地说道,“但是本官身染足疾,不良于行,恐怕还要向孙刺史请几天假哩。” “你……”范光烈好悬没气死,心说合着老子这么多头白磕了啊,他怒道:“足疾?崔长史如此虚言狡辩,莫非是把天下人当傻子么?” “范参军慎言。”崔挹突地脸色一沉,道:“崔贤侄的病,乃老夫亲眼所见。老夫这个金紫光禄大夫,堂堂的博陵崔氏族长,还能替他扯谎作假不成?” 范光烈:“不敢,不敢……崔大夫言重了!” “还有我! ”旁边一个娇滴滴的小娘子的声音响起。 范光烈奇问道:“你是谁?” “范阳卢氏……卢沐月。” 紧接着又有一声清亮:“还有我,荥阳郑氏……郑巧莲。” “太原王氏……王美凤。” 范光烈听完这些人的自报家门,后背的汗已经滚滚而下! 五姓七望中来了四姓五望! 任何一家,都不是他范光烈可以捋其虎须的。 别说他们作证崔耕有足疾,就算他们说崔耕的腿这两天瘸了,他也得信啊,也不得不信啊! 不然和五姓七望死磕?为了孙彦高这蠢货,肯定划不来啊! 好吧,这个哑巴亏也只能打碎了牙齿往肚里咽了。他站起身来,拱拱手冷笑道:“呵呵,崔大人也别太得意,范某请不动你,自有人能请得了你!告辞!” 范光烈自讨没趣,拂袖离去! 他气呼呼地出了黄城村,冲孙彦高摇了摇头,言下之意,事儿没办成! 随后,他对赛修伦说道:“赛特使,崔二郎架子太大,说不想见您啊!” “这就是你们中原人的待客之道吗?”赛修伦勃然大怒,“我乃堂堂突厥使节,他一个五品官员焉敢如此放肆?” 赛修伦本来就来黄城村为儿子报仇的,打得就来闹事的主意,现在一听范光烈这话,可算是找到闹事儿的由头了。 倏地,他猛然一挥手,高喝道:“崔耕藐视本使节,就是侮辱我们的默咄大汗!是可忍孰不可忍?儿郎们,给我杀!” 范光烈见状,心里大爽,故作大声地提醒孙彦高道:“刺史大人,突厥使节来我们定州受此大辱,全都是崔二郎一人之过!而且突厥使节的安危,事关两国邦交,万万不能让赛修伦使节在咱们定州出了纰漏啊!” 孙彦高立马会意,连连称对,下令道:“呃……众定州府兵听令,保护突厥使节!” 领兵的司马李夏尽管心里们郁闷无比,但也只得硬着头皮回道:“谨遵刺史大人号令!” 范光烈见此情形,不由暗暗得意起来,如果博陵崔氏伤了突厥使节赛修伦,就可以找个借口治他们一个破坏两国邦交之罪。如果崔家息事宁人只挨打不还手的话,说不定得搭上数条崔氏族人的性命。无论怎样应对,崔二郎啊崔二郎,这个大亏你都算是吃定了! 眼见着就要在博陵崔氏的祖地黄城村,展开一场厮杀! 第329章 齐请崔二郎 嗖! 正在这个关键时刻,突然一箭西来,正中赛修伦的发辫! 突厥人习惯头上梳满小辫子,地位高的人,以彩绸把这些小辫子并拢在一起,形成一条粗辫子。地位低的人则任由满头辫子披散开来。 就是那么寸,这一箭西来,不偏不倚,不前不后,整好就插在了赛休伦头上那条粗辫的正中! 就在赛休伦一愣之际…… 嗖~嗖! 又是两道疾射! 两只雕翎箭直射而出,插入了他的腋下。 赛休伦穿的是窄袖圆领袍,本身并宽大。 这下既射穿袍子,又不伤其皮肤,而且还是双箭齐发…… 此等旷世射艺,自然是出自封常清之手! 就连突厥使团中都有突厥人暗暗惊呼,真乃神射啊! 赛修伦稍当场吓了个亡魂皆冒,拨马就跑。 他这一跑,突厥使团齐齐后退! 封常清也不追赶,依旧张弓搭箭,不紧不慢地射着。 他膂力甚强,手中这把弓也是特制的,直到赛修伦跑出了将近百丈,才把弓箭收起,嘿嘿一笑,遥遥喊道:“怎么样?赛特使还要打么?” 打个屁啊? 赛修伦都快哭了,什么时候汉人也有这么百分百中的神射之人了?汉人不该是嬴弱不堪的吗? 他很清楚对付封常清这种神射手,要么躲在人家的射程之外,要么以巨盾保护。 但现在哪找巨盾去?别说自己没有,就是孙彦高手下那帮府兵也不会出门带这帮玩意啊。 但是输人不输阵啊,只见色厉内荏地喊道:“我乃突厥使节,你真敢伤我?” 封常清大嘴一咧,不屑道““知道某家之前是干什么的吗?不过就是清源山上的山贼!张手五指令,拳手就要命。慢说你是突厥使者了,就是天王老子,某家也先杀了再说!” “大胆封常清,你若将突厥使节射杀了,就不担心牵连你的主子崔二郎?”范光烈攻心为上。 封常清再次挽弓,冷笑道:“呵呵,要是顾忌我家大人,你觉得这突厥老狗还能活到现在?不过这老狗还敢在黄城村造次的话,某家不保证下一箭会不会射穿他的脖子!” 言毕,封常清催马上前,挽弓搭箭,再次发箭。 嗖嗖嗖…… 一弓三箭,快如流星,顷刻间,赛休伦身旁箭如雨下,不偏不倚,既有震慑之意,又没伤及他半分。 赛休伦深 怕封常清这厮一时手抖射偏了,愣是连动都不敢动,高声道:“住手!住手!先收起弓来,万事都好商量!” 说实话,若是那二百府兵豁出性命不要来保护他,赛休伦也绝不至于落到这个地步。封常清再厉害,也不可能做到一箭射杀二百人。 但人心自有向背,即便有孙彦高和李夏的命令,也无人主动靠拢过来护卫赛修伦,更没有向封常清发动进攻,但是在磨洋工敷衍了事。 赛修伦在来前残杀了三名府兵,这三名府兵可是他们的袍泽弟兄啊,唇亡齿寒,这些府兵恨不得赛修伦一箭射杀了此獠,哪里还会有心思保护他? 赛修伦也明白对封常清来硬的,恐怕是不行了! 他向封常清认怂之后,只能柿子捡软的捏,将怒火发向孙彦高,沉声道:“孙刺史,不管怎么说,本特使今天是一定要见到崔耕的。若是见不到他,等到了长安,本特使一定会面呈贵国女皇陛下,参你治下不力,让外邦使节受辱!到时候我敢保证,你乌纱绝对难保!” 孙彦高一听赛修伦这突厥人把矛头对向了他,都快哭了,“突厥特使,这怨不得本刺史啊,他崔耕不出来,我也是没办法,对不?” “嗯?没办法?信不信本特使现在就转道前往长安,亲自面见贵国女皇陛下!到时候我除了要向贵国女皇陛下摘掉你的乌纱,还要砍掉你的脑袋!”赛修伦如今要与崔耕比试,只能恫吓要挟孙彦高了。 “好吧,下官想想办法,想想办法。”孙彦高擦了擦额头的密汗,只得再次看向狗头军师范光烈,问道。“范参军,你有什么好提议么?” “我……”这位狗头军师也是标准的内战内行外战外行,眼下,的确是束手无策。 最后,范光烈百思不得办法之后,讷讷半天,涨红着脸看向孙彦高,期期艾艾道:“要不,刺史大人您就答应崔二郎当初那个条件,求求崔二郎?” “唉,也只能如此了。”孙彦高已经心中问候了范光烈的十八代祖宗,当初要不是姓范的出得馊主意,他会跟崔二郎结下这么大的仇隙? 孙彦高向前走了几步,还没进黄城村的城门,就听王助在后面大呼一声,“孙刺史,且慢!” 孙彦高停下脚步,转过身来看向王助。 王助道:“本御史 虽不喜孙刺史你的小人行径,但突厥狗欺人太甚,本御史也希望崔长史能够出来与他对比一番,好扬我大周国威!所以,本御史与你一道进城去请崔长史!” 在对待突厥人这种外敌的问题上,王助还是以大局为重的。 刘老四闻言,也上前凑趣道:“王御史果然有令兄之风范,某家也同你们进城去请我那二郎弟弟!。” 孙彦高诶了一声,点头道:“如此甚好!” 当即,在三人的带领之下,几百人的队伍浩浩荡荡进了黄城村。 封常清双手环抱,似笑非笑地盯着那些突厥人。 赛休伦等突厥人已经被封常清的神射给震住了,从他身边路过时,俱皆低眉顺眼,比受气的小媳妇还乖。 这番情景自然有落在了定州各路官员乃至地方耆老的眼中,众人纷纷暗赞,手下尚有如此威风,那崔耕得多厉害啊? …… 进了黄城村,众人穿房绕屋,很快便来到了一个大院落之前。 其余人等皆在外等候,由孙彦高打头,刘老四和王助左右相陪,再加上几名地方耆老,进入了大厅。 不消一会儿,就传来了孙彦高的声音,“孙某人带定州文武官员,以及地方耆老,特来请崔长史上任!” 范光烈听了顿时一阵腻歪,不过其他人却喜形于色,毕竟孙彦高身为一州刺史,向一州长史低头到这种程度,崔耕如果再不出面,那就太说不过去了。 果不其然,稍微过了一会儿,屋内忽然传来“啪”得一声巨响,道:“突厥老狗实在是欺人太甚!不就是比试吗?我崔二郎接了!” 紧接着,帘栊一挑,一个身着绯色官袍,形容俊朗的年轻人在一群人的簇拥下走了出来。 二十多岁便服绯色官袍,自然便是崔耕本人! “参见崔长史!” 不知定州这边的耆老中,谁叫了一声喊,紧接着,众耆老纷纷拱手抱拳向崔耕见起了礼。 一下子风向大变,好让孙彦高和范光烈站在人堆前面,一时手足无措。 不过崔耕见此情景,便知从今以后,自己这定州长史之位,就算稳了。 虽还不能和孙彦高平起平坐,但今日他在众目睽睽下向自己低了头,自己算是彻底立了威。 在定州,自己又有博陵崔氏的支持,只要再稍稍笼络一下定州境内的地方官员,说不定也 可以试着和他孙彦高掰掰腕子! 当即,他也不能在拿乔摆谱,趁势四下里拱了拱手,对众人道:“多谢定州众父老的抬爱,今天崔某人就算正式上任了……” “很好!” 赛修伦早已进来,很无礼地打断道:“既然你已经上任,那本使者和你的比试,是不是也可以开始了?” 崔耕一见赛修伦,就知道今天自己能不能彻底笼络住定州各级官员,地方耆老,还有数百府兵的心,就在这个突厥老狗身上。 很简单,赛修伦残杀了三名定州府兵,这已然是引起了公愤。只要自己为这三名无辜惨死的府兵报了仇,势必就会在定州人心所向。那以后定州境内,就有了和孙彦高叫板的实力! 至于如何给三名府兵报仇,崔耕倒是有些犯难了。 总不能真把赛修伦宰了,血债血偿吧?如果真有那么简单,王助和刘老四就在来时的路上把这事儿办了!自己这么干了,那两国交兵,不斩来使,掀起两国战事的大帽子,孙彦高和范光烈绝对会第一时间扣在自己头上! 那该如何又能报仇,又不脏了自己的手呢? 崔耕琢磨一番,便有了主意:“呵呵,比试可以,但本官可不是什么阿猫阿狗来了,都愿意相比的。咱总得有点彩头吧?” “哼哼,崔长史牙尖嘴利,果然名不虚传!说吧,你想要什么彩头?” “哈哈,彩头之事不急。你先听本官讲完这么一桩陈年往事,你便知晓本官要的彩头了……话说三年前……” 三年前,大唐有一个叫李良弼的大臣,官封右拾遗,奉命出使突厥。 当时是默咄的哥哥骨笃禄可汗在位。 突厥人野蛮不知礼,对他国的使节可不讲什么两国交兵不斩来使的规矩,一见面就羞辱了李良弼! 当时的突厥可汗骨笃禄竟然命人用木盘盛上粪便,让李良弼当着他的面吃下去。 两把长刀在脖子上晃来晃去,李良弼也是胆子怂了点,不仅仅是吃了,而且吃了个干干净净。 他回来之后,大唐朝廷上下深以为耻,都讥笑他:“李拾遗能拾突厥人的遗。” 这事儿不能全怪李良弼,关键还是突厥人太不讲规矩,连来访的使节都随意羞辱折辱!所以武则天没有杀李良弼,最后只是把他降级为真源县令。 …… 等崔耕讲完这 个故事,赛修伦就秒懂了,面红耳赤地骂道:“姓崔的,你说的彩头莫非就是……” “恭喜你,答对了!” 崔耕点了点头,然后喊道:“封常清!” “在!” “去茅房内,去取一佗大便来!” “是!” 封常清急急跑向了茅房。 这边崔耕对赛修伦道:“我也不欺负你,无论你想比什么,无论你想赌几局,输了就吃一口大便,咱们公平交易童叟无欺!不知赛特使敢不敢赌?” 赛修伦心里很清楚默咄可汗的手段,大周的官员吃了屎,他们的女皇不过是罢了他官。但自己若是在大周这边干了吃屎这种事儿,回去之后肯定是要被默咄可汗砍了脑袋的。 他眼神犹豫地看了一眼崔耕,暗忖,难道他就觉得自己稳赢?万一我输了,回去可就脑袋搬家啊! 但是……自己既主动来黄城村挑战,事到临头,又岂能打退堂鼓? 一旦传回突厥,默咄可汗一听自己不敢跟崔耕比试,丢了突厥人的脸,回去之后不照样也是个死? 认怂不比的话,回去就是死! 但是比了,胜负之数还能有五五。再加上刚才崔耕不是说了吗?无论想比什么,想比多少局,都由自己说了算。那胜负的机会至少有八成成! 再加上自己手中有集全突厥智慧人士花费几天几夜,准备出来的几道冷僻怪题。 那胜率至少又涨了一成。 九成的胜率,为何要打退堂鼓? 完全不用担心他那个吃屎的彩头嘛! 呵呵,到时候让他崔二郎吃屎吃个够! 想到这里,他哈哈大笑,道:“好,就依崔长史之见,这个彩头,本特使应了!” “击掌为誓!”崔耕伸出手去,怕突厥人反悔。 “一言为定!” 啪!啪!啪! 三道掌声响起,崔耕这才长出了一口气。赛修伦代表了默咄的脸面,他可是一点都不担心这厮敢赖账。 至于崔耕自恃的仪仗,论文才,他有从桃花岛赶来的骆宾王;论武略,他有史上名将封常清;论刑名,他有臭名昭彰的酷吏周兴,论阴损毒辣,他有遗臭万年的吉顼。 哪怕就是考校算学,他还有冲破祖冲之窠臼的崔氏子弟,疯子崔构! 这些都是黄金组合,赛休伦一介突厥狗,又有何足惧? 双方各有倚仗,皆是信心十足,即将展开一场龙争虎斗! 第330章 游刃颇有余 这场比试虽然名义上是赛修伦对崔耕。但实际上,这个比试已经关系到突厥和定州官府,以及博陵崔氏的颜面。 所以,这场比试不单单是崔耕和赛修伦上场。他们不过是两方势力的领队罢了。 …… …… 崔氏祠堂前是一整片空地,就算千余人同在,也丝毫不显拥挤。 突厥使团在西,崔氏族人在东,定州文武在南,各怀心思,三面坐定。 赛修伦朗声道:“久闻崔长史上知天文下通地理,无所不知无所不晓。不过眼下我突厥上下有一事不明,还望不吝赐教!” 随后,他一挥手,“来人,将神琵琶呈上来!” 不消一会儿,就有一个突厥人从行礼中取来了两把琵琶,一大一小。 大的长约三尺,上面雕满了花鸟鱼虫。小的仅有二尺左右,倒是普通,没有任何装饰。 赛修伦指着两把琵琶中的那面小琵琶,逐一介绍道:“这面小的琵琶,乃是我突厥默咄可汗少年时所用。当年,他随骨笃禄可汗居于黑沙城,民不过千,困窘已极。能得这一琵琶为乐器,实在是难能可贵,可汗甚为珍惜。” 接着他又指了指那面大琵琶,道:“这面大的琵琶,乃是龟兹国今年贺我大汗登基的寿礼,美轮美奂,世所罕有。然而,当这面大琵琶弹奏之时……” 赛修伦说到这儿卖了个关子,没有继续往下说,而是对手持大琵琶的那个突厥人使了个眼色,说道:“诸位一听便知!” 霎时,叮叮咚咚~~ 大琵琶弹奏起来,虽然称不上多么悦耳,但古朴苍凉,别有一番韵味。 礼部主事张兴让对突厥文化了解甚深,一听这琵琶曲便第一时间对崔耕等人介绍道:“这首曲子的名为《莫呀拉古勒》,翻译成咱们汉文,就是‘突厥当兴’之意!相传此曲,乃是骨笃禄可汗率十七骑起兵时所创。” 崔耕见赛修伦这边的阵势,猜测道:“难道这家伙要跟我们比乐器?咱们博陵崔氏中应该有擅长琵琶的高手吧?” 安平第二房的嫡孙崔器出声道:“我们族人中当然有擅琵琶的,不过,眼下现场中最擅此道的,却是卢沐月小娘子。” 闻听此言,崔耕下意识地瞟了一 眼不远处端坐着的卢沐月,暗忖道,我那媳妇卢若兰吹的一手好箫,这卢沐月擅弹琵琶,看来范阳卢氏家的女儿,都是深谙音律啊。 咚咚~~ 就在崔耕猜度赛修伦到底想要比试什么的时候,出幺蛾子了! 原来是那面那小琵琶弹响了。 关键是没人动那面小琵琶啊,就那么静静地躺在地上,它却无人自鸣了起来! 见鬼了,撞邪了? 几乎所有人都扭头看向小琵琶,面有震惊和诧异! 更神奇的还在后面,那面无人自鸣的小琵琶,发出的弦声好像与大琵琶所奏的声音渐渐相和,颇有韵律! 其他人不懂突厥文化还好,不过是震惊和匪夷所思罢了! 但礼部主事张兴让却是面色大变,他听得懂突厥曲调,惊呼道:“莫呀拉古勒!莫呀拉古勒!这小琵琶奏来奏去的就是这五个字,怎么会这样?” 大琵琶弹的整首乐曲当然不仅这五个字,却唯有这五个字被小琴相和,简直太匪夷所思了,也太引人遐想了! 赛修伦见火候差不多了,叫了一声停,然后很是得意地对崔耕说道:“现在问题来了,为何大琵琶弹奏之时,小琵琶相和,而且声调为突厥当兴之调?难道是天命所归,我突厥当兴?还望崔长史能为本特使及突厥上下臣民释疑解惑!” 唰! 顿时,在场之人所有的目光,都投到了崔耕的身上。 这个问题可不好回答啊。 因为小琵琶为什么会无人自鸣,而且还能和大琵琶相和,就没人能猜出其中的原理。无论是定州这边的官员,还是博陵崔氏中的聪明佼佼者,都着实想不通其中关节所在。 如果回答不上来,可不就是证明了赛修伦刚才那番话——天命所归,突厥当兴? 那到时候武则天第一个就饶不了崔耕。 众人暗暗摇头,在骂赛修伦出题刁钻的同时,也很同情地看着崔耕,难不成第一场就出师不利,要吃上一口屎? 不过作为当事人的崔耕,脸上却未见丝毫慌乱。 他耸耸肩,指着那面小琵琶,笑道:“怎么?这个问题很难吗?什么狗屁突厥当兴啊,别给自己脸上贴金了,成不?这小琵琶无人自鸣的道理非常简单,一点就透 ,少尼玛拿这破玩意来我们中原糊弄人!” “崔二郎,休得胡吹大气!”赛修伦一听,急眼了,“你既然知晓,那就说个子丑寅卯来啊!” “放心,本官会说得你心服口服。不过嘛,现在不急,”崔耕微微一笑,道,“再这之前,我先跟在座各位讲个故事,听完了故事,大家也便会明白为何这面小琵琶会无人自鸣了!话说在洛阳白马寺里有个和尚,叫智癫……” 智癫和尚的屋里呢,有一座罄钟。每天中午,前殿斋钟响起的时候,那罄钟就会无人自鸣。 当时智癫和尚大为费解,暗里琢磨,难道佛门寺庙中也有妖怪作祟不成?于是,他请了很多前辈高僧来此驱妖,结果当然是毫无效果。最后智癫和尚被吓得魂不守舍,生了一场大病。 赶巧了,智癫和尚有个好朋友,是朝廷的太乐令叫曹绍夔,最擅音律。他来探病的时候,就发现了其中的古怪,说道:“和尚别怕,你明天请我吃一顿素斋,我就帮你把这妖怪给除了。” 智癫和尚将信将疑,第二天准备了一桌丰盛的饭菜款待曹绍夔。 曹绍夔吃完了之后,从袖子里拿出了一把锉刀,在那罄钟上的几个地方锉了几下。 说来也怪,到了中午,那罄钟果然不再自鸣。 …… 故事讲到这儿,众人也明白了崔耕讲这个故事的目的。 只见崔耕指了指那面小琵琶,笑道:“现在大家应该明白罄钟自鸣的原因了吧?它和前殿斋钟频率相同,敲击斋钟,这个罄钟自然就会响应。本官将这种现象称为共振。同理,这大琵琶一经弹奏,小琵琶便相和奏出‘莫呀拉古勒’,也是共振的缘故。” “简直是胡扯!” 尽管心里边觉得崔耕所言很可能是真的,但赛修伦还是强辩道,“什么叫频率?哪个叫共振?本特使闻所未闻!这都是你崔二郎的一家之言,等同一派胡言!” 崔耕早就料到他会有这么一手,也不急,而是伸出手来,对赛修伦道:“是真是假,一试便知嘛。你可以将那面小琵琶交予我,我用锉刀在上面锉几下,你看它还能不能作怪,还能不能无人自鸣?” “那怎么成?”赛修伦急得连 连摇头拒绝道,“这面小琵琶可是我家默咄可汗的心爱宝物,焉能损毁?” 很显然,这孙子为了不吃屎,已经开始耍无赖了。 在场几乎所有中原人都面露鄙夷不屑之色,当然,除了定州刺史孙彦高。 孙彦高轻咳一声,打圆场道:“既然这面小琵琶是默咄可汗的心爱宝物,那自然不能损毁。那么,也就难以验证崔长史说得到底是真,还是假啰。这样,不如这一场就做和局?” “孙彦高,你枉为大周臣子,怎么胳膊肘往外拐?” “姓孙的,你是不是咱们定州的刺史?” “孙彦高,你明显就是偏帮这突厥人,无耻!” 一时间,博陵崔氏那些子弟们,可不管三七二十一,毫无避讳地站起来对着孙彦高指指点点开骂起来。 孙彦高也是脸皮巨厚,被众人这么唾骂愣是没半点羞耻,而是扭头望向赛修伦,问道:“不知赛特使意下如何?” 赛修伦如蒙大赫,赶紧道:“好,和局好啊!这一场我们算平手!我们开始下一局!” “算平手?你想得倒美!” 崔耕冷哼一声,不干了,“谁告诉你不损毁这小琵琶,就无法验证我说得是对是错了?来人,去去取一把七弦琴来。” 七弦琴又名瑶琴、玉琴,春秋时就已经诞生,战国时大为流行,时至今日仍是流传最广的琴类,博陵崔氏当然也不缺这种琴。 有崔氏族人将七弦琴取来,崔耕又问道:“在座诸位,有没有擅长剪纸人的?” 这年头纸张昂贵,谁会练这种技艺? 博陵崔氏众子弟纷纷摇头。 却见卢沐月举起右手,略带羞赧地毛遂自荐道:“奴家曾剪过窗花,想来剪纸人也没什么问题,不过就是担心剪得纸人不太好看呢。” “哈哈,不不好看没关系,是那么个意思就成。”崔耕道。 “那妾身就献丑了。” 比崔耕想象中好很多,卢沐月心灵手巧,等着崔府下人呈来纸张等材料工具之后,立马剪了几个侍女纸人,谈不上惟妙惟肖,但还真像那么回事儿。 紧接着,他让卢沐月将这几个纸人贴在七弦琴的少宫和少商两根弦上,然后说道:“听说卢小娘子最擅音律,不知这世上有 没有不需要少宫和少商二弦的曲谱?若是有,劳烦小娘子弹奏一曲。” 卢沐月略微思索了一下,点头道:“倒是有的,古曲中有很多都是只弹奏宫商角徵羽五弦,妾身就就弹一首《幽兰》吧。” “好,卢小娘子请了。”随即崔耕往四下里看了一眼,向众人提醒道:“大家别光顾着听曲,还请注意少宫和少商上的小人儿。很快,奇迹就要出现了!” 果不其然,随着琵琶声响起,那几个纸人忽然颤动起来,竟似在翩翩起舞! 有颇通音律之人已然恍然大悟过来,不迭叫道:“宫商二弦动,则少宫和少商二弦动,这就是崔长史所说的共振啊!赛修伦,事实就摆在眼前,你还有何说?” 赛修伦不可置信地看着七弦琴,不迭摇头,“这怎么可能?怎么会这样?” 这时,封常清用一个硕大的汤勺,舀了半勺大粪,走上前去,叫道:“突厥人,你输了!愿赌服输!识相的话,就过来吃上一口!某家只舀了半勺大粪,保证你不会吃撑了!” 赛修伦吓得面如白纸,连连后退数步! 崔耕冲封常清喊道:“常清啊,人家赛特使远来是客,你怎么能初次见面,就让人家吃大粪呢?” 赛修伦一听崔耕这话,暗暗松了一口大气,算他崔二郎还算厚道! 崔耕又道:“来人,去取半勺糖霜来。半勺糖霜,半勺大粪,这样赛特使也好下咽一些,不是?” 赛修伦已经没力气说话了:“……” 博陵崔氏和定州官员这边,顿时发出哄堂大笑! 顷刻,真有好事者取来半勺糖霜,交给了封常清。 封常清左手拿半勺糖霜,右手握半勺大粪,朝着赛修伦,步步逼近。 突然,赛修伦情急智生,振臂高举,大喊道:“且慢,等等!本特使还有话说!” 封常清继续逼近,冷笑道:“愿赌服输,你想狡辩些什么?” 赛修伦已经闻到了令人作呕的大粪臭味,他赶紧别过头去,看向崔耕,大声叫道:“崔长史,就算你说的那个什么共振,是真的。但这小琵琶为何不共振别的,非得共振‘莫呀拉古勒’这五个字儿?这难道还不能说明,我们突厥当兴,天命所归?” 第331章 突厥有神犬 “你可拉倒吧!”没等崔耕驳斥,不远处的吉顼就急匆匆地跑上前来,不屑道,“这事儿不是明摆着的吗?这面大琵琶是谁献给你们可汗的?是龟兹人啊!龟兹人以音律见长是世人过公认的,他们懂得共振的原理,又有什么奇怪的?” “不对,还是不对。”赛修伦摇头道:“你们让七弦琴能共振,是因为同出一琴。但我们可汗的这两把大小琵琶相和,若是单单用巧合来解释,未免太牵强了。除非……” “除非?” 吉顼哈哈大笑,道:“除非龟兹人早就拿你们可汗这把小琵琶,暗中试验过不知多少次了!这也恰恰说明了一个事情!” “说明了什么事情?”赛修伦道。 “说明你们默咄可汗身边有龟兹人的细作!”吉顼眼中寒光一闪,厉声道:“赛修伦,难道你不觉得此番阴差阳错下,崔长史还为你们突厥立了这么一个大功吗?” 龟兹国小民弱,吐蕃强大时就依附吐蕃,大唐强大时就依附大唐。眼见着突厥重新崛起,又和突厥勾勾搭搭的。 他们为了讨好突厥可汗,干出这种事来,还真的毫不奇怪。 不过,讨好归讨好,安排细作潜伏在突厥可汗身边,今天能偷小琵琶,明天就能偷别的。万一有一天,龟兹国与突厥国不再蜜里调油,反目成仇了呢?到时候,甚至于有可能会给默咄可汗下毒。 这是一个天大的隐患啊! 赛修伦暗暗留了心眼,回头要立马修书一封告知可汗,龟兹细作必须尽早除掉,永绝后患! 这也是赛修伦阴差阳错挣到了一番大功劳! 但无论是龟兹细作也好,还是立了功劳也罢,赛修伦此刻心里很清楚,这些对于眼前的赌局没有丝毫帮助,毕竟他是真真切切地输了! 他知道辩无可辩,低下了刚才还嚣张跋扈的头颅,说道:“在下愿赌服输!我愿意出一千金,来免去这吃屎的赌注,可好?” 崔耕耸耸肩:“本官不差钱,定州也不差钱,我们大周朝廷更是不差钱!” 赛修伦真心不想吃屎啊 ,又竖起五根手指,道:“本特使愿意再出五百匹一等一的战马,免去这吃屎的赌注,怎样?” 崔耕摇摇头:“你还是吃屎吧!” “你……莫要欺人太甚!”赛修伦看着封常清在自己眼前将半勺大粪晃来晃去的,气骂道,“再添三千头羊羔子,绝对不能再多了!” 崔耕满不在乎地笑道:“赛修伦啊,别说我们中原地大物博,我们大周泱泱大国,就说我们定州府,都不差你这点东西。所以啊,你还是老老实实吃屎吧!你若不吃屎,又如何能告慰被你残害的三条的年轻性命?” 说罢,他冲封常清沉声大喝:“常清,如果赛特使不主动吃,你便好好喂他吃!” “遵命!”封常清铁塔一般的身子又上前一步,粪勺已经递到了赛修伦的嘴边。 “不用,我自己来!” 赛修伦知道今天这勺屎是避无可避了,随即一咬牙一闭眼,将半勺糖混入半勺大粪中,强行送入嘴中,用力地咽了下去。 “呕……” 在场的众女眷深感恶心,纷纷掩鼻捂嘴扭过头去。 但在场的大老爷们们就没那么多妇人之仁了,纷纷大感痛快,轰然叫好——不让这个突厥老狗吃点亏,难道那三名定州府兵就白死了?崔长史说得对,赛修伦不吃屎,如何告慰那三名府兵的在天冤灵? 礼部主事张兴让更是激动地摩挲着双掌,凑至崔耕的耳边,小声兴奋道:“多谢崔长史啊,这一路上,赛修伦自诩外邦使节,可没少刁难我等礼部官员。这下,真是替我们礼部狠狠出了一口恶气!” 突厥人野蛮无比,平时礼部没少吃他们的亏,当年那件所谓“李拾遗”事件,只是其中一桩事而已。 大周又自诩天朝上邦,不愿意与番邦小国计较,所以平日里这些负责接待外邦事宜的礼部大小官员,经常会被突厥人欺负得不要不要的。 一旁的王助却对突然冲上来的吉顼更感兴趣,问道:“不知这位大人如何称呼?能推断出默咄身边有龟兹人的奸细,这份见识着实不简单呐 !” “在下吉顼,参见王御史。” 王助稍稍回忆,道:“吉顼?听名字有点耳熟……” 吉顼赧然道:“前易州刺史吉哲,正是家父!” “哦,吉哲的儿子。” 吉哲的案子就是王助亲手办得,他当然知道吉哲是谁。 一听吉顼的自报家门后,王助的脸顿时沉了下来,低声说了一嘴“子不类父啊”,便不再理会吉顼了。 吉顼早就猜到会是这种结果,也不敢继续和王助套近乎,默默闪在一旁。 这时候,赛修伦已经连喝了几大壶水,稍稍压住了心头的恶心作呕,毕竟吃了这么小半勺的大粪,还能站着说话的,赛修伦果然还是有独到之处。 他又猛灌了几口清水,漱了漱口,然后看向崔耕,恨意滔天地问道:“姓崔的,敢不敢跟本使者再比第二局?” 崔耕淡然一笑,伸出请道:“比就比嘛,只要赛特使还能吃得下,本官随时奉陪!” “你……”赛修伦又是一阵恶心,冲身边使团招招手,大呼道:“来人,带神犬上来!” “喏!” 功夫不大,就有一个突厥人从马背上取下了一个大箱子。 箱子里面以黄绸打底,饰以珠玉,华美异常。 箱子正中有一小狗,通体毛发光滑,两只小眼睛骨碌碌乱转,甚是可爱。 这时有定州官员问道:“这就是你们突厥所谓的神犬?不就是一条狗崽子嘛?不知神在何处?” “哼哼,你们中原人自然不知这只神犬的厉害!”赛修伦浑然忘记了刚才吃屎的尴尬,又自豪无比地介绍起来:“此犬乃我家默咄可汗万金购得,不仅善舞,还能占卜人的吉凶祸福。” “啥?小狗还会算命?”定州官员诧异至极。 “当然了,要不怎么被我们突厥国尊为神犬呢?你们若不信,本特使就给你演示一番。” 随后,他又命人拿出早已准备好的道具来。 首先是一卷一丈见方的黄绸,上面密密麻麻,写了不少数字。然后是一堆竹片,每个竹片上也都写着数字。 赛休伦看向崔耕,说道:“崔长史 ,看见没有?这黄绸上面,写的是从正月初一,到腊月三十的日子,每六个日期为一格。而这些竹片上,同样也写着日期。” 崔耕点头道:“看见了!” 赛修伦道:“你只要在竹片上选定了自己的生日,再把它覆盖在相应的方格上,神犬就能算出您的生日了。崔长史,你信不信?” 崔耕很认真地又点了点头:“我信!” “咳咳……” 赛修伦好悬没被崔耕的话给噎死,都不知道怎么接话了。尼玛啊,会不会聊天啊?你崔二郎不应该是摇着头,斩钉截铁地说不信的吗? 他只得进行下一步,问道:“那崔长史可知我这神犬,为何有这般神奇的本事?” “嗤,真是狂妄没见识的井底之蛙!” 崔耕嗤笑一声,道:“什么狗屁神犬啊。这种占卜算命的本事,本官随便找一只癞皮狗,训练三俩月就能办到!你们突厥真的就那么孤陋寡闻没见识?这种也配称得上神犬?” 赛修伦脸都绿了,大骂:“崔长史,莫要红口白牙说大话啊!” 崔耕又呵呵道:“赛修伦啊,别拿你的无知去度量别人!你以为本官不知道这所谓的神犬占卜是怎么回事儿吗?” 其实,当突厥人搬上这些奇怪的道具之后,崔耕就明白了赛修伦想整什么幺蛾子了! 不就是江湖术士的常用骗术——灵鸟算命嘛! 虽然在如今大唐年间,这个骗术非常罕见,但到了明清时期已经非常流行了。乃至到了现代社会,还有不少人用之在偏僻乡镇中骗钱。 只不过突厥人也不知从哪找来了一只小狗代替灵鸟,若单论起训练难度来,狗可比鸟的训练可是要容易了很多。 这个骗术的关键就在于,那竹板上的数字和黄绸上的数字,只有一个数字会完全相同。 所以,只要知道所覆盖的区域和哪块竹板,生日就呼之跃出了,与“占卜”毫无关系。 既然如此,这条可爱的小狗也就跟神犬不沾边了,充其量是一只训练有素,比较听话乖顺的小狗。 揭完骗术后,崔耕又 指了指道:“谜底已经揭穿,好了,抓紧时间,请赛特使再吃一勺吧。常清,再给赛特使准备半勺,记住,半勺糖霜半勺屎,一定要让赛特使满意,让他知道咱们中原人的热情好客!” “得令!”封常清又去准备了。 “你…等等…我还没出题,怎么又要吃屎了?比试都没开始,你以为我是让你来猜这神犬占卜的原理?错了!” 赛修伦一听又要吃屎,被吓得不敢卖关子了,急道:“即便占卜乃是虚妄,但我这神犬聪明无比却是事实。” 这回赛休伦也不装逼了,老老实实让神犬表现了一番“灵犬算命”。 在后世的灵鸟算命中,最后一步全是骗子指出当事人的生日是几月初几,小鸟则随便扯个签就算完事了。 但赛修伦的这只灵犬,竟然真的从三百六十个更小的竹片中,亲自叼出了一只灵签出来。 上面所标的日期,正是崔耕指定的日期! 崔耕看罢,当场有些傻眼了! 这小狗也太聪明了吧?他们平时是咋训练的? 崔耕倒是好奇突厥人是从哪儿买来的这只小狗了,他很想知道原主人是怎么训练这小狗变得如此聪明的。如果大批量训练这种聪明的小狗,拿来充作军中斥候的话…… 崔耕还在寻思,又听琵琶奏响! 原来是赛休伦命人弹起了琵琶,在声声乐曲中,只见小狗窜蹦跳跃,与音律相合,宛如一个真正的舞者一般,蹦蹦跳跳的,自顾如痴如醉地跳了起来。 “哇,实在是太可爱了!” “真的好想有这样一只小狗啊!” “可惜这小狗价值万金,奴家的私房钱不够,要不然真的想将它买下来呢。” “你想买,突厥人也不一定会卖呢!” …… 那帮女眷们被小狗精彩表演所折服,尖叫连连。 见着场中这些汉人被自己的这条神犬给折服了,赛修伦很骄傲啊! 他长松了一口气,朗声道:“崔长史,现在第二题来了,既然贵国自诩物华天宝,人杰地灵,那敢问崔长史,贵国能拿出一只如此聪明的神犬来否?” 第332章 吉顼突立功 找一只同样聪明的狗? 崔耕还真被难住了,这会儿上哪儿找一只这么训练有素,如臂使指的小狗来?就算现在训练也来不及啊。 赛修伦察言观色下,顿时喜上眉梢:“哈哈,中原不是号称物宝天华,天朝上邦吗?连一只神犬都寻不到?看来不如我突厥国啊!既如此,那这局你输了!崔长史,这回也该轮到你来尝尝这糖粪的美味了吧?” “赛使者此言差矣。” 吉顼突然起身,一阵冷笑道:“你们的神犬能挑出灵签,想必是经过一年半载的训练方有此成效的吧?之前崔长史也曾揭了秘,这种拿事先训练好的灵犬来占卜,乃是江湖术士招摇撞骗的惯用伎俩啊!纯属用来装神弄鬼糊弄来百姓的!如今,你邀崔长史斗神犬,那不成了突厥国要和我们大周比试招摇撞骗的伎俩,比试装神弄鬼吗?” 说到这儿,吉顼很认真地看向崔耕,郑重其事地提议道:“崔长史,我们大周乃礼仪之邦,如果跟突厥国比招摇撞骗,比装神弄鬼,我想我们大周应该是比不过的!” 一时间,定州这边议论之声此起彼伏! “吉大人所言甚是啊,天底下哪有比招摇撞骗谁更厉害的?还要不要脸了啊?” “是啊,要是真比装神弄鬼,我们大周就算认输又如何?” “对,突厥人赢了又能怎样?到时候回到突厥,他们的默咄可汗问他,你赢了大周什么比试?看他赛修伦怎么回复!” “切,有啥不好回复的?他可以堂而皇之地说,回禀可汗,论招摇撞骗,论装神弄鬼,大周比不了我们突厥国!” “哈哈哈,他敢这么说,默咄就敢要了他的脑袋!” “然也然也,默咄和整个突厥国的脸都被他赛修伦丢到姥姥家了,默咄焉能留他狗命?” …… 吉顼能言善辩,三言两语间就把第二场比试说得一无是处,将刚刚还在沾沾自喜的赛修伦,吓得额头冒出几颗冷汗来。就连刚才对吉 家颇为不耻的监察御史王助,也微微颔首,暗道,此人真有诡辩之才啊! 赛修伦当然不能让事态发展到如舆论所说的一样,两国相比是比装神弄鬼,比招摇撞骗,那他赢了又有何用?回去也是掉了脑袋! 于是,他赶紧打了个补丁道:“什么招摇撞骗?莫要胡说八道!第二场比试,不是比装神弄鬼,而是比驯兽之能。” 崔耕听了他这话,立马抓住了对方一个纰漏,道:“既然你说我们比得是驯兽之能,那就是说,驯兽驯兽,这兽不一定要比灵犬,对吧?” “呃,也可以这么说。”赛修伦无奈,点了一下头。 “那就妥了,虽然本官一时淘换不来神犬,但是……宋根海!” 说着,他冲人群中的宋根海招了招手,道:“去把小白牵过来。” “好嘞!” 小白就是宋根海从驿站中得到的那匹白马,虽然脾气古怪脚力甚差,但却颇为聪明,似乎能听懂人言。 眼下突厥所谓的神犬简直都要成精了,崔耕也只能拿此马去碰碰运气。 赛修伦一见到小白那蔫了吧唧的鸟样,当时就完全放下心来,哈哈大笑,道:“此马看上去倒是颇为神骏,但呼吸粗重,四肢憨肥,懂马之人一看便能看出这是一匹银样镴枪头,中看不中用!崔长史,你拿这种畜生出来与我突厥神犬比试,呵呵,你输定啦!” 希律律~ 小白这可不干了,昂首嘶叫一声,冲着赛修伦狠狠撞来。 宋根海知道它这个破脾气,赶紧勒紧了缰绳,轻抚鬃毛安抚道:“小白小白,莫冲动哩。对面那老狗可是突厥特使,真伤了他,就得杀了你炖肉吃,到时候本官可护不住你。” 小白虽然不知“突厥特使”是个啥玩意儿,但“杀了炖肉”还是明白的,顿时一阵气馁,面露愤愤之色。 宋根海又指着那头神犬,附在小白的耳边,趁机拱火道:“小白啊,这个突厥老狗最喜欢这只小狗了,他说,论起聪 明程度来,六畜中,它当属第一。你要是真想出气啊,就将这只小狗比下去!” 赛修伦:“……” 谁知小白还真吃宋根海这一套,连连点头跃跃欲试。 崔耕也不知道小白到底会不会随乐而舞,但事到如今,也只能死马当活马医了。 他说道:“赛特使,既然抽灵签是装神弄鬼招摇撞骗之事,对两国名声不利!那我们就只能比跳舞了。不如现在就由白马和神犬同时起舞,也好论个高低?” “好,依你!”赛修伦不相信自己训练有素的灵犬,会输给一匹蔫了吧唧的蠢马! 顷刻,琵琶之声响起,“神犬”再次在场中窜蹦跳跃起来,还是跟之前的舞姿一模一样,显然是平日训练下的条件反射。 而“小白”再聪明也是一匹马,且未经训练,不可能明白“舞蹈”这么复杂的词汇。不过,有了“神犬”的珠玉在前,它顿时就会意了。 霎时,“希律律”发出了一声怪叫,抖擞精神,在场中随乐起舞。 变换跑步、后退慢步、变换方向、斜横步、原地快步、挺身而立,迅速旋转……小白的表现,大大出乎了所有人的预料之外。 定州这边的官员和博陵崔氏更是抚手鼓掌,大声喝彩! 一曲舞毕,崔耕微微一笑,道:“赛特使,这匹马是临时随便抓来应付的,你看还交代得过去?” 言下之意,你看你训练这么久,花重金购买的灵犬,还不如我中原之地随便牵来的一匹马! 事实就摆在赛修伦面前,容不得他撒谎,他不甘地点了点头,道:“嗯,还行,跳得不错。” “那依赛特使之见,这局谁输谁赢呢?”崔耕又问。 这时,孙彦高又及时出场了,他赶紧插话道:“俗话说得好,文无第一,武无第二。这种事情怎能说得准?不如由本刺史做主,这局做和论吧?” 又平局? 崔耕知道他这话有偏帮之嫌,但舞技的高低还真不好评判,赛修伦要是真不要脸 了,硬说自己这边跳得好,还是会陷入没完没了的争执。 崔耕想了想,不再反对,点头道:“好,就依孙刺史所言。” 随后,他扭头看向赛修伦,道:“赛特使,天色将晚,之前说好三局论胜负,对吧?眼下你输了一局,平了一局,还有最后一局哦,你要珍惜最后的机会了!” 赛修伦当然知道自己已经吃过一次大粪了,如果再输一局的话,这次的比试他将以失败收场,灰溜溜地离去。所以他唯有拿下最后一局,跟崔耕打成平手,才能不丢了突厥国的脸,才能保存颜面,扬长离去! “本特使当然知道这是最后一题了!崔长史,请看……” 说着话,赛修伦从怀中掏出来了一个锦盒,把盒子打开,里面是一张拓片,上面密密麻麻地印了蝌蚪文。 崔耕问道:“此为何物?” 赛休伦摇头道:“实不相瞒,本特使也不认识。默咄可汗游郁都军山时,曾经在此山的山洞中发现了一个石碑,这就是那个石碑的拓片。” 一边的吉顼插话道:“久闻郁都军山被突厥人视为圣山,恐怕那块石碑和你们突厥人的祖先有些关联吧?” 赛修伦点头称道:“不错,默咄大汗也是这么想的。所以,命本特使将这个拓片带到大周来。请大周才子们辨读一下,这石碑上到底说的是什么?” 崔耕迟疑道:“既然你都不知道上面是什么,那又怎么能验证我等所言之真伪呢?” “这倒不难。”赛修伦胸有成竹道,“你们当中若真有人识得石碑上的文字,肯定就会用这种文字写公文。所以,待翻译了这副拓片之后,还请用这种文字回书一封给我家大汗。只要拓片和回书相互对应,就可以确认翻译无误了。” 崔耕微微颔首,的确是这么个道理。 不过这文字,崔耕可真是一个也不认识。他看向身边的早已出家为僧的才子骆宾王,问道:“业空大师,您可识得此物?” “我 ?”骆宾王苦笑一声,摇头道:“贫僧才疏学浅,恐怕要让崔大人失望了。” 崔耕又问王助:“王御史呢?” 王助摇摇头,叹气道:“在下也无能为力。” 完蛋了!这二位可是在历史上都以文着称的人物啊,他们不行,别人就更不行了。 果不其然,崔耕又问了崔挹、封常清、周兴等人,皆是毫无结果。 赛修伦眼见着崔耕连连碰壁,当真是看在眼中喜在心头,不由得意道:“崔长史,既然你这边都认不出来,那就愿赌服输吧?这局算我赢了,今日这比试,我们打成平手!不过嘛,这糖粪之味,崔长史也得尝尝!” 正在这时,吉顼又说话了,“崔长史,这事儿你怎么光问他们几个,怎么不问问吉某呢?莫非是嫌吉某人位卑官小不成?” “吉大人?” 崔耕一听吉顼这揶揄的话,便知有戏,大喜道:“哈哈,吉大人勿恼,是本官忽视了你!莫非吉大人识得此文?” “那是自然。”吉顼拿起那张拓片,缓缓念道:“诸位,请听好了……” 随着吉顼抑扬顿挫的声音响起,赛休伦的脸色越来越难看,最后终于忍不住了,叫道:“不用念了!如果你确信自己翻译无误,可敢给我家大汗回书一封?” “那有什么不敢的?那笔墨纸砚来!”吉顼微微撸袖,倒有几分豪气。 文房四宝都是现成的,很快便有人呈了上来。 吉顼刷刷点点,顷刻写就。一张一尺见方的宣纸上,左边是蝌蚪文,右边是突厥文,互相对应童叟无欺。 他写完最后一笔,将笔放回笔架上,抄起宣纸轻轻哈了一口气,道:“还请赛特使仔细对校,看看在下的翻译可有讹误之处?” 赛修伦接过译稿,越看越是心惊,面色越看越是惨白,最后瞳孔倏地放大,不迭大叫:“不信!本特使不信!这不可能!啊……痛杀我也!” 言毕,赛修伦一口鲜血喷出,跌倒在地,当场人事不省! 第333章 吉顼有急智 三日后,定州安平县黄城村。 崔挹宅,正堂。 定州有头有脸的人物三十余名济济一堂,觥筹交错,高谈阔论,好不热闹。 蓦地,整间大厅安静下来,唯有一个苍老的声音响起—— “伏牺统天下兮,游于神山。心血来潮兮,占起一卦。万载之后兮,有突厥兴……唐有武后兮,德与天配;建国大周兮,国泰民安……突厥中兴兮,默咄继位……恭顺称臣兮,可保万代;悍然衅周兮,难保首领。勒石为记兮,留待有缘。” 博陵崔氏的族长崔挹摇头晃脑地把一篇华章念完,往四下里看了一眼,捋须笑道:“各位,这篇文章编造,哦不,翻译的如何?” 他念得这篇文章,便是昨日吉顼当着赛修伦的面所翻译的那个拓片。 事后众人才知,吉顼这哪儿是翻译啊,压根儿就是信口雌黄编撰出来的! 众人闻之,顿时叫好声如雷。 有一个身着青衫的中年人,看起来应该是定州方面的官员,他缓缓站起身来,说道:“不到半盏茶的功夫,就能福至心灵写出如此美文,吉大人之才,恐怕不让七步成诗的曹子建啊。” 一个穿绸裹缎地半大老头,看穿戴应该是定州辖下某县的县令,老头也附和道:“不光是写得好,这效果也好啊!诸位,昨日那突厥特使听了之后啊,啧啧,这脸上青一阵,黄一阵,绿一阵,再紫一阵,哈哈,都快能开染料铺啦,快哉!” 这种场面,又怎么少得了宋根海这厮? 别看他整天跟在崔耕身后当狗腿子,但他的品秩也七品文散官,自然也有资格侧足其中。 只见他龇牙大呼小叫道:“哈哈,岂止是快哉啊,等吉大人把给默咄可汗的回书写好,赛修伦这老狗当时就气的吐血了!好家伙,一喷就是将近一丈远!估计这老狗回去后,要将养十天半个月了!” 老屌丝族长崔挹摆了摆手,道:“受点伤倒不算什么,其实啊,赛修伦这次是赚了大便宜走得。” 宋根海问道:“怎么受了伤还反倒占了便宜呢?俺见识浅薄,还请老尚书您给说道说道呗?” 崔挹心里边高兴,当下也不推辞,伸出了两根手指,道:“这第一个好处嘛,你没瞅他一吐血,一晕厥过去,本该他吃的那勺大粪,他愣是躲了过去。这不是占了便 宜是甚?” 此言一出,又是惹得满堂大笑! 崔挹继续道:“这第二个好处嘛,这一吐血一晕倒,就不用对吉大人这份译文表态可嘛。他要是真敢亲口承认译文是真的,呵呵,那这份译文传回突厥之日,便是他赛修伦被默咄抄家灭族之时了!” 宋根海摸着脑门讶异道:“照老尚书这么说来,赛老狗的这口血还真喷得值啊!呃……这厮贼精贼精的,不会装晕假吐血,就想躲过这番厄运吧?” “真又怎样,假亦如何?” 崔耕意味深长地笑了笑,看着吉顼,说道:“你管他那口血是不是真的,他这样不是皆大欢喜吗?尤其是吉大人,呵呵,今日之后,怕是要飞黄腾达了!” 赛修伦这一吐血,对突厥来说,完全可以解释成是被这篇不实的译文给气的,把对军心士气的影响降到最低。 对于大周而言,则可以解释成,突厥特使赛修伦承认吉顼所翻译的拓文是真的,被拓文的内容给气得又羞又愧,最终吐血晕阙。 吉顼编撰的这份译文中,所谓“伏牺”就是“伏羲”的古称。好嘛,一万年前的伏羲圣皇,就预见到武则天君临天下了。这不是给武则天篡唐改周洗地嘛,说她这个大周女皇得国甚正吗? 最关键的是,这不是自己人给自己人往脸上贴金啊,是突厥人拿来的祭文上这么说的! 一旦这个故事和这份译文传回长安,女皇陛下听说了得多么欢喜啊? 至于翻译出这篇祭文的吉顼,自然当居首功,恐怕扶摇直上不再是梦啊! 经崔耕这么一点醒,在场诸人瞬间都明白了这个道理,顿时对吉顼又是一阵赞叹,更有暗中艳羡者,果然机会都是留给有准备的人啊。这种节骨眼儿上,为什么别人就发现不了机会,而吉顼就能寻到扶摇直上天穹顶的机会呢? 吉顼站起身来,笑意吟吟地四下里拱手道:“大家谬赞了,在下愧不敢当……啊…嘶……!” 突然之间,吉顼脸色骤变,好似头晕目眩,身子摇摇晃晃。有眼疾手快者已经上前将他搀扶住。 “吉大人,你怎么了?” “快,快叫郎中来!” “吉大人快坐下!” …… 良久,吉顼才稍稍缓过劲儿来,苦笑道:“诶,让大伙见笑了!在下并无大碍。呃……打扰大家的雅兴了 ,实在对不住,吉某要失陪一会儿。” 说完了,他踉踉跄跄就往外走。 众人赶紧相拦,七嘴八舌地问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吉顼只是不说,顾左右而言他。 忽然,王助发话了,“吉大人,如果本官没料错的话,你是担心令尊之事,积忧成疾吧?” 吉顼眼圈微微泛红,叹了口气,道:“既然王御史把事儿挑明了,我也就不瞒大伙了。在下一想到自己前程似锦,而老父却身陷囹吾,这心里边就实在堵得慌,所以才如此失态。” 吉哲干的坏事儿太多了,吉顼可不敢在王助面前求情,只能是从“孝”字身上做文章。 王助乃是正人君子,还真被吉顼“欺之以方”了。在他看来,这吉顼的人品还算过得去的,不像他父亲。 比如昨日那场比试吧,“译文”是吉顼现场临时编的。能现场编出和蝌蚪文严丝合缝的文章,让赛修伦挑不出半点毛病来,吉顼的才学和急智亦堪称一绝了。 最令王助称道的地方并不是这个,而是那篇译文中,吉顼完全可以把自己编到里边去,引得圣上侧目。比如在译文中加上一句“大周兴盛兮,有辅吉顼”。如果有这么一句话在译文中,还大败突厥使者为大周赢得荣誉,估计圣上肯定即便不让他入主中枢,怎么着也能给他一个外放地方的主政官员吧? 但吉顼却压根儿没提自己,在王助看来,这厮真是一心为公的典范啊! 越琢磨,王助对吉顼的好感越多。他赶紧以手相搀,道:“吉大人孝心可嘉,若是想要探监,本御史定会提供方便。” 稍后,他又觉得自己有点小家子气,不迭补充道:“令尊在牢内的生活,你也不用太过担心,本官会给予优待的。” “多谢王御史。”吉顼突然跪倒在地,磕了一个响头,道:“在下还有个不情之请,请您务必答应。” “什么事?” “世间最令人无可奈何之事,莫过于子欲养而亲不在。家父临刑的日子快到了,还请王御史高抬贵手,能否延期一段时日再行刑?” 王助一听,倒也不是触犯他底线的请求,便大度允道:“本官可以拖到立冬之日的前一天再动手,吉大人以为如何?” “多谢王御史!” 吉顼再次以头碰地,磕得砰砰作响,弄得王助都颇不好 意思,赶紧再次以手相搀,很是说了些勉励的话。 又扯了一会儿闲篇,当王助知道吉顼乃是进士出身的时候,更不得了,马上就对其更是刮目相看,引为同僚。 到了这时候,吉顼趁四下无人之时才委婉地提出,自己想去洛阳活动一番,看能不能保老父一条活命。 王助这时真是却不过情面,同意帮他写份求情的公文。 道理也是现成的,朝廷有八议之说,以吉哲三品大员的身份,也够资格议一下“贵”了。 崔耕见状,不由得心中暗想,这吉顼其人还真是跟史上所载如出一辙啊! 历史记载,吉顼两个妹妹嫁给武承嗣后,婉转承欢,却是一言不发。 武承嗣深感奇怪,问道,你们也不是哑巴啊,咋不说话呢? 她们就回答,父亲身陷囹吾,无心说话。 武承嗣一听这话,心疼美人,马上就求武则天赦免了吉哲的死罪。 吉顼今天居首功却佯装积忧成疾,先是退而求其次,央求延期行刑,以孝道引来王助的好感。等着与王助攀谈的瓜熟蒂落却之后,才又央求能否网开一面,果然吉家人做事儿,都是深深的套路啊! …… “吉大人在哪里?吉大人在哪里?大事不好啦!” 正在吉顼和王助相谈甚欢之时,忽然有个无比焦急的声音从堂外响起! 循声望去,但见在两个崔氏仆役的引领下,一个衣衫不整,满面愁容的年轻人踉踉跄跄跑了进来。 他一见吉顼就“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带着哭腔喊道:“吉大人,小的无能啊,没能把夫人保护好!” 当啷! 吉顼手中的酒杯掉在地,讶然道:“吉三儿,你说什么?夫人怎么了?” “是这么回事儿,五天前……” 吉哲因为贪污受贿被抓,贪来的那些钱财当然被王助收缴了不少。但这些财产的大头儿,还是被吉家藏匿起来了。 为了掩人耳目,吉家遣散了大部分的丫环仆人以及看家护院的壮丁。 这下子可麻烦大了,定、魏、冀、易、沧五州连年歉收,民间早有不稳只相,盗贼甚多。 就在五天前,有伙山贼突袭了吉家,虽未杀人,却把吉哲的老婆崔丽儿抓了。 山匪离去之前放下话来,若不在半个月内拿十万两黄金赎人,就要撕票。 …… 说白了就是吉家为富不仁,吉 哲作恶多端,以至于儿媳妇遭了无妄之灾,被山匪绑了票! 崔耕听后上前安慰吉顼道:“吉大人,先不要自乱阵脚!那伙贼人既然要绑票赎人,必然得告诉咱们具体地方。我等先破财消灾,再派官兵把他们剿了也就是了。” 吉顼满脸苦涩道:“哪有那么容易啊?黄金十万两,这个……甚难筹措啊。” 崔耕瞬间就秒懂了,这么大笔钱财,吉家就算有,也不能拿出来啊。因为一旦拿出十万两黄金,这些可都是吉哲贪污的罪证!吉家本来还想着救人呢,又添这么一笔罪证,吉哲还活得了吗? 崔耕索性人情做到底,想了一下,提议道:“要不,大伙先帮你凑凑?等剿灭了那伙山匪,平了贼巢之后,你再还回来也不迟!当务之急,救尊夫人要紧!” “这个……”一旁的小厮吉三儿忽然欲言又止。 吉顼刚被崔耕说得心动,突见报讯的下人欲言又止,便训斥道:“有什么话快说,吞吞吐吐地干啥?” “就是那伙贼人……” 吉三儿起身,在吉顼的耳边低语了几句。 吉顼听罢,刚刚缓过劲儿的面色,又倏地大变,喃喃摇头道:“照你这么说来,这笔钱财送出去之后,便再也拿不回来了?” 崔耕和众人在一旁听着费解,便问道:“为什么?难道我堂堂大周官军,还对付不了几个草寇?” “人家可不是一般的草寇。吉三儿,拿出来吧。” “是!” 吉三儿一伸手,从袖兜中掏出来一条三寸来长的小银龙。龙身之上,四个大字熠熠生辉:替天行道。 “壁龙令?难道这是壁龙令?” “吉家怎么会招惹到壁龙主人?” “唉,那还用问吗?吉哲老兄在易州任上时,做事也实在太过分了些,民怨甚大啊。” “被壁龙主人盯上,吉家这一关可不好过。” …… 崔耕听了堂中众人此起彼伏的议论声后,看向吉顼问道:“吉大人,这壁龙令,是怎么回事儿?” 吉顼道:“崔长史久居南方,没听过壁龙令的称号并不奇怪。而在我们北方,这壁龙令的名气大得很呢。这追溯渊源,还得从太宗皇帝在位的贞观年间讲起,太宗皇帝的妹夫,凌烟阁二十四功臣之一,谯国公柴绍,崔长史总归知道吧?这位柴国公爷有个兄弟,叫柴行节……” 第334章 起行谒壁龙 听吉顼慢慢讲来陈年旧事,崔耕听出来了,这个柴行节可不简单。 此人不仅武功高强,而且轻功卓绝,人送外号“壁龙”。 有一次,李二陛下为试柴行节的本领,让他去取赵国公长孙无忌的马鞍,并且事先告诉了长孙无忌。 结果,当天晚上,重重守备之中,众目睽睽之下,柴行进如同飞鸟一般闯入房内,取了马鞍就走,众人追之不及。 李二陛下得知结果后,一则以喜,一则以忧。 喜的是自己手下竟有如此能人,忧的是这能人也太能了吧?守备森严的长孙府,他竟能如入无人之境?那万一有一天…… 于是乎,他又给柴行节出了一道难题——去偷丹阳公主的绣花枕头。 这日三更天,柴行节飞入室内,往熟睡的公主脸上撒了一点香粉。公主感觉脸上有异,便在酣睡中微微抬头,他便趁着这个功夫,用另外一只枕头,替换了这一只。 直到天亮,公主都毫无所觉。 李二陛下见了柴行节呈上来的这个枕头,果然就是丹阳公主最喜爱的绣花枕头。 这一刻,李二陛下只剩下忧了——既然能取枕头,就能取公主的脑袋。能取公主的脑袋,那朕的脑袋…… 他越想越害怕,又对柴行节进行了第三场测试,看他能不能登上城墙。 结果不出所料,柴行节穿上特制的吉莫靴,连手都没用就攀上了城墙。 李二陛下见他又得手了,真的坐不住了,连再测试的心思都没有了。 当日,他便迫不及待地下旨,封柴行节为幽州刺史,立即启程不得延误。 本来这也是题中应有之义,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嘛。不过长孙无忌还是不够放心,跟李二陛下建议,像柴行节这种人啊,一旦某天起了反心,恐怕禁卫森严的皇宫大内也来如自如啊。像他这种不可控的因素,陛下最好是毒死他,以绝后患最为稳妥。 李二陛下想了想,觉得长孙无忌分析的有道理,他可是杀哥哥宰弟弟登上皇位的,最忌惮的就是不可控的因素存在。于是也就同意了长孙无忌的提议。 但柴行节也不是吃素的,最终识破了毒酒,也明白了李二陛下和长孙无忌要取自己性命,随即在幽州刺史任上屁股还没坐热,就挂印而去了。 十几天后,长孙无忌在睡梦之际,有个大盗从房梁上下来,恶狠狠地骂道:“别动,动弹一下就杀死你!” 紧接着,大盗从长孙无忌 的枕套中,取走了一样珍宝,名曰七宝带。 此宝乃是李世民亲赐,珍贵异常。 不用问,这就是柴行节给这对君臣的一个警告。 李二陛下听闻此事之后,赶紧命人找柴行节谈判。 最后,双方握手言和。 柴行节不再为官,但无论他犯下什么案子,官府都不得抓捕。作为交换,柴行节不得与朝廷作对,不得贻害地方官府,不得擅杀三品以上的贪赃枉法官员。至于三品以下的狗官贪官嘛,你就当替朝廷除害了! 从那以后,柴行节替天行道杀富济贫,壁龙令所至之处,无有不遵,闯下了偌大的名头。 …… 崔耕听后就觉得尼玛这是在听武侠小说啊,顿时有些不以为然,道:“你这都是野史传言吧?人力有时而穷,本官就不信了,那柴行节真有那么大的本事?还飞檐走壁,还轻松了得,你咋不说他能上了天呢?” “别不信啊!”吉顼道:“就算崔长史没听过壁龙的名号,韩寿偷香的典故总听说过吧?” 崔耕还需要回想一下这个典故,但旁边的王助却是博闻强记的能人啊,当即就在现场将这个典故的原文念了出来,“韩寿,字德真,南阳堵阳人……寿劲捷过人,逾垣而至……而其门合严峻,不知所由得入……遂以女妻寿。” “韩寿偷香”讲述的是,韩寿仗着武艺高强,偷入丞相府,在重重守卫之下,与丞相的女儿私通的故事。这个典故出自《《晋书》卷四十《贾充列传》,完全称不上稗官野史。 吉顼拿这个典故是想告诉崔耕,既然史上都有韩寿这等高人,那大唐出一个柴行节又有什么奇怪的? 崔耕想了一下,又质疑道:“太宗皇帝都龙驭宾天几十年了,这柴行节即便不死,也得是百岁老人了吧?他就算真有那般本事,这么大岁数了,也完全没啥威胁了啊。” 吉顼解释道:“柴行节虽然死了,但他的子孙后代还在。远的不说,就说二十年前吧,高宗皇帝曾经因为壁龙后人蔑视朝廷,派洛阳有司将其捉拿归案。” “结果呢?” “结果乐子可大了。当时关中乏食,高宗皇帝带着文武百官东幸洛阳就食。结果,被饥民团团包围,进不得退不得。最后,还是壁龙令后人出面安抚百姓,高宗皇帝才以摆脱可饥民。” 由此足见,壁龙令在民间的威望也堪称可畏可怖了。 见崔耕依旧将信将疑,王助也说道:“崔长史 ,吉顼刚才所言的高宗年间的旧事,本官倒是知之甚详。此事在《国史》上记载的清清楚楚,不过上面没有写柴行节后人的名号,而是以‘大盗’代称。” 所谓《国史》,就是记载当代的历史的史书,由太史局三月一修订,并不禁人查看。王助知道此事并不奇怪。 这下,崔耕才对“壁龙”的势力有了一个清楚的了解,说道:“如此说来,这十万两金子肯定是要不回来了?” “不光是金子的事儿。”吉顼满脸苦涩,道:“壁龙令已经有十几年没现世了,谁知道现在的壁龙令主人是个什么脾气秉性?万一他嫉恶如仇……” 接下来的话他没说,但大家也明白。这年头不讲究一人做事一人当,而讲究的是“父子相承”“父债子偿”。 吉哲干的坏事儿太多了,万一壁龙主人迁怒到吉顼甚至崔丽儿的身上可怎么办? 崔耕一时也没了主意,道:“救人要紧,现在也顾不得那么多了,只能是走一步算一步。” “当然是救人要紧,不过在下的意思是……” 吉顼忽然“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央求道:“救我夫人之事,唯有拜托崔长史了。” 崔耕:“……” 宋根海却忍不住了,不爽叫道:“像话吗?姓吉的,你自己的老婆自己不想办法,却全推到了我家大人的身上,这算怎么回事儿?” “在下此番也是无奈之举,崔长史莫要误会!” 吉顼无奈地解释道:“一来,我们吉家的名声太差,我去了,恐怕非但救不得丽儿,还得把自己搭进去。二来,家父的案子,时间甚紧,在下实在是腾不出功夫去救拙荆啊!” 是的,吉顼还要趁着他爹还没行刑之前,赶往长安把两个妹妹送进武承嗣的府邸,然后活动活动一番救他爹啊! 到底是先救老婆还是先救老爹,就跟后世老妈和老婆落了水,到底先救谁,是一个道理。 但是在大唐年间,这根本就不是一个很难的选择! 百善孝为先,吉顼一直奉行! 兄弟如手足,女人如衣服。你想,吉顼为救他爹,连两个手足亲妹妹都能送给武承嗣啪啪,那妻子崔丽儿的重要,又岂能比得了他爹? 崔耕虽然鄙视他的行径,但也能理解他的做法,毕竟这世上做过那场荒唐大梦的人,是崔耕,不是他吉顼! 宋根海却还是义愤填膺道:“即便如此,在场那么多官员,你咋非求我家大人呢?你让我 家大人去惹壁龙令的主人,去救你妻子,这不是推我家大人入险地吗?” 吉顼正色道:“吉某知道崔长史一身是胆,急公好义。当初在扬州的小儿失踪案中,崔大人曾经孤身赴会。“壁龙”有侠盗之称,据说做事还挺讲究的,对崔长史这种卓有名声的好官,他们应该不会加害!” “你娘嘞,这是什么歪理?”宋根海不满道:“再是侠盗,那也是盗!我家大人有了什么闪失,你赔得起吗?” 吉顼当然知道这事儿自己干得有点没皮没脸,但已经习惯不要脸了,也就不在乎了,他连连磕头道:“还请崔长史施以援手。您的大恩大德,在下日后必然粉身以报。” 大恩大德?粉身以报? 听起来倒是情真意切的,但崔耕可不信这厮的连番鬼话。因为青史作证,吉顼这狗日的绝对不是什么好人! 但最终他还是没有说出不字,而是说道:“本长史也不需要吉大人粉身以报,只要你答应帮我做一件事儿,救援尊夫人的事儿,就包在本官的身上。” “什么事?” “吉大人附耳过来。”崔耕招招手。 待得吉顼听完了崔耕的耳语后,面色阴沉不定。 良久,他才点了点头,道:“富贵险中求,崔长史交代的事儿,吉某应下了!” …… …… 定州,卧虎山。 此山属于太行山支脉,峰峦起伏,人迹罕至,山洞甚多。据此地山中猎户讲,最深之洞可达数千米,浅些的山洞也有数百米之长。 洞中有洞,洞中套洞,洞洞有别,堪称山贼绝佳的盘踞之地。官府围剿了数次,剿之不尽,也只得由他去了。 哒哒哒~~ 一阵清脆的马蹄声响起,远方有三骑飞驰而至,正是崔耕、宋根海和封常清。 “卧虎山大龙洞?这里山洞这么多,可怎么找啊?”宋根海一下马,就忍不住连声抱怨。 崔耕自己也有点傻眼。 当初他听说什么大龙洞的时候,他还曾经找附近的山民请教。结果这些人纷纷摇头,表示从未听过大龙洞的名字。 崔耕想也许这个山洞是个化名,到了地方,自然有山贼接应。可到了现在,前头都没路了,还是没见任何贼人的身影。 这伙山贼也太不专业了吧?难道闻名天下的壁龙就这个鸟德行? 无奈之下,崔耕只得出起笨招儿了。 他对封常清道:“常清,你嗓门大,喊两嗓子!” “好嘞!” 封常清抖擞精神,双手拢 成喇叭状,道:“有人吗?赎票的人来啦!快点把吉夫人放了!” “喂,兀那山贼,俺们赎票的人来啦!” “赎票的人来啦!” …… 宋根海也跟着喝喊起来,一直喊了二三十声,才听到远方有人应声:“我们马上过来,你们等会啊!” 这个“马上”的时间可不短,将近一刻钟之后,远方才走来了二三十号人。 这些人衣衫褴褛,脚步虚浮,领头的几个有的手持弯刀,有的拿着一杆长枪,至于后面的大多数人则只是手持木棍了。 这就是闻名天下的壁龙令侠盗? 日,看这脚底走路轻飘飘的虚样儿,比饿了好几顿的乞丐也强不了多少啊。 封常清问道:“就是你们绑了吉夫人?并且索要黄金万两?” 有一个中等身材,面目粗豪的汉子越众而出,道:“不错,吉家庄的案子是俺们干的,你们是来送金子的?” “哼,黄金万两,就是一千斤金子,我们怎么带得出来?这次是来跟你们商量一下,到底如何交接这万两黄金?” “说得也是哈!”那汉子挠了挠脑袋,道:“那咱们到了大龙洞再谈吧。” “尔等头前带路!” “带路可是带路,不过去大龙洞之前,几位得先委屈一下。” 他一使眼色,就有山贼拿了几个布口袋上来。 这是防着外人记清了山寨的位置前来围剿,这也倒合规矩,不算过分。 崔耕道:“带上这玩意儿,我等的生死可就不由自主了,你们起码得让我们先见见吉夫人吧?至少让我相信,吉夫人就在你们手里,对不对?” “是这个道理!”汉子又是点了一下头,道,“不过吉夫人我们不可能随身绑着携带吧?她不在这里,但我可以给你看看这个!” 那汉子一伸手,从袖兜中掏出了一个黄乎乎的物事来,冲着崔耕掷了过去。 崔耕接过来一看,却是一方小印,上书“易州刺史吉”五个字。 这印花纹繁复精美异常,崔耕也是朝廷官员,自然看出这方小印不是仿造出来的,唯一的解释就是山贼们从吉宅内抢来的。 他当下再无怀疑,任由山贼们把自己绑缚起来。 绑好之后,紧接着,黑乎乎的布口袋就往他们几个头上罩下来! 当崔耕刚被套上布口袋,突然—— 当! 后脑就受了一记重击。 嗡~ 当即,头重眼晕,他暗骂一声,“狗日的,这帮孙子不讲道义啊……” 骂毕,人当场便晕了过去! 第335章 二郎名声响 哗啦~~ 一盆冷水浇下! 崔耕顿觉脸上冰凉刺骨,睁开了眼睛,往四下里看去。 封常清、宋根海跟自己一样,都被捆在了一根大柱子上。 这是在一个巨大的山洞中,四周零零散散点了几只火把。山洞太大,火把太少,所以洞中并不甚明亮,只是能勉强看清人脸而已。 近百名衣衫褴褛的山贼,松松垮垮的站立在两旁,正前方端坐了两人。 左边那位身形高大,眼赛铜铃眉如板刷,狮子鼻子血盆口,再穿上一身连环锁子甲,还真有几分山贼头领的架势。 右边那人,一袭青衫颇具儒雅之气,折扇轻摇更显得智珠在握。不过这相貌就差了点,三角眼塌鼻梁大黄牙,再配上三撇狗油胡,怎么看都不像好人。 眼见崔耕醒了,山贼头子沉声问道:“你就是吉家派来赎人的?” “正是。”崔耕道:“这位头领,都到了你们的地盘了,也该把我们爷们的绑绳松开了吧?难道你们这么多人,还怕我们三人不成?” “这个嘛……” 山贼头子往旁边望去,看着狗油胡问道:“军师,你看这事儿?” 狗油胡的男人摇头道:“我看就不必了吧,免得一会儿出什么意外,不是?” “军师所言甚是。”山贼头子点了点头,道:“先自我介绍一下,本头领乃江湖人称猛金刚的黄有为!” 接着,他一指旁边的那个狗油胡,道:“他乃本头领的军师,范光明范先生。” 崔耕一听二人的身份,不禁疑惑道:“你们不是有壁龙令吗?难道头领不是姓柴吗?” 军师范光明道:“壁龙主人是何等身份,岂是你们想见就能见的?这么小的一宗肉票,自然是由我们这些小喽啰来做了。” “好吧,不谈壁龙令,咱们说正事儿。”崔耕道:“不知这万两黄金,我等应放于何处由你们去取呢?你们又如何保证,收到黄金之后,一定会把吉夫人交给我们呢?” “就像今天这样,你们赶着大车,带着黄金,在卧虎山外等候。我们得了黄金,自然就会放人。记住,别耍花样,最多来五个人。但凡我等看到一 点官兵的行迹,吉家的这个女人就死定了!” 崔耕摇摇头,不同意道:“那不行,到时候我们带了黄金来,你们却不肯放人,那不是人才两空了吗?” “爱信不信!” 范光明站起身来,不悦道:“如今吉夫人在我们手里,你觉得你们还有讨价还价的余地吗?还是那句话,半个月……啊,不,只剩下五天了,见不到黄金万两,我们就撕票!” 这孙子显然要玩横的了! 崔耕冷静了下,道:“好,那就依范先生所言,我等这就回去筹措黄金,到时候咱们一手交钱,一手交人。” 事到如今,崔耕也看出来了,恐怕那个“壁龙令”根本就是个仿造品。 这就是一帮普通的山贼,战力稀松平常的冒牌货。 届时从定州的官军中选几个好手,再带上封常清,顶盔掼甲见机行事,未尝不能既救了人又保住黄金。 不过,他想得到,山贼军师范光明自然也想得到。 听崔耕讲完,范光明便冷笑连连,揶揄道:“想走?哪有那么容易?你们仨人,今天只能回去一个,其他俩人得留下来当人质。要是在交接过程中,出了半点岔子,这俩人就谁也活不了!” 现在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 封常清自然不能让崔耕冒险,崔耕可是主心骨啊,容不得半点有失。他当即抢道:“俺留下来!” 宋根海尽管心里边打鼓,但也跟封常清一个心思,难得硬气了一把,喊道:“俺……俺也留下来,让俺们大人回去。” “本军师偏不让你们如愿。”狗油胡范光明往三人的脸上看去,筛选了一遍之后,最后指着宋根海,说道:“你回去,让他们俩留下来。另外……” 当的一声! 他把腰间的宝剑抽出来了,剑指崔耕,道:“吉家的女人磕着碰着可就不值钱了,但你这厮没关系啊!现在本军师就剁了你一只手,让这货带回易州城去,也好让吉家的人知道知道我等的厉害!” “放肆!” 崔耕这时也不再遮瞒自己的身份了,“砍本官的一只手?狗头军师,睁开你的狗眼仔细瞅瞅,我乃新任定州长史!本官若 真在你这出了什么岔子,你们这些人,统统在场所有人,呵呵,一个也别想活!” 这话不仅仅自揭身份,更是向这伙冒牌山匪指明一个严肃的事实! 因为官兵剿不干净卧虎山的山贼,一方面是因为这里地形九曲十八弯,易守难攻,另一方面也是因为没啥教匪的动力。 在定州地面上,除了孙彦高,就得算是崔耕的官职最高了。他要是真的被砍了一只手,朝廷哪怕是单单为了地方官府的公信力,为了朝廷的颜面,也不得不出动大军,将这帮贼人彻底剿除,绳之以法。 山匪头子黄有为一听崔耕的身份,当场就傻眼了,弱弱问道:“你…你是定州长史?娘的,吉家一个破落户,咋请来了这么一个大官儿?军师啊,我看此事得从长计议,要不……咱们砍别人儿?我看那个黑大汉就很不错。” “不不不,定州长史又怎样?砍的就是他定州长史!” 范光明坚持道:“头领,你好好想想。卧虎山的好汉有大小几十股,各自为政。咱们大龙洞真把定州长史砍了,可就在这绵延纵深数千里的太行山里扬名立万了,一统小小的卧虎山,根本不再话下啊!” “军师,可拉倒吧,扬名立万有什么用?”黄有为有点后怕,道:“咱们真把官兵招来了,其他山寨洞主可就恨死咱们了。还一统卧虎山呢,人家不把咱们绑了请功,就算他娘的够义气了。” “呃……头领说得也未尝没有道理!” 范光明眼珠乱转,沉吟道:“但砍了这个定州长史的胳膊,可是头领将咱们大龙洞的名号闯出去的绝佳机会啊!您想啊,明年蝗灾一起,肯定是饥民遍地。到时候头领再登高一呼,应者云集,手下十数万大军,就足以和朝廷谈条件了。” “谈条件?还…还和朝廷谈?”猛金刚黄有为显然被范光明的所图和野心给震惊到了! 范光明道:“对啊,俗话说得好,要当官,杀人放火受招安。到了那时候,您仗着手下十数万起义大军,就是跟武家朝廷要个王爷当当,也不是不可能。真等您受了赏封了爵,那伤这定 州长史的事儿,那还叫个事儿吗?” “嗯,军师果然高瞻远瞩,所图甚大啊!本头领有军师辅助,果然是有成大事的节奏啊!” 黄有为眼中精光一闪,突然变得意气风发,朗声道:“要当官,杀人放火受招安,为了弟兄们的前途,就这么定了!” 言罢,他亲自抽出了腰刀,对崔耕道:“这位定州长史,呵呵,算你命不好,这只手就暂且借给本头领吧。” “慢!” 范光眼珠一转,又生出一个想法来,建议道:“黄头领!索性,咱们一不做二不休,把这家伙给宰了吧?那样的话,咱们大龙洞的名气,还是头领的威望,在这儿卧龙山中岂不是更大?整个卧龙山中,杀官者,唯黄头领一人耳!” “放屁!放你妈的狗臭屁!你这出得什么馊主意啊!你这哪是为你家头领好?老狗,你这是要把你家头领往绝路上逼啊!” 这时,封常清破口大骂,道:“连定州长史都敢杀,还有谁相信你们大龙洞的诚意?那十万两黄金你不想要啦?” 范光明道:“如今相比而言,十万两黄金拿起来危险重重,还不如杀了定州长史来得实在!头领,到底是要一是荣华富贵,还是要眼前那区区的十万两烫手的黄金,您自己掂量掂量吧。” 黄有为当然明白,大龙洞百来号人里,除了自己勉强算是个好手,其他人的本事都稀松平常。那一夜,要不是靠军师的神机妙算,连打下吉家的宅子都不可能。 也罢! 他一咬牙一狠心,下定了决心:“好吧!这位定州长史,对不住了。今日某家就拿你的脑袋,做咱们爷们的垫脚石吧?” “住手!” 封常清见事态的发展越来越脱离了他们出发前的预设轨迹,自己又被绑得结结实实,救不了崔耕,显然已经急得不行不行了,“我家大人在扬州,解了淮南道大旱,活人无数,堪称万家生佛!在定州,解了突厥使节出的难题,扬我大周国威。如此好官,你们害了他性命,定会遭天谴的,必会死无葬身之地的!” 范光明冷笑道:“什么报应?小子,拿鬼神之事吓 我?咱们爷们不吃这套!” “等等!” 黄有为却听着封常清的叫骂,停下了脚步,问崔耕道:“什么解淮南道大旱?定州长史,你到底姓字名谁?” “本官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崔耕崔二郎是也。” 黄有为脸色骤变,道:“啥?你就是崔耕?是不是那个发明了木兰春酒行销天下,在扬州有个糖霜作坊,还曾经官居江都县令的崔耕崔二郎?” 崔耕点头,道:“正是本官!” “哎呀,小人真是有眼不识金镶玉!我的天,怎么把崔大人给绑了啊!” 黄有为突然间跪倒在地,连磕了几个响头,道:“参见崔长史,您大人有大量,千万别跟我这粗人一般见识啊!” 范光明都看傻了,着急道:“头领,这姓崔的再是清官好官又怎么样,跟咱们有啥关系?机会难得啊,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啊!” “什么天诛地灭?老子听了你的话,那才是真的得被天诛地灭呢!” 啪~ 黄有为抡圆了胳膊,给了狗头军师一个大嘴巴,斥骂道:“你这老狗,出的什么狗屁主意啊!险些因为你,老子的脑子就搬家了。” 他亲自上前,给崔耕等人脱了绑缚,然后让其他山匪也赶紧给封常清二人松绑。 “快去,上茶汤,上好茶汤。”黄有为又猛踢了还在发愣的范光明一脚,啐骂道:“傻愣着作甚?现在还不殷勤伺候着,回头崔长史真要怪罪计较下来,本头领也保不住你。” 崔耕被黄有为这天翻地覆的变化给弄懵圈了,犹如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脑,奇怪问道:“黄头领,你都快把本官弄糊涂了,莫非咱们俩有什么渊源不成?” “小的哪配跟您有渊源啊。”黄有为苦笑道:“实在是跟您有渊源的那个人太厉害了,借给小的一万个胆子,我也得罪不起!” 他这么说,崔耕就更好奇了,貌似他跟有山匪背景的人都不打交道的啊。他唯一认识一个有山匪背景的人就是封常清这厮了,这不刚才连他也被绑了吗? 那黄有为说得那个人是谁? 他越发好奇了,问道:“黄头领,你说的那人,究竟是何人啊?” 第336章 收拢千余贼 黄有为道:“那个人便是——隐娘崔秀芳!” “谁?” 崔耕真是意外地吓了一跳,豁然而起,一把擎住了黄有为的脖领子,来回摇晃催问道:“你说秀芳?她现如今人在哪儿?” 黄有为的脖子被勒得生疼,连声叫道:“诶,崔长史您放手啊,再不放手小的连气儿都喘不过来啦。” 崔耕这才把手松开,紧张地逼问道:“快说,秀芳是怎么回事儿?把你知道的,统统都告诉我!” “崔长史莫急,小的其实知道的也不多,大概是知道一些……” 听黄有为慢慢说来,崔耕才知道崔秀芳自从离开扬州之后,不断追杀丽竞门余孽,甚至曾与邱奉云有数次交手。 她习武的天分确实甚高,属于越打越能打的类型。一开始还略占下风,不过到了后来,已经把邱奉云打的没脾气了。 双方一追一逃,不但走遍了江南五道,还曾往长安、洛阳一行。 有道是学成文武艺,卖与帝王家。两京之中的高手甚多,崔秀芳在这个过程中剑试天下,从未败北。 因为她轻功卓绝,来无影去无踪,犹如会隐身法一般,渐渐闯出了“隐娘”的名号。 江湖绿林中,甚至有好事之人将她与壁龙令后人相提并论,冠以“北壁龙南隐娘”之名! 然而壁龙令绝迹江湖已经二十载,一直未见壁龙令后人现身江湖,所以风头最劲的崔秀芳,已然隐约被江湖中人列位“天下第一高手”之美誉。 当初,崔秀芳和崔耕的关系根本就瞒不了人,扬州上下无不知晓。她怕自己的仇家找崔耕的麻烦,便放出狠话去,谁若敢伤了崔耕半根毫毛,就要拿全家陪葬。 故,才有了黄有为一听崔耕之名,便立马吓尿的缘故。 黄有为是典型的绿林草莽,虽然他敢试着去挑战官府的权威,但他绝对没有信心在崔秀芳的追杀下保住性命。 所以,他一听崔耕的名号就麻爪了,纳头便拜任凭处置。 讲到最后,黄有为再次赔笑道:“小的刚才都是被猪油蒙了心,才打着什么聚义招安,封侯拜相的主意。想在想来,我这手下都是一帮饥民,不仅毫无战力,而且数不过百,实在是太自不量力了。崔长史就当听了个笑话,千万别往心里去啊。” 当然,崔耕也不会信他这番鬼话。 道理很简单,范光明鼓动几句,黄有为刚才就差点杀官造反了?他要是就这点智商,能当得上大龙洞的头领?能统御近百饥 民自立为王,还能让狗头军师范光明乖乖听话? 崔耕暗猜,什么明年起事云云,黄有为肯定早就有计划,而且很有成功的可能性。 他这是在跟自己卖拙呢! 想到这里,崔耕面色微微一沉,道:“黄有为,你若是真心悔过,就对本官说实话。明年起事的主意,到底是谁出的?你们到底有什么计划?说得清讲得明,本官也不是不能帮你遮掩。假如还不尽不实的话,唔……后果自负!” 黄有为一听便面有犹豫,吱吱唔唔道:“这个嘛……” “嗯?不说是吧?”崔耕发现这厮还真是不老实。 “好吧,我说。”黄有为叹了口气,交代道:“其实这都是范光明出的主意。我们准备趁着明年大灾的机会,先收拢流民成立义军,再用计杀了孙彦高攻占定州城,最后再以定州为根基攻略五州。倘若举事顺利,有五州做基业,那跟朝廷再谈招安,大事可成。” 崔耕听罢,暗道,看来还是小觑了这个狗头军师啊。 “呵呵,你们还真有点异想天开啊!” 封常清讥讽道:“你们这个计划的关键,在于取定州城杀刺史孙彦高,但定州城中有府兵数百,顶盔掼甲,刀弩精良,你们一帮山贼草寇,凭什么有这么大的信心攻下定州城,取孙彦高性命?” 黄有为道:“因为小的有范光明啊!” 封常清不屑道:“不过一介狗头军师,读过几年破书罢了,你太高看他了!” “是这位好汉小觑了我家军师呢。他还有个身份,便是定州录事参军范光烈的亲弟弟!” 黄有为石破天惊道出了令崔耕等人惊诧的真相后,又道:“定州刺史孙彦高,对录事参军范光烈可是言听计从的!只要到时候,范光烈做内应……” “呵呵,如果真到了那个时候,你丫就死定了!”崔耕冷冷发笑。 “啥?为啥啊?”黄有为瞪大了眼珠子,显然不明白。 崔耕道:“本官说定州城破之日,就是你毙命之时!人家范光烈是定州录事参军,官居七品威风八面,凭啥帮你封王拜相?你以为自己是范家兄弟的亲爹啊?” “崔大人您别不信啊,这里面当然是有原因的。范光明会周易八卦通奇门遁甲,看出我头上有云气,才愿意拜我为主公。至于范光烈,别看他现在官位高,根本就那没为王为侯的命,还是得拜在我的麾下!”黄有为一脸正经地说道。 “有云气?你他娘的还真以为自己 是斩白蛇起义的汉高祖啊!” 崔耕好悬没被气乐了,“既然范光明对你那么大信心,应该是誓死追随了?我来问你,他现在在哪呢?” “他?不是怕长史大人您怪罪,所以去准备茶汤来孝敬您了么?”黄有为道。 崔耕呵呵一笑,挥挥手,道:“那你再把他叫来啊。” “叫……叫来?” 黄有为貌似擦觉到了什么,脸色微微一变,赶紧派两个喽啰去寻范光明。 但是,哪有人啊?功夫不大,就有喽啰回报,“启禀头领,范军师不见了!” “不见了?靠!老子真是上了这厮的恶当了!” 事到如今,黄有为已然全懂,气得直跺脚。 正如刚才崔长史提醒,范光明真正的目的,绝对不是保自己称王拜相,而是要保他的哥哥范光烈上位! 到了饥民起事的时候,他们会先利用自己清洗定州官场,然后再杀死自己,独得平乱的大功。 有如此功勋,范家可就一步登天了! 人家哪是看出自己有啥“云气”啊,分明是看出来自己比较好骗! 奶奶的,感情不知不觉之间,自己就中了人家的圈套,险些死无葬身之地! 此时他再看崔耕的眼神,全然不一样了。 如果刚才是因为隐娘崔秀芳的江湖杀名,所以他对崔耕是充满忌惮的话。那现在他对崔耕,则是充满了敬畏和仰望。 你想啊,他一直被范光明欺瞒忽悠,毫无察觉,但人家崔长史一搭眼就拆穿了对方的阴~毛诡计。 这就是人与人之间的差距啊! 他不由暗暗赞叹,不愧是隐娘选中的夫君啊,果然厉害! 想到这里,他心悦诚服地再次拜倒,道:“多谢崔长史指点迷津,要不是您,我们这百来号人都得糊里糊涂地丢了性命。没啥说的,大恩不言谢,以后您但有所命,我大龙洞上下莫有不从!” “你可拉倒吧。”一旁宋根海分外不屑道:“我家大人前程似锦,想为他效力的人多了去了,哪里能轮得着你们大龙洞?而且你瞅瞅你这百来号人,都饿得脚底打飘了。啧啧,你这到底是要对我家大人报恩呐,还是我家大人照拂啊?” “我……” 被宋根海说中了小心思,黄有为黝黑的脸庞上多了几抹微红,嗫喏道:“小的这也是没办法啊,崔长史要是不施以援手,我们大龙洞都要揭不开锅了。” 尼玛,还有揭不开锅的山匪? 这是史上最穷最怂最倒霉的一拨山匪了吧? 崔耕有些不信 ,问道:“你们不是把吉家抢了吗?” “这事儿倒是不假,但吉家早就把值钱的东西都藏起来了,我们百来号人不单白跑一趟,这一来一回的赶路还搭上了好几十个烧饼。” 宋根海:“……” 封常清:“……” 山匪当到这个份儿上,也是醉了! 崔耕想了一下,道:“黄有为,你们大龙洞这些人,都些什么来历?” 黄有为老实回答道:“小的家住卧虎山附近的黄家庄,曾经跟一个游方的和尚学武,练了一身硬功夫。后来,行走江湖,做过不少案子,但从没伤过人命。” “你那些手下呢?”崔耕又问。 “他们都是附近的乡民。”黄有为叹了口气,道:“定州连年歉收,百姓无隔宿之粮。这些人实在撑不住了,就到卧虎山来落草,推举我当了头领。除了吉家庄的案子,我们也没犯过什么大案,就是维持个生活。” 崔耕沉吟道:“其情可悯,其行可恕啊!行了,本官答应你了,以后你们大龙洞上下,就为本官效力吧” “多谢大人!”黄有为再次跪倒。 他手下那帮山贼,有机灵的也跟着磕头。 “愿为大人效力。” “以后就跟崔长史混了。” “每月能开多少钱粮啊?” “俺不要钱,只要管饱就成。” …… 众山贼乱哄哄的说什么的都有,毫无纪律性可言。这还是好的呢,甚至有些人神情木讷,只是在一旁傻笑。 宋根海见状,犯嘀咕了:“大人,这帮人就是一帮乡民,根本就没啥用啊。” 崔耕摆摆手,道:“其实不然!本官刚才想了一想,不仅要将他们招揽,还要将卧虎山里所有的山贼,统统招揽。” “那敢情好!”黄有为抚掌激动道,“能当官军,谁愿意当山贼啊。只要放出风去,这卧虎山上两千多口子,肯定都唯崔长史马首是瞻。” 听黄有为这么说,连一向大开大阖的封常清都变了脸色,轻声劝道:“大人,还请三思啊。这么大的事儿,别说您了,就是孙彦高也得先请示朝廷……” “别急!”崔耕摇头道:“招揽可是招揽,谁告诉你们本官要让他们当官军了?” “那大人的意思是?” “都给本官种田去!” “啥…啥?种田?” 闻听此言,黄有为顿时脸色一垮,道:“我这些手下都不是懒汉,种田也不是不行。但问题是,能种田养得活自己个儿,他们也不至于上山落草不是?” 崔耕道:“ 种田养活不了自己,说明种的田不对呗。本官要你们种的田,不仅能养活自己,还能养活家人哩。” “真的假的?”有一名饿得连站都站不起来的山匪,听完崔耕的话,居然很坚强地扶墙站了起来,颇为激动的问道。 封常清冷哼一声,道:“爱信不信,不信拉倒。你们也不想想,你们这群身无长物,连一个烧饼都没有多的饥民,自己有啥值得崔长史骗得?” “呃……说得也是,是小的想左了。” 随后崔耕又命黄有为去卧虎山其他山寨传令,有愿意下山为良民的,只要没有血债,自己不仅保证一切既往不咎,还保他们生活无忧。 不过,出乎他和黄有为预料的是,整个卧虎山中,也仅有一千多人响应了号召,愿意下山为良民。 还有近一半的山贼表示,信不过官府,要继续在卧虎山为匪。 黄有为忍不住破口大骂,道:“这帮蠢材,做山贼有啥前途的啊?吃不饱穿不暖不说,哪天还被官府拉了清单,派大军来统统剿灭杀了头。这些人的脑袋真是被驴踢了!” 崔耕却心里有数,大概是猜到,这恐怕是跟之前潜逃掉的范光明有关。 范光明既然对卧虎山的山贼动了心,又怎么可能只联络了黄有为一人?恐怕他早已把其他山寨洞府的头领都忽悠过了,只是把黄有为当第一个替死鬼而已。 当然了,现在也没必要跟范光明对上,还不是时候。 因为如今孙彦高对范光烈言听计从,无论自己怎么指证,孙彦高都绝不会以刺史的名义,请动朝廷征召各地驻军来卧虎山围剿。 再者,卧虎山里这一千山贼眼下能成什么事?倒是最迫切的,还在于明年的蝗灾。 饥民遍地,范家兄弟说不定就可能乘势而起。若是没有什么饥民,两三百府兵就能把他们平了,完全是疥癣之疾。 差不多在卧虎山里呆了两天。 两天后,崔耕带领一千名愿意下山为民去种田的山贼,浩浩荡荡,直奔安平县黄城村而来。 不过这人还没到城门口呢,就被一队骑兵拦住了道路。 最前面是三个人,高头大马,袍服鲜亮,正是定州府衙三基友。 孙彦高居中,范光烈在左,李夏在右。 孙彦高远远便瞅着崔耕率众靠近,便第一时间冲范光烈使了眼色。 范光烈当即会意,拍马上前,高声质问道:“崔长史,你身为朝廷命官,却带着一千山贼招摇过市,莫非是想造反吗?” 第337章 鸡鸡复鸡鸡 这卧虎山下来从良的一千山贼,根本就没什么见识,什么战斗力啊,纪律性啊,都是极差的。 这帮怂匪一眼正前方大队骑兵围拢过来,顿时惊叫声声,乱作一团。 宋根海和封常清等人足足收拢了好一阵,才消停下来。 “姓范的,你觉得这帮小蟊贼也能造反?” 崔耕指着身后这帮衣衫褴褛的山贼,冲范光烈嗤笑道:“你是白痴弱智呢,还是弱智白痴呢?” 范光烈冷笑道:“是不是谋反,你说了不算,朝廷律法才说了算!想当初大唐勋国公张亮,虽无反迹,却因有养子五百人,被太宗皇帝判了谋反之罪,抄家灭族。我大周承袭唐制,说你谋反,不冤枉吧?” “少你娘的跟我这儿摆弄这些文字游戏。”崔耕看着范光烈这张阴损的面容,就没什么好感,径直骂道,“私蓄义子,以恩义相结,那当然是图谋不轨。但这些人并非本官的义子,而是一些被饥民而已。本官导其向善,有何不可?” 如果崔耕三言两语间就能败下阵来,范光烈也就当不得“内斗内行”的称号,更当不得孙彦高的幕僚军师了。 他稍一沉吟,便阴阳怪气道:“哦!原来他们是饥民啊,崔长史赈济饥民,悲天悯人,下官佩服!不过,嘿嘿……擅赈饥民,收买人心,这不是图谋不轨是什么?” 说到这儿,他冲身后不远处的定州司马李夏叫道:“李司马,劳烦你调遣些军士过来,将这些饥民看押起来做人证,我倒要看看,崔长史准备如何对朝廷解释!” 擅赈饥民,这个罪名可不轻! 在封建社会,不是你想做善事就做善事的。道理很简单,你活人无数,登高一呼,万众响应。接下来,是不是该准备扯旗造反了? 来俊臣就有个小弟叫王弘义。这人起家发迹跟来俊臣一样,靠得就是揭发别人造反。有一日,他看见坊间有一个老头给自己做功德,免费请和尚和乡邻们吃饭,俗称“邑斋”。 结果,王弘义就揭发他借行善之名,行笼络人心,图谋不轨之事。最后,诬蔑得手,揭发有功做了官。而那个行善做邑斋的老头,则被抄家灭族。 这是在本朝有迹可循,有例可搬的。 如果严格追究起来,崔耕这件事儿的性质,可比那个老头儿重多了。 而且范光烈知道,崔耕的死敌来俊臣现在为洛阳令,正等着抓崔耕的小辫子呢! 他只要把这个案子捅上去……肯定能坐实,到时候崔耕必无幸理! 想到得意处,范光烈脸上已经尽泛笑意,“崔长史啊,当初你在黄城村可是威风的不行,受了范某人无数的响头,今天我就要让你连本带利的还回来。哈哈!哈……” 崔耕却是平淡至极地看了他一眼,“范光烈,你有病吧?” 说着,崔耕不慌不忙地 从马鞍上的布包之中,拿出来一个黄布包裹。 然后将包裹打开,里面是一沓厚厚的文契,说道:“范光烈,你睁开你对死鱼眼看看,这是什么?” “这,这是什么?”范光烈也很意外崔耕的淡定。 崔耕一使眼色,封常清催马上前,接过一张文契,高声念道:“立卖字人何五丰,男,三十二岁,定州鼓城人。因家贫难以自立,愿自卖自身于崔耕为奴,身价钱二十贯。卖身以一年为限,一年以后奴婢可以用原价赎身。……” 很显然,这是一张卖身契。 大唐(武周)年间的社会划分,大概就是士农工商奴,这个奴,指的就是奴婢。 待封常清念完了,崔耕才道:“范光烈,听清楚了没有?这些人都是自卖自身给本官为奴婢的,有何不可?” “什么?卖身契?这些都是你的奴婢?” 范光烈心里这个气啊,“崔长史,你这是糊弄谁呢?” 他听完卖身契的条款之后,顿觉有一种智商被侮辱的感觉。 崔二郎居然以二十贯钱的高价买这些蟊贼为奴婢,而且还不是终身契!以一年为限,一年以后奴婢竟然可以用原价赎身。 好吧,这两条,他还能接受,毕竟可以解释成崔耕心地善良,不忍苛奴婢。 但卖身契的后面的几条算怎么回事?每天只需要工作五个时辰,每旬休息一天,每个月薪金一贯,禄米四石! 范光烈确定一定以及肯定,这哪里是奴婢的待遇?这根本就是参照着大周九品官的待遇来的! 这尼玛是买奴婢吗?简直是买官家老爷啊! 就这么个招揽法,别说那些山贼了,只要崔耕放出风去,他相信定州九成五以上的百姓都得卖身为奴! 范光烈越觉得崔耕这是在拿自己开涮,道:“崔长史,你这份文契是准备骗傻子的吗?如此优厚的条件,怎么可能仅仅是招揽奴婢?” “姓范的,能不能不要这么少见多怪的。”崔耕云淡风轻地道,“本官愿意优待奴婢,怎么着了?本官家里钱多,愿意这么糟践,你是羡慕嫉妒啊,还是恨啊?瞧把你酸的。都说格局有多大,仕途就有多远,难怪啊,你半只脚都踏进棺材里的老东西,到现在才混了个七品的录事参军!” 范光烈被羞辱的体无完肤,已然气得浑身发抖,抬手怒指崔耕道:“崔二郎,你莫要欺人太甚!” 封常清见状大喝一声,“姓范的,我家大人乃从五品定州长史,你这小小七品录事参军若再敢用手指指点点,口出无状,哼,某家先剁了你的狗爪!” “姓范的,我家大人就欺你太甚了,又如何?他几品,你又几品?不过你也挺悲哀啊!你看看俺宋根海,斗大的字不识一箩筐,不过而立之年,便混成了七品宣义郎,”宋根海骑在马上扬着马鞭讥讽 道,“再看看你这棺材瓤子,书读得再多有鸟用?啧啧,果然跟对人很重要啊!” “你……”范光烈怒极反笑,“你们……” “好了好了,常清、根海,你们过分了啊!” 这时崔耕也知道适可而止,故意插话佯骂道,“范参军好歹是定州的录事参军,是孙刺史的得力心腹!你们打狗也要看主人嘛!再不济,也要照拂孙刺史的面子!” “你……你……崔二郎,你敢骂我是狗?”范光烈这些年当真是没受过这么糟践! 崔耕讶异地哦了一声,掩嘴改口道:“不好意思,说太快没把话收住,范参军不是狗!” “咳咳……”范光烈再次被呛得说不出话来了。 崔耕这时发现敲打的火候也差不多了,便又温声笑道:“好了,范参军不要在意啦,他们都是粗人,不懂文绉绉的。” 范光烈心里那叫一个气啊,妈的,崔二郎,好像你比他俩羞辱老夫得还要多啊,他俩是粗人,你是什么? 只听崔耕又道:“其实招揽这些人为奴婢,本官开的条件的确是优厚了些。但这些人能帮本官赚的银子,却比这些条件多得多哩。既如此,又何必在乎那点小钱呢?你知道的,崔家的木兰春酒日进斗金,不差那点小钱啦!” 他坐于马上挥臂言谈之间,浑身都透着浓浓的暴发户气息。 “花了这么大的代价,还能赚钱?”范光烈被气的已经说话都中气不足了,哼哼唧唧道:“你到底想让他们干什么?不会是继续打家劫舍吧?” 崔耕一本正经地道:“那当然不是。具体要干什么,范参军一看遍知,请随本官来。” “去哪?”范光烈问道。 “当然是黄城村。”崔耕说道。 范光烈又道:“哼,你是想转移我的注意力,想把谋反的事儿抛诸脑后吧?” 崔耕一听,翻了翻白眼,“范光烈,咱要斗的话,能不能来点技术含量?我都将他们收为奴婢了,你觉得再扣我谋反的帽子,还能好使吗?” 封常清龇牙一笑,催促道:“好了,老狗,你坑不到我家大人的,这把你又输了!行了,下次想要陷害我家大人的时候,多用点脑子!” 宋根海亦是得意大骂一声:“赶紧快些进黄城村吧,老东西,下回再敢陷害我家大人,我羞辱的你连祖坟都进不去!” 范光烈险些气得昏阙过去! …… …… 黄城村中,崔耕带着一千多山贼来村的消息,博陵崔氏早已知晓,早早都做了准备。 这些从良的山贼一进村,就有四十名身着青衫的中年人迎过来,把他们分二十队,安排洗漱饮食以及住处,一切都有条不紊。 至于范光烈和孙彦高以及李夏,则被引入崔挹的宅子内奉茶。 略微寒暄了几句之后,范光烈实在忍不住了,道:“崔长史,你到底 想让本参军看什么?” 崔耕没有理会这老狗,而是冲着崔挹眨了眨眼睛,道:“老族长,小子交代的那件事儿,一切还算顺利吧?” 一提起这件事儿,崔挹顿时乐得嘴都合不拢了,道:“顺利,非常顺利!二郎,你真不愧人称‘’点金圣手‘’啊,居然连此事都深谙熟稔!” 孙彦高和范光烈等人见这一老一少打着哑谜,简直是听得得云里雾里,问道:“你们到底说什么啊?” 崔耕道:“想知道啊?不嫌脏乱的话,本官现在就可以带几位去看。” 孙彦高欲要一探究竟,便道:“为国不惜自身,又怕什么脏乱?本官现在就去!” “好,孙刺史请!” 在崔耕引领之下,人们来到一个小院内。刚一打开院门,顿时一阵“唧唧唧”的声音传来,嘈杂无比。 放眼望去,更不得了,但见院内放了数十只竹篓,每个竹篓中都有数十只小鸡,拢共加起来,至少逾千只! 这年头鸡鸭都是百姓散养,范光烈看得都有些眼晕,问道:“怎么会有这么多小鸡崽儿?这都是你买的?” 崔耕道:“定州这地界儿,本官就是想买,也没地方卖啊,当然是我命人孵的。” “孵的?”孙、范几人诧异至极。 尤其是范光烈,他对家畜养殖方面多少比孙彦高要懂得多。他明白,孵小鸡这种事儿,不是说主人想孵就孵的,得人家母鸡有那个意愿。你就是威胁母鸡,它也听不懂啊,这种事情只能顺其自然,强迫不来。 一下子孵出这么多小鸡,那博陵崔氏得有多少母鸡啊? 更令他奇怪的是,博陵崔氏养这么多母鸡或者小鸡干啥?这和崔耕收拢那些山贼,又有何关系? 崔耕看出他们几人的疑惑,悄悄揭开了谜题的一角,道:“实不相瞒,这些小鸡并不是母鸡孵化,而完全是靠人工。所以,只要有足够的鸡蛋,本官是想孵多杀小鸡出来,就有多少。” “还有这事儿?”范光烈更懵了。 崔耕这个人工孵化小鸡崽儿的法子,自然是超越这个时代的。 他的法子既不复杂,也完全没有技术上的难度。 只要找一个水缸,往水缸里面倒入五十到七十度的温水。这个温度区间非常大,差不多就行了,也不用什么计量温度的工具。 然后,在水缸外面覆盖上用一层厚厚的棉被用来保温,再将三四十枚鸡蛋,放在一个薄薄的铜盘上,悬挂在温水上面。 最后,再在水缸上面覆盖上棉被。 接下来的事情就简单了,每两三个时辰,将鸡蛋翻动一次。每天将水缸里面的水换一次。水不用全换,保持温度即可。 约莫二十一天后,小鸡就能破壳而出了,成活率当在五成以上。若是熟练之后,这个概率提高到八成! 崔耕也不隐瞒,简要地将孵小 鸡的法子说了一遍,听得众人啧啧称奇。 崔耕最后说道:“至于本官收拢这些贼人为崔家奴婢,就是为了照顾这些小鸡。” “不会吧!”孙彦高惊道:“这可是一千多贼人,哦不,一千多奴婢啊,那得养多少小鸡?” “至少总数在百万只以上,要不怎么能对得起他们的工钱呢?”崔耕道:“下官此举,也并非单单为了赚钱,还有其他的缘由。这个缘由可是事关你孙刺史的脑袋,我崔某人的前程!” “啊?还关我事儿”孙彦高一听之下,不由关心了几分。 崔耕道:“当然,还记得陛下前些日子的那份圣旨吗?说是明年很可能发生一场大蝗灾,所命你我二人为五州除蝗使。若是治蝗不利,便摘了你孙刺史的脑袋,革了我崔某人的乌纱。不知道孙刺史还记得否?” “啊?记得记得!” 事关自己的脑袋,孙彦高当然记得,突然,他有点反应过来了,问道:“难道说崔长史,你是准备蓄养百万鸡崽儿,以待来年万一发生蝗灾,准备用这些鸡来灭蝗?” 崔耕嗯了一声,赞许一句孙彦高都不忘挖苦范光烈,“孙刺史果然目光如炬,难怪范参军这么大一把年纪了,还是七品参军。就知道给别人扣帽子,心思全用在害人坑人的事儿上了,这仕途上又怎能精进呢?” 范光烈刚缓过气来,又听挖苦,气得面红耳赤,哆嗦着嘴唇道:“欺人太甚啊,简直是欺人太甚啊!” 孙彦高正在灭蝗的事儿头疼呢,哪里还去管范光烈受不受委屈? 一听崔耕这话后,当即大喜道:“原来如此,崔长史一心为公,说起来,本刺史还真是错怪你了!” 在除蝗这个事情的立场上,显然孙彦高和崔耕是不会撕逼的,因为他们都有着共同的政治利益。 倒是过了好一会儿,范光烈突然狂笑不止,笑得上气不接小气,有点丧心病狂啊! “哈哈!崔二郎啊,上得山多终遇虎,夜路走多了必见鬼,终于被本官抓到小辫子了吧?”范光烈突然得意地道:“人家蝗虫是会飞的,还能乖乖站在那让你吃?就算你能蓄养上百万只鸡,又能如何?你家的鸡还能飞啊?还有最关键的……” 范光烈突然走到孙彦高身边,低声说道:“刺史大人啊,崔二郎肯定是要害你啊,您想啊,明年若真闹了蝗灾,便是大灾之年!那大灾之年百姓最缺的是什么?是粮食啊!可这崔耕倒好,竟然还要拿宝贵的粮食来喂鸡,您说,他到底是何居心?这不是要害你,是什么?” 孙彦高听完也是一愣,皱着眉头托着下巴,思虑一番,沉吟道:“呃,这大灾之年若是真的还用粮食来喂鸡,那便是从灾民口中夺粮啊,到时候让人参上一本,圣上必然还是会治罪你我的啊,崔长史!” 第338章 二郎有妙计 崔耕白眼一翻,嗤笑道:“好一张利口!范参军这么一说,我崔二郎简直成了从灾民口中夺食的罪人了,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 范光烈越说越来劲,“崔长史,你为获私利与百姓争粮,弄得饿殍遍地。本参军这就上表参你,你等着陛下降罪吧!” “恐怕要让范参军失望了。”崔耕耸耸肩,道,“谁告诉本官要用粮食喂鸡了?” “那你想用什么?总不会是抓虫子喂小鸡吧?哪有那么多虫子让你抓?” “虫子?虽不中亦不远矣,本官用的是……蚯蚓。” “啥,蚯蚓?哈哈!”范光烈笑道:“那怎么可能?莫非你崔长史要派人到处抓蚯蚓?” 崔耕道:“当然不是抓蚯蚓,而是……养蚯蚓。” 对付蝗灾,后世的法子很多,比如喷洒农药啊,比如随时观察蝗虫的动向准备扑杀啊……等等。 但是在古代,可用的法子就很少了。用小鸡吃蝗虫,的确不过是聊胜于无的手段。 最根本的法子,还是备足足够的粮食,硬挺过这一关。 买粮食当然是首选,但是朝廷下拨的赈灾的经费肯定是有限的,崔耕也不可能干私掏腰包的事儿,即便崔家再趁钱,也救济但定州一府诸县的灾民啊!而且担擅济灾民的名声,容易被人攥了小辫扣了大帽子。再者,这年头粮食的产量是有数的,再加上昂贵的运费,并不能从根本上解决问题。 凭空“变”出粮食来,才是根本的解决之道。 猪、羊、兔等动物的粪便以及秸杆、稻草等物,都不可能成为人类的食物,但蚯蚓却专以这些东西为食。 长大的蚯蚓,再被小鸡吃掉。小鸡长大了,既可以下蛋,也可以吃肉。 这就相当于用粪便换了肉食,换言之,也就相当于凭空增加了粮食供应。 当然了,这番道理,没必要对孙彦高解释清楚,只要能说服博陵崔氏参与进来,支持自己就行。 当初的五场比试,乃至智斗突厥特使,以及发明孵小鸡的技术,都在不断地加强着崔耕在博陵崔氏的威望。 因此崔耕前些日子说出了想法之后,根本就没费什么力气,崔挹就从祖产中拨出千亩田地给崔耕,用来养殖蚯蚓。 这还只是博陵崔氏的公田呢,崔挹又从自 己的私田拨出了五百亩给崔耕,算是双方的合股。 他这番小动作当然也瞒不过崔氏中的有心人,后来不断有博陵崔氏的子弟来找崔耕,最后崔耕的蚯蚓小鸡养殖场达到了三千亩。 养蚯蚓主要是需要大量的人力,原来崔耕还担心博陵崔氏抽调不出足够的人手来,现在收拢了这批山贼为己用,俨然人手的问题已经大大地解决了。 到时候,只待这些小鸡下了第一颗蛋下来,一切就都稳了。 包括那场即将到来的蝗灾,也包括这五州蠢蠢欲动的人心。 …… …… 定州城,刺史府。 从黄城村回来之后,孙彦高整整一天都兴致不高,好像藏着什么心事儿。 过了半晌,他才微皱眉头,问道:“范参军,你说崔耕这养蚯蚓喂小鸡之计,到底靠不靠谱啊?” 范光烈被崔耕收拾了几次,现在也不敢把话说满了。他想了一下,道:“这个下官也说不好。不过,任它有千条妙计,咱们有一定之规。” “什么一定之规?” “除掉崔耕!明年的蝗灾,绝不能有任何闪失!” “你又要给本官出什么馊主意?”孙彦高一听就急了,斥责道:“陛下的圣旨上写的明明白白,除蝗不利,要本官的脑袋!在除蝗这个事情上,本官绝对不容许有所闪失!” 换而言之,在除蝗的立场上,孙彦高绝对不允许范光烈扯崔耕的后腿。 “放心,下官绝对不会害了大人您!” 范光烈说着,然后伸出手指往莫名的方向虚点了一下,低声道:“大人,下官刚接到上面的命令,就定在在明年,趁着蝗灾之际起事。呵呵,刺史大人,你就且等着当开国元勋吧!” “起…起事?这么快?” 孙彦高当场就吓怂了,颤声道:“明……明年?单凭这五州的力量,那能成吗?” “可不光是这五州,还有……”范光烈在孙彦高的耳边耳语了几句,声音甚低。 孙彦高听完了,面色阴晴不定,久久无语。 良久,他才颤声道:“听起来倒也不算冒险,不过,那崔二郎……” “所以才要除掉他,省得他碍手碍脚的!”范光烈恶狠狠地啐了一口唾沫。 孙彦高自从上了范光烈这艘贼船之后,就知道自己实难再下的来船了 ,继而问道:“那具体该怎么办?” “还是跟上次的法子一样,借刀杀人!我看这次,他崔二郎怎么洗脱冤枉!” …… …… 如今蚯蚓小鸡养殖场的事儿,已经渐渐开始上轨,那崔耕自然不能总呆在黄城村带着,毕竟他来定州的主要职事还是定州长史。 遂再在黄城村呆了几天,交代叮嘱一番事宜之后,才带着宋根海等人,再度启程赶回定州城,走马上任。 履新定州长史之事,有了之前的种种辗转,孙彦高、范光烈等人自然不能再从中作梗了,倒也是顺利。 眨巴眼的光景,又是过了几天。 这一日乃是休沐日,崔耕正在家中闲坐,忽然宋根海引着一个青衣小帽之人走了进来。 那人一见崔耕,就赶紧跪倒在地,连磕了几个响头,道:“崔长史,我家主人被官府抓走了,您可不能不管啊!” 崔耕不明就里,抬手示意他起来,问道:“没头没尾的,站起来细说,你家主人是谁?” “我家主人就是何明远何掌柜,小的是他何掌柜的身边使唤人,何贵。” 何明远? 冀州、定州境内承包各地驿站的土豪啊! 这是定州城中第一个向自己靠拢过来的土豪乡绅。 崔耕暗暗琢磨,自己前些日子刚替何明远平息了孙彦高外甥强买强馆驿的事儿,那边才偃旗息鼓没多久,怎么现在又出幺蛾子了? 他问道:“何掌柜出什么事儿了?细说!” “唉,我家主人真是闭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啊……回禀崔长史,事情是这样的……” 好吧,听着何贵这么说来,尼玛的,又关孙彦高的事儿! 何明远有个小妾叫秋红,花容月貌,窈窕多姿,甚受宠爱。可是,就在前天,秋红失踪了。 紧跟着,何家有个仆人何大发向定州刺史衙门出首举报。他宣称,自己曾听秋红说过,何明远与突厥特使相商,要引领着突厥大军攻入定州。所得财物,何明远和突厥人平分。所以何大发向府衙揭发,恐怕秋红的死,是何明远杀人灭口了。 一接到报案,还事关与外邦通敌这种国家大事,孙彦高自然不能置之不理!随即马上命人把何明远捉拿归案。 好吧,刚靠上崔耕躲了孙彦高一劫的何明远,再次落 入孙彦高的手上。这次的罪名更大,里通外国,贻害大周! 何贵说完原委,哭丧着脸叫道:“崔长史您想想,这么大的案子,全凭何大发的一张嘴,颠倒是非黑白,我家主人冤啊!” 崔耕听罢,冷笑道:“这孙彦高,还真你妈不消停,估计又是范光烈那老狗在背后捣鼓!” 何贵磕头央求道:“崔长史,我家主人冤枉啊,还望长史大人能够救救我家老爷!” 崔耕唔了一声,道:“你倒是忠心,你且放心,何明远是我的人,本官怎会见死不救?孙彦高通过上次驿馆之事,明知道何明远是我的人,他还这么明目张胆地构织陷害,显然这是要抽我崔某人的脸啊!就冲这个,我更要救,不然传扬出去,今后这定州地界上,谁还愿意为本长史办事效命?” 何贵听崔耕这么说完,稍稍松了一口气,问道:“那该怎么救我家老爷啊?” 崔耕稍微想了一下,道:“你附耳过来,咱们如此这般,这般如此……” “啊?” 何贵听罢,顿时吓得小脸煞白,犹犹豫豫道:“这……这能成吗?” “这就叫置之死地而后生!孙彦高乃定州刺史,处理这个案子正当其职。若要想替你家老爷翻盘,不兵行险招怎么行?” 何贵还是有些后怕,低声道:“但这也太冒险了啊!” 见着何贵还在质疑,崔耕也不再言语,自顾品茗不再理他。 何贵尴尬地看着崔耕,最后咬了咬牙,下定决心道:“好,就听长史大人的!小的这就去安排,一切都拜托崔长史了。” 何贵一走,崔耕又吩咐宋根海道:“去,把咱们的人都集合起来,随本官一道儿去刺史府要人!” 宋根海很难的小心谨慎了一把,提醒了一句:“大人,这孙彦高是一州刺史,大人您是他的佐官。如果这么硬去要人的话,不合规矩啊!” “规矩?”崔耕道,“是他孙彦高先坏了规矩,那本官又何必跟他谈规矩?” “莫非大人心中早有定计?”宋根海跟崔耕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他知道自家大人向来不打没把握的阵仗。 “当然。”崔耕微微一笑,道:“哼哼,构陷何明远勾结突厥人?孙彦高找的这个罪名,还真是有意思的很呢。” 宋 根海嗯了一声,便匆匆下去召集了人手。 崔耕这所宅院里,不光是他和封常清宋根海等人,还有二十名博陵崔氏调来供他驱使的悍卒。虽然人数不多,但撑撑场子也够用了。 吁~ 崔耕翻身下马,带领二十余人,直奔刺史府的大门而来。 顷刻,抵达刺史府外。 这时,一个军官赶紧拦住了他们的去路,抱拳拱手道:“崔长史,今天不是休沐日吗?您怎么来了?” 崔耕对这拦路的军官也有些印象,问道:“孙风,今儿个是你当值?正好了,去通禀一声,就说本官有要事见孙刺史!” 孙风笑道:“崔长史,您来得不巧。刺史大人有令,今天要审一个大案,不准放任何人进来。” “不见任何人?今天本官还非见他不可了!” 随后,崔耕一挥手,对封常清等人下令道:“冲!给本官冲进去!” “是!”封常清可不管那个,带着博陵崔氏的悍卒就往前冲。 刺史府门前的甲士们当时就有点傻眼,这一州长史带着二十多人攻打刺史衙门?这是闹哪出啊? 孙风和这些守门军士也知道最近崔长史风头最劲,不敢过于得罪,而且他们也知道崔长史貌似和孙刺史不怎么对方,尼玛的,神仙打架,他们可不想被殃及池鱼。 于是他们象征性的抵抗一番,就往后退。 顷刻,崔耕带着人,迅速地冲入了刺史衙门的大堂。 此时,大堂之下,何明远被五花大绑,面色惨淡,衣衫里外头渗着殷红的血渍。 显然,何明远已经被上过刑了,而且估摸着至少上过两轮的严刑拷打了。 眼见崔耕来了,何明远都快哭了,双眼冒着精光,犹如溺水之人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喜极而泣地叫道:“崔长史你可来了,快救救何某啊,他们逼着我诬陷……” 啪! 孙彦高猛地一拍惊堂木,打断了何明远的求救。 孙彦高怒发冲冠,直指崔耕:“崔长史,你藐视法规,以下犯上,带人擅闯刺史府,你想干什么?” “哼,我想干什么?” 崔耕怡然不惧,傲然自立,反问道:“我倒是想想问孙刺史,你到底想干什么?孙刺史啊孙刺史,你天天尽捣腾这些有的没的,你知不知道,自己马上就要大祸临头了?” 第339章 文明来执法 孙彦高本来胆子就不大,再加上这些日子以来心里一直有鬼。 现在听崔耕这番看似无意实则有意的话,顿时吓了一个激灵,有些心虚地问道:“此……此言怎讲?” 一旁的范光烈也是心里藏鬼,最近时日在崔耕面前屡战屡败,也担心自己是不是疏忽纰漏了什么,不由心中一紧,竖起耳朵听崔耕接下来要说些什么。 只听崔耕讲道:“依我大周律例,讯问罪囚,必先以情,审其辞理,反复参验。犹未能决事须讯问者,立案,取见在长官同判。然后拷讯,违者,杖六十。孙长史审讯之时多用非刑,公然违抗朝廷律令,这不是要大祸临头是什么?” 一听崔耕这个,范光烈倒是轻松了不少,忍不住乐出声来:“我还当是什么呢,说了半天就是一个非刑审讯啊?不错,孙刺史就是非刑审讯了,你能怎么着?你若有意见,你写个折子送抵长安,参孙刺史一本啊!” 别说范光烈,便是孙彦高这怂逼也知道,崔耕说的这个非刑审讯,完全就站不住脚。天下的官员哪有不非刑审讯的,这是官场一个约定俗成的潜规则,好么?女皇陛下日理万机,哪有心思去管这些破事儿? 孙彦高淡定了不少,早已没了刚才那番紧张不适,轻笑道:“崔长史所言,简直就是初入官场的新人之见啊!你要是就这点理由,可阻止不了本官用刑啊!” “呃……” 崔耕见孙彦高一开始紧张的不要不要的,后来一听自己说起这个,现在反倒轻松无比,心中不由揣测,莫非这老东西心里还装着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儿? 良久,他又重新找着了一个为何明远开脱的理由,说道:“朝廷还有规定,三人证实,两人证虚。即便何明远被你们屈打成招了,再加上 何大发的口供,这也才两人作证,并不能定何明远的罪!” 范光烈听了这话不禁哈哈大笑起来,“崔长史,你可真逗,孙刺史与我都浸淫官场数十载,这种小纰漏我等怎会犯?呵呵,你怎么知道我们只有何大发一个人证?我们还有他的弟弟何小发呢,还有他爹何长生,还有他娘何李氏呢。你想要多少口供,咱就有多少口供。这有何难?” 说到这儿,他目露杀机,寒声道:“崔长史,明白告诉你,这次何明远是死定了!” “哦哦,原来如此啊?” 崔耕沉吟一声。 苍啷~~ 拔剑出鞘之声! 蓦地,只见崔耕抽出腰间的佩剑,朝何明远方向冲了过去,挥剑高喝道:“好你个何明远,枉本官与你推心置腹,你却与突厥贼子勾结。实在是太可恶了,本官岂能容你?” 当当当~~ 崔耕这种弱鸡,别看挥剑张牙舞爪的,但平日里连普通的壮汉都打不过,更何况是范光烈精挑细选的衙役? 他一冲过来,堂上那些衙差便将他推挡了回来。一阵兵刃交接之后,崔耕已经在一旁大口喘着粗气。简直就是纵欲过度的草鸡啊! 范光烈和孙彦高对视一眼,嘴角微扬,脸上尽是不屑之色。 范光烈讥讽道:“怎么?崔长史这么着急要撇清与何明远的关系?连当众杀人灭口这么拙劣的把戏都使了出来,真的是黔驴技穷了。” 孙彦高清了清嗓子,对堂下喊道:“来人,将崔长史请出去,免得打扰本刺史审这泼天要案。” “喏!” 四周的衙役们慢慢围拢过来,“崔长史,莫让小的们为难,请吧!” 崔耕看向孙彦高,道:“孙刺史,照你们这么说来,何明远勾结突厥人的案子,已成铁案了?” 孙彦高也不掩饰,直言道:“ 那是自然。” “也好!”崔耕重重地点了一下头,一本正经地说道:“既然何明远与突厥人勾结只有人证,这证据似乎还是单薄了点。不如就由下官调集人手,搜查他的府邸,咱们就他弄个证据确凿!” 孙彦高:“……” 范光烈:“……” 堂下所有人都傻眼了! 刚才还死保何明远不惜冲撞公堂的崔长史,现在却要带头搜查何府,这转变也太快了一点吧? 孙彦高和范光烈当时就有点懵圈儿。 不过,范光烈还是心思细腻,低声附在孙刺史耳边,道:“大人,不能答应他,他这是要弃车保帅啊!” 孙彦高皱了皱眉头,问道:“什么意思?” 范光烈道:“嗨!这事儿不是明摆着的吗?何明远乃是定州首富,崔耕这是想借着搜查的机会,把那些钱财都吞下来啊!有道是钱能通神,大把的银子撒下去,天大的案子也未必不能翻过来。” “对啊,银子!”一听这两字儿,孙彦高的眼珠子都红了,急道:“对对对,你提醒的对,绝不能让崔耕如愿!” 说到这儿,他顿了一下,有些郁闷地叹道:“诶,话虽如此,但他乃定州长史,若是硬是要抄何明远的家,本官也不好拦着不是?” “长史”“县丞”这种官,被称为“佐贰官”,也就是主官的副手,主要起辅佐主官的作用。另外,他们还有一个非常重要的作用,那就是在必要的时候对主官进行制衡。也就是说,在某些事情和决议上,长史还是有话语权的。 范光烈一听的确是这个道理,琢磨了一下,说道:“既然拦不住,那咱们就掣肘制衡!不如派个人去监督他查抄何府,绝对不能让他中饱私囊。” “那怎么行?”孙彦高急道:“一旦崔二郎去查抄何府, 那何家的金山银海岂不都要入了州府银库?一旦入了衙门的银库,来年都要统统送抵长安,封存国库中。不行,这些银子都是本刺史的,进了国库就追悔莫及了!” “大人您别着急啊,反正那些财物在咱们定州银库里还要存上一年半载的,跑不了的!等着明年我们那桩大事儿……呵呵,到头来那还不统统归大人您?” “唉,好吧,就听你的!” 二人商议已定,孙彦高便重新端坐身子,正色道:“何明远在定州颇有名望,搜查之事必须慎之又慎,不可惊扰了女眷,不可夹藏私代,不可接受贿赂,不可毁坏家具……” 好家伙,孙彦高这嘴皮子是真溜,一连说了八不准,而且还是一本正经刚正不阿的交代着。 直到最后,他才说道:“这样,查抄何府之事,本刺史准了!唔,为谨慎起见,就由本官,李司马,范参军和崔长史一同前往,搜查何家!” …… …… 很快,定州府就浩浩荡荡一大队人马,直奔定州城中的何府,开始查抄工作。 “闪开,闪开!奉孙刺史之命搜查何家,闲杂人等快些闪开! 一队队盔明甲亮的士兵从四面八方开来,将何明远的宅子围了个里三层外三层。 大约半个时辰之后,孙彦高、崔耕、李夏还有范光烈,出现在了何府的门前。 在他们身后,两队甲士一字排开。 这两队的领兵之人都是果毅校尉,一个叫孙忠,一个叫郑元直。 孙忠是孙彦高的族弟。关系到钱财这种事儿,孙彦高连范光烈都信不过,也只有自己的族弟来才放心。 郑名直乃是荥阳郑氏之人,娶了博陵崔氏女,是博陵崔氏在定州官场上的一颗钉子,也是定州官场的平衡之道。 孙彦高挺烦这个郑名直的,他眼珠一 转,耍起了小聪明,道:“此事关系重大,本官想让孙校尉以及郑校尉各率一队,负责查抄,互相监督。不知崔长史以为如何?” 崔耕干笑一声,道:“孙大人乃定州刺史,一州主政,想怎么调兵遣将就调兵遣将,下官并无意见。” “好,那咱们就这么定了。” 孙彦高一声令下,这些府兵两人一组,开进了何府,开始搜查。 他的族弟孙忠在来时的路上,便已经暗暗向自己的手下交代过,何家已经是我们孙家的囊中之物,谁敢偷何家的东西,就是偷我们算家的东西。谁敢调戏何家女眷,那就是楷我们孙家的油。但凡发现,定斩不饶! 郑元直也有交代啊,何明远是我们博陵崔氏第五房掌事崔耕的人,谁要是敢手脚不干净,本校尉绝讨不了他。 有了上头的再三交代,府兵们倒是没了以前的揩油占小便宜的心思,进了何府后样样东西都是轻拿轻放,唯恐损坏一点,简直比在自己家里都小心。 孙彦高、崔耕、李夏和范光烈,则在何府的正堂屋中端坐,等待府兵们的回报。 孙彦高心里很清楚,自己本来就是做局诬陷何明远,他的家里怎么可能有什么证据?今天过来不过是个幌子,只要不让崔耕顺了何家的财物,就算圆满了。毕竟何家的上至金银珠宝,翡翠玛瑙,下至一草一木,一针一线,孙大刺史都已经内定为孙家之产了! 正在他百无聊赖之际,突然有两个府兵跑了进来,手举一个托盘,雀跃道:“报!启禀刺史大人,何明远里通突厥的证据,被我们找着了!” 当啷! 孙彦中心中一震,手中的茶杯不小心掉了在地上,心头一阵狂跳,:“啥?找…找着了?他还真…真里通外番?是什么证据,快快呈上来!” 第340章 证据很确凿 “刺史大人请看,就是此物!” 那个府兵双手捧着证物上前,然后将托盘一揭,露出了一个一方金印,兴奋不已地说道:“这印章上面刻得是突厥文,恰巧小的粗通突厥文。翻译成咱汉话,正是‘汉可汗’三个字儿!绝对错不了!” “我的老天!还真有这事儿?”孙彦高豁然站起,也难为他这么大岁数了,急如闪电快似狸猫,眨眼间就把那方金印抓在了手里。 他久在突厥与大唐交界的定州为官,自然也看得懂突厥文。他定睛一看,可不是吗?就在金印的底部,“汉可汗”三个字儿刻得清清楚楚。 可汗,是突厥人对首领的尊称。再加上一个汉字儿,正说明是突厥人封赠给汉人的。 现在金印从何明远的家中被搜出来,不正是说明突厥的默咄可汗封了何明远为“汉可汗”吗? 但惊喜过后,孙彦高可就麻爪挠头了。 他心里已经骂翻天了,马勒戈壁的何明远,你这是在坑人啊。早知道你真的跟默咄可汗暗通曲款,本刺史就不拿你下手里。既然有默咄可汗这么硬的靠山,那你这王八蛋平日里还装什么软柿子啊?现在可好,都把默咄可汗封赐给你的金印都搜出来了,你现在让本官怎么为你开脱? 骑虎难下啊! 孙彦高知道,一旦让何明远和默咄可汗的事儿曝光,势必惹恼了默咄,明年的那件大事指定不成,自己还是得玩儿完啊!真是要了老命啊! 正所谓人同此心,心同此理。范光烈从孙彦高的手上接过来那方金印一看,也是脸色大变。 不过他比孙彦高要细腻多了,仔细翻转把玩着金印,疑惑道:“这方金印无论是质地还是美观,怎么看着都有些粗制滥造?而且看这品相,好似新铸一般啊,真是奇怪。” 孙彦高摇了摇头,说道:“范参军啊,这就是见识浅薄了。突厥人连铁器都不能自产,能将金印铸成这般模样,已经算不错了。至于看着像新铸的,这说明是默咄可汗最近才封赏给何明远的呗。是了,本官明白了,这方金印肯定是赛修伦……哎呦!” 话没讲完,范光烈就偷摸踢了赛修伦一脚。 孙彦高瞬间反应了过来,知道自己差 点说漏了大事儿,便道:“嗯,本刺史以为,这种金印只要有钱谁都能铸,也算不上什么确凿的证据,” 好吧,这回又轮到孙彦高、范光烈他们开始变了风向。 崔耕讶然道:“孙刺史,这一个时辰前,您在府衙大堂上可不是这么说的。你说你确信何明远里通外国,还要严刑拷打呢。怎么这一眨眼,又为他开脱起来了?” 孙彦高被崔耕将了这么一军,也结巴了起来:“这个么……呃…这个…” 范光烈在旁赶紧圆话道:“孙刺史为官公允,有一说一,有二说二,在审讯断案时绝对是谨慎,从不妄断的。他确信何明远是里通外国不假,但这方金印,也的确称不上什么铁证啊,这恰恰说明了孙刺史的为官之公正啊!” “哦?是吗?”崔耕呵呵一笑,说道:“本官也是有一说一有二说二,之前我是因为何明远这个人不错,才与之结交。但他若是真的勾结突厥人,本官绝对饶不了他!另外……” 说着话,崔耕斜瞥了孙彦高一眼,道:“有畏惧默咄那个劳什子的突厥可汗,但崔某身为大周之臣,岂会怕了那番邦野狗?所以,本官今天把话撂在这儿!今天若是有人包庇里通突厥,与默咄狼狈为奸的何明远,呵呵,那就准备着跟本官去洛阳打官司吧!” “不能够,那绝不能够。我孙彦高也是大周的朝廷命官,岂会包庇?”孙彦高第一时间自证清白道。 …… 范光烈见着好不容易安抚下崔耕,让他不再对那方金印追究,不由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 他也暗暗痛骂起何明远来,姓何的,你要是真与突厥那边有什么瓜葛,可得把手尾弄干净一点,千万别让崔耕拿到什么把柄啊! 诶,我怎么就给孙刺史出了这么一个馊主意,没事儿去折腾何明远干嘛使啊,真尼玛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哟! 但这世上的事儿,真就是怕什么来什么。 功夫不大,又有两个府兵跑了进来,兴高采烈地挥手叫道:“启禀刺史大人,我们又找着何明远里通外国的证据了!” 范光烈:“……” “妈的,又有证据?”孙彦高刚放下的心,又悬了起来。 一名府兵禀报道: “是的,我等在何府的马厩里发现了十二匹突厥战马,俱皆身高近丈的上等宝马。” 府兵之所以拿这个当证据,是有他的道理的。因为中原并不盛产战马,尤其是这种身高近丈的上等宝马,基本产于突厥。如今突厥占了漠南,这种宝马良驹是战备资源,是严禁卖给中原朝廷的。但现在何明远家一下子就出现了十二匹,说他跟默咄没关系,谁信啊? 崔耕听罢,当场拍案而起,痛骂道:“好你个何明远,果然跟突厥人有关系,诶,亏本官还折节下交与你为友,我当初真是瞎了眼了啊!” 说到这儿,他郑重地看着孙彦高,拱手抱拳道:“孙刺史,何明远里通外番,贻害大周,我等该上报朝廷,抄他九族!” “呃……这个……崔长史息怒,息怒!范某觉得,这里间是不是还有什么误会啊?千万不要冤枉了好人!” 范光明硬着头皮为何明远开脱起来,与他在公堂之上构陷何明远一样的卖力! 崔耕呵呵道:“这也有别的解释?” 范光烈绞尽脑汁,努力解释道:“崔长史您想想,这种上等战马并非咱们大周不想要,而是突厥人不肯卖给咱们。如果是何明远心系朝廷,甘冒奇险,从突厥境内把宝马走私过来,是不是也合情合理?所以,咱们不能就区区十来匹战马,就定人家里通外番的罪名哩。” 这回他还真猜了个八九不离十。 无论是金印还是战马,都是崔耕的手笔。何府藏金无数,在几个时辰内准备一方金印根本不难。至于这十几匹好马,也是现成的,是崔耕早前托何明远从突厥走私过来的好马,用途是拿来装备他在桃花岛的私兵,原先徐敬业所部的那票人。 但崔耕为救何明远,自然还得揣着明白当糊涂,道:“范参军这解释太过牵强。本官还是觉得,这事儿解释何明远里通外国,更为合理一些。对了……” 说着话,他猛然抚额说道:“还有一桩事儿,可以证明何明远确实与突厥人关系不浅。” 孙彦高正发呆呢,被崔耕这么一叫险些吓得摔倒在地,苦着脸问道:“崔长史啊,你还有什么证据啊?” 崔耕道:“何明远是靠什么发 家的?名为馆驿,实为邸店啊。他那些邸店里的货物,有将近三成来自突厥。而邸店的买主,有五成以上,是突厥的商人……” 崔耕越说越快,越说越顺嘴,“你们想想,有没有可能,这何明远是在帮默咄可汗赚钱啊?因为他为默咄立了大功,才得了这个‘汉可汗’的封号?” 孙彦高和范光烈二人一听,顿时想死的心都有。因为崔耕说的这事儿逻辑非常通畅,简直无懈可击啊! 两人心中尽是哀嚎,完了!这回可完了!说实话,一条半真半假的证据,倒是无所谓,但架不住这半真不假的证据,一条接一条啊,由不得人不信哪! 这可咋办? 两人发现今天最大的败笔,就是错估了何明远的真正身份,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还没等这二位想出好主意呢,崔耕又加了一把火,道:“如此说来,何明远家中的财物,很可能有很大一部分是默咄可汗的!那没啥说的,还搜什么搜啊,干脆咱们直接抄了何明远的家吧!” 抄何明远到底家? 那不成了抢默咄可汗的财物? 这两货心里都装着鬼,借给他孙彦高和范光明俩胆儿也不敢啊! 孙彦高赶紧摇头阻止道:“莫急莫急,何明远的口供还没下来,他目前只是个嫌犯。崔长史你张嘴闭嘴都跟本刺史讲律法,怎么到了这个节骨眼儿,就罔顾我大周律例来办案来呢?” 好吧,在一个时辰前,孙大刺史还言之凿凿地要将何府财物纳为己有,好么? “对,对,你在府衙堂上还说了呢,三人证实,两人证虚。崔长史啊,你可不能草率办案,不是?”范光烈在一旁连声附和。 崔耕道:“就算没坐实他的口供,难道目前在何府查抄的这两样证据,还不够定他的罪?” “不够,当然不够,这都能解释啊!”范光烈急道。 “报!我们又…又找到何明远里通外国的证据了!”又有两个府兵跑进了客厅。 尼玛怎么还有? 范光烈的嘴都快咧到耳后根了。 孙彦高也快哭了,怒骂道:“证据证据,证你娘的据!如果再报来一些半真半假的东西,耽误了本官的时间,非治你的重罪!” 那府兵本来还想邀 功请赏来着,没想到却被他骂的狗血淋头,遂小心翼翼地回禀道:“大人息怒啊,您仔细看看,这是何明远和默咄来往的书信,绝对错不了。” “啥?还…还有书信?何明远,你姥姥~~”范光烈已经气急败坏了,你妹的,连书信都出来了,白纸黑字的,你让老子怎么帮你洗地? 诶!有了! 倏地,他往前一跃,将那封信抓在手里。 “哼,简直是一派胡言!” 范光烈连看都不看,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之势,猛然间将那封信塞进了的口中! 崔耕一见之下,眼珠子都被惊得差点掉地上了,“姓范的,你想干什么?竟敢在本官面前,帮何明远毁灭证据?” 嗝~ 范光烈伸长了脖子,好不容易才把那封信吞了下去。 这纸干巴巴的,吞得有点噎喉咙,他连喝了几口茶汤,压了压。 随后才出一口气,道:“崔长史还请稍安勿躁,下官之所以这样做,那当然是有原因的。” “哼,编,你继续编,我倒是要看你怎么编!”崔耕又是呵呵。 “不是编。”范光烈道,“这封信本官刚才粗粗看了一样,就想起一个人的笔迹来,那就是揭发举报何明远的仆人何大发。此人的字迹和这封信的字迹完全相同。” “粗粗看了一眼?你他娘的连看都没看,好吗?” 崔耕一阵冷笑道:“你的意思是,这封信是何大发栽赃陷害何明远的?那你把这封信留着当证据啊,当场吞了算怎么回事儿? 范光烈硬着头皮继续编道:“本参军嫉恶如仇,看见这封信,就把它当成了何大发,就想把这个卑鄙小人给生吞活剥了!” 崔耕翻了个白眼,道:“妈的,这话你自己信吗?” 范光烈道:“崔长史要是不相信,下官也没办法。不过没关系,我手中还有何大发冤枉何明远的证据呢!” “何大发冤枉何明远的证据?我去你娘的腿儿,真是人也是你,鬼也是你啊!” 崔耕被范光烈的厚颜无耻给气笑了,忍不住揶揄挤兑道:“范长史你既然当初就知道是何大发冤枉的何明远,那之前在府中堂上,为何又要对何明远用刑,治他里通外番,贻害大周的抄家灭族之罪呢?” 第341章 好官与坏官 “咳咳咳……” 范光烈被崔耕突然绕回来的话,给呛得不要不要的。 他一边抚额低头假装咳嗽,一边心思电转,很快他便振振有词地说道:“那啥,崔长史啊,神仙也有打盹儿的时候,更何况我等凡人。所以我等一时疏忽,错怪了何明远,也实属正常嘛!不过看到这封信,倒是提醒了范某,我记得那何大发所戴的发簪,精美异常,很像女子之物。这恰恰说明一个问题,很可能是何大发和秋红背主私通,为了长相厮守,才诬告何明远。” 难得孙彦高这回没有扮演猪队友的角色,瞬间就秒懂了范光烈的用意,帮腔附会道:“对啊,何大发这个小人头上所戴的发簪,本官也看见了。显然,何大发是想诬告何明远,这样不仅能永绝后患,与秋红长相厮守,还能检举有功,换几个赏钱花花,啧啧,这贼子的心思毒得很啊!” 崔耕知道这俩货已经开始有入局的迹象了,继续执拗摇头道:“不然不然,依崔某来看,单凭一个发簪做证据,同理,也实在太牵强了一点。这无法就证明了何大发是诬告何明远。为保险起见,我要亲审何大发!” “就依崔长史所言。”范光烈答应完之后,便悄然拉走孙彦高,在一个角落里低声耳语了几句,听得孙彦高连连点头称好。 …… 一个时辰后,范光烈率着亲信,与崔耕一起到了举报人何大发的藏身之地。 不出意外的,发现了秋红的身影。 当这两人一现身,还不等崔耕说捉拿,便听范光烈冲果毅校尉孙忠一使眼色,咳咳两声。 果毅校尉孙忠是孙彦高的族弟,当然和范光烈都是一丘之貉。 他立马秒懂了范光烈的眼神,当即大喝一声:“众军士听令,何大发诬陷忠良,当诛!杀了这对奸 夫淫妇,以儆效尤!” 哗啦一下,近百府兵直接冲上前去,挥舞长刀,嗷嗷叫着“杀死奸夫淫妇”。 还不等何大发和秋红反应过来,便已经乱刀砍成了稀巴烂。 “喂喂喂,你们这是要干嘛?何大发可是重要的认证,不得伤其性命!” 崔耕口中叫的火急火燎,但双足却愣是没有移动半步,“你们真是莽撞啊,何大发不能死啊,混蛋,他是何明远里通外番的唯一人证!何大发一死,你让本官上哪儿找人证明何明远之罪?孙校尉,你怎么如此冲动啊?” 范光烈斜眼余光瞟了崔耕一眼,嘴角噙笑,尽是得意。 果毅校尉孙忠收刀归鞘,大步走到崔耕面前,跪下请罪道:“回长史大人,卑职一见着这对厚颜无耻的狗男女,便气不打一处来。弟兄们一小小心错杀了人证,卑职愿领罪!” 范光烈插了一嘴,有些恨铁不成钢地责难道::“孙校尉啊,你这暴脾气什么时候能改一改啊?你看吧,何大发一死,死无对证了,何明远就更无嫌疑了,你啊你,你若不是孙刺史的族弟,本参军都要好好骂上你一顿!” 范光烈这话明里是指责孙忠,暗里是提醒崔耕,孙忠可是孙刺史的族弟啊,你不能动他。同时也在提醒他,何大发这个人证死了,死无对证了,你拿什么再来查何明远里通外番的罪名? 崔耕故作妥协地叹息一口气,摆摆手,道:“罢了罢了,孙校尉起来吧,只当是便宜了何明远这厮!” 孙忠闻言起来,与范光烈对视了一眼,两人眼中尽是奸计得逞的暗笑之色。 如今人证已死,证据又不足以定何明远的罪,崔耕自然不好再执着下去。 再加上孙彦高和范光烈不愿再纠缠此案,免得开罪了何明远背后的默咄可汗。 于是 乎,一桩兴师动众的何明远里通外番案,就这样不了了之了。 到了第二天,何明远就被无罪释放,由孙彦高和范光烈亲自陪同,送他出了府衙。 等着何明远回了府,崔耕早已在他家等候多时。 他那个心腹手下何贵一边奉着茶,一边将整桩事情的来龙去脉,崔耕的出谋划策说与了主人听。 何明远听得目瞪口呆,怔怔失神道:“我说孙彦高和范光烈这两条老狗为何对我如此客气呢,敢情儿是崔长史替何某编了默咄这么一尊大靠山。哈哈哈,崔长史您是没看到,孙彦高昔日视我如草芥,范光烈欺我如犬豚,今日却一再客气,还再三解释此次之误会!还让我向我身后的主人美言几句,听的我云山雾绕,但却是爽哉快哉啊!” 崔耕摆了摆手,道:“我估计他们二人是知道你我之前的关系,所以想从你入手,找我的痛脚。以至于让你在府衙中受那酷刑拷打,连累了何掌柜受这么大的苦,倒是让崔某过意不去的很啊!” “不会不会!”何明远连连摇头道,“何某早已与崔长史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早前若非崔长史从中斡旋帮衬,恐怕何某人的家业馆驿早被孙彦高吞得一干二净了!不过有一点,在下甚是不解,还望崔长史能为在下释疑解惑!” 崔耕道:“何掌柜,请说!” 何明远道:“崔长史怎么就知道,编造我与突厥可汗默咄暗中勾结,让他们以为我秘密在中原为默咄办事,会让他们知难而退?万一突厥可汗默咄吓不走他们,反而让孙彦高起了向朝廷邀功之心,将我扭送洛阳……” 后面的话,何明远没说,但崔耕已然听懂。 何明远的心腹何贵也点头说道:“是啊,当时崔长史密令我在府中故布疑云,制造我家主人 与突厥可汗勾结的假象。小的真是吓出了一身汗。这万一孙彦高和范光烈当了真,误以为识破了突厥图谋我朝的奸计,直接将我家主人扭送洛阳,向朝廷邀功的话。那我家主人真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呀!幸好幸好,没想到还真将他们吓跑了。” 崔耕笑道:“其实吧,一开始我也觉得冒险,甚至是有死无生。后来我琢磨了一下孙彦高和范光烈这两个货色,便释然了!这么说吧……” 崔耕缓缓站起,在厅中踱步一番,意味深长道:“这个事情放在朝廷任何一个官员身上,我都不敢去试!但这两货,我觉得成功的机率至少在八成以上!” 何明远闻之,陷入了沉思。 何贵却更是听得一脸迷糊,说道:“崔长史,小的还是不懂!” 崔耕没有回他,而是看着若有所思的何明远,笑道:“你家主人已经懂了!” “是的,我懂了!” 何明远道:“崔长史的意思是,但凡是朝廷的忠臣,大周的好官,这事儿都成不了。偏偏孙彦高和范光烈,这俩人一个贪婪无厌,一个贪生怕死,在定州境内是出了名的贪官赃官和庸官!再加上,定州地处与突厥交界处,一旦真的惹恼了突厥可汗默咄,那突厥骑兵不到两个时辰就能攻破定州城!所以,崔长史掐准了孙、范二人的脉门,将他们吃得死死的,谅他们也不敢拿我去邀功,最后得罪了默咄,葬送了自己的性命和前程!是也不是?” 崔耕竖起拇指,赞道:“何掌柜分析的很精准,难怪买卖做得这么大,不错!” 何明远谦虚道:“不敢当,是崔长史已经将揣摩人心练到了极致啊,在下当真是佩服之至!” “哦,原来如此!” 何忠这回才明白,总结了一句话:“意思就是说,好官面 前行不通,坏官面前肯定行呗!” 崔耕和何明远闻之,皆是一笑! “不过,通过这件事情,我倒是发现了一个奇怪的地方!”崔耕说道。 何明远问道:“什么奇怪之处?” 崔耕微微皱眉,说道:“我发现孙彦高和范光烈畏惧突厥可汗默咄的程度,出乎我的意料之外。我在想,这两个老东西是不是还暗中做着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故对突厥人畏惧的如此离谱?” “孙彦高和范光烈暗中做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 何明远微微沉吟了一番,最后摇头道:“这个我在定州这么些年,倒是没有听说过。会不会是崔长史您想多了?” 连何明远这个定州土着都没听说过,崔耕耸耸肩,也觉得自己应该是想多了,随后笑道:“不管了,反正留个心眼,多多堤防着这两货指定没坏处!” 何明远也道:“崔长史放心,我也会派手下人多留心,多打听,如果真有什么风吹草动的,肯定瞒不过咱的眼睛!” 崔耕嗯了一声,道:“也只能如此了!” 随后,何明远让何贵安排何府后厨,准备了酒菜,邀请了崔耕在府中吃晚饭,答谢崔长史的救命之恩。 二人喝至夜半三更,这才散了席。 …… 自从何明远这件事后,孙彦高和范光烈居然出奇地消停了不少。 这两个货一下子踏实安静下来,倒是让崔耕清静了许多。他忙时,就在府衙里行使长史职权,处理一下定州的政务。闲时呢,则带着封常清和宋根海等人下去定州辖下的各个县转悠,一来熟悉风土人情,二来也算是考察下地方民生,顺便笼络一下地方县衙官员的人心。 日子过得很充实,也很平静。 光阴辗转,时光流逝,他在定州长史任上,顺风顺水地又过去了五个月…… 第342章 鸡蛋和鸭蛋 五个多月后,这一日。 定州城外,东亭庄。 一个鸡毛小店中。 一个乡农打扮的中年人进来店中,喊道:“掌柜的,来四个水煮鸭蛋,一盘豆腐干,再来两壶木兰春酒!” “好嘞!” 此时店中并无食客,掌柜上前将中年客人领到了一个位置,招呼坐下,道:“客官,咱这穷乡僻壤的小破店里,可没木兰春那等好酒,只有自家酿的糙酒,中不?” 中年人很是无所谓地挥了挥手,道:“无妨无妨,是酒就成!” “好嘞,客官稍等了!” 掌柜下去,很快便将酒菜逐一上来,水煮鸭蛋更是剥了壳,个头倒是挺大分量足。 中年男子一边自斟自饮,一边定定的出神,似乎若有所思。 掌柜的趴在柜台前,正好与这个陌生的客人四目相对。 他心里本就藏着虚,见这中年人一直盯着自己,不禁一阵心里发毛。 随后他钻出柜台,走上前来,苦笑着作揖道:“我说这位老客,您别瞅俺老汉了,是俺扯了谎,骗了您,对不住了!” “啊?你说什么?” 中年人被掌柜这么一打岔,仿佛如梦方醒,哭笑不得地看着掌柜,道:“某家哪里瞅着你了?某家这是想别的事儿,与你无关!” 吧唧,他又夹了一块豆腐干塞进嘴里一阵嚼,囫囵问道:“呃……怎么着?你骗了某家什么?莫非这酒是兑了水不成?” “不不不,糙酒本就廉价,老汉哪还敢黑了心地往里兑水啊?” 掌柜的一听对方不是盯着自己,也不是发现了什么,心里一阵后悔自己嘴欠。不过事到如今,他也不得不实话实说了,他指着桌上那剥了壳的鸭蛋,说道:“不敢欺瞒贵客,您这吃得并非鸭蛋,而是鸡蛋!水煮鸭蛋,早早就卖完了!” “嘁,我倒是什么事儿?就这点破事?无妨无妨,鸡蛋鸭蛋,是蛋就 成!” 中年人很是大方地摆摆手,表示不追究。不过当他拿起剥了壳的鸭蛋,呃,剥了壳的鸡蛋准备吃的时候,他不由微微诧异,问道:“掌柜的,你们家的鸡蛋有这么大个儿?” 掌柜道:“可不!咱家的鸡蛋就是这么大。要不然老汉也不敢拿鸡蛋混成鸭蛋,欺瞒贵客您哪。” “呵呵,我说呢,让你给我来四个水煮鸭蛋,你倒好,居然主动替我剥了壳,怕是我认出蛋壳来吧?” 中年人笑了笑,咬了一口水煮蛋,又道:“不过我倒是奇怪啊,据我所知这定州市面上,鸡蛋的价格一直比鸭蛋要高啊,而且这么大个头的鸡蛋,更是高出鸭蛋价格不少。怎么到你这儿,这大鸡蛋价格不涨,反倒跟鸭蛋卖得一样价儿,掌柜的,你这么做买卖,可是要亏的哟!” “亏不了,亏不了!” 掌柜的连连摇头,道:“客官说的那个是以前的老黄历,现如今市面上鸡蛋的价钱可是变啦,鸡蛋比以前便宜了三成,鸭蛋的价钱只便宜了一成。这么里外里,还不定用鸡蛋划算,还是鸭蛋划算哩!” 中年人更奇怪了,从腰间的褡裢中掏出来五枚开元通宝,放到了桌子上,道:“掌柜的,跟你打听个事儿,也不耽误你时间,一会儿酒菜照付,这五文钱是给你的辛苦钱!” “啊?这是赏我的?”现如今五枚开元通宝的购买力还是很强的,掌柜的老脸笑开花,赶紧将五枚大钱揣进了怀里,乐颠颠道:“谢贵客赏,说吧,您想打听啥?” 中年人道:“劳烦掌柜的跟我仔细说说,为啥这定州境内的粮价越来越高,反倒是鸡蛋的价格还往下跌了呢?” “哈哈,老汉一猜贵客你就想问这个。得,这事儿吧,还得从一个月前说起。那天中午啊,咱们东亭庄上来了两个挑着担子的小伙子,你猜这 俩小伙儿的筐子里都挑了些什么?这一筐都挑着鲜鸡蛋,一筐挑着咸鸡蛋。好家伙,这鸡蛋的个头都有鸭蛋那么大,而且这价钱居然还是往常的七成,啧啧,那一天可在咱们东亭庄上闹出不小的动静呢……” 当时,这两个小伙子挑来的鸡蛋个头如此之大,价格却又如此的便宜,自然引来东亭庄的百姓们竞相围观。就连在家中纳鞋底的老太太,都颤颤巍巍都过来看热闹。 东亭庄的百姓一开始自然是将信将疑,毕竟这几个月以来,定州境内的粮价都在疯涨,哪里还会有人这时候把精贵的鸡蛋,挑来贱价卖?这天底下哪有这么便宜的事儿? 后来,那两个小伙子干脆免费相送,将挑来的四筐鸡蛋,统统送完。 两个小伙儿送完鸡蛋后,让大家伙拿回家尝尝,他们明天还会挑鸡蛋过来。 东亭庄的百姓纷纷拿了鸡蛋回去试吃,发现这些鸡蛋不但一点毛病都没有,而且比普通的鸡蛋要好吃一些。 鲜鸡蛋还算看不出优劣来,但咸鸡蛋就非常明显了——蛋黄呈暗金色,油汪汪香喷喷,远超同侪。 这可真是天上掉馅饼的好事,免费分到鸡蛋的百姓,自然是觉着捡了大便宜。 第二天,两个小伙子又如约而至。 同样的,各挑了两筐鸡蛋,鸡蛋的个头仍旧是饱满硕大,而且还是以原价七成来售卖。 有了昨日的便宜和试吃,百姓们哪里还有时间质疑猜测?自然纷纷踊跃购买,很快,这些鸡蛋就被哄抢一空,全部售磬。 第三日,两个小伙子又挑着几天来。 他们连着来了五天,真正地在东亭庄上立下了信誉。 不过第六天,两个小伙子再过来东亭庄的时候,就没有见他们挑着四筐鸡蛋了。 他们通过这几天在东亭庄的熟稔之后,跟庄子上专门卖鸡蛋的陈七郎达成了协议,从今 往后,他们以行情价的六折长期供应鸡蛋给陈七郎。然后呢,陈七郎再由以七折的价格卖给庄子上的百姓,争取差价。 正因为外面的鸡蛋源源不断地供应到了东亭庄上,自然而然地,以前还挺稀罕的鸡蛋,从原先居高不下的价格,也缓缓跌落了下来。久而久之,鸡蛋的价格在市面上,竟不如鸭蛋了。要知道,以前都是鸭蛋贱,鸡蛋贵的。 …… “原来如此啊!”中年客人听完掌柜的讲完,若有所思。 掌柜则是羡慕嫉妒恨地嘀咕道:“奶奶的,这陈七郎坐在家中便就净收一成的差价,也不知是陈家哪个祖坟冒了青烟了!” 中年人又问道:“掌柜,那我在再打听一下,你说这里陈七郎挣了一成的差价,庄上的老百姓们呢,则买到了原先市场上七成价格的鸡蛋。那岂不是说,那两个源源不断向东亭庄供应鸡蛋的小伙子,赔钱赔到姥姥家去了吗?” “哪里会?这些小伙儿可不是什么蠢人!”掌柜道:“据老汉所知,这俩小伙子是安平县的。安平你知道吧?就是响当当的博陵崔氏的祖堂所在。” 中年人微微颔首,说道:“博陵崔氏是咱们定州的半边天,这我哪能不知道?” “是呀,就是那个博陵崔氏!现在咱们定州长史崔耕崔大人,便是博陵崔氏第五房的掌事!那家伙,本事可大了去了。据说,他传授下来一个法子养蚯蚓,再用蚯蚓养鸡,压根儿就没有花一颗粮食来养鸡。这回你懂了吧?就是说,这鸡蛋哪怕就是用六成的价钱卖出去,人家也大赚特赚。” “养蚯蚓,然后再不费一颗粮食来养鸡,然后鸡再下蛋拿来卖?” 中年人沉吟一番,微微颔首笑道,“这倒是第一次听说蚯蚓还能如此大批量的养殖,某家这回长了见识!” …… 随后,他跟掌柜老汉又 说了几句闲话,便不在询问什么,自顾又喝起酒,吃起水煮蛋来了。 这时,小店里的食客也渐渐多了起来,掌柜的倒是忙得不亦乐乎。 又过了半个时辰,小店的帘栊一挑,有一个行商打扮的年轻人走了进来。 中年人赶紧站起身来,招呼道:“崔长……崔老弟,我在这呢!” “何掌柜来得挺早啊,等候多时了吧?” 进来的年轻人,正是崔耕。 至于这位何掌柜,便是定州土豪何明远。 自打五个月前经历了被孙彦高构织诬陷,又被崔耕设计智救的事情之后,何明远对崔耕自然是越发的佩服和敬仰了。双方的关系也更加紧密了。 不过,为了掩人耳目,他们还是要演戏演全套,表面上还是要做故友决裂,势同水火状。 如今,眼见着新年将至,双方约定在此会面,谈谈明年合作的事宜。 崔耕刚一坐下,何明远就迫不及待地低声问道:“崔长史啊,那个便宜鸡蛋,真是你的手笔?原价的六成都有得赚,想必就是靠得大批量养殖蚯蚓的法门之上吧?” “没错。”崔耕也不藏着掖着,开诚布公道:“其实难点全在如何养蚯蚓上。小鸡以蚯蚓为主食,不仅长得快,而且产蛋比一般的鸡多得多。一般的鸡是四五天下一只蛋,而以蚯蚓为主食的鸡,只需三天便能下俩蛋。这成本自然就大幅度地降了下来了!” 何明远瞬间就秒懂了,不管这鸡蛋下得多还是少,单单就是喂食的原料不是粮食,而是蚯蚓,就足足降低了一半的成本了啊。 不过他对这养鸡方面也没多大兴许,并没有去追问崔耕,如何大批量养殖蚯蚓这个秘方。 又寒暄叙旧一番过后,两人才开始了今天见面的真正目的来。 大老远地跑城外东亭庄来,还选了一间小破店,两人还低调出行,自然是有正事儿相商! 第343章 黑云隐隐现 何明远又让掌柜老汉上了两壶酒,与崔耕边饮边谈。 酒虽糙,但跟对的人一起喝,喝着喝着,也就成了醇香沁鼻的美酒了! 今天来此,两人聊得还是明年双方的一些合作。毕竟年关将至,尽早安排来年之事,方能在开春雪化之前做好筹备。尤其是崔耕委托何明远出关前往突厥走私战马这种事,如果不尽早安排,等着来年再做安排就晚了。 约莫商讨了有大半个时辰,言谈甚欢之下,才稍稍结束了此次密会。 崔耕眼看时候不早,这才相约改日再会,起身告辞。 他起身之际,何明远也起身向柜台方向冲掌柜的招招手,喊道:“来,算账。” 掌柜钻出柜台,乐呵呵地跑到近前,报道:“承惠,三十六文大钱!” “倒是便宜的很呐!” 何明远从袖兜里掏出钱袋子,数足了钱数放到掌柜手中,笑道:“你这水煮鸡蛋,味儿还挺正,价钱也实惠。看来定州崔长史用蚯蚓喂小鸡的法子,真是造福一方,惠及百姓呐。” 在崔耕面前说出这番话来,显然何明远小小拍了崔耕一记马屁。 谁知掌柜老汉收起钱来,嗤笑一声,道:“造福一方,惠及百姓?贵客可想错了,现如今骂崔长史的人,恐怕比感激崔长史的人要多得多哩。” “……”何明远的脸有点黑了,妈的,这老汉这么聊天,还怎么聊下去? “哦?掌柜的,你这话怎么说?”崔耕却来了兴趣。 掌柜道:“鸡蛋卖得这么贱,老百姓长此以往,自然习以为常,自然也就没谁会整天挂念着崔长史的好了!但也恰恰正是因为鸡蛋越卖越贱,那些平日里以养鸡卖蛋为生的人可就倒了霉哟,自然少不得天天在家里偷偷骂娘哩。” 何明远一见崔耕面色有些不对,赶紧打岔道:“掌柜的,你这话就危言耸听了吧?你莫将流言蜚语当成真事儿来听才是!” 掌柜将二人慢慢送出店门,冲小店的另外一个方向伸手一指,道:“两位贵客若不信,就顺着这条道往左拐,不远处便是我们东亭庄陈七郎家!对,就是替博陵崔氏在我们东亭庄售卖鸡蛋的陈七郎,他家现在可热闹着呢,” 听他这么一说,崔耕更感兴趣了,拉着何明远朝着陈七郎的方向走去。 到了陈七郎家。 果然,有一群乡民打扮的人,背着竹篓子,将他家这小小的黄泥院围了个里三层外三层。 这些背着竹篓子的乡民,便是附近村落过来东亭庄,往陈七郎家送鸡蛋的。 如今陈七郎这儿,已经成了东亭庄这十里八乡一带,鸡蛋统一收购包销的聚点了。 崔耕与何明远人未进院,便清楚地听着里头正吵吵嚷嚷着。 “诸位, 我再报一遍今天收购价钱,大家都听清楚了啊!” 陈七郎家的一名伙计哑着嗓子,报出了一串数目:“今日收购价,鸡蛋二十文一斤,鸭蛋二十四文一斤,咸鸡蛋二十五文一斤,咸鸭蛋三十文一斤。” 这个价格一报出来,院里那些各村各寨前来送鸡蛋的农户可就炸了锅。 “什么玩意?今日鸡蛋收购价才二十文一斤?十月里的时候,不还是三十文么?”有个背了一个大竹篓的乡民,忿忿不满地叫道。 陈七郎家的伙计懒洋洋道:“您也说是十月里的事儿了,这都几月来?马上就年关了呀!再说了,甭说三十文,九月里的时候还卖过三十五文一斤呢。这行情市价,自然随时都会变的嘛!”伙计懒洋洋地答道。 “那怎么变,也不能一个月变一个价儿啊?这价钱也太贱了!”又有一名年纪颇大的老者,不满地喊道。 “大爷,您还别嫌便宜!指不定下个月的鸡蛋,比这个价儿还要贱些呢!” 伙计俯下身来,从自家的筐子里抄起一枚鸡蛋,举得高高供众人看见,然后又道:“你们自己瞅瞅,人家安平县的鸡蛋不但个儿大还油水足,他们都统统作价二十文一斤卖给我们陈东家。再看看你们筐子的鸡蛋,个头儿小不说,品相也差得不是一星半点,就这样的鸡蛋,你们凭啥要卖的比人家贵?咱得讲道理不是?” 又有几名乡民看着伙计手中的鸡蛋,眼神微微黯淡了下来,不甘心地嘟囔道:“安平鸡蛋的确是个头大油水足,我们也知道,但你今天给的这个收购价钱委实太低了,如果这个价钱卖了你,我们可就赔死了哟!” 伙计可能是有些不耐烦了,语气颇为刚硬地说道:“嫌低你们就自个儿捂在家里呗,还不怕告诉你们,昨儿个我们掌柜的说了,等到了明年,我们家就只收安平县的鸡蛋。人家那鸡蛋那叫一个油水足,个头大,价钱实惠还量大,在东亭庄一带好卖的不得了!” “你不收?他陈七郎不收,我便自己背着筐子到街上叫卖去!”有个年轻的乡民来了脾气。 伙计也懒得和他争辩,只是笑了笑。 你自己到街上卖? 我们家的鸡蛋都是安平县来的,价钱比你的鸡蛋便宜,个头比你的鸡蛋要大,品相要比你的鸡蛋要强,东亭庄一带,哪个傻子会买你的鸡蛋? 那个年轻的乡民话一出口,就知道自己的话站不住脚,赶忙又改口道:“实在不行,我不在你们东亭庄卖了!我再走十五里山路,我到黄家集卖去。” “诶,黄家集你就别去了,去了也是白跑一趟。黄家集那边的鸡蛋,跟东亭庄也是一个价,我就是从黄家集那边过来的 。”背篓卖鸡蛋的乡民中,有一人一脸沮丧地摇头说道。 “什么?连黄家集也是二十文一斤?我的天!” 一时间,陈家黄泥院里的乡民们面面相觑,他们已然明白,自己此刻已经没有了讲价的本钱。 这时,有过来卖蛋的妇女开始哀求道:“这位小哥啊,你就行行好,今天二十五文一斤收我们的鸡蛋,成不?我这家里还等着拿这卖蛋的钱,给娃他爹抓两副药回去呢!” “对,对,小哥你就抬抬手,帮俺们个忙呗。” “诸位叔伯大爷,婶子老奶,这个忙我真帮不了啊。”伙计听着众人的哀求,心里也是一软,摇头道:“你们要知道,我们店囤你们的鸡蛋是二十文一斤,卖出去也才二十四文一斤,挣得差价实在是有限,而且还要担着囤货的风险。再者说了,这店也不是我的,我就是一个张罗事儿的伙计,价钱都是我们陈东家定的,我就是想帮忙,也没那个能耐啊。” …… 甭管乡民们好说歹说,陈七郎家的小伙计就是咬死了价儿,二十文一斤鸡蛋的价格,雷打不动。 一时间,乡民们又开始吵嚷起来。 也怪不得他们吵闹不休啊,现在市面上的粮价是噌噌往上涨,他们的鸡每天都要喂食,说实话,即便三十文一斤鸡蛋,也才混个不赔不赚。 现在二十文一斤的价格,别说挣点小钱贴补家用了,就连粮食料子钱了都挣不回来,还要往里贴。 眼瞅着要过年了,大多数人更是指着用这些鸡蛋换了钱买年货呢。现在可怎么办? 不消一会儿,吵嚷的人群渐渐骚动起来。 “静一静,诸位老少爷们,静一静!” 就在这时,前来卖蛋的乡民中,有个三十来岁的矮胖子展开双臂,高呼道:“依我看啊,咱们也别难为伙计了,他也做不了主!” “你的意思是我们一起去找陈七郎?”有乡民问道。 矮胖子啐了一口唾沫在地上,摇头道:“找陈七郎?拉倒吧!那孙子就是个把钱串在肋条骨上的主儿,找他更没鸟用。” “那咱们可该咋办?真的二十文把鸡蛋卖了,这个年可没法过了。” 矮胖子冷笑一声,道:“过年?把眼光放长远一点吧。告诉你,不把罪魁祸首解决了,不光是今年过不好,明年,后年,都过不好!” “啥?罪魁祸首?谁是罪魁祸首?” 矮胖子道:“自然是定州长史崔耕崔二郎!听说就是他在安平那边捣鼓出劳什子的养鸡法,让安平那边源源不断地出蛋,把市价给弄贱了!不找他找谁?” 定州长史崔大人? 这年头的老百姓,可是畏官畏如虎,一听胖子说要找定州长史的闹事,顿时齐齐往后退了一步,面面 相觑,噤若寒蝉。 矮胖子往四下里看,见没人响应自己,又鼓动道:“怎么?大家伙都怕了?大家不用怕,你们以为要找崔耕麻烦的,就是我们东亭庄这些养鸡户?那可远远不止。这次受他迫害的,可单单是咱们这些人,还有黄家集,李家岗,还有定州辖下诸县其他的农户呢。这整个定州境内的养鸡农户少说也有大几千人吧?法不责众,到时候几千人一起去闹,让他补偿我们的损失,看他如何说?大家真的不用怕,莫要忘了,朝廷自有法度,法不责众!” 一听“法不责众”四个字,显然,不少乡民农户已经有些意动。 矮胖子见状,越发淡定自如了,随后又加了一把火,高声喊道:“另外,告诉大伙一个好消息。我三表弟的二舅就在刺史衙门里当差。我可是听他说了,刺史衙门里也是有青天官老爷的,而且青天官老爷对崔耕身为朝廷命官,却与民争利的行径大为不满,到时候定州境内几千上万的农户去找崔耕索偿,府衙里的青天官老爷岂能坐视不理?” 说到这儿,胖子振臂一呼,喊道:“诸位,须知这世上有崔耕这等与民争利的贪官,便有为民请命的好官呐!我们不怕!” “对,我们不怕!” “是的,这世上贪官哪里斗得过青天官老爷!” “我们要伸冤!” “我们要索偿!” “我们要过个好年啊!” 一时间群情激奋,场面甚是壮观啊! 在矮胖子振臂高呼下,乡民们纷纷窃窃私语,商量此事之法。 最后,有人高声问矮胖子道:“老兄,此事具体该怎么办?” 矮胖子道:“咱们就在腊月二十三,祭灶王爷那天,一起去安平县寻那崔二郎,让他给我们一个说法,给我们一份补偿!” 有人问道:“崔耕身为定州长史,不是应该在定州府衙内吗?怎么跑安平去作甚?” “我知道他在定州,但他养鸡的地方是在安平!”矮胖子阴恻恻地笑道,“若崔耕那天要是不在安平,咱们就把他的什么蚯蚓田,什么养鸡大场统统都给他砸了烧了毁了,一绝永患!” “好,就这么干!” “腊月二十三,俺一定去!” “算俺一个!” “还有我……” 渐渐的,应和的人越来越多,场面也是越来越壮观! 就混在院子门口的崔耕,和何明远对视了一眼,慢慢退了出去。 待到了僻静无人之处,何明远打趣道:“崔长史啊,这下你倒是成了人人得而诛之的贪官了!与民争利,这招倒是挺损啊,您说这矮胖子口中的府衙青天官老爷,会是谁呢?” 崔耕眉毛一挑,似笑非笑道:“你说还能有谁?是谁安排这矮胖子在这儿鼓 噪闹事的,谁就是那位青天大老爷呗!” 何明远道:“你是说刺史孙彦高?” 何明远说完又摇了摇头,道:“不应该是他啊,养鸡除蝗这件事情上,孙彦高与崔长史您是一根绳儿上的蚂蚱啊!” 崔耕笑道:“除了他,我实在想不通还能是谁,当然,背后也少不了范光烈这个老狗在煽风点火。至于你说的养鸡除蝗这事儿,孙彦高自然跟我是立场一致的,但是养鸡除蝗立场一致,不代表他就会支持我们博陵崔氏的安平鸡蛋垄断整个定州境内啊。须知道,咱们这位孙大刺史,一向对银子是很敏感的哟,哈哈哈……” “原来如此!” 何明远点了点头,提醒道:“这事儿倒是麻烦啊,博陵崔氏以低成本产蛋,所以安平鸡蛋的价格自然也随之而降。但也正因为如此,断了养鸡百姓的财路,致使民众怨气极大啊,尤其是与民争利这顶帽子,委实对崔长史大大不利呢!还真是让孙彦高他们抓准了时机和切入口!” “何掌柜,我需要帮个忙!” 崔耕沉吟了一下,说道:“本官知道你在冀州和定州两地颇有些手段。不知你在沧州、易州和魏州,是否也有人手耳目?” “自然是有的。”何明远颇为自负地说道,“何某虽然只是承揽了两州境内所有的馆驿,但是我何家的邸店可是遍及了河北道十余个州府。至于崔长史口中的沧州、易州和魏州,当然也都在其中。” 崔耕一听,不由抚掌喜道:“那就妥了。接下来,还劳烦何掌柜你交代下去,让你的人在沧、易、魏、冀四州,将腊月二十三这一天,定州的养鸡农户会齐聚安平县,向我讨要公道说法的消息传出去。” 何明远讶然道;“怎么?难道你们博陵崔氏的安平鸡蛋,也已经开始卖遍沧、易、冀、魏、定五州了?” “那倒是没有,”崔耕摇摇手,道,“本官的安平鸡蛋目前产量还是有限的,定州绰绰有余,但其他四州就远远不够了。再说了,路途遥远,长途贩运的话,这成本无形之中就增加了,这是不划算的。” “那崔长史干嘛还要让我的人,在这四个州府散播这个消息?”何明远被崔耕弄糊涂了。 崔耕微微一笑,意味深长道:“尽管还未向这四个州府铺货,但这四州内的一些有心人,听到这个消息之后,自然也都会来安平县的。” “I崔长史你这是图什么啊?” 何明远越听越糊涂,甚是费解地问道:“若再加上这四个州府,我的天,腊月二十三那天,得有多少乡民农户齐聚安平县来闹事啊。怎么听崔长史这话里话外的意思,唯恐来安平聚众闹事找麻烦的人太少呢?” 第344章 惊天大生意 “云车风马小留连,家有杯盘丰典祀。猪头烂熟双鱼鲜,豆沙甘松米饵圆。男儿酌献女儿避,酹酒烧钱灶君喜。婢子斗争君莫闻,猫犬触秽君莫嗔。送君醉饱登天门,勺长勺短勿复云,乞取利市归来分。” 一首《祭灶词》,将小年夜的景象描绘的淋漓尽致。 不过在大周延载元年的腊月二十三,定州安平县,是注定不会出现如此太平和乐的景象了。 从腊月十五开始,就不断有各色人物,从其他州府赶到了安平县。 结果县城中的客栈、旅店通通爆满,连寺院道观都是人满为患。 过了腊月二十,那就更不得了了。成群结队的百姓,不断从四面八方涌来,都冲安平县涌来。 安平县衙上下,更是如临大敌,生怕出了什么差池。 安平县令林桐生整日坐立不安,这尼玛都说明年要有蝗灾,咋这蝗灾还没起,就饥民遍地了呢?若是有人登高一呼,我林大老爷的命还保得住吗! 于是乎,他赶紧派人快马加鞭,往定州刺史孙彦高处送信,要求借府兵弹压地面。 可孙彦高的回信就令人完全摸不着头脑了,就一句简简单单地交代:定州府衙不仅不会派一兵一卒过来镇压,还要求安平县令林桐生将这些饥民保护好了,不能让他们出一点意外。 林桐生看着孙彦高的这封简短一句话的回信,愣是半天揣摩不出孙大刺史到底是什么意思。 最后,还是他身边一个叫杨进的幕僚,为林桐生解除了疑惑。 杨进拿着孙彦高的那封信笺,分析道:“东翁,您可看仔细了,孙刺史这封回信上写的清清楚楚,他不是要求你保护百姓,而是‘保护’饥民呐。有咱们这百十衙役,足够矣!” 保护饥民? 林桐生立马就想到了安平县地界儿上,还有谁有这个能力能招惹来这成千上万的饥民? 答案简直呼之欲出了——博陵崔氏! 林桐生也不是官场雏鸟,从孙彦高给他回这封信的内容来看,再想到博陵崔氏招惹来的这成千上万的饥民,他很快便猜出,这尼玛原来是孙刺史和博陵崔氏之间的博弈啊! 瞬间念头通达,他赶紧招来安平县尉,让他将县衙的衙役们统统撒出去,防止博陵崔氏和饥民们起了冲突。 好在双方都颇为克制,博陵崔氏只是不准饥民们靠近黄城村,并没有什么额外的举动。 那些饥民们似乎也是有组织的,虽然免不了偷鸡摸狗之事,但基本上食宿自理,没发生什么恶性案件。 这倒是让林桐生这个安平县令,足足松下了一口大气! 若成千上万的饥民真的在安平县闹事,后果简直不堪设想,甚至会因此丢了乌纱帽,不怪林桐生如临大敌,如此小心谨慎了。 眨眼间,腊月二十三到了。 …… “毁鸡坊,有饭吃!” “毁鸡坊,有钱花!” “毁鸡坊,好过年!” “毁鸡坊,过好年!“ 阵阵叫喊声中,成千上万的饥民们排着整齐的队伍,齐唰唰地向着黄城村方向开去。 虽然没有矮胖子在东亭庄鼓动的时候说的十数万人,但杂七杂八加起来,一万之众总是有的。 这些人的眼中,有疯狂、有执拗、有悲愤,更有着贪婪! 他们步步逼近黄城村,步步靠近博陵崔氏! 很快,便只是咫尺之遥了! 博陵崔氏的人严正以待,警戒在黄城村外的二里地处,防止饥民真的冲击黄城村,毁了他们精心置办的养鸡大场。 但安平县的衙役们早已得到县令林桐生的授意,多少有些偏帮这些来闹事的饥民,让博陵崔氏的子弟很是被动。 很快,博陵崔氏的人便开始步步后退,退守到了黄城村。 吱扭扭~~ 博陵崔氏的人全部撤回黄城村中。吊桥就第一时间吊起,城门关闭。 城墙上的崔氏私兵们逡巡左右,弓上弦刀出鞘,完全是一片临敌之势。 城外的饥民们见此状况,愈发愤怒了。 他们不断高喊着口号,甚至在鬼祟之辈的提前安排下,他们运来了云梯,攻城车…… 准备强行攻破黄城村! 形势危如累卵! …… 此时,黄城村外。 在群潮汹涌的饥民队伍身后不远处。 有人临时搭建了一座简陋的台子,台子四周有几十名彪形大汉的护卫,台上正有人在饮酒做乐。 左边饮酒那人,松松垮垮地坐在蒲团上,大约五十来岁,穿绸裹缎,面目清癯,五捋长髯随风飘洒,看起来真似一个富贵闲人。 正是定州刺史孙彦高! 右边那位,则是他的狗头军师,定州录事参军范光烈。 孙彦高将杯盏轻轻放下,轻咳一声,问道:“范参军啊,你再仔细想想,这次行动还有什么纰漏的地方没有?能不能毁掉崔二郎的养鸡大场,就在今日一举了!” 范光烈擦了擦嘴边的酒渍,略略一打趣道:“怎么?刺史大人早前不是说,在养鸡除蝗的立场上,您跟崔二郎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么?今天终于舍得跟他划清界限,毁掉他的养鸡场了?” 孙彦高面色一紧 ,气道:“你……” 孙彦高被范光烈这么赤裸裸的挤兑,也是心里有苦难言啊!如果不是上头要趁着蝗灾之机在定州起事,他哪里会来毁崔二郎的养鸡大场啊? 至于他的上头到底是何人,自然不是大周朝廷,更不是武后。想想这个,孙彦高真想操死范光烈这条老狗,如果不是这老狗掐准了他的脉门,托他下水,他怎么会跟那种人搅合在一起?大周朝廷的堂堂三品刺史,赫赫的封疆大吏,居然要干数典忘祖之事,想想就心酸啊。 “嘿嘿,刺史大人莫生气,下官开个玩笑罢了!” 范光烈笑眯眯地起身,替孙彦高斟了一杯酒,道:“您放心,下官这次绝对没有疏忽纰漏的地方。他崔二郎如今要保住养鸡大场,要想靠养鸡来达到除蝗的目的,唯有两条路可以走。这其一嘛,自然是继续负隅顽抗。但这些饥民大军中有李兄弟安排的军中好手,一旦冲突起来,死的人可就不是一个两个了。届时,大人完全可以上奏大周朝廷,弹劾他一个草菅人命之罪。” 孙彦高嗯了一声,点头道:“成千上万的饥民带着民怨来安平,若是毁掉他博陵崔氏的养鸡场,倒也罪不至死,毕竟法不责众嘛。但真出了械斗事件,上千条人命为此丧生的话,呵呵,别说他崔二郎一个五品的定州长史了,便是博陵崔氏全族出动,他们也扛不住!” “是的,一旦毁了他的养鸡场,那定州除蝗之事估计就要告吹了。到时候蝗灾一起,咱们跟上头也就有的交代了。” 范光烈道:“至于第二条路嘛,就是他崔二郎和博陵崔氏认怂,捏着鼻子将定州各地养鸡农户的的鸡蛋都统统买下来,以作补偿。此举虽然不能从根本上解决问题,但至少能将眼前近万农户围攻黄城村这一关,给糊弄过去。” 孙彦高有些担心地问道:“那…那如果崔二郎和博陵崔氏真的愿意息事宁人,将这些养鸡农户的鸡蛋都买下来以作补偿,那可怎么办?” “大人勿急,下官早就防着他这一手了。前些日子,下官不仅派人暗中收购了不少崔家卖出的安平蛋,还从临近的州府也大批量地购进了一批。他崔二郎真敢认怂,自掏腰包回收鸡蛋,呵呵,咱们就漫天要价,一斤鸡蛋卖他五十文,到时候看他如何收场。嘿嘿,他便是有金山银海的,也不够这么糟践啊。” “这倒是个不错的后手。”孙彦高点头表示赞同。 不过很快,孙彦高又摇头 说道:“不对万一他们五十文一斤也愿意收呢?就算崔耕没那么多的现银,但你别忘了,他身后可是站着五姓七望博陵望族的崔氏家族啊!博陵崔氏屹立辉煌数百年而不倒,你真以为他们拿不出那么些银子?你要让博陵崔氏都拿不出那么多的现银来,呵呵,你得提起那准备多少鸡蛋?就算你将整个定州……” “岂止是定州,就算下官将附近四州的鸡蛋都统统囤下来,都远远不够呐!” 范光烈不等孙彦高说完,便接话道:“所以啊,下官未雨绸缪,除了将定州在内相邻五州的鸡蛋统统囤积下来之外,还将河北道其他十余个州府市面上的鸡蛋,全部一扫而空!” “嘶……” 孙彦高已经被范光烈的大手笔给震住了,突然,他的脸突然一黑,有些不爽地问道:“范参军,你哪里来的那么多银子?如此大的手笔,呵呵,可不是几万贯就能搞定的!” 范光烈一听这话,就知道孙彦高这个钱奴,肯定是怀疑自己背着他在黑钱了,于是赶紧解释道:“大人误会了,这些银子可不是我一个人的钱,还有上头拨付下来的钱。为了打掉崔二郎的养鸡大场,让蝗灾顺顺利利地发生,上头将此次起事准备的军费,拨出了足足八成,统统都用来买鸡蛋了。上头的意思是,这次咱们不仅要毁掉养鸡场让蝗灾泛滥,还要狠狠地赚他一把大的!” “赚一把大的?” 孙彦高这次出奇地没有听到银子就两眼放光,而是有些不乐观地叹气道:“兵法有云,未虑胜先虑败。万一这崔二郎也准备了什么后手呢?范参军啊,你我在他手上吃亏,已经不是一次两次了!” 崔二郎也准备了后手? 这几天自信心爆棚的范光烈,听了孙彦高这话,不由得一激灵! 他想到上次为了筹措军费,自己让亲生兄弟范光明策划了崔丽儿绑架案。没想到阴差阳错,崔耕竟然卷入了此事。结果他的兄弟范光明不仅没有除掉崔耕,还让那十万两黄金赎金没了着落,更是让卧虎山的山匪流失了一大半。 就因为这事儿,上头已经对自己颇有微词了。万一这次再出了什么纰漏,恐怕命都保不住!要知道,这次为了收购整个河北道十几个州府的鸡蛋,他可是申请调拨了八成的起事军费啊。如果这笔钱砸手里了,起事的事儿就歇菜了了! “不会的,不会的!他崔二郎又非诸葛孔明再世,更不会未卜先知,哪有那么多的后手?” 范光烈一边给自己打气儿,一边向孙彦高告了个罪,出来又再做了细微的调整和安排。 直到他把心腹之人又叮嘱一遍之后,才渐渐宽下心来。 眼见着天将近午,近万的养鸡百姓们又饥渴,对博陵崔氏的积怨和愤怒已经堆到了顶点。 火候差不多了! 范光烈冲着左右一使眼色,挥挥手,下令道:“杨绍,欧辉,动手!” “喏!” 二人领命而去,直奔前方正在闹事的养鸡百姓队伍。 功夫不大,队伍中很快就有人高声喧哗起来:“不好啦,崔耕这厮果然不给我等留活路啊,他竟然调来了府兵!” “天杀的,听说他从邻近几州的折冲都尉府都请调了府兵,足有数千人,据说要将咱们这些苦主全杀了!” “他还扬言不仅要咱们这些人的性命,还要上告朝廷,诬陷我们造反,要株连咱们的家人,流配三千里!” “四面八方被包围了,跑都跑不了。这狗官的心真毒啊!” …… 在有心人的暗中推动之下,谣言迅速传开,愈演愈烈。 渐渐地,这些人的惊慌愤怒达到了顶峰。 突地,又有人在队伍中接连高声道:“怕他个球?脑袋掉了,碗大个疤瘌,十八年后,又是一条英雄好汉!咱们跟姓崔的拼了!” “对,拼了!他不给我们活路,我们便拉他们陪葬!” “杀一个够本,杀俩赚一个啊!” 霎时,队伍齐往前涌的速度又加快了几分。 几十架云梯,也在缓缓前移。 已经有云梯开始靠近黄城村的城墙,有百姓更是冲到了最前面,离黄城村的城门不过二十步之遥! 就在这一触即发之时,轰隆一声! 重重闷响下,黄城村的吊桥缓缓放下,城门自行打开了。 紧接着,一支骑兵陡然冲出,威风凛凛,煞气逼人! 为首一人正是封常清,他身着明光铠,胯下乌骓马,掌中丈八蛇矛枪,宛如杀神降临张飞再世! 封常清之凶名,早已在定州扬名立万。 有人见崔氏出动了骑兵,还派出姓封的这个猛人打头阵,不禁暗怕了,这崔二郎他到底是想干啥?难道他连谈判的机会都不给我们吗? 范光烈在后方也收到了封常清率骑兵出城的消息,显然这是大大出乎了他的意料的。他没想到崔二郎居然如此刚烈坚决,居然要硬碰硬! 他不禁暗暗寻思,难不成崔耕真想杀个尸山血海不成?这岂不是正中了我的下怀,但以崔二郎平日里的手段和城府,该不会如此冲动和不智吧? 第345章 遍洒金钱雨 老百姓毕竟是老百姓,别看人多势众闹腾的凶,但他们不曾上过战场,更不曾面对面近距离的和成建制的骑兵对阵。 即便中间还安插着孙彦高和范光烈的人在鼓噪,还是瞬间就哑火全蔫了,等同乌合之众! 眼见骑兵冲出,闹事百姓便哭爹喊娘地成鸟兽散,直接在黄城村外闪出了大片空地。 封常清也没有乘胜追击,而是率领众骑兵虚张声势地转了一圈儿,随后高声喊道:“诸位老少爷们,某家奉崔长史之命,给大家送礼来啦!” 什么?送…送礼? 不是要击杀我等吗? 这天底下哪有这么送礼的! 就在百姓们一愣神的功夫,封常清一声令下,骑兵们纷纷从背后拿出了一个布口袋,将口袋打开,里面尽是黄澄澄亮晶晶的开元通宝。 “这是崔长史送与诸位父老乡亲的,人人有份,谁捡着就是谁的啊!” 众骑兵一边策马飞奔,一边将手中的铜钱撒向了百姓们。 一枚枚铜钱在空中翻滚,直似下了一场金钱雨! “开元大钱,真的是开元大钱啊!” “别抢,这是俺先看见的,归俺!” “哈哈哈,李三儿,你捡了多少?俺见了足足十几枚!” “别尼玛聊天了,赶紧捡吧,你没看黄家集的人都捡疯了吗?” …… 在场这些养鸡百姓多是生活不易手头拮据之辈,眼见大批的铜钱落下,哪还顾得着找崔耕的麻烦啊?还是捡钱要紧呀! 有钱捡,有便宜赚,气氛也一时松快了起来。有让人吃断头饭的,哪有给人断头钱的?显然,刚才有人呱噪说崔长史要杀人立威的说法,完全是谣言啊! 孙彦高驻足远观,面色阴郁道:“诶,这崔二郎的手段还真是层出不穷,令人应接不暇啊。本官估摸着他这一手金钱雨,看似漫天撒钱,实 则不过几千贯,小小代价便瞬间平息了黄城村的火急之势,将被动化为了主动。啧啧,须臾之间便破了咱们一半的谋划,看来我们剩下的那一半谋划……” “剩下的一半,当然是万无一失!”范光烈甚是笃定地说道,“他既然连这种撒钱的招数都用出来了,说明他崔二郎已经到了黔驴技穷的地步了。” “哦?此言怎讲?”孙彦高重新燃起希望。 范光烈道:“大人您想啊,崔耕撒钱来控制态势,意味着什么?意味着他只想着破财消灾,那恰恰说明他要走第二条解决之路。哼哼,这不正中我们的下怀吗?呵呵,我们手中可是有八成军费囤积的十余个州府的鸡蛋啊,足以让他和博陵崔氏倾家荡产了!” “两位大人,快看,那姓封的黑厮又要讲话了!”这时,一名手下出声提醒道。 …… 这边,封常清让众骑兵撒完钱之后,趁机气运丹田,声如战雷地高声喊道:“我家长史知道大家今日来此,都是是为了养鸡大场的事儿。我家大人说了,你们今日来此讨要一个说法,实属正常!毕竟你们辛辛苦苦养鸡喂鸭,就指着下的蛋来换点钱财贴补生计,结果却还要赔钱,连年都过不好,这委实说不过去!” 此时地上的钱都被捡得差不多了,再听着封常清这番软话,百姓们的心中顿时一阵熨帖,满怀的郁结之气,也渐渐被抛之于九霄云外了。 这时有百姓高声道:“我们也不是不讲道理。只要崔长史答应不再贱价卖安平鸡蛋,给我们留条生计的路,我们便不再找他的麻烦了。” “对,还望安平鸡蛋能每斤售价三十文,将市价抬上去!” …… “大家伙静一静,静一静!” 封常清抬起双手,成下压状,高声道:“有件事大家可能没 想到,今年定州境内年景不好,自然而然,愿意花钱买鸡蛋的人家也就少了。但是如今安平这边养了这么多鸡,每日源源不断地产那么多蛋,再加上诸位父老乡亲的,如果还把市价维持着寻常人家都吃不起的高价,那什么时候卖得完?” “这……” 百姓闹事归闹事,但都是良善之辈,肯定说不出“只许我们卖,不许你们博陵崔氏卖”这种话来。 现在听封常清这么一分析,一阵语塞。 范光明见状,暗叫一声不好,赶紧对孙彦高说道:“刺史大人,下官先过去看看,好随机应变!” 孙彦高嗯了一声,挥挥手。 很快,百姓的人群中便有孙彦高安插的人大声叫声道:“那既然如此,我们就吃些亏,将手中的鸡和鸡蛋一并都卖给你们安平鸡场吧。以后我们也不养鸡卖蛋了,专心在土里刨食,不与你们争抢。如何?” 封常清从人群中找到了说话之人,若有深意地看了他一眼,不过没有理他,而是对众百姓喊道:“这样吧,大家随某家进黄城村来,有什么想法,有什么委屈,有什么提议,都可以当着崔长史的面说上一说,我家大人宅心仁厚,定会给大家一个交代!” 说完话,他一挥手,骑兵四散,让开了一条进黄城村的道路。 这时,还是那个人,喊道:“去就去,咱们这么多人,还怕了他不成?” “对,同去,同去!” 百姓们呼隆隆往里面走,在城门内,早有全副武装的博陵崔氏的人,站在道路两旁,防止出什么岔子。 非但如此,道路的两边还十步摆放着一个竹筐,筐中盛满了大饼和咸鸭蛋,筐子前还挂着竹牌,上面提示,每个进城的乡民都可以领一张大饼和两个咸蛋,另外还有烧好的开水,供他们免费取用。 此 时百姓们早已饥肠辘辘,自然没有客气,抄起大饼和咸蛋,边走边往里边走。 崔耕一手软,一手硬,倒是将这些进城的百姓,安安稳稳地引领到了城中一片开阔的平地。 地上早就铺好了干草,百姓们纷纷坐下。 范光烈和孙彦高两人手中拿着一个大饼和两个鸡蛋,也混了进来。 混在人群堆里,孙彦高不无担忧地低声说道:“范参军啊,看这副架势,崔二郎这是做好了充足的准备啊!” 范光烈道:“呵呵,如今大势已成,做了准备又能怎样?不过是黔驴之技罢了!” “但愿如此吧……诶,姓崔的来了!” 见孙彦高一指台上,范光烈往前望去,但见在四名甲士的护卫下,一身绯色官袍的崔耕,缓缓走上了高台。 范光烈暗哼一声,神气个屁啊,一会儿有你哭的时候! 高台上,崔耕冲着台下拱了拱手,郎声道:“本官定州长史崔耕。你们的情况,本官都知晓了。在这里,本官可以明确的告诉大伙儿。想要我把你们养的鸡鸭和蛋买下来,那是决计办不到的。那不是断可大家的生计吗?与民争利,本官于心不忍啊!” “莫要猫哭耗子假慈悲!”范光烈安排的人已经叫道,“你不肯买我们的鸡和蛋,我们就得亏本贱卖,还不是要将我们往绝路逼?” “对,给钱给钱!不给钱啊,说破大天来也没用。” “你们博陵崔氏家大业大,岂会差了这么些银子?” 不明真相的百姓纷纷应和。 崔耕摆了摆手,淡定笑道:“大家别急,听本官把话说完。我虽然不会买大家的禽蛋,但保证会对大家给予补偿的。” 又有人问道:“补偿?你能补偿多少银子?” 崔耕道:“补偿的不是钱财,正所谓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所以本官要 补偿给诸位的是……蚯蚓养鸡的技术,好将你们养鸡的成本大大降低。。” “啥?这怎么可能?” 几乎在场所有人都下意识的惊呼出声,乃至混在饥民群中的孙彦高和范光烈! 要知道,这种降低养鸡成本的秘方,在平民百姓手里,充其量也就能赚上几十上百贯钱。 但独家掌握在博陵崔氏手中却是不同啊,他们家大业大底蕴深厚,既有能力扩大生产,又有将鸡蛋行销各地的能力。只要独家掌握这门批量养殖蚯蚓的技术,那其价值何止百万贯? 但现在,他们竟然大方地将这门技术公之于众,真是跌破了所有人的眼球。 崔耕见着场中难得没人插科打诨,事不宜迟,第一时间便开始讲起怎么养蚯蚓,怎么人工孵小鸡,最后讲解饲料的配置。 约莫一炷香的时间,他已经详尽地将这些技术的要点,逐一全部讲述完毕。 最后,崔耕说道:“本官今日将这门技术公布于众,并未有丝毫的隐瞒。大家尽管按照我说得去做,若是出了什么岔子,尽管来安平寻我博陵崔氏讨要一个公道!” 一时间私底下纷纷议论,交口称赞之声,不绝于耳! 百姓虽良善,但绝不愚蠢和没有见识。一旦他们掌握了这门低成本的养鸡孵蛋技术,那今后挣得钱,又何止他们今日来索要的区区几贯钱?这可是一门源源不断的进项和贴补啊。 很快便有人起身向崔耕作揖感恩,更有人要起身返回家中,急于试验一番博陵崔氏蚯蚓养鸡的独门秘方。 范光烈等人精心布置的计划,俨然即将流产! 就在现场一片和乐之际,范光烈终于坐不住了,他突地站起来,一把抹掉脸上的锅底灰,尖声叫道:“众位父老莫要被崔耕瞒骗了,他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欺世盗名之辈!” 第346章 突来异乡客 崔耕嘴角噙笑地看着范光烈,暗道,老东西,终于坐不住了? 他冷然一笑,揶揄道:“哟呵,范参军,终于舍得现身了?呵呵,你安插在人群中的这些狗腿子不给力啊!” 范光烈此时也顾不得羞耻二字了,妈的,他可是怒砸了八成军费收购了河北道十几个州府的鸡蛋啊,崔耕现在说不收就不收,那可不全砸手里了? 当即,他把脸上的锅底灰早已擦得干干净净,义正言辞道:“崔二郎,本参军这叫微服私访,懂不?我就看看你是如何与民争利,如何迫害定州这些可怜的养鸡百姓的,诶,你是黑心无良啊!” 崔耕呵呵一笑:“微服私访?范光烈啊,本官还是低估了你的不要脸程度啊!” “懒得和你逞口舌之利!” 范光烈此时也是背水一战,早已将不要脸置之度外了,“我问你,你既然打算公开蚯蚓养鸡的技术,为何早不公开晚不公开,非得现在才公开?本参军看你不是悲天悯人,而是情势所逼,迫不得已吧?你就是一个不见棺材不掉泪的贪吝之徒!” 崔耕听之,既不羞恼,也不惊慌,而是看向身旁的宋根海,淡淡道:“瞧瞧,咱们堂堂的定州录事参军大人,见识就是这么浅薄!根海啊,你没什么文化,不如你给范参军指点指点迷津?” “是!” 难得有个露脸的机会,宋根海腆胸迭肚地向前一步,朗声道:“姓范的,什么叫我家大人非得现在才公开?俺且问你,半年之前,就是突厥特使赛修伦来定州欲图羞辱我们大周的那回,就在这黄城村中,我家长史大人是不是已经将蚯蚓养小鸡的消息告诉了你?” “呃……这……”范光烈仔细一想,的确是有那么回事儿。 宋根海继续道:“当时你狗日的怎么说来着?你说,蚯蚓养鸡,闻所未闻,看来崔长史是得了失心疯啊。有没有这句话?” “呃……” 众人看范光烈这窘态,自然猜出他肯定说过这句话。 “你还说过,古有让饥民吃肉糜的晋惠帝,今有用蚯蚓喂鸡的崔长史,堪称古今 二愚啊!这句话是不是也是你说的?” “呃……”范光烈记得好像也说过这句。 “蚯蚓长史崔二郎,忙前忙后养鸡忙?这句话也是讲得,对吧?” “……”范光烈已经脸颊渗汗。 也真难为宋根海了,当初范光烈说的那些话,他竟然能记起大半。 这些话原来是范光烈嘲讽崔耕的,如今事实摆在眼前,一字一句彷如苍劲有力的手掌,啪啪地打在他的老脸上! 半年前,崔耕说要养蚯蚓再用蚯蚓养鸡,你堂堂的定州录事参军都不信,还出言挖苦讥讽,那凭什么老百姓会信? 所以半年前公开绝非成熟之时,而且还会起了反作用,如今公开是有成果摆在面前,不得不让人信服。 所以,现在公开秘方并不是已经晚了,而是正当其时! 范光烈尽管已经打算彻底不要脸了,但还是被臊得满面通红,强撑着说道:“即便这些都说得通,那还有个问题,崔二郎你依旧是解释不清的。” 崔耕笑道:“你也一茬接一茬儿来,憋着什么坏招,你都尽管一股脑问出来吧,也别浪费本官的时间了!” “就是那一千山贼!”范光烈道:“我记得你在跟他们的契约里许诺了极高的工钱。不靠着蚯蚓养鸡秘方来挣大把的银子,你能雇佣的起这些人?由此可见,当初你根本就没打算公开这门秘方!” 崔耕摇头晒笑道:“范光烈啊范光烈啊,你真是做惯了小人,所以凡事都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谁告诉你,本官雇佣他们是为了赚钱的?” 范光烈道:“你继续解释,我看你能解释出什么花来……” “老傻叉!” 崔耕撇撇嘴骂了一声,说道:“本官雇用他们来养鸡,是为了应付明年的蝗灾。你用你的驴脑子好好想想,光靠博陵崔氏的族人来养鸡,能养多少除蝗的鸡?又能节约多少粮食?所以,本官才收编这些山匪为良民,高价雇佣他们来养鸡。一来,有了充足的人手,就可以批量养殖除蝗的鸡,二来呢,也是给这些愿意下山为民的山匪一条生计。最重要的是 ,蚯蚓养殖一直都停留在技术阶段,还没有实例。如今有了这个示例,说明这个技术是可行的。那今后,蚯蚓养鸡的这个独门技术就可以推广普及,惠及天下百姓了!至于本官和博陵崔氏?为了除蝗大计,为了苍生大计,亏点钱又能算什么?” 范光烈:“……” 他觉得自己已经够不要脸了,但没成想,崔二郎这脸皮却刷新了他的认知。 一时间,作为受惠一方的百姓,顿时山呼崔长史宅心仁厚,博陵崔氏积善之家! 感激、感恩、感谢之声,不绝于耳! 崔耕享受着万众瞩目的膜拜,而范光烈则享受着如芒在背的异样眼光和质疑。 这时,宋根海蔫坏地趁机喊道:“父老乡亲们,你们也别光顾着感谢崔长史,也得感谢感谢范参军才是啊。要不是他今日煽动大伙到这来,我家长史大人分享独门秘方的计划焉能进行的如此顺利?有道是吃水不忘挖井人哩。大家今日能得这番天大好处,少不得范参军在后面兴风作浪,推波助澜呢!” 煽动……兴风作浪……推波助澜…… 这尼玛就没给一个好词儿! 范光烈哪里会听不出来,这粗胚是在挖苦自己啊! 一个大字不识,走了狗屎运才挣了七品宣义郎功名的粗人,也配来挖苦本参军?我奈何不了崔二郎,还治不了你? 范光烈气得胳膊一甩,怒道:“姓宋的,你竟敢侮辱……” 吧唧! 话没讲完,一颗鸡蛋便砸在了范光烈脑门上,糊了他一脸! 紧接着,第二颗,第三颗,第四颗…… 无数的鸡蛋砸得范光烈浑身黏糊,连眼睛都睁不开了。 范光烈本来因为折损了八成军费之事,心中上火的不要不要,再被宋根海一挤兑,又被臭鸡蛋一顿砸,一时间急火攻心,郁结不散,啊的大叫一声,顿时晕倒在地! “来呀,叫个郎中来,看姓范的死没死!”崔耕下令道。 不管怎么说,范光烈也是定州录事参军,真死在黄城村也不太好。 就在全场一片乱哄哄之际,崔耕身后的封常清突然大叫了一声:“小子 ,别动!” 紧接着,他身形一晃纵下高台,挡在了二男一女的面前。 两个男的大概二十岁上下,相貌英挺,体格壮硕。女的十三四岁,虽然身量还未长开,但细瞅她的五官样貌,长大后肯定是个美人坯子。 原来封常清早就注意到了三人,尤其是刚才台下百姓都向范光烈扔鸡蛋的时候,这三人却是慢慢往后退,而且行色匆匆。很显然,这三人正打算趁乱溜走! 封常清铁塔一般的身形封住了三人逃离的方向,喝问道:“你们三个鬼鬼祟祟的,而且看你们也不像养鸡的百姓农户,说,你们到底是什么人?” “我……小的们都是刘家村的村民啊。”三人中年纪稍大的男子强作镇定,说道:“小的叫孙兴,这是我弟弟孙立,还有妹妹孙雯。” “刘家村的村民?孙兴孙立孙雯?挺能编的啊!”封常清冷笑一声,道:“别装了,某家盯你们好久了。刚才你们在众人欢呼之际,说话的口型可不是中原话。如果某家没猜错的话,是契丹语吧?换言之,你们是契丹人!” “契丹人?” 封常清的话音刚落,百姓们顿时远远躲开。 而崔耕所部的军士则第一时间弓上弦,刀出鞘,迅速将三人围拢了起来。 那三人见被封常清识破,互相对视了一眼,随后噗通一声跪倒在地,道:“大人莫怪,我等的确是契丹人,刚才是为了避免不必要的误会,才没有报出真实身份,还请这位大人恕罪!” “你觉得某家会信你们这些鬼话吗?” 封常清道:“契丹人隐姓埋名来定州,你拿什么理由让某家信你们三人没有恶意和企图?说吧,是你自己说,还是某家手中的横刀来逼你说?” 这三个契丹男女又互相对视了一眼,最后还是那个契丹年轻人说道:“好吧,在下真名叫孙伯兴,他们两人也的确是我弟妹弟弟,我弟弟孙仲立,我妹妹孙叔雯,我们的爹爹便是诚州刺史孙万荣。至于我们兄妹三人这次来定州的目的,就是为了得到崔长史的蚯蚓养鸡技术。” 契丹人如今 的势力范围,大概是处于幽州以北,诚州和营州附近,距离定州并不远。 契丹在定、易两州有自己的探子细作,在知道崔耕手中有蚯蚓养鸡的独门技术之后,便第一时间把这个消息报回了孙万荣处。 孙万荣听说了这个消息之后,倒觉得无所谓。但是他的二子一女却觉得,这种技术对契丹非常重要。 于是乎,乔装改扮,混到了百姓之中,来到了黄城村。 讲完前因后果之后,孙伯兴又重重地叩了一个头,道:“崔长史既然将这门蚯蚓养鸡之术公布天下,我等就算不上偷学了。细究起来,咱们兄妹三人并无过错,还请这位大人明查。” 如今的契丹可没有后来宋朝时候那么牛逼,不过是北方的游牧民族,还处于部族制。在大周的官方文件里,契丹人也算是大周子民。 不过实际上,契丹族与大周(大唐)的关系,有个统一的称呼叫做“羁縻”。此时的契丹族,其长官由部族首领世袭,内部事务自治,并对大周朝廷进行象徵性的进贡,只是负担一些义务。比如如忠於大周朝廷,比如不吞并其他羁縻单位和内地州县,以及必要的时候提供军队等。 李二陛下灭掉突厥之后,对突厥的各个部族,实施的就是羁縻统治。这种统制是非常不稳的,突厥前任可汗骨咄禄能在短短几年时间就建立了后突厥,就是这个原因。。 契丹人也一样,虽然现在的契丹酋长孙万荣就被封为诚州刺史,永乐县公,但其族内的军政大权,朝廷完全插不上手。 对于民间的中原人来讲,契丹人跟外国人也差不多。 崔耕把蚯蚓技术交给大周百姓还好说,但是教给契丹人?这尼玛传回朝廷去,先不说又要被人扣大帽子了!就说拿这门技术去养肥契丹族,让契丹人强大起来……这也不是崔耕所愿意看到的。 别人不知道,他还不知道契丹人在宋朝之时,对我们汉人干得那些天怒人怨的事儿吗? 此事关系重大,封常清可不敢擅作主张,他看向崔耕道:“长史大人,您看这事儿……” 第347章 深水混沌沌 崔耕也是一脸懵逼,听封常清这么问,他也是左右为难。 不仅仅是因为契丹人身份尴尬,最关键的是,他知道,史上所载,一年后契丹人孙万荣会起兵造反! 如今自己在众目睽睽之下,自己把蚯蚓养鸡之术教给了契丹人。等孙万荣反叛之时,会不会有政敌拿来说事儿呢?恐怕来俊臣便是第一个首当其冲的吧?这事儿一旦被来俊臣坐实,对自己而言,对清源崔氏的家人而言,甚至是对博陵崔氏而言,都灭顶之灾啊! 但是现在孙万荣的子女都已经混在人群中听到了这门技术,而且他们说得也在理,既然公布于众了,就不算偷窃秘方了。自己总不能把孙万荣的儿子和女儿都扣下来吧? 眼见崔耕面色阴晴不定,孙万荣的次子孙仲立急道:“难道崔长史也和那狗官赵文翙一般,视我们契丹人如猪狗吗?” “咳咳咳……什么契丹人?” 就在这时,被气晕的范光烈,突然悠悠醒转。 崔耕见状,立马开始甩锅,说道:“范参军,这三位乃是诚州刺史孙万荣的公子和小姐,如今乔装改扮,来我定州学习蚯蚓养鸡之术。范参军以为,本官应不应该他们走呢?” “放啊,那当然得放啊!” 范光烈一听城州刺史契丹人孙万荣的公子小姐,眼睛顿时放出光来,也不知道是哪里来的力气,刚才病怏怏的身子突地从地上站起,中气十足说道:“崔长史,契丹人就不是我大周子民了?他们来定州学习蚯蚓养鸡之术,又有何不妥?” “唔……”崔耕沉吟了一下。 “崔长史,你若不放他们走,是会破坏契丹部族与朝廷的和睦关系的啊!”范光烈见崔耕貌似不为所动,急忙忙地在群中寻觅着,口中大叫道:“孙刺史,孙刺史,您还现身出来说句话啊。” “呃……来了。”孙彦高也是匆匆抹掉了脸上的锅底灰,整了 整身上的衣衫,很快挤出人群,冲着崔耕微微一拱手,道:“崔长史请了。” 崔耕一见孙彦高也舍得现身了,当即故作惊讶地啊了一声,随后挤兑道:“孙刺史,您怎么也在这?呃……你怎么衣衫褴褛的,你看头发凌乱,脸上还灰溜溜的,你这是让狗给撵了,还是咋的啊?” 孙彦高当然也知道自己今天这事儿干的不地道,他可范光烈那么没脸没皮没羞没臊的,他被崔耕这么一挤兑,唰地老脸一红,勉强解释道:“咳咳,本刺史是听说有百姓来黄城村闹事,唯恐出了什么乱子,特来黄城村那个…那个微服私访。嗯,见着崔长史指挥若定,从容化解了民怨,本官也就算放心了哈!” “哦,原来如此。” 挤兑两句崔耕也觉差不多,他还等着孙彦高来当背锅侠呢,随机直入正题道:“这三个契丹人,孙刺史以为该如何处置呢?” 孙彦高藏在人群中,自然知道刚才发生的事情,听崔耕问及,他不假思索地回道:“当然是无罪释放!若是把他们扣下,惹恼了孙万荣,破坏了朝廷与契丹部族的关系,不是你我所能担待得起滴!” 孙、范二人本以为崔耕还会犹豫一番,谁知崔耕哦了一声,竟然异常恭敬配合地回道:“既然是孙刺史下的令,范参军提得议,那崔某便恭敬不如从命了!” 随后,他冲孙万荣的三个子女挥了挥手,说道:“既然有孙刺史和范参军替你们作保,那你们就走吧。” 好了,甩锅成功! 孙万荣的长子孙伯兴拱手抱拳,答谢道:“多谢崔长史,这几年年景不好,水草不丰。我契丹部民,多有生活难以为继者。若崔长史这个独门的养鸡之法果然有效的话,我契丹八部定当永记您的大恩大德。” 他弟弟孙仲立却撇了撇嘴,道:“兄长,你谢他干什么,要谢咱们也得谢人家孙刺史和范 参军,替我们兄弟仗义执言和作保!” 孙叔雯也晃了晃小拳头,娇声道:“对,孙刺史和范参军是好人,这个崔长史是个坏人,太小气了。” 崔耕微微一笑道:“小娘子,谁是好人,谁是坏人,可不是听上三言两语就就能分得清的。比如说你们兄妹,本官就不知道你们将来会是好人,还是坏人哩。” “哼,你说甚哩?我们兄妹当然是好人。”孙叔雯道。 “哦?是吗?”崔耕意味深长地一笑,道:“既然是好人,那就不会做恩将仇报之事了吧?今日你们契丹人从本官这这学得了蚯蚓喂鸡之法,将来到底要不要做好人,就看你们自己的选择了。” 孙叔雯年纪幼小,不解崔耕话的深意,但身为长兄的孙伯兴却瞬间秒懂了。 他尴尬地一笑,道:“崔长史未免太过杞人忧天了,我契丹对大周忠心耿耿,什么恩将仇报,绝对无从谈起。” “哦?是吗?”崔耕意兴阑珊地摆了摆手,道:“去吧!希望孙大公子记住今天所说的话。” 随后,孙氏兄妹挤出人群,快速离去,当天下午便离开了安平县,不出三日便出了定州境,返回城州契丹部族。 …… …… 一场天大的风波就这样消失于无形之中,崔耕的生活也恢复了平静。 眨眼间,就到了除夕之日。 相传当夜晚间会有年兽和鬼怪妖孽出来作乱。为了对付年兽,人们发明了爆竹。 那么对付鬼怪妖孽呢?那就是组成驱傩大队,把这些鬼怪赶走。 具体仪式就是,头前有一对男女,戴上老翁和老婆婆的面具领舞,这俩人被称为傩公和傩婆。 在他们身后,则跟着成千上百带着小孩面具的人,被称为护傩童子。 当然了,光有正义一方,没有反派怎么成?还有些人会戴上鬼怪的面具,走在旁边吹拉弹唱。 整支队伍在城中行进,且歌且舞,熙熙攘攘 ,活蹦乱跳,热闹非常。 在大唐,整个除夕夜就相当于后世西方的狂欢节,男女老幼都可加入,放浪形骸,乐在其中。 崔耕和宋根海等人早早吃罢了晚饭,将已经准备好的面具带上,加入了驱傩大队中。 崔耕的扮相是一个大头恶鬼,跟着众人又唱又跳,功夫不大,已经到了十字街口。 突地,一个戴着吊死鬼面具的男子挤了过来,拽了拽崔耕的衣角,低声道:“崔长史,请跟何某来。” 是何明远的声音! 大除夕夜的,他找我干啥? 崔耕满腹狐疑,招呼了宋根海和封常清一声,随着何明远七扭八转,来到一个僻静的小院之内。 进了正堂屋,何明远回身把门关上,给崔耕见礼道:“见过崔长史!” 崔耕抬抬手,问道:“何掌柜这么急找本官,所为何事?” 何明远道:“几个月前,在东亭庄的破店中,崔长史让何某暗中派人手去打听孙彦高和范光烈,是不是暗中干着什么不为人知的秘事,还记得否?” 崔耕点点头,道:“当然记得,怎么?有眉目了?” “其实这事儿,何某前些日子便已经打听到了。不过一直犹豫,到底要不要告诉崔长史此事,直到今晚才下定了决心,将此事相告。”何明远面色郑重。 “到底是什么事?”崔耕见状,知道何明远所知道的事儿,绝逼小不了。 何明远道:“契丹人和孙彦高,很可能有关系匪浅,崔长史还是早做准备为好! 一旁的宋根海听罢,乐道:“何掌柜的,你这也…也太大惊小怪了吧?孙彦高i是定州刺史,那个契丹人万孙荣是城州刺史,他们有点交情,关系匪浅,有什么好奇怪的?这点破事儿,也值得这么神神秘秘的?” “当然不仅仅是这个。” 何明远摇了摇头,道:“定州卧虎山,今年发现了一个金矿,极易开采,产量极高。后来 ,这个金矿被一股势力霸占了,几乎所有听说过这个秘密的人,都被杀人灭口,包括前任的定州长史李学。” 崔耕脸色微微一变,摆手示意宋根海不要插科打诨,然后问道:“你是说连黄有为这个坐地户,都不知道卧虎山金矿的事儿?那这伙势力的能耐还是真大啊!莫非这幕后之人就是定州刺史孙彦高?” 何明远苦笑一声,道:“要是孙彦高还好办了。据我的人暗中得知,这矿中开出来的金子,一部分是给了孙彦高,另一部分给了契丹,还有一部分是流入冀州,沧州、易州和魏州的实权人物手中。” “什么?” 一直没有吭声的封常清突然面色骤变,沉声道:“孙彦高在定州境内发现金矿,居然私瞒朝廷,还和契丹人,还有其他四州的实权官员分赃……难道这五州的人,要和契丹联合起来造反不成?” 何明远看了一眼封常清,道:“封侍卫倒是反应得快,但事实上这造反绝非是五州刺史和契丹人孙万荣联手那么简单,诶,这里面的水,太深太深了……” “不要说了,本官全然明白了!” 突然,崔耕想起历史上孙万荣起兵反周的大事件,当时的造反声势浩大所向披靡,尤其是定冀易沧魏五州,几乎是传檄而定,他当时起兵反周的口号就是——“还我庐陵王!”。 庐陵王是谁? 庐陵王是李显啊!武则天的三儿子,以前当过皇帝,将来还是要当皇帝的存在啊! 照这么说来,孙万荣和五州刺史幕后的真正人物就是庐陵王李显了! 妈的,这样的人物,我惹得起吗? 关键是你别看他现在被废了,再过些年,武则天垂垂老矣走不动道了,被神龙政变之后,就是由李显接替皇位,恢复李唐江山的啊! 怪不得何明远犹豫不绝不敢告诉自己呢。 原来不知不觉间,自己已经搀和进了武李之争! 第348章 神州有青天 自从武曌篡唐改周,定都洛阳之后,年号就换得非频繁。 先是“天授”用了两年,后是“如意”用了两年。接下来的年号的“延载”。 “延载”只用了一年,就代之以是“证圣”。 …… 武周证圣元年,十月初九。 离崔耕除夕夜,闻惊天秘辛,过去了足足大半年。 这一日,定州,恒阳县,唐家镇。 “扑蝗之法,如行军然。以十人为一队,二人持锹挖长壕丈余长,三四尺深,浮土堆在对面,四人在后,二人在旁,齐用长帚轰入沟中。二人在六人之后,用长柄皮掌,将轰不净者扑毙。” “一员官,领二百人,作二十队,每日可得数十担。其在禾嫁中者,令妇稚在内轰出,或售卖,或换料麦,悉听民便。” "其在临河乱石中藏匿者,多用石灰水煮之。在峭壁上长帚不及者,用喷筒仰轰。有蝗之地,如非沙板田地,将跳跃者扑毕,雇牛翻耕,将子捡出。每甬百枚。蝗子捡尽,再用石滚将地压平,后又用铁钯刨出,无不糜烂……” 一个穿绸裹缎,白白胖胖,颇为富态的中年人,正看着一张颜色发黄的告示定定的出神。 “这位老客,别看那老黄历了,这蝗灾都过去了不是?还是到我们店里来,看看这定州瓷吧。”旁边厚德堂瓷器店的伙计招呼道。 中年人显然对瓷器没啥兴趣,摆了摆手,哑着嗓子道:“你忙你的去吧,杂……那个……咱就随便看看。” “随便看看,那就更得看看咱们定州瓷了。”伙计继续殷勤招呼道:“听您的口音不是本地人吧?告诉您,不看定州瓷,就不算来过定州。” “拉倒吧,别以为某家是外行人。”富态中年人不屑道:“我们大周的瓷器,得说个南青北白。即南方有越窑、瓯窑和婺窑,北方有邢窑、巩县窑和密县窑。什么时候能轮着你们定州瓷器了?” 伙计不服气地叫道:“喂喂喂,老客,莫看不起人啊,告诉你,咱们定州的瓷器,绝不在那几大名窑之下。” 见中年人依旧满脸不信之色,伙计又补充道:“这是崔青天指点咱们定州人烧的瓷器,现在都行销海外呢。” “崔青天?哪个崔青天?”富态中年人好奇问道。 “到了定州境,却不知崔青天?你 这人好生孤陋寡闻哩!”伙计鄙视了一把中年人,介绍道:“崔青天便是五州除蝗副使,咱们定州长史,博陵崔氏第五房掌事,崔耕崔二郎。” “哦?他啊?这定州瓷居然还跟二郎有关?那咱还真得看看了。”富态中年人一改初衷,进了伙计所在的店堂。 “您随小的来。” 伙计看那中年人的穿着打扮,就知道这位不差钱,一进了厚德堂,就拿出了镇店之宝“云龙呈祥”瓷瓶。 瓷瓶通体皆白,亚赛羊脂美玉,精美异常。更绝的是它的花纹,神龙傲游,腾驾于云际;浪花叠涌,连绵于流水;包容、广阔、宁静、祥和……给人以至美的享受。 中年人看罢之后,面有不可置信之色,由衷赞叹道:“你这伙计倒是没胡吹大牛。唔,不错,这定州瓷器,就是比起贡瓷来,都丝毫不逊色呢。” “这才哪到哪啊。”伙计一见这中年客人前倨后恭,不由傲娇道,“咱这定州瓷虽然一般是白色,但也还有酱、红、黑等色。不过其他颜色的太漂亮了,一出窑就被人定走了,现在是有价无市啊。” “这么厉害?还有价无市?不至于吧?某家怎么从未听过定州瓷的名号?” 伙计解释道:“这在咱们定州可真算不上稀罕事。如今最上等的定州瓷,都被两个大海商包圆啦。这两位大金主儿,一个叫林知祥,一个叫张元昌,都是崔青天的好朋友。” 中年人一听就又来了兴趣,问道:“卖给谁不是卖啊,就算有崔青天的面子,你们也不一定要全卖给他们俩吧?” “可不能干那个忘恩负义的事儿。”伙计的脸当时就沉下来了,正色道:“人家林、张两位大海商对咱们定州有大恩,谁敢不卖给他们,那要被全定州、啊,不,定魏冀翼沧五州的老少爷们,戳脊梁骨呢。” “哦?此言怎讲?”中年人的兴趣愈发强烈了。 伙计道:“人家这俩大海商,不光是来定州买瓷器,还来卖粮食。这些粮食都来自海外,便宜得很呢。要不是有这些粮食镇着,经过这场蝗灾,五州的粮价还不得涨到天上去?” 中年人道:“莫非这两个大海商运粮的事儿,也跟崔二郎有关了?” 伙计颇为自豪地说道:“那是自然。蝗虫吃粮食,但这 些畜生没办法吃瓷土啊。咱们定州人,现在哪个县里都有开窑烧瓷的,烧瓷卖了钱,再换粮食,这场大灾不就过去了吗?” 中年人疑惑道:“陶土这东西是有的地方有,有的地方没有,那定州境内没产陶土的地方,遇见蝗灾又该如何呢?” “那自然是崔青天救济了,比如说捉蝗虫……哈哈,这事儿可可稀罕了,老客你听我跟你念叨念叨……” 伙计讲道,崔耕为了治蝗虫,想了很多法子,虽说大多是聊胜于无,加起来就颇为可观了。 比如说,古人认为蝗灾是上天降罪,只能逆来顺受,不可捕捉杀戮。就连李二陛下吃蝗虫,都得表示说:“上天要降罪的话,就请降罪朕一人,不可残害朕的子民。” 但崔耕非要在定州破除这个说法。 他亲自祭拜蝗神,传下消息,这蝗灾是蝗神的某某不孝子搞出来的,大家除之无罪不说,而且大有裨益。 这裨益在哪呢?当然是因为这些蝗虫身怀神力,乃是大补之物。滋阴养颜,壮阳提神,宁心益智,养血生津,中和脾胃……总而言之,万年的老人参有啥功效,蝗虫就有啥功效。 这哪是天降蝗灾啊,简直是天降神药啊! 怎么?你不信?事实胜于雄辩。 某某村有个叫孟顺的,病得躺在炕上,已经不能动弹了。家里也不富裕啊,他寻思反正就要死了,也别浪费粮食了,于是乎一日三餐以蝗虫为食。结果,这孟顺不仅没饿死,还把大病治好了。 如果你认为这是道听途说的话,人家崔长史花钱收蝗虫总不是假的?每种蝗虫价格不等。要是赶上蝗虫正好经过你们家啊,虽然发不了大财,混个把月的嚼裹儿绝无问题。 …… 中年人听到这里,已经满脸八卦之色了,问道:“怎么?这蝗虫这闹灾的玩意还有价格?还价格还不一样?” “那当然了,我们定州的崔青天说了,原来有些人吃了蝗虫得病,那是因为有的蝗虫有毒,而不是什么上天降罪。所以,没毒的蝗虫是一个价,有毒的蝗虫又是一个价。没毒的给人吃,或者油炸,或者烧烤,吃不完就晒干磨成粉,留待以后吃。那有毒的就喂鸡喂鸭,您不知道吧,咱们五州的鸡鸭多得很哩,都是吃……” “这个我知道 !” 中年人道:“蚯蚓养鸡的事儿,某家远在洛阳就听说过了,算不得什么稀奇。你再说说,崔二郎灭蝗,还有啥措施?” “老客居然也知道,都传到洛阳去了?我们崔青天真是能耐人啊!” 伙计巴拉巴拉继续说道:“接下来除蝗,自然靠得就是硬功夫啦。崔青天让五州官府,雇佣百姓大兴水利,得良田数万顷。良田倒是在其次,主要是让老百姓有活干,有个领粮食的地方。” 中年人颔首说道:“唔,这是利民工程,干好了泽被万民,但若是干不好,被那些贪官污吏上下其手,老百姓可就倒了血霉喽。” “可不是嘛,为了防止这个,崔青天带着他手下的四大金刚,封常清、宋根海、周鬼和黄有为,以五州除蝗副使的名义,在几个月间跑遍了五州之地,和那些百姓们同吃同住。但凡发现了害人的贪官污吏,马上就绳之于法。要不然咋人人敬称崔长史为崔青天呢,人家当得这个称呼。” 听到这里,中年人却微微摇头,略喊有些奇怪。 不奇怪崔耕的本事,而是奇怪他的人品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好了?自己认识的崔二郎爱惜百姓是不假,但他也就和平常人一样,好逸恶劳,喜欢美酒美食乃至美色。 举手之劳也就罢了,他怎么可能如此如此耐得住辛劳,和百姓同吃同住呢? 这哪是当官啊,分明是给人去当牛做马啊。 这绝对不是让所认识的崔耕崔二郎啊! 其实他哪知道,崔耕完全是被吓的。 自从除夕之夜,崔耕得到庐陵王插手五州的消息之后,就一直寝不安枕,食不知味。 大灾一起,整好是起事的大好机会啊,庐陵王焉能放过? 自己身处其中,帮庐陵王携五州一起造反?注定失败! 帮武则天?人家庐陵王日后是要登基坐殿的,到时候能饶得了自己?无 论选哪边,自己都注定是没有好下场滴。 所以,最好的办法就是……谁也不选,谁也不帮! 而要想真正置身事外,谁也不沾边,首要前提就是要将这场蝗灾完全消弭,让庐陵王和契丹孙万荣没有起事的机会。没了机会。想必以庐陵王谨小慎微的心性,自然就会熄了那番心思。 所以,崔耕对这场旱灾是尽心尽力,不仅请了林张两 个大海商来帮忙,还亲自上阵,主导着整个以工代赈的工作。 几个月下来,他累得形销骨立,又黑又瘦。远远看去,哪是风度翩翩的崔长史啊,分明是一个种田的老农! 老百姓看在眼里记在心中,“崔青天”一词不胫而走。现在如果有人在五州之地,敢说崔青天一句坏话,保证被人打死都没人报官。 伙计对崔耕的敬仰之情,中年人当然也听得出来。 突然,他叹了口气,道:“所谓蝗虫大补云云,恐怕是崔二郎编的吧。虽然百姓灭蝗,消弭了大灾,恐怕最终上天会降灾于崔二郎啊!” “那不能够,绝不能够!”伙计把头摇的跟拨浪鼓一样,道:“你这人咋不盼着点好的呢?告诉你,如今崔长史不仅没病没灾的,还得了天大的好处。” “哦?什么好处?”中年人发誓,他今天的好奇和八卦,绝对是史无前例的。 伙计道:“就是今年,陛下改元证圣您知道吧?” 中年人呵呵一笑,说道:“你这伙计真当某家是乡巴佬不成?这么大的事儿,我岂能不知?据我所知,咱们大周有个高僧叫义满,历时二十五年,游经三十余国返回洛阳,带回梵本经、律、论近四百部。陛下听说继玄奘之后又一位西行取经的高僧满载而归,亲自来到洛阳城东门外迎接,垂问赏赐,礼遇甚厚,并且改元证圣……哦!我知道你说的好处了!” 说到这,中年人恍然大悟,道:“你是想说,上个月陛下因为定魏冀翼沧五州蝗灾平息,安然无恙,特意嘉奖崔二郎的事儿吧?崔二郎让蝗灾平息,证明了陛下德行深厚,整好应了‘证圣’二字。” “可不是吗?您说这是不是天大的好处?”伙计道:“您瞧着吧,这肯定单单就是个开始呢。崔长史这么一个有本事的好官,定当百子千孙,公侯万代!” 闻听此言,中年人却是摇了摇头,貌似并不怎么同意伙计的说词,随后说道:“小伙计啊,你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啊。报应循环,轮回不爽。灭掉了这么多蝗虫,崔二郎他…哦,也就是你们的崔青天崔长史…恐怕是” “恐怕啥呀?老客,你这说话一顿一顿的,怪渗人的!” “诶,恐怕你们这位崔长史崔青天,马上就要大祸临头喽!” 第349章 祸从天上来 这位富态中年人,并非别人,正是崔耕口中的四郎大兄,上官婉儿的心腹刘老四。 谁知他此言一出,险些没被瓷器店的伙计们打死。 店中伙计姑且念在他乃外地客人初来定州,不知崔青天在百姓心目中的地位,这才让道个歉,然后花重金买下了“云龙呈祥”的瓷瓶,方肯作罢了事。 刘老四也不与这帮平民计较,他身负重任,更不敢再做耽搁,快马加鞭,离了恒阳县,直奔定州城而来。 次日,他入了城打听到崔耕在定州城中的府邸,然后向崔府门房递上了自己的名刺。 听说是刘老四来了,崔耕赶紧亲自相迎,人未至,爽朗的笑声便传至了门口刘老四耳中:“哈哈哈,四郎大兄,稀客啊!每次见了你准有好事儿,这次来又给弟弟我带来什么好消息了?” “嗨!什么好消息啊,这次的消息是坏的不能再坏了。” 刘老四往四下里看了一眼,急道:“二郎啊,这次杂家是偷偷来的,有什么话咱们进了府再说。” 崔耕也注意到刘老四此番来定州,嘴边好像特意贴了两撇小黑胡子,应该是避人耳目吧? 再听他说带来了坏消息,心中更是一紧,赶紧将他让进了府,请进了自家的堂屋中。 …… 正堂屋中,分宾主落座。 刘老四顾不得寒暄,开门见山问道:“二郎,突厥人那边又出幺蛾子了!” 崔耕问道:“突厥人?又怎么了?” 刘老四道:“经过这么一年多的内政整顿,默咄的汗位已经做稳了。上次他不是说要将突厥公主嫁与我们大周的亲王作为和亲么?” 崔耕嗯了一声,不置可否地点点头,这事儿他知道啊。 刘老四道:“前些日子关于和亲之事他又变了主意,说和亲不是将他们的公主嫁到我们大周来,而是要咱们朝廷把大周的亲王嫁到他们突厥去!” 崔耕:“……” 刚刚奉茶上来的宋根海恰巧也听到了这一茬儿,吓得差点没站稳,险些跪在地上! 宋根海又好气又好笑地插了一嘴:“那不成倒插门了的吗?” “嗨,二郎你没在长安,是不知道这事儿闹腾得有多大啊!” 刘老四摇头叹了口气,道:“就这事儿吧,朝堂之上还分城了两派,一派以通事舍人左卫郎将田归道为首,一派以豹韬卫大将军阉知微为首……” 刘老四细细讲起了因为突厥人这个幺蛾子,朝堂之上发生的事情来。 那个通事舍人左卫郎将田归道,他曾经出使过突厥,一直认为突厥新可汗默咄心怀大志,很难坚持与大周长久和平。所谓让大周亲王倒插门云云,不过是挑起战争的借口罢了。所以,田归道建议朝 廷应该严词拒绝他这个无礼的要求,然后整军备战。 而豹韬卫大将军阎知威这家伙呢,虽然官居豹韬卫大将军,其实是文官出身,胆子就比较小了。 他坚持认为,和亲历来就是中原王朝安抚北方异族,维护边境安宁的有效办法之一,历史上也有过成功的先例。比如“昭君出塞”,就千古传诵嘛。所以,只要满足突厥要求,大周北方的问题就可迎刃而解。 二人吵了个面红耳赤,顺带着各自支持的官员都纷纷站看出来,在朝堂上对喷! 最后武则天经过深思熟虑之后做出了裁决,决定听取豹韬卫大将军阉知微的意见,让大周淮阳王武延秀去突厥和亲…呃…让武延秀去突厥倒插门! 所以,这次送和亲的队伍,就以河内王武懿宗为正使,田归道和阎知微为副使。一个长黑脸一个唱红脸,既要满足突厥的要求,又不能堕了大周的国威。 宋根海听罢,已然惊得合不拢嘴,啧啧诧异道:“乖乖,真同意倒插门了啊?咱这位女皇陛下不会是……” “根海,莫要乱嚼舌头!” 崔耕及时制止了宋根海的出言不逊,毕竟刘老四可是宫里的人,即便跟自己关系再好,那也听不得有人在诋毁和质疑女皇陛下。 紧接着,他看向刘老四,问道:“四郎大兄,你这说了大半天,貌似这里边也没我啥事儿啊。” “怎么没你的事儿?”刘老四道,“这次送亲仪仗队伍,不过是咱们大周的意思,最后不还得人家突厥同意?” “突厥能不同意?”崔耕问道。 刘老四涩然道:“同意倒是同意了,但他们要求再加一个人做副使。” 突然,崔跟有一股不祥的预感瞬间涌上了心头,他指着自己的鼻子,心虚地问道:“四郎大兄,突厥人要求增加的那个送亲副使,不会就是小弟我吧?” “可不就是你嘛!” 刘老四道:“其实突厥人要求增添你为副使这事儿吧,里头的弯弯绕绕,陛下如此圣明,岂会不清楚?在定州的时候,你把突厥特使赛修伦得罪死了,以致突厥人颜面尽失,扬我大周国威,这些事儿陛下他老人家心里都有数着呢。诶,要说这赛修伦这老家伙,也不知是走了什么运道。自打上次在定州丢了脸面回突厥之后,也不知怎的,职司不降反升,现为突厥四杀之一。提议让你为送亲副使,便是他的主意。” 崔耕明白,“杀”是突厥语,翻译成汉文大概是“某行军道总管”。突厥幅员辽阔,人口稀少。为了施行有效的统治,将全国分为东南西北中五片地域,可汗统领中厢,四杀分领东南西北厢。赛修伦身为突厥四杀之 一,掌握了突厥将近两成的兵权,真可谓是位高权重了。 如今赛修伦特意让自己为送亲的三副使之一,到底打得什么主意,那还用问吗? 不用别的法子,等到了突厥,就像对待当年那个大周使节朱拾遗一样,钢刀悬于脖颈之上,逼着自己吃屎,自己到底是吃还是不吃? 崔耕越想越觉得这个所谓的送亲副使就是个坑啊,一去突厥轻则受辱,重则丧命啊! 他不禁舔了舔干涩的嘴唇,问道:“那谁,上官舍人怎么说?她有什么话,要提点小弟我的吗?” “上官舍人?” 刘老四的脸色就更加黯淡了,“二郎贤弟啊,这次不是上官舍人不愿帮你,而是舍人她如今已有性命之忧,分~身不暇,哪里还顾得上为你斡旋啊!” 上官婉儿有性命之忧? 崔耕面色一怔,问道:“怎么回事?” “这事儿还得从那谁薛怀义说起,想当初薛怀义……” 刘老四徐徐述了起来。 事情起于武则天的老情人薛怀义,自从有了新情人御医沈南璆之后,武则天就对他越发冷淡了。 薛坏义发迹之前就是个走街串巷卖大力丸的,不知道自己到底几斤几两,竟然跟武则天闹起了脾气。 等他明白过味儿来的时候,已经晚了,武则天对他一直不冷不热的。 该怎么重夺女皇陛下的“芳心”呢?薛怀义灵机一动,计上心来。 今年正月十五上元佳节,朝廷取消宵禁,张灯结彩,天下狂欢。 薛怀义为讨武则天欢心,重回圣眷,于是指挥自己的手下,在明堂内挖了一个五丈深的大坑,坑里面预先埋上佛像,装上机关。然后,用丝绸在坑上搭了一座宫殿。 武则天来到明堂之后,薛怀义就指挥手下将佛像从坑底徐徐拉起,一直拉到彩绸搭建的宫殿之中。从旁边看起来,好像那佛像是从地底踊出佛像。 同时,薛怀义命人杀了一头牛,用牛血画了一个二百尺高大佛,把这张佛像张挂在洛阳的天津桥上。 他对对武则天说,陛下啊,亲爱的,这是我割破膝盖,用自己的血画成的。我知道陛下崇佛,今日我用自己的血来为陛下画上这么一大副佛像,足见我对陛下的一片痴情与真心了! 武则天又不傻,淡然一笑,没有理会。 谁知薛怀义这次献殷勤不仅没有讨得武则天欢心,还弄巧成拙了,也是啊,武则天再是皇帝,再是老女人,说到底还是个女人,不是?薛怀义这个傻叉,尼玛你弄那么血刺呼啦的,哪个女人能高兴得了啊? 武则天绷着脸回到皇宫后,便放下脸来,痛骂了薛怀义几句,恰巧被上官婉儿听见了。 上官婉儿作为女皇陛 下的贴心小秘书,当然是想女皇陛下之所想,急女皇陛下之所急。 第二天,薛怀义再次求见武则天的时候,上官婉儿就挡了他的驾。 薛怀义本来就因为女皇对自己的冷淡态度而感到烦躁异常,今天被上官婉儿这么一挡驾,就知道自己再也难以重新回到女皇的怀抱里,再也不能得宠了。这是失宠打入冷宫的前奏啊! 这成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当天夜里,他火烧“天堂”(皇宫内一座极其雄伟的建筑物)。大火又继续蔓延,把明堂也给点着了。 烈火熊熊,把神都洛阳照耀得如同白昼,一直烧至天明,明堂和天堂一起化为灰烬。 这就是历史上赫赫有名的薛怀义火烧明堂! 当初建天堂和明堂的时候,花的银子海了去了,弄得天下通货紧缩。为了解决这个问题,宰相李昭德甚至禁止民间蓄锦,怨声载道。 现在众目睽睽之下,明堂被烧了,可怎么解释?饶是武则天也压不住这滔天的民愤啊, 武则天气得两天下不了床,真想将这个已经让她厌烦厌弃的薛怀义千刀万剐。但是她又不敢现在就治薛怀义的罪。因为这家伙就是个天不怕地不怕,浑浊蒙楞的愣头青,要是真把他惹急了,来个鱼死网破怎么办?薛怀义是贱命一条,可以破瓜破摔的,但女皇陛下可是万乘之君,还是要名声的。 “和女皇陛下爱爱的几个姿势”,“年过花甲的女皇是如何欲求不满的”“皇宫秘事三百件”……这些风言风语一旦被薛怀义这个男宠传出去,让女皇大大的脸可往哪搁? 于是乎,女皇陛下一咬牙狠心,主动为薛怀义背锅,声称这事从小的方面上讲,是宫人不小心失火。从大的方面上看,是朕的德行不足所致。所以,朕要下一个“罪己诏”晓谕天下臣民。 女皇陛下勉强下了罪己诏,心里那口气能顺得了吗?薛怀义她不敢罚,就只得把气撒在了当初将薛怀义挡驾在宫外的上官婉儿身上。 当初不是你上官婉儿不帮薛怀义通禀,他能出这事儿来吗?你这是隔绝内外懂不懂? 最后,下了一道旨意,将上官婉儿暂行关押,择日处斩。 …… 这便是刘老四刚才所得,上官婉儿自己都有了性命之忧,哪里还能替你崔耕平事儿啊? “等会儿……” 崔耕听到这里,道:“火烧明堂这么大的事儿,小弟我在定州这边,也是知道的。但是这都过去了大半年了,现在再来找上官舍人的不是?这不对啊!” “嗨,你当然不知了!” 刘老四道:“陛下是前几天才随便找了个错处,将上官舍人暂行关押择日处斩的,火烧明堂 的事情虽然过去这么久了,但根子还是在这事儿上。” 崔耕暗忖,奶奶的,事情都过去大半年了,武则天才动手,若不是刘老四这种深悉内情人,普通人绝对不会把这两桩事儿联想不到一块儿。啧啧,咱们这位女皇陛下还真是一个心机婊…她现在年纪挺大了,应该是心机老婊! 如今上官婉儿坐了冷板凳,连性命都堪忧,那作为他的心腹刘老四……崔耕有些同情地看着刘老四,问道:“如今上官舍人一倒霉,四郎大兄你……” “当然是一天不如一天了,诶,如人饮水,冷暖自知啊!”刘老四也是一脸的沮丧,道:“二郎,这次杂家来找你呢,一是给你通风报信这和亲副使之事,另外一个呢,是想请贤弟你帮帮忙。” 崔耕愕然道:“帮忙?我还能帮上啥忙?” 言下之意,你弟弟我都要被赶鸭子上架去当那个送亲副使了,还不知道有没有机会从突厥回中原来,我的境况比你还不如,我能帮你刘老四啥? 刘老四讪笑一声,道:“那啥,哥哥我知道四海商会跟二郎的关系。四海商会不是事关诸多当朝权贵的利益吗?这样,贤弟你能不能看在你我相交一场的份儿上,修书一封,把哥哥我推荐给武三思或武承嗣两位王爷啊?” “敢情四郎大兄是想另攀高枝儿了?”崔耕一听,多少有点鄙夷,尼玛,上官婉儿这还没怎么着呢,你丫就开始铺后路了。 刘老四无奈道:“唉,这可不赖我,上官舍人都那样了,我总得为自己的后路想想不是?” 崔耕暗暗摇了摇头,显然对刘老四的话并不赞同,因为他知道的上官婉儿,可不会就这么稀里糊涂丢了性命,相反,上官婉儿今后所企及的高度和权力,是令人仰望的! 当即,他语重心长地劝道:“四郎大兄,我劝你一句,锦上添花固然易,但哪有雪中送炭来得好?巴结武三思武承嗣的人多了去了,你就算投奔过去,人也不一定能正眼瞧你,更别说重用栽培你。但现在你若能帮助上官舍人得脱大难,一旦她重归圣眷,你也就离荣华富贵不远了。” 能跟刘老四说这些话,也足见崔耕是真心对待他们俩这份交情的! 刘老四耷拉着脑袋,道;“贤弟啊,你当哥哥我不想啊?哥哥也不是那种薄情寡义的人啊!但眼下的问题是,上官舍人得罪的是陛下,我能帮她什么……” 突地,刘老眼前一亮,一把攥住崔耕的手腕,仿如溺水之人抓住了一把救命稻草般,眼中透着希翼的曙光,急问道:“二郎,你连扬州大旱和定州蝗灾都搞得定,上官舍人的案子,莫不是也有法子?” 第350章 二郎真尿性 要说救上官婉儿的办法,崔耕还真有。 据史料记载,上官婉儿曾经受过黥面之刑。 至于关于她受刑的原因,历史上纷纷扰扰,大概其有三种说法。 第一个原因,据说当年李治和武则天共治天下的时候,武则天怕老公背着自己搞什么小动作,就让她藏在桌子底下偷听李治和宰相的谈话。结果这事儿被李治发现了,怒扔出一把刀,正好插在了她的额头上。 第二个说法,是说武则天和张昌宗、张易之寻欢作乐的时候,上官婉儿与张昌宗眉来眼去的。武则天吃起飞醋,立马抄起跟前的一座砚台,砸到了上官婉儿的额头。 至于第三个说法,就是刘老四说的这档子事儿了。不过据说临刑前,武则天改了主意,让上官婉儿用黥面之刑替死。 如今看来,真实历史上,前面两种说法都是子虚乌有,以讹传讹,最终被野史戏化的说法,最靠谱的还是第三种说法。 崔耕稍稍捋了一下思路,说道:“莫要小瞧了陛下和上官舍人这么多年的情分啊,我琢磨陛下也不是非要置上官舍人于死地不可吧?四郎大兄你想想,陛下为何不下旨‘即日处死’而是下了一道‘择日处死’的旨意呢?这四个字,大有深意啊!” 刘老四听崔耕这么一分析,还真有点道理,静听着崔耕的后续分析和见解。 崔耕继续分析道:“关键是得让陛下把心中那口恶气给出了!所以,你不如劝一劝上官舍人,让她上书陛下,央求择取一种刑罚替死,比如说……黥面之刑?” “不行!绝对不行!”刘老四连连摇头,断然拒绝道,“世人皆知,上官舍人最是爱美不过。恐怕就是宁愿一死,也不会愿意受黥面之刑啊。” “先别着急啊,听小弟我把话说完。”崔耕道,“黥面可是黥面,这到底黥在哪,黥多大地方,那可就大有讲究了。只要咱们舍得花银子,黥面之刑也没想象中那么严重。” 刘老四沉吟道:“杂家倒不是心疼银子,但问题是,一点瑕疵也是瑕疵,上官舍人爱美如命,未必愿意啊!再说了,当着陛下的面儿,那行刑之人焉敢受贿放水?” “这你就别担心了,小弟我有办法……” 崔耕的办法,便就是传说中的“红梅妆”——在额头上画一朵红色的梅花,娇媚异常。 历史上,上官婉儿受黥面之刑后,蕙质兰心,便以“红梅妆”之法来遮掩黥面的痕迹。宫女们见之,皆以此为美,于是纷纷效仿她,在自己的前额用胭脂点红做效仿,流行一时。 现在崔耕拿上官婉儿的“故智”来讨好上官婉儿,还真尼玛鸡贼的。 刘老四能从上万太监中脱颖而出,那脑瓜也是相当好使的,稍微一琢磨崔耕所 提的红梅妆之法,也大觉此计可行。 随即,他点头道:“好,就依二郎所言,杂家这次回去就算把家底都豁出去了,也要保上官舍人无恙。” “四郎大兄钱不够的话,小弟这还有。”崔耕慷慨大方说道,毕竟九十九拜都拜了,也不差这一哆嗦了。 定州也算大周的膏腴之地,崔耕虽然没有像在扬州一样大发其财,但是小财还是发了一些的。 比如和博陵崔氏合办的养鸡场,比如定州的几座瓷窑,比如卖蝗虫“灵药”…… 所以,他没费什么劲,就拿出了千两黄金让刘老四带上,聊表心意,以供斡旋上官舍人之事。 临行前,刘老四拍了拍崔耕肩膀,颇为感慨道:“行啊,二郎,上官舍人没白照拂你。自从她坏了事之后,原来那些拼命讨好的人都跑了个干干净净。也就二郎你了,不单替她想办法,还愿意拿这么一大笔钱出来,救她的性命。” 崔耕眨了眨眼,笑道:“这不是还有四郎大兄你吗?要不是你千里迢迢来送消息,我也不知道这事儿啊!” 刘老四这次来,其实是想借机改换门庭的,听了崔耕这话,瞬间秒懂崔二郎这在帮自己遮掩。 刘老四一听真叫一个感动,暗道,二郎这才是走心的朋友啊,比长安城里那些货色,靠谱太多了! 他道:“二郎说得好,如今就咱们俩对上官舍人最是忠心了。呃……你我就好比《西游释厄传》里面,唐僧把孙悟空赶跑,谁知被妖怪捉了去,猪八戒到花果山来请救兵!哥哥跟二郎这交道,打得那叫一个瓷实,那叫一个走心啊!” 因为禅宗俗讲的缘故,《西游释厄传》如今已经广传天下脍炙人口,刘老四当然听说过。 崔耕哈哈大笑,好吧,你刘老四愿意自比猪八戒,我还能拦着不成? 随后,刘老四着急赶路,便告辞离去。 大事为重,崔耕也没有挽留,将他送出了府。 到了府外,刘老四翻身上了马,快马加鞭,扬长而去。 目送着刘老四渐行渐远,崔耕又想着自己眼下即将摊上的那份差事,惆怅的很呐 虽然上官婉儿性命堪虞之事问题不大了,但是,等她被武则天赦了死罪,再重新恢复以往的地位,再替自己游说武则天,取消送亲副使之事……恐怕得等到猴年马月啊。时间上来推算,根本赶不上趟。 所以,作为送亲副使出使突厥的事儿,估摸着还得崔耕自救,自行解决了。 …… 回到家中,崔耕派人去请来何明远。因为何明远跟突厥国内还是有生意往来的,在突厥那边多少也有点势力,比自己这个两眼一抹黑的主儿,可是强太多了。 所以叫何明远来,比找宋根海、封常清和周兴等人要有用的多。 何 明远闻讯而来,崔耕将送亲副使之事,逐一给都告诉了他。何明远也是知道崔耕和赛修伦的过节的,一听之下,也是懵圈了。而他能帮助崔耕的,也只有将突厥国内目前的形势细细分析给崔耕听。 一晃眼,又是好多天过去了。 这些日子以来,何明远利用自己在突厥国内的生意,不断地将突厥的各种情报送至崔耕的案头,并且请来专人教崔耕突厥语。 既然无发让女皇陛下收回陈命,那崔耕唯有接受现实,同时多做准备,好让自己在逆境中多些保障。性命攸关,崔耕自然努力学习,学到最后,固然不能用突厥语熟练对话,但多少也能明白突厥人在说些什么。 他的铁杆周兴、封常清和周鬼也一起学习,封常清和周兴的悟性最高,若是改了发型和服饰,估计都能以假乱真,冒充突厥人了。 宋根海这厮最差,几十天下来,就学会了“厄方丢大发”“动地疏忽对机”,“倏飞乎能机”……等十几句骂脏话的突厥语。 不过,令崔耕没想到的是,当初卧虎山上投靠自己的山匪头目黄有为,当年走南闯北的时候就已经学会了突厥语,算是一个意外之喜。 光靠这几位肯定不行,崔耕又传下一支将令到桃花岛,命共济会送二百骑兵到突厥。 突厥地广人稀,马匪众多,只要手脚干净,藏下这二百人毫无问题。缓急之间,有这二百余人接应,回旋余地就大得多。 崔耕在这紧锣密鼓的准备,但洛阳那头的和亲队伍却是一点都不着急。 这支和亲队伍里做主的是四个人,倒插门王爷武延秀是当事人,对娶突厥公主没啥兴趣,不想早早跳入火坑,所以他能晚出发一天,他就拖一天。 和亲正使武懿宗,这厮就是孙彦高和范光烈的合体,标准的内战内行,外战外行,对突厥人畏之如虎,一路之上磨磨蹭蹭,走十里能歇一站地,他绝逼还要过上一夜。 至于田归道,他本来就不同意和亲之事,当然也不想快点赶路。 说起来,也就只有副使之一的阉知微,对这事儿挺热心的。但他人微言轻,也干不过其他三人,根本决定不了大局。 本来这支队伍应该从洛阳出发,一路向北,经由晋州、太原府、代州、朔州和云州,到达突厥的南廷黑沙城。 但是,因为武懿宗的反对,田归道和武延秀的磨洋工,最后,和亲队伍是一路往东北方向而来。大周朝廷的两位亲王加两位大将军,去和一个小小的五品长史凑齐,说出来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一直到了大周证圣二年,三月初九,这支队伍才磨磨蹭蹭的进入了定州地界,这里和亲队伍在大唐境内的最后一站。 …… 这一日,定州城外三十 里,迎官亭。 锣鼓喧天,爆竹阵阵,定州的在任的官员,地方士绅乃至有些名望的骚客,都齐聚以此,迎接和亲使团一行。 没办法,刺史孙彦高亲自下了命令,大家总不能不给这个父母官面子不是? 孙彦高这次是打定主意,要狠狠地拍武懿宗的马屁了。 上次不小心上了庐陵王李显的贼船,结果横空降下个崔二郎,把偌大的蝗灾给平了。 娘的,这可是蝗灾啊,从古至今都是硬挺,哪次不是损失惨重?李二陛下腆着脸来了句“蝗不为害”,谁信啊!然而这次,真的是完全波澜不惊。 这是不是很有点天命在武周的意思?自己和庐陵王在一块混,完全前途无亮好吗? 范光烈也是这个心思,上次因为他的轻举妄动,损失了一半的军费,那些大佬虽然没要他的命,但却罚没了他全部的家产做补偿。 范光烈吃糠咽菜了一年多,早就起了改换门庭的心思。他暗暗琢磨,如果这次能搭上武懿宗的路子,把自己从该死的定州调走,就再好不过了。 至于崔耕,则与这种热切的气氛格格不入。 因为据他所知,这个劳什子河内王武懿宗并不是什么好鸟,对内残忍阴毒,对外软弱至极,跟他走得近了,完全是有害无益,将来绝逼是没什么好下场的。 至于这次出使更是危险重重。抛开自己的冤家对头赛修伦不说,就是突厥可汗默咄都是没诚意的主儿啊! 在历史上,这支和亲队伍一到黑沙城,就被默咄给关起来了。 然后,默咄以五大恨为由起兵,攻打大周。直到八年后,朝廷和突厥的关系缓和,武延秀等人才得以重返中原。 好死不死这次出使自己与冉也有份,这得在突厥待多久啊?能不能安全回来,实在不好说! 想到这些,崔耕实在是一点都高兴不起来。 “来了,来了!” 崔耕被雀跃兴奋之声惊扰,原来是洛阳来的和亲使节团,终于尼玛到定州了! 当先一人身材短小,腰背弯曲,塌鼻子小眼睛,脸上皱纹对垒还有点发红,最关键的是此人没带幞头,花白的头发随风飘荡,蓬乱不堪。这个老丑鬼正是当今女皇陛下的堂侄儿——河内王武懿宗! 武懿宗身后落了半个马头的位置,是一位剑眉星目,鼻直口方的年轻俊美郎君,正是此次和亲的正主儿,前往突厥倒插门的淮阳王武延秀。 在两位王爷的身后,还有一文一武两位大周官员。 左边那位身着紫袍金玉带,五官坚毅不怒自威,正是左卫郎司宾卿田归道。 右边那位身材矮小,却偏偏穿着一身特制的精美铠甲,一脸书卷之气,跟武将半点都不搭,正是豹韬卫大将军阎知微。 孙彦高和范光烈这两个马屁 精既然要抱大腿,自然就把功课做得极足,谁是谁,哪位是哪位,基本都能认出。 当即,他赶紧率领众人,快步迎了上去,哗啦啦跪倒在地,恭声道:“下官定州刺史孙彦高,率定州文武官员,参见河内王,参见淮阳王!” 武懿宗等人翻身下马,道:“免礼,起来吧。” “谢王爷。” 众人刚刚站起,孙彦高就已经迫不及待地寻到武懿宗这条大腿,自顾拍起马屁道:“王爷为国辛劳,不远千里……” “好了好了,别说那些没用的了。” 谁知武懿宗并不领情,大大咧咧地将手一摆,问道:“呃,本王那个副使,就是突厥人点名要增添的和亲副使,定州长史崔耕,人在何处?” 崔耕听着叫自己,上前见礼,道:“下官崔耕,参见王爷。” 武懿宗上下打量了他几眼,轻笑一声,道:“一个鼻子俩眼睛,两只胳膊两只腿,看起来也是寻常么?就是你强逼着突厥南厢杀赛修伦吃了一口大粪的?这次出使有了你,可真是热闹了呢!” 这番话说是褒扬也成,说是讥讽亦可,崔耕不明白他的葫芦里卖的到底是什么药,便含糊其词道:“当初那事也是阴差阳错,下官不敢居功。” “嗤……你还挺有脸的,还想请功呢?”阉知微突然插话道:“崔长史,这次出使突厥,你最好给本将军安份着些!若是影响了两国邦交,弄得生灵涂炭,本将军第一个饶不了你!” 崔耕没有吭声,心里宰相,敢情这位阎大将军是对我不满啊?不知他这番话,是不是也是河内武懿宗对我的态度呢? 见着崔耕挨了训,一直憋着一口气的范光烈自忖终于找着机会了,附和大叫道:“崔长史,听见阎将军的教训没有?邦交无小事,到了突厥以后,是龙你得盘着,是虎你得卧着,不把突厥人伺候好了,你就是咱们大周的罪人!” “把突厥人伺候好了?” 崔耕一见范光烈这老狗又开始跳脱,不由眉毛一扬,嗤道:“你一个屁大点的录事参军,也配搀和两过邦交的事?真是太自不量力了。” 谁知阎知微却又冷哼一声,道:“崔长史,范参军的话,虽然糙了一点,但是话糙理不糙。你身为大周官员,食君之禄忠君之事。为了两国休兵,就是受点委屈又能怎样?该忍就得忍,该让就要……” “不好意思!” 崔耕突然面色一凛,毫不给面子地打断了阎知微,冷冷说道:“下官不过一介定州长史,品秩虽比不了阎大将军,但膝盖却是硬的很。呵呵,伺候突厥人这事儿,下官还真干不来,也不懂!您啊,要是怕我崔耕影响两国邦交的话,就另请高明吧!” 言毕,转身就走,浑然没有拖泥带水之意! 第351章 定州褚云娘 “放肆!” 阎知微被崔耕当场这么甩脸子,面色顿时大窘,道:“和亲副使之职,乃朝廷公议,陛下亲封。岂是你不想干就不想干,说不去就不去的?你置我大周朝廷于何地?置陛下于何地?” “陛下?朝廷?”崔耕冷哼道:“陛下和朝廷是让崔某人当和亲副使的,而不是给突厥人当哈巴狗的!某挂冠而去,不是因为陛下,不是因为大周朝廷,而是你阉知微!因为——” 他顿了顿,他高声道:“吾虽出身粗鄙,却也知晓大丈夫生于世,应顶天立地,既不能为五斗米折腰,更不能拳拳事乡里小人邪!” 这话乃是引用,出自晋朝陶渊明之口。 阉知微明白,以如今崔耕“崔飞将”现在在诗坛的地位,今天要是真被自己欺侮得拂袖离去,那这个“乡里小人”的名号,自己就算是背定了。 当即,他大怒道:“崔二郎,你给本将军说清楚,到底谁是乡里小人?” “谁是小人?” 崔耕故作惊诧地上下打量了阎知微一眼,悠悠念道:“朱前疑着绿,逯仁杰着朱。阎知微骑马,马吉甫骑驴。将名作姓李千里,将姓作名吴栖梧。左台胡御史,右台御史胡……阎大将军,谁是小人,还用下官说得再清楚些吗?” “哈哈哈~~” 听了这话,不少官员会意的大笑起来,当中就属阎知微的老对头,通事舍人左卫郎将田归道笑得最是大声和肆无忌惮 崔耕念得这几句话可是有出处的,正是朝廷几年前的一个官场典故。 据说又一日,武则天问礼部郎中张元一,张爱卿啊,整日呆在宫里闷得很,在外面有什么好笑之事吗? 礼部郎中张元一就以崔耕刚才念得那段话作答。因为这番对答机智幽默,针砭时弊,很快就在大周官场流传开来。 其中“阎知微骑马”一句,乃是一语双关。意思是说,阎知微其人既名为“微”,又身材矮小,却骑在高头大马上,显得不伦不类。 既然阉知微是众所周知的“矮小之人”了,崔耕偷换一下概念,称他为“小人 ”,又有何不可? 打人不打脸,骂人不揭短啊! 阉知微一直以身材为憾,当面被崔耕当面揭了这个一个大“短”,顿时气的脸都绿了。 不过,他心思阴毒,并没有继续和崔耕死磕斗嘴,因为他据他所知崔二郎能言善辩出了名的,于是他看向了武懿宗,道:“王爷,看来崔长史是看不起咱们这身材矮小之人啊,委实是欺人太甚啊!” 阎知微想得挺好,武懿宗那身材还不如自己呢,受了这番挑拨,还不得和崔耕死磕啊? 谁知人武懿宗压根儿就不买他的账。 只见武懿宗白眼一翻,沙哑着嗓子道:“去尼玛的吧!人家崔长史说的是你阉知微,关本王什么事?” 随后,又来到崔耕的近前,滋着满口的大黄牙,道:“崔长史好志气,这做人嘛。就该不为五斗米而折腰,本王支持你!气死阎知微这个驴日的!” 紧接着,武延秀也走上前来,抚掌称好道:“崔长史果真是我大周血性男儿,本王看好你!” 刚才笑得肆无忌惮的田归道也走上前来,也微微颔首道:“崔长史说得好,伺候突厥人这差事,咱们中原人是真干不来!想当初本官出使突厥时,见了了他们那个前任可汗骨咄禄,也就微微一躬身,磕头这种事儿留给软骨头干吧!” 崔耕竖起了大拇哥,赞道:“田舍人,真汉子!” “你……你们……” 阎知微彻底傻眼了,很显然,这些人都是跟崔耕一伙的!但很快他就明白为什么这些人都愿意力挺崔耕,这不明摆着的么?田归道是反对和亲的,武懿宗是不愿意担这份差事跑突厥去的,而作为突厥人倒插门女婿的武延秀,压根儿就是不想去和亲的。 这些人里,只有自己是主张和亲的,无形中自己已经成为这些人的公敌了。 但他心里很清楚,人家突厥人说得很明白,这次和亲要想成功,必须得定州长史崔耕做副使。 崔耕撂了挑子,和亲的事儿完蛋了,那三位是乐见其成啊。 唯一坑苦了的,就是自己这个主和派。最关键的 是,他们兴许还会倒打一耙,把责任完全推到自己的身上! 这尼玛可怎么办? 唉,形势比人强,事到如今,也只能牙掉了和血吞了! 想到这里,他这个堂堂的三品豹韬卫大将军,居然满脸堆笑道:“崔长史,崔长史诶,本官就是开个玩笑嘛,你怎么还当真了呢?我一直以为,咱们出使突厥,虽为和亲,但也不能堕了我大周的威风,崔长史和本将军真是英雄所见略同啊。” “哦?是吗?”崔耕继续揶揄道:“那您刚才还说什么话糙理不糙?” “我……这……我那是……本官是在讽刺范光烈的!不信的话,你且看!” 嘭! 说着话,阎知微飞起一脚,狠狠地踹在了范光烈的后膝盖上。 哎呦~~ 范光烈立足不稳,跌倒在地,抱着膝盖连声呼疼。 这还没完呢,阎知微痛骂起来:“食我大周的俸禄,却对突厥卑躬屈膝,简直是吃里扒外的典范,本官怎么可能跟你这小人为伍?范光烈,你的膝盖骨软,本将军的膝盖骨可硬着呢!” 在场所有人:“……” 堂堂大周三品大员,这阎知微也太没节操了吧?出尔反尔,简直是把自己的脸打得啪啪响啊! 就是崔耕都不得暗叹一声牛逼,人不要脸,天下无敌!居然把哥们的计划都给破坏了! 他刚才拂袖而去可不是一时冲动,而是他早早便计划好的。他想着,如果自己能借着这个由头辞官不做,当然是再好不过,反正上官婉儿重新的宠之后,再帮自己复职也不是啥难事儿。现在可好,阎知微这厮居然如此不要脸,出尔反尔,还跟自己委屈求全起来,如果自己再坚持不去突厥出任副使的话,理亏的可就是自己了! 无奈之下,他也只得表示,同意领受和亲副使之职。 阎知微嘴里小心地拍着崔耕的马屁,心里却是充满了怨毒之气,哼哼,崔耕,且让你得意一时。真到了黑沙城,赛修伦的地盘,我看你怎么死! 显然,经过这档子事儿,阎知微虽然面上一团和气,但心里已经扎下了一 根刺。他与崔耕之间,已然是树下了解不开的私怨! …… …… 一场小小的插曲过去,众人起行定州城。 入了城,孙彦高先让和亲使团休息一番,到了晚上,再隆重为他们接风洗尘。 约莫到了晚间,定州刺史府,一个巨大的院落中。 整个场地全部用彩绫环绕,四周点燃数十根牛油巨蜡,又有缕缕檀香飘来,让人如坠仙境。 不但环境好,这酒席也好啊,瓜果食蔬尽皆上等,山珍海味应有尽有,各色名酒尽皆齐备。 另外还有定州官妓数十名,或者主持行令妙语如珠,或者在官人身旁小意逢迎,或者在堂前起舞荡人心魄…… 孙彦高也真舍得下本钱,大有一番酒池肉林之风啊! 但是如此美妙的夜宴,却丝毫不见武懿宗展现一丝笑容。 “去尼玛的吧!” 蓦地,武懿宗将身旁的两名美姬往旁边一推,恨声道:“孙彦高,你就让这些庸脂俗粉招待本王?你当本王是山沟沟里的土鳖?还是觉着本王没见过女人?” “王爷息怒,王爷息怒啊!”孙彦高赶紧解释道,“您身边这两个小美人儿,一个叫唐薇薇,一个叫周冰儿,已经是咱们定州官妓的头牌和二牌了。再要好的,偌大的定州城中,下官也委实寻不到了!” “孙刺史,咱们定州官妓里,可不一定是唐薇薇和周冰儿这两女最为出色哩。” 忽然,狗头军师范光烈出了声儿,似是拆孙彦高的台,其实却是在向武懿宗进馋道,“不过县官不如现管,不过是我家刺史大人指挥不动妓乐司,所以实难为河内王寻到绝佳的美色了!” 孙彦高也被范光烈最后一句点透了,第一时间甩锅道:“对啊,启禀河内王,定州妓乐司,崔长史才是正管,有什么事儿,您最好是找他哈!” 崔耕顿时脸颊一抽抽,自己虽然是妓乐司的正管,但自从上任以来,先是忙着赈灾,后是忙着学习突厥语,哪有时间跟那帮莺莺燕燕打交道? 他只得站起身来,硬着头皮说道:“启禀王爷,妓乐司的事儿, 下官还真不大清楚。您要是不满意唐薇薇和周冰儿的话,我这就……” “哼,崔长史你这么说就不厚道了不是?”范光烈道,“谁不知道定州官妓里边,最出色的是褚云娘啊!此女非但有沉鱼落雁闭月羞花之容,还琴棋书画样样皆通,你为何不把她叫出来服侍河内王呢?” 孙彦高也附和道:“对,为什么不让褚云娘叫来服饰王爷?是不是因为他是你的相好?崔长史,不是本官说你,这官妓是大家的,吃独食是要不得滴!” 吃独食? 独食你妹啊! 褚云娘别说老子没见过,就连这个名字,老子都是头一次听到好不好? 崔耕道:“什么褚云娘褚雨娘的,河内王若是有意的话……” 咳咳~~ 正在这时,安静的大堂内,突地传来了一阵剧烈的咳嗽声。 崔耕循声望去,见刘启前正对自己挤眉弄眼呢! 刘启前这家伙是妓乐司的司正。当初崔耕初来定州履新任职的时候,孙彦高为了羞辱崔耕,便是派刘启前和妓乐司副司正张万成一起,去城门处迎接的崔耕。 范光烈使坏在前,刘启前提醒在后,崔耕顿时明白,恐怕褚云娘的身份非常不简单。 他脑子一激灵,赶紧改口道:“王爷恕罪,下官失陪一下。” 武懿宗内斗内行,察言观色,就知道这里面边肯定有事儿,不为己甚地请道:“崔长史请便。” 崔长史冲刘启前使了使眼色,后者离席与他一起来到了外头。 崔耕沉声问道:“刘司正,这褚云娘到底怎么回事儿?” 刘启前叹了一口气,道:“妓乐司里面的官妓有买来的,有自己贪图安逸主动来投的,有犯官之女被罚没进来的……唯独这个褚云娘,她生下来就是妓乐司的人。” 崔耕转头看了眼里边,然后又道:“时间紧迫,你长话短说,快些道来这褚云娘到底是怎么回事?” “这事儿还得从五十年前说起啊,话说……”刘启前今天小酌了两杯,摇头晃脑满嘴酒气地说道。 “还得五十年前说起?你妈的……”崔耕急眼了! 第352章 傲娇二主婢 五十年前,新皇帝李治服孝期刚满,便将武则天接入皇宫,欲立为皇后,朝臣们中有很多反对的。 这其中就以河南公褚遂良、赵国公长孙无忌、英国公徐世积三人为首。 长孙无忌想第一个冲进去劝谏,褚遂良拦住了他,说道:“长孙太尉你是国舅,如果事情不顺利,就会让皇上背上一个向舅舅发怒的名声,这传出去对皇上的威名不利啊!” 英国公徐世积说:“那我去吧!” 褚遂良摇摇头,说:“英国公你是国家的重臣,一旦事败,皇上不听劝谏,就会让皇上背上一个治罪托孤大臣的名声,还是不好。我褚遂良出身布衣。寸功未立,却靠着先皇宠遇和当今圣上的恩典,官居至三品,如今正是我褚某人回报陛下之时了。” 于是乎,褚遂良第一个冲出去,妙语连珠,将李治说服劝谏成功,李治也暂缓册封武则天为后。 当然了,他挡得住武则天一时,挡不住武则天一。 又过了些年,武则天还是上位了。 武则天当上皇后之后一打听当年的事儿,嗯,敢情这里边是你褚遂良最积极啊。于是乎,对他进行了惨烈的报复。先贬为潭州都督,后贬为贵州都督,最后把所有官职一撸到底。 武则天犹不解恨,又下了一道旨意,褚家所有男丁一律流窜边荒为奴,女眷全部没入官中为妓,永世不得翻身。 褚遂良的重孙女就是这个褚云娘,自打一生下来,就被送入了定州妓乐司中。 到了如今,已经长成了妙龄佳人了。 好在公道自在人心。 褚遂良在朝在野,名望都甚高,尽管后人为奴为妓,但实际上没人敢轻贱他们。 褚云娘虽然名义上是官妓,但只要她有了中意的男子,完全可以嫁过去,与之白头偕老,无非是头上有个“官妓”的名儿,不太好听而已。 范光烈当初身为定州的录事参军,早就对褚云娘垂涎三尺,他恩威并施,但佳人自己不乐意,他也不敢冒天下之大不韪。 如今整好赶上武懿宗这档子事儿,范光烈短短几句话,就把褚云娘和崔耕都一并报复了,简直是一箭双雕的毒计。 对于褚云娘 来说,你的正当身份就是官妓,让你陪河内王,岂不是正当的要求? 对于崔耕来说,他整好是妓乐司的正管,护不住褚云娘,那名声可就要臭了大街了。 待刘启前把这番道理掰开了捻碎了讲明之后,崔耕也傻眼了。 他喃喃道:“这可不好办了,范光烈、孙彦高他们不要脸,本官要脸啊,这种没人性事儿不能干啊,要臭大街的……” “河内王不在乎脸面,总得在乎自己的小命吧?”正在这时,他身后有个声音响起。 “谁?” 崔耕扭头一看,正是自己昔日山贼头子黄有为,他啥时候已经站到自己身后了? 他一听黄有为的话,问道:“你有主意?” “小的倒是有点浅见。”黄有为趴在崔耕的耳边,低声道,“大人,您难道忘了那……只要拿出来……看他敢不敢?” “这个……”崔耕沉吟了一下,道:“事到如今,也只能如此了。你先进去,让宋根海给本官打个前站。” “好嘞!” 黄有为领命而去,功夫不大,大堂内就传来了宋根海的声音:“禀报王爷,我家长史大人拉肚子,一时半会儿来不了。王爷,下官给您来个俗讲吧?” 宋根海虽然才是七品的文林郎,但定州比他官职高的人还真是不很多。接风宴上,他也算一个有资格挑起话题的人了。 范光烈本能地就意识道不对,赶紧制止道:“现在有美人歌舞,谁耐烦听你个粗坯来俗讲?” “诶,话可不能这么说。”武懿宗道:“本王还就喜欢俗人俗事儿,那个宋什么来着,你快点讲吧,讲得好了本王有赏。” “谢王爷。卑职这个俗讲,讲的是咱们定州长史崔耕,如何深入匪穴解救佳人的故事……” “哦?英雄救美,这个本官爱听,快说快说!” 宋根海绘声绘色地打道:“且说这一日,定州安平县黄城村……” 崔耕听到这里才放下心来,随着刘启前出了刺史府,直奔妓乐司。 “到了!” 刘启前指着一处独门独户的小院,道:“褚小娘子就住在这里,卑职还特意安排了一个丫鬟伺候。” “褚云娘的待遇还挺不错的啊! ”崔耕对刘启前赞赏了一眼。 “那是。褚相公闻名海内,含冤而死,咱总不能让他的后人受了委屈不是?” 说着话,刘启前上前叫门。 “谁啊?” 门开了,一个头梳双丫髻的小姑娘探出头来,道:“原来是刘司正,这么晚了,您有什么事?小娘子都睡下哩。” “不是本司正要找褚小娘子,是咱们的定州长史。” “定州长史?崔耕崔二郎?崔青天?” “是的哩,碧儿,快去通禀小娘子一声吧!” “哼,登徒子,不见!”小姑娘突地色变,“咣当”一声,就把门关上了。 这小丫鬟胆子够大的啊,敢给自己顶头上司的顶头上司吃闭门羹! 崔耕有些不悦道:“刘司正,你就是这么管妓乐司的?” “别人也不敢这样啊。”刘启正满脸委屈,道:“关键是褚云娘的身份特殊,连带着碧儿也恃宠而娇了。您等着,小的继续叫门。” 啪啪啪! 刘启正继续叩打门环,高声道:“碧儿,快开门哪,崔长史对褚小娘子绝无恶意啊!你信不过崔长史,还信不过俺老刘吗?我啥时候让褚小娘子吃过亏子!” 擦!你堂堂的妓乐司司正,软了吧唧的,这点出息!崔耕不由得暗暗腹诽。 不过,碧儿还真吃这一套。 她又把门打开了,说道:“好吧,不让你刘司正为难,小娘子就见那姓崔的一面,跟婢子来吧。” “多谢碧儿了。” 崔耕原本想着,碧儿是个十二三岁的小孩子,不知天高地厚完全可以理解。但褚云娘都是年近二十的大姑娘了,总得对自己堂堂的定州长史有应有的尊重了吧? 然而,没想到的是,这妮子得加个“更”字,是更不知天高地厚! “崔长史,你们聊,卑职就不搀和了。” 刘启前微微一躬身,倒退了出去,屋内顿时只剩下了二女一男。 碧儿挥了挥小拳头,气呼呼地站在褚云娘的身前,一副忠心护主的模样。 崔耕干咳一声,道:“本官要和褚小娘子说的事儿,不但非常重要,而且必须保密,碧儿你……” “不必了。” 褚云娘人如其名,不但有着倾国倾城之姿,而且颇 具几分恬淡高雅的气质。 她淡然一笑,道:“崔长史想说什么,妾身都明白,这事儿也没避着碧儿的必要。” 崔耕愕然,问道:“本官还没说呢,你就明白了?” “当然。”褚云娘站起身来,轻抿朱唇道:“崔长史既有“崔飞将”的文名,又有“崔青天”的美号,深更半夜来妾身这里,到底想干什么,并不难猜。” 旁边的碧儿小丫头在一旁搭腔道:“还能是什么?无非是想仗着自己那点小名声,再做几首酸诗,掳获小娘子的芳心呗?哼,这样的登徒子,咱们见得多了!” 接下来,褚云娘没说话,只是微微冲着崔耕点了点头,但那暗含的意思已经昭然若揭了——既然已经被揭破了小心思,识相点的话,你就赶快滚吧! 崔耕真是哭笑不得,道:“我说二位,你们也太自我感觉良好了吧?本官的正妻是范阳卢氏的卢若兰,小妾是太原王氏的王美芳。论身份,论姿色,哪个都不在褚小娘子之下。” 好吧,崔耕为了给自己挣面子,把王美芳也拿出来凑数了。 孰料,丫鬟碧儿做了个鬼脸,不屑道:“切!我还知道你有个相好叫崔秀芳呢,那又怎么样?男人还不都是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你呀,少来这套欲擒故纵的把戏!” 这还尼玛解释不清了! 崔耕索性面色微微一沉,直入正题道:“明说了吧,不是本官要打褚小娘子的主意,而是河内王武懿宗要打褚小娘子的主意。是这么这么回事儿……” 然后,他简要地把事情的经过介绍了一遍。 褚云娘听了,再也不是刚才那副不食人间烟火的姿态了,俏脸微变,有些担心地说道:“河内王武懿宗?武则天的侄子?那……那可怎么办?” “小娘子不必担心,本官已经帮你想好了应对之策。” “到底什么法子?” “呃……此事本官也担着偌大的干系。所以,还请将碧儿……” “不必了,碧儿我绝对信得过。” “好吧。” 武懿宗还在定州刺史府等着呢,崔耕也没时间跟褚云娘磨牙,赶紧简要地把黄有为的献计说了一遍。 “什么?壁龙 令?”褚云娘讶然道。 崔耕赶紧解释,道:“虽然这壁龙令是假的,但应该能应付过去。那武懿宗平日里养尊处优,富贵至极,胆子又小,总不至于敢拿自己的小命开玩笑吧?” “崔长史这个法子真是……嗯,也罢了,只当是死马当活马医吧。” 这是什么话?本官冒着那么大的风险? 帮了你这么大的忙?怎么听你这话里话外的意思,还不怎么满意似的? 真是胸大无脑! 崔耕一边暗暗腹诽,一边命刘启前套了辆马车,带着褚云娘主仆,往定州刺史府方向而来。 在路上,褚云娘倒是为今天的误会道了歉。但崔耕对她没啥好印象,也就是应付了几句场面话而已。 定州城不大,也就半盏茶的时间,,马车已经到了刺史府后门前。 黄有为早就等着了,偷偷把那枚伪造的壁龙令,交给了褚云娘。 …… 这时,夜宴上。 “好壁龙,不愧是咱们大周的第一高手,眼见崔长史亮出了绝招九天十地菩萨拳,赶紧以唯我独尊如来神掌相应!霎时间,卧虎山内日月无光,风云变色!正在这个关键时刻,突地一片明亮的剑光一现,却原来是俺宋某人……” 正在宋根海涂抹横飞,大吹法螺之际。崔耕等人进入了会场。 武懿宗微微一抬手,道:“停!别说了,正主儿到了。” 随后,他双眼精光闪烁,又看向佳人道:“你就是褚云娘?” 褚云娘盈盈下拜道:“妾身参见河内王!” “抬起头来。” “是!” “啧~~”武懿宗砸吧了一下嘴,道:“虽然称不上绝色,但也算那么回事儿了。行,褚云娘,坐到本官身边来吧。” 完了!一颗上好的白菜,马上这么被猪拱了,不明真相的广大官员顿时心中一阵惋惜,在场中的官员里也不乏对褚云娘曾经有过心思和爱慕之人。 崔耕也是捏着一把冷汗,他倒不是惋惜褚云娘被武懿宗这头老猪猡给拱了。 而是有点紧张褚云娘手中的壁龙令,因为这壁龙令是昔日卧虎山上的范光明伪造的。 这个范光烈作为他的哥哥,会不会认出来这壁龙令就是个山寨冒牌货啊? 第353章 真假壁龙令 “不好意思,王爷。妾身不能过去相陪王爷,因为妾身的相好不准哩。”褚云娘面色恬静,毫无惊慌之色,装的还真像那么回事儿。 武懿宗那张极丑的老脸猛地一板,怒道:“相好?莫不是崔耕崔二郎?” “当然不是,而是……他!”说着话,一枚银冠闪闪的壁龙令,出现在了褚云娘的手中。 “壁龙令!这是壁龙令!”眼尖的人,早已第一时间认出了褚云娘手中的这件东西。 一时间,夜宴上,吵吵嚷嚷,惊惊乍乍! “壁龙令?褚小娘子怎么会有壁龙令?” “那还用问吗?壁龙主人给的呗。没想到啊,褚小娘子的意中人,竟然是壁龙主人啊!” “郎才女貌,天作之合,幸哉!幸哉!” “得了吧,幸啥幸啊。壁龙主人再厉害,也没在这啊。光凭一个壁龙令能不能镇得住河内王,那还真不好说!” …… 就算有人对壁龙令不怎么了解,刚才听了宋根海的讲解,也完全了解了此令的厉害之处。 所以,壁龙令一出现,整个院落中顿时如同开了锅一样,喧哗不休。 朝廷之中,官场之内,但凡有点年头和见识的官员,又岂会不知壁龙令和壁龙令主人的传闻? 武懿宗似乎也被壁龙令镇住了,眉头紧皱一字未吭,不知在思索着什么。 待人们的声音渐低,突然,范光烈无比尖利的声音骤然响起,“哈哈,壁龙令,有意思!河内王,休得被他们骗了,这壁龙令是假的!” 崔耕心里微微一凉,妈的,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只听范光烈继续说道:“河内王请想一想,宋根海刚才说壁龙令,壁龙令马上就出现了,天下哪有那么巧的事儿?分明是崔耕为了不让他的相好褚云娘出来陪客,伪造壁龙令,想让王爷您别知难而退!” 宋根海破口大骂道:“你说假的就是假的啊?万一那壁龙令是真的呢?撬了壁龙的墙角,合着是不用找你这狗逼玩意儿算账是吧?河内王乃万金之躯,无论如何,小心为上!” “放心,在定州境内,本参军绝对不会保障河内王的安全!” 范光烈突然起身,冲着四下里微微一抱拳,道;“壁龙令二十年未曾现世,很多人对此物到底该长什么样子,已经不大了解了。巧了,本参军最近对壁龙也很感兴趣,询问过不少见过壁龙令的人,得到了一些有趣的消息。” 他伸出了三根手指,逐一说道:“其一,壁龙令只有一枚,用完之后,壁龙主人自会取走。其二,壁龙令的特征,除了其形如龙,上刻替天行道四个大字外,还有四只龙爪处的柴字。此字比米粒也大不了多少,精致异常,难以仿造。其三,壁龙的眼睛乃是两颗夜明珠组成,可在黑暗之中,大放光明,” “范参军说得半点不错。”阎知微也突然插话道,“其实这壁龙令乃太宗皇帝亲赐,本身就是一件无价之宝。” 宋 根海不服气地道:“那……兴许你们说得都是江湖传言呢!” 阎知微眉毛一挑,冷笑道:“江湖传言?你个小小的七品文林郎,你是不了解本将军的跟脚啊!本将军的祖父,就是大唐太宗年间的将作大匠、工部尚书阎立德,本官的叔爷祖就是阎立本,太宗年间任将作大匠,高宗年间任职过右丞相,他们俩传下来的话,能是江湖传言?更关键的是……呵呵……” “呵呵你妹啊?有屁快放!”宋根海浑人的本性再次暴露。 阎知微也没有理他的污言秽语,而是很骄傲地扬了扬头,说道:“最关键的是,这壁龙令乃本官的祖父监造的!” 饶是以宋根海混不吝,听了他这话也不知道该如何胡搅蛮缠了,顿时一阵语塞。 其实范光烈从第一眼看到这东西,也早就猜到了这枚壁龙令,就是之前范光明仿造的那一枚。 待看清楚宋根海如此恼羞成怒之后,他越发坚信了自己的判断! 一念至此,范光烈不迭哈哈大笑道:“现在问题已经明了,只要我们场中将蜡烛熄灭,看看这枚壁龙令能否大放光华,就可辨出此令的真伪!若是真的,王爷乃万金之躯,自然不必与一个江湖草莽置气。但若是假的……那崔耕就是有意欺骗王爷!” 武懿宗道:“此言有理,灭灯!” “是!” 顿时,蜡烛全灭。 由于空中遮以彩绸,连月光和星光都照不进来,马上就伸手不见五指。 崔耕此时已是如坠冰窖。 这时,范光烈无比恶心的声音又响了起来,道:“本参军就说嘛,天下哪有那么巧的事儿,现在一切都真相大……啊……白,亮!” 霎时间,黑暗中闪起一道清光! 这是…… 众人凝神望去,最亮处是一双洁白无瑕地玉手,手中托着一只小小的银龙。 那光亮竟然是从银龙的眼睛中发出来的! 褚云娘清丽的嗓音响起,道:“奴家哪有胆子敢欺瞒河内王啊,我刚才是捂住了壁龙令的眼睛,跟大家开个玩笑哩” “壁龙令,真是壁龙令!” “褚小娘子的相好果然是壁龙主人!” “范光烈算是捅了大篓子了。” “这次的乐子可大了,且看河内王如何收场。” …… 众人乱乱哄哄,说什么的都有。 孙彦高怕他们再出什么难听的来,赶紧招呼道:“掌灯,掌灯,本刺史倒是要看看,谁敢乱嚼舌根。” “是!” 霎时间,烛光闪起,现场再次亮如白昼。 人们再也不敢揶揄范光烈和武懿宗了,纷纷闭嘴,往主位上望去。 这一看可不得了,人人大惊失色! “王爷,你的头发……” 啊? 武懿宗往头上抹去,顿时惊吓得胯下一紧,好悬没尿到裤子里。 他的头发太有特点了,乱蓬蓬的跟鸡窝一样。然而,此时此刻,头顶正中这块,齐齐少了一片! 谁动的手? 不用问,天下间能有如此手段的,舍壁龙主人 其谁? 这要是他一狠心,把刀子往下一点…… 武懿宗越想越是后怕,冲着范光烈勾了勾手,道:“范光烈是吧?定州录事参军?” “王…王爷,正是下官!” 范光烈此时,也已经完全傻眼了,这壁龙令怎么可能会是真的? 武懿宗勾勾手,“你过来。” 范光烈不敢不从命,小心翼翼地走过来,道:“王爷有何吩咐?” “我打死你!” 啪~ 一个大嘴巴狠狠地抽了范光光的嘴巴上,直把他抽的头晕目眩,道:“王爷……你!” “不打死你,本王今天就不姓武了!哼,撺掇本王撬壁龙的墙角,你小子到底安的什么心?” 啪啪! “世人皆知,壁龙主人除暴安良,劫富济贫,乃当世豪侠!本王素来敬仰英雄豪杰与义士,又怎会染指他们的家眷?” 啪啪啪! 又是几个大嘴巴子。 好家伙,武懿宗今天是真卖了力气,功夫不大,就把范光烈抽得鼻青脸肿,连后槽牙都给丫打掉了几颗! 但谁都明白,武懿宗这是被壁龙主人吓破了胆,人的名树的影,弹指一挥间,人为现身却已经削掉了他的半边头发,武懿宗焉能不怕?不单是武懿宗,在场诸官员,都怕。 直到武懿宗打累了,累得气喘吁吁,范光烈满脸飙血,孙彦高这才站出来,为范光烈说了几句讨饶的话。 定州一哥都发言吱声儿了,武懿宗也能下来台阶,这才慢慢罢手! 随后,他言语轻柔对褚云娘寒暄了两句,然后恭敬有加地命自己的侍从,亲自送褚云娘主婢二人回去。 待送走了褚云娘之后,色心未泯的武懿宗突然又对崔耕数落道:“崔长史啊,虽然本王不能碰褚云娘,但你也不能拿这些庸脂俗粉来搪塞本官呐!莫非你们定州就没个养眼漂亮的女子?” 崔耕听之,楞了一下,尼玛,真是死要女人的主儿啊! 这边范光烈别看挨了武懿宗一顿狠揍,而且众目睽睽下丢足了脸,但他却不敢怨恨武懿宗半分,而是将这份怨毒全部转移到了崔耕的头上。 他见武懿宗向崔耕诘难,便捂着腮帮子,在一旁又煽起阴风来:“对,今天必须得让河内王满意,方能显我定州府的待客之道。崔长史,你不是有个小妾叫王美芳吗?不如就献给王爷,聊以慰藉?” “……”崔耕觉得刚才武懿宗打范光烈老狗还是打轻了,怎么就没把他打死呢? 崔耕纳了五姓七望太原王氏之女为妾的事儿,当时可是个大新闻,大周官场上基本都听说过这事儿。 武懿宗自然也是知道的,而且王美芳的艳名他在洛阳便听说过,不然来俊臣当初也不会对这女人动了色心。 他现在一听范光烈提起,顿时小眼睛一眯缝,笑眯眯问道:“那啥,王美芳,就是太原王庆诜之钕?” 范光烈见武懿宗貌似动了心,兴奋地连连点头,道:“嗯,对,就是此女。” “你个驴日 的范光烈!” 武懿宗勃然大怒,二话不说,上前又是狠狠抽了范光烈几个大嘴巴,骂道:“你先让本王惹壁龙主人的家眷,现在又让本王去招惹王美芳,你不知道来俊臣觊觎这女子多时?你想让本王替崔二郎,去跟来俊臣打擂?你他娘的是诚心嫌本王命长吧?!” “哎呦,哎呦……” 范光烈再次拍错了马屁,又是一顿体无完肤的胖揍! 出完了气,武懿宗又回到旧话题,对崔耕道:“崔长史,本王刚才说得那事儿……” 崔耕对这老色胚也真是没招儿了,耸了耸肩摊摊手,说道:“俗话说得好,萝卜青菜各有所爱。要不,下官将妓乐司的所有官妓都找来,供王爷挑选?” “好!呃……对了,不要再去召来褚家小娘子了。”武懿宗叮嘱道,显然真是被壁龙主人的名头吓到了。 “下官晓得!” 不用武懿宗叮嘱,崔耕也不会再叫褚云娘过来了。 显然,这小娘们手中本就一枚枚壁龙令,而且还货真价实的。奶奶的,你有这倚仗,之前还在本官面前装啥可怜兮兮的小羔羊? 离席后,他再次到了妓乐司,让刘启前将所有人都召集起来,前往定州刺史衙门。 这些女子都睡眼惺忪,哈欠连天。 你妹的,这状态怎么能让武懿宗看上? 崔耕看在眼里,急在心中,当场宣布每人给十贯钱的赏钱,妓子们才精神起来。 崔耕又宣布,谁若得了武懿宗的宠幸,可得赏钱千贯的时候,众妓子已经斗志昂扬,欢声雷动了。 等着她们草草梳妆之后,崔耕便带着她们直奔目的地。 …… 夜宴之上。 “王爷,选我啊!” “奴家擅长吹~箫弄玉,定让王爷满意哩。” “选我!选我!奴家当年可是定州的头牌呢。” …… 重赏之下必有勇妇,这些妓子的热情倒是让武懿宗暗叹定州妓子,果真好客! 不过,也就是热情罢了。 至于样貌嘛?还真如最早安排的那一批。这些不是人老珠黄,就是歪瓜裂枣。 武延秀等年轻小伙儿看着这些丑逼,竟有种群魔乱舞的感觉。 挨了两顿胖揍的范光烈,见此场面,可算是找着报仇雪恨的机会了,大声道:“崔耕,你这是什么意思?这等丑货叫过来,你这是想恶心河内王?” 说着,他用手遥遥点指正前方一个四五十岁的妓子,是个膀大腰圆的肥婆。 崔耕看着也倒胃口,低声对身边的刘启前问道:“就这模样的,也能当官妓?你眼睛长屁股上了?” 刘启前委屈道:“她是咱们妓乐司的厨娘,不是官妓啊,咦?她怎么混进来了?” 胖大妇人粗着嗓子喊道:“崔长史不许耍赖,你刚才说来了便有十贯钱,可没说只要官妓,你想不认账啊!” “……” 崔耕看着这位胖大妈真心不忍直视。 范光烈趁机对武懿宗再次煽起阴风来:“河内王,瞧见没,他把厨娘都找 来了,这是要羞辱您啊!” “你给老子滚!” 武懿宗又是一个大耳刮子呼在范光烈的脸上,骂道:“本王就是喜欢这样的,就你了!” 武懿宗一指胖大妈,仿佛看见人间尤~物一般,冲崔耕赞许道:“不错,知我者崔二郎也!” 随后,他三步当作两步走,两步并坐一步行,一把将胖大妇人搂在怀里,笑道:“美人儿,今晚将本王伺候好了,少不了你的好处。走着……” 崔耕:“……” 刘启前:“……” 孙彦高:“……” 一众官员:“……” 范光烈目瞪口呆,一口老血喷出! 眼瞅着武懿宗带着胖大妇人离去,现场竟无一人阻拦,因为所有人的懵圈了,久久无语。 倒是武延秀一点都不奇怪,他见怪不怪地说道:“这不稀奇,我河内王就喜欢这样色儿的。你们可曾听说过本朝有位大臣叫朱前疑的?” 朱前疑可是大周的名人,在场都是官员,自然都知道他的趣事。 说是前两年武则天称帝,众人争相献祥瑞。朱前疑官小俸禄低,连造假都出不起钱,这可咋办?最后,他灵机一动,上书武则天:“臣梦见陛下八百岁。” 武则天一高兴,封他当右拾遗。 朱前疑尝到了甜头,不久又上书:“臣梦见陛下头白更黑,齿落更生”。 武则天又高兴,升他为都官郎中, 朱前疑再接再厉,继续上书,“臣闻嵩山唱万岁声”。 武则天简直哭笑不得,你也不能逮着一个窍门,可劲在朕这刷副本啊,所以这次不给他升官了,特赐“金鱼袋”。 现在朱前疑是六品官,“金鱼袋”却五品官才有资格戴,这是既不打击他的积极性,又给他的一个警告。从那以后,朱前疑才消停下来,朝野上下引为笑谈。 这位朱大人的故事大家都听过,有人好奇问道:“朱前疑和河内王今日之事有什么关系?” 武延秀大道:“当然有关系,朱前疑貌丑,粗黑肥短,身体垢腻,人送绰号‘光禄掌膳’。可他的妻子却娇媚无双,远近闻名。但朱前疑偏生不喜欢他的美妻,而喜欢殖业坊西门酒家的一个丑婢女。此女蓬头垢面,伛偻肩,大腹便便,人人厌恶,朱前疑却常在她那留宿,喜爱异常。” 说到这儿,他停了一下,又道:“本王看我这个族叔,和朱前疑的爱好差不多。呵呵,今日又原形毕露了。” 听他这么一说,武懿宗又不在,众人自然是哄堂大笑,唯有范光烈躲角落里舔伤口去了。 整场夜宴持续了三四个时辰,直到天光渐亮,这才渐渐散去。 宴散后,崔耕回到府邸,往床上一躺便沉沉睡去。 …… “长史大人,醒醒,快醒醒!” 翌日中午,崔耕酣睡正香,却被宋根海摇摇晃晃地给折腾醒了。 他睡眼惺忪,不爽问道:“什么事儿?” 宋根海急赤白脸地说道:“您快去刺史府看看吧,出大事儿了!” 第354章 红花与绿叶 顾不得问宋根海,直奔刺史衙门。 等着他赶到了定州刺史衙门时,才得知一个哭笑不得之事——此番大周和亲使团的正使,河内王武懿宗,昨天晚上玩的太嗨皮,得了马上风,人事不省了。 崔耕膛目结舌,无语。 好半天,他才从这震惊的消息里缓过神儿来,问向身边的武延秀:“淮阳王,这是真…真的?” 崔耕看向了身旁颜直颇高的武大帅锅。 武延秀撇了撇嘴,道:“崔长史,你就当是真的吧,反正我族叔这下是去不成突厥了,你再穷根究底的,也没什么意思,对吧?” 崔耕白眼一翻,那就是假的呗。 很明显,武懿宗的目的,就是秃头上的虱子明摆着——河内王畏突厥人如虎,宁可背上个马上风的名声,也不愿意离开大周半步。 不过大家伙都不愿意突厥,所以也没人敢拆穿他,索性联名写了一道奏折,八百里加急送往长安城。 七日后,武则天的旨意便很有效率地传回了定州。 圣旨内容为,以阎知微为正使,以田归道和崔二郎为副使,送淮阳王武延秀去突厥完婚。即日启程,不得有误。 武懿宗是美了,不用去突厥涉险了。 阎知微也美了,副使转正使,还可以继续完成和亲大业! 田归道又是怒得咆哮一番,半夜酒醉大呼,哀我大周,何其软弱! 而崔耕和武延秀则是要哭了,妈的,合着便宜了武懿宗,他俩白费心思了。 …… …… 武周证圣二年,三月十八,和亲使团离了定州,正式进入突厥境内。 按照正常的邦交礼仪,这时候就应该有突厥官员在境内迎候了。 但使节团在突厥境内连行三日,愣是没见到任何突厥官员。非但如此,当他们遇到突厥人的游骑,上前打招呼时,人家还爱搭不理的。 和亲使团的人当时就炸锅了。 要知道,这次使团可不是空手来的,除了武大帅锅外,还有谷种四万斛﹐杂彩五万缎﹐农器三千件﹐铁四万斤,珠宝金玉无数,随便算算就是几十万贯。 你们突厥人什么意思?这是什么态度?这不是拿大周的热脸,贴突厥的冷屁股吗! 田归道当场发飙,表示 要回转大周,和亲之事就此作罢。 崔耕在一旁起哄,武延秀冷眼旁观,阎知微求爷爷告奶奶,好不容易劝服大家继续前进。 这一日,使团来到了突厥国内一个小小的地方——青沙镇。 青沙镇旁有一条小河流淌而过,风景优美,汉商多在此歇脚,引来不少突厥部族前来交易,久而久之,形成了一个小镇。 镇上有汉人和突厥人一样多,通行语言为汉文,竟让使节团众人产生了一种身在汉地的感觉,纷纷表示要在此休整一日。 阎知微虽然着急赶路但也不好犯众怒,只得允了。 “崔长史,咱们一起出去逛逛?”武延秀招呼道。 经过这段日子的相处,崔耕已经对这位淮阳王脾气秉性很了解了,也对这位在武氏皇族中没什么地位的子弟有些好???,笑道:“淮阳王,你不会是打算去勾搭哪家的小娘子吧?” 武彦秀给了他一个你懂得的眼神,道:“崔长史你有所不知啊,这青沙镇上的突厥人都是见过世面的,不好忽悠呐!本王虽然魅力大,但想一天内就勾搭上一个美貌的小娘子,也是不大容易啊,必须得有个人配合。” 崔耕道:“这个人莫非就是本官?” “说得对!咱们和亲使团里,阎知微那家伙,本王一看就烦,田归道太古板,也只有你崔长史最合适。” “合适我也不干啊!” 凭啥我就当那个衬托红花的绿叶啊,崔耕赶紧推脱道:“这事儿您别找我,咱们随行的不是有很多礼部的官员吗?你找他们去啊。” “他们没那么大胆子啊!一顶破坏两国邦交的帽子扣下来,谁顶得住?阎知微不敢找本王的麻烦,难道还对付不了他们……呃,崔长史,你不会怕了那阎矬子吧?” 在武延秀的嘴里边,堂堂豹韬卫大将军,和亲使团正使,居然成了阎矬子了。 崔耕乐道:“去去去,不过你这么低级的激将法,在本官面前不好使。我这是看淮阳王对脾气,这才帮你啊!” “诶,崔长史,你是不知本王的苦啊……” 说着话,武延秀突然有些哽咽起来,道:“再过些日子,本王就要娶那劳什子突厥公主了。我可 是听说了,默咄可汗的头如麦斗眼赛铜铃,身高过丈膀大腰圆,这等人物的女儿能长成什么鸟样?那还用问吗?想我武延秀乃大周第一美男子,以后几十年,就要终日面多这么一个丑八怪的玩意儿……你就这么没同情心?” 虽然他的哽咽有点装,但道理总不是假的,崔耕多少也对这个倒插门到突厥的大周亲王,起了同情之心。 他点点头,问道:“所以,你就想在成亲之前放纵一番?” 武延秀嗯了一声,道:“就是这个意思。本王这都要为国献身了,难道你崔长史就不该支持一下?” 崔耕挠了挠脑袋,“虽然明知道你说的是歪理,但崔某还真有种无言以对的感觉。成,这个忙我帮了!” 于是乎,崔耕招呼上手下四大金刚,周兴、封常清、宋根海和黄有为,随着武延秀一起,往青沙镇上的集市而来。 集市上妙龄女子很多,冲着武延秀暗送秋波的也有很多,不过可惜了,这位武大帅锅挑的很,一个也没看上,还摇头连声叹气。 最后实在是没有一个合适的,武延秀气道:“怎么就没一个长得养眼些的?” 崔耕暗觉好笑,道:“王爷,这就是天意让您洁身自爱啊。要不,咱这就回去?” 宋根海道:“实在不行,您随便挑一个就得了!我看刚才过去的那个小娘子就很不错,人家还偷偷扔过来一个香囊呢。” “拉倒吧。”黄有为接话道:“就那模样,我都看不上,就更别提……诶,你们看那个小娘子怎么样?” 众人顺着他的手指的方向望去,顿时眼前一亮! 那是一个卖鱼的突厥少女,眼睛不算太大却异常明亮,皮肤如脂似玉不见任何风霜之色,头上小辫随着她的动作不断摇摆俏皮利落。 “想不到突厥人中还有如此美人儿!”武延秀的眼珠子都直了,啧啧称赞道:“就是在两京之中,此等绝色也不多见哩。” 说着话,他已经将早已准备好的折扇拿出,轻轻一展,踱着四方步,往鱼摊方向而来、 崔耕苦笑一声,招呼几人慢慢跟上。 “不敢请问小娘子芳名如何?” “我叫萨达米珠,翻译成你们汉话 就是天上的宝石。”卖鱼突厥少女很是大方地回道。 “嗯,好名字,不光名字好,小娘子长得也好哩,恐怕比我们汉人中的大美女西施,也毫不逊色。” “公子谬赞了。”萨达米珠被人夸赞,非常开心。 “非也非也,那都是本公子的肺腑之言。实话告诉你吧,我虽然是汉人,但小时候在突厥待过几年,一直想娶个突厥人为妻。” “骗人!” “小娘子别不信啊,你看我这突厥语说得多正宗。” …… 崔耕这个绿叶完全没用上,武延秀已经和卖鱼少女相谈甚欢了。 又过了一会儿,他已经把少女逗得前仰后合,连鱼都顾不得卖了。 随后,武延秀就准备和那少女谈谈情说说爱,争取今晚就把这个美丽奔放的突厥美少女拿下,成就一场露水姻缘。 谁知接下来他刚起了一个话头儿,突厥少女萨达米珠忽然俏脸一紧,娇声道:“听说大唐的和亲使团到了青沙镇。如果本姑娘没猜错的话,你就是大周的淮阳王武延秀吧?你都要娶我们突厥的公主了,还来撩拨我作甚?” “呃……这……”武延秀有点慌了,不过很快就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那啥,小娘子误会了,本公子不是武彦秀。” 少女微微一愣,问道:“那你到底是谁?” 咳咳~~ 武延秀清了清嗓子,正儿八经地自我介绍道:“我就是本次和亲使团的副使,定州长史,崔耕崔二郎。至于淮南王武延秀么,就是……他!” 说着话,他往崔耕身上一指! “我尼玛……” 崔耕强忍着一万句草泥马,没办法,都答应这小子今天帮他完成倒插门前的夙愿了,暂且忍了! 可他也担心啊,万一这小子真把人姑娘霍霍了,到时候突厥少女来一个千里寻夫记来定州咋整? 不行,忙可以帮,但接盘侠不能干啊! 他刚要上前戳穿武延秀这个无耻家伙的谎言时,就听那突厥少女突然冲自己这个方向伸出纤纤手指,清亮的声音响起:“不对吧,我听说大周的淮阳王武彦秀俊美无双,世所罕匹,所以大唐女皇才让他来我们突厥和亲的。这个人是那个俊美无双的淮阳王 ,我怎么看他长得有点丑啊?” 崔耕:“我尼玛……” 又是硬生生地受了一万点伤害啊!什么有点丑啊?妹子,哥这叫长得端正,长得有些大众脸,好么? “哈哈哈,萨达米珠妹妹,你真是好眼力呢!”武延秀乐得大笑道:“传言不可尽信,武延秀跟其他大周亲王相比,自然那算得上俊美无双四个字。但和天下间无数的美男子比起来,就相形见绌了啊。其实大周第一美男子,就是你眼前的我,崔耕崔二郎哩!” 少女将信将疑,道:“你果真不是武延秀?” “当然不是。在下人长得俊美,文才还享誉大唐境内呢。秦时明月汉时关,你听过没?二十四桥明月夜,又是否听闻呢?这些都是我崔某人所作!”武延秀貌似已经入戏了,越扯越像那么回事儿了。 少女道:“听到是听说过,但是……我听说那个崔耕崔二郎也娶妻了啊!” “这你都知道?你一个突厥的卖鱼少女,居然还知道这么多?”武延秀还是挺意外的,没想到一个卖鱼的突厥少女,居然见识不浅啊,不来点狠的,不好忽悠啊,又道:“唉,小娘子,你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啊,本官娶妻是事实,不过那都是老黄历。来突厥前,本官便已经和离了。估摸着这事儿,你应该还不曾听说吧?” 崔耕气得小声嘀咕道:“妈的,武延秀,你要上天啊,连老子离婚这种谎子你都敢扯!” 这时,他发现突厥少女猛地一把将武延秀搭在她香肩上的手打掉,口气有些不善地斥道:“油腔滑调,满嘴谎言,哄鬼去吧?据我所知,你不过是要娶中原范阳卢氏之女,但还没成亲。连亲都没成,又谈什么和离?姓崔的,别仗着自己有副好皮囊,就四处招摇撞骗!告诉你,本姑娘平日里最讨厌你这种专骗女人的面首男了,滚开!” 武延秀:“……” 他怔怔问道:“妹子,那你喜欢啥样的男人?” 少女再次将葱白小指点向崔耕这边,道:“本姑娘就喜欢他这样的,人虽长得不俊美,但却给人踏实,安全!” “啥?我会输给崔……输给他?”武延秀觉得自己有些眼瞎了。 第355章 英雄来救美 突厥少女振振有词,道:“本姑娘喜的男人要专一,要重情。你看看这武延秀,知道自己不日就要娶我们突厥国的公主,即将成为有妇之夫了。所以本本分分地站在那边,不来勾搭其他女人。就冲这一点,本姑娘就觉得他比你这个虚伪的男人,要强太多了!” 崔耕明知道妹纸是在夸自己,但听她却念着武延秀的名字夸自己,念着自己的名字一阵挖苦,还是有些错乱。 “……”武延秀也是无言以对。 崔耕觉得这事儿差不多得了,这妹子,武延秀那小子是没戏了。 随即,他上前对武延秀眨巴了下眼睛,趁机规劝道:“那什么,崔长史,要不咱们到别处转悠转悠?” “等等,再等等。”武延秀貌似对这个妹子贼心不死啊! 正在这时,突然有一个声音在他们身后响起—— “萨达米珠,你的案子犯了,跟我走一遭吧?” “谁?” 崔耕等人扭头一看,见是一个身材矮胖脖子粗短的突厥人,手持一把弯刀,走了过来。 少女萨达米珠面色微变,慌道:“什……什么案子犯了?托莫古登,你莫血口喷人!” “行了,别装傻了!”那个叫托莫古登的突厥人冷笑道。 咣当~~ 托莫古登飞起一脚,径直将突厥少女的鱼摊踹翻! 紧跟着他上前一步,将一个白布做成的钱袋,抓在了手里,龇牙道:“捉奸捉双,拿贼拿赃!这钱袋乃是本官的,事到如今,你还有何说?” “瞎说!你说这是你的钱袋就是你的钱袋了?你叫它它答应吗?这分明是本姑娘的卖鱼钱!” “本官不和你做口 舌之争,没得失了身份。”托莫古登往前一进身,向少女的手腕抓去,“有什么事,跟本官到的附达所里去说吧。” “啊,你松手!” 少女往旁边一躲,尖叫道:“这狗官是故意诬陷本姑娘,还请武王爷快救救我啊!” 武延秀多少看出了意思,显然是那个叫什么托莫古登的突厥汉子,看中了这个叫萨达米珠的少女的美色,想用盗窃案逼她就范。 自己本来还发愁搞不定这美女呢,转瞬间,就遇到英雄救美的机会,这可真是想瞌睡来了枕头! 他低声对崔耕等人吩咐道:“待会儿本王动手,你们谁都别上,莫抢了我的风头。” “您自己能行吗?”崔耕很担心这油头粉面王爷的战斗力。 “放心吧,本王手底下还是有两把刷子的。” 武延秀抖擞精神,大喝一声喊道:“住手!光天化日乾坤朗朗,你竟敢强抢民女,突厥是没了王法了吗?” “嗯?”托莫古登将弯刀遥指武延秀,面色不悦地问道:“你是干什么的?本官办案,关你什么事儿?” “办案?笑话!我没看见什么秉公办案,却看到故意陷害!狗官,看拳!” 武延秀唯恐错过在少女面前表现的绝佳机会,迫不及待冲上去抡拳便打!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武延秀刚才说的话不是吹牛,他的确是有两下子,但是那得跟分谁比。 托莫古登乃突厥悍将,不等武延秀挥拳过来,他用三招两式就将武延秀打翻在地了,并且还狠狠踹上了一只脚。 崔耕见不是事儿,妈的,武延秀如果丧命于此,事情就大条了。 他赶紧一 挥手,对自己的手下喊道:“别愣着了,上,赶紧救人!” “我看谁敢动手!” 随着托莫古登一声大喝,周围不少人亮出了兵刃。很显然,这些人都是他的随行侍从。 擦! 这家伙带的小弟还不少啊! 崔耕示意封常清等人莫要轻举妄动,免得托莫古登恼羞成怒伤到武延秀,然后问道:“你到底想怎么样?” 托莫古冷笑道:“不怎么样,中原人,少管闲事儿!本官官居“八达舍”,所部就驻扎在这青沙城附近。跟我斗,我保证你们出不了这青沙镇!” 八达舍翻译成汉文就是千夫长,在突厥已经很有实权的武将官职。 崔耕见对方的人数是自己这边的数倍之上,来硬的恐怕是不行了,当即他只值得亮出身份,道:“我们是大唐和亲使团的人,你最好现在就把人放了。” “本官知道你们是和亲使团的人。”托莫古登满不在乎道:“那又如何?和亲使团里边也就是淮阳王武延秀金贵,其他人也算不得什么。” 武延秀此时再也顾不得装逼了,赶紧叫道:“混蛋,我就是大周淮阳王武延秀啊,快些将我放了!” “瞎说,你是崔耕,刚才我听你亲口跟萨达米珠说的!”托莫古登身边一个持刀的汉子说道。 “好吧,我才是武延秀。” 崔耕无奈之下,也只得道:“能不能看在本王的面子上,把崔长史给放了。” 托莫古登问道:“你真是驸马爷?” 旁边那个持刀汉子赶紧作证,道:“没错,这位就是咱们驸马爷,刚才小的就躲在萨达米珠的鱼摊子边儿上,听的真真儿的。” “那好吧。本官给驸马爷这个面子。”托莫古登收起弯刀,然后将腿抬了起来,任由武延秀离开。 崔耕见对方就范,心中暗忖,看来这个驸马的名头还挺管用! 想到这里,他的底气也足了些,指着萨达米珠,说道:“既然把定州长史放了,那也将这个卖鱼的女子放了吧?” “她?不成!不成!”托莫古登连连摇头,正色道:“此女偷了本官的钱,我要把他绳之以法。” 萨达米珠叫道:“驸马爷,别听他的,他昨日在集市上看见了我,就一直疯言疯语的。今天又带着这么多人来捣乱,分明是别有所图。全集市上的人都可作证。还请驸马爷救救我!” 托莫古登冷哼一声,道:“本官对你有意是不假,但你偷了本官的钱也是真,二者怎么混为一谈?” 崔耕当然不会信托莫古的鬼话,想了一下,问道:“托莫古登,你确认这钱袋是你的?” “那是自然。,” “不对吧,你怎么也是突厥高官,为何用一个粗布做的钱袋?这说得过去吗?” “本官节俭,你管得着吗?” 崔耕一听这孙子的话,就越发坚信自己的判断了,说道:“这事儿的关键,就是判断钱袋……准确地说,是里面的钱财,到底是属于谁的。托莫古登,认为本官说得对不对?” 托莫古登挠了挠脑袋,点头道:“也可以这么说,但那钱袋上又没写名字,你怎么判断这钱袋就不是我的?” “呵呵,我一试便知!”崔耕道。 出了这么档子事儿,看热闹的百姓们早就围拢了过来。 崔耕冲着四下里一抱拳,道:“ 诸位,谁有与这个钱袋相像的钱袋?能否借给在下一用?” “我有!驸马爷接着” 这种粗布钱袋非常常见,很快就有一个中年汉人拿了出来,直接甩给崔耕。 崔耕道:“敢问这位仁兄,你是做什么的?” “在下是贩卖药材的。” “很好,这个钱袋暂借给本王,待会儿还你。” 崔耕又从围观的人里借了两个一模一样的钱袋,这俩人一个是卖布匹的,一个是宰卖肉的。 他把这三个钱袋连同少女的钱袋放在一起,做好了记号,又找来了几只猫。 崔耕道:“这位萨达米珠小娘子是卖鱼的,手上沾满了鱼腥味儿。那些铜板经过了她的手,定然也沾染了鱼腥味。如此多的铜钱放在钱袋中……” “俺明白了!这么多铜钱放在一起,咱们虽然闻不出来,猫肯定能闻得出来。”宋根海这回很机智地接话道:“所以,如果这个钱袋是萨达米珠的,那三只猫就一定会去撕咬那个充满鱼腥味的钱袋。” 托莫古登道;“那如果这钱袋是本官的呢?” 宋根海白眼一翻,道:“你这人真傻,那还用问吗?你又不卖鱼,你的钱袋自然是没有鱼腥味。小猫没有鱼,就吃羊呗,一旦那些小猫去撕咬卖羊肉那人的钱袋,就说明那钱袋不属于萨达米珠的嘛!托莫古登,这么说,能听懂不?” 崔耕道:“既然无异于,那我就开始试验了!根海,放猫!” 宋根海第一时间放开了怀中的三只小猫。 喵喵~~ 随着阵阵喵叫叫,那些小猫向着一个钱袋猛扑了过去…… “啊?”崔耕看到结果,忍不住惊呼一声! 第356章 土古城风云 原来,那些小猫没有冲向萨达米珠的钱袋,而是冲向了卖羊肉那人的! 这岂不是说明……这钱袋里的那堆铜板,没有鱼腥味? 铜板没有鱼腥味,那自然就说明这钱袋跟卖鱼少女萨达米珠没有半毛钱的关系! 结果就是,托莫古登没有冤枉错人! “淮阳王,对不住了!” 就在崔耕一愣神的功夫,少女萨达米珠冲崔耕歉意地招呼了一声,然后飞速后窜逃离。 她的身手敏捷至极,三晃两晃,已经消失在人群之中! 靠! 果然这美少女真的是个贼啊,以貌取人,真是失之子羽啊! 但崔耕很纳闷,她既然有盗贼这么个“正当职业”,还来卖鱼干啥?那钱袋里也没多少钱啊,连买这些鱼的本钱都不够啊。 “驸马爷,您看这事儿可怎么办?”托莫古登问道,有点兴师问罪的意思。 崔耕无奈地摊摊手,道:“反正人已经跑了,本王现在也没办法将他抓回来。托莫古登千夫长,你说怎么办吧?” “呃……”托莫古登想了一下,道:“不是本官讹您,这丫头片子是个惯犯,不光偷了我的钱,还偷了我不少同僚的钱……” “行了,别说了,到底你想要多少钱才肯罢休?”崔耕已经做好了被狠敲一笔的准备。 “怎么也得五……十贯!” “啥?”崔耕一惊。 “五十贯!”托莫古登再重复了一次。 这么少? 崔耕有点懵圈儿。 敢情这托莫古登抓那个萨达米珠,真不图财不图色,而是的确想要将她绳之以法啊! 看来这回自己真是好心 办错了事。 那还有啥说的,他赶紧招呼宋根海,拿了五两金子出来,作为对托莫古登的补偿。 经过这么一场乱子,武延秀的泡妞大计就算完全泡汤,只得悻悻地回转。他一边走着,一边口中嘀咕着“卿本佳人,奈何为贼”的感慨,不住唏嘘。 …… …… 在青沙镇上休息了一天之后,和亲使团继续上路。 有道是情场失意,官场得意。 也许是突厥人倏地开了窍,从离开青沙镇后的那一天开始,一路之上所经之处的突厥官员,都对和亲使团热情起来。虽然还是没有专门的官员相迎,但每到了水草丰美之地,遇到的部落都会热情款待。 阎知微虽然是个贪生怕死的小人,但的确长袖善舞,倒也宾主尽欢,。 这一日,和亲使团到达突厥重镇土古城。 突厥人乃游牧民族,逐水草而居,除了东南西北中五廷之外,只有六个城池,这土古城就是其中之一。 非但如此,土古城还是突厥汉化程度最高的城池,城外有大批的耕地。 一般来讲,就算在突厥国都里面,都是遍地毡帐,可汗也是住在毡帐之中。 而上古城的城主叫刘彦道,虽是突厥人,却倾慕汉风,不但给自己起了个汉人的名字,而且仿长安洛阳对上古城进行了改造,颇有二京的神韵。 知道和亲使团来到,他带着满城的文武官员出城二十里相迎,客客气气地把众人迎入了城主府内。 当天晚上,正堂屋中。 刘彦道一声令下,侍女穿梭,琵琶声声,各色美酒佳肴流水价地端上来 ,众人开怀畅饮。 在宴席上,说来也挺让人摸不起头脑的,城主刘彦道对正宗的驸马爷武彦秀的态度一般,却对崔耕非常热情,频频举杯。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 刘彦道突然轻咳了一声,道:“崔长史,您的那首“秦时名月”一诗脍炙人口,堪称千古绝唱。不过……略有些美中不足啊!” 崔耕哦了一声,问道:“什么美中不足?城主大人尽管道来听听。” “前两句还好,这最后两句就不妥当了。但使龙城飞将在,不教胡马度阴山。你们中原人称我们突厥人为胡人,这诗的意思不就是要与我们突厥为敌吗?”刘彦道煞有介事地说道。 崔耕缓缓摇了摇头,道:“刘城主此言差矣!不教胡马度阴山,意在守御。本官以为,只要你们突厥人安分守己,这仗是打不起来的。” “那也不妥。”刘彦道自顾饮下一杯美酒,说道,“如今你我两国和亲事成,就应亲如一家。你这首诗却饱含了对我大突厥浓浓的敌意,甚是不妥啊!” “你这突厥人好生胡搅蛮缠!” 宋根海嗤笑一声,道:“这首诗是我家大人是几年前写的,他又不知道几年后两国要和亲。你这么说不是强词夺理吗?” 刘彦道笑道:“本城主当然不是胡搅蛮缠之辈!我的意思是,秦时明月广为传唱,是没法改了。但崔长史重新做诗一首,盖过秦时明月那首诗,这事儿不就完美解决了吗?” 就算再做一首好诗,充其量是世间多了一首好诗,怎么可能完全消弭前一首诗的影响 ? 刘彦道这话,在崔耕听来不是胡搅蛮缠,胜似胡搅蛮缠啊! 崔耕轻轻地将杯盏放下,说道:“刘城主,要是本官做不来你说的另外一首诗呢?” 刘彦道也将杯盏放到桌上,道:“那就说明,崔长史对和亲毫无诚意!窥一斑而知全豹,可见你们大周对和亲之事也毫无诚意!” “对,快做出一首好诗来,要不然就是你们大周对我们大突厥没诚意!” “想娶我们公主,没点诚意怎么能行?” “大不了我们和你们中原人一拍两散!” “惹急了我们,就先把你们剁了,再马踏中原!” 在场的突厥人纷纷应和,甚至有人把随身的兵刃都抽出来了。 一群虎逼,真不知道什么叫待客之道和礼数! 崔耕暗里吐槽了一嘴,随后心中微微一紧,暗忖,怎么回事儿?莫非默咄这是准备提前翻脸了?所以找了个这么拙劣的借口。 阎知微此时已经被吓得脸色惨白,连声道:“崔长史,事关两国邦交,你就别拿乔了,算本将军求你了。。” 刘彦道叮嘱道:“崔长史,本城主可要提醒一下。随便做一首诗敷衍我们可不成,这首诗得满足四点:其一,应情应景;其二,与秦时明月一样,同属军旅诗;其三这首诗得比“秦时明月”好,要盖过秦时明月;其四,里面表露对我们大突厥的敌意。” 要求还真多! 到了这时,崔耕还看不出来刘彦道这是在刁难自己,那他就是个棒槌了! 他心思电转,随手抄起眼前的杯中酒,一饮而尽,问道:“莫非刘 城主以为这些要求,真难得倒我崔耕崔二郎?” 刘彦道呵呵一笑,“嗯?崔长史如果有信心的话,就做出一首诗来,开开眼界呗。” “那有何难?诸位,且听好了!” 崔耕把弄着喝完酒的杯盏,缓缓诵道:“葡萄美酒夜光杯,欲饮琵琶马上催,醉卧沙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回!” 这首诗乃是二十年后,大唐诗人王翰所作,从艺术水平上来说,绝对不在“秦时明月汉时关”之下, 最关键的是,还恰到好处地都一一满足了刘彦道的狗屁要求。 秦时明月中的“不教胡马度阴山”,可以说针对突厥人。但“醉卧沙场”,他就没办法挑理了。大唐境内还有山贼草寇呢,人家崔耕要平山灭寨,你管得着吗? “好!好啊!” 全场先是一阵冷场,突然叫好声如雷。 大唐使节这边文化人居多,那是真懂。不过突厥这边粗坯居多,之所以叫好,却是因为刘彦道率先叫好了。 刘彦道突然站起身来,一躬到底道:“崔长史此诗一出,我上古城蓬荜生辉啊,多谢,多谢!呃……刚才刘某人多有失礼之处,万望恕罪。” 这急转弯的又变得这么好说话了? 难道我刚才猜错了?跟默咄可汗没关系? 见崔耕有些怔怔出神,刘彦道说道:“刚才本城主是跟崔长史开个玩笑哩。不如此,怎能逼出崔长史的这首旷世奇诗呢?这样吧,为表诚意,本成猪送崔长史一件礼物,以作赔罪!” 言罢,他轻拍了两下手,冲外头大声喊道:“来人,带上来吧。” 第357章 禽兽终不如 刘彦道一声令下。 屋外,骤然一阵环佩叮当的响声。 紧接着,一群身形窈窕面罩黑沙的女子,被带进了正堂屋内。 刘彦道介绍道:“这些女子都是本城主西征回鹘时,虏获的女奴,人人能歌善舞,堪称极品,崔长史可以随便挑一个,来负责今晚之侍寝。” 崔耕虽好~色,但有点不喜欢拿战俘来当玩物,这种感觉他颇为不适应,便推辞道:“刘城主太客气了,这就不用了吧?” “崔长史放心。”刘彦道劝道:“这些回鹘女子还都是处子之身,本城主专门用他们招待贵客。” “呃……这里有阎将军,有田舍人,还有武王爷,本官独自享用美女,还是不妥。”崔耕随便找了个理由推脱。 “那崔长史就更不必担心了,这些女子人人有份,只是让您先挑选而已。再说了,这些女子尽皆面罩黑沙,先挑的也未必好,算不得僭越。” “这个……”崔耕还想推辞。 刘彦道的脸却变得有些不高兴了,不悦道:“崔长史左推右阻,莫非是还在记恨本城主刚才的不是吗?” 这时,武延秀色心大动,叫道:“崔长史,盛情难却嘛!莫要辜负刘城主的一片好意哩。” “好吧,那在下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崔耕也觉得这么和刘彦道僵持下去,没什么意思,也没什么好处,毕竟这是人家的地盘嘛! 反正都遮着脸,只能看身材,也分不出美丑来,崔耕随便指了一个。 紧接着,其他人也各自选了一个,很快将这些回鹘女统统分得一干二净。 有了这些回鹘女奴在旁,众人心里尽想着晚上侍寝之后的事情了,所以喝起酒来就有些心不在焉了。 刘彦道也是此道中人,自然也懂男人那点猴急,功夫不大他就宣 布宴会结束,并且命人引领众人前去歇息。 …… “崔长史,到了,这是您的房间!”刘彦道的一个仆人将崔耕领到了属于他的房间。 “好,这里不用你伺候了。”崔耕驱退了仆人。 “好的,小的告退!” 等仆人一走,崔耕便推门而入,这是一个套间,里间供主人休息,外间可供伺候的奴婢留宿。 而那个面罩黑纱的回鹘女子,正在里间的卧室,倚床而坐着。 崔耕这个老处男,可不想自己的第一次,稀里糊涂地就浪费在一个异族女子身上。 于是,他指着外面的房间,说道:“姑娘,你今晚就在外面睡,本官一路劳乏,想早点安歇了。” 扑哧~~ 面罩黑纱的回鹘女子突然身子一颤,轻轻地笑出声儿来。 呼地一下,她将面上的黑纱自己摘了下来,眉目含笑地说道:“武王爷还真是个专一的正人君子呢,小女子佩服得很哩。” “啊?是你?你怎么会在这?”崔耕微微一愣,这女子正是在青沙镇上那个卖鱼的女贼,萨达米珠。 萨达米珠轻也是一脸郁闷,说道:“算我倒霉,本来想扮成回鹘舞姬进城主府偷点东西,结果却稀里糊涂地被带到大堂,又糊里糊涂地被你选中,送到这来了。” 只是偷钱嘛,也算不上什么大错,再加上又是个美女,崔耕不为己甚地摆了摆手,道:“行了,本官也不难为你,你走吧。” “走?走什么走?我还想在这继续待下去呢。” “你还想偷东西?”崔耕道。 “当然。”萨达米珠莞尔一笑,道,“我帮你保守秘密,你也帮我保守秘密,咱们俩互相帮助,好不好?” “本官有啥秘密?”崔耕愕然。 “你一个堂堂的淮阳王,居然在城主府刘彦道跟前冒 充定州长史崔耕,难道不是天大的秘密?”萨达米珠好像发现了一个天大的秘密。 崔耕:“……” 他觉得都到了这个时候了,有必要解释下去,他可不想一直背着武延秀这小子的色名。 随即,他解释道:“你误会了,之前在集市上是骗你来着,其实我才是崔耕,那个撩拨你的公子哥儿,正是此番来和亲的淮阳王武延秀!” “切,想骗本姑娘?得了吧,我又不会出卖你。”萨达米珠狡黠地在崔耕身上打量着,“哼,本姑娘早就看出来了,你就是淮阳王武延秀,只不过换是因为不想娶我们突厥的公主,所以就威逼利诱那个一脸猥琐的定州长史崔耕来代替你,对不对?” 崔跟:“……” 这都哪跟哪啊? 他哭笑不得地摇头道:“姑娘,本官真是崔耕,货真价实的定州长史。不信的话,刚才那首诗,一般人能写出来?” 萨达米珠却有自己坚持的理由,说道:“据传闻,崔飞将作诗信守拈来,你要是真是那个崔耕,为什么刚才刘彦道让你做诗的时候,你还推三阻四的?不就是担心穿帮被发现了呗。不过话又说回来,你刚才做的那首诗真不错,很有才华呢。” “等等!”崔耕突然感到不对,貌似发现了什么,问道:“不对啊,本官做的那首诗之时,刘彦道还没将你们这些回鹘女奴召进来啊。你是怎么知道的?” 萨达米珠道:“呃……实话告诉你吧,我们原先就躲在屏风后面偷听着。” “屏风后面能藏下那么多人?” “只有少数几个,难道你以为谁都对你们感兴趣啊。” 逻辑还是还挺通顺的,不过崔耕直觉上还是感觉有些怪怪的,摇头道:“算了,本官也懒得刨根究底。你是突厥女盗, 我是大唐使者,咱们各顾个的吧。” 说着话,他往床上一躺,倒头便睡。 “喂喂喂,别啊。”撒达米珠推了推他,道:“反正时间还早,咱们聊聊。” “聊什么?” “聊什么都成,天文地理,人情事故,风土人情,奇闻异事……比如,你有什么爱好?” …… 崔耕其实也不困,美少女愿意陪自己聊天,当然是求之不得。 好吧,别的房间,宋根海、武延秀他们都在啪啪啪。 而崔耕这俩人却天南地北的聊起来。 不聊不知道,一聊他才发现,这女贼知道的还挺多,俩人越聊越投机。 眨眼间,就到了二更天。 突然,萨达米珠幽幽一叹,道:“武王爷,你为什么那么不喜欢娶突厥公主啊?为了不娶公主,不惜假扮那个登徒子崔耕?” “……” 妈的,又侮辱老子本尊,崔耕都没脾气了,只得又解释一编:“本官说了多少次了,我是崔耕,不是武延秀。” “哼,还装!其实你不说我也明白,你是舍不得中原的花花世界吧?其实突厥也挺好的,待久了你就明白……” 咚咚咚~~ 正在这,突然传来了一阵敲门声。 紧接着,传进来土古城之主刘彦道的声音:“崔长史,你没事儿吧?那个回鹘女奴有问题。” “哼,没眼色的家伙!”萨达米珠哼了一声,挑开窗户,一跃而出。 这小女贼又跑了! 当当当~~ 一阵兵刃交接之声传来。看来窗户外面埋伏着人,显然是跟萨达米珠交上手了。 “好厉害的小贼!” “大胆贼人,竟敢夜闯城主府!” “别让这小贼跑了,抓活的!” 呐喊之声越来越远,崔耕猜测,萨达米珠应该是逃出生天了。 这时,刘彦道进来不断赔罪,说有人发现 一名舞姬被打晕了藏在一个空房间内,并报知了自己。自己这才明白有舞姬被人暗中掉包了。在他一番调查下,发现那个假冒的舞姬正是被崔耕选中的回鹘女奴。 刘彦道说,幸亏崔长史安然无恙,要不然自己就真的百死莫赎了。 崔耕故作惊讶,表示那个舞姬并无异样,至于其他的,自己一概不知。 好在刘彦道似乎对那个小贼什么身份没啥兴趣,略说了几句话,就把这篇揭过去了。 翌日清晨,和亲使团继续前进。 接下来的旅途就比较寂寞了,因为离着上古城不远,就是要经过一片沙漠,得连行三天三夜。 在穿越沙漠的第一晚,他们安全度过。 但是在沙漠的第二天上午,听着唏律律一声马啸,在离着和亲使团一箭之地,有三骑飞驰而过,马上之人俱皆黑纱遮面。 山贼出身的黄有为发现这些黑纱遮面的骑手有些不对劲,便提醒崔耕道:“长史大人,咱们估计是被人盯上了!” “盯上了?什么人?”崔耕倒是没有黄有为发现的早。 “这可说不好。突厥的马贼太多了,有些部落没事儿的时候也干些没本钱的买卖,谁知道是什么来历?”黄有为道。 阎知微听到了黄有为的声音,有些紧张兮兮地说道:“不会吧?咱们可是大周派来的和亲使团啊!这些马贼真敢劫了我们,难道他们就不怕默咄可汗的治罪清剿?” “怕,当然怕。所以,他们要么不做,要么就做绝。” 黄有为道:“咱们带了这么多财物,队伍中又没多少能战之旅……他们敢截杀我们,就做好了不让我们留活口,回去向突厥官府报信的准备了!” “劫财劫货,还…还杀人灭口?” 炎热无比的沙漠上,阎知微忍不住打了个冷颤! 第358章 突厥有故人 “行啊。” 崔耕对黄有为多了几分刮目相看之感,赞道:“想不到你一个山贼头子,竟然有这般见识。我就奇怪了,当初你小子怎么就被范光烈耍的团团转呢?” “俺那是聪明一世,糊涂一时。”黄有为挠了挠脑袋,道:“现在想来,范光明那鳖孙忽悠我的那劳什子云气啥的,是挺傻的,俺当时是当局者迷,利令智昏啊。” 宋根海揶揄道:“拉倒吧,你山贼的营生干的也不咋样啊,带着几十口子人都快揭不开锅了,还好意思说是聪明一世?” 黄有为道:“宋老哥,你这么说就不对了。俺猛金刚也是江湖上有字号的人,北至突厥的浮屠城,南到咱们大周的普陀山,走到哪不是吃香的喝辣的?但也不知道是不是俺天生不能当老大,还是时运不济,俺只能顾的了自个,愣是顾不了手下人。” 宋根海还是有些不信,切了一声,挖苦道:“你要是真有那么厉害,继续去江湖上吃香的喝辣的去啊,跟着我家长史大人鞍前马后的干啥?” “那不是求个出身吗?”黄有为咧嘴一笑,道:“这再吃香的喝辣的,能有当官威风?说句宋老哥您不爱听的,就你这样的都能当七品官,咱跟在大人身边久了,总不能落个没下场吧?” 敢情还是个官儿迷,怪不得范光明三言两语,就把他忽悠得找不着北了呢。 宋根海一听他的话,就不爽了,喷道:“娘的,我这样的怎么了?你小子拎拎清,想当初我在我家人麾下做捕头的时候,那是相当的……” “行了行了,省点唾沫星子,咱不吹牛逼,行吗?” 崔耕打断了宋根海吹嘘过往忽悠新人,然后对黄有为点头道:“成,只要你安心在本官跟前效力,多了不敢说,一个七品散官总是没问题的。” “谢大人……呃……” 说着,黄有为面色一黯,道“可问题是,要是过不了眼下马贼这一关,别说升官了,咱们可是连命都保不住!” 嘿嘿~~ 崔耕和封常清对视了一眼,道:“过这一关倒是容易,但本官发愁的是,该如何善后呢?” …… …… 当天晚上,和亲使团在瀚海戈壁中扎下了营帐,四周以大车相围。 中军账内。 武延秀居中而坐,崔耕、阎知微、田归道,礼部侍郎杨齐庄、监察御史裴怀古、以及十数名礼部官员侧坐相陪。 人倒是不少, 但是顶用能打的真没几个。 尤其是当崔耕把马贼盯上他们的事儿提出来之后,现场这些官员们几乎人人变色,然后—— 唰! 所有的人的目光,都投到了阎知微的身上。 阎知微当时就有点傻眼,道:“你们都看本官干啥?” 崔耕轻笑一声,道:“这话可问的新鲜啊。阎将军,您既是咱们和亲使团的正使,又是豹韬卫大将军,咱们这支队伍里唯一的武将。出了这么大的事儿,不找您找谁?” 阎知微赶紧甩锅道:“本官这个豹韬卫大将军是工部尚书转来的,做不得数的。诶……别光说我啊,田大人不也受封为左卫郎将吗?” 田归道白眼一翻,道:“田某人的正职是通事舍人,左卫郎将的职司就是多拿一份俸禄。你没听大伙都称呼本官为田舍人吗?你听谁谁称我田卫郎过了?” “这个……” 阎知微自讨了个没趣,开始四处寻甩锅的对象。 淮阳王武延秀?不行,这小子是个亲王,又是武则天的侄孙,默咄的女婿,来头太大。 裴怀古?人家是监察御史,武则天派来监察和亲使团的耳目,还是不妥。 杨齐庄?这位礼部侍郎大人胆子比自己还小,谅他也不敢不答应。而且这位跟自己一样,内战内行外战外行。那这事交给他,那大家还不都得做了马贼的刀下之鬼啊? 至于其他的礼部官员就更不成了……诶,有了! 阎知微眼前一亮,腆着脸来到崔耕的面前,道:“本将军不通军事,要不然,这对付马贼的事儿,就由崔长史来全权处置?” 崔耕小小拿了一下乔,道:“可本官这定州长史也是文官……” “这话是怎么说呢?”阎知微道:“定州长史乃是定州刺史的佐官,定州刺史上马管军下马管民,您这个定州长史也得算半个武官哩。” 武延秀也劝道:“崔长史,你曾经生擒过倭皇,在咱们这群人里面是最通军务的,莫再推辞哩。” 田归道微微点了点头,道:“愿听崔长史的将令!” 这三大巨头意见一致,其他人也就没啥意见了,纷纷表示愿意听从崔长史的指挥。 一个个惜命怕死,这次很是齐心协力地把崔耕拱了上去! 崔耕略微谦虚了几句之后,就点头道:“既然如此,在下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不知崔长史可有破敌之策?”阎知微为了自己的小命着想,迫不 及待地问道。 崔耕道:“咱们之所以被马贼盯上,一个原因是咱们带的财物太多,另外一个原因,则是突厥人没派兵接应。所以,这次的破敌之策就是……派人求援!” “嗨,这什么馊主意啊,我都能想到。”阎知微大失所望地说道:“此地方圆几百里都没有人烟,等你把救兵找来,黄花菜都凉了。” 田归道也有些犹豫,道:“突厥人没几个好鸟,就是得到了咱们求援的消息,也未必会真心相救啊。” “几位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崔耕道:“本官临来突厥之前,做了不少功课。这瀚海沙漠里面有股沙匪,非常悍勇,专收过往商队的买路钱。只要咱们派人去请他们,再奉上一些财物,问题不就解决了吗?” 这个事儿是真的,是何明远在崔耕临行前,他手下的商旅在突厥刺探到的一条颇有价值的情报,后来转呈给了崔耕。 “还有这事儿?但是,崔长史你怎么知道,眼前这些马贼跟那些沙匪不是一伙的?”礼部侍郎杨齐庄表示不信。 “这个……那伙沙匪一向是先礼而后兵,跟这伙马贼的风格不一样。”崔耕解释道。 田归道好心提醒道:“崔长史,贼寇能有什么信誉?万一那帮沙匪收了我们的财物,不来帮忙就坏了。而且,他们若是见到抢劫我们,兴许可以捞一票大的,突然临阵倒戈怎么办?” 崔耕叹了口气,道:“诸位,除了这个,现在还有别的法子吗?也只能是死马当活马医了。” 田归道想想也的确是这么理儿,现实如此,又岂能多求其他? 于是点头同意道:“也只能如此了。” “既然大家没有异议,那就决定向沙匪求援了!” 崔耕道:“不过这个求援的人就非常重要,要既能得到沙匪的信任,又长袖善舞能言善辩……” 说着话,崔耕已经斜眼瞥向了阎知微。 阎知微吓得腿都软了,赶紧推脱道:“不不不,本官这拙嘴笨腮的,万万不成。再说了,有马贼阻拦,本官手无缚鸡之力的一介书生,也冲不出去的,不是?” 崔耕当然没指望这货,道:“本官的随员里面有个人叫黄有为,山贼出身,在江湖上薄有名号,应该能取得马贼的信任。不过,此行危险重重,要让人家卖命……” 在场的人都是人精官油子,马上就会意了。 武延秀第一个表态道:“事 成之后,本王定当为黄壮士请功。” 阎知微道:“本将军愿意副署。” 田归道也正色道:“奖功罚过,乃朝廷根基所在。黄壮士立下如此殊勋,若有人从中作梗,本官绝不会坐视不管!” 崔耕微微一躬身,道:“那下官就代他谢谢诸位大人了。” 黄有为美滋滋地,带着对未来前途的无限憧憬,肩负所有人性命的重任,出发了! …… …… 当夜晚间三更天,夜明星稀,凉风习习。 “驾!”“驾!”“驾!” 一队马贼轻骑绕着和亲使团的车队飞驰,不断射出一支支长箭,虽未伤人,却也惹得众人心烦意乱。 整个和亲使团的卫兵才五十多人,就算把各种夫子都算上,也不到两百,形势岌岌可危。 崔耕好歹也带过几天兵,算是略通军事的,安慰道:“大伙别慌,骑弓射程短,步弓射程长,他们不敢近咱们周围一箭之地,这些贼人是吓唬咱们呢。” 阎知微苦着脸道:“道理是这么个道理,但这架势也太吓人了。那些伙夫和马夫要是一哄而散,咱们可就全完了。” “哼,恐怕最先顶不住的是阎将军你吧。” 这老家伙就喜欢说丧气话,搞负能量,崔耕忍不住揶揄了一句。 随后,他看向封常清,道:“火候差不多了,给贼人们点颜色看看!” “喏!” 好个封常清,当即抽弓搭箭,弓开如满月,箭赶似流星! 噗!噗!噗! 弓响三声,就有三骑中箭,跌于马下。 “不好,人家那边有神箭手!” “点子扎手!” “风紧——扯呼!” 哗啦啦~ 马贼的这支轻骑队伍整齐划一,如同潮水一般退了下去。 封常清驻足眺望远观,微微色变,有些担忧地说道:“这伙马贼进退有度,就算比起咱们大周官兵来都毫不逊色,不简单啊,绝对是极其难缠的一股马贼!真奇怪这伙马贼到底是什么来头!” 阎知微道:“突厥人善战,尤其是突厥骑兵,那是天下皆知的!他们当然比咱们周人厉害,这有什么好奇怪的?” “嘿嘿,嘿嘿……” 封常清昂着头,冷笑一声,也懒得和这个软骨头解释。 其实一对一的话,突厥骑兵是绝对打不过周军骑兵的。道理很简单,突厥骑兵平时放牧战时出兵,不客气地说就是一帮子武装牧民,怎么能和操练有素的职业军人相提并论? 要不然, 突厥可汗默咄动不动就几十万大军南下,还不长驱直入破了长安,毁了洛阳,天下还不早归了突厥啊? 阎知微当然看出来封常清不屑置辩的意思,暗骂一声,崔二郎羞辱羞辱本将军,也就算了,你这莽夫不过是他的侍卫,也配羞辱本将军? 当即,他说道:“封侍卫既然认为突厥人不堪一击,为何不敢主动出击呢?依本官看,你也就是痛快痛快嘴,过过嘴瘾吧?” “哼,阎将军此言,真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某不主动出击可不是怕了他们,而是想把他们一网打尽!” “吹牛吧?现在担心被一网打尽的是咱们,而不是人家……呃,你是说那些沙匪?本官就不信了,沙匪纵使能来,也不会比这些马贼强多少吧?” “那可不尽然。”封常清忽地眼前一亮,道:“你看……来了!” 啊? 阎知微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但见果然,远方火光冲天! 紧跟着,有阵阵厮杀之声传来。 “嫩娘,找死!” “去你妈的吧!” “等等,你们到底是什么人?” “在这一片沙漠上,要你们命的人!” …… 虽然双方对话含含糊糊,手底下可丝毫不慢,兵刃交接之声不绝于耳,远隔数里都清晰可闻。 武延秀死中得活,不由得大喜过望,道:“成功了!成功了!崔长史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古之孔明用兵也不过如此。” “王爷,您这话也太夸张了吧。” 危险既去,阎知微又抖了起来,道:“什么千里之外啊,就三四里地,要是白天,咱们看都能看得见。再说了,崔耕的主意不就是派人求援吗?又不是什么奇谋妙计,谁不会啊!” “嘿嘿,阎将军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呢。”说着话,崔耕往远方一指,道:“现在援兵已经来了,要不这交涉的活儿,就交给您来干?” 此时战斗已经结束,二百余名黑盔黑甲黑面罩的骑兵,列着整齐的队伍飞驰而至。 为首一人身形魁梧,粗声大嗓,道:“俺们已经帮你们解决了贼人了,现在咱们该谈谈保护费的事儿了吧?你们这些人里边到底哪个做主?” 咚~~ 崔耕飞起一脚,踹在了阎知微的后腰眼上,隆重推荐道:“诸位,你们眼前这位呢,就是我们和亲使团的正使,大周朝廷的豹韬卫大将军阎知微。有什么事儿啊,就和阎大将军谈吧!” 第359章 潜伏人马现 “啥?谷种四万斛﹐杂彩五万缎﹐农器三千件﹐铁四万斤,黄金两万两,珍珠二十斗,美玉三十方?” 听了沙匪头子报出的数字,阎知微险些没晕过去。 因为不多不少,这些整好是使节团所带的全部聘礼!拿出来倒是没问题,但都给了这些沙匪,可怎么跟此次和亲的正主儿默咄可汗交代啊? 沙匪头子伸出蒲扇似地大手,拍了拍阎知微的脸颊,龇牙冷笑道:“姓阎的,你没听错,就是这么多,一个子儿也不能少!” 事关自己的小命,阎知微麻着胆子,问道:“这也未免太多了些吧,俗话说得好,你漫天要价,我还能落地还钱……” “还尼玛的钱吧!” 不等阎知微说完,沙匪头子已经将他踹翻在地,道:“跟你家方爷爷讲价钱?你特么的也不想想,老子救了你的狗命,你这条小命又值多少钱?” 说着话,他脚下也没闲着,就是哐哐一阵猛踹了过去,骂道:“我让你讲价钱,我让你讲价钱!让你这老小子是要钱不要命啊!” “住手!” 崔耕闪亮登场,“区区沙匪,你知道你打得是谁吗?是我大周豹韬卫大将军!你是活得不耐烦了吧?” 嘭嘭嘭~ 沙匪头子见崔耕这么说,踢得更凶更惨烈了,痛得阎知微嗷嗷嚎叫。 “崔耕尼玛的……你是巴不得本将军死啊?你给我闭嘴!”倒在地上的阎知微欲哭无泪,崔二郎哪里是救他啊,这明显是故意在激怒沙匪头子,恨对方对自己下手轻了。 他忍着疼痛一骨碌身爬了起来。 沙匪头子踢过瘾了,也不再理会阎知微,他一挥胳膊,将瘦小枯干的阎知微拨拉开来,问崔耕道:“你便是崔耕?” “不错,正是本官。” “隐娘崔秀芳的相好?”沙匪头子又问。 “呃……你认识秀芳?”沙匪头子石破天惊的一问,让崔耕有些惊异,对方居然也知道秀芳,而且还知道秀芳跟自己关系匪浅。 突地,沙匪头子态度来了个一百八十度的转变,“哎呀,大水冲了龙王庙,真是崔大人,小的刚才多有失礼之处,万望恕罪!” 说着话,沙匪头子竟然推金山倒玉柱,跪倒在地,咚咚咚,连磕了几个响头。 “……” 在场所有人都差点惊掉了下巴。 三品大员豹韬卫大将军一顿胖揍,五品长史却纳头便拜,大家不由得一阵无语。 尤其是阎知微,更像是生吞了几只活苍蝇那般的恶心,久久发愣。 武延秀捅了捅旁边的宋根海,低声问道:“隐娘崔秀芳是谁?这沙匪头子居然这么怕她?” 宋根海道:“这崔秀芳可不简单啊,江湖上有句话叫‘北壁龙南隐娘’ 。淮阳王可曾听说过?” 他噼里啪啦如竹筒倒豆子般,迅速地将崔秀芳的来历和江湖逸事道了一遍。 阎知微这时也看出风向和苗头了,强忍着心中的屈辱,拉了拉崔耕的袖子,低声道:“崔长史,借一步说话。” 随后,又招呼了武延秀和田归道,来到一处僻静之地。 他对三人说道:“既然那沙匪头子怕崔长史,要不这交涉的活儿,就交给他干?说不定连一文大钱都不用花哩!” “别别别,阎将军,这事儿你不要找我!”崔耕摇了摇头,断然拒绝道,“人家那是江湖人江湖气,给秀芳一个面子。但这面子可不能当银子花,咱别自讨没趣。” “也不能这么说,崔长史去讨价还价,总比我们去好说话,不是?至少人家不会对你动手啊,你瞧这顿把我打的,诶哟,狗日的下手真他妈狠啊!”阎知微摸着肋条骨,一阵吃痛。 田归道劝道:“崔长史,这次他倒是说得在理。看那沙匪头子的意思,总能讲下来一点价钱。只要让他给咱们剩点聘礼就成,见了默咄可汗,咱们也好有个交代。不是?” 崔耕有些迟疑,道:“聘礼不能动的,毕竟此番朝廷带过来多少东西,礼单上都是有数的。缺了什么少了什么,默咄一对礼单,一目了然。到时候还是交代不过啊!” “这个简单!”武延秀冲阎知微微招招手,道:“阎将军,去把陛下赐婚的圣旨拿出来。” “淮阳王,你想干啥?” 阎知微大概猜到武延秀想干什么了,不过他是将赐婚的圣旨寻了出来递给了武延秀。 武延秀毫不犹疑地将圣旨上黏地帛书扯了个稀巴烂,化成了一堆碎片。 崔耕几人大惊,这小子尼玛是要上天啊,连圣旨都敢撕烂。不过他们猜到了武延秀的目的,不就是想把赐婚圣旨上的聘礼礼单给销毁,好让默咄无法对账呗。 武延秀又道:“出了这瀚海沙漠,阎将军你家学渊源,你来刻个假玉玺没问题吧?” 阎知微微的祖父和父亲,可都是刻印章的大家,人家祖上还出过几个大画家呢,连阎立本这等人物都是他家的。刻个假玉玺,自然问题不大。 谁都知道武延秀这么问的目的,无非是想重新伪造一份赐婚圣旨,把上面的礼单数目改一下。 不过他还是皱眉道:“问题倒是没有,但是……” “嗯?但是什么?有你我的性命重要吗?”武延秀面色一沉。 阎知微想想也是,点头道:“好吧,谨遵王爷之命。” 随后,武延秀又对田归道说道:“田舍人,你……” “王爷别说了,不就是写份假圣旨吗?这活微臣接了。说实话,这 些财物给默咄,还不如给了那些沙匪呢。” 其实矫诏这种事儿,对于平民百姓和下级官员来说,是了不得的惊天大案,但对于武延秀这些近臣来说,也就那么回事。 君不见来俊臣为了强娶太原王氏之女王美凤,就曾矫诏了一回吗?此事人尽皆知,他也不怕武则天知道。 当然了,这种事总不能戳破,让武则天想装聋作哑都不成。武延秀撕诏书,阎知微刻假印,田归道写诏书,谁也跑不了,以后绝不能拿这份矫诏说事儿。 崔耕这才放下心来,道:“那在下就勉力一试?” “有劳崔长史了。” 几个人计议已定,崔耕再次来到沙匪头子的近前,道:“这位好汉远来是客,不如到本官的营帐里面喝上一杯水酒?” 沙匪头子大手一挥,道:“俺们的营寨离此不远,若是崔长史真的有心与某家结交,还就请随我来。” “这……”崔耕有些犹豫,看向了身后的武延秀等人。 阎知微毫不犹豫地就把崔耕卖了,道:“好汉爷乃是咱们的救命恩人啊,既然是恩人想邀,崔长史焉有拒绝之理?” “好吧。” 崔耕暗骂一声坑人的老狗,随着沙匪头子渐行渐远,直到一间临时搭起的帐~篷内。 一进帐~篷,沙匪头子就赶紧把面罩摘了下来,跪倒在地,道:“属下参见大人!” 崔耕第一时间将他搀了起来,道:“家元快快请起,这次清剿的那些马贼,我们的伤亡大不大?” 这沙匪头子并非真的漠海沙匪,而是崔耕在定州出发前就早早安排进突厥人的自己人,来自桃花岛那边的共济会人马,就是原先徐敬业旧部。 眼前这人便是共济会负责陆战的统领方家元。 方家元咧嘴一笑,道:“就没啥伤亡。也活该算他们倒霉,光顾着盯着和亲使团了,就没想到,俺们一直跟在大人后面偷偷保护。今晚一个偷袭,就将他们全团歼灭了!” “那就好。”崔耕抚掌赞道,“你这次不但救了我,还得了一大笔钱财,不虚此行了!” 方家元道:“大人,一会儿咱们到底要讹诈多少财物合适啊?若是要得太多了,会不会对大人此行大为不利?” “无妨!无妨!”崔耕摆了摆手,道:“默咄狼子野心,把这些彩礼给他无异于肉包子打狗,一去不回。再说了,默咄此人对我大周的企图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他始终是要起兵攻周的,与其资敌,还不如便宜了咱们呢。” 在历史上,默咄一见和亲使团,便马上就翻脸,崔耕可不认为此次和亲使团有了自己的参与,那家伙就会改了变意。 突然,方家元好似想起什么事儿来, 对帐外喊道:“把赵阿大带进来!” “好嘞!” 只见黄有为推搡着一个面相凶恶的汉子进来帐~篷,飞起一脚,正中对方的膝盖后窝,厉喝道:“驴日的,跪下!哼,竟敢在你家黄爷爷面前装突厥人,瞎了你的狗眼!” 崔耕有些错愕,不知所以然,问道:“这人是怎么回事?” 方家元看着跪在地上的汉子,道:“赵阿大,我家大人问你话呢,老实说来,敢有半句隐瞒,活剐了你!” 面相凶恶的汉子低下头去,低声道:“俺叫赵阿大,是契丹人,这些马贼都是契丹人假扮的。” “契丹人?假扮?你们想干什么?”崔耕也被这个消息雷得不轻,要知道他之前真是以为这些人纵横突厥沙漠的马贼,没想到剿一拨突厥马贼,居然还扯出契丹人来。 赵阿大道:“我家主人说大周淮阳王武延秀,早前对我们契丹贵女始乱终弃,搞大了肚子不认账,弄得一尸两命,所以,我家主人要趁着这个机会杀了他,为我们契丹贵女报仇。” 崔耕一听,妈的,敢情儿是武延秀招来的祸事,这小子管不住裤裆,惹来的风流债啊。 黄有为提议道:“大人,不如将这人送到武延秀面前,也好让他知道自己到底得罪谁了,让他欠下大人一份人情!” 方家元也同意道:“属下也觉得这么处理为好!” 崔耕本来也想点头同意的,不仅让武延秀欠自己一份大人情,还能警醒这小子,以后不要再胡搞乱搞女人了,不然迟早要因为女人丢了性命,毕竟他对这小子多少还是有好感的。 但是刚想同意,突然又摇起了头,道:“不妥!你们此次总共抓了多少俘虏?” “总共有二十多个,这个赵阿大是个小头目,是黄兄弟听出来他的口音是契丹人……” “行了,莫提什么契丹人了。”崔耕摆手打断道:“这些俘虏包括赵阿大,一个不留,都杀了!另外,这些人是契丹人的事儿,以后一个字儿都不准提。尤其是你,黄有为!” 他看向黄有为,再三吩咐道:“从现在开始,你也把什么契丹人彻底忘掉,连说梦话的时候都不准吐出来。” 黄有为虽不知崔大人为何突然变得这般紧张和小心翼翼,但还是应了一声是。 崔耕怕他们二人不放在心上,不忘再次提醒道:“本官这也是为了你们好,要不然,真出了什么纰漏,本官也保不住你们。” 他这话绝不是威胁,而是确确实实的肺腑之言。 据他所知,武延秀与一般的武家人不同,不仅喜欢仗着一身好皮囊泡妞,还喜欢四处游历,这就包括契丹和突厥等地。也正是因为他能讲一 口流利的突厥语,并且深悉突厥的风土人情,武则天才从众多武氏皇族子弟中,选他出来和亲。 但是这并不能说明,赵阿大说武延秀始乱终弃契丹贵女这个消息,就是准确的!相反,崔耕觉得这是契丹人放得烟幕弹。 之前,大周五州和契丹勾结,准备趁着河北道蝗灾时起兵造反,逼迫武则天让位庐陵王。 但这些造反派他们最忌惮的是谁?其实他们并不担心周军的围剿和反扑。毕竟武周篡唐,名不正言不顺,天下人心都向着李唐,而且周军内部和庐陵王这边暗通款曲的人绝对不少。 实际上,他们一旦起兵反周,最担心的正是突厥人! 历史上,就是武则天说动了突厥可汗默咄,突然从背后猛攻契丹国都松漠城,活捉了契丹将士的家眷,才平定了这场叛乱。 所以,孙彦高和范光烈才会一点都不敢招惹默咄。 所以,契丹人才要杀死武延秀。 他们的实际目的,就是破坏大周和突厥的联姻。只有大周和突厥不和,他们才敢放心起事。 但是崔耕即便知道这些历史走向,但他却不敢说出来!因为契丹和五州背后站着的,就是庐陵王李显,这是个十年后要上位当皇帝,重新恢复李唐江山的男人。 他目前也只能是把一切埋在心里,故作不知,随波逐流。 看崔耕心思重重,方家元也不敢过多去问里头的千丝万缕。 帐~篷内沉默了良久。 他突然又想起一件事来,说道:“大人,还有一桩事儿!” “什么事?”崔耕从沉重的思绪中拔出。 方家元道:“我们此次灭匪,除了抓了这些俘虏之外,还有缴获了不少战利品。” 崔耕挥挥手道:“这些战利品,你们收着便是,回头统一押回桃花岛大本营那边” “不不不,”方家元道,“这些战利品中还有一个女子,应该是那帮契丹人虏来的,被装在一个大麻袋里面。” 崔耕这时候哪里会对什么女人提起兴趣?摇摇头,道:“估摸着也是个可怜人,放了吧。” “别介啊!大人您想啊,如果是普通的突厥女人,这些契丹人为何把她装在麻袋里,一路都带着?找个地方,发泄祸害一番,直接杀掉不完了么?所以属下推测,这个被他们抓来的女人,估计不是普通的突厥女人。而且这个突厥女子,绝对是卑职到突厥以来,见过最美的女人!” “最美的突厥女人?” 方家元这话,倒是勾起了崔耕的好奇心,“你这么说,本官倒是要就见见。我也很想知道,到底是什么样的女人,居然值得这帮契丹人如此重视!” “好嘞,卑职这就让弟兄们将她抬上来!” 第360章 刀阵来迎客 呜呜呜~~ 麻袋打开,里面露出了一个五花大绑的突厥美少女,嘴里还塞着一块麻布。 崔耕一见到这个女人,顿时一愣,这娘们怎么这么阴魂不散啊? 他赶紧上前把麻布从少女的口中扯下,问道:“怎么又是你?” 少女一见崔耕,也是大喜过望,激动道:“是你!延秀,我就知道,你会来救我的!” 在突厥,能把崔耕当成武延秀的,也只有她了,突厥美少女小贼——萨达米珠! 崔耕哭笑不得地将她的绳子解开,再次解释道:“本官说了多少次了,我乃定州长史崔耕,并非淮阳王武延秀!” “呜呜呜……我都这样了,你还骗我?”萨达米珠一脱了绑缚,就抱着崔耕哇哇大哭起来,“这些匪人欺负我,你怎么才来啊?” 崔耕不由得心中一紧,妹的,这么鲜嫩的美少女,不会是那帮契丹狗给嚯嚯了吧? 但他看这丫头身上的衣衫都整整齐齐的,也不见有撕扯的痕迹啊,问道:“他们怎么欺负你了?” 萨达米珠道:“本姑娘都报出身份了,他们还把我绑成个大粽子,还将臭烘烘的破布塞我口中,这难道还不算欺负?” “好吧,这也算欺负。”崔耕轻松了一口气,慢慢将萨达米珠推开,奇怪道:“对了,你的身份有什么特殊的,凭什么一报身份,这些马贼就不敢绑你?” 萨达米珠道:“我跟他们说,我是淮阳王武延秀的朋友!” 崔耕真不知道这姑娘是真不知道,还是天然呆,苦笑道:“妹子啊,这帮马匪就是为了杀武延秀而来的,你还自报是他的朋友, 啧啧,你这心可真够大的,你能安然无恙地活到现在,绝对是个奇迹!” “那我不管,他们把我绑了这么久,让我遭了这么大的罪,你得给我出气。”萨达米珠气鼓鼓道。 “出气?没问题!”崔耕道,“就在你进来之前,我已经下令让人将这些马匪俘虏统统全杀了。” “啊?”萨达米珠先是一愣,然后又冲过来抱着崔耕的胳膊,高兴道,“我就知道,延秀你对我最好了。” 好什么啊,灭这帮契丹人的口,完全就是个顺水人情好吗? 崔耕又问道:“你不是在土古城吗?怎么又被马贼给抓了?” “这个……” 萨达米珠的目光明显有些闪烁,低声道:“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儿,刚从土古城跑出来,就被那些马贼抓住了。” 又和她扯了几句没有营养的闲话之后,崔耕才命方家元给萨达米珠一匹快马,任其远去。毕竟相交一场,总不能把一个姑娘家家的,扔在这一望无垠的沙漠上吧? 方家元望着美少女策马奔驰远去的飒爽背影,道:“大人,您就这么让人家小娘子走了?” “当然了,不然呢?”崔耕问。 “嗨,我看这丫头对您含情脉脉啊,您这不是负了美人恩吗?” 崔耕道:“不过几面之缘,谈不上含情脉脉啊,再说了,她是真把我当淮阳王武延秀了,这种风流债,还是少惹为妙啊!” …… …… 良久,崔耕又回到和亲使团队伍。 他见到武延秀和阎知微等人,说自己费了一番唇舌,好说歹说之下,那帮沙匪终于同意,给和亲使团留下两成的聘礼。 也算是幸不辱命了! 这一次,武则天准备的聘礼是相当丰厚的,即便就剩下两成,也是非常拿的出手了,武延秀表示非常满意。 双方交割完毕,使节团继续起行。 又行了十余日后,众人抵达了突厥的南庭黑沙城。 所谓南庭,就是突厥南厢的首都。 抵达南庭之后,崔耕才知道,自己那个死对头赛修伦,正是突厥南厢的“杀”。赛修伦手握整个突厥两成的兵马,就驻扎在黑沙城。 妈的,崔耕真是无语,怎么什么事儿都赶到一块儿了。 不过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他也只能是硬着头皮,在突厥官员的引领下进了黑沙城,往默咄可汗的王帐方向而来。 “崔耕崔二郎,想不到你也有落在我手上的一天啊,哈哈哈哈……!”随着一声暴喝,有一队骑兵飞驰而来。 最前面那位看年纪在五十岁上下,身形高大,目露凶光,正是赛修伦! 啪! 赛修伦一扬右手握着的马鞭,整支队伍嘎然而停,众骑士翻身下马。 紧接着,他们迅速飞奔,排成了面对面的两列。非但如,每人还手持钢刀一把,高高举起,形成一个刀阵。 赛修伦曾经奉命出使长安,阎知微当然认得他。 此时时刻,阎知威又被吓得尿意浓浓,有种尿裤子的战战兢兢,他期期艾艾地喊道:“两……两国交兵,不斩来使,赛修伦,你可别乱来。” 但赛修伦压根儿就不鸟他,一双充满仇恨的眼睛,就是盯着崔耕不放。 崔耕就知道今日之事不能善了,沉声道:“我等带着种子农具以及彩缎珠玉而来,尔 等却以刀阵相迎。赛修伦,难道这就是你们突厥的待客之道?难道就不怕天下人笑你们突厥人茹毛饮血,半点礼数都不懂吗?” “哪里?嘿嘿,你们是不懂我们突厥人的待客知道啊!” 赛修伦轻轻把玩着手中的皮鞭,冷笑道:“实不相瞒,这刀阵乃我突厥最隆重的迎客礼仪哩。几位大周使节真是没见过世面啊!” 田归道多次奉武则天之命出使突厥,对突厥的风俗了如指掌,但是这种用刀阵来迎客的礼仪,他还是第一次见到。 他质疑道:“果真有这种礼仪?本官怎么没听说过?” 赛修伦知道忽悠不了田归道,但还是很无耻地说道:“此乃我家大汗亲定的迎客之礼,今天是第一次使用,田舍人你没听过,并不奇怪。” 这摆明了就是不讲道理啊! “哦?是吗?”武延秀沉声道:“本王且来试试你家可汗新定的迎客之礼!” 武延秀走南闯北这么多年,虽然喜欢拈花惹草惹风流债,但贪生怕死这四个字倒是安不到他的头上! 而且他知道今天他不能认怂,今日一旦认怂,那他以后这个突厥驸马爷的日子,就苦逼了。 当即,他冷哼一声,面不改色心不跳,大踏步地步入了刀阵。 一步,两步,三步……十五步……一百步! 武延秀终于站到了王账之前,冲赛修伦鄙夷道:“什么刀阵,也不过如此嘛!” 赛修伦还是玩着马鞭,摇头晒笑道:“那可不一定,淮阳王是淮阳王,别人是别人,这刀阵也是分人的。” “分人?那本官来试试!本官屡次触怒默咄可汗,倒 要看看尔等的刀敢不敢落下来。” 田归道身正道直,面无惧色,昂首阔步,在刀阵中走了一圈。 阎知微小脸吓得煞白,想冲英雄又挪不动步子,道:“赛……赛大人,是不是非要通过这个刀阵,才能见到可汗?” “那也不一定。”赛修伦微微一笑,“这个刀阵是迎接英雄的,若是自认为是狗熊一名,也可以不通过刀阵。” “狗熊?怎么认?”阎知微问道。 赛修伦道:“这就简单了,老夫让手下的儿郎们排成一排,只要从他们的胯下爬过去就成!” “胯下?”阎知微楞了一下,斜眼瞥向崔耕道:“韩信曾受胯下之辱,也不影响千载美名。本官觉得,此事也不是不能商量啊……” 赛修伦纠正道:“阎将军,这个法子只有你才能用。至于这位崔长史么,他想要自认狗熊,就得……” “就得如何啊?”阎知微问道。 赛修伦一挥手,道:“来人,带过来!” “是!” 马上就有个突厥小卒端着个托盘跑了过来,里面正是一坨臭气熏天的大便! “这玩意,崔长史应该不陌生吧?你在定州之时,可没少款待过我啊,呵呵呵~~” 赛修伦狞笑道:“接下来的话,就不用我再说了吧,崔长史应该明白怎么做。” 崔耕不由得暗叫一声苦也! 他明白,赛修伦设这个刀阵,就是专门为了对付自己。只要自己经过刀阵之时,有突厥士兵故意说“累得手酸”,不小心将手中钢刀剁下,就能砍下自己的脑袋,要了自己的小命。 但自认狗熊吃屎? 那是他万万做不到的! 第361章 默咄要招婿 “不就是刀阵么,莫怕!好妹夫,俺来帮你!” 正在崔耕为难之际,突然有一个粗豪的声音,从崔耕背后骤然传来。 妹夫?这是跟我说话? 崔耕起疑,循声望去,但见一个身形魁梧、上半身没穿衣服的突厥男子,大踏步地朝自己走来。 现在才是初春,黑沙城的气温比数九寒天的时候也暖和不了多少,相反还是有些偏寒。 但这位突厥男子却裸着上半身,也不知是天生不怕冷,还是脑子秀逗了。 “你想作甚?” 封常清可不能让一个疑似疯癫的人靠近崔耕,赶紧侧跨一步,拦住了他的去路。 “敢挡我道?滚开!” 突厥壮汉虎啸一声,将封常清往旁边一扒拉! “嗯?” 按说封常清已经是力气惊人,而且有所准备,但是没想到,被这位突厥壮汉这么一拨拉。还是一时不慎,被扒拉的一个趔趄。 卧槽,这是个天生神力的主儿啊! “我擦!” 封常清不服,牛眼一瞪,抽出刀子来就要拼命。 谁知那浑憨的壮汉,居然身形敏捷至极,微微一晃身,已经给崔耕来了个熊抱,叫道:“好妹夫,跟俺走吧!” 崔耕被这个疯子熊抱着,就跟拎小鸡似的轻松自如,他不迭叫道:“喂喂喂,你认错人了啊,本官不是你妹夫,你谁啊?放手,快快放手!” “好妹夫,现在过刀阵危险的很,俺待会儿再放你下来。” 那壮汉足足比崔耕高了一头多。说着话,已经毫不费力地将他挟了起来,大步流星地穿过刀阵! 突厥军士们知道他的身份,无人敢做小动作。 赛修伦眼中冒火,深吸了一口气,强作镇定道:“大公子,老夫和崔耕之间的恩怨,你搀和进来是什么意思?” “赛修伦,你傻啊!” 突厥壮汉瓮声瓮气地斥道:“这不是崔耕,是武延秀,我妹妹未来的夫君,怎么能说跟俺无关呢?” “你……” 赛修伦真想骂一句你是傻子吗?但他碍于对方的身份,还是忍下下来,耐心解释道:“大公子啊,老夫出使大唐多次,被这姓崔的屡次羞辱,还被逼着……逼着吃了那啥。就这,我还能认错人?化成灰我都认得他啊!” “诶,说得也是哈!”壮汉好像开窍了,缓缓将把崔耕放下,挠了挠脑袋,道:“你到底是谁?” “在下乃大周和亲副使,定州长史崔耕崔二郎!敢问阁下是……” “俺是阿珠的哥哥同俄特勤。”壮汉问道,“你真不是淮阳王武延秀?” “当然不是。” “完喽!完蛋喽!”同俄特勤冲着自己的脑袋狠来了两拳,道:“你怎么能真是崔耕呢?枉俺妹子对你一片痴心,这可咋办哦!” 赛修伦看出了便宜,赶紧进言道:“大公子,崔耕欺骗公主,罪不可赦!要不,就让老夫把他一刀两断,为公主出气?” “你他娘的真当我傻啊!”同俄特勤怒道,“杀了他, 俺妹子还不得哭死?你要让俺妹子恨我一辈子,挑拨我兄妹的关系?” 赛修伦无语。 倒是崔耕听到这个壮汉的名字之后,脑海中瞬间划过一道闪电,惊叫道:“同俄特勤?你是默咄可汗的大公子同俄特勤?突厥第一高手同俄特勤?” “可汗的大公子不假,但这突厥第一高手的名号……俺倒是第一次听说啊!这谁封的?你咋知道的哩?” 崔耕心说我何止知道你是突厥第一高手啊,还知道你是自己蠢死的。二十年后,你自恃勇武,让十万突厥大军在后边观战,自己单人独骑进攻庭州城,结果被大唐官兵射成了刺猬。天下像你这么蠢的高手,真是独此一家别无分号了。 当然了,重点不是这个,崔耕迫不及待地追问道:“那你口中的阿珠是……萨达米珠?” “俺妹子的真名叫拉达米珠,萨达米珠是个化名。她今天让俺在这看着,别让你受了委屈,谁成想你真是崔耕啊。” “我明白了!”崔耕的脑海中豁然开朗。 为什么在青沙镇,萨达米珠的钱袋没被小猫撕咬?不是因为她真的偷了托莫古登的钱财,而是这本身就是一场戏!人家姑娘的目的,是考验未来的夫君武延秀,结果阴差阳错,变成了考验自己。 为什么在土古城,刘彦道要逼着自己做诗?这同样是人家姑娘在考验未来夫婿的才华啊。至于后来的赠送美婢,无论自己怎么选,最后等在房内的都会是拉达米珠。还有,刘彦道二更天出来捉贼,应该是怕孤男寡女情不自禁做出什么事来,没法对默咄交代。 为什么拉达米珠会被契丹人捉住?恐怕是因为她偷偷跟在使团的后面,和契丹人对上了。还有她的痛哭……堂堂的公主身边岂能没人保护?那些护卫为了保护她,应该都被契丹人杀了,姑娘那是被吓哭的。 另外,契丹人假扮的马贼为何如此重视她,要将她掳走了。怕是知道她是突厥公主的身份,已经骑虎难下了,只得把装她在了麻袋里面,随身携带了。 越想下去,越是逻辑通畅,一切都合乎情理。但崔耕却是一点都高兴不起来,喃喃道:“娘的,这回可真是乱了套了,她是真把我当武延秀了,这可怎么收场啊?” “你问俺啊,俺问谁去啊?算了,俺不管了!” 说着话,同俄特勤伸手一指那毡帐,道:“父汗和俺妹子都在里边,你们自己解决吧。” 此时赛修伦也知道事不可违,便命人收起刀阵,恶狠狠地说道:“老夫也与尔等一块去,倒要看看你这个欺骗我们公主芳心之徒,能有什么好下场!” 阎知微算是捡了个便宜,既不用钻胯,也不用过刀阵,安全过关,屁颠屁颠地跟了上来。 “可汗有令,宣大周使节一行、大公子、还有赛将军觐见!” 随着一声突厥语的高喝,武延秀、阎知微、田归道、崔耕、同俄特勤 、赛修伦鱼贯而入。 崔耕举目望去,但见大帐正中,有一中年男子居中而坐,面目与同俄特勤有些相似,不用问,这就是默咄可汗。 在他身后还站着一个俏丽的少女,皮肤白皙双目灵动,正是拉达米珠! 小丫头今天盛装出席,倒是又娇美了几分。她和崔耕对视了一眼之后,脸颊绯红,吐了吐舌头,可爱之极。 两厢里则是突厥的文武官员,盘膝而坐。 接下来就比较尴尬了。 “微臣臣赛修伦参见大汗!” “父汗,儿子给您见礼拉。” 赛修伦和同俄特勤一齐跪倒在地。 田归道的膝盖硬,出使这么多次都是微微一躬身,这次也不例外。 和亲事成,武延秀就是默咄的女婿,面对老丈人杆子跪一下,也是理所应当。 淮阳王武延秀都跪了,崔耕觉着自己如果不跟着跪,恐怕是不大合适吧? 但让他对一个外番的酋长下跪,总觉得别扭。 他稍稍迟疑了一下,就被一个极其尖利的声音给吓了一跳,“参见大汗啊!” 只见大周和亲使团正使,豹韬卫大将军阎知微,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陡然往前一跃。 众人恍惚间,阎知微已经抱住了默咄的大腿,然后,毫不犹豫地低下头去,冲着默咄的臭脚乱嗅,讪笑道:“香,真香,大汗的贵足真香啊。外臣今日能得捧靴,实在是荣幸之至!” “去尼玛的吧!” 默咄虽然知道这货在刻意讨好自己,但这动作也实在太恶心了,当即飞起一脚,把他踹了出去。 显然,阎知微马屁拍到马蹄子上了。 默咄可汗沉声问道:“请问大周这次是派谁来迎娶本汗的掌上明珠啊?” 武延秀暗里撇撇嘴,心说你这不是明知故问吗?本王这个大活人站在你面前,你瞎啊? 不过他还是很谦逊地微微一躬身,道:“正是在下,大周淮阳王武延秀。” “你说谎!” 突厥公主拉达米珠急的都快哭了,娇声道:“你不是武延秀,你是定州长史崔耕,他才是武延秀呢!” “唉,妹子,你闹糊涂了,他真是武延秀!”同俄特勤叫道,“他真是武延秀,你一直念念不忘的心上人才是崔耕呢!不信的话,你问赛修伦!” 赛修伦正色道:“老夫可以保证,这位真的是大周淮阳王。您想想,若是大周让崔耕冒名顶替,又何必派武延秀同行?那不是多此一举吗?” 赛休伦被崔耕逼着吃了大便的事儿人尽皆知,这在突厥国内也不是新鲜事儿,所以众人都肯定,赛修伦不会认错人的。 拉达米珠一听之下,小脸惨白,喃喃道:“那……那可怎么办啊?” “乖女儿,依为父看,这事儿好办的紧呐!” 默咄豁然起身,指着武延秀,道:“本突厥可汗之女,理应嫁给中原天子之子。你武门小姓,焉敢前来骗婚?来人,给我把他押下去,看管起来!” “喏!” 马上就有 突厥勇士闯过来,抹肩头拢二臂,将武延秀给捆了。 田归道见状,面色骤变,勃然喝问道:“当初你们突厥与我大周商议的时候,可没说非要天子之子,而是大周亲王,默咄你收了我们大周的聘礼却不嫁女,这是要耍无赖吗?” 默咄可汗白眼一翻,道:“本汗只知中原有太子李旦,庐陵王李显,却不知武姓亲王!” 啪! 说着话,他猛地一拍面前的几案,道:“我突厥世受李氏皇恩,如今听说李氏被灭,只有两位亲王尚在!本汗决定,不日将起兵伐周,扶保李氏重复江山社稷!” 同俄特勤大喜道:“父汗的法子好,把这门亲事搅黄了,俺妹子就能嫁给心上人啦。” 默咄可汗:“……” 其余突厥官员可没同俄特勤那么缺心眼,谁都知道此事默咄可汗早就蓄谋已久了,今天不过是由头罢了! 当即,突厥文武众臣齐齐跪倒在地,山呼道:“愿从大汗反周复唐!” “众卿平身。”默咄哈哈大笑,道:“大伙为了这场亲事,把所部精兵都带了过来,这次咱们可要去中原的花花世界大闹一场!” 旁边的突厥宰相暾欲谷拾遗补缺道:“想当初徐敬业起兵反周复唐,曾经让骆宾王写檄文一封,天下震动应者云集。大汗何不效唐人故智,也找文采出众之士写上一封檄文?” “太麻烦了!”默咄大手一挥,道:“本汗只要给大周皇帝回书一封,此信到了中原,自然就会有人为本汗宣扬!” 随后,他命人取纸笔来,刷刷点点笔走龙蛇,一封书信顷刻写就,随后高声念道:“突厥可汗致大唐太后武氏:孤闻帝位循环,乃五德交替天命循环也,未闻有妻代夫或有母代子者……” 这封信全部用汉文写就,虽然文采不算出众,但在突厥人中也算得上鹤立鸡群了。 崔耕听在耳中,已然猜出这就是是史上着名的《默咄致武后书》,上面主要举了五条起兵伐周的理由。 其一,聘礼中的谷种都是蒸熟的,意在使突厥颗粒无收。 其二。金银器多系伪劣品,并非真物。 其三,突厥可汗曾赏给中土使者贵重的服饰,俱被武氏剥夺。 其四,聘礼中彩帛等丝制品质量低劣。 其五,突厥可汗的女儿,当嫁天子的儿子,武氏小姓,门户不配,这是骗婚。 五条下来,每一条都是强词夺理至极。 说白了,所谓反周复唐只是默咄的一个借口,他真正目的,还是去中原抢掠一番,发一笔横财。 念完之后,突厥群臣齐声叫好。 默咄又命人把和亲使团其他成员绑来,问他们愿意不愿意投降。 阎知微的膝盖最软,马上就跪倒在地,表示愿意弃暗投明。在他的带领下,又有十来名大周官员投降,包括礼部侍郎杨齐庄。 默咄甚是高兴,虽然觉得阎知微恶心了一点,但还是封他为汉可汗,统带这些投降的官员 ,为自己南侵带路。 田归道等人宁死不降,被默咄下令关了起来。 监察御史裴怀古最幸运,虽然也不愿意投降,却被默咄打发去给武则天回信,算是逃出生天。 到了最后,只剩下崔耕和他手下四大金刚没着落。 同俄特勤大叫道:“我说妹夫,你就投降得了。俺妹子和俺都看你挺顺眼的,以后你就是咱们突厥的驸马了。” 赛修伦跟崔耕可是死仇啊,他如果当了突厥驸马,他就没机会报仇雪恨了。 于是他急眼反对道:“大公子此言不妥,可汗刚才说了,公主只能嫁李氏之子,焉能出尔反尔?” “嗨,俺父汗就是随便找个理由悔婚,你怎么还当真了?”同俄特勤道:“李显今年都四十了,李旦也三十好几,妻妾成群子嗣多有,俺妹子能嫁给他们?” 赛修伦道:“三十多岁也不算太大,有妻便让他休妻也就是了。” “说得轻巧,哪那么容易?再说了……”同俄特勤道:“你想想,父王就俩儿子,一个是俺,一个是俺弟弟杨我支。你自己说说,哪个是当可汗的料啊?依我看,有这么个上门女婿挺好。要不然父汗百年之后,这突厥到底是不是我们兄弟俩的,那还真不好说。” “嗯?” 默咄本来觉得崔耕身份低了一点,配不上自己女儿。不过,这傻儿子愚者千虑必有一得,还真把他说服了! 对啊,自己的大儿子同俄特勤脑子缺根弦,说傻子有点冤枉他,但绝对称不上正常人。次子杨我支倒是不傻,但不知怎么回事,性情懦弱无能至极,根本就不能服众。 自己百年之后,别说汗位了,弄不好连命都保不住啊,必须给他们找个托孤重臣。 这托孤重臣选谁?突厥人?别傻了,突厥一向讲究的是强者为尊,自己篡了侄子的汗位,也不见谁吭声了! 还是崔耕好,有能力,官居定州长史就能逼着赛秀伦吃屎。有文才,崔飞将之名享誉海外。善治政,崔青天的名号自己远在突厥都听说过。军事才能也不错,平过僚乱捉过扶桑倭皇。 最关键的是,他是汉人啊!没有大义名分,突厥人就不会服他,绝不可能篡位。只要自己慢慢把突厥的兵权交给他,自己儿子的位置不就稳了吗? 想到这里,他眉开眼笑地诱惑道:“崔二郎啊,你只要肯投降我突厥,不但能娶拉达米珠,本汗还会封你为左贤王,你以为如何?” 同俄特勤提醒道:“妹夫,左贤王可不常设,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你还不快快谢恩!” 崔耕怎么可能置家人于不故,在突厥当什么左贤王?再说了,他也不可能放在好好的汉人不当,跑去当突厥人的走狗。 他躬身道“崔某生为大周之臣,死为大周之鬼,恐怕要辜负大汗的美意了。” “辜负?谈不上?”默咄嘿嘿一笑,道:“本王心意已决,当不当这个左贤王,就由不得你了。” 第362章 郭恪有消息 崔耕道:“崔某坚决不上任,你难道还能逼我当这个左贤王不成?” “哈哈,本汗不会逼你的,你们大周的女皇一定会逼你当我们突厥左贤王的。” 默咄可汗冷笑一声,高声喊道:“来人,去把那个送信回大周的裴怀古追回来!本王方才那封信写得太简略了,还要再加点东西。” 崔耕心生不祥,问道:“你想干什么?” 默咄可汗阴笑道:“本王要在信里再加一段,告诉你们大周女皇,就说你崔二郎和我女儿拉达米珠公主情投意合,已经被本汗封为左贤王,不回中原了!” 妈的,默咄这尼玛阴损的! 崔耕气道:“默咄可汗,你真小人!” “本汗怎么小人了?本汗这是在成全你,帮你早下决定,好吗?”默咄很是得意道,“崔二郎你放心,你们大周女皇素来就担心本汗的铁骑大军,绝对不会因为这个将处死你的家人的。” 这话崔耕倒是相信,但问题是,一旦这加了料的信递交到武则天手中,自己可就浑身是嘴都说不清了。最少一个叛国投敌的罪名,是脱不了干系的。 但在中原,自己有家人,有爱侣,有挚友,有家业……无论如何,都不能久呆突厥。 “我不愿意!”正在这时,拉达米珠的声音响起。 “啥?你不愿意?” “对。”拉达米珠点头道:“女儿这身份这长相,想找个什么样的夫君找不到,怎么可能沦落到去抢别人的夫君的地步?先前不知道也就罢了,现在既然知道他是崔耕,女儿绝不嫁他!” 默咄对自己这个宝贝女儿太了解了,道:“这是你的心里话?” “是……是吧。” “拉倒吧,你这言不由心连傻子都能听出来啊。依为父看啊,你是既有些抹不开面子,又有些心疼崔耕,不想让他为难。” “根本就不是那么回事儿!”拉达米珠急道:“总而言之,女儿就是不想嫁给崔耕,父汗你要是敢写那封信,我 就……我就……再也不睬你了。” 说着话,小丫头的眼圈有点泛红。 默咄最疼这个女儿了,虽然明知她是死鸭子嘴硬,还是慌了手脚,连声道:“不嫁就不嫁,为父不写这封信不就成了吗?” “谢父汗!”拉达米珠有些失落地道、 “那个……”默咄心里暗笑,道:“你是不抢别人的夫君了,但……诶,崔耕的娘子叫什么来着?” 类似于大周宰相的一名突厥官员站了起来,他叫暾欲谷,说道:“听说是范阳卢氏之女,叫卢若兰,还没过门,不过只是有了婚约。” “对,那要是卢若兰主动悔婚了,崔耕没人要,死且白脸地非要娶你,这总没问题了吧?”默咄问道。 拉达米珠先是眼前一亮,随即娇嗔道:“没人要的家伙,我就更不稀罕了。” “你就当可怜可怜他呗。” “那……那再说吧。”拉达米珠猛地一跺脚,红霞满面,唯恐忍俊不住嘴角的笑意,溜之大吉。 默咄哈哈大笑,道:“来人,将崔耕暂时看押起来,嗯……这事儿特勤你去办。” 默咄可汗知道赛修伦和崔耕之间的过节,担心这厮为报私仇,做出什么不理智的事儿来,专门让儿子同俄特勤处理此事。 赛修伦心里边冒火,暗暗琢磨,看默咄这意思,是铁了心要让崔耕留下来当驸马了啊。这姓崔的如果得了势,我别说报仇雪恨了,恐怕都没好日过好了啊! 默咄啊默咄,你居然为了一个汉人,半点都不在意我这个老部下和族人! 赛修伦心里一发狠,有了主意。 …… …… 这边,崔耕和武延秀虽然被关了起来,但也只是软禁而已。武延秀再怎么说也是大周淮阳王,这点体面总是要给的。 崔耕更是待遇不同,别说同俄特勤的吩咐了,就是那些看守的兵丁也明白啊,这位就是日后的左贤王,哪是自己得罪得起的? 所以,崔耕每日里好吃好喝,除了不能离开黑沙 城之外,简直像是在悠闲的度假了,连带着宋根海和封常清等人,都待遇相当不错。 就这样,在突厥黑沙城里,崔耕悠悠闲闲地被软禁了数月。 三个月后,武延秀前来拜访。 崔耕最近和身边负责监视他的突厥人,都混得熟稔。给了这些人一点好处,他们便知情识趣儿的退了出去。 他微微一抱拳,颇为汗颜地说道:“淮阳王,实在是对不住了,这拉达米珠的事儿……” “嗨!提这个干啥?你以为我武延秀有那么傻,连默咄早有准备都看不出来?和亲这事儿不过就是个幌子!” 武延秀摆了摆手,道:“要不是女皇陛下亲自下令,本王才不稀罕娶什么劳什子突厥公主呢,此事休要再提。” “那您今天来找在下……”既然不是兴师问罪,那崔耕就猜不出武延秀的来意了。 武延秀下意识地往四周猫了一眼,随后低声道:“听说了吗?默咄已经带领二十万大军,起兵伐周了。” 崔耕纳闷道:“这不都是三个月以前的事儿了吗?” “我这还打听到了最新的消息,默咄原本是打算攻打赵州和定州。但后来一想,说是定州曾经是二郎你的治下,索性就给你个面子,不取定州,一心只攻打赵州了。” 崔耕道:“这还真是件喜事儿了,要不然以孙彦高那种尿性,说不定突厥大军还未叩城,他就直接降敌了,定州百姓乃至至博陵崔氏都得遭一场大难。” 武延秀叹了口气,道:“唉,这事儿吧,对咱们大周算是喜事,对二郎你可就未必了。” 崔耕微微一愣,道:“这话怎么说?” “你还记得咱们的和亲正使阎知微吧?他被封为汉可汗之后,带突厥人攻打赵州,赵州刺史高睿坚守城池十余日,打退了突厥的数次进攻。阎知微为瓦解守军的士气,就在城下与突厥士兵们连手踏起了《万岁乐》。当时西城守将宁远将军郭恪……” “等等!你说 谁?” 崔耕突地心中一动,在历史上,赵州西城守将应该叫陈令英啊,怎么变成郭恪了了?他记得史书上有载,当时西城守将宁远将军陈令英讥讽阎知微,说:“阎将军国家八座,受委非轻,翻为贼踏歌,无惭也。”知微仍唱曰:“万岁乐,万岁年,不自由,万岁乐。” 此事史有所载,怎么变成郭恪了? 他误以为武延秀听岔了,又问一遍:“赵州西城守将不是陈令英吗?” “陈令英是谁?没听说过。”武延秀道:“西城守军就是郭恪,这人是陛下刚从泉州调来的,可能他的前任就是陈令英吧。” 泉州?郭恪? 崔耕一听,这就对上了!也不知是不是自己从哪里改变了历史,以至于郭恪从泉州调到赵州。 行啊,三四年时间做到了正五品的宁远将军,也不算慢了。要知道,即便对世家子弟来说,六品到五品也是很大的一道坎呢,既是老兄弟,自然为对方感到高兴。 不过,一想到历史上赵州城的结局是是以城破告终,崔耕的心又提到了嗓子眼里,颇为关心地问道:“然后呢?赵州西城守将郭恪怎么样了?” “二郎你不问定州而问郭恪?”武延秀道:“莫非你认识此人?” “那是自然,想当年我在武荣县折冲都尉府时,他可是我的老上司哩……” 听崔耕简要地介绍了自己和郭恪的交情之后,武延秀颇为意外,说道:“二郎你还真是好运,居然与他还有这番渊源!” 崔耕迟疑道:“我知道郭家颇有根基,但也不至于被淮阳王你如此推崇吧?” 武延秀意味深长道:“本王说得是郭恪,可不是郭家。” “啥?难不成郭恪还有什么特别的来历不成?”崔耕心中的八卦小火苗迅速燃起,因为当年郭恪一直都对他三缄其口。 “郭恪他……”武延秀欲言又止,道:“罢了,既然他本人不愿意跟你说,本王也不好枉做小人。不提这个了 ,咱们接着谈赵州之战,当时郭恪见突厥势大,就想出了一计。” “什么计?” “他说,阎将军你堂堂三品豹韬卫大将军都投降突厥了,我一个小小的五品宁远将军焉有为大周死节的道理?” 崔耕笑道:“难道我这位老上司想诈降?” 因为他了解郭恪,绝对是宁可站着死,不愿跪着生的主儿。他绝对不会投降突厥人的。 武延秀道:“你还真了解他。郭恪回去之后,就找赵州刺史高睿商量诈降之计。可巧了,当时赵州长史唐般若其实早就和突厥暗通款曲。他琢磨着这俩人要是献了城,自己就没机会立功了啊。于是他便第一时间向赵州刺史高睿和守将郭恪,道明他真正的身份。哈哈哈……你说这人驴不驴?” “这种傻叉不管他,然后呢?怎么样了?”崔耕急问。 “然后就简单了啊,郭恪将计就计,要求默咄入城受降。默咄自然是信任早就投靠了自己的赵州长史唐般若,所以默咄一时托大,带着五千精锐入了赵州城。结果郭恪伏兵四出,斩首四千级,俘两百余人,默咄带着八百人逃出了定州城,身受重伤。” 崔耕大喜道:“突厥兵马虽众,但精锐不多,这五千精兵一丢,就算是伤筋动骨了。再加上默咄受了重伤……那还不得马上退兵啊?” “退兵?依默咄的性子,能丢的起这个人?”武延秀道:“他传下将令,让大公子同俄特勤,带五万大军来援,非要屠了赵州不可!” “厮……五万大军,屠城?那郭恪可能危矣!”崔耕皱紧了眉头,为郭恪捏了一把汗。 武延秀见之,却是苦笑道:“我的崔长史啊,您就先别管郭恪的死活了。现在你还是多担心担心自己吧。你想啊,赛修伦一直都在黑沙城中对你虎视眈眈,除之而后快!现在一旦同俄特勤一旦率兵前往定州增援,那黑沙城可就是赛修伦说了算了!到时候,你恐怕是有性命之忧啊!” 第363章 赛修伦示好 武延秀本以为崔耕听到这个自己报讯后,会惊慌失措。 但出乎意料,崔耕竟没有多少惊慌之色,反而笑道:“没了同俄特勤,这不还有公主拉达米珠嘛。对了……淮阳王,你不也被软禁着吗?这些消息和战事,你打哪儿听说的?” 现在黑沙城里,崔耕可比武延秀说话好使多了,怎么他的消息比崔耕还要灵通? 武大帅锅傲娇道:“二郎你是靠着和公主的关系,所以有人奉承你,这算不得什么本事。本王单靠自身的魅力,就让人死心塌地的,这才叫真功夫哩。” “魅力?功夫?”崔耕瞬间就秒懂了,乐道:“难道淮阳王你又勾搭上了哪家的大姑娘、小媳妇儿?” “还哪家?”武延秀伸出了三根手指道:“同俄特勤刚走,就有三个小娘子跟本王通风报信了!” 软禁了,还能勾搭女人,还尼玛三个! 行,武大种马,你牛逼! 崔耕很服气。 武延秀俨然很享受崔耕这种诧异和惊叹的眼神,沾沾自喜道:“二郎,别看你得了拉达米珠的芳心,但那只是个特例。真讲究勾搭小娘子的本事,你跟本王比起来还差得远哩。怎么样?要不要我教你几招散手……呃,跑题了,咱赶紧说正事!” 话说到这,武延秀突然微微一皱眉,道:“二郎啊,赛修伦乃突厥国四杀之一,尤其是在黑沙城中位高权重,手底下能没几个死士?你怎么一点都不担心呢?你可别不当回事儿啊!” “王爷,我一直都当回事儿啊,压根儿就没有松懈过!只不过我早前便有了安排。” 崔耕也没打算瞒他,压低了声音说道:“王爷听说过定州首富何明远吗? 我与他交情匪浅,巧了,他在这黑沙城里也有一桩买卖,字号叫合盛源。我们准备……” 越说,声音压得越低,武延秀附耳过去,方能听得清楚。 武延秀听罢,眼睛大亮,嘴角咧笑道:“照这么说,咱们只要得个空当,就能……” 咚咚咚~~ 正在这时,突然一阵沉重的脚步声传来,封常清在门外高声道:“启禀长史大人,突厥国南厢杀,赛修伦求见。” 靠!这老小子,不是现在就着急要动手吧? 武延秀低声道:“要是赛修伦能放本王离去,我就先跑去找公主,给你通风报信。” 这三个月来,拉达米珠也时常来找崔耕聊天,不过崔耕委实不想招惹什么突厥公主,一直对人家不冷不热的。 至于拉达米珠,既欣赏崔耕“从一而终”的性子,又自怜自艾,心中真是五味杂陈。 崔耕苦笑道:“平时不烧香,临时拜佛脚,恐怕没用啊。再说了,你能想到的法子,人家赛修伦能想不到?估计找公主求援这个路子,早被这老小子给堵死了!” “那咱们也只能随机应变了。”武延秀也没了主意。 二人刚刚商量妥当,赛修伦已经在封常清的引领下走进了屋内。 崔耕抬起眼皮看了他一眼,淡淡道:“找我?什么事儿?” 赛修伦看了武延秀一眼,欲言又止。 武延秀瞅着了机会,抓紧说道:“本王还有点事儿,这就失陪了。你们聊哈!” “淮阳王请便。” 武延秀这一走,屋内就只剩下了崔耕、封常清以及赛修伦。 蓦地—— “噗通”一声,赛修伦跪倒在地,道:“卑职参见左贤王,王爷千岁千岁千千岁!” 纳尼? 崔耕瞬时就有点懵圈儿了,道:“赛修伦,你这是什么意思?” “往昔赛某人多有得罪左贤王之处,万望恕罪!”赛修伦道:“左贤王您想想,当初是我的儿子赛沐超和您赌斗,被逼着吃了哑果,回来之后,还被可汗打折了两条腿。老夫那就更不用提了,头一次赌斗被逼着一勺大粪。第二次的刀阵,虽然老夫没吃亏,但也没把您怎么样不是?” 崔耕摸不透赛修伦对自己的态度突然大变的原因,总觉得有些怪怪,一时难以适应,“行了行了,咱开门见山,你到底想干嘛吧?” “我是想说,咱们之前虽然有所冲突,但吃亏的都是一直都是!您大人有大量,能不能不再计较之前的事儿啊?” 左贤王是个爵位,具体职司其实并不固定,权势也可大可小。 但如果默咄的往死里去支持的话,要说崔耕能压赛修伦一头,也不是没有不可能。 但是,那也只是可能罢了。而且自己这个左贤王,不过是默咄为了让自己娶他女儿,随口说的。为这个空爵位,赛修伦能将吃了大粪之仇的屈辱,就这么轻易揭过去? 崔耕表示很怀疑啊。 赛修伦继续道:“为表在下愿意与左贤王相交的诚意,我想请崔长史到城外的园子里喝酒,不知崔长史以为意下如何?” 请自己到城外的园子里喝酒?这尼玛不会是图穷匕见,杀人灭口吧? 封常清呵呵冷笑道:“哟哟哟,装了一会儿孙子,狐狸尾巴露出来了吧?恐怕你是想将我家大人诓骗至城外的园子里,暗藏伏兵,准备将俺家大人乱刀砍死吧?” “封侍卫误会了!在下哪有那么大的胆子啊?”赛 修伦叫屈道。 “拉倒吧,你身为突厥的南厢杀,位高权重,如今黑沙城中,默咄可汗远征在外,同俄特勤大公子又率兵离城,现在正不是你杀我大人,报昔日之仇的机会吗?”封常清满脸的不信之色。 赛修伦叹了口气,道:“唉,封侍卫,您是不知道在下这个南厢杀是怎么来的。实不相瞒,我是走了点小捷径,其实我在四杀之中最不得我家可汗的看重啊。” 说起赛修伦上次定州折辱之后,回来不仅没有受到处罚,还当了突厥四杀之一,崔耕也颇感兴趣。 于是他题外问了一句:“这事儿本官也非常好奇,为何你当初堕了突厥的威风,回来之后却能连升数级,官制突厥四杀,掌突厥黑沙城的兵权呢?” 赛修伦面色微微一黯,道:“因为我把默棘连杀了。” 怕崔耕没头没尾听不明白,他又解释道:“因为按照我们突厥祖制,骨咄禄汗死后,可汗之位本该默棘连继承汗位的。但默咄可汗是仗着手握重兵,自立为汗的。前任骨咄禄可汗的长子默棘连自然不认,便带领一部分族人和兵力远走高飞。因此,默咄可汗为防夜长梦多,便命人追杀他。恰巧,在下从中原回来的路上,误打误撞立了功,杀了默棘连!” 听到这里,封常清嗤笑道:“俺还以为你们突厥的规矩是兄终弟及呢,原来是谁拳头大,谁就当可汗啊。” 赛修伦也知道封常清是在讥讽,但还是继续道:“默棘连不除,总是可汗的一个心病。卑职当时堕了突厥国威,不立下殊功就必死无疑。误打误撞下,杀了默棘连。但是骨咄禄还有几个儿子在外,默咄可汗为了学 你们汉人千金市马骨,这才封老夫为南厢杀,所以我这个南厢杀的地位,其实不稳得很呢。” 这么说来,倒也合情合理的,封常清和崔耕面面相觑,都有些信了。 赛修伦见状又趁热打铁道:“左贤王如果不信任我的话,尽可以把封侍卫,宋侍卫他们都带着。那庄园里又藏不了多少人,卑职就算有坏心,也没那个实力不是?” 封常清低声道:“大人,纵是他说得挺在理,但防人之心不可无啊!” 崔耕倒是意动,自己虽然有逃出生天的法子,但加上封常清、宋根海等人,目标太大,风险也不小。 如果能借着这个出城去他园子的机会,瞅着机会逃走,岂不美哉? 想到这里,他点头应道:“好了,本官答应你便是,我们什么时候启程呢?” “二郎是准备去哪啊?” 帘栊一挑,一位俏佳人领着四个女婢走了进来,正是拉达米珠一行。 赛修伦见公主,恭声应道:“微臣为了给左贤王赔不是,想与他重修旧好,所以想请左贤王去微臣城外的庄园内饮宴。” 顿了顿,他怕拉达米珠不放心自己,又道:“既然公主来了,不如一同前往如何?” 拉达米珠是武延秀搬来的救兵,她也担心赛修伦会因为前仇,加害崔耕,所以急急赶了过来。 现在一听赛修伦是想重修旧好,她心中稍稍一安,道:“也好,整日在黑沙城着呆着,本公主也快闷出病来了,就一同前往吧。那本公主就谢谢赛将军的邀请了。” 赛修伦闻言大喜,恭敬道:“公主能大驾光临,那是抬举微臣啊。您且放心,微臣在城外的那处庄园,保证不会让公主殿下失望的!” 第364章 最美甜藤酒 黑沙城外开垦了不少耕地,有不少突厥人放弃游牧生活,种田为生。此次大周朝廷聘礼中的谷种,就是为他们准备的。 在这些耕地的基础上,不少突厥贵族在城外建了庄园。赛修伦身为突厥的南厢杀,其庄园自然是黑沙城外最大做好的。 …… 赛修伦的庄园里。 此时,篝火熊熊,肥羊被烤得滋滋作响,香气四溢。 一个宽敞的院落中,公主拉达米珠,崔耕,乃至突厥南厢有头有脸的官员们,齐聚于此,开怀痛饮。 突厥人饮酒,人人直呼其名,虽王者也不例外,倒是避免了崔耕被称为“左贤王”的尴尬。 赛修伦端起一盏酒,叫道:“葡萄美酒夜光杯,欲饮琵琶马上催。醉卧沙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回。哈哈!好诗啊,好诗!崔耕,这一杯老夫敬你!” “请!”崔耕亦举盏满饮,被狠狠地呛了一口,“咳咳~~” 这年头突厥人的制酒技术实在不咋样,一杯酸辣的马奶酒下肚,崔耕剧烈咳嗽起来。 “二郎,喝不了马奶酒就别喝了,本公主特意让人给你备了几坛子你们中原的酒哩。”拉达米珠关切地道。 “哈哈,我们的拉达米珠公主还真会心疼自家男人啊!”突厥人礼仪粗疏,不少人毫无顾忌地起哄着。 拉达米珠公主面对众突厥人的起哄,不仅没有恼怒,反而微微羞赧地看着崔耕。 面对公主情深意切的目光,崔耕心中何尝不知对方的心意?他目光躲闪了一下,然后跟众人告了个罪,说是要方便方便,出了院子。 众人也不以为意。 走了一段,崔耕来到庄园中的一处僻静无人地。 这时,黄有为神出鬼没的冒了出来,低声道:“大人,恐怕是没机会啊!” 崔耕四下里张望了一下,确定附近都没人盯梢,便问道:“勘察的怎么样了?” 黄有为道:“属下和封侍卫都仔细转悠过了,虽然表面上庄园里边守卫不多,但在外面隐隐约约有不少暗桩。” “我就说赛修伦不会没有防备的,这老狗肯定也防着我们会趁机逃脱。” 崔耕砸吧了一下嘴,颇为意兴阑珊地摆摆手,道:“算了,你把封常清和周鬼都叫回来吧,咱们今晚该怎么喝酒就怎么喝酒,至于逃走之事,以后再说。” “是。” 黄有为领命而去,功夫不大,三人和崔耕一起回到了院内。 拉达米珠命人取来了几坛子木兰春酒,给崔耕等人喝。 至于突厥人,他们还是觉得本族的马奶酒更爽利些。 “大人,这不对啊。”蓦地,周兴扯了扯崔耕的衣角。 “嗯?”崔耕心里一揪,看向周兴。 “你看那个小厮……”周兴微微昂了昂下 巴,道:“这家伙四处偷瞄,恐怕不坏好意。” “难道是赛修伦安排的人?” “倒不像,属下发现他的注意力并不在咱们身上,反倒是在赛修伦那边多一些。呃……不好,什么味儿?怕是这酒里有毒!” 崔耕经他这么一提醒,也闻到了空气中荡漾着一股子淡淡的甜香,脸色微变,“好像是马奶酒中传出来的?” “正是。”周兴道:“突厥人粗鄙无文,也没什么好毒药,如果我没猜错的话,这是一种叫“甜菊藤”的毒花。刚开始喝酒的时候怕人们闻出来,贼子不敢用。现在人们都微醺了,他才拿出了这有毒的马奶酒。” “那怎么办?”崔耕关切地看向了拉达米珠。他虽不想招惹她,但是对这个娇俏且善良的突厥公主没什么恶感。 拉达米珠此时也恰巧看向崔耕,四目相对,不由得娇羞地低下头去。 周兴道:“大人,不用太过担心。这甜菊藤吃了之后死不了人,只是让人四肢无力而已。而且药力发作还慢,起码得一个时辰。所以,现在的当务之急,是弄清这毒到底是谁下的,是冲着咱们还是冲着谁?赛修伦总不能自己毒自己吧?” 封常清道:“如此说来,咱们发现的那些暗桩,还未必是赛修伦的人了?” 黄有为低声道:“我跟着那小厮出去看看。” “小心些。”崔耕叮嘱道,毕竟下毒之人是敌是友尚未知。 黄有为在当山贼头子之前是一个独行大盗,轻身功夫相当了得,干这活正合适。 约摸半个时辰之后,他又回来了,回禀道:“成啦!大人,今天可有好戏瞧了,待会儿说不定咱们就能远走高飞了。” 崔耕道:“到底怎么回事儿,快说说。” 黄有为道:“属下一路盯梢跟去,发现离咱们这不远,有一个独门独户的小院。那个小厮进去之后,转手便将门栓从里头插上。属下只得翻墙而入,用唾沫点开窗棂纸,往里面仔细观瞧……” 黄有为压低着嗓音,将他看到的一幕缓缓道了出来。 原来房间里面除了那小厮,还有一个五十来岁的突厥老者。 只听小厮说道:“崔耕和他那些手下太过谨慎了,竟然一点马奶酒都不肯喝,这可怎么办?要不,就不管他们,待会儿来硬的?” “不成,万万不成。”突厥老者连连摇头,道:“崔耕倒也罢了,但他身后那个叫封常清的蛮牛,据说有万夫不挡之勇。咱们的人手不多,万一真被他冲出去了,惊动了黑沙城中的驻军,后果不堪设想。” “说得也对,小心为上!”小厮道。 “诶……有办法了!”老者忽然抚掌说道,“你等会儿啊。” 说着话, 他从胡床底下,拖出两个酒坛子来,道:“本来这两坛好酒是给起事的兄弟们准备的,现在就便宜他崔耕一坛。” 突厥老者又找出一包白色的粉末,倒了进去,轻笑道:“这是老夫用甜菊藤弄出来的毒药,无色无味,吃了之后,一刻钟内就会发作。让崔耕尝了=个鲜吧,哈哈。” 笃笃笃~~ 躲在房间外的黄有为又听有人拍门,他赶紧藏匿了身形,便听着有人在外低声道:“梅老,,梅老!” 房间内老者惊呼一声:“是大汗的声音,咱们快去迎接大汗。” 随后,老者和小厮出了房门。 趁此机会,黄有为钻入房间,将两个酒坛子调了个个儿,然后一矮身子藏在了胡床之人。 老者口中那个所谓的大汗,压根儿没进来小院,黄有为依稀听见几人在院门口的位置在说话。 又过了一会儿,小厮又返回屋中,抱了右边那坛酒就走,喃喃道:“是死是活,大事能成否,就在此一举了,先和兄弟们喝上两杯。” 待他走后,黄有为也离开了房间翻墙出了小院,然后轻松回转到庄园,将此事前后回禀给了崔耕。 …… 崔耕听后微微颔首道:“好机会啊,估摸着是两伙子人互相算计,等他们都中毒了。咱们可就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了。” 黄有为趁机献计道:“依属下看啊,咱们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将赛修伦还有那些个突厥高官全杀了,回去之后,岂不是大功一件?” “这事儿可不成!”一旁的宋根海说道:“若杀了这些人,咱们怎么跟突厥公主交代?要不是人家公主,咱们这些人早就被赛修伦砍了脑袋了,咱可不能干那忘恩负义的事儿。” 这一次宋根海倒是有点节操。 封常清也颇为同意道:“老宋这回言之有理,就算不替公主考虑,咱们的淮阳王武延秀还在黑沙城里呢,咱们犯了这么大的案子,这位淮阳王的脑袋可不保了。” 黄有为听罢,挠了挠脑袋,道:“也是哈,是俺想岔了……诶,快瞧,刚才那个下毒的老头儿来了。” 众人抬头望去,果见一个身形瘦削的老者,抱着个酒坛子走了进来。 饮酒正酣的赛修伦见老者也是微微一愣,道:“老梅,你这是……” “听说大周来的崔耕喝不惯咱突厥人的酒,既然今天是主人您招待客人,总不能失了主子的面子吧?所以,老朽特献出藏了十几年的好酒,让他品鉴品鉴。” 赛修伦一听,暗暗不爽,你个老家伙,平日里不拿出来孝敬本将军,你今天凑得哪门子热闹?我管他崔二郎喝的惯喝不惯?你这老东西还真把他当本将军的贵客了? 不过,既然 来都来了,酒也拿来了,赛修伦也不好再说什么,只得对崔耕介绍道:“这是老夫的管家,叫梅录啜。崔耕,怎么样?尝尝梅管家珍藏的好酒,如何?” “那我本官得尝尝!”既然知道了黄有为暗中已经掉包,崔耕自然丝毫不惧。 说着话,崔耕接过了酒坛,转手交给了黄有为。 黄有为把坛中酒倒了几盏出来,举起一盏递送到梅录啜近前,促狭笑道:“梅录啜,这好酒是你带来的,不如由你先喝一杯吧。” 梅录啜早有准备,笑着摆手道:“不不不,不用这般客气!老朽近日身体不佳,吃了些草药,可不能沾酒,此等好酒自然要留给中原来的贵客喝。” “哈哈,好说好说!”黄有为将酒盏递给了崔耕。 “既然梅管家如此盛意拳拳,我等岂能拒之?” 崔耕接过之后,不做犹豫,径直将盏中酒一饮而尽,赞道:“好酒,果然是好酒,不比我家木兰春差哩。” 接着,宋根海喝了,封常清也喝了…… 梅录啜亲眼目睹几人都将酒喝下,很是满意的一笑,退了出去。 约摸过了半刻钟之后—— “哎哟!我这双腿没劲儿了!” “怎么回事?我怎么浑身没半点力气了!” “不好,这酒有问题!” “去死吧!” 当当当~~ 突然外面传来了阵阵兵刃交接之声,声音迅速地由远及近,越来越清晰。 “怎么回事儿?” 赛修伦豁然而起,也感觉全身的力气正在迅速消失,瞬间酒醒一大半,叫道:“不好!是甜菊藤之毒!谁?是谁在酒里下毒了!” “是本汗!” 在几十名黑衣汉子的簇拥下,有一相貌英俊的年轻人和梅录啜一起,走进了院中。 “阙特勤,是你?”赛修伦一见来人瞬间面如死灰,瘫在了椅子上。 阙特勤,前任突厥可汗骨咄禄之子,被赛修伦杀害的可汗大公子默棘连的弟弟。 阙特勤发出了阵阵冷笑,道:“赛修伦啊赛修伦,今天你为了讨好崔耕,竟然将平日驻扎在庄园中五百精兵调走了,真是长生天赐给本汗动手取你狗命的机会啊。神智昏聩,自寻死路,赛修伦,这是长生天要你死!” 赛修伦用尽气力摆了摆手,道:“什么长生天啊,莫给自己脸上贴金了,还不是梅录啜这老狗,忘恩负义,背叛了本将军,你哪有这可乘之机。” “啧啧,忘恩负义这四个字儿,老朽可背不起。”管家梅录啜眼中闪过一道恨意,冷冷说道,“赛修伦,你可能不知道,骨咄禄可汗当年曾对老朽有过大恩!但你为了自己的荣华富贵,却杀了骨咄禄可汗的大公子默棘连,如今,老朽也只能扶助阙特勤可汗 ,为大公子报仇血恨。” 赛修伦为向默咄可汗表忠心,杀了前任突厥可汗骨咄禄的儿子默棘连,这件事上,在整个突厥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暗地里,赛修伦早就被人戳烂了脊梁骨。 赛修伦也知道自己干下的这个事情,绝对是天怒人怨,人神共愤,但他没想到,自己的管家竟然会联合阙特勤连诛杀自己。 他听出了阙特勤自称“本汗”,便知道对方压根儿不是为默棘连报仇那么简单,这厮是要学默咄可汗一样,自立为汗啊! 当即,他冷笑道:“哼,可汗都叫上了,就别扯什么报仇的鬼话了。你们还不是跟我一样,都是为了自己的荣华富贵?不过我告诉你们,别枉费心机了,你们没机会的!” “呵呵!” 阙特勤嗤笑一声,往四下里看了一眼,道:“如今默咄囤兵于坚城之下,精锐尽失伤亡惨重,我突厥士卒怨声载道。本汗在黑沙城登基为汗的消息传来,那些士卒必定会担心家眷的安慰,到时候势必会抛弃默咄,拥立本汗。” “哪那么容易啊?”赛修伦不屑道:“现在城内还有两万大军,就凭你阙特勤手底下这点子人,能掌控得住?” “光凭本汗当然是掌握住,但这不还有大伙吗?当然,不包括你赛修伦,带会儿本汗就把你千刀万剐,祭了哥哥的在天之灵。” 这时,有个身材高大的突厥官员为求活命,急急叫道:“我答应效忠你,愿供你驱策!” “嘿嘿,别急着效忠,你这么着急,本汗拿什么来信你?要效忠本汗。要让本汗留你们性命,你们就拿出你们的诚意和忠心来!” 阙特勤说这话,然后上前一伸手,将瘫软在地上中了甜菊藤之毒的公主拉达米珠拽了起来,阴笑道:“你们只是中了甜菊藤之毒而已,又不是完全不能动弹。来,谁愿意效忠本汗,就刺我这好妹妹一刀!一来呢,是让本汗知道你们的忠心。二来呢,嘿嘿,杀了默咄这狗贼的宝贝女儿,我看他将来还能不能容你们!” 拉达米珠娇颜生惊,大骇:“阙特勤,你敢!” “呵呵,亲爱的妹妹,你看我敢不敢!” 当~~ 阙特勤弯刀出鞘,走上前来,将刀扔在了刚才说话的那个突厥官员面前,说道:“鹘屈颉斤,这第一刀你来砍。记住,你不杀她,本汗就杀你!” “我……我……” 鹘屈颉斤面色惨淡,从地上捡起弯刀,撑着疲软的身体往前晃悠悠走,满面歉意道:“公主,对不住了,小人也想活命,没、没办法了。莫怪!” “住手!” 崔耕不忍拉达米珠这个娇俏善良的突厥姑娘,眼睁睁地死在自己跟前,终究还是站了出来! 第365章 老贼好毒计 说实话,要不是因为拉达米珠,崔耕才懒得管突厥人狗咬狗的破事儿呢。但是现在,总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一个倾心于自己,娇俏善良的妹纸,惨死于自己眼前吧? 梅录啜见是崔耕,微微皱眉,道:“姓崔的,莫多管闲事。阙特勤汗登基,我突厥的二十万大军就会从你们大周边境撤回来,届时对你们大周可是一件大大的好事儿。” “拉倒吧,要真有那么大的把握,鹘屈颉斤还不早就屁颠屁颠的表忠心了?还用得着你们逼迫?”崔耕摇头道:“别忘了,大公子同俄特勤今天刚走,听到这个消息之后,他马上就能率兵回转。人心不稳,黑沙城到底能坚持多久?依本官看啊,你和阙特勤不过是铤而走险罢了。” 这话算是说到了点子上,阙特勤的战略没问题,但时间选的太不合适了。 当然,他也是没办法,要不是赛修伦今天把庄园内的守卫调走了大半,要不是今天城内有头有脸的官员都这座庄园来了,以他手头这几十号人,连铤而走险的机会都没有。 闻听此言,阙特勤恼羞成怒道:“强词夺理!依本汗看,分明是你崔耕恋奸情热,背叛了大周,才想着法子为自己找了这么个理由!” 崔耕明白,这种事儿就是越描越黑,索性耸了耸肩,道:“随你怎么想,封常清,黄有为!” “在!” “保护公主拉达米珠,谁敢伤了她半根汗毛,你们就砍了他的脑袋!” “得令!” 这二位抽出腰刀,就往上闯! 当当当~~ 阙特勤仅存的几十个死士可不是吃素的,顿时一阵剧烈的兵刃交接声转来,双方斗了个难分上下。 梅录啜讶然道:“怎么可能?难不成这几个人没中甜菊藤之毒?” 阙特勤心中一紧,强自镇定道:“那又如何?他们才几个人而已,就算硬拼,他们也绝不是咱们的对手。” 梅录啜也觉得阙特勤说得在理,崔耕手底下这几个人再能打,又岂是他们百来号人的对手?中原不是有句话,叫蚁多咬死象么? 一旁刚刚被扶起的拉达米珠也明白这个道理,焦急劝道:“二郎,你们没中毒便快想办法逃走吧!莫要管我,现在正是逃离突厥返回 中原的绝佳机会!” 崔耕比划了一下手势,微笑道:“走当然是要走的,但我崔二郎不是狼狈不堪地逃走,而是要正大光明的走。公主,请闭眼了,在下给您变个戏法。” 戏法? 拉达米珠刚一闭眼,就听到噗通噗通一阵重物倒地的声音。 再睁开眼来,就见梅录啜和阙特勤所率的那些黑衣汉子都躺在地上,唯有阙特勤和梅录啜两人孤零零地独站着。 他面色惨淡,满脸写着懵逼两个字,惊骇自语道:“这…怎么可能?不可能!怎么不可能?梅录啜——” 梅录啜也是一脸苍白,喃喃摇头道:“酒被掉包了,被他们动了手脚!” “呵呵,害人不成误了自己,活尼玛该!”崔耕白眼一翻,道:“怎么着,你们的虾兵现在都成软脚蟹了,你俩还要继续下去吗?现在你俩是要束手就擒呢?还是继续负隅顽抗?” “束手就擒?你想得美,骨咄禄的子孙,从来就没有孬种!” 说着话,阙特勤突然将弯刀横于脖颈! “不要啊!阙特勤哥哥!”拉达米珠惊呼一声。 她深吸了一口气,道:“默棘连哥哥之死,是我父汗做得不对。阙特勤哥哥,你走吧,从今往后,远走高飞,有多远走多远!” 阙特勤没想到拉达米珠会出言阻止自己自刎,面色久久阴晴不定,最后缓缓放下手中的弯刀,吐出了几个字儿,“好妹妹,你……你会后悔的!” 拉达米珠苦涩道:“我们是一家人啊!” “妇人之仁!”阙特勤把钢刀归鞘,涩声道:“拉达米珠,我的好妹妹,今日我欠你一条性命!哼,若是将来我登上汗位之后,我保证,也饶你一命!” 说罢,他也不管地上这些亲属的死活,快速转身,飘然离去。 …… 阙特勤一走,拉达米珠扭脸看向崔耕,问道:“二郎,你是不是也要走?” “是……”崔耕点点头,说道:“对不住了,公主,我的家,在中原!” “本公主明白。要走,你就快些走吧,晚了就来不及了!庄园出了这么大的事儿,飞鹰卫恐怕马上就到!” 崔耕不懂这飞鹰卫是啥玩意,但躺在地上动弹不得的赛修伦懂啊,只见赛修伦面色巨变,惊道 :“默咄可汗竟然留了飞鹰卫在黑沙城?我怎么不知道?” 拉达米珠冷笑道:“黑沙城乃我突厥南庭,至关重要。你以为父汗会安安心心地将此城交给你?” 崔耕这时听二人对话,大概猜出了所谓飞鹰卫,恐怕就是用来监督赛修伦的。 飞鹰卫既然监督赛修伦,又岂能不知到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现在应该早有人回城调兵了。 想到这里,他微微一抱拳,道:“多谢公主提醒,咱们后会有期!” “后会……有期?”拉达米珠道,“好,二郎,咱们就后会有期!” 当即,崔耕和封常清、周兴、宋根海等人取了马匹,赶紧出了庄园,直奔定州方向而来。 …… 离开黑沙城地带,早有共济会二百骑兵早早在等候,已有多时。 饥渴饮,晓行夜宿,有共济会二百骑兵的保护,崔耕在返回的路上,倒是没费什么劲,顺顺利利地出了突厥,进入定州境内。 …… 定州唐县,唐河旁。 一个鸡毛小店中。 掌柜刘拱辰正挽着袖子,吐沫横飞,跟客人们高谈阔论。 “咱唐县可是好地方啊,谁生在这里,可算是前世积了大德了。” “拉倒吧。”一个相熟的行商打断道:“你刘三郎开这个小店也就是混个嚼裹,说啥积了大德啊,没的让人笑话。” “别抬杠啊。”刘拱辰道:“你觉得混个嚼裹简单啊,换个地方就是不成。比如咱们相邻不远的赵州,好家伙,几十万突厥人祸祸,别说嚼裹了,连小命都保不住。要我说啊,这都是帝尧保佑。知道帝尧是谁吗?就是……” “行了,行了,都听你说过八百遍了。你们刘姓是出自尧舜禹中的帝尧,而唐县又是帝尧的封地所在,所以你刘拱辰也算圣人后裔。”行商不耐烦地打断道,“诶,刘三郎,这都几千年前的事儿了,扯得着吗?告诉你,这次咱们定州这次没遭兵灾,跟帝尧完全没关系,是崔青天的功劳!” 刘拱辰不服气道:“我当然知道跟崔青天有关。突厥可汗默咄本来就没真心实意和咱们大周和亲,准备使团一到了就翻脸。结果一看咱们崔青天啊,哎呦,可不得了,马上就被震住了,哭着喊着要把女 儿嫁给他。突厥公主长得那么磕碜,咱们崔青天当然不同意啊。最后默咄没法子了,说本来我要派兵打赵州和定州的,你要是答应了,这定州就不打了。最后崔青天被逼着没办法,不得不舍身饲虎啊!惨,太惨了!” “你这不是挺明白的吗?”行商取笑道。 刘拱辰又道:“等等,我这话还没说完呢。依我看啊,是帝尧要保佑咱们唐县,才安排崔青天当咱们定州长史的。” “擦,这马屁话你都能圆回去,我服!”行商无奈道:“那照你这么说,崔长史能从突厥逃出来,也是帝尧的功劳?” “那当然了。”刘拱辰恨恨地道:“还有些不开眼的人说,崔青天是被突厥人放回来的,意在败坏咱们大周的江山。我呸!这种人我见一个打一个,见两个打一双!” 行商微微一愣,道:“还真有人敢这么说?他难道不知道崔耕崔大人在咱们定州的威望?不知道在崔大人在咱们定州百姓心目中的地位之尊崇?” “有,前两天我店里还有一个呢。呵呵,这厮刚说完,全店的客人们便抄家伙上啊,要不是他狗日的跑得快,如今至少也得是个残缺之身。” …… 小店的角落里,一桌五人,正是从突厥返回的崔耕一行人。 他们一直在安安静静的吃饭,所以小店掌柜和行商的对话,一字不落都钻进了他们的耳中。 黄有为低声笑道:“长史大人,看来此番去了突厥一趟,您这名望在咱们定州境内又是噌噌往上涨啊,实在是可喜可贺。” 崔耕没吱声儿,继续扒拉着碗里的饭。 “我倒不觉得这是什么好事儿。”封常清道,“我怎么越听越觉得不对劲呢。” 周兴微微颔首说道:“觉着不对劲那就对了!当日默咄可汗都答应不写信了,怎么定州境内还有崔长史被突厥人招婿的谣言出现?而且,我们此番马不停蹄回定州来了,速度够快了吧?但崔大人脱困回中原的消息,貌似比我们还要早到,呵呵,难不成这消息是自己长了翅膀?” “周兴说到点子上了!”崔耕停下了手中的碗筷,低声道:“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应该是赛修伦那老狗捣的鬼!这老家伙一边提前 散布谣言消息到定州来,一边呢对我示好,请我到庄园饮酒。你们还记不记得,当日在庄园里,阙特勤曾经说过,庄园里本来驻有五百驻军,后来是赛修伦将驻军调走,才让他决定那天起事行动!现在看来,这五百驻军并非调走那么简单,而是赛修伦故意为之的,他这要制造让我们逃走的机会啊!” 宋根海这时候也听明白了,骂道:“狗日的,这老小子还挺阴险的,先制造大人娶了突厥公主,成了突厥人女婿的谣言,然后故意让大人趁机逃走,制造被突厥人放走的假象。呵呵。这样既不得罪拉达米珠公主和默咄可汗,还能借咱们大周朝廷的刀将大人您除掉,真尼玛鸡贼啊!那眼下咱们是回定州城,尽快澄清谣言吗?” “看来是不能回定州了。”崔耕摆摆手,沉声道:“说不定有来俊臣的人已经在府衙端坐着等侯着本官了,事到如今,咱们唯有先偷偷回安平,联系博陵崔氏。等什么时候,这官司能说清楚了,本官再现身。” 宋根海急道:“这种事总不能找默咄可汗出来对质吧?” 崔耕微微一笑,道:“那也未必!赛修伦以为得逞,却不知本官还有底牌!” 封常清嗯了一声,道:“那事不宜迟,咱们赶紧动身吧!” 周兴也是会意,高叫了一声:“伙计,结账!” 从袖兜里摸了一把开元通宝的大钱放在桌上,几人径直离店。 随后,几人乔装打扮,不走官道走山路,行踪隐秘地直奔安平县皇城村方向而来。 不出两日,他们便抵达黄城村外。 但是崔耕为防有孙彦高或者来俊臣的眼线在城里,所以几人不敢直接进城。 他们先在城外的民宅中躲藏了数日,才找了个空子,接触了一个出来办事的博陵崔氏子弟,最后是藏在几辆大车中,进了黄城村。 …… 崔挹宅,正堂。 崔耕一入正堂,便见着堂中早已站着两名年轻人,其中一个年轻人,冲自己不迭挥手大叫道:“诶呀,哈哈,大哥,多日不见,你可想死弟弟们了!” “是你们?” 崔耕也看清了俩人的面貌,颇为诧异地问道:“你俩怎么来了?这个时候,你们不是该在长安呆着吗?” 第366章 坑爹没商量 出现在崔耕面前的,正是屌丝二人组,崔湜和郑愔。 崔湜道:“我们是来给大哥通风报信来的,这段日子你千万不能露面啊,陛下已经派来俊臣到定州捉拿你了。” “来俊臣亲自到了?”即便之前有过这个猜测,崔耕还是不由得脸色巨变。 崔湜叹了口气,道:“大哥,小弟不知道你是真娶了突厥公主,还是假娶了突厥公主。但你不该现在这时候回中原啊,这回来的时机也太不合适了。” 崔耕微微一愣,问道:“时机?什么时机?” “你还不知道?赵州与突厥人那场仗已经打完了。当时赵州西城守将郭恪将军,以微弱兵力死死顶住突厥二十五万大军猛攻之时,陛下便秘密将远在吐蕃作战的王孝杰将军调了回来。王孝杰将军统领马步大军十七万,在赵州城下与突厥军队大战一场,斩首两万级,默咄大败而逃。” “突厥败了?对了,那个随我一同送亲前往突厥,后来叛国投敌的阎知微呢?” “默咄只顾着逃命,哪顾得上他啊。他和礼部侍郎杨齐庄这两个降敌的家伙都被俘了,陛下有命,将二人押至洛阳,凌迟处死!” 崔耕一听,可算解气了,“该!屈膝投敌,在突厥讪媚番邦酋王,节操丧尽,该有此下场!” “我的好哥哥诶,你也别光顾着幸灾乐祸了。”崔湜愁眉苦脸道,“现在朝中有人说,你和阎知微、杨齐庄同罪。他们是贪生怕死而投降,你是贪恋美色而投降。” “没错,而且还不是一两个人在说,在朝中闹得动静不小!” 郑愔接话道:“之前朝廷一直忌惮突厥,不 愿和突厥人开战。现如今,默咄亲率突厥大军,被咱们大周打得连连败退。默咄亲自派人来朝廷,向陛下请降!呵呵,朝中沸腾,已经有人上言陛下,说你在突厥丢尽了大周的颜面,建议陛下将你问罪,杀鸡儆猴!” 崔耕听罢,面色变得肃然,讥讽道:“这个向陛下上言,拿我问罪的所谓‘有人’,恐怕都是我的老熟人吧?” “大哥猜对了,这俩人一个是来俊臣,一个是武懿宗!”郑愔道。 “我草?” 崔耕骂道:“来俊臣这王八蛋也就罢了,武懿宗那厮到定州,老子对他一直恭谨得很,给安排这个,安排那个。老子知道他喜欢女人,还给他安排了一个非常丑…呃,非常独特的美女伺候他。这老王八蛋居然背后给我使绊子,捅刀子?” 郑愔苦笑道:“大哥你也说了,他喜欢女人嘛。你能给他找一个,定州刺史孙彦高就不能给他找十个,二十个?这些日子,孙彦高可是把武懿宗给伺候舒坦了。” “呵呵,原来又是孙彦高在后面使坏。” 崔耕也是无语,谁让武懿宗的口味那么独特?万里挑一的美女不好找,膘肥体壮的肥婆,在定州城中可是不老少。孙彦高想要讨好武懿宗的确非常容易,武懿宗这种见着女人就走不动道的家伙,帮着孙彦高对付自己,倒也正常。 崔湜也说道:“其实也不单单是这个,武懿宗此人素来心术不正。他为获得陛下宠信,靠的就是办大案要案,说白了就是走酷吏那一套,在长安时还有人给他取了一个绰号,叫‘周来之亚’。所以,他是逮着谁算谁,办的案 子越大越好,牵连的越多越好。” “周来之亚?妈的,敢情儿哥们喂了一头白眼狼啊!”崔耕郁闷道。 崔湜道:“大哥,你也别瞎琢磨了,最近时日啊,你就安安心心地在黄城村躲着,等过了这个风头再说。来俊臣不能总在定州盯着吧?武懿宗也得办别的案子,不是?最关键的是,等突厥的默咄缓过劲来了,还不得继续找咱们大周的麻烦?到时候朝廷和陛下就无暇盯着你了!” 崔耕听罢微微颔首,崔湜这话有理,突厥骑兵大都是一人三马,唐军很难打成歼灭战。所以,别看这次默咄输得挺惨,但还不至于伤筋动骨,不过是士气一时低落罢了!等过上个一年半载,这丫肯定也就缓过来了。 到时候突厥再入境抢掠,还得用我不是? 崔耕思前想后,觉得靠谱,点头道:“成,哥哥听你们的。接下来的日子,暂且忍耐着,就在黄城村里夹着尾巴过日子!” 崔湜道:“对嘛,能屈能伸方为大丈夫!” 郑愔特也道:“大哥你不会无聊的,不是还有我们哥俩陪着你消遣嘛!” …… 打那以后,崔耕就暂时在黄城村中住了下来。 平日里呢,去族学里教博陵崔氏的后辈子弟们吹吹牛装装逼,无聊呢,就和崔湜郑愔哥俩唠唠嗑打打屁,没事儿还能找老屌丝族长烫上一盅小酒,扯会儿家常啥的。这小日子倒也过得逍遥自在。 这种平静的生活,稍稍持续了有七八天。 这一日的早上,宋根海着急忙慌地寻到他,道:“大人,出大事儿了,黄城村被官府的兵马围住了,正逼着博陵崔氏将你交出去 呢。” 崔耕脸色骤变,嘀咕道:“按理说不应该啊,黄城村里都是博陵崔氏的族人,谁会泄露我的消息?” “要不咱去问问老族长的主意?”宋根海提议道。 话音刚落,老族长崔挹已经带着崔湜、郑愔等二三十人到了。 大家仔细琢磨,确实没有泄密的理由啊。博陵崔氏子弟内斗归内斗,但对外绝对是同仇敌忾,团结一致的。 毫无头绪之下,老组长决定率领族人,登上城楼去看看究竟。 崔耕几人也乔装了一番,带着个硕大的斗笠,藏于人群之中。 众人一上城楼,举目望去,但见旗幡招展,号带飘扬,黑压压一片兵马把黄城村围了个针扎不透,水泄不通。 崔挹一看这架势,就知道此事绝不能善了,他站在城墙上,高声呼喝道:“下面不知是哪位将军领兵啊,老夫博陵崔氏族长崔挹,有话要说!” 博陵崔氏的族长,这个名头可是不小,这五姓七望贵族光环,在寻常人眼中,绝对是好使的。 “你老等着啊!”果然有一名策马的校尉,在下面高声答言。 很快,从后方就有三骑缓缓驰出,来到大军之前。 三人中位列中间的,自然是地位尊崇,此人身材短小,腰背弯曲,相貌丑陋,崔耕认得此人就是那头白眼狼,河内王武懿宗。 至于左边这位,皮肤白净,面目清癯,五缕长髯飘洒胸前,化成灰,整个博陵崔氏的族人都认识,他就是定州刺史孙彦高。 右边那个,眉清目秀,仪表堂堂,崔耕不识得。 倒是崔湜在长安呆过,混过场面,算是有点见识。他在崔耕耳边提醒道,此人 乃大周第一酷吏来俊臣。 武懿宗是三人中爵位最高,他自然领衔,他大声与老族长喊道:“崔老大人,真是许久未见啊!本王今有公务在身,便不与老大人话家常了。今日,我等便是来捉拿崔耕的,你可愿意将人交出来吗?你们博陵崔氏,五姓七望,享誉海内,本王也不想把这个案子搞大了,弄得大家面上都不好看。” 不把案子搞大? 谁信啊! 武懿宗这厮的狠辣阴毒,绝对不比来俊臣差,不然能被称为“周来之亚”? 他越说不会把案子搞大,恐怕就是非要搞一场通天大案不可了。就是牵连到整个博陵崔氏,也不是不可能! 老族长也算浸淫宦海数十载,对此人的了解,绝对比崔耕只多不少。 只见崔挹眉毛一挑,沉声道:“河内王说笑了,什么崔耕?交什么人?我博陵崔氏从未见过。” “哦?是吗?哈哈哈,老大人身为博陵崔氏之首,竟也会扯谎了?”武懿宗一阵冷笑,道:“你以为本王没有证据,会如此兴师动众吗?那你也太小瞧我武懿宗了。” 说完,只见武懿宗扭头看向来俊臣,招招手道:“来大人,让你的那个证人出个声儿,冒个响吧?” “也好,藏了这么久,也该现身了!”来俊臣道。 随后,他仰头望向城墙上的众人,高声喊道:“郑书办,事到如今,你难道还想首鼠两端么?” 郑书办是谁? 城墙上的博陵崔氏族人先是一愣,彼此寻望。 “唉!对不住你们了!我也不想的!” 随着一声轻叹,一个满脸屌丝气的年轻人缓缓从人群中挤了出来! 是郑愔! 第367章 郭恪有来头 “郑愔,怎么会是你” 崔湜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死党,居然是来俊臣的人。 可事实就摆在面前,郑愔自己也承认了,由不得他不信。生气、愤怒、失望、还有一种被好朋友亲手背叛的心痛,瞬间弥漫在崔湜的心中。 他红着眼睛,死死盯着郑愔,“我说你小子怎么在长安正当着差呢,却非要请假和我一块儿回定州,给崔大哥通风报信呢!原来你小子就没安好心。郑愔,你藏得挺深啊,亏我还当你是生平挚友!你…你…我打死你!” 说着话,崔湜拔腿猛然向前冲,显然要上前跟郑愔玩儿命。 “崔湜,不得放肆!” 城下,来俊臣一声断喝,“郑书办如今是我来俊臣的人,你若敢动一根手指头,我便让你尝上一尝我手中的十八般酷刑,让你后悔来到这个世上!” “我……”显然,刚刚入仕同在长安当差的崔湜,对来俊臣这个大唐第一酷吏,而且眼下正当红的陛下宠臣,还是有点犯怵。听对方一声厉喝,便立时蔫了。 而此时斗笠下的崔耕也是颇为惊诧,他万万没想到,出卖自己行踪的人,居然是整天跟在自己屁股后面大哥长大哥短的屌丝青年——郑愔。 趁着空档,他努力搜索起脑海中史上所载的郑愔此人。 以前是太没把这个人畜无害的屌丝青年当回事,现在仔细一搜索,顿时把肠子都悔青了! 郑愔,唐朝诗人,素有文采,五姓七望之一荥阳郑氏中的庶出子弟,这没错! 入仕之后,曾出任过殿中侍御史,中书舍人、太常少卿,累迁吏部侍郎,甚至在景龙三年,即武则天之后的唐中宗时期,还出任过宰相,这都没错! 但崔耕却忽略了郑愔入仕后的发家史。 历史上曾有人精简概括过郑愔此人的仕途,入仕之后,郑愔在政治上依附于武后、韦后及酷吏,且始终忽东忽西于朝廷上层。 这句话用大白话讲,就是郑愔进入仕途之后,先是和酷吏集团打得火热,进入了武则天的视线,接着又各种讪媚武则天,得到了重用。最后武则天退位,唐中宗继位之后,郑愔更是各种迎~合韦后,甚至为韦后歌功颂德连写了十首诗,节操散尽,却官至宰相。 当然,郑愔在历史上的下场也是悲剧的,再过十几年,也就是唐中宗的景龙三年二月,升任宰相;六月,因贪赃贬为江州司马。翌年色结谯王李重福阴谋叛乱,预推重福为天子,然后自任右丞相,不久败邙,被诛。 …… 失策了,也失算了,崔耕说真心话,他从一开始就没太在意这个一脸屌丝气的青年。依照历史原有的发展轨迹,如今是他刚刚入仕的阶段,正是与来俊臣等酷吏集团眉来眼去,打得火热的时候啊,正是来俊臣的爪牙之一啊! 没想到啊,这小子居然藏得这么深,以至于自己都看走了眼。 不过事已至此,再懊悔也没 鸟用,他摆了摆手,道:“崔湜兄弟,算了,人各有志,不可强求。” 说完,他将头上的斗笠摘下,冲城下喊道:“不错,崔某就在这里!来俊臣,你我虽从未谋面,却也神交已久啊。没想到你一直都把郑愔钉在我身边,手段果真高明!” “呵呵,郑大人已经答应,做我丽竞门的总书办了。从今往后,本官的文书都由郑先生草定。你崔二郎又能给他什么前程?识时务者为俊杰嘛!”来俊臣冷笑道。 崔耕微微一笑,道:“来俊臣,奉劝你一句,你收郑愔为己用,恐怕败亡之日指日可待啊!本官粗通像人之术,此人霉运罩顶,妨主至极,站在谁那边,谁就必定没什么好下场!” 他这话可不是危言耸听,而是铁一般的事实。 历史上,郑愔先为来俊臣罗织文状,来俊臣被斩首。后投张昌宗张易之兄弟,这哥俩被乱刀砍死了。接着又投靠武三思,武三思也被乱兵杀死。最后,他还不死心,又投靠了谯王李重福,准备起兵造反,结果不但主子被杀,自己也身死族灭。 可以毫不夸张地说,这位就是官场上的明灯,他跟着谁,谁指定倒霉。他投靠哪位炙手可热的大人物,这位大人物必定离死不远。 不过来俊臣自然是万万不信的,他大笑道:“崔二郎,休得危险耸听,本官要是信这些东西子虚乌有的东西,还敢办下那么多通天大案?” 旋即,他面色一肃,道:“陛下命本官捉拿定州长史崔耕归案,姓崔的,你是想抗旨不尊,还是束手就擒?” 城下的孙彦高得意道:“崔长史,你难道想让整个博陵崔氏为你陪葬吗?识相的话,还是主动出城,下丽竞门大狱吧。想必来大人会给你一个公道的,哈哈!” 河内王武懿宗,大周第一酷吏来俊臣,再加上身后这近万大军…… 孙彦高此时自信满满,他很肯定崔耕这次就算有通天手段,也万难翻盘! 正在这时—— 远方烟尘滚滚,马褂銮铃之声阵阵作响,为首一人顶盔冠甲罩袍束带,剑眉虎目,英武不凡! 他策马狂奔,不迭高声道:“陛下只是让尔等查案,可没说让你们构陷忠良。某倒要看看,谁敢动我的二郎兄弟!” “闪开!闪开!” 说时迟,那时快,眨眼间这支骑兵已经冲到了三人的近前。 领头的那名将军翻身下马,咧嘴一笑,露出了一排细密的银牙,道:“看来本侯爷来得不算太晚,河内王、来少卿别来无恙乎?“ 来俊臣显然认识来人,也知道对方的背景,竟颇为忌惮地说道:“这不是伏远侯吗?下官劝您,还是少管闲事为好。” “闲事?哼哼,这可算不上什么闲事。” 将军虎目生威,沉声道:“想当初本侯承蒙崔二郎不弃,称我一声大哥。既然如此,那本侯就是他一辈子的大哥。谁想动我兄弟,就得先过了我这一 关!” 这话说得斩钉截铁,毫无回旋的余地,即便以来俊臣的威风赫赫,都不由得一滞! 来俊臣不由冷笑道:“伏远侯这话托大了哈,难道陛下想动崔耕,您还敢拦着不成?!” 年轻将军寸步不让,慨然道:“若崔二郎无罪,即便陛下要动他,本侯也当据以力争!” 眼看着双方越说越僵,大有一言不合就撕逼开打的架势,武懿宗自然出来打起圆场,“伏远侯,来少卿,都是自己人,何必为了一个小小的崔二郎坏了和气?有话好好说嘛。” “哼,自己人?河内王,咱们俩是自己人,但是他……”将军一指来俊臣,“他和本侯不是自己人!另外,某家也劝你,离姓来的远一点!” 说着话,他从袖兜中掏出一封书信,扔到了武懿宗的手中。 上官婉儿、武三思、武承嗣、武攸宜、武攸暨、太平公主李令月,御医沈南璆……一个个亲笔签名,展现在武懿宗的面前。 看罢之后,武懿宗心中骂起了娘,他知道崔耕是上官婉儿的头号马仔,也知道崔耕通过四海商号,拉拢了如此众多当朝权贵做了商场盟友。但他万万没想到的是,崔耕惹出了如此滔天大祸的情况下,这些人还肯力保于他! 娘的,本王到底该站哪边呢? 武懿宗沉吟半晌,突然将手中书信撕了个粉粉碎,打了个哈哈道:“本王只是奉命辅助来大人,做不了主的。有什么事,伏远侯和他说吧。” 来俊臣面色不佳地说道:“陛下让本官彻查崔二郎投降突厥一案,伏远侯莫非想抗旨不遵不成?” “哪里?本侯要遵的正是陛下的旨意!” 随后,将军冲着城楼上高呼道:“崔耕,若是信的过哥哥的话,就下来吧!” “来了!” 崔耕答应一声,快步下了城墙,然后一路小跑来到那将军的近前,道:“郭大哥,小弟这一百多斤,可就交给您啦!” 年轻将军并非别人,正是崔耕的结义兄长,当年在武荣折冲都尉的老上司郭恪郭奉先。 郭恪狠狠包乐一把崔耕,笑道:“一切有我!” 随即,他面色一肃,朗声道:“河内王武懿宗、司农少卿来俊臣、定州长史崔耕听旨!”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敕曰,朕闻市之无虎明矣;然而三人言而成虎,其言善之善矣。今有定州长史崔耕者,出使突厥……” 这份圣旨大致讲:崔耕是否在突厥被公主招亲了,这事儿不好说。要是崔耕真的变节了,那当然是诛杀全族,以儆效尤。要是没变节呢,朕也不能擅自诛戮忠臣。所以,此案必须慎之又慎。所以现命司农少卿来俊臣为主审,河内王武懿宗、伏远侯郭恪为副审,联合审理此案,勿枉勿纵,不可妄动私刑。 念完圣旨后,郭恪大手一挥,公事公办道:“来人,将定州长史崔耕拿下!” “是!” 顿时,身后有四个兵丁上 来,拿出绳子要捆崔耕。 来俊臣当然知道郭恪想搞什么花活,出言阻道:“就算有陛下的旨意在,此案本官才是主审,崔耕应该由我的人带走才合适吧?” 郭恪装模作样地把圣旨拿出来又看了几眼,道:“哦?是吗?可这上面也没说崔耕应该由主审带走啊?” “你……”来俊臣气急。 “我怎么了?”郭恪突脸色一变,怒斥道:“姓来的,别以为你是主审,本侯是副审,我就差了你一截。你仔细想想,论官位,论亲贵,论功绩,你哪点配与某家相提并论!识相的话,赶紧给我闪在一旁。” “你是在威胁我吗?”来俊臣自恃圣眷正浓,自然不惧。 郭恪没说话,猛然间一挥手! 他身后的骑兵们马上就钢刀出鞘,大叫了一声,道:“杀!” 郭恪所部都是跟着郭恪在尸山血海里爬出来的,前些日子还在赵州与突厥二十万大军血战,以微弱兵力挡住了突厥大军的攻城。 这一声喊,不单单是整齐划一,更有一股视死如归的杀气! 来俊臣自然知道硬碰硬,他占不到郭恪的便宜,反而还要吃亏。他琢磨了一下,很快展颜一笑,道:“既然伏远侯有意,那把崔耕暂时交与你又如何?以后的日子还长着呢。下官告辞了!” 说完了,翻身上马,带着几个伴当远去,郑愔见势不妙,也紧紧跟上。 武懿宗三角眼乱转,冲着郭恪一抱拳,道:“本王两不相帮,以后崔耕的案子,我不管了!” 言毕,也带着部分人远去。 唯独留下定州刺史孙彦高,尴尬地杵在原地,最后干笑一声,道:“如果伏远侯没什么吩咐的话,下官告退?” “孙刺史请便!”郭恪对他就没那么客气了,耸耸肩,说道:“另外,本侯劝你一句,这摊浑水,你姓孙的搀和不起。” “下官不敢,下官不敢!” 孙彦高灰溜溜地带着大队人马远去。 郭恪一使眼色,手下四名军士就将崔耕的绑绳松开,纷纷致歉道:“崔长史,对不住了哈!” “无妨,无妨!” 崔耕来到郭恪的近前,竖起了大拇哥道:“行啊,连武懿宗和来俊臣都要卖你三分面,郭兄威武!” 郭恪淡然道:“武懿宗怕的是朝中众多的达官贵戚,本侯不过是狐假虎威罢了。” 崔耕道:“此地并非讲话之所,要不兄长随小弟移驾黄城村,我们坐下详聊?” 郭恪道:“这个自然,走,我与二郎徒步进村。” 手挽着手,哥俩一起进了城。 …… …… 黄城村内,博陵崔氏的年轻子弟们,都对眼前这位新鲜出炉的伏远侯极为热情和倍感兴趣。 酒席宴间,甚至有不少崔氏族人开始打探起赵州一战的细节来。 郭恪对于自己这次以少胜多的战役,自然也是极为自豪的,难得的一改往日的铁皮脸本色,口若悬河,滔滔不绝。 崔耕趁着他说得起兴,趁 机问道:“郭兄,您到底是什么什么身份,现在总该对小弟说个明白了吧?” “好吧,这也不是什么秘密。”郭恪道:“若是按辈份来说的话,某应该叫当今天子一声姨奶奶。” 崔耕惊哦了一声,道:“这么说,郭兄还是皇亲国戚了?” 郭恪将杯中酒一饮而尽,道:“是的。而且,论起与陛下亲近来,恐怕当今天下还真没几个人能超过我。这也是托祖上庇佑,这事儿得从五十多年前说起……” 郭恪讲道,武则天有两个哥哥,即武元庆和武元爽。还有两个姐妹,姐姐叫武顺,一个妹妹叫武佩。 武元庆和武元爽就不用说了,对武则天非常不好,以至于武则天登基之后,对这两位哥哥进行了惨烈的报复。 姐姐武顺刚开始和武则天关系不错,不过后来,她和李治通奸,武则天心怀嫉妒,将其暗杀了。这个武顺就是历史上着名的韩国夫人,她和李治通奸的事儿,可是世人皆知,她还有个非常出名的儿子,叫贺兰敏之。武顺没有好下场,自然而然,她的女儿贺兰氏和儿子贺兰敏之,都没有什么好下场。 兄弟姐妹中,唯一和武则天无冤无仇的,就是这个妹妹武佩了。 武佩嫁给一个叫郭孝慎的人,夫妻恩爱,相敬如宾。可惜好景不长,儿子郭智出生之后不久,夫妻二人就在一场暴病中,双双撒手人寰。 郭智在郭家族人的照料下长大,可他跟父亲的命运一样,都属英年早逝,儿子郭恪出生不到一年,他就得了一场重病,驾鹤西游了。 所以郭恪正是武佩的孙子,武则天正是他的姨奶奶。 崔耕听后,暗道,郭恪果然没吹牛逼啊。论起与武则天的亲近程度来,恐怕也只有太平公主以及李显和李旦才能稳胜他一筹。 至于武三思和武承嗣?别看这个又是封了王爷有丝毫封了国公爷,但他们的老爹和武则天可是有着解不开的冤仇。 更关键的是,他们都没郭恪有真本事啊! 赵州一战,以少胜多,抵挡突厥二十万大军,朝野震惊,扬名天下啊!这是大周朝廷冉冉升起的一颗将星。 武则天登基为帝,为何要频频清洗军中高级将领?还不是怕武氏家族掌握住军队吗? 如今有郭恪这个武家的后辈坐镇,女皇陛下自然欣喜也安心! 郭恪如今父母早逝,郭姓又非大族,对武则天而言,他就是武氏家族自己的人啊! 难怪来俊臣都要惧他三分。 崔耕一念至此,不由宽心道道:“今后兄长罩着,看来这场官司小弟也是有惊无险了!” “呃,这个就难说看。”郭恪摇头苦笑道:“贤弟啊,我和上官舍人费尽心力,才从陛下那里讨来了这个差事。不过,你这事儿悬呐!” “兄长此话怎讲?”崔耕心里一咯噔。 郭恪道:“来俊臣此次并非无的放矢,而是他手里确实攥有你通敌卖国的证据啊!” 第368章 双双备囚车 郭恪此言一出,全场哗然。 熟悉内情的在场诸人都知道,崔耕在突厥招亲的事儿,都是捕风捉影的传闻!来俊臣怎么可能有确切的证据了?再说了,这种事只要突厥的默咄可汗不发下诏书,公告天下,还能有什么铁证? 身为此次突厥之行亲历者的宋根海,不由高声质疑道:“我家大人根本就没通敌卖国,姓来的小人又怎么可能通敌卖国的证据?在突厥的时候,一直都是突厥公主上赶着找我家大人说话,我家大人一直都爱搭不理呢。” 郭恪摆了摆手,道:“本侯当然知道二郎没卖国。但问题是,要陛下也信,不是吗?据我所知,来俊臣手里应该还是有些东西的。二郎稍稍一个应对不慎,恐怕后果不堪设想啊!” 这话可不是危言耸听。 能写出《罗织经》这样的诬告圣典,来俊臣在构陷这方面自然堪称天下独步了。寻常人可能想不到有什么证据能诬陷崔耕,但人家来俊臣未必就想不到啊!毕竟他是构陷方面的行家啊! 随着郭恪的话音落下,崔府大厅之中,几乎一阵沉默。 唯独作为当事人的崔耕,淡定如常! 郭恪看在眼中,不由得赞叹道:“咱们兄弟几年未见,二郎你这养气的功夫,真是大有长进了。” “嗨,什么养气啊?郭哥你也太高看小弟了。”崔耕道,“实不相瞒,小弟是有些小手段。如果这些手段能奏效的话,应该可以在来俊臣手中自保。” 郭恪道:“小手段?具体是什么法子?” …… …… 三天后,郭恪“押解”着崔耕,一行离开黄城村,前往刺史衙门所在的定州城,与来俊臣、武懿宗等人汇合,然后押解崔耕返往长安,共同审理崔耕通敌卖国的案子。 来俊臣、武懿宗和孙彦高等人早早就出定州城二十里,明着是迎接伏远侯郭恪,暗地里却是准备好了要接收犯官崔耕。这种能够羞辱崔耕的机会,来俊臣孙彦高等人又怎会错过? 但人人心中有杆秤,定州官民百姓们早早闻讯此消息,亦纷纷出城来相送崔耕。 郭恪一行还没到,定州城外二十里的接官亭附近,已经聚集了接近两万定州百姓! 这里边既有白发老叟,又有垂髫幼童,青壮男女更是频频可见。 他们手中瓜果梨桃俱全,美酒佳肴不计其数,甚至有人准备好了万民伞,黄绸布上密密麻麻地写满了名字。 见着此情此景,来俊臣阴沉着脸,孙彦高皱着眉,武懿宗则是暗地里苦笑连连,这尼玛哪是犯官起解啊,分明是清官离任的节奏! 来俊臣阴看向孙彦高,冷笑道:“想不到姓崔的在定州的民望如此之高。古书上说箪食壶浆,也不过如此吧?呵呵,孙刺史啊,我看你这刺史是白当了,崔二郎不过尔之佐官长史罢了!” 孙彦高知道来俊臣是没处撒气,变相地挖苦自己来解恨。不过他心里也在暗骂来俊臣,真是不学无术,这箪食壶浆是说欢迎军队的,可不是欢送官员的。 不过,他可不敢跟来俊臣较这个真,赔笑道:“乡民愚氓,被崔耕用一点小恩小惠就收买了,根本不知道朝廷大义所在!要不然,下官命人将他们驱走?” “驱走?”来俊臣摇头道:“不必了,这小两万的刁民聚集在此,你若驱赶一个不慎便会酿成民变,到时候少不得被郭恪抓住了把柄,间接地帮了崔二郎脱罪,划不来!” “咳咳,还是来大人想得周到!”孙彦高抹了一把额头的虚汗。 “暂且让崔二 郎得意得意吧!” 来俊臣嘴角微翘,道:“呵呵,一会儿就有他哭的时候,你忘了咱们给崔二郎准备的那场大餐了吗?……诶,来了!” 孙彦高往前望去,果见远方烟尘滚滚,一队骑兵飞驰而来。 领头之人是郭恪,在他身后落后半个马头的位置,正是自己的大仇崔耕崔二郎! 众人赶紧出了迎官亭,来和郭恪见礼。 武懿宗之前就跟郭恪表过态,两不相帮,所以现在是一番置身事外的态度,略微寒暄了几句,就退到了一旁。 孙彦高也不敢跟最近如日中天的伏远侯郭恪炸刺,只能是跟在来俊臣身边当小弟。 来俊臣道:“伏远侯,接下来咱们就不入定州城了吧?直接起行返回长安,如何?你再向着崔耕,也得按着规矩和章程来,是不?” “这是自然。”郭恪并未反对。 “很好!”说着话,来俊臣嘴角微微噙笑,冲孙彦高吩咐道:“孙刺史啊,我们不是给崔长史准备可的东西吗?呵呵,让你的人把东西带上来吧。” “好” 孙彦高冲身后不远处挥挥手,很快,一辆蒙着黑布的马车,缓缓驶了进来。 紧接着,马夫将上面的黑布猛然揭开,露出了真容——赫然是一辆特制的囚车。 来俊臣不无得意地往四下里看了看,然后对崔耕高声道:“崔长史啊,此车通体由精铁制成,高五尺三寸,乃是本官特意为崔耕准备的。崔长史,请吧!” 囚车一现,在场百姓霎时闹哄了起来。 “崔长史,不能上车啊!上了车,你可就没命了!” “这囚车也太阴损了,这是要羞辱我们崔大人啊!” “不单单是羞辱崔长史啊,你见过什么囚车会铸得这么高的?来俊臣这是想要我们崔大人死啊 !” “崔大人,不能上囚车啊!” “来俊臣,崔大人还未定罪,凭什么要上囚车?” “你莫要欺人太甚!” …… 百姓们心忧崔耕,顿时群情激奋起来! 来俊臣见状,示意随行军士控制场面秩序,然后高声喊道:“你们刚才也说了,崔耕尚未定罪,如今只是朝廷嫌犯而已!但尔等若是今日敢为他作乱,阻挠本官办案,违抗陛下的旨意,哼哼,那就坐实了崔耕乱臣贼子的罪名。本官劝你们,莫要害了崔二郎才是!” 来俊臣说得的确是实情,也颇有道理。 百姓们的声音顿时一滞。 定州土豪的何明远早早便在百姓队伍中,他见不是事儿,不由叫道:“但是你这个囚车太高了,人站在里边只能惦着脚,崔大人恐怕到不了京城,就得活活累死。来少卿,世人都知你忌恨崔长史不是一天两天了,你这是要公报私仇吧?” “少给本官扣帽子,论诬陷构织的本事,你算老几?” 来俊臣耸了耸肩,道:“如今定州的囚车都损毁了,只剩下了本官特意为崔长史赶制的这一辆。按照朝廷法度,他就只能坐这个。就算崔长史因此而死,那也是他运气不好。” 说着话,他扭头看向了身旁的郭恪,轻笑一声,道:“伏远侯,您以为在下说得在不在理?崔耕在囚车上累死,总比顶着乱臣贼子的名头,被陛下处斩好吧?” “在理倒是在理。”郭恪冷笑道:“不过短短三天时间,来大人便精心准备了这么一辆囚车,实在是难为你了。不过,恐怕你的一番心血要白费了。有句话你听过没有?” “什么话?” “魔高一尺,道高一丈!很不巧,本侯也给崔长史准备了一辆囚车!” 郭恪说着话, 冲不远处招招手,喊道:“给你们登场,送一送崔长史了!” 来俊臣顺着郭恪的手指望去,但见一对俏主婢在人群中分外显眼。 正是那一夜拿着壁龙令,没把武懿宗吓尿的褚云娘,她身边的少女是她的丫鬟碧儿。 来俊臣不认识,但武懿宗认得这二人,奇道:“你们怎么来了?” “不光是妾身来了呢。”褚云娘微微一躬身,道:“妾身还给崔长史带了一个小礼物呢。” 随后,对碧儿道:“把崔长史的囚车,带来吧!” “是!” 碧儿分开人群,赶着一辆大车进来。 车厢用三丈红绫包裹,人们原本还以为是哪个富家小姐的“闺辇”呢。现在听说是给崔耕准备的囚车,顿时好奇地望了过来! 不过,当碧儿把红绫撤去之后,大家就都傻眼了。 尤其是来俊臣,看罢之后,咬着牙气急道:“这玩意儿是囚车?伏远侯,你是拿天下人都当傻子吗?” 郭恪双手抱胸,鄙夷地看着来俊臣,道:“有空多点书吧,别拿你的无知丢人现眼,你现在好歹也是朝廷大员了,不是?这明白滴告诉你,这当然是囚车。算了,你读书少,我懒得和你磨牙……褚小娘子!” 他狠狠损完来俊臣一顿之后,不等来俊臣张嘴反击,又对褚云娘说道:“就由你来给来大人解释解释吧?诶,堂堂大周司仆少卿,还不如一介女流有见识,这官当得也够虚的!” “你……”来俊臣已经无力辩驳,因为他的确不知道这玩意凭什么就是囚车了。 这时候崔耕在旁边听边乐,暗道,没想到一向僵尸脸,寡言少语的郭恪,也有耍嘴皮子的时候。而且这嘴皮子居然也有这么顺溜的时候,挖苦起人来,绝逼不比自己差啊! 第369章 误会难解明 所谓“闺辇”,就是专供女子乘坐的车驾。比起一般的车驾来,闺辇更加精致,更加舒适,也更加华美。 囚车被红绫蒙住,像是一个富家女子的“闺辇”。 将红绫解下之后,此车唯一与“闺辇”不同的地方,便是上面开了个天窗,乘坐在里面的人可以站起来活动活动。 来俊臣细微观察到,天窗旁边竟然还有一块早已准备好的挡板,在必要的时候可以用这块挡板把天窗堵住,遮风挡雨。 这的确也算囚车,但这囚车绝逼是拿来给犯人渡假用的,好吗?尤其是长途押送犯人,这辆所谓的囚车,要远胜当今世上绝大多数的车驾。 这待遇,还尼玛是一个犯囚的待遇吗?这哪里是押解犯人进京?这尼玛是供着祖宗去旅行啊! 就这,褚云娘还振振有词,对来俊臣说道:“依《大周律》:囚车者,木笼也,上有一洞,四周以木相围,可用织物包裹。眼前之物,如何称不上囚车?” 说完,她又指着来俊臣准备的那个囚车,戏谑道:“倒是此物,通体以精钢制成,妾身就不知道该如何称呼了,不知来少卿何以教我?” “你……” 来俊臣被她堵得一愣一愣的,他本就是出身市井的无赖之徒,肚子里没什么学问。平日办案,他又哪里会去依照大周律?不然怎么构织陷害,诬陷栽赃? 他看向了身旁的孙彦高,低声问道:“咱们《大周律》上真有这么一段?” 孙彦高也是昏庸之辈,吟诗作对还行,刑名之法的话,早就忘得一干二净。他挠了挠头,低声问身边的范光烈,道:“范参军,你知道这大周律上有这段么?” 范光烈学问还是有的,苦笑道: “两位大人,这段还真有。咱大周律对囚车的规定比较粗疏,想不到被这小娘皮给钻了空子了。” “钻空子?好,很好。哼哼,往常都是我来俊臣钻律法的空子,想到今天在这小小的定州城里,反被人钻了空子,好,很好!” 来俊臣面色阴森,阴恻恻问道:“小丫头,能不能告诉我,到底是谁给了你这么大的胆子,敢在太岁头上动土?” 褚云娘纹丝不惧,云淡风轻地说道:“呵呵,来少卿凶名在外,妾身当然是知晓的。但奈何有人在背后给妾身壮着胆,妾身又何惧之有?这头一位嘛,便是我的相好——当世壁龙。想当初大唐高宗皇帝被困在洛阳和长安之间,全靠了壁龙护驾,才突破重围,安然东巡。来少卿,你再大,总大不过比高宗皇帝吧?” 不管怎么说,李治也是武则天正儿八经的老公啊,来俊臣敢说他的不是? 他脸色微变,将信将疑道:”你真与当世壁龙有关?” “真的,这事儿是真的啊,来大人!” 说话的是武懿宗,这位老色鬼心有余悸的指着自己的鸡窝头,现在还一脸后怕地说道:“几个月以前,本王因褚小娘子惹了壁龙主人,你瞅瞅,本王这块头发就被壁龙斩了一圈,现在还没长齐全呢。不信的话,你问孙刺史。” 孙彦高连连点头,道:“此事就发生在刺史府夜宴上,绝对做不了假。” 众口一词,还是己方阵营的人出来作证,来俊臣也不得不信了,毕竟他也怕死惜命啊。 见着来俊臣犹豫了,褚芸娘又道:“至于另一位替妾身壮胆之人嘛,也好教来少卿知晓。他并非别人,正是妾身的曾祖褚公遂良。想当初…… ” 褚云娘将自己祖父与武则天的恩怨说了一遍,最后冷笑道:“当今陛下乃当年高宗皇帝的宠妃,昔日,曾祖连高宗皇帝最得宠的妃子都敢得罪,云娘作为她的重孙女,总不至于堕了先祖威名,怕你一个小小的司农少卿吧?或者说……来大人自认比当今陛下还要让人畏惧不成?” 好么,这次褚云娘不拿来俊臣和武则天的老公比了,直接将他和武则天相比! 来俊臣又怎敢说个不字?再次哑口无言! 不过,如果来俊臣被她这么一说就认输服软,那还是大周第一酷吏来俊臣吗? 他的脑子是相当好使的,尤其是急智方面,他沉吟了一会,就想出了应对之策! “哈哈,大胆褚云娘!”来俊臣突地面色一沉,道:“照你刚才的说法,你应该是定州官妓吧?未奉官府明令,私离妓乐司,褚云娘,你该当何罪?” 褚云娘依然是纹丝不惧,将一双好看的眼睛望向了不远处的郭恪。 只见郭恪缓缓从怀中掏出一卷黄帛,笑道:“来少卿,你想错了,褚小娘子原来是官妓不假,不过如今却已经是我大周的安善良民了!所以你刚才那番问罪,呵呵,不存在啊!” 随后,郭恪面色一凛,肃然道:“褚云娘接旨,在场之人皆跪!”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制曰,朕闻天子有诤臣,虽无道不失其天下;父有诤子,虽无道不陷于不义……其王、萧二族及褚遂良、韩瑗等,虽不识天时……子孙亲属当时缘累者,咸令复业。钦此!” 这份圣旨写的并不晦涩,即便没什么学问的普通百姓,也大概能听懂。 简单地说,就是当初褚遂良等人反对武则天当皇后 ,那当然是错了。但是呢,出发点是好的,不宜太过苛责。 所以,武则天现在发下诏书,承认这些人都是大唐的忠臣,为他们恢复名誉。既然如此,这些人的家属,也就不该受株连了。从今以后,用不着再为奴为妓,都算朝廷的良民。 公道自在人心。 百姓们就算有不知道褚遂良事迹的,听了褚云娘的讲述之后,也都了解了个八九不离十,顿时面面相觑,议论纷纷。 “吾皇圣明!” “褚老大人沉冤昭雪,可喜可贺啊!” “忠臣之后,必有福佑啊!” “褚小娘子这下子算是守得云开见月明了。” …… 百姓们喜笑颜开,交头接耳,来俊臣的脸色却是阴沉地快滴出水来了。 他恨恨地看了一眼郭恪,沉声道:“敢情伏远侯这次来定州,是带了两份圣旨,居然在这儿等着本官呢,城府倒是挺深啊!” 郭恪道:“彼此彼此了,跟你来大人过招,不留个心眼,恐怕连骨头渣子都不剩了!” 来俊臣道:“如果本官没料错的话,你应该早就和褚小娘子暗通款曲了吧?” “是又怎样?” 郭恪哂然一笑,道:“不过你别太高看了你自己,在我眼中,你狗屁不是!如果不是褚小娘子,呵呵,今天这份圣旨绝不会在这儿宣读!” 褚云娘接话道:“妾身是为了崔长史!” 崔耕一脸讶然。 褚云娘道:“陛下亲自下旨,为妾身的曾祖恢复名誉。如此大事,当然是观礼之人越多越好。今日崔长史含冤进京,百姓们万人相送,说你妾身算是沾了您的光哩。再者说了,这辆囚车,本来是奴家的闺辇,只是加紧开了个天窗而已。之所以如此做,就是为 了报答崔长史。要不是他,妾身曾祖的陈冤焉能得雪?” 言毕,她带着碧儿走到了崔耕的面前,“噗通”一声跪倒在地,一边磕头,一遍道:“妾身代表褚家人,谢谢崔长史对我们褚家的大恩大德了。” 崔耕当然明白,褚云娘所指的,就是他阴差阳错,让褚云娘拿壁龙令吓唬的武懿宗一事。想来是武则天也忌惮壁龙的名号,所以此事传到长安之后,武则天决定给壁龙主人顺手做了个人情,为褚遂良平反。 不过在历史上,武则天临死前,才特意为褚遂良等人平了反,完全和壁龙无关。 至于现在?居然提前了。 崔耕也不愿说破,倒是来俊臣听着武则天竟然给褚遂良他们亲自平反,心里不禁起了渲染波澜,低头沉思,久久无话。 …… 眼下,定州城中的所有囚车,早被孙彦高他们想要羞辱崔耕而故意损坏了。如今只剩下了眼前两辆所谓的“囚车”,死扣字眼的话,还是人家褚云娘的囚车最为合乎朝廷律法。 来俊臣不占理,也只得允许崔耕坐在这趟特制的囚车上赶路。 与此同时,褚云娘宣布,自己准备去京城投亲,郭恪马上就盛请相邀,让她与自己同行。 所以,一路之上,崔耕既有郭恪照拂,又有褚云娘嘘寒问暖殷勤服侍,他这个所谓的囚犯,小日子过得倒是很滋润。 这一路上,来俊臣看在眼中,郁闷在心里,崔耕过得越是舒坦,他就心里越是难受。 既然路上不能给崔耕找难受,他也只得将这份怨念藏于心中,暗忖,“崔耕,且让你得意一时!等到了洛阳,咱们再算总账!本官倒要看看,到了我的地盘,还有谁能护得住你?” 第370章 护身有双杰 昔日的洛阳,大唐的东都。 如今的洛阳,大周的帝都。 几十年前,也就是显庆二年(公元657年),李治下诏,置洛阳为东都。从那以后,大唐就有两个国都,东为洛阳,西为长安,并称为东西二京。 二十多年后的光宅元年,武则天为皇太后,下诏改东都为神都。从那以后,洛阳的政治地位就开始逐渐超越长安。 到了今年,也就是万岁通天元年,洛阳已经成为了大周唯一的国都,武则天乃至朝廷文武百官都在这里办公。 …… …… 万岁通天元年,八月十七,来俊臣和崔耕一行,进了洛阳城。 他们从定鼎门而入,沿着官道一路向北,经过星津桥、天津桥和黄道桥,来到了皇城端门外。 这是一个方圆数百丈的巨大广场,广场正中,一根铜柱高高~耸立。 此柱高达十丈,柱身八面,每面五尺,上面刻满了为武则天歌功颂德的文字。柱顶上铸有一个腾云状的承露盘,盘上有四个龙人站立,共捧一个径约一丈的铜火珠。 崔耕知道这就是大名鼎鼎的“大周万国颂德天枢”,或者简称为“天枢”。 饶是他两世为人,见到如此宏伟而壮丽的艺术品,都不得一阵阵出神,下意识地念出了两句诗来:“仙盘正下露,高柱欲承天。山类丛云起,珠疑大火悬。” “啧啧,崔长史还真是好兴致,这个时候居然还做诗?真是不知死活啊!” 来俊臣听罢,不要阴阴地一笑,道:“前面就是皇城,你就别赖在这辆特制的‘囚车’上了,赶紧给本官下来吧!” “哈哈,来少卿果然一肚子草包,不学无术之名,果然名副其实啊!这诗乃是当朝成均馆祭酒李峤大人所作,本官只是吟诵一番而已。还作诗,做你妹的诗啊!” 说着话,崔耕已经下了马车。 来俊臣又被当众奚落嘲讽了,气得生吞活咽崔耕的心都有了。 崔耕问道:“现在咱们该去哪?” “大理寺!”郭恪道。 “丽竞门!”来俊臣道。 二人同时说出,却是截然相反。 郭恪脸上一横,喝道:“你来俊臣早就不是御史中丞 了,凭什么带我兄弟去丽竞门?” “哈哈,原来伏远侯也有孤陋寡闻的时候啊!” 来俊臣终于扳回一局,笑道:“陛下擢升本官为司农少卿的当日,她老人家亲自下旨成立了一个新衙门,叫推事院。此衙门主要负责由圣上下旨审问的官员,这些官员一律关押在推事院中。” 郭恪长期在外地任职,还真不知道这事儿,“就算是这样,那也和丽竞门没关系吧?” 来俊臣得意道:“那关系可大啦,丽竞门原属左肃政台,现属推事院。换言之,丽竞门的大牢,就是推事院大牢。丽竞门的狱卒,就是推事院的狱卒!” 妈了个蛋的! 崔耕一听秒懂,敢情这就是是一个班子两块牌子! 郭恪紧皱眉头,道:“没听说你来少卿还兼着推事院的职司啊?” 来俊臣更得意了,道:“实不相瞒,推事院的院正,正是我丽竞门的副门主万国俊。不知伏远侯听说过此人没有?” 万国俊?郭恪简直是太听说过了。 此人乃是来俊臣的头号爪牙,《罗织经》就是来俊臣、索元礼和万国俊合力完成的。 来俊臣乃赌徒之子不学无术,索元礼是个胡人也没啥学问,这俩货不过是能提供创意而已,真正主笔的还是万国俊! 当然了,真正让万国俊名扬天下的,不是《罗织经》,而是几年前,即长寿二年的一场大案。当时有人诬告说岭南流人有反意,武则天命万国俊查办此案。结果他到了广州之后,连问都不问,直接让流人们在河边集合,全部斩首! 心思狠毒至此,还颇有手段,自己的二郎兄弟落到这个活阎王的手里,那还有个好吗?而且这个活阎王还是个有文化的活阎王! 郭恪急道:“不行,崔长史和丽竞门有仇,他进了推事院,被万国俊公报私仇怎么办?” 来俊臣耸了耸肩,双手一摊,道:“伏远侯的担心也不无道理啊,但有陛下的旨意在此,本官也没有办法。要不然……你去找陛下请个旨?不过就算你要找陛下请旨。但是在陛下的旨意下来之前,咱们也得必须按规矩来,不是?所以,就眼下 ,崔耕必须关押推事院!” 定州天高皇帝远,郭恪可以强行用武力带走崔耕。但在洛阳帝都,武则天的眼皮底下,就不能这么干了。 他无奈地看了一眼崔耕,道:“好,本侯这就去见陛下请旨,你给我等着!你若敢动我兄弟一根毫毛,我活剐了你和万国俊!” 说罢,他冲崔耕说了一声:“兄弟,莫怕,等哥哥!” 他随机赶紧翻身上马,催马入了端门,经天街,直奔应天门方向而来。 来俊臣望着他远去的背影,冷笑道:“哼,今天你要是能见得到陛下,本官就跟你姓!” 随后,一挥手,道:“带走,带走!” …… …… 崔耕被丽竞门人押着进了端门,往西一拐,功夫不大,就进了推事院的牢房。 本以为来俊臣会给自己安排一个潮湿阴暗的老鼠间,报复一下自己。 但崔耕一进牢房,发现姓来的这孙子安排的这间牢房,还算不错。 这间牢房东边罕见地开了个小窗户,既保持通风,又能透过一点日光进来。墙壁上挂着的两盏油灯,将房间内照的甚是明亮。角落里铺了一层厚厚的干草,也算有个能休息的地方。 半个时辰后。 “崔耕,有人来看你了!” 随着狱卒一声高喝,狱卒领进来一个娇俏的少女。 身着男装薄施粉黛,纯如出水芙蓉,雅似空谷幽兰,不是卢若兰又是何人? 崔耕从干草上豁然而起,惊喜道:“若兰,你怎么来了?来俊臣掌控的监牢,你竟然能进来,这帮王八蛋没少为难你吧?” 卢若兰看了那牢头一眼,对崔耕道:“二郎放心,我们五姓七望的名头,还是有些用处的。” 随即,她又从袖兜中取出一锭金子来,交到那狱卒的手中,柔声道:“还请王大哥行个方便,小女子有些体己话要和夫君谈谈。” 那狱卒是个三十来岁的中年人,拿着金子掂量了掂量,摇头轻佻道:“卢小娘子,这点金子恐怕是不够啊。” “王大雷,你别贪得无厌!”卢若兰俏脸一沉,道:“别以为我不懂,来丽竞门探监的行情价是一次十贯钱。这二两金子,只多不少 了!” “嘿嘿,行情价?” 王大雷捏着手里的金裸子,轻笑一声,“没错,二两金子探监,绝对有富余。但是,你们这次是生离死别啊!我给崔长史一个交代遗言的机会,二两金子怎么够用?怎么也得二十两吧?” 卢若兰慌道:“生离死别?你什……什么意思?” 王大雷一边将金子揣入怀中,一边说道:“来少卿已经传下话来了,他说崔长史对突厥忠心耿耿,担心吃不住上堂受刑泄露突厥的秘密,说不准崔长史就会服毒自尽呢。恐怕,他活不过今晚啊!” 这话明显就是反着说,言下之意,来俊臣他们今晚就准备动手,然后制造一个崔耕为突厥尽忠,服毒自尽的假象! 卢若兰听罢,再也淡定不能了,着急忙慌地将皓腕上的两个玉镯褪下来,央求着说道:“这两个镯子最少能值五百贯,看在它们的份儿上,能否拖延几日?你要是嫌不够的话,也好说,妾身再回去筹钱。我们范阳卢氏,不差这点银子!” “呵呵,这玉镯倒是好成色啊!”王大雷劈手就把玉镯夺了过来,然后说道:“但这跟银子没关系啊!阎王叫你三更死,谁敢留人到五更?看在这个镯子的份儿上,我可以给你们半个时辰的时间。至于其他要求,对住了,卢家娘子,爱莫能助啊!” “你……”卢若兰气急。 “不是银子的事儿,那就是命的事儿了?”正在这时,突然牢房外有个清凉如莺的声音响起。 紧跟着脚步声声,另一个狱卒带着一对俏主婢走了过来。 正是褚云娘和她的丫鬟碧儿! 她们和崔耕在洛阳城门口就分开了,说要投靠一个世交,想让世交为崔耕的案子想想办法。 没想到,主婢二人这么快就赶过来了。 王大雷看向那个领路的狱卒,问道:“李头儿,这位小娘子是?” “这二位可不是一般人。”那个被称为“李头儿”的狱卒咽了咽口水,说道:“壁龙的名号,你听过没有?这位褚云娘小娘子,和壁龙的关系不浅哪。河内王因为得罪了褚小娘子,都被壁龙削去了一圈头发呢!” “真的 假的?”王大雷将信将疑,这尼玛怎么还扯出了河内王这等勋贵来。 “我有个亲戚在河内王身边当差,这事儿是他告诉我的,那还能做得了假?另外啊……”李头儿压低了声音,在王大雷耳边嘀咕道:“这是……引荐来的……你掂量掂量。” 耳语完,李头儿又高声道:“那啥,我只负责把人领进来,其他的事儿就不掺合了。先行告退了!” 褚云娘背后的人厉害,但来俊臣也不含糊啊,李头儿可不想搀和里面,说完转身就走。 王大雷只以为崔耕是个名气稍大点的地方官呢,万没想到他还跟壁龙扯上了关系,顿时脸色无比难看。 他干笑一声,道:“褚小娘子既然是来探监,那有什么话尽管聊,在下就不打扰了。” “慢着!”褚云娘轻抿朱唇,道:“你这么着急走,是怕我给崔耕求情吧?放心,我不求情,只是想告诉你两件事。” “小娘子且说!” “第一件事,就是主人壁龙最喜忠臣孝子清官廉吏,对崔长史尤其欣赏。谁要是伤了崔长史半根汗毛,不用小女子我传话,他就会取了那人的项上人头。” 这的确不是求情,这是赤裸裸的威胁! 壁龙之名号,世人皆知,尤其是像王大雷这种坊间市井出身的人,更是对壁龙主人这等传奇人物,还有江湖游侠之事迹,如雷灌耳啊! 王大雷只觉得双腿有点发软,脖子后面凉飕飕的,咽了口唾沫,又问道:“那小娘子要跟小的说的第二件事是什么?” “南隐娘北壁龙,这句话你听过没有?说完了壁龙,咱们再说隐娘崔秀芳。她和崔长史是什么关系,妾身不知道。只知道她曾经传下话来,谁伤了崔长史……” “南隐娘崔秀芳?怎么跟她又扯上关系了?”王大雷自然知道这两年江湖上风头正劲的隐娘崔秀芳。 褚云娘道:“她曾在江湖上放出风,谁若敢动崔长史,她便灭了谁家满门!” 噗通! 这回轮到王大雷淡定不能了,他双腿一软瘫倒于地,“北壁龙南隐娘,怎么攀扯出这两尊高人来了?来大人交代之时,可没跟我说过这些啊!” 第371章 佳人柔如水 见着震慑住了王大雷,看着这厮有些心不在焉地离去,褚云娘知道此行目的已经达到。看样子,一时半会,王大雷这些狱卒们,实不敢随意加害崔耕的性命了。 趁着王大雷不在,褚云娘又和崔耕略微简单地说了几句话,之后才告辞离去。 她一走,牢房内只剩下了崔耕和卢若兰这对孤男寡女。 崔耕长松了一口气,道:“当初要不是通过褚云娘和壁龙扯上了关系,我恐怕过不了今晚这关这生死劫啊!种善因,得善果。没想到昔日善举,得来今日之福报啊。” 卢若兰这时整个人也轻松了下来,点头促狭道:“是呀,二郎善有善报,她一介女流无以为报,只能以身相许了。看褚云娘这模样,倒是个能生养的胚子,要不给二郎你当个小妾吧?放心,妾身不会呷醋的!” “这什么乱七八糟的,挨得上吗?”崔耕哭笑不得,“你寻思什么呢?人家褚云娘可是壁龙的相好,我怎么可能打她的主意?” “壁龙的相好?”卢若兰冷笑道:“这话也就是骗骗你们这些粗心鲁莽的男子,反正妾身是不信的。” “嗯?莫非你还知道些什么?”崔耕微微一愣。 卢若兰道:“看这褚云娘,眉骨紧锁,腰正腿直,臀翘胸挺,这分明就是云英未嫁之身,怎么可能是壁龙的相好?” 崔耕仔细一琢磨,对啊,褚云娘之前是官妓,这身份就就不可能被壁龙主人名门正娶了。双方要是情投意合的话,肯定早就啪啪啪了。她现在还保持着处子之身,这就耐人寻味了! 不过……倒是卢若兰让他更为吃惊。她好歹也是黄花大闺女,竟能分辨得出来处子和少妇?这哪是端庄贤淑的五姓七望女啊,分明是阅女无数的老司机啊! 卢若兰似乎看出了崔耕的疑惑,风情万种地白了他一眼,嗔道:“瞎想什么呢?我们这些五姓七望之女,在家学的就是相夫教子和管理后宅。分辨是不是处子,对保持夫家的血脉纯净大有好处,这可是一项基本功哩。” “原来如此……”崔耕沉吟道:“那就奇怪了,如果褚云娘不是壁龙的相好,手中怎么可能有真正的壁龙令呢?另外,在定州刺史府的夜宴上,壁龙为什么能及时赶到,为褚云娘出头呢?” 卢若兰微微摇头,道:“这个妾身就不得而知了,不过我有九成以上的把握,褚云娘还是未嫁之身。诶呀, 陪你闲扯,险些忘记了正事儿!” 说着话,卢若兰凑上前来,在崔耕耳边吐气如兰,低声道:“莫提褚云娘那小妮子了,妾身这次来,主要是想告诉二郎一个好消息,来俊臣要倒霉了,只要你能坚持几天,这个案子绝对就能翻过来!” 崔耕一听欣喜,问道:“来俊臣要倒霉?这好消息倒是及时雨啊。好娘子,快跟为夫细细说说!” “还为夫?臭不要脸的。亲未成,堂未拜,不要脸!”卢若兰面色羞赧地啐道。 崔耕就喜欢看她羞羞答答又气愤难平的样子,煞是惹人疼爱,笑道:“好了,说正事儿。来俊臣为何要倒霉了?” 卢若兰道:“因为他彻底得罪了一个眼下不该得罪,也得罪不起的人——当今宰相李昭德!” “宰相李昭德?”崔耕嘀咕一声,听着卢若兰缓缓讲起整桩事情的来龙去脉…… 原来自打来俊臣再次被武则天复用,回到中枢之后,就连办几场大案。这几场大案办得很是简在帝心,很让武则天满意,于是乎武则天又恢复了昔日对他的宠信,几乎达到无有不从。 而来俊臣呢?他本就是个市井无赖之徒出身,一朝得势,又马上固态萌发,恢复了原本的嚣张跋扈之色。自诩这天下,女皇陛下第一,他来俊臣第二! 就在今年六月,他和丽竞门众酷吏齐聚洛阳城外的龙门石窟,将文武百官的名字一个个贴在石头上,再拿小石头去掷,掷中哪一个就给那个人构织罪名,诬陷栽赃他! 几年前他就办过这事儿,不过那是在喝醉的情况下,而且是在自己的家里。 这一次却是在神志清醒的状态下,而且还是在大庭广众之下,足见其嚣张本色。 说来也怪,众酷吏石如雨下,砸中官员人字里唯独没有李昭德和崔耕二人。 来俊臣自然不爽,恨恨道:“即便没砸中他俩,哼,他俩也别想活!本官总有一天要给他俩构陷个罪名,让他们尝尝本官的厉害!” 崔耕也就罢了,背后的人再厉害,在来俊臣眼中也不过是小小的五品地方长史。但李昭德不一样啊,统领整个宰相班子,乃是满朝文官之首啊,可是名副其实的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真正的天下第二,好不好? 世上哪有不透风的墙?这事儿不知怎得,就有鼻子有眼的传到了李昭德耳中。 从那天开始,李昭德就对来俊臣起了杀心。 前些日子,来 俊臣为了报昔日之仇,亲自去定州捉拿崔耕,于是乎就给了李昭德可乘之机。 李昭德趁他人不在帝都,就四下奔走,游说朝中多数大臣以及皇亲国戚,这些人本就派系林立,这一次却破天荒的联合了起来,准备来一次彻彻底底的“倒来行动”! 在李昭德的牵头下,放眼整个大周朝廷内,来俊臣除了自己的少数酷吏朋党外,已经是举世皆敌! 朝中暗潮涌动,倒来行动也正有条不紊进行着,不出几天,时机一到,便是李昭德除掉来俊臣之日,也是满朝文武拔除毒瘤癣疾之时! …… 崔耕听完了卢若兰的娓娓讲述之后,面上居然没有高兴之一,反倒是心中狠狠地一震——这是被吓的! 因为之前他还没去细想,现在被卢若兰这么一说,他倒是清楚地记了起来,历史上这场轰轰烈烈的“倒来”运动,最后却是以失败告终。结果是作为这场运动的领军人物——宰相李昭德,被定了一个诬陷谋反之罪,斩首于洛阳闹市。 自己如果因为要脱困就要跟李昭德牵连在一起,这笔买卖可是不划算啊,相反还真的会引来杀身之祸! 道理很简单,来俊臣就算就算诬告自己跟突厥勾结,又能怎样?难不成默咄还能破了洛阳?在女皇眼中,自己可杀可不杀,生死取决于女皇的一念之间。 但是这次如果和李昭德搀和在一起搞倒来行动,性质可不一样啊,因为李昭德这种百官之首在女皇陛下眼中,可比突厥的默咄可汗要危险的多。我们这位女皇陛下,在一些问题上的立场,倒是和一千多年以后某位总统是一样的,攘外必先安内,内部危机永远大于外部之敌! 一旦牵扯到谋反大案中,狄仁杰这么得女皇陛下欣赏信任的股肱之臣,尚且得丢官罢职,何况是自己?绝逼是死翘翘的! 不行,这事儿得让卢若兰想想办法,去提醒一下李昭德? 他沉默了下来,仔细回想着后世记载中。但史上貌似对于这个案子语焉不详,自己也拿不出什么干货来。而偏偏宰相李昭德又以刚愎自用着称,几句不痛不痒的劝诫之语,让他放弃这次倒来行动,恐怕是没什么卵用的。相反,不等来俊臣来要自己小命,李大宰相就会提前让人要了自己性命啊! 一时无解,难坏了崔耕。 又和卢若兰腻歪了一小会儿后,卢若兰才见天色不早,先行离开监牢 了。 至于崔耕,则是被这个突然听到的倒来行动,搞得心烦郁闷,躺在干草上沉沉睡去。 …… “夫君,夫君!”一个温柔似水水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 夫君? 崔耕被人唤醒,还未睁开困倦的双眼,心中第一反应便是,若兰咋又回来了? 等他睁开眼睛一看,并非若兰,而是一个少妇打扮的俏佳人,正关切地望着自己。 这面容倒是不陌生,好像在哪里见过,但仔细思量,自己似乎与此女素昧平生。 崔耕迟疑道:“这位小娘子,咱们认识?” 美少妇微微低下头去,道:“虽然不认识,但妾身早已属君,太原王氏之女王美芳,夫君可还曾觉得?” “是你?我想起来了!” 崔耕顿时想起,来俊臣当日要逼娶的那个太原王氏女,正是王美芳。貌似自己当初也是为了救她,才惹来来俊臣对自己的必杀之心!他虽未见过王美芳,但早前在博陵崔氏老族长的主持下,和太原王氏都已经换过婚书了,所以王美芳称自己一声夫君,的确不为过。 崔耕展颜道:“王小娘子,你消息挺灵通的啊,谁告诉你我被关到这来了?” “是若兰姐姐,她让奴家负责夫君这几天的饭食。” 说着话,王美芳打开了旁边的一个食盒,里边摆着四凉四热的八碟菜,色香味俱全,令人一见就食指大动。 王美芳柔声介绍道:“这个‘暖寒花酿驴蒸’是若兰姐做的,其他几样菜肴妾身做的,夫君尝尝合不合口味。” 王大雷被褚云娘一吓,一天都没过来,所以一直都没给崔耕送牢饭。 崔耕此时闻着菜香,自然饿极了。 当即,他捻起筷子,一阵狼吞虎咽起来。 咀嚼着口中美食,口中囫囵说道:“嗯,好吃好吃,王小娘子你的手艺,不在若兰之下哩。对了,这菜挺多的,别光看着我吃啊,你也吃。” 饭盒里还有一双筷子,崔耕随手就递了过去。 “夫君……”王美芳没有接筷子,有些哽咽道:“你……你是不是觉得妾身不祥是之人?” “这是哪的话?怎么好端端的,说这个?”崔耕放缓了筷子的动作,问道。 王美芳抿了抿妩媚撩人的嘴唇,道:“那你怎么一直称呼为王小娘子,却以闺名叫着若兰姐姐?” “汗!我不是那个意思……” 说实话,当日为救王美凤而同意纳她为妾,不过是权宜之计,崔耕其实打心 眼里没想过这事儿成真。再说了,他当时还和王家有过约定呢,待这股风头过去,就听凭王美芳改嫁,绝不干涉。 但当他刚要解释的时候,王美芳又说话了,“妾身其实心里明白,要不是我,夫君也不会身陷囹吾,有性命之忧。” 崔耕摇头道:“王小娘……美芳你别胡思乱想了,来俊臣和我的梁子多了去了,多你这么一桩不多,少你这么一桩不少。”、 王美芳低下头去,道:“这是夫君的心里话?妾身想……如果我去见来俊臣,求他放了你……” 言外之意,她想从了来俊臣,救崔耕脱困。 在历史上,太原王氏之女王美芳,的确是被逼着嫁给了来俊臣,只是婚后一直郁郁,后来因为一点小事的刺激,上吊自杀了。 如今活生生的人就站在自己面前,而且还是如此善良貌美的女子,崔耕怎能可能会让她重蹈覆辙,重进狼窝? 他赶紧劝阻道:“不可!万万不可,我不准你这么做……” 不过不等崔耕将准备好的一大套说辞,一肚子的大道理说出来,却见王美芳已经低眉顺眼,细若蚊声地嗯了一声,道:“是,妾身听夫君的。” 崔耕:“……” 接着又和王美芳聊了小会儿,崔耕发现,这个王家娘子还真是非常听话,自己无论说什么,她不是嗯,就是好,几乎言听计从,简直把“夫为妻纲”发挥到了极致。 以前是真不知道王美芳如此听话乖巧又端庄贤淑啊,此等极品小少妇纳为妾侍,其实也不是那么为难嘛! 崔耕感觉自己有点动摇了! …… …… 一柱香的光景。 王美凤伺候崔耕吃完了饭,便带着食盒离去。崔 耕抬头观瞧,但见牢房的小窗户处漆黑一片,看来此时已经过了一更天了。 左右无所事事,崔耕准备继续睡觉,难得清闲嘛! 正在这时—— 咣当~~ 牢房门被人踹开,一个浑身酒气的狱卒踉踉跄跄地走进了牢内。 崔耕借着微弱亮光,细细一看,正是白天那个狱卒王大雷! 他问道:“王牢头,这么晚了,不知有何贵干啊?” “嘿嘿……贵干?” 王大雷咧嘴一笑,酒气呼出,然后瞪着通红的眼睛,恶狠狠道:“老子想通了,杀了你,我还能多活两天!若是不杀你,今晚就得被来大人结果了性命。所以,明年的今日便是你的祭日,崔长史,对不住了,你还是给我去死吧!” 第372章 门中出内鬼 王大雷孔武有力,没费什么劲,就用一根牛皮筋,将崔耕捆在了一根大柱子上。 “娘的,我大风大浪都闯过来了,难道真的要在这阴~沟里翻船?” 崔耕挣了几挣,知道凭自己的力量绝对无法逃脱,一时间如浸冷窖,绝望至极…… 王大雷从袖兜中掏出来一个黑色木盒,打开之后,里面是一颗洁白如玉的丹丸,道:“这是咱们丽竞门最顶级的毒药“升仙丹”,吃了之后毫无痛苦,一刻钟内必定丧命!崔长史,我王某人对得起你了!” 言毕,掐着崔耕的鼻子,将那丹丸塞入了他的口中,又连灌了几口水下去。 功夫不大,崔耕就感到一阵头晕目眩,人事不省了。 …… …… “姓来的,你还我儿命来!还我儿命来啊!老夫不活了,我跟你拼了!”一个苍老而凄凉地声音,将崔耕从一片混沌中惊醒。 他努力地想睁开眼睛,但一片浓重地黑暗把他的眼皮牢牢地粘在一起。 正在这时,来俊臣气急败坏地声音传来:“老帮子,你特么的莫要无理取闹!什么我儿我儿的,你姓卢,人家崔耕姓崔,两人八竿子都打不着!” “怎么没关系?崔耕是我干闺女卢若兰的未婚夫,就是我卢雄的干女婿,一个你女婿半个儿,你懂不懂?老夫无子,一向是把二郎当亲儿子看的,你杀了他,就得给他抵偿兑命!” “哎呦,哎呦,哎呦呦……我说你们这些人管不管啊,再不管这老疯子,我可真要还手了!” 郭恪寒入骨髓地声音响起,道:“还手?来俊臣,你要是敢还手,动手的就不是卢老爷子了,而是本侯!你就受着吧,这才是开胃菜呢!” 紧跟着,又是阵阵拳打脚踢之声响起。 良久,才有人沉声道:“诸位,来俊臣先趁着陛下游万安宫之机,将崔长史关入推事院。又在当天夜里,指使人对崔长史下毒,实在是处心积虑,罪大恶极。不过,本相担心啊,来俊臣巧舌如簧又简在帝心,咱们告上去,恐怕没什么用。 马上就有人附和道:“李相,你说怎么办?” “这个……本相有个浅见:如果有义士在激愤之下,把来俊臣打死,此事也就了结了。只是来俊臣毕竟是朝廷命官,那义士难免有抄家灭族之忧啊。” “嘿嘿,不就是抄家灭族吗?”卢雄道:“老夫如今是一人吃饱,全家不饿!杀来俊臣的干系,我全担了! 来俊臣又惊又怒,道:“擦!李昭德,你这是要赶尽杀绝啊,本官跟你们拼了!” 当当当~~ 紧跟着,一阵兵刃交接之声传来。 崔耕此时急的心都要跳到嗓子眼里了,很显然,那个所谓的李相,要借刀杀人。来俊臣死不足惜,但是卢雄可是个好老头啊,怎能让他因此丧了性命? “慢!”他使尽了全身力气,终于发出了一个微弱的声音。 “夫君,你……你没死?”一个又惊又喜的声音响起。 崔耕此时已经感觉好多了,勉力睁开眼来,但见卢若兰和王美芳正满脸关切地望着自己。 再微微扭头,只见小小的牢房内,挤了十来号人,这里边有卢雄、有郭恪,有被打的鼻青脸肿的来俊臣,还有几个身着紫袍的官员。 能进来就不错了,牢房门口处还密密麻麻地挤了一群人,正努力地往里面张望呢?虽然看不大分明,但可以肯定,这里面就没有五品官以下的。 王美芳的声音,早已引起了其他人的注意,人们纷纷关切地望过来。 来俊臣也不由得长松了一口气,道:“哈哈!崔耕这不是没死吗?谁知道他有啥暗疾,晕了过去,跟本官有什么关系?另外……” 他突然面色一肃,厉声道:“李昭德,你带领众朝臣强闯丽竞门,殴打本少卿,该当何罪?难道想造反吗?!” 一个四十来岁的紫袍官员冷哼一声,道:“笑话,本相调和阴阳,总理朝政,何事不可过问?倒是你来俊臣……哼哼,王小娘子就在这里,要不,你先跟他对质对质那份圣旨的事儿?” “我……” 李昭德带人擅闯通事院,当然是很不合规矩的。但来俊臣矫诏,也同样是一屁股屎啊。 来俊臣稍微一转念,就摆了摆手,道:“算了,今天的事儿本官就当没发生过。呃……反正崔耕也安然无恙,诸位就请回吧。” “回去?哪有那么便宜的事儿?”郭恪道:“崔长史在推事院还没过一晚,就出了这么大的事儿。本侯有理由怀疑,你们丽竞门是有意公报私仇。所以,他必须移到大理寺关押。否则的话……” “怎样?” “本侯就不走了!” 言毕,往旁边一矮身,坐在了崔耕旁边的那堆干草上。 “哈哈,这可有意思了,本王也想在这过夜!” “丽竞门,例竟门,本尚书倒是要看看,我在这待上一夜,还能不能出去?” “能与崔青天同居推事院,幸何如之,幸何如之啊!” “崔飞将,不如咱俩今晚就在这儿吟诗作赋如何?” …… 在场的众多官员们纷纷应和。 来俊臣一看这架势,就知道事不可为了。道理很简单,今晚总不能把这些人赶出去,等明天宫门一开,郭恪等人也就能请旨了,崔耕还得到大理寺去。 他干笑 着报了抱拳,道:“既然大家都这么说,那本官也就不好再一意孤行了。成,崔耕就交给诸位带走。” “算你识相!” 李昭德交代了几句之后,就带着大多数官员离去。毕竟大家是为了“倒来”而来,而并不是和崔耕真有什么交情。 唯有少数官员和郭恪一起,“押着”崔耕,来到了大理寺。 刘幽求为大理正,崔耕到了这就算到了家了。大理寺给他安排了一个干净素雅的小院安顿,虽也算牢房,却比一般的客栈舒适得多。 …… …… 洛阳皇城内,推事院,正堂。 来俊臣居中而坐,他的头号心腹万国俊侧坐相陪,四十名衙役分分列两厢。 十个大枷在堂下摆放整齐,正是名扬天下的丽竞门十刑:定百脉、喘不得、突地吼、着即臣、失魂胆,实同反,反是实,死猪愁,求即死,求破家。 “带人犯!” “威——武——” 在衙役的呐喊声中,牢子王大雷被带了上来。 他一看这十样刑具,顿时吓得腿都软了,道:“我招!来大人,您问什么我都招啊。这……这些东西,就不用了吧?” “哼,知道厉害就好。本官问你,你到底是受了何人的请托,给崔耕喂了假毒药?” “冤枉啊!”王大雷马上就叫起来撞天屈,道:“小人是从咱们丽竞门仓库中领的“升仙丹”,亲手喂给了崔耕,绝对做不了假的。” “哦,你还知道喂给崔耕是升仙丹啊!”来俊臣冷笑一声,破了相的俊脸愈见狰狞,道:“吃了升仙丹,一刻钟内必死无疑,我来问你,为何崔耕现在还活蹦乱跳的?” “这……这……小人委实不知啊!” “不知道?那本官就让你知道知道。”来俊臣“啪 ”地一拍惊堂木,道:“动刑,让他尝尝铁圈笼头的厉害!” “喏!” 顿时,有衙役们上来,用一个粗铁丝编成的铁圈,套到王大雷的头上。 王大雷顿时吓了个魂飞魄散,高呼道:“来大人,小人所言句句属实,绝对没骗你啊,我可以对天发誓!” “本官要是信发誓的话,早就不知死了多少回了!” 来俊臣一使眼色,马上就有人开始往铁圈里钉木楔子。 铁圈本来就把头箍得死死的,再钉上木楔子之后,王大雷顿时头疼欲裂,惨叫连连。 来俊臣铁石心肠,只是问王大雷肯不肯说实话。 王大雷招无可招,随着木楔子不断加入,功夫不大,就脑浆迸裂而亡。 来俊臣面色阴沉无比,喃喃道:“想不到王大雷这厮还是个硬汉子,这等人物怎会被人收买?恐怕是某人派来的死士啊。” “这个……”万国俊小眼睛乱转,迟疑道:“依卑职看,王大雷平时的所为,不象是装的。恐怕……恐怕他刚才的话就是实话啊。” “嗯?你的意思是,咱们丽竞门里有内鬼?” 万国俊苦笑道:“咱们丽竞门里都是什么人,您又不是不知道。出个把内鬼,有啥奇怪的?只是,卑职以为,现在还是不查这件事为好。” 来俊臣马上就会意了,李昭德在外面虎视眈眈,丽竞门一查内鬼必定人心惶惶,这仗还没打就输了三分。 他点头道:“好,就依你所言,查内鬼的事以后再说,本官先对付崔耕。呃……对了,那个“证据”,你准备好了没有?” “来少卿放心,包管万无一失。” “那好!”来俊臣阴阴地一笑,道:“只要有这这个证据在,不使阴招,本官也能让崔耕家破人亡!” 第373章 请出徐无仗 大周万岁通天元年,八月二十。 今天的大理寺正堂中,可谓是人才济济,有大周第一酷吏来俊臣,有他的头号心腹万国俊,有河内王武懿宗,有伏远侯郭恪,还有一个五十来岁相貌清癯的老者。 这个老者可不简单,他官爵不高,时至今日,不过是大理寺少卿而已,秩从四品。不过,论起此人的清望来,当今天下恐怕只有狄仁杰才能与之相提并论。 他就是“听讼惟明,持法惟平”的徐有功,人送绰号“徐无杖”! 何谓徐无杖?就是此人审案,从来不动刑,非但如此,还能把案子审个清清楚楚明明白白,让犯人心服口服。能做到这点,真可谓仁心、手腕乃至胆魄缺一不可。 当然了,这种人物太不合群,在官场倾轧中屡屡遭遇致命的危机。时至今日,他已经被判了三次死罪,一次流放,每每在最后关头得到武则天的赦免。 最后,武则天也对这个倔老头心服口服外带佩服,登基之日,直接封其为大理寺少卿,所奏案件无有不准。 要说在朝堂之上,有谁能在审案这方面与来俊臣分庭抗礼,非此老莫属! 来俊臣一见徐老头坐在这,顿时心中一紧,喝道:“徐有功,你来干什么?” 徐有功微微睁眼,不屑道:“来少卿,你别忘了这里是什么地方,大理寺!如今大理寺正卿暂缺,老夫为大理寺少卿,就是此地的地主。我到大理寺正堂来,难道还需要你的准许?” “呃……” 来俊臣被他堵得一愣一愣的,心思电转道:“就算你有资格来大理寺正堂,但如今陛下有旨,要本官、河内王和伏远侯会审崔耕叛国一案,难道你徐有功不该回避一番?” “当然不该。” “为什么?” “因为徐少卿是本侯请来的。” 郭恪“啧”了一声,故作为难道:“本侯就是个厮杀汗,哪里懂什么朝廷律法?陛下让我审案,实在是赶鸭子上架啊。为免辜负了陛下的重托,只有请徐少卿教我。” 来俊臣听完了这个气啊,谁赶鸭子上架了?分明是你求着陛下,哭着喊着,要参与审理这个案子的好不好? 再者,审案虽然不是不能带幕僚,但是,谁有那么大脸请徐有功做幕僚啊?凭你郭恪也配?!这分明你是和徐有功商量好了,要掣肘本官啊! 当然了,郭恪这番言论乃是李昭德、徐有功、崔元综等朝廷大佬推敲已久而来,来俊臣再气,也绝对挑不出理来。 他深吸了一口气,看向武懿宗道:“河内王,你对此事怎么说?” “啊?”武懿宗揉了揉那对三角眼,道:“本王刚才打了个瞌睡,来少卿你说啥?” “你……算了,算本官什么也没说。” 来俊臣毕竟是大周第一酷吏,尽管出师不利,还是很快就整理好了情绪。 突然,他展颜一笑,道:“有徐无仗在此也好,就请他做个见证,看本官如何把此案做成铁案。” 随后,猛地一拍惊堂木,高声道:“升堂,带人犯定州长史崔耕!” “威——武——” 在衙役们的呐喊声中,崔耕身穿浅绯袍,腰佩金带,丰神俊朗,施施然走上了大堂。 他冲着四下里拱了拱手,道:“下官参见河内王、伏远侯,徐少卿,来少卿!” 来俊臣这回可算是逮着理了,道:“哈哈!崔耕,你见了本官因何不跪?是不是想藐视公堂?来人,拉下去,打他二十板子!” “慢!”来俊臣的签子还没扔下去,徐有功已经高声阻止。 大理寺的衙役们哪敢得罪这个正管啊,顿时呆立不动。 来俊臣直气得肝儿颤,怒 道:“徐有功,你这是什么意思?难道想阻拦本官办案不成?” “没什么意思?”徐老头老神在在地道:“来少卿,你见哪条大周律说了,五品见四品官,要行跪拜礼啊?所以啊,崔长史的藐视公堂之罪……呵呵,不存在!” “你……”来俊臣再次语塞。 按照朝廷律法,别说来俊臣武懿宗了,哪怕是崔耕见武则天,也只需要在特别重大的场合,行五体投地的大礼。 当然,规定是规定,实际是实际。时至今日,见了来俊臣敢不大礼参拜的五品官员,那还真没有。现在被徐有功指出来,来俊臣再次被堵了个缩鸡大窝脖。 他不怒反笑道:“好!好个徐无仗,对朝廷律法精熟至极,本官佩服!接下来,希望你还能督促本官……乃至伏远侯、河内王,依律断案。” 随即,不理徐有功,看向崔耕道:“崔长史,你到底是如何被美色所迷,在突厥成亲。又如何被默咄派回汉地,准备乱我大周江山,还不速速招来!” “来俊臣,你傻啊!”崔耕撇了撇嘴,道:“我要是真在突厥招了驸马,还回大周干啥?那不是找死吗?再者,我不过是一个小小的定州长史,就这,我还乱大周见山?凭什么啊?陛下打造的铁桶江山,就那么脆弱?” 来俊臣也不和崔耕争辩,道:“哼,本官早就料到,你崔耕是不会轻易认罪的。来人,带人证!” “喏!” 这次应声的却不是大理寺的衙役,而是在堂下等候多时的丽竞门人。 不消一会儿,有三个人被带到了大堂上。 崔耕认识其中两个,头一个,身材矮小满脸儒雅之气,正是引突厥入寇中原的大汉奸阎知微。第二位,则是被默咄放回中土送信的幸运儿,大周监察御史裴怀古。 崔 耕不认识的那个人,是个突厥人,看年纪在三十上下,身材矮壮,眼中精光乱闪,一看就不是易于之辈。 来俊臣介绍道:“裴御史和阎知微,大家都认识,就不用本官多费唇舌了。至于这个突厥人嘛,他叫熊过,乃是突厥南厢杀赛休伦庄园里的奴隶。熊过因为受了赛修伦的鞭打,心怀怨恨,所以逃离突厥,投奔我大周。” 随后,又笑吟吟地道:“徐少卿,按我大周律例,三人证实,两人证虚。这三个证人,本官可是凑全了。” 徐有功心中凛然,脸上却不动声色,道:“那还要看这三个人的口供如何,才能确实崔长史是否有罪。” “当然。”来俊臣点头道:“裴御史,你先说!” “是。” 裴怀古是个老实人,既不为崔耕遮掩,也不添油加醋,把众人出使突厥的经过讲述了一遍。 来俊臣问道:“崔长史,对于裴御史所言,你可有什么要说的没有?” 崔耕道:“裴御史所言句句属实。” “那就妥了,裴御史的证言,至少可以证明突厥公主对你有情有义,而默咄也有意召你为婿。这你承认不承认?” “是有这么回事儿,不过本官没答应。” “哼,到底答应没答应,你说了不算,本官说了也不算。”来俊臣一使眼色,道:“熊过,你说!” “是!” 熊过的汉语极为流利,道:“我家主人,也就是赛修伦,特意交代过,崔耕娶了公主拉达米珠,就是我突厥的左贤王了。所有人等,见了左贤王之后,必须恭恭敬敬,但凡有半点怠慢之处,就扒了我们的皮。” 徐有功问道:“你说自己是赛修伦庄园里的奴隶,可有凭据?” “有,小人从庄园里逃出来的时候,曾经偷了赛休伦的大印。现在这方大印, 就在来少卿的手上。” 来俊臣一使眼色,就有堂下的丽竞门人带了一方金印上来。徐有功是断案的行家,稍微一扫,就知道并无讹误。 他想了一下,道:“雄过,你说崔长史被默咄招婿,那你知不知到,这桩亲事是何时举行的?都有哪些人参加?崔长史到底是被绑着去的,还是自愿的?” 雄过双手一摊,道:“小人就是个奴隶,哪知道那么多啊?” “好,你且退下。” “是!” 雄过走后,徐有功又问阎知微道:“阎知微,你关于崔耕,又有什么想说的?” “崔耕就是个贪恋美色的卖国求荣之徒!”阎知微口若悬河,道:“卑职承认自己胆子小,被默咄一吓唬就投降了。但崔耕还不如我呢,默咄根本就没吓唬他,只是开口一问,他马上就跪倒在地,口称拜见丈人!” “果真如此?” “这还不止呢,当天晚上,他就和拉达米珠成亲,所有突厥贵族全去祝贺。从那以后,他就在突厥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左贤王了,我这个汉可汗啊,在左贤王面前就是一条狗,每日里被他呼来喝去,苦不堪言。对了,还有……” 阎知微说得有鼻子有眼的,崔耕直听得心里发堵,睚眦欲裂! 裴好古只能证明突厥那边是剃头挑子一头热,熊过虽然是赛修伦派来攀诬自己的,但也不敢做的太明显,要不然默咄绝对饶不了他。 只有阎知微的这份供词,才是关键中的关键。有了他这份口供,恐怕徐有功都没办法为自己开脱。 这还真是贼咬一口,入骨三分啊! 到底该如何破局呢? 崔耕心思电转,关于阎知微的重重传说在脑海中闪过,突然大喊一声,道:“阎知微,你到底收了来俊臣什么好处,要昧着良心的攀诬本官?” 第374章 形势忽然转 阎知微微微一侧脸,没敢跟崔耕对视,道:“我死都要死了,攀诬你有什么好处?哼,崔长史此言,不值一驳!” “好处么……当然是有的。”崔耕笃定道:“你受来俊臣之命,攀诬本官,就可以避免抄家灭族之局,这难道不是天大的好处?” 顿了顿,他忽然叹了口气,道:“阎知微,告诉你,没用的,一切皆已注定,万难更改。” 阎知微的胆子本来就不大,被他这么神神叨叨地一说,顿时脊梁沟里有点发凉,道:“什……什么意思?” 崔耕朗声道:“自大唐龙朔年以来,天下就有一首歌谣流传,其名曰突厥盐。今朝你阎知微背叛我大周,投靠突厥,正是突厥盐之应。” “此言有理啊!”说话的不是旁人,正是河内王武懿宗。 此人内战内行,可不是单纯的草包。甚至可以说,当今天下,比他更懂武则天心思的,还真没有几个。 这次大周派武延秀给默咄做上门女婿,结果人家不但把聘礼收了把亲王扣了,还带兵打大周,真可以称得上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那么……这个锅该谁背呢?女皇陛下自然是不肯背的。但是,在做出这个决定之前,人家田归道可是激烈反对了啊,你武则天说自己没责任,交代的过去吗? 崔耕这话,就提供了一个完美的解决之道——错全是老天爷的,跟女皇陛下无关。 当即,武懿宗也顾不得来俊臣的面子了,马上决定接受这个说法,上奏朝廷。 来俊臣自然也明白这个道理,道:“就算阎知微投敌乃是注定之事,那也说明不了,他一定得被抄家灭族吧?” 崔耕微微一笑,道:“单凭这首歌谣,当然说明不了。不过,来少卿别忘了一句话——族盐。” “妙,妙啊!”武懿宗当即就会意了,道:“自从麟德年间以来,百姓们喝酒的时候,经常唱歌,歌唱完了而酒还未喝光之人,就被人 称为“族盐”。没想到啊,这个称号就是一句谶语!” “啊?果然是上天注定之事?来少卿,这可怎么办啊?你可是答应过我的,只要我指证崔耕,就可以保全阎氏宗族!” 阎知微的胆子本来就不大,要不然也不会被默咄一吓唬,就屈膝投降了。 这些日子以来,他先投突厥被封为汉可汗,又被突厥抛弃成为周军的俘虏,紧接着又被武则天亲自下令凌迟处死,最后还和来俊臣达成了一笔肮脏的交易。 简直每时每刻,都在往无底深渊处滑去,现在经崔耕一阵恐吓,精神已经到了崩溃的边缘。 娘的! 你怎么把实话都说出来了?真是赖泥糊不上墙去! 来俊臣赶紧撇清道:“阎知微,你的所为,按我大周律例,不过是自己身死而已,连夷三族都够不上!又何须本官答应你什么条件?真是一派胡言!” 崔耕笑吟吟地道:“本来阎知微的确够不上抄家灭族之罪,但别忘了,诬告反坐啊!他诬告本官奉默咄之名,回来祸乱大周江山,这不就够得上了吗?” 郭恪眼前一亮,道:“所以,从这个谶言来反推的话,阎知微必是诬告无疑?” “然也!” 按说话说到这,崔耕的目的,就已经达到。在历史上,武则天正是为了挽回面子,令人编造了这两个政治谣言,在民间传播。 如今,他提前把这两件事说出来,女皇陛下很可能就顺水推舟了。不过,他很快就有了个意外之喜—— “哈哈,诬告反坐,抄家灭族!” “来俊臣,都是你害了我们盐家,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的!” “对,我阎知微是个大大的忠良,被来俊臣陷害了!” “没有,我没有投降过突厥啊!都是来俊臣胡编乱造的。苍天啊,大地啊,忠臣蒙冤,这还有天理吗?” …… 这什么乱七八糟的? 人们面面相觑,齐齐意识到了一个非常严重的问题:阎知微 受的刺激太大,疯了! 来俊臣怕他再胡言乱语出什么秘密来,大手一挥,道:“带下去!把这个疯子带下去!” 待阎知微走后,郭恪得意道:“三人证实,两人证虚。如今阎知微已疯,只剩下了两个证人。来少卿,现在咱们是不是该宣判崔长史无罪了?” “哼!那有那么便宜的事儿?” 来俊臣连连吃瘪,恼羞成怒道:“人是苦虫不打不行,人是木雕不打不招!崔耕,你既然冥顽不灵,就莫怪本官动大刑了!来人,给本官打他八十大板!” 啪哒~~ 两支签子被扔到了堂下! 等等,怎么是两根签子? 大理寺的衙役们看得清楚,齐齐望向了另一根签子的主人——大理寺少卿徐有功。 但见徐老头豁然而起,指着来俊臣的鼻子骂道:“来人,给老夫把来俊臣拉下去,打六十板子!” 来俊臣简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道:“徐有功,你特么的老糊涂了吧?你凭什么打我?” “当然是凭大周律例!”徐有功掷地有声地道:“大周律有言,讯问罪囚,必先以情,审其辞理,反复参验,犹未能决,事须讯问者,立案,取见在长官同判,然后拷讯,违者,杖六十!来俊臣,事实不清,你就妄自动刑,老夫打你何错之有?” “你……”论起对律条的熟悉来,来俊臣拍马也及不上徐有功啊,只得道:“就算本官犯法,也不是你小小的大理寺少卿能审的!” “对,来少卿和徐少卿都是四品官,他没资格审你。”郭恪突然接话道:“不过……他代表的可是本侯,你说有没有资格?” 来俊臣吃亏就吃亏在现在品级太低了,只得道:“呃……虽然有资格,但无陛下诏书,你无权审我。” “那你就等着陛下的诏书吧!至于此案么……容后再议!” 郭恪当然也不可能真的打来俊臣,刚才不过是以进为退罢了。他一使眼色,就有大 理寺的衙役过来,把崔耕领走。 来俊臣知道事不可为,也不相拦,带着万国俊和丽竞门的人,回了推事院。 把伺候的丫鬟仆役摒去,万国俊道:“来大人,这样不行啊?!有徐无仗在,咱们一般的诬陷手段都没用,再加上阎知微这么一疯……” “哼哼,万兄弟,你还是没看到根子上啊!”来俊臣道:“没有郭恪,徐无仗凭什么参与审案?此事甚至也不在郭恪的身上,没有李昭德的面子,徐无仗无论如何也不会主动趟这滩浑水。” “那照您的意思,咱们是先对付郭恪,还是先对付李昭德?” 来俊臣沉吟了半响,猛地一拍几案,道:“要搞就搞个大的,本官要把他们一网打尽!” …… …… 三日后,早朝。 来俊臣突然出班跪倒,道:“李昭德意图谋反,证据确凿,还请陛下依律治罪!” 此言一出,当真是石破天惊! 要知道,来俊臣以前也不是没搬到过宰相,不过,那都是通过向武则天偷偷告密。这里面的猫腻可就大了,来俊臣完全可以捏造证据,栽赃陷害。 不过现在,他在早朝上提出来,这是要和李昭德硬肛的节奏啊!难道他真有什么确切的证据? 李昭德的头号心腹秋官尚书豆卢钦望,马上就站出来,指责道:“大胆的来俊臣,休得信口雌黄!李相对陛下忠心耿耿,可昭日月,又怎么可能谋反?” 来俊臣冷笑一声,道:“你豆卢钦望和李昭德是一党,当然有意为他开脱了。不过,真的假不了,假的真不了。你还记不记得,三年前,李昭德曾经为契丹酋长孙万荣请旨为右玉钤卫将军、诚州刺史,永乐县公?” “确有此事,那又如何?” “哼,还如何?右玉钤卫将军乃是三品上的职司,孙万荣一个契丹人,何德何能,配居如此高位?明白说了吧,他是受了孙万荣的贿赂:宝马八匹,黄金五十两,东 珠二十颗…… 说着话,他从袖兜中取出了一张礼单,高高举起,道:“请陛下过目!” 有太监过来,把那份礼单接过,呈给武则天观瞧。 说实话,李昭德堂堂宰相,难道真的只靠不到每年不到五千贯的俸禄过活?武则天也不大在乎他到底真受贿还是假受贿了,漫不经心地道:“此言当真?此事又和谋反有何关系?” “微臣说三件事,陛下就明白了……” 来俊臣的声音,在朝堂上阴阴地响起,朝臣们听了,顿时浑身冰冷,寒彻骨髓。 头一件事,就是李昭德一直主张立庐陵王李显为太子,并写了一份《请建皇嗣书》上呈武则天。 第二件事,孙万荣不仅贿赂了李昭德,还和李显过从甚密。现在问题来了,他巴结李昭德能加官进爵,巴结李显又能得到什么好处?其心可诛啊! 第三件事,就是三天前的夜里,李昭德带领一百多官员,强闯推事院。这里面有当朝宰相崔元综、韦巨源、杜景俭,秋官尚书豆卢钦望,冬官尚书陆元方,梁王武三思、魏王武承嗣,伏远侯郭恪……个顶个都是实权人物! 单独一件事还没什么,但这三件事联合起来,可就太难人寻味了!很可能,是李昭德打算借助契丹的力量,帮李显夺回皇位! 最关键的是,他不但有这个想法,还有这个能力!道理很简单,李昭德既然能带着这么多人强闯推事院,难道就不能带这么多人强闯大内,对武则天进行逼宫? 尤其是郭恪,才被武则天封为伏远侯、检校左羽林军,手下掌握着两万精兵,一旦他支持李显,后果简直不堪设想。 很显然,来俊臣提出这三件事,是马上就兴起一场大狱的节奏,不知如今这朝中的同僚们,还能剩下几个? 更是有人想到,李昭德召集这么多人,为的就是救定州长史崔耕啊,如今李昭德和郭恪都要倒霉,恐怕他崔耕更是在劫难逃! 第375章 临危奇迹现 大臣们猜想的没错,接下来,朝堂上果然大起波澜。 当天早朝上,武则天就下令,李昭德有受贿之嫌,交由刑部、大理寺、左肃政台三司会审,勿枉勿纵,务必查个水落石出。 这次来俊臣还真不是栽赃陷害,人证、物证俱全。 三日后,李昭德主动认了收受贿赂之罪,只是抵死不承认自己有谋反之心。至于为何契丹人和庐陵王李显过从甚秘,更是一概不知,。 但武则天可不管那个,马上就诏书连发:梁王武三思、魏王武承嗣,交友不慎,着从今日起闭门思过三个月。 至于早已复相的宰相崔元综运气不好,屁股没坐热又再次被贬,贬为蒲州刺史;宰相韦巨源为麟州刺史、宰相杜景检为溱州刺史,秋官尚书(即刑部尚书)卢钦望位永州刺史,冬官尚书(即工部尚书)陆元方为绥州刺史。 李昭德谋反,证据确凿,秋后处斩;崔耕的大靠山伏远侯郭恪,出为赵州刺史。 其余三品以上官员受遍黜者不下二十人,三品以下的官员受牵连的已经超过了两百名。就连卢雄都吃了瓜落儿,降职为国子监丞,秩从六品。 至于崔耕自己?郭恪一去,徐有功有力也使不上。武懿宗被来俊臣的手段吓破了胆子,不敢与之争锋。 所以,来俊臣很容易就逼着他按了手印,承认突厥招亲之事。武则天马上就下令,将崔耕斩首于闹市,以儆效尤。 …… …… 三日后,洛阳皇宫,明堂,第五层。 啪嗒! 一滴浓墨滴在一本奏章上,上官婉儿下意识地一划拉 ,顿时将整份奏章弄得一塌糊涂。 她如梦初醒,赶紧跪倒在地,高举那份奏章道:“死罪!婉儿该死!” “嗯?”武则天稍微一瞥,已经知道发生了什么,叹了口气,道:“起来吧,婉儿。你的心乱了,今天不用看奏章了,给朕梳梳头吧。” “遵旨!” 上官婉儿起身,绕到武则天的身后,小心地将女皇陛下的发髻打开,仔细梳理。 武则天的声音缓缓响起,道:“刚才那阵钟声,是午时一刻?” “是。” “嗯,再过两刻钟,崔耕就该被身首异处了。刚才那事儿,是婉儿在为此子忧心吧?” “崔耕见色忘义,卖国求荣,婉儿与他势不两立!”上官婉儿再次跪倒在地。 武则天苦笑着摆了摆手,道:“行了,不必演戏了,难道朕还会怀疑婉儿你的忠心不成?实际上,崔耕到底是不是通敌卖国,那还真不一定呢!” 上官婉儿迟疑道:“那陛下为何还……” “为何还准了来俊臣的奏章?”武则天缓缓解释道:“李昭德谋反一案,牵扯的人太多,证据又颇为牵强,朕不好大动干戈,只好把那些有嫌疑的人贬官出外了事。但是,这个大的案子,只死李昭德一人,怎能震慑那些心怀叵测之徒?” “所以,崔耕就是“杀鸡儆猴”中的那只鸡?” 武则天继续解释道:“不只如此。郭恪那孩子朕最了解了,老实本分~身正道直,他为何会和李昭德一起擅闯推事院?还不是因为崔耕崔二郎。只要崔耕一死,郭恪就又是朕的好外甥,不会和那 些乱臣贼子勾勾搭搭的了。” 上官婉儿听完了心里一凉,道:“照陛下这么说,赐死崔耕的旨意,是万难更改了?” “那也不一定。”女皇陛下目视远方,道:“如果出现什么奇迹,证明崔耕确实没有和突厥勾结,朕也不是不能改变初衷。” 勾结突厥能有证据,没有和突厥勾结,那这还能有什么证据? 上官婉儿听了。心中一阵绝望,暗念道,崔耕,不是本舍人不想帮你,实在是陛下心意已决,我也无能为力。你就安心的去吧。为报你的救命之恩,我会照应你的家人的。 …… …… 与此同时,洛阳南市中。 临时搭起的一座高台上,来俊臣身着深绯色官袍,面南背北居中而坐,一百甲士在四周站定。 高台正中,崔耕戴了一个硕大的木枷,勉力挺身,才没有倒伏于地。 在他身边,有两位佳人一左一右,身着白衣,眼圈泛红,端着美酒佳肴,伺候他吃喝。 正是卢若兰和王美芳! 来俊臣最喜欢美少妇了,要不然当初也不会冒着矫诏的风险,逼娶王美芳。 要想俏,一身孝! 今天见了王美芳的这副模样,一团烈火顿时在来俊臣的胯下升腾。他走上前来,下意识地咽了口吐沫,道:“王小娘子,咱们打个商量如何?” “哼!”王美芳就知道这孙子没安着什么好心,娇哼一声,扭过头去。 美人薄怒更显风情,来俊臣丝毫不以为忤,自顾自地道:“王小娘子,你知不知道,这行刑也是有讲究的。有时候运气好,刽子手一刀下去, 犯人马上就人头落地。但若是运气不好,斩个十七八刀,犯人依旧未死,那也不是完全没有可能。如果本官有意的话,完全可以……嘿嘿,你懂的!” 王美芳俏脸微变,道:“你到底想怎么样?” “不怎么样,本官琢磨着吧,这崔耕一死,你不就成寡妇了吗?王小娘子正是大好年华,怎么也得改嫁不是?如果你答应嫁给本官,我就可以给崔耕一个痛快的。” 王美芳没理他,看向崔耕道:“夫君,你说呢?” 崔耕实在是被来俊臣恶心透了,坚定地道:“不准,我崔耕宁愿……” “好,妾身听夫君的。”不待他说完,王美芳已经毫不犹豫地表态道:“来俊臣,莫多废唇舌了。既然夫君不准,我这辈子都不会嫁给你的。” “嘿嘿,那可由不得你!” 来俊臣恼羞成怒,恶狠狠地道:“李昭德、狄仁杰都被本官斗倒了,我倒要看看,崔耕一死,还有谁敢为你遮风挡雨?到时候,你是从也得从,不从也得从!” 随即,又看向身旁的万国俊,道:“国俊兄弟,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刚打过钟,如今已过午时二刻。” “好!” 来俊臣回到自己的几案前,猛地掷下一根红签,道:“时辰将至,准备行刑!” “喏!” 崔耕身后的刽子手马上把鬼头刀高举,只待午时三刻的到来。 卢若兰此时已是泣不成声,哽咽道:“二郎,事已至此,你还有什么未了之事没有?妾身一定尽力为你办到。” “哈哈!”崔耕自知无幸,朗声道:“我 崔二郎十八岁脱胎换骨,先造木兰春酒,重振家业;又步入仕途,步步高升。在岭南道,我为肃政使,平凡无数冤案。在江都,我解大旱,百姓爱戴。在定州,我平蝗灾,活人无数。崔青天之名响彻天下,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最关键的是,临死之前,有你们两位佳人陪伴,还有什么遗憾可言?” “哼!崔二郎,你好没良心!” 正在这时,台下围观的百姓中,陡然传来一声娇哼,紧跟着一个身着牡丹大袖衫的身形,分开人群,飞奔而去。 崔耕心中一紧,暗暗寻思道,这尼玛该不是曹月婵吧?想不到,我死都要死了,还在不经意地间伤了佳人之心,这真是何苦来哉? 当当当~ 正在崔耕胡思乱想之际,忽然又有一阵钟声传来,七长三短,正是午时三刻的标志! 来俊臣脸上现出阴狠的笑意,猛然间将眼前的签筒全部扫落余地,高声道:“行刑!” “喏!” 鬼头刀在阳光下放出烁烁寒光,眼看着崔耕就要死于非命。 正在这时,远方忽然传来了一阵马褂銮铃声响—— 有个沙哑的嗓子,高声喝喊道:“刀下留人!刀下留人!谁敢伤了崔二郎半根汗毛,本王就要让他抵偿兑命!” 说时迟,那时快,眨眼间有两骑飞驰而至,在高台下翻身下马。 头一位,剑眉星目鼻直口方,乃是大大的俊美郎君一名;第二位目光坚毅不怒自威,一看就不是凡俗之辈。 来俊臣还真认识这俩人,不由得脸色骤变,暗念道:“完了!他们俩怎么来了?” 第376章 右迁着作郎 来者非是旁人,正是淮阳王武延秀和通事舍人田归道。 田归道也就罢了,但武延秀可是武则天的侄孙,来俊臣不敢不给以表面上的恭敬。 他干笑一声,下台相迎道:“淮阳王,您和田舍人不是被默咄扣在黑沙城了吗?今日能得返洛阳,实在是可喜可贺啊!” 武延秀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冷笑道:“哼,可喜可贺?斩杀本王的救命恩人,你来俊臣就是这么给人贺喜的?” “救命恩人?您是指崔耕?” “不错,正是崔长史。”田归道接话道:“要不是崔长史早有安排,恐怕本舍人就要和淮阳王一起,被默咄的砍了脑袋了……” 其实也没那么严重,默咄正在向大周求和呢,怎么可能杀他们?但田归道不是迂腐之人,他知道要想让崔耕活命,现在必须有一说俩,有千说万! 当即,他绘声绘色,添油加醋地,将崔耕出使突厥的过程解说了一遍。 智勇双全公主倾心,忠君爱国婉拒招亲,临危不惧智斗默咄,见机行事逃出生天……这还没完呢,崔耕临行之前,还留下了一个锦囊妙计,帮助武延秀和田归道逃出了生天。 这二位到了大周境内之后,听说崔耕被被锁拿进京了。当即,心急如焚,换马不换人,一路疾行,直奔洛阳而来。天可怜见,终于及时赶到,没有让朝廷错斩了忠臣。 田归道屡次被武则天派遣出使突厥,那口才能差得了吗? 这一番言论下来,简直把崔耕吹成了赵子龙、诸葛亮乃至苏武的集合体,百姓们听了个热血沸腾,如痴如醉。 “崔二郎,好样的,不愧是咱们大周男儿!” “古有苏武牧羊,今有崔二郎拒婚啊!” “如此忠良,怎么让他冤杀于此,走?大伙跟某家一起,去端门前请愿啊!” “对,同去,同去,向陛下请愿!” …… 武则天得位不正,鼓励告密之风,对 民间舆论的压制非常弱。任何一个平民百姓都可以给朝廷提意见,提得好了还有官做,共同请愿之事并不鲜见。 宋根海等人混在人群中煽风点火,南市内很快就聚起了一支两三千人的队伍,浩浩荡荡直奔端门而来。 有武延秀和田归道拦着,来俊臣知道事不可为,也只能是挥了挥手,命甲士们押着崔耕紧紧跟上。 …… …… 一个时辰后,通天宫,第五层。 太监武壮跑了进来,跪倒行礼,道:“启禀陛下,淮阳王武延秀、通事舍人田归道、司农少卿来俊臣求见。” 武则天微微皱眉,面色不悦道:“让他们候着。” “喏!” “等等!”武则天缓和了下口气,道:“端门前的百姓们怎么样了?” “只是静坐而已,倒是没什么异常。” 上官婉儿趁机道:“洛阳百姓们为忠良请命,井然有序,不急不躁,这全是陛下的教化之功啊,婉儿为陛下贺。” “行了,少拍马屁。”武则天这才露出了点笑模样,道:“朕知道你是想为崔耕求情,只是……朕相当为难啊!” 上官婉儿急了,道:“可陛下方才说,若是有崔耕并未投降突厥的证据,就可以改变初衷。是君无戏言,您总不能……总不能说话……那个不算话吧?” “不是不算话。”武则天沉吟道:“朕为难的是,崔耕立了如此大功,朕该如何封赏呢?此子如此已经是五品官了,难道还真给他个四品官当当?” 说到这,武则天颇为自失的一笑,继续道:“如果朕没记错的话,崔耕今年才二十五岁吧?瞧他这架势,以后指不定还会给朕什么惊喜呢。不到三十就当上三品官,这也太惊世骇俗了。” 上官婉儿道:“定州长史是从五品,要不,给崔耕提一级,升为正五品?” 武则天摇头道:“那怎么成?身为天子,最重要的就是赏罚分明。如 此忠贞的臣子,又立下了救回淮阳王的大功,才官升一级?以后还有谁肯为我武家卖命?” “嘻嘻!”上官婉儿忽然抿嘴一笑,颇为俏皮地道:“陛下,您今天可是智者千虑必有一失了。从五品到正五品,有些情况下可不只一级之差哩,比如说……京官。”” 京官? 武则天当即就会意了,一般来讲,如果是同级调动,京官出外任地方官,会被认为是贬谪,当事人简直想死的心都有。但从地方官当上京官就,被认为是大大的升迁了。 不过,她还是有些担心,崔耕和李昭德之间的关系不清不楚,把他放在洛阳,总是个不大不小的隐患。该封崔耕个什么官,让人既说不出话来,又不给崔耕实权呢? 有了! 武则天心中一动,吩咐道:“武壮,你去把刘老四叫来。婉儿,你开始研墨,朕有旨意。” “喏。” …… …… 皇城外,端门广场。 听说武则天拒绝召见自己和武延秀等人后,来俊臣已经是满脸笑意。 他说道:“淮阳王,关于崔耕的案子,恐怕未必如您所愿啊!” “此言怎讲?” 来俊臣道:“阎知微投敌卖国,无耻至极,他的话也能信?那个突厥人熊过,非我族类其心必异,更是不值一提。现在问题来了……陛下为啥不召见咱们,为崔耕平反呢?恐怕陛下要杀崔耕的原因,并不仅仅是因为这个案子!” 说着话,他面色一肃,阴恻恻地道:“所以,崔耕今天还是非死不可!” “这……” 人同此心,心同此理,这话可说到了武延秀和田归道的心坎上,齐齐面色一黯。 “哈哈哈!”正在这时,崔耕忽然朗声笑道:“燕雀安知鸿鹄之志,鸱鸺焉晓鹓鶵所求?来俊臣,陛下的心思又岂是你所能测度的?” 这话可狠,把来俊臣比作了渺小的“燕雀”和肮脏的“鸱鸺(猫头鹰)”。 最令来俊臣郁闷的是,这是拿他和武则天对比,自己就是再生气,也完全不敢反驳。 他大怒道:“崔耕你休惩口舌之利,这事儿是明摆着……” “明摆着是你猜错了!”崔耕本来只是想羞辱来俊臣一番,但是,此时此刻,他忽地眼前一亮,伸手前指道:“你看看……那是谁来了?” 啊? 来俊臣举目望去,但见端门中走出来一队太监,为首之人身着浅绯袍官袍,白白胖胖,笑容满面,正是上官婉儿的心腹,崔耕的便宜大哥,刘老四。 如果崔耕要倒霉了,他还能是这副表情?顿时,一股不祥的预感,涌上了来俊臣的心头。 不消一会儿,刘老四到了众人的近前,道:“陛下有旨意,崔耕接旨!” “吾皇万岁万岁!” “制曰:有博陵崔氏崔耕者,贤能皆具众口称赞,文词华美当世无双……拒突厥招亲颇显忠义,救淮阳王于囹吾功莫大焉……着从今日起,为着作局着作郎,钦此。” “谢主隆恩。” 崔耕刚刚站起,马上就有两个小太监各托着一个朱漆木盘上来,上面有着作郎的一套正式官服。 刘老四笑意吟吟地道:“二郎,这官服可是陛下钦赐的,以补偿你这些日子受的牢狱之灾,快快穿戴起来吧。” 不得不说,武则天办事儿真的颇有手腕。尽管崔耕明知道她原本要杀自己,此时还是心里一阵熨帖。 他也不矫情,当场将囚衣脱下,换上乌纱、官服和官靴,顿时,一个丰神俊朗的儒雅官人,出现在了的众人面前。 “怪不得突厥公主哭着喊着非要嫁给崔大人呢,人家真是俊雅无双啊,也只有我大周才有如此人物。” “好险啊,要不是淮阳王及时回来,要不是咱们及时请命,崔大人恐怕就要身首异处啊!” “要我说,最主要的还是陛下英明,及时领悟到,崔大人是一个大大的忠臣。 瞧着吧,着作郎才是开始,崔大人日后定有大用。” “对,陛下圣明,千错万错都是那奸臣的错,早晚老天收了他。天打雷劈,出马被马撞死,生儿子没鸡儿!” …… …… 大伙参加了拯救崔耕的行动,深感与有荣焉,兴奋至极,渐渐地嘴上就开始没把门的了。 一方面把崔耕夸到天上去;另一方面开始对来俊臣夹枪夹棒起来。 来俊臣听在耳中,气在心里,恶狠狠地道:“崔耕,你也别太过得意!告诉你,着作郎虽然是正五品官,但不是什么好职司,这里面的水深着呢!至于陛下是不是要重用于你,那更是不一定呢。” 说实话,崔耕还真不知着作郎是干什么的,看向刘老四道:“大兄,这着作郎……” “关于着作郎的职司,还是让老夫来说吧。”正在这时,人群中忽然两个老者越众而出。 左边那位身材矮小,头发蓬乱面容丑陋,正是河内王武懿宗。右边一人,看年纪在六十岁上下,国字脸高鼻梁,面色白净头发花白,看起来精神状态不太好。 武延秀一见此人,赶紧噗通一声跪倒在地,道:“不肖的孩儿延秀,参见爹爹!” “秀儿快起。”那老者赶紧以手相搀,老泪纵横道:“想不到我父子今生还能再次相见,好,好啊,上天也算待武某人不薄。” 崔耕此时已经明白过来了,眼前之人,就是大名鼎鼎的魏王武承嗣。 当初李昭德带人强闯推事院,武承嗣就在其中,只是人太多也没引荐,崔耕没有把人名和长相对上号罢了。 待武承嗣和武延秀畅叙别情之后,他赶紧上前见礼,道:“下官崔耕参见魏王千岁,多谢您当日在推事院中施以援手。” “举手之劳,何足挂齿?倒是二郎你救了秀儿回来,才值得本王大谢特谢哩!呃……你不是想知道着作郎是干什么的吗?且听本王细细道来。” 第377章 忽然兴大狱 “按我大周律例,着作局,郎一人,秩正五品;着作佐郎二人,从六品上;校书郎二人,正九品上;正字二人,正九品下。着作郎掌撰碑志、祝文、祭文、国史等、与佐郎分判局事……”、 随着武承嗣抑扬顿挫的声音响起,崔耕已经明白了,着作局完是个清水衙门,跟活人打交道不多,跟死人打交道不少,对朝政的影响几近于无。作为着作局的一哥着作郎,当然也就没啥实权了。 武承嗣似乎看出了崔耕的所思所想,道:“二郎,莫要误会了陛下的一片栽培之心啊。这个位置对于你来说,可是一条上佳的登天之梯哩。” 嗯? 此言一出,非但崔耕愣了,就是武懿宗、武延秀、田归道、来俊臣都是满脸怀疑之色。 武承嗣往四下里看了一眼,道:“怎么?诸位不信?那我问你们,当今天下,除了我们姓武的,还有什么人升官最快?” 田归道脑瓜好使,道:“魏王指的可是进士出身之人?” “田舍人果然聪明。”武承嗣点头道:“陛下最重雕虫之艺(文学方面的才能),进士,特别是文进士,最得她老人家看重。” 崔耕咽了口吐沫,迟疑道:“那陛下的意思,总不会是让我在着作局里多读书,准备考进士吧。” “当然不是让你考进士。”武承嗣继续解释道:“因为进士多往肃政台,秘书省任职。所以秘书省、肃政台的官员,被称为清贵之官。升迁最速,如今已为成例。而着作局,就是归秘书省管辖。” 田归道眼前一亮,道:“所以,陛下的意思是,让崔大人在着作局镀几年金,准备大用?” “乖乖!”一直在人群中煽风 点火的宋根海终于按捺不住,叫出声来,道:“现在崔大人就是正五品官了。就这,陛下还嫌他升官慢?那再过几年,崔大人岂不是要官居三品了?” 武承嗣道:“三品官?你的眼光也太短浅了,说不定,陛下是把二郎作为储相培养哩。” 其实武承嗣这回是真想多了,人家武则天就是不想让崔耕掌权,才给他选了这么一个职司。 但是,他还真能自圆其说,百姓们顿时就信了,想到自己方才救了一个未来的宰相,又是一阵欢声雷动。 就是来俊臣都对自己之前的猜测不怎么自信了,哼了一声,带着甲士们离去。 武懿宗更是跑上前来烧起了冷灶,道:“崔……二郎啊,这判你死罪,都是来俊臣的主意,本王实在是被逼无奈啊。” 似乎觉得这样推卸责任有点说不过去,他又道:“多余的话本王也不说了,二郎你这次被判死罪,罪魁祸首一个是来俊臣,一个是阎知微,来俊臣我是没办法,但阎知微你就交给我吧,定让他抄家灭族,应了那句“族盐”的谶言!” “这就不必了吧。” 阎知微已经疯了,崔耕其实也不想拿他的家人撒气,赶紧开口阻止。 但武懿宗只以为崔耕是故意说些漂亮话,根本没往心里去。 三日后,同样在南市,武懿宗对阎知微施以磔刑,也就是五马分尸之刑。 这还没完,阎知微死后,武懿宗又命人冲着阎知微的尸体乱箭齐发,把尸身射成了刺猬。 最后,他又亲自操刀,剃光了阎知微身上的肉,用钢锉锉断他的骨头。 如果说前面还有些为崔耕出气的意思的话,到了后面,武懿宗已经是单纯地发泄自己残 忍狠毒的变态欲望了。 当然了,如果单纯是杀阎知微,崔耕也没啥意见,毕竟在他的带路下,不知多少百姓家破人亡,此人堪称罪有应得。 夷阎知微三族,虽然有些过分,但也是朝廷律法的规定,崔耕也只能是随波逐流。 不过,接下来的一件事,让崔耕觉得,再也不能坐视不理了。 就在阎知微被夷三族后的第二天,宋根海来报,王美芳求见。 别看在刑场上,王美芳和卢若兰以崔耕的妻妾自居,服侍的极为周到。不过,风波过后,两位佳人似乎是害羞了,躲在家中,从未主动找过崔耕。 她怎么来了? 崔耕心中生疑,命宋根海将佳人领进了屋内。 “夫君……”王美芳一见崔耕就眼圈泛红,豆大的泪珠顺着腮边滚滚滑落。 崔耕最见不得女人哭泣,马上就乱了手脚,道:“别哭,别哭啊,谁欺负你了?为夫一定给你出气!” 王美芳哽咽道:“没人欺负妾身,妾身是想请夫君帮帮忙的,救救……救救那些孩子吧?” “孩子?什么孩子?” “来不及说了,夫君你跟我来!” 王美芳主动拽住崔耕的袖子就往外走,崔耕只得紧紧跟上。 大约走了一刻钟后,崔耕但见前面人山人海,虽然人多,却并不喧哗,相反地,几乎人人脸泛泣容。 没费什么力气,崔耕已经挤进了人群,但见一辆辆囚车正在迤逦而行。 囚车后面是三四十个小孩,五六岁的有,七八岁的也有,但最多不超过十岁。 这些小孩慢慢往前行进,两边有甲士手持刀枪围住。孩子们从没经历过这种场面,充满了好奇之色,纷纷左顾右看。 “唉,可怜,实在是 太可怜了!” 一个右腿微瘸,身材肥胖的老者,不断摇头,从旁边的小贩处买了两斤饴糖,道:“孩子们,过来,爷爷给你们糖吃。” 有甲士们拦着,那些孩子们当然过不来,只是离得近了些。无奈之下,那老者将手里的糖果扔了出去。 孩子们顿时眼前发亮,争抢起糖果来。嘻嘻哈哈,吵闹和不停。 崔耕此时已经模模糊糊地意识到了什么,道:“这是阎知微的族人?” 王美芳又哭出声来,道:“这些孩子都是阎知微远房亲戚家的,根本就不在三族之内。就这样,他们还是被武懿宗抓了起来,准备开刀问斩!可怜这些孩子混不知大难降至,还在争抢糖果呢。” 这就实在太过分了,按照大唐(武周)律例,即便谋反之罪,十六岁以下的孩子都可免死。更何况,这些孩子跟阎知微都快出五服了,依照律法根本就完全无罪。 王美芳道:“他们都叫夫君崔青天,连来俊臣都惧你三分。妾身想,夫君能不能向武懿求求情,免这些孩子一死呢?” “唉,小娘子,你就别难为你家夫君了,这事儿啊,他管不了!”崔耕还没说话呢,那个瘸胖的老者忽然插嘴了。 王美芳睁大了眼睛,不服气地道:“什么管不了?你知道奴家的夫君是谁么?” 那老者苦笑道:“这天下不怵来俊臣的,能有几个?老夫猜都猜得出来,他就是如今风头正劲的着作郎崔耕。小娘子,告诉你,没用的,你以为处死这些孩子是武懿宗的意思?嘿嘿,他要是没请下旨来,敢做出如此冒天下之大不韪的事儿?” “您老的陛下是,这也是陛下的意思?” 那老者点头 道:“正是如此,咱们这位陛下啊,虽为女子,其实脾气刚毅至极。一个小小的着作郎想劝他回心转意?嘿嘿,不可能!完全不可能!” “那……那可怎么办?” 王美芳虽然可怜这些孩子,可绝没有让自己的夫君硬抗武则天的意思,顿时六神无主,又哭了起来。 崔耕此时心里也不好受,他清楚的记得,在历史上,这事儿确实发生过,不过,在最后关头,朝臣们一齐向武则天求情,这些孩子最终得到了赦免。 怎么现在,还是没有人站出来呢? 是了! 如同一道闪电在崔耕脑海中划过,他的心中豁然开朗。 历史上可没他崔耕崔二郎,当然也就没有李昭德带朝廷高官强闯推事院之事。 所以,李昭德虽然被来俊臣诬陷下狱,但牵连的官员远没那么多,朝廷的元气还在。 如今一场大案下来,朝中的正直之士几乎被打断了脊梁骨,恐怕没人敢做仗马之鸣了。 换言之,若这些孩子真的死了,自己难辞其咎! 怎么办?怎么办? 崔耕心思电转,忽然眼前一亮,盯住了眼前的老者。 又瘸又胖,心怀善念,一语道破了自己的身份,随口点出这桩案子的关键,如此一来,此老的身份简直呼之欲出了。 想到这里,他忽然微微一笑,道:“美芳,别担心,这些孩子的安危,就包在我的身上。” 那老者着急道:“崔二郎,你莫要自不量力,这事儿你管不了。弄不好啊,还得引火烧身。” 崔耕冲着他躬身一礼,道:“不错,这事儿小子的确管不了,不过,有人管得了。” “谁?” “此人远在天边,近在眼前。您说对不对呢……娄相爷?” 第378章 说服老狐狸 李昭德谋反案的最大受益者,其实不是来俊臣,而是崔耕面前的这位,一代名相娄师德。 娄老头眼中精光一闪,道:“根据身形相貌,猜出老夫的身份并不奇怪。但如今我就是一个平民百姓,称呼相爷……不大合适吧?” 崔耕赔笑道:“那还不是早晚的事儿,您老也就别谦虚了。” 这可不是谄媚之词,而是一个确凿无疑的事实。 就在去年,李昭德看娄师德非常不顺眼,一脚踢去西南,让他帮着王孝杰打吐蕃去了。结果运气不好,名相加名将的组合,竟是打了一场打败仗,王孝杰和娄师德双双被免去一切官职。 后来,王孝杰戴罪立功,在赵州城外大败默咄,官复原职,而娄师德就一直没着落。 这次武则天把宰相们一锅端之后,四下里一寻么,还是此老最让人放心,于是乎把他召回洛阳,准备任命他为内史令(中书令),统领整个新的宰相班子。虽然圣旨还未下达,但这个消息已经传开了。 算算日子,他应该是刚到洛阳,就赶上了这档子事儿。 崔耕竖起了大拇哥,道:“不夸张地说,要说谁能让陛下回心转意,可是非您老莫属哩!” 娄师德可不吃这套,摇头道:“莫给老夫戴高帽子了,慢说我未在其位不谋其政。哪怕老夫真的当上了中书令,也管不了此事!” 崔耕当然明白,要让娄师德这个政坛老好人趟这滩混浑水,其难度比让武则天收回成命,也低不了多少。 他想了一下,转移话题,道:“下官听说了娄相爷的几个故事,不知是真是假,倒要向您请教!” “崔着作请讲。” “头一件事,就是令弟被任命为代州刺史时,您问他道:“我是宰相,你也担任州牧,我们娄家太过荣宠,恐怕遭人嫉妒,应该怎样保全家族呢?令弟道:“今后有人吐我一脸口水,我也不还嘴,把口水擦去就是了,大哥不必担心。”您说道:“这恰恰是我最担心的。人家朝你脸上吐口水,是对你发怒。你把口水擦了,这不是说明你不满吗?会让人家更加愤怒。所以,你应该笑着接受,让唾沫不擦自干。” 这就是“唾面自干”的典故,流传甚广,娄师德毫不以为忤,道:“不错,确有此事。” “还有第二桩故事,当时,您和李昭德同为宰相,一同上朝,因为走得慢,被他骂为“田舍奴”,结果您回道,我娄师德不是田舍奴谁是田舍奴?结果李昭德非常羞惭,当面向您道歉。” 此乃娄师德的得意之事,他手捻着花白的胡须,道:“这事儿也有,想不到崔着作对老夫的过往非常了解啊,哈哈!” 孰料,崔耕嘴角微翘,淡淡回道:“其实第一件事也就罢了,通过第二件事,下官对您就不怎么佩服了。” “嗯?” 娄师德顿时笑容一敛,道:“倒要请教二郎,老夫的所为有何不妥?” 崔耕慢条斯理地道:“倒不是有有什么不妥,但是此事可以说明,李昭德对您老绝谈不上什么尊重。” “那又如何?” 崔耕微微一笑,道:“单凭这件事,也说明不了什么,且听小子说第三件事……” 第三件事也非常着名,乃是娄师德和狄仁杰的一个公案。 想当初,狄 仁杰初为宰相,环顾左右,对娄师德非常看不过眼,把他踢到西北屯田去了。 武则天就问狄仁杰,道:“娄师德贤明吗?” 狄仁杰不屑道:“反正他干屯田的活儿能尽忠职守,是否贤明,我就管不着了。” 这话翻译得粗俗一点就是,他贤明不贤明,关我屁事! 武则天差点没被气乐了,道:“那朕再问你,娄师德能否知人善任?” 结果狄仁杰回答得更不客气,道:“我跟娄师德共事这么长时间,没听说过他有识人之能啊?” 武则天这才图穷匕见,拿出一份奏章,道:“可是……朕任命你当宰相,就是娄师德推荐的。那你说他是不是知人善任呢?” 狄仁杰接过奏章来一看,惭愧道:“娄公盛德,我被他宽容相待却不自知,真是跟人家差得太远了!” 狄仁杰名满天下,能让他愧服之人能有几个? 这件事可谓是娄师德平生最为自傲之事,听完了真是眉开眼笑。不过……崔耕说要借此事指责自己,到底是什么意思呢?难道他要明贬暗褒,欲扬先抑? 崔耕毫不客气地迎向了娄师德探寻的目光,道:“现在问题来了,娄相以为李昭德如何?” “虽然此人刚愎自用,志大器小,但才能还是有的,足以担当宰相之任!” “那就是说,他也有识人之明了?” “当然。” 崔耕笑吟吟地道:“那李昭德为何让您出外,任肃边道行军副总管了呢?” “你……” 打人不打脸,揭人不揭短,娄师德再好的脾气,那也是当朝宰相啊,顿时满脸愠色。 结果,崔耕非但丝毫不加收敛 ,反而得寸进尺道:“李昭德也就罢了,那还有狄仁杰狄公呢?他也完全没识人之明?他当初为何要让您去担任检校营田大使?一个人看错情有可原,难道这两位都看错了?另外……” “什么?” “狄公和李昭德让您出外您就出外了?没有陛下的旨意怎么成?所以,恐怕陛下也不怎么看好您!因此……” 崔耕毫不畏惧地盯着娄师德的眼睛,正色道:“下官以为,他们没错,真正错的是您!您圆滑有余而刚健不足,不配居宰相之位!” 这话可是真狠! 别看崔耕是五品官,娄师德乃当朝宰相,但在话语权这方面,”崔飞将”的名头,可比“娄相爷”强多了。这几句话流传开来,对娄师德名声伤害极大! 还有最关键的,娄师德今天都六十七了,说不定哪天就得驾鹤西游。而崔耕呢,咱不说他以后可能的成就,单说现在,他的职司可是着作郎。 着作郎最大的权柄,就是在任上为一个死去的朝廷重臣写传记,以后这份传记就是史书最重要的参考。换言之,真凑巧了,崔耕完全可以给娄老头来个盖棺定论! 要不怎么说御史台和秘书省清贵呢,一个能折腾活人,一个能折腾死人,还尼玛不用负责任! 娄师德牙关紧咬,沉声道:“崔着作是在威胁老夫?” “不是威胁,而是一个无可辩驳的事实!要不然,您扪心自问,如果狄公处在您的位置,会如何处置今日之事?就算您跟狄公差的远了,那还有李昭德呢?” “崔二郎,你实在是欺人太……哈哈哈!” 娄师德先是勃然大怒 ,随即马上就变脸笑出声来,道:“三十老娘倒绷孩儿,老夫险些上了你的恶当!崔着作,你想对老夫使激将法,没用的。” 崔耕一扯王美芳的袖子,跪倒在地,道:“本官这并非是使激将法,而是为老相爷着想。人同此心。心同此理,下官能如此想,其他人未必就不如此想,您难道不想做一件事,纠正世人的看法?” “这……”娄师德顿时一阵犹豫。 别忘了,这可是在人山人海的大街上,崔耕和娄师德的对话,早已被周围的百姓们听清。 崔耕一跪,百姓们顿时也跟着跪了下来,道:“还请娄相爷开恩,救救这些孩子吧!” “你们……你们简直是要把老夫架在火上烤啊!”娄师德猛地一跺脚,道:“好,老夫就做这个出头鸟,劝陛下收回成命。” 崔耕这才长松了一口气。刚才他那番言论,可不是自己的想法,而是根据后世的一篇谈论娄师德的论文而来。能否让娄师德认为自己言之成理,那还真不好说。 他的高兴并没有持续多久,只听娄师德道:“聚众请愿这种事,你崔二郎可以干,但老夫可干不得。不过,老夫一人去劝说陛下,又稍嫌势单力薄,所以……不知二郎可敢跟老夫一同前往?” 崔耕此时也只能打肿脸冲胖子,道:“有何不敢?” “好,有胆色!”娄师德一拍大腿,紧紧拽住崔耕的胳膊,道:“崔着作,请!” “娄相请!” 一边走着,崔耕一边暗暗寻思道,娘的,光娄老头和我,到底行不行啊?一旦触怒了喜怒无常的女皇大大,后果可真是……不堪设想! 第379章 苦主现身来 皇城外,端门广场。 “坑,真坑啊!” 火热的太阳炙烤着大地,崔耕跪在“天枢”下暗暗腹诽。 原本他还以为娄师德会带着自己进宫面圣呢,到时候,当面锣对面鼓,跟武则天摆事实讲道理,劝她收回成命。 万万没想到,娄老头的主意,就是跟个普通老百姓一样,跪在这里请愿,这得跪到这么时候啊?要是守门的卫士装没看到,那不就白跪了吧? 好在最坏的情况并没有发生。 眼见着天将近午,终于见刘老四和一队太监骑着高头大马,手捧圣旨,飞奔而去。 一刻钟后,就传来了百姓们的阵阵欢呼之声。 崔耕看向身边的娄师德道:“看来孩子们是得救了,实在是可喜可贺。要不……下官这就扶您起来?” “不必了,老夫这老胳膊老腿,还能凑合!”说着话,娄师德以手拄地,缓缓起身。 崔耕刚才那么一问,是因为娄师德年岁大官职高。人家娄师德还跪着,自己先站起来,那也太没礼貌了。现在他终于可以心安理得地起身了,然而,正在这时—— “崔耕,你跪着!” 随着一声高喝,一个顶盔掼甲的,相貌忠厚,面白无须地中年太监走了出了端门。 这人崔耕认识,正是武则天的心腹,千牛卫中郎将太监武壮! 想当初,崔耕和李善一起开糖霜作坊,来俊臣诬告他们偷了丽竞门的秘方,武则天派来查办此案的,正是此人。 崔耕没敢起来,道:“武公公,您这话的意思是?” “陛下有口谕。” 这回娄师德也不敢站着了,再次跪了下来,道:“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武壮轻咳了一声,学着武则天的语气,道:“尔等今日所为,恩归于己,怨归于君,可是为人臣之道?娄卿乃忠厚长者,一时情急,朕可以原谅。但你崔耕到底是什么心思,朕就猜不透了。着从此刻起,长跪于此,什么时 候你起来了,朕就什么时候将那些小儿再次押赴刑场,开刀问斩。” 宣读完口谕,武壮满脸赔笑,搀起娄师德道:“娄老爷子,快起来吧,陛下召您进宫呢。” 娄师德冲着崔耕眨了眨眼睛,道:“崔着作啊,你就自求多福吧,老夫这回可帮不了你了。” 言毕,施施然随着武壮入宫去也。 擦! 这老头该不会是早知道是这个结果,特意来找我顶缸的吧?想不到这浓眉大眼的娄师德,也是一只白了毛的老狐狸啊! 崔耕不由得心中一阵碎碎念。 …… …… 就这样,崔耕在“天枢”下跪了七天七夜,好在武则天对得起他,准许他拉屎撒尿的时候活动活动,饮水和食物也一直供应。只是有一条,时刻有四个太监跟着,别想偷懒。 久跪腰腿受不了,这就不必提了。最关键的是,睡不好觉啊。七天下来,崔耕已经是形销骨立,神志模糊。 娄府,正堂屋。 娄师德的孙子娄志学一使眼色,伺候的丫鬟仆役们都识相地退了下去。 他一边给爷爷捶背,一边小心翼翼地道:“爷爷,这崔耕都跪了七天了,您就不给他求求情?” “求情?怎么求情?”娄师德道:“陛下是天子,但与此同时,她还是一个女子。这女人啊,就都有点小心眼。这口气你不让陛下撒在崔耕的身上,难道要她撒在爷爷我的身上?” “可是,听说那崔耕已经快坚持不住了,万一他真的死在天枢下面,对您的名声也不好吧?” 娄师德摇头道:“放心,死不了,陛下这点分寸总是有的。老夫估摸着,也该差不多了。” 轰隆~~ 娄师德话音刚落,忽然,半空中响起了一个炸雷,紧跟着倾盆大雨直泻而下。 娄师德眼前一亮,道:“看来崔耕的案子,今天就能有个结果了。你赶紧带着一乘软轿去,把他接回家。” “不用了吧?”娄志学 迟疑道:“崔耕那一妻一妾,还有几个忠心的手下,不分昼夜,轮留在那守着,这事儿还用得着我张罗?” 娄师德道:“傻孩子!崔耕此人的前途不可限量,爷爷还能活几年?我是让你提前结个善缘。轿子能不能用得上不重要,最重要的是表明个态度!” 娄志学挠了挠脑袋,略有些不服气地道:“那您还怎么故意坑人家?” “这叫死道友不死贫道。再者,不就是跪了七天吗?休息几日,就又活蹦乱跳了。崔耕要是这点小事都跟我计较,那也就不值得老夫如此看重了。” “好吧,怎么说都是您有理。那孙儿去了。” “快去,快去!” 望着楼志学远去的背影,娄师德喃喃道:“另外,崔耕这小王八蛋,竟敢裹挟百姓威胁老夫,不让他吃点苦头怎么成?不过,这次他也算因祸得福了。嘿嘿,为救小儿连跪七日,天人交感降下甘霖,这回崔青天的名头,可要响彻洛阳城了。” …… …… 娄师德的这番推测,还是出了点小小的偏差。崔耕经此一难,可不只休息了几天。 关键不在于跪的那七日,而是淋了一场大透雨,崔耕发起了高烧,生了一场重病。要不是宋根海制出了阿司匹林救命,他能不能缓过来还不好说。 直到一个月后,崔耕才完全恢复了健康。 先前崔耕刚刚到长安,诸事繁杂,尽管被封了着作郎,却并没有去衙门正式上班。 现在可没啥特殊的理由了。 崔耕就住在离着皇城不远的积善坊客栈内,这一日,他早早吃罢了早饭,带着宋根海,溜溜达达进了皇城,直奔秘书省着作局而来。 可还没到着作局门口呢,就被一个年轻人拦住了去路。, 此人看年纪跟崔耕差不多,面如冠玉,眉清目秀,齿白唇红,唯一有点遗憾的是,双目不甚明亮,看人不大自信,总是躲躲闪闪。 他一见崔耕, 马上就扑将上来,扯着脖子喊道:“崔着作开恩,崔着作开恩啊!” 擦,怎么回事? 我这着作局就是个清水衙门,怎么还有拦住鸣冤的?再者,他怎么知道我今天要来上班的? 正在崔满腹狐疑之际,秘书省不少官员都渐渐围拢过来,冲着二人指指点点,议论纷纷。 “这不是崔二郎吗?他的病可算是好了,我还想跟他切磋几句诗词歌赋呢。对了,那小子是谁啊?” “赵年兄,孤陋寡闻了不是?这位是尚书省的段简啊!” “啥?段简?”那人指了指旁边的青草,面色古怪道:“就是那个……来俊臣……崔耕……啊?” “嘿嘿,可不是咋的?这回可有好戏看喽!” …… 崔耕再傻此时也明白过味儿来了,这位就是王美芳的前夫,被来俊臣用矫诏逼着休妻的尚书省都事段简。 仔细琢磨起来,这位也是个大大的倒霉蛋儿啊!不过,就算他还想把王美芳要回去,偷摸儿跟自己说不就行了?为啥要在大庭广众之下丢人现眼吗? 崔耕以手相搀道:“段都事快快请起起,有什么话咱们去着作局慢慢说。” 段简却紧紧地抱住了他的大腿,道:“不!您要是不答应我,我就死也不起来!崔着作,您都有卢若兰了,就把美芳还给我吧!没有她,我是一天都活不下去啊!” 扑哧~~ 崔耕身后的宋根海忍不住笑出声来,道:“一天都活不下去?谁信啊!王小娘子都跟你和离两年了,你这不是活得挺好的吗?” “呃……反正就是那个意思。”段简依旧抱着大腿道:“总而言之一句话,我今天非把美芳领回家不可,” 我靠! 这不是耍无赖吗? 崔耕皱眉道:“美芳跟你回家了,来俊臣再管你要人怎么办?你能护得住她?” 段简坚定地点头道:“能,太能了。来少卿已经答应过我了,以后绝不打美芳的主意 。” 宋根海插话道:“你这人怎么这么傻呢?来俊臣的话能信,那母猪都能上树了!” “嗯?怎么说话呢?” 话音刚落,有一个人从人群中挤了出来,赫然正是来俊臣! 他冲着四下里拱了拱手,道;“诸位,可能不少人对本官有看法,没关系,现在我只问大家一句话。自从来某人为官以来,可有说话不算话的时候?” 人们仔细一琢磨,来俊臣说谎挺多,陷害忠良的事情在所多有。,但要问他有没有食言之举?那还真没有。 顿时,有人应道:“没有!” “那就妥了。”来俊臣看向崔耕道:“崔着作,既然王小娘子的安危没问题了,你们又没成亲,是不是就该让段简和王小娘子破镜重圆呢?你若是坚决推拒,恐怕就对不住崔青天的名头喽。” “敢情是在这等着本官呢!”崔耕冷笑道:“就算本官把美芳还回去又怎么样?对我难道是多么严重的打击?来少卿,你用这点小事儿来恶心本官,不觉得太过无聊吗?” 来俊臣轻哼一声,道:“现在不是谈本少卿,而是你崔二郎。莫要转移话题了,现在就给人家段简一句痛快话吧?这王美芳,你到底是还还是不还?” “不能还!”王美芳忽然现身。也不知哪个看热闹的不嫌事儿大,给她通风报信了。 来俊臣先是一愣,随即一阵冷笑道:“王小娘子,天下能抗得住本官的人,还真是不多。当日之事,段都事也是被逼无奈。如今时机成熟,你却不肯复婚,恐怕得算你的不是啊!难道五姓七望女,就是这个德行?” “哼,来俊臣你少拿话将我。”王美芳俏脸寒霜道:“就在三天前……” 待人们听完了王美芳的故事后,顿时恍然大悟,看向段简的目光中充满了鄙夷之色。 有人甚至骂出声来,道:“王小娘子做的对啊!像段简这种软骨头,就不配有老婆!” 第380章 新官初上任 不怪人们如此义愤填膺,实在是段简干的这事儿太没品了。 就在三天前,来俊臣亲自去段府,找段简秘谈。具体说了什么,外人不得而知,不过临走的时候,他把段简的小妾秦雨儿带走了。 这个秦雨儿可不简单,她原来是长安平康巷的第一名妓,不仅有着倾国倾城之容,还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按说这等人物要从良的话,嫁的人肯定是非富即贵。 不过,也不知怎么的,她和段简看对眼了。不但没要赎身的银子,还带了一份价值万贯的嫁妆过来。 原来段简不过是一个从九品的弘文馆校书郎,全靠了这份嫁妆上下打点,才升迁为正七品的尚书都事。 王美芳性子绵软,秦雨儿安分守己,段家没发生什么妻妾争宠之事。相反地,二女的关系着实不错。 如今秦雨儿被段简送给了来俊臣,秦雨儿的贴身丫鬟小冬实在看不过眼,于是就偷偷逃离了段家投奔王美芳。 宋根海听完了,不由得啧啧连声,道:“段都事,你这是骗财骗色之后,再把人家卖了帮自己升官啊。那话是怎么说来着?对,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论起无耻,天下唯你段简为最!” “诶,这位老弟,你这么说也太抬举段简了。”人群中有人插话道:“易牙为了升官发财,把小儿子杀了给齐桓公做菜。曹商为了富贵给秦王舔痔疮,我看这段简啊,顶多也就是个史上第三。” 宋根海装模作样地一 揖到底,道:“原来段简只能排史上第三啊,在下真是受教了!不过,在咱们大周朝,他总能排得上第一吧?” “嗯,这话倒是不假!” …… 好么,俩人一唱一和,已经把段简定为天下第一无耻之徒了。 “你……你们……事情不是你们想的那样。” 段简羞得满面通红,也没脸继续抱崔耕的大腿了,稍微解释了一句后,就挤出人群,狂奔而去。 来俊臣见事不可为,也带着两个伴当离开。 没有好戏看了,围观之人渐渐散去,宋根海颇有眼色地往旁边一躲,现场就只剩下王美芳和崔耕二人。 崔耕道:“美芳,今天真是多亏你了。” “夫君这是说得什么话?妾身也是为了自己。嗯……” 王美芳轻咬朱唇,鼓足勇气道:“夫君,咱们的婚书都换了将近两年了,你什么时候娶我?” “这……”崔耕当然对王美芳印象很好,但就这么娶回家?似乎难免趁人之危之讥啊。 王美芳本来就心怀忐忑,现在见崔耕这副样子,美目之中顿时蒙上了一层雾气,道:“莫非夫君嫌弃妾身是残花败柳之身?” “不是,那当然不是。我的意思是……呃……对了!”崔耕灵机一动,道:“我和若兰先有了婚约,要过门总得是她先过门不是?所以,咱们成亲的日子,还得从长计议。” 王美芳想想也对,低下头去。柔声道:“夫君说得是,妾身不会和若兰姐姐争的。” 崔耕心中暗想,也真难为王美芳了,论身份她是太原王氏族长之女,论年纪,也比卢若兰大三四岁。现在可好,就是因为之前所托非人,地位远低于若兰不说,还得张口闭口称若兰为姐姐。 想到这里,一阵怜惜之情从崔耕的心头涌起,吩咐宋根海道:“根海,你把美芳送回去,今天不用你跟着了。” 宋根海大包大揽道:“成,您就把王小娘子交给我吧,包管万无一失。” …… …… 着作局虽然品级不高,但因为有着修国史的重任,书籍甚多,占地颇广,崔耕很容易就找到了目的地。 门口的老苍头一见他的身影,马上就紧跑几步上前,深施一礼道:“小的史忠参见崔着作。崔着作,您可来了,咱们着作局的人可都盼着您呢。” 这节奏不对啊! 崔耕顿时微微一愣。 在他的想法里,着作局里藏龙卧虎,进士出身的都有好几个。这些人能服自己这个“门荫”入仕的“世家子弟”?指不定憋着什么坏主意,给自己使小搬子呢。盼着自己?哼,盼个鬼哦! 他问道:“你认得我?” “小的当然认得崔着作。”史忠道:“您为救阎家众小儿,在天枢下跪了七天七夜,现在皇城内不认识您的人还真不多哩。” “原来如此。呃……你说着作局的人都盼着本官,这是场面话还是真心话?” “当然是真心话,您不信的话,去里面看看就明白了。” “好,头前 带路。” 崔耕随着史忠在着作局里转了一圈,越转脸色越难看。 奶奶的,这着作局里的人也太少了吧?粗略估计,连所有小吏都算上,绝超不过三十人!就这么几个人还修国史?连着作局的正常运转都维持不下来啊。 最关键的是,上班时间,大多数人是伏在几案上睡觉。好不容易有几个醒着的吧,是几个小吏聚在一起赌钱。 这哪还用得着来俊臣栽赃陷害自己啊,随便来个御史在这转一圈,就能把自己喷死! 来到着作局的正堂,着作佐郎彭春倒是没偷懒,快步迎了出来。 这是个三十来岁的中年人,身形微胖,嘴边留着两撇小黑胡,满脸的干练之色。 崔耕脸色阴沉无比,略微寒暄几句后,吩咐道:“把着作局上下人等都召集起来,本官有话要讲!” “且慢。”彭春挥了挥手,示意史贵退出去,道:“崔着作可是对着作局的同僚们不满?” 崔耕轻“哼”了一声,没有答话。 彭春道:“咱们着作局以前可不这样,落到今天这个地步,其实都是因为您啊……” “啥?因为我?本官是今天才来着作局的好不好?” 彭春苦笑道:“卑职当然知道您今天才走马上任,但问题是,您都被任命为着作郎一个多月了啊……” 待彭春讲清楚了事情的前因后果,崔耕不得不承认,人家彭春没说谎,这事儿还真跟自己脱不了关系。 自从大周立国以来,对外战争 败多胜少,女皇陛下深感面上无光,一直想办法从其他方面找补回来。 与“武功”对应的,那当然就是“文治”了。 所以,武则天下旨,以右补阙张说为首,修一部大型诗歌集,其名曰《三教珠英》。三教者,儒佛道三教也。这部书的主旨,就是把天下所有优秀的诗歌一网打尽。 这部书是个大工程,一直进展非常缓慢。 可就在崔耕被任命为着作郎之后不久,这部书的编撰工作忽然加快了许多。究其原因,就是秘书省下令,将着作局的精干力量和经费,都抽调给弘文馆编《三教珠英》。 人员也就罢了,抽调经费可是要了着作局的命了。 大周官员的俸禄非常一般,官吏们要维持体面的生活,就得想办法找外快。其他衙门还好说,着作局就是个清水衙门,也只能打经费的主意。停了经费,对着作局官吏的士气打击很大。 好在经费才停了一个月,大家也不是撑不下去。之所以造成如今这副场面,主要是因为,经费停了,怎么买纸,怎么买笔墨?总不能拿私人的钱贴补公家吧? 没了笔墨,大伙也只能白天睡大觉了。 最后,彭春道:“秘书监刘自立是来俊臣的人,这事儿肯定是冲着崔着作您来的,您可不能不管啊!” “那你想本官怎么管?” 彭春赔笑道:“久闻崔着作有点金圣手之名,别的先不谈,您就先先大发神威,把咱们着作局的经费给解决了吧?” 第381章 洛阳逢故人 解决经费? 崔耕“砸吧”了一下嘴,道:“着作局的经费朝廷已经发下来了,只是被刘自立挪用。再次向朝廷请拨经费,那肯定是不行的。要不……本官去和刘自立打打擂台?” 彭春摇头道:“多半是没用的。《三教珠英》就是个无底洞,这经费花都花了,刘自用上哪找钱还给咱们着作局啊?再者,秘书省是咱们着作局的正管,您要是和刘自用撕破脸了,这个,这个……” 接下来的话他没说,但崔耕马上就会意了。这年头讲究个上下尊卑,刘自用是自己的顶头上司,真和他弄僵了,自己有理也变成没理了。 他皱眉道:“那可怎么办?不错,本官是有点金圣手之名,但咱们堂堂的大周着作局,总不能去做生意吧?” “卑职不是说做生意,而是……卖文!” “卖文?什么意思?” 彭春道:“朝廷有规定,着作郎可以为死去的重臣做传。这您知道吧?” 崔耕“嗯”了一声,点头道:“本官还知道,因为做传的权柄太大,所以,每任着作郎,只允许给一个大臣做传。” “这发财的路子不就来了吗?”彭春上前一步,低声道:“您就选一个大臣做传,再通知他的后人。那人为了自家先祖的名声,还不是任咱们予取予求?” 擦! 这不是相当于拿着死人的名声绑票吗?也太没品了吧? 崔耕的脸“唰”地沉下来了,厉声道:“哼,怪不得恭维本官是点金圣手呢,原来打的是这个主意!前朝许敬宗修《国史》的时候,大肆收受尉迟敬德后人的贿赂。最后被人揭发,名声臭了大街。你难道想让本官步他的后尘?” “卑职不敢!”彭春赶紧解释道:“许敬 宗是私下收受贿赂,您这这是让人拿钱给咱们着作局,这不一样啊!” “怎么不一样?其差别无非是一个私罪,一个公罪而已。哪样被来俊臣抓住了把柄,本官都得吃不了兜着走。” “可是……” “没什么可是的。”崔耕不耐烦地一挥手,道:“此事再也休提。至于着作局的经费嘛……呃……三天之内,本官一定解决。” …… …… 其实,崔耕最后想出来的法子也简单,那就是找上官婉儿求援。 上官婉儿住在皇宫内,崔耕当然不能直接去见她,只能是先去找内侍省的刘老四。 说来也巧,崔耕刚出着作局,没走多远,就见刘老四急匆匆地赶来。 “二郎,快跟杂家走,上官舍人有请。” 崔耕微微一愣,道:“上官舍人找我有什么事?” “此事天机不可泄露。”刘老四眨了眨眼睛,道:“二郎也不用太过担心,是好事儿,天大的好事儿。” 他在前边走,崔耕在后面跟着,不过却不是往皇城的方向,而是出了端门,过黄道桥、天津桥和星津桥,直奔尚善坊而来。 进了坊内,略走几步路,来到一个大宅门前,刘老四微微一躬身,道:“二郎,里面请吧!” 崔耕抬头往门匾上看,疑惑道:“四郎大兄,这是谁的府邸啊?怎么门匾是空的?” 刘老四道:“嘿嘿,这可是位大人物,人家是新搬来的,把旧的匾额去掉,还没来得及换新匾呢。” 能被刘老四称为大人物,还和上官婉儿关系匪浅,恐怕这位的身份大不简单啊!崔耕心中充满了期待。 果然,宅院内,飞檐斗拱,徊廊缠绕,雕梁画栋,精致异常,还有小桥流水点缀其间,足以说明此地主 人身份不凡。 刘老四道:“二郎看这宅子如何?” “呃,小弟实话实说,若是在其他地方有这么一所宅子也就罢了,无非是拿钱堆呗。但尚善坊内非富即贵,谁会卖宅子啊?此宅的价值着实无法估量。” 刘老四嘴角微翘,道:“怎么?二郎你心动了?” “说不动心那是假的。”崔耕叹了口气,道:“小弟现在还在积善坊内的客栈里住着呢,一直想找个宅子搬走,就是没啥合适的。不是钱的事儿,而是皇城附近的几个坊里,根本就没有宅子出售。” “那二郎你今天可来着了,待会儿见了上官舍人,你让她帮你说几句话,说不定那个大人物会把这个宅子让给你呢。” “四郎大兄莫宽我的心了,这么好的宅子,人家肯割爱?” 刘老四意味深长地一笑,道:“那可不一定……诶,到了!” 说着话,二人已经到了一个一个小院前,刘老四道:“上官舍人就在里面,杂家就不进去了,二郎请吧。” 崔耕来到院内,见外面没人守着,高声道;“上官舍人在吗?着作郎崔耕求见。” “进来。”一个女声传来。 “是!” 吱扭扭~~ 门开了,崔耕定睛一看,不由得心神巨震! 里面不是一个人,而是四个。 中间是两个女子,一个四十多岁,满头珠翠,绫罗满身,富有余而贵不足。一个看年纪不到三十岁,端庄典雅,温柔大方。 一左一右是两个男子,左边那个年过七十,眉如秋霜,颤颤巍巍。右边是个二十啷当岁的大小伙子,青衣小帽,目光灵动,眼神略显羞涩。 这四个人崔耕简直太熟悉了,正是二娘、嫂嫂苏绣绣,茂伯以及小九儿。 他眼圈有点 泛红,深施一礼,略带哽咽道:“二郎拜见二娘,拜见嫂嫂!呃……你们怎么来了?” “是上官舍人把他们接来的!”刘老四的声音从后面传来。 他一边往屋里走,一边解释道:“二郎你到处找宅子,准备安置家眷的事儿,上官舍人早就听说了。可她刚帮你把宅子物色好,你就去天枢下面跪着了。于是乎,上官舍人干脆就直接派人去泉州把他们接过来,想给二郎你一个大大的惊喜哩。” 崔耕道:“上官舍人想得真是周到,四郎大兄,回到宫里面,你一定得帮我好好地谢谢……啊,不,小弟想当面谢谢上官舍人,还请四郎大兄代为通禀一声。” “好说,好说,上官舍人也很想见一见名满天下的崔青天哩。” 正在这时,二娘忍不住插话了,道:“这位公公,你说上官舍人给我们家二郎物色了宅子,这宅子到底在哪呢?快带我们去看一下吧。” 刘老四似笑非笑地道:“怎么?您对这里不满意?” “不是不满意……”二娘往四下里看了一眼,道:“说实话,我们崔家现在也算有钱了,但我做梦也没梦到世上还有这么好的宅子啊。这宅子的主人肯定不简单,不怕您笑话,我在这还真有点拘束得慌……” “拘束?不必,大可不必!”刘老四笑吟吟地道:“实不相瞒,这个宅子就是上官舍人送给二郎的礼物哩。换言之,这里就是您自己的家,有啥可拘束的?” “自……自……自己家?”二娘激动的话都说不利索了,看向四周的目光顿时不同,道:“都说二郎富贵了,看到这个宅子,我才知道真正的富贵到底是什么样哩!” 顿了顿,又有些不稳心道:“这 位公公,你不会是在拿老婆子我开玩笑吧?” “杂家和二郎可是八拜之交,怎么敢骗二娘您呢?” 其实刘老四和崔耕哪有那么深的交情啊,无非是互相利用,兄弟相称而已。不过,随着崔耕和上官婉儿的联系越来越紧密,刘老四已经有点要巴结他的趋势了。现在,甚至愿意随着崔耕叫二娘。 他指着外面道:“不光是这所宅子,还有里面六十个男仆,四十个丫鬟,二十个婆子,马夫、花匠、厨子等杂役一应俱全,上官舍人都送给二郎了。” 二娘乐得嘴都合不拢了,道:““好!好,好!那这宅子里,可就什么都不缺了。” 刘老四突地把脸一板,正色道:“那可不对!这个宅子如今还缺一个至关重要的人!” “什么人?” “当然是女主人!”刘老四冲着崔耕一挤眼,道:“二郎啊,如今你当上京官了,宅子有了,家眷接来了,未婚妻更是等了你两年多了。万事俱备,啥时候请老哥哥我喝杯喜酒啊?” 二娘眼前一亮,道:“对哩,对哩,二郎,你都二十五六了,准备什么时候成亲呀?” 崔茂更是激动得道:“不孝有三,无后为大,这事儿可耽搁不得!老奴在崔家待了大半辈子,如果能再抱上小主人,那真是死了也甘愿啊!” “茂伯你这是说得什么话?”苏绣绣道:“那才哪到哪啊,大家都盼着你长命百岁哩……不过,二郎的亲事也真的要抓紧了,莫要辜负了人家小娘子的大好年华呢。” 小九儿虽然没说话,却是连连点头,显然是站在大伙的这一边。 崔耕迎上大家热切的目光,暗暗寻思道,刘老四说的没错,万事俱备,貌似我崔二郎真的要成亲了啊! 第382章 二词震子昂 “但凭嫂嫂和二娘做主。” 崔耕此言一出,就宣示着这桩婚事开始紧锣密鼓地进行。 首先是要把日子定下来,这事儿当然要找他和卢若兰的大媒人,如今被降为国子监丞的卢雄。 卢老头跟崔耕真是投缘,一见他就眉开眼笑,二郎长二郎短的叫个不停。 待听了崔耕的来意之后,卢雄就更高兴了,道:“二郎,这就对了!升官发财什么时候是个头啊,想办法过好自己的小日子才是正经。呃……事不宜迟,咱们爷俩先商量商量这成亲的步骤。” 稍微沉吟了一下,卢雄继续道:“嗯,先是找卢景祚定日子,这一步当无问题。然后是写请帖,这步就马虎不得了,万一漏了一个就得得罪人,咱爷俩先合计合计吧。” 卢雄也是真热心,马上就和崔耕拟定起名单来。 武三思和武承嗣是肯定要的,不管什么原因吧,人家跟着李昭德强闯过推事院,这份人情崔耕得记得。 另外,上官婉儿一系的刘老四、刘幽求等人也是必不可少。 五姓七望、洛阳郭氏、清河张氏的人,最好全发请帖,人家能不能来是一回事,崔耕这边等先把礼数尽到了。 …… 商量来商量去,崔耕忽然想起一个人来,道:“老爷子,您是不是忘了一个老熟人啊?” “谁?” “就是当初在清源县,您见过的陈子昂,他不是被调入京城,当上了右肃政台侍御史了吗?” 其实崔耕自己也有点奇怪,自己在床上躺了一个多月,来探病的人很多,刘老四一个人就来了六 七趟,但陈子昂一直没露面。按说以自己和陈子昂的交情,不应该啊。 是他被调到外任了,还是出了什么事儿了?一股不祥的预感,涌上了崔耕的心头。 果不其然—— “陈子昂?”一听这个名字,卢雄顿时面容一阵扭曲,涩声道:“二郎,听老夫一句劝,这请帖就别发给陈子昂了。他现在这个……这个……状态不大好。” 状态不好?这话是什么意思? 崔耕还要再问,卢老头却开始顾左右而言他了。最后被崔耕逼得没办法,卢雄叹了口气,道:“陈子昂如今的确是在洛阳,不过他是在洛阳县的大牢里,有什么事儿,你自己去问他吧。” 咋的这哥们儿还进去了? 崔耕心急如焚,也顾不得卢雄的挽留了,快马加鞭,直奔洛阳县的大牢而来。 一小锭金子递过去,很容易就在牢房内见到了陈子昂。 老实说,他的待遇还算不错,一个单间宽敞明亮,被褥干净,几案子上还放着几本书。 陈子昂本身的状态也挺好,一袭儒衫干干净净,面色红润双目有神,不像是受了什么委屈的样子。 崔耕这才长松了一口气,又给了那牢子一锭金子,让他暂时回避。 崔耕关切地问道:“子昂兄,你怎么落到这副田地?是不是来俊臣?” “哼,来俊臣!”陈子昂冷笑一声,道:“跟他没关系。二郎,你还记不记得,当初咱们在清源县分别的时候,刘老四看在金子的面上,曾经交代了我一句话。” 崔耕凝神细思,缓缓道:“当时他说:上 官舍人对那件事上心得紧,你万不可有半点推辞,否则就会惹来杀身之祸!” “不错。”陈子昂恨恨地道:“把我关进洛阳县大牢的,就是二郎你那个便宜姨妈,上官婉儿!她诬陷我偷了陛下赐给太平公主的珍玩,命洛阳县抓来审问,如今我已经被关起来一年多了。” 诬陷陈子昂偷东西?擦,这借口也太拙劣了吧? 崔耕可是清清楚楚的记得,陈家乃是射洪数得着的巨富,当年射洪大灾,陈子昂他老爹陈元敬曾向官府捐粟万石以济灾民。 陈子昂更不得了,刚到长安时为了扬名,曾经当众将一把价值千贯钱的古琴损毁,并且叹曰:“蜀人陈子昂,有文百轴,不为人知,此乐贱工之乐,岂宜留心?”,遂名扬天下。 这等人物怎么可偷什么珍玩? 崔耕问道:“你究竟是哪儿得罪上官舍人了?当初刘老四不是说了吗?那事儿非关朝政。你也答应的好好的,要顺着上官舍人的意思来。怎么眨眼间就谈崩了呢?” 陈子昂坚定地道:“上官婉儿让我干的那件事的确非关朝政,但是,事关陈某人的名节,我绝不退让!” 崔耕疑惑道:“到底是什么事儿?上官舍人乃是天下闻名的大才女,总不会让你干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儿吧?” 陈子昂摇头一阵苦笑,道:“唉,要命就要命在“大才女”这三个字儿上。二郎你别着急,听我慢慢说……” “唉,为了这么点小事闹别扭,至于吗?” 待崔耕听完了此事的前因后果,不由得苦笑不得。 原来,上官婉儿让陈子昂干的那件事,是改变文风。 上官婉儿的爷爷上官仪,是一个大诗人,其文风词藻华丽,绮错婉媚,时人竟相仿效,称之为上官体。 这个成就可不得了,自从开天辟地以来,以一个人的名字命名诗歌风格,上官仪是头一位。 上官婉儿作为上官仪的孙女,不仅深感与有荣焉,还有着继承祖先遗志,把上官体发扬广大的心思。 不过,时代不同了。如今的诗词风格,讲究的是充实刚健,陈子昂就这种文风的领军人物。甚至被人称赞为“横制颓波,天下翕然质文一变。” 上官婉儿要推广上官体诗,首先要对付的就陈子昂。 然而,她虽是天下闻名的大才女,但论起文学之才来,还是比陈子昂差了一点点,因此也只能想些盘外招了。 于是乎假公济私,将陈子昂从南海县令调到右肃政台当侍御史,准备用官位堵陈子昂的嘴,将其收为己用。 但问题是,陈子昂是谁?任侠尚气,宁折不弯,当场就严词拒绝了。 后来,上官婉儿不死心,又笼络了陈子昂几回。可他油盐不进,丝毫不为所动。 最后,上官婉儿也是真生气了,略施手段,将他投入了洛阳县的大牢。 当然了,上官婉儿颇有惜才之心,也没让陈子昂吃什么苦头,只是想用这招逼他就范。 两个人都不肯退让,局势就如此僵持了起来。 崔耕道:“子昂兄,听小弟一句劝,有道是光棍不斗势力,你跟上官舍人置这个气干啥?她让你改文风,你改也 就是了。难道以子昂兄的文学之才,还怕写什么上官体?” 陈子昂颇为不以为然地道:“哼,站着说话不腰疼。你崔飞将的大名响彻天下,还专爱写军旅诗!等着吧,上官婉儿早晚会找上你的,她要是让你改,你也改?” “改,我当然改啊。”崔耕毫无节操地道:“写婉媚体的诗歌算算什么?就算上官舍人让我写俗曲我都写!” 陈子昂“哼”了一声,满脸的质疑之色。 崔耕道:“你别不信啊,听好了,咱先来个《蝶恋花》:伫倚危楼风细细。望极春愁,黯黯生天际……对酒当歌,强乐还无味。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 陈子昂:“……” 崔耕又道:“这首不行的话,就来这个《雨霖铃》:寒蝉凄切。对长亭晚,骤雨初歇……执手相看泪眼,竟无语凝噎……多情自古伤离别……今宵酒醒何处,杨柳岸晓风残月。此去经年,应是良辰、好景虚设。便纵有千种风情,更与何人说。” 这两首词都是后世一代婉约词宗柳永的代表作,当真把婉媚之风发扬到了极致,还真把陈子昂给镇住了。最关键的是,俗曲的地位地低下,陈子昂也不知道到底有没有这两个调子。 “二郎,你……” 陈子昂面色阴晴不定,不知是褒是贬地道:“二郎,想不到你不仅节操全无,还能做出如此俗曲,陈某人当初还真是小瞧你了。” 崔耕笑吟吟地道:““那你别管。反正我已经以身作则了,子昂兄,你是不是也……稍微委屈求全一回?” 第383章 公主有凶器 “还是不行!”陈子昂回答得毫不客气,道:“你崔耕没骨头,但我陈某人可不是趋炎附势之徒。要我听上官婉儿的话,改文风,办不到!” 崔耕面色微微一变,语气有些生硬地道:“子昂兄这话就过了。不就是改文风吗?一点小事,双方各退一步也就是了,谈不上什么趋炎附势吧?” 陈子昂也意识到自己的话太重了,一躬到底,略微缓和了一下语气道:“刚才某一时情急,口不择言了,还望二郎恕罪。” “好说,好说。那改文风的事儿?” 陈子昂想了一下,道:“那就各退一步。我可以公开承认上官体有可取之处,但上官婉儿也不能再逼着我改文风。” “这……”陈子昂的让步着实不大啊,崔耕面露难色。 陈子昂寸步不让地道:“怎么?二郎你只敢劝我姓陈的,却不敢劝上官婉儿?这不是柿子捡软的捏吗?” “好,好,好,你陈御史有理,我再劝你,可就真的成了趋炎附势的小人了。” 崔耕总不能真的对陈子昂见死不救,也只能去上官婉儿那想想办法。 可他刚出了大牢,就被一队人拦住了去路,为首之人正是来俊臣和段简。 崔耕微微一愣,道:“来少卿来得好快啊!莫非送崔二郎探监,还有违朝廷律法不成?” “崔着作当然有权探监。”来俊臣道:“但本官乃洛阳令,来洛阳大牢里巡查,有何不可?” 崔耕一直称呼来俊臣为来少 卿,还真把他兼职为洛阳令的事儿给忘了,心思电转道:“来县令巡查大牢,那当然是理所应当。但这段简不是尚书都事吗,他来洛阳大牢算怎么回事儿?” 来俊臣得意道:“好叫崔着作得知,如今段简兄弟已经被任命为洛阳典史,秩六品。” “哦?从七品尚书都事升为六品的洛阳典史?”崔耕讥诮道:“段简,你这官升的挺快的啊!莫非是献妾有功之故?说起来,你还真开辟了一条升官捷径啊!” 段简恼羞成怒道:“崔二郎,莫惩口舌之利!别忘了,你的故交好友陈子昂,如今可是在洛阳大牢里面呢。我这个洛阳典史,职权所在,正好管着他!” 崔耕脸色微变,沉声道:“哦?莫非你想公报私仇不成?须知洛阳大牢乃是朝廷的大牢,可容不得一个小小的典史一首遮天!” “那要再加上本官呢?”来俊臣插话道:“这洛阳大牢里面疾疫横行,死上个把人有啥奇怪的?想必即便陛下知道了,也不会深究此事的。” “你……” 崔耕这回可是真担心了,来俊臣敢命人给自己下毒,难道就不敢动陈子昂?人家说得出来,就绝对办得到! 他深吸了一口气,道:“来少卿说这番话,不会是只想在本官面前耍威风吧?你到底想干什么?” 来俊臣道:“也不干什么,洛阳乃是国都,天子脚下。即便本官为洛阳令,也不敢肆意妄为。不过,本官的耐心是有限 的。这样吧,三天,我给你三天时间。三天内,若是不能为陈子昂洗脱冤枉,你就只能给他收尸了。” “那崔某人还得多谢来少卿宽宏大量了。好,三天就三天,咱们走着瞧!” 事不宜迟,崔耕抱拳拱手,分开人群,直奔内侍省,去找刘老四去也。 …… …… 望着崔耕远去的背影,段简疑惑道:“来少卿,你不是最恨崔耕吗?怎么还给他三天时间?” “哼,你猪脑子啊,陈子昂是被上官婉儿诬陷的,本官杀了他,不是白白遂上官婉儿的意吗?崔耕难道会为了一个大老爷们寻死觅活的?” 段简略有些不服气地道:“但杀了陈子昂,总能让崔耕腻歪一阵子吧?” 来俊臣眼中精光一闪,恶狠狠地道:“腻歪有什么用?本官要的,可是崔耕家破人亡!” 顿了顿,又继续解释道:“三天之内,崔耕怎么可能劝得了上官婉儿回心转意?崔耕此人最重情意,说不得,到时候就要为了此事,和上官婉儿翻脸。没了上官婉儿的照拂,他凭什么和本官斗?” “对啊,我怎么没想到呢?”段简拍了一下脑袋,拍马屁道:“来少卿真是智深如海,卑职佩服之至!我跟您比起来,真有如萤虫比日月,完全没法比啊!” 来俊臣也有点得意忘形,道:“所以,这就是为啥秦雨儿要跟本官的原因。良禽择木而栖,良臣择主而事嘛。” 日! 这挨得上吗? 一抹怨毒之色 从段简眼中闪过,嘴里却道:“那是,那是,秦雨儿这等美人也只有来少卿才配享用,跟着卑职实在是暴殄天物了。” “哈哈!还是段简你想得开,不错,有前途!” …… …… 太平公主府。 崔耕在刘老四的引领之下,来到了一个颇为雅致的大厅前。 刘老四道:“二郎,进去吧,赶巧了,今天上官舍人正和太平公主下棋呢。” “是!” 崔耕推门而入,果见有两个绝色佳人,正坐在一个棋盘前,手执棋子,凝神细思。 左边那位身着穿鹅黄色的百褶襦裙,身形露嫌纤瘦,似有意似无意地露出香肩半抹,惹人遐思。 右边那位更不得了,五指修长,指甲也不知涂了什么染料,鲜红光亮,贵气逼人。最关键的是,上身穿一件大红藕丝衫,波涛汹涌,颤颤巍巍,一大片雪白暴露于外,喷薄欲出。 崔耕作为一个二十五六岁的老处男,顿时看得口干舌燥,强咽了口唾沫,道:“下官崔耕,参见太平公主,参见上官舍人。” “起来吧,让本宫看看这闻名天下的崔二郎,到底是长什么模样?”右边那个波涛汹涌的美妇说道。 既然以本官自居,那就是太平公主李令月了。 崔耕依命抬头,却见李令月正款款向自己走来。随着一股香风袭来,那抹雪白在自己的面前越来越大,越来越是清晰。 崔耕唯恐施礼,赶紧低下头去。 “哎呦,咱们这崔青天还挺害羞 的呢,该不会还是个童男子吧?嘻嘻!” 香风再起,一根如青葱般的手指,搭在了崔耕的下巴上,往上一抬。 霎时间,四目相对,呼吸相闻! 崔耕何曾经过这种场面,顿时满脸涨红。 太平公主李令月越发对他感兴趣了,轻抿朱唇,眼泛春波,道:“崔青天长得可真英俊啊,以后可得多来本宫的府上走动走动。” 噗~~ 说着话,李令月檀口微张,故意吹了一口气到崔耕的脸上,意味深长地道:“到时候,有你的好处!” 擦!咱崔小哥这回是被调戏了? 双方的地位相差太大,崔耕一时不知如何回应,嗫喏道:“下官……下官……这个……” “行了,公主,看在我的面子上,别难为二郎了,人家得叫我一声姨母呢。”上官婉儿终于为崔耕解围了。, “呦,这就心疼了?不知真是因为亲戚,还是你因为这妮子也有些见猎心喜了呢?” 太平公主虽然嘴里不饶人,还是慢慢地坐了回去。 上官婉儿这才道:“二郎,都是一家人,不必拘束,起来吧。来,坐到这边来。” “是!” 有个小丫鬟,搬了条胡凳过来,放在了棋盘之前。 太平公主那对凶器实在太过晃眼,崔耕坐下之后,眼观鼻鼻观口口问心,如同老僧入定。 上官婉儿看他这份窘态深感好笑,“啪”地一声将一颗棋子落下,道:“二郎,你今天火急火燎的要找本舍人,到底所为何事呢?” 第384章 无奈吟十香 喵~~ 正在这时,一只又肥又大的白猫,不知从哪个角落里冒了出来。 “嘻嘻,这就是公主你的“无敌大将军”吧?一直藏着掖着,今天可是让婉儿见着了。” 上官婉儿右手一招,那白猫就极为乖巧地跃入了她的怀中,任其抚摸柔光水滑的背部。 …… …… 崔耕这才稳了稳心神,把自己和陈子昂交涉的经过说了一遍。最后,又给来俊臣上了点眼药。 他赔笑道:“很显然,来俊臣这厮是想用这三日之约,挑拨下官和上官舍人之间的关系。上官舍人您秀外慧中,目光如炬,肯定不会上这厮的恶当吧?” “哦?是吗?”上官婉儿慢悠悠地道:“那本舍人要是没那么目光如矩,上了来俊臣的恶当,二郎你准备怎么办呢?” 这不是抬杠吗? 崔耕被堵得一阵郁闷,眼珠一转道:“就算上官舍人聪明一世糊涂一时,但您宅心仁厚啊,肯定不会见死不救的。所以,陈子昂最终还是得被放出来。至于下官嘛……当然是带子昂兄来谢谢您的活命之恩。” 上官婉儿眉毛一挑,不依不饶地道:“哦?那若是本舍人既糊涂一时,又没那么宅心仁厚呢?” 扑哧~~ 崔耕还没说话呢,太平公主已经忍不住笑出声来,道:“刚才还让本宫别难为崔着作呢,现在你这当姨母的,可是一点都没手软啊。” 上官婉儿嘴角微撇,道:“哼,你没听人家一口一个上官舍人吗?我以姨母自居,崔着作可未必愿意当这个外甥女婿呢。” 这话可真没冤枉崔耕。如果他娶的是卢丽华,那没啥说的,就得随着卢丽华成上官婉儿为姨母,不过他娶的就是卢若兰啊。说实话,卢若兰拜卢雄为干爹,称上官婉儿一声姨母就有些牵强了,何况他这个便宜女婿? 不过现在,为了救陈子昂,崔耕也顾不得那么多了,赶紧打蛇随棍上,道:“陈子昂既然是我的好朋友,那也就是您的晚辈。姨母您 大人有大量,就饶了他这一回吧。” “这还差不多。”上官婉儿捋着白猫那柔顺的尾巴,道:“既然你姨母都叫了,本舍人也退一步。要想让我饶陈子昂不难,只要他以后不再做诗就行了。” “这……”崔耕苦笑道:“凭心而论,姨母的让步不可谓不大、,但陈子昂就是个驴脾气,恐怕不会答应啊!” 上官婉儿听了这话,脸当时就沉下来了,寒声道:“他不答应,难道本舍人是好惹的?让了这一步,本舍人已经仁至义尽了。他要是自己寻死,可怪不得本舍人心狠!” 瞄嗷~~ 说着话,她右手用力一拧,那白猫吃疼不过,惨叫一声,远远跑了开去。 娘的,这个看起来娇滴滴的小娘子,心是真狠啊! 直到现在,崔耕才把眼前之人,跟历史上那个上官婉儿联系起来。 简而言之,这就是一个小号的武则天!假设易地而处,为达目的掐死亲生女儿的事,她也未必干不出来。更何况是摁死一个小小的陈子昂呢? “上官舍人息怒……有办法,总会有办法的……”崔耕心思电转道:“小婿的意思是,您不就是想让上官体发扬光大吗?其实陈子昂以后到底写不写诗,完全不重要。” 上官婉儿道:“二郎你这话就有些强词夺理了,陈子昂才情无双,他若是一直坚持原来的文风,世人就会以为上官体已经过气了,怎能称得上不重要?” “那怎么会呢?”崔耕大包大揽地道:“他做一首诗,我崔飞将就做十首上官体的诗,彻底压死他没脾气!” 如今天下有名的诗人青黄不接,要说能与陈子昂相抗衡的,那还就得说是崔飞将了! 上官婉儿顿时眼前一亮,道:“果真如此?” “那是自然。不信的话,您听好了……” 崔耕朗声吟诵道:“叶下洞庭初,思君万里余。露浓香被冷,月落锦屏虚。欲奏江南曲,贪封蓟北书。书中无别意,惟怅久离居。” “嗯, 不错,非常好!” 上官婉儿已经不是眼前一亮了,而是眼中放光! 她激动地道:“这首诗情思婉转,情隐于内而秀发于外,可谓得了上官体的真意。上官体有二郎这等人物,何愁不发扬光大?” 崔耕心说废话,这首诗本来就是你后来写的,而且是你的代表作《彩书怨》,你能不觉得好吗? 他得了便宜还卖乖,道:“姨母以为,这首诗还看得过眼?” “太看得过眼了,还有吗?” “当然,您再听这一首:登山一长望,正遇九春初。结驷填街术,闾阎满邑居。斗雪梅先吐,惊风柳未舒。直愁斜日落,不畏酒尊虚。” …… 就这样,崔耕连抄十余首诗,首首都是上官婉儿后来的佳作,句句搔到了佳人的痒处。 上官婉儿听了之后,呼吸渐渐粗重,美目当中异彩连连,直恨不得把崔耕当成了可平生知己。 眼看着上官婉儿有要松口的意思,太平公主却旁观者清道:“曹子建七步成诗,那也是才是做了一首诗。本宫却不信,你崔着作能一口气就能做出这么多诗来!不用问,这些诗都是你的旧作。陈子昂做一首诗,你就能做十首诗的承诺,不怎么靠得住。” 崔耕豪气大发,耸了耸肩膀,道:“那您说此事该如何验证呢?莫非要我再做十首诗?” “再做十首也说明不了什么。除非……” “怎样?” “命题做诗!” “我……” 崔耕当时就有点傻眼,再做二十首他都不怕,上官婉儿流传到后世的诗有三十多首呢?就算实在不够,还可以拿其他类似风格的诗充数嘛。 但这命题做诗可就麻烦了,谁知道太平公主会出什么刁钻古怪的题目?退一步说,就算真有应情应景的,不是上官体也交不了差不是? 崔耕心里边打鼓,脸上却尽可能地镇定如常,道:“请公主出题。” “嗯,该给二郎你出个什么题目好呢?”太平公主沉吟道:“对了,就以女儿香 为题吧。” “女儿……香?” 太平公主非常妩媚地舔了甜嘴唇,点头道:“对,不但要写女儿香,而且要写的香艳无比,不知以二郎的才情能否做到?” 上官婉儿都觉得太平公主的这个要求太过分了,道:“二郎说不定还是个童男子哩,写这个不是太难为人了吗?” 太平公主不以为然地道:“崔着作刚才还写了一首闺怨诗呢,莫非他是个女人?本宫以为,这个题目并无不妥。” 又语带威胁道:“另外,崔着作你莫忘了,陈子昂进洛阳大牢的罪状,是偷了本宫的珍玩。要想放他出来,光有婉儿同意可没用。” 形势比人强,崔耕也只能应道:“好,那下官就勉力为之。” 女儿香……女儿香…… 崔耕仔细思量,别说是否应情应景的了,貌似连这个题目的诗作都没有啊! 娘的,我招你惹你了?太平公主这个骚狐狸,可真会难为人啊! 崔耕越想越急,额上冒出来一层细密的冷汗。 太平公主察言观色,打了个哈欠道:“对了,本宫忘了说了,光做一首《女儿香》可不成,要证明你崔飞将力压陈子昂的实力,得以同样的题目做……十首!” 崔耕欲哭无泪,一首都做不出来,又怎么可能做出十首……诶,有了! 一个“十”字,让他的心神一阵,眼前豁然开朗。 崔耕站起身来,傲然道:“不就是十首女儿香吗?这有何难?公主请听好了:青丝七尺长,挽作内家妆;不知眠枕上,倍觉绿云香。” 太平公主本来是想捉弄下崔耕,看他的窘状。万没想到,这个害羞的俊俏郎君,还真依题做出来了! 她微微一愣,道:“嗯,这首诗写得也算切题。不过,可惜了,香艳略嫌不足。” 崔耕道:“那您再听下一首:红绡一幅强,轻阑白玉光;试开胸探取,尤比颤酥香。” “呸!想不到二郎你连这种诗都做得出来,我之前还真看错你了!”上官婉儿瞬间 就秒懂了,不由得脸颊绯红,轻啐了一口,尽显小女儿的风情。 不过,这首诗却甚得太平公主的喜爱,道:“本宫也没想到,二郎竟然如此知情识趣哩。好,很好,非常好,呃……那剩下的八首呢?” “芙蓉失新颜,莲花落故妆;两般总堪比,可似粉腮香。” “还有吗?” 崔耕此时已经节操掉尽了,道:“蝤蛴那足并?长须学凤凰;昨宵欢臂上,应惹颈边香。” …… 就这样,他一口气将《十香词》念了一遍,最后以“咳唾千花酿,肌肤百合装。无非瞰沉水,生得满身香”为结尾。 相传,这十首诗乃是历史上着名才女契丹萧艳艳所作,文词优美,婉约精致,香艳至极,拿到这里真是应情应景。 上官婉儿和太平公主听到最后,终于恍然大悟,这不仅仅是十首香艳诗啊,更是一个男欢女爱的全过程。 能把这种事写的香艳而不下流,惹人遐思而无一淫词,这崔二郎之才真是不可限量,这崔二郎的品行……呃……也就那样吧。 上官婉儿恨恨地道:“要不是勾搭过无数女子,怎能顷刻写出如此绝妙好诗?真不知若兰嫁了你是福是祸!” 崔耕赶紧叫起了漫天屈,道:“姨母,这事儿可千万莫让若兰知道。实际上我还真是个童男子呢,写这个纯属想象,纯属想象啊!” “哦?小郎君果真是童男子?”太平公主声音有些沙哑,道:“光靠想象,也真浪费了你这份才情呢,要不咱们……” “李令月!”上官婉儿高声打断道:“二郎和你那些面首不同,不许你打他的主意!” “好,我不打他的主意。你们自家肥水不流外人田!” 我~日! 虽说是三十如狼四十如虎,但你堂堂大周公主,能不能不要这个污啊? 崔耕唯恐她再说出什么难听的话来,赶紧转移话题,道:“姨母你看,小婿都这么有诚意了,那陈子昂的事儿,您是不是可以高抬贵手了?” 第385章 忽有奇妙计 “还是不行!”上官婉儿回答得斩钉截铁。 “为什么?”崔耕满脸委屈。 就连太平公主都颇为意外,道:“本宫还以为婉儿你会答应下来呢,莫非崔着作做得还不够?” 上官婉儿缓缓摇头,道:“与二郎无关,我问你们,现在是写新体诗的人多,还是写上官体的人多?” 废话,新体诗是潮流,上官体早就过气了,当然是写新体诗的人多啊。 崔耕嘟囔道:“人多有什么用,我一个打他们一百个。” 上官婉儿循循善诱道:“好,就算二郎你能以一敌百,本舍人不敢妄自菲薄,能包打八十个吧。那写新体诗的人,是不是就只有一百八十个了呢?” 崔耕模模糊糊地抓到了点上官婉儿的想法,道:“姨母的意思是……杀鸡儆猴?” 上官婉儿点头道:“陈子昂若是肯改变文风,本舍人就让他升官发财,这叫“千金买马骨”。相反地,他若是冥顽不灵,继续写新体诗……哼,那说不得,本舍人也只能杀鸡儆猴了。” 敢情陈子昂一案,还牵涉到上官婉儿复姓上官体的大战略啊,这可就不是自己抖机灵能解决的了的了,崔耕顿时神色一黯。 上官婉儿柔声道:“二郎,你现在明白了吧?姑母和陈子昂之间的矛盾,绝对无法调和。事到如今,你究竟是打算站哪边呢?” 崔耕沉吟道:“小婿当然是站在姑母这边,但我不赞同您杀陈子昂。呃……有没有什么法子,让咱们 俩真的可以以一敌万呢?” 上官婉儿好悬没气乐了,道:“那怎么可能?你诗写的再好,也只能影响一小部分人。人家爱写什么诗,你管得着吗?” “怎么不可能?”崔耕胸脯一拔,傲然道:“若是五年前,有人告诉您,世上有白如雪细似霜的糖霜,您信不信?如宝石似水晶的冰糖呢?” 上官婉儿道:“但制糖和做诗完全是两码事儿!” “两码事?那蝗灾和制糖可是一回事?三年前,若有人告诉您,真能把蝗灾平了,您信不信?” 上官婉儿望着崔耕那自信的面庞,不由得一阵恍神,道:“本舍人明白你的意思,别人办不到的事,你崔二郎未必办不到,可是……” “没什么可是的!”崔耕大手一挥,笃定道:“您先把陈子昂放出来,七天,只要给我七天时间,我一定给您一个满意的答案!到时候,您若是对这个答案不满意的话,再把他抓回去也就是了。” “好,那本舍人就拭目以待了。” …… …… “完了,忘了提解决着作局经费的事儿了。” 从太平公主府出来,冷风一吹,崔耕顿时一阵懊悔。 更让他郁闷的是,刚才的慷慨陈词,不过是一个缓兵之计,对于解决上官体的问题,他毫无思路。 要知道,新体诗乃是历史潮流,十几年后,就会迎来新体诗的井喷期,诗仙李白、诗圣杜甫、诗佛王维,即便自己有后世的记忆,也不可能与这等人物放对 吧?这可怎么办? 崔耕烦恼不已,神思不属,溜溜达达,不知不觉,竟然轻车熟路地来到了着作局。 守门的史忠见崔耕面色郁郁,不敢自讨没趣,悄没声地闪在一旁。 “娘的,又在睡觉,你们就不能有点追求,吟吟诗做做赋什么的,至不济,哪怕是赌钱也好啊!” 崔耕见状不由得低声暗骂。 当然,他也明白,自己有点吹毛求疵了。着作局里有追求的,都被调去编《三教珠英》了,现在可不就只剩下一帮歪瓜劣枣了吗? 咦?不对,还是有例外的嘛! 崔耕陡然发现,有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儒,正手持一杆狼毫笔,刷刷点点,奋笔疾书。 仔细一看,好家伙,无数张写得密密麻麻的白纸在一等着旁晾干,还有一沓子写好的文章,摆得整整齐齐! 这老头自备干粮不说,还真卖力气啊,有前途,本着作得好好培养。 想到这里,崔耕蹑手蹑脚地走上前去,想看看这老头儿写的是啥。 可等他把那篇拿起来一看,好悬鼻子都被气歪了。 这文章的题目就是:着作郎崔耕的末路。 至于内容,则把上官婉儿、陈子昂和崔耕之间的关系,详细解说了一遍。 并且着重声明,崔耕不救陈子昂就是不义,崔耕跟上官婉儿打擂台就是不忠,到底崔耕是选不忠还是选不义呢,还请大家拭目以待! 落款是:一个有良心的知情者。 有良心? 你特么的良心都被狗吃了吧? 刺啦 ~~ 崔耕越想越气,一没留神,手上用力,将那张白纸撕开了! 老儒生这才被从紧张的工作状态中惊醒,吓得个魂飞天外,跪倒在地,道:“小的有罪,小的有罪,崔着作千万莫开革小的啊! 崔耕强忍怒气,道:“你姓什么叫什么?作何职司?本官和你远日无冤近日无仇,为何要写文章编排我?” “小的叫周冉,就是着作局里的抄写吏。至于这份文章,真不是我写的,小的就是为了混几个钱花花。” “嗯?还跟钱有关?” 崔耕马上就清醒了过来,一个小吏怎么可能知道这么多隐秘之事,这肯定是来俊臣的手笔啊! 不用问,他就是要把这事轰传天下,让自己想不跟上官婉儿翻脸不成! 不过……来俊臣为啥不找别人抄写文章,偏偏找这个小吏周冉呢?难道是故意向自己示威? 周冉似乎看出了崔耕的所思所想,道:“小的也不知道这幕后主使之人是谁,不过接了这活的人可真不少,不单单是小的一个。小的也是没办法,再不来点外快,家里就快揭不开郭了啊!” “那是你自作自受!” 崔耕和周冉闹了这么大的动静,当然惊动了着作佐郎彭春,他推门而入道:“崔着作,别可怜这老家伙,该开革就开革。哼,一下子娶四个小妾,还个个如花似玉,就算有外快,他这把老骨头也得早晚交代了。” “啥?四个如花似玉的小妾?”崔耕忍不住啧啧连声道: “咱这着作局,还真是藏龙卧虎啊!老周头,你究竟是怎么做到的?” “这个说来话长,说来话长……”周冉不想在这个话题上纠缠,腆着脸道:“这种小抄,小的不去写,自然也有人去写。您能不能大人有大量,把小的当个屁……给放了啊!再说了,我要是不抄,您也不能知道这档子事儿,小的也算薄有微功吧。” “一张嘴就是一阵歪理,不愧是娶了四个小妾的人啊!行了,下不为例,滚吧!” 崔耕也懒得和他计较,当然了,最主要的还是有点理亏,毕竟自己没解决经费。 怕什么来什么,周冉一走,彭春就旧事重提道:“崔着作,这都两天了,您看这个……这个……经费的事儿?” 崔耕直感觉一脑门子官司,敷衍道:“别急,本官是谁?点金圣手嘛,随便找样东西,就能变废为宝,这点事儿还能难得倒我?” 彭春看出来崔耕有点言不由衷,指着桌上那一沓小抄,道:“真的假的?这些白纸现在成了废品了,您给咱来个变废为宝呗?” 擦!这取不来钱,连彭春都开始跟我叫板了啊! 崔耕死鸭子嘴硬道:“怎么不能?容本官想想,不就是一些小抄吗?那来俊臣不就是花钱……咦,有了!” 忽然,一个奇思妙想在他脑海中闪现。 崔耕抓起一把小抄,道:“你等着,且看本官把这些小抄,卖上一个大价钱!” 言毕,快步出了着作局,直奔太平公主府而来! 第386章 官报满京畿 上官婉儿没走,依旧在和太平公主下棋。 “姨母,您看看这是啥?”说着话,崔耕把那沓小抄递了过去。 上官婉儿稍微一扫,就轻笑一声,道:“这有什么?来俊臣要是连这种手段都想不到,也就不是来俊臣了。莫非你想靠这个,让本舍人回心转意?” 崔耕微微一笑,胸有成竹地道:“当然不是,我是想说……这里面有着让上官体发扬光大的关键!” “什么?还和上官体有关?” 上官婉儿再也淡定不能了,拿着一份小抄仔细端详,可端详来端详去,也没发现这份文章和诗歌有啥关系。 崔耕卖足了关子,才道:“姨母,别看了,这文章没啥蹊跷的。小婿的意思是,这种小抄的作用,不可估量啊!” 见上官大才女还是一脸疑惑之色,他继续解释道:“姨母您想,如今诗词最主要靠什么传播?” 上官婉儿不大确定地道:“文人雅聚?” 崔耕道:“准确地说,是青~楼妓子。若是顶级诗歌,会由青~楼妓子天下传唱。若是差一点的诗歌,就只能在小范围流传了。” 太平公主瞬间就想起了刚才那十首香艳诗,抿嘴一乐,插话道:“小郎君是想在天下遍开青~楼?本宫倒是没什么意见,不过,这对你崔青天的名头,恐怕不大好吧?” 崔耕连连摆手,道:“下官当然不是那个意思,事实上,我是想开辟一条传扬诗词的新途径!” “你是说类似的小抄?” 上官婉儿稍微一琢磨,就连连摇头,道:“不行!雇人抄写,若想遍布天下,所费不菲。再说了,这不等于自卖自夸吗?没的污了上官体的名头。” “姨母别着急啊,这小抄运作好了,不仅不会赔钱,还会赚钱呢。另外,小婿也没想专登上官体的诗词,我是想把它办成一份……报纸!” 没错,崔耕就是由来俊臣的招数,想到了后世兴起的报纸。 其实他这个想法也不算太超前。 首先从汉朝起,就有报纸的雏形——邸报。其次,二十年后,唐玄宗李隆基秉政,就会出现中国历史上第一份正式报纸,名曰《进奏院状报》。 这份报纸以报道朝廷政事为主,如某日皇帝亲耕籍田,以农为本;某日百僚 行大射礼于安福楼南,赏赐有差;某日宣政门宰相与百僚廷争……等等。 领先半步是天才,领先一步是疯子。崔耕知道报纸的干系太大,大体思路就是按照《进奏院通报》来的,只是想在其中加一个版面,专门刊登诗词歌赋。 如此一来,首先是经费的问题解决了,这可是官报,当然得是朝廷出钱啊。 其次,在官报上登的文章,那得是多大的权威?上官体在人们心中的地位顿时不同! 还有最关键的,这份官报接受普通士子投稿! 别忘了,这年头考进士,都是不糊名的,考官一是看你的文章写的怎么样,二是看你有没有名气。 因此,产生了一个非常不好的社会风气——行卷。也就是考试之前,考生们会把自己以往写的的文章投给达官贵戚看,想办法为自己扬名。 后来行卷的人太多了,达官贵戚们看都看不过来,人们就想出了各种稀奇古怪的招数,以求脱颖而出。比如陈子昂为了扬名,亲手把一张价值千贯钱的古琴砸了,这就是一个活生生的例子。 现在好了,有官报了,只要在上面刊登诗歌,马上就能名传天下,这可是一条得官的捷径啊,但凡有点追求的士子,谁敢不按照官报的风格来做诗? 上官婉儿听完之后,如同发现了一个新大陆一般,呼吸都有些急促了,道:“本舍人已经尽量高估二郎了,但想不到,还是低估你了!报纸,报纸……这个法子好,婉儿可要好好地谢谢你。” “婉儿?自称的可真是亲热呢,这是当姨母的样儿吗?”太平公主语气有些怪异地道:“你别高兴的太早了,能不能办官报,还得过母上那一关呢。” 上官婉儿此时已经眼角眉梢都透着笑意,道:“公主你就别担心这个了,婉儿可以肯定,陛下对此事肯定非常支持。” “为什么?” “你想啊,当初陛下为何要制铜匦,鼓励天下人告密?为何要重用周兴来俊臣等酷吏?” 太平公主道:“当然是怕有心人谋反,这跟报纸有什么关系?” “哼,若百姓们尽皆以为陛下乃是圣人降世,即便有个把丧心病狂之徒,又能掀起什么风浪来?婉儿以为,这官报一出,天下人心就 尽归陛下了。” 这话当然是夸张了一点,不过,报纸的作用还真的无法低估。什么童谣啊,谶言啊,还不是有心人放出来操纵舆论的?这些跟报纸比起来,可就是小巫见大巫了。 武则天掌握了这一利器,可以大大的稳固统治;上官婉儿掌握了这一利器,可以操纵诗歌的走向! 太平公主冰雪聪明,瞬间就秒懂了,道:“这么说,想出报纸这个主意,还是大功一件?走,咱们俩马上就入宫面圣!” “且慢!”崔耕赶紧阻拦道:“二位,你们是不是忘了一件事儿啊?” 上官婉儿道:“什么事?二郎放心,本舍人早就命人去洛阳县衙,给陈子昂销案了。” “不是那个……”崔耕道:“您别忘了,要发扬光大上官体,除了把官报办出来之外,还得把它牢牢掌握在咱们手里。所以,不如就把这个差事,交给我们着作局吧。” 着作局本来就是专管一些抄抄写写的事儿,求得武则天的同意不难,最关键的是,崔耕是着作局的正管啊,上官婉儿稍微一考虑,就点头应允。 直到现在,崔耕才开始诉苦,说起着作局经费的问题。 结果上官婉儿非常痛快地大笔一挥,写了个条子给崔耕,让他去户部领钱五百贯。至于名目么……报纸筹备金! 别管户部的人懂不懂啥是“报纸筹备金”了,上官婉儿这四个字,难道不值五百贯钱? 崔耕拿了纸条,非常嚣张地回到着作局,道:“彭春,赶紧召集人手,跟本官去户部领钱去!” 别嫌五百贯不多,想当初崔耕荒唐大梦初醒,把自己的房子质押了,也才一百五十贯!这五百贯钱,足够着作局的人快活个把月了。 也别嫌崔耕兴师动众,这年头铜钱和布帛才是主要流通货币,五百贯钱重达三千斤,人去少了还真不成。 当一大车铜钱进了着作局,整个着作局顿时沸腾了。 “崔着作不愧是点金圣手啊,才上任两天就把经费的问题解决了。” “那是,崔着作是什么人?跟来俊臣斗了多少次了,哪次落了下风?瞧着吧,这才是个开始呢,有了崔着作,咱们着作局可要兴旺起来了!” “那敢情好,这领不了银子回家,娘子都不给 好脸色呢!说起来,真是斯文扫地啊!” …… 彭春此时肠子都悔青了,低声道:“卑职有眼不识金镶玉,今日多有怠慢之处,还望崔长史恕罪啊!” 崔耕也没想跟他一般见识,道:“好说,好说,皇帝还不差饿兵呢,彭佐郎心里有怨气,本官可以理解。还是我告诫周冉那句话,下不为例!” “多谢崔长史宽宏大量。呃……” 眼见崔耕如此有手腕,彭春马上就开始为他出谋划策起来,道:“秘书监刘自立不是个省油的灯,依卑职看,这五百贯钱咱们得省着点花,以备不时之需啊!” “省着点花?” 崔耕轻笑一声,道:“这五百贯钱才哪到哪啊,听本官的,今天大家去云来酒楼吃酒,庆祝本官走马上任!” 云来酒楼虽不是长安城顶级的酒楼,但也算相当高档的所在了。 彭春当时就有些含糊,道:“云来酒楼也就是名气大,其实也没什么好吃的。要不,咱们去清风楼?云来酒楼一百贯的宴席,清风楼五十贯就能置办出来。” “哼,一百贯?今天咱们照着两百贯花。”崔耕拍了拍彭春的肩膀,安慰道:“彭佐郎,别担心,咱们着作局以后的经费充足着呢。另外告诉你,从今往后,借给他刘自立俩胆子,也不敢对咱们着作局炸刺!” …… …… 三个月后,洛阳城,张家老店。 洛阳如今是大周国都,茶楼酒肆林立,张家老店的装修和饭菜只能算是中等偏下,全靠着本店自酿的张家酒有些名气,才能招揽些上档次的客人。 “卖报嘞,卖报嘞,最新出的《神都时报》,十个大子儿一个,上面还有洛阳最当红姑娘柳含嫣的画像呢!”一个十二三岁的少年,吆喝着进了店内。 “神都时报?这是什么玩意儿?” 一个国字脸,满脸络腮胡子的壮汉嘟囔了一句,招呼道:“小孩儿你过来,本将军有话问你。” 那少年别看岁数不大,混迹市井已久,招子毒得很,他一搭眼就知道,这壮汉的“将军”之名,恐怕不是自吹自擂,赶紧走上前去,掏出一份《神都时报》,殷勤地道:“这位将军,您是为了这个?” 那壮汉“嗯”了一声,接过《神都时报》一看 ,就不由得微微皱眉。 这上面有民间奇谈,有家长里短,有连载的俗讲……这些就不说了,甚至还有商家的广告,香艳故事,乃至一个酥胸半露的美女画像! 壮汉不悦道:“这是什么东西?斯文扫地!朝廷怎么会允准这种东西流传?” 那少年听了这话,顿时有些不乐意了,道:“这东西怎么啦?没有这《神都时报》,我还得做乞索儿呢!再说了,这份报纸乃是陛下亲自允准成立的,莫非你对她老人家有意见?” “我……”那壮汉被顶了个缩鸡大窝脖,但洛阳乃天子脚下,他还能不敢发作,只得恨恨地道:“那陛下一定是被无耻小人蒙蔽了!” 少年轻笑一声,道:“蒙蔽?哼,依我看啊,陛下英明得很呢。我知道您想看什么样的,喏,这份给您……” 说着话,他将一份《大周皇家报》递了过去。 这上面的文字就很对那壮汉的胃口了,总共是三版。第一版。大体意思是天下太平,陛下英明,众官僚尽忠职守。当然了,一些害人之马还是有的,但都被御史台消灭在萌芽之中了。 第二版,讲的是朝中一些大事,比如某官因何事去职,陛下最近发布了什么政令,乃至我大周战神王孝杰将军,又打了什么大胜仗,近期准备进京述职等等。 第三版,就是诗词歌赋专版,大多都词藻华丽,绮错婉媚。另外也有一些新体诗,但读起来晦涩难懂,不成气候。 那壮汉点头道:“都像是《大周皇家报》多好,编这《神都时报》的人简直该死!” 那少年嘴角微翘,道:“照您这么说,编这《大周皇家周报》是忠臣,编这《神都时报》的,就是大大的奸臣了?” “呃……也可以这么说!” “告诉您,这么想就完全错了。因为……” “什么?” “建议编这两份报纸的是一个人,那就是着作郎崔耕崔青天!” “啥?崔耕?”那壮汉颇感兴趣地道:“这崔耕如今的名气大得很呢,他为啥要建议办这两份报纸呢,你给我说道说道。” 说着话,已经随手递了一个金豆子过去。 那少年顿时高兴地道:“您问我就算问对人了,关于这事儿的前因后果,且听小的慢慢道来!” 第387章 舆论握手中 那少年口舌便给,很快就把事情的经过交代得清清楚楚、宛若亲历。 三个月前,上官婉儿和太平公主,联袂入宫,请办报纸。武则天非常重视,马上就在通天宫(明堂)召集朝廷重臣议事。 这其中包括五位新鲜出炉的宰相:娄师德、苏味道、李峤、李元素、孙元亨,以及几位当红的朝廷亲王:梁王武三思、魏王武承嗣、河内王武懿宗,另外还有司农少卿来俊臣、内舍人上官婉儿。 一听“报纸”这个主意是崔耕想出来的,来俊臣马上就表示反对,理由有三。 其一,孔圣人不是说了吗?民可使知之,不可使由之。朝廷大事由诸位大臣决定就行了,交给百姓们议论干啥?恐怕这报纸就是祸乱之源啊。 其二,报纸发行的少了,就跟邸报差不多,用处不大。发行多了,其费用就是一个天文数字,朝廷连年对吐蕃和突厥用兵,支撑得住吗? 其三,也是最重要的,百姓愚氓,谁关心朝局有什么变动啊。至于诗词歌赋,对于那些下里巴人更是毫无意义。所以,即便报纸印出来了,恐怕也只是白白浪费朝廷的钱财而已。 这三条理由一出,还真把大家伙难住了。没奈何,只能把这件事的始作俑者崔耕招来,当庭问对。 崔耕道:“其实来少卿的三条疑议,完全不知一驳。咱们先说第一条,莫非没有报纸,百姓们就不会议论国政了?不见得吧。当初徐敬业起兵之时,为什么有几十万百姓官吏附逆?还不是听了一些心怀叵测之徒的挑唆?” 顿了顿,崔耕特意加重了语气,继续道:“舆论的阵地,我们不去占领,敌 人就会去占领。万万不可轻忽啊!” “舆论的阵地,我们不去占领,敌人就会占领?” 这句千年之后的名言甫一出现,就打动了对政治极为敏感武则天。她轻拍着几案,微微颔首道:“崔着作此言甚是,看来这报纸是非办不可了。” 来俊臣再大的胆子也不敢跟女皇陛下对着干啊,只得道:“报纸虽好,但朝廷没钱怎么办?崔着作有点金圣手之名,不知何以教我?” 这个问题当然就更难不倒崔耕了,他马上就提出了订阅加广告的概念。 广告就不用说了,如何让百姓们肯花钱订报纸呢?和尚们的俗讲就是一个非常好的参照。 把民间故事、稗官野史、奇闻异事,乃至种种才子佳人的故事登上去,百姓们肯定大感兴趣。 最后,崔耕甚至提出了一个思路,和尚们的俗讲深受欢迎,俗家人完全可以讲报纸啊! 这报纸上的故事都是新的,那些读了点书却没有功名的人,完全可以靠着在茶楼酒肆中给不识字的人读报,换取一天的嚼裹。 这些人本来是社会上最不稳定的力量,通过一份小小的报纸,就把他们和朝廷联系在了一起,何乐而不为? 武则天听了崔耕这些理论之后,直乐得脸上的核桃纹都裂开了,赞叹道:“三十岁不到,就制崔药、做糖霜、平蝗灾,现在又发明了报纸,崔爱卿实在是上天赐予朕的股肱之臣啊!” 女皇陛下话音刚落,来俊臣就急了。 他心中暗想,崔耕当五品官的时候,本官就奈何他不得。他要是真成了什么“股肱之臣”,我还有个好吗?侯思止被李昭德杖毙的前车之鉴,可就 在眼见。 他眼转一转,跪倒在地道:“陛下,微臣以为,崔耕是奸臣,理应立即正法,以儆效尤!” “嗯?为什么?” “朝廷发布的官报上,既有香艳故事,又为们商人们做“广告”。陛下请想,后世会如何看待我大周?是霪荡无耻还是铜臭味实足?崔耕这是要拿您的名声换钱花啊,实在是居心叵测之至极!” 这还的确是个问题,武则天今天都七十多了,既要考虑眼前的利益,也得考虑身后名啊。 她看向崔耕道:“崔爱卿,你以为呢?” 崔耕胸有成竹地道:“微臣只说四个字,陛下就会明白,来少卿的担忧完全是杞人忧天。” “哪四个字?” “捉钱令史。” “妙啊!” 武则天瞬间就秒懂了,大唐开国之际财政困难,贞观十五年,李二陛下下令朝廷发放高利贷。 钱是得了不少,但反对的声浪也很多,这其中以宰相褚遂良为首,劝说道,陛下乃万民表率,怎么能干这么毁人品的事儿呢? 李二陛下从善如流,说,那朕以后就收手? 褚遂良说,您收手了,那国库没钱给百官发俸禄咋办?微臣的意思是,这事儿啊,得招一些名声比较臭的人来干,咱们朝廷等着收钱就行了。 于是乎,大唐朝廷的御用黑手套——捉钱令史就此诞生。 武则天道:“崔爱卿的意思是,这份报纸就不由朝廷发行了?” 崔耕摇头道:“报纸不由朝廷发行,一来是不够权威;二来,如此利器不为朝廷控制,恐怕太阿倒持。所以,微臣以为,可以办两份报纸,一份由着作局主管,是为《大周皇家报》;另外一份由 朝廷特许商家经营,是为《神都时刊》。然后,用《神都时刊》得的钱贴补《大周皇家报》。” …… …… 那个自称将军的壮汉听到这里,一阵摇头道:“崔耕真是盛名之下,其实难副啊!两份报纸,肯定是《神都时报》影响大。他只为着作局划拉了一个《大周皇家报》,那不是得了芝麻丢了西瓜吗?” 那少年可是崔耕的忠实粉丝,道:“您这么想就完全错了,事实上,这《神都时报》也在崔着作的掌握之中哩。” “哦?此言怎讲?” “崔着作人称点金圣手,他说《神都时报》能赚钱,达官贵戚们顿时趋之若鹜,最后争竞来争竞去,还是四海商会罢了头筹。您知道四海商会的大董事是谁吗?崔着作啊。怎么办《神都时报》,还不是他一句话的事儿?” 那壮汉将军屡屡被少年驳倒,深感面上无光,质疑道:“我说小孩儿,你一个卖报的,怎么知道这么多事儿?该不会这些都是你编的吧?” “小的哪敢骗您呢?”说着话,少年从背后的报囊中最里面,抽出来一份报纸,道:“您看看这就全明白了。” 壮汉接过来一看,不由得脸色微微一变。 原来,这是《神都时报》发行的第一期报纸,里面用一个非常大的版面,将这场廷争的过程描述了一遍。每个人说了什么话,什么动作表情,乃至他们的所思所想,都刻画的栩栩如生。 整个过程中,武则天英明神武,上官婉儿沉稳干练,各位宰相为国为民,几位王爷忠君爱国,唯一的小丑,就是大周司农少卿洛阳令来俊臣。 他卑鄙无耻,嫉贤妒能,简 直就是人渣的典范! 不过……《神都时报》又不是来俊臣肚子里的蛔虫,怎么知道他到底是怎么想的呢?不用问,这是在故意编排来俊臣啊! …… …… 待那少年走后,壮汉旁边的一个伴当疑惑道:“来俊臣倒霉,王将军您不是应该高兴吗?怎么现在好像……” 没错,这壮汉就是有大周战神之称的王孝杰。 他说道:“没错,当初害死黑齿将军的人里面,就有来俊臣,某真恨不得食其肉寝其皮。不过……恐怕去了来俊臣,又来了一个比他更卑鄙无耻的小人啊。” “您是说……着作郎崔耕?” 王孝杰道:“不错,就是他!如今大周两份报纸,都掌握在崔耕手里。今日他能用这招对付来俊臣,来日就未必不能用这招对付朝中的忠直之士,本将军深以为忧啊。” 那伴当挠了挠脑袋,道:“不能吧,俺可是听说,那崔耕的名声好得很,人称崔青天哩。” “崔青天?”王孝杰轻哼一声,道:“掌握了这两份报纸,就几乎等于掌握了天下舆论。有了如此权柄,他能否还坚持本心,那可就不好说得很了。” …… …… 朝堂上都是人精,王孝杰能得看出来崔耕如今的分量,其他人自然也能看得出来。这些日子,崔耕真可谓是炙手可热,邀请他赴宴的请帖纷至沓来。 这一日,崔耕又得到了一份请帖,上面言辞恳切谦卑至极,邀请他务必今晚赏光赴宴,万勿推脱。落款是:左羽林将军苏宏晖。 苏宏晖?不认识! 崔耕暗暗寻思,我再怎么牛逼,也不值得三品将军如此巴结吧?恐怕这场宴会大有蹊跷啊! 第388章 夜宴有文章 当天傍晚,左羽林将军府。 “崔着作,里边请!”苏宏晖亲自出迎,将崔耕引进了一个大厅。 嗯? 崔耕稍微一扫,就是脸色微变。 客厅内是四男一女,一个是面色粗豪的中年人,一个是崔耕的至交好友陈子昂,另外三个却正是契丹酋长孙万荣的儿子孙伯兴、孙仲立和女儿孙叔雯。 当初这兄妹三人一起到定州偷学蚯蚓养鸡的技术,被封常清识破了身份,最后崔耕仔细权衡,还是把他们放了。怎么如今,他们成了苏宏晖的座上客了呢? 苏宏晖却误会了崔耕的意思,赶紧解释道:“今日难得“膳仙子”大驾光临,苏某就多请了几个客人,崔着作不介意吧?” “哼,本将军都不介意,他一个小小的着作郎凭什么介意?莫非真以为主管了两份报纸,就可以视天下人如无物了吗?”那个面色粗豪的壮汉道。 擦! 我招你惹你了我? 崔耕微微皱眉,语气有心生硬地道:“敢问这位是?” “本将军乃夏官尚书、同凤阁鸾台三品、清源县男、左卫大将军,王孝杰!怎么?你姓崔的不服气? “我……” 崔耕哪敢不服气王孝杰啊,别说这一长串头衔了,光凭人家乃是黑齿常之死后大周唯一的名将,就足够压制他了。 他赶紧恭恭敬敬地深施一礼,道:“下官崔耕,参见王将军!久闻王将军大名,如雷贯耳。今日一见,实在是三生有幸!” “起来吧。”王孝杰挥了挥手,淡淡道:“本将军有句话,想送给崔着作,不知崔着作想不想听?” “下官求之不得,不知王将军送的那句话是……” 王孝杰道:“宁从直中取,莫从取中求!崔着作要想得到高官厚禄,还需走正道啊。” 我哪不走正道了我? 崔耕再傻,此时也听明白王孝杰对自己有很深的成见了,沉声道:“王将军这话是大有深意啊 ,能否说明白些?” 苏宏晖今天宴请崔耕等人,还指望这几位以后精诚合作干一件大事呢,万没想到崔耕和王孝杰一见面就掐了起来。 他赶紧打圆场道:“呃……崔着作,你是聪明一世糊涂一时啊。你和王将军素昧平生,唯一的交集不就是突厥吗?人家王将军是想和你谈谈突厥哩。” “突厥?” 苏宏晖道:“如今我大周和突厥的和议已成,太后封默咄为右卫大将军、归国公。王将军的意思是,崔着作和突厥公主勾勾搭搭的没用,真正想让突厥俯首称臣,还得靠王将军这样的无敌猛将哩,哈哈!” 真的假的? 我倒是没和王孝杰比较高低的意思,但是……名扬天下的王孝杰真有这么浅薄? 崔耕满腹狐疑,但苏宏晖可不给他继续发问的机会了,道:“呃……天色不早,诸位贵客已经饿了吧?不如下官这就让人上菜?” 随后,他轻拍了两下手,就有无数的美酒佳肴流水价一般端上来。 趁着这功夫,崔耕特意坐到了陈子昂身边,低声道:“子昂兄,你和苏宏晖有交情?” 陈子昂微微摇头,道:“人家是三品大将军,我是六品侍御史,身份差得远呢,能有什么交情?” 崔耕更纳闷了,道:“我跟则苏宏晖之前也没什么来往,奇怪,这场招待真是奇怪。” “想不明白就别想了。”陈子昂道:“要我说啊,单凭今天这顿饭,咱们就算不虚此行!知道“膳仙子”吗?她做的饭食享誉洛阳城,最关键的是,一个月才肯做一桌菜,咱们能吃上一次,就算是难得的福分了。” 真的假的? 崔耕仔细观瞧,赫然发现这些菜不仅色香味俱全,而且每道菜都实乃平生所仅见!行,这膳仙子真对得起她的名头啊! 正在这时,有一女子双手托者一道大菜,走进了厅内。 苏宏晖、王孝杰和陈子昂都认 得此女,赶紧站起身来,齐声道:“有劳膳仙子了。” 这么客气? 崔耕也跟着起身,仔细端详,发现这膳仙子的年纪在二十左右,长得虽不算丑,但最多也就是中人之姿,唯有那双眼睛又明又亮,格外出挑儿。 膳仙人把那道菜放下,微微一福,道:“诸位大人快快请坐,妾身愧不敢当。” 随即拢了拢额前的秀发,介绍道:“这道菜是今天的主菜,叫做“翡翠冻鸡”。先将整鸡放入锅中煮透,然后再取出用油布包好,放入井底冷却,出骨取肉。最后用煮鸡的汤加猪大骨、羊蹄等及葱姜料煨制两个时辰,加纱布过滤掺进菠菜汁调匀,最后将鸡肉下入汤中,冷却凝固而成。诸位大人请用。” 崔耕等人各尝了一口后,果然感觉滑嫩异常,鲜美至极,又是一阵赞叹。 按说膳仙子本质就是一个厨子,介绍完这道“翡翠冻鸡”就该退下了。 可奇怪的是,她依然不走,一转身退到了苏宏晖的身后。 有这么一位盯着,崔耕是浑身不自在,略吃了几口后,就把筷子放下,直入正题道:“苏将军,您今天请我们几个来,总不会是单单吃顿饭那么简单吧?” “呃,当然,事实上,苏某人也是受人之托。” 噗通~~ 苏宏晖一使眼色,孙伯兴、孙仲立、孙叔雯以及膳仙子,同时起身,给在场的诸人跪下了。 崔耕等人一看这架势,顿时一阵腻歪。孙家三兄妹也就罢了,这刚吃了膳仙子的东西,着实有点嘴短啊! 王孝杰身份最高,问道:“尔等是有事要求我们三人?” “不错,正是。”孙伯兴连磕了几个响头,道:“还请王将军开恩,救我们契丹部于水火之中啊!” “你们契丹怎么了?” “今年我们契丹部发生了一场白灾,牲畜冻死无数,可营州都督赵文翙非但不给予赈济,还让我等加倍缴纳 供奉,我契丹八部真是没法维持了。” 王孝杰道:“你的意思是……让本官约束下赵文翙?这倒是没问题。你们契丹乃是羁縻,本就不该多交供奉。” 咳咳~~ 苏宏晖忽然轻咳一声,打断道:“王将军,您约束赵文翙恐怕是治标不治本啊!” 他往四下里看了一眼,压低了声音,道:“赵文翙之所以敢把契丹逼到灭族之境,主要是契丹牵扯到了李昭德谋反一案。所以,他们是想……呃……王将军能否给李昭德求个情,免其一死啊!李昭德都活着,想必赵文翙也就不敢拿契丹怎么样了。” 李昭德谋反案,那粘上就没个好啊,王孝杰怎肯这滩浑水?马上就连连摇头,道:“此事关系重大,本将军爱莫能助。” 膳仙子忽然开口道:“就算不考虑契丹人,王将军也得考虑考虑庐陵王吧?如果李昭德被斩,庐陵王想必也很难独善其身。李氏宗族如今只剩下太子和庐陵王两条血脉,王将军难道真的要见死不救吗?” “嗯?” 王孝杰眼中精光一闪,道:“想不到啊,你膳仙子竟然是庐陵王的人?本将军原来还以为李昭德是冤枉的,如今看来,空穴来风未必无因啊!” “不错,妾身是庐陵王的人。”膳仙子道:“庐陵王对小女子曾有大恩,小女子愿意粉身以报。你王将军世受李唐国恩,难道就想眼睁睁地看着李唐血脉断绝?” “哼,李唐国恩?” 啪~~ 王孝杰猛地一拍几案,恶狠狠地道:“某的功劳,是一刀一枪拼杀出来的,某的官爵是当今陛下赐予的,与李唐何干?膳仙子,念你是一个无知女子,刚才那些话本将军就当没听见。以后再敢多说半句,说不得……就让你去丽竞门中走一遭!” “是,小……小女子再也不敢了,妾身告退。” 膳仙子似乎被王孝杰凶狠的样子吓住了,福了 福身子,退了出去。 待他走后,苏宏晖是没口子的道歉,说万不知这膳仙子跟李显是一伙的。她之前跟自己说的是,曾经受过李昭德的大恩,想向王将军讨个人情。 一个女子能干出什么大事来?王孝杰也不为己甚,只是声称下不为例。 孙伯兴似乎还不死心,膝爬几步向前,看向崔耕道:“崔着作,您宅心仁厚,当初曾经向我契丹赐下蚯蚓养鸡的技术。如今能否再发慈悲,为李昭德说几句话呢?” “我……” 崔耕可不敢像王孝杰那样严词拒绝。 一是人家李昭德曾经救过他的命,另外一个,也是最关键的是,他已经想明白了,这里面的水深着呢! 说实话,武则天心智如铁,无论自己还是王孝杰,都不大可能劝她收回成命。 以孙伯兴乃至苏宏晖的见识,难道还能看不出来? 恐怕他们的目的,不是要问自己和王孝杰肯不肯救李昭德,而是借膳仙子之口,问自己和王孝杰对庐陵王的想法。 历史上王孝杰是怎么死的?就是因为孤军深入,而后队的苏宏晖惧怕契丹,没有及时救援所致!但坑死大周第一名将之后呢?苏宏晖竟然又忽然立了大功,让武则天都不好处罚他。 仔细想想,真是让人不寒而栗,恐怕王孝杰不是亡于契丹,而是亡于李显! 自己如今掌握两种报纸,算是入了李显的法眼了,牙崩半个说不字,就得是跟王孝杰同样的下场! 但要说就此投向李显呢?还是不行,李显毕竟实力远逊于武则天,保得住苏宏晖,却未必能保得住自己。历史上,平定契丹之后,武懿宗对朝廷“通契丹者”大杀特杀,其实就是武李之争的延续。 所以,如今最好的法子,其实就是……不表态! 崔耕心思电转,忽然一个典故涌上心头,道:“唉,不是本官不愿意救李相,实在是天数已定,万难更改啊!” 第389章 崔耕讲故事 “突厥盐”和“族盐”的典故早已流传天下,崔耕身上很是罩了几分神秘色彩。 他此言一出,苏宏晖马上就被转移了主意力,道:“早……早已注定?莫非这个案子还扯连到天意不成?” 崔耕往四下里看了一眼,故作神秘道:“那是自然。您还记不记得,两年前,李相曾经发出过一项政令:自今已后,公坐徒,私坐流,经恩百日不首,依法科罪。” 苏宏晖当然明白,这条政令主要说得是,从今以后,公罪徒刑以上,私罪流刑以上,犯罪后百天之内不自守,无论任何原因都不得减罚。 说实话,苏宏晖才不管李昭德是死是活呢,他主要担心的还是“天意”事关李显。 “原来是这个啊……”苏宏晖长松了口气,道:“不是本将军说,李相着实太刚愎了些。因为他这条政令,不知多少可死可不死之人,受了那一刀之苦哩。” 崔耕附和道:“可不是吗?依照李相这条政令,他就必死无疑,谁求情也没用。嘿嘿,死在自己所定的政令下……仔细想来,这其实就是那些人对他的冤报啊,实非人力所能挽回,咱们还是别白费力气了。” 陈子昂本能地就感觉到今天的气氛很不对劲,赶紧岔开话题道:“一饮一琢莫非前定,李相也是自作自受。好了,多说无益,来,咱们吃菜饮酒,莫辜负了膳仙子的好手艺哩。” 崔耕端起酒杯道:“子昂兄,小弟敬你!” 苏宏晖也道:“来,咱们共饮此杯!” 啪! 正在一片其乐融融之际,忽然,王孝杰轻拍几案,豁然而起! 他斜眼瞥向崔耕道:“崔着作,你装神弄鬼,骗得了别人,可骗不了本将军!” 苏宏晖赶紧道:“崔着作可不是装神弄鬼,想当初在大理寺的大堂上,他说……” “哼!那我不管!本将军只知道,我大周的舆论,决不能落到一个装神弄鬼之徒的手里!崔耕,你等着听参吧!” 说话话,冲着苏宏晖抱拳拱手,道:“苏将军,多谢款待,告辞了!” 言毕,毫不给面子的转身离去。 “诶,王将军别走啊!” 苏宏晖高举右手,面色阴沉不定,最终“呸”了一声,道:“什么玩意儿啊,早晚有你倒霉的一天!” 眼看气氛不对,崔耕和陈子昂也客客气气地提出告辞。 苏宏晖之所以今天叫上陈子昂,主要是想冲淡这次宴请的政治意味,略微挽留了几句也就允了。 不过对于崔耕,他就极力挽留了,拽住崔耕的袖子道:“崔着作慢走,本将军还有几句心里话,想对崔着作说哩。” “好吧,不知苏将军想说什么?” “呃……你们退下吧。” 苏宏晖一挥手,伺候的丫鬟仆役乃至孙万荣的二子一女纷纷离去,大厅内顿时只剩下他和崔耕二人。 然后,苏宏晖就扯起了闲篇,比如说,王孝杰的军事才能其实也就那样,胜仗打的多,败仗也打的也不少,甚至被吐蕃人俘虏过。要不是他长得像吐蕃赞普的老爹,早就被砍了脑袋了。奶奶的,凭长相活命,这种人也配做夏官(兵部)尚书? 比如说,庐陵王李显的声望很高,当初要是派李显坐镇前线,默咄未必敢进犯中原,也就没王孝杰什么事了。 比如说,若是李显受了李昭德的牵连,恐怕天下不安,契丹、吐蕃乃至突厥的反应皆未可知,李唐的忠臣孽子们也会挑事儿。 … … 崔耕听着听着,额头上冒出了一阵细密的冷汗。他明白,苏宏晖这是在对自己旁敲侧击呢,若是自己一直装糊涂的话,恐怕就会被视为武氏一党了。 他想了一下,展颜笑道:“苏将军,闲着也是闲着,不如本官给你讲两个故事如何?” “故事?什么故事?” “第一个故事叫做夺门之变,发生在万里之外的大明……” 所谓夺门之变,说得就是明英宗朱祁镇被俘,其弟朱祁钰继承皇位,遥遵朱祁镇为太上皇。 后来朱祁镇被放回来了,但是朱祁钰非但不让位,还把他软禁了。 一个手握天下权柄出口成宪,一个为阶下囚连身边的人都保不住,双方实力的对比非常明显,朱祁镇表面上绝无翻盘的希望。 可事情的发展,几乎出乎了所有人的预料之外。四年后,朱祁钰的亲生儿子死了。七年后,朱祁钰身染重病,卧病在床。 结果,朱祁镇在几个大臣的护卫下,非常容易就闯过东华门,成功复辟。 崔耕虽然说得是史实,但听在苏宏晖的耳中,这其实就是个寓言! 朱祁镇是皇帝,李显是皇帝。朱祁镇因为被俘,失去皇位;李显被武则天赶下台,赶下皇位。朱祁钰没有儿子,武则天的儿子都姓李有等于无。后来,一个临朝称制,一个被软禁,更是与武则天和李显的关系如出一辙。 朱祁镇能重新复辟,李显凭什么不能? 最关键的是,崔耕的这个主意太符合苏宏晖代表心思了——大家啥都不用干,等着武则天病重不起就行了,简直毫无风险啊。 不过……这样做,真的就万无一失? 苏宏晖有些迟疑道:“崔着作,因为朱祁镇和朱祁钰 并无其他兄弟,所以夺门之变有惊无险,但是如今……” 苏宏晖没继续说下去,但崔耕也明白他的意思:武承嗣请立自己为太子,被武则天当场否了,他是没什么希望了。但还有武三思呢?就算不谈武三思,当今太子李旦也不可小觑啊! 崔耕他眼珠一转,道:“这就牵扯到本官要讲的第二个故事了:在万里之外,有一国为清。其时,康熙大帝在位,九子夺嫡……” 九龙夺嫡的故事,精彩无比,苏宏晖听了个如痴如醉。 待听到从不结党的四阿哥胤禛继承了皇位后,他已经是笑容满面。 苏宏晖道:“前面夺门之变的故事简略了些,本将军还以为是崔着作是现编出来的呢!但这九龙夺嫡的故事极尽曲折又合情合理,莫非……果有其事?” “那是自然。”崔耕点头道:“前事不忘,后事之师。苏将军现在知道应该怎么做了吧?” 苏宏晖激动地道:“崔着作今日一席话,颇有诸葛亮未出茅庐已定三分天下的风采啊!有朝一日……崔着作当记首功!” 呼~~ 崔耕这才长松了一口气,有没有大功咱不管,只要你李显老老实实待在房州,别把咱拖下水就成。 然而,世事岂能尽如人意,就因为他这一番话,已经被人给盯上了。 …… …… 房州,庐陵王府,书房中。 “嘻嘻!” 随着一声娇笑,一个十来岁的小女孩从书桌下钻了出来,扯着李显的胡子道:“父王,你看什么呢,那么入神?女儿躲在书桌下那么久,你都没发现!” “裹儿?” 李显先是一惊,见是自己爱女李裹儿才放下心来,道:“父王在看一封信。呃……这个崔耕 崔二郎,实在不简单啊!” 李裹儿忽闪着美丽的大眼睛,兴奋地道:“崔耕?女儿听说过他哩。据说此人不知从哪学了一身神通道法,奇门遁甲占卜算命无所不通。最出名的,还是他擅长点金术,伸手一点,什么都可以变成黄金。人送绰号,点金圣手。” “你从哪听的这些奇谈怪论?”李显哭笑不得地道:“说崔耕是点金圣手,那是说他擅长做买卖,一本万利,跟什么点石成金术不挨着。” “什么奇谈怪论啊?” 帘栊一挑,一个美妇走进了书房内,正是李显的正妻韦氏。 李显对自己的这个老婆是相当信赖的,随手就把那封信递了过去,道:“我们正谈崔耕崔二郎呢。” “崔耕?这个人最近搞出了两份报纸,风头正盛呢。” 韦氏接过信来仔细看了一遍,沉吟道:“不管这两个故事是真是假,崔耕能有这番见识,已经是不可多得的人才了。王爷的夹袋里,恐怕没人能与之相提并论哩!” 李显高兴地道:“可不是吗?最关键的是,他为什么对苏宏晖讲这两个故事?那不正好说明心向本王吗?” “哦?是吗?那王爷准备如何对待此人呢?” “当然是尽力拉拢,封官许愿。” “哼,妾身可不这么认为。”说着话,韦后拿起一个火折子,将那封信点燃了,慢条斯理地道:“崔耕若是有意效忠王爷,早就对苏宏晖挑明此事了,哪还用得着搞什么暗示?依妾身看,他主要还是想首鼠两端啊,您的拉拢,恐怕没什么用。” “啊?那可怎么办?” 韦后冷笑一声,道:“锦上添花哪及得上雪中送炭?不如……让咱们的人给他找点麻烦!” 第390章 婚礼进行时 崔耕最近还真是痛并快乐着,说快乐,是因为婚期将至,他作为一个二十五六的老处男,能不兴奋吗? 说痛,是因为《大周皇家报》,被武则天从着作局拿走了,交由秘书省弘文馆管理。 非但如此,《神都时报》也不是大周境内唯一的民间报纸了,来俊臣手下的推事院也办了一份报纸,叫做《洛阳时报》。 神都就是洛阳,洛阳就是神都,这摆明了是要跟《神都》死磕啊! 最气人的是,来俊臣毫无下限,在报纸上用偌大的版面搞了一些人民群众喜闻乐见的小黄文出来。 崔耕人称崔青天,当然不能有样学样。两份报纸掐了半天,最后竟然是《神都时报》落了下风。 当然了,舆论的权柄被分弱,这是早晚的事儿,崔耕也早有心理准备。 最令他郁闷的是,提出此事的不是来俊臣,而是武则天最宠信的大将王孝杰。 王孝杰的理由也是非常充分的,崔耕这家伙最爱装神弄鬼了,当初在大理寺正堂上,就说什么“突厥盐”和“族盐”的谶言。 现在他掌握了两份报纸,若是说什么“天命在李”可怎么办?就算没那么严重,崔耕出于私心打击异己,朝廷也不可不防。 武则天深以为然。 王孝杰是保家卫国的大周名将,崔耕还真不想跟他翻脸,也只能是暂时忍了。 可树欲静而风不止,不久之后,王孝杰又提出来,《神都时报》和《洛阳时报》刊登的内容太过下流,最好能同时取缔。至于《大周皇家报》的问题么,我大周富有四海,还差这点钱? 说实话,武则天还真的就差“这点钱”,将他的奏折留中不发了。 虽然《神都时报》保住了,但王孝杰这份奏章的影响 已经造成——大家都认为,王孝杰这是要跟崔耕死磕啊!要不然,你一个兵部尚书,左卫大将军,吃饱了撑的屡次三番管秘书省的事儿? 紧接着,又有不少人开始宣扬,经过王孝杰和来俊臣地不断挑唆,武则天对崔耕成见已深。恐怕用不了多久,崔耕就要倒大霉,大家最好还是离他远点,免得引火上身啊! 尽管这个说法有些牵强,但架不住说得人多啊。三人成虎之下,渐渐地崔府门前,开始门前冷落马蹄稀。 时光似箭,眨眼间就到了万岁通天二年,二月十七,崔耕和卢若兰成亲的日子。 婚者,昏也。 白天没什么事儿,眼看者天色将晚,崔耕才在崔湜、小九儿的簇拥下,来到了卢景祚的府邸。 接下来,就该崔耕大展文才了。 在大唐(武周)年间,诗风极盛,一下马,就得先做一首《入门诗》。 进了府门有中门,进了中门有临时搭建起来的人造门,连进了几个人造门之后,就是正堂门。 哪道门前都有十几个手持棍棒的健妇把守,这时候就要做《求情诗》。做得出来还则罢了,做不出来新郎就得挨一顿揍,虽不致命但绝不好受。 过五关斩六将,连做十余首《求情诗》,好不容易进了正堂屋吧,人家新娘子还不能立刻跟着走,为啥?废话,新娘子出门子,那不得打扮打扮啊?没奈何,就得做一首《催妆诗》。 《催妆诗》做罢,新妇满意了,就可以行“奠雁礼”了、 奠雁礼是这场迎亲之礼的核心,具体过程是:新郎把一只准备好的大雁扔进帏幕之内,卢家人将大雁捉住。婚礼过后,新郎会拿着财物将这只大雁赎回。 奠雁礼毕,这桩婚事已经无可更改 ,新娘子撤帐,辞父母,拜家庙,坐上一乘二人抬的小花轿,敲锣打鼓,直奔新郎家。 当然了,好事多磨,事情是没那么顺利滴。 在路上,迎亲的队伍会遇上“障车族”要求对诗,对得输了就得送给他们部分财物。对得赢了呢?废话,人家费了那么大力气,你好意思不给点辛苦钱? 到了崔府之内,崔耕就可以放松了,但新娘子这时候就得面严峻地考验,其名曰“弄新妇”。“弄新妇”跟当初在娘家折磨新郎有异曲同工之妙,只是文明了许多。 紧接着,崔耕就该吟出今天的最后一首诗了,道:“闺里红颜如舜花,朝来行雨降人家。自有云衣五彩映,不须罗扇百重遮。” 这是一首非常经典的《去扇诗》,其目的就是让新娘把遮盖脸庞的扇子或者红盖头取下来,让宾客们看看新娘子长什么模样。 然后就是这场婚礼最重要的组成部分,跪拜天地父母,送入“青庐”了。 趁着这个空当,崔耕颇有些歉意地道:“若兰,苦了你了。” “嗯?夫君何出此言呢?” 崔耕往四下里看了一眼,苦笑道:“这事儿不是明摆着的吗?哪个新娘子不希望自己的婚礼风风光光的?可是现在……除了你们卢家人,还有我们崔家人,现场哪还有上分量的客人?就是上官舍人,都只是送了贺礼哩。” 卢若兰安慰道:“二郎你这么想就完全错了。妾身的婚礼,在卢家人中,得算是上是比上不足比下有余哩。” 见崔耕目露怀疑之色,她继续解释道:“夫君可还记得,这次迎亲之礼的二人小轿?” 事实上,崔耕早就非常奇怪了。 按说这年头成亲,唯恐人不够多,场面不够盛大。 就 是平民百姓,新娘子都有非常华丽的马车坐。有门路的,甚至能坐上借来的官员乘坐的轿子。 但是卢若兰今天却是一乘二人抬的小轿,以崔耕和五姓七望的身份,这也太寒酸了吧? 他疑惑道:“若兰你的意思是?” “夫君久居清源,只知我们五姓七望的风光,却不知道,这几十年来,我们五姓七望在成亲之时,低调得很呢……” 经过卢若兰的一番耐心解释,崔耕才明白了此事的前因后果。 自从大唐立国以来,朝廷对五姓七望频频打压,到了唐高宗显庆二年(公元659年),达到了顶峰。 李治亲自下诏,“后魏陇西李宝、太原王琼、荥阳郑温、范阳卢子迁、卢浑、卢辅、清河崔宗伯、崔元孙、前燕博陵崔懿、晋赵郡李楷等子孙,不得自为婚姻。” 这诏书是什么意思呢?简单地说,就是以后五姓七望之间不得互相通婚,否则就有性命之忧。 以五姓七望的骄傲,当然不会乖乖就范,于是乎,他们就偷偷成亲——当官府监察没那么严密时,半夜三更,以一乘二人小轿,偷偷把人送过。 朝廷问起来,我们这既不是娶妻也不是纳妾,就是男男女女不知怎么回事就滚了床单了,一没留神就生了孩子了,你管的着吗? 又过了二三十年,朝廷见没什么效果,这条政令也就不废而废了。但是,低调成亲,以二人小轿迎人,却成了五姓七望的传统。 甚至有些高管贵戚有意效仿,“二人小轿”的迎亲仪式,逐渐在小圈子里流传。 崔耕苦笑道:“即便如此,五姓七望那是被逼的,为夫却是人人不肯沾边。总而言之,是我对不住若兰啊。” 卢若兰白了他一眼,道:“ 夫君这是说得哪里话?我们夫妻一体,祸福与共,谈什么对得住对不住的!好了,莫胡思乱想了,吉时已到,咱们过去吧。” 那边香案已经摆好,只待“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夫妻对拜”,婚礼仪式就算结束。 可正在这时—— “闪开,闪开!” 一个三十来岁,剑眉星目的中年男子,闯入了大厅之内,上气不接下气地道:“呵……呵……可让我赶上了!二郎,你不够意思啊,怎么成亲之礼,也不给我这当哥哥的撒请帖啊!” 其人正是武则天的亲侄子,伏远侯郭恪。 这事还真是崔耕有点理亏,他考虑着,一来,郭恪远在赵州,无令不得反京,给他发请贴也没什么用;二来,王孝杰是兵部尚书,郭恪是在王孝杰手底下讨生活的。他跟自己来往过密了,被王孝杰穿小鞋怎么办?在战场上被穿小鞋,那是闹着玩儿的吗? 崔耕躬身行了一礼,道:“还请郭哥见谅,小弟现在一身霉气,实在怕给你找麻烦啊。” “麻烦?本侯还还真不怕麻烦!”郭恪眉毛一挑,傲然道:”“你的事儿我已经听说了!哼,咱郭奉先行得正走得端,凭王孝杰的名头,还吓不倒我!” 郭恪来都来了,崔耕还能怎么着?他端起一杯酒,道:“那小弟就多谢郭哥为小弟撑腰了了!” “好,咱们走一个,愚兄也借此酒贺你新婚之喜!” …… 眼见着崔耕和郭恪亲热至极,在场的一些低级官员不由得暗暗高兴——今天咱们这冷灶烧对了,有伏远侯罩着,崔着作倒不了!凭他的本事,何愁日后不一飞冲天? 可还没等他们高兴多久呢,忽听得大厅外传来一阵朗笑:“伏远侯,你真不怕本将军么?” 第391章 宾客节节高 身材魁梧,国字脸黑脸膛,络腮胡子又浓又密,不是王孝杰又是何人? 娘的,背后说人,还被人家听着了! 郭恪就是为了给崔耕撑腰来的,总不能露怯啊,也只得胸脯一拔,道:“不错,别人怕你王孝杰,本侯可不怕你!有什么手段,你尽管使出来,我姓郭的接着。” “嗯?” 王孝杰黑脸一沉,虽然声调不高,却是冷意森森,道:“伏远侯,你敢再说一遍?”” “啊?”王孝杰是真正从尸山血海中杀出来的主儿,这一发怒,别说在场的众人了,就是郭恪都有些气为之夺,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 不过,他马上就清醒过来,咬着牙,道:“再说十遍也是那样,不怕,不怕,本侯就是不怕!” “好,有胆色!既然如此,那咱们今天可要……” 郭恪紧张地道:“怎样?” “好好地喝上几杯酒,哈哈!” 突地,王孝杰展颜一笑,自己给自己斟满了一杯酒,道:“好样的,对本将军的脾胃,来,伏远侯,咱们共饮此杯!” 郭恪虽然一身傲骨,可他不是二愣子啊,有可能的话也不愿意跟王孝杰对着干。于是乎,他赶紧举起了一盏酒,一饮而尽。 然后,王孝杰再端起一杯酒道:“好,痛快,再来!” …… 就这样,王孝杰和郭恪连饮了三杯酒。 不过,第四杯酒 ,他却不是跟郭恪喝了,而是来到了崔耕的面前,道:“崔着作,这杯酒是本将军向你赔罪的,我先干为敬哈!” 这家伙没病吧?怎么原来对我有一股莫名其妙地敌意,现在又莫名其妙地道歉了呢? 崔耕满腹狐疑,也跟着喝了一杯,道:“王将军,你今天这是?” “嗯,有些话,是时候说个明白了!”王孝杰往四下里看了一眼,道:“有人说,本将军对崔着作有意见?那是以前。还有人说,本将军出言构陷崔着作?那纯属乱嚼舌根子。实话实话,本将军只向陛下上了两份奏章,一份是分崔着作之权,一份是请停《神都时报》!” 卢若兰有些不高兴地道:“就是光凭这两条,你对我们家二郎也算不上多么友善吧?” 王孝杰解释道:“本将军承认,以前不了解崔着作,对他不怎么看好。但这两份奏章,我可以问心无愧地说,完全是出于公心!” “那你今天为何又要给夫君道歉呢?” “因为这些日子以来,崔着作的表现,值得本将军道歉。”王孝杰道:“原来本将军担心崔着作控制舆论,但这几个月来,他从未在《神都时报》上说本将军的坏话。原来本将军担心他心怀叵测,但他从未对本官使过小绊子!嘿嘿,崔着作是能和来俊臣掰腕子的人,难道没有对付本将军 的手段?非不能也,实不为也!” 说着话,他忽地微微一鞠躬,道:“以前本将军完全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崔着作,对不住了!” 这还真是条光明磊落汉子! 崔耕赶紧以手虚扶,道:“什么对得住对不住地,王将军言重了。呃……过去的事莫提了,来,下官敬王将军一杯。” “崔着作请。” 一杯酒饮罢,一天的云彩满散,紧跟着王孝杰又拿出了一份贺礼,却是一匹金马。 他嘿嘿笑道:“这是本将军从吐蕃那抢来的,能有四五金重。这分量倒在其次,关键是此马乃天然形成,未经任何人工雕琢,算是个稀罕物,就送给二郎了,祝你日后鹏程万里!” “谢王将军吉言!” 如果说之前王孝杰的道歉之语可能是场面话的话,这匹珍贵异常的金马,可就说明他是真看好崔耕了。 崔耕去一强敌,得一强助,这日后的前途…… 顿时,就有一些宾客偷偷往外走,吩咐带来的从人,把这消息告诉自己的亲朋好友。 然而,这还没完呢。 崔耕刚刚安排王孝杰坐了主位,宋根海就跑了进来,道:“崔着作,快点出去迎接贵客吧!” “贵客?什么贵客?” “太子爷和唐昌郡王!” “唐昌君王?”崔耕还真不知道是谁,看向了身旁的郭恪。 郭恪低声道:“就是庐 陵王的庶长子李重福!” 怕崔耕不明他的分量,又加了一句:“庐陵王的嫡子李重润已经被废为庶人,现在他已经没有嫡子了。” 崔耕瞬间就秒懂了,这李重福就是李显当然的继承人了啊! 这可不得了,李家硕果仅存的两支,一个是李旦这一支,老大亲自来了。另外一个,无令不得返京,就派来了自己的继承人。 简直太给自己面子了! 他赶紧带着众位宾客,出府相迎。 虽然之前没见过面,但李旦和李重润都对崔耕非常热情,毫无架子。 另外,他们也各带了一份不菲的贺礼,李旦是两个玉如意,晶莹剔透,一看就是皇家珍物。 李重福更不得了,乃是一串珍珠,俱皆一般大小,径达十分。这可不得了,俗话说得好,七分为珠,八分为宝啊! 这样的珠子一颗就极为难得了,何况是几十颗,更关键的是,还个个一样! 你就是有再多的钱,上哪买去? 崔耕推脱道:“虽然说长者赐,不敢辞。但这份礼太重了,微臣愧不敢收啊,能不能……” “崔着作不必担心。”李重福道:“这串珠子,是父王和本王对你的谢礼,没什么惭愧的。” “谢礼,什么谢礼?” “就在几个月前,本王生了一场重病,高烧不止,多亏了“崔药”才捡回了一条小命,难道本王的命还 抵不住一串珠子?” “我……” 崔耕既不知道这所谓的救命之恩是真是假,也确实不想和李显的关系太过密切,想了一下,道:“王爷这话就过了,救您命的是治病的大夫,下官纵是有些微功,也不值这么多。” …… 二人一个非要给,一个坚决不要,正在推脱之际看,突然传来一个女子的声音,道:“唐昌郡王既然这么有诚意,二郎你就收着吧。” “啊?” 这声音怎么这么熟呢? 崔耕循声望去,但见门口俏生生地站着两个俏佳人,正是太平公主和上官婉儿。 非但如此,此时庭院之中站满了甲士,人人面色严肃,一片肃杀。 怎么回事? 难道因为李旦给我送了份贺礼,武则天就动了杀心不成?要不然,为啥上官婉儿早不来晚不来,一来就带这么多兵马? 崔耕直吓了个心惊肉跳,硬着头皮上前见礼,道:“小婿参见姨母,您带这么多人是……” “二郎你不必担心。”上官婉儿抿嘴一笑,道:“这些御林军不是为了你,而是为了保住陛下。” “啊?陛下?” “不错,一刻钟后,陛下就会亲自前来,贺二郎你的新婚之喜!” 武则天亲自来? 崔耕瞬间就懵圈了,别说我一个小小的着作郎了,就算是亲王成亲,女皇陛下都未必会纡尊降贵,亲自到场吧? 第392章 女皇隆恩重 一刻钟后。 众人以太子李旦为首,齐齐跪倒在地,山呼道:“参见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众卿平身。” “谢陛下!” 武则天虽然今年都七十多了,但善于修饰容貌,除了头发花白之外,直似五十许人。 她往四下里扫视了一眼,很快就注意到了崔耕身旁那个紫衣少女,慈爱道:“你就是今天的新娘子卢若兰?来,站到朕的身边来,让朕好好地看看你。” “是。”卢若兰乖巧地答应一声,来到武则天的近前。 武则天拉着她的手,叹道:“嗯,不错,天生丽质,我见犹怜,配得上朕的股肱之臣!” 这下好,一夸夸俩,最关键的是,这可是皇帝金口玉言啊! 卢若兰激动得小脸通红,躬身道:“谢陛下!” 没想到,人家武则天还没夸完呢,继续道:“崔爱卿可不简单啊,在做折冲府长史的时候,就为朕擒拿过倭皇;在当岭南道肃政使的时候,破过武三忠谋反案……” 也真难为武老太太了,一桩桩一件件竟然记得清清楚楚,宛若亲历。 四周的宾客们都听傻了,大周五品以上的官员能有上千人,女皇陛下别说记不记得他们的过往了,能不能认全都得两说。崔耕现在这状态叫什么?简在帝心啊!日后青云直上,那简直是一定的! 然而,更令他们惊讶地还在后边。 武则天最后道:“朕来得匆忙,也没带什么贺礼。这样吧,朕就赐下一副字,以贺崔着作的新婚之喜。来人,取纸笔来!” “啊?赐字?” 这回终于有人惊呼出声了。 武则天赐人东西不算什么稀罕事,比如封崔耕为江都县令的时候,武则天就赐了他宫衣一件。 但赐字可就太难得了。 武则天本身就是一名大书法家,她写的“飞白体”自成一派,堪称前无古人后无来者,“钟繇竭力而难比,伯英绝筋而不逮。” 她自重身份,很少赐字,就是有时候心情好 了赐字给重臣,也只是书写该大臣的名字。 但是今天,给新人送贺礼,女皇陛下总不能只写名字了吧? 娘的,崔耕何德何能,得陛下如此荣宠,他这简直是要上天啊! 高兴、艳羡乃至嫉妒地情绪,开始在有些人的情绪中滋生。正在这时,给他们出气的人来了—— “报!” 太监武壮快步进了大厅,跪倒在地道:“启禀陛下,外面来了很多人,说是来给崔着作道喜的,不知让不让他们进来?” 武则天看了崔耕一眼,道:“看来崔着作的人缘好得很呢,都是些什么人啊?” “呃,太多了。打头的有梁王武三思,魏王武承嗣,河内王武懿宗,淮阳王武延秀,内史(中书令)娄师德,凤阁鸾台平章事(宰相)苏味道、李峤……还有洛阳令、司农少卿来俊臣。” “来俊臣?”武则天面色微微一沉,意味深长地道:“看来崔着作的人缘好得很呢,宣他们进来吧。” “遵旨。” 不消一会儿,这帮子达官贵戚都来了,能有两三百号。大厅内肯定是摆不开了,就在外面排列整齐,山呼万岁。 然后,武三思、来俊臣等几个朝廷重臣进了大厅,至于其他人,也只能在其他庭院中吃吃喝喝了。 其时武壮已经把笔墨纸砚在几案上摆好,道:“陛下,请!” “且慢!” 趁着刚才的空档儿,来俊臣早已把事情的经过打听清楚了,赶紧出声阻止。 武则天停笔,眉头微蹙道:“来爱卿,你有什么事?” “呃……微臣以为,陛下赐字之举不妥啊。三十多年前,朝廷曾经下诏,禁止五姓七望互相通婚。如今虽说已经没人追究这事儿了,但事关朝廷的脸面……” “三十多年前?” 武则天一使眼色,上官婉儿就接过了话茬,似笑非笑地道:“来少卿,本舍人来问你,咱大周朝哪年建的啊?” 来俊臣瞬间就意识到自己的漏洞了,道“虽然大周是 七年前天授元年建的,可是……” 上官婉儿秀眉一挑,打断道:“没什么可是的,三十年的诏令,乃大唐颁布的。我大周革命万物惟新,你来俊臣却念念不忘前朝旧诏,到底是何居心?” “我……” 拥周还是拥唐可是原则性的问题,即便来俊臣也不敢在这个这个问题上含糊,赶紧跪倒道:“微臣死罪,还请陛下责罚!” 武则天当然不会信来俊臣有什么“拥唐”的心思,摆了摆手,道:“来爱卿,你这不学无术口无遮拦的毛病得改一改,以后万不可如此鲁莽了。” “是!” 其实,大周继续实行的大唐诏令多了去了,上官婉儿刚才那番话完全算是上纲上线,强词夺理。 但是,有武则天背书,这就是世上最大的道理。换言之,从今往后,《禁婚令》就算是被正式废除了。 没人追究和完全合法可是两个概念,来俊臣此时心里都在滴血,暗念道,奶奶的,我多废这么一句话干啥?这下可好,崔耕成了五姓七望的大功臣了,以后想要动他,更是千难万难。 当然了,废除《禁婚令》对五姓七望就是大大的好事的一件。在场的宾客中崔氏和卢氏最多,顿时齐齐跪倒,欢声雷动。 五姓七望一跪,其他人也得跪啊,一时间“吾皇万岁”的声音响彻云霄。 武则天似乎很满意大家的表现,站起身来,高声道:“众卿平身!如此太平盛世,朕当与众卿共享之。来人,斟酒,咱们君臣共饮一杯!” “谢陛下!” 一杯酒饮罢,武则天又拿起了狼毫笔,刷刷点点,笔走龙蛇,写下了四个大字:“佳偶天成”。 笔划中丝丝露白,如流星飞空,似悬崖飞瀑,像织线穿梭,若秀发飘动,即便崔耕这个不怎么懂书法的人,都感到了至美的享受。 这就是咱崔家的传家宝了,你别人家再有钱啊,也没地买去啊! 他高兴地跪倒在地,道:“谢陛下厚赐 ,愿为陛下效死!” 武则天道:“起来吧,大喜的日子,说什么死啊死的。呃……现在是什么时候了,朕可曾耽误崔爱卿拜天地了?” 崔耕赶紧小拍了一个马屁,道:“天子所在,群邪退避,百无禁忌,时时都是吉时。” 随即,在武则天的见证下,和卢若兰拜了天地。 这里还发生了一个小插曲,二娘是妾侍摆不上台面,于是乎,“拜父母”改成了“拜嫂嫂”。 武则天一高兴,封苏绣绣为五品诰命夫人“莆田县君”。 只听说过“封妻荫子”,哪听说过“荫嫂子”的?要是往常,来俊臣肯定得好好地给崔耕上点眼药。 不过现在,武则天亲临给崔耕贺婚,赐字,乃至废除“禁婚令”,都把他震傻了,竟然没敢出言反驳。 该赏的都赏了,不该赏的也赏了,武则天善解人意地起驾回宫。其他人等开始饮宴,崔耕和卢若兰这对新人,则被送入了“青庐”之中。 “青庐”又名“百子帐”,就是在住宅的西南角“吉地”,露天搭建一个帐~篷。自汉至唐,新人成亲的第一夜,都是在青庐中,而不是房屋内。 …… …… “系本从心系,心真系亦真。巧将心上系,付以系心人。” 喝完交杯酒,有丫鬟唱着歌儿,将崔耕和卢若兰的脚用五彩丝线连在了一起,这场盛大的婚礼就算完满完成。 “阿郎,娘子,奴家告退。” 丫鬟们轻笑一声,缓缓退了出去,青庐内顿时只剩下了崔耕和卢若兰二人。 卢若兰忽然抿嘴一乐,道:“二郎,你现在可得意了?” 卢若兰本就是绝色,灯光照耀下,更显得俏丽无双,崔耕忍不住咽了口唾沫,道:“能娶若兰为妻,为夫真是不知几辈子修来的福分,当然得意了。” “你瞎想什么呢?”卢若兰白了他一眼,道:“妾身说的不是这个,而是今天这场婚礼的盛大场面。恐怕也只有当初太平公主成亲, 才能与妾身相提并论哩。” 崔耕当然明白,武则天给自己的待遇,简直是太太太超规格了,心中一沉,道:“恐怕陛下的目的,不是那么简单啊!” “妾身却不那么觉得。”卢若兰以手拄腮,眼中冒着小星星道:“夫君先为陛下救了几十万百姓的性命,又替她出了个“报纸”的主意笼络天下人心,难道还不值得她亲临祝贺?” “哪有那么简单?” 崔耕还想再说,但看着佳人的无双娇颜,瞬间就改变了主意——春宵一刻值千金,我争执这个干啥?多破坏气氛啊! 随即,他站起身来,猛地把卢若兰抱起,往床边走去,道:“莫说别人了,娘子,时候不早了,咱们早点安歇了吧!” “别!别!夫君慢来!” 事到临头,卢若兰有些慌乱,推拒道:“当初夫君一首《二十四桥明月夜》,成就了咱们的姻缘。今晚洞房之夜了,你是不是也得做诗一首,来个有始有终?” 你妹啊,今天都做了这么多首诗了,现在还要? 崔耕呼吸粗重,迫不及待地道:“好,为夫有一诗送与若兰:十里平湖霜满天,寸寸青丝愁华年。对月形单望相护,只羡鸳鸯不羡仙。” “只羡鸳鸯不羡仙?说得真好。”想到这两年来韶华虚度,空虚寂寞冷,卢若兰深受感动。 不过,她马上就明白过味儿来,道:“这句好像是化用,是本朝卢照邻……嗯,夫君你轻点啊,疼!” 一阵阵裂帛声起,卢若兰再也顾不得崔耕抄诗的问题了。 …… …… 咚咚咚~~ 第二天早上,崔耕被一阵沉重的敲门声惊醒,不耐烦地道:“谁啊?这么早,找本官什么事儿?” “是我。”宋根海在门外小心翼翼地道:“小人也不想的,不过陛下有旨,宣您入宫议事啊!” 娘的,我就知道昨天的事儿没那么简单。 崔耕暗骂一声,赶紧在若兰的伺候下穿好衣服,随着传旨的太监入宫去也! 第393章 答案终揭晓 皇宫,明堂第五层。 “参见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崔耕跪倒在地,偷眼一瞄,就开始心里打鼓了。 在场的除了武则天之外,就是五位宰相:娄师德、苏味道、李峤、李元素、孙元亨,三位朝廷亲王:梁王武三思、魏王武承嗣、河内王武懿宗,以及夏官尚书王孝杰、司农少卿来俊臣和内舍人上官婉儿。 上次遇到类似的阵势,是武则天招自己问对,那还在正常范围内。但是这次,小太监传得旨意明明白白,是议事啊! 这里面随便拿出来一个,都比自己的身份高了不知多少倍,有什么事吩咐下来就行了,和自己议什么事啊? 武则天似乎看出了他的所思所想,赐座之后,淡然一笑,道:“崔爱卿,朕今天招你来,主要是想让你在《大周皇家报》和《神都时报》上,报道一件大事呢。” 来俊臣看不得崔耕如此得女皇看重,道:“那我丽竞门的《洛阳时报》上,是否也刊登此事?” “不必了,《洛阳时报》诲淫诲盗,着从今日起停办。” “啥?停办?可是……” 啪! 武则天轻拍了下几案,脸色微沉,道:“嗯?” 来俊臣太了解武则天了,这位陛下等闲不会情绪外露,如今这番作态,无疑已经是心中愤怒达到了极点! 他虽然不知武则天那股子邪火到底是从哪来的,但已经不敢再炸刺了,恭敬地应道:“遵旨!” 武则天这才微微颔首,开始了正题:“朕昨日接到飞 鸽急报,契丹松漠都督李尽忠联合妻兄诚州刺史孙万荣,起兵反叛,杀营州刺史都督赵文翙,俘虏官兵数百人。李尽忠自称“无上可汗”,以孙万荣为先锋,纵兵掠地所向披靡。旬日之间,契丹已经聚众十万,如今正在猛攻檀州。朝廷到底该怎么办,大家议一议吧。” “旬日之间十万之众?”武承嗣当时就忍不住了,道:“这不可能啊!出了这么大的事儿,朝廷不早就该知道了吗?有信鸽的又不是只有他檀州都督张九节。” 来俊臣就比他聪明多了,阴阴地一笑,道:“那还用问吗?有些王八羔子不念陛下的天高地厚之恩,做了契丹的内应,其他的信鸽都已经被拦截了!” 其实这个道理大部分人都能想得到,不过在来俊臣把话挑明之后,还是不少人脸上变了颜色——能同时拦截那么多信鸽,这股子反周势力的实力也太强大了一点,要想把契丹之乱平定下去,恐怕没那么容易啊! 然后,以宰相娄师德打头,夏官尚书王孝杰收尾,众高官依次发言,研究对策。 最后决定,左鹰扬卫将军曹仁师、右金吾卫大将军张玄遇、左威卫大将军李多祚、司农少卿麻仁节等二十八将,率兵十万,征讨契丹。 武则天点头同意,不过在下旨的时候,又加了一道旨意:改李尽忠的名字为李尽灭,孙万荣为孙万斩。 最后,武则天又看了崔耕一眼,道:“崔着作,你虽在京城,但对契丹的事,也 多费心一些。” “是,微臣一定在报纸上好好地骂骂他们!哼,前年契丹还向微臣学习蚯蚓养鸡的技术呢,现在竟敢起兵造反了,真是一帮子忘恩负义之徒!” 武则天故作漫不经心地道:“除了让我大周百姓都明白契丹忘恩负义之外,也要让藩国们明白。崔着作名扬天下,在藩国中好友甚多,最好给他们写几封书信,对他们晓以大义。” 你妹啊! 崔耕瞬间就秒懂了武则天的意思,自己在藩国哪有什么“好友”啊,分明是只有一个“女友”——突厥公主拉达米珠! 不用问,武则天昨天那么抬举自己,就是盼着自己努力干活,通过拉达米珠的关系,把默咄稳住。要不然,契丹和突厥同时发难,真够大周喝一壶的。 不过,崔耕还是有个问题没考虑清楚。 自己是通过后世的记载,知道这场叛乱非常难以平定。但如今怎么一开始,武则天就做了最坏的打算了呢? 亲临崔府抬举自己,即便加上信鸽这件事,似乎也远远不够啊! 难道说,她早就明白了,这事是李显在幕后主使,很多官员在和契丹暗通款取? …… …… 崔耕随着众人拜别了武则天,出了明堂,一直神思不属。 忽然,有人拽了拽他的袖子,道:“崔着作,崔着作!” “嗯?” 崔耕扭头一看,正是魏王武承嗣,迟疑道:“魏王千岁,您找下官有事?” “崔着作今晚有空没有?有人想通过本王,和你结 交一番哩。” 通过武承嗣认识我? 崔耕顿时就有点懵圈儿,我和武承嗣也就是通过武延秀以及四海商会,有了那么点交情,根本就不算熟啊。这人想通过武承嗣认识我,圈子绕得也太大了一点吧? …… …… 当天晚上,魏王府,花厅中,崔耕仔细打量着这位想和自己结交的人。 这是个不到四十岁的中年人,身形微瘦,相貌清癯,三缕长髯飘洒胸前,一脸的书卷气。 他微微一躬身,道:“崔着作,往昔多有得罪之处,万望恕罪啊!其实我和来俊臣也没什么交情,只是一时手痒,手痒……哈哈哈!” 没见过道歉还大笑的,再说了,这有什么可笑的?这个逗逼到底是谁啊? 武承嗣介绍道:“这位就是左肃政台侍御史张鷟,实不相瞒,当初在《洛阳时报》上登的那些文章,就是这位张兄的手笔哩。” 敢情那些小黄文都是他写的啊! 崔耕看向张鷟的目光顿时意味深长起来,暗忖道,你堂堂的侍御史写小黄文,自己偷摸写不就得了,别到处说去啊! 孰料,张鷟不以为耻反以为荣,手捋着胸前的三缕长髯,得意道:“其实我也就是随便写了写,一没留神就把崔着作的《神都时报》打了个落花流水,实在惭愧啊,惭愧!” 崔耕不服气地道:“什么落花流水?本官的《神都时报》不过是略占下风而已。哼,凭一些诲淫诲盗地文章冲起来的销量,有什么好得意的?告诉你, 我崔飞将是不写,真写了不知比你高明到哪去了。” 张鷟听了眼前放光:“哦?果真如此?那崔飞将就写一个,也让本官开开眼界呗。” 武承嗣也极感兴趣,道:“崔着作尽管写,本王绝不外传!” 擦! 这都是一群什么人啊! 既然话赶话都赶到这来了,崔耕也没办法,只得把当日献给太平公主的《十香词》拿出来了。 其实张鷟写的小黄文,也就是到这种程度了,只是用词比《十香词》粗俗一些。 张鷟听了,不由得叹道:“崔着作此诗色而不淫,的确比我那些文章高明一些。所以……” “你服气了?” “哪啊,我是要出撒手锏了!”说着话,张鷟从袖兜中掏出了一本手抄书,递了过来,道:“请崔着作斧正!” 崔耕接过来,一边翻着,一边喃喃道:“《游仙窟》?作者浮休子。” 武承嗣在一旁解释道:“张鷟自号浮休子,崔着作,你知道,写这种书,总得用个化名啥的吧?” “嗯,也对……咦,不对!” 鷟(zhuo)是个生僻字,乃是凤凰的别称。崔耕刚听到这个名字时,只以为是“卓”或者“拙”呢。 直到现在,他才恍然大悟道:“你就是一代文豪张鷟,《游仙窟》的作者?久仰大名,如雷贯耳,今日一见,崔某人真是三生有幸啊!” 张鷟:“……” 武承嗣:“……” 他们暗暗寻思,崔耕这是怎么了,一个写小黄文的,值得这么尊重吗? 第394章 女皇索故人 崔耕知道后世的历史,当然明白,人家张鷟就是这么值得尊敬。 张鷟,字文成,自号浮休子,深州陆泽人,唐高宗李治调露年登进士及第。当时着名文人蹇味道读了他的试卷,叹为"天下无双"。 此后,张鷟又应"下笔成章"、"才高位下"、"词标文苑"等八科考试,每次都列人甲等。时人称他有如成色最好的青铜钱,万选万中,赠号"青钱学士"。 这个雅号后来成了一个典故,被用来称赞那些才学高超、屡试屡中的人。 张鷟的文学水平达到了什么程度呢?这么说吧,新罗和日本的使节每次来到朝廷,都削尖了脑袋四处打听他有没有新的作品问世,一旦打听到有,就立刻不惜重金和珠宝买走,回国后广为传诵。 到了后世更不得了,他写的《朝野佥载》,成为研究唐史的重要资料;《龙筋凤髓判》乃是有名的判例集,不知救了多少条人命。 还有眼前这本《游仙窟》,开了一代小黄文之先河,后世……好吧,也有不少人非常喜欢。 当然了,光是这些,还不值得崔耕如此激动,最关键的是,他和卢若兰的姻缘,就是因为卢景祚受的那场不白之冤。 而解决这场不白之冤的法子,就是人家张鷟在《龙筋凤髓判》中提到的。某种意义上说,张鷟就是自己和卢若兰的大媒人啊。 张鷟可不知道自己和崔耕还有这番渊源,迟疑道:“崔着作可是对在下的《游仙窟》非常满意,才行此大礼?不至于吧,当初魏 王千岁见了,也只是引为知己而已啊!” “呃……这个么……” 崔耕这才意识到自己有些反应过度了,只得转移话题,道:“张御史找本官到底有什么事?咱先说好,您那些文章虽然精彩无比,却与我的《神都时报》风格不符,恐怕不能刊登啊。” “崔着作您想哪去了,我那些都是游戏之作而已,刊不刊登无关紧要。呃……今天本御史找崔着作是有正事,这个……” 张鷟下意识地看了武承嗣一眼,武承嗣马上就知情识趣地道:“不好意思,本王失陪一下。” “王爷请便。” 这么厉害?连武承嗣都赶走了?看来张鷟这个侍御史,很不那么简单啊。 崔耕道:“敢问张御史,您找本官到底有什么事?” 张鷟面色一肃,道:“实不相瞒,陛下有旨意,命本御史找寻壁龙的下落,可找来找去,都是毫无线索。崔着作有崔青天之名,不知何以教我?” “崔青天?” 崔耕干笑一声,道:“张御史,咱们打开天窗说亮话,崔某人那点微末道行,哪能入得了您的法眼?如果我没料错的话,您是因为我和褚云娘有些瓜葛吧?这让我出卖朋友……恐怕……有些强人所难了。” 张鷟连连摇头道:“诶,崔着作你这么想就完全错了。二十多年前,陛下和高宗皇帝被困在长安和洛阳之间,多靠了壁龙才得脱大难。说起来,壁龙对陛下有恩无仇,陛下又怎么会加害他呢?无非是年纪大了,想找个老朋友叙叙旧罢了。” “这样啊。”崔耕想想也对,点头道:“好,那本官就勉力为之。” …… …… 洛阳道德坊,褚宅,正堂屋。 褚云娘秀眉微蹙,道:“崔着作要找壁龙?” “不是本官要找,是陛下要找,是这么回事儿……” 崔耕简要地把事情的经过介绍了一遍,最后道:“我琢磨着吧,陛下要是想害壁龙,二十多年前就动手了,何必要拖到今天?恐怕她真的就是想和壁龙单纯地叙叙旧。壁龙总这么躲着,总不是办法吧?” 褚云娘苦笑道:“这可麻烦了,不瞒崔着作说,妾身是实在不知道陛下要找的那个壁龙在哪啊。” 崔耕早就经卢若兰提醒过,褚云娘和壁龙不是那种关系,倒也不疑心褚云娘是在骗自己,道:“你不是有壁龙令吗?难道没办法和他联系上?” “这壁龙令么……你瞧!” “什么?” 崔耕顺着褚云娘的手指望去,只见褚云娘的丫鬟碧儿冲着自己咧嘴一笑,然后陡然向自己跃来。 “啊!” 崔耕眼前一花,但觉头上凉飕飕的,伸手一摸,头顶的乌纱已然不见。 碧儿在不远处站定,笑嘻嘻地道:“崔着作,你觉得妾身这个当代壁龙身手如何?” “我明白了!” 崔耕恍然大悟,从始至终,褚云娘的倚靠,就是眼前这个小丫鬟,而不是二十多年前可以让饥民从命的壁龙! 当初壁龙为什么不直接行刺武懿宗,而是趁着黑暗动手?非不为也,实不能也! 说穿了,当时就是碧儿趁黑削落了武 懿宗的头发,又回复原位。虽然这身本事也还算不错,但远称不上惊世骇俗。 褚云娘解释道:“妾身几年前,的确被壁龙救过,不过绝无男女之情。四年前,他说要干一件大事,生死未卜,就把女儿托付给我了。” “壁龙的女儿也就是碧儿?”崔耕又问道:“那他说没说过,那件大事到底是什么?” 褚云娘想了一下,道:“他倒是没说,不过妾身猜测,可能是和来俊臣或者万国俊有关,四年前,也就是长寿二年,万国俊被陛下派去岭南道查流人谋反的案子,一夜之间,就连杀了三百多人。妾身估摸着,这里边兴许有壁龙看重的人。” 崔耕道:“嗯,这个猜测很靠谱。不过……以壁龙的本事,要刺杀万国俊真的很难?” 褚云娘轻抿朱唇,含笑道:“崔着作是不是被那些传言吓住了?其实也就是初代壁龙天下无敌,他的后人就只能算技击高手了。不瞒崔着作,我们到长安来,一是投靠一个故交,二是找寻碧儿爹爹的下落。” “诶,对了。”崔耕忽然想起来推事院的一幕,道:“你们那个故交,在丽竞门中很吃得开啊,连牢头都卖他三分面子,他到底是谁?” 碧儿忽然插话道:“我们要投奔的人叫卫盛和,现在官居刑部侍郎之职,和褚家是世交,以前就对我家小姐多加照顾。不过,在推事院中吃得开的,却是他的三儿子,人称卫三郎,叫什么我们就不知道了。” …… 崔耕和褚云娘又说了几句闲话 ,就告辞离去,找张鷟复命了。张鷟也是真着急,马上就拉着崔耕入宫面圣。 此时已经天将二更,宵禁即将开始,崔耕本以为这么晚了,武则天不会召见呢,没想到,张鷟的牌子一递进去,武则天马上宣召。 非但如此,听了他们的介绍后,还赐下了金牌两面,正面写着“如朕亲临”,背面刻着繁复的花纹,精美异常。 “查,你们两个给朕好好地查!对于壁龙,朕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武则天的话不断在脑海中回荡,出了宫门,崔耕有些疑惑道:“我说张御史,你觉得,单是叙叙旧,值得陛下如此大动干戈吗?好么,半夜宣召,连如朕亲临的金牌都赐了。是不是这壁龙的身上,有什么天大的秘密啊?” 张鷟往四下里看了一眼,颇为猥琐地道:“嗨!什么秘密啊?依我看啊,是陛下春心动了!” “春心动了?有道理!” 崔耕稍微一琢磨,就被张鷟说服了。 如今薛怀义已经被武则天派人暗杀了,御医沈南璆被武则天榨成了药渣,实在支撑不住,告老还乡了。张昌宗和张易之还没出现,女皇陛下现在可不正是空虚寂寞冷吗? 某日,武则天午夜梦回,想到二十年前那个雄姿英发的男子汉,春心大动,命人穷搜天下……嗯,还真是合情合理。 张鷟掂了掂手中的金牌,道:“崔着作,你说咱们该怎么查这个案子?我知道你和丽竞门有仇,要不……咱们现在就把来俊臣和万国俊抓起来,好好地炮制一番?” 第395章 历史突生变 “炮制来俊臣?真的假的?” 崔耕忍不住对眼前的张大御史刮目相看,道:“朝臣们都畏来俊臣如虎,你就不怕他事后给你穿小鞋?” 张鷟轻哼一声,道:“本官会怕他?崔着作,你怎么就不想一想,陛下不把寻找壁龙的差事交给来俊臣,而是交给了我,这意味着什么?” 腾腾腾! 崔耕心中的八卦小火苗一蹦三丈高,激动道:“难不成,张御史你还有别的身份?” 张鷟道:“本官具体是什么身份,崔着作日后自会知晓。我现在只能告诉你,姓来的奈何不得本官!怎么样,你现在敢不敢跟我一起,去找趟来俊臣的麻烦?” 一朝权在手,便把令来行。 和张鷟一起,手持金牌闯入推事院,把来俊臣和万国俊抓起来,严刑拷打,公报私仇……真是想想都带感啊! 不过,也就是想想罢了。 崔耕很快就抑制住了自己的冲动,摆了摆手,道:“算了吧。咱们就是有陛下御赐的金牌,充其量也只能是把来俊臣打一顿,没什么意思。” “好,很好,崔着作,你已经过了第一关了,本官越来越看好你了!” 张鷟拍了拍崔耕的肩膀,继续道:“现在把这两块金牌拿出来,无疑是暴殄天物。咱们得把好钢用在刀刃上,不出金牌则已,一出就让姓来的人头落地!” 什么乱七八糟的?第一关?还让来俊臣人头落地? 崔耕有些奇怪地道:“张御史,怎么听你这话里话外的意思,是非要置来俊臣于死地不可呢?您千万别告诉我,这是为了给我出气?” 张鷟意味深长地道:“当然不止如此。至于具体什么原因,崔着作以后做到了我这个位置,自会知晓。” 这话就更云山雾罩了,崔耕的着作郎是正五品,张鷟的侍御史才是六品,难不成崔耕的官还越做越小了?还是说……他指的是那个秘密身份? 崔耕还要再问,不过这次张鷟却开始顾左右而言他了。真逼急了,他就非要拽着 崔耕去青~楼嫖妓,美其名曰积累素材。 崔耕也只得放弃刨根究底的打算,和他商定,双方各自暗查壁龙的下落,有了消息及时通气。 …… …… 时光似箭,眨眼就是两个月的时间过去了。查找壁龙下落的事儿,一直都没什么进展。 好在武则天催的也不是很急,因为有件大事,几乎牵扯了她全部的精力——派去征讨契丹的十万大军,全军覆没! 这一日,早朝。 河内王武懿宗气急败坏的声音,在朝堂上响起,道:“我大周的十万大军,怎么可能不敌契丹十万乌合之众?依本王看,肯定是咱们周军内部出了叛徒。查,这次一定要狠狠地查,把那些乱臣贼子都杀个干干净净!” “哦?是吗?”陈子昂如今官复原职,为殿中侍御史,当然也有资格上早朝了。 他冷笑一声,道:“河内王人称“周来之亚”,想必是特别擅长查案了?就请您去两军阵前走一遭,查一查那些乱臣贼子吧?” “我……这个……这个……” 武懿宗内战内行外战外行,也就是痛快痛快嘴,哪敢真的上前线啊,当场就被驳了个哑口无言。 武则天不忍心见自己这个侄儿吃瘪,摆了摆手道:“河内王的建议还是有些道理的,不过现在我军新败,人心惶惶,不宜再生波折。退下吧。” “是。”武懿宗得了台阶退下,看向陈子昂的目光中,顿时充满了怨毒之色。 武则天又道:“王尚书,你主管夏官(兵部),不知对此战有何看法?” 王孝杰微微一躬身,道:“微臣和河内王的看法不同,纵观此战,我军大败,主要还是李尽灭(李进尽忠)太过狡猾所致……” 然后,王孝杰将此战的经过娓娓道来。 李尽忠攻陷营州后,将获俘的那几百人囚在地牢,骗他们说:“我们契丹造反是被逼无奈,等朝廷的大军一到就会投降,到时候还请大家帮契丹人说几句好话。” 然后,就对那些官兵好吃好喝 好招待。 过了几天之后,又说:“对不住了,诸位,我们契丹没粮食了,实在供养不起你们,这样吧,你们该干什么就干什么去吧。” 就这样,那些俘虏被全部释放,将李尽忠编造的假情报,告诉了朝廷大军。 周军信以为真,便生了轻视之心,争先开进。 这一日,周军的先锋部队到达了李尽忠预设的战场——黄獐谷。 李尽忠先派老弱之众佯装迎降,又故意将老牛、瘦马置于路旁,以示饥馑疲惫之状。 待周军放松戒备之后,李尽忠才突然舍弃步兵,督率骑兵进入谷口,将唐军团团包围,并命令埋伏在谷中的契丹军队四面出击。 官军遭到突然袭击,猝不及防,打了一个大败仗,金吾卫大将军张玄遇,司农少卿麻仁节被飞索擒获,将士跌入山谷而死者更是不计其数。 经此一战,周军的先锋部队全部被歼灭。 初战获胜,李尽忠又将缴获的官军军印诈为军牒,强迫被俘的张玄遇和麻仁节等官军将领在牒上署名,急令殿后的部队日夜兼程加速前进。 趁着周军后卫被这条军令折腾得人困马乏之际,李尽忠故技重施,再次选择有利的地形,将殿后部队全部吃掉。 整个过程中,周军除了稍微有些轻敌之外,没什么大的错处。就这样还打了这么大一个败仗,也只能承认李尽忠用兵如神。 武则天其实早就对此战的过程有所了解了,不过,在听了王孝的讲述之后,还是忍不住心中一凉——她听得出来,自己的头号爱将王孝杰,对李尽忠似乎既有些欣赏又有些……忌惮! 女皇不死心,开口确认道:“王尚书,若是朕命你统帅大军征伐契丹,不知有几成把握?” “若是兵精饷足,微臣的把握能有七成。” “七成啊……低了点。” 武则天明白,这是在金銮殿上,王孝杰考虑军心士气,能往多里说,就不会少了说。 他说有七成把握,说不定实际上的把握就只有六成, 乃至五成! 一旦王孝杰再打了败仗,天下还有何人能制李尽忠?再加上那些心怀叵测之徒煽风点火,朕的江山……恐怕不堪设想! 一股莫大的冷意涌上了武则天的心头,她深吸了一口气,看向角落里的上官婉儿道:“上官舍人拟旨!” “是。” “制曰:天下诸州,系囚及庶士家奴骁勇者,官偿其直,尽发以击契丹,不得有误!” “啊?” 武则天此言一出,不少朝臣忍不住惊呼出声。 这道圣旨的意思是什么呢?就是说,天下囚犯以及家奴中有勇力的,官府都可以给钱赎出,发往前线进攻契丹。 这是砸锅卖铁,要凭人数的优势硬生生堆死契丹的节奏啊! 不过,等等……这招虽然听起来很美,但实际上,真的有可行吗? 遍翻史书,似乎只有两件事可以与武则天今日的诏书相提并论,头一件,商纣王在周武王大兵压境之际,发给奴隶兵器,让他们对抗周军,结果奴隶们临阵倒戈,纣王身死,是为牧野之战。 第二件,汉武帝为获得大宛的宝马良驹,征天下囚徒、赘婿六万人出塞,虽然号称打赢了了,但回到玉门关的才一万多人。五亡其四,人家汉武帝得国甚正,能挺得住,但你武则天能挺得住吗? 不客气地说,使出这招来就是天魔解体大~法,亡国之兆啊! 当然了,尽管很多人想到了这点,但武则天旨意都下了,难道还有人敢做仗马之鸣? 官场老好人娄师德不敢,宰相苏味道不敢,上官婉儿不敢,大周名将王孝杰同样也不敢! 关键时刻,还得看天不怕地不怕,敢跟上官婉儿死磕的陈子昂! 他忽然出班跪倒在地,正色道:“启奏陛下,微臣以为这道旨意不妥。一来,囚犯和恶奴并非良家子,对朝廷的忠心着实可疑。二来,我大周刑狱公平,并没有多少罪囚。至于家奴,他们大多怯懦不堪,难当大任。最关键的是,我大周的忠义之士何止千万?带甲 何止百万?小小的契丹之乱,待朝廷缓过手来,随手可灭。现在征召囚犯和恶奴,反而会让四夷轻视朝廷的实力,还望陛下慎思之!” 这番话既条理清楚,又丝毫不咄咄逼人,众大臣听了纷纷微微颔首,盼望着武则天回心转意。 崔耕此时呢?他正在暗暗为陈子昂高兴。 历史上,就是陈子昂上书,劝武则天改变了主意,得了个大大的彩头,名扬天下。 今天,应该是要历史重现了。 孰料,武则天还没说话呢,武懿宗突然发言,把议题改变了方向。 “哈哈!”这老丑鬼尖笑一声,道:“陈子昂,你终于露出狐狸尾巴了吧?契丹兴起不到两个月,就灭了我十万大军。缓过手来?再缓几个月,恐怕就是我大周有百万大军也对其无可奈何。说!你是不是契丹的内应,专门给我大周出馊主意的。” 来俊臣也看出了便宜,道:“很有可能啊!据我丽竞门所知,几个月前,殿中侍御史陈子昂、夏官尚书王孝杰、着作郎崔耕,曾经一同前往苏宏晖的府中饮宴。席间,契丹先锋孙万斩(孙万荣)的二子一女,曾经出现,具体说了什么,外人就不得而知了。” 贼咬一口,入骨三分! 武则天瞬间就变了脸色,道:“此言当真?” 来俊臣恭谨地道:“微臣敢与王尚书、苏将军、陈御史和崔着作当堂对质,但有半句虚言,甘受责罚!” “好,王爱卿,你先说。” 王孝杰心底无私天地宽,当即把事情的经过讲述了一遍。 崔耕一边听着,一边汗透重衫,这可要了命了!之前的事儿还说得清楚,但接下来,王孝杰提前走了啊! 这几个人里面,武则天最信任的就是王孝杰了。没他这个证人,武则天能信自己和陈子昂的话吗? 她要是稍微一转念,让来俊臣彻查此案的话,自己还能有个好吗? 这可怎么办? 崔耕心思电转,忽然主动出击道:“陛下,微臣以为,契丹李进灭不足为虑!” 第396章 再添夺妾仇 李尽忠是武则天的心腹之患,至于崔耕和陈子昂?一个着作郎一个殿中侍御史,在女皇陛下看来,秀才造反三年不成,简直连疥癣之疾都算不上。 武则天瞬间就被转移了注意力,道:“哦?崔着作何出此言? 来俊臣被崔耕在最后关头翻盘都翻怕了,赶紧道:“崔着作,你要是想说什么朝廷有十胜,契丹有十败之类的屁话,还请免开尊口。这种言语,本官用脚指头,都能想出十篇不重样的来!” 崔耕微微一笑,当然道:“当然。事实上,我认为李尽灭(李进忠)不足为虑的原因只有一条……他快要死了,死人能对我大周造成什么威胁?” “啥?死……死了?” 此言一出,朝堂内可就炸了庙了。 你崔耕就算要找理由,也找点像样的好不好,人家李尽忠一没病二没灾,还刚刚打了个打胜仗心情正好,凭啥你崔耕说死人家就得死啊! 上官婉儿也不知崔耕的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待人们的声音渐低,问道:“莫非崔着作在契丹内部有眼线,得知李尽灭一病不起了?” “没有,下官一个小小的着作郎,怎么可能在契丹安排什么眼线。” “呃……要不就是,你想说,李尽灭杀戮甚重,必遭天谴?” 崔耕看了一眼王孝杰,道:“王尚书杀的人绝不比李尽灭少,下官这么说,不是把王尚书也骂进去了吧?实不相瞒,李尽灭的确是遭了天谴。不过,此天非“上天”,而是“天子”!” “天子?” 崔耕忽然跪倒在地,道:“不错,天子,就是陛下!两个多月前,陛下亲自下令,改李尽忠为李尽灭,孙万荣为孙万斩。陛下金口玉言,言出法随,李尽灭焉能不死?” 众朝臣:“……” 大家没法说话啊,反驳崔耕?那不是等于承认武则天不是真命天子吗? 但是赞同崔耕?这个理由也太无稽了。好么,武则天金口玉言,咒谁谁死,这是皇帝啊还是巫婆啊?她要是真有那么大本事,还要文武百官干啥,还要百万大军干啥? 这时候就该武则天说话了,她有些迟疑道:“朕说得话真有那么管用?依崔爱卿看,李尽灭离死不远,那孙万斩该什么时候死呢?” 崔耕通过后世的历史知道, 李尽忠现在差不多该歇菜了。但是孙万荣?人家的身体好得很呢,只要不兵败被杀,谁知道他什么时候死? 崔耕道:“陛下改李尽忠为李尽灭,那他当然就活不了多久了。但是,改孙万荣为孙万斩,这斩了未必死啊,到底什么时候死,微臣就说不好了。” 擦! 这逻辑还真能自洽! 来俊臣眼睁睁地看着胜利从手边飞走,气急败坏地道:“简直是岂有此理!崔着作,你说李尽灭快要死了。我来问你,他到底什么时候死?这个月,下个月?还是一年后?总得有个准日子吧?” 崔耕清清楚地记得,李尽忠是在黄獐谷之战后,一个月内去世的,老神在在地道:“不在下个月,也不是在一年后,这个月内自见分晓。来少卿如果不信的话……” “怎样?” “要不然咱们就赌上一赌?一个月内,若是没有李尽灭身死的消息传来,我崔耕就认下了这勾结契丹之罪。但若是一个月内,李尽灭死了,还请来少卿输给本官个小小的彩头——也就你抢来的那个小妾,秦雨儿!” “这……” 眼见他说得如此笃定,来俊臣还真有些犹豫了。 当初在大理寺正堂上,来俊臣亲耳听到,崔耕说阎知微必遭族灭结果怎么着?一语成谶! 再想到崔耕那些传说,冤鬼托梦天降甘霖,祭祀蝗神平定蝗灾……这家伙还真有点神神叨叨的,说不定真能通过蛛丝马迹,判断李尽忠的死期呢。 眼瞅着来俊就要跳出崔耕为他挖的小坑,然而,不怕没好事儿,就怕没好人。 来俊臣的头号心腹兼智囊万国俊,眼珠一转,有了主意。 他朗声道:“崔着作这个赌约好没道理,你要是输了,即便自己认下了通敌之罪,若是没有其他的证据,来少卿也无法定案。但若是赢了,却白得一个俏佳人。” 崔耕道:“那依万御史之见,这个赌约该如何呢?” “哼,你要是输了,就把自己的小妾王美芳输给来少卿,你要是赢了,来少卿就输给你秦雨儿!小妾换小妾,赌约公平,童叟无欺。” 崔耕当然不会答应这个赌约,以自己为赌注没关系,但拿王美芳顶缸算什么回事?那不是等于把王美芳,当成了自己的一个附属物件了吗? 这对于拥有后世记忆的崔耕来说,是万万不可容忍的。 另外,他提出这个赌约的真正目的,是秦雨儿的身世太可怜了,想救她出苦海。要是实在救不了也就救不了呗,咱崔小哥是俗人一个,做好事只做力所能及的。 所以,他打了个哈哈道:“王美芳还没过门,这个赌约本官无权答应。如果来少卿不愿意地话,那就算了……” “啊,不,不能这么算了!” 来俊臣可不懂什么“男女平等”,还以为自己的狗头军师立功了,拆穿了崔耕的小心思呢。好不容易胜利在望了,他焉肯放过这个难得的机会? 来俊臣道:“这个赌约本官接了,我输了就输秦雨儿。你崔耕输了呢?我既不要王美芳,也不要你认下通敌之罪。单单你崔耕辞官不做就行,这个条件够宽松了吧?” “好,咱们就一言为定。” 啪! 啪! 啪! 当即,在金銮殿上,武则天和群臣的众目睽睽之下,崔耕和来俊臣击掌为誓。 按说这很不合规矩,但周军这一场失败太过惨重,简直把里子和面子都掉光了。大家都盼着真如崔耕所料,李尽忠身死,所以,竟然没有一个人开口阻止。 …… …… 十天后,明堂。 武壮跌跌壮壮地跑了进来,道:“陛下,大喜,大喜啊!” “急什么?慌里慌张地,成何体统?”武则天强自按捺住激动地心情,将一篇奏章看完,才慢条斯理地道:“怎么了?可是契丹那儿有消息了!” 武壮小心翼翼地将一份公文,放到了武则天的面前,就“没错,就在三天前,李尽灭得了一场大病,暴病而亡。如今契丹已经群龙无首,全军覆灭指日可待了。微臣为陛下贺!” 这份公文没封面,任何人都可以看,这就是传说中的露布了。 武则天心里边高兴无比,嘴里却开始吹毛求疵道:“哼,张九成这家伙也好意思露布飞捷,李尽灭之死,和咱们大周有关系吗?没的让那些藩国笑话了去。” 上官婉儿凑趣道:“谁敢笑话咱们大周啊,张总管只写了公文,没让传令之人打出大旗,已经够低调了。” 武则天颇感兴趣地道:“哦?这话怎么说?” 上官婉儿解释道:“若是没有崔着作和来少卿打赌 的事儿,还能说李尽灭之死和大周没关系。但是现在……那些藩国恐怕都在赞叹陛下金口玉言,洪福齐天呢!” 武壮也插话道:“崔着作这个赌约的作用可真不小。当初契丹十万大军围攻檀州,形势非常危,张九节都督没办法,就把这个赌约说了出来。官兵们顿时士气大振,决定拼死也要撑过十天去。结果,五天不到,契丹就因为李尽灭之死退军了。” “哦?还有这等事?” 武则天拿起那份文书仔细观瞧,道:“没想到这个赌约,竟然救了朕数万赤子,崔爱卿的功劳不小啊。对了,赌约中那个女子叫什么名字?” “好像叫秦雨儿。” “一个小妾而已,听说还是来俊臣抢来的。武壮,你传朕的旨意,让来俊臣把人赶紧送过去!” 顿了顿,武则天又改了主意,道:“对了,你劝来俊臣以大局为重,送人的时候要客客气气,风风光光地。朕要让天下人都知道这个赌约!” 武壮明白,武则天实际上,就是要宣扬自己君权神授——朕改个名字,敌人就死了,你们这些乱臣贼子怕不怕? 别管崔耕是真的掐指一算,还是通过什某种手段确定了李尽忠的死期,反正女皇陛下就是认了这一条了! …… …… 一个时辰后,司农少卿府,正堂屋。 来俊臣强打笑容,道:“武中郎慢走,来某人今日身体不爽,就不送您了。来人,给武中郎拿五十两银子的茶水钱。” 武壮知道他心里不痛快,微微一抱拳,道:“那杂家就却之不恭了。来少卿,你可得记住陛下的话,大局为重,大局为重啊!” 来俊臣颇为洒脱地道:“武中郎且放宽心,下官都懂,我这名声早就臭了,也不差这一遭!” “那杂家就放心了,告辞。” 武壮施施然转身离去,来俊臣脸上的笑容渐渐淡去,最后竟然变得无比狰狞! “大局为重?大局为重你妹啊!” 哗啦! 来俊臣猛地将几案上的公文器皿一扫而空,恶狠狠地道:“纵是来某人负了天下人,可对你却没有半分亏欠!我对你忠心耿耿,为了你的帝位殚精竭虑,你就是这么对我的?杀父之仇夺妻之恨不共戴天,你……你这是要我把自己的老婆亲手送给别人 啊!” 不得不说,武则天此举,彻底把来俊臣惹毛了。 对于别人来说,一个小妾而已,律比畜产,别说愿赌服输了,平时高兴了送给朋友也没啥。 但是,来俊臣不同啊,他亲爹蔡就是亲手把身怀六甲的老婆,输给了赌徒来操。换言之,还是胎儿的来俊臣,就一没留神有了俩爹,从小长大不知受了多少冷语和白眼。 现在,来俊臣自己又把秦雨儿输出去了,让他深深地感到了命运的嘲弄。 更不能忍的是,他平生最大的靠山武则天,非但不帮他转圜,反而还要再落井下石! 万国俊可不知来俊臣的阴暗心思,听他都骂到武则天的头上了,赶紧劝道:“来少卿还请慎言,那秦雨儿是小妾,连诰命都没有,谈不上夺妻之恨啊!” “哦?是吗?”来俊臣恶狠狠地盯着万国俊的眼睛,道:“那你告诉本官,我的妻在哪?” “这……” 万国俊瞬间就没词儿了。 来俊臣爱好古怪,不喜欢黄花大闺女,独独喜欢有夫之妇。 这么多年来,他虽然女人很多,却一直没成亲。好不容易看上王美芳了,不惜矫诏也要和她成亲吧。却被崔耕抢走了。 现在可好,崔耕是抢完了妻继续抢妾啊!仔细琢磨琢磨,来俊臣遇见了崔耕,也真是够倒霉的。 他不敢再勾起来俊臣的伤心事,咽了口吐沫,赶紧转移话题,弱弱地道:“不管怎么说,这个秦雨儿是您自个输的,也不能怪陛下不是?” “我自个输的?我自个输的?要不是你小子,我能接这个赌约吗?” 这话可把来俊臣惹毛了,劈头盖脸地就打了过去! 万国俊不敢躲闪,很是挨了几下,偷眼观瞧,但见来俊臣的眼珠子都红了,知道今日之事不能善了。 他心暗想,来俊臣心狠手辣,弄不好我今天就得交代在这!这可怎么办? 诶,有了! 忽然,一条毒计涌上了万国俊的心头,道:“来少卿,请听卑职一言!” “你想说什么?” “大局为重,说得可不仅仅是咱们。”然后,他附在来俊臣的耳边,嘀咕道:“咱们如此这般,这般如此。” 来俊臣听完了眼前大亮,道““好,真不愧是毒秀士万国俊,咱们就这么办了,且看他崔二郎如何收场!” 第397章 最毒万国俊 第二天一早。 锣鼓声声,爆竹阵阵,来俊臣骑在一匹高头大马上,率着一支庞大的队伍,来带崔府门前。 整支队伍箱笼甚多,大都用红布包裹;队伍中的小伙子们,不断将一枚枚斩新地开元通宝往人群中洒落。 不知道的,还以为这是哪个大户人家的迎亲队伍呢。 至于知道的呢?那当然就更兴奋了。好么,来俊臣敲锣打鼓,摆出了这么大的阵势,把自己小妾送到自己仇人的府上,这里面到底有没有什么花活? 嘎吱吱~~ 崔耕也真给来俊臣面子,中门大开,带着封常清、周兴、宋根海、黄有为等几个心腹迎了出来。 他抱拳拱手,哈哈大笑道:“来少卿愿赌服输,亲自将美妾送到崔某人的府上,真是个信人啊,多谢多谢!呃……现在是不是该把新娘子请下来了?” 来俊臣阴阴地一笑,道:“崔着作别忙,本官不单是送人,还送了不少嫁妆呢!另外,有这么多父老乡亲跟着,你就不请我等进去,喝一杯喜酒?” “那也是理所应当,诸位里边请。” 反正崔府两个多月前刚办了一场迎亲之礼呢,崔府之人驾轻就熟,安排地井井有条。 来俊臣也真有意思,以一乘二人小娇,将秦雨儿抬到了正房屋前。 崔耕漫不经心地揶揄道:“我说来少卿,差不多就得了,难不成这时候,还要本官做一首《落轿诗》,秦雨儿才下轿?“ 来俊臣微微一笑,道““这是纳妾而不是迎亲,当然不用啥劳什子《落轿诗》,现在来某人却是请大家做个见证!” 啪啪~~ 随着来俊臣轻拍了两下手,他带来的那些小伙子们齐齐发力,将那些箱笼们打开。 黄的是金子,白的是银子,五彩的是绫罗绸缎,温润亮泽的东海之珠,粗略估计这些钱财得超过十万贯! 来俊臣冲着四下里抱拳拱手,道:“陛下有旨,崔着作有大功于国,今日之事,来某人必定得办的风光漂亮!大伙瞧瞧,这贺礼可够重么?” 十万贯钱,不得宠的公主出嫁有没有这么多啊,人们纷纷应道:“够重!够重!” 来俊臣又道:“另外,我丽竞门有头有脸的人都来了,对崔着作的纳妾之礼,可还算重视?” “够重视!” “嗯,那接下来,就请大家看看新娘子的真面目!” 来俊臣一使眼色,就有两个婆子上去,将小轿中的秦雨儿搀了出来。 此女看年纪也就二十出头,眉如远山含黛,目似秋水横波,肌若桃花含笑,发象浮云微卷,任谁见了,都得赞一声,好一个绝色佳人! 不过……她那飘忽不定怯生生地眼神是怎么回事?嘴角处流出的两滴口水又是为何? 就这大家一愣神的功夫,秦雨儿已经嚎啕大哭起来,道:“这么多人,雨儿害怕,我要回家,我要回家!” 来俊臣笑的更得意了,道:“诸位请看,秦雨儿本官已经带到,毫发无损,就是有点想家。本官对崔着作已经堪称仁至义尽了,告辞!” 说完了,转身就走! “来俊臣!” 傻子都能看出秦雨儿状态不对啊,崔耕怒道:“你对她究竟做了什么?” 跟崔耕斗了这么多次,终于胜了一局 ,来俊臣心里那个痛快劲就甭提了。 他微微耸肩,摊开双手道:“也没什么,就是她昨晚吃坏了东西,脑子有些不好使了。俗话说得好,娶妻娶德,纳妾纳色。想必崔着作是不会介意的,你就跟这个傻丫头过一辈子吧,哈哈!” 崔耕还要想拦,万国俊却挡在了他的身前,道:“陛下想让这个赌约成为一桩美谈,来少卿已经够忍辱负重了,想必崔着作也会顾全大局的吧。人吃五谷杂粮,哪有不得病的?陛下都不会怪罪,无伤大雅。崔着作,下官劝您,还是不要节外生枝得好!” “万国俊,你……” “我怎么了?”万国俊凑到崔耕的耳边,低声道:“实不相瞒,给秦雨儿下毒,不但是万某人的主意,还是万某人亲自下的手。崔着作要是想报复,尽管来!我倒要看看,你一个无权无势的着作郎,凭什么跟我们丽竞门斗!” “好,很好。”事到如今,崔耕反而出奇地冷静下来,道:“多谢万御史直言相告。冤有头债有主,咱们有账不怕算。以后的日子还长着呢!” 新娘子变傻了,围观的百姓们也自感没趣,纷纷散去。 …… …… 一刻钟后,崔府,正堂屋 卢若兰叹了口气,道:“唉!夫君,你说这事可该如何收场呢?” 崔耕直气得牙关紧咬,道:“都怪我,万没料到来俊臣如此恶毒,竟然把秦雨儿药傻了。我不杀伯仁,伯仁因我而死,终有一日,我要为秦雨儿报仇雪恨!” 卢若兰知道,崔耕和来俊臣之间绝对无法善了,也不相劝,道:“那秦 雨儿可怎么办?” “为今之计,也只有先把她养起来,遍揽名医诊治了。” 说是这样说,但崔耕明白,这种涉及颅脑的损伤,即便在后世都是个天大的难题,更别提在缺医少药的大唐年间了。 不幸中的万幸,不知道是来俊臣的药不行,还是有所顾忌,秦雨儿现在的生活还是能够自理的,就是智力只相当于三四岁的幼童。 本想救佳人脱离苦海,却得到了这么个结果,崔耕陷入了深深的自责中,喃喃道:“可惜孙思邈老仙长十年前就去世了,要是有他在,说不定还有几分希望。” “孙思邈?”卢若兰眼前一亮,道:“妾身曾经听人说过,孙老先生是得罪了一个仇家,才假死避难,其实如今还健在人世呢。” “真的假的?” 卢若兰道:“那妾身就不知道了,不过据传说,有人在终南山见过他老人家。” “唉,希望如此吧。” 老实说,其实崔耕不怎么相信孙思邈还活着。 道理很简单,孙思邈是千载难得的名医啊,只要面见武则天,请求庇护,武则天必定允准。那仇家再大的本事,难道还能追杀到皇宫来? 但不管怎么说吧,这总是个救治秦雨儿的希望,崔耕把此事牢牢记在心里,准备得空往终南山一行。 至于现在?有件事已经迫在眉睫了——搞定苏宏晖。 历史的车轮滚滚向前,就在昨天,武则天下旨,以夏官尚书王孝杰为清边道行军大总管,以左羽林将军苏宏晖为清边道副总管,统兵十七万,讨伐契丹。 武则天想得倒是挺好,契丹如今 已经是死老虎了,趁他病要他命。但是崔耕可明白,孙万荣同样不好惹。 按照历史的正常发展,孙万荣会设下埋伏,在苏宏晖似有意似无意的配合下,一战杀死王孝杰,威震天下,并且打出“还我庐陵王”的口号。 武李之争管他去死,但王孝杰这人可不错。更关键的是,他带的那些大周官兵何其无辜?因为这桩阴谋丧命于异族之手,那也太不值了。 所以,崔耕的计划就是,想个法子,让苏宏晖这个大内奸不能成行。 封常清等人四处打听,很快就把苏宏晖的情况摸了个八九不离十。 封常清道:“苏宏晖此人,不贪财不好~色,带兵有方,武艺高强,唯一有个算不上弱点的弱点,就是好口腹之欲。” 崔耕微微皱眉,道:“口腹之欲?这没什么用啊。膳仙子就是庐陵王的人,苏宏晖想吃什么菜,找她做不就行了?” 宋根海得意道:“我也打听到了苏宏晖一个弱点,不知能不能用?” “什么弱点?” “他怕老婆!” “诶,这可奇怪了。”黄有为道:“我只听说苏宏晖伉俪情深,膝下无子,但这怕老婆是从何谈起啊?” 宋根海嘿嘿一笑,道:“你们不知道吧,苏宏晖表面上看起来道貌岸然得很,其实还养了一个外室呢!非但如此,那外室还给他生了个大胖儿子,今年才三岁。他要是不怕老婆,为何不把外室和儿子接回家?” 外室?三岁的儿子? 崔耕心中一动,道:“这里面倒是有文章可做,根海,你到底怎么发现的这个秘密?还不快快讲来。” 第398章 青云子算卦 宋根海掏出随身携带的小酒壶,美滋滋地抿了一口,对众人道:“说起来也真是运气好。两个月前,大人给咱们都谋了个实缺,《大周皇家报》副主编。我寻思着这下稳了,就在思顺坊租了个小宅子,把家眷从清源县接了过来。” 黄有为对洛阳的地理极为了解,道:“思顺坊好,咱们洛阳有东、西、南三市,这三市中又以南市最为热闹。思顺坊就在南市边上,嫂子可以好好地开开眼界。” 宋根海叹了口气,道:“原来我也是这么想,可后来才发现,思顺坊因为有这般好处,不少人把外室安排在了这里。唉,说起来真是晦气得很呢!” 崔耕嘴角噙笑道:“敢情这思顺坊成了二~奶坊了啊?然后呢,你就遇着苏宏晖了?” “哪啊,没那么简单。苏宏晖这孙子太小心了,每次来思顺坊的时候,都躲在马车里面,外人根本就看不着。真正泄露这个秘密的,还是他那个外室郑四娘……” 然后,宋根海将事情的经过简单地介绍了一遍。 郑四娘家和宋根海家是邻居,宋根海的老婆宋刘氏,初来乍到,没什么朋友,发现这邻居就是一个女人带一个孩子,就时不时地前去串门,一来二去的,双方逐渐热络起来。 某天闲谈,宋刘氏就谈到自己和宋根海一直没孩子,深以为憾。郑四娘就说,这个好办,咱们洛阳福先寺的送子菩萨最灵,我家的孩子就是从那求的。 于是乎,宋刘氏和郑四娘一起去福先寺求子,可求子就求子吧,宋刘氏发现这郑四娘和一个和尚一直嘀嘀咕咕的。 后来一问才知道,郑四娘是想请那个和尚算一下丈夫出征契丹的吉凶。 这可是一翻两瞪眼的事儿,和尚哪敢把话说死了啊,就给了郑四娘一个观音像,让她把丈夫的名字和生辰八字都写上,压在观音像的下面。晨昏三叩首,早晚一炷香,保佑丈夫的平安。 宋刘氏心中好奇,翻动了《金刚经》下面的纸条,才知 道自己这个邻居的身份颇不简单。 黄有为道:“这下好办了,咱们只要想办法吓吓那郑四娘,让她确信苏宏晖出征凶多吉少。枕头风一吹,事儿就成了。” 周兴微微皱眉道:“也没那么简单。一来,咱们不知道这郑四娘在苏宏晖面前说话好使不好使;二来,苏宏晖和契丹有勾结,别人出事儿,他未必出事儿。三来,这么大的事儿,就算郑四娘再受宠,也必得苏宏晖自己信了才行啊。” 宋根海道:“第一条大家不用担心,我那浑家发现纸条后,已经打听清楚了,苏宏晖对郑四娘宠得很哩。第二条,战阵上刀枪无眼,内奸也不安全啊。至于第三条……” 说着话,他看向崔耕道:“有咱们大人在,那还是个事儿吗?” …… …… 第二天,崔耕穿了一身便装,又特意粘上了两撇小黑胡子,带上一顶宽檐扬州帽,鬼鬼祟祟地来到了安顺坊一个小酒店内。 当当当~~ “铁口直断,善知吉凶祸福,三个大子儿一卦,不灵不要钱啊!” 竹板声声,一个须发皆白,身着道装的老者招摇过市,待走过小店门前的时候,给了崔耕一个安心的眼神。 哎呦呵,这孟小福的扮相真不赖,崔耕不由得暗赞了一声。 没错,这位就是共济门秘谍统领的孟元常亲侄子孟小福,别看年纪小,但古灵精怪,扮啥像啥,今天特意被崔耕派来忽悠郑四娘的。 崔耕微微一点头,这边好戏马上就开演了。 “大师慢走,大师慢走啊!救命之恩无以为报,这个您得拿着。”有一个穿绸裹缎的白胖子扯着脖子发了一声喊,手里拿着一锭金子,紧跑几步,跪倒在了孟小福的面前。 孟小福道:“这位施主快快请起,什么救命之恩不救命之恩的,贫道这一卦就是三个大子儿,多了一文都不要!” “那哪成呢?难不成我这条命只值三个大字儿?这钱您一定得拿着!” …… 就这样,为了一锭十两重的金子,双 方一个要给,一个坚决不要,在大街上推让了起来。 十两金子就是一百贯钱,对于小门小户的来说,一年也挣不了这多钱啊。百姓们好奇无比,纷纷聚拢过来看热闹。 那白胖子见人聚得差不多了,才冲着四下里抱了抱拳,给大家讲了一个故事。 此人自称姓周名风,是个绸缎商人,前天准备去扬州采买货物,可刚出门就遇到了这位老仙长青云子了。 三个大子儿不多,他请青云子算了一下此行的吉凶。结果,青云子告诉他,此行有性命之忧。 抱着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的态度,周风决定改天再去。 结果第二天消息传来,周风原来定的那条船,没出洛阳多远就翻了,船上几十口子人无一幸免,尽皆葬身鱼腹。 为了感激青云子的救命之恩,周风满洛阳城找青云子的下落,终于在这找着了。 最后,周风道:“大家给评评理,这位青云子老仙长神不神?这银子他该拿还是不该拿啊?” “该拿,绝对该拿!” “看你就是不缺钱的主儿,依我看啊,这十两金子实在是给的少了!” “对,对,老仙长不用和他客气,就收下吧。” …… 人们纷纷应和。 可奇怪的是,青云子忽然把脸一板,道:“诸位把贫道看成什么人了?我若是贪图富贵,不知多少达官贵戚争相供养,还用得着在这算卦吗?” 顿了顿,又道:“罢了!罢了!这洛阳人心尽皆被铜臭之气所污染,实在是不可救药,贫道去也!” 言毕,转身就走。 人们哪能让这位活神仙这么走了啊,纷纷出言开始挽留,有那虔诚的甚至已经跪了下来。 最后好说歹说,青云子老仙长决定再在洛阳停留一日,为这些百姓消灾解难。 百姓们高兴万分,有人从家里拿来了帐~篷,有人搬来了桌椅板凳,有人取来了笔墨纸砚,青云子的挂摊就算正式开业。 接下来,就是各种托儿轮番上场了。 某人说自己是个铁匠,省吃 俭用攒了十两银子,不料昨天把那十两银子藏在了炉房,现在却不见了。 青云子让那铁匠测字,他就写了个“酉”字。 然后,青云子就可以解释:把这个‘酉’字躺下,就像是个风箱。打铁离不开风箱,所以,铁匠的银子肯定是放在箱子里,一时忘记了。 铁匠恍然大悟,赶紧回去找银子,功夫不大,就迅速回转,宣称找着银子了,称赞青云子为活神仙。 紧接着,又有个自称屠夫的上场,说今天出来买东西,在一个小酒馆里喝酒,喝完酒,身上带的一贯钱没了。 他照样写了个“酉”字。 青云子照样有说法:“酉”字加水,就是个“酒”字。你想想,喝酒的时候,是不是旁边有个水缸啊。八九不离十,这钱是掉到水缸里去了。 那人飞奔而去,不消一会儿就回来了,宣称找着了那一贯钱。 …… 就这样,百姓们为青云子的神机妙算所折服,踊跃算命。这里面大部分是托儿,也有部分是不明真相的吃瓜群众。 对于托儿,那当然是万测万灵;对与真的算命的人,孟小福也只能说些“花开三朵,孤独一支”之类的话来忽悠了。好在在那些托儿的起哄下,没出什么纰漏。 又过了一个时辰,宋根海的老婆宋刘氏,就“无意”间经过这里,深深为青云子的手段所折服,带着郑四娘前来算命了。 郑四娘道:“奴家的夫君要远征契丹,不知此行是福是祸,还请老仙长卜算一卦。” 说着话,已经将三文钱奉上。 “契丹?” 孟小福马上就是脸色大变,推脱道:“贫道乃方外之人,焉敢妄言军国大事?泄露天机,那是要遭天谴的!” “夫君要是有个三长两短的,奴家也就没法活了,还请老仙长大发慈悲啊!” 郑四娘本就非常迷信,刚才又见了“青云子”道长的种种神奇之处,赶紧跪倒在地,苦苦哀求。 “对,对,老仙长您就发发慈悲吧!” 这次王孝杰统帅的十七万大 军中,有三万是洛阳的羽林军。这些围观的百姓,有不少和羽林军的将士沾亲故的,也纷纷恳求。 最后,青云子被逼得没办法了,叹了口气,道:“唉,这都是贫道的劫数啊!好吧,贫道今天就拼着泄露天机之罪也要告诉大伙,这契丹去不得啊,去则必死!” 马上人群中就有人道:“为什么啊?老仙长能不能给解释解释?” 青云子往四下里看了一眼,道:“诸位可曾过一首《黄獐歌》?其词曰“黄獐黄獐草里藏,弯弓射你伤”。咱们大周上次的黄獐谷之败,就应了这两句,有没有人知道下几句是什么呢?” 其实《黄獐歌》是一首童谣,整首歌只有这两句,但崔耕安排的人,马上就道,“我知道,下几句是:翌日去把黄獐捕,不慎却把性命丧。王大郎苏二郎,哭得泪两行!” “对啊!”青云子道:“大家想想,既然前两句应验了,后面几句还远吗?这王大郎和苏二郎,又指的是谁呢?” 郑四娘此时腿都吓软了,道:“夏官尚书王孝杰被任命为清边道行军大总管,左羽林将军苏宏晖为清边道副总管,难道说……” 青云子点头,道:“不错,就是……” 轰~~ 话刚说到这,那布幔围着的桌子底下陡然传来一声闷响,紧跟着浓烟股滚! 待硝烟散去,人们但见那青云子道长满脸是血,大呼着“天机不可泄漏”“天机不可泄漏”,迅速分开人群,狂奔而去! 完美! 崔耕明白,这最后一下子,是火药造成的效果,而孟小福脸上的血则是事先准备好的鸡血。如今火药并不普及,百姓们哪能想透其中的关窍?也只能认作是青云子遭了“天谴”了。 有了这番表现,何愁那孟四娘不说服苏宏晖? …… …… 眼见着大功告成,崔耕招了招手,就准备结账走人。 可正在这时,有一个声音传来,道:“没钱?没钱你装什么大瓣蒜啊!告诉你,我们家本小利薄,概不赊欠!” 第399章 神秘木先生 嗯?怎么回事? 崔耕扭头观瞧,但见伙计正冲着一个身着五十来岁的老者大喊大叫。 那老者身材高大,手长脚长,面色白净,鼻直口方,往那一坐如渊停岳峙,令人不敢小觑。 不过,他这身青衫着实惨了点,虽然料子还算不错,但不知多少日子没洗了,上面布满了污渍,散发出阵阵酸臭味儿。 也许正是这身青衫头引起了伙计的警觉,催着他结账。结果不出所料,这位果然掏不出钱来。 那老者直羞得满面通红,道:“这位小哥请了,我不是没钱,是把钱忘家里了,你容我去取,用不了一个时辰,七十二文如数奉上。” “回家取钱?出了店门,我上哪找您去啊?这样吧,您告诉我贵府在哪,小的我自己去取。” “呃……这个……”那老者面露难色。 “哈哈,我就知道你想趁机开溜!”那伙计撇了撇嘴,讽笑道::“你这样的我见多了,咱们水贼过河甭使狗刨!说吧,今天这事儿,你打算怎么了结?” “那依小哥之见呢?” “三条路:第一条,我们店里的伙计厨子掌柜齐上,把你打一顿,这顿饭就算了了。第二条,你身上的衣服有一件算一件,都留给我们店里抵账。第三条,我们把你送官,让洛阳县打你的板子。” 老者想了一下,道:“那能不能有第四条路,我在你们店里帮几天忙抵债,这七十几文钱又不多,这个……” “不好意思,小店本小利薄,请不起您这种“高人”啊!” “呃……好吧。”那老者牙一咬心一横,道:“你们打吧!” 言毕,往地上一滚,双手抱头,身子一蜷,把要害尽皆护住。 那伙计口中“啧啧”连声道:“老帮子,还 挺有经验地嘛,看来你这家伙是吃霸王餐吃惯了。告诉你,这招在别人那好使,在我们孙家店啊,没用!” 随后,冲着后厨嚷道:“大伙都出来吧,有人吃霸王餐啦!” “好嘞!” 呼啦啦~~ 顿时出来四五个壮汉,有拿擀面杖的,有拿铁笊篱的,还有拿锅铲的,就要让那老者身上招呼。 “且慢!” 崔耕总觉得这个马上要挨打的老头儿不像是地痞无赖,赶紧出言阻止,道:“这位老丈不就是欠你们七十二文钱吗?我替他付了。另外,我这桌是多少钱,一并算了帐吧。” “那敢情好。” 伙计马上就换了一副笑脸,道:“您这桌是四十六文,加起来,是一共一百一十八文。把零头抹了,您给一百一十文吧。” “不用那么麻烦了。” 崔耕从袖兜中掏出来一锭银子,大概能有一两重,道:“这银子不用找了,剩下的就……” 他本来想说,剩下的就给你们店里了,可话还没出口呢,那地上的老者突然起身,道:“剩下的就给老夫喝酒了。” 嗯? 崔耕眼前一花,银子已经悄然易手。 好快的身手,恐怕秀芳也比不上吧?洛阳城不愧是天子脚下,真是藏龙卧虎! 事到如今,崔耕反而不着急走了,道:“老人家,咱们一见如故,不如一起喝点?” 那老者鼻孔里哼了一声,道:“反正是你的钱,想喝就喝,但别指望老夫多么感激你。” “小子怎么会那么想呢,就冲您这身好功夫,一两银子算个事儿吗?” 崔耕赔着笑,又拿出一两银子,吩咐伙计上一桌上好的酒菜。 那老者也不吃菜,只是不断吩咐伙计送酒来,功夫不大,已经是三坛老酒下肚。 再加上 他原来喝的那两坛,可就是五坛酒了,真不知这么多酒,这老头的肚子是怎么盛下来的。 崔耕见不是事,干咳一声,道:“老人家,咱们聊聊?” 那老者此时已经是醉眼惺忪,大手一挥,道:“成,反正老夫正心情不爽,想找人说会儿话,你想聊什么?” 崔耕道:“聊什么都成,比如您贵姓高名?做何营生啊?” 那老者不满道:“打听这个干什么?真是无趣!” “呃……老人家还请见谅,不知道您姓啥,小子也没法称呼您不是?总不能张口闭口就是老人家吧?” “好吧,你管老夫叫木先生就行了,其他的少管。” …… 就这样,双方开始攀谈起来,不过令崔耕郁闷的是,这位木先生对自己的身世绝口不谈,只肯说些诸如奇闻异事、风花雪月、风俗掌故之类的事。 忽然,崔耕眼珠一转,道:“小子听说孙思邈老仙师还活着,如今就隐居在终南山。木先生,您说此事到底是真是假啊?” “老夫久居洛阳,还真不知道这事儿。”木先生又将一盏酒饮尽,道:“你年纪轻轻地问这干啥?是想寻仙了道?还是家里有人得了不治之症?告诉你,药医不死病,佛渡有缘人,还是看开些好。” “唉,不是小子的家人有病,是想起一个人来,我就气愤难平啊……” 然后,崔耕以旁观者的角度,将当日来俊臣送亲的经过,讲述了一遍,并着重强调,那秦雨儿是被药傻的,而不是吃坏了什么东西,如今恐怕只有孙思邈才能使她复原如初。 木先生似笑非笑地道:“丽竞门害的人多了,难道每个你都如此义愤填膺?该不会是看人家小娘子长得漂亮,动了不该动的心思了吧 ?” “这您老人家就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崔耕道:“关键是这秦雨儿的身世太可怜了,她原本是长安平康巷的名妓,只因一时糊涂,看上了一个小官叫段简……” 嘭! 木先生越听越是脸色越是阴沉,最后竟猛地一拍酒桌,道:“痴情女子负心汉,世间大抵如是。该死!段简该死!万国俊该死!来俊臣该死!崔耕也该死!” “啊?” 崔耕讶然道:“崔耕是受害者啊,怎么也该死?” 木先生理直气壮地道:“那秦雨儿现在既然是他的小妾,男子汉大丈夫,就应为秦雨儿报仇雪恨。现在他当个没事儿人似的,难道不该死?” “我……” 崔耕苦笑道:“木先生您这也太吹毛求疵了吧,这些人都是朝廷命官,就算崔耕想为秦雨儿报仇,也得徐徐图之吧?” “哼,徐徐图之?迟到的报仇,那就不是报仇了!” 说着话,木先生昂然起身,高歌道:“你看那杀人放火金腰带,你看那修桥补路无尸骸;你看那豪富强梁纵~情欢,你看那忠臣孝子难保全;世间偌多不平事,唯有把酒与……看剑!” 唰! 剑光一闪,那酒桌已被砍落了一脚。 然后,木先生身形一转,大踏步地走出门外,崔耕追之不及! …… …… 接下来的几天里,崔耕得到了一个坏消息和一个好消息。 坏消息就是,阻止苏宏晖的计划完全失败。 当天郑四娘回去之后,与苏宏晖发生了激烈的争吵,劝他不要出征。 结果,苏宏晖大怒,挥刀将其杀死。 天子脚下,人总不能白死了,这事儿最后都惊动了武则天。 苏宏晖辩称是郑四娘听了妖人言语,要乱自己的军心,自己一时激愤,才 辣手杀人。 那还有啥说的? 武则天也只能表示苏大将军以国事为重,有功无罪。另外,他那个三岁的孩子也因此洗白了,被接入了府中。 奶奶的,苏宏晖不是非常宠爱郑四娘吗?郑四娘不是苏宏晖唯一儿子的母亲吗? 就算双方的争执很大,也不至于一言不合就杀人吧? 虽然这事儿主要是苏宏晖太不是东西了,但不管怎么说,郑四娘之死都和自己脱不了关系,崔耕的心情非常郁闷。 好消息就是,来俊臣的头号心腹万国俊死了。 据传闻,某天万国俊晚上外出时,发现满道都是被他杀死的冤鬼,拦挡马腿不能前进。 最后,那些冤鬼一拥而上,将万国俊痛揍了一顿。 众冤鬼散去之后,万国俊把舌头伸出几寸长,全身都青肿了。刚一回到丽竞门就咽了气。 崔耕当然不会相信这个传言,道理很简单,就算真有鬼吧,万国俊回去之后就断气了,别人是怎么知道的?单凭万国俊身上的伤势就断定有冤鬼报仇,这也只能是人们“恶有恶报”的美好冤枉。 恐怕更大的可能,他是被人暗算的。 尽管万国俊的仇人很多,但崔耕凭直觉就意识到,恐怕是“木先生”动的手。 唯一令他困惑的疑点就是,壁龙不是四年前来京城找过万国俊的麻烦吗?他费尽千辛万苦都办不到的事儿,怎么木先生随手就办到了? …… …… 时光似箭,眨眼又是三天过去,大军出征的日子到了。 武则天下旨,文武百官在内史(中书令)娄师德的带领下,齐聚龙门,为王孝杰送行。 崔耕暗暗寻思道,前面的计划已然失败,还白白搭上了无辜的郑四娘的性命,能不能阻止苏宏晖,可就在这一遭了! 第400章 龙门送行时 龙门,乃是洛阳南面的门户。两山对峙,伊水中流,如天然门阙,故又名伊阙。 其实大军从洛阳出发征契丹,是往东北方向而行,不用经过龙门。但是,话说回来,龙门既有个好口彩,又风景优美,实在是最佳的送行之地。反正就是个仪式嘛,最后还是选定了在这里为王孝杰送行。 洛水边上,一座硕大的彩棚早已搭好,彩棚内虽无佳肴,但好酒却是供应充足。 文武百官纷纷给即将出征的将士们敬酒,觥筹交错,诗词唱和,好不热闹。 “静一静,静一静!” 随着来俊臣的一声高喊,人们纷纷止声。 娄师德道:“来少卿,你可是有什么话,要对诸位将士说。” 来俊臣嘴角噙笑,微微摇头,道:“没有,实不相瞒,来某人是有一事不明,要向崔着作请教。” 来了! 有好戏看了! 人们都知道来俊臣和崔耕之间的过节,纷纷将目光投向了崔耕。 崔耕对此倒是乐见其成,一边冲着角落里的黄有为使了个眼色。一边打了个哈哈,道:“不知来少卿是想请教什么呢?别的不敢说,若论夺人妻妾,崔某人还是能指点你两招滴!” 哈哈哈~~ 虽然夺人妻妾不是啥好事儿,但那得分是夺谁的妻妾啊!来俊臣如今在朝中就是个人憎鬼厌的主儿。往常大家慑于他的淫威也就罢了,现在法不责众,群臣顿时发出了一阵哄堂大笑。就连政坛老好人娄师德都在微微颔首。 “你……好一张利口!”来俊臣强忍怒火,道:“崔着作,如今我等为出征的将士们 送行,你却谈什么“夺人妻妾”,也太不不把将士们当回事儿了吧?” “嗯?难不成你来少卿转了性儿,也关心起将士们来了?那本官倒要问问来少卿了,黑齿常之将军的案子里,你到底扮演了什么角色?大将军张虔勖有大功于国,又是被谁下令乱刀砍死的?” 说着话,崔耕往四下里看了一眼,道:“诸位将军,来少卿说他会为了大家着想,你们信不信啊?” “不信!” 因为黑齿常之,将士们早就把来俊臣恨透了,现在好不容易找着了个发泄的机会,顿时齐声呼喝,声震云霄! 来俊臣其实论口才绝不在崔耕之下,但奈何这观众是一边倒啊,顿时气的脸都绿了,索性直入正题,道:“当初崔着作有言,李尽灭(李进忠)活不了多久,很快就应验了。这次我朝廷大军再征契丹,不知吉凶如何,就请崔着作再预测一番吧。” 崔耕耸了耸肩,道:“本官又不是算命的先生,只是能对一些谶言进行解释罢了。现在既无谶言,崔某人就无能为力了。” “没有谶言,不见得吧?不是有个《黄獐歌》吗?黄獐黄獐草里藏,弯弓射你伤”。翌日去把黄獐捕,不慎却把性命丧。王大郎苏二郎,哭得泪两行。” 擦! 原来在这等着我呢! 崔耕这才明白来俊臣的恶毒心思,自己若是敢乌鸦嘴,说周军必败,回去武则天就得以“祸乱军心”的罪名砍了自己。 那话说回来,自己若是说周军必胜呢?真的大军打了败仗,自己可怎么解释?哦,这次的谶言不灵, 那上次你是不是瞎猫碰上了死耗子呢。来,崔耕你解释解释,在苏宏晖府上,和孙万荣子女相会,到底说了些什么。 这可怎么办? 崔耕心思电转,往四周一寻么,有了! 他轻笑一声,道:“这条谶言不是明摆着的吗?我周军初征契丹大败,第二次征伐契丹,也是大凶。” “好啊,你崔耕竟然敢……” 尽管是两头堵,但来俊臣万没想到崔耕这么容易就掉坑里了,真是大喜过望。 然而,他的笑容还未展开,就被崔耕堵了回去。 只见崔耕右手高扬,笑眯眯地道:“来少卿别着急啊,听本官把话说完。谶言虽凶,但本官有破解之法!” 娄师德颇不急待地道:“什么破解之法?” “还是应在那句谶言上。”崔耕解释道:“大家别忘了,这上面说得是王大郎和苏二郎,若是两位将军中,有一位不去契丹,岂不就让谶言不灵了吗?” 苏宏晖本能地就感到不对劲,道:“崔着作的意思是,让本将军莫去契丹?” “然也,王将军乃是军中之胆,不去不行。但苏将军你,说句您不爱听的,去不去都成,又何必白白冒险呢?” 虽然说子不语怪力鬼神,但崔耕接连解释的几个谶言“族盐”“李尽灭”等尽皆灵验,事实摆在眼前,令人不得不信。 娄师德干笑一声,道:“苏将军,本相以为谶言这种事是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不如就……” 苏宏晖有密令在身,为了这事儿,把最宠爱的小妾孟四娘都宰了,这时候怎么可能说不去? 他坚定地道: “娄丞相,本将军问你,难道崔着作解释一句谶言,就能决定朝廷派谁出征?这权柄是不是大了点儿?” “这……” 苏宏晖得理不饶人,又往前一步,道:“我再问您,这天下到底是姓武还是姓崔?” “我……”这顶大帽子抠下来,娄师德也顶不住啊,赶紧往后一缩,不吭声了。 来俊臣看出了便宜,高声道:“就是这个道理,苏将军还非出征契丹不可了。崔着作,你倒是说说,这场战局到底是咱们大周胜,还是契丹胜,给个痛快话吧。” 崔耕这回可真被逼到墙角里了,无奈之下,猛冲着站在苏宏晖身后的黄有为一使眼色。 在崔耕原本的计划里,是黄有为偷偷给苏宏晖下点毒药,不求毒死他,只求他不能出征就行。 然而,现在形势骤变,也只能改变计划了。 “你给我在这吧!” 黄有为马上会意,挥起醋钵大的拳头,猛击苏宏晖的后脑勺。这下要是打实了,苏宏晖肯定得在床上躺个十天半个月的。 到了那时候,黄有为固然讨不了好,但他既未杀人,也是“一心为公”,在崔耕的运作下,未必会受到什么严重的处分。唯一可虑的是,这可就成了崔耕拼死阻拦苏宏晖的铁证了,庐陵王李显会怎么想,那还真不好说。 不过,今天崔耕运气不好,如此下策中的下策,也遇到了意外。 “大胆!” 苏宏晖身法如电,猛地一转,让开了黄有为的拳头,随即飞起一脚,整好踢在了他的小腹上! “我擦,真特么的有劲儿啊!” 黄有为被踢出 了一丈多远,抱着肚子痛呼,额头上滴下了豆大的汗珠。 说实话,苏宏晖也不知崔耕为何今天非要阻拦自己成行,难道真的是因为那条谶言?如果真是这样的话,人家也是为了自己好啊。再说了,庐陵王那边还交代自己要拉拢崔耕呢,自己怎能冒冒失失地与他结仇? 所以,苏宏晖摆了摆手,道:“来人,把黄校尉带下去辽伤!” 黄有为因为在突厥请“沙匪”为使节团解围,被武延秀保举为致果校尉,所以苏宏晖如此称呼。 很快就有军医上来,把黄有为扶了出去。 然后,苏宏晖冲着众朝臣抱拳,道:“苏某人世受皇恩,只知陛下,不知什么谶言,诸位不必再劝!” 顿了顿,他又冲着王孝杰道:“王总管,时辰已到,咱们是不是该出发了!” “准!” 王孝杰也怕来俊臣继续逼迫崔耕表态,大手一挥,带着诸将出了彩棚,翻身上马。 崔耕不禁心里一沉,这回可完了,忽悠郑四娘阻止不了苏宏晖,黄有为硬来还是阻止不了苏宏晖。 难道说,历史无法改变,王孝杰注定要遭叛徒出卖,憋屈地死在契丹人的手里? 然而,正在他心灰意冷之际,忽然有人高声道:“你们看,那是什么?” 众人冲着那人的手指望去,但见水花翻滚,一只小船,以一个不可思议的速度,从远方驶来。 船上有三人,两个壮小伙子在拼命摇橹,一个宽袍大袖的老者当船而立,身材高大,鼻直口方,渊停岳峙,不怒自威。 他高声道:“负心薄幸苏宏晖,你往这看!” 第401章 壁龙有下落 苏宏晖艺高人胆大,催马向前,道:“本将军就是苏宏晖,老家伙,你是何人?” “要你命的人! 小船顺着洛水自西向东疾行,苏宏晖和诸将排成一个从北到南的队列,老者这话出口之时,正是他和苏宏晖距离最近之时,直线距离绝对超不过五丈! 嗖嗖嗖! 老者左袖一挥,衣袖中三点寒芒,疾如闪电快流星,直袭苏宏晖的面门。 右袖一扫,又是三道白光,袭向了王孝杰。 “你看那杀人放火金腰带,你看那修桥补路无尸骸;你看那豪富强梁纵~情欢,你看那忠臣孝子难保全;世间偌多不平事,唯有把酒与看剑!” 随着一阵苍凉的歌声,那老者头也不回,乘着小船渐行渐远。 众将也顾不得追赶,赶紧看向王孝杰和苏宏晖。 开玩笑,这两位要是死在这了,武则天震怒之下,恐怕大家都活不了。 不幸中的万幸,王孝杰安然无恙,手里拿着一根弩箭道:“一左一右两支伏远弩,这老者好强的膂力啊,本总管都拿不动这么重的家伙。” 崔耕也看出了门道:“只有箭杆没有箭头,看来这老头对您并无恶意。” “没有恶意?”王孝杰苦笑往前一指,道:“苏将军这边可怎么解释?” “呃……” 崔耕没法解释啊,苏宏晖胸口中了三箭,前胸而过后胸而出,已经死得不能再死了。 “咦?不对!” 忽然,王孝杰突然惊呼一声,从箭杆里抽出了一张纸条。把纸条打开,上面写满了蝇头小楷。 他高声念道:“告天下人:洛阳有妓郑瑶者,年方二八,貌美如花……偶遇苏宏晖,托付终身,育有一子,妇德无亏……一朝龃龉,身首异处,可悲可叹!今,老夫杀负心薄幸之人,非为国计,非关民生,只为郑瑶一人也。木先生顿笔!” “敢情苏将军那个外室叫郑瑶啊,我才知道。” “诶,你说苏将军杀了一个小妾,关这老头啥事儿?他这不是闲吃萝卜淡操心吗?” “依我看啊,说不定这老头人老心不老,跟那郑瑶有一腿呢。” “拉倒吧,人家那叫行侠仗义,你懂不懂?” “我特么的就不懂了,一个从良的青~楼女子,能跟咱们大周的羽林将军相提并论?杀了也就杀了,轮得着这老帮子为她出头吗?普天下没这个道理!” …… 人们议论纷纷,说什么的都有,不过大多数人,对所谓木先生的行为,非常不理解。 就连崔耕都觉得这老头的解释有些牵强,毫无疑问,这个“木先生”和自己当初在思顺坊遇到是同一个人。 万国俊恶贯满盈,杀了也就杀了。 但这苏宏晖……就算放到后世也是个激~情人,罪不至死啊。这老头的正义感也太强了一点吧?如果说这事儿他都管,洛阳那么多案子,他管得过来吗? “崔着作,崔着作!”就在崔耕胡思乱想之际,忽然娄师德轻轻扯了扯他的袖子。 “老相爷,您扯我干啥?” 娄师德一使眼色,道:“崔着作你说两句话啊,“王大郎苏二郎,唯有泪两行”,这刚一出征,苏二郎就死了,你让将士们怎么想?对军心士气影响太大了。” 崔耕也不知道除去了苏宏晖这个大内奸后,此战是会输还是会赢,干笑一声,道:“那下官说什么?此战必胜?” “呃……兵凶战危,这种事儿谁说得准,老夫也不难为你。” 随即,娄师德咳嗽了一声,故意提高了声音,道:“我大周十七万大军出征,连绵百里,声势浩大。崔着作,你有崔飞将之名,何不作诗一首,为将士们以壮声色?” “好吧,那下官就献丑了。” 崔耕稍微一沉吟,就朗声道:“行子对飞蓬,金鞭指铁骢。功名万里外,心事一杯中。虏障太行北,贼屯井 陉东。离魂莫惆怅,看取宝刀雄。” 这首诗乃后世边塞诗人高适所作,被誉为“盛唐五言律第一”。 尽管崔耕为了应情应景,改了几个字,但其慷慨激昂豪迈无比的气势丝毫未变。 “好!好一个离魂莫惆怅,看取宝刀雄!”王孝杰将宝刀一挥,道:“众将士,随本总管出征!” “喏!” 马声隆隆,王孝杰带领众将急驰而去。 至于众朝臣们,当然是带着苏宏晖的尸体一起,去找武则天请罪了。 不管怎么说,堂堂的左羽林将军,在众目睽睽之下,死在洛阳城边,也实在太憋屈了一点。 武则天闻讯之后传下旨意,三品以上的官员入宫觐见,至于其他官员,就可以各回各家各找各妈了。 可正在这时—— 嘭~ 来俊臣猛地一伸手,把崔耕的手腕子给抓住了,道:“崔着作别走,这场官司,你跟我打了吧!” “官司,什么官司?” “当然是左羽林将军苏宏晖遇刺案!” 说着话,来俊臣拉扯着崔耕,和诸位朝中大佬一起,往通天宫而来。 刚一进门,不待山呼万岁,来俊臣已经扯着脖子喊道:“崔耕勾结匪人,残害左羽林将军苏宏晖,还请陛下依律治罪!” 崔耕怒道:“什么勾结匪人?来少卿你把话说清楚!” “还要怎么说清楚?”来俊臣冷笑道:“崔着作,你敢说前些日子自己没到过思顺坊?没有和那个所谓的“木先生”把酒言欢?咱们要不要找店里的伙计当场对质?哼哼,你以为粘了两撇小黑胡,本官的人就认不出你来了?” 如同寒冬腊月一盆凉水兜头而下,崔耕直从心里凉到了心外,喃喃道:“丽竞门的跟踪之术,可真是了得啊!” 来俊臣耸了耸肩,道:“崔着作也不必妄自菲薄,你这次出门的时候故布疑阵,本官的人没跟上。不过……你没想到吧?那个 小酒馆里面,整好有我丽竞门的探子,这就叫守株待兔,哈哈!” “也就是说,来少卿当日也到了思顺坊了?不知你是在哪个犄角旮旯里,像阴~沟里的老鼠一样,盯着本官的一举一动呢?” “那你别管,总而言之,这两个木先生就是同一个人,绝对错不了!” 呼~~ 崔耕听了这话,非但没有更加担心,反而长松了一口气。 他心中暗想,自己见不得光的东西太多了,若一直没甩开来俊臣的耳目,后果真是不堪设想。 但若是只是小酒馆的那一幕,回旋余地就大得多了。 该怎么把自己从这事儿里择出去呢? 此时,来俊臣已经狠狠地开始告起崔耕的刁状,道:“启禀陛下,崔着作当初曾与那刺客把酒言欢,他已经承认了。另外,当初出现在思顺坊的那个老道青云子实在可疑。崔着作整好出现在那里,就更可疑了。所以,微臣以为,此事必定涉及一个天大的阴谋,还请陛下准许微臣查个水落石出。” 要是别人说这话,武则天说不定还真的要下令查办此案了。但是来俊臣不同啊,这厮栽赃陷害是家常便饭。武则天信任的是他不会背叛自己,可不是信任这厮的办案的水平。 他看向崔耕道:“崔爱卿,你有何说?” 崔耕此时心思电转,早已把对策想好,不慌不忙地道:“那个老道是怎么回事儿,微臣确实不知。至于木先生么……我与他结交,完全是因为陛下的旨意!” 来俊臣道:“笑话,难不成陛下还会命令你结交匪人?” “哎呦呵,还匪人?来少卿这帽子扣得重了点。你说他是匪人就是匪人了?难不成你金口玉言,比陛下说话还好使?” 说着话,崔耕微微一躬身,道:“陛下当初曾经命微臣查找壁龙的下落,微臣见这老者身手不凡,就怀疑他是壁龙,所以暗暗跟踪, 找准机会与之结交。陛下请想,壁龙本姓柴,这老先生自称姓木,是不是很可能是同一人呢?” 来俊臣还真不知道武则天让崔耕找壁龙的事儿,先是微微一愣,随即马上就识破了崔耕那点小心思。 他心中暗想,找壁龙是真的,但那老者可不是壁龙。崔耕硬把这两件事扯在一起,就是要陛下没法治他的罪。查案嘛,哪那么容易一开始就找着元凶正犯?得大胆假设,小心求证不是? 不行!不能让他这么容易就过关。 想到这里,来俊臣道:“虽然朝中没人见过壁龙,但陛下总该见过吧?崔着作何不将那刺客的形貌画下来,让陛下辨认一番?若这刺客真是壁龙,就证明崔着作是冤枉的,但若不是壁龙……” “怎样?” “就请陛下下旨,准许我丽竞门严密监视崔着作。本官就不信了,那刺客能永远不跟你联络,本官要再次来个守株待兔!” 这来俊臣好毒的心思啊! 崔耕瞬间就秒懂了,什么叫严密监视啊,来俊臣分明是要不动声色的软禁自己,而且这个软禁没有期限! 可他刚要反对,武则天已经兴致颇高地道:“好,就依来爱卿所言,请崔爱卿把那刺客的形貌画下来吧。” “这个微臣不擅丹青啊!”崔耕推脱道。 “不擅丹青?没关系。张爱卿,你的绘画也有小有名气,又见过那刺客,不如就由你来给他画像?” “遵旨!” 当即,张鷟就在通天宫内挥毫泼墨,将“木先生”的形貌画了出来。 武则天看了,先是一愣,随即双眼放光,颇为激动地道:“不错!就是他!二十多年了,壁龙虽然老了点,但那神态和表情,跟之前一般无二啊。崔爱卿,你这次可是立了大功了!” 来俊臣听了这话,不由得目瞪口呆,擦!歪打正着,竟然真让崔耕蒙对了,这厮的运气也太好了吧? 第402章 又有新官做 然而,崔耕的好运还不止如此呢。 武则天满脸和煦地道:“崔爱卿,你上前来,给朕讲讲,当初你是怎么找到的壁龙,又跟他说了些什么呢?别着急,慢慢说,万不可有半点遗漏。” “遵旨。” 事到如今,崔耕也只能随口乱编,说自己为了完成武则天交代的差事,上街漫无目的地查找线索。 这么一找还真找着了,有一个老者,身手不凡,却游戏风尘,着实可疑。于是乎,自己主动前去套近乎。可那老者一直对自己爱搭不理的,直到自己跟踪他到了一个小酒店内,主动出钱为他解了围,才算达成了质的突破。 至于之后的事情,崔耕就实话实说了,甚至连对万国俊之死的猜测,都和盘托出。反正壁龙杀苏宏晖的案子证据确凿,虱子多了不咬债多了不愁。 武则天听完了沉吟道:“嗯,没变,一点没变,壁龙果然还是那副嫉恶如仇的样子。不过,以他的势力,怎么会落到没钱喝酒的地步呢?” 崔耕摇头道:“微臣不知。” 娄师德道:“关于这点,微臣倒是有个猜想。会不会是,那壁龙看崔着作顺眼,想要考验一番?古有黄石公脱靴三试张子房,今有壁龙沽酒试崔二郎啊!” 来俊臣轻笑一声,道:“考验?考验有什么用?那壁龙是准备教崔着作飞檐走壁,还是杀官造反?崔着作能学吗?” “不得对娄相无理!” 武则天先是警告了来俊臣一句,又把目光投到了崔耕的身上。 她暗暗寻思,壁龙没把碧儿带在身边,却交给褚云娘照拂,应该是没把她当继承人培养。问题是,壁龙手下那股子江湖势力可不小啊,该不会是……想让崔耕当他的衣钵传人吧?嗯,崔耕跟那个女贼崔秀芳不清不楚的,应该很有可能! 想到这里,武则天的笑容更和蔼了,道:“崔爱卿,关于壁龙的案子,你怎么看?” 崔耕想起了后世的一个小典故,无比鸡贼地道:“微臣可以用八个字来概括:其罪当 诛,其情可悯,” “好,好一个,其罪当诛,其情可悯!”武则天满意地点了点,道:“婉儿,拟旨!” “是!” “壁龙柴云瑞所涉案件,概由崔爱卿和张爱卿负责查办,任何有司不得插手,亦不得与壁龙发生冲突。如违此令,夷三族。” “微臣以为不妥!” 壁龙曾经说过,段简该死,万国俊该死,来俊臣更该死。 事关自己的小命,来俊臣也顾不得武则天的威严了,道:“微臣倒不是非要查壁龙的案子,但他先杀万国俊,后杀苏宏晖,要是行刺微臣可怎么办?我总不能坐以待毙吧?” 武则天想了一下,道:“嗯,这倒是个问题。这样吧,朕再调拨五十禁卫来保护来爱卿。” 晕,我要的不是这个啊!只有千日做贼的,哪有千日防贼的?光是防守,那我还不得早晚死在壁龙手里? 来俊臣知道武则天在揣着明白当糊涂,无比幽怨地看向了女皇陛下。 武则天也觉得有些不妥,补充道:“这样吧,朕再封秦雨儿一个七品诰命,应该能令壁龙稍微释怀。” 七品诰命可不简单,按照朝廷律例,只有五品以上的官员才有资格封妻荫子。只有三品或者国公以上的官员,才可以有六个媵,秩七品。 换言之,从今天开始,秦雨儿虽然还是妾,但论社会地位比六品官的正妻还高! 虽然不知这个补偿对壁龙管不管用,首先对崔耕是一大利好啊——老子的小妾都是秩七品,说出来多牛逼。 来俊臣现在可真是腻歪透了,好么,我争了半天,合着全成全了崔二郎啊。不行,不能让他这么得意! 来俊臣眼珠一转,道:“还是有些不妥,圣人云不在其位不谋其政。崔着作乃着作局的正管,却查办壁龙的案子,这算怎么回事?” “嗯,有道理。”武则天心中一动,看向张鷟,道:“张爱卿,你觉得崔着作如何?” 张鷟道:“心思缜密,人情练达,可堪早就。” “好,那朕就让崔爱卿兼个 职司——太子左监门率府副率,这下他就有查案之权了。另外,婉儿,将张爱卿为太子左监门率府正率的圣旨,也发了吧。” “我……” 来俊臣一口老血没喷出来,今天真是流年不利啊,怎么一眨眼,又给崔耕做嫁衣呢。 崔耕其实也不怎么高兴,太子左监门率府副率?这是什么东东? 现在的太子是李旦啊,虽然他日后是当了皇帝,现在却是个倒霉蛋中的倒霉蛋,按照历史,一年之后他连傀儡太子之位都保不住,我现在凑上去,那还有个好吗? 上官婉儿却是一阵眉开眼笑,道:“崔着作,太子左监门率府副率这个职司虽然也是正五品,却重要的很哩,你还不快快谢恩?” 嗯?难道说我之前想左了,这个什么太子左监门率府副率其实不那么坑爹? 崔耕叩头道:“微臣谢主隆恩。” …… …… 本来是讨论苏宏晖遇刺案子,结果却是崔耕得到了最大的彩头,最关键的,这还是在来俊臣的极力反对下! 嗯,看来此子的圣眷绝不在来俊臣之下啊,群臣们看崔耕的眼光中顿时不同。 出了通天宫,还没等崔耕去找张鷟讨论太子左监门率的事儿呢,武三思已经凑了过来,道:“小王最近新得了一些岭南道的美食,不敢独享,听说崔着作是岭南清源人,不如明日来寒舍小酌几杯?” 武三思的面子总要给的,崔耕微微一躬身,道:“多谢王爷厚爱,下官一定到!” “好,小王恭候崔着作大驾光临。” 这么客气? 崔耕虽然没和武三思打过什么交道,但通过后世的记载,对这个梁王千岁还是比较了解的。此人“貌象恭敬,心极残忍,外示公直,内结阴谋”。简单地说,就是表面上道貌岸然,一肚子男盗女娼。 但是,话说回来,他就算再要表现出礼贤下士的样子,今天这番作态也有点过头了吧? 崔耕本能地就意识到武三思别有所图,一时间心事重重,也顾不得找张鷟请教太子左 监门率的事儿了。 …… …… 第二天是休沐日,崔耕采买了八色礼物,前往梁王府赴宴。 武三思这次更客气了,中门开了半扇,带着五子三女,以及府中有头有脸的数十人,把崔耕迎入了府内, 后宅,花厅。 武三思把酒杯举起,道:“这第一杯酒,就贺崔着作的升迁之喜。来,大家满饮此杯。” “等等!”崔耕微微一愣,道:“梁王千岁,您把话说明白了,下官怎么就有升迁之喜了?上官舍人不是说,这个太子太子左监门率府副率,也是正五品吗?” 武三思颇为亲热地道:“二郎你有所不知啊,按我大周律例,太子应有八卫率——太子左右卫率、太子左右司御率、太子左右清道率、太子左右监门率。其中,太子左右卫率、太子左右司御率、太子左右清道率各领军府三个。太子左右监门率府不统府兵,为太子直属的亲兵,由其直接掌握。” “这样啊……” 崔耕听了武三思的话可傻眼了。尼玛坑爹啊,这不就相当于太子的亲兵头子吗?本来李旦就是个受气包,自己跟着他混,那还能有个好吗? 似乎看出了崔耕的所思所想,武三思安慰道:“二郎你不必担心,如今我武氏当朝,又怎么会允许李氏坐拥重兵呢?所以,实际上,现在太子左右监门率府,已经被抽调出来,专门帮陛下办一些秘密差事。你当上了左监门率府副率,这官职虽然没升,但权势可比什么着作郎强多了。” 崔耕迟疑道:“不对吧,若是这个衙门如此显赫,下官怎么到了洛阳这么久,从没听人说过呢?” “这事儿就说来话长了……” 然后,武三思将左右监门率府的来历娓娓道来。 武则天手下一直两个秘谍机构互相牵制,一个是来俊臣的丽竞门,一个是张鷟的内卫。 丽竞门臭名昭着,但内卫行事低调,人们就知道的不多了。 本来这两个秘谍机构都不算朝廷的正经编制,但可好死不死的是,来俊 臣不知怎么的,竟然说动武则天成立了推事院, 张鷟羡慕忌恨恨,也要为内卫的人请封。 于是乎,武则天就准备把太子左监门率交给他们。别管叫啥名儿,为的就是让内卫的人都有正经官坐。 崔耕今天被封为太子左监门率府副率,张鷟被任命为太子右监门率府正率,就算内卫正式换皮了。 崔耕才放下心来,举起一杯酒,道:“原来如此,多谢梁王千岁为崔某人解惑,下官敬您一杯!” “好,二郎敬的酒,小王可一定要喝,哈哈!” 随即,双方开怀畅饮。 武三思邀请崔耕的话,也不完全是幌子,这场宴会果然有不少岭南道的美食。 比如说,有一道菜叫“象鼻炙”。其具体做法,就是把大象的鼻子拿来做烧烤,又肥又脆,美味异常,是岭南道潮州的一道名菜。 还有道菜叫“水母丝”,也是岭南道的名菜。 待人们吃饱喝足之后,把残席撤下,武三思微微一笑,道:“二郎,小王再向你介绍一样甜品。这是岭南道新开始流行的美食,你肯定没吃过。” “哦?什么美食?”崔耕颇有兴趣地问道。 “此物名曰“构椽子”,形如瓜皮,异香扑鼻,单单闻味儿就能令人食指大动。不过可惜了,构椽子的味道很酸,难以入口。直到最近,有人发明了一种吃法,那就是先把此物雕镂成花鸟的外形,然后再用蜂蜜浸泡,最后再涂上胭脂。这么一来啊,色香味俱全,是难得珍馐佳肴哩。” “果然如此?下官还真被您说得食指大动了呢。” “二郎别着急,美食马上就来。另外,小王告诉你,我特意安排了一个岭南道的美人儿来送这道菜。二郎若是看中了,今晚就把她领回家去,哈哈!” 咚咚咚~~ 二人说着话,脚步声声,有一个瘦小的身影端着一个托盘走了进来,道:“构椽子来了。” 啊? 崔耕讶然道:“王爷……这就是你所谓的美人?下官怎么不知道,您还有这个爱好呢?” 第403章 随手帮贤宦 肤若凝脂,手似柔荑,眉目如画,齿白唇红,再如何挑剔的人,也得承认这是一个大大的“美人”。 但问题是……这是一个十二三岁的小太监啊,咱崔小哥又不好男风! “怎么是你?” 武三思先是一愣,随即马上就勃然大怒,道:“严梦儿呢?谁让你们换人的?” 那太监似乎没料到武三思会发这么大的火,赶紧跪倒在地道:“王爷息怒,王爷喜怒!别怪梦儿姐姐,都是小的我……” “你?” 武三思不待他说完,就狞笑道:“好大的胆子,竟敢自作主张,怠慢了本王的贵客!来人啊!” “有!” “把高力士拉下去,乱棍打死。” “喏!” 从门外冲进来四个侍卫,把把小太监往外边拖。 “且慢!” 崔耕哪能让“高力士”就这么被拖走啊,这位可是几十年后权倾朝野,被誉为““千古贤宦第一人”的存在。 “且慢!” 崔耕为他求情道:“这小太监也并无大过,王能否看在下官的面子上,饶了他这一回? 武三思无可无不可地道:“成,小王就给二郎你这个面子。高力士,还不快快崔着作的救命之恩。” 高力士把头磕得如同鸡喯碎米,道:“谢谢崔着作!谢谢崔着作!奴婢多谢崔着作为小的报了血海深仇!” 崔耕微微一愣,道:“啥?什么血海深仇?如果本官没记错的话,咱们不认识吧?” “虽然不认识,奴婢的仇家却是因您而死。” “你的仇家?” “殿中侍御史,丽竞门副门主万国俊!” 武三思这才恍然大悟,道:“你今天替严梦儿上菜,为的就是向崔着作当面道谢吗?” 高力士有些眼圈泛红道:“正是。奴婢的本是播州刺史冯君衡之子,姓冯名元一。万国俊查办岭南流人谋反案,把家父牵扯了进去。最后,家父被诛,奴婢被没入官府为奴,由岭南招讨使李千里进献入宫。” 接下来的事儿,武三思就全知道了,扭脸看向崔耕,道:“这家伙长得不错,人又机灵,陛下看着喜欢,就留在身边伺候。二郎你想想,这是多大的福分?可他不知足,后来竟仗着陛下的宠信殴打宫女,最后被陛下撵出来了。多亏他在宫里边认了一个好干爹,叫高延福,是从本王的府里出来的。我给老高一个面子,把高力士收留了下来,给他一口饭吃。” “不是的,不是的!” 高力士急的满脸通红,道:“我当时不是欺负宫女,是她背地里骂我干爹,被我听着了,就和她理论。” “结果理论着理论着,就打起来了?” 崔耕轻笑道:“虽然鲁莽了些,但情有可原啊!来,这是本官赏你的。” 说着话,他从袖兜中,掏出一个金豆子递了过去。 高力士本不想要,但被武三思一瞪眼,也只得乖乖收了金子,退了出去。 …… …… 吃完了最后的甜点“构椽子”,这场宴会就算结束,武三思一使眼色,摒去 左右,屋内顿时只剩下了他和崔耕二人。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崔耕索性直入正题道:“王爷叫崔某前来,恐怕不是吃顿饭这么简单吧?” “呃,其实也没什么大事。”武三思故作漫不经心地道:“小王侥幸得陛下错爱,爵封梁王,实在是不胜惶恐啊!可有些人却不知怎么想的,非要让本王当太子.这哪成呢?本王根本就不是那块料啊。所以……” “怎样?” “崔着作主管的《大周皇家报》和《神都时报》上,若是有人要投稿,说什么梁王为太子的混帐话,崔着作是千万不要登,否则就是不给小王面子。” 说着话,武三思死死盯住了崔耕的眼睛,道:“小王这么说,够清楚了吧?” 废话,傻子都听得出来啊,这位是正话反说,若是有人给武三思进行舆论造势,崔耕必须放行! 但是,话说回来了,崔耕还真不敢答应他。 道理很简单,只要崔耕敢登这个,就等于是公开投靠了武三思。值此武李之争的关键时刻,那不等于是站出来当活靶子吗? “这个……” 崔耕心思电转,道:“梁王千岁且放宽心,下官保证,这两份报纸上,一个字儿都不会提到您。” “嗯?”武三思的脸当时就沉下来了,冷笑道:“崔着作真是善解人意啊,本王多谢了。” 崔耕赶紧解释道:“王爷息怒,下官以为,梁王您很有资格争夺太子之位。不过,下官若是在报纸上 登了这事儿,那可就是纯粹的帮倒忙了。” 武三思这才神色稍缓,道:“嗯?此言怎讲?” “下官说几件事儿,您就明白了……” 然后,崔耕讲了三件事,头一件,是天授二年九月,武承嗣令凤阁舍人张嘉福,唆使洛阳人王庆之等数百人上表,请立自己为太子。武则天不胜其烦,稍一示意,李昭德就直接把王庆之杖毙了。 第二件事,是长寿二年九月,武承嗣率率五千人上表,请武则天加尊号“金轮圣神皇帝”。 第三件事,延载元年(694年)五月,武承嗣又率二万六千余人,请给武则天加尊号“越古金轮芒神皇帝”。 三件事讲完,崔耕眨了眨眼睛,道:“第一次是通过舆论直接求为太子,后两次是利用舆论讨好陛下,魏王千岁这么卖力气,您觉得他是离着太子之位越来越近了呢?还是越来越远了呢?” “当然是越来越远了,陛下后来曾经公开表示,武承嗣不可为嗣。咦?”武三思会意道:“崔着作的意思是,在报纸上刊登文章,和我那个好哥哥的所作所为异曲同工,最终的结果会适得其反?” 崔耕叹了口气,道:“然也!陛下的刚毅之处更胜须眉男儿,梁王若是想当太子,万不可动用舆论的力量逼迫。” 既然他已经把话挑明了,武三思索性也不再藏着掖着了,道:“那崔着作以为,小王若是想让陛下传位于我,该如何做呢?” “下官的意思 是,潜移默化,叙叙图之。” “具体该如何做呢?” 崔耕微微一笑,道:“您可以先干一件容易的事儿。如今薛怀义已死,沈御医告老还乡了,您想想,陛下现在最需要的是啥?” 武三思瞬间就秒懂了,道:“进献男色的事儿,本王当然不敢懈怠,还有别的吗?” “另外就是结好陛下的身边人,您想想,若是陛下的耳朵里,总是听到您的好话,会传位给谁,那还用问吗?” 武三思微微摇头,道:“说起来简单,但问题是,本王能收买,别人也能收买啊!最终他们会不会帮着本王说话,那还真不好说。” 崔耕心中一动,道:“如果不好收买,您就完全可以反其道而行之,把自己的人,送到陛下身边去。比如之前的高延福,比如现在的高力士……” “对啊!” 一语点醒了梦中人,武三思高兴地道;“陛下本来就挺喜欢高力士的,只是因为一点小错,把他从身边逐走了。若是本王帮高力士美言几句,何愁陛下不回心转意?” 崔耕道:“还有件事您别忘了,这高力士最是知恩图报,您对他有这么大的恩惠,恐怕别人给再多的钱也收买不了啊。” 武三思抚掌道:“妙啊!二郎随口一计,竟使小王有拨云见日之感。如果不嫌弃的话……” “王爷,大事不好啦!” 武三思的话刚说说到这,忽然有一个人跌跌撞撞地跑了过来,道:“咱们的人,让人给打了!” 第404章 挑动来武争 “啊?” 来人武三思认识,正是自己的得利手下武刚。 他脸色微微一沉,道:“是谁那么不长眼,敢打本王的人?” 武刚上气不接下气地道:“兄弟们今天和来俊臣的人,同时发现了一个千载难逢的好货,互不相让。小的们能给您落了面子吗?当场就和他们动了手。” “结果你们输了?” “没,没。”武刚连连摆手,道:“来俊臣的人也没占着什么便宜,现在我们双方是势均力敌,都在叫援兵呢。” 武三思皱眉道:“都在叫援兵?天子脚下又不能杀人,最后恐怕得打成一个大烂仗。本王问你,那个货色真值得咱们大动干戈?” 武刚连连点头,道:“不敢欺瞒王爷,绝对值。我们是在赌场碰上那个好货的。当时,他输了钱,被人扒了裤子吊着打,您猜怎么着?胯下那玩意儿,足有六七寸长!” “奶奶的!” 武三思太过激动,忍不住爆了句粗口,道:“被打的时候都那么长,那要是……这还真是个极品啊!不知他长的怎么样?” “小白脸一个,那脸蛋比小娘子的还嫩呢。” “刚跟崔着作说了美少年的事儿,就找着了如此人物,真是上天都在帮本王啊!天赐不取,反受其咎!来人,把家里的好手们都召集起来,跟本王去抢人! 武三思豁然而起,看向崔耕道“二郎,你来不来?” 来俊臣和武三思狗咬狗一嘴毛,哪边赢了,崔耕都乐见其成啊,点头道:“下官也想见识见识,是何人拥有六七寸长的行货呢!” 崔耕来梁王府赴宴,当然不是一个人来的,黄有为、封常清、周兴和宋根海就在花厅外等候。 当即,几个人和武三思召集起的两百多好手一起,鲜衣怒马,直奔宁人坊而来。 …… …… 武三思讨好武则天的目的是为了当太子,动作迅速。来俊臣是深感崔耕对自己的威胁,动 作同样也不慢。 双方几乎是同时到了如意赌坊外。 但见两拨人马都挂了彩了,弓上弦刀出鞘,离着有十来丈远,怒目而视。正中间,有个不到二十岁的青衫男子瑟瑟发抖。 武三思面色和善循循善诱道:“小伙子,你可愿与本王共享富贵?” “这个……”那美男子虽然不认识武三思,但从这架势上也看出来这位很不简单,弱弱地道:“小的不好男风,恐怕有违这位大人的美意了。” “哈哈,你好男风还麻烦哩。告诉你,本王要的就是你好女色,越好女色越好!来,快过来吧。” “且慢!”来俊臣微微一招手,露出了自认为最灿烂笑容道:“这位小哥还是跟本官走吧,保你高官得坐骏马得骑!” 武三思怒道:“本王为姑母选妃,你一个司农少卿添什么乱?” 来俊臣眉毛一挑,道:“笑话,这“忠君”二字,难道还分个先后不成?” “你……” 武三思当然明白,凭几句话就让来俊臣退让,那是完全不可能的。他更明白,自己能对那美男子开出什么条件来,人家武三思找照样能做到。 事到如今,唯有凭武力硬夺。 所以,他也不再废话,猛地一挥手,道:“上!给本王把人抢过来,头功赏黄金千两!” 来俊臣也不示弱,道:“丽竞门的人听真,谁能把这位小哥抢过来,不管他原来是什么身份,本官保他一个五品官做做!” “得令,大人您就请好吧!” 一个身形高大的中年男子当先应了一声,手持钢刀冲了出去。 宋根海讶然道:“大人,您看!这不是吉顼那个白眼狼吗?他怎么投靠来俊臣了?” 吉顼冲着崔耕这边咧嘴一笑,道:“因为来大人能给本官荣华富贵!实不相瞒,我现在已经是正六品的明堂尉了。” 武三思当然知道明堂尉的分量。 武则天主要在哪办公?明堂(通天 宫)啊。明堂尉负责明堂的保护工作,不是武则天心腹中的心腹,能担此重任? 他看向崔耕道:“二郎,你们认识?” 崔耕苦笑道:“认识,当然认识,说起来,本官还帮过他不少忙呢。哼,这人就是个白眼狼,养不熟的!” 武三思郁闷道:“刚才咱们还说要让陛下身边的人帮本王说话呢,怎么眨眼间就来个来俊臣的人?这种人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他要是在陛下那里说本王几句小话,后果简直不堪设想!” 崔耕煽风点火道:“所以,咱们更得把那个美男子抢到手了。王爷,你敢不敢冒险?” “冒险?怎么冒?” “现在必须出奇制胜!下官的意思是……您披挂整齐,亲自上阵!来俊臣的手下再大的胆子,也不敢伤您半根汗毛啊?等来俊臣反应过来,咱们已经把人抢走了。” “有道理!” 武三思为了当太子,也真是豁出去了,马上就穿上一身铠甲,冲进了战场。 但来俊臣却比他预想中反应快得多,立即亲自迎战! 这下可精彩了,丽竞门的人不敢伤武三思,武三思的人不敢伤来俊臣,那大家伙还打什么打啊? 很快的,就由一场混战,变成了双方主将的对决。 双方都是养尊处优的主,这一打起来,真称得上是棋逢对手——臭棋篓子对臭棋篓子,将遇良才——俩庸将碰一块了。 最后,他们盔甲也不穿了,兵刃也扔了,直把对方打了个鼻青脸肿,口歪眼斜,惨叫连连。 “住手!住手!都别打了!” 正在这时,有一支盔甲鲜明的军队开了过来,高声呼喝,将交战的双方团团围住。 紧跟着,官场老好人娄师德,拖着肥胖地身躯来到了现场,道:“梁王,来少卿,快住手吧!你们的身份何等贵重?在这当街撕斗,成何体统?” 武三思和来俊臣其实早就不想打了,只是骑虎难下而已,有 了台阶下,赶紧停手。 但不打了,不代表问题就解决了啊,美男子只有一个,到底跟谁走呢? 二人怒目而视,都请娄师德来评理。 娄师德哪肯趟这滩浑水?如果有可能,他甚至连今天这场架都不想劝,只是整好赶上了,不能袖手旁观罢了。 胖老头眉头微皱,道:“这个么,以本相看,二位是不是都疏忽了一点?” “疏忽了什么?” “当然是问这位小哥的意见啊!这样吧,你们俩都别出声,待老夫问问这位小哥,他想跟谁走就跟谁走。” 这也的确是最公平的解决办法了,俩人都点头同意。 然后,娄师德道:“这位小哥,不知你贵姓高明,如何称呼啊?” “免贵,小子姓薛,双名敖曹。” “哦,原来是薛小哥,我来问你,这两位一个是梁王武三思,一个是洛阳令,司农少卿来俊臣,你想跟谁走啊?” 来俊臣的名字能止小儿夜啼,名声臭了大街,那就不用提了。事实上,武三思的名声也没好到哪去。 他为了夺太子之位,对官员们倒是过得去。但在民间敛起财来,也是心黑手狠至极,洛阳百姓们提起他来,无不恨得牙根都痒痒。 薛敖曹为难道:“老爷子,我听他们都叫您娄相爷,您就是内史令娄师德把?我跟您走成吗?” 娄师德赶紧推脱道:“不行,本相就是个中人,把你领走了,那算怎么回事?” “那……那……诶,有了!”薛敖曹又把目光投到了崔耕的身上,道:“敢问这位大人是?” “着作郎崔耕。” “什么?您就是为救阎氏小儿在天枢下跪了七天七夜的崔着作?我不信谁也得信谁啊!请受小的一拜访,我这一百多斤,可就全拜托您了。” 崔耕万没想到自己的名声还能在这变现了,赶紧以手相搀道:“薛兄弟快快请起,说不得本官还要靠你照拂呢。” 他这话可不 是客气,在后世记载中,薛敖曹也是武则天后宫中有名有姓的人物。 民间传言,此人乃上天的神驴转世,胯下异常雄伟,是天帝专门派来满足武则天的。, 虽然这是一条政治谣言,但从另一方面也可以看出来,武则天对薛敖曹甚是宠爱。 和薛敖曹交好了,缓急之间可是能救命的。 就这样,薛敖曹随着武三思和崔耕入宫觐见,成为武则天的男宠之一。 来俊臣见事不可为,也只得带着众人回府。 吉顼经过这三年的钻营,不但当上了明堂尉,还在丽竞门中颇有地位。万国俊一死,来俊臣的手下中,就是他、卫遂忠以及郑愔三足鼎立 吉顼道:“来少卿,经过今天这事儿,您和梁王可就势同水火了,形势很不妙啊!” 来俊臣撇了撇嘴道:“哼,我会怕他?只是给陛下面子,不跟他一般见识罢了。” “现在您是不怕他,但以后呢?毕竟您姓来,人家姓武啊!” “什么意思?”来俊臣陡然心中一惊,道:“你是不是在宫中听说了什么?” 吉顼字斟句酌地道:“就是有些传言,说陛下注备立梁王为太子。陛下如今都七十多了,说不定哪天就……来少卿,您可得仔细考虑啊。” 来俊臣当时脸就沉下来了,道:“嗯?此言当真?吉兄弟,你自己觉得这事儿有多少可能?” “梁王能不能继承大统,本来就在五五之数,再加上这番传言,其可能性当在八成以上!” “八成啊……”来俊臣眼中精光一闪,舔了舔嘴唇,道:“很好,本官好像又回到和李昭德争斗的时候了,当时我满朝皆敌,最后还不是反败为胜?至于这次么,咱们再搞个大案子,来……” “除掉武三思?” “哪啊,要搞就搞他个天翻地覆!什么武三思武承嗣,什么上官婉儿崔二郎,什么娄师德苏味道,到时候,他们一个也别想活!” 第405章 忽然为汤监 能牵连这么多人的大案也不是那么容易碰到的,来俊臣把丽竞门动员起来,四处查找,一直没什么线索。 直到一个月后,战报传来,朝廷十七万大军与契丹的十万大军战于东硖石谷,周军大败,王孝杰战死! 来俊臣马上就在早朝上,对崔耕进行了弹劾。 “我军十七万,兵精粮足;契丹军十万,一群乌合之众,正面交战,却是我周军败了,微臣以为全是着作郎崔耕之过!” 崔耕白眼一翻,道:“来少卿,你没病吧?本官一直在洛阳主持《神都时报》和《大周皇家报》,这事儿跟我有啥关系?” “哼,要不是你在送别之时,曲解《黄獐歌》,宣称我军此次出征凶多吉少,军心大乱,怎会有今日之败?” 说着话,来俊臣跪倒在地,道:“还请陛下斩杀着作郎崔耕,以慰诸将士的在天之灵。” 武三思早就和来俊臣撕破脸了,冷笑道:“哦?是吗?怎么本王记得,崔着作说得是,只要苏宏晖将军不能成行,这条谶言就算废了呢?” 来俊臣早有准备,也不和他争辩,道:“但问题是,苏将军没去成,这条谶言却灵验了啊。这是不是说明,崔着作根本就不会解释谶言,以前完全是瞎猫碰上死耗子啊?还请陛下治他一个妖言惑众之罪!” 日,这厮又是想来个两头赌! 崔耕不肯接招,转移话题道:“到底我军之败是什么原因,还没有具体军报传来,此时讨论是谁之过,是不是太早了点? ……咦?不对!” 话说到这,他忽然心中一动,道:“就算是飞鸽传书,也能写上几百个字吧?这次的战报为何如此之短?是不是有古怪?” 武则天赞许地看了崔耕一眼,道:“崔爱卿这话,才是公忠体国之论。朝廷大军,两征契丹,尽皆惨败,还战死了夏官尚书清边道行军大总管王孝杰,天下震动。此时有些人不思朝廷危局,光想着互相倾轧,实在是太令朕失望了。” “我……” 武则天虽未指名道姓,但这所谓的“有人”是谁,那还用问吗? 来俊臣不敢再找崔耕的茬,默默地退回班内,心中却对崔耕乃至武则天的嫉恨之火却是烧越旺。 武则天这才满意地点点头,继续道:“我军新败,以后该如何调兵遣将,大家……嗯?” 正在这时,太监武壮跑进了进来,低声在武则天的耳边说了几句话。 武则天越听脸色越难看,最后猛拍了一下御案,道:“好大的胆子!来人,宣张说进殿。” “宣张说进殿啊~~” 随着太监们的一声声喝喊,一个三十来岁,风尘仆仆,满脸疲惫之色的中年男子走入了大殿,叩头道:“清边道节度官记张说,参见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陛下,王总管可死的太冤了啊,您可得给他报仇雪恨!”” 武则天咬着牙道:“王孝杰有大功与国,朕当然要给他报仇雪恨!张说,你就在金殿里,把王总管怎么死的,详细说给大伙儿听听!让大家都明白明白,到 底是哪个混账,坏了朕的大事!” “是!” 张说这才强打精神,把东硖石谷之战的经过,详说了一遍。 当日,王孝杰所部行至东硖石谷,与契丹军相遇。此地道路险隘,并不适合大军大规模地展开。 于是乎,王孝杰率少量精锐作为先锋,与契丹军交战。 孙万荣令契丹军佯退,王孝杰且战且进,眼看着就要把契丹军逼出石谷了。 可正在他整队布置方阵的时候,孙万荣突然令契丹大军反击,四面围攻。 按说这也没什么,硬碰硬谁怕谁啊, 可王孝杰往后面一扫,完了,后续大军没有跟上来,现在自己竟然是以寡敌众之局。 于是乎,他一边急令后军跟上,一边指挥部队迎战。 说到这里,张说已经泣不成声,道:“大家眼见王总管危险,纷纷请战。可副总管李多祚却说契丹势大,理应速速撤军,违令者斩!最后,王总管战死沙场,李多祚却要大家联名上奏,说此战之败,完全是王总管贪功冒尽所致。大家都不同意签名,局面顿时僵持起来。微臣见不是事,偷了一匹马,快马加鞭,跑回洛阳告诉陛下实情!” “该死,李多祚该死!平时没看出来啊,这厮的胆子也太小了吧?” “我就说嘛,胡人靠不住,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这么说来,虽然王孝杰将军战死了,但朝廷大军的损失也不算大啊。” …… 人们议论纷纷,虽然说什么的都有,但尽皆面露轻松之色……此战之 败,完全是因是李多祚胆小嘛,非战之罪,换一员大将,定能把契丹打个落花流水。 但武则天此时却是如坠冰窖。 她明白,这次周军失败,不是什么偶然,而是必然! 李多祚,靺鞨人,年轻时骁勇善射,屡立军功,累迁为右鹰扬大将军。 在讨伐黑水靺鞨时,他置酒高会,设计诱其酋长,最后乘着酋长喝醉时将其斩杀,趁机击破其众。 这等人物会是贪生怕死之辈?谁信啊!唯一的解释就是……他和自己某个儿子勾结起来了,要断自己一只臂膀。 契丹军力强大还好解决,大周人才济济,总会有将星出现,力挽狂澜。 但是,背后被人捅刀子,什么名将都没辙啊。恐怕无论自己派谁出击,最终的结果都得是肉包子打狗! 这可怎么办? 除了王孝杰,还有谁值得朕信任? 武则天越琢磨心中越是悲凉,最后沉声道:“婉儿,拟旨!” “一,遣清边道节度官记张说,持朕的旨意,前往军中,斩杀李多祚,不必讯问,见面即斩。” “二,以同州刺史建安王武攸宜为右武威卫大将军,充清边道行军大总管,内史令娄师德为清边道副大总管,统率王孝杰旧部,以击契丹。” “三,以右金吾卫大将军,河内王武懿宗为神兵道行军大总管,右豹韬卫将军何迦密为副总管,将兵二十万击契丹。” 好么,这下武则天发了狠,不但增兵二十万,还把主帅全变成了武家人。 但问题是,无论武攸 宜还是武懿宗,都是标准的内战内行外战外行啊,朝廷宿将领兵都败了两次了,派他们去,能行吗? 陈子昂马上就提出了反对,道:“微臣以为不妥……” “哦?不妥?”武则天冷笑一声,道:“指点江山容易,为国却敌可就难了。婉儿,再拟旨,殿中侍御史陈子昂,调任清边道参军事。” 陈子昂想提意见,被送去军前效力了。 事到如今,武则天的意思已经非常明显,当下无人再敢做仗马之鸣, 武则天沉吟了一下,又发出了今天的第五道旨意,道:“着作郎、太子左监门率府副率崔耕屡屡妖言惑众,其心可诛。着从今日起降为龙门温泉汤监,秩六品,即刻上任,不得带家眷。” 来俊臣目瞪口呆,自己什么也没干呢,怎么崔耕就倒了大霉了?刚才陛下不是挺护着他吗? 崔耕也纳闷呢,怎么眨眼就降到六品官了,五品和六品,这可是天壤之别啊! 上官婉儿却知道很多内幕,马上就明白了武则天的意思,安慰崔耕道:“陛下对崔汤监也是一片爱护之意哩。只要你以后不再解释什么谶言,再在任上立上大功一件,官复原职乃至更进一步,都不是什么难事。” 啥?还有立功的机会?崔耕更疑惑了。 这洛阳龙门汤监,虽然是个六品官,但顾名思义,就是管理武则天在龙门的御用澡池子啊! 这地方怎么立功?总不能是抓几个偷看武老太太洗澡的小贼吧?怎么可能有人那么不开眼啊? 第406章 冬日同车行 万岁通天二年,十月初三。 今年的冬天来得格外的早,大雪过后,太阳一照,冷风嗖嗖,冰寒彻骨。 “唉,真是流年不利啊!” 崔耕看着身上久违的深绿色官袍,长叹了一口气。 郁闷,简直太郁闷了。不仅仅是遭了无妄灾从五品着作郎变为六品汤监,更关键的是,女皇陛下也实在太迫不及待一点。 刚刚散朝,她就命武壮把自己找去,让自己沐浴更衣,换上了这么一身簇新的深绿袍。 奶奶的,我回家再换官服,你会死啊?! 破屋更遭连夜雨,出了宫门没走几步,崔耕眼前又出现了一张可恶的笑脸。 “哎呦呦,这不是大名鼎鼎地崔着作……啊,不,应该是崔汤监啊。崔汤监,怎么着,你这是要去哪啊?” 崔耕寒着脸道:“来少卿,你是不是管的太宽了一点?本官只是被贬官而已,又没被革职拿问。我爱去哪就去哪,你管得着吗?” 来俊臣纹丝儿没动,笑吟吟地道:“不好意思,本官还真管得着!你左一句来少卿右一句来少卿的,难道忘了本官的职司是什么了吗?” 崔耕脑袋“嗡”了一下子,突然想起了一个非常严重的问题,涩声道:“司农少卿? “不错,本官的官职就是司农少卿,而洛阳温泉汤监就是归司农寺管。所以,本官就是你崔二郎的正管,哈哈!” 崔耕的脸色顿时无比难看,道:“你究竟想干什么?” “不干什么,只是陛下有旨,让你崔耕即刻上任,本官总不能不加以督促不是?所以……崔汤监,请吧!” 崔耕深吸了一口气,道:“就算再急的差事,我也得先去牵马吧?” “不劳烦崔汤监了,本官善解人意,已经给你准备好了。” 来俊臣一招手,有人就把崔耕的马牵了过来。 崔耕一打量 这匹马,好悬鼻子都被气歪了。但见它双目无神,毛发无光,走路直打晃,浑身还散发着阵阵恶臭。看这架势,就算没人骑,恐怕也活不了多久了。 他大怒道:“本官的马招你惹你了?姓来的,你对它干了什么?” 来俊臣耸了耸肩,道:“笑话,本官能对一匹马干什么?兴许是它自个儿吃坏了什么东西呢,这可怪不到本官的身上。” 随即,面色一肃,道:“现在马也有了,崔汤监还不快快上路?莫非你要抗旨不尊吗?” 崔耕这回傻眼了,毫无疑问,这匹马被来俊臣动了手脚,出了洛阳就得玩儿完。难不成这二十多里地,自己完全腿儿着去?累是一个问题,关键是太没面子了啊! 要不……现在就动那块如朕亲临的金牌?是不是太大材小用了点? “崔汤监,是你?嘻嘻,真是巧啊,快过来!”正在崔耕为难之际,忽然一个略嫌沙哑,充满磁性的女声传来。 谁? 崔耕循身望去,但见在大队骑兵的簇拥下,一支车队缓缓驶来。 车队正中,最大的那辆镶金嵌玉的马车帘栊微挑,露出了一张宜嗔宜喜的俏脸,不是太平公主又是何人? “我……” 来俊臣简直郁闷的想吐血,怎么每到关键时刻,总有人出来搅局啊! 他高声道:“崔汤监有皇命在身,要马上去香山赴任,恐怕要辜负公主的美意了。” “香山哦……” 太平公主眨了眨眼睛,慢条斯理地道:“真巧,本宫也想去香山玩两天呢。崔汤监,要不咱们一起去吧,你可要尽尽地主之谊哦。” “那敢情好。”崔耕答应一声,屁颠屁颠地往太平公主方向走去。 来俊臣可是真急眼了,口不择言道:“崔汤监你没马,跟得上公主的车队吗?” 太平公主眼波流转,道:“ 嗯?崔汤监的马出问题了?这可难办了,不如……” “怎样?” 蓦地,太平公主把车帘全部掀起,拍了拍自己旁边的绣榻道:“崔汤监上来吧,咱们一起去香山汤监……沐浴……温泉!” 啪~ 随着一声清脆地鞭响,车队“轰隆隆”地继续前进,来俊臣气的好悬没抽自己一个嘴巴。 他心中暗想,我特么的多什么嘴啊我,崔耕没马,随便有人让给他一匹不就行了?现在可好,他和太平公主共乘一车,这孤男寡女,干柴烈火,共处一室……真是便宜了崔耕这孙子了! …… …… 与来俊臣想象中完全不同,崔耕可不想跟太平公主发生点什么, 首先,太平公主生性放荡,和很多朝臣不清不楚的。一上朝就遇着几个“同壕战友”,那得多尴尬啊。 其次,通过历史的记载,崔耕知道,太平公主的权力欲望非常强,成了他的面首,恐怕会有数不尽的麻烦等着自己。 所以,甫一上车,他就眼观鼻,鼻观口,口问心,如老僧入定。 太平公主略逗了他几句之后,见这死人没什么反应,就有些不悦了,道:“好你个崔二郎,真以为自己是什么香饽饽不成?告诉你,要不是有人托付,本公主才懒得去啥劳什子香山呢!” 崔耕微微一愣,道:“难道是上官舍人?” 太平公主嘟哝道:“是我娘。” “啥?陛下?” 崔耕越发感觉自己这次贬官意味深长了,福至心灵道:“陛下派咱们去香山,是不是安排了什么差事啊?” 太平公主没好气地道:“有差事的是你,本公主就是个打下手的。” “到底怎么回事?” “二郎你真的想知道?”太平公主舔了舔舌头,道:“那可得给本公主点好处哦!” 崔耕马上就缩了,道:“那个……公 主不愿意说就算了。” 太平公主轻哼一声,道:“真是无趣,难道本公主就那么讨人嫌吗?” “呃……那当然不是,只是这个……这个吧……下官胆小,这不是怕定王千岁吗?” 所谓定王,就是武攸暨,武则天的堂侄,太平公主的正牌老公,大周第一绿帽男。 太平公主更不高兴了,语气有些生硬道:“他?谁不知道他根本就不管本宫的事,姓崔的,你看不上本公主就明说,莫找借口了。” 不管怎么说,人家太平公主也刚帮了自己一个大忙啊,崔耕自知理亏,没敢吭声。 马车内顿时一阵沉默。 突然,太平公主抿嘴一乐,道:“成了,别那么一副死人脸了,本宫也不难为你。不过,到了香山,你可得好好补偿我。” “怎么补偿?” “到了地方你就明白了。” …… …… 一个时辰后,这支队伍已经到了香山山脚。 龙门的地形为两山夹一水,水为洛水,东为龙门东山,又名香山。西为龙门西山,又名龙门山。两山的崖壁上开凿了无数窟龛以供佛像,这就是有名的龙门石窟。 龙门温泉汤监的大小二十余名官员早已得到了消息,在一个四十来岁的绿袍官员带领下,出监相迎。 “下官恭迎公主殿下,恭迎崔汤监!” 太平公主淡淡地道:“起来吧。” “谢殿下!” 待他们起身后,崔耕对那个身着绿袍的官员道“敢问这位老兄如何称呼?官居何职啊?” “卑职是龙门温泉汤监的监丞杨行云。” “原来是杨监丞,对了,咱们龙泉汤监的前任汤监可在山上?本官要和他交接一下差事。” 杨行云面容一阵扭曲,道:“卑职就是前任汤监。” “啊?你也贬官了?你犯啥事儿了?” 杨行云的面容更古怪了,想了一 下,道:“据说是伺候贵客不周。” 咋还是据说呢? 尼玛不会是特意给我腾地方,遭了无妄灾吧? 崔耕满腹狐疑还想再问,太平公主却已经不耐烦地哈气,道:“崔汤监,咱们快上山吧。本宫来龙门温泉,可不是为了和你在这吹冷风的。” “好,那就请杨监丞头前带路。” …… …… 崔耕到了地方才发现,龙门温泉汤监还真不小,整个汤监依着山势和温泉所建,总共有宫室二十一处,每处有温泉一到三个,房间数十,简直就是一处小行宫。 太平公主的队伍,熟门熟路地由温泉汤监的官员领取休息,而杨行云则绘声绘色地向崔耕介绍起此地的详细情况。 “咱们龙门温泉汤监可不简单,夏天可以避暑,冬天可以避寒,陛下每年都得住上几次,一次就是十来天。” “为了好好伺候陛下和朝中各位大人,地官(户部)对咱们汤监的请款一项大方。不夸张地说,这里有些享受,连皇宫里都没有哩。” 见崔耕没什么兴趣,杨行云又说了一段八卦,道:“陛下对洗温泉甚是热衷,当初甚至曾经和狄相共浴哩。” 纳尼? 崔耕瞬间就被转移了注意力,道:“真的假的?平白无故地编排陛下,那可是要掉脑袋的!” “卑职哪敢编排陛下啊,这事儿就发生在几年前,离咱们这不远的皇姑温泉。当时陛下还提一首诗:山幽林静寺钟悠,皇姑温泉细润滑,君臣共浴两相识,仙境瑶池又如何?” 日!还真有这事儿?就是不知他们俩是单纯地共浴呢,还是真发生了点什么? “崔汤监,您快去看看吧,大事不好了!” 正在崔耕浮想联翩之际,忽然一个青袍小官跌跌撞撞地跑了进来,手舞着一份文书道:“太平公主她……她要造反啊!” 第407章 一起分过赃 此造反非彼造反。 崔耕被那小官拉着一路急行,功夫不大,就来到了一排没有窗户的房子前。 这排房子叫暖房,里面种了菠菜、韭黄、黄瓜等菜蔬。 香山多温泉,把温泉水引入其中,加以密闭,就可以使房间内温暖如春,便于这些菜蔬生长。 冬天能吃到时新蔬菜,对于皇家来说,也不是件容易事,一般来讲,这些菜蔬是专供皇宫大内的。 现在可好,全被太平公主一锅端了。 暖房外,太平公主换了身衣服,笑意吟吟背风而立,似乎在专门在等候崔耕的到来。 她身穿裘袍,外罩鹤氅,脚蹬鹿皮靴,手捧小手炉,纤细的脖颈上缠了一条雪白的狐狸领,越发衬得佳人眉目如画,面赛桃花。 “娘的,这太平公主长得是真漂亮啊!”尽管知道红颜祸水,崔耕还是不由得心中一震,暗暗咽了口唾沫。 太平公主阅人无数,马上就看穿了他那点小心思,略显得意得一笑,道:“怎么?崔汤监可是对马车里的事后悔了?本宫可以再给你一次机会哦。” “不……不后悔……” 崔耕面色有些尴尬,赶紧转移话题,道:“咱这温泉汤监的反季蔬菜,是专供陛下的。虽然说公主您不是不能享用,但来个一锅端,不合适吧?再说了,这么多菜蔬,您一个人也吃不完不是?” 太平公主漫不经心地道:“专供皇家大内的菜蔬,也不是陛下一个人吃的,本公主想用这些菜蔬宴客,有何不妥?至于说合不合适的……本宫不是给你留了条子了吗?陛下怪罪下来,你让陛下找我问罪就是了。” 崔耕苦笑道:“就算有那条子,我们温泉汤监也有看守之责啊。” “哦?看守之责?那二郎你就担了呗。”太平公主忽闪着大眼睛,腻声道:“二郎,在马车里,你可是答应过本宫,要在温泉汤监补偿我的,总不能说话不算话吧?” 我~日,敢情是在这等着我呢! 崔耕简直欲哭无泪,道:“但这补偿也不能是慷他人之慨啊!” 太平公主拍了拍崔耕的肩膀,安慰道:“好了,本宫不会害你的,你要是办好了那件差事,不仅能官复原职,再大的罪过陛下都能宽恕,本宫吃点反季蔬菜又算得了什么?” “真的假的?” 太平公主嫣然一笑,眼波流转道:“本宫又怎么舍得欺瞒二郎呢?” 说着话,她突然伸手,扯着崔耕的袖子,道:“ 那些蔬菜本宫摘都摘了,难道还能种回去不成?一个羊也是赶着,俩样也是牵着,这温泉汤监的好东西可真不少,有钱都没处买去,咱们就再来次大扫荡吧。” …… …… 一个时辰之后,崔耕脸都绿了,盯着眼前堆积如山的物资道:“这……这些你都要拿走?” “放心,本宫怎么会那么没眼色的。” 崔耕这才长松了一口气,道:“那就好,那就好。” 不过,太平公主下一句话直接让他的希望完全破灭:“这些东西咱们三七分,我七你三。怎么样?本宫够对得起二郎吧?” 随即,冲着身后的杨行云召了招手,道:“拿来吧……” “是!” 杨行云也是一脑门子官司,哆里哆嗦将一沓子文书递了过来,上面写的无非是,太平公主于某年某月某日,取走了温泉汤监什么东西。 李令月毫不迟疑地签上了自己的名字,又递给了崔耕。 都到这时候了,崔耕还能怎么办?也只得牙一咬心一横,把自己的名字也签上了。 从表面上看,整个过程完全合理合法,不过实际上……合法个屁啊,这里面绝大多数东西都是皇帝专用好不好? 最关键的是,崔耕这个汤监还参与分赃了。证据确凿,来俊臣稍微一查,他就得吃不了兜着走。 崔耕苦着脸道:“多余的话我也不说了,公主您现在总该交代,,陛下到底让我啥差事了吧?” 太平公主笑道:“二郎别着急,那个差事简单的很呢,你把一个人招待好就行了。” “谁?” “吐蕃王子都松芒布。他奉了吐蕃赞普赤都松赞之命出使大周,偶感风寒,生了一场大病。所以,陛下让他在龙门温泉汤监暂住疗养。” 崔耕奇怪道:“不对吧,吐蕃王子出使这么大的事儿,我怎么不知道?” “都松芒布在路上就生病了,没进洛阳城。” 崔耕还是感到有些奇怪,道:“即便如此,伺候人这事儿下官也不擅长啊,陛下为啥非让我当这个龙门汤监?” 太平公主对答如流,道:“因为二郎你素有急智。这都松芒布其实都好得不多了,但他就是不肯洛进阳。所以,二郎你的差事就是,满足他的一切要求,务必让他心甘情愿地觐见陛下。” 真挺符合逻辑的,如今大周接连败给契丹两次,王孝杰战死,正是最虚弱的时候,可不就得好好安抚吐蕃这个宿敌吗? 崔耕点头,道:“ 好,那下官就勉力为之。不过,陛下不是安排咱们俩人干这个差事吗?那公主你呢?” 太平公主舔了舔嘴唇,促狭道:“本公主的差事,当然是好好地陪陪这位吐蕃王子了,不知二郎你吃不吃醋呢?” 崔耕心里还真有些微微的酸意,道:“公主说笑了。” … … 在崔耕的想法里,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大周再怎么失败,也不至于要太平公主无名无份地陪土蕃王子的道理。 可奇怪的是,这太平公主还真没开玩笑,当天晚上就宿于都松芒布的住处,和这位吐蕃王子双宿双~飞了。 娘的,这到底真是武则天的意思,还是太平公主自己春心荡漾,想换换口味呢? 于公于私,崔耕都感到非常郁闷。 然而,形势比人强,第二天他还得以龙门温泉汤监监正的身份,去拜见这位吐蕃王子都松芒布。 大殿中,太平公主和一个身形瘦弱的男子并排而坐。 一件宽宽大大的袍子,把他的手脚完全遮盖。再往他的脸上看去,白纱半掩,唯露出一双亮如珍珠的大眼睛。 看来这就是吐蕃王子都松芒布了。 崔耕躬身行礼道:“龙门温泉汤监崔耕,参见太平公主殿下,参见吐蕃王子殿下。” 都松芒布的嗓子有些沙哑,道:“崔汤监快快请起,本王子大病初愈,见不得风,所以才带上了这白纱,还请崔汤监见谅啊。” “您实在太客气了。” 崔耕才不管这小白脸为啥遮着白纱呢,问道:“不知王子殿下在这住的可还习惯?” 都松芒布道:“大周不愧是天朝上国,器物化美,饮食精致,本王子也没什么不习惯的。只是……此地除了我那几个随从之外,没什么吐蕃人能和我说话,本王子甚是思乡啊。” 崔耕想了一下,道:“这个好办,洛阳城中,有不少吐蕃商人,不如外臣把他们招来陪伴殿下?” “不妥!本王子往日结交的都是些达官贵戚,跟一些普通商人有什么好聊的?” 崔耕皱眉道:“那依殿下之见呢?” “没有办法,不如归去,不如归去啊!” 说着话,他站起身来,冲着太平公主微微一抱拳,道:“多谢公主热情款待,只是本王子出来一年多了,思乡甚切,这洛阳就不去了吧。” “别介啊!” 崔耕可是真着急了,吐蕃王子要是走了,自己在温泉汤监弄得那些亏空可咋办?还是那句话,这里面的东西, 你就是再有钱,也没处买去啊。 他赶紧道:“王子殿下若觉得没人说话,完全可以跟外臣我说啊。” 都松芒布有些怀疑,道“你?本王子跟吐蕃商人都没什么好聊的,你就更不行了。” 崔耕道:“不试试怎么知道呢?外臣虽然不是吐蕃人,但颇为健谈,想必足以慰藉王子殿下的思乡之情。” 都松芒布又坐了回去,嘴角微翘,道:“好吧,本王就暂且信你一回。。” “呃……不知王子殿下想聊些什么呢?” “崔汤监你说吧。” “要不咱们聊聊王子殿下的爱好,您平时喜欢啥?” “睡觉。” 睡觉也能算爱好?崔耕被堵得直翻白眼,道:“呃……那除了睡觉呢?” 都松芒布双手一摊,道:“没了。” “这样啊……那要不,咱们谈谈诗词歌赋?” “没兴趣!” “以史为鉴,可以知得失,您想不想听外臣讲讲史?” “不想听。” …… 又聊了几句,崔耕再傻也明白过来了,这位是故意不配合啊。 这可咋办? 嗯,看来不出绝招是不行了! 崔耕干咳一声,道:“下官有个精彩的故事,不知王子想不想听?” 直到现在,都松芒布才表现出了点兴趣,道:“什么故事?” “这个故事的名字叫做《三国演义》,讲得是东汉末年,宦官当权,民不聊生。张角兄弟发动黄巾起义,官军闻风丧胆。为抵抗黄巾,幽州太守刘焉出榜招兵。榜文前,刘备、关羽、张飞三兄弟萍水相逢,志趣相投,于桃园结为异姓兄弟……” 崔耕刚说到这,都松芒布已经皱着眉打断道:“王侯将相勾心斗角,打打杀杀的,有什么意思?” “这个不行,那咱们再换个别的,却说,不知哪朝哪代,有以宋江为首的一百零八位好汉在梁山聚义,替天行道,除暴安良……” “哼,一帮子江湖草莽,没的污了本王子的耳朵。” 崔耕心里一凉,暗想,这回可完了,四大名着里边《西游记》早已流传天下,人家都松芒布肯定听过。《三国演义》和《水浒传》他又不敢兴趣,难不成要讲《红楼梦》?情情~爱爱,哭哭啼啼的,人家吐蕃王子能感兴趣吗? 唉,没奈何,也只能是死马当活马医了。 崔耕道:“外臣这里还有一个故事:却说女娲炼石补天,剩余一块未用,弃在青埂峰下。这块补天石受了日月精华,渐生灵性,受封 为神瑛侍者,负责灌溉灵河边上的一株绛珠仙草。后来,神瑛侍者下凡造历,绛珠仙草决定也下凡为人,用一生的眼泪偿还神瑛侍者的甘露之恩……” 说来也怪,随着崔耕娓娓道来,那吐蕃王子的眼神越来越亮,似乎颇为受用。 太平公主对《红楼梦》也很感兴趣,手托香腮仔细倾听。她忽而眉开眼笑,忽而眉头紧蹙,忽而眼圈泛红,竟然真的为故事中的人物悲春伤秋起来…… 就这样,崔耕从早上讲到中午,又从中午讲到了红日西坠,玉兔东升。 崔耕喝了一口茶,道:“王子殿下,时候已然不早,咱们该吃饭了。” “行,吃完了饭,再听崔汤监讲故事。” “呃……”崔耕苦笑道:“吃完了饭,您就该歇息了啊。” 都松芒布连连摆手,道:“不用,不用,本王不困。” 日,这还没完了! 最后,崔耕好说歹说,才让都松芒布同意今天暂且休息,明天接着听。 时光似箭,眨眼就是三天过去了,崔耕的《红楼梦》已经讲完。 按说现在吐蕃王子病好了,也不思乡了,就该前往洛阳,拜见武则天了吧? 可人家一点挪窝的意思都没有,他表示龙门温泉甚好,就在这听崔耕讲故事了。 什么?你说没新故事了?那本王子思乡心切啊,这就要回吐蕃去。 谁让咱上了太平公主的贼船,弄了亏空了呢? 没奈何,崔耕也只能是继续搜肠刮肚地讲故事。 既然《红楼梦》有效,崔耕也算明白都松芒布的口味了。不就是偏爱情向吗?《白蛇传》、《梁山伯与祝英台》、《天仙配》……一个一个经典故事挨个来呗。 一眨眼,又是十来天过去,崔耕不用再被逼着讲故事了。因为武则天带领群臣,一起来龙门汤监度假了。 都松芒布今儿个被某位大臣引着饮酒,明儿个被某个大臣请去欣赏歌舞,后天又被上官婉儿邀着和武则天一起打双陆,玩了个不亦乐乎。 崔耕对此倒是乐见其成,都松芒布在大周玩的满意了,想必武则天也就不好意思追究自己坚守自盗的事儿了。事实上,他甚至怀疑,这场“分赃”行动,是这对心机婊母女俩给自己挖的一个坑。 然后,他没想到的是,其中的套路,比自己预想中要深得多。 这一日,夜半三更时—— “崔汤监,可还记得老夫否?”一个身材高大的老者,出现在了崔耕的床头。 第408章 深夜会豪侠 毫无疑问,出现在崔耕面前的,正是壁龙柴云瑞! 崔耕心里一惊,陡然间睡意全无,道:“柴前辈,你怎么来了?” “当然是为救你的命而来。” “啥,我的命?谁想杀我?” 壁龙谱还挺大,转过身去,慢悠悠地道:“此事不着急,你先穿上衣服再说。” 事关自己的小命,能不急吗? 崔耕赶紧把衣服穿好,迫不及待地道:“柴前辈,到底怎么回事?是不是来俊臣那瘪犊子又什么出幺蛾子了?” 壁龙冷哼一声,道:“你和来俊臣之间的破事儿,老夫才懒得管。我今天来,就是想提醒你,万不可做负心薄幸之事,否则老夫的剑可饶不了你!” 负心薄幸?这都哪都哪啊,崔耕嗫喏道:“您老人家总不会还在怪我没给秦雨儿报仇吧?段简我估摸着是被逼无奈,罪不至死。至于来俊臣……” 柴云瑞撇了撇嘴,打断道:“来俊臣防范严密,老夫都找不着机会下手,何况是你?” 顿了顿,索性直接了当地道:“老夫已经打听清楚了,那什么吐蕃王子,其实是个西贝货,他真正的身份,是突厥公主拉达米珠。哼,万里寻夫,崔汤监,你的魅力可真不小呢。” 什么?拉达米珠? 可不是吗?有那如黑珍珠一般的亮眼的,不是拉达米珠又是何人? 崔耕心中豁然开朗,喃喃道:“怪不得陛下莫名其妙地贬我为龙门汤监呢,怪不得这突厥王子整天面遮白纱呢,怪不得太平公主一来,就和她双宿双~飞了呢,……合着大伙都知道, 就瞒着我一个人啊!” “也没那么严重。”柴云瑞道“拉达米珠的身份,也就是皇帝和几个重要大臣知道。另外,默咄的意思,也不是公主非嫁你不可,能跟李氏结亲也行。” 崔耕微微有些酸意,道:“李氏?李显还是李旦?这二位的岁数都大了点吧?” “当然不是他们俩,而是他们的几个儿子。大唐太宗皇帝的嫡系血脉,足够配得上拉达米珠了。所以,崔汤监,你千万莫再抖机灵了,真把公主勾引得情根深重……哼,你不杀伯仁,伯仁因你而死,老夫必定取你的性命!” 崔耕当然明白柴云瑞口中的伯仁是谁——卢若兰! 对于武则天来讲,当然是希望自己和拉达米珠成亲的。要不然,李氏得了突厥这么一个强援,对她的帝位可是一个大大的威胁。 但是,话又说回来了,自己已经娶了卢若兰了啊,堂堂的突厥公主总不会给人做妾吧? 以武则天的性格,肯定是会直接下旨,赐死卢若兰! 崔耕越想越是后怕,躬身一礼,道:“多谢柴前辈指点迷津,要不是您,小子险些酿成大错。” “成,你心里有数就行了,老夫去也。” 柴云瑞起身,就要跳窗而出。 崔耕心中一动,道:“等等!柴前辈,小子有几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嗯?你想说什么?” “柴前辈来龙门温泉监,发现吐蕃王子是拉达米珠,应该是个偶然吧?您到此地的真正目的,究竟是什么呢?小子现在为龙门汤监,有些小忙还是可以帮的。” “ 嗯?有道理!” 柴云瑞又重新坐了回来,道:“都说你崔耕崔二郎足智多谋,善解难题,说不定你真能帮得上这个忙。呃……你能不能相办法,让皇帝赦免了李昭德李相爷啊。” “啥,李昭德?”崔耕一口老血好悬没喷出来,道:“老爷子,您也太看得起我了吧?我一个小小的五品……啊,不,是六品官,能办的了这么大的事儿?” 柴云瑞满脸地失望之色,叹了口气道:“不行吗?那就算了。” 崔耕苦笑道:“就算不谈谋反案,李昭德收受孙万荣贿赂乃是事实,现在契丹又成了朝廷的心腹大患,我实在想不出他不死的理由。呃……柴前辈,您能不能告诉我,为啥非要救李昭德啊?” 柴云瑞从腰间拿出一把小酒壶一饮而尽,道:“此事也是说来话长。二十多年前,我一时失手,为洛阳令所擒,关进了大狱。幸好,当时高宗皇帝东巡……” 待听柴云瑞讲完之后,崔耕才明白,当初他当初抛下碧儿入洛阳的目的,不是杀来俊臣和万国俊,而是曾经在广州和自己称兄道弟的殿中侍御史侯思止! 原来,柴云瑞被高宗李治释放之后,游历江湖,偶然间和一个叫秦艳艳的美妓好上了。 柴云瑞花费重金为她赎身,并且娶之为妻。 一年后,秦艳艳生下一女,就是碧儿。 可柴云瑞过惯了江湖生活,夫妻二人一直聚少离多。 三年后,秦艳艳对他发出了最后通牒,说自己只想嫁一个普通人夫妻恩爱白头偕老,不想夫君终日打打杀杀 的,为他提心吊胆。所以,给柴云瑞两个选择:要么夫妻合离,要么柴云瑞退隐江湖。 柴云瑞当然不觉得自己有错,选择了前者。 唯有失去了才知道珍惜,多少次午夜梦回,他又暗暗后悔。但是,此时后悔已经晚了,秦艳艳已经改嫁给洛阳城内的一个小吏,夫妻恩爱,举案齐眉。 柴云瑞也只得把这份感情埋在心里,抚养碧儿长大成人。 然而,四年前,从洛阳传来一个消息,彻底改变了柴云瑞的命运——秦艳艳死了,因为侯思止偶然间看到了她,垂涎他的姿色,先杀了那个小吏,再逼她改嫁,最后秦艳艳自尽而亡。 于是乎,柴云瑞把碧儿托付给了褚云娘,亲自入洛阳,寻机刺杀侯思止。 结果到了那以后,侯思止已经被李昭德杖毙了。 柴云瑞就找了个机会,当面向李昭德道谢。 李昭德能在武则天眼皮子底下独揽朝政四五年,还是很有人格魅力的。柴云瑞和他一番交谈之后,深深佩服,就决定留在李昭德身边为他效力,替他干了不少秘密差事。 后来,李昭德谋反案发,柴云瑞想尽办法,也束手无策,心情郁闷之下,买醉度日,这才有了当初小酒馆内的一幕。 说实话,当时他已经意志消沉至极,生无可恋,才任由小二如此折辱。 也就是听说了秦雨儿的惨事之后,让他想起了自己的前妻秦艳艳,才重新燃起了斗志,设计杀了万国俊。 崔耕听到这里,好像模模糊糊抓着了点什么,道:“小子明白了,您杀苏宏晖,的 的确确是因为他的外室郑瑶!” 柴云瑞点头道:“不错,艳艳去世后,老夫多次回想,若是当初我愿意退隐江湖,艳艳也就不会死。说起来,老夫就是一个负心薄幸之人。该死!天下负心薄幸的男人尽皆该死!” 擦!复心薄幸的男人都该死?您因为爱人死了,思想偏激也就罢了。咋不去自杀,却把苏宏晖宰了呢? 崔耕一边暗暗腹诽,一边道:“那您这几天夜探龙门温泉,是想……” “要救李昭德,老夫是没办法了。所以,我想暗中打探打探,朝中哪位大佬有救李相的心思。结果……一个也没有。不得不说,李相这几年得罪的人也太多了。” 崔耕沉吟道:“如果非要救李昭德的话,朝中大臣不成,小子我更不成,不过……有一个人兴许能成。” “谁?” “当初的大周宰相,如今被贬为彭泽令的狄仁杰。他深得陛下信重,如果能够复相,而且愿意为李昭德说话的话,还是有几分希望的。” 柴云瑞为救李昭德殚精竭虑,当然知道此事的难度。 他稍微一思量就明白,崔耕这个建议,虽然还是把握不大,但总算是一条可行之策了,道:“那咱们现在首先要做的就是,帮助狄仁杰复相,不知二郎你计将安出?” 好么,原来还是崔汤监呢,现在就改成二郎了,这老爷子也真够势力的。 崔耕暗暗翻了几个白眼,道:“此事只能因势利导。咱们首选要做的,就是先勾勾陛下的心思。比如说,在温泉旁,您帮着题一首诗……” 第409章 谁在算计谁 狄仁杰的事不急,现在崔耕首先要做的,还是先把拉达米珠搞定,让她彻底讨厌自己。 赶巧了,第二天下午,太平公主和拉达米珠又把他找去了,声称这几天玩腻了,还要继续听他讲故事。 崔耕早有预案,轻轻一拍几案,道:“今天下官给二位殿下讲一个新故事,话说清河县有一个大户人家的使女,娘家姓潘,小名唤做金莲,二十余岁,颇有些姿色。那大户对她有意……” 别误会,崔耕要说的不是《水浒传》,而是它最出名同人作品《金~瓶梅》。 如今咱崔小哥也不是未经人事的初哥儿了,非但把这个故事讲得绘声绘色,还夹了不少私货进去,极尽描述男欢女爱之事。 太平公主生性放荡,听得大为受用,不断吃吃轻笑,甚至暗暗寻思,没想到崔二郎是如此知情识趣儿的人,这里边很多姿势,本宫竟然连听都没听过呢。如此人物,岂能不跟他好好地切磋一番? 太平公主越想越是情动,双眸之中简直能喷出火来,直想如女妖精一般把眼前的俊俏小哥一口吞下。 崔耕被她盯得心里发毛,偷眼看向了拉达米珠。 他心中暗想,哥们已经如此自毁形象了,你总该 对我死心了吧? 然而,他忘了两句话,头一句,男人不坏,女人不爱。第二句,情人眼里出西施。 拉达米珠还是个黄花闺女,初听他详讲这些男女之事时,当然有些不适,但因为那是出自爱郎之口,却也并不怎么讨厌。 到了后来,竟然觉得爱郎竟然如此懂得女儿心思,简直是一个大大的加分点。 至于说崔耕风流多情?拉达米珠临来之前,早已听说他有一妻二妾了,这么些日子过去,早就做好了心理建设。 所以,她见崔耕向自己望来,只是羞不可抑的低下头去,耳朵却丝毫不肯放过只言片语。 擦,这节奏不对啊! 崔耕越观察越是心慌,后面讲得也不怎么专心了,赶紧一笔带过,直到收尾诗出口:“阀阅遗书思惘然,谁知天道有循环。西门豪横难存嗣,敬济颠狂定被歼。楼月善良终有寿,瓶梅婬佚早归泉。可怪金莲遭恶报,遗臭千年作话传。” 这首诗三观极正,一篇香艳小说竟然变成导人向善的小说了。再次给他大大加了印象分,与他的初衷完全相背。 搞砸了啊!这可咋办? 崔耕只得再次自黑,道:“两位殿下觉得这《金~瓶梅》如何?其实不在于 情节,而是下官喜欢这些风月调调。知道太子左监门率府正率张鷟吗?他也喜欢这个调调,写了一本《游仙窟》,我们二人经常在一起切磋哩。” 太平公主眼波流转道:“想不到二郎是如此妙人呢,以后有了新作,可得先拿给本公主看,不会亏待你的。” 拉达米珠只是羞不可抑,却也没有什么激烈的表示。 完了,此路完全不通啊! 崔耕也只得放弃原来的打算,开始从其他方面入手,比如疯狂拍太平公主的马屁,极尽奴颜婢膝之能事。 不过,太平公主还以为崔耕这是回心转意了,想和自己欢好呢,越发媚眼如丝。 拉达米珠不服气地望了望太平公主那傲人的身材,心中暗呸了几声,忖道,不知羞的骚~货,就会勾引我们家的二郎。哼,本公主现在还小,再过几年,肯定不输于你。 得,她不讨厌崔耕,反而迁怒太平公主了,崔耕的计划再次失败! 接下来,崔耕彻底开启了无限自黑模式,一会说自己好赌嗜酒,毫无节制;一会说自己斤斤计较,小人一个;甚至说自己不爱讲卫生,睡觉不脱鞋,吃饭之前不洗手…… 不过说得也太过夸张了,跟他以往的形象有 何不搭啊,两位佳人还以为他在故意抽科打诨说笑话呢,根本就没放在心上。 最后,崔耕实在没办法,只得道:“说来也怪,咱崔二郎虽然缺点不少,但喜欢我的女子却是很多。除了我的一妻二妾之外,还有侠女崔秀芳。南壁龙北隐娘,你们听过没有?还有忠良之后褚云娘,也对我也颇有意思呢,另外……” 他把自己认识的美貌女子不管有的没的一个个列起,最后连暗恋过得公孙幼娘都算上了,却唯独不提拉达米珠。 太平公主意识到有些不对劲,道:“崔汤监,你说了这么多,怎么就不提突厥公主拉达米珠呢!听说人家对你上心得很哩。” 拉达米珠顿时心中一紧,低下头去,凝神细听爱郎对自己的看法。不过,崔耕的说法让人如坠冰窖。 “嗨,别提她了,我大好中华男儿,焉能娶胡女?说出来不够丢人的。” “你说什么?”拉达米珠惊呼出声,完全恢复了本来的声音。 崔耕装着没听出来,牙一咬心一横,道:“本官是说,这位所谓的突厥公主,根本就不配嫁给下官!哪位是为妾都不行!” “你……好你个崔二郎,算是本公主瞎了眼了!” 拉达米珠 脸上再也挂不住了,泪奔而去。 太平公主冰雪聪明,旁观者清,当然能看出来崔耕是故意的。 “你这个蠢货,还不快追!”她气急败坏地道:“就算真要推脱,也用不着这么激烈的法子啊。拉达米珠要是真遇着什么三长两短的,朝廷唯你是问!” 崔耕此时已经是心如刀绞,弱弱地道:“这里守备森严,能出什么意外?” “但问题是,本来今晚本宫想给你们创造机会的,所以,把周围的侍卫都调走了。” “啊?怎么会这样?” 崔耕现在可是真慌了神了,这寒冬腊月的,不用她遇到什么坏人或者野兽,只要迷了路,就得被活活冻死! “拉达米珠,拉达米珠,刚才我都是开玩笑的啊,你怎么当真了呢!”崔耕一变呼喊,一边飞奔而出。 望着崔耕远去的背影,太平公主李令月不由得发出一阵轻笑。 她自言自语道:“哼,把侍卫都调走了,本宫哪有那么大的权力啊?这话崔耕都信,真是关心则乱啊。另外,那拉达米珠也不是个省油的灯,临走前特意抓了颗夜明珠,崔二郎找不着她才奇怪呢。郎有情妾有意,今晚可就精彩了,就是不知道他们今晚能不能成其好事……” 第410章 温泉洗凝脂 崔耕出了房门不久,果见四下里没有侍卫,越发坚信了太平公主的话,疯一般地往前跑去。 不消一会儿,就见前面珠光微闪,不是拉达米珠又是何人? “公主你等等我啊……” 崔耕四体不勤,跑了个气喘吁吁,好在拉达米珠跑跑停停,总算没被落下。 一直到了一个海棠花状的温泉池旁,佳人才停下了脚步。 温泉水温度甚高,散发出阵阵雾气,四周挂满了红色的灯笼,光华灼灼,直把此地映衬得如同仙境。 崔耕气喘嘘嘘地跑过来,上气不接下气下气地道:“公主你倒是等等我啊,哎呀,可累死我了。” 拉达米珠倒是没什么异状,既是心疼又有些生气地瞪了他一眼,撅着嘴地道:“你还追我干什么?不是什么中华男儿焉能配胡女吗?哼,唐高祖李渊正妻窦皇后就是胡女,唐太宗李世民的皇后长孙无垢也是胡女,难不成你崔耕比这两位皇帝还还金贵?” “这……” 崔耕当时也是因为担心卢若兰的生死急眼了,没仔细寻思自己这话里的漏洞。 现在他才发现,自己的理论貌似很站不住脚啊。 他干笑一声,道“我那不是跟你开个玩笑吗?怎么,兴许你假扮吐蕃王子戏弄我这么多天,难道不许我也戏弄你一回啊。” 拉达米珠仔细一想,自己确实有些理亏,弱弱地道:“这也不是妾身想的,都是太平公主那个骚狐狸出的主意。” “骚狐狸?”尽管崔耕心中不知暗骂了太平公主多少次了,但听一向乖巧的拉达米珠口中说出“骚狐狸”来,还是非常意外,道:“我看你俩一直双宿双~飞的,还以为你们关系很好呢!” 拉达米珠恨恨地道:“哼,关系 好?她是别有所图!我才不跟他好呢。” “怎么的?她图啥了呢?” “呃……”拉达米珠脸上骤然一股红霞泛起,转移话题道:“不说这个了,二郎,你说咱们俩的事儿,你究竟是怎么想的?” 归根到底,终究要面对这个问题! 到底该如何拒绝,又不让佳人丢了面子呢?要不然来个狠的,声称自己阳~痿?人家能不能信啊? 哒哒哒~~ 正在崔耕犹豫着要不要使出这个大招之际,忽然,远处一阵脚步声传来。 崔耕赶紧一拉拉大米珠,躲进了旁边的一处小房子中。 这个房子原本的用途是用来放置衣物的,除了一个柜子之外,剩余的空间极为狭小。 他们进来之后,把门一关,顿时挤得满满当当,孤男寡女紧紧贴在一起。 拉达米珠何曾经过这种场面,直羞得满面通红浑身瘫软,低声道:“二郎,就算再着急,也不用在这里吧?” “你瞎想什么呢?”崔耕哭笑不得地道:“咱们不小心闯入禁地了,得赶紧躲起来。” “禁地?什么禁地?” 崔耕道:“原来我也没注意,你看这里的地上不是题了一首诗吗?山幽林静寺钟悠,皇姑温泉细润滑,君臣共浴两相识,仙境瑶池又如何?这是当初陛下和狄相共浴之后所作。” 还有句话他没说出来,这首诗是他让壁龙柴云瑞偷摸写在武则天专用的浴池的。 现在武则天驾临龙门温泉汤监,此地就是禁地,他这个监正都进不来。 谁能想到,尼玛今晚这里怎么没人守卫啊?自己和拉达米珠被人发现在这里,可就浑身是嘴都说不清了。 拉达米珠虽然不知这里边的弯弯绕,但也明白了此地不是她该来的,道: “那怎么办?” “听天由命吧,这里有三间放衣服的小房子,未必就开咱们这一间。” …… …… 二人一边说着话,一边用舌尖点破窗棂纸,往外观瞧。但见在四个太监的簇拥下,武则天和上官婉儿走了过来。 武则天道:“婉儿,这御汤泉有个神妙之处,你知不知道?” “婉儿不知。” “就是外面越冷,这泉水就越热;外面越热,泉水就越冷;无论什么时候泡,都让人那么舒坦,真是善解人意得很哩。” 上官婉儿小拍了一个马屁,道:“这都是陛下洪福齐天,才有如此神泉降世。” “朕鸿福齐天,那朕也带契带契你,咱们俩今晚一起洗吧。” “谢陛下隆恩。” 说着话,一老一少开始在太监们代表伺候下,缓缓更衣。 武老太太没啥可看的,但上官婉儿可是大美女啊,眼见着她把外袍脱下,露出了漆黑的小衣,纤细的腰肢,以及欺霜赛雪嫩如春藕的手臂,崔耕忍不住大大的咽了口唾沫。 拉达米珠敏锐的注意到了爱郎的变化,反手就把他的眼睛死死堵住了,道:“不准看,看了要长针眼的!” “成,不看就不看,俺崔耕是正人君子,怎么能干那事儿?” 崔耕眼前漆黑一片,一边嘟哝着,一边心里哀叹这个小醋坛子坏了自己的好事,手上略使了一把劲。 “嗯~~” 拉达米珠被他抱了这么久,早已有些情动,此刻只觉得爱郎的手如同有魔力一般,放到哪哪都那么熨帖,腻声道:“二郎,你想干什么?” “我……” 这手感是挺好啊,崔耕又加了一把劲。 “啊~~” 嗯?怎么拉达米珠的声音变了?不对!这声音是从外面来的。 此时拉达米珠已是脸色大变,把纤手撤下,道:“二郎,你看,出事儿了,有刺客!” 崔耕凝神观瞧,可不是吗?但见三个黑衣人,手持兵刃,与九个十二三岁的绿袍少年战在一起。 旁边还有一个太监和三个少年,尸横就地。 崔耕明白,这五个少年,应该就是“千牛备身”,他们的父兄为朝廷大员,因此有此荣耀,带刀跟在皇帝身边护卫。 刚才他们应该是在比较远的地方站岗,现在闻到警讯,赶紧前来护卫女皇陛下。 但问题是……除了出身好,这些少年也就没啥优点了,最关键代表是,他们年纪小,气力不足,怎么可能是三名悍贼的对手? 眨眼间,又死三人? 拉达米珠道:“怎么办?你们的皇帝要死了。” “不行,咱们得救人!” 武则天死就死了,反正崔耕也跟他没啥感情,但上官婉儿这个“姨母”对崔耕可不错,他怎能眼睁睁地看着她尸横就地? 所以,崔耕很快就做出了决断。 但那贼人甚是悍勇,自己手无缚鸡之力,到底该怎么救人呢? “好贼子,看刀!” 正在崔耕考虑对策之际,拉达米珠已经娇喝一声,抽出两把匕首,冲了出去。 那还有啥说的?崔耕也只得跟着冲了出去,捡起地上一把腰刀,护卫在武老太太和上官婉儿的身前。 上官婉儿此时只着小衣,红霞满面,讶然道:“二郎,你怎么在这?” 又道:“还不快把衣服脱下来。” “是,是!” 崔耕赶紧连脱两件外衫,分别给了上官婉儿和武则天。 武则天倒是颇为大方,镇定道:“想当初朕曾经赐一身宫衣给崔汤监,现在崔汤监又把外袍给朕御寒,真是佛家说得 因果循环啊!” 崔耕可没心情跟她扯闲篇儿,手持腰刀道:“陛下,上官舍人,你们快躲一躲,光拉达米珠,恐怕挡不住那些贼子。” “那二郎你呢?” “我?”崔耕苦笑道:“我这把刀就是个摆设,除了能给陛下挡两刀之外,恐怕用处不大……嗯?贼子敢尔!” 此时那另外九名少年早已身死,唯剩下拉达米珠在尽力阻拦三名黑衣人的前进。 虽然她身手不错,但毕竟是女儿身,气力不足,只能跟那三个黑衣人游斗。 那黑衣人见那她不下着急了,一个人慢慢后退,抽出来三只飞镖! 嗖嗖嗖! 三镖齐发,疾如闪电快似流星,分袭拉达米珠的头部、腹部和大腿! 啊? 拉达米珠见势不妙,尽力躲闪,头上的一抹青丝已经被斩落。 不好!拉达米珠有性命之忧! 崔耕怎能见一个如此对自己情根深种的好姑娘命丧当场?更关键的是,她本来是可以置身事外的,完全是听了自己的主意,才主动出击。 “贼子,纳命来!” 他举着一把弯刀,脚步虚浮地冲了过去。 那个使飞镖的人,不屑地抖手一只飞镖,直袭崔耕的面门,道:“小子,你找死!” “好厉害!” 崔耕也是硬着头皮往上冲啊,顿时吓了个亡魂皆冒,赶紧往下低头。 天可怜见,瞎猫碰死耗子,还真被他躲过去了! 不过,幸运之神不可能一直眷顾着他,随着接二连三的飞镖不断袭来,崔耕终于腹部中镖! 咦?麻酥酥,痒乎乎,似乎不疼啊,难道这就是中镖的感觉?也不怎么可怕嘛。 不过……我的腿咋没劲了呢? “不好,镖上有毒!” 崔耕一个闪念,跌倒在地,人事不省了。 第411章 暗流在涌动 一个月后,崔府,后宅。 “崔君见字如晤:君为救妾身,身中毒镖,昏迷日久……君数呼曰妾名,妾身甚喜……然又言,贵女不得为妾,恐若兰姐有性命之忧……君之愁绪,皆妾身思虑不周之过也,自应远离……妾身在异国,当日日焚香助君康健也……” 蝇头小楷,密密麻麻,字迹娟秀,情真意切。 今天崔耕刚刚苏醒,卢若兰就一边伺候他喝粥,一边迫不及待地拿着这封信给他看。 “唉!” 崔耕对拉达米珠岂是完全无情? 他越看越是眼圈翻红,心中怜惜,忍不住长叹了一声。 卢若兰在一旁轻笑,道:“怎么着?心疼了?心疼就把她追回来啊?没关系,我容得下她。” 也许是出身世家大族的缘故,卢若兰对于崔耕纳妾,一向是乐见其成,甚至宣称崔家的人丁太过单薄,理应多多开枝散叶。 崔耕苦笑道:“这不是容得下容不下地问题,而是咱们那位陛下的性子阴狠,为了笼络突厥人,说不定就把你给……” 卢若兰白了他一眼,道:“妾身岂会想不到这个?不过,此一时彼一时,现在兴许有个两全齐美之计呢。” “啥?” 崔耕先是一喜,不过目光很快黯淡下来,道:“这种事情怎么可能有什么两全齐美之计?若兰你就莫哄我开心了。” “妾身说的这个,可不是哄二郎开心哩。”见崔耕吃得差不多了,卢若兰一边将手中的米粥放下,一边颇为兴奋地道:“二郎你昏迷的一个月里,发生了很多大事,很多朝廷以往不可能答应的条件,现在也能答应下来了。” 然后,她慢慢地将这些日子发生的事情娓娓道来。 崔耕倒地后,拉达米珠不知他是死是活,状若疯狂,竟将那三个黑衣人打得节节后退。 虽然这种爆发持续不了多久,但也足够了。不消一会儿,就有大队的侍卫赶来救驾。 三个黑衣人自知无幸,咬破了嘴中的毒囊,自尽身亡。 最后,武则天论功行赏,封拉达米珠为“平阳郡主”。 原来拉达米珠虽然有个突厥公主的名头,但实际上大周朝廷是不承认的。 道理很简单,默咄在朝廷眼里,才是个“右卫大将军、归国公”,他女儿凭什么称郡主? 现在武则天的这个封赏,不可谓不丰厚。 至于崔耕?当然是先官复原职再说。 本来朝廷还准备对他继续加封呢,但拉达米珠离开之后,很多人说崔耕坏了两国邦交罪莫大焉,二者相抵,他升官的事儿自然也就没下文了。 另外,武则天也确实是顾不上崔耕这点破事儿了,十天前,前线有消息传来,周军又败了。 武懿宗为神兵道大总管,率军刚到赵州,就听说契丹数千骑兵将至冀州。 他心中暗想,赵州离着冀州才一百多里地,也太危险了。 于是乎,他心惊胆战.仓促带着二十万大军,退兵至相州,军需物资损失惨重。 好在他那只是些钱财的损失,最要命的还是清边道行军大总管武攸宜那边。 武攸宜刚抵达渔阳,还没到任呢,就听说契丹南下定、魏、冀、易、沧五州,所向披靡,吓得不敢继续前进。 清边道诸军群龙无首,地方官乃至军中有不少契丹的内应,一场大战,周军再次大败,损兵数万。 契丹三战连胜,声势大震,趁机提出了“还我庐陵王”的口号。 本来契丹占领的诸州百姓不服,不断发动起义,现在听了这个口号之后,顿时偃旗息鼓了。 一时间,契丹竟大有席卷天下之势。 朝廷自武则天以下大为震怖,,请立庐陵王为太子的声音也越来越大。 武则天当然不会同意,立李显为太子不是不行,但是,现在这种情况下立他为太子,和自己直接让位有什么区别? 拥李派见女皇陛下意志坚决,决定退而求其次,请武则天下旨,任命李显为清边道行军大总管,狄仁杰复相,安抚百姓。 这是招妙棋,你们契丹不是说要“还我庐陵王”吗?现在怎么又和清边道行军大总管庐陵王开兵见仗了呢?其谎言不攻自破。 但武则天怎么肯让李显染指兵权呢?还是不同意。 不过,作为退让,她表示愿意启用部分拥李派大臣,狄仁杰也在其列。 可正在这时,来俊臣出幺蛾子了。 他被 武则天派去查龙门温泉刺驾案,趁机提出,在御温泉那题着一首诗:“山幽林静寺钟悠,皇姑温泉细润滑,君臣共浴两相识,仙境瑶池又如何?”。 不用问,这肯定是跟狄仁杰有关啊! 那问题来了,这首诗不是朝廷的人写的,到底是出自何人之手呢?是不是跟那些刺客有关? 既然如此,龙门温泉刺驾案,是不是也跟狄仁杰有关? 武则天仔细一想,的确是这个道理,于是乎,有旨意下达,以庐陵王李显遥领清边道行军总管,以狄仁杰为清边道行军副总管防御契丹。 李显就是担个名义,既不上前线,也不掌兵权;狄仁杰虽然权柄不小,但他是个文官啊,也只能守成。 现在的情况是,狄仁杰带领几十万大军与契丹对峙。谁能得到突厥的帮助,谁就能打破僵局。 如果武则天让崔耕杀妻娶拉达米珠,人家拉达米珠不会同意,无非是枉做小人了。 那不管不顾呢?还是不行,听说如今孙万荣已经连续三次派人出使突厥了,说不定什么时候默咄就会派兵参战。 所以,现在最着急的不是崔耕,而是朝堂上的衮衮诸公,他们拼死也要想出一个两全齐美之策。 崔耕听完了,笑道:“所以,现在为夫只要稳坐钓鱼台就行了?想不到昏迷一个月之后,竟然有了这么个意外之喜。” 卢若兰道:“现在你可是得意了?突厥公主哩,论身份可比妾身高不少呢。” 这语气咋有点微酸呢? 崔耕赶紧伸手把佳人搂在怀中,在她耳边安慰道:“身份再高,也不如咱们结发夫妻哩。别忘了,我的童子身,可是给了若兰你了。” 卢若兰脸颊绯红,轻呸”了一声,道:“是不是童子身,鬼才知道!” 崔耕坏笑道:“就算原来的不确定,这次为夫大病初愈,也算半个童子身了,不如也给了若兰吧。” “要死啊,你大病初愈,能行吗?” “嘿嘿,能不能行,若兰试试不就知道了?” 登时一室皆春。 …… …… 与此同时,推事院正堂。 来俊臣剧中而坐,他手下三个得力干将吉顼、卫遂忠、郑愔并 排而立。 郑愔满脸慌乱之色,道:“来少卿,卑职刚得到消息,崔耕已经醒了。他搭上了突厥的关系,又有救驾之功,假以时日的话,咱们丽竞门危矣,还得早做打算啊!” 来俊臣的脸上看不出什么喜怒,道:“那依郑先生之见呢?” 郑愔右手虚剁,恶狠狠道:“官场上的争斗是不行了,不如咱们干脆……先下手为强,派人结果了他,一了百了!” 来俊臣又看向吉顼和卫遂忠道:“依二位之见呢?” 两个人对视一眼,道:“恐怕也只能如此了,不过崔二郎和壁龙之间颇有瓜葛,咱们派了刺客,恐怕会弄巧成拙啊!” “嘿嘿,壁龙?” 啪啪! 随着来俊臣轻拍了一下手,突然角落里的一扇屏风动了,毫无疑问,这是个暗门! 紧跟着,脚步声声,两个黑衣人将一个五旬左右的老者,推出了门外。 吉顼和卫遂忠顿时大惊失色,道:“壁龙柴云瑞?我们看他的画像,错不了!来少卿你怎么把他抓了?陛下那边……” 来俊臣冷笑道:“壁龙要杀我,本官怎么可能坐以待毙?至于陛下那边么……哼,一个七十多岁的老太太而已,早晚得进棺材,我会怕她?” 顿了顿,又往三人的身上扫了一眼,阴恻恻地道:“什么刺杀崔耕?什么清除朝中的反对势力?本官思来想去,格局都太小了,咱们这次要彻底改朝换代!” 这就是要造反啊! 让吉顼等人跟着他陷害忠良可以,但要是让他们提着脑袋干这种事,可就敬谢不敏了。 郑愔吓得脸绿了,赶紧道:“来少卿还得三思啊,没了大义,咱们丽竞门什么也不是,随便调几百禁军就解决了!” “本官当然知道这个道理,不过……”来俊臣微微一笑,胸有成竹地道:“没有大义,我帮大家找个大义不就行了?” 说着话,他一指左边的黑衣人,道:“给诸位介绍一下,这位就是魏王武承嗣手下的得力干将武同书。咱们只要办一场大案,罗织罪名,把武三思和李显、李旦都牵扯进去,陛下就非立魏王千岁为太子不可了。” 武同书朗声 道:“魏王千岁允诺,只要他登上帝位,来少卿就是内史令,三位仁兄也尽可高官得坐骏马得骑。谁若是立下殊功,就是同鸾台阁平章事,也不是没有可能。” 同鸾台阁平章事,那就是宰相啊! 清酒红人面,财帛动人心,美色撩人意,三者皆不及,权势最迷人! 吉顼、郑愔、卫遂忠,三人之中年纪最大的吉顼也不到四十岁,就算他官场之路顺畅无比,也至少得十几后才能摸到这个位置。 如今,这么一条青云之路摆在眼前,三人顿时眼前放光,呼吸粗重起来。 来俊臣似乎很满意他们的表现,微微点头,又指着另外一个黑衣人道:“此人叫李道明,乃是本官的暗影统领。虽然名声不彰,却是武功深不可测。壁龙柴云瑞,就是他亲手拿下的。” 卫遂忠迟疑道:“暗影统领?暗影是什么?卑职跟了大人七八年了,怎么从未听过呢?” 来俊臣淡淡地道:“当然是本官的秘密部队,帮我办一些秘密差事的。你跟了七八年,暗影的成立却是更在七八年之前。” 不得不说,来俊臣这个逼装的真是恰到好处,郑愔等人闻听此言,心中都涌起了阵阵惊涛骇浪。 暗影,一个成立了八年以上的机构,枉自己自认为是来俊臣的绝对心腹,却从未听说过。 他到底藏着多少底牌?来俊臣其人不愧是大周第一酷吏,真是深不可测啊! 再想到刚才那个计划,还真的非常有可行性!说不定……这事儿还真被他办成了? 白眼狼吉顼更是心中不断天人交战。 三年前,崔耕答应去卧虎山,救吉顼的老婆崔丽儿,其条件就是,吉顼投靠来俊臣做卧底,在关键时刻反戈一击。 一直以来,他都执行的很好,当初崔耕在推事院中毒而未死,就是他调换了毒丸。武三思和来俊臣争夺薛敖曹之时,他也是非常卖力气,甚至表面上和崔耕势不两立。 不过现在,他改变主意了,心中不断默念道,崔耕啊,崔耕,我帮你办事,怎么也不可能被你推上宰相之位,而人家来俊臣却办得到。说不得,俺姓吉的要改换门庭了! 第412章 迷案有隐情 吉顼也真是个人才,决心一下,心思电转,一个恶毒无比的计划,就此诞生。 他眼转一转,道:“来少卿,那个把李显等人都拉下水的案子,您安排好没有?” 既然把话都挑明了,来俊臣也就不藏着掖着的了,道:“大体已经安排的差不多了,就是龙门温泉刺驾案。不怕告诉你们,这事儿是本官派暗影的人干的。武则天让本官查办此案,哼哼,可真是瞎了眼了。唯一没解决的就是……” “什么?” 来俊臣叹了口气,道:“武则天这老太太精明着呢,往常本官办案,她不是不知道那些人可能是冤枉的,只是懒得计较罢了。但这么大的案子,最终的结果又是让她最看不上眼的魏王上位,就必须得安排的顺理成章天衣无缝,本官实在没什么把握啊。” 吉顼还真怕卫遂忠和郑愔和自己争功。 他看了二人一眼,附到来俊臣耳边低声道:“卑职倒是有个计较:您知道,我与监察御史王助交好。王助有个至交好友叫刘思礼,如今为箕州长史,甚是沉迷相人占卜之道……” 来俊臣听完了他的计划之后,不紧连连点头,道:“这个计划好,非但毫无烟火气地引动了这场大案,还不动声色地赚了崔二郎。哈哈,本官不但要让他抄家灭族,还要让他身败名裂!” …… …… 刘思礼在箕州可是个名人,他虽然官居箕州长史之职,但整日里在家中研究占卜相面之术,箕州衙门里的事儿基本不管。 别人问他为何如此,他还振振有词呢。 “哼,生死有命,富贵在天,本官的处置政务处置得再好,若无天意垂青,也得是白白劳碌一场。相反地,若本官研究透了天机,稍微因势 利导,就公侯可期。你说说,本官是应该研究占卜相面呢,还是处置政务呢?” 当然了,他这么做,除了成为一个官场笑柄之外,也没什么实际的损失。 历任箕州刺史乐得不和刘思礼这个长史分权,每年给他一个“中中”的考评,让他继续留任。 就这样,刘思礼做了十五年的箕州长史。 直到这一天,有一个须发皆白仙风道骨的老道,站到了他的府门口,非常嚣张地对门子道:“无量寿福,快去把你家主人叫出来,就说他的师父到了,还不快快大开中门,迎接我老人家。” 主人的师父? 那门子还真被他镇住了,赶紧紧跑几步入内禀报。 刘思礼听了禀报之后就是一愣,本官没师父啊,这老道究竟是哪里来得招摇撞骗之徒? 不过,他转念又一想,不对啊,这老道要是骗子,一见面不就被我拆穿了吗?天下哪有这么蠢的骗子?对了!我听说奇人必有奇事,莫非这个老道是什么世外高人,想要收我为徒? 嗯,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错过了仙缘啊! 于是乎,他大开中门,把这个老道迎进了府内。一问之下,果不其然,那老道自称叫张憬藏,因为和刘思礼有缘,特来收他为徒。 张憬藏可不得了,他乃是袁天罡和李淳风之后,名气最大的一个老道,相人之术天下闻名。 传言当初大唐宰相刘仁轨没发迹的时候,曾经和同乡之人靖思贤带着财物拜访张憬藏,求他为二人批示命运。 张憬藏对刘仁轨的批示是:“公居五品要官,虽暂解黜,终当位极人臣。” 对靖思贤的批示是:“公当孤独客死。” 后来,刘仁轨果然在做给事中的时候,因为犯了点小错, 被暂时解除一切职务,发往辽东军前效力。结果整好赶上大唐征百济不利,正在犹豫是否退兵。刘老头也真有本事,屡立战功,力挽狂澜,在高宗李治那里大大刷了一把印象分。 最后,他真的当上了大唐宰相。 这时候,那个跟刘仁轨一起算命的靖思贤就有话说了,道:“你张老道算刘仁轨倒是算得挺准,但算我算得不准啊!你说我应该是孤老而死,可我三个儿子都活蹦乱跳得呢。” 张憬藏笑而不答。 结果没过多久,靖思贤的三个儿子就出了各种意外死了,张憬藏的预测完全灵验。 …… …… 刘思礼当然听过张憬藏的名号,高兴不已,对这老道好吃好喝好招待,以师礼待之。 不过呢,他心里还是有些疑问:我又不认识张憬藏,这老道到底是不是真的啊,别是个骗子吧? 于是乎,某天他就问了,师父您法力高深,什么时候给弟子露一手啊? 张憬藏稍微一沉吟,就轻笑道:“这有何难?徒弟,你可知逆天改命之术?” “啥?逆天改命?” “不错,按说你这辈子最大的成就,不过是个箕州长史。但为师可以做法,让你当上箕州刺史。” 长史和刺史可是天壤之别,刘思礼当时眼珠子都红了,道:“此言当真?不知需要弟子做什么?” “什么也不用做,你安心坐在家中待富贵到来就好。” 这老道还真没吹牛,十天不到,朝廷就有旨意到,把原来的箕州刺史调走,让刘思礼继任。 这回刘思礼对张老道可是完全信任了,每日里把他当成老神仙一般供奉。 可即便他对张老道如此之好,这老爷子还是提出了辞呈,说师徒缘分已经尽了。 刘思礼可是真 着急了,这啥本事都没学会呢,咋就没师徒缘了呢?当即跪倒在地,百般求恳。 张老道被他求得没办法,叹了口气,道:“你我的师徒之缘确实尽了,不过,看在师徒一场的份上,老道可以给指给你一条富贵之路。” 说着话,他指向洛阳的方向,道:“如今大周天子年事已高,很快就要龙驭宾天了。她死之后,,武氏李氏势同水火,必定大起兵戈。到了最后,就是群雄逐鹿之局!” 这个判断倒是不稀奇,事实上,天下很多有识之士是这么想的。 刘思礼先是一惊,马上就颇为振奋地道:“弟子明白了!您老人家早就算出这场群雄逐鹿的结果了。呃……得天下的到底是李氏还是武氏啊?事不宜迟,弟子得赶快向真龙天子靠拢效忠啊!” 张老道嘿嘿一笑,道:“什么李氏武氏的,秦失其鹿,天下共逐之!告诉你,真龙天子既不是李家人,也不是武家人,而是……洛州录事参军,綦连辉!” 饶是刘思礼早就对张老道言听计从,但涉及这么大的事儿,还是不敢骤然决断。 他迟疑道:“您老人家到底算得准不准啊?这綦连辉不仅名不见经传,官职也没我高啊!” 张老道捋了捋颌下的三捋银髯,笃定道:“错不了,此人日角龙颜;奇骨贯顶,绝对乃帝王之象,最关键的是……” “啥?” “他两个儿子的名字,一个叫大觉,一个叫小觉。你想想“觉”就是“角”啊,龙生了两角就是真龙,已经无人可制不可更改矣!” …… …… 推事院,正堂。 吉顼微微一躬身,道:“来少卿,事儿办成了,如今是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来俊臣也颇为兴奋,道:“那 两个傻逼,果然那么好骗?” 吉顼得意道:“刘思礼学问还是有的,倒是没那么好骗。不过,您把他从箕州长史提拔为箕州刺史,事实摆在眼前,他不信也不成啊!” “那綦连辉呢? “綦连辉就更好办了,此人的脑筋有点问题,就是个“人来疯”。刘思礼这个箕州刺史,对他这个小小的七品录事参军纳头便拜,当即就把他美得找不着北了,声称事成之后,就让刘思礼当内史令,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现在俩人正四处拉拢同党呢。咱们随便一划拉,就是几十个证人,绝对称得上证据确凿!” 来俊臣沉吟道:“他们俩的死活本官不管,关键是崔耕,那王助的府里……” “也安排好了!” 来俊臣猛地一拍几案,道:“好,传本官的命令,收网!” …… …… 崔耕以“养病”之名,每日里在家中和卢若兰卿卿我我,安心等待朝廷的决断。 不想这一日,有个家仆模样的人被宋根海领了进来,“噗通”一声跪倒在地,道:“崔着作,我家大人出事儿了。现在也只有您能救他了,您可不能袖手不管啊!” “你家大人到底是谁?” “监察御史王助。他不知怎么就被牵连到了刘思礼谋反案里,还请崔着作施以援手!” “这样啊……行,本官愿尽绵薄之力。” 李思礼谋反案嘛,崔耕早就通过后世的记载了解的清清楚楚了,这就是两个傻逼整出来的荒唐事,跟王助没啥关系。 以自己如今的身份,救出王助来不算什么难事。 然而,他万万没想到,历史的记载并不完全可靠,其实,此案是由吉顼暗中推动。 到了历史被改变的今天,又成了一个足以置他于死地的陷阱! 第413章 全是临时工 在历史记载中,这件事的经过是,有一天,王助和吉顼在驿站中偶遇,当笑话般说起了此事。本来么,一个小小的录事参军,到处跟跟人说自己有皇帝命,劝跟别人效忠自己,这不是有病吗? 但吉顼却迅速意识到了此事的严重性,赶紧报告了自己的顶头上司来俊臣,最终起了一场通天大案。 当然了,这么大的案子丽竞门一家吃不下来,最终是武懿宗、来俊臣共同查办此案。 现在朝廷对外公布的案情也是如此。 来俊臣和崔耕是死对头,但武懿宗不是啊,这老小子虽然当初跟崔耕闹了点不愉快,但早已冰释前嫌了。 甚至前几天,他被武则天准许辞去神兵道大总管一职,都有部分上官婉儿的功劳。 所以,武懿宗一见崔耕就非常亲热,不待崔耕行礼,就拉着他的手道:“原来是崔着作,稀客,稀客,是什么香风把你给吹来了啊?” “河内王太客气了,下官今天来,是想跟您讨个人情哩……” 崔耕一边慢慢的把手抽出来,一边把自己的来意说了一遍。 武懿宗听完了一嘬牙花子,道:“不是本王不给崔着作面子,实在是这事儿不像你想得那么简单啊。” 崔耕有些不悦道:“这有什么难的?王助的罪过,往小了说是麻痹大意,往大里说,也就是个知情不报之罪。你偌大的河内王,连这点事小罪都包容不了?” “知情不报可不是什么小事儿,崔着作还是莫趟这滩浑水了。” 见崔耕满脸的不信之色,武懿宗耐心解释道:“本王说件事你就明白了。十二年前,陛下刚废了李显的帝位,降为庐陵王。有十几个参与政变的飞骑在一家客店饮酒,其中一人道:“早知道事成之后没什么功赏,当初我就去扶保庐陵王了。”崔着作,结果你 猜怎么着?” 这事儿崔耕还真不知道,接话道:“怎么着了?” 武懿宗继续道:“酒席上,马上就有一个人以上茅房的名义溜了出去,向羽林军的长官们告状。陛下亲自下旨,发牢骚那人凌迟处死,知情不报的人绞死,唯有那个告密的人,立即升迁为五品游击将军。” 要是别人和崔耕易地而处,听了这番话,就会知难而退了。 但崔耕不同,他有了后世的记忆,对皇权并没有多少敬畏,想了一下,道:“即便如此,三人证实两人证虚,现场就吉顼和王助两个人,怎能定王御史之罪?” “谁告诉你现场就俩人的?本王也不瞒崔着作,其实现场是三个人,除了吉顼和王助外,还有一个人叫薛远,官居太子洗马。也就是薛远畏罪潜逃了,本王才没定案。要不然,王助早就被绞死了,还用等到你着作耕来为他讨人情?” “这样啊……那是王助命不好,本官也救不得他了。” 说穿了,崔耕和王助不过是数面之缘,如果说几句话就能救王助一命,他当然愿意帮忙,但是,若实在救不了,那也就没办法。。 所以,他也不勉强,辞了武懿宗,回去转告王助的家仆王永,自己对此事无能为力。 不过,这王永却是救主心切,跪倒在地,给崔耕连磕了几个响头,道:“崔着作,其实要救我家主人,还有个法子,就是危险了些,不知您肯不肯帮忙?” “什么法子?” “这个法子就是强搜推事院!我们王家也不是小门小户的,大爷王勔为泾州刺史,二爷王勮为天官(吏部)侍郎,三爷王勃虽然早死却名扬天下,四爷才是我家主人王助。所以,很多人给小人通风报信。” 顿了顿,王永继续道:“据小的所知,所谓三人在馆驿中喝酒的事儿, 其实是吉顼编造的,那个太子洗马薛远,不是畏罪潜逃了,而是被抓紧了推事院的大牢里面。” 崔耕顿时一阵为难,道:“推事院乃是朝中要地,我一个小小的着作郎如果如果强行搜查……别忘了,上次李昭德强闯推事院的前车之鉴啊!” 王永又磕了一个头,道:“小的以为,您和李昭德不同。他是内史令,干系太大,难免为陛下所忌。但是您,除了官居着作郎以外,还是太子左监门率府副率。这太子左监门率府和推事院都是朝廷秘谍,同行是冤家……你们打起来,想必陛下不会怪罪吧?” 何止是不会怪罪啊,简直是乐见其成! 明朝的时候,皇帝成立了锦衣卫,又成立了东厂,有了东厂后又成立内厂,为啥?就是因为东厂彻底把锦衣卫压制了,皇帝心中不安。若是东厂和锦衣卫三天两头打架,皇帝又不是银子多了没处花,建什么内厂啊! 事到如今,崔耕简直对这个王永有些刮目相看了,击掌道:“好,咱们这就去太子左监门率府,去向张鷟请兵!” …… …… 出乎崔耕预料的是,张鷟对这事儿并不怎么热衷,迟疑道:“二郎啊,你虽然当上了咱们左监们率府的副率,其实对咱们这个秘谍机构了解的不深啊。我来问你,为啥丽竞门臭名卓着,而我们内卫名声甚好,甚至少有人知?” “这个……下官不知。” “那是因为,丽竞门的人,招的都是地痞无赖之徒,行事没有底线。而咱们内卫的人,选的都是良家子,有家有业的,顾虑甚多。强搜推事院?哼哼,恐怕本官下了命令,也没几个人肯听啊!” 闻听此言,崔耕不由得暗暗腹诽:擦,人人不肯干脏活,这算什么秘谍机构啊?我鄙视你! 不过,他转念又一想,不对 啊,不愿意干脏活,后世很多部门都是这样,但脏活总得有人干,他们是怎么解决的呢?咦,有了! 想到这里,崔耕眼前豁然开朗,笑嘻嘻地问道:“张大人,您肯定非常想来俊臣死吧?” “废话,一个是内卫头子,一个是丽竞门头子,我们俩注定就是天生的对头。就算本官想息事宁人都不成,他都不知道陷害过我多少次了,只是没成功而已,。” “那我再问您一个问题,咱们内卫其实是干不过丽竞门的吧?” “话怎么能那么说呢?”张鷟不服气地道:“那是干不过吗?那是咱们内卫自律,遵纪守法!这叫……这叫,君子可欺之以方!咱们是君子,他们是小人。懂吗?” 崔耕可没心思跟他玩文字游戏,道:“好吧,就算咱们是君子,但总被人家“欺之以方”,这是不是也太憋屈了一点?您就不想改变一番?” 张鷟连连摇头,道:“怎么改?咱们也找些地痞无赖?不行!没得污了咱们内卫的名头,本官丢不起那个人。” 崔耕奸笑如狐,道:“污不了咱们的名头。卑职的意思是,咱们太子左监门率府,新成立一个衙门,叫城管局,里面招些敢打敢杀,身份不怎么清白的人,专门干些内卫不好出面的事儿。” 张鷟模模糊糊的好像抓住了点什么东西,道:“有点意思,继续说下去。” “这些地痞无赖啊,不属于内卫,只属于城管局。而城管局呢,朝廷序列里又没有这么个衙门。所以,这些人也不算“太子左监门率府”的正式官吏,只能叫做……临时工!有什么坏事,就让他们干,谁要是干得引发舆论不满,咱们就把他立即开革!” 张鷟还是有些犹豫,道:“这一遇到事儿就开革,是不是太不厚道了?” “那有什么,临 时工嘛,风头过去,再招回来也就是了。” …… 待崔耕把“临时工”的重要意义,掰开了捻碎了,对张鷟讲明之后,这位张大率马上就动心了,连连点头道:“嗯,临时工好!本官算是明白了,好处是咱们内卫得,背黑锅却是临时工去,天下的便宜都被咱们占尽了。” 顿了顿,又颇为遗憾地道:“崔副率你怎么不早出这个主意呢?现在咱们就算要招临时工,也来不及了啊!” 来不及?那崔耕费这么半天劲干啥? 他马上就提出,自己有个朋友是个奢遮人物,手下大把的人手可用。这些人不仅身手了得,还服从命令让干啥就干啥,比一般的地痞无赖强多了,唯一的缺点就是身家不么清白。 张鷟也不疑有他,崔耕跟“北壁龙南隐娘”都有关系,弄一批打手算什么难事儿? 至于说身家不清白?临时工嘛,难免就审查的不怎么细致了,这也不是怪张大率不是? 于是乎,张鷟把自己的印信拿出来,疯狂盖了二百来份的委任状,交给了崔耕,让他赶紧去找人。 崔耕快马加鞭,直奔共济会的洛阳分部。 当初他派去突厥的两百共济会骑兵,自从护送武延秀回来之后,就在洛阳待命,只是一直没什么拿得上台面的身份。 现在好了,崔耕的委任桩一发,顿时全场欢声雷动。 有了这份委任状,他们就算半个官人了儿,走出门去理直气壮有没有?碰见官府的小吏不用再点头哈腰了有没有?子孙后代算是彻底洗白了有没有? 崔耕见军心可用,赶紧把今天要办的事儿对大家讲明。然后,带着大家会和了张鷟,进了皇城,浩浩荡荡直奔推事院而来。 崔耕一使眼色,宋根海就走上前去,高声道:“里面有喘气的没有?赶紧出来一个,迎接上差啊!” 第414章 冲动是魔鬼 不用里面出来人,推事院门口就站着四个衙役,宋根海是故意装成没看着。 四个衙役一听这话,好悬没气乐了。 为首的那个衙役上前一步,阴阳怪气地道:“上差?这话可有意思了。我们推事院自从成立以来,除了宫里面出来的公公,就没人敢自称上差。看您这样子,也不像是下面少了零件啊!难不成……是小的我眼拙,没看不出来?” “好一张臭嘴!给我打!” 宋根海当然可以和他对骂,但他本来就是挑事儿来的啊,费那个劲干嘛?微微一挥手,就有八名城管局的临时工冲了过去! “去你妈的吧!” “找死!” “哎呦……哎呦……” 这八位乃是徐敬业从几十万大军中挑选出来的精锐,收拾几个推事院的衙役,那还不简单? 当即两两伺候一个,把他们打翻在地。 这时候推事院里边的人当然得到信了,郑愔带领一帮子衙役涌出了门外。 他压根就没正眼瞧宋根海,微微抱拳拱手道:“崔着作可是在里面,小弟郑愔这厢有礼了。” 崔耕冷笑一声越众而出,上下打量了他几眼,道:“哎呦呵,这不是郑贤弟吗?戴乌纱着深绿,这就干上六品官了?升得可真快啊!就是不知道你干了这缺德差事,死后能不能入祖坟呢?” 郑愔满不在乎地微微耸肩,道:“不劳大哥费心了,其实小弟这一支和荥阳郑氏的关系,未必就比崔湜那一支和博陵崔氏的关系来得近,不就是入不了祖坟吗?也没什么,咱不稀罕!” 崔耕也懒得和这个无耻之徒磨牙了,伸手往前一指,道:“既然你连祖宗都不认了,咱们就恩断义绝,只谈公事。现在我们左监门率府有一个线人被你们抓了,你们推事院还不快快放人?” “那线人 是谁?” “太子洗马薛远!” “崔副率找错地方了,我们推事院根本就没这个人。” “哦?是吗?到底有没有这个人,你说了不算,得我们推事院搜搜看!” 他一使眼色,手下二百临时工齐往上闯,三下五除二,就把郑愔手下那帮子衙役打得哭爹喊娘。 “哈哈,痛快啊,痛快!” 往常张鷟的内卫,都是被丽竞门这样欺负的主,如今反过来了,当即大感过瘾。 他大呼小叫地道:“打!给本官狠狠得打,只要不出人命就成!对了,不但要打还要砸,冲进推事院,什么值钱就给本官砸什么!哈哈,想不到当坏人的感觉是这么爽啊!” “最关键的是,当了坏人还不用负责!”崔耕忍不住心中暗暗吐槽了一句。 就这样,太子左监门率府的临时工们闯进了推事院,既如同孙猴子大闹天宫,又好像台风过境,把推事院狠狠地蹂~躏了一番。 赶巧了,来俊臣以龙门温泉刺驾案为借口,在推事院中,关押了城中不少无权无势的富户勒索经费,那些财物根本就没来得及运走。 这回可全便宜了太子左监门率府了。 临时工嘛,没素质是肯定的,中饱私囊也是免不了的,都大大发了一笔横财。皇帝还不差饿兵呢,张鷟装着没看见,只是嘱咐崔耕待会得上交三成,以免引起内卫其他同僚的不满。 “哈哈,金子啊,光这个柜子里,就是五百两黄金!” “你那算得了什么,我这有南市三间铺子的地契呢,这回们咱可是发达了!” “《画云台山记》晋朝顾恺之的名作,价值何止千金啊!” 乒乒乓乓~~ 丁零当啷~~ 阵阵杂音从外面传来,还夹杂着内卫们的大呼小叫声,密室内,来俊臣的俊脸阴沉得好像能滴下水来 。 吉顼劝道:“来少卿,小不忍则乱大谋啊,您一出面,他们救不了薛远,咱们的计划就失败了!” “本官明白!”来俊臣咬着牙,道:“暂且让他们得意一时,以后再跟他们算总账。” …… …… 崔耕和张鷟眼见着推事院没什么油水了,才带着临时工们来到推事院大牢外。 张鷟心思缜密,微微奇怪道:“往常丽竞门也没这么不堪一击啊,今天怎么一个好手也没有?咱们是不是太顺利了一点?” 崔耕倒是不疑有他,解释道:“来俊臣也不在推事院,说不定正带着那帮子好手,干什么坏事儿呢。咱们今天给他来了个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嗯,也有这个可能。” 二人说着话,已经到了牢房内。 此时临时工们已经被狱卒全部驱赶在一处,看押起来。犯人们听到动静不对,纷纷扶着牢门往外观瞧。 崔耕高声道:“本官是太子左监门率府副率、着作郎崔耕,这位是太子左监门率府正率、殿中侍御史张鷟,里面哪位是太子洗马薛远啊?我们来救你了。” 没想到,这下可捅了马蜂窝了。 道理很简单,崔耕的名声甚好,天枢下连跪七日救阎氏小儿的事人尽皆知。 这里面的人绝大部分是来俊臣抓来敲诈勒索的,眼见着这么一个大救星到来,还不赶紧求救,那不成了傻的吗? “崔着作救我,崔着作救我啊!” “小的是冤枉的,您救了我,小的给您供奉一辈子的长生牌位啊!” “推事院无日月,洛阳有青天,崔青天您就大发慈悲吧!” …… 崔耕当时就有点傻眼,救薛远没问题,两个秘谍机构抢个线人,即便官司打到武则天那,也完全不算个事儿。 但要是放了这么多犯人出去,可就有挑战朝廷权威 之嫌了,自己着实扛不住啊。 他看向张鷟道:“张大人,您看呢?” “呃……”张鷟微微一皱眉,道:“谁让咱们赶上了呢,要是不答应的话,恐怕对崔副率你的名声有碍啊!这样吧,放他们是不可能的,本官担点关系,把那些明显冤枉的都带走,算成咱们太子左监门率府的人犯吧。” 崔耕还是有些疑虑,道:“即便如此,这动静是不是太大了点?” “涉及到刺驾案,一般情况下当然不行,但现在不是有你崔二郎吗?你为救陛下,差点去阎王爷那报道了,任谁都不能说你和那伙刺客有关不是?所以,咱们虽然有些冒险,但也还能扛得住!” 说干就干,张鷟马上就拿起推事院的卷宗查看。 不愧是大周有名的才子,能写出《龙筋凤髓判》的存在,他神目如电,一边飞快地翻着卷宗,一边念出人名。 念到之人就可以跟崔耕等人走了,算是逃出生天。 …… …… 密室内。 来俊臣把拳头攥得“咯咯”直响,猛地一拳砸在几案上,道:“欺人太甚!欺人太甚!张鷟得些浮财也就罢了,把这些人都领走,是要断咱们丽竞门的财源啊,是可忍孰不可忍!” 吉顼道:“也没那么严重,来少卿您想想,只要魏王千岁登基坐殿,这些人怎么被救出去的,咱们再怎么抓回来呗,有什么难的?要不……您就再忍了这一回吧?” 来俊臣深吸了一口气,道:“好吧,我忍,终有一日,我要让他们连本带利的还回来。” …… …… 崔耕这边薛远也找着了,人犯也梳理地差不多了,就准备走人。可正在这时,陡然间想起了一个尖利的叫声。 “二郎啊,六郎啊,咱们之间有交情,你们可不能放下老哥哥我不管啊!” 谁? 崔耕循声望去,不认识! 但见离自己不远处的牢房内,有个四十来岁的男子,身材高大,面色红润,圆脸眯缝眼,正一脸地谄笑地望着自己。 张鷟可认识此人,在崔耕耳边道:“别理他,这就是块狗皮膏药,扯上就甩不脱了。” “这话怎么说?” “他叫韩令珪,官居七品令史之职,厚颜无耻之极。不管认识不认识,都叫人家的排行,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和人家的关系多好呢。” 崔耕有些不以为然地道:“不就是个自来熟吗?也不算多讨厌吧。” “哪啊,我说件事儿你就明白了。王助的哥哥王勮你知道吧?当初王勮的父亲刚刚去世,这韩令珪一见人家,就面色忧愁地道:“唉,五郎去得好早啊!”王勮还以为这位跟自己的老爹有啥交情呢,赶紧躬身行礼,把他当叔叔辈的看待。结果后来一打听,俩人连面儿都没见过。” 敢情这位还爱充大辈儿啊,那可太讨厌了。 崔耕问道:“那他这次是犯了什么事儿了?” “卷宗上写得是,这厮装逼装过头了,跟河内王武懿宗装熟,被武懿宗写了个条子,送到这儿来了。” 崔耕算是彻底死心了,道:“天作孽尤可为人作孽不可活,咱们不管了。” 言毕,转身就走。 韩令珪一见这副架势,可是真急了,道:“二郎莫走啊,那卷宗冤枉我的,下官有要事禀报!” …… …… 密室内。 来俊臣猛地一跺脚,道:“千算万算,怎么把这厮给漏算了,咱们赶快出去抢人。” 吉顼颇为纳闷,道:“这韩令珪身上难道有什么古怪?来少卿,冲动是魔鬼,最好还是忍了吧。” “忍不了了!”来俊臣苦笑一声,道:“真让崔耕问出点什么,咱们丽竞门就得玩儿完!” 第415章 密室救壁龙 “张鷟,崔耕,你们好大的胆子,竟敢劫我推事院的大牢!” 来俊臣一声大喝,带着五十名丽竞门的好手从几个密室内冲了出来。这些人个顶个的身材魁梧,手持利刃,一看就不是易与之辈。 张鷟既然敢来,就不怕和来俊臣王见王,轻笑一声道:“什么劫牢反狱?来少卿说得也太难听了。本官今天来推事院,不过是来找几个线人而已。” 来俊臣指着张鷟身后那大几十号人犯,道:“这是几个线人?” 张鷟双手一摊,道:“虽然人多了一点,但我们内卫自从崔着作加入以来,发展甚是迅猛,想必来少卿也能理解哈!” “你……” 来俊臣往四下里看了一眼,似乎觉得自己这边人数不占什么优势,语气稍软道:“行,本官就给张大率一个面子。不过,这韩令珪是河内王特意交代下来的,本官不能就这么让你带走。” 张鷟心中暗想,抢走薛远,也就是能证明王助的清白。王助又不是什么大人物,来俊臣见形势不利,做出这个小小的让步,也算正常。 他点头道:“那本官就谢谢来少卿了,至于韩令珪……你就自己留着吧。” 韩令珪急眼了,扯着脖子喊道:“不是的,张大率你听我说啊,他们要抓我,是因为我知道……” 噗! 正在这时,来俊臣身后的一名好手,抖手一镖,直中韩令珪的哽嗓咽喉。 噗通! 韩令珪连哼都没哼一声,就跌倒在地。 “嗯?” 张鷟走上前去,一摸韩令珪的鼻吸,沉声道:“没气了?来少卿,你在本官面前杀人灭口?也太不把本官当回事儿了吧? 韩令珪一死,来俊臣就算长松了一口气。 他如个无赖般双手环抱,满不在乎地道:“不错,本官就是杀人灭口了,你想怎么着?不服气的话,你查 案啊,你去陛下面前告我去啊。” 韩令珪就是个目击证人,死都死了,还能查出来个屁啊!至于丽竞门和内卫之间的狗咬狗,武则天更是会坐视不管。 所以,来俊臣现在还真是有恃无恐。 然而人算不如天算,张鷟还有第三条路! 他心思电转,忽然展颜一笑,道:“来少卿,你还记不记得,几年前,本官曾经写过一首诗讽谏陛下赏官太滥,其文曰:补阙连车载,拾遗平斗量。杷推侍御史,椀脱校书郎。” 来俊臣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道:“我当然记得,当时的才子沈全,还给你加了四句:评事不读律,博事不寻章。面糊存抚使,眯目圣神皇。” “本官那四句诗是讽谏,也不算太出格。但沈全的这四句诗可是把陛下都骂进去了,要不是陛下素知张某的为人,某恐怕就得身首异处!” 说着话,张鷟走到了来俊臣的近前,恨声道:“别以为我不知道,后面那四句,是你逼着沈全写的。这是张某人离死最近的一次,从那天开始,我就下定决心,杀了你!” 来俊臣漫不经心地道:“想杀本官的人多了,你张鷟算老几?” “我算老大!” 张鷟猛地一伸手,从怀中掏出了御赐金牌,高声喝道:“陛下亲赐金牌在此,如朕亲临!本官怀疑壁龙就在推事院里,搜!给我狠狠地搜,一点蛛丝马迹也别放过。” “喏!” 众临时工齐齐发了一声喊,抖擞精神,就要搜查推事院! 其实张鷟哪是怀疑壁龙在这啊,他是怀疑,韩令珪的身上肯定牵涉着一个天大的秘密。只要把韩令珪的真正口供找着了,就能置来俊臣于死地!这还真是歪打正着。 来俊臣着急了道:“推事院根本就没壁龙,你这是假公济私,故意找本官的麻烦!” 张 鷟道:“本官就是假公济私了,你想怎么着?不服气的话,你去陛下面前告诉去啊。” 来俊臣哪能去请旨啊,请回来黄花菜都凉了,眼珠一转,道:“本官怀疑这金牌是假的,来人!” “有!” 呼啦啦,又从密室中出来了五十来号人,这就是一百人了。 来俊臣嘿嘿一阵冷笑,道:“请旨也是你张鷟请旨,现在强搜我推事院,没门!” 张鷟道:“看来来少卿是不把陛下的金牌放在眼里了?” 来俊臣不置可否地道:“本官怀疑那金牌是假的。” 他矫诏的事儿都干过,也的确是有这个底气耍这个无赖。 按常理,张鷟拿的金牌无效,内卫的战力远逊于丽竞门,此时就该恨恨地离去,找武则天告状了。 来俊臣思来想去,也不觉得张鷟还有什么法子翻盘,此时已经露出了得意的笑容, 然而这次,张鷟带的可不是内卫那些绣花枕头!他嘴角泛起一股狞笑,道:“抗旨不尊,杀无涉!动手!” “啥!” 这些原本的反周义士,如今的内卫临时工,动起手来可是毫无顾忌。他们结成军阵,抽出兵刃,发了一声喊,往前杀来! 噗! 噗! “哎呦,哎呦!” 如果单打独斗的话,其实丽竞门好手和临时工差不多。 然而现在,临时工既人数多上一倍,又是团体作战,可是占了大便宜了。 丽竞门这些江湖草莽,怎么可能是正规军军阵的对手! 功夫不大,竟然全部被砍翻在地,战死三十余名,而临时工们却仅有几个挂彩的。 张鷟哈哈大笑,道:“来少卿,看来你的人,不怎么管用啊!事到如今,你还有何说?” “你……”来俊臣转过头去,不发一言。 然后,张鷟传下命令,留几个人看着来俊臣等人,其他人则赶紧搜查那些密 室。 “找着了!找着了!” 随着一声兴奋的大叫声,一扇暗门缓缓打开,里面露出了壁龙柴云瑞的身影。 此时的他,正被绑在一根大柱子上面,面色惨白,浑身上下衣衫褴褛,上面还有不少发黑的血迹。 擦,还真有柴行节! 崔耕赶紧紧跑上前,把他的绑绳松开,道:“柴前辈,您怎么会在这儿呢?” 柴老头满面羞红,道:“唉,技不如人,没啥好说的……嗯?他怎么死了?” 他指的正是韩令珪。 这就对上了,张鷟道:“柴前辈,您认识此人?” 柴云瑞挠了挠脑袋,道:“说实话,老夫也不知道认识不认识他。当天老夫在一个小酒馆喝酒,他就上来,报出了老夫的名姓,还非要请我喝酒。刚说了没几句话,丽竞门的人就来了。” “原来如此。” 张鷟见微知着,很快就脑补出了事情的真相。 韩令珪见过壁龙的画像,发现壁龙之后,就主动上前套近乎。结果遭了无妄之灾,被来俊臣关进了推事院。但他大小也是个七品官,总不能就这么宰了吧?于是乎,来俊臣就打算随便找个案子,把他牵连进去。没想到,案子还没找着,崔耕等人就来了。 嘭~~ 想明白了事情的前因后果,张鷟猛地一伸手,把来俊臣的手腕子抓住了,道:“来少卿,你既不认陛下的圣旨,胆大包天捉拿壁龙。又不认陛下的御赐金牌,阻碍本官救人。这也太不把陛下放在眼里了吧?来来来,咱们一起去通天宫打官司吧!” 来俊臣阴恻恻地一笑,道:“好!打官司就打官司!姓张的,你以为自己就赢定了吗,那可未必!” 他猛地一甩手,道:“别拉拉扯扯的,本官会走!” 随即,腆胸迭肚地往前走,丝毫不显颓唐之色。 张鷟一使眼色,临时 工们押着那些犯人,乃至薛远、吉顼、卫遂忠、郑愔等人紧随其后。 崔耕扯了扯张鷟的袖子,低声道:“张大人,虽说来俊臣这次是被咱们抓了个证据确凿,但他圣眷甚隆,未必就一定会死啊。要是再被贬为通州参军啥的,咱们不就白忙活了吗?” “对,上次他盗窃贡品都没事儿,这次也未必不能安然过关。不知崔副率有什么主意,能置他于死地呢?” 崔耕一边回想后世的记载,一边沉吟道:“千夫所指,无疾而终!光靠咱们不成,不如发动文武百官、皇亲国戚一同对他进行弹劾。这么多人一齐发力,想必陛下也不好再回护他了吧?” 这个主意虽然不算什么奇谋妙计,但也确实算一条可行之策,道:“好,就依崔副率所言,你的人缘比本官好,这件事就交给你办了。” “卑职当仁不让!” 就这样,张鷟押着来俊臣等人慢慢往宫门处行进,崔耕骑上一匹快马,前去找人。 没什么难度,一听说是弹劾来俊臣,上至王孙公子,下至六七品的小官,都踊跃参加。 无它,关键是来俊臣那个投石子决定弹劾人的爱好,也太吓人了,谁也不敢保证自己会一直好运。 短短一个时辰内,宫门外聚集的官员已经有大几百号。 梁王武三思、河内王武懿宗等武氏宗亲来了。太平公主李令月、太子李旦等李家人来了,宰相娄师德带着整个宰相班子来了,六部尚书也来了! 崔耕不禁心中暗忖,如此豪华阵容,再聚起一次可不容易,能不能彻底搬倒来俊臣,可就在此一举了! 来俊臣也是心中暗笑,好,这个机会好,这么多人聚集在一起向陛下请愿,形同逼宫,能不能把他们一网打尽,就看今天的了! 双方各怀心思,一场大决战就此拉开了帏幕…… 第416章 御驾应天门 洛阳皇宫周长十二里,四面共有十二面城门,群臣们请愿的地点,则在南面的正门——应天门。 整个应天门东西长三十余丈,南北长二十余丈,高十余丈,富丽堂皇,气势恢宏至极。皇帝元旦、冬至举办大朝会,接见万国朝贡使节,尽在于此。 此门并非如普通城门一样,是一个整齐的门脸,而是由一个门楼和两个朵楼以及两个阙楼经由城墙连接而成,呈“凹”字形。 现在群臣们聚集的所在,正是在这个“凹”字形中间的广场上。 眼见人到得差不多了,崔耕发出信号,张鷟才押着一干人犯珊珊来迟。 千牛卫中郎将,武则天的心腹太监武壮,早已在应天门等候多时了。 他扯着公鸭子,高声喝喊道:“圣人有口谕下:尔等聚众于此,到底意欲何为?” 张鷟赶紧向前,把今天发生的事详说了一遍,最后道:“司农少卿来俊臣抗旨不尊,囚禁壁龙;隐匿太子洗马薛远,意图构陷监察御史王助,还请陛下依律治罪。” 紧跟着,一个六七十岁头戴獬豸冠的绿袍老者走上前来,道:“臣监察御史纪履中,弹劾来俊臣十项大罪:勾连党羽万国俊等人,屠戮岭南道流人,败坏圣德,其罪一也;罗织罪名陷害百官,其罪二也;为同州参军时,逼辱同僚妻母,败坏人伦,其罪三也……” 纪履中做了一辈子监察御史,虽然官没升上去,但在朝中威望素着,连武则天都相当敬重。 他一打头,顿时人人跟进。 右肃政使王及善道:“来俊臣凶狡不轨,所信任者多为市井无赖之徒,所诛杀者多为明德君子。臣以为,不诛来俊臣,恐有动摇朝廷根基之忧,还请陛下慎思之。。” 左肃政使杨再思看出了便宜, 道:“来俊臣起告密之刑,制罗织之狱,害公卿之死命,擅王者之威力。不除之,不得以正朝纲;不除之,不得以安天下,还请陛下早做决断。” …… 群臣们纷纷进言,一直到了半个时辰后,没什么可说的了,才渐渐没人继续挺身而出。 最后,在武三思、娄师德、李旦的带领下,人们齐齐跪倒在地,道:“来俊臣罪大恶极,还请陛下下旨,诛除此僚,以安天下。” 这就是朝中除了来俊臣之外,所有官员的态度了。 武壮在这股势力面前也不敢托大,客气道:“你们等着啊,杂家这就向陛下禀报,稍后就会有旨意下。” 说完了,飞奔而去。 张鷟从未感觉这么好,看向来俊臣道:“来少卿,你瞅瞅,现在朝中非但没有一个人为你说话,还个顶个地要置你于死地,这次你可是死定了!” 来俊臣嘴角微瞧,往四下里看去,轻笑一声,道:“张大率,莫高兴得太早。不错,是没人为本官说话,但那也整好说明我是陛下的孤臣。别人不会保我,她老人家会保我!不信的话,你看……” 咚咚咚~~ 来俊臣的话音刚落,张鷟的耳边就响起了沉重的脚步声,他顺着来俊臣的手指扭头观瞧,不由得脸色巨变! 可了不得了,大队的甲士正从御道上迅速开来,在端门后站定,将众朝臣们的退路堵了个结结实实。 更关键的是,他们人人腰跨横刀,手持长矛,背背弓箭,脸上杀气腾腾,明显是不怀好意。 紧跟着,应天门三面的城墙上也出现了众多甲士,手持强弓硬弩,指定了众朝臣。 很显然,只待一声令下,应天门下就是一片尸山血海! “怎么会这样?” “难道陛下要杀我们?” “不知来 俊臣给陛下灌了什么迷魂汤了?” …… 百官顿时一阵慌乱。 来俊臣哈哈大笑,道:“哼,什么朝中宰相,大周亲王,我看尔等都是一帮废物!陛下心志刚硬至极,岂是你们联合起来,就可以夺其志的?瞧着吧,今天这场官司谁输谁赢还不一定呢。” “说得好!” 随着一声高喝,城头上现出了女皇武则天的身影,左为上官婉儿,右为薛敖曹,太监武壮带着无数甲士在周围侍立。 武则天往城门下扫视了一圈,慢条斯理地道:“这么多人弹劾一个小小的来俊臣,是不是杀鸡用牛刀了?依朕看,逼宫都够用了吧?” 群臣当即人人色变,跪倒在地,道:“微臣不敢。” “你们最好是不敢。” 武则天这才长出了一口气,说实话,她也一直捏着一把汗呢,这么多人要是真逼宫的话,总不能把他们全宰了吧?那自己可就真成了孤家寡人了。 她坐了下来,稍微缓和了一下语气,继续道:“既然众卿一齐弹劾来俊臣,那朕就在应天门当场审案。来少卿,你先说,对于大家弹劾你的罪状,你认还是不认?” 来俊臣不慌不忙地道:“诸位同僚弹劾微臣的罪状很多,但大多是陈年旧案,恐怕一时之间,也难辩个明白。所以,微臣想先谈谈最近的两个案子,囚禁壁龙的案子我认,但要说陷害监察御史王助,我不认!” 张鷟道:“你强逼薛远承认,他和王助、吉顼一起饮酒,并且听说了綦连辉谋反一案,这还不是故意陷害?” “威逼?”来俊臣白眼一翻,道:“你哪只眼睛看见本官威逼薛远了?本官愿意和他当面对质!” “我看你是不见棺材不掉泪。” 张鷟一挥手,命人把薛远叫了过来,道: “薛洗马,你是因何被抓进推事院的?都遭遇了什么?来俊臣可曾对你用刑?” 太子洗马秩五品,已经相当不低了。 薛远冲着城楼上的武则天磕了一个响头,道:“启禀陛下,微臣的确是和王助、吉顼一起饮酒,知情不报,罪该万死。” “你……” 张鷟听了这话,顿时气的脸都绿了,道:“薛洗马,你知道不知道自己到底在说什么?” 薛远慨然道:“薛某人当然明白,我说了这话,就是知情不报之罪,依律当绞。但是,难道薛某大好男儿,因为惜命,就要构陷他人吗?” “我……” 张鷟听了这话,顿时大生一种,你说得好有道理,我竟然无言以对的感觉。 恍惚间,他看向了崔耕,暗暗寻思,莫非崔二郎得到的情报是错的?这次我真的是冤枉来俊臣了? 崔耕也纳闷啊,到底是那王永说了谎?还是出了什么意外?不对!这里面有古怪! 他一边心思电转想着此事的种种可能,一边看向薛远道:“薛洗马,你既然愿意认罪,来少卿为何不把你送到大理寺去,而是关押在推事院中?” 薛远叹了口气,振振有词道:“一来,是薛某人不愿意出卖朋友二来,蝼蚁尚且偷生,何况薛某?所以,在推事院中,某确实是抵死不认,但这和来少卿严刑逼供要薛某构陷他人是两回事。” 郑愔在一边接话道:“但是现在,你若是继续抵死不认,就要害了来少卿的性命。你不忍忠臣遭戮,才要舍生取义,不知本官猜得对不对?” “哼,来俊臣算是什么忠臣了?小人而已。”薛远撇了撇嘴,道:“某只是不想因为自己之罪连累他人罢了,不管那人是忠是奸。” 事到如今,貌似真相已经大白了。在 这个案子上,来俊臣的确是被冤枉的。 几乎所有大臣心中都蒙上了一层阴影,出师不利啊:有了这个案子做突破口,自己等人告来俊臣的其他罪状,就难免引起皇帝的疑心。换言之,这次来俊臣未必死啊! 武则天的心情则非常舒畅,这么多人请杀来俊臣,自己杀了,恐怕于帝王的威严有损。但是不杀……也真难对天下人交代。薛远这一松口,自己闪转腾挪的余地可就大多了啊。 她越看薛远越顺眼,道:“薛爱卿!” “罪臣在!” “听卿刚才所言,真是个至诚君子啊。原来的知情不报,很可能是无心之失。这样吧,朕法外施恩,赦你无罪,就连王助都可免一死。” “谢陛下,陛下实乃千古未有的圣君!微臣得沐圣德,真是幸何如之!” 薛远跪倒在地,连连叩头,高兴得简直有些忘乎所以了。 但是,现场最高兴的却不是他,而是来俊臣! 之前的事只能算是开胃菜。来俊臣千算万算,等得就是薛远叩谢武则天的这一天! 如果崔耕把薛远救走,薛远就会假装投靠崔耕,说自己的确没参加那场饮宴。最后,在武则天为薛远平反的时候,薛远会叩谢陛下的平反之恩。 现在尽管薛远谢的不是平反之恩,而是饶命之恩,但也足够了,甚至比预想中还要好。 当即,来俊臣微微一跺脚,下达了收网的指示。 薛远会意,扯着脖子高声道:“为报陛下的天高地厚之恩,微臣愿意大义灭亲。检举揭发一人……” “谁?” “原太子亲卫刘健。” 霎时间,一股不祥的预感涌上了李旦的心头,道:“刘健?他犯了什么案子?” 薛远嘿嘿一阵冷笑,图穷匕见道:“龙门温泉刺驾案,就是他干的!” 第417章 底牌尽出时 “……” 薛远此言一出,全场顿时鸦雀无声。 有没有搞错,大家不是来弹劾来俊臣的吗?怎么又牵扯到龙门温泉刺驾案了?最关键的是,此案还牵扯到太子!此案一发,不知多少人要人头落地,大家还是谨言慎行为好。 哒哒哒~~ 正在这时,一阵轻微的脚步声响起,顿时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其人正是着作郎崔耕! 到了现在,他已经有八成的把握,是自己不知不觉间上了一个恶当,那个王永有问题。要是因为自己的错误,成千上万人丧了性命,那自己可就百死莫赎了。 亡羊补牢,犹未晚也! 他抖擞精神,来到薛远的面前,道:“薛洗马,听你的意思,是要出首了?嗯,不错,按朝廷律例,出首之人非但无罪反而有功。不过,本官甚是奇怪啊。” “崔着作奇怪什么?” “我大周律例虽然允许亲亲相隐,但谋反案不在其列。你既然早知此案,为何不提早报知朝廷?” 薛远对此早有预案,道:“不是薛某人不早报知朝廷,而是薛某人刚刚想到。” “什么意思?” “大家请看!” 说着话,薛远陡然往左边跨了几步,把太子李旦的手腕子抓住了,指着他腰间悬挂的一件玉佩,道:“此玉非但玲珑剔透,光滑润泽,而且有冬暖夏凉之功,所以其名为“如意玉”。太子殿下,不知薛某人说得对不对?” 李旦强自镇定道:“此玉乃是前几天一个胡商献给本太子的,有何不妥?” “哦?前几天?恐怕是三个多月以前吧。赶巧了,就在三个月之前,薛某人偶然遇见了刘健。太子殿下,您知不知道他跟我说了些什么呢?” 略顿了顿,不待李旦回答,薛远就似笑非笑地继续道:“他说男子汉大丈夫,生不得五鼎食,死亦得五鼎烹。近日要和几个好朋友,一起干一件大事,。” 李旦道:“这么模棱两可的两句话,说明不了刘健和 龙门温泉刺驾案有关吧?” “然也!不过,虽然他没说那件大事是什么,但我注意到,他腰间有一块美玉,和您这块一模一样!薛某人问他此玉的来历,他避而不答,只是说这块玉的名字叫如意玉,有冬暖夏凉之功,乃是世间难得的珍宝。” 两块一模一样的玉佩,一个出在太子亲卫的手里,一个出现在太子手里,不用问,肯定是太子为了笼络人心,赐给那亲卫的啊。 事实上,听到这以后,已经有不少人暗暗相信,龙门温泉刺驾案的确是李旦干的。无它,武则天死了,他这个太子不就名正言顺的上位了吗? 李旦当然也意识到了此事的严重性,吓得满脸惨白,跪倒在地,连连磕头道:“儿臣是冤枉的,是有人在陷害儿臣,还请圣人主持公道!不信的话,您尽可派人去查那个胡商啊!” “查胡商?” 武则天脸上看不出什么喜怒,淡淡道“旦儿,若是真有人陷害你,又岂会留下这么一个大漏洞?恐怕那胡商早就不知所踪了。” 李旦把头点得如同鸡喯碎米,道:“对,对。若是那胡商失踪了,就可以证明儿臣的清白!” 武则轻笑一声,道:“证明不了。还有一种可能,是那个所谓的胡商根本就子虚乌有,是你编造出来。所以说,查胡商毫无意义……嗯,朕年纪大了,兴许真有些人等不及了呢。” “儿臣不敢,儿臣不敢啊!” 贼咬一口,入骨三分。事到如今,李旦还能说什么?也只能是连连磕头了。 武则天没理他,又看向薛远道:“薛爱卿,单凭你说的这件事,只能说明刘健有很大的嫌疑。但要据此认定他参与了龙门温泉刺驾案,还是有些牵强了,不知你还有没有别的证据?” 薛远道:“有证据!那三个黑衣人虽然在刺驾之前就自戕了头面,让人难以认出本来面目。但是,在刘健的脚底板上有七颗黑痣,呈北斗七星状。陛下一查 那刺客的尸格,就可真相大白了。” 凡是命案,仵作都要填写尸格,将尸体的特征写明。所以,薛远的这个提议完全可行。 武则天看向来俊臣道:“来爱卿,你主管龙门温泉刺架案,可有一个刺史的脚底板上有七颗黑痣?” “有!绝对错不了。”来俊臣回答得斩钉截铁。 “好,真是朕的好儿子啊。竟敢丧心病狂,意欲弑母!来人,把太子武旦(李旦)拿下!” “喏!” 马上就有一群甲士上来,如狼似虎一般把李旦往外拖。 太子完了! 朝廷危矣! 来俊臣顺利过关了! 现在几乎所有人的心目中,都同时涌出了这三个想法。 道理很简单,太子刺王杀驾,武则天岂能不穷治其同党?派谁去呢?来俊臣呗。此人今天被大家逼到了绝境,这一缓过手来?岂能不疯狂报复?大家能不能侥幸活命那还真不好说。 然而,事实证明,他们还是太甜了,事情的严重性远不止如此! 只听薛远继续道:“启禀陛下,微臣还知道有两个人与刘健过从甚密,一个叫陈范,一个叫裴丘,兴许这俩人就是另外的两个黑衣人。” “陈范?裴丘?他们俩是干什么的?” “陈丘两年前为梁王府旅帅,秩七品,因为贪污了五十两金子,丢官罢职,现在就是一个平民百姓。裴丘是一个江湖人,微臣听说他做过庐陵王的幕僚,也不知是真是假。” “好!好得很哪!”武则天怒极反笑,道:“朕的两个儿子,一个侄子,都想朕死,朕还真的成了孤家寡人了。” 武承嗣等的就是这一天了,道:“姑母莫要气坏了身子,,虽然他们三个丧心病狂,但还有侄儿我啊、我对您可是一直忠心耿耿,时刻盼着您长命百岁啊!” “你?”武则天叹了口气,意味深长地道:“承嗣,承嗣,你这个名字起得好啊,看来这皇嗣的位置……” “且慢!” 事关皇储归属,可就容 不得娄师德继续含混下去了。要不然,作为内史令,青史斑斑,留给他的就是千古骂名! 娄师德道:“龙门温泉刺驾案关系重大,到底是不是太子、庐陵王和梁王共同谋划,光凭薛远的一面之词可不成,还请陛下下令有司详查,再做定论。” “还请陛下下令详查!”人们齐齐跪倒在地,唯有武承嗣和来俊臣的几个党羽鹤立鸡群。 这一举动,再次挑动了武则天那根异常敏感的神经,冷哼道:“尔等可是要聚众逼宫?” 娄师德道:“臣等岂敢做出如此丧心病狂之事?只是想提醒陛下,太子和庐陵王也就罢了,但宫中可是曾经传出风声,陛下有意让梁王继承大宝。既然如此,梁王又为何冒此奇险,刺王杀驾呢?” “嗯?让梁王继承大统?”武则天微微一愣,道:“朕怎么不知道呢?” “……” 这回几乎所有人都傻眼了,原来传的有鼻子有眼的梁王继位之说,完全是子虚乌有啊! 唯有崔耕明白,自己再一次弄巧成拙了,是自己授意吉顼散布的这个流言,为的是逼来俊臣狗急跳墙。万万没想到,阴差阳错之下,竟然起了反效果,使娄师德的求情之举,完全无效! 这可咋办? 随后,形势向着无底深渊飞速滑去。 武则天诏令连发:其一,来俊臣抗旨囚禁壁龙,罪无可恕情有可原,着罚俸三个月。其二,削去太子李旦、庐陵王李显、梁王武三思一切职位,交由来俊臣全权审理,务必将其同党一网打尽!其三,在场所有官员,暂时停职。待俊臣仔细甄别后,确认无罪的,再官复原职。 换言之,来俊臣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绝境大反扑,并且大获全胜! 郑愔现在对自己的这个主子简直佩服的五体投地,趁机表现道:“崔着作,你强闯推事院闯得好啊。以这件事为引子,定了皇嗣之位;以这件事为引子,诛了朝中的心怀叵测之徒;以这件事 为引子,不知天下多了多少孤儿寡母,不知天下人该如何谢谢你呢?” “你……” 事到如今,崔耕现在已经把事情的前因后果想清楚了。 王助的那个家仆,肯定是被来俊臣收买了。来俊臣派他来找自己的目的,就是说服自己强闯推事院,救出另外一个来俊臣早已安排好的人——太子洗马薛远。 一切的一切,就是为了让薛远告发太子、梁王、庐陵王谋反之事。之所以绕这么大的圈子,主要是为了表明此案和来俊臣完全无关,不引起武则天的怀疑。 在这场计划中,表面上看自己是没什么损失,但实际上,我不杀伯仁,伯仁因为而死。因此迁怒自己的人恐怕再所多有,自己以后的名声就算臭了大街。 另外,来俊臣有了拥立之功,毫无疑问,武承嗣上位之后就会权倾朝野。到了那时候,还不是想要自己圆就圆,想要自己扁就扁? 好毒的一招连环计啊! 不过……嘿嘿,你有张良计,我有过墙梯,真当我崔耕崔二郎没有后招? 想到这里,他朗声道:“不错,天下人是得感谢崔某人,因为要不是我,来俊臣的奸谋就得逞了!” 说着话,他打了个手势,道:“来俊臣陷害太子和两位亲王,实在是罪大恶极。这位义士,你跟在他身边日久,一直和他虚与委蛇,到了现在,也该挺身而出,揭穿他的阴谋了!” 他指的当然是吉顼。 吉顼听了这话,不由得心中暗笑,崔二郎,任你有欠条妙计,也难挡人心诡谲。你以为让我当卧底,我就乖乖听话,?有那么容易的事儿?本官还想着当宰相呢,这次算你倒霉。等你死后,我会给你上两柱香的,哈哈! 他越想越美,脸上已经浮现出莫名的笑意。 可正在这时,耳边陡然传来一声大喝,道:“好,知我者崔着作也,我说!” 啥? 除了自己以外,来俊臣身边还有崔耕的另外一个卧底? 吉顼目瞪口呆! 第418章 全部是崔谍 说话的正是卫遂忠。 来俊臣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道:“你……姓卫的,本官待你不薄,你因何背叛我?” 卫遂忠眉毛一挑,不慌不忙地道:“其实也谈不上什么背叛。我乃刑部侍郎卫盛之三子,身家清白,岂肯与你一个赌徒之子同流合污?实不相瞒,我加入丽竞门的目的,就是搜集你来俊臣的罪证。” 随即,他朗声对应天门上的武则天道:“启禀陛下,太子洗马薛远本就是丽竞门的人,他的一切证词,都是出自于来俊臣授意。” “你可有证据?” “当然。陛下尽可派人查抄来俊臣的家中,在他卧房里的暗格内,有一本名册,上面写着秘密效忠他的官员名字,郑远就在其列。” “好,武壮……再加上如意君,你们俩一起去查抄那份名册,快去快回。” 所谓如意君就是薛敖曹了,这么大的事儿,武则天还真不放心武壮一个人去。 二人不敢怠慢,赶紧下了应天门,带上两百御林军飞驰而去。 没用半个时辰,他们就迅速回转,将一本名册奉上,郑远的名字赫然在列。 墨迹干涸纸张陈旧,武则天一搭眼,就知道这本名册不可能是临时伪造的。 她寒声道:“来俊臣,事到如今,你还有何说?” “我……我愧对陛下啊!” 来俊臣忽然跪倒在地,嚎啕大哭道:“薛远的供词是真的,龙门温泉刺驾案的线索是真的,但微臣贪心不足,想通过这个案子,把我的大敌崔耕牵扯上,才画蛇添足的啊。还请陛下明查!” 这么解释也行? 虽然感觉他的解释牵强了一点,但这个案子是刺驾案,无论如何小心也不为过。 武则天有些犹豫,看向了对付来俊臣的“专家”崔耕,道:“崔着作,你以为呢?” “我?” 崔耕没有正面回答,而是看向了吉顼,道:“微臣和来少卿素有嫌隙,无论说什么,都难免有公报私仇之嫌。不如就由吉大人说说?他既是来俊 臣的手下,又深为陛下信任,所言应该公允。” 其实武则天找崔耕问策,主要是想起一个“兼听则明”的作用,根本就不怕他“公报私仇”。 不过,对于明堂尉吉顼,她也是相当信任的,无可无不可地道:“好,吉堂尉,你说。” 吉顼现在的心眼可活动开了。他心中暗想,很显然,崔耕不仅仅安排我到来俊臣身边做卧底,还安排了卫遂忠。不对,不仅是我们俩,那个郑愔一直和崔耕称兄道弟的,怎么眨眼间就投靠了丽竞门呢?是不是也是崔耕安排的卧底?奶奶的,敢情除了万国俊之外,我们三人都是“崔谍”啊,这来俊臣焉有不败理? 他疑心生暗鬼,心中的天平完全倾向了崔耕这边,道:“微臣以为,来俊臣所言完全是一派胡言!其一,薛远一个太子洗马,五品大员,怎么可能跟一个连品级都没有的太子亲卫刘健交好?” 来俊臣着急道:“人家薛远礼贤下士,你管得着吗?” “好,就算薛远礼贤下士。但是,三王联手刺驾,互相配合也就是了,不必每人都要派一个刺客吧?天下哪有这么巧的事儿?” “就是这么巧,兴许三家互不信任,务必要对方派出刺客呢。” 吉顼微微一笑,道:“好,还算来少卿有理,下官只剩下最后一个问题了:这三个刺客都是两年前就和本主断了瓜葛。难不成,两年前,这三人就联合了起来?” 那怎么可能! 两年前,来俊臣收拾李旦,其他两家正落井下石地不亦乐乎呢。 “……”来俊臣顿时哑口无言。 武则天其实不太想置来俊臣于死地,勉强为他开脱道:“吉堂尉所言虽然有理,但大多是猜测之言。要定来少卿的罪的话……” “陛下别着急,微臣这里有确实的证据!” 正在这时,应天门下有人忽然发言,其人正是郑愔! 他和来俊臣之间完全是互相利用的关系,眼瞅着来俊臣三大心腹中的俩人都背叛了,岂 有不赶紧跳船之理? 郑愔道:“启禀陛下,丽竞门有个秘密据点,最近两个多月来,经费忽然增加了许多。其时间与龙门温泉刺驾案有颇多巧合之处。陛下派人搜查那处据点,定会有所发现!” “郑愔,你这个无耻小人,枉本官把丽竞门所有账目给交给你保管,你却如此待我!我……我……” 来俊臣直气得血往上涌,眼前一黑,晕倒在地。 很显然,郑愔的供词,正好打中了他的七寸上! 武则天心中迅速升起了一个明悟——难不成,真正策划了龙门温泉刺驾案的,不是三王而是来俊臣? 于是乎,她赶紧派武壮和薛敖曹带着两百羽林军去搜查丽竞门的据点。 果不其然,在那找到了羽林郎将林秀行。 任你有多高的本事,刺王杀驾,没有内应是完全不可能成功的。 龙门温泉刺驾案的内应,就是林秀行。 他把当天值勤的侍卫都调走了,才给了这三名刺客可乘之机。 事发之后,林秀行就不知所踪了。没想到,他竟然还在洛阳,托庇于丽竞门。 事情发展到现在,已经真相大白了。 是来俊臣策划了龙门温泉刺驾案,想借助此案把太子李旦、庐陵王李显,梁王武三思一网打尽,唯一得利的,就是魏王武承嗣和他来俊臣。。 要说两个人没勾结?谁信啊! 群臣们看向这位魏王千岁的目光顿时意味深长起来。 武则天当然也意识到了这一点,冷哼一声道:“来人,送魏王回府,好好保护。没有朕的旨意,魏王不得见任何外客!” “是!” 四名羽林卫上来,把武承嗣驾起来就走。 这是要把武承嗣圈禁至死啊,武三思心中暗爽,趁机道:“陛下,来俊臣的案子怎么处理” “来俊臣么……” 说实话,武则天还是不想杀来俊臣,虽然这厮策划了龙门温泉驾案,但是仔细回想,那三个刺客杀自己的意志并不怎么坚决。 要不然,接二连三地发飞镖对付崔耕 干啥?直接抽出一个人,把自己这个七十多岁的老太太砍了不就行了? 武则天沉吟道:“来俊臣于国有功,朕想是不是能够网开一面……” “有功?微臣以为,来俊臣并没有什么功劳可言。”吉顼慨然道:“当初于安远告虺贞谋反,后来虺贞真的反了,于安远也只是被任命为成州司马。来俊臣诬陷百官,赃贿如山,冤魂塞路,微臣实不知他的功劳从何而来?” 娄师德也道:“若连刺王杀驾之罪都可赦免,天下还有何罪不可赦?还请陛下慎思之!” 武则天沉吟良久,最终长叹一声,道“好,着有司将来俊臣收监,三日后在南市弃市!” “吾皇圣明!” 一块压在胸口的大石头终于被搬走了,漫天的乌云散了,群臣齐声呼喊,真心实意,声震云霄。 武则天也察觉出来人们喊声的不同,望着应天门下那如释重负的张张笑脸,暗暗寻思,莫非朕当初重用来俊臣,真的是做错了? …… …… 三日后,崔府,正堂屋。 小火炉上一把铜壶烧的“吱吱”作响,蒸汽升腾,。 卢若兰一边飞快地将茶末撒入其中,一边迅速扭头,道:“不许作弊,美芳,你给我看住他!” 王美芳赶紧把一个“马子”回复原位,嗔怪地白了崔耕一眼,道:“我说夫君,可真有你的,打个“双陆”还耍滑头。瞅瞅,害我被若兰姐说了吧?” 崔耕嬉皮笑脸地挑拨离间,道:“你睁一只闭一只眼就得了,咱们俩才是夫妻,你和若兰充其量算是姐妹哩。” “哦?是吗?”王美芳媚眼如丝,道:“你和若兰姐都成亲几个月了,啥时候娶妾身过门呢?” “这个么……我算算日子啊……” 死过一回之后,崔耕也算是想开了,什么趁人之危啊,郎有情妾有意就行了,管那么多干啥?当即,掐着指头,算算最近有什么黄道吉日。 王美芳眼见心愿得偿,脸颊绯红,一边羞不可抑地低下头去, 一边摘耳朵细听。 可正在这时—— “二郎啊,你今天不去南市实在可惜了,真是热闹啊……”随着一阵兴奋地叫声,小九儿跑进了正堂屋。 王美芳被搅了好事心中不爽,不以为然地道:“有什么好看的?今天不是来俊臣弃市的日子吗?” “可不止哩。”小九儿眉飞色舞地道:“赶巧了,今天是同时弃市俩人,一个是来俊臣,一个是李昭德。百姓们既痛惜李昭德之死,又对来俊臣的死拍手称快,人们想哭又有些高兴,想笑又有点悲伤,都不知该作什么表情了,脸色都古怪无比。” “没意思。”王美芳丝毫不给面子。 小九儿道:“别着急啊,小的还没说完呢。砍了来俊臣的脑袋之后,不是要弃市吗?结果老百姓们一拥而上,吃他的之肉,扯他的胡子,挖他的眼珠子,把他开膛破肚,那些心啊,肝啊,肺啊,肠子啊,都……” “别说了!” 王美芳皱眉打断道:“血刺呼啦的,这就更没意思了。” 小九儿想了一下,不服气地道:“小的再说个肯定有意思的:我在南市上听百姓们说,大人是搬倒了来俊臣的最大功臣,不少人要给大人供长生牌位,感谢大人为他们报了血海深仇哩。” 直到现在,王美芳才面色稍霁,道:“什么意思?搬倒了来俊臣的功臣,不主要是卫遂忠、郑愔和吉顼吗?” “不是的。他们都说,大人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早在几年前,就安排卫遂忠到来俊臣身边做卧底,紧跟着又派了吉顼和郑愔过去。终于,前几天三人同时反水,彻底把来俊臣斗倒了。” 崔耕暗暗寻思,吉顼是我派去的没错,郑愔自己给自己往脸上贴金,也可以理解。但卫遂忠为什么不站出来说明真相,而是把功劳让给我了呢? 正在他满腹狐疑之际,突然宋根海走了进来,道:“启禀大人,卫遂忠求见!” 说曹操曹操就到了?崔耕赶紧亲自出门相迎。 第419章 收下卫遂忠 崔府门前。 男女老幼两三百人,拥拥簇簇,摩肩擦踵,把老崔家的大门堵了个严严实实,水泄不通。 最前面特意闪开的一片空地上,站着一个三十多岁的中年人。 此人头戴乌纱帽,身着深绿袍,浓眉毛大眼睛高鼻梁,两撇小黑胡,虽然称不上多么英俊,但也别有一番成熟男人的魅力,正是推事院院丞卫遂忠! 卫遂忠一见崔耕就跪倒在地,朗声道:“七年前,卫某受崔大人之命,混入丽竞门搜寻来俊臣的罪状,今朝幸不辱命,特来缴令!” “好!大英雄,好汉子!” “忍辱负重,能屈能伸,俺张三郎佩服你!” “卫侍郎家有如此虎子,真是光耀门楣,祖宗脸上有光啊!” …… 百姓们喜气洋洋,七嘴八舌议论不休。 作为当事人的崔耕则有点懵圈儿,瞧卫遂忠这说得有鼻子有眼的,难不成自己之前真和他有过约定? 不能吧,七年前……别说七年前了,哪怕是六年前,自己最风光的时候,也不过是岭南道肃政使,怎么能指挥得动人家刑部侍郎家的三公子? 崔耕不知卫遂忠葫芦里到底卖的是什么药,只得模棱两可地道:“卫兄快快请起,有什么话,咱们到里面再说。” “是,遵命。” 卫遂忠低眉顺眼地站起来,冲着四下里抱拳拱手道:“关于来俊臣的案子,还有些紧要之处,卫某要单独向崔着作禀报。大伙都散了吧,改天再请大家喝酒!” 擦! 瞧他这副架势,是要把这卧底这事儿做实了啊! 崔耕本能地就意识到不对。 来到堂屋,分宾主落座,略微寒暄了几句之后,崔耕一使眼色,伺候的丫鬟仆役就退了下下。 崔耕面色一沉,冷声 道:“姓卫的,咱们打开天窗说亮话,本官派你去来俊臣身边做卧底的事儿,纯属子虚乌有。说,你今天特意来见本官,到底想干什么?” “还请崔着作救命啊!” 噗通~~ 卫遂忠又给崔耕跪下了,道:“您必须得承认这事儿,要不然在下可就活不了了。” “嗯?此言怎讲?” “这事儿不是明摆着的吗?来俊臣一倒,他那些仇家能不疯狂报复?小的跟了来俊臣那么久,哪件事儿我没参与过啊,他们能饶得了我吗?” 崔耕当时就急眼了,连连摇头道:“所以你就想让本官替你分担?不行!坚决不行!你之前干的那些坏事,跟本官一点关系都没有!” “崔着作您也别觉得太过吃亏。”卫遂忠赔笑道:“当初在应天门下,要不是小的我突然反水,来俊臣能倒台?另外,再告诉您一件事,当初您被关在推事院的时候,那颗毒丸被调换了。虽然这事儿主要是吉顼出手,但小的也在暗中帮了不少忙啊。” “此言当真?” 卫遂忠坚定地道:“在下但有半句虚言,您尽可声明与我毫无瓜葛,大家有冤的报冤有仇的报仇。” “这样啊……说起来,你还是本官的救命恩人了……咦?不对!”崔耕疑惑道:“当时来俊臣的形势一片大好,吉顼有些动摇,你直接站在来俊臣一边不就行了?为何要突然反水呢?” 卫遂忠挠了挠脑袋,为难道:“这个……能不能不说啊。” “不行,你必须说,要不然本官信不过你!” “好吧,我说,其实我当时不背叛也不成了。在下生性好酒,有一天喝醉了,一没留神,就和来俊臣的一个小妾,那个……春风一度。怎么那么巧, 她就怀上了。好死不死的是,最近几个月来,来俊臣一直没和她同房。眼看着她肚子越来越大,就要瞒不住了。没奈何,我也只能是先下手为强了。” 这还真有意思了。 崔耕忽然想到,按照历史的正常发展,没有自己的出现,王美芳被逼着嫁给了来俊臣。 某天,来俊臣招待王家人,卫遂忠求见。来俊臣觉得这是自己的家宴,卫遂忠来挺破坏气氛的,就命人挡了驾。 结果,卫遂忠那天喝多了,大感不忿,闯进了客厅,大闹一番,将王家人和王美芳狠狠羞辱了一顿。 来俊臣和王家人都深感面上无光,王美芳更是一时想不开,自尽身亡了。 卫遂忠酒醒之后一寻思,坏了,这回跟来俊臣不死不休了。于是乎,他先下手为强,收集来俊臣的罪证,串联朝中大臣,最终掀起了一场声势浩大的倒来行动。 如今历史虽然改变,但怎么那么巧,卫遂忠还是成了来俊臣的掘墓人,世事真是奇妙啊。 当然了,卫遂忠这番解释,还是有个问题解释不通。 崔耕又问道:“不对,还是不对!当初本官被关进推事院的时候,你和来俊臣那个小妾的事儿还没发生吧?你为何要救我一命呢?” 卫遂忠道:“实不相瞒,是褚云娘要在下照拂你,我们卫家和褚家是世交。” 这就对上了,崔耕陡然想到,当初碧儿曾经跟自己说过,她们来洛阳,要投奔的世交是刑部侍郎卫盛和,他的三儿子在推事院很有权势,敢情那个卫三郎就是卫遂忠啊。 当即,崔耕对卫遂忠的话再无怀疑,表示愿意帮他这个忙。 本来这种派间谍的事儿很招人忌讳,但崔耕是谁啊?太子左监门率府副率,内卫 的副统领。 他本来就是间谍头子一名,虱子多了不咬,账多了不愁。 至于那些仇家的报复?看在他搬到了来俊臣的份儿上,想必也就不好意思追究了。 卫遂忠好了伤疤忘了疼,马上就得陇望蜀道:“崔着作,这来俊臣虽然倒台了,但丽竞门还在啊!您能不能……” “怎么着?难不成你还想接来俊臣的班?” “那哪能呢?小的没那个福分。我是想让您给在下和新任的丽竞们大总管搭条线儿。” “新的丽竞门总管是谁?” “我听说,陛下的意思是……壁龙柴云瑞。” 嗯? 难道说这老爷子把武则天伺候舒坦了,所以,女皇陛下论功行赏? 崔耕和卫遂忠对视一眼,意味深长地笑了起来。 …… …… “简直是一派胡言!” 今天也真是邪性,崔耕刚把卫遂忠送走,壁龙柴云瑞就主动求见。 他一听崔耕的问话,就连连摇头道:“你别听外面的人瞎传,什么丽竞门大总管啊?陛下根本就没重建丽竞门的意思,听说推事院也得裁撤。” 崔耕奇怪道:“啊?那外面怎么会有这个风声?” “这个么……陛下是想让老夫主管内卫,当太子左监门率府的正率。不知道怎么传来传去,就传成丽竞门大总管了。” “那敢情好,您老就成了小子的顶头上司了……诶?不对啊……您当了太子左监门率府的正率,那张鷟可咋办?” “张鷟?他早就不想干这个秘密差事了,一直在向陛下请辞。要不然,张鷟为啥得把你拉进内卫呢?就是一直把你当继承人培养的。现在来俊臣也倒了,你的才干也得到陛下的信任,他就顺理成章地辞了差事,安心当他的殿中侍御史了 。” 崔耕也确实感觉到,张鷟这个小黄文开山之祖和特务头子的风格不搭,叹了口气,道:“人各有志,张大人也算得偿所愿了。” 柴云瑞挤了挤眼,戏谑道:“怎么样,崔小子,不会埋怨老夫挡了你的青云之路吧?” “那哪能呢?给您老打下手,小子服气地很哩。” “你真的是这么想的?”壁龙掏出腰间的小酒壶抿了一口,道:“你服气也没用,老夫没答应。” “啊?为啥?” 壁龙撇了撇嘴,冷哼一声,道:“少装糊涂!老夫这个太子左监门率府正率是怎么来的,你会不知道?男子汉大丈夫,怎么能靠这个升官?我丢不起那个人!” 丢不起那个人,你别干那个事儿啊!瞧这意思,你肯定是跟武则天有一腿了,这不是拔屌无情么? 崔耕一边暗暗腹诽,一边转移话题道:“那老爷子今天来找小子,到底是为了什么事儿呢?” 柴云瑞突然起身,面色一肃,道:“崔耕听旨!” “微臣在!” “着太子左监门率府副率、着作郎崔耕,与春官(礼部)侍郎、太子左监门率府正率柴云瑞一起出使突厥,立即起行,不得有误。柴云瑞为正使,崔耕为副使,一切皆可便宜行事。务必说服突厥,与大周共击契丹。事成之后,二卿皆可得偿所愿。若是事败,有负皇恩……抄家灭族!” “等等!”崔耕听完了之后,疑惑道:“抄家灭族我明白,但是得偿所愿是啥意思?” 柴云瑞道:“陛下答应,事成之后,老夫可回归江湖。至于二郎你么……” “怎样?” “你和拉达米珠的事儿,陛下有了个两全其美之法。能不能有两个正妻,可就看崔小子你的表现了!” 第420章 临行现隐忧 同时娶两个正妻?那不就是传说中的平妻吗? 崔耕当时就有点懵圈儿。 他清楚得记得,别说在大唐(武周)年间了,哪怕是后世的宋元明时期,上至皇帝下至贩夫走卒,都是实行一夫一妻多妾制。 也就是到了清朝末年的道光时期,才出现了“平妻”也就是“两头大”的说法。 武则天又没有后世的记忆,怎么可能开一代风气之先? 他疑惑道:“柴前辈,您可别晃点我。按我大周律例,“诸有妻更娶者,徒一年,女家减一等。”陛下总不能为了我,就把大周律改了吧?” “当然不可能为了你改《大周律》。”柴云瑞微微一笑,道:“不过,有公就有私,有私就有弊,这条律法也不是完全没有变通之法。” 嗯? 这么说就合理多了,崔耕眼前一亮,道:“到底是什么法子?” 柴云瑞却卖起了关子,老神在在地道:“陛下有命,必须崔小子你真的立下了大功之后,才能告诉你。至于现在么……嘿嘿,保密!” 柴云瑞坚决不说,崔耕无可奈何,只得乖乖地筹备起了这次出使的事宜。 虽然圣旨上说的是即刻起行,但怎么也得拖延几天。无它,要准备的东西实在太多了。 首先,给默咄的礼物,换言之,给拉达米珠的聘礼,就比上次多了三倍之多。 官员娶媳妇儿,朝廷出聘礼,而且出了一百多万贯,说出来也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然而,不出还不行,这些聘礼还有另外一层隐藏含义,那就是向突厥借兵的军费。 仔细算算,默咄出兵二十万,一个人才平均五六贯钱。这点钱就雇佣一个突厥兵自备干粮替大周玩命,实在是便宜到了极点。 其次,就是其他使节团成员的安排。 宋根海、封常清、黄有为和周兴都在其列,但共济会的二百精骑,都被安排进“太子左监门率府”了,这次自然不能同行, 不过没关系, 壁龙把自己的得力手下划拉了划拉,凑了二百人,算是这次此行的护卫。人同此心,心同此理,他也想给自己的手下谋个出身。 这些人虽然总体战力远不及崔耕的两百精骑,但都是出身江湖,非但个人战力不差,而且颇多鸡鸣狗盗之徒。在这次出使的过程中,兴许能起到意想不到的作用。 …… …… 三日后,洛阳城外,十里长亭。 “崔着作,等一等!等一等啊!” 崔耕和柴云瑞的队伍正在迤逦前行,突然,后方传来一阵大声呼喝。 回头望去,但见一个三十多岁白净面皮的中年人,骑着一匹快马,飞驰而至,正是监察御史王助。 “可让我赶上了!” 王助翻身下马,从马背上费劲地搬下两个酒坛子来。 好家伙,看那个头,每个酒坛子足有六七十斤,也真难为这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了。 王助上气不接下气地道:“崔着作,你不够意思啊,出使突厥的这么大的事儿,怎么也不通知我一声?怎么着?还怕我姓王的巴结你不成?” 崔耕苦笑一声,道:“王兄这是哪的话?实不相瞒,这次出使,就是我和柴前辈偷偷地走,谁也没通知。” 顿了顿,又补充道:“这也是陛下的意思。毕竟咱们大周天朝上国,剿不了契丹,非要向突厥借兵,传扬出去,也好说不好听啊!” “说得也是。”王助“啧”了一声,道:“想我大唐在太宗高宗年间何等威风,平突厥,通西域,败扶桑,灭百济,屠高句丽,怎么到了现在,连个小小的契丹都拾掇不下来呢?” 这话可就不好搭茬了,怪谁呢?怪武则天呗。 要不是她把军中能征惯战的将领都清洗得查差不多了,大周能沦落到今天这个地步吗? 崔耕赶紧转移话题道:“王御史今天是特意来给崔某人送行的?多谢,多谢!” 噗通~~ 一提到这个话题,王助突然跪倒在地 ,连磕了几个响头,道:“实不相瞒,王某人今天来,主要是想谢谢崔着作的救命之恩。要不是武懿宗看在您的面子上为我开脱,王某人可就得被抄家灭族了。” “抄家灭族?” 崔耕赶紧以手相搀,劝道:“知情不报,最多就是个绞刑,王御史太过言重了。” 王助苦笑道:“绞刑?哪那么简单?审理刘思礼谋反案的是河内王武懿宗,他怎么会依律办案呢?实话告诉崔着作,因为此案而死的人,如今已经是成千上万……” 待听王助交代完了此案的审理过程,崔耕还真不得不承认,人家王助并没有夸大其词。 武懿宗在攀诬之道上,还是颇有天赋的。 他骗刘思礼说,你是想巴结未来的真龙天子,又不是自己想当皇帝,本王也不一定要判你的死罪。但是呢,作为条件,你得多攀扯几个人,让本王立一个大功。 这刘思礼也是没骨气的,马上就把和自己有仇,乃至自己认识的人都招了出来了 最后,宰相李元素、孙元亨、天官侍郎石抱忠、刘奇等共三十六名三品以上的官员被牵连了进来,严刑拷打逼供定案后,这些人全被灭族。至于因为此案被牵连的,更是有好几千人…… 要不是看在崔耕的面子上,王助这一家子,绝对跟那三十六家的下场完全一样。 王助道:“三十六家啊,哪家不比我王家强得多?单单因为刘思礼的几句话,就遭了如此横祸!古人云,伴君如伴虎,诚不我欺啊!” 说着话,他将一坛酒的泥封拍开,传出了一阵诱人的酒香,叹了口气,道:“崔着作,你以后也莫叫我王御史了。现在我已经被开革了一切官职,这就准备回家养老,再也不过问朝廷之事。来,咱们喝酒,喝完了这坛子好酒,我回绛州,你出使突厥,今生今世也不知何日才能重逢!” 他带的这坛酒也真是好,据说是王家秘法所制,藏 了十八年,醇香无比。 王助连喝了两碗,就有些微醺,突然猛地一拍脑袋,道:“对了,还有一件事忘了告诉崔着作,你得小心一个人。” “谁?你是说吉顼?这家伙就是一条喂不熟的白眼狼,本官明白。” “不是他。”王助往四下里看了一眼,压低了声音,道:“就是郑愔那厮。我听说,最近他正上窜下跳,搜集您的罪状呢?” 这年头谁没点小辫子啊?比如崔耕让宋根海当《大周皇家报》的副主编,那能合规矩吗?用着作局的经费和大家吃吃喝喝,真追究出来,也不好解释清楚。 这些罪状虽然不致命,但足够恶心人的。 崔耕皱眉道:“我就不明白了,是郑愔对不起本官,又不是本官对不起他。前几天,他还说受了我的指使,混到来俊臣的身边做卧底呢,我都懒得拆穿他。怎么现在,他还是不肯消停呢?” 王助道:“我估摸着吧,这厮恐怕是攀上高枝了。他背后的那个人想对付您,他也就只能把良心喂狗了!” 郑愔背后的人能是谁呢? 崔耕百思不得其解。 武三思?自己还帮着他图谋太子之位呢。 上官婉儿?五姓七望?那都是自己人。 娄师德?这个政坛老好人吃饱了撑的对付自己! 李旦或者李显?不夸张地说,自己就是他们的救命恩人啊! 仔细想来,现在自己跟朝中各方的势力都不错,也没挡任何人的路,没人有理由要动自己啊! 算了,想不出来就不想了,由他去吧,现在最关键的,还是把突厥搞定。武则天赏罚分明,自己立下如此大功,想必那幕后黑手纵然有些小动作,也奈何不得自己了。 想到这里,崔耕抖擞精神,辞别了王助,和柴云瑞一起,往突厥而来。 一行人经由晋州、太原府、代州、朔州和云州,到达突厥境内。 这次出使和上次不同,崔耕“左贤王”的名号早已在突厥境 内传开了,各路突厥官员殷勤接待。 就是赛修伦,都非常给面子的,在黑沙城内,摆下了数十桌好酒好菜,款待大周使节团一行,临行还有数十匹宝马送上。 这些马可比何明远当初走私的那些马强多了,不但个个身高过丈,而且都受过严格的训练,是最好的军马。更关键的是,这里面公马和母马各占一半,公马未被阉割。 崔耕如果操作得好的话,完全可以以这些马为根基,在大周建起一个盛产良马的牧场。 不单单是能卖钱的问题,一匹好马对大周意味着什么? 如今大周连年征战,好马匮乏之极。武则天为了给前线筹集马匹,甚至宣布,“敕京官出马一匹供军者,即酬五品。” 这话是什么意思呢? 不是有很多官员跨不过六品到五品的巨大鸿沟吗?现在机会来了。你只要捐献一匹军马,别管你原来是九品、八品还是六七品,朝廷立刻就授予五品散官之职,封妻荫子光宗耀祖,就在此时! 通过这件事,上好军马的战略意义可见一斑。 …… …… “赛修伦是被我打服了呢?还是有什么阴谋?” 崔耕尽管满腹狐疑,还是把这些宝马收下,继续前行。这一日,到达突厥重镇鹰嘴城。 咦?不对啊! 崔耕举目望去,但见城外扎满了帐.篷,帐.篷内外男女老幼尽皆喜气洋洋,穿红挂绿。 他自认对突厥的风俗还是比较了解的,掰着手指头算了算,道:“明天是二月十六,不是什么节日啊?怎么鹰嘴城附近的百姓如此之多?又是这个装扮?” 旁边陪伴他的突厥小官默察,讨好地解释,道:“算算日子,也差不多了。不瞒左贤王,今天不是什么节日,而应该是鹰嘴城老城主朔乎术葬礼的日子!” 噗~~ 柴云瑞忍不住将刚含进嘴里的一口酒喷了出来,道:“城主死了,百姓们这么高兴?朔乎术这厮得多罪大恶极啊!” 第421章 突厥怪风俗 默察面色一肃,道:“话不能这么说,其实鹰嘴城的城主朔乎术,治政有方,百姓们都颇为爱戴呢。” “嗯?不对吧。百姓们爱戴他,还因为他的死那么高兴?”柴云瑞指着远处道:“你瞧瞧那个后生,正高兴得手舞足蹈呢,你千万别告诉我,是老夫的眼花了。” “您老的眼神当然没问题。”默察解释道:“其实,这是我们突厥的风俗,葬礼结亲。” 然后,他将“葬礼结亲”这个突厥的特殊风俗,对崔耕等人详细解释了一遍。 原来,突厥百姓以部落为单位,放牧为生。平时倒没什么,但少男少女都长大了,总得成亲啊。部落内通婚有近亲结婚之嫌,那就得找其他部落的。 现在问题来了,突厥地广人稀,两个部落平时也碰不着,就算是碰着了,选择余地也不大,未必就有合适的,这可怎么办呢? 久而久之,就形成了一个特殊的风俗,葬礼结亲。 身份高的贵族死了,大家就都赶去参加他的葬礼。到了那时候,少男少女们就都盛装出席,把自己打扮的如同求偶的孔雀一般。哪个小伙子看上哪家姑娘了,就赶紧去问人家愿意不愿意,愿意地话,就向姑娘的父母求亲,并送上聘礼。 时间紧急,大家还忙着放牧呢,一般葬礼之后,就是婚礼的高峰期了。 崔耕这回算是明白了,敢情这就跟大唐的上巳沐浴节差不多啊,就是一个少男少女们谈恋爱的平台,怪不得那些他们都喜气洋洋呢。 …… …… 默察飞马去鹰嘴城,报告左贤王到来的消息。新任的城主胡卢米翅赶紧带人出城相迎,殷勤接待自 不待言。 酒足饭饱之后,胡卢米翅献殷勤道:“左贤王,要不,今天您就不走了吧?下午暂且歇息,晚上就在我鹰嘴城乐一乐。” “恩?什么意思?” “今天老城主已然下葬,那些少男少女们能不能找着意中人,可就在今晚了。所以,今天晚上,大家载歌载舞,饮酒作乐,热闹得很哩。左贤王运气好,说不定还能有几个漂亮女子投怀送抱呢。” 宋根海不解道:“瞧你这意思,是想用美人讨好我家大人啊?难不成,你就不怕拉达米珠公主吃醋?” “不怕,不怕。”胡卢米翅连连摆手,满不在乎道:“我突厥的风俗与你们中原不同,若是不能结为连理,为贵人生一个孩子也是好的,整个部落都感到脸上有光哩。那些女子知道左贤王的身份之后,肯定不会纠缠,公主想必也不会去吃一个普通牧女的醋。这完全是一件风流雅事呢。” 顿了顿,又对宋根海等人道:“诸位都是中原高官,也可以去试试,只要是你情我愿,本城主乐见其成。” “这样啊……” 宋根海这色坯当时就有些意动,咽了口唾沫,道:“大人,兄弟们疾行了一路,也都累了。不如今天就偷一下懒?” 封常清没有成家,也忍不住眼前放光,点头道:“俺以为宋兄说得有理,有道是,一张一弛,文武之道也!” 拽什么文啊? 不就是看上在这里胡天胡帝,还不用负责吗? 崔耕当时就想反对,不过柴云瑞却颇感兴趣地道:“嗯,此言甚有道理!老夫也想开开眼界呢!” 我.日! 这柴云瑞也是老色鬼一名啊,亏他还说对亡 妻一往情深呢。嗯,连武则天这个七十多的老太太都下得去手,兴许这才是他的本来面目。 当然了,崔耕再怎么腹诽,人家柴云瑞是正使,他是副使,这时候也不好再说什么了,只能点头应允。 …… …… 当天晚上,城外的一大片空地上。 无数堆篝火已经燃起,少男少女,乃至不那么年轻但还春心荡漾地中年男女们,载歌载舞,饮酒狂欢,甚至于打架斗殴,务求把自己最好的一面,展现给异性。 “来,崔着作喝酒!”柴云瑞随手把一个颇为精致的小酒壶递了过去。 崔耕抿了一口,惊讶道:“柴前辈,这是王助那天送行的好酒啊,您怎么还藏着私呢?” 柴云瑞狡黠地一笑,道:“崔小子,人老奸,马老滑,多学着点吧。要不是老夫今天心情好,才不跟你分享呢。” 崔耕颇为不以为然地哼了一声,道:“什么心情好,您老很快就心情不好了!瞧见没,那些小娘子们,都给我抛媚眼呢。对你有意思的,至少也得四十岁开外了。” “你以为老夫今天留下,是为了那事儿?说实话,我都这么大岁数了,早把男欢女爱看得淡了。” 柴云瑞斜瞥了崔耕一眼,继续道:“实不相瞒,我就是想看看这些年轻人青春洋溢的样子。嗯,年轻真好啊!” “哼,吃不到葡萄说葡萄……诶,那是什么?” 崔耕话刚说到这,就被眼前一群人吸引了注意力。但见不远处,突厥人围了个里三层,外三层,还不断发出轰然的叫好声。 柴云瑞也非常好奇,分开人群,仔细观瞧。、 但见里面点着一大堆篝火,篝火 前面,一个相貌英俊,略显柔弱的突厥贵人和八个孔武有力的伴当站立。 在他们前面,摆着一块硕大的白布。 在这白布上摆着的,是三小堆金子。粗略估计,第一堆一千两,第二堆一百两,第三堆二十两。 在这白布的旁边,还摆了数十坛好酒。 其中有个伴当高声道:“我再把规矩说一遍,今天我家公子,想来个以酒会友。瞧见这些酒没?这可是中原的好酒“木兰春”。刚才不少人亲眼看见了,我家公子连喝了三坛而不醉。你们谁喝了一坛酒不醉,这二十两黄金就是你的。两坛子酒不醉,一百两黄金就是你的。三坛子酒不醉,一千两黄金就是你的。” 一千两黄金,就是一万贯钱,这在大周都是相当一大笔巨款,更何况是鸟不拉屎的突厥? 清酒红人面,财帛动人心,马上就有人高声道:“我!我来!” “慢!” 那伴当摆了摆手,道:“别着急,先听我把话说完,喝了酒不醉得黄金,这没错。但是,想借此骗我们家的酒喝可不成。你要是在一刻钟内喝不完一坛酒,那不好意思,这坛酒你就得出钱,十贯钱,一个子儿都不能少。” 这么一说,百姓们的热情顿时降低。 那酒坛子可不小,足有四五斤,谁有把握一口气喝完啊?! 良久,才有个面色粗豪的汉子,道:“俺来试试!” 言毕,紧走几步向前,将那坛子酒握在手中,昂起头来,往自己的嗓子里猛灌! 不过,可惜了,只喝了一半,就连打了几个饱嗝,再也喝不下去了。 没办法,也只能认栽,交钱走人。 紧跟着又有几个壮汉过 来,都没能把那二十两金子取走。 这时候,那俊脸突厥贵人说话可就不好听了,指着周围的人,道:“废物!都是一帮废物!你们这么多人,难道就挑不出一个来,能和本公子喝酒的吗?” “我来!” 柴云瑞越众而出,道:“小娃娃,你家柴爷爷原来不站出来,一是看不起这点钱,二是不稀罕和你一般见识。既然你如此不是好歹,那说不得,我要代你家大人教训教训你!” 那俊脸贵人道:“哦?是吗?老帮子,癞蛤蟆大哈欠,你好大的口气!你说说,到底能喝几坛?” 柴云瑞没有正面回答他,而是反问道:“听说你刚才喝了三坛子酒,而且声明谁能喝酒三坛,就可得黄金千两。那老夫问你,如果我喝五坛酒呢?十坛酒呢?” “五坛酒,给你黄金两千两!至于十坛酒么……那不可能!你再大的肚子,能装得下下几十斤酒?” 柴云瑞淡定地一笑,“你别管老夫能不能。现在我就问你,我真喝下了十坛酒,你怎么着?” “我……我就……”这俊脸贵人也是豁出去了,道:“你真能喝十坛酒,我……我就任你提一个条件。” “王爷,不可啊!” 他身后那些伴当着急了,齐声出言阻止。 那俊脸贵人面色一肃,道:“怎么?本王说话还不好使了?看不起本王的话,你们就尽管滚回去,这个王还不稀罕当呢。” “属下不敢!” “最好是不敢!” 言毕,那俊脸公子忽然扭头,道:“老家伙,废话少说,你敢不敢接招呢?” “有何不敢!”柴云瑞哈哈大笑,道:“小娃娃,你尽管上眼了!” 第422章 同是有情人 趸趸趸~~ 柴云瑞扎了个马步,如鲸吞似龙吸,眨眼间就将一坛木兰春一饮而尽,微微一招手,道:“再来!” “好嘞!”崔耕赶紧又将一坛木兰春递上。 …… 就这样,也不知道是壁龙天生异禀,还是练了什么奇特的功夫,不到半刻钟,就喝完了十坛好酒,连点磕绊都没打。 “好,老爷子真是好酒量啊!” “这还是人吗?简直是酒神啊!” “十坛酒就是四五十斤啊,今天我算是开了眼界了!” …… 突厥人纷纷惊叹。 柴云瑞也略有些自得,斜眼瞥向那俊脸贵人,道:“小娃娃,你服不服?” “服!我服了!” 那俊脸贵人竖起了大拇哥,慨然道:“愿赌服输,这些金子全是老爷子您的。另外,您可以任提一个条件,在下但凡能做到的,绝不推辞!” 他这么光棍,柴云瑞反倒有些不好意思了,摆手道:“老夫拿你的金子干啥?和一个小娃娃计较,没的掉了身份。这样吧,你要是真想认输,就请我们喝酒,刚才那木兰春可真不赖。” “什么?您还能喝?在下真是求之不得。来,老爷子您请坐,这位大哥也请。” 当即,崔耕和柴云瑞坐下,与那俊脸公子开怀畅饮。 那俊脸公子自称姓苏,崔耕和柴云瑞也都报了姓氏。至于名字乃至身份么……嘿嘿,双方各有心思,也就非 常默契地不提了。 …… …… 不对啊! 崔耕一边喝酒,一边敏锐地察觉到,这苏公子眼珠乱转,不断地左右偷瞄,似乎心不在焉。 他问道:“苏老弟,你今天以酒量赌黄金,目的不是那么单纯吧?是不是遇着什么事儿了?我和柴老爷子都颇有手段,兴许能帮点小忙呢。” “你帮不了!”苏公子满饮一杯,苦笑道:“小弟这事儿啊,天下就没有任何一个人能帮得上忙……诶,那是怎么了?” 崔耕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但见一堆篝火地映照下,两个突厥小伙儿正在推推搡搡,旁边一个小娘子眼瞅着都要哭出来了,焦急地相劝。 与此同时,有不少突厥百姓,围拢了过来。 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崔耕等人也上前观瞧。 这俩小伙,一个身穿羊皮袄,满头小辫飞舞,另外一个狐领貂皮,头缠彩绸,贫富之别非常明显。 那个穿羊皮袄的小伙道:“多木韩,你就死了那条心吧,婉思丽真正喜欢的人是我!” 多木韩轻“呸”了一声,道:“喜欢?喜欢有什么用?区路离,你出得起聘礼吗?八匹好马,四十头羊羔子,把你卖了都给不起。” 一文钱难倒英雄汉,区路离嗫喏道:“我跟她家里好好说说,兴许能减点呢。” “哼,减点,凭啥啊?”多木韩不屑道:“退一万步说,就算婉思丽的 爷娘减了聘礼,你费了吃奶的劲,也把聘礼凑齐了,但以后可怎么办?” 区路离涨红了脸,道:“我……我有手有脚,能养活婉思丽!” “养活?这要求可真低啊。”多木韩扭头看向婉思丽,道:“小娘子,你大好的青春年华,为啥要跟着这穷小子受苦呢?就算不为自己想想,也得为自己的孩子想想不是?难不成让他一生下来,就缺衣少穿?” “我……” 婉思丽和区路离才认识了不到三天,要说有多么深厚的敢情,那就纯属扯淡了。被多木韩这么一搅合,当时就有些犹豫。 区路离见状,心丧若死,面色无比难看。 类似的事情在“葬礼结亲”上并不罕见,眼看着婉思丽的归属已定,人群就要散去,可正在这时—— “哈哈,不就是聘礼吗?好说,好说。”苏公子忽然大笑一声,越众而出,道:“你叫区路离,是吧?本公子看你顺眼,送你黄金百两。怎么样,够迎娶这位小娘子了吧?” 突厥物价低廉,百两黄金何止是够区路离的聘礼啊,简直是这辈子都不用愁了。 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道:“真的?这位贵人,您真的给我百两黄金吗?不是拿小的寻开心吧?” “那哪能呢?” 苏公子一使眼色,就有伴当将一个包袱递了过来。 把那包袱打开,黄灿灿,亮澄澄,不是黄金 又是什么? 区路离这回连自己的眼睛都不肯信了,连揉了几下,道:“我没做梦吧?这些都是给我的?” “嘿嘿,不止呢!” 柴云瑞突然插话,道:“听说那小娘子家的聘礼要求八匹好马,老夫也给你撑撑场子。” 他稍微一示意,就有藏在人群中的护卫回去取马。不消一会儿,蹄声阵阵,八匹好马已然送到,俱都是赛修伦送的那批上等军马! 如果认为突厥马多,好马不值钱,那就完全错了。事实上,突厥人以放牧为生,一匹上好的种马,简直能决定一个家族的兴衰。 区路离一搭眼就明白,用啥黄金啊,单牵一匹宝马过去,思婉丽的爷娘就得答应自己。 “哎呦!” 他用力掐了自己一把,确认不是做梦,连忙跪倒在地,连磕了几个响头,道:“小的多谢两位贵人!如此大恩,我无以为报,我……我……” 柴云瑞满脸慈爱地将他搀了起来,道:“不用你报答,只要你和这位小娘子一辈子和和美美,老夫就满意了,去吧!去吧!” “我谢谢您!” 区路离又给柴云瑞和苏公子磕了几个响头,才高高兴兴地挽着婉思丽离去。 多木韩和围观的百姓们都看傻了,怎么回事?萍水相逢,又送金子,又送宝马的,这两位贵人是不是脑子有问题啊? 崔耕也不明白啊,要不是苏公子也送了金 子,他都要怀疑,柴云瑞是不是区路离的野爹了。 他问道:“我说二位,你们帮区路离这么大的忙,到底是图啥呢?” 柴云瑞手捻银髯,笑道:“老夫刚才不是说了吗?啥也不图,就想见区路离和婉思丽这对有情人结亲。” 苏公子也道:“我也是那个意思,钱财算什么,莫因为这阿堵物,坏了一场好姻缘呢。” 崔耕瞬间就想起了后世一句现成的成语,道:“你们的意思……是想让天下有情人皆成眷属?” “对,就是要让天下有情人皆成眷属,崔小子(崔兄)说得好啊,哈哈!” 二人都笑的极为欢畅,仿佛要将心中的郁结一扫而空。 崔耕微微皱眉,心中暗想,这有啥好笑的?柴云瑞心伤前妻之死,有点精神不正常,也就罢了。怎么你苏公子,也有点神经病的意思呢? “哼,有贼心,没贼胆!”正在崔耕腹诽之际,忽然人群中传来一声娇哼。 苏公子循声望去,惊喜道:“小丫头,你果然在这,我找你找的好苦啊!” “别过来,我跟你没什么好说的。” “诶,小丫头,你别走!” 倩影一闪,佳人远去,苏公子赶紧分开人群,紧紧追赶。 壁龙笑道:“有意思了,这又是一对有情人啊!” 崔耕摸着自己的下巴,意味深长地道:“不只是有情人,那个女子,似乎还是我的老熟人哩。” 第423章 默咄耍心机 大约过了半个时辰左右,苏公子回来了,满脸地颓然之色,抓起一坛酒就往嘴里猛灌。 崔耕也不拦着,待他喝完了酒,才轻笑一声,道:“苏公子不简单啊,竟然跟契丹孙万荣的独女孙叔雯关系匪浅。” 苏公子讶然道:“什么?你认识叔雯?你到底是谁?” 崔耕的身份不是什么秘密,索性直言相告,道:“我乃大周着作郎崔耕,不知苏老弟又是什么人呢?” “崔耕崔二郎,突厥公主拉达米珠的心上人?这可真是巧了啊!” 苏公子微微一躬身,似笑非笑地道:“重新认识一下,吾乃奚人新王苏运!本王这次来突厥的目的,就是向拉达米珠公主求婚的。” “奚王?”这回崔耕震惊了。 他当然知道,契丹和奚人互为表里形同一家,这次突厥反周,奚人也派兵参与其中。 奶奶的,这小白脸来者不善,不仅要翘老子的墙角,还要说服突厥反周啊! 他面色一寒,沉声道:“哦?这么说,咱们还是敌非友了?” “非也,非也。”苏运连连摇头,道:“崔兄别着急,小王还没把话说完呢。虽然小王来突厥的目的的确是这个,不过现在么……已经改了。” “啥?改了?这玩意儿还能改?” “不错,刚才你也看见了,本王真正喜欢的是孙叔雯,哪怕拉达米珠美若天仙,我也看不上眼呢……” 然后,他也不隐瞒,将自己这次出使的内情和盘托出。 大周和契丹几十万大军互相对峙,人吃马嚼,每天的开销都是一个天文数字。大周不好受,那契丹就更不好受了。 孙万荣连派了三拨使者出使突厥,都被默咄扣下了,既不说同意,也不说不同意,就是不放人。 在听说了大周派崔耕出使的消息后,孙万荣更着急了,派出了第四拨使者:长子孙伯兴,次子孙仲立,三女孙叔雯,以及契丹最重要的盟友奚王苏运。 三个男的,都身份高贵,仪表堂堂,任由拉达米珠挑选。 至于孙叔雯呢,则是主动送货上门,要嫁给默咄的二儿子杨我支。 孙叔雯到了突厥一打 听可傻眼了,这杨我支非但性情懦弱至极,而且据传言是个天阉。自己嫁给这么一个玩意儿,那后半辈子不是完了吗? 赶巧了,这次出使突厥的队伍里,有大帅哥苏运一名。孙淑雯越看苏运越顺眼,这么一二去的,二人竟然擦出了爱的火花。 但苏运也是个有贼心没贼胆的,既喜欢孙淑雯,又不敢违背族中长老的命令,某天婉言拒绝了佳人的美意。 最后,孙淑雯一怒之下,偷偷离开了契丹使团。 苏运当心她的安危,带着几个伴当四处寻找。后来听说鹰嘴城有个“葬礼结亲”,就来这里碰碰运气。 这饮酒悬赏,就是苏运耍的小手段,寻思孙叔雯要是在附近的话,应该能被吸引过来。 结果,虽然饮酒悬赏没看见孙淑雯,但在帮区路离的时候,佳人却突然主动现身了。 崔耕听完了他的话,有些疑惑道:“你不是奚王吗?怎么还得听族中长老的?” 苏运道;“是这么回事,奚族共分五部,分别为:阿会部、处和部、奥失部、度稽部、元俟折。我们苏家只是阿会部的酋长,世代为奚王。另外,五部还得各推举一个德高望重之人,组成长老会。长老会做了决定,连奚王也得遵从。” “原来如此,那苏兄准备接下来准备怎么办呢?继续找孙叔雯?” “不找了。”苏运摇头道:“我不是没追上叔雯,而是和她说清楚了。她现在有一个非常安全的落脚处,用不着我~操心。若是拉达米珠没看上我,她会再来找我,做我的王后。若是相反……” “怎样?” 苏运极为痛苦地道:“那就今生不再相见。” 崔耕看他这副样子可不乐意了,指着自己的脸道:“看清楚了,拉达米珠是对本官一往情深!怎么看你这样子,好像人家非你不嫁似的!” “诶,对啊,本王也真是关心则乱。”苏运眼前一亮,道:“那本王就在这里盼着崔兄抱得美人归了。” 柴云瑞忽然插话道:“不对吧,崔小子娶了拉达米珠,突厥就和大周联合起来了,你身为奚王难道就反对?” 苏运满不在乎地耸耸肩,道:“大不了就投降大周呗,我们奚族又不是非反大周不可,只是却不过契丹的情面而已。” 崔耕仔细一想,还真是这个道理。 奚族只是派兵参加了契丹军队,又没有正式发布檄文反周。到时候只要说自己是被契丹裹挟的,以武则天好大喜功的性子,不仅不会降罪,还会有大笔的赏赐赐下。无论契丹是赢是输,奚族都是稳赚不赔啊! 奚族长老们逼着苏运来向拉达米珠求亲,恐怕主要目的是巴结突厥,而不是为契丹出死力。 如此说来,契丹和奚族这两个盟友之间,还真不像表面上那般亲密呢。 …… …… 第二天一早,崔耕的队伍和苏运一起,离开了鹰嘴城,直奔郁督军山而来。 郁督军山乃是突厥人的圣山,山脚下就是默咄的牙帐所在。 说来也怪,突厥境内虽然大大小小的城池不少,但此地作为首都,却并未筑城。放眼望去,就是一片无边的帐~篷。 这里总共驻扎着两万突厥“附离军”,也就是突厥最精锐的部队,默咄正是靠着他们,才登上了至高无上的汗位。 毫不夸张地说,附离军在哪,哪里就是突厥真正的中枢。现在出现在崔耕面前的,就是突厥附离军的副统领,察罗失活。 论起权势来,此人在突厥人贵族中的地位绝对能排的上前五。 牙帐外,察罗失活满脸地桀骜不逊之色,大手一挥,道:“柴侍郎,崔着作,里边请,可汗叫你们进去呢!” 这话表面上倒是没什么毛病,但别忘了,自从崔耕进入突厥以来,包括他的大仇人赛修伦在内,都尊称他一声“左贤王”。 现在察罗失活忽然叫起了崔着作,很显然,他对崔耕和拉大米珠的亲事,不怎么认可。 随着察罗失活进入王帐之内,崔耕稍微一扫,更是心中一沉。 突厥可汗默咄,面南背北,居中而坐。 左边厢是数十名脸熟的突厥官员,人人正襟危坐,面色肃然。 右边则是三个契丹人和奚王苏远。 孙伯兴和孙仲立崔耕是认识的,还有一人,四十来岁 ,面色蜡黄,五官也算端正,双目炯炯有神,唯独那呈“正八字”的眉毛,怎么看怎么别扭。 形势不妙啊,自己最坚定的支持者拉达米珠在哪呢?就算没有拉达米珠,便宜大舅子同俄特勤在也好啊!默咄把他们藏起来,到底是什么意思呢? “二郎啊,本汗给你介绍一下。” 默咄表面上倒是颇为热情,不过接下来的话,就不那么客气了,道:“契丹可汗的两位公子,二郎你应该认识。至于这位么,乃是契丹名将李楷固。他不仅仅武艺高强,还善使搨索。黄獐谷之内,麻仁节、张玄遇两位大周将军都是被他的搨索所抓哩。” 黄獐谷之战,大周丧师十万,可称奇耻大辱。默咄这么说,贬大周扬契丹之意,已经昭然若揭了。 但是,崔耕其实没有他想象中那么生气。 这李楷固现在虽然是契丹名将,但在后世的历史记载中,却投降了大周。孙万荣败亡后,他更是将功折罪,将契丹残存的反周势力一扫而空。 最关键的是,李楷固还有个好孙子李光弼,官封临淮郡王,谥号“武穆”。 要是没有此人,大唐能不能平定安史之乱,那还真不好说。 崔耕微微一抱拳,道:“李将军,久仰,久仰。战阵之上,刀枪无眼,生死各安天命,就算你对我周军多有杀戮,那也是公仇,谈不上什么私恨。事实上,对李将军的本事,崔某人还是颇为钦佩哩。” “哦?是吗?” “蚯蚓养鸡”之术,在持续两年的大旱灾中,不知救了多少契丹人的性命。因此,崔耕在契丹人的心目中,简直跟万家生佛差不多。 李楷固经他一夸,高兴地道:“想不到崔着作竟然对小将的评价如此之高,小将真是惭愧啊!其实对您“点金圣手”的名号,小将才是心服口服外带佩服哩。” 得了,这两位竟然互相吹捧起来了。 默咄本来还想借契丹人压一下大周呢,现在看来完全失败。 他索性直入正题道:“不知柴侍郎和崔着作此次出使我突厥,到底意欲何为呢?” 柴云瑞将大周的国书拿了出 来,道:“主要是两件事:一个是契丹不守臣礼,妄自兴兵攻打我大周。突厥既然为我大周藩属,理应出兵,与周军共击契丹。另外一件事,却是一件私事,崔着作与拉达米珠公主情投意合,特来向可汗求亲。” 有侍卫上来,将国书接过,转交给了默咄。 默咄看都不看那国书一眼,随手就放在了一边,沉吟道:“第一件事暂且不谈,第二件事么,二郎,你若肯入赘,本汗马上就可以封你为左贤王,三天内就可以和拉达米珠成亲。不知你意下如何?” 崔耕当然不能同意了,坚定道:“多谢可汗的美意,只是崔某大好男儿,只想娶妻,却不想做人家的上门女婿。” “好,二郎有志气!” 默咄丝毫不以为忤,微微一笑,道:“那咱们再换个条件,丰、胜、灵、夏、朔、代六州,有突厥降户数万人。若是大周愿意把这些人都归还我突厥,本汗就可以帮助大周攻伐契丹;另外,二郎和拉达米珠的婚事也绝无问题。这个条件,够宽松了吧?” 宽松个鬼哦! 事实上,这个条件,简直是苛刻到了极点。 所谓“突厥降户”,就是归顺了大周的突厥人。 把投降大周的人再送回去,使突厥的实力大增不说,在道义上也说不过去啊。 此事传言出去,还有哪个突厥人敢背叛本族投降大周?连几个降人都保不住,大周还算什么天朝上国啊? 可以说,这就相当于,默咄把武则天拽过来,狠狠地狂甩几个耳光啊。 崔耕清楚得记得,在历史上,武则天最终还是被迫答应了突厥的要求,颇为后世诟病。那次的大周使节礼部侍郎杨再思,更是留下了千古骂名。 不行!这次是俺崔耕出使,可不能背这口黑锅! 想到这里,他抖擞精神,坚定道:“不好意思,可汗的这个条件,我大周不能答应!” “哈哈,不能答应?” 附离军副统领察罗失活猛然发出一声怪叫,道:“你们大周不肯答应,这六州降户,我们突厥就自己来取!至于拉达米珠公主,你崔耕更是都别想了了!” 第424章 舌战群雄时 李楷固刚才不肯打压大周,固然有崔耕名望甚高的因素,但主要考虑得还是:把大周打压狠了,真的答应了突厥的条件可怎么办? 现在他看出了便宜,冲着孙伯兴和孙仲立一使眼色,齐齐跪倒在地,道:“还请大汗助我契丹攻周,所得子女金帛大汗可任取之!” 孙伯兴更是补充道:“若大汗肯将公主下嫁,公主所生嫡子,即为契丹之主。” “这个干得过啊!” 察罗失活大叫道:“现在契丹已破周人百万之众,夏官尚书王孝杰身死,武氏破胆。咱们突厥只要稍微加上一把劲,周朝就完了!到了那时候,我突厥才是天朝上国,大汗您也弄个天子当当。” 另一员大将松由束干也道:“大汗可还记得赵州之仇?现在报仇的时候到了,还请可汗尽起大军,南下攻周!” “对,攻大周,抢钱抢地抢娘们啊!” “趁他病要他命令,大汗,您就快下命令吧!” …… 突厥大将们纷纷鼓噪起来,看那意思,哪怕是崔耕同意了归还六州降户,他们也不肯改变主意了。 奚王苏运直急得双拳紧握,眼珠乱转;就是柴云瑞看崔耕的目光中都有些责备之色,低声道:“崔小子,两权相害取其轻。要不,咱们就暂时服个软吧,有道是光棍不吃眼前亏啊!” 服软? 那怎么可能! 崔耕虽然本身只是中人之资,但自从拥有了后世的记忆之后,讨论起这种战略问题来,可以毫不夸张地说,天下无出 其右者。 现在,他非但没有要妥协的意思,相反地,嘴角微翘,泛起了阵阵讥讽的笑意。 哈哈哈~~ 突然,崔耕朗声大笑,直笑的前仰后合,直笑的声振屋瓦!。 察罗失活被他笑得心里发毛,道:“姓崔的,你笑什么?该不会是干砸了差事,急的失心疯了吧?” “哼,我失心疯?我看诸位才是失心疯了!” 崔耕昂首挺胸,冲着那帮突厥重臣点指了一圈,冷笑道:“听了你们刚才的话,本官都想当突厥的左贤王了。不是贪慕富贵,而是不想突厥四十万大军,被你们这些蠢货给玩死!” “姓崔的,你说什么?” “别以为公主对你有意思,你就可以胡说八道!” “不把刚才的话交代清楚,你今天就别想出了这个大帐了!” …… 一竿子打翻一船人,这帮突厥重臣当即怒不可遏,纷纷斥责,甚至有人抽出了随身的兵刃。 然而,崔耕还唯恐他们的怒气不够,继续用手点指,道:“本官的意思是……在场的诸位,除了可汗之外,有一位,算一位,全是蠢货!不服的话,尽管和崔某人来辩,本官不仅说你们是蠢货,还能证明你们是蠢货!” “我先来。”察罗失活做了出头鸟。 崔耕道:“好,察罗将军,你刚才说大周丧师百万,如今已经不行了。现在咱们就把这个辩个明白:头一次黄瘴谷之战,我周军十万大军全军覆没,第二次东硖石谷之战,我周军十七万大军,丧师数 万;第三次赵州之战,我大周丢失粮草军械无数……” 察罗失活不耐烦地打断道:“你的意思是,大周损失的官兵没有一百万?那不过是个约数罢了。总而言之,你们周军接连大败三次,总是事实。” 崔耕微微一笑,不慌不忙地道:“这个本官倒是不否认。不过,察罗将军有没有想过,这三次大败说明了什么?你若是契丹孙万荣,又想不想遇到这种敌人呢?” 察洛失活模模糊糊地好像抓住了点什么东西,结结巴巴地道:“什……什么意思?” “第一次,我周军丧师十万,但接下来,不到两个月,十七万大军卷土重来;第二次,我周军丧师两万,又是不到两个月,我周军增兵二十万;第三次,我周军只是损失了军资器械,但不到一个月,就补足了数倍军资!” 说到这里,崔耕耸了耸肩,悠然道:“说实话,这种大败,再来个七八回,我大周也是不痛不痒。伤敌一千,自损八百。就是不知契丹那几十万人口,还能支撑几次这样的“大胜”了。” “这……” 在场的都是人精,察罗失活总不能无理搅三分,那丢的可就是自的人了,顿时无语,赧然退下。 契丹大将松由束干不服气,上前一步,道:“好,本将军承认大周强大无比,但我突厥和契丹联合起来,也不是不能与之一战吧?大战一起,鹿死谁手,尚未可知。” 崔耕轻笑一声,道:“的确是鹿死谁手尚未可知,但现在 问题来了,突厥为何要为契丹火中取栗呢?松由将军可试想一下,如果真帮契丹打赢了大周,结果会如何?” “当然是我突厥为天朝上国!” “那可不见得。”崔耕道:“到了那时候,你们能不能当天朝上国,还得看人家契丹答应不答应?” “他们敢不答应?!” 崔耕针锋相对地道:“有何不敢?莫非契丹敢反大周,就不敢反突厥了吗?” “这……”就连默咄也得承认突厥国力不如大周,松由束干当时无言。 崔耕得理不饶人,乘胜追击,道:“我中原与突厥风俗各异,纵是一时得势,几十年后,突厥也得以复国。但契丹人呢?和突厥的风俗没什么不同。大家请想,若是契丹侥幸胜了,世间可还能有突厥之名? “呃……” 松由束干能身为突厥高官,当然不是什么蠢货,想到这个可能,不由得汗透重衫,主动退下。 紧着着,又有数位突厥官员上来,从各个角度与崔耕争辩,尽皆被他驳倒。 到了最后,竟然无人敢做仗马之鸣。 崔耕冲着默咄微微一躬身,道:“另外,契丹可汗李尽灭(李尽忠),刚取得黄獐谷大捷不久,就重病而亡,可见天不佑契丹。突厥果真要逆天意而行吗?还请可汗慎思之!” 默咄听完了之后,脸色阴晴不定,沉声道:“二郎真是人杰啊,你今天在本汗帐中的所为,恐怕当初诸葛亮舌战群儒也不过如此,我险些被你说服了。不过……” “怎 样?” “哼,别讲那些大道理。大周杀我突厥部民何止数万,此仇不报,本汗有何面目做这突厥之主?” 擦,这话你也说得出口? 崔耕心中暗想,那些突厥部民的死,是因为你们突厥侵略大周好不好?这也能怪到我们的头上? 说白了,你还是想敲诈出点好处出来啊! 幸亏我还准备了点小手段,要不然,今天这关还真过不去了。 崔耕道:“有道是化干戈为玉帛,对于两国之仇,我大周当然会有所补偿。” “大周肯出多少钱?两百万贯?还是五百万关贯?” “不止呢。” 说着话,崔耕从袖兜中掏出来一个锦囊,道:“绝对在千万贯以上,大汗请看!” 有侍卫上前,接过锦囊转呈给了默咄。 一个锦囊怎么也不可能价值千万贯以上,难道里面是礼单?或者……是聚丰隆银号的钱票? 突厥贵族们伸长了脖子,屏气凝神,仔细观瞧。 默咄也颇为好奇,打开一看,却是一张白纸,上面不是什么礼单,而是几十个歪歪扭扭如同狗爬的大字,落款是小婿崔耕。 他嘿然一笑,道:“不愧是有点金圣手之称的崔二郎,这一个字还真是价值几十万贯啊!嗯,一千万贯,只多不少!” 柴云瑞大喜,道:“那可汗的意思,可是同意和我大周一起,攻伐契丹了?” 李楷固着急了,再次带着孙伯兴和孙仲立,乃至苏运一齐跪倒,道:“我契丹对突厥一片忠心,天日可鉴,还请大汗三思啊!” 第425章 招婿在圣山 默咄伸出手指,轻敲了两下几案,故作难色道:“到底帮哪边,本汗也难以决断。这样吧,拉达米珠如今在圣山上做圣女,你们双方尽可以前去提亲。若拉达米珠愿意嫁给崔耕,本汗就帮助大周。相反地,她要是看上了别人,那本汗就只能帮助契丹了。” “这不公……呜!” 孙伯兴当然明白,只考虑儿女私情的话,自己这边绝不是崔耕的对手,赶紧出言反对。 可李楷固见机得快,突然伸手,把他的嘴死死捂住,迫不及待道:“好,就依大汗所言!” …… …… 所谓圣山,其实就是突厥牙帐旁边的郁督军山。 此时的突厥人信奉萨满教,在郁督军山上修了庞大的神庙群,由大萨满莫楞察脱主持。 崔耕等人在突厥官员的引领下,来到郁督军山上,眼看天色已晚,就暂时在神庙内住下。 柴云瑞不解道:“拉达米珠对崔小子你情根深种,又根本不认识什么孙伯兴和孙仲立,让她选婿,这不是脱了裤子放屁,多废一道手续吗?” 崔耕想了一下,道:“可能是他想拖延时间吧?契丹人身负重任,说不定与外面有什么特殊的沟通手段。不如暂时把他们稳住,再秘密出兵。” “不对吧。”柴云瑞不以为然地道:“他要是担心这个,直接不表态不就行了?弄这么麻烦干啥?再说了,人家契丹人又不傻,未必就想不到拉达米珠肯定选你吧?” “呃……” 崔耕忽然意识到自己有些想当然了,沉吟道:“难道说,默咄还想借着这场争婿,整什么幺蛾子不成?” …… …… 与此同时,神庙中,另外一处房间内。 孙伯兴也在质问李楷固,道:“今天你为什么拦着本王子?让拉达米珠自己选婿,咱们毫无胜算啊!” 李楷固下意 识地往四下里看了一眼,低声道:“殿下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实际上,咱们的胜算,至少达到了九成。” “什么?九成?为什么?” “事到如今,末将也就不瞒两位王子了。突厥人内有咱们的内应,一个是大萨满莫楞察脱,另外一个是骨咄禄可汗的二儿子,阙特勤。他们俩勾结起来,想让突厥和大周开战,好趁机混水摸鱼。” 孙伯兴对突厥人的体制还是非常了解的,疑惑道:“大萨满莫楞察脱只是地位尊崇而已,没什么实权。阙特勤更不用说了,就是个丧家之犬,他们能帮得上什么忙?” 李楷固道:“话不能这么说,比如今天这场圣山招婿,就是大撒满之前和默咄商量好的。给默咄的理由是,无论选哪边,都不能让人觉得,请突厥出兵是什么容易的事儿。” “那真的理由呢?” “当然是帮咱们契丹。这场圣山招婿,无论有什么波折,最终的结果,必然是咱们赢。” …… …… 第二天一早,众人吃罢了早饭,被契丹人带到了主神庙的一个大厅内。 不见拉达米珠,唯有大撒满莫楞察脱。 这是个六十多岁的突厥老者,头戴狼头冠,手拄赤金杖,脚蹬豹皮靴,头发花白,精神矍铄。 莫楞察脱道:“诸位的来意,老夫已经知道了。但是,拉达米珠不仅是突厥公主,还是我神庙圣女。所以,要娶拉达米珠为妻的话,除了她本人同意之外,还要经过天神的考验。” 崔耕道:“大萨满代天行事,所谓天神的考验,实际上就是您的考验了吧?不知是考诗词歌赋呢?还是琴棋书画?” “都不是。天神考验,神圣庄严,怎么能比那些世俗之物呢?还请诸位沐浴更衣,澄心静虑。三日之后,再由天神选择,谁才是公主命定的 夫婿。 …… …… 三天后,还是在神庙大厅。 啪!啪!啪! 莫楞察脱轻拍了三下手,有四名身着大红衣裳,头戴花布盖头的小娘子来到崔耕等人的面前。 莫楞察脱介绍道:“这四位小娘子,有一位是拉达米珠公主,另外三人虽不是公主,却也姿色不凡,绝不至于辱没了诸位。四位可任选一人为妻,本萨满当场为诸位证婚。谁幸运地选了公主为妻,谁就是天神指定的人。” 说实话,崔耕和拉达米珠接触的并不多,让他观手识人,那还真是难为人了。 他冷笑道:“这么选夫婿,到底是天神的意思?还是你莫楞察脱的意思?哼哼,借着天神之名,卖自己的私货,难道你就不怕可汗降罪吗?” 莫楞察脱针锋相对,道:“可汗当然不会降罪,因为这既是天神的意思,也是本萨满的意思,更是拉达米珠公主的意思。如今公主就在这里,莫非崔着作以为,本萨满能强逼着公主做不愿意做的事吗?” “这……”崔耕顿时语塞。 对啊,拉达米珠不愿意的话,谁能逼她? 但是……小丫头对自己的爱意,总不会是假的吧?她怎么可能同意这么荒谬的选婿之法? 似乎看出了崔耕的所思所想,莫楞察脱解释道:“当初崔着作你身中剧毒,一直昏迷不醒。公主为了你的安危,主动提出为我神庙圣女,祈求天神保佑你平安无事。如今你康复了,公主就马上嫁你为妻……这不是对天神过河拆桥吗?公主也是为了取得天神的谅解,才做出了这个决定。” 这年头的人都迷信鬼神之事,莫楞察脱的解释倒也合情合理。 崔耕想了一下,叹了口气,道:“拉达米珠也是用心良苦。好吧,就依大萨满所言,不知谁先来?” “大家抽签,听天由 命。” 签子早已准备好,上面写好了一二三四,崔耕非常幸运,抽中了第一个。 四双手中有三双手白腻水润,如同青葱一般,另外一双手虽然也算不错,却略嫌发黑。 拉达米珠的手肯定不是发黑的那双,但三选一,照样难度不小啊! 崔耕看了半天也难以决断,最终也只能听天由命,随便牵起一只手,道:“本官就认定这是公主了!” 紧接着就是孙伯兴和孙仲立选,这两位也挑花了眼,随便选了一个。 奚王苏远不由得长松了一口气,非常轻松地握住了一只小黑手。 莫楞察脱神色肃然地点了点头,道:“既然诸位已经选定了意中人,本萨满这就开始证婚。事先声明,在天神面前的婚姻神圣无比,任何人不得悔婚,否则就是与我全体突厥人为敌。诸位,可有要反悔得吗?” 事到如今,也只能一条道走到黑了,四人齐声应道:“我等绝不反悔!” “很好,诸位请跪拜天神,祈天神赐婚!” “是。” 崔耕等人尽皆在天神神像面前跪倒。 莫楞察脱念祷告道:“天神在上,忠仆莫楞察脱祷曰:今有大周着作郎崔耕,契丹可汗之子孙伯兴……自愿接受天神谕旨……即刻成亲!” 一篇祷词念完,众人起身,莫楞察脱笑道:“好了,诸位,可以揭开新娘子的盖头了。孙伯兴公子,你先来吧。” “是。” 孙伯兴毫无压力地将身边之人的盖头揭下。 那突厥少女微微一福,道:“参见王子殿下,奴婢撒丽丝有礼了。” “小娘子快快请起,我……我会好好待你的。” 虽然不是公主,但这少女明艳照人,万里挑一,孙伯兴也没啥不满意的。 紧跟着孙仲立也把身边少女的红盖头掀了起来,同样不是拉达米珠。 崔耕笑道 :“这就叫有缘千里来相会,无缘对面手难牵。公主,今天咱们俩可算是修成正果了……啊?” 他猛地一拉那红盖头,陡然间目瞪口呆。 不是拉达米珠! 这岂不是说明,那小黑手的主人,才是真正的公主? 苏运心里发苦,心中暗念道,叔雯,对不住了,这个劳什子天神不开眼啊,把公主拉达米珠留在最后了,看来咱们今生是有缘无份。 崔耕的心就更苦了,拉达米珠,你咋还用手段把肤色变了呢?到底是你变心了?还是被人灌了什么迷魂汤? 孙氏兄弟的心里则是满意无比,只要拉达米珠不嫁崔耕,契丹就能得到突厥的帮助,大事可成矣! 最高兴的还是莫楞察脱,他暗忖道,你崔二郎好大的名头,还不是着了老夫的道了? 没想到吧,老夫早就凭三寸不烂之舌,把公主说服了:若崔耕果然对公主一往情深,只要见过一面,就绝不会认错公主的手,哪怕是特意用“墨舒草”洗过,也是如此。 相反地,要是崔耕会认错人,那就说明他只是看中了突厥的势力,而不是看中了公主的人,这样的男人要来何用?还不如嫁给契丹可汗之子或者奚王,将来为一国之后。 现在天神作证,一切无可更改,突厥必定帮助契丹伐周。 大战连绵,人心思变,就是“阙特勤”大汗乘势而起之时。而我莫楞察脱,也将不仅仅是一个有名无权的大撒满,而是突厥的国师! 他越想越美,脸上笑的核桃纹都开了,道:“恭喜奚王,现在你还不把盖头掀起来,看看公主的本来面目?” “好吧。” 众人各怀心思,紧紧盯着苏运慢慢将盖头揭下,露出了一张无双的娇颜。 “怎么是你?” 崔耕、苏运、孙伯兴、孙仲立乃至莫楞察脱,齐齐惊呼出声! 第426章 佳人好贴心 却原来,那双小黑手的主人,不是突厥公主拉达米珠,而是契丹可汗孙万荣的独女孙叔雯! 霎时间,奚王苏运欣喜若狂,孙氏兄弟目瞪口呆,崔耕彻底懵圈儿,而大萨满莫楞察脱则是气得肝儿颤! 他大怒道:“孙叔雯,你亵渎了天神选婚仪式,就是与全体突厥人为敌,孙万荣都护不住你!” “哦?孙万荣护不住她,那本公主呢?”随着一声娇喝,帘栊微挑,拉达米珠走进了大厅。 她看都没看莫楞察脱一眼,直接站到了崔耕的身边,笑嘻嘻地道:“二郎,怎么样?刚才吓坏了吧?” “真被你吓了个不轻。”崔耕挠了挠脑袋,道:“怎么回事儿?刚才还说这四个人里面肯定有你呢,怎么眨眼就变卦了呢?” 拉达米珠挽着崔耕的手,痴痴地道:“还不是怕二郎你认错人吗?我呀,早就想清楚了,你喜不喜欢我不重要,只要我喜欢你就够了!” “拉达米珠……你……崔某人得妻如此,夫复何求?” 简简单单的两句话,却蕴含着如海地深情,崔耕一阵感动,将佳人揽入怀中。 他们这边郎情妾意,莫楞察脱那边可是眼珠子都红了,道:“公主,咱们不是说好了要让天神证婚的吗?你如此肆意妄为,难道就不怕天神降罪?” 拉达米珠嘴角微翘,轻笑一声道:“天神会降罪?本公主可不这么觉得。不怕告诉你,莫楞 察脱,你说的那些什么天神选婚的鬼话,我是一个字儿就不信。” 对于拉达米珠,莫楞察脱就不能扣什么“与全体突厥人为敌”的大帽子了。他深吸了一口气,道:“既然公主不信本萨满的话,为何又答应这场天神选婚的仪式?” “你是不是还想问,为何本公主之前会同意用“墨染草”染手?第一,本公主想顺水推舟,和二郎开个小玩笑。第二,就是为了叔雯妹妹。这样一来,,她不就在天神面前,和意中人定亲了吗?” 莫楞察脱气极反笑,道:“原来如此,敢情公主是一直耍着本萨满玩啊,莫非你从来没把我萨满教放在眼中?” “哪里,本公主对萨满教一向尊重,不过对大萨满你么……” 突地,拉达米珠面色一肃,继续道:“父汗让本公主转告你一句话:萨满的职司就是把天神侍奉好,人间的事就莫搀和了。爱操心的人,一般都活不长呢。” 敢情这不光是拉达米珠的主意,还有默咄的意思。最关键的是,关于自己和契丹人的事,默咄到底知道多少? 莫楞察脱本来还一副兴师问罪的架势呢,听了这话,额头上顿时渗出了一层细密的冷汗。 他面色惨淡,微微一躬身,道:“是,是,大汗教训地是。呃……不知这些契丹人,大汗准备如何处置呢?” “看在叔雯妹妹的份儿上,别难为他们,软禁起来吧。待 此战分出了胜负,再放他们回去。” “遵命。” 到了现在,莫楞察脱已经不敢再考虑什么“国师”的事儿了,赶紧把心腹叫来,命他们把孙氏兄妹和奚王苏远带下去,严加看管。 至于对崔耕等人,他就唯恐招待不周了。一边请他们游览郁督军山,一边命人准备上等的饮食。 搞定了拉达米珠,献上了锦囊妙计,突厥助周已成定局。崔耕心情放松,也不着急下山见默咄了,就按照莫楞察脱的安排,在郁督军山游玩起来。 …… …… 当天晚上,吃罢晚饭,伺候的人都知情识趣地退了下去,屋内顿时只剩下了崔耕和拉达米珠二人。 说了一会情话之后,崔耕忽然想起一件事来,道:“孙叔雯到底是怎么回事儿?怎么听你话里话外的意思,好像你们俩关系不错呢。” 拉达米珠道:“不是关系不错,是孙叔雯主动上郁督军山来求我……” “求你不要选奚王苏远?最终你成全了他们?” 崔耕还是有些疑惑,道:“苏远也就罢了,无论你嫁给谁,对奚人都不是什么坏事。但孙叔雯可是契丹人,难道她就不怕你选了我,给契丹人带来灭顶之灾?” “契丹人?”拉达米珠摇头道:“二郎,你这么想就完全错了,其实孙叔雯是纯粹地汉人哩。” “什么?孙万荣的女儿不是契丹人?” 闻听此言,崔耕瞬间就脑补了不少隔 壁老王的精彩故事。 然而,事实跟他想得完全不一样。 在孙万荣、李尽忠起兵反周之前,契丹虽然大体上对中原王朝称得上恭顺,但年景不好的时候,劫掠汉人之事也再所多有。 孙叔雯的母亲赵氏,就是被孙万荣强抢过来的一名汉族女子。 当时她已经身怀有孕,生下一女就是孙叔雯。 虽然孙万荣对赵氏非常宠爱,对孙叔雯也视同己出,但杀夫夺妻之事总是事实。 就在孙叔雯临来突厥之前,赵氏已经把她的身世完全告诉了她。慈爱的父亲成了杀父仇人,生恩养恩何为重?孙叔雯心中纠结无比,不知如何是好。 好死不死的是,进入突厥境内后,又传来了杨我支是天阉的消息。现在的孙叔雯,虽然称不上视孙万荣如仇寇,但说一句形同陌路是完全没问题的。 崔耕听完了拉达米珠的介绍后,叹了口气,道:“说起来,这孙叔雯也是个可怜人啊。好在奚王苏运对她情深意重,今天他们算是修成正果了。” 拉达米珠眼波流转,道:“那我们呢?现在是不是也算修成正果了?” “当然不算!” 说话的不是崔耕,而是窗外的一个人。 “谁?” 嗖嗖~~ 就在拉达米珠凝神望向窗外的时候,突然房门无声无息地开了,两条漆黑的搨索如毒蛇一般飞来,直套在了崔耕和拉达米珠的脖子上,霎时间就把他们勒得连气 都喘不过来。 紧跟着,几条人影闪进了房内,将二人打晕之后,迅速吹灭了火烛,扬长而去。 …… …… 第二天,突厥王帐内。 默咄脸上阴沉地仿佛能滴下水来,连连冷笑,道:“听说你们大周有一男一女两个绝顶高手,“北壁龙南隐娘”。那个所谓的“北壁龙”,是不是指的就是阁下啊?” 柴云瑞咽了口吐沫,尴尬道:“是……是吧。” “哦?那可奇怪了,在壁龙的眼皮子底下,朕的爱女拉达米珠,你们大周的着作郎崔耕,两个大活人被契丹人掳走了,直到天光大亮才有人发觉。壁龙大侠,不知你何以教我?” 要是一般人,当然可以解释,这也不能赖我啊,崔耕和拉达米珠谈情说爱,我这么大岁数了怎么好往前凑合? 但柴云瑞的名头太大,就不好拿这个客观理由搪塞了。 老爷子直羞得满面通红,抱拳拱手,道:“事到如今,老朽无话可说。不过,可汗但请放心,我这就带人追下去,务必把崔着作和公主救回来。但凡这二人出了半点差错,可汗尽管拿柴某人问罪!” “好!” 默咄豁然而起,道:“救人的事就交给柴老了,至于本汗么……嘿嘿,契丹人以为抓了拉达米珠,就能让我投鼠忌器,可是错打了如意算盘。众将士!” “有!” “且随本汗出征,东征契丹,破营州城,捉拿孙万荣!” “喏!” 第427章 定州乱离人 哒哒哒~~ 马蹄声声,定州唐县的官道上,有七骑飞驰而来。为首一人,看年纪在四十岁左右,脸色蜡黄,五官端正,若不是两道浓眉呈正八字形,得算是美男子一名。 其人正是契丹名将李楷固。 在他身后,则是孙伯兴、孙仲立、孙叔雯、奚王苏运,以及作为俘虏的崔耕和拉达米珠二人。 半个月前,就是李楷固带着孙伯兴等人越狱,掳走了崔耕和拉达米珠,直奔定州方向而来。 尽管壁龙带着手下紧紧追赶,尽管奚王苏运和孙叔雯都想暗地里放水,但李楷固太厉害了,一手搨索使得出神入化,崔耕和拉达米珠几次逃走,都徒劳无功。 当然了,在壁龙的压力下,李楷固也不好受。 所以,虽然定州如今已是契丹的治下,他还是不敢掉以轻心,非常低调地一路疾行。 吁~~ 崔耕陡然勒住了缰绳,道:“李将军,本官累了,要不咱们打个尖儿再走?” 李楷固对崔耕还是相当尊重的,看了看路旁的那个鸡毛小店,道:“好,就依崔着作所言。不过咱们得把丑话说到前头,只能休息一刻钟,到了点咱们得赶紧走。” “多谢李将军了。” 几个人翻身下马,来到了小店内。 其实崔耕之所以选在这里打尖儿,不是因为累了,而是这个小店他来过。 当初,崔耕头一次出使突厥,被默咄扣下,逃回定州第一站,就是此地。小店的掌柜叫刘拱辰,自称圣人后裔,给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崔耕心中暗想,定州现在是契丹人的地盘,壁龙再追上来就没那么容易了,得在这找机会,给他留点线索才好。 不过,他一搭眼就愣住了,这没过多少日子啊,怎么刘拱辰大变样了呢? 原来的刘拱辰白白胖胖,未语先笑,精气神十足。现在却是双目无神, 愁眉苦脸,身形细了三圈儿,要不是脸上的轮廓没变,恐怕自己都要怀疑这小店换了老板了。 “掌柜的,你过来,我问你点事儿。”喝了几杯酒之后,崔耕冲着刘拱辰招了招手。 刘拱辰也不挪步,无精打采地道:“什么事儿?反正店里也没其他的客人,您就在这问吧。” 崔耕往四下里看了一眼,没话找话道:“按说你这小店的位置不错,怎么客人这么少啊,是你这饭菜不干净,还是卖得太贵了?” “这是怎么说话呢?”刘拱辰不悦道:“没客人能赖我吗?当初咱们定州崔青天当政的时候,我这小店里,什么时候不开个三五桌的。” “那现在怎么人少了呢?” “他这……” 刘拱辰往门外忘了一眼,见没什么行人,才走上前来,压低了声音道:“几位老客从哪来啊?” “我们是特意从突厥来定州采买货物的。听说定州的瓷器华美无比,不在几大名窑之下,何明远家织的绫罗绸缎……” “唉,您别往下说了。” 刘拱辰摆了摆手,打断道:“你们要是想要什么定州瓷、乃至绫罗绸缎,趁早回吧,没了,全没了!” “啥?没了?”崔耕心里一沉。 刘拱辰的声音更低了,恨恨地道:“还不是那帮子契丹畜生干的,他们攻破定州以后,烧杀抢掠无恶不作,为了筹饷,不知逼死了多少瓷窑的掌柜,现在哪还有瓷窑敢开工啊!” “那何明远家的绫罗绸缎呢?” “您是说开邸店的何明远吧?他家原来有四百张织机,那财可是发大了。不过现在么……何家三百六十八口,都做了刀下之鬼。人都没了,您上哪去买瓷器呢?” 何明远可以说是崔耕在定州最坚定的盟友了,闻听此言,崔耕真是心如刀绞,激动道:“什么?何明远他……他…… ” “非要我再说一遍?四个字儿:家破人亡!” 刘拱辰还以为崔耕是因为买不着货物而失态呢,也不以为意,继续道:“自从契丹攻入定州以来,这种事儿多了去了,不新鲜。我劝诸位啊,从哪来,回哪去,赶紧走。现在定州就不是人待的地方!” 孙伯兴当然知道契丹的军纪非常不好,所以,刚才听了刘拱辰的话,也没什么表示。 但听了最后这句他可不乐意了,道:“这就过分了啊,怎么定州就不是人待着的地方了?你现在不是过得挺好的吗?” 刘拱辰瞪大了眼睛,着急道:“我好?!原来我老婆孩子热炕头,店里的生意也算不错。但是现在,老婆孩子都死了,只剩下这个小店,还不知能不能维持下去,这也叫过得好?” 崔耕道:“等等,你的老婆孩子也是被契丹人害死的?” “那能叫契丹人吗?那叫契丹畜生!天杀的畜生啊,可怜小女才七岁,就被他们给……禽兽不如啊!” 话说到这,刘拱辰的面色变得狰狞无比,咬着牙道:“瞧着吧,哪天有契丹畜生来我的店里,我得给他们加点料,杀一个够本,杀俩赚一个。” 要是没有崔耕在场,说不定孙伯兴就会抽出刀来,把刘拱辰给宰了。 不过现在,他还是要脸的,干笑一声,道:“掌柜的莫冲动啊,当初是两国相争,些许契丹军不守军纪也是有的。但现在定州已在契丹治下,那些败类就不敢那么肆无忌惮了,这日子还得往前看不是?” “现在?现在他们也……” 咚咚咚~~ 刘拱辰的话刚说到这,突然外面一阵杂乱的脚步声起,进来了十来名契丹军人。 为首一人五短身材,身材壮硕,穿一身锁子甲,一看就不是什么善茬。 刘拱辰眼前一亮,赶紧迎上前去,道:“几位 军爷,想来点什么?” “有什么好酒好菜尽管上,咱们爷们不差钱!重要的是,要快!一刻钟内置办不齐,我要你的脑袋!” “是,是!” 这鸡毛小店的菜都是凉菜,切好了就成,一刻钟也不算难办,刘拱辰赶紧到厨房里忙活起来。 本来他还想“加料”呢,不过有两个契丹人死死站在厨房门口,盯着他的一句一动,也只能作罢。 孙伯兴感觉这伙契丹人还算给自己扳回了点面子,道:“崔着作,看见没有,我们契丹人也不像掌柜的说的那么不堪。这位将军虽然言语粗鲁了些,但是买卖公平,甚至不讲价……” “诶,殿下您就别说了,还不够丢人的。”李楷固苦笑道:“您知道那是谁吗?” “不认识,你认识他?” 李楷固道:“当初咱们契丹起事的时候,我和这小子有过一面之缘。不过,他现在应该不记得我了。此人叫秦勇,是坠斤部酋长的小舅子,手下有两千骑兵。普通小兵也就罢了,要是这等人物还吃饭都不给钱,那咱们契丹人可就真是一帮子土……” “我擦,怎么上菜这么慢呢?怎么做生意的?” 话刚说到这,突然秦勇大呼小叫起来,道:“我数到三,再上不齐菜,今天你就别想要钱了!一二三!” 好么,这一二三喊得可是真快,连点停顿都没有。 李楷固和孙伯兴都羞愧得低下头去——这还不如刚才直接说吃饭不给钱呢,起码显得光棍啊,现在可好,堂堂的契丹大将,简直跟街头无赖一般无二了。 其实崔耕和拉达米珠,在孙伯兴等人的眼中,并不完全是俘虏。 崔耕就不用说了,在契丹人中名望甚高,真把这位万家生佛怎么样了,孙万荣就得声望大跌。别忘了,契丹分八部呢,孙万荣只是比较强大的一部之主而已 。声望一降,他可汗的位置也就坐不稳了。 所以,现在孙氏兄弟最想的,还是劝崔耕投降契丹。 拉达米珠呢?那更不得了,还指望她牵制默咄,甚至说服默咄帮契丹伐周呢。 因此,孙伯兴等人都希望崔耕和拉达米看到契丹有前途的一面,而不是如此丢脸的场面。 孙伯兴心思电转,,猛地一拍脑袋,尴尬的一笑,道:“这秦勇也实在是太小家子气了,是不是这个……原来受过什么刺激啊?” “嗯,对,对,对。”李楷固打圆场道:“我听说这家伙小时候家境不好,节俭惯了,所以爱占点小便宜。但他其他方面还是很不错的,呃……瑕不掩瑜,瑕不掩瑜嘛。” “哦?瑕不掩瑜?”拉达米珠伸手一指,道:“这瑕也太大了一点吧?” 人们顺着拉达米珠手指的方向望去,但见这位秦勇秦将军,正直勾勾的盯着孙叔雯看呢。 一边看,还不断得舔着嘴唇,流者哈喇子,表情猥琐至极。 “这个,这个……”说实话,孙伯兴现在活劈了秦勇的心思都有,但事到如今,还得帮着他找理由,道:“男人嘛,哪有不好.色的?这对了,孔圣人说了,发乎情,止乎礼……” 苍啷~~ 孙伯兴的话没说完呢,秦勇忽然把腰刀抽出来了,挥刀指着孙叔雯,道:“小娘子,长得挺俊得啊,来我这桌坐吧,让哥哥我好好地疼疼你!” “我……”孙伯兴好悬没他这话给噎死。 拉达米珠趁机起哄,道:“你们契丹人,管这个叫发乎止乎礼?按照这个标准,那我们突厥人各个都是圣人哩。” 崔耕好悬没乐出声来,心中暗想,秦勇啊秦勇,不作死就不会死,这个道理,你咋就不明白呢? 嘿嘿,如此也好,你不知欠了我定州多少条人命,今天就算恶贯满盈了! 第428章 莫名背黑锅 秦勇却没意识到自己死期将至,流里流气地道:“小娘子别害羞嘛,告诉你,哥哥我虽然长得丑了点,但床上的功夫好得很哩。不信的话,你试试就知道了,哈哈!” “竟敢对叔雯如此无理!几位,是你们自己清理门户,还是本王动手?”苏运看向了同桌的孙氏兄弟和李楷固。 孙伯兴面露难色,低声道:“坠斤部与我突便部一向不合,大敌当前,不宜多生枝节。妹夫。你就给我个面子,算了吧。再说了,他也只是口花花而已,罪不至死嘛……” 孰料,他的话还没说完呢,秦勇已经继续作死,快步往这边走来,道:“小娘子,你再不过来的话,本将军可要过去了!” 完了! 我救不了你了! 孙伯兴刚一闭眼,耳边就传来了一声惨叫,简直不似人声。却原来,是奚王苏运陡然出手,折断了秦勇的手腕。 “保护渠帅,杀光这些汉人!” 秦勇带的那帮军士们可不干了,发了一声喊,钢刀出鞘,就要将苏运等人乱刃分尸。 “本将军在此,我看谁敢动手!” 啪! 李楷固腾身而起,衣袖中飞出一根通体漆黑的搨索,将周围五名军士的手腕一同打中。 当啷啷~~ 五柄钢刀同时落地! 如此手段实在可畏可怖,在场的契丹军士顿时人人色变。有个脸色发红的军官更是惊呼道:“你… …你是突便部的李楷固?” 黄獐谷一战,李楷固生擒两员唐军大将。他的招牌兵器搨索,在契丹人中已经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李楷固轻哼一声,道:“不错,正是认识本将军。” 说着话,他一指孙叔雯,继续道:“这位乃是我契丹公主孙叔雯,秦勇冒犯公主,难道还不该略施薄惩?尔等还不快快退下!” “是,是。” 坠斤部与突便部再不合,也得对孙万荣这个可汗保持表面上的尊重。那红脸汉子应了一声,带着军士们退了下去。 秦勇也觉得这次是自己理亏,强忍剧痛,深施一礼道:“是末将有眼无珠,还请公主海涵!” “海涵?”苏运咧嘴一笑,露出了一口细密的银牙,道:“空口白牙一句话,就想把冒犯公主的罪过揭过去,这契丹公主也太不值钱了吧?” 秦勇还真被这小白脸的手段吓怕了,期期艾艾地道:“那……那你想怎么样?要不我赔公主三千两黄金?” “公主不差那点钱。” “再加上锦缎百匹,女奴二十人!” “不稀罕!” 秦勇一咬牙,道:“我坠斤部愿意将一个百人队划归给突便部,这总可以了吧?” 别看秦勇手手里掌握着两千骑兵,那只是归他指挥而已,并不是他的私产。这一个百人队,可以说是秦勇竭尽所能了。 就连孙伯兴都眼前一亮,似 乎颇为意动。 不过,苏运却是狞笑一声,道:“可以了?差得远哩,要想让公主满意,必须还得加上……” 苏运的声音越来越低,秦勇听不清楚,忍不住往前探身,道:“什么?” “你的一条狗命!” 苏运大吼一声,猛然前扑,不知从哪里抽出来一支匕首,直刺向秦勇的心窝! 噗通~~ 血光闪现,秦勇白眼一翻,毫不拖泥带水地倒伏于地。 “渠长!” 四周的军士们围拢过来,一探他的鼻息,可傻眼了,道:“死……死啦,渠长被这小白脸杀啦。” “啊?渠长死了?杀了那个小白脸,为渠长报仇啊!” 出了人命,公主的名号也不好使了,军士们纷纷再次钢刀出鞘,把李楷固等人团团围住。 刚才那个红脸汉子越众而出,寒声道:“就算我们秦渠帅冒犯了公主,也罪不至死吧?李将军,今日之事,你得给我们突便部个交代!” 李楷固不由得暗暗叫了一声苦也! 在李尽忠之前,契丹的首领不是被称为“可汗”,而是“八部联盟长”,实权并不大。就是在孙万荣自称可汗的今天,他的实际权力也比奚王苏运强不了多少,并不能对各部任由生杀予夺。 现在苏运把秦勇宰了,这可怎么对坠斤部交呢? 直接推到奚王苏运的身上?肯定不行。本来就有一些契丹人对奚人首鼠两 端不满,坠斤部再借机挑事儿的话,影响了两国的关系可咋办? 自己主动把这事儿担下来?那就更不行了,这不是主动给孙万荣找麻烦吗? 到底该如何答复坠斤部? 诶,有了! 李楷固灵机一动,不屑道:“交代?本将军为什么要交代?知道杀秦勇的是谁吗?” 红脸汉子看了苏运一眼,恨恨地道:“我哪知道,还请李将军解惑。” “不知道?那本将军就告诉你!”李楷固把嘴一撇,傲然道:“他就是曾经的定州长史,如今的大周着作郎,咱们契丹的大恩人,崔耕崔二郎!” “啥?他就是崔耕?”那红脸汉子惊讶地上下打量了苏运一番,二十多岁,相貌英俊,文质彬彬,还真跟传说中的崔二郎差不多呢。 李楷固点头道:“不错,本将军出使突厥,把崔着作绑了回来。现在他一时兴起,杀了你们坠斤部的秦勇。放心,不论你如何报仇,本将军绝不干涉。” 言毕,往旁边一闪。 “我……” 杀了崔耕为秦勇报仇?吓死那红脸汉子也不敢啊! 他心中暗想,崔耕在契丹人中名望身高,自己真把他怎么样了,不用别人,本部酋长就得把自己宰了。再说了,崔耕是那么好杀的吗?发明过“蚯蚓养鸡”之术,平过五州蝗灾,最厉害的,还是算准了契丹“无上可汗”李尽忠的死期。这等 神仙般的人物,岂是自己所能招惹得起的? 他咽了口吐沫,干笑一声,道:“李将军说笑了。崔着作对咱们契丹人有大恩,小的哪敢对他老人家动手啊?当然了,秦渠长也不能白死……这样吧,这么大的事儿,小的不敢做主,这就回去禀明我部酋长,再做定夺。” “哼,谅何永常那厮也不敢整什么幺蛾子,滚吧!” …… …… “多谢崔着作,您的大恩大德小的无以为报,只能多给您磕几个头了!” 待红脸汉子招呼契丹军士们退去之后,刘拱辰突然“噗通”一声跪倒在了苏运的面前,连磕响头。 却原来,他的妻女是被秦勇的部属害死的。从某种意义上讲,今天“崔耕”杀了秦勇,算是了为他报了血海深仇。 至于说现场还有契丹大将和契丹公主?反正刘拱辰已萌死志,也顾不得那么多了。 崔耕趁机插了几句话,暗示自己和拉达米柱安然无恙,只是行动不得自由而已。想必自己等人离开之后,刘拱辰就会把这个消息散布出去。 以李楷固的精明,当然看得出来崔耕这点小伎俩。不过现在,形势比人强,他也只得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李楷固挥了挥手,命刘拱辰退下,面色尴尬道:“多谢崔着作刚才没有拆穿末将的谎言。另外,末将还有个不清之请,还请崔着作务必答应啊!” 第429章 再见范光烈 所谓的不情之请,就是要崔耕不仅不能拆穿李楷固的谎言,还得主动把这事儿认下来,承认是自己杀的秦勇。要不然,坠斤部仔细一调查,那不就露馅了吗? 李楷固循循善诱,道:“崔着作您想想,这秦勇不仅仅是军纪败坏,害了不少无辜的汉人百姓。在坠斤部中,他也是欺男霸女无所不为,人憎鬼厌的。您杀了他,那是为契丹和汉民两族除害啊,不知多少百姓要称您一声崔青天哩……” “你就拉倒吧!这么好的事儿,奚王苏运不认,你李楷固不认,两位殿下也不认,咋偏让我认呢?”崔耕不屑地打断道:“废话少说,这个黑锅让本着作背,你得答应我一个条件……” “但不知是什么条件?” 崔耕想了一下,压低了声音道:“灭了坠斤部!至少也得把坠斤部的贵人一网打尽!” “那怎么成?”李楷固、孙伯兴、孙仲立齐齐惊呼出声。 这回轮到崔耕循循善诱了,道:“怎么不成?不把坠斤部灭了,我崔二郎岂不是得时刻担心他们的报复?再说了,这对你们契丹来说,也是一件好事啊。坠斤部一向与突变部不合,对可汗的命令阴奉阳违的,不如借着这个机会,一了百了!” “呃……也不是没道理啊……”孙伯兴等人顿时意动。 崔耕趁热加了一把火,道:“大家想想,人家突厥可汗多威 风啊?一声令下,全族莫敢不尊。而你们契丹可汗呢,却要受什么八部联盟会的掣肘。同样是可汗,咋差别那么大呢?难道大家就不想有所改变,让契丹真正一统?” 这话可算是说到众人的心里去了。 可汗权力不大,孙伯兴、孙仲立这两位殿下的含金量也不足啊。 就是对于契丹名将李楷固来说,如果孙万荣成为真正的契丹之主,他的地位也能水涨船高。 当然了,李楷固毕竟是契丹名将,心思缜密,总不至于这么容易就被崔耕说服了。他迟疑道:“话虽如此,但此事关系重大,还得从长计议。一着不慎,我家可汗恐怕连汗位都坐不稳了。” 崔耕一咬牙,给他吃了一颗定心丸,道:“不会有什么不慎的,本官愿意为大汗查漏补缺。” “啊?果真如此?”李楷固马上就眼前一亮,激动道:“崔着作有心的话,末将愿意促成此事!” 自从崔耕准确预言了李尽忠的死期之后,身上就很是披了一层神秘光环。 在李楷固看来,用不着他查漏补缺,只要在公开场合说几句,什么“坠斤部杀戮过多,恐遭天谴”“孙万荣代天行事,理应为契丹之主”之类的话,孙万荣就取得了大义的优势,收拾一个坠斤部,简直毫无难度。 更关键的是,有一就有二,有二就有三,这么一来二去的,崔耕岂不就真的为 契丹人效力了吗?有如此“神人”辅佐,何愁大事不成? 不过,崔耕也有自己的小九九! 他心中暗想,有了突厥参战,契丹人算是死定了。但契丹人口近百万,总不能全杀了吧?契丹八部其余七部我不管,但祸害了定州的坠斤部,本官绝不放过! …… …… 出了刘拱辰的鸡毛小店,崔耕等人快马加鞭,直奔营州方向而来。 一路之上,见汉族百姓流离失所,葬身沟壑,崔耕更加坚定了自己的决心。 这一日,终于到达了营州城外三十里。 彩棚高搭,红旗招展,锣鼓喧天,爆竹阵阵,孙万荣带着契丹百官亲自出迎。 这还是崔耕第一次见到孙万荣。 此人看年纪在四十左右,相貌与孙伯兴两兄弟有七八分相似,唯有那双眼睛,阴鸷、凶狠、桀骜不驯,与他一对眼,就令人非常不舒服。 孙万荣表面上倒是非常客气,抱拳拱手,道:“拉达米珠公主和崔着作一路辛苦,本汗有失远迎,万望恕罪啊!” 崔耕也回礼,道“哪里,孙县公实在太客气了。” 孙万荣起兵反周之前,被武则天封为右玉钤卫将军、归诚州刺史,永乐县公,所以崔耕才如此称呼。 言外之意,当然是不承认孙万荣“可汗”的名号。 其实,崔耕这么称呼孙万荣,契丹人也能够理解。 首先,一见面就尊称孙万荣可汗,那 不相当于投降了吗?堂堂的崔青天,腰杆子总不能这么软。另外,哪怕他真想投降契丹,现在人多眼杂,也得做做样子啊,要不然武则天知道了之后,崔耕在洛阳的家眷,那还有个好吗? 不过,契丹人理解,可不代表其他人也理解。 “大胆!什么县公?你应该称呼我家可汗为无上可汗才对!” “对!你崔耕称呼可汗为县公,就是说契丹仍为大周之臣,是可忍孰不可忍?还不赶快下跪请罪!” 两声大喝响起,听起来真是义愤填膺至极。谁啊?这是哪两位对契丹忠心耿耿的好汉? 崔耕循着人声望去,好悬鼻子都没被气歪了。原来,说话的是自己两个老熟人——定州刺史孙彦高,定州录事参军范光烈! 他上下打量了范光烈几眼,口中“啧啧”连声,道:“古人云,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诚不我欺啊!范参军,一年多不见,您就穿上浅绯官袍了,这升官的速度可真不慢啊!” 说到这个话题,范光烈倒是颇为自得,捋着自己的两撇小黑胡,笑吟吟地道:“本官现在乃定州长史,官居五品,可是与崔着作平级了。” “定州长史?不对啊!”崔耕猛地一拍脑袋,阴阳怪气地道:“本官临出使突厥之前,可没见朝廷给您发升官的公文,而那时候,定州已经落入契丹之手了。现在问题来了,您这个定 州长史到底是谁封的呢?” 拉大米珠也在一旁挤兑道:“要说周人封的,那时间不对。要说契丹人封的,这官袍不对。嘻嘻,范长史,你这个官总不能是自己封给自己的吧?” “你……” 范光烈直羞得满面通红,勉强解释道:“契丹人占据定州,乃是为了反周复唐。本官暂居此位,是为代唐守土。” “哦?代唐守土?不知这个唐,天子为谁?可给了您告身?” 范光烈被噎得直翻白眼,道:“虽无告身,但是有定州文武的推荐……” “推荐就能当官了?真是滑天下之大稽。废话少说,告身拿来。” “我有孙刺史签发的命令。” “废话少说,告身拿来!” …… 就这样,无论范光烈如何解释,崔耕都咬死了他没有告身,这个官就是自封的,直把这厮气了个一佛出世二佛升天。 最后,范光烈恼羞成怒道:“来人啊,崔耕侮辱可汗在前,不敬本官在后,把他抓起来,打二十板子!” 闻听此言,孙万荣不由得暗暗皱眉,他当然不希望崔耕挨打,但人家范光烈是为自己说话啊,这时候出言阻止,不大合适吧? 再说了,从名义上讲,范光烈还是唐朝官员,自己也无权下命令啊。这虽然是块遮羞布,但在大庭广众之下,还是能不揭开,就不揭开的好。 这可咋办?难道要眼睁睁地看着崔耕挨打? 第430章 契丹的窘境 事实上,崔耕也颇为纳闷。 孙彦高和范光烈,不是契丹人的两条狗吗?没有孙万荣的命令,他们真敢咬人?再者,就算孙万荣出于某种原因不阻拦,这不还有李楷固呢,他怎么也不出手? 但再想不明白也没用,形势已经急转直下。 “喏!” 六名唐军打扮的军士上往,飞起一脚,将崔耕踹翻在地。 两个人摁胳膊,两个人摁腿,两个人手拿大棒举过头顶,眼瞅着就要行刑。 拉达米珠还想反抗,却被李楷固抽出的一把匕首,横在了脖子上,寒声道:“公主,得罪了,莫让末将难办啊。” 范光烈得意道:“崔耕,你以为自己现在还是大周着作郎,而本官只是个小小的定州录事参军么?错了,完全错了!现在我为刀俎,你为鱼肉。来人啊,听本官的命令……” “动手!”两人异口同声地说道。 一个是范光烈,另外一个却是奚王苏运! 嗖嗖嗖~~ 还不待那两名军士的棒子落下,已有数十支快箭飞至,把他们扎成了刺猬。 另外四名军士也没讨好,各中了八箭,皆是要害部位,“噗通”一声跌倒在地,显是不活了。 紧接着,人影一闪,苏运来到了范光烈的近前,腰刀前指,道:“姓范的,动我奚族的朋友,我看你是活腻歪了!” 形势变化太快,范光烈简直都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道:“你……你……你怎么敢?” 苏运耸了耸肩,满不在乎地道:“怎么不敢?现在,人 ,本王已经杀了,你想怎么着?是唐人要跟我们奚族开战,还是契丹要和我们奚人开战啊?悉听尊便!” “苏贤侄说笑了!” 此时孙万荣的心里面是别提多高兴了,脸上却现出了不偏不倚地表情,道:“契丹和奚族同气连枝,一损俱损,一荣俱荣,怎么会兵戎相向呢。至于唐军……呃,也是咱们的盟友,亲近还来不及呢,就更不会动手了。” 苏运斜向瞥向范光烈,道:“哦?唐军也是奚族的盟友?那这位范长史,为何要对本王的朋友动手呢?” 范光烈心里这个气啊,我哪知道这么两天崔耕就跟你交上朋友了?再说了,就算你们真是朋友,也不至于未卜先知到,调奚军来给他成撑腰吧,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他哪知道,孙叔雯的身份有些尴尬,苏运这是调军队提防着孙万荣呢。结果阴差阳错,没用到契丹人的身上,却用来招待他范光烈了。 但不管怎么说吧,形势比人强,范光烈得罪不起奚王,只得深施一礼,道:“是下官鲁莽了,还请奚王海涵。” 苏运鼻子里哼了一声,道:“这还差不多。” 随即,又指着崔耕道:“崔着作虽为你们契丹人的俘虏,却也是本王的朋友。谁要是伤了他半根汗毛,我就让他抵偿兑命!告辞了!” 言毕,招呼一声,带着孙叔雯和奚军就走。 孙万荣当然知道苏运心里边的小九九,也不相拦,再次笑吟吟地招呼崔耕等人入城。 听说是大名 鼎鼎地“崔青天”来了,契丹百姓们扶老携幼,在路旁相迎,甚至有人摆出了瓜果梨桃,珍馐佳肴等物,焚香祷告。 李楷固趁机大肆宣扬,是崔耕杀了秦勇。这里面尽管有知道秦勇的,有不知道秦勇的,但是坠斤部的人嘛,那能是什么好东西了?百姓们又是一阵欢声雷动,“崔青天”之声不绝于耳。 孙万荣见此状况,越发暗中把范光烈这瘪犊子骂了千万遍。要是没他在城外搞的那一出,自己现在就能趁机劝崔耕投降了。现在可好,因为刚才自己的表现,人家崔耕能信契丹的诚意吗? 而且,非但现在不能提让崔耕投降的事儿,今天的接风宴上也不能提。要不然,范光烈整出什么幺蛾子来,此事可就真的毫无希望了。 所以,在当天给崔耕和拉达米珠的接风宴上,孙万荣非但绝口不谈国事,还命两名美姬将孙彦高和范光烈稳住,勉强对付了过去。 …… …… 当天晚上,崔耕被软禁的房间内。 李楷固面色尴尬地深施一礼,道:“崔着作,今天白天的事儿,末将实在是对不住了!” “坐吧。” 崔耕知道这里边有事,也没埋怨他,疑惑道:“本官就不明白了,按说孙彦高和范光烈,在你们可汗面前,连个屁都算不上啊!怎么看今天这意思,是你们契丹人怕了他们俩呢?” “呃,倒是不是怕,只是现在吧,我们契丹还真的有求于人家……” 反正也不怕崔耕泄露消息,李楷固 将契丹人的窘境直言相告。 事实上,自从李尽忠死后,契丹人就开始走下坡路了。契丹分为八部,实力最强的,就是李尽忠的芬问部。往下依次为,孙万荣的突部以及何永常的坠斤部。 李尽忠无子,死后把汗位传给了孙万荣。 这芬问部实力最大,可汗却不是出自己部族,心里那口气能顺得了吗?所以,尽管有李尽忠的遗命,他们对孙万荣这个可汗绝谈不上多么拥护,只是不反对而已。 突便部与坠斤部一向不和,双方的实力也差不多,再加上何永常自认为自己是汗位的竞争者,对孙万荣的命令更是阴奉阳违。 有了他这个例子,其他五部有样学样,也不怎么把孙万荣放在眼里了。 所以,现在孙万荣虽然名为“可汗”,其实权却跟以前的“八部联盟长”差不多,根本无力约束诸部。 周军和契丹的第二场大战,要不是李多祚放水,契丹军当时就得玩儿完。 按说这种情况下,契丹最好的战略就是赶紧和大周何谈,求得喘息之机。可李显那边等不了,五州的官员等不了,要求孙万荣立刻南下,在他们的配合下,五州定可传檄而定。 双方打算的倒是挺好,但是契丹军的军纪实在太坏了,弄得百姓们苦不堪言,起义此起彼伏,契丹人的军需供应成了大问题。 这时候,就该孙彦高等原来的地方官出力了,他们知道地方上哪家大户有存粮,以“大义相责”,勉强保证了契丹的军需供 应。 另外,契丹人口不多,占据这么大的地盘捉襟见肘,又不得不以那些投降的唐朝官员为基础,成立了傀儡政.权,收拢士卒,镇抚地方。 渐渐地,唐军竟然有了不小的势力。 虽然从总体上讲,契丹军肯定比唐军战力强得多。但孙万荣的掣肘太多了,此消彼长之下,面对范光烈等人,他还真的硬气不起来。连带着,李楷固怕影响契丹人和唐人之间的关系,也只能忍气吞声。 至于奚王苏运?奚族出兵不多,进可攻退可守,完全不用看唐军的眼色。相反地,若范光烈把苏运得罪死了,奚族退出,在政治上,对联军就是一个巨大的打击。 崔耕听了完了,忍不住戏谑道:“可怜啊,可怜,连范光烈都能欺到头上,孙万荣这还是闻名天的契丹可汗吗?完全是受气包一名啊。我说你们契丹人谋反个什么劲,这还不如在大周治下时候呢。” 李楷固老脸一红,解释道:“话不能这么说,范光烈虽然现在名义上只是个定州长史,实际上却是唐军和我们契丹军的联络人,其地位比孙彦高要高出不少呢。” 这个说法崔耕倒是并不奇怪,当初在卧虎山,范光烈还曾经忽悠过黄有为杀孙彦高呢。可见此人在唐军的地位相当不低,恐怕当初打的主意,就是能招揽孙彦高就招揽,招揽不成就直接干掉。 崔耕眼中精光一闪,道:“哦?是吗?范光烈在唐军中竟有如此地位?那不知现在唐军主事之人谁呢?” 第431章 山穷似无路 “此人叫韦诏。” 崔耕心思电转,疑惑道:“韦诏?没听说过啊。” 李楷固继续解释道:“庐陵王李显的王后韦氏您听说过没有?韦诏就是韦氏的堂弟。当然了,他对外只是自称九公子,以掩人耳目。而范光烈就是搭上了韦诏的路子,才得以飞黄腾达。” “这样啊……” 崔耕语气稍缓,诚恳道:“多谢李将军直言相告。知道九公子真正身份的人,现在恐怕不多吧?” 李楷固苦笑道:“何止是不多,契丹人中除了末将和大汗知道外,恐怕没人知晓。末将之所以现在告诉崔着作此事,是想……” “怎样?” “坠斤部是远忧,九公子和范光烈才是近虑,还请崔着作和我契丹联手,共同对付他们。” 崔耕眉毛一挑,轻笑道:“联合?本官手下没有一兵一卒,拿什么和你们契丹联合?说白了,你这还是诬陷本官杀秦勇的故智,好处是你们契丹得了,这恶人却是让本官来做啊。” 尽管被戳穿了自己的小心思,李楷固却全无赧然之色,赔笑道:“末将这么说,不是好听点吗?崔着作想要什么条件的话,尽管提,只要我契丹能做到的,无不应允。” 崔耕沉吟了一下,道:“本官不想提什么条件,只想问李将军一件事,定州何明远,到底是怎么死的?” 李楷固道:“崔着作是想为何明远报仇血恨?那可巧了,杀他的不是我们契 丹人,而是孙彦高和范光烈。当初我契丹兵临城下,孙彦高在献城之前,就以通敌之名,将何明远家抄家灭族了。” “果真如此?” “崔着作不信的话,在定州随便找个百姓一问便知。” “好!” 崔耕拍案而起,道:“不用什么条件,这个黑锅本官接了,我定要让孙彦高和范光烈死无葬身之地!” 还有句话他没说来,那所谓的九公子,勾结契丹残害汉人,自己也要让他们俩难逃公道! …… …… 人算虎虎亦算人。 这边崔耕还没想出什么法子对付范光烈呢,人家却再次找上门来。 这一日,孙万荣主动相邀。 崔耕进了大厅一看,除了孙万荣、李楷固之外,孙彦高和范光烈也赫然在座。 在他们旁边还有两个生面孔。 一个是相貌英俊仪表堂堂的青年男子,另外一个,却是个五短身材的契丹贵人。 孙万荣主动介绍道:“这位是来自中原的九公子,另外一位,就是我契丹坠斤部的酋长何永常。” 崔耕微微一抱拳,道:“九公子和何酋长的大名,崔某人已经是如雷贯耳了。” 何永常皮笑肉不笑地道:“哪里,何某人的贱名,怎堪辱崔着作的圣耳?倒是崔着作的大名,何某人要一天听上个十七八次呢。” 九公子接话道:“何将军这话可过了,崔着作就算再有名,也不会有人整天在您耳边念叨吧?” “一点都不过 ,因为那念叨的人,不是别人,而是和某人的贤妻。崔着作杀了她的弟弟秦勇,她能不念叨着,让本官为她报仇雪恨吗?” 九公子故作惊讶道:“真的假的?杀人偿命,欠债还钱,走遍天下都是这个理。怎么崔着作还没给秦将军抵偿兑命呢?” 何永常看向孙万荣道:“那就要问孙可汗了!” 奶奶的,这是要逼宫啊! 尽管心中有所预感,但当这二人图穷匕见之时,孙万荣还是不由得一阵心惊。 首先,坠斤部和唐军联合起来,契丹各部只会袖手旁观,绝不是自己的突便部能够抗衡的。 其次,抛开崔耕的特殊地位不谈,他们能逼着自己杀了崔耕,难道就不敢逼着自己做别的事?长此以往,契丹到底是以自己为主,还是何永常为主?不行!绝不能开这个口子! “这……” 孙万荣心思电转,打了个哈哈,道:“秦勇冒犯公主,罪无可赦,崔着作把他杀了,不过是为民除害而已,谈不上什么罪过吧?” 何永常不以为然地道:“冒犯公主?怎么冒犯了?若是他真的对公主动强,那没得说,人人得而诛之。但要只是口花花几句,认个错也就罢了,怎么能让他以死赎罪呢?” 九公子也道:“退一万步说,就算秦将军真的罪无可赦,那也得契丹人动手吧?崔着作一个俘虏如此行事,岂不是堕了契丹的威风?无论怎么说,崔着作也是 按律当斩。” 李楷固不耐烦了,道:“哼,那依二位之见呢?真的要杀了崔着作?不知我契丹百姓答应不答应?突厥默咄可汗答应不答应?奚王苏运答应不答应?” 九公子微微一笑,胸有成竹地道:“反正拉达米珠在咱们手里边,默咄就算不答应又能如何?至于奚王苏运么……你以为这几天本公子是干什么来着?不怕告诉你们,奚族内部已然生变,苏运已经自身难保了。” “那还有我契丹百姓呢?” “关于这点,李将军更不用担心。” 啪!啪!啪! 九公子轻拍了两下手,从外面走进一个人来,正是秦勇的兄弟秦猛。 “秦猛为兄报仇,想必我契丹人想必也能够理解。” 孙万荣当然明白,由秦猛动手,只是自己面子上好看了一点而已,此事的本质却丝毫未改! 他沉声道:“本汗就想不明白了,何永常死了小舅子,非杀崔着作不可。但你九公子与崔着作何仇何怨,为什么非要置他于死地呢?” “不,孙可汗你完全想错了。假如崔着作能答应本公子一个条件,我也不是非杀他不可。就是何将军那边,本公子也可代为说项。” 何永常微微一躬身,道:“何某人唯九公子马首是瞻。” 很显然,这个条件,人家两家早就商量好了。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崔耕索性直接开口,道:“但不知是什么条件?” “崔着作 只要在营州城内,当众宣布,愿意投靠契丹就行。怎么样?这个条件,够优厚吧?” 优厚?优厚个蛋啊! 崔耕只要敢说,武则天就敢杀他的全家。 何永常通过此事,一打击了孙万荣的威信,二,杀了崔耕的全家,对老婆有个交代。 九公子也是稳赚不赔,抬何贬孙,契丹人内部越乱越好,越乱自己说话越有分量。 另外,武则天杀了崔耕的全家,可就与崔耕有了不共戴天之仇。首先,突厥的援军,大周是别想了。其次,崔耕也只能一条道走到黑,效忠庐陵王了。 不怕孙万荣不答应,毕竟秦勇一道手,对孙万荣的打击并不大,远不到鱼死网破的程度。 不怕崔耕不答应,家眷能有自己的小命重要?更何况,崔耕还有拉达木珠呢? 不怕默咄不答应,自己帮他的女儿除掉了若干情敌,说不定他还会感激自己呢。 甚至不怕崔耕说出真相,将锅重新甩给苏运。在自己的压力下,秦勇不是崔耕杀的,何永常也得认定是他杀的! 九公子越想越美,自以为算无遗策,道:“崔着作,怎么样?你到底是想死还是想活,给句痛快话吧?” 崔耕道:“本官当然想活。” “那你现在就在营州城内,当众宣布,投降契丹!” 崔耕云淡风轻地道:“不,本官不准备这么做。实际上,对于秦将军之死,本官有另外的解决之道,就不劳九公子操心了。” 第432章 策反在敌营 九公子出身于世家大族,受到过最正统的儒家教育,可不会被崔耕身上那层神秘光环所吓倒,更不会认为崔耕能比自己高明到哪去。 他轻笑一声,不屑道:“哼,死鸭子嘴硬!杀人偿命,欠债还钱,除了以命偿命之外,还能有什么其他的解决之道?” 崔耕没理他,而是冲着何永常招了招手,道:“何将军,你过来,本官这个条件只能偷偷地告诉你。在大庭广众之下说出来,可就不怎么灵了。” 何永常颇感兴趣,附耳过来道:“到底是什么法子?” “咱们如此这般,这般如此……” 崔耕的声音极低,只有他们两个人听得见。 然后,何永常的脸色就精彩异常了。 他先是眉头紧锁,然后面色稍缓,紧跟着又是横眉立目、眼中放光……到了最后,竟然又喜笑颜开起来。 九公子都看傻了,难不成崔耕真的凭三寸不烂之舌,把何永常说服了?他究竟是怎么办到的? 更让他傻眼的还在后边呢。 何永常微微一躬身,冲着崔耕赔笑道:“崔着作这个法子好,那咱们就一言为定。” 顿了顿,又道:“末将这倒是没什么问题了,但是秦家那边,这个……这个……” 崔耕大手一挥,道:“也依此办理。” “那敢情好,这样末将也能对老妻的娘家人有个交代了。”何永常激动得双手连挫。 随后,他又把秦猛招呼过来,耳语了几句,人们只是模模糊糊地听了一句“人死不能复生”,其他的就听不甚清了。 至于秦猛呢?他虽然没有何永常那么激动,但看向崔耕的目光顿时和缓下来,道:“但凭姐夫做主。” 商议已定,何永常抱拳拱手 ,道:“今天打扰崔着作了,末将先行告退,改日再拜望崔着作。” “何将军请便!” 眼瞅着形势直转而下,九公子可稳不住了,这不单单是今天计划失败的问题,而是何永常脱离了自己掌控的问题!什么啊,就“末将”来“末将”去的,好像何永常成了崔耕下属似的,怎么没见他对自己或者对孙万荣这么尊重啊? 九公子起身相拦着道:“何将军慢走!咱们不是说好了,要让崔着作要当众宣布投降契丹的吗?你怎么改主意了?” 何永常自从得了崔耕的条件之后,底气十足,道:“没错,何某人就是改主意了。而且,不怕告诉你,谁要是敢让崔着作当众投降,就是与我姓何的为敌,就是与坠斤部为敌!” “我……” 九公子被他噎得直翻白眼,深吸了一口气,道:“为什么?” “嘿嘿,天机不可泄露!” 言毕,何永常施施然招呼了秦猛,如同骄傲地大公鸡一般,扬长而去。 行啊,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三言两语就把问题解决了,不愧是名满天下的崔青天! 孙万荣虽然不知崔耕是怎么办到的,但能让九公子吃瘪就好。他高兴地道:“秦勇之事已经圆满解决,不知九公子还有别的事儿吗?要不……在本汗这吃个便饭?” “不……不用了,在下告辞。” 人家苦主都走了,九公子也只得带着范光烈和孙彦高灰头灰脸地离去。 范光烈有意在九公子面前表现,临出门之前,猛然回头道:“崔耕,且让你得意一时,以后的日子还长着呢。我就不信了,每次你都能急中生智,化险为夷。” 崔耕意味深长地道:“日子还长着?那 可不见得。有什么手段,范参军还是尽快使出来为好,以免抱憾终生哩。” …… …… 从那天开始,崔耕被软禁的小院就热闹起来了,不时有人提着重礼,好言好语,满脸赔笑地前来拜望。 这里边有契丹各部的贵人,也有普通的契丹士兵,但无一例外的,他们拿来的礼物,对于自身来说,都绝对称得上十分贵重。 就这样,崔耕这个契丹的俘虏,没用一个月时间,就成了契丹首富,所积累的财富,足以让孙万荣咂舌。 更让他咂舌的是,崔耕一声令下,没人向他请示,芬问部就有人把那些财物的大半,完好无损地交给了周军,替崔耕运回洛阳。 这尼玛是怎么回事啊?这契丹到底是听本汗的,还是听崔耕的? 孙万荣仔细一打听事情的来龙去脉,好悬没把鼻子都气歪了,赶紧派李楷固来与崔耕交涉。 李楷固盯着崔耕的眼睛,沉声道:“孙彦高死了。就在昨天夜里,他被一伙马贼砍了脑袋,连他的家眷也无一幸免。” “哦?是吗?”崔耕对这个结果毫不意外,喃喃道:“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不是不报,时候未到。何明远的在天之灵,也可以瞑目了。” 见崔耕并未抵赖,李楷固索性直入正题,道:“不愧是名扬天下的崔青天,三言两语间,就变坏事为好事,为何明远报了大仇。” 崔耕笑吟吟地道:“哦?莫非李将军听说了什么?” “废话,现在这事儿根本就不是什么秘密,本将军怎么可能没听说过?实不相瞒,我今天来,一件是私事,一件是公事。公事就是,代可汗向你崔着作兴师问罪。” 崔耕对“可汗问罪”毫不在意 ,不慌不忙地道:“那私事呢?” 李楷固面色一缓,赔笑道:“崔着作,您不厚道啊。虽然是我把您抓来的,但那是两国相争,无所不用其极。你仔细想想,这一路上我待你怎么样?现在有这种好事,您怎么能忘了我呢?” “如此说来,李将军也想要那样东西了?好说,好说。” 说着话,崔耕拿起几案上的狼毫笔,歪歪扭扭地写下了几行狗爬的大字,并盖上了自己“太子左监门率府副率”的大印,交给李楷固道:“李将军看看,可还满意?” 李楷固接过此物,仔细端详了两眼,顿时心中轻松无比,叹了口气,道:“这下子算是进可攻退可守了,只是……有些对不住可汗呢。” 崔耕给李楷固的是什么?正是一份太子左监门率府城管局的聘书。 上面写的就是,某年某月某日,某人受了崔耕的感召,决定弃暗投明,归降大周,做城管局下面的一名小小临时工。 现如今契丹为大周的心腹大患,所以此人受了崔耕之命,不回洛阳上任,而是潜伏在契丹军中,打探敌军的虚实,随时准备反正。 事实上,上至何永常下至普通契丹士兵,崔耕发的都是这么一份聘书。 当然了,身份不同,这份聘书的价格也不同。 对于普通的契丹士兵来说,上交一些财物就行。至于契丹贵人,那就得为崔耕做点事儿了,比如把这些财物给崔耕运回去,比如行个方便,安排崔耕与壁龙的人会面,甚至比如……杀了孙彦高。 范光烈是唐军和契丹军的联络人,干系太大,没人敢动手。孙彦高地位不高,就没那么多顾忌了。 崔耕的聘书之所以有这么好卖, 关键就在于,自家人知道自家事,契丹人中的有识之士,早就对本族的窘境心知肚明,开始考虑后路了。 再说了,一份聘书而已,又不等于自己就真的背叛本族了,只是有备无患而已。所以,他们买起聘书来,毫无压力。 坠斤部的酋长何永常,正是这些“有识之士”中的一员。 崔耕用了五份空白的聘书,换取他不再追究秦勇之死。 至于何永常自己的那份聘书,不好意思,他的身份太高,只能拿孙彦高的人头来换。 何永常稍微一考量,就觉得这个买卖干得过,孙彦高又和他没什么交情,死了也就死了。 契丹胜了,这份聘书就是废纸一张。 契丹败了,他就可以借这个聘书脱罪,甚至于尝试问鼎契丹可汗之位——武则天总不能把近百万契丹人都杀了吧?最后还得是实行羁縻统治。他这个地位高,又早早弃暗投明之人不做可汗之位,还有谁配得到这个位置? 这事儿只是不宜公开而已,也谈不上多么机密。何永常虽然没主动传播,但架不住他的家人告诉自己的亲戚朋友啊。一传十,十传百,到了最后,竟然让崔耕做成了一笔笔大生意。 孙万荣对此事的弊端心知肚明,本来契丹的国力就远逊于大周,再有了退路,谁还肯死战啊?另外,之前不是说好的,崔耕要帮着自己对付坠斤部吗?怎么眨眼间又卖起聘书来了,他到底想不想灭掉坠斤部啊?还有最关键的,这聘书是人人可买,唯独他孙万荣不行! 所以,才让李楷固来兴师问罪。 李楷固得了聘书,自感与崔耕亲近了许多,道:“对于可汗的这三个问题,不知崔着作准备如何回复呢?” 第433章 设下连环计 对于崔耕来说,其实最难的是第一步——说服何永常买下聘书。要是何永常是个宁折不安的汉子,那可就麻烦大了。 到了他广发聘书的今天,形势就好多了。崔耕甚至相信,就算孙万荣下命令要干掉自己,也有人会主动为自己出头,更何况是小小的责难呢。 当即,他口若悬河,毫不犹豫地将自己的预案和盘托出。 首先,聘书一发,的确是对契丹人的战力有影响,但问题是,即便没有聘书,契丹的赢面能有多大呢?恐怕两成也没有。换言之,聘书对契丹胜败的影响,绝没孙万荣想象中大。 其次,的确,其他人都可以买聘书,唯独孙万荣不能买。但他不是还有两个儿子吗,难道就不想为自己的家人留条后路? 李楷固道:“这两条倒是勉强可以解释,关键是坠斤部……” “坠斤部就更好说了。”崔耕道:“别忘了,本官只是把聘书给了何永常,保周军不对他抄家灭族。但若是他是得罪了别人,那聘书也就没什么用了。” 李楷固着急道:“那怎么行?其余六部都对大汗着呢,这何永常一死,他们岂能不联合起来,共抗我突便部?那还不如留着何永常呢。” 崔耕冲着李楷固挤 了挤眼,反问道:“嗯?谁告诉你何永常是得罪了大汗呢?他难道就不会得罪别人?” 李楷固模模糊糊的好像抓住了点什么东西,道:“崔着作的意思是……” “不错!本官想说的,就是唐军!李将军请想,何永常无缘无故杀了孙彦高,人家九公子能不报复?这双方不断地明争暗斗,步步升级,最后弄得双方同归于尽,也不是不可能啊!” “妙啊!” 李楷固抚掌赞叹道:“到了那时候,可汗就灭了坠斤部,向唐军赔罪,其他部族无话可说。唐军群龙无首,也只能仰我契丹的鼻息了,堪称一举两得!” 顿了顿,他又忽地面露难色,道:“崔着作的这个主意好是好,只是要想办得天衣无缝,恐怕没那么容易吧。” 崔耕想了一下,道:“这种事儿,只能浑水摸鱼。不知最近契丹最近有没有什么由头,举办一场盛会,或者庆典。在大庭广众之下,设计他们互相残杀,谁也说不出大汗的不是来。” “盛会?庆典?有了!马上就要到七月了,按照我契丹习俗,七月初八,各部要齐聚伏虎林涉猎,到了那时候,几支箭射偏了,大事可成矣!” …… …… 伏虎林距离营州大概八十 里,乃是一片不太茂密的大森林,里面獐鹿甚多,甚至有老虎出没。 契丹人故老相传,一位久居天宫的“天女”倍感寂寞,驾着青牛车,从平地松林沿潢水顺流而下。恰巧,一位仙人乘着一匹白马,从“马盂山”随土河一直向东信马由缰。青牛和白马,在潢水与土河的交汇处的木叶山相遇。天女和仙人,叱走青牛,松开马缰,相爱并结合,生成了契丹八部。 后来,有一支部族迁徙到这片森林附近,屡遭虎患,无奈之下,焚香祷告,先祖从天而降,降服了老虎,让契丹百姓安居乐业,这就是“伏虎林”名字的由来。 从那以后,每年七月初八,各部贵人就要齐聚于此,进行涉猎,以纪念先祖。 今年正是契丹兴师反周之后的第二年,别管实际形势多么危急吧,表面上看,契丹版图却是前所未有的广大。这场涉猎活动,当然要操办的越大越好。 当天早上,不仅契丹和奚族有头有脸的人都来了,唐军也有不少人来观礼。为首的正是九公子韦昭,另外还有冀州刺史刘慕、相州刺史赵德以及新鲜出炉的定州刺史范光烈。 伏虎林前。 八个契丹千人队整整齐齐,排列成八个方队。另外, 唐军出了两个千人对,奚人出了四个千人队,俱皆盔甲鲜明,威风凛凛,杀气腾腾,甚至于……互相怒目而视。 没办法,经过崔耕这么一搅合,三方之间结的梁子实在有点大。 首先,是九公子为了对付崔耕和孙万荣,派人在奚族内扶植倾向自己的势力,要对苏运的奚王之位取而代之。 刚开始计划倒是进行得挺顺利,几场交锋下来,苏运马上就要退位让贤了。 然而,好死不死的是,崔耕开始卖赎罪券……啊,不,是城管局的聘书了。 芬问部现今的酋长李满飞,接了崔耕的任务,去奚族拉偏架帮助苏运。 苏运本来就站着大义,现在又有了这么一个强援,形势顿时逆转。不仅趁机稳住了王位,还借机对族中反对自己的势力,进行了狠狠地打击。 现在的奚族的军队效忠苏运,能给唐军好脸色看吗? 唐军也气愤啊,我们跟奚族之间的矛盾,你们契丹搀和个啥劲?所以,对契丹人现在也是一百二十个不顺眼。 契丹人八部之间的关系更是微妙至极,有向着唐军的,有向着奚族的,更有互相看不顺眼的。 军队乱,几位首领当然更是各怀鬼胎了。 苏运一见崔耕,就是深施一礼, 道:“参见崔着作,要不是您,小王今天就要变成阶下囚了,奚族也得分崩离析。大恩不言谢,从今天开始,您不单单是我苏运的朋友,更是我奚族的朋友,以后但有所命,无有不从。” 九公子闻听此言,心里那个郁闷就甭提了,哦,合着我忙活了半天,全给崔耕做了嫁衣啊! 早就听说了,他在契丹人中卖什么聘书,聚拢了一大帮子势力。今天再加上奚族之助,岂不俨然足以和我分庭抗礼了? 崔耕是上官婉儿的心腹,对武则天忠心耿耿,假以时日的话,我还能奈何得了此人吗?姐夫的大业不就全完了吗? 不行,不能再让他成长下去了,今天必须置他于此地。 想到这里,九公子对着苏运深施一礼,道:“当初在下一时鲁莽,给奚族带来了很大的麻烦,在此特向奚王谢罪。” 苏运冷笑道:“谢罪?就凭你九公子空口白牙的两句话?” “当然不是。” 啪!啪!啪! 九公子轻拍了两下手,顿时有几名唐军抬着一个朱漆的大柜子上来。 他微微一笑,道:“在下愿意以这件无价之宝献给奚王,希望您能够满意。” 苏运还真感兴趣了,道:“哦?这里面到底是什么东西?” 第434章 天上掉馅饼 九公子道:“一个月前,本公子出外行猎,在草丛中发现了此柜。这柜子外面以铜锁紧锁,里面隐隐传来呜咽之声。我打开来一看,可不得了,里面竟是一个绝色佳人。本公子问那女子的来历,她自言姓莫,名小星,被盗贼掳掠至此……” “我呸!你该不会是想把莫小星送给奚王吧?让奚王喝你九公子的洗脚水,这也算赔罪?依俺看啊,叫埋汰人还差不多!”芬问部酋长李满飞毫不客气地打断了九公子的话。 九公子赶紧解释:“李将军误会了,实不相瞒,这莫小娘子至今还是完璧之身哩。另外,诸位就不奇怪吗?本公子带莫小星来也就罢了,为啥要带这个柜子呢?” “为什么?” “因为这个柜子乃是一个奇人所赠。莫小娘子自幼生了一场怪病,必须每隔两个时辰,就入柜休息半个时辰,否则就会全身溃烂而死。” 还有这事儿?这也太玄乎了吧? 人们纷纷把目光投向了崔耕,希望这位能预言李进忠死期的“神人”,给出一个合理的解释。 崔耕也不明白九公子的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啊,暗暗后退了一步,道:“这么神奇?那九公子把莫小娘子请出来,让大家开开眼界吧。” “理应如此。” 啪!啪! 随着九公子轻拍了两下手,朱漆的柜门开了,莫小星从里面款款走出。 此女看起来 大概十八九岁,眉如弯月,目似秋水,纤腰一握,波涛汹涌,端的称得上“绝色”二字。再配上一身大红百褶石榴裙,越发显得妩媚动人。 她微微一福,道:“妾身拜见奚王,拜见诸位贵人。” 苏运尽管对孙叔雯一往情深,但如此佳人当前,还是便忍不住咽了口吐沫,温言道:“莫小娘子不必多礼,快快请起。” 九公子道:“对于本公子的这个赔礼,奚王可还满意?” 苏运还没说话呢,孙叔雯已经忍不住了,道:“来历不明,一身怪病,要来何用?还是九公子你自己留着吧。” 这个结果九公子早有预料,微微一笑道:““我问的不是你,而是奚王。呃……莫小娘子除了姿色不凡之外,还颇为能歌善舞哩。不如让她舞上一曲,奚王再做决定?” “好!这个主意好!” “莫小娘子不管归谁,这舞总是要献的。” “难得九公子如此善解人意,奚王莫扫了大家的兴哩。” …… 在场的契丹贵人们大多粗鄙无文,顿时大呼小叫起来。苏运对看美女跳舞并不反感,也乐得顺水推舟。 然后,乐声响起,佳人起舞。 崔耕也算见过世面的,八年前,公孙幼娘一舞,让他如痴如醉,千里追星;四年前,扬州城内,卢若兰单独为他起舞,触动了他心中那根最为柔软的心弦;当上京官之后,他也曾有 机会欣赏到皇家歌舞,叹为观止。 但是,尽管如此,他还是被莫小星的舞姿深深地吸引住了。 不是莫小星的水平超过了那些人,而是她设计的那些舞导动作,一颦一笑尽显女儿风情;举手投足间引动了男人最原始的欲望,简直太诱惑了。 崔耕尚且如此,就更别提那些契丹贵人了,全场顿时一片安静,唯余一片吞咽口水之声。 一曲舞罢,马上就有人迫不及待地道:“九公子,既然奚王对莫小娘子没兴趣,不如你就把她让给我吧。” “让什么让?你跟九公子有那份交情吗?到底多少钱九公子才肯割爱?说个准数吧?黄金千两够不够?” “一千两?太小家子气了吧。我出三千两,不够的话还可以再加!” …… 莫小星的美色实在世所罕有,这帮契丹贵人们顿时争抢起来。 坐在崔耕身边的拉达米珠暗暗掐了他一把,道:“狐媚子,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东西。二郎你要是敢出价,我……我就再也不睬你了。” 崔耕安慰道:“放心,这莫小星来历古怪,我还没到色令智昏的程度。” 孰料,他不想要,人家还非往这边凑合。 待人们的声音渐低,九公子双手下压,对苏运道:“奚王果真对莫小娘子无意?” 苏运看了看身旁的孙淑雯,道:“弱水三千,吾之取一瓢而饮,多谢九公子的美意了。 ” “那可太遗憾了。” 随后,九公子对众人道:“恐怕诸位误会了,我虽然救了莫小娘子一命,但并不表明,莫小娘子就任本公子处置了。说实话,是她曾经远远见过奚王一面,芳心暗许,本公子才愿意牵线搭桥。至于诸位……那就得看莫小娘子本人的意见了。” 顿了顿,他又看向莫小星道:“莫小娘子,这些人里面,你到底看谁比较顺眼呢?” “我……” 佳人低下头去,脸颊绯红,道:“听说,大周崔着作就在此地,不知妾身可否得侍君子?” “什么?崔耕?不行!”九公子马上就变了脸色,寒声道:“本公子和崔耕不合,你又不是不知道,为什么非选他不可?” 莫小星肃然一拜,道:“妾身乃是定州人氏,当初要不是崔着作为定州长史,平息蝗灾,妾身恐怕早就葬身沟壑了。” “你是想报恩?那本公子还对你有救命之恩呢!” “非止报恩。”莫小星道:“崔着作又名崔飞将,文学之才当世罕有;崔着作人称崔青天,平凡冤案,活人无数;这样的奇男子,妾身愿意托付终身。” 见莫小星这样吹捧自己敌人,苏公子似乎真气坏了,强词夺理道:“还是不行,崔耕为契丹俘虏,怎么还能纳妾呢?简直是岂有此理。” “别说为俘虏了,就是为奴妾身都愿意!明白告诉九公子吧, 妾身说愿意嫁给奚王,本来就是想借此机会对崔着作表明心迹。要不然,你怎么肯放手呢?” “你……你这丫头竟然忘恩负义!” “是妾身忘恩负义,还是你九公子勾结契丹残害百姓?” …… 就这样,一个要嫁崔耕,一个坚决不允,竟然开始争论起来。言谈话语间,甚至透露出九公子对莫小星有情,却惨遭拒绝之意。 自己的心上人,要嫁自己的大仇人,这哪个男人能忍啊! 到了最后,双方的火药味越来越浓,九公子甚至抽出随身的宝剑,横在了佳人的脖子上,逼她改口。 这回拉达米珠都心软了,道:“二郎,你说句话啊!人家小娘子对你如此情深意重,你总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她死在这吧?” “我……” 崔耕本能的就感到不对,一个与自己素昧平生地美女,宁死也要嫁给自己。自己的魅力啥时候好到这种程度了?这不科学啊! 但是,话又说回来了,如此绝色,在乱世中没人保护,肯定惨不堪言。现场的人,除了自己以外,就是异族和汉奸,她不选自己,又能选谁呢? 莫小星到底是落难的可怜女子,还是九公子安排的细作?自己到底该如何应对? 就在崔耕为难之际,忽然他身后有个声音响起:“答应她!” “是你?” 这个声音是如此熟悉,崔耕心头大震,偷偷回头望去。 第435章 伏虎林射猎 拉达米珠虽为俘虏,但契丹人惧怕突厥人的势力,还是对她以礼相待。这次出行,孙万荣甚至给她安排了八名女婢,贴身伺候。 崔耕原本对那八女婢毫不上心,现在有心观察,顿时发现了一个熟悉的轮廓。至于容貌?她的脸上涂了一层厚厚的脂粉,却是令人难以看清。 不过,单凭轮廓和声音,已经足够了。 “秀芳!” 崔耕强按着激动地心情,才没把这两个字脱口而出。 没错,她就是隐娘崔秀芳!自当日与崔耕扬州一别,已经有四年多没露过面了。没想到今天,她竟然出现在此地! 崔秀芳总不会害自己,崔耕顿时心里有底,朗声道:“莫小娘子如此垂青,崔某人真是幸何如之!九公子,你还不快把你那把废铜烂铁收起来?” 他这一表态,契丹贵人们自然知道该怎么办了——光有聘书不行,最主要的还是得崔耕承认啊。和生死大事比起来,美色又算得了什么? 芬问部酋长李满飞马上就把随身的兵刃抽出来了,道:“九公子快快放人,真撕破了脸,,大家的面上都不好看!” 独活部的酋长骆务挺更不含糊,寒声道:“九公子,你敢动莫小娘子一根手指头,你手下这两千来人,就别想回去了。” “放人,快快放人!” …… 契丹贵人们纷纷鼓噪。 这些首领如此激动,下面的军士们也开始移动,其中有六部连同奚军一起,共一万大军,将伪 唐军团团围住。 置身事外的是两部,一个是伏部,另外一个是孙万荣的突便部。 伏部酋长何阿小性情凶残,死在他手里的汉人数以百计。上梁不正下梁歪,伏部的军纪也败坏至极,连屠了大周数座县城。这些人早就与中原百姓结下了不共戴天之仇,当然不会去买毫无意义的“聘书”,更不会站在崔耕这一边。 突便部酋长孙万荣为契丹可汗,要顾全大局,也不能和伪唐军为敌。 当即,孙万荣一边喝止了契丹人,一边对九公子道:“你们中原有句话,叫做君子一言驷马难追。九公子刚才说得明白,愿意让莫小娘子自主选婿,现在说话不算话……不妥吧?” “好吧。” 形势比人强,九公子长叹一声,将手中的宝剑放下,道:“莫小娘子,你好自为之。” 顿了顿,又怒视崔耕道:“崔二郎,莫小娘子对你如此情深意重,你要是敢因为她的出身嫌弃她,本公子决不饶你!” 如此做派,完全是一副为情所伤的模样。 契丹人们可不会欣赏弱者,冲着九公子指指点点,发出了阵阵不屑的笑声。 伪唐军自感面上无光,低下头去。 而莫小星则是如蒙大赦,吐了吐舌头,蹦蹦跳跳地来到崔耕的旁边,略微退后半步,与拉达米珠并排而立。 两位佳人俱是绝色,一个英姿飒爽,一个妩媚多情,春兰秋菊各擅胜场,真是羡煞旁人。 九公子瞪向崔耕的眼中仿佛 能喷出火来,心里面却是暗暗得意:你崔二郎好大的名头,到头来,还不是着了本公子的道。别看你现在风光无比,稍等一会儿就是你的死期! 孙万荣看向九公子的眼神中,则充满了怜悯之色。他心中暗想,唉,九公子心上人被撬不说,马上还得因为崔耕的谋划,被本汗算计致死,真是太可怜了。 他高声宣布道:“好了,莫谈这些儿女情长之事了。今天是我契丹祭奠先祖的大好日子,本汗宣布,伏虎林射猎正式开始! 呦呦呦~~ 孙万荣话音一落,顿时“鹿角哨”之声响起。 鹿角哨乃是契丹人的不传之秘,其声跟小鹿的求援之声一般无二。伏虎林中的鹿群听了哨声,顿时成群结队得赶来。 鹿群到了地方,不见小鹿,唯有数条清澈的小溪,就去那溪中饮水。而小溪的上游,早有契丹人在偷偷撒盐。 鹿群喜欢溪水的咸味儿不肯离去,渐渐地越聚越多,最后竟然成千上万,呦呦鹿鸣,此伏彼起。 孙万荣见火候差不多了,微微一使眼色,八个契丹千人队,顿时如飞般四散而去,各就各位,将鹿群团团围住。 这时候就简单了,鹿群挨挨挤挤,哪怕是完全不懂射箭之人,只要膂力足够,也能随手猎鹿。 当下,孙万荣射第一箭,苏运射第二箭,九公子射第三箭,崔耕射第四箭,各取一鹿。 紧接着,万箭齐发,将那些麋鹿尽皆射死,扒皮拆骨。 一个 时辰后。 伏虎林前点燃了堆堆篝火,阵阵烧烤鹿肉的香味弥漫。契丹人礼仪粗疏,就这么席地而坐,喝酒吃肉,共庆佳节。 几杯马奶酒下独,范光烈摇摇晃晃地站起来,手举酒杯,对孙万荣道:“今天贵军猎鹿,真是军容齐整,进退有度。下官心有所感,得诗一首,为可汗贺。” “哦?但不知是什么诗?范刺史请讲。” 范光烈打了个酒嗝,高声吟诵道:“可汗您听好了……威风万里压南邦,东去能翻鸭绿江。灵怪大千都破胆,那教猛虎不投降。” “好,范刺史好文才啊!” “姓范的,俺当初还真是小瞧你了。” “威风万里压南邦,东去能翻鸭绿江。说的是咱们契丹南压周朝,东欺新罗啊,真他妈的够劲!” …… 范光烈这首精心准备的诗,气势雄浑,朗朗上口,不在当世任何名家之下,契丹人顿时轰然叫好。 孙万荣也颇为高兴,道:“来人,取黄金百两来,谢过范刺史。” “不必了!”范光烈微微摇头,道:“下官这首诗不过是抛砖引玉罢了,怎堪大汗如此厚赏?真正的好诗还在后面呢。” “怎么回事?莫非范刺史还有好诗?” “不是下官,而是崔着作。”范光烈看向崔耕道:“崔飞将名扬天下,此情此景,难道不该赋首一首?” 崔耕听了这话,顿时一阵腻歪,自己虽然不能投降契丹,但在人家祭祀先祖的场合,丝毫不给面子 ,也不大合适。 但是依言做诗呢,给契丹人做贺诗,日后这就是一个大大的把柄。 范光烈这手段,真有如癞蛤蟆爬脚面上——死不了人恶心人啊! 这可怎么办? 有了!咱给他打个擦边球。 崔耕道:“这有何难?伏虎林射猎是为了纪念契丹先祖,本官闻听“伏虎”之名,也想到了我们汉人的一位先贤。” “但不知是哪位古人?” “齐桓公!本官想到了桓公伏虎的典故。”崔耕吟诵道:“不从桓公猎,何能伏虎威。一朝沟陇出,看取拂云飞!” 桓公伏虎,说得是齐桓公某日骑马出行遇虎,老虎为其威仪所慑,竟然匍匐在路旁,不敢攻击。 至于崔耕现在的吟诵这首诗?乃是一百年后诗鬼李贺所作。李贺借用这个典故,抒发了自己渴望被人赏识,建功立业之意。 但此情此景,崔耕吟诵出来,一个“沟陇出”,与他现在的处境吻合,其不愿意效忠契丹之意昭然若揭。 当然了,再“昭然若揭”也得分谁听啊,契丹人粗鄙大多粗鄙无文,连“桓公伏虎”的典故都没听说过,更别听出此诗的深意了。 甚至大多数人觉得崔飞将这首诗甚不爽利,比之范光烈那首诗都大大不如,现场的叫好之声自然也就不够热烈。 崔耕面色有些尴尬,还想解释几句,道:“所谓桓公伏虎,说得就是……” “就是现在,动手!” 九公子大喝一声,现场顿时风云突变。 第436章 螳螂捕蝉时 崔耕还是小瞧范光烈了,他做这首诗的目的,绝不是仅仅让崔耕和契丹人之间生点小嫌隙,而是吸引他的注意力,进而要他的命! 毕竟,再怎么精密的安排,仓促之间,也很难让崔耕对莫小星不起疑心。现在崔耕把心思放在诗作上,莫小星的机会不就来了吗? 随着九公子一声大喝,莫小星身形一扭,就要将腰间那把特殊的软匕抽出! 然而,正在这时,一只芊芊玉手,后发先至,牢牢握住了她的手腕,低声道:“不想死的话,今天就老实点!” 啊?! 行家一伸手,就知有没有,莫小星心知肚明,自己身后之人的功夫比自己高明太多了,随时都可以要自己的命,不由得心神大震。 紧跟着,腰间一松,那把特殊的软匕已经被神秘人摸走。随后,她只觉背后一股大力传来,不由自主得往前倾倒。 崔耕觉得背后有异,下意识地往旁边一躲,见是莫小星倾倒,赶紧伸手一托。 “嗯,温香软玉,这手感还真不赖啊!可惜拉达米珠和崔秀芳就在旁边,咱得装一会正人君子。” 崔耕一边想着,一边就准备收手了。 可没想到的是,莫小星的娇躯马上就如腾蛇一般,向着他缠绕过来,声音软糯,热情似火地道:“二郎,你的诗写得真好,奴家真是太喜欢了,太激动了。” 却原来是莫小星瞬间秒懂了背后那位高人的意思,保命要紧,主动和他亲热。 崔耕被她这么一抱,心中一荡,顿时脑袋晕晕乎乎的,也顾不得追究 她刚才的异常表现了。 拉达米珠却误会了,直气得嘴中碎碎念道:“狐媚子,假摔抱男人,不要脸,太不要脸了。” 崔秀芳则不由得嘴角微翘,今天她见拉达米珠跟崔耕郎情妾意的,早就不知暗暗打翻了多少个醋坛子了,现在就是要故意气气这个骄傲的突厥公主。 但是,九公子可不知这里面的弯弯绕啊! 他原来打算的挺好,崔耕一死,利用价值全无,无论契丹人还是奚人,都不可能为了一个死人和自己死磕,形势当时逆转。 但现在算怎么回事儿?咋自己一声令下,莫小星不杀人,改投怀送抱了呢?无论怎么想都解释不通啊,难道崔耕真会什么法术不成? 对他的沉重打击还在后面! 孙万荣早就暗中埋伏了刺客,准备见机行事,杀了九公子,再借机栽赃给坠落斤部的何永常。 当然了,杀何永常,再借机栽赃给九公子也不是不行。 现在他见九公子喊了一声“动手”,现场却毫无动静,顿时心中一动——还有比现在更好的栽赃机会吗?机不可失失不再来啊! 他一使眼色,和永常身旁不远的一个坠斤部族人顿时会意,抽出匕首,冲着何永常背后猛刺! “啊?” 何永常正直勾勾地看着莫小星投怀送抱呢,猝不及防之下躲闪不及,发出一声惨叫,跌倒在地。 “抓刺客!抓刺客!” “喏!” 随着孙万荣的命令,早有预先安排好的心腹冲上前去,将那名坠斤部的人捆了带走,避免他被愤怒的族人乱刃分 尸。 孙万荣装腔作势地大怒道:“何永常杀孙彦高,那是他的不对。但你九公子杀我坠斤部酋长,更是错上加错,今天你可得给本汗一个交代!” 坠斤部的族人更是群情激奋,道:“杀了他,杀了他为我部酋长报仇!” 甚至有激进的人喊道:“汉人就没一个好东西,大汗,你就下命令,把他们都杀光吧!” 说话间,契丹八个千人队,再次同仇敌忾地将伪唐军包围。 九公子此时也慌了手脚了,道:“大汗你听我解释啊,何将军不是我杀的!” “不是你杀的?”孙万荣看向那个刺客道:“你说说,是谁指使你杀的何永常?说得清楚,本汗给你个痛快的。” “是我自己!” “嗯?你自己?” “不错,何永常那厮忒不是东西了,他依仗权势和我老婆通奸,小的是敢怒不敢言,这回终于找着机会报仇雪恨了。” 此人叫何引弓,被何永常戴了绿帽的事在坠斤部中根本就不是什么秘密,甚至有人给他起了外号叫“引公公”,讽刺他的懦弱无能。 坠斤部当时就有人信了,但还有些人疑惑道:“那怎么九公子一说动手,你就动手杀人了呢?这也太巧合了吧?” 何引公嘴硬道:“那我哪知道?事上巧合的事儿多了!” 孙万荣也懒得和他磨牙,冷笑道:“人是木雕不打不招,人是苦虫不打不行。来人,给我打!” “喏!” 马上就有人过来行刑。 其实何引公就是孙万荣安排的,又何必硬挺呢?刚挨了两下, 就承认自己是受了九公子的挑拨,杀了何永常。而九公子的条件,就是愿意保护他的家人。 孙万荣马上就令人骑着快马,回营州调查何引弓的家人,果不其然,何引公的老爹和老娘早已消失无踪。 孙万荣道:”事到如今,不知九公子还有何说?” 趁着孙万荣派人调查何引弓家人的空档,九公子早就把事情的真相猜对了三四分。 肯定是有人在故意陷害自己,不是孙万荣,就是崔耕,也可能是他们合谋。不过,现在孙万荣势大,自己指证他没什么卵用,也只能让崔耕背这口锅了。 他深吸了一口气,道:“好吧,本公子承认,刚才本公子叫人动手,的确是有所图谋。不过,我那是让莫小星杀崔耕。而不是让何引弓杀何永常。事实上,我之前根本就不认识什么何引弓!” 孙万荣轻笑一声,道:“那为何你一声令下,莫小星没动手,何永常却动手了呢?” 九公子根本就解释不清楚,只得强辩道:“其实莫小星的真正身份,是我们韦家精心训练的秘谍。也许是崔耕通过什么特殊的手段策反了她,并知道了本公子的图谋。然后,他再将计就计,诬陷本公子。” “哦,崔着作策反了莫小星对付你?还策反了何引弓对付何永常?”孙万荣不屑道:“本汗就不明白了,崔耕一个俘虏有这么大的本事?他咋不上天呢?” 九公子也觉得自己的解释有很大的漏洞,只得求恳道:“此案扑朔迷离,有很多未解之处,可汗可详加 调查,本公子也愿意配合。但我可以以先祖的名义发誓,何永常之死绝对与我无关!” 九公子特意加重了“配合”二字,那意思就是愿意对孙万荣有所补偿了。 他心中暗想,伪唐军虽然弱了些,但掌握着契丹军的经济命脉,孙万荣难道还能杀了我,彻底和唐军撕破脸不成?那怎么可能?!不管是不是他栽赃陷害本公子的,现在也该见好就收了。 事实似乎在顺着九公子的思路顺利进行,孙万荣沉吟道“九公子以先祖的名誉起誓,本汗当然是信得过的。但此案证据如此确凿,你就这么一走了之,也不大合适吧……” 眼见他的语气渐软,坠斤部中顿时有人着急了,道:“难不成可汗还想跟唐人妥协?不成!何酋长不能白死。大家杀了九公子,为何酋长报仇啊!” 顿时,坠斤部的千人队动了,吆喝声声,冲着九公子杀来。 “救公子!” 唐军也赶紧出动。 孙万荣当然明白,所谓“为何酋长报仇”云云,是自己在坠斤部的奸细说的,当即故意装作猝不及防,没有下达任何命令。 此时,坠斤部的人虽少,却离着九公子非常近,而唐军虽众,却离着九公子较远。 表面上看,九公子绝无幸理! 可正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崔耕身后的崔秀芳忽然动了。 她一使眼色,两名侍女撤去伪装,将拉达米珠用匕首逼住。 至于崔秀芳自己,则抽出一把匕首,横亘在崔耕的脖子上,道:“谁敢动九公子一根汗毛,我就杀了他!” 第437章 海阔凭鱼跃 说实话,孙万荣虽然想招降崔耕,但这个想法并不是很强烈。如果能拿崔耕的一条命换九公子的一条命,他甚至有些求之不得。 但是,别忘了,这里还有拉达米珠啊。她要是死在契丹营中,默咄一怒之下为女报仇,契丹可就真要遭受灭族之灾了。 “住手!快快住手!” 孙万荣一声令下,突便部大军押上,其他各部也蠢蠢欲动。 坠斤部群龙无首,迫于压力,也只得暂时停手。 直到现在,孙万荣才长松了一口气,看向崔秀芳道:“你们是九公子的人?” “也不算吧。”崔秀芳见机行事,睁眼说瞎话,道:“我们是韦家的人,奉了家族之命,暗中保护九公子。没想到今天遇到了这档子事儿,也只能暴露身份了。” 孙万荣不疑有他,道:“那你想怎么办?咱们走马换将?” “不行,我部酋长不能白死!” 崔秀芳还没说话呢,坠斤部的人马上就不干了。说这话的,可不是孙万荣安排的奸细,而是确确实实地坠斤部长老。 这可难办了。 一边让九公子死,一边让九公子活,简直不可能妥协啊。 孙万荣软硬兼施,好说歹说,最后还是九公子这边做出了小小的让步。 崔秀芳道:“这样吧,真的假不了,假的真不了,何永常之死,确实与我家公子无关,可汗可详加调查。在此之前,我们就把崔着作和拉达米珠公主带走了。你 们什么时候调查清楚了,咱们再换人。不过,在此之前,要是让我家公子受了什么委屈……” “那不可能,小娘子尽可放心。” 这事儿能拖延下去,当然是最好。实在不行,还可以安排个替罪羊嘛。 孙万荣毫不犹豫地接受了崔秀芳的条件。 坠斤部众长老其实也知道,今天杀了九公子,部族就难免灭顶之灾,勉强强强地应了下来。 九公子要保持神秘身份,那些伪唐军根本就不认识他,只是奉命保护他罢了,谈不上多么忠心。这些人一琢磨,也觉得崔秀芳的建议非常可行,没提出什么反对意见。 九公子自己倒是觉得家族有什么隐藏力量的可能性不大,还想盘问一番。但他稍微聒噪了几句,就被坠斤部的人塞了一只臭袜子,再也不能发声了。 现在全场唯一知道真相的人,就是莫小星了。阻止自己刺杀崔耕的人,又怎么可能是家族的人? 但是,她放弃了刺杀崔耕的任务,就等于是背弃了家族,此时又怎么可能告诉众人真相。 就这样,崔秀芳等人,大模大样地带了崔耕和拉达米珠离去,唐军和莫小星紧紧跟上。 眼望着唐军渐行渐远,孙万荣微微皱眉,喃喃道:“总感觉有点什么不对,算了,想不出来就不想了。”“ 随后,大手一挥,道:“回城!” “喏!” 契丹军整好了队伍,策马而行。 直到走出三四十里,冷 风一吹,李楷固才突然想明白了其中的关窍,道:“停下,大汗快停下来,咱们上当了!” “啥?上当了!” “不错,您想啊,那个女子要抓的是崔耕和拉达米珠,莫小星主动跟着算怎么回事儿?” “她不是九公子的人吗?咦?不对!”孙万荣脑中灵光一现,终于恍然大悟道:“她要是崔耕的人,就不会主动和崔耕一起被唐军抓走。她要是九公子的人,刚才就会对崔耕动手。唯一的解释,就是她谁的人都不是,是和绑走崔耕的人一伙的。” 李楷固道:“所以,绑走崔耕的那伙人不是唐军,咱们上当了!” “不是唐军,难道是周军或者突厥的人?” 孙万荣心中一口老血好悬没喷出来,道:“拉达米珠一脱困,咱们契丹就完了!追,快给本汗追!” 追?哪追去啊? 崔秀芳对此早有预案,功夫不大,就有唐军打扮的人前来接应。 他们扯了个谎,命保护九公子那两千骑兵各回各家,各找各妈之后,就真的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了。 大家一路疾行,直奔檀州而来。 自从李尽忠兴兵反周开始,契丹已经三打檀州了。只是檀州守将张九节越战越勇,契丹人每次都铩羽而归。 如今檀州已经成为了周军的突出部,三面被契丹包围,乃是双方交战的焦点所在,不时发生激烈的小规模冲突。 眼看着檀州城在望,崔耕等人才 心情放松,有说有笑起来。 崔耕看向崔秀芳道:“这场营救行动,我还以为是壁龙前辈亲自来呢。” 当初在营州城内,崔耕早就通过用聘书贿赂契丹人,和壁龙手下通了消息,并商量了大致的营救方略,所以才有此一说。 崔秀芳白了他一眼,道:“怎么?不欢迎啊?妾身耽误你崔青天沾花惹草了?” “当然不是。”崔耕心中一股隐忧泛起,道:“柴前辈是个红脸的汉子,把脸面看得比命都重要。他这次把我丢了,要是没有什么紧要之事的话,肯定会亲自把我救回来。他……是不是出什么事儿了?” 崔秀芳悠然一叹,道:“这次妾身要不是整好在营州附近,二郎你这关还真不好过。柴前辈病了。” “病了?生的是什么病?” “一个是老爷子年纪大了,一路上跟李楷固斗智斗勇,身体有些吃不消。另外一个,老爷子受了委屈,那股子郁气发散不出来。” “委屈?他能受什么委屈?” 崔耕听了这话,就更奇怪了。柴云瑞的武功高明之极,又是能对武则天吹枕头风的人,谁没事愿意树这么一个强敌啊? 崔秀芳道:“二郎你到了檀州城内就明白了,朝廷有人不愿意让你回来,柴老爷子很是和他争执了几回。” 崔耕当时就窜了,道:“谁?到底是哪个兔崽子如此不开眼?” 崔秀芳轻轻吐出了三个大字,道:“李多祚。 ” “啥?李多祚?” 听到这个名字,崔耕脑袋“嗡”了一下,顿时全明白了——敢情我又不知不觉间搀和进武李之争了。 上次我想尽办法,把苏宏晖留在了洛阳,结果王孝杰还是战死了,那件事的罪魁祸首,就是李多祚。 当时武则天大怒,命张说手持圣旨,直接去军中杀了李多祚,甚至不必审讯。 结果现在呢,人家李多祚非但没死,看起来还大权在握。连武则天的圣旨都能硬抗,李多祚这个人相当不简单啊! 不用问,他不想让壁龙救我,就是不想突厥人参与这场大战,把契丹人打垮了。 我和他之间的矛盾简直无法调和! “吁~~” 想到这里,崔耕勒住了缰绳,道:“呃……不是我怕了李多祚,但这檀州城内,李多祚手握重兵,我去了之后,那不成了自投罗网了吗?要不咱们绕个远,去别的城池看看?” 崔秀芳安慰道:“二郎也别太过担心。如今檀州城内,除了李多祚和张九节外,还有狄仁杰狄大人,谅那李多祚也不能一手遮天?” “啥?还有狄相爷?” 虽然狄仁杰不做丞相好多年了,但大周军民,包括崔耕在内,很多人都下意识地尊称他一声相爷。 崔耕听说此老在这,顿时改变了主意,道:“那还等什么?有了狄相撑腰,咱们这就入檀州城,和李多祚这个卑鄙小人好好地斗一斗,争取为王孝杰将军报仇!” 第438章 忽然追兵至 一刻钟后,檀州城外,护城河边。 黄有为一马当先,高呼道:“城头上的兄弟们听真,平阳郡主拉达米珠,着作郎崔耕到了,快开城门啊。” 拉达米珠因救驾有功,被武则天封为平阳郡主,所以黄有为才如此称呼。 “崔青天真的被救出来了?太好了!” “吉人自有天相,我就说嘛,契丹狗奈何不得咱们崔青天。” “拉达米珠郡主也被救出来了,突厥大军一至,那帮契丹狗就算完了。” …… 城头上的士兵们喜形于色,交头接耳。哨长尚杰更是飞奔而去,向北门守将谭明理报信。 谭明理上了城楼一看,二百骑兵排得整整齐齐,虽然穿着唐军服饰,但大多是熟面孔,当下再无怀疑。 他高兴道:“开门!快开城门,放崔着作进来!另外,尚杰,你再去总管府一趟,把这个好消息报知狄相爷!” “喏!” 尚杰再次飞奔而去。 说是“快开城门”,其实也快不了。为了防备契丹人,檀州城门早已被装满沙石的麻袋堵死了。 直到一刻钟后,这些麻袋才被清理完毕。 谭明理大手一挥,就准备下令大开城门。 可正在这时—— “且慢!我看谁敢开门!” 随着一声大喝,在一群靺鞨甲士的簇拥下,一文一武两名大周官员走上了城楼。 这俩人谭明理都认识,一个叫李良弼,一个叫乞四比羽。 李良弼就是那位被迫在突厥吃屎的“李拾遗”,他先是被武则天降为真源县令,后来又辗转为檀州录事参军。 乞四比羽则是李多祚手下的大将,跟李多祚一样,也是靺鞨人。 谭明理微微 皱眉,不悦道:“外面是崔着作和平阳郡主,二位因何不让本官开城门?” 李良弼冷哼一声,道:“什么崔着作和平阳郡主?谁告诉你的?他们可有吏部发的告身?” “告身……” 谭明理被气得直翻白眼——谁不知道崔耕和拉达米珠是被契丹人掳走的啊,怎么可能有什么告身在身边? 然而,李良弼这个录事参军虽然品级不高,却有监察檀州文武官员的权限,谭明理再生气,也得给以合理的解释。 他深吸了一口气,道:“崔着作和平阳郡主虽无告身,却有致果校尉黄有为证明他们的身份,那还能做得了假?” 李良弼不以为然地道:“致果校尉不过是个七品官,他的保证能有多大效力?万一黄有为做了契丹人的走狗呢?” 乞四比羽也附和道:“对,事关檀州城内数十万军民百姓的安危,无论如何小心也不为过。所以,这个城门开不得!” 他们俩这么一唱一和,可让谭明理为难了。 很显然,这两位是鸡蛋里挑骨头,故意不让崔耕和拉达米珠入城啊。 李良弼和乞四比羽官职不高,怎么可能有那么大的胆子?毫无疑问,他们背后必然站着一个大人物——右羽林大将军李多祚!此人连夏官尚书王孝杰都敢坑死,还有什么是他不敢干的? 另外……一刻钟过去了,狄仁杰为何还没消息?他是被李多祚劝住了,还是自己派去送信的尚杰,出了什么意外? 谭明理越想越是背后发寒,沉声道:“若外面真是崔着作和平阳郡主,出了什么漏子,你们俩担待得起吗?” “当然担得起!” 李良弼清了清嗓子,冲着城外喝喊道:“我等无法验证崔着作和平阳郡主的身份,所以不敢开檀州城门。还请你们绕城而走,投别的城池吧。” 投别的城池? 奶奶的,不妙啊! 崔耕稍微一转念,就不由得汗透重衫。 如今檀州城内,可能对自己使坏的,无非是李多祚而已。 他这么做能有什么好处?答案简直呼之欲出——后面有追兵。自己要是傻呵呵的绕城别走,恐怕用不了多久,就得再次做了契丹人的俘虏。 但是,话说回来了,自己不走又能怎么办? 现在能保护自己的,无非是崔秀芳、黄有为、莫小星以及壁龙的两百手下。这帮人都是野路子,单打独斗一个比一个厉害,但真的沙场争雄,却连两百正规军都未必打得过。到了最后,自己还是得束手就擒啊。 怎么办?怎么办?难道自己今天真的要在劫难逃? “崔着作,你看……”忽然,黄有为的声音响起。 “什么?” 崔耕顺着他的手指望去,但见远方烟尘滚滚,甚至有阵阵人喊马嘶之声传来。 他的脸色顿时难看无比,喃喃道:“来得好快啊,事到如今,也只能死中求活了!来人,取纸笔来!” …… …… 与此同时,檀州城内,清边道大总管府,客厅。 静。 安静。 非常安静。 简直连掉根针到地上,都清晰可闻。 清边道副总管狄仁杰,清边道副总管张九节,以及右羽林将军李多祚,人人面沉似水,怔怔出神。 啪! 张九节终于忍不住了,猛地一拍几案,道:“不行,这个法子太缺德了,我不赞成!” “ 不赞成也得赞成!”李多祚寸步不让,道:“拉达米珠脱困,默咄必定出兵。到了那时候,契丹就完了,天下怎么可能重归李氏?五州几十万军民百姓,不就白死了吗?” 张九节恨恨得道:“你还有脸提几十万百姓?本将军要是早知此事,就不可能同意你们这么干!” 李多祚自知理亏,微微一耸肩,道:“过去的事就莫再提了,事已至此,难道咱们要为了一个小小的崔耕前功尽弃?到底是崔耕重要,还是庐陵王重要?” “这……”张九节一阵语塞 李多祚趁机劝道:“张将军您想,崔耕在契丹人中名望甚高,就是再被契丹人捉回去,也不过是不得自由而已,不会受什么委屈的。至于拉达米珠郡主,契丹人就更不敢得罪了。” “那还有咱们的两百唐军?” 李多祚满不在乎地道:“一帮子江湖草莽而已,死了也就死了。” 张九节可做不到李多祚这么毫无人性,看向狄仁杰,道:“狄丞相,您怎么说? 狄仁杰此刻也在做着激烈的思想斗争, 原来他还以为契丹人喊出“还我庐陵王”的口号,是为了欺骗中原百姓呢。 不过,在收到李显的亲笔书信之后,他就彻底傻眼了——李显和孙万荣是真有勾结,孙万荣想要契丹独.立建国,李显想要逼武则天退位,双方各取所需。 李显甚至不要求狄仁杰做什么,只要他什么都不做,和契丹人僵持下去即可,武则天早晚会受不了巨大的军费开支而妥协。 狄仁杰内心深处当然是拥李的,事已至此,也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然而现在,李 多祚要他坑自己人,这可真有违老人家做人的原则。 “这个么……” 狄仁杰眉头紧锁,沉吟了半晌,才盯着李多祚的眼睛道:“今日崔耕之事,老夫可以暂且把良心昧下……不过,这既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以后若再有类似之事,还请李将军免开尊口。” 李多祚深施一礼,道:“多谢狄相爷深明大义。” “呵呵,大义么?”狄仁杰苦笑一声,道:“老夫现在可是没脸提这个词儿了……二郎,狄老头对不住你啊!” 尽管狄仁杰和张九节都表态了,但看他们那副不情不愿的样子,李多祚还是不敢掉以轻心,继续坐在那监视这二位。狄仁杰和张九节当然知道他是怎么想的,为避嫌疑,也只能配合。 半个时辰后。 “狄大人,狄大人!” 有一小校急匆匆地跑入客厅,上气不接下气地道:“出……出大事儿了?” 李多祚大喜,迫不及待地道:“可是契丹军突然出现,把疑似崔着作和拉达米珠的那两个人抓走了?” “哪啊!” 那小校直接受命于狄仁杰,可不会买李多祚的账,白了他一眼,道:“崔着作大发神威。已经把那帮契丹人都俘虏了。” “我……擦!”李多祚忍不住暴了一句粗口,面色惨淡,道:“完了!这回可是全完了!” 张九节则是喜笑颜开,道:“两百江湖草莽,破契丹大军一千,崔着作真乃神人也!他究竟是怎么做到的?你还不快快讲来!” 那小校咽了口吐沫,小心翼翼地道:“其实吧,那两百江湖草莽都没动手,这将近一千俘虏都是崔着作一个人抓的……” 第439章 三寸不烂舌 时间回到半个时辰前。 随着阵阵呼喝,千余契丹骑兵飞驰而至,将崔耕这两百人团团包围。 稍后,就有一员大将越众而出,道:“崔着作、拉达米珠公主,莫让末将为难,请吧。” 崔耕一见此人,不由得长松了一口气——这位也是买过他的聘书的人,那就好办了。 他微微一笑,道:“这不是孙立平将军么?多日不见,别来无恙乎?” “末将一切都好,有劳崔着作挂念了。” “嗯,那就好。”崔耕忽然眉毛一挑,道:“孙将军,你今天带着这么多兄弟来,可是要弃暗投明,归降我大周吗?” 孙立平买过崔耕的聘书,当时就有些嘴软,尴尬道:“崔着作说笑了,末将是请您和拉达米珠公主一起回契丹哩。” 崔耕一嘬牙花子,故作镇定道:“这样啊……按说形势比人强,本官就该跟你回去。不过么……孙将军有没有想过一个问题?” “什么问题?” “众目睽睽之下,你把本官抓回去。有朝一日,契丹败亡,那份聘书就算本官承认,朝廷也不会认啊。到了那时候,别人都可以弃暗投明,唯你孙立平将军只能给孙万荣陪葬,这冤不冤啊。所以……你真不想抓住这唯一的机会,弃暗投明?” 孙立平当然早就想到了这点,面色无比难看地道:“多谢崔着作的美意。但是,您怎么就不想想,为何可汗明知本将军买了聘书,还放心将这个差事交给我呢?” 不待崔耕回答,他自己就主动解释道:“我等的家人都在可汗的掌握之中,崔着作就莫白费心机了。” 崔耕微微一笑,意味深长地道:“家人?正是要为家人着想,你现在才应该弃暗投明才对哩。” 说着话,他从袖兜中,把刚刚写好的一张纸拿了出来,道:“孙将军,你看看,这是什么?” “这……这是……” 孙立平接过这张纸一扫,顿时如 见鬼魅,惊呼道:“此乃我契丹绝密,你……你怎么知道?莫非你真的能掐会算不成?” 崔耕见孙立平这副样子,不由得暗暗松了一口气——看来他也知道那个天大的秘密,今天自己算是赌对了。 他说道:“我连你们无上可汗李尽忠的死期都能算到,算这个又有什么难度?” “可……可是……这个……”孙立平目光闪烁不定,最终咬了咬牙,道:“敢问崔着作,这事儿是只有您知道,还是已经告诉其他人了。” 崔耕耸了耸肩,道:“废话,这么重要的情报,本官难道还会为孙万荣保密不成?当然是该知道的人都知道了。” 孙立平急的大手连挫,道:“那……那……他们知道之后呢?” “当然是该干什么就干什么去了,孙将军,现在投降,还来得及!” 虽然他们俩说得云山雾罩,在场之人都能听出来,孙立平已经有些动摇了。 周军纷纷心中暗想,不愧是名闻天下的崔着作啊。两百对一千,己方出于绝对劣势,这种情况下,都能凭三寸不烂之舌,把敌人说得投降了,真是太厉害了! 契丹人中却有人着急了,道:“孙将军,可汗待我等不薄,你要是敢背叛可汗,我李大忠绝不饶你!” 孙立平先是一愣,随即朗声大笑,道:“哈哈哈,本将军怎么可能背叛大汗呢?简直是天大的笑话。” 李大忠将信将疑,道:“可……可是……” “没什么可是的,本将军刚才那番表现,当然是有原因的。”孙立平忽然翻身下马,走向远处,招了招手,道:“李兄弟你过来,我给你仔细解释解释,此事关系重大,可不能被别人听见。” 李大忠也翻身下马,来到孙立平的近前,道:“好吧,到底是怎么回事?” “这事儿吧,就是关于崔着作,咱们要想把他毫发无损地抓住,就必须得……” 孙立平的话音越 来越低,李大忠知道是说到了紧要处,凝神细听。 “啊!” 突然,他感觉胸口一阵剧痛传来,浑身的力气迅速消失,随即眼前一黑,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噗通~~ 孙立平飞起一脚,将李大忠的死尸踹倒在地,高声道:“本将军已决意投降大周,谁赞成,谁反对?” 契丹人此时的军队,很有部落制的遗风。孙立平的手下中,大部分和他沾亲带故。这些人相信孙立平总不会害自己,顿时齐声道:“愿随将军弃暗投明。” 还有部分人是孙万荣掺进来的沙子,互相使了个眼色,拨马就走。 “追!一个也别放过,这就是咱们的投名状了!” 孙立平一声令下,投降周军的契丹人毫不犹豫地向着自己昔日的族人挥舞起了屠刀。 双方都知根知底,战况惨烈至极,功夫不大,一百多契丹人尸横就地,还有两百人挂了彩,所有逃跑的契丹人无一漏网。 孙立平跪倒在崔耕的面前,连磕了几个响头,道:“参见崔着作,末将幸不辱命!” “孙将军不必多礼,你今日弃暗投明,来日恐怕官职在本官之上哩。” 崔耕这可不是说漂亮话,依武则天好大喜功的性子,孙立平这位头一个投降的契丹高层,最少也能捞个伯爵当当。只是这个伯爵没什么实权,只能干领着一份不菲的俸禄罢了。 孙立平对自己的前途倒是不怎么担心,道:“还有末将和我这些兄弟的家人……” “你们的家人当然是包在本官的身上。入城之后,我就放信鸽送信。” “有劳崔着作了。” 当然了,小心驶得万年船。崔耕就算再信任孙立平,也不能就这样让八百多全副武装的契丹精锐部队,进檀州城。 所以,他传下命令,让这些契丹人放下武器。又找来绳子,把他们捆了起来。 这都算题中应有之义,契丹俘虏们能够理解,没出什么乱子。 …… …… 一切安排妥当,黄有为再次冲着城头喊话,道:“城头上的兄弟们,崔着作斩首一百余,俘敌近千,你们还不快快将这个喜讯报知狄相爷?” 这个要求合情合理,乞四比羽和李良弼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谭明理派了一个小校前去送信。 功夫不大,就听到城内响起了阵阵欢呼声,甚至有人点燃了爆竹。 没办法,崔耕在檀州的名望太高了。 当初契丹人第一次攻打檀州时,要不是崔耕准确预言了李尽忠之死,城中这些人恐怕无一幸免。 这次的战果虽然没上次那么大,但以一敌千的噱头太传奇了。大家纷纷心中暗想,有崔青天这等人物进了檀州城统领大军,咱们还用得着怕契丹狗吗?报仇雪恨指日可待。 谭明理也非常高兴,笑吟吟地看向乞四比羽和李良弼,道:“二位,咱们打开天窗说亮话,你们不承认崔着作的身份,现在已经毫无意义。不如这就和本官一起出城迎接崔着作,陪个不是,求他大人不计小人过吧。” 李良弼有恃无恐地道:“哼,原谅?本官秉公执法,难带还怕那姓崔的报复不成?” 乞四比羽也非常不以为然,道:“百姓们欢呼有什么用?还得看几位大人的意见。你没看这么大功夫了,还没人来传令吗?依我看,这崔耕今天能不能进檀州城,那还非常不好说呢。” “哦?是吗?”谭明理指着远处道:“二位请看,那是什么?” 啊? 乞四比羽和李良弼顺着他的手指方向望去,但见从清边道总管府中,影影绰绰,开出来了一支队伍,最大的那面旗赫然写着一个“狄”字。 虽然狄仁杰官封清边道副总管,但实际上,他干的是正总管的活,住的地方也是清边道总管府。不用问,这是狄仁杰带着全副仪仗出来了。 紧跟着,清边道副总管府内,也出来了一支队伍,乃是张九节 的全副仪仗。 现在城中又没出什么大事儿,这二位同时摆出全副仪仗,答案简直昭然若揭——迎接崔耕。 李良弼不由得“啧啧”连声,阴阳怪气地道:“崔耕才是个五品官,狄大人和张大人却都官居三品。俩三品的迎接一个五品的,实在是太不知自重了……” “我特么的让你嘴贱!” 啪! 李良弼的话刚说到这,就挨了一个重重的大嘴巴。 抽他的不是别人,正是乞四比羽! 李良弼都被他打懵了,气急败坏地道:“我说的是狄大人和张大人,关你屁事?你凭什么打我?” 乞四比羽指着远处,道“你往那看!打你还是轻的呢,再口无遮拦,老子要你的命!” “看什么……嗯?” 李良弼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顿时自感理亏。 却原来,是右羽林大将军李多祚的仪仗也开出来了。眼瞅着,这是三位三品以上的高官齐迎崔二郎的架势。李良弼刚才骂狄张二人,那岂不是连李多祚一块骂了吗? 李良弼赔笑道:“下官见识浅薄,哪能想到李将军也出来迎接崔着作啊?呃……我估摸着吧,他老人家肯定是另有深意,跟狄大人和张大人的目的完全不一样。” “哼,不管是不是另有深意,先管好你那张臭嘴!” 乞四比羽其实也觉得李多祚恐怕是要借机找崔耕的麻烦,也就不再追究李良弼刚才口无遮拦的事儿了。 然而,事情的发展,与他想象的完全不一样。 吱扭扭~~ 城门大开,狄仁杰、张九节、李多祚客客气气地迎接崔耕和拉达米珠一行。 自始至终,李多祚都对崔耕极为热情。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和崔耕是多年不见的好朋友呢。。 崔耕也不知这厮的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索性直接破局道:“刚才城楼上有人不认可本官的身份,不知李将军可认识此人?” 说着话,崔耕的目光,已经投向了李良弼。 第440章 风光入檀州 李多祚见崔耕找李良弼的麻烦,不由得心中大喜。自己为什么纡尊降贵,出迎崔二郎?还不是因为做了亏心事,现在必须加以弥补吗?但人家刚才受了那么大委屈,这种弥补会不会接受,还真不好说。现在好了,替罪羊来了! 他朗声笑道,道:“怎么?崔着作不认得此人?我告诉你,此乃大名鼎鼎地“李拾遗”是也!哈哈!” 他一边出言讽刺李良弼,一边猛冲着乞比四羽猛打眼色。 乞比四羽会意,毫不犹豫地配合道:“崔着作可曾听过李拾遗的典故?话说五年前,他官封右拾遗,出使突厥……到了最后,您猜怎么着?可不得了,这么一大盘子屎,都被李拾遗吃光啦!” 顿了顿,他竟然左手虚托,右手比划,模仿起李良弼吃屎的动作来,继续道:“哎呀呀,这屎太多了,我吃不完怎么办?不行啊,突厥人的刀子在那呢,吃不完也得吃!嗯,还别说,这突厥人的屎吃多了,也不算太难咽嘛。” 乞比四羽是靺鞨人,按照靺鞨习俗,他把前面半边脑袋剃得曾明瓦亮,后面梳了不少小辫子。在汉人看来,未免有些滑稽。 这下子手舞足蹈,小辫飞舞,再加上不少李良弼的内心独白,看起来真如百戏团里的小丑一般。 在场的众人无不忍俊不禁,哈哈大笑起来。 李良弼则羞得满面通红,期期艾艾地道:“那……那不是人屎,是羊粪。粪和屎……能一样么?突厥人还靠着羊粪御寒哩。” “哦,敢情这羊粪和人屎不一样,某家受教了。”乞比四羽先是装模作样地深施一礼,然后故作好奇道:“李大人,敢问这羊粪和人屎的味道,到底有何不同啊?咱们这只有您有经验,就说出来,让大伙长长见识呗……” 哈哈哈~~ 人们再次轰然大笑。 李良弼直气得脸色青一阵白一阵地的,发作道:“有什么?有什么好笑的啊?!生死间有大恐怖,我就不信了,易地而处,你们钢刀临颈,能宁死不吃屎?谁敢说这话,站出来啊,站出来啊!” 他这番话还真不是完全没有道理,在场的都是有身份的人,顿时笑声一滞。 狄仁杰甚至感觉自己 刚才的所为有些不妥,还准备给这家伙致歉呢。 可正在这时,忽然有一个淡淡地声音响起—— “钢刀临颈,能宁死不吃屎,这样的人不多见。但是,没有钢刀临颈,却为异族卖命,残害我中原百姓,这种人也不多见吧?” 说话的更是崔耕崔二郎! 如果说“李拾遗”的典故是打李良弼的脸的话,崔耕刚才这番话,就是直接要他的命! 李良弼心中一震,沉声道:“崔着作这话是什么意思?” “哼,还什么意思?”崔耕伸手点指,道:“本官说,你李良弼早已投降契丹人,成为孙万荣的走狗,还有什么资格在这大放厥词?” 李良辟能被武则天提拔为右拾遗,当然也不是纯粹的草包一名。 他心思电转,自觉没什么把柄被崔耕抓住,冷笑一声道:“哦,本官明白了,崔着作是因为我刚才不让你入城,有意报复啊!” “报复你,放心,本官还没那么无聊。 崔耕伸手一指孙立平,道:“大家难道不觉得契丹人出现的时机太巧了吗?他们来得早了,难免被我军发现,偷鸡不成反蚀一把米。来得晚了,又赶不上趟。这么不早不晚的,只有一种可能,是有人给他们通风报信!孙将军,你告诉大家,是谁给你通风百信得呢?” 檀州城门虽然被封死了,但之前还是撒出不少游骑出去,侦查敌情。孙立平只知道周军内部有人给通风报信,但这些内奸的幕后主使是谁,他就不甚了了了。 但是,这并不妨碍他顺着崔耕的意思说话啊。孙立平马上就伸手一指,道:“是李良弼!” “我……” 李良弼心中一口老血好悬没喷出来,心中暗想,我一个小小是录事参军,就是想给你通风报信,也没那么大实力啊。这分明是李多祚干得好不好? 但是,贼咬一口,入骨三分,这事儿想解释清楚,还真么那么容易。 他急中生智道:“你现在和崔二郎是一伙的,当然他说什么就是什么了,不能做证人。退一万步说,就算你真能做证人,还有三人证实,两人证虚呢。” 崔耕懒得跟他磨牙,道:“要证据还不简单?本官现在就去你的府邸搜查一番 。人证物证俱在,就由不得你抵赖了。” 李良弼可是真急了,道:“我乃朝廷命官,没有确切证据,凭什么搜我的府邸?” “当然是凭这个!” 崔耕一伸手,就把武则天那块“如朕亲临”的金牌拿了出来。按说找着了壁龙,他就该把这块金牌缴回去。不过,他先是装病,后是被催着出使突厥,竟被这事儿给忘了。没想到现在,却派上了大用场! 崔耕胸脯一拔,傲然道:“本官还有一个职司,是太子左监门率府副率,负责监察百官。当初我持着此牌,连推事院都闯过,更何况你李良弼的宅子?” 李良弼的宅子哪经得起查啊,李多祚脸色巨变,冲着乞四比羽一使眼色。 乞四比羽马上就横眉立目地道:“崔着作人称崔青天,断案从无差错,我信他!好啊,姓李的,你竟然背叛祖宗,做了契丹人的走狗,俺岂能容你!” 噗~~ 说着话,他猛然前冲,手起刀落,将李良弼的脑袋砍落! 狄仁杰明白,李良弼通契丹那不一定,但通李多祚准备坑崔耕一把,那简直是肯定的,算不得多么无辜。所以,尽管早就看出了乞四比羽的小算盘,也并未相拦。 他挥了挥手,道:“把李参尸身军拖下去,交给他的家人,好生安葬了吧?” 然而,这个命令也没执行下去。 崔耕等人和狄仁杰一起,入了檀州城,城内百姓们竞相来看崔着作,甚至摆出了精美的食物相请。 所以,这支队伍入城之后,走得特别慢。 忽然,有人指向东北方向道:“看,那是什么?是谁家起火了?” “咦?可能是那个契丹狗腿子李良弼家,这真是报应啊!” “却实是他家,这畜生竟敢准备把咱们卖给契丹人,真是死有余辜。” “反正他是独门独户,谁也别去救火!烧,把他们全家全烧光吧。” …… 百姓们议论纷纷,狄仁杰的心里却已经掀起了惊涛骇浪。 他当然不相信什么“报应”之类的鬼话,毫无疑问,这是李多祚出手,要把李良弼勾结契丹的证据全部毁掉。 对,就是勾结契丹。 要是仅仅勾结庐陵王的话,李多祚杀了李良弼,就给了崔耕一 个足够的交代,根本就不需要再使这种手段。 现在问题来了,李多祚位高权重,肯定需要和契丹人配合。但李良弼就是一个录事参军而已,李显有必要让他和契丹人直接联络吗? 难道说……他不是李显的人,而是真正的契丹走狗?所以,他府邸里既有和李多祚勾连的证据,又有和契丹人勾连的证据,李多祚怕引火烧身,才这么做? 但还有件事解释不清,崔耕刚才怎么就那么肯定李良弼是契丹狗?他是故意攀扯,还是真的知道点什么?这个崔二郎,比自己想象中,还要要高深莫测得多呢。、 其实狄仁杰哪知道,崔耕之所以这么肯定,完全是根据后世的记载。 按照原本的历史,李良壁会被契丹人抓住,做了契丹人的走狗,被派去劝降周军。 他说什么“孙万荣的孙,就是猢狲的意思,不可抵挡。“万”呢,就是“草里”两个字。整个名字就是,猢狲不可抵挡,只有躲在草莽间,才能得以活命。” 还别说,鹿城县令李怀璧真被他忽悠瘸了,主动投降了契丹。 武则天打败契丹后,,将李良壁和鹿城县令李怀璧全部抄家灭族。 现在历史已经改变,崔耕心中猜想,李良壁这厮是不是曾经被契丹人俘虏过,甘愿投降契丹,才被放回来,任檀州录事参军呢?嗯,很有可能。要不然,李显又不是饥不择食,怎么可能把这等声名狼藉的人物收在夹袋中? 当然了,也可能是我猜错了。但我现在又不是法官,只是想出口恶气而已,又何必搞得那么证据确凿? 想到这里,崔耕才直接开口,说李良弼做了契丹人的走狗。从李多祚后来的表现来看,他还真没猜错。 …… …… 百姓们虽然不知这里面的弯弯绕,但崔青天先是以一敌千,后来连手指头都没动,就让大汉奸的家里遭了报应,简直太神奇了,情绪更是激动,纷纷往前涌,想要看清楚崔青天的真容。 这是好事啊,官兵们也不好拦,到了最后,百姓们越聚越多,整支队伍竟然一点也无法往前挪动了。 狄仁杰见不是事,高声道:“诸位檀州父老,崔着作一路辛苦,还请大家让一 让,让他赶紧进衙门,好好休息一番吧。要不然累坏了崔着作,我大周岂不丧失一栋梁之材?” 人群中马上就有好事之人道:“狄相爷也认为崔着作是栋梁之材?不知假以时日的话,他能否赶得上您呢?” 狄老头对崔耕有愧啊,当即有意拔高崔耕,道:“又何必假以时日,就是现在,崔二郎之才也绝不在老夫之下!” 张九节当然知道狄老头怎么想的,他也对崔耕有愧啊,效仿道:“诸位,崔着作不仅是治政之才出众,就是武略也颇为不凡。至少本总管承认,在我之上!” 张九节打退了契丹人的三次进犯,名扬天下,如今已经隐隐然被大周的第一名将。 好么,这么一来,崔耕简直文不让狄仁杰,武不让张九节了,这也太夸张了。 百姓们倒是无所谓,崔耕可受不了啊。 他赶紧道:“二位大人太看得起下官了,下官愧不敢受。别说什么之上之下之类的话,就是说“和二位相比”,小子都连想都不敢想。” “哪里,崔着作过谦了。”李多祚忽然插话道:“本将军也认为崔着作实在是我大周了不得的人才,刚才两位大人说的,虽然夸张了些,但也不算太过分。” 狄仁杰忽然感觉有些不妥,自己一个人说,还能被解释成提携后辈,人们尽管高看崔耕一眼,但不会把这几句话当真。但现在清边道三巨头都表态了,简直有把这些话给做实的意思,完全是过犹不及啊。 该怎么再说几句话,圆回来呢? 还没等狄仁杰想清楚呢,李多祚又出幺蛾子了,道:“崔着作如此大才,本将军身是仰慕。我有一女,年方二八,薄有姿色,不知能否有幸,嫁入崔府为妾?” 仰慕?仰慕你妹啊!我一个小小的五品着作郎,凭什么让你三品大将军仰慕? 有幸?有幸你个鬼啊!三品将军之女,哪有给人做妾的道理? 很显然,李多祚这厮是没安着什么好心! 崔耕赶紧推脱道:“李将军说笑了,崔某官微职小,年少得薄,怎么可能有如此福分?。” “不,本将军没开玩笑。”李多祚伸手往远方一指,道:“崔着作请看……她不是来了吗?” 第441章 红颜何其多 虽然被百姓们围住了,但崔耕骑的是高头大马,倒是不影响其视线。他举目望去,果见在七八个丫鬟婆子的簇拥下,有一十六七岁的少女,正向自己方向走来。 双眸如湖水一般清澈,肌肤似美玉一般无暇,再配上头上几十根乌黑亮丽的小辫子,真是清丽脱俗,楚楚动人。 崔耕见状,心中暗想道,奶奶的,这李多祚的女儿,长得可真不赖啊,不过……怎么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呢? 扑哧~~ 忽地崔秀芳轻笑一声,道破了天机:“这女子长得跟拉达米珠妹妹可真像呢,就是皮肤白了一点,眼睛大了一点,年纪轻了一点……” “也比你年轻!” 拉达米珠先是恨恨地回了崔秀芳一嘴,又盯着那少女道:“这女子究竟是李多祚从哪找来的呢,真是处心积虑得很哪!” 找来的? 崔耕稍微一转念,就明白拉达米珠所言非虚,疑惑地问道:“李将军,您的家眷应该在洛阳吧?怎么令千金会出现在檀州呢?” 李多祚解释道:“实不相瞒,此女叫李正梅,并非本将军的亲生女儿,而是义女。当初契丹李尽灭(李尽忠)陷营州,杀戮甚多,此女的父母也受难了。我看她可怜,又同是靺鞨人,就把她收为义女了。” “爹,您叫女儿过来,不知有何吩咐?” 百姓们虽然争看崔耕,却不会拦着美女的道路,此时那少女已经分开人群,来 到了李多祚的面前,微微一福。 李多祚冲着崔耕一指,道:“梅儿啊,这就是你屡屡在为父面前提起的崔耕崔二郎。现在为父已经把亲事对二郎提了,人家还怕委屈了你呢。现在你就亲口告诉他,到底是愿意,还是不愿意吧。” “爹~~” 李正梅娇嗔地了一声,霞飞双颊,低下头去,声若蚊蚋道:“奴……奴愿意。” “好,咱们靺鞨女子就是这点好,敢恨敢爱,不会藏着掖着的,哈哈!”李多祚又看向崔耕道:“崔着作,现在梅儿愿意,老夫也没什么意见,只要你点个头,就可以把这门亲事定下来,不知你意下如何?” 亲女儿和干女儿的地位,那可差太多了。说穿了,论起身份来,这李正梅比普通的靺鞨女也强不了多少,给崔耕为妾也算不得委屈。 马上就有好事之人道:“郎才女貌,天作之合,崔着作你就答应了吧?” “破契丹,抓奸细,纳美妾,今天崔着作是三喜临门啊!” “对,三喜临门,好口彩,崔着作莫推脱了。” …… 百姓们是好意,纷纷鼓噪起来。 但崔耕却不由得暗叫了一声苦也! 李多祚和自己是敌非友,忽然给自己这么大好处,到底是图什么呢?是想和自己缓和关系?还是包藏着祸心? 就算他真有心向自己示好也不行啊,武则天现在奈何不了他,是因为现在大周和契丹两军对峙,不宜 和李家的势力撕破脸。一旦契丹被灭了之后,武老太太肯定要秋后算账的。自己娶了他的女儿,那不是找死吗? 但话说回来了,这些理由都摆不上台面,该如何拒绝此事呢? “二郎,你想不想娶那个什么李正梅?”正在这时,拉达米珠的声音在崔耕耳边轻轻响起。 “不想。” “这是你的真心话?” “当然,李多祚送女,是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着什么好心。” “那你求我啊,求我,我就能帮你把这桩婚事推掉。” 崔耕眼前一亮,道:“啥?你真有法子?为夫求你了。” “就这么一句话可不成,除非,除非……” “怎样?” 佳人眼波流转,腻声道:“你亲我一……啊,不,三下!” 尽管在大街上干这事儿有些羞耻,但总比娶什么来历不明的李正梅强多了,崔耕当即毫不犹豫地在佳人的脸颊上连啄了三下! “啊?”百姓们齐齐发出一声惊呼。 “哼!”崔秀芳发出一声冷哼,冰寒彻骨。 崔耕这才意识到,坏了,拉达米珠这是故意要气崔秀芳啊。 这俩妮子在路上已经别了几次苗头了。自己这次一没留神,卷入了二女的战火,恐怕最近几天的日子要不好过了。 好在拉达米珠收了好处,还真办事儿。 趁着大家的目光都集中在自己身上的时候,小妮子双脚脱出马蹬,微微一用力,腾空而起,最后竟稳稳地 站在了马鞍上。 整个动作如行云流水一般,毫无滞涩之处,就是一般马术高强的男子也很难办到,百姓们纷纷叫了一声“好!” 咳咳~~ 拉达米珠清了清嗓子,往四下里抱拳拱手,道:“诸位檀州父老,你们的好意,我家夫君心领了。不过,要让我家夫君娶那女子为妾么……不行!” “为什么不行?”大伙知道此女既是突厥的公主,又是大周的平阳郡主,要不然恐怕就会说出什么难听的来了。要知道,“妒去”可是七出之一! 拉达米珠不慌不忙地道:“放心,不是本郡主容不得她,而是夫君纳了她,对其他的姐妹们不公平。首先我说一个人,王美芳。她是太原王氏族长之女,甘愿为崔家之妾。这婚书都下了三四年了,却还没过门。难不成,李正梅比太原王氏族长之女都金贵?” 在中原百姓的心目中,别说是什么来历不明的靺鞨女了,就是李多祚的亲闺女,也比不过任何一个五姓七望女啊。更何况,人家王美芳草还是太原王氏族长之女! 顿了一阵语塞。 拉达米珠趁热打铁道:“除了王美芳之外,还有两个好姐妹,连妾侍的名头都没有,也绝不在这李正梅之下哩。” 说着话,她一指崔秀芳,道:“隐娘崔秀芳,大周第一女侠,多次救夫君于危难之间。这次夫君脱困,她更是应记首功。大家想想,秀芳妹妹都没嫁 给夫君,李正梅又凭什么捷足先登呢?” “对啊。” “有道理啊!” “说得没错啊!” 不怕不识货,就怕货比货,人们骤然觉得,似乎李正梅真配不上崔青天。 拉达米珠又指向莫小星道:“此女乃是契丹人感念我家夫君的恩德所赠,姓莫名小星。来,你自己说说,夫君可曾收你为妾?” 其实莫小星是各种阴差阳错,才混进崔耕的队伍里的,她自己也不知道自己算什么。 但是,这并不妨碍她顺着拉达米珠的话往下说啊!要知道,背叛了韦氏,除了崔耕身边,天下之大已经没有她的容身之地。此时不赶紧讨好拉达米珠这个主母怎么行? 莫小星赶紧微微一福,道:“奴家哪有那个福分?能跟在崔大人身边伺候,奴家就满足了。” “啊?”不少听众惊讶地张大了嘴巴。 在现场的几女中,论容貌,莫小星最为漂亮。论身材,那就更别提了,纤腰一握,波涛汹涌,动人心魄。 如此佳人,连给崔耕当妾都不配?也太暴殄天物了吧? 然而,莫小星的下一句话,给了他们更严重的冲击,道:“妾身愿意终身为婢,伺候崔着作。” “……”这回人们连“啊”声都发不出来了,目瞪口呆,一阵无语。 拉达米珠趁机示威似的,冲着李正梅扬了扬小拳头,道:“如此三位姐妹当前,你李正梅何德何能,有脸嫁给二郎为妾?” 第442章 多祚别有心 “奴……奴……” 李正梅眼圈泛红,几滴香泪顺着腮边滑落,看起来真是委委屈屈,可怜至极。 眼泪是女人最有效的武器,饶是崔耕知道此女别有所图,还是心中一软,不知如何是好。 围观的百姓们就更不用说了,甚至有人开始为李正梅说话了。 然而,正这这时,李多祚忽然轻叹一声了,道:“梅儿,起来吧,莫自不量力,为难崔着作了。” “爹,我……” 李正梅似乎心有不甘,不过,当她扭头望向李多祚,发现自己这个干爹冲着自己猛打眼色之时,也就不再坚持了,点了点头,道:“女儿遵命。” 这么容易就放弃了?难不成我之前完全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崔耕不由得满腹狐疑。 …… …… 李正梅走了,百姓们也渐渐散去,一行人终于到了清边道总管府。 狄仁杰设下酒宴,款待崔耕和拉达米珠一行,檀州有头有脸的人尽皆在坐。 尤其让崔耕意外的是,李多祚似乎完全不受刚才那小插曲的影响,不断给自己斟酒布菜,热情至极。 饮宴过后,官员们各回各家各找各妈,拉达米珠去城中的馆驿中休息,崔秀芳等人在城中也有住处,唯独崔耕被此间主人留了下来。 后宅花厅内。 一个小巧的石桌前,狄仁杰居中而坐,张九节和崔耕左右相陪。 与清边道两位大佬平起平坐,崔耕真是亚历山大,道:“两位大人,要不下官还是站着吧?” “你给老夫坐稳了!”狄仁杰面色微 沉道:“莫非你崔二郎现在翅膀硬了,要跟老夫见外不成?” 崔耕赶紧道:“下官不敢。” “哼,谅你也不敢。”狄仁杰这才脸色稍霁,道:“二郎啊,咱们俩虽然今天才初次见面,却神交已久。你觉得,老夫待你如何?” “恩重如山。当初要不是您破格提拔下官为岭南道肃政使,下官恐怕早就被武三忠给玩死了。还有您罢官之前的那封信……” 崔耕把自己和狄仁杰打交道那些事都讲了一遍,对狄仁杰的感激之情溢于言表。不是拍马屁,人家狄仁杰之前办的那些事儿的确漂亮。 狄仁杰听完了之后,先是欣慰地点了点头,又叹了口气,道:“难为二郎你如此有心,不过,老夫有愧啊……” 然后,他也不隐瞒,把今天自己昧着良心坑了崔耕的事儿,详说了一遍。 最后老爷子竟忽地站起身来,对着崔耕躬身一礼,道:“老夫一辈子没做过什么亏心事,可是今天……唉,老了老了,晚节不保啊。二郎,请受老夫一拜,对不住了!” 张九节没料到狄仁杰会耍这么一出,也只得随着起身,躬身一礼,道:“俺老张今天也是昧了良心了,在这给二郎你赔礼道歉。” “使不得,使不得,两位老大人,实在是折煞小子了。” 崔耕尽管心里有些不爽,但以这二位的身份对自己做到如此程度,已经是难能可贵了,赶紧表示自己毫不介意,理解这二位的苦衷。 狄仁杰这才长松了一口气,开始了今天的正题 ,道:“老夫今天把二郎留下来,除了正式道歉之外,还有一事相求。” “什么事?” “就是关于右羽林将军李多祚。他的所为虽然颇多……不妥。但如今正是……这个关键时刻,还是不宜节外生枝为好。” 虽然狄仁杰说得含糊不清,但崔耕瞬间就秒懂了,脸色微变,道:“那五州几十万军民百姓乃至夏官尚书王孝杰将军,就这么白死了吗?” 说到这事儿,狄仁杰就更理亏了,只得道:“李多祚的所为,老夫当然是不赞同的。但事已至此,还能怎么办?说到底,那件大事要想成功,没有牺牲怎么成?” “狄相这么说,下官不赞同!”崔耕起身道:“王孝杰将军出身行伍,平吐蕃,战突厥,立下了不知多少汗马功劳。这些功劳他不仅仅是为朝廷立的,更是为天下苍生立的。如今他被奸人害死,我等却不想办法为他报仇,天理何在?” “还有五州百姓,本来安居乐业,就因为李多祚那些人的野心,流离失所,苦不堪言。哼哼,为了大业而牺牲,说得好听,要牺牲,他李多祚自己怎么不牺牲?” “今朝放纵李多祚等人的恶行,狄相又与李多祚等人有什么两样?俺崔二郎,不佩服!” 要是当着别人,崔耕肯定会选择明哲保身,把今天这档子事儿含糊过去。 但是一来,狄仁杰乃是难得的正人君子,张九节的人品也信得过,说出这番话来,不会有什么严重的后果。 二来,崔耕知道自己被狄仁杰 坑了一把之后,大有一种偶像幻灭的感觉,心中一股郁结之气难以发散。 三来,也是最主要的,李多祚的所为实在太恶心了,简直跟后世的秦桧差不多,崔耕确实不想让和他妥协。 “二郎你……嘿嘿……真是后生可畏啊!老夫老啦,倒是没你这股子锐气了。” 果不其然,听了崔耕这番话后,狄仁杰和张九节并没有生气。相反地,二人面面相觑,甚至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当然了,让他们改变主意,同意帮崔耕对付李多祚也是不可能的。 别的不说,现在檀州城内除了正规军外,还有李多祚临时召集的一万靺鞨团练兵。真把李多祚怎么样了,这一万来人非反了不可。 最后好说歹说,狄仁杰和张九节做出了妥协,复唐成功之后,不用崔耕出手,他们俩自己就会想办法对付李多祚,为王孝杰报仇。 至于现在,还请崔耕忍耐一番,暂且与李多祚虚与委蛇。 崔耕也只得表示同意。 孰料,树欲静而风不止。 与此同时,右羽林大将军府,正堂屋,李多祚正在召集自己的四名心腹手下议事。 一个是乞比四羽,今天要不是他带着靺鞨甲士上了城墙,光凭李良弼一个文官可坑不了崔耕。 另外一个叫乞乞仲象,是一个靺鞨部落的酋长,手下有两千靺鞨精锐。 除了他们之外,就是一对金童玉女了。 女的正是今天哭着喊着非要嫁给崔耕的李正梅,男的则是个相貌极其英俊的少年将军。 李正梅不解道:“ 父帅,您今天为什么突然喝止了女儿呢?那崔二郎颇多妇人之仁,女儿哭闹下去,未必就没机会。只要我进了崔家,定能把他和拉达米珠的事儿给搅黄了。” 李多祚苦笑道:“你没机会的。拉达米珠和崔秀芳也就罢了,关键是那个莫小星,她和你是一类人,你那些小手段,瞒不过她的。” 顿了顿,又不满道:“契丹人那边靠不住,竟然把关于莫小星的消息漏掉了。看来,欲成大事,还是要靠咱们自己啊!” 乞比四羽和乞乞仲象对视了一眼,齐齐一躬身,道:“大帅能这么想实在是太好了。我们靺鞨族也有数十万人口,契丹人能办到的事,咱们也办得到。何必使什么美人计?没的污了名头。” 那名俊俏将军更是大喜,道:“这么说,正梅妹妹就不必让崔耕糟蹋了?义父,我和正梅妹妹……我们……” “都这时了,还惦记什么儿女情长?告诉你们,本帅是觉得美人计没用,可不是不想用美人计。杀杀杀,你们就知道杀,真论起勇武来,咱们难道还比得过先祖盖苏文?不把突厥和周军的联盟拆散了……诶,有了!” 李多祚正训斥着几个手下,忽然眼前一亮,道:“等等,咱们原来的计划,好像还不算失败,只要略加改变……” “到底怎么改变?” 李多祚盯着那俊俏将军,微微一笑,道:“梅儿不行,这不是还有你吗?” 那俊俏将军霎时间脸色巨变,道:“没听说那崔二郎还好男风啊……” 第443章 当街拦惊马 檀州城内,驿馆中。 “拉达米珠你看,这倒是有意思了……”说着话,崔耕将一份请柬递了过来。 拉达米珠仔细端详,忽然抿嘴一乐,道:“那么,二郎你的意思呢?咱们去还是不去?” 崔秀芳对他们俩眉来眼去很看不过眼,劈手就将那份请柬接了过来,道:“有事说事儿,打什么哑谜啊?” 不过,她稍微一打量那份请柬,俏脸上就泛起一片红晕,道:“呸!靺鞨人真是不要脸!” 原来,这份请帖是李多祚邀请崔耕等人参加“拉郎会”的。 契丹李进忠起兵之后,不仅汉人死伤甚多,靺鞨族也伤亡惨重。李多祚举办这场“拉郎会”的目的,就是为靺鞨族增加人口。 其规矩是:当天靺鞨族的小伙子们,会各施手段,展现才艺。如果哪家女子看中了这个小伙子,当天晚上就会钻进他的帐.篷,成其好事。 可以说,“拉郎会”跟汉人的“三月三”,突厥人的“葬礼结亲”差不多。不过,汉人和突厥人那是“求结亲”,男女双方以后就是夫妻了。而这这场“拉郎配”是“求交.配”,完全不涉及婚姻,只是一.夜情而已。 崔耕通过后世的记载,对靺鞨族的习俗还是有些了解的,道:“也不能说不要脸,靺鞨人与咱们汉人不同,他们要想正常结亲的话,女婿需要在丈人家免费干三年活。三年内,丈人对女婿非常满意, 这场亲事才算真的定了下来。” 崔秀芳讶然道:“那要是丈人不满意呢?” 崔耕双手一摊,道:“没办法,就算孩子都生下来了,这亲也结不成,相当于女婿白当了三年奴隶。所以,很多靺鞨男子根本就不愿意结亲。” 顿了顿,又继续道:“李多祚的目的是增加族内的人口,既然不能改变靺鞨族的习俗,也只能办什么“拉郎会”了。另外,靺鞨族对“贞.操”并无概念,那些女子也算不得吃亏。” “这样啊……” 崔秀芳戏谑道:“二郎你说得这么头头是道,难道是想参加这场拉郎会?嗯,前几天那个李正梅,恐怕正扫榻以待哩。” 崔耕挠了挠脑袋,苦笑道:“我哪有那个心思?只是刚答应了狄相要和李多祚虚与委蛇,这要是不去的话,还真没什么合适的理由。” 拉达米珠道:“既然如此,那就去吧,看看靺鞨人的精彩表演也好。至于那些小娘子,哼哼,有我们姐妹在,谅你也不敢放肆!” “是极!是极!” 帘栊一挑,宋根海走了进来,嬉皮笑脸地道:“这种便宜不占白不占,要我说啊,不但大人要去,还得带兄弟们一块去。” 崔耕白了他一眼,道:“就算带你去,你也占不着什么便宜。人家靺鞨人在拉郎会上,可是要献艺的,你有啥能拿得出手的本事?” “大人别瞧不起人啊。”宋根海老神在在地道 :“山人自有妙计!” …… …… 三天后,拉郎会正式在城中的一大片空地上举行。看在李多祚的面子上,狄仁杰、张九节乃至崔耕都亲临现场,给予祝贺。 然后,就是靺鞨小伙子们的表演时间。 在这片空地上,有赛马的,有比武的,有举重的,也有载歌载舞的……总而言之一句话,要把自己最擅长的一面展现出来,吸引小娘子们的注意力。 “我擦!敢情是这这么个妙计啊!” 崔耕在拉郎会上乱逛,终于发现了宋根海的身影。 这厮现在表演的才艺是“驯马”,至于驯马的对象,则是那匹似乎能听懂人言的“小白”。 “躺下!” “站起来!” “听我的命令,给小娘子们跳一段。 …… 也不知宋根海和小白谈好了什么条件,今天它是真配合,让干啥就干啥,引得靺鞨小娘子发出阵阵惊呼,甚至有人冲着宋根海暗送秋波。 宋根海春风得意,黄有为也不含糊,在他在接连打败了几个靺鞨高手之后,也有不少靺鞨少女芳心暗许了。 周兴对拉郎会没啥兴趣,今天根本就没来。 唯有封常清,尽管跃跃欲试,又有点拉不下脸,一直跟在崔耕的身后护卫。 崔耕身边跟着崔秀芳、拉达米珠和莫小星,哪需要他这么个电泡啊,道:“按说这拉郎会只能靺鞨人才能参加,李多祚看本官的面子,才允许你们进来。机会难 得,常清你也去碰碰运气吧。。” 封常清挠了挠脑袋,不好意思地道:“这个吧,俺其实也急……不急……” “小娘子,快闪开啊!” 正在这时,忽地远方传来一声大喝。 紧接着,三匹身高近丈的无主黑马,如飞驰电掣一般,冲着崔耕等人的方向冲来。 很显然,这马是受惊了! 懂马的人都知道,马性胆小,甘愿受人驱驰,没什么可怕的。但受惊了的马可就完全不同!这种情况下,它们已经完全丧失了理智,只知前冲,不知其余,会摧毁在它们面前的一切! 说时迟,那时快,眨眼间,惊马已经冲到了崔耕等人的近前。 “走!” 崔秀芳眼明手快,身形急转,用力把崔耕往旁边一扯,让过了一匹马。 另一匹惊马是冲向莫小星,她的功夫虽然不及崔秀芳,但也算不错了,垫步拧腰往旁边一闪,堪堪躲过。 最后一匹马,却是冲向拉达米珠的。 她的功夫最差,反应不及,眼瞅着就要被那匹黑马撞上,香消玉殒! “小娘子,我来救你!”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刚才那个声音再次响起。 紧接着,白影一闪,有一丰神俊朗的美男子,出现在了拉达米珠子的面前。 “吁~~” 那男子轻啸一声,猿臂舒展,似慢实快,抓住了马缰绳。 “希律律~~” 那惊马接连发出了几声怪叫,却是难以移动分毫。 好么,传 说中的“当街拦惊马”,似乎真被他做到了,更关键的是,此人的表情云淡风清至极,似乎毫不费力。 那美男子似乎也非常满意自己的表现,一边死死地拉住缰绳,一边微微躬身,颇有风度地道:“在下动作迟缓,让小娘子受惊了,万望恕罪。” “这小郎君好厉害啊!” “不但厉害,还长得帅哩。” “看看人家多有风度,比族里那些莽小伙可强多了。” …… 不少靺鞨族小娘子发出了阵阵惊呼! 看那架势,要不是不知道这美男子的帐.篷在哪,她们现在就要开展一场百米赛跑了。 不过,拉达米珠也不知是被吓住了,还是怕崔耕吃醋,脸上未见任何激动之色,淡淡地道:“公子来得不算慢,小女子多谢了。” 这节奏不对啊! 那美男子稍微有些失望,眼珠一转道:“小娘子说得甚是,在下虽然来得慢,但总比某些人躲开要强得多了!听说中原有句话,叫做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诚不我欺啊,汉人就是这么无情无义。” 很显然,他最后着句话指的是崔耕。 拉达米珠听了这话可不乐意了,冷笑道:“我家夫君是不是无情无义,可由不得你来说。哼,你这家伙,是不是认为刚才自己救了我一命?” 那美男子微微一愣,道:“难道不是吗?” “嘿嘿,当然不是!”惊马的另一边,有人高声答言。 第444章 一语破迷津 一个大黑脑袋探了出来,嘿嘿冷笑道:“要不是俺抓紧了马鞍,你能那么轻松拦住惊马吗?说实在的,今天这事儿啊,是有你不多,没你不少,还是莫往自己脸上贴金了。” 说这话的正是封常清。 那美男子也忽然意识到,刚才自己光顾着在拉达米珠面前耍帅了,对惊马的注意力不够。仔细回想起来,似乎自己根本就没用啥力气,那惊马就不动弹了,这黑大个说得没错啊。 崔耕暗恨这小白脸想挖自己的墙角,讽笑道:“年轻人,看到美貌的小娘子,想积极表现,这也无可厚非。不过……你得真有那份本事才行啊。” 美男子直羞得满面通红,道:“你怎么知道我没那份本事?即便没有这黑大个子,我也能拦住惊马!” “哦?是吗?” “不信的话,咱们再试试!” 说着话,美男子翻身上马,抽出腰间的匕首来,猛地往那大黑马的臀部刺去! 希律律~~ 那马吃疼之下,再次受惊,扬蹄狂奔而去。可还没跑出多远呢,美男子已经主动跳了下来。 与此同时,他抓紧了马鞍,两膀一较力,叫了一声“吁~~” 顿时,那马再次动弹不得。 “好,好功夫,真是天生神力啊!” 尽管知道这小白脸刚才没安着什么好心,崔耕还是忍不住大赞了一声。 要知道,封常清的“吨位”在那摆着,力气过人并不奇怪。但这 美男子却是中等个头,不胖不瘦,也能做到同样的事,实在是太神奇了。 待那美男子牵着马再次回转之际,崔耕竟起了爱才之心,道:“不知这位小哥贵姓高名,该如何称呼呢? 那美男子道:“免贵,某姓高,名仙芝。” “啥?你叫高仙芝?”崔耕不由得惊呼出声。 不怪他如此激动,王孝杰死后的几十年里,大唐总共出现了两名将星,一个是封常清,另外一个就是高仙芝了。 在历史的记载中,高仙芝是高句丽人,自幼时随父入唐,官至安西副都护、四镇都知兵马使,封密云郡公。吐蕃占领小勃律,唐军三次出兵不捷,高仙芝率军出击,智取小勃律,升安西节度使。后又进攻石国,先约和,后突袭,生俘其国王和部众,战绩彪炳。 崔耕万万没想到,现在本应该在安西都护府从军的高仙芝,竟然出现在这里。 高仙芝对崔耕刚才的表现感到非常奇怪,道:“崔着作莫非听过高某人的贱名?” 崔耕总不能说什么后世的记载,顺嘴胡诌道:“令尊高闯名扬天下,本官留意他的后人,知道了你的名字,有什么值得奇怪的?” 其实高闯不但都死了四五年了,而且也算不得多么出类拔萃的大将,远称不上什么“名扬天下”。 但是,话说回来,千穿万穿,马屁不穿。 高仙芝高兴地道:“家父名扬天下?谬赞了,谬 赞了。要说名扬天下,还得说是崔着作您哩。” 眼见气氛变得松快起来,崔耕趁机问道:“呃……高将军,我还听说,你蒙父荫被朝廷封为安西都护府的游击将军,怎么现在被调到檀州了呢?” 这也不是什么秘密,高仙芝爽快地道:“实不相瞒,家父和李将军交好,是李将军把在下调来此地的。” “李将军?右羽林将军李多祚?” “正是,在下还拜他老人家为义父呢。” “原来如此。” 崔耕表面上淡淡地回应,内心中却翻起了阵阵惊涛骇浪。 首先,可以确认,这高仙芝认识自己,要不然也不会一开口就称自己为崔着作。既然如此,就可以判定他也认识拉达米珠,知道她名花有主。 其次,高仙芝和李多祚是干父子的关系。 二者结合,高仙芝拦惊马,到底是纯属巧合?还是受了李多祚的指使,设计英雄救美,撬自己的墙脚? 奶奶的,只要锄头挥得好,没有墙角挖不倒。高仙芝这厮也长得太帅了,要是不惜一切追求拉达米珠的话,还真是个麻烦。 不行,不管是不是真有阴谋,我得先给他和李多祚之间上点眼药。 想到这里,崔耕微微一笑,道:“想不到李多祚既是高将军的义父,还是你的上司,有意思,真是有意思啊。” 高仙芝微微一愣,道:“什么叫有意思?” “呃……没什么,没什么,本官 一时失言了,高将军就当没听见这句话吧。” “那可不成,崔着作到底想说什么,还请直言相告。” …… 崔耕越是卖关子,高仙芝反而越感兴趣了,执意要问个明白。 最后,崔耕似乎是受逼不过,往四下里看了一眼,道:“高将军请借一步说话。” 二人到了一块僻静无人之地,崔耕才继续道:“按说都是同朝之臣,有些话我不该说……唉,高将军,你为李多祚效力,那是朝廷法度,没啥说的。但是,认他为义父……过了,实在是太过了,简直是让祖宗蒙羞啊! 高仙芝面色微变,沉声道“祖宗蒙羞?此言怎讲?” “这事儿不是明摆着的吗?你姓高,一听就是高句丽的王族之后。那李多祚呢,他这“李”姓是朝廷赐的。说穿了,李多祚就是一个靺鞨酋长而已。你想想,之前的靺鞨人,在高句丽是啥地位?” 高仙芝模模糊糊地明白了点什么,道:“崔着作的意思是?” 崔耕道:“靺鞨之于高句丽,就相当于契丹之于大周。高将军请想,如果庐陵王李显认孙万荣为义父,而大唐太宗皇帝又在天有灵的话,会不会气地从棺材里爬出来,然后再气死回去啊? “这……有道理啊!” 高仙芝之前经事不多,被李多祚忽悠地不知东南西北。但他聪颖无比,其实早就潜意识中意识到李多祚的计划有很大的问题。 现 在经崔耕一提醒,心中豁然开朗。 他心中暗忖道,人家崔耕说道没错啊,靺鞨人原来不过是扶余人的奴隶而已。他李多祚何德何能,做我这个高句丽王族之后的义父?他到底有没有把高句丽的上下尊卑放在心上? 另外,就算为了复国要不惜一切代价,也不能让李多祚主持此事啊。难不成复国之后,姓李的做国主,靺鞨人秉政,姓高的做奴才?那这个新的国家,跟高句丽有一文钱的关系吗? 我鞍前马后为李多祚效劳,到底是何苦来哉? 还有那个李正梅,现在仔细想来,我对人家一往情深,人家却不过是对我虚与委蛇而已,当初我怎么就没看出来呢?! 想到这里,他恨恨地骂了一声,道:“该死,这个贱.人!” 崔耕只是想挑拨李多祚和高仙芝之间的关系而已,却没想到能有这么大的效果,更没想到这里面有这么多弯弯绕,疑惑道:“高将军,你说啥?” 高仙芝道:“我不是说崔着作,而是说那个……” “哈哈,仙芝,崔着作,你们在这呢,可是让本将军好找啊!”李多祚的声音忽然响起。 崔耕和高仙芝都心里有鬼,赶紧停止了交谈,与李多祚见礼。 李多祚道:“崔着作和仙芝有什么话以后再说,现在快随本将军去彩台吧,有件事可离不得二位。” “什么事?” 李多祚微微一笑道:“神使投壶。” 第445章 神鹰展翅飞 拉郎会虽然促进了青年男女的结合,但很显然,这是不均衡的,越是优秀的男子,喜欢的女子越多。现在问题来了,该如何决定,哪个女子陪最优秀的靺鞨族男子过夜呢? 所谓神使投壶,就是由这个最优秀的靺鞨族男子,也就是“神使”,抛出七颗绣球,哪个女子得到了绣球,就有资格与“神使”春风一度。 很显然,就算“神使”投的再准,也架不住那些女子互相争抢绣球啊,所以,这事儿有很大的随机性,以至于被认为是代表了长生天的意旨。 崔耕问道:“不知今天的神使是?” 李多祚道:“现在还没定下来,有三个候选。一个叫乞乞祚荣,是我靺鞨族难得的青年才俊;一个是本官的干儿子高仙芝。最后一个,就是崔着作您了。” “不对吧……”崔耕疑惑道:“神使不是最受欢迎的靺鞨男子吗?高将军是扶余人,跟靺鞨人完全不挨着。至于本官,那就更别提了,我是纯种的汉人啊。” 李多祚满不在乎地道:“这有什么,凡是被本将军准许参加拉郎会的人,都算是正宗的靺鞨人,没人会提出异议。当然了,崔着作您也别高兴得太早,因为您选上的机会着实不大。” 崔耕尽管对当这个“神使”没什么兴趣,还是有些不服气地道:“为什么?” “按拉郎会的规矩,三个候选人都是族中女子倾慕的对象,难分高下。这时候就不能再任由众人评选了,得当场比一比。” “但不知要比什么?” “我 契丹人最讲究骑射,当然是比射箭了。” 崔耕一听这话,顿时脸色一垮。 要是比别的,自己还能耍点小聪明啥的,但是和高仙芝比射箭?那不成了班门弄斧了吗? 他咽了口吐沫,道:“本官不擅射箭,就不比了吧?” “那怎么成?”李多祚的脸微微一板,道:“崔着作是被我靺鞨族人推选的候选人之一,连比都不比,知道是的你没什么信心。不知道的,恐怕还以为你藐视我靺鞨族呢,这话可好说不好听啊。” “好吧,我比。” 反正自己本来就不以武艺高强闻名,就是输了也算不得多么丢脸,崔耕稍微一转念,也就不再坚持。 …… …… 崔耕、李多祚和高仙芝一起,回到了搭好的彩台上,狄仁杰、张九节乃至崔秀芳、封常清等人,早就等候多时。 拉达米珠给崔耕做了个鬼脸,道:“妾身祝二郎旗开得胜,马到成功,哈哈!” 崔秀芳这个小醋坛子也毫无压力地道:“你要是连射箭比赛都能赢了,妾身今晚就任你发落,夫君可要努力哦!” 擦!这是明知我会输,特意来消遣我吧? 崔耕翻了个白眼,倒驴不倒架,道:“那就借两位贤妻吉言了,到时候你们可别反悔,尤其是秀芳。” 两位佳人对视一眼,齐齐“呸”了一声,道:“你就做梦吧!” …… …… 又过了一刻钟,吉时已到,李多祚高声道:“天色不早,本帅宣布,拉郎会选“神使”之赛,正式开始!” 呼啦啦~~ 他话音刚 落,就有三只海东青飞上了半空。 这种鸟在靺鞨语中又名“雄库鲁”,意为世上飞得最高和最快的鸟,有“万鹰之神”的含义, 此鸟飞的太高,一般情况下,就不可能被人中的。 现在,在“靺鞨“杖头人”的指示下,它们不断下旋翻滚,又转而上升,做出各种花样的动作,给了箭手可乘之机。 当然了,也仅仅是“可乘之机”罢了,唯有眼明手快,膂力过人,又确确实实运气好的箭手,才可能成功。 “我先来!” 说话的正是那个叫乞乞祚荣的靺鞨男子,他虽然没有高仙芝那样俊美无双,却目光坚毅,面目硬朗,别有一番男儿气概。 嗖! 弓开如满月,箭发似流星,一箭直袭最为健壮的那只海东青。 “唳~~” 不愧是万鹰之神,乞乞祚荣的箭快,它的速度更快。那海东青轻轻一扭身,再微微展翅,非但让过了雕翎箭,还用翅膀把此箭拍落。 “唳~~唳~~唳~~” 那海东青又叫了三声,似嘲弄,又似不舍,双翅一展,渐渐东去。 崔耕旁边的李多祚叹了口气,道:“我靺鞨人虽有捕鹰之法,但海东青矫勇异常,现如今族内不过是十三只。无论射箭人能否射中,只此一次,神鹰就与我族恩断义绝。唉,一下就丧三只神鹰,本将军的心里真不好受啊。” 崔耕疑惑道:“既然李将军如此不舍,改射别的不就行了?” 李多祚坚定地摇头,道:“神使之职,关系重大,可不仅仅是能和族中美女睡 觉,不用海东青怎能服众?” 崔耕原本还以为所谓的“拉郎会”,是李多祚为族内增加人口,胡诌的一个借口。现在他才明白,人家靺鞨人是真有这个习俗,只不过代价太大,轻易不会举办罢了。另外,这神使的身份,也不像表面上那么简单。 他说道:“那有本官参与,李将军就可以节省一只神鹰了?” “这……” 李多祚面色有些尴尬道:“哪里,崔着作过谦了。来,咱们还是看仙芝的吧,看他能否把神鹰射落?” 高仙芝此时正在左右为难。 在李多祚原本的计划里,是借助这场拉郎会,让高仙芝在崔耕和拉达米珠之间插一腿——就算不能让拉达米珠倾心高仙芝,也得造成崔耕和拉达米珠不和。 今天这个“当街拦惊马”,就是计划之一。没想到的是,封常清力大无穷,完全把这事儿给搅黄了。 而这个“神使投壶”,就是计划之二了。 虽然“拉郎会”本来就有这个步骤,但李多祚的真正安排,一是让崔耕和高仙芝做强烈的对比,贬崔而扬高;二是让高仙芝成为神使之后,给拉达米珠抛一个绣球。 人家公主当然不可能因此就对高仙芝投怀送抱,但因为此事在崔耕的心底下埋下一个刺还是没问题的。 接下来,李多祚还准备了另外几个小手段,完美施展下来之后,拉达米珠到底还是否倾心崔耕,那可就真不好说了。 原来高仙芝倒是准备照常进行,但今天经过崔耕的点醒,他就举棋不定了。 没 有李多祚,自己的“复国大计”就完全泡汤,今后唯一的出路,就是效忠中原天子。既然如此,自己吃饱了撑的,挑拨崔耕和拉达米珠之间的关系,乃至损害大周的利益? 但是,话说回来,李多祚可不是那么好糊弄的。自己要是故意失手,恐怕连明天的太阳都看不到。 这可咋办? 罢了,罢了,还是听天由命吧。 想到这里,高仙芝一咬牙,一闭眼,凭着感觉开弓放箭,道:“开!” 唳~~ 头顶上的一只海东青颈部中箭,直落而下。 “高将军威武!” “仙芝好手段,奴喜欢你!” “高将军看我,看我啊,奴要给你生孩子。” …… 百姓们顿时欢声雷动,尤其之那些小娘子们,眼含春水,真恨不得把眼前这个俏郎君,给吞下肚里去。 李多祚见状,哈哈大笑,道:“闭着眼睛都能成功,吾儿的箭法又精进了,恐怕这神使之名非你莫属!” 顿了顿,又看向崔耕道:“该走的过场总是有走的?崔着作,您也请吧!” “我……” 崔耕原来只是想走个过场而已,不过事到临头,他发现,不单是那些靺鞨族女子,就连拉达米珠看向高仙芝的目光,都分外柔和。 女人嘛,哪有不喜欢大英雄的,尤其是这个英雄还如此英俊帅气! 虽然拉达米珠不会因此变心,此时看高仙芝,大概跟后世的人看明星偶像差不多,但崔耕就是心头不爽! 到底有没有法子,在射箭上压高仙芝一头呢? 崔耕心思电转,誓不低头! 第446章 终于为神使 “诶……欸……欸……” 崔耕扎了个马步,举目望天,两膀一较力,然后……就没有然后了——李多祚给他的弓太硬了,根本就拉不开啊。 这也太丢人了,崔耕直急了个脸红脖子粗。 彩台下的百姓们见崔耕光作势不开弓,还以为他在蓄势呢,越发屏气凝神,且看这名满天下的崔二郎到底有何手段。 台上的人却是看得分明,李多祚似笑非笑,狄仁杰和张九杰都有些尴尬,就是封常清等人也深感面上无光。 唯独崔秀芳,轻轻拍了一下拉达米珠的肩膀,道:“还愣着干什么?” “啊?” “把你的弓给二郎啊。” “哦,对,对,对。” 拉达米珠乃突厥的公主,大周的平阳郡主,出行的排场大了,自然有给她捧弓的丫鬟。 她接过自己的软弓,交到崔耕的面前,撒娇道:“夫君今日箭射神鹰何等风光,怎么能用外人的弓呢?不行,得用妾身这把!” 还是自家人贴心! 崔耕马上就会意,故作宠溺道:“唉,用什么弓不一样啊,真是受不了你。” 说着话,已经接过了拉达米珠的绣弓。 他们这番做作,当然瞒不了明眼人,李多祚道:“崔着作,刚才那把三石弓可不是故意难为人,而且神鹰飞得太高,非此弓不能破之。拉达米珠郡主的绣弓只有一石,你……” “哼,你懂什么?用三石弓射中神鹰算什么能耐,用一石弓才能显我家夫君的本事哩。” 好吧,拉 达米珠为了不让崔耕当众出丑,已经开始强词夺理了。 台下的靺鞨百姓们将信将疑,李多祚则耸了耸肩,道:“哦?是吗?那李某人可拭目以待了。崔着作,请!” 吱呀呀~~ 崔耕两膀一较力,那绣弓却只开了个半圆。 没办法,拉达米珠有功夫在身,这绣弓实际上是一石二三斗的样子。而以崔耕的膂力,一石弓还可勉力为之,这把弓就实在太难为他了。 拉达米珠一捂脸,心想,完了,千算万算没算到夫君连这把弓都拉不开,这回妾身也救不了你了 台下的百姓们终于看破了崔耕的窘状。 “崔着作不会开不了这把绣弓吧?” “备不住啊,没听说崔着作有多高的功夫啊。” “那他刚才岂不是装腔作势?看来盛名之下其实难副啊!” …… 百姓们议论纷纷,崔耕听到心里是别提多难受了。 他努力想把弓拉圆一点,努力想瞄得准一点,甚至心思电转,想通过什么巧妙的手段蒙混过关,却皆不能如愿,额头上不由得冒出了阵阵细密的冷汗。 唳~~ 时间一点点过去,连半空中的那只海东青都有些不耐烦了,发出了一声鸣叫。 唳唳~~ 忽又是两声鸟鸣响起,似乎在与之呼应。 众人循声望去,但见一只非常健壮地海东青从远方飞来,摇摇晃晃,载沉载浮。 有眼尖的人发现了蹊跷,道:“这不是刚才飞走的那只神鹰吗?它怎么又回来了?” “太好了, 这是神鹰不弃我靺鞨啊!” “神迹,这是神迹啊!” …… 普通靺鞨人兴高采烈,李多祚却总觉得没那么简单。 他深恐节外生枝,催促道:“崔着作,你拉了那么久的弓,也该射箭了吧?再这么拖延着,有意思吗?” “好吧。” 崔耕此时也是两膀酸软,坚持不下去了,左臂一松,那箭往上直射而出。 嗖! 很遗憾,奇迹并没有发生。 果然是弓力不足,那箭才飞到半空,就迅速回落、两只神鹰往高处一晃,意似嘲弄。 “唉!” 尽管心中有所预料,百姓们还是发出了阵阵哀叹声。 崔耕算是里子面子掉了个干净,也没脸在这待着了,扭头就走。 李多祚自以为得计,就想再说几句“贬崔杨高”的话,破坏崔耕在拉达米珠心目中的好印象。 可还没得他开口呢,就听有人大喝道:“快看,神鹰!” 神鹰?神鹰能出什么事儿? 李多祚往半空中一看,不由得脸色大变! 却原来,那只去而复返的神鹰如受受创,上上下下,摇摇晃晃,似乎随时都可能摔下来。 人们猜的没错,少顷,那神鹰竟真的直落而下! 这是怎么回事? 崔耕射箭,那神鹰不久就落地,说这里边完全没关系,谁信啊? 但问题是,他那箭跟本就没接触到神鹰,到底是什么神秘力量在起作用?莫非这崔二郎莫非真如传说中一般,会什么法术不成? 甚至有人想到,那神鹰本来与靺鞨人恩 断义绝,为何又回来了?难道它是特意飞回来让崔耕射中的? 这是不是代表了上天的意旨? 不知谁喊了一声,道:“神使!崔着作当为神使!” 马上就有人应和,道:“对,刚才平阳郡主说得没错,三石弓算什么能耐,一石弓才显崔着作的本事!” 甚至有人道:“射中了算什么能耐,射不中都能让神鹰掉下来,才是真正的神使哩。” …… 眼看着形势往不可控的方向发展而去,李多祚赶紧让人把神鹰的尸体捡回来,看看到底怎么回事。 可是,已经晚了! 高仙芝看出了便宜,冲着崔耕微微一躬身,道:“崔着作神技,高某人自愧不如,这神使之职非您莫属。” 总共就仨候选人,乞乞祚荣已然失败,高仙芝主动开口认输,崔耕成为神使,已经成了板上钉钉的事实。 “崔神使!” “崔神使!” “崔神使!” 百姓们齐声呼喝,声震云霄。 拉达米珠则有些傻眼,狠狠地扭了崔耕一下,道:“你要是今晚真敢碰那些靺鞨女子,我……我就再也不睬你了!” 崔秀芳虽然没说话,但那警告的眼神,说明了一切。 崔耕尽管心里面边暗暗腹诽“说话不算话,唯小人与女子难养也”,脸上却丝毫不敢带出来,道:“一定,一定!” 李多祚虽然不想崔耕做这个神使,但事已至此,也只得想办法变坏事为好事了。 嗯,找几个女子跟崔耕春风一度,让拉达米珠吃 醋,也是个不错的主意。至于崔耕为神使的弊端,也只能慢慢化解了。 他眼珠一转,道:“来人!取绣球来!” “是!” 不消一会儿,七个绣球已然摆好。 李多祚道:“崔着作,现在你为神使,就请抛下绣球,看哪个女子有幸,可与神使共赴春宵吧?” 崔耕推脱道:“本官的箭并未射中神鹰,这个神使当然是做不得数的。不如……还是由高将军抛这个彩球?” “那可不行!”乞四比羽道:“既然我靺鞨人公认你崔着作为神使,你就是神使。崔着作这么不情不愿的,难道是看不起我靺鞨人么? 乞乞仲象更是冷然道:“崔着作要么不参加我靺鞨人的拉郎会,参加了就要守规矩。这么推来阻去的,可就让我靺鞨人不好想了。” 靺鞨人在檀州城内颇有势力,狄仁杰也感到这事儿不大好解决,劝道:“二郎,还请三思啊。” “这个么……” 崔耕望了望绣球,又望了望拉达米珠和崔秀芳,一时之间,难以决断。 眼看着崔耕吃瘪,李多祚暗暗高兴,就想再次出言挑拨。 不过……这种感觉怎么熟悉呢?是了,我刚才见崔耕放箭徒劳无功,就想说这些话,可是马上那神鹰就落下来了,形势当时逆转。 这次会不会出同样的意外? “不好啦!不好啦!” 李多祚刚想到这,就有一个小校在“拉郎会”外面跳着脚、道:“闪开,闪开,让我进去,我有重要军情禀报!” 第447章 背后再捅刀 檀州城楼上。 张九节望着城下密密麻麻地契丹帐.篷,冷笑一声,道:“天堂有路尔不走,地狱无门自来投,这帮契丹人真是不知死活!” 崔耕疑惑道:“城下有十万契丹大军,张总管似乎毫不担心?” “嘿嘿,十万大军又如何?”张九节傲然道:“哪次契丹攻我檀州城,不是倾巢而出?结果怎么样?还不是徒劳无功。尤其是这次……” 崔耕问道:“这次有什么不同?” 张九节眨了眨眼,戏谑道:“这次檀州有了崔着作,他们当然更得输了。说起来,崔着作的运气可真是好得很呢。契丹人一来,全城备战,你参加拉郎会的事儿,也就不了了之了。” 顿了顿,又继续道:“还有,那神鹰为什么会无箭自落?“惊弓之鸟”的典故崔着作应该听说过吧。应该是它碰上了契丹军,受了重伤,结果却被你捡了个便宜。这么好的运气,契丹人与你为敌,岂不是死路一条?” 崔耕道:“不会吧,没有“杖头人”指挥,那神鹰高高在上,契丹人能奈何得了它?” “怎么不能?”张九节瞥了李多祚一眼,道:“再是神鹰,也比不过人聪明,要不然靺鞨人怎么能捕到海东青的?” 李多祚却微微摇头,沉声道:“即便对靺鞨人来说,捕获神鹰也很不容易。契丹人一边急行军,一边诱捕神鹰?不大可能。” 张九杰不服气地道:“那依李将军之见呢?难不成崔着作真是什么上天派来的神使?老夫却是不信的。” “这……”李多祚也不信啊,不由得一阵语塞。 狄仁杰道:“不管崔着作是不是神使,运气好是肯定的。这次契丹人倾巢而出,老夫看他们的气数算是尽了。唉,天不佑唐啊!” 这话就不是戏谑之词了,而是确确实实地肺腑之言。 道理很简单,拉达米珠一脱困,默咄哪怕单单为了出口气,也得派兵参战。契丹人现在应该是狗急跳墙,急于和周军决战了。 闻听此言,崔耕不由得心中暗喜,当初狄仁杰找自己谈判,一个是不让自己找李多祚的麻烦,另外一个目的,则是希望对武则天隐瞒拉达米珠脱困的消息 。 李显如果能趁着这个空档,用什么手段逼武则天让位,当然是万事大吉。现在看来,完全是一厢情愿。胜负一分,武则天能饶得了李多祚?王孝杰的仇就算报了。前几天自己答应狄仁杰等人的条件,也已经再无意义。 他高兴了,狄仁杰、张九节、李多祚,则是心中五味杂陈,面色好看。 “狄大人,有紧急公文到!” 破屋更遭连夜雨,忽有一名小校捧着个鸽子走上了城楼。 狄仁杰把鸽腿上的公文解下来一看,叹了口气道:“天意难违,哪怕没有突厥人,契丹人这次的气数也尽了!” “此言怎讲? “神兵道大总管杨玄基,不知怎么得到了这次契丹人的行军路线。他率精骑两万暗随其后,现在距咱们檀州只有两日的路程了!” 张九节道:“杨玄基乃当世名将,手下两万骑兵更是朝廷精锐,以一当十不敢说,以一当三还是没问题的。在契丹攻城的时候,他们突然从背后掩杀……孙万荣死定了!” 李多祚叹了口气道:“契丹败局已定,某恐怕只能远窜山林了。来日复唐成功,两位莫忘了对天子提起,多年前,还有个李多祚,为了大唐宁愿背负一世骂名。” 狄仁杰和张九节虽然都不耻李多祚的所为,但对他一心复唐的信念还是尊重的,道:“一定,一定。” “多谢二位大人。呃……李某人心思烦乱,这就下去安排一下,失陪了。” 言毕,李多祚踉踉跄跄下了城楼,身形佝偻,好像老了十几岁。 崔耕心中一动,道:“契丹人狗急跳墙了,李多祚这厮会不会也狗急跳墙呢?两位大人,不可不防啊!” “崔着作多虑了。”张九节道:“陛下今年都快八十了,还能活几年?这天下早晚得落到姓李的手中。到了那时候,新君即位,他李多祚未必不能官复原职,现在奋死一搏,太不值当地了。” “说得也是。” …… …… 当天契丹人没有攻城,不过,第二天,他们就彻底疯狂了。 “先登者赏金千两,官升三级啊!” “杀啊!破城之后,三日不封刀啊!” “杀张九节,为死去的兄弟们报仇啊! ” “只要抓了狄仁杰,大周必定遣使请和,咱们契丹的好日子就来了!” …… 随着阵阵吆喝,契丹人不分主次,对着檀州城四面围攻。 这次他们吸取了前三次攻檀州城失败的教训,准备极其充分,不仅云梯、投石车、冲车应有尽有,必要的时候,甚至蚁附登城。 没用两个时辰,四门同时吃紧,险情频现。 清边道总管府。 “报!东城顶不住了,还请狄大人速派援军!” “援军?除了老夫的五百亲卫,现在哪还有什么援军?”狄仁杰苦涩道:“罢了,罢了,李元福!” “末将在!” “你带着老夫的五百亲卫,速速驰援东城,不得有误。” “可是……末将去了,您这边怎么办?” 狄仁杰把脸一板,道:“老夫这边能有什么?檀州城难道还有人要害老夫不成?执行军令吧!” “是!” 李元福刚走不久,又忽地有人来报,道:“契丹人攻势太猛,西城危在旦夕,还请狄大人速发援兵。” “我……” 狄仁杰先是一惊,随即哈哈大笑道:“咱们难以坚持,契丹人恐怕更难坚持。你回去告诉兄弟们,只要坚持过了这一波,契丹人就死定了!” “可是……”报信的小校为难道:“可是这一波咱们就未必顶得住,多少您得派点人过来吧,” “这……好吧!” 狄老头站起身来,道:“兵老夫肯定是没有了,你要援军的话,老夫就跟你走一遭。我虽然年纪大了,但给大家擂鼓助阵还是没问题的。” 小校嗫喏道:“小的不是那个意思……” “唉,不管是不是那个意思,这西城老夫不放心,得走一遭!” 还有句话狄仁杰没说出来,负责西城的是李多祚,虽然理智上觉得应该信任此人,但他潜意识中,总觉得这厮不大可靠。 狄仁杰抖擞精神,命人前去备马。 他要走,总管府里的官员们当然坐不住了,纷纷要求同行,崔耕也在其列。 再加上这些官员的从人,这么凑合凑合也能有两三百号,浩浩荡荡,直奔西门而来。 “杀!” 刚刚登上城楼,身披重甲的封常清和黄有为就大喊一声,冲了上 去。其他官员不分文武,也各持兵刃,加入了战场。 唯有狄仁杰老胳膊老腿实在动弹不得,在后面总揽全局。 两军之争差之毫厘谬以千里,有了这么一支生力军的加入,战况顿时逆转。 没用一刻钟,契丹人如潮水一般退了回去。 李多祚这才带着乞四比羽和乞乞仲象前来请罪,说什么末将无能,让狄相亲临矢石,还请狄相治罪之类的话。 狄仁杰当然不为己甚,温言勉力了几句。 李多祚建议道:“天将近午,要不狄总管就和众位大人,在城楼上吃一顿便饭?” 狄仁杰点头道:“如此也好,昔日诸葛孔明在西城焚香弹琴,今朝老夫在潭州城楼饮酒做乐,说出来也是一件佳话哩。” 李多祚赔笑道:“诸葛亮弹琴,那是施展空城计,其实他心里慌得很呢。您老如今却有数万精兵,论起境界来,不知比诸葛亮高明了不知多少倍了。” “哈哈,李将军谬赞勒了。” 狄仁杰在城楼上吃饭是为了鼓舞士气,当然是牛逼吹得越大越好。所以,李多祚的话,并不怎么反驳。 稍后,就有几桌粗陋的酒席摆下,众官员开怀畅饮起来。 有好事之人甚至高声谈笑,冲着城下指指点点,不屑之意,溢于言表。 约摸过了不到半个时辰,突然,一直在城楼下张罗酒席的李多祚,带着乞乞仲象、乞四比羽和高仙芝走上了城楼,道:“诸位,可吃好了?” “嗯,吃得差不多了。” “那就好。” 呛凉~~ 突然,李多祚把腰间的宝剑抽了出来,道:“诸位,如今四下里都是靺鞨人和扶余人,咱们该谈谈正事了。” 这语气不对啊。 狄仁杰面色微变,沉声道:“你究竟想谈什么?” …… …… 与此同时,檀州城外,契丹大营,中军账。 芬问部酋长李满飞着急道:“大汗,不能再这这么打下去了啊,今天一个上午,我芬问部的棒小伙子们就死了两成!” 伏部酋长何阿小不满道:“两成算什么?我伏部损失人手都将近三成了。仗打到这个份上了,还能退回去不成?” “再打,再打咱们契丹就要灭族了!” “不打也 得灭族,你以为武则天那老娘们是什么善男信女?” “那也不能像这么着主动送死啊!” …… 两人越说越僵,孙万荣既不生气,也不相劝,就这么笑吟吟地看着他们争论。 直到两个人吵累了,声音渐低,孙万荣才微微一笑道:“两位酋长还请稍安勿躁,本帅说两件事,你们就会明白刚才的争执毫无意义。” “哪两件事。” 孙万荣伸出了两根手指,道:“其一,城中内线传来消息,神兵道大总管杨玄基,正带着两万精骑疾行而来,离着咱们只有一日路程。等他到了,与檀州城内的守军内外夹击,我等必无幸理!” 何阿小着急道:“我说大汗今天上午为什么要不惜一切攻城呢,原来还有这番道理!那还等什么,您快下令继续进攻吧。” “不忙,不忙。”孙万荣摆了摆手,道:“且听本汗说了第二件事,你们就会明白,杨玄基不足为虑。” “什么事?” “咱们在檀州城的内线,就是右羽林将军李多祚。他准备在今天中午,也就是现在,绑了狄仁杰等人,开西城城门,献檀州城!到了那时候,杨玄基的两万骑兵顿兵坚城之下,又能有何作为?还有突厥默咄,他见我契丹再次大胜周军,也未必不能改变初衷。” 李满飞迟疑道:“李多祚能够献城当然最好,不过……他可靠吗?会不会是诈降?” “决计不会!”孙万荣笃定道:“李多祚的真正的目的,是靺鞨和咱们契丹人一样,立国辽东,再现当日高句丽的荣光。你说……咱们不和大周打个天翻地覆,他李多祚有这个机会吗?所以,他必然会不惜一切代价帮咱们打赢这一仗。” 何阿小狞笑道:“靺鞨人也想立国?简直是不自量力!咱们就暂且与之虚与委蛇,待取了檀州城,再把他们和那帮汉人一网打尽。” 孙万荣点头道:“本汗也是这个意思,何阿小听令!” “末将在!” “你率本部兵马,为我军先锋,见西城城楼上升起红旗三面,就火速入城,攻取檀州!” “得令!”何阿小抿了抿嘴唇,道:“三日不封刀,嘿嘿,我已经等不及了!” 第448章 黄雀终在后 午时三刻,檀州城外。 经过一上午的激战,护城河已经被填平。 何阿小催马上前,直接在离城一箭之地站定,哈哈大笑道:“红旗三面,果然有红旗三面,看来是天佑我契丹啊!传令下去,敢死队攻城!城破之后,三日不封刀!” “喏!” 伏部大将何烈应了一声,拨马回转,功夫不大,就杀声震天。 跟何阿小想象中完全一样,城墙上虽有滚木礌石不断砸下,但烈度可比上午差多了。 抵抗总是免不了的,李多祚官职再高,也不能命令周军直接投降啊。事实上,他就是命令大部分靺鞨族人背叛大周都办不到。要不然,刚才激战的时候,李多祚直接命令靺鞨人反水不就行了?哪还用得着什么约定三面红旗? 所以,何阿小对族人们的伤亡无动于衷,只是对着城楼上凝神观瞧。 功夫不大,就见那三面红旗连续晃动了几下。 好,就是现在! “随我来!” 何阿小大叫一声,一马当先,冲向了西城城门,何烈率领伏部大军紧紧相随。 吱扭扭~~ 没出任何意外,西城的城门开了! 有一靺鞨大将带着数十甲士端立城门之后,高呼道:“吾乃李将军手下大将乞四比羽,特来迎契丹大军进城,诸位请随我来!” “且慢!”何阿小皱眉道:“李多祚在哪?他为何不亲自前来迎接本将军?” “狄仁杰威望甚高,李将军正带着族 人亲自看押,不能分.身前来,还望将军见谅。” “那城墙上现在怎么样?” “李将军的心腹正在竭力弹压,恐怕坚持不了多久了,还请将军快快支援。” “好,那本将军这就随你去见李多祚,头前带路。” 乞四比羽在前,何阿小带着契丹军队紧随其后,“噔噔噔”上了西城城墙。 此时李多祚勾结契丹人献城的消息,似乎已经败露,远处不断传来兵刃交接,乃至喊杀之声。 乞四比羽微微一躬身,道:“何将军请上城楼,李将军已经等候多时了!” 何阿小到了城楼之上,果见有几十名大周官员被五花大绑,满脸愤恨之色。 其中一人着紫色官袍,身材微胖,头发花白,看来这就是狄仁杰了。 另外,令契丹人又爱又恨的崔耕也在其列。 不过……带人看押他们的,不应该是李多祚吗?怎么领头的是个相貌英挺的将军呢? 那将军似乎看出了何阿小的疑惑,微微一抱拳,道:“在下乃李将军义子高仙芝,义父大人今天不知吃坏了了什么东西,去茅房出恭了。呃……莫说这个了,虽然贵军已经入城,但还是有些族人不愿意反周,再加上城墙上原本的汉人……还请何将军速速派人支援!” “理应如此!” 何阿小一挥手,何烈就带着几百契丹军冲向了战场。与此同时,契丹的一万大军,也不断从城门洞中涌入。 一万人可 不是个小数目,何阿小的部下要想全部开进城内,怎么也得将近一刻钟,这却是着急不得。 他举目望去,见西城上的周军尽管不愿意投降,但似乎胆气已失,不断节节后退,渐渐放下心来。 他得意地对崔耕道:“崔着作,别来无恙乎?当初你跑什么啊,现在还不是落到我契丹人的手里了?这不是白忙活吗!哈哈!” 崔耕在契丹待了那么长时间,当然认识何阿小,沉声道:“原来是伏部的何酋长,想不到孙万荣竟把你派来了。嘿嘿,看来伏部和突便部的关系,未必象表面上那么好呢!” “姓崔的,你少挑拨离间!”何阿小冷笑道:“事实上,我伏部现在和突便部的关系,是前所未有的好。” “哦?此言怎讲?” “道理很简单,你广发聘书,唯有我伏部无动于衷。孙可汗不信任我们伏部,还能信任哪个部族呢?” 说着话,他走到崔耕的近前,轻笑一声,道:“事到如今,崔着作,你还是担心担心自己吧。因为靺鞨人的缘故,檀州失守,连狄仁杰都做了我契丹的俘虏。而你崔耕,好死不死的,竟成了靺鞨人的神使,你说……洛阳的武则天会如何看待此事呢?” 崔耕面色微微一变,道:“你是不是还想说,契丹借着这次大胜的余威,完全可能震慑突厥,至不济也能让突厥保持中立。消息传出,大周天子定会怀疑我崔耕对大 周的忠心。” “然也!”何阿小自以为得计,高兴地道:“嘿嘿,崔青天好大的名头,到头来还不是得乖乖为契丹效力?真是时也运也命也,我契丹当兴啊!” 孰料,崔耕听了这话,既不悲愤交加,也不惊慌失错,而是微微一笑,道:“姓何的,你这一切猜想的前提,都是靺鞨人全族皆反,檀州失守。然而,实际上……反的只是李多祚而已,而靺鞨的大部分人,都对我大周忠心得很呢。” “什么?靺鞨人没反?啊……来人!快来人啊,咱们上当了!” 仓啷~ 何阿小脸色巨变,一边大声呼喝,一边抽出腰刀,凝神戒备。 然而,现在已经太晚了! 咣当当~~ 随着一阵沉闷的响声,檀州城门的千斤闸陡然落下! 千斤闸是城门的辅助防御措施,此闸处于门洞之内,虽然没有城门那么坚固,但暂时隔绝内外还是没问题的。 紧接着从城门附近的民居中,冲出了无数大周甲士,将伏部的兵马隔为数段。 城墙上更别提了,本来节节后退的周军突然驻足,身后幕布拉开,乃是上百把上满了弦的床子弩。 嗖嗖嗖~~ 距离如此之近,契丹人毫无防备,躲闪不及,完全就是一堆活靶子,不消一会儿,就全部倒伏于地。 张九节顶盔掼甲越众而出,哈哈大笑道:“痛快啊,痛快!来人,不管死的活的,都给我把他们的脑袋砍下来。 哼,契丹伏部的人,一个都别想活!” “喏!” 伏部不仅军纪败坏至极,而且在何阿小的影响下,有意识的虐杀汉人,屠城无数,周军上下都恨之入骨。当即,大周将士们毫不犹豫地执行命令,城头上惨嚎之声不绝于耳。 此时城内的战况还在胶着,尽管周军人数占着绝对优势,但伏部兵马自知无幸,还在困兽犹斗。 张九节又让人装好了伏远弩,居高临下,开始助战。 城墙的意义就在于此,上面的人对下面的人优势太大了,功夫不大,战斗结束。 张九节又如法炮制,可怜伏部一万一千六百七十二名青壮年男子,都做了无头之鬼! 此时的何阿小早已被高仙芝制住,咽了口吐沫,道:“崔着作,临死之前,能不能让何某人做个明白鬼?” “那倒可以,不知何酋长想知道什么?” 何阿小气急败坏地大喝道:“我特么的就是想知道,李多祚这厮还是三品大将军呢,怎么就那么废物?” “这样啊,也好。”崔耕摆了摆手,道:“来人,把李多祚带上来,让他跟何酋长好好唠唠嗑,然后再……一齐上路!” “是!” 功夫不大,李多祚就被押了上来。 这位前右羽林将军已经完全没有了精气神,说话有气无力,道:“何酋长的话,我在下面就听清楚了。唉,说实话,不是李某人无能,而是这崔耕的运气实在太好了些……” 第449章 暗坑大祚荣 随后,李多祚强打精神,将事情的经过娓娓道来。 就在他带着心腹手下,准备把连同崔耕在内的二百多大周官员抓起来之际,高仙芝突然反水。 这厮是能当街拦惊马的主,又是背后突袭,李多祚当场被获遭擒。 乞四比羽和乞乞仲象本来还想营救李多祚,但高仙芝吩咐一声,就有几个扶余人押着他们二人的家眷走上了城墙。 原来人家高仙芝不是临时起意,而是早有预谋! 本来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乞四比羽如果对自己狠一点,完全不顾及李多祚和自己家人的死活,也未必不能翻盘。 可关键时刻,崔耕说话了。 他宣布,所有的靺鞨人不管参加没参加反叛,除李多祚外,只要不再继续为恶,都可以既往不咎。 非但如此,若是有人在此次大战中立下殊功,还有重赏。 至于说有没有立功的机会?废话,把何阿小的部众诱进城来,这就是一堆堆会移动的功劳簿啊。 什么?你说我崔耕人微言轻,朝廷不承认咋办?你们信不过我,还信不过狄丞相吗?再说了,就算大家在大周不好混,我还可以推荐你们去突厥啊。在突厥,我这个左贤王的名头,还是很好用滴。 还有最关键的,大家别忘了,我崔耕崔二郎是谁?前几天,上天刚刚钦定的靺鞨神使!大家不信我,总不能不信上天的意旨吧? 告诉你们,上天之所以让我做这个神使,就是为了让我力挽狂澜,帮靺鞨度过这次灭顶之灾 的。 李多祚听完了崔耕这番话,真恨不得抽自己几个嘴巴子。 当初我耍什么小聪明,举办拉郎会啊?现在可好,在各种阴差阳错之下,崔耕为神使,代天行事,言出法随,说出来的话,那帮人能不听吗? 果不其然,崔耕话音刚刚落地,众多靺鞨族人就齐齐跪倒在地,道:“谨遵神使之命。” 刚开始倒是还有些靺鞨人没有下跪,但他们势单力孤,总不能靠这点人造反吧?最后在众多族人的注视下也跪了下来,乞四比羽和乞乞仲象也在其列。 之后的事就简单了,李多祚倒也光棍,把自己和契丹人的谋划全盘托出,为自己的族人谋一条将功折罪之路。 崔耕将计就计,诱杀了伏部。 何阿小听完了,长叹一声,道:“崔着作的运气真是太好了,某家服了。行了,啥也别说了,给我个痛快吧。” “哼,今天战况紧急,算你走运!” 要是依崔耕的性子。其实是应该把何阿小送往洛阳,让他尝尝丽竞门的十八般刑具,最后再千刀万剐,为惨死在何阿小中的数万百姓报仇。 然而,现在崔耕还需要借他的脑袋一用呢,也只得直接命人将何阿小枭首。 李多祚也是一代枭雄,没有开口求饶,沉声道:“崔着作,接下来是不是该李某人了?来吧!” “别忙,你今天是死定了。不过,动手的人却不是本官的手下。” “那你是想……” 崔耕招了招手,道:“乞乞祚荣,你过来!” 乞 乞祚荣就是当初和崔耕、高仙芝一起争夺神使之位的那个年轻人。与此同时,他也是靺鞨大将乞乞仲象的独子。 乞乞祚荣走上前来,微微一躬身,道:“末将在,不知崔大人有何吩咐?” “你给本官把李多祚的脑袋砍下来。” 乞乞祚荣面露难色,迟疑道:“李将军毕竟是我靺鞨的酋长,这差事,您能不能让别人干啊?” “别人?”崔耕的脸一沉,道:“别人?本官命令的就是你!原来他李多祚是靺鞨酋长不假,但现在却只是朝廷罪人。你如此推三阻四的,莫非是同情李多祚?” “同情反贼”的大帽子扣下来,乞乞祚荣直吓得脸色巨变,连声道:“末将不敢,末将不敢!” “不敢就好。”崔耕背过身去,道:“今天你和李多祚只能活一个,动手吧!” “呃……喏!” 少顷,崔耕就听到一阵沉重的脚步声,紧跟着李多祚的惨嚎声传来。 乞乞祚荣提着李多祚的脑袋来到崔耕的面前,单膝跪地,道:“李多祚的首级在此,末将幸不辱命!” 崔耕这才长松了一口气,道:“好,很好!传令下去,乞乞祚荣斩杀李多祚有功,赏黄金百两,官升一级。全军上下各赏酒半斤,为乞乞祚荣贺。” “是!” 一名小校领命而去。 尽管现场比崔耕官职高官员很多,但是,刚刚靠了崔耕的嘴炮,大家才幸免于难。所以,对崔耕这个明显不合理的命令,竟无人提出异议。 唯有狄仁杰 轻轻扯了扯崔耕的袖子,低声道:“李多祚就在那捆着,谁杀不是杀啊。乞乞祚荣办了这么点事儿就得了黄金百两,崔着作,你是不是有什么深意啊?” 崔耕的深意当然是有的。 原来他听了乞乞祚荣的名号之后,并没有什么想法。可是今天,在听说了李多祚与契丹勾结的真正目的,不是帮庐陵王上位,而是帮靺鞨族立国之后,他忽然心中一动。 在历史的记载中,契丹之乱平定后,靺鞨族的确建立了一个政.权——渤海国。 当然了,没有自己改变历史,苏宏晖不死。李多祚就不可能离开洛阳,也就不可能参与这场叛乱。事实上,渤海国是由一个叫“大祚荣”的人建立的。 “大”翻译成靺鞨语,就是“乞乞”。所以,实际上,大祚荣也可以被称为“乞乞祚荣”。 换言之,那个跟自己和高仙芝争夺神使之位的,就是日后渤海国的开国之君! 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该怎样防范他真收拢靺鞨人心,建立起渤海国来呢? 崔耕现在终于找着机会了。 李多祚在靺鞨人中威望甚高,乞乞祚荣亲手杀了他也就算了,竟然还得了重赏。没啥说的,他肯定是一个见利忘义之徒啊! 日后他若是想串联族人起事,这段黑历史必然会被族人提起。想必到了那时候,他也只能知难而退了。 当然了,崔耕的这个理由虽然非常充分,却不能用来搪塞狄仁杰。 他只得道:“靺鞨人中对 我大周有不臣之心的,可不只李多祚一个。乞乞祚荣作为靺鞨人中数得着的英雄,下官这么做,无非是千金买马骨罢了。” “这样啊……” 狄仁杰虽然觉得崔耕的这个理由有些牵强,但也不是不能接受,转移话题道:“那接下来咱们该怎么办,不知崔着作何以教我?” 崔耕道:“当然是把何阿小他们这些人的脑袋扔下去,乱契丹人的军心,让他们明白此战必败。” “此计甚好,就依崔着作所言。” 功夫不大,一万多颗脑袋,被唐军装在一个个大麻袋里、扔了下去。 至于何阿小的脑袋,则被高挂在了城楼上。 非但如此,还有嗓门大的周军士兵对着城下喊话道:“何阿小伏法,伏部全军覆没,你们契丹上当了!” “一次就损失一万多人,这次契丹败局已定。” “识相的话,赶紧投降吧。若是冥顽不灵,我大周天兵一至,玉石俱焚!” …… 城墙上的喊话断断续续地传入帐.篷内,再加上抢回来的人头,孙万荣不由得心里一凉。 他心中暗想,别看契丹有十万大军,但素质良莠不齐。何阿小这一万多人,起码能当两万人用。 再加上今天上午的损失,契丹军力已经永久下降了三成,再打下去的,还有翻盘的希望吗? 罢了!罢了!生死有命,富贵在天,这一把我赌了! 想到这里,孙万荣传令道:“全军上下,不分老幼,给本汗四面八方蚁附登城,不破檀州城,是不收兵!” 第450章 欲穷千里目 “杀!杀!杀!今天不是檀州城破,就是咱们契丹亡,哈哈!” 檀州城外,孙万荣手持着一把滴血的长刀接连挥舞了两下,状若疯狂。 在他前面还有两具死尸,一个是达部酋长曹可安、一个是纥便部酋长燕飞摩。 没办法,“蚁附登城”的伤亡太大了,弄不好契丹精锐就都得交代在这。孙万荣没退路,不代表其他人没退路啊。所以,他此令一出,就遭到了六部酋长的一致反对。 但孙万荣这回可是真急了,不仅亲自斩杀了曹可安和燕飞摩,还带着这两个人的尸身,来到城外督战。 现在的战况是,突便部为督战队,其余六部豁出老命去攻檀州城,就是奚军也不敢怠慢,派出了一半的兵马。 当然了,契丹如此拼命,战果也是相当喜人的,檀州城墙已经接连出现了几次险情,多亏了张九节调度有方才堪堪守住。 在这次守城战中,周军总共有两员大将的表现非常显眼, 一个是高仙芝。在崔耕的建议下,张九节直接调了五千兵马给高仙芝指挥。檀州哪里有显情,哪里就有这支部队的身影。高仙芝白衣白袍,英姿飒爽,屡屡力挽狂澜,甚有当初“白袍薛仁贵”的风采。 第二位,则是刚被崔耕赏了黄金百两的乞乞祚荣。这家伙杀了李多祚以后,已经完全没退路了。他带着一部分族人奋勇杀敌,经常以少胜多,杀得契丹人胆寒,不愧是 史上渤海国的开国之君。 简短截说,半个时辰后,双方皆已经尽了全力,战况开始胶着,就看谁先支撑不住了。 完全可以说,再过一刻钟,胜负必见分晓! 契丹胜,檀州城内的百姓恐怕将无一幸免,狄仁杰和崔耕等人也得做了阶下囚;周军胜,契丹虽然不至于灭族,但显而易见地,这次反周就算完全失败,孙万荣也难逃活命。 孙万荣眼珠一转,忽地哈哈大笑道:“崔耕崔二郎,刚才那个抛头颅乱我契丹军心之计,是你出的吧?张九节和狄仁杰爱惜羽毛,可没你那么下作!” 崔耕当然明白孙万荣是想耍盘外招,在城楼上答言道:“是又怎么样?不是又怎么样?” “是的话,你现在可是后悔了?没想到吧,我契丹不但没上你这个当,反而全力攻城!今朝檀州城破,十数万百姓惨死,皆是你崔耕之过!” 崔耕眼珠一转,道:“孙可汗,如果你真有把握破城的话,又何必跟我说这些废话?还不是想乱我大周军心?咱们彼此彼此。告诉你,还是别白费心思了,你们契丹输定了。不信的话,你看看后面,我大周的援军到啦!” “什么援军?” 孙万荣心头一震,回头望去,却是不见任何人影,怒道:“姓崔的,你又使这些下作手段乱我军心,可对得起你崔青天的名头?” 说实话,崔耕也没料到自己刚才的那一计,竟把孙万荣逼 到了孤注一掷的地步。 他现在只求获胜,哪在乎什么名声啊,朗声道:“你孙可汗看不见,那是因为你站得低。本官站在城楼上,自然是看得比你远了。” 随后,灵机一动,继续道:“本官在这城楼上,观突厥大军将至,心有所感,要赋诗一首:白日依山尽,潮河入海流。欲穷千里目,更上一层楼。” 狄仁杰也不是迂腐之人,马上就把自己积累的名望开始变现了,道:“好,好一个“欲穷千里目,更上一层楼”。本总管也看见突厥大军了,契丹今天败局已定!” 好么,一个是名满天下的狄仁杰,一个是名震契丹的崔青天,他们俩嘴里说出来的话还能有假?契丹人的攻势顿时一滞。 孙万荣这时候真是悔得场子都青了,心说我非得跟崔耕斗嘴干啥?这帮汉人太无耻了,完全是睁眼说瞎话啊!本来五五之数的战局,现在恐怕只有二八了。 他气急败坏地道:“崔二郎,你胡说八道,潮河离着这里有几十里呢,你在城楼上能看得到?众将士,别听他的,给本汗继续进攻,莫给汉人喘息之机!” 崔耕刚才这首诗乃至抄袭王之涣的《登鹳雀楼》,只是檀州附近没有黄河,才改成了潮河,但这依旧漏洞不小。 不过,没关系,咱崔小哥的节操是相当低滴。 他马上就解释道:“本官和狄丞相都是天上的星宿下凡,是一般人可比的吗?我 连你们契丹可汗李尽忠的死期都算得到,看得远一点,有什么值得奇怪的?” 狄老头也在一边毫无节操地附和道:“是极,是极,刚才那首诗不是说得清楚吗?更上一层楼是“千里目”,现在没上楼,纵然没有千里,但百里总是有的! 还能这么解释? 孙万荣被这两位堵得一愣一愣的,道:“什么千里目?简直是无稽之谈,本汗就不信了……” “大汗,不能不信啊,您看!”忽然,孙万荣刚说到这,他旁边的一个家奴扯了扯他的袖子。 “看什么看?” 孙万荣顺着那家奴的手指方向望去,却见远方烟尘滚滚,有一支骑兵冲着自己的方向飞驰而来。 这些人尽皆身着突厥服饰,头上小辫飞舞,更关键的是,口中不断大叫着“俄方疏勒”,不是突厥军队,又是何人? “俄方疏勒!” “俄方疏勒!” 尽管这支骑兵才二百人左右,却是大声呼喝,气势如虹。 尤其是那领头之人,戴着一个青铜的恶鬼面具,手持一杆超长的大刀,狰狞恐怖。 不仅架势恐怖,武艺更恐怖! 说时迟,那时快,眨眼间,这支骑兵就与契丹大军短兵相接。那领头的突厥人大刀挥舞,沾着死,碰上亡,手下竟无一合之敌。 事实上,崔耕也不知道这支莫名其妙的突厥骑兵是从哪来的,但这并不妨碍他借机打击契丹人的军心士气。 崔耕高声道:“契丹 将士们,你们看见了吧?刚才说谎的不是本官,而是你们契丹可汗孙万荣。实话告诉你们,这两百人只是先锋而已,后面还有突厥二十万大军。” 事实胜于雄辩,你孙万荣说人家崔耕说谎,这两百突厥骑兵可怎么解释? 契丹人顿时军心大乱。 还在攻城的契丹军忙不迭地退下,就是孙万荣本部的突便部都兵无战心。 可怜将近两万军的突便部,竟然没拦下这二百骑兵,被人家穿营而过! 这边周军早有准备,开了城门,高仙芝白衣白马带领一队周军前来接应,把这二百突厥骑兵接了进来。 孙万荣直气的牙根都痒痒,恨声道:“若是突厥的十万大军到了,他们还入城干啥?进攻!给本汗继续进攻!我看这帮汉人还能耍什么花样!” 可他的话音刚刚落地,远方就有一支契丹小队飞驰而至,高呼道:“报,报大汗,大事不好,还请大汗速速回军!” 孙万荣怒道:“能有什么不好的消息?只要突厥人没来,本汗就要和周人拼个你死我活!” “可是……”那领头的契丹小将面露难色,道:“突厥人虽然还没到这里,但他们已破新城!” “你说什么?” “默咄亲自领兵二十万,围新城三日,终于破城,尽俘我契丹老幼二十万,现在正往檀州方向而来!” “这……这怎么可能?” 孙万荣再也受不了这个打击了,眼前一黑,跌倒在地! 第451章 契丹乱终平 所谓新城,就是契丹人新筑的一个城池。 契丹人和李显勾结,反周复唐,虽然节节胜利,但内心中还是相当不自信的,因此,他们给自己本族留了个后手——新城。 此城建的非常隐秘,只有少数契丹高层才知道具体位置。城内不仅聚拢了契丹军士的家属,还有绝大部分从汉地抢来的财物。 但是,再隐秘的位置,瞒得过别人,也瞒不过有后世记载的崔耕啊!当初在突厥牙帐之中,崔耕就直接把这个位置用锦囊妙计的形式卖给了默咄。 新城守卫不强,里面又有大量的妇孺和金银财宝,有这个软柿子捏,不比跟大周死磕强得多? 所以,默咄当时就偏向了大周。 后来,李楷固抓了拉达米珠,自以为默咄投鼠忌器,绝不会出兵契丹,其实是完全算错了。 人家默咄怕啥?“新城”一下,契丹军的家眷就尽皆落在默咄的手中。吓死契丹人也不敢对拉达米珠不利啊,大不了大家互相交换人质也就是了。 所以,他毫不犹豫地直接出兵。只是为了掩人耳目,才没说出兵新城,而是说出兵营州。 后来,崔耕在檀州城下,被孙立平的大军包围,依旧卖的是这条消息——告诉孙立平自己已经知道了新城的具体位置。 换言之,现在掌握契丹军属的不是孙万荣而是他崔耕。孙立平这才临阵倒戈,实现了崔耕以一破千的壮举。 当然了,崔耕对狄仁杰可不能提什么后世的记载,只是推说自己偶然间救了一个契丹人,才得知了这个秘密 当天晚上,檀州城内,清边道总管府。 几桌上好的酒宴摆下,檀州有头有脸的诸位大佬开怀畅饮,欢庆大捷。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 张九节忽有些不悦道:“所以……崔着作是早就知道了新城的位置,却告诉了默咄,而瞒着我们这帮老头子?” 狄仁杰打圆场道:“这也怪不得崔着作,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人不可无嘛。他要是告诉了咱们,李多祚那厮备不住就知道了。李多祚一知道,契丹人也就知道了,这事儿不就办不成了吗?” “对头,老夫早就看李多祚不顺眼了,可就是张总 管你们一直帮着他说话!不得不说,这次是您看走眼啦。”壁龙柴云瑞气鼓鼓地说道、 刚才那支“契丹军”就是柴云瑞的手笔。他自知在政治上斗不过李多祚,索性直接称病,避不见客。与此同时,他偷偷出城,招揽了一部分旧部,今日装作突厥大军,帮了檀州守军一个大忙。 “我那不是……那不是……唉!” 面对壁龙这个苦主,张九节深感有愧,又不能在大庭广众下说什么“反周复唐”之类的话,不由得一阵语塞。 狄仁杰见气氛有些尴尬,转移话题道:“呃……柴侍郎这些日子一直在外面招揽旧部,可真是辛苦了。” “不止是招揽旧部呢,还有……来人,带上来!” 柴云瑞打了个招呼,就有人将两只捆得结结实实的海东青带了上来,道:“老夫一直奇怪,檀州城四门紧闭,李多祚究竟是怎样和契丹人勾结的。经过仔细调查我才发现,都是通过这些扁毛畜生干的。” 乞乞祚荣惊呼道:“这些神鹰都是柴老爷子捉的?即便我们靺鞨人要抓神鹰,都得接连蹲守几个月,壁龙的本事真是名不虚传啊!” 柴云瑞颇为自得地道:“这有什么?要不是契丹大军突然赶来,老夫还能捉第三只呢。最后那只受伤而逃,却是便宜它了。” 张九节心中一动,道:“说便宜其实也没怎么便宜,那只海东青只多活了一会儿,就死在崔着作的手里了……” 然后,他简要地把崔耕在“拉郎会”上“箭射神鹰为神使”的故事说了一遍 柴云瑞高兴地道:“崔小子这运气还真是好,老夫算是服了!对了,崔小子,你过来,现在默咄破了新城,契丹败亡就在旦夕之间,老夫的差事也完成的差不多了。所以……想和你商量点事儿。” “不知您老想说什么?” “你附耳过来。” 柴云瑞在崔耕耳边嘀咕了几句,崔耕面露难色,道:“您老这不是害我吗?先不说我是不是真的运气那么好,这事儿根本就和运气关系不大啊……” 噔噔噔~~ 二人的话刚说到这,就有一小校跑了进来,道:“诸位大人快去城墙上看看吧,契丹人 好像好像……” “怎样?” “炸营了!” 所谓炸营,指的就是军人的压力过大,最后因为某个莫名其妙的原因,忽然全军崩溃了。 这种事虽然听起来匪夷所思,其实也不算太罕见。 众人仔细一琢磨,契丹人连番大败,又听说了妻女被默咄捉住的消息,士气低落至极,忽然炸营,也不是不可能。 于是乎,在狄仁杰的带领下,众人再次登上城楼,极目远眺契丹人的营盘——经过白天的一场大败,契丹人后退五里扎营。 张九节是老行伍了,稍微一打量,就摇头道:“不是炸营,应该是契丹人内讧了。” 狄仁杰道:“不管是炸营还是内哄,依张总管之见,我军该如何应对呢?是不是现在马上派兵出击?” 张九节想了一下,摇头道:“现在我军稳操胜券,不必行险,静观其变也就是了。” 狄仁杰迟疑道:“静观其变当然稳当,但孙万荣若是借机逃了可怎么办?契丹人总共有将近百万之众,咱们总不能把这些人都杀了吧?有朝一日,他未必不能卷土重来。” 这倒是个问题,张九节也是一阵犹豫。不过,他很快就不用为这个问题烦心了,因为很快的,契丹营盘内的火光和喊杀声全部消失,看来契丹的内乱已平。 人们纷纷心中暗想,孙万荣这么快就平定了叛乱?看来其实力比大伙想象中要高啊,纵是明日杨玄基的大军赶到,恐怕还是少不了一场恶战。 然而,事实证明,大伙都想错了。 第二天一早,还没等杨玄基的大军赶来,整个契丹的营地,已经换成了大周的旗帜。 以奚王苏运和芬问部的酋长李满飞为首,包括突便部的大将李楷固和骆务挺在内,契丹各部实权人物在城外跪倒了一大片。 注意,人家既不是请降,也不是起义,而是前来邀功。 “逆贼孙万荣的首级在此,末将等幸不辱命,特来缴令!” 啥?幸不辱命?剿令?什么意思? 城楼上的兵丁们不明所以,赶紧飞报狄仁杰。狄仁杰也糊涂啊,赶紧把众将招来议事,并且第一个怀疑就是着作郎崔耕。 崔耕稍微一琢磨就明白了,没错, 肯定是自己那些聘书的问题。可不是么,伏部已灭,现在契丹实权人物都有自己的聘书,就都成了自己人了,人家这帮“卧底”有啥罪可请?非但无罪反而有功啊。 当即,他简单地把“聘书”的事儿解释了一遍。 柴云瑞听完了,不由得哈哈大笑,道:“这不是运气好,还有什么算运气好?崔小子,老夫交代的那件事,你肯定能给我办好了,还是莫再推辞了。” 张九节乃沙场老将,他本来以为,自己胸怀宽广,万不会嫉贤妒能。不过,听了崔耕的解释之后,却发现自己完全想错了。 他酸溜溜地道:“崔着作,你知不知道,这件事对你意味着什么?” 崔耕小心翼翼地道:“事急从权,想必陛下不会怪罪下官吧?” “陛下倒不会怪罪你,不过…你从今往后,恐怕成了我大周几十万边军之敌!” “啥?几十万边军之敌?有事说事儿,您老可别吓我?” 狄仁杰苦笑着插话道:“张总管这话可不是危言耸听,崔着作你想想,这契丹之乱算是谁平定的啊?” “当然是将士用命,还有突厥默咄的援兵。” “事实当然是这样,不过如果朝廷承认这些聘书是真的,就不能这么解释了。你崔着作一个人,凭三寸不烂之舌,把契丹贵人除了孙万荣之外,全部策反了。哪还用得着什么大周将士和默咄?这灭契丹之功,主要是崔着作你的啊!” 张九节在一旁补充道:“好么,我们几十万边军费饷银数千万贯,抛头颅洒热血,却赶不上崔着作你一张嘴,你自己说说……我们是不是该找块豆腐撞死?” “这……这还真有道理啊!”崔耕苦着脸道:“那张总管以为,下官现在应该怎么办?千夫所指无疾而终,这被几十万人惦记……下官实在是受不起啊!” 眼见崔耕这副愁眉苦脸的样子,张九节的心里才舒坦了一点,道:“老夫也没办法,崔着作你就自求多福吧!呃……当然了,你也不必太过担心,这次崔着作你立下如此泼天大的功劳,陛下岂不会重赏?说不定你能直接官居三品,与本总管平起平坐哩。” …… …… 张九节的这番猜想完全是据常理推测,不过大周的政治就是这么吊诡,每一步就出乎了大家的预料之外。 平定契丹的公文露布飞捷报知洛阳之后,武则天大喜,连下旨意。 李楷固和骆务挺斩杀孙万荣有功,封为大周正四品的宣威将军,入朝为官。其余契丹各部酋长能够弃暗投明,算是将功补过,既往不咎,仍统领其部众。 靺鞨族的两个酋长乞四比羽和乞乞仲象,关键时刻立场坚定,给予重赏,封乞四比羽为许国公,乞乞仲象为震国公。 瞧瞧,女皇陛下对这些异族是多么慷慨。相比之下,对待大周的将士们,就太小气了。 首先是狄仁杰,武则天亲赐下锦袍一件,上书十二个飞白体的大字:“敷政木,守清勤,升显位,励相臣”。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你不说是“励相臣”吗?倒是下旨意让狄仁杰复相啊。结果,没有,完全没有。合着人家狄仁杰立下了这么大的功劳,就一件袍子打发了? 接着是张九节,这位更惨,连袍子都没有。武则天赐下黄金百两,锦缎五十匹以示嘉奖。这还不如当初崔耕给乞乞祚荣的赏赐呢。 至于武则天给崔耕的赏赐是啥呢?圣旨上完全没提。 崔耕尚且如此,诸位有功的将士们就更别说了,女皇陛下是一点嘉奖的意思都没有。 往常的武则天可是赏罚分明至极,现在怎么忽然转了性了呢?一股不祥的预感,萦绕在众将士乃至五州百姓的心头。 这一日,崔耕被狄仁杰叫了过去,将一份公文递到他的面前,叹了口气,道:“二郎,你看看这个!” “这是……” 崔耕拿起来刚扫了一眼,就脸色巨变,道:“河内王武懿宗奉圣谕,要来咱们这里查办勾结契丹之人?” 狄仁杰摆了摆手,道:“不只如此,你接着往下看。” 崔耕低声念道:“着太子左监门副率崔耕予以辅助,宁枉勿纵,务必将通敌之人一网打尽!功成之后,朕定当不吝重赏!” 狄仁杰点了点头,意味深长地道:“这才是关键。崔着作,以后你的名声,可就不在往昔的来俊臣之下了,实在是可喜可贺啊!” 第452章 今为及时雨 历时一年多的契丹之乱终于被平定,武则天甚为高兴,下诏大赦天下,改元神功。 现在正是大周神功元年,四月初八。 哒哒哒~ 随着一阵清脆的马蹄声响,有一骑飞驰而来,在檀州城外接官亭翻身下马,跪倒在地,道:“启禀诸位大人,河内王的队伍,已经离此不到五里了!” “五里?恐怕用不了一刻钟。” 狄仁杰面色一紧,拍了拍崔耕的肩膀道:“崔着作,公门里面好修行。应付河内王的事儿,可就全靠你了。” 崔耕倒也光棍,沉声道:“狄相放心,下官理会得。” 说实话,他现在还真有些当仁不让。 道理很简单,武懿宗来干什么来的?明着是查勾结契丹之人,实际上是查勾结王李显之人。现在檀州城里的各个官员,有一位算一位,真的完全没嫌疑的,也就得说是自己了。武懿宗要是干什么出格的事儿,自己不拦着谁拦着? 另外,从朝廷公文上来讲,武懿宗为正,自己为副,自己和他分庭抗礼,也是理所应当。 …… …… 一刻钟后,武懿宗的车队到了接官亭外。狄仁杰带领清边道众官员,上前与这位大周河内王见礼。 武懿宗也是真尿性,看都不 看名满天下的狄仁杰一眼,直接把崔耕扶了起来,温言道:“二郎兄弟,别来无恙乎?” “有劳河内王挂心了,下官一切还好,。” “那就好,那就好啊!对了,二郎……”武懿宗突地面色一肃,道:“你看本王带的这些马车怎么样?” 马车?这些马车不都是从驿站里征调来的吗?有什么不寻常的? 崔耕想了一下,道:“总共是两百多辆大车,河内王带的行李可真多啊。” “嗨,什么行李啊!”武懿宗摆了摆手,高声道:“实不相瞒,这些马车全是空的。能不能全装满,可就全靠清边道各位大人帮衬了,哈哈!” 崔耕当然明白,武懿宗这话明着是说给自己听的,实际上却是向清边道的官员们听的。换言之,这厮是在公然索贿啊! 他面色微微一凛,道:“河内王一路辛苦,五州百姓自然有一片心意奉上。不过清边道经由契丹之乱,民间残破,这些大车……是不是多了一点?” “多吗?一点都不多。”武懿宗冷然一笑,道:“钱财再重要,还是性命重要?这个问题,本王相信大家能拎得清!” …… …… 武懿宗下车伊始,就给了清边道诸官员一个下马威。 当天的接风之宴,大家也吃的没滋没味的。 第二天,武懿宗雷厉风行,开始办案。 他这办案也是真有章法,先向狄仁杰要来清边道官员的名册,然后挨个抓人,抓够了两百人就暂且告一段落。 紧接着就开始审讯了。说,你是不是与契丹勾结了?没有?人是苦虫不打不行,人是木雕不打不招,来人,给本王狠狠地打! 这边官员进了大狱,家属就得赶紧想办法救人。 武懿宗也真是买卖公平童叟无欺,直接按照官员品秩的高低定价。给了钱就马上放人,不给钱就继续用刑。 崔耕倒是积极为那些官员说话,但人家武懿宗也从善如流啊。原来要价一千贯的,崔耕一开口,立刻就降为五百贯了。怎么样?够给你崔二郎面子了吧?光棍不挡人财路,你要是再不依不饶的,可就是自己不识进退了。 非但如此,武懿宗还非常高兴地道:“二郎,你这么办就对了。现在本王当黑脸,你跳出来当红脸,让那些人痛痛快快地交钱。等本王把那些马车装满了,你就当黑脸,本王当红脸。咱们俩一唱一和,定能大大地发上一笔横财。” “这什么乱七八糟的,我根本就不是那个意思好不好 !”崔耕顿时满脸尴尬。 但话说回来,人家武懿宗完全按照官场的潜规则来办,他也没什么好办法。 真的硬怼武懿宗?别开玩笑了。在武则天给武懿宗的秘旨里,说不定有什么“宁可枉杀一千,不可放过一人”的指示呢。就是这官司打到洛阳,自己也是稳输之局啊! 所以,他只得继续不情不愿地扮演这个“红脸”的角色。 还别说,无心插柳,崔耕屡屡帮着官员们砍价。从那以后,他在五州边军心目中的形象竟逐渐好了起来。“义薄云天及时雨”、“赛专诸小孟尝”,“有事就找崔二郎”……等名号,迅速传开。 要说事情就这样继续发展下去,虽然不算什么好事,但也不是不能接受。破财消灾嘛,在武懿宗到来之前,大家就早有心理准备了。 不过,树欲静而风不止。 檀州城,临时的河内王府,正堂屋。 这一日,武懿宗将一张二十万贯聚丰隆银号的钱票,推到了崔耕的面前,道:“这些日子多亏了二郎你配合默契,本王发了一笔横财,这钱你拿着。” “下官何德何能,敢收河内王您的钱?”崔耕赶紧推脱。 武懿宗又把钱票推了回来,叹了口气,道:“这钱 让你拿着你就拿着。唉,说起来,是本王有愧啊。原来我不是说也给你发财的机会吗?现在陛下知道了这里的情形,已经下旨申斥了。所以,财咱俩是继续发不了了,只能公事公办,下手……杀人了!” 崔耕对那些勾结契丹入侵中原的龌龊官当然没啥好印象,道:严查勾结契丹之人,下官当然是举双手赞成。不过,那些人行事隐秘,孙万荣已死,没有确切地证据不好办吧?” “证据?怎么会没证据?武懿宗微微一笑,胸有成竹地道“二郎你人称崔青天,破案之能名扬天下,这点事儿还能难得住你?另外,本王还给你找了个好帮手。只要你们二人精诚合作,定能让那帮乱臣贼子无所遁形!” “帮手?什么帮手?” 啪!啪!啪! 武懿宗轻拍了两下手道:“出来吧!” “是。” 屏风后面有人答应了一声,低眉顺眼地来到了崔耕的面前,噗通一声跪倒在地,道:“罪人参见崔着作!” “是你?” 崔耕一见此人,直气了个三尸神暴跳,五陵豪气飞空! 苍啷啷~~ 他把腰间的宝剑抽了出来,牙关紧咬道:“几十万五州百姓因你惨死,你还敢来?!本官今天就要你的命!” 第453章 公子有秘密 出现崔耕面前的,正是原来的定州录事参军范光烈。 当初正是他和孙彦高一起,杀了何明远一家三百多口。另外,契丹祸乱五州,此人也是关键人物。 他不死,怎么对得起几十万汉家百姓的亡灵? 契丹败亡之后,崔耕也曾悬下重赏,查找此人的下落。不过可惜了,一直毫无所获。 万万没想到,他今天竟然堂而皇之地出现在这里! 见崔耕如此激动,武懿宗赶紧打圆场道:“二郎慢来,这范光烈虽有小过,现如今却已经弃暗投明了。” “什么?弃暗投明?” “不错,他现在在本王府中领了一个旅帅的职司,秩从七品。”武懿宗道:“范光烈熟知那些反贼的内情。有他相助,何愁不将那些乱臣贼子一网打尽?崔着作莫因小失大啊!” 顿了顿,又冲着范光烈一使眼色,道:“往昔你多有得罪崔着作之处,还不快快赔罪?” “是。崔着作,下官给您赔礼了。” 砰砰砰~~ 范光烈再次跪倒在地,把头磕得“砰砰”直响,功夫不大,额头上鲜血淋漓。 武懿宗趁机再次给范光烈说情道:“此人还有些用处,看在本王的面子上,崔着作就把当个屁,放了吧。” 崔耕深吸了一口气,道:“如此……也好。” 事到如今,崔耕也算是彻底明白过来了,武懿宗为啥要给自己二十万贯钱?不是因为他食言了,而是要收买自己,不再追究范光烈的罪过。 面子是别人给的,却是自己丢的。武懿宗非要保范光烈,自己难道还真的能当着他的面把范光烈杀了不成? 罢了,且让你多活几天,待本官日后找着机会,再取你的性命! …… …… 接 下来的日子,范光烈还真卖力气,指出了不少和契丹勾结的官员。 这可不是屈打成招,而是有确确实实的证据——范光烈就是人证。 他可以和那些官员当面对质,说,某年某月某日,在哪里,你说了什么,大意是想借着契丹之位,扶保庐陵王上位。 另外,武懿宗下令抄那些人的家,还真的发现了不少蛛丝马迹。 对于这些案子,崔耕就不想搀和了,一来他着实不想看范光烈那副嘴脸,二来,也是最关键的,他不想趟这滩浑水。 表面上看,李显经此一役就算完了,早晚得被武则天秋后算账。 但是,熟悉历史发展的崔耕明白,这事儿没那么简单!历史上,李显同样和契丹勾结的非常明显,可是到了最后呢,他毫发无损不说,还在几个月后,被武则天重新立为太子。 虽然不知他究竟用了什么手段,但历史上人家办得到,现在就未必办不到!自己要是表现得太积极的话,难道就不怕李显登基之后秋后算账? 所以,从那以后,崔耕干脆就称病不出,任由武懿宗折腾了——反正现在范光烈也没有滥杀无辜,狄仁杰也没立场要求自己和武懿宗打擂台不是? 令崔耕万万没想到的是,此举再次无心插柳,让自己的名声变得更好——你瞅瞅,武懿宗倒行逆施,都把崔着作给气病啦,崔着作真是个大好人啊。 最感激崔耕的,还是先前交了钱的人。 原来武懿宗是求财,现在完全是要命。要不是人家崔二郎帮着说情,自己的家属能及时凑上赎金吗?稍微晚了几天之后,自己就得人头落地。万幸,实在是不幸中的万幸啊! 所以,最近这些日子里, 崔耕临时的府邸简直是太热闹了。 那些侥幸活命的人,都备上一份厚礼前来相谢。那些被武懿宗抓起来之人的家属,都到崔耕这来碰碰运气,希望崔青天早日康复,为他们的家人说情。 崔耕不胜其烦,宣布概不见客。 这一日,崔耕闲来无事,摆下棋盘,和崔秀芳手谈一局。当然了,围棋崔小哥是不会滴,实际上,他们下的是后世五子棋。 这种下法甚是新奇,不仅崔秀芳下的津津有味,就连拉达米珠和莫小星都甚感兴趣,在一旁观战。 啪! 崔秀芳将一颗棋子落下,低声道:“二郎,妾身和你商量一件事好不好?” 这么客气? 一股似曾相识,又有些不祥地预感,涌上了崔耕的心头,沉声道:“你想说什么?” “嗯,二郎看莫小娘子如何?” 在两个小醋坛子面前,崔耕总不能说实话啊,只得含糊道:“还不错。” “嘿嘿,何止是不错而已?”崔秀芳道:“莫小娘子不仅论姿色在妾身和拉达米珠之上,就是论武艺也相当拿得出手哩。另外,她还对琴棋书画颇有研究,可比我这个野丫头强多了。” 拉达米珠不满道:“有事说事,你牵扯本公主干什么?” “不牵扯公主也不行呢。”崔秀芳一边随手布下一子,一边故作漫不经心地道:“妾身是打算……让莫小娘子替我陪在二郎的身边,以后还请公主多多关照呢!” “不行!”崔耕和拉达木珠异口同声地说道。 在拉达米珠的想法里,这莫小星除了崔秀芳说的那些优点之外,最主要的是,还学了一身魅惑男人的法子。二郎真收了她,那还不得日日笙歌啊,自己可真是亚历山大 。 对于崔耕来讲,却是敏锐地察觉到崔秀芳的本意,道:“上次是无暇美玉,这次是莫小星,你又想走?不行!这回我坚决不同意!” “二郎莫生气嘛。”崔秀芳仿佛受气的小媳妇儿一般,低眉顺眼地道:“妾身的誓言还没完成,还得继续追杀那些恶人,你就再再多等我两年嘛。” 不待崔耕表明态度,她又忙不迭地继续推销道:“莫小娘子还是处子之身呢,二郎你莫觉得她是九公子的人就嫌弃人家。” 这回连拉达米珠都惊讶了,道:“什么?处子之身?如此绝色我见犹怜,那九公子到底是不是男人啊?” 莫小星的俏脸微红,道:“九公子当然是男人,不过……他……他喜欢的也是男人。” “擦!敢情这九公子好男风啊,这么重口!”崔耕忍不住惊呼出声。 莫小星背叛了韦氏受崔耕庇佑,现在其实只有两条路,一个是留在崔耕身边做一个秘谍,受其差遣;另外一个,则是当一个小妾了。 至于她到底是想当下人,还是当半个主子,那还用问吗? 见崔耕对这个话题感兴趣,,莫小星忙把自己所知道的全部和盘托出,道:“二……二郎,你猜九公子的相好是谁?” “本官只见过九公子一面,哪知道他的相好是谁?总不能是贼眉鼠眼的范光烈吧?” “这您还真猜对了。”莫小星眼波流转,娇笑道:“就是范光烈,妾身也是奇怪,不知九公子看上范光烈那厮哪一点了。” 崔耕道:“真的假的?九公子身高贵,英俊潇洒。范光烈的身份也就那样,长得也颇为不堪,才学虽有也算不得多么出众。这都能得九公子青睐,那那就只有一 个解释了……” “什么解释? “人家范光烈有“特长”,把九公子伺候舒服了,哈哈!” 莫小星虽是处子,对这种风月之事却是有丰厚的理论知识,顿时媚眼如丝,掩口葫芦,道:“什么特长,奴家却是不懂呢。” 什么不懂?看那架势,要不是顾忌拉达米珠和崔秀芳在场,她恐怕要直接投怀送抱,看看崔耕是不是也有“特长”了。 拉达米珠直气得压根都痒痒,恨恨地道:“狐媚子,莫在本公主面前勾引男人!” 至于崔秀芳?她一来见拉达米珠吃瘪就高兴,二来,也确实想借着莫小星脱身,纵是有些些微不爽,也很快就消失不见了。 她继续推销道:“看来莫小娘子甚是倾心夫君了呢,不如你就答应了吧?平时留在身边做保镖,夜间来暖床,岂不甚好?怎么样,妾身考虑得够周到了吧?” 暖床啊…… 莫小星是韦家专门培养的秘谍,性感至极,举手投足间,都吸引着男人内心深处最原始的欲望。要说崔耕不动心,那当然是假的。但拉达米珠这小醋坛子在前,他又岂敢直接答应下来? 崔耕咽了口吐沫,道:“这样啊,我以为……” “崔着作,大事不好了!” 正在这时,院里突然传来一个沉闷的喊声。紧接着,帘栊一挑,四人走入了屋内——正是封常清、高仙芝、乞乞祚荣、乞比四羽。 也许是前世的缘分,封常清和高仙芝一见如故,这些日子素有往来,走的甚近。但乞乞祚荣、乞比四羽是怎么回事? 崔耕疑惑道:“到底出什么事儿了?” 四人齐齐跪倒在地道:“武懿宗和范光烈实在是太过分了,还请崔着作主持公道!” 第454章 大意入彀中 啪! 待听清楚了事情的前因后果,崔耕猛地一掌拍到了几案上,恨声道:“实在是欺人太甚!” 却原来,武懿宗突然传令,逮捕了靺鞨族乞乞仲象以下三百余人,李多祚那个便宜女儿李正梅也在其列。 乞乞祚荣为救自己的老爹乞乞仲象,乞比四羽为救自己的族人,特来请崔耕主持公道。 至于高仙芝呢?李多祚一死,李正梅没了倚靠,把高仙芝当成了唯一的救命稻草。女追男隔层纱,佳人小意逢迎,高仙芝很快就和她重归于好了。现在李正梅被抓走了,高仙芝心急如焚,赶紧请托了封常清,来走崔耕的门路。 崔耕对于此事当然不能推脱,不管怎么说,是自己亲口答应了对靺鞨人既往不咎的,现在总不能见死不救啊。再说了,人家靺鞨人既有自立之心,又有自立的实力,真把他们给逼急了,后果简直不堪设想。 …… …… 临时的河内王府内,正堂屋。 “……河内王,你得给本官一个交代!” 崔耕赦免靺鞨人根本不是什么秘密,甚至已经在给朝廷的奏章上写明了。所以,他完全可以认为这是武懿宗不给自己面子,气势汹汹地前来兴师问罪。 别觉得崔耕是自不量力,武懿宗的正职不过是济州长史而已,跟他这个大周着作郎平级的。 清边道的官员们之所以怕武懿宗,一来是他的爵位乃大周河内王,身份尊崇。二来他乃朝廷新任命的按察使,有权查办清边道官民百姓通契丹一案,连狄仁杰、张九节都在审 查范围之内。 但崔耕的身份同样不简单啊,首先,他是大周清边道按察副使,不在武懿宗的审查范围内。其次,他是大周平阳郡主拉达米珠的夫婿,身份同样尊贵。真逼急了,完全可以硬抗武懿宗! 所以,前几天武懿宗才宁可出二十万贯摆平范光烈的事儿,也不愿意和崔耕死磕。 所以,才有了今日之事。 “交代?我能给你什么交代?”武懿宗似乎早有准备,双手一摊,道:“本王问你,李正梅是不是李多祚的义女?” “那当然没错。” “还是的啊,李多祚谋反,按我大周律法,理应族诛。李正梅作为他的义女,岂可逍遥法外?至于乞乞仲象和那些靺鞨族人,本王也确实有他们谋反的证据,难道不该把他们绳之以法?” 范光烈也在一旁插话道:“这些人犯的都是谋反大罪,你崔着作上嘴皮一碰下嘴皮,就想把他们赦免了?也太自不量力了吧!” “这……” 崔耕被这二人一唱一和,说了个哑口无言。 没错,按照道理说,这种谋反大罪只有武则天才有权赦免,任何人都不能僭越。 但话说回来,当初事情紧急,崔耕怎么可能去请旨啊? 这种事情,为了鼓励官员的积极性,朝廷一般都会事后给予追认,崔耕一直没放在心上。 现在仔细回想起来,没有啊,武则天发来的数道旨意中,虽然有“大赦天下”之语,却同时按照惯例说了十恶不赦之罪不在其列。至于崔耕赦免靺鞨人的事儿,完全提都没提。 当然了,崔耕要是这么三言两语就被武懿宗挡回去,也就不是名扬天下的崔青天了。 他想了一下,道:“即便如此,李多祚乃靺鞨酋长,可以说,所有靺鞨人都能和他扯上关系。河内王若是兴起大狱,难道就不怕把靺鞨人逼反了吗?” 武懿宗满不在乎地道:“逼反了又如何?契丹人口近百万,还有奚族相助,都被朝廷剿灭了。小小的靺鞨人又能翻起出什么风浪来?” 崔耕怒道:“为平契丹之乱,我大周牺牲了几十万军民百姓,费钱数千万贯。这次无故逼反了靺鞨人,河内王又准备付出多少代价?” 武懿宗耸了耸肩,非常无耻地道:“付出代价的是朝廷,是大周,与本王何干?” “你……” 很显然,这厮完全是不讲理啊,崔耕被堵得直翻白眼,语含威胁道:“这么说,河内王是一定要不顾本官的反对,要查办靺鞨族了?” “然也。”武懿宗针锋相对,道:“本王听说过了,你崔着作竟是什么靺鞨神使。怎么?你莫非要代表靺鞨人,与朝廷为敌不成?” “当然不是。” 崔耕岂肯给自己叩这个屎盆子,强词夺理道:“当初在檀州城内,李多祚曾在众目睽睽之下,把李正梅许给本官为妾。河内王你抓了本官的小妾,我岂能与你善罢甘休?别忘了,当初本官为了小妾王美芳,曾与来俊臣斗了个你死我活。还有我那小妾秦雨儿……” “打住!打住!” 武懿宗突地一伸手,疑惑道:“崔着作冲冠一怒为红颜 的事儿,本王听多了。不过……当初你不是没答应李多祚的提亲吗?” 崔耕理直气壮地道:“那是因为拉达米珠公主在场,本官焉敢放肆?实际上,我们双方已经谈婚论嫁了。” “还有这事儿?哈哈哈!二郎,你怎么不早说呢?”武懿宗突地换了一副脸色,拍了拍崔耕的肩膀,道:“你早说李正梅是你的小妾,这事儿不就早解决了吗?” 纳尼? 幸福来得太快,崔耕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之所以拿李正梅说事儿,不过是给自己和武懿宗决裂找个理由而已。万没想到,人家武懿宗竟然这么给面子! 他迟疑道:“河内王真肯放李正梅?” “当然了,二郎的小妾,本王怎敢招惹?来人,快把李小娘子请来。” 武懿宗吩咐下去,不消一会儿,李正梅就被带来了。她衣衫完整,面色平静,不像是受了什么委屈的样子。 武懿宗道:“李小娘子你也真是的,既然是二郎的小妾,怎么不早把这层关系说出来呢?这可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一家人不认一家人了。” 说着话,他又从袖兜中掏出来一对玉如意,继续道:“这是本王新得的小玩意儿,就给李小娘子赔礼了。你可万万不要给二郎吹枕头风,说本王的不是哦,哈哈!” 李正梅和崔耕之间当然是清白的,但她乃是靺鞨人特意培养的秘谍,见机行事的本事简直炉火纯青。 她偷眼看向崔耕道:“夫君,你看这玉如意?” “呃……让你拿着你就拿着吧。”崔 耕冲着李正梅一使眼色,继续道:“既然河内王如此给面子,梅儿你还有一些亲戚,比如乞乞仲象什么的……也被抓了。不如列个名目,也请河内王把他们放了吧。” 在崔耕的想法里,伸手不打笑脸人,现在与武懿宗翻脸已经不可能。李正梅能列出二三十个名字就算不错了,至于其他人只能另作他图。 孰料,武懿宗大手一挥,道:“何必那么麻烦?既然是李小娘子的族人,本王可以全放了。” 崔耕赶紧敲砖钉脚,微微一躬身,道:“多谢河内王。” “二郎别忙,听本王把话说完。”武懿宗伸手相拦,微微一笑,道:“咱论公事呢,本王万没有放人的道理。论私情,我可以给二郎你这个面子。但话说回来了,这次我给了你面子,下次可怎么办?” “下次?什么下次?” “明说了吧,你说李小娘子是你的小妾,不管是真的假的,本王都认了。但下回可怎么办?你要是今儿认一个小妾,明儿认一个干儿子啥的,本王以后可怎么办案?” “那不能够。” “好!要的就是二郎你这句话!”武懿宗猛地一拍几案,拿出了一张写满了蝇头小楷的白纸,道:“空口无凭,立字为证。来来来,二郎只要把这份文契签了,本王就立刻放人!” 范光烈拿起一只狼毫笔,道;“崔着作,请吧,要不要本官给你磨墨?” 擦!文契是早已备好的,很明显,人家是有备而来啊。 一股不祥的预感涌上了崔耕的心头——我上当了! 第455章 两何杀人多 崔耕最终还是签了那份文契。 这上面写的明白,崔耕虽然为清边道按察副使,但以后武懿宗再要查办什么人的话,他都无权过问。 当然了,崔耕的清边道按察副使是武则天亲封的,这份文契没啥法律效力,就是一个君子协定。但是,崔耕“崔青天”的名号流传天下,只要真签了字,万没有反悔的道理。 …… …… 清边道总管府,后宅花厅。 崔耕简要地把事情的经过说了一遍,道:“狄大人,您以为,这武懿宗的葫芦里,究竟是卖的是什么药呢?” “老夫也搞不懂啊!” 狄仁杰眉头微皱,道:“按说武懿宗有了范光烈,想攀咬谁就攀咬谁,崔着作你即便想拦也有心无力。他又何必处心积虑的让你签这么一份文契?” 崔耕叹了口气,道:“下官正是因为想不明白此事到底有什么害处,才签了那份文契。不过现在想来,武懿宗费了这么大力气,恐怕所谋非小啊!” 狄仁杰安慰道:“后悔也是无用,难不成崔着作你能对靺鞨人见死不救?再者,此事过后,至少十年内,我大周是不用担心靺鞨人了,崔着作你堪称大功一件。” 崔耕当然也明白这个道理,这件事相当于武懿宗又唱了一次黑脸,自己唱了一次红脸。此事过后,靺鞨人算是彻底认同了自己“神使”的身份。纵是靺鞨族内还有像乞乞祚荣那样的英雄人物,也翻不起什么风浪来了。 另外,自己及时救了李正梅,高仙甚为感激,也算是一个意外之喜。 至于武懿宗还有什么后招,那也只能静观其变了。 …… …… 武懿的后招来得很快。 自从崔耕签了那份文契开始,他就迅速改变了查办的对象——原来他查的是官,现在查的却是民。 官员还讲个证据,民就太容易欺负了。 “契丹大军来的时候,你为何不拼死反抗,反而做了契丹的顺民?这难道不是背叛朝廷吗?本官岂能容你!来人,把他拉下去,剖腹取胆,开胸挖心!” 短短十天内,因此惨死的百姓竟有数千人之多。 最关键的,武懿 宗挑选的对象毫无规律,有地方富户,也有贫民百姓,甚至有街上的乞索儿乃至青.楼女子。 这既不像求财,也不像为武则天清除隐患,完全是以杀人为乐啊! 人们因为他这个举动,想到了当初契丹之乱中的伏部酋长何阿小,纷纷传言道:“唯有两何,杀人最多。”(武懿宗爵封河内王,取其谐音也算一“何”) 如此多的无辜百姓惨死,崔耕当然愤怒异常,但是当初那份文契已经签了,总不能反悔吧? 再者,就算自己真的不要脸了要反悔,人家武懿宗照样能反悔啊。真把靺鞨人逼反了,死的百姓可未必就比武懿宗杀得少! 这可咋办? 就在崔耕为难之际,形势又有变化。 “崔青天,救救我儿子吧!” “奴家的夫君被河内王捉去了,马上就要被剖腹取胆了,您可不能见死不救了啊!” “爹爹,我要爹爹!崔青天,雨儿求你了!” …… 原来崔耕府邸的周围就是车水马龙,今天更不得了了,无数百姓,男女老幼皆有,把他的宅子围了个水泄不通。 人们不仅大声呼喊,拼命哀求,甚至有人燃纸烧香,状若疯狂! 崔府,正堂屋内。 “这不是欺负人吗?”宋根海气急败坏地道:“檀州这么多官儿,怎么单麻烦大人一人?” “宋大哥这么想就完全错了。”帘栊一挑,高仙芝走了进来,叹了口气,道:“现在檀州城所有官员门前,都是这么一出,只不过崔青天门前的人多些罢了。” “这样啊……那还差不多。唉,要说这些百姓们也真够可怜的。” 顿了顿,宋根海忽然想起一件事来,道:“诶,按说高将军你的官职也不低啊,宅子外面应该也有百姓相求吧?人多事杂,难免出什么意外,你怎么不在家中坐镇?” “因为我发现了一个人的行踪。” “谁?” “丘奉云!” 当初崔秀芳之所以到营州附近来,可不是为了和崔耕重逢,而是听说丘奉云曾经出现在附近。 现在崔耕的安全没问题了,她就想告辞离开,甚至拿莫小星来当挡箭牌。后来崔 耕想了一个不是办法的办法来挽留——你崔秀芳纵是浑身是铁又能撵几根钉?不如由本官撒下人手,替你查找邱奉云的下落。把他找着了,你再继续追杀? 崔秀芳想想也对,暂时接受了他这个建议。 所以,高仙芝手上的丘有邱奉云的画影图形,他能发现丘奉云的行踪,并不奇怪。 崔耕眼前一亮,道:“真是丘奉云那厮?你究竟是怎么发现的?” 高仙芝回道:“末将今天见百姓们聚集,就感到不对——没有有心人的组织,百姓们怎么可能如此有条不紊?最后,末将仔细观察,还真发现了混在百姓中的挑事之人。然后,我跟踪那个挑事儿的人,顺藤摸瓜,找到了他们的据点,最终发现了丘奉云的踪影。” “你知道他功夫极高,把握不大,才特来给本官送信?好,真是太好了!” 崔耕赶紧派宋根海给崔秀芳送信,然后命封常清、高仙芝和黄有为带着两百府兵辅助,务必把邱风云一网成擒。 崔耕自己也想去凑凑热闹,不过没走成,因为他的宅子外面来了一群特殊的客人——狄仁杰、张九节乃至清边道的各路官员。 别人也就罢了,狄仁杰、张九节位高权重,有事儿直接派人相召才是正理,主动前来拜访也太不合规矩了。 崔耕不敢怠慢,赶紧出门相迎,道:“两位大人亲自前来,真是折杀下官了。呃……此地并非讲话之所,还请入内奉茶。” 狄仁杰摆了摆手,道:“不必了,老夫今日前来,可不是要喝崔着作的茶汤的。莫多礼了,崔着作快随我来。” “您带我去哪?” “河内王府。”狄仁杰道:“今天百姓们聚集请愿,老夫心中不忍,就和诸位同僚一起去求见河内王,请放过那些无辜的百姓。可是,河内王提了一个条件,必须二郎你亲自求恳,他才会加以考虑。” “本官亲自求恳?” 崔耕一听这话就是满腹狐疑,原来武懿宗绕了那么大的圈子,要我签下那张文契,不就是不想让我对他进行掣肘吗?怎么现在又点名道姓地要我去了?再者,“加以 考虑”可不是答应下来,他究竟是想干什么呢? 狄仁杰继续劝道:“崔着作,还是莫多想了。现在一天就有成百上千的百姓惨死,老夫多次上表请陛下约束河内王,都有如石沉大海。事到如今,咱们还能有别的法子不成?” 狄仁杰一生清正,不畏强暴,但凡有一点法子,怎么可能低声下气得去求武懿宗?说到最后,无奈之意溢于言表。 “崔着作,现在就全看你的了。” “也只有崔青天能阻止河内王了是,莫让大伙失望啊!” “崔青天大慈大悲,还请快快出手,救万民于水火啊!” …… 百姓们可不管“加以考虑”和“答应下来”的区别,也纷纷鼓噪起来。 崔耕没法子,也只得道:“那本官就豁出这张脸不要,去求河内王。但我位卑言轻,河内王不给面子,你们可别赖我!” “崔着作过谦了。” …… …… 崔耕预感的没错,武懿宗果然没安着什么好心。 他临时的河内王府之前,原来是一大片空地,现在竟然搭起了高台一座。 高台北面,武懿宗居中而坐,几十名甲士环绕,把老丑鬼倒也衬托的威风凛凛,杀气腾腾。 高台南面有几十名百姓被绑在了一根根大柱子上,每人旁边都站了一个手持牛耳尖刀的壮汉,看那架势,只待武懿宗一声令下,就可剖腹取胆。 这高台当然是不能谁都有资格上来的,最后是狄仁杰、张九节和崔耕以及清边道十余名官员上了高台,其余官员乃至百姓们在高台下等候。 崔耕也是豁出去了,上了高台,微微一躬身,道:“下官已经按照河内王的吩咐来了,不知您怎样才肯放过那些可怜的百姓呢?” 武懿宗道:“二郎说这话,是在求本王?” “当然,下官恳请河内王开恩。” 武懿宗点了点头,道“嗯,按说既然二郎已经开口,本王就应该给你这个面子。不过,有道是人无信而不立,二郎你不会忘记那份文契吧?” 崔耕不卑不亢地道:“下官当然记得那份文契。但河内王既然叫下官过来,总不会是想借着这份 文契羞辱下官吧?” “放心,本王没那么无聊。我提这份文契是想说,二郎你现在已经没什么面子可卖,想要本王办事,得拿东西来换。” “但不知河内王看上下官什么东西了?” 武懿宗微微一笑,道:“你的名声!” 说着话,他从几案上又拿出一张纸,道:“二郎你签了它吧!明白告诉你,要想本官改弦更张,这个东西,不仅你要签,在场之人都得签!” “到底是什么东西?” 崔耕接过来一看,可是傻眼了,这是一份荐书,大意是:崔耕觉得武懿宗德才兼备,文武双全,当这个清边道按察使太屈才了,所以特意上书武则天,请封武懿宗为清边道大总管。至于原来的清边道大总管庐陵王李显,当然是哪凉快上哪待着去! 原来如此! 如同一道闪电在崔耕的脑海中划过,顿时明白了武懿宗的心思。 当初他为什么要让自己签那份文契?就是为了让自己无法阻挠他滥杀百姓——范光烈总不可能去挨个指认百姓,那也太荒唐了。 而武懿宗杀这些百姓,也不单单是杀人为乐,而是要找回武氏的面子。 当初契丹乱起,武则天谁也不信任,把清边道和神兵道,交给了武懿宗和武攸宜。结果这二位是草包一对,不但大败亏输,而且输的窝囊之极,都灰溜溜地返回了洛阳。 最后,还是李显遥领了清边道大总管之职,才把契丹之乱平定下去。 这么一比较,到底是武家厉害,,还是李家厉害,那还不是高下立判吗? 现在,武懿宗就是要扭转人们的这个观点:瞧见没有,平定契丹之乱的两个大功臣崔耕和狄仁杰都拥护我武懿宗。所以,李显完全是因人成事,武氏才是天命所归。 换言之,自己明着是签这份荐书,实际上却是在众目睽睽之下,在武李之间选边站、 签了荐书,李显上位,自己就得被秋后算账。 不签荐书,马上就是几十名无辜百姓被剖腹取胆,以后还有更多百姓惨死,自己又于心何忍? 崔耕犹豫不决,看向身边的狄仁杰道:“狄相爷,您以为呢?” 第456章 狄相套路深 如果说崔耕是大周官场上冉冉升起的一颗政治新星,狄仁杰就是朝廷的定海神针。到底能不能逼得此老就范,武懿宗也没什么把握。 “预备!” 随着他一声大喝,刽子手们齐齐出手,将牛耳尖刀逼到了那些无辜几十名百姓的小腹上。 武懿宗阴恻恻地道:“狄总管,有什么话可要考虑清楚了再说。这些人犯的性命,就在您老的一念之间!” 随后,又看向台下的百姓道:“尔等的性命,也在狄总管的一念之间。到底该怎么办,就不用本王教了吧?” “狄相爷开恩啊!” “还请狄相爷大发慈悲!” “您就答应了河内王吧,小的给您磕头了!” …… 百姓们可不知这里面还有那么多的弯弯绕,齐齐跪倒在地,求恳之声此起彼伏! 狄仁杰面色平静,看不出什么喜怒。 直到人们的声音渐低,他才双手下压,深吸了一口气,道:“诸位檀州父老快快请起。当初,曾经有人用一件两难的事情为难老夫,老夫委屈求全,事后后悔不已。今日,又岂能一错再错?” 崔耕明白,狄仁杰这话指的是,当初曾经被李多祚逼着对自己见死不救,劝道:“狄大人,您可要想清楚,签了这份荐书,您的一世清名可就毁之一旦,另外还有……” 还有就是李氏登基后会秋后算账,这话可就说不出口了。 狄仁杰马上会意,傲然道:“圣人云,民为重,社稷次之,君为轻。崔着作不必多言。另外……” 老人家眼中精光一闪,道:“老夫命令你崔耕,今天也必须把这份荐书签了,救百姓于水火之间。否则……你我就恩断义绝!” 这话可是相当狠了。 要知道,当初若不是狄仁杰让崔耕做“岭南道肃政使”,他如今坟头上的小树恐怕都长成参天巨木了!既有救命之恩,又有提拔之恩。说得直白一点,崔耕哪怕造反都会有人同情,但若是背叛了狄仁杰……恐怕就会遭到千夫所指,天下人人皆曰可杀! 当然了, 崔耕明白,这不是狄老头在对自己挟恩以报,而是帮自己摘除责任。自己若是再矫情的话,老人家的忍辱负重可就白废了。 他微微一躬身,道:“狄公有令,小子敢不遵从?” “好!” 事情进行得如此顺利,武懿宗乐得差点得北都找不着了,忙不迭地道:“小王为二位磨墨,不知谁先来?” 狄仁杰道:“当然是老夫!” 当即,老爷子接过武懿宗递过来的狼毫笔,往上一提,做势欲签。武懿宗的小心肝“扑腾扑腾”直跳,注视着此老一步步的动作。 不怪武懿宗如此激动,他虽然不可能当皇帝,但武家人还是李家人继位为帝,对他的差别太大了。武三思为帝,武懿宗就还是皇亲国戚,与国同休。李显或者李旦为帝,别说富贵了,恐怕性命都不能保全! 还好,一切顺利,狄仁杰这么大名望,总不能说话不算话吧? 呃……此老似乎的确是说话不算话了。 狄仁杰眉头微皱,忽地又把刚拿起来的狼毫笔放下了,道:“不妥,不妥啊!” “我……” 武懿宗一口老血好悬没喷出来,怒道:“狄总管,莫非你是在消遣本王?” “哪里,还请河内王稍安勿躁。”狄仁杰不慌不忙地道:“让老夫推荐河内王为清边道大总管当然没问题,不过呢,这份荐书有些问题,得改一改。” 武懿宗这才长出了一口气,道:“但不知狄总管觉得怎么改才好?万事好商量啊!” 狄仁杰指着那份荐书,道:“就是这里,把你河内王说得文武双全,好像天下无对似的,老夫就认为很不妥。” 武懿宗赔笑道:“呃……小王也就是那么一说,要不咱们改几个字?” “啊,不!”狄仁杰大手一挥,道:“不是改几个字,而是要加几个字!” “加什么?” 咳咳~~ 狄仁杰清了清嗓子,正色道:“要说河内王德才兼备当然是有的,不过天下无对就有些过了,你得说只有一个人才能与你想提并论。” 武懿宗心 思电转,道:“莫非是崔着作?” “哼,崔耕算什么?不过是有些小聪明罢。?” “那就是您老?” “老夫都半截身子如土的人了,跟你争这个虚名干啥?” …… 简短截说,武懿宗连说了娄师德、苏味道、张九节、杨玄基……等等,几个人名,狄仁杰都不屑一顾。 但是,与此同时,武懿宗问了几次,狄仁杰都不肯主动说出那个人名。 最后武懿宗实在没办法了,道:“狄总管您到底想提谁,就直接说出来吧。无论何人,只要您说出口,小王一定照办。” “呃……这……%%”狄仁杰说得含糊不清! 武懿宗好悬没急死,道:“到底是谁?” 狄仁杰低声道:“那啥……光嗣。” “什么?光嗣?” 这边武懿宗还摸不着头脑呢,范光烈已经轻拉了一下他的袖子,道:“光嗣,狄光嗣,狄总管的大儿子,现在还做七品的司府丞呢” 擦! 这老家伙是想给自己捞好处啊,早说啊,谁能想到你刚直不阿的狄仁杰有这个心思啊!我要是早知道,今天至于费这么大的力气吗? 武懿宗哭笑不得地道:“嗯,狄光嗣狄大人,的确德才兼备,当这个司府丞太屈才了。不如小王保举他为六品……啊,不,五品的定州长史!” 狄老头似乎是破罐子破摔了,道:“河内王,你莫觉得老夫推荐自己的儿子是有私心,这叫“内举不避亲”,有古名臣祈奚之风,懂吗?” “小王明白,小王明白。”武懿宗暗暗翻了几个白眼,心说什么内举不避亲啊,你的言外之意,还不是嫌官小? 他想了一下,道:“那要不选一中州,让狄光嗣兄弟为四品刺史,历练历练?” “中州大多地处偏远,犬子体弱多病,还是不妥。” “我……” 有那么一瞬间,武懿宗都怀疑这狄仁杰是不是不想签名,故意找的借口了。不过,他一迎上狄仁杰的眼神,又发现此老的目光中充满了真诚,似乎不像是作伪。 武懿宗道:“ 令郎德才兼备,理应赋予重任,但什么重任,小王一时间还真没想出来。要不……狄相提点一下?” “哼,那老夫就提醒提醒你。光嗣之前是七品官,现在提拔为五品、四品的,那叫“佞幸”,没得污了老夫的一世英名。所以,最好提拔他为六品官。比如说……地官员外郎?” “啥?地官员外郎?” 武承嗣一口老血好悬没喷出来,六部之中,以天官(吏部)地官(户部)为贵,而这二部里边,尚书只是管大略,各员外郎才是实权派,身份既敏感又贵重,当真是给个中州刺史都不换! 好么,你狄老头这次是面子里子都占全了。 武懿宗咽了口吐沫,干笑一声,道:“这个……狄总管……不是小王不答应你,但各部员外郎都是陛下亲封,我也插不上手啊!” 狄仁杰双拳抱拢,老神在在地道:“那老夫不管,河内王你就说自己同意不同意吧?实在不行,咱们一拍两散!” “同意,怎么能不同意呢,就按照您说得来。范光烈,重写一份荐书!” “且慢!” 范光烈偷偷指了指崔耕,低声道:“您先问问他,要不待会再改,也太麻烦了不是?” 说得也是啊,狄仁杰都毫无节操地为自己的儿子求官了,这崔耕又能好到哪去? 当即,武懿宗也不藏着掖着了,直接问崔耕条件。 崔耕见狄仁杰不断对自己挤眉弄眼的,当然也就毫不客气了。 比如说崔秀芳,这次立了大功一件,朝廷是不是该给一个女官的职司?也不用太高了,七品就成。 他之所以提及崔秀芳,是怕佳人哪天失手被官府抓了,给她准备一张护身符。 这可不达好办,大周不是没女官,但按说只有宫里才有,比如上官婉儿就官封“内舍人”。崔秀芳这个皇宫外的野丫头怎么成? 但是……反正狄光嗣的职司就不好办,怎么也得求武则天一回。一个羊也是赶着俩养也是牵着,武懿宗也就同意了。 接下来,崔耕更是狮子大张口。 高仙芝立下大功,官升一级,从五品下的游击将军升为正五品上的定远将军不过分吧? 封常清原来是文散官,这次给咱来个文转武,六品的朝武校尉,也不过分吧? 宋根海、黄有为虽然没立什么功,但也算参加了檀州守城战啊,都从从七品转为正七品,应该……也不过分吧? 既然他们都升了,这几十万边军中的有功将士武则天还没赏呢,不好厚此薄彼,要不……也都给予封赏? 好么,本来是一份荐书,这回变成请赏大名单了。 武懿宗为了自己乃至武家的荣华富贵,一咬牙一跺脚,竟然全部答应了。 可把范光烈累坏了,一天写秃了三支笔,才把这份奏章写完,八百里加急送往洛阳。 还别说,武则天真给这丑侄子面子,全部允准。 消息传来,檀州上下一片欢腾,赞颂女皇陛下英明,赞颂狄仁杰和崔耕为大家着想,甚至大部分人对武懿宗都不那么厌恶了……起码人家是得了好处真办事啊。 不过,崔耕的心情可怎么样。 此时武懿宗已经搬进了清边道总管府,狄仁杰另选了一处子办公。 狄仁杰的府邸,正堂屋。 伺候的丫鬟仆役皆已退走,屋内只剩下了狄仁杰和崔耕二人。 崔耕叹了口气,道:“狄相爷,如今看起来你我二人风光无比,实际上咱们可是输了一局啊。” 狄仁杰面带微笑,不慌不忙地道:“哦?何以见得呢?” “这事儿不是明摆着的吗?清边道的官军虽然感激咱们,但对武懿宗也有好感,咱们算是一边得了一半军心。至于您的儿子和下官的心腹,那只能算是个搭头,改变不了大局。从今以后,咱们算是彻底绑在武家大战车上了,武长李消,这岂不是大败亏输?” “哪里?崔着作你完全想错了。”狄老头奸笑如狐,道:“说实话,武懿宗那些小手段,老夫之前的确是没料到,有些惊慌失措了。不过,事到临头,老夫忽然临时灵机一动,咱们事实上已经反败为胜了!” 第457章 光烈有阴谋 嗯? 闻听此言,崔耕不由得眼前大亮。 对啊,眼前这位老爷子不仅是大周名臣,更是上下五千年里,数得着的聪明人。 这等人物,怎么可能如此轻易被武懿宗算计了?自己实在是小看了天下英雄! 他迫不及待得地问道:“您老究竟有什么阴谋……啊,不,是算计?” 狄仁杰循循善诱,道:“崔着作的一首诗写得好,周公恐惧流言日,王莽谦恭未篡时。向使当初身便死,一生真伪复谁知?只要咱们最终能反周复唐,现在一时委屈又算得了什么?” 崔耕模模糊糊地好像抓住了点什么东西,道:“您老的意思是?” 狄仁杰道:“崔着作,老夫问你,要想反周复唐,最重要的是什么?” 崔耕回想后世的记载,道:“兵权?” “孺子可教也!”狄仁杰老怀大慰,高兴地道:“其实也不单是兵权,还有政~权、财权。咱们要是能把这些权力抓到手,何愁大事不成?所以,现在你我这些忠臣孽子最重要的,不是公开站在哪一边而是要抓权!” “抓权?”崔耕心中豁然开朗,道:“比如说……让您老复相?” “正是如此。”狄仁杰悠然一叹,道:“其实陛下对老夫还是不放心啊,要不然,为何这场大胜之后,不把老夫招回朝中?为了释陛下的疑心,老夫一直苦思良策,今天终于将计就计了。” 顿了顿,狄仁杰手捻银髯,略带得意地道:“难得今天武懿宗如此配合,老夫先假装着受逼不过,然后给自己的子孙讨人情。嘿嘿,一个没了志气,只会为儿孙着想的狄仁杰 ,想必就能让陛下放心了。” 崔耕接话道:“还有下官,陛下原本准备将太子左监门率府交给我,说不定今天就是一个考验!如今,我算是安全过关了。狄相爷真是算无遗策啊,下官佩服!” …… …… 清边道总管府,后宅,花厅。 滋溜~~ 武懿宗将一杯好酒饮下,高兴地道:“嗨,什么狄仁杰,哪个崔耕啊?本王算是看清楚了……都特么的是俗人一个,只会为自己着想!” 范光烈眼中精光一闪,赔笑道:“不管怎么说,这二人的名望现在如日中天。有了他们的支持,梁王的太子之位就算是稳了,河内王您真是大功一件啊。” 武懿宗摇头,道:“只要是姓武的当皇帝,本王就富贵万代,什么功不功的,我也不怎么在乎。” “您可不能这么想。”范光烈劝道:“人除了享受之外,还的追求个生前身后名不是?光烈不才,愿附骥尾。” 提到这个话题,武懿宗也是一脑门官司。 说武懿宗是草包一个,其实得分跟谁比,跟狄仁杰、张九节这些名臣宿将比,他当然是提鞋都不配。但跟诸武比,那就算了不得的人才了,甚至完全可以说仅在武三思之下。 这老丑鬼叹了口气,道:“原来本王倒是的确有那个心思,不过现在么……经过赵州一败,本王的名声算是臭了大街了,怎么可能挽回?” 等的就是你这句话! 范光烈赶紧将筹谋已久的说辞和盘托出,道:“河内王可听说过知耻而后勇的故事?” 这个典故武懿宗还真知道,说得是,吴越交兵,越国兵败。越 王勾践入吴宫,做了吴王夫差的奴隶。勾践知耻有勇,获释回国后,卧薪尝胆,十年生聚,十年教训,终于一举灭掉吴国,成为春秋霸主。 他迟疑道:“你想让本王当勾践,但契丹这个“吴国”现在已经投降了啊?” 还有句话他没说出来,就算是契丹没投降,自己也不敢上啊。 范光烈微微一笑,胸有成竹地道:“虽然契丹人投降了,但他们还有余早啊!比如说……奚人!” “奚人?他们不是也投降了吗?” “那是他们暂且与朝廷虚与委蛇!”范光烈笃定道:“奚人要是真的投降了,为何奚王娶了孙万荣的独女为后,其反心简直昭然若揭啊!” 这倒也的确是个借口。 孙叔雯不是孙万荣亲生女儿的事儿,武懿宗当然听说过。但是,他装作不知道,别人也完全没有办法辩解。就算是要滴血认亲,孙万荣也死的不能再死了啊。 不过,武懿宗还是有些迟疑,道:“话虽如此,但奚族与契丹风俗相同……这个……这个……本王算不大啊?” “河内王但请放心。”范光烈道:“奚族总共不过有兵三万,咱们清边道的官兵加起来超过二十万。另外,您看……” 说着话,范光烈蘸着酒水,在几案上给武懿宗画了一下当今的局势。 奚族的南面,是契丹的突便部,也就是孙万荣的部族。 奚族的北面,是契丹的其余六部。原来何阿小的伏部也在奚族之南的,不过因为本部青壮都被崔耕坑死了,现在整个伏部已经被突便部吞并。 奚族的西面是茫茫的大海。 奚族的东面是 一片大草原,理论上归大周所有,实际上杳无人烟。 武懿宗也稍微懂点军事,一看这个态势,简直心里乐开花了,道:“契丹已经投降我大周,本王若是令他们出兵的话,万无不从之理。再加上我清边道的二十万大军,三面包围,这奚族万无胜理啊!” “就是这个道理。”范光烈道:“奚族本身连契丹人都打不过,您这次征讨算是赢定了。有了灭国之功后,就算有人再提起您的赵州之败,也无伤大雅了。” …… …… 崔耕最近的心情不怎么好。 前几天,在跟武懿宗打擂台之前,他派心腹手下去帮着崔秀芳抓丘奉云。可人家丘奉云早有准备,一场大战,夺路而逃。此人的身法太快,只有崔秀芳能跟上,结果最后崔秀芳也不知所踪了。 另外,没了崔秀芳制衡,拉达米珠这个小醋坛子死活看莫小星不顺眼,非要把她赶走不可。 崔耕倒是不一定要把莫小星如之何,但她一离开自己就是个死啊,眼睁睁看着佳人香消玉殒,崔耕还真办不到,最后被夹在中间弄了个里外不是人。 现在听说了武懿宗要征讨奚族的消息之后,他的心情就更不好了。 首先,奚王苏运当初对自己可不错,想当初在檀州城外,若没有他护着,自己就得被孙彦高狠狠地折辱了。其次,这次大周的确不占理啊,甚至有没事找事之嫌。 于是乎,他赶紧联络了狄仁杰等人来清边道大总管府来劝阻。理由也是非常充分的,就算按大周律例,女子出嫁之后,父母所犯之罪都与之无关,更何况是孙叔雯一个 契丹人呢? 但是,这位河内王似乎是王八吃秤砣铁了心了,哪怕是狄仁杰带领众人威胁,要一起上书弹劾他擅启边衅,他都一概不听。 相反得,他还振振有词,众人不赞同他出兵奚族,就是准备养敌自重,其心可诛。 范光烈更是挑衅崔耕道:“崔着作,大家都知道,你和奚王苏运交好。但是,你别忘了,自己是拿的谁的俸禄!” “哦?范旅帅这么说,是想说崔某人一心为奚人考虑了?”崔耕针锋相对,道:“本官就不明白了,奚族已经对我大周俯首称臣,这场仗即便打赢了,对我大周又有什么好处?” “好处?当然是扬我大周国威,提振民心士气!” “哼,扬我国威?到底是能吓倒突厥可汗啊,还是能让吐蕃赞普俯首称臣啊?另外,兵凶战危,谁敢言必胜?万一我大周打输了可怎么办?” “输了?那怎么可能!” 武懿宗也知道自己出征奚族的理由不么充分,抓住崔耕这唯一的漏洞,转移话题,道:“我军以十敌一,万无不胜之理。崔着作如果不信的话,可敢与本王打一个赌?” “赌什么?” “就赌我军能否大胜!本王赢了,崔着作就赋诗一首,盛赞本王的英武。崔着作若是赢了,本王就输你黄金万两。” 崔耕当然不愿意打这个必输的赌,但是,话说回来,总不能在这武懿宗这老小子面前认怂啊! 他大手一挥,道:“河内王若是输了,我不要你的万两黄金,只要……” “什么?” 崔耕一指范光烈,恶狠狠地道:“还请河内王下令,要他的命!” 第458章 赌约满城飞 半个月后。 车辚辚,马萧萧,行人弓箭各在腰! 檀州城外,三万大周官军一字摆开,迤逦前行。与此同时,清边道其他州府中,也不断有兵马开出。 粗略估算,此次出征的周军有十三万之众。再加上靺鞨、契丹等仆从军,总兵力达到了二十万。虽不是以一敌十,但也差不了多少了,可以说是稳操胜券。 狄仁杰和崔耕站在城楼之上,看着下面的兵马,满脸的郁郁之色。 “唉,伤敌一千自损八百,此战无论胜负如何,都会增添无数孤儿寡母,这真是何苦来哉?” 崔耕双手一摊,道:“武懿宗大权在握,非出兵不可,咱们能怎么办?哼,天要下雨,娘要嫁人,由他去吧。” 顿了顿,又嘬了一下牙花子,继续道:“他还真做得出来,竟把我和他那场赌约弄得众人皆知,人家奚族肯定早有准备了!” 狄仁杰轻叹一声,道:“他那是怕崔着作你赖账啊。” “什么?赖账?” “当然,武懿宗还是有些小聪明的。”狄仁杰解释道:“若他大胜归来,你写一首明褒实贬的诗词,他不就白吃了一个哑巴亏吗?现在他早早地把此事宣扬出去,你到时候再耍些小手段,就未免让人看不起了。另外,你崔着作如今名扬天下,他武懿宗赢了你,是不是表明比你更厉害?单凭这点好处,就足够他不遗余力的推动此事了。” “哦,合着他不想办法打胜仗,整天就琢磨我 了。”崔耕简直哭笑不得,道:“难道他就没想过,万一自己真输了怎么办?” 狄仁杰好奇道:“我军三面合围,任何一面都不是奚族所能硬抗的,契丹人更是熟知奚族的内情。到底发生什么情况,我军才会输?” “这个……”崔耕也想不出来,只得恨恨地道:“真是便宜武懿宗这孙子了!” …… …… 事实上,别看崔耕和狄仁杰对此战很反对,但对于清边道众多的官员百姓来说,这事儿还真没什么大不了的,甚至很有些乐见其成。 首先,奚族绝对谈不上多么无辜,契丹人在清边道肆虐之时,少不了奚军的身影。 其次,这次打仗是稳赢的啊!奚族再穷,牛马羊等牲口总少不了吧?奚族中的男女老幼总能抓来做奴隶吧?这对整个清边道也是大有好处的。 还有最关键的,契丹之乱,清边道几十万百姓丧生,不知多少人想要报仇雪恨。难得武懿宗给了大家这么一个机会,大家岂有反对之理? 所以,随着崔耕和武懿宗这个赌约的放出,武懿宗的形象竟有转好的趋势,而崔耕则遭到了不少人的非议。 这一日,崔耕临时的府邸,正堂屋。 “好了伤疤忘了疼!卑鄙无耻!忘恩负义!”拉达米珠一边小声嘀咕着,一边恨恨地走进了屋内。 崔耕迎上前去,赔笑道:“这是谁又惹娘子生气了?” “哼,还不是外面那些没良心的。”拉达米珠恨恨地道:“ 有人说你跟奚王苏运是铁哥们,这次开战,专门暗中给奚族通风报信。” “那怎么可能?”崔耕苦笑道:“我就是真有那个心思,也没那个必要啊。武懿宗为了夸耀武功,都把这次的兵力部署公告天下了。” “这也就罢了。”拉达米珠继续恨恨地道:“还有人说二郎你是跟孙叔雯有一腿,为美色所迷,才帮着奚族的。这不是拿本公主不当回事儿吗?” 崔耕下意识地点头道:“的确是无稽之谈。诶……我跟孙叔雯之间清不清白,关你什么事?” 拉达米珠翻了翻白眼,傲然道:“哼,有本公主这么个大美人儿在一边,你会看得上孙叔雯那个丫头片子?” “准确地说,是有妾身在旁边,大人才不会想着什么孙淑雯呢。” 崔耕还没说话呢,帘栊一挑,莫小星走进了屋内。 这些日子二女的关系发生了很大的转变。原来是拉达米珠主动挑衅,莫小星委曲求全。不过,时间久了莫小星发现,自己委曲求全完全没用啊,索性直接开始抗争了。二女不断别苗头,现在竟有针锋相对之势。 崔耕一看她来了,就知道今天少不得一团战火,赶紧转移话题,道:“外面的人,还说我什么了?” 拉达米珠子道:“多了,甚至还有人说你养贼自重的。本公主就不明白了,你一个着作郎的文官,养贼有什么用?” 她一边解释,还一边加重了“本公主”三个字,挑衅似地看 了莫小星一眼,真是说明情况和争风吃醋两不耽误。 莫小星阴阳怪气地道:“呦,不愧是突厥的公主呢,见识可比那些庸人强多了。不过,小女子就有些不明白了:大人本来就有崔青天之名,再加上这次平契丹的大功,怎么就有那么多人,处心积虑的说他的不是呢?是不是某人夸大其词了?” “本公主夸大其词?”拉达米珠道:“你尽管去檀州城的茶楼酒肆里去看看,到处都有编排二郎的!甚至有人像和尚一样,开了俗讲了,听的人还很不少呢。” “还有这事儿?这可不大对了。” 崔耕听了这个消息,不由得心中陡然一惊——有人说我的坏话并不奇怪,一样米养百样人嘛。但是,若是有组织的说我的坏话,那可就太不正常了。 再联想到当初有人有组织的动员百姓,来胁迫我和狄仁杰,难道……这是武懿宗搞的鬼? 不,不对! 武懿宗完全没必要这么做!无论是让我写荐书,还是那个赌约,都得是我有个好名声才有意义。 既然不是他,这个幕后指使之人简直呼之欲出了——范光烈。 只有范光烈才对我如此恨之入骨,必欲除之而后快,这败坏我的名声,就是他走的第一步棋。 对,一定是这样! 想到这里,崔耕道:“珠儿,咱们一起去逛个街怎么样?” “我也要去!”莫小星道。 “你……你就不必了吧?我和公主去是有正事儿……” 然 后,崔耕简要的将自己的猜想解释了一遍,特意声明,自己是想去看看这些诽谤自己的人是怎么回事。此行有些危险,莫小星还是留在家里为好。 莫小星听完了,摇头道:“崔大人此言差矣。崔小娘子就是让妾身保护大人的,越是危险,妾身才越要跟在大人的身边。” “这……”崔耕刚才说“危险”,其实是推脱之言,主要是不想让拉达米珠吃醋。实指望莫小星明白自己的意思,知难而退,没想到人家竟然认真了。 就在崔耕为难之际,莫小星又开口了,道:“另外,崔大人在檀州几次亮相,不认识的人还真不多,到了地方被人认出来怎么办?妾身有个法子,帮您掩人耳目!” 这回崔耕真感兴趣了,道:“真的假的?” 莫小星嫣然一笑,道:“大人试试不就知道了?” 当即,她回房内取了一些胭脂水粉画笔等物,让崔耕坐好,一笔一画的勾画起来。 没用一刻钟,她就道:“已经好了。大人看看可还满意?” 还别说,人家莫小星的本事是真不赖。崔耕对着铜镜自览,虽然脸庞的轮廓未变,却跟自之前判若两人,足够蒙骗不够熟悉的人了。 然后,莫小星又对着自己和拉达米珠如法炮制,略微改变了容貌。 吃了人家的嘴短,拿了人家的手短,这回连拉达米珠都不好意思不带莫小星了。 一行三人,换上一身便装,出了崔府后门,直奔六贤楼而来。 第459章 形势连番转 六贤楼乃是檀州最大的酒楼,上下共分三层,第一层招待普通百姓,二三层招待达官贵人。 如今虽然还没到饭点,但六贤楼的第一层已经座无虚席。不是因为这里的饭菜多么物美价廉,而是这里有一位特殊的“先生”。 其人自称叫张云杰,今年大概四十岁上下,面色白净,满脸的干练之色。 他仿照和尚们的“俗讲”,在六贤楼里讲种种人物故事,不但绘声绘色,还加上各种“荤”料,吸引了不少忠实的听众。 啪! 张云杰把醒目一拍,开始了今天的正题,道:“列为客官,今天咱们继续接着昨天地说。昨天说到,那孙叔雯虽嫁了奚王苏运,却对崔着作余情未了,就把心腹的丫鬟找来,修书一封……” 好么,这位也真能白话,将一段艳情史娓娓道来,丝毫不带磕绊的。 在他的叙述里,当初在郁督军山的神庙中,孙叔雯就和崔耕春风一度,嫁了苏运之后,还屡屡和崔耕暗中偷~情。后来,竟然被奚王奚王苏运撞破。但是苏运为了自己的名声着想,并没有声张此事。 当然了,崔耕和孙叔雯每次偷~情的细节,乃是重头戏,张云杰说得尤其详尽,把在场之人听得血脉喷张,呼吸粗重,连饭菜都顾不得吃了。 约摸过了一个多辰后,张云杰道:“且说这一日,有人来报,大周将兴义军攻伐奚族,直把奚王苏运急了个抓耳挠腮。忽然,他想起 了崔着作和自家王后之事,眉头一皱,计上心来……到底是什么妙计?咱们明天接着说!” 擦,竟然在这个关键时刻断了,也太气人了。 在场之人可不干了,纷纷鼓噪,要他再说一段。可那张云杰执意要走,哪怕是有人愿意加钱,也丝毫不肯改变主意。 “且慢!” 崔耕忽然起身,拦住了他的去路,道:“张先生,在下可以不让您继续往下说,但是有几件事想不明白,要请教一二。” “嗯?这位小哥,你想问什么?” “众所周知,崔着作一直在檀州城内,此地距离奚族之地有好几百里。他纵是想着和孙淑雯偷~情,这时间上也不允许吧?” “诶,你懂什么?人家崔着作是一般人吗?前知五百年,后晓五百载,五行八卦,奇门遁甲,无一不精。人家做个法,缩地成寸,完全就不叫个事儿啊!” 崔耕冷笑道:“就算崔着作能缩地成寸,你张云杰总不会吧?这些破事儿,你是怎么知道的?说,是不是信口雌黄,有意污蔑崔青天!” “诶,我说这位小哥,你叫什么真啊?”张云杰还没说话呢,周围的听众们已经不满了。 有个白胖子道:“张先生愿意说,大家愿意听,这事儿啊就是一个乐呵,没人会当真的。” 崔耕道:“那就任此人如此污蔑崔着作?” “那也谈不上什么污蔑,男人嘛……哪有不风流的?崔着作就是真和奚后有点什 么也无伤大雅。” 崔耕道:“哼,光说这个还能勉强说没什么。但你就没听出来,这人还想说,崔着作和奚王勾结,准备谋害我大周官军。” 白胖子振振有词道:“嗨,这就更没什么了。我大周三面伐奚,马上就要旗开得胜。就算张先生以后真有那个意思,也没人信不是?” “全城戒严!” “全城戒严!” “紧门闭户,任何人不可乱动!” …… 白胖子的话刚说到这,忽然,街上传来阵阵凄厉地喊叫声。 契丹之乱刚平定不久,人们对全城戒严的命令并不陌生,顿时面面相觑,脸色巨变——这是出了什么大事儿了? 功夫不大,有个小校进来,开始查问这里有没有什么可疑之人。 崔耕这回可装不下去了,赶紧要了一盆清水,恢复了本来面目,报出身份。 那些“听众”们顿时脸色讪讪地,齐齐跪地请罪! 至于张云杰,则抢先一步,撞窗而去。 拉达米珠和莫小星想追,却被崔耕拦住了——谁知道有没有人接应张云杰?这事儿太过危险,还是交给官府去查吧。 然后,他才来得及找了个空房间,问那个小校到底出什么事儿了。 那小校一出口,就是石破天惊,道:“河内王武懿宗败了,大军仅逃回来一半。这才传下命令,要死保檀州城!” “啥?我军败了?”崔耕满脸的不可思议之色,道“难不成奚族真能以一当十?” “哪 啊?”那小校苦笑道:“是奚族不知怎么地,竟然联络上了突厥默咄可汗。就在我军进攻奚族之际,突厥兵突然出现在侧后。然后……然后……” 他嗫喏了几下,终于鼓足了勇气,低声对崔耕道:“不是小的说河内王的坏话,听说他一见突厥的旗帜,马上就带着亲卫逃窜。要不然,咱们二十万大军,怎么也能跟默咄打个有来有往,现在可好,大败亏输不说,还输得这么丢人!” 崔耕听完了,想了一下,道:“这么说来,我军是刚刚战败?临时收拢溃兵还有十万?” “差不多吧。” “算是不幸中的万幸吧,也还好。” 崔耕不由得长松了一口气。 他心中暗想,现在就能收拢十万人,按照常理推断,过些日子,再收拢个五六万人是没问题的。这是大军被击溃了,但伤亡不大,谈不上伤筋动骨。 当然了,这只是军事上的损失。若是把政治上的损失算上,这次大周算是吃了大亏了。 契丹六部要想跟大周联络,必须经过奚族的领地。现在可好,奚族一投降突厥,这六部也就跟大周断了联系,早晚得被突厥收服。 可以说,经此一战,大周失去了契丹和奚族的大片领土。此消彼长之下,突厥真是如日中天。女皇陛下知道此事之后,不知会降下怎样的雷霆之怒。 …… …… 还是不幸中的万幸,默咄捡了这么个大便宜之后,似乎有些吃撑了, 没有趁势对大周发动进攻,檀州城很快就解除了戒严。 五日后,檀州城外。 檀州文武百官在狄仁杰的带领下,迎接清边道大总管武懿宗一行。 “参见河内王千岁,千岁,千千岁!” “免礼,平身!” “谢千岁!” 老丑鬼的发髻蓬乱,面色惨淡,好像是老了十几岁。他往四下里看了一眼,很快就主意到了崔耕的身上,道:“崔着作,还记得咱们的赌约否?” 崔耕对武懿宗也是一肚子火,要不是这老家伙好大喜功,大周吃饱了撑的去打奚族?退一步说,你打就打吧,有点担当好不好?怎么一见突厥人就撒丫子啊,你这个统帅完全是起反作用好不好? 他冷然一笑,道:“嘿嘿,下官一日不敢或忘。河内王,有道是人无信而不利,您准备好履约没有?” “履约?你是说范光烈?” “正是此人。” 武懿宗脸上似笑非笑地道:“因为这个赌约,本王再次成为全天下的笑柄,你崔着作则再次以神机妙算名扬天下。崔二郎,你现在是不是很得意啊?” “不敢。”崔耕微微摇头,道:“我周军战败,下官也是非常痛心。不过,若能要了范光烈的小命,为无辜惨死在契丹人手中百姓复仇的话,下官的心里能好受一些。” “哼!好一张利嘴!” 武懿宗忽然脸色一变,道:“今天本王要杀的不是范光烈,而是你崔耕崔二郎!来人,给我把他拿下!” 第460章 贼子计连环 “喏!” 武懿宗身后之人早有准备,应了一声,齐往上闯,霎时间就把崔耕捆了个结结实实! “住手!河内王,你想干什么?”狄仁杰厉声喝道。 武懿宗面对此老也有些心虚,一使眼色,范光烈就越众而出,道:“嘿嘿,干什么?崔耕勾结突厥人,致使我军在奚地大败一场,难道不该死吗?” 狄仁杰沉声道:“崔着作勾结突厥?你可有证据?” “证据?崔耕和突厥公主拉达米珠不清不楚的,这难道不算是证据?” “我……” 饶是以狄老爷子的涵养,此时也好悬没一口老血喷出来,怒道:“没有这种勾结,怎能有突厥出兵攻伐契丹?我大周又怎能平定契丹之乱?” 范光烈对于这个问题早有预案,振振有词道:“正所谓此一时彼一时也,在平契丹之乱前,崔着作与突厥有勾结是有大功于国。但在平定契丹之乱后,他勾结突厥就是通敌之罪。” “强词夺理,完全强词夺理!”狄仁杰气得须发乱颤,手指着武懿宗道:“河内王,你是想把这次大败之过,都推到崔着作的身上啊!哼,光天化日乾坤郎朗,还容不得你如此颠倒黑白?” 武懿宗摆了摆手,道:“本王和你没话说!崔耕到底有没有勾结突厥人,你说了不算,本王说了也不算,得审过了才算!来人,把崔耕带回本王的总管府!” “喏!” 其实武懿宗只是想让崔耕背这个黑锅而已,并不是真想杀了他。道理很简单,突厥如今还在边境虎视眈眈呢,真把崔耕宰了,默咄还不得马上兴兵南下啊。 当然了,先前的那个下马威还是很有必要的。狄仁杰现在名义上 是武懿宗的属下,见人家河内王退了一步,也就不好再不依不饶的了,冷哼了一声,道:“老夫自会上书陛下,为崔着作洗脱冤枉!” 武懿宗耸了耸肩,道:“随您老怎么办,反正这崔二郎,本王是收监了定!” …… …… 十天之后。 “听说了没有?崔青天被河内王抓起来了。” “早就听说了,唉,这就叫色不迷人人自迷啊,谁让崔着作就过不了这美人关呢!” “瞎说什么呢,我听说这是河内王在故意甩锅,栽赃陷害崔青天。” “兴许是吧,不过依我说啊,这也有崔青天行事不谨的缘故。要不然,人家河内王怎么不找别人背锅,非找他崔二郎呢?就算孙淑雯那事是冤枉的吧,拉达米珠公主可是证据确凿!” …… 街道上,人们的冷言冷语传入拉达米珠的耳中,直把她气得牙关紧咬,看向自己身旁的莫小星道:“这帮忘恩负义的东西,要不是二郎和我们突厥人,他们早做了刀下之鬼了。” 莫小星劝道:“其实也怪不得他们,主要是范光烈那厮有意散布流言,乡民愚氓,可不是别人怎么说就怎么信呗?再说了,不是还有很多人为崔着作辩解吗?” “那么几个人什么用?”拉达米珠懊恼无比地甩了甩脑袋,道:“不说这个了,你说今天咱们能不能找着九公子,为二郎洗脱冤枉呢?” “应该没问题,也是凑巧,我发现了九公子要属下前来汇合的暗记。但封常清他们目标太大,肯定早就被人盯着了,也只有咱俩才有机会接近九公子而不被发现。” 这倒是实话。 莫小星虽然能让人暂时改换成另一幅样子,但这易 容术又不是整容术,对于封常清等超出常人的身材长相着实没办法。至于其他人,又忠心不够,恐怕会走漏了风声。 到了现在,也只有这两个势同水火的女人联手,试图捉住九公子,为崔耕洗脱冤枉了。 事实上,除了武懿宗被范光烈的花言巧语所骗之外,几乎所有人都心知肚明,默咄出兵乃是反周势力的又一个阴谋。 范光烈为什么撺掇武懿宗开始这场毫无意义的战争?不是为了武懿宗,而是为了逼得奚族走投无路,投降突厥。 到了现在,突厥兼有契丹和突厥之地,声势浩大,默咄说一句话顶一万句,再提出“还我庐陵王”来,武则天能不仔细掂量掂量?至于说什么对崔耕进行栽赃陷害,那只是顺手为之罢了。 所以,要想洗脱崔耕身上的不白之冤,就必须证明范光烈才是真正的内奸,而要做到这一点,也只能通过九公子的指证了。 天可怜见,九公子一时大意,竟然忘了改变暗记,又好死不死的被莫小星抓住了,终于给了他们可乘之机。 “就是这里了?” “错不了!” 拉达米珠和莫小星对了一下眼色,来到一个叫“高升客栈”的旅店内。 “二位客官,你们是想打尖啊,还是住店啊?”二女如今做男子装打扮,伙计似乎不疑有他,殷勤地上前问候。 “我们是住店!” “那好,咱们高升客栈是分上中下三等客房,上等客房是一贯钱一天,中等客房是……” “等等!”莫小星摆了摆手,道:“什么上等客房、中等客房的,谁知道值不值那个价啊?我们得先看了再说。” “成!小的头前带路,您二位且随我来 。” 这高升客栈还真不小,二女随着伙计七扭八转,来到一个僻静的小院内。 那伙计把房间打开,道:“二位请看,这就是上房屋了,你们可还满意?” 莫小星只能通过暗记知道九公子在高升客栈内,具体在哪就不知道了。更关键的是,她不敢在找着九公子之前打草惊蛇! 莫小星摇了摇头,道:“不怎么样。你们还有没有别的上房了?再带我去看看。” 那伙计摇头道:“别的上房当然有,不过……二位未必满意,还是不必再麻烦了吧。” 这语气不对啊! 莫小星心中一凛,凝神戒备,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哼,什么意思?大家心知肚明!” 伙计还没说话呢,院门口闪出了三个人影。为首一人,眉清目秀鼻直口方,身着白衣一身不染,手持折扇气定神闲,不是九公子又是何人? 与此同时,那伙计也猛地变了声音,道:“小星儿,你的易容术是我教的,今天到这来,不是班门弄斧吗?” 完了! 如同一盆凉水兜头而下,莫小星从心里凉到了心外,道:“这是一个阴谋?你是故意把我引到这来的?” “不错,正是。”九公子紧走几步向前,道:“小星儿,放心,本公子不准备杀你。因为……你今天把突厥的拉达米珠公主带来了,可是大功一件啊。” 拉达米珠其实并不怎么惊慌,轻笑一声,道:“哦?本公主已经在这了,不知九公子准备怎么办呢?不如咱们谈谈条件吧。” “谈条件?你想得美!”九公子阴恻恻地道:“今天本公子要做的唯一一件事,就是……杀了你!” “杀了我?你敢!你杀了 我,父汗岂肯善罢甘休? “嘿嘿,要的就是默咄不肯善罢甘休!”九公子得意地道:“到时候,默咄查来查去,会查出来,杀你的乃是武懿宗的人,本公子又有何惧?” 拉达米珠心思电转,道:“本公主明白了,你是想挑起突厥和武周之战,好渔翁得利!” “然也!现在本公子已经想明白了,契丹不可靠,奚族不可靠,突厥更不可靠,唯一可靠的就是自己手中拥有的实力。” 九公子伸出左手,紧紧攥成了一个拳头,继续道:“等到突厥和大周连番大战,百姓流离失所,就是庐陵王收拢义军,趁势而起之时间!哼哼,这皇位武则天不给,我们自己来抢!” “疯了!你疯了!”莫小星道:“契丹之乱就有几十万百姓惨死,这大周和突厥之战,得死多少人?” 九公子满不在乎地道:“一将功成万古枯,本公子也顾不得那么多了。呃……小星儿,现在你还是担心担心自己吧,死罪可免,活罪难逃,你说,本公子该怎么炮制你呢?” 莫小星摇头,道:“九公子不必费心,我已经不想活了。” “哄鬼去吧?!”九公子哂然一笑,道:“你乃我韦家培养的秘谍,怎么可能如此畏惧酷刑想要轻生?” 莫小星忽地凄然一笑,道:“哪里,奴家不是轻生,而是对崔着作心怀愧疚,所以,想陪拉达米珠公主而死。” “愧……愧疚?你……你会对崔二郎愧疚?” 九公子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心中暗暗寻思:奶奶的,这崔耕是不是真会法术啊,怎么这么几天功夫,就把我韦家培养了几十年的秘谍给收服了?这也太没天理了吧?! 第461章 千钧悬一线 不待九公子发问,莫小星已经看了拉达米珠一眼,将其中的原由娓娓道来。 “奴家自从记事起,就是生活在你们韦家,从没见过自己的父母,更没见过自己的兄弟姐妹。整日里就是学习琴棋书画,乃至武功秘术,甚至魅惑男人的本事,一刻都清闲不得!” “其实苦点累点也没什么,就是不断受师父们的责打,奴家也能忍受。奴家最见不得的,是要好的姐妹们,被你们一个个带走,执行各种秘密任务,结果有去无回。” “到了现在,奴家同期的姐妹们,已经只剩下我一个了。本来奴家以为,这辈子就这样了。兴许有男人喜欢奴家的身体,但绝不会再有人真心对我好。不过后来,我发现自己完全错了。” 九公子怒道:“难不成这个真心喜欢你的人是崔耕?他不过是垂涎你的美色罢了!” “奴家可不这么看。” 莫小星摇头,道:“只有千日做贼的,哪有千日防贼的?崔着作若真对奴家有那般心思,早就能要了奴家了。可是,直到现在,奴家还保持着处子之身。” 九公子听了这话更不赞同了,冷笑道:“这恐怕是他顾忌拉达米珠吃醋吧?” 莫小星微微摇头,道:“妾身想说的,正是拉达米珠公主!公主几次三番容不下奴家,崔着作每每为奴家出头,这可不像是顾忌公 主的样子!他……他实际上可怜奴家这个弱女子罢了。” 说到最后,佳人目中柔情一片。 拉达米珠心中不由得一阵酸意上涌起,道:“二郎可没你说得那么好,我看你这是情人眼里出西施了。” “也许吧。”莫小星也不争辩,轻叹一声,道:“公主,看在我都陪你死的份上,就不能让我这么一回?” “好!就让你一回!” 其实,听了莫小星刚才这番话,拉达米珠也觉得这女子怪可怜的,道:“如果今天侥幸不死,我以后再也不针对你了,反正那个花心大萝卜的红颜知己很多,我也计较不过来。” 九公子往自己身旁一指,冷哼道:“侥幸不死?你想得美!本公子身旁这三位,都是天下难得的高手。你们今天要想得脱大难,除非……太阳从西边出来!” 随即,一挥手,道:“上!本公子改主意了,给我……都杀了!” 呛凉~~ 寒芒一闪,血光崩现! …… …… 檀州距离洛阳说远不远说近不近,八百里加急,十天足够走一个来回了。 关于崔耕通突厥一案,武则天传下旨意,以武懿宗为主审,狄仁杰、张九节为副审,务必把此案审个清楚明白。 正当拉达米珠和莫小星中了九公子的算计之时,清边道总管府,大堂。 “威武~~” 在衙役们的呐喊声中,崔 耕被押了上来。 这十天里他倒是没受什么罪,毕竟武懿宗只是想让他当背锅侠而已,也不想把关系弄得太僵。 他微微一躬身,道:“参见河内王、狄总管、张总管!” “免礼!”武懿宗忽地换上了一副笑脸,道:“来人,给崔着作搬个凳子来。” “是!” 待崔耕在一条胡凳上坐稳了,武懿宗才继续道:“二郎啊,今天这个案子,本王看你还是主动认了吧。有什么啊?不就是年纪太轻,不想打赌输了,一时冲动,说动默咄出兵了吗?就是陛下知道了,都会谅解的。” 这话其实就相当于明示了,只要你崔耕承认了此事,武则天怎么也得看在默咄的面子上,给你来个法外开恩。 但法外开恩也不成啊,崔耕怎么肯把这个屎盆子往自己脑袋山上扣,摇头道:“下官与突厥确无勾结。所以,谈不上什么承认不承认的。” 范光烈在一旁趁机拱火道:“河内王,依下官看,崔着作还是怀着侥幸之心啊!要不……咱们就动点手段?” “也好!”武懿宗道:“崔着作既然不吃敬酒,那本王就只能给你吃罚酒了!来人,给本王打崔着作二十板子,看他招还是不招?” “且慢!” 狄仁杰当时就看不下去了,道:“河内王,现在并无崔着作勾结突厥的确切证据,岂可动刑?老夫不 答应!” 张九节也道:“如此行刑太草率了,我看谁敢动手?” 狄仁杰天下闻名,这就不用提了。张九节是檀州的地头蛇,同样也不简单。这二位的话一出口,衙役们顿时不敢动弹了。 不过,武懿宗对此早有准备。 这老丑鬼嘿嘿一阵冷笑,道:“好,好,好,你们这些地方官是想官官相护是吧?那本王就用自己的人!来人啊!” “有!” 随着一声答应,从大堂外面冲进来一百多甲士,人人身材高大,双目有神,盔明甲亮。 武懿宗介绍道:“看见没有?这些人都是本王的亲卫,各个能以一当十。本王今天就要打崔耕崔二郎了,我看谁人敢拦?” 这完全是秀才遇到兵,有礼说不清啊! 狄仁杰老而弥坚,眼珠一转,道:“真是气煞老夫也。罢了,罢了,这个案子既然老夫说了不算,再留在这里,还有何意义?” 言毕,气呼呼地转身就走。 张九节紧随其后! 不过,这二位的把戏,怎能瞒得过内战内行的武懿宗?他伸手一拦,哂笑道:“两位副总管,咱们水贼过河甭使狗刨,你们二位是想出去调兵救崔着作吧?晚了!” 随即,一挥手,道:“来人,给本王看好两位大人!” “喏!” 自有四名甲士上前,两个服侍一个,把狄仁杰和张九节给看住了 武懿宗 这才重新落座,把惊堂木一拍,道:“崔着作,你现在后悔还来得及。你到底是如何勾结突厥害我周军的,还不快快招来!” 崔耕一咬牙,道:“下官冤枉,无供可招!” “冤枉?”武懿宗轻笑一声,道:“到了大堂上,没人肯说自己是不冤枉的。老话说得好啊,人是木雕不打不招,人是苦冲不打不行!来人,给本王打!” “是!” 当即就有两个甲士上前,把崔耕往外拖。 崔耕不由得心中暗叫了一声苦也,不知道今天这关自己能不能挺过去。 狄仁杰和张九节低下头去,面色惨淡,万没想到,今天一着不慎,竟被这老丑鬼钻了这么大的空子。 武懿宗脸上露出了得意的笑容,你崔耕再大的本事,也是血肉之躯,三木之下,什么口供我拷问不出来? 范光烈的心中就更得意了,他暗忖道,武懿宗这傻逼并不知道,他所谓的亲卫,有两个其实是庐陵王的人。而且,这两个是行刑之人,待会他们只要假装失手,崔耕的这条小命就算完了。到了那时候,默咄兴兵为女儿女婿报仇,兴兵犯周,九公子大业可成! 然而,正在几乎所有人以为崔耕这顿打必然免不了的时候,陡然间,异变突生! “哇呀呀~~谁敢拦我?!谁敢拦我?”随着一声爆喝,一群人闯进了清边道总管府。 第462章 形势大逆转 那喊声越来越近,功夫不大,这群人已经出现在大堂之前。 为首的是两个人,一个顶盔掼甲体赛蛮牛,另一个剑眉星目俊美无双,正是封常清和高仙芝。 这两个日后的大唐名将,力大无穷,各自手持一根大棒,将拦截的兵丁们打了个狼奔豕突。 在他们身后,还有崔耕的心腹宋根海、周兴,以及靺鞨大将乞四比羽、乞乞仲象、乞乞祚荣,以及几十名靺鞨甲士。 再在这些人身后,就是三女一男……拉达米珠、莫小星以及崔秀芳和九公子! 别人还好,范光烈一见九公子,就不由得脸色大变,道:“你……你怎么会被他们抓了?” 九公子一阵苦笑,道:“丘奉云为了自己活命,竟然把本公子出卖了!唉,这真是时也、运也、命也!” 崔耕大喜,道:“什么?秀芳,你为了我放过丘奉云了?” 说实话,崔秀芳为了报前夫之仇,万里追凶,崔耕心里要说完全不吃味儿,那也是假的。直到听到这个消息,他才百分百确定,自己在佳人心目中绝不是一个替代品,甚至比他的前夫重要得多。 崔秀芳拢了拢额前的秀发,故作漫不经心地道:“没关系,妾身能抓着他第一次,就能抓着他第二次。哼,说起来,今日之事还是这九公子倒霉,丘奉云刚透露他的行踪,我就整好赶上了他正要杀莫小娘子和……那个谁。” 好吧,都到了这时候了,她还是有些看拉达米珠不顺眼。 好在拉达米珠看在她刚救了自己一命的份儿上,并没有计较,道:“也是九公子怕惊动妾身,带的人不多,结果秀芳姐一个人就把他们全撂倒了。” 接下来的事儿,不用崔秀芳提起,大家也能脑补清楚了。 捉到九公子后,崔秀芳召集崔耕的心腹,一起来清边道总管府翻案。结果守门之人受了武懿宗的吩咐,不肯通禀,封常清等人这才一怒闯了清边道总管府。 当然了,这个“大家”,并不包括武懿宗。 他讶然道:“等等……这个九公子是谁?怎么好像他一出现,崔二郎就洗脱罪状了呢?” 狄仁杰道:“好叫河内王得知,这个九公子,就是当初盘踞清边道,助纣为虐的伪唐军之首,而范光烈就是他的心腹手下。” 莫小星此时也不帮着九公子遮掩丑事了,插话道:“不止是心腹手下,范光烈还是九公子的相好哩。” 啊?相好? 武懿宗可不傻,稍微一寻思,就考虑清楚了事情的严重性。 首先,狄仁杰人品相当过硬,他说九公子是伪唐军之首,那就绝对不是假的。 其次,因为九公子和范光烈的特殊关系,此人是九公子特意派在自己身边做卧底的可能性,必然在九成以上!换言之,真正勾结突厥的不是崔二郎,而是自己身边的范 光烈! 还有最关键的,自己几场大败,声名扫地。姑母之所以继续重用自己,还是看中自己内斗的本事,现在完了,连自己身边人都是人家的卧底,连这看家的本事恐怕都要让姑母失望了。 不行!绝对不能让这种情况发生! 想到这里,武懿宗干笑一声,道:“就算你们说得是真的又如何?反正范参军如今已经弃暗投明了!九公子的罪过,跟他有什么关系?” “河内王说得好!”九公子配合道:“本公子早就和他范光烈毫无瓜葛。” “你……” 崔秀芳万没想到,本来以为稳操胜券之局,竟出了这么大的岔子,威胁道:“蝼蚁尚且偷生,九公子,难道你就不怕死吗?” 九公子把眼一闭,道:“莫非本公子落到你们的手里,还能有活命的机会不成?废话少说,要杀要剐悉听尊便,但要让本公子诬陷范光烈,办不到!” 这番话真是掷地有声,不知道的,恐怕还以为他真是什么威武不能屈正人君子呢。 武懿宗看出了便宜,哈哈大笑,道:“尔等擒拿了九公子虽然有功,但擅闯本王的清边道总管府却是有罪。功过相抵,本王就不计较了,还不快快退下!” 又看向崔耕道:“不过,崔着作却是无功可言,还得继续行刑!来人,给本王继续打!” “我看谁敢动手?”封常清可不管那个,猛然间将那粗大的木棒一仍,将腰刀抽出来了,道:“谁伤了崔大人一根汗毛,我要他的狗命!” 呛凉~~ 其他人特纷纷钢刀出鞘! 要知道,刚才这帮人只是用木棒驱散士兵而已,并没有动兵刃。不得不说,到了现在,他们是真准备玩命了。 事实上,这帮靺鞨人也没法不拼命,本来武懿宗就对他们心怀不轨,多亏了崔耕才得以保全。 崔耕倒了台,焉知武懿宗不会卷土重来?那简直是一定的!他对付不了奚人,就捏靺鞨人这个软柿子呗。 武懿宗现在也是骑虎难下。 说实话,要是狄仁杰等人一开始就调兵和他分庭抗礼,武懿宗也不是非对崔耕用刑不可。但是现在,只要给狄仁杰腾出手来,这案子就必然翻过来,武懿宗堪称前途尽毁。所以,他今天必须不惜一切代价,让崔耕签字画押! 武懿宗狞笑一声,道:“怎么?尔等竟敢对本王的亲卫动手,可是要造反吗?来人,给我拿下!” 他带的这些亲卫可不是花架子,闻听此言,纷纷弓上弦刀出鞘,齐齐叫了一声,道“杀!” 观其气势,竟不弱于千军万马。这要是与封常清等人冲突起来,必然是一场好厮杀! 而且很明显的,无论谁胜谁负,对崔耕来说,都绝算不上什么好事。 关键时刻,谁能力挽狂澜? 狄仁杰不行,张九节不行,封常清和高仙芝也 不行! “且慢动手!”说话的非是旁人,正是崔耕崔二郎。 他不慌不忙地道:“河内王,咱们打开天窗说亮话,你如今所倚仗的,无非是九公子不肯指认范光烈。没关系,本官只要略施手段,就能让他彻底倒戈!” “那怎么可能?”几乎所有人都惊呼出声。 有道是除死无大事,人家九公子连死都不怕,崔耕有什么法子能逼他就范? 九公子自己都不信,道:“崔二郎,不要认为用什么稀奇古怪的刑罚,就能让本公子招供。我从小就练一种功夫,可以随时自断心脉而亡,任何外力都无法干涉。” 莫小星赶紧道:“他说得都是真的,那门功法,妾身也会。” 崔耕微微一笑,道:“动刑?哪用得着那么麻烦?九公子,你信不信,我只要跟你说几个字儿,你就会乖乖指认范光烈了。” “你想说什么?” 崔耕微微一晃肩膀,那两个甲士也不敢拦,任由他来到九公子的面前,在他耳边低语道:“四个字:你叫韦诏!” “你……你怎么知道的?”九公子当时色变。 这才算握着了九公子的脉门! 韦家的势力大不大?当然大,但再大也大不了武则天啊。在武则天的打击下,韦后的父亲韦玄贞配流放钦州而死,韦后的母亲崔氏被钦州首领宁承兄弟所杀。韦后的兄弟韦洵、韦浩、韦洞和韦泚全部死于容州。韦后的两位妹妹,逃窜乡间避难。 认真算起来,这九公子其实跟韦后的关系不算多么近,候选范围非常大。 尽管有些人都知道九公子是韦氏之人,但是,他究竟是谁,就只有极少数人知晓了。 本来这事儿就有些捕风捉影,再加上找不着正主,无缘无故的,武则天总不能把韦氏连根拔起吧? 所以,九公子一直以为韦氏目前相当安全。 然而,好死不死的是,李显要勾结契丹,不纳点投名状怎么成?结果就把韦诏的身份告诉孙万荣了。李楷固自认为崔耕怎么也逃脱不了,又顺嘴一秃噜,告诉了崔耕, 有了人名就好办了,只要崔耕把这个名字说出去,武则天顺藤摸瓜,必能将韦氏连根拔起,就是庐陵王李显都得吃了挂落! 想到这个严重的后果,九公子额头上不由得冷汗涔涔。 他深吸了一口气,道:“是不是本公子指证范光烈,你就能对这几个字儿守口如瓶?” 崔耕心说我又不傻,平白无故得罪日后权倾天下的韦后干啥? 他点头道:“当然,本官其实对九公子并无恶意,奈何您步步紧逼,咱们最终成了不共戴天的仇敌!” “唉,早知今日,何不当初?”九公子叹了口气,看向范光烈道:“对不住了,我也是迫不得后。稍后,某定当追随范先生于地下。” 范光烈苦笑道:“这话本来是该 我说的,也罢,黄泉路上,范某人等你!有九公子陪伴,我这辈子算是值了。” 此时人们都看傻了。 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眨眼间就让九公子指证范光烈,这崔二郎也太牛逼了吧? 狄仁杰面带微笑,道“河内王,有九公子指证,到底是谁在勾结突厥害我周军,已经很清楚了吧?你还不快快让人给崔着作松绑?” 武懿宗跳着脚道:“不成,这个不算,谁知道你崔耕是如何威逼利诱九公子的?他是在做假证也未可知。” “哼,假证假证?”九公子倒也光棍,道:“什么假证假证?在兴仁坊专诸巷十六号,有范光烈与突厥可汗来往的信件,河内王派人一看便知。” 这个队友卖的好。 现在靺鞨人在场,武懿宗并不能一手遮天。 狄仁杰和张九节派出心腹,和武懿宗的人一起,将那些信件取了出来。 经过这些信件的拼凑,范光烈到底如何勾结默咄,逼着奚族投突厥,乃至周军大败的真相,已经呼之欲出了。 武懿宗先是面色阴沉不定,然后,猛地抽出了腰间的宝剑,道:“原来害死我大周数万将士之人就是你范光烈,是你蒙蔽了本王,我岂能容你?” 扑哧~~ 一剑正中范光烈的心窝。 范光烈自知无幸,毫不抵抗,只是看了九公子一眼,就倒伏余地。双目紧闭,胸前鲜血汩汩,很显然是不活了。 崔耕明白,武懿宗肯出二十万贯钱保范光烈,当初肯定是双方有什么见不得光的幕后交易,现在他恐怕是在杀人灭口了。 反正有武则天护着,自己也不可能把武懿宗怎么样。他意兴阑珊地道:“河内王,现在已经证明了下官无罪,不知下官可否回复自由身了?” “哎呦呦,二郎诶,你这么说,这不是打老哥哥我的脸吗?” 武懿宗也真拉的下脸来,不仅纡尊降贵的和崔耕称兄道弟,还亲自将崔耕身上的绑绳解了下来。 他一边帮着崔耕将身上衣服的褶皱捋平了,一边小心翼翼地道:“其实今天这档子事儿吧,也不能怪全怪老哥哥我,这都是范光烈那厮撺掇的。这厮现在死了,真是死有余辜!呃……二郎啊,能不能借一步说话?” “好吧。” 崔耕和众人告了个罪,和武懿宗一起,来到一个空房间内。 “二郎稍待,且等老哥哥一下!” 不消一会儿,武懿宗去而复返,拿了一个小匣子过来。把匣子打开,里面是一张张的聚丰隆银号钱票,每张都是一万面额。 武懿宗把那小匣子往前一推,道:“总共是八十万贯,这就当是老哥哥给二郎陪个不是。” 崔耕并不接那小匣子,似笑非笑地道:“俗话说得好,礼下于人必有所求,这八十万贯不是陪个不是那么简单吧?不知您想让下官干什么?咱们还 是事先说清楚为好。” “唉,其实这八十万贯钱也不是本王的。”武懿宗叹了口气,道:“想当初,范光烈送了一百万贯钱的钱票给本王,让本王保他一条活命,现在这钱算是全在二郎你的手里啦。本王借花献佛……就是请二郎你想个法子,给老哥哥留点脸面。” 留脸面? 崔耕还真被难住了,自己一平反,武懿宗就丢人丢大发了,该怎么给这老家伙留颜面呢? 他面露难色,道:“这事儿恐怕……” “二郎别着急拒绝啊!”武懿宗劝道:“这事儿不光关系到本王的颜面,还关系到整个武家,乃至陛下的颜面!你总不想因为自己平冤昭雪,就得罪这么多人吧?” 顿了顿,又道:“二郎你连九公子都随口说服,可千万别告诉本王,这点小事儿你都办不到!” 擦!这是小事儿吗? 崔耕简直哭笑不得! 当然了,武懿宗说得也有道理,自己是被冤枉的,这事儿难道武则天看不出来?她之所以让武懿宗主审此案,还不是因为这次武家太过丢人,默认武懿宗找个替罪羊吗?自己若不把这件事的后遗症解决好了,可就算得罪死了女王陛下了。 如此看来,这事儿再难也得办! 崔耕想了一下,将那木盒子收了起来,道:“这八十万贯钱,下官就收下了。至于具体法子么,下官还真没想出来,且容我寻思寻思。” 谅崔耕也不敢拿钱不办事儿,武懿宗长松了一口气,道:“那就请二郎多多费心了!” …… …… “崔大人快快出迎吧,狄相来了。” 回到自己的临时府邸之内,崔耕洗了个澡去去晦气,刚坐下来,就有人来报,狄仁杰到了。 他不敢怠慢,赶紧打开中门,把这位老爷子迎了进来。 “二郎,你先看看这个……” 把伺候的丫鬟仆役摒去,狄仁杰开门见山的拿出一个木匣来。打开来一看,好么,依旧是聚丰隆钱庄的银票,足足一百万贯! 崔耕疑惑道:“狄相爷,您老总不会还想对小子我行贿吧?” “老夫就是想行贿,也拿不出这么多钱来!”狄仁杰叹了口气,道:“我也是受人之托,忠人之事。” “到底怎么回事?” “有人想用这些钱,买九公子的一条命。不知二郎你能否想个法子,那他放了?” “放……放了?” 崔耕第一个念头就想表示不同意,凭什么啊?因为九公子,不知有多少百姓惨死,真论起罪过来,他可比范光烈孙彦高之流大得多! 不过,他转念又一想,能指使动狄仁杰的,还能有谁?庐陵王呗。 虽然房州距离此地甚远,不可能是庐陵王亲自下旨,但办这件事的必是庐陵王心腹中的心腹。自己把这个人得罪了,那跟的罪了庐陵王也差不了多少了。 这可咋办? 第463章 二郎献三计 诶,不对啊! 崔耕正在为难之际,转念又一想,发现了狄仁杰言谈话语间的一个巨大的漏洞。 武懿宗肯花八十万贯买通自己,那是因为自己既是这个案子的苦主,又是默咄的女婿。在为武懿宗挽回名声上面,没有人比自己更有发言权了。 但是九公子?人虽然是崔秀芳捉的,却已经被关进了清边道总管府了啊。 因为九公子有自断心脉的法子,不能动刑,所以武懿宗对他的看守并不怎么严密。再加上这檀州城本来就是张九节和狄仁杰地盘,可以说,他们要救九公子毫不费力费力,哪用得着收买自己? 想到这里,崔耕把那木匣子推了回去,道:“就算要救九公子,也轮不到下官出手吧?无功不受禄,这一百万贯崔某人不敢拿。” “慢!” 狄仁杰一伸手又把那盒子摁住了,道:“虽不用崔着作出手,却需要崔着作善后,比如说,关于九公子的真实身份……” 崔耕这才恍然大悟,轻笑一声,道:“原来如此,敢情就公子是怕自己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啊。” 顿了顿,又正色道:“下官早就说过,其实对九公子并无恶意。所以,如果他能逃出生天的话,下官绝不阻拦。这一百万贯钱,毫无意义,您还是拿回去为好。” “不,崔制作你这么想就错了。”狄仁杰眼中精光一闪,道“莫非你以为九公子这一百万贯钱,是有什么好来路不成?这钱落在你手里,总比落在九公子手里强得多。” 这些钱财的来路? 崔耕瞬间就秒懂了 狄仁杰的意思,无论范光烈贿赂武懿宗的钱,还是九公子给自己的钱,都不是什么韦家的血汗钱,而是他们搜刮的清边道百姓的民脂民膏。 说得再上纲上线一点,完全可以认为,每一文钱上,都占满了五州百姓的鲜血!无论是九公子还是庐陵王,都绝对没资格拿这笔钱! 但是,话说回来,自己就有资格吗? 崔耕想了一下,道:“这钱下官也不能要,不如我把这些钱财用来赈济五州受了兵灾的百姓?” “崔着作,你这不是聪明一世,糊涂一时吗?”狄仁杰摇头道:“五州受了兵灾不假,但朝廷才发下来多少赈济,难不成你崔青天比陛下还爱惜百姓?” 普通富户擅济灾民,那没啥说的,以谋反论,斩立决。对于官员,虽有些宽松,但再宽松也不至于允许崔耕拿一百万贯钱收买人心啊,这也太夸张了。 崔耕道:“这笔钱下官当然不是以自己的名义赈济百姓,而是交给官府。” 狄仁杰还是连连摇头,压低了声音道:“那也不成。二郎你想想,陛下为什么派武懿宗来清边道撒野,还不是觉得清边到的官员不可靠吗?你何必在这时候,做这个出头鸟?” “也对啊!” 崔耕看着这一百万贯的钱票可是为难了,自己拿了那也太于心不安了,但不拿还给九公子?毫无疑问,那就更不心安了!难道真的就没有法子赈济百姓? 唉,刚接了武懿宗交代的毫无头绪的任务,又遇上了今天这档子破事儿,怎么这糟心的事儿就都跑一块去了 呢? 诶,对了,武懿宗! 崔耕忽然眼前发亮,道:“咱们不能赈济灾民,但武懿宗乃是皇亲国戚,他赈济灾民总没问题吧?” 狄仁杰不以为然地道:“河内王当然能赈济灾民,陛下甚至乐见其成。但问题是,以武懿宗的性子,进了他口袋的钱还能再掏出来?另外,这钱是二郎你拿出来的,武懿宗凭什么会为你保密?” “这就不劳狄相费心了。”崔耕微微一笑,胸有成竹地道:“山人自有妙计!” 事不宜迟,想到就做,崔耕送走了狄仁杰,马上前往清边道总管府拜访武懿宗。 噗! 武懿宗本来对崔耕去而复反还有些奇怪,不过,在听了他的来意之后,直接就将一茶汤喷了出来,道:“二郎,你说啥?帮本王挽回名声的法子,你想出来了?” 崔耕点了点头,老神在在地道:“不错,有劳河内王久等了。” “什么久等啊?”武懿宗伸出手指,道:“你想的既不是十天半个月,也不是三五天,而是两个时辰好不好?本王都怀疑就是古之诸葛亮复生,也没有你这么神机妙算了!” 尽管知道武懿宗在有意拍自己的马屁,崔耕还是颇为受用,道:“哪里,河内王您其实想错了,下官的这个主意,其实是个笨主意呢。” “到底是什么主意?” “捐钱!” “啥?捐钱?” “当然了,清边道遭了冰灾,不知多少百姓流离失所,生活无着。河内王若能给予赈济,岂不名声甚好?” 擦!这主意还用得着你出? 武懿宗当时就 有些不高兴了,道:“奈何清边道受灾的百姓太多,本王那点钱,恐怕杯水车薪,事半功倍啊。” “不会,绝对不会。”说着话,崔耕将早已准备好的聚丰隆钱票拿了出来,道:“河内王您点点,够不够?” “这不是本王给你的那些钱票吗……咦?不对!” 武懿宗稍微一清点,就眼珠子都直了,这不是他那八十万贯,而是总数两百万贯的钱票!换言之,崔耕不但将自己分两次给自贿赂款项都拿出来了,还多给了一百万贯! 他惊讶道:“二郎,这钱是从哪来的?” “河内王放心,这钱的来路清白得很。下官有点金圣手之名,筹集一百万贯钱财,那还叫个事儿吗?” “不……本王不是那个意思。”武懿宗指着自己的鼻子,道:“有道是无功不受禄,你为什么肯拿这么多钱给本王?” 崔耕当然既不能提九公子的事儿,也不能说自己想救济灾民。 他眼珠一转,道:“下官这一百万贯钱财,当然不是白给您的,而是想求您一件事。” “什么事?” “还请河内王上一道奏章,保举狄大人复相。” 这个理由找得好。 众所周之,崔耕乃是“狄党”成员。他帮助狄仁杰复相,无论从道义上还是从实利上讲,都完全说得过去。 武懿宗道:“按说一百万贯钱买本王上一道奏章,绝对是不便宜了,这份奏章我可以写。但陛下会不会答应,本王就不敢保证了。” 崔耕坚定道:“不,您必须保证狄大人能够复相。” 武懿宗听了 这话好悬没气乐了,道:“保证?本王难道能做得了陛下的主?” “那当然不可能,不过……您若是不能保狄相爷复相,光凭两百万贯钱,买回来的名声恐怕大大不够呢。”崔耕循循善诱道:“狄大人负天下之望,河内王若能保他复相,一个贤王之名总是免不了的,难道您就不动心?” 贤王? 哪个男人不好名啊,老丑鬼武懿宗也不例外,闻听此言,顿时眼前一阵发亮,道:“嗯,二郎此计甚好啊,这样的话,本王这就算搭上老狄的车了。” “那河内王是同意了?” 武懿宗微微一摆手,道:“不,等等!本王虽然非常很想帮老狄复相,但即便用尽全力,还是把握不大啊!所以……” 崔耕搭话道:“怎样?” 武懿宗掰着手指算道:“用钱财买名声,是二郎的第一计。帮老狄复相,是二郎的第二计。这两计虽然都挺管用的,但奈何也都与本王的尊贵身份有关,算不得什么真本事。不知二郎你又没有个第三计,让本王凭自己的才干,真正露脸一回呢?” “让河内王您真正露脸?”崔耕心思电转又生一计,道:“有了,咱们如此这般,这般如此……” 武懿宗听完了,双眼中简直能放出光来,道:“二郎,你真有把握?” “把握不大,不过两三分而已。” “两三分已经很不少啦!” 屡屡见崔耕翻手为云覆手为雨,武懿宗望向崔耕的目光中竟露出了几分钦佩之色,道:“二郎啊,本王有个不情之请,不知你能否答应?” 第464章 小小激将计 “不知河内王想干什么?” “不如咱们斩鸡头烧黄纸,结为异姓的的兄弟?” 噗~ 这回轮到崔耕将满口的茶汤喷出来了,堂堂的河内王和大周着作郎,像江湖人一样结义?这像话吗?真难为他想得出来。 不过,崔耕转念又一想,忽然觉得这老丑鬼之所以这么做,恐怕还是受了自己的启发了。 道理很简单,武懿宗为了挽回自己的名声,保狄仁杰复相,费了老鼻子劲了。但同样是跟当世清官搭上关系,跟自己结拜岂不是简单得多?虽然自己的名望远不及狄仁杰,但斩鸡头烧黄纸这事儿,简直毫不费力啊! 当然了,崔耕再理解武懿宗的心思,也万没有就此答应的道理。跟武懿宗搭上了关系,这个老丑鬼倒是有洗白的趋势了,但自己的名声可咋办? 于是乎,他赶紧想办法进行推脱,到了最后甚至道:“下官和魏王武承嗣之子武延秀兄弟相称,这要是跟您拜了把子,那辈份不是全乱了吗?” 武懿宗仔细一琢磨,确实是这个道理,才暂息了这个心思。不过他表示,虽然没有名义,但从今往后,自己就把崔耕当亲兄弟看待了。谁欺到崔耕的头上,都必须过了自己这一关。 崔耕也就姑妄听之,随口应了几句。 接下来的日子就热闹了,崔耕和武懿宗的第二个赌约,开始在清边道广为流传。 传说武懿宗痛定思痛,发现自己是没听高人之 言,才有了奚地之败。所谓的高人,当然指的就是崔耕崔二郎了。 于是乎,他冥思苦想,想了一个妙计,把崔耕请来自己的府邸饮宴。 等崔耕喝的醉醺醺的,武懿宗就问了,不知崔着作有没有什么法子,让咱们大周把奚族从突厥人手里夺回来啊。 崔耕当然就开始推脱,说自己没办法。 然后武懿宗就开始耍手段了,说崔耕是“盛名之下其实难副”,“不过如此”“欺世盗名之徒”之类的话。 也搭上崔耕是喝醉了,最后猛地一几案,表示自己凭着三寸不烂之舌,就能把奚地从突厥人那要回来。 武懿宗一边心里暗爽,一边表示不信,继续讥讽崔耕。 最后,崔耕终于上当了,决定和武懿宗打一个赌——自己到底能不能把奚地从突厥人手里要回来。 崔耕赢了,河内王不但要承认崔耕的确厉害,还要主动上表为崔耕请封。但武懿宗要是赢了,崔耕就得当着檀州文武官员的面向武懿宗赔礼道歉。 这完全就是个激将法啊! 尽管很多有识之士怀疑崔耕是否真那么容易上当,但架不住百姓们喜欢这种调调啊。一传十十传百,很快就传遍了清边道,甚至大有传遍天下的趋势。 最关键的,人家崔耕还真有行动了。 十日过后,檀州城外,以武懿宗和狄仁杰为首,清边道文武官员一起为崔耕送行。 名扬天下的崔耕崔二郎,连拉达米珠公主都 没带,只带着自己的几个心腹,再次出使突厥去也。 …… …… 与此同时,檀州城内,一个僻静的小院中。 石桌上不见菜肴,唯有美酒一壶,酒杯两个。两个形容俊朗,男子装扮的人,正在对坐闲饮。 左边一位,正是刚刚逃出生天不久的九公子韦昭。 右边一位更不得了,他的身份如果泄露出去,整个大周朝廷都会掀起一阵轩然大~波——其人正是庐陵王李显的王后韦氏,女扮男装来檀州与九公子秘密相会。 “姐姐,檀州有狄仁杰坐镇,危险重重。有什么事儿,您派人捎个信不就得了,又何必亲自来呢?” “哼,我要是不亲自来,你肯乖乖回去?”韦后不以为然地道:“这次咱们的谋划算是完全失败,你留在檀州还有什么意思?不如跟我一块回房州吧。” 九公子将一盏酒一饮而尽,叹了口气道:“好吧,我承认,这次咱们输了个一败涂地。但是……我留在檀州还有用处!” “什么用处?” “杀崔耕!”他恨恨地道:“崔耕不仅是咱们这次失败的罪魁祸首,还是范先生此生最大的仇人!不杀崔二郎,我誓不为人!” 韦后虽然对崔耕也非常恼火,但她明白,无论从哪方面讲,人家崔耕也是公事公办,绝没有针对庐陵王的意思。 她想了一下,劝道:“崔耕人才难得,你姐夫的意思,还是能笼络就尽量笼络为好。这等人物 ,只可为友,不可为敌啊!” “他?人才难得?” 九公子不以为然地道:“有什么啊?崔耕不过是运气好而已,要不然,早就死在我手里了。” “运气?单单一件事能说是运气,崔耕屡屡立下大功,难道全是靠运气?比如说制糖霜,平蝗灾,杀定州刺史孙彦高,说动默咄平契丹……” “姐,你莫再往下说了!” 见韦后将崔耕的功绩一桩桩,一件件的列举出来,九公子的脸上可挂不住了。他深吸了一口气,道:“好吧,我承认崔耕的确有些小聪明,不过,那又怎么样?他马上就要倒大霉了!” “此言怎讲?” “姐,您没听说吗?崔耕中了武懿宗的激将法,要说动默咄,归还奚族了。那怎么可能成功?当初匈奴单于莫顿,为了和东胡的邦交舍得名马、美人,唯独对无用的草场寸步不让。默咄也是一代英主,别说崔耕是他女婿了,哪怕是他亲爹,此行也万难成功!到了那时候,崔耕岂不会成为整个檀州的笑柄?” 韦后却没九公子那么乐观,道:“哦?是吗?如果,我是说如果,崔耕真的说动突厥,归还奚地了呢?” “那我就真跟您一块回房州。” “好,咱们就一言为定!” …… …… 这边九公子不认为崔耕能说动默咄,那边默咄自己也是持同样的意见。 奚地,突厥牙帐中。 默咄摇头道:“二郎啊,不得不说,你这 次是太冲动了。本汗虽然是突厥可汗,却也不能任意妄为。把奚族归还给大周,绝不可能!” 崔耕微微一笑,道:“不用您说,小婿也知道不可能。事实上,这次小婿来,是想和您商量一个折衷之计。” “什么折衷之计?” “父汗请想,小婿娶了您的爱女,又在大周为官。大周和突厥的冲突在所多有,要是每次都有人拿公主说事儿,对小婿来说,是不是非常麻烦?” 默咄当然不会说什么“那你就干脆来突厥做左贤王”之类的废话,想了一下,道:“那二郎你以为呢?” 崔耕没有正面回答他,而是反问道:“当初父汗救援奚族,大胜周军之后,为何没继续南下呢?” 默咄道;“一来,是本汗担心把周军打得太疼了,拉达米珠在大周不好做人。二来,我突厥的军纪本来就不怎么样,这次挟大胜之威,对奚人就更不怎么尊重了。所以……这些日子本汗光顾着平叛了。” 尽管他说得有些隐讳,但暗含的意思已经非常明白了——突厥虽为奚族的援军,却在奚地烧杀抢掠,引起了奚人的强烈抵抗。 突厥普通士卒本来是没俸禄的,全靠抢掠获得给养。皇帝还不差饿兵呢,默咄也无法约束。 崔耕闻听此言,正中下怀,语出惊人道:“除了我突厥的军纪不好之外,奚人突厥也是原因之一吧?小婿今天,正是为父汗解决这个烦恼而来……” 第465章 终于归洛阳 崔耕的这个法子,是默咄把奚族封给拉达米珠,作为她的领地。 这是非常符合规矩的,哪怕是大唐,皇帝也可以把某某县,指为某某公主的“脂粉地”。从那以后,这个县的赋税,就全落在公主的手里了。 突厥也有类似的制度,只是一般情况下,是划归一些部族给公主,而不是像奚族这样的羁縻之地——没错,尽管奚族向突厥称臣,但其自身还是有很大的独~立性的。突厥对奚族的统治,和以前的大周差不多。 现在奚族成了拉达米珠的领地,首先,那帮子突厥人就不敢再抢掠奚人了——奚地都是公主的财产,你抢掠奚族,那不就是抢公主的财产吗? 还有另外一桩好处,降低奚人的反感。 别看奚族、契丹和突厥的风俗差不多,但史上三家可是有着血海深仇,互相攻伐不断。也就是最近一两百年,奚族和契丹才化敌为友,互相通婚,但他们对突厥依旧有很深的成见。 现在拉达米珠为突厥统治奚族的代表,她不仅是默咄的女儿,还是大周的平阳郡主,崔耕的老婆,毫无疑问,这会让奚人的心里好受许多。 当然了,崔耕和武懿宗的谋划也在于此。 拉达米珠是崔耕的老婆啊,拉达米珠的东西,不就是崔耕的东西吗? 只要默咄答应了此事,这奚地从某种意义上来讲,又属于大周了。 虽然这个说法有自欺欺人之嫌,但崔耕只 凭三寸不烂之舌就做成这件事,已经足够对大周交代了。 而且,拉达米珠拿了这么一大份儿“嫁妆”过来,以后谁再拿她的身份说事儿,崔耕就能狠狠地喷那人一脸! 默咄听完了崔耕的话后,沉思半晌,道:“如此说来,拉达米珠只是遥领奚族,实际上奚族还是我突厥属国,倒也不是……” “且慢!” 正当默咄要答应的时候,突然,崔耕的老对头赛修伦出幺蛾子了。 他微微一躬身,道:“启禀大汗,微臣以为,如果就这么答应左贤王的要求。知道的,是您心疼爱女。不知道的,还以为您上赶着求他做这个女婿呢。这对公主和您的名声,可都不怎么好啊!” “嗯?那依赛将军之见呢?” “公主还是遥领奚族,不过以后的事呢,还请左贤做些牺牲了……” 待听赛修伦把自己的建议讲完,默咄是既有些兴奋,又有些忐忑,迟疑道:“二郎,不知赛将军这个条件,你能否答应?只要你点个头,不但拉达米珠遥领奚族的事儿好说,只要本汗能办到的,万无不允之理!” “这样啊……”崔耕看了赛修伦一眼,道:“赛将军以为本官不会答应这个条件是吧?错了,你完全错了。不用可汗还答应另外的事儿,只要让拉达米珠遥领奚地,这件事我崔二郎就算是应允了!” 默咄迫不及待地道:“好,咱们君子一言,快马一鞭,这就 把这件事儿定下来?” “理应如此!” …… …… 檀州城无名小院中。 韦后背起了早已收拾好的行囊,道:“走吧,我的好弟弟!人家崔二郎真把那件事办成了,你还不愿赌服输?” “真想不到他用了个这么个变通法子,真是太卑鄙了,太无耻了。”九公子昂着脖子,气鼓鼓地道:“虽然崔耕算是勉强过关了,但此次实在是取巧至极,我不服!” “你可以不服,但男子汉大丈夫,总得愿赌服输吧?” 九公子想了一下,道:“好吧,愿赌服输,我可以离开檀州城!但是,我不想跟姐姐你一起回房州。” “那你是想去哪?” “洛阳!” “洛阳?”韦后似笑非笑地道:“崔耕马上也要回洛阳了,看来你还是想给范光烈报仇啊。行了,去吧!” 九公子本来还准备了种种长篇大论呢,闻听此言,顿时一愣,道:“什么?姐姐,你准我去报仇?” “哼,莫非我不准,你就真不去了不成?”韦后叹了口气,道:“你是咱们韦家最出色的人才了,只是以往一直顺风顺水,才养成和心高气傲,不知天高地厚的毛病,让崔耕磨磨你的性子也好。反正他看在你姐夫的份儿上,也不会杀了你。” “我……” 九公子听了这话,直气得一口老血好悬没喷出来。好么,前几天姐姐还劝自己别动崔耕呢,现在看这言谈话语间暗含的意思 ,竟然认为自己根本就奈何不了人家。 姐姐的观念也转变得太大了吧? 他倔强道:“姐姐,别瞧不起人啊!我到了洛阳之后,就和崔耕好好的斗一斗,鹿死谁手,尚未可知呢!” 韦后意兴阑珊地摆了摆手,道:“什么叫尚未可知?我现在就知道。唉,不见棺材不掉泪,不到黄河心不死,去吧!去吧!” …… …… 大周的媳妇儿拉达米珠遥领奚族,令武则天那张被默咄扇肿了的脸,迅速恢复了原状。 女皇陛下甚为高兴,马上就旨意连发。 首先,加封拉达米珠为平阳公主,饶乐都督府大都督。平阳郡主到平阳公主,当然是一个巨大的进步。这饶乐都督府大都督同样是大有讲究——原来奚王苏运在大周就是这个官职,现在归拉达米珠了。这就相当于,从名义上讲,大周恢复了对奚族的羁縻统治。 其次,就是招武懿宗、崔耕和狄仁杰进京,另有封赏。顺带着,要他们带上若干契丹俘虏,作为女皇陛下夸耀战功之用。 这当然是好事,崔耕赶紧打点行囊,带着封常清等心腹,以及拉达米珠、莫小星,随着大军一起,往洛阳方向而来。 顺便说一句,崔秀芳执意要继续追杀丘奉云等丽竞门余孽,已然飘然而去。 …… …… 大周神功元年,八月初一。 晴空万里,凉风习习,真是一个难得的好天气。洛阳城外,十里长亭,女 皇陛下亲自行郊迎之礼,迎接这场平契丹之乱的有功之臣。 旌旗招展,号带飘扬,上万御林军排成数个方阵,威风凛凛杀气腾腾。 几百名象征性的契丹战俘,被倒剪双手,用绳子串起来,在女皇面前依次走过。 然后,群臣欢呼万岁,庆贺大周金轮皇帝平契丹的武功。 别觉得这次是借突厥兵平叛丢人,以往你想借还借不来呢!事实上,这的确是武则天登基以来,最大的一场胜利。 待人们的欢呼声降低,武则天一使眼色,太监武壮从她的身后闪出,扯着公鸭子道:“诏曰……诸位爱卿劳苦功高,朕岂吝公侯之赏?着狄仁杰为梁国公,食邑三千户,食实封两百户……崔耕为武荣县男……钦此!” 听武壮将封赏的旨意念完,崔耕当时就有点傻眼。 狄仁杰为梁国公,这当然是很好,按照历史的正常发展,他得死后才能获得这个封赠。食实封两百户,更是每年好大一笔钱财,对一向清廉的狄仁杰来说,甚至很有点雪中送炭的意思。 但是……狄仁杰复相之事呢?怎么提都没提啊!大唐(武周)年间和其他朝代不同,宰相常在五名以上,多得时候八九名都有。 武则天若是真有心的话,随便封狄仁杰一个“凤阁鸾台平章事”就算齐活,她怎么提都没提呢?还有,在正常的历史上,狄仁杰早就复相了啊?这其中到底是出了什么变故? 第466章 女皇亲赐婚 “嗯?崔着作神思不属,可是对这武荣县男不满意?”正在崔耕胡思乱想之际,武则天一句话就把他拉回了现实。 崔耕打了个一激灵,赶紧回道:“微臣卖酒出身,蒙陛下恩宠入了仕途,短短几年内,官封五品着作郎,爵封武荣县男,这是何等恩宠?微臣要是还不满,那还算是个人吗?” 其实以崔耕的功劳来说,这个封赏的确不怎么样,但关键是他年轻啊。不到三十就有此成就,完爆几乎所有的世家子弟。武则天要是再厚赏崔耕的话,他恐怕就真的成了众矢之的了。所以,人家武则天的这个封赏,也绝对不能算薄。 武则天道:“既然崔着作不是对朕封赏的官爵不满,那又是在想什么呢?” “呃……这个……” 崔耕总不能说自己想狄仁杰复相的事儿吧?这事儿别人可以提,但他这个公认的“狄党”成员却绝不能提! 诶,有了! 崔耕灵机一动,道:“微臣想得是,陛下曾经答应过,如果我能说动突厥出兵,您就可以让微臣娶两个正妻。现在微臣幸不辱命,您这圣旨上怎么提都没提啊!” 武则天往四下里看了一眼,脸泛笑意道:“敢情崔爱卿是担心这个啊,其实这事儿根本就用不着圣旨,只要有两个人点头就行。” “但不知是哪两个人?” “一个是崔爱卿你,另外一个则是朕的贤相崔元综。” 当初崔元综因为吃了李昭德谋反 案的瓜落儿,被武则天贬官出外。后来,刘思礼綦连耀一案爆发,宰相李元素和孙元亨被牵连其中,大周的宰相班子就只剩下了娄师德、苏味道和李峤了。 最后,武则天又把崔元综调回了洛阳,再加上新从西北调回来的魏元忠,组成了新的五人宰相班子。 说实在的,虽然崔耕认了博陵崔氏这门亲,但因为种种阴差阳错,他跟崔元综的照面还真不多,更谈不上什么交情了,只能说是认识而已。 崔耕疑惑道:“微臣的婚事,怎么会和崔相爷有关?” “本来是没关系,但若是崔爱卿你不想让平阳公主委屈为妾,就必须有关系。”武则天今天似乎心情甚好,待卖足了关子,才揭开了谜底,道:“崔爱卿只要认崔相为义父,兼祧两房,自然可以得娶二妻。” 对了,兼祧! 崔耕终于明白武则天的打算了,虽然按照大周律,男子不可能娶两个妻子,即便皇帝都不可例外。但是,有一个情况可以通融。 比如兄弟二人,哥哥绝嗣,弟弟只有一个儿子。把这个儿子过继给哥哥吧,弟弟又绝嗣了。这可怎么办呢?兼祧就此应运而生。 这个儿子既算哥哥的儿子,又算弟弟的儿子,可以娶两个正妻。事实上,这两名所谓的“正妻”,并不是共侍一夫的姐妹关系,而是妯娌。 当然了,之前崔耕也不是没打过这个主意。但是一来,这不是相当于认干爹,而 是相当于多认一个亲爹,他还真拉不下脸来。二来,就算他真的为拉达米珠认一个便宜爹,这个人选也不好找啊。 别忘了,崔耕现在是什么身份?官居五品,大周着作郎?谁配给他当爹啊! 就算身份够了,还得满足两个条件:第一,至少得姓崔,而且是博陵崔氏之人,要不然双方都丢不起这个人。第二,崔耕要认的这个便宜爹,必须得没有子嗣。 这选择范围也太窄了。 崔耕稍微一琢磨,就觉得希望渺茫。万没想到,武则天还真把这个几乎不可能的人选给找着了。 不过,别着急,还得最后再确认一下。 崔耕道:“难道崔相没有儿子?” 武懿宗忍不住了,道:“嗨,别说儿子了,这老崔头连个女儿都没有。因为他成亲的时候,都五十八了……” 然后,他将一段崔元综的传说娓娓道来。 崔元综的家庭在博陵崔氏中,算是旁支的旁支,家境不怎么好。他心怀大志,一直想得中进士,光宗耀祖,所以年纪老大,也没有娶妻。 好不容易中了进士了,也官封益州参军了,崔元综也成了一个三十九岁的剩男。 这时候该成亲了吧?没有。 当时日期都定下来了,崔元综忽然做了一个梦,梦中有个神人对他说:“这家的女子不是你命定的媳妇,你的媳妇今天才出生。” 崔元综模模糊糊,跟着那个神人来到洛阳履信坊十字街西道北的一户人 家,整好看到一个妇女生了一个女儿。 那神人指着那个襁褓中的婴儿,道:“这才是你的媳妇!” 崔元综直感觉这梦也太荒谬了,瞬间惊醒。 子不语怪力鬼神,崔元综当然不会把一个梦当真。然而,好死不死的是,马上就传来消息,他正要娶的那个女人暴病而亡! 这回可由不得崔元纵不信了,从那以后他一点都不考虑婚娶之事,直到五十八岁那年,才同礼部侍郎韦陟的堂妹成亲。 新娘子才十九岁,正是当初神人所指的那个女子。 虽然是老夫少妻,但婚后二人相敬如宾,举案齐眉,小日子倒也和美。唯一的美中不足就是,崔元综年纪大了,想生个一男半女的已经完全不可能。 事实上,要认崔耕为儿子的事儿,武则天已经和崔元综透过口风了。老丞相今年都快七十啦,愣是高兴的几宿没合眼。 他此时也颇为紧张,咽了口吐沫,道:“如果二郎不嫌弃的话,咱们就结下这门亲。老夫查过了,这辈份是整好。呃……老夫也不是指望二郎你孝敬,主要是为了平阳公主着想,他……” “崔相莫再说了。” 崔耕到了现在已经想清楚了,要娶拉达米珠为正妻,除了兼祧两房外无路可走。如果非要再认一个爹的话,崔元综还真是最好的选择。 想到这里,他推金山倒玉柱,跪倒在地,道:“爹爹在上,请受孩儿一拜!” “好,好,好,耕 儿快快请起。”老相爷乐得嘴都合不拢了,亲手把崔耕扶了起来,上看下看,左瞅右瞧,越瞅越是欢喜,喃喃道:“我崔元综有后了,我崔元综有后了!” 武则天凑趣道:“崔相不单单是有后,等崔爱卿和平阳公主成亲后,你这抱孙子的日子也不远了。朕好人做到底,这就赐婚崔爱卿,嗯……最近有什么黄道吉日没有?” “有!有!”崔元综掐指一算,就迫不及待地道:“半个对月后,八月二十,宜婚娶,百无禁忌!” “好,那崔爱卿正式迎娶平阳公主的日子,就定在八月二十。虽然突厥肯定派人来,但朕也不能小气。至于崔爱卿这边……” 崔元综大包大揽地道:“当然是全包在微臣的身上,为子娶亲,岂不是天经地义之事?” 于是乎,这桩婚事就这么愉快的定了下来。 然后,郊迎仪式完毕,武则天回宫,其余群臣也就各回各家各找各妈了。 拉达米珠有自己的公主府,崔耕只是带着莫小星回到自己的家。不过……关于莫小星的身份,到底该怎么跟卢若兰解释呢? 小妾? 侍女? 秘谍? 崔耕犹豫不决。 不过,他很快就不再为这事儿烦心了。因为他的府门外,出现了一张异常讨厌的笑脸。 而这张笑脸的主人,正是郑愔。 这个卑鄙小人抱拳拱手,阴阳怪气地道:“崔着作别来无恙乎?今天本官来,是想送给你几样礼物!” 第467章 莫名树强敌 “带上来!” “喏!” 郑愔并不是一个人来的,他身后还站着五十名甲士呢。随着他一声令下,就有二十名甲士快步跑向了旁边的小巷内。 不消一会儿,一辆,两辆,三辆……总共是二十辆大车从小巷中鱼贯而出。这些大车都用黑色的幕布遮掩,也看不出里面是什么东西。 崔耕沉声道:“姓郑的,你究竟想捣什么鬼?” “崔着作一看便知,来人,掀开来!” “喏!” 呼啦啦,漆黑的幕布折开,大车上的物事出现在大家的面前。 崔耕稍微一扫,就不由得睚眦欲裂,咬牙切齿地道:“郑愔,你怎么敢?!” 却原来,每辆大车上都躺着十名五花大绑的男子,人人衣衫褴褛,甚至上面沾满了黑红的血迹,很显然是受尽了酷刑。 第一辆大车上的人崔耕看得分明,有一个小伙面目英俊,一双眼睛咕噜噜乱转,透着那么机灵。不过可惜了,他的一双小腿已经不知去向! 其人正是共济会秘谍统领的孟元常亲侄子孟小福,想当初,就是他假扮青云子,忽悠了苏宏晖的老婆郑四娘。万没想到,他竟然会遭此大难! 在孟小福的身边还有一个个熟悉的面庞,张老三、王胖子、郭豁嘴,曹大牙……都是共济会的得力干将。这些人虽然没残废,却同样也也受创不轻。 很显然,这十辆大车上装载的,正是太子左监门率府的两百临时工! 郑愔似乎很满意崔耕的表现,得意道:“本官怎么不敢?实不相瞒,如今我也是太子左监门率府的副率了。惩罚几个不听话的下属,岂不是理所应当?” “你是太子左监门率府的副率?”崔耕微微一愣,道:“那本官即将为太子左监门帅府的正率,岂不马上就是你的顶头上司了?” 我的顶头上司?你想得美!”郑愔冷笑道:“本官今天来就是告诉你崔二郎,趁早赶紧把太子左监门率府的职司辞了!要不然,这些人就是你的前车之鉴!” 随后,高昂着脖子,挥了挥手,道:“咱们走!” “喏!” 郑愔带着甲士们施施然离去。 崔耕仅带着封常清、宋根海、周兴和黄有为以及莫小星,总不能在光天化日下重重护卫中把郑愔怎么样吧,只得放狠话道:“姓郑的,你等着,咱们有账不破算!我就 不信了,你比契丹孙万荣还厉害?” 郑愔陡然驻足,头也不回地道:“那可不一定,崔着作有什么手段的话,尽管使出来!” 吱扭扭~~ 直到此时,崔府才中门大开,在茂伯的带领下,崔府内的仆役们迎了出来。 “恭迎崔大人回府!” “起来吧!” 崔耕一边亲手把茂伯扶起,一边低声道:“洛阳是不是出了什么了不得的变故?怎么郑愔这厮竟如此嚣张?” 不怪崔耕如此疑问,就算他崔耕的名号不好使,难道拉达米珠的名号也不好使?如今突厥势大,就是武则天也得给予自己必要的尊重啊,怎么郑愔好像完全不把自己放在眼里似的? “唉,此事实在是一言难尽啊!”茂伯摆了摆手,下意识地往四下里看了一眼,回道:“郑愔这厮现在别说惹不得,就是连说也说不得,二郎快往里边请。” 随后,茂伯招呼家里的仆役们,把那二十辆大车赶紧崔府,为共济会的二百余人安排住处,并延揽城中的名医诊治。 崔耕则带着封常清等人进了府内,在二门处,嫂嫂、卢若兰、二娘等人早已等候多时了,就是王美芳都在其列。 “哎呦,这个大美人是谁啊?怎么不给我们介绍介绍?” 刚刚见礼完毕,二娘冲着莫小星努了努嘴,不满之意,溢于言表。其余人等看向莫小星的目光中,也充满了敌意,甚至包括了一向大度的卢若兰。 平心而论,卢若兰和王美芳的姿色,都不在莫小星之下,但她们的风格差太多了。卢若兰既是大家闺秀,又清丽可人,无论男女一见都心生欢喜。王美芳温柔若水,楚楚动人,我见犹怜。 但莫小星呢?狐眼萌动,波涛汹涌,不用什么动作,往哪一站,就似乎在勾引男人。 所以,众女刚刚一搭眼,就觉得此女恐怕不是什么好来路。 崔耕就知道得是这个结果,赶紧干笑一声,道:“她叫莫小星,说起来也是个可怜人啊,从小就父母双亡……” 然后,他简要地将莫小星的来历介绍了一遍。最后着重声明,莫小星是崔秀芳派来保护自己的。 待他讲完之后,莫小星更是非常乖巧地肃拜访道:“婢子拜见几位夫人。” 人家莫小星的身世那么可怜,摆的姿态又如此之低,众人也就不好再说什么了。 卢若兰和众女面面相觑,拿出大妇的架子,摆了摆手,道:“罢了,起来吧,你以后可要好自为之。若是狐媚主人,弄得家宅不安,我自有手段治你!” “是,谢夫人教诲!” 呼~~ 别管多么不情不愿吧,总算没一见面就把莫小星赶出去,崔耕这才长松了一口气。 他转移话题道:“别说莫小星了,咱们还是说说郑愔吧。今天这档子事儿,实在是太奇怪了。” 发生在崔府门外的事儿,当然瞒不过卢若兰等人。只是贼子势大,她若是带着家人出来,只会成为崔耕的累赘,所以才闭门自守罢了。 现在见崔耕提起这事儿,人们顿时,面色微变,再也顾不上什么莫小星了。 和崔耕等众人一起到了后宅的花厅之中,卢若兰微微叹了口气,将洛阳发生的变故娓娓道来。 却原来,武三思自从把薛敖曹进献给武则天后得了彩头,越发用心,为武则天搜寻美少年了。 功夫不负有心人,这么一找,还真被他找着可一朵奇葩——大唐已故宰相张成行的从孙张昌宗。 此人长得不让古之潘安宋玉,床笫之间大有古之嫪毐之风,知情识趣最懂女人心思,出身高贵远非薛怀义和薛敖曹所比,简直是女皇陛下情人的最佳人选。 果然,张昌宗被引荐给武则天后,只是一晚,女皇陛下就非常满意,对武三思大加赞赏。 第二天晚上,女皇陛下就更满意了。却原来是张昌宗献上了一种丸药。女皇陛下吃了之后,自感年轻了许多,床笫之间大呼过瘾。这可太难得了,要知道,武则天今年都七十多了,就算再天赋异禀,也不可能象十年前多么放纵了。但吃下那丸药后,完全改观! 到了第三天晚上,张昌宗又出幺蛾子了,把自己的亲哥哥张易之推荐给了武则天。在药物助兴之下,三人展开一场大战,直杀了个天昏地暗日月无光。 从那以后,什么薛敖曹、柴云瑞啊,女皇陛下一概忘却,专宠张昌宗、张易之二人,对他们俩是言听计从。没用十天半个月,这兄弟二人的权势就仅在武则天之下,甚至武三思为了讨好他们,都为他们牵马坠蹬,卑躬屈膝到了极点。 尽管如此,武则天还是觉得对两个小冤家赏赐不够。 除了赐给这二人大量财物之外,还下 了一道特殊的圣旨——命令凤阁(中书省)侍郎李迥秀,与二张的亲生之母韦阿臧私通。 韦阿臧今年都五十多了,人老心不老,看上了玉树临风风度翩翩的李迥秀,但人家李迥秀没看上她啊。 面对这么一个老太太投怀送抱,李炯秀苦不堪言,但摄于武则天的诏书,竟然不敢不从,实在是苦不堪言。 他每日里喝的酩酊大醉,以此躲避韦阿臧上床的要求,成为了整个长安城的笑柄。 …… …… 其实,对于张昌宗和张易之的那点破事儿,崔耕其实早就通过后世的记载了解的清清楚楚了,打断道:“等等,咱们说得是郑愔,关二张什么事儿?” “因为他正是二张的走狗。”卢若兰解释道:“其实二郎你出使突厥之前,张昌宗就已经入宫服侍陛下好几天了,也不知郑愔用了什么手段,竟投到了张昌宗的门下。” “我想起来了!” 崔耕心中豁然开朗,道:“我出使突厥前,王助曾经提醒过我,郑愔这厮攀上高枝了,正在阴谋对付我。哦,敢情这个高枝就是张氏兄弟啊……咦?不对!” 顿了顿,他疑惑道:“我和二张远日无冤近日无仇,甚至连认识都不认识,他们为什么要对付我?” 卢若兰叹了口气,道:“其实二张要对付你的原因,几乎已经在洛阳众所皆知了,因为你挡了他们的路了。” “挡路?什么挡路?” “陛下公私分明,虽然宠信张昌宗和张易之两兄弟,却只肯给他们福贵,不肯给他们过高官职。最后,张易之灵机一动,发现太子左监门率府正率的职司空缺,就向陛下求这个位置。只是陛下属意于你,才一直犹豫不决。” 小九儿在一边插话道:“张易之已经放出话来了,说他对这个职司志在必得!而且,只要当上了太子左监门率府的正率,就请陛下把这个衙门改名控鹤监,专门搜罗天下美少年,供陛下享乐,最后说得陛下都颇为动心呢。” “我……” 崔耕听了这话,一口老血好悬没喷出来。不是因为张昌宗化秘谍机构为享乐机构,感到气愤,而是……控鹤监前身就是太子左监门率府,这在后世记载的明明白白,我当初怎么没想到这茬呢? 早想到这个,我才不接这个太子左监门率府副率的职司呢? 早想到这个,我又怎么可能把共济会的人安插进去,以至于他们经此大难?可以说,孟小福的残废,我难辞其咎啊! 想到这里,崔耕深吸了一口气,恨声道:“这张易之也太不懂规矩了,怎么一上来就废了我的人,难道是郑愔在捣鬼?” 卢若兰苦笑一声,道:“不是郑愔,应该是张易之捣的鬼。若单单是太子左监门率府正率,他的确可能跟二郎你商量。不过……还有张昌宗看上你那两份报纸了,也想收归己有。如此一来,你不成了光杆司令了?怎么可能随随便便就答应?” 嫂嫂苏绣绣轻咳一声,插话解释道:“陛下为了让张昌宗有个好名声,让他做了秘书监的监正,专门主持《三教珠英》的编纂。他得陇望蜀,又看上你的两份报纸了。” “原来如此!” 崔耕现在终于明白了自己的窘境,可以说,自己整好挡了二张的升官之路。 如果说,武则天以大局为重,对自还己比较慎重的话,二张可就没那么多顾忌了。说得再诛心一点,他崔二郎再是能臣干吏如何,跟二张有一文钱的关系吗?默咄再厉害有如何,顶多在边境撒野,难不成还能打到洛阳来? 所以,二张跟坑起他来,简直毫无顾忌。 又简单地人说了几句闲话之后,崔耕让众人先去休息,自己则一个人去来到了安排两百共济会成员的院落内。 仔细一清点,大部分人都是受了鞭打,虽然受伤颇重,倒是没性命之忧。 另外,还有包括孟小福在内的七个人残废了。 最关键的是,从孟小福的口中,崔耕得知,共济会秘谍统领,孟元常,陆战统领方家元等十余名高层,已经全部遇难! 说到最后,孟小福已经泣不成声,道:“郑愔那厮知道我们是您的人,收买了太子左监率府的人,给我们的饭食里下了药。他将我们一体擒拿,严刑拷打,要我们交代您的罪状。咱们共济会的人,没有一个人是孬种!主公,你可给得死去的兄弟们报仇雪恨啊!” “主公”沉甸甸的两个字,不仅代表了荣耀,更代表了沉重的责任。 崔耕心中一凛,表态道:“二张势大,若是好言好语的跟本官商量,我也未必不能息事宁人。但是……出了人命了,那讲不了说不起,血债唯有血来偿!” 第468章 再见俏公主 狠话是好放,事却不好办,有武则天护着,崔耕能拿二张怎么办?哪怕他甘冒奇险刺杀二张也不成啊,人家躲在皇宫里,如果能杀得了二张,那杀武则天有什么难度? 事实上,崔耕现在的当务之急,不是报仇,而是先图自保! 首先,他找的是伏远侯郭恪。当初郭恪回来参加崔耕和卢若兰的婚礼,因为发生了契丹之乱的缘故,武则天就没把郭恪放回去,让他继续担任羽林卫大将军之职。 郭恪对于二张也没啥好办法,叹了口气,道:“张昌宗和张易之这些日子弄得朝廷乌烟瘴气的,很多人都看不过眼。但是,谁要敢说这二人半个不是,陛下就马上下旨,将其贬官出外,就连宗楚客都不例外。所以,我在陛下面前为你求情也没用啊,不如……二郎你主动请辞吧。” 崔耕也明白,宗楚客是武则天堂姐之子,官封夏官(兵部)侍郎,颇有才干。在武则天心中的地位,绝不在郭恪之下。他都因此被贬官出外了,想必郭恪若是敢搀和自己和二张的事儿,也绝没什么好下场。 他叹了口气,道:“那就不麻烦郭大哥了,不过……人争一口气,佛争一炷香。张氏兄弟如此辱我,我就这么退让了,还真是有些不甘心啊!” “不甘心也得甘心,现在二张有陛下的恩宠,势头正旺,听我一句话,跟起人家冲突,咱们全无胜算,完全是拿鸡蛋碰石头!” 连一向心高气傲的郭恪都满口的丧气话,其他人就更别提了。 崔耕找到了自己的便宜老爹崔元综,这老头正为崔耕的婚礼忙得不亦乐乎呢。 听了崔耕的话,马上就建议他尽快从太子左监门率府抽身,两份报纸也交出去。 至于官职的事儿,崔耕完全不用担心,陛下圣明烛照,最后还能 委屈了崔耕不成?实在不行,自己这个宰相老爹也不是吃素的啊!多了不敢说,让崔耕进一步,当个四品官毫无问题。 崔耕的目的可不仅仅是为了升官发财,还有为共济会的兄弟们报仇呢,略说了几句话后,就告辞离去。 接下来,他又找了梁王武三思,这厮还指望二张为他当太子之事出力呢,当然也是婉言拒绝。 甚至就是崔耕托卢雄探上官婉儿的口风,都是劝他千万莫轻举妄动。 出乎崔耕意外的是,当他试探的找河内王武懿宗的时候,这老丑鬼倒是颇感兴趣。 他眼中精光一闪,沉声道:“二郎兄弟还不知道吧,老狄复相的事儿,本来陛下都答应了,就是被张昌宗这厮给搅合了。” “真的假的?他为什么这么做?” “表面上看,他们是梁王武三思举荐的,武三思担心老狄复相之后对自己登临太子之位不利。” “那实际上呢?” 武懿宗阴恻恻地一笑,道:“有二张之助,梁王继承大宝都是板上钉钉的事儿了,老狄纵然反对,又能掀起什么风浪来?哼,恐怕这俩兔崽子,人心不足蛇吞象,也看上太子之位了。哼,这天下是我们武家的,他们俩纯粹是痴心妄想!” 崔耕趁机拱火道:“这也难怪,二张几个月间就从一个无名小卒,到了那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位置,说不定真以为自己是什么天命所归之人呢!” “哼,做他娘的春秋大梦。”武懿宗眼中精光一闪,叹了口气。道:“这也怪梁王武三思,想当太子想得都有些魔症了,竟然给二张牵马坠蹬,让他们有了不该有的心思。” “那咱们该怎么办?” 武懿宗意味深长的一笑,道:“二郎兄弟你不是心有定计了吗?干他!老哥哥我在你身后,为你呐喊助威 !” 擦! 这老丑鬼不愧是内斗内行之人啊,套路够深。看来这厮也仅仅是口头上支援自己,很难给什么实质上的帮助了。 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力量,崔耕兜兜转转,又求到了太平公主的头上。 其实事情发展到了现在,崔耕颇有些帮起石头砸自己脚的感觉。本来按照历史的正常发展,应该是太平公主发掘了二张,献给武则天。 可能是由于自己帮武三思抢到了薛敖曹,武三思的积极性大大提高,张昌宗才落到了他的手里。 要不然,以太平公主的手腕,总不至于让二张短时间内滋生如许大的野心,竟插手了狄仁杰复相之事。 太平公主府,后宅,花厅中。 喵~~ 太平公主将一只硕大的肥猫揽在怀中,轻轻捋着它光华的脊背,道:“怎么?崔二郎你想让本宫帮你对付张昌宗?” “不是帮下官对付谁,而且想请公主您主持公道!” 太平公主娇哼一声,道:“得了吧!你崔二郎为七品官的时候,就敢跟来俊臣掰手腕子,现在却只求自保?鬼才信你!” “呃……这个么……”崔耕赔笑道:“来俊臣再厉害,也不能在陛下耳边吹枕头风不是?” 太平公主道:“那二张只知蛮干,还不如来俊臣有心机呢,未必就比来俊臣难对付。” “好吧。”崔耕也没指望就此瞒过太平公主,直接开门见山地道:“对付二张的事儿,不知公主意下如何呢? 太平公主没有正面回答他,而是嫣然一笑,勾了勾手指,道:“二郎,你过来……” “啥?”崔耕起身。 一阵熟悉的香风铺面,崔耕的下巴再次被太平公主托起,轻叹一声,道:“像!真是像极了!” 崔耕一阵目眩神迷,道:“像谁?” “本宫的驸马。” “啥?定王 千岁?”崔耕微微一愣,有句话没说出来,咱崔小哥再不济,也不至于混到跟绿帽王武攸暨一个档次吧? 太平公主摇头,目光有些迷离,道:“当然不是那个没用的东西。本宫心目中的驸马只有一个,就是薛绍。他是本宫第一个男人,也是我最喜欢的一个男人。我曾经发过誓,要和他一起白头偕老。” “……”崔耕当然知道薛绍的悲惨下场,,没敢答言。 太平公主继续道:“不过可惜了,我们成亲后的第七年,薛绍牵连到一桩谋反案里,被母后下令活活饿死在牢内。而我们小儿子,此时还不到满月。” 夫婿被老妈给害死了,简直是连报仇都不可能啊! 崔耕安慰道:“公主还请节哀。” “节哀?节什么哀?本宫其实现在过得也挺好。”太平公主脸上的软弱之色一闪即逝,不以为然地道:“现在本宫面首众多,不比死吊在那个没良心的一棵树上强得多?……崔二郎,你知道本宫最喜欢哪个面首吗?” “呃……下官不知。” “其实是有两个人:一个叫高戬,如今官居司礼丞。另外一个,就是凤阁侍郎李迥秀。” 李迥秀?不就是那个被武则天逼着,要和张昌宗他妈啪~啪~啪~的倒霉蛋儿吗?这武则天坑女儿简直是坑出了一定境界啊! 崔耕顿时满脸的古怪之色。 太平公主当然明白崔耕是怎么想的,道:“其实李迥秀也没什么,本宫喜欢他,是因为他和驸马薛绍长得甚像罢了。” “那高戬呢?” 太平公主这回不仅仅的托着崔耕的下巴了,她那美丽的臻首往前一凑,距离崔耕不到一寸。 四目相对,呼吸相闻! 太平公主的声音都有些沙哑了,道:“他跟二郎你一样,外圆内方,和驸马薛绍的性格差不多 。尤其是你们的眼神,跟驸马颇多相似之处,甚是让本宫痴迷呢。” 难怪李令月当初和自己第一次见面,就调戏自己呢,敢情还有这番缘故!奶奶的,看这架势,只要自己点头,就是在这里成其好事都不难啊! “这个……” 崔耕强按捺住自己的蠢蠢欲动,涩声道:“公主跟在下说这些,跟二张有关系吗?” 噗~~ 太平公主轻吹了一口气,吹到崔耕的脸颊上,道:“当然有关,其实就在前几天,高戬也建议本公主,向陛下进言,疏远二张。” 这可好了! 太平公主最心爱的俩男宠,一个被张昌宗他妈抢走了,一个建议太平公主对付张昌宗! 崔耕高兴道:“那公主可是决定,要与二张为敌了?” “不是。” 太平公主突然放手,面色肃然,一副凌然不可侵犯的样子,道:“崔着作回去吧。” “公主……你……”一股莫名的失落感,在崔耕的心头涌起。 太平公主道:“本公主说这么多,是想告诉你,就算因为李迥秀和高戬的关系,我都不想招惹二张。凭什么听你崔二郎一席话,就改主意呢?” 这骚狐狸刚才是在讲理?不是趁机在调戏我? 崔耕将信将疑,想了一下,道:“下官还有一言要告知公主殿下,也许您真的会改变主意呢?” “二郎你莫不是想用什么美男计吧?”太平公主忽又笑的灿若朝霞,眼波流转,道:“别怪我没提醒你,亲热的时候,本宫什么事都能答应。但是,过后是会反悔的哦!这就叫唯小人与女子难养也,嘻嘻!” 唯有失去才知道珍贵。李令月这么忽冷忽热的,直把崔耕小心肝揉捏得一阵阵发痒,强自镇定道:“下官当然是不是那个意思,我是想说……公主到底是姓李还是姓武?” 第469章 初次会二张 这句话问得相当高明。 说太平公主权力欲强,说太平公主对武则天有很大的影响力,甚至有时候能帮武则天代批奏章。 事实上,在现在,知道这些事儿的人,不过一掌之数。在大多数人眼中,太平公主不过是一个身份高贵的霪娃荡~妇而已,并不会把对付二张的希望全寄托在她的身上。 另外还有一件事,却是除了太平公主之外,唯有崔耕一个人知道:那就是太平公主虽然是武则天的亲生女儿,武家的媳妇,却是一个铁杆的拥李派! 甚至可以说,自从薛绍被武则天害死后,太平公主只有两个目标:抓权势和帮李家复唐! 太平公主听了这话,顿时脸色一变,道:“崔着作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崔耕站起来微微一躬身,道:“有二张之助,陛下欲废当今太子李旦,改立武三思为太子,天下人无不愤恨。下官不才,也是其中之一。还请公主力挽狂澜,下官愿附骥尾!” 这话可不是危言耸听。 经过契丹之乱,武则天对李显和李旦厌恶到极点,只是怕把拥唐的势力逼急了,才没把他们赐死,但心里天平已经完全倾向了武三思。 崔耕甚至怀疑,在真实历史上,是太平公主通过二张的美男计,说动了武则天,改变了对李显的看法。但是,如今阴差阳错,二张竟成了武三思的盟友,形势已经危如累卵! 太平公主虽然明白这个道理,但他不知道崔耕有后世的记载啊! 一个人,为了李唐的复兴,冒着巨大的风险,向一个不知深浅的女子,说出这番肺腑之言! 这意味着什么? 要是他是李唐的忠臣,奋死一搏,孤注一掷;要么是真 心喜欢这个女子,愿意敞开心扉;抑或是兼而有之! 太平公主面色肃然地把崔耕扶起,道:“想不到崔着作对我李唐如此忠心,本宫刚才实在是失礼了。” “呃……那对付张昌宗的事儿?” 太平公主悠然一叹,道:“说实话,本宫真恨不得亲手杀了这二贼。但现在陛下对他们的信任还在本宫之上,又如之奈何?所以,我原本的打算是暂时忍耐,以图将来。难道崔着作有什么其他的良策?” 崔耕挠了挠脑袋,道:“下官当然也没啥良策。只是想,这暂时忍耐也太憋屈了点,不如就此跟二张斗一斗,还请公主在必要的时候,给予下官帮助。” 太平公主沉吟了一会,缓缓道:“如果崔着作执意如此的话,也不是不行。反正你是平阳公主的夫婿,看在默咄的面子上,不管是赢是输,性命之忧总是没有的。” “那咱们就一言为定?下官告退!” “且慢!” 正事儿说完,太平公主又恢复那副妖娆魅惑的样子,道“二郎别着急走嘛,难道你就不想跟本公主来一场露水情缘?莫担心自己的名声哩,高戬和本公主的事儿几乎人尽皆知,他还不是被人们视为正人君子?” “呃……多谢公主的美意。”崔耕面上一阵尴尬,道:“只是,只是……” 太平公主摆了摆手,道:“好了,本宫也不为难你了。这种事强扭的瓜不甜,不过,还有件事你得答应本宫。” “什么事?” “本宫最心疼的孩子,就是薛崇简,可怜他刚出生不久就没了父亲。今年崇简十岁了,却是尚未拜师,不知二郎能否给本宫一个面子,收他为弟子?” “呃……” 崔耕这回可是 真傻眼了,人家太平公主的这个理由太正当了,甚至可以说是一片好心。。 但问题是,自己只是想短暂的和太平公主暂时结盟而已啊,这一下子当了薛崇简的师父,可就算牢牢绑在太平公主的战车上了。 这可咋办? 蹬蹬蹬~ 正在崔耕为难之际,突然外间脚步声声,有人在门外道:“启禀公主,陛下有旨,速招崔着作进宫!” 这回崔耕用不着着急表态了,二人不敢怠慢,赶紧出去迎接钦使。 还别说,这位钦使崔耕还真认识,正是想当初,曾在武三思的府上,叩谢自己大恩的高力士。 高力士道:“陛下宣召甚急,崔着作赶紧跟杂家走吧。、” “慢!”太平公主随手将一锭金子递过来,道:“这位公公,不知陛下宣召崔着作,有什么旨意?” “杂家怎敢收公主的金子?”高力士摇头道:“实不相瞒,崔着作人对杂家有大恩,我要是知道陛下的意思,肯定会如实相告。但问题是,杂家确实不知啊!” 对于高力士的人品,崔耕还是信得过的,道:“既然如此,公主请回吧,下官这就随高公公一起入宫面圣。” “崔着作小心。” …… …… 其实高力士也不像崔耕想象中那么老实,待二人走出了一里多地,四下里没什么人了,他才低声道:“杂家虽然不知陛下因何宣召您,但现在张氏兄弟可就在陛下跟前伺候着,恐怕不是什么好路数啊!” 郑愔搞了那么大阵仗,现在崔耕和张氏兄弟之间的矛盾,几乎众人皆知了。 崔耕道:“那陛下就招了我一个人?” “不是,她还派了武壮去宣召狄相爷。杂家到了您的府上没见着您,四下打听 ,才知道您去了太平公主府。” 大树底下好乘凉。狄仁杰在就好办了。武则天乃有道明君,总不能看着二张在狄仁杰面前无礼。 崔耕高兴道:“狄相的家离着宫城甚远,要不……咱们等会儿他老人家?” 这点权力高力士还是有的,道:“成,杂家听您的。” 没有一刻钟,武壮带着狄仁杰也到了宫城外面,和崔耕碰面了。 狄仁杰一见崔耕,就有些不悦道:“崔着作,你最近办的那些事儿,可是有点不大地道。” “狄相这话的意思是?” “哼,你和张氏兄弟对上了,怎么找了那么多人,唯独没找老夫?莫非你以为老夫是趋炎附势之人,连宗楚客都比不上?” 崔耕心说,我那不是怕影响你复相吗?再者,现在你是清边道副总管,想搀和这事儿也搀和不上啊! 当然了,崔耕也明白,人家狄老头的意思,是主动揽事上身,这次绝对站在自己这一边。 他说道:“那下官就多谢狄相照拂了。” 铮~铮~铮~ 狄仁杰和崔耕在太监的引领之下,来到了通天宫的第二层。但见一个大殿中,武则天正在和一个面若好女的英俊年轻人下双陆,上官婉儿和另外一个异常英俊的年轻人侧坐相陪。 不远处,几个侍女奏响瑶琴,曲调悠扬;角落中,檀香袅袅,让整个殿中异香扑鼻。 “臣狄仁杰(崔耕)参见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崔耕和狄仁杰齐齐跪倒在地。 “两位爱卿平身,赐坐。” 高力士搬了两个胡凳来,让崔耕和狄仁杰在离棋盘不远处坐下,可以十分清晰的观察战局。 所谓双陆,大概相当于后世“跳棋”和“大富翁”的集合体,规则 并不复杂,狄仁杰和崔耕自然都能看懂。 此时一盘双陆已接近终局,功夫不大,胜负已分,却是那个面若好女的年轻人胜了武则天。 女皇陛下丝毫不以为忤,轻笑道:“老喽,老喽,朕的脑袋,究竟不如你们年轻人好使了。” 那面若好女的年轻人道:“陛下哪里老了,这是可怜微臣。要不然,我也得不了那件集翠裘不是?” “唉,六郎你是得了便宜还卖乖啊!好了,朕说话算话,来人,把那件集翠裘取来。” “是!” 功夫不大,有小太监取来了一件异常华美的衣裳。 那个面若好女的年轻人既然被武则天称为六郎、,自然就是张昌宗了。 他看了崔耕一眼,道:“此衣乃是南海所献,通体碧绿,乃是采万千翠鸟顶上之羽制成,珍贵异常。” 说着话,已经将集翠裘披上,当真是衣衫衬人,人衬衣衫,相得益彰。 武则天是越看越爱,叹道:“按说这集翠裘是南海献给朕的,想不到穿到六郎身上,竟如此出彩,这还真是物尽其用了。” 张昌宗眼珠一转,道:“陛下,这这件集翠裘就是微臣了?” “当然,君无戏言。” “谢陛下厚赐。” 张昌宗谢过武则天,又扭头看向崔耕道:“素闻崔着作大才,不知可敢和张某人对赌一局双陆?你输了就辞了太子左监门率府的职司,但若是赢了,陛下亲赐的这件集翠裘就是你的了。” 武则天道:“太子左监门率府的正率由谁接任,朕也甚为为难。不如就通过这场双陆定下来吧。” 日! 敢情在这等着我呢! 崔耕当时就有点傻眼,暗暗寻思:貌似我打双陆的技术,还赶不上张昌宗呢,这可咋办? 第470章 你有我也有 事实上,崔耕今天一进来,就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在后世的记载中,应该是狄仁杰入宫奏事,见张昌宗和武则天在一起玩双陆,就说道:“微臣也想玩一局,三局两胜,用微臣身上的紫袍赌张昌宗穿的那件集翠裘。” 武则天笑道:“六郎这件集翠裘价过千金,狄卿这紫袍无法对等。” 狄仁杰回道:“微臣这件紫袍,是大臣朝见天子时所穿的服饰,高贵无价;而张昌宗的这件集翠裘,不过是因宠幸而得的赏赐。两件相对,微臣还吃亏呢。” 武则天只好应允。 张昌宗感到羞赧沮丧,气势不振,连连败北,最后将集翠裘输给了狄仁杰。狄仁杰出宫后,将集翠裘送给一个家奴穿上,策马而去。 一想到这个典故,崔耕就完全以今天是狄仁杰的活,跟自己没啥关系。 万没想到,历史发生了改变,张昌宗竟然是处心积虑地要夺自己太子左监门率府的职司! 最关键的是,听武则天话里话外的意思,她也支持张昌宗!嗯,女皇陛下曾经答应过,自己回来之后升为太子左监门率府的正率,想必现在是要借着这个机会反悔了! 这个心机老婊! 崔耕心思电转,已经想清楚了事情的前因后果,正色道:“启禀陛下,微臣以为您此言不妥。” “嗯?为什么?” “太子左监门率府正率,虽谈不上多么尊崇,却也是那是朝廷正职,代表了陛下的法度。如此职司,岂是一件价值不过千金的集翠裘所能比拟的?” 这就是崔耕效仿了狄仁杰的故智了,不过武则天尊重狄仁杰,可不代表就要尊重他崔二郎。 只听女皇陛下道:“原来的太子左监门率府乃是朝廷正职是没错,但以后朕准备把这个衙门改为控鹤监。控鹤监虽然依旧保留监察天下之权,但主要是给朕提供供奉,比如美酒美食,乃至玩乐之物等等。也就是值一件集翠裘,就是所 托非人,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恐怕还要加上提供美男子吧,崔耕暗暗翻了个白眼。 当然了,人家武则天把这个职司说得如此不堪了,自己再恋栈不去,那不成了佞幸小人了吗?张昌宗可以不要脸,自己还要呢?! 怎么办? 崔耕把求救的目光看向了狄仁杰。 老狄头马上会意,沉声道:“陛下今天招微臣和崔着作前来,该不会就是为了这件小事吧?” 说实话,武则天今天叫狄仁杰来,还真的就是想让他做个见证,表明自己不偏不倚,没有什么食言而肥的意思。但是,这个目的只可意会不可言传。没事把狄仁杰一个三品大员叫来,看一场毫不重要地博戏,那可不是什么明君之举。 武则天道:“当然并非仅仅为了此事,朕昨日偶有所梦,梦见自己和一个天女下双陆,数局不胜。醒来之后,心中不安,特来招狄卿和崔卿解梦。” 这年头人们讲究天人感应,皇帝做个梦非同小可,招你狄仁杰问对,岂不理所应当? 但是,武则天还是低估狄仁杰了,只听他道:“关于陛下的这个梦,臣有解了:所谓双陆不胜,暗含之意就是无子。听闻陛下有更易太子之意,这是上天子警示陛下啊!” “我……” 武则天被狄仁杰堵得一阵无语,索性转移话题,道:“哦,原来双陆之局,竟然可以牵扯到太子废立之意,那还真不可小看。既然如此……朕觉得,崔爱卿和六郎借一场双陆局赌控鹤监监正一职,也不算过分嘛。” 女皇陛下和狄仁杰这回算是打了个平手,但可苦了崔耕了,只得道:“微臣遵旨。” 当即,上官婉儿把棋子摆好,一盘双陆重新开始。 这种游戏的规则,是双方各持两个骰子,十五个棋子(或者叫马子)。双方各自摇自己的骰子,摇出了几点,就可以走几步。一直到把自己的棋子完全移出棋盘为止,先移出者 为胜。 总的来说,这个游戏是智慧和游戏并重。说智慧,是因为一个位置最多允许同时有两个马子,所以,谋划马子的行进路线非常重要。说运气,就是投掷子的点数了,两点和十二点的差别可是相当大的。 然而,就在棋局刚刚开始之际,又出幺蛾子了。 只见张昌宗没有拿棋盘上原来的骰子,而是从袖兜中掏出来了一个小巧的锦盒来。 把那锦盒打开,里面赫然是一对象牙骰子,白皙润泽,一看就不是凡品。 狄仁杰当时就看不过眼了,道:“张常侍你用自己的骰子,难免有作弊之嫌吧?” 张昌宗被封为云麾将军,秘书监监正,左千牛卫中郎将,右散骑常侍,所以狄仁杰有此称呼。 人家张昌宗处心积虑地玩了这么一招,当然早就把对策想好了,打了个哈哈,道:“作弊?什么作弊?这对骰子乃陛下亲赐,狄总管是想诽谤君父吗?” 武则天也道:“这对骰子确实是朕赐给六郎的,万无可以作弊之理。” 鬼才信你!不能作弊,张昌宗吃饱了撑的换骰子啊! 崔耕和狄仁杰心里齐齐暗骂了一声。但也就是心里骂了,总不能公开怀疑女皇陛下的信誉吧。 崔耕更是想到,是了,我知道自己打双陆的本事,比不上张昌宗,但是,张昌宗自己不知道啊。所以,他是想用这对骰子作弊来稳赢我。 技术不行,骰子不行,那我不是输定了吗? 咦?不对啊! 骰子……可以作弊的骰子…… 似乎还有一线胜机! 如同一道闪电在脑海中划过,崔耕心中豁然开朗! “既然张常侍可以用自己的骰子,那微臣是不是也可以用自己的呢?” 说着话,崔耕伸出手来,从袖兜中也掏出了一个非常小巧的锦盒。把盒子打开,里面赫然也是两颗骰子! 这骰子似乎是用一块无暇美玉雕琢而成,泛起一阵阵奇异的光泽。虽然不甚明亮,却自 有一种特殊的魅力,让人一见就舍不得移开眼睛。 毫无疑问,这两颗骰子比张昌宗那两颗高端得多。 怎么回事?这次不是临时把崔耕招来的吗?他怎么会随着带着如此高端的骰子?没听说崔耕沉迷于博戏啊! 到了现在,狄仁杰、武则天、上官婉儿乃至张昌宗张易之,都已经完全懵圈儿了。 张昌宗道:“崔着作,你这骰子是从哪来的?我可以用这两颗骰子,是因为此乃陛下亲赐之物。你那两颗骰子来历不明,绝不可用!” 崔耕冷哼一声,道:“本官这骰子虽不是陛下亲赐,却是要献给陛下的。” 张昌宗讶然,道:“什么?献给陛下?” 崔耕没继续理睬张昌宗,看向武则天道:“陛下可曾记得,前礼部侍郎柴云瑞?” 饶是以武则天的城府,闻听此言也不由得老脸一红。柴云瑞?她当然记得,这是自己的老情人啊。只是有了张氏兄弟后,自己就渐渐地把他给忘了。甚至这次柴云瑞没有跟崔耕一起回来,自己也没问起。 武则天问道:“朕当然记得柴爱卿,但这两颗骰子跟柴爱卿有何关系?” “当初微臣驻守檀州城,十万契丹人大举进攻,随时都有城破之忧。关键时刻,柴侍郎率两百义军突然从契丹人背后杀出,解了檀州之危。庆功宴上,柴前辈一边盛赞微臣的运气好,一边拜托了微臣一件事。” “什么事?” “他说自己答应陛下的事已经做完,就不回洛阳了,让微臣代为复命。” 张昌宗虽然不知柴云瑞是哪位,却不妨碍他指责崔耕道:“所以,你就答应了?臣子当侍君以忠,那姓柴的直接挂印离去,已是大罪!你给他帮忙,也是同罪!” 崔耕道:“我当然知道柴侍郎此举不妥,好言相劝。但柴侍郎执意不听,还把这个锦盒和一封信,交给了我,让我转交给陛下。” 武则天迫不及待地道:“那封信在 哪? “就在锦盒底下,微臣不敢翻看。” 唯有失去才知道珍惜,武则天此时柔肠百转,哆里哆嗦地从锦盒下面,抽出了一张纸,上面密密麻麻地写满了蝇头小楷。 “媚娘见信如晤:……忆昔当初月下小酌……” 随着一行行字迹映入眼帘,武则天的思绪回到了那个异常美好的夜晚。 当时,自己和柴云瑞月下饮酒,自己提出下双陆棋。可那冤家执意不肯,他说自己实在是胜之不武。 自己刚开始还不信呢,不断哀求撒娇,直似一个怀春少女。结果,柴云瑞受逼不过,同意和自己下一局。 这一下上自己可傻眼了,柴云瑞的手法太高明了,就算是普通骰子,都能随手一掷就是两个六,自己简直毫无胜算。 自己娇嗔不依,柴云瑞就答应自己,帮自己做一个可以随手掷出两个六的骰子。 本以为这是一句戏言,万没想到,他竟然真的记在心里。 “云瑞啊,云瑞,你这可让朕难办了。”武则天望着柴云瑞最后的要求,不由得一阵喃喃低语。 却原来,说到最后,柴云瑞请武则天照拂崔耕。 一边是老情人,一边是新欢,还真不好决断呢。 她想了一下,问崔耕道:“既然这信和骰子早就在崔着作的手中,为何你现在才想起来要转交给朕?” 崔耕小心翼翼地道:“微臣这不是怕陛下生气吗?所以一直没敢主动提。后来您也一直没问柴侍郎的事儿,微臣就一直把这个锦盒带在身边,随时准备报知陛下。 “这样啊……” 武则天仔细一想,说起来,这倒是自己辜负了柴云瑞的一片情意了。 罢了,罢了,就让朕以此事稍做弥补吧。 想到这里,她微微一笑,道:“好吧,那朕就允准崔着作用柴侍郎献给朕的这两枚骰子打双陆。现在朕宣布,此局开始,一局定胜负!” “遵旨!” 崔耕和张昌宗齐齐应了一声,开始对局! 第471章 佞幸我也行 “我抖啥机灵啊!” “我特么的猪脑子啊!” “擦,这种臭棋他也赶走?” 张昌宗一边和崔耕下着双陆棋,一边都段地心里开始了碎碎念。事到如今,他也看出来了。 若是公平对决,崔耕绝不是自己的对手。但是,两边一起拿骰子作弊,自己可是吃了大亏了。 自己那骰子里面虽然说是灌了水银,但水银骰子也得讲技巧啊,自己也是初学乍练,仅仅比普通骰子强一些而已。 但崔耕那两颗骰子也是真奇怪,不知是怎么造的,一扔在几案上就滴溜溜地乱转,但一停下来,就准时六点那一面朝上。 这棋还怎么下? …… …… 没有一刻钟,这盘双陆棋已经下完,崔耕大获全胜! 事实上,别看是张昌宗和崔耕赌斗,但这控鹤监的监正,却是张易之求的。只是张昌宗打双陆的水平够高,才让他代为打赢崔耕。 现在张昌宗可以愿赌服输,张易之不行啊! 他可怜巴巴地看向武则天,嗫喏道:“陛下,您可是答应我的……” 狄仁杰正色道:“君无戏言,还请陛下践诺!” “这……” 事到临头,武则天又有些心疼张易之了,竟一时无言。 上官婉儿其实不想让崔耕和张氏兄弟的关系搞的太僵,眼珠一转,道:“陛下,婉儿有一事不明,不知当问不当问?” “婉儿想问什么?” “咱们大周既有太子左监门率府,也有太子右监门率府。太子左监门率府改名为控鹤监了,那右太子监门率府,应该叫什么呢?” “那就叫……诶!” 武则天的脑瓜多好使啊,马上就明白了上官婉儿的意思,道:“嗯,婉儿提醒的甚有道理,既然如此,就把太子左监门率府改为左控鹤监,太子右监门率府为右控鹤监。崔爱卿和五郎各主持一监,为朕提供供奉!” 按说武则天这也算是给足了张易之面子了,但是,人心不足蛇吞像 ,张易之自己不满意啊! 他冷笑着看向崔耕,道:“供奉?你一个酒贩子出身的人,能懂什么供奉?说出来,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擦!你特么的这是自己往枪口上撞啊! 崔耕现在真是斗志昂扬,同样是冷笑着对张易之(官封司卫少卿)道:“在供奉之道上,你张少卿和崔某人好有一比。” “比从何来?” “萤虫比日月,燕雀比鸿鹄!” 顿了顿,崔耕斜眼一瞥,不屑地道:“实话告诉你,我崔二郎身正道直,全靠功绩升迁,却是不屑走那条佞幸之路。要不然,你拍马也赶不上我!” “呸,乱风入破鼓,你就吹牛吧!” “吹牛?”崔耕把脖子一昂,道:““崔药”听说过没有?那是本官发明的,专为陛下解决头疼脑热之忧。不服气的话,你也发明一种好药来啊?” “呃……这……”张易之心说我不会制崔药,只会制春药,但这话又怎么说得出口? 崔耕得理不饶人,继续道:“还有那白如雪密似霜的糖霜,如宝石似水晶的冰糖,那也是我的手笔!现在宫里能吃的糖霜和冰糖,尽是此物。怎么样?你张少卿不服气,也尽可再做改进啊!” “我……” “说了吃的,咱们再说住的!现在名扬天下的扬州园林是谁先建造的,还不是我崔耕崔二郎?你张易之能有什么拿的出手的建筑?” “我……” 三问之下,张易之满面羞红,难发一言。 不过没关系,旁观者清,张昌宗道:“既然崔着作不愿意走佞幸之路,为何非要争这控鹤监监正之职呢!” 崔耕当然不能说,我就是恶心你们俩,为共济会的兄弟们报仇。 突地,他连眨了几下眼,语带哽咽道:“当然是为了陛下,想陛下何等英明,今日竟然和张常侍下双陆而不胜。不用问,那肯定是陛下太累了啊!陛下为国事操劳到如此程度,我崔二郎要是再不 想办法为陛下分忧,那还算是个人吗?” 武则天其实也觉得自己的精力大不如前,但她虽然嘴里说老,心里却是不肯认的,听崔耕给她找了这么个借口,顿时龙心大悦,道:“所以,崔爱卿就想让朕轻松轻松?” “正是!微臣愿意竭尽所能,使陛下放松身心,稍解劳乏。至于旁人的闲言碎语,臣也顾不得那么多了。” 有崔耕以往那么多现实的功绩在前,武则天还真的信了这话了,道:“崔爱卿真乃忠臣也!” 张昌宗心里吃味儿,道:“就算你崔耕有点小聪明,但是,让陛下放松,靠崔药不行,靠糖霜不行,还是我们兄弟的手段行!” “哼,张常侍是说男色?薛敖曹就是本官配合梁王千岁所献的,要不……您也找一个同样的来?” 控鹤监是为武则天搜罗美少年,又不是把自个儿献上去,张昌宗再次无言! 他转移话题,道:“我说得当然不是什么男色,而是陪陛下玩乐!比如玩双陆,比如饮酒作乐……你崔着作能陪陛下?” 这条还真是崔耕的软肋!让他每天陪武老太太搞这些东西,那还不如让他去死呢。 崔耕想了一下,突地一笑道:“玩双陆算什么啊?总玩这个还不得玩腻了?也真亏你张常侍拿这个当一回事儿说。我给陛下介绍几个新游戏……” “什么游戏?” “那可太多了,比如……取一个围棋棋盘来!” 武则天稍微一点头,高力士就领命而去,不消一会儿,一个围棋棋盘已经摆好。 然后,崔耕手持黑子,教给给武则天下……五子棋! 要是武则天年轻的时候,肯定会对这种小游戏嗤之以鼻,但是,现在她老了,精力不济。这种不怎么费脑子的小游戏,还真对她老人家的胃口,很快就喜笑颜开,大赞崔耕有心了。 尤其是在赢了崔耕一局后,更是怎么看崔耕怎么顺眼。 张易之这回可是真 急了,崔耕虽然长得不如自己兄弟,但也算眉清目秀啊,万一武则天动心了可咋办? 他酸溜溜地道:“也不知崔着作偶然间从哪儿学得了这个五子棋之法,真是走运啊!” “哦?那听张少卿这话的意思,我崔二郎只有这一种游新奇的游戏了?” “难道不是吗?” “当然不是。”崔耕看向武则天,道:“陛下,且听微臣慢慢道来……” 然后,崔耕教给武则天跳棋、象棋、军棋、斗兽棋……等种种棋类游戏。 紧接着还觉得不过瘾,又命人找来五十四张纸片,教给她们玩扑克。 这下子可玩的就太多了,升级、斗地主、拱猪,锄大地……一桩桩,一件件摆出来,把包括武则天在内的众人都看傻了。 尤其是斗地主,马上就表现出了超凡的能力,上官婉儿、武则天叫上高力士一起,斗了个不亦乐乎。 张士兄弟看向崔耕的目光中,简直能喷出火来,他们明白,这下子,崔耕控鹤监监正的位置算是稳了。道理很简单,武则天那么大岁数了,即便用了药物,也不能整天啪~啪~啪啊,认真说起来还是玩乐重要一些。 事实上,不只张昌宗和张易之,此时怒视崔耕的还有狄仁杰。 看那架势,要不是在武则天面前,要不是为了对付二张,狄仁杰就得掐死崔耕这个佞幸小人了。好么,让女皇陛下玩物丧志,你崔耕比二张还厉害啊! 但是,崔耕也委屈啊。 他心中暗想,狄相爷,您就没事偷着乐吧,我已经够收力了。这才哪到哪啊,要是我把后世的国粹——麻将拿出来,你还不得疯了啊! 嗯,“长安一片月,万户麻将声”,想起来也真带感啊。要不要真把麻将拿出来呢? …… “陛下,微臣有本启奏。”就在崔耕胡思乱想之际,张昌宗的声音把他惊醒。与此同时,也打断了专心致志做“地主”的武则天。 她问道: “六郎想说什么?” “虽然陛下定下崔着作和五郎各掌一个控鹤监,但具体谁掌哪控鹤监,还是定下来为好。不如就让五郎执掌左控鹤监,崔着作执掌右控鹤监吧?” 狄仁杰宦海臣服多年,马上就听出来不对,道:“左控鹤监人才济济,右控鹤监仅仅是个空架子,张长侍打得好算盘啊!” 张昌宗不服气地道:“要不然怎么办?难不成崔二郎做左控鹤监监正,让五郎吃亏?” 狄仁杰道:“那老夫不管,但是……” “行了!别吵了!” 武则天不耐烦地打断了二人的争论,沉吟道:“两个控鹤监实力不平衡,让他们平衡起来也就是了。有什么好争论的?只是……丽竞门已经被朕解散了啊,该从哪调人呢?” 崔耕还想着洗白自己的共济会呢,道:“要不然,微臣就自行招募一些人手?” 敌人支持的,我就一定要反对,张昌宗忙不迭地道:“不行!你自行招募,那右控鹤监不就是你的私兵了吗?万万不可!” 张易之也义正词严地道:“对,想当初丽竞门就是来俊臣自行招募的,结果铸成了大错。有此前车之鉴在前,陛下不可不慎啊!” 这回武则天可有些为难了,左控鹤监是她以前内卫的老底子,要想重建一个类似的衙门,何谈容易?难不成要为了这点破事儿,让朝廷抽调各衙门的精锐?算了吧,还不够丢人的。 “陛下,其实您手上还真有一支可用的人手哩!”则天的贴身小秘书上官婉儿抿嘴一笑,再次为她解决了难题。 “还有可用的人手?是谁?” “就是……”上官婉儿凑到武则天的耳边,说了几句悄悄话。 武则天听了眉头渐渐舒展,略有些迟疑道:“可是……这实力还是不怎么平衡啊!合适吗?” 上官婉儿看了崔耕一眼,意味深长地道:“虽然实力不足,这不是还有其他的好处吗?便宜他了!” 第472章 一雄领群雌 武则天想想也对,看向崔耕道:“崔着作,这回还真是便宜你了,朕会让婉儿把右控鹤监应有的人手调拨给你的。” 张易之被“便宜”两个字儿,勾得心里直发痒,道:“要不微臣跟崔着作换换,他去左控鹤监,我来当这个右控鹤监监正?” “不行!”武则天回答的斩钉截铁,面若寒霜。 张昌宗和张易之跟了武则天这么久了,知道这是武则天要发火的标志,顿时嗫喏不敢复言。 又说了几句话后,狄仁杰告退,武则天带着张氏兄弟去寻欢作乐,上官婉儿则领着崔耕七扭八转,来到了皇宫内的临波阁。 此阁前面,就是皇宫的内湖——九洲池,所以才以“临波”二字名之。 崔耕奇道:“上官舍人不是要带我找右控鹤监的人手吗?怎么带带我到这来了?” 上官婉儿秀眉一挑,道:“怎么?不乐意?陪我这个姨母说说话,还委屈你崔二郎了不成?” “小婿当然不是那个意思。”崔耕赶紧陪了个不是,道:“只是这皇宫内不是太监就是女子。您留我在这……啧,传扬出去,恐怕不大好。姨母想说话,要不,咱们出宫找个地方再说?” 上官婉儿眼波流转,促狭道:“那我要是非在这说不可呢?而且要说上一天一夜呢?” “我……我……”崔耕被挤兑地额头上冒出了细密的冷汗。 “行了,不为难你了!” 上官婉儿忽地“扑哧”一乐,道:“刚才是逗你呢,其实,给你右控鹤监的人手,就是在皇宫中。” 崔耕眼睛瞪得溜圆,道:“真的假的?那岂不是说……” “没错。”上官婉儿指向九州岛道:“陛下给你安排的人手,就在湖心岛的丽旖、瑶光、澄华、登春、凝华这五殿里。每殿六十人,总共是三百人。” “我不要!” 崔耕明白,以自己的身份,怎么也不可能驱使宦官为自己做事,那毫无疑问地,这三百人就都是宫女。 这些宫女肩不能担担手不能提篮,要她们干啥? “别着急拒绝啊!”上官婉儿白 了崔耕一眼,道:“我们皇宫里的女子,就那么不招人待见?” 汗!这都哪跟哪啊! 崔耕赶紧解释道:“我不是那个意思,像姨母这样的女子,秀外慧中,当然是人见人爱。但普通的宫女……她们来右控鹤监任职,您觉得合适吗?” 一句“秀外慧中”夸得上官婉儿面色稍霁,道:“行了,少油嘴滑舌了。告诉你,这三百宫女的身份也不简单。她们虽然的确不如左控鹤监那些人,但也绝非普通的弱女子。” “她们究竟是什么人?” 上官婉儿缓缓解释道:“薛怀义你知道吧?当初他因为吃太医沈南缪的飞醋,和陛下闹翻了。你也知道他和陛下的关系……陛下怕哪天那个浑人入宫做了什么不忍言之事,就让我秘密训练了一些人手对付他。现在薛怀义已经死了,这些宫女自然也就没什么用了。” 在皇宫里防备薛怀义,那还得防备着他和女皇啪~啪~啪的时候动手啊,可不得女的盯着?崔耕也能理解。 他又问道:“这些女子现在身手很好?” “当然,经过这几年的训练,她们绝对比普通军士强得多。而且……” 上官婉儿轻抿朱唇,继续道:“各地进献的宫女,至少当得上眉清目秀四个字,就是绝色也再所多有。而这将近二十年中,皇宫已经没有男皇帝了,所以,她们都还全是处子之身。二郎,你说这是不是便宜你了?我还真不知该怎么和我那个好侄女交代呢。” 三百身怀武功的宫女?既可上阵打打打,又可上床啪~啪~啪,最关键的是,她们本来应该是皇帝的女人!真是一想起来,就让人兽血沸腾啊! 只是……此事传扬出去,我崔二郎不就成了色中的恶魔了吗?我连王美芳都没来得及收入房呢,这真是何苦来哉?! 崔耕稍微一转念,就平复了心情,道:“这些女子……小婿能不能不要啊!我领着这么一帮娘子军干活,那还哪是崔青天啊,分明是崔色鬼!” “你最好是收下她们。”上官婉儿面色肃然, 道:“陛下虽为女子,各地还是依例不断在送秀女入宫。如今皇宫中的女子,已经接近三万了。这些人要是没有合适的理由,终生不得离宫。二郎你就想眼睁睁得看着她们韶华虚度?” 这个理由倒是非常强大,让人完全无法反驳。 崔耕想了一下。道:“既然如此,那小婿就把她们带出去,以后谁愿意嫁人生子,概不阻拦。” “是让她们嫁人也好,还是你自己享用也好,随便。不过,你要是用她们做进身之阶,拉拢什么达官显贵,我绝不放过你!”说到最后,上官婉儿的脸上已经是杀意凛凛。 崔耕哈哈一乐,道:“姨母也把小婿看得太小了,我要升官,哪用得着搞这些歪门邪道?” 顿了顿,又嬉皮笑脸地道:“有姨母提拔就够了,您说对不对啊?” 上官婉儿俏皮地翻了个白眼,“我可帮不上什么忙,你还是找你刚认的那个宰相爹吧!” …… …… 商议已定,上官婉儿轻拍了两下手,就有一艘小船飘至,将他们送到湖心岛上。 九洲池上其实总共有三个湖心岛,五大殿分列其中。上官婉儿一声令下,大概过了一刻钟左右,这三百宫女才阵列整齐。 小的十七八,大的三十许,轻笼蝉翼,淡扫峨眉。身着武士服,腰胯绣凤刀,往那一战,当真称得上是英姿飒爽,不让须眉。 最关键的是,人家上官婉儿说得没错,这些女子是个个拿得出去手去,三百人集合在一起,尽管心里有所准备,还是把崔耕晃了个眼花缭乱。 上官婉儿当然丝毫不受影响,开始面色严肃的训话,声称这些宫女以后就不是宫人了,而是右控鹤监的官吏,至于以后的具体职司,就由右控鹤监监正具体安排,现在大家就拜见新上任的监正大人崔耕崔二郎吧! “妾身拜见崔监正。”三百美女满心欢喜,齐齐拜倒! “诸位……快快请起。”崔耕本来还想说“诸位兄弟”呢,一想不对,赶紧把“兄弟”俩字儿吞了下去。 上官拍了拍手,道:“ 好了,不枉本舍人带了你们一场,终于给了你们一个好出路。三万宫人,也只有你们能离开今生此地,说起来你们的命还真是好啊,这就随着崔着作去吧。” 言语之间,竟有几分羡慕之意。 崔耕不由得暗暗忖道,难不成这上官婉儿也想出宫,春心萌动了?那可说不准啊! 在历史的记载里面,她跟张昌宗不清不楚的。若是此事成真,我这个最大的靠山,岂不是成了仇敌?要不要想办法阻止此事呢?反正张昌宗也不是什么好鸟。 “二郎,你在想什么呢?”正在崔耕胡思联想之际,上官婉儿的声音把他惊醒。 不过……怎么声音这么温柔,佳人的俏脸也有些发红呢? 是了,我刚才出神的时候,一直盯着上官婉儿。这么多青春无敌美少女面前,我只看她一人,哪个女子也得高兴啊!当然了,要是她真误会我对她有什么不该有的心思,可就麻烦了。 这种事是越描越黑,崔耕转移话题,道:“姨母没什么事儿,小婿这带人就告退了。” 上官婉儿挥了挥手道:“行了,去吧。 可崔耕刚一转身,她又促狭地道:“等等!二郎可不要因为……今晚可要悠着点哦!” 擦!无论因为什么,我也不可能今晚就命几个美女侍寝吧?那也太道德败坏了! 崔耕苦笑道:“姨母说笑了。呃……对了,太子右监门率府的衙门在哪?我把她们安排下去。” “太子右监门率府多年荒废,其衙门早就被其他衙门侵占了,现在二郎你去了也没用啊。” “那怎么办?要不等他们把衙门腾出来,我再带人走?” 上官婉儿摇头道:“那可不成,陛下旨意一下,这些人就不是宫女了,怎能在皇宫中过夜?所以……二郎,你还是把她们领回家吧。” “啊?” 崔耕面色一垮,心中暗想,这回可麻烦大了。 …… …… 再怎么不情不愿,崔耕还是领着三百美女,大包小包一副搬家的架势,招摇过市,吸引了无数艳羡的目光。 但是,等到了家中 之后,迎接他的那些目光就不怎么友善了,甚至比当初初见莫小星的时候,都大大不如。 就是卢若兰都一脸黑线,阴阳怪气地道:“妾身虽然希望咱们老崔家广为开支散叶,但这么多人……你吃得消吗?” “都什么乱七八糟的啊!”崔耕赶紧把这些女子的身份,解释了一遍。 不过……似乎……起的效果不大啊! 小九儿眼前放光,道:“二郎,你这个买卖干的过,自己的妾侍,让朝廷出俸禄养着!” 王美芳也弱弱的道:“女官不都是在皇宫里吗?怎么外朝的衙门里也有女官了?这是不是陛下给你特别的犒赏?” 卢若兰点头道:“嗯,很有可能。夫君立下这么大的功劳,也没升官,总得其他方面补偿不是?” “我没升官那是因为二张阻挠,跟这事没关系。你怎么都不信呢?原来莫小星,不是挺好……对了,莫小星!她武功虽然不是很高,却很懂一些歪门邪道,让她加入右控鹤监,岂不是人尽其才?”崔耕灵机一动,道:“以后啊,我就让莫小星加入右控鹤监。让她看着我,你们总该放心了吧?” “看着你?就怕她监守自盗!” 卢若兰想了一下,把莫小星叫了过来,叮嘱道:“以后就由你看着二郎,别让他什么女子都招惹。做得好了,就是想嫁如崔府,也不是不可能。” “谢夫人!” 莫小星得了许诺,精神抖擞。 但那三百女子看向崔耕的眼光中则充满了哀怨之色。 “崔药”、“糖霜”这些宫中之物,都是崔耕发明,使他在这些宫女中名声甚好。甚至有传言,最近宫中流行的一种名曰“诃子”的护胸之物,也是出自他的手笔。如此知情识趣的俊俏郎君焉能错过?现在全没了,又怎能不恼断美人肠? …… …… 从那以后,这些女子就在崔耕的家里住了下来,只待太子右监门率府的衙门腾出来,再搬过去。 至于崔耕,此时已经忙得顾不得操心右控鹤监衙门的事儿了,因为他和拉达米珠成亲的日子,到了! 第473章 再次大婚中 洛阳城,清化坊。 有一朱漆红门大模大样地向着坊外开启,门前的石狮子足有八对,昭示着此宅主人非凡的身份。 大门外,净水泼街,黄土垫道,锣鼓声声,鞭炮阵阵,甚至还有无数的甲士在警戒护卫。 在太常寺官员的指挥下,热闹喧嚣与庄重肃穆相得益彰,不显任何突兀。 这正是平阳公主拉达米珠和的着作郎崔耕的婚礼,而这个宅子就是大周天子赐给平阳公主的府邸。 在大唐(武周)年间,公主婚嫁之礼与平民之礼大同小异,也分为纳采、问名、纳吉、纳徵、请期、亲迎这六步。至于奠雁礼、障车、却扇诗等风俗,更是与民间完全相同。 不同的主要有两点, 其一,这宅子乃皇帝新赐,以后公主就住在这里,不会真正嫁入夫婿的家中。这对崔耕来说还真是好事,按礼法,拉达米珠如果真要进崔耕家,实际上是进的却是崔元综家,那可就别扭??。 其二,就是婚礼这天,公主穿一品诰命服,新郎无论本身是何官职,都身穿一品官服,分外荣耀。 另外还有不同的,就是一些显示公主威仪的东西了,比如婚礼每一个过程都有朝廷派来的官员导引,比如公主的仪仗自然与百姓不同。 当天下午,崔耕出了自己的宅子,按照礼仪,亲迎拉大米珠,终于到了这所位于清化坊的新赐公主府。 这回武则天就不用突然袭击了,直接参加了这场婚礼,并且又有一张飞白体的墨宝赐下,算是对拉达米珠和卢若兰一体同仁。 突厥方面默咄虽然没有亲至,却派来了自己的傻儿子同俄特勤,并送上了价值不匪的嫁妆。 门外,狄仁杰、苏味道、娄师德、魏元忠等名臣也到了,太平公主、上官婉儿自然也并未缺席。 其余洛阳城内,有头有脸的富贵之人来了无数,就是与崔耕不对付的张昌宗和张易之兄弟,都亲来祝贺。 如此众多的尊贵宾客在,崔耕就不能光顾着婚礼仪式了,他不得不笑意 盈盈地四处走动,一方面是招呼客人,另一方面是防备有什么突发事件。 “大人,您往这边来。” 忽然,宋根海拽了拽崔耕的袖子,低声道:“属下瞅着不对劲,好像有人要欺负舅老爷。” 崔耕微微一愣,道:“谁?舅老爷?” “就是同俄特勤。” 啊? 这家伙一身好功夫,连封常清都不是个儿,谁能欺负他啊?对了,他脑子不大好使,说不定就被什么王八羔子算计了。 崔耕心中一凛,赶紧随着宋根海,来到一个大院落中。 但见人们围了个里三层外三层,只听同俄特勤的声音道:“可说是呢,瞧着你这没三两肉,却力气比我还大,真是不服不行哈。那俺得输给你一千两黄金,来人,快去取黄金来!” 啥就一千两黄金啊? 崔耕赶紧挤进了人群之中,但见同俄特勤正和一个身着五品官服的人相向而立。 这个五品官,看年纪在四十岁左右,目光明亮,丰神俊朗,英俊异常,充满了成熟男人的魅力。 太平公主李令月也在此地,往崔耕身边凑了过来,低声道:“二郎你可认得此人?” “不认识,往常没在早朝上看见过他啊。” “此人叫宋之问,原来是本宫的人,后来见张昌宗和张易之得势,就攀了高枝,帮张昌宗编《三教珠英》了。他也真卖力气,几个月来从不上朝,一直在秘书监编书。” 崔耕点头道:“原来如此,那刚才是怎么回事儿?” “嗨,二郎你那个大舅哥是真叫傻,宋之问说要和他比比力气,赌注是一千两黄金。结果,同俄特勤同意之后,宋之问出的主意,竟是比谁把一颗小草扔得远,谁远谁就力气大。” 崔耕寒声道:“如果我没料错的话,这厮是把小草绑在石头上,赢了同俄特勤!” “没错,他还说呢,自己抛石头加小草,都比同个特勤仍得远,可见自己的力气,比同俄特勤大得多了。” “真是欺人太甚!” 崔耕听了这话,直气了个一佛 出世,二佛升天。 现在已是深秋,同俄特勤却依旧光着膀子,露出虬结的筋肉。谁都能看出来这位脑子不大正常啊! 你宋之问欺负傻子,很有成就感吗?不用问,这明着是欺负傻子,实际上却是帮着二张扇我崔二郎的脸啊! 非但如此,崔耕更是想到,以同俄特勤的暴脾气,宋之问一挑衅,说不定早就被他揍得生活不能自理了。 同俄特勤之所以没那样做,恐怕还是不想在妹妹的婚礼闹事罢了!这个大家对得起自己,自己不能对不起大舅哥啊! 太平公主李令月察言观色,道:“怎么?二郎很生气?” “当然。” “本公主也深恨宋之问此人,那你能不能想个法子教训他?” 崔耕阴笑一声,道:“要是别人,还真不一定。不过,宋之问嘛……绝无问题。” 太平公主奇怪道:“你之前又不认识宋之问,怎么会说,是宋之问就绝无问题?” “这个嘛……”崔耕总不能说,在后世的记载上,这宋之问有才无德,劣迹斑斑吧?他故作神秘道:“您忘了我的职司是啥了吗?右控鹤监监正啊,朝廷官员的动向,我哪个不是了如指掌?” “哼,鬼才信你!” 太平公主浅嗔薄怒,风情万种,道:“莫胡说八道了,指望那三百美人,你除了精尽人亡外,还能有什么别的成就?” “别不信啊……诶,来了!” 正在说话间,已经有个突厥武士背着一个布口袋走了过来。 咚~~ 一阵沉闷的响声过后,布口袋被狠狠地掼在了地上。把口袋打开,黄澄澄的金子,在牛油大蜡的照耀下,晃花了人的双眼。 不多不少,黄金千两! 宋之问高兴道:“哈哈,同俄王子果是信人,那本官就却之不恭了。” 说着话,就要弯腰去拾那布口袋。 “且慢!” 崔耕大喝一声,越众而出,道:“姓宋的,你觉得自己配得这千两黄金吗?” 崔耕不认识宋之问,宋之问却认得他,道:“这可奇怪了,同 俄特勤愿赌服输,本官怎么就不能得那千两黄金?” “愿赌服输?不见得吧?我可是听说,你们先定下了比力气的赌约,然后你才提出比谁能把小草扔远?这可是两个赌约。” “但这傻……啊,不,我是说同俄王子,也没反对啊!”宋之问振振有词。 崔耕道:“他是没反对。但是,没反对并不意味着同意,而是不敢不和你比。” “笑话!”宋之问好悬没气乐了,道:“不敢?他乃突厥王子,有啥可怕的?难不成我还能用刀威逼他?” 事实上,不但宋之问不明白崔耕的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围观的众人也不明白。 他们尽皆露出狐疑之色,要不是崔二郎名声在外,宋之问的名声太臭,说不定就有人开始质疑了。 崔耕毫不惊慌地往四下里扫视了一眼,稍过了一会儿,才揭开谜底道:“本官这么说,当然是有原因的。十八年前,有个大才子叫刘希夷,写下了一首诗,叫《代悲白头翁》,叫舅父品评。当他舅父念到“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一句时,心中一股妒火燃起,感叹侄儿比自己的才学大多了。所以他……” 说着话,崔耕来到宋之问的面前,道:“所以,他威逼侄儿,一定要把这首诗让给他!刘希夷不从,结果被自己的舅父用土袋活活压死!而这个舅父……就是你宋之问!不过,天可怜见,纸包不住火,最终这件事还是传了出去。同俄王子知道你心思狠毒,连外甥都舍得杀,心怀畏惧,有什么奇怪的?” 这番道理,当然是歪理了。同俄特勤又是什么善类了?死在他手上的人,没有一百也有八十。别说这傻王子根本就没听说过此事,就是真听说了,也会毫不在意地拧下宋之问的脑袋! 但是,别忘了那句话,得道多助,失道寡助。宋文问因诗杀人的事儿众人皆知,但又没什么确切的证据,朝廷最终也没治他的罪。因此,人们一直看宋之问非常不顺眼。 现在 终于找着机会了,顿时鼓噪起来。 “对啊,对啊,你宋之问因为一首诗就杀了亲侄子,那要是因为一千两黄金,还不得杀人全家啊?同俄王子惧怕你,有什么奇怪的?” “快把那一千两黄金放下,你小子不配得到!” “你不配!我等羞与你同朝为官!” …… 人门声势浩大,声震云霄! 宋之问直羞得满面通红,真恨不得眼前有条地缝钻进去。他哆里哆嗦地道:“崔二郎,你血口喷人!你说我杀了刘希夷,到底有什么证据?” 废话,有证据的话,宋之问早就给刘希夷抵偿兑命了,还能活到现在吗? 崔耕要是真在这点上跟他辩驳才是脑抽,另辟蹊径道:“你说本官血口喷人?但再怎么血口喷人,也比不过你宋之问臭口醺人吧?” 这话听起来倒是没什么,但涉及到一个典故可就问题大了。 话说先有薛怀义,后有沈御医,又有薛敖曹,三个男宠只因上了武则天龙床,就飞黄腾达。 宋之问仔细一琢磨,我也长得不错,胯下之物也甚是雄伟,他们行,我为啥不行呢? 于是乎,上了一道奏章,并且附上了一首诗,其中“明河可望不可亲,愿得乘槎一问津”一句,将自荐枕席之意,写得异常明了。 武则天看了这首诗非常感动,然后拒绝了他,并且对左右之人言道:“宋之问长得还算不错,但他有口臭啊,朕实在受不了,还是算了吧。” 于是乎,宋之问口臭之名传遍天下。 人们一般提起这个典故的时候,不单单指宋之问这个口臭的缺点,还是对他无耻行径的讥讽! “你……你……”宋之问再次气的睚眦欲裂。 而其他的众人则一阵哄堂大笑,一边说着“口臭”,一边冲着宋之问指指点点,鄙薄之意溢于言表! 蹬蹬蹬~~ 可正在这时,忽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响起。 紧跟着,有一个清朗的声音道:“大伙笑什么呢?这么热闹?” 啊? 人们扭头一看来人,顿时噤若寒蝉! 第474章 小小一毒计 来者非是旁人,正是现在炙手可热的张昌宗。 大家嘲笑宋之问自荐枕席为武则天男宠,但他没成功啊!眼前这位可是真的上了龙床的人,听了大家的话后到底会作何感想? 所以,人们面色尴尬,谁也不敢出声了。 唯有崔耕朗声笑道:“本官是在笑宋学士口臭,连给陛下当男宠都受嫌弃。怎么?张常侍你有意见?” 他特意把“连”字加了重音,一骂骂俩之意,昭然若揭! “嘿嘿,崔着作好一张利口!” 张昌宗脸上的怒意一闪而逝,深吸了一口气,道:“崔着作,今天是你大喜的日子,本官大人有大量,不和你做口舌之争,咱们来日方长!” 随后,又招手道:“宋学士,跟我来,咱们喝酒去!” “宋某正有此意。” 宋之问得了台阶下,赶紧屁颠屁颠的跟着张昌宗离去。 啥? 深受女皇宠爱的张昌宗面对崔耕,没几句话就缩了?再联想到前几天,左右两控鹤监并立的种种传闻,人们看崔耕的眼光当时不同。 同俄特勤却不管那个,高兴地拍了拍崔耕的肩膀,道:“行啊!妹夫,刚才给哥哥出气了,够意思,俺妹子真没看错人,哈哈!” 崔耕道:“大哥说这话就见外了不是,咱们是一家人,我不向着你又向着谁呢?” 他略顿了顿,又叮嘱 同俄特勤道:“大哥,你听我的,以后遇到这种莫名其妙的嚣张之人,别跟他们动嘴皮子,直接削他!” “削他?这倒是对俺的胃口。”同俄特勤挠了挠脑袋,略有些迟疑道:“我可是听说,妹夫你在大周品级不高,会不会给你带来什么麻烦啊?” “哼,麻烦?”崔耕眉毛一挑,道:“你这妹夫啊最不怕的就是麻烦!” “好!俺记住了,你就请好吧。” …… …… 又过了一会儿,就到了婚礼正式举行的时候了,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夫妻对拜……送入青庐! 可刚刚对拜完毕,张昌宗这又出幺蛾子了。 他清咳一声,道:“启奏陛下,当初太平公主出嫁时,不仅甚为隆重,而且朝廷文武官员写诗为贺。如今乃是平阳公主大婚,若没有群臣贺诗,恐怕不大合适吧?” 武则天其实也知道张昌宗大概没憋着什么好屁,但一来,张昌宗这话非常有道理;二来也不忍驳了小情人的面子。 她说道:“好,那传朕的旨意,群臣就各写诗一首,为平阳公主贺!” 大唐(武周)年间,诗风极盛,这根本难不倒众人。功夫不大,人们就把诗作写好,念将出来。 最后压轴的,正是刚刚欺负傻小子的宋之问。 只听他吟诵道:“英藩筑外馆,爱主出王宫。宾至星 槎落,仙来月宇空。玳梁翻贺燕,金埒倚晴虹。箫奏秦台里,书开鲁壁中;短歌能驻日,艳舞欲娇风。闻有淹留处,山阿满桂丛。” 此诗文词华美,对仗工整,将平阳公主的大婚之事,写得淋漓尽致,当真堪称在场诗作的第一。 行家一出手,就知有没有,人们虽然鄙薄宋之问的品行,还是轰然叫好。 武则天也觉得宋之问这首诗做得着实不赖,就想赏他点什么。 可还没等女皇陛下说话呢,张昌宗图穷匕见道:“崔着作虽是新郎官,但他“崔飞将”的名声流传天下。不如陛下也让他做诗一首,以述今天的盛事?” “原来如此!” 听了张昌宗之言,这四个字几乎同时在人们心中响起。 其实张昌宗这简直都称不上什么阴谋了,完全是阳谋。 宋之问的文才可不简单,尤其是做这种应制诗,堪称当时第一。 话说武则天还当皇后的时候,曾经到洛阳南龙门游览,诏令跟随的臣子们赋诗。左史东方虬的诗作先成,武则天赏赐锦袍给他。 又过了一会儿,宋之问的诗也写成了,武则天一看,赞叹不已,让东方虬把那刚穿上身的锦袍脱下来,改赐给宋之问。要不是两人的诗作相差太大,武则天至于干这么过分的事儿吗? 还有一回,是李显在位的时候,游览 昆明池,要求群臣赋诗,上官婉儿为裁判。 上官婉儿接过一百张纸,随看随抛,一时间纸落如飞。 可是,唯独读到沈佺期和宋之问的诗作,久久难以决断。又过了一会儿,一纸落下,却是沈佺期的诗作。 上官婉儿评道:“两首诗作本来难分高下,但沈学士的诗落句是‘微臣凋朽质,羞观豫章材’,词气已竭。不如宋学士的“不愁明月尽,自有夜珠来”意犹未尽。” 人们纷纷叹服。 经此两役,宋之问擅做应制诗的事情天下闻名。 现在张昌宗的打算是,你崔耕不是擅长写诗吗?咱们就在这上面比一比。我就要在你最强的一面上,击败你,羞辱你! 武则天道:“崔着作,你以为呢?” “我……” 说实话,崔耕还真有点坐蜡了。 他脑海中记忆的诗词歌赋虽多,但现在要他做的可是以“空洞无物、毫无艺术价值”着称的御制诗啊,这种诗哪里又有什么名篇了? 可以说,对于能否抄一首诗,压过宋之问,他是毫无把握! 崔耕心中暗想,自己对比二张,无疑是势力远远不如。若再在场面上落了下风的话,恐怕就会多出很多落井下石之人,后果简直不堪设想! 怎么办?怎么办? …… …… “我去你的吧?快让我们进去!” “我看谁敢拦我 ?” “得罪了小爷爷我,你吃罪得起吗?” 正在崔耕为难之际,忽然外面一阵喧哗声传来,似乎是有人在和守在门外的侍卫争吵。 这可奇了,现在是武则天在场啊?是谁吃熊心吞了豹子胆,敢在这撒野?人们的注意力,瞬间被吸引过来。 武则天自己也纳闷,道:“武壮,你去看看,到底怎么回事?” “遵旨!” 武壮答应一声领命而去,功夫不大,就带了两个人来。 这二人俱皆身量不高,粗壮异常,脸上有着红扑扑的高原红,一看就不是中土人士。 武则天微微一皱眉,道:“你们到底是什么人?” 左边那人脖子一昂,道:“老太婆,问别人之前,是不是得先把自己介绍一下,才算守礼?说吧,你是不是大周天子?” “大胆!” 饶是武则天的城府,听了这话都不由得脸色骤变,暗忖道,哦,合着你们知道是朕啊,那还敢立而不跪?这也太嚣张了吧? 她武则天沉声道:“不错,朕就是大周天子。你们是……” 左边那人道:“吾乃吐蕃大将军论钦陵之子论功行。” 右边那人道:“吾乃吐蕃大将军论钦陵之子论功仁。” 什么?吐蕃大将军论钦陵之子? 人们听了这话,纷纷心里一翻个儿,暗暗寻思:貌似人家这二位,还真有嚣张的本钱啊! 第475章 吐蕃倒霉蛋 崔耕却只记得上次拉达米珠假扮吐蕃王子,戏弄自己的事儿,对吐蕃的了解就非常浅薄了。 他看向身旁的太平公主李令月,低声道:“怎么?这吐蕃大将军论钦陵很牛吗?” “何止是很牛啊,简直是不世出的奇才。”太平公主道:“论钦陵亲自领兵,已经不知大败过咱们周军多少次了。远的不说,就说前几年吧,我大周名将王孝杰和名臣娄师德,联手出兵二十万,攻打吐蕃。结果,却是大败于论钦陵之手,以至于双双被免去一切职司。现在王将军已死,咱们大周面对吐蕃就更硬气不起来了。” 崔耕疑惑道:“还是不对啊,论钦陵再厉害,也不是吐蕃赞普,决定不了战和之事。咱们何必怕他的两个儿子?” 太平公主再次耐心解释道;“二郎你这就有所不知了。自从松赞干布死后,吐蕃王族的权力,渐渐落入权臣的手中。这论钦陵现在的权势,比吐蕃赞普只强不弱哩。” …… …… 他们俩在这说悄悄话,武则天却不能任由场面冷下去。 形势比人强,女皇陛下也不得不委曲求全,道:“哦,原来是论钦陵将军的两个公子,来人,赐座!” 待论功行和论功仁坐好后,武则天又开口问道:“以两位公子的身份,为何不通过礼部,而是秘密来我大周呢?” 论功行哼了一声,道:“这事儿不是明摆着的吗?当然是怕你们周人捣鬼!” “什么?捣鬼?” “不错,我们兄弟是专为吐蕃和大周和亲之事而来。但你们中原皇帝一 向狡猾,想当初的文成公主就不是皇帝的亲女,这次俺们可不能再娶个西贝货回去了。” 论功仁接话道:“对,听说什么崔着作成亲,洛阳城有头有脸的人都来了,俺们兄弟就想来看看,有没有适合嫁给我们赞普的?” 武则天听了这话,好悬没气乐了,道:“你们吐蕃现在的赞普,应该是都松芒布吧?” “没错,正是!” “那可奇了,都松芒布虽然然继位不久,但他今年都三十多岁了,焉能没有正妻?我大周公主嫁过去了,难道要为吐蕃赞普的妾侍,实在是岂有此理!再者说……” “什么?” 武则天指向太平公主李令月,道:“你们赞普要娶大周皇帝的亲女,赶巧了,朕的亲女只有这么一个。不仅是有妇之夫,还是四个孩子的娘,都松芒布怎么能和她结亲?” “这就是你们大周公主啊!” 论功行和论功仁顺着武则天的手指望去,不由地看得眼珠子都直了。无它,太平公主今年虽然三十多了,但不仅丝毫不显老,还且充满一种成熟~女性的魅力,堪称风华绝代,雍容华贵! 蓦地,俩吐蕃土包子对视一眼,点头道:“是有夫之妇,是四个孩子的娘亲,我们都认了,只要把公主嫁入吐蕃就成!” “你们认了朕不认啊!”武则天简直哭笑不得,道“有妇之夫焉能另嫁他人?朕的脸面,大周的脸面,还要不要了?” 论功行满不在乎地摆了摆手,道:“那没关系。谁是公主的夫婿,把他宰了,公主成了寡妇不就可以改 嫁了吗?” “大胆!” “贼子狂妄!” “无耻,禽兽不如!” …… 论功行这话太过无理,大周官员们再也忍不住了,纷纷开口斥责。 孰料,面对千夫所指,论功行非但没有无疾而终,而且毫无惧色,道:“干什么?干什么啊?若是放狠话管用的话,那还用得着朝廷的大军吗?告诉你们,我吐蕃强而大周弱,你们大周就该任我们吐蕃予取予求!” 顿了顿,又冷哼道:“什么大周公主啊?我们兄弟看上谁了,谁就得入吐蕃,万无更改之理!我们尊敬她,她就是公主,要不不尊敬她,那就……” “你特么的找死!” 论功行难听的话还没说出来呢,就有人大喝一声冲向前来,一拳直袭他的面门! 呜~~ 这拳来势极快,挂定了风声,毫无疑问,若是打实了,论功行就得交代在这! “啊,不好!” 论功行心中一凛,竭尽全力闪身躲过。 不过,可惜了,他躲得过拳头,却躲不过那人同时出的一脚。 咚~~ 这脚正好踢在了论功行的小腹上,把他踢出了一丈多远! “啊~~疼啊~~” 论功行直觉得自己的场子都被这一脚踢断了,一边疼得直打滚,一边大叫道:“你好大的胆子,竟敢……” “拉倒吧?你就找个地方偷着乐吧。”那大汉打断道:“要不是俺悠着劲,你现在早断气了,还能有机会在这唧唧歪歪?” “本公子说得不是这个!”论功行咬着牙道:“我是想说,你如此对本公子无礼,难道就不怕我爹 尽起大军,攻伐大周?” 那大汉都被他说愣了,道:“你们打大周,关俺什么事儿?我为什么要怕?” “这个……” 论功行现在真有种秀才遇到兵,有礼说不清的感觉,道:“你身为大周子民,难道就一点都不担心母国的安危吗?” 那大汗更迷惑了,道:“你到底想说什么?俺不是大周子民啊!” 崔耕在一旁笑嘻嘻地插话道:“好叫论公子得知,这位可不是什么大周子民,而是突厥王子同俄特勤。你们吐蕃要报复的话,可以试着打一下突厥哦。” 打什么打啊?两家中间还隔着大周呢! 论功行更是想到,其实公允地说,大周实力在吐蕃之上,只是因为要同时对抗吐蕃和突厥,才有些兵力捉襟见肘。 若是因为自己的缘故,两家联合起来了,吐蕃危矣! 想到这里,他再也硬气不起来了,缓和了一下语气,道:“既然你是突厥王子,我说大周公主,关你什么事?你刚才凭什么打我?” “凭什么?就因为俺妹子就是大周的平阳公主!” 关于拉达米珠的真实身份,论功行还真不知道,迟疑道:“平阳公主怎么跟突厥还有关系了?” “是这么回事儿……” 同俄特勤拙嘴笨腮的也说不清楚,崔耕索性代他,把拉达米珠这个两国双料公主的身份,解释了一遍。 坑! 真坑啊! 我咋就这么倒霉呢! 论功行明白这一脚自己算是白挨了,苦涩道:“那是本王子口误遮拦,得罪了平阳公主,万望恕罪!” 同俄特勤大手一 挥,道:“行了,你嘴欠,我也打了你了,咱们算是扯平了!” 随后,又看向崔耕道:“妹夫,你这个主意真不赖啊,碰上莫名其妙的嚣张之人,别动嘴皮子,直接削他!你看看,我削完了他,他还给我道歉呢?你说这人是不是贱?哈哈!” 崔耕万没想到,自己刚才教同俄特勤的话,竟有了这么个意外之喜,高兴地附和道:“大哥威武霸气,就该这么干!” 其他人气这俩吐蕃人的无礼,也纷纷高声道:“同俄公子太厉害了,同俄公子威武!” 这边装逼不成的论氏兄弟,则是气的肝儿颤。 忽地,论功仁高声道:“诸位,请听本公子一言。咱们吐蕃和大周之间的事,最好是别让外人插手。要不然,知道的说是你们大周交游广阔,不知道的,恐怕还以为大周要受突厥的保护呢!” 崔耕冷笑,道:“咱们打开天窗说亮话吧,不知论公子打算耍什么手段逼我大周就范?” 论功仁微微一笑,道:“倒也谈不上什么威逼,只是论某人这次来大周,可不是空手来的。我准备了几件小玩意儿,想考校一下诸位。如果你们能胜了,和亲的事儿,好商量!要是胜不了,那不好意思,和亲就必须按照本公子提的来,否则……咱们就兵戎相见!” 突然,封常清插话了,道:“考校?这有何难?” 说着话,他扭转身形,一抬腿,把宋之问踹出去了,道:“我们宋学士连突厥王子都能战败,还惧你们吐蕃人?有什么手段,你尽管对着他,使出来!” 第476章 外使窘周廷 宋之问敢自荐为女皇男宠,无论是从相貌上讲还是从风度上讲,都是相当不赖的,还真把论功仁给震住了。 他问道:“你是何人?” 尽管是被封常清踢出来的,但众目睽睽之下,宋之问总不能当场掉了链子啊,只得道:“吾乃崇文馆大学士宋之问是也!” 论功仁挠了挠脑袋,道:“宋之问?没听说过。诶……刚才那个大个子说,你连突厥王子同俄特勤都打败了,是不是真的?” “当然是真的。 “但不知你们都比了什么?” 宋之问一听这个话题,不由得一阵心慌气短,嗫喏道:“我们是比力气。” “啥?比力气?”刚才同俄特勤的本事论功仁可是看在眼中的,这回他对宋之问更加刮目相看了,道:“你比同俄特勤的力气都大?到底是怎么比的?” “我们就是……就是……比谁能把小草扔得远……” 宋之问敢忽悠傻小子同俄特勤,可不敢忽悠论功仁,简略地把事情的经过说了一遍。 “哈哈哈,比扔小草?比扔小草?” 前后的反差太大,论功仁不由得笑的前仰后合,道:“姓宋的,你弄这个把戏,本公子就不说你多么没品了。我不明白的是,人家同俄王子怎么也算大周的客人吧?这就算你们大周的待客之道?” “我……” 论功仁还真不简单,一下子把宋之问的行径,和两国礼仪联系在一块儿。 霎时间,不仅把宋之问说了个哑口无言,就是大周群臣都面露尴尬之色。尤其是女皇陛下,看向宋之问的眼光中已经冷若寒霜。 宋之问心里一激灵,知道自己这回算犯了众怒了,赶紧给自己找补,道:“我那就是跟同俄王子公开个玩笑,论公子怎么还当真了呢?最终那千两黄金,我不是没要吗?” “哼哼,开玩笑?你自己信吗?这分明是欺负老实人!”论功仁不屑道:“我就说嘛,你们汉人也只是擅长阴谋诡计罢了,若是比别的,肯定得甘拜下风!” 宋之问急于立功,道:“什么甘拜下风?论公子不信的话,咱们比比诗词歌赋?” “比诗词歌赋干什么?你们汉人的诗词歌赋再好,能帮着朝廷打赢我们吐蕃?简直是笑话!” “那你说什么?” “咱们要比,就比……力气!” 说着话,论功仁将身上的衣服脱下,竟露出了满身虬结的 筋肉! 他冲着外面大吼一声,道:“带进来!” 论氏兄弟当然是带着手下来的,要不然,门口的侍卫还能跟他们争吵?肯定早就抓起来了。 “喏!” 随着一声答应,有八个吐蕃人抬着一块漆黑的物事上来,步履沉重,地面都有些震颤,可见此物的分量着实不轻! 论功仁道:“此物乃天降陨铁,重达五百斤,论某乃吐蕃一小卒,可单人将此铁举过头顶,不知大周可有此等人物?” 言毕,弯下腰去,双手托住陨铁,叫了一声“起”,将那块陨铁高举过头顶。 论功仁举着这块陨铁转了三圈,高声道:“谁敢来?谁敢来?谁敢来……” 他连喊十余声,见无人应答,不由得志得意满,道:“哈哈,本公子就说吗,一动真格的,你们汉人必定甘拜下风、还是快把你美丽的公主交出来吧,要不然,我吐蕃大军一道,必定玉石俱焚!” “哼,玉石俱焚?你好大的口气!”终于,有个老将忍不住了,越众而出,道:“不就是五百斤吗?老夫试试!” “是权将军,是权将军!” “权老将军出马,这回就好办了!” “哈哈,让这吐蕃蛮子,见识见识咱们大周好汉的厉害!” …… 顿时,全场一片欢腾。 论功仁深感莫名其妙,看向四周,道:“高兴什么啊?看这老家伙,没有一百,也有八十啦。这么一个老朽,能搬动巨石?” 武则天自认为胜券在握,终于开口了,道:“论公子也太小瞧了天下英雄,此乃我大周的左金吾卫大将军权善才。” “权善才是谁?没听说过。” “没听说过不要紧,朕说一件事,你就明白权将军的分量了。他在二十年前,就因功被封为上柱国。上柱国乃朝廷最高勋爵,自从大唐立国以来,只授予过两个人。其一,就是大唐太宗年间的胡国公秦琼秦叔宝,另外一个,就是权善才将军!” “啊?” 论功仁是知道厉害的,闻听此言,当时色变。 与后世的传说中不同,秦琼可不是什么隋唐十八汉中吊车尾的存在,而是李世民的金牌打手! 在李世民取天下的时候,每次两军阵前,双方都要发生小规模的冲突。这时候,就轮到秦二爷出马了。两军斗将,人家秦二爷从未输过! 甚至有人太过嚣张,口出不逊,秦琼竟真的单骑 出阵,将其刺于马下! “万马军中取上将首级”,这句夸张之言,到了秦琼这,就是一个平平淡淡的事实而已。因此,他才获得了勋爵的巅峰“上柱国”! 权善才跟他同为上柱国,那得有多厉害? 论功仁收起了满脸的倨傲之色,微微一躬身,道:“那就请权老将军,试试这快陨石吧?” “论公子请上眼了!” 其实论功仁说得有些夸张了,权善才今年不过是六十八岁,还没七十呢。但尽管如此,老爷子已是须发皆白。 他深吸了一口气,两膀一较力,道:“开!” 但见那块黑石,竟然真的慢慢离地! “好!权老将军威武!” “给这蕃人点颜色看看!” “权老将军宝刀不老,厉害!” …… 四下里一片叫好。 不过可惜了,老爷子只把那黑石举起来不到一半,就憋了个脸红脖子粗,再也难移上分毫。 咚~~ 他再也支撑不住,那黑石重新落地! 老爷子直羞了个满面通红,跪倒在武则天的面前,道:“微臣老矣,给陛下丢人了,还请陛下治罪。” 说到最后,已经是语带哽咽。 所有人都不会怀疑,权老爷子只要再年轻个二十……啊,不,十余岁,就能把这吐蕃使者收拾得毫无脾气。但是,也正是因为如此,才越发感到输的憋屈无比! 武则天温言道:“老将军为国操劳,戎马一生,何罪之有?而且……让老将军这把年纪,还为国上阵,是朕之过也!是宰相不能识人之过也!” “微臣死罪!”以娄师德为首,几位宰相齐齐跪倒在地,现场气氛沉凝无比。 武则天摆了摆手,道:“起来吧,朕与诸位爱卿以今日之事为鉴共勉之。” “哼哼,说那么多废话有个屁用啊!”论功行这时候终于缓过劲来了,道:“废话少说,你们周人要是真有本事,就快把这块陨石给搬出来。要是不行……就把这位美丽的公主交出来!就算看不上我们赞普,嫁给我也成啊,哈哈!” “好贼子,实在是欺人太甚!” 如果说,论功行之前的话,还只是引起大伙愤怒的话,现在这话,简直让人们吃了他的心都有了。 无它,这话也太恶毒了。 谁不知道,现在吐蕃是权臣当政,赞普没啥权力啊。他这话暗含的意思,就是哪怕大周和吐蕃和亲,他也得来个夜宿 龙床。 你们君臣之间的破事儿我们不管,但这也太不拿我们大唐公主当回事了吧? 当即,走出一位青年将军,道:“论公子休得张狂,某来试试你这天降陨石!” “你是何人?” “建安王武攸宜!” 说实话,武攸宜虽然在跟契丹的战争中表现的不怎么样,但那是因为他个人的军事才能不行,但论起个人的勇武来,还真是相当不错。要不然,武则天也不会让他长期领兵在外了。 可以说,在武则天的心目中,权善才一败,关键时刻,谁有可能力挽狂澜,非武攸宜莫属!她刚才之所以没点武攸宜的名,不过是怕侄儿一旦失手,让自己更没面子罢了。 现在见武攸宜主动站了出来,女皇陛下还以为他真有把握呢,不由得喜出望外,道:“孩子,你真行?” “料也无妨!” 当即,武攸宜抖擞精神,将身上的盔甲脱掉,只留下一身短衣襟小打扮。 老武家尽出帅哥美女了,武攸宜这一亮相,还真的称得上英武不凡,顿时得了个满堂彩。 然后,武攸宜学着论功仁的样子,将那石头慢慢王上提。 一分……两分……一寸……一尺……三尺! 人们眼睁睁地看着武攸宜将那块巨石举过头顶。 这下稳了! 人们憋足了劲,准备给这位大周的英雄叫一大声“好”。武则天也是心里高兴——朕的侄儿如此英武,岂不正说明天命在我武家? “啊~~呀~~” 可正在大家刚刚以为胜券在握的时候,武悠宜突然惨叫一声,迅速后退! 紧跟着,那黑石再次重重落地。 一滴滴冷汗顺着武攸宜的脸庞滑落,捂着左胳膊,痛苦道:“微臣的臂骨好象受伤了,有负圣托,还请陛下治罪!” “快!快传太医来,为建安王诊治!” 武则天面色巨变,一边赶紧命人传太医,一边心思电转,考虑今日之事,到底该如何收场。 那边论功行得理不饶人,却还在步步紧逼,道:“先有权善才,后有武攸宜。好么,你们大周的上柱国和亲王都上了,还是举不起这块天降陨石。大周天子,事到如今,你是不是该认输了?” “当然……不该!” 武则天起身,往四下里看了一眼,到:“我大周地大物博,人杰地灵,朕就不信了,就挑不出一个人来,举起这块黑石?众爱卿,谁知哪 里有这等英雄,快快报与朕知晓。待立下大功,朕自当不吝封赏!” 其实她这是使了一个“缓兵之计”,胡诌个人名还不简单?只要有个人名,就可以推脱此人不在洛阳,让论功仁等上一段时日。 至于以后?要是真找着了大力士,就让他折服论功仁。那要是找不着呢?倒也简单,让论功仁继续等着也就是了。 不过,人家论功仁也不是傻的,马上就高声道:“中原地广,要说真有不世出的英雄,能折服某家,倒也不是不可能。但是,咱们现在要说的是两国相争之事,那些在野的英雄怎么能算?明白说了吧,今天你们大周的高官都在这,要是真能举起黑石,本公子就认输!否则,若是不交出公主来,俺这就回转吐蕃,整军攻周!” 这就叫形势比人强了。 要说大周派出能言善辩之士,把论功仁的这番理论完全驳倒,那当然毫无问题。 但是……人家就认了这个死理儿了,你靠舌头,还能挡得住吐蕃的几十万大军?要知道,大周刚刚平了契丹之乱,国库里面已经捉襟见肘,实在再也经不起一场连绵大战了! 武则天面色铁青,道:“诸位爱卿,不知谁能为朕分忧?” “……”众武将面面相觑,纷纷低下头去。 论功仁大笑道:“大周天子,世传你重雕虫之艺(文学),只看重像是……” 说着话,他一指宋之问,继续道:“这样的擅长诗词歌赋之徒,现在可是后悔了?这样的人再多,遇到今日之士,又有何用?哈哈!” 其实,外间传言“武后重雕虫”,是个诽谤之言。不错,人家武则天是重那些文学之士,但这根本原因,不是个人爱好,而是培养那些科举的进士,让他们与世家大族对抗,这是有政治考虑的。 以论功仁的聪颖,未必不知道道理,但他就是要往庸俗化里说。其目的,自然是打击武则天的威信。大周乱了,吐蕃才有可乘之机! 女皇陛下的脸色越发难看,知道现在的唯一之计,就是让人举起黑石。 她再次问道:“难道我大周众多官员,就没有一个能为朕分忧吗?” “……”还是无人应答! 武则天再次咬了咬牙,道:“不管原来是什么身份,谁能搬起这块黑石,朕就可以答应他一个请求。” “俺来试试!”忽然有一位英雄吐气开声。 第477章 忠义封常清 说话的非是旁人,正是封常清! 其实刚才,他已经小露了一回脸,把宋之问踢出去了。 要说现场这么多达官显贵,甚至有女皇陛下本人,封常清一个小小的六品官不仅当众发言,还踢了宋大学士的屁股,当然不合适。但吐蕃使者太过无礼,让女皇陛下亲自和他们撕逼,总不大不好吧?所以,不但无人计较他的无理,还认为他相当有担当。 现在封常清再次出言,武则天不由得老怀大畅,道:“这位将军,你姓字名谁,现在做何职司啊?” “俺叫封常清,以前是《大周皇家报》的副主编,现在是六品的振威校尉,没什么具体职司。” 《大周皇家报》的副主编? 武则天稍微一转念,就知道这是崔耕的人了,道:“崔爱卿,这位封校尉的本事你可知晓?当真能举起那块黑石?莫让吐蕃使者白白看了笑话哩!” 其实,崔耕也不知道封常清到底有没有这本事,但是,以封常清的精明,总不会打无把握之仗吧? 他点头道:“微臣与封校尉识于微时,肝胆相照,愿意为他作保!” “好!” 崔耕是对封常清有信心,武则天是对崔耕有信心!她说道:“那就请封校尉举 黑石吧。” “遵旨!” 言罢,封常清将长大的衣裳闪掉,来到那块黑石的面前,道:“石头啊,石头,今天你可要立功了!起来吧!” 没像权善才和武攸宜那么麻烦,甚至比当初的论功仁更加干净利落,封常清将那黑石举过头顶。 “好!好啊!” 幸福来得太快,大周群臣们都来不及想什么词儿了,只是一片叫好声如雷,声震云霄。 封常清举着那块黑石走了五圈,才把黑石放下,道:“论公子,您以为,某家的手段如何?” “这……” “不服的话,你也转个五圈呗。” 论功仁刚才转三圈已经是勉力为之了,又怎么可能转五圈?只得道:“好,这局本公子认输。” 封常清这才志得意满,跪倒在武则天面前,道:“微臣幸不辱命,特来缴旨!” 那言外之意,当然就是讨赏了。 武则天高兴地道:“朕说话算数,不知封爱卿想要什么封赏?不如朕封你为五品游击将军、云泉府果毅,玄武门镇守。” “呃……俺不乐意!” “封将军,你糊涂啊!”狄仁杰忍不住了,道:“大唐太宗年间,薛仁贵立功辽东,太宗就是封他为五品游击将军、云泉府果毅、玄 武门镇守。陛下这是拿你当薛郡公在培养啊,你有啥不乐意的?还不快快谢恩?” 孰料,封常清脖子一梗,道:“就是让俺现在当薛郡公,俺也不乐意!” 武则天好悬没被他气乐了,道:“既然升官不乐意,朕就让你发财吧,朕让你当六品江都县令,怎么样?另外,朕还赏赐你黄金千两,明珠三斗,锦缎五百匹。” “俺不缺钱,不要!” 武则天奇道:“那你是看上哪家小娘子了?放心,只要你说出来,朕定当为你做主。” “小娘子俺也没啥兴趣。” “这也不要,那也不要……”武则天的脸微微一沉,道:“封常清,你莫要恃宠而骄了。到底你想要什么,自己说出来吧?” “俺听说,陛下准备把《大周皇家报》和《神都时报》,交给张常侍管理,不知可有此事?” “不错,着作局乃秘书监下属,秘书监准备把这两份报纸的管理之权收回去,有何不妥?”话说到这,武则天好像模模糊糊地抓住了点什么,道:“封爱卿的意思是……” 封常清跪倒在地,重重地磕了一个响头,道:“没错,微臣斗胆,请陛下收回成命!” 啊? 他此言一出,全场皆惊,包 括崔耕。 女皇陛下承诺的一个请求多么难得,人们万万没想到,封常清全然没有为自己考虑,而是为崔耕排忧解难。 武则天道:“封常清,你可想清楚了?” “想清楚了。”封常清重重地磕了一个响头,道:“俺本是伏牛山上一个山贼,要不是崔着作,俺早就在清源县里被斩首了,又哪来的今日的风光?古人云,受人点水之恩,须涌泉相报。更何况是这活命的大恩,还请陛下成全!” “这……” 按照常理说,武则天应该答应封常清的要求,以成全一段佳话。但是,当她迎上了张昌宗那幽怨的眼神之后,又有些犹豫了。 武则天想了一下,道:“朕刚才是说答应立功之人一个要求,而封爱卿提的是两份报纸,不妥啊!这样吧,朕可以成全你,将《大周皇家报》交给给崔着作,至于说《神都时报》么……还是按原计划进行。” 女皇陛下公然耍赖,封常清也没啥好办法啊,只得再次磕头,道“谢陛下!” 他这边忍了,论功行却不想让他忍! 这小子眼珠一转,道:“其实,崔着作要想把两份报纸都握在手中,也不是没办法嘛。” “什么法子?” “那崔着作 再找一个人,举起黑石不就行了?哈哈!本公子原来还准备了其他的小玩意儿,现在全然放弃。今天只要这平阳郡主府的大周官员,还有第二个人能举起黑石的,就算你们大周赢了。” 先前好不容易出了个封常清,现在哪里找第二个人啊? “……”大周君臣的面色都无比难看。 论功行继续道:“怎么样?找不出来吧?告诉你们,不是大周没有能人,是大周天子不能用之啊!比如这位封将军,如此英雄,你们的天子却还要和他耍心机,讨价还价,试问长此以往,还有谁肯为大周卖力?” 这就是明着挑拨离间了,而且还说得非常在理! 武则天一方面有些老脸通红,另一方面,也有些迁怒崔耕和封常清——你们为何非和朕的男宠争抢?放弃了两份报纸,朕还能亏待你们不成?这回可好,都丢人丢到外国使节面前了! 崔耕一迎上武则天的眼神,就暗暗觉得有些不妙,经论功行一挑拨,君臣之间生了根刺,再想拔掉可就没那么容易了。为今之计,唯有快快把论功行的嚣张气焰打回去。 但是,到哪去找第二个能举起黑石的人呢? 诶,有了! 崔耕灵机一动,想起一个人来。 第478章 恶贼咬一口 崔耕道:“启禀陛下,微臣举荐一个人,可以再次举起黑石。” 武则天主要还是想赢吐蕃人啊,马上就迫不及待地问道:“哦?此人是谁?” “其人叫高仙芝!他是特意从檀州赶来,参加微臣婚礼的。只是高仙芝仅仅为四品的明威将军,不能进入大厅观礼。只要把他叫来,定能举起黑石。” 其实高仙芝现在官居四品,官位相当不低了。但是,还是那句话,得分跟谁比。 外地武官比京官天然就低一级,在洛阳,他只能相当于五品官。这个大厅总共才能盛一百多号人,当然轮不到高仙芝入内就座。 人家封常清能进来,是因为他是崔耕的心腹,在这负责帮着招呼客人。高仙芝本身就是客人,得按规矩到别处用餐。 武则天听了这话,对崔耕那点怨恚马上就烟消云散了,道:“还不快快将高爱卿请来!” “是!” 功夫不大,高仙芝已经来到。 其人英气勃勃,玉树临风,武则天一见就心生欢喜,道:“高爱卿,刚才封爱卿曾经举起了这颗黑石。现在崔爱卿又举荐你也可举起黑石,不知你可有把握?” 高仙芝知道机会难得,道:“封兄弟能做到的事,微臣也能办到!” 言毕,毫不拖泥 带水的举起黑石,也转了五圈,气不长出面不更色。 武则天大喜,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论功行总不能说话不算话吧?高仙芝举着黑石转了五圈,这岂不整好说明,这次吐蕃的发难,已经完全解决了? 她高兴道:“高将军今日举石有功,加封密云县男。崔着作举荐有功,那《神都时报》也继续归你掌管,秘书监无权过问。” “谢陛下!”崔耕和高仙芝齐齐跪地谢恩。 娄师德看出了便宜,冲着四位宰相一使眼色,也跪倒在地道:“我大周名将辈出,后继有人,此皆乃陛下鸿福齐天所致,微臣为陛下贺!” 这言外之意,当然是把自己“不能识人”的名头摘下去了。 群臣也纷纷跪倒在地,道:“臣为陛下贺。” 武懿宗更是扯着脖子喊道:“微臣也有功啊,当初檀州一战中,微臣举荐的有功之臣里面,就有这封常清和高仙芝两位将军!” “好,好,好!” 武则天心情甚好,道:“我大周能得封常清和高仙芝两位将军,乃朕之幸事,国家之幸事!呃……当然也有宰相调理阴阳之功,河内王举荐之功!来,诸卿,咱们满饮此杯!” “喏!” “高兴什么啊!”正在大周君臣一片其乐融融 之际,论功行忽然说起了风凉话,阴阳怪气得地道:”“诸位今日之举,让本公子想起了一个典故啊!” “什么典故?” “话说在你们中原东汉末年,十八路诸侯讨董卓。董卓手下有上将华雄,诸侯不能胜。最后,是马弓手关云长温酒斩华雄。后来又有三英战吕布之举,刘备三兄弟自此名扬天下。不过,可惜啊,后来刘备做了皇帝,而当初的盟主袁绍,却身死族灭。大家想想,是不是跟今日之事,非常相像?” 好么,这厮为了挑拨离间,不惜把自己比作华雄,也要说崔耕暗含不臣之心。 但话说回来,这个可能……还真是有那么一点点的。 现在无论封常清还是高仙芝,都年纪不大,但一个官居六品,一个官居四品,又确实有过人之能,堪称前途远大。 再过十几二十年,朝廷的军胆说不定就是这二位了。他们又都对崔耕忠心耿耿……不是说崔耕一定会造反,但让皇帝头疼,乃至崔耕主动参加废立之事,那几乎是一定的。 崔耕心说,尼玛这论功行也太阴险了吧?简直是贼咬一口入骨三分啊!这么一指责,我简直是浑身是嘴都说不清! 他沉声道:“论公子,你如此挑拨我大周君臣之间 的关系,不嫌下太下作一点了吗?告诉你,没用的!纵是我大周没有封高两位将军,你们吐蕃也绝不是大周的对手!” “千军易得,一将难求,崔着作这话,是不是太亏心了?” “一点都不亏心。”崔耕不屑道:“力气大,就能打胜仗了?那怎么可能!关键还是在……这!” 说着话,他指了指自己的脑袋,道:“实际上举起那块黑石一点都不难,几乎人人可行。” 论功行微微一愣,道:“什么意思?你总不会说,仗着大周人多,就用人抬吧?” “当然不是,我大周比你们吐蕃强的,不仅仅是力量,更是智慧!比如,用滑轮,就可以轻易吊起重物,又何须什么大力士?” 滑轮在汉朝就已经出现,吐蕃的能工巧匠当然也懂滑轮的道理,但奈何论功行不知道啊,迟疑道:“滑轮?什么意思?” “论公子不信的话,本官现在就可以给你演示一番!” 崔耕这里当然是没滑轮的,但工部有啊,反正清化坊离着皇城又不远。 功夫不大,就有工部官员带来几个滑轮,拼凑成一个简易的起重装置。 然后,崔耕轻而易举地将那黑石吊起一丈高,道:“怎样?本官一个人加点小小工具就能办到的 事,让高仙芝和封常清……呃,还有你论公子做到了,似乎也不是什么值得骄傲的事吧?比什么关羽温酒斩华雄?过分了,实在是太过分了!” 终于圆过来了,崔耕直到现在,才长松了一口气。 本来么,力气大和名将就是两回事,但要真解释清楚,也不大容易——对,即便武则天是千古明君,也不容易。这位女皇陛下只擅长治政,军事上一塌糊涂。要不然,也不会手里攥着一把好牌,却被突厥和吐蕃收拾的没脾气。要不然,也不会让个人武勇厉害,却不擅军务的武悠宜一直领兵了。 “那怎么能一样?”论功仁马上就识破了崔耕的小心思,道:“咱们刚才说的是两国沙场争锋,当然是大将的个人武勇非常重要。沙场上,哪有时间让你用什么滑轮?” “哼,见识短浅!”崔耕振振有词道:“滑轮的作用可不单单是吊起重物,还能用在投石机的身上。你敢说,投石机在战场上不重要?在攻城拔寨中不重要?” “还能用在投石机上?”这事儿论功行还真不知道,道:“好吧,就算你崔着作说得有理,打仗主要靠头脑。那你们周军为何屡屡败于我们吐蕃之手呢?总不会头脑也不如我们吐蕃吧?哈哈!” 第479章 二郎有宝物 论功行的逻辑,是封常清和高仙芝乃大周的名将种子,他们效忠崔耕,来日必成大患。 这完全是诛心之论,完全辩无可辩。 崔耕的应对之策,是另辟蹊径,说封高二人力气大,完全算不得什么了不起的本事,名将重智不重力,大家不必过分关注,以此化解论功行的攻击。 不过,这也带来了一个后遗症,说个人的武勇不重要,那咋大周对战吐蕃,总是处于下风涅? 论功仁兴奋地大叫道:“对,对!你们大周的内史是娄师德吧?他可是我爹的手下败将,难不成他不如我爹脑子好使?哈哈,崔着作这么认为,我们兄弟是没啥意见哩。” 老娄头一听这话,顿时满脸黑线!丢人啊,朝廷一向视吐蕃、突厥这帮人为蛮夷,武力不如他们也就罢了,怎么脑子也比不上了涅? 其他人也是担心不已,望向名扬天下的崔二郎,且看他如此辩解。 但听崔耕朗声笑道:“不错,你们吐蕃是打了几场胜仗,与我们大周互有胜负。为何我大周兵精将勇,双方却打了个平手呢?主要是因为你们吐蕃地广人稀,经常千里无人烟。我大周胜,不但找不着敌人,还补给不足,难以扩大战果。相反地,我们一败之下,就得马上回军,把以前的优势完全丧尽。所以,表面上看起来,咱们双方才势均力敌。” 这倒是正理,娄师德深以为然,缓缓颔首。 论功行却不肯善罢甘休,摆了摆手,道:“说那些虚头巴脑的都没用,总而言之,现在是吐蕃是处于攻势,而大周处于守势。要么你崔着作承认自己的想法是错的,要么就承认周人的脑子不好使!” 崔耕微微一笑,道:“其实还有第三条路……只要我大周把你们吐蕃灭国,一切就都可以迎刃而解!” “你想得美 !我吐蕃……” “莫说废话了!”崔耕打断道:“本官给你看样东西。” 说着话,他招呼封常清过来,耳语了几句。 封常清听完了,兴奋地大叫道:“还是大人您厉害!就该这么办,是时候,让那些吐蕃蛮子知道知道咱们周人的厉害了!” 到底是什么东西? 见封常清如此兴奋,人们纷纷纷纷好奇地观望,就连武则天和论氏兄弟都屏气凝神,全场顿时鸦雀无声。 蹬蹬蹬~ 不消一会儿,全身贯甲的封常清迈着沉重的步伐,手托着一个锦盒走进了大厅。 把那锦盒打开,里面赫然是一个罗盘样的物事。 崔耕伸手一指,道:“此物名曰指南针,乃是本官制成,无论身在何处,都可以指向南方。有了此物,我军再胜。纵然吐蕃千里无人烟,我军也再无迷路之忧。嘿嘿,此消彼涨,我看你们吐蕃还能经得起几场大败?” 原来崔耕岭南道肃政使的时候,还要对指南针的来历保密,现在已经全然没那么多顾忌了。 指南针只在海商中间秘密流传,就是大周那些高官显贵都不知道,更何况是论氏兄弟? 论功行面色微变,惊讶道:“指南针?世间还有此物?本公子怎么从未听过?” 崔耕道:“没听说过不要紧,现在不是见着实物了吗?” 说着话,他已经把那指南针交到了论功行的手上。 “这怎么可能?” 论功行拿着指南针在大厅内来回走动,越走越是面色惨淡。因为他发现,无论自己走到哪,都可见那指南针一直死死的指向北方! 他沉声道:“崔着作,你怎么能发明出如此诡异的物品?莫非你会什么法术不成?” “嗨!什么法术啊!”崔耕不以为然地道:“此乃格物致知之学,在春秋战国时期,就有类似的东西了,其名 曰司南。本官不过是略作改进,使之更加灵敏罢了!” 论功行强自镇定,道:“既然春秋战国时,就有类似的物品,可见崔着作的指南针也没多大用处。” 崔耕也不争辩,微微摇头,道:“那却不然。长清,你再去取些沙子来。” “得令!” 洛阳城中就有洛水流淌,沙子还不是现成的?封常清领命而去,功夫不大,就把一袋细沙带到。 然后,崔耕随手将那沙子堆成了,河流山峦的形状。 他缓缓地道:“此物本官命名为沙盘。有了指南针,我大周将士,就可以将去过的地形,都用沙盘标示出来。一次标不完就两次,两次标不完就三次……七次,八次,十来次!终有一日,你吐蕃地形完全在我周军掌握。本官倒要看看,到了那时候,你们吐蕃该如何保全国祚?” “崔着作厉害啊!” “沙盘?崔着作怎么想出来的,此物实乃军国利器啊!” “有了沙盘和指南针,不但是吐蕃,还有……其他不臣之国,都万难逃脱我大周的征伐啊!”好歹顾忌到拉达米珠,这位没把突厥说出来。 …… 现场的人都是人精,马上就意识到了指南针加沙盘的重大意义,赞不绝口。 武则天更是眼前一亮,军事是她的短板,每次看着那十分不精确的《九州图》,都脑仁都疼。 如果能命人把天下万邦的地形制成沙盘,那得省了自己多少心思啊! 另外,还有最关键的。大周不明白吐蕃的虚实;而大周的虚实,对吐蕃来说却不是什么难事——中原人烟稠密,找向导还不容易? 所以说,这沙盘只是增强了大周的国力,对吐蕃却是没什么好处! 她高兴地道:“崔爱卿献沙盘有功,着即……” “陛下!”张昌宗和张易之齐齐叫了一声,劝阻之意非 常明显。本来么,今天明确让崔耕继续执掌那两份报纸,已经把二张的脸扇得啪啪直响了。再给崔耕加官进爵,这二位也太没面子了。 武则天顿了顿,终是还是顾忌两个男宠面子,道:“赏崔爱卿食实邑五十户!” 五十户一年大盖缴纳赋税两百贯钱,虽然不多,却是可传之于子孙的,也算很不错了。 崔耕跪倒在地,道:“谢陛下隆恩。” “哼,你们以为有了什么沙盘和指南针,我们吐蕃就怕了不成?” 到了现在,论氏兄弟已经发生了分化,论功仁面色惨淡,若有所思。论功行还是输人不输阵,叫嚣道:“两国相争,说到底最后还得是大军对撼,我们吐蕃战士勇武无比,根本就不怕你们周军。” “哦?是吗?” 崔耕眉毛一挑,沉声道:“论功行,你这是给你们吐蕃招灾啊!实不相瞒,本官还有一物,让你们在沙场上占不着丝毫便宜。” “还……还有?”论功行一口老血好悬没喷出来,道:“到底是什么东西?” “此物叫望远镜,可以使人的目力极于三四里,乃是十来里之外。有道是,知己知彼百战不殆。有了望远镜,我军就可料敌于先。我看你们吐蕃还能嚣张到几时?” 指南针因为有司南的存在,现在提出来,毫不突兀。沙盘就是用沙子堆模型,说穿了,也没啥大不了的。 但是,这望远镜可就太神奇了。 崔耕此言一出,顿时全场哗然! “什么?能看到十里之外?真的假的?该不会是崔着作在吹牛吧?” “吹什么牛啊?要是几年前,有人告诉你世间存在如宝石一般的冰糖你信不信?有人告诉你,有指南针你信不信?有人告诉你,他能平蝗灾,你信不信?人家崔着作是真有这个本事!” “乖乖,那不成了千 里眼了吗?崔着作真乃神人也!” …… 大周官员兴奋地议论纷纷,就是武则天都高兴地微微颔首。 她暗暗寻思道,封常清和高仙芝,到底有没有大将之才,那不好说,但这崔二郎可着实不简单啊!大周有如此良臣,可见天命在我武氏! 论功行则连连摇头,道:“耳听为虚,眼见为实,要让我认输。除非你崔耕拿出实物来!” “实物现在本官真没有,不过只要论公子在洛阳待上一段时间,本官定能造出望远镜。其实此物也非常简单……” “崔着作,住口!”狄仁杰马上就意识到了此事的严重性,阻拦道:“望远镜乃军国利器,制法怎能轻易示人?” 其实崔耕也没狄仁杰想象中那么轻佻,这年头又没有玻璃,要想制成望远镜的镜片,只能用宝石,由能工巧匠打磨而成。这等人才,别说鸟不拉屎的吐蕃了,就是大周都是凤毛麟角啊! 当然了,崔耕拿出来指南针、罗盘、望远镜三样东西,可不是为了让论功行认输的,而是说服武则天。 他也不争辩,点头道:“是,狄公教训的是。” 然后,又对着论功行双手一摊,道:“瞧见没有,狄大人不让说,下官也就不能满足论公子的好奇心了。” 论功行怒道:“拿不出望远镜,就是你崔耕心虚!” 崔耕耸了耸肩,道:“好吧,就算本官心虚了,那又如何?” “你……” 论功行仔细一琢磨,对啊,只要大周君臣同心同德,自己的挤兑就毫无意义啊,顿时一阵语塞。 但论功仁却是忽地眼前一亮,跳着脚道:“哈哈!本公子明白了!本官明白了!” 怎么回事? 这位该不回是受的刺激太大,得了失心疯了吧? 武则天一使眼色,娄师德问道:“论公子,你究竟明白了什么?” 第480章 今朝收佳徒 咳咳~~ 论功仁轻咳一声,整了整衣冠,恭恭敬敬地跪倒在地,道:“今日听了崔着作一席话,外臣茅塞顿开。某回去之后,定当劝家父和赞普与大周修好,永息兵戈。” 武则天点头道:“难得论公子如此深明大义,朕心甚慰……” 然而,就在女皇陛下刚想要再说几句勉励之言时,论功仁这边又出幺蛾子了。 他打断道:“陛下别着急,外臣的话还没说完呢。我仔细琢磨过了,其实我吐蕃不如大周的地方,主要就在于大周有崔着作,而我吐蕃没有。所以,还请陛下下旨,准许外臣拜崔着作为师!” 敢情在这等着朕呢! 武则天恍然大悟,论功仁拜了崔耕为师之后,那什么指南针、沙盘、望远镜之类的还是秘密吗? 更何况,崔二郎机智百出,可不仅仅是会这几样东西。论功仁被他教诲之后,日后前途不可限量,甚至……可能成为大周的心腹大患? 但是,话说回来,若是不答应论功仁,他恼羞成怒之下,回去之后,带领大军攻伐大周怎么办? 说实话,那望远镜是否真的如崔耕所言那般厉害,还真不好说。至于什么指南针、沙盘,更是远水解不了近渴,现在依旧是大周怕了吐蕃! 怎么办? 武则天看向崔耕道:“崔着作,你以为呢?” “我……”武则天想到的事,崔耕自然能想得到,顿时一阵犹豫! “嘻嘻,不就是拜崔着作为师的事儿吗?妾身以为,这没什么大不了的。”太平公主突然为崔耕解围了。 顿了顿,她继续道:“前些日子,女儿曾经提过,请崔着作为崇简之师。因忽有圣人相召,这事儿也没定下来。如今论公子也有此意,不如就让崔着作一并答应了如何?” 妙啊! 武则天搞军事不行,搞政治却是 行家里手,瞬间就明白了太平公主的深意。 首先,论功仁和薛崇简都拜了崔耕为师,那辈份上可就比太平公主低一级了。而现在的吐蕃赞普却是与论功仁同辈,他以后再也不能说要太平公主和亲儿。 其次,都是崔耕的徒弟,崔二郎总不能厚此薄彼吧?两个徒弟的学习进度差不多,谁也挑不出理来——比如咱们先学学《千字文》《尚书》《春秋》啥的,这日子不就混过去了吗? 至于以后?哼,等大周缓过劲来,谁怕谁还真不一定呢! 另外,还有最重要的。 突厥把公主许配给崔耕,吐蕃权臣之子要拜崔耕为师,相比之下,自己因为顾忌男宠,待人家崔二郎太薄了。现在让自己的外孙拜崔耕为师,也算一种笼络! 想到这里,女皇陛下微微颔首,看向论功仁,道:“论公子,你可愿与朕的外孙薛崇简,共拜崔爱卿为师?” 论功仁就知道想学崔耕的能耐没那么简单,一咬牙一狠心,道:“外臣愿意!” 随后,跪倒在地,对着崔耕连磕了几个响头,道:“恩师在上,请受徒儿一拜!” “这个……”崔耕苦笑道:“贤徒快快请起,不必多礼” 从今以后,二人的师徒之名就算定下来了。 论功仁这是阳谋,以后到底能不能学得想要的东西,就看他更得崔耕欢心,还是崔耕对大周更为忠心了。 论功行自然也明白这个道理,但他对论功仁这个决定非常不以为然,气呼呼地道:“姓崔的,咱们一码归一码,以后休想让本公子叫你什么好听的!” 崔耕微微一乐,道:“那是自然,以后咱们各论各的。” 眼见着一场风波就此结束,在一旁的宋之问,非常不合时宜地道:“崔着作,别忘了,你还得做诗啊!” “呃……”崔耕微微 一皱眉。 论功仁马上就拍马屁,训斥道:“什么做诗?本公子刚才不是说了吗?诗词毫无用处……” “啊,不!”崔耕脑中灵光一现,打断道:“乖徒儿,师父告诉你,诗词歌赋也不是全然无用。比如说……可以让诸位多喝两盏酒,哈哈!” 随后,往四下里看了一眼,朗声道:“诸位,请听好了: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君不见,高堂明镜悲白发,朝如青丝暮成雪!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尽还复来…… 本来今天大好的日子,险些被宋之问和论氏兄弟给搅合了,现在终于一天的云彩满散,崔耕放浪形骸,吟出了后世的千古名篇《将进酒》。 当然了,《将进酒》不太应情应景,他就略作改换,比如“岑夫子、丹秋生”被他改成了“论功仁、论功行”等等。 “好,随口百言,不愧是崔飞将啊!” “如此好诗,当浮一大白!” “崔着作文武全才,微臣为陛下贺!” “崔大人此诗当流传千古,至于宋学士那诗嘛……呵呵,呵呵……大家都心里明白。” …… 本来崔耕就是今天的英雄,又做出了如此绝妙好诗,顿时全场叫好声如雷,甚至有人开始褒崔贬宋了。 其实也是崔耕取巧了,人家宋之问是让他做御制诗,而不是让他自由命题。不过现在,谁在乎这个啊! 宋之问知道这局自己败得一塌糊涂,满面羞惭,恨不得当前有条地缝能让自己钻进去。 …… 饮了三杯酒后,武则天以身体劳乏为由,起身回宫,两个男宠张昌宗和张易之紧紧相随。 宋之问没脸见人,也灰头灰脸的跟着走了。 他们离去之后,众人放浪形骸,开怀畅饮。 饶是有封常清、高仙芝、论 功仁帮着挡酒,崔耕还是喝了很不少,直到将近二更,才得以脱身。 …… …… 青庐内。 崔耕一进来,就意识到不对劲了:诶,这大喜的日子,怎么拉达米珠的脸色如此难看?哦,明白了,她大概是嫌我来晚了。 想到这里,他摆了摆手,道:“你们退下吧。” “是,婢子告退!” 几个丫鬟退了下去,屋内顿时只剩下了小夫妻二人。 崔耕咽了口吐沫,解释道:“今天三品以上的官员就有几十位,为夫实在是脱不开身啊。说起来,这也怪你,谁让你的的身份如此尊贵呢?突厥和大周双料公主,简直是前无古人了!” “哼,二郎是看出妾身不高兴了?不过,妾身生气的不是这个。” 说着话,拉达米珠将两个锦盒推了过来,道:“你看看这个! “什么东西?” 崔耕将那锦盒打开来一看,当时就有点傻眼,却原来每个盒子里都是两百张聚丰隆银号的钱票,每张一万贯。 总共这就是……四百万贯钱! 要知道,当初九公子和范光烈,辛辛苦苦在五州搜刮民脂民膏,最后也不过是得了两百万贯钱,最后还都落到崔耕的手里了! 这四百万贯,可是相当一大笔巨款了,即便让武则天拿出来,也得相当肉疼! “四百万贯?哪来的?”崔耕打了个激灵,醉意全无。 拉达米珠娇哼一声,道:“妾身也正想问二郎你呢!哼,人家送过来的人说,一个锦盒,算是给咱们婚礼的贺礼,另外一个锦盒……却是给妾身我的姐妹礼。” 姐妹礼?什么东东? 崔耕更疑惑了,道:“来人还留下什么话?” “没了,只留下一个纸条。” 崔耕打开那纸条一看,上面写着四行娟秀的字迹,道:“有钱能使鬼推磨,再娶一妻又如何?四百万 贯来相送,二郎情义厚还薄?” 再取一妻又如何?再娶一妻有如何? 如同一道闪电在脑海中划过,崔耕心中豁然开朗。 他暗忖道,如今天下能随手拿出四百万贯钱做贺礼的,除了聚丰隆银号的女掌柜曹月婵还有何人? 当初我为五品官,曹月婵不过是商人之女,娶她为妻绝不可能,所以她才黯然离去。 不过现在,聚丰隆银号乃天下第一大钱庄,曹月婵的势力今非昔比,想必那心思又活泛起来了。所谓有钱能使鬼推磨,说的就是这个。 更何况,我先娶卢若兰,又娶拉达米珠,有个活生生的样板在前,可见我娶她为正妻也不是不可能。 “呵呵……月婵啊,月婵,你早知今日如此辛苦,又何必当初相约一年?”崔耕不由得一阵摇头苦笑。 拉达米珠狠狠地瞪了他一眼,道:“你果然有别的相好!哼,人家这是砸钱向本公主示威呢!快说,那什么月婵,到底是谁?” “她是聚丰隆银号的掌柜曹月婵……” 崔耕也不隐瞒,把自己和曹月婵的过往说了一遍。 拉达米珠听完了若有所思,轻叹一声,道:“也是个可怜的女子。按说,反正你的相好不少,多一个曹月婵也没什么。不过,妾身以为,你还是不娶她过门为好。” “为什么?” “首先,娶曹月婵为妻,谈何容易?你从哪找一个绝嗣的崔姓高官显贵?再说了,这次是陛下做主,让崔老丞相认你为子,里面暗含酬功之意。你要是为了娶曹月婵认一个爹,天下人会如何看崔青天?” 崔耕点头道:“说得也是,的确不大好办。” “二郎别着急,妾身还没说完呢!妾身反对的最重要的理由不是这个,而是曹月婵变了,她实在不合适做二郎你的妻子。” “啥?曹月婵变了?” 第481章 终须选边站 拉达米珠点了点,若有所思道:“深究起来,也不是曹月婵变了,而是她性情中某些不好的地方,有些变本加厉了。” 拉达米珠乃是一个明媚可爱的少女,她这么故作严肃状,好悬没把崔耕逗乐了。 崔耕轻笑一声,道:“得了吧!我认识曹月婵都快十年了,你连人家的面都没见过,说得好像对她多了解似的!” “哼,你认识她再久,也是一个男人,唯有女人才最懂女人心。”拉达米珠阵阵有词。 见崔耕还是满脸的不信之色,她继续道:“比如说,当初曹月婵为什么非要和你有一年之约?” “那当然是因为聚丰隆银号的扩张到了关键时刻,月婵不想为其他的事分心。” “哦?是吗?妾身却不这么看。”拉达米珠那黑亮的眸子简直能放出光来,道:“本质上说,这说明,曹月婵认为嫁人……或者说,二郎你是靠不住的,唯有聚丰隆才是他的依靠。至少也说明,再她的心目中,聚丰隆银号比二郎你更加重要!” “还能这么解释?”崔耕一边有些不信,一边又不得不承,拉达米珠所言的确有些道理。 只听拉达米珠继续道:“到了现在,她这个性子更加严重了!今天这两个锦盒仅仅是贺礼?哼,这是对咱们俩的示威!” 崔耕道:“不是对你示威吗?怎么又连带上我了?” “夫君你赚钱容易,当然觉得四百万贯钱也没什么。但在曹月婵……啊,不,几乎所有人的眼中,这都是一笔足以使“鬼推磨”的巨款。她肯定会认为,自己虽然出身低微, 但能拿出这么一笔钱来,二郎你必须得掂量掂量,拒绝的后果。” “也对啊……这笔钱能对突厥和大周双料公主示威,自然也就能对我这个大周着作郎示威了……” 崔耕若有所思,眼前似乎浮现了那个身着牡丹大袖衫的身影,喃喃道:“若婵,你真的变了吗?” …… …… 也许是为了留给崔耕足够的时间筹备婚事,尽管送了四百万贯钱来,但是以后的几个月里,曹月婵并未主动与崔耕接触。甚至崔耕找到了洛阳的聚丰隆银号,那里的掌柜伙计都推脱不知。 接下来,崔耕就实在顾不得此事了,因为大周朝堂上风起云涌,掀起了一阵轩然大~波! 梁王府,客厅中。 武三思亲手将一盏上好的茶汤端了过来,道:“崔着作,你尝尝,此乃京中最流行的泡茶之法泡出来的茶水,滋味相当不凡哩。诶,也不知这泡茶之法是谁想出来的,真乃天下奇才啊!原来从古至今这么多年,人们的喝茶之法,全是错了。” 崔耕听了这话,不由得暗暗翻了个白眼,谁想出来的?我崔耕崔二郎呗。我就不信了,这事儿你会不知道?这个马屁可拍得不怎么高明啊。 他双手接过茶杯,抿了一口,道:“果然是好茶,多谢梁王千岁。呃……您今天找下官来,不只是喝茶那么简单吧?”” “当然。”武三思面带微笑,道:“本王是想问一下,崔着作当初曾经收了太平公主儿子薛崇简为弟子,不知最近可曾上过课?” “倒是见过几次,崇简公子聪颖好学,来日的成就不 可限量。” “哦!” 武三思点了点头,道:“那崔着作看来是对这个徒弟非常满意了?本王也有几个儿子,武崇训、武继植、武崇烈、武崇谦、武崇?、武崇操……不如崔着作一并收他们为徒?” 噗~~ 崔耕一口将口中含着的茶汤全喷了出来,道:“王爷你说啥?让在下收您五个儿子为徒?我还和武延秀兄弟相称呢,那不是乱了辈份了吗?” 武三思不以为然地道:“乱什么乱?薛崇简还不是和本王的五个儿子平辈,你还不是收他为徒了吗?” “但是,人家姓薛,您姓武!” “本王不仅只知道薛崇简姓薛,还知道他母亲姓李呢!”话说到这,武三思盯着崔耕的眼睛,阴恻恻地道:“一句话,你收了姓李之人的儿子,那姓武之人的儿子,你到底收不收?” 图穷匕见! 崔耕瞬间秒懂了,武三思这哪是自己他表态,收下五个徒弟啊,分明是问自己,支持不支持他当太子! “我……” “嘿嘿,崔着作果然有些犹豫?”武三思道:“本王听说了,当初崔着作和狄仁杰一同觐见陛下,狄仁杰曾以“无子”之说,劝陛下不要更易太子。而崔着作当时也在场,却并未发一言,真是很令本王失望呢!” 崔耕深吸了一口气,道:“那咱们就打开天窗说亮话,梁王是想让下官支持您为太子?” “然也!既然崔着作快人快语,本王也就不藏着掖着的了。只要你支持本王为太子,来日必当高官得坐,骏马得骑。就是封侯拜相,也不是不可能。如若不然… …成王败寇,崔着作自己琢磨!” 武三思为做太子一直以谦逊示人,摆出一副礼贤下士的样子。现在做出这番威胁,实在是太反常了。 崔耕心思电转,道:“如果下官没料错的话,王爷是想发动了?” “也谈不上发动,三日后,陛下自有旨意垂询众位朝臣,崔着作只要到时候表示同意就好。” “这个么……”崔耕眉毛一挑,道:“多谢梁王千岁厚爱,不过此事关系重大,下官只能选择站在狄大人这一边。” “你说什么?” 崔耕坚定道:“若陛下垂询,下官定当上表,请立庐陵王李显为太子!” “你……”武三思深吸了一口气,咬着牙,道:“崔二郎,你现在后悔还来得及!” 崔耕针锋相对,道:“念在往日王爷照拂下官的份儿上,我也劝您一句,现在后悔还来得及!否则……不过是自取其辱罢了!” 说完了这句话,崔耕后背上不由得冒出了一层曾细密的冷汗。他真怕武三思怒火滔天,真把自己怎么样了。自己要是真有什么三长两短,武则天难道还能把自己的亲侄子怎么样了? 好在武三思似乎觉得太子之位胜券在握,也没拿崔耕怎么样,只得是道:“那咱们就走着瞧,来人,送客!” …… …… 崔耕原来一直在武李之争里面持中立态度,但是,到了现在,他明白,这个滑头已经耍不下去了。 武则天旨意一下,欲立武三思为太子,你不反对,就是态度暧昧,来日必遭清算。 在这大是大非的问题上,来不得半点含糊。所以,他 是不得不与武三思正式决裂。 事实证明,崔耕的选择极其正确,无论武则天还是武三思都没想到,在人们的心目中,李家竟有那么高的声望。 诏书一下,朝堂上八成以上的官员,表示强烈反对。 狄仁杰甚至上表,道:“太宗皇帝栉风沐雨,亲冒矢石,方才平定天下,传于子孙。先帝将二子托付于陛下,陛下现在却要把天下移交给外姓吗?况且,姑侄与母子哪个关系更亲近?陛下立儿子为太子,千秋万岁后可以配享太庙。若立侄子,从没听说有将姑姑配享宗庙的?还请陛下三思啊!” 这番话在情在理,说得武则天都颇为意动。 然后,狄仁杰又抓住一切机会,对武则天进行劝谏,比如说,武则天梦到一只大鹦鹉,两翼全部折断。 狄仁杰就给他解梦,道:“武是陛下的姓氏,两翼是指二子。陛下现在只有庐陵王(李显)、相王(李旦)二子,只要起复二子,两翼便能振作。” 另外,其他重臣,包括最近甚得武则天信任的吉顼,都找各种机会进行劝谏。 武则天渐渐明白,天下人心向李,自己想传给武三思,将不得不再次与天下人为敌。 当初,自己不顾天下人反对,登上了女皇之位,是赢了一次。难道八年后,自己要再战一场么?自己这把老骨头,还经不经得起这么一场折腾? 这边武则天一犹豫,群臣越发看到了胜利的曙光,加紧上表。 可正当大家以为大局以定的时候,又出幺蛾子了了——吐蕃使者,也就是吐蕃权臣论钦陵的长子论功行,死了! 第482章 三人来查案 大周神都洛阳,通天宫。 武则天面南背北居中而坐,张氏兄弟随侍左右。 梁王武三思、河内王武懿宗、建安王武攸宜,太平公主李令月,内舍人上官婉儿、清边道大总管狄仁杰尽皆在座。另外,还有当朝五位宰相:娄师德、苏味道、李峤、魏元忠、崔元综。 崔耕是最后一个进来的,见这么多大佬同时在座,不由得倒抽了一口凉气。与众人见过礼之后,他就眼观鼻,鼻观口,如同老僧入定了。 但武则天却不肯放过他,道:“崔爱卿,关于论功行的案子,你怎么看?” “我?”崔耕道:“这里有陛下、有朝廷宰相,大周秦王和公主,以及狄总管,哪轮得着微臣说话,我听着也就是了。” “嘿嘿,崔着作这么说,就太谦虚了。”张昌宗阴阳怪气地道:“控鹤监虽然主要是给陛下提供供奉,但监察百官的职责可没去掉。你崔耕为右控鹤监监正,洛阳出了这么大的案子,难道就没什么想法?” 崔耕对张氏兄弟可不客气,看向张易之,反问道:“张少卿还是左控鹤监监正呢,照你这么说,他对这个案子也很有想法?那不如说出来,让大伙听听。” 张易之道道:“我当然……” “嗯?” 武则天轻哼了一声,张易之不敢言语了。 然后,女皇陛下才语重心长地道:“崔爱卿,不管怎么说,论功仁是你的弟子。说句不好听的,这个案子能不能查清真相并不重要,最重要的还是让论功仁满意。所以,这次论功行的案子,你还真的当仁不让。” 娄师德也道:“我大周擅查刑名的达官,总共是四人:狄总管、崔着作、徐少卿(徐有功)、张御史(张鷟)。现在徐少卿已然过世,张御史称病不出,朝廷也只能拜托狄总管和你查办此案了。” 得了! 看来是这些大佬都商量好了,只是把自己叫来,告诉结果罢了。 崔耕道:“那这个案子,就交给下官就和狄大人查办了?” 武三思道:“谁不知你崔着作和狄总管交情甚笃?你们若是串通一气,私放人犯怎么办?所以……陛下有旨,还要加上本王监督,咱们三人共同查办此案。” …… …… 从皇宫出来,三人先简单的碰了个头,了解了一下此案的大概经过。 论功行的尸体是在洛水河边的一个小树中找到的,致命伤是中了一剑。那把剑小巧玲珑,镶金嵌玉,一看就不是凡品。 崔耕道:“看来,这把剑的主人就是凶手了。” 狄仁杰道:“不错,老夫也是这么判断的。” “那这把剑,狄大人准备怎么查呢?” “崔着作以为呢?” “对于这种案子,当然是守株待兔了。” “真是英雄所见略同,老夫也是这么想的。”狄仁杰看向武三思,道:“河内王,你以为呢?” 武三思漫不经心地道:“二位莫打什么哑谜了,需要本王做什么,本王一定尽力配合。” “好,要的就是梁王千岁这句话。” …… …… 论功行的案子,交给狄仁杰、崔耕和武三思查办,这件事只有当朝的几个朝廷大佬知道,对外却还是宣称交给刑部处置。 当即,武三思传下命令,在洛阳各处张贴告示,悬赏能工巧匠,为自己的爱女武云秀铸一把剑。这把宝剑的大概式样,自己已经想出来了,就画在了告示上。谁有把握把这把剑铸好了,自己必然不吝重赏。 这把剑虽然精美异常,铸造难度相当不小,但洛阳的能工巧匠更多,总共有二三十号前来应募。 梁王府,正堂屋。 武三思、崔耕、狄仁杰,尽皆在座,将那些能工巧匠,一个个找来询问。 “家乡哪里?姓字名谁?学艺几载?为何敢说自己有把握铸造这把剑?” 那些工匠跪倒在地,老老实实地做答。 不过,可惜了,他们的答案,都不能让崔耕等人满意,眼睁睁地看着就只剩下八个人了。 武三思一招手,道:“你们都进来,现在本王只给每个人说一句话的机会,说,为什么有把握制成此剑。如果能把本王说服了,立赏黄金千两!” 这可是千两黄金,一万贯钱!多了不说,娶上七八房美貌的小妾,那是毫无问题! 财帛动人心,几个工匠的眼珠子都红了。 马上就有人高声道:“俺来说!俺来说!梁王千岁,这把剑俺当然拿手,因为俺之前铸过一把一模一样的。再铸一把,又有什么难的 ?” “哦?你说你曾经铸过一把一模一样的?看清楚了,可是这把?” 自有卫士接过凶器,递到了那人的面前。 那人一搭眼,就奇道:“没错,就是这把,梁王千岁,您既然有这把宝剑,为什么还要再铸一把呢?” “为什么?”武三思冷笑道:“本王要是不铸剑,又怎么能捉到杀人凶手呢?来人,给本王把他拿下!” “喏!” 早有准备好的卫士冲上前来,抹肩头拢二臂把那工匠给捆了个结结实实。 大功告成,让其余的工匠们各回各家各找各妈,武三思猛地一拍惊堂木,道:“堂下的人犯,你到底家住哪里,姓字名谁?因何杀了论功行公子,还不速速招来!” “冤枉啊,真是天大的冤枉啊!”那人连连磕头道:“小的叫赵三宝,就住在福善坊腾达巷。这把剑虽然是小的我铸的,但我已经卖给别人了啊。至于那人拿着这把宝剑犯了什么案子,乃至于是否杀了什么论功行公子,小的是一概不知啊!” “哦?是吗?那你把这把宝剑卖给谁了?想得出来还则罢了。要是想不出来……嘿嘿,这场官司,你就替他打了吧!” “想得出来,想得出来!”那工匠往四下里乱寻么,低声道:“梁王千岁,还请借一步说话!” “借什么借?难不成你还想贿赂本王不成?” “不是……小的是想说,那人的身份,实在太过尊贵,还是越少人知道越好。” 武三思义正词严地道:“哼,身份尊贵?有道是王子犯法与民同罪,那人的身份再尊贵,只要犯了朝廷的王法,就得被依律治罪!快说,那人到底是谁?答得慢了……来人!” “有!” “给我把他拉下去,打二十板子!” “别打,别打啊!小的说,小的说还不成吗?”赵三宝咽了口吐沫,小心翼翼地道:“这可是梁王千岁您说的,王子犯法与民同罪。我说出来,您可不能怪我啊……他就是您府上的二公子高阳郡王武崇训!” “我……” 敢情逼了半天,这人攀咬到自己儿子头上了,武三思当时就变了脸色,道:“啊?你说什么?” 赵三宝苦着脸道:“小的要偷偷告诉您,是您自个儿 非要小的在大庭广众之下说出来的啊。他就是您府上的二公子,武崇训!您要是不信啊,小的愿与他当面对质!” “你这刁民,为了脱罪,竟敢污蔑本王爱子,我岂能容你?”说着话,武三思抽出宝剑来,就要起身结果了那赵三宝的性命! 但武三思防着地狄仁杰和崔耕徇私舞弊,崔耕又岂能不防着他在其中弄鬼? 当~~ 崔耕身后的莫小星垫步拧腰,一闪身挡在了赵三宝的面前,狠狠地和武三思硬拼了一记! 崔耕微微一笑,道:“梁王千岁、,还请稍安勿躁,有什么话,咱们问清楚了再说!” “哼,这等满口胡言的小人,有什么再问的必要?” 崔耕笑吟吟地道:“到底是不是满口胡言,河内王你说了不算,本官说了也不算,事实胜于雄辩,就请把高阳郡王请来对质吧。如果赵三宝真是诬告,就让他的反坐。否则……说不得、,就得对高阳郡王依律治罪了!” 狄仁杰也沉声道:“梁王千岁急于杀人灭口,该不会是怕令郎果真是凶手,影响了你登临太子之位吧?” 这就是诛心之言了,武三思面色阴沉不定,最终长叹一声,道:“唉,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来人,给我把那逆子找来!” “是!” 有府中侍卫应了一声,领命而去。功夫不大,就带着一个美少年走进了屋内。 其人看起来大概十六七岁,穿一身黑色劲装,剑眉星目,英气勃勃,人样子是长得相当不赖。 那少年微微一躬身,道:“不知父王找孩儿来,有何吩咐?” 武三思指了指在一旁跪着的赵三宝,道:“崇训,你可认得此人?” 武崇训先是面色微微一变,就连连摇头道:“不认识!不认识!” “高阳郡王,你可不能睁眼说瞎话啊。”这回赵三宝可着急了,道:“小的那还有你立的文书呢!白纸黑字,那还做得了假?” 有证据就好办了,狄仁杰命人去赵三宝的铁匠铺子去取。 功夫不大,就有人拿着一份文契前来复命,上面写的明白:武崇训总共拿三百贯钱,请赵三宝打造一把青凤剑,三日后取剑,不得有误。 狄仁杰沉声道:“高阳郡王,狄某人 不才,自认为在辨认笔迹上,还有些心得的!您不妨当场把自己的名字下,让老夫辨认一番!” “这……” 武崇训面色惨淡,长叹一声,道:“不用了,好吧,我承认,那把剑确实是我的!” 既然武崇训自己都承认了,那这个案子就算是破了。狄仁杰和崔耕都非常高兴。 崔耕更是道:“高阳郡王铸成如此大错,梁王千岁你一个教子不严的罪过,总是免不了的。《礼记》有云,古之欲明明德于天下者,先治其国;欲治其国者,先齐其家。梁王千岁,您连齐家都办不到,又有何脸面争那太子之位?” “我……我……”武三思嘴唇嗫喏,不能发一言。 可正在这时,武崇训忽然开口了,道:“姓崔的,有什么手段,你尽管冲着我来,别难为我爹!” “冲着你来?不必了!”崔耕漫不经心地道:“只要本官把你的事报知陛下,你自然是难逃活命。” “什么?你说本王会死?那怎么可能?难道陛下会因为一个蕃人,杀了他的亲侄孙?” “怎么不可能?在吐蕃,论氏家族已经掌权几十年。论功行的身份,几乎就相当于当朝太子。咱们要不把这个案子早点查个水落石出,两国一场大战总是免不了的。你觉得陛下如果不想和吐蕃交兵的话,为什么不杀你以平息两国争端呢?” “果真有这么严重?” 武崇训面色阴沉不定,最终长叹一声道:“好吧,千古艰难唯一死。本王实话实说,这剑确实是我的,但论功行却不是本王杀的!” 崔耕不屑道:“高阳郡王,你不觉得现在说出这番谎言,也太晚了一点吗?既然人不是你杀的,你为何之前不说?本官要是把这份口供呈给陛下,她老人家想必也不会信你这番狡辩之词的。” “本王之所以先前不说,那当然是有原因的。” “到底是什么原因?” “因为这个这把剑虽然是本公子买的,却被我送给了一个人。很可能,就是她杀了论功行!我本来想着替她顶罪,不过,这杀头之罪,我真的定不起,也只能让她自求多福了。” 崔耕听武崇训说得有鼻子有眼的,不由得将信将疑,道:“此人到底是谁?” 第483章 杀人灭口中 “李裹儿!” “啥?” “就是庐陵王李显之女,李裹儿。” 这边洛阳的太子之争都白热化了,李显自然也不能安心在房州等着最后的结果,他派出了自己的爱女李裹儿,带着家奴若干,来洛阳关注朝廷的动静。 崔耕当时就急眼了,道:“李裹儿?那怎么可能?你怎么会认得庐陵王之女?” 武崇训哼了一声,道:“崔着作真是孤陋寡闻了……” “废话少说!”武三思着急道:“什么孤陋寡闻?本王也不知道。快说,你和李裹儿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武崇训交代道:“前几天,孩儿到客栈中会一个朋友,偶然间遇到了李裹儿。我们俩一见钟情,情投意合,这个……这个……私定了终身。为了讨裹儿欢心,裹儿才特意打造了这么一把宝剑送给她。” 崔耕问道:“那她怎么又杀了论功行?” 武崇训双手一摊,道:“具体过程孩儿就不知道了,只知道出了这档子事儿后,裹儿就躲进了鑫利客栈。崔着作有什么疑问的话,尽管去问她吧。” “啊?哈哈哈!” 武三思朗声大笑道:“好儿子,你真是为父的好儿子,无意之间,就给为父解决了一个心腹大患。” 说着话,他又看向崔耕道:“《礼记》有云,古之欲明明德于天下者,先治其国;欲治其国者,先齐其家。崔着作,你认为庐陵王连齐家都办不到,又有何脸面争那太子之位?” 好么,刚才崔耕揶揄武三思的话,都被他原话奉还了。 最关键的,这句话还真的在理,此言能用到武三思的身上,自然也就能用到庐陵王李显的身上了。 虽然说还有个李旦。 但是,别忘了,一来,人家李显才是李治的嫡长子,继承皇位名正言顺,二来,大臣们原来举荐的太子都是李显啊! 你们刚众口一词,支持李显,就出了这么档子事儿,这岂不说明,真理掌握在少数人的手中。关于太子之位,应该交给女皇陛下乾纲独断。 所以,可以说,出了这档子事儿,武三思的太子之位就算是稳了。 局势已经坏的简直无法挽回! 崔耕激灵灵的连打了一个冷战,心中 暗想,完了!全完了!我这只小蝴蝶掀起的风浪太大了,竟然完全改变了历史!这武三思要是登上了皇位,我还能有个好吗?怎么办?怎么办?难道真的要泛舟南海,自建一国? 他起了跑路的心思,狄仁杰却是老而弥坚,眼珠一转,道:“好个李裹儿,竟敢戕害吐蕃使者,罪大恶极,老夫岂能容你?” 言罢,他突然起身,拉着崔耕的袖子,道:“崔着作,你这就去和老夫一起擒拿此女,以正国法!” “诶,诶……” 狄仁杰的力气真不小,崔耕也不敢用力挣脱,被老头拖出了梁王府。莫小星无奈,也紧紧跟上。 紧接着,狄仁杰打了个呼哨,就有三十余骑从街边匆匆赶来。 狄仁杰道:“二郎,快上马?!带着你的人,随老夫去鑫利客栈。” “干什么?咱们难不成还真抓李裹儿?” 老狄头沉声,道:“当然不是抓她,而是……杀了她!她若不死,庐陵王危矣,天下危矣。她若死了,到底是谁杀了论功行,可就是一笔糊涂账了。” “呃……好吧。反正李裹儿杀了论功行,为他抵命,也不算无辜。” 崔耕赶紧抖擞精神,回到家中,带上封常清等人,以及三百女兵,直奔鑫利客栈而来。 …… …… 与此同时,梁王府内。 叮~~ 武三思和武崇训这对父子俩碰了一下杯,将杯中的美酒一饮而尽。 武崇训道:“哈哈,什么狄仁杰,哪个崔二郎,好大的名头!到了现在,还不是被咱们父子俩戏弄于鼓掌之间。” “一个原因是乖儿子你够聪明,竟然真把李裹儿那个小娘子吊上了。另外一个原因,则是他们关心则乱。”武三思冷笑道:“他们怎么也不想想,以本王的见识,怎么可能识不破他们的杀人灭口之计?” 武崇训挠了挠脑袋,道:“对了,爹爹。您冒着让他们识破的风险,也要把鑫利客栈指给他们,是不是有点不值当的?” “怎么不值?”武三思阴恻恻地道:“即便他们识破了,咱们又有什么真正的损失?相反地,他们要是中计的话……嘿嘿,本王就可以让崔耕偷鸡不成反蚀一把米了! 哼,敢拒绝本王的要求,我就要让他身先败名裂,再抄家灭族!” …… …… 至于现在的鑫利客栈中,则完全是一副歌舞升平的景象。 一个宽广的大厅中,摆下了数桌酒宴,有一仙风道骨的老道,被人们待若上宾,时不用时有人前来敬酒。 对老道最为殷勤的,还真得说是崔耕的老熟人——九公子! 他见老道有心微醺了,才小心翼翼地问道:“老仙长,您那个“钉头七箭书”,果然管用吗?当真是七七四十九天,就能把崔耕咒死?” 老道抹了抹那油滋滋的嘴唇,把胸脯拍的啪啪直响,道:“你把那个“吗”字儿,给我去了。俗话说得好,阎王让人三更死,谁敢留人到五更。实不相瞒,贫道比那阎王还厉害几分哩。” “可是,这离着七七四十九日没几天了,也没听说崔耕出什么毛病啊?” “哼,说来说去,你还是不信老道?!”那道人不悦道:“难不成,贫道表演是那断舌再生、口吐真火,天将飞雪……等等法术,都是假的不成?” “弟子不敢怀疑,只是……只是……” 事实上,九公子现在已经有点骑虎难下了。 当初,他辞别了韦后,前往洛阳,意图行刺崔耕,为范光烈报仇雪恨。 然而,好死不死的是,除了招揽了一伙江湖人做自己的帮手之外,还有这么一个老道主动加入。 这个老道可不得了,自言学得了神仙之术,如今已经寿过三百,会各种仙家法术。 比如说,把自己的半截舌头咬下来,给众人观瞧,再安回去,眨眼间就复原如初。 再比如,轻轻一弹指,就有片片飞雪降下。虽然占地不广,但也足显神奇。 还有口吐真火,入水不沉,乃至易容变脸之术,等等,都让人叹为观止。 最后,他提出来,用不着九公子请的那些英雄,只要自己用“钉头七箭书”这个法术,就可以在七七四十九天内杀死崔耕崔二郎。可是有一节,不能白干,得给他一大笔钱财。 至于这“一大笔”是多少呢?不好说,必须得竭尽九公子所能,心诚则灵,心不诚则不灵。 就这样,九公子来到洛阳之后 ,啥都没干,光顾着陪这老道扯淡了。 现在不但他应付这老道捉襟见肘,还发生了李裹儿杀论功行之事。到底是不是该继续留在洛阳呢?九公子心中犹豫不决。 “不好啦,九公子,官兵,官兵来了!官兵来抓咱们拿来了。”正在这时,九公子的心腹韦太和跌跌撞撞地跑了进来。 “什么官兵?你看清楚了?”九公子微微一愣。 “错不了!带队的是崔耕崔二郎,旁边还有他的心腹封常清。另外,随行能带着三百女兵的,不是崔耕还是何人?” “他怎么知道咱们在这的?不应该啊……这是不是其中有什么误会?”九公子眉头紧锁。 韦太和催促道:“哎呀,九公子,您就别想那么多了。这些人肯定是冲着咱们来的。” 嗖! 话音刚落,陡然间一枝雕翎箭透窗而入! 紧接着,外面传来一阵娇叱声:“右控鹤监捉拿朝廷钦犯,如有顽抗者,格杀勿论。闲杂人等速速退散!” 这回是果真错不了了! 九公子咬着牙,道:“兄弟们,狭路相逢勇者胜,跟本公子冲啊!诶,对了,道长……道长去哪了?” 他本来还准备让那位神奇的道长施展仙术呢,现在却发现,此人已经消失不见! “娘的,上当了!” 九公子怀着无不愤懑的心情,带着人冲了出去。 然而,崔耕这三百女卫是闹着玩儿的吗?她们的战力,甚至超过了大周的精锐部队,只是比内卫稍逊而已。 这些江湖草莽刚一冒头,就被射成了刺猬。 九公子倒是仗着武艺精强,前进了十几步。 崔耕见状,一嘬牙花子,为难道:“这可是韦后的族人,下官杀了他,不合适吧?” 狄仁杰劝道:“嗨!你连李裹儿都要杀,就更别提什么韦后的族人了。” “可是……” “没啥可是的。二郎啊,此事关系到天下安危,万不可心存妇人之仁。” 狄仁杰一向称崔耕为崔着作,这一下子改口叫二郎,一个是表示亲热,另外一个,也说明这老爷子是真急眼了。 “好吧!”崔耕深吸了一口气,道:“常清,动手!” “明白!” 嗖~~ 封常清应了一声, 弓开如满月,箭杆似流星,一箭直射九公子的哽嗓咽喉。 此时的九公子早已被姑娘们箭雨搞的手忙脚乱,再也躲闪不开封常清的雕翎箭了。 “啊!” 九公子惨叫一声,跌倒在地,显是不活了。 他一死,那帮江湖草莽没了主心骨,更对付不了崔耕这三百亲卫。功夫不大,已然全灭。 狄仁杰催促道:“快快,快派人去找李裹儿,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是。” 崔耕一声令下,那些女兵们开始搜寻一个十四五岁少女。 然而,找了半天,还是毫无所获! 崔耕和狄仁杰面面相觑,暗暗寻思:奶奶的,咱们该不会是上了武崇训的恶当了吧?如果真是那样的话,人家必有后招,咱们的下场不堪设想! 怎么办?怎么办? 一个成名多年的朝廷重臣,一个名满天下的官场新星,面对这种场面,都生出了束手无策之感,额头上渗出了细密的冷汗。 正在这时,忽然,莫小星高声道:“你们看,这个死尸有问题!” 嗯?崔耕等人顺着莫小星的手指望去,但见一个乡农打扮,相貌普通的人,躺在了众尸体之间。 崔耕讶然道:“什么问题?” “他是经过易容了!只是这种易容之术非常高明,一般人看不出来。” 顿了顿,又补充道:“我虽然能看出来,但要做到他那个程度,可以说绝无可能,甚至我师父都办不到!” “小姑娘好亮的招子啊!” 那乡农打扮的人见装不下去了,赶紧站了起来,苦笑道:“终日打雁,却没想到被大雁啄了眼。大风大浪都闯过来了,没想到却在这小河沟里翻了船……” “什么乱七八糟的?怎么还一套一套的。” 要是往常,崔耕还可能跟这等奇人异士扯扯闲篇儿,看看能不能将其收为己用,但是现在,他实在没那个心情,摆了摆手,不耐烦地打断道:“杀了!杀了!” “喏!” 莫小星和封常清可不管那个,应了一声齐往上闯,就要把这人乱刃分尸! “别介啊!”那人赶紧高声道:“崔着作,别杀我。我有用,我有用啊!要说今天谁能救你的性命,那就得说是非贫道莫属!” 第484章 传奇一老道 “救命?”崔耕眼前一亮,道:“你知道梁王武三思的阴谋诡计?” 那人若有所思,道:“梁王武三思?原来是他干的啊!” 崔耕好悬没气的一口老血喷出来,寒声道:“什么?你连谁干的都不知道,就想救本官的命?这是想消遣本官么?” “崔着作息怒,崔着作息怒啊!”那人赶紧赔笑道:“关于崔着作的来意,实际上贫道能猜出个八九成,您不是为了李裹儿来得吗?准备的说,您不是为论功行的案子来的吗?” “对啊,没错。但是你……” 那人微微一笑,打断道:“贫道虽然不知这个案子的幕后主使是谁,却知道这个戏法究竟是怎么变的。” 崔耕见他说得笃定无比,还真有些相信了,道:“你到底是什么人?” “贫道乃五百年前,乡野一农夫,因为偶然间得了仙缘……” 呛凉~~ 这回不用崔耕示意,封常清自己就把腰刀抽出来了,往那老道的脖子上一放,沉声道:“说实话!再扯半个字儿的谎,老子这把刀可不认人。” “行,说实话……”那人苦笑了一声,道:“但我一说实话,就得掉脑袋啊!” 他往四下里看了看,道:“非让贫道说实话也可以,但我只能跟崔着作一个人说,咱们借一步说话。” 反正在大军重重包围之下,崔耕也不担心这老小子整什么幺蛾子,慨然应允。 就这样,二人来到一个僻静的房间内,这老道才将自己的来历娓娓道来。 他说道:“崔着作,可曾听说过,几年前,大周天子曾经被三个个方士给骗了了团团转?” 这事儿崔耕还真听说过。 就在武则天的明堂建成后不久,有一道一胡僧一尼来到了洛阳。 这 老尼居住在都麟趾寺,自号净光如来,说能预知未来。那道人更不简单,说自己叫韦什方,自称是三国时孙吴赤乌年间出生的人。 另外那个老胡僧毕摩罗呢,更不得了,自称五百岁,说他曾经见过薛怀义的前世,可见武则天这个男宠也是大有造化大人啊! 这仨人这么组团一忽悠,还真把女皇陛下给忽悠瘸了。 她赐韦什方姓武氏,任命其为正谏大夫、同平章事,在任命诏书中说:“他胜过轩辕时代的广成子,超越汉朝的河上公。” 好么,一个无品无级的老道,眨眼间就成了大周宰相了,说出去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女皇陛下搞这么大阵仗,把老骗子韦什方都给吓坏了,赶紧找了个理由要回嵩山修道——其实就是见好就收,拿着女皇陛下赏赐的金银财宝过自己的小日子去。 但是,一样米养样人,那老尼姑就不知进退了。 她白天只吃一点麻籽和一点米,装神仙,晚上则屠宰烹调宴饮作乐,收养弟子一百多人,霪乱无所不为。 等到明堂火灾,老尼姑认为武则天可能心情不好,就入宫慰问。 她还真猜对了,武则天的心情非常不好,问道:“你经常说自己能预知未来,为何不能预言明堂大火?” 于是乎,传下旨意,将老尼姑和她的那些弟子们,尽皆凌迟处死! 老胡僧见机得快,赶紧溜之大吉,可最终还是没摆脱丽竞门的追杀,身首异处。 武什方听说了这些消息之后,自己吓得上吊而死。 崔耕奇道:“这三个方士都死了啊,跟老仙长你有什么关系?” “死了?” “那却不然!”那人微微一躬身,道:“贫道不才,正是那个早已自尽的韦什方!” “ 什么?你还活着?”崔耕讶然,道:“事官皇命,想必那仵作也不敢冒着抄家灭族的后果收钱。你究竟是怎么办到的?” 韦什方微微一笑,道:“这就要靠真功夫来了。崔着作请想,我们三人一同去大周天子那骗点钱花。为何只有贫道官居宰相,他们俩却并无一官半职在身呢?您再想想,女皇陛下目光如炬,没点真本事,能骗得倒她吗?” “呃……说得也是。”崔耕点头,道:“看来老道长是有真本事的人。不过,本官最佩服你的不是这些,而是颇识进退。从宰相之位,毅然决然地主动退下来,一般人可办不到,另外,知道自己逃不过丽竞门的追杀,假死脱难,这里面也很有些大智慧哩!” “哈哈,不愧是名满天下的崔二郎,几句话就说到贫道的心坎里去了,痛快啊,痛快!” 说着话,他也不知从哪弄出来了一壶酒和两个酒杯,道:“来,咱们边喝边聊。告诉您,武三思耍的那些小把戏,只要有贫道在这,根本就不叫个事儿。” 反正崔耕现在也没别的招儿了,也只能把希望放在这个来历古怪的老道身上。 他将一杯酒一饮而尽,道:“老仙长,您怎么跟九公子混到一块去了,莫非你和韦家有交情?” “有啥交情啊?”武什方连连摆手,道;、“素昧平生!” “那你是囊中羞涩,想从九公子那弄点钱花花?” “哪里哪里,贫道从女皇陛下那弄到的钱财几辈子都吃用不尽。” “那您怎么?” 武什方将眼前的杯中酒一饮而尽,道:“实不相瞒,老夫是看到一个傻子,一时技痒罢了,哈哈!” “啥?九公子是傻子?” 其实九公子在崔耕的心目中, 虽然不是什么好人,但绝对是一个非常有能力的人,闻听此言,大惑不解。 武什方道:“可不是傻子吗?你是不知道,这厮一边坚称自己不信怪力鬼神,一边扎你崔耕崔二郎的小人。这种傻子,贫道我不骗得他倾家荡产,简直上对不住祖宗,下对不住黎民百姓。只是没想到,人算不如天算,被你堵了个正着,我换上一身老农的衣裳,都没能逃命。” 你骗人跟祖宗和黎民百姓有啥关系? 崔耕简直哭笑不得。 他转移话题,道:“老仙长,咱们莫说九公子了,就单单说这武三思的事儿。您说,他究竟是怎么耍的把戏呢?” …… 就这样,崔耕和韦什方亲热的攀谈起来。 大约过了一刻钟后,忽然外面有人高声道:“崔着作,快出来吧,梁王千岁到了。” “本官这就来!” 崔耕整了整衣冠,和韦什方一起,来到了外面,但见武三思带着大队的甲士,正和狄仁杰对峙。 崔耕冲着狄仁杰点了点头,给了他一个请放心的眼神。 但是,他这个动作,在武三思的眼里,却是大有打肿脸充胖子之嫌,嘿嘿一阵冷笑,道:“崔着作,怎么回事儿啊?让你来抓李裹儿,,你怎么把人都杀了?说!你是不是想杀人灭口?” 随后,又冲着远处们围观的百姓们招手,道:“诸位,都过来吧,本王乃梁王武三思,放心,我带这些军士来,对你们全无恶意!来来来,本王说几个笑话给你们听。” 皇城根下的百姓们,政治敏感性是相当高的,知道现在是武三思上位为太子的关键时刻,应该不敢和自己等人为难。所以,没什么犹豫,就围拢过来。 武三思这才道:“最近咱们洛阳城 ,发生了一个通天大案,是吐蕃使节论功行被人刺死了。最后,本王与崔着作、狄丞相查出,此事乃是庐陵王之女李裹儿所为。” 顿了顿,他继续道:“结果你们猜怎么着?崔着作竟想杀李裹儿灭口,以保全庐陵王。不过啊,可惜了,他找错了地方,没杀成李裹儿,反而把庐陵王的小舅子给宰了!你们自己说说,这厮是不是太笨了,哈哈!” 自从被崔耕拒绝以来,武三思心中一口郁结之气,难以排散。但因为要争太子之位,也不好表现的太过小肚鸡肠,报复崔耕。要不然,朝堂上那么多反对他来俊臣为太子的,岂不是人人自危? 现在,武三思终于将那郁结之气发出,真是畅快至极! 周围的百姓们也非常给面子,看向崔耕的目光中有同情、有奚落,甚至还有鄙夷。 甚至有人小声嘀咕,道;“李裹儿是陛下的亲孙女,即便真的杀了论功行又如何?难不成,陛下还真的让她抵偿兑命?我看啊,崔二郎此举完全是为了自己的荣华富贵,不是什么好人。” 武三思听得非常高兴,道:“崔耕,不听到没有,这是百姓们的呼声,从今天开始,我要让你身败名裂!” “哦?是吗?” 好个崔二郎,面对武三思的威胁,毫无惧色,冲着四下里抱拳拱手,道:“梁王刚才所言,全然是无稽之谈,本官刚才率部攻打鑫利客栈,是抓捕一些江湖匪徒,与论功行一案,乃至庐陵王的小舅子,全然无关。” 武三思哼了一声道:“死鸭子嘴硬!” “这可谈不上什么死鸭子嘴硬!”崔耕冷然一笑,道:“本官可以明白地告诉诸位:李裹儿并不是杀人凶手,杀人凶手,另有其人!” 第485章 二郎挽狂澜 武三思自认为自己做的天衣无缝,道:“一派胡言!裹儿,来,你告诉大家是怎么回事儿?” “是!” 随着一个软糯的话音响起,一个十四五岁的少女,来到诸人的面前。 好漂亮! 好妖孽! 好身材! 即便是崔耕有佳丽三百,尽管崔耕的娇妻卢若兰堪称绝色,尽管崔耕身边有莫小星这等尤~物,初见李裹儿,还是不由得暗暗咽了几口吐沫! 没办法,此女真是堪称极品啊!整张脸似乎稚气未脱,忽闪忽闪的大眼睛尽显天真无邪之色。但是那身材,凹凸有致,波涛汹涌,对男子产生致命的诱惑。 传说中的童颜巨~乳,今天终于见到活的了! 武三思温言道:“裹儿。你究竟为何要杀论功行,快把事情的经过说出来吧。没什么大不了的,这事儿又不是你理亏,陛下总不能让你抵偿兑命吧?再者说了,就算这事儿影响到你爹的太子之位,老爹当不成皇帝,夫君能当皇帝,你也不算吃亏不是?哈哈!” “是!” 李裹儿娇娇怯怯,低下头去,缓缓道:“当时裹儿和崇训哥哥约会,有个吐蕃人突然出现,调戏裹儿。后来……后来……我一是情急,扎了他一刀,不知怎么他就扎死了,我真不是有意的……” 说到最后,小女孩已经语带哭声。 周围的百姓们纷纷言道:“这吐蕃蛮子竟敢对咱们大周女子无礼,小姑娘,你扎的好!” “对,对,在洛阳城,还能让外邦人欺负了去?” “小娘子别害怕,这事儿即便严格按照大周律,你也是无罪!我们都支持你!” …… 人们纷纷发言为李裹儿鸣不平。 但是,他们不明白,他们越这样说,越做实了李裹儿的罪名,越是让李显继承王位无望! 武三思得意地看向崔耕道:“崔着作,人家本人都认了,你还死鸭子嘴硬,有意思吗?” “嘿嘿,那是小娘子被你欺骗了。”崔耕毫不示弱地冲着李裹儿挥了挥手,道:“裹儿小娘子,你过来。” 李裹儿 忘了武三思一眼,才慢慢地往崔耕这边磨蹭过来,道:“大叔,你有何吩咐?” 我擦!大叔? 崔耕顿时满脸黑线,道:“呃……某与武延秀可是平辈论交,你还是管我叫大哥吧。” “好吧,大哥,您想问什么?” “不问什么。”崔耕朗声道:“大哥只是想告诉你,你还小,不懂人间险恶。告诉你,论功行不是你杀的,是有人在栽赃陷害。” “可是……” “没什么可是的,你的事儿,就交给大哥我吧!” 然后,崔耕面色一肃,看向武三思,道:“梁王千岁,咱们这就带着人证物证,入宫面圣吧,是非自有陛下决断。” “哦,本王明白了。崔着作,是不想在这么多人面前丢人吧?好,本王就如你所愿!” “哼,本官是怕丢人,不过,是怕你丢人,而不是自己丢人!”崔耕恶狠狠的道。 这话可真不是崔耕的场面话,而是肺腑之言。要不然,现在拆穿武三思是幕后黑手,该如何收场呢? 武则天总共就俩亲侄子,一个武三思,一个武承嗣。武承嗣被圈禁后,心情郁闷,已经翘了辫子了。现在硕果仅存的武三思,总不能真的给论功行抵偿兑命吧? 简答截说,崔耕和武三思一起,入宫见驾。 待听完了二人的来意之后,武则天微微一皱眉,道:“崔着作,现在人证物证俱在,你非要为李裹儿翻案,不知有什么证据没有?” “微臣当然有!”崔耕道:“请陛下允准,微臣拿两件凶器,让陛下一观!” “准!” 功夫不大,就有小太监出宫,将韦什方随身的两把匕首,带到了武则天的几案前。 崔耕微微一笑,道:“其实,要想把两把兵器造的一模一样,绝不是什么容易的事儿。江湖上有个门派,专擅此道。他们在做兵器的时候,为防止自己的门人着了道,会做个小小的手脚。比如……把那匕首柄的圆珠摁下去,会出现一个小机关,内现一个风字!” “哦?是吗?” 武则天听完了, 大感兴趣,依言照做,果然是一个“风”字。 然后,崔耕双手一摊,道:“那把杀死论功行的凶器,一直在梁王千岁的手中,微臣一直没接触过。现在陛下请看……这把剑的剑柄上,是不是也有一个圆珠呢?” “嗯?” 武则天伸手一摁,果然! 武三思顿时面色大变,跪倒在地道:“这把匕首为何会如此诡异,微臣委实不知啊!” 武则天好悬没被他气乐了,道:“朕问你了吗?谁规定主审官就得对凶器了如指掌的?你这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吗?” 得了! 这下子一切都真相大白! 所有的一切都是武三思幕后主使,其目的,就是往李显脑袋上扣屎盆子,使其无缘太子之位。 武则天的政治斗争经验多丰富啊,瞬间就把事情的前因后果考虑清楚了。 为啥要有两把一模一样的兵器? 无疑,一把是真正杀人,一把栽赃陷害。武崇训略施手段,就让李裹儿以为自己杀了人了。 但是,真正杀人的,是武崇训,或者是别人——兴许那个调戏李裹儿的人,都是武三思找人假冒的。反正当时黑灯瞎火地也看不清楚,而那之前,真正的论功行很可能已经死了。 想到这里,武则天冷笑道:“朕的好侄儿,你为了当太子,甚至不惜掀起我大周和吐蕃之间的大战!你说……朕应该如何感谢你呢?” “还请姑母开恩啊!还请姑母开恩啊!”武三思跪倒在地,连连磕头。 他不称“陛下”而是称“姑母”,那以亲情人的含意已经非常明显了。 武则天双目紧闭,沉吟了半晌,最终还是无奈地挥了挥手,道:“儿孙自有儿孙福,朕是管不了你了!去吧,去吧。” 这算是过关了? 武三思连连磕头,道:“谢姑母,谢姑母!” 然后,赶紧起身离去,唯恐武则天改了主意。 这边跟着来的证人们都看傻了,事实上,只有崔耕和武三思被允准进了大殿,其余人等都是在殿外等候? 怎么回事? 这崔着作也太神 奇了吧? 连人证都没用,就把证据确凿的案子给翻转过来了。 在李裹儿的心目中,崔耕的形象异常高大起来。暗暗寻思,这崔着作的本事,可比武崇训大多了。立了这么大功劳,不知陛下会给他什么封赏呢? 她却不知道,事实上,武则天给崔耕的封赏,崔耕非常犹豫不决。 武则天沉吟道:“崔着作,这个案子,你要烂在心里。以后,朕但凡听到半点风声,就治你的罪,吵架灭族!” “是!” “另外,这个案子到底该如何结案,不知你有什么想法没有?” 对啊,不抓武三思,总得找个替罪羊啊,人家论功行,总不能白死吧! 崔耕想了一下,道:“不如就推说是李唐余孽所为,其目的,是破坏我大周和、吐蕃之间的关系?” “理由倒是好找。”武则天还是眉头紧皱,道:“关键在于,吐蕃能否善罢甘休!” “这个……恐怕一场竹杠是免不了的。”崔耕道:“微臣以为,要不……咱们就将指南针、沙盘乃至望远镜的技术,都交给他们,来换取不再追究此事?” “指南针和沙盘倒也罢了,但是望远镜……” “料也无妨……” 然后,崔耕将望远镜的缺点详细解说了一遍。 武则天听完了大喜,道:“多亏了崔爱卿,又给朕解决了一个大难题。要不是你发明了这三样宝贝,朕都不知该如何应付吐蕃今日的勒索了。嗯,朕得重赏你才行……该赏你点什么好呢?” 崔耕道:“雷霆雨露俱是天恩,无论陛下赏赐什么,微臣这个做臣子的,也唯有欣然接受的道理!” “雷霆雨露俱是天恩”这个词儿,其实大唐(武周)年间,并不存在。 那时候的君臣关系还非常正常,远不是主子和奴才之间的关系,而更像是合作,只是一方比较强势罢了。 如果崔耕敢在朝堂上把这句话说出来,一个“马屁精”的称呼总是免不了的。, 但是,现在,他和武则天单独奏对,刚刚立下了泼天大的功劳,又 把姿态放的如此之低,可是甚和女皇陛下的心思,甚至让她感觉自己有些亏欠崔耕。 到底该如何补偿呢? 诶,那件事让崔耕干,不是正合适吗? 武则天灵机一动,道:“崔爱卿的小妾秦雨儿,中了毒药,这个……精神不大好。不知现在可有改观呢?” 崔耕摇头道:“微臣遍请洛阳名医,一直没什么起色。” “嗯,洛阳名医没办法,崔爱卿可以请洛阳外的名医嘛。那这次朕的赏赐就是,给崔爱卿你一段时间的假。是三个月也好,是一年半载的也罢,都行,什么时候把名医找着,什么时候算完。” “啊? 崔耕闻听此言,面色微变,有那么一瞬间,他都要怀疑武则天是故意给男宠出气,剥夺自己的权力了。 好在武则天马上就补充道:“崔爱卿放心,你那些职司朕帮你看着,谁也动不了。另外呢,你查访名医的过程中,若是到了房州,就给朕传个话。” “传什么话?” “唉,朕和显儿有十来年没见了,甚是想念。你让他抽个空,带着家眷来洛阳一趟,我们母子也好团聚几日。当然了,此乃朕和显儿的母子之情,弄得满朝皆知,让人以为朕要立太子什么的,就不大好了。所以,崔爱卿万不可把此事告诉旁人。朕这么说,你明白了吗?” 崔耕当然明白啊,武则天这是正话反说,其实是让自己以假托寻医招摇之名,把李显秘密接来洛阳,正式立为太子。 为何秘密?废话,知道这个消息之后,武家那帮王爷们还不急红了眼啊,派遣刺客,乃至直接出动小规模的军队,那简直是一定的。 若是今天以前,崔耕接了这个任务,肯定会欣喜若狂。 乖乖,这可是比从龙之功还大的废立之功。自己搭上了这根线,日后飞黄腾达简直不在话下。 但是现在,他刚刚在阴差阳错下,宰了九公子韦昭啊! 李显对韦后言听计从,自己主动往枪口上撞,那还能有个好吗? 怎么办?要不要接武则天的这个旨意呢? 第486章 道号长春子 九公子的事儿没那么简单。 别看契丹打着“还我庐陵王”的口号出兵,清边道也有很多为了“庐陵王”复位,私通契丹的官员。但是,要说这事儿是李显指使的,那还真没什么证据。要不然,武则天早就赐死李显了。 但是,话又说回来了,别看武三思既知道九公子是韦氏的堂弟,也知道九公子参与了契丹之乱,但是,他绝对没胆子把这事儿告诉武则天。 因为李显死了还有李旦,武则天是李显和李旦的娘亲,他要杀李家人,大家没办法。但武三思等人,一旦有了血债,来日必要血来偿! 武三思都不敢在武则天提九公子,崔耕就更不敢了。 崔耕想了一下,道:“陛下给微臣的这个赏赐不可谓不厚,不过……要想让微臣顺利完成这个差事,还请陛下答应微臣一件事。” “什么事?” “要想护卫庐陵王的安全,手里必须有兵。所以,还请准许微臣带右控鹤监三百女卫同行!” “三百女卫同行?” 武老太太满腹狐疑地望向崔耕,有那么一瞬间,她都要怀疑崔耕这厮是准备趁机把这三百女卫吃干抹净了。 女皇缓缓摇头,道:“纵然朕答应你,但你崔二郎有功于国可以放假,那三百女卫以什么理由放假?再者,朕贵为天子,管得到你崔耕,却管不到她们啊!” “那就不劳陛下操心了。 ”崔耕眼珠一转,道:“只要陛下答应,微臣一定把这理由想得合情合理!” “你这孩子,竟跟朕打哑谜? 现在武则天是怎么看崔耕怎么顺眼,竟破天荒地以“孩子”称呼,宠溺之情溢于言表,挥了挥手,道:“去吧,去吧,出了什么漏子,朕给你兜着!” “谢陛下!” 崔耕再次施礼,起身往外走。 可刚走到大殿门口的时候,武则天又把他叫住了。 “崔爱卿!” “在!” “六郎和五郎这些日子实在弄得不成话,也需要个人帮朕敲打敲打他们。有些事,你尽可以放手去做。但是,注意分寸,切莫最后弄得无法收拾。” 原来崔耕收拾二张,还担心有损武则天的面子,闻听此言当真如同得了免死金牌了一般,高兴地道:“陛下圣明,微臣遵旨!” …… …… 出了宫门,崔耕抬头一看太阳,发现其实刚过午时没多久。 想到今日上午的刀光剑影,种种暗战,他不禁大有恍若隔世之感,长叹了一口气。 “崔着作,事儿办得咋样啦?”不远处一个声音传来。 崔耕扭头一看,讶然道:“怎么是你?这里都没你的事儿了,还留这干啥?” “啧,啧,啧……”老骗子韦什方连砸吧可几下嘴,摇头道:“都说崔青天是难得的好官,今日一见,真是盛名之下其实难副啊!” “此言怎讲 ?” “这事儿不是明摆着的吗?贫道刚帮你崔着作这么大的忙,你连个谢字儿都没有,就赶贫道走。这不是过河拆桥是啥?” “我……” 崔耕好悬没被他气乐了,低声道:“老仙长你的身份见不得光,本身又不缺钱花,还稀罕本官那点儿的谢礼?再者,这里是宫门,您在这不断晃悠,就不怕被人认出来?” “谁说贫道不在乎崔着作那点谢礼啦?”老骗子似乎对自己的易容之术非常自信,声音渐高,道:“我还就想你崔着作表示一下谢意。” “那您自己说,想要点啥?但凡本官能办到的,绝不推辞。” 韦什方手捻银髯,道:“崔着作放心,贫道的这个要求,非常容易满足——只要你允准我跟在你身边就行了。” 韦什方几年前让武则天成了整个天下的笑柄,崔耕可不想和他扯上多深的关系,道:“为啥?你非跟着本官干什么?” 老骗子意味深长地一笑,道:“崔着作虽然官职不高,却是当今天下的风云人物,几乎所有大事,都离不开你的身影。贫道现在啥也不缺,就想跟在你身边找点儿刺激,解闷儿!” “解闷儿?不行,本官坚决不同意!”崔耕连连摇头。 “不同意也没关系,且看贫道的手段!” 然后,韦什方在宫门口,跳着脚骂道:“崔着作卸磨杀驴啦!崔着作过河拆桥 啦!崔二郎用人朝里,不用人朝外,两面三刀……呜呜呜!” 眼看着不少人往这边望过来,崔耕赶紧把这老骗子的嘴堵上了。 开玩笑,这老骗子活够了,自己还没活够呢,真引起了有心的注意,那老骗子的真实身份查出来可怎么办?自己还活不活了? 崔耕赶紧道:“本官答应你,本官答应你,还不成吗?” “这还差不多。”韦什方道:“从今往后贫道就是你崔着作的供奉了,诶……听说你给不少手下谋了官,也给贫道讨个官当当呗?” 崔耕咬着牙,道:“你别得寸进尺!” 老骗子耸了耸肩,道:“放心,这是贫道最后一个要求了。再者……你不给我弄个官当当,贫道也不放心不是?” 这话倒是正理,崔耕举荐韦什方为官,二者就真算是绑在一条绳上的蚂蚱了。 崔耕点头,道:“好吧,但不知老仙长贵姓高名,该如何称呼?” “呃……贫道就叫韦玄吧,至于道号么……长春子!” 长春子?咋这个道号这么耳熟涅?崔耕的面色古怪起来! 老骗子察言观色,道:“怎么?崔着作对这个道号不满意?不行可以改啊!” “哈哈,没事,没事,满意极了!”崔耕拍了拍老骗子的肩膀,道:“只要老仙长高兴就好。” 还有句话他没说出来:后世太监们供奉为祖师的人物,就是长春 子丘处机。老骗子要是知道这个典故,不知该作何感想,哈哈! …… …… 以崔耕现在的地位,给老骗子求个官,那还真不叫事儿。 别忘了,他可有个当朝宰相的便宜爹呢,这可不是干爹,而是正儿八经的嗣子,以后要披麻戴孝,给老爷子送终的。 所以,只是随着写了个小纸条,让人交给吏部侍郎姚元崇,这事儿就算是成了。 然后,他才带着老骗子回到了自己的家中。 崔耕将今天事情的经过,跟家人们说了一遍之后,卢若兰甚不满意,道:“这么好的机会,你怎么就不顺嘴提提右控鹤监衙门的事儿?这三百女卫都留在家里半年了,你是不是想偷腥啊?” 原来的太子右监门率府衙门,是被成均监(也就是国子监)占了。而好死不死的是,张昌宗为了给崔耕添别扭,运作郑愔当了从四品的成均监司业,坚决不肯让出来。所以,这半年来,那三百女兵还是住在崔耕的府中。 崔耕微微一笑,道:“哪里,若兰你这次可是真误会为夫了。右控鹤监衙门,我当然是要抢回来的。但是,既然郑愔作梗,这么干巴巴的要回来有什么意思?” “那夫君的意思是?” 崔耕哈哈一笑,道:“小星!” “奴婢在!” “趁着今天还有时间,召集兄弟……啊,不,姐妹们,咱们去成均监……大闹一场!” 第487章 君子袒蛋蛋 轰隆隆~~ 崔府中门大开,三百俏女兵,身着红妆,鲜衣怒马,列队齐出,形成一道亮丽的风景线。 这些女兵实在是太扎眼了,第一次集体亮相,是以大包小包地搬家,全城瞩目。 第二次,则是辣手杀了九公子和那些江湖人,展现了非凡战力,让人明白她们是带刺儿的玫瑰,绝不像表面上那么简单! 那么这次……究竟要给人们怎样的惊喜呢? 各路探子,以及长安城有些好事的百姓们,心中好奇,紧紧地跟在这支队伍的后面。 莫小星和崔耕并辔而行,略有些迟疑道:“监正,属下有些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小星有话但讲无妨。” “郑愔那厮诚然可恶,但成均监就是以前的国子监,里面都是我大周的读书种子。咱们去闹事儿的话,把那些监生伤了,不但难以善后,对您的风评也不大好吧?” “嘿嘿,小星,你这就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了。不错,原来的国子监,里面都是大周的读书种子。但是现在么……已经变了!” “啥?变了?” 崔耕点头道:“不错,变了,现在的成均监内,不过是住着一批朝廷米虫而已……” 反正离着成均监还有段距离,崔耕慢慢地将成均监的堕落原因,娓娓道来。 首先,是武则天当政之后,大肆提拔自己的亲信,除了朝廷正职之外,还喜欢给他们一个成均监的兼职,比如祭酒 ,博士、助教等等。 这些职司就相当于后世的“大学校长”“教授”等等,名声甚好,也难怪武则天动心。 但是,武则天那些亲信,比如武氏诸王啊,比如来俊臣侯思止啊,根本就没啥学问,又拿什么教那些学生?所以,成均监的教学质量直线下滑。 其次,就是武则天好大喜功,今儿个给自己上个“神圣金轮皇帝”的封号要祭天,明儿个要去嵩山封禅,务求弄得场面盛大无比。 但是……在这些场合中,四周都是矗立的御林军,总显得格调低了一点。于是乎,她突发奇想,任命国子监的监生为“斋郎”,给自己站场子。 不白站,这个“斋郎”都是有品级的,正八品。 所以,武则天举行一次祭祀,成均监就有一大批人得官,而不用继续上学,空出来大量的空缺。 站上几个时辰就能得官,天下还有这么便宜的事儿?当即,那些监生的空缺,就被达官贵戚们的赖你糊不上墙去的子弟们占领了——监生为官前途有限,那些稍微有点出息的子弟,要么被举荐为官,要么参加科举,根本就不会到这来! 莫小星听完了,面色古怪道:“何止是米虫啊,听监正这么讲,整个国子监简直烂透了,简直是一帮子祸国殃民的败类!” 崔耕哈哈笑道:“所以说嘛,到了成均监,听本官的命令,不要有丝毫顾忌!奶奶的,占咱们右控鹤监的 衙门,他们还占出理来了不成?” 说着话,这支女兵的队伍,已经到了原太子右监门率府,现在成均监馆舍(监生的宿舍)之前。 这时候,崔耕这支队伍后面,已经跟了一两千号人,一见这地方,就把崔耕的来意猜的八九不离十了。 这可是个大热闹,他们满脸的兴奋之色,倒要看看,崔二郎如何跟成均监的人交涉,乃至大闹成均监。有些好事之徒,甚至飞奔而去,呼朋引伴起来。 当然了,还有些人怀着别样心思,去报告郑愔,乃至张昌宗和张易之, 但是,崔耕可不等他们,朗声道:“我右控鹤监衙门,竟被一些市井的狡赖之徒霸占,真是可忍孰不可忍?来人啊!” “在!” “给本官把他们打出来!” “喏!” 娘子军们应了一声,涌入了太子右监门率府的大门。功夫不大,里面就传来了阵阵骂骂咧咧,乃至哭爹喊娘之声。 毫无疑问,有些监生不服,里面已经动起手来了。 “哎呦!哎呦!别打啊,我走,我走还不成吗?” “臭娘们,你们等着,这事儿没完!” “哎呦呦,这帮臭娘们的手真狠啊!咱们好汉不吃眼前亏!” …… 那帮废物点心怎是上官婉儿精心调校的女兵的对手?没用一刻钟,众监生就狼奔豕突而出。 还有些实在不要脸的,竟有意羞臊那些女兵,把全身的衣服都脱光了。 但是,被赶出 来一看,可傻眼了——尼玛,怎么大街上这么多人围观啊! 不光是大街上,坊墙上,树上都有啊。 …… 围观的人群一阵高谈阔论,气氛欢快无比。 这时,莫小星来到了崔耕的身边,轻声道:“启禀监正,人咱们是赶出来了,但他们留的那些东西可怎么办?里面有不少值钱的东西,姐妹们不敢擅动。” 崔耕嘴角泛起一阵莫名的笑意,道:“值钱的东西?那当然是越多越好。他们占了咱们衙门这么多日子,难道就不该给点房租?” “监正的意思是?” 崔耕往四下里看了一眼,道:“难得有这么多围观的人,把那些监生的东西都拿出来,卖了,价高者得!得来的钱,就分下去,给姐妹们当脂粉钱!” 莫小星微微感觉有些不妥,但还没等她开口呢,那些女兵已经喜笑颜开,齐叫了一声,道:“监正英明!” 废话,原来在宫中的时候,反正也没啥前途又不能出宫,大家攒钱的兴趣不大。但是现在,到了外面的花花世界,那么多诱惑,没点钱傍身怎么成? 当即,众女兵冲进府内,把那些监生们的东西都拿了出来。 其实在大唐年间,有来头的监生们,不愿意住在官府提供的馆舍里。 无它,管舍的限制太多,太拘束了。但是,现在不同啊,国子监的老师们不学无术,同学们都是一帮狐朋狗党。 这聚在一块多有意思?不 比自己一个人在家里鬼混强的多? 所以,这些监生把馆舍经营成了一个安乐窝,简直比自己家都用心。 “八分珠一个,起拍价一百贯,只要金子,或者聚丰隆银号的钱票!” “上等的龙涎香三饼,两百贯开始叫价,过了这个村就没这个店了啊!” “黑玉棋盘一把、白玉棋子三百六十个,堪称无价之宝,有出三贯的没有?尽管拿走!” “古琴一把,市价两千贯,现在只要四百贯了啊!” 姑娘们唯恐夜长梦多,叫价只有正常价格的两三成,顿时引起了围观人等的阵阵惊呼。 不错,监生们是有势力,但话说回来,真的特别有势力,谁来做监生啊?所以,围观的众人中,对他们不以为然地大有人在! 赶上了这么便宜的货物,他们焉能不动心?当即,身上带着钱的赶紧出手,没带钱的赶紧派家仆去取! 太子左监门率府外,人越聚越多,熙熙攘攘,恍若集市! “闪开啦!快点闪开啦!” 忽然,人群外传来了阵阵大喝,紧跟着,在一群甲士的簇拥下,有一丰神俊朗又略带屌丝气的男子,走了过来! 其人正是郑愔! 他此时已经是气的浑身发抖,道:“姓崔的,光天化日之下,你竟敢如此欺辱监生,真是好大的胆子!这也太不把我们成均监放在眼里了吧?” 所有人见状,心中都升起一个想法:王见王,这回可有好戏看了, 第488章 事情闹大了 成均监就是以前的国子监,朝廷最高学府,地位尊崇。 郑愔自认为祭出这顶“不敬成均监”的大帽子来,崔耕必定得解释几句。这么一解释,无疑从气势上就落了下风。这半年与崔耕的几次交涉中,郑愔屡用此计,每每得手。 孰料,刚从武则天那讨了一块“免死金牌”的崔二郎,可不是半年前的崔二郎了。 他双手环抱,斜眼一瞥,道:“不错,本官就是看不起成均监了,怎么着吧?” “你……”这个回答可大出郑愔的预料之外,不由得一阵语塞。 崔耕得理不饶人,继续道“怎么?你郑愔不服?还是国子监的监生们不服?没关系,不服的话,随便国子监出什么人,咱们就比一比,不如就比诗词歌赋如何?” 开玩笑,崔耕“崔飞将”的名头响彻天下,隐隐有天下诗歌第一人的趋势,郑愔哪有胆子跟他比这个啊! 他哼了一声,道:“比诗词歌赋干什么?崔着作有胆子的话,咱们就比经义!” “比义?”崔耕微微一笑,道:“这可真让你郑司业问着了,本官对经义并没有多少研究。但是……” “怎样?” 崔耕哂然道:“那并不妨碍本官鄙视你们成均监啊!请问郑司业,自从国子监改名为成均监以来,你们成均监总共出了多少进士啊?” 不待郑愔回答,崔耕伸出一根手指,然后又弯了回去,往四下里看了一眼,道:“本官告诉大家,是一个也没有!这样的成均监,难道值得本官尊重吗 ?” “不值得!一点都不值得!”围观的众人纷纷起哄。 人家崔耕是经举荐得官,立下大功逐渐升迁,经义不行,无损其英名。 但是成均监不同啊,监生们拿着朝廷的禄米,却通不过朝廷的科举,这就实在说不过去了! “呃……” 郑愔知道难以在这点上驳倒崔耕,索性另辟蹊径,道:“国子监是在垂拱元年,奉陛下之命改名为成均监。你崔着作说,国子监自从改名成均监后就令人鄙视,但不知你是鄙视的成均监呢,还是陛下呢?” “当然是成均监!”崔耕耸了耸肩,道:“不是陛下的仁德不足,,不是朝廷拨给成均监的钱粮不够,是成均监的监生们不行。怎么?难道你郑司业,还有别的解释?” “我……我是说你崔耕心怀叵测。” 尽管知道崔耕在强词夺理,但有别的解释郑愔也不敢说出来啊,又被堵得没话说,只得这么软软地回了这么一句。 然而,他万万没想到的是,崔耕今天可不单单要占口头上的便宜,道:“既然是成均监的学生们不行,有损陛下的名声,本官不才,这就代陛下清理成均监!来人,继续!” “喏!” 姑娘们答应一声,开始继续拍卖! 郑愔心中暗想,原来自己没在这也就算了,但是现在,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拍卖,这简直是活生生地打自己的脸啊!而且是在大庭广众之下,毫不留情面的打脸! “我看谁敢!来人,给我拦住她们!”他大声呼和。 崔耕 毫无示弱,大手一挥,道:“竟敢阻挠右控鹤监办事,真是吃了熊心吞了豹子胆!来人,给本官狠狠的打!” 在郑愔原本的想法里,崔耕是绝对不敢命人跟自己动手的。 道理很简单,任崔耕说得天花乱坠,拿着监生们的物品拍卖,他不占理啊。真把事弄大了,崔耕自己肯定会被朝廷处罚。 但是,万万没想到,人家崔耕心里有底,今天本来就是来闹事的! 这回郑愔的手下可倒霉了,他们本来只有三十来人,是张昌宗从御林军中抽调出来,给郑愔撑场面的,战力也就一般。 但崔耕手下这三百人,却是即便对付同等规模的朝廷精锐都大占上风!现在以十敌一,几乎不费吹灰之力,就把这三十甲士打翻在地,五花大绑起来! 郑愔也被那些女兵绑上,推到了崔耕的面前,道:“监正,此人如何处置?” “他?” 崔耕朗声对众位看客道:“诸位可认识这位郑司业?嘿嘿,说起来,他可是背主的小人一名……” 然后,他将郑愔这厮的过往,简说了一遍。 先是背叛自己,投靠了来俊臣,甚至为了荣华富贵,背叛了荥阳郑氏!后又背叛了来俊臣,关键时刻反戈一击!至于现在,更是投靠了臭名卓着的张氏兄弟! 说到最后,崔二郎已经是满面冷意,道:“今天有些成均监的监生,为了羞臊本官的女兵,脱光了衣衫,结果却自取其辱,成了整个长安城的笑柄。今天你郑司业在此,想必也不愿意他们 专美于前吧?” 郑愔脸色巨变,道:“啊?崔耕你是想……” “没错!给本官把郑司业扒~光了,吊起来!” “喏!” 一声令下,可怜的郑愔被剥成了白条猪,吊在了太子右监门帅府的门前。 人家其他监生还能赶紧跑开,郑愔可倒好,改为长期展览了。 可以预见的是,经过崔耕这么一场折腾,人们每每提到郑愔,肯定会意味深长地一笑,道:“哦,就是那个三姓家奴啊!什么?咱们大周的三姓家奴你不知道?就是在右控鹤监门府外,被扒~光的那个,哈哈!” 就算郑愔再不在乎自己的名声,也难忍这等奇耻大辱啊,怒道:“崔耕崔二郎,从今往后,咱们就算是结了死仇了,某与你不共戴天!” 崔耕满不在乎地耸了耸肩道:“与本官势不两立的多了,有当初的武三忠,后来的来俊臣,甚至如今的梁王武三思……你自己琢磨琢磨,你算老几?” 随后,他冲着四下里再次抱拳拱手,道:“难得今天诸位捧场,本官大减价!呃……这些东西也不一样一样的拍卖了,咱们一堆堆的卖!” 多亏了聚丰隆银号开到了洛阳,大家手里都有钱票。 多亏了被郑愔耽搁了一段时间,有购买势实力的人来了相当不少! 崔耕将这些监生们的东西,总共分成了七份,每份一万贯开卖,价高者得,只准三次出价! 没用半刻钟,这些监生们的财物就拍卖一空,总共得钱九万贯。“诸位,慢走!” 就在人 们以为没什么事儿了,准备离去的时候,崔耕又说话了:“光清理了这里的监生,倒显得本官公报私仇了。诸位,愿意不愿意随本官一起,去国子监其他的馆舍去看看?” 闻听此言,人们不禁面面相觑,这崔二郎是要疯啊!你为了要回自己的衙门,使点激烈手段情有可原。但现在是想干啥?难不成真要与整个国子监为敌? 当然了,看热闹的不嫌事大,更何况还有发财的机会? 人们纷纷大喊,道:“有何不敢?同去!同去!” 因为从监生得官太过容易,各路官员可着劲儿往里面塞人,国子监的监生早就超过了定额,馆舍当然不足。事实上,他们除了侵占了原来的太子右监门率府衙门外,还侵占不少其他的朝廷半废弃的衙门。 崔耕一应旧例,先把监生们打出去,然后迅捷地拍卖物品。那些买家也知道这种情况不可能持续多久,积极配合,踊跃交钱,再赶紧把这些财物运走。 没用一个时辰,崔耕竟然又清理了两处成均监管舍,得钱十八万贯,那些买家们自然也赚的盆满钵满! “崔二郎,你实在是太过分了!” 就在崔耕要清理第三处馆舍的时候,郑愔的大靠山张昌宗终于带着五百兵马赶到! 这厮虽然兼职着千牛卫中郎将,但五百人,已经是他私调兵马的极限了。他知道动手占不着什么便宜,冷笑道:“崔二郎,你私自发卖监生财物,如同抢劫!这场官司,你就跟本官一起,去通天宫打了吧!” 第489章 女皇不公允 “张常侍尽管头前带路!” 崔耕毫无惧色,先是命那些女兵带着钱回去,然后和张昌宗一起来到了通天宫。 待听张昌宗讲完事情的前因后果之后,女皇陛下好像是模模糊糊地悟到了点什么。 说对谁错是明摆着的。 不管成均监占没占右控鹤监的衙门,崔耕只应通过正当途径解决。 殴打监生,乃至拍卖监生们的财物,当然是大罪。 尤其是把堂堂的成均监司业郑愔剥光了吊起来,更是大错特错,哪怕来俊臣当初都没这么嚣张。 但是,话又说回来了,崔耕又不傻,为啥这么干呢?肯定是给三百女兵离开朝堂找理由呗。 嗯,这个崔二郎真不赖,朕要是用别的理由,把他赶出朝廷,别人肯定说朕是无道的昏君——以奖赏之名,让崔耕放假也不大合适,难免给人以朕剥夺崔耕权力的印象。 也只有崔耕主动做错了事,朕才好借坡下驴,对崔耕稍加惩罚。 想到这里,女皇陛下面色和蔼地道:“崔爱卿,你今天为何如此冲动啊?朕准你自辩!” “是,微臣以为,成均监已经不改不行了!” 崔耕一边回想后世的记载,一边正色道:“时俗浸轻儒学,先王之道,弛废不讲。宜令王公以下子弟,皆入国学,不听以他途仕进。又,自扬、豫以来,制狱渐繁,酷吏乘间……伏望陛下弘天地之仁,自垂拱以来,罪无轻重,一皆昭洗……如此,则天下知昔之枉滥,非陛下之意,皆狱吏之辜,幽明欢欣,感 通和气。”” 这些话,都是着名的《韦嗣立谏武后疏》上的原话。 按照历史的正常发展,再过一年,凤阁舍人韦嗣立会上这样一道奏疏,请求武则天改革成均监。 这个奏疏的大概意思是,成均监无论老师还是学生,现在都烂透了。武则天现在最应该做的,就是把那些监生乃至司业、博士们全部开革。 然后呢,重新任命贤明的司业和博士。 至于学生们,一方面,让功臣子弟们,重新考进成均监。另一方面,就是作为补偿,让被酷吏们冤死的大臣们的子弟,进成均监读书。 虽然这个建议太过激进,没被采纳,但无论女皇陛下自己,还是朝中大臣都赞赏不已,以至于韦嗣立一战成名,以至于这份奏疏被全文记载在史书上。 武则天本来就看崔耕顺眼,听了这个建议,就更看他顺眼了,道:“崔爱卿管着着作局和右控鹤监,还为朕操心成均监的事儿,真是忠心耿耿,难能可贵啊。” 崔耕微微一躬身,正色道:“陛下谬赞了。成均监藏污纳垢,大损陛下的英名,还请陛下快快下旨,从即日起改革成均监!” “这个么……此事关系重大……容朕三思。” 张昌宗一看武则天这副架势可傻眼了,怎么的?本来是自己占着理,要告崔耕的状。怎么到了现在,竟成了正常的君臣奏对了?而且,貌似陛下还对崔耕甚为欣赏!简直岂有此理?! 他赶紧道:“陛下,你莫被崔二郎骗了。现在不是讨论 成均监改制的问题,而是他崔耕殴打监生,私卖监生财物的问题!对了,他还指使他人把郑愔郑司业扒~光了吊起来,简直成何体统!” 崔耕白眼一翻,道:“要不是你张常侍撺掇,郑愔能赖在太子左监门率府不走?要治本官的罪,你张常侍也难辞其咎!” “那怎么能一样?” “怎么不一样?现在谁不知你张常侍弄权误国,难道还是我冤枉你的不成?” 说着话,崔耕跪倒在地,道:“微臣的右控鹤监衙门,已经成立半年了,却一直无法回衙门办公。此皆张常侍之过也,还请陛下依律治罪!” 张昌宗也跪倒在地,道:“成均监侵占右控鹤监衙门的事儿,微臣一概不知,现在请陛下先治崔耕的殴打监生和郑司业之罪。” 图穷匕见,双方都要武则天做最后的平判。 张昌宗自以为自己是武老太太的枕边人,这回又是占了理了,必定稳操胜券,嘴角上早已露出了得意的笑容。 但他哪知道,崔耕早就在武则天那打了预防针啊! 但听武老太太道:“朕乏了,你们二人到底说了什么,朕也听不大清楚。这样吧,你们回去之后,各写一道本章上来,朕再做决断!都退下吧。” 啊?怎么这么明显的对错,女皇竟然和起了稀泥? 张昌宗目瞪口呆。 …… …… 崔耕和张昌宗的这场廷争的内容传出去,整个洛阳官场上,顿时掀起了一阵轩然大~波! 怎么回事? 这崔耕也太牛逼了吧,这种情 况下和张昌宗掰腕子,竟然掰成了平手!这岂不是说……他的圣眷还在二张之上? 另外,崔耕关于成均监的建议,也在官场上流传。人们都觉得这份建议很好,不愧是名满天下的崔青天,很多人上书表示支持。 敌人支持的我们就要反对,张昌宗的那些党羽们,则上书站到了崔耕的对立面。 别觉得二张在朝堂上的没什么势力,其实大谬不然!别人不说,宰相班子里面,就有苏味道和李峤投靠了二张,为他摇旗呐喊。 官场老好人娄师德保持中立,崔元综和魏元忠支持崔耕,双方竟然旗鼓相当, 最后,还是武则天见不是事,主动提出,崔耕的建议太过激进,不予采纳。 按说这也是题中应有之义,单个监生不算什么,但整个成均监几千监生,联合起来的力量,即便武则天也得有所顾忌。 另外,人家武则天也够给崔耕面子了。只是不允准你的建议,既没治你的罪,也没让你还给那些监生的钱。 然而这次,崔耕还真来劲了,再次上表,女皇陛下不答应自己的要求的话,就辞官不做。 崔耕疯狂,他那个便宜老子崔元综更疯狂,也表示要告老还乡,誓不与张昌宗共立于朝堂之上。 最后,女皇陛下好说歹说,才让老丞相打消了辞官的念头,让他到蒲州当刺史去了。 别觉得这是贬谪,蒲州也是上州,刺史为正三品。如今朝堂上乌烟瘴气,连一向名声甚好的李峤都做了张昌宗的走狗了,崔元综 去蒲州去颐养天年,绝不是什么坏事。 但是,与此同时,女皇陛下对崔耕就不那么客气了,下旨申斥,说臣子以辞官威胁君主,是为不忠。再敢唧唧歪歪的,就要依律治罪。 这份旨意一下,崔耕倒是消停了两天。但第三天,他就又出幺蛾子了。 崔耕再次上表:因为家里的小妾秦雨儿中了剧毒,所以,想请一段时间的假,去寻找名医为她诊治。另外,为了照顾秦雨儿,请陛下准许那些女兵跟自己同行。 明眼人一看就知道,崔耕这是另辟蹊径,在向武则天发牢骚呢。 你不是不准我我辞官吗?我请假怠工你总没办法吧?当然了,我一怕真把你惹急了,砍我的脑袋;二怕你真的准了,让我失去权力。所以,我非常不合规矩的,要让那些女兵同行。你有理有据地驳回我的奏章,我有了个台阶,既表达了不满,也没有真正失去权力。 但是,女皇陛下的反应,似乎大大出乎了崔耕的预料之外。 …… …… 皇宫内,迎仙亭。 张易之得意地道:“六郎,我说你原来完全是杞人忧天吧?你还不信。现在看吧,陛下已经准了崔耕的假了。这场战斗,咱们是大获全胜!我倒要看看,从今往后,这大周朝堂,还有谁敢和咱们兄弟做对?” 张昌宗苦笑道:“那可不尽然。我刚得到消息,陛下今天又下了两道圣旨,其中的内容可是对咱们大大的不利。所以……咱们得早做准备!” “啊?陛下又了什么圣旨?” 第490章 今朝得佳徒 张昌宗道:“陛下下的第一道圣旨,就是任命清边道副总管狄仁杰为鸾台侍郎,同平章事。” “啥?狄老头复相了?”张易之面色微变,道:“狄老头可比崔老头难对付得多。这去了崔耕父子,却多了个狄仁杰,咱们兄弟是赔是赚,还真不好说啊!” 张昌宗道:“这还不算什么,关键是第二道圣旨。陛下说,最近听闻孙思邈老神仙乃是假死避世,所以,特任命崔耕为“仙医查访使”,查访孙思邈老仙长的踪迹,沿途官员必须给以协助。” 张易之狠狠地道:“奶奶的,请假竟还给崔耕请出这么多名堂来,看来如今这家伙的圣眷的确不在咱们兄弟之下啊!” “哼,不在咱们兄弟之下?哥哥,你也太自以为是了。”张易之道:“应该说,现在崔二郎的圣眷远在咱们兄弟之上。你想想,陛下为什么前脚刚准了崔耕放假,后脚就又补了这么一道圣旨?” “六郎你的意思是……” “老太太既想敲打敲打他,又有些心疼了,于是就赶紧找补。我怀疑……”张昌宗压低了声音,道:“是不是老太太和那崔二郎有一腿啊!” 张易之不以为然地道:“咱们兄弟在皇宫内眼线众多,要是真有这事儿,还能瞒得过咱们?那怎么可能?” “怎么不可能?别忘了,崔耕那个便宜姨母上官婉儿,在皇宫内的势力同样不小。另外,陛下明发的圣旨上,还给了崔耕一个绝大的权力——在洛阳城之外,他有权调动任意一处兵马,只要在三千以下就行!” “三千兵马?” 这回张易之可是真傻眼了,按照朝廷的明规则,他们兄弟最多任意可以调动的兵马不超过五 十。哪怕是按照潜规则,也绝不可能超过五百人! 别嫌五百少,想当初,李二陛下发动玄武门之变,还没用五百人呢。 现在可好,武则天给崔耕的额度是三千!尽管是在洛阳城之外,这也足够惊世骇俗了。 当然了,武则天之所以下这么一道圣旨,是让崔耕更好的保护庐陵王返回洛阳。但问题是,二张不知道啊,马上就想歪了。 张易之道:“照这么说,崔二郎说不定还真是分了咱们兄弟的宠了!是了,这厮对付女人颇有手段,连突厥公主都对他死心塌地的,更何况是老太太?你说咱们该怎么办?” 张昌宗右手一划,恶狠狠地道:“干脆……一不做,二不休,结果了他的性命!” “啊?杀了他?”张易之有些迟疑道:“但崔二郎有三百女兵护卫,别忘了,这些女兵本就是陛下用来提防薛怀义的!咱们派人去刺杀……恐怕会偷鸡不成反蚀了一把米啊!” 张昌宗微微一笑,道:“五郎你尽管放心……杀崔二郎的人手,小弟已经找好了,包管做的天衣无缝,你就等着好消息吧!” …… …… 这边崔耕却不知一场巨大的危机,正在慢慢向自己袭来。事实上,到了现在,他还真有些焦头烂额之感。 崔府内,堂屋。 拉达米珠和卢若兰一左一右居中而坐,俏脸寒霜。王美芳侧坐相陪,委委屈屈,低声啜泣。 莫小星好像做错了什么事情似的,低眉顺眼地站在一边。 不怪佳人们摆出如此阵仗,关键是此行关系重大,崔耕没把真正目的说出来。 好么,一个男人放假之后,自己带着一帮美女游山玩水,却不让家眷相随。他到底想干啥?那 不是昭然若揭吗? 所以,几位佳人一合计,干脆来了个三堂会审。 卢若兰摆出大妇的架势,问道:“出去个一年半载的?二郎,你自己说说,这次出行究竟想干啥?千万别告诉妾身,你是为了给秦雨儿治病?” “这个么……”崔耕苦笑道:“这次当然不单单是秦雨儿的事,其实,为夫是有难言之隐。” 王美芳微微一福,道:“妾身不管夫君有什么难言之隐,这次难道就不能妾身一起去吗?” “当然不能。” “为什么?” 崔耕看了莫小星一眼,道:“具体原因,为夫不能告诉你,我只能说:亲疏有别!” 亲疏有别? 闻听此言,王美芳心中那口气儿,顿时被卸了个干干净净。本来么,不带她去,那不是把她划到“亲”的那一伙了吗? 她本来就性子绵软,不再纠缠这个问题,柔声道:“那既然妾身是“亲”,不知夫君何时迎娶妾身过门呢?” 崔耕许愿道:“此番事了,为夫定然加官进爵。到了那时候,再风风光光的迎娶美芳你进门!” 亲疏有别?加官进爵? 拉达米珠和卢若兰从中嗅到了浓浓的危险意味,道:“此行难道……” “嘘!”崔耕往四下里看了一眼,道:“不可说!不可说,你们心里明白就行了!” 蹬蹬瞪~~ 卢若兰等人还要再问,忽然,一阵沉重的脚步声传来,道:“大人,论功仁求见! 来人正是甲胄齐全的封常清。 崔耕要去迎回庐陵王,总要带着几个心腹一起去,封常清等人早就辞了着作局的职司,集结待命了。 既然来了外客,卢若兰诸女也就不再继续难为崔耕了,起身回了内宅。 崔耕答 了一声“请”字,封常清把论功仁带了进来。 他一进来,就恭恭敬敬地连磕了几个响头,道:“徒儿参见恩师!” 其实崔耕比论功仁也大不了几岁,赶紧以手相搀,道:“论公子,咱们俩这师徒名分到底是怎么回事儿,你我都心知肚明。到了现在,指南针、沙盘和望远镜的要点,本官也都告诉你了,你就不必如此委屈自己了吧?不如以后……咱们平辈相称?” 在崔耕的想法里,论功仁就应该高高兴兴地答应下来。毕竟,没有谁想平白无故地多一个年纪差不多的师父不是? 孰料,人家论功仁连连摇头,道:“恩师这是说得哪里话来?徒儿虽是蕃人,却也知一日为师,终身为父的道理。难不成,儿子还能和老子同辈相称?” “呃……这……”崔耕被论功仁堵得一阵没脾气。 他想了一下,索性打开天窗说亮话,道:“一日为师终身为父?你论公子在吐蕃的地位,跟吐蕃王子差不多。从小到大,不知拜了多少人为师了。千万别告诉我,你对每个人都那么尊敬。” “对每个人都那么尊敬,当然是不可能的。”论功仁面色诚恳,道:“关键是,恩师值得徒儿如此尊重!” “此言怎讲?” “恩师乃岭南道清源县人……” 也真难为论功仁了,在大周的这段时间里,竟然把崔耕的过往,了解得清清楚楚, 为武荣折冲府长史时生擒倭皇;任岭南道肃政使时,屡破冤案啊任江都县令为民请命,天降甘霖啊;为定州长史时,平定蝗灾啊…… 一桩桩,一件件,被论功仁说出来,不仅没有一件遗漏,而且绘声绘色,宛若亲历,甚至略带夸张! 崔耕听了,面含微笑,心中暗忖,平时倒不觉得,现在仔细听旁人一说,原来哥们我这么牛逼啊。 封常清则觉得,奶奶的,这个吐蕃人也太能白话了吧,哪怕宋根海跟他比起来,也得相形见绌,看来大人身边的第一马屁精的位置,要换人了。 说到最后,论功仁总结道:“不错,弟子原来拜恩师为师,的确是存着很多功利之心。不过,自从知道了恩师的过往之后,弟子已经是心服口服外带佩服。还请恩师,不嫌徒儿愚鲁,真心诚意的收下我这个不成材的弟子!” “这样啊……”崔耕迟疑道:“让我诚心教你也不是不行,但是……你马上就要带着令兄的灵柩返回吐蕃了,我就是想教你,也没时间啊!” “没关系,只要恩师答应就成,弟子护送兄长的灵柩回去之后,用不了多久,定会再回大周,聆听师父的教诲!” 人家论功仁的姿态放得如此之低,崔耕总不好意思拒绝。 再者,现在吐蕃是论钦陵当政,他的长子论功行又已经死了,这论功仁的地位就跟吐蕃太子差不多。能做论功仁的老师,就可以影响吐蕃对大周的战略,如此大好的机会,崔耕又怎能错过? 他点头道:“好,就依贤徒所言。” 论功仁再次跪倒行礼,把头磕得梆梆做响,道:“弟子拜见恩师。” 原来论功仁拜师,只是双方各取所需罢了,现在这次行礼,才算真正意义上的拜师仪式。 然后,崔耕珍而重之的回礼,双方重新落座。 论功仁问道:“徒儿即将返回吐蕃,不知恩师有什么要交代的没有?” 有什么交代? 崔耕绞尽脑汁,回想后世的记载,忽然面色微变! 第491章 各方风云动 崔耕变脸的原因,不是因为想到了吐蕃什么重大事件,而是……他什么都想不起来。 这可太奇怪了,按说通过“荒唐大梦”,他对后世的大唐、吐蕃、突厥的记载都应该了若指掌。 可奇怪的是,关于最近一段时间的吐蕃记载,崔耕是一点都想不起来了。 其实这事儿早就有些端倪了,比如说,当初拉达米珠曾经假扮吐蕃王子都松芒布,其实那时候都松芒布已经是吐蕃赞普了。但是,崔耕丝毫没感到异常。 后来,在和拉达迷珠的婚礼上,太平公主说到吐蕃权臣“论钦陵”时,崔耕还是毫无印象。 现在仔细想来,这些事儿非常不正常啊! 当然了,现在不是考虑这个异常的时候,崔耕想了一下,道:“为师想说的是:现在吐蕃赞普都松芒布年近三十,年富力强。而你父亲论钦陵不仅手握大权,还屡建奇功。主弱臣强,这恐怕不是什么好事啊?” “这个……恩师是不是有点杞人忧天了?”论功仁颇有些不以为然地道:“现在朝中大部分大臣都向家父效忠,甚至王宫中都有家父的耳目,都松芒布再年富力强,能翻出什么风浪来?” “那可不尽然,来,为师给你讲两个故事……” 崔耕给论功仁讲的第一个故事,就是康熙智擒鳌拜。当时鳌拜的权势,可比论钦陵如今的权势大得多。然而,几十个布库少年,就把局势完全翻转。 崔耕讲的第二个故事,其实是发生在吐蕃。具体是什么朝代,崔耕因为那个异常,已经记不清了。 这个故事说的是一个吐蕃赞普,被权臣拘禁在牢房之内,马上就要被权臣杀掉了。可是,那牢房的守卫,同情赞普,竟把他放了出来。 结果,那赞普出了牢房,在大街上说:“我是你们的赞普,你们愿意随我 讨伐权臣吗?” 人们纷纷响应。 结果,赞普没费吹灰之力,带着国人冲进权臣的府邸,杀了权臣,恢复了权力。 这虽然听着夸张了点,却是确凿无疑的史实!实际上,吐蕃赞普在民间的威望,要比中国的皇帝大得多。 论功仁依旧感到有些难以置信,道:“恩师是不是太过夸大我吐蕃赞普在民间的威望了?” “怎么?你不信?” 崔耕其实也不知道论钦陵和吐蕃赞普之间的斗法,到底谁输谁赢。他刚才说那番话,不过是为了装逼罢了。要不然,人家论功仁问出口了,自己这个当老师的啥都说不上来,也太没面子了不是? 当即,他也不辩解,意味深长地道:“贤徒不信的话,尽管拭目以待!如果有一天,你们论氏家族在吐蕃混不下去了,尽管来投奔我大周!” 论功仁还是不怎么信崔耕的话,含糊道:“徒儿谨遵恩师教诲!” …… …… 与此同时,崔府的内宅。 拉达米珠、卢若兰、王美芳和莫小星,此时正在开一个小会。 卢若兰道:“听二郎话里话外的意思,这次出行,恐怕危险重重。莫小娘子,你可得把二郎保护好了!” 莫小星微微一躬身,道:“是!” 拉达米珠道:“夫君这次带上了三百女兵,还可随时调动地方上三千兵马。这种情况下,都觉得危险重重,不想带我们去。光是叮嘱莫小娘子,恐怕用处不大啊!要不……我给父王去一封信,让他调一些飞鹰卫来?” 莫小星道:“飞鹰卫总不能大模大样的进入大周境内,人少了,又没有甲胄,恐怕不顶什么用吧?” “那有什么?”拉达米珠傲然道:“即便没有甲胄,我们突厥的飞鹰卫也各个能以一当十。就算只来两百人,关键时刻,也足够帮二郎翻盘了! ” 卢若兰和拉达米珠同为崔耕的正妻,不分大小,很有些别苗头的意思。 现在见拉达米珠如此嚣张,卢若兰的脸上有些挂不住了。 她看向王美芳,道:“夫君现在既是崔老相爷的嫡子,又深得圣眷,前途无量。你说……那个位置,是不是该传给他了?” 王美芳微微点头晕,道:“家父也是那个意思。只是现在那个位置是陇西李氏的人坐着,恐怕不愿意放手啊!” “哼,那个位置乃是五姓七望的公器,岂是他们想不放就不放的?现在,我倒是有个计较。咱们就让那姓李的出动战部,保护二郎。这个理由明正言顺,他不能不答应。以二郎的魅力,哼哼,战部派到二郎身边,想收回来,可就难了!” 拉达米珠疑惑道:“你们说的战部,到底是什么组织?真能保护二郎的安全?” “当然了。”卢若兰轻轻一扬下巴,道:“战部不是什么组织,是我们五姓七望成立的一个组织下的一个部门。他们这次大概能出动两百人,别的不敢说,至少战力绝对在你们飞鹰卫的两百人之上!” “那可奇了。你们大周一个民间组织,难不成比我们突厥的飞鹰卫还厉害?”拉达米珠秀眉微挑,道:“你们汉人有句话,叫是骡子是马,拉出来遛遛。这次保护二郎,我倒要看看,是你们五姓七望的战部厉害,还是我们突厥飞鹰卫威风?” 卢若兰毫不示弱地道:“那就请拉达木珠“妹妹”,拭目以待了!” …… …… 这边佳人们为崔耕的安全操碎了心,崔耕自己当然也多有准备。 他将论功仁送走之后,又把老和尚骆宾王请了过来。 崔耕微微叹了口气,道:“崔某一时失察,让共济会损失了不少人手,实在是愧对诸位兄弟啊。” “主公这是说 得哪里话来?”骆宾王连连摆手,道:“要是损失了人手就自责不已,那贫僧和徐兄还不得早就抹了脖子啊?” 崔耕道:“话虽如此,但没能及时为兄弟们报仇,实在是崔某之过。” “主公这话就更过了。当今天下,能对上二张兄弟,而不落下风的,也只有您了。兄弟们要是对主公再不满意,那不是人心不足蛇吞象吗?您没帮我们报仇,实在是心有余而力不足,没有兄弟会怪您的。” “心有余而力不足?那也不尽然。”崔耕这才图穷匕见,胸有成竹道:“只要咱们干成一件大事,搬到二张兄弟,为死去的兄弟们报仇,绝对不成问题。” “主公,你真能有把握把二张搬倒?”骆宾王满脸的不可置信之色。 别看骆宾王名望很大,但他年轻的时候为官,原来还是殿中侍御史呢,过几年,成长安主簿了。再过几年,成临海县丞了。别人是官越做越大,他可倒好,官越来越小。 因此,骆宾王对宦海艰难有着十分清醒的认识,分外明白崔耕搬到二张的难度。 “那是自然。”崔耕胸有成竹地道:“二张只是深得陛下宠信而已,这皇座上只要换个人,问题不就解决了吗?” 然后,他将武则天准备立李显为太子的事儿,详说了一遍。 骆宾王听完了,面色阴沉不定,似哭似笑地道:“这么说来,我和徐兄,当初是白起兵反周了?十几万大好男儿,几十万百姓,也白死了?” 可不是吗?骆宾王和徐敬业起兵是为了什么?还不是反周复唐?结果现在……武则天改主意了,让他们以前的牺牲,简直毫无意义! 崔耕想了一下,安慰道:“话也不能那么说,你们当初起兵,虽未成功,却让武则天意识到天下人心所向。若不是天下反武拥李的人 众多,武则天说不定就会传位给武三思了。她今日决定传位给庐陵王,未必没有当日之因。只要庐陵王登上皇位,你们就都……” “还是乱臣贼子!” 骆宾王苦笑道:“由于武氏抹黑,现在天下人都觉得,徐兄起兵是为了自己当皇帝。纵是大唐重立,恐怕我们还是少不了这个贼名儿!” 崔耕摇头道:“那也不尽然。你管天下人怎么想干什么?只要说服了庐陵王,为你们平反,这事儿不就成了吗?” 骆宾王疑惑道:“那庐陵王真是那么好说服的?” 崔耕大包大揽地道:“当然,只要庐陵王得登大宝,此事就包在我的身上!” 还有句话崔耕没说出来,在历史的记载上,庐陵王是出了名的耳根子软,连“斜封官”都能封出上千个去,更何况是一张无关痛痒的圣旨? 只要自己能成为他的近臣,这事儿简直毫无难度。 但在崔耕眼中易如反掌的事儿,对骆宾王却是了不得的大事。他活了这么大岁数了,还有什么看不开的?不就是身后名吗? 想他从一个名满天下的大才子,堕落为名满天下的乱臣贼子,那心里能不憋屈吗? 骆宾王本以为,自己再无挽回名声的机会,如今听了崔耕这番话,简直是喜出望外。 他激动地跪倒在地,道:“徐兄当初选主公为接班人,属下其实是心灰意冷,无可无不可。现在看来,徐兄的眼光,比骆某人可强多了,愿为主公效死。” 顿了顿,又补充道:“共济会的兄弟们,若听闻了主公可以为徐兄正名,不知多高兴呢!不如现在就通知他们?” “不忙。”崔耕阻拦道:“人多嘴杂,待把庐陵王接出了房州,再把这个消息告诉他们不迟。至于现在么……你先动员共济会的全部力量,进入房州待命!” 第492章 终南有隐士 长安城南五十里,官道上,一支三百余人的马队,正在迤逦前行。 这支队伍的大部分人都是女子,虽然个顶个的身着戎装,但不像有什么紧急军务的样子,行进的并不快。相反地,她们各个兴高采烈,左顾右盼,一副郊游踏青的架势。 队伍的正中,却是几个男子和一个目光清澈、人比花娇的美少妇。 不用问,这正是“仙医查访使”崔耕一行。 虽然崔耕的目的是救出庐陵王,但总不能直接去房州啊,那目的性也太明显了。 所以,他得先以查访孙思邈的名义,往终南山一行。 望着远处终南山的巍峨山影,崔耕心有所感,随口吟道:“太乙近天都,连山到海隅。白云回望合,青霭入看无。分野中峰变,阴晴众壑殊。欲投人处宿,隔水问樵夫。” “好,崔着作此诗,“近天都”言其高,“到海隅”言其远,“分野”二句言其大。短短四十个字就将终南山的钟灵毓秀,宏丽瑰奇描绘地淋漓尽致,老道佩服。”老骗子韦什方手捻银髯,不断赞叹。 马屁精宋根海更是忙不迭地道:“崔大人此诗一出,就把终南山咏尽了。依属下看,以后恐怕没人再敢给终南山题诗哩。” 封常清和周兴等人,也是连连点头。 崔耕却是一边微笑着,一边满腹狐疑地望了韦什方一眼,心中暗想:此诗乃是几十年后,大诗人王维所作,好是一定的。但这老骗子能精确地指出好在哪里,这文学素养就很不一般了。难道说……韦什方所擅长的,不仅仅是装神弄鬼? “雨儿却听不出好在哪里。”秦雨儿撅着嘴撒娇道:“夫君,莫做什么劳什子诗啦,你给我讲故事好不好?上次那个《白雪公主》你还没给我讲完 呢!要不,再讲一遍《三只小猪》的故事也行啊!” “呃……” 自从秦雨儿被万国俊用药物所害之后,崔耕是既内疚又心疼,经常去给她找她说话,以希图佳人受了刺激,能渐渐康复。 可对于只有三四岁幼儿智力的秦雨儿,崔耕能讲什么?各种童话故事呗。结果秦雨儿的智力没恢复多少,倒是勾起她的故事瘾了,对崔耕甚是依赖不说,还不断缠着崔耕讲故事。 恍惚间,崔耕有时甚至产生“养了一个女儿”的错觉。 现在被秦雨儿当众要求将这些幼稚的童话故事,他还真有些尴尬。 崔耕变通道:“不讲那些故事了,咱们这不是来终南山了吗?我就讲讲终南山的传奇故事。所谓天下修道,终南为冠,这里出的名人可真不少。比如尹喜迎老子于终南山古楼观,着《道德经》五千言;姜子牙曾在终南山的磻溪谷中修道……还有什么商山四皓、张良、汉钟离等人都曾在此隐居。” 秦雨儿道:“这么说,孙思邈老神仙,也很可能在终南山隐居了?他能治雨儿的病?” 崔耕点头道:“很有可能,有不少人在此见过孙老仙长的踪迹。” “可是……”秦雨儿眨了眨大眼睛,道:“雨儿现在每天吃得饱饱的,睡的香香的,还有夫君陪着,别提多快活了。为什么还要治病啊?” “呃……” 这个问题还真难回答,崔耕只得苦笑道:“只要找到孙思邈老仙师,给雨儿治好了病,你自然会明白了。” “哦!”秦雨儿应了一声,落寞地点了点头。 …… …… 当天下午,崔耕等人已经到了终南山脚下的终南镇。 隋唐皆建都长安,城中的达官显贵们,为附庸风雅,多在城南乃至终南山脚下修 建别业。 他们虽然不常来,但这些别业的奴婢仆役们,却是得长居于此,以至于终南镇格外繁华,竟不让一般的小城。 崔耕现在有“仙医查访使”的职司,换言之,就是钦差啊。 终南镇属周至县管辖,周至县的县令史天文也不在县衙里待着了,带着衙役们亲临终南山,殷勤接待。 接风宴罢,他又赶紧派人贴出告示:终南镇百姓,有知道孙思邈老仙长行踪者,速速来报,官府必有重赏。 前来报告孙思邈踪迹的人倒是不少。 比如某人得了什么疑难杂症,自分必死,到终南山中碰碰运气,结果遇到了一个仙风道骨的老仙长,开了一副药方,竟然痊愈了。 再比如,有人游览终南山时,看见一个须发皆白的老仙长正在与人对弈,手法精妙绝伦,很可能就是孙思邈。 甚至还有人说,自己曾在终南山听到如同天籁的琴声,走近一看,却并无任何人的踪迹,这不是仙人所弹还是什么? …… 史天文得了这些消息,非常高兴,一方面去崔耕面前请功,一方面把衙役们撒出去,找寻孙思邈老仙长的踪迹。 不过,可惜了,这些传说全不可靠,最后那些衙役们一无所获。 崔耕自己倒是没什么,本来么,孙思邈如果能活到现在,那得是一百五十多岁了。孙思邈再被尊称为“老仙长”,也是凡人一个,还健在人世的可能性着实不大。 但是,史天文却有些过意不去。 这一日,他找到崔耕的临时驻地,道:“崔着作,虽然找不着孙思邈老神仙,但咱们终南山还有一位隐士,您不可不见啊!” “嗯?但不知是哪位隐士?” “此人叫卢藏用,字子潜,今年三十六岁。”史天文介绍道:“这个 卢藏用可不简单,他是原大唐户部尚卢承庆的侄孙。卢藏用的父亲卢璥,当初也大有名望,官至魏州司马。至于卢藏用自己,也颇有才华,十年前中了进士。您想想,这等人物,世家子弟,进士出身,踏上仕途之后,那还得了吗?可您猜怎么着,人家卢藏用受不了官场的拘束,写了一首《芳草赋》,就辞官不做,来咱们终南山隐居了。” 卢藏用嘛,崔耕当然知道。 在历史的记载中,这厮的隐居,功利性特别强——不是为了避开官场倾轧,而是借机抬高自己的名望,升官发财。 “终南捷径”这句成语,就是这么来的。 所以,崔耕听了史天文的话,只是淡淡地“唔”了一声,不置可否。 史天文察言观色,心中暗想,是了,人家崔着作是为了给小妾治病来的。卢藏用的品行再好,哪怕是比古代的陶渊明都好,也跟崔耕没一文钱的关系啊!” 想到这里,他换了个角度,道:“告诉您,这卢藏用隐居终南山,可不是普通的耕读,而是跟道士们学习导引之术。现在他已经能连续辟谷十余日,不饮不食了。您想想,这不是餐风饮露吗?比孙思邈老神仙纵有不如,也差不了多少了。您找不着孙思邈,找卢藏用是不是也差不多呢?” 史天文的几句话,还真把崔耕说服了。 卢藏用虽然人品不行,但那并不能说人家本事不行啊,兴许真的能对秦雨儿的病情有所帮助呢? 另外,终南山上又不是只有卢藏用一个高人,此山上道观寺院甚多,说不定就有什么奇人异士。 再说了,就算真的什么高人都没找着,去终南山玩赏一番,也是好的嘛。 于是乎,第二天一早,崔耕等人抖擞精神,沿着山路 ,直奔卢藏用所居的翠云峰而来。 此地山川秀美、景色旖旎,崔耕等人一路行来,大有美不胜收之感,走走停停,直至中午时分,才来到了半山腰。 嗖~~ 忽然,一阵凉风袭来。 韦什方抬头望了望天,面色微变,大叫道:“不好了,有大雨,咱们得赶紧找个地方躲一躲。” 宋根海不以为然地道:“这青天白日的,什么大雨啊?韦老道,你被胡说八道好不好?” 呜~呜~ 说来也怪,宋根海话音刚落,陡然间,狂风乍起,乌云四合! 稍过一会儿,倾盆大雨直落而下。 崔耕众人总共有三百多号,哪那么容易找避雨的位置?功夫不大,已经淋成了一个个落汤鸡。 最后,还是老骗子韦什方经验丰富,找着了一个巨大的山洞,足以将众人全部容纳。 尤其可喜的是,山洞里面竟有些干柴。随着堆堆篝火燃起,众人才长松了一口气。 女兵们将外衫脱下,形成一块块幕布,遮挡男人们的视线。又将内~衣脱下,在篝火前烤干。 崔耕这才深感带女兵的尴尬,将自己的外衫扔过去,让她们帮自己也烤一烤,至于内~衣也只能硬挺着烘干了。 然后,他就眼观鼻鼻观口,如同老僧入定了。 好不容易,崔耕等人的衣服烤好了,女兵们也开始悉悉索索地穿衣。 可正在这一片乱哄哄之际,忽然一阵尖利的女声传来,道:“鬼!有鬼……有鬼啊!” 有鬼? 这些日子,封常清等人看着这些风姿绰约的女兵,说不动心,那肯定是假的。现在闻听有鬼,他们不惧反喜——表现自己男子汉气概的时候到了! 沧凉凉~~ 封常清抽出腰刀,道:“有鬼?鬼在哪里?小娘子们莫怕,俺封常清来了!” 第493章 藏用不简单 一个叫李娇容的女兵,指向了一个个黑乎乎的洞口,道:“在……在那儿……原来这个洞口是被干柴挡着的,奴家去取干柴,就发现这里有……有……” “娘的,难不成还真有鬼!” 封常清等人一看,却也是心里发毛。 洞口里光线甚暗,看不大清楚。只见里面拥拥簇簇,竟然站了二三十个衣衫褴褛的小人儿。 但是,他们四肢短小也就罢了,头颅却是出奇的大。 非但如此,眼见封常清看过来,那些小人竟然发出阵阵诡异声音,道:“吾等乃山神童子,你们冲撞了神灵,还不速速退下!退了一步,来日必遭恶报!” 宋根海的腿直打哆嗦,声音颤抖道:“这……这绝对是有鬼啊,生人怎能发出这样的声音?咱们快……快退!” “退什么?”封常清蛮性发作,道:“俺就真不信邪了!今天纵是有鬼,我也得杀杀看!” 这洞口甚小,成年人是进不去的。 他索性随手捡起一块巨石,就往里面狠狠掷去! “住手!” 崔耕见状,赶紧高声喝止。 他可绝不相信什么鬼神之事,道:“封兄弟,别动手,这里面应该是些小孩子,戴了个纸糊的大头。” “不能吧……”封常清有些迟疑,道:“纸糊的和真的,俺能分不出来?再说了,他们那古怪的声音……” “听本官的,我虽然不知他们怎么把这大头造得如此惟妙惟肖,也不知这声音为何如此古怪,但他们绝对都是人。” 在封常清的眼里,崔耕就是装神弄鬼的祖宗,当下再无怀疑,道:“那咱们该怎么办?” “呃……这么多孩子聚拢在一起,肯定是有什么难言之隐。咱们把他们劝出来。” 随后,崔耕对 着洞口,温言道:“小朋友们,你们究竟是什么人?快出来吧!哥哥给你们糖霜吃!” “别害怕,我们都是好人!你看这么多漂亮的大姐姐跟着我,我能是坏人吗?” “出来吧,谁先出来,我给他一两金子!后出来的,可就是只有一文钱了。” …… 就这样,崔耕威逼利诱,换了很多种说法,引诱那些孩子们出来,但毫无效果。 最后,有个大些的孩子实在忍不住了,道:“狗官!莫要惺惺作态了,我们是宁可死,也不会出来!” “哎呦呵,小兔崽子挺倔的啊!”宋根海道:“你们以为,我们是拿你们没办法了是吧?想得美!待会我就拿烟熏你们,看你们出不出来!” “我……我们……”那个大孩子也没什么急智,索性道:“我们都准备了刀子了,你敢放烟,我们就自尽!” “哇~~”、终于有个七八岁的孩子忍不住,哭了起来,道:“我……我不想死啊,俺爹还指望俺传宗接代呢!” 哇哇~~ 有这个孩子一带头,可了不得了,里面顿时哭声一片。 这回的声音可不再诡异,小孩子们哭了个撕心裂肺,大人们听了心里发堵,纷纷狠狠地瞪向宋根海! 其他人也就罢了,关键是被一群美貌的小娘子们一瞪,宋根海自知理亏,脖子一缩,再也不敢言语了。 但是……今天这事儿,到底该如何收场呢? 众人面面相觑,一筹莫展。 “嘻嘻,小朋友们,你们哭什么啊?乖,莫哭了,姐姐给你们讲故事好不好?” 正在这时,秦雨儿忽然开口了。 她也不管那些小孩子们同意不同意地,自顾自的讲了起来,道 “从前,在一个遥远的地方住着猪妈妈和它 的三只小猪。猪妈妈没能力养活三只小猪,就叫三只小猪出去寻找各自的幸福……” 得,正是崔耕教她的《三只小猪》的故事。 讲完了《三只小猪》,秦雨儿又讲《丑小鸭》《睡美人》等等…… 还别说,这些来自后世的经典故事还真不赖,渐渐得那些小孩子们不哭了,开始聚精会神地听故事。 又过了一会儿,那些小孩子见这么漂亮的大姐姐,如此耐心地哄自己开心,浓重的心防慢慢的卸了下来。 半个时辰后,秦雨儿又道:“小朋友们,你们别在里面待着了,那里多冷啊!跟姐姐一起起烤火玩游戏好不好?” “好!” 有几个五六岁的小孩子走了出来。 有他们带头,功夫不大,山洞内的小孩儿们出来了个七七八八。最后,那个年纪稍大的孩子长叹一声,也带着剩余的小孩子们走了出来。 果然,小孩们带的头罩是纸糊的,只是精美异常,肯定是出自能工巧匠之手。 另外,他们每人的脖子上,都挂着一个笛子。刚才那奇怪的声音,应该是通过这根特殊的笛子发出来。 崔耕也不拦着秦雨儿和小孩子们玩游戏,只待这些小孩子放松下来,再询问他们的来历。 可还没过一刻钟,外面已经雨过天晴。 紧跟着,一个清朗的声音,从外面传来,道:“罪人卢藏用,参见崔着作!还请崔着作大发慈悲,饶了这些可怜的孩子吧。” 什么?卢藏用?他怎么成罪人了?再者……他和这些孩子有什么关系? “义父!义父!” 正在崔耕疑惑之际,那些孩子们已经撇下秦雨儿,喊着“义父”,冲了出去。 崔耕带着众人出了山洞,只见在这些孩子的簇拥下,有一身 着青衫,相貌清癯的中年人,正直挺挺的跪在自己面前。 他赶紧上前,以手相搀,道:“你就是卢藏用?” 卢藏用顺势而起,道:“不错,正是罪人!” 崔耕道:“卢兄出身范阳卢氏,而在下的妻子卢若兰,也是范阳卢氏之人。说起来,咱们还是有些亲戚关系哩。呃……咱们就打开天窗说亮话吧,卢兄是不是遇到什么麻烦了,怎么自称罪人呢?” “唉,此事实在说来话长。崔着作如果不嫌弃的话,还请到山居一叙。” “固所愿者,不敢请尔!” 崔耕等人在卢藏用的引领下,到了翠云峰的山顶。这里风景绝美,建了几处气势恢宏的道观。 这些道观的掩映之中,有一民宅若隐若现,那就是卢藏用的府邸了。出家人也不是不食人间烟火的,听说“寻仙查访使”来了,那些道士们赶紧出迎。 崔耕吩咐三百女兵,分成数部,到其他道观中安歇。自己则带着手下四大金刚以及韦什方、秦雨儿、莫小星等人,来到卢家作客。 有两个十五六岁的少年献上香茗,略微寒暄了几句后,卢藏用终于开始了正题。 他苦笑一声道:“说起来,在下今天真是弄巧成拙了。崔着作,你可知那些孩子都是什么人?” “倒要向卢兄请教。” “想当初,周兴来俊臣侯思止等酷吏横行,破家千万。天下正人君子敢怒不敢言,只能想尽办法,为那些忠臣孝子留下的一点血脉。藏用不才,也收拢了将近两百孤儿。” 宋根海忍不住插话,道:“不对吧,那山洞里,总共才三四十个小孩儿啊?” “唉,你们那是只见了一个山洞的。听说崔着作上了终南山,我就亲手做了那些面具和笛 子,让他们分别躲入几个隐秘之地。” 宋根海听了这话可不乐意了,道:“我家大人又不是老虎,你们躲什么躲啊?” 卢藏用苦笑道:“崔着作虽然不是老虎,但奈何这些孩子都是朝廷钦犯啊!崔着作既然身为朝廷命官,遇到了朝廷钦犯,岂有视而不见的道理?” 崔耕仔细一琢磨,还真是这个道理,道:“所以,卢兄就把那些孩子都藏起来,并用面具和笛子做最后的手段?但是,阴差阳错,今天忽然下了一场大雨,本官不但和那些孩子碰上了,你那些小手段也没用?” “正是如此!” 说着话,卢藏用又跪下了,道:“还请崔着作念他们身世可怜,就睁一只闭一只眼吧。” 事实上,来俊臣死后,朝堂上已经掀起了一阵翻案风。 但是,武则天也不知什么原因,对这些奏章全部留中不发,既不赞同,也不反对。所以,这些孩子武则天到底是想杀还是想放,那还真不好说。别说崔耕了,任何一个官员都不会枉做小人啊。 崔耕道:“卢兄你这就杞人忧天了,现在我为仙医查访使,只管寻访孙思邈老仙长,对其他的事情一概不管!” “那就多谢崔着作了!”卢藏用这才如释重负地站了起来。 二人又说了几句闲话。 崔耕发现这卢藏用还真不是盖的,不但琴棋书画堪称宗师,而且还对易经八卦等颇有研究,甚至传言的“辟谷之术”,也全不是吹牛。 他心中一动,问道:“卢兄久居终南山,不知可曾见过孙思邈老仙长?” “孙思邈?”卢藏用的面色有些古怪,道:“崔着作问我算是问对人了……实不相瞒,终南山上的孙思邈老仙长在哪里……我还真知道!” 第494章 道家导引术 崔耕眼前一亮,高兴地道:“孙老仙长到底在哪?” 卢藏用苦笑一声,指了指自己的鼻子,道:“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崔耕愕然道:“啥?你?” 卢藏用点头道:“不错,孙老仙长现在是否还在人世,我不知道。但是,终南山上,所有的孙思邈老仙长,都是卢某人所扮。” “为……为什么?”崔耕目瞪口呆。 卢藏用没正面回答,而是将桌上的香茗一饮而尽,道:“崔着作,你觉得在下这茶叶如何?” “似乎并不如何出色。” “唉,何止是不出色啊,山野之茶,凑合着喝罢了。”卢藏用面色发苦,道:“但即便是这等茶叶,不是崔着作到来,卢某人是绝计舍不得喝的。无它,要养这将近两百张嘴,卢某人已经捉襟见肘,再也没有多余的钱喝茶了。” 崔耕模模糊糊地好像抓住了点什么东西,道:“所以,你假扮孙思邈老仙长,是想给人治病,多收点诊金?” 卢藏用微微摇头,道:“当然不是,给人治病才能得几个钱?再说了,在下既然假扮孙老仙师,总不好表现地太过贪财吧?” “那你的意思是?” 卢藏用道:“在下是想吸引朝廷的注意。我卢藏用虽然名声不彰,但孙老仙师有名望啊!朝廷使者一来终南山查访到孙老仙师,就查访到卢某人了。他报与陛下后,卢某人定能得朝廷赏识,升官发财。到了那时候,我养活那些孩子,还成问题吗?” 敢情历史上的“终南捷径”,还有这番隐情!闻听此言,崔耕忽然对卢藏用肃然起敬起来。 不过,还有件事他想不明白。 在历史的记 载中,卢藏用被武则天招入长安城,官封右拾遗。然后青云直上。历吏部、黄门侍郎、修文馆学士、工部侍郎等职,最后官居尚书右丞。 在这些职司上,卢藏用大肆收受贿赂,仕林的风评很不好。 按说养两百个孩子,用不着这么费劲啊。是他后来性子变了,还是有什么别的隐情? “崔着作,你再看看这个。”正在崔耕胡思乱想之际,卢藏用的声音,把他惊醒。 崔耕凝神一看,却是卢藏用把一封信递了过来。 这封信是崔耕的好朋友陈子昂写的,信上说卢藏用文采出众,善蓍龟九宫术,工草隶、大小篆、八分,善琴、弈,思精远,实在是不可多得的人才。 更关键的是,卢藏用和自己多有诗词唱和,交情甚好,所以,还请崔耕看在自己的面子上,对卢藏用多多照拂。 崔耕看完了,问道:“卢兄是想本官举荐你为官?” “不错,听闻崔着作在上官舍人、狄相乃至陛下面前都说得上话。有朝一日,崔着作回京之后,他们问起。还请顺嘴提上卢某人一句。” 说到最后,卢藏用已经面色尴尬无比。 最后,不待崔耕表态,他就赶紧转移话题,道:“卢某人也略通岐黄之术,虽然比不上孙思邈老神仙,但自认不落当世任何人之后。令夫人的病,不如就让在下诊治一番?” “如此也好。” 卢藏用已经娶妻,秦雨儿是由卢夫人接待。 崔耕吩咐了莫小星一声,不消一会儿,秦雨儿就蹦蹦跳跳地来到了屋内,道:“夫君找妾身是有什么事儿?是又要讲故事吗?” “呃……当然不是。”崔耕指着卢藏用 ,道:“这位卢先生医道高明,兴许能治好雨儿你的病,你让他给你号号脉。” “又是看病,好吧!”秦雨儿不情不愿地走上前来,撸起袖子,露出了洁白如玉的皓腕。 卢藏用面色郑重,伸出三根手指,就往秦雨儿的手腕上搭去。 可是,就在似接触还没接触的时候,秦雨儿猛地把手抽出来了,面色微沉,道:“你这人不好,开的药肯定是苦的,我不要你看病了!” 崔耕对只有三四岁智力的秦雨儿毫无办法,只得温言劝道:“雨儿乖,卢先生是好大夫!” “我不要,这个大夫鬼鬼祟祟的,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人!” 人家卢藏用风度翩翩,哪里鬼鬼祟祟的了?崔耕简直哭笑不得。 但是,小孩子是没办法讲道理的,崔耕左劝右劝,秦雨儿就是不准卢藏用号脉。 最后,还是卢藏用善解人意,主动打圆场,道:“不号脉就不号脉吧,尊夫人身体无碍,病在脑中,号脉很可能也号不出什么来。不如在下先开两剂提神醒脑的方子,给尊夫人吃吃看?” 崔耕道:“那就多谢卢兄了。” 从那天开始,崔耕等人就在翠云峰顶住了下来,让卢藏用给秦雨儿治病。 至于结果嘛……似乎……好像……有点效果? 卢藏用总共是收拢了不到两百孤儿,大的十一二,小的五六岁。秦雨儿别看对卢藏用很不感冒,但对这些孤儿很上心。 也不知是崔耕讲的那些故事起了作用,也不知是秦雨儿太过漂亮,抑或是吃了卢藏用的那些药之后,秦雨儿的智商真的有所恢复。 总而言之,秦雨儿成了那伙孩子的孩子王了,每天 带着孩子们追猫逗狗,玩了个不亦乐乎。 崔耕对秦雨儿的病也是抱着死马当活马医的态度,也就听之任之了。 直到两个月后,崔耕才以治疗效果不明显为由,宣布要离开终南山,再访名医。 翠云峰的老道们和卢藏用一起,摆下一桌好酒好菜,为崔耕等人送行。 卢藏用手举一杯酒,道:“崔着作,下官祝您早日查访到孙老仙师,尊夫人早日康复!” “借卢兄吉言!”说着话,崔耕就要把杯中酒一饮而尽。 “崔着作,等等!”忽然,卢藏用大叫一声,道:“崔着作莫喝,这酒里有问题!” “嗯?”崔耕当时停住,疑惑道“这酒能有什么问题?” 卢藏用道:“在下修习道家导引术以来,耳聪目明,鼻子灵敏,您的这杯酒,似乎有股怪味儿,恐怕酒里有毒啊。” “怪味儿?本官怎么没闻出来?” 卢藏用坚持道:“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左右是一杯酒罢了,不如牵一条狗过来,试一试此酒到底有没有毒?” 见卢藏用说得如此郑重其事,崔耕总不能拿自己的小命儿不当回事儿吧,只得点头应允。 老骗子韦什方接过崔耕的那杯酒,左瞅右瞧,甚至提鼻子闻了两下,道:“这酒看起来,也没什么奇怪的啊……道家导引术有这么神奇?我怎么不知道。” 卢藏用也不争辩,接过那杯酒道:“老仙长不信的话,咱们待会儿一试便知。” 韦什方嘿嘿一阵冷笑,道:“那贫道就拭目以待了!” 功夫不大,一只膘肥体壮的大黄狗到了。卢藏用用几个大馒头浸了崔耕的那杯酒,让那大黄狗吃了。 大黄狗吃完了之后,刚开始还活蹦乱跳,但没用一刻钟,就倒在地上,七窍流血而亡。 事实胜于雄辩。 别看韦什方能把武则天忽悠瘸了,别看崔耕身边带着擅刑名的周兴,都没用! 要不是卢藏用出手,崔耕今天就得交代在这! 他脸色大变,躬身行礼,道:“多谢卢兄的救命之恩!呃……您再看……啊,不,闻闻,还有谁的酒,里被下毒了?” 卢藏用微微摇头,道:“没了,那个下毒的人,只在您这一杯酒里下了毒。” 只在崔耕的酒里下毒?这人选范围就非常小了。 人们稍微一查,就查清楚了,这事儿是翠云观的小道士何丰趁乱干的。现在,他已经逃之夭夭了。 卢藏用道:“何丰和崔着作远日无冤近日无仇,肯定还有幕后主使。崔着作你再好好想想,是不是得罪了什么人?” 崔耕掰着手指算道:“自从我上表,请陛下改立庐陵王为太子之后,就成了诸武的眼中钉,肉中刺了。武三思,武懿宗,武攸宜,武攸宁……都有可能。另外,还有张昌宗和张易之兄弟,也一直和本官不对付。” 卢藏用似乎对大周官场不怎么熟悉,讶然道:“这么说来,崔着作为了拥庐陵王为太子,已经得罪了半个朝廷?” “也可以这么说。” 卢藏用眸子中精光闪动,抱拳拱手,慷慨激昂道:“请恕卢某人眼拙了。在下原本只以为崔着作是普通的朝廷高官,充其量是为了百姓们做了点好事罢了。万没想到您竟是如此英雄人物!现在,卢某人有个不情之请,还请您务必答应! “但不知卢兄想要本官做什么?” 第495章 风云会房州 卢藏用正色道:“如今最大的大义所在,就是庐陵王为太子,天下重归李氏!崔着作冲锋陷阵在前,在下不才,愿附骥尾!” 崔耕迟疑道:“你堂堂进士出身的人物,想做本官的幕僚,这是不是太屈才了?” “为国事粉身碎骨,亦无不可,何况是屈才呢?再说了……” 卢藏用缓和了一下口气,赔笑道:“在下也不是全无私心。我要想得高官厚禄,光一个“隐士”的名头,恐怕大大不够,最好还是真的为朝廷立下大功。在下跟在崔着作的身边,还愁没有立功的机会吗?” 一直寡言少语的周兴忽然开口了,道:“卢先生的辩毒之能堪称独步天下,不如大人就答应他吧。” 老骗子韦什方似乎也被卢藏用折服了,为他说话道:“崔着作身边的封侍卫都六品官了,卢先生给您当幕僚,也算不得什么委屈。” 这话倒也在理,在历史的记载中,卢藏用走了“终南捷径”,被朝廷征召,官封右拾遗,这个官也不过是个七品官罢了。 别嫌七品官小,大部分进士出身的人,初入官场,都是八品官、九品官。比如崔耕着作局里面的两个九品“校字”,就都是新科进士。 崔耕想了一下,还真没拒绝自己这个救命恩人的理由,点头道:“那就委屈卢兄了。” 卢藏用肃然行礼,道:“应该说,属下多谢崔着作收留。” …… …… 卢藏用跟着崔耕离开终南山,那将近两百孤儿无人照顾,也自然同行。他们现在的身份不黑不白,崔耕准备交给扬州的黑社会头子李善暂为安顿。 于是乎,崔耕一路游山玩水,再往扬州方向而来。 “仙医查访使”形同钦差,而且是没有目的地的钦差,各地官员都殷勤接待。 三百女兵狐假虎威,很是得了一番好处,对崔 耕更是死心塌地。卢藏用似乎也颇为受用,每到一处就积极地查访珍稀药材,为秦雨儿治病。 这一日,崔耕一行人终于到了扬州城。 此时扬州大都督府长史早已不是张潜,而是一个叫苏瑰的人,照样是大贪官一名。 安平王武攸绪软磨硬泡,终于得了武则天的旨意,辞官不做,去嵩山修道去了。 一朝天子一朝臣,崔耕再看扬州官场,大有物是人非之感。 好在因为上官婉儿力挺的缘故,陈三和这个江都县令倒是稳稳的,没受什么影响。 另外,崔耕的老部下姚度,在扬州也过得颇为滋润。 眼见宋根海等人都官升一级,他除了嘴上夸几句外,倒也不是特别羡慕。看来,是那个俏寡妇,已经把姚度的斗志都消磨没了。 扬州新城刚建好没多久,百姓们倒是颇为挂念崔耕的恩德,张灯结彩,欢迎崔青天回来。在这种氛围下,崔耕反而要约束那些女兵,不要做的太过火了。 李善主动来拜访,把那些孤儿暂且领走,找一个小岛暂且安置。只待朝廷有明确的旨意下来,再做定夺。 在扬州休息了几天后,崔耕、封常清、宋根海、周兴、黄有为,在陈三和以及李善的帮助下,偷偷离开了扬州城,往房州方向而来。 对外,则由莫小星宣称,崔大人病了,概不见外客。 君不密则失其臣,臣不秘则失其身,崔耕的真正行踪,甚至没告诉新进投靠的卢藏用和老骗子韦什方。 然而,尽管崔耕做的隐秘无比,却依旧没瞒过两方面的人。 扬州城内,福盛客栈,一间上等的客房内。 一个二十多岁,形容俊朗的年轻公子,轻哼一声,道:“这么说……那崔二郎溜了?” 在他面前跪着两个人,一个身形瘦小,尖嘴猴腮;另外一个孔武有力,仪表堂堂。 那尖嘴猴腮地道:“不错,就在今日上午,崔耕带着几个心腹,乘着小轿,出了扬州城。离城三十里后,他们换乘几匹快马,往西边去了。” 那公子皱眉道:“西边?他们是打算去哪?” “属下不知,但咱们的人已经跟下去了,绝对丢不了!” 那年轻公子点了点头,道:“那就好,本堂主相信你们战部的能力。” 顿了顿,他又故作漫不经心地道:“最近咱们秘堂内,有些人乱嚼舌根子,说族里准备让本公子退位让贤,你们听说过没有?” 二人对视了一眼,吞吞吐吐地道:“倒是……倒是有这么个说法,但我们觉得,不大可能吧?” “哼,不是不大可能,是绝不可能!” 那公子猛地一拍几案,恨恨地道:“秘堂乃是五胡乱华之际,五姓七望为保留族中传承,秘密成立。所有秘堂之主都是二十余岁上任,四十岁卸任。而且,秘堂之主的人选,必须七位家主共同同意,缺一不可。现在我李休有陇西李氏力保,他崔耕根本就没有任何机会上位!” 那个仪表堂堂孔武有力之人,其实就是秘堂的战部首领叫郑辛,那个身形瘦小尖嘴猴腮的,是秘堂战部副统领王浩。 郑辛和王浩听了李休这话,都不由得暗暗翻了几个白眼,心中暗想,七位家主,只有一个坚决支持你,这你还好意思说? 哼,崔耕绝没机会上位?你李休要是不觉得崔耕威胁太大,至于亲自来指挥我们,不让我们和崔耕直接接触吗? 当然了,李休积威日久,尽管二人是这么想的,面上却不敢露出分毫。 郑辛转移话题,道:“不管怎么说,崔二郎也是咱们五姓七望的杰出人物。既然族里面有命令,咱们把他保护好也就是了。” “哼,本公主看,族内纯属小题大做。”李 休不以为然地道:“保护崔二郎,调几个好手罢了,又何须战部全体出动?你们派人暗暗跟着崔耕,战部还是在扬州待命!” “可是……” “嗯?”李休眉毛一挑,沉声道:“本堂主的命令,你们战部敢不遵?” “属下不敢!” 郑辛和王浩知道李休是不想崔耕和战部有大多瓜葛,不敢抗辩,领命而去。 其实他们自己也觉得崔耕此行没啥危险,族内调战部保护崔耕,只是为了争权夺利罢了。 然而,事实证明,他们错了,错的非常厉害! 五天后。 郑辛再次拜见李休,焦急道:“堂主,大事不好了!崔耕等人进了房州,咱们兄弟跟进去之后,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什么?再说一遍?” “我说我们战部的几个兄弟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不是,本堂主问你前一句!” “崔耕等人进了房州城!” “不错,就是这句!房州?庐陵王?”林休的俊脸阴晴不定,沉吟道:“看来族内下的命令没错,这崔二郎竟牵扯到了太子的废立之事,此行绝对危险不小!” “那堂主以为……咱们还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李休眼中精光一闪,道:“传本堂主的命令,秘堂战部成员全体出动,兵发房州城!” 郑辛建议道:“那咱们要不要先派人跟崔二郎接触一下?也好互相配合。” 李休摇头道:“不必了,崔耕既然敢进房州城,肯定有一定的把握。咱们就暂且坐山观虎斗,关键时刻再力挽狂澜!非如此,怎能显咱们战堂的本事呢?” “是,堂主高见!” 郑辛领命而去。 望着郑辛远去的背影,林休喃喃道:“崔二郎,算你倒霉!你要是干别的事,本堂主说不定还真的看在家族的面子上,帮你一把。但唯独这件事……嘿嘿, 我在李旦身上下了那么大的本钱,又怎能容你破坏呢?” …… …… 于此同时,扬州城三元客栈内。 突厥的飞鹰卫带队统领多木哲,也得到了自己派去跟踪崔耕的人,已经完全失联的消息。 他沉吟道:“如此说来,这房州还真的藏龙卧虎了?” “这些汉人不可小觑!”副统领舒瑟廉面色肃然道:“都是咱们突厥一等一的好手,失踪的神不知鬼不觉。” “那你说……动手的是谁的人?” 舒瑟廉沉吟道:“属下说不好。按说,那下手之人,如果对左贤王有敌意的话,应该直接对左贤王动手啊!但他若是左贤王的人,又没必要对咱们飞鹰卫下手那么狠。要知道,咱们飞鹰卫这次纯属帮忙,对左贤王可是毫无恶意。” 多木哲摸着光秃秃的下巴,沉吟道:“房州乃庐陵王李显的驻地,左贤王到房州去干什么,简直用脚后跟都能想出来。此行本来就危险重重,现在突然又冒出来这么一股子敌友难辨的势力……好,真是太好了!” 舒瑟廉疑惑道:“这有什么好的?” “房州城越乱越好!”多木哲轻拍了一下几案,道:“此城不乱,又怎显咱们飞鹰卫的本事?咱们飞鹰卫不显出足够的本事来,又怎能帮公主固宠呢?” 随即,面色一肃道:“传本统领的命令,飞鹰卫全体进驻房州城。注意,暂时既不要跟踪左贤王,也不要和他接触,只是搜集情报为主。到了关键时刻,咱们飞鹰卫再一锤定音!” …… …… 崔耕其实对身后有人跟踪自己的事一无所知,更不知有人帮自己把跟踪之人全部料理了。 事实上,他一进房州城,就被骆宾王带来的一个消息砸了个晕头转向。 “什么?庐陵王府,已经被房州刺史衙门的大兵给围了,许进不许出?” 第496章 不速之客来 骆宾王摇头,道:“您听错了,庐陵王府现在不是许进不许出,而是许出不许进。每日王府所需的瓜果菜蔬等物,都由专人放在王府门前,再由王府的仆役挑入府中。整个过程中,难以传递任何消息。” “不对啊……”崔耕疑惑道:“本官听说房州刺史张知謇对庐陵王甚是恭敬,怎么突然转了性了?” 骆宾王道:“不是张知謇转性了,而是房州刺史换人了。新任的房州刺史叫袁立诚,听说他是武三思的人,对庐陵王的防范甚是严密。” “这袁立诚是什么时候上任的?” “十天前。” “十天前?”崔耕面色微微一变,喃喃道:“这岂不是说,袁立诚上任伊始,就对庐陵王做了布置?这回咱们可麻烦大了……” 在崔耕原本的计划里,诸武在房州肯定是有眼线的。 自己要想顺利完全武则天交代的任务,最好是先乔装改扮来房州,和庐陵王秘密接触,商议逃出房州的细节,然后再调大军接应。 然而,他万万没想到,人家武三思竟然棋高一着,先把房州刺史换了,庐陵王府许出不许进。 无法传递消息,就无法商议庐陵王逃出房州的细节啊,这可咋办? 哪怕是自己下定决心蛮干也不成啊——谁知道围困庐陵王府的大军里面,有没有诸武的死士? 崔耕和骆宾王面面相觑,一筹莫展。 接下来的几天里,他们倒是与不可能中,想出了不少法子。比如收买内线,比如在那些送去的瓜果菜蔬中做手脚,甚至骆宾王一发狠,在庐陵王府不远的民居中,挖了一条地道。 但是,所有的谋划,都以失败告终。 无奈之下,崔耕等人也只得赞留房州城,待机而动。直到半个月后…… “主公,大喜!大喜啊 !”这一日清晨,崔耕还没起床呢,骆宾王就拍着他的房门大叫道:“这可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咱们的机会来啦!” 崔耕赶紧把门打开,惊喜道:“什么机会?快,到屋里说。” “是!” 进了屋内,骆宾王刚一落座,就迫不及待地交代道:“属下刚刚得到消息,庐陵王之女李裹儿回房州了!” “这样啊……”崔耕微微有些失望,道:“袁立诚连庐陵王都敢得罪,难不成还不敢得罪李裹儿?他硬拦着,不让李家父女相见,咱们能怎么办?” 骆宾王笃定道:“借给袁立诚俩胆儿,他也不敢!主公您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啊。这李裹儿不是一个人回来的……她后面还跟着武三思儿子武崇训呢!属下可是听说了,现在武崇训对李裹儿殷勤得很哩……” 武崇训对李裹儿非常殷勤? 听了这话,崔耕就更奇怪了,疑惑道:“武三思到底是搞什么把戏?怎么一边让袁立诚对庐陵王严加防范,一边又放任自己儿子追求庐陵王之女呢?” “这个么……属下猜,武三思是不是在做两手准备。一边积极谋取太子之位。另一边,让武崇训追求李裹儿。若谋求太子之位失败,他还可以和庐陵王联姻,永保富贵。” 崔耕仔细回想,历史上,武崇训倒是的确和李裹儿成亲了,以至于李显登基之后,非但没对武三思进行任何清算,反而对他宠信有加。 崔耕点头道:“倒是有这个可能,那现在咱们要做的,就是派人……啊,不,这么大的事,只能是本官亲自混进王府,和庐陵王商议出逃的细节。” 骆宾王道:“那要不……咱们先派人跟李裹儿联络一下?” 不过,他这话刚一出口,马上就意识到 不对了,道:“女生外向,李裹儿和武崇训不清不楚的,她到底站在哪一边,那还真不好说。不行,这事儿不能告诉她!” 崔耕当然也明白这个道理,道:“但不告诉李裹儿,我怎么混到她的身边,而不被她发觉呢?唉,要是莫小娘子在这就好了,没有莫小娘子,那老骗子韦什方在也好啊。” “哈哈!难为崔着作还记得贫道!”忽然,窗外传来一阵清朗的笑声。 紧接着帘栊一挑,一个仙锋道骨的老道,出现在崔耕的面前,其人正是韦什方! 啊? 崔耕和骆宾王一见此人,顿时吓了个亡魂皆冒! 其实,崔耕刚才就是随口一说罢了,韦什方的来历不明,怎么能让他参与这件大事呢? 骆宾王更是想到,这个客栈已经被共济会包下来了。韦什方这家伙,到底是怎么神不知鬼不觉地摸进来的?此老的功夫简直是自己平生仅见的最高,他真的就是一个普通的骗子? 沧凉凉~~ 骆宾王抽出腰刀,高声道:“老道,你刚才到底听到了多少?” 呼啦啦~~ 经骆宾王喊了这么一嗓子,客栈内共济会的人,赶紧抽出兵刃围拢过来。 只待骆宾王一声令下,就要将韦什方乱刃分尸! 老骗子倒是毫不紧张,自顾自地拉了把椅子坐下。“嘿嘿,骆宾王,你别害怕,贫道对你和崔着作绝无恶意。” 能不害怕吗? 要知道,崔耕和刚才骆宾王的谈话中,可是半点都没提到骆宾王的真实身份! 他再次问道;“你到底是谁?” “嘿嘿,贫道的身份,你不是已经知道了吗?” 似乎觉得自己这个答案,并不能让骆宾王满意,顿了顿,韦什方又补充道:“贫道的真实身份,是颇有尴尬之处。但骆宾王你想想,贫道 要是对你和崔着作有恶意的话,刚才直接走人不就行了吗?又何必主动现身?” 还真是这个道理,袁立诚是武三思的死党,杀李显可能还有点顾忌,但杀崔耕可就没什么心理障碍了——反正崔耕是秘密来房州的,他被盗匪所杀,总不能怪到袁立诚的身上吧? 骆宾王这才放下心来,挥了挥手,令那些共济会的人退下,问道“不知老仙长今天来,到底意欲何为呢?” 韦什方道:“贫道和二位的目的一样,是保庐陵王登基为帝。” 崔耕沉声道:“那当初你欺骗九公子,乃至被本官捉住,都是有意为之?” 老骗子砸吧了一下嘴,苦笑道:“贫道又不是神仙,怎么可能算得那么天衣无缝?只能是因势利导。崔着作问的这些事儿,大概是介于有意无意之间吧。” 反正老骗子该知道的都知道了,又没表现出什么恶意,崔耕也只能是姑妄信之。 他问道:“既然老仙长和本官的目的相同,不如现在就帮本官易容一番?” “那却不忙。”韦什方微微摆手,道:“崔着作要想混进李裹儿的身边,怎么也不是三五天的事儿。即便你可以三五天不洗脸,但贫道的妆容可坚持不了那么时间。” “所以,咱们俩得一起混到李裹儿身边,你随时为本官补妆?” 韦什方点头道:“不错,正是如此。咱们把其他的事儿定下来之后,贫道再给崔着作易容不迟。至于现在么……请问崔着作,你是准备以什么理由,混到李裹儿的身边呢?” 崔耕想了一下,道:“本官还没想好。总而言之,要投机所好吧。” “崔着作没想好,贫道却已经想好了。要接近一个人,最快最好的法子,就是送礼!” 说着话,韦什方将背后的包 袱打开,露出了一样宝物,道:“庐陵王被贬之初,倒是生活颇为困窘。不过,这几年,地方官见庐陵王行情看涨,对他多有孝敬,吃穿用度并不在当今天子之下,连带着李裹儿也享尽富贵,所以……一般的东西,可打动不了她!” 骆宾王既是名满天下的大才子,又为徐敬业做过谋主,心高气傲。 他一见韦什方这胸有成竹地样子就有些不愤,傲然道:“嘿嘿,你有宝物,莫非我们共济会就没宝物了吗?贫僧也有一宝,未必就比你那件来得差!” 崔耕还真感兴趣了,道:“大和尚你有什么宝物?” “主公稍待,属下把那件宝物拿来,您一看便知。” 骆宾王起身而去,功夫不大,就拿了一个锦盒来,把那锦盒打开,露出一物,果然是世所罕见的异宝。 非但如此,此宝和韦什方所献之宝一样,肯定是任何女子一见,都心中欢喜。 等等……女子? 崔耕忽然心中一动,道:“李裹儿刚回房州,咱们就一头撞上去,那也显得太刻意了,不如等上三日。在这三天时间里,本官也凑个热闹,再给李裹儿准备一宝。” 韦什方道:“崔着作那样宝物,不会是临时做的吧?李裹儿见多识广,您那样东西,她真能看得过眼?” 崔耕哈哈大笑,道:“老仙长尽管拭目以待!” 骆宾王更是对崔耕怀着无穷信心,道:“有道是,人外有人天外有天。真论起这些奇技淫巧来,老仙长,您在崔着作面前,恐怕得甘拜下风哩!” “哦?是吗?”韦什方手捻银髯,道:“贫道这一辈子从未服人,包括那位高高在上的大周天子。如果崔着作真能让贫道甘拜下风,说不得……” “怎样?” “贫道会给他一个天大的好处。” 第497章 今朝来斗宝 武崇训最近有点烦。 虽然李裹儿长得相当出色,甚至被好事之人称为“大周第一美女”。但是,奈何,他并不喜欢这种青涩的小丫头,只喜欢那些风情万种善解人意的美少妇! 所以,当初他是完全抱着利用之心和李裹儿交往的。 没想到,最后崔耕不知从哪里得了启发,让他偷鸡不成反蚀一把米——非但没陷害成庐陵王,还让武三思当太子的行情大降。 这还不是最让武崇训郁闷的,最郁闷的是,武三思回家之后,沉思了三天三夜,最后传下命令,让他不惜一切代价,讨好李裹儿,成为李显的乘龙快婿。 李裹儿又不傻,已经陷害了人家一次了,再让人家和自己合好,甚至让人家相信,原来那个处心积虑陷害她的人,是真的喜欢她,这事儿谈何容易? 不出武崇训所料,尽管他后来用尽了各种手段,李裹儿还是对他毫不感冒。 后来,李裹儿烦不胜烦,竟然不在洛阳打探消息了,直接带着人回了房州。 无奈之下,武崇训也只得随着她一同前来。 然而,好死不死的是,那房州刺史袁立诚得了武三思的命令,彻底隔绝庐陵王府的内外联系,任何人求情也绝不通融,包括他武崇训! 父债子偿,武三思的锅,可不就得武崇训背吗?这下李裹儿更生气了,一连几天,都没给他好脸色。 这一日,房州城,李裹儿的临时住所。 武崇训满脸殷勤之色,道:“裹儿妹妹,我刚得了一个小玩意儿,挺有意思的。你闲着也是闲着,就看一眼呗。” “哼,什么哥哥妹妹的?”李裹儿俏脸寒霜,道:“你姓武,我姓李,咱们俩毫无关系!” 武崇训赔 笑道:“话怎么能这么说呢?我爹是当今天子的侄子,你爹是当今天子的儿子,那就是至亲的表兄弟……” 李裹儿白眼一番,打断道:“哦,表兄弟啊。我怎么听人说……一表三千里,算不得什么正经亲戚呢?” “呃……” 武崇训当然知道李裹儿在强词夺理,但他总不能雄辩滔滔,直接把佳人驳个哑口无言吧? 他眼珠一转,索性直接冲着外面,高声道:“把那件宝物带进来!” “喏!” 随着一声答应,有四个仆役,抬着一个半人高的香炉走了进来。 此炉高三尺,开有四门,架四座小桥,雕刻着花草、飞禽、诸天、伎乐、麒麟、鸾凤、白鹤等,炉身嵌着珍珠、玛瑙、珊瑚、宝石、车磲、琬琰等物,真是华美异常。 李裹儿性喜奢侈,又是个小孩子,很快就被此宝吸引住了,声音有些颤抖道:“这是给我的?” “那是自然。”武崇训得意道:“我把这件东西命名为百宝香炉,炉身乃是用黄金和紫铜合铸,光铸造此炉就用钱三万贯。” 李裹儿问道:“那些珍珠玛瑙等物,又用了多少钱呢?” 武崇训往四下里看了一眼,压低了声音道:“这些东西,都是我偷偷从家里偷出来的!” “啊?偷出来的?” “对啊。裹儿妹妹请想,我这个高阳王一年才多少俸禄?能拿出三万贯来,已经是竭尽全力了,又怎么可能再拿出这么多的珍珠玛瑙?” 李裹儿年纪小,还真的信以为真了,担心道:“啊?那这事儿被你爹发现了怎么办?” 武崇训道:“充其量被他狠狠地打一顿,半年下不了床呗,还能怎么着?” 顿了顿,又深情地道:“ 裹儿妹妹,不管你信不信,当初我陷害你,都是父王逼的。这些日子,我每天午夜醒来,都辗转反侧,深深自责。如果能为你做点事稍作弥补,哪怕是狠狠地挨这么一顿打,我也甘之若饴!” “崇训哥哥,你……” 李裹儿本来就对武崇训有情,再听了他如此深情的告白,顿时深受感动,缓缓往武崇训身上靠去! 大功告成! 武崇训这才长松了一口气,嘴角泛起得意的笑容。 蹬蹬蹬~ 可正在这时,忽然一阵沉重的脚步声响,将现场的旖旎气氛完全打破。 有人在外面高声道:“启禀裹儿小娘子,外面有两个百姓求见。” 李显做过几天皇帝,所以,有人尊称李裹儿为公主。但是,实际上,李裹儿并未受过任何册封。换言之,在官面上,她就是一个平民百姓。所以,李裹儿的随从平时也就是以“小娘子”称呼。 武崇训气急败坏地道:“裹儿妹妹身份尊贵,岂是什么阿猫阿狗都能见的?快把那两个百姓赶走。” 那随从摸了摸袖兜中新得的十两金子,颇有职业道德抗辩道:“可那两个百姓,不是咱们中原人,而是波斯人。我中华乃礼仪之邦,不见不好吧?” 武崇训怒道:“什么礼仪之邦?我看你分明是收了那两个波斯人的贿赂!” 那随从是李显的人,其实并不怕武崇训。相反地,他因为武崇训诬陷李裹儿,对其很看不过眼,冷笑道:“不错,我是收了那两个波斯人的贿赂了。事实上,那两个波斯人,不仅要贿赂我,还要贿赂裹儿小娘子——他们是来给裹儿小娘子献宝的!” 李裹儿很有些见钱眼开,眼前一亮,道:“俗话说,“ 黑昆仑、裸林邑、富波斯”,这波斯人还是很有些好东西的,让他们进来吧。” 物以稀为贵,武崇训今天刚送了李裹儿一件宝贝,当然不想李裹儿再得什么宝贝,冲淡她对自己的感激之情了。 但事已至此,总不能拦着李裹儿吧?也只得暗暗怀恨在心,准备把那两个波斯人的宝贝,说得一钱不值。 不消一会儿,两个外邦人被那个随从领了进来,原来是一老一少。 这两个人都身着波斯服饰,背着一个大包袱。 老的看年纪在六十左右,头发花白,面色红润,精神矍铄。 年轻的大概二十多岁,鼻梁英挺,剑眉星目,人样子长得相当不错。 不用问,这俩人正是老骗子韦什方和崔耕崔二郎。 如果说莫小星的易容术,被人认为是神乎其技的话,那韦什方的易容术恐怕就得被认为是真正的“神迹”了——莫小星只能让易容后的崔耕判若两人而已,但韦什方不但能做到这一点,还让他比之前更加英俊! 武崇训一看崔耕,就感到浓浓的威胁,挑刺道:“你看起来,倒像是中原人士,不像是波斯人啊?” 崔耕对此早有预案,道:“小人名叫崔立,家父是中原人氏,出海行商,遇到风浪,不慎流落波斯,娶了当地的波斯女为妻。所以,小人既可以说是波斯人,又可以说是中原人!” “那这老家伙又是何人?” 韦什方道:“小人是崔立的管家,也是中原人氏。当初我和老主人一起流落波斯,今天终于叶落归根了。” 谁着话,老骗子眼一红,竟挤出了几滴眼泪, 李裹儿问道:“你们是来给我献宝的,不知所求为何?” “这……”崔耕和韦 什方对视一眼,故作迟疑道:“小人当然对公主有所求,不过说出所求之前,还请公主先看看我们所献之宝。” 说着话,韦什方从袖兜中拿出了一个锦盒,把锦盒打开,里面却是一粒珍珠。 珍珠并不稀奇,但奈何此珠太大了,俗话说得好,“七分为珠,八分为宝”,此珠粗略估量,没有十分也差不了多少。 这不是钱的问题,是有钱你都没处买的问题! 老骗子韦什方介绍道:“我家主人居于波斯时,曾经偶然救了一个饿晕了的瘸腿波斯老人,并给他养老送终。那波斯老者为了感谢我家主人,临终之前,用一把匕首,划破大腿,取出了此宝。原来,这珠子是他的传家宝,为了避免旁人觊觎,才一直藏在腿中。” 武崇训不以为然地道:“哼,那波斯老者都要饿晕了,还不把这珠子当了?你这老家伙,也是说话不尽不实的。” 韦什方理直气壮地道:“要是一般宝物,当了也就当了。但此珠乃是无价之宝,哪个质铺能买得起?那老者无权无势的,财一露白,恐怕引来的就是杀身之祸!” 李裹儿可不管这宝珠的来历如何,将宝珠拿在手中就不舍得放手了,道:“说实话,我还真没见过那么大的珠子呢?你们说,此珠是不是当今世上最大的珍珠?” 崔耕微微一躬身,道:“恐怕确实如此,也只有此物,才配得上小娘子的绝世容颜,它今天也算物得其主了。” “哪里,奴家哪有那么漂亮?”李裹儿低下去去,一片娇羞。 武崇训见状,心中大大吃味儿,冷哼了一声,道:“裹儿妹妹,你觉得这个宝珠,比之今天我所献的百宝香炉如何?” 第498章 难得无价宝 “嗯?百宝香炉?” 李裹儿望了望地上的百宝香炉,又看了看自己手中的宝珠,感觉难以决断。 当然了,宝贝差不多,但送的人总有亲疏远近之别啊。一个是曾经山盟海誓的情郎,一个是初次见面的波斯商人,该怎么回答,那还用问吗? 李裹儿道:“两样东西我都喜欢。不过,若是非要比较的话,似乎是高阳王的百宝香炉更胜一筹哩。 武崇训听了心中欢喜,冲着崔耕哼了一声,道:“小子,听见没有?你久居波斯,孤陋寡闻,还当这珠子是什么难得的宝贝呢。告诉你,类似的东西,裹儿妹妹见得多了,完全不稀罕!” 擦! 武崇训这孙子真能睁眼说瞎话啊,若是我当初只拿了一个宝珠过来,今天还真没办法过关了。 崔耕暗暗翻了几个白眼,微微一笑,道:“呃,这位公子,刚才听裹儿公主称您为高阳王,莫非您就是梁王武三思之子,高阳郡王武崇训吗?” “不错,正是本王。” 崔耕慢条斯理地道:“高阳郡王,您误会了。在下从来不认为此珠是什么难得的宝物,只是认为珍珠之中,此珠最大罢了。事实上,在下献给公主的宝物中,此宝只能算是个小玩意儿,大头还在后面呢。” 别看武崇训嘴里说此珠一般,事实上,他心里面对此珠的价值再清楚不过了,讶然道:“听你话里话外的 意思……难不成,你还有其他的宝物,比此珠更为厉害? “那是自然!高阳郡王、裹儿公主,你们请上眼了……” 崔耕一使眼色,韦什方就将背后背着的包袱取了下来。把包袱打开,露出了一条五彩斑斓,华美异常的裙子。 女人哪有不爱新衣服的?尤其此裙又是如此出众? 李裹儿顿时眼前发亮,道:“好漂亮的裙子!” 武崇训哼了一声,不以为然地道:“漂亮倒是漂亮了,但是这种裙子撑死了也就是价值百贯,连那颗珠子都大大不如,又算什么难得的宝物?” 崔耕也不争辩,微微一躬身,道:“小的斗胆,请裹儿公主穿上此裙一试。稍后,您就会明白此裙的妙用了。” “嗯?一件裙子难道还有什么妙用不成?” 李裹儿心中好奇,拿着那件裙子去了后面。 功夫不大,佳人换上了那件五彩斑斓的裙子,翩然回转。人比花娇,美裙如画,相得益彰! 崔耕见了,不由得暗赞一声:果然不愧是有“大周第一美女”之称的李裹儿,真称得上是倾国倾城、风华绝代! 武崇训尽管和李裹儿相识日久,也被这美人和美裙的组合,弄得一阵目眩神迷。 他心中暗想,平时倒不觉得,今日一见,这李裹儿还真是颇有姿色啊!如此佳人,也只有落入我武崇训之手,才不算暴殄天物! 想到这里,武崇训 再次挑事儿道:“姓崔的,你所谓的此裙的妙用,到底在哪呢?” “高阳郡王别着急,只要裹儿公主穿着这条裙子在四下里走动一番,此裙的妙用自然就会显现。” …… …… 半刻钟后。 武崇训张大了嘴巴,叹了一声,道:“原来如此,此裙还真是颇不不简单啊!” 却原来,这条裙子从正面看是一种颜色,从旁看是另一种颜色,在阳光下显现第三种颜色,在阴影中却又与刚才的颜色完全不同。、 非但如此,随着颜色变化,裙上闪烁着的百鸟图案,也在不断变化。 如此神奇的裙子,称之为异宝毫不为过! 李裹儿兴奋地满脸通红,看香崔耕的目光分外柔和,道:“这位小哥,但不知此裙是如何做的呢?” 崔耕介绍道:“此裙名曰百鸟裙,乃是能工巧匠采百鸟羽毛,历时三年制成。许多禽类非但珍贵异常,而且世所罕有,想采它们的羽毛谈何容易?若算上工钱的话,此裙真可以称得上价值连城了!” 武崇训虽然心中认可崔耕的说法,但嘴上却不服气道:“此裙不过是费的人工多罢了,要说价值连城,实在是太过了。别的不说,此裙比我那件百宝香炉就大大不如。” 言毕,又望向李裹儿道:“裹儿妹妹,你说,我说得对不对?” 如果非让李裹儿二选一的话,她肯定是会选那件百鸟裙 了,衣服穿在身上,多漂亮,多拉风啊!而那个百宝香炉,只能放在家里面,又不能拿出去显摆,又有什么意思? 但是,尽管心里是这么觉得的,但李裹儿嘴里还是给足了李崇训面子,道:“高阳郡王,此言有理!” 武崇训斜瞥了崔耕一眼,道:“小子,听清楚了吧?本王说什么来着?你就是孤陋寡闻……” “诶,高阳郡王别着急!”崔耕右手一挥,打断道:“这样宝贝不行,小的还有第三样宝贝呢?” “什么?你还有宝贝?”武崇训和李裹儿异口同声地问道。 不怪他们如此惊讶,崔耕拿出的“十分珠”和“百鸟裙”,已经是大大出乎她们的预料之外了。 要知道,这两件宝贝,世所罕有,价值连城,哪怕是用来贿赂武则天都够了。这么好的东西,为啥要用来贿赂李裹儿呢?她除了是李显的女儿外,根本就没啥能拿的出手的,能给这两个波斯人帮什么忙? 尤其是现在,怎么看这俩波斯人的架势,要送的还不仅仅是这两件宝贝? 至于崔耕自己,此时则暗暗叫了一声侥幸。 他当初可没料到,自己竟然会和武崇训差不多同时献宝,以至于被这孙子记恨上了,拼命贬低自己的宝贝。 那个“十分珠”,实际上是骆宾王的珍藏。韦什方刚才所讲的故事,就是骆宾王的亲身经历,只是故事发生的 地点,不是在波斯,而是在大周的扬州城。 至于那件“百鸟裙”,则是老骗子韦什方提供的。 能随手拿出如此无价之宝,崔耕对韦什方的身份更好奇了,只是每次问起来,老骗子都会笑而不答。 所谓的第三件宝贝,则是崔耕亲自准备的“奇技淫巧”之物了。 他再次从袖兜中拿出了一个锦盒,把那盒子打开,露出了几个圆润可爱的小瓷瓶,上面画了侍女图,精美异常。 武崇训一见,就哑然失笑道:“本王说你这波斯人孤陋寡闻,你还不承认?这不是房州自然堂卖的装药的瓷瓶吗?你仔细瞧瞧,这上面还有自然堂掌柜的落款呢,就更谈不上什么珍贵之物了!” 崔耕简直哭笑不得,道:“高阳郡王,有句成语您听说过没有?” “什么成语?” “买椟还珠!” 武崇训怎么可能没听过买椟还珠的典故?怒道:“你这胡人,好生无礼!这瓷瓶的瓶口小巧之极,只能装一些药粉。本王就不信了,那瓷瓶里,还能装什么珍贵的宝贝不成?” “嘿嘿,这瓶里装着的是不是难得之宝,你说了不算,裹儿公主说了才算!” 说着话,崔耕将锦盒往李裹儿面前一推,道:“裹儿公主,请将那瓶儿打开。小人相信,您会满意的。” 李裹儿迫不及待地将一个瓶儿打开,面色微变道:“世间还有此等宝物!” 第499章 易得有情郎 崔耕的小瓷瓶里,到底装的是什么宝贝?后世女人们的最爱,香水是也! 其实,崔耕制出了木兰春酒之后,就离着制出香水只有一步之遥了。只是后来各种麻烦纷至沓来,他才一直没顾得上此事。 前几天,韦什方拿出了百鸟裙,骆宾王拿出了十分珠,崔耕起了争胜之心,提出了用酒精萃取花香的技术。 原本他还准备让共济会的人动手呢,万没想到,老骗子韦什方就是最出色的能工巧匠。 崔耕只是提了一个概念,韦什方就赞叹不已,主动请缨了。而且造出来的实物,比他想象中要好很多。 会各种旁门左道,武功卓绝,连匠人之学都那么精通……有那么一瞬间,崔耕甚至都觉得,武则天当初任命韦什方为宰相,不是被他骗了,而是慧眼识英才。 …… …… 虽然“香水”是第一次出现在这个世界上,但凭着女人的直觉,李裹儿还是第一时间就明白了此物的妙用。 她轻轻地弹了几滴香水到自己身上,赞叹道:“这是用玫瑰花做的吧?嗯,比熏香方便,比香囊的香味强,真是不错。但不知此宝叫什么名字?” 崔耕微微一笑,道:“此宝可称九天仙露,不知裹儿公主可还满意?” “满意,太满意了。” “那样的话……”崔耕扭头瞥了武崇训一眼,主动出击道:“不知裹儿公主以为,此宝比之百宝香炉如何?” 不待李裹儿回答,他又道:“好叫裹儿公主得知,这九天仙露,可不是只能制玫瑰味儿的,各种花香都可混入其中。” 这就有些警告的味道了——你要是再昧着良心说话,眼前这些香水就是一锤子买卖了,以后休想再得到其他味儿的香水。 另外,不用崔耕提醒,李裹儿也应该能想到:即便自己只要玫瑰味儿的香水儿,这几个瓷瓶也用不了几次。若想长期供应,还是得求到眼前这个波斯人的头上。 “呃……”李裹儿目光闪烁,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回答是好。 老骗子韦什方积极配合崔耕道:“实不相瞒,公主的那件百鸟 裙,就是小人我缝制的。除了会制百鸟裙外,我还会制一种叫单丝碧罗笼裙的宝裙,此裙缕金为花鸟,细如丝发,大如黍米,眼鼻口甲皆备,如果有机会的话,小的定将单丝碧罗笼裙制成,献与裹儿公主。” 那言外之意,自然是李裹儿如果不能让老头儿满意,以后就没机会得单丝碧罗笼裙了。 李裹儿年纪小,对爱情的感觉也就那样,这一被香水和单丝碧罗笼裙吸引,心里的天平顿时就倾向到了崔耕这一边。 她点头道:“奴家的确喜欢九天仙露胜过百宝香炉,多谢二位了。” 功亏一篑! 武崇训虽然明白,这次失败,是因为自己的宝贝比这两个波斯人差太多了。 但他更明白,这件事说明,自己在李裹儿心目中的分量,还比不过两样玩物! 一股浓重的挫败感,涌上了他的心头,没好气地对崔耕二人道:“好了,你们的宝物也献了,裹儿妹妹也满意了,但不知你们到底是想提什么要求?现在就说出来吧。” 顿了顿,又尽力在李裹儿面前展现男子汉气概,道:“纵是裹儿妹妹办不到,本王也一定尽力帮你们办到。” 孰料,这两个波斯人毫不领情。道:“你?高阳郡王?不是小的瞧不起您,这个忙,您帮不了!” 武崇训的老爹武三思既位高权重,又深得武则天信任;李裹儿的老爹李显连自由都没有! 到底有什么事,是武崇训办不到,而李裹儿却能办得到的? 倏忽间,一个荒诞的念头,同时涌上了武崇训和李裹儿的心头——该不会是这个波斯人不知什么时候有幸见到了李裹儿的芳容,有意拿这三件宝物当聘礼吧? 李裹儿心中暗想,这家伙长得倒是挺英俊的,不在高阳王之下,我嫁给他也不是不行。但是,我们的身份相差太大了,父王是不可能同意的。呃……我要是拒绝的话,他把这三样宝物拿走可怎么办?好舍不得啊! 武崇训早把李裹儿视为自己的禁脔,此时直气地怒发冲冠,道:“你到底想要裹儿妹妹帮什么忙?告诉你 ,别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崔耕这才图穷匕见道:“小的既不是癞蛤蟆,也不是想吃天鹅肉。而是想吃……龙须凤发!” “什么?龙须凤发?”武崇训微微一愣,道:“世间怎么可能真有什么龙须凤发?” 崔耕振振有词道:“怎么没有?皇帝乃是真龙天子,皇后乃是人间真凤。皇帝的胡子和皇后的头发,不就是龙须凤发了吗?想裹儿公主的父亲庐陵王曾贵为大唐天子,母亲韦氏也曾经母仪天下。取父王、母后一点须发,对她算什么难事?” “呃……还真是这么回事儿。”武崇训这才神色稍缓,挠了挠脑袋,道:“但问题是,你要龙须凤发干什么?” 韦什方道:“这是小主人为老奴求的。我得了一个怪病,每到初一、十五的子时,就会忽寒忽热,痛苦不已。后来,我和小主人偶遇异人,得了一个仙方。这才备了重礼,来求裹儿公主,取得龙须凤发。” 这年头中医要的奇奇怪怪的东西太多了,龙须凤发虽然匪夷所思了一点,但也不算太过出格。 李裹儿将信将疑道:“可是,庐陵王府现在许出不许进,奴家连父王和母后的面都见不到,就更别提给你们找什么龙须凤发了。要不,你们等上几个月?” “那可不成。”韦什方连连摇头,道:“别看小的我红光满面,但那是回光返照。实际上我已经病入膏肓,最多只能再活一个月了,实在等不了那么久。” “可是……现在奴家确实无能为力啊!” “那我们不管!” 说着话,老骗子陡然出手,抢过了十分珠,厉声道:“如果公主不答应的话,小的就把这颗珠子毁了!” 崔耕也拿出来早已准备好的火折子,道:“裹儿公主的百鸟裙诚然巧夺天工美轮美奂,但是……若溅上点火星,烧掉了几片羽毛,恐怕不大好吧?” 何止是不好啊,简直把一件难得的宝物,变成了一件毫无价值的废品! 李裹儿俏脸微变,连连摆手道:“别,你们俩千万莫冲动!我又不是要抢你们的宝物,咱们万 事好商量。” 韦什方冷笑道:“怎么商量?咱们双方实力悬殊,要让我等放心,还请公主先发个誓来。” “好吧,苍天在上,厚土在下,今有善信……如违此誓,天诛地灭!” 李裹儿无奈之下,发下了毒誓。 崔耕和韦什方这才放松心情,重新落座,道:“不知公主准备如何帮我们取到龙须风发呢?” 李裹儿自己当然没办法,把求救的目光,看向了武崇训。 武崇训刚才都吹了牛逼了,总不能关键时刻掉链子啊,只得道:“那本王就去见房州刺史袁立诚一面,让他亲自去庐陵王府走一遭,取来龙须凤发。他信不过别人,总不会信不过自己吧?” “不行!这个法子不好!”韦什方摇头道:“我们必须亲眼见那龙须凤发,从庐陵王和王后身上取下来。要不然,谁知道你是不是随便拿了别人的胡须和头发,来蒙骗我们?” 他这个担心,当然也不无道理,武崇训为难道:“本王倒是没问图,但是,那袁立诚就是个死脑筋,他不同意,我也没法子啊!” 崔耕不以为然地道:“如果袁刺史不信任我们的话,完全可以只把我们放进去,不让我们出来。就破这么一次例,有什么大不了的?” 李裹儿也帮腔道:“都说袁立诚是梁王的得意门人,难不成,他真的连这点面子都不给你?这也太不拿你这个梁王世子当回事了吧?” “我……” 这话还真是戳中武崇训的逆鳞了。 武崇训虽然是武三思的大儿子,但兄弟甚多,这世子的位置并不怎么稳当。尤其是在武三思可能当皇帝的情况下,这个位子的诱惑力太强了。各兄弟都虎视眈眈,他岂能不心思敏感之极? 咚~ 他重重的一拳锤在了几案上,道:“好,本王把话放这了,我一定要带这两个波斯人进庐陵王府。他袁立诚答应得答应,不答应也得答应!” 李裹儿道:“不是两个人,而是三个人,奴家想念父王和母后,也想进庐陵王府哩。” “行,一个羊也是赶着,俩羊也是牵着,本王这 就去和袁立诚那厮打擂台!” 言毕,武崇训起身,离开了李裹儿的临时驻地,直奔房州刺史衙门而来。 袁立诚不敢怠慢,赶紧把这位梁王世子,恭恭敬敬地迎入了府内。 但是,待他完听了武崇训的来意之后,就微微一皱眉,道:“高阳郡王,这事儿可不大好办啊。隔绝庐陵王府内外,可是梁王千岁自己的意思,卑职只是奉命而为而已。” 武崇训冷笑一声,道:“不错,隔绝庐陵王府内外的消息,的确是父王的意思。但是,本王追求李裹儿,难道就不是父王的意思了?只要把那两个波斯人放进去,她就能得三件世所罕有的宝物。李裹儿心怀感激之下,我们俩的事儿,不就成了吗?” 袁立诚道:“话虽如此,可是……” “行了,没什么可是的。”武崇训循循善诱道:“庐陵王当初又不知道你要兵围他的王府,怎么可能早做安排?退一万步说,就算他做了安排,又从哪找三样价值连城的宝物?” 袁立诚其实也觉得这俩波斯人可能没什么问题,语气缓和,道:“且容卑职三思。” 武崇训继续劝道:“袁刺史您再仔细想想,父王为太子,那可不是板上钉钉的事儿。他都给自己留后路了,你就一点都不想对庐陵王示好?万一,本王是说万一,庐陵王有朝一日得登大宝,你觉得父王能护得住你?” 略微顿了顿,又补充道:“还是说……你真的要对父王的命令执行到底,不给本世子半点面子?” 好么,看这话说的,庐陵王胜了,袁立诚没好果子吃。即便武三思胜了,因为袁立诚今天得罪了武崇训,还是没好果子吃! 那还坚持个什么劲啊? 袁立诚最终咬了咬牙,道:“好,就依高阳王所言。不过,此事关系重大,卑职一定要随你们一同前往。” “一同前往?” “不错,就是一同前往。”眼中精光一闪,恶狠狠地道:“只待那两个波斯人得了龙须凤发,和公主一分开,卑职就取了他们的性命!嘿嘿,唯有死人……卑职才能真正放心!” 第500章 终得见真龙 武崇训之所以逼迫袁立诚,只是为了讨李裹儿的欢心,可不会管两个波斯人的死活,当然是慨然应允。 三日后,在庐陵王府长史韦笑的引领下,房州刺史袁立诚、高阳郡王武崇训、以及崔耕、韦什方、李裹儿等人,一起到了庐陵王府的承运殿。 承运殿从理论上讲,乃是庐陵王办公的所在,也就是民间传说中的铁瓦银安殿。 “参见庐陵王(父王)千岁千岁千千岁!”不管怎么说,人家李显的身份摆在那呢,众人齐齐跪倒行礼。 “诸卿免礼平身,看座!”御座上,一个稍嫌虚浮无力的声音响起。 紧接着,有小太监搬过胡凳来,众人按照身份的高低,依次而坐。 崔耕扮作胡商,就没必要讲那么多礼节了,正大光明的往前望去。但见大殿中,面南背北居中而坐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两个人。 左边一位,是个身着宽袖圆领袍的男子,中等身材,面容略嫌瘦削,双目温文如玉,两鬓中掺杂了不少银丝。 此人应该就是刚刚登基三十六天,就被亲生母亲赶下皇位的庐陵王李显了。 虽然李显今年才四十三岁,但长期的软禁生涯,以及精神压力,让他直看似六十许人。 不过,李显毕竟是李治和武则天之子,良好的基因,再加上充分的教育,让他的气质颇为不凡,让人一见,就心生好感。 和李显平起平起的那人,应该就是他的皇后韦氏。 与李显的未老先衰不同,岁月似乎并未在韦氏身上留下多少痕迹。粉面桃腮,峨眉淡扫,肤如凝脂,体态风流,任谁见了,都得赞一声,好一个徐娘半老风韵犹存的尤~物! 不待李显说话,韦后就阴阳怪气地轻哼一声道:“袁刺史可是我们庐陵王府的稀客啊。怎么着?你是觉得围了我们庐陵王府一个多月不过瘾,特意亲自前来斩草除根了? 行啊,我们夫妇俩都在这儿了,你动手吧!” 袁立诚满脸尴尬之色,强自解释道:“哪里,王后误会了。卑职之所以派兵围了庐陵王府,是因为房州城内,最近颇不太平。为免宵小之徒惊扰了庐陵王,才出此下策,还望王爷和王后见谅!” 韦后颇为刻薄地道:“哦?是吗?那请教袁刺史,若是洛阳不太平,洛州刺史会不会派兵把皇宫围了呢?” “呃……这……” 袁立诚没想到韦后这么不给面子,被堵了个哑口无言,只得转移话题道:“下官今日前来拜见王爷和王后,主要是为了两个波斯人。您看这老者,虽然表面上看起来精神矍铄,实际上已经病入膏……” 然后,他把两个波斯人给李裹儿献宝,求取“龙须凤发”的经过,简要地说了一遍。 韦后听了,和李显对视一眼,沉吟半晌,看向崔耕道:“你这波斯人,好生无礼。《孝经》云;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孝至始也。本宫这还好说,但庐陵王若为了几件宝物,就毁伤胡须,那不是对陛下的大不孝吗?” 其实在大唐年间,男子也是会对胡须略作处理的。韦后此言,只是因为李显身份敏感,不愿意给人口实罢了。 但同样地,崔耕要“龙须凤发”,也不过是混进庐陵王府的借口啊。 他眼珠一转,起身行礼,道:“只要王后愿意割发,小人就心满意足了。至于庐陵王的胡须嘛……不需要王爷亲自割须,只要允准小人跟在庐陵王身边,待他的胡须自然脱落即可。” “这样啊,如果能救人一命,当然也……” “万万不可!” 袁立诚还想等崔耕等人取了龙须凤发,再把他们解决了呢。一听这话可傻眼了,等李显的胡须自然脱落?那得等到什么时候啊?自己堂堂的房州刺史,总不能整日不办公,在庐陵王里等 机会刺杀两个胡人吧? 他赶紧阻拦道:“庐陵王的身份何等尊贵,你们两个波斯人,怎配随侍左右?” 武崇训也看出了便宜,心中暗想,对啊,我怎么没想到呢!如果能让李显为了波斯人割胡须,那就是他对当今大周天子不孝的一大罪状,父王的太子之位不就稳了吗? 于是乎,他帮腔道:“正是如此!谁知道庐陵王的胡须什么时侯脱落,难不成连庐陵王睡觉如厕,你们都跟着?简直是成何体统!” 崔耕和韦什方齐齐跪倒在地,道:“还请庐陵王成全!” “这……”庐陵王和韦后都深感为难。 这本来是一件小的不能再小的小事儿,但在众目睽睽之下,被有心人一引申,就会发展为影响庐陵王地位的一件大事。 割胡子是不孝,任两个胡人跟在身边就有失武则天儿子的身份,都不妥当,这可咋办? 要不,就直接拒绝这俩波斯人的要求? 呃……那当然还是不行的,关键在于李裹儿。 想当初庐陵王被赶下皇位,发配房州。 他虽然名义上贵为庐陵王,但实际上却是个被严加看管的囚犯。 在路途中,韦后早产,产下一女。当时既无稳婆接生,也无新生儿的襁褓,李显无奈之下,脱下自己的衣服把这个小生命包裹起来,起名“裹儿”。 她就是李裹儿。 因为感觉对李裹儿亏欠太多,所以,韦后和李显都对她珍爱异常,但有所求,无有不应。 武崇训正是吃准了这点,才出言挤兑。 见庐陵王和韦后落入彀中,武崇训的嘴角上,泛起了得意的笑容。 形势比人强,事情发展到现在,饶是以崔耕和韦什方智计百出,此时也大生难以破局之感,只得听天由命。 然而,正在这个关键时刻,李裹儿忽然开口了。 她虽然年幼无知并且娇生惯养,但她可不傻,本能地就意识到 现场的气氛不对。 李裹儿歪着脑袋问道:“父王和母后为何为难呢?可是觉得这两个胡商只给了女儿宝物,却没给父王和母后宝物,所以,不愿意帮他们的忙?” “傻孩子,那怎么可……咦?” 忽然,韦后眼前一亮,使出缓兵之计道:“嗯……正是!崔立,你既然是向庐陵王和本宫求药,怎么只给准备了给裹儿的礼物,却没有本宫的?要想跟在庐陵王身边求药不难,得再献一件宝物出来!” 在她的想法里,两个波斯人的家底儿都抖落干净了,怎么可能有第四件宝物? 这么一为难两个胡人,他们再回去准备宝物,今天就不必马上决断了。 武崇训可不能任由这种情况发生,破天荒地为崔耕等人说话道:“那老人只能再活一个月了,王后这个要求可是强人所难。” “不,算不得强人所难!” 忽然,崔耕微微一笑,将自己身上背着的包袱拿下来,打开来一看,赫然正是另外一件百鸟裙! 武崇训目瞪口呆道“你怎么还有一件?” 当初崔耕和韦什方拜见李裹儿的时候,各背着一个包袱。韦什方打开包袱,向李裹儿献了百鸟裙,但崔耕的包袱可从未打开过。 本来武崇训还以为崔耕的包袱里,是换洗的衣服呢,万没想到竟然是另一件百鸟裙! 崔耕心说,韦什方考虑的非常周到,他除了准备用一件百鸟裙讨好李裹儿之外,还准备了另外一件百鸟裙,用来缓和我和韦后之间的关系。只是人算不如天算,万没想到,此裙最后是用在了这里。 他哂然一笑,道:“那当然是因为在下并非什么不通礼数之人了。” 随后,跪倒在地,道:“在下谨以此裙献给王后,还望您践诺,准许在下跟在庐陵王身边。” 李裹儿兴奋地道:“母后,这百鸟裙可非常不一般,您穿上试试嘛。” 刚才韦后已经听袁立诚讲了百鸟裙的神异之处了,也颇为意动,假借着受不了女儿的央求,苦笑道:“唉,真受不了你,好,本宫就试试!” 闻名不如见面,见面更胜闻名! 韦后换上这百鸟裙之后一走,直感觉此裙比刚才袁立诚描述中还要神异,再也舍不得脱下来了! 再者,刚才已经说了,只要崔耕等人再献上一件宝物,就准他们留下来啊,这可如何是好? 他看向李显道:“王爷,你看今日之事……” 李显虽然今天一直没说话,但那并不是说他才能平庸,只是长久的磨难,让他学会了不要轻易表态而已。 现在,他早已把其中的利弊考虑得清清楚楚,道:“竟有两件百鸟裙?难不成,你们二人会制这等宝裙不成?” 李裹儿迫不及待带地道:“父王猜对了,百鸟裙就是那个老头儿制的!” “有一就有二,有二就有三,让他们再制第三件百鸟裙,应该不是什么难事吧?” “那是自然。” “好!”李显猛地一拍几案,道:“孤王任命你们二人为庐陵王府司衣,秩从九品,跟在本王身边伺候。呃……那两件百鸟裙已经被裹儿和王后穿过了,就归她们所有。你们速速制出第三件百鸟裙,孤王要将之献给陛下,聊表孝心!” 完美解决! 人家李显为了向武则天献孝心,任命两个小小的司衣,没毛病吧?既然是王府的司衣,跟在自己身边伺候,那岂不更是理所应当? 这是献孝心的事儿,能算“贪财”吗?什么贪图宝物割胡须,贪图宝物有失体统,完全不存在啊! 闻听此言,崔耕心不禁泛起一个念头,道:这庐陵王不是跟后世记载中一样,是个废物点心,而是一只深藏不露的老狐狸啊。 此正是:九霄龙吟惊天变,风云际会浅水游。金鳞岂是池中物,一遇风云便化龙! 第501章 芥蒂稍微解 武崇训和袁立诚则现在完全傻眼了。 袁立诚还准备借机杀了这两个胡人呢,现在人家整日跟在庐陵王的身边,他还有什么机会? 武崇训本来还想借机挤兑李显和韦后呢,现在非但没挤兑成,还让老丈人杆子和丈母娘对自己有了看法,真是偷鸡不成反蚀一把米! 最后,无奈之下,袁立诚选择告辞,并且加派人手,围住庐陵王府,继续执行许出不许进的政策。 武崇训则表示,自己要留在庐陵王府,陪着裹儿妹妹。 其实李显对自己能否当上太子,也没什么把握。他虽然看不上武崇训,但为了女儿的幸福着想,倒是不介意二人交往,点头允了。 至于崔耕和韦什方,则领了一身浅青色的九品官袍,开始在庐陵王府内上班了。 韦什方还要装模作样地制百鸟裙,崔耕可没啥认任务,就是跟在李显身边而已。 身边多了这么个生人,李显也浑身不自在啊。第二天,他就趁着四下无人的时候,微微一使劲儿,拽下了几根胡子。 随后,叹了口气,道:“唉,孤王年老体衰,胡须自落,真是令人伤感啊。不过,这对你崔立倒是件好事,快把这几根胡须拿去,给你那老管家治病吧。” 崔耕往四下里看了一眼,压低了声音道:“多谢王爷!只是现在,您既不是皇帝,也不是太子,恐怕药效不够。不如……过些日子,您再赐龙须给微臣?” “嗯?” 李显闻听此言,心头大震,目中精光一闪,沉声道:“你到底是什么人?” 崔耕跪倒在地,正色道:“微臣乃着作郎崔 耕是也,特奉陛下之命,前来房州,请庐陵王回京!” “着作郎崔耕?”李显闻听此言,面色阴沉不定,道:“你可随身带着印信,以及陛下的旨意?哼,先是波斯人崔立,后是着作郎崔耕,让本王如何信你?” 崔耕苦笑道:“王爷您这不是强人所难吗?微臣要进庐陵王府,得经过袁立诚手下的严密搜查,我就是有印信和陛下的旨意,也不可能带在身上啊!” “这样啊……”李显沉吟半晌,道:“那你刚才的话,孤王就当没听见,退下吧!” “我……” 崔耕万没想到,七十二拜都拜了,竟然倒在最后这么一哆嗦上,好悬没郁闷得一口血没喷出来。 不过,他转念一想,这也不怪人家李显多疑。李显身份敏感之极,冲着他的各种阴谋诡计多了去了,要是随便来个人说什么他都信的话,早就不知道被阴死多少次了。 关键在于,自己到底该如何证明自己的真实身份呢? 崔耕心思电转,直急了个抓耳挠腮,可还是一筹莫展。 “呵呵,王爷,你不信任崔着作,还不信任贫道吗?”正在这时,帘栊一挑,老骗子韦什方走了进来。 李显微微皱眉,道:“你是何人?” “庐陵王别着急,贫道的身份,您马上就明白了。说实话,咱们可是老熟人呢。” 随后,韦什方又对崔耕道:“还请崔着作暂且出去一下。贫道有些私房话,要对庐陵王一言。” 对我还保密?这老骗子的真实身份究竟是啥? 尽管崔耕心中好奇无比,还是依言照做。 约摸过了一刻钟内, 屋内忽然传来一阵爽朗的大笑声。 紧跟着,韦什方和庐陵王联袂而出,庐陵王冲着崔耕微微一抱拳,道:“方才本王对崔着作多有失礼之处,万望恕罪!” 虽然不知老骗子韦什方究竟用了什么手段,但只要庐陵王相信了就好,崔耕明白自己寻根究底也问不出什么来,索性十分光棍地道:“哪里,有道是君不密则使其臣,臣不秘则失其身,王爷的所作所为,大有明君之风,又何错之有?” “难为崔着作如此深明大义,若孤王有朝一日重归大宝,定与崔着作……富贵共享之!” 这就是封官许愿了。 崔耕明白,别的皇帝,大都是可共患难不可共富贵的。在他上位之前,解衣推食,口甜如蜜,但上位之后,功臣稍有小错,恐怕就有性命之忧。 但李显这个人不同。也许是当初从云端跌落地狱的经历,他分外珍视落难时候的友情。 登基之后,凡是给过他帮助的恩人,都给予高官厚禄。哪怕当事人死了,也要重赏此人的子女。 虽然说这对国家来说不是什么好事,但对跟随李显的臣子来说,简直再好不过了。 可以说,李显此言一出,至少在他当政的五年内,崔耕就可以横着走了。 崔耕赶紧跪倒在地,道:“愿为王爷效死!” …… …… 当天晚上,庐陵王李显、王后韦氏、老骗子韦什方和崔耕团团围坐,开了一个小会。 崔耕明白,因为当初共患难的经历,韦后可以当李显一半的家, 所以,他刚一落座,就道歉道:“当初九公子之事,实在是各种阴差 阳错,事急从权,还望王后见谅。” 韦后小聪明有余,大智慧不足,哼了一声道:“崔着作是不是以为,有了迎回庐陵王的大功,你害死韦昭的事儿,就可以揭过去了?” “呃……微臣以为,我不只有迎回庐陵王的大功。害死九公子的事儿嘛……我足以用其他的事儿弥补。” 韦后不以为然地道:“哦?这可奇了,你崔耕除了平了契丹之乱,坏了庐陵王的大事之外,还有什么功劳? “微臣的功劳,不是在现在,而是在未来!” “未来?” “不错?王后,您可忘了父兄之仇?微臣无论杀九公子还是迎庐陵王回洛阳,都是为了有朝一日,他能重登大宝!到了那时候,微臣固然高官得坐骏马得骑,而您……不是也有机会报那深仇大恨了吗?” “父兄之仇……” 韦后口中缓缓吐出这四个字,眼角一阵湿润,脑海中,泛起几年听过的一个消息。 当初,李显被贬为庐陵王,自己的父亲韦玄贞,以及四个哥哥,两个妹妹妹,都吃了挂落儿,贬到容州。 当时,容州当地的蛮人统领宁承兄弟,看上了自己的两个妹妹。父亲坚决不从,被活活气死。 母亲不从,被宁承兄弟所杀,四个哥哥也被砍了脑袋!唯有两个妹妹委屈求全,嫁给了宁承兄弟。结果,却被他们活活折磨死! 每每想到此事,自己都真恨不得生食宁承兄弟之肉,渴饮这俩畜生之血! 崔耕察言观色,趁机建言道:“现在庐陵王仅仅是一个闲散王爷,地方官当然会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但是,若庐陵 王身登大宝,不用他老人家下旨,就有的是人殚精竭虑,想尽办法,将二贼的首级,献到您的面前。难道为您的父兄之仇,还及不上九公子的一条命吗?” “这……”韦后迟疑道:“你崔耕敢肯定,陛下让夫君回京,是有意立他为太子?甚至……庐陵王有机会重登大宝?” 这时候不表忠心,什么时候表忠心? 崔耕跪倒在地,道:“微臣敢以性命担保!” 韦后道:“假如你猜错了,就给九公子抵偿兑命?” “不!假如微臣猜错了,就……”崔耕坚定地道:“就让微臣用这条命,让臣的这个猜测变正确!” “好,崔着作说得好!”韦什方看向李显,道:“有崔着作这等忠臣辅佐,王爷何愁大事不成?” 李显也打圆场道:“崔着作当时也一片忠心,莲儿,你莫多作苛责了。” “好吧,那本宫就对你崔耕听其言观其行了。” “多谢王后娘娘海涵!” 其实崔耕也不是怕韦后,毕竟李显的人品还是相当好过硬的。现在把话挑明,只要她在回京的路途中,顾全大局,不出什么幺蛾子就好。 见说服了韦后,崔耕轻咳了一声,开启了正题,道:“外面有房州刺史衙门大军围困,不知王爷,可有什么脱困的预案没有?” 李显苦笑道:“袁立诚颇有手段,本王的一些小手段早已失效。对了……崔着作你甘冒奇险,进入王府,应该有什么后招吧?” 崔耕和韦什方对视一眼,微微一笑,道:“当然。如果王爷没有什么意见的话,且听微臣说说自己的一个浅见……” 第502章 后车可为鉴 在历史的正常发展中,没这么麻烦。当时武三思并未举荐二张入宫,因为太平公主的关系,二张实际上是站在庐陵王一边。 结果,武则天随便下了一道圣旨,以为李显治病之名,命员外郎瑕丘人、徐彦伯接庐陵王入洛阳,太子之位的更迭就算是完成了。 但是现在不行,武三思和二张拧成了一股绳,连一州刺史都可以随意更换,最后竟兵围了庐陵王府,想把他救出来真是难比登天。 幸好崔耕有后世的记忆,想到了一个“前车之鉴”——八百年后,大明建立,朱元璋分封诸子为王。建文帝登基,开始削藩,派兵围了燕王朱棣的府邸。 朱棣不甘就戮,先是装疯卖傻,后又故意示弱,终于诱杀了前来捉拿他的官员,攻占北京城,开始了靖难之役。 待听崔耕以说故事的方式,将燕王朱棣起兵的经过讲完之后,庐陵王沉吟半晌,苦笑道:“崔着作有所不知,本王和那燕王不同,我这庐陵王府内非但颇多武三思的眼线,而且府内侍卫也称不上精锐。真冲突起来,鹿死谁手,还真不好说啊!” 韦后一直看崔耕不怎么顺眼,轻哼了一声,道:“我家王爷当初要不是对那些细作一直装聋作哑,又怎么可能过这么多年太平日子?崔着作也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 崔耕道:“哪里,王爷和王后娘娘都误会了,微臣不是想让您照方抓药,只是提供点启发而已。燕王的目的是起兵谋反,庐陵王只是要出房州城,就不用搞那么大阵仗了,咱们只用学燕王朱棣的第一步就行——装疯卖傻?” 韦后道:“哼,你刚才还说王爷日后要身登大宝呢,现在装疯卖傻,有朝一 日人们谈论起来,岂不大失体统?” 崔耕微微一笑,道:“谁告诉您……装疯卖傻的是庐陵王呢?” …… …… 三日后。 “不好啦,不好啦,高阳郡王疯啦……”一声凄厉的惨叫,在庐陵王府里响起。 紧跟着,一个赤身裸~体之人,手持宝剑,冲向庐陵王府大门外,大叫道:“哈哈!父王当皇帝啦,我就是当朝太子,尔等还不下跪,更在何时?” 其人正是高阳郡王武崇训。 这厮也是倒霉,光顾着住进庐陵王府追求李裹儿,为家族加一道保险了。万没想到,当日之举,竟成了自投罗网! 老骗子韦什方连武则天都能耍得团团转,更何况是他?一粒特殊的丹药下去,武崇训就产生了幻觉,自以为成了当朝太子。 倏忽间,他的幻觉又是一变,道:“哈哈,父皇也死啦,我要当皇帝了。呃……我要选妃,快,快,快去把庐陵王家的那个那个谁……” 李显等人正在王府的门楼上,关注事态的发展。 闻听此言,李显不由得心中暗想,嗯,武崇训这厮还是挺有良心的嘛,直到现在还惦记着裹儿。待朕登基之后,认下这个女婿倒也不是不行。 李裹儿也娇羞的低下头去,暗想,崇训哥哥真是对我一往情深,当初我真是错怪他了! 不过,武崇训接下来的话,直把这父女俩的脸都气绿了。 只见他猛地一拍脑袋,道:“对了!就是庐陵王的老婆韦莲儿,那小娘们是真勾人啊,快把她叫过来,给朕侍寝!诶……莲儿,你来了……别走啊,让朕好好得地疼疼你!” 说着话,武崇训往前走,冲着一个士兵抱去。与此同时,胯下之物昂然耸立! 那军 士浑身一阵恶寒,赶紧往旁边跑去,大叫道:“王爷,您看清楚,是我,是我啊!” “嘿嘿,本王要的就是你!” …… 双方追来追去,场面混乱不堪。 这回庐陵王府门前围困的士兵们可为难了——袁立诚有严令,不准军士们和从庐陵王府出来的人有所接触,但这武崇训明显疯了,难道真的置之不理? 好在,庐陵王李显及时给他们解了燃眉之急,道:“高阳郡王病了!快,快把他制住,请名医诊治!” “喏!” 李显一声令下,自有心腹一拥而上,把武崇训捆了起来,并在他的嘴里塞了一块麻布,抬进庐陵王府内。 军士们的麻烦解决了,但房州刺史袁立诚的麻烦才刚刚开始呢! 武崇训可是武三思的嫡子,他在房州出了岔子,自己总不能不管吧! 但问题是……怎么管呢? 找大夫进庐陵王府,谁知道那大夫有没有被庐陵王的人做手脚?隔绝庐陵王府内外消息的计划,不就完全失败了吗?但任由武崇训疯下去,那武三思能饶得了自己? 袁立诚左思右想,最后决定先到王府内看看武崇训的病情,再做定夺。 …… …… “高阳郡王就在里面,袁刺史请!” 庐陵王府的长史韦笑,乃是韦后的族人,李显的心腹,笑吟吟地将袁立诚引起一个颇为淡雅地房间内。 袁立诚凝神望去,但见武崇训躺在一张胡床上,身上盖着一床薄棉被,面色红润,睡的香甜。 他这才心里一松,道:“高阳郡王的病,可是好一些了?” “那倒是没有,只是给他喂下了安眠的药物而已。” “嗯?”袁立诚微微一愣,道:“庐陵王府的医官不是告老还乡了 吗?新任的医官尚未上任,到底是谁给高阳王开的药?出了岔子,你们担待得起吗?” 他的面色越来越严肃,说到最后,已经是声色俱厉! 但韦笑却毫不慌张,道:“袁刺史莫着急嘛,我找的这个人,可是天下有名的名医,专治……” 韦笑的声音越来越低,袁立城为了听清楚,不由自主的凑上前去,只听到了两个字儿:“不臣!” “什么?什么不沉?” 呜~~ 就在他一愣神的功夫,猛听得脑后恶风不善! “这是庐陵王要算计本刺史啊!嘿嘿,那你可错打了如意算盘,我姓袁的可不是吃素的!” 袁立诚武功甚高,这才艺高人胆大,要独自刺杀两个波斯人,以及今天毫无防备跟着韦笑进来。 然而,他万万没想到,庐陵王安排的这个刺客,同样不凡! “你给我在这吧!” 在电光火石之间,那刺客的一双肉掌已经击到了袁立诚的后脖颈上。 他眼前一黑,就跌倒在地,人事不醒了, 待袁立诚再次恢复意识的时候,却发现自己已经被五花大绑,旁边还有一人和自己同样遭遇,正是高阳王武崇训。 此时武崇训似乎已经恢复了神志,低下头去,垂头丧气,不发一言。 在袁立诚面前坐着的,正是庐陵王李显和他的王后韦氏,另外还有崔耕、韦笑、韦什方以及李显的众多子女,李裹儿也在其列。 韦什方已经恢复了那副仙风道骨的模样,轻拍了两下手,赞叹道:“袁刺史好俊的功夫啊,要不是贫道出手,还真拾掇不下来。” 袁立诚认出他就是当初那个老胡人,恨声道:“想不到本刺史百密一疏,竟被你钻了空子,你到底想怎么样?” “不怎么样,只是想请袁刺史依旨办事而已!” “旨意?谁的旨意?拿来我看!” “当然是当今陛下的旨意!至于圣旨吗?待会你会看到的……” 韦什方一挥手,就有庐陵王的亲信过来,将袁立诚和武崇训推推搡搡,推出了门外。 此时武三思的人当然已经发觉,但袁立诚和武崇训都做了人质,他们能怎么办?也只得眼睁睁地看着他们出了庐陵王府的大门。 围困庐陵王府的兵丁们见势头不对,赶紧弓上弦、刀出鞘围拢过来。 这时候就该崔耕出马了。 他将一份类似圣旨模样的东西一抖,高声道:“吾乃着作郎崔耕是也,奉了陛下之命,接庐陵王回京,尔等还不速速闪开!” 袁立诚扯着脖子喊道:“大家别听他的,他那个圣旨是假的!众将士,赶紧动手,将这些乱臣贼子拿下!” “我看谁敢动手!” 韦笑和韦什方各持钢刀,逼到了袁立诚和武崇训的脖子上,道:“袁刺史和高阳王若是出了个三长两短的,你们担待得起吗?” “这……” 袁立诚死就死了,但武崇训可是武三思的儿子,那些军士们还真担待不起。更最关键的是,现在他们群龙无首啊,谁肯担责任? 所以,那些军士们既不敢听袁立诚的命令上前,也不敢放庐陵王离去,局面一时僵持起来。 韦后心中焦急,埋怨道:“姓崔的,你的人行不行啊?莫不是贪生怕死,不敢来了吧?告诉你,庐陵王出了半点差池,就都是你的罪过!” “王后娘娘放心,这些人都是大唐的孤臣孽子,微臣对他们有绝对有信心!”说着话,崔耕伸手往远方一指,道:“您看,他们这不是来了吗?” 第503章 板荡显忠良 “护驾!护驾!” 随着一声声吆喝,大约两三千人,男女老幼皆有,僧道俗俱在,有的手持兵刃,有的手持农具,甚至有的拿着菜刀、擀面杖,从四面八方赶来。 为首一人,乃是一个和尚,看年纪在六十岁上下,满脸儒雅之气,激动地大叫道:“朝廷养士百年,仗义死节,就在今日。兄弟们,冲啊!” 说着话,老和尚眼圈一红,竟挤出了几滴热泪! 韦后目瞪口呆,道:“这……这些都是崔着作你的人?怎么……怎么如此……” 毕竟人家是来救自己的,难听的话,韦后还真不好意思说出来——人倒是不少,但这就是一帮老百姓啊,能有什么战斗力? 但她哪想得到,人家崔耕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没错,这些人都是共济会的人以及他们的家眷。 之所以男女老幼齐上阵,一个是共济会虽然人不少,但负责战斗的也就几百人,声势不够。 另外,就是崔耕的一点小心思了——不如此,怎能体现共济会对庐陵王的忠心,为大家谋一场富贵呢?不如此,怎能让庐陵王心甘情愿的为徐敬业平反呢? 他理直气壮地道:“微臣刚才不是说了吗?这些人都是大唐的孤臣孽子。您看他们男女老幼都有,服饰各异,这才说明庐陵王甚得天下民心啊!” 韦后没好气地道:“民心有什么用?可能解得了重围?” “光凭民心当然不行。但是……咱们不是还有圣旨吗?” 几乎所有人都忽略了一个问题——不错,崔耕手里是没圣旨,但那不代表武则天没给他下过圣旨。事实上,他只是没随身携带而已! “制曰:朕闻,父子天性母子连心,人之本也。庐陵王乃朕之亲子,虽有小过,发配房州……” 随着骆宾王抑扬顿挫的 声音响起,那些围困庐陵王府的军士们,顿时有些意动,开始慢慢往后退。 道理很简单,袁立诚是武三思的心腹,但他们可不是!难道大家要豁出身家性命,帮着袁立诚抗旨不遵? 袁立诚见状,赶紧高呼,道:“大家别信这和尚的,那份圣旨,同样是假的!” “哼,假的?真的假不了,假的真不了,请大家随便验看。”骆宾王随手就将武则天的圣旨递了过去。 这些围困庐陵王的兵丁们,身份有高有低,当然也有识得圣旨的。人们一阵交头接耳,目光渐渐柔和起来。 崔耕见状,趁势道:“冲啊!保护庐陵王出房州城!” “喏!” 人们齐齐应了一声,双方很快会师,保护着庐陵王等人,往城外冲去。 围困庐陵王府的兵丁也并不相拦,只是干跺脚,鼓噪道:“冲啊,杀啊!别让他们跑了啊!” 武崇训见状,恶狠狠地瞪了袁立诚一眼,道:“你带的好兵!” 袁立诚也委屈啊,心中暗想,我才来房州一个月,能做到这个地步,已经相当不错了,这事儿能怪我吗? 他也不争辩,低下头去,不发一言。 …… …… 崔耕带着这么多共济会的人,让自己的利益达到了最大化。但奈何马匹不够,男女老幼皆有,行动的速度就快不了了。 刚刚离开房州城四十里,他就不得下令,扎下临时营寨暂且休息。 李显十余年来,终于离开了房州城,往四下里望去,顿生“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之感。 他高兴地道:“崔着作,这次孤王能逃出生天,可是全亏了你啊。” “哪里,微臣的功劳不值一提。主要是王爷您洪福齐天,还有将士们用命!” “对,还有将士用命!”李显往四下里望了一眼,道:“这 些人的名字,崔着作你都帮孤王记录下来,待我回到洛阳,定当重赏!” 崔耕忙活了半天,可不就是等的这句话吗?赶紧道:“谢王爷隆恩!” “哎呦呵,这么快就要论功行赏了?我说二位,你们是不是高兴得早了一点?”正在这时,袁立诚的声音响起。 崔耕冷笑道:“本官这里有两千多人,稍后,还有大军接应。我就不信了,你还有什么手段翻盘?” “稍后有大军接应?得多久?” “呃……算算时间,差不多一个时辰吧。” “一个时辰,晚了!”袁立诚哈哈大笑,得意道:“还是梁王千岁棋高一着,在房山上安排了三千大军。这支军队的统领叫吕武,受了梁王千岁的恩惠,愿意为他效死。吕武是个死心眼,可不会管什么人质的死活,更不会管什么庐陵王尊贵的身份!现在……你们死定了!” 啊?房山? 崔耕陡然心里一惊,举目望去,房山的巍峨山影,离着自己等人不到三里,仿若就在眼前! 他心中暗想,现在是拼命逃走?还是就地待援?唉,后悔啊,真不该贪小便宜,把共济会的家眷都带来了。有了这些累赘,真是打也打不过,逃也逃不走! “冲啊,杀啊,莫让庐陵王跑了啊!” 正在崔耕为难之际,忽然远方阵阵喊杀之声传来,紧跟着两千骑兵结成阵势,向着营寨逼近! 为首一人,身形魁梧,面如重枣,高声道:“哪位是着作郎崔耕?哪位是庐陵王?还请阵前答话!” “本官来也!”崔耕应了一声,翻身上马。 李显道:“那人叫的是孤王和崔着作的名字,咱们还是一块去吧?” 崔耕为难道:“这……王爷一身系天下安危,怎可轻身涉险?” 李显苦笑道:“唉,莫非崔着作 以为,你和那人谈崩了话,本王还能逃出生天?” 崔耕想想也是,自己这两千多乌合之众,还不够人家一通划拉的,李显在前方和后方差别着实不大! 他也只得道:“封常清!” “在!” “保护好庐陵王!” “喏!” 当即,崔耕和李显催马出了营寨,黄有为在左,封常清在右,各举一个巨盾保护。 崔耕问道:“对面可是吕武吕将军吗?今日你拦住本官和庐陵王,但不知意欲何为?” “嘿嘿,崔着作又何必明知故问?一句话,放下庐陵王和他的家眷,吕某就当今日之事从未发生过。否则的话,。我就将你们当乱匪剿了!” “看来吕将军是要死心塌地的为武三思卖命了?”崔耕眉毛一挑,道:“你就算不为自己想想,也得为自己的家人想想吧?” “吕某人一人吃饱,全家不饿,并没有什么家人?” “呃……”崔耕被堵了个缩鸡大窝脖,只得换了一个角度道:“恐怕即便是武三思自己,也不愿意和李氏结下如此血海深仇吧?还请吕将军三思啊!” “哼,梁王千岁怎么想,某不管。我受了梁王大恩,只想给他解决掉,不宜直接出手的麻烦!” “如此说来,不管本官放不放手,你姓吕的就会弑杀庐陵王?” 吕武点头道:“不错,正是如此!姓崔的,说实话,你那些手下的战力,入不了吕某人的法眼,我只不过是不愿意多作杀戮罢了!” “哦?是吗?那讲不了说不起,咱们也只能做过一场了!” 崔耕明白,庐陵王若是死在这,自己不但没完成武则天交代的任务,更得受到天下人的唾骂,可以说,前途尽毁。事到如今,也只能死扛到底,看能不能坚持援军赶到了! 李显将崔耕和吕武的对 话,听得一清二楚,道:“崔着作忠义无双,本王甚至感动。只是敌我双方的实力相差太大……还是莫做无意义的牺牲了吧?” 崔耕心中一动,正色道:“庐陵王可是信不过微臣那些手下?” “唉……好生恶死,人之常情,这也怪不得他们。” “好生恶死?那可不尽然!” 崔耕朗声对四下里高声道:“诸位,现在敌众我寡,您们是想苟且偷生,还是舍生取义?” 骆宾王攥紧了拳头,道:“刚才老衲不是说过了吗?朝廷养士百年,舍生取义,仗义死节,就在今朝!” “对,舍生取义就在今朝!”男女老幼齐声呼喝。 这倒不是说大家都有那么高的觉悟,但是,一来,共济会乃是徐敬业的铁杆手下,确实想反周复唐成功,为自己和徐敬业正名。二来,也是最关键的,他们的身份都经不起查。 今天闹了这么一出,成功了还则罢了,若是失败了,早晚得被官府发觉徐敬业余孽的身份,菜市口走一遭,包括他们的这些家眷!所以,也只能一条道走到黑了。 但问题是,这两个理由,李显都不知道啊! 他直感动得热泪盈眶,道:“诸位都是大大的忠臣啊!事到如今,本王也不多说什么了。若是今日本王不幸,那当然是万事皆休。但若孤王侥幸逃生,日后定与诸君共享富贵!” “愿为王爷效死!” 人们齐声答应,声震云霄。 吕武自然听到了李显营寨中的变化,冷笑道:“士气还算不错。但是,这世上可不是光有士气就能成事的,最终决定一切的,还是自身的实力。兄弟们,听我的命令,全军出击!” “喏!” 三千大军摆出阵势,齐齐赢了一声,催动胯下战马,就要将眼前这帮乌合之众一鼓而下! 第504章 伏兵连番现 房州四面皆山,中间盆地凹陷,藏一支兵马甚是容易。藏两支乃至三支兵马呢?其实也不难。 就在吕武的大军冲向李显的营寨之时,不远处,还有一支两百来人的队伍,正在等待堂主李休的命令。 没错,他们就是五姓七望的秘堂中人! 战部首领郑辛道:“堂主,那吕武手下俱是精锐,崔二郎肯定顶不住,现在咱们是不是该现身,力挽狂澜了?” 李休早就把宝压到了李旦的身上,直恨不得亲手了结了崔耕和李显的性命,又怎么可能出手帮忙? 他摇头道:“不,现在还不是时候。” 郑辛愕然反问道:“现在还不是时候?” “那是自然。”李休振振有词,道:“咱们这两百来人,说少不少,说多不多。现在冲出去,和吕武的三千兵马冲突起来,即便加上崔耕的人,也是鹿死谁手,尚未可知。待他们和崔耕的兵马杀了两败俱伤之际,咱们再突然杀出,那才叫力挽狂澜!” “可崔耕那些人男女老幼都有,根本就不是吕武部下的对手,咱们真能等到他们两败俱伤的时候?” “那你别管,本堂主自会把握时机!” 还有句话,李休没说出来,人有失手,马有漏蹄,老虎还有打盹儿的时候呢。本堂主若是一时走了眼,没把握好时机,让吕武把崔耕和庐陵王宰了,那也不能怪本公子不是?哈哈! 他越想越高兴,嘴角露出一抹浅笑,望向了身旁山谷中,那美丽的风景。 可正在这时,郑辛讨厌的声音又响了起来,道:“堂主,您真是神机妙算啊!说不定,崔耕还真能跟那吕武拼个两败俱伤!奶奶的,他怎么在这还埋伏了一只兵马呢?” “啊?什么兵马?” 李休扭头望去,直惊了个目瞪口呆! 却原来,远方烟尘 滚滚,一队队人马的影子若隐若现,直似千军万马! “咦?不对!这是当初张飞吓曹阿瞒的故智!”李休长松了一口去,道:“这些人在马尾巴上绑上了树枝,跑动起来,直似千军万马。实际上,他们不过两百人左右而已,恐怕掀不起什么风浪来。你以为,随便来个阿猫阿狗,就有咱们秘堂战部的战力吗?” 郑辛挠了挠脑袋,道:“那当然不可能了。嘿嘿,还是堂主目光如炬,属下佩服!” 李休深怕自己的堂主之位被崔耕拿去,现在听了郑辛此言,心中甚是受用,道:“郑兄过誉了,其实本堂主也是见得多了,偶有所得……嗯?怎么会这样?” 话说到这,李休忽然惊呼出声! 原来他发现,那些伏兵尽皆头上小辫挥舞,口中大声呼喝着突厥语! 突厥的大军,怎么会出现在大周南方的房州城? 更让他惊讶的是,这些突厥人身形敏捷,骑术卓绝,至少光从军容上看,其战力绝不在秘堂之下! 李休身为秘堂之主都惊讶万分了,吕武和他的手下们,就得加个“更”字! 外来的和尚好念经,大周北方的官兵们还好说,跟突厥人交手多次,对其战力有非常清醒的了解。 但是,吕武那些南方兵不同啊,他们只听说了突厥人多么残暴,对其战力没有清醒的了解,自己吓自己,顿时士气一降。 再加上,突厥人采用马匹后面挂树枝的办法,形成了千军万马的气势,让他们的士气再降! 这还不是最关键的。 按说两军之战,双方都得留下足够的预备队,随时应变。吕武也不是不明白这个道理,但他今天自认为双方实力悬殊,根本就没留预备队! 说时迟,那时快,此时再做兵力上的调动,已经来不及了! 虽然现在 仍然是吕武手下人多,崔耕的人少,但是在局部上,竟然是突厥人以多打少! 有此三个弱点在,吕武的大军岂有不败之理? 眼见着兵败如山倒,吕武赶紧大叫道:“退!快退回来!那帮突厥人不多,咱们整军再战,鹿死谁手,还为可知!” 退?哪那么容易? 崔耕军事素养不高,但封常清可是日后名扬天下的大将。他赶紧召集了两百共济会的精锐,乘胜追击! 一场好厮杀,吕武退兵十里,才稳住了阵脚,仔细一清点,自己的手下只剩下了两千人左右。 奇耻大辱啊! 吕武直气的浑身发抖,道:“那崔耕不过是施诡计,打了咱们个措手不及罢了。现在论真正的实力,依旧是我方战优!众将士,随某来!” “喏!” 轰隆隆~~ 蹄声阵阵,吕武的大军,再次卷土重来。 这时崔耕早已与突厥飞鹰卫的人见礼,心里也有底了——自己又不是一定要击败敌军,只要再守半个来时辰就行。现在双方的实力我长敌消,完成这个任务,简直是小菜一谍! 吕武虽然不知崔耕还有后招,但久攻无功,也不由得心中焦急万分。他大叫道:“崔二郎,你可敢阵前答话?” “有何不敢?” 崔耕左有封常清右有黄有为,催马出了营寨,朗声道:“行啊,这次没叫庐陵王出面,想必你知道,现在庐陵王根本就不可能搭理你吧?” “你……”吕武深吸了一口气,道:”“某不和你做口舌之争!现在只跟你说一件事,咱们这么打下去,什么时候是个头儿?有种的话,摆开阵势,双方大战一场。” 崔耕好悬没被他气乐了,道:“姓吕的,你以为本官傻啊?吾宁愿与你斗智不斗力!” 其实最后这句,是引用当初项羽和汉高祖的 对答。但吕武就是个粗人,可听不懂崔耕话里的深意,道:“什么斗智不斗力?难不成你还埋伏着另外一支兵马?那怎么可能!依我看,你就是胆小如鼠,不敢和我沙场交锋!” 崔耕也不争辩,耸了耸肩,道:“随你怎么想。” 言毕,拨马回了营寨。 吕武大怒之下,再次挥军猛攻。 可正在双方激战正酣之际,忽然,远方再次蹄声隆隆! “啊?” 吕武心中一凉,暗想,难不成崔耕真的还有另外一只援军?这孙子真够阴的啊! 人同此心,心同此理,吕武的手下们也扭头望去。 这一望了不得了,但见两百骑兵,骑着高头大马,身着明光铠,手持丈八蛇矛枪,向着自己方向冲来! 奶奶的,这回倒不是突厥人了,但怎么这些人的装备如此之好?人人明光铠,恐怕大周御林军也配不齐吧? 诶?御……林……军? 崔耕是奉了大周天子之命,迎庐陵王回京。要说女皇陛下派御林军接应,那还真不是不可能啊! 别看眼前只有两百人左右,谁知道他们身后有多少人? 更关键的是,崔耕这孙子有前科啊!刚才突然冒出了一帮突厥人,现在又冒出一帮御林军,有一就有二,有二就有三! 那还等什么?跑吧!难不成,大家真要等着被人家捉了俘虏,祸及家人? “败了!咱们败了!赶紧想法子逃命去吧!” 不知谁发了一声喊,吕武的部下们顿时四散奔逃。兵败如山倒,这种情况下,神仙来了也没辙啊? 吕武砍杀了几个逃兵之后,自己也加入了逃命的队伍! …… …… 刚才还身陷绝境,眨眼间就大获全胜,庐陵王李显自觉现在自己还真有有点天命所归的意思。 他轻笑一声,道:“时来天地皆同力,运去英 雄不自由,古人诚不我欺啊。崔着作,你真乃孤王诸葛亮、张子房也!莫非,这支兵马也是你安排的?” 崔耕不认识李休,就要摇头。 李休赶紧道:“我等俱皆是五姓七望之人。听闻崔着作受陛下之命,要干一件大事,特来协助。万没想到,竟然赶对时机,救了庐陵王,真是幸何如之!” 随即,又从袖兜中掏出一封书信,道:“崔着作请看,这是若兰妹妹的亲笔信!” 李显察言观色,就知道当初崔耕应该是不知情,道:“哈哈,不管怎么说,尔等是为崔着作而来,孤王要承崔着作的人情!呃……我军刚刚大捷,震慑宵小,应该没人敢与孤王为难了。不知诸位可曾带了酒,咱们庆祝一番? 崔耕这边甚是匆忙,但秘堂和飞鹰卫在山里可待了有一段日子了,当即摆下酒宴,欢庆胜利。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 李休有意挑事儿,道:“我军大捷诚然是美事一桩,但当初崔着作并未及时命大军出击,捉拿匪首,恐怕美中不足啊!” 刚才崔耕的确没下命令,不光是他没这个意思,封常清乃至突厥的飞鹰卫,都没有主动请缨。 无它,完全没必要。 封常清第一次领兵出击,是因为依旧敌强我弱,必须尽可能的追杀敌军的有生力量。 但现在不同啊,我军的实力足以保护庐陵王,还冒那个险干啥?焉知敌人是不是诈败?会不会有埋伏,杀个会马枪? 道理是这么个道理,但想讲清楚,可不是一件容易事。 崔耕等人的笑容顿时一滞。 蹬蹬蹬~~ 正在这时,营帐外忽然传来一阵脚步声响,有人报道:“启禀王爷,启禀崔着作,外面又来了一支大军,能有三千人上下!他们说……已将那贼子吕武活捉了,还请庐陵王发落!” 第505章 泉州有故人 “我……” 李休当时的感觉,直犹如有人狠狠给了自己一个耳光,脸上火辣辣的! 他尴尬道:“嘿嘿,也不知是哪支朝廷兵马,瞎猫碰上死耗子了,真是运气甚好啊!” 宋根海看出了便宜,讽笑道:“这可不是运气的问题,那三千兵马乃是我家大人所调!怎么样?我家大人够算无遗策吧?可惜某人,大言不惭,不知高人的手段,真是贻笑大方!” 其实,崔耕调三千兵马来接应是真的,但要说算准了他们能捉住吕武,那就纯属扯淡了。 不过,这并不妨碍他故作神秘啊?当即,崔耕微微颔首,面带笑容,对宋根海的话,既不承认,也不否认! 庐陵王李显大喜,说实话,尽管他前半生饱受挫折,甚至生过自杀的念头。 但是,他从未想过,自己会有被人砍下脑袋的那一天! 今天吕武的言行,真是他每一回想起来,都会后怕不已。 怕到极处,就是愤怒! 现在好了,终于有人帮他把这个心腹大患捉住了,他怎能不喜笑颜开? 李显道:“不知崔着作调的哪里的兵马,他们刚一来到,就立下如此殊功,崔着作真是慧眼识英才啊!” “呃……其实是微臣的一点私心,我找了一个好朋友来。” 好朋友? 李显听了这话就更高兴了,虽然看母亲的意思,可能是要立自己为太子。但是,那又怎么样?当初自己还是皇帝呢。 崔耕不断调亲信来,那就是真心投靠,非常看好自己的行情啊。 他说道:“俗话说得好,物以类聚,人以群分。既然是崔着作的好朋友,想必也是我大周难得的青年才俊了。来,诸位,且随本王一起迎接这位将军!” 韦后劝道:“王爷,您乃万金之躯,去迎一个小小的武将,这不好吧?” “哪里,这才表明了孤王的求贤若渴之意,王后勿复多言。” 随即,在众人的簇拥下,李显到了营门之外,但见三千大周府兵如刀切斧砍一般,排了个整整齐齐。 整只队伍的前面,站了一个英挺的青年将军,光从卖相上看,还真是相当不赖! 他虽然不认识李显,只认识崔耕,但见崔耕陪着李显出来,就知道此人的地位低不了,赶紧微微一躬身,道:“请问,您是……” “大胆!”崔耕赶紧道:“这位就是当今陛下的亲子,庐陵王是也!他亲自前来迎接你,这是多大的福分?林三郎,你还不快快行礼!” “啊?您就是庐陵王?” 林三郎闻听此言,脑子嗡了一下子,心中暗想,奶奶的,这崔二郎多年不见,不仅品级噌噌地往上窜,这面子更在品级之上啊!要不是看他的面子,我林闯何德何能,能得庐陵王亲自相迎? 他赶紧跪倒在地,道:“泉州折冲都尉府折冲都尉林闯,拜见庐陵王!” “泉州折冲都尉?”李显讶然道:“崔着作为了本王,竟然从泉州调兵,这个圈子是不是饶得大了点儿?” 李休阴阳怪气地道:“依在下看,崔着作是大有古人之风,内举不避亲,外举不避仇得很哩。” 崔耕对此倒是理直气壮,道:“微臣承认,调林都尉过来,是存了私心。当初我在泉州时,曾经与林公子相交甚笃,并多得林公子之父林知祥老爷子的提携,如今有意把他叫来,是为了让他有机会在王爷跟前效力。不过……不管调不调林校尉,微臣肯定要从偏远之地调 兵的,非但如此,还得装得越不经意越好!” 李显会意道:“崔着作的考虑甚是周到,若是走漏了风声,恐怕武三思的人就有所准备了。” …… …… 把林闯接近去,众人再次把酒言欢。 崔耕和林闯坐在一块儿,略谈了一下,当日一别之后的事儿。崔耕这边精彩纷呈,林闯那边就乏善可陈了。 他能当上这个折冲都尉,一个是靠那个身为泉州刺史的姐夫,另外一个,就是银子了。有人脉有金钱,林三郎没费什么劲,现在就官居六品,只比崔耕低了一级。 崔耕道:“这回泉州可真成了你们林家的一言堂了,林老爷子肯定高兴坏了吧?” 林闯赔笑道:“哪是一言堂啊,朝廷天官(吏部)又不是没有明眼人。我刚当上折冲都尉不久,我姐夫就被调走啦。现在我们林家能在泉州混的如鱼得水,其实最大的靠山就是崔着作你啊! …… 眼看着崔耕和林闯谈笑甚欢,春风得意,李休心中甚是不爽 他再次轻咳一声,道:“哈哈?!我想明白了,你林都尉虽然是崔着作调来的,但那是为了接应庐陵王。至于捉住吕武嘛……还是运气好,算不得什么崔着作算无遗策。但凡你们运气稍微差一点,那吕武不就跑了吗?” 蹬蹬蹬~~ 也合该着李休倒霉,他话音刚落,就又有兵丁进了大帐道:“启禀庐陵王,外面又有一支兵马来到,说是崔着作的人! 李休惊呼出声,道:“怎么会还有人?” 宋根海耸了耸肩,道:“废话,这不还有我家大人的三百女兵嘛?她们不来接应,谁来接应?姓李的,告诉你,就算那吕武避开了林都尉的大军,也避不开 这些女兵,哈哈!” 李显总不能厚此薄彼吧?带领众人再次出了营寨,将秦雨儿、莫小星、卢藏用等人,接了进来。 卢藏用的面色不大好看,冲着崔耕拱了拱手,道:“崔着作,当初卢某人愿意做您的幕僚,就是因为您有意扶保庐陵王。怎么今天这么大的事儿,也不通知卢某人一声?是觉得某才疏学浅难堪大任,还是不值得信任?” “这个……” 其实,崔耕就是不很信任他! 但这话总不能直接说出来吧,崔耕也只得勉强找了个理由,道:“当时留在扬州的,只有三百妇人,若出了什么变故的话,还需一个人主持大局。这个人选,恐怕非卢先生莫属了。” 卢藏用继续质问道:“哦?是吗?那崔着作当初为何不直言相告呢?” 李显脸微微一沉,道:“君不秘则失其臣,臣不秘则失其身。此事关系重大,既然不需要卢先生参与,当然也就不该卢先生知晓了。这个道理,以卢先生的大才,不难想明白吧?” “呃……好吧,卢某人受教了!” 卢藏用尽管嘴里认错,但是面色沉郁,好像非常不爽。 李显已经听崔耕略谈起过卢藏用的来历,不禁心中暗想,这卢藏用也太对不住隐士的名头了吧?不是说你不该心情不爽,但这种场合,你是甩脸子给谁看呢?简直连基本的人情世故都不懂。 经卢藏用闹了这么一出,众人的酒宴都吃的没滋没味的,又过了一会儿,也就散了。 现在庐陵王身边护卫的兵马,达到了将近六千。要想顺利歼灭这支队伍,不调三万以上的大军基本不可能! 但是……没有武则天的旨意,调三万兵马行动,那就更不 可能了。 表面上看,李显的安全,还真是固若金汤。 然而,有人却不这么认为。 当天晚上,大军的一间营帐内。 李休面沉似水,轻哼了一声,道:“太子(李旦)那边怎么说?” 一个满脸皱纹对垒的老者道:“太子说,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一切都由公子自由决断。您是想放过李显也行,他这太子之位早坐腻啦。若是真的动手,他也没什么意见。” 李休阴阳怪气地道“哼,也不知这家伙,是真的这么想的,还是笼络人心。本公子听了,还真的甚是感动啊!” 那老者凑趣道:“他怎么想的并不重要,反正咱们也不是要奉他为主,只是想拿他当个垫脚石罢了。” “不错,”李休点了点头,沉声道:“都是姓李的,凭什么他李渊的子孙就代代为皇,受尽世人拥戴。我这个李密的子孙,就得整日里像是阴~沟里的老鼠一般,躲在暗处。” 顿了顿,又深吸了一口气,道:“到了现在,因为那崔二郎,本公子甚至想躲在暗处,偷偷发展势力都不可得。真是想想,就让人憋闷不已。” 那老者道:“那您现在想怎么办?” “动手!杀了李显和崔耕!”李休阴恻恻地道:“这些日子,本公子算是看出来了,李显绝不是个省油的灯,那崔二郎更是盛名之下无虚士。只有在他们没防备的时候动手,才能一了百了!” “可是……”那老者略有些迟疑道:“杀人之后,咱们又该如何善后呢?别忘了,这四下里,都是崔耕的亲信!” 李休阴阴地一笑,道:“哼,本公子又何须善后?比如……咱们做一个局,说是崔耕和庐陵王自相残杀怎么样?” 第506章 扬州飞龙宴 崔耕等人从房州出发,一路向北,直抵鄂州。按说,他们只要再顺长江而下,经由京杭大运河,就可以直抵洛阳了。 不过,他们刚到鄂州,就收到朝廷八百里加急,送来的一份圣旨——庐陵王不必急于赶往洛阳,可在扬州暂居。待来年正月二十三,武则天的生日之前,再母子相见不迟。 鄂州城内。 李显面上无悲无喜,慢条斯理地道:“崔着作,你看陛下的这份诏纸,到底是什么意思?” 不待崔耕回答,韦后就没好气儿地道:“还能是什么意思,你那个好娘亲又改主意了呗。我就不明白了,这侄儿再亲,难不成比亲儿子还亲不成?” 崔耕其实也不明白,为啥武老太太会忽然改了主意,沉吟半晌,道:“陛下若是改了主意,就应该直接不让您进京,而不是暂缓。所以,微臣以为,更大的可能,是京中出了什么变故,陛下举棋不定。” “变故?”李显迟疑道:“如果真有什么变故的话,那为何狄相、魏相都没什么消息传来?” 所谓魏相,就是宰相魏元忠。 几十年前,在李显为太子时,魏元忠曾经担任过检校太子左庶子,算是李显的铁杆支持者了。 崔耕心中一动,道:“如果洛阳没有消息……想必就是宫里有消息了。” “宫里?你是说张昌宗和张易之?”韦后轻哼一身,道:“听说崔着作和二张不对付得很呢,看来这次是你连累庐陵王了。” 李显皱眉道:“二张本就是武三思的人,即便今日之事是他们的缘故,也怪不到崔着作的头上。” 韦后颇不服气,反驳道:“二张和王爷您远日无冤近日无仇,如果陛下决心已定,他们改弦更张支持你,也并无不 可。恐怕正是因为崔着作的缘故。他们才坚决和王爷为敌!” “呃……” 李显和韦后是患难夫妻,在臣子面前,他还真不好不给韦后面子,只得道:“先不说你猜的对不对,退一万步说,就算你猜对了。那你说,咱们现在该怎么办?” 韦后也没辙啊,她再不讲道理,也总不能说把崔耕交出去,任由二张处置吧?遂恨恨地道:“总之,今日之事都是崔二郎之过!解铃还需系铃人,王爷,你去问他吧!” 其实她这话,还是在挤兑崔耕。道理很简单,二张有武则天做靠山,崔耕就是占一百次上风,也没办法真把二张怎么样啊,更别提让他们改变主意了。 不过,拥有后世记忆的崔耕,在某些情况下,还真可以做到,按照道理,绝不可能完成之事! 他微微一笑,胸有成竹地道:“皇后娘娘真是慧眼如炬,不就是让二张兄弟改为支持庐陵王吗?就包在微臣的身上!” “啊?” 饶是以李显的城府,此时都不由得惊呼出声,激动地道:“崔着作,你真有法子?你这……你这简直是能者无所不能了。” 崔耕老神在在地道:“王爷不信的话,还请您拭目以待!只要给微臣几个月的时间,包管那二张兄弟会回心转意!” 这话可不是崔耕吹牛,而是真有把握。 在真实的历史上,二张虽然是太平公主举荐给武则天的,但他们对支持李显上位的愿望并不强烈,只是在宫中安享富贵而已。 这时候,白眼狼吉顼就看出便宜来了。 他先想办法和二张交好,然后劝他们道,你们兄弟并不曾建有大功,只因皇帝宠信,便有了如今的地位,天下人对你们侧目良久。眼看着陛下春秋日 高,你们准备如何自全呢?” 二张只是人样子长得好,脑子就非常一般了,闻听此言心中大惊,忙问他有什么良策。 吉顼这才图穷匕见,道:“天下人都没有忘记李唐恩德,现在庐陵王被贬在外,皇帝年事已高,武氏诸王并不被天下人所认同。你们何不劝皇帝立庐陵王为太子,以顺天下民心呢?如此一来,不但可以免祸,还能长保富贵。” 武则天本来就对要不要立庐陵王为太子摇摆不定,被二张的枕头风这么一吹,还真的下定决心了,于是乎,下了一道旨意,命人迎回庐陵王李显,立为皇太子。 吉顼这个人虽然人品不咋样,但在“大义”上还是站得相当稳的。可以说,即便崔耕不做任何布置,他也会在强大的历史惯性下,选择向二张进言。而且吉顼对付来俊臣、二张等小人,颇有手段,成功的可能性很高。 所以,崔耕现在要做的,无非是顺水推舟而已。 他修书一封,命人交给自己留在的洛阳的亲信万国俊,然后就开始静待佳音了。 …… …… 于此同时,扬州城内,扬州大都督府。 扬州大都督府长史苏瑰,穿着一身打着补丁的窄袖圆领袍,正在慷慨陈词:“宁从直中取,不从去曲中求。老夫行得正,走得端,李公子的要求,我不能答应!” “行得正?走得端?” 苏瑰身前一个面上皱纹对垒的老者,冷笑一声,道:“苏大人乃是西魏度支尚书苏绰之玄孙,隋朝尚书左仆射苏威曾孙,台州刺史苏亶之子。至于你自己,自从上任扬州以来,更是号称两袖清风,分毫不取。真是身份尊贵,身家清白的很呢!然而,谁知道……那扬州新开的二十七家同源质 库,竟有你三成干股!” 苏瑰面色微微一变,撇清道:“谁不知道,同源质库背后的掌柜,是扬州刺史府新上任的录事参军秦有亮,和老夫何干?” “哦?是吗?”那老者盯着苏瑰的眼睛,一字一顿地道:“我怎么听说……那秦有亮,应该姓苏呢?” 如果说,那老者指控同源当铺的干股,让苏瑰心中一震的话。那么这句话,就如同在他响了一个炸雷一般,震得他心胆俱丧! 苏家虽然是官宦世家,但家族的实力,还并足以将苏瑰推到扬州大都督府长史的位置上。 事实上,苏瑰真正的靠山,还是他的老婆——武则天一个叫武吉的堂妹。所以,他虽然也有好~色的毛病,却并不敢明目张胆地纳妾,只能是偷偷的来,以至于有了个私生子,就是秦有亮。 秦有亮长大成人之后,就一直做苏瑰的白手套,替他聚敛了不少财富。然而,从名面上看,双方是一点关系都没有,至于武吉更是对此事毫无所知。 万没想到,这件事竟被李休的手下探查了个明明白白! 苏瑰面色惨淡,心中暗想,我这大半辈子,吃也不敢吃,穿也不敢穿,甚至不敢大模大样地享用美色,还不是为了挣一个宰相之名?如果这件事爆出来的话,那不就全完了吗?不行!我绝不能让这件事发生! 想到这里,他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赔笑道:“老先生息怒,老先生息怒,李公子交代的那事儿,也不是不能商量啊!” “好,识时务者为俊杰,苏长史没让老夫失望!” 那老者也不想对堂堂的三品大员逼迫太甚,缓和了一下语气,继续道:“苏长史您想想,这事成之后,李家的子孙就只有当今太子李旦 了。有朝一日,他得登大宝,您可就就是最大的功臣之一!老夫这不是逼迫,而是带您立功啊!” “老先生您别说了!”苏瑰满脸苦笑,道:“事已至此,多说无益,您怎么说,我就怎么办,这还不成吗?” …… …… 虽然武则天下了这么一道莫名其妙的圣旨,但人家李显毕竟是有机会得登大宝的,崔耕等人一路行来,沿途官员自然是竭力侍奉,比当崔耕“仙医查房使”的时候,还有过之而无不及。 这种情况到了扬州城时,就得加一个“更”字。 扬州大都督府长史苏瑰,带着扬州文武官员数百名,出城三十里相迎。 非但如此,他还盛情相邀道:“得知王爷前来,我扬州官民百姓无不欢欣鼓舞,特办了一场“飞龙宴”为王爷接风洗尘。” “飞龙宴?什么意思?” “此宴是为了庆祝王爷您飞龙在天,马上就要得登太子之位谋还请王爷务必赏脸。” 其实无论九公子还是苏瑰,都有些用老眼光看待李显了。 在李显初登基时,行事轻浮,以至于说出“朕纵是把天下让给韦玄贞(韦后之父),又有什么不可以的吗?”。结果,被武则天抓住了把柄,废除帝位。 他们以为,提出这个好口彩的名字,李显必定欣然赴宴。 然而,人家李显经过了那么大的挫折,性子早就变了,婉拒道:“孤王何德何能,敢觊觎太子之位?这飞龙宴么,还是……” “还是有必要参加!”老骗子韦什方忽然打断道:“难得扬州父老一片好心,庐陵王若是一口拒绝,也未免太伤了忠良之心。” 顿了顿,他冲着李显眨了眨眼,继续道:“该来的总会来,不如王爷您就……答应了吧!” 第507章 酒楼遭诬陷 李显似乎对韦什方颇为信任,马上就点头道:“如此也好,就依老仙长所言!” 苏瑰和李休还以为这二位是在一唱一喝的矫情呢,对视了一眼,嘴角都泛起了意味深长地笑容。 扬州最大的酒楼,当属仁寿坊的归仁酒楼。 当初崔耕曾在归仁酒楼前,被丽竞门勒索,全靠了崔秀芳解围,才没出一个大丑。如今故地重游,想想不知身在何处的佳人,他心中怅然,不胜唏嘘。 韦什方拽来拽他的袖子,低声道:“崔着作似乎是心中有事儿?” 见识了韦什方的重重神异之处后,崔耕已经再不把他当作一个普通的老骗子了,颇为客气地道:“呃,有劳老仙长挂心了。只是一点私事罢了。” “哦,那私事老夫就不问了。不过今天,你可得警醒着点,恐怕酒无好酒,宴无好宴啊!” “嗯?此言怎讲?” “苏老头别管背地里怎么样,表面上一直以清廉示人,今日大张旗鼓地搞一个飞龙宴,可不像是他的风格。另外……” 说着话,韦什方昂了昂下巴,道:“那位下了这么大的本钱,也该收网了吧?” “你说他……和苏瑰串通好了?”崔耕疑惑道:“他们俩素无交集,怎么可能搀和到一块儿?” “贫道也想不清楚,不过这事儿啊,八九不离十,咱们还是早做准备为好! “如此,就有劳老仙长了。” …… …… 归仁酒楼前面是酒楼,后面是客栈,此时已经被扬州官府包了下了。 崔耕等人先在客栈内休息了一阵,稍解旅途的劳乏,才抖擞精神,到酒楼的第三层赴宴。 在此相迎的,非但有扬州城大大小小的官员,还有城中有头有脸的富户,以及地方耆老,真是热闹异常。 李显带着几个子女,以及崔耕、韦 什方、韦笑、封常清、卢藏用等人前来,也算非常给面子了。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 李休微微一使眼色,苏瑰就轻咳一声,道:“崔着作任江都县令时,不仅平冤案使天降甘霖,还主持修建了扬州罗城,真是功在当代,利在千秋啊!来,大家共同举杯,敬崔着作!” “崔着作请!” 崔耕在扬州名望甚高,人们也不疑有他,纷纷举杯为贺,就是庐陵王李显,都凑趣地举起来酒杯。 众人一饮而尽。 然后,苏瑰又道:“青山隐隐水迢迢,秋尽江南草木凋。二十四桥明月夜,玉人何处教吹~箫。崔着作此诗,发前人所未发,为扬州城增色不少!来,大家再敬崔着作一杯。” 众人再饮, 苏瑰继续道:“还有崔着作破小儿失踪案,真是大仁大义,舍己为人。老夫自愧不如,在此再敬崔着作!” …… 简短截说,苏瑰真能白话,不断找理由,让大家给崔耕敬酒。刚开始人们还纷纷响应,崔耕也积极配合。 但是,喝了这么五六杯之后,大家就都意识到不对劲了:这苏老头是老糊涂了吗?李显才是今天的主角,总给崔二郎敬酒算怎么回事? 崔耕打断道:“今天乃是飞龙宴,庆祝庐陵王得脱大难,飞龙在天。不如,大家一起敬庐陵王一杯?” 苏瑰却微微摇头,道:“敬庐陵王的酒当然是要敬的,不过,刚才大家已经一起敬过庐陵王了。崔着作这次奉陛下之命,迎回庐陵王,堪称前途无量。不如,你先单独敬庐陵王一杯?” 酒宴上,可不是除了大家一起敬酒外,就是单独敬酒吗?这个建议似乎也没毛病。 崔耕伸手,就去拿桌上的酒坛,准备把自己眼前的酒杯倒满。可他刚一伸手,就发现酒坛甚轻,似乎 被人倒了个涓滴不剩。 苏瑰道:“崔着作的酒坛可是没酒了?来人,再拿一坛上好的木兰春来。” “是!” 归仁客栈的伙计应了一声,取来一坛新酒,泥封宛然。 啪! 崔耕将泥封拍开,将一杯酒倒出,道:“王爷,微臣敬您一杯!” 庐陵王李显也要举杯,却发现自己的杯中也空了。 苏瑰紧张地咽了口吐沫,道:“说来这也是天意,要成全崔着作和庐陵王之间君臣的一段佳话。不如你们就一起喝一坛酒如何?这才显得君臣亲密无间。” 庐陵王点头道:“如此甚好!” “王爷,我给您倒酒!”就在归仁客栈的伙计,要抱着那坛酒上前之时,忽然一直在角落中默不作声地卢藏用开口了。 他屁颠屁颠地跑上前来,袍袖一展,接过酒坛,给李显将眼前的杯中酒倒满! “呸!什么隐士啊?分明是马屁精一名。”不少人见状,暗骂了一声。 庐陵王却是微微颔首道:“多谢卢先生了……来,崔着作,咱们满饮此杯。孤王先干为敬!” 不待崔耕答言,他已经将那盏酒一饮而尽! “啊呀~~” 突然,庐陵王大叫一声,跌倒在地! “王爷,您怎么了?” 崔耕面色大变,惊叫一声,冲上前去,伸手去探庐陵王的鼻息,随后,大叫道:“王爷驾崩了!抓,抓刺客啊!” 大功告成! 尽管这个计划并不复杂,但能如此顺利的实现,李休还是长松了一口去。 事实上,那坛酒里根本就没任何毛病,真正出问题的,是庐陵王今日所用的酒杯。 刚才趁着人们纷纷给崔耕敬酒,场面混乱之际,他的一个得力手下,已经把庐陵王的酒杯换了。 这只新的酒杯边缘,沾染上了秘堂特制的毒药,但凡吃上一点,必 死无疑! “哈哈,好你个崔耕崔二郎!” 李休大叫一声,冲上前来,道:“你真是吃了雄心吞了豹子胆,竟敢行刺庐陵王!快,快把他抓起来!” 出乎李休预料之外的是,崔耕并不如何惊慌失措,沉声道:“姓李的,本官早就看出来了,你对我有意见。但我就奇怪了,同是五姓七望之人,你怎么就不盼着本官点好,一口咬定我就是刺客呢?” “难道因为同属五姓七望,我就要包庇你不成?”李休自以为安排的天衣无缝,义正词严地道:“那酒坛的泥封是你拍开的,不是你下的毒,是谁下的毒?庐陵王负天下之望,你竟然丧心病狂地刺死了他,真是人神共愤,罪不容诛!” 苏瑰也在一旁帮腔道:“此酒之毒即便是之前下的,那酒也是木兰春酒,和你崔耕崔二郎,脱不了干系!” 随即,一挥手,道:“来人啊!给本官将崔耕拿下!” “喏!” 门外早有安排好的甲士应了一声,就要冲进来拿人。 李休甚至安排了几个“义愤填膺”之士,只待一把崔耕捆上,就将他乱刃分尸。 他心中此时真是快美无比,暗想道,庐陵王也就罢了,毕竟他就算回洛阳当了太子,要想对我构成威胁,怎么也得在多年以后。但这崔耕是要和我争夺秘堂之主的,威胁可就在眼前!现在终于要把这个心腹大患解决了! 不过,事实证明,他还是高兴的太早了。 “且慢。”忽然,人群中有人高声道:“我怎么觉得,真正的刺客,不是崔着作呢?苏长史,你还是莫要冲动为好!” “谁敢为崔耕这个乱臣贼子说话?呃……原来是您啊!” 苏瑰先是勃然大怒,不过一见来人,他马上就气势全消。原来,说话的非是旁人,正是庐 陵王李显的嫡长子李重润。 如今李显一死,要说说能代表李显这一枝,非此子莫属! 再说的严重一点,李显死了,其实武则天也并非一定要让武三思和李旦继承自己的皇位。 要知道,当初李重润满月之日,高宗李治甚为高兴,大赦天下,改年号为永淳,并且一个月后,直接下旨,立李重润为皇太孙。 从法理上讲,人家李崇润继承皇位,甚至比武三思和李旦都名正言顺得多! 李重润这个最大的苦主都没意见,众目睽睽之下,苏瑰这时候就不能动强了,也只得道:“重润小王爷,您莫被崔耕这厮骗了啊。您好好想想,他不是凶手,谁是凶手?” “那我倒是想不明白了,”李崇润道:“崔着作为了接父王出房州,历尽艰险。他要是想对父王不利的话,原来玩忽职守不就行了?” “呃……兴许是他突然受了什么刺激,改了主意呢?” “就算崔着作改了主意,还有个问题解释不通。”李崇润道:“崔着作乃是天下少有的聪明人,完全可以想个特别的办法,在不知不觉间,致父王于死地。他为何在大庭广众之下动手?” “重润小王爷说得对啊!” “此事的确大有蹊跷!” “崔着作完全没理由害庐陵王啊!” …… 经李崇润这么一质疑,归仁酒楼的官员们,面面相觑,舆论开始偏向崔耕的这一边。 李休其实也知道自己的计划存在着颇大的漏洞,要不然也不会准备直接砍死崔耕,来个死无对证了。, 此时此刻,他心中暗想,虎父无犬子,这李崇润真的颇不简单啊!不过,幸好,道高一尺魔高一丈,本公子我还有后招! 李休高声道:“诸位且听李某人一言,我有确切的证据证明,崔耕的确是凶手!” 第508章 藏用有冤屈 李重润闻听此言,似乎颇为诧异,问道:“到底是什么证据?” 李休胸有成竹地道:“崔耕要毒杀庐陵王,万没有把自己也毒死的道理。现在庐陵王的酒已经喝了,他自己的酒却还没动。咱们验一下,他那杯酒究竟有没有被下毒不就得了?” 苏瑰马上就附和道:“对啊,崔耕的酒和庐陵王的酒,是从同一个酒坛里面倒出来的。如果崔耕的酒里面没毒,庐陵王的酒里面有毒,那岂不就说明这毒确实是他下的?” “有道理啊。” “李公子所言甚是!” “到底崔着作是不是真正的凶手,一验那杯酒便知。” …… 在场的众人纷纷点头表示赞同。 接下来的事儿就简单了,有人牵过一只狗来,让那狗混着菜肴,将崔耕的那杯酒吃掉。 不消一会儿,那只狗就倒伏余地,七窍流血而亡。 “怎……怎么这狗会死了?”李休目瞪口呆。 他心中暗想,我特意布了这么一个局,最精华的就是这一步——所有人都觉得是酒里有毒,其实是庐陵王用的酒杯有毒。但怎么现在,崔耕的酒里也有毒了呢? 宋根海得理不饶人,笑吟吟地道:“既然狗死了,那就说明我家大人是清白的。我说得对不对啊,李公子?” “我……”李休无言以对,只得把求救的目光投香了苏瑰。 苏瑰也没辙啊,转移话题道:“既然不是崔着作下的毒,那就是这归仁酒楼有问题。来人,把归仁酒楼的掌柜、伙计……” “不必了!”崔耕伸手一拦,道:“本官可以肯定,这下毒之事,和归仁酒楼的掌柜和伙计们无关,因为……本官知道是谁 下的毒!” “谁?” “卢藏用!”崔耕笃定地道:“大家难道忘了吗?刚才除了本官接触过那个酒坛外,还有卢藏用。既然凶手不是我,自然就是他了!” 可不是吗?刚才卢藏用主动请缨,给庐陵王倒酒的时候,曾经袍袖一展。现在想来,他的所作所为的确非常可疑。 苏瑰马上就大手一挥,道:“来人,把卢藏用抓起来!” “庐陵王酒里的毒,真不是我下的啊,凶手肯定另有其人!”卢藏用大声辩解。 啪!啪!啪! 宋根海走上前去,恶狠狠地抽了卢藏用三个大嘴巴,道:“不是你下的毒,还能是谁下的?告诉你,当初你想借机混在大人身边的时候,就已经被我们识破了!” 周兴搭话道:“不错,我们早就意识到不对劲了。什么道家导引术?长春子道长深悉道家经典,可从没听说过此术有如此妙用。” “哼,世间之大,无奇不有!他一个籍籍无名的野老道没听说过,有啥奇怪的?” 周兴当然不能拿韦什方的光辉历史说事儿,一阵冷笑道:“也有你这么一说,不过么……” “怎样?” “你的表演还有一个巨大的漏洞,那就是当时那么多菜肴,你为什么非要拿崔着作的酒,混着馒头喂给大黄狗呢?要知道,现场本来是没有馒头的!是不是,真正有毒的是馒头,而不是酒?” 卢藏用此时已经吓得是汗透重衫,依旧强辩,道:“说了这么多,这还不都是你这丑鬼的猜测之词?” 周兴没有正面回答,继续道:“还有当初崔着作瞒着你,去接庐陵王。按说,你既然衷心希望庐陵王重为太子, 当时就应该高兴万分。纵是觉得自己不被崔大人信任,也应该是喜多于怒。但是,周某人只看到你的怒了,没看到半分喜色,这你又怎么解释?” 卢藏用结结巴巴地道:“我……我何必解释?你没看出来我的喜来,那是你眼拙!” 周兴沉声道:“哼,看来卢先生是不见棺材不掉泪了。那某说不得,也只能拿出些确凿无疑地证据!” 顿了顿,周兴那形如厉鬼的面庞,凑到了卢藏用的面前,道:“那些孩子,可真是你收养的?” “我……”说到这个话题,卢藏用终于气短,道:“你都调查清楚了?” “没错,既然对你有所怀疑,周某人当然要把所有疑点都调查清楚。后来我才知道,那将近两百孩子你,才接手不到两年。” 卢藏用叹了口气,道:“好吧,我承认,那些孩子最初是被我的同宗,卢照邻收养的。他为了养这些孩子,不惜四处给亲朋好友写信,说自己得了绝症,要筹措钱财买药。结果……最后他竟真的得了绝症,撒手人寰,并把那些孩子托付给了我。我当时觉得来俊臣已经伏诛,这些孩子奇货可居,也就顺水推舟了。” 周兴厉声道:“哼,你既然为了荣华复贵,可以收留这些孩子。那为了荣华富贵,刺杀庐陵王,也不难理解了吧?说,你倒底是受了何人的指使?” 孩子们的事儿虽然只是个旁证,但足以说明卢藏用处心积虑地混进崔耕的身边,别有所图。那周兴的猜测,就完全可以称得上八九不离十了。 原来就是你坏了我的好事! 李休直气的肝儿颤,恶狠狠地道:“常言说的好,人 是木雕,不打不招;人是苦虫,不打不行!苏长史,看来不动刑,这位卢先生,是不肯乖乖的招供啊。要不……您就好好的成全成全他?” 苏瑰点头道:“也好,来人!” “且慢!”卢藏用连连摆手,道:“不用动刑,我招,我招还不行吗?好吧,我承认,崔着作酒里的毒,是我下的。但是,庐陵王的酒……借给我俩胆儿,我也不敢啊!” “你还敢狡辩?” 卢藏用明白,要是杀死庐陵王的屎盆子扣到了自己的头上,自己万无幸理。在这种情况下,实话实说,才是唯一的活命之道。 他脖子一昂,道:“某不是在狡辩,而是在说一个确凿无疑的事实。告诉你们,我是受了张昌宗和张易之两位大人的命令,要送崔耕崔二郎见阎王!怎么?难道你苏长史和林公子,要逼着我诬陷两位张大人么?” “呃……这……” 现在连李峤和苏味道两位宰相都投靠二张了,苏瑰何德何能,敢跟二张死扛啊,顿时一阵犹豫。 李休虽然心高气傲,不惧二张。但是一来,苏瑰一怂,他有劲儿也使不上。二来,他和张氏兄弟非但远日无冤近日无仇,还有着共同的敌人崔耕,又何必枉做这个小人? 李休眼珠一转,道:“卢藏用到底是想杀崔着作,还是想杀庐陵王,一时之会儿的,也辨不明白。不过,本公子以为,有件事是非常清楚的。” 苏瑰适时搭茬道:“什么事?” “那就是崔耕心怀叵测!”李休往四下里看了一眼,循循善诱道:“大家请想,崔着作怀疑卢藏用也不是一天的两天了,他的那些手下简直尽人皆知。那 么……他为何一直对卢藏用姑息养奸呢?有没有可能,他想要顺水推舟,趁机刺杀庐陵王! 其实崔耕当初留着卢藏用,一是,当时周兴还没查出确切的证据。另外一个,也确实有着反利用卢藏用,查出幕后主使的心思。 但现在被李休这么一解释,可就黄泥巴掉裤裆里,不是屎也是屎了。 “对啊,崔着作既然怀疑卢藏用,又为何准许卢藏用给庐陵王倒酒?” “依我看啊,说不定他是将计就计,趁机给庐陵王的酒里也下了毒!” “即便并非如此,说崔着作居心叵测,乐见其成总不是假的。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啊!” …… 众人阵阵嘀咕,看崔耕的目光,开始意味深长起来。 李休趁机道:“苏长史,如此看来,崔着作意欲谋害庐陵王的嫌疑,仍未解除。不如先派人把他关押起来?” “嗯,此言有理!” 苏瑰和李休对视一眼,都露出了奸计得逞的笑容——虽然出了卢藏用这么个小插曲,但是最终,还是把话圆回来了。 待会,只要那几个“义愤填膺”的人士动手,此事就算圆满解决。 嘿嘿,任你崔二郎有通天的本事,庐陵王之死,就是你最大的破绽,你就任命吧!哈哈! 然而,他们的笑容并没有持续多久。 只听崔耕朗声道:“且慢!苏长史、李公子,你们这么着急治本官的罪,真令人费解啊,小心引火烧身!”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崔耕道:“两个意思,其一,本官绝无伤害庐陵王的意思,不信的话,你们往这看!” “啊?” 人们顺着崔耕手指的方向望去,不禁齐齐惊呼出声。 第509章 雨儿小心思 却原来,那本来已经断气的庐陵王,竟然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 他冲着四下里拱了拱手,完全换了一个声音,道:“不好意思,让大家担心了,其实在下并非庐陵王。” 说着话,那人在面上揉~搓了几下,竟揭下了一层厚厚的皮肤,露出了真容——赫然正是老骗子韦什方! 而原来的韦什方,也将自己脸上的伪装扯下来,却是真正的庐陵王李显。 苏瑰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这事儿不是明摆着吗?”韦什方耸了耸肩,道:“贫道既觉得这卢藏用有问题,又觉得你苏长史安排的这个飞龙宴蹊跷甚多。于是乎,就暂时和庐陵王换了身份,将计就计。” 苏瑰强自镇定道:“本官的飞龙宴有什么蹊跷?倒是你这妖人,竟然靠着邪术,可以跟庐陵王长得一模一样,实乃朝廷的心腹大患!” “行了,苏长史,少给贫道扣大帽子。”韦什方微微一用力,已经将手里的面具扯了个粉粉碎,道:“贫道虽有秘法,也要当事人配合,才能做出如此惟妙惟肖的面具。如今危机已过,这面具也被毁了。没有庐陵王再次配合,贫道也就再难装扮成庐陵王。” 李显也道:“长春子道长本王是信得过的,苏长史勿复多言。” “王爷,您还叫他苏长史?”韦什方不以为然地道:“真正要杀您的人,不是卢藏用,而是他!” 苏瑰激灵灵地打了个冷战,道:“妖道,你休要血口喷人。本长史为何要害庐陵王?简直是无稽之谈!” “是不是无稽之谈,听贫道把话说明白,大家就明白了。” 韦什方清了清嗓子,继续道:“刚才,贫道假扮庐陵王的时候,竟发现有人施展妙手空空之术,将我眼前的酒杯掉包了。所以说,卢藏用刚才说得都是真的,他只给崔着作下了毒 。至于庐陵王的毒……你别走!” 老道突然暴喝一声,如同一只巨鸟般腾身而起,抓向了一个身着伙计服饰的人。 出了这么大的事儿,归仁酒楼的掌柜早就来到了现场,惊呼道:“这不是我们酒楼的人,是刺客,刺客啊!” “哼,还是个死士!” 韦什方赫然发觉,那身着伙计的人自知逃脱不了,已经咬破了嘴里的毒丸,满面乌青,毒发身亡了。 噗通! 韦什方将那人的尸体随手扔在地上,复又对苏瑰道:“其实没这刺客的口供也不打紧。谁刚才上窜下跳的甚急,那幕后黑手,就非此人莫属了——比如……你苏长史以及林公子!” 苏瑰宦海沉浮这么多年,人老成精,也不如何害怕,道:“哼,空口无凭,妖道你休得信口开河!” “贫道当然是空口无凭,不过……嘿嘿,这种案子,根本就不可能有什么确凿无疑的证据。二位,咱们有帐不怕算!” 那暗含的意思,当然是庐陵王当上皇帝之后,再报今日之仇了。 苏瑰针锋相对道:“本长史等着你!不过,这日子还长着呢,妖道你到底能不能如愿,那还真不好说!” …… …… 一场飞龙宴,主人和客人发生了如此严重的冲突,当然是不欢而散。 扬州的官员们,面对一个现管,一个未来可能成为皇帝的人,哪边都不敢得罪,保持中立。 至于卢藏用?直接被崔耕命人看押起来。 但是,具体拿他怎么办,崔耕可为难了。就这么杀了吧,人家只是杀人未遂,罪不至死啊。再者,自己是在众目睽睽之下,把卢藏用带走的。非刑杀人,总是一个不大不小的把柄。 那自己不处置卢藏用,直接把他交给官府依律治罪呢?又怕地方官畏惧张氏兄弟的权势,不了了之。 一个月后,庐陵王临时驻地的 一个空房间内。 崔耕道:“卢先生,你给本官出个主意,我该如何处置你呢?” 卢藏用满脸赔笑,道:“崔着作您大人有大量,不如就把在下放了吧?” “你都想杀我了,我还主动放了你?”崔耕哂然一笑,道:“你觉得,本官有那么迂腐吗?” “当然不能白放,卢某人保证,日后再也不与崔着作为敌。” “本官信不过你!” “呃……我还可以写保证书!”刚一出口,卢藏用就意识到自己这话不靠谱了。 他心思电转,忽地眼前一亮,继续道:“有了!在下有一桩天大的秘密,要告知崔着作,应该能稍赎前罪。” “秘密?什么秘密?” “就是您那个小妾秦雨儿的病……好了!” “什么?好了?”崔耕微微一愣的,道:“不对吧,本官这些日子去看秦雨儿,没见她有什么长进啊。” 卢藏用道:“崔着作您其实是被此女骗了。原来秦雨儿是不是真的中毒,我不知道。不过咱们初次见面的时候,她已经完全恢复了正常。那副傻乎乎的样子,全是她装的。” “啥?装的?” “不错,崔着作你想,当初她为何不让在下诊脉?那不是在闹小孩子脾气,而是怕我看穿她!” 崔耕疑惑道:“你有几成把握?” “在下原来跟您说,自己的医术不在当世任何人之下,那可不是吹牛,我虽然没给尊夫人诊脉,但把握绝对在九成以上!” 崔耕谅卢藏用也不敢骗自己,疑惑道:“那你以为,秦雨儿为什么要装呢?” 卢藏用双手一摊,苦笑道:“崔着作,您也太看得起我了。在下只是擅长岐黄之术而已,我要是连人心都擅长把握,今日还会成崔着作你的阶下囚吗?” 崔耕想想也是,也就不再问卢藏用了。 不过,他心中倒是有个计较。 秦雨儿 当初中毒,肯定是真的,但随着时间的推移,应该是慢慢康复了。 不过,这时候,就有一个问题,就横亘在她的面前——要不要把这个消息,公诸于众? 纵观秦雨儿的前半生,过得是相当失败的。她先是堕身为妓,好不容易出了火坑吧,又所托非人。最后,竟被段简送给了来俊臣。 来俊臣前几天还对她甚是宠爱呢,一遇变故,马上就下令,把她毒成了一个白痴。 尽管后来,苦尽甘来,成为大周着作郎的一个小妾,甚得夫君怜惜。甚至还被当今天子下旨,赐予诰命夫人的身份。但是,谁知道这种情况,会不会如之前一样,忽生变故呢? 比如说,夫君因为自己的智力恢复正常,不再怜惜自己。比如说,夫人原来因为自己是一个废人,并不把自己当成一个威胁,但是知道自己康复之后,会不会打压自己呢?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秦雨儿最终选择了不要冒险,继续装下去。 尽管被秦雨儿骗了,但崔耕此时对佳人没有半分恶感,叹了口气,道:“唉,真是个可怜人啊!” “对啊!”卢藏用马上就打蛇随棍上,道:“在下就是个可怜人。您就把我当个风筝,给放了吧。” 崔耕微微摇头道:“放了?光凭秦雨儿的秘密,那可大大不够,你还知不知道其他的秘密?” 卢藏用也明白秦雨儿的事儿功劳不大,说白了,这是人家夫妻内部的小矛盾而已。 他再次沉吟道:“没有了,不过……在下想,如果崔着作能放了我,对您自己也是大有好处的。” “哦?此言怎讲?” “崔着作请想啊,庐陵王遇刺案,闹得沸沸扬扬,却连一个人犯都没抓着,而在下又被您关起来了。会不会有人认为……崔着作您是想用我的口供,掀起一场惊天大案呢?别人也 就罢了,关键是张氏兄弟怎么想。别忘了,现在正是庐陵王能否上位的关键时刻!” “有道理!” 崔耕还真被卢藏用说服了,卢藏用留在自己这,难免会让二张胡思乱想,进而怀疑庐陵王对他们的真正态度。 而把卢藏用放了呢?就是对二张的一个大大的示好了。当然了,自己示好没用,甚至可能被二张理解为示弱,适得其反。现在真正应该对二张示好的,应该是……庐陵王! 李显听完了崔耕的谋划之后,有些迟疑道:“这是不是太委屈崔着作了?” 崔耕慷慨陈词道:“只要王爷能得登大宝,微臣纵是粉身碎骨尚且不辞,更何况是小小的委屈呢?另外,还有最关键的……” “什么?” 崔耕意味深长地道:“咱们演这么一出苦肉计,说不定就能钓上来一条大鱼被!” 接下来的几天里,杨州城内开始流转了一个消息:崔耕对卢藏用恨之入骨,施以非刑。 庐陵王大有仁君之风,知道此事之后,当面训斥了崔耕。崔耕不服,自恃有功,和庐陵王当面争吵。 但他回去之后,冷风一吹,就意识到自己犯了大错,亲自去向庐陵王李显负荆请罪。 李显表示,让孤王原谅你也行,只要把卢藏用押解进京,交与有司处理也就是了。 崔耕无奈之下,也只得答应。 这个消息一出,百姓们议论纷纷,有说崔耕和庐陵王经此一事,之间会产生巨大裂痕的。有人说,庐陵王做得对,崔耕太过恃功而骄,是该略施薄惩的。还有人说,庐陵王表面上是秉公执法,实际是在向二张示好。不似明君之相。 但不过怎么议论吧,这件事最重大的后果很快就显现了。 这一日,李显将崔耕叫到了自己的客厅内,将一份公文递了过来,高兴地道:“崔着作,你看看这是什么?” 第510章 功高小震主 “这……这……这……” 崔耕接过那份公文,稍微一搭眼,就连呼了三个“这”字,目瞪口呆。 原来,这份朝廷八百里加急发来的公文,其实就是张昌宗给庐陵王李显的一封书信。 好吧,日后的唐玄宗还搞什么“一骑红尘妃子笑”呢,以张昌宗现在的权势,浪费点朝廷的行政资源也没什么。 关键是信的内容太匪夷所思了,是张昌宗要和李显攀一门亲戚——让李显的老婆韦莲儿,认张昌宗他妈韦阿臧为姐姐。 这可真是好大的一张脸! 虽然崔耕和韦后不对付,但他心里明镜似的,人家韦后的身份高贵无比——不够高贵的话,当初高宗李治和武则天能把她立为太子妃? 另外,人家韦后可是确确实实做了三十六天皇后的人! 那韦阿藏是什么东西?身份低微不说,还霪荡之名响彻洛阳——武则天逼着李迥秀和韦阿臧通奸的事儿,已经妇孺皆知了。 更传遍天下的是,李迥秀每天都得喝的烂醉如泥才肯回家,就是为的不看韦阿臧那张老脸! 你特么的霪荡也就罢了,还长得难看,真是想想都让人腻歪! 韦后怎么能跟这么个老娘们扯上关系? 崔耕想了一下,道:“王爷您把卑职找来,是想让微臣想法子,帮您拒绝二张的要求?” “这么好的机会,求都求不来呢,拒绝干什么?”李显不解道:“张昌宗之所以写这么一封信,不就是想和孤王和解,化干戈为玉帛吗?” “可是……那韦阿臧的名声……” “哼,名声?那有什么?武三思给二张牵马坠蹬,又要什么名声了?孤王只不过,是让莲儿管韦阿臧叫一声姐姐而已,比他强多了。” “呃……” 恍惚间,崔耕产生出了一种“你说 的好有道理,我竟然无言以对”的感觉。 现在有资格角逐太子之位的,无非是武三思、李显和李旦而已。人家李显不必表现的像圣人似,只要比武三思和李旦强就行了。 他疑惑道:“王爷既然对张昌宗的书信,并无意见,那您今天把微臣找来,到底为的是什么呢?” 李显温言道:“首先当然是谢谢崔着作,要不是你让孤王对卢藏用之事表态,恐怕张昌宗的这封信也不会来……诶,崔着作,当初你曾经答应孤王要搞定二张,难道是早就料到了今日之事?真是神机妙算,不让古之孔明啊!” 什么跟什么啊? 崔耕心中暗想,我主要是把宝押在了吉顼的身上,至于卢藏用的事儿,那只是临时起意好不好?即便是张昌宗的这封信,恐怕也还是人家吉顼起的作用多。 他苦笑道:“哪里,王爷您误会了,其实微臣……” “崔着作你不必谦虚。”李显面上略带些尴尬之色,打断道:“孤王的话还没说完呢,崔着作你略施小计,的确让二张对孤王的看法有所改观。但这对你……恐怕就不是什么好事儿了。” 崔耕小心翼翼地道:“您是说王后娘娘认了韦阿臧为姐姐,就会和二张一起,与微臣为难?” “呃……也不单单是王后,还有孤王这。你也知道,孤王即便当上太子,也还离着继承皇位有着十万八千里呢,而二张兄弟如今又在陛下面前一言九鼎,你们若是冲突起来的话……咱们丑话说到头里,孤王只能选择两不相帮。” 崔耕对此倒是没什么意见,按照历史的正常发展,李显在当太子的这段时间里,照样是自身难保,以至于亲生儿子和女儿都丢了性命。 他不要自己拼死保护就算不错了,难 道还指望他庇护自己? 所以,崔耕毫不作伪地躬身一礼,道:“王爷不必担心,您只要能保全自身,就是江山社稷之福。至于微臣我么……我自有自保之道。” 李显再聪明,也不知道自己重为太子后,政治形势依旧那么恶劣啊。 他察言观色,发现崔耕语出至诚,感动道:“委屈崔着作了。你且潜伏爪牙,忍耐几年,待孤王身登大宝之后,定有补偿。” “多谢王爷!” …… …… 又说了几句闲话之后,崔耕起身告退。 可当他刚走出门后不久,庐陵王身后的屏风后面,就闪出了两个倩影,一个是韦后,另外一个则是李裹儿。 李显略有些得意地对韦后,道:“孤王说崔着作是大大的忠臣吧,你还不信。现在你看,即便我说出了两不相帮的话,他都毫无怨言。孤王有如此忠臣辅佐,又何愁大事不成呢?” “哦?是吗?”韦后轻撇朱唇,不以为然地道:“崔二郎名满天下,能力当然是有的。但要说他对王爷您忠心一片,那可未必。” “此言怎讲?” 韦后笃定道:“哼,他装的再像,万事抬不过一个理字。妾身问您,李家对崔耕可有恩德?” 李显对崔耕的过往还是比较了解的,沉吟道:“崔家世代酿酒为业,李唐对他们家没什么恩德。” 这年头,讲究的是食君之禄忠君之事。崔耕家既然没领过大唐一文钱的俸禄,那双方就没什么牵扯。即便他选择忠于武则天的大周,别人也无法从道德上进行指责, 韦后继续道:“妾身再问您,自从和崔耕相识以来,他立的功劳可小?” “甘冒奇险进入王府,出奇计诱骗袁立诚,连环策杀败追兵,飞龙宴巧做安排……他光救孤王的命都救了 不知多少次了。这功劳要是还算小,那孤王还真不知道什么算功劳大了。” 李裹儿插话道:“父王您还漏了一样,当初他曾经破了吐蕃王子遇刺案,为女儿乃至您洗脱了冤枉。要不然,您连去洛阳的机会都没有。” 韦后点头道:“还是的呀,崔耕立下了如此多泼天大的功劳。你庐陵王又是如何回报他的呢?一个是对日后封官许愿,另外一个,就是今天的表态,两不相帮。王爷……易地而处,你若是崔耕的话,心里那口气儿,能顺得了吗?” 李显饱经世态炎凉,当然明白这世上没有什么无缘无故的忠诚,犹豫道:“王后的意思是……崔耕演技高明,刚才的一切,都是在做伪。实际上,他已经和孤王离心离德?” 韦后正色道:“的确如此。所以,咱们要对崔耕早做提防,甚至……先下手为强!” “娘亲!”李裹儿不满道:“您是因为九叔叔的死,故意迁怒人家崔二郎吧?这还怎么着呢,您怎么就要害人家啦?哼,女儿可是觉得,崔耕对父王的确是一片忠心!” “你这死孩子,简直是被那崔二郎迷了魂了。” 韦后先是骂了一句李裹儿,又看向李显道:“王爷,您一身系天下安危,万不可存妇人之仁啊!” “这不是妇人之仁的问题。”李显沉吟半晌,缓缓道:“画龙画虎难画骨,知人知面不知心。王后所言,也不是没有道理。但现在就推测人家有反意,实在是过分了。如果孤王连崔二郎都容不下,还能容得下何人?还是对他以观后效吧,。” “哼,那要是日后崔耕果有反迹怎么办? “孤王对他定斩不饶。” 顿了顿,李显又反问道:“那若是事实证明,崔耕依旧对孤王忠心耿耿 ,咱们该怎么补偿人家呢?” 韦后没好气地道:“还能怎么办?就那样呗。” 李显摇头“不……王后你刚才提的担忧,也不是没有道理。总对崔二郎有功不赏,总不是个事儿。” “那王爷是想赏崔耕点什么呢?崔耕年纪轻轻就身居高位,富可敌国,似乎啥丢不缺啊。” 还有句话她没说出来,咱们实力太弱,即便想给崔耕加官进爵,恐怕也力有不逮。 李显当然也明白这个道理,他眼光一转,看到了李裹儿的身上,道:“不,有一样东西,孤王不信他崔耕不动心,比如说……大周第一美女?” 当初武崇训吃了韦什方的丹药后,“真情流露”,竟然对韦后表现出了浓厚的性致,李裹儿早就对他彻底死心了。 现在听了李显这话,佳人娇羞地低下头去,脑海中浮现出崔耕那英俊的脸庞,暗暗寻思道,此人虽然年纪大了点,但也不讨厌嘛,我要不要答应呢? 韦后却是着急了,道:“不可!万万不可!裹儿是咱们的掌上明珠,怎么能嫁给一个小小的五品着作郎?再说了,崔耕已经有二妻了啊,咱们难不成让裹儿为妾?” 李显满不在乎地道:“官职算什么?若是孤王能再次得登大宝,以崔耕的功绩,纵是封他为王也无可。至于裹儿为妾的事儿么……你要相信咱们裹儿的魅力,天子亲生,大周第一美女,不愁他崔耕不动心,替咱们把问题解决了。” 韦后还是有些不满,不置可否地道:“说这些都没用,我看那崔耕已经有二心了,没那个福气娶咱们裹儿。” 李显也不争辩,道:“那咱们就拭目以待吧。” 顿了顿,又喃喃道“崔二郎,孤王的亲生女儿都有意许配给你,你可千万莫让孤王失望啊。” 第511章 贺礼多玄奇 大周神功二年,正月初九。 眼见着离武则天的寿辰不到半个月了,李显这才带着崔耕等人,从扬州登船,经由京杭大运河,往洛阳而来。 武则天非常高调地,令狄仁杰、魏元忠等宰相,带领大周朝廷文武百官出城相迎。 然后,众人一起,到了皇宫之内,拜见武则天,恭贺武则天母子重逢。 女皇陛下似乎兴致很高,宣布在通天宫内摆下酒宴,君臣同乐。 自从武则天登基以来,这种宴会再所多有,按说并不奇怪。不过,宴会刚刚开始不久,就出幺蛾子了。 梁王武三思突然跪倒在武则天的面前,道:“还有几日,就是姑母的寿辰了,侄儿特准备了一物,为姑母贺!” 武则天微微一愣,道:“你给朕准备的寿诞之礼,不应该在正月二十三那天再献上吗?” “这当然是侄儿的一点小私心。”武三思道:“姑母诞辰,普天同庆,贺礼众多。侄儿的这件贺礼,到了那时候,也就着实不算什么了。不如趁着现在,就把那件贺礼呈上,也好向姑母讨个彩头。” 武则天已经决意立庐陵王为太子,对武三思感到挺过意不去的,温言道:“好吧,那三思你这就把那份贺礼拿出来吧。若是果真不错,朕必有重赏。” “多谢姑母。” 武三思从袖兜出拿出来一个锦盒,把那盒子打开,里面赫然是三只白玉酒杯。 武则天本来对武三思的礼物颇为好奇——尽管武三思说得谦虚,但他既然敢在这种场合拿出来,肯定是有些把握的吧? 然而,这三只白玉杯么……在民间可能算是件珍玩,但在皇宫中就实在太普通了。 她意兴阑珊地道:“难得三思你有这份孝心,好了,这份贺礼 朕收下了。三思,你退下吧。” “姑母别着急,侄儿还没展示此杯的神奇之处呢。” “哦?此杯有什么神奇?” “姑母把酒倒入白玉杯内,一看便知。” 武则天这才来了精神,吩咐道:“好,来,高力士,斟酒!” “喏!” 不愧是史上有名的人物,高力士为人的手腕颇高,如今已经成了武则天的贴身太监了。 他应了一声,将美酒倒入三只白玉杯中,功夫不大,奇迹出现了——但见那白玉杯中,骤然出现了九条龙的虚影,在酒中载沉载浮,若隐若现。 武则天赞叹道:“果然是好宝贝,不知三思,你是从哪得来的此物?” “此事说来话长。”武三思早有准备,侃侃而谈,道:“半年前,小侄偶然间出城游猎,发现了一只白~兔,就穷追不舍,想把那兔子捉了,献与姑母。” 白~兔在大唐(武周)年间,就是大大的祥瑞啊,武则天追问道:“然后呢?” “说来也怪,侄儿追得快,那兔子就跑得快。侄儿实在追不动了,想放弃的时候,它又停了下来。就这样,我们追追停停,也不知走了多久,忽然,那白~兔身形一晃,消失不见了。当时侄儿就想,莫非那白~兔是什么异宝之灵?于是乎,我就在那白~兔消失的地方,用力挖掘。” 武则天道:“最后,你挖到了三只九龙白玉杯?” 武三思摇头道:“非也,非也,当时侄儿得到的,是一块奇形怪状的白玉,不像是什么宝物。我大失所望,就随手将那块白玉交给了一个匠人雕琢,才有了这三个白玉杯。等侄儿偶然间,用这三只白玉杯喝酒的时候,才发现此杯着实不凡,特来献给姑母。” 这时侯,张 昌宗的铁杆儿,有才无德的宋之问看出了便宜, 他跪倒在地,道:“白~兔显灵,九龙白玉杯出世。这是上天借梁王之手,将此异宝赐与陛下啊!更关键的是,为何这九龙白玉杯既不是一只、两只,也不是四只五只?这应给是上天想让陛下和张常侍、张少卿共用此杯,永享富贵!微臣为陛下贺,为张常侍和张少卿贺!” 旁边的春官(礼部)尚书杨再思,也凑趣道:“世间传闻,张常侍乃是仙人王子乔转世,微臣以为,这九龙白玉杯出世,整好证明此言非虚!陛下能得仙人辅佐,微臣为陛下贺!” “微臣为陛下贺!”群臣纷纷跪倒。 其实大家都明白,这九龙白玉杯,肯定是武三思找哪个能工巧匠特制的。但是,在这种情况下,坏了女皇的兴致,那不是找死吗? 武则天其实对此也心知肚明,但是奈何,她老人家就爱这一口,即便是假的也当真的听。 她高兴地道:“众卿平身,吾等君臣共享富贵!来,咱们共饮此杯!” “谢陛下!” 群臣纷纷举杯。 但是,当人们刚把酒杯放下,又出状况了。 只见现在的正牌太子李旦越众而出,道:“其实儿臣跟梁王想到一块去了,也给圣人准备了诞辰贺礼。还请圣人允准,让儿臣将此贺礼献上。” 武则天总不好厚此薄彼啊,道:“准!” 李旦大喜,冲着殿门外的随从吩咐一声,那随从很快就领命而去。 功夫不大,李旦的贺礼就被带来了,却原来是一只大冬瓜。 此瓜当然不是一般的冬瓜,因为那瓜皮上,有些地方与其他地方的颜色深浅不同,仔细观瞧,却是一行字——大周女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李旦解释道 :“三个月前,儿臣府邸的菜园内,忽然间红光闪烁。人们走过去一看,发现一个冬瓜上,现出了字迹。当时,儿臣深恐是有人假报祥瑞,希图幸进,就赶紧详加调查。最后,儿臣发现,果然是天降祥瑞,特将此瓜献与圣人!” 如果说那九龙白玉杯还在人们理解范围内的话,这有字儿的大冬瓜就太匪夷所思了。要知道冬瓜上面有一层细密的绒毛,稍动手脚,就会被人看出痕迹。这字究竟是怎么刻上去的呢?难道真的是天降祥瑞? 武则天道:“拿来给朕看看!” “喏!” 高力士将冬瓜搬到武则天近前,女皇陛下一看,果然是找不出半分破绽,激动道:“好!好!好!好孩子,看来这是你孝感动天,上天才降下如此祥瑞啊!” 女皇陛下都给这件事定性了,群臣们还有啥说的,再次跪倒,齐声道:“太子殿下孝感动天,微臣再为陛下贺。” 大伙不明白怎么回事儿,但崔耕拥有对后世的记忆,对李旦的小把戏,可是洞若观火。 冬瓜上有字儿的秘密,说出来其实不值一提——只要将相应的字,剪成纸,遮蔽阳光的照射即可。 冬瓜上,有的地方被阳光照了,有的地方没被阳光照,颜色深浅不同,就形成了字迹。 崔耕心中暗想,这李旦为了讨好武则天,还真是花了不少心思啊……咦?不对!现在几乎所有人都明白,武则天准备重立庐陵王为太子。武三思和李旦,还花这么大的心思,讨武则天欢心干啥?难道说,他们还不死心,想奋死一搏?甚至说……这二人面对共同的敌人,已经联合了起来? 果然! 就在群臣刚刚拜贺完毕之时,武三思轻咳一声道:“启禀 姑母,侄儿有话说。” 武则天心情甚好,道:“你想说什么?哦,对了,朕刚才说给你赏赐,这还没兑现呢。” 武三思摇头道:“赏赐的事儿不急,只要姑母喜欢,侄儿就心满意足了。实际上,侄儿是有些好奇……” “你好奇什么?” “庐陵王从房州而来,又在富甲天下的扬州待了把么久,他带给姑母的贺礼,肯定在侄儿和太子之上吧?不如现在,就让他把给姑母的贺礼拿出来。一来,让大家开开眼界。二来,也好让大家看看庐陵王对姑母的孝心啊。” 图穷匕见! 武三思此言一出,几乎所有人都明白了,他今天口口声声称武则天为“姑母”,而绝口不提陛下,乃至献上精心准备的宝物,就是为了挤兑庐陵王李显。 李显若是准备的礼物不如武三思和李旦,那岂不说明他对武则天的孝心不如这二人?又有何面目重登太子之位? 退一步说,即便武则天依旧立李显为太子,心中多了根刺儿总是肯定的。说不定什么时候,这根刺儿就会发作! 武则天怎么也还能活个三五年呢,这天下最后落入谁的手中,尚未可知! 此时的李显,则向崔耕投出了感激的目光——要不是有崔耕献的那三宝,今天这关还真过不去了。不过现在么?小菜一碟! 想到这里,他朗声道:“既然梁王有意,那不如儿臣也派人,将给圣人的礼物取来?” 武则天道:“如此甚好。” 自有李显的心腹飞奔而去,去取崔耕当初献的三件异宝——十分珠、百鸟裙和九天仙露。 可是,待那心腹回来之时,却是两手空空。 他凑到李显的耳边道:“王爷,大事不好,咱们那三宝啊,让人给……劫了!” 第512章 急智崔二郎 “嗯,知道了。” 多年的养气功夫,从皇帝的到囚徒的独特经历,在此刻终于发挥作用。李显面上不露丝毫声色,挥了挥手,令那随从退下。 但是,他表现地再完美无缺,也架不住那随从是个猪队友啊。此时,那随从满脸地惊慌之色,绝对瞒不过有心人! 武三思轻笑一声,道:“怎么样,庐陵王?你的贺礼难道出问题了吗?” 李显故作云淡风轻地道:“贺礼么……呃……的确是出了点小问题,不过问题不大。稍等,孤王马上就能解决好。” “哦?是吗?那本王还真拭目以待了。听说庐陵王新得了一件百鸟裙,穿在身上,不但色分五彩,而且不断变换。又有一十分珠,光华夺目,乃珠中之皇。甚至还有一物,名九天仙露,浓郁芬芳,女子所珍。不知庐陵王准备把哪件异宝,献给陛下做寿诞之礼呢?” 他娘的! 知道的这么清楚,不用问,这事儿就是你干的! 李显心中恨恨的骂了一声,面上却笑得和煦如春风,道:“梁王,这就是你的不对了。那三件礼物,乃是崔着作献给小女裹儿的。裹儿身份低微,怎配和圣人相提并论?既然如此……当然不能用这三件宝物,献给圣人了。” “哦?难不成庐陵王还有别的宝物?” “那是自然。”说着话,李显冲着崔耕眨了眨眼睛,道:“你说对不对啊,崔着作?” 崔耕心说,我哪知道你给你妈准备了啥生日礼物啊?不过,尽管心里是这么想的,他表面上还是积 极配合道:“不错,王爷您的确是给陛下准备了别的礼物。” “那好,咱们现在,就商量商量那件贺礼的问题。”说着话,李显走到崔耕的近前,一扯他的袖子,把他拉倒了一边。 崔耕低声道:“王爷,您究竟想干啥?” “不干啥?就是想告诉崔着作一件事儿。”李显一边神情轻松地往四下里扫视了一圈儿,一边道:“听着,无论孤王等会儿告诉你什么事,都不许表现出吃惊的表情。” “王爷放心。” “你真听明白了吗?哪怕是孤王告诉你,给圣人准备的贺礼,就是那三件宝物。而且,那三件宝物,在送来的路上,被人给劫了,你都千万别激动!” “微臣当然不……这个……”崔耕竭力维持自己的表情,低声道:“您要跟微臣说的那件事儿,该不会就是这个吧?” “嘿嘿,不愧是名扬天下的崔着作,真是一点就透!”李显道:“现在你面前又两条路,一是赶紧站出来,揭发本王的欺君之罪。想必,无论我那位皇弟弟李旦,还是武三思,都会感激你的。二来呢,就是赶紧想办法,帮本王把这件事给圆过去。” “我这……”崔耕好悬一口老血没喷出来,道:“王爷,您也太看得起微臣了吧?俗话说得好,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更何况是这种奇珍异宝?我上哪儿给您淘换去啊?” “你随随便便就拿出来三样宝贝来救本王,再拿一样应该没啥难度?” 崔耕急眼了,道:“微臣那可不是随便拿的,而是为 了救王爷,拼了老命才筹措了这么三样宝物!” “那本王不管。”李显道:“总而言之,要么拿出宝物,要么告发本王,崔着作你自己选一条吧?放心,即便你选了告发本王,我也不会怪你。千错万错,都是本王之错,没必要拉着崔着作你一起死。” 什么一起死云云,当然是夸张了一点。不过,若是今天送贺礼之事搞砸了,武则天决定重立太子。武三思当上皇帝之后,能不能留崔耕乃至庐陵王李显一条活命,那还真不好说。 说完这番话后,李显就直勾勾地盯着崔耕,后背上冷汗重重。 没办法,他实在是害怕:一是想起了当初韦后之言,恐怕崔耕心里面早已对自己不满,不肯尽心竭力。另外一个,崔耕再强也是一个人,不是一个神仙。他若是手里真没什么异宝,即便对自己再忠心也没用啊。 好在,崔耕的声音,很快就如天籁一般传来,道:“这个……其实也不是完全没有法子,不过,就是得冒一点险。” “冒险不要紧!”李显忙不迭地道:“只要崔着作肯拿出异宝,孤王日后定有补偿。” “不、,刚才微臣可没说假话,我确确实实是一件异宝也没了。再者,即便微臣真拿出一件异宝,人家能抢了第一次,难道不能抢第二次。” “那崔着作的意思是……” “咱们如此这般,这般如此!” “啊?”听了崔耕这个主意,即便以李显的城府,都不由得一阵色变,道:“伴君如伴虎,这可不是冒一点点险 了。” 不过,他很快就下定了决心,道:“事到如今,也只能如此了。崔着作,你尽管去做。即便出了什么漏子……那也是孤王德行不够所致,怪不到崔着作的身上!” “愿为王爷效死。” 说实话,单从个人感观上讲,崔耕甚至觉得李显比武则天更像一代明君。 他心中一阵感动,道:“启禀陛下,庐陵王要给您的那件礼物,还需要一个人的帮忙,才能送到。” “哦?为什么?” “呃……请还恕微臣卖一个小小的关子。” 武则天其实对下面的明争暗斗洞若观火,只是难得糊涂罢了,不为己甚地道:“好吧,不知崔爱卿想要什么人呢?” “就是您身边的高力士,高公公!” “准!”武则天吩咐道:“高力士,你今天就暂且听崔爱卿吩咐。” “遵旨!” 今天这事儿关系重大,说实话,崔耕对刘老四都有点信不过。也只有高力士这流芳千古的义阉,才能让他略略放心。 待高力士走上前来之后,他也不隐瞒,将自己的计划和盘托出。 高力士听完了,没有半点犹豫,微微一躬身,道:“谨遵崔着作吩咐。” 然后,拂尘一摆,转身出了通天宫,去取礼物去也。 武三思见状,不由得心中发出一阵冷笑——嘿嘿,崔耕,你以为派陛下面前的红人,高力士去取异宝,我就会投鼠忌器了吗?你想得也太简单了!事关太子之位,本王是人挡杀人,佛挡杀佛! …… …… 略微出乎武三思的预料之外,高力 士去得快,回来得也快,没有一刻钟,就回来复命道:“启禀陛下,庐陵王的贺礼就已经带到。” 武则天点头道:“很好,给朕带上来。” “是!” 高力士一挥手,就有四个小太监,“吭哧吭哧”地抬上了一物,看分量着实不轻。但是,此物外面用红绸遮掩,到底是什么东西就不知道了。 武三思此时心里那个气啊,暗暗骂道,丘奉云,你特么的就是个废物啊。人家庐陵王的礼物要是个珠子什么的,便于携带,你一没留神被钻了空子,也就罢了。 尼玛这么重一个玩意儿,你都不能带人帮本王抢过来?这算怎么回事儿? 武则天倒是心情甚好,道:“显儿,你给朕带的到底是什么礼物?这就亲自揭开吧?” “谨遵圣人之命!”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李显一咬牙,一闭眼,猛地将那红绸一揭,露出了贺礼的真容! “啊?”包括武则天在内,一见那礼物,顿时全场皆惊。 武三思马上就醒悟过来,跪倒在地,道:“这等东西,如何能做给天子的寿诞之礼?还请陛下治庐陵王一个欺君之罪!” “微臣附议!” 朝臣中自然也有不少武三思乃至李旦的死党,见此状况,看出了便宜,齐齐跪了一地。 至于拥护李显的臣子们,见了这个礼物也是一阵腻歪,纷纷心中暗想,李显啊,李显,我看你以后也别叫“庐陵王”了,不如直接改名叫“赖泥糊不上墙”!你如此作死……让我们想帮你说话,也完全无从下口啊! 第513章 三箍周万年 一个小木桶,外面不知用桐油清漆涂了几遍,琥珀般透明光亮。外面又用三道精铁箍得结结实实。桶里郁郁葱葱长着肥厚娇嫩的茂叶,绿得好似要向桶外滚淌出来。 单看样子,也还是挺欣欣向荣的,令人赏心悦目的。但问题是,再顺眼,这桶也只是普通的木桶啊。至于木桶里的草,更是皇宫内院的普通青草,平平无奇。 尼玛庐陵王是什么意思?请皇帝吃草吗?那不是等于,骂皇帝是畜生吗? 所有人都不明白,庐陵王为何敢冒如此之天下之大不韪! 武则天没理武三思,面色铁青地道:“显儿,你到底为何要给朕献上此物,今天可要解释清楚!说得清讲得明,你就还是朕的好儿子。否则的话……哼,你自己掂量!” “是!”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李显也是豁出去了,朗声道:“不敢欺瞒圣人,其实儿臣原来给您准备的礼物,已经被人劫去了。” 武三思冷哼一声,打断道:“劫去了?谁知道是真被劫了,还是你的托词?恐怕……你根本孝心全无,忘记给陛下准备任何寿诞礼物了吧?!” 李显当初之所以不敢把真相说出来,怕的就是这个指控。另外,即便武则天毫不疑心自己的说辞,恐怕也会以为自己甚是无能,还是大大的不妥。 当然了,事到如今,他已经完全不怕了! 李显微微一笑,道:“梁王还请稍安勿躁,听我把话说完。本来,小王的贺礼被人抢走之后,我还能再拿出另外一件异宝,给圣人做寿诞之礼。不过,我转念一想,又改变了主意。” 狄仁杰眼中精光一闪,搭茬道:“哦?但不知庐陵王因何改变了主意?” “因为小王觉得,圣人富有四海,奇珍异宝再所多有。无论我送什么异宝给圣人,对她老人家也不算什么。” 武三思冷笑道:“陛下缺不缺异宝,跟你送不送异宝,可完全是两回事!千里送鹅毛,礼轻情意重,这道理你懂不懂?” “千里送鹅毛,固然是礼轻情意重。但是 ,千里送黄金,是不是显得情义更重呢?” 说着话,李显忽然跪倒在地,对武则天道:“儿臣以为,眼前这件礼物,才是圣人最需要的。” 武则天道:“哦?这话怎么说?” “正因为儿臣的贺礼被劫,我才心有所感,准备这样礼物。不瞒您说,这三样东西,都是皇宫之物,儿臣只是借花献佛而已。圣人请看!” 李显复又站起来,指着那木桶,道:“这木桶里面的草,在民间有个俗名儿,叫“万年青”。另外,这桶里的土可代表江山社稷。儿臣以为,这两样东西加一块,可表“社稷万年”之意。” 这话倒是没毛病,“裂土分茅”,就是封建社会最明显的标志。在“裂土分茅”的仪式里,就是把白茅草裹着的泥土授予被封的人,象征授予土地和权力。 武三思鸡蛋里挑骨头,哼了一声道:“土壤和青草根本就不值钱,别以为取个好听的名儿,就想蒙混过关!” “当然不仅仅是好听的名头。”李显振振有词道:“土壤和青草固然不值钱,这不是还有木桶和铁箍吗?” 木桶和铁箍值钱不值钱?当然不值钱了。但是,它们比起土壤来,似乎还是值那么一点钱的。 这可让武三思一时之间,怎么反驳? 扑哧~ 终于有人忍不住,笑出声来,就连武则天都一阵莞尔。 武三思先是一阵语塞,随即勃然大怒,道:“你这完全是强词夺理!” 李显不慌不忙地道:“这话当然是强词夺理。梁王别着急,小王只是想和你开个玩笑而已。不管怎么说,咱们也是亲表兄弟啊,难道连个玩笑都开不得?” 然后,他才开始了正题,道:“圣人再看,这木桶,儿臣取得是其“一统江山”之意。” 武则天不置可否道:“也没什么稀奇。” 李显毫不气馁,继续道:“还有这三道铁箍。铁箍环绕木桶一圈儿,不就是“周匝木桶”吗?这和木桶乃至土壤青草结合起来,就是大周一统江山……万万年!” 最后这一句,李显是竭尽 全力地喊出来,说到“万万年”,已经是声音变形,略带沙哑! “好!”不待群臣反应,就有人迫不及待地喊了一声。 人们循声望去,其人正是武则天! 说实在的,李显这句话,可真是说到女皇陛下的心坎儿里去了。 她以女子之身,登上帝位,创建了大周朝。若是传位给武三思,倒是可以保住“大周”的名号,但是侄儿哪有在太庙里祭祀姑母的道理? 若是传位给李显呢,李显倒是能祭祀她,但是这大周朝么……嘿嘿,恐怕随着自己的死,就被大唐取代了。这又让她如何甘心? 所以,在到底让谁继承自己皇位的问题上,武则天一直犹豫不决,最后两权相害取其轻,暂时选择了李显。 现在李显当众喊出要让“大周江山万万年”,可是着实去了她一块心病,竟然情不自禁地喊出声来。 至于群臣?那还有啥说的?跟着女皇陛下的指挥棒走呗。 人们齐齐跪倒在地,道:“庐陵王之礼既见孝心,又见公义,微臣为陛下贺!” 武则天高兴地站起身来,举起一杯酒,道:“来,咱们共饮此杯!” “谢陛下!” “再饮!” “遵旨!” “还有一杯!” “喏!” 简短截说,武则天连饮三杯,高兴之情溢于言表。 武三思一看李显得了这么大彩头,眼珠子都红了。 他又道:“姑母,侄儿觉得,庐陵王的这个解释,似乎有些不妥啊。” 武则天的脸微微一沉,道:“嗯?有何不妥?” “既然庐陵王是想让大周一统江山,用一道铁箍箍桶不就完了吗?为何是三道呢?这一道铁箍可以勉强解释成大周,那三道铁箍怎么说?三周么?” 就特么的你事儿多,木桶一般都是由三道铁箍箍住的,人家庐陵王怎么可能考虑得那么仔细? 武则天心里暗骂一句,道:“所谓寓意,当然不可能面面俱到。梁王此言,也太过吹毛求疵了。” “可是……” “嗯?退下!” “是!” 武三思见武则天真动怒了,不情不 愿地退了下来。 然而,就在所有人都以为事情到此结束之际,忽然,庐陵王轻咳一声,道:“启禀圣人,其实您刚才说错了。” 武则天讶然道:“嗯?朕错了?” 不但武则天惊讶,群臣们更惊讶!当面刺君,庐陵王这胆儿也太肥了吧?他怎么敢这样做?他到底还想不想继承皇位了? 几乎所有人都屏气凝神,且看李显如何解释。 只听他胸有成竹地道:“不错,儿臣以为,人家梁王的话没错,所谓三道铁箍,其实是有寓意的。呃……当然了,不是什么三周,而是三个人。” “三个人?”武则天心中一震,模模糊糊地好像意识到了点什么,用略有些颤抖的声音,道:“但不知是哪三个人?” “当然是圣人最亲近的三个人:儿臣,太子武旦(李旦),以及梁王武三思!” “好,好,好!” 这回武则天不是仅仅喊了一声“好”,而是连喊三声! 她对身后之事,主要是有两件事难以放心:一是,大周朝能不能继续存在。二是,李武两家,到底能不能在自己死后,和睦相处。 尤其是第二件事,自己在的时候,两边已经人脑袋打成猪脑袋了,自己死了之后,形势恐怕很不乐观啊! 现在好了,人家李显主动表示,要和武三思和睦相处,共同保住大周的万里江山。 仔细想来,刚才李显和武三思开玩笑,说什么“铁箍和木桶,比土壤和小草值钱得多”,可是大有深意啊! 到了现在,武则天是越看李显越欢喜,道:“显儿,你送朕的这份寿诞之礼非常好,朕甚是喜欢。不过么……这贺礼的寓意如此之多,不知可有个正式名目?” “当然有。”李显道:“这贺礼的名目,就叫三箍周万年!” 武则天轻轻一拍几案,道“好,好一个三箍周万年!婉儿,拟旨!” 武三思深恐武则天当时就要立李显为太子,道:“姑母,还请三思啊!” “呃……”武则天稍一沉吟,决定还是暂且给侄儿这个面子。再说了,立 太子是何等大事,今天这个场合着实不大适合。 她改口道:“穿朕的旨意,封庐陵王嫡子李崇润为邵王,嫡女李裹儿为安乐公主。另外,庐陵王庶子李重福为唐昌郡王,李重俊为义兴郡王,李重茂为北海郡王……” 原来李显为太子的时候,李重润就被封为皇太孙。他做了皇帝之后,李重润就是皇太子。至于其他子女,当时要么还没出生,要么年纪太小,并未受任何册封。 后来,李显被降为庐陵王,李重润也被贬为庶人,和其他兄弟姐妹完全一样了。 现在可好,武则天也是真大方,不仅仅把李重润封为邵王,还把李显的其他儿子们都封为郡王。 非只如此,她还把李裹儿之外,李显的其他女儿们,都封为郡主。 好么,宜城郡主,定安郡主,长宁郡主,永寿郡主,永泰郡主,成安郡主,金城郡主……李显的女儿真不少,武则天干脆来了个郡主大放送。 忠于李显的群臣们心中欢喜,李显的嫡子都是正儿八经的亲王了,武三思的嫡子还是郡王呢。谁更得女皇陛下欢心,那还用问吗? 更是有人想到,武则天日理万机,还能把李显的众多女儿记个清清楚楚,这说明人家李显确确实实是简在帝心啊! 不用考虑,李显的太子之位,从现在开始,算是稳了!大唐复兴有望矣! “恭贺陛下母子和睦,共享天伦。大周一统,江山永固!”群臣再次道喜! …… …… 本来一场普通的接风宴,竟然基本确立了李显的太子之位,拥李派的官员,兴奋不已。 当然了,人家武则天还活着呢,现在总不好表现的对李显太过亲热,以免节外生枝。 所以,接下来的酒宴里,大家都对李显不冷不热的,只是对此次的大功臣崔耕非常热情,频频敬酒。 一直到酒宴散后,狄仁杰都拉住崔耕的袖子不让走,道:“崔制作,莫急着去陪家里的娇妻美妾嘛。老夫新得了几瓶好酒,不如再到我的府中喝几杯如何” “固所愿者,不敢请尔。” 第514章 小人心难测 梁国公府,后宅花厅。 狄仁杰亲手给崔耕斟了一杯酒,道:“今日之事,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崔着作你居功至伟啊。来,老夫敬你一杯!” “哪里,其实主要还是庐陵王表现得好,下官只是出了个小主意而已。” 狄仁杰道:“关键当然是庐陵王。其实陛下也知道,庐陵王说的那些话,十有八九,是你崔耕出的主意。但那又如何?只要庐陵王愿意当众表态,维持大周的存在以及与武家和睦共处,她就心满意足了。” 说着话,狄仁杰指了指自己的脑袋,继续道:“老太太也是没办法,只能是自个儿骗自个儿了。无论庐陵王说这话的时候是真心还是假意,她都当真的听!” 崔耕也明白这个道理,“唉,陛下也是一代英主,沦落到这个地步,真是让人唏嘘不已啊。” “谁说不是呢?不过……生死轮回,枯荣循环,乃是世间正理,谁也免不了的。” 顿了顿,狄仁杰似乎想到自己也来日无多,不由得一阵郁郁,转移话题道:“好了,莫说陛下了。还是说说二郎你吧?你究竟是怎么想到,来个“三箍周万年”的呢?真是神来之笔!” 崔耕的灵感来源,当然是后世的典故“一桶万年青。” 当时,大清康熙帝在位,群臣献上各种珍贵的礼物。名臣高士奇家贫,又为官清廉,没什么珍宝送上,就灵机一动,献上一个木桶。木桶里面装着青草,起名为“一统万年青”。 青乃是“清”的谐音,康熙帝大喜,重赏高士奇。 崔耕今天同样是献出了桶装青草,不过是把其“寓意”做了几个变化。 后世对武则天关于身后事的安排,记载的非常详尽。崔耕略施小计,就能让庐陵王句句都搔到武则天的痒处。 当然了,这番前因后果就没必要 对狄仁杰解释清楚了,崔耕轻笑一声,道:“也是庐陵王洪福齐天,在下一时侥幸想到的。” “哪里,崔着作过谦了。你智计百出,哪是“侥幸”二字,所能形容的?恐怕这日后的大唐江山,要要多靠你辅佐了。” 说着话,狄仁杰突然从怀里拿出来一张纸,道:“崔着作,你看看这样东西什么?” “这是?” 崔耕接过来一看,却是一份文契,说某年某某月某日,某人愿意拜某人为师。日后,为师的定然诚心教导弟子,为弟子的,也定当尊师重道。如违此契,人神供奉。空口无凭,立字为证。 上面的师徒人名都是空的,只有保人那里,写了三个大字:狄仁杰。 崔耕沉吟道:”“狄大人的意思……是有人想拜下官为师,托到了您这边?这位的面子,还真够大的啊!” 狄仁杰微微摇头,满不在乎地道:“崔着作收几个弟子也可,拜人为师也行,都不重要。最重要的是……” “什么?” “你得在这上面签名儿!” “嗯?”崔耕心中一动,道:“那下官若是收弟子,可以收谁呢?” “太多了,比如左威卫大将军薛思行的孙儿薛万刚,魏相的孙儿魏明方……等等,” “那下官要是拜师呢?” 狄仁杰笑吟吟地道:“张柬之、崔玄暐、敬晖、桓彦范、袁恕己,崔着作,你自己随便选一个吧。” “我……” 如果说崔耕不知道薛思行是什么来头的话,那对“张柬之、崔玄暐、敬晖、桓彦范、袁恕己”就太了解了。 这五个人,乃是日后发动“神龙政变”,逼武则天让位给李显的关键人物。 既然如此,狄仁杰为何要自己签这份文契,也就昭然若揭了。 崔耕苦笑道:“狄大人,您这是要下官我签一个投名状啊!” “ 不错,就是投名状,一旦事败,陛下就可以照着这些文契抓人了。”狄仁杰正色道:“老夫恐怕是看不到复兴李唐的那一天了,只能把希望寄托在崔着作这些青年才俊的身上。不知……你可不肯签这份文契呢?” …… …… 这边狄仁杰和崔耕密谈,那边李显却被武则天留了下来。母子重逢,密室相会,虽不到抱头痛哭的地步,但畅叙别情,也是充满了天伦之乐。 母子俩谈了一个多时辰,武则天又赏赐了李显不少东西,并且道:“显儿你在京里的庐陵王府,虽然破败了。但朕想你在那儿也待不了几天,就没命人休整,你暂且忍耐几日。过几天,朕再给你寻一个更好的去处。” 比庐陵王府更好的去处,可不就是太子的东宫吗?李显再次跪倒谢恩,道:“圣人对儿臣的天高地厚之恩,儿臣真是粉身难报!” 武则天摆了摆手,道:“行了,自家母子,无须这番客套。呃……朕乏了,你跪安吧。” “是!” 李显又磕了几个头,辞了武则天,在小太监的引领之下,出了宫门。 “王爷,您的马。” “嗯。” 李显接过随从递过来的缰绳,就要翻身上马。 可正在这时,忽然远方传来一声大喊,道:“庐陵王,庐陵王,等等下官,等等下官啊!” 李显循声望去,但见一个身量颇高,身着绯袍的官员,向自己跑来。 今天的接风宴上,李显倒是见过此人。只是,他到底姓字名谁,官居何职,就不甚了了了。 他疑惑道:“请问你是……” 那官员赶紧赔笑道:“微臣叫吉顼,因诛来俊臣有功,被陛下提拔为右肃政台御史中丞。” “吉顼?” “不错,吉顼就是微臣,微臣就是吉顼。我身材高大,好昂头行,视高而望远,人送 绰号“望柳骆驼”……” 吉顼不断絮絮叨叨,却见庐陵王李显面上全是茫然之色,过了一会儿,自己也就没什么兴致了。 他想了一下,索性直接了当地道:“难道庐陵王没听崔着作,提起过微臣?当初为了让张氏兄弟和您和解,微臣可是花了不少心思啊!” 当初崔耕本来要和李显提吉顼的,但李显当时心里有鬼,急于说自己“两不相帮”,就把话题岔开了,所以他根本就不知道吉顼在这里面真发挥了什么作用。 现在见吉顼主动对自己表功,他一下子就想歪了,只以为吉顼是个贪崔耕之功为己有的无耻小人。 现在,李显对崔耕是一千一万个感激,又怎容此等事情发生? 他脸色一沉,冷然道:“哦?是吗?崔着作还真没提起过你。难不成……张氏兄弟和本王和解,还有你吉顼吉中丞的功劳?” “他这……” 吉顼是小人不假,但他和其他小人不一样,并非是靠溜须拍马上位,而是见缝插针无所不用其极。这等人物,从不会认为自己人品有问题。相反地,他们心高气傲,目无余子。 听了李显这话,顿时一股无名火,涌上了吉顼的心头,寒声道:“哦,原来都是崔着作的功劳啊,那下官实在是太唐突了。呃……时候不早,王爷请便,下官告辞!” 言罢,草草行了一礼,直奔宫门,要求面见张昌宗。 吉顼如今的官职是御史中丞,着实算得上朝中的显贵了,守宫门的太监不敢怠慢,速速通禀。 没费什么劲儿,吉顼就在迎仙亭内见到了张氏兄弟。 “来,吉中丞,这边坐!”张昌宗主动起身相迎,道:“我们兄弟正准备好好谢谢你呢,你还就主动来了,这可真是说曹操,曹操就到了。” “哦?谢谢下官?为什么?” 张昌宗先是美美地喝了一盏酒,才揭开了谜底,道:“吉中丞你这可真是聪明一世糊涂一时啊。这事儿不是明摆着的吗?陛下有意立庐陵王李显为太子,这里面就有我们兄弟劝谏陛下之功。立下如此大功,我们兄弟不就能长享富贵了吗?” 张易之补充道:“而我们兄弟之所以能立下如此大功,都要靠吉中丞你的指点。难道不该谢谢你?” 顿了顿,又道:“欸,对了,那崔耕甚得庐陵王看中,你说……我们要不要找个机会,也和崔耕和解呢?” 二张和崔耕和解? 吉顼怎能容忍这种情况发生? 他心中暗想,崔耕啊,崔耕,本官殚精竭虑为你办事,你却掩了本官之功!既然你不仁,就休怪本官不义了! 想到这里,他面色肃然道:“万万不可!” “有何不可? “呃……崔耕那厮最是记仇不过,陛下的侄儿武三忠得罪了他,被他设下毒计,抄家灭族。来俊臣不过是和他争个女人,就被他整得死无葬身之地。另外还有孙彦高、范光烈、九公子……等等。即便你们想和解,人家崔二郎能答应吗?” 张昌宗和张易之对吉顼颇为信任,对视一眼,也觉得此事没那么简单。 张易之道:“话虽如此,不试试怎么知道?毕竟崔耕是庐陵王的心腹,若是老太太有什么意外。我们就得靠庐陵王讨生活了。真跟崔耕弄得关系太僵,那也不大好吧?” 吉顼微微一笑,道:“有什么不好的?庐陵王之所以把崔耕当心腹,不过是因为他有用罢了。咱们若是把他弄得没用了,用不了多长时间,崔耕就得失宠!” 张昌宗道:“计将安出?” “下官有一计,叫做以其人之道,还治彼身。二位只要这么……这么……跟陛下说,保管能把崔耕治的没脾气!” 第515章 苦命太子爷 崔耕最近的小日子,过得相当滋润。 “庐陵王的头号心腹”的名头,可比什么“崔青天”有用多了。他回京之后,不断被群臣邀请饮宴,炙手可热,直如鲜花着锦,又似烈火烹油! 非但如此,他还大模大样地娶了太原王氏族长之女王美芳为妾。尽管这件事儿都传了好长日子了,但真的发生的时候,真是羡煞旁人。 当然了,些许不和谐的音符总是有的。 比如说二张兄弟派去刺杀崔耕的卢藏用,就被刑部以“查无实据”的理由放了出来。然后,在张昌宗的枕头风下,武则天亲自接见了这位“终南隐士”。封他为“右拾遗”,秩七品。 至于扬州大都督府长史苏瑰,更是没受半点影响,继续做他的封疆大吏。 好在,被李显恨之入骨的吕武,倒是没人为他活动,去洛阳南市走了一遭,把脑袋丢了。 …… …… 半个月后,崔府,正堂屋。 “什么?太子请本官赴宴?”崔耕拿着手里的一份请帖,不由得惊呼出声。 那送请帖的小太监,重重地磕了一个响头,道:“太子殿下说了,还请着作务必赏光。” “这个么……”崔耕一阵迟疑,道:“本官近日偶感风寒,恐怕要辜负太子的美意了。” 那小太监不卑不亢地道:“崔着作是不想去?这恐怕不大妥当。太子殿下说……如果崔着作不肯主动赴宴,他就,他就……” “怎样?” “带太子东宫所有属官,主动登门拜访!” “我……”崔耕苦笑道:“那你就回去禀报太子,本官定当准时赴宴!” “是,奴婢 一定把话带到。” 崔耕当然不想去吃李旦的一顿饭。 首先,李旦是当今太子,李显却是要谋夺这太子之位的,双方是天然地竞争关系。自己和李旦走得太近了,李显会怎么想? 其次,和李旦的关系搞的太僵也不成啊!若是在宴会上,李旦拉拢自己,自己可怎么拒绝?别忘了,按照历史的正常发展,十年后,人家也有几年的皇帝命。 所以,现在最好是双方没什么交集。 等到李显登基,韦后把朝廷弄得乌烟瘴气的时候,自己再和李旦这边联合起来,共同对付韦后,改善一下关系。 但是,人算不如天算,李旦以亲自登门拜访为威胁,自己可就真没办法。 反正李旦也当不了几天太子了,他是无所谓自己的名声,但自己还在乎啊!好么,劳动当朝太子主动拜访,还带着东宫所有属官,你崔耕配吗?你这是想上天啊! 所以,崔耕也只得按照请柬上的日期,带着封常清等人亲自赴宴。 “崔着作请!” 李旦给崔耕的迎接规格非常之高,不仅大开东宫的大门,还亲自带着自己几个儿子,以及太子属官出迎。 老实说,这待遇,哪怕是用来狄仁杰都有些过分了,更何况他崔耕崔二郎?崔耕心中更是惴惴不安,道:“太子如此所为,真是折杀微臣了!” 李旦颇为洒脱地道:“崔着作迎了皇兄庐陵王回朝,真是江山社稷之幸。本太子跑跑腿儿,又算得了什么?再者……” 顿了顿,李旦眨了眨眼睛,继续道:“我这太子也当不了几天了不是?” 崔耕一阵面色尴尬, 道“太子殿下不可妄自菲薄,您……” 李显摆了摆手,打断道:“崔着作弄要给本太子吃宽心丸了,我到底该吃几两干饭,自己清楚。呃……此地并非讲话之所,还请崔着作入内奉茶。本太子还有很多心里话,想跟你说说哩。” “太子殿下请!” “崔着作请!” …… …… 来到东宫承元殿,分宾主落座,自有小太监献上香茶。 李旦又略微和崔耕寒暄了几句之后,就命东宫属官都散去。崔耕自然也非常有眼色地,让封常清等人退下。 霎时间,大殿内,就只留下了崔耕、李旦以及李旦的几个儿子。 李旦清了清嗓子,道:“崔着作,前些日子,为庐陵王接风洗尘的宴会上,武三思献九龙白玉杯,本王献上有字的东瓜。你是不是怀疑本太子我,和武三思有所勾结?” “下官从未如此猜想。” “哦?是吗?本太子却是不信……名扬天下的崔着作,会连这点都看不出来?没错,我的确是和武三思有联络。” “啥?” 崔耕本来还以为,李旦特意提起此事,是因为李显上位以成定局,想矢口否认呢。万没想到,人家竟然是主动承认! 他不置可否地道:“太子殿下之所以如此做,想必是有什么难言之隐吧?” 李旦连连摇头,道:“啊,不,谈不上什么难言之隐,本太子现在就可以说出来。” 说着话,他忽然起身,在大殿内踱来踱去,道:“本太子做了十年太子了。崔着作,你可知这十年来,到底是怎么过的吗?” “微臣略知一二。;” “略知一二 可不行,且听本太子一桩桩一件件说给你听……” 然后,李旦掰着手指头,主要给崔耕说了三件大事。 第一件事,天授二年,魏王武承嗣的亲信张嘉福,唆使洛阳百姓王庆之,纠集数百人,上表给武则天,说什么“神不歆非类,民不祀非族”,请武则天废黜李旦的太子身份,改立武承嗣。 宰相岑长倩、格辅元坚决反对此事,被武承嗣诬以谋反,下狱被杀。最后,还是李昭德力挽狂澜,不仅说服了武则天,还杖毙王庆之,保住了李旦的太子之位。 第二件事,武则天有个宠婢叫韦团儿,想勾引李旦行苟且之事。李旦倒是想,但问题是他不敢啊。自己跟皇帝的心腹有了那层关系,到底想干啥?是不是想对皇帝图谋不轨?所以,他婉言拒绝了韦团儿的要求。 但韦团儿却怀恨在心,诬告李旦的妃子刘氏、窦氏用巫蛊之术诅咒皇帝。武则天直接令来俊臣详查此案,最后下旨将刘妃、窦妃秘密处死,埋在宫中。直到现在,李旦都不知道,这两位爱妃埋葬的具体位置。 至于第三件事,则是来俊臣为了立功,直接诬告李旦谋反,对东宫属官刑讯逼供。丽竞门的刑罚,那是人受的了吗?眼看着李旦的太子之位岌岌可危。 最后,多亏了乐工安金藏,趁着面见武则的机会,当众剖腹,以表明李旦绝对没有谋反之意。武则天深受感动,这才不再怀疑李旦,命来俊臣停止审理。 说到最后,李旦已经带上了阵阵哭腔,道:“本太子知道皇兄较我年长,这太子之之位理应由他坐。但 是,岑长倩、格辅元两位宰相,刘妃、窦妃两位爱妃,忠臣安金藏,这么多人为了我的太子之位而死。我若是毫不挣扎就将此位拱手出让,可对得起他们吗?” 崔耕明白,虽然李旦刚才只说了三件大事,但这十年里,小事肯定也多如牛毛。公允地说,李旦每天都得提心吊胆,寝卧不安,这日子真不是人过的。 他说道:“这些年真是苦了太子殿下了。” 李旦指着旁边相陪的几个少年,道:“本太子苦,我的孩子们更苦。这十年来,他们一直被软禁在皇宫之内,连本太子的面儿都没见过。直到庐陵王回京,我们父子才得以重享共享天伦之乐。” 崔耕还真不知道这事儿,有些惊讶道:“果真如此?” “本太子骗你做什么,唉,这些孩子里面,最倒霉的,就得说是三郎了。他的母亲窦氏,被陛下秘密处死。你想想,几岁的孩子,悄没声地,娘死了,还不敢表现出悲伤来,这难道不是人伦惨事?” 说着话,他冲着一个十四五岁的少年示意道:“三郎,你过来,拜见崔着作!” 那少年恭恭敬敬地前来,大礼参拜,道“参见崔着作。” 李旦的儿子们可都封了王了,崔耕赶紧起身躲过,道:“下官哪敢受小王爷您如此大礼?嗯……不知小王爷如何称呼?’ “临淄王,李隆基!” 李隆基? 崔耕心中暗暗琢磨,这就是日后的唐玄宗啊,想不到崔二郎今天竟得他一拜?世事真是奇妙!诶,计划赶不上不上变化,我到底要不要对这位日后掌权几十年的皇帝,提前示好呢? 第516章 秘堂实力强 “崔着作救隆基于水火之间,这一礼当然是受得起的,请再受隆基一拜!” 就在崔耕还在犹豫是否要提前抱李隆基大腿的时候,这位未来掌控华夏命运数十年的大人物,已经再次拜倒! 而且,还不是普通稽首,而是推金山倒玉柱的跪地行礼! 噗通~~ 崔耕终于遭不住,痛痛快快地给李隆基跪了,道:“微臣哪对您有过什么恩德?临淄郡王,您这么做,真是折杀微臣了。” “崔着作,起来吧,你当得的。”李旦起身,把崔耕扶起,道:“这孩子想给你行这一礼,已经很久了。” 随后,他一边强架住崔耕,一边使了一个眼色。 好么,这回可不得了,李旦的长子寿春郡王李成器,次子衡阳郡王李成义,巴陵郡王李范,中山郡王李业,齐齐跪倒在地,给崔耕磕了一个响头。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更何况,李旦的这个殷勤献的如此之大,如此之蛮不讲理! 崔耕一边强自挣扎,一边连声道:“使不得,使不得,太子殿下,您这不是折微臣的寿吗?” 但别看李旦文文弱弱的,那力气可真不小,牢牢的把崔耕摁回到座位上,让他动弹不得,硬生生地受了这些孩子一礼。 然后,他才把手松开,温言道:“崔着作且勿惊慌,我这个太子虽然当不了几天了。但是,“金口玉言”这四个字,还是绝无问题。我说你受得起他们的这一礼,就绝对受得起。” 随后,又招呼李隆基道:“三郎啊,你给崔着作好好说道说道。” “是!” 李隆基这回就不跪了,躬身道:“刚才父王说了,我们兄弟都被软禁在皇宫之中,十来年父子不得相见。多亏了崔着作返京,我们兄弟才能重获自由。崔着作对我等有如此大恩,岂受不得一拜?” 崔耕略有些迟疑道:“诸位虽然被软禁,但这 么多年来,在皇宫内锦衣玉食,也算不得多么委屈吧?” “唉,什么锦衣玉食啊?”李隆基长叹一声,满面苦涩,道:“我等虽然被封为王,但宫里哪个太监宫女能瞧得起我们?至于吃穿用度么……我给您讲件事儿就明白了。有一次,我生日,想吃汤饼(面条),却一点面粉都找不着。多亏了老丈人王仁皎……” “嗯?丈人?” 崔耕有些疑惑,毕竟李隆基现在不过是个十四五岁的少年郎,当时他才多大,怎么就有了个岳父呢? 李旦道:“其实是娃娃亲,也多亏本太子当初下了这么一步闲棋,才让这些孩子能在宫中平安长大。王仁皎原来是甘泉府果毅都尉,后来在禁军中任文思都尉,护卫皇宫。” 崔耕猜想,这事儿也可能是武则天有意为之。毕竟她再狠心,也不是个疯子,总不能连几个亲孙子的死活都不管吧? 当然了,现在就没必要为武则天说话了,崔耕道:“小王爷,还请接着往下说。” 李隆基道:“当时父王不敢和我等互通消息,丈人王同皎为了接济我们兄弟,也囊空如洗。最后,没办法,他把身上的紫色坎肩当了,换回一斗面,才让我过了这个生日。崔着作想想,当时我这个王爷,能比平民百姓强到哪去?您今天让我们重享富贵,岂不是天大的恩德?” “呃……” 事情发展到现在,崔耕都有些迷糊了,索性直接开口问李旦,道:“殿下先是说让出太子之位不甘心,又说全家都感谢微臣,这不是自相矛盾吗?” 李显摇头道:“不矛盾,一点也不矛盾。不甘心是真的,感谢崔着作同样是真的。尤其是现在,王兄上位已定,我那点小小的不甘心早已烟消云散,唯余对崔着作的感激了。 “原来如此!” 崔耕这才恍然大悟,套路,完全死套路啊!李旦饶 了这么半天圈子,不就是为了说明,他虽然之前跟武三思联手过,但现在已经对皇位完全没有觊觎之心吗? 想到这里,崔耕点头道:“微臣定将此言,给庐陵王带到。” “且慢!”李旦伸手一拦,道:“莫非崔着作以为,本王是想对皇兄解释当日之事?” 崔耕反问道:“难道不是?” “是,也不是。其实孤王说这话,还有另外一个意思,那就是表功。崔着作请想,这十年来,若不是本王做在这太子之位上,那些明枪暗箭,会对着谁来呢?王兄的那些子女,又如何能平安长大?甚至……最后这太子之位的归属,还不一定呢!” 崔耕仔细一想,还真是这个道理。 李旦当太子这些年,饱受武氏族人明枪暗箭的攻击,甚至两个妃子都因此而亡,其中包括李隆基的生身之母! 可以说,李旦和武家仇深似海。但凡武则天有一点想保武家安全的想法的话,就绝对不会考虑让李旦继承皇位。 完全可以说,李旦这些年成了李显的挡箭牌。假如易地而处的话,现在准备上位的,就是李旦了。 崔耕略有些疑惑道:“您即便不做太子,一个王位怎么也是少不了的。即便表功,似乎也没什么用啊。” 李旦眉头微皱,缓缓道:“也不能说完全无用,其实……我是想用这个功劳,和崔着作以及皇兄做一个交易。” “交易?什么交易?” “李公子、,请出来吧。” 随着李旦轻拍了两下手掌,屏风后面走出一个人来,微微一拱手,道:“崔兄,别来无恙乎?” 崔耕咬着牙,道:“是你?李休?” 李休一揖到底,道:“不错,正是在下。往昔多有得罪崔着作和庐陵王之处,还望见谅。” 崔耕嘿嘿一阵冷笑,道:“见谅?你那是要一箭双雕,同时要崔某人和庐陵王的命,即便我能 原谅你。你以为,庐陵王能原谅你?” “崔着作还请暂歇雷霆之怒。”李旦赶紧打圆场道:“这就是本王说的那个交易了。我想用这点微末功劳,换你和庐陵王不再追究李公子的当日之事。唉,实际上,李休的所为,其实也是为了我……” 然后,他也不隐瞒,将李休为五姓七望秘堂之主,深深忌惮崔耕抢班夺权,以及李休为了自己的太子之位,刺杀李显的事情,详说一遍。 最后,李旦颇为诚恳地道:“千错万错,都是本太子之错,还请崔着作高抬贵手,放过李公子吧。另外……我还可以最后为皇兄做一件事,稍做弥补。” 崔耕问道:“到底是什么事?” “我要主动上表,请陛下更易太子。” “这……” 闻听此言,崔耕还真动心了。 庐陵王上位,虽然几乎是板上钉钉的事儿了,但只要一天武则天没下旨,就一天存在变数。 另外,这抢来的太子之位,哪有被人让位,更显得天命所归? 还有最关键的,人家李旦手底下也不是没有拥趸啊,若是再出个什么张公子、宋公子的出来捣乱咋办?如果李旦能主动认输,就可以大大避免避免拥李派的内耗。 至于李公子?想比这么重大的利益来,简直不值一提。 想到这里,崔耕道:“好,就就依王爷所言。之前的事儿,微臣就当没听过。不过庐陵王那边……” 李旦颇为诚恳地道:“还请崔着作美言几句。” 说实话,李旦今天能为九公子主动背锅,崔耕还真是对大声其刮目相看之感。 如果说在庐陵王接风宴上之事,根本无法狡辩的话。那李休的事儿,李旦完全可以推个一干二净。 然而,没有,李旦非但完全没有隐瞒,还主动直言相告,那除了尽力保护手下,简直没别的解释了。 在历史的记载中,李显和李旦乃 是一对懦弱无能的倒霉蛋。但经过接触,崔耕才发觉,自己完全错了。 李显城府颇深,谋定而后动;李旦以诚待人,对人推心置腹,大有三国刘大耳朵之风。 这两个人,都颇不简单,只是被武则天这一代女皇,遮掩了他们的光芒罢了。 …… …… 出了太子府,崔耕连家都没回,直接拜访了庐陵王李显,将李旦的意思说了一遍。 出乎崔耕预料之外,李显略有些迟疑,道:“崔着作,你果真想放过李休?” “一个小小的五姓七望秘堂之主,能翻起什么风浪来?” 李显道:“那却不然,你千万别把“小小”二字,放在秘堂的身上。对于秘堂,本王也略知一二。这个组织原是五姓七望在五胡乱华之时所立,初衷是为家族保存火种。不过到了现在,秘堂早就跟它建立之初的宗旨完全无关,发展为一个……怪物!” “怪物?” “不错!现在五姓七望只能依照传统,决定秘堂之主的人选,但却无法管理秘堂的具体事务,双方更像是合作关系,而非上下级。秘堂之主若是有本事的话,自然能把秘堂收服的服服帖帖的。但若是,堂主不给力,秘堂就会自行其事。” 崔耕道:“那要是五姓七望选一个忠心家族的人为秘堂之主,控制秘堂,不就能把秘堂的控制权收回了吗?” “那怎么可能?”李显哂然一笑,道:“本王之所以说秘堂是个怪物,就是因为其暗地里的实力非常庞大,即便五姓七望加起来,也未必是其对手。任何人掌握了如此大的权力,都不会主动让出的。所以……” 李显盯着崔耕的眼睛,道:“抓住李休的把柄,本王就可以威胁五姓七望,让他们全体支持你为新的秘堂之主。这么大的权势,难道你不动心?说实话,别说是你了,就是本王现在都感到难以割舍呢。” 第517章 吉顼喜为相 崔耕闻听此言,不由得暗暗琢磨,想不到秘堂的权势如此之大,看来李旦之所以要死保李休,也不仅仅是为了君臣情分呢。 他想了一下,问道:“那若是微臣放弃了与李公子的恩怨,是不是以后就不能再争夺秘堂之主的位置了?” “那怎么可能?”李显道:“只是放过现在这么好的机会,着实可惜。要知道,这秘堂之主的位置,必须五姓七望的家主一致同意,才能更迭。李休得到了陇西李氏的全力支持,以后,你再想夺这秘堂之主的位置,可就没那么容易了。甚至是……难如登天。” “嘿嘿,难如登天?”崔耕胸脯一拔,傲然道:“微臣自从踏入仕途以来,干的哪件事儿不是难如登天?” 李显道:“所以,你听了本王的介绍之后,依旧想答应我那位皇弟的条件?” “不错,正是。” 其实对李显来说,无论崔耕怎么选,他都是稳赚不赔,道:“既然崔爱卿心意已决,本王也不好再枉做小人了。” …… …… 李显和李旦的交易既已达成,太子之位就再无悬念。 三日后,李旦主动上表,声明自己德行浅薄,无论从身份还是从能力上讲,都应该让太子之位给庐陵王李显。 女皇陛下很快就下旨,重立庐陵王李显为太子。另外,李旦搬出东宫,降为相王。其实李旦原来的封爵就是相王,也算不得多么委屈。 李显上位,李旦成为一个闲散王爷,他们之间的那个秘密交易,不知被谁捅了出来。 表面上看,这对崔耕倒不是什么坏事。至少,能参与如此隐秘之事,说明崔耕的实际影响力已不在当朝任何重臣之下了。随着这个消息的扩散,宴请崔耕的风气,形成了一个小高潮。他一个小小的五品着作郎,谁都不敢得罪,大生分~身乏术之感。 好在人们很快就转移了注意力,因为最近洛阳的婚礼实在是太多了。 李显上位,皇储之争已经尘埃落定。 李显和李旦的众多成年子女,原来众人避之唯恐不及,现 在却顿时成了香饽饽,不断有人前来提亲。 武则天对此也甚是乐见其成,赐婚的诏书连发,甚至主动撮合武家和李家的人结亲。 唯一让女皇陛下碰了钉子的,就是李裹儿了。武三思拼命说动武则天,让她为李裹儿和武崇训赐婚。 但是,李裹儿坚决不同意。最后逼急了,将武崇训觊觎韦后的事儿,抖落了出来。 武则天听了这档子破事儿,也没脸再逼李裹儿了,这桩婚事就此作罢。 武崇训没希望了,其他人可是大有希望。 李裹儿不仅仅是当朝太子之女,更是大周第一美女,这等人物,但凡有点资格的,谁不惦记?太子东宫,顿时门庭若市。 可是,太子李显对任何人都没松口,只说只要李裹儿看上,自己绝不阻拦。 大唐皇室颇有胡风,倒也没人指责李显此言不合礼法。于是乎,各家青年才俊,各施手段,开始追求起这位安乐公主来。 然而,李裹儿对任何青年男子,都没表现出特别的好感。真逼急了,就说自己喜欢的,就是闻名天下的崔耕崔二郎。 她这番话,当然没人当真了。崔耕都有两妻了,甚至有一个是平阳公主,怎有可能再娶一个安乐公主? 所以,大家一边把李裹儿这话当成是童言无忌。另一方面,应了景,也拿这事儿来打趣崔耕。 倏忽间,又是半个月过去,洛阳城一片平静,甚至洋溢着一片安详和乐的气息。 可实际上……大家似乎都忘了一件事儿。 崔府内,后宅。 啪嗒! 卢若兰将一个棋子儿拍下,慢条斯理地道:“夫君,妾身听古人说过一句话,不知怎么讲,不如您给我解释解释?” “这个……”崔耕一听这话头,就知道准没好事儿。道理很简单,卢若兰乃是五姓七望女,受过良好的教育。她要是都不明白古人的话,自己就更白给啊! 崔耕干笑一声,道:“不知若兰你想问什么呢?” “就是“人言而无信,不知其可也”,这句话。” 崔耕道:“这句话是出自《论语 ·为政》,说得是,人要言而有信,否则那是不行的。” “哦?是吗?那二郎你言而无信,是不是也不行呢?” 崔耕满脸委屈之色,道:“我……我哪儿言而无信了我?” 卢若兰微微撇嘴,道:“哼,你临出长安前是怎么说的,回来之后,就让那些女兵挪地方。怎么这么久了,还没信儿呢?” “我这……”崔耕挠了挠脑袋,貌似自己的确流露出这个意思过,只是不是原话而已。 但是,当他刚要开口解释几句的时候,卢若兰一使眼色,王美芳又说话了。 佳人低下头去,弱弱地道:“还有,夫君曾经说过,回来之后,定当加官进爵,再风风光光的迎娶妾身进门。现在……妾身都进门这么久了,您那加官进爵在哪呢?” “我……” 崔耕被挤兑得直翻白眼,心说,王美芳一直温柔如水,从不跟自己抬杠,这是被卢若兰教坏了啊。 当然了,崔耕本来就理亏,让他当面指责王美芳,那是不敢的。崔耕眼珠一转,落到了秦雨儿的身上,道:“雨儿啊,你说夫君是不是言而无信的小人啊? “我……我听若兰姐姐的。” 崔耕简直无语问苍天,暗想,你这妮子怎么竟然和兰结成统一战线了?你不是要装病吗?咋这关键时刻,掉链子了呢?看来这女人妒忌起来,真是丧失理智啊! 蹬蹬蹬~~ 正在崔耕一阵尴尬之际,忽然一阵沉重的脚步声传来,封常清的大嗓门在门外响起,道:“崔着作可在里面?宫里有钦使来,宣您入宫呢!” “好,本官这就来。” 崔耕如蒙大赦,赶紧起身往外走。 刚到门口的时候,他又忽然驻足道:“什么言而无信?为夫这不是正等着陛下的旨意吗?兴许是陛下日理万机,忘了这事儿了。说不定今天,她老人家帮我把这两件事儿解决了?” 卢若兰敲砖钉脚,道:“那要是陛下找你,不是为的这事儿呢?” “没有条件,创造条件,我也得让陛下想起来。” 言毕,崔耕抖擞精 神,随着小太监,直奔皇宫而来。 其实他也纳闷啊,武则天赏罚分明,按说自己立了这么大的功劳,于情于理,也该把自己的官职升一升吧?太子右监们率府的府邸拿回来,更是天经地义之事,女皇陛下怎么一直不帮自己解决呢? 说她老年痴呆,把这事儿忘了?这个理由也就是给自己撑撑面子罢了,实际上可是牵强得很呢。 …… …… 与此同时,通天宫内。 武则天高居主座,两个男宠张昌宗、张易之侧座相陪。 右肃政台御史中丞吉顼跪倒在地,道:“微臣参见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吉爱卿平身,赐座。” “谢陛下!” 武则天缓缓道:“吉爱卿,关于对着作郎崔耕封赏之事的意见,五郎和六郎,已经对朕说了。只是,朕还是有些犹豫不绝,想直接听听你的看法。” “是。”吉顼恭谨地道:“不知陛下是因何犹豫呢?” 武则天为难道:“那崔耕毕竟是有大功于国,朕却对他明升暗降,恐怕被天下人说朕赏罚不公啊。更何况,这不仅仅是普通的明升暗降,而是让他成为众矢之的实在是他委屈他了。” 吉顼对这个问题早有预案,昂首道:“微臣以为,陛下此言差矣。为君者,当然应该赏罚分明,不过,那只是小仁小义而已。现在的陛下,更应该考虑的是大仁大义!” “什么大仁大义?” “当今天下,最大的大仁大义,就是想办法,让李家和武家永远和睦想处。否则,陛下百年之后,就是刀兵四起之时。到了那时候,生灵涂炭,李家或者武家被抄家灭族,这不仅仅是天下苍生之大不幸,更不是陛下想看到的吧?” 武则天不知可否地道:“说下去!” 吉顼深吸了一口气,抖擞精神,继续道:“但是,让李家和武家和睦相处,谈何容易?请问陛下,把水和土和成一块泥,会有纷争吗?” 武则天道:“没有。” “那把泥分为两半,一块塑成佛祖,一块塑成天尊,会有纷争吗?” “一为佛之长,一为道之尊,当然会有纷争。” “现在问题来了,李氏和武氏各守本分,则天下安定。如今太子已然确立,而武氏却依旧为王,这是陛下为他们造成将来的必争之势,臣怕他们会两不得安啊。” 武则天也明白这个道理,叹了口气道:“朕也知道,但事已至此,如之奈何?” “微臣还真有办法!”吉顼道:“陛下不如把兵权归于武氏,把皇位归于李氏。这样,天下臣民因为皇位在李,心悦诚服,不会起兵作乱。武氏忌惮李氏之名望,李氏忌惮武氏之兵权,或者不敢再起纷争。” 武则天想了一下,道:“你这番话也不是没有道理,但恐怕也只得保几十年的安宁。” “有几十年就够了!”吉顼笃定道:“经过几十年的武李通婚,早就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即便有皇位更迭之患,也没有武李任何一家灭族之忧!” “……” 武则天没有答言,沉思良久。她明白,吉顼此言虽然有些夸大,但确确实实是唯一的可行之策了。 良久,武则天才缓缓道:“兵权归武,皇位归李,吉爱卿的见识,着实不凡啊!嗯,以吉卿大才,当一个小小的御史中丞,倒显得朕无识人之明了。这样吧,自从崔元综出外之后,朝中宰相仅有四人,未免太少了些,不如吉卿就做一做,这同凤阁鸾台平章事如何?” 同凤阁鸾台平章事,就是正儿八经的宰相啊! 吉顼万没想到,自己对付崔耕之举,竟还有如此意外之喜1 一时间,他高兴的心脏好悬没从胸腔子里跳出来,跪倒在地,道:“谢陛下,谢陛下隆恩啊!” 张昌宗见武则天高兴,趁机道:“那崔耕的事儿……” “嗯,要想武李相安,必须减除李氏羽翼。这次么……说不得,要委屈委屈崔二郎了!” 说来也巧,武则天话音刚落,高力士就从殿外走了进来,道:“启禀陛下,着作郎崔耕到了!” 武则天微微一皱眉,道:“宣他进来,真要跟他好好说道……说道!” 第518章 接任新职司 不消一会儿,崔耕就在小太监的引领之下,来到了大殿之内。他一见二张在场,就明白今天准没好事儿。 至于吉顼?这家伙就是白眼狼一个,是敌是友,着实难分辨得很哪。 君臣见礼已毕,武则天赐座,温言道:“崔着作保庐陵王进京,实在是辛苦了。” 崔耕慨然道:“为报皇恩,微臣斧钺加身尚且不惧,又何谈辛苦二字?” 武则天要做亏心事儿了,未免面色稍稍有些尴尬,道:“朕曾经说过,崔爱卿若是能顺利迎庐陵王回京,定当不吝重赏。不知崔爱卿心里有什么想法没有?” 当着吉顼和二张的面儿,崔耕就不会说什么“雷霆雨露俱是天恩”的谄媚之词了。 他想了一下,道:“微臣年不过三十,就官居五品,又岂敢再奢望什么非分之福?只是……此行的右控鹤监的女兵们,不仅未得封赏,还没房子住,还请陛下多多考虑!” 右控鹤监女兵的事儿? 武则天一听这话,马上就找着话头儿了,道:“这倒是朕的疏忽了,传朕的旨意,赏那些女兵每人黄金二十两。” 黄金二十两,当然有些寒酸。但是,对于朝廷的正规封赏来说,这已经相当不少了。别忘了,宰相一年所有正当收入加起来,才五六千贯,单说俸禄,一个月还没二十两黄金呢。 崔耕再次跪倒道:“微臣代右控鹤监的所有将士,谢陛下隆恩。另外,那右控 鹤监衙门的事儿……现在这衙门又被成均监占去了,还请陛下下旨,让他们把衙门让出来。” 顿了顿,崔耕又苦笑道:“这回没有陛下撑腰,微臣可是不敢放肆了。” 武则天往左右看了一眼,颇有点想瞌睡找着枕头的感觉,道:“旨意么……朕就不下了,这件事儿其实对崔爱卿只是举手之劳。” 崔耕愕然道:“啥?微臣自己解决?我一个小小的着作郎,怎能解决得了成均监的事儿?” 武则天意味深长地道:“着作郎管不了成均监,但是……成均监司业,不就可以名正言顺地管成均监了吗?” 崔耕模模糊糊地好像抓住了点东西,结结巴巴地道:“什……什么意思?” “这事儿不是明摆着的吗?”张昌宗再也按捺不住了,主动揭开谜底道:“崔着作,你迎回庐陵王有功,陛下准备把你从五品的着作郎,升为从四品的成均监司业哩。怎么样?够对得起你崔着作了吧?哈哈!” “我……” 崔耕听到这个消息,一口老血好悬没喷出来。 着作郎虽然不算啥,但是,再加上《神都时报》,和《大周皇家报》这两份报纸,分量就着实不轻了。 但是,成均监司业呢?除了品级高一点之外,完全没有实权啊! 这也就罢了,最关键的是,别忘了,他临出京之前,可是连上奏章,狠狠地怼了成均监一回。 那奏章上面写的清楚,国子 监所有监生、司业、博士,要通通开革,另起炉灶。 正所谓“夺人财路,如同杀人父母”,崔耕当日的所为,就是要砸这些人的饭碗,此仇此恨绝不比“杀人父母”弱不了多少。 他要是遵了武则天的旨意,进成均监为司业,上司。同僚,乃至学生,就都是他的敌人。千夫所指,那还活不活了? 电光火石间,崔耕已经想明白了事情的前因后果,道:“陛下,这可万万使不得啊!您也知道,微臣跟成均监的人不对付,这到了监里面……” “崔着作此言差矣!”吉顼摆了摆手,打断道:“不错,当初是你崔着作上书,要改革成均监。陛下当初之所以没答应,是因为此事牵扯甚广,而不是成均监的那些弊端不存在。现在,陛下让你进成均监为司业,就是想让对成均监,进行查访,提出更稳妥的改革方案。崔着作,你可莫辜负了陛下的一片苦心啊!” 张昌宗也看出了便宜,连连点头,道:“对,对。崔着作不是说,为报皇恩,微斧钺加身都尚且不惧吗?这怎么这一动真格的,就缩了卵~子了呢?” 崔耕被他挤兑得没脾气,心说,我那就是说句漂亮话好不好?谁会当真啊! 唉,看来二张是一计不成另生一计,想出了这么个明升暗降的主意来对付我。不行,绝对不能让他们如愿! 想到这里,崔耕眼珠一转,复对武则天磕了一个头 ,道:“微臣的确是为陛下办事不避斧钺。不过,俗话说得好,巧妇难为无米之炊。让微臣提出更稳妥的方案不难,您得再答应我一个条件。” 武则天本身对崔耕并无恶感,只是要减除他一部分权力而已。至于为何非让崔耕进成均监?那是因为,成均监人事复杂,可以牵扯崔耕大部分精力。这样一来,他就不能继续给太子李显出谋划策了。 女皇陛下当即道:“哦?不知崔着作的条件是什么?” “微臣曾经上书陛下,要将成均监上下人等一体开革,另起炉灶。陛下未准微臣的奏章,当然有陛下的道理。现在,微臣又有了一个新的主意。” “什么主意?” “微臣这个主意,就是试点。国子监其他人微臣不管,我想新招一些学生,乃至博士进来,单独授业。不用多,只要一年时间,陛下就可以看到微臣办法的效果——新监生和老监生,谁更是朝廷的栋梁之才!” 吉顼本能地就反对道:“不妥!当时陛下反对的,不仅仅是另起炉灶的效果,还有其他问题。比如国子监旧有人员的安置,稍一不慎,就会酿成大祸!” 对于拥有后世记忆的崔耕来说,这个问题,就更不是问题了。他胸有成竹地道:“吉大人不必担心,本官有一个法子,绝不会影响国子监旧有人员的安置。这个法子就是……老人老办法,新人新办法。” 在场都是聪 明人,不用崔耕解释,单凭字面的意思,就把崔耕的方案,给脑补清楚了——成均监原有的监生、博士、司业不动,直接招募新人。 监生入了成均监,也不是就可以永远在监里面混日子。按规定,五年时间,无论成与不成,监生必须出监。 到了那时候,经成均监考试合格的监生,就可以直接做官,踏入仕途。不合格的呢,那就顶着一个监生的名头,出来自己吃自己。 当然了,还有些监生觉得,以监生入仕途,前途不广,又主动参加科举,但那就是特例中的特例了。 最近十来年,国子监的制度都败坏的差不多了——因为武则天好大喜功,大肆用监生做“斋郎”,只要在国子监混个两三年,都有官坐。 现在,崔耕的主意就是,老监生,或者做官,或者自己出监,渐渐地总会完全消失。那些博士啊、司业啊,没有了学生,还有什么脸面继续在成均监混日子? 也就三五年,就能把成均监的旧势力清扫一空。因为没有直接触动现在监生们的好处,反弹会小上很多。 武则天望着崔耕,心中暗想,这崔二郎真是个人才啊,稍微心思一转,就给朕出了个这么好的主意,道:“好吧,就依……” “且慢!” 正在这时,吉顼眼珠一转,道:“启禀陛下,微臣以为,崔着作这个主意虽然看起来不错,但是,还有几个问题,难以解决。” 第519章 探明真祸首 当即,吉顼侃侃而谈,提出来三个问题为难崔耕。 第一个问题,你崔耕说招要帮成均监招新的学生。但是别忘了,成均监本身就有给官员福利的性质,平民百姓可进不来。现在你砍了高管贵戚们的福利,这不是动摇国本吗?再说了,让你崔耕随便招人。你哪来的那么大的权力?你徇私舞弊怎么办?你该不会是想趁着成均监招生,给自己捞好处吧? 第二个问题,就是成均监的老师了。这些人都是朝廷有品级的官员,数量多少,自有定制。岂是你崔耕想加人就加人的?朝廷的规矩还讲不讲了? 第三个问题,也是最重要的。朝廷连年对外吐蕃、突厥乃至契丹用兵,国库空虚无比。你崔耕想改革成均监,钱从哪儿来?户部可拿不出来银子。 这三条质问条条有理,要是一般人,还真得被吉顼问住了,但是……崔耕就不是一般人! 他微微一笑,道:“吉大人,您这三个问题,完全是杞人忧天。比如第一条吧,其实解决之道,本官已经在之前奏章里说明了。当初被周兴、来俊臣诬陷致死的官员,理应平反。另外,朝廷应将他们的后人招入成均监,以显陛下的仁德。这样一来……学生的问题不就解决了吗?本官又怎么可能借机徇私舞弊?” “那以后呢?” “以后当然是吐故纳新,该怎么办,就怎么办。甄选朝廷高官子弟优良者,进国子监读书也就是了。” 张易之的头脑比较简单,插话道:“那跟现在有什么区别?” 不待崔耕答言,武则天就对小情人解释道:“话 不是那样说。正所谓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入芝兰之室久而不闻其香入鲍鱼之肆久而不闻其臭。现在成均监是烂透了,崔着作才不得不另起炉灶。如果成均监的学风一新,即便新进来之人本是纨绔子弟,也会成为朝廷的栋梁之材。而这,也正是历朝历代成立国子监的本意。” 张易之马上乖巧地道:“是,微臣受教了,还是陛下目光如炬。” 女皇陛下既然已经下了定论,吉顼就不能拿第一条为难崔耕了,道:“那第二个问题呢?” “第二个问题,跟第一个问题的解决思路差不多。只要临时找些老师即可,朝中偌多的正直有道之士,难不成还没人愿意在国子监教几天书?” 在成均监教书,说出去倍儿面子,要不然武则天也不会经常让亲信之人,做成均监的兼职了。所以,从理论上讲,崔耕自己找些免费的老师并不难。 不过,吉顼却是心中暗想,崔二郎啊,崔二郎,这回你可是百密一疏,被我抓到了空子!不错,是有不少人想借着在国子监教书扬名。但是,别忘了,人们更惜命啊!到时候,我让张氏兄弟放出风去,我看谁敢做仗马之鸣! 他心中一阵得意,反而不想用第三个问题难为崔耕了——崔耕富可敌国,筹集资金当无问题。但是,用私人的钱,贴补国子监的监生,你崔耕郎到底是想干啥?难不成是想为太子收买人心么? 关键时刻,拿这个话题,告崔耕一记刁状,可比现在难为他强得多了。 想到这里,吉顼忽然换了一副脸色,躬身一礼,道:“原来如此 ,吉某人受教了。” 然后,又对武则天道:“微臣以为,崔着作的提议非常可行。只是那些被周兴、来俊臣诬陷的忠臣子弟,大多隐匿乡间。不如就交给微臣把他们找出来?” 这种事儿,不仅完全没风险,而且名声甚好,吉顼当然不想错过这个大便宜。 不过,他忘了,人同此心,心同此理。他不想错过,还有两个更不想错过。 一个是崔耕,他手里有卢藏用找来的近两百孤儿,哪用得着吉顼抖这个机灵? 第二个,比崔耕心情更迫切的,那就是女皇武则天!她自觉时日无多,想多给武家留几张护身符。如此收买人心的机会,怎能便宜了别人? 待吉顼话音刚落,女皇陛下马上就道:“吉爱卿刚升任同鸾台阁平章事,要熟悉新职司,公务繁忙,这事儿就不劳你费心了,朕准备交给河内王武懿宗来做。” 随后,吩咐道:“传朕的旨意,宣河内王进宫。” “遵旨!” 自有小太监领命而去。 人家女皇陛下向着自家人,吉顼能有啥办法,心中恨恨地骂了一声,面上却不露声色。 随后,又说了几句闲话,崔耕和吉顼告退。不过出了通天宫的大门之后,二人就分道扬镳了。 吉顼刚刚升任宰相,得到中书省和门下省办手续,这两个朝廷最核心的部门,实际上是处于宫城之内。 当然了,皇宫重地,一般人可进不来。二省在宫城之外,皇城以内,还各自设立了一个外省,处理日常事务。也只有像吉顼升任宰相,与突厥的战争,等军国大事,才在宫城内本省处理。 至于崔耕呢?则在小太监的引领下,往皇宫的门口走去。 可还等他走到没到宫门口呢,后面就有一个尖利的声音传来,道:“崔着作,等等,等等奴婢啊!” “嗯?是谁?” 崔耕扭头一看,却是高力士,停住脚步,道:“高公公,你找本官有事儿?” 高力士冲着那小太监挥了挥手,道:“崔着作不用你伺候了,退下吧。” “是!” 那小太监哪敢得罪武则天面前的红人啊,应了一声,转身而去。 见那小太监走远了,高力士这才来到崔耕的近前,低声道:“崔着作,杂家今天找您,是想告诉您一件事儿。” “什么事?” “您知道是谁出了那个馊主意,让您当成均监司业的?” “难道不是张昌宗和张易之?” “是他们向陛下吹的枕头风,不过,出那个鬼主意的,却是吉顼。他现在都升任宰相了,您可不能不防啊。是这么这么一回事儿……” 高力士也是真聪明,把吉顼和二张,在通天宫与武则天的对话,一字不差地说了一遍。 崔耕听完了,不由得眉头紧皱,怒骂道:“娘的,本官知道吉顼不是个东西,可没想到他这么不是东西。今日之事,他明摆着是想置本官于死地啊。看来……此人是留不得了!” “啊?您想杀了他?”高力士略有些迟疑道:“吉顼本人聪明无比,又位高权重,您想对付他,没那么容易吧?而奴婢我,虽然颇得陛下信任,但是……” 崔耕听得出来,高力士是想帮自己的忙、摆了摆手,道:“这事儿用不着你,我本官有办法 。” “什么法子?” “借刀……嗯?有人来了!” 蹬蹬蹬~~ 崔耕和高力士正说着悄悄话话,不远处传来了阵阵脚步声。二人赶紧闭嘴,循声望去。 来人崔耕和高力士都认识,正是河内王武懿宗这个老丑鬼。 自从崔耕迎庐陵王李显回洛阳后,他和诸武的关系,就降到了冰点。武懿宗见了崔耕,就一直没个好脸色。 不过,今天他可是一反常态,非常热情地招呼道:“这不是二郎吗?咱们哥俩儿可是有日子没见啦,你可是想死老哥哥我了。” 崔耕微微一躬身,道:“参见河内王。怎么?您现在不生下官的气啦?” “不生气了,不生气了。”武懿宗摆了摆手,道:“这些日子我已经想开了,姑母下了死命令,别说你崔耕了,我也不敢不听啊?我恨你,那不是连姑母也恨上了吗?这事儿太不应该了。呃……过去的事儿就让他过去吧,咱们合好如初如何?” 武则天还有五年阳寿呢,崔耕也不想和诸武的关系搞的太僵,道:“固所愿者,不敢请尔!” “好,好,好,那咱们今后就还是好兄弟了。”武懿宗颇为高兴,拍了拍崔耕的肩膀,继续道:“那现在老哥哥有一件,啊,不,是两件难事儿,你这个好兄弟可不能不帮啊。” 擦! 我就说这老家伙为啥变脸这么快呢,敢情是平时不烧香,现在急来抱佛脚啊! 崔耕道:“但不知老哥哥您遇到了什么为难的事儿?说出来吧,能帮的小弟一定帮!” “好,要的就是二郎你这句话!且听老哥哥我慢慢道来……” 第520章 骑猪大将军 武懿宗满脸堆笑,道:“第一件事么,就是陛下刚刚交给了我一个差使,那就是找寻之前被酷吏残害而死的忠臣后人。” 崔耕奇道:“这不是好事吗?怎么您还要找下官帮忙?” “这对别人当然是好事儿了,但老哥哥我不一样啊。你也知道,我被人称做“周来之亚”。那些忠臣之后,若是听说这差事是我办的,还不得有多远跑多远啊?二郎你鬼主意最多,给老哥哥我出个主意。” 崔耕仔细一想,武懿宗这个担心还真的不无道理。 他的名声早就臭了大街,说自己是找那些忠臣的后人,人家能信吗?说不定还以为是什么“引蛇出洞”的把戏呢。各家就只剩下这么点血脉了,可是容不得半分冒险。 当然了,这个忙崔耕帮起来,可是说是毫无压力,道:“河内王不必担心,下官知道一些忠臣后代的下落。只要我把他们带到成均监,并说这事儿是您主持的,问题不就解决了吗?” “二郎你真知道那些功臣之后的下落?”武懿宗眼前一亮,道:“这件事儿难不住你,那另外一件事儿对你来说,肯定更是小菜一碟了。” 说着话,他往四下里看了一眼,神神秘秘地道:“二郎你附耳过来。” “到底是什么事儿? 武懿宗低声道:“你想个法子,帮我杀了吉顼那小子。暗杀、诬陷都行,总而言之,越快越好。” 崔耕本来就在想怎么 杀吉顼呢,闻听此言,心里一惊,道:“河内王还请三思啊,人家吉顼现在可是当朝宰相。” 武懿宗撇了撇嘴,道:“废话,不是宰相我自己就想办法把他处理了,还用得着二郎兄弟你?” “那我能不能问一句,他怎么就得罪您了呢?” 武懿宗犹豫了一下,道:“呃……告诉你也没什么,这厮实在是欺人太甚。今天老哥哥我觐见陛下后,准备去门下省办点事,正好遇见了吉顼。你也知道,我身材矮小,那吉顼却身材高大。好死不死的是,这厮平时走路有个毛病,喜欢昂着脑袋,人送绰号“望柳骆驼”。” 崔耕道:“然后呢?” “今天吉顼刚刚升任宰相,那脑袋就昂得更高了。他没注意到本王,一没留神,我们俩就撞到一块儿去了,本王被撞出了一丈多远!” 吉顼和武懿宗的身材比起来,那就相当于坦克对小吉普啊。最终的结果,肯定是吉顼安然无恙,而武懿宗这老丑鬼被撞飞不说,还得摔个屁股蹲儿。 崔耕脑补了一下当初的场面,想笑又不敢笑,道:“不对啊,那吉顼固然平时眼高于顶,但您怎么也没看清人呢?” “本王身份尊贵,所有人都应避让,我用得着小心吗?” 好吧!算你有理! 崔耕暗暗翻了个白眼,道:“您总不会因为撞了一下这点小事儿,就要置吉顼于死地吧?” “当然不是这点儿小事儿!” 武懿宗继续道:“当时我就说了一句,嘿嘿,望柳骆驼之名,果然名不虚传啊。吉大人,您这是急着回家吃柳树叶子去?” 顿了顿,又理直气壮地道:“二郎,你评评理,他撞了老哥哥我一下,我说句风凉话,算过分吗?” 崔耕心说,打人不打脸,揭人不揭短,这话当然过分了。他勉强道:“呃……也不算太过分。” 武懿宗连连点头,道:“对,就是不算过分!可他吉顼是怎么应对的呢?他一没把老哥哥我扶起来,二没给我评理道歉,直接说了一句:“嗯?这不是骑猪大将军吗?真是失敬失敬!”二郎,你听听,这话是人说的吗?此仇不报,我武懿宗誓不为人!” 说到最后,武懿宗已经是眼睛冒火,语气阴寒无比,看那架势,必欲置吉顼于死地而后快。 崔耕当然明白所谓“骑猪大将军”的典故,这是武懿宗出的一个大丑。 想当初,武则天任命武懿宗为神兵道大总管,发兵冀州。结果,他只是听说了契丹军到来的消息,就望风逃窜,丢下军资无数。 回到洛阳后,某天武则天驾前,右谕德张元一道:“陛下,微臣一见河内王,就想起了一首诗,不知您想不想听?” 张元一语言诙谐,甚得武则天宠爱,想当初那个“阎知微骑马”的典故就是出自他口。 女皇陛下当时就道:“张爱卿尽管道来。” 张元一马上就吟诵出了 一首诗:“长弓短度箭,蜀马临阶骗,去贼七百里,隈墙独自战。甲杖忽抛却。骑猪正南掾。” 这首诗并不难懂,大概意思是:武懿宗握的是长弓,射出的是近箭,就算骑的是匹很小的蜀马,也得找个台阶才能上去。敌人已经远去七百里了,他自己绕着城墙跟自己作战,听到敌军到来的消息,他把兵器全都抛掉,骑着猪往南逃。 武则天听完了,奇怪道:“河内王骑的是马啊,你怎么说他骑的是猪呢。” 张元一振振有词:“那是微臣给河内王留面子。我说他骑猪,是暗示他夹着豕(谐音屎)逃跑。” 扑哧~~ 女皇陛下终于忍不住笑出声来。 张元一是武则天的宠臣,整天给武则天讲笑话,武懿宗一时之间,还真奈何不得他,也只暂时忍了。 不过,两年后,武懿宗还是想办法,栽赃陷害,将张元一抄家灭族。 从那以后,武懿宗“骑猪大将军”的称号,开始在洛阳官场内流传,但从没人敢在他面前提起。万没想到,今天吉顼竟然胆大包天,触了武懿宗的逆鳞! 崔耕稍微一转念,就猜到了吉顼如此不智的原因。 首先,也是最重要的,是吉顼有些得意忘形了。在崔耕为定州长史的时候,吉顼还是个九品小官呢。结果,他先攀附来俊臣,后讨好二张兄弟,短短几年间,就官居宰相。吉顼的升官之速,完全可以说天下无出其右 者,他能不得意万分吗? 其次,就是吉顼刚才请求武则天,将寻找忠臣之后的任务交给自己。然而,人家武则天向着自己人,把这活交给武懿宗了。吉顼看武懿宗能顺眼得了吗? 这两个条件凑到一块儿,足以让吉顼几乎丧失理智地,跟武懿宗怼上了。 当然,崔耕又不傻,总不会吉顼说话。相反地,他感同身受地咬牙切齿道:“吉顼这厮如此辱老哥哥,实在是,是可忍孰不可忍!小弟与他势不两立!” 武懿宗着急道:“唉,光势不两立有啥用,你得想办法帮老哥哥除了他啊!要知道,这厮现在不仅官居宰相,还甚得陛下信任。” 崔耕微微一笑,胸有成竹地道“要除吉顼不难,只是要老哥哥您暂时委屈一番,咱们如此这般,这般如此。” 武懿宗听完了,略有些迟疑,道:“委屈倒是没什么,但你这个法子,实在是太简单了一些……这真的能成?” 崔耕回想后世的记载,笃定道:“老哥哥且放宽心,小弟敢以性命担保,绝无问题!” …… …… 武懿宗对付吉顼的事儿急不来,得看准了形势,随机应变,崔耕现在的当务之急,还是搞定成均监的事儿。 要知道,在二张的督办下,他升官的流程走得甚快,很快就必须到成均监上任了。 所以,刚把那些女兵们在右控鹤监衙门内安顿好,崔耕就抖擞精神,直奔……太平公主府去了。 第521章 二郎说公主 太平公主府占地颇广,一分为二。 左边被太平公主的驸马,定王武攸暨所占。他在此蓄养了不少美女,尽情作乐。 右边则被太平公主李令月占据,蓄养美男面首,荒淫程度绝不在武攸暨之下。 每次崔耕来教授薛崇简学业的时候,都尽量低调,不和这位对自己有着“觊觎之心”的公主碰面儿。不过这次,他实在是不得不自己送货上门了。 一个美轮美奂地大殿前。 “嘻嘻,崔司业请进!”一个身形娇小的侍女轻笑了一声,侧身而立。 “是。” 执拗~~ 崔耕一咬牙,一狠心,推门而入。 但见大殿四周立着数面精致的铜镜,这些铜镜虽然比之扬州方丈镜稍有不如,却也是镜中上品,足以将人照得纤毫毕现。 地上铺了一层厚厚的波斯毛毯,人走在上面,不会发出任何声音,即便随地一躺,想必也会非常舒服。 四下里,几张胡床看似随意摆放,却丝毫不乱,床上粉红色的帷帐或高高挽起,或轻轻垂落,或半遮半掩……更关键的是,每张床都有一面铜镜对应,其目的是什么,简直昭然若揭! 角落中,香炉上,香饼微热,散发着阵阵迷人的香气,惹人遐思。 最引人注目的,还是那几案前,手拖着香腮的绝色美人。此时的她,目光迷离,酥胸半露,慵懒无比。令人一见,就想好好将其搂入怀中,好好怜惜。 娘的,这骚狐狸真舍得下本钱啊,看来她今天是不把本小哥吃干抹净,是不肯罢休了。我到底是答应呢 ?还是坚决呢? 吭哧!吭哧!吭哧! 崔耕连咽了几口吐沫,才勉强按捺住心中的蠢蠢欲动,大礼参拜,道:“微臣参见公主千岁千岁千千岁!” “起来吧,坐!” 佳人虽然说得轻描淡写,但玉手轻拍的方向,却是自己身旁不到二尺之地。 “这个……” 形势比人强,谁让自己有求于人家呢,崔耕磨磨蹭蹭地坐到了太平公主的身边。一阵幽香传来,又弄得他一阵心猿意马,赶紧面色一肃,强自收慑精神。 太平公主“扑哧”一乐,道:“二郎这副假正经的样子真可爱。嗯,你既然今天约见本公主,难道不是想通了么,还装什么装啊?” “呃……下官不是假正经,而是有所求而来。” “求什么?” “当然是成均监的事儿,您也知道,下官我之前和成均监上下搞的很僵。现在忽然奉了陛下之命,去改革成均监,真是力所不逮,急需要公主您的帮助!” “行了,二郎,莫耍滑头了!” 太平公主李令月伸出青葱玉指,点在了崔耕的脑门上,道:“你当初在通天宫内,侃侃而谈的事儿,本宫已经听说了。依本公主看……你这次是以求助为名,行那借机接近本公主之实吧?” 崔耕赶紧解释,道:“那还真不是,公主请听下官把话说完。其实在通天宫内,我说的那些话,有不少漏洞。没有公主殿下您帮忙弥补,我根本就玩不转啊!” 太平公主慵懒地打了哈欠,道:“听着倒跟真的似的,到底是什么漏洞么,说 来听听。” “最主要的,就是钱的问题。虽然成均监第一批招收的,不过是将近二百忠臣子弟,花不了多少钱。但是,这钱由谁出,就是个大问题。朝廷不肯出,下官又难免瓜田李下之嫌。至于洛阳城中富户……他们畏惧二张的权势,恐怕也不肯出。” 李令月道:“所以,你想让本公主出这笔钱?” 崔耕循循善诱道:“正是如此。公主,您想啊,现在那些被屈含冤地忠臣子弟,也只有靠您的资助,才能完成学业。您若是仗义出手,可就贤德之名,名扬天下了。” “哼,与此同时,本公主也就把张氏兄弟得罪死了。” “那才更显公主刚正不阿啊。下官相信,公主会做出正确的抉择的。” 说完了这句话,崔耕就闭口不言,屏气凝神,静待太平公主的决断。说实话,到底能否成功,他也只有六成的把握。 略略出乎崔耕预料的是,太平公主根本就没考虑多长时间,直接道:“这个问题暂且放下,二郎你进成均监,还有没有别的难事儿?” “当然有,还有老师的问题。虽然在成均监教书的名声甚好,但微臣恐怕那些饱学之士,畏惧二张的权势,不敢应征。另外……” “怎样?” 崔耕苦笑道:“即便有人不惧二张的权势,下官也怕他们真的遭到二张的打击报复。我不杀伯仁,伯仁因我而死,下官又于心何安?” 太平公主秀眉微蹙,道:“你是想让本公主庇护他们?非是我不肯答应二郎,而是……恐怕力有不 逮啊!” 崔耕当然也明白这个道理,太平公主资助成均监,那只是侧面跟二张对上,二张没必要为了这点小事儿,跟武则天最宠爱的女儿死磕。 但是,太平公主若把受了崔耕的委托,在成均监教书的所有人都庇护了,那可就相当于狠狠地扇二张的脸了,恐怕武则天都不会支持。 崔耕对此当然也早有预案,不过这个预案还真有点难以启齿。 他吞吞吐吐地道:“如果公主愿意帮忙,办法还是有得嘛。” “什么法子?” “比如您那个情人高戬,进士出身,儒学功底深厚,他若是当上成均监的老师。二张找他的麻烦,那就是主动挑衅公主了,您当然有理由插手此事。” 太平公主意味深长地看了崔耕一眼,道:“行啊,二郎,一下子就把主动挑衅,化为被迫还击,你真够聪明的。不过……你想过没有,成均监可不仅仅要教授儒学经典,还要教授算学、书学、乐学,律学……光靠高戬一个人怎么成?再说了,总共二百学生,高戬就算不做那个司礼丞了,也教不过来啊。” “这个……其实也有解决之道。”崔耕声如蚊蚋,道:“下官多找几个人,您都收为面首不就得了?” 太平公主俏脸一板,道:“嗯?你说什么?” 崔耕一激灵,赶紧解释,道:“这些面首,就是个名义,实际上您啥都不用干!而且,我找的这些人,各个都是青年才俊,不仅博学多才,而且丰神俊朗,绝不会辱没了公主。” 还有句话,他没胆 子说出来,一个羊也是赶着,俩羊也是牵着,公主您就答应了呗? 孰料,太平公主勃然大怒,道:“崔二郎,你到底把本公主到底当成是什么人了?人尽可夫的荡女?还是被你崔二郎的迷得人神魂颠~倒的蠢女子?” 说到最后,俏佳人直气的柳眉倒竖,杏眼圆睁,白~嫩的胸脯不断起伏,更甚者……有几滴香泪,顺着腮边滑落! 美人垂泪惹人怜,蓦地,一股巨大的愧疚感,涌上了崔耕的心头,直如刀割,又似斧剁! 难道我真的想错太平公主了?她广蓄面首,其实另有苦衷,事实根本不像我想得那样? 噗通通! 崔耕推金山倒玉柱,跪倒在地,道:“公主,您别哭了。千错万错,都是崔某人之错,我这给您赔不是了。您骂我两句也好,打我两下也行,可千万莫气坏了身子啊!” “……”一阵沉默。 崔耕等不了了,着急道:“公主,您……您倒是说句话啊!今日之事,实在是崔某人莽撞了。只要您能消气,无论什么条件我都答应。” 太平公主这才挥了挥手,道:“行了,起来吧,总之是本公主命薄。那个……你说话算数,只要本公主能消气儿,无论什么条件都能答应?” “当然。君子一言,快马一鞭。” “好吧,我先问你一个问题。”佳人轻抿朱唇,道:“你给本公主找的那些人,果都是青年才俊?都姓字名谁,官居何职啊?” “啊?” 崔耕目瞪口呆,暗暗寻思,坏了,哥上了这骚狐狸的当了! 第522章 饮鸩来止渴 崔耕之所以想出,让太平公主广纳面首的馊主意,主要还是受到了后世记载的启发。 在记载中,崔湜曾经厚颜无耻地,先和太平公主,后和上官婉儿通奸,非但如此,还把自己的两个兄弟,崔涤和崔液,介绍给这两个美人。 因此,崔耕就灵机一动,想到:老崔家人才济济,找几个人给成均监的监生当老师,这有什么难度? 既然历史上,崔湜毫无节操地做了上官婉儿的面首,现在让他担个虚名应无问题。至于以后,他们会不会假戏真做,自己就管不了那么多了。反正一个霪娃荡~妇,一个好~色屌丝,谁也谈不上吃亏,各取所需罢了。 现在太平公主问起,崔耕当即就把崔家兄弟介绍了一遍。当然了,不仅仅是崔湜兄弟三人,还有精通算学的崔器以及精通律学的崔承构。 当初崔耕在黄城村中,与博陵崔氏的青年才俊比斗,虽然依靠后世的记忆赢了这二人,但他明白,要论真功夫的话,人家是远在自己之上的。 太平公主听完了,眉头微蹙,道:“怎么都是崔家人啊?这是不是显得太刻意了一点?” “呃……”崔耕苦笑,道:“下官仓促之间,也只能找本族之人了。” “那你刚才说他们个顶个的博学多才,丰神俊朗,不会是夸大之言吧? ” “公主放心,绝对属实。” “这样啊……” 太平公主沉吟了半晌,忽然展颜一笑,道:“让本公主答应帮二郎你的忙不难,不过……你得答应我一件事。” “什么事?” “除了这几兄弟之外,你也做我的面首!” “我……”崔耕一阵语塞。 “怎么?你不答应?”太平公主这回可是真生气了,道:“本公主就不明白了,我只求春风一度,又不让你抛妻弃子,难不成还委屈你崔二郎了不成?” “这个么……” 崔耕总不能说,自己不想出门买点东西,都遇上七八个“同壕战友”吧?那也太伤人了。但是,不这么说,该如何回绝太平公主的美意呢? 忽地,他眼珠一转,想起了后世的一个笑话。 老师在课堂上提问,你们的理想是什么?某人答,金钱与美女。老师大怒,低俗!另一人答,事业和爱情。老师则大赞曰,远大,高尚! 由此可见,同一件事,被从不同的角度说出来,那效果就大不一样。 想到这里,崔耕忽然出手,握住了太平公主的皓腕,声音低沉道:“公主,我爱你。你知道吗?从见到你的第一面开始,我就喜欢上你了。你身份高贵,风姿绰约,一颦一笑都深深的吸引了我。我曾有数不清的梦,每个梦都有你;我曾有 数不清的幻想,每个幻想中都有你;我曾有几百度祈祷,每个祈祷中都有你……” 好么,崔耕也真舍得下本钱,将来自后世的经典情话,连抄数段,字字珠玑,句句情深。 这些话既浅显易懂饱含深情,又与大唐年间的用语习惯不用,甚至有心理学的内容在里面,太平公主何曾见过这种阵仗? 她本来就因为崔耕与薛绍颇有相似之处,对崔耕好感颇多,再听了这些情话,大有招架不住之感。 倏忽间,当初初见薛绍的感觉,涌上太平公主的心头。 恍惚间,崔耕那英俊的面庞,渐渐地与她的亡夫合二为一。 霎那间,李令月一阵阵脸红心热,既似少女怀春,又如初会情郎。 “二郎,你……你这么说……人家哪有你说得那么好?”太平公主低下头去,霞飞双颊,好像一个娇羞的小女人。 不过,她马上就感觉自己现在太软弱了,道:“行了,不就是春晓一度,做个露水夫妻吗?看你说的,好像多严重似的。来,二郎,咱们到榻上去!” “不,公主,你误会了!”崔耕赶紧图穷匕见道:“正是因为我如此喜欢你,才不想做你的面首,更不想和你做一场露水夫妻。” “你说什么?”太平公主的脸顿时拉了下来。 崔耕盯着她的眼睛,正色道:“ 我说,我想和你春风一度,因为……我怕我受不了!每每想到,你还有其他的男人,我都心如刀割,夜不能寐,甚至想把你那些男宠都碎尸万段,包括司礼丞高戬!现在尚且如此,如果我得到你之后,你再找其他男人的话,我恐怕会我受不了……” 说着话,崔耕痛苦地蹲了下去,道:“我……我受不了啊!到时候,我不知道自己会做出什么。我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活下去?公主,你能答应我,咱们春风一度后,不再找其他人吗?” “二郎,你真是个小可怜儿!” 太平公主还真被崔耕混过去了,只以为他对自己情根深种,顿时心中一股柔情泛起。 当然了,也仅此如此罢了,让她为了一颗大树,放弃整片森林,那也是不肯的。 太平公主把崔耕扶了起来,道:“好了,本宫不逼你了。以后你想通了,我这里的门随时为你敞开着。就算你没想通……遇到什么为难的事儿,也尽管来找我!” 呼~~ 崔耕这才暗暗长松了一口气,道:“那成均监的事儿……” 太平公主促狭地一笑,道“刚才本宫不是说了吗?只要二郎答应做我的面首,就绝无问题。现在既然你没答应,我当然爱莫能助了。” “你……”崔耕满脸错愕。 “好啦,不逗你了。 ”太平公主柔声道:“本宫当然不舍得让二郎为难。嗯,这样吧,你不做五品真的面首也行。但是,表面儿上,你得承认这个身份。” 其实现在,太平公主在一般人眼中,就是个普通公主而已,并不知道她参与了很多政事。 所以,如果某人,做了如此美貌佳人的情人,人们只会赞叹那人艳福不浅,不会有其他的想法。比如司礼丞高戬,这个太平公主公开的情人,就名声甚好。 但崔耕可是知道,以后随着太平公主干政,她的名声会急转直下的。连她的情人们,都会被世人目为贪恋富贵之徒,极其鄙视。 所以,他面带难色,道:“为什么?” “怎么?这你都不愿意?”太平公主不满道:“你不就是担心和我上了床后,妒忌那些美男子吗?现在只是让你担个虚名儿,对你有什么影响?” 崔耕该真被她问住了,只得道:“但我担个虚名儿,对公主你也没啥好处啊?” 太平公主眼中现出兴奋的光芒,道:“怎么没好处?你可以给本宫撑场子啊!我本来还以为这个亏吃定了呢,没想到上天竟然派了二郎你来,真是天助我也!” 崔耕瞬间有种后世小说中,冒充别人男朋友的感觉,讶然道:“啥?撑场子?难不成,是公主你有个情人,移情别恋了? 第523章 公主有情敌 太平公主道:“也可以这么说,但主要是,本公主的情人被人给抢了。我得好好地大闹一场,气气那个贱~人!” 她这么说,崔耕瞬间就秒懂了。太平公主名气最大的两个情人,一个是高戬,一个是凤阁侍郎李迥秀。 武则天宠信二张,逼着李迥秀和张昌宗他妈韦阿臧通奸。这也算变相地,韦阿臧夺了太平公主的情人了。 崔耕略有些迟疑道:“公主您说得是韦阿臧?你跟她做对的话,会不会惹得陛下不痛快?” “那怎么会?陛下疼的是张氏兄弟,又不是他们的娘亲。她老人家只是碍于二张的面子,才下了那份圣旨。我和那韦阿臧斗起来,陛下充其量是两不相帮。” “这样啊……”崔耕还是感到有些不妥,道:“那韦阿臧又老又丑,完全是仗着二张的权势胡作非为。公主你国色天香,就算赢了他,貌似也没啥光彩的啊。” 吧嗒~~ 太平公主忽然扭头,轻啄了崔耕一下,道:“国色天香?二郎你真会说话。不过么……你也别太过分,凭良心说,那韦阿臧薄有姿色,又老又丑这四个字儿,可跟她不沾边儿。” “啥?”崔耕大惑不解,道:“不会吧,我可是人听说了,那凤阁侍郎李迥秀,每天都得酩酊大醉,才肯回家。难道……那不是因为韦阿臧又老又丑?” 太平公主苦笑道:“那怎么可能?韦阿臧今年不过刚刚四十岁,又保养得宜,怎能称一 个老字?另外,能生出张昌宗和张易之这两个俊美郎君,韦阿臧又怎么可能形貌粗陋?” 顿了顿,又道:“李迥秀不愿意见韦阿臧,其实是心高气傲,觉得被逼着和韦阿臧通奸面上无光,却不是嫌弃她的容貌。” 崔耕还真不知道这里面的弯弯绕,点头道:“原来如此。那公主您说撑场子的事儿……” 太平公主恨恨地道:“因为太子之位已定,现在洛阳内,掀起了一阵子成亲的风潮。韦阿臧那贱~人,看得眼热,不满足和李迥秀通奸了,要和他光明正大的成亲。为此,二张还逼着李迥秀休了他的结发之妻。” 崔耕道:“这也欺人太甚了吧?李迥秀怎么也是朝中重臣,怎能如此折辱?” “除了威逼,当然还有利诱……” 太平公主对二张和李迥秀之间的恩怨倒是门儿清,将他们利诱李迥秀的经过娓娓道来。 其实他们俩主要是干了两件事儿。 第一件事,就是善待李迥秀的母亲。李迥秀的母亲原来是一个奴婢,美艳异常,被主人宠幸,生下了李迥秀。按照朝廷律例,奴婢即便生下子女,也是不可以升为妾侍,更别提扶正为正妻了,李炯秀身深以为憾。 后来,二张说动武则天,下旨封李迥秀的母亲为五品诰命夫人。这样,她虽然不是李迥秀他爹的正妻,但单凭这个品级,就足以和那个正妻分庭抗礼了。非但如此,武则天还亲自召见了李迥秀的母亲 几次,让李迥秀倍感有面子。 第二件事,还是解决李迥秀出身不高的问题。武则天再次下旨,让宰相李峤和李迥秀,结拜为兄弟。 别看他们俩都姓李,但一个出身于陇西李氏,一个出身赵郡李氏。与博陵崔氏和清河崔氏的关系差不多,这俩李氏之祖,一个叫李璋,一个叫李祎,也是亲兄弟。按说,按照族谱下来,两边的辈份很容易查清。 但是,现在问题来了,李迥秀按辈分,得叫李峤一声爷爷啊。这么一场结拜下来,陇西李氏和赵郡李氏的辈份可就乱了套了。武则天花了偌大的心力,才把此事强压下去。 李迥秀受了这么大的好处,也就心里一转,以“不能奉养母亲”为由,休了发妻,并同意了和韦阿臧的婚事。 说到最后,太平公主恨恨地道:“二郎你说说,这不就相当于,韦阿臧这贱~人,彻彻底底把本宫的情人抢走了吗?这我多没面子?所以,这次你一定得和我一起,去参加他们的婚礼,大闹一场,给我出口气!” 崔耕还是有些不乐意,道:“为什么是我?你带别人不成吗?比如说高戬,那也是人中龙凤啊!” “高戬虽然不错,但他早就是本公主的情人,算什么撑面子?没了李迥秀,本公主又有了个崔二郎,这才算有面子呢!” 顿了顿,太平公主又利诱道:“本宫大闹了韦阿臧的婚礼,就算跟二张对上了。二郎你作为张氏兄弟的仇人 ,难道不是乐见其成吗?” 这……这娘的的还真有道理啊! 崔耕顿生无言以对之感! 不过,就算不考虑日后名声的问题,这边刚把三百女兵送走,那边马上就得了太平公主情人的名头,似乎也挺不好对家里的妻妾交代啊。 这可咋办? 诶,有了! 崔耕灵机一动,计上心来,道:“光是我陪着公主去,似乎撑的面子不大够。不如……公主多带些人去?” 李令月诧异道:“带谁?” “就是我之前跟你提过的崔氏兄弟。现在虽然崔器和崔承构还在定州,但是崔湜、崔液和崔涤,就在洛阳城。你想想,我们崔家兄弟一起陪着你一起参加婚礼,岂不是更拉风?” 还有句话他没说出来,这样一来,自己也就不那么显眼了。对家人解释为逢场作戏,可信得多。 不过,李令月却有些疑惑道:“带他们?难道二郎你就一点也不吃醋?” 崔耕只得再次装情圣,道:“吃醋当然是吃醋,不过,这些情人又不是真的。为了公主你能出气,我也顾不得那么多了。” 恋爱中的女人智商狂降,李令月柔声道:“二郎,你对我真好,我想好好地谢谢你。不如,不如……” 说着话,佳人缓缓往崔耕的怀中靠去。 “那啥,为公主撑脸面的事儿关系重大,我先去联络下崔湜他们,这就告辞了。” 崔耕深恐自己把持不住,赶紧起身,逃之夭夭! 李令月望着崔耕远去 的背影,喃喃道:“二郎,本宫可是越来越喜欢你了。你早晚……逃不出我的手心!” …… …… 虽然是个幌子,但崔耕还真把这当成一件正事儿办了,出了太平公主府,就直奔崔湜的宅子而来。 这些年来,经过朝廷大比,崔家三兄弟都中了进士,只是官职尚低,在洛阳名声不响。 崔家正堂屋。 “其实是这么回事儿……”崔耕面色稍稍有些尴尬,将自己如何被二张挤兑去成均监,又如何为了破局求到了太平公主头上,以至于三兄弟要假扮太平公主面首的事儿,详说了一遍。 原本他还有些担心,这三兄弟未经宦海沉浮,对此事颇为抵触呢。没想到这哥仨,闻听此事之后,眼中顿时散发出如同饿狼一般的光芒。 崔湜道:“太平公主诶,这可是太平公主诶,那脸蛋儿,那容貌,那气质……能跟她扯上关系,真不知是几辈子修来的福气。这回我可有酒桌上吹牛的资本啦!” 崔涤更是颇为猥琐地道:“如果能借机接近太平公主,假戏真做,那就更好了!二郎啊,不错,关键时刻能想到我们。肥水不流外人田,够兄弟!” 崔液年纪最小,也颇为跃跃欲试,道:“既为二郎帮忙,又为美人出头,那还有啥说的?我们兄弟必定全力以赴,二郎你就放心吧!” 崔耕点头道:“好!那咱们就说定了。三日后和太平公主一起,祝贺李迥秀和韦阿臧的新婚之喜!” 第524章 裹儿受委屈 张昌宗和张易之虽然人品不怎么样,但对母亲韦阿臧,确实是发自内心的孝顺。 为了这场婚礼,两兄弟甚至特意为母亲置办了一个异常华美的大宅子。 现在问题来了,这宅子是韦阿臧的。李迥秀亲迎之后,就要把韦阿臧送入这所宅子,而不是自己的家中,甚至他以后也要住在这所大宅子里。 这算怎么回事儿? 如果韦阿臧是公主还好说,这就叫“尚主”, 但韦阿臧明明不是公主啊,没关系,民间对此也有一个专门的称呼,叫“倒插门”。 好么,堂堂的风阁侍郎,竟成了一名人所不齿的赘婿。 一边是高官厚禄,一边是仕林风评,李迥秀好不容易才做好了心里建设,厚着脸皮,将韦阿臧迎入府内。 宾客倒是很多,朝中五位宰相,两位李姓皇子以及他们的子女们,武家诸王,洛阳城内的达官贵戚,尽皆到场。 这些人当然是冲着张家兄弟的面子来的。 不过,张氏兄弟很给面子的,对李迥秀执礼甚恭,口称“阿父”。李迥秀也就凡事往好处想,把这些人当成是看自己的面子参加婚礼,殷勤招待。 忽然,一阵争吵声,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裹儿妹妹,你听我说啊,当初我是被那道士下了药,才胡言乱语的。这……这就跟醉话差不多,当不得真的!” “得了吧,高阳郡王 ,什么醉话?俗话说得好,酒后吐真言。依我看啊,那就全是你的心里话!嘿嘿,裹儿妹妹,高阳郡王靠不住,不如考虑考虑我吧?你看看这个簪子怎么样?这是我特意买给你的,花了一千多贯呢。” “拉倒吧,一千贯钱你也拿得出手?裹儿妹妹,咱们不谈钱,忒俗!哥哥我给你练一趟拳怎么样?” “拳练的再好,也是武夫而已,有什么值得吹嘘的?安乐公主,我在龙门有处别业,咱们哪天一起去看看?” …… 一群公子哥,包括高阳郡王武崇训在内,在李裹儿旁边聒噪不休,不断地打击情敌,表现自己。 “都别说了!”李裹儿终于忍不住了,秀手一挥,道:“吵什么吵?实话告诉你们,你们这些人我是一个也看不上,赶紧有多远滚多远!” 武崇训这些日子以来,一直对李裹儿伏低做小,也是憋了一肚子气,冷笑道:“都看不上?难不成你真想嫁那什么崔耕崔二郎?” “我……我就是要嫁崔耕,又怎么了?” 李裹儿一个个指过去,道:“你武崇训就不用说了,我就算做姑子去,也不会嫁你……至于你武连福,一千贯钱的簪子,就吹嘘半天,人家崔二郎可是随随便便就拿出了三件奇珍异宝,你拿什么跟人家比?还有你,武浪,现在还逞匹夫之勇呢,人家崔二郎都屡立战 功了。最可笑的是你武书成,一个龙门别业是有啥可看的,别忘了崔耕可是扬州园林的祖宗……” 她伶牙俐齿口舌便给,很快就把这几个公子哥说得低下头去。 李迥秀见状,可看不下去了。 不管是不是心甘情愿,他娶了韦阿臧之后,就算彻底绑在了二张的战车上了。 而二张,则是崔耕的死对头! 李迥秀心中暗想,如果李裹儿倾心崔耕,真成了李显的乘龙快婿的话。那李显登基之后,恐怕无论二张还是我都没好果子吃。 什么?崔耕已有二妻,不可能另娶李裹儿?拉倒吧。我可以为了荣华富贵休妻另娶,崔耕为什么不能? 想到这里,他面色肃然地来到这桌面前,道:“裹儿,你说的那些话太过无礼,快给这几位公子道歉!哼,什么嫁崔耕,简直是痴心妄想!” 李裹儿知道他是今天的新郎官儿,世人所不齿的李迥秀,怒道:“你凭什么管我?裹儿是你叫的吗?” “凭什么?”李迥秀冷哼一声,理直气壮地道;“你的母亲韦氏,、拜阿臧为姐姐。本官既娶了阿臧,就是你的姨夫,如何管你不得?” “呃……” 李裹儿仔细一想,还真是这个理儿,顿时一阵语塞。 李迥秀得理不饶人,继续道:“那崔耕得罪了张氏兄弟,被明升暗降,发配到成均监去了,前途尽毁,你还 是死了那条心吧。” 李裹儿其实也只是对崔耕略有好感而已,不过,一来,李显有把她许配给崔耕的意思,二来,身边的苍蝇太多。所以,她时不时地拿崔耕当挡箭牌。 但是,被李炯秀这么一说,反而激起了她的逆反心理,道:“什么叫前途尽毁?崔二郎能人所不能,说不定她就可以在成均监另辟蹊径,立下大功呢。” “那怎么可能?”李迥秀冲着四下里一挥手,道:“你看看,姨夫我大婚,朝中有头有脸的人都来了,包括令尊当朝太子。俗话说道好,一个好汉三个帮。我倒要看看,谁敢去帮崔耕的忙?” 李裹儿忽然想起父亲曾经说过,在崔耕和二张之间,两不相帮,顿时小脸一垮。 不过,她很快就想起一个人来,兴奋地道:“还有太平公主!太平公主没来,她有可能帮二郎。” 太平公主? 一想到这个老情人,李迥秀就不由得一阵面容扭曲,道:“太平公主虽然和本官有些误会,但是……” “太平公主到!” 李迥秀的话还没说完呢,忽然远方有人高声唱名。 他顿时心神一震,得意道:“裹儿,看到了吧?太平公主再跟本官有误会,也得给我面子参加这场婚礼。” “我……”李裹儿被他堵了了哑口无言,都要哭出来了。 李迥秀见状,就更得意了,道:“来人 ,随本官一起去迎一下太平公主。” “不准去!”背后一个冷冷的声音传来。 李迥秀扭头一看,正是韦阿臧,赶紧解释道:“人家能来总是好意,咱们总得尽尽礼数不是?” “哼,好意?我可没感觉出来。”韦阿臧寒声道:“你就在坐着,我倒要看看这位太平公主,能搞出什么花样来。” “好吧!” 李迥秀不敢执拗,乖乖的和她站到一块儿。 功夫不大,在四名俊男的簇拥中,太平公主李令月,一袭宫装,庄重肃穆又不失娇、艳妩媚,缓缓走入了厅内。 李迥秀略嫌尴尬的一笑,道:“多谢公主不计前嫌参加在下的婚礼,从今天开始,过去的事儿就让他过去吧,咱们还是……” “二郎,是你!” 他话刚说到这,李裹儿已经从四名俊男中,认出了崔耕。 她自幼娇生惯养,今天被李迥秀训斥了一顿,感觉满腹委屈,顿时紧跑几步向前,扑入崔耕的怀里,道:“呜呜呜,二郎,你可来了,他欺负我,你得给我报仇啊!” 温香软玉在怀,崔耕被抱了个莫名其妙,道:“裹儿,你说谁欺负你了?” 李裹儿仿佛找着靠山似的,一指李迥秀,道:“是他!” 扑哧~~ 太平公主李令月终于忍俊不禁,微微一乐,意味深长地道:“看来……过去的事儿,是没那么容易过去的呢。” 第525章 谁人诗才长 十年前,武则天欲登基为帝,令太平公主改嫁定王武攸暨。为了这场婚事顺利达成,直接下旨令武攸暨的原配自尽。 十年后,武则天宠信二张,令李迥秀改娶韦阿臧。为了这桩婚事,强压陇西李氏和赵郡李氏认了一个“兄弟之契”,利诱李迥秀休妻。 毫无疑问,在圣眷上,双方势均力敌! 更关键的是,如果说李迥秀和韦阿臧通奸是被迫的话,那这场婚礼,他就是半推半就了。 完全可以说,今天既是韦阿臧抢了太平公主的男人,又是李迥秀背叛了太平公主! 现在太平公主带着二张的大仇敌崔耕前来,到底想干什么,那还用问吗? 几乎所有人都望向这边,且看双方如何斗法。 张氏兄弟紧走几步向前,和韦阿臧、李迥秀并排而立。 张昌宗冷笑道:“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没给崔着作……啊,不,是应该崔司业请帖吧?你怎么腆着脸,主动来了呢?” 崔耕耸了耸肩道:“本官只是为了陪伴太平公主而来,却不是庆贺什么李迥秀的新婚之喜的。所以,这什么请帖嘛……自然是不需要!” “陪伴公主?” “当然哩。”太平公主李令月轻轻往崔耕这边靠了靠,抓住他的手,道:“二郎是特意陪本公主来的,非但是他,这几个……崔湜、崔涤、崔液,也是特意陪本公主来的呢。” 即便在胡风较盛的大唐(武周)年间,太平公主这个动作,也太过暧昧了,足以证明一个事实——太平公主已经将这四名俊男,都收为入幕之宾。 崔湜、崔涤、崔液个顶个的丰神俊朗,风度翩翩,论相貌绝不在李迥秀之下。另外,人家年轻啊,崔湜二十三,崔涤是十九,崔液才十七,简直是一掐都能流出水 来,这岂是年过三巡的李迥秀能比得了的? 最关键的是,还有崔耕啊! 崔耕跟李炯秀和崔家三兄弟比起来,相貌是稍微差了一些,但名气可比他们大得多了。就算抛开名声不谈,这不还有李裹儿衬托吗? 好么,大唐第一美女对崔耕投怀送抱,崔耕只是太平公主入幕之宾中的一个,那岂不是说明……人家太公主,才是大周最有魅力的女人? 韦阿臧看了看身旁的李迥秀,再看看太平公主身边的四人,顿觉相形见绌,意兴阑珊。 李迥秀本来对做张家的赘婿,就是一肚子委屈,再被韦阿臧这么一瞧,顿时满面羞红,直想找一条地缝钻进去。 羞到极处,就是怒!此时的他,丝毫不顾念当初与太平公主的鱼水欢情,只想反唇相讥,狠狠地羞辱这个昔日的枕边人。 不过,已经有人比李迥秀更愤怒,先开口了,他就是张昌宗。 开玩笑,自己母亲的婚礼,岂容太平公主如此嚣张? 他眼珠一转,“啧啧”连声道:“公主身边有崔家四兄弟侍奉,真是不知羡煞天下多少女子啊!不过么,可惜,有些美中不足啊……” 太平公主道:“什么美中不足?” “本官虽然与崔着作有颇多误会之处,但我承认其人颇为不凡。不过,奈何他是有妇之夫啊!另外三人,虽然未婚,但这等美少年,在洛阳城随便一划拉,没有八百也有一千,实在算不得什么。” “哦?是吗?那可不见得。”崔耕哈哈大笑,道:“事实上,崔湜、崔涤、崔液这三位兄弟,论才学只在本官之上,不在本官之下哩。” 他这话可不仅仅是为太平公主充场面,而是一个确凿无疑的事实! 崔湜后来官居大唐宰相之职,这里面虽然有太 平公主的因素,但太平公主的面首多了,怎么就他一个人能升任宰相?人家自有其独到之处。 崔涤更不用说了,大名鼎鼎地“崔九”是也,人情练达,语言诙谐,上至唐玄宗,下至杜甫这种文人雅士,都愿意与之倾心结交。 就是崔液也不简单啊,因为他小名叫“海子”,人送外号“龟龙”。有文集十卷传于后世,论文才绝不在当世任何人之下。 这三兄弟现在明珠蒙尘,唯有崔耕知道他们的厉害,其他人可就不甚了了了。 尤其是张昌宗,暗暗寻思,什么?崔家三兄弟的才学不在崔耕之下?吹牛吧。要说论才学,天下比得上崔耕的,不能说没有,但要说都姓崔,还都与崔耕交好,甚至都愿意做太平公主的面首,那怎么可能? 他眼珠一转,道:“哦?是吗?本官却是不信!俗话说道好,是骡子是马,拉出来遛遛!现在正是本官之母大婚之时,观此情此景,几位可敢赋诗一首,让在场的众贤达品鉴品鉴?” “这……” 崔耕现在的感觉,已经不能用想瞌睡遇到枕头来形容了,非要形容的话,那就是饿了三天三夜,忽然间,有只鸭子,自己捡了柴火,把自己烤熟了,再主动摇摇晃晃地送货上门! 他面容扭曲,强忍笑意,道:“张常侍,你确定要他们兄弟做诗?” 张昌宗见崔耕这副表情,却误会了,得意道:“怎么?莫非崔着作不敢?” “倒不是不敢,但是,俗话说得好,不怕不识货,就怕货比货。光这三人做诗,恐怕有人看不出好来,不如找人跟他们比一比?” “本官正有此意!” 崔涤笑嘻嘻地插话,道:“听说张常侍手下,以宋之问的文才为第一。您该不会……是准备让他 上吧?嗯,这位宋大学士喜欢为您捧溺器,他做是诗,想必风味不同寻常哩,哈哈!” 宋之问为了巴结张氏兄弟,主动给张昌宗倒夜壶的事情,几乎是人尽皆知。 崔涤此言一出,人们虽然碍于二张的面子,不敢哈哈大笑,但看向宋之问的目光中,已经充满了鄙薄之意。 张昌宗原本还真打算让宋之问出马,不过一看这形势,马上就改变了主意——文无第一,武无第二,若不是相差太大的话,还不是靠在场之人的品评?大家都鄙视宋之问,若是拍他上场,这场斗诗还没比,自己这边就先输了三分。 想到这里,他说道:“兵对兵将对将,既然崔家三兄弟与太平公主的关系不一般,本官这边出面的,当然是“阿父”李迥秀了。” 李迥秀人品俊秀、才学敏捷,尤其善饮。他饮酒后文思泉涌,诗作篇篇上乘,有天下第一等风流人物的雅号。也正是因为如此,才能平步青云,三十多岁,就官居凤阁侍郎,位高权重。 在张昌宗的想法里,让李迥秀出场,自己这边就赢定了。 人同此心,心同此理,事实上,李迥秀自己也是这么想的。 当即,他大呼一声,道:“拿酒来!” 张昌宗将一盏酒献上,道:“是,阿父,请!” 李迥秀又道:“再拿大杯来!” 张易之捧上一大杯酒,道:“您喝我这杯!” 李迥秀擦了擦嘴唇,非常豪迈地道:“好酒,不过,还不够!” 韦阿臧就是喜欢李迥秀这副“斗酒诗百篇”的样子,看向他的目光又有些痴迷,亲自将一坛酒捧上,道:“夫君,请!” “好,好,好,真不愧是我的贤内助。” 李迥秀特意在“贤内助”上加重了语气,当然是为了刺激太平公 主这个“不贤”的内助了。 他就势斜瞥了太平公主一眼,发现佳人果然微微色变,顿时心中一阵畅快,昂起头来,将一坛酒一饮而尽。然后,轻咳一声,朗声道:“诸位,请听好了:金榜迢峣云里开,玉箫参差天际回。莫惊侧弁还归路,只为平阳歌舞催!” “好,好诗啊!” 张氏兄弟只待李迥秀的话音刚落,就齐声叫好。 他们这么卖力气了,大家也不能不给他们面子啊,再说了人家李迥秀这首诗的确不错,全场顿时叫好声如雷。 “嗯,这首诗的确不错!” “笑话,李侍郎的诗作,能简单的了吗?” “今日之宴,定因此诗流传千古!” …… 李迥秀听了这些话,心里得意,打了个酒嗝,道:“令月,听见没有?洛阳城内的诸贤达,对本官的文才还是非常认可的。虽然你我今生的缘分尽了,但我劝你一句,找男人的时候,眼光可要放亮一点,有些人只是人样子好看,其实是银样镴枪头哩。” 太平公主秀眉微蹙,淡淡道:“哦?是吗?本宫却以为,人家崔家三兄弟,论文才,应该绝不在你李侍郎之下哩。” “哼,死鸭子嘴硬,不服气的话,你尽管让他们做一首诗,跟本官比一比?!” 还真被李迥秀说着了,其实太平公主确实对崔家三兄弟没什么信心,但事到如今,还能怎么办?也只能一条道走到黑了。 她看向崔耕道:“不知崔着作以为,应该由谁先做诗一首?” “您随便叫!” 什么?随便?莫非崔耕当初真没吹牛? 李令月略有些迟疑,目光落在了年纪最大的崔湜的脸上,道:“不如这第一首诗,就由你来做?” 崔湜微微一躬身,道:“固所愿者,不敢请尔。” 第526章 三崔扬名夜 “澹荡春光满晓空,逍遥车辇入华庭。山河眺望云天外,台榭参差烟雾中。际花飞锦绣合,枝间鸟啭管弦同。即此欢娱成婚宴,唯应率舞乐薰风。” 崔湜一首诗念罢,顿时全场其他人都鸦雀无声! 无它,太好了, 真应了那句话,不怕不识货,就怕货比货! 崔湜的文才,当今活着的人里面,能与之相提并论的,绝不超过两掌之数。 也就是说,这不到十个人同时做诗,有些时候可能因为灵感、心情等原因,分个上下高低,但大多情况下是难分伯仲。 那么,这些人之外呢?没办法,稍微一比,就会明白自己确实要稍逊个一筹、两筹……乃至七、八、十来筹的。 很不幸,李迥秀的文才虽然也算不错,但他确确实实,得算在那些略逊一筹之人的里面。 现在大家可怎么办? 硬生生地叫好?那不是往死里的得罪二张吗?那要是不叫好呢?还是不行。那不是对不起自己的良心吗?所以,也只能是一阵无语。 啪!啪!啪! 良久,太平公主轻拍玉掌的声音响起,道:“崔湜的这首诗,本宫以为相当不错哩。不知李侍郎以为如何?” 李迥秀心中暗想,那还有啥说的,确实比我强啊!但是,他嘴里却道:“嗯,也还算不错。不过……如果我刚才没听错的话,崔司业是说他们个顶个的文采斐然。这还只是崔湜做诗,不知另外二人的诗作又在何处呢?” 他打算的倒是挺好,文学高手哪是那么好找的?如果另外两个人的诗做的非常一般,自己也就不算再丢脸。 然而,事 实证明,他完全想错了。 太平公主因为崔湜的缘故,对三兄弟的信心大涨,道:“那第二首诗,不如就由崔涤你来做吧。” 崔家三兄弟中,以崔涤的脑筋最为灵光。在用计逼得宋之问无法上场之后,他对这场斗诗可以说是稳操胜券,当即朗声吟诵道:“彩女迎金屋,仙姬出画堂。鸳鸯裁锦袖,翡翠帖花黄。歌响舞分行,艳色动流光。” “这……” 人们当时就有点傻眼,崔湜的第一首诗,大家可以装聋作哑,暂时混过去。 但崔涤的这首呢?绝不在第一首之下,远远在李迥秀之上。 大家位高权重,也是有尊严的,不能总昧良心吧?二张的面子,还没到那个程度。 可还没等人们想出来到底该如何应对呢,太平公主李令月已经懒得再挤兑李迥秀了,继续对崔液道:“崔液,光剩你了,可莫让本宫失望哦!” “公主,您就放心吧!”崔液抖擞精神,吟诵道:“庭际花微落,楼前汉已横。金壶催夜尽,罗袖拂寒轻。乐笑畅欢情,未半着天明。” “好,好诗啊!这才是千古绝唱,李侍郎刚才那首诗,只能算是不错而已。” “崔家三兄弟,经此一夜,可要一举成名了!” “我大周真是人才辈出,可喜可贺啊!” “诶,你说文才好的人,咋都姓崔呢,这岂不是说明崔家气数正旺?” …… 有再一再二,没有再三再四,这回人们都不继续忍了,纷纷大赞崔家人文才非凡,甚至有人直接点明,远在李迥秀之上。 李迥秀听了这些话,脸色比猪肝也强不了多少。要 不是韦阿臧死死拽住,恐怕就要夺门而出。 令李迥秀没想到的是,这还远不是对他羞辱的结束! 待人们的议论声渐低,忽然李裹儿娇糯的声音响起,道:“嘻嘻,刚才有个人,大呼小叫,既要人斟酒,又不断说风凉话。奴家原本还以为,他有多大的能耐呢。结果,别人轻轻一出手,就把他打了个一败涂地。现在我算是明白了……” 崔耕凑趣道:“你明白什么了?” “不是他能拜大,而是懒驴上磨屎尿多,哈哈!” 噗~~ 李迥秀再也受不了这番风凉话了,但觉嗓子眼一甜,一口鲜血狂喷而出。 “夫君,你怎么了?” “我……我……气煞我也!” 李迥秀身形摇晃,往韦阿臧的怀里倒去,双目紧闭,声息皆无。也不知他是真被气晕了,还是借着装晕遮羞。 但不管怎么说吧,李迥秀是不用再面对这难堪的场面了、张昌宗挥了挥手,命人把他驾走,好生安顿。 韦阿臧也深感脸上无光,准备离去。 张昌宗哪能让韦阿臧就这么走了啊,劝道:“娘亲还请稍待,不错,论男人,您是输了太平公主一筹。但是……咱们还可以在其他方面找补啊。比如说,她有一件事肯定比不过您。” “什么事?” “儿子啊。” “这……” 韦阿臧听了这话,顿时面色一垮。没错,太平公主的儿子年纪还小,没展露出什么过人的才华。张昌宗和张易之是混的挺好,连李峤和苏味道都攀附他们。 但问题是,这二位的权势,全是靠跟武老太太睡觉得来的啊,这有啥光彩的? 张昌宗似乎看出了母亲的所思所想,道:“孩儿说得不是权势,而是孝心啊!” “孝心?孝心怎么比?” “您但且安坐片刻,儿子的孝心马上就来。” “好吧。” …… …… 虽然李迥秀这个新郎官晕倒了,但大伙总不能拔脚就走啊,那可就真与二张撕破脸了。 所以现在,大家都装成没事儿人一样,继续饮酒做乐。太平公主刚刚大获全胜,心情甚好,也坐了下来。 崔湜、崔涤、崔液三条小狼狗,连连给她敬酒,称赞她美貌无双,诉说自己的倾慕之情。 要是往常,太平公主就得趁势跟这三个俊男调情了。 不过今天,当着崔耕,想起他对自己一往情深,太平公主竟出人预料地忍住了心猿意马,只是对三崔笑脸以对,酒到杯干,丝毫不涉男女之情。 崔耕自己更是不敢招惹太平公主,就在一边静静的喝酒。 李裹儿见这副场面。却误会了,低声道:“二郎哥哥,你们刚才是故意给我出气对不对?” “什么意思?” “哼,别以为奴家年纪小就看不出来。”李裹儿道:“谁不知道太平公主面首甚多,生活放荡?看你们这副样子,像是情人之间的关系吗?” 顿了顿,她试探着往崔耕的手抓去,道:“我知道,他们是看你的面子,装成太平公主的面首,给裹儿报仇的。” 这什么乱七八糟的! 崔耕苦笑道:“呃……大家今天来这里,目的的确不是那么单纯。但那是为了给太平公主出气。至于裹儿你嘛……只是适逢其会而已。” “哼,二郎哥哥,你就莫嘴 硬了。”李裹儿自我感觉良好,道:“最对不住太平公主的,明明是韦阿臧啊。要是光为了太平公主出气,你们怎么都冲李迥秀招呼?” “那不是随机应变,没来得及找韦阿臧的麻烦吗?” “得了吧,以二郎哥哥你的聪明,这点小事儿还难得着你?” “我……”恍惚间,崔耕有种秀才遇到兵,有理讲不清的感觉,一阵无语。 李裹儿却以为真是被自己猜到了真相,地下头去,娇声道:“二郎哥哥给裹儿出气,裹儿实在是开心得很呢。我知道你为什么不敢承认。” “我都不知道,你能知道?”崔耕简直无语问苍天。 李裹儿振振有词道:“你肯定觉得咱们俩是不可能的,所以,尽管喜欢我,却不敢招惹我。其实你莫担心,父王他……” 蹬噔蹬~~ 话刚说到,忽然一阵杂乱地脚步声传来。 崔耕循声望去,但见大厅外,院子里,来了不少仆役。他们点燃了数堆篝火,牵来了驴羊等牲畜,甚至还有铁笼子装着的鸡鸭若干。 稍后,张昌宗走上前来,抱拳拱手,道:“诸位,为了庆祝母亲的新婚之喜,我和哥哥特意给大伙准备了几道好菜,务必把这场婚礼办的风风光光的。” 人群中马上就有人道:“大家都是富贵中人,什么没吃过见过?难不成你还能整出什么花样来?” 张昌宗笃定道:“在下准备的这几样东西,诸位肯定没吃过见过,非但如此,还价格不贵,美味异常。实不相瞒,这几道都是我自己想出来的。” “那到底是什么菜?” “诸位请上眼了!” 第527章 二郎能扫兴 张昌宗指着一个大铁笼子,道:“诸位请看,这里面装着一只鸡。稍后,会有人把这铁笼子放到篝火旁边。那鸡受不了,口渴无比,就会去喝旁边铜盆内的五味汁。等它喝的差不多了,再让那铁笼更靠近篝火。鸡被烤疼之后,会在里面不断奔跑,用不了的多久,就会被烤熟了。此时五味汁的味道,已经行遍鸡的全身,真是美味无比,诸位千万不可错过!” 有人道:“那还有驴和羊呢?也是依此办理? 张昌宗道:“当然。只是驴和羊的个头比较大,恐怕一是半会的烤不熟,大家得多等一会儿。” 张易之接话道:“怎么样?我们兄弟这个法子,是不是确实花钱不多,而做出来的食物又美味异常?说实话,要不是为了母亲的新婚之喜,我们才不会花这么多心思哩。” 这个法子还真够别出心裁的,不少人真的大感兴趣。 甚至有人揣摩二张的意思,开始夸赞二张的孝心,说韦阿臧能有如此两个儿子,为了她的婚事,特意想出新奇菜式,真是好福气。 韦阿臧这才稍解郁闷,露出点笑模样。 张昌宗这个吃法虽然残忍了些,但比起什么“猴头”“三吱”“醉虾”“活叫驴”等东西来,也着实不算什么。 要是仅仅如此,也就罢了,没人会和他为难。 但是,张昌宗眼见崔耕这桌人不动声色,就开始作死了。 他有心为母亲出气,走上前来,轻咳一声道:“太平公主有四个儿子,薛崇训、薛崇简、武崇敏、武崇行,不知可有人为讨您欢心,献上新奇的菜肴?” 太平公主摇头道:“没有。怎么了?” “哦,没有啊,那看来是他们孝心不够了。”张昌宗先是强行下了定论,又道:“太平公主可知道,他们为何孝心不够么?那是因为报应啊!” “什么?报应?” 张昌宗点头道:“不错,就是报应。想本官之母韦氏,自从父亲亡故之 后,含辛茹苦,将我们兄弟俩抚养成人。直到我们兄弟出人投地了,她才寻思改嫁他人。所以,我们兄弟都甚为尊敬母亲,诚心侍奉。但是太平公主你就不同了,有夫之妇,还大肆包~养男宠,寻欢作乐,这让孩子们的脸往哪搁?他们又怎么可能对你有什么孝心?这不是报应还能是什么?” 不得不说,张昌宗的这个说法太恶毒了。 太平公主勃然大怒,道:“你……” “我怎么了?”张昌宗毫不示弱,道:“本官说得哪点不对,你尽管指出来。” “……”太平公主张了张嘴,却是无法反驳——这事儿本来就是她理亏啊。 崔耕却不容太平公主吃这么大一个闷亏,长身而起,护在了佳人的身前,朗声道:“张常侍此言差矣,太平公主的四子,可从未因为公主寻欢作乐怨恨娘亲。事实上,他们早就准别了无数菜肴,准备给娘亲一个大大的惊喜。” 张昌宗好悬没气乐了,道:“人家母子之间的事儿,母亲不知道,你崔司业这个外人倒是知道的清清楚楚?你自己觉得,这合理吗?” 崔耕振振有词,道:“本官乃太平公主次子薛崇简的老师,崇简想孝敬母亲,在准备菜肴之前,请本官参谋一下,这有什么奇怪的?” “就算你说得有道理,但是为何,他们早不准备,晚不准备,偏偏本官发明了这等新奇的吃法,就开始准备了?” “非也,非也,张常侍,你又想错了。事实上,他们是早就有所准备,只是想凑成一桌酒席,给母亲一个大大的惊喜,才一直没有献上。” 其实张昌宗纯属是喜爱美食,又生性残忍,才发明了这等吃法,根本就不是为了向韦阿臧尽孝发明的。 现在听崔耕说什么要准备一桌菜肴,心中顿时生起了一个明悟——这崔二郎是在顺嘴胡诌啊,我自幼喜爱美食,研究这么多年,才发明了一种新奇的吃法。太平公 主家里的几个小毛孩子,怎么可能自己发明一桌新菜? 他冷笑一声,道:“也别说一桌子了,你就说出两……呃,三样新奇的菜肴,本官就承认之前说错了。” “三样新菜?这也太简单了。” 崔耕随口道:“第一道菜,乃是我那贤徒薛崇简发明的。为了给这道菜命名,他还特意取了本官的一句诗,叫“二十四桥明月夜”。这道菜的做法是:将一只火腿挖出廿四个圆孔,把豆腐削成小球分别放入孔内,扎住火腿再蒸,等火腿熟了,其鲜味已全入到了豆腐之中,抛去火腿不吃,只吃豆腐。” 这道菜乃是明清时期的经典江浙菜,其做法不知比大唐年间的菜肴高明了多少倍,再配上如此有诗意的名字……单听介绍,就引得人们食指大动。 相较之下,张昌宗发明的什么,强逼着鸡鸭喝五味汁的法子,就太过粗暴野蛮了。 马上就有人道:“想不到崇简小王爷,为尽孝心,竟发明出如此新奇的菜肴,真是天生聪颖啊!” 孰料这才是刚刚开始呢,崔耕继续道:“第二道菜,是一道凉菜,名曰“茄鲞”,乃是将新鲜茄子去皮,切成碎丁,用鸡油炸,再用鸡脯肉以及香菌、蘑菇、五香腐干等俱切成碎丁,用鸡汤煨干,将香油拌了,盛在瓷罐子里封严,要吃时再拿出来。” 这道菜跟之前的那道菜一样,繁复异常,逼格极高,人们听了恨不得马上就回去,让自家厨师依样做出来。 不过,他们心思刚动,崔耕接下来的几道菜又来了,什么极讲刀功的“文思豆腐”,低调奢华的“开水青菜”,化腐朽为神奇的“九转大肠”……每道菜都是既从未听说过,但稍微一入耳,就可以断定是一道难得的美味。 最后,崔耕笑吟吟地道:“张常侍,这可不只三道菜了,你以为这些菜如何?是否足见太平公主诸子的孝心呢?” 那当然得算了,他们这些 菜要是不算,那张昌宗发明的菜,还不如他们呢,就更不能算了。 张昌宗想了一下,转移话题道:“哼,谁知道这是薛崇简几人想出来的,还是你崔司业想出来的?” 崔耕耸了耸肩,道:“不管是谁想出来的,总而言之,这些菜既新奇,又美味,还寓意甚好。但是张常侍你的么……嘿嘿……”、 说着话,崔耕连连摇头,道:“谁吃了这些菜,恐怕会遭报应的!” 刚才张昌宗还说太平公主的子女不孝,是遭报应呢,这回可好,被崔耕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了。 他大怒道:“什……什么报应?崔二郎你休得信口雌黄!” “本官没有信口雌黄。”崔耕理直气壮地解释道:“人吃牲畜,乃是天经地义之事,不牵扯因果报应之事。但为了一己之私,口腹之欲,残忍地虐杀牲畜,那就大损阴德了。张常侍,你以为这个用五味汁饮驴的法子,是你第一个想到的吗?其实大谬不然。” 张昌宗心里一惊,道:“还有谁想到了这个法子?” “大隋年间,有一个内侍官叫徐可范,他好打猎,杀害鸟兽生灵很多。曾经捉住活鳖,把甲凿开,然后用热油浇烫,淋上食之,称之为鳖饼。他又特别爱吃驴肉,就是用五味汁饮驴,然后食其肠胃。最后……你猜怎么着?” 顿了顿,不待张昌宗回答,崔耕就继续道:“他得了一场怪病,每次睡觉都看见一群鸟兽啄吃他身上的肉,痛苦万分。必须在床下面笼上火,再用油醋浇他的身体,用鱼网覆盖全身,才觉得好受些。这样日以继夜,等他要死的时候,已经只剩一把黑骨头了。” 这个故事,当然是崔耕顺嘴胡诌的。 但是一来,这年头人们迷信,对这些讲因果报应的事,非常容易信以为真。二来,崔耕名气大啊。 他先是准确预言了契丹无上可汗李进忠的死期,后又断定唐军二征契丹必然失败。 这等人物,明白做哪些事会伤阴德,那不是很正常的吗?凭良心说,他不明白这个,那才叫奇怪呢, 顿时,几乎所有人,都将崔耕的话信以为真。 “张常侍,这种事情,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啊!” “就算你不为自己想想,也得为令堂想想不是?别本为尽孝,却害了令堂啊!” “五味汁饮驴,实在是有伤天和,别人吃不吃我不管,反正我是不吃的。” …… 被人们这么一表态,张昌宗若是再坚持继续虐杀那些可怜的牲畜,就非但毫无意义,反而很可能引火烧身了。 他也只得挥了挥手,令仆役们带着那些牲畜们退出去。 当然了,要他就此认输,那也是不可能的。 张昌宗眼珠一转,又是一个鬼主意涌上心头,冷笑道:“好你个崔司业,一个“报应”之说,让人们都不敢吃本官准备的佳肴了。甚至于,本官的一片孝心,都成了一个笑话。不过……” 崔耕道:“怎样?” “本官还给母亲大人,准备了另外一件新婚贺礼,我倒要看看,你还有何说?” 说着话,他一挥手,道:“抬上来!” “喏!” 随着一声答应,八个壮汉,抬着一张床走进了大厅。 此床非常不一般,通体用象牙雕成,饰以金、银、珠、玉等各种珍宝,铺的是犀角簟席,鼲貂皮做的褥子,蛩蟁毛和蚊毫所制做的毡褥,以及汾晋的龙须和临河的凤翮编织的床席。 真是华美异常,珍贵至极。 张昌宗反问道:“不知崔司业以为,这张七宝床能否表明本官的孝心呢?” 崔耕微微摇头,斩钉截铁地道:“不能!” “你……” 张昌宗被他噎得直翻白眼,暗暗寻思,这崔耕崔二郎,是真能给本官添堵啊,尼玛太平公主带他来这桩婚礼上捣乱,还真是颇有识人之明呢。 不过……真的假不了,假的真不了,我倒要看看,这次崔二郎如何颠倒黑白! 第528章 成均起波澜 张昌宗冷笑道:“哦?崔着作为何会如此认为,本官愿闻其详!” 崔耕胸有成竹地道:“张常侍是不是还想问,太平公主之子,能否也给母亲献上如此珍贵的宝床呢?其实这两个问题,是一而二,二而一的问题。本官以为,为人子者,给母亲献上此床,非但不是孝,而且是大不孝,太平公主之子绝不会如此……禽兽不如!” “你……” “我怎么了?”崔耕寸步不让,道:“不错,这七宝床上的所有物品,都珍贵异常,说此床价值连城都毫不为过。但是,话说回来了,床是干什么的?用来睡觉的啊。张常侍以为,睡在这张床上,会比在普通的床上,更容易让人安眠吗?” “我……”张昌宗一阵语塞。 事实上,七宝床的装饰意义,远大于实际意义,就是好看罢了,没人会真拿此床来睡觉。在场都是明眼人,张昌宗如果睁眼说瞎话的话,那就是自取其辱了。 崔耕得理不饶人,继续道:“所以,本官是不是可以这么认为,这张七宝床,不是你用来献给母亲助其睡眠的,而是用来向外人证明你甚有孝心的。侍母不诚,只为自己的名声着想,本官说你一句禽兽不如,过分吗?” “我……” 其实张昌宗对韦阿臧的孝心,绝不像崔耕说得那般严重。韦阿臧性喜奢侈,得了这个宝床,肯定非常高兴,这不就算尽了孝心了吗? 但是,崔耕句句扣到床的本身用途上,让张昌宗一时之间,还真是难以反驳! 良久,他才想好了措辞,道:“本官这床再不合适,那也是对母亲的一片心意。现在家母享尽富 贵,什么东西没有?可不就是这些奢侈之物,才略有些新意吗?崔司业此言,未免太过吹毛求疵,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哦?是吗?”崔耕一阵冷笑,道:“本官说你对的母亲孝心不够,你还不信,这回终于露马脚了吧?告诉你,薛崇简小王爷,也准备了一张宝床,献给了太平公主,此床虽然远不及你这张七宝床珍贵,却甚是舒坦哩。” 哪有这么巧的事儿? 张昌宗撇了撇嘴嘴,道:“哼,到底是不是有这么一张床,还不就是在你崔司业一说。本官总不能现在就带人搜查太平公主府吧?再者,到底舒坦不舒坦,太平公主说是就是,说不是就不是,没有任何意义。” “本官当然有法子让张常侍验证。”崔耕道:“太平公主见了那张宝床,甚是高兴,准备依样再做一张献给陛下。稍过几日,张常侍想必就能见到一张类似的宝床了。你不信太平公主的话,总得相信陛下的话吧?” 太平公主当然知道崔耕所说的事儿,纯属子虚乌有,但关键时刻,总不能掉了链子啊,点头道:“嗯,宝床之事确实属实。” 这回张昌宗可傻眼了,恨恨地道:“好,那本官就拭目以待了!” …… …… 整场韦阿臧和李迥秀的婚礼,最后是太平公主出尽了风头,甚至她的儿子薛崇简,都因为既献新菜又献宝床,被人们交口称赞。 太平公主当然甚为满意,不过……若是宝床之事露了馅儿,那可就前功尽弃了。 离了婚礼现场,来到僻静无人之地,太平公主轻轻一扯崔耕的袖子,低声道:“二郎,你说的那 个宝床,到底靠谱不靠谱啊?” “当然,您什么时候见我崔二郎说过大话?” 太平公主白了他一眼,道:“哼,大话是没有,但是假话可不少。谁知道你哪句是真的,那句是假的?比如今天,酒席宴间,你跟李裹儿动手动脚的,我就怀疑……这真的喜欢本公主吗?” 呃……怎么一阵醋味儿呢? 崔耕赶紧转移话题,道:“那什么,咱们还是说床的事儿吧。我画个图样,您派人去皇宫内把这个“床”做好了,定能让陛下满意,把张昌宗堵得没话说。” “为什么去皇宫做?”太平公主疑惑道:“难道不该做好了,再给圣人送去吗?” “那当然不行,因为……微臣要做的这个,准确地应该不叫~床,而叫……“炕”。” 没错,崔耕准备拿来应付武则天的,不是普通的床,而是“火炕”。床能折腾出什么花样来啊,后世的床和大唐年间的床,式样或有不同,但本质并无差异。 不过,若是崔耕拿出“火炕”来,却是可以出奇制胜。 尽管到了后世的现代社会“火炕”几乎销声匿迹,但在大唐以后的一千多年里,“南床北炕”却是个普遍现象。南方炎热且潮湿,人住在竹、木床上,上下悬空,利于空气流动,既凉快又不易受潮,非常合适。北方寒冷,火炕是最方便便捷的取暖途径。 在这个时代的洛阳城,“火炕”就是比“床”,代表着更先进的生产力。 尤其是武则天今年都七十了,身体虚弱,离着火盆近了,太过炎热。离得远了,又骤感寒冷。甚至有时候,前面热后面冷,怎么都感觉不合 适。 但有了火炕就不一样了,这玩意儿就像一个土暖气,非但温度均匀,而且有理疗作用,对她的老胳膊老腿大有好处。 这种好处,不用常年累月才会显现,只睡了一晚,就倍感轻松,赞不绝口。甚至感觉舒服至极,想“从此君王不早朝”了。 听说此物是薛崇简所献之后,武则天大喜,亲自召见了这个外孙,封他为郢国公, 就这样,薛崇简啥都没干,就得了一个大大的彩头。 但是,这“火炕”的好处一被认定,那就说明当天是二张兄弟一败涂地了,那心情能好得了吗? 皇宫,迎仙亭内。 张昌宗、张易之相向而坐,旁边还有他们的狗头军师吉顼,侧坐相陪。 张昌宗眉头微皱,酸溜溜地道:“哼,李令月那个贱~人,最近可是春风得意的很呢。不仅儿子沾了崔耕的光,被老太太封了爵。还因为资助成监,被人称为“贤公主”。嘿嘿,一个人尽可夫的贤公主,那帮人也真叫得出口。” 吉顼小心翼翼地道:“话也不能那么说,太平公主原来的名声也就那样,但是后来,什么高戬啊。崔湜崔涤崔液啊,都去成均监教书了。不少人说,她以前放浪形骸都是装的,实际上是为国选材哩。” “哼,为国选材选到床上去了?”张易之不以为然地,道:“她到底是什么德行,瞒得了别人,却瞒不了我们兄弟。” 张昌宗摆了摆手,道:“说那个都没用,现在李令月算是和崔耕绑一块去了,咱们还是想想,到底怎么除了他们吧。唉,咱们最大的依仗,就是老太太,但这个依仗对他们俩人没啥用啊! ” “没用?”吉顼眼珠一转,道:“那也不尽然。其实,在下觉得吧,不是没用,而是怎么用!比如在陛下面前,告这对狗男女的刁状,那肯定是不行的。陛下乃是英主,眼里不揉沙子,定能识破。咱们得找个机会,让他们真的主动犯错儿,再借机让陛下对他们心生恶感。” 张昌宗眼前一亮,道:“听你这华里话外的意思,是心有定计了?行啊,快说,快说!” 吉顼点了点头,道:“太平公主是陛下的亲生女儿,只能徐徐图之。现在的当务之急,还是对付崔耕崔二郎。他现在不是主要忙成均监的事儿吗?只要让他把这个差事搞砸了,陛下还能继续护着他?” 张易之迟疑,道:“但这成均监是教学生啊。崔耕请的人都是有学问的,那些学生听说也甚是勤奋,怎么也比原来监里的那些纨绔子弟强得多,怎么可能搞砸?” 吉顼微微一笑,道:“搞砸没搞砸,还不就在陛下一句话吗?二位别忘了,成均监的监生们,总共分天地玄黄四级,学制五年,每年皆可考试升等。若是每年考试皆过,五年后直接授官。如果……崔耕的将近学生,一个都无法升等,而陛下又亲眼所见,让他无法狡辩。你们说,这对崔耕意味着什么?” 张昌宗和张易之一听这话,瞬间就秒懂了,作弊呗。只是平时的作弊,是让学生得高分。这次的作弊,却是将那些忠臣之后,全部坑的不要不要的!另外,还要想办法,让武则天亲临现场,甚至亲自主持考试。 张昌宗拍了拍吉顼的肩膀道:“主意倒是不错,但具体……该怎么办呢?” 第529章 螳螂与黄雀 吉顼道:“成均监原来分为六学,分别为国子学、太学、四门学、律学、书学和算学。律学、书学和律学自不必提,国子学、太学和四门学,其实主要教的都是儒学,只因招收学生身份不同,才分门别类。崔耕改革成均监,成立了一个新学,名为四为学。” 张昌宗冷哼道:“你说的这些我们都知道。哼,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这崔二郎真是好大的口气!” 吉顼继续道:“崔耕说出这些大话之后,就决定“四为学”不仅仅要教授儒学,还要教授律学、算学、书法学乃至乐学。其他六学,都是主修一门,再兼修一门。那崔二郎可好,他竟然要求四为学的监生们除了主修儒学之外,其余四门都要涉猎,当时就有人担心,学生们精力不够,恐怕会贪多嚼不烂。” 张昌宗不耐烦地道:“饶了这么大圈子了,您怎么还没说那个鬼主意到底是什么?” “在下的主意就是……让人们的担心,都成为现实!我新收了一个胡僧,叫圆融,擅制药物。咱们若是在那些监生的饮食里都下了药,让他们都昏昏欲睡,他们还怎么答题?” 张昌宗闻听此言,眼前一亮,道:“妙计啊!到时候,咱们就说学生们犯困,都是崔耕安排的课业太多所致。哼,教了一年成均监,却取得这么个成果,陛下 对他的看法,能好得了吗?” “正是这个道理!”、吉顼得意道:“陛下宠信崔耕,不过是因为他的能臣之名。把能臣的光环一去,他也就是个小小的五品官罢了,还不是任由二位拿捏?” 张易之还是有些迟疑,道:“但是,往那些监生的饮食里下毒,没那么容易吧?崔耕有崔青天之名,这一旦查明了真相,咱们恐怕会偷鸡不成反蚀一把米啊。” 吉顼满不在乎地道:“只是让人昏昏欲睡的药物而已,过后了无痕迹,他能查出什么来?再说了,我只是在职权范围内,调动了几个守卫而已。即便他查出来点什么,也绝不会查到本相的头上,就更别提二位了。” 顿了顿,吉顼猛地一拍脑袋,道:“对了,要让本相的人有机会动手,得让禁军负责那些监生的饭食。这时间上……就请二位多多费心。” 张昌想了一下,道:“这却不难。我可以劝动陛下巡视成均监,顺便考察四为学的学业。” “好,那就上午巡视成均监,下午考试四为学监生的学业。对了……”话说到这,吉顼忽地阴阴地一笑,道:“不用到考察“四为学”监生学业的时候,恐怕陛下只是考察成均监,就能先让崔耕出一个大丑了。” 张昌宗和张易之稍微一转念,就明白吉顼这话的意思。 道理很简单,武则天这些年,其实是把成均监的监 生们当作仪仗队在用。 到了武则天巡查成均监的时候,七学监生肯定会列队相迎。别看另外六学的学生们都是纨绔子弟出身,不爱学习,但是,他们在升官发财的刺激下,对列队可是用心得很呢,必会让武则天满意。 但崔耕那些监生呢?他们是真奔着好好学习来的,根本就没经过队列练习,肯定就会相形见绌了。人比人得死,货比货得扔,武则天这么一比较,对崔耕的印象能好得了吗? 还有最关键的,另外六学的监生们都是成年人,高矮不会太过悬殊,队列容易排整齐。 但崔耕这边呢,小的八九岁,大的二三十,怎么也不可能排整齐啊! 所以,崔耕这个闷亏是吃定了。 …… …… 三人又说了几句闲话之后,吉顼就起身告辞了。 张易之望着他远去的背景,道:“这个望柳骆驼的鬼主意真多,咱们兄弟得了他,还真是如虎添翼啊!” “嘿,到底是如虎添翼还是养虎为患,那可真说不好呢。”张昌宗面色肃然,沉声道:“这个吉顼是不能留了,此事过后,必须把他处理掉。” 张易之讶然道:“为什么?” “五郎,你仔细想想,他今天的自称是什么?”张昌宗冷笑道:“刚开始还在下呢……到了后面,竟然自称为本相了!咱们兄弟才是几品官?他打算拿这个“丞相”压谁呢?” “这个…… ”张易之咽了口吐沫,劝道:“六郎,你是不是想多了?我觉得吧,这话兴许是吉顼的无心之失。” 张昌宗笃定的摇了摇头,道:“不,不是无心之失。除了陛下,现在敢与咱们兄弟对视的不过是四个人:狄仁杰,崔耕,太平公主还有……就是他吉顼!那三个人都与咱们不对付,就不用说了,他吉顼凭什么那么大的胆子?依我看,这家伙就是条白眼狼,没人能降服得了他。咱们兄弟若是一时心软,早晚得被他反噬!” 张易之点了点头,道:“好吧,从小你就比我聪明,这次我还是听你的。” …… …… 这边张氏兄弟和吉顼狼狈为奸,密谋对付崔耕。那边相王府的一间密室里,同样展开了一场牵扯到崔二郎的对话。 李旦面沉似水居中而坐,在他面前,跪着一个不到三十余岁的青年人,正是五姓七望秘堂之主李休。 李旦缓缓摇头道:“不妥,不妥,这样做太冒险了,孤王不同意你这么做。” “但是,那胡僧已经派出去了,刺客已然就位,如今已经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啊!” 李休连磕了几个响头,继续道:“若是陛下在成均监内遇刺身亡,崔耕这个成均监司业却安然无恙。说刺客和庐陵王无关,谁信啊?太子弑母,怎配为天下主?到时候,您登高一呼,微臣带领秘堂好手积极策应,大事可成矣 !” 李旦连连摆手,道:“哪有那么简单?太子负天下之望,岂是那么好相与的?另外,诸武手握兵权,也不是吃素的。这个计划的变数太多了,不妥不妥。” 李休一咬牙,道:“”如果王爷还是不愿意冒险的话,可以在家中静坐。事成之后,微臣“劫持”您继承皇位。如果事败,所有后果,全由微臣一人承担!” 李旦苦笑道:“这……你这又是何苦?” “主忧臣辱,主辱臣死。微臣没什么委屈的。”李休重重磕了一个响头,道:“微臣既然认王爷为主君,自然应该处处为王爷着想。现在陛下春秋已高,随时可能龙御归天。太子负天下之望,继承皇位毫无难度。微臣恐怕再不动手,就来不及了。” 李旦还真被他这话打动了,沉吟半晌,最终缓缓点头,道:“既然李爱卿心意已决,本王也不好再枉做小人。不过,若是一旦事不可为、,你还是要及早抽身啊!” “多谢王爷提醒,微臣理会得。” 别看李休表面上如此恭谨,心里边却是发出了一阵阵冷笑——李旦,收起你那套假惺惺的表情吧。想吃羊肉,却不想惹一身骚,天下哪有那么便宜的事儿? 哼,我李休又不傻,当然知道太子李显不好对付,更知道诸武的是省油的灯,但若非局势如此险恶,又怎能让我姓李的得掌大权,甚至于……将你取而代之呢? 第530章 提前得消息 平阳公主府,后宅。 崔耕却不知道,此时正有两波人,在处心积虑地算计着自己。事实上,他正被一个幸福的提问砸了个晕头转向。 “啥?纳……纳妾?” 拉达米珠点了点头,道:“嗯啊,夫君你没听错。妾身想给你纳个妾,不知你愿意不愿意呢?” 崔耕眼珠乱转,上下打量了拉达米珠几眼,道:“为……为啥啊?” 拉达米珠轻叹了一声,道:“妾身要是告诉夫君,我贤良淑德,本着让崔家广为开枝散叶的精神,想让你多纳几房小妾,你信不信啊?” 崔耕斩钉截铁地道:“不信。” “不信就对了,妾身也不信。其实是因为……你在东边儿那,有两房小妾,妾身这边却一房都没有。” 拉达米珠和卢若兰同为大房,不分上下,很有点别头的意思。她们若是只对崔耕说话,提及对方的所在时,不约而同的根据地理位置,以“东边”“西边”称呼对方,而不呼具体名姓。 崔耕奇道:“不是……这事儿也要攀比?” “不是攀比,而是要未雨绸缪。”拉达米珠阵阵有词,道:“那王美芳颇有姿色,温柔如水,还是太原王氏族长之女。二郎你以她为妾,想必颇为自豪吧?” 崔耕不知道拉达米珠的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轻“呜”了一声,没有搭茬。 拉达米珠继续道:“还有那秦雨儿,姿色就不用说了,我见犹怜。那身世更是可怜啊,听说夫君对她上心得很呢。” “呃……”崔耕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还是没搭茬。 拉达米珠这才图穷匕见道:“妾身虽然自认不在东边那位之下,但那边再加上两个帮手,我可就抵敌不过了。长此以往,你越来越喜欢在东边儿住,那我可怎么办?” 想不到这东西竞争,还有这般好处? 崔耕将信将疑,道:“你真是这么想的?那……那不知,你有什么目标没有?” “哎呦呦,看来夫君是等不及了呢!”拉达米珠酸溜溜地道:“是不是早就厌烦我们姐妹几个,想另寻欢了啊?” 崔耕一口老血好悬没喷出来,道:“你……纳妾的事儿……这不是你说的吗?我就是顺嘴问一句。哦,敢情你刚才都是在骗我的啊!” “谁骗你了?谁骗你了?”拉达米珠道:“妾身确实给你准备了一个小妾,只是这位是新欢还是旧爱,可真不好说呢?不信的话,你看——” “啊?” 崔耕顺着她手指的方向望去,但见屏风后面,闪出来一个身着青衫,未施粉黛的俏佳人。 “秀芳,是你?你怎么来了?” “不错,是我。”崔秀芳连翻了几个白眼,阴阳怪气地道:“怎么?我不该来?嗯,说得也是呢。咱人老珠黄不说,又不新鲜,人家早就看不上了。” 崔耕着急得大手连搓,道:“那怎么会?那怎么会呢?我的意思是说……你和拉达米珠,不是那个,关系不咋好吗?” “谁说我们关系不好了!”二女异口同声地反驳道。 “好好好,你们俩的关系好!” 崔耕仔细一琢磨,这关系好和不好,那得是相对而言的。不管怎么 说,崔秀芳和拉达米珠二人也算不打不相识了。对卢若兰等三女,她们恐怕有点同仇敌忾的意思。 想到这里,崔耕不继续在这个问题上争辩,转移话题道:“秀芳,你这次来洛阳,到底是为了我,还是……丽竞门余孽呢?” “还真被二郎你猜着了。”崔秀芳自顾自地坐下,拢了拢额前的秀法,道:“刚才是跟二郎你开个玩笑……” 拉达米珠恨恨地道:“一开玩笑,这花心大萝卜就露馅儿了。哼,还想纳妾?我们几个还不够吗?” 崔耕赶紧转回正题,道:“这么说……丽竞门余孽,是到洛阳来了,秀芳你跟踪他们,追杀至此?” 崔秀芳道:“不只如此。丽竞门余孽,现在是投到了梁王武三思的手下,妾身想孤身对付他们,深感势单力孤,这才求到了二郎你的头上。” 顿了顿,又补充道:“原来太子李显的三宝被夺走,就是丽竞门余孽下的手,” “原来如此。”崔耕想了一下,道:“帮秀芳你报仇,我当然是责无旁贷。不过,梁王武三思位高权重,掌握重兵,想对付他们没那么容易啊,此事还得从长计议。” “妾身也没打算为难二郎,现在就有一个现成的机会……” 然后,崔秀芳将自己的计划娓娓道来。 原来,她混入武三思的府邸,听说了一个消息:武则天准备在圣历元年,三月初九,巡查成均监,要武三思随行护驾。 武三思调动人手,邱奉云等人就在其内。 崔耕不是成均监的司业吗?崔秀芳只要跟在崔 耕身边,就可以借机刺杀丽竞门余孽。 崔耕听完了,略有些疑惑,道:“你这个消息准不准啊?陛下三月初九驾临成均监,我身为成均监司业,怎么会不知道呢?” 拉达米珠不以为然地道;“你才是成均监司业,兴许是官职太低,没通知到呢?” “什么官职低啊?”崔耕哭笑不得地道:“你别以为四品官,不算什么。按照朝廷制度,成均监有祭酒一人,从三品;司业二人,从四品下。另外,还有丞一人,从六品下,掌判监事。主簿一人,掌印,句督监事。另外还有博士、助教、掌教若干。我这个四品官,只比成均祭酒低好不好?” 崔秀芳插话道:“兴许是陛下的行踪需要保密,人家的确只通了成均监祭酒。” 崔耕连连摆手,不以为然地道:“在洛阳城,大队人马的护卫下,陛下的行踪又何须保密?至于说,只通知了成均祭酒,那就更不能了了。原来的成均祭酒,叫张子严,刚刚告老还乡不久。因为我搞了这么一出,朝臣们都觉得,现在当成均祭酒风险太大了,都不愿意接任。所以这成均监祭酒的位置,就一直空着。” 拉达米珠道:“照这么说,成均监里,现在最大的,就是你和郑愔俩人。” “正是如此。这郑愔要是想给我整什么幺蛾子的话,现在是正当其时……诶?幺蛾子?” 当初吉顼弄就瞬间考虑清楚了武则天巡查成均监的后果,崔耕再傻,现在也明悟过来了——不通知自己,就是因为存心想让自己出丑。 四为学的学生们太杂,高的高,矮的矮,胖的胖,瘦的瘦,怎么摆也好看不了啊! “依我看,是二张在作梗……”崔耕简单的将自己的想法,说了一遍。 崔秀芳听完了,颇为担心地道:“啊?那怎么办?就算陛下英明,不会怪你,但是,心里面肯定觉是不大舒服的吧?” 崔耕道:“何止是心里不舒服,有二张这俩货在一旁吹枕头风,这次我崔二郎,说不定得吃不了兜着走。” 拉达米珠却是对崔耕信心颇足,道:“别装可怜了,大风大浪都闯过来了,这么点小事儿,能难得倒你?” “嘿嘿,知我者平阳公主也!” 见崔秀芳俏脸一沉,崔耕又赶紧补充道:“秀芳的担心,也不无道理。说实话,要是事到临头,我才知道这个消息,还真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不过,现在么……” “怎样?” 崔耕得意,道:“有了三个月时间的准备,说不得,我崔二郎非但不会丢脸,还会得一个大大的彩头……秀芳,你真是居功至伟啊,要不要为夫奖励你一下?” 说着话,他就要往佳人的跟前凑合。 拉达米珠知道他们有日子没见了,出奇的没吃醋。 但是,崔秀芳还是黄花大闺女呢,却受不了人前如此亲热,赶紧跳开一步,道:“别,别,还是我奖励你吧!” 崔耕坏笑道:“啊?你奖励我?那是一样的啊,哈哈!” 只是,他却是误会了,此奖励非彼奖励也。但见崔秀芳从袖兜中拿出来一个锦盒来,道:“这就是那个奖励了。” 第531章 女皇万万岁 “这个啊……” 崔耕见了锦盒内装的东西不禁非常失望。 却原来,里面装的是一个香囊。提鼻子一闻,这香囊虽然并不难闻,但要说多么出色,就纯属扯淡了。至于说做工?布料是普通的红绸,针脚歪歪扭扭,说它做工一般,那都是抬举它了。 崔秀芳不满道:“怎么?二郎你不喜欢?这可是人家亲手缝的呢,你一个,我一个。” 说着话,佳人手一伸,从细嫩的脖径上,摘下了一条红线,在红线的底部,赫然正是一个类似的香囊。 崔耕哪敢嫌弃啊,连声道:“喜欢,喜欢得很哩,只要是秀芳你送的,我都喜欢。” “呸,油嘴滑舌。” 崔秀芳先是轻“啐”了一声,然后才道:“好了,不为难你了,这香囊虽然是奴家亲手做的,却也没费什么心思。你就是说不好,我也没啥意见。” 崔耕坚定道:“千里送鹅毛,礼轻情意重,即便是秀芳随手做的我也非常喜欢。” “得了吧,别装了。”崔秀芳不以为然地道:“实话告诉二郎你吧,这香囊虽然一般,但里面的东西可不简单,你千万莫丢掉哩。” “嗯?这里面到底是什么东西?” 崔秀芳介绍道:“此物叫“连丝草”,可以散发一种特殊的香味。虽然这香味,比之花香大大不如,却可解百毒。若是要快速 解毒,吃这连丝草也可。妾身查出来,丘奉云结交了一个胡僧,那胡僧擅制毒药。咱们带着此物,堪称有备无患。” “原来是保命的东西啊,还是秀芳考虑得周到。” …… …… 既然提前知道了二张想让自己在武则天面前出丑的阴谋,崔耕当然得早做准备。 每日里,课业完成后,他就将四为学近两百监生,带到右控鹤进行操练。 对外则宣称,是让他们学习一些武艺防身。反正现在成均监比崔耕官职高的人根本没有,也无人敢问。 另外,反正此地有三百女兵看守,也不虞走漏消息。 倏忽间,三个多月的时间过去,终于武则天要巡查成均监的圣旨,姗姗来到。 郑愔的眼角眉梢,忍不住的喜色,道:“崔司业,按照惯例,陛下巡视成均监,各学要列队相迎。你们四为学,是不是要操练起来啊?哈哈!” 崔耕淡淡的拱了拱手,道:“有劳郑司业提醒了,本官自有主张。” 言罢,转身就走! 郑愔望着他远去的背影,恨恨地道:“呸!什么自有主张?我倒要看看,你这次该如何出丑!” 与此同时,他的脑海中,想起了前几日张昌宗交代的话:“过几日的陛下巡视,你可务必要把六学的迎驾事宜办的妥妥当当。现在成均监祭酒暂缺,你要是把这件事办好 了,我们兄弟就好给你说话了。成均监祭酒可是从三品的职司。李峤就是从这个位置上,升任宰相,你千万莫让我们兄弟失望啊!” …… …… 三日后。 净水泼街,黄土垫道,御林军的军士们,三步一岗、五步一哨,从洛阳宫城玄武门,一直排到了成均监的正门。 旗幡招展,号带飘扬,一支巨大而豪华的队伍,从远方迤逦而来。中间最醒目的就是一处黄罗伞盖,有一老妇头戴翼善冠,身着赭黄袍,正是一代女皇武则天。 在她的身旁,左为张昌宗,右为张易之,另外,还有梁王武三思、河内王武懿宗,太子李显、相王李旦等人顶盔挂甲,护卫在一旁。至于护驾的太监宫女军士等人更是数不胜数。 郑愔一看这副场面,就不由得暗暗松了一口气。 他心中暗想,搞出这么大的排场,看来陛下对这场成均监之行,重视得很呢。只要我今天露了脸,说不定真的成均监祭酒有望!奶奶的,这可是从三品啊!这回我郑愔可算是出人头地了! 他越想越美,和崔耕一起打头,带领成均监官员们躬身跪地,道:“参见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众卿平身。” “谢陛下!” 人们一同起身,郑愔指着身后,介绍道:“成均监诸监生,已经恭候陛下多时了。陛下请看…… 这是国子学的学生们。国子学,只收各位亲王、郡王、国公以及三品以上官员的子弟,都是朝廷的栋梁之材啊!”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国子学的监生们俱皆换了一身崭新的戎衣,齐声喝喊,行以军礼,嗓音洪亮,精气神颇足。 武则天看了微微颔首,暗暗寻思,崔耕总说成均监烂透了,现在看来,也不像他说得那么差嘛。 紧接着,郑愔又指着下一队,道:“这是太学的学生,太学招收侯爵、伯爵、子爵及从五品以上官员的子侄。”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五品以上三品以下的官员,就是朝廷的精华所在了。这年头,长相在官位的获得乃至升迁中,起到的作用非常大。这些官员的子侄的相貌,当然也非常拿得出手了。 他们俱皆身着儒衫,别管真本事怎么样,齐齐行礼,真称得上温文尔雅,风度翩翩。 紧接着就是四门学的学生出场,这些人乃是五品到七品官员的子弟,人数众多,排列得也还算整齐。 又有算学方阵,腰挂算筹,手持罗盘。一看就非常专业。 书学,主要是研习书法的,就每人拿一只巨笔,也还看得过去。 律学方阵的监生们,自觉在律法上难以出彩,改律法为音律,每人拿了一把七弦琴,奏上一曲《颂圣》。 女皇陛 下好大喜功,懒得和他们叫真,再次连连颔首。 最后,她说道:“成均监乃是大周的最高学府,诸监生都是朝廷的栋梁之材。朕见了你们,心中甚喜。着每人赏……诶!” 话说到这,她忽然意识到有些不对劲,道:“成均监不是新成立了一个四为学吗?怎么现在,只有国子学、太学、四门学、律学、书学和算学?” 郑愔道:“四为学,乃是崔司业直管。想必,他是觉得四为学成立的时日尚浅,难堪大任,所以并未派监生们出来站队。” “四门学都成立一年了,可称不上时日尚浅四个字。”武则天不悦地看向崔耕,道:“郑司业说的都是真的?” “当然不是。”崔耕微微一笑,胸有成竹地道:“其实,是四为学的监生们,想用另外一种方式,欢迎陛下。还请陛下准许他们……摆队相迎。” 武则天这才转怒为喜,道:“嗯?是摆队相迎,不是列队相迎?这可有意思了,可是像诸葛亮摆下八卦阵吗?” 八卦阵?什么乱七八糟的? 崔耕苦笑着解释道:“呃……不是八卦阵……集体是什么样子,陛下一看便知。” “准!” “谢陛下!” 随后,崔耕一扭身,高声道:“成均监,四为学,诸监生,拜见陛下。” “喏!” 吱扭扭~ 成均监的朱漆大门开了。 第532章 天子有门生 “一……一……一二一!” 随着阵阵嘹亮的号子,有一支二十五人的方队,从成均监内列队而出,每个人伸手抬腿的动作完全一样,整齐划一之极。 尤其难得的是,走了几十步后还丝毫不乱。 别看是在后世简单的按口令齐步走,但放在这个时代,也足够惊世骇俗了! 武则天这个不听军事的主儿,更是被震了个不轻,叹道:“怎么四为学的队列如此整齐,恐怕就是朝廷精锐也办不到吧?” 其实她还是妄自菲薄了,朝廷精锐当然办得到,关键是没人练这个啊! 更要命的是,他周围这几位,就没有一个是通军事的,竟然大部分人都点头不止,表示赞同。 唯有张昌宗对崔耕心怀不满,努力看出了点门道,道:“陛下也太高看崔二郎了,朝廷精锐当然能办到此事,只是不屑为之罢了。您注意,关键都是在那号子上,喊一的时候,监生们都抬左脚,喊二的时候,监生们都抬右脚,才造成了如此现象。” “嗯,原来如此,朕老眼昏花,倒是六郎看得清楚。” 李显看出了便宜,为崔耕说话道:“小小一个口号,就能成就如此威势,看来崔司业为讨陛下欢心,很是花了一番心思了呢。” 武则天微笑着点头道:“嗯,不错,崔二郎的确不错。” 张昌宗一看武老太太这个表情,当时就有点急眼。他太了解武则天 了,此人对于那些害怕她,努力讨好她的人,非常宽容。对于那些所谓的“宁折不弯”之人,就非常狠毒了。 五年前,苏味道与张锡被御史弹劾,双双下狱。张锡自认为无罪,从容自如。而苏味道则席地而坐,很少进食,惴惴不安。武则天听说之后,连二人是否真的犯罪都没问,马上传下诏书,将张锡流放岭南,至于苏味道么,则官复原职。 现在武则天认为在崔耕拼命讨好自己,会不会对之后崔耕搞砸了成均监考试的事儿,十分优容呢? 想到这里,他贬低崔耕,道:“不就是整齐的走路吗?兴许只是崔耕灵机一现呢?算不得用了什么心思吧?” 张易之也在一旁附和道道、:“对,对,谁不会走路啊?不要太过大惊小怪了。” 李显以为然地道:“这可不仅仅是灵机一现,大家请看,本来成均监的人,年龄相差太大,高矮胖瘦不等,若排成一队,场面定会非常难看。但是崔司业别出心裁,把整支队伍分成了八队,每队的人高矮胖瘦差不多,整整齐齐,这难道还不算花了心思?” 张昌宗和张易之对视了一眼,齐齐昧着良心,道:“这也寻常,算不得什么。” 武则天当然明白,这哥俩在睁着眼说瞎话,有句话叫做看人挑担不吃力,自己挑担累弯了腰。若是旁人不加以提示,自己都想不出来,如何让体形相 差太大的二百人,排列整齐。如果这也叫寻常的话,自己这个皇帝算什么? 当然了,尽管女皇陛下是这么想的,倒是没必要驳了两个小情人的面子。 她只是微笑不语,没有表态。 不过,她很快就不得不表态了。 因为,崔耕使出了后世阅兵的大招——分列式! “正步——走!” 随着一声中气十足的吆喝,“垮”地一声,第一支队伍已经变阵。 他们的右腿,猛然向正前方踢出二尺有余,整腿绷直,脚尖下压,脚掌与地面平行,离地七寸左右,同时身体重心前移。 再往上身看去,躯干正直,微向前倾;手轻轻握拢,拇指伸直贴于食指第二节;向前摆臂时,肘部弯曲,小臂略成水平,手心向内稍向下,手腕向下用力摆动。 帅气!潇洒!玉树临风! 此时此刻,一切形容男人英俊之气的词儿,都可以用在眼前这些好男儿的身上。 “好,很好!” 这种后世被广泛应用于各国部队中,用来展现军事实力,提高气的步伐,在武周年间展现了超凡的魅力,武老太太的叫好声脱口而出。 然而,这还没完呢! 就在这支队伍快要走到武则天近前的时候,突然吆喝道:“吾皇万岁万万岁!” 与之前被人们参拜不同,武则天无师自通,道:“众监生辛苦了!” “愿为陛下效死! …… 简短截说,一连八队, 一队队昂首正步,走过武则天的面前。 女皇陛下兴奋地老脸通红,尤其是最后,二十名十岁左右小正太走过的时候,她心中最柔软的一处已经被触动。 “很好,崔司业你有心了。成均监的监生们,也有心了。朕要重重地赏赐你等!” 张昌宗赶紧劝道:“陛下,他们这只是走了一遭,寸功未立,就此封赏不大合适吧?” 崔耕闻听此言,暗暗翻了几个白眼,这话别人说可以,但你张昌宗,陪武老太太睡觉就官居三品了,有什么脸说这话?” 武则天也对张昌宗的话不以为然,勉强找了个理由,道:“这些人都是忠臣之后,只因朕受了周兴来俊臣的蒙蔽,家破人亡。若是只进成均监读书,尚不足以弥补,现在朕不过是还他们一个公道罢了。” “可是……” 武则天的脸微微一沉,道:“退下,勿复多言。” “是!”张昌宗不敢执拗,退在一旁。 武则天继续道:“着成均监,所有四为学监生,食七品俸禄。待学成之后,另有封赏。至于崔爱卿么……” 张昌宗赶紧道:“崔司业可不需要补偿!” “这个……”武则天犹豫了一下,决定还是给小情人这个面子,改口道:“赐锦袍一件,见王爵以下官员无需跪拜,待四为学的监生们学业有成,另行封赏。” 这锦袍虽然看起来实惠不大,但关键时刻,可是能 狐假虎威,甚至救命的,也算不错了。 崔耕跪倒在地,道:“谢陛下隆恩。” 其他监生们也齐齐跪拜,道:“谢陛下隆恩,愿为陛下效死!” 距离产生美,崔耕熟知后世的记载,又跟武则天接触不少,早就把武老太太那点小心思看穿了,并不如何激动。 但是,那些监生们不同啊。他们见高高在上的女皇陛下,直承己过,并且主动提出补偿他们七品俸禄,顿时感觉自己遇到了千古难见的圣君,直感动的热泪盈眶,甚至有人哭出声来。 见监生们如此情真意切,女皇陛下也甚是感动,道:“诸卿快快平身,今日下午,朕会考校你等的课业。若是考评着异,朕另有封赏。” 什……什么?还……还有重赏? “四为学”以外的监生们,听了武则天这话,简直嫉妒得眼珠子都红了。 大家以前的升官途径是做斋郎,说是轻松,但也得分跟谁比啊。到时候,自己不管烈日炎炎,还是寒风凛凛,都得纹丝不动地站上一整天。 现在这些“四为学”的学生可好,就走上这么一圈儿,不冷不热的,不到一刻钟,就是七品俸禄了。 这上哪说理去啊? 然而,他们还是太甜了,趁着武则天高兴的功夫,崔耕马上就眼珠一转,打蛇随棍上,道:“陛下,您既然有考评诸监生之意,那这些人……是否能称为……天子门生呢?” 第533章 批发果毅尉 “什么?天下门生?”这个词儿可有点新鲜,武则天微微一愣。 崔耕解释道:“微臣所言的天子门生,有两层含义。其一,陛下主持四为学监生的升等考试,这些人称您一句老师毫不为过。其二,如今进入仕途的途径,除了荫封外,主要是三种:一为科举;二为,举荐;三位流外入流。” 武则天模模糊糊地抓住了点什么东西,非常感兴趣地点头道:“说下去!” 崔耕继续道:“流外入流暂且不谈。科举得官,同科及第的进士互称同年,称主考官为座主、座师或恩门,自称门生。举荐得官之人,同样也是对举荐自己的人自称门生。如今,这些“四为学”的监生,都是因为陛下金口玉言得官,称一句天子门生,有何不可?” “天子门生,天子门生!” 武则天念叨了几句,眼睛仿佛能放出光来! 崔耕明白,自己这话又算是搔到了武老太太的痒处了。 这年头,“门生座师关系”的分量极重。在世人的道德观念里,这种让自己的官的“座师”,可比什么皇帝重要多了。背叛皇帝,还可以找种种理由,但背叛“老师”就会被世人所不耻。 武则天自己也承认这个道德观念,四年后,神龙政变,武则天被张柬之、敬晖、桓彦范、袁恕己、崔玄暐带兵逼宫。 当 时,武则天就质问崔玄暐道:“别的人都是经他人推荐之后得官的,只有你是朕亲手提拔的,你怎么也在这里呢?” 崔玄暐满面羞惭,只得勉强解释说:“我这样做正是为了报答陛下对我的大恩大德。” 可见,她信任自己提拔的人,远远要胜过那些通过其他途径提拔的人。 现在崔耕,直接把这个模模糊糊的感觉,形成了一个清晰的概念。 所有“四为学”的学生们,都是武则天的“门生”。这个名分一定下,普天下就没人比他们更忠于武则天了。 这意味着什么? 现在武家和李家表面上偃旗息鼓,背后却暗流涌,随时可能大起兵戈。亲儿子、亲侄子都不可靠,这些成军监的孤儿,才是她最可靠的人。 武则天得了近二百铁杆手下,用来控制数万禁军毫不成问题,有他们支持,谁敢作乱? “好,好,好。” 武则天连说了几个好字,道:“从今天开始,四为学的监生们都可自称天子门生。待待会儿考评合格之后,尽皆进位御林军六品果毅都尉,即刻上任。” 好么,原来还是考评优异呢,现在改成考评合格了,能不能合格,可不就在武则天一句话吗? 张昌宗不禁心中暗想,这一下子批发了两百果毅都尉,武则天的权位倒是稳了,但是崔耕呢?作为一 手推动这些果毅都尉进国子监,乃至得官的人,能不被他们感激涕零?以后崔二郎的权势,还不得上天啊! “不行!”张昌宗马上反对。 “嗯,为什么不行?“ “这个……这个……”张昌宗总不能实话实说啊,眼珠乱转道:“崔监正为成均监司业,受圣命改革成均监。现在陛下把四为学的监生们都调走了,他不就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了吗?” 武则天摆了摆手,道:“这有何难?待会儿四为学的监生们考评合格之后,就可以认定崔司业的献策可行,不必再进行什么试点。” “那崔司业呢?” 武则天被崔耕这句“天子门生”点醒之后,怎么看崔耕怎么顺眼,道:“既然没有监生,崔爱卿就不必再担任成均监司业了。他如此大才,理应重用。” 还有句话,她没说出口:“为防李显篡位,还是不让崔耕的实权太大为好。有什么足以仇功,又不至于让显儿如何添翼的位置,给崔耕做呢。朕还得好还思量思量。” 但是,仅仅如此,也足够张昌宗怒火冲天了。 他心中暗想,崔二郎啊,崔二郎,天子门生?另有重用?你现在真是风光的很哪。 但是,一切的一切,都得那些监生门在待会儿的考试中,表现的交代得过去才行。 否则的话……你不仅仅白高兴一场 ,还得承受老太太的滔天怒火! 想到这里,张昌宗道:“圣人说得极是,呃……现在说这些还早,不如先赐宴,等今日下午考完之后,再做打算?” 武则天道:“如此也好。来人……” “且慢!微臣有话说!”郑愔终于忍不住了,道:“微臣以为,陛下刚才所言不妥。同为成均监学生,为何只有四为学的监生有称为“天子门生”的殊荣,其他人就只能按部就班呢?还请陛下一视同仁。” “这……” 武则天当然不能一视同仁,俗话说得好,物以稀为贵。若是“天子门生”太多,那这些人就没有太多感激之心,忠心也就大大可疑了。 还有最关键的,四为学都是孤儿啊。这些人连亲戚都死的差不多了,没有任何羁绊,这有多可靠?而成均监其他六学的监生们,会受到各种因素的影响,可就没这么值得信任了。 当然了,尽管武则天是这么想的,这两个理由可不能直接说出来,道:“朕刚才不是说了吗?要对这些忠臣之后进行补偿。其他六学的学生,又没有家破人亡,就不必了吧?” 郑愔脖子一梗,昂头做忠臣状,道:“虽然这些人没有家破人亡,但他们的父兄都在为国效力,太过疏忽总不好吧?所以,微臣以为,就算不能一视同仁,也要他们准许考试 ,择其优异者为“天子门生”。” 张昌宗帮腔道:“是极,是极,还请陛下大发慈悲。” 武则天看了张昌宗一眼,无可无不可地道:“准!” 事情就这么定了下来。当日中午,武则天赐下御宴,请监生们吃饭。 成均监,一个空房间内。 崔秀芳作为崔耕的贴身护卫,将面罩扯开,凑到了崔耕的身边,道:“不对啊,丘奉云那些人,今天好像没跟着武三思来。” 崔耕道:“可能是不该他当值,咱们也只能另想办法了。” “奴家倒是不担心他不当值。”崔秀芳苦恼道:“这人太机灵了,怕就怕他发现了奴家的踪迹,提前跑了。” 崔耕安慰道:“跑了就跑了吧,人不死债不烂,继续追杀也就是了。这几天就当你放假,陪陪为夫了。” 崔秀芳俏脸微红,道;“哼,鬼才要陪你!” “呃……你不陪我,那就算我陪你,” “这还差不多……咦?这跟之前不是一样的吗?你是把我当成朝三暮四的猴子吗?讨打!” “夫人饶命啊!” …… …… 二人难得独处,你侬我侬柔情蜜意,有情饮水饱,吃的饭食并不多。 当当~~ 一个时辰后,阵阵钟声响起,崔耕和崔秀芳整理了下略嫌凌乱的衣衫,来到武则天身旁伺候。 成均监,四为学考试,终于开始了! 第534章 刺客终出现 成均监总共有三千监生,这么多人一同考试,监内肯定是没有合适的大殿。 所以,这场考试就在成均监内一大片空地上举行,场面蔚为壮观。 午后的阳光,照的人懒洋洋的。 武则天今天心情甚好,神采奕奕,而张昌宗则就哈欠连天,睡意上涌了。 他心中暗想,哼,本官都如此困乏,那些被下了药的四为学监生们,得困成什么样儿啊! 待会儿他们齐齐睡着,而其他监的人却能正常答完题目。 这让刚刚把四为学的监生们倚为心腹的陛下,如何找回面子? 迁怒之下,崔二郎必定得吃不了兜着走!此情此景,真是想想都让人兴奋呢。 咦?不对? 刚刚倒下来的那个监生,似乎不是四为学的,而是太学的。这个死胖子,你特么的也太弱了吧。 啊?怎么又倒下了俩律学的,尼玛这成均监的监生们真是烂透了啊,怪不得崔二郎要上表改革呢。 …… 不对!不对啊!这事儿没那么简单! 噗通~~噗通~~噗通通~~ 可了不得了,刚开始还只是倒下来一两个,紧接着是十来个,上百个! 而且,这种状况蔓延的速度,也呈越来越快的趋势。 稍过了一会儿,不仅仅是监生们,连随行的御林军,也不断有人倒地,没倒地的,也摇摇晃晃,支撑不住。 一种莫名的不详预感,涌上了张昌宗的心头——哎呀,不好!吉顼下药的对象,该不会是所有人,而不仅 仅是四为学的学生吧?他到底想干啥呢?难不成有人收买了他,要……谋朝篡位! 不过,张昌宗很快就推翻了自己的想法,因为此时此刻,吉顼也不断摇晃,目光迷离了。 武则天也意识到不对劲,问道:“出什么事儿了?” 崔耕直感到昏昏欲睡,勉力答道:“微臣现在浑身乏力,只想睡觉……陛下您和诸王都没什么异常……是不是今日的饭食里有毒啊!” 武则天和诸王的饭食是特制的不说,还有数道程序保证食物的安全性格,崔耕的这个猜测,实在是合情合理。 武则天陡然心里一惊,道:“有贼子作乱!旦儿,你快骑着一匹快马,调兵平乱!” “遵旨!” 李旦明白,这是李休的布置发挥作用了,就想赶紧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然而,就在让刚要动身之时,陡然间,从国子学、太学、四门学、律学、书学和算学中,各冲出来一名监生。 最关键的是,他们人人手持一把明晃晃的钢刀! “呔!”领头之人大喝一声,道:“诸位听好了,武则天女子为帝,牡鸡司晨,祸乱朝纲。今日我们兄弟要替天行道,扶保太子登基,不相干的闪开啦!” 李显心里一翻个儿,暗叫了一声苦也,跪倒在武则天的面前,连连磕头,道:“启禀圣人,这些人跟儿臣完全无关啊!” “显儿莫慌,朕当然知道跟你无关。”武则天面若寒霜,道:“若是真的有关的话,他 们就不能这么喊。要不然朕手气剑落,焉有你的命在?” 李显这才长松了一口气,连声道:“圣人英明,圣人英明!” 武则天轻叹了一口气,道:“唉,是不是英明,就得看今天朕有多少忠臣了。今天能不能把这关过了,那还真说不好啊!” 整场考试,是“天子门生”四为学居中,其余六学分列左右, 说时迟,那时快,不消一会儿,这六名刺客已然在四门学的队伍内凑齐,结成了阵势! “我……我跟你们拼啦!” 刚才武则天的封赏起了作用,有一个二十来岁的青年挺身而出,拦在了一个刺客的面前。 “你特么的找死!” 那刺客钢刀挥舞,只是一刀,就将那青年砍翻在地,身首分离! 噗通通~~ 一颗大好的头颅不断滚动,此情此景,直震的人心里发麻。 “保护陛下!” 又有几个四为学的监生,悍不畏死,勉力上来,将刺客的大腿死死抱住,结果毫无意外的死于非命。 简短截说,四为学的监生们,虽然大多手无缚鸡之力,在中毒之后,战斗力更是约等于零。但是,他们前赴后继,付出了近百人的代价,硬是拖延了那些刺客半刻钟。 领头的刺客见不是事儿,大呼道:“别管这些傻子了,杀老妖妇要紧,小心夜长梦多。” “喏!” 刺客们这才继续往前,即便遇到阻拦,也只求通过,不求杀人,功夫不大,已经离着武则天不远了。 崔耕早已趁着这个攻夫,将香囊中的“连丝草”一口吞下,略觉好了些,看向崔秀芳道:“你怎么样了?” “还得等一会儿。”崔秀芳低声道:“那刺客首领,就是丘奉云假扮的,我的功夫比他强点有限。另外,他们有六个人,我一个人对付不了他们。所以,我必须关键时候才能出手。你能不能想办法,拦他们一会儿?” 拦刺客?那可是用命拦啊?! 说实话,崔耕和武老太太的交情,绝没到那个地步。不过,没关系,用不着自己上,有背锅侠在! “王爷,你表现的时候到了!”崔耕微微一使劲儿,就把太子李显推到了武则天的身前。 开玩笑,武则天那是他亲妈,他不保护谁保护? 事到如今,李显能怎么办?他顾不得跟崔耕计较,打肿脸充胖子,道:“娘亲,孩儿保护你!” 往常李显都称呼武则天为圣人,现在直接称娘亲,无疑是很有点真情流露的意思。 武则天倒是没看见崔耕的小动作,感动道:“好孩子,朕没看错你!” 当然了,崔耕也不能看着李显去死啊,复对武懿宗道:“老哥哥,信兄弟我不?立功的机会来了!” “立……立功?” 说实话,武懿宗还真不怎么信崔耕,但是,他明白,现在武则天一死,诸武绝对没有好下场。 这老丑鬼,在武家众人中,也算一号人物了,电光火石间,就权衡好了利弊。 他挺身站在李显的前面, 道:“谁想要伤害陛下,必须得先从本王的尸体上踏过去!” “还有我!” 这次搭话的却是吉顼,事到如今,他岂不明白自己上了那番僧的恶当了?毫无疑问,那刺客绝不是他这一边的。 刺客胜,他没好果子吃;刺客败呢?事关武则天的性命,可不是非要有什么证据才会定罪,他还是难逃一刀之苦。 唯有这时候站出来,才可能觅得一线生机。 吉顼身形高大,抗药性较强,摇摇晃晃地站到了武懿宗的前面。 有这三人带头,护驾之人纷纷响应,竟凑起了二十来人。 刺客有六个,武艺高强,心黑手狠;护驾众人多,却是战力不强,甚至有的只是勉强站立。 刚刚对上,护驾众就有几人被砍翻在地,吉顼也就势一倒,装起了死狗。 还在坚持的十来人,也远不是刺客的对手,形势岌岌可危! 正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崔耕和崔秀芳对视了一眼,道:“丘奉云你刺王杀驾,到底是受了谁的指使?” “嗯?” 刺客们的攻势顿时一滞,丘奉云眼中精光一闪,道:“我当是谁呢,原来是崔耕崔二郎啊。不错,能认出丘某人的乔装打扮来,你崔耕算是个人物!” 崔耕叹了口气,道:“是人物有什么用?临死之前,能不能让本官做个明白鬼?” 丘奉云摇头道:“此事关系重大,不能。” “哦?这么不给面子啊……既然如此,我就只有……请你……去死了!” 第535章 欲加二郎罪 随即,崔耕手一伸,将崔秀芳脸上的铁皮面具扯下,露出了佳人的绝世容颜。 丘奉云惊呼道:“崔秀芳!” 嗖~~ 出乎所有人的预料之外,但见眼前这位丽竞门第一高手,如同受惊了的兔子一般,先是陡然色变,然后身形骤转,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绝尘而去! 一,二,三,四,五! 五秒,不到五秒钟,丘奉云已经消失在人们的视线之中。 “擦……还家伙也太惊弓之鸟了吧。”崔耕目瞪口呆。 崔秀芳也是无奈地苦笑,道:“这家伙太过惜命,要不然今天鹿死谁手,尚未可知呢。” 其他五名刺客也是认识崔秀芳的,见丘奉云跑了,顿时再无战心,发了一声喊,拼命逃窜。 但是,假如那么容易在崔秀芳面前逃命,丘奉云又何至于成为惊弓之鸟? “贼子哪里走?” 崔秀芳一声娇斥,五点寒芒,急如闪电,快似流星,直袭另外五人的后背。 与此同时,身形一纵,钢刀高举,力劈华山! 噗~~ 那刺客躲闪不及,竟被从左肩到右胸,直接砍为两段。 这时候,另外四点寒芒也已经击中了目标,四名刺客顿时身体一麻。 “死!” 这些人都是丽竞门余孽,和崔秀芳有不共戴天之仇。佳人身形一晃,手起刀落,再次将一名刺客枭首。 眼见只剩下三人了,崔耕赶紧高呼道:“留活口!” 崔秀芳身形一滞,略有些不情愿地道:“降者免死!” 那三名刺客自知无幸,也不再跑了,有一个身形高大的汉子,冷笑道:“嘿嘿,免死?刺王杀驾,恐怕是受尽酷刑,凌迟处死吧?我们兄弟怎么可能上这个恶当?” 又扭头道:“兄弟们,咱们来世再会!” 随即,嘴角流出了一道漆黑的血迹,身形一 歪,倒伏于地,显是咬破了嘴里的毒囊,不活了。 其他两名刺客也惨然一笑,咬破毒囊,死于非命。 直到这时候,人们才长松了一口气。 武则天传下旨意,一边让建安王武攸宜带御林军前来护驾,一边请长安城内的名医,给人们进行诊治。 解毒的过程倒是没什么波澜,众人很快就恢复了健康。 其实人们吃的并不是毒药,而是容易让人昏昏欲睡四肢无力的迷药——没办法,若是毒药的话,人们吃的饭食有先后,数量有多寡,太容易被发觉了。还是迷药润物细无声,来得妥当一些。 然后就是论功行赏了。 首先是成均监众监生,好么,七学内六学中出现了刺客,唯有四为学七十八名监生拼死护驾,这对比也太明显了——就算那六个刺客是混进来的,也是六学管理不严不是? 女皇陛下宣布,从今以后,四为学永为定制,为成均监七学之首。崔耕这个成均监司业短短一年,就为国家培养出这么多忠臣,有大功于国,着令在成均监内立碑为记,称其为“四为学”创始人。 这回可好,日后再有监生入四为学读书的监生,就要先拜见这位祖师爷了。 原来的四为学乃朝廷试点,成均监临时拨了一部分房舍给四为学。如今四为学有了正经编制,也就有了正式的驻地。 待四为学重开之日,崔耕亲送了一副对联,“风声雨声读书声声声入耳,家事国事天下事事事关心”,对账工整,堪称千古之绝唱,人们赞叹不已。 唯一的美中不足的是,自从崔耕辞了成均监司业的职司后,武则天答应的封赏一直没下来、他现在就只剩下右控鹤监监正这一个职司。 崔秀芳也有个意外之喜——丘奉云刺王杀驾,证据确凿。武 则天传下圣旨,天下各州县,画影图形捉拿此人。别管能不能捉着,起码有人帮着她查找寻丘奉云的下落了。 这样,崔秀芳在长安陪了崔耕一段时间,直到听说丘奉云在秦州出现的消息,才动身西行。 第三个得利之人是吉顼,他被武则天任命为查办成均监刺驾案的主官。有了这个“大义”在手,吉顼神挡杀神,佛挡杀佛,风头一时无两。 与这三人的风光相比,郑愔就非常苦逼了。 本来人家林休的打算是,武则天随行之人尽皆中毒之后,刺客从其他六学中出发,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行刺武则天。 结果郑愔抖机灵,非让其他六学的监生也参加考试,这在客观上,就给那些刺客行了方便。 事关皇帝安危,尽可错杀一千,不可放过一人。尽管郑愔给二张拍马屁拍的极卖力气,还是被武则天免除了一切职司,只能给张氏兄弟当幕僚了。 他还不算最苦逼的,最倒霉的是武三思啊! 好么,最后一查,这些刺客都是丽竞门余孽,最后被武三思收拢了。最关键的是,武三思既有刺杀武则天的动机,也有刺杀武则天的能力!最后,武则天直接令他闭门思过,直接跟武承嗣一个待遇了。 …… …… 三个月后,洛阳宫城,通天宫。 “崔着作,请!” “有劳高公公了。” 崔耕进了大殿往四下里一扫,发现张氏兄弟、武三思、吉顼、武懿宗、上官婉儿俱皆在座。 奇怪,别人也就罢了,这武三思不是被勒令闭门思过了吗?怎么又被放出来了? 怀着满肚狐疑,崔耕跪倒在地,道:“参见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崔爱卿平身,赐座!” “谢陛下。” 崔耕刚刚坐好,张昌宗就开始发难,道:“当初 丽竞门余孽,在成均监内行刺陛下,你崔着作明明行有余力,为何不前来护驾?” 崔耕白眼一翻,道:“本官怎么没护驾了?当初要不是我发了一声喊,让丽竞门的人停手,死的人恐怕会更多。我手无缚鸡之力,做到这个地步,已经是发挥了巨大的作用。若是不管不顾地逞匹夫之勇,才是对陛下最大的不忠!” 吉顼冷笑一声,道:“哼,你拖延的那点时间有什么用?早点让崔秀芳摘下面具,丘奉云不就早跑了吗?” 崔耕不以为然地道:“谁知道丘奉云见了秀芳之后,是会逃命,还是拼死一搏?当时秀芳先驱毒,再救人何错之有?” “哦?是吗?那本相倒是奇怪了……崔秀芳到底是靠何种药物驱毒的呢?怎么不到一刻钟就见效了?” “此物名曰连丝草,其香味可解百毒。若是事急,吃下去见效更快!” “哦?是吗?”吉顼一阵冷笑,道:“连丝草可解百毒?见于何典?” “呃……本官又不是大夫,我哪知道?” “好,就算你不知连丝草见于何典。本官再问你,此物产于何地?哪里有卖的?哪里可以找到?” “这……” 用脚趾头想想也能明白,连丝草有如此妙用,而又不广为人知,肯定是世间难寻的宝物了。甚至有可能,崔秀芳采摘之后,此物就已经绝种。 崔耕皱眉道:“连丝草是秀芳给本官的。至于此草到底产于何地,本官委实不知。” “但是那崔秀芳现在已经离开洛阳城,现在已经死无对证了吧?”吉顼又是一阵冷笑。 然后,他跪倒在地,道:“启禀陛下,微臣以为,崔耕在行刺案中,行迹着实可疑。很可能,他早就知道刺客的诡计,偏偏不说,希图幸进。还请陛下准许,将其 下狱,由微臣查个水落石出。” 原来是在这等着我呢! 崔耕恍然大悟,心中暗想,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只要进了牢狱,什么口供要不到?吉顼这厮是想置本官于死地啊! 现在最关键的,不在于吉顼这厮的构陷,而是在于陛下会不会听吉顼的构陷! 要说武则天怀疑那连丝草,也不是没有可能,再加上二张的枕头风一吹……危险!形势非常危险! 怎么办? 崔耕额头上冒出了丝丝冷汗,往四下里一寻么,顿时灵机一动,计上心来。 他朗声道:“启禀陛下,这连丝草么,微臣自己确实无疑自明。不过,好在有河内王在。在成均监遇刺案之前,他曾经看到过此物。” 武则天看向武懿宗道:“嗯?果有此事?” “有!有!当然有!” 其实武懿宗和崔耕就是互相利用而已,一般情况下,绝不会帮崔耕圆谎。 但是,一来,当日在成均监,崔耕的提醒,让这老丑鬼得了偌大的彩头,老丑鬼心里确实感激。 二来,也是最关键的,构陷崔耕之人,是武懿宗的老仇敌吉顼啊。 他笃定地道:“微臣的确见过那个连丝草,此物一闻起来,就沁人心脾,浑身熨帖,要说能解百毒毫不奇怪。吉相拿这个为难崔大人,简直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武则天看向吉顼道:“既然崔爱卿有了人证,依朕看,这事儿就这么算了吧。吉相,你说呢?” 算了?那怎么可能? 吉顼万没想到,崔耕竟然真的化不可能为可能,找着了人证!更关键的是,武懿宗这明显是睁着眼说瞎话啊,要是他早就见过连丝草,刚才自己突然诬陷崔耕,武则天诏崔耕来的时候,武懿宗怎么不说话? 想到这里,吉顼霍然而起。要硬怼武懿宗! 第536章 孰人走穷途 “启禀陛下,微臣以为,河内王所言都是在故意袒护崔耕。您若不信的话,微臣可与他当堂对质。” 言毕,吉顼也不待武则天下旨,就直接道:“河内王,你口口声声说见过连丝草,不知此草到底是什么颜色?” 武懿宗的小眼睛一转,道:“红的。” “粗细如何?” “大约比小拇指细些。” “形状又如何?” “就是长长的一段,没什么特别的。” “你什么时候见到此草?” 武懿宗对答如流,道:“三月初六!” 吉顼步步紧逼道:“三月初六?当时你和崔大人在哪,以何人为证?” “呃……” 这个问题可就不好回答了,一个是右控鹤监监正,成均监司业,一个是河内王,济州长史。这个高身份的两个人,总不能偷偷会面,不带任何从人吧? 这边武懿宗敢胡诌,那边吉顼就敢请旨拿人,当面和武懿宗对质。 武懿宗顿时有些气馁,道:“本王……本王记不清了。” “记不清了?”吉顼又突然袭击,道:“本相再问你,那连丝草是什么颜色?” “黄色……啊,不,绿色!” “你刚才分明说连丝草是红色的!” 吉顼连连冷笑,继续道:“河内王年纪大了,记不清和崔大人会面的日子还情有可原。但要,要说记不清,连丝草的颜色,这就说不过去了吧?毕竟你自己也承认,那是难得的宝物。依本相看,你刚才完全是故意欺君!” “我……我……” 武懿宗满面羞红,似乎一阵语塞。 最后,他只得脖子一梗,转移话题道:“本王是记不清连丝草的颜色了,又怎么着?当初在成均监,本王不顾年老体衰,站在陛下面前以身挡刀。、我对陛下的忠心,那还用怀疑吗?怎么可能故意欺 君?” 吉顼轻蔑道:“哦?说不过本相,现在强词夺理,开始讲功劳了?讲功劳,当初除了武李二家,本相是第一个站出来的,后来才有很多人跟从!” 武懿宗强辩道:“那……不管怎么说,本王也是比你先站出来的。” 吉顼怒斥道:“你站出来有个屁用啊!本相身材高大,还能抵挡刺客一下。你一个三寸丁,人家随手一拨拉就拨拉开了。” “我……本王起码能给陛下挡一刀。” “你可拉倒吧,你一个“骑猪将军”,不望风逃窜就算不错了,还给陛下挡刀?真是牛不知角弯,马不知脸长!” …… 就这样,双方唇枪舌剑,争论不休。 吉顼口舌便给,语言辛辣,步步紧逼;武懿宗节节后退,只有招架之功而无还手之力,渐渐地理屈词穷。 更关键的是,吉顼身形高大,相貌堂堂,此时慷慨陈词,仿佛他就代表了正义,代表了光芒。 而武懿宗呢?身材矮小,形容丑陋,满头花白的头发如同鸡窝一般,一看就是天生的反角,典型的坏坯子! 形势完全是一边倒! 张昌宗和张易之对视一眼,不由得露出了得意的笑容——这下稳了,武懿宗一败,崔二郎就再无翻身之日矣。 人同此心,心同此理,上官婉儿也是心中焦急,只待吉顼的语音稍歇,她就赶紧道:“陛下,且听婉儿一言。” 武则天面沉似水,道:“哦?婉儿是想给崔耕求情?朕心意已决,勿复多言!” “可是……” “嗯?” “是!” 伴君如伴虎,上官婉儿明白,要是自己再强行进言,不但救不了崔耕,自己也得搭进去,赶紧闭口。 吉顼志得意满,跪倒在地,道:“陛下,微臣以为,现在孰是孰非已经很明显了。还请陛下下 旨,将崔耕交给微臣处置。” 武则天面色稍缓,道:“那河内王武懿宗当众欺君,是不是也交给吉相处置呢?” 纳尼?这次不但能搬倒崔耕,还能搬倒河内王武懿宗?这次我吉顼可就算真的名扬天下了! 此时的吉顼,眼角眉梢都带着笑意,道““呃……微臣以为,也无不可啊!” 武则天的面色愈发和蔼,缓缓道:“不畏权贵,连朕的侄子都要下狱……吉卿可是大大的忠臣一名啊!” “陛下谬……” 嗖~! 就在吉顼听了武则天的夸奖,愈加得意之时,女皇陛下突然拿起几案上的砚台,恶狠狠的香着他的头上砸去。 “哎呦!” 吉顼惨叫了一声,额头上流出了一道血迹。 他都被打得懵圈儿,道:“陛下,为……为什么?” “怎么?朕打你你不服?” 武老太太面色肃然,语调阴沉,霎时间,变成了吃人的饿虎,道:“大唐太宗皇帝有匹宝马名叫师子骢,肥壮任性,没有任何人能驯服它。当时,朕作为宫女在太宗身边侍奉,对太宗说:‘我能制服它,但需要三件东西:一为铁鞭,二为铁棍,三为匕首。用铁鞭抽打它,不服,则用铁棍敲击它的脑袋,又不服,则用匕首割断它的喉管。’太宗夸奖朕有志气。今天你难道想玷污朕的匕首吗!” 吉顼直吓得两股战战,连连磕头,道:“微臣不敢,微臣不敢啊!只是……微臣也没敢对您不敬啊?” “你对懿宗不敬,对武家不敬,就是对朕不敬!朕活着的时候,你就敢这样做,那朕死了,武家岂不得被你抄家灭族?” 吉顼不敢继续争辩了,赶紧连声道:“微臣死罪,微臣死罪,还望陛开看在微臣曾薄有微功的份儿上,开恩啊!” 武三思看出了 便宜,马上道:“臣弹劾吉顼纵弟为恶!” 闻听此言,吉顼一口老血好悬没喷出来,道:“梁王千岁,咱说话得讲良心啊!我……我弟弟吉琚才是个小小的鄠县县令,我怎么就纵弟为恶了我?” “哼,本王早已查明,吉琚居于馆驿之时,曾经自称过殿中侍御史,要求馆驿给他五品官待遇。这还能做得了假?” 说着话,武三思从袖兜中,拿出了一个锦盒。 把锦盒打开,里面有着密密麻麻的几张纸张,不但有供词,还有吉琚的亲笔画押,堪称证据确凿! 当然了,换一个角度,也可以说,这纯属诬陷。 道理很简单,吉琚虽然才是一个小小的七品县令,但他哥哥吉顼已经官居宰相之职了啊。管驿里的人,敢把他当成普通的县令看待? 但是,若超出规格招待,就没法报账了啊,这可咋办?没关系,上有政策,下有对策,直接把吉琚写成五品官不就行了? 至于吉琚呢?他虽然算不上什么贪官,但送上门来的好处,怎么可能不要?于是乎,痛痛快快的签上了自己的名字。 这在官场潜规则中,是非常正常的事情。 退一万步说,就算真的追究此事,不就是占了点公家的小便宜吗?一贯钱都不到,你算贪墨也就罢了,咋还扣上冒充官吏的大帽子了呢?更难以理解的是……这点破事儿,跟吉顼这个当哥哥的有啥关系啊? 吉顼深吸了一口气,道:“梁王千岁,下官承认,当初查办成均监遇刺案时,是曾经对您稍有得罪之处。但是,这纵弟为恶之罪,吉某人可不承认。” 武三思的俊脸上现出一股狞笑,道:“稍有得罪之处?强索本王的小妾,令崇训口称叔叔,这也是稍有得罪之处?姓吉的,你现在还不知本 王是如何过关的吧?” 武懿宗插话道:“正是本王查到了你威逼皇室宗亲的详情,报知陛下,陛下才心有有悔,宽宏大量,不再追究此事。吉顼,你如此嚣张,今天算是恶贯满盈了!” 武则天道:“还有,你竟敢污蔑崔爱卿。算上这次,崔爱卿已经救过朕两次命了。如果这种人朕都要怀疑,那朕不知道,天下还有何人不可疑?更不知,该如何向天下人交代?” 吉顼明白,这次自己是彻底触了武则天的逆鳞了,如无意外,绝无幸理! 他将求助的目光看向张氏兄弟,道:“吉某人对陛下的忠心,天日可鉴,日月可表!张常侍、张少卿,你们……你们最明白吉某的为人了,倒是给下官说句话啊!” “陛……”当即,张易之就想为吉顼说几句话。不过,他刚刚开口,就感觉衣角一沉,扭头望去,是自己的弟弟张昌宗在微微摇头。 “吉顼这家伙就是条白眼狼,没人能降服得了他。咱们兄弟若是一时心软,早晚得被他反噬!” 张易之瞬间就想起了张昌宗曾经对自己说过这话,马上改口,道:“陛下,微臣以为吉顼此人鹰视狼顾,脑后生反骨,迟早会有不臣之心。为江山计,为社稷计,不可不除啊。” 完了! 吉顼一听这话,就知道,自己这辈子算是完了。 怎么回事? 前脚还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宰相,连梁王武三思和河内王武懿宗都不放在眼里。怎么眨眼间,自己就性命都未必保全呢? 是谁,翻手为云覆手为雨?是那高高在上的武则天,是梁王武三思河内王武懿宗,是张氏兄弟,还是…… 霎时间,吉顼激灵灵打了个冷战,状若疯狂地冲着崔耕喊道:“崔二郎,是你!这一切都是你搞的鬼,对不对?” 第537章 青天美名扬 这当然是崔耕搞的鬼。 当初,武懿宗向崔耕问计,如何把吉顼搬倒,崔耕心思电转,就想起了历史记载中,吉顼倒台的经过。 当时,吉顼和武懿宗在武则天面前争功,“顼视懿宗,声气凌厉。” 武则天与今日的反映一般无二,脱口而出道:“顼在朕前,犹卑我诸武,况异时讵可倚邪!” 女皇陛下金口一开,吉顼瞬间从天堂掉到了地狱。 有此“先例”在前,崔耕给武懿宗出的主意就是,故意在武则天面前,和吉顼争辩,而且每次都要表现自己非常无能,被吉顼欺负的没脾气。 赠人玫瑰,手有余香。 崔耕万没想到,当初给武懿宗的定计,今日发挥出了效果,吉顼倒台不说,还救了自己一命。 另外,这事儿还有个意外之喜。 武懿宗对崔耕的计策举一反三,向武则天哭诉,武三思若是被圈禁,武家就没什么人才了。陛下百年之后,武家必定被人抄家灭族。 武则天仔细一想,确实是这个道理,另外,也确实没证据证明,这些人是武三思指使的啊。万一,他是被人陷害的呢?于是乎,也就把武三思放出来了。 武三思一阵后怕之下,一方面对借机勒索自己的吉顼恨之入骨,另一方面,也对出这个主意的崔耕心怀感激。 所以,从那以后,武三思也不再对崔耕冷颜相对了。当然了,对他多么热情也不可能,双方只是正常交往而已。 …… …… 最终,武则天还是顾 念吉顼这么多年为朝廷效力的功劳,没有要他的命,只是将其贬为九品的安固县尉。 当然了,吉顼的身体虽然没有死亡,但其政治生命已然结束。这件事的余波,也影响也越来越深远。 原来大周宰相班子是六人,狄仁杰、魏元忠、娄师德、苏味道、李峤和吉顼。 吉顼被贬为出外,娄师德寿终正寝,宰相班子就只剩下了四个人,必须找一个人递补。 武则天遍视朝野,还真没什么合适的人,不得已,将在李昭德谋反案中,被牵连的韦巨源调回来,任命其为地官(户部)尚书,文昌左丞,也就是事实上的宰相。 这对崔耕来说,也是一大利好。当初李昭德强闯推事院救他,韦巨源也在其中,算是半个自己人。 对崔耕更大的利好是,声名一时无两。 毕竟,吉顼倒台的过程,太过玄奇了。 吉顼不仅是二张的心腹,本身还颇有才干,咋说倒台就倒台了呢?河内王武懿宗这个骑猪将军有啥能耐?武三思身处嫌疑之地,说话肯定没分量。说二张自断臂膀,谁信啊? 最后,广大不明真相的吃瓜群众一致认为,事情的关键,恐怕还是出在崔耕的身上。 这虽然歪打正着,猜到了部分真相,但是关于这件事的解释,就太偏离正确方向了。 人们纷纷认定,这事儿说明崔耕的圣眷要远高于张昌宗、张易之兄弟,以至于他们连官职最高的心腹吉顼都保不住。 崔耕一方面有些自得,一 方面也深深明白,这完全是无稽之谈。张氏兄弟枕头风的威力岂可小觑,自己若是真当真了,可就是愚不可及了。 …… …… 时光悠悠,又是三个月过去。 武则天关于崔耕的封赏,依旧没下来,崔耕猜到可能是二张作梗,这事儿急不来,也就由他去了。 单独给崔耕剩下的右控鹤监,也没啥公务可言。 进献美少年这种事儿,张氏兄弟就抢着办了,崔耕也乐得轻松。 至于进献玩乐之物? 武三思急于把之前丢失的圣眷夺回来,给武则天进献玩乐之物甚急。崔耕好不容易和武三思关系有所缓和了,何必跟他争这个宠? 于是乎,崔耕上表托病,平时的早朝一概不去,至于右控鹤监么?只是三五日去报个到而已。 那平时崔耕干啥呢?当然是努力耕耘了。 效果还是相当喜人的,王美芳怀孕了。她一向性子恬退,卢若兰和拉达米珠非但没有丝毫嫉妒,还喜悦异常。尽管离着预产期还有半年呢,就为新来的小生命做足了准备。 崔耕以为,自己这种平静的生活,应该能持续到小宝贝出生以后,但是树欲静而风不止,该来的麻烦,终于还是来了。 …… …… “长安无日月,神州有青天,小人被屈含冤,还请崔着作为小人做主啊!” 这一日,崔耕在右控鹤监点了个卯,纵马回转。忽然,有一三十来岁的男子,背着一个五六岁的小孩子,满脸憔悴,拦住了他的去路。 哥 不干御史好多年了啊,这是怎么回事儿? 崔耕一使眼色,封常清就跳下马来,沉声道:“看你这样子,也是个读书人,难道不知道打官司应该找有司吗?你有什么冤情,可以找县令。县令不管,有大理寺,有刑部,有左右肃政台,实在不行,还可以投宫城前的铜匦,让陛下为你申冤。我家大人现在只是个右控鹤监监正,你找错人了。” 那男子连连叩头,道:“这位官爷,您说的有道理。但是,您这些法子,小人都试了,完全不管用啊。” “啥?都试了还不管用?” 封常清闻听此言倒抽了一口凉气,推脱道:“他们都管不了,我家大人,一个小小的右控鹤监监正,那就更管不了了。这位兄弟,你就自求多福吧。” 崔耕如今有了后人,越发不想在刀尖儿上跳舞,道:“既然投匦无用,可见陛下认为是你没理啊。本官何德何能,能比陛下看得还深远?” 说完了,拨马就走,封常清等人紧紧跟上。 那男子见状,发出了一声凄厉的惨嚎,道:“苍天啊,大地啊,崔青天都不管,这天下还有讲理的地方吗?老天爷,你睁睁眼,睁睁眼看看这个污浊的世道吧!” 他背上的小男孩,也“哇”地一声大哭出来,道:“娘亲!宝儿要娘亲啊!” 真是闻者伤心,见者落泪。 吁~~ 崔耕被这哭声震得心中一紧,勒住了缰绳,犹豫自己是该主持正义,还是昧着良心不管。 可正 在这时,有个软糯而又熟悉的声音响起,道:“久闻崔监正有“崔青天”之名,现在一看,真是盛名之下其实难副啊!” “嗯?谁?” 崔耕扭头一看,原来是安乐公主李裹儿,不知为何,她竟躲在了人群之中。 崔耕赶紧翻身下马,苦笑着见礼道::“安乐公主,您不知内情,就莫说风凉话了。” “崔监正你这话可说错了。”李裹儿秀眉一挑,挺了挺那傲人的双~峰,道:“其实妾身对此事的内情,清楚地很呢,而真正不知内情的,恰恰是崔监正你。” “啥?你知道内情?” 闻听此言,崔耕瞬间就明白自己的处境了。堂堂朝廷公主怎么会没人护卫,出现在一群老百姓之中,还恰恰遇到了此事?不用问,这个男子肯定是她安排的啊。 得了,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既然李裹儿亲自出马了,还是打听打听,那男子到底有什么冤情吧。” 想到这里,崔耕抖擞精神,问道:“这位仁兄,你到底姓字名谁,家住哪里?既要申冤,可有状纸呈上?” 那男子连连点头,道:“状纸?有!” “不,没有!”李裹儿冲着那男子连眨眼,道:“你哪有什么状纸啊?如此大的冤情,还不当众说出来,请崔青天为你做主!” 崔耕见此状况,不由得心里一翻个儿,暗暗寻思:奶奶的,很显然,李裹儿这是想造成既成事实,把我架在火上烤啊。看来此事的麻烦程度,比我想想中还要大! 第538章 裹儿挺嚣张 “小人叫王允正,这是我儿子,小名叫小宝。事情是这样的……” 就在崔耕胡思乱想之际,那男子已然开口,对着崔耕以及围观的众人,将自己的冤情娓娓道来。 他是长安万年县人,某日,和妻子梁氏一起在长安东市闲逛。当时,妻子一时兴起,将孩子交到自己的手里,道:“嘻嘻,夫君,追我,追我啊!” 也是该他们倒霉,这幕场景,整好被张昌宗的堂兄张昌期看到了。 张昌期深深被眼前俏皮可爱的小娘子吸引住了,大手一挥,道:“给我抢过来!” “喏!” 众恶仆人人奋勇,个个争先,将梁氏抓住,五花大绑,抬起来,放到了马鞍上。 张昌期叫了一声“走”,就前呼后拥地离去,只留在王允正带着孩子在原地目瞪口呆——光天化日,乾坤朗朗,长安东市,竟然有人敢绑票? 王允正赶紧带着孩子去万年县报官,官府的衙役们去的快,回来的更快。告诉他,这事儿我们管不了,并且说明了张昌期的真正身份。 王允正无奈之下,只得带着孩子来到洛阳告状,什么大理寺,左右肃政台,乃至皇宫门口的铜匦,都试了一遍,结果还是毫无效果。 最后,他终于偶然间遇到了一个贵人,告诉他,如今能为自己做主的,唯有大名鼎鼎的崔青天,因此,才来找崔耕告状。 “这事儿,可真的挺难办啊!”崔耕听闻此言,不由得眉头紧皱。 张昌期的名字他当然听说过,不仅是张氏兄弟的堂兄弟,还是天官(吏部)侍郎,堪称位高权重。 至于,这个人的品行么……坏透了,简直怀得是头上长疮,脚底下流脓。 他在担任汝州刺史时,梁县有人对他说,此地有白喜鹊出现。 白喜鹊,那是祥瑞啊! 张昌期大喜,马上命令汝州司户杨楚玉前去捕捉。 杨楚玉这回可遭了难了,白喜鹊数量稀少,又聪明机灵,一般的手段玩不 转。太过激烈的手段,又恐怕伤了那神物,这可怎么办? 最后,他灵机一动,搜遍全州,找来七十笼雀鹰,用蜡涂到雀鹰的爪子上。 杨楚玉在树林里蹲守了几天,见到白喜鹊后,马上放出七十个雀鹰去捉白喜鹊,最终白鹊一点也没受到损伤。 当杨楚玉用笼子装着白喜鹊送给张昌期时,张昌期笑着说:“这只白喜鹊赎了你一条命啊。” 杨楚玉磕头说:“这是上天让我活着,不然的话,就是去投河跳海,也不敢来见您。” 这件事人尽皆知,虽然是以喜剧结尾,但张昌期的残忍暴虐可见一斑。 至于他欺男霸女、勒索富户等事,更是罄竹难书。 王允正的确可怜,但他遇到的那点事儿,只是张昌期做的坏事儿中,最微不足道的一件罢了。 要不是幸运地遇到李裹儿,没人会管。 说实在的,现在张氏兄弟得宠,声势一时无两,连名相狄仁杰都得暂避锋芒,崔耕就算缩了,也不算丢人。 崔耕皱眉,道:“本官听说,张昌期曾经说过一句话,“丈夫当如此,今时千人推我不倒。及其败也,万人擎我不能起。”,这张昌期没那么好对付。” 李裹儿忽闪着大眼睛,道:“不会吧,难到你大名鼎鼎地崔青天也没法子?” “那倒也不是。”崔耕望着周围的一圈儿百姓,苦笑道:“王允让不说出自己的冤情,本官当然可以装聋作哑。但是现在么……说不得,也只能把这件事揽下来了。” 李裹儿奸笑如狐,道:“这样啊,那就请二郎你仗义出手呗。二郎你准备怎么行动?是收集张昌宗违法的证据,告他一记刁状?还是直接诬陷他谋反?抑或是……跟张昌宗谈判,逼着他把人交出来?” 佳人跃跃欲试,眼中仿佛能放出光来。 崔耕稍微一想就明白了,李裹儿今日之举,恐怕不是想伸张正义,而是因为对自己怀着无穷信心,想要参与 一件好玩儿的事儿罢了。 他沉吟了半晌,缓缓道:“这件事儿,不能这么干。以张氏兄弟在陛下面前的地位,打御前官司,咱们必输。弄不好,还得牵扯到太子。至于和张昌宗谈判?公主,你太看得起我了。现在本官除了那三百女兵,一无所有,人家凭什么跟我谈判?” 李裹儿面色微微一变,道:“这也不行,那也不行,二郎你说,咱们该怎么办?” 崔耕微微一笑,胸有成竹地道:“刚才我不是说了吗?除了那三百女兵,我一无所有,这时候,就动用那三百女兵呗。” “你是说……” “嘿嘿,不跟他说那么多废话,张昌期怎么把人抢过来的,咱们就怎么把人抢回去呗。” “啊?抢人?” 李裹儿先是觉得崔耕的提议匪夷所思,但仔细一琢磨,又觉得这个计划的确非常合理。 若是这事儿闹到了朝廷上,就是一场政治斗争了,武则天必须给自己的两个男宠撑腰。但是,如果崔耕和自己直接硬怼张昌期,这事儿就变成了朝廷高官之间的私斗。 论起圣眷来,张昌期对比崔耕和自己,不但不占丝毫优势,还得大落下风啊! 李裹儿越想越是高兴,道:“二郎你说得好,咱们就这么办了!嘻嘻,当场抢人,够刺激,我喜欢。咱们一起去吧!” 崔耕也想拉着李裹儿这个挡箭牌,翻身上马,道:“那好,公主,你去牵你的马来吧,咱们一同前往张府,搅他个地覆天翻!” “牵马?不用!” 李裹儿轻笑一声,脚尖点地,腾身而起,稳稳地落在了崔耕后面的马鞍上,道:“二郎,咱们走吧!” 背后一阵柔软的触感传来,崔耕忍不住心中一荡。但他马上意识到不妥了,道:“公主,你下来!” “不,我偏不!”说着话,李裹儿双手环拢在崔耕的腰上,抱得更紧了。 “好,公主有胆量!” “崔监正,咱是个大老爷们,这 时候可不能缩卵啊!” “哈哈,崔大人和安乐公主真是郎才女貌!” “祝崔大人和安乐公主,有情人终成眷属!” …… 四周围观的百姓们,可不会考虑崔耕和李裹儿身份悬殊,以及崔耕已经有两个老婆什么的。 他们只知道,崔耕人称“崔青天”,有能力也愿意为老百姓办事儿。李裹儿乃大周第一美女,就该嫁给崔青天这种大英雄,好汉子。 于是乎,人们纷纷善意地起哄。 崔耕知道这种事儿就是越描越黑,索性一遍勉强将从小腹内升起的一团烈火压下,一边道:“那公主您坐稳了,驾!” …… …… 崔耕等人先是回到右控鹤监将三百女兵召集起来,然后策马狂奔,直奔张昌期的府邸而来。 当然了,王允正本是骑马而来,也没把他落下。 守门的兵丁见一群人顶盔掼甲,鲜衣怒马而来,不知道怎么回事儿,高喝道:“你们……你们停下!快快停下!这可是张侍郎的府邸,文官下轿,武将下马!” 不待崔耕有所动作,李裹儿已经颇为兴奋地跳下马来,大呼小叫地道:“哦?文官下轿,武将下马?那要是公主呢?” 那人的眼珠子都直了,道:“公……公主?” 李裹儿随手将崔耕的马鞭扯了下来,道:“不错,正是公主!怎么?想不明白啊,本公主告诉你,那就是……横冲直撞!” 言毕,李裹儿大叫一声,扬起马鞭,冲着那守门的兵丁劈头盖脸地抽了过去。 有人不知这个公主是真是假,还想反抗,但崔耕手下的女兵不是吃素的,三拳两脚,将把他们打翻在地。 随即,众人在李裹儿的带领下,冲进了张昌宗的府内,横冲直撞! 崔耕当时就有点傻眼,暗暗寻思:虽然历史记载中,这位安乐公主嚣张跋扈至极,但自己刚认识她的时候,是一个相当乖巧可爱的小娘子啊,怎么几个月不见,就“回归正轨”了呢 ? 不过,他稍微转念一想,就又释然了。 原来的李裹儿,是朝不保夕的庐陵王之女,尽管锦衣玉食,但心中的不安全感非常严重,唯恐错说一句话,唯恐多行一步路。 但是,现在不同了,李显的太子之位稳了,她也受封为安乐公主。以前被压抑的本性,自然就要发作起来。 “姓崔的,你实在是欺人太甚,我要跟你打御前官司去!” 正在崔耕胡思乱想之际,。忽然,有个人鼻青脸肿、满眼乌青的中年男子带着几个从人走了出来。 崔耕强忍笑意,道:“敢问你就是张昌期,张侍郎么?” “咱们俩以前又不是没在早朝上见过,你特么的纯属明知故问!”张昌期怒道:“你今天到底想干什么?” “不想干什么。”崔耕砸吧了一下嘴,道:“其实……咱们俩是英雄所见略同啊。” “啥?英雄所见略同?” “不错,你觉得王允正的老婆梁氏长得不错,本官也深以为然。怎么?你能抢人,我就不能抢么?张侍郎,有好东西,要拿出来分享嘛,吃独食可是要遭报应的!” “我……” 张昌期被崔耕噎得一愣一愣的,好么,本来是挺好的一出英雄救美,被崔耕硬说成是黑吃黑了。 这还怎么打御前官司?用脚趾头想想,武则天也会懒得管这种破事儿,各打五十大板啊。 怎么办? 张昌期心思电转,道:“抢人也就罢了,你的人到本官的后宅撒野,惊扰了我的女眷怎么办?你担当得起吗?” 崔耕耸了耸肩,满不在乎地道:“惊扰了就惊扰了呗,我派去的都是女兵,难不成还能把你那些小妾怎么样?” “我……” 擦!我怎么忘了,崔耕手下全是天下独一无二的女兵啊! 张昌期再次哑口无言。 正在这时,李裹儿已经带着一个美少妇走了出来,那三百女兵紧随其后。 李裹儿道:“二郎,这就是梁氏了,咱们大功告成!” 第539章 女皇也无奈 王允正赶紧冲上前去,关切地道:“娘子,娘子,你没事儿吧?” 梁氏的面色微微有些尴尬:“妾身没事,只是,只是……” 用脚指头想想,也知道自己的老婆落入魔掌,肯定难保清白啊,王允让道:“过去的事儿就让它过去吧,娘子你没事就好。” 梁氏微微一福,道:“多谢夫君体谅!” 李裹儿虽然还是个黄花闺女,也明白二人话里的玄机,飞起一脚,踢到了张昌期间的胯下,恨恨地道:“哼,你做的好事!” “哎呦!哎呦呦……”张昌期痛苦地弯下腰去,额头上渗出了阵阵冷汗,表情痛苦之极。 崔耕心里一沉,暗想,奶奶的,该不会是李裹儿这一脚,彻底把张昌期这孙子给废了吧?这回可麻烦大了。 “走!” 他招呼一声,扯着李裹儿上马,带领众人扬长而去。 背后,张昌期不甘的声音传来,道:“崔二郎,你等着,咱们的事儿,没完!” …… …… 吁~~ 跑出了一段,崔耕勒住了缰绳,道:“安乐公主,你下来。” “是。”李裹儿乖乖下马,低声下气如同一个受气的小媳妇一般,道:“二郎,我……我是不是闯祸了?” 崔耕叹了口气,道:“那得看张昌期的伤情了。你赶紧回去,通知太子一声,早做准备。” “准备?准备什么?” 崔耕苦笑道:“当然是准备应变,此事可大可小。若张昌期真的废了,咱们俩恐怕得吃不了兜着走!” …… …… 与此同时,通天宫内,一场规模不大却极其精致的宴会正在举行。 原来,今天乃是武则天老爹武士彟的诞辰,女皇陛下虽然没有大操大办,却也招 呼了武氏内亲聚饮。 武三思、武懿宗、武攸宜、武攸暨、武攸德、武攸赞、武延秀……等等,大大小小,老老少少,总共有七八十人。 可以说,除了张昌宗和张易之外,这些人个个姓武。 人们熟不拘礼,开怀畅饮,热闹异常,女皇陛下也甚是高兴,频频颔首。 可正在这时,突然有一人豁然站起,重重地跪倒在武则天的面前,神色肃然道:“侄儿有急事禀告姑母!微臣有急事要禀告君主!儿子有急事要禀告父亲!” 好么,都用上排比句加大分量了,可见此事的紧急程度。 武则天一听这话,心中大惊,赶紧道:“河内王有何事禀报?还不速速奏来!” 武懿宗再次磕了一个响头,道:“微臣的封地,从前都是由我派家奴直接征收税赋。最近您下令,改由州县征送。这样一来,微臣的收入就大大少了一成半啊!还请陛下明查,赶紧将此恶法去除,恢复原状!” “你……河内王,你真是朕的好侄子啊!” 此时的武则天,大有无语问苍天之感。 她仰望屋椽,良久才道:“朕的亲属们正喝得高兴,你是朝廷亲王,竟为了三两百户的封赏之事,几乎吓死朕……如此不知轻重,你不配为王!来人!” “在!”门外护卫的甲士答应一声。 “把武懿宗拉下去,打二十板子!另外……传朕的旨意,降武懿宗为河内公。” 啥?一下子就大象变老鼠,从亲王降到国公了? 武懿宗赶紧道:“陛下开恩,陛下开恩啊!我再也不纠结赋税的事儿了,您怎么说,我就怎么办,这还不成吗?” “陛下开恩啊!” 其余武氏众人,也齐齐跪下 ,为武懿宗求情。 有人说武懿宗是无心之失的,有人说武懿宗是喝多了的,还要人说武懿宗是天生愚蠢迟的……等等,不一而足。 但是,然而,尽管人们刚才听了武则天说的话,尽管拼命为武懿宗开脱,硬是没一个人说到点子上——武懿宗为何为了几贯钱,就破坏武氏内亲的聚饮。 “你……你们是真蠢啊!朕是想,等我死了,你们能团结起来,拧成一股绳,把武家的富贵荣华保住。但是,现在看来……你们就是一窝子……” 武则天咬了咬牙,硬是强忍着没把“蠢蛋”二字说出口。 忽地,一股子无力感涌上了女皇陛下的心头——武懿宗还算在武氏族人中出类拔萃的呢,他都这个见识,那其他人想必更不堪了。这是天生愚蠢,自己强求也没用。 武则天意兴阑珊地挥了挥手,道:“都起来吧,河内王也重新就坐……赐绢万匹。” 这一天的云彩散了? 众人起身归座,却见武则天的脸上一点笑模样都没有,气氛一阵冷场。 “陛下,天官侍郎张昌期有急事求见。”正在这时,高力士的声音,在殿门外响起。 “宣他进殿!” “是!” 不消一会儿,张昌期已然带到。 他跪倒在地,扯着脖子喊道:“还请陛下为微臣做主啊,那右控鹤监监正崔耕,实在是太欺负人了!” “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就在两个月前,微臣去长安公干……” 张昌期当然知道崔耕和李裹儿的组合不好对付,所以,他在叙述的时候,不求有功,只求无过,没有任何地添油加醋。 反正据大夫说,自己的小弟~弟恐怕以后就不能用了,这就是最大 的道理,足以让崔耕和李裹儿吃不了兜着走。 武则天听完了,更感觉腻歪了——朕的朝廷这是怎么了?怎么一天到晚都是这种破事儿啊! 她往四下里扫视了一圈儿,道:“你们怎么看?” 张昌宗和张易之当然得向着自己的堂兄啊,道:“崔耕殴打天官侍郎,这是以下犯上。理应处死,以儆效尤!” “哼,以下犯上,本王可不这么觉得。”说话的正是淮阳王武延秀。 他曾经和崔耕一起出使突厥,甚至能从突厥逃回来,都是多靠崔耕留下来的后手。, 武延秀为崔耕说话,道:刚才那张昌期说得清楚,是安乐公主打得他,而不是崔耕崔二郎。认真说起来,不好好地立正挨打,才是张侍郎以下犯上哩。” 哈哈哈~~ 武则天宠信二张,其实从客观上,就分薄了武家人的圣眷,大家岂能不心里不满。 只是二张势大,不敢表现出来而已。 现在本着法不责众的精神,起个哄又如何? “嗯?” 武则天似乎有些意外诸武的表现,道:“河内王,你觉得呢?” 武懿宗不屑道:“这点破事儿,就是两个孩子打架,陛下贵为天子,若是插手此事,反而不够自重身份了,不如就由他去吧。” “听你这话的意思,可是有些偏向崔耕。”武则天脸上无悲无喜,慢条斯理地道:“你难道不因为崔耕护送庐陵王入洛阳,对他恨之入骨吗?” “那怎么会呢?崔大人是受了姑母你的命令,我要是恨他,那不是连姑母您恨上了吗?绝无此事,绝无此事。呃……其实我和崔二郎关系不错,一直兄弟相称呢。” “这样啊,怪不得你偏向崔二郎呢。 ”武则天语气平稳,也不知她是赞同还是反对,又看向武三思道:“梁王,你觉得呢?” 武三思道:“说实话,微臣和崔二郎之间,颇多龃龉。但陛下问起,微臣不敢不秉公而断,此事错在张昌期抢男霸女,至于崔耕么……他没什么错。但是安乐公主的下手太重了,应让太子殿下严加管教。” “秉公而断?恐怕若是真有什么深仇大恨,想要秉公而断,也不可得呢!想来,你和崔耕的关系也还算不赖。” 顿了顿,武则天又意味深长地道:“崔耕既是太子的心腹,又和你们的关系尚可,说起来真是个异数呢。” 与此同时,有个模模糊糊的念头,涌上了武则天的心头——武家诸人,天生愚蠢,这是没得救了。自己百年之后,他们很可能被抄家灭族。但是,如果有个人做武家和李家的润滑济,会不会能给武家留下一线生机呢? 至于说张氏兄弟?这两个小鲜肉的确可人儿。但是,这么好的人,在自己百年之后,不跟着自己而去,是不是太暴殄天物了? 什么?张氏族人?管他们去死! 想到这里,武则天轻咳一声,道:“关于崔耕和张昌期的案子,朕宣判如下:张昌期强抢民女,无人臣体,着从今日起,免去一切职司,削职为民。崔耕行事鲁莽,罚俸三个月。安乐公主出手太重,致人重伤,禁足三个月。” 好么,崔耕和安乐公主这两个打人的,相当于屁事儿没有,而张昌期这个小弟~弟被废的,却要被削职为民。这偏向的太明显了吧? 张昌宗着急道:“陛下,还请三思啊!您可知道这份圣旨真正下达,对我们兄弟,到底意味着什么?” 第540章 月婵终现身 武则天当然明白这对二张意味着什么,安慰道:“张昌期的事是他的事,不会连累到你们。至于崔耕么……有朕做主,难道还怕他日后欺到你们的头上?” 什么叫日后欺到我们的头上,他现在就狠狠地把我们按在地上摩擦了好不好? 张昌宗苦着脸道:“可是……” 武则天不耐烦地摆了摆手,道:“行了,没什么可是的。作为补偿,朕再任命张昌仪为洛阳令,这回你们兄弟总该满意了吧?” 张昌仪也是二张的堂兄,与二张更为亲近,现在还只是一个小小的七品地官员外郎。 洛阳令虽然比不上天官侍郎,但也算一个相当重要的职司了,想当初来俊臣就曾经受武则天信任,担任此职。 二张明白武则天的脾气,知道这是她做的最大让步了,不敢执拗,跪倒在地,道:“谢陛下隆恩!” 武则天又安慰道:“起来吧,你们俩也不要总是和崔二郎过不去。都是国家栋梁,难道就不能和衷共济?哪天朕把崔耕叫来,给你们说和说和,什么疙瘩解不开?” …… …… 如果说上次吉顼被贬,还有些人觉得崔耕可能起的作用不大的话,那么这次崔耕废了张昌期而没受到任何惩罚,就足以让所有人闭嘴了。 甚至洛阳城中,开始有童谣传唱:“要吃粮,找林堂;要穿衣,去永祥;要姑娘,上张舫;要克张,求二郎。” 林堂是洛阳城内最大的粮行,自不必提。 永祥布庄是在洛阳城内有三十八家分店,各种布料应有尽有,尤其是垄断了城内蜀锦的买卖,堪称日进斗金。 张昉也不简单,其东主叫张由。此人走通了张昌宗的路子,获得许可,可以无视宵禁,在洛水中的游船上开妓馆,乃是洛阳城内的风云人物。 虽然总的来说,这个歌谣的寓意不算坏,但崔耕堂堂的朝廷重臣,跟三个商人的名号搞在一起,总是非常别扭,崔耕暗暗不爽。 …… …… 这一日,崔府后宅。 诤~~诤~~诤~~ 卢若兰轻抚七弦琴,琴声悠扬。 崔耕、秦雨儿、王美芳正襟危坐,微闭双目,凝神静听。 一曲弹罢。 王美芳有些欣喜,道:“夫君好像说得没错,这时候小家伙就能听懂琴声了,刚才他还在我的肚子里随着琴声舞蹈哩。” “真的假的?嘻嘻,我来感受感受。”说着话,秦雨儿就往王美芳的肚子上摸去。 “我也看看。”崔耕也要往跟前凑合。 孰料,卢若兰轻喝一声,道:“二郎,你住手,咱们现在该谈谈正事儿了。” 这语气不大对啊,崔耕道:“正事儿?什么正事儿?” “之前朝廷动荡,妾身怕二郎你分心,也就没提。现在看来,张昌期的案子确实是过去了。我来问你……你和那安乐公主李裹儿到底是怎么回事。” 崔耕顿时就有些气短,道:“我和她……没啥事儿啊!” “哼,没事儿?没事儿你们俩同乘一匹马?没事儿,他为了你,把张昌期给废了?” “不是,你听我解释啊。李裹儿废张昌期,那是因为梁氏受了欺负,她一时冲动才闯了弥天大祸,跟为夫我完全无关啊!你想想,二张有陛下护着,我吃饱了撑的,和他们死磕?” “这回算你有理。”卢若兰微微一撇嘴,道:“还有你和李裹儿共乘已一马,你给我们解释下?” 唰! 顿时,三美的目光,同时看向了崔耕。 “这个问题吧……”崔耕根本就解释不清楚,弱弱地道:“如果我说是李裹儿主动的,为夫被逼无奈,你们信不信?” “… …”王美芳和秦雨儿没说话,齐齐摇头。 卢若兰却是脸色肃然,道:“信又如何,不信又如何?夫君,你也知道,妾身不是擅妒之人。若是有合适的,你再多娶几房小妾也没什么。甚至你和太平公主……” 崔耕赶紧解释道:“为夫和太平公主,绝对没什么,当初就是帮她一个小忙而已。” 卢若兰道:“夫君不必解释,即便有也什么没关系。陛下再糊涂,也不能让太平公主弃了定王改嫁你吧?但是,那李裹儿可碰不得。他现在是太子殿下最宠爱的女儿,日后就是天子之女。若是她非要下嫁崔家的话,你到底是从还是不从?” 响鼓不用重锤,崔耕当然也明白这个道理,道:“若兰请放心,为夫日后一定注意,和那安乐公主保持距离。” “这还差不多。”卢若兰神色稍缓,道:“妾身还是那句话,若是日后碰上什么合适的呢,也不是……” 咚咚咚~~ 正在这时,一阵脚步声传来,有个小丫鬟扒着门露出了半边脸,小心翼翼地道:“前院的人传信来,说有客人要见监正。” “什么人?”崔耕问道。 “男的女的?”秦雨儿本能地就感到不对,回事就回事吧,这小丫鬟偷偷摸摸地干啥。 反正自从崔耕和秦雨儿同房之后,为了洗刷自己禽兽不如的名声,已经把她装傻的事儿地挑明了,秦雨儿也不用再扮小可爱。, 果然,那小丫鬟一激灵,弱弱地道:“女……女的……” 三女异口同声地问道:“叫啥名儿?” 小丫鬟一咬牙一狠心,道:“曹月婵。” 曹月婵这个名字在崔家可是如雷贯耳,不仅仅因为她是崔耕的初恋情人,更是因为她曾经送过四百万贯钱的钱票给崔耕,算是新婚贺礼,示威之意 昭然若揭! 有杀气! 忽然,崔耕感到屋内一阵冷风凛凛。 仔细望去,但见三女脖子轻昂,眼神犀利,斗志昂扬!尤其是卢若兰,轻笑一声道:“哎呦,敢情是月婵妹妹啊,我们可有日子没见了,今天可得好好地亲近亲近。” 崔耕道:“那咱们一起去见她?” “你傻啊?”卢若兰扭了崔耕一把,银牙紧咬,低声道:“我们姐妹这样子怎么见人?还得装扮起来呢。” 随后,吩咐小丫鬟道:“你就说,二郎今天吃坏了肚子,在厕中出恭出不来,让曹月婵等一会儿。” “是!” 小丫鬟领命而去。 崔耕劝道:“你刚才还说有合适的领回来也没啥,咋这眨眼间,就如临大敌了呢?” “哼,我那是说“合适的”!”卢若兰冷笑道:“若是那曹月婵把自己从合适的,变成不怎么合适了。那些休怪我这个当姐姐的展一下大妇的手段了。” …… …… 说是让人家卢若兰等一会儿,其实直到半个时辰后,三位佳人才表示勉强可以了,盛装出场。 卢若兰满头珠翠,粉黛全施,身着四品深绯色诰命服,端的称得上高贵典雅,仪态万方。 秦雨儿和王美芳,也仔细打点妆容,并且穿上了浅绿色的七品诰命服。 说实话,这诰命服并不咋好看,但是,这年头这身衣服就代表了富贵与权势,给人的感觉自然不同。 另外,三位美人人比花娇,天生的衣服架子,穿什么衣服,都能穿出独特的韵味。 就这样,崔耕和一朵红花并排而行,两朵绿叶紧随其后,雄赳赳气昂昂,来到了崔家的正堂屋。 “这……” 刚一进屋,四人就有些傻眼, 尤其是卢若兰,她本来还想拿出一副大妇的架子,盛装出场,震慑一下曹月 婵这个聚丰隆银号的大掌柜呢。 然而,此时的曹月婵着一身青衣,虽然料子也还算可以,但总的来说平平无奇。 头上几只银钗为饰,毫不张扬,脸上未施粉黛,素面朝天。更关键的是,佳人双目略嫌红肿,好像是刚刚哭过,怔怔地出神。 这那是前来示威的啊,简直是一个受了婆家气的小媳妇回娘家。 卢若兰心地善良,当时就有些愧疚,一是觉得自己有些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二是觉得自己身为大妇,气量有心不足。 她轻轻一扯崔耕的袖子,道:“对人家好点。”,然后轻咳了一声。 卢若兰似乎这才如梦初醒,道:“妾身拜见崔监正,拜见若兰姐姐,拜见雨儿姐姐,拜见美芳姐姐。” 一听这个称呼,卢若兰心里的愧疚就更严重了。 别看她整天“月婵妹妹,月婵妹妹”叫着,其实那是想先声夺人。事实上,人家曹月婵比她岁数大,除了从崔耕的妻妾那论,根本就不可能由此称呼。 她赶紧上前,把曹月婵扶起,道:“行个见面礼就行了,一家人不说两家话,快起来吧。” “是!” 曹月婵这才起身,众人分宾主落座,小丫鬟献上香茗。 崔耕对卢若兰的了解甚深,总觉得她今天的表现怪怪的,不似之前的为人, 略微寒暄了两句之后,他索性开门见山地道:“月婵,我还要多谢你那四百万贯的贺礼呢。四百万贯,想必突厥一年多年的军费都没那么多,这份礼可真够重的。” 孰料,曹月婵满脸惊愕之色。道:“贺礼?什么贺礼?崔监正,你莫误会哩,真正的贺礼是那两个盒子,钱票可不是妾身给你的新婚贺礼。” “啊?”崔耕满脸惊愕之色,道:“四百万贯的钱票,不是贺礼,那是什么?” 第541章 蜀商宋子霸 曹月婵道:“当初崔监正为江都县令时,为了避免牵连到妾身和聚丰隆,和聚丰隆银号做了分割。但是,妾身又能昧着良心吞了你的份子呢?所以,这些钱票实际上,是你在聚丰隆银号这么多年的分红。” 崔耕有些迟疑道:“那怎么好意思,当时你都按股份,折成钱票给我了啊。” 曹月婵歪了外脑袋,有些俏皮地道:“那崔监正又有没有将那些钱票兑成银子呢?” “当然没有。聚丰隆的钱票本身就能当银子花,另外,本官有木兰春酒、糖霜作坊、扬州毡帽作坊……本身又不缺钱。” “还是的啊!说穿了,其实妾身给了你几张纸而已,勉勉强强能值上了三五文吧。怎能凭这个,就说咱们是两清了呢?” 其实曹月婵这话,也不算完全没有道理,毕竟从理论上讲,她若不担心聚丰隆银号信誉破产的话,可以无上限的印钱票。当初只给了崔耕钱票,而不是真金白银,这其中就有非常大的模糊空间。 崔耕心中暗想,难不成我错怪曹月婵了?她当初拿出四百万贯钱,并不是想示威? 他继续问道:“那你写的那封信,又是什么意思?有钱能使鬼推磨,再娶一妻又如何?四百万贯来相送,二郎情义厚还薄?” 曹月婵低下头去,道:“还能是什么意思?妾身是想你娶奴家为妻呗,难道想想都不能吗?” 崔耕摇头道:“不是……不是不能……我是问,那个四百万贯来相送,这意思不是……那四百万贯是贺礼吗?” “你想哪去了?”曹月婵振振有词,道:“妾身的意思是说……妾身不贪墨你的股份,四百万贯来相送。” 还真能自圆其说! 崔耕还有些将信将疑,卢若兰却打圆场道:“好了,二郎,莫难为月婵妹 妹了,她想当正妻,又不是什么罪过。” 说着话,她坐到了曹月婵的旁边,道:“月婵妹妹,看你这副样子……是受什么委屈了?” “若兰姐!” 不说这话还好,卢若兰此言一出,曹月婵当场眼圈一红,泪水如同断了线的珍珠一般,顺着脸颊滚滚而! 进而,渐渐地泣不成声。 美人垂泪惹人怜,莫说崔耕了,就是卢若兰都有些遭不住啊,赶紧道:“莫哭,莫哭!若兰妹妹,谁欺负你了,姐姐给你撑腰。” 顿了顿,又觉得能欺负曹月婵这个聚丰隆银号大掌柜的,恐怕来头不小,又补充道:“我不行,这不还有二郎呢吗?他连现在最风光的张氏兄弟都不怕呢。” 曹月婵这才正色道:“倒不是妹妹我被人欺负了,而是有人动用黑白两道的势力,对聚丰隆银号进行打压,我……我实在是支持不住了。” 崔耕有些奇怪,道:“就算有人打压,聚丰隆财雄势大,又主要找当地的地头蛇加盟,别人也无可奈何吧?” 曹月婵苦笑道:“聚丰隆短短几年,就遍布全国,的确是因为加盟模式。但是现在,聚丰隆遭打压,同样是因为加盟模式。那边动用黑白两道的力量,加盟之人,就很容易就倒戈了。甚至有些实力稍微弱点的加盟人,被罗织构陷,抄家灭族。” “家破人亡?这么严重?” 崔耕明白,聚丰隆遍布全国,如果局部出了问题,根本就轮不到曹月婵担心,毫无疑问,现在是整体出问题了。 能在全国范围内压迫聚丰隆,又动用如此几乎撕破脸面的手段,这等势力恐怕普天下都找不出来几个! 他沉声道:“和聚丰隆做对的,到底是何方势力?” 曹月婵道:“是一个叫宋子霸的人,他本是益州富商,见我 们聚丰隆发展的好,就起了坏心,新成立了一个银号,叫鑫鑫鑫钱庄,所有模式包括加盟,和我们聚丰隆完全一样。” 卢若兰插话道:“宋子霸?那不是是洛阳永祥布庄的老板吗?” “要穿衣,找永祥?”崔耕也想起来这宋子霸是何方神圣了,沉声道:“恐怕单单宋子霸不至于把聚丰隆逼到这个地步吧?他幕后站着谁?” “白道上,这家伙投靠了张昌宗。至于黑道么……”卢若兰摇了摇头,道:“他自己颇有势力,也和一些势力合作。妾身也没弄清楚,到底是宋子霸做主,还是背后另有其人。” 有张昌宗支持,就容易理解多了,崔耕索性直言,道:“你想让本官帮什么忙?” “妾身准备公开宣布崔监正在聚丰隆银号有份子。这样的话,想必白道上对聚丰隆银号压力会小很多。” 卢若兰不解道:“不对吧?难道聚丰隆之前就没打着二郎的旗号行事?” 那当然是不可能的,这年头,哪个富商巨贾后面没站着高管贵戚?真的出现一个毫无背景的异类,恐怕早就被同行吃干抹净了。 曹月婵解释道:“虽然聚丰隆之前一直顶着崔监正的名头行事,但是当初崔监正退出聚丰隆一事人尽皆知。这次我准备大张旗鼓的宣扬此事,还请崔监正参与洛阳一家新开的聚丰隆银号的剪彩仪式、” “不妥!”卢若兰皱眉道:“朝廷律法规定,官员不得经商。你们乱吹,二郎不否认也就是了。若是公开站台,就难免被人抓住把柄。” 曹月婵着急道:“可是,二郎不公开参与的话,现在形势就无法逆转啊!” 卢若兰也颇为为难,崔耕不知道这事儿也就罢了,既然知道了,总不能缩了吧?那不是相当于怕了张昌宗吗? 但 若是照着曹月婵的话来做呢?平心而论,崔耕只不过原来侥幸胜过二张两场罢,若论真正的实力,还是比人家大大不如。若是被人家上纲上线起来,后果简直不堪设想。 她看向崔耕道:“二郎,你觉得呢?” 崔耕想了一下,道:“去参加聚丰隆分号的开业典礼是不可能的,但是,让大家确认本官和聚丰隆的关系,可不只这么一个法子……” 曹月婵脱口而出,道:“我不做妾!” “跟咱们的婚事无关。”崔耕微微一笑,胸有成竹地道:“其实,月婵你还是钻了牛角尖了,本官表态支持聚丰隆,何必就一定是帮聚丰隆站台呢?我直接找那宋子霸的麻烦不就行了?” 卢若兰眼前一亮,道:“这个法子好,就像是对付张昌期一样,直接找茬儿,打上门去!张昌期这个天官侍郎都白给,更别说宋子霸这个小民了!” 崔耕嘿嘿一笑,得意道:“嗯,有道理!本官到时候就让他把十斤精肉都细细的切了燥子……呃,不对,是要十丈红布不要一点黄,十丈黄布不要一点红,都裁成米粒大小,大了不要,小了也不要,哈哈!” 曹月婵刚才脱口而出“不愿为妾”,结果人家崔耕根本就没往那方面想,脸色却有些讪讪地的,道:“这不是纯属找茬吗?若打起御前官司来……” 卢若兰不屑道:“打官司?他宋子霸也配和二郎打官司?这点小事儿,就是二张都没脸在陛下提!哼,一个商人罢了,还反了他了?” 见曹月婵面色有些不好看,她赶紧又补充道:“月婵妹妹,你别多想,我不是说你。” “没……我没多想。”曹月婵的面子还是有些尴尬,起身微微一福,道:“既然崔监正已经有了对策,妾身就告辞了。” 卢 若兰又挽留了几句,见曹月婵去意已决,也就由她去了。 望着曹月婵远去的背影,卢若兰若有所思地道:“二郎,你说这妮子的话,有几分真几分假?” 崔耕道:“月婵再有心机,总不会害我,宋子霸的事儿总是真的。但是,那四百万贯钱,以及今天有没有借机逼婚的意思,那可就不好说了。” “嗯,妾身也是这么想的。”卢若兰道:“这妮子可不是个省油灯,妾身想降服住她,没那么容易呢。” 崔耕赔笑道:“你又何必降服她呢?交给我不就成了?” 卢若兰翻了个白眼,不屑道::“你?你不被人家降服就不错了!” 顿了顿,又转移话题,道:“对了那宋子霸的事儿,你准备什么时候动手?” “事不宜迟,明天就办。” …… …… 计划赶不上变化,尽管崔耕打算第二天就去找宋子霸的麻烦,然而,第二天一早,武则天派人传下旨意,要在皇宫袭芳园摆下宴席,款待朝廷重臣,要崔耕参加。 没错,圣旨上写的就是朝廷重臣,崔耕这个单有从四品散官头衔,实际上却只有有右控鹤监监正职司之人,深感与有荣焉,赶紧抖擞精神,屁颠屁颠地前去赴宴。 所谓袭芳园,就是皇宫内的御花园。 如今皇宫内正是七月光景,各色花卉竞相盛开,争奇斗艳,令人赏心悦目。 其时虽然皇帝还未到场,但是几案上早就摆好了瓜果点心等物,大臣们就在凉亭内就坐。 崔耕举目望去,但见人还真不少,足足八九十号,甚至里面还有几个生面孔。 这些人是什么身份?没听说有什么朝廷重臣回京啊? 正在他胡思乱想之际,忽然有个声音传来,道:“千牛卫中郎将、左控鹤监监正、右散骑常侍张昌宗到!” 第542章 师兄是名相 “张常侍来了!” “张中郎请!” “哎呦,这不是六郎吗?坐,快来这里坐!” …… 顿时,众官员纷纷起身打招呼,有的礼貌性地致以问候,有的就非常热情,乃至接近于谄媚。 张昌宗频频颔首回礼,风度翩翩。 突然,他眼睛扫到了崔耕的身上,冷笑道:“崔监正,今日乃是陛下赐宴,朝廷重臣皆可参与。你一个小小的四品官前来,是不是太不知自重了?” 擦! 这孙子是没事找事啊,哥可不能惯着他! 崔耕当时就要反唇相讥。 可还没等崔耕开口呢,一个身着深绿色官袍的官员就慷慨陈词,道:“张卿此言差矣!旨意上虽然写的是朝廷重臣,但陛下既然给崔监正下了旨,他敢不来吗?那不是欺君之罪吗?真是岂有此理!” “呃……” 张昌宗脸上的愠怒之色一闪而逝,很快就恢复了平静。 这个官员他认识,其人姓宋名璟,虽然官职不高,仅仅是六品的凤阁舍人、监察御史,但是最近被武则天单独召见多次,甚是宠信。 他心中暗想,是了,崔耕是四品官,我讽刺他算不得朝廷高官,那宋璟才六品官,岂不是更称不上了?所以,人家生我的气,非常合理! 想到这里,他满脸堆笑道:“哪里,哪里,宋公误会哩。本官的意思是说,崔耕那厮官职低也就罢了,品行也不好啊。他外表忠厚内藏奸诈,表面上仁义道德一肚子男盗女娼,这样的人称为朝廷重臣,我张昌宗第一个不服气!” 顿了顿,又对宋璟道:“但是您就不一样了,虽然官职是低了些,但人品高洁,雅量高致,堪称天下第一,张某人佩服之至。来,宋大人,您请上座!” 完美! 在张昌宗的想法里,自己这一遍贬崔扬宋,既礼贤下士,讨好了刚才不小心得罪的宋璟,又彻底地贬低了崔耕,堪称一举两得。 然而,还没等他高兴多久呢,就听宋璟冷笑道:“品行?在下自认为,自己的品行,离着崔大人差着十万八千里哩!” 说着话,宋璟走上前来,对着崔耕深施一礼,道:“往昔宋某人官微职浅,无缘见崔大人一面。今日一见,真是三生有幸啊。” 崔耕此时的心里面,简直是像三伏天喝了冰糖凉水那么熨帖。 不仅仅是因为这位如此坚定不移的站在自己这边,更关键的是,听听,这是谁? 宋璟啊! 大唐三百年,以名相论,公认为“前称房、杜,后称姚、宋 ”,这里面的宋,就是指宋璟。 他历仕武后、唐中宗、唐睿宗、殇帝、唐玄宗五朝,一生为振兴大唐励精图治,与姚崇同心协力,辅佐唐玄宗开创了开元盛世。 人送绰号“有脚阳春”,那意思,就是说宋璟如一缕春风流淌到哪里哪里就似春风煦物,倍感温暖,不为自己争名谋利;严以律己,宽以待人,均体现了他爱民恤物的高尚品德。 这等人物,一见自己,就大礼参拜,心服口服,那成就感,还真是刚刚的啊! 崔耕赶紧以手相搀,道:“宋大人快快请起,对宋大人的品行,崔某人也是佩服得很哩,咱们以后可得多亲多近。” 他们俩这么一唱一和,可把张昌宗的肺都要气炸了,怒道:“姓宋的,咱们俩往日无冤近日无仇,张某人对你也一向尊敬。你果真要和崔耕沆瀣一气,与某为敌吗?” “什么为敌?”宋璟满脸无辜之色,装傻卖萌,道:“崔大人身为武荣县折冲都尉府长史时,曾经力擒倭皇。官居江都县令时,为冤鬼伸冤,天降甘霖;身为定州长史时,平定蝗灾,活人无数……” 好么,也真难为他对崔耕的过往那么了解,一桩桩一件件,如数家珍,随口道出。 最后,宋璟满脸委屈地道:“张卿,您仔细想想,我宋璟没什么功绩可言,要是自称比人家崔大人的品行还高,那不是完全不要脸了吗?” 尼玛,你这是说自己不要脸面,还是暗指本官我不要脸? 张昌宗勃然大怒,道:“你……你……” “下官怎么了?” “呃……真是气煞我也!” 张昌宗心思电转,也没想出人家宋璟的话,表面上有什么漏洞,直气的额头上青筋乱跳,眼睛四处乱瞄。 宰相苏味道、李峤虽然投靠他了,但总不能在这种情况下亲自下场,和一个六品小官死磕吧?那也太不自重身份了,纷纷扭过头去,不敢和他对视。 最后,还是天官侍郎郑善果实在受不了张昌宗的压力了,挺身而出,勉强找了个理由,道:“宋御史你口口声声,称不愿意与六郎为敌。那本官就奇怪了,你为何称他为卿,而不称呼他为六郎呢?” “哼哼,六郎?”宋璟发出一阵冷笑,道:“以官衔而论,张大人正当为卿,本官如此称呼,有什么奇怪的?倒是你,郑善果,又不是他家的奴仆家奴,那里有叫他为郎的呢?” “我……” 跟张昌宗一样,郑善果被说了个既满肚子委屈, 又无言以对。。 其实这事儿吧,还真不好说, 称呼某人为“某某郎”,最初的概念,是妻子称呼丈夫,后来,又推而广之,家里的家奴也都如此称呼男主人。 再后来呢,又推到更广的地方了,人们称呼熟悉的某人为某某郎,就是个表示尊敬的意思,那暗含的意思是,我像家奴一样尊敬你,你看看我多有礼貌哩? 所以,现在宋璟这话,你说无理吧,他还真有点道理。你说有道理吧,又确确实实是强词夺理。 不愧是日后名满天下的贤相,稍微小露一手,就让张昌宗和郑善果明明白白吃了个大亏,却有苦说不出! 张昌宗自知这场是占不着什么便宜了,放狠话道:“姓宋的,是非只因强出头,你这是没事儿往自己身上揽事儿啊,咱们走着瞧!” 宋璟毫不畏惧,脖子一梗,傲然道“嘿嘿,如果张卿执意如此,说不得,宋某人也只得硬接着了!” “好,咱们走着瞧。” 话不投机半句多,双方不欢而散,张昌宗找了个位置坐下,宋璟则直接大啦啦地和崔耕并肩而坐。 崔耕低声道:“多谢宋大人今日仗义施以援手。呃……能不能问一句,您因何对本官如此关照?有道是画龙画虎难画骨,知人知面不知心,总不会是真的只听了几句本官的过往,就倾心相交吧?” “那是自然。”宋璟随手将一个梨子拿起,咬了一口,道:“两个原因。其一,陛下今天特意交代我,看着张昌宗,别故意挑衅你。” “那第二呢?” 宋璟眨了眨眼睛,道:“第二么…嘿嘿,当然是我刚刚拜了一个老恩师呢,他叫张柬之。崔大人,以后我就是你的师兄了,哪有师兄不关照师弟的道理?” 原来如此! 崔耕心头一震,恍然大悟。 事实上,这哪是什么师兄师弟啊,分明是同属“保太子李显”一党,来了个党同伐异! 要不是这层关系,恐怕宋璟就要两边相劝,做个和事佬,而不是坚决站在自己这边了。 当初狄仁杰拿出一张文契让自己来签,做个投名状,自己就是认了张柬之为老师。 现在看来,狄仁杰也看中宋璟了,把他拉入了党内。奶奶的,不愧是名满天下的狄相爷啊,这眼光真够毒的! 崔耕道:“即便如此,师弟我也要多谢师兄的高义,要知道,那二张心思狭小,睚眦必报。若是报复起来……” “关于这点,二郎你不必担心,师兄自有自保之道。” 崔 耕仔细回想后世的记载,赫然发现,宋璟的确是以六品监察御史之身,和二张正面硬肛了多次。 结果每次都是宋璟略占上风,又在二张的可接受范围内,不至于真的不惜代价和他死磕到底。 最后,倒是二张毫无脾气,对宋璟敬而远之了。 崔耕诚心实意地道:“呃……师兄威武,小弟佩服!” 说话间,又是将近一刻钟过去,忽然远处一脚步声响起,紧接着一个尖利地声音道:“陛下驾到!”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诸大臣齐跪。 稍后,环佩声声,黄罗伞盖下,武老太太一身盛装,大驾光临。 女皇陛下先令众位高官平身,然后一声令下,太监宫女不断穿梭,将瓜果撤下,换上美酒佳肴。 女皇陛下道;“今日袭芳院中百花盛开,朕心有所感,招诸臣工同乐!来,咱们一边赏花一边饮酒,不必拘君臣之礼,开怀畅饮!” “谢陛下!” 当然了,说是不必拘君臣之礼,但实际上是不可能的。人们的话题,先是称赞武则天老太太身体硬朗,年岁虽高,但耳不聋眼不花。 甚至有人称,武则天最近长出了重眉,乃是圣贤相,恐怕成佛做祖,享寿万年都不是问题。 所谓重眉,就是眉毛分成两层,看起来就像是四个眉毛,可能是武则天得了什么病所致。 但是,尽管人们都这么卖力的拍马屁了,武则天似乎一直兴致不高。 于是乎,有那机灵的,心思一转,改为夸赞张昌宗和张易之兄弟了。 这两位可夸的槽点太多了,一时间谀词如潮,甚至有人指着池子里的莲花,道;“看,六郎的容貌,和这洁白无瑕的莲花何其相似?” 右肃政台肃政大夫杨再思瞧出了便宜,高声道;“不,梁大人,你说错了,不是六郎的脸像莲花,而是……” “什么?” 杨再思往四下里看了一眼,才嘴角微翘,道;“莲花像六郎,哈哈!” 这个马屁拍得好! 顿时,下方一阵响应。 “妙!妙啊!不是莲花似六郎,而是六郎似莲花!” “杨大夫真大才也!” “得此佳句,当浮一大白!” …… 随着群臣们夸奖张昌宗,武则天的脸上逐渐露出了笑模样,道;“说起这个六郎啊,真是神仙中人,朕一见就心生欢喜。” 武三思上前凑趣道:“陛下这个神仙中人说得好,侄儿以为六郎之美,已非凡世所能有,他一定是王子乔转世。” 所谓王子乔,就是周灵王太 子姬晋。传说此人登仙而去,擅吹笙作凤鸣,后随浮丘公登仙而去,成仙后还乘白鹤现于缑山。 张昌宗听了也非常高兴,道:“启禀陛下,微臣请扮作王子乔而舞,以助陛下之兴。” “准!” 稍后,张昌宗令宫人找来了羽衣和笙器,当场翩翩起舞起来,果然风姿绰约,不类凡俗。 舞到兴起,有宫人将一个木制的白鹤扔入场中,张昌宗骑在鹤上,越发像是传说中的王子乔了。 一曲舞罢,人们又是一阵交口称赞。, 忽然,有人高声道:“启禀陛下,微臣观六郎之舞,心有所感。还请陛下准许微臣赋诗一首,以记今日之盛事!” “难得崔爱卿有心了,准!” 那人朗声道:“闻有冲天客,披云下帝畿。三年上宾去,千载忽来归。昔偶浮丘伯,今同丁令威。中郎才貌是,柱史姓名非。祗召趋龙阙,承恩拜虎闱。丹成金鼎献,酒至玉杯挥。天仗分旄节,朝容间羽衣。旧坛何处所,新庙坐光辉。汉主存仙要,淮南爱道机。朝朝缑氏鹤,长向洛城飞。” “好诗啊,好诗!” “此诗一出,万千颂六郎之佳句,不敢复出矣!” “崔大人真大才也,当世名家,有你一席之地!” “六郎长得好,崔大人的诗写得好,真是相得益彰啊!” …… 一个是这首诗的确好,众人夸赞起来,毫无心理障碍;第二个,则是讨武老太太和张昌宗开心了。 武则天也非常高兴,道:“崔爱卿的诗作甚佳,赏黄金千两,着授凤阁舍人!” “谢陛下。” 按说,把这个马屁精封赏完就得了呗,可是人家武老太太完全没停手的意思。 她复看向崔耕道:“崔爱卿,你可认识此人?他也姓崔,也是博陵崔氏之人呢。” 崔耕摇头道:“博陵崔氏人口众多,微臣还真有些孤陋寡闻,竟不知族内何时出了此等贤才。” “你不知道,朕就告诉你。此人叫崔融,因六郎的举荐得官。哼,以前有人说六郎举荐的都是市井无赖之徒,朕以为单这个崔融,六郎就不算有负朕的信任了。” 崔耕不知武则天的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含混应道:“陛下圣明!” “这么说,二郎你也认为崔融的诗才不错了?”武老太太这才图穷匕见道:“二郎你人称崔飞将,诗才闻名天下。不如也写一首诗,记一下今日之盛事?” 敢情是在这等着我呢! 崔耕心里一翻个儿,暗暗寻思,这回可不大好办了啊。 第543章 说个笑话听 什么叫记今日之盛事啊?分明是写诗拍张昌宗的马屁好不好? 先有宋璟受武则天之命,阻止崔耕和张昌宗发生冲突。后有武则天命崔耕作诗。到了现在,崔耕已经把武老太太今天的目的,猜了个八九不离十了——她想促成自己和张昌宗和解。 只要自己写了诗,传唱天下,张昌宗得了面子,自然不会再追究自己屡次冒犯他的事。 自己呢?写了这首诗,就算对二张表示臣服了,以后再找二张的麻烦,只会被人们认为是见风使舵的小人——哦,你现在看人家不顺眼了,早干什么来着?你某年某月某日写的那首诗,我还记得呢。 当然了,这是武则天打的如意算盘,让自己跟着她的指挥棒走,那是万万不可能的。 要知道,此诗一出,自己就成了张氏一党了啊。神龙政变之后,自己还能有个好吗? 不写,就是当前抗旨不遵,写了就日后公道难逃,怎么办?怎么办? 崔耕心中焦急万分,额头上冷汗滚滚而下。 崔融却很有些得理不饶人的意思,道:“怎么?崔飞将,你是诗才枯竭,做不出来呢?还是不敢当众作诗,跟我比一比,怕弱了你自己的名头呢?” 比?比尼玛逼啊?难不成你以为,当众给张昌宗做诗,能算啥好事儿?你日后必定遗臭万年! 诶!给张昌宗做诗……遗臭万年! 崔耕忽然想起后世关于崔融的一个典故,灵机一动,计上心来。 他轻咳一声,道:“启禀陛下,还真被崔融崔大人说对了, 微臣今天确实是文思枯竭,想不出什么佳句。” “嗯?” 武则天的老脸当时就耷拉下来了,道:“你崔耕崔二郎,哪次斗诗不是文思泉涌,马到成功?怎么偏偏今天做不出来了……你可知欺君……该当何罪吗?” 说到最后,其声已然冷若寒霜! 俗话说得好,伴君如伴虎。眼见女皇陛下发了这么大的火,现场顿时气氛一凝。 狄仁杰都有些沉不住气了,冲着崔耕频使眼色,希望他暂时委曲求全,随便作诗一首,把这关敷衍过去。 至于张昌宗和张易之则对视一眼,眸子中满是兴奋之色。他们才不想和崔耕和解呢,如果今天崔耕一意孤行,被女皇陛下砍了脑袋,自己可算是彻底去了一大块心病。 然而,出乎所有人的预料之外,崔耕既没有委曲求全,也没有硬顶武则天。 他跪倒在地道:“陛下,请听微臣一言。” “你讲!” “其实,要是往常,微臣别说一首了,十首我也做出来了。不过今天么……有个特殊情况。您也知道,微臣多才多艺……” 扑哧~~ 狄仁杰适时地笑出声来,冲淡了现场冷肃的气氛,道:“多才多艺?那都是说别人的,哪有自个儿说自个儿的?崔监正,你是被陛下的天威,吓得口不择言了吧?” 武则天被狄老头这么一带,瞬间就被带沟里去了,也不再认为崔耕是有意冒犯自己的威严,缓和了一下口气,道:“继续!” “是,微臣多才多艺么……就不是什么时候都惦记着写 诗了。有时候,我也惦记着写点别的。比如刚才,我听了我族兄崔融的那首诗,就想起来一个笑话。现在满脑子都是这个笑话,已经实在想不出来,该怎样作诗一首了。” 笑话? 武则天非常感兴趣的道:“崔爱卿大才,想出来的笑话,肯定不同寻常了,不如说来听听?” 崔耕道:“微臣这个笑话,有两个主人公,一个就是崔融,一个就是苏相爷!” “啊?哎呦!” 本来宰相苏味道正手捻着银髯,准备看一场好戏呢,一听这话,顿时激动地不小心把胡子扥来好几根。 他着急道:“这……这根本相有啥关系?” 崔耕心说,本来是跟你是没关系的,但是,事情既然我被逼到这个份儿上了,那也只能死道友不死贫道了。 但是,他嘴里却道:“因为您的诗文写得甚好,与李峤李相并称“苏李”,崔某人佩服得很哩。” 在文学这个领域里,崔耕的名望地位可绝不在苏味道之下。 苏老头儿顿时一阵得意,道:“不过是一些虚名而已,其实崔监正的诗……咦?不对!” 苏味道猛然醒悟,道:“崔小子,你少给老夫戴高帽。既然并称“苏李”,为啥你不说他,偏偏说我?” “那……那不是您老名声在外,好说话吗?”崔耕弱弱地道。 哈哈~~ 崔耕此言一出,全场顿时一阵哄堂大笑。 大家都明白,什么叫“好说话”啊,这是崔二郎在暗指苏味道的外号“苏模棱”呢。 人家娄师德,被称为官场老好 人,其实那是个尊称。他严于律己,宽以待人,总能尽量既不得罪人,也把事情办圆满了。 但是苏味道则不同,他以不得罪人为最高原则,至于事情办不办得成,他就不管了。 他常对人说:“处事不欲决断明白,若有错误必贻咎谴,但模棱以持两端可矣。”,因此被称为“苏模棱”或“模棱手”。 这种行为,甚至成了一个成语“模棱两可”。可以说,现场看不起苏味道的人大有人在,当然也笑得非常放肆。 武则天也知道自己这位宰相是什么德行,一阵莞尔,道:“好了,莫论苏相的长短了,快把你想的那个笑话,说出看来吧。” “遵旨!微臣这个笑话是发生在十年后…… 当即,崔耕侃侃而谈,将后世记载的一个笑话娓娓道来。 话说十年后,苏味道和崔融重逢了,他们就互相夸耀自己而讥诮对方。 崔融道:“我写的诗之所以没有您的诗好,是因为我的诗中没有:“银花合’这样的传世佳句啊! 苏味道曾经写过一首《观灯》诗:‘火树银花合,星桥铁锁开。暗尘随马去,明月逐人来。’” 很明显“银花”是“铁树银花”中的银花,“合”是个动词。崔融故意把“银花合”当成一个名词看,那无疑是说“银”者“淫也”。“银花合”就是“淫花合”——霪荡的娇娃在交合 这无疑是故意曲解苏诗,说苏味道专门写小黄诗才名扬天下。 苏味道多聪明啊,马上就反唇相讥道:“您虽然没有‘银花 合’,但有‘金铜钉’阿!” 所谓“金铜钉”,其实就是取的,崔融写的诗里面,“昔日浮立伯,今同丁令威”这一句的“今同丁”。 “今同丁令威”的本意是,丁令威乃神话记载中的神仙人物,曾经在修仙有成之后,骑着白鹤返回人间。现在,张昌宗的表现,就跟这位仙人是一样的啊! 但是,苏味道呢,硬生生得将“今同丁”当成了一个名词,化为“金铜钉”,整好还跟“银合花”对仗地挺工整的。 至于讽刺的么……当然是说崔融谄媚张昌宗了——我就算真是写小黄诗的,也不过是私德有亏而已。但你谄媚张昌宗,就是路线错误,知识越多越反动! 当然了,崔耕总不会傻到,直接把“金铜钉”那个寓意说出来,这么简单的寓意大家一听都懂,但真说出来,可就有点挑衅女皇的意思了。 说实话,这个笑话属于文笑话,好笑是好笑,也耐人琢磨,但绝到不了忍俊不禁爆笑的程度。 尤其是这笑话有讽刺张昌宗和崔融之嫌,真笑出来,会不会把这二位得罪死了呢? 所以,笑话讲完,大家都面色古怪,也不知是当笑还是不当笑。 “哈哈哈!”可正在这时,忽然一阵爽朗的笑声传来,道:“金铜钉?好玩!实在是太好玩了!哈哈!很好笑啊!” 哈哈哈~~ 有人带头就好办了,人们顿时一阵哄堂大笑。 张昌宗则气的一阵肝儿颤,指着那始作俑者,道:“万万想不到啊,主动给本官拆台的,竟然是你!” 第544章 模棱不模棱 张昌宗所指之人非是旁人,正是大名鼎鼎的宰相苏味道! 事实上,其他人也纳闷啊,这苏味道怎么敢第一个带头讽刺张昌宗?他不是从不得罪人,人称苏模棱吗? 还有更关键的,在此之前,几乎所有人都认为,苏味道是张昌宗的人啊! “啊?” 苏模棱自己好像也被自己的行为吓了个不轻,赶紧捂住嘴,道:“六郎,你听老夫解释啊,我不是想讽刺你,是因为这事儿是以我为主角,一时没忍住。” 然后,又跪倒在武则天面前,涕泗横流,道:“陛下,老臣岁数大了,这脑筋一时没转过来,还请您大人有大量,开恩啊!” 言毕,“噗通噗通”连磕了几个响头。 事到如今,武则天能怎么办?总不能因为堂堂宰相听了个笑话笑了,就治他的罪吧?就算商纣王都不可能那么干啊! 她意兴阑珊地摆了摆手,道:“苏相何罪之有?起来吧!” “多谢陛下,多谢陛下!” 苏味道又磕了几个响头,像个犯错的孩子似的,闪在一边。 不好治他的罪,崔耕的罪就更不好治了,再者,武则天还指望他弥缝武李二氏之间的关系呢,现在把他治罪又有何用? 想到这里,她问道:“诸卿可吃喝好了?” “吃好了,多谢陛下厚赐。” “吃好了诸位不必着急走,大家可以玩 乐一番。围棋、双陆、象棋、扑克,朕这里应有尽有哩。” 女皇陛下让大家玩儿,谁敢不玩儿啊?其实说白了,这年头的“玩儿”,无论何种方式,最终都会落到是赌博上面。 赌场无父子,功夫不大,袭芳园内顿时热闹喧嚣起来。 忽然,武则天、张昌宗、张易之带着几个生面孔起身,来到崔耕的面前,道:“崔着作,咱们玩儿两把如何?” “玩什么?” 张昌宗道:“当然是玩双陆啊,上次一败之后,我可是不服得很呢。” 武则天打圆场道:“二郎莫听他胡说。呃……你和五郎、六郎都是朝廷栋梁,这斗来斗去的,朕看着都闹心。这样吧,朕今天就做个和事佬,你们以后,要衷共济,莫再斗下去了。” 女皇陛下当然也知道,这样强行压服效果不好。说不准,二人无奈之下,不敢明斗了,改为暗斗,甚至生死相搏,最后弄得无法收场,自己可怎么办? 所以,她不待二人回答,就道:“你们不是都爱玩双陆吗?这样吧,崔爱卿和六郎一边,宋霸子和张由一边,朕做裁判,倒要看看谁输谁赢。” 双陆既可以两个玩,也可以四个人玩。四人对战里面,又分为四人各自为政和两两对战。 老太太想的挺好,崔耕和张昌宗精诚合作,赢得赌局。这合作的多了,双 方惺惺相惜,关系不就缓和了吗? 然而,世事岂能尽如人意? 崔耕心中一动,道:“啥?宋霸子?张由?” 一个面色粗豪,身着锦衣的汉子点头道:“不错,俺正是宋霸子。” 另外一个脸色略显苍白。身着儒衫之人微微一躬身,道:“张由参见崔监正。” 崔耕咬着牙,道:“要穿衣,去永祥;要姑娘,上张舫?永祥布庄的东家宋霸子,张舫的东家张由?” “没错。”张昌宗插话、道:“要吃粮,找林堂;要穿衣,去永祥;要姑娘,上张舫;要克张,求二郎。嘿嘿,崔监正,今天这首歌谣里的人,算是差不多凑全啦。” 崔耕顾不得张昌宗的讽刺之言,心中掀起了阵阵惊涛骇浪——原本以为宋霸子不过是一个普通商人,我找他的麻烦,没啥难度。现在看来,不行啊。这宋霸子在张昌宗的引荐下,可以和武则天直接对话。我要是非常粗暴的前去找茬儿,恐怕会偷鸡不成反蚀一把米。 这可咋办? 诶,有了! 我最终的目的,只是要表现和宋霸子的不和啊,何必那么麻烦?现在正是在大庭广众之下,直接和他闹翻不就行了? 这事儿的难点就在于,该如何既和宋霸子闹翻了,又不驳了武则天的面子呢? 崔耕心思电转,忽然摇头,高声道:“宋霸子……本官 还真听说过你的名字。嗯,你不仅是永祥的东家,还开了个鑫鑫鑫钱庄,弄得不少聚丰隆分号家破人亡呢。” 武则天一听这话头就不对,崔耕暗中持股聚丰隆银号的事儿,她怎么可能不知道? 就是崔耕后来和曹月婵做了财产分割,她也认为那不过是掩人耳目而已。 现在崔耕一提这事儿,女皇陛下就暗叫了一声不好,朕怎么就没打听出这宋霸子的来历呢。宋霸子和崔耕本来就有仇,再让他和崔耕下双陆,那不是火上浇油吗? 现在可怎么办? “陛下,老臣有本启奏!”正在武则天为难之际。忽然不远处,有个慷慨激昂的声音响起。 武则天扭头一看,原来是自己新提拔的宰相韦巨源。 女皇陛下当然是全场的焦点,事实上,她刚刚一带着张昌宗等人找崔耕,就吸引了全场所有人的注意力。 武则天道:“韦相有本尽管奏来。” 韦巨源把袖子一拂,指向张易之身后躬身而立的宋霸子、张由等人,道:“哼,什么永祥布庄的老板,张舫的东家,说穿了,不就是一些商贾贱类吗?此等人物怎能出现在陛下宴请重臣的宴会上?臣请陛下将他们摒退!” 张昌宗又惊又怒,道:“他们虽是商人,却也是本官的朋友,带着他们参加宴会,有何不可?陛下都没啥说,姓韦的 ,你这不狗拿耗子多管闲事儿吗?” 韦巨源正色道:“是不是你的朋友本相不管,张常侍,我就问你一句话,他们是不是商贾?” 张昌宗张了张嘴,最终无奈,道:“是!” 韦巨源转向武则天,继续大声道:“既然果是商贾贱类,还请陛下秉公而断,将其摒退!” “还请陛下秉公而断。”群臣纷纷跪倒。 其实,张昌宗带着宋霸子等人前来,确确实实是坏了规矩了、大家都是朝廷重臣,怎么可能和一个商人平起平坐? 这是官员的集体意识,无关派系。 功夫不大,群臣们就跪了一地,包括宰相李峤和苏味道,甚至包括诸位武姓亲王。 这么多人的意志,说句不好听的,哪怕是用来逼宫也够了啊! 武则天颇为无奈,最终微微点头,道:“把他们轰出去!” “喏!” 当时就有四下里护卫的甲士们应了一声,齐往上闯,将宋霸子等人乱棍赶出! “哎呦!哎呦!哎呦呦~~” 宋霸子等人的人的惨嚎声不绝于耳,疼在这些商贾的屁股上,却是烧在张昌宗的脸上! 他暗暗下定决心:崔耕崔二郎,某与你势不两立!我就不信了,妲己能把纣王忽悠得把比干都杀了,我张昌宗枕头风连吹,难道就不能让你抄家灭族?你等着吧,嘿嘿……你的好日子……快到了! 第545章 又有毒计生 武则天今天非常郁闷,本来自己两手准备,自认为万无一失,必然能劝得崔耕和张昌宗和好。 可万没想到,最终的结果,却是阴差阳错,一个准备都没发生作用。 最终,她意兴阑珊,挥了挥手,命众人散去。 崔耕却是非常高兴,闹了这么一出之后,自己再旁敲侧击自己和聚丰隆银号之间的关系,大家就都心中有数了。 甚至有人准备在自己说了算的的一亩三分地上,好好难为一下这个鑫鑫鑫钱庄。 最倒霉,似乎是苏味道。 这老家伙不知为何发了昏,第一个笑了出来,被张氏兄弟怀恨在心,弹劾他为父亲大办丧事时,侵毁乡人墓地,役使过度。 武则天马上就为小情人出气,将苏味道贬为眉州刺史。好在武则天看他可怜,没在圣旨上加上“即刻启程”四个字,他还能在洛阳赖上个十来天。 武则天的外甥宗楚客捡了个大便宜、 这苏味道一出外,就得再选一个人进宰相班子啊。宗楚客原来因为弹劾二张被贬官出外,这次学乖了,备了三份重礼,一份给姨妈武则天,另外两份给二张。最后,终于混进了大周的宰相班子。 …… …… 张府,后宅,花厅中,一场秘议正在 举行。 主持会议的,当然是张昌宗和张易之两兄弟, 郑愔、宋之问、宋霸子等二张的心腹手下,侧坐两边,冥思苦想,该如何对付崔耕崔二郎。 众人自对上崔耕以来,屡战屡败,士气低落,良久,都没人发言。 最终还是郑愔勉强想了一条可行之策,道:“崔二郎智计百出,难以应付,咱们得承认。事到如今,咱们唯有徐徐图之、” 张易之有些不耐烦地道:“哼,徐徐图之,怎么徐徐图之?” “我给您讲个故事,您就明白了……” 郑愔讲的这个故事,就是史上有名的“曾子杀人”。 春秋的时候,有个与曾参同名的族人在鲁国南杀了人。有人向曾子的母亲报告说“曾参杀人了!”。 曾子的母亲说:“我的儿子是绝不会去杀人的。” 没过多久,又有一个人跑到曾子的母亲面前说:“曾参真的在外面杀了人。” 曾子的母亲仍然不去理会。 又过了一会儿,第三个报信的人跑来对曾母说:“曾参的确杀了人。” 曾母心中骤然紧张起来,急忙扔掉手中的梭子,端起梯子,越墙而走。 张昌宗听完了,沉吟道:“曾子杀人的典故本官当然听过,但……这有什么用?难 不成我整天跟陛下说,崔耕是奸臣,陛下能信吗?” “不是,您再想想……”郑愔循序善诱,道:“曾母乃圣人之母,不比陛下贤明得多?为什么她会上当,而陛下却不会因为您和张少卿的话上当?” 张昌宗模模糊糊地好像抓住了点什么东西,道:“你的意思是……” “没错!关键就在于曾子没在母亲身边。您想想,如果有人说曾子杀了人后,曾子马上就回来解释此事,那曾母还会上当吗?” “我明白了!” 张易之猛地一拍几案,道:“现在的当务之急,不是把崔耕怎么样,而是要把他支得远远的。到时候,咱们在老太太面前说什么她就信什么,那姓崔的还不是任由咱们揉圆搓扁?” 张昌宗也颇为高兴,拍着郑愔的肩膀道:“真是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啊!那你说……咱们该把崔耕支到哪去呢?” 郑愔笃定道:“益州!” 张昌宗问道:“为什么?” 郑愔伸出了三根手指,道:“其一,益州富庶,仅在扬州之下,打击报复的意味儿不太浓,陛下应该会同意。” “其二呢?” “其二,此地乃是陇西李氏的地盘,颇多贪赃枉法之徒。诸位请想,崔耕到了那, 是秉公执法,还是同流合污?同流合污,咱们就抓他的小辫子。秉公执法,恐怕就会掀起陇西李氏和博陵崔氏的内斗啊!” 顿了顿,郑愔得意地道:“还有最关键的……益州可有一个大人物,你说崔耕知道了他干的那些事儿后,该如何自处呢?” 张易之不解道:“大人物?哪个大人物?” 宋霸子却是马上就反应过来了,道:“也算不得什么大人物,不是他厉害,是他爹厉害。崔耕遇到了他,可就算倒了血霉了,无论如何处理,都是道德有亏!” “到底是谁?” “是……” 宋霸子在张易之耳边低语了三个字,张易之顿时眼前一亮,道:“哈哈,还有这种事儿?本官还是第一次听说。那没啥说的,这次的益州,他崔二郎是去也得去,不去也得去!对了……” 张易之拍了拍宋霸子的肩膀道:“你是当地的地头蛇,想办法给两边各加一把火,让他们俩斗得越狠越好。无论谁死了,本官都开心得很呢!” “这您就放心吧,在下早就准备好了!”宋霸子狞笑道:“只要把崔耕搞倒了,曹月婵那小娘们就会无依无靠,这回俺姓宋的要人财两得!” …… …… 三日后,通天 宫。 伺候的太监宫女都被屏退,偌大的大殿中,顿时只剩下了崔耕和武则天两个人。 女皇陛下第一句话,就先声夺人:“崔爱卿,你费尽千辛万苦,从房州把庐陵王从房州接回来,后来,又在成均监救了朕一命。结果,连着作局的职司都丢了,有没有怨恨朕啊?” 崔耕道:“雷霆雨露俱是天恩,陛下自然有陛下的深意,微臣唯有坦然受之,不敢有丝毫怨言。” 武则天点了点头,道:“深意,朕当然是有的。我那个宝贝儿子李显负天下之望,不知多少人想把朕这个老太婆干掉,把他推上皇位。你若是权力大了,对朕、对太子、对你……都不是什么好事。” 崔耕当然也明白这个道理,道:“陛下见识深远。” 武则天继续道:“但是,有功不赏,终非长久之道。最后,还是六郎给朕出了个好主意。” 啥?六郎?张昌宗? 崔耕当时就急眼了,道:“陛下,你还请开恩啊!微臣和张常侍一向不对付,他出的那些鬼主意,肯定就是想害微臣啊!” “放心,朕还没老糊涂!”武则天面色一肃,道:“右控鹤监监正崔耕听封!” 崔耕赶紧跪倒在地,道:“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第546章 剑南查访使 ‘‘着令右控鹤监监正崔耕,为剑南道査仿使,钦此!‘’ 武则天老太太搞了甚大的阵仗,结果最后的圣旨却是言简意赅至极,甚至连这个剑南道查访使的品级,都完全没有提起。 崔耕心中困惑,索性直言道;‘’不知这个剑南道查访使到底品秩如何呢?还请陛下为微臣解惑。。’’ 武则天轻笑一声,道:“崔爱卿,莫太过在意品级哩。你这个年纪能官居四品,已经是相当出类拔萃了。’ 那言外之意,这个官职也是四品呗,尽管心里早就有所准备,崔耕还是一阵失望,继续问道:“不知这个剑南道查访使的具体任务,又是什么呢?” “崔爱卿这么问,就对了。四品官既可勉强为同平章事,位极人臣;又可为一州刺使,牧守一方,已经完全够用了。最最重要的,还是具体任务。”武则天微微颔首,道:“你这个剑南道查访使,表面上的任务,是在剑南道查访逆贼丘奉云的踪迹。” 崔耕问道:”那实际上呢?” 武则天的语气转冷,道:“朕得到密报,剑南道有股子势力,正在大量地求购工弩甲胄,他们想干什么,简直昭然若揭!” 崔耕陡然心中一惊,道:“陛下的意思,是有人谋反?所以才派微臣前往剑南道,查个水落石出?” 武则天摇头道:“朕的本意并非如此,至少是不单单这样。这次,贼人求购的铠甲兵器达数千件之多。按说这么大的动作,早应有无数官民百姓得知,报告与朕。然而,事实上,此事若不是壁龙柴云瑞偶然间得到这个消息,朕至今还蒙在鼓里。‘ 顿了顿,女皇陛下站起身来,缓缓继续道;‘若说这些人全无心肝,通通谋反,朕是不信的。只能说是剑南道官场已经烂透了,必须狠狠地澄清 一番才行。’’ 原来是壁龙子告了一状,武则天才知道剑南道不稳。看来这老爷子现在还和武老太太藕断丝连啊,你们两个老头老太太,都这个岁数了,甚至床都上过了,还搞这种暧昧的把戏,有意思吗? 崔耕一边暗自腹诽,一边讨价还价,道:“益州大都督府长史姚寿,官居三品,位高权重,掌精兵二十万。您让微臣去澄清剑南道的吏治,封微臣一个剑南道安抚使,或者剑南道黜升使,岂不更为妥当?这个查访使,是不是弱了一些?” 武则天点头道:“不错,查访使的确权威不重,只有查访监督之权,而无处置之权。但也唯有如此,才不会打草惊蛇。至于说,这个身份能不能与姚寿分庭抗礼?嘿嘿,这个问题难的倒别人,还难的倒二郎你吗?” 擦! 很显然,武老太太这是故意给我戴高帽啊,开玩笑,这可是出口成宪,金口玉言的至尊。我若是敢再唧唧歪歪的,恐怕绝没好果子吃。 崔耕想了一下,道:“微臣曾经说过,雷霆雨露皆是君恩,既然陛下心意已决,微臣也只能有尽力把差事办好了。不过,临行之前,微臣有件事想请教陛下,呃……您听过三人成虎的典故没?” 三人成虎和曾子杀人的典故,大同小异,不过是把“曾子杀人”这个谣言换成“市井中有老虎”罢了,武则天当然听说过。 女皇陛下道:“看来,崔爱卿还是不放心五郎和六郎啊,其实,你完全不必担心。” “为什么要知道当初狄仁杰相爷……” 接下来的话,崔耕没敢说出来——你武则天有前科,信誉已经破产了,咱做人能不实诚点儿,别随口乱忽悠了成不? 武则天多聪明啊,瞬间就明白了他的意思:“狄仁杰的事例正好说明,在朕面前 ,什么三人成虎的事儿,完全不好使。” ‘’啊?‘’崔耕讶然。 武则天略有些不满,道:“啊什么啊?崔爱卿你想想,当初几乎天下人都知道狄仁杰很可能是被冤枉的,难道朕就不清楚?不过,当时国泰民安,就是冤枉了他又怎么了?后来,契丹势大,非请出狄仁杰不可,纵是他仍有嫌疑,朕也照样用他!” 女皇陛下能当面说出这番话来,足以称得上推心置腹了。 崔耕沉吟了半晌,道:“陛下的意思,是说微臣和狄相一样,是朝廷不可或缺之人。呃……不是微臣妄自菲薄,我不过是有点小聪明而已,远称不上不可或缺吧?” 武则天轻笑一声道:“崔爱卿把自己也看的太低了。你单有一样本事,就朝中几乎无人能敌?” “什么本事?” “当初,庐陵王献上三箍周万年,这主意是你出的吧?恩,崔爱卿,你是有良心的。其他人都希望自己的主子大获全胜,将敌人斩尽杀绝。唯有你想两家和好,血融于水。所以……朕希望有朝一日, 你的势力足够强大,大到足以在百年之后,为武李两家做个和事佬,让他们两家永不相争。” 武李两家永不相争,武则天这个一代女皇都办不到的事儿,却指望崔耕能办到,这不扯淡吗?不得不说,这武老太太是有些病急乱投医了。 崔耕当时就有点傻眼,道:“陛下,您想交办给微臣 的的这件事儿,也太关系重大了吧?我这小肩膀",可有些承受不起。” 武则天摇了摇头,道:“能否承受得起,试过了才知道。这剑南道查访使,就算朕给你的第一桩考验吧。” 顿了顿,武则天终于给了崔耕一个大大的画饼:“若是办好了这个差事,朕就是真的封你为剑南道安抚使,也不是不可 能。” “谢主隆恩!” …… …… 与此同时,在相王李旦的府内,李旦正和他的头号军师姚元崇,对着一封信,开始了争论。 这信是秘堂之主林休写来的,他自从上次在成均监行刺武则天,被崔耕和崔秀芳莫名其妙地破坏之后,就认为自己之所以失败,不是因为算计不周,而是崔耕运气太好。 于是乎,他决定暂时暂避崔耕的锋芒,远走他乡。 这次他主动来信,就是吹牛逼道,自己如今在剑南道发展的不错,利用这里的官场黑暗,很是建了一股子势力。这股势力,就是李旦日后登基为帝的保障。 现在有件事儿,还请王爷务必想办法成全——这是二十四名官员的名单,他们都对王爷忠心耿耿,还请王爷让他们担任以下的职司。 李旦道:“姚爱卿,孤王一个闲散王爷,当然帮不了李公子什么忙。最终这件事,恐怕还是要着落在你的头上。” 姚元崇性格刚直,微微一皱眉,道:“微臣如今被提拔为天官侍郎,按说提拔名单上那些人不难。可是……” “怎样?” 姚元崇苦笑道:“这名单上,有几个名字微臣略有印象……他们都是贪墨暴虐之徒,又怎能让他们身居高位呢?” 李旦叹了口气,道:“有道是,水至清则无鱼,人至察则无徒。别看李休在信上说得甚容易,但实行起来,肯定千难万难。他为了大业,做些不得已的妥协,咱们能优容的,就尽量优容吧。” 姚元崇的脸色无比难看,圆睁双目,具以力争道:“其他的事都可以优容,唯有这件事不能优容。把这些贪官污吏提拔上去,微臣和那些龌龊官还有什么明君?日后,青史斑斑,王爷您又有何面目,称一代明君?” 说话间,几滴吐沫星子,都喷到了李旦 的脸上。任谁见了,都得大赞一声,好一副忠臣荐主图。 然而,李旦接下来的表现,既不是勃然大怒,也不是虚心纳谏,而是轻拍了两下手。 啪~~啪! 他懒洋洋地道:“说得好!姚先生说得甚是,本王即便日后真的得登大宝,想必也不是一代明君。说实话,要不是皇兄的那个老婆韦氏太不成话,迟早会成为圣人第二,我是懒得出来争的。所以,既然姚先生认为小王不堪造就,就赶紧想办法,另攀高枝把,小王绝不怪你。’” 扑通~~ 姚元崇跪倒在地,道“王爷您这是说得哪里话来,姚某人既然发誓效忠于您,光复大唐江山。就应誓死效忠,哪有半途而废的道理?此事还请王爷再也休提,否则元崇唯有一头撞死在您面前,以表忠心了。” “但问题是……”李旦苦笑道:“天下正人君子,多拥皇兄李显;奸诈无赖之徒,多投二张。咱们一无大义之名,二无圣眷,三无钱财,不收那些人,咱们又从哪里收拢人手呢?没有实力,又如何光复大唐呢?” “这……”姚元崇当然不是书呆子,明白李旦此言有理,一阵语塞。 李旦趁机道:“要不,姚先生你这次就网开一面?” “好吧。”姚元崇艰难地道:“下不为例!” 李旦安慰道:“姚先生放心,绝没有下一次了。其实这些人就是个种子,只要李休在剑南道占稳脚跟,他们的作用也就……” 登登登~~ 李旦的话刚说到这,外面就一阵脚步声传来,有人高声道:“王爷,有紧急情报!崔耕被任命为剑南道查访使!” 啊? 李旦闻听此言,郁闷地一口老血好悬没喷出来,喃喃道:“看来李公子想在剑南道站稳脚跟,不容易了!‘’ 姚元崇迟疑道:“那……那些贪官 第547章 临行得玉蝉 李旦眉头微皱,沉吟半晌,最终坚定地道:“提拔,照常提拔。本王既然把扩充实力的任务交给了李公子,就应该相信他的能力。他还没对崔二郎认输呢,我这可不能先掉了链子。” 姚元崇微微一躬身,赞许道:“王爷疑人不用,用人不疑,大有仁君之风,早晚能得天下英才为己用,微臣为王爷贺。” “借姚先生吉言。对了……”李显好像突然想起来什么似的,道:“姚先生的父亲,曾任剑南道嶲州都督,应该在嶲州有些旧部。不知姚先生可否修书一封,让他们对李公子行事,行些方便?” “微臣理应尽力。” …… …… 这边姚元崇和李旦,因为崔耕即将前往剑南道的事,忧心不已。然而,事实上,崔耕自己心里也没什么把握。 首先,他这次去,相当于跟剑南道在整个官场为敌,力量相当悬殊。 其次,这去剑南道跟去房州可不一样,上次是装样子发脾气,把三百女兵都带着去了。这次呢,人家三百右控鹤监的女兵根本不可能随行。他明面上能动用的实力,除了几个心腹手下之外,就只剩下剑南道本身配属给他的兵马了。这些人的忠心着实可疑。 最后,也是最关键的,这支密谋反武的势力,到底是谁的兵马啊?太子李显,相王李旦;梁王武三思,哪个人的嫌疑都不小。就是太平公主李令月,也不是完全不可能。尤其是太子李显,他可是有契丹之乱的前科的,这次是不是也有他的参与呢? 崔耕左思右想,觉得其他人也就罢了,大不了故作不知。但是太子李显那,作为自己目前的老大,必须得先问个清楚, 于是乎,主动前往东宫拜望。 太子东宫,洗心斋。 略微寒暄几句后,崔耕轻咳一声,道:“太子殿下,微臣有要事禀报。” 李旦马上会意,微微一挥手,命伺候的太监宫女退去。但是,老骗子韦什方,却毫不自觉地站在一旁,纹丝儿没动。 说起韦什方来,也真是奇怪。本来他应该算是崔耕的幕僚,跟在崔耕的身边的。但自从他和李显接触之后,就留在李显身边不走了,大有“良禽择木而栖”的意思。 崔耕连使了几个眼色,见李显毫无赶人的意思,也只得直入正题,把武则天派自己前往剑南道的真正用意详说了一遍。 李显听完了,马上就会意道:"崔爱卿尽管放手去做,将这些乱臣贼子一网打尽。这些人,绝对和本太子无关。" 崔耕这才长一口气,略说了几句闲话后,就要告辞离去。 不过韦什方却忽地微微一笑,道:"崔大人且慢,你还记得不记得,想当初在房州城,咱们曾经打过一个赌。" 崔耕马上就想起来了,道:"当时,为救太子,骆宾王拿出了十分珠,你拿出了?百鸟裙,并且说若我能拿出类似的宝物,就甘拜下风给本官一桩天大的好处。后来本官的九天仙露一举定音,折服了裹儿公主。怎么?莫非老仙长是准备愿赌服输了吗?" 老骗子连连点头,道:"然也,喏,贫道的赌注就在这了。" 说着话,他一伸手,将脖子上的一个吊坠取了下来,递到了崔耕的面前。 崔耕接过来一看,却原来是一个玉蝉,玉质上乘,惟妙惟肖,仿若活物。另外,在玉蝉的腹部,还刻了一个古篆的."北"字,苍劲虬结,非书法高手不得为之。 但是,以崔耕现在的身家,什么样的宝贝得不到?这只玉蝉的品质再好,也 难令他动心了。 崔耕随手把此物收起,准备给将要出生的小宝宝做个玩物,淡淡地道:"道长有心了。" "你别不当回事儿啊!"韦什方一脸的肉疼,道:"这玩意儿的用处大了去了,你可得收好了。" 崔耕微微一愣,道:"什么用处?" 韦什方目露缅怀之色,解释道:"这种玉蝉,很多读书人都有佩戴,取的是科举得中,一鸣惊人的好彩头。贫道原来就是带着此物,高中进士,光宗耀祖。后来……" 他含混了一句,继续道:"贫道就建立了一个组织,以这只玉蝉为信物,玉蝉所至,如贫道亲临。崔大人去剑南道,可以靠这只玉蝉取得这个组织的帮助。" 神秘组织? 有实力在剑南道帮自己的神秘组织? 崔耕心里一惊,道:"陛下让本官查的那个要谋反的势力,该不会就是道长你这个组织吧?你怎么不早说啊?。" 韦什方发出一阵冷笑,道:"嘿嘿,贫道这个组织,的确是陛下的眼中钉,肉中刺,派人打击过多少次,每次都无功而返。不过,这次大规模地购买兵器谋反,还真不是贫道的组织干的。" 有资格被女皇陛下如此惦记的,这个组织绝对简单不了! 崔耕的心中的担忧不减反增,问道:"老仙长,咱们都认识这么久了。您到底是谁,不知能否直言相告?" 韦什方却微微摇头道:"有道是君不秘则失其臣,臣不秘则失其身。贫道的身份太过尴尬,只能在太子登基之后再告诉你,还请崔大人见谅。" 崔耕听了这话,不由得暗暗腹诽,跟你这老牌的造反组织扯上关系,我得担上多大的干系啊。就这,你还对我保密呢?行,你不乐意说,我还不想听呢。 莫非没了你这个组织的帮助,我崔二郎就得在剑南道铩羽而归不成? 想到这里,他也懒得问那个神秘组织的具体联络方式了,敷衍了几句之后,就告辞离去。 耳听着崔耕渐行渐远,李显看向韦什方道:"老仙长,看来崔爱卿对你那个组织,兴趣不是很大呢。" 韦什方满不在乎地微微摆手道:"他兴趣不大,贫道还舍不得,把自己呕心沥血的组织交给他呢。反正那个玉蝉他已经拿走了,看缘分吧,如果真有缘,该是他的,终归是他的。若是无缘,那就是天数所致,这个组织该寿终正寝了。" "呃……"李显略有些尴尬地道:“小王的意思是,既然崔爱卿无意,老仙长是不是考虑把那个组织交给小王,或者是小王的手下?” 韦什方面色一肃,沉声道:"交给您和交给您的手下有何不同?太子殿下,咱们明人不说暗话,贫道这个组织,绝不会容于大权独揽的帝王的。鸟尽弓藏的事儿,贫道不想经历第二次了。也只有把这个组织交给收留了徐敬业余孽的崔二郎,贫道才放心。" 顿了顿,又坚定地补充道:"太子殿下,您记住,贫道反武报仇,您复唐登基,目的并不完全相同。咱们只是合作而已,没其他的关系。" 李显自讨了个没趣儿,讪讪地道:"小王理会得,是我得陇望蜀了,绝不会再有第二次了。" …… …… 圣旨正式下达,崔耕只有三天的准备时间。算算日子,王美芳生产的日子肯定是赶不上了,只能是拜托家人多多照顾。 曹月婵来了一趟,说由于崔耕在袭芳院之举,明确了他和聚丰隆之间的关系,最近聚丰隆的官面上的压力减小了许多,但是黑道上的压 力丝毫未减。 这不崔耕要去剑南道当查访使了吗?能不能想个法子,顺手把宋霸子的势力给灭了。 崔耕对这个公报私仇的法子,没有丝毫抵触,。反正宋霸子对聚丰隆分号用尽了卑鄙手段,就算依律治罪,也不知该死多少次了。 至于二张的面子?算了吧。自己远去剑南道,和二张斗个不亦乐乎,才容易让女皇陛下相信,二张故意诋毁自己呢,这么好的机会怎能错过? 这个问题倒是容易答应,但是,曹月婵趁机提出的婚姻之事,就让崔耕为难了。他也只得实话实说,基本不可能,并把原因详说了一遍。 最后,崔耕道:"如果能走太平公主的路子,献上一大笔钱财给陛下,再加上我的功绩,应该能让陛下封你为一个四品的诰命夫人,这样你就能和若兰平起平坐了。但是……若说正妻么即便陛下都不可能冒天下之大不韪。" “陛下不能,你崔二郎未必不能。”曹月婵不服气地道:“妾身可是亲眼见你从一个人所不齿的败家子,一步步走到今天的。你都能人所不能多少次了,难道就不能为了我再创一回奇迹?” 这还不讲道理了还! 崔耕哭笑不得,也只得答应再想想办法,实在不行的话,也只能请曹月婵要么委屈为妾,要么另嫁他人为妻了。 曹月婵未置可否,告辞离去。 …… …… 三日后,崔耕带着宋根海、封常青、周兴、黄有为等几个心腹手下,辞别了家人,轻车简从,直奔剑南道而来。 可他们刚出城不到五十里,就被一支车队拦住了去路。 这支车队为首之人是一名老者,抱拳拱手,道:"崔大人,别来无恙乎?相请不如偶遇,不如咱们结伴前往剑南道如何?" 第548章 夜宿张庄驿 来人崔耕认识,正是最近被贬为眉州刺史的老相爷苏味道。 说实话,尽管苏味道阿附二张,但崔耕对苏老头印象不恶。 首先,人家苏味道秉持着凡事模棱两可的精神,没主动得罪过他。其次,当初在皇宫袭芳院中,要不是苏老头对他那个笑话忍俊不禁,当日还真不好收场。 最后,也是最主要的,这位苏模棱可是后世大文豪苏轼的先祖,他本来就不想与之为敌。 崔耕稍微一转念,就带着封常青等人翻身下马,道:“下官崔耕,参见苏相爷!” "崔大人快快请起,老夫可受不得你这一大礼。"苏味道赶紧以手相搀,道:"嗨,什么相爷啊,老夫这个眉州刺史,现在跟二郎你一样,官居四品。我也不占二郎你的便宜,不如,咱们日后就平辈论交?" “万万不可,真是折煞小子了。” 光凭苏老头的岁数,崔耕也不能答应下来啊。最后二人商定,不考虑官衔,二人直接从崔元综那论,崔耕以子侄之礼侍苏老头。 当即,两支队伍合成一队,继续前进。 苏味道的为官绝谈不上多么清廉,此次被贬往眉州,带的大包小包甚多,光大车就有近三十辆。所以,整只队伍快不了,只得迤逦前行。 崔耕和苏味道并辔而行,见苏老头红光满面,兴致颇高,毫无被贬谪的落寞之色,再想到他对自己竟如此热情,不由得心中一动。 崔耕问道:“苏老爷子,您当日在袭芳院中的所作所为,该不会是有意为之吧?” 苏味道手捻银髯,轻笑一声道:“嘿嘿,还真被二郎你说着了,老夫我还真是有意为之。恩,既要得罪二张,又不能让二张觉得老夫有意与之未敌,这个分寸可不好拿捏,还要 多谢二郎你给了老夫这么好一个机会啊!” 崔耕疑惑道:"那小子能问您一句,“为什么"吗” 苏味道轻叹了口气,道:"不瞒二郎你说,老夫这个宰相不好干啊。你看人家狄相,深受陛下信任不说,本身还以刚正不阿着称。魏元忠通悉军事,韦巨源善理财政,唯有老夫和李峤么……嘿嘿,说的好听点,是擅长文学,说的不好听点,那就是擅长溜须拍马了。" 崔耕听了这话,相当不以为然,暗想,您老溜须拍马都溜须了一辈子了,现在装啥贞洁烈女啊? 苏味道似乎看出了他的所思所想,继续解释道:"老夫倒不是不乐意继续溜须拍马,但这溜须拍马也渐渐地不好使了。比如今年三月吧,天降大雪。当时我就说,这是天降瑞雪,预示我大周繁荣昌盛。可殿中侍御史王求礼就说了,三月正是万物复苏之际,天降大雪,会让万物冻死,算什么吉兆?最后他反问我,如果说三月雪算吉兆,那腊月雪算什么?当时就把我驳了个哑口无言。" 顿了顿,又恨恨地补充道:“过了几天,又有人献三足牛,我说是吉兆,那王求礼又说了,天反时为妖,地反物为怪,此乃大凶之兆。奶奶的,最后陛下还真信了他的话。你说这老太太也没个准主意,你到底是喜欢祥瑞啊,还是不喜欢啊?给个准话,怎么都好说,现在算怎么回事儿?算了,我姓苏的这回不伺候了。” 现在苏味道被贬官出外,四周又都是自己人,心情放松,竟直接称武则天为老太太起来了。 崔耕趁机揶揄道:"您老人称模棱手,咋被陛下这么一模棱就受不了了?" “其实也不单单是这事儿。”苏味道叹了口气,继续道: “老夫这么大岁数了,没几天活头了,整天给张氏兄弟当三孙子,又是何苦来哉?还不如外放一任刺史,颐养天年呢。” 话说到这,他好像突然想起来什么似的,道:“对了,老夫去眉州就是为了养老去的,懒得和那些地方势力斗法,到时候说不得要借二郎你的虎威一用,你可千万莫推脱啊!” “小子定当尽力。” 崔耕当然明白苏味道的意思,苏味道虽然是从宰相任上退下来的,但素无威望,恐怕地方势力会阳奉阴违。但崔耕这个剑南道查访使,查的就是贪官污吏,对地方官有很强的威慑力。 崔耕当然也乐得配合,剑南道问题很大,自己要是直接进成都,和益州大都督府长史对上,力量相差悬殊,胜算着实不大。如果能入眉州,通过眉州官场,探听到剑南道官场的虚实,就事半功倍了。 …… …… 车队继续前行,眼看着红日将将西坠,苏味道建议道:"不如今晚咱们就在张庄驿暂歇如何?别看这驿站名字不甚响亮,却是方圆百里内最大的驿站,来往洛阳的官员多在此落脚。" 崔耕对此无可无不可,道:“小子听老爷子的。” 又走了一段路,果见前方绿柳成荫,红墙碧瓦,干净整洁,好一片馆驿。 崔耕等人打马上前,递上告身。 两个四品官已经相当不小了,更何况苏味道还是个刚刚贬谪的老丞相。大周宰相一向如同走马灯一般,换来换去,说不定人家苏味道什么时候就复相了。所以,张庄驿的驿正索勇,非常热情的加以招待。把崔耕和苏味道,安排到了张庄驿最好的一个院落。 “臭小子,你吃我的喝我的,不好好干活,却跑到签押房躲懒,良心实在是被 狗吃了。今天我要打死你!” “哎呦呦,驿正大人您别打了。小人就走开一会儿而已,下不为例,下不为例还不成吗?” "下不为例?行啊,你小子还能拽文?看来是这顿打没挨够!" 啪!啪!啪! 一阵阵鞭打声传来,又夹杂着阵阵惨嚎声和求饶声,直吵得崔耕心烦意乱。 执拗纽~~ 崔耕推开门,循着声音走了过去,不消一会儿,就见是张庄驿的索勇,正鞭打一个身着伙计服饰的人。 那人看年岁倒是二十出头,但身形瘦小,身材跟个十三四岁的孩童相仿,不断惨叫,甚是可怜。 崔耕看不过眼,轻咳一声,道:“莫打了!” 索勇扭头一看,见是崔耕,赶紧停手,上前作了个揖,道:“不好意思,小人教训伙计,打扰崔大人了,还望崔大人恕罪。” “恩,好说,好说。本官是问你,这个伙计是犯了什么事儿了,你如此毒打他?” “小人没毒打啊。”索正苦笑道:“我这也就是做个样子,给他个教训,根本就没用多大的力气。” 略顿了顿,又叹道:“这个伙计叫徐元庆,本来不是我们张庄驿的。去年冬天,他差点儿冻死在驿馆门前,小人好心把他救了。当时他就说自己家乡遭了灾,生活无着,求我收留。我一时心软,把他留下来做伙计。他个子小力气也小,干的活本来就不多,还总往签押房躲懒,我这也是没办法啊!” 崔耕看向徐元庆道:“你们驿正说的都是真的?” 徐元庆跪下,磕了一个头道:“是真的,不过有件事儿他没说,我这个伙计,光管吃住,不拿工钱。不错,小人有时候是去躲躲懒,但绝对对得起这些饭食。” 索勇怒道:“哎呦呵,你 小子还有理了?本驿正打死你!” “住手!” 眼看着索勇又要动手,崔耕赶紧把他拦住了,道:“这样吧,本官看你们,是一个生活无着被逼劳役,一个是贪图免费的劳力,贪心不足。这样吧,谁让我赶上了呢?徐元庆,本官给你五两金子,你去做个小买卖,别在张庄驿混日子了。” 五两金子,就是五十贯钱,足够徐元庆做个小买卖糊口了。可让崔耕略有些奇怪的是,他没有表现的多么感激涕零。 相反地,徐元庆略考虑了一下,才磕了一个响头,道:“小的谢过崔大人了,您如此惜老怜贫,一定能公侯万代,多子多孙。不过……” “嗯?怎样?” “索大人不管怎么说,对我也有救命之恩。现在正是驿馆忙的时候,我得等这个月过完了再走。” 崔耕微微颔首道:“成,难得你有这份心,本官也不拦着。” 这是一件小事,崔耕顺手帮了那伙计一把而已,也没放在心上。 回去之后,功夫不大,晚饭的时间就到了。 张庄驿馆的酒菜都还不错,崔耕和苏味道坐在一起,开怀畅饮,高谈阔论。 苏味道既文采出众,又博学多才;崔耕颇多后的奇思妙想,又有无数名篇可抄,这一席谈话下来,二人都有一种相见恨晚之感。 然而,正在这时———— 咚咚咚~~ 一阵轻敲门声传来。 “什么事?”崔耕问道。 “小人索勇求见。” “进来吧。” “是。” 索勇推门而进,满脸堆笑,道:“实在不好意思,两位大人能否可怜可怜小人,高升一步啊?” 啪嗒~~ 闻听此言,崔耕顿时就把筷子放下了,面色微沉,寒声道:“怎么着?你这是让本官和苏相爷……挪地方吗?” 第549章 身中连环计 "两位大人开恩啊!" 噗通~~ 索勇闻听此言,腿一软,痛痛快快地给崔耕和苏味道跪下了,连连磕头,道:“借给小的一百个胆子,也不敢找两位大人的麻烦啊。这不是事儿赶到这了,我实在是没法子吗?” 崔耕道:“到底是怎么回事?” 索勇解释道:“本来按照朝廷发来的公文,今晚只有您二位在张庄驿过夜,小的就把天字甲号房给二位了,但谁成想,竟来了个不速之客……” “不速之客也不对啊?”崔耕微皱双眉,打断道:“梁王武三思总不能出京,至于其他人……嘿嘿,我就不信了,听了苏相爷和本官的名号之后,还有谁敢这么不给面子!” 崔耕现在说这话,还真有这个底气。就算真有不太熟悉的武氏王爷出京吧,他们就算不给自己面子,单看在武懿宗、武延秀面子上,也不能与自己为难啊!李姓亲王无非就是李显和李旦这两支,那就更不会了。 至于其他官员?人家苏味道刚从宰相任上退下来,谁能这么不顾官场潜规则啊! 万没想到,还真有。 只听索勇道:“小的不敢欺瞒两位大人,来的人是御史中丞赵师温。” “啥?赵师温?”崔耕好玄没一口老血喷出来,脱口而出道:"御史中丞是四品,本官这个剑南道查仿使同样是四品,苏相的眉州刺史也是四品。赵师温这瘪犊子,哪那么大的狗脸让我们俩让位?" 索勇苦着脸道:“崔大人有所不知啊,人家赵中丞刚加了一个银青光禄大夫的文散官衔儿,是从三品。” 崔耕勃然大怒,道:“从三品也不成啊,尼玛这还讲不讲规矩了。苏相爷想当初可是堂堂的……” "二郎,算了,算了。"苏味道摆了摆手,打断道:“关于 这个赵某人,老夫还是略知一二的,。他全靠走通了张氏兄弟的路子,才做到了御史中丞。不用问,这回啊,是要捧二张的臭脚,故意与咱们为难……” "那就更不能算了……" “不算了又怎么样?”苏味道苦笑道:"按朝廷规矩,就是官位低的避让官位高的。平时,大家都给退位的宰相面子,不会与之争位。今天人家赵师温就是不给面子了,咱们能怎么办?" “可是……” 苏味道苦口婆心地劝道:"行了,没什么可是的。二郎,你就当给老夫一个面子,算了吧。我就想过几天安稳日子,可不想把今天这事儿弄大了,再被二张惦记着。" “好吧,小子听您的。” 既然人家苏老头把话都说到这份儿上了,崔耕也只得答应下来。 紧接着,索勇十分殷勤地给崔耕等人换了一个院落。 老实说,这个新换的院落虽然比之前的天字甲号房稍差,也还算不错。 功夫不大,又是一桌好酒好菜摆了上来。 索勇十分热情地道:“为了给两位大人赔不是,小的这桌酒菜可是特意整治的。酒也就罢了,乃是闻名天下的贡酒木兰春。关键是这菜,加了小人的独家秘方,鲜得很哩。” 顿了顿,又补充道:“先前可是小的我藏私,实在是这玩意儿忒贵,原料又不好找……” “行了,莫表功了,本官尝尝……咦?还真不错!” 崔耕拈起一块黄河鲤鱼来,放入口中,赫然发现,人家索勇完全没撒谎,当即和苏味道大快朵颐起来。 也不知这索勇的独门秘方放了什么东西,二人吃了一会儿发现,不仅这菜鲜美异常,而且吃了之后,让人浑身舒坦,精神振奋。 再加上点小酒儿,这下子,二人就聊的更嗨了,天南 海北无所不包,人情掌故应有尽有。聊着聊着,就又聊到了武则天的身上。 苏味道给崔耕说了不少武则天的黑历史,还有不少抱怨之词,崔耕也附和了几句。甚至,跟着苏味道叫了几句老太太。 “哈哈!崔二郎,苏味道,你们俩竟然因为被贬谪,就心怀怨望,诽谤圣君,实在是丧心病狂,罪该万死!” 突然,一阵得意的大笑,从二人的窗外传来。 "什么人?" 崔耕和苏味道陡然心里一惊,推门观瞧,但见院落中,站定了三个人。 一个是张庄驿的驿正索勇,一个是今天借机找事儿的赵师温,还有一个却是个家仆模样的人。 原来崔耕和苏味道谈话,颇多忌讳之处,早把伺候的人摒去。现在赵师温喊了这么一嗓子,封常青等人赶紧出了房门,各拉兵刃,向着这三人围拢过来。 不过,赵师温面上却是毫无惧色,轻蔑地笑道,道:"怎么?尔等还敢在朝廷驿站内杀官不成?" “当然不会。”崔耕道:“赵大人,你身为堂堂的御史中丞,大晚上的不睡觉,跑来听墙根儿,这也太没品了吧?” 赵师温不屑道:“崔二郎,你休逞口舌之利!实不相瞒,本官今晚不但是特意偷墙根了,而且是特意算计你们了。甚至逼你们让出房子,也是本官故意为之。” 索勇一改之前对崔耕等人的恭敬之色,补充道:“二位,你们可知道吃的那些菜里都有什么?不是什么独门秘方,而是天竺国进贡的乌香。此物放入菜中后,不仅能使菜色鲜美,还可让人兴奋异常,口无遮拦,哈哈!” 崔耕当然明白“乌香”是什么玩意儿,这就是后世臭名卓着的鸦片的前身。 他寒声道:“原来今天的一切,都是你赵师温的一套 连环计?” “当然。”赵师温笑得愈发得意了,道:“嗯,二位被贬出外,心里肯定不么痛快。再被本官这么一欺负,又被乌香和小酒这么一激,肯定会对朝廷乃至陛下,有很多怨恚之词。本官拿了证据,报知陛下,张常侍岂能不心中欢喜?” 索勇道:“只要张常侍高兴了,我和赵大人升官发财那还在话下吗?” 崔耕当然也明白,自己这次麻烦大了。赵师温把自己和苏味道的对话,交给武则天,武老太太能高兴得了吗? 最关键的是,自己和苏味道一个剑南道查访使,一个眉州刺史,都是无诏不得返京的。不能自辩,还不得可着二张怎么编排? 崔耕一边心思电转,苦思对策,一边随口道:“ 哦?是吗?敢问这位是……” 他指的是赵师温身边,那个身着家仆服饰的人。 赵师温道:“这是我们赵家的家生子儿,叫赵忠。怎么?有什么不妥吗?” “不妥,实在是太不妥了。”崔耕眼前一亮,连连摇头,道:“你们赵家的家生子儿,还不是听你的话,让他说什么就说什么。就是你让他诬陷本官和苏相爷,也未可知啊。” 苏味道看出了便宜,也插话道:“正是如此。按照朝廷律法,三人证实,两人证虚。你们虽有三人,却有一人的证言着实可疑,还是不能定本官和崔大人之罪!” 赵师温身为御史中丞,是办老了案子的,当然明白,崔耕说的有道理。但是,今日之事关系重大,带一个无关之人来,自己还真是不大放心,所以也只得如此了。 他冷哼了一声,道:“到底赵忠算不算第三人,你们说了不算,得……” “诶,赵大人别着急,好像还真有个完全无关的第三人。”正在这时,索勇突 然插话了。 他冲着房顶上一指,道:“徐元庆,我看见你啦。你偷偷摸摸躲房顶上干啥,是不是看人家随手就能拿五两金子,就想再多偷点东西?我说你小子真够恩将仇报的哈!告诉你,再不下来,明儿一早,我就拉你见官。” "别,别,小的这就下来。" 徐元庆应了一声,顺着一根粗大的毛竹,出溜了下来。 索勇道:“刚才这俩人在房间里的对话,你都听清楚可吧?” 徐元庆点了点头道:“差不多都听见了。” “那就好,我说你小子也别惦记着偷东西了,只要做了这个证人,就是得个一官半职的都不在话下。” “那敢情好!那敢情好!”徐元庆似乎非常高兴,又有些迟疑道:“不过,您就是个小小的驿正,自己说话能算吗?” "这话怎么说的?我说了不算,这不还有赵大人吗?" 徐元庆赶紧往赵师温跟前凑合,道:“大人,小人心里还是不落稳。要不,您给个准话儿?” “赵大人,是这么回事儿……” 索勇赶紧表功似的,将徐元庆的来历简单说了一遍,最后得意地道:“今天崔耕还给个徐元庆五两金子,让他离开张庄驿,做个小买卖儿。可以说,我们之间再无关系。哈哈,这回崔二郎可以算是作茧自缚了!” 赵师温抚掌大笑,道:"不但是作茧自缚,还是天灭崔二郎!那谁……徐元庆,没问题,本官答应你,事成之后,保你一个九品官当当!" “我谢谢大人,谢谢大人!” 徐元庆紧走几步向前,跪倒在地,连连扣头。 崔耕和苏味道面面相觑,满脸苦涩,心中暗想,徐元庆这一恩将仇报,证据确凿,咱们这回可算是彻底完了! 可正在二人心灰意冷之际,陡然间异变突生! 第550章 且让新闻飞 "去死吧!" 随着一声暴喝,寒芒乍起,血光崩现! 紧接着,死尸栽倒在地,一颗大好的头颅飞出一丈来远,落在地上,"咕噜噜"连滚数下,才面孔朝上,露出满面愕然之色,赫然正是赵师温的脑袋。 赵师温自己都死得糊里糊涂,其他人更糊涂了。不错,崔耕是对徐元庆有恩,给了他五两金子,但这种恩惠,怎么都不值得杀身以报吧?要知道,赵师温乃是朝廷三品大员,他被刺杀了,就是一场直达御前的惊天大案,崔耕绝对护不住他。 “……”全场一片寂寥,鸦雀无声。 良久,驿正索勇才如梦方醒,发了一声喊,“啊,杀人了!” 陡然转身,飞奔而去。 黄有为跃跃欲试,道:“大人?追不追?” “追个蛋啊!”崔耕没好气地道:“这事儿本来就跟咱没关系,难不成我还要杀人灭口,来个此地无人三百两不成?” 这一句“杀人灭口”提醒了赵师温的随从赵忠,他吓得满脸煞白,跪倒在地,把头磕得梆梆直响,道:"大人开恩啊,大人开恩啊,我啥都没看见,啥都没听见!" 崔耕简直哭笑不得,摆手道:“行了,起来吧。到时候官府问你,你有什么就说什么好了。” 赵忠心有余悸地看了徐元庆一眼,心说那我哪敢啊。我家大人跟你一言不合,就被你安排的死士宰了,我一个小小的奴婢无权无势地,哪遭得住你的手段? 他赶紧赌咒发誓,道:“大人放心,小的知道规矩,该说的说,不该说的不说。我就看到了徐元庆杀赵大人,其他啥也不知道。但凡我多说一个字儿,就…就出门被雷劈死!” 苏味道问道:“那官府要是问你,今天赵大人因何与老夫和崔大人会面呢?” “呃……赵大人与两位大人同朝为官,既然相遇,不来拜望一番,岂不失了礼数?实在 是太正常了。” 见他如此上道,苏老头也不禁长松了一口气。毕竟他和崔耕编排武则天的事儿,还是能遮掩就遮掩起来得好。 崔耕命人把赵忠作为证人看管起来,然后才来得及审问徐元庆。 此时的徐元庆,气质已经与之前全然不同。 他尽管跪在地上,却高高昂头,安慰道:“两位大人且放宽心,小的一人做事一人当,决不会牵连到二位的身上。另外……那五两金子,崔大人也拿回去吧,反正我这辈子是用不上了。” “不是……”崔耕皱眉道:"本官是问你,因何杀了赵师温?你总不会是为了报答本官的所谓知遇之恩吧?" “当然不是,完全与崔大人无关。” 徐元庆傲然道:"小人是为了报仇!二十年前,赵师温为下封县尉时,杀了家父徐爽。这些年来,小人为报父仇,食不知味,睡不安寝,想尽了法子。最终,小人混入张庄驿做伙计,伺机行刺。” 苏味道赞叹道:"好办法,赵师温位高权重,身边又有重重护卫。以你的身份和武功,想要接近他,几乎不可能。可以说,这张庄驿是唯一的机会。嗯……二十年苦心孤诣,终报父仇,实在是难得的大孝子啊。老夫都想赋诗一首,以彰孝行。" 徐元庆面现喜色,道:“多谢老大人!” 苏味道手捻银髯,摆手道:“不谢,不谢,此乃老夫分内之事。” “呃……苏老爷子您是不是搞错重点了。”崔耕打断道:“不管徐元庆的初衷是什么,这次可以算是帮了咱们的大忙,就是说成是救命恩人都毫不牵强。难道说咱们不该想想办法,保住他的性命?” 还有句话崔耕没说出来,那驿正已经跑了,今日之事早晚会有风声传出。如果徐元庆最终被诛,对二人的名声也不好啊,就算不是忘恩负义,也得算个见死不救。 熟料, 苏味道摇头道:“不妨事,不妨事,徐元庆根本就死不了。” “为啥?”徐元庆和崔耕异口同声地问道。 苏味道随口念道:“子夏问于孔子曰:居父母之仇,如之何?夫子曰:寝苫枕干、不仕,弗与共天下也,遇诸市朝,不反兵而斗。曰:请问居从父兄弟之仇,如之何?曰:仕弗与共国,衔君命而使,虽遇之不斗。曰:请问居昆弟之仇,如之何?曰:不为魁,主人能则执兵而陪其后。” 顿了顿,又道:“二郎学富五车,就不用老夫多舌,解释是什么意思了吧?” 虽然崔耕明白,但徐元庆不明白啊。他挠了挠脑袋,道:“崔大人,苏大人说的到底是啥意思?难道我杀了这么大一个官儿,还不该死?” 崔耕解释道:“这话的意思是父亲之仇,不共戴天,随时可报;兄弟之仇,不共于朝,但不可因私废公;堂兄弟之仇,不必亲报,摇旗呐喊,为堂兄弟的家人提供帮助即可。徐元庆你为父报仇,乃依圣人教诲行事,朝廷要是治你的罪,那岂不是说,圣人错了吗?” 徐元庆高兴地道:“孔圣人都说我做得对,这么说,我是用不着死了?” "这个……" 崔耕本能地就感到这事儿没那么简单,蓦地心中一动,想起了一桩公案。那件事的主角,可不就是徐元庆和赵师温吗?只是这两个人在历史中都算小人物,自己一时间没想起来而已。 他沉吟道:“不管怎么说,以一平民,行刺朝廷重臣,不仅有碍朝廷律法,而且以下犯上,情形恶劣,朝廷到底会如何处置,还真不好说啊。” 苏味道被崔耕一泼冷水,也没之前那么盲目乐观了,沉吟道:“若是老夫为相,非但能保徐元庆不死,还能让他受朝廷表彰。不过现在么……咱们俩无诏不得返京,连为徐元庆辩解都不可得。另外,这个 案子很明显和你我二人有关,若是再加上二张从中作梗……后果真是不堪设想!” 徐元庆见状,满不在乎地道:“如果两位大人实在为难就算了,反正我今日杀官报仇,根本就没想活。” “也没那么严重。”崔耕想了一下,看向苏味道,道:“请苏老爷子用生花妙笔,为徐元庆写一篇陈情。至于小子我么……且修书一封给上官舍人。” 苏味道一嘬牙花子,迟疑道:“能让上官舍人帮忙说两句话,当然是最好。不过,此案上达天听,二郎,你到底有多少把握?” 崔耕微微一笑,胸有成竹地道:“要说帮徐元庆脱罪,本官是半分把握都没有。不过,要说帮徐元庆免死的把握么……十分!” …… …… 索勇快马加鞭,一路疾行,终于在太阳刚刚升起的时候,进了洛阳城。 算他运气好,武则天今年整好有几件重要奏章,要和几位重臣商议。二张得到禀报之后,马上召见。 赵师温出洛阳,找崔耕麻烦的消息,二张当然知道,只是没报什么希望罢了。 听说了索勇带来的消息之后,当真是喜出望外,赶紧召心腹郑愔、宋之问前来秘议。 郑愔满眼放光,道:“三品大员因此而死,崔耕可得吃不了兜着走。” 宋之问看不惯郑愔得宠,质疑道:“可问题是……三人证实,两人证虚。现在咱们仅有索勇一个人证,要证崔二郎之罪,没那么容易。” "谁说要在公堂上定崔二郎之罪了?"郑愔往四下里看了一眼,得意道:“现在咱们手里不是有《洛阳时报》和《大周皇家报》两份报纸吗?也不用把崔耕议论陛下的事儿登上去,只要直接把当日之事登上去就行了。赵师温是咱们的人是肯定的,谁能说崔二郎逃得脱嫌疑?” 张易之微微皱眉,道:“那有什么用?” “怎么没用?张 少卿请想,一个动不动,就用死士除去政敌的家伙,朝廷上谁不避而远之?另外,此事在民间舆论越吵越烈,陛下必然要给个交代,到时候让人彻查此案也未可知啊。” 张易之高兴地道:"好法子!到时候,本官就奏请郑先生你彻查此案,不死也让崔二郎好好地脱层皮!" 郑愔趁机道:“可下官只是个成均监司业,审理比案,名不正言不顺吧。” 张昌宗道:“无妨!无妨!只要事情真如你所料,本官就奏请你为右肃政台御史中丞。” 御史中丞虽然还是四品官,却是位高权重,远非国子监司业这个清要官所比。更关键的是,从御史台直升宰相的事儿,屡见不鲜! 郑愔高兴得北都找不着了,马上就跪倒在地,把头磕得梆梆直响,道:“谢张常侍,谢张常侍。您就放心吧,这事儿啊,一准错不了!” 尽管郑愔打算得挺好,然而,事实远非他所料。 三日后。 啪! 张昌宗将一份儿公文,恶狠狠地抽在了郑愔的脸上,恶狠狠地吐出了两个字儿,道:“疼不?” 郑愔被打了个莫名其妙,跪倒在地,弱弱地道:"疼!怎…怎么了?" “你的脸疼啊,本官的脸比你还疼!看看这份儿公文,赵师温之死,是徐元庆为报父仇所为,完全与崔二郎无关!谁不知道这两份报纸,是我们兄弟俩主管,这回本官的脸可是被你丢尽了!” 咣当~~ 张易之尤不解恨,直接一脚将郑愔踹倒在地,道:“本来崔耕在洛阳就名声甚好,百姓们对两份儿报纸的说法将信将疑。现在可好,相当于,在全洛阳百姓年前,做实了我们兄弟俩在说谎,我们兄弟俩的脸算是被你丢尽了,我打死你!” “别打,别打!”趁着这个空档儿,郑愔已经把公文详看了一遍,大呼道:“对付崔二郎,下官还有办法!” 第551章 反转再反转 “对付崔二郎的法子?”张易之缓缓停手,犹豫道:“你……真有?” 郑愔连连点头,道:“有!确实有!张少卿请想,不管怎么说,崔耕和赵师温发生冲突是有的吧?徐元庆恰巧杀人也是事实吧?另外,崔耕曾给了徐元庆二十两金子的事儿,更是事实。说赵师温之死完全和崔耕无关,谁信啊?” 张昌宗不以为然地道:“那又怎么样?徐元庆二十年矢志复仇,那是古之义士才能比的。说他为报崔耕的知遇之恩,恰巧选在当天报仇,完全说得通啊!” “要的就是这个知遇之恩。”郑愔得意地道:“你们说,徐元庆若是真的被朝廷明正典刑,崔耕自己是不是得负点责任呢呢?他不是人称崔青天吗?他不是为救阎氏孤儿,在天枢下跪了三天三夜吗?怎么就眼睁睁地看着这个报恩的人身首异处?这天下人可都在看着呢。” 张昌宗神色稍缓,叹了口气,道:“哎,郑先生,你这个法子好归好,奈何提出来得晚了点儿。老太太已有决心,赦了徐元庆之罪,我们兄弟总不能为了这点小事儿,惹她不高兴吧?” “嗯……关于此事,下官也有所预料。” 郑愔缓缓起身,在房间内来回踱了两步,气色从容,二眸子中精光闪烁,看样子,亚赛诸葛之亮,远超关云之长! 他沉吟半晌,道:“陛下可是想起了东汉赵娥的典故?” 别看二张是以弄臣身份得官,但他们本身却是世家子弟,对赵娥的典故,当然不陌生。 赵娥是东汉的一个女子,家中老父被仇人李寿杀死,三位兄长本欲报仇,却不幸染了瘟疫而亡。 最终,赵娥勤练武艺,趁着李寿外出之际,将其杀死,并投案自首。 为父报仇是为孝 ,当街杀人是为罪,该如何判刑呢?当地县令一边派人飞报上级,一边挂印而去,不忍判孝女之罪。 太守也做不了主,最后这个官司直达御前,皇帝直接特赦无罪。凉州刺史周洪、酒泉太守刘班等人,共同上表朝廷,刻石立碑彰其节烈,并赠束帛二十段。黄门侍郎(相当于宰相)亲自为赵娥作传。西晋傅玄为其作《秦女休行》,光耀千古。 张昌宗点头道:“老太太确实想起了赵娥,徐元庆的官司,和赵娥的案子大同小异。她掌权将近二十年了,徐元庆有此孝心,可以说完全是朝廷的教化之功所致。老太太正准备大肆宣扬呢,又怎么可能治他的罪?” 郑愔全无气馁之色,轻笑一声道:“陛下要放……却不一定能放得了呢。到底是孝行重要,还是朝廷律法重要,可是一本糊涂账,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下官找个人写一篇雄文,保管能让陛下回心转意。” “此人是谁?” “闻名天下,堪与崔飞将并称的大才子,陈子昂!” 宋之问再次质疑道:“陈子昂可是和崔耕交情不浅,他能同意?” 张昌宗却马上就反应过来了,道:“宋学士你怎么那么糊涂啊,陈子昂因为文采出众,已经被调去秘书监,修《三教珠英》了。他最近半个月都没回家,徐元庆的案子肯定不知道。” 张易之马上会意,道:"这下妥了!咱们就单说徐元庆的案子,和那篇陈情表,却不提崔耕半个字儿。陈子昂是爱张扬的性子,咱们再给他灌几句迷魂汤,不愁他不上钩。" 宋之问此时也顾不得跟郑愔唱反调了,凑趣道:“用崔耕的好朋友对付崔耕,诸位说,这叫大义灭亲呢,还是以子之矛攻子之盾呢?哈哈 ”! …… …… 洛阳百姓们这些天来,可是大有后世网络社会,让"新闻飞一会儿”的感慨。 首先,是《大周皇家报》和《神都时报》上,同时头版头条,刊登了一条新闻,题目为“张庄驿御史中丞之死为哪般?” 在这条新闻里,以驿正索勇的角度,详述了御史中丞赵师温之死的经过。并且有意无意地,将幕后主使指向崔耕。 对比人们当然是不信得多,信得少。 茶馆酒肆中争论起来,崔耕的粉丝就使出撒手锏,道:“张氏兄弟靠胯下那玩意儿上位,崔青天可是靠实打实靠的为咱们老百姓办事儿升官,该信谁,那还用问吗?” 结果不出大多数人所料,三天后,新闻反转,此事乃徐元庆为报父仇,苦心孤诣二十年所致,跟崔青天完全无关啊。并且崔青天还和苏相爷一起上书,引用圣人关于仇恨的教诲,力证徐元庆无罪,理应释放。 一时间,原来对那条新闻信以为真的人,垂头丧气,原来判断对的人扬眉吐气,甚至得意地道:“崔青天怎么可能出错?” 结果,崔青天还真出错了。 又是三天后,新闻再次反转,曾经写下《登幽州台歌》的陈子昂,再次写出一篇足以流传千古的雄文——《复仇议状》。 在这篇文章里,雄辩滔滔,从情理两方面,把崔耕和苏味道署名的那张陈情表驳了个体无完肤。 最后,陈子昂提出了这个问题的解决方案,:徐元庆以下犯上,谋杀三品朝廷大员,依律当斩。为了维护朝廷威严,这是不容讨论的。但是,考虑到圣人教诲,可以在徐元庆的坟墓前,开一个表彰大会,旌其孝行。 这个解决办法,堪称情理两顾。一经刊出,原来因为上一篇报道 被揶揄的那部分人,顿时扬眉吐气,甚至质问对方道:“你们不是说崔青天永远不会错吗?这回可怎么说?” 甚至有人恶意揣测道:“徐元庆报仇的时机实在可疑,若说和崔耕完全无关,我反正是不信的。另外,崔耕那么大的学问,陈子昂所说的道理,他不会不明白吧?恐怕是揣着明白当糊涂,其心可诛啊!” 一时间,拥崔派被驳了个哑口无言。同样哑口无言的,是武则天。 通天宫。 张昌宗将一份《大周皇家报》递到了武则天的近前,指着《复仇议状》,道:“陛下请看,最近民间对这篇报道,可是一片叫好呢。” 武则天接过报纸仔细观瞧,刚把这篇雄文浏览完毕,就瞬间被说服了,叹道:“这是陈子昂写的?此人的才气,恐怕当真要独步天下了。不过……” “怎样?” 武则天轻哼一声,道:“有才无德,不过是个卖友的郦生而已。” 张昌宗才懒得为陈子昂辩解呢,道:“郦生卖友,虽然对友不义,却是于国有功。您看徐元庆的案子,到底该怎么处置呢?” “这个……” 说实话,武则天还真有些为难了。 不错,陈子昂的建议,的确对各方面都交代得过去,但是,这就变成一个普通案件了,哪有自己特赦徐元庆,成就一段佳话来得痛快? 再者,她对崔耕和二张之争洞若观火,明白这件事已经成为双方政争的战场。人家崔耕才出外不久,就如此偏向二张,这不正应了崔耕“三人成虎”的担忧了吗? 当然,话说回来了,陈子昂的文章说得的确非常有道理,自己若是不听,那还是一代名君吗? 张昌宗见状,赶紧再次强调,道:“洛阳百姓们看了报道之后,可都认 为陈子昂所言情理兼顾,官府理应如此断案呢。” “好吧,就依……”这件事成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武则天当然明白舆论的力量,就准备不大情愿地在这件事上妥协。 可正在这时,上官婉儿突然轻咳一声,淡淡地道:“若是凡事都依百姓的意见断案,还要官府干什么?” 张昌宗怒道:“上官婉儿,你莫要强词夺理。孟子云,民为贵……” “行了,还是你张常侍莫要讲那些大道理了。”上官婉儿不耐烦地摆了摆手,道:“婉儿不是说民~意不重要,而是说百姓愚氓,恐怕会被有心人挑唆,做出亲仇者痛仇者快的事情呢。” 张昌宗好悬没气乐了,道:“百姓受人挑唆?你说别的事儿,还真有点可能。但是徐元庆的案子,事实清楚证据确凿,陈子昂这篇文章更是情理兼顾有理有据,怎么可能是有人挑唆?” “哦?是吗?” 上官婉儿微微一笑,从袖兜中掏出了一个锦盒,将那盒子打开,里面赫然是一张白纸,上面密密麻麻,写满了蝇头小楷。 她脖子一昂,有些挑衅似地道:“不知张常侍可敢在《大周皇家报》上,将这篇文章登上?嘻嘻,到时候,百姓们认为到底该如何断案,那可就不好说了。” “哼,有什么了不起?……呃……这……还真有道理啊!” 张昌宗不信邪,将那张纸拿过来看了一遍,当时就目瞪口呆,哑口无言。 武则天见他这副样子,心中好奇,接过那张纸看了一遍之后……就又看了一遍…… 简短截说,一连看了五遍之后,她才将此文放下,叹道:“婉儿,这篇文章可不像你的手笔。此人之才,当远在陈子昂之上啊!不知我大周何时出了这等贤才?” 第552章 影响甚深远 “这可不是什么新出的贤才,而是陛下的旧臣。” 上官婉儿俏皮地吐了吐舌头,道:“陛下您想,当今大周,是谁的文名和陈子昂不相上下呢?又是谁的那两笔字儿见不得人,总是要让人代笔呢?” 扑哧~~ 上官婉儿最后一句话,终于把武则天逗得笑出声来,道:“文名能和陈子昂相提并论的,还是有几个的,比如婉儿你就不错嘛。不过,要说字儿见不得人的,可就除了崔二郎别无分号了。” 顿了顿,女皇陛下又叹道:“朕尽管尽量高估崔二郎了,没想到还是低估他了。能写出这篇文章来,崔耕可真称得上我大周第一了……诶,对了,为什么……” 武则天本来还想问,为何崔耕不早点拿出这篇文章来。不过,她马上就醒悟过来,这两篇文章,对徐元庆地处置并不相同,崔耕无疑是倾向于第一种。人嘛,总是有私心的,非常正常,可以理解。 想到这里,女皇陛下改口道:“传朕的旨意,将这篇文章,在《大周皇家报》和《神都时报》上全文刊载。朕倒要看看,百姓们这回会如何反应。” …… …… 崔耕的这篇文章一刊发,舆论再次惊天翻转。茶馆酒肆中,原来的倒崔派,也就是赞同陈子昂处置方案的人,脸好像被扇得啪啪直响。 没办法,崔耕这篇文章不仅仅是非常有道理,而且是出自唐宋八大家之柳宗元的手笔,文采斐然,雄辩滔滔。 按照历史的正常发展,应该是徐元庆案发之后,陈子昂写了一篇文章《复仇议状》,提出了处置意见,大周朝野上下都认为这篇文章有理,不仅遵照实行,还编入了史书中,令陈子昂风光异常。 不过,这个案子,在七十年后,被柳宗元给翻 过来了。他写了一篇雄文《驳复仇议》,同样是流传千古,甚至名声远在陈子昂之上。 在这篇文章里,柳宗元认为陈子昂就是一个糊涂蛋。什么先杀人再表彰啊?同样一件事儿,该奖就奖,该罚就罚,同时表彰和惩罚,这不是精神分裂吗? 至于徐元庆的案子,那就得区分徐元庆他爹徐爽,到底是因为什么被赵师温杀的。若是徐爽罪有应得,那没啥说的,对徐元庆明正典刑。若是徐爽不当死呢,徐元庆就应无罪释放。 正如《春秋公羊传》有云:“父不受诛,子复仇可也。父受诛,子复仇,此推刃之道,复仇不除害。” 这一下子就不是情理兼顾了,而是情理合一,比陈子昂的论断更进一步! 人们当然认为,柳宗元的看法比陈子昂更高一筹。 当然了,这次崔耕可没料到,陈子昂会被人挑唆,写了《复仇议状》,所以对《驳复仇议》的词句略做了修改。 但唯有如此才显得难能可贵啊,简直有点料敌机先的味道了。 女皇陛下很快就下旨,徐元庆暂时收监,有司对其生活给予照顾,万不可委屈了他。待查明了徐爽之死的真相后,再做定夺。 至于前往下封县查明真相的人选么……剑南道查访使崔耕催二郎! 到了现在,武则天本身的意思,已经昭然若揭了。 …… …… 皇宫,迎仙亭,张氏兄弟相对而坐。 张易之愁眉苦脸,叹了口气,道:“哎,惨!咱们兄弟这次实在是败得太惨了。算算日子,咱们的手段还没使出来,人家崔耕的文章就已经写好了。简直是咱们还没撅屁股,人家崔耕就知道咱们想拉什么屎,这以后可怎么斗?” 张昌宗也恨恨地道:“原来还以为那个郑愔不错呢, 现在看来,他对付别人还行,对付崔耕啊,就如同周瑜遇到了诸葛亮,赔了夫人又折兵。” 张易之为难道:“可郑愔不行,咱们手下其他人就更不行了。以后咱们该怎么办呢?” 张昌宗沉吟半晌,苦笑道:“实在不行也唯有认输了。” “啥?认……认输?” 张昌宗点头,道:“不错,就是认输。五郎你想,现在咱们俩有老太太护着,崔耕总不会主动来招惹咱们吧?至于老太太百年之后么……若皇帝继续照应咱们,崔二郎又能拿咱们怎么样?” 张易之闻听此言,面色阴晴不定,最终还是同意道:“是了,花无百日好,人无千日红。形势比人强,咱们是该给自己留条后路了。” 两兄弟商议已定,依计而行。每次见到太子李显,都恭谨有理,甚至每逢节日都送上价值不匪的礼物。对李显一脉的官员,也非常和善。朝野中的风评,竟有渐渐变好的趋势。 然而,不怕没好事,就怕没好人,武三思看到这种情况,可急眼了。 二张和太子李显和睦共处,李显继承皇位不就稳了吗?那还有他武三思什么事儿? 于是乎,赶紧找来门下五名心腹前来秘议。这五名心腹分别是:侍御史周利贞、冉祖雍、太仆丞李悛、光禄丞宋之逊、监察御史姚绍之,人称"三思五狗"。 六人计议良久,最后还是宋之逊提出了一条可行之策。 宋之逊就是宋之问的弟弟,与宋之问的阴毒无耻一脉相承,道:“听下官的兄长说,张氏兄弟之所以尽心竭力讨好李显,是因为被崔耕打怕了。咱们想想办法,让他们不怕崔耕不就行了?” 周利贞不以为然地道:“现在张氏兄弟有陛下做靠山,都不想继续与崔耕为敌。咱们 难不成还能给二张找到,比陛下更大的靠山?” "嘿嘿,还真被周御史说着了。"宋之问用手指了指上边,道:“比陛下再大的靠山当然有,比如说……老天!” …… …… 几天后,张氏兄弟的府中,有一个自名玄玄子的老道不请自来。 他见到张昌宗后,第一句话就语出惊人:“贫道观贵府有龙气,特为拜见真龙天子而来!哎呀呀,您日角龙颜,奇骨贯顶,莫非就是贫道要找的人么?吾皇在上,且受贫道一拜!” 张昌宗乃世家子弟,受过良好的教育,本身的智力也有中人之资,当然没那么容易就被忽悠了,当即命人把这老道赶出去。 可这玄玄子似乎真有法力在身,见张昌宗赶人,微微一笑,就浑身烟雾缭绕。待烟雾散去,人已消失不见。 第二天,他又来了,还是称张昌宗有天子相,特来拜望。张昌宗一发怒,他就重新烟雾缭绕,无影无踪了。 就这样,连续七日,张昌宗心里也长草了,暗暗寻思,莫非我真有天子命,才引得奇人异士来投? 那还真有可能啊,想当初我刚得老太太宠信时,还真觉得天命在身,意图争一争太子之位。只是后来,发觉李显人望太高,才渐渐息了那般心思。现在仔细想想,恐怕当时是时机未至,而不是没有天命啊! 于是乎,当玄玄子再次到来之际,张昌宗对之待以上宾之礼,殷勤备至。 玄玄子也真对得起张昌宗对他的招待,马上就表演了几个幻术,让张昌宗惊为天人。 不过,张昌宗还是有些不稳心,道:“就算张某人有天命在身,但当今太子李显的心腹崔耕太过难缠,不知道长何以教我?” 玄玄子拂尘轻摆,循循善诱,道:“当初汉高祖刘 邦和楚霸王项羽争天下,楚霸王用兵天下无敌,最终这天下却还是归刘邦所有。皇上,您仔细想想刘邦得天下的经过,就不难想到对付崔耕的法子了。” “当时,刘邦是一方面尽力与楚霸王正面相持,一边分兵韩信、彭越,打击项羽的盟友和后方……最终刘邦的兵越打越多,项羽的兵越来越少…” 蓦地,张昌宗猛地一拍大腿,道:“我明白了,不用直接对付崔耕,他不是去剑南道了吗?就随他在剑南道折腾吧。我们兄弟的当务之急,是把李显乃至李显的党羽除去,到时候即便崔耕回来,也无力回天了。” …… …… 这边崔耕却不知自己的后路已出问题,他此时已经和苏味道一起,到了剑南道境内。 剑南道查访使,遍查境内贪官污吏,无论到了哪,都得惊动得地方官府鸡飞狗跳。崔耕不想这么早就和剑南道的贪官污吏对上,一进剑南道就和众人一起扮作行商,不显山不露水,慢慢前行。 这一日,崔耕等人抵达成都郊外,准备绕城而过。 苏味道却劝道:“二郎啊,这成都城可以不进,但有个地方,你必须得陪老夫去游览一番。” “什么地方?” “成都县浣花镇浣花溪,此地溪水清滑异常,最适合造纸。朝廷传递公文所有纸张,都是在浣花镇所造。” 封常青插话道:“朝廷公文诏令,文事则用白麻纸,武事则用黄麻纸,月用五千番。俺以前只知道,这纸叫蜀纸,或者叫成都纸。还真没想到,所有麻纸都是出于成都浣花镇哩。大人,要不,咱们就去开开眼?” 崔耕对此当然是无可无不可,带着手下四大金刚,和苏味道一起,安步当车,抱着游山玩水的态度,慢悠悠往浣花溪而来。 第553章 新神换旧神 成都南门处,有溪水回旋于城墙之下,曲长秀丽,如连环,像玉玦,似玉带,比弯钩,萦绕回旋,色如琉璃。 其实,这里的溪水也是浣花溪水。 不过,要继续往前,过了青阳宫后十余里,才是整个剑南道乃至整个大周的造纸中心所在——浣花镇。 崔耕和苏味道等人一路行来,但见青竹翠柏郁郁葱葱,麻竹掩映苍翠欲滴,水光树色清幽而绚丽,不由得一阵阵神清气爽,心旷神怡。 宋根海微微有些奇怪,道:“苏相爷,您不说蜀人是用浣花溪水造纸吗?怎么咱们都把浣花溪逛遍了,却光见到一个个的大石碾子,却不见一个人影呢?难不成这里已经破败了,!人们都去其他地方造纸了?” 苏味道也有些奇怪,微微摇头道:“不可能。浣花溪水水质特殊,换了地方,就绝不可能造出“滑如春冰密如茧”的成都纸。至于为何浣花溪附近不见人影么……老夫也不大清楚,咱们还是进浣花镇问个明白吧。” 说话间,众人已经到了浣花镇前。 此镇居民都与浣花溪的众多造纸作坊有关,按理说纵不是富庶异常,也大都是小康之家。 不过,崔耕等人进了镇内,却见百姓们的衣着饰品都非常一般,甚至有些人面有菜色,不由得暗暗疑惑。 更让他们感到疑惑的是,这不年 不节的,浣花镇家家户户门前张灯结彩。 “这位小哥,借问几句话,借问几句话。”崔耕一使眼色,宋根海就满脸堆笑,扯住了一个路过的小伙子。 那小伙子微微一愣,道:“看你不像本地人啊,你想问什么?” 宋根海道:“是这么回事儿,我们是外地来的客商,特意来采买成都纸的。我是想问一下,今儿咱们浣花镇家家户户张灯结彩,是不是有什么特殊的风俗啊?” “哦,外地来的,不知道我们浣花镇今天要干什么……”那小伙子目光闪烁,若有所思地道:“你们算是来着了,我们浣花镇今天有一场大热闹。诸位尽管随我来看,等离开了这里,也好替我们浣花镇,把这件事,好好地宣扬一番。” “但不知到底是什么热闹?” “换神大典!” 换神大典?这是什么奇怪的风俗?崔耕等人兴致盎然地随着那小伙子往前走,不消一会儿,已经到了镇中心。 这是一个三进的大院落,大门正中的匾额上写着两个大字“神祠”。 此时神祠内已经聚拢了两三百浣花镇的百姓,把院落里挤得满满当当。 那小伙子高呼道:“诸位让一让,让一让!这几位是外地来得客商,特意来给咱们的换神大典观礼的,义薄云天,实在难得啊,咱们得让人家看清楚喽!” 什么 特意观礼?还义薄云天?这小伙子的话怎么那么别扭啊?这挨得上吗? 正在崔耕等人心中生疑之际,百姓们已经主动让出来一条路。他们也只得举步向前,来到一个大殿中,在人群内圈儿站定。 举目望去,但见大殿中面南背北有一神像,披红挂绿,身形微胖,慈眉善目,相貌可亲,另外……怎么看怎么眼熟,好像在哪见过似的。 崔耕看向旁边那个小伙子,道:“你们这神祠里面,供奉的到底是什么神啊?” “浣花神。” 苏味道微皱双眉,问道:“”浣花神?本……老夫听说,有一位高僧在溪水中濯洗僧衣,僧衣每一抖动,就有一朵莲花出现,顷刻间莲花满溪,这就是浣花溪的来历。你们浣花镇就算供奉浣花神,也得供奉一个高僧吧,怎么是一个中年俗家人呢?” 那小伙子意味深长地道:“怎么?老爷子您觉得我们这浣花神像不合适啊,别着急,咱们马上就换。” ”换?换成什么样的?是换成一个高僧吗?” 苏味道还要再问,那小伙子却开始顾左右而言他了。 稍顷,随着一阵锣声响起,有一六十来岁的老者走到神像之前,高声道:“诸位乡亲们:三十年前,咱们浣花镇初立,为了感念这位大神的恩德,特意立了这所神祠。可是万万没想到,这人… …啊,不,神啊,是会变的!这些年来,此神纵子行凶,把咱们原本富庶的浣花镇弄得民生凋敝,百姓们苦不堪言!大家说,怎么办啊?” “拆了它!毁了它!” “烧了它,这老东西可把咱们害苦啦!” “小的不是东西,这老不死的恐怕也不是东西。只是当初沽名钓誉,掩饰的好罢了,这老家伙不配为神!” “卧槽这老家伙的姥姥!” …… …… 百姓们纷纷应和,刚开始还只是普通的贬低旧神,后来竟然污言秽语层出不穷,甚至骂起亲娘祖奶奶来了。 崔耕见状,不禁心中暗想,不对啊,这神仙也就是个心灵寄托罢了,怎么还有儿子,甚至能显灵把百姓们弄得苦不堪言?这也太玄幻了吧?最关键的是,看那些百姓们那咬牙切齿的样子不似做伪,这到底是什么缘故? “乡亲们,乡亲们!”正在崔耕满腹狐疑之际,那老者的声音再次响起,道:“既然咱浣花镇的老少爷们都是这个看法,那我高老三宣布:换神大典正式开始!” 叮咯咙咚呛~ 那老者话音刚落,就是一阵锣鼓唢呐声响起。 大概半刻钟后,乐声骤停,那老者扯着脖子喊道:“去旧神!” “喏!” 八个身强力壮的后生齐齐答应一声,手持铁锨向前,冲着那就旧神像劈头盖脸地招呼了过 去! 人多好干活,顷刻间,那神像就成了一堆朽木。 人们尤不解恨,又将火油泼上去,将整个神像完全烧毁,其间又夹杂了阵阵咒骂声自不必提。 随后,有人将灰烬完全清理干净,那老者才继续宣布道:“迎新神!” 又是阵阵锣鼓唢呐声响起,另外八名后生高抬着一尊新神像,以黄绸覆盖,恭恭敬敬地放在了旧神像原来的位置上。 那老者宣布道:“旧神已除,新神虽然还没到,但他自从出世以来,就有青天之名,不知平反了多少冤案,为百姓们做了多少好事儿,想来不会让咱们浣花真的百姓们失望。咱们提前把他供奉上,一来是盼青天,二来是谢青天!俺高老三不才,就代表浣花镇全体百姓,给新神开光啦!” 刷拉! 说着话,他猛然把那黄布一揭,露出了新神的真容。 这是一个身着青衫的年轻男子,相貌英俊,目光深邃,眉目间充满了忧国忧民之色。 宋根海这个马屁精见机得快,低声道:“大人,这帮浣花镇的乡民还真有几分见识,雕的新神像竟与您有五六分相似哩。” “别说了!”崔耕语气严厉,声音却渐渐地低不可闻,喃喃道:“何止是五六分像啊,本官已经想明白了,这分明雕得就是我!既然如此,那位旧神到底是谁,也就呼之欲出了……” 第554章 狄家有孽子 新神的相貌与自己有五六分相似,人称青天;旧神原本泽被万民,晚年却纵子行凶,以至于被原来爱戴自己的百姓们切齿痛恨。 再联想到后世的一个典故,这旧神到底指的是何人,崔耕已经能猜个八九不离十了——大周名相狄仁杰。 在后世记载中,狄仁杰有三子,长子狄光嗣最贤,次子狄光远次之,三子狄光昭的名声最差。 狄仁杰为魏州刺史时,对百姓们颇有恩惠,百姓们为了感怀他的恩德,给他建了一所生祠。 当然了,给活人立生祠,是颇遭忌讳的。一是怕朝廷猜忌,二是怕有损当事人的福报。所以一般情况下,尽管这种祠堂大家都知道供奉的是谁,却不会直接说出来,而代之以各种诨名。直到当事人死后,这种祠堂才会正名。 后来,狄仁杰的三儿子狄光昭任魏州司功参军时间,为非作歹,把百姓们弄得苦不堪言,一怒之下把狄仁杰的生祠给毁了。人家当初又没明确说这个祠堂是给狄仁杰立的,当地官府也无可奈何。 虽然后来狄仁杰亲自处置了狄光昭,但当地老百姓们对狄仁杰的怨恨依旧没有消除,不肯为其复立生祠。 直到狄仁杰死后几十年,有一个叫田宏正的人再为魏州刺史时,才召集魏州乡老,为狄仁杰再立了一个祠堂,四时享祭。 崔耕心中暗暗琢磨,狄仁杰每为官一任都造福一方, 百姓们为其建的生祠肯定不只一处,浣花镇有个他的生祠并不奇怪。 后来,因为自己的蝴蝶效应,狄光昭不知怎么到了成都附近任职,又是残暴贪婪无度,引得历史重演,百姓们要毁狄仁杰在浣花镇的生祠。 只是当初百姓们雕刻的是中年狄仁杰,又只有五六分相似,自己和苏味道才没有一眼认出来。 当然了,尽管想明白了这事儿的前因后果,但到底该怎么应对,还真是为难。 对此不管不问。任由狄光昭鱼肉百姓?良心上还真有点过意不去。再说了,狄光昭的那点子破事儿,在剑南道肯定不是什么秘密,自己身为剑南道查访使却不管不问,恐怕难免被人抓住小辫子。 自己若是查明案情,公事公办,将狄光昭绳之以法呢?还是不行。要知道,自己可是公认的狄系大将,这样做,难免有忘恩负义之嫌。 什么?你说这叫大义灭亲?还是别开玩笑了,这年头讲究的是,亲亲相隐。别说这点破事儿了,哪怕狄仁杰要造反呢,按照现在的道德观念。自己最好也得跟着。 到底该怎么办?一时间,崔耕愁肠百转,难以决断。 苏味道多聪明啊。他脑袋中虽然没有后世的记载,对官场掌故却是熟悉得很,对狄仁杰父子的熟悉程度更是远在崔耕之上。 苏老头见崔耕面色严峻,稍微一转念。就缓缓道:“这成都城真可 谓是藏龙卧虎,益州大都督府长史姚寿,既沉稳干练又长袖擅舞。若不是莫名其妙的得罪了陛下,早就入朝为相了。另外,益州刺史林啸、成都县令狄光昭,也是不可多得的人才。尤其是狄光昭,可是狄相的三公子呢……” 崔耕马上会意,道:“那苏老爷子您以为,小子现在应该怎么办呢?” 苏味道微微一笑:“当然还是老夫的看家本事,不表态。” “啥?不表态?那不会被世人诟病吗?” “当然不会,且看老夫的手段……哎呦,哎呦,哎呦呦……” 说着话,苏老头猛然弯下腰去,捂住了肚子,继续道:“老夫的老毛病又犯了,可坚持不住了,不行!咱们得赶紧走!” “去哪?成都城?” “长安城里的大夫都不能为老夫去这病根儿,去成都有啥用?老夫听说眉州附近有孙思邈老仙长的仙踪出现,老夫还是吃上几丸预备好的药后,再快马加鞭往眉州赶吧?去晚了,可能会抱憾终生!” 崔耕赶紧应和,道:“好,那咱们赶紧走!” 然而,尽管二人见机的如此之快,还是晚了。 崔耕的话音刚落,就听外面有人发了一声喊,道:“不好了,官府来人了,大家赶紧跑啊!” 呼啦啦~ 百姓们似乎早有准备,顿时一哄而散。也真难为高老三那么大岁数了,竟然跑得比兔子都快,三晃两晃已踪迹不见 。 但是,他们能跑,崔耕等人可跑不了啊。一个是不熟悉地形,一个是苏老头的腿脚着实不够利索,当即被成都县的衙役们抓了个正着。 封长青等人还想动手,崔耕对他们使了一个眼色,也束手就擒了。 带队的捕快班头叫李则常,看了看那个新神像,又看了看崔耕等人,鼻孔中发出了一声冷哼,道:“你们谁是领头的?” 这种事儿总不能让苏老头顶前头啊,崔耕只得越众而出,道:“不才,正是在下。” 李则常道:“看样子,你不是本地人吧?得了,算你倒霉,没事儿瞎看什么热闹啊?这回妥了,就在咱们成都县衙的大牢里面,过上个三年五载的吧!” “那其他人呢?” “大部分人跟你关一块儿。另外,你指定一个人,给家里送个信,回去拿钱、钱到了位,这几年你能在牢里好受一点。记住,但凡你找的这个人,对今日之事走露半点风声,你就别想活了。” 崔耕闻听此言,好悬没气乐了了,揶揄道:“我说,你们这成都县衙,什么时候改行做绑票的了?” 李则常怒道:“什么绑票?我们这是依律办案!” “哦?依律办案?但不知我犯了哪条王法?退一万步说,就算我真犯朝廷的王法了,也该是由县太爷审案定罪吧?什么时候,你一个连品秩都没有的班头,也有了审案之权?” 居移气养 移体,崔耕这么多年的官儿当下来,这一声色俱厉的质问,还真是威风赫赫,声势十足,把李则常说了个心惊胆战,暗暗寻思道,好家伙,眼前这位应该不是普通的客商,恐怕来头不小啊! 不过,他转念又一想:嗨,我担心个屁啊!这位来头再大,还能有我身后那位来头大?就算天塌下来了,这不是还有高个子顶着吗? 想到这里,他的气势不减反增,道:“哎呦呵,小子,挺能白话的嘛。成,你要是真想叫这个真儿,那咱们就到成都县衙说话!” 顿了顿,又恶狠狠地补充道:“告诉你,到了成都城,是龙你得给我盘着。是虎是给我卧着!” 然后,挥了挥手,命众手下把崔耕等人带走。 崔耕也不反抗,冲着苏味道苦笑道:“现在咱们该怎么模棱模棱,老爷子您教教小子呗?” 苏老头年纪大了没被捆着,双手一摊,道:“好良言难劝该死的鬼,他要自己找死,老夫也没法子了。” …… …… 大约过了一个时辰左右,崔耕等人进了成都县衙、 李则常前去禀报,不消一会儿,在阵阵“威武”声中,众人被带上了大堂。 抬头望去,但见一名三十多岁,眉目与狄仁杰颇有几分相似的官员,面前背北而坐,看来这就是狄光昭了。 啪~ 狄光昭猛地一拍惊堂木,厉声道:“大胆的贼人。见了本官,因何不跪?” 第555章 敌踪初显形 废话,崔耕现在都是四品官了,当然不能给他狄光昭跪下了。要不然,崔耕自己大丢面子不说,还有陷老恩主狄仁杰于不义之嫌。 他昂着头,傲然道:“本人不跪,自然有本人的道理,稍后就会告诉你。不过,在此之前,我想先问狄县令一句,我们究竟犯了朝廷哪条王法了,你要派衙役把我们抓起来?” 狄光昭振振有词,道:“哼?哪条王法?那些乡民借新神换旧神的仪式,借机诋毁本官和家父。本官也就罢了,但家父乃大周宰相,朝廷重臣,岂容几个乡民随意诋毁?理应严加惩治!尔等恰巧出现在换神大典上,恐怕也难逃同谋之嫌。本官抓你们,岂不理所应当?” “哦?是吗?”崔耕抱着肩膀,阴阳怪气地道:“乍听起来,还真能自圆其说的啊。不过,本官就奇怪了,你身为成都县的父母官,那些浣花镇的百姓们,怎么就那么大的胆子,吃饱了撑的,非要与你为敌?恐怕是你狄光昭倒行逆施,以至于连累了老父的名声吧?” “本官?” 狄光昭眼中精光一闪,发出一阵冷笑道:“还真被李则常猜着了,你们果然不是普通人!不过,那又如何?家父既官居宰相之职,又深得陛下信任,最关键的,还官声甚好,有大周第一名臣之称。纵是你抓住了本县令的一点小把柄,别人能信吗?又能奈我何?弄不好,还得把自己搭进去!” 说到最后一句,其语气已经阴寒无比,威胁之意昭然若揭。 但是,他这话吓得倒别人,可吓不倒崔耕崔二郎! 崔耕展颜一笑,不慌不忙地道:“照你这么说,这天下还没人能治得了你了?” 狄光昭得意道:“嗯,也可以这么说。当今天下,能与家父相抗的,不过是梁王武三思,以及新近得宠的张氏兄弟,但他们怎么可能会管本县令这点小事儿?至于其他人……太子和相王还要靠家父支持呢,更不会自毁长城,也只有……只有……” 话说到这,狄光昭好像突然想到了什么,声音突然转低,神 色也颇不自然。 崔耕道:“只有什么?” 狄光昭咬了咬牙,道:“告诉你们也没什么,只有新进的剑南道查访使崔耕,既位高权重,又爱民如子,还能让本官忌惮一番!” 闻听“爱民如子”一言,崔耕不由得暗暗叫了一声惭愧,本来自己还想把此事高高挂起呢,没想到,人家狄光昭对自己的评价如此之高。 他叹了口气。道:“狄三公子,你运气不好,你可知本官究竟是谁?” “你是?” 宋根海在崔耕背后挺了挺胸脯,深感与有荣焉地道:“告诉你,我家大人,正是你惧怕不已的剑南道查访使崔耕崔二郎!” “啥?他就是崔耕?”狄光昭面色巨变,把头摇的如同拨浪鼓一样,道:“不可能,绝不可能!剑南道查访使到来,本县令岂能得不到消息?就算他要暗访,也没有暗访本县令的道理吧?” 崔耕无奈道:“你这么说也不算错,按说,若没人告状,本官就算听到了点你贪赃枉法的风声,也该看在狄相的面子上,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根本不可能针对你进行暗中查访。但是,奈何,本官游览浣花溪时,被你的手下亲手给抓到这来了啊!我还能继续装聋作哑?” “你……你果真是崔耕崔二郎?” “那还做得了假?”崔耕一使眼色,道:“根海,把咱们的告身,给狄三公子看看。” “诺!” 宋根海当即把背上的包袱拿下,将众人的告身拿了出来。 噗通~· 狄光昭稍微一翻,就遭不住了,先是紧走几步来到崔耕的近前,然后双腿一软,跪倒在地。 没办法,别看他说得嚣无比,但那是自己给自己鼓劲的夸张之词。事实上,但别说崔耕了,苏味道他也扛不住啊,人家大小也当过一任宰相! 最要命的是,这事儿是被俩人一起发现的,人心隔肚皮做事两不知,就是有人想为自己遮掩此事,也得顾及另外一个人的想法啊! 这可咋办? 狄光昭心思电转,死马当活马医,道:“崔查访,苏相爷,请听下官一言,下官 今日之事,做的确实微有不妥,也确实包含着一点点私心。不过……我敢对天发誓,我的所作所为,大部分是出于一片公心啊!” 公心?公心你个蛋蛋啊?你到底是什么德行,人家后世史书上,已经写了个明明白白的了。 崔耕一边暗暗腹诽,一边看向身旁的苏味道,道:“苏相爷,您觉得呢?” 苏老头“模棱两可”的本性发作,手捻银髯,道:“那就不妨让狄县令把他的理由说来听听。若是果真言之成理,咱们继续信任他,也无不可。” “多谢苏相爷,多谢苏相爷!”狄光昭连磕了几个响头,才继续道:“其实,下官之所以对浣花镇的百姓们逼迫甚紧,也实在是没法子啊……” 然后,他将最近发生的一桩案子娓娓道来。 自从三年前开始,剑南道就不大太平,屡屡有盗匪出没于崇山峻岭之中。 到了一年前,更加变本加厉了,有一伙名为“苍狼”的盗匪,竟然活跃于成都城附近。 他们不仅打劫来往的客商,还把目标打到了成都贡纸的身上,连劫了几次贡纸。 好死不死的是,浣花镇的造纸作坊们,原来是不用缴纳赋税的,只要足质足量的把朝廷的贡纸献上,其余一切所产就皆归之于自己了。 这贡纸丢了咋办?朝廷月用成都麻纸五千番,这是个定数,可减少不得。 最后,狄光昭没办法,也只得令浣花镇的百姓们重新缴纳贡纸。 第一回到是好说,百姓们都如数缴纳,但是,随着贡纸丢失的次数越来越多,浣花镇百姓们越来越受不了,逐渐与官府对抗,乃至发生了烧毁狄仁杰的生祠之事。 说到最后,狄光昭满脸委屈,道:“下官也知道接连让浣花镇的百姓们缴纳贡品不妥,但是,咱们成都县的各项支出都有定数,总不能拿来补偿他们吧?至于下官自己?我倒是想过用自己的俸禄,对百姓们略作补偿,但那也不过是杯水车薪不是?” “听起来还真挺有道理的哈!”崔耕和苏味道对视一眼,道:“事实到底如何, 本官也不能光听你的一面之词。这样吧,事情的真相到底如何,待本官查访一番,再做决断!” 狄光昭连连叩头。道:“多谢崔查访,多谢崔查访!” 事实上,崔耕对狄光昭的话是半个字儿也不信,一来是根据后世的记载。 二来,很简单的道理,成都麻纸价格昂贵是没错,但这玩意儿用途范围窄,非官府和大富大贵之家,绝不可能用这种纸写字。 现在问题来了,“苍狼”得了这批纸之后,怎么进行销赃呢?一次就是五千番纸,七八次就是将近四万番纸,谁能吃得下啊?不能顺利销赃,苍狼劫成都纸还有什么意义? 所以,人家浣花镇的老百姓觉得狄光昭这是趁机盘剥,非常合理!甚至说不定,已经有人通过贿赂狄光昭,借机免除了贡纸了呢! 当然了,尽管心里是这么想的,崔耕总不会真的派人去查什么真相——到时候查出来狄光昭在说谎,那不是自己给自己添堵吗? 所以,他最终不过是修书一封,命黄有为拿着这封信,偷偷出了江都县衙,往洛阳狄仁杰的府邸而来。 狄仁杰可不是护短的人,在历史上,他就亲自处置了狄光昭,革去其一切官职和爵位,将其贬为普通百姓。 所以,把这事儿交给狄仁杰处理,既能圆满解决,又不会影响自己的名声,堪称两全其美,崔耕毫无心理障碍。 但是,狄光昭不知道这事儿啊,眼见着崔耕和苏味道在成都县衙住下来,每日里悠哉悠哉谈玄论道,就是不肯查案。还以为崔耕与自己想象中不同,准备看在狄仁杰的面子上,放自己一马呢,对崔耕更是热情招待。 十日后,他兴冲冲地拿着一份请柬,来到崔耕的屋内,道:“崔查访,大喜,大喜啊!” “哦?本官喜从何来?” 狄光昭将那份请柬递了过去,道:“您看看,这是益州大都督府长史姚寿,请您在璇玑楼赴宴的请柬。” “姚寿?”崔耕有些奇怪道:“纵是姚寿的身份地位较本官为高,但我乃朝廷钦使,代表了陛下, 他请我吃一顿饭岂不是理所应当?值得那么高兴吗?” 还有句话他没说出来,就算我真值得那么高兴。关你狄光昭屁事儿,你那么兴奋干啥?那不是皇帝不急太监急吗? 似乎看出了崔耕的所思所想,狄光昭道:“崔查访,您别不在意啊!这份请柬上写的明白,不仅是益州大都督府长史姚寿相邀,另外咱们成都名妓宋雪儿,仰慕崔查访的才华,还会亲临现场为贺。那可是宋雪儿啊,人称诗画双绝,您说这有多么难得?” 崔耕听了这话就更奇怪了,道:“宋雪儿?成都第一名妓?官妓还是私妓?再怎么说,她也是一个青~楼女子吧?值得你一个堂堂的成都县令如此上心?” 狄光昭此时双眼都能放出光来,道:“值得,简直太值得了。崔查访,您是不知道,这宋雪儿虽是私妓,却卖艺不卖身,才情卓绝。自从出道以来,不知多少达官贵人富商巨贾,一掷千金,只求与之见上一面,说上那么几句话。就这,还得看人家宋雪儿的心情呢!” 崔耕嘴角泛起了莫名的笑意,道:“哦?这么说,你狄三公子本身,也是对这宋雪儿上心得很?” “那是自然!”狄光昭直接了当的承认了,道:“为了此女,下官已经和姚寿那老匹夫不知斗了多少次了,花的那银子更是海了去了。要不是为了她,我能……呃……总而言之一句话,二郎啊,这次你可不能不带我去!另外,宋雪儿不是喜欢诗作吗?我作诗不行,你可得好好表现一番,狠狠地削一削姚老匹夫的面子?!” 原来还一直称崔查访呢,这一回竟忽然改口称二郎了,可见狄光昭是真急了。 当然,这不是关键,最关键的是,崔耕隐隐听出了狄光昭语中的未尽之意。 他心中暗忖道,要不是为了宋雪儿,你能怎么样?难不成你贪赃枉法,还与此女有关?那说不得,本官还非去不可了。 想到这里,崔耕慨然道:“这样啊……那本官就和狄三公子你一同赴宴,见识见识这位成都第一名妓的风采!” 第556章 真假脑残粉 姚寿当然不可能厚此薄彼,崔耕得了一份请柬,苏味道也得了一份,每人皆可带从人两名。 崔耕带了宋根海和狄光昭;苏味道准备到眉州养老,根本就没带什么亲信,此行就领了封常清和周兴。 三日后,一行六人,准时来到璇玑楼前。 此楼高三层,虽为木制结构,通体却涂满了绿色的染料;又雕刻了数十只鸟雀,栩栩如生地分布于栏杆与楼顶上。在竹林的掩映中,真假难辨,亦真亦幻,充满野趣。 狄光昭介绍道:“崔查访、苏相爷观这璇玑楼如何?好叫二位得知,宋小娘子除了书画双绝之外,还精擅建筑之术。此楼的设计,就是出于她的手笔。” 看狄光昭那副与有荣焉的样子,哪像是个三十多岁的六品县太爷啊,分明是一个被爱情冲昏了头脑的初哥! 崔耕微微皱眉,轻“唔”了一声,道:“本官看来倒也平常!” “怎么能说是平常呢?”狄光昭的智商本来就只有中人之姿,一提到宋雪儿更是狂降了数十,急了个脸红脖子粗,厉声道:“崔查访,别的事儿咱们都可以含糊,但唯独今天这事儿,你今天必须得说明白!宋小娘子的设计,崇尚自然,返璞归真,怎么能与平常二字沾上边儿呢?” “崔查访说是平常,那自然就是平常了!狄三郎,你恐怕是井底之蛙,坐井观天哩!” 崔耕还没说话呢,忽然一个清脆悦耳的女 声响起。 紧接着,璇玑楼内闪出了一个明艳无双的少女,观其颜色,大概十六七岁,头上俏皮地梳起丫鬟髻,肤如凝脂,鼻似春杏,最吸引人的就是那双眼睛,乌黑灵动之中略包含几分凌厉,颇有几分男儿气,别有一番风韵。 尽管这少女说什么“井底之蛙”“坐井观天”,但狄光昭非但不以为忤,反而乐得眼睛都眯成一条缝了。 他满脸涨红,大手连挫,赔笑道:“原来是宋小娘子来了!宋小娘子,你说得对,光昭就是个井底之蛙,以后还请宋小娘子不嫌在下愚鲁,多多指点啊。” 那少女秀美微挑,道:“哦?那照这么说,狄三公子是知错了?” “知错了,光昭当然知错了。” “那奴家问你,妾身这璇玑楼,到底为何不值一提呢?” “这个……这个么……”狄光昭只顾着顺着这少女说话了,哪懂什么建筑之术啊,顿时一阵语塞。 那少女先是狠狠地瞪了他一眼,然后转身看向崔耕,微微一福道:“这位就是崔查访吧,奴家宋雪儿,这厢有礼了。” “宋小娘子请起。”崔耕因为三日前狄光昭的话,先入为主地对宋雪儿含着敌意。 他问道:“宋小娘子,本官倒是想听听,你是因何觉得自己设计的这璇玑楼非常一般呢?” 宋雪儿吐了吐可爱的小舌头,轻笑一声道:“嘻嘻,说实话,妾身一直以为,自己这璇玑楼设计的 着实不错呢。至于因何现在改变了看法么,当然是应在崔查访您的身上……” “本官我?” “不错!” 佳人美目之中充满仰慕之色,道:“崔查访身为江都县令时,曾经于保障河沿岸,建园林一座,小桥流水曲径通幽,山石掩映步步生趣,有“春山宜游,夏山宜看,秋山宜登,冬山宜居”之誉,天下豪商竟相效仿,奴家那点微末伎俩跟您比起来,无疑是小巫见大巫哩。” 崔耕心中一动,淡淡地道:“世人现在知道“扬州园林甲天下”的多,知道本官乃扬州园林首创者的人就凤毛麟角了。宋小娘子真是有心了。” “不止呢!”与崔耕的冷淡表情形成了强烈的反差,宋雪儿越发热切,道:“奴家还知道,崔查访您在保障河上建起了一座莲花桥。此桥有十五个桥洞,每到满月之夜,各个卷洞内都衔有一个水月,众月争辉、银光晃漾,如今已经成为扬州最富盛名的景致。哦……对了……” 说着话,俏佳人情不自禁地拍了一下手,道:“还有您那首着名的诗:“青山隐隐水迢迢,秋尽江南草未凋。二十四桥明月夜,玉人何处教吹~箫?妾身每次听了,都有种身不能至心向往之之感!崔查访,你能否给奴家介绍一下,这莲花桥到底是如何建成的?” 哈哈哈~~ 宋雪儿的话音刚落,璇玑楼内就传来了一阵爽朗的笑声。 紧跟着, 一个略嫌粗豪的声音响起,“美人相邀,崔查访怎忍拒绝?不过……这莲花桥之秘太过重要,不可公之于众,雪儿你想知道啊,最好还是邀崔查访单独相会,促膝密谈哩。” 又有个声音凑趣,道:“不,不,不,促膝密谈仍有泄密之嫌。不如口耳相对,耳鬓厮磨!到时候,宋小娘子你想知道什么,崔查访就告诉什么,可不仅仅是莲花桥之事呢,哈哈!” 紧跟着,人影晃动,从璇玑楼中走出一伙人来、 为首一人,身着紫袍,看年纪五十岁上下,身形高大,国字脸,浓眉大眼,正是益州大都督府长史姚寿,刚才那个粗豪的声音,就是他所发出的。 在姚寿身后,还跟着十数名身着青衫之人,或风度翩翩,或精明干练,或沉稳睿智……应该都是他门下的清客。 宋雪儿指着一个门客,跺脚娇嗔道:“常七郎,瞎说什么呢?人家崔查访的妻子,要么是突厥公主,要么是五姓七望的嫡女。奴家蒲柳之姿,又是风尘女子,人家怎么看得上眼?” 有个瘦高挑的清客,道:“哦?那要是崔查访看得上眼,宋小娘子你意下如何呢?” “奴……奴……”宋雪儿低下头去,娇羞无限,声如蚊蚋道:“奴……奴不知道呢……” 看那意思,只要崔耕点头,佳人就千肯万肯了。 姚寿抚掌笑道:“宋小娘子可是咱们成都城第一出挑的人物,崔查访还 真是艳福不浅啊!实不相瞒,本长史和狄县令为争宋小娘子,斗了一年多,却没有一人能赢得了佳人的放心,她现在可还是女儿身呢。” 狄光昭可没姚寿那么豁达,此时真是悔得肠子都青了,暗想,本来我是叫崔耕来帮着对付姚老匹夫的,怎么成了引狼入室了涅?宋小娘子天仙一般的人物,可不能让崔二郎给亵渎了! 他急切地在崔耕耳边叮嘱道:“崔查访,只要你不染指宋雪儿,下官记得你这个人情,来日必有厚报!” 瞧你那点出息! 崔耕不屑的点了点头,道:“本官当然不会夺人所爱。” 苏味道也拉了拉崔耕的袖子,低声道:“二郎啊,此女和姚寿没那么简单,。莫被他们骗了!老夫模棱了一辈子,现在告诉你一桩可以肯定的事儿……这宋雪儿并非完璧之身!” 纳尼? 当初卢若兰一眼就看出褚云娘乃是处子之身,还可以用五姓七望的教育来解释。这苏味道咋也这么眼尖呢?莫非这道貌岸然的苏老头,实际上乃是阅女无数的老色鬼一名? 见崔耕目露怀疑之色,苏味道笃定道:“听老夫的,错不了!” “这样啊……” 姚寿、狄光昭争风吃醋……宋雪儿并非完璧……宋雪儿今天一见我,就像是脑残粉一样…… 崔耕心思电转,暗暗寻思道,看来今天这场饮宴,是酒无好酒,宴无好宴,本官可得加上一百二十个小心! 第557章 光昭难伺候 眼见三人咬起了耳朵,崔耕若有所思,姚寿问道:“崔查访在想什么呢?你纵是铁石心肠,也不该对如此佳人无意吧?” 宋雪儿泫然欲泣,道:“崔查访,你……” “哦,没什么。”崔耕打了个哈哈,道:“本官是甚为奇怪啊,怎么大家光关注我了?苏老相爷在此,按礼数说,大家不是该奉承他老人家吗?” 苏味道手捻银髯,轻笑一声,道:“其他人是该奉承老夫,但宋小娘子么……俗话说得好,鸨儿爱钞,姐儿爱俏,官儿爱乌纱帽。在这点上,老夫可就比不上二郎你了!” 这番话说得有水平,既小点了姚寿一下,又没有丝毫冲淡气氛。 姚寿赶紧带领众清客,给苏老头见礼。 别看姚寿是三品官,苏味道是四品官,但按照官场潜规则来看,还是苏味道这个被贬谪的老相爷地位高。 苏味道坦然受之。 经过这么一个小插曲,姚寿也不好再挤兑崔耕了,说了一声请字,把崔耕等人引领进璇玑楼内。 楼内还有众多剑南道其他有头有脸的人物,众人又是一阵乱哄哄的见礼。 寒暄几句之后,姚寿使了个眼色,就有美貌的侍女穿梭不停,将种种珍馐佳肴摆好,饮宴正式开始。 这种饮宴的主角,当然就是宋雪儿了。 她不愧有成都第一名妓之称,端的是颇有才情。无论是罚人喝酒,还是答谢自饮,乃至撒娇劝酒。都 随口赋诗一首,还都是中上之作。 要知道,即便世所公认的大才子,也不可能首首都是精品啊。人们尽管之前见识过宋雪儿的这种手段,还是啧啧称奇、 渐渐地,大家也不再继续饮酒了,开始考校起这个明媚可人的少女来,什么刁钻古怪的题目都有。 宋雪儿不但应对自如,而且总是在有意无意间,透露自己对名闻天下的崔飞将的仰慕之情。 再加上姚寿和众清客纷纷打趣,直把狄光昭气了个妒火中烧,狠狠地瞪向崔耕。 崔耕也心里不大痛快,暗想,狄光昭,你傻啊。我就不信了,宋雪儿要是每次都对你爱搭不理的,你能对她情根深种?不用问,此女不是个省油的灯,她这是在故意挑拨咱们俩之间的关系呢。我就坐在这啥都没干,你怪我干啥? 可他刚想到这,该他干的事儿就来了。 待有人又出了个怪题目,宋雪儿摆了摆手,不依道:“不来了,不来了!崔飞将当前,奴家做诗来做做诗去的,那不是班门弄斧么?这样吧,要想奴家再做诗不难,得崔查访给奴应和一首才成。” 啪~ 崔耕当时就把酒杯放下了,俊脸微沉,道:“本官可不是轻易做诗的,想当初扬州大都督府长史张潜的接风宴上,扬州第一名妓李云莺让本官做诗,自讨了个没趣儿,还请宋小娘子自重!” “是,是,是奴不知自己的身份,孟…… 孟浪了。”佳人闻听此言,眼圈泛红,一滴滴泪水如同断了线的珍珠一般,顺着脸庞滚滚而落,委委屈屈,语带哽咽。 美人垂泪惹人怜,别人还没咋样呢,狄光昭先遭不住了。 他为宋雪儿出头道:“崔查访这么说话,也太煞风景了吧?你就算不看宋小娘子的面子,难道也不看本官的面子,乃至家父的面子?” 尼玛你狄光昭到底是哪头的啊?宋雪儿对本官示爱,你生我的气;这我拒人于千里之外了,你怎么还生我的气? 崔耕心中暗暗翻了几个白眼,道:“那狄三公子,你以为本官该怎么办呢?” “当然是听宋小娘子的话,应和一首!” 崔耕冷笑道:“哦?,宋雪儿应和一首?那你狄三公子的面子是有了,但本官的面子往哪搁?” “呃……这个么……”狄光昭再不讲理,也不能说崔耕的面子不重要啊! 他眼珠一转,道:“这样吧,现在不是大家都在给宋小娘子出题目吗?崔查访你不妨也出一……啊,不,三道题目,难为难为宋小娘子。她要是答不上来,那就是才情有限,不配你崔飞将和诗。她要是答出来了呢,那就是她才华横溢,你崔飞将为她和诗一首,不算辱没了自己吧?” “这……”崔耕一阵犹豫,心中暗想,这个办法还真可行,。奶奶的,你狄光昭把这股子聪明劲儿用在别的地方多好,非用来挤兑 本官干啥? 姚寿看出了便宜,加了一把火,道:“狄三公子此言甚有道理。崔查访,你若是觉得宋小娘子、狄三公子乃至狄相的面子不够,再加上我这张老脸如何?呃……如果崔查访实在为难的话,也不用和诗,随便写一首诗送给宋小娘子也就是了。” 比张潜那个扬州大都督府长史的权势还大,姚寿这个益州大都督府长史掌握着整个剑南道四十二州的军事大权,端的称得上封疆大吏,位高权重之极。 他都把话说到这个份儿上了,崔耕还能怎么办?也只得道:“好吧,那本官就出三个题目,请宋小娘子做来。” “是,请崔查访出题,奴家定不会让您失望的!”宋雪儿挺了挺胸,斗志昂扬。 崔耕想了一下,指着眼前的一盘红色果实,道:“不知此为何物?” “嘻嘻,崔查访真是好眼力!”宋雪儿道:“这是成都附近一种特产的野果,酸酸甜甜,甚是美味。奴是特意为崔查访的到来,采摘了此果呢,” “真的假的?” 崔耕往四下里看去,发现还真的就自己这几案上有这种果实,其他桌上并无此物。 另外,他更注意到了狄光昭那妒忌如狂的眼神! 汗! 我本来是想难为难为宋雪儿,咋又被她带到男女之情上了呢? 崔耕道:“本官不管此物的来历,我就问,这玩意儿有没有名目?” 宋雪儿道:“不瞒崔查 访,此物就是一种野果,还真没什么名目。不过,奴注意到,此物每次开花时,不多不少,每朵花恰为八十一片。两两相对,直如白鸽展翅,霎是美丽。所以,对于这种果子,奴想把它命名为“八十一颗”。” 崔耕点头道:“那好,就请宋小娘子以《八十一颗》为题做诗一首。” “咏八十一颗?” 宋雪儿稍微沉吟了一下,就眼波流转,胸有成竹地道:“这有何难?崔查访请听好了:色比丹霞朝日,形如合浦筼筜。开时九九如数,见处双双颉颃。” “好诗啊!好诗!”狄光昭首先较好。 紧接着,其他人的惊叹声也纷纷响起。 有人道:“色比丹霞朝日,形如合浦筼筜。说的是其色红艳如朝霞,其状混圆似珍珠。就算没见过“八十一颗”之人,也能完全想象出此物的样子啊!” 又有人道:“最后两句才是全诗的精华所在。嗯,见处双双颉颃,表面上写花,实际上,恐怕是大有深意啊!” “嗨!什么深意啊,就是宋小娘子对崔查访示爱呗!可惜郎心似铁,妾意如绵,真糟践了这首好诗了!” …… 好么,最后兜兜转转,又落到宋雪二对崔耕的情意上了,狄光昭那嫉妒的眼神直如芒刺在背,崔耕真是一个头两个大。 他赶紧道:“恩,宋小娘子这首《咏八十一颗》真是词作甚佳,算你过关。现在,请听下一题……” 第558章 三诗尽有情 说实话,要不是有后世无数佳句可抄,崔耕那点文才,跟人家宋雪儿比起来,真是差着十万八千里呢, 让他出题目难为宋雪儿,恐怕实际上难为的不是人家,而是他自己! 现在,崔耕已经想明白了这个道理,迅速的把目标由“出个题目让宋雪儿做不出诗来”,改为“出个题目,让宋雪儿无法牵扯到男女之情,挑拨自己和狄光昭之间的关系。” 他说道:“不知宋小娘子可曾见过贵人们打马球?” “奴家见过。” “那就请宋小娘子以《观打球戏》为题,做诗一首。” 宋雪儿给了崔耕一个稍嫌稚嫩媚眼,“吃吃“”笑道:“观打球戏?敢问崔查访,您的意思,可是奴家观看您打球的英姿,心有所感,要赋诗一首吗?” 崔耕被小美人儿调戏了个大红脸,道:“总而言之,此诗的题目就是《观打球戏》,至于到底是什么场景,你自行想象吧。” 宋雪儿得理不饶人,道:“那妾身可就真的想象,自己是在为崔查访您呐喊助威喽!” 她手托香腮,眉头微皱。美目转动,少顷就道:“有了:坚圆净滑一星流,月杖争敲未拟休。无滞碍时从拨弄,有遮栏处任钩留。不辞宛转长随手,却恐相将不到头。毕竟入门应始了,愿君争取最前筹。” “好诗啊,好诗!”又是狄光昭首先叫好,这个宋雪儿的脑残粉,没别的词儿了,翻来覆去就是这么一句话。 崔耕也觉得这首诗着实不赖,更 关键的是,此诗完全不涉男女之情,不至于引发狄光昭的无边醋意。 然而,他忘了那句话:“不怕没好事,就怕没好人”。 很快地,姚寿那帮子清客们的声音响起。 有人道:“李老哥,听见没,人家宋小娘子这首诗,同样是大有深意,意味非常啊!” “哦?此言怎讲?我还真没听出来。” “没听出来没关系,你听我解释啊。实际上宋小娘子刚才是虚晃一枪,不是在想象自己在观崔查访打球,而是把自己比喻成了那个马球。你再仔细琢磨琢磨,这是不是有意思了?” “啊……啊?妙!妙啊!陈老弟,真亏你想得出来。我明白了,这第一句,”坚圆净滑一星流”,是暗示自己姿色不俗。后面几句,明着是写众人抢球,实际上,是写的众达官显贵在争抢自己。嗯,“争敲未拟休”,“从拨弄”,“任钩留”真是越琢磨越有味儿了。” 好么,被这位一解释,何止是越琢磨越有味儿啊,简直是充满了霪荡的气息,真是淫者见淫,智者见智。 至于那个陈老弟,就更胜一筹了,道:“最关键是最后一句哈,“毕竟入门应始了,愿君争取最前筹。”这个“入门”还有“最前筹”,老兄你再琢磨琢磨,别忘了宋小娘子还是处子之身呢,崔查访能拔得头筹,到底是哪个头筹呢?” …… 就这样,一首好端端的题咏打球的诗,在两个清客的一唱一喝中,竟成了古今第一淫诗,众人脸上 都流露出意味深长的笑意。 最要命的是,宋雪儿这个作者也不争辩,只是脸颊绯红,含情脉脉地看向崔耕,简直有把这歪曲之意做实的意思! 狄光昭咬着牙,道:”崔查访,佳人情重,你可千万莫辜负了这美人恩啊!” 崔耕百口难辩,只得道:“狄三公子放心,本官的承诺依旧有效!” 然后,重重的咳嗽了一声,正色道:“宋小娘子,第二道题目,也算你过关。现在本官说出第三道题目:请以文房四宝为题,写一首诗,绝不可直接提及笔、墨、纸、砚这四个字。” 现在崔耕已经彻底没脾气了,只想着题目能和男女情~爱之事完全不搭界。 文房四宝这个题目多好啊,笔墨纸砚,文人所珍。 那帮清客只要敢歪曲,他就敢当场翻脸,指明宋雪儿是有辱斯文,当场拂袖而去。 不过,事实证明,和那些学富五车的斯文禽兽相比,崔耕还是太纯洁了。 听宋雪儿吟诵道:“磨润色先生之腹,濡藏锋都尉之头,引书煤而黯黯,入文亩而休休。” 整首诗雅正至极,分别描写了砚、笔、墨、纸四宝,又丝毫未直接提及这四个字,堪为千古之绝唱。 继狄光昭那句“好诗啊,好诗”之后,崔耕的一声“好”字,也已经脱口而出。 可是,这时候,那“李老哥”和“陈老弟”的声音再次响起。 “怎么样?李老哥,听说这首诗好在哪里,你听出来没?” “当然是人家宋小娘子写得好 !” “嗨,什么啊?崔查访人称崔飞将,诗才甲天下,怎么可能为一名妓的诗作叫好?告诉你,这首诗,它更有深意。你先琢磨琢磨第一句,啥叫“色先生”之腹?这宋小娘子怎么还要磨润一磨润?她准备用哪磨,怎么磨呢?” 跟当初崔耕讲的那个笑话,把“火树银花合”,直接拆出个“淫花合”一样,人家陈老弟这次更损,把“润色”这个词儿一拆,跟“先生”放一块,变成了男女赤~裸~裸的调情。 接下来那句话呢,也依此办理,濡藏锋都尉之头,这里的“锋都尉之头”到底是什么“头”,那还用问吗?“濡”字从水,从口水,更他娘的令人面红耳赤,想入非非啊! 至于最后两句“引书煤而黯黯,入文亩而休休”,这一个“引”字一个“入”字,更是太黄太暴力了。 毫无疑问,整首诗就是写一对痴男怨女,缠~绵悱恻的全过程! 听了这番解释,智商已经降为负数的狄光昭已经是满脸的绝望之色,如果目光能杀人的话,崔耕恐怕已经死了千万次。 至于崔耕自己,这时候也是有苦说不出。这明显的拆字游戏,。自己人称“崔飞将”怎么可能看不出来?这还怎么借机发火? 正在这时,姚寿的声音响起,道:“崔查访,您刚才都叫了好了,想必是宋小娘子这首诗,还看的过眼?” “呃,很不错。” 姚寿步步紧逼,道:“既然宋小娘子已经答完三题,崔查访又非常 满意,您是不是该信守诺言,为宋小娘子写一首诗了呢!” “这个么……” 崔耕现在还真为难了,写诗他倒是不怕,从后世的诗作中,随便抄一首不就完了吗? 但问题是,姚寿手底下这帮人太能联想了,恐怕就是自己写个“龙城飞将”,他们都能想到床笫之事。 这传来传去的,自己和宋雪儿之间,没有事儿也得传出事儿了啊。再加上狄光昭这个大醋坛子在一旁虎视眈眈,自己作诗之后,再想撇清恐怕千难万难。 另外,这还只是姚寿的第一步棋呢。入了此套之后,焉知他后面还有什龌龊手段? 姚寿也知道崔耕没那么容易就范,继续劝道:“有道是君子一言快马一鞭,崔查访总不好食言而肥吧?另外,你也别觉得给一个妓子作诗跌份儿,老夫觉得宋雪儿的才华,绝不在那些进士之下,甚至准备举荐她为益州大都督府的校书郎哩。” “啥?校书郎?”崔耕心中一动。 姚寿却误会崔耕的意思了,辩解道:“怎么?崔查访以为不妥吗?校书郎秩九品,虽然甚是清贵,向来为进士历练所在。但朝廷也没规定,这个职位必须是进士担任啊?至于宋小娘子乃女子之身,那更不成问题了,当今万岁还是……” “不,姚长史你误会本官的意思了。”崔耕忽然摆手,打断了姚寿的话,微微一笑,道:“本官不是觉得宋小娘子不配为史上第一个女校书,而是突然想明白,该给她做什么诗了……” 第559章 好多好多诗 宋雪儿满脸喜色,眼睛仿佛能放出光来,道:“多谢崔查访,您请稍待,奴这就命人取笔墨纸砚来,当场把此诗录下,以成一段佳话。” “不用,不用。”崔耕摇头道:“本官要说的话长得很哩,你记不过来。” 宋雪儿讶然道:“那怎么可能?难道崔查访要为妾身做一首几百言的长诗?” “呃……当然不是。本官是观宋小娘子你如此才情,心有所感,想出来一个关于女校书的故事。这个故事中诗作唱和之事甚多。就当是本官愿赌服输,送给宋小娘子你的诗作吧。” 不待宋雪儿答应,崔耕已经长身而起,将一个红颜薄命的女校书故事娓娓道来。 其实,这是一个百年之后发生的真实故事,故事的主角,就是唐朝四大女诗人之一的薛涛。 薛涛出身官宦世家,其父薛郧因直言敢谏,得罪了当朝权贵而被贬谪剑南道。 在薛涛十四岁那年。薛郧病故,佳人的生活立刻陷入困境。 最后,不得已,薛涛凭借“容姿既丽”和“通音律,善辩慧,工诗赋”,在十六岁那年加入乐籍,成为一名官妓。 后来,她凭借才色,甚得剑南节度使韦皋的宠爱,不但让她参加各种官府的饮宴,还让她负责府中一些案牍工作,甚至真的上书朝廷,请封其为“校书郎”。 尽管朝廷并未允准,但薛涛在韦皋身边的地位可见一斑。 小小年纪就有如此权势,佳人 不免恃宠而骄,令韦皋十分不满,一怒之下,将其发配松州。 薛涛非常恐惧,在发配松州的路上写下《十离诗》,韦皋见诗而感动,又将其召回成都。 这次磨难,让薛涛看清了自己,归来不久,就脱去乐籍,寓居于成都西郊浣花溪畔,那一年,她二十岁。 二十年后,薛涛遇到了来成都查办案件的,监察御史、着名诗人元稹。尽管薛涛大元稹十四岁,二人还是一见钟情,爱的如痴如罪。 可惜好景不长,三个月后,元稹回京而变心,佳人空盼郎归,却一无所获。她满怀幽怨与渴盼,汇聚成了流传千古的《春望词》。 最后,薛涛大彻大悟,离开了浣花溪,移居到碧鸡坊,筑起了一座吟诗楼,一袭道袍了此残生。 她死后,曾担任过宰相的段文昌亲手为她题写了墓志铭,写着“西川女校书薛涛洪度之墓!” …… …… 崔耕之所以讲薛涛的故事,首要的用意,当然就是过眼前这一关, 我不是欠了你一首诗吗?这下好了,我这个故事中有很多很多诗,足以偿还。 这么多诗,姚寿的清客们要是再故意引申,就是现在智商为负数的狄光昭,也能看出他们是心怀叵测啊。另外,这些诗都是流传千古的名篇,那些人牵强附会糟践这些诗,恐怕会引发士林的众怒。 至于崔耕的第二个目的,当然是有意点醒宋雪儿了。同样是秀色无双,同样是 才华横溢,宋雪儿听了薛涛的故事之后,岂能没点共鸣? 你宋雪儿现在就算再得姚寿的宠,能有当初的薛涛得宠?好好想想薛涛的下场,为自己多多考虑吧。处心积虑的为姚寿参与官场斗争,真是愚不可及! 果然,这些诗似乎还真起作用了、 “朝朝夜夜阳台下,为雨为云楚国亡;惆怅庙前多少柳,春来空斗画眉。” “花开不同赏,花落不同悲。欲问相思处,花开花落时。” “陇西独自一孤身,飞去飞来上锦茵。都缘出语无方便,不得笼中再唤人。” …… 宋雪儿听完了薛涛的故事后,不断吟诵着这些文词优美的千古名句,美目之中片片云雾扰动,状似痴迷。 咳咳~~ 姚寿见不事,轻咳一声,点醒道:“宋小娘子,宋小娘子,莫为一个虚构的人物悲春伤秋了,还是先顾眼前吧。” “眼前?什么眼前?” “唉,痴女子,你眼前不是崔查访么?”姚寿意味深长得道:“你日后的终身幸福,就要应在崔查访的身上,莫非还要重蹈薛涛的覆辙吗?” “这……好吧!” 宋雪儿秀眉微蹙,最终还是咬了咬牙,冲着崔耕微微一福。道:“今日难得见名满天下的崔飞将,奴家想赠送您一件小礼物。” 崔耕推脱道:“礼物?礼物就不用了吧?” 姚寿为宋雪儿帮腔道:“要的,要的。据老夫所知,宋小娘子为这件礼物很是花了一番 心思。崔查访,你莫辜负了美人的一片情义哩。” 这时候,宋雪儿不待崔耕答言,已经将玉手深入袖兜之中,掏出一个锦盒来。 将锦盒打开,却是一张遍布花纹的桃花色的笺纸。 所谓笺纸,就是专门用来写信或者文人诗词唱和的特殊纸张,制作起来,往往不惜工本。崔耕稍微一搭眼就知道,这些笺纸就算不如等重的黄金珍贵,也绝对相差不大。 他问道:“宋小娘子的意思是?” 宋雪儿微微躬身,手捧着笺纸高举,道:“妾身写了一首诗给崔查访,还请您赏脸,务必收下。” “呃……”崔耕本能得就意识到这首诗恐怕有问题,不想收下此纸。 可是,不怕神一般的对手,就怕猪一样的队友! 见崔耕犹豫,狄光昭却不忍心上人丢了面子,劈手将那张笺纸接了过来,道:“有什么啊?不就是一首诗吗?我来念念啊……题目就叫……呃……《咏鸳鸯草》……” 姚寿挤兑道:“怎么?狄三公子可是念不下去了?嗯,被人横刀夺爱的滋味的确不好受啊!” “什么横刀夺爱?”狄光昭强撑道:“没有的事儿,念就念:绿英满香砌,两两鸳鸯小。但娱春日长,不管秋风早。” 哗~~ 狄光昭此言一落地,可了不得了,全场顿时如同开了锅一样。 怎么样?怎么样! 如果说之前宋雪儿的那几首诗的解释,是牵强附会的话,那她这首诗 对崔耕的情意,无疑就是证据确凿! 鸳鸯,在诗歌中天然就代表了爱情啊! 尤其是最后两句“但娱春日长,不管秋风早”,甚至流露出不求长相厮守,只求片刻欢愉的意思! 崔二郎要是再拒绝。那还是个男人吗?他娘的,怎么崔二郎这么好运啊,真是羡煞旁人! 狄光昭可是真急眼了,在崔耕耳边叮嘱道:“崔查访,莫忘了自己的承诺!” “放心,忘不了!” 好个崔二郎,关键时刻,美色当前,还真能把持得住! 他面色一肃,朗声道:“宋小娘子,多谢你对崔某人如此厚爱。只是崔某人确实对你无意,也只能辜负美人恩了,实在抱歉!” 宋雪儿面色巨变,道:“崔查访,这是你的心里话?” 崔耕回答的斩钉截铁,道“千真万确,发自肺腑!” “不,我不信!”宋雪儿面色凄厉,仿佛真成了被夫君抛弃的怨妇,指着狄光昭道:“你不要我,是不是因为狄三公子?不瞒崔查访,奴之所以和他虚与委蛇,不是对他有情,而是……” “什么?” 宋雪儿双膝跪倒,以头触地,继续道:“妾身的目的,要掌握他贪赃枉法的证据,为百姓除害!现在,妾身就要向崔查访您,揭发成都县令狄光昭的罪状!” “啊?” 崔耕闻听此言,心里一凉,暗暗寻思道:宋雪儿绕了这么大的圈子,敢情是在这等着本官呢,这次我可是麻烦大了。 第560章 生变璇玑楼 大庭广众,众目睽睽,剑南道有头有脸的官员都在现场,别说狄仁杰是崔耕的恩主了,哪怕他是崔耕的亲爹,都没法让崔耕帮着狄光昭徇私啊。 眼瞅着,形势已经无法逆转! 狄光昭面若死灰,指向宋雪儿道:“雪儿,你说什么?难不成当初你对我说的那些情话,都是在演戏?你从未对我产生过半分情意?” 宋雪儿对于骗他可是没有半分惭愧愧疚,微微昂头道:“不然呢?莫非你以为,我会看上一个贪赃枉法之徒不成?” “可是……” 宋雪儿斜瞥了狄光昭一眼,道:“可是什么?难不成在认识奴家之前,你狄光昭就真的两袖清风,对得起狄老相爷的名声吗?” “我……” 事到如今,狄光昭还真是有苦说不出。 他心中暗想,当年我蒙父荫初入仕途之际,也曾兢兢业业,奉公职守。可是,随着父亲被贬为彭泽令,我深感清官无好报,才慢慢放松了对自己的要求。但是,尽管如此,我以往都是贪的都是小钱啊,只有在勾搭上宋雪儿之后,我才在她的撺掇下,犯下了那场惊天大案。 哼哼,她要是真的只是为民请命的话,又怎么可能帮我想什么鱼肉百姓的法子?原来,一切的一切,都是一场阴谋! 唉,悔不该,当初我怎么就昏了头,把这个祸国妲己当成了天生佳偶! 如同一盆冷水兜头而下,狄光昭的智力瞬间恢复了正常,一阵冷笑道:“行,宋雪儿,真有你的!恐怕你今日告发本官,不是什么为民请命,。而是受人指使吧?” 宋雪儿义正词严地回道:“如 果非说奴家是受人指使,那也是受了浣花镇乃至整个成都县百姓的指使!现在奴家就要揭发你狄光昭私藏贡纸,勒索百姓一事!” 这就对了,事实上,现在根本就没人有能力,将规模如此之大的成都麻纸洗白。 狄光昭表面上是逼着浣花镇的百姓们献纸,实际上,就是借机对百姓们进行敲诈勒索,谁行贿谁就可以不再缴纳应缴的贡纸,简直是一查一个准! 哇~~ 宋雪儿图穷匕现,狄光昭终于受不了了,一口心头血喷出,怨毒无比地道:“行,宋雪儿,真有你的!只要狄某人不死,来日必有厚报!” 宋雪儿怡然不惧,不屑道:“厚报?雪儿相信,有崔查访做主,你不会有这个机会的。” 崔耕当然不想现在就查处狄光昭了,打官腔道:“有司查案,自有规矩。宋小娘子,你要告狄三公子的状,得等本官放了告,到本官的行辕处呈上状纸,才能立案。至于今日嘛,咱们只谈风月,不谈其余!” 无疑,崔耕这是要施展拖字诀了。 但是,宋雪儿马上就从右手袖兜中掏出一份状纸。道:“崔查访要状纸,奴就给你状纸!至于时机不对么……妾身听说您为岭南道肃政使时,曾经接待无数拦轿喊冤之人,怎么到了妾身这,就厚此薄彼了呢?” 擦!这小娘皮儿,对老子的过往,调查得挺清楚的啊!这番话说得在情在理,我若是再不收状纸,还真对不住崔青天的名头了。 崔耕无奈之下,也只得点头道:“好,那本官就接了宋小娘子的状纸。,只是狄三公子既是狄老相爷的 幼子,又是六品朝廷命官,要治他的罪,关系重大,本官须仔细查验。” 宋雪儿低眉顺眼地微微一福,道:“是,奴家理会得,只要崔查访相信妾身和狄光昭毫无瓜葛就好!奴……奴对您是真心的。” 这番演戏,当然既骗不过先入为主的崔耕,要骗不过深悉内情的狄光昭,但骗到剑南道其他官员还是没问题的。 “宋小娘子出身风尘,却为了大义,与奸贼虚与委蛇,真是世间奇女子啊!” “要不是为了获得崔查访的怜爱,她恐怕还不会在这场宴会上,大煞风景的把状纸拿出来了,真是有情有义!如此佳人,当与崔查访终成眷属,成就世间一段佳话。本官回去之后,定会好好地宣扬一番!” “哎,就是不知崔查访会如何应对了!一边是官场恩主之子,一边是有情有义的世间奇女子,真是难抉择啊!” “哼,他要是敢为了狄光昭徇私枉法,本官就敢上表弹劾!” …… 众人议论纷纷。无疑是把崔耕、狄光昭和宋雪儿之间的三角关系,放在了舆论的风口浪尖上。 看这局势,恐怕崔耕一个应对不慎,就是身败名裂之局。 崔耕自己倒是无所谓,反正就是慢慢调查呗,算算日子黄有为也该到洛阳了。只要狄仁杰亲自出面,一切皆可迎刃而解。 然而,人家姚寿毒计一出,岂会给他那个反应时间? “请崔查访给我等做主啊!” “换旧神,迎新神,新神能否称职,就在今朝!” “浣花无日月。剑南有青天!我等盼崔青天犹如赤子盼父母,大旱盼甘霖,切莫让我等 失望啊!” “今天不定狄光昭的罪,我等就不走了!” …… 忽然,璇玑楼外,有阵阵百姓们的叫喊声响起。 怎么回事? 崔耕推开窗一看,可了不得了,但见整个璇玑楼,已经被近千百姓围了个针扎不进,水泄不通。 最引人注目的是,在人群之中,有一高大神像,身着青衫,相貌英俊,赫然正式当初换神大典上的那个新神,也就是崔耕自己。 其实,到了现在,崔耕已经把浣花镇百姓们的心思琢磨明白了。 他们若是单纯为了泄愤,把狄仁杰的生词毁了不就行了?又何必立自己这个新神呢? 恐怕是这帮百姓告状无门,要借助换神大典这件稀奇事,搞个大新闻,引发社会舆论的关注。所以,即便当初自己是个生面孔,还是被热情邀请进了神祠之内。 当然了,这不是关键。最关键的是,按照这个思路继续下去的话……自己今天若是不给这帮百姓们一个交代,恐怕他们就会直接烧毁新神像,让这件事成为自己人生的一大污点。 更何况,还有姚寿老匹夫,在一旁虎视眈眈! 果然,还不待崔耕想出应对之策,姚寿就已然开口,道:“老夫虽然只管军政,不管民政。但今日之事,一弄不好就会酿成民变。还是不得不开口说两句:崔查访,要不……你今天就直接把这个案子查个明白?” 顿了顿,又扭头看向身旁的益州刺史林啸,道:“林刺史,你以为呢?” 益州乃是上州,林啸这个刺史同样是正三品,其实和姚寿不怎么对付。但是,他同样和崔耕没啥交情啊! 此情此景,林啸也只能秉公而断,道:“姚长史此言有理。” 他们这两个大佬一表态,其他官员顿时纷纷呼应。本来么,这事儿出于要是公心,就该这么办! 崔耕还想挣扎一下,道:“但是,此案案情重大。一时半会儿的,恐怕是查不清的吧?” 他想的倒是挺好,无非到了地方就是打官腔呗,暂时找些疑点和替罪羊还不容易? 不过,宋雪儿马上就把他那几分侥幸之心完全打消,道:“崔查访,您是没仔细看奴家那份状纸哩。那上面有狄光昭贪赃枉法的确切证据.” “哦?什么证据?” “狄光昭声称,上缴朝廷的贡纸几次三番为盗匪苍狼所劫,但实际上,那些贡纸都是他监守自盗。现在,这些贡纸就在成都县衙的地牢内,大人一搜便知。” 崔耕偷眼看向狄光昭,见他冲着宋雪儿咬牙切齿,就明白宋雪儿恐怕所言非虚。 他继续推脱,道:“但狄三公子身份贵重,本官听你青~楼女子一言,就搜他的衙门,恐怕不大妥当吧?” 姚寿道:“本长史对宋小娘子。从不以青~楼女子视之。如果崔查访不信她的话……本长史愿意做保!” “本官也愿意作保!”很快就有姚寿的心腹官员搭腔。 狄光昭的官声非常一般,有他们带头,马上就又有不明真相的官员发声,支持搜查狄光昭的府邸。 大势所趋之下,就是益州刺史林啸都为宋雪儿说了几句话。 最后,崔耕实在没办法了,只得道:“好,既然如此,咱们就一起前往成都县衙,将那批贡纸的下落,查个水落石出!” 第561章 疑似至绝境 今天的成都县衙,可是热闹极了。 益州大都督府长史姚寿、益州刺史林啸、剑南道查访使崔耕等剑南道有头有脸的官员都到了。再加上益州大都督府的五百精锐甲士,浣花镇的近千百姓,以及成都县衙原本的官吏衙役,总人数赫然达到了两千。 这两千人熙熙攘攘,在成都县衙地牢门前站定。 虽然计划不尽如人意,但总归是在宋雪儿的随机应变下,走到了最后一步,姚寿的心情还是相当不错的。 他笑吟吟地对崔耕介绍道:“三百年前,益州自成一国,以成都为首都,其名成汉。成汗末帝李势,骄狂吝啬,贪财好~色,杀人夺妻,不理国事。甚至下令在王宫下建了一所地宫,昼夜享乐。李势灭国之后,其王宫被改为成都县衙,那座地宫也成为了县衙的地牢。地牢内冬暖夏凉,湿度相宜,非常适合保存麻纸。狄三公子还真是给这些麻纸,找了个好地方啊!” 崔耕眉毛一挑,道:“哦?是吗?看来姚长史是十分确定,那批麻纸就在此地了?您对宋雪儿还真是非常信任啊!” 姚寿明白,这是崔耕在怀疑自己和宋雪儿之间的关系呢,淡淡道:“狄三公子对宋雪儿言听计从,成都上下尽人皆知。本长史相信宋小娘子的话,有什么值得奇怪的?” 然后 ,一挥手,道:“搜!” “喏!” 马上就有数十甲士应了一声,从地牢门口鱼贯而入。 没用多长时间。就有甲士抬着一捆捆上好地成都麻纸走了出来:黄麻纸、白麻纸应有尽有,甚至还有十来捆上好的笺纸,应该是专供皇宫大内的, 姚寿指着这些麻纸,冲着狄光昭冷笑道:“狄三公子,这些麻纸尽皆从成都县衙地牢内搜出。你可千万莫告诉本长史,自己对这些麻纸毫不知情啊!” 事到如今,狄光昭也是破罐子破摔了,脖子一梗,道:“本县令当然知情。不错,这地牢里面有成都麻纸两万八千番,都是我监守自盗而来,你想怎么着吧?” “嘿嘿,狄三公子承认了就好!本长史只管军政,当然不能把你怎么着,现在得看林刺史和崔查访的意思。” 林啸公事公办。道:“狄县令监守自盗,鱼肉百姓,证据确凿!现在理应停止一切职司,待本刺史上奏朝廷后再做处置、至于这些成都麻纸么……理应归还本主。” “好啊,林刺史为我等出头,真是青天大老爷啊!” “多谢林刺史,俺们浣花镇的老少爷们,谢过您的大恩大德了!” “这回可有好日子过了,这一切都是林刺史所赐啊!” …… 百姓们顿时欢声雷动。 但是,人家姚寿的根本 目的,可既不是为百姓申冤,也不是坑狄光昭,而是、对付剑南道查访使崔耕崔二郎! 待浣花镇百姓们的声音渐低,他对崔耕道:“现在林刺史已然表态,崔查访,你也说几句吧?” 崔耕道:“本官乃剑南道查访使,对贪官污吏只有监察之权,而无处置之权,我能说什么?” “要的就是崔查访的监察之权!”姚寿图穷匕见,道:“现在就请崔查访和林刺史联名给朝廷上一道奏章,详述狄三公子之罪,也好督促朝廷早做决断。这是崔查访的分内事,老夫这个要求……不算过分吧?” 这才是姚寿的真实目的! 只要崔耕这道弹劾恩主之子的弹章一上,马上就会被世人所不齿。在这个时代人们的道德观念里,狄光昭贪赃枉法该弹劾不?当然该弹劾。但是,谁都可以弹劾,唯独你这受了狄仁杰大恩的崔耕不能!你要是这么做了,就是忘恩负义,禽兽不如。 一个道德有亏的剑南道查访使,还有什么脸面,查处剑南道的贪官污吏? 至于说……崔耕坚持不肯附属名字,哪有那么容易? 姚寿一使眼色,马上就有他安排在浣花镇百姓中的心腹,大呼道:“狄光昭有狄相爷护着,恐怕纵然林刺史的弹章递交朝廷,也没什么效果。唯有崔查访附属,才能为我 等申冤啊!” 其实狄仁杰又不是护短之人,有了林啸的这份弹章,就足以对付狄光昭了。但浣花镇的普通百姓,哪懂朝廷中那么多弯弯绕?马上就人云亦云起来。 “还请崔查访署名!” “崔查访,崔青天,您请开恩啊!” “我等给您跪下磕头了!” …… 呼啦啦,浣花镇的老百姓们跪了一地。 宋雪儿也在崔耕面前盈盈拜倒,道:“奴家知道,狄老相爷曾对崔查访您有恩。但您不该因为这些小恩小惠,就对浣花镇百姓所遭的苦难视若无睹啊。崔查访,切莫让雪儿失望呢!” 白衣胜雪,娇颜如画,这一刻,宋雪儿仿佛为民请命的正义化身,崔耕要是再拒绝,好像无论如何也交待不过去了。 甚至有些看不过眼的官员,开始帮腔起来。 狄光昭此刻心里却跟明镜似的,暗想,可笑!实在可笑!以宋雪儿的冰雪聪明,岂能想不到这道弹章上去之后,会对崔耕会产生什么后果?她若真对崔耕有情,能干出这事儿来? 嘿嘿,恐怕这丫头,看待崔耕和看待我一样,是把我们俩当傻子在耍啊! 也罢! 我狄光昭再不肖,也是名满天下的狄仁杰之子,定不能让你的奸谋得逞! 想到这里,他抖擞精神,朗声道:“诸位浣花镇的百姓们,你们不必担心 林刺史的弹章无效,更不必逼崔查访署名。因为……所有的罪状,本县令都认!我当场就可以写一个伏辩,递交朝廷,请朝廷依律定罪,这你们该放心了吧?” “不放心!” 人群中姚寿安排的人,马上就高声道:“官官相护,谁知道你现在写了伏辩,会不会日后再抽回来?我们信不过你,只信得过崔查访,还请崔查访署名啊!” “对,还请崔查访署名!”百姓们纷纷应和。 狄光昭主动写伏辩都不行,表面上看,此时崔耕除了署名之外,已经别无他法。 不过,对于拥有后世记忆的崔耕来说,于不可能中创造可能,已经成了家常便饭。 他忽然双手下压,轻咳一声,道:“诸位剑南道的贤达,诸位浣花镇的父老乡亲,请听崔某一言!” 姚寿道:“怎么?崔查访,你可是决定顺应民~意,和林刺史联名上一道弹章了?” “非也,非也,崔某人是想明确的告诉大家……”崔耕面色一肃道:“虽然狄三公子的罪行证据确凿,他自己也承认了。但是,本官绝对不会在那道弹章上署名!因为,我明白……” “什么?” 崔耕面现悲天悯人之色,拍了拍狄光昭的肩膀,继续道:“我明白,狄三公子他是有苦衷的!三公子,你……为了天下苍生,受委屈了!” 第562章 秘密薄如纸 纳尼? 听了崔耕这话,所有人尽皆目瞪口呆,包括作为当事人的狄光昭。 他心中暗想,苦衷?我哪有什么苦衷啊?难不成,为了替宋雪儿凑赎身银子,敲诈勒索百姓,这也算苦衷?至于什么为了天下苍生,更是完全挨不上啊! 姚寿也被崔耕的话震了个七荤八素的,道:“崔查访,你把话说清楚。难道狄光昭贪赃枉法,还贪出理来了不成?” 崔耕摇头道:“本官可没说他这么办是对的,但是,我认为这是狄三公子的一片赤子之心,实在不忍苛责啊!” “什……什么?怎么又牵扯到赤子之心上了?” 崔耕微微一笑,不慌不忙地道:“待本官说两件事儿,姚长史就明白狄三公子的意思了。头一件事,就是一年前,陛下想建一个大佛像,但奈何国库空虚,拿不出钱来。于是乎,她老人家准备下旨,令天下僧尼,每人每天各捐一文钱来修建此佛。” 姚寿当然听说过此事,道:“后来狄相爷上书,竭力反对此事。他认为,僧尼不事生产,最终这笔钱财还是出自于民脂民膏。如今大周灾害频频,陛下应体恤民力,不可妄动工程。最后,陛下欣然纳谏。但是……这跟狄光昭贪赃枉法有什么关系呢?” “ 姚长史别着急啊,这还有第二件事呢。却说今年,陛下又心血来潮,想在洛阳城外司马阪建一大佛像,依旧是国库不足,想对天下僧尼收税。这次是在宰相李峤的劝谏下,陛下收回成命。现在问题来了,陛下为何会屡次三番的地想下旨修建佛像呢?” 姚寿沉吟道:“呃……兴许是陛下春秋已高,想多造佛像祈福。只是鬼神之事虚无缥缈。两位相爷体恤百姓进行劝谏,也不算错……诶?” 忽然,姚寿好像模模糊糊地意识到了点什么东西,道:“莫非崔查访想说,狄三公子勒索了那些钱,是想献给陛下造佛像?这个说法可不大高明,如此一来,天下所有贪官都可以以此为说辞了。” 崔耕道:“狄三公子当然不是那个意思,事实上,他的用意不在于钱……而在于纸!” 说着话,崔耕忽然扭头,冲着那些浣花镇的百姓们宣布道:“这些日子,让乡亲们受苦了!其实,狄县令之所以坚守自盗这些成都麻纸,不是为了勒索大家的钱财,而是为了收集足够的成都麻纸。有了这些麻纸,才能制成佛经十万卷,广发天下,为陛下祈福!大家想想,是十万本佛经的功德大,还是一座佛像功德大么?” 涉及自身的钱 财,群众的眼光是雪亮的,马上就有人质疑道:“不对啊!要是狄光昭只为贪纸,为何还勒索我等的钱财?” 崔耕理直气壮地道:“废话,若是不加以勒索,你们能尽心竭力的筹措纸张吗?事实上,那些钱财人家狄县令根本就没动,明日就可原数奉还。” 崔耕不差钱,准备实在不行,自己就替狄光昭把这个窟窿填上。但实际情况比他想的好一点,狄光昭勒索的那些钱都存着,准备用来给宋雪儿赎身呢。 现在,狄光昭福至心灵,帮腔道:“不错,那些钱本官一文未动,都在县衙后宅东厢房呢,连账本本县令都有。也不用明日,今天我就可以全部奉还!” 好么,在崔耕和狄光昭的一唱一和间,一场普通的贪赃枉法事,变成了狄光昭为了大周天子忍辱负重,甘背骂名之举。 有道是“主忧臣辱,主辱臣死”,严格来说,人家狄光昭的所作所为,也谈不上什么大错啊!这可让林啸可怎么弹劾? 还有最关键的,老百姓们眼皮子浅,听说有回头钱可领,注意力马上被转移。当时就有人准备往外走,也顾不得追究狄光昭敲诈勒索之事了。 眼见着大好形势就要崩盘! 宋雪儿心思电转,着急道:“不对!不 对!麻纸是麻纸,佛经是佛经,两者之间差着十万八千里呢!十万本佛经,纸是绰绰有余了,但狄光昭从哪找那么多人来抄写佛经?那工钱他给得起吗?十万本佛经的抄写钱,绝不在那佛像之下哩!” “啊?” 狄光昭本来满脸笑意,闻听此言,笑容顿时凝固,含糊道:“崔查访,这个……这个……抄写佛经的事儿,你能解决是吧?” “当然!”崔耕胸有成竹地道:“其实把麻纸变成佛经,是一点也不难,至于花费嘛……两三千贯钱也就够了。这对成都县衙,构不成什么负担。” 宋雪儿惊讶地瞪大了双眼,道:“什么?两三千贯钱就能办成此事?不可能!绝不可能!” 崔耕道:“嘿嘿,对于别人说不可能,但对本官来说,却是轻而易举。宋小娘子,你难道忘了本官还有个绰号。叫点金圣手了么?” “到底是什么法子?” “其实这个法子说穿了不值一文。本官问你,和尚们散发印了佛像的纸给信众,都是画出来的吗?聚丰隆银号的钱票,是怎么制出来的?《大周黄家报》《神都时报》这两份报纸,又是怎么制出来的?” “当然是雕版印出来的……啊?” 话说到这,宋雪儿忽然捂住了嘴, 满脸的不可置信之色,喃喃道:“雕版印刷,对,就是雕版印刷!雕版可印钱票,可印报纸,可印佛像,当然也可以印佛经了。一本书的雕版再贵,也用不了一千贯啊!我怎么就这么笨,从来没想过呢。” 事实上,不是宋雪儿笨,而是崔耕有了后世的记忆,直接捅破了这一层窗户纸。 没办法,这年头的技术扩散就是这么慢。其实,在唐朝初年,关于雕版印刷术的各项技术,就已经成熟了。 但是,直到武则天去世之后,李显登基为帝,才出现了第一本雕版印刷的书籍——《金刚经》。 至于用雕版印刷术,印儒家书籍,那得到大唐灭亡后的五代十国时期,才在一代明相冯道的建议下开始。 可以说。宋雪儿今天完全是非战之罪。 但是,她自己不知道啊。宋雪儿心高气傲,一面佩服崔耕化腐朽为神奇的才智,一面努力寻找崔耕话语中的漏洞,准备扳回一城。 有了! 忽然,宋雪儿眼前一亮,清咳一声,质问道:“就算一切皆如崔查访所言,但浣花溪的百姓们何辜,要被勒索这么多麻纸?狄三公子慷他人之慨,岂能问心无愧?你崔查访明知此事,却任由百姓的利益受损,恐怕也对不住这青天之名吧?” 第563章 点金再显威 这话说到了点子上,说一千道一万,世间财富乃是定值。狄光昭替武则天拿了不该拿的贡纸,得了个忠臣之名。但对利益受损的浣花镇百姓,该如何交待? 要是别人,还真被宋雪儿这话给问住了。 但是,崔耕拥有后世的记忆,却还有应对之策,道:“宋小娘子此言有理,所以狄三公子一直认为,自己的所作所为颇为不妥,心怀愧疚。于是乎,他求到了本官的头上,让我想个法子,对浣花镇的百姓们,有所补偿。” 宋雪儿俏皮地歪了歪脑袋,道:“哦?难不成崔查访要自己出钱,买下这些纸张?” 崔耕当然不可能这么干。 哦,拿自己的钱,替皇帝解决这些不急之务。自己是从皇帝那买了好了,但让官场其他同僚怎么办?难道也纷纷效仿?大家当官是拿皇帝给的俸禄的,怎么还能倒找钱呢?恐怕自己刚刚流露出来这个意思,就会成为官场上的众矢之的。 崔耕摇头道:“本官可买不起如此数量众多的成都麻纸,不过,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我准备教浣花镇的百姓们一项造纸的新技术,想必足够补偿他们的损失了。” 狄光昭眼前一亮。道:“对,对!崔查访人称“点金圣手”,一定有法子浣花镇百姓的。想当初,他为定州长史时,不就是为了补偿民间养鸡户的损失,补偿了“蚯蚓养鸡术”吗?” 宋雪儿却是将信将疑,道:“这批麻纸的价值昂贵,一般的技术可不足以补偿。” “本官这当然不是一般的技术,而是划时代的技术!” 崔耕转对浣花镇百姓们道:“大家之所以被狄县令逼得苦不堪言,主要是两条原因,一个是麻价高昂,无偿缴纳麻纸,是不小的负担。至于第二个原因嘛,则是麻的产量有限。最近你们把成都附近的麻用光了,就是有钱也买不到麻,才只能承受狄县令的勒索。” 浣花镇百姓中,马上就有人应道:“崔县令说得极是,但不知您这个点金圣手。有什么法子解决这两个问题?” “当然是开发一种新材料来造纸!” “那不可……”宋雪儿脱口而出,却又赶紧闭嘴。说实话,她还真被崔耕层出不穷的手段吓怕了,但觉眼前这个男人深不可测,还是不要贸然表态为好。 崔耕看了她一眼,继续侃侃而谈,道:“从古至今,纸张可分为两种,一种为皮纸,一种为麻纸。所谓皮纸,就是以各种树皮为主要原料造的纸。至于麻纸嘛,就是以各种麻为主要原料造的纸。比如现在,你们成都纸的主要原料,就是白麻和黄麻。现在,本官教你们造一种新纸——竹纸!以竹子为主要原料的纸!” 啥?竹纸? 浣花镇的百姓们,对于造纸是无比熟悉的,迅速就想到了用竹子造纸的几点好处。 其一,竹子的来源充足,漫山遍野都是,永无缺乏材料之虞。 其二,竹子的价格只有麻的一成还还不到,浣花镇的百姓们若是得了这项技术,至少三五年内,可以赚取到超额利润,不仅足以弥补在狄光昭治下的损失还有富余。 不过,还是有老成之人继续问道:“用竹造纸, 先前也不是没有人琢磨过。但是,竹子坚韧,一直没有成功。敢问崔查访,你对此法果有把握?另外,竹纸的质量如何?可能及得上我们成都麻纸?” 崔耕笃定道:“本官当然有把握,若是本官这个法子不成,你们尽管把那新神的神像砸了,本官绝无怨言!” “那是不敢,那是不敢!”提问之人的表情一阵讪讪。 崔耕继续道:“至于这竹纸的质量么,本官可以保证,上等竹纸和上等麻纸不分轩和,中等和下等当远在麻纸之上、诸位,你们就等着发财吧,哈哈!” 关于竹纸的质量,崔耕可不是在吹牛。 在历史上,虽然竹子性质坚韧,造纸工艺复杂,到了明朝初期,才形成了一套成熟的造纸工艺。 但是,这种纸诞生之后,很快就大行于世,将麻纸、宣纸等打的溃不成军,以至于被朝廷认定为科举考试专用纸。人们甚至写诗赞道:“淡画不灰、淡泼浓、浓泼淡、诗有烟霞气,书兼龙虎姿”。 至于崔耕有竹纸的制作工艺吗?废话,这玩意儿在《天工开物》上记载的清清楚楚,直接照抄不就完了? “笋生之后,看视山窝深浅,其竹以将生枝叶者为上料。节届芒种,则登山砍伐。截断五七尺长,就于本山开塘一口,注水其中漂浸……” 崔耕将大概五百字,竹纸的制作工艺写完之后,浣花镇的百姓们如获至宝,欢天喜地。待领了狄光昭退回来的钱财之后,他们就更高兴了,连连口称青天,告辞而去。 人家苦主都不追究了,再加上狄光昭有 为武则天祈福的“大义”,姚寿也无计可施,略微闲谈了几句后,也带着剑南道的高官们离去。 宋雪儿倒是做戏做全套,表现的对崔耕依依不舍,含情脉脉。但崔耕自认为看穿了她,对佳人极其冷淡,冷言冷语地把她打发走了。 苏味道当然明白,崔耕今天完全是靠急智过关,其实根本就没有什么十万佛经之事。他懒得搀和这事儿,也晃晃悠悠得回了自己的院落了。 功夫不大,现场只剩下了崔耕和狄光昭两名高官。 噗通~~ 把左右屏退之后,狄光昭痛痛快快、诚心正意地给崔耕跪下了,道:“昨日种种譬如昨日死,今日种种譬如今日生。光昭知错了,多谢崔查访今日为光昭转圜,保住了家父的一世令名!” 崔耕苦笑着将其扶起,道:“狄三公子快快请起。其实,本官今日所为,大半还是为了自己。至于狄老相爷的令名么……嘿嘿,我还真保不住!咱们打开天窗说亮话,你在成都县令任上,干的缺德事儿,肯定不光这么一桩吧?” 狄光昭略有些不服气,道:“其他事儿都是小事儿,按官场规矩来看,也不算太过分。” “哼,放在别人身上不过分,但放在你狄三公子的身上,那可就不好说了!”崔耕盯着狄光昭的眼睛,一字一顿地道:“我来问你,那些破事儿,宋雪儿到底知道多少?” “她?”一提到宋雪儿,狄光昭马上就换了一副表情,咬牙切齿地道:“原来,本官对这蛇蝎毒妇一片痴心,什么事儿都不瞒她,那些事儿她全知道 。” 闻听此言,崔耕是彻底没脾气了,口中啧啧连声道:“你啊你,狄三公子,你让本官说你什么好呢?三十多岁的人了,竟被一个黄毛丫头耍的团团转。” 时过境迁,狄光昭也觉得有些不可思议,道:“这毒妇虽然年纪不大,还真是颇有手段。说来真是惭愧,我连这毒妇的小手都没摸着,就把她当成了红颜知己,对她言听计从。” 崔耕眉头微皱,道:“这样啊,也真难为姚寿能找来这等人才。恐怕当初,他不是想用宋雪儿对付我,而是借着你对付狄老相爷。对了,你可知此女到底是什么来历?” “来历?”狄光昭目露迷茫之色,道:“她好像是突然出现在成都吕七娘家的。现在看来,她肯定是姚寿的人,其真实身份,我几乎是一无所知。” …… …… 与此同时,益州大都督府,后宅,花厅。 姚寿居中而坐,手持一份文契,面沉似水、 而在崔耕和狄光昭印象中,本应是姚寿心腹的宋雪儿,却满脸的戒备之色,躲在了花厅的角落中。 二人一阵无语。 良久,姚寿才展了展那份文契,轻笑一声道:“嘿嘿,宋涛,原来的大周监察御史,现在的利州兴安县主簿宋文则之女。谁能想到,这才是成都第一名妓宋雪儿的真实身份呢?” 宋雪儿紧咬银牙,眼含泪光道:“而且,我的真实身份,是益州的一名官妓,卖身契就在你姚长史的手里,可以说我今生的生死荣辱,就在你的一念之间。但是,姓姚的,你别太过分,莫忘了咱们的约定!” 第564章 可怜堕风尘 “咱们的约定?” 姚寿眉毛一挑,道:“本长史当然记得。当初,宋文则上书弹劾张氏兄弟,被贬官为利州兴安县主簿。结果,屋漏偏遭连夜雨,有小吏看中了你的美色,暗中捣鬼,让宋文则犯下了一场滔天大罪。就在你为救老父,要嫁给那小吏为妾时,遇到了老夫……” 宋雪儿冷然道:“遇到了你,也好不到哪去。你让我答应两个条件,才会对家父出手相救。其一,就是要了我的处子之身。其二,就是让我签下你手中那份,自愿为官妓的卖身契。” 姚寿端起眼前的茶汤慢条斯理地喝了一口,道:“这有什么?第一条,不过是一夜欢愉而已,不比你跟着那个小吏过一辈子强得多?至于第二条么,这份文契只是个抵押,只要你帮本长史办完一件事,那份文契我自然会销毁。” “那现在奴家都按你的吩咐做了,你为什么还不肯不销毁这份卖身契?” 姚寿双手一摊,无耻道:“你做是做了,但问题是……那崔二郎狡猾如狐,他没上钩啊!你做的事毫无效果,谁知道你用心没用心?;本长史当然不能销毁这份卖身契!” “你……”宋雪儿被气得柳眉倒竖杏眼圆睁,怒道:“姓姚的,你就不怕逼急了我,咱们一拍两散!我活着斗不过你,难道还不会死吗?” 说到最后一句,语气已经是无比凄厉! 姚寿也不想真把宋雪儿逼急了,毕竟此女外柔内刚,不可能一直拿宋文则的性命威胁她。甚至当初宋雪儿准备嫁给 那个小吏,未尝也没有同归于尽的意思。 他略微缓和了一下语气,转移话题,啧啧连声,道:“宋涛,薛涛,说起来,崔二郎讲的那个薛涛的故事,还真跟雪儿你的经历非常相似呢……连名字都完全相同!如果要评天下懂你的人,恐怕非崔二郎得属第一吧?” 一提到崔耕,宋雪儿的情绪也有些和缓,不置可否道:“是又怎么样,不是又怎么样?说不定,他是知道了点什么,特意来警告我……以及你姚长史呢!” “不可能!”姚寿坚定地道:“为了保住你身份的秘密,本长史下令处置了数十人,他崔二郎在剑南道毫无根基,能查出个鬼来?这件事只能算是个巧合。” 宋雪儿若有所思,道:“更可能是因缘际会,天意如此。” “对,咱们现在就谈谈这个天意。”姚寿终于图穷匕见,道:“崔耕这个剑南道查访使,来者不善善者不来,实在是本长史的眼中钉肉中刺。只要你帮我搞定了他,这张卖身契根本就不成问题。” 宋雪儿冰雪聪明,道:“姚长史是说美人计?可……可那崔二郎,根本对奴家无意啊!” 姚寿不以为然地道:“崔耕若是果真对你无意,岂能心有所感,编出那个薛涛的故事来?只是咱们先前做事太急,引发了他的戒心罢了。俗话说得好,女追男,隔层纱,以你的姿色和才情,只要使出水磨工夫来,不愁那崔二郎不动心!” 宋雪儿迟疑道:“可……可是……” “行了,没什么可是的!” 姚寿大手一挥,道:“此事就这么定了,你是想办法抓崔二郎的把柄也好,让他倾心于你,对你言听计从也罢,总而言之,只要你能让崔耕不再找本长史的麻烦,这份卖身契我就还你。” 见宋雪儿还有些犹豫,姚寿又道:“这件事其实是你我两便。难道你就不想嫁崔二郎这样一个如意郎君?能心有所感,讲出薛涛的故事,雪儿你自己都说,这是天意了、可见你们俩的结合就是天作之合,本长史乐见其成。” 顿了顿,又补充道:“另外,以雪儿你和本长史之间的关系,不嫁崔二郎这样的高官,自己也不放心从良吧?如此机会,可千万莫错过哩。” 宋雪儿终于有些意动,道:“但是,奴家听说崔查访不久就要去眉州了,恐怕奴家没什么机会。” “那却不忙。”姚寿摆了摆手,道:“眉州的那帮子人,也不是那么好对付的,先让崔耕和他们打打擂台。若崔耕输了,那也就用不着雪儿你出马了。” “那他赢了呢?”宋雪迫不及待地问道。 姚寿微微一笑,道:“嘿嘿,看来雪儿你,还真是对崔二郎颇为有意呢。别担心,狄光昭的小辫子多得很,到时候,咱们随便拽上两根,崔耕不就得乖乖回去来,与雪儿你相会了吗!” “那……但愿如此吧。” 宋雪儿脸色微红,也不知是羞是喜,略和姚寿说了几句场面话后,就告辞离去。 望着佳人窈窕而去的背影,原来满脸和善笑容的姚寿,已经面色无比狰狞。 他喃喃 道:“宋雪儿啊,宋雪儿,你还不知道吧?当初那个设计你爹的小吏,其实是受了本长史的指使。我处心积虑地把你弄到手,追求的可不单单是一夜之欢。嘿嘿,现在你就先憧憬那个年轻英俊的崔二郎吧……终有一日,我要把你的希望完全打碎,让你乖乖对本长史投怀送抱!” …… …… 十日后,在从成都通往眉州的官道上。 苏味道和崔耕并辔而行,语调怪异地吟诵道:“剑门倚青汉,君昔未曾过。日暮行人少,山深异鸟多。猿啼和峡雨,栈尽到江波。一路白云里,飞泉洒薜萝。嗯,确实是一首绝妙好诗啊,老夫年轻的时候,兴许能写出一首诗,与她争个高下,至于现在么,也只能甘拜下风了。” 封常清凑趣道:“老相爷,不是小的说您,就是您年轻的时候,也得甘拜下风!” 相处久了,苏老头也明白这个面色粗豪的壮汉有学问,颇感兴趣地道:“嗯?此言怎讲?” “别的不说,咱就单说最后一句“飞泉洒薜萝”吧。这句话的意思,就是依依惜别,抱着崔查访的衣衫不断哭泣。送这首诗的,是宋雪儿小娘子。。您想想,一个娇滴滴的小娘子抱住崔着作是什么场面?翻回头来,您再想想,自己抱着崔查访哭泣,又是什么场面?就是您年轻八十岁,也比不了人家啊!” 刚才苏味道故意吟这首诗,就是有意打趣崔耕的,顿时开怀大笑道:“照这么说,老夫还真是比不了。崔查访有如此红颜知己,真是羡煞 旁人啊!” 事实上,崔耕自己现在也有些迷糊宋雪儿对自己的态度了。 原本自己以为,这丫头表现得对自己非常有情意,就是故意挑拨自己和狄光昭之间的关系。 但是,她告发了狄光昭之后,这种挑拨已经毫无意义了啊?为何在今日的送别宴上,宋雪儿表现的,比当日在璇玑楼上,更加柔情似水?她送的那首诗,更是水准极高,虽然无一处写情,但心忧爱郎之意,简直铺面而来,令人窒息。 这丫头的葫芦里,卖的到底是什么药呢?崔耕满腹狐疑。 更令他感到心中不安的是,算算日子,黄有为回洛阳向狄仁杰递交自己的亲笔书信,早该回来了啊,怎么到了现在还音信皆无? 当然了,现在大家心情放松,崔耕总不至于把这些话说出来,大煞风景。 他轻哼一声,挑刺道:“本官看宋雪儿这首诗也属平常。哼哼,什么日暮行人少,山深异鸟多。猿啼和峡雨,栈尽到江波……说得本官去的好像是什么龙潭虎穴似的。” “诶,崔查访你这么说,就错怪宋小娘子了。”苏味道摇头,道:“人家宋小娘子不是说此地乃龙潭虎穴,而是说眉州非常荒凉,人类少而禽兽多。当然了,在此为刺史一任,发上一笔横财还是没问题的。” 崔耕听着这话就奇怪,道:“眉州人烟稀少,怎么当刺史,还容易发财呢?” 苏味道胸有成竹地道:“因为此地,有一样特产,真是人见人爱。能令节妇轻解罗裙,可叫父子反目成仇哩……” 第565章 财帛动人心 崔耕微微一愣,道:“除了钱财之外,小子我还真想不出来,什么东西有如此魅力!” 苏味道点头道:“二郎果然聪明,事实上,眉州的特产,就是黄金。我大周每年所开采的黄金,有三成是出于眉州。” “呃……这个……”崔耕微微皱眉,为难道:“如果小子我没猜错的话,这些金矿是属于朝廷的吧?” “那是自然,怎么了?” 崔耕道:“您别忘了,我是剑南道查访使啊!苏老爷子,您若是利用眉州的金矿中饱私囊,您说小子我是查,还是不查呢?” “这样啊,二郎你不必担心,老夫可不是想贪赃。”苏味道介绍道:“按朝廷规定,眉州开采的金子,有两成留归地方官府。所以,眉州刺史一年的常例钱就有黄金千两,根本就用不着贪污。” 黄金千两,就是一万贯钱,这就相当不少了。看来,大周朝廷也明白,很难让官员面对这么大笔的钱财不动心,开始高薪养廉了。 崔耕这才放下心来,道:“眉州刺史都有千两黄金的常例钱,那整个眉州府衙得多少钱?有这么多钱财可以动用,眉州的人口又不多,您这个刺史可就好当了。” 苏味道手捻银髯,得意道:“张氏兄弟也算够意思,给老夫找了这么一个养老的好地方!二郎啊,只要你再帮着我震慑一下眉州的官吏,老夫我就可以安度晚年了。” …… …… 连行三日,众人在眉 州大小官员的热烈欢迎中,进了眉州城。眉州乃是中州,户口三万,整个州城大概是一万人左右。 崔耕等人见此地人口虽然不多,但百姓们面色红润,精神饱满,越发相信了苏味道的介绍。 接风宴中,酒菜也算丰盛。苏老头兴致颇高,旁征博引,语言诙谐,把眉州的地方官员逗得哈哈大笑。 不过,待大部分官员们散去,在眉州长史肖放的引领下,崔耕等人到了眉州府衙之前的时候,就有些傻眼了。 但见整个府衙大门朱漆脱落,露出了原木。门槛曾明瓦亮,肯定是上了年岁的老物件了。大门上的铜环锈迹斑斑,也肯定是有些日子没擦拭了。 最气人的是大门上的牌匾,这玩意倒像是新刻的。但是,一看就是粗制滥造,一阵风吹过,晃里晃荡,只余下一个角还钉在上面,这也太敷衍了吧? 崔耕等人齐齐把目光投在了苏味道的脸上,那意思已经很明显了——这是不是眉州地方势力给苏相爷您使了一个下马威啊,您老是不是发作一下? 不过,苏味道却先是一愣,随后笑道:“俗话说得好,官不修衙。这府衙的门脸破败一点好,也显得老夫为官清廉。大家往里边走,兴许里面就别有洞天了呢。” 然而,这府衙的里面,还不如外面呢。 府衙的房屋很显然年久失修,四面透风,屋顶上透出道道日光。至于里面的家具,更是缺胳膊短腿的居多 。连给一行人凑起足够的座位,都成了一个巨大的难题。 这里面的陈设尚且如此,在府衙当班的衙役境况就可想而知了,不仅人数只有额定人数的两成,还大多是老弱病残。 苏味道再崇尚“模棱”也忍不住了,怒道:“肖放,这眉州刺史府为何会如此破败?你可得老夫一个交待!” 肖放满脸委屈,道:“苏相爷息怒啊,下官倒是想把这衙门好好地修一下,但是,奈何咱们府衙没钱啊!” “没钱?怎么可能没钱?朝廷不是规定,每年开采的金矿,眉州可以留两成吗?” 肖放苦着脸道:“但问题是……最近,这些年,那些金子都不见了啊!” “不见了?” 苏味道皱眉道:“朝廷这些年收到眉州供奉金子的数量,都算正常,怎么单单留给府衙的金子没了?再者,这么多金子不见了,就是一场通天大案,老夫怎么没听说过?” 肖放叹了口气,道:“因为这金子,不是有人偷的,而是它自己主动消失的,根本就算不了什么案件啊……” 然后,肖放将眉州前些年发生的一件怪事娓娓道来。 一般来讲,眉州金矿每年可出产黄金三万两,其中的两成,也就是六千两,可以留给眉州刺史府。 却说五年前,眉州刚刚把一年采得的黄金分派完毕,两万四千两押解进京,六千两收入官库之内。 但第二天打开一看可傻眼了,因为这些金子,尽皆 变成了土块。 当时的眉州刺史叫刑文,他认为此事是看守仓库的仓吏监守自盗,将其严刑拷打。 可是,那些仓吏大都抵死不招,口称冤枉。就算有人受刑不过,承认拿了金子,但却说不出来那些金子的下落。很显然,这些人是屈打成招。 就这样,这个案子成为了一个悬案,久久未破。 就在眉州刺史刑文准备将此案报知朝廷,请朝廷派刑部的高手,前来查案的时候,剑南道来了个叫李勉的监察御史。 李勉仔细检查那些土块,问人们,当时的金子是不是和这些土块的样子完全一致? 得到肯定的答复后,他又问这些金子是怎么运进府库的。 人们回答说,这些金子又不多,就找了两个衙役,用扁担将它们抬来了府库。 李勉马上就找着了案子的关键所在,两个人抬六千两黄金,平均一个人三百斤,他们抬得动吗? 于是乎,他命人找来六百斤的石头,让那两个衙役抬。果然,这两个衙役非但没抬动那块六百斤的石头,还把那扁担弄折了。 最后,李勉得出了结论,这些黄金不是在仓库中变成土块的,而是在扁担里变成土块的,所以,那些仓卒完全无辜。 现在问题来了,众目睽睽之下的黄金,被扁担一挑,就变成了土块,贼人想下手都没机会。这个案子可怎么破? 最后,李勉表示,说完全不用破,金子变土块的事情,再所多有,此乃 天数,和人完全无关。 比如,大隋开皇年间,洛阳百姓们修建麒麟观,在挖地基的时候,就挖出了一个巨大的装满白银的坛子。这些百姓怕地方官将银子没收,就用木材把银子盖上。当天夜里,再各自用衣服包上银子回家。但是,天亮以后打开一看,银子已经变成泥土了。 再比如说,在大唐贞观年间,梁州有一个行善积德的王姓老太太,偶然间捡到了一块两斤多的狗头金。很不幸,这事儿被邻居知道了,报告了官府。地方官将那块狗头金强索入府库之后,第二天这块狗头金就变成了一块石头。 …… 李勉说得有鼻子有眼的,又是监察御史,位不高权却重,眉州刺史刑文也不能不信,这事儿就这么过去了。 可是,说来也怪,从那年开始,每次应该眉州刺史府应得的黄金,都会变成泥土。 人们纷纷传言,这是刑文德行不足所致。 刑文自从当上这个眉州刺史以来,该有的常例钱一文都没捞着,府衙破败不堪,衙役们风流云散,还被人说自己德行不足,那口气能顺得了吗?最终在今年大病一场,撒手人寰,这才有了苏味道接任眉州刺史一事。 “这个……也太匪夷所思了吧?” 苏味道喜欢“模棱两可”,那是他的明哲保身之道,可不是真糊涂。 命肖放等眉州地方官吏退下,苏味道看向崔耕道:“崔查访,关于这场黄金失窃案,你怎么看?” 第566章 四面皆是敌 苏味道一向称崔耕为“二郎”或者“崔小子”,如今称呼他为“崔查访”,毫无疑问,是要郑重地讨论案情了。 崔耕想了一下,冷笑道:“哼,什么黄金变泥土,本官是不信的。看来,这眉州官场的水,还真是深得很啊,苏相爷你想安度晚年,没那么容易。” 苏味道略有些迟疑,道:“本刺史也觉得这个案子颇有蹊跷,但说你通过这件事,就判断整个眉州官场的水非常深,是不是太武断了一点儿?” “一点都不武断。”崔耕解释道:“苏相爷,您认为,这个案子若是人为,到底该如何策划呢?” 苏味道苦笑道:“实不相瞒,老夫正是想不出到底如何让这六千两黄金骤然变成泥土,才向崔查访你请教哩。” “您想不出来就对了,其实小子我也想不出来。” “那你……” 崔耕眼中精光一闪,道:“不敢妄自菲薄,论装神弄鬼,当今天下我崔二郎若认了第二的话,恐怕没人能认第一。我正是因为想不出来如何骤然让黄金变泥土,才可以确定一件事:所谓黄金失窃案,纯属子虚乌有。” 苏味道模模糊糊地好像意识到了什么东西,重复道:“子虚乌有?” 崔耕点头:“不错。如果我没料错的话,这个案子,其实不是什么“黄金失窃案”,而是“指 鹿为马”案!整个眉州官场,乃至李勉联合起来,通同作弊,睁着眼说瞎话,让原来的眉州刺史刑文有苦说不出,甚至于……他是不是得了一场重病死的,也不好说得很呢!” 啪嚓! 崔耕的话音刚落,苏味道手中的茶杯就掉落余地,摔了个粉粉碎。 他面色惨淡道:“二郎,这回眉州恐怕真成了龙潭虎穴,你我能不能保住性命,都不好说!” 不怪曾经担任过宰相的苏味道如此失态,他实在是太理解此事的严重性了。 原来的大周宰相怎么样,名满天下的崔耕崔二郎又怎么样?眉州天高皇帝远的,如果这里的官员真如崔耕所料沆瀣一气,崔耕和苏味道带的那几十个随从可挡不住。人家给他们报一个“疫病而亡”,简直毫无难度! 最关键的是,“黄金失窃案”的发生,可不是一天两天,而是将近五年来,不断上演。别人不知道,益州大都督府长史姚寿能不知道?他在其中,到底扮演了什么角色? 一时间,苏味道往四下里望去,竟大有草木皆兵,四面皆敌之感。 崔耕安慰道:“苏老爷子你也不必太过担心,虽然明里我就带了几个随从来剑南道,但实际上,我暗地里还有一些人手,正是秘密赶来。” “到底有多少人?” “呃……大概有一百人左右 吧,但都甚是精锐。” 自从上次,崔耕帮共济会众人,在李显面前洗白之后,李显就对这股子势力非常上心了。他利用太子的权势,给共济会各成员,安排了一些职司,虽然品级都不高,甚至不入流,但已经算朝廷的正经官员。崔耕能抽出一百人来,已经相当不易。 但苏味道听了这话,却是满脸的失望之色,道:“才一百人?太少了,太少了,恐怕一千人都不够用。” 崔耕苦笑道:“眉州就这么大,所有军民百姓加起来还没一万呢。要是来一千生面孔,是个人都知道有问题了,咱们还怎么查案?” 顿了顿,又道:“有道是擒贼先擒王,如果能把这些人的幕后主使抓住,也未必不能还眉州一个郎朗青天。” 苏味道明白,姚寿靠不住,蜀中其他州府的官兵就靠不住。以蜀道之难,只是因为猜测,就从朝廷调大军前来也不现实。崔耕的建议,可以说是目前的唯一可行之策。 他点头道:“也只能如此了。但是,到底该如何行事,二郎你有什么计划没有?” 崔耕摇头,道:“苏相也太高看小子了,现在咱们两眼一抹黑,我能有什么具体计划?只是有一点模模糊糊地思路罢了。咱们不妨一边等着我那些手下,一边如此这般,这般如此……” …… …… 与此同时,眉州城,六合巷,一个普普通通的宅院内。 眉州长史肖放恭恭敬敬地跪在一个年轻公子的背后,道:“李公子,属下已经把黄金失窃案,告诉崔耕和苏味道了。但看他们的样子,恐怕是不大相信啊!” 那年轻公子举目望天,并没有回身,道:“没关系,崔耕要是会被这点小伎俩骗倒,也就不会把本公子逼来剑南道了。” “那请李公子指示,下一步属下该怎么办。咱们是不是趁着崔耕立足未稳,派遣刺客,把他给……” “不用!” 那年轻公子微微一扬手,道:“先不说杀崔耕容易不容易,把他杀了之后可怎么办?咱们的目标是皇图霸业,可不是单纯地找崔耕报仇撒气。” “可是……那崔耕人称崔青天,查案之能独步天下。如果,真被他查出来点蛛丝马迹可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凉拌!”那年轻公子一阵冷笑,道:“别忘了,每年六千两黄金,咱们只拿了三千两。另外三千两,可是被本家拿了。崔耕不查黄金失窃案还则罢了,他要是敢查……” “怎么样?” “你就配合他!嘿嘿,每年三千两黄金,就为崔耕树一强敌,这个买卖干得过!” 肖放马上会意,道:“公子英明!不只是树一强敌,他们双方产生了这么大矛盾,您 的秘堂之主的位置,可就算稳如泰山了。” “说得好!” 直到现在,那年轻公子才转过身来,赫然正是崔耕的老对头,五姓七望秘堂之主,李休! 他高兴地道:“如今咱们秘堂的势力,已经扩展到整个剑南道。而本家,只控制了眉州、嘉州等几个州府。损失了眉州对咱们不算什么,对本家来说,可就是伤筋动骨了。最关键的是,眉州的那些官员,大都是本家的人。嘿嘿,,五姓七望同气连枝,出了这档子事儿,本公子倒要看看,崔二郎如何收场?” 肖放道:“听公子您这么说,属下倒是担心,崔耕不去查黄金失窃案了。” “他不去查,咱们就帮他下定决心!”李休眼中精光一闪,道:“崔二郎哪都好,就是太过好~色。那宋雪儿很明显是不坏好意,他还与其纠缠不轻!所以,这次不如让五娘出马?” “啥?五娘?” 肖放脸色巨变,道:“为了大业,属下自然不吝惜一个女儿,但她可是您的……传扬出去,恐怕于公子的名声有碍啊!” 李休一摆袖子,道:“崔耕是见惯绝色之人,一般的女子可打动不了他。至于本公子的名声嘛……成大事者不拘小节,我倒是不在于。另外,五娘那,本公子若为帝,五娘定少不了一个贵妃之位,你去劝劝她。” 第567章 眉州肖五娘 “啥?我……我劝?” 听说不但要自己的女儿勾搭崔耕,还要自己主动相劝,肖放对李休再忠心,也是一阵腻歪啊。 他索性弱弱地直言道:“公子,五娘是对您是一片痴心,视您为天下第一的英雄。您可千万莫因为她跟您的时候已非完璧,就嫌弃她啊!” “哼,这是哪的话?本公子一向视五娘为左膀右臂,又怎么会嫌弃她呢?” “那您是嫌她因为邢文的事儿,跟您您抱怨了几句?” “一派胡言,绝对不是!” “那您是……” “行了,行了!”李休知道自己的命令实在是有点强人所难,摆手,道:“不用你了,本公子亲自去劝五娘。” 言毕,转身出了小院。 肖放望着李公子远去的背景,叹了口气,道:“虽说是成大事者不顾妻儿,汉高祖为了逃命,甚至有把老婆儿子踹下马车的经历,但也没让吕后去陪侍楚霸王啊?唉,真不知五娘跟了你,是对还是错。” …… …… 男要俏,一身皂;女要俏,一身孝。 眉州刺史府内,现在跪倒在崔耕面前的,就是一个身着孝装的美少妇。 美的惊心动魄,俏的我见犹怜。 最令人动心的是此女的表情,双目红肿,眼泛泪光,委委屈屈,娇娇怯怯,任何一个男子见了,都想站出来大吼一声:“谁欺负你了,待俺为你出头!” 男人都是视觉动物,饶是见惯了绝色的崔二郎,也不能免俗。 他狂咽了口吐沫 ,温言道:“刑夫人快快请起。原来的眉州刺史刑文,也算是本官的同僚。你既然是刑刺史的未亡人,有什么要求尽管提出,但凡本官能做到的,万无不允之理。” “奴家不过是刑刺史的一个小妾而已,可当不得“刑夫人”三个字。”美妇并未站起,坚定地道:“妾身今天来,是来求崔查访为刑刺史伸冤报仇的。您若是不答应,妾身就不起来。” 帮刑文伸冤报仇?难道他的死果然有蹊跷?嘿嘿,这俏寡妇不去找苏老头,而是来求本官,看来俺崔青天的名头,好使得很呢! 崔耕本来就准备调查黄金失窃案,越琢磨心里越美,马上就想点头答应。 可正在这时,美妇又说话了,道:“如果崔查访果真能为刑刺史报仇的话,妾身愿意付出一切代价!” 一切代价? 那献身的意味已经昭然若揭了! 虽然这美少妇只是刑文的小妾,万无为刑文守节的道理,纳了也就纳了。但是,这么直白的的交易,崔耕还是心中隐隐有些抵触,看向这俏寡妇的目光也没那么痴迷了。 他轻咳一声,正色道:“若刑刺史果然是被屈含冤而死,本官身为剑南道查访使,当然要查明真相,给刑刺史一个交代。我这么说,刑夫人可以起来了吧?” “多谢崔查访。” 美少妇这才起身,坐在了崔耕身旁的一个胡凳上。 崔耕问道:“邢夫人,你说刑刺史是被屈含冤而死,不知可有什么证 据?或者说,有什么怀疑的人没有?” 美妇道:“证据,妾身是没有的。不过,怀疑的人,却有一个。” “此人是谁?” “现任的眉州司马李玉山。” 在接风宴上,崔耕当然注意到了李玉山这个眉州的实权人物。 崔耕心中暗想,李玉山乃陇西李氏之人,进士出身,今年三十六岁,风度翩翩,言谈话语间,对我非常友善。原本本官还以为他可以成为能够争取的对象呢,万没想到,此人竟然与刑文之死有关。 崔耕点了点头,道:“说下去、” 美少妇道:“是。当初刑刺史虽然有病在身,但绝没到丧命的地步。再说了,当时,他这任眉州刺史将满,马上就要离开这鬼地方了,心情正好,病情又怎么会突然恶化?” 崔耕道问道::“那刑刺史的病情,到底是从什么开始恶化的?” “就在他死前三天,当时又是一年往朝廷缴纳黄金。邢刺史宣布,反正府衙也得不着黄金,这次要自己亲自一块一块的,拿回府衙,不用其他人沾手。倒要看看,这次黄金怎么变成泥土!” “然后呢?” “然后,眉州司马李玉山就请刑刺史喝酒。刑刺史回来之后,非常高兴,说自己往常是不愿意较真。这回临走之前,怎么也得给妾身打几件体面的首饰……可是……可是……第二天一早,他就口吐黑血,起不了床,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说到最后,佳人眼圈一红,痛哭出 声。 崔耕暗暗琢磨,过了一夜,就口吐黑血而亡?口吐黑血倒是简单,应该是中毒。 但问题是,什么药物,能隔了一夜才会突然发作?哪怕到了后世,这种毒药也非常罕见啊!难道说……西南多蛊,刑文是被李玉山下了什么特殊的蛊虫?后世对这玩意儿可没什么记载,这可让本官如何断案啊! 他问道:“刑刺史死后,难道就没有仵作验尸?” 美少妇道:“验倒是验了,但仵作说,他是病死的。妾身也不懂什么验尸之术,只是觉得刑刺史之死着实蹊跷。” “那刑刺史具体的死亡时间是?” “直到今日方才百天。按眉州的风俗,妾身今天就可以脱了这身孝服,恢复自由身了……呃……” 说着话,美少妇好像忽然想起来什么似的,起身来到崔耕的面前,微微将孝服往下一拉! 当时正是七月光景,她穿的本就不多,这么一拉,顿时露出了一片惊心动魄的雪白,以及粉色的小衣。、 咕叽~~ 崔耕忍不住又是一大口吐沫咽下,道:“刑夫人,你……你这是干什么?” “妾身……妾身……”美妇略有些笨拙地往崔耕怀里靠去,道:“妾身说过,为了夫君愿意付出一切代价。只要你能刑刺史报仇,我就是你的了。要不……崔查访先收点利息?” 吐气如兰,表明心意;美女在怀,任君采劼。 只要自己微微一点头,马上就能和这个俏寡妇共赴巫山,这对 血气方刚,一个多月不知肉味的崔二郎,简直有致命的吸引力! 但是,当他望向那美妇的眸子时,却发现,里面非但没有任何七情欲,相反地似乎毫无生气。 崔耕哑着嗓子道:“你……你其实非常不愿意?” “不,不,不。”美少妇连连摇头,焦急道:“为了夫君,妾身做什么都愿意!” 你的夫君是邢文,跟本官有一文钱关系吗? 崔耕更是心里一腻歪,推开道:“邢夫人不必如此,查明刑刺史之死,是本官的份内之事。” “那……那您是答应妾身了?” “这个么……”崔耕为难道:“刑刺史都死了三个月了,就算是验尸,恐怕也验不出什么来。本官只敢保证,尽力去查,至于有没有结果就不好说了。” 美妇不以为然地道:“那有什么?只要崔查访有心,把那李玉山抓起来,严刑拷打,还愁他不招供吗?” 崔耕苦笑着摆了摆手,道:“没那么简单,能害死刑刺史,而不掀起任何风浪来,眉州地方势力恐怕都沆瀣一气了。本官若是如此蛮干,恐怕倒霉的就不是人家李玉山,而是本官了。” “地方势力也未必见得是铁板一块。”美妇道:“崔查访还不知妾身的另外一个身份吧?我的父亲,就是眉州长史肖放。而我,就是她的独生女儿……肖五娘!以后,崔查访就称呼我为五娘吧。” “啊?” 崔耕讶然,道:“你一个长史之女,为何会给人做妾呢?” 第568章 此案有隐情 “这……”肖五娘面带难色,道:“人死为大,这事儿还是不说了吧?” 崔耕摇头道:“刑夫……啊,不,五娘。说实话,到底能不能查明刑刺史的死因,本官没有半分把握。所以,为了查清此案。必须不放过任何疑点。你若果真有意为刑刺史报仇,还请把此事和盘托出,不得有半分隐瞒,。” 肖五娘沉吟了一下,最终还是点了点头,道:“好吧。其实,妾身是被邢刺史强行……侮辱的。” “啊?强行侮辱?”崔耕忍不住惊呼出声。 肖五娘闭上眼睛,两行泪珠顺着香腮滚滚而落,道:“邢刺史当时新官上任,受家父邀请,来妾身的家中作客。妾身当时年方二八,被家父叫出来,与他见礼。可他竟然趁着家父酒醉之时,将奴家给……” 崔耕疑惑道:“然后,你就嫁给他了?我大周律可是有规定,不准先奸后娶!”再者,他与属下结亲,也不和朝廷规矩啊?” 所谓先奸后娶,包括合奸和强奸。若是男女情投意合,却在婚前偷吃禁~果,这叫和奸。那样的话,按照律法,女子就只能为妾,不能为妻了。 但是,强奸呢?那就无论如何,都不准结合,否则男的徙三年,女的徙一年,这也是为了保护弱势女子的利益。 所以,崔耕才有此问。 “不嫁给他又怎么办?”肖五娘无奈,道:“一州刺史强辱下属之女,传扬出去,必定震动整个大周。家父最是古板,还真丢不起这个人。另外……” “怎样?” “当时来俊臣用事,刑刺史搭上了他的路子,家父还真不敢得罪他。所以,一乘小轿,把奴家送入了刺史府。至于不准于属下结亲么…… 眉州天高皇帝远,刑刺史又怕得谁来?” 听到这里,崔耕心中的疑惑不减反增。 他眉头微皱,道:“但依本官来看,刑刺史在眉州过得似乎不大……痛快啊?” 肖五娘道:“您是说黄金失窃案吧?刑刺史初上任就对妾身做出如此事来,其品行可见一斑。事实上,他只了几个月的刺史,眉州上下就无不愤恨。后来,有人使坏,将刑刺史献给来俊臣的一份贺礼换成了一只死鹰。尽管来俊臣知道刑刺史是冤枉的,没处置他,但总归是败了来俊臣的兴,这条线算是断了。刑刺史出身寒门,没了来俊臣的照拂,他就是没牙的老虎,眉州上下拧成一股绳,他的好日子就到头了。” 崔耕意味深长地道:“那你们肖家……恐怕也是这一股绳之一吧?” 肖五娘叹了口气,道:“家父被逼着把独生女嫁给刑刺史为妾,当然也是他的主要反对者之一。不过,黄金变泥土,却跟家父完全无关,应该是眉州司马李玉山那帮人的手笔。” 这就好办了! 崔耕略略松了一口,心中暗想,原本我还以为眉州的地方势力拧成了一股绳,要对抗朝廷呢。现在看来,其引子是刑文太不是东西了。既然如此,那要是让他们冒着抄家灭族的风险,对付本官和苏味道……应该是不到万不得已,没那么大胆子吧? 不过,还有个问题,崔耕一直想不明白,道:“按说,你和刑刺史有仇无恩,那为何又要不惜一切代价,为他报仇呢?” 肖五娘微微摇头,道:“俗话说得好,一夜夫妻百日恩,妾身和刑刺史做了五年夫妻,怎么会没恩呢?另外,虽然在婚前他欺辱了我,但是婚后这五 年,他待我着实不错。” 崔耕心想那当然了,邢文被眉州官场压制的没脾气,再不对你好点,那不是找死吗? 他不以为然地道:“但这点恩惠,也不值得你以身相报吧?五娘你青春年少,这以后的日子还长着呢。” 对于这个问题,肖五娘早有预案,歪了歪脑袋,略有些俏皮地道:“怎么?由刑刺史之妾,改为名扬天下的崔查访之妾,还委屈了妾身不成?说实话,妾身今天来,也是家父的意思呢。” “这样啊……” 崔耕虽然自觉肖五娘的话在逻辑上没什么漏洞,但总觉得有些不对头。 他暗暗琢磨,是了,刚才肖五娘主动献身,那眼神太过无助,好像与我亲近,比杀了她还难受。这是怎么回事?难道是我的错觉?当然了,话说回来,眼神又不能当证据,兴许人家是大家闺秀,对于主动对陌生男人投怀送抱,感觉非常委屈呢。 嗯,想不明白,也就不想了,虽然查不明白到底肖五娘因何嫁给了刑文,但邢文的官声总是一查遍知。至于我和肖五娘那点破事儿么……反正我又不是没女人就活不成,以后再说吧! 想到这里,他转移话题,开始和肖五娘说起一些与此案的无关之事来,比如眉州的风土人情,官场掌故等。 肖五娘也不再勾引崔耕,得到崔耕尽力查案的保证之后,功夫不大,就告辞离去。 把肖五娘送走,崔耕赶紧把苏味道,以及封常清、周兴、宋根海找来,商议到底如何查案。 苏味道道:“这么说来,黄金失窃案和刑文中毒案,其实是一个案子。那就好办了,咱们只要把邢文的案子破了,就有正当的理由抓人。至于黄金失窃 案么……其实也不是非破不可。” 崔耕明白,这是苏味道又要施展“模棱”之道了。当然了,对苏老头的这个处置,他也没什么意见。 本来嘛,每年六千两黄金,也就是六万贯钱。听起来是不少,但,眉州那么多官分润起来,每个人平均也就没多少,肯定早就花完了。破黄金失窃案有什么用?钱肯定是追不回来了。 退一步说,即便追回来,那也是府衙的钱啊,苏味道又不能揣到自己兜里去。苏老头是来眉州养老的,为了这件事,把眉州官场扫荡一遍,弄得遍地皆敌,又是和何苦来哉? 所以,现在最好的法子,是只查邢文中毒案,将主谋绳之以法,其余人等,向着苏老头积极靠拢的就留下,依旧冥顽不灵的……也扯到刑文中毒案里,杀鸡儆猴。至于黄金失窃案嘛……就当成一笔糊涂案,让他过去吧。 想到这里,崔耕点头道:“单查邢文中毒案,也不是不行。但是,这人都死了三个月了,咱们根本就没法查啊?” 宋根海道:“大人,您不是有蒸骨验尸之术吗?别说死了三个月了,就是死了三年都没问题啊!” 周兴不以为然地道:“你懂什么?蒸骨验尸,只能验人有没有受到过外伤,却没法验毒。” “那……那……”宋根海不服气地道:“死了三个月,兴许肉身还没腐烂呢。你周鬼不是最擅验尸吗?难道一点法子都没有!” 周兴没好气地解释道:“仵作要检查尸体有没有中毒,先看皮肤,后看内脏。但是,三个月的时间,纵是尸身没烂,那皮肤的颜色早就变了,啥都看不出来。” “内脏呢?” “内脏就更没法子了。一般的尸 体,七日内内脏就会完全融化。” 宋根海的脸上微微有些挂不住,强词夺理道:“你自己也说,是一般的情况下了,内脏才会完全融化,难道就不能发生特殊的情况?” “特殊的情况……”周兴沉吟道:“也不是没有,但必须死后一天内下葬,而且葬地要非常特殊。” “怎么个特殊法?” “这种地方叫长青之地,乃是一种下葬的风水宝地,再配上合适棺木,至少能保证尸身十年不腐。” 顿了顿,周兴又摆手,不耐烦道:“你可莫再问什么是长青之地了,反正我说了,你也不懂!” “诶,我就奇怪了。”宋根海抬杠道:“就算我姓宋的不懂,你周鬼又没去现场看过,咋知道,那邢文的尸身不在葬在长青之地呢?” “哼,长青之地世所罕有,哪有那么巧?我就是不去看也知道。你要是不信的话,咱们尽可以打一个赌。谁输了,谁就…输两百贯钱!” 周兴孤身一人,又因为自残和身份尴尬,没啥特殊爱好,这些年攒的钱财非常不少。但宋根海有家有口的,吃喝嫖赌俱全,手头就非常拮据了。周兴原本以为,这赌约定能把宋根海吓住。 不过,宋根海是要面子的人,这次愣是没被他叫住阵,脖子一梗,道:“赌就赌,我相信,你周兴也不会因为两百贯钱,就坏了大人的事,咱们明天就去看邢文的丧葬之地。” 结果,这次宋根海似乎还真走了狗屎运了。 第二天,崔耕刚刚吃罢午饭,宋根海就跌跌撞撞地跑进了小院,。高呼道:“大人,大喜,大喜啊!那邢文埋的,果然就是藏尸之地!这次,他到底是怎么死的,可要……水落石出了!” 第569章 原是惊弓鸟 当然了,尽管刑文葬的确实是长青之地,但崔耕要想开棺验尸,还得取得人家邢文家属的同意。 邢文的正妻在老家奉养父母,这年头交通不便,此事若是取得肖五娘的同意,也不算不符规矩。 在崔耕的原本的想法里,肖五娘为了给邢文报仇,都要对自己献身了。这次让她同意开棺验尸,能有什么难度? 没想到的是,肖五娘听了他的介绍之后,却是脸色巨变,道:“长青之地?还有这种说法?妾身怎么从未听过?” “呃……本官也是头一次听说。”崔耕道:“这也是上天保佑刑刺史沉冤得雪,才阴差阳错地让你将他葬在了长青之地。” “可是……可是……”肖五娘目光闪烁,道:“妾身不想打扰刑刺史的在地下安宁,要为刑刺史报仇,就不能有其他的法子?” 崔耕有些不悦,双手一摊,道:“本官才疏学浅,只有这么一个法子。五娘你若是真想为刑刺史报仇,就同意我开棺验尸。否则……就算了吧,反正一个贪官污吏,死了也就死了。” “妾身当然想为刑刺史报仇,但是不一定要查明他是怎么死的吧?崔查访您借着查黄金失窃案的机会,把眉州司马李玉山绳之以法,不同样可以为刑刺史报仇吗?” 崔耕摇头道:“哪有那么容易?金子这玩意儿能当钱花,能随便熔铸。到时候本官就是找着了赃物,人家李玉山非说是自己的,我又有什么法子?” “但妾身可以帮您找他们分赃的账本啊!”肖五娘脱口而出。 账本? 崔耕若是真想查清黄金失窃案,当然是对账本势在必得。但奈何他现在只是想帮苏味道在眉州站稳脚跟,只要开棺验尸 就可以兴起一场大案,对账目就没什么兴趣了。 他摇头道:“反正只要一开棺验尸,事情就会真相大白,又何必再劳动五娘你以身犯险呢?” 人家崔耕都说不用了,肖五娘总不好上赶着把账本拿出来吧?要是那样,也太突兀,太惹人怀疑了。 她只得道:“好吧,就依崔查访之言,开棺验尸。不过,妾身还有个不情之请……” “什么事?” “能不能为刑刺史选个好日子,再开棺验尸?” 这个要求倒也不算太过分,崔耕稍微一考虑,就点头同意。最后,用邢文的生辰八字找人一算,把开棺验尸的日子,定在了半个月之后。 …… …… 眉州城,六合巷,还是那个普普通通的宅院,正堂屋。 “你做的好事!”李休的面色无比难看,道;“本公子交代的清楚,让崔耕去查黄金失窃案。你可倒好,偏偏让他去查邢文中毒案!这个案子可大可小,咱们的计划不就全完了吗?” 肖五娘委屈道:“妾身当时是想,让崔耕查邢文中毒案更顺理成章一些。反正那死鬼都死了三个月了,肯定什么都查不出来。到时候,我就可以让崔耕借查黄金失窃案,为邢文报仇。谁能想到,那死鬼竟然葬在了什么长青之地。” 李休的面色依旧难看无比,轻哼一声,气急败坏道:“果真如此吗?本公子当初的计划,是让你以刑文之妾的身份,勾引崔耕,做他的红颜知己,再帮着他查黄金失窃案。这个计策多么稳当?你却擅自更改!是不是……你自己对本公子的命令有所抵触,才想出来第二个折衷的方案?” 顿了顿,又轻哼一声,讽笑道:“以崔耕的心高气傲,知道 你心里有别人,才不会动你呢。这样你既完成了本公子的嘱托,又没有失~身,当时,你是不是以为自己很聪明啊?” “我……我……”肖五娘眼泛雾气,张了张嘴,最终还是点了点头,道:“夫君教训的是,妾身心中当时的确隐隐有那个想法。自从当初,你为眉州百姓出头,将邢文献给来俊臣的礼物换掉之后,妾身就下定决心,要跟你一辈子!我……我不愿意……” “不愿意也得愿意!”李休深吸一口气,道:“本公子说了多少次了,我在剑南道布局,为的不是一己之私,而是天下百姓!你瞧着吧,武则天时日无多,等她一死,武李两家必定大起干戈,天下生灵涂炭!到时候,唯有本公子乘势而起,才能解天下百姓于倒悬。” 肖五娘面现敬仰之色,道:“奴家愿意助夫君成就千秋霸业,救万民于水火。” 李休懊恼道:“但是,崔耕死了,势必得引起武则天的怀疑,本公子的布置要失败;崔耕赖在剑南道不走,他早晚会注意到本公子的布置,还是不行。给他树一强敌,让他无暇他顾,才是唯一的可行之策!现在这个计划全被你给毁了,你说怎么办?” 肖五娘以前只知道崔耕是李休的仇人,万没想到,自己的使命如此重要,也不由得慌了手脚。 她心中暗想,夫君原来为什么不说?是了,他是我们的领袖人物,一定要表现的智珠在握,才不会有损士气。实际上,他对上崔耕没有半分把握,不得已才出此下策。我却不知轻重,自作主张,实在是太不应该了。 想到这里,她咬了咬牙道:“我……我听夫君的,以后夫君怎么说,我就怎么做, 万不会自作主张了。” “这还差不多。”李休沉吟半晌,道:“崔耕要查邢文中毒案,咱们拦不了。再说了,反正他确实是被本家的李玉山杀的,也没必要拦。但是,最终,咱们还是要想办法,让崔耕彻查黄金失窃案,把本家得罪死了。” “可看崔耕的意思,他根本就不想查啊!” 李休轻轻地将肖五娘揽如怀中,道:“那就要看五娘你的手段了。” …… …… 接下来的几天里,肖五娘对崔耕非常殷勤。 不仅每天拜望,送上亲自做好的饭菜,而且再无之前的为难模样,主动挑逗于他。 崔耕以为她是报仇有望,对自己心怀感激,才有所改变。虽然心中仍有些疑虑,未与之真个销~魂,但美女主动送上门,占点手足上的便宜总是免不了的。 女追男隔层纱,饮酒坐乐,谈天说地,乃至于耳鬓厮磨,崔耕对肖五娘的戒心越来越低,甚至有了以之为红颜知己的意思。 与此同时,崔耕和肖五娘之间的风流韵事,也开始在眉州官场上流传。 李休行事隐秘,他和肖五娘之间的关系,只有极少数人知道。大多数人,只以为是肖五娘是被邢文强占的小妾而已,对于她和崔耕之间的事,倒是不怎么反对,只是当成饭后谈资。 不过,紧接着,又有一个小道消息传来,就不能让他们等闲视之了——肖五娘为了讨好情郎崔耕,将当初邢文秘密偷来的,黄金失窃案分赃账本的下落,告诉了他。 而账本的真正下落,就在邢文下葬的棺木中。 什么邢文下葬之地是长青之地啊?这分明是崔耕在故布疑阵,他真正的目的,是借开棺之机,取得账本,将涉案官员一 网打尽! 眼见着开棺之期将近,涉案的官员们越来越坐不住了。终于,有各路官员二十余名,到了眉州司马李玉山的宅子商议对策。 正堂屋。 眉州丹棱县县令李禾嘉气急败坏地道:“肖五娘这个臭娘们到底是怎么想的?把咱们整倒了,对她有什么好处?肖放怎么也不管管他!” “嘿嘿,他又何必管?”李玉山眉毛一挑,不以为然地道:“丢的那个账本,是咱们那三千两黄金的分赃证据。跟他肖放乃至秘堂,有什么关系?” “那他就不怕拔出萝卜带出泥,把他也牵涉进来?” “你说呢?” “呃……兴许他还真不怕。” 其实,话刚出口,李嘉禾就意识到不对了。肖放的女儿,勾搭上了崔耕,肖放就是崔耕的便宜老丈人。崔耕找谁的麻烦,也不会找他的麻烦啊! 至于秘堂?崔耕若是把本家和秘堂的涉案全部官员连根拔起,眉州官场可就不剩什么人了,想必这也不是崔耕的目的。再加上肖放的转圜,恐怕最终秘堂的势力,不但不会削弱,相反还能借着这场大清洗,进一步扩张。 李嘉禾最终恨恨地道:“那秘堂之主,李休又是什么意思?” 李玉山叹了口气,道:“李休下落不明,根本就联系不上。也不知是确实如此,还是故意在躲咱们呢。” “那咱们该怎么办?总不能坐以待毙吧?” “这个嘛……”李玉山眼中精光一闪,道:“恐怕事情的关键,还是要着落在开棺验尸上。说实话,就算那块地,真是什么长青之地,本官也有得应对。关键是那个账本太过要命,大家如果想摆脱关系的话,最好听我的安排,咱们如此这般,这般如此……” 第570章 流言全成真 眉州城外,翠云冈。 这里是邢文的坟茔所在,到了崔耕开棺验尸这一天,此地简直成了一个特大的集市,粗略估算,前来看热闹的老百姓,达到了四千多人。 别忘了,整个眉州城才一万来人,可以说,半个城市的百姓都来了! 之所以有如此盛况,关键还是流言的威力。 第一条流言,就是有人大肆宣扬,崔耕当初在扬州为女鬼申冤,天降甘霖的故事。八年前,崔耕在扬州开棺验尸就搞出了那么大动静,会不会这次也如法炮制呢?由不得大家不想看这个热闹。 第二条流言,当然就是崔耕和肖五娘之间的风流韵事了,众人都想看看这场艳闻的男女主角。 至于第三条流言,则是邢文棺木中,有着眉州地方官分赃的账本。老百姓们,谁不想看当官的倒霉啊?如此场面,实在不容错过! 当然了,崔耕对于第三条流言,是全然不信。道理很简单,邢文是肖五娘发葬的。肖五娘一心为邢文报仇,若是真有什么账本,为何不初次见面,就告诉自己? 所以……崔耕现在是非常郁闷。 没错,就是郁闷。 天下间,哪有那么碰巧的事儿,肖五娘随便一葬,就能把邢文葬在什么长青之地上?事实上,这还真是崔耕在故布疑阵。 当初宋根海和周兴打赌之时,崔耕忽然心中一动:虽然邢文并非真的是葬身在长青之地, 完全可以宣扬是啊! 邢文病情恶化前被李玉山邀请喝酒,这很多人可以作证。如果再能证明邢文确实是中毒身亡,以这个年代的断案标准来看,就完全可以定李玉山的罪了。 只要自己把这个消息散布出去,李玉山必定得狗急跳墙,派人毁坏邢文的尸体。到时候,自己的人埋伏邢文的坟茔附近,把来人抓住,不就可以顺藤摸瓜了吗? 然而,尽管崔耕想得挺好,也令人四下里散布长青之地的消息,但是,封常清、周兴和宋根海,带着共济会的人连守了半个月,结果却是一无所获。 再加上邢文的棺木中,必然没有什么账本,可以肯定的是,这次开棺验尸肯定无功而返。 在如此多的百姓面前丢了面子,崔耕的心里能痛快得了吗? 但是,丑媳妇难免见公婆,眼看着午时三刻已至,崔耕还是不得不将签子一扔,道:“开坟!” “喏!” 十几名眉州刺史府的衙役答应一声,拿起铁锨、镐头等工具,功夫不大,就将邢文的坟茔开启,把他的棺木抬到了空地上。 周兴也是知道内情人,略有些迟疑道:“大人,果真要开棺验尸么?要不……” 说着话,他斜眼瞥向了肖五娘。 那暗含的意思,已经很明显了。崔耕不是和肖五娘相好吗?如果能说出内情,让肖五娘阻拦开棺,这件事也就不了了之了。 但是,崔 耕始终对肖五娘暗含几分戒备之意,话到嘴边,最终还是咽了下去。 他一咬牙,一狠心,道:“开棺验尸!” “是!” 见崔耕决心已下,周兴也不再废话,亲自动手将邢文棺木上的钉子翘起,用力推棺材盖儿,道:“开棺喽!” 崔耕对看死了三个多月的死人可没啥兴趣,赶紧一闭眼。 紧接着,耳边就传来一阵撕心裂肺的哭声,道:“夫君,你死的冤枉啊!” 赫然正是肖五娘的声音! 崔耕不由得心里一翻个儿,暗暗寻思,完了!不用问,是肖五娘见邢文的尸身并未保持“长青”,一边是感觉对不住邢文,一边是怨恨我,才发出如此哭声!哎呀,今天回去之后,还真难对佳人交代啊! 另外,接下来,就该传来百姓们失望的痛骂声了吧? 然而,出乎他预料的是—— “长青之地,果然是长青之地!” “原来我还不大相信世间有什么长青之地,今天算是开了眼界啦!” “不愧是名闻天下的崔青天啊,你说人家怎么就能一眼看出来,这里是长青之地呢?真乃神人也!” …… 啊?怎么回事? 崔耕睁眼观瞧,但见不远处的棺木中,露出的那个面庞,除了略显苍白之外,宛若生人! 而肖五娘,则趴在棺木上,痛哭出声。 崔耕赶紧招了招手,将周兴叫了过来,低声道:“你确定这里不是长青 之地?” “属下敢以性命担保,绝对不是。” “那奇怪了,为何邢文的尸身三个月未发生任何变化?” “属下不知。”周兴苦笑道:“这种事儿别说我没见过了,简直连听都没听说过。” 崔耕挠了挠脑袋,道:“这样啊,难道咱们是瞎猫碰上死耗子了?算了,不管了,你先查查邢文是不是中毒身亡吧。” “是!” 周兴应了一声,来到肖五娘的近前,道:“肖小娘子,周某人要验尸了,还请您闪在一旁。” “有劳周先生了。” 在这个时代,如果人死后不久,对于查看是否中毒而亡,已经有了非常完备的手段。 首先是看死者的皮肤,遍身黑肿、面作青黑色、唇卷发疱等现象,都可以作为死者中毒身亡的证据。 不过,邢文的脸色简直跟活着差不了多少,周兴稍微一扫,就决定放弃这一步,直接查内脏了。 当然了,这里所谓的查内脏,并不是开膛破腹,而是用所谓的“辨毒四法”来看死者有没有中毒。 这四法分别为:银钗皂角法、热糟醋自下盦洗法、糯米鸭子蒸毒法、尸口米饺喂鸡法。 银钗皂角法,是将银钗用皂角水洗后过,探入死人喉内,以纸密封,良久取出,查看银钗的颜色。这种手段,主要用来验砒霜之毒。 热糟醋自下盦洗法的原理跟银钗皂角法大同小异,只是更进一步,用热 糟醋将死者的胃中之物取出来,再用银钗检验。 糯米鸭子蒸毒法,是把糯米和蛋清调制在一起,用热糟醋送入死者腹中,然后封闭他的全身窍穴,以死者的腹部是否肿胀,来判断有没有中毒。这个办法,一般是用来检验草木之毒。 至于尸口米饺喂鸡法,则是将白饭一块放入死人口中喉内,用纸盖上一个时辰,再取出来喂鸡鸭或狗。若是小动物死了,就说明死者是中毒而亡。 简短截说,周兴四样法子都用遍了,却没有发现尸体有任何中毒的迹象。 “难道邢文真不是中毒而亡?” 周兴疑窦大生,准备按照仵作验尸的标准步骤,重新验尸。但是,第一步就出幺蛾子了。当他将尸体的全部衣服除去,查看体表有没有伤痕之时,忽然“啪嗒”一声,有一物事从邢文上衣袖兜中掉落了出来。 “果然有账本,看来传言非虚啊!” “有了账本,不知咱们眉州有多少官员,要人头落地!” “这下可有好戏看了!” …… 百姓们等了这么久,本来颇为不耐,心烦气躁,不过,见了这个账本之后,顿时精神一振! 至于崔耕,则有种恍若梦中之感。 他心中暗想,原本我故布疑阵的长青之地,竟然真的保持着邢文的尸身不腐。原本不应存在的账本,也出现在了众目睽睽之下。所有的流言皆以成真,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第571章 各方出底牌 “大人,请看!”就在崔耕满腹狐疑之际,周兴已经将那个账本递了过来。 崔耕打开来一看,顿时心里一阵腻歪! 却原来,这账本上面的官员,有八成姓李。 如果说一两成姓李还能用巧合来解释的话,那这么多姓李的,无疑就都是陇西李氏就是赵郡李氏之人! 崔耕心中暗暗琢磨,五姓七望同气连枝,一损俱损,一荣俱荣。自己查办一两个五姓七望之人还好,但一下子查办这么多人,恐怕就有背叛家族之嫌了。 但是,把账本的事儿压下去?别开玩笑了,在四五千百姓的注视下,那怎么可能? “账本已经拿到了,还请崔查访为奴家做主,为刑刺史伸冤报仇啊!”正在这时,肖五娘的声音又不合时宜的响起。 崔耕微微一愣,道:“怎么?你知道这账本上写的是什么?” 肖五娘笃定道:“当然写的是,眉州地方官如何私分那六千两黄金的。” “你见过这个账本?” “此乃妾身亲手放入棺木中的,又如何不知?” “那你之前为何没告诉本官?” 肖五娘忽然着明亮的大眼睛,充满无辜之色道:“崔查访这是说得哪里话来?不正是因为妾身告诉了您账本的事儿,您才要开棺验尸的吗?” “我……” 崔耕一阵语塞,脑海中却已经想明白了事情的前因后果:上当了,我上当了!这账本,可能是肖五娘在邢文下葬之时放进去的,也可能是借着刚才哭丧,偷 偷做了手脚。但是,不管怎么说,肖五娘和我不是一条心,这是肯定的。 她如此处心积虑,在这个时机让这个账本出现于世人面前,恐怕不是想让本官给刑文报仇,而是想让我难以徇私舞弊,不得不直接和李氏对上! 我和李氏对上,对肖五娘能有什么好处?恐怕她的身后,是另有主使之人啊! 其实,肖五娘又何尝不明白,自己的这几句话一出,就会被崔耕识破。 但是,自己不说,人家崔耕就明白不过来了吗?那怎么可能? 自己改变计划,言谈话语间有了不少漏洞。比如崔耕刚才质问的,为何自己先前为何不提账本的是事儿,现在才提?这根本就解释不清楚! 再者,就算崔耕知道自己骗了他又能怎么样?反正自己的目的,是要挑拨他和陇西李氏之间的关系,现在目的已经达到。 至于崔耕后来的报复?呵呵,自己为了夫君做事,就是身死,又有何惧? 想到这里,她一片坦然,迎向了崔耕那充满愤怒的目光,继续坚定地道:“现在账本已经到手,还请崔查访将剑南道的贪官污吏绳之以法,为刑刺史申冤!” 但是,肖五娘将自己的生死置之度外,她的老爹肖放可豁不出去! 肖老头本来就对李休逼着肖五娘献身崔耕有所不满,现在又见自己的女儿将直面崔耕的怒火,不禁对李休充满了愤怒! 他心中暗想,人家崔耕名满天下,岂是善与之辈?纵是和陇西 李氏打得不可开交,顾不得你李休,难道还顾不得五娘吗? 枉老夫对你忠心一片,你欺辱我女也就罢了,现在竟然不顾她的生死,实在是太令老夫失望了!不行!我一定得想办法,救下五娘的性命,哪怕破坏你的计划,也在所不惜,到底……该怎么办呢? 一时间,崔耕、肖五娘、肖放各怀心思,一阵无语。 百姓们们却在有心人的引领下,不断起哄。 “账本有了,崔查访不下令拿人,难道是突然发现,账本上有些人,着实不好得罪吗?” “嘿嘿,什么崔青天,真是盛名之下其实难副啊!” “官官相护,自古如此,你现在才明白啊!” …… 这些声音无比刺耳,崔耕阵阵脸上发烧,一咬牙,一狠心,就准备先按照账本上的名单抓人。 但是,正在这时,忽然在场的官员中,有人高声道:“崔查访,账本不足为凭,我有话说!” 紧跟着,青袍一闪,有一小官越众而出。 此人看年纪在三十上下,皮肤黝黑,瘦小枯干,小眼睛,塌鼻子,豁口嘴,露出两颗大黄牙,简直是要多么难看有多么难看。 崔耕还真不认识他,道:“你是何人?” “启禀崔查访,下官姓牛,名宪,乃是眉州刺史府的一名录事,秩九品。” “哦,原来是牛录事。你刚才为何说账本不足为凭?” 牛宪龇牙一笑,道:“因为这份账本是我伪造的!” “胡说!” 肖五娘这回可是真 急了,道:“账本明明就是李……啊,不,刑刺史派人偷的,你凭什么说是你伪造的?” “凭什么?”牛宪非常猥琐地吸溜了一下鼻子,道:“当然是凭咱们俩之间的关系!” “我和你有什么关系?” “瞅瞅,瞅瞅,又睁眼说瞎话了不是?”牛宪啧啧连声,先是往四下里扫视了一圈儿,然后扯着脖子,以最大的力气喊道:“咱们俩通奸,我睡过你啦!” 这话说得粗俗无比,却又将意思表达的淋漓尽致,全场顿时一片哗然。 说实话,对于牛宪的话,绝大部分人,是完全不信的。无它,这厮长得太丑了。人家肖五娘就算要找人通奸,怎么也得找崔耕这样的俊俏小哥吧?排一万年,也轮不到牛宪啊。 马上就有人高声道:“牛宪,别以为你姓牛,就可以随便吹牛了!你自己说说,到底哪点儿配得上肖小娘子?” 牛宪混不吝的指着自己的胯下道:“男人光长得好看有什么用?还得这地方厉害才行!俺和肖五娘,那叫郎才女貌!” “你这不是强词夺理吗?” “什么强词夺理?你不信?”牛宪腆胸迭肚,无比自豪地道:“那俺就把俺和肖五娘的事儿,当众说说……” 大家尽管不信,但并不妨碍大家想听这种风流事啊,顿时全场一静。 然后,牛宪将一个早已编造好的故事,娓娓道来。 在这个故事里,牛宪垂涎肖五娘的美色已久,某日终于找着机会,对肖五 娘霸王硬上弓。结果,肖五娘食髓知味,竟然和他长期相好起来。 后来,某一日,邢文撞破了这场奸情,就逼着牛宪想办法找眉州地方官员贪赃枉法的罪证。 牛宪找不着罪证,无奈之下,伪造了一份,交了上去。 不过,刑文还是深恨牛宪,注备找个错处,将他置于死地。幸亏情人肖五娘发现了此事,最终和牛宪合谋,毒杀了邢文。 牛宪本以为自己从那以后,就可以和肖五娘双宿双~飞了,没想到崔耕来了,肖五娘移情别恋。 所以,他今天宁可承认杀人之罪,也要拉着肖五娘一起死。 最后,牛宪一阵冷笑道:“肖五娘,你以为那份分赃的账本是真的,先是将它藏在邢文的棺木中,后来又想用来讨好崔查访!没想到吧,这账本原本就是假的,你上当了,哈哈!” 此时的肖五娘,好悬没气晕过去! 这牛宪诬陷自己也就罢了,怎么还诬陷自己和他有一腿?瞅瞅他把自己都说成什么样了,简直是一个最烂的霪娃荡~妇! 肖五娘大怒道:“姓牛的,你休得血口喷人!这些事情都无凭无据的,还不是随你怎么编?没人会相信。” “无凭无据?我还就真有凭据了!” “什么凭据?” 牛宪的下一句话,直接把所有人都惊呆了,道:“刑文是被咱们俩害死的,但是,除了我之外,没有人知道他中的是什么毒,又是因何尸体不腐。现在,我就可以把这个答案公告天下!” 第572章 肖放的决断 这回周兴都非常感兴趣了,问道:“刑刺史到底中的是什么毒?” 牛宪道:“其实也不是什么奇毒,此毒史有所载,名曰金屑酒。” “金屑酒?不能吧?”周兴道:“所谓金屑酒,就是将生金研磨成份,混入酒中。先不说刑刺史明知是金屑酒,肯不肯喝。就算他真的喝了金屑酒,周某人也能验出他是中毒而死啊!” 牛宪道:“这就是周兄你有所不知了。我来问你,被用金屑酒赐死的高官贵戚,由汉至晋,史不绝书。但是,为何自晋之后,就很少有这个传闻了呢?” 周兴还真没想过这个问题,道:“愿闻其详!” 牛宪侃侃而谈道:“要想金屑酒中含有剧毒,所用原料必须是生金,也就是没经过冶炼的金子。其实,金本无毒,真正起作用的,是其中的杂质。《韩非子·内储说》有云:“荆南之地,丽水之中生金”。晋朝及以前的金屑酒,应该是以丽水之生金为原料。” 周兴好像模模糊糊地意识到了点什么东西,道:“说下去!” “当时,人们发现,服食了金屑酒后,不仅毒性发作很慢,而且尸体长久不腐,宛若生人。所以,为了给那些被赐死高官贵戚留些体面,往往用金屑酒赐死。后来,丽水之金采绝了,其他地方的生金无此效用,金屑酒也就用得越来越少了。” 周兴沉吟道:“听起来倒是挺有道理……但是,见于何典?” “没什么典籍记载,是我瞎琢磨的。”牛宪道:“眉州多金,我偶然间发现一个吞金而死的人,七日后下葬之时,形貌未变,验毒也验不出个所以然来。我留心研究之后,发现某个地方的生 金有此妙用。既而猜想,当日的丽水之金也是如此。周兄不信的话,我可以告诉你那块生金之地的具体所在,您找个兔子一验便知。” 牛宪对答如流,说得有鼻子头眼的,完美解释了为何邢文的尸身能保存如此完好,这可比什么长青之地靠谱多了,人们对他的话不由得不信! 既然相信了这件事儿,那牛宪和肖五娘的事儿又是不是真的呢?不少人已经由全然不信变得将信将疑起来。 肖五娘当然也注意到了这种变化,赶紧道:“你明白刑刺史是中了什么毒,只能说明你确实参与了此事,却证明不了奴家和你的事。” 牛宪混不吝地道:“嘿嘿,能不能证明,你说了不算,我说了也不算,得崔查访说了才算!” 说着话,他跪倒在地,道:“还请崔查访明查!” 事到如今,到底发生了什么,崔耕心里明镜似的。这牛宪刚开始的语言粗俗无比,提到金屑酒之后却变得文质彬彬。、 很显然,后面这些话,是有人教他的啊。至于是谁教的?这账本上分钱最多的人,李玉山呗。 所以,实际上,还是李玉山杀了邢文。 今天牛宪之所以攀诬肖五娘,是因为肖五娘背后之人,大肆宣扬账本之事,想让自己和李氏死磕。结果,却把李玉山吓坏了,不得已派出了牛宪这个死士。 嘿嘿,到了现在,是他们双方斗个你死我活,自己却尽可收渔翁之利,真是人算不如天算啊! 想到这里,崔耕表面上不偏不倚地道:“到底肖小娘子是否犯下了杀夫之罪,本官一时之间,也难以判断。呃……这样吧……就将你二人暂且收监,改日再审。” 牛 宪早萌死志,点头应是。 事到如今,肖五娘还能说什么,也想答应。 可正在这时,忽然有人高声喝喊道:“哼,不必将他们二人收监,因为……人是老夫杀的!” 人们循声望去,说话的竟是眉州长史肖放! 他明白,李玉山贪污黄金,那只能算是公事上和崔耕有矛盾,自己的女儿肖五娘主动欺骗崔耕,双方可就是不死不休之局了。改日再审的结果,必定是肖五娘难逃一死。 为救女儿,肖放也是豁出去了,道:“启禀崔查访,金屑酒的秘密,知道的可并非只有牛宪一人,还有老夫!事实上,当日,是我趁着四下无人之际,强行给宿醉中的刑刺史灌下金屑酒。” 擦,又出来一个主动承认自己是凶手的,这官司也太好判了吧? 崔耕一阵苦笑,道“那肖长史你说说,因何要杀刑刺史?” “唉,此事说来话长……” 肖放要想把事情说得合情合理,也只能九真一假,将邢文跟自己父女之间的恩怨当众说出,唯一的假话,就是当天邢文酒后对自己不敬,自己一怒之下,将其毒杀。 当然了,既然肖放杀了邢文,就解释不了肖五娘为何要找崔耕为刑文报仇,于是乎,他干脆连李公子都卖了。 既然做了叛徒,那就再做得彻底一点吧,他索性又将眉州秘堂官员私分黄金的账本交了出来。 最后,甚至大包大揽地道:“牛宪,先前你诬陷五娘,想必是为了报李玉山对你的大恩,老夫不怪你。如果老夫没猜错的话,那个账本的确是你帮邢文伪造的,但并非是为了五娘吧?” 牛宪虽然是死士,但能不死还是不死为好啊,马上就借坡 下驴道:“肖长史说得是,俺一时情急,胡乱攀诬肖小娘子,还请肖长史责罚!” 这回好了,只有一个人算是凶手,还把所有罪责都扛下来了。崔耕难得糊涂,命人将肖放押入眉州大牢之中。 另外,对付秘堂,崔耕就没对李氏那么客气了,一声令下,共济会成员出动,按照肖放提供的名单抓人。 苏味道借助这场大案,总算是在眉州站稳了脚跟。 一个月后,武则天关于肖放的处置下来,毕竟是刑文有大错在先,女皇陛下借用了崔耕的一句话,叫做“其罪难恕,其情可悯”,将其贬为平民。 崔耕的老对头李休非常惨,虽然他见机得快,早就逃之夭夭了。但是,名声可就臭了大街。毕竟用小妾做美人计,结果人家光享用美人了,却没中计,任谁听说了,都觉得这位李公子既窝囊,又绿云盖顶。 形势似乎一片大好,但某日被削职为民的肖放,给崔耕带来了一个不算太好的消息。 他愁眉苦脸地道:“崔查访,小女五娘离家出走了。您看在以往的情分上,以后遇到了五娘,还请对她多加照拂啊!” 崔耕心说,肖五娘离家出走,恐怕是去找李休了吧?这小娘皮一直在为了李休骗我,我和她有什么情分可言?倒是你肖老头,反戈一击,对我帮助很大,咱崔二郎承你的情。 想到这里,他略略点头,道:“行,真遇到了,本官会网开一面的。” 见崔耕兴致不高,肖放可着急了,道:“单单是网开一面可不成,得拼死力保!您不知道,这丫头以后……跟在李休身边,可能会闯出天大的祸事来。” 崔耕不以为然地道:“不大可 能吧,本官虽然跟李休不对付,但他是相王李旦的人,本官不好对他赶尽杀绝,另外,就是对秘堂之人,本官也有几分像火情,你没见这次对你举报的那些官员,我是抓得多,判得少吗?” 肖放苦笑道:“那是您对李休不够了解,您可知他究竟是什么人?” “陇西李氏之人,秘堂之主啊,难不成还有别的身份?” “他还有个身份,八十多年前,叱咤风云的蒲山公李密之玄孙。他念念不忘的,就是建立超越李密的功业,真正的登基为帝!” 崔耕当然听说过李密。隋末天下大乱时,此人以一个外来户的身份,杀翟让,鹊巢鸠占,为瓦岗军新首领,屡败隋军,威震天下,成为天下数得着的争龙人物之一。 只是后来,他骄傲自满,不恤士卒,众将纷纷离散,屡战屡败。后来,先降越王杨炯,又背叛杨炯。既而,先投降李唐,又叛唐自立,最终被唐将盛彦师斩杀于熊耳山。 总体评价,李密就是一个心比天高,命比纸薄的人物,没想到他的孙子也是这个德行! 崔耕疑惑道:“真的假的?李休是平时吹吹牛想当皇帝,还是确有反迹?” “当然是确有反迹了。”肖放道:“据老夫所知,如今,他已经在剑南道积聚了近万铠甲兵刃,只待当今天子龙驭宾天,就要起事。” “啊?” 崔耕心中一动,想起临行前,武则天对自己的交代的主要任务之一,就是调查那个大规模地购买铠甲兵器的神秘势力。 他迫不及待地道:“那些铠甲兵刃,到底囤积在哪?若办好了这个案子,别说你官复原职了,就是更进一步,也不是没可能啊!” 第573章 二郎来拜山 哒哒哒~~ 剑南道通往秦州的官道上,三骑在前,一骑在后,正在急速前行。 为首一人看年纪不到三十岁,虽然一身青衫,布料普通,但相貌英俊,眼神沉稳犀利,一看就不是凡俗之辈。 此人正是名满天下的崔耕崔二郎,在他身后的,自然就是其三名铁杆心腹封常清、周兴和宋根海了。 “等等我,等等我啊!”落在最后的宋根海实在坚持不住了,高声叫道。 吁~~ 三人这才微微一拉缰绳,等宋根海赶上来。 崔耕埋怨道:“早就跟你说过,形势紧急,还是换一匹马,莫骑小白了,可你就是不听。现在可好,拖后腿了吧?” 封常清有些酸溜溜地道:“大人,您是不知道他那龌龊心思。这家伙还想去秦州,多勾搭几个美貌小娘子呢。不骑着小白,凭他那模样,能有戏吗?” 周兴哑着嗓子道:“有钱勾搭小娘子,咋就没钱还账呢?当初打赌输给我的那两百贯钱,啥时候给我?” 宋根海被他们一阵数落,脸上有点挂不住了,道:“要我说啊,咱们也未必着急去秦州,早一点晚一点都成。” 见崔耕眉头一皱,他又赶紧解释道:“李休想造反,肖放不知道那批兵器铠甲的下落,咱们就赶紧想办法追查呗,这才是正办。把李休的野心告知博陵崔氏,这个着啥急啊?管他们去死!” “哼,你懂什么?周兴不以为然地道:“五姓七望同气连枝,一损俱损 ,一荣俱荣。李休乃陇西李氏之人,既然能牵连到陇西李氏,就能牵连到博陵崔氏,大人能不小心吗?” “这……这也太远了吧?” “远什么远?你没见上次,陇西李氏李昭德犯案,把咱们大人的老爹,崔元综老爷子都牵连了吗?咱们大人这次,先让陇西李氏把李休除名,再查谋反案,才是稳妥之策。” 宋根海不服气地道:“崔老爷子被牵连,那是因为他是宰相,不是……” “行啦,又不仅仅是这个原因!”封常清扯了扯宋根海的袖子,道:“秘堂的总体实力,不在五姓七望之下,能是好惹的?咱们先说服陇西李氏,把李休的堂主身份撤了。再对付他一个人简单得多,这么简单的道理,你能想不到?” 宋根海挠了挠脑袋,道:“陇西李氏好不容易把自己的人推上秘堂之主的位置,现在咱们空口白牙地让人家换人,人家能听吗?” “诶,宋根海,你今天怎么抬杠上瘾了?那陇西李氏再难说服,还能有秘堂难对付?莫说废话了,赶紧赶路!” 崔耕一阵训斥,宋根海不敢再抱怨了,翻身上马,众人继续北行。 在不断颠簸中,崔耕脑海中,又浮现出肖放那苍老的、可怜、无助,跪倒在自己身前的身影。 他将一份文契高举,道:“崔查访,您一定要答应老朽,放五娘一马啊!她的身世实在太可怜了,从小没了娘,老朽又没能保护好他,才有了今日之 事……这个东西您一定要收下。” “不,本官不能收!” “您不收老朽就跪死在您的面前。” 咚咚咚~~ 霎时间,白发飞舞,鲜血横飞。 最终,自己还是轻轻一叹,接过了那份文契,道:“真是可怜天下父母心啊,好吧,这份文契本官就收下。但是,咱们丑话说到前头,五娘她……” “崔查访既然接了这份文契,她的生死荣辱就全拜托崔大人了!” 言毕,肖放好像怕自己反悔似的,飞一般地夺门而去。 自己望着他远去的背影,喃喃道:“这样一来,李休的案子,还真不好弄得惊天动地,看来必须得先往陇西李氏一行了。” …… …… 三日后,众人终于到了秦州成纪县槐里村。 陇西李氏的规模,在五姓七望中当属第一,共分十三房,分别为:范阳房、丹阳房、渤海房、顿丘房、申公房、丹阳房、安邑房、镇远房、平凉房、姑臧房、敦煌房、武陵房以及京兆房。 这十三房虽遍及全国,但都承认槐里为祖地,陇西李氏的族老会在于此。 这个由十三房各出一人组成的族老会,权力非常大,族中大事皆可决定,比如选举族长、比如协调各房之间的关系,比如确定秘堂之主的候选人。相对而言,族长倒是权力不大,只相当于一个召集人的角色。 这些崔耕都听卢若兰说过,并且屡次被撺掇,来一趟槐里村,说服陇西李氏十三族老,由自己继任 秘堂之主的位置。 但是,崔耕对求人这种事儿一向没啥兴趣,屡屡推脱,没想到今天,竟不得不来。 与博陵崔氏的祖地黄家村差不多,这里虽名为村,其规模却绝不下于一般的县城。 举目望去,吊桥高挂,城门紧闭,不时有跨刀带箭的军士,在城墙上走来走去。 奇怪! 现在乃太平年月,秦州又是内州,并无外邦威胁,陇西李氏搞出这么一副如临大敌的架势,到底是在防备谁呢? 崔耕一边满腹狐疑,一边道:“根海,前去叫门。” “好嘞!” 宋根海浓眉大眼的,在崔耕仅存的三个心腹里,算是最顺眼的了,再换上一身新衣,骑上极为拉风的小白,倒也很拿得出手去。 他催马上前,昂着脖子高喊道:“城上的人听真,,博陵崔氏清源房族老、剑南道查访使崔耕到了,还不快快通禀?” “啥?崔耕?人称点金圣手,擒过倭皇,平过蝗灾,战过契丹的崔耕崔二郎?” “不错,正是我家大人!” “原来崔查访到了,小人真是有眼不识金镶玉。你们稍等啊,我去去就来!” 守门的军士大叫一声,飞奔而去。 但是,出乎大家预料的是,他这个“稍等”的时间着实不短,直到半个时辰之后,吊桥才轰隆隆落下。 有一老者,带着四名从人迎了出来,微微一躬身道:“不知崔查访到来,有失远迎,万望恕罪啊!” “哪里,这位老爷子您实在太客 气了。呃……请问您就是陇西李氏的现任族长,李英夏,李老爷子么?” 李英夏一年前接任了陇西李氏族长,崔耕还真听过这个名字。按理说,以崔耕的身份,十分值得李英夏接一接了。 不过,出乎他预料的是,那老者面露尴尬之色,道:“不是,老朽叫李和,乃是陇西李氏丹阳房的族老。” 问错了人的崔耕更尴尬,打了个哈哈,道:“原来是丹阳房的李和族老,是在下眼拙了。诶,说起这陇西李氏丹阳房,可是人才辈出啊,远的不说,李昭德李相爷就是丹阳房的。当初,要不是李相爷拼死相救,在下就要被来俊臣害死了。” “昭德是我们丹阳房出类拔萃的人物,也做过一些好事,只可惜为相之后刚愎自用,得罪了……唉,人死为大,不说他了!” …… 二人一边闲聊,一边往里走,功夫不大,来到了陇西李氏祖堂的议事大厅之前。 直到现在,族长李英夏才带着其余十三族老迎了出来。 其实,现在崔耕心里已经很不满了。要知道,他不仅是朝廷高官,更是博陵崔氏清源房的族老,老相爷崔元综的儿子,崔湜三兄弟公认的大哥,某种程度上讲,足以代表博陵崔氏。 第一次登门拜访,李英夏在这相迎,实在是太失礼了。 然而,他没想到,李英夏开口的第一句话,更是敌意十足:“敢问崔二郎,你这次来的身份,是朝廷命官呢?还是五姓七望子弟呢?” 第574章 冤家真路窄 崔耕微微皱眉,心中暗想,怎么回事?李英夏怎么会这么问?是讽刺我崔耕在拿官位压人吗? 诶,我说,你们陇西李氏,是出了卫国公李靖和宰相李昭德的人啊,至于这么敏感吗? 虽然说,你们陇西李氏最近官场上的高官不多……呃,好像实际上只有一个,叫李迥秀,因为娶了二张的母亲,臭名远扬。但是,低级官员……呃,好像的确没什么出色的。高官员低级官员都不行,没关系,凡事得往前看嘛,年轻人里面……咦?好像陇西李氏十来年都没出过进士了。 如此说来,陇西李氏在五姓七望中,官场实力排在最末,连太原王氏都大大不如啊! 想到这里,崔耕倒是有点理解李英夏了,道:“在下当然是以五姓七望子弟的身份,前来拜会。” 刚才迎接崔耕的李和,帮腔道:“二郎当然是以五姓七望子弟的身份前来,您没看他这身装扮吗?” 当初崔耕等人乔装打扮,一来是剑南道查访使跑到陇右道了,不合朝廷规矩。二是怕李休知道了,搞什么事情。当然了,现在李和拿这身装扮说事儿,崔耕倒也没必要解释清楚。 只是,李英夏听了这话,非但脸色没有半分和缓,反而更是冷若冰霜了。 他哼了一声,道:“老夫没猜错,你果然是以五姓七望子弟的身份前来!嘿嘿,真是天下纷纷皆为利来,天下扰扰皆为利往啊。” 崔耕疑惑道:“您这 话是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你崔二郎自己清楚,进来吧!” 言毕,施施然转身,头前带路。 这家伙吃了枪药啦?我既没见过他,也没得罪过他啊?崔耕大惑不解,紧随其后。 议事厅中,众人分宾主落座。 李和还想活跃气氛,寒暄几句呢,不过,族长李英夏却是把手一摆,直入正题,道:“崔耕,你可是为了秘堂之事而来?” 崔耕愕然道:您都知道了?” “这有什么难猜的?现在五姓七望中,支持你崔耕为秘堂之主的呼声很高。”李英夏沉声道:“准确地讲,是其他六望都同意了,只有我们陇西李氏还没点头。你自己说说……能不来槐里村吗?” 敢情是把我当成上门求官的了,恐怕刚才我说自己是以五姓七望子弟的身份前来,更是做实了他这个猜想。怪不得,他对我十分不友善呢。 崔耕哭笑不得地道:“能不能统领秘堂,在下其实无所谓。我这次来,主要是想劝陇西李氏,不要再让李休担任秘堂之主了。” “哦?此言怎讲?” “是这么回事儿……” 然后,崔耕简要地,把肖放告诉自己的关于李休的事儿,详说了一遍。 并且着重说明,李休搜罗铠甲兵器,准备造反,已经引起了朝廷的注意。还请陇西李氏将其撤职,并准备好和其断绝关系的文书,也好在案发之后,对朝廷有个交代。 按说崔耕提的这个要求非常合理, 甚至可以说,让陇西李氏避开了一场大劫,李英夏不说感恩戴德纳头便拜吧,也得转为热情相待,并对先前的失礼道歉。 然而,人家李英夏听完之后,脸上却露出颇为玩味的笑容,不屑道:“得了吧,崔二郎,想当秘堂之主就明说,何必绕了这么一个大圈子?” “不是,您别不信啊。确有此事,这可不是我崔二郎瞎编的!” 李英夏不以为然地道:“荒唐!实在是荒唐!李休乃蒲山公李密之玄孙,就说明他想造反?那还有窦建德的后代,梁师都、王世充的后代呢,他们也想造反?我就奇怪了,当初大唐太宗皇帝怎么就没你崔二郎聪明,把这些人斩草除根了呢?” “呃……话不能这样说。”崔耕解释道:“李休乃李密玄孙,只是一个引子。主要还是李休他自己不甘居人下,野心勃勃” 李英夏还是不信,道:“哦?是吗?那你说李休想造反,有何人为证?三人证实,两人证虚,光凭一个肖放,这证据算不得充分吧?” “这又不是断案……” “虽不是断案,但此事关系到秘堂之主的归属,却比断案重要得多,难道不该慎重行事?” 李英夏这么说,崔耕一直压着的火儿可压不住了。要知道,他主动来通知陇西李氏此事,对自己的好处,远没对陇西李氏得大,甚至可以说,他的所作所为是对陇西李氏是有大恩的!万没想到,今天竟然热脸贴了 人家的冷屁股! 崔耕豁然而起,道:“我崔耕要是有李休谋反确切证据的话,早就调大军拿人了,还用得着来槐里村吗?既然李族长不信,崔某人告辞!” “且慢!” 李英夏阻拦道:“崔查访,别着急。,好像我陇西李氏只护着自己人,让你受了多大委屈似的。” 崔耕毫不留情,道:“难道不是吗?” “当然不是。”李英夏道:“本族长不管你是因为想要偌大的权势才来说服我陇西李氏;还是好心来通风报信。总而言之,你不就是想当秘堂之主吗?那你们俩就不妨比一比。” “我……我们?” “不错,就是你们。” 李英夏轻拍了两下手,就从大厅屏风后面,转出来一个英俊潇洒、玉树临风的年轻公子。 他微微一笑,道:“崔查访,别来无恙乎?” 崔耕咬着牙道:“你……李休!本官真没想到,你还敢出现在我的面前。” “这里有李族长主持公道,本堂主有何不敢?”顿了顿,李休略微缓和了一下语气,道:“不管怎么说,当初在房州城外,我还救过你一次呢,你又何必斩尽杀绝?” “但你动手杀我,却不只一次了!”崔耕针锋相对道。 当然了,尽管二人剑拔弩张,看在李英夏的面子上,总不好真的打起来,略谈了几句话,就气鼓鼓地坐下了。 直到这时,李英夏才道:“现在,我陇西李氏十三位族老,尽皆在坐。本族 长已经和他们商量出来了三道题目,二位谁答得好,谁就是我陇西李氏推荐的秘堂之主。” 丹阳房族老李和疑惑道:“等等……这么大的事儿,我身为族老,怎么不知道?” 李英夏淡淡地道:“现在通知你也不晚啊,那是我们在你出门去迎接崔耕的时候,做的决定。大家都同意,就是投票也是这个结果,就不必走程序了吧?” “你……你们……” 李和明白,李昭德为相时,得罪的人太多,包括陇西李氏其他各房。以至于丹阳房在李昭德死后,遭到各方势力的打压,现在实力最弱。这是各房族老,是在故意排挤自己呢。 他深吸了一口气,道:“那待会儿崔二郎和李休分胜负,老朽也有资格投票吧?” “那是自然。” 然后,李英夏看向崔耕和李休道:“如果二位没什么意见的话,本族长就要出题了。” 崔耕道:“但不知是什么范围的题目?诗词歌赋?琴棋书画?兵书战册?乃至纵横策论?” “都不是。李休就不用说了,我们陇西李氏推荐他为秘堂之主,能力当然信得过。崔耕你名满天下,盛名之下当无虚士。所以,既然能力相同,现在我们的三大题目,主要是看谁能给我们陇西李氏最大的好处。” 擦,这不成了贿选了吗?李老头现在明目张胆地说出来,真够无节操的啊! 崔耕暗暗翻了无数白眼,道:“那就请李族长出题了。” 第575章 金银二宝山 李英夏侃侃而谈,道:“实不相瞒,李昭德老弟坏事之后,不仅仅是丹阳房,整个陇西李氏在各地的产业,都受到了不小的损失。这几年,我族在钱财上着实捉襟见肘。所以,我们的第一道题目,就是……如果当上了秘堂之主,每年能给我们陇西李氏多少钱?” 尽管有所心理准备,听到李英夏如此赤裸裸地谈钱,崔耕还是一阵懵圈儿。 他问道:“难道李族长的意思,是价高者得?这不相当于卖官鬻爵吗?陇西李氏乃五姓七望之一,如此贪财,不大好吧?” 李英夏也不解释,斜瞥了他一眼,道:“如果崔二郎你觉得善财难舍,尽管认输!” 然后,又转脸看向李休道:“你呢?” 李休微微一躬身,道:“如果我为秘堂之主,每年当从秘堂之中,抽调百万给陇西李氏。” “什么?百……百万贯?”不少族老已经惊呼出声! 要知道,大周朝廷一年的收入杂七杂八地加起来,才不过是五千万贯。至于结余,好的年景能有五百万贯左右,运气差点都有亏空。 这一百万贯,哪怕是贿赂武则天,求个三品官当当,都算十分拿的出手了。 李休更是高兴地连连点头,道:“李休……啊,不,李公子果然能每年让秘堂给陇西李氏一百万贯?” “当然。而且,我可以保证,每年都比上一年多一 成!” “还能多一成?那岂不是第一年一百一十万贯,第二年,一百二十万贯?” 李休微微一笑,道:“只多不少!” 崔耕抬杠道:“那五姓七望共有七家,你只给陇西李氏一百万贯,其余六家可怎么办?” 李休耸了耸肩,道:“什么怎么办?其余六家现在不就反对我继续担任秘堂之主吗?本公子现在有陇西李氏的支持,就足够了。倒是,崔查访你……要想登上这秘堂之主的位置,需要七百万贯,你能拿得出来吗?” 敢情是在这等着我呢! 崔耕现在才算明白了李英夏的偏袒之意,人家李休是现任堂主,只要一家支持,就可以继续待在这个位置上。 而自己要取而代之呢,就必须七家全部支持,不可能厚此薄彼。换言之,只要今日之事传扬出去,人家李休给多少钱,自己就必须给他所说数字的七倍! 七百万贯,这可是每年七百万贯!别说秘堂了,哪怕就是再加上自己其他产业的利润,也绝对凑不出来。 再说了,凭什么啊?凭什么陇西李氏上嘴皮一碰下嘴皮,就能得那么多的钱财! 想到这里,他微微摇头,道:“七百万贯,本官当然拿不出来。” 李英夏眼中精光一闪,道:“这么说来,崔查访是要认输了?” “那却不然。”崔耕摇头道:“在下虽然不能每年拿出七百万 贯来,却能指点五姓七望每年得的钱财,远超七百万贯!” “比七百万贯还多?那怎么可能?” “吹牛吧,这世上什么买卖,能每年结余七百多万贯?就算扯旗造反都没戏啊!” “恐怕崔耕是想画一张大饼,先把这关对付过去再说。” …… 崔耕此言一出,全场顿时就像是开了锅一样,议论纷纷。但是,议论可是议论,却不是争论,全场竟没有一个人认为,崔耕不是在故意吹牛。 就连一向对崔耕颇为友善的丹阳房族老李和都劝道:“崔查访,你虽然有点金圣手之名,但毕竟不是真的会点石成金术,吹牛得有点谱啊。要不然,徒然惹人笑话!” 李休讽道:“他倒是不想吹牛呢,但是,这不就当不上秘堂之主了吗?他这就叫两权相害取其轻。只是没想到,牛皮吹的太大,弄巧成拙了!” “狗屁的两权相害取其轻,狗屁的弄巧成拙!”崔耕指向李休的鼻子,道:“你李休这纯粹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自己做不到的事,凭什么别人就做不到!” 李休眉毛一挑,道:“哦?看来你崔二郎是对自己的方案,非常有信心了?那就不妨把这个一年能赚七百万贯钱的生意,说出来吧!哼,我就不信了,就是给你一个金矿,每年也不可能挖七十万两吧?” “诶,还真被李休你说着了, 本官说得,就是金矿!不过,这个金矿,不是在大周,而是在……扶桑。此国境内,有两座大矿,扶桑人尚且无人得知。其一为金矿,总值绝不在五千万两之下。其二为银矿,更是在亿两之上,而且俱是露天大矿,非常容易开采。” 李休可没被这么大的数字吓住,道:“那两座矿藏,你是怎么知道的?又怎么证明这个矿藏的存在?” 崔耕之所以知道这事儿,是根据后世的记载。当然了,不能实话实说,崔耕索性编了一个故事。 话说泉州海商林知祥,屡次往来泉州和扶桑之间做买卖,偶然间在海上救了一个异人,那人为了报恩,将两座宝山的位置告诉了他。 林知祥亲自带人前去,果然那个异人所说句句属实。但是,光知道宝山的位置可不成,这么大的利润,小打小闹还行,如果动静大了,势必传扬出去,引来扶桑的倾国之兵,以他的实力可扛不住。 后来,崔耕和林知祥交情好,林知祥就把这个消息告诉了他。问崔耕怎么有办法,神不知鬼不觉的开采黄金。实在不行的话,和朝中哪位贵人合伙也行啊。不过,得让崔耕作保,别最后自己的份子,被那位贵人都吃干抹净了。 崔耕既没有秘密开采黄金的法子,也没找着合适的贵人,此事就此搁置下来。 现在既然陇西李氏主动提出此事 ,那就好办了。五姓七望动用自己的私兵,联合开发这两座宝山,当无问题。 这事儿说得有鼻子有眼的,连李英夏都有些相信了,道:“果有此事,不知二郎你有什么凭证没有?” “那两座宝山,远在扶桑,我能有什么凭证?不过……” “怎样?” “我有几个旁证。大家请想:我为了海上航行方便,曾经发明了三样技术:一个是水密隔舱术,二为指南针的技术,三为望远镜的技术。若无两座宝山的吸引,单凭一点点交情,我能为林知祥办那么多事吗?” “诶,对啊,有道理!” 五姓七望自视甚高,看不起商人,崔耕所言,倒是非常符合他们的逻辑,马上就有人点头应是。 双方陈词已毕,接下来就该投票了。 一个是现成的每年一百万贯,一个是金山银海,这可怎么选择呢? 虽然说,崔耕的话未必全然可信,而且这矿产需要自己开采和保护。但是,别忘了,李休还能当几年秘堂之主?按规定,无论他获得多少支持,四十岁也必须退休。而这两座金山,却可以开采数百年,传之于子孙!到底孰轻孰重,那还真不好说呢。 人们面面相觑,议论纷纷。 一个时辰后,李英夏往四下里扫视了一圈儿,道:“这么长时间,想必大家都考虑清楚了,本族长宣布,现在开始……投票!” 第576章 官场来争雄 陇西李氏,祖堂议事厅。 十三名族老,每人手持一个象牙玉板。玉板上面,雕刻着持有者的名姓。 现在,他们将自己手持的象牙玉板,放到分别标记着崔耕和李休的木蓝里面。 功夫不大,结果已然揭晓:五对八。八人只看眼前之利,投给了李休,还有五人投给了崔耕。 第一题,李休胜! 李和安慰道:“七倍的差距,被缩小到不足两倍。二郎,你能做到这个地步,已经算是难能可贵了。此非战之罪,还是莫放在心上。” 崔耕微微一躬身,道:“让李老爷子挂心了,在下其实也没什么不服气的。” 这话倒是崔耕的心里话。本来么,一个是长远利益,一个是眼前利益,世间还是只顾眼前利益之人为多。能有五人支持自己,让自己输的不算太难看,已经算不错的结果了。 稍后,李英夏念出了第二题,道:“毋庸讳言,我陇西李氏这几年在官场上的势力大不如前,甚至屈居于五姓七望之末。现在就请二位说说,当上秘堂之主后,如何为陇西李氏提供官场上的助力。” 我嚓! 听了这话,崔耕好悬没骂出声来。 无它,这条跟上条一样,同样是七倍的差距。换言之,现在自己不是在和李休争,而是在和一个六倍于五姓七望的势力争,通过正常手段,绝对无法追平! 而正在崔耕一阵郁闷之际,人家李休已经在侃侃而谈了。 他朗声道:“众所周知,秘堂在官场上的势力非但不在五姓七望之下,而且不显山不露水,非常隐秘。吾身为秘堂之主,当用这股势力,帮助陇西李氏子弟升官。假以时日,定能让陇西李氏重为五姓七望之首!” 顿了顿,又加了一句:“实至名归!” 当初 ,大唐立国,李氏皇族强攀自己为陇西李氏之人,并且认定陇西李氏为五姓七望之首。其实,当时博陵崔氏的实力,绝不在陇西李氏之下,只能说半斤八两。 那时候,陇西李氏一边在官面上委委屈屈地承认,大得好处;一边私下里又十分傲娇地表示,皇室不堪为五姓七望之人,保持了一个好名声。 只是名义上的五姓七望之首,就如此风光了,那这个实至名归的五姓七望之首又是什么滋味儿? 几位族老的脑中想入非非,眼中仿佛能够放出光来! 甚至有人道:“如果李公子能信守诺言,这个秘堂之主就非你莫属了,我看第二题就不用投票了吧。” “那怎么成?”李和道:“人家崔二郎还没说话呢,总不好太厚此薄彼吧?” 李休面露不屑之色,道:“你只说不好厚此薄彼,却不说,崔二郎能对本公子战而胜之。看来,是自己对崔耕都没什么信心吧?” 人们心说,废话,你都说全力助陇西李氏为五姓七望之首了,崔耕还能怎么许愿?再说了,他就算想许愿,人家其他五姓六望也不答应啊! 然而,就在所有人都认为崔耕必输无疑之时,崔二郎忽然清咳一声,开口了。 他说道:“陇西李氏重回五姓七望之首?你李休确定自己能做到此事?” “有何不可?秘堂在官场上的实力……” “行了,行了,这话你已经说过一遍了。”崔耕不耐烦地摆了摆手,道“本官有三个问题,请李公子回答一下:其一,让陇西李氏为五姓七望之首,所需的资源非常庞大。秘堂自成体系,只有堂主才是五姓七望委派。你能凭自己的权威,让秘堂做这么大的牺牲?” 这话说到了点子上,秘堂自有其独 ~立意志,不是说堂主想干啥就干啥的。李休要是真对秘堂如臂指使,直接打破传统自立就行了,。又何必来求陇西李氏? 闻听此言,原来还沉浸在美妙幻想中的陇西李氏众族老,笑容顿时一滞! 李休也是脸色微变,勉强道:“本公子自有办法收服秘堂,就不劳崔查访费心了。” “好,就算你有办法。”崔耕嘿嘿一笑,道:“但秘堂果然有你所承诺的能力?远的不说,咱说近的。眉州一行,本官参掉的秘堂官员着实不少,怎么不见秘堂体系发威呢?恐怕非不为也,实不能也,秘堂没有你所言的那么强大。” “这只是你的猜测之言。” “猜测之言?行,本官再退一步,就算那是猜测之言。”崔耕道:“还有第三个问题:你李休屡次三番欲置本官于死地,到时候,与本官争斗起来,又有多少余力,帮助陇西李氏?” 这才是致命一击! 秘堂实力强大不?连太子李显都承认,当然强大。但是,话说回来,人家崔耕崔二郎,同样不是好惹的啊! 不说什么平冤案之类的小事儿了,单说两件事,一个是斗垮来俊臣,一个是平定契丹之乱。这两件事,哪件是秘堂能完成的? 虽然这两件事都借助了各方势力,但没说双方争斗不能借力啊! 崔耕本身的实力,当然不如秘堂。但是,正面硬肛起来,鹿死谁手,尚未可知! 到了那时候,李休光顾着对付崔耕了,又怎么可能腾出手来,支援陇西李氏? 道理大家都明白,这可不是死不认错就能扛过去的。 李休深吸了一口气,道:“好,就算秘堂无此实力,但你崔耕又能给陇西李氏多少助力?” 崔耕胸有成竹地道:“我为秘堂之主,该给 陇西李氏的支持,还是要给,只是不可能全力支持,对五姓七望必须一视同仁。” “如果是一视同仁,陇西李氏又为什么要支持你?” “当然是因为,本官纵然一视同仁,也比你李休能提供的助力多。” 崔耕往四下里看了一圈儿,继续道:“大家别忘了,我崔耕不当这秘堂之主,照样可以影响天下局势。但是,李休呢……没了秘堂就是一条丧家之犬!我为秘堂之主,可以全力为五姓七望谋好处。而他李休为秘堂之主,主要精力却要用来对付我。谁能给陇西李氏的好处多,不言而喻了吧?” “这……”众族老当时就有些动摇。 紧跟着,崔耕趁热打铁,提出了自己在帮助陇西李氏子弟生这件事上,三条得天独厚的优势。 其一,陇西李氏见识过《笠翁诗韵》的厉害了吧?自己还可以拿出一些类似的教材。有道是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陇西李氏凭借这些教材,让族中子弟在科举考试中脱颖而出,不比靠秘堂的帮助升官强得多? 其二,自己在国子监中有很强的影响力,能为上进无门的五姓七望子弟,谋一条出路。 其三,也是最关键的,自己的大靠山是谁?当今太子李显啊!武则天百年之后,有很大的可能,是此人继承皇位。如果五姓七望子弟,通过自己,勾搭上了李显。即便没什么才能,未来的成就恐怕也不可限量。 相对而言,李休投靠的李旦呢?虽然这位也做过皇帝,但长幼有序,又与诸武有血海深仇,无论从哪方面讲,都不大可能继承皇位。 大家到底该怎么选,那还用问吗? 这三条有理有节,原本众多支持李休族老听完之后,都陷入了深思。直到半个时辰后,才面 面相觑,开始议论起来。 李休独助陇西李氏,的确不错,但是他到底能提供多少帮助,着实可疑。 崔耕呢?其人所言虽然非常有理,但是,他是对五姓七望一视同仁,甚至还非常可能略偏向博陵崔氏,想想真是心有不甘啊! 这次大家的争论非常激烈,一直到红日西坠玉兔东升,人们吃罢了晚饭,还是拿不定主意。 眼瞅着一更天过去了,族长李休打了个哈欠,道:“这第二题的投票,总不至于要拖到明天。依本族长看,多思无益,不如现在就开始投票吧。” “族长所言极是!” 稍后,众族老依次往木篮里面,投下了自己的象牙玉板。 十比三! 十人支持崔耕,只有三人支持李休。 “啊?怎么会这样?” 大家原本以为,怎么也得是六比七,最多最多象上次一样,是八比五。可以说,这个结果,完全出乎了在场所有人的预料之外。 最后,还是李英夏苦笑一声,道:“求稳!第一题,李休胜,是这个原因。第二题,崔二郎胜,同样是这个原因。看来,我陇西李氏族老会,真是……稳得很哩。” 他本来想说不思进取,但临时又觉得不大合适,赶紧改口。 崔耕注意到,李英夏一直在投李休的票,知道他恐怕和李休有什么见不得光的交易或者交情。 崔耕道:“求稳也不算错,一艘破船,修修补补,总能开下去,运气好了,还真能坚持到岸的那一天。若是大动手脚,运气不好,恐怕就有船毁人亡之虞哩。” 此言一出,众族老纷纷点头,看向崔耕的目光开始柔和起来。 李英夏却是轻哼一声,道:“哦?看来崔二郎你是对众族老的投票结果非常满意喽?那好,现在请听第三题!” 第577章 嘴炮来争功 第三题,不是要崔耕和李休回答什么,而是要他们做一件事。 最近一个月来,槐里村非常不太平。 先是族长李英夏的房间内,出现了一张字条,上面写着:“闻君有白玉观音一座,玉质古拙,雕工上乘,爱若珍宝。吾心向往之,特中秋之际,半夜三更,乘月来取,望君珍惜拥有此宝最后之时日,勿谓吾言之不预也。”落款是:雅盗花满天。 花满天是谁,李英夏没听说过,但这字条的意思,却是明明白白:此人要偷李英夏的白玉观音,而且告诉了他具体日期。 花满天能直接把纸条,放在李英夏的房间之内,其真实本领可见一斑。李英夏不敢怠慢,赶紧召集族中私兵,严防死守。 可是,即便如此,这白玉观音还是不翼而飞。 要是单单这件事也就罢了,紧跟着,第二张字条又来了:“仆欲宴客,美酒佳肴一应俱全,唯欠夜光杯八支。幸陇西李氏珍藏此宝,望君不吝割爱。三日后,二更天,吾自来取。”落款依旧是:雅盗花满天。 结果,跟上次一样,在李英夏的严防死守下,八支夜光杯也不翼而飞。 …… 就这样,花满天把槐里村当成了可以预约的提款机,三天两头来这偷东西,陇西李氏真是苦不堪言。 现在李英夏的问题来了,原来不是崔耕和李休一胜一负吗?就请他们各施手段,捉拿花满天。 谁捉住了花满天,陇西李氏就推荐谁为秘堂之主。 崔耕听了这个题目,当时就有点傻眼。 他暗忖道,怪不得槐里村城门紧闭,戒备森严呢,原来是在防备花满天啊。 这回可麻烦大了,往常我倒是不怕,随便一支手令,就能调动官府的力量。就算不动用官府的力量,手下的共济会乃至右控鹤监三百女兵,都非常不简单啊。 但 是这次,我秘密来秦州,不仅动用不了官府的力量,连共济会乃至右控鹤监三百女兵,也不在现场。 光凭手下的封常清、周兴和宋根海,又怎么可能抓住这个轻功卓绝的盗贼? 李休却是信心十足,道:“本公子手下高手众多,捉这个花满天当无问题。不怕他实力强大,只怕他不敢来!敢问这个花满天,最近又有没有再次留字?” “有,就在今夜三更,他还要盗我们陇西李氏的三颗夜明珠。” “那珠子在哪?” “诸位请随我来。” 人们随着李英夏,来到了一大片空地上。但见火把掩映下,三百全副武装的军士的围拢着一个几案,几案上面放了一个锦盒。 锦盒是开着的,里面是三颗夜明珠,俱皆有七分大小,圆润温滑,放出微微的光芒。 李英夏道:“这三颗夜明珠,不仅仅价值连城,而且乃先祖飞将军李广所留,乃是我陇西李氏的传族之宝,万万不容有失。今晚,本族长就将族中精锐聚集于此,誓与那花满天周旋到底。” 李休问道:“这番布置,可以说是目前陇西李氏能做到的极限了。不知老族长,有多少把握?” “呵呵……”李英夏苦笑一声,道:“可以说半分把握也没有。之前几次,我族的防备其实与这次相差不远,可是那宝贝还是被花满天盗走了。” “那有人看清楚此人的相貌没有?” 李英夏摇头道:“没有。此人虽然和我们的人交过手,但是一直黑纱遮面,没人能知道他的相貌。” “这样啊……没关系。” 李休一挥手,就有十来名劲装汉子走上前来。 他介绍道:“这些人都是本公子的心腹之人,武艺高强,轻功也着实了得,捉拿这花满天当无问题。” “那就有劳诸位了。” 然后,李英夏又看 向崔耕这边,道:“不知崔二郎你,对捉拿花满天有什么法子没有?” 崔耕能有啥法子啊,只得道:“无非是随机应变而已,本官这几个手下,也不是吃素的。” “最好如此。” …… 说着话,二更天已过,三更天将至,人们的心里都开始紧张起来。 崔耕看了看身边的三人,宋根海就不用说了,废物点心一个。封常清不懂这种窜房跳脊的小巧之技也没戏,倒是周兴这个断案高手,可能起点作用。 他使了个眼色,低声道:“周鬼,你觉得这花满天是什么来路?如果李族长说得都是真的,这厮的本事也太大了吧?” 周兴眼中精光一闪,回道:“吹得太厉害,反而显得不太真了。在下推测有三种可能,其一,那人武功高绝,不在初代壁龙柴行节之下。其二,陇西李氏有内鬼,让此人的本事显得高深莫测。” “其三呢?” “二者兼而有之,那人的本事的确不错,但也少不了内鬼的接应。应该说,这种可能性最大。” 崔耕听到这里,心中一动,道:“那咱们如果专注内鬼,是不是可以出奇制胜呢?” “这……在下把握不大,至能说是勉力为之。” 就这样,崔耕传下命令,三人注意查看陇西李氏之人中,有没有行动诡秘之人。 与紧张兮兮的崔耕这边相比,李休却是显得气定神闲。 他摆下了一桌好酒好菜,与族长李英夏以及几个族老共饮,看那意思,抓什么花满天不过是小菜一碟。 如此一来,双方的气势简直高下立判。 当当当~~ 倏忽间,三更天已过。 这回李英夏都淡定不能了,道:“李公子,花满天快来了,您看咱们是不是……” 李休老神在在地道:“花满天来了又何妨?有我这十三名手下,管教他来得去 不得!来,咱们干了这一杯!” 李英夏无奈,也只得举杯。 不过,他的眼神还是不断往外面看,不放心那贼人花满天。 可奇怪的是,一刻钟过去了,两刻钟过去了,三刻钟过去了……那贼人还是踪迹皆无。 当当当当~~ 终于,四声钟声响过,四更天到了,那三颗夜明珠却仍在原地。 李英夏大惑不解,道:“往常那花满天从未失约,说什么时候盗宝,就什么时候盗宝,为何今天没有来呢?” 李休的脸色却不像是先前那样气定神闲了,道:“兴许是看咱们严阵以待,贼人不敢来了吧?” 李英夏沉吟道:“自家人知道自家事,花满天要是正面和这三百甲士冲突,那当然是毫无胜理。但要说偷东西,他纵是失手,逃走绝无问题,绝不至于不敢来。呃……如果他真有顾忌的话,恐怕是李公子你带的这几个好手啊!” “嗯,这倒是有可能。”李休介绍道:“我这几个手下,在江湖上都甚有名望,比如这位,人送绰号“只手托天”,姓丁名力全,威震河南道。还有这位“钻天燕子”秦妙山……” 李休每介绍一个人,那人就把胸脯高昂,然后,又冲着四下里抱拳拱手,好像吓得花满天不敢来,是自己功劳似的。 但是,说不是他们的功劳吧,又没别的解释。人们也只能认定,。是这些人中确实有那么一两位,令花满天深深忌惮。 “李公子的手下一露面,就吓得花满天不敢盗宝,真是好威风,好煞气啊!” “相比之下,崔二郎的手下就差远了,紧张兮兮地左瞅右瞧。看什么看啊?光看就能吓住花满天?这不是开玩笑吗?” “哼哼,恐怕他们不是想吓住花满天,而是想逃命呢!” “窥一斑而知全豹,看来这崔二郎颇无识人之 明啊!” …… 人们七嘴八舌,议论纷纷。 待人们的声音渐低,李英夏双手下压,道:“想必是那贼人被李公子的手下吓得不敢来了。如此一来,崔二郎和李公子的高下立判……” “等等!” 宋根海实在忍不住了,道:“这花满天还没捉住,李族长就认定是公子的功劳,恐怕不大公平吧?哦,你们说他是被李休的人吓走的,他就是被李休的人吓走的吗?我还说他是今天突然跑肚拉稀来不了了呢!我还说,他是被我吓得不敢来的呢?” 李英夏微微摇头,道:“花满天总共盗我陇西李氏七次财物,次次准时,说什么跑肚拉稀,不过是强词夺理罢了,不值一驳。至于说,是不是被你吓的……” “怎样?” “你和李公子的手下们比比本事,不就一切真相大白了吗?” 比本事? 宋根海除了嘴皮子溜,就着实没啥本事了啊! 他赶紧给道:“那也不一定花满天怕我,万一,万一……他是怕封侍卫呢?” 封常清自有其骄傲,皱眉道:“别拿我说事儿,那贼子轻工卓绝,纵是打不过我,还不会跑吗?” 这回宋根海可没词儿了,只得道:“那也说不定是怕我家大人……” “哈哈!死鸭子嘴硬吧!”李休道:“崔二郎再大的本事,本身却是手无缚鸡之力。人家偷了东西就走,又是蒙面而为,他能拿人家怎么样?” “这……”宋根海被驳了个牙口无缘。 李英夏见状,非常高兴,道:“既然大家并无异议,那看来花满天没来,确实是被李公子的功劳了。” 李休冲着四下里抱拳拱手,面带微笑,风度翩翩,仿佛这秘堂之主的位置,他已经坐稳了。 可正在这时,忽然,远方的屋顶上,忽然有一个清脆的声音响起:“嘿嘿,那可未必!” 第578章 金风会玉露 噗通! 随着一阵沉闷的声音响起,有一圆滚滚的物事被从房顶上扔了下来。 “啊,人头?” 有人忍不住惊呼出声。 紧跟着,人影一闪,有一绝色佳人,将身上的黑衣闪掉,露出了一身红妆。再将包头的黑布扯掉,现出满头珠翠,在火把的照耀下,灼灼生辉、 嗖~~ 佳人终于飘身而落,在崔耕面前微微一福,道:“妾身参见夫君,如今妾身大仇得报,可长伴夫君左右了!” “秀芳,是你!” 崔耕心神剧震,赶紧把佳人的小手牵住,道:“难道那人头,就是邱奉云的人头?” 天黑,又离得较远,他却是看不清楚那人头的本来面目。 崔秀芳点头道:“正是。夫君您难道忘了吗?当初妾身离开洛阳。就是因为听说了丘奉云在秦州出现的消息。” 这事儿崔耕当然记得,道:“所以,你追杀他多日,今天终于遇见了邱奉云……咦?不对!” 话说到这,崔耕心中豁然开朗,道:“天下绝顶高手能有几个?恐怕花满天就是邱奉云的化名吧?” 崔秀芳点头道:“不知这丘奉云受了何人的指使,专门与陇西李氏为难,结果被妾身抓着了空子,一刀枭首。” 崔耕当然明白,崔秀芳所言,丘奉云受人指使是什么意思。 道理很简单,丘奉云这家伙乃是原丽竞门的第一高手,行事全无节操。 他看中了什么东西,直接下手也就是了,还留书干啥?尤其是在崔秀芳不断追杀的情况下,这不是作死吗?要不是为了达到什么特殊的目的,他绝对不至于如此做。 至于,丘奉云到底是受了何人的指使? 崔耕心思稍微一转,就转头看向了李休——该不会是这厮觉得自己的秘堂之主的位置不稳,就收服了邱奉云,给陇西李氏找不痛快吧? 嗯,很有可能。 听老骗子韦什方说过,江湖上有那么一种人,看哪户人家有钱,就专门往这家下独门毒药。然后,再扮作江湖郎中,前去解毒以骗取钱财。 恐怕李休就是用得这些江湖人的故智了! 另外,陇西李氏再堕落,也是五姓七望之一,一名江湖人怎么可能屡屡来去自如?恐怕真如周兴所料,是有李休的人,在暗中给他提供方便。而李休本 来就是陇西李氏之人,嫌疑最大。 见崔耕沉吟不语,崔秀芳可不满意了,娇哼一声,道:“想什么呢?妾身杀了丘奉云之后,赶紧换了这身衣服来见你。怎么?还嫌我来晚了啊!” “啊,不晚,不晚。” 崔耕这才明白,为何一向不喜华服的崔秀芳,今天会如此装扮,敢情人家是特意为自己穿的啊。再想到,当初在扬州,自己和崔秀芳分别之际,她也是特意换了一身衣服。这妮子这次应该是下定决心,要留在自己身边了。 想到这里,他高兴地道:“你来得其实刚刚好。要不然,有些人还以为,花满天没来,是某人的功劳呢。” 说着话,已经瞥向了李休和李英夏。 宋根海趁机道:“花满天没来,是因为被我家大人的妾侍崔小娘子杀死。李族长,你说这题,到底算谁输谁赢呢?” “呃……这个么……” 李英夏再偏袒李休也不能睁眼说瞎话啊,他一嘬牙花子,道:“这花满天到底长啥模样,我等又没见过。现在认定崔肖娘子杀的花满天,恐怕……有些困难。” “那你说怎么办?” “嗯,原来本族长认为,花满天是被李公子的人吓得不敢来了。现在看来,也有可能是被崔小娘子所斩。到底事实如何,也调查不清楚。这样吧……此题还是按照老法子,投票解决。” 崔耕道:“那现在就投票?” 李英夏打了个哈欠,道:“那却不忙。此事关系重大,众族老怎么也得考虑一段时间。呃……现在已经这么晚了,还是大家好好休息一下,明日再说吧。” 这个理由合情合理,崔耕也只得点头应允。 李英夏给众人安排住处休息,等崔耕等人睡好之后,又安排饮宴,直到隔天下午,才邀请崔耕等人来到了陇西李氏的议事大厅。 与前次一样,两个标记着崔耕就李休的木蓝摆好,众族老开始投票。 功夫不大,结果已然出炉。 九对四,李休胜! 宋根海当时就窜了,怒道:“北壁龙,南隐娘,这句话谁不知道?李休那些手下又有什么名声?就算要说花满天怕了,不敢来了,也得说是我们的功劳,怎么能算到李休的身上?你们这些族老都是人老成精的主儿,连这个道理都不明 白?是不是在故意装傻?” 没想到这次,李英夏连理都没理他,看向崔耕道:“崔二郎,如今三题结果已然揭晓,秘堂之主仍为李休。你怎么说?” 宋根海可以发飙,但崔耕自重身份,可就不能这样干了。 他眉毛一挑,深吸了一口气道:“我?三题较量完毕,我和李休到底谁应为秘堂之主,想来众族老都心中有数。既然你们选择了李休,我无话可说,只是来日……你们可莫要后悔。” 然后,豁然而起,道:“本官公务繁忙,这就告辞了!” 李英夏知道这次自己算是把崔耕得罪死了,也不挽留,道:“恕不远送!” …… …… 剑南道,利州城。 哐哐哐~~ 棋牌林立,铜锣开道,二百名护卫的军士俱皆盔明甲亮,雄壮异常。正中间一辆装饰极为华丽的马车里,坐着一男一女。 男的着深绯袍,饰以金带,一看就是正四品的朝廷高官。不过,这位高官老爷,现在正毫无形象地枕在那美貌小娘子的大腿上,张嘴道:“啊~~” 那小娘子小心翼翼地将一颗葡萄剥了皮儿,去了籽儿,放入他的口中,数落道:“你瞅瞅你都懒成什么样了,连吃葡萄都要人喂!” 那男子笑嘻嘻地道:“还别说,自从被你喂了一次后,为夫还真懒得动手了。尤其是那两颗大葡萄啊,真是又软又……” “你,你还说!”小娘子的俏脸“腾”地一下子就红若朝霞,恨恨地道:“起来!原本我还以为是自己的错,想对你有所补偿。现在,算是看出来了,你根本就没把那事儿放在心上!” 那男子却不为所动,懒洋洋地道:“你说陇西李氏拒绝我为秘堂之主的事儿?” “正是,我还以为,要不是自己心急,砍了丘奉云的脑袋,而是抓了活的。你现在应该能当上秘堂之主了。” 不用问,这男子正是崔耕崔二郎,那女的,当然就是终于大仇得报的崔秀芳了。 崔耕道:“丘奉云活着,陇西李氏就让我为秘堂之主?那怎么可能?你现在还没明白吗,不知这李休用了什么手段,已经至少一半的族老偏向于他,包括族长李英夏!除非咱们拿到他谋反的确切证据,否则,什么三局两胜,都是走个过场。 最后的结果,定然是李休胜。这就叫好良言难劝该死的鬼,也只能由他们去了。” 崔秀芳奇道:“你早就想明白了?那你原来怎么不说?” 崔耕坏笑道:“废话,有个大美人儿,为了这事儿对我百依百顺,傻子才说呢!” 崔秀芳先是一愣,随即翻了个白眼儿,嘴硬道:“切!人家这次来,本就是想与你长相厮守的。早晚是你的人,怎么说得好像你占了多大便宜似的!” 顿了顿,又转移话题,道:“关于李休谋反的事儿……你是真的一点都不担心?” “担心又能怎么样?”崔耕苦笑道:“大家都只知道秘堂潜势力惊人,但是具体情况,却没人知道,这让我从哪下手?也只能摆明车马,等李休那边找我的麻烦,再顺藤摸瓜了。” 崔秀芳这才明白崔耕为何一进剑南道就如此高调,原本她还以为,是崔耕心情不好,想借着耀武扬威发泄一番呢。 她问道:“那咱们来利州干啥?没听说过,秘堂在利州势力很强啊?” 崔耕道:“其实我也不是想来利州,而是利州城外的皇泽寺。” “皇泽寺?一个寺庙有什么好看的?”崔秀芳大惑不解。 崔耕道:“当今天子虽然祖籍并州文水,却是出生于利州。这座皇泽寺和寺庙与一般的寺庙不同,乃是陛下拨自己的脂粉钱所建,里面供奉的就是大周天子本人。” 崔秀芳还是不大明白,道:“然后呢?” 崔耕嘿嘿一笑,道:“皇泽寺耗资数十万贯,我就不信,那些经办的官员们不偷腥!本官以此为契机抓人,没人敢拦,这么一来二去的,定能抓到陇西李氏之人的身上,你说李休他能无动于衷吗?” 陇西李氏的人多了,在崔耕去槐里村之前,他就算抓上几个,也没人会多想。公事公办么,总不能崔耕为博陵崔氏的人,就不能查办五姓七望的官员了。 但是,崔耕刚刚被陇西李氏折了这么大的面子,就查办陇西李氏的人,那打击报复的意味就太浓了。更关键的是,还不会引起其他六望的反弹。 李休哪怕为了面子,也得想办法把这些贪腐的陇西李氏之人救出来。 这就是打草惊蛇之计策。 但是,尽管崔耕想得倒是挺好,却没想到,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在利州城街边的一个酒楼里,正坐着一男一女,看着窗外崔耕的仪仗招摇过市。 这二人正是益州大都督府长史姚寿,以及苦命的青~楼女子宋雪儿。 姚寿的嘴角泛起一股狞笑,道:“天堂有路尔不走,地狱无门自来投。崔二郎啊,崔二郎,你别的地方不去,偏来利州城,这不是找死吗?” 宋雪儿的脸色微微一变,道:“你想对付崔查访,可你原来不是说……” “看来雪儿你对崔二郎上心得很呢!”姚寿强忍着心头的怒火,温言道:“本长史刚才就是一个比喻,实际上,我还是想拿到他的把柄。” “具体你想怎么办?” 姚寿道:“这还用问吗?想当初,你爹是怎么被那小吏陷害的,咱们照方抓药也就是了。只是崔耕精明无比,没那么容易上当。到时候,还要靠雪儿你,多敲敲边鼓喽。” “我……” 宋雪儿心中又是暗喜,又有些担忧,道:“但那可是杀头的罪过,你确定只是想拿崔查访的把柄?” “那是自然,杀了他,朝廷难道就不会派别的查访使来?还不如和崔二郎诚心合作,共同发财。” 宋雪儿这才放下心来,道:“那妾身现在就去!” 姚寿摆了摆手,道:“去吧,去吧!” 望着佳人如开心的小兔子一般,蹦跳而去的背影,姚寿的老脸冷若寒霜,喃喃道:“杀了崔耕,对本长史怎么没好处?让你彻底死心,就是最大的好处!” 这边宋雪儿却紧跑几步,来到崔耕的仪仗之前,双手一身,拦住了整支队伍的去路,道:“冤枉啊!奴家有冤情要禀报崔查访!” “嗯?这声音咋这么耳熟呢?”崔耕撩起窗帘一看,惊讶道:“怎么是她?” 崔秀芳察觉到不对,往外一瞄,也注意到了宋雪儿的绝世容颜。最关键的是,这妮子可比自己年轻多了。 “怎么?你们认识?那就让妾身来会会她!” 言毕,崔秀芳挑开车帘,身形一跃,来到宋雪儿的面前,道:“小娘子,你有什么冤情,就跟我说吧!” 宋雪儿拦路喊冤,只是个接近崔耕的借口而已。一见崔秀芳,顿时心中一震,暗暗寻思,完了,下手晚了,这咋没多长时间,就多了个情敌呢? 第579章 皇泽寺奇案 “那个……” 宋雪儿急中生智,想到了利州城最近发生的一件奇案,道:“奴家不是为了自己申冤,而是为了利州城的百姓。” 崔秀芳闯荡江湖多年,察言观色,就知道这妮子没说实话,阴阳怪气儿地道:“听起来,倒像是个为民请命的奇女子呢。不过……你到底是什么身份?怎么看起来,却不像什么良家女子呢?” 这年头,女人不是不可以抛头露面,但得符合自己的身份。如果是终日为生计奔波的妇人,独自一人出门,没人会说闲话。但像宋雪儿这样姿容秀丽,衣着不凡,却没带任何从人的,恐怕就得是青~楼女子了。 崔秀芳这话正戳到宋雪儿的痛处,她脸色微变,道:“奴家是来向崔查访申冤的,不知这位小娘子你,又是什么身份?” 尽管崔秀芳和崔耕的关系,都成了公开的秘密了。但是,毕竟同姓不为婚,大庭广众下,她可不能承认,道:“我是崔查访的贴身丫鬟。” 宋雪儿秀美微挑,不紧不慢地道:“哦……丫鬟啊……这丫鬟再贴身,她也是丫鬟不是?妾身要说的,是人命关天的大案子,你总不能做崔查访的主吧?” “你……好,你等着!” 论逗嘴皮子,崔秀芳可就不是成都第一名妓宋雪儿的对手了,转身回到了轿中,伸出纤纤玉手,就往崔耕的腰间扭去。 “你做的好事!” “我怎么了?”崔耕强忍剧痛,压低了声音道。 “废话 少说,你跟这个不正经的女人,到底是什么关系?” “她叫宋雪儿……” 崔耕简要地将宋雪儿的来历,以及那可疑的立场说了一遍,最后道:“此女来得蹊跷,恐怕是姚寿给我设的一个套儿啊!” 崔秀芳担心崔耕,也顾不得争风吃醋了,道:“刚到广元,就遇到了这个狐狸精,你说,姚寿会不会和李休有所勾结呢?” “很有可能。”崔耕沉吟道:“不过,也不用太担心。徐敬业之乱后,朝廷加强了对各地军队的控制。纵是姚寿有异心,也不可能直接带领蜀中二十万精兵造反。最多最多,他也只能是在李休谋反的时候,给予方便。” “那咱们该怎么办?” 崔耕嘿然一笑,道:“咱们来利州,本就是想打草惊蛇。既然人家主动出招了,咱们又岂有拒之门外的道理?” 崔秀芳白了他一眼,道:“说得冠冕堂皇,希望某人不是色令智昏!” 二人商议已定,命人把宋雪儿带上,来到了利州府衙。 利州刺史雷万年,尽管也官居四品,却对崔耕这个剑南道查访使非常恭敬,口称“上官”,痛痛快快地把府衙正堂让了出来,让他当堂审案。 至于雷万年自己,则在崔耕的右侧相陪。 “威武~~” 在衙役们的呐喊声中,宋雪儿轻款莲步走上了大堂。 啪! 崔耕一拍惊堂木,开门见山道:“宋小娘子,你说要为利州城的百姓们申冤,到底是怎么回事?” “ 此事要从半年前开始,皇泽寺……” “闭嘴!”雷万年一听“皇泽字”三个字儿,顿时厉声喝止,道:“皇泽寺的案子,岂是你一个妇道人家能搀和的?” “嗯?”崔耕一听这话,就知道这里面有事儿,沉声道:“让她说下去!” 雷万年苦笑道:“不是……这不是下官有什么私心。而是这事儿太过棘手,下官相信,崔查访您不会想知道的。” 崔耕坚定道:“棘手?本官自从为官以来,碰到过不知多少棘手的案子了。你尽管让她讲!” “好吧,既然崔查访执意要听,下官也不敢拦。不过,咱们能不能到二堂说话。这里人多嘴杂的,实在不大方便。” “那倒可以。” 到了二堂,把伺候的丫鬟仆役屏去,屋内顿时只剩下了崔耕、崔秀芳、雷万年以及宋雪儿四人。 然后,不待宋雪儿发言,雷万年就主动把这个案子的经过,详细介绍了一遍。 十年前,武则天拨“脂粉钱”六十万贯,大修皇泽寺。其实,这座寺庙不是凭空而来,在现在皇泽寺的原址上,本就有一个寺庙,名曰“川主庙”。 但是,川主庙虽名为庙,里面供奉的却不是佛陀,而是开凿了都江堰的李冰父子。 所以,这座川主庙的庙祝,实际上既不是和尚也不是道士,而是类似巫婆神汉之类的人。 现在,皇泽寺建成,肯定就不能再用这些人了,武则天下诏,请天下名僧三百,入住皇泽寺。 十年来,皇泽寺一直平安无事。 可就在半年前,皇泽寺的主持智杰,突然宣布,要举行一场特大~法事为女皇陛下祈福,特封山门一个月,不接待任何香客。 一个月过去之后,皇泽寺依然大门紧闭。两个月过去,山门还没开…… 这时候,人们就意识到不对劲了。皇泽寺内尽管有水源,但是粮食绝对支撑不了这么长时间! 于是乎,雷万年亲自下令,命人翻墙而入。 最终的结果,却险些把那翻墙而入的军士给吓死——皇泽寺所有和尚,尽皆身首异处! 仔细清点,寺内财物并未短少,皇泽寺主持智杰不知所踪。 一下子就出了三百条人命,还是有道高僧。按说,利州官府就应该仔细查案,甚至上报刑部,调集精干力量彻查。 但是,这个案子发生的地点,实在是太敏感了。 要知道,尽管天下供奉“净光天女”的寺庙甚多,但是直接供奉武则天的寺庙,却是独此一家,别无分号。 换言之,皇泽寺就是武则天的生祠。 保护不好大周天子的生祠,地方官得负什么责任?若是女皇陛下一生气,派出一个酷吏彻查此案,大家吃得消吗? 还有更关键的,武则天不是一般的皇帝,她一直声称自己是神。现在问题来了,你既然是神,咋连自己的庙都保不住涅?雷万年岂敢触女皇陛下这个霉头? 于是乎,他下了封口令,对此事秘而不宣。 但是,把皇泽寺猝死案压 下去容易,善后却难。最简单的,这寺庙里总得有和尚不是? 最后,雷万年为首的利州官员们一合计,在利州找了三百略通佛法的人,强行剃度。 其实在这个时代,当和尚不用缴纳赋税,对于很多穷人来说,是一件好事儿。 但是,穷人识字的不多,“略通佛法”这个门槛儿实在太高了一点,为了凑足三百人,还是很有些人是不怎么情愿的。 雷万年最后道:“宋小娘子,你是想为那些被逼当和尚的人申冤?其实只要他们给本刺史撑几年场子,待本刺史找着了合适的人选,自可令他们还俗,就不必麻烦崔查访了吧?” 宋雪儿道:“那还有皇泽寺里的三百条人命呢?” “呃……”雷万年小心翼翼地看了崔耕一眼,道:“这些和尚不事生产,所食所穿所用,尽皆民脂民膏,死了也就死了。再说了,事后推想,皇泽寺的主持智杰肯定和这个案子脱不了干系。这是他们和尚之间狗咬狗,咱们俗人就不用搀和了吧?” 雷万年这么说,当然有些强词夺理了。但是,崔耕也不想给武则天添堵啊,只要有差不多的理由,他也懒得深究。 崔耕点头道:“是否彻查皇泽寺的案子,可以从长计议。但是,本官甚为奇怪啊……” “奇怪什么?” 崔耕看向宋雪儿道:“雷刺史搞了这么大动静,就算竭力隐瞒,走漏风声也是难免的。但是,你宋小娘子你远在成都,不应该知道啊!” 第580章 光昭有把柄 宋雪儿悠然一叹,道:“这就是崔查访有所不知了。其实奴家,也算半个利州本地人呢。” “此言怎讲?” “利州的治所,是在兴安县。而奴家的父亲宋文则,就是这兴安县的主簿。” 崔耕疑惑道:“什么?你乃兴安县主簿宋文则之女?那又因何沦落风尘?” “唉,此事就说来话长了……” 宋雪儿当然不可能将自己的过往和盘托出,只能采用九真一假之策。 在她的叙述里,自己的父亲宋文则,因为被地方小吏抓住了把柄,不得不将自己许配给那小吏。 自己不甘受辱,连夜出逃,来到了成都,又被贼人设计,卖入了青~楼。 不幸中的万幸,自己第一次接客,就遇到了益州大都督府长史姚寿。他提出来,只要自己帮他做一件事,就可以帮自己赎身,这才有了自己勾引狄光昭,以及自己挑拨崔耕和狄光昭关系的事儿。 后来,尽管事情办得不算完美,姚寿还是信守诺言,帮自己赎身。 自己恢复自由身之后,回到利州,却发现那个小吏,多行不义必自毙,已经病死了。 父亲见自己回来,非常高兴,要给自己找个好人家。但是,纸包不住火,自己的青~楼经历早晚有一天会被夫家所知。到底该嫁给何人呢?高不成低不就,让父亲为难了。 现在,崔耕途经利州,自己心中一动,索性来个毛遂自荐。 崔秀芳听完了,恨恨地道:“呦,露出狐狸尾 巴了吧?刚才见了我,还说要为利州百姓申冤呢,怎么一见夫……崔查访,就变成自荐枕席了呢?” 宋雪儿挺了挺胸前的小蓓蕾,理直气壮地道:“奴家兼而有之,一举两得,不成吗?” “成倒是成,但是,你休想!” “是不是休想,你说了不算,崔查访说了才算。”说着话,宋雪儿冲着崔耕抛了一个媚眼,道:“崔查访,你说呢?妾身虽然在青~楼待过一段时日,却还是完璧之身呢。” 崔耕虽然喜欢美色,但绝没到看见漂亮女人就走不动步的地步。说实话,这些日子他和崔秀芳好得蜜里调油,根本就不想冒着佳人发怒的风险,勾搭什么宋雪儿。 所以,他本来是想拒绝的。 不过,宋雪儿这个“完璧之身”一出,崔耕顿时心中一动——如果当初苏味道没说错的话,这妮子现在仍然在说谎!至于为什么说谎?还是回到自己先前的猜测,她是受了姚寿的指使,在给自己下套儿呢。 想到这里,崔耕先是冲着崔秀芳使了个眼色,然后对宋雪儿道:“宋小娘子财色双绝,按说,本官是没什么不满意的。不过,婚姻大事不是儿戏,本官还要考虑一段时日,比如求个签,合个八字什么的。” “那可赶巧了。”崔耕说这话是缓兵之计,宋雪儿却立即打蛇随棍上,道:“皇泽寺掷签算姻缘,甚是灵验,不如咱们明日就同游皇泽寺?” 崔秀芳尽管注意到了崔耕 的眼色,闻听此言,还是心中一股无名火起,轻哼了一声道:“皇泽寺里现在都是假和尚,说此寺的姻缘签甚为灵验,你亏心不亏心啊!” 宋雪儿振振有词,道:“山不在高,有仙则名。水不在深,有龙则令。灵验不灵验,看的是佛陀,又不是和尚。” 崔耕知道这皇泽寺恐怕有问题,但他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道:“有道理!皇泽寺里供奉的乃是当今天子,岂有不灵的道理?好,咱们明日就往皇泽寺一行!” …… 当天晚上,崔耕等人宿于利州馆驿。不过,刚刚吃罢了晚饭,就迎来了一个不速之客。 “狄三公子,你怎么来了?” “崔查访你别的地方不去,偏偏大张旗鼓地往利州方向而来。我能不来吗?我敢不来吗?” 崔耕马上会意,道:“难不成,这里也有你狄三公子的手尾?” “我做过三年的兴安县县令。”狄光昭道:“你查别人,查什么地方,我不拦着,唯独一条,万万不可查皇泽寺啊?” 又是皇泽寺! 崔耕心中一动,道:“都是自己人,你也就别藏着掖着了。到底你在皇泽寺,犯了什么案子?能遮掩的,本官一定帮你遮掩。” “其实也没什么……”狄光昭道:“陛下为修皇泽寺,拨了六十万贯脂粉钱,寺里很多地方是以金玉为饰。我为兴安县县令时,不少和尚,偷偷拿这些金玉换钱。他们被我的衙役拿住之后……” “你收 了他们的贿赂,把人放了?” “哪啊,我要他们分我一杯羹。” “我……” 崔耕强忍着没把那个“日”字说出口,道:“这种事儿你也敢干?那宋雪儿知道不?” 狄光昭苦着脸,道:“当然知道,我原来不是跟你说过,什么事儿都告诉她了吗?” “这样啊……”崔耕沉吟道:“今天宋雪儿主动找到了本官,要和我共游皇泽寺。你说,她会不会是故技重施,有意让我查这个案子?不对啊……按说,这寺里原来和尚们都死光了,也查不出什么来!” 狄光昭道:“怎么查不出来?崔查访,您是不知道啊,那帮和尚们阴着呢,每次给我送钱,都让我写个收条。” “你还真写了?” “废话,不写人家也不给钱啊。监守自盗皇家寺庙,这是杀头的罪过,我不交点投名状,人家能放心吗?” “人家倒是放心了,你现在可要担心了!” 虎父犬子,连坏事都干不好,崔耕对狄光昭是彻底没脾气了,道:“现在本官就问你一件事,那些收据到底在哪?” 狄光昭双手一摊,道:“不知道啊,我要是知道,还不早就把这些收据拿回来了?” “你……”崔耕深吸了一口气,道:“本官不查皇泽寺有什么用?宋雪儿知道了这事儿,姚寿也就知道了,人家能不查?只要一天不把这些收据找回来,人家随时都能揪住你的小辫子!” “那崔查访你说怎么办?” 崔 耕想了一下,道:“没什么好法子,只能尽量把这账本找回来。这样吧,你明天和我一同游览皇泽寺,看看有什么线索没有。” 既然名义上是去皇泽寺求签,就不好摆什么官威了。第二天一早,崔耕一行,尽皆换了便装,出了利州城,往皇泽寺而来。 原本崔耕还担心狄光昭和宋雪儿见面尴尬,甚至闹出什么事来。不过,他很快就放心了。 狄光昭只是冲着宋雪儿点了点头,既不激动万分,也不咬牙切齿,很有点“哀莫大于心死”的意思。 至于宋雪儿呢,看狄光昭的目光毫无异常,之色看来之前确实是把他当傻子耍,全无感情。 一路无话,出城十里,已经到了皇泽寺附近。 狄光昭老马识途,介绍道:“诸位请看,嘉陵江穿山而过,将乌龙山一分为二。东山为千佛崖,上面有布满造像龛窟,总数一万七千有余,正中间为大云洞,乃陛下亲自下旨开凿,里面专门供奉二圣(武则天和唐高宗李治)。至于西面,则是皇泽寺,虽然也有不少龛窟,但正殿中只供奉了陛下一人。” 崔耕举目望去,但见高高的峭壁上,布满了龛窟,大的高达丈许,小的不到二尺,里面佛像形态各异,栩栩如生,不由得感叹道:“开凿这些佛像,不知耗费了多少民脂民膏啊!” “行了!莫悲天悯人了。”宋雪儿一扯他的袖子,道:“皇泽寺到了,咱们还是快去里面问姻缘吧。” 第581章 和尚死要钱 今天来皇泽寺上香的人真不少,游人如织,甚是热闹。想进大雄宝殿上香掷签,还得排队。 崔耕也不着急,先带着狄光昭在皇泽寺里逛了一圈儿,甚至仔细查探了皇泽寺后山的摩崖佛像。 当然了,想在这里找着狄光昭的写下那些收据的线索,真有如大海捞针一般,逛了许久,毫无所获。 眼看着天将近午,他才打赏了十两金子,命僧人将闲杂人等赶走,带着众人来到了大雄宝殿。 举目望去,正中间是武则天的佛像,身材与常人仿佛,方额广颈,神态安详,头戴佛门宝冠,身着僧尼衣袍,肩披素帛,项饰珞圈,双手相叠于膝,作法界禅定印。 最引人注目的,是女皇陛下右手微伸,持着一方十分小巧的玉印,色呈碧绿。奇怪,无论是作为皇帝,还是作为净光天女,武则天都应该手持金印啊,这碧绿小印算怎么回事? “阿弥陀佛!” 正在这时,那佛像前的中年和尚宣了一声佛号,道:“这位施主一直盯着此方玉印看,可是奇怪此印的来历?” “正是如此,还请大师解惑。” “解惑么,当然可以,不过……”说着话,那僧人伸出手来,轻笑一声,道:“这惑可不能白解。” 不就是要钱吗?早说啊! 崔耕随手就递了一两金子过去,道:“可够了么?” 孰料,那僧人微微一推,道:“一两金子十贯钱,这钱若是别人拿出来的,不但够了,还有富余。不过,若是施主你么……不够,大大的不够。” “嗯?你认识本官?” 那僧人不置可否,道:“不管认识不认识,这位施主你一看就是大富大贵的人。拿出这么点钱来,着实与您的身份不符啊! 顿了顿,又补充道:“我佛最是公平不过,只要诚心侍佛,定不会让施主吃亏的。” 崔耕听出来他话里有话,道:“你到底想要多少?” “一千贯!” “啥?一千贯?大和尚,你莫逮着几个阔佬就人心不足蛇吞象!”崔耕还没说话么,宋根海已经急眼了,道:“一千贯?你这皇泽寺往常一年有没有一千贯的布施都不好说!” 那僧人也不生气,道:“这位善信说得倒也不错。不过,那是因为,往常来本寺祭拜的,都是凡夫俗子,怎能与这位贵人等同?” “就算他身份尊贵,也不能要这么多吧?再者,我就不信了,佛像玉印的秘密,能值这么多钱?我们问别人,难道就问不出来?” 那僧人笃定道:“别人没贫僧知道的详细。” 见这和尚如此气定神闲,崔耕还真感兴趣了,道:“一千贯?好,就一千贯。” 言毕,从袖兜中掏出几张钱票来。 那僧人这才揭开谜底 ,道:“相传陛下刚出生时,连哭了七天七夜。家人不知何故,请来了老仙长袁天罡。袁道长将这方玉印塞入她的手中,道:“文臣武将皆已到位,切莫心忧”,陛下当时就不哭了。后来,陛下拨脂粉钱建皇泽寺,命人送来了这方玉印以纪念此事。” 人们听完,对这个典故当时就信了……才怪。 众所周知,武则天要登基的时候,大造祥瑞,什么某个地方母鸡变公鸡啊,某个地方有人看见龙凤同时出现,凤在龙上啊,乃至洛水之中出奇石啊,等等,层出不穷。 关于武则天的各种神秘故事更是再所多有。比如袁天罡曾经给女皇想过面,说此女“龙睛凤目,若为女子,当有天下”。再比如,李君羡的后人上书,说自己的祖先被大唐太宗李世民下令诛杀,是因为其小命叫“五娘子”,其实是替武则天死的。 这方玉印的传说,应该也是那个时候诞生的。 就这破故事,能值一千贯钱?两文钱都不值啊! 崔耕的鼻子好悬没气歪了,道:“大和尚,你法号如何称呼?” “阿弥陀佛,贫僧法号本因。” 崔耕冷笑,道:“本因和尚,你既然能看出我不是等闲之辈。就应该明白,我这等人物的钱好拿,可是……不好花啊!” “这位贵人请暂息雷霆之怒,慢发虎狼之威! ”本因和尚双手和十,微微一躬身,道:“其实这只是个引子,关于这方玉印,还有下文呢。” “什么下文?” 本因和尚再次伸出手来,道“请再交一千贯,贫僧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崔耕好悬没气乐了,道:“你不是早就收过一次钱了吗?怎么还要?” 本因和尚理直气壮地道:“这方玉印表面上的秘密,确实不值一千贯钱。但这接下来的秘密,却不只一千贯哩,仔细算起来,这位贵人你也不算吃亏。” “莫听他的!”宋雪儿道:“这老和尚是在故意骗咱们的钱呢!咱们就掷签问姻缘,不管什么玉印的事。” 崔秀芳酸溜溜地道:“还真是迫不及待的很呢,就是不知,若是求了个下下签,你又该如何收场?” 宋雪儿眉毛一扬,傲娇道:“奴家相信,自己是和崔查访的姻缘乃天作之合。倒是某人……同姓不为婚,却是为世人所不容呢!” 最后这一句,整好戳到了崔秀芳的痛处,咬着牙道:“好,本因和尚,现在你就把那签筒拿出来吧,也好让这妮子早死了那条心。” “拿签筒却是不难……”本因微微一笑,再次伸出手来,道:“算一签,同样是一千贯钱。” “什么?这也要一千贯?” “若是别人,莫说一千贯了,就是一千文,也足够了。但是 这位女施主,身份贵重……” 崔秀芳打断道:“行了,行了!我算是听出来了,敢情你对谁都是这么一套啊!哼,她以前就是个青~楼女子,哪谈得上什么身份贵重?。你分明是看我们有钱,就狮子大张口!” 本因和尚指着宋雪儿,道:“算与不算,尽在这位女施主,您就不必费心了吧!” “说得好!” 宋雪儿听了这话大感解气,从袖兜中掏出来一叠钱票,不多不少,正是一千贯,放入和尚的手中,道:“现在可以让我掷签了吧?” “当然。” 不消一会儿,那和尚从佛像后面,取出一个签筒,交给宋雪儿,道:“待贫僧念上一段《大云经》,经文念完,小娘子就可以掷签了。” “奴家明白。” “如是我闻。一时佛在王舍城耆崛山中。与大比丘僧九万八千。大迦叶等,而为上首……” 随着本因和尚抑扬顿挫的声音响起,宋雪儿的神情也变得严肃庄重起来。 待经文念罢,她跪伏于地,诚心祷告道:“净光天女在上,弟子宋涛诚心祷告:今生今世,愿与清源县崔耕结为夫妻,永结同心,白头偕老。望天女垂怜。” 然后,轻轻摇动起签桶来。 哗啦~~ 忽然,两根签子一左一右飞了出了签筒。 本因和尚捡起签子一看,讶然道:“这回可是……奇了!” 第582章 还是中计了 宋雪儿接过签子,也是秀眉难展,喃喃道:“怎么……怎么会这样?” 原来,这两个签字一个写的是:“几年空座莫人招,今日新花上嫩条,千里有缘千里会,他乡异域也相交。” 无疑,这是个上上签,应情应景,说宋雪儿和崔耕有夫妻之分。 但是,第二个签子呢,却写的是:“一见顷心梦中人,可怜风雨遮明月。姻缘梦里手相连梦醒良人手不牵。” 毫无疑问,这就是个下下签了,说二人的姻缘,完全是镜花水月。 一般来讲,这种姻缘掷签,非常有可能,不是整好飞出一根签子,而是两根三根,甚至根四五根。 这时候,就要考验和尚的急智了,怎么把这几根签子的内容结合起来,把施主哄得满意。 但是现在,完全相反地两个签子,却让和尚怎么解释? 最关键的是,眼前的佛像,不光光是佛教的净光天女,还是大周天子,无论谁都不能说佛像不灵。 崔耕等人看过签子之后,也大生哭笑不得之感。 崔秀芳道:“大和尚,一千贯钱你也拿了,现在该解签了吧?” 本因想了一下,道:“一个上上签,一个下下签,确实难解。贫僧思来想去,应该是这场姻缘还有一劫。劫难过去,自然是大吉大利,若是过不了这场劫难,那就只能劳燕分飞了。” “劫难?你真能扯啊!那我再问你,这场劫难什么时候开始呢?” 本因和尚看向宋雪儿,意味深长地道:“应该用不了多长时间了,说不定就是今天,甚至就是下一个时辰,下一刻钟,不知小娘子对贫 僧解的签,可还满意?” 宋雪儿好像忽然意识到了什么,俏脸微变,道:“多谢大师解惑,奴家非常满意。” “女施主满意就好,诸位若没什么事儿,给净光天女上一炷香后,就请回吧。外面还有不少香客在等着呢。” 这就赶人走,宋根海可不干了,道:“等等,你还没说那玉印的秘密呢。” 本因双手一摊,道:“诸位也没给钱啊!” “你……” 封常清一伸手,把本因的脖领子给薅住了,道:“说实话,钱财倒是没什么。但是,两千贯,只得了一个众人皆知的消息,和一对完全相反的姻缘签,我们还真丢不起那个人!大和尚,识相的,就把那个秘密说出来,要不然……” 说着话,封常清那醋钵大的拳头在本因的面前晃了晃,道:“嘿嘿,俺要你的好看。” 本因和尚似乎被他吓住了,连身道:“大个子,莫冲动,千万莫冲动。秘密的事儿,好说啊!” “快讲!” 本因和尚道:“众所周知,这净光天女佛像,代表了陛下的脸面,无人敢亵渎。后来,皇泽寺的和尚们,灵机一动,用这个佛像和玉印做机关,建了一个秘室,在里面存放酒肉,乃至于金银财宝。” “皇泽寺原来的和尚们,不是都死绝了吗?这事儿你怎么都知道?” “他们虽然死了,但是经卷还在。有一个和尚,在金刚经上,记录了此事。小僧胆儿小,看了经书,也不敢动那机关,亵渎神像。我看几位出手不凡,就想把这个消息卖给你们。” 密室?机关? 狄光昭和崔耕几乎 同时心中一动——狄光昭的收据,是否就在这秘室之中呢? 很有可能啊! 狄光昭迫不及待地问道:“那机关到底在哪?” “这个……”本因虽然被封常清抓着脖领子,还是十分勇敢地把那只胖乎乎的手,伸了出来,道:“一千贯钱,少一个子儿都不成。” 按说,一千贯钱,对崔耕来说根本不成问题。 但是,奈何,他现在身上根本没带那么多钱啊。最后几个人一凑,才凑出了五百八十贯钱的钱票。 再加上一些金子,大概能值个八九百贯。 封常清把那些钱财往供桌上一放,哼了一声,道:“这就差不多了,快说,快说!再唧唧歪歪的,俺把你的脑袋拧下来。” “可这,不够啊,还差……” “嗯?” “好吧。”本因缩了缩脖子,无奈道:“把那个玉印取下来,将净光天女像的脑袋,往左边转五下,往右转两下,最后再往左边转三下,洞口自现。” 想当初,扬州城内,孟神爽就曾用净光天女神像,做过密室的机关,崔耕当时就有些信了。 他说道:“这还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常清,你去试试!” 狄光昭却已经等不及了,道:“别别,让我来!” 随即,紧走几步,来到净光天女神像的近前,将那玉印往外一拽,,面露笑意道:“这回可算……嗯?” 咔嚓! 正在这时,忽然有一个清脆的声音响起,吓得狄光昭一激灵。 紧接着,那玉印竟忽地分裂成几块,落在地上! 奶奶的,女皇陛下,您造假咋造的这么用心呢?这也 太偷工减料了吧? 然而,就在崔耕那个念头刚刚升起之时,宋雪儿忽然尖叫一声,道:“完了!玉印破碎,咱们都是欺君之罪!” 轰隆! 紧跟着一阵剧烈的撞门声响起,皇泽寺大雄宝殿中门大开,益州大都督府长史姚寿,带着利州刺史雷永年,以及几十名从人走了进来。 这些人从人尽管年纪不等,高矮胖瘦不齐,但久居上位置的气质却是整齐划一。 不用问,他们都是剑南道的高官。 姚寿哈哈大笑,道:“剑南道查房使崔耕,成都县令狄光昭,你们入皇泽寺,毁天子玉印,图谋不轨。事到如今,还有何说?” 完了! 上当了! 崔耕额头上渗出了细密的冷汗,强辩道:“不错,那玉印是坏了,却不是我们故意毁坏。而是狄县令见神像上有些灰尘,进行擦拭,又是何错之有?” “不愧是名扬天下的崔二郎,好一张利口!”瑶寿轻哼一声,道:“但是,如此滔天大罪,可不是你空口白牙一说,就能推个一干二净的!” 顿了顿,道:“本因,你说说,刚才这里发生了什么?” 本因和尚道:“呃……狄县令和崔查访说,这净光天女像,应该是一个机关,里面藏着金银财宝。所以,他们就不断翻动那净光天女像,以至于玉印破碎。小僧苦劝,奈何他们不听啊!” 宋根海怒斥道:“好你个本因和尚,竟然跟姚寿那瘪犊子串通好了,诬陷我家大人。你一个出家人,难道就不怕死后进拔舌地狱吗?。” “这可不赖我!”本因双手摊开,含糊道:“我让 你们出一千贯,你们非出九百贯,那就别怪我不仗义了。” “强词夺理!难不成,我们给足了你钱,你就不出卖我们?” “当然。” 时光不能倒流,这玩意儿又死无对证,还不是随便本因怎么说。宋根海被噎得一愣一愣的,也只得道:“但我们确实没钱了啊,你就不能宽限几天?你的消息如果真的可靠,还能少得了你的好处?” “你就拉倒吧!”本因不屑道:“是真没钱,还是假没钱?别人不说,单说崔耕吧,他脖子上带的那玩意儿可是价值连城。” 脖子上那玩意儿? 崔耕这才想起,自己脖子上挂着一个玉蝉。此物乃是临行之前,老骗子韦十方所赠。据他所言,这玉蝉能联络到一股神秘势力,对自己进行帮助。 但因为这股势力跟武则天很不对付,所以,自己一直没动用这个玉蝉的想法。没想到,此物却被本因和尚注意到了。 当然了,他也懒得和本因解释。本来么,这和尚和姚寿是一伙的,就算自己当初给足了一千贯钱,恐怕他还有别的借口。 崔耕看向姚寿道:“姚长史果然是棋高一着,成,这次本官认输。不过,以本官的圣眷,单凭一个打碎玉印的罪过,恐怕还不能让我伤筋动骨吧?不如,咱们谈谈?” “不会伤筋动骨?你想得美!依本长史看,你是死定了!” 说着话,姚寿轻拍了两下手,道:“出来吧,让崔查访死个明白。” “是!” 随着一声答应,有个大汉从窗外昂然而入,抱拳拱手,道:“崔查访,咱们又见面了,别来无恙乎?” 第583章 洛阳生变故 来人崔耕认识,正是在张氏兄弟的亲信,与曹月婵斗了个你死我活的蜀商宋霸子! 既然牵扯到张氏兄弟,很显然,就不存在什么同姚寿和解的可能性了! 崔耕心中一紧,面上却不露声色,道:“原来是宋掌柜啊,不知你准备给崔某人安个什么罪名呢?” 宋霸子嘿然一笑,道:“难道蓄意毁坏陛下印玺的罪名还不够?” “不够,当然不够。这块印玺说是陛下的玉玺也可,说是普通的御赐之物也成。即便真的是本官蓄意破坏,也远不到杀头的罪过。就算加上二张兄弟进谗言,本官辞官不做,也足以抵罪!” 宋霸子慢条斯理地道:“崔查访这么想,原也不算错。但是,若宋某再告诉你三件事儿,你恐怕就会改变想法了。” “但不知是哪三件事儿?” 宋霸子伸出一根手指,道:“其一,陛下两个月前,身染重疾。到了现在,几乎已经不能视物,所有奏章皆由上官舍人和张常侍宣读。” “啊?” 这实在是个重磅消息,宋霸子此言一出,除了姚寿之外,人人色变,甚至有人惊呼出声。 崔耕咽了口唾沫,强自镇定道:“想必如今,宰辅还能正常拜见陛下,所以朝野上下镇定如常?” “那是自然。” 崔耕微点了下头,道:“那就好办了。上官舍人,本官得叫他一声姨母;如今的宰相之首狄仁杰乃是本官的恩主。另外,别忘了,亲自打碎印玺的,并非本官,而是狄相爷的三公子狄 光昭。有上官舍人和狄相爷缓颊,想必陛下不会对本官惩罚太过。” 宋霸子轻笑一声,道:“你是不是还想说,若是陛下不治,就应是太子登基。我和姚长史顾忌新皇,现在理应放你一马?” 崔耕耸了耸肩,双手一摊,道:“这可是你说的,本官从未如此想过!” “不管你有没有这么想。某劝崔查访一句,还是莫白日做梦啦!” 紧跟着,宋霸子伸出了第二根手指,道:“第二事:陛下有旨意,梁王武三思,重为内史令,鸾台阁平章事。换言之,梁王千岁如今才是宰相之首。至于日后么……这皇位属谁,还真不一定呢!” 即便宋根海这粗坯,也明白武三思现在为宰相之首的意义啊。很显然,武则天因为重疾,心思敏感,已经不信任太子李显了! 那么,继续推论下去,她对太子李显的心腹崔耕,又是信任还是不信任呢? 宋根海不耐烦地道:“那还有第三件事呢?你有话快说,有屁快放!” 宋霸子听了宋根海的粗鄙之言,丝毫不以为忤,得意道:“第三件事,就是侍御史倪光道上书:上重疾,请太子监国。被陛下亲自下旨……杖毙!” 如果说武则天猜忌李显只是大家的想象的话,那么这件事,可就是把这种猜忌做实了! 崔耕心思电转,面色不变,沉声道:“如此说来,陛下因为重病,心绪不定。若是张氏兄弟把今日之事,添油加醋地报上去,本官就要步了倪光道的后尘了 ?” 宋霸子道:“然也。” “那本官就奇怪了。你直接把这个案子报上去不就行了?又何必主动现身,把这件事说出来,让本官有所准备呢?” “那当然是因为张少卿和张常侍的吩咐!他们很想知道,崔常侍中计之后会是什么反应呢。” 然后,宋霸子一挥手,道:“吴道玄,你过来!” “是!” 有一个二十来岁的年轻人,走了进来,微微一躬身,道:“拜见宋掌柜,拜见崔查访。” 宋霸子介绍道:“好叫诸位得知,此人叫吴,名道玄。别看他年方弱冠,却已穷尽丹青之妙,只是名声不彰而已。诸位如果不信的话,尽可以看看这副《江海奔腾图》,这就是出自吴道玄的手笔。” 很快就有人将一副画卷,送到众人的面前,大家纷纷传看,果然是渊海腾澜,栩栩如生。 崔耕当然明白吴道玄的利害,这就是千古有名的画圣吴道子嘛。 他看过《江海奔腾图》后,微微迟疑道:“今日之会,和吴先生有什么关系?” 宋霸子朗声道:“张常侍有令,待宋某人将这三件事告诉崔查访后,要吴道玄将今日之情景,当场作画一张,事后呈给他看。” 崔耕强笑道:“哦?是吗?那本官是不是要表现得惊慌失措一点,以做配合啊。” 宋霸子摆手,道:“那倒是不用。名闻天下的崔二郎,纵然斧钺加身,也得表现得像是个爷们不是?也只有打败了如此强大的敌人,才能让两位张大人高兴 !” 崔耕微闭双目,深吸一口气,道“好吧,多谢宋掌柜看得起。能得吴道长一画,我崔二郎也算是足慰平生!” 尽管崔耕表现出了足够的风度,但是,其败亡之势,在所有人心中已成定局,包括他自己。毕竟,玉玺被毁的事实真实存在,而武则天如今又因为重疾,几乎丧失了理智! “等等!”宋雪儿终于忍不住了,道:“不对啊,姚长史,你不是说……说只是想拿住崔查访的把柄,让他妥协,和他共同发财吗?” 姚寿脸上现出讥讽的笑意,道:“妥协?本长史现在就能置崔耕于死地,又何须让他妥协?” 宋雪儿的俏脸苍白如纸,道:“不……不对!你让我骗崔查访来皇泽寺时,这个计策已经定好,先前可不是这样说的。原来……你堂堂的定州大都督府长史,是在骗我!” “不错,本长史就是在骗你!”姚寿喝道:“臭婆娘,你以为自己还是监察御史宋文则之女,大家闺秀宋涛吗?早就不是了!你不仅仅早就卖身为妓,还陪了本官一晚,成了残花败柳!最关键的,崔耕进皇泽寺,是你引来的!今天,就是你宋涛身败名裂之时!” 言毕,姚寿从袖兜中将那份卖身契拿出来,道:“大家看看,这才是宋雪儿的真正身份!” “果然是红颜祸水啊!” “崔二郎也算精明了,没想到还是栽到女色这一关上。” “这就叫英雄难过美人关,不怪崔查访,怪只怪那宋涛太蠢!” “ 诶,看那卖身契。宋雪儿是官妓啊。如此说来,你我兄弟,岂不是也可以分一杯羹?” “那是自然,如此佳人,马上就要一双玉臂千人枕,半点朱唇万人尝了。想想也真是可怜。” …… 阵阵百姓和官员们的议论声传来,宋雪儿懊悔得心如刀绞,一滴滴泪珠,如同断了线的珍珠一般,滚滚而落。、 姚寿稍微缓和了一下口气,道:“涛儿,事已至此,你一个弱女子什么也改变不了。不如入老夫的内宅,从此以后两耳不闻窗外事,相夫教子吧。” 宋雪儿与一般的女子不同,她不仅冰雪聪明,文采风流,还颇有几分英气。要不然,姚寿也不至如此对她迷恋。要不然,姚寿也不会如此费心心机地设计她。 如今,宋雪儿秀眉倒立,杏眼圆睁,厉声道:“姚老贼,你休想!雪儿曾经说过,我斗不过你,还不会死吗?” 又转身对着崔耕盈盈一拜,道:“崔查访,请听雪儿一言:当初,的确是家父被小吏设计,也的确是姚寿救的家父。不过……” 然后,她简要地把姚寿那两个条件介绍了一遍,最后道:“尽管奴家确实是受了姚老贼的指使,但是,奴家对您的爱慕之情,绝没有半分做作!说直白一点,妾身愿意为了您去死!” 崔秀芳轻啐道:“狐狸精,现在说这个有什么用?” “有用,当然有用。” 宋雪儿长身而起,咬了咬银牙,高声道:“雪儿今天就要用这条命,为崔查访洗刷不白之冤!” 第584章 雪儿的决断 “家父因为弹劾张氏兄弟,被贬为利州兴安县主簿。他到任之后,对朝廷没有丝毫怨望,勇于任事,兢兢业业。两年前,有一天,他在街上闲逛……” 利州的治所是兴安县,兴安县的县衙所在,其实就是利州城。 宋雪儿的声音幽幽响起,把众人带到了两年前,那个风和日丽的上午。 当时,宋文则正在街上闲逛,忽然听有妇人喊道:“孩子!我的孩子!”。 他扭头一看,却见一妇人正追着一个年轻人,往自己的方向跑来。那年轻人身上,背着一个两三岁的孩子。 说时迟,那时快,眨眼间,年轻人不见了踪影,那妇人坐在地上,嚎啕大哭。 宋文则赶上前去一问,原来是妇人带着孩子上街采买,竟然被人当街抢了孩子。 这还得了? 宋文则赶紧召集衙役,查访贼人。 这一找还真找着了,那贼人狗急跳墙,带着孩子躲入皇泽寺内。 宋文泽与皇泽寺的和尚们几经交涉,终于被允准入寺搜查。可查来查去,还是没找着那贼人的踪影。 当时,就有衙役言道,这佛像手持的印玺,可能是一个机关,通向什么秘室。但是,事关陛下,不敢轻举妄动。 宋文则想到孩子的安危,就牙一咬心一横,动了那块玉玺。结果,玉玺马上就四分裂。 还是崔耕那句话,就算把这块印玺 弄坏了,也远到不了杀头之罪。但是,别忘了,宋文则是被贬官的,天然就是朝廷的防备对象——你弄坏了佛像的印玺,是不是对陛下不满啊?今儿个能毁坏印玺,明天是不是就能造反了? 这一上纲上线起来,恐怕抄家灭族的都是轻的。 宋文则见到这副场面可是吓坏了,额头上冷汗涔涔。 正在这时,利州兴安县刑曹吏张离的走上前来,告诉他,这都是自己做的一个局。 虽然自己官位不高,但却是利州的地头蛇,这些衙役都和自己有过命的交情。就是皇泽寺的和尚里,有些都是自己的亲信。 若是宋文则答应把女儿许配给自己,就可以把这件事遮掩下去。否则,宋家几十口子,都难免一刀之苦。 接下来的事儿,大家就都听说过了。 宋雪儿侃侃而然,姚寿并未有任何阻拦。 直到她说完了,姚寿才冷笑一声,道:“一派胡言!宋涛,你为了救情郎崔耕的命,连自己老爹的命都不要了,简直是天字第一号的霪娃荡~妇!如此不知羞耻的荡~妇的供词,谁会相信?” 宋雪儿道:“奴家当然知道说出此事的后果,不仅自己身败名裂,就是家父也得遭殃。但是,想必即便家父知道了此事,也支持奴家这样做。不是因为奴家心仪崔着作,而是因为他乃朝廷的股肱之臣、为民 请命的崔青天!” 姚寿不置可否,道:“然后呢?” “然后,即便大家不信奴家的供词,也可以详审张离和当日的那些衙役,将此案弄个水落石出。” “审张离和那些衙役?哈哈哈……” 姚寿仿佛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一般,直笑的前仰后合,上气不接下气,险些直不起腰来。 一股不祥的预感涌上了宋雪儿的心头,惊呼道:“姚老贼,你笑什么?” “本长史笑的是你宋涛自诩聪明,小觑了天下英雄。”姚寿冷然道:“你还不知道吧,就在你跟本官走后不久,张离和那些衙役就身染疾疫,暴病而亡了!要想为崔耕洗脱冤枉,除非……他崔耕真能通晓阴阳,把鬼魂招来!” 宋雪儿的声音都变了,道:“什么?你说什么?” 姚寿阴恻恻地道:“再告诉你一件事,就是你那老父宋文则,也已经撒手人寰一年多了!当时,姚家遭了一场天火,全家老幼包括家奴丫鬟,无一幸免!” “你……” 如同一道闪电在脑海中划过,宋雪儿豁然开朗,道:“我爹是你杀的!当日之局,也不是张离做的,而是你姚寿!我跟你拼了!” 说着话,宋雪儿状若疯狂,向着姚寿冲去。 姚寿非但不躲不闪,反而向前一步,昂首挺胸,任由宋雪儿的拳打脚踢。 他柔声道:“打吧!打吧 !涛儿,如果这能让你好受一点,尽管打,我挺得住!待会打完了,就随我回成都吧。” “什么?” 宋根海好悬没气乐了,插话道:“你把宋雪儿的全家都杀了,还指望她和你同床共枕?你脑子没病吧!” “本长史的脑子当然没病!”姚寿宠溺地摸着宋雪儿的秀发,道:“涛儿这种人,外柔内刚,内心高傲至极。不把她彻底打败,她是不会屈服的!也只有如此,才可能让她死心塌地的跟在我的身边。” “那你就不怕她先假意答应,再趁机行刺你?” “当然有这种可能,不过可能性不大。本长史为了雪儿,愿意赌这一把!” “你……你是个疯子!老疯子!” 这回宋根海都彻底没脾气了,看向宋雪儿道:“宋小娘子,你不会真被老疯子料中了吧?” “他料中了一半。” 听了姚寿这番话,宋雪儿反而平静下来,不紧不慢地道:“说实话,姚寿身为益州大都督府长史,封疆大吏。如果是有心搜罗绝色佳丽,不是什么难事。他为了得到我,如此算计,也算有心了。若是一年前的我……说不定还真的就苟延残喘。” 马上就要到揭盅的时刻了,姚寿也无比紧张,道:“那现在呢?” 宋雪儿俏脸微扬,道:“现在?遇到了崔着作这等人物,你姚寿又如何能被放在奴家 的眼中?我若是为崔查访殉死,想必……能千古留名吧?这不比跟你这老贼,苟延残喘一辈子强得多?” 姚寿的声音有些颤抖道:“这么说……本长史是赌输了?” “不错!” “好,好,好!” 姚寿连说了三个好字,身形佝偻下去,仿佛苍老了许多,摆了摆手,无惊打彩地道:“今日之事已了,大家都散了吧。” “散了?别介啊!” 正在这时,角落中一直没作声的本因和尚,突然发声了,道:“这最大的热闹还没开始,咋就散了呢?” “什么热闹?” 本因道:“宋小娘子殉情啊!” 说着话,他不知从哪找来一把宝剑,递到了宋雪儿的近前,道:“反正崔二郎也死定了,你现在还苟活个啥劲儿?死了吧,死了吧!” 知道宋雪儿的身世之后,狄光昭对此女的看法有所改观,怒道:“出家人讲究扫地不伤蝼蚁命,爱惜飞蛾纱罩灯。你这和尚助纣为虐,或许有不得已之处。见死不救,也许是你能力不够。但现在劝人去死,难道就不怕佛祖怪罪,永堕畜生道吗?” “佛祖怪罪?不会!不会!” 本因和尚笑眯眯地道:“今日宋雪儿一死,正显佛法无边之意,佛祖又怎么会怪罪呢?” “什……什么意思?” 大和尚这话也太匪夷所思了,不少人异口同声地问道。 第585章 玉蝉终显威 本因和尚弯腰,将地上的签筒捡了起来。 他说道:“刚才宋小娘子为问姻缘,掷出了两根签子。一个是上上签:“几年空座莫人招,今日新花上嫩条,千里有缘千里会,他乡异域也相交。”一个是下下签:“一见顷心梦中人,可怜风雨遮明月。姻缘梦里手相连梦醒良人手不牵。”” 宋根海道:“这特么的不是你安排的吗?跟佛法有什么关系?” “非也,非也。”本因和尚摇头道:“好吧,贫僧承认,印玺破碎,跟贫僧有关。但是,这签子确实是佛法所致,绝对不是贫僧安排的。” 他冲着四下里扫视了一圈儿,继续道:“当时贫僧见了这两个签子,还真不知该如何能解。现在我算是明白了,这说明,宋小娘子和崔着作的姻缘就在她当时一念之间。若当时宋小娘子将姚长史的算计告诉崔查访,就是上上签。若是她不说,那就是下下签了。” 宋根海不耐烦地道:“你罗里吧嗦了半天,不就是想说那签子很灵吗?纯属强词夺理!这下下签上写着:梦醒良人手不牵。宋小娘子,你现在就去牵崔查访的手,看这大和尚再如何放屁!” 宋雪儿怯怯地看向崔耕道:“崔查访,奴家……可以吗?” 崔耕苦笑道:“就算把大和尚逼得哑口无言又有何用?” 不过,他转念又一想,摆了摆手,道:“罢了!罢了! 事已至此,恐怕干什么都没用了。你想牵就牵吧!” “谢崔查访!” 宋雪儿走上前来,轻握住崔耕的手,和他并排而站。 本因和尚双手合十,微微一躬身道:“阿弥陀佛,真是郎才女貌,一对璧人啊!贫僧为宋小娘子贺,为崔查访贺!” 宋根海哼了一声,道:“说别的都没用,你倒是解签啊!” “其实这也好解释。我佛慈悲,既然宋小娘子心有悔,就对她网开一面。” “我~日,这都能解释得通?大和尚,你挺能白话的啊!”宋根海道:“这就网开一面了?那我再问你,你刚才说,是因为我们没凑够钱,才要算计我们。若我们凑够了钱,你这个佛家弟子,是不是也能慈悲为怀,有所补救呢?” 宋根海这纯粹是挤兑大和尚,没指望达成什么效果。本来么,这和尚是受了姚寿的指使,算计崔耕。他一个小小的知客僧,能反过来影响到姚寿? 万没想到,本因竟点头道:“当然可以。只要钱到了位,怎么都好说。问题是……诸位身上已经没钱啊?” 宋根海“怎么没有?你刚才还说……我家大人的脖子挂着一只玉蝉呢!” 崔耕福至心灵,马上就把玉蝉摘了下来,道:“还请大和尚笑纳!” 哈哈哈~~ 这边本因和尚刚刚接过玉婵,那边姚寿就大笑出声! 他说道:“崔耕,想不到你如此英雄 ,临难之时,竟闹出了这般笑话。哈哈,被一个大和尚接连骗了两次,真是让人笑掉大牙!” 宋霸子帮腔道:“这就叫病急乱投医,崔二郎虽然表面上神色镇定如常,其实心已经乱了!” 旁边有人凑趣道:“那把这件事告诉两位张大人,他们岂不是心怀大畅?” 宋霸子高兴道:“当然,说起来,这本因和尚还真是立了大功一件呢!” …… 人们议论纷纷,跟红顶白,很快就哄堂大笑起来。 可正在这时,忽然个熟悉的声音响起,道:“莫笑了!莫笑了!你们笑得实在是……太早了!” “啊?” 人们循声望去,说话的赫然是本因和尚! 他朗声道:“出家人不打诳语,贫僧说过,要对崔查访所犯之错有所补救,那当然就有所补救!” “什么补救?” 本因和尚道:“刚才,贫僧告诉崔查访的,其实也不算完全错了。这佛像下的确有机关。不过,取掉印玺,转动净光天女的脑袋,只是这打开密室的前两步而已。至于第三步么,就是……” “什么?” “挖出净光天女的眼睛!” “啊?哈哈哈~~” 姚寿本来脸色阴沉,听了本因和尚这话后,再次笑出声来,摆手道:“大和尚,你这是怕崔耕死得不够快啊!其实完全没必要,光是眼前的证据,就足以证崔二郎之罪。” 宋霸子也长松了一口 气,道:“我等就在此地,总不能对崔耕的大不敬行径无动于衷吧?大和尚,你实在考虑欠周了。” 本因和尚没理他们,转头看向崔耕,道:“看来,贫僧的话,很多人不信呢!不知崔查访你呢?” 崔耕当然也不怎么信,但是,他现在还能有别的选择吗? 另外,韦什方的玉蝉,也给了他点信心、 崔耕道:“本官当然信大和尚,这最后一步,就由本官亲自来完成!” 言毕,他紧跑几步上前,伸出右手,用力往那净光天女像的双眼挖去。 咕噜噜! 两颗珍珠滚落余地! 紧接着“嘎支支”,一阵机关声响起。 功夫不大,大雄宝殿中,已经现出了一个巨大的黑洞! 本因和尚毫无高僧形象地双手环抱,不知从哪里拿出一只狗腿啃道:“我说什么来着,这里有机关,可你姚寿就是不信。现在傻眼了吧?” 雷万年道:“你……你是假和尚?” “废话,那不是你逼着我剃度的吗?” “不是,我是说……你和崔耕是一伙的?” 本因道:“先前不是,给了我这个玉蝉之后才是。” 姚寿却没雷万年那么惊慌失措,道:“有什么啊?不就是大雄宝殿中真有机关吗?纵是密室里面有些金银财宝,崔耕对净光天女像如此不敬,也难逃陛下的责罚。” 本因耸了耸肩,流里流气地道:“姓姚的,你还不肯认 输,还真是不见棺材不掉泪呢!” 随后,冲着窗外喊道:“我说兄弟们,进去把里面的东西拿出几样来,也好让姚长史死心!” “行嘞!” 窗外,很快就有人答应了一声。 紧跟着帘栊一挑,十几个身材高大满脸煞气的和尚,大踏步地走了进来。观其气势,就知道这几人的武功低不了! 姚寿恶狠狠地瞪了雷永年一眼,道:“你怎么当的差?” “我……这……”雷永年也委屈啊,道:“当时要选三百人,鱼龙混杂,卑职……卑职……” “行了!莫怪雷刺史了,姚寿你还是多担心担心自己吧。” 本因一甩袖子,那十几名高手鱼贯而入。 功夫不大,已然回转,有的扛着一捆长枪,有人抱着一堆弓箭,还有人提着一个大箱子。 把箱子打开,里面正是上好的铠甲。 姚寿道:“这里面到底有多少兵器铠甲?” 有一个僧人道:“成千上万。姚长史若是不信的话,尽管亲自下去观看,里面还多着呢。” “啊?成千上万?这岂不是天下第一谋反案,我……我……” “你什么你?” 崔耕现在可是抖起来了,朗声道:“众位将士听真,本官查访剑南道,表面上是查访贪官污吏,和行刺陛下的丘奉云。实际上,还领了陛下的秘旨,查访这些兵器的下落。如今终于办的差不多了,你们到底……要站在哪边呢?” 第586章 故计又重施 姚寿为益州大都督府长史,只管军事,不管民事。他带的这些心腹,当然是武官居多。所以,崔耕以“众将士”称呼。 但是,心腹可是心腹,替姚寿做些见不得光的事情还成,让他们跟着姚寿一起倒霉,可就敬谢不敏了。 奶奶的,这可是成千上万件铠甲兵器,天字第一号的谋反案。“有杀错,没放过”,绝对是办案的第一原则。 崔耕看谁不顺眼,把他牵扯进去,简直是太容易了,哪怕是位高权重的姚寿也扛不住啊! 另外,这姚寿无缘无故地从成都跑到利州来,又选择了在皇泽寺内给崔耕下套……说他无辜,那还真不一定呢! 在场的都是人精,很快就想通了这番道理。 “末将参见崔查访,谨遵崔查访之命行事!”很快众将就跪了一地。 还有人表忠心道:“崔查访,您就下命令吧,让俺拿谁就拿谁。俺郭宿手下的三千弟兄,唯崔查访之命是瞻!” 有人应和道:“对,崔查访说什么就是什么。让俺往东,俺绝不敢往西,让俺打狗俺绝不敢骂鸡!” …… 在一阵乱哄哄地效忠声中,姚寿、雷万年、宋霸子和吴道玄孤零零地站在那里,分外显眼。 终于,雷万年实在受不了了,“噗通”一声跪倒在地,道:“崔查访,崔查访!下官也愿意向您效忠啊,往昔我虽然对您多有 得罪之处,但我愿意戴罪立功。呃……妖寿干的那些坏事儿,我不说全知道,起码知道一大半。” 崔耕点头道:“戴罪立功?倒也不是不行。只要你功劳够大,本官也不是不讲理的人。” “多谢崔查访,多谢崔查访!” 雷万年起身,屁颠屁颠地站到了崔耕的身后。 宋霸子眼珠乱转,道:“那个……姚长史,小人突然想起来了,我在洛阳的生意,还有点手尾,得赶紧回去处理,这就告辞了。” 言毕,既不待姚寿答应,也顾不得吴道玄,紧跑几步,冲出了殿内。 雷万年积极道:“崔查访,追不追?” 崔耕稍微想了一下,道:“算了,要给张氏兄弟点面子。就让他回去,当个报信之人吧。不过……” “怎样?” “本官听说,这宋霸子在蜀地为商,很有些不老实呢。说不定就有什么违法之处,大家回去之后,仔细地查一查。” “必须的啊!” 崔耕此言一出,在场的官员们,眼中仿佛能放出光来。 他们心中暗想,谁不知道这宋霸子乃是蜀中第一富商啊,别管他这钱是怎么来的,金子银子总不是假的。 大家听崔查访的话,去那些买卖中一划拉,那岂不得吃个满嘴流油? 嗯,这崔查访真敞亮,大伙刚刚效忠,就让大家发了这么一笔大财,真比那姚寿强多啦。 原来 被迫效忠的众将士,此刻已经对崔耕已经变成诚心拥戴了。 姚寿当然也感觉到了这种变化,沉声道:“行,崔耕,这次算你赢了。不过,咱们打个商量如何?” “商量什么?” “这谋反案,老夫顶多是失察而已。你若是能秉公而断,我就给你一样十分想要的东西。” 崔耕没问那件东西是什么,而是疑惑道:“即便这个案子本官秉公而断,这不还宋文则一家几十条人命吗?事到如今,你姚寿难道还想活?” 姚寿摇头道:“此案死无对证,若是崔查访秉公而断,绝对牵扯不到本长史的身上。” 宋雪儿咬着牙,道:“崔查访人称崔青天,定能找着证据,将你绳之以法。” 姚寿不屑道:“你就拉倒吧!崔耕就是有再大的本事,世上本没有证据,你又从哪找?” 顿了顿,他又哼了一声,道:“说来说去,你宋雪儿不就是想仗着自己的美色,让崔查访偏帮你吗?本长史却可以拿出来更好的条件;来:我的府中有十二名绝色,环肥燕瘦,性情不同,各个色艺双绝,哪个都不在你之下,都愿献给崔查访!” 十二个如宋雪儿一般的女子? 崔耕先是心中一荡,然后马上醒悟过来,厉声道:“如此美女,都是钟天地之灵秀的人物,哪那么容易就全让你姚寿遇到,还甘愿为妾,嫁给一 个五十岁的老头儿?说,你为了她们,到底残害了多少人命!” “看来崔查访的正义之心,还真是强得很呢!” 姚寿不敢在纠缠美女的话题,道:“总而言之一句话,本长史想用一样东西,换你我互不相扰,平安无事。这件东西,就是……狄光昭写给原来皇泽寺内那些和尚的收据!” 狄光昭之所以来皇泽寺,就是找这些收据的线索啊! 他现在算是明白过来了,自己在姚寿眼中,就是崔耕最大的把柄,随便拿出一件,就想逼着崔耕妥协。 上次,崔耕耍了个小机灵儿,胡诌了什么用麻纸印佛经,蒙混过关了。 那这次呢?崔耕还能侥幸过关吗? 即便这次依旧幸运,那下次呢?下下次呢?常在河边走,怎能不湿鞋?! 唉,我堂堂的狄家三公子,怎么沦落到这个地步?对得起父亲的一世英名吗? 也罢! 今天我就让宋雪儿看看,她原来一直没放在眼中的狄光昭不是个废物! 想到这里,狄光昭高声道:“崔查访,不用再为我~操心了,这个官司,狄某人打了!我这就去投案自首,看看这姚老匹夫,如何威胁你!” “话不是那样说。”姚寿摇头,不紧不慢地道:“狄三公子你在剑南道犯案,如今崔查访为剑南道查访使,总难脱得瓜田李下之嫌。更何况……还有人故意宣扬 此事呢!” “姚老匹夫,你……” “我怎么了?”姚寿略缓和了一下语气,道:“要不,老夫再退一步。只要崔查访对天发誓,不再找本长史的麻烦。我就同样对天发誓,不但不再找他的麻烦,而且全力保护你狄三公子。” “本公子不需要!” 姚寿不慌不忙地道:“你不需要,但是崔查访需要不需要呢?” “我……” 从崔耕本心来讲,万无放过姚寿这个色中恶鬼的道理。但是,眼下就和姚寿一拍两散,把狄光昭搭进去,又觉得有点不合适。要不要……把那份证据先骗过来呢? 姚寿似乎看出了崔耕的所思所想,补充道:“你若发誓,别用你自己的发誓,用自己孩子的名义发!” 孩子? 崔耕心中一软,想起了王美芳肚子里的孩子。算算日总,现在那孩子,应该快出生了吧?但是……用这小东西的名义发誓?那怎么可能! 不过是,不发誓的话,狄光昭又怎么办? “嘿嘿,姓姚的,想用狄三公子的罪,逼我家大人发毒誓?你真是够毒的啊!告诉你,你白打了如意算盘了!”正在崔耕为难之际,忽地一个粗豪的声音响起。 紧跟着,“嘭”地一声,大殿的窗户,被人一拳打碎! 两个倒掉着的脑袋,出现在床前,一黑一白,一丑一俊。丑的威风凛凛,俊的英气勃勃! 第587章 来龙与去脉 丑的那个,崔耕认识,正是他派去洛阳,给狄仁杰送信的山贼头子黄有为。 按说,黄有为早就该回来了,可是一直不见踪影。万没想到,他竟然在这个时刻,及时赶到! 至于俊的那个,崔耕就完全没印象了。 说时迟,那时快,眨眼间,这二人就施展手段,窜出了窗户,来到崔耕的近前。二人的身手干净利落,展现了高明的功夫。 他们齐齐一躬身,道:“参见崔着作。” 崔耕此时也顾不得问黄有为这些日子去哪了,道:“有为,狄相爷的回信带来了吗?” “不止回信,小人还带了朝廷的公文呢。” 姚寿意识到不妙,道“公文上说什么?” “姚长史,你自己看吧。” 黄有为和那个帅哥不是刚刚到的,已经在屋顶上待了一会儿了,对事情的经过有所了解,也明白姚寿的身份。 姚寿接过公文一看,当场傻眼。 原来,这份公文就是狄仁杰亲自处置狄光昭的——狄光昭才是个六品官,处置他用不着武则天。 在狄仁杰宣布,撤去狄光昭一切职司后,甚至直接批注道:“光昭虽为吾子,但廉者当举,贪者当罚。此乃用人之道,兴邦之法也!” 老子处置儿子,此乃天经地义之事,和崔耕全无关系。 另外,狄光昭虽然小错不断,但是大错不犯,姚寿即便再有什 么证据,也不可能再惩罚狄光昭了。 他面若死灰道:“崔查访处处算在本长史的前头,看来我这次确实是在劫难逃了。不过……在临死之前,崔查访能不能让我做个明白鬼?” “你想知道什么?” 姚寿道:“这次的皇泽寺一案,太过离奇。比如,这些铠甲兵刃到底是谁的?那本因和尚是不是你的人?还有……之前皇泽寺的僧人全部暴毙,又到底是谁下的手?你崔耕今天到是不是早有准备,故意引老夫入彀?毕竟,本长史主动出现在皇泽寺内,就与谋反案扯不清了。” “这个嘛……” 崔耕对于事情的来龙去脉,当然已经有了个大致的猜测。 上万件铠甲兵器,可不是那么容易淘换来的。不用问,这就是李休的手笔。 他得了这批铠甲兵器之后,左思右想,没有合适的藏匿之地,才策划了皇泽寺和尚被杀一案。 毕竟,再大胆的人,也不敢打完全跟武则天一样的净光天女像的主意。 没想到,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韦十方的那个神秘组织,注意到了他们的行动,趁机混入皇泽寺内。这是老牌的反武势力,恐怕打的是黑吃黑的主意。 然而,姚寿不明内情,只想故技重施害自己,结果倒霉催的,收买了本因和尚,把自己引进了皇泽寺的大雄宝殿中。 本因和尚就 是那个神秘组织的人,他也许是听韦十方提起过自己,也许是看到了那个玉蝉,临时决定帮助自己,让姚寿功亏一篑。 当然了,尽管崔耕明白,但是却不能把这事儿告诉姚寿。 首先,李休是李旦的心腹爱将,人家李旦以后要做皇帝的,自己现在这么不给李旦面子,日后李旦秋后算账怎么办? 其次,韦十方说得明白,这股神秘势力,被武则天视为眼中钉肉中刺。自己和他们扯上关系,那不是找死吗? 想到这里,崔耕道:“本官只能告诉你,今日之事不是我将计就计,其余的无可奉告了。” “多谢崔查访直言相告,你这么说,老夫的心里就舒坦多啦!”姚寿笑了笑,道:“老夫这就回成都,等着你!” “姚长史好走!” 毕竟人家姚寿现在还不是犯人,崔耕不能限制他的行动。再说了,崔耕也不担心他出什么幺蛾子,只要今日之事一传出去,有的是人帮着自己盯着他的一举一动。 姚寿走后,崔耕挥了挥手,命那些将士和雷万年退去,有什么事儿,自己自会派人去通知。 霎时间,屋内就只剩下自己人了。 呃……严格来说,其实也不对。 崔哥看向吴道玄,疑惑道:“吴先生你怎么还不走?放心,你就是个画画的,本官不会与你为难。” 吴道玄微微一躬身 ,道:“小人参见崔查访。其实我不走,不是怕您报复,而是受人之托,忠人之事。” “受了谁的托付?” “公孙幼娘!” “谁?”崔耕惊呼出声。 吴道子稍稍有些奇怪,道:“公孙幼娘。崔查访,她虽然是您的故人,也不值得您如此失态吧?” 崔耕脑海中,浮现出了那个翩若惊鸿的绝美身影,喃喃道:“可不仅仅是故人那么简单。” 仔细回想起来,公孙幼娘的姿色其实也算不得多么出众,起码比起眼前的宋雪儿来就要稍逊三分。 至于那绝世舞技呢?也未必就比宋雪儿的满腹诗书有价值。至于其身份,一个青~楼女子而已,跟卢若兰、拉达米珠乃至王美芳都相差甚远。 但是,她却是自己第一个心动的女人,是第一个自己曾经为了她舍生忘死的女人。 要不是她,也不会有自己落水,险死还生之事。 要不是她,自己也也不会拥有后世的记忆,成为名闻天下的崔青天,有那么多的娇妻美妾。 完全可以说……这是个改变了自己的命运的人! “哎呦!” 正在崔耕一阵失神之际,崔秀芳已经出手,狠狠地掐了他一把,道:“怎么?想那个老相好这么入迷?这个公孙幼娘,到底有多么倾国倾城呢?” “倒也不是什么老相好,只是一个……故人罢了。” 崔耕不知如何解释自己和公孙幼娘之间的关系,看向吴道玄道:“公孙小……” 仔细想想,公孙幼娘如今都有三十岁了。在这个时代,女人到了这个岁数,恐怕得被人说一句“徐娘半老”。 崔耕又改口道:“不知公孙娘子托你什么事?” “公孙娘子曾经单独为吴某人一舞,吴某人受益良多,画技大为长进。从那以后,我们也算谈得来的朋友。” 说到这这里,吴道玄头部微扬,眼中神采奕奕,颇有几分同公孙幼娘为友,颇为了不起的样子。 崔耕有些吃味儿,不冷不热地道:“然后呢?” “然后,公孙娘子有一天,听说我应蜀商宋霸子之邀,往剑南道一行。她说,如果我能有幸见到崔查访的话,请帮她带几句话。” “什么话?” “崔查访,妾身当日年幼无知,有眼不识金镶玉,在船上对您多有失礼之处。若崔查访回到洛阳,请务必往牡丹园一行,妾身想聊表歉意。” 鬼才信你! 崔耕暗暗寻思,自己名扬天下,又不是一天两天天了。公孙幼娘早不道歉晚不道歉,偏偏自己来到剑南道后,才急吼吼的找人传话? 想到这里,崔耕眼中精光一闪,沉声道:“吴先生,你若是真心为了公孙娘子好,就说实话。是不是……她遇到什么……自己解决不了的麻烦了呢?” 第588章 傲娇剧公子 “麻烦?” 出乎崔耕的预料之外,吴道玄面现茫然之色,道:“公孙娘子居于牡丹园中,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她能有什么麻烦?” 崔耕面色微微一沉,道:“果真没有麻烦?” 吴道玄笃定道:“真的没有。” “这样啊……” 崔耕看吴道玄的面色不似做伪,猜他可能的确不知情。 毕竟,自己知道此人是后世鼎鼎大名的画圣吴道子,但其他人不知道啊。在公孙幼娘的眼中,吴道玄不过是一个“画画儿不错的年轻人”罢了,应该不会告诉他太过机密的事。 另外,自己这个剑南道查访使,没有具体任期,鬼知道什么时候能回洛阳。公孙幼娘让吴道玄传话,应该是这个麻烦虽然存在,但不是什么急务。 想到这里,崔耕道:“公孙娘子还让你传别的话没有?” “那就没有了。诶,对了……”吴道玄猛地一拍脑袋,略有些惭愧道:“公孙娘子说,宋霸子和您不和,此次回蜀,恐怕对您有不利之意。如果可能的话,让在下对您尽量提供帮助。不过,在下才疏学浅,也没帮上什么忙。” 吴道子既不是“文圣”也不是“武圣”,只是“画圣“而已,崔耕没指望他帮什么忙。想来以公孙幼娘的精明,这话也就是随口一说。 谈到这里,崔耕就想中断这场谈话。 不过,当他扭头看见地上残破的净光天女像时,忽然心中一动,道:“吴先生在蜀中还有什么事儿没有? ” 吴道玄苦笑着摇头道:“在下收了宋霸子二十两黄金,来蜀中做他的专用画师。这个差事为期一年,现在宋霸子跑回了洛阳,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这样啊……”崔耕想了一下,道:“你把那二十两黄金,托人还给宋霸子,以后就算自由身了。另外,本官再给你黄金千两。” 吴道玄迟疑道:“崔查访可是要在下跟在您身边?吴某人虽然卖画为生,但平生之愿,是穷尽丹青之妙,两……啊,不,三年之后,我必会求去,这黄金千两……” “哪里,吴先生误会了。崔某人出黄金千两,不是想要你跟在我身边,而是想让你帮我画几幅画。” “啥?只要几幅画?”吴道玄连连摆手,道:“太多了,太多了。别说几副画了,就是几百副画,也值不了黄金千两啊!” 崔耕眨了眨眼睛,道:“吴先生的画,现在的确不是这个行情。不过,本官出了这些钱后,这行情不就有了吗?” 吴道玄当然明白崔耕话里的意思,无论什么时代,画作的价值,不仅跟作者的技法有关,更是跟作者的名气有关。 名气从哪来?贵人提携呗。 崔耕现在的所为,就是给自己一个名扬天下的登天之梯!以后,自己的画作就是一副千贯! 画圣也得吃饭啊,吴道子想到这里,既兴奋,又有些担忧道:“可是,在下无功不受禄……” 崔耕摆了摆手,打断道:“别急,你的功劳马上就来了 ,而且还是大功一件。因为,本官让你画的那幅画,可不是普通的画,而是一个上达天听的奏折!” 具体画什么,崔耕没有当众说出来,只是在吴道玄的耳边耳语了几句。 吴道玄听完了眼前一亮,道:“那样的话,我吴道玄可就真的名扬天下了。” 崔耕意味深长地道:“也可能后患无穷。” 吴道玄满不在乎,嘿然一笑,道:“有崔查访照拂,在下又怕得谁来?您等着,三天,只要三天时间,在下就一定把那十副画作完成。” “那就拜托吴先生了。” 吴道玄领命而去,崔耕这才来得及问黄有为的来历。 原来,当初黄有为领命而去,在半路上遇到了一个昔日的仇家,被其追杀。 无奈之下,黄有为躲入了深山之中。一场大雨过后,他被冷风一吹,外邪内侵,高烧不止,晕倒在地。 最后,幸得高人搭救,才养好了身体,往洛阳一行,拿到了罢免狄光昭的公文。 黄有为指着站在自己身旁的英俊年轻人,道:“启禀崔查访,救我性命的那位高人,就是中原大侠剧良。这是他的儿子,剧士开。剧大侠拜托卑职引荐一番,让剧公子留在您跟前效力。” “参见崔查访!”剧士开再次微微一躬身,嘴唇委撇,傲然道:“崔查访以后有什么为难之事,尽管交给我去办,定不辱命。” 崔耕见这架势,这口气,就心里不大痛快。他真想问一句,你谁啊?我随便一个敌人, 要么手握重兵,要么位高权重。交给你去对付?你对付得了吗?凭什么啊? 似乎看出了崔耕的所思所想,黄有为赶紧介绍道:“剧公子可不是一般人,他的祖上,乃是史上有名的游侠儿剧孟。” 剧孟? 崔耕模模糊糊地对这个名字有点印象。 本因和尚提醒道:“剧孟者,洛阳人也。周人以商贾为资,剧孟以侠显。吴、楚反时,条侯为太尉,乘传东,将至河南,得剧孟,喜曰:“吴、楚举大事而不求剧孟,吾知其无能为已。” 这话是出自《史记·游侠列传·剧孟传》,说的是,剧孟为汉代游侠,名扬天下。 当初西汉七国之乱时,吴楚联军攻略河南,却不拜见剧孟。名将周亚夫听到这个消息后,长松了一口气,认为吴楚联军成不了气候。 一个游侠的势力,能影响到天下大势,乃至皇位更迭。不得不说,剧孟堪称游侠这一行当的千古第一人了。 那作为他后人的剧士开呢? 好吧,那还真不一定。虎父犬子这类的事儿多啦,眼前的狄光昭就是一个活生生的例子。更何况,这剧士开已经是剧孟几十代的玄孙了,是不是有真本事那还真不好说。 想到这里,崔耕点头,道:“原来是剧大侠之后,崔某人能得剧公子之助,真是如虎添翼啊。” 这话虽然说得客气,但语气却有些不冷不热的。 剧士开心思敏感,俊眉一挑,语气有些生硬道:“怎么?崔查访是信不过本公 子的能耐?别的不说,就说这技击之道吧。普天之下,我认得了第二,就没人能认第一!” “哦?是吗?” 崔耕还没说话呢,他身旁的本因和尚有些不乐意了,从怀里一掏,掏出两个铁球来,俱都有鸡蛋大小,曾明瓦亮。 很显然,这是一些老人为了强身健体,在手中经常盘带的一种玩物。 但是,本因和尚的玩法,与普通人的玩法不同。 他左手握住铁球,右手食指微微一用力,道:“开!” 紧接着,奇迹出现了,那本因和尚食指的半个指肚,竟然没入了铁球中! 崔耕看着都有些傻眼,这本因拿手指插铁球,跟鸡蛋碰石头也差不了多少,竟然能战而胜之,这也太不科学了吧? 他惊叹道:“本因大师这身本事,真是神乎其技啊,本官之前还真小瞧你了。” “崔查访千万别叫我大师,我这个和尚就是假的!” 说着话,本因已经将玉蝉递了回去,大礼参拜道:“崔查访既然有玉蝉在手,小人自当唯您马首是瞻。以后您就叫我的本名,钱顺来吧。” 这是对我效忠?他效忠的可不是我本人,而是“持有玉蝉”之人。难道我真的要跟这个老牌反武势力扯上关系? 就在崔耕一阵犹豫之际,钱顺来已然站起。 他斜眼瞥向剧士良道:“剧公子,同在崔查访手下效力,理应互相了解。您既然自认天下第一的高手,要不……您也来来这个?” 说话间,那个玉蝉已经递了过去。 第589章 女皇病初愈 “这个……” 剧士开还真被难住了。 如果只是在铁球上留下手印,他还能勉力为之。但是,要说,用一根手指硬生生地插入铁球之内,他就力有不逮了。 剧士开想了一下,强辩道:“本公子说的是技击之道,又不是手指之道。你的手指再厉害,敌人也不会站着不动,让你戳吧?” “那可不一定哦!” 呜~~ 前一秒,钱顺来还在笑嘻嘻地说话。后一秒已经运指如剑,袭向剧士开的胸口。 “啊?” 剧士开毫无防备,眨眼间就被制住! 一招而败! 剧士开这回可真急眼了,怒喝道:“靠偷袭取胜,钱顺来,你算什么英雄?” “哦,敢情剧公子家里打架的规矩,是先打招呼啊,真是失礼失礼!不过……”钱顺来阴阳怪气地抱拳道:“那我倒是奇怪了,若是有人刺杀崔查访,会不会也先打个招呼再说呢?” “我……”剧士开被问了个哑口无言。 “你什么你?还技击之道天下第一呢。告诉你,就算拼真功夫,也用不着我钱某人出手……你连崔查访身边一个女侍卫都打不过。” 钱顺来使坏,指向了崔秀芳。 崔秀芳尽管天生丽质,但在装扮上着实没什么天分。在崔耕的劝说下,很快就恢复了素面朝天。 如今她的衣料虽然不错,但从装扮上一点也看不出来是崔耕的妾侍。钱顺开说她是个女侍卫,剧士开丝毫不疑。 崔秀芳也觉得该杀杀这年轻人的傲气,点头道:“小伙子,要不,你跟姐姐我走两招?” “走两招?走两招就走两招。” 剧士开急于找回面子,也顾不得男女之别了,蹂身而上,挥拳便打。 崔秀芳微微一笑,道:“有点意思。”,往旁边一闪,与之战在一处。 嗖嗖嗖! 二人的动作极快,很快大殿内,就只见一片白影和青影,却难看清他们的本来面目! “躺下!” 二十余个 照面后,崔秀芳一声娇叱,将剧士开踹翻在地。 小伙子此时真是无地自容,“呛啷”一声,将腰间的佩剑抽出来了,道:“连个弱女子都打不过,剧士开啊剧士开,你还有什么面目活在世上?死了吧,还是死了吧!” “别介啊!” 假和尚钱顺来一个箭步冲上去,把剧士开的手腕握住了,道:“剧公子,我刚才跟你开玩笑呢。这位可不是什么女侍卫,而是鼎鼎大名的隐娘崔秀芳,天下第一高手。你输给她,不丢人!” 怎么能不丢人呢?刚才剧士开还自觉自己才是天下第一呢! 事实上,他之前不是没听过崔秀芳的名头,而是没把这个名号当真。现在,真较量之后,才明白,自己那两下子,跟天下第一着实差太远啦。 不光崔秀芳,剧士开心里明白,就是这个钱顺来,真实本领也绝不在自己之下。 当然了,不管怎么着吧,崔秀芳这个天下第一高手的名号,总算是给钱顺开来一个台阶下。 他也不自尽了,站起身来,恭敬地施礼,道:“拜见隐娘,剧某人今日方知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这个态度就对了。 剧孟都死了快一千年了,剧士开还能享受到什么余荫?他爹中原大侠剧良,舍着老脸拜托黄有为,还不就是想让他在崔耕跟前效力,谋个出身吗?整天自以为天下第一,七个不服八个不忿算怎么回事儿? 但是呢,剧士开心高气傲,确确实实想人前显贵,傲里夺尊。 现在,他见崔耕的小妾随随便便都能打败自己,身边的侍卫武功也不在自己之下,就放弃了以武学立身的念头,决定另辟蹊径。 他向崔耕提出,剧家在江湖上的名望的确不错,可以延揽一部分江湖人,为崔耕效力。这些人别管本事怎么样,起码消息是相当灵通的。 崔耕还真感兴趣了,他在剑南道主要是三个任务:一为查访成均监刺驾 案的漏网之鱼丘奉云,二为找到那购买上万件铠甲兵器的神秘势力,三为查访剑南道的贪官污吏。 如今第一件事已经完成,第二件也办的差不多了,只剩下第三件事还完全没进行。 不是他不想干,奈何手里完全没人啊!连谁是贪官都不知道,又如何抓捕? 剧士开如果收拢了剑南道不少江湖人,就相当于自己多了不少耳目。所以,崔耕稍微一考量,就点头应允。 至于钱顺林呢? 这家伙刚刚立下大功,又有真本事,本应重用。但是,他的身份尴尬。 甚至,当崔耕问他背后那个神秘组织到底是什么来历时,他都含糊其辞。只是推说待李显登基,自然会告诉崔耕。至于现在么,没有韦十方的允许,不敢相告。 既然如此,崔耕也就不他当心腹看了,放在了普通侍卫中。钱顺来似乎自知理亏,也没什么怨言,老老实实按照崔耕的吩咐去做。 …… …… 半个月后,洛阳,含元殿。 此殿乃是宫中第一大殿,以往都是元旦、冬至、皇帝生日或者登基时,皇帝才升座此殿,接受百官朝贺。 不过今天是个例外,不年不节的,女皇陛下再次升座含元殿,接受百官朝贺。 之所以如此破例,是因为女皇陛下的重疾终于痊愈,心情大悦,决定改元“久视”。 这个年号就是字面上的意思,女皇陛下希望自己的眼睛不要象前些日子一样,不能视物了。 待群臣们山呼万岁已毕,武则天道:“三个月来,朕身患重疾,朝政赖众卿维持,正常运转。着每人赐锦缎十匹,以资嘉奖。” 这是题中应有之义,群臣纷纷跪倒谢恩,道:“谢陛下!” 但是,接下来,武则天就出幺蛾子了,道:“除了众卿之外,还有一个人,立功不小,朕觉得理应重赏。” 如今的宰相之首武三思道:“但不知陛下指的是何人?” “胡超。” 女皇陛下一使眼色,旁边伺候的高力士就尖声道:“宣胡超上殿!” “宣胡超上殿啊!” …… 太监们一声声接力下去,旨意很快就传到了大殿之外。 功夫不大,脚步声声,一个四十来岁,和尚装扮的中年人,走上了大殿。 他跪倒行礼,道:“参见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胡爱卿免礼平身。” 武则天道:“朕的重疾,全靠吃了胡超配置的丹药,方才痊愈,是不是应该重赏?” 这个没什么异议,群臣纷纷道:“理应重赏!” “不知诸位爱卿以为,该如何封赏胡爱卿呢?” 武三思道:“不如……赏他黄金千两?” 武则天面色一沉,道:“嗯?难道朕的这对眼睛只值千两黄金?” 既然千两黄金不成,那万两黄金肯定也不成了,女皇陛下的眼睛岂能用金钱来衡量? 武三思道:“那不如赏他一个五品……啊,不,四品的明威将军?” 女皇陛下这才面色稍霁,道:“太小!” “三品云麾将军?” “还是太小!” “呃……” 这回武三思可不敢乱说话了,再往上去,那就是二品的镇国将军了。按规矩,非功臣宿将不可授予。 薛怀义倒是当过这个官,但他当时既是武则天的姘头,这官职也是武则天主动封的,并没有问过群臣的意见。 武三思再想讨好武则天,也可不能主动提议给胡超这个官职。 毕竟,他现在为宰相之首,距离皇位不比太子李显远多少。这种帝位之争,光有皇帝的支持不够,还得有大臣们的拥戴。若是一味逢迎皇帝名声臭了大街,还是无法继承皇位。 当然了,让武三思力谏武则天,他也是不敢的。武三思想了一下,道:“不知陛下以为,该如何封赏胡超呢?” 武则天缓缓道:“朕以为,胡超可为正谏大夫,同鸾台阁平章事。” “陛下,万万不可啊!” 武则天此 言一出,群臣顿时呼啦啦跪了一地,包括武三思、狄仁杰等六位宰相。 不是大家不给武则天这个面子,关键是,今天谁不劝谏,青史斑斑,就得留下一世骂名。 这骂名不仅仅是软骨头,还得加上“蠢货”二字! 因为,这种错误,武则天不是第一次犯了。七年前,她就任命了一个道士韦什方为宰相,甚至下圣旨说此人可以跟黄帝时的广成子相媲美。结果呢,事实证明,这就是个老骗子,成为武则天,乃至大周朝廷的巨大一个污点。 上次大家没防备也就罢了,这次再立一个和尚为宰相,那不就是重蹈覆辙吗? 很快,劝谏声四起,群臣们摆事实,讲道理,请武则天收回成命。 但是,武则天今天心意已决,丝毫不为所动。 女皇陛下的理由也是有的,在太医院束手无策的情况下,胡超的丹药为朕治好了眼睛,这是不争的事实吧?由此可见,人家胡超是真有道行,封他为宰相有何不可? 最后,还是被群臣寄予厚望的狄仁杰,发挥了作用。 他说道:“陛下,如果您的眼疾,真是胡超的丹药起的作用,微臣以为,封他为宰相也吴不可。但是,谁又能证明,这不是陛下您洪福齐天,不药而愈,胡超贪天之功为己有呢?” “嗯?”武则天有些失望地看了狄仁杰一眼,道:“狄国老这话,似乎有些强词夺理了。” 自从武三思被任命为宰相之首后,武则天就对原来的首相狄仁杰,称之以“国老”了。不过,她之前称狄仁杰为国老,是以示其圣眷不减反增,今天却是暗含讽刺之意。 本来么,按照狄仁杰这个说法,所有被医生治好的病人,都可以怀疑医生了。 狄仁杰当然不只这点本事,叩头道:“启禀陛下,要让老臣确信是胡超的丹药,治好了陛下不难,只要一个人毫无疑议即可。” “剑南道查访使崔耕!” 第590章 千里来争功 “妙啊!” 狄仁杰此言一出,群臣心里都响起了这两个字。 武则天为什么要封胡超为宰相?不是因为他的丹药好,毕竟再好的医生,也只能做个太医令,而无法担任宰相。关键是,此人为什么能练出如此好的丹药?武则天认为胡超有道行,有法力才会如此。 如今朝廷里,最擅长对付这种装神弄鬼之徒的,不是狄仁杰,不是武三思,而是剑南道查访使崔耕!只要把他调回来,定会揭穿这个胡超的真面目! 什么高僧啊,自称姓胡名超,连个法号都没有,简直有九成九以上的可能是招摇撞骗之徒! 还有,最关键的,陛下又不傻,现在正在兴头上,非要让胡超当宰相。崔耕如今远在剑南道,圣旨下达调他回京,崔耕领命而回。这么一来一去的,将近一个月的时间,兴许女皇陛下自己就改变主意了。 人同此心,心同此理,想到这里,群臣齐齐跪倒在地,道:“臣附议!” 张昌宗却没跟着跪下,冷哼一声,道:“崔耕承认,你们就承认。陛下承认,你们却不承认。难不成,崔耕的话比陛下的话还好使?” 狄仁杰冷笑道:“张常侍这么说,该不会想说我们这么多人,要以崔耕为首谋反吧?” 张常宗本来还确实有这个想法,不过,被狄仁杰这么一质问,又忽然改变了主意。毕竟,崔耕的资历太低,又没什么兵权,说他是领头的,武则天也不信啊。至于说李显是领头的,崔耕辅佐?别开玩笑了,武三思现在还在地上跪着呢。 张昌宗眼珠一转,道:“本官不是这个意思,我是想说,你们信错崔二郎了,他对陛下毫无忠心。” “哦?此言怎讲? ” “本官刚刚得到消息,崔耕在剑南道查案之时,不惜毁坏皇泽寺内的净光天女像!换言之,他毁坏了陛下的塑像!但凡有一点忠心的臣子,谁会这么做?谁敢这么做? “此言当真?” “千真万确。想必不久之后,朝廷就会见到崔耕请罪的折子了。但是,不管为了什么案子,毁坏陛下神像的安危,就是其心可诛!” “……” 这回以狄仁杰的急智,也不知该如何帮崔耕说话了。 没错,崔耕毁坏神像,肯定是有苦衷的。但是,再有苦衷,毁坏神像,就已经是逾越了为人臣子的本分了。崔耕的忠心一被怀疑,他做出的判断,自然也就毫无意义。 怎么办? 难道真的要同意对胡超的任命? 登登登~~ 正在狄仁杰为难之际,忽然阵阵脚步声响起,有个小太监抱着一卷文书,飞速跑进了大殿。 他跪倒在地,道:“启禀陛下,剑南道查访使崔耕,有奏折到!” 崔耕前往剑南道,主要是查访那股大规模采够兵器铠甲的神秘势力。武则天对此事极为上心,曾经传下旨意,但凡崔耕有奏折,无论何时赶到,立即呈上。 现在小太监送来奏折,按说并不奇怪。但是,正在大家谈论崔耕之时,他的奏折就到了,还真有种“说曹操曹操到”的感觉。甚至有人心中暗想:“这崔二郎该不会真的能“未卜先知”吧? 武则天也感到太过巧合,等她看完这份奏折之后,这种感觉不减反增。 她苦笑道:“看了这份奏折之后,朕都想立崔二郎为宰相了。” 狄仁杰面色一肃,道:“陛下还请慎言,崔查访乃朝廷的股肱之臣,不会走佞幸之路。” “哪里,狄 国老误会朕的意思了。朕是想说……算了,国老自己看看吧。” 武则天稍微一示意,高力士就把崔耕的奏折,交到了狄仁杰的手里。 之前,武则天高居御座之上,群臣看不大分明。直到现在,他们才注意到,崔耕的奏折不是一般的奏折,而是由十副画卷组成。 狄仁杰越看越是面色古怪,最终轻叹一声,道:“有意思,实在是太有意思了。陛下纵然不任命崔耕为宰相,但这个剑南道黜陟使应该给他吧?” “嗯,崔耕立下如此大功,理应受此重赏。” 张昌宗反对道:“陛下还请三思啊,剑南道黜陟使虽然品级也是正四品,但可以任意任免剑南道五品及以下的官员,其权势可比剑南道查访使强多了。崔耕损毁净光天女像的事儿还没追究呢,怎么能升他的官?” 武则天摇头道:“不用考虑了,崔耕损坏净光天像非但无罪,反而有功。六郎,你看看崔耕的奏折就明白了。” 稍后,崔耕的这份奏折,在朝廷重臣的圈子里传阅了一遍。顿时,那些重臣,对崔耕这个“剑南道黜陟使”的职司,毫无异议。 无它,人家崔跟这次立的功实在太大了。 崔耕给武则天的奏章,其实就是吴道子给他画的十副画,并在这上面加上了说明文字。 这些画,自然画的就是崔耕查访皇泽寺,发现那批铠甲兵器的经过。 吴道子画技高超,将崔耕、姚寿等人的表情,都画的栩栩如生。崔耕挖净光天女佛像的眼睛,更是专门做了一幅画。 按说,这很可能引起武则天龙颜震怒。 但是,奈何,人家崔耕解释的好呀。 在他的叙述里,自己当时对要不要挖净光天女像的 眼睛,触动机关,很是进行了一番思想斗争。 不过,自己最终还是决定要挖。 不是因为立功心切,而是想到了一个非常严峻的可能性:虽然本因和尚说,那个密室开启的法子,是原来的和尚,记载在佛经上的。但是,佛经上又没落款,焉知不是别人所留? 半年前,皇泽寺的和尚们宣布闭关,两个月后,人们发现皇泽寺的和尚们死绝了。 如果记载这个法子的,不是皇泽寺原来的和尚,而是杀皇泽寺和尚的人,出于某种原因留下的呢? 那净光天女像的眼睛被做手脚,大概就是在四个月前。与陛下眼疾的发作时间,很有些吻合。 有没有这么一种可能,是佛像被动了手脚,天人感应引得陛下眼疾发作? 又有没有可能,动了这佛像的眼睛,就治好了陛下眼疾呢? 想到这里,崔耕马上动了佛像的眼睛,找到了密室。 最后,崔耕在奏折中写道:“若奏折送到,陛下的眼睛仍未痊愈,微臣不敢居查获反贼藏匿铠甲兵器之功,甘愿领毁坏净光天女神像之罪。若陛下的眼睛痊愈了,还请念在微臣薄有微功的份,封我为剑南道黜陟使,澄清剑南道的吏治。” 本来以崔耕的资历,远到不了为一道黜陟使的地步。 但是,别忘了,有武则天要封胡超为宰相的圣旨在前啊。好么,胡超一个和尚,治好了您的眼睛,就可以官封宰相,咱们大周正儿八经的官员甘冒奇险治好了您的眼睛,连个“剑南道黜陟使”都捞不着?这合也太说不过去了吧? 另外,尽管崔耕的这个跨度虽然大了一点,不太合朝廷规矩。但是,狄仁杰等正直之士还真是不好意思反驳。别忘 了,就在刚才,他们还在为胡超的事儿焦头烂额呢,现在崔耕的奏章一到,一天的云彩满散。陛下的眼睛是崔耕治好的,你胡超还有什么资格争觊觎之位? 正人君子也是人啊,刚受了人家崔耕这么大的好处,总不能马上就翻脸不认人吧? 总而言之,崔耕这个剑南道黜陟使的新职司,算是无惊无险地通过了。 紧跟着,没人再关心胡超的命运,开始讨论起益州大都督府长史姚寿来。 他怎么就那么巧,好好的成都不待着,出现在利州皇泽寺内?是不是跟那帮反贼有勾结?是不是害得陛下差点眼辖的贼人之一? 事关陛下安危,无论如何小心都不为过。 最后,经过群臣的商议,武则天传旨,剑南道黜陟使崔耕,将姚寿就地抓捕,严加审问。 张昌宗马上想到了一个非常严峻的问题,道:“陛下,这姚寿一去职,剑南道岂不是以崔耕这个剑南道黜陟使为尊了?” 武则天满不在乎地道:“无妨,崔爱卿和既然立此大功,就理应受此重赏。大唐立国时,唐太祖李渊,曾经有意封建成为蜀王。因为蜀地虽然易守难攻,却是困龙之局,难成气候。崔耕若是有异心,朕反手可灭。又有何惧?” 连崔耕造反都不怕,显示着武则天心意已决,张昌宗也只能退下。 但是,他忍了,有个人实在忍不了。 其人正是胡超! 他此时把牙齿咬的咯咯直响,默念道:陛下的眼疾,确实是我治好的。崔耕啊,崔耕,咱们往日无怨,近日无仇,你为何要贪我之功? 你等着,这事儿没完! 我姓胡的会的可不仅仅是治眼疾这一招,终有一日,我要重得皇帝信任,报仇雪恨! 第591章 崔耕的决断 事实上,崔耕还真没想贪胡超的功劳。 在后世历史的记载中,只记载了武则天晚年宠信一个叫胡超的和尚,让他给自己炼长生不死药。 但是,关于是谁治好了武则天的眼疾,却毫无记载。只是说,武则天患眼疾三个月,病好之后,改元久视,大赦天下。 崔耕公然挖净光天女像的眼睛,即便为了查案,也是个不大不小的后患。 算算日子,武则天的眼疾也该好了,他灵机一动,将自己的举动,和给武则天治眼联系起来。 正是因为日子非常吻合,才让武则天确信,自己的眼疾确实是崔耕治好的,和胡超的丹药关系不大。 当然了,现在的崔耕,还不知自己不知不觉间又树了一个强敌。 任命崔耕为“剑南道黜陟使”的圣旨一到,他就开始忙碌起来。 每到一地,把“放告牌”放出去,任由当地百姓们告状。民愤极大的官员,证据确凿,当场就处置了。 当然,以剑南道的官场风气,几乎无官不贪,把贪官全部杀掉,肯定是行不通的。 崔耕也只能是抓大放小,对于那些民愤不大,主动向自己靠拢的官员既往不咎。 有了这种选择权,再加上剧士开手下那帮江湖人的帮助,崔耕在剑南道真是混的如鱼得水,惬意之极。 被惩治的官员,或杀头,或免去一切职 司,再也无法对崔耕构成威胁。 那些侥幸逃过一劫的官员,对崔耕真是感恩戴德。新近被崔耕提拔的官员,更是视他为再生父母。 不到三个月的时间,崔耕赫然发现,剑南道各州的主要官员,都和自己关系匪浅,自己简直成了剑南道的无冕之王。 当然了,他也不会为此沾沾自喜,认为是自己多么英明神武所致。 崔耕心里跟明镜似的,主要还是武则天的刻意培养。她既然想让自己做武氏和李氏之间的润滑剂,就必须给自己足够的实力。要不然,自己说话,武李两家也不会听啊! 不管怎么说吧,剑南道经过崔耕这么一番政治,官场风气大变,百姓安居乐业。崔耕在剑南道遍地亲信,权势大增,算个皆大欢喜之局。 不过,有个人,却对这种情况非常看不过眼。 利州城,一间客栈内。 李休面容扭曲,恨声道:“想不到啊,想不到,我李休辛辛苦苦积攒的上万件铠甲兵器,费尽心机设计的皇泽寺机关,竟然成了崔耕的进身之阶!这可真是赔了……” 他本想说“赔了夫人又折兵”,但是看了身旁的肖五娘一眼,马上就把这话咽了下去——肖五娘奉命去勾引崔耕,她说是保持了贞洁,事实到底怎么样,谁知道呢?恐怕这个“夫人”,自己早就赔了! 李休 改口道:“赔…那个赔大发了,不能就这么算了!” 肖五娘柔声道:“那夫君以为,咱们该如何报仇呢?” “当然是把这些兵器铠甲抢回来。崔耕聪明一世,糊涂一时,没把这些兵器铠甲运回利州城内,只是加了封条,并派了两百军士驻守皇泽寺。五娘,你听我的话,再找个借口,混到崔耕的身边……” “不行!”肖五娘拒绝地斩钉截铁。 李休微微一愣,道:“为什么不行?前两次你不都做的挺好的吗?” “因为……”肖五娘娇羞地低下头去,声若蚊蚋,道:“因为妾身已经怀了夫君的骨肉。” “啥?你有孩子了?” 李休听说了这件事,面色阴晴不定。一方面,有着初为人父的喜悦,另一方面,也是暗暗生疑:这孩子到底是我的,还是崔耕的? 肖五娘可不知李休那龌龊心思,道:“李家后继有人了,难道夫君不高兴?” “不是,当然不是。我是在想……没有了五娘之助,要想把那些铠甲兵器抢回来,可就难了。” 话刚出口,李休就意识到有些不对劲了。他心中暗想,难不成,没有了肖五娘在崔耕身边,我就没了和崔耕正面交手的胆量了吗? 不,不是这样的!一定不是这样的! 即便不用美人计,我这两年在剑南道发展势力,收获不小。 秘堂的实力,任何人不敢轻视。另外还有,李旦心腹姚元崇调来的,嶲州众多官兵之助。 这三股力量加在一起,虽然硬拼不过崔耕,但抢回那批铠甲兵器,却是站着绝对的兵力优势,当无问题。 对,我之前只是为求稳妥,不忍牺牲太多将士的性命罢了,并不是非五娘牺牲不可。 想到这里,他温言道:“那五娘你就安心养胎,且看夫君我如何破了皇泽寺,给崔耕一个狠狠的教训!” “那妾身就先预祝夫君旗开得胜,马到成功。不过……” “怎样?” 肖五娘痴痴地道:“我想和夫君一起去,看看夫君作战的英姿,可以吗?” “哈哈,有何不可?五娘,你就瞧好吧。为夫这就调兵遣将,十日后,咱们兵发皇泽寺!” …… …… 三日后,益州大都督府。 如今,原益州大都督府长史姚寿已经下狱。 崔耕终究是害怕是得罪李旦过深,没把李休乃那上万件兵器铠甲主人的消息公开,而是把这个屎盆子扣在了姚寿的身上。 反正他是大贪官一名,手底下人命无数,多这么一桩罪过,少这么一桩罪过都无关紧要。 姚寿出事儿,益州大都督府没了主人,崔耕这个剑南道查访使,索性就鹊巢鸠占了。 “崔查访,你真是神机妙算啊!属下真是对您佩服的五体 投地!”帘栊一挑,剧士开颇为兴奋的走进了崔耕的书房内。 原来的剧士开心高气傲,即便对崔耕也没放在眼里。不过,被钱顺来和崔秀芳一阵收拾之后,这小伙子的世界观轰然坍塌,对崔耕前倨后恭,现在很有向宋根海方向发展的趋势,找着机会就拍马屁。 崔耕眼皮微抬,道:“行了,有事儿说事儿,少整那些没用的。” “就是,您当初没把皇泽寺的铠甲兵器们远走。如今吊着了一条大鱼!” 崔耕眉头微皱,道:“钓大鱼?本官当初可没这个想法,只是怕陛下派人来查验那密室的真假,才没动里面的布置。” “您就莫谦虚了,几个月前,您说怕陛下派人检验密室的真假,还合情合理。但是陛下嘉奖您的诏书,都下达了快半年了,您怎么还没动那些铠甲兵器?” 崔耕实话实说,道:“本官公务繁忙,忘了。” 剧士开道:“成,崔大人您说自己忘了,那就是忘了,卑职不敢跟您争。但是,咱们该如何应对那条大鱼呢?” 崔耕颇为好奇得道:“那条大鱼究竟是什么来历?你又是从哪得到的消息?” “那条大鱼就是秘堂之主李休。至于这条消息的来历嘛……” 剧士开轻拍了两下手,冲着外面道:“进来吧!今天崔大人心情好,答应见见你们。” 第592章 人心有向背 “小的拜见崔大人!”两个三十来岁的劲装汉子,恭恭敬敬地跪倒在崔耕的面前。 崔耕见这二人的相貌有些相似,道:“你们是两兄弟?” 左边那汉子道:“不错,小的叫左威,这是我兄弟左武。我们兄弟二人,原来是在伏牛山落草的。” 右边的左亮补充道:“小人虽然落草,却只是带领一帮兄弟不缴苛捐杂税,从未有过作奸犯科之事。” 他们这话,当然是听听就好。安善的良民,谁会好好的日子不过,去当山贼啊? 崔耕面色一肃,道:“若是一般的小过,本官可以既往不咎。现在只问你们俩一件事——手中果然没有命案?” “确实没有,小的敢对天发誓。” 剧士开为这二人开脱道:“崔大人放心,他们是看中了伏牛山上一处铜矿,才占山为王。杀人?他们没那么大的胆子。” 崔耕这才稍微放心,道:“你们俩是如何探明,李休要动皇泽寺的消息的?” “不是我们探明的,是李休告诉我们的。” 崔耕微微一愣,道:“你们是秘堂的人?” 左威解释道:“不是秘堂。秘堂是秘堂,李休是李休。他自己在剑南道,也收拢了不少势力,这其中就有我们两兄弟。就在昨天,李休的秘使来了,让我们带十名弟兄,去利州待命。” “那你们又如何确定,李休要动皇泽寺呢?” “是那秘使自己说的。他说皇泽寺里面,既 有上万件的铠甲兵器,还有为起事准备的众多金银财宝。干了这一票,所有人皆有重赏。” 崔耕奇怪道:“那你们为何不跟着李休去抢皇泽寺,反而来投奔本官呢?” 左威不屑道:“李休就是吹的厉害,说什么秘堂的势力,比得上五姓七望。但是,他自己不吹,这档子事儿谁知道啊?依我们兄弟看,这厮就是个牛皮大王,没啥真本事。” 左武道:“崔大人你就不同了,斩贪官,除恶吏,威震剑南道,百姓交口称赞。剧公子多么了不得的人物,都甘愿为您效力了。借给小的俩胆儿,也不敢跟您做对啊。”” “嗯?” 崔耕稍微诧异地看了剧士开一眼,心中暗想,原本以为此人只是个武功不错的年轻人呢,现在看来,他在民间的声望相当了得啊。 剧士开似乎看出了崔耕的所思所想,道:“都是江湖人抬爱,属下也算薄有虚名。” “那好,以后你就跟左氏兄弟多多联络,有李休的消息,尽快禀报。” “是!” 尽管崔耕说得含糊,但李休和左氏兄弟马上就会意了。左氏兄弟还是按照李休的安排,去利州会和。有什么风吹草动,立即报给崔耕知晓,好把李休的势力一网打尽。 左氏兄弟极为高兴,自认为自己这下既通风报信,又冒着风险做了卧底,日后崔大人定然重重有赏,哪怕弄个一官半职的都不在话下。 然而,事实证明 ,他们还是太甜了。 “启禀崔大人,二仙人梁氏兄弟来拜!” “启禀崔大人,松水湖窦大娘有有要事禀报!” “启禀崔大人,这是桃花谷的吴大寨主!” …… 好么,来通风报信的人,剧士开一天能引荐八个。后来,他自己都懒得往崔耕面前带了,自行处置。 到了第九天头上,仔细一算,前来投诚的江湖实力,达到了四十六股! 虽然这帮子人单个来说实力不强,但是加起来,其实力也相当可观了。 崔耕自己都有些纳闷,道:“剑南道到底有多少山贼?李休收拢的实力真不简单啊!” 剧士开微微一躬身,神色更恭谨了,道:“实不相瞒,剑南道叫得上名的山贼水寇,总共有四十六股。您说李休有能耐,让他们全部效忠也成。说他瞎了眼,完全识人不明也可以。” “啥?剑南道的山贼水寇都来了?” “不错,正是。”剧士开道:“每股山贼水寇出十名好手,总共就是四百六十人。李休为躲官府的耳目,能集结的人,绝不会超过千名。现在看来,即便不动官军,他这次也必败无疑。” “不是。”崔耕挠了挠脑袋,道:“本官是奇怪啊,难道在这些人的眼中,本官和李休的实力差距,真有这么大?” 剧士开解释道:“您别不信,还真有。您想想,秘堂的实力不显山不露水,朝中的大人物知道,这帮江湖人可不知道。 江湖人嘴上没把门的,有一说成十,有十能说成万。在他们看来,李休的真正实力,恐怕连他平日所言的一成都没有。他们当初答应对李休效忠,应该是虚应故事,未必就含着什么忠心。” “这个理由左氏兄弟已经说过了,还有别的理由吗?” “另外,也就是最关键的。这帮山贼水寇虽然都不是什么好人,却绝没扯旗造反的心思。他们投靠您,能当官发财。跟着李休劫皇泽寺,最终的结果,却是跟着他一起造反。该怎么选,那还用问吗?” 崔耕轻笑一声,道:“照你这么说,李休收拢山贼草寇,还真是自寻死路了?” 剧士开想了一下,回道:“呃……既是自寻死路,也是不得已而为之。如今天下太平,他还做着皇帝梦。别说这帮子江湖草寇了,恐怕秘堂之人都有很多不赞成的。他这次之所以发动全部的江湖人,恐怕是秘堂跟他走的人……不多了。” …… …… 与此同时,利州城,通达客栈。 啪! 一个茶杯被狠狠地掼在地上,四分裂 李休怒道:“一百二十人?堂堂秘堂的战部,只抽出来一百二十人?这还没当初去房州救崔耕的人多呢?李青,你说说,他们到底是安的什么心?” 一个老者跪倒在地,道:“公子息怒,秘堂自有独~立意志,未必就一定要听堂主的。这次咱们要干的事太大了些,他们不愿意配合也不难 理解。” “不难理解?”李休咬着细密的银牙,道:“旁人也就罢了,战部统领郑辛,副统领王浩,他们乃是本公子一手提拔的,为何也没有来?” “他们对老奴说得是,偶感风寒,身体不爽。公子,老奴以为……” “以为什么?” 李青小心翼翼地道:“五姓七望都奈何不得秘堂,只保持了任命堂主的权力。公子虽然英明天纵,但任秘堂之主的时日太短,似乎也不必急于求成。只要公子屡战屡胜,办成几件大事,何愁那秘堂不归心?” 李休何尝不明白老奴所言乃是正理? 事实上,自从担任秘堂之主以来,他也屡屡以这些话,告诫自己,告诫眼前的这个老奴李青。 但是,屡战屡胜?办成几件大事?谈何容易。 尤其是遇到崔耕以来,他可是连连吃瘪,未尝一胜。也只有避开崔耕,来到剑南道的这一年里,才称得上顺风顺水。如今,要主要挑衅崔耕了,能有胜算吗? 行的,我一定行的!若是连一个小小的崔耕都对付不了,我又有何把握,争霸天下? 李休一边给自己打气,一边道:“秘堂这一百二十好手,尽是本公子的心腹,再加上嶲州精锐官兵二百四十人,四百六十余江湖草莽,这就是八百余人。对付皇泽寺内的二百官兵,以一敌四,可谓稳操胜券。传令下去,明夜晚间三更天,破皇泽寺,夺回兵器铠甲!” “喏!” 第593章 李休不领情 第二日,乌龙山下,嘉陵江畔。 哒哒哒~~ 伴随着一阵脚步声,八百余人,从嘉陵江的一条条小船内走了出来。 这些人很明显地分为三股。 第一股,身着藤甲,动作整齐划一,没什么表情。这些人正是姚元崇书信一封,调来的嶲州精锐官兵。 三十年前,嶲州僚人作乱,姚元崇的老爹姚懿受命为嶲州都督,七十余岁领兵出征,“结之以诚不以言,震之以威不以暴”,平定僚乱,还嶲州百姓一个朗朗乾坤。自此以后,姚家在嶲州的势力根深蒂固,其命令比朝廷派下来的嶲州刺史都好使。这次李休的所为,虽有谋反之嫌,他们却毫不犹豫地听从。 第二股,,则是秘堂的人,这帮人俱着黑衣。虽然人数最少,却战力最强,更是李休这些年在秘堂培养的真正心腹。 最后一股,就是那些山贼水寇了。他们虽然人数最多,却服饰各异,乱乱哄哄的全无章法,一看就是乌合之众。好在不知谁出的主意,左臂上都缠了一块白布,足以分辨敌我。 大约一刻钟后,才整队完毕。 在秘堂战部临时首领李青,山贼盟主左威,姚州官兵统领姚全的带领下,八百余人齐齐跪倒在地,道:“我部已经就位,请公子示下!” 月光如雪,凉风习习。 李休看了看身旁的佳人肖五娘,又看了看匍匐在自己身前的八百英豪,一股雄心壮志从胸前涌起。 他高声道:“武则天年老,时日无多。她死之后,武李两家必定大起干戈,生灵涂炭。谁能趁势而起,匡扶宇内,谁就是天下之主。我李休不才,当仁不让。事成之后,诸位就都是我的开国元勋。功名但 在马上取,为了荣华富贵,诸卿随我来! “愿为公子效死!” 众人答应一声,齐齐跟上,功夫不大,已到皇泽寺前。 其时已近三更,皇泽寺山门紧闭。寺庙内一片漆黑,没有任何光亮透出。 肖五娘有些紧张道:“怎么连个守门的兵丁都没有?会不会其中有诈?” 李休笃定道:“绝对不会。皇泽寺乃武则天的生祠,若是被毁坏了,崔耕就算把我等尽皆捉拿归案,还是罪责难逃。所以,他若是提前得到了消息,必定是御敌于山门之外,而不是设下陷阱,诱我等入彀。” 他说这话时,声量甚高。一来,是皇泽寺距离利州有十余里,就算现在暴露了,城里也来不及派援兵过来。二来,是为手下们打气,毕竟干了这个案子,就相当于扯旗造反了。 然而,就在李休的话音刚落,众人还没什么反应之际—— 唰! 皇泽寺内,光芒闪烁,灯火通明! 紧接着,院墙上,无数灯笼火把燃起,把现场照得亮如白昼。 门楼上,众多甲士的护卫下,有一身着绯袍的英俊官员当头而立,抱拳拱手,道:“李公子,别来无恙乎?” “崔耕,是你?” “不错,正是本官。李休,事到如今,你还不束手就擒,更待何时?” “束手就擒?你想得美!” 李休身处逆境,竟出奇的冷静下来,道:“本公子一直注意皇泽寺内的动静。你在皇泽寺的人马,绝对不会超过三百人!要跟本公子这八百精锐相斗,还差得远呢?” “哦?是吗?恐怕要让李公子失望了。本官这皇泽寺内,的确是只有八百人,但是……” “怎样?” “这还有皇泽寺之外 呢?你看……那是什么?” “啊?” 李休顺着崔耕手指的方向望去,但见一江之隔的乌龙山石壁上,火把已经连成了一线。 “杀反贼,杀一人得赏钱十贯啊!” “冲啊,快冲啊,莫跑了贼首李休!” “崔青天就在皇泽寺看着咱们,建功立业就在今朝!” …… 隐隐约约的喊杀声传来,李休明白,自己又是功败垂成,漏算了一招。 乌龙山石壁上,有佛像一万七千余尊,哪不能藏人?大云洞更是耗时三年凿刻,里面除了武则天和李治的雕像外,空间巨大无比。藏上一两千人毫无问题。 自己光顾着派人盯着皇泽寺了,怎么自己就没想到乌龙山的摩崖石刻! 这些人很快就能过江,将自己等人一网打尽! 这可怎么办? 李休心思电转,临危不乱,道:“好,好一个崔二郎。本公子承认,这次我又输了。但是……你也别想好过!众将士!” “有!” “给我放箭……” “喏!” 在李休原本的计划里,不仅要抢回兵器铠甲,还要火烧皇泽寺,让崔耕吃不了兜着走。 现在虽然棋差一招,但是,乱箭齐发,将皇泽寺引燃,也足以出胸中那股恶气了。 但是……事实证明,他不是漏算了一招,而是好几招。 弓箭手培养不易,那帮山贼草寇中可没有这等人才。至于嶲州官兵呢,他们倒是会射箭。但是奈何,李休准备的是火箭。嶲州官兵久跟僚人作战,身上穿的都是适山地作战的藤甲,最怕火焰,不肯装备火箭。 所以,真生配备了火箭的,就是秘堂的一百二十人。 “去你妈的吧!” 就在众秘堂军士刚刚举弓的时候, 山贼盟主左威一声暴喝,带着那帮江湖人同时出手! 随着一声声凄厉的惨叫,倏忽间,秘堂军士,就倒下了四五十人! “我……我擦!” 李休此时眼珠子都红了,说实话,要是死的是那帮山贼水寇,就算死光了,他也不心疼。就是那些嶲州官兵,损失这么多人,他也不会怎么在意。 但是,这些秘堂精锐,却尽皆是他辛辛苦苦培养的心腹,死一个都能让他心如刀绞。 更关键的是,这些人死的冤枉啊!真硬拼起来,那些山贼水寇那哪是他们的对手?都是因为自己的指挥不当,才葬身于此。现在想来,他们为何尽皆胳膊上缠着白布?这不是要分辨和官兵的敌我,而是和自己的手下的敌我! 另外,自己的收拢的山贼水寇全部反叛。传扬出去,自己还有何面目统领群雄? 一时间,李休又羞又恼,怒道:“来人,给把把这帮山贼全宰了,为死去的兄弟们报仇!” “李公子,到了现在,你还想报仇呢?还是多担心担心自己吧?!” 崔耕大手一挥,道:“众将士,给本官出击,捉拿叛贼李休,生死勿论!” “喏!” 霎时间,皇泽寺山门大开。利州的大周官兵,人人奋勇各个争先,在封常清的带领下倾巢而出! 两百多官兵,四百余山贼,这就是将近七百人。反观李休这边呢,却只剩下三百来人。 不再是以四敌一,而是以一敌二!更何况,远方还有不知道多少官兵围拢过来。 老奴李青赶紧劝道:“公子,咱们快走!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肖五娘也劝道:“夫君就不算为自己想想,也得我自己独子里的孩子想想吧 ?” “孩子?” 李休心中一紧,道:“好吧,随本公子突围!” 言毕,带领众人,绕过皇泽寺,往深山里逃遁。 封常清带领利州官兵想拦,但是李休还真不含糊,手中一把宝剑光华灼灼,硬是将他逼着连连后退。 至于利州官兵?其战力更不能与一心逃命的嶲州官兵还秘堂好手想比。 功夫不大,竟真被李休杀出来一条血路来,逃之夭夭了。 …… …… 皇泽寺内。 封常清跪倒在地:“属下无能,没有留下李休,还请崔大人治罪!” 崔耕以手相搀,道:“夜战擒贼本就是一件难事,贼子又悍勇无匹,没拿住就没拿住吧。此非战之罪,怪不得封兄弟。” 这还真是崔耕的心里话。 要是他真有心捉李休的话,肯定把崔秀芳、剧士开、黄有为等好手全派出去,而是不是只派出擅长斩将夺旗的封常清。 至于理由么……谁不知道李旦和李休之间的关系?把李休捉了,先不说李旦会不会记恨自己,李休一招供,牵扯到相王怎么办?还不如现在,既给李休一个教训,又暂且放他一马。 然而,就在崔耕自以为卖给李休一个天大的人情之际,乌龙山密林中,李休却哈哈大笑。 “本公子逃亡之路就那么几条,崔耕不知在此埋伏一只兵马,擒拿本公子,真是盛名之下其实难副啊!” 他这么说,一方面是觉得确实如此,易地而处,自己绝不会犯如此错误。另一方面,则是为了鼓舞士气,告诉大家,敌人并非不可战胜。 然而,正在这时,忽然头顶上有人道:“非也,非也,李休,你猜错了。此乃崔大人有意,给我等一个立功的机会呢!” 第594章 秘堂终入手 嗖嗖嗖~~ 随着阵阵衣襟声响,从周围的大树上,跳下七八十号人来。 紧跟着,人影一晃,有一中年和尚模样的人,飘到了这支队伍的最前,展现了极其高明的轻功。 他抱拳拱手,道:“崔大人驾前侍卫钱顺来,参见李公子!” “驾前侍卫?连官都不是?” 李休的鼻子好悬没气歪了,道:“以本公子看来,你的功夫在全天下都算数得着的人物。崔耕到底许了你什么好处,值得你为他卖命?” 钱顺来掏出半只烧鸡来,啃了一口,含糊道:“每月薪水五贯,冬夏鞋帽一双!” “就这?” “可不就这吗?这些钱实在不够花,所以俺才召集了这些兄弟,想抓了你李公子,在崔大人面前邀功请赏呢!” 言毕,大手一挥,七十余人各拉兵刃,冲了上来。 别看他们人数不占优势,但俱皆是武功高手,与李休这三百人战斗起来,竟然丝毫不落下风。 战了一会儿,老奴李青高声道:“公子,这么下去,不是个事儿,他们肯定是早就派人给崔耕送信了。缠斗久了,咱们可就走不了了。” 李休此时和钱顺来斗了个旗鼓相当,焦急道:“本公子倒是想走,走得了吗?” “没关系,看老奴的厉害!” 李青高声道:“秘堂子弟听令,报答公子的时候到了。随老夫拼死挡住这伙敌人,护公子突围!” “喏!” 这帮李休培养的心腹真不含糊,答应一声,使出以名搏命的招数,冲向了钱顺来等人。 钱顺来的人没那么强的求胜欲望,不肯拼命,终究是被李休带着人冲了过去。 一连跑了三 十多里地,出了乌龙山,李休才暂停了脚步。 他仔细一清点人数,不禁暗叫了一声苦也。 原来,除了他和肖五娘外,剩下的二百来人,都是嶲州官兵,秘堂之人,恐怕全部遇难。 没了这些人,恐怕能否顺利控制秘堂都是一个大问题。 当然了,越是逆境,越得安抚人心。 李休强自镇定道:“其实,也没什么。汉高祖曾经被楚霸王追得抛妻弃子,终成一代霸业。刘备不也是曾经被曹操~逼得上天无路,入地无门。诸位只要……” “你没机会了。”旁边的嶲州官兵统领姚全,突然冷冷地开口。 李休心中大震,道:“嗯?你说什么?” 姚全不慌不忙地站起身来,道:“我说……你没机会了!李公子,咱们打开天窗说亮话,我等跟您到现在,已经算是仁至义尽。现在……就请束手就擒,为我等谋一条生路吧。” 众嶲州官兵配合默契,此时尽皆起身,把李休和肖五娘团团围住。 李休冲杀了半夜,疲累至极,稍微一盘算就明白,自己就算不带着肖五娘,也绝对不可能冲出去。 他深吸了一口气,道:“你们临阵倒戈,难道就不顾姚家的大恩了吗?” 姚全咧嘴一笑,道:“行了,李公子莫白费力气了,我等如此做,正是受了姚大人的指使。” “啊?什么?” “啊什么啊?你真以为姚大人被你那一套蛊惑了?实际上,他保的是相王,而不是你李休!自从得知你有异心的那一刻起,姚大人就给我等下了命令。你若一直顺风顺水,就暂且听你的命令,待关键时刻再反戈一击。若你战 败了……那不好意思,我等就是受了相王之命,擒拿反贼的英雄!李公子,你认命吧!” …… …… 利州城外,皇泽寺。 崔耕刚一睡醒,就被两个消息,砸了个晕头转向。 一个是假和尚钱顺来,提着一个硕大的麻袋,笑嘻嘻地向他请功。这麻袋里面装着的,当然是李休手下的秘堂好手。 另外,钱顺来告诉崔耕,想当初在房州城,有人暗中跟踪他,也是被韦十方手下的那个神秘组织偷偷料理的,要不然崔耕绝不可能那么容易救走李显。 不显山不露水,这个神秘组织就干出如此大事,其实力可比共济会强多了。 崔耕强压下了把这个神秘组织收为己用的想法,故意装作不明白钱顺来的意思,表示,愿意为他请功,一个正九品的仁勇校尉总是少不了的。 钱顺来也不嫌官小,轻笑一声,跪倒谢恩。 如果说第一个消息还可以敷衍的话,第二个消息,他就不知道该怎么办了——以姚全为首的嶲州官兵,将李休生擒活拿,宣称是受了相王李旦之命,将李休捉拿归案。 这个说法好,一下子就把李旦摘了出去,崔耕就算有再多的疑虑,也只能捏着鼻子接受。 但是,没了李旦,还有陇西李氏,以及秘堂呢。 真让李休在大堂上胡说八道一气的话,他可该如何处置?难道真借助朝廷的力量,把秘堂一网打尽? 别忘了,秘堂虽然谈不上多么好使,却还是五姓七望的“公共财产”,甚至崔耕自己都有可能竞争这个堂主之位。 这可怎么办? 无奈之下,崔耕也只得将李休下狱,以案情重大为 由,除了狱卒,不让他见任何人。 肖五娘倒是求见过崔耕几次,甚至愿意自荐枕席,请崔耕放了李休。 不过,全部无功而返。 一来是崔耕确实是没那个心思,二来,这不还有崔秀芳和宋雪儿呢吗? 崔秀芳这个小醋坛子就不用说了。宋雪儿颜色无双,腹有诗书,就是称为蜀中第一才女都不为过。 崔耕虽然怜其身世,但总觉得此女心计太深,恐怕不是什么佳偶,不想将其纳之为妾。但越是这样,宋雪儿反而越对崔耕感兴趣了。这些日子,她一直借故在崔耕身边,寻找机会。又岂容肖五娘捷足先登? 时光似箭,转眼间就是半个月的时间过去。 这一日,崔耕的府中,迎来了两位不速之客——一个是陇西李氏安平房的族老李和,一个是陇西李氏的族长李英夏。 崔耕客客气气的将二人让进了客厅,不冷不热地道:“两位老爷子,不在槐里村颐养天年,却来成都府找我崔二郎,恐怕是无事不登三宝殿吧?” “呃……这个……实不相瞒,老朽是想给二郎送一样东西。” 李英夏一使眼色,李和就从袖兜中掏出来一个锦盒。把那盒子打开,里面却是七支令箭。 这七支令箭尽皆是黄金铸成,饰以宝石,光华闪闪,华美异常。 崔耕留心观瞧,发现箭竿上,都刻着一行字,并且以不同纹路的花纹围绕。 ”陇西李氏……博陵崔氏……太原王氏……清河崔氏……赵郡李氏……荥阳郑氏……还有范阳卢氏……这是什么?” 李英夏赔笑道:“此乃五姓七望的传位之箭,集齐七支,二郎你就是新 的秘堂之主了。” 崔耕听完了,也不见如此激动。 他明白,这不是陇西李氏忽然转了性,决定支持自己了。而是怕自己一狠心,真的让李休攀扯陇西李氏。 不,甚至不用攀扯,只要李休实话实话,就足够陇西李氏喝一壶的。 所以他们才在短短半个月内,将七家的令箭收集齐全,向自己伏低做小。 想到这里,崔耕淡淡地道:“原来如此。不过……我怎么记得,当初陇西李氏的那三大题目,我输了两道呢?恐怕不配为什么秘堂之主吧?” “唉,崔查访您就别提这茬了。”李英夏知道今天这关不好过,索性实话实说,道:“不是当初您答的不好,而是有些族老,暗中收了李休的贿赂。毕竟您给的利益再大,也是给整个陇西李氏的,不如给私人落袋为安不是?” 不用问,这个某些族老,肯定包括了李英夏了。 杀人不过头点地,崔耕也不揭穿,道:“那李休,几位准备如何处置?” “呃……不如给他报个庾毙如何?” 所谓庾毙,就是在监狱中病死。狱吏们有的是手段,让死者验不出伤痕而死,只是推说犯人得了急病,实在是狱中杀人灭口的最佳理由。 反正那些铠甲兵器的案子已经被姚寿认领了。这么杀了李休,陇西李氏和秘堂又没意见,崔耕当时就要同意。 可正在这时,忽然—— 当! 窗外有个声响响起。 “谁?” 几人商议的机密之事,可不能泄露出去。 崔耕等人赶紧出门观瞧,却见肖五娘脸色煞白,跪倒在地,道:“不知如何,崔大人才肯饶了李公子的性命?” 第595章 金蝉又脱壳 崔耕这才长松了一口气,心中暗想,这也就是肖五娘了。自己的那帮子手下,见自己和此女不清不楚的,才不敢拦。要是换成其他人,绝不可能如此轻易地接近自己的客厅。 他苦笑道:“肖小娘子,李休屡次三番想杀本官。你觉得,我可能放过他吗?” “奴……奴可以劝李公子,以后再也不要……” “行了,行了,你愿意劝,李休肯听吗?”崔耕不耐烦地摆了摆手,道:“本官心意已决,勿复多言。肖小娘子,你还是回眉州,另择夫婿,把李休忘了吧?” “我……我……”肖五娘知道事不可为,叹了口气,道:“总是夫妻一场,那能不能给奴几天时间,和公子多相处一段时日?” 见她如此楚楚可怜,崔耕一阵心软,道:“唉,也是个可怜人,成了,本官允了,我给你们十天时间。” “多谢崔大人!” 崔耕是一片好意,却没想到这十天的时间里,风云突转——就在第七天头上,李休越狱而逃了! 不是他武功多么高明,而是有人买通了一个狱卒,将一把削铁如泥的匕首递进了牢内。 最后,那个受贿的狱卒远走他乡,生死不知。李休杀伤了二十余条人命,逃之夭夭。 崔耕原来还疑心是肖五娘干的,后来 陇西李氏给他的一封信,彻底打消了这个疑虑。 却原来,李休经营这么多年秘堂不是白经营的。 自从得知秘堂易主的消息后,忠于李休的势力很有些蠢蠢欲动。 秘堂共分四部,分别为:战部、谍部、财部、官部,官部李休的影响最低,没掀起什么风浪来。李休在战部的心腹,在这次战斗中被一网打尽,也没什么异常。 但是,谍部和财部的一部分人,听到李休被捕的消息后,偷偷脱离了秘堂,自成一派,自名为“暗堂”,以区分于“秘堂”。 这一次,就是暗堂出手,救走了李休。 当崔耕将这个消息,向自己的众心腹手下通报之后,几乎人人义愤填膺。 宋根海骂骂咧咧地道:“岂有此理?简直是岂有此理!秘堂和暗堂之间藕断丝连,我就不信了,秘堂能没暗堂的一点消息?他们没及时通报,即为不忠!大人,您可得把这秘堂,好好的整治一番!” “这个道理,本官当然晓得。不过么……”崔耕苦笑道:“话好说,事儿难办啊。秘堂的总部是在洛阳,分支遍布全国,要想把秘堂全部纳入手中,没个三五年的时间根本不可能。更何况……” “怎样?” “你们想,李休的下一步,会去哪呢?” 封常清沉吟 道:“如今大人在剑南道的势力根深蒂固,李休的实力大不如前。借给他俩胆儿,也不敢主动再找您的麻烦。恐怕他会……再次投奔相王李旦?” 宋根海质疑道:“那怎么可能?这厮都背叛了李旦一次了,人家还能再次收容他?” 崔耕摇头道:“话不能这样说。不错,李休是个叛徒,但他手里有实力啊。哼,只得谍部和财部的各一部分,既能让李休再无造反的实力,又能让自己如虎添翼,你说李旦为什么不收?” “那咱们怎么办?” 李旦若是铁了心要庇护李休,崔耕还真没啥好办法,只得道:“唉,除非本官主动投靠相王,否则,也只能见机行事了。” 宋根海道:“李休咱们暂时没什么好法子,那个肖五娘……要不是她,李休早死了。要不要……从她身上,做点文章呢?。” 崔耕仔细一想,这肖五娘认真说起来,也没什么必死之罪。至于拿她威胁李休?手段太过下作不说,恐怕没什么卵用。 他摇了摇头,道:“不必了,找人把她送回眉州,也就是了。另外,派人对她严加监视,兴许还能有什么意想不到的收获呢。” …… …… 与崔耕想象中有些微不同,这次李休投奔的却不是相王李旦,而临淄王李 隆基! 临淄王府内。 李休跪倒在年仅十六岁的李隆基的面前,道:“李某人深知自己罪孽深重,辩无可辩。还请临淄王看在李某人还有些用的份上,暂留我的一条小命,将功折罪!” 李隆基有些奇怪道:“你就算要将功折罪,也得去求父王吧?我这个临淄王,既没多少俸禄,又没多少权势,值得你效忠?难道……你觉得本王年纪幼小,比较好骗?” “不是,当然不是,小人投奔您确实是发自肺腑,一片真心啊!”李休连连磕头,解释道:“其一,相王的头号心腹,乃是现在的天官侍郎姚元崇。此人眼里不揉沙子,小人再投相王,就算他勉强同意,日后恐怕也会把我手底下那点子实力吃干抹净。” 李隆基深知姚元崇的厉害。 其实,姚元崇是朝堂上公认的相王李旦一系的人。但是,因为他办事能力极强,即便如此,也丝毫不耽误他升官。如今姚元崇已经是从三品的天官侍郎,哪天武则天青眼垂顾,立刻就能拜为宰相。 论起动心眼来,恐怕十个李休也不是他的对手。到了最后,出于千金买马骨的考虑,李休兴许表面上混的也还算不错。但手中的那点子势力,肯定是保不住了。 李隆基缓缓点了点头,道:“还 有吗?” 李休道:“还有就是王爷您少有大志,值得投靠!属下听说,您七岁那年,一次在朝堂举行祭祀,当时的金吾大将军武懿宗大声训斥侍从护卫,您马上怒目而视,喝道:此乃我李家的朝堂,干你何事?!竟敢如此训斥我家骑士护卫?”随后,扬长而去,连当今天子知道此事后,都对您另眼相看。” 这话算是搔到了李隆基的痒处,他说道:“想不到这点小事儿,竟然李公子都听说了。唉,身为李氏子孙,不能匡扶社稷,小王真深以为耻啊!” 虽然嘴里说着深以为耻,但他的脸上却是灿笑如花,谁也看不出,他的“耻”从何来。 李休趁机再次磕头,道:“小人对天发誓,愿从王爷,反周大唐。若违此誓,情愿万箭穿心而死!” “好!” 李隆基伸手将李休搀起,道:“知错能改,善莫大焉,本王就信了李公子这一回。不过……要反周复唐,光凭咱们俩人可不成,不知李公子何以教我?” “这个么……”李休眼珠一转,道:“其实,天塌下来,有高个子顶着。反周复唐,主要还是看当今太子和相王。至于咱们么,暗暗积蓄实力即可。现在,您还是多多延揽人才为上。比如……陛下身边那个太监……高力士!” 第596章 洛阳风云起 李隆基疑惑道:“高力士?那不是武三思的人吗?” 李休摇了摇头,道:“不是武三思的人,事实上,此人是崔耕的人。” 秘堂谍部的实力真不是盖的,李休将崔耕和高力士之间的关系,详说了一遍。 李隆基听完了更奇怪了,道:“本王听说这高力士为人忠义,知恩图报,咱们能挖得动崔耕的墙角?” “要的就是他为人忠义,之恩图报。”李休在李隆基耳边道:“咱们如此这般,这般如此,那高力士纵然不背叛崔耕,也得把您引为知己。陛下身边有了您的耳目,咱们的腾挪余地可就大多了。” …… …… 其实李休把自己的心腹,完全从秘堂带走,对崔耕来说,不完全是一件坏事,起码让他接管秘堂顺利了许多。 在一年的时间里,秘堂主要官员,轮番去成都拜见崔耕。崔耕一边温言抚慰,一边对各人的职司,微做调整,以加强自己对秘堂的掌控。 另外,他始终没动宋雪儿,而是把这才女派往洛阳秘堂总部坐镇,处理各种文书,算是自己钉入秘堂的一根钉子。 见到宋雪儿绝世姿色,秘堂的人当时就想歪了,以为崔耕是放纵自己的女人,对其毫无防备。 结果,人家宋雪儿这个才女真不是盖的。很快就把秘堂的家底摸清楚了,对崔耕作了禀报。甚至于,她将秘 堂众人对崔耕命令的阴奉阳违之处,都摸了个门儿清。 崔耕得了禀报,这才对秘堂的实力,有了个初步的了解——传言并非虚假,若是秘堂没有分裂,其实力恐怕还真不在五姓七望联手之下! 若是李休不计一时的得失,发动秘堂的实力,跟自己打持~久战,恐怕占下风的得是自己。 当然了,崔耕也理解李休的苦衷。他的人生目标是当皇帝,而不是打败自己。把时间耗在自己身上,可就离皇位越来越远了。 结果,李休欲速则不达,如今连秘堂都丢了,只能说是人算不如天算,反而便宜了自己。 …… …… 简短截说,经过这一年的调整,崔耕不仅初步掌握了秘堂,还进一步巩固了自己在剑南道的实力。 若是现在天下大乱,他恐怕就是自称蜀王,割据一方,都问题不大。 可奇怪的是,武则天对这个苗头视而不见,没有下达任何让他回京的旨意。 这可奇怪了,就是武则天想增强自己的实力,也不是这么个增强法吧?若是自己真有了二心,而武则天又恰巧在这时候撒手人寰了,可怎么办? 以女皇陛下的眼光,恐怕不会这点都想不到吧? 正在崔耕满腹狐疑之际,一个神秘来客,解决了他的疑惑。 此人身量不高,头戴斗笠,穿一身硕大的蓑衣,青纱遮面。 他不 说自己的真实身份,只是自云乃是崔耕的一个故人,非要见崔耕不可。更关键的是,此人还不许搜身! 客厅内,见崔耕把伺候的丫鬟仆役摒去,只留下崔秀芳一人时,此人才将这些伪装撤下,轻笑一声,道:“怎么样?看傻了吧?嘻嘻,这么久不见,崔大哥,你是不是想死我了啊!” 崔耕哑然道:“是你?安乐公主?” “不错,是我!”李裹儿自己拉了把椅子坐下,道:“二郎,说实话,想我了没有?” “别闹了!”眼瞅着崔秀芳有要发飙的趋势,崔耕赶紧道:“说真的,你这次是私自翘家,还是受了太子殿下的命令?” “哼,一点都不好玩。”李裹儿气鼓鼓地道:“是父王派我来的,你在剑南道威风八面,可父王在洛阳就惨喽,是他让我来向你求援的。” 派李裹儿来求援?这事儿肯定小不了啊! 崔耕心中一紧,道:“是洛阳出事儿了?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唉,也不知张昌宗和张易之搭错了哪条筋,非要找父王的麻烦……” 然后,李裹儿面色严肃,一五一十地将洛阳城内的变故,娓娓道来。 如果说,相王李旦公认的死党是姚元崇的话,那么,太子李显的公认的死党,就是如今的宰相魏元忠。 魏元忠为人正直,以前也和二张有过几次冲突,互有胜 负。李显唯恐引火烧身,多次为双方斡旋。 可是,这次,二张似乎是铁了心,要把魏元忠置于死地。 他们对武则天说,魏元忠曾经和司礼卿高戬私下同谋道:“陛下老了,我辈为长久计,当辅助太子而令天下。” 武则天刚刚经过眼睛快瞎了那一场大病,心思敏感,马上就下旨,召太子李显、相王李旦及宰相到朝廷,让张昌宗与魏元忠在殿前对质。但是双方各执一词,反复不能决断。 此事暂时搁置起来。 回去之后,张昌宗灵机一动,对凤阁舍人张说许以高官厚禄,让他做证人。 张说答应了。 等到武则天召他到殿前问对时,张说还未答话,魏元忠就道:“你想和张昌宗一起陷害我吗?” 张说怒道:“你身为宰相,怎会说出这等无知之语?我张说是那种人吗?” 这时,张昌宗在一旁连使眼色,催促张说,张说却道:“陛下你看,张昌宗在您面前,都这么逼迫我,何况在外面呢?微臣没有听说过魏元忠要造反,是张昌宗逼我做伪证的。” 张易之可是真急了,大声道:“张说与魏元忠是共同谋反!他曾经说过,魏元忠是当今的伊尹和周公。伊尹流放太甲,周公作了周朝的摄政,这不是想谋反又是什么?” 其实张易之这话并非诬陷之言,而是张说确实说过。 不 过,张说马上就辩道:“伊尹和周公都是大忠臣,自古到今一直受到人们的仰慕。陛下任用宰相,不让他们效法伊尹和周公,那要让他们效法谁呢?我难道不知道依附张昌宗就能立刻获取宰相高位、靠近魏元忠就会马上被满门抄斩吗?只是我害怕日后魏元忠的冤魂向我索命,不敢诬陷他罢了。” 事到如今,武则天其实也明白,恐怕是张氏兄弟在陷害魏元忠。 但是,她经过这一场病,有心打压一下太子李显的势力,却道:“张说是个反覆无常的小人,应当与魏元忠一同下狱治罪。 张说下狱之后,仍然不改初衷,坚持并未谋反,魏元忠也并不认罪,局势就此再次僵持下来。 群臣纷纷上书,为张说和魏元忠名冤。 可是,群臣看到的是二人的气节。武则天看到的,却是李显的号召力——朕不就是要动一个宰相吗?有什么大不了的?你们至于如此大动干戈吗?是不是想向李显表忠心? 于是乎,她越发想把此案弄成铁案,抓捕了不少大臣,弄得人心惶惶。 李显眼见着形势越来越严峻,甚至武则天把矛头指向了自己,心中惶急,赶紧叫李裹儿前来成都向崔耕求援。 崔耕听完了,疑惑道:“不对吧,这么大的案子,应该早就弄得众人皆知了,怎么本官却不曾听到半点风声呢?” 第597章 张庄故地游 李裹儿道:“剑门关乃蜀地门户,但自从天授元年以来,此地就划归陇右道,而不归剑南道管理了。想必是你崔大黜陟使,只关注剑南道的一亩三分地,而没注意到剑门关的异常吧?” “剑门关有什么异常?” “官府文书,未经检视不得通行。平民百姓,一律搜检,尤其严查书信等物。” 崔耕面色微变,干笑一声,道:“看来这是陛下在防备我崔二郎啊?不过,单单这个举动,还不足以阻断我的耳目吧?” 李裹儿嘴角微翘,意味深长地道:“当然不足以阻断二郎的耳目。但是,你想,谁会把朝中的这个变故告诉你呢?” 崔耕仔细一想也对,现在正是魏元忠一案的关键时刻。在武则天摆明了不想自己搀和此事的情况下,谁敢给自己通风报信? 圣心难测,若是他们的书信,被剑门关的守军发现了,难道就不怕给自己这边帮倒忙? 所以,实际上,武则天的这道旨意不是堵自己的耳目,而是堵朝中大臣的嘴。 崔耕疑惑道:“既然谁都不敢告诉我这个消息……那太子殿下又因何派你来成都了呢?” “因为他不想听天由命,坐以待毙。” 李裹儿顿了顿,模仿着李显的语气,道:“当初孤王被赶下皇 位,发配房州,已经死过一次了。这一次,孤王势必周旋到底。崔爱卿,你若愿意帮助孤王,就即刻随裹儿秘密入京。若是不愿……裹儿就拜托你了。” 怪不得非要李裹儿传达呢,这话简直暗含了孤注一掷之意! 崔耕暗暗寻思,难不成,李显这家伙要发动兵谏?不对啊,按照历史的正常发展,“神龙政变”是发生在四年之后,怎么就提前了呢? 是我改变了历史?还是……我明白了! 忽然,崔耕想到了历史的一个记载。就在今年,太子李显的长子李重润、女儿李仙蕙、女婿武延基,因为背地里议论张氏兄弟,被武则天下旨处死。 要知道,李重润是武则天的亲孙子,李仙蕙是武则天的亲孙女,武延基是武承嗣之子,武则天的亲侄孙。更关键的是,李仙蕙当时还身怀有孕! 三个人一起发发牢骚,就值得武老太太下这等狠手?恐怕这里面的水深的很呢。 想到这里,崔耕可以基本确认,李裹儿的话属实。没错,李显果然是想搞个大新闻,至于结果么……反正按照历史来看,是很不乐观。 当然了,回京再凶险,既然李显把话说到这个份儿上了,崔耕也不能临阵退缩。 崔耕道:“剑门关防守严密,我若 是不公然造反的话,可调不回多少兵。” “当初玄武门之变,太宗皇帝动用的兵马不超过五百人。单凭二郎右控鹤监的三百兵马,足够了。” 崔耕当然明白,账不是这么算的。恐怕是李显也觉得把握不大,在给自己鼓劲儿。 道理很简单,当初玄武门之变时,不管朝臣们归属哪方,总归是李家的臣子,改换门庭没多大压力。 但是现在,洛阳的兵权,大都为武姓官员所把持。李显即便杀了武三思和武则天,最终迎来的恐怕也得是一场恶战。鹿死谁手,尚未可知。 更何况—— 他苦笑道:“三百女兵,乃是陛下所赐,关键时刻,忠心实在可疑。但是,想必以太子殿下的英明,也不只安排了我这一路兵马。事不宜迟,那我安排一下,咱们三日后就动身?” …… …… 这次是秘密进京,封常清、周兴、黄有为三人是没法带了,他们的形貌特征太过明显,保不齐就被人认出来。剧士开稍微好一些,但江湖上认识他的人太多,也不怎么合适。至于宋根海……冒着风险带他去,也没啥用啊! 最后,崔耕暂时称病,有拜访的官员,命这四人一路挡驾。他自己则和崔秀芳、李裹儿一起,扮作三个结伴同游的读书 人,往洛阳方向而来。 剑门关外松内紧,对于出关人等不怎么留意,三人顺利出关。这一日,终于到达洛阳城外四十里的张庄镇。 上一次崔耕以剑南道查访使的身份出京,夜宿张庄驿,引发了徐元庆行刺赵师温一案。 这次他们是秘密返京,就没资格住在张庄驿了。好在张庄驿旁边就有一个名为“悦来”的客栈,供过往的行人商旅歇脚。 崔耕三人自行进了客栈,在柜台前道:“伙计,给我们来三间上房!” “三间上房?不好意思,小店今天只剩下两间上房了。要不,你们委屈一下?” “也成。” 崔耕和崔秀芳早就有了夫妻之实,住一间没什么问题,只要把李裹儿分出去就行。 崔耕当时就要掏钱。 可正在这时,他身后忽然有人高声道:“别忙!不是两间客房吗?匀给我们一间。” “嗯?” 崔耕扭头望去,却见有三人站在身后,两个中年解差,一名五十多岁的囚徒。 他疑惑道:“旁边就是张庄驿,两位官爷为何不住免费的驿站,而来住客栈呢?” “你以为我们想啊?”那左边的官差一脸的晦气,道:“张庄驿的驿正狗眼看人低,非说已经客满了,不让我们这些没有品级的人住。没奈何 ,我等也只能在客栈里暂住一宿了。” 悦来客栈的伙计不肯得罪人,道:“话虽如此,总得讲究个先来后到吧?要不……你们商量商量?看这位客官,能不能匀出一间上房来?” 崔耕哪敢跟李裹儿共处一室啊,当即就面露难色。 那两个衙役知道洛阳地面上藏龙卧虎,倒也不敢因为崔耕等人衣着普通,以势相逼。 左边那衙役抱拳道:“我们是吉州刺史府的衙役,我叫钱保,他叫杨军。您看样子是读书人吧?告诉您,看不起我们这些贱役可以,但可不能看不起我们押解的犯人。于情于理,你们得匀我们一间房。” 崔耕眉头微皱,道:“怎么?这人犯难道是什么忠臣孝子?” “是不是忠臣可不敢说,但那孝子可是肯定的。”钱保冲着门外一指,道:“其实我们押解的俩人,还有一位下不了地,在马车里等着呢。” “这俩人到底是什么身份?” “您眼前这位,姓杜,叫杜审言。想当初,他也曾官居四品,为朝廷的着作郎。马车里边这位,就是他的儿子,杜并。啧啧啧……真是大大的孝子一名,我们兄弟都非常敬仰啊!” 杜审言?杜并? 崔耕心中一动,想起后世记载中,武周朝一件震动朝野的大案来。 第598章 狂人杜审言 崔耕之所以对杜审言的名字颇为敏感,是因为他是诗圣杜甫的亲爷爷。 其实,杜审言的文章也相当不错。他与李峤、苏味道、崔融一起,被人称为“文章四友”。 但是,才同命不同。人家李峤、苏味道都当了宰相了,杜审言却官越做越小,最后被贬为“吉州司户参军”。 之所以落到如此田地,主要还是杜审言的脾气不好,太过恃才傲物。 比如苏味道为天官侍郎时,杜审言参加铨选考试。他把卷子答完后,对人说:“苏味道必死!” 那人就纳闷了,问道:“为什么啊?难不成您能未卜先知?” 杜审言砸吧了砸吧嘴,道:“我的文章写的太好了,苏味道看了后,必定羞愧而死。” 其实杜审言的文才也就是和苏味道差相仿佛,他不过是自我感觉良好罢了。 这还不是最出格的,杜审言甚至曾经放出话来:“我杜审言的文章,也只有古时候的屈原、宋玉才可以相提并论。我的书法,纵是书圣王羲之复生,也得自愧不如。朝廷不重用我,是朝廷的损失!” 他这么自大的直接结果,就是有敌人没朋友。哪句话得罪了小人而不自知,屡遭栽赃陷害,正人君子也不愿意和这个狂徒交往。 杜审言被贬官为吉州司户参军后,脾气依旧不改,又得罪了吉州司马周季重和员外司户郭若纳,被他们诬陷下狱,只待刑部的公文一下来,就要被开刀问斩。 这时候,杜审言十三岁的儿子杜并出场了。此人年纪虽小,却胆气十足,在一场宴饮中,刺杀了周季重,自己也被周季重的护卫所杀。 十三岁就为父 报仇,这在异常重视孝道的封建社会可是一桩美谈,这个案子马上就轰传天下。 武则天得知之后,命人详查此案,还了杜审言清白。非但如此,还将杜审言召到洛阳,官复原职。 不知为何,如今现实的状况,与历史记载中有些微不同。 崔耕疑惑道:“杜小英雄没死?” “当然没死,杜小英雄要是死了,还用得着我们俩跑一趟洛阳?”钱保道:“这个案子就跟之前轰传天下的徐元庆手刃赵师温一案一样,事实清楚,如何判可就难了。所以,陛下传旨,让吉州将这杜氏父子押解进京。” 崔耕想想也对。 按照历史的正常发展,杜并死了不再追究,杜审言无罪,非常容易结案。但是奈何,现在杜并活着啊。 这和徐元庆的案子不同,徐元庆杀赵师温无罪的前提,是赵师温冤杀了他的父亲,朝廷未能为其伸张正义。但在杜并动手之前,不但杜审言还活着,刑部的公文也没下来。他不去京城申冤,径直报了私仇,这是不是没把朝廷放在眼里?要不要杀了他以儆效尤?所以,想必武则天也颇为为难。 “这样啊……” 崔耕眼珠一转,道:“在下可以让给你们一间上房。不过……我还有个不情之请,不知二位能否答应?” “你想干什么?” “我一来敬重杜大人的文才,二来敬重杜小英雄的品行,不知在下能否有幸,和几位同住一晚?” 反正以现在这个状况,杜审言不可能逃走。钱保稍微一考虑,就点头道:“成,那咱们今晚就挤一挤。” 崔耕的真实想法,当然不是什么尊敬杜氏父子, 而是不和李裹儿共处一室。 把李裹儿和崔秀芳安顿好之后,他来到了杜审言等人所在的那间上房。 一个相貌英俊的少年,面色苍白躺在床上睡的香甜,看来这就是杜并了。 杜审言的心情倒是不错,道:“不知这位小哥如何称呼?” 崔耕道:“不才姓崔名英。” “原来是崔小哥。多谢您让出一间上房来,要不然我们可就要露宿街头了。我倒是好说,但是并儿的身子可受不了。” “杜小英雄的身体,现在怎么样?” “有劳崔小哥挂心,犬子身中四十多刀,现在还不能下地。不过他这条命算是保住了。想必再将养一年半载的,定能痊愈。” “那就好。”崔耕往四下里看了一眼,道:“这悦来客栈的上房甚是狭小,说起来,在下的要求实在有些过分了。不如,这就令店家摆上一桌上好的酒宴,向几位聊表歉意?” “不用,不用,就是小哥你不来,我们四个人住这一间上房也甚是局促。多你一个不多,少你一个不少,哈哈。” 尽管杜审言说得客气,但眼神却不断往外偷瞄,重重地咽了一口吐沫。 崔耕暗暗寻思,杜老头虽然很明显是受了冤枉,但一路上住馆驿,得按照囚犯的待遇来,想必此刻嘴里已经淡出个鸟来。 当即,他起身,将悦来客栈的伙计找来,让他将店内的好酒好菜尽管呈上。 功夫不大,四凉四热的八个菜已经摆好,鸡鸭鱼肉俱全,甚至还有一坛名扬天下的贡酒“木兰春”。虽然称不上多么精致,但也足够丰盛了。 那两个解差也不富裕,此刻见崔耕这么大方,顿 时对其好感大增。 四人团团围坐,开怀畅饮,气氛很快就热烈起来。 杜审言逐渐恢复了恃才傲物的本性,将天下其他才子贬得一钱不值,什么宋之问、李峤、苏味道、崔融、贺知章,简直给自己提鞋都不配。 钱保抬杠道:“杜大人,小人明白您是个人物,不过……您刚才说得那些话,是不是牛皮吹的太大了一点儿?好么,普天之下,您最厉害。咱不说别人,那崔耕崔飞将,您比得了吗?” 杨军也道:“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君不见高堂明镜悲白发,朝如青丝暮成雪。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尽还复来……您听听,多带劲,您比得了吗?” “愚蠢!崔耕懂什么诗?”杜审言狂傲的性子发作,道:“就拿他这首《将进酒》来说吧,空有气势,通篇言之无物。对账也不甚工整,也就是勉强一观罢了,怎么能与老夫相比?” 崔耕听了这话,好悬没气乐了。倒不是气他看不起自己,而是他太狂了,连《将进酒》这个千古名篇都丝毫不放在眼中。 崔耕轻咳一声,道:“杜大人此言说得甚是,在下也觉得崔耕的诗没啥好的,天下诗人您老当属第一。呃……在下见了您之后,心有所感,想赋诗一首,送与您老,不知您可否赏脸一听?” 吃人家的嘴短,杜审言点头道:“嗯,说来听听,老夫今天心情好,可以对你指点一二。” “您听好了:今朝有狂客,号尔谪仙人。笔落惊风雨,诗成泣鬼神。声名从此大,汩没一朝伸。文彩承殊渥,流 传必绝伦。” 这诗乃是杜审言未出生的孙子杜甫所作,专门用来称赞李白的,前几句用在杜审言的身上,毫不违和。 另外,杜甫为啥叫诗圣?主要是人家做的诗,言之有物,对仗工整,让人挑不出毛病来。 还有最关键的,杜甫的诗风,家学渊源,正是杜审言最喜欢的调调! 杜审言听完了这首诗,是一则以喜,一则以忧愁,喜的是这首诗不仅写的好,而且把自己捧得高高的。忧的是……刚才不是说指点眼前这个年轻人吗?此诗毫无破绽,自己该说啥呢? 他沉思半晌,最后勉强道:“崔小哥的这首诗,做的着实不错。不过,可惜啊,有一点稍稍美中不足。” “什么美中不足?” “这首诗总共是八句话,看起来是完结了,但总给人感觉还有很多未尽之意。” 当然有未尽之意了,这首诗的后面几十句,就该写李白的功绩了,崔耕怎么可能照? 他微微一笑,道:“杜大人所言极是,小子我才疏学浅,写到这里,就不该该如何续笔了。不如您老接上几句,让小子我开开眼界?” “也好!” 杜审言答应的虽快,但真想续诗的时候,可有些傻眼了。毕竟,他的水平,确实比杜甫差着一大截。现在,他刚想起来两句,跟前文一比,就大感相形见绌,这可怎么往下接? 但是,话说回来,既然答应了,不接也不行啊。不但不能不接,接的慢了也是大大的丢脸啊。 这可怎么办? “哈哈哈,恶人自有恶人磨,杜兄,想不到你也有今天!”正在杜审言一阵为难之际,帘栊一挑,走进一个人来。 第599章 被迫做卧底 来人不但杜审言认识,崔耕也认识,此人叫徐彦伯,现在官居修文馆大学士一职,文采相当出众。 洛阳认识崔耕的人很不少,他这次秘密回京,当然略作装扮,不是熟悉的人仔细看,还真认不出来。 徐彦伯和崔耕也就是在早朝上见过几次面已,当然不怎么熟悉。他的目光在崔耕的脸上稍微一扫,就转向了杜审言,道:“杜兄,别来无恙乎?” 杜审言连宰相都看不起,对徐彦伯就更有心理优势了,轻哼一声,道:“杜某人身陷囹吾,这像是无恙的样子吗?徐学士这般问话,也忒没诚意了一些。” 徐彦伯知道他的臭脾气,也不计较,道:“身陷囹吾没关系,马上就能放出来。就是令公子的案子,想必也是有惊无险,不日就有结果。” “嗯?” 提到杜并,就不由得杜审言不动心了,道:“徐学士,你这话是什么意思?莫非陛下有旨意下?” 徐彦伯面色一肃,道:“不是陛下让我来的,而是张常侍。” “张昌宗?” “正是。”徐彦伯道:“张常侍有交代,只要你入京城之后,上一道奏章,请为《三教珠英》编纂官。他就可以给杜小公子一个任命书,说他早就是左控鹤监的监卒。左控鹤监本就有监察百官之责,危机关头可临机决断,杀一个小小的周季重又算得了什么?” 杜审言为难道:“这……容某三思。” “三思什么啊?”徐彦伯劝道:“也就是现在,张常侍和太子那边斗得厉害,才要借一下你家小公子的名气。要不然 ,他才懒得管这档子事儿呢。” “可是……” “可是什么?投奔张常侍名声不好?你杜审言怎么就那么爱惜羽毛呢?难不成,你的名声,比宰相李峤还金贵,比天官侍郎张锡还金贵?更何况……” 顿了顿,徐彦伯恶狠狠地补充道:“你得想明白,拒绝张常侍的后果!” 杜审言虽然在文学之事上非常狂妄,但是这膝盖着实不咋硬。他很快就做好了心理建设:文章四友里面,李峤、崔融、苏味道都有投靠张昌宗的经历,我最后才投靠,不丢人!再说了,这不是为了儿子的性命着想吗?他小小年纪就为父报仇,总不能让他落个没下场吧? 想到这里,杜审言点头,道:“好吧,就依徐学士所言。” “嗯,很好,也算我不虚此行。诶,对了……”徐彦伯又看向了崔耕,道:“这位小哥是哪里人氏?姓字名谁?刚才你那首诗,可是相当不错呢,竟然能让老杜明知意犹未尽,却不能续上几句。” “在下叫崔英,剑南道成都人士。” “成都人?这口官话说得着实不赖,本官还真没听出来。你来洛阳干什么?” “今年乃大比之年,在下是进京赶考的。” 崔耕之所以说自己是成都人,就是防着这一问。若是徐彦伯还不信,要检查各种公文,他能毫不犹豫地拿出来,而且真实无误——废话,崔耕是剑南道的土皇帝,还不是想要什么公文,就有什么公文? 不过,徐彦伯倒没那么小心,道:“成都人崔英,依本官看,你也不必去参加什么劳 什子科举了,这就随我去见张常侍吧?” 崔耕哪敢见张昌宗啊,道:“在下一心想考中进士,光耀门楣,大人如此要求,实在太强人所难了。” 徐彦伯叹道:“嗨!我说你这个人,怎么这么死心眼呢?你为啥想中进士,还不是想当官吗?你见张常侍,照样可以得官。而且,进士初次任官,大多不过是八九品的小官。你得了张常侍青眼,可就不一样了,就是马上官居五品,也不是不可能啊!” “这……” 崔耕这才算明白徐彦伯的真正意思,他确确实实是一片好心,想把自己引荐给张昌宗。 当然了,这件事对张昌宗也是大有好处。人才可不是地里的大白菜,稍微一哗啦,就是一大筐。 尤其是自己刚才表现出来的才能,以十年为期,天下也未必有一个。这等人物,被张昌宗发掘出来,岂不是大功一件?武则天岂不会对他刮目相看? 现在正是魏元忠一案的关键时刻,说不定这么一根稻草下去,双方就能分出胜负。 但是,也正是因为如此,自己才更不能见张昌宗啊! 崔耕面色肃然道:“崔某人虽然求官心切,却也知道,什么叫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想让我趋炎附势,投靠二张,办不到!” 徐彦伯冷笑道:“行,有胆色,徐某佩服!但是,事到如今,恐怕就由不得你了……” 说着话,徐彦伯一挥手,道:“带走!” “喏!” 门外答应一声,闯进来两个彪形大汉。 我~日! 崔耕好悬没骂出声来,道:“看来徐学士是 有备而来啊,若是能劝得动杜大人,就劝;劝不动,就直接掳人,在下这算是遭了池鱼之殃了。” 徐彦伯上下打量了崔耕几眼,道:“行啊,这你也猜的出来,本官还真是越来越对你感兴趣了。怎么样?你跟不跟我走?不走的话,那我可就来硬的了。” 事到如今,崔耕还能怎么办?总不能就此暴露了身份吧? 他只得换了一副脸色,赔笑道:“走,绝对走,怎么能不走呢?识时务者为俊杰嘛。仔细想想,投奔张常侍也不赖。不过……还请徐学士大发慈悲,准许在下跟同行之人道个别。” 徐彦伯见惯了软骨头,也不疑有他,道:“行,你这就去吧,本官派人跟着你,别耍花样!” “那哪能呢?借给在下几个胆儿也不敢啊!” 再两个彪形大汉的监视下,崔耕敲响了崔秀芳的房门。 其实外面出了这么大的动静,以崔秀芳的修为,早就发现异常了。她装作什么不知道的样子,和崔耕正常对答,并将崔耕的一句交待,牢牢记在心里:“在下有一个姓韦老家人,提前到了京城我个前站,就住在慈恩寺。你见了他,让他去左控鹤监找我也就是了。” 所谓那个姓韦的老家人,当然就指的是韦什方了。 既然不可避免的要在张昌宗面前走一遭,此老的易容术可缺少不得,另外,韦什方本身的功夫了得,缓急之间,说不定能救命。 …… …… 崔耕只是为了表忠心,才不得不听了李显的命令回了洛阳。事实上,他可没兴趣,现在就跟武则天 死磕,只想见机行事,施展三寸不烂之舌,劝李显放弃兵谏的计划。 现在这么阴差阳错的混到左控鹤监,崔耕转念一想,其实也不完全是一件坏事。若能趁机发现张昌宗的弱点,顺利了结魏元忠一案,想必李显也就不着急和武则天拼命了。 所以,他非常配合地,随着徐彦伯来到了左控鹤监。 这里原来是太子左监门率府的驻地,崔耕来过不知多少次了,这次故地重游,却发现已经完全变样。 原本简朴的门柱,尽皆刻上美丽的花纹;在一间间静室内,挂满了男欢女爱的图画和香艳的诗歌,往来穿梭者多是俊美的少年少女,阵阵酒肉的香味儿充盈着整个府邸。阵阵异香扑鼻,再加上阵阵飘渺悦耳的琴声传来……恐怕商纣王的酒池肉林,都不过如此了。 徐彦伯面露得色道:“怎么样?心动了吧?只要你愿意归顺张常侍,这左控鹤监,你想住多久就住多久。人这一辈子嘛,还不就是享乐二字?” 崔耕日后的身份难免公开,他可不想在左控鹤监留下什么污点,随道:“在下其实对享乐不怎么看重,只想身着朱紫,光耀门楣。” 徐彦伯轻哼了一声,不屑道:“得了吧,我就不信,美食美色美乐,有人会不喜欢……” “在下是真没多大兴趣。” 徐彦伯见崔耕的面色不像作伪,突地展颜一笑,道:“想必是你是看不上这些庸脂俗粉吧?若是有机会亲近天下第一才女上官婉儿,不知你动心不动心呢?” “啥?”崔耕心头巨震,忍不住惊呼出声。 第600章 显才于御前 太平公主李令月曾经无数次暗示,上官婉儿并不像表面上那么不食人间烟火。 上官婉儿曾经有意无意的透露,自己春闺寂寞,很羡慕那些出宫而去的女兵! 还有最关键的,后世史书上言之凿凿,张昌宗和上官婉儿之间不清不楚的。 难道……他们果真勾搭在了一起?甚至上官婉儿已经变成了一个霪娃荡~妇? 想到与这才女相处的点点滴滴,霎时间,崔耕心中五味杂陈,莫名生出“卿本佳人,奈何为贼”之感。 徐彦伯丝毫不疑有他,道:“怎么样?动心了吧?告诉你,最近一年来,上官婉儿可是时常陪伴陛下驾临左控鹤监。你年少英俊,又文才出众,说不定真能得佳人芳心呢?你想想,要是按部就班地考进士,等到有资格与这位天下第一才女相会的时候,恐怕人家都韶华不在,人老珠黄了吧?” 敢情是这么回事儿。 崔耕稍稍松了一口气,道:“那到了现在,可否有人一亲上官婉儿的芳泽了呢?比如说,两位张大人?” “那倒没有,有陛下看着,两位大人是有那贼心,没那贼胆儿啊。不过你瞧着吧,这日子不远了……” “日子不远了?什么意思?” “呃,没什么,没什么……” 话刚出口,徐彦伯就意识到不对了,转移话 题道:“你先在这等着,本官这就去通报两位张大人。记住,见了他们,该说的说,不该说的,千万莫乱说。” “是!” 徐彦伯转身而去,不消一会儿就悻悻地回转,道:“两位张大人不在,咱们明日再来。” 崔耕这才长松了一口气,他伪劣的易容之法,能否瞒过二张,自己都没什么信心。 徐彦伯给崔耕和杜氏父子安排了住处,就忙别的事儿了。 当天下午,韦什方赶到,给崔耕施展了易容之法,虽然和之前粗没多大改变,但细看却简直判若两人。 最后,他又喂崔耕喝了一杯特殊的药酒,这回好了,连声音都略作改变。 直到现在,崔耕才来得及问道:“太子殿下到底打的是什么主意,难道非要兵谏不可?咱们实在胜算不大啊!” 韦什方叹了口气,无奈道:“谁说不是呢?实际上,这事儿不是太子的本意,而是韦后撺掇的。唉,这个女人真是蠢透了,她还以为武三思真心和太子联合呢。” 原来如此,如果李显和武三思联合起,兵谏还真有几分可行性。但是,武三思现在距皇位如此之近,这可能吗?恐怕人家打的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心思啊。 崔耕想想后世的记载,道:“你说,这韦后是不是和武三思……有些不清不 楚的啊?!” “你怎么知道?”这回老骗子都脸色巨变了,道:“秘堂可无此能奈,共济会就更不可能了,难道你手里还有我没查出来的势力?按说……不应该啊。” 崔耕敷衍道:“我就是随口一猜,没想到还言中了。韦道长,你既然知道太子的计划不靠谱,怎么不劝劝呢?” 韦十方恨恨地道:“哼,劝了有用吗?他信任韦后,可比信任我多多了,这就叫好良言难劝该死的鬼。” 韦十方给崔耕的印象,一向是气定神闲,现在他如此气急败坏,看来韦后和李显近来的所为,已经令他方寸大乱了。 崔耕试探着问道:“我脖子上那个玉蝉,可是好使的很呢。您那股子势力,能不能调到洛阳来?” “能调我也不调,贫道最后这点本钱,可不能随随便便的葬送了。”韦十方道:“现在就看二郎你的了,能无声无息地,把魏元忠的案子给平了,则万事大吉。实在不行,贫道马上抽身而去。” 崔耕苦笑道:“恐怕光平了魏元忠的案子不够,还得把韦后安抚住,这回可麻烦大了。” …… …… 徐彦伯其实在二张面前没什么分量,预报的消息也不大准。直到三天后,才有人通知崔耕,到摇光殿见驾。 进了大殿之内,崔耕用眼角的余光一 扫,发现除了武则天、上官婉儿和张氏兄弟外,武三思、狄仁杰、李峤、韦巨源、宗楚客几个宰相也尽皆在坐。 另外,台下还跪着杜审言。 狄仁杰一脸的病容,无精打采。不过,当他和崔耕一对眼之际,却如同猛兽见了猎物,眼中射出了道道精光。 君臣见礼已毕。 狄仁杰迫不及待地道:“你叫崔光?剑南道益州成都县人士?” “不错,正是。” “听张常侍说,你文才颇佳,远在杜审言之上,不知可否属实? 崔耕腼腆地一笑,道:“俗话说得好,文无第一,武无第二,张常侍实在太抬举在下了。” 武则天插话道:“那也不一定。六郎举荐的那个崔融,就很不错嘛。如果这次他还能言中,六郎也算颇有识人之明了。” 现在正是魏元忠一案敏感时刻,武则天一句识人之明,就能引发人们的无数联想。 狄仁杰赶紧道:“陛下,现在不是要考校这崔光吗?不如就由微臣出题?” “准。” 然后,狄仁杰看向崔耕道:“请以春雨为题,做诗一首。” 崔耕稍一沉吟,就道:“好雨知时节,当春乃发生。随风潜入夜,润物细无声。野径云俱黑,江船火独明。晓看红湿处,花重锦官城。” “嗯,锦官城乃成都别称,看来这是崔光 你在成都的旧作了。那你能否再以《冬雪》为题,做诗一首呢?” “银花珠树晓来看,宿醉初醒一倍寒。已似王恭披鹤氅,凭栏仍是玉栏干。” …… 简单截说,狄仁杰出的题目甚为宽松,崔耕对答如流,首首精品,表现出了非凡的诗才。 韦巨源、宗楚客不敢得罪二张,李峤本就是二张的人,武三思心怀鬼胎,狄仁杰也不从中作梗。 功夫不大,众宰相齐齐颔首,算是认可了这个崔光的才能。 武则天道:“崔爱卿,要想得官,可不是文才好就行了,还得有治政之才。杜氏父子的案子,你听说过了吧?杜并为父报仇,当奖。身犯律法,谋杀朝廷命官,当斩。崔爱卿以为,朕该如何断案呢?答得好了,朕重重有赏。” 张昌宗没想到武则天还有这一出,道:“杜并乃我左控鹤监的人,杀周季重是执行公务,何罪之有?” 武则天面色一沉,道:“那现在就当他不是左控鹤监的人!朕为天下之主,之所以就此案垂询崔爱卿,不仅为了杜并之生死。还是想以之为万世法。” 崔耕瞬间就明白武老太太的意思了,与当初的徐元庆的案子一样,她自觉时日无多,还是想求个万古流芳。 崔耕眼珠一转,道:“启禀陛下,微臣以为杜并理应无罪释放!” 第601章 崔光得圣眷 武则天掌权几十年,见惯了大言惊人之士,听了这话,面色丝毫不变,淡淡地道:“说下去。” “是。” 崔耕微微一躬身,侃侃而谈,道:“我大周律有云,诸年七十以上,十五以下,及废疾,犯流罪以下,收赎……九十以上,七岁以下,虽有死罪,不加刑。” 崔耕所念的,正是在大唐(武)周年间,朝廷律法中,关于老年和未成年人的保护条目。 简单来讲,就是七岁以下,不承担任何刑事责任。七到十岁,应该减免刑罚。十岁到十五岁之间,一般的刑罚,可以交钱抵罪。当然了,若是“十恶之罪”,就不在此列。 武则天模模糊糊地好像抓住了点什么东西,道:“但是,杜并今年都十三了,与这些条目全然无关啊。” 崔耕道:“《大周律》承袭《贞观律》,一字未改。我大周革命,万物惟新,律法焉能例外?还请陛下下旨,改为:九十以上,十三以下,虽有死罪,不加刑。十四以上十六以下,犯流罪以下,收赎。以彰显,陛下仁德之意。” “好!”武则天脱口而出。 建议改律法没什么,但像是崔耕说得这么冠冕堂皇、理直气壮,乃至说到女皇陛下心眼里去的,可就独此一家,别无分号了。 不过,稍后,武则天又是眉头轻皱,道: “崔爱卿的这个主意诚然不错,但杜并犯案在前,朕修改律法在后。给人的感觉,就是朕修改律法,专为解决掉这个案子,彰显仁德之意不足啊!不知崔爱卿,何以教朕?” 什么叫给人的感觉啊,事实本来就是这样。无疑,武则天得陇望蜀,给崔英提出个更高的要求:解决掉这个案子不够,解决掉这个案子后,顺便彰显武则天的仁德还不够;必须得大张旗鼓地彰显武则天的仁德才行! 崔耕想了一下,道:“草民有本奏!” “你讲!” “陛下七年前曾经下旨,天下禁屠。然而,以牲畜祭祀,本就是圣人古礼。另外,江南食鱼,乃是民俗,禁不胜禁……陛下欲显仁德,可废禁屠令,修大周律,彰“矜老恤幼”之意。如此以来,佛祖满意,万民称颂!” “好!” 武则天第二次脱口而出,一个“好”字。 没办法,崔耕这个主意,实在是太合她的心思了。 当初她一时糊涂了下禁屠令,说不后悔,那当然是假的。后来,不得不借助崔耕犯禁屠令一案,给此事下了补丁——吉凶不预,也就是说,喜事和丧事可以例外。 这样一来,禁屠令对大周事实上的危害,已经基本就没有了。 然而,实际上,禁屠令对武则天名望上的损害依旧存在。千载之后 ,人们不会在意这个补丁,只会根据这道圣旨,说武则天是一个无道的昏君。 现在,武则天自觉时日无多,当然有清除这个污点的心思。但是,现在问题来了,废《禁屠令》有打女皇脸面的意思,谁吃饱了撑的提出来? 崔耕现在这个说法,无疑是让武则天,以废《禁屠令》之引子,修改律法,彰显仁德,又顺便把杜并的案子解决了。 一箭三雕,变废为宝! 这已经不是武则天想瞌睡送来枕头了,简直是想瞌睡,马上把她请进五星级豪华睡眠套房! 武则天高兴道:“想不到崔爱卿不仅文采出众,对政务还如此精通,朕今天可谓得人矣。婉儿,就依崔爱卿的主意拟旨,公告天下。” “是!” 刷刷点点,笔走龙蛇,顷刻间,一份旨意已经写好。宰相们都在此地,用印之后,再经门下省通过,就可正式颁行天下了。 武则天又道:“该给崔光什么官职,众卿议一议吧。” 张昌宗道:“微臣以为,崔光他……咦?不对!此人不是该叫崔英吗?” 不好! 崔耕听了这话,额头上顿时渗出了一层细密的冷汗! 他心中暗想,我明明当初对徐彦伯说自己叫崔英,怎么狄仁杰问我是不是叫崔光的时候,我就答应了呢?唉,还是对这个假冒的名字,太不 敏感之过啊! 嗯,狄仁杰的断案之能流传千古,想必是从我的易容上,看出来了什么破绽,才借机诈我。 就是不知……他到底看出了多少?若是明白我是崔耕还好说,若是别的,后果简直不堪设想——封疆大吏无诏返京,视同谋反! 好在,狄仁杰没让崔耕失望! 狄老头儿不慌不忙地道:“益州贡士崔英,字光。这在春官(礼部)的档案上写的清清楚楚,老夫称他为崔光,有何不可?” 哪啊? 崔耕百分百肯定,益州给礼部的公文上,不是这么写的。不过,想必以狄仁杰对礼部的掌控,就是假的,他也能让此事变成真的。 崔耕赶紧打蛇随棍上,道:“不错,在下确实,姓崔名英字光。” “原来如此。” 张昌宗不疑有他,转而对武则天道:“微臣以为,崔英既然有如此大才,理应重用。呃……怎么也得给他个四品官吧,具体职司,倒是可以商量。” “万万不可!”狄仁杰反对道:“崔英虽有大才,但朝廷自有法度,怎能一步登天,官居四品?” 张昌宗振振有词,道:“怎么不能?当初侯思止告密有功,立授五品游击将军。他自己不乐意,才改任殿中侍御史之职。一个卖大饼的都能一步登天,崔英如此大才,比侯思止高一级怎么了? ” 狄仁杰冷笑道:“你自己也说侯思止是告密有功了,但这崔英却是寸功未立!” “难道他刚才建言陛下废禁屠令,改周律,不算是立了大功?” “我……” 狄仁杰似乎因为重病,连脑子都不大好使了,竟然当场被张昌宗说了个哑口无言。 他沉吟半晌,突然,把头上的乌纱摘下来了,道:“总而言之,按朝廷惯例,崔英只能受五品以下官职。若陛下一意孤行,老臣……我……我就乞骸骨!” 这简直就是倚老卖老,耍无赖了。 武则天是又好气,又好笑,还不能不给这个老臣面子,道:“好吧,那就……” 张昌宗知道事不可为,忽然眼珠一转,打断道:“启禀陛下,若狄相坚决认为,崔英只应授五品以下的官职,微臣也不再坚持。不过,具体职司为何,狄相可否放任不管?” 狄仁杰道:“你以为老夫反对崔英任职,是有了党同伐异之心?简直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这么说吧,崔英之才,老夫是认可的。无论他担任五品以下哪个职司,老夫都并无异议!” “好,等的就是狄相爷这句话!”张昌宗猛地一拍大腿,迫不及待地道:“启禀陛下,微臣请封崔耕为……天官(吏部)考功员外郎!” 噗~~ 狄仁杰闻听此言,一口鲜血狂喷而出! 第602章 考功员外郎 考功员外郎是什么职司?简单来说,就是专门给朝廷官员的表现评级的。 比如当初,崔耕那两个“上上”考评为何难得?就是因为,纵然有封疆大吏力荐,朝廷亲王撑腰,吏部仍然有可能驳回来。在吏部中主管这事儿的,就是考功员外郎。 说得再严重一点,当初在扬州说一不二的老张潜,每年也得接受考功员外郎的考评。 另外,与后世的科举考试由礼部侍郎主持不同,在大唐(武周)年间,按照惯例,每年的科举考试,就是由考功员外郎主持的。 这年头的科举考试,连糊名都没有。能否考中,名次如何,完全就是考功员外郎的一句话。 这个官职如此重要,以至于被人们称之为“小天官”,暗示其实际权力,比吏部尚书也小不了多少。 也正是因为如此,考功员外郎成了各方势力的必争之职。自从上一位考功员外郎故去之后,狄仁杰和张昌宗为了这个职司,已经不知争了多少次了。 如今被张昌宗得了这个空子,他能不吐血吗? 武则天见状,甚至有些兔死狐悲之感——名满天下的狄仁杰,竟被才能一般的张昌宗逼到如此地步,看来他真是老了。朕如今也年近八十,恐怕用不了多久……也会和他一样,头脑大不如前吧? 想到这里,女皇陛下叹了口气,道:“若狄相实在不愿,这考官员外郎也可以……” “不!” 狄仁杰吐了一口血之后,反而更精神了,道:“男子汉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微臣既然说了不干涉崔英担任五品以下任何官职,那就不干涉。不过……” “ 怎样?” 狄老头道:“张常侍荐才,微臣也要荐才。其人的才能虽然不如崔英,但担任一个七品的考功主事当无问题。” “哦?但不知狄爱卿要举荐何人啊?” “外举不避亲,内举不避仇,微臣举荐之人正是微臣的儿子,叫狄景晖,如今正在微臣的府中。” 狄景晖? 人们面面相觑,没听过这个名字啊!谁不知道,狄仁杰有三子,长子光嗣,次子光远,三子光昭,这个狄景晖又是从哪冒出来的?莫非是狄仁杰年少风流,有过私生子? 武则天道:“国老当初曾经推荐狄光嗣为地官员外郎,非常称职。这次推荐狄景晖,想必也不例外。不如现在就宣他进宫,由朕与众爱卿考验一番?” “多谢陛下!” 女皇陛下有旨,功夫不大,狄景晖就走进了大殿。 不过,众宰相一看,好悬鼻子都被气歪了。 原来,这个所谓的狄景晖,非是旁人,正是狄仁杰亲自下公**除一切职司,声称永不叙用的狄光昭。 他们纷纷心中暗想,反正你狄仁杰的资历在那摆着,狄光昭也是进士出身。你要自打自脸,让狄光昭任职考功主事,也不是不行。但是,改名换姓的这么干,也太侮辱大家的智商了吧? 武则天的心中,却是同病相怜之意更重——狄仁杰这是在安排后事,为子孙铺路啊!朕为了自己百年之后,武李两家和平相处,操碎了心。人家狄仁杰为朝廷辛劳了一辈子,临死前为自己的儿子求个官,过分吗? 想到这里,她揣着明白当糊涂,把眼前的狄光昭当成狄景晖,随便问了几个问题,就任命 为天官(吏部)考功主事。 然后就是杜审言和杜并的问题。 杜审言是被诬陷的,这个毫无争议。武则天本来想让他官复原职,继续去吉州做司户参军。 不过,崔耕怜其之才,提议让他做《欢喜诗》一首,感谢女皇陛下为其平反。 杜审言的文才真不是盖的,马上就作诗一首,称赞武则天英明神武亚克西,张氏兄弟英俊多情好好滴。 武则天龙颜大悦,改了主意,任命杜审言为着作郎。杜并为父报仇,其心可嘉,让他到成均监读书,日后必有重用。 议事已毕,崔耕与诸位宰相出了大殿,各回各家各找各妈。女皇陛下武则天呢?则和二张兄弟以及一帮无耻文人寻欢作乐。 当天晚上,张易之陪武则天回宫。 张昌宗大排筵宴,一是为“崔英”接风,二是庆祝“崔英”得官,三是为他引荐自己的诸位心腹。 别看“崔英”和他之前连面都没见过,但在这年头的道德观念里,张昌宗帮崔英的官,就是崔英的再生父母。所以,张昌宗对崔英的忠心毫无怀疑。 啪!啪!啪! 张昌宗连拍了三下手,侍女穿梭不停,诸般珍馐佳肴流水价般摆在了几案之上。 他指着一个四十来岁,身着紫色官袍的官员道:“崔兄弟,知道这位是谁吗?” “下官不知。” “其人姓张名锡,现在官居天官侍郎。” 崔耕赶紧抱拳拱手,道:“下官拜见张侍郎,以后下官也在天官任职,还请张侍郎多多关照。” “不用请他关照。”张昌宗微微摆了摆手,略带得意道:“张锡马上就要经由本官举荐,升任凤阁舍 人、鸾台阁平章事了。离着太远,他想关照你,也关照不着。” “啊?”崔耕当然是认识张锡的,但是张锡升任宰相的事儿,还真不知道,忍不住惊呼出声。 张昌宗只以为是崔耕震惊于自己的权势,更加得意了,道:“其实这也不算什么,当初的吉顼升任宰相,本官也帮了不少忙。崔兄弟,你记住了,只要真心为我的效力,我亏待不了他。就拿这张侍郎来说吧……” 然后,张昌宗让崔耕和张锡都坐下,慢慢讲述了张锡的一个故事。 前不久,张昌宗的弟弟张昌仪为洛阳令,求他办事之人,只要送上足够的钱财,没有不答应的。 有一次,有个姓薛的官员,拿着五十两金子和要求任职的文书拦住张昌仪的坐骑,要贿赂他。 张昌仪收下金子,把文书交给天官侍郎张锡。 几天后,张锡不小心,把那个文书丢了,便问张昌仪:“你让我升官的那个人到底叫啥名啊?” 张昌仪挠了挠脑袋,说:“我也记不得了,但咱们收了人家的钱,总不能不办事吧?那不就砸了招牌吗?这样吧,你看看有多少待提拔的薛姓京官,每个人给他们提一级,也就是了。” 张锡后来一查,姓薛的京官,总共有六十多人,就都提升了一级。 这事儿最终没瞒住,朝野上下皆知,张锡的名声一落千丈。不过,张昌宗确是因为此事,对张锡甚为欣赏,倚为心腹。 如今宰相李峤体弱多病,不断乞骸骨。张昌宗就准备让张锡任宰相,李峤退为成均监祭酒。 崔耕听完了,故作敬仰之色,道:“那下官为张常侍效力, 岂不是日后也有望升任宰相一职?” “那是自然。”张昌宗道:“你别看表面上,本官对付起魏元忠来缚手缚脚,其实这里面大有隐情。要不是一个意外,魏元忠早就完蛋了!” “啊?” 崔耕做卧底,到底是为啥来的啊?不就是魏元忠一案吗?现在,张昌宗终于说到此案,他马上心中一紧,稍露质疑之色,道:“意外?什么意外?” 张昌宗喝了一杯酒,道:“当时,张说都已经被我说服了,要攀诬魏元忠。可是,就在他临近通天宫的时候,遇见了三个人:一个是本官的老仇敌宋璟,一个是殿中侍御史张廷,一个是左史刘知己。” 顿了顿,继续道:“宋璟说:“名义至重,鬼神难欺,不可党邪陷正以求苟免!若获罪流窜,其荣多矣。若事有不测,当叩阁力争,与子同死。努力为之,万代瞻仰,在此举也!”,张廷说:“朝闻道,夕死可矣!”左史刘知几说:“无污青史,为子孙累!”张说被这三个人这么一通忽悠,才背叛了本官。” 又是宋璟的手笔,不愧是史上有名的宰相啊! 崔耕心中对宋璟一阵称赞,嘴里却道:“这宋璟实在可恶,下官必定想办法,将他除去,为张常侍出气。” “宋璟的事儿不忙。”张昌宗摆了摆手,道:“现在的当务之急,还是魏元忠的案子,不知崔英你有什么破局之策没有?” 崔耕摇头,道:“呃……下官仓促之间,还真没什么好办法。可否容下官思量一番,再报知张常侍?” 张昌宗微微一笑,胸有成竹地道:“不必了。你没有好法子……我有!” 第603章 六郎能礼贤 “什么法子?” 崔耕话刚出口,又故作推脱,道:“不好意思,下官失言了。有道是君不密则失其臣,臣不密则失其身,此等大事,还是不必告诉下官吧。” 张昌宗颇为赞赏地看了崔耕一眼,道:“崔兄弟多虑了,这事儿其实不是什么秘密,乃是个阳谋。只是这个计划,还要靠崔兄弟你多多出力。” “还要下官参与?” “然也,要不然,我为什么今天非要和狄老头儿死磕,把你推上考功员外郎的位置呢?” 崔耕正色道:“愿闻其详。” 张昌宗连喝了三杯酒,擦了擦嘴角的酒渍,道:“嘿嘿,魏元忠中介耿直,朝野上下称赞。不过,他这一辈子,也不是没有干过亏心事儿。比如说……他担任陇右诸军大使时,与吐蕃作战失利,大败而归。若是易地而处,崔兄弟你会怎么办?” 这事儿崔耕还真不知道,略有些迟疑道:“主动上表请求朝廷处分?” 张昌宗轻笑一声,颇为玩味地道:“那是一般的做法。但是这位魏大使当时也不知抽了什么风,把罪责都推到了副将韩思忠的身上,朝野上下一片哗然。但是,魏元忠当时圣眷甚深,没人敢为韩思忠说话。最后, 还是殿中侍御史王晙看不下去了,提出,韩思忠是副将,并无决断之权。而且,其人有勇有谋,人才难得,不应诛杀。” 崔耕问道:“然后呢?” “然后韩思忠降为小卒,戴罪立功,捡了一条小命。如今,此人已经官至碎叶镇守使,掌精兵一万,算是位高权重。” 崔耕模模糊糊地猜到了张昌宗的想法,道:“张常侍的意思,是让下官想办法把韩思忠调回来,揭发魏元忠的罪状?” 张昌宗摇头道:“不是韩思忠,而是王晙。此人上书为韩思忠鸣冤后,被魏元忠嫉恨,寻了个错处,贬为渭南县令。你今年考功的时候,就把王晙的功绩评为上上,再加上张侍郎发力,本官说情,定能让王晙官复原职!” 张锡终于找着话头儿了,插话道:“王晙虽然官职不高,但是名声甚好。他回到洛阳后,若是找魏元忠的麻烦,那些正人君子站那边儿,可就不好说了。” 崔耕现在才算明白张昌宗的险恶用心,道:“如今张常侍和太子李显势均力敌。若加上王晙这么一搅合,平衡之势被打破,那魏元忠就必死无疑!” “正是如此,来,咱们为庆祝魏元忠之死,先共饮一杯!” …… …… 崔耕虽然刚刚投奔张昌宗,但因为他的“考功员外郎”职司太过紧要,甚受张昌宗重视。酒席宴间,其位仅在张锡之下,远在宋之问、宋霸子、郑愔等人之上。 非但如此,宴后,张昌宗还送他宅子一座,里面装饰豪华,仆役丫鬟俱全。另有黄金千两,随崔耕支用。 最后,他拍了拍崔耕的肩膀道:“不是我张六郎吝啬,你就是再奢侈,这千两黄金用一个月绝无问题。至于一个月以后么,恐怕给你送钱的人,都得排成队了,哈哈!” 顿了顿,又补充道:“不过,你也得悠着点,别太过分,败坏了我的名声!” “呃……”饶是崔耕见惯了厚颜无耻之徒,听了这话,面容都一阵扭曲,暗暗腹诽,你的名声……还用得着我败坏? 似乎看出了崔耕的所思所想,张昌宗道:“君不闻,识别三日,当刮目相看乎?今日之我,已非昨日之我。跟我张六郎混,你绝对不吃亏,哈哈!” 言毕,转身而去,只留下崔耕怔怔地出神。 老骗子韦什方走上前来,轻扯了崔耕的袖子,道:“二郎,想什么呢?” “呃,没什么,我只是觉得张昌宗,跟以前相比,简直判若两 人。” “你是说,他礼贤下士?推心置腹?甚至,视钱财如粪土?” 崔耕点头道:“就是这个意思。以前的张昌宗,仗着陛下的宠幸,胡作非为,无法无天,令人一见生厌。但是现在他的表现……说实话,若我真是什么益州崔英,还真愿意为之效力。” 韦什方眉毛一挑,道:“这有什么难猜的?贫道说一个人,你就明白,张昌宗这般变化所为何来了。” “谁?” “梁王武三思!” 如同一道闪电,在崔耕脑海中划过,他豁然开朗道:“我明白了,礼下于人必有所求,张昌宗这是……想当皇帝啊。” 武三思是坏蛋,众所公认。但是,大多数人也就是心里骂骂而已,对其的印象也不是很坏。 之所以如此,就是武三思为了当上太子,表面功夫做的非常到家,甚至大造舆论,让人们称他为“贤王”。 张昌宗如今的表现,简直和武三思如出一辙,只是他既不姓武也不姓李,崔耕一时没想到这一层罢了。 …… …… 在新的崔府休息了三日之后,崔耕才溜溜达达进了皇城,来吏部上班。 吏部考功司,依朝廷律法,有考功郎中一人,正五品。考功员外郎一人, 正六品。考功令史十五人,从七品。书令史三十人,正八品。掌固四人,从八品。另外,还有书吏若干,整个考功司总共有将近两百人。 原本考功司的老大是考功郎中,不过,考功郎中的权柄太大,简直能和吏部尚书分庭抗礼,所以一向空置。 现在崔耕这个考功员外郎,就是考功司实际上的一哥了。 “崔大人,你怎么才来啊!属下盼望您,真是犹如大旱望云霓,赤子盼父母啊!” 崔耕刚进考功司,就眼前人影一晃,被人死死抱住了大腿。 他仔细一看,正是老熟人,狄仁杰的三公子狄光昭。 “呸!马屁精!”考功司其他官员心中暗骂了一声,也赶紧上前见礼,道:“卑职参见崔大人!” “诸位同僚快快请起。” 崔耕似乎对狄光昭的表现非常满意,略讲了几句场面话,就令众人散去,独独留下了狄光昭。 众考功司的官员见状,是一则以喜,一则以忧。 喜的是,这位崔大人专喜欢佞幸小人,应该不难伺候,自己受人请托更加方便。忧的是……这家伙的胃口,恐怕小不了啊! 然而,他们哪知道,狄光昭此时,正在和崔耕开展一场影响天下大局的秘谈。 第604章 秘室讲秘闻 眼见四下无人,崔耕也不隐瞒,将自己的身份直言相告。 狄光昭高兴地道:“果然是你!无诏回京,二郎,你的胆子真够大的啊!另外,你这易容之术也甚是高明,要不是家父办过类似的案子,还真看不出来。” “嗯?” 崔耕心中一动,道:“狄相爷也曾遇到过会类似易容术的人?什么时候?在哪?” 如果这个答案揭晓,崔耕就能大概猜到老骗子韦什方,和他那股神秘势力的来历了。 不过,狄光昭却连连摇头,道:“这我就不知道了,家父就是随口那么一说,我也没细问。” “这样啊,那本官以后见了狄相爷再问。呃……狄相爷那天被气的吐血,不是真的吧?” 狄光昭面色一垮,沉声道:“半真半假,血是真的,不过不是气的……老爷子的身体,恐怕撑不了多少日子了。” 崔耕算算时间,狄仁杰哪怕现在死了,也比历史上多活了一年,叹道:“生老病死,造化弄人,这也是无可奈何之事。狄相爷对我有什么交代没有?” “有,他让我告诉你一件事儿……为了魏相爷的案子,上官婉儿已经与张氏兄弟决裂,绝对可以信任。” 崔耕讶然道:“啥?他们决裂了?为什么?” 狄光昭摇头,道:“家父也不大清楚内情,只是说这个消息绝对可靠……嗯,二郎你的担心也不是没有道理,上官婉儿没必要趟这滩浑水,完全可以置身事外。你说……是不是因为二郎你呢?” 崔耕可不觉得自己有这么大的魅力,至于他和上官婉儿之间的亲戚关系,更像是一个拉近 关系的借口。 崔耕摇头道:“不可能和我有关。兴许是,二张和她之间……诶,不对啊!” 崔耕忽然又想到,徐彦伯在左控鹤监,曾经跟自己说过,上官婉儿和二张相好的日子不远了,甚至自己都可能一亲芳泽。 这不像是决裂的样子啊! 当崔耕把自己和徐彦伯的对答,告诉狄光昭后。狄光昭眼珠一转,道:“这事儿你别往好处想,往坏处想就明白了。兴许,他们是发现了上官婉儿什么秘密,想抓住这个把柄,逼着她就范!” “嗯,很有可能。但是,上官婉儿能有什么把柄?” 狄光昭双手一摊,道:“这我哪知道啊?只要二郎你接近张氏兄弟,才可能探明真相。” …… 二人又说了一会儿闲话,渐渐说到了太子李显的身上。狄光昭的消息甚是灵通,比老骗子韦什方知道的略多一些。 李显也是人中之龙,不可能韦后吹什么枕头风,就信什么。他之所以相信武三思,还是有些自己的理由的。 首先是,几个月前,武则天曾把李显、李旦、太平公主李令月和武三思,带到太庙之中。 她让李显、李旦和武三思对天发誓,在自己百年之后,一定和睦相处,互相辅助,不可互相攻杀。如违此誓,天诛地灭。 至于李令月呢,她既是李家之女,又是武家之媳,就是这场盟誓的监誓之人。以后,若有人率先背誓,她就要帮助另外一方。 发完誓以后,武则天又命武三思在嵩山造三阳宫一座,声明以后自己就在那里养老,李武两家也在宫中多多接触,增进感情。 此宫之 所以取名三阳宫,就是“武三思、李显、李旦”,整好三人,取其“三阳开泰”之意。 崔耕明白,这就是史上所载的“武李会盟”。 他疑惑道:“太子李显总不会因为一场誓言,就信了武三思吧?他有这么幼稚?” 狄光昭解释道:“誓言只是一部分作用,主要还是武李两家互相通婚。比如,新都公主李言欣,下嫁武延晖。永泰公主李仙蕙,下嫁武延基。成安公主,李季姜,下嫁武崇训。现在,武三思和太子是儿女亲家,过从甚密。” 在历史记载中,武三思之子武崇训娶了李显的掌上明珠李裹儿。现在,虽然是李季姜嫁给武崇训,但两家终是结了姻亲。 崔耕冷笑道:“李显还和武三思是连襟儿呢,不比这个关系亲密的多?” “连襟儿?” 狄光昭先是微微一愣,然后马上就会意,崔耕说得此连襟儿非彼连襟。他这是在暗讽,武三思给李显戴了一顶大大的绿帽子。 狄光昭叹了口气,道:“太子殿下哪都好,就是太重情义。想当初,他被发配房州,心灰意冷,准备自杀,多亏韦后劝解,才打消了那个念头。当时他就说“异时幸复见天日,当惟卿所欲,不相禁制。”现在,他不过是在实现诺言罢了。” “实现诺言是一回事儿,信任奸夫是另外一会事儿。武三思要是有半点把太子放在眼里,敢上韦后的床?……算了,不说他了。” 背后议论人总不大好,何况那个人是日后的九五之尊。崔耕转移话题,道:“这张昌宗可是长进了,竟然想到了利用王晙……你回去 之后,把此事告知狄相,问问他,本官应该如何应对?” “王晙?” 狄光昭微微一笑,道:“二郎你尽管按照张昌宗的吩咐去做。其实,张昌宗会出这一招,家父早就料到了,也有了对策。” “那就好,狄相还真是算无遗策。” 狄光昭苦笑,道:“算无遗策也谈不上。二郎,有件事,家父帮不上什么忙,该如何决断,可就看二郎你的了。” “什么事?” “还有两个月,朝廷就要正式开科举。到时候,你就是主考官。录取谁不录取谁,谁为状元,谁为榜眼,谁为探花,全在二郎你一言而决了。到了那时候,你是听张昌宗的好呢?还不听好呢?” 这还真是个问题。 现在科举最严重的问题,就是不糊名。主考官对于录取谁,一开始就心中有数,这就造成了“行卷”之风大盛。 所谓行卷,就是把自己的文章,投到达官贵人的手中。哪个达官贵人一看,诶,这个人的文章不错,人才难得,就向主考官推荐。 “行卷”完全合理合法,其中情弊甚多。鬼才知道那些达官贵戚推荐人,是因为文章,还是因为银子。 达官贵人尚且如此,主考官能玩的猫腻就更多了。 最最要命的是,如果明知道主考官是收了贿赂,朝廷会有什么惩罚呢? 与后世明清时期动辄抄家灭族不同,现在的惩罚极其轻微。 情节一般的,就是罚俸了事。情节严重的,官降几级。主考官弄得天怒人怨呢?最最最严重的惩罚,也不过是罢官了事。 之所以造成这种现象,是因为立法之初,并没有 把科举当一回事儿,只是视其为“举荐得官”的一个补充。 现在虽然科举越来越受重视,但是律法并未随之改变,以至于崔耕这个“考功员外郎”,分外受各方势力的垂涎。 完全可以说,哪派的人得了这个职司,这届科举就成了哪派的自留地了。 如果张昌宗给崔耕一份名单,让他按照名单录取,崔耕现在完全没理由拒绝。 但是,崔耕日后难免暴露身份,按照张昌宗的要求做了,日后的名声难免大受影响。 这可怎么办?狄仁杰也束手无策。 …… …… 情况比崔耕想的更加严重,他上任之后的第二天,前来“行卷”之人,就险些踏破了门槛子。崔府之外,人喊马嘶,车水马龙,比集市还热闹。 无奈之下,崔耕也只能宣布实行,不接受任何行卷,不接受任何请客,不接受任何推荐,这才算消停了许多。 可是,世事岂能尽如人意? 一个月后。 管家崔有福,忽然将一份请帖送了过来,道:“崔大人,这场饮宴,您可不能不去!” 崔耕一边接过请帖,一边随口问道:“为什么?” “这份请帖的主人,表面上不属于任何势力,其实却是张常侍的人,为张常侍办了不少不方便自己出面的事儿。” 崔耕不以为然地道:“那又如何?他在张常侍面前有面子,我崔英就一定给他面子?简直是笑话!让我去赴宴也成,他让张常侍写个条子,否则的话,我……呃……” 忽然,崔耕眼睛撇到了那分请柬的落款儿,改口道:“原来是她!那本官还……还非去不可了!” 第605章 详解牡丹园 原来,这封请柬的落款,正是:牡丹园,公孙幼娘。 崔有福附和道:“那是,那是,这公孙大家的牡丹园可是大大的有名哩,崔考功不去一次,实在是太可惜了。” 崔耕轻“唔”了一声,道:“本官对牡丹园只闻其名,其实也不怎么了解。这牡丹园到底有什么好玩之处,还请管家介绍一番。” “您问我这个,可就算是问对人了。”崔有福道:“说起这牡丹园,当然得先提公孙大家了。世人皆以为她是一名私妓,其实这个说法不大准确,实际上,她并未卖身于任何人。” 崔耕略有些迟疑道:“但据本官所知,公孙幼娘十四岁开始,就在画舫上卖艺。如果不是妓子,是哪家的父母如此狠心,在自个儿生活无忧的情况下,准许女儿做这等营生?” 崔有福意为深长地笑了笑,回道:“看来崔考功对公孙大家的过往,清楚得很啊。其实没人知道公孙大家的父母是谁,只知道,自从她出现在世人面前的时候,整个画舫之人就唯她的马首是瞻。” “那关于她的来历,拷问一下画舫上的人,不就行了……呃,是本官想左了。” 崔耕稍微一转念,就明白自己的提议不大靠谱。 无它,公孙幼娘又没犯什么案子,就是以歌舞娱人而已,谁吃饱了撑的,去调查一个青~楼女子的来历? 不过,现实却比崔耕想得更黑暗。 崔有福却道:“崔大人这个考量,也不是全无道理。比如有些富家子弟,用尽万般手段,求公孙大家的芳心不得,就会用些盘外招,比如逼公孙小娘子的身边人下药,比如用地方官府的势力来逼迫……” “然后呢?” “公孙大家的身边人都颇通技击之术,一般的富家公子,会偷鸡不成反蚀一把米。还有些人势力太大,公孙大家实在惹不起,就驾船而去,让其追之不及。” 崔耕道:“那公孙大家现在又为何来洛阳落脚了呢?此地藏龙卧虎,公孙大家可未必跑得了。” “哪里,崔考功你想多了。”崔有福道:“你想想,公孙大家今年都快三十了,逢场作戏还可。哪个上得了台面的人,会想对她霸王硬上弓?传扬出去,还不够丢人的。另外,此女也是有所求而来,才投靠了张常侍。” “所求为何?” “这个……且容老奴先卖个关子,反正此事甚为棘手,连张常侍也甚为为难。到时候说不得,公孙大家病急乱投医,会求到您的身上。” 崔耕笑道:“看来你这老货是想着法子,让我本官牡丹园去看看啊。行,不问就不问,现在你说牡丹园吧。” “遵命!” 然后,崔有福将牡丹园的来历,娓娓道来。 公孙幼娘投奔张昌宗之后,因为她的歌舞之能,受命开了这个牡丹园。 牡丹园内不仅牡丹甚多,风景 怡人,而且饮食精致,住宿华美,所有来客,尽皆分文不收。 当然了,如此佳园,不是什么人都能进去的。 要想进此园的男子,或为达官贵人,或为有名的才子,或为各州的贡士,若是尽皆不是,又觉得自己那两下子不含糊的话,也可主动要求考试。只要表现出了足够的才能,皆可进入。 至于女子的讲究就少一些了,或为身份高贵,或为貌美如花,或为文才出众,尽皆可以。 如此选人,牡丹园开园不久,就成了洛阳城内最佳的上流社会交流之地。众多有才之人,纷纷渴望进入园内一游,求得贵人赏识。 再加上,无数女子渴望钓到金龟婿,无数贵人想得到有才的手下,无数色中饿鬼,想找合适的目标……大家各取所求,牡丹园现在是越来越兴旺。 今天管家崔有福如此热心,其实也有张昌宗的意思——希望崔耕进牡丹园里面看看,里面有什么适合招揽的人。 崔耕听完了,若有所思,道:“如果本官没猜错的话,外人不知张常侍是牡丹园背后的金主?” “那是自然,张常侍的名声……这个,世人多有误解。在外人看来,公孙大家的幕后靠山其实是宗楚客宗相爷。” 崔有福介绍到这,崔耕就把张昌宗的打算,猜了个八九不离十了。 总的来说,宗楚客这个人,是非常矛盾的一个人。 首先,他得叫武 则天一声姨妈,算是标准的皇亲国戚。 其次,他确实颇有才能。甚至可以说,如今的宰相班子里,除了重病的狄仁杰之外,就得说是宗楚客最有才干了。 还有最关键的,宗楚客先因为弹劾张氏兄弟被罢官,后投靠张氏兄弟担任宰相,很多人认为他是不得已而为之,对他的印象颇为不恶。 所以,人们对进牡丹园,不会有什么抵触心理。 至于进了牡丹园之后呢?若是确实有才之人,张昌宗就给予延揽。说实话,真正硬骨头,敢硬抗张昌宗的延揽之人,那还真得是凤毛麟角了。君不见,“文章四友”一个没跑,都被张昌宗收入夹袋中了吗? 另外,京师居,大不易,牡丹园解决了不少贫寒贡士入京后的生活问题。若是有朝一日,张昌宗准备谋逆,把这件事公布出来,许多人莫名其妙地受了他的恩惠,也就不好意思再反对了,堪称一石双鸟。 想到这里,崔耕道:“管家这么说,本官还真的对牡丹园越来越感兴趣了,成,你代本官回封信,我必定准时赴约。” “老奴遵命!” …… …… 牡丹园其实距崔耕的宅子并不远,三日后,崔耕和韦什方安步当车,溜溜达达,直奔牡丹园而来。 到了牡丹园门前,把请柬递上去,有一清秀小厮道:“原来是崔考功,公孙大家早有吩咐,您请随小的来。” 崔耕道:“ 可是去见公孙大家?” “那倒不是。”那小厮微微一躬身,道:“今日这场饮宴,名为龙门宴,取得的就是“鱼跃龙门”之意。不仅您会参加,牡丹园内的各位士子都会参加,以求您的赏识。所以,还请崔考功移步芳华园,众士子已经等候多时了,公孙大家随后就到。” “原来如此,头前带路。” “是!” 牡丹园占地颇广,崔耕直走了一刻钟左右,才到了“芳华园”。 此园建在一个人工湖旁边,园内花卉以牡丹为主,也有其他的花卉。又以一座八角凉亭为中心,临时开辟出来一大片空地,扎了几十座彩棚,供各州来的士子就坐。 天下各州的来洛阳应考的士子,被称为“举子”或者“贡士”,总共大概是八九百人。 牡丹园当然不可能把这些人一网打尽,但总共四五百人的规模,也着实称得上惊世骇俗了。 要知道,归根结底,这年头的社会舆论是掌握在读书人手里的。这四五百贡士的看法,能造成的舆论烈度远在一般宰相之上,也超过《大周皇家报》和《神都时报》两份儿报纸,也许只有成均监才能与之相提并论。 “天官考功员外郎,知贡举,崔英到!”崔耕刚到门口,引路的清秀小厮大喊一声。所谓“知贡举”就是个临时职司,意为这届贡士的主考官。 众贡士纷纷跪倒在地,道:“参见崔考功!” 第606章 恰逢二宰相 崔耕在这些士子的眼里,总共有两重身份:一个是“知贡举”,掌握着他们的前途命运。 另外一个,则是“张昌宗的走狗”“靠着两首歪诗得了圣眷的小人”,为人所不齿。 既然如此,他所获得的,自然也就是两种截然不同的待遇了。有些人拼命巴结,谀词如潮。有些人冷眼旁观,不想“摧眉折腰事权贵”。 崔耕百分百相信,如果是单独会见,敢对自己冷眼旁观之人绝不会超过个位数。 但是现在,在“法不责众”“反正他也不认识我”“不能被人看轻”的氛围中,对崔耕冷眼旁观之人,竟然占了六成左右。 所以,尽管身边之人谀词如潮,崔耕还是感觉挺没滋没味儿的。 忽地,他扭头对自己身旁的一个拍马屁最响的年轻人道:“你叫什么名字?” 那位高兴地嘴巴好悬没咧到后脑勺上去,道:“启禀崔考功,小的叫李林甫。” 噗~~ 崔耕原本只是随口一问,听了这个名字,直把嘴里的茶汤都喷出来了,道:“啥?” 李林甫! 口蜜腹剑的李林甫! 把安禄山压制的死死的李林甫! 大唐国势由胜转衰的人物关键人物李林甫! 真的是他吗?还是仅仅名字相同? 李林甫也纳闷啊,道:“怎么?在下的这个名字,有什么不对吗?” “呃,没什么。”崔耕问道:“你的舅舅,可是是尚衣奉御姜柔远?” “正是,崔考功莫非认得在下的舅父?” 闻听此言,崔耕暗想,那就错不了了,眼前这位就是史上有名的奸相李林 甫! 他说道:“本官倒不认识姜奉御,不过久闻姜奉御有一外甥李林甫,文才出众,乃国之栋梁。今日一见,果然名副其实啊!” 靠! 崔耕的话音刚落,顿时,几乎所有贡士心中,都暗暗骂出了这个字儿。 无它,大家相处这么久了,都明白,李林甫的文才,既不在二百五以上,也不在二百五以下,整个一二百五! 谁说过李林甫文才出众?压根儿就没有任何人啊?! 毫无疑问,眼前这位崔司功不知道从哪得知了李林甫的身份,又见他马屁拍得好,才睁着眼说瞎话。 奶奶的,“文才出众,国之栋梁”这八个字儿一出,李林甫的考卷哪怕是写成一坨屎,也能中个进士啊!要不然,崔英岂不是要自打自脸? 霎时间,无数双羡慕嫉妒恨的目光,投向了李林甫的脸庞。 李林甫却毫无成为众矢之的的自觉,狂拍马屁道:“小的……啊,不,学生纵然小有才能,但哪比得上老师您呢?我和您比起来,无疑是荧光比皓月,草鸡比凤凰,不足挂齿,不足挂齿!” “老师”“学生”这种称呼,无疑是李林甫敲砖钉脚,要认崔耕为“座师”了。 其实崔耕刚才之所以说那番话,只是想掩饰口喷茶汤的尴尬而已,却没想到那么多。直到现在,他才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 覆水难收,崔耕只得转移话题,道:“在本官临来之前,不知你们在谈什么呢?” 李林甫回道:“大家都在难为一个人。” “谁?” “不才正是在下。” 有人答应一 声,越众而出。此人大概二十三四岁,温文尔雅,君子如玉,令人一见就心生好感。 崔耕尤其注意到,刚才众贡士有人对自己谀词如潮,有人对自己冷眼旁观,唯独此人却是不卑不亢。 他问道:“你姓字名谁,原籍哪里?” “在下乃韶州贡士张九龄。” “张九龄?”这回崔耕终于沉住了气,没表现出什么异样,但是心里已经泛起了阵阵惊涛骇浪。 他心中暗想,奶奶的,我今天还真算是来着了,竟然一连遇到两个日后的宰相。 如果说李林甫是史上有名的奸相的话,那这位张九龄可就是有名的贤相了。以至于他故去之后,唐玄宗选任宰相时,总要问一句:“风度得如九龄否?” 崔耕问道:“张九龄,刚才众贡士是如何难为你的呢?” “哪里,是李兄弟说笑了。”张九龄微微一躬身,道:“在下年、轻狂时,对了几个对子,流传开去,以至于颇有“善对”的虚名。如今洛阳城内藏龙卧虎,就有不少人想考校在下一番,看看在下是否徒有虚名。” “那结果如何呢?” “呃……刚开始那几个对子,在下还能勉强支应,但最后一个对子,在下考虑了良久,直到现在才有些眉目。” “到底是什么题目?” “上联是:三光日月星。” 这个对联说起来,还真是非常有难度。三对应的必然是,“不是三数字”。但是,人家三光后面紧跟着日月星。你这个数字后面要跟着的事物,如果和这个数字对应,字数可就不对了。 不得不 说,这些贡士里还真是藏龙卧虎,真难为他们想得出来。 当然了,这个上联虽然现在称得上绝妙,到了后世就成了烂大街的玩意儿了。 崔耕有意压服这些贡士,道:“这个上联还真有些意思,本官一时技痒,想出来一个下联。不如咱们一起写出来如何?” “遵命!” 文人聚会的场合,当然不缺笔墨纸砚。不消一会儿,张九龄的下联就已经写好,至于崔耕的下联,也由韦什方代笔完成。 然后,两个下联齐齐公示,竟然完全相同——四书风雅颂! “妙啊,对的妙啊!简直是绝配!” “正是,四书分别为风、大雅、小雅和颂,可不就是风雅颂吗?整好和日月星相配!” “如此绝对都能对得出来,这张九龄真不简单啊!” “还有更不简单的呢,人家崔考功是马上就想出了下联,而这张九龄却是考虑了将近一刻钟。谁高谁低,那还用问吗?” …… 行家一出手,就知有没有。在场之人,都是对对子的行家,顿时议论纷纷,夸赞张九龄的文才,顺便对崔耕也高看了很多。 甚至有不少人心中暗想,世传崔英靠几首歪诗佞幸,恐怕实际上是陛下慧眼识珠,人家崔英的文才的确远在我等之上啊! 崔耕趁热打铁,道:“张九龄,你的“善对”之名,本官也听过。不过,光这一个对联就断定你的文才,似乎太过武断,本官还想考考你。” 崔耕身为知贡举,考察举子的文才,实乃天经地义之事,张九龄道:“崔考功请出题。” “ 好,你听好了:“庭前种竹先生笋!” 张九龄稍一沉吟,就对道:“庙后栽花长老枝。” 崔耕笑道:“本官这上联的意思是,庭院前面种的竹子,先长出了竹笋。” 张九龄道:“在下这下联的意思是,庙后头栽的花,长出了老枝。” 崔耕又道:”我的上联还有一个别解,是说庭院种的竹子,长得不好,教书先生把它砍了,所以是:“庭前种竹先生损”。 张九龄微微一笑,马上接着说:“在下这下联也还有层意思,说的是庙后栽的花被风吹斜了,庙中长老用木棍把它撑起来,所以说:“庙后栽花长老支。” 崔耕哈哈大笑:“解的很好,但是,张九龄啊,你有所不知,我这上联,还有第三层意思,说的是庭前种竹子,教书先生询问别人,这是什麽原因?所以是:庭前种竹先生询。” 张九龄不慌不忙地道:“崔考功,您别急啊,在下这下联也另外一个意思,是说庙后栽上花,小和尚急急忙忙地去告诉长老,长老说我已知道了。所以是:庙后栽花长老知。” “对得好,对的妙!今日牡丹园一对,当为千古之佳话!” “一个对子都能搞出如此多的花样,服了!我算是服了!” “今日张某人才知人外有人,天外有天矣!” …… 崔耕和张九龄二人巧用谐音,对答如流,都展现了绝高的文才。较量完毕,众贡士一阵轰然叫好。 可正在这时,人群中忽然有个不和谐的声音响起,道:“好什么呀?依我看啊,这二位的本事倒也平常!” 第607章 衰人真矫情 “嗯?什么人?” 人们扭头望去,却见一个三十余岁,相貌清癯的中年人,昂首而立,举目望天,似乎对崔耕和张九龄非常不屑, 李林甫马上就大怒道;“杜暹?是你!论起对对子来,你那两下子还不如我呢,也敢在崔考功大言不惭,真是班门弄斧!” 杜暹朗声道:“不错,杜某人的确没什么急智,对对子的本事稀松平常。但是,那又如何?对联写得好,能富国强兵吗?对联写的好,能明察秋毫吗?吾胸中自有治国安邦之策,却是看不起这些投机取巧的佞幸之人。” 哎呦呵! 要是一般的贡士说出这种狂傲之言,以崔耕现在“知贡举”的身份,还真不会和他一般见识,至少不会当面争执。 但是,杜暹不同,此人也是唐玄宗年间的一个宰相。 后世的司马光曾经评价道:“上即位以来,所用之相,姚崇尚通,宋璟尚法,张嘉贞尚吏,张说尚文,李元纮、杜暹尚俭,韩休、张九龄尚直,各其所长也。” 人家别人的才干都挺好,什么“通达”啊,“尚法家之术”啊,”“耿直”啊,“重视文学”啊,等等。但是,到了杜暹这……这个“尚俭”是什么东东?你杜暹身为国家宰相,再勤俭,能勤俭得过乞丐?这点“长处”当宰相,可以说完全不称职啊?! 甚至,编《后唐书》的刘昫,曾经一针见血地指出:“常以公(杜暹) 清勤俭为己任,时亦矫情为之。” 总而言之,这是一个才能不足用品德补,甚为“矫情”的伪君子。 对于这种人,崔耕可不想惯着他! 当即,他豁然起身,绕着杜暹转了几圈,道:“俗话说,英雄所见略同。没想到啊,在这还有个跟本官看法想同之人。嗯,你说得没错,这对联写的好,并不一定就是朝廷栋梁。不过……” “怎样?” “这话本官能说,你却不能说。” “为什么?” 崔耕侃侃而谈,道:“这样吧,本官给你讲个故事。你就明白了。话说有一只狐狸,经过一个葡萄架,见葡萄色泽紫红,又多又大,顿时饥渴难耐,跳将起来。可是,那葡萄架太高了,狐狸跳了几次,都没够着。于是乎,它气呼呼的走了,一边走还一边碎碎念道:我敢肯定,这葡萄是酸的。” 哈哈哈~~ 这个寓言只是富有哲理,称不上多么好笑。但是,李林甫马上就大笑出声为崔耕捧场,道:“老师说得好,你杜暹若是有老师或者张九龄那样的文才,还可以看不起对联之能。但以你现在的身份说这话,无非是一个吃不到葡萄说葡萄的蠢狐狸罢了!” “你……” “我怎么了?难道我说得不对?你杜暹要是觉得自己本事大,大可以考进士科啊?为何要考明经科?五十少进士,三十老明经,其难度完全不可同日而语。我说得对不对啊,老 明经杜暹……” 顿了顿,李林甫又猛地一拍脑袋,道:“不对,我说得当然不对了。可怜你杜暹今年三十二岁,却连明经科都没通过,哈哈,真是太废物了!” 打人不打脸,接任不揭短。李林甫这话,无疑既是打脸,又是赤裸裸的揭短! 杜暹直气得满脸涨红,额头上青筋暴起,咬着牙道:“在下刚才已经承认了,自己的文才的确一般。但是,崔考功莫非以为,文才一般之人,就无议政之权吗?这也忒强词夺理!什么吃不到葡萄的狐狸?依我看,你这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好,那本官就在这里,用小人之心,好好度一下你杜暹!” 崔耕冲着四下里扫视了一圈儿,道:“其实杜暹对科举取士的弊端,看得并不算错。但是,陛下英明神武,朝中大臣饱读诗书,难道看不透这一点?那为什么,朝廷喜欢以文才取士,却不是纯以策论呢?” 话说到这,崔耕闭口不言,给众贡士留下来了足够的思考时间。 直到半盏茶的时间后,他才道:“最关键的,就在于公平二字。世家子弟,有父兄教诲,甚至有机会到衙门中历练。而寒门之士,经义书籍尚且不能买全,又哪有机会到衙门里历练?若是只重策论,哪还有寒门之士的出头之日?也只有重视文才,才能使世家子弟和寒门之士公平一战。” 杜暹不 服气地道:“只重公平,又把朝廷的安危置于何地?” 这回不用崔耕回答,李林甫就把杜暹怼回去了,道:“你傻啊,这不是还有举荐得官吗?科举考试,最根本的目的,就是使寒门有出头之望,你杜暹出身寒门,却对考试内容说三道四,真是愚不可及!” 崔耕冷笑道:“依本官看,杜暹不是太愚蠢了,而是太聪明了。他自觉这届考中无望,才故意在本官面前,大放厥词,好名扬天下。说不定,哪个本官的政敌看好他,会推荐他当官哩。这还真是一笔名利双手的好买卖!” 崔耕这番话,可就是真正的诛心之言了。 原本还有一大群贡士围拢在杜暹周围,听了这话,顿时心中一动,慢慢走开。 杜暹还真没什么急智,此时百口莫辩,索性破罐子破摔,道:“莫说那些没用的了,崔考功,总而言之一句话,你凭几句诗,就得了正六品的天官考功员外郎,我杜某人不服!” 崔耕斜瞥了他一眼,道:“你姓杜的是什么人,也配和本官叫板?” “怎么?你崔英心虚了?”杜暹不怒反笑,轻蔑道:“你不是自诩有才吗?真有种,你和我比比墨义?” 进士科和明经科最大的不同,就是第二场考试,进士考诗词歌赋,明经考“墨义”,也就是对四书五经的解释。 如果说诗词歌赋考文才的话,那“墨义”就是十年寒窗的硬功夫了。 杜暹后来能明经取士,担任宰相,对于经义的理解,当然颇有独到之处。 他就是想凭这一点,让崔耕彻底丢脸! 说实话,此举还真是击中了崔耕的死穴。这种不能抄袭,不能抖机灵比试,他绝对必输无疑。 不过,还没等崔耕想出什么推脱之言呢,他身后的韦什方忽然插话道:“我家主人为知贡举,只有考校贡士的份儿,怎么可能让贡士发过来考校他呢?这样吧,年轻人,你要是真不服的话……就和老夫我比比!” “你是何人?” “崔大人的老家人,韦狗剩!怎么样?你敢不敢跟我比?” “我……” 尼玛什么韦狗剩啊?一听这名字,就是个粗鄙之人。赢了没啥光彩对,输了就得颜面扫地。 杜暹眼珠一转,推脱道:“一个老奴能读过几本书?某家胜之不武!” “别看不起人啊。”韦什方呲牙咧嘴一笑,道:“古人云,与善人居,如入芝兰之室,久而不闻其香;与恶人居,如入鲍鱼之肆,久而不闻其臭。老头子我跟随我家主人这么多年,这学问可是噌噌得涨哩。这么说吧……” 说着话,韦什方冲着四下里一划拉,道:“也不单单是你杜暹,只要是想考明经科的,尽管来和老头子我比墨义。但凡能赢了我的,这次科举,我家主人肯定取中!” 还有这好事儿? 杜暹眼中精光一闪,看向崔耕道:“崔考功,你怎么说?” 第608章 舞者能近道 说实话,韦什方到底有多大能耐,崔耕还真不知道。但是,事到如今,现在再跟韦什方通消息,也已经来不及了,他也只能是选择相信武则天——女皇陛下一见之下就任命为宰相的人物,总得有两把刷子吧? 崔耕点头道:“韦……狗剩的话,就是本官的话。” “好!” 杜暹斗志昂扬,道:“老人家,你听好了:水、火、金、木、土、构惟修,这作何解?” 韦什方微微一笑,胸有成竹地道:“这有何难?水能灌溉,火能烹饪,金能断割,木能兴作,土能生~殖,构能养育,此为六府。正所谓,所谓德惟善政,政在养民,不违农时,构不可胜食也……” …… 简短截说,杜暹连出了二十余道题目,韦什方对答如流,丝毫不显败相。 紧接着,又有其他考明经科之人顶上,问的题目越来越偏,越来越怪,但最后的结果,却是外甥打灯笼——照旧。然后,韦什方开始出题,让这些人做答,最后除了杜暹能勉强支应外,大部分人被问了个瞠目结舌,哑口无言。 事清发展到现在,不少进士科的人都看傻了。 他们纷纷心中暗想,别看这杜暹在崔考功面前缚手缚脚的,但人家是有真本事的。论对经义的理解,自己还真赶不上人家。杜暹如此厉害,那崔英的这老家人得多么厉害?恐怕人家考个明经科的 进士,就跟玩儿似的!真是高手在民间啊! 另外,还有最重要的,如此厉害的一个老爷子,真是被崔考功熏出来的?哪怕是打上七八个折扣,人家崔考功的本事,也是着实了得啊! 至于崔耕心里边,此时却是迷雾重重,暗忖道,韦什方武功绝顶,文才出众,连经义都如此熟悉,简直是个大大的人才。如此人物,年轻的时候,绝不可能籍籍无名。他到底是谁?又是因何和武则天决裂了呢? 杜暹却是心中连叫了几声苦也:韦狗剩这老家伙太厉害了,我只有招架之功而无还手之力。待会被他一挤兑,要我公开承认自己不如一个老奴,我还活不活了? 正在众人各怀鬼胎之际,忽然—— “公孙大家到!” 随着一声轻喝,从园门处走进一伙人来。为首一人,柳眉杏目,樱唇琼鼻,削肩细腰,英姿飒爽,正是这牡丹园表面上的主人,公孙幼娘。 “公孙大家好!” “拜见公孙大家!” “公孙娘子,在下这厢有礼了!” …… 吃人家的嘴短,众贡士纷纷乱哄哄的见礼,公孙幼娘面带微笑,颔首还礼,从容不迫。 崔耕此时,却心中一阵激荡! 是她! 就是她! 那个十年钱,自己魂牵梦绕的人儿! 原来,管家崔有福的话并不完全可信,十年风霜,非但并未摧残公孙幼娘的容颜,反而使她更丰 韵。恐怕不是因为她年纪大了,没人打她的主意,而是由于张昌宗的庇佑,才咱保太平,那她和张昌宗之间…… “妾身拜见崔考功!”正在崔耕胡思乱想之际,公孙幼娘已经盈盈下拜。 崔耕赶紧道:“公孙大家免礼。” “谢崔考功。”公孙幼娘起身,眼波流转道:“崔考功觉得今年这些士子如何?” “嗯,其中藏龙卧虎,本官甚是欣慰啊!” “那到时候,还请崔考功朱笔高抬,多录取几人哦。” “一定,一定。” 这年头的科举考试,和后世有很大的不同。比如这次考试录取的人数,在后世的明清时期,一般早就定死了。但是,在武周年间,朝廷虽然也有个大概的计划,但是,主考官有很大的裁量权,多录取几个,少录取几个都行。 公孙幼娘此举,算是某种程度上的“为民请命”了。见崔耕答应得痛快,众贡士纷纷喜笑颜开,大赞崔耕英明。毕竟这录取的人数多了,自己被取中的概率也就大了不是? 杜暹还想说几句败兴的话,不过,想到刚才自己铩羽而归,为了避免自取其辱,还是没敢开口。 公孙幼娘趁着气氛热烈,道:“难得崔考功和诸位贤达尽皆在场,奴家想献舞一曲,不知可否?” 崔耕道:“固所愿者,不敢请尔!” 公孙幼娘将外衫脱掉,露出一身十分紧身的武士服 ,道:“诸位,妾身献丑了!” 然后,她抽出腰间佩剑,翩翩起舞。这舞姿既有女儿的柔媚风情,又有男儿的阳刚之气,更有一剑扫平四方的雄心壮志。 舞到酣处,公孙幼娘甚至掷剑入云,高数十丈,疾如闪电,快似流星,直落而下。 在这个关键时刻,公孙幼娘不闪不避,将剑鞘高举,那宝剑竟然不差毫厘地透空而入。如此神技,真叫人叹为观止。 “今有佳人公孙氏,一舞剑器动四方。观者如山色沮丧,天地为之久低昂。霍如羿射九日落,矫如群帝骖龙翔。来如雷霆收震怒,罢如江海凝清光。” 十年前,崔耕看公孙幼娘的剑器舞,只为她柔媚的身段所吸引,如今他既拥有了后世的记忆,又历尽风波,看惯绝色,眼光又有不同。不知不觉间,一首杜甫的诗作脱口而出。 心中更是暗暗想道,从古至今,论舞蹈之能,既有“掌上舞”倾倒汉皇之赵飞燕,又有以“容步”之舞迷倒夫差的西施、以“折腰”之舞得汉高祖宠爱的戚夫人……但舞蹈的最高境界,还得说是公孙幼娘了。 传闻,张旭观其舞,书法大进,成一代草圣;吴道子观其舞,丹青更进一步,终成一代画圣;杜甫观其舞做《剑器行》,成一代诗圣。 以一舞成就三圣,简直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今日能得见她舞蹈大成之作,崔某人真 是幸何如之啊! 这边崔耕用心欣赏歌舞,那边众贡士却是看舞的不多,注意他动静的不少。待公孙幼娘舞毕,人们纷纷叫好,一边捧公孙幼娘的舞技,另一边吹捧崔耕的诗作。二者的确是非常高妙,众贡士倒也没什么心理压力。 马屁精李林甫,更是使出了浑身解数,把崔耕和公孙诱娘的“诗舞和一”,吹到了天上去。 稍后,公孙幼娘宣布,龙门宴正式开始。 现场当然是崔耕为主角,众人一边饮宴,一边如同发情的孔雀一般,尽量展现自己的才华。 崔耕在其中还真发现了不少人才,暗暗记在心里。 饮宴完毕,眼看着已经将近傍晚,崔耕命众贡士散去,自己也准备起身告辞。 但是,公孙幼娘却拦道:“崔考功慢走,妾身还有一事相求。” “什么事?” “呃……此地并非讲话之所,还请崔考功随我来。” “头前带路。” 崔耕随着公孙幼娘往前走,七扭八转,到了一间静室之内。把伺候的丫鬟仆役摒去,屋内只剩下了他们二人。 公孙幼娘道:“关于妾身的事儿,张常侍的人,已经跟崔考功您说了吧?” 崔耕点头道:“嗯,大概说了一下,但是语焉不详,比如……你到底为何投靠张常侍?” “妾身要说的就是这个。”公孙幼娘正色道:“妾身是想救一个人,还请崔考功尽力帮忙。” 第609章 大公能无私 “你想救谁?” “妾身的师尊兼义父裴旻。他如今被关在秋官(刑部)大牢中,不知崔考功能否在陛下面前美言几句,把他放出来。” 牵扯到武则天? 崔耕瞬间就想起了崔有福的介绍,眉头微皱,道:“既然张长侍都没办法救人,本官就更无能为力了。” 公孙幼娘苦笑道:“妾身也知道此事着实为难了些,但多几个人说情,总是好的。” “敢情你这是死马当活马医啊!”崔耕的心情略微放松了些,道:“那裴旻到底是犯了什么罪?” 公孙幼娘悠然一叹,道:“唉,要说是犯了什么具体的案子,也就好说了,其实义父主要是得罪了陛下。” 崔耕轻“唔”了一声,示意她说下去。 公孙幼娘继续道:“崔考功可知妾身的真实身份?” “也不大清楚。” 佳人缓缓道:“妾身其实并非出身风尘,而是出身江湖。妾身的门派叫“玉剑门”,义父裴旻就是玉剑门的门主。我之所以在画舫卖艺,也不是以此为生,而是为门内的生意略做掩护。” “原来如此,那你们玉剑门的生意,恐怕不是什么正经生意吧?” 公孙幼娘苦笑道:“侠以武犯禁,江湖人能有什么正经生意?我玉剑们主要是受一些达官贵人所托,办一些他们不方便亲自出手的事。就在一年多前,义父得了一位贵人的委托,要杀当代壁龙柴云瑞。” 崔耕问道:“结果呢?” “义父和柴云瑞的本事在半斤八两之间,靠了偷袭才略占上风。最后柴云瑞受了重伤,逃入洛阳皇宫之中。陛下大怒,命张鷟张御史将义父捉拿归案。妾身想尽办法,哪怕是求到张常侍的身上,都没办法把义父捞出来。” 崔耕暗暗寻思,当初武则天曾经说过,是柴云瑞告诉了她,剑南道有人大规模的收购铠甲兵器。从时间上讲,那时候,正是柴云瑞被追杀之际。恐怕这指使裴旻之人,就是暗堂李休。 他说道:“令师 只是拿钱办事儿,如果能把幕后的金主交代出来,要想让陛下法外施恩,似乎也不是什么难事儿吧?” 公孙幼娘摇头道:“江湖规矩,拿钱办事,都是中间人传话,怎么可能找到幕后的金主?” “那把中间人供出来?” “他已经死了。” 崔耕沉吟道:“那就难办了,陛下和柴云瑞的关系不一般。她不把这口气出了,怎么可能轻易放人呢?” 公孙幼娘微微颔首,道:“说得也是……诶,壁龙和陛下的关系流传不广,崔考功你是怎么知道的?” 崔英到底如何得知这个消息,这还真不好圆,崔耕只得道:“本官身为考功员外郎,想巴结我的人多了,知道点秘闻有什么奇怪的?” 公孙幼娘似乎不疑有他,也不深究,道:“原来如此。那您为妾身义父美言的事儿……” “有机会的话,本官一定尽力。” 到了现在,崔耕大概也能猜的出来,公孙幼娘让吴道子给自己传话,也是为的这档子事儿。 尽管公孙幼娘对崔耕的态度着实可疑,但崔耕对公孙幼娘,却一直怀着一份儿莫名的情愫。 这份儿情愫远不到爱情的程度,只是希望自己心目中那个无比美好的形象,永远快乐,永不受愁苦。所以,他还真准备帮忙。 其实,没有幕后金主、中间人都没关系,只要壁龙柴云瑞点头,裴旻的自由就不成问题。 崔耕回去之后,马上就安排韦什方通知崔秀芳,查找壁龙的下落。崔秀芳为了追杀邱奉云,走南闯北那么多年,江湖上应该很有些耳目。唯一可虑者,就是裴旻真的与林休有关怎么办?如此高手跟自己为敌的话,可就大大的不妙了。 …… …… 以这年头的消息传播速度,要找到壁龙怎么也得几个月的时间,却不是当务之急。 现在,崔耕首先要做的,还是准备科举之事。尽管他宣布了“三不”原则,但张氏兄弟的面子可不能不卖。 临考前三天,张昌宗 终于派人,把崔耕请进了府内。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崔耕索性直言道:“王晙的上上考评,下官已经批了,再加上张侍郎疏通关节,想必用不了多久,他就能官复原职。但今年的科举是什么章程,还请张常侍示下。” “科举么?” 张昌宗从几案下抽出一封信来,道:“崔考功尽管照这个做也就是了。” 来了! 果然是一份名单! 崔耕将信拿起,暗暗寻思,若是张昌宗的胃口不大,比如不到三分之一的名额,按照他说的办也就是了。但若是再多,那没法子,也只能据以力争。 不过,当他真正看到那份名单之际,却是大吃了一惊。 “白……白纸?”崔耕讶然道:“张常侍,您这是不是拿错了?” “拿错了?完全没有。”张昌宗极有风度地一笑,道:“世人皆以为,本官让你为天官考功员外郎,是为了培植党羽,其实大谬不然。燕雀焉知鸿鹄之志,我张昌宗的志向远非如此。我之所以给你这张白纸,就是希望你按才录用,不要有丝毫顾忌。” 闻听此言,崔耕不由得暗暗腹诽:什么鸿鹄之志啊,说得那么隐讳,你不就是想当皇帝吗?这有什么难猜的。 咦?皇帝? 突然,崔耕脑筋一转,想到了一个非常重要的问题:在后世的历史记载中,张昌宗的确有想当皇帝的心思,甚至还找了一个道士给他相面。后来,群臣抓住了这个痛脚,纷纷弹劾于他。张昌宗使尽了浑身解数,才得以从此案脱身。 现在张昌宗想当皇帝的心思如此迫切,是不是也有那个相士的撺掇?如果把那个道士找着。说不定,魏元忠的案子就真可以破局了。 “崔考功,你想什么呢?”正在崔耕花思乱想之际,张昌宗的声音把他惊醒。 崔耕赶紧躬身一拜,道:“张常侍如此大公无私,下官当真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实在是惭愧之至。” 张昌宗似乎很满意崔耕的表现 ,微微颔首,道:“话也不能这么说,其实本官还是有所求的,比如说……名声。你的身份众人皆知,这次科举办的漂亮不漂亮,不仅关系到你自己,还关系到本官的脸面。” 崔耕赌咒发誓道:“下官定当尽忠职守,不负张常侍所托。” “其实也没那么严重。”张昌宗大度地拍了拍崔耕的肩膀道:“贪名求利,人之常情。你若想安排三五个亲朋故旧尽管安排,只要别太过分就行。另外……” “什么?” 张昌宗微微一笑,道:“你附耳过来,关于这场科举,本官还有个小小的安排……” 崔耕听完了他这个“小小”的安排之后,为难道:“这么大的事儿,可不在下官的权限之内。若是……” “无妨!无妨!”张昌宗摆了摆手,道:“此事陛下已经知晓,你尽管放心去做就是了。” 崔耕眼前一亮,激动道:“陛下允准了?如此一来,下官这届知贡举,可就能称得上最好做的知贡举了,多谢张常侍提携。” 崔耕说这番话,还真是有几分真心实意。 往常的知贡举,虽然权力颇大,但会受到众多请托,僧多粥少,名额甚难分配,一不小心就得得罪人。 但是今年不同,因为张昌宗的缘故,不用理会张氏一系的高官。至于武李两家?他们刚刚经过了“武李盟誓”,因为魏元忠一案,对张昌宗甚为敌视,也不会来自讨没趣儿。再加上刚才张昌宗安排……崔耕百分百可以肯定,自己将给那些贡生一个大大的惊喜。 …… …… 三日后,崔耕为知贡举,科举考试在礼部南院正式举行。 这年头的科举考试花样繁多,比如明法、明算、明字、进士、明经……等等。但总的来说,最有前途的,还得说是进士科和明经科这两门。 崔耕这个知贡举,只要把这两门管理好,就算大功告成。其余诸门考的如何,无伤大雅。 当天,首先是对各贡士验明正身,然后搜查有 无夹带,最后把他们领入号房之内,开始考试。 其中,进士科考贴经、诗赋和策论;明经科考贴经、墨义和策论。考试时间均为卯时(早上六点)到酉时(下午六点)。 考生如果没答完,还可以要求延长时间,一般以点完三根长蜡烛为限,大概是到子时。 需要说明的是,进士科和明经科虽然同为科举,但是,因为朝廷的重视程度不同,受的待遇也不相同。 对于参考进士科的贡士,朝廷准备了点心、清水等物,绝不会渴着饿着。至于明经科的贡士?对不起,什么也没有。那要实在渴了怎么办呢?这不是有研磨的水吗,您就凑合着喝吧。 以至于考试出来之后,看谁人的嘴唇是黑的,就知道谁在考明经科了。 明经科的贡士们,经过这么一场强烈的对比,心中顿时不平之意大增。幸好,明经科的录取比例大概是十取一,而进士科的考试,大概是二十乃至五十取一,可以略作安慰。 一场科举考试,无惊无险的渡过,崔耕开始阅卷。 他那点学问,干这种工作,就力有不逮了。好在韦什方颇有才能,选拔进士的活儿,就交给他来干。 待韦什方将名单拟好,崔耕略作修改,用印之后,张榜公布。 说实话,每届知贡举最怕的就是这一刻了。 在放榜之前,知贡举最大。但是,放榜之后,可就是贡士,准确地说,是未中进士的贡士最大了。 这帮人被黜落之后,一股子邪火无处发泄,大多会联想到“科举不公”这四个字,以至于闹出种种事来。 比如着名诗人贺知章为知贡举时,贡士们不满科举的结果,聚众到礼部,非找他要一个说法。贺知章吓得爬上了墙头,出尽了洋相。 让韦什方将榜单拿走之后,崔耕用膝盖一想就明白,恐怕现在不少士子已经在蠢蠢欲动了。 他喃喃道:“那帮士子看到今年的榜单之后,到底会是什么反应,本官还真是甚为期待呢。” 第610章 要敲登闻鼓 大周久视二年,二月二十八。 虽是初春,但晚间的寒意依旧逼人,再加上天黑无月,长安城绝大多数人,早已上床就寝。 但是,此时的牡丹园内,却是无人入睡。 无它,与后世不同,这武周年间的科举放榜时间,却是在知贡举阅完卷后的第二天凌晨。 现在问题来了,洛阳城内有宵禁,既已张榜,却不知晓自己有没有被取中,这其中的煎熬,真是令众贡士百爪挠心。 按照惯例,贡士们必须等到五更天后,宵禁结束,才能前去观看榜单。 那时候,端门之前,人山人海,众贡士大多数人是挤不到榜文之前的,自有好事之人高声念诵榜单。所以,这个过程,又叫“听榜”。正所谓:“桂苑五更听榜后,蓬山二月看花开”。 然而今晚,却有一人,想打破这个惯例。其人正是被崔耕狠狠羞辱过的濮阳杜暹。 此时,他已经经过串联,将三四百寒门之士,集中在芳华园内。 四周火把通明,杜暹的精神也颇为亢奋,抱拳拱手,道:“诸位,大家都认识我吧?在下姓杜名暹,濮州濮阳人氏。我当初在龙门宴上冲撞了知贡举,这次科举必定落败无疑。不过,我说这些,并不是想发什么牢骚,而是想问问你们,自觉自己这次能考中吗?” 当即人群中就有人道 :“生死有命,富贵在天,不看到榜文,谁能知晓?” 杜暹连连冷笑,道:“你们不知道?我知道!龙门宴中,李林甫马屁拍的好,就被称为栋梁之材。崔英的取材标准,岂不是昭然若揭?你们怎么可能中?凭什么中?” 人群中有人不服气地道:“那也不尽然吧。崔考功还特别欣赏张九龄呢。此人之才,众所公认。你凭什么说我们全无希望?” “哼哼,张九龄?”杜暹又是连连冷笑,道:“人家张九龄的曾祖父张君政,曾任韶州别驾;祖父张子虔出任过窦州录事参军;父亲张弘愈现为卢县县丞,岂是你一个平民百姓能比的?另外,谁知道张九龄被崔英看中,到底是因为他的才华,还是因为他的银子?” “那只是你的猜测之言。” 杜暹眉毛一挑,道:“好,猜测之言,那我就再猜测一番。大家可知,崔英得官的恩主是谁?” “张昌宗。” “还是的啊,大家不了解崔英的为人,还不了解张昌宗吗?他把崔英推到考功员外郎的位置上,当然是想方便自己安排亲信。以张昌宗的贪得无厌,哪还会给你们留下位置?” 尽管张昌宗有意挽回自己的名声,最近也做了不少好事。但是,他之前干的坏事而太多了,再加上他乃女皇男宠的事实,着实没挽回 多么名望。 人们听了杜暹的话,纷纷色变,道:“那你说怎么办?难道我等真的就毫无希望?” “完全没有希望么……那也不尽然。”杜暹眼中精光一闪,道:“富贵险中求,现在就看大家敢不敢冒险了!” “到底怎么冒险?” “科举取士是否取中,除了要看答卷情况外,还要看此人的名声以及过往的文章,考官员外郎的自由裁量权极大。即便大家明知有鬼,也很难说他不公。所以,正当途径当然不行,为今之计,唯有……端门外敲响登闻鼓!” “那怎么行?” 众贡士就相当于后世的举人,还是很知道轻重的,闻听此言,顿时人人色变,齐齐摇头。 要知道,端门外的登闻鼓,是敲给武则天听的。按规定,登闻鼓响,不是有绝世奇冤,就是有重大军情。所以,武老太太不管什么时候听到,都得立即处置。 崔耕取士不公这档子事儿,远够不上条件也就罢了,最关键的,现在可是三更天! 这么冷的天气里,半夜三更,把武老太太从被窝里提溜起来,她老人家的心气能顺得了吗?后果简直不堪设想! 不过,杜暹却是面色丝毫未变,胸有成竹地道:“有何不可?正在因为此举,可能惹来陛下的雷霆之怒,咱们才必须这么做。到了那时候,她要 发火,就必须得先确认,到到底是冲着咱们这三百多贡士来,还是冲着崔英来。二选一,崔英必定倒台无疑。也只有如此,咱们才能有重考的机会。若是按部就班,大家可就永无出头之望!” “可是……” “行了,没什么可是的,你们怕,我杜暹不怕,有卵~子的,随我来!我就不信了,这大周朝廷,他张昌宗真能一手遮天!” 随即,杜暹豁然转身,大踏步地往园外走去。 他最后这句话,算是把众人打动了。魏元忠一案,闹得沸沸扬扬,李显的太子之位也连带着摇摇欲坠。有识之士,无不扼腕叹息。 这些贡士中,很有些人想面见武则天,为太子申辩。只是没人挑头,未能成行罢了。 现在,有这么个好机会,可以借机找二张的麻烦,简直是想瞌睡遇到了枕头。 当即,就有十几个人道:“杜兄慢走,小弟愿附骥尾!” 他们这一去,本着“法不责众”的仗恃,众人纷纷跟上,出了牡丹园,直奔端门而来。 与此同时,梁王府内。 武崇训快步走入书房,禀报道:“父王,这杜暹还真是个人才,真把那些贡士们鼓动出来了!” “好!”武三思一拍大腿,道:“陛下年纪越大,越爱惜羽毛。出了这么大的事儿,怎么也不能把三百多贡士都宰了吧 ?既然不能宰贡士,那就只能宰崔英。张昌宗这回可算是折了一条臂膀,灰头灰脸。” “那事成之后,咱们该给杜暹谋个什么官职呢?” “你傻啊!”武三思恨铁不成钢地道:“给他谋了官职,那不就把张昌宗的怨恨,引到咱们的身上引了吗?” “那您的意思是……” “为父撺掇张昌宗和李显斗,就是想鹤蚌相争渔翁得利,可不是想把自己搭进去。现在我出手对付张昌宗的心腹崔英,也是因为张昌宗最近的风头太胜,李显快顶不住了,而不是对李显有什么好感。所以……事成之后,你赶紧找个机会,把这杜暹宰了,让张昌宗去找李显的麻烦。” “父王英明!不过……” “不过什么?” 武崇训皱眉道:“您想没想过另外一种可能,杜暹非但没有告成御状,还把咱们供出去?” 武三思笃定道:“不可能,绝不可能!” 武崇训若有所思地道:“孩儿也觉得不大可能,但总觉得有什么不对的样子……对了,如今子时已过,金榜定然已经公布,孩儿想亲自去看看。” “去吧,去吧。”武三思也被儿子的话,说得一阵心里发毛,道:“小心无大错,你去看看也是一件好事。不过,看可是看,但不到万不得已,不得表露身份。” “是,孩儿理会得。” 第611章 唱名端门外 武三思有意放水,杜暹一行人没遇到查夜的兵丁,非常顺利地来到端门广场。 举目望去,但见火把照耀下,两张黄色榜文张贴于粉墙之上,其上墨迹甚淡,写的到底是什么,必须凑近了才能看的清楚。 所有贡士都明白,这就是传说中的“淡墨金榜”,也只有科举得中的榜文才是如此形制。 “我倒要看看,崔英这次有多么无耻!” “对,若是无一寒族,咱们到了陛下面前也有话说。” “金榜提名,好不容易来了,不看看的话,也太过可惜。” …… 大家寒窗十载,还不就是求个金榜提名吗?众贡士尽管觉得杜暹之言有理,还是乱哄哄地往榜文前挤去。 有人甚至暗暗琢磨,万一张昌宗的吃相没那么难看,自己成了少数的幸运儿之一,就不必趟这滩浑水了。 杜暹也知道他们的想法,旦并不相拦。毕竟,就算有少数幸运儿,被黜落之人始终是占绝大多数,无关大局。 另外,也只有见自己真的榜上无名,才会使他们心中的愤怒达到顶点,不顾一切地去敲响登闻鼓。 所以,他气定神闲地道:“大家尽管去,且看看我杜某人说得是否危言耸?” 于是乎,除了 杜暹的少数拥趸之外,大部分贡士围拢在榜文之前。 因为墨迹甚淡,又是晚上,所以,尽管围拢的人数不多,还是得有人唱榜。 不消一会儿,就有人道:“进士科第一名……韶州曲江张九龄!第二名……京兆万年李林甫!” “啧啧啧……这崔英的吃相可是真难看啊,张九龄中状元也就罢了,李林甫何德何能,中了榜眼?”杜暹迫不及待地发表评论。 他身后有人道:“杜兄果然料事如神,我等佩服!” “呃,其实这也没什么大不了的,远称不上什么料事如神。古语有云,观一叶落而知天下秋,杜某人还差的远哩,哈哈!” 不过,杜暹的笑声来得快,去的更快!。 因为唱榜之人继续念道:“第三名,福州永泰王纪年!” “哈哈,我中啦,我中啦!” 围观金榜的人群中忽然有人大喝一声,跳将起来,高兴地道:“谁说崔考功徇私舞弊的?我看挺公平的嘛。我王纪年自认才学远不极张九龄,得个探花已经心满意足。” 他可没提李林甫得第二名的事儿,毕竟,榜眼和探花的地位能差多少?再说了,贡士里面藏龙卧虎,要说他王纪年能稳居第二或者第三,他 自己都不信! 所以,王纪年此时对崔耕的排位,真是一百二十个满意。至于崔耕选了李林甫为榜眼么?呃……人非圣贤,还不能允许老师有点小私心?可以理解。谁不理解,甚至胆敢污蔑老师的清誉,我就跟谁急! “连探花都拿出来了,这崔英真舍得下本钱啊!”杜暹强自镇定道:“崔英兴许是不敢做得太过分,才取了一个寒门之士。但我可以肯定,后面的进士,绝对不会出于诸位之中!” 但是,他话音刚落。 第四名进士的结果,也已经被报了出来——冀州鹿县刘伯松! “崔考功……啊,不,老师简直太大公无私了,弟子原来完全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唉,我真是无颜再见老师啊,惭愧惭愧!” 这位刘伯松虽然说得惭愧无比,但内含的欣喜之意,却谁都听得出来。这种行径有个现成的名目,叫得了便宜还卖乖。 人们纷纷向其投去既鄙视又羡慕嫉妒恨的目光。 刘柏松和王纪年毫不在意地站在一起,不慌不忙,眼睛望天,洋洋得意,就差没脱口而出“你们没考上是因为你们笨”了。 不怪这二人如此没涵养,一来是,金榜提名太过得意。二来,这些 人要跟自己的“座师”为敌,那就是自己天然不共戴天的敌人,着实不用客气。 不过,很快他们就发现,自己似乎也不必对眼前之敌太过计较,因为这其中有大量的友军。 “第五名,扬州高邮刘乃宁。” “第六名,魏州昌乐肖建海。” “第七名,鄂州华容罗大裕。” …… “第八十四名,豫州颍川诸葛清。” 随着唱榜单之人抑扬顿挫地声音响起,又有八十人脱颖而出,坚定的站在了刘柏松和王纪年这一边。 前来闹事儿的贡士们总共才三百多人,这一下子就少了将近三成,顿时气势大跌。 最关键的还不是人数少了,而是在牡丹院内,大家相处了那么长日子,知根知底儿。 未考上进士的人都明白,自己或许可以勉强说不弱于这些新科进士,但要说比这些人强,就有些太亏心了。 毫无疑问,人家崔耕完全是量才录用,清正廉明。自己等人干犯宵禁,端门闹事,才是无理取闹。 稍微一考量,剩下的那些贡士就不再仇恨这些新科进士,而是把怨毒的目光,投向了杜暹。 至于那些新科进士,更是有意为座师出气,道:“姓杜的,事到如今,你还有何说? ” “我……” 杜暹此时简直如坠梦中,心中暗想,事情的发展,和我预料的完全不一样啊。我实指望,受武三思的指使,撺掇贡士们大闹端门,废掉崔英。立此大功,梁王定能赏我个一官半职。谁想到,到了现在,竟然引火稍身,偷鸡不成反蚀一把米了! 他心思电转,大叫道:“有问题,一定有问题!众位请想,按规定,朝廷今年只录四十进士。为何崔英却录了八十余名?足足超出一倍,他有那个权力吗?另外,这八十进士怎么就那么巧,都出在咱们这三百多人中,恐怕……其中有诈吧?” 其实八十多进士,全部出于这三百多人中,是杜暹自己作死,完全跟崔耕无关。 道理很简单:进士科太难,高官贵戚的子弟,大多会选明经科。而寒门子弟,才大多选进士科。 杜暹选人闹事儿,只能选寒门子弟,他自己又有点私心,把其中水平太次的剔除。 所以,尽管现场只有三百多贡士,却把出张九龄和李林甫之外的进士,都一网打尽。 至于为什么崔耕直接把录取的进士翻了一倍么…… 咳咳~~ 随着一阵轻咳声响起,人群外,有人道:“还是本官亲自来告诉你吧。” 第612章 杜暹要反正 “啊?谁?” 人们扭头望去,却见是一个三十来岁,身着深绿官袍,相貌英俊的官员,在一个老家人的陪伴下,面带微笑,站在哪里。 其人正是考功员外郎,知贡举崔英! “参见崔考功!” “弟子拜见老师!” “拜见崔大人!” …… 人们纷纷乱哄哄地见礼。 崔耕以手虚扶,道:“诸位都是国之栋梁,不必多礼。” 众人起身之后,他看了杜暹一眼,道:“今夜众贡士聚集于端门之前,本官担心出事,才前来查访。刚才你的疑问,其实也不是全然没有道理、为何本官录取的进士,比朝廷公布的名额,多出一倍呢?这当然不是榜文有误,而是有原因的。” 杜暹道:“到底是什么原因?” “因为,经过牡丹园一场龙门会,本官发现今年的贡士中,实在是藏龙卧虎。若是按照原来的名额录取,势必有遗珠之憾。本官向张常侍禀报之后,他也甚为忧心,为使我大周野无遗贤,他特向陛下进言,将录取名额加了一倍……呃,不光是进士科,明经科也是如此。” 好么,崔耕这一张嘴,就把张昌宗的功劳,分了一半去。但是,这些士子,却丝毫不怀疑他的品德,顿时一阵欢声雷动。 端门外总共张贴了两张金膀,一个是进士科,一个是明经 科,现在只不过是唱了进士科而已,明经科还没宣布呢。 马上就有好事之人道:“那在下现在就唱明经科的榜文?” 崔耕点头,道:“尽管唱来。” 那人紧跑几步,来到淡墨金榜之前,高声道:“明经科第一名,常州武进赵小会……明经科第二名,秦州甘谷杨木森……” 随着一声声唱榜,又有一些人面露喜色,抓耳挠腮。 虽然知贡举人在场,他们不敢做太大的动作,但看这架势,他们也金榜提名了。 此时杜暹真是悔得场子都清了。 道理很简单,他考明经科的才干还是有的。要是早知道崔耕大公无私,又何必跟他打擂台?只要按部就班的考试,就算不是明经第一,也得是前三吧?现在可好,屡屡与知贡举做对,人家录取谁,也不能录取他啊?真是咎由自取! 然而,他刚刚想到这—— “明经科,第八十名,濮州濮阳杜暹!” 忽然,一个声音,在杜暹耳边,如同一个炸雷般响起、 “什么?你再念一遍?”杜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那个唱榜之人叫韩运,也中了明经,冷笑一声,道:“姓杜的,你没听错,老师宽宏大量,不跟你一般见识,让你中了明经科的最后一名。现在,你还不快快谢恩?” “我……” 嗡~~ 闻听 此言,杜暹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好悬没当场晕死过去! 不是高兴的,而是郁闷的。 他跟别人不同,人家虽然也有说崔英坏话的时候,甚至今天闯端门不怀好意。 但是,人家也没众人瞩目啊。自己呢?头一次公然顶撞崔英,第二次,带领众贡士造崔英的反。 不成明经还好,双方顶多是不共戴天的仇敌。 这一成明经,自己就和崔英成了真正的师徒关系,说自己一个“忤逆”都毫不过分。如果崔英不主动自己他站台的话,虽然不到“人人得而诛之”的地步,但也差不了多少。可以说,自己这辈子,就算完了! 不行!绝对不能让这件事发生!1 杜暹心思电转,忽然高声道:“老师,千错玩错,都是弟子之过。不过……这其中也有颇有隐情,您不可不查啊。” 崔耕也觉得杜暹的举动有些可疑,道:“哦?到底是什么隐情?” “不是弟子一心找您的麻烦,而是有人逼我这么干的。” “此人是谁?” “梁王武三思!他想借助这场贡士闹事,把您除去,断了张常侍一条左膀右臂!” 我靠! 武崇训早已在人群外听了多时,这时候好悬一口心头血没喷出来。 他心中暗想,这杜暹也太不靠谱了,卖队友是卖的真快啊!父王还只指望着李显 和张昌宗河蚌相争,自己渔翁得利呢?怎能把战火烧到自己的身上,让李显渔翁得利? 想到这里,杜暹他赶紧分开人群,怒斥道:“一派胡言,父王根本就不认识你!你莫因为得罪了崔考功,就信口雌黄,诬陷梁王。” “哦?是吗?” 反正是撕破脸了,杜暹干脆就强硬到底,阴阳怪气地道:“那我倒是奇怪了,既然我纯属污蔑,梁王千岁和您又不可能未卜先知……那为什么,这半夜三更的,您恰好出现在这呢?” 这个问题还真不好回答,武崇训只得强辩道:“长夜漫漫,本王无心睡眠,出来溜达溜达,有何不可?我又忽然想到,端门外有金榜贴出,就溜达到这来了,又有何不妥?” 杜暹嘿嘿一笑,道:“倒也没什么不妥,您自己信就成。只是……张常侍信不信,那可就不好说了。” “你……” 武崇训还真拿杜暹没啥好办法,就算自己不顾一切杀了他吧,也解不了张昌宗的疑心啊。 他眼珠一转,看向崔耕道:“崔考功,能否借一步讲话?” 崔耕苦笑着往四下里指了指,道:“本官就算想为你高阳王行个方便,也堵不了这么多人的嘴啊。您要是确实有心,就去向张常侍解释吧。” “不是……这些应该当明白自己的分量太低,最好 还是不趟这滩浑水,只要您崔考功一句话……” 武崇训依旧不死心,想对崔英威逼利诱,借他的权威,把档子事儿压下去。 可正在这时—— “闪开!闪开!快闪开啊!” 随着一阵马褂銮铃声响,有一骑飞驰而至,打断了武崇训的话。 “什么人?竟敢深夜在御街上骑马?”武崇训本来就心情不好,马上拦住了那骑士的道路,厉声呵斥。 可是,那骑士毫不畏惧,翻身下马,手持马鞭,冲着武崇训劈头盖脸地抽了过去,道:“闪开!闪开!耽误了紧急军情,你担待得起吗?” 武崇训吃疼之下,赶紧往旁边一闪,气急败坏地道:“擦!你知道我是谁吗?” 那骑士混不吝地道:“我管你谁?即便是陛下……她也不敢耽误这紧急军情。” 说完了,他赶紧往前跑,直到端门外的登闻鼓前,将两个鼓槌高高举起,重重落下! 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 三阵九声鼓响,不仅惊醒了武则天,还惊醒了洛阳城内的各个重臣。他们马上起身,往通天宫方向而来,一边走还一边寻思:这究竟是出什么大事儿了? 武崇训则暗暗叫了一声苦也,暗想,这么多人看见,自己老爹背后干的那点子勾当,可就着实掩盖不住了,该如何面对张昌宗的通天怒火呢? 第613章 吐蕃有内乱 按说处理这等大事,是武则天和朝中重臣们的活儿,和崔耕以及武崇训关系不大,和那些贡士们就更没啥关系了。 但是,这些新科的进士和明经,刚刚考中,参政议政的热情特别高,久久不肯离去。 他们不肯离去,那些啥事儿都没有的落第之人,就更不肯走了。连带着崔耕怕自己走了出什么事儿,武崇训怕自己走了之后杜暹添油加醋,也不肯走。 于是乎,几百人傻乎乎地站在端门之前,且看到底是出了什么大事。 不消一会儿,各路大臣的车驾就到了。武则天下旨开了端门,命各大臣和那个敲登闻鼓的骑士入内。 这些重臣们的随从和贡士们站在一起,武三思干的那点破事儿,很快就众人皆知。 又等了一个时辰左右,都快五更天了,还是没啥动静。 崔耕打了个哈欠,道:“我说诸位,看来是出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了,陛下与各位重臣一时之间难以决断。大家都在这等着也没啥意思,还是散了,回去睡觉去吧。” “老师此言差矣!”杜暹挺身而出道:“成均监有副对联,风声雨声读书声声声入耳,家事国事天下事事事关心。国家出了如此大事,我等理应积极探听,为国献计献策,岂能着急回去睡觉呢?” “杜兄所言极是!” “我等既受皇恩,理应竭力报效!” “老师身体劳乏,可以先回去休息,弟子有了消息会通报您的!” 这帮新科进士们大都还做着“一 条妙计得皇帝赏识,从此平步青云”的美梦呢,纷纷应和。 崔耕不想打击他们的积极性,一阵无奈。 武崇训着急回家,却不屑道:“切!就你杜暹还为国家献计献策?不是我看不起你,别说你了,就是崔考功,在这种大事上,也没有置喙的余地!” 也合该武崇训倒霉,怎么就那么巧,他话音刚落,武则天的贴身太监高力士就从端门内走了出来。 他一眼就看到崔耕那身扎眼的浅绿袍了,招呼道:“崔考功,您在这啊,赶紧随奴婢来吧,陛下召见您呢!” “我……” 武崇训满脸的不可置信之色,道:“高公公,您没说错吧?陛下现在有功夫召见他……一个六品官?现在不是朝廷出了一件大事儿吗?” 高力士道:“对啊,正是因为那件大事儿陛下和众宰相都不能决断,所以才召崔考功问计啊!” “那怎么可能?” “怎么不可能?上次杜审言的案子,也是陛下和宰相们一时间难以决断,崔考功出了一条妙计,才查明了案情。现在陛下有了难题,垂询崔考功有何不可?” 崔英干涉杜预的案子,为了武则天的名望着想,朝廷只对外宣称是他上书请废“禁屠令”。武三思因为这事儿太小,也没对武崇训提起,所以,这事儿还真不知道。 现在经高力士这么一点“杜审言”三个字儿,他瞬间就秒懂了,道:“照这么说,陛下果然是召崔考功问计?” “我骗您干嘛?”高 力士道:“高阳王千岁,您别拦着,我还得赶紧和崔考功回去复命呢。” “别介啊! 武崇训瞬间就想起了一个非常严重的问题,刚才自己老爹武三思已经进宫了。 但是,他去的匆忙,这里具体发生了什么事儿,可是不大清楚。若是让崔英在陛下面前说出来,父皇毫无防备怎么办? 想到这里,武崇训赶紧赔笑道:“高公公,小王有个不情之请,不知您能否答应?” “什么事?” “这个……小王也有一颗为国效力之心、,朝廷出了这么大事儿,您能不能把我也带去啊?” 武崇训在武则天面前算是得宠的,高力士还真不好不给他面子,只得道:“好吧,那奴婢就跟陛下提一句,陛下见不见你,我可不敢保证。” “多谢高公公了。” 崔耕和武崇训跟在高力士后面进了端门,身后那帮新科科士和明经们可就炸开了锅了。 “怎么样?看见了吧?” “什么怎么样?” “咱们老师啊,好家伙,这么年轻,不到三十,就做到了考功员外郎,还得如此陛下重视,这前途岂不是大大的有?” “废话,就你看出来了?告诉你,这不仅仅是陛下重视的问题,要知道,现在朝廷重臣都在宫内呢。陛下下这道旨意的时候,怎么就没人阻拦?这说明,老师之才,连朝中重臣都认可啊!” “照这么说,有老师照拂,咱们这届考生岂不是前途大大的有?” “那是自然,以后咱们可得 争气些,莫给老师丢脸。另外,咱们自己人可得多亲多近,拧成一股绳,为朝廷效力,为老师分忧。呃……对了,在下乃宋州牛万年,不知年兄你贵姓高明啊?” “我乃鄂州乔云山。” …… …… 众新进的进士议论纷纷,崔耕自己则和武崇训、高力士一起,进了宫城,来到通天宫。 高力士进去禀报,武则天马上下旨,宣二人进殿。 君臣见礼已毕,武则天赐座之后,一使眼色,武三思这个宰相之首,就轻咳一声,将发生的那件大事娓娓道来。 原来,就在十日之前,吐蕃赞普都松芒布,再也忍受不了论钦陵大权独揽,趁着他外出抚军之际,召集心腹兵马两千余人,将王都内的论氏族人和亲信连根拔起。 论钦陵得知之后大怒,起兵反叛,与都松芒布大战一场。他虽然用兵如神,但名不正言不顺,吐蕃的大军更加效忠赞普。最后,论钦陵自杀于宗喀,自愿随之殉死的有数百人。 当然了,这并不是关键。 关键在于,如今论钦陵的次子论弓仁,正带领七千余帐,三万八千余人入周,请求庇护。 吐蕃赞普都松芒布知道后,派使者到大周来交涉,要求归还论弓仁,否则就要对大周宣战。 安西都护郭元振不敢做主,飞报武则天。 可是,论弓仁得知吐蕃赞普使者到来的消息之后,深恐郭元振出卖他。于是乎,马上带着心腹部下三千余人脱离了郭元振的掌控,往洛阳方向而 来。 郭元振当然可以带人去追,但是,万一论弓仁误会了,双方发生一场火并可怎么办? 人同此心,心同此理,地方官员也不敢拦。 好死不死的是,那使者得知消息之后,怕回去之后,吐蕃赞普责罚,也带着从人飞马去追论功仁。 所以,郭元振只得派遣心腹,以最快的速度,前来报信,请武则天定夺——这论功仁到底是留下,还是交给吐蕃使者? 现在,无论使者还是论弓仁,距离洛阳都只有半天的路程了。 对于是否庇护论弓仁,朝臣们争论不休。 大周朝廷经过几年的休养生息,倒也不是怕吐蕃。但是,为了一个论功仁,值得吗? 再说了,兵凶战危,谁敢言必胜?万一大周战败了,丧师数万,百姓流离失所,谁来担这个责任? 还有最关键的,要是论功仁弃暗投明也就罢了。很明显,他就是个丧家之犬,没办法才投大周的,这种投降的标杆必要也罢! 所以,很多朝臣对收留论弓仁持反对意见。 当然了,支持论功仁的人也是有的,比如女皇陛下自己就非常热心——吐蕃要人朕就放人,那朕岂不是很没面子?另外,现在吐蕃经过一场内战,元气大伤,他不来攻打朕,朕还想会会他呢! 就这样,双方争执不下,武则天灵机一动,想起崔英上次的献计,才招他问对。 武三思介绍完毕后,问崔耕道:“对于收不收论功仁,不知崔查访有没有什么两全其美之策呢? 第614章 崔英再立功 两全其美之策?两全齐美你麻痹啊! 崔耕听了武三思这话,好悬没骂出声来。 道理很简单,这种军国大事,可不是抖个机灵就能解决的。中国历史上唯一的女皇帝武则天解决不了,千古名相狄仁杰解决不了,凭什么自己就解决得了?开玩笑呢吧? 不用问,武则天之所以叫自己来,只是想听下自己的看法,可不是求什么两全其美之策。 他冷笑道:“梁王千岁,要问两全其美之策,您不应该问我啊!” “那问谁?” “当然是您梁王武三思!今天您唆使众贡士闯端门,敲登闻鼓,若是成功了的话,一来令下官死无葬身之地,二来令张常侍声名扫地,岂不是两全其美?” “什么?”武三思当即脸色巨变。他原本还以为自己来早了,贡士们还没来得及闹事儿呢,却没想到,崔耕已然知悉了一切。 武崇训怕父王出丑,赶紧提醒道:“杜暹因为和崔考功有过冲突,就挑拨贡士们闹事儿。但是,崔考功大公无私,还真把他取上了。他为了脱罪,就攀诬您,说一切都是您指使的。” “嗯?” 武则天一听就知道武崇训在胡说八道啊,一个小小的贡士敢攀诬梁王?那不是找死吗? 她沉声道:“到底怎么回事,崔英,你讲!” “是!” 崔耕微微一躬身,将事情的经过一五一十地介绍了一遍,并且宣称可以找杜暹对质。 武则天稍微一考量,就明白崔耕所言 是真的。但是,这事儿该怎么处理呢?光是一个崔英欺负也就欺负了,但是张昌宗的面子她可不能不给。 武则天想了一下,道:“不必对质了,朕自有决断。国家选士,首重德行。杜暹有才无德,诬陷梁王,着令黜落其功名,终生不得科举。另外……武三思!” “微臣在!” “刚才朕是让你向崔考功问策,可没说是什么两全齐美之策。歪曲圣意,你该当何罪?” 武三思不敢犟嘴,道:“微臣知罪,请陛下责罚。” “着令前往嵩山,督造三阳宫。三阳宫不成,不得回朝。” “是!” 虽然武三思被勒令闭门思过三个月,但万没有把他当场赶出去的道理,现在还议着事呢。 武三思冲着武崇训一使眼色,武崇训就发难道:“崔英,现在陛下的旨意已明,就是问你对论功仁一案的看法。若是能对陛下有所启发还可,若是说一些陈词滥调,可对不住陛下对你的信任。” 武崇训这话,归根到底,还是给崔耕挖了个坑。二选一,你现在答得不好,就是对不住陛下的信任。若是现在答得天花乱坠,但是事实证明答错了,还是对不住陛下的信任。若是答对了呢?笑话,除非是大周大获全胜,伤敌一千自损不到一百,否则怎么都能找着黑点。到时侯,不牵扯到张昌宗,武三思还不是想怎么拿捏你就怎么拿捏你? 崔耕当然明白此事的凶险之处,但是——他不在乎 ! 别忘了,他回答的目的,是劝李显莫冲动,可不是打算扮一辈子崔英。答得好了,当然是很好,借机受张昌宗重视,探听点消息。但答得不好呢?无非是辞官不做,彻底把这个身份洗白,也还算不错。 所以,崔耕毫无顾忌地慷慨陈词,道:“微臣以为,不仅要收留论功仁,还要大张旗鼓的欢迎!” “哦?从言怎讲?” “微臣请为陛下言收留论功仁之利:其一,虽然论功仁是不得已才投我大周。但是,论钦陵正是有此退路,可以抱拳血脉,才敢兴兵造反。若我大周将论弓仁还给吐蕃,试问以后吐蕃以后谁还敢兴兵造反?” 顿了顿,又道:“其二,我大周乃天朝上国……” “行了!行了!”武崇训不耐烦地打算道:“都是一些陈词滥调,刚才父王已经说过了,你就不能说点新鲜的?” 崔耕微微一笑,道:“新鲜的?当然也有。比如论弓仁乃剑南道查访使崔耕的学生。” “这算什么理由?” “当然算了。我听说崔耕曾经预言过契丹之败,李尽灭(李进忠)之死,不知可有此事?” “呃……倒是的确有那么回事儿。” “我还听说,崔耕曾经收论弓仁为徒,并且对他说过,主弱臣强,恐怕吐蕃国内会有不忍言之事。若是论弓仁走投无路,可以来投奔大周。” 崔耕和论弓仁单独相处,说了什么话,当然得向朝廷禀报,知道这事儿的也不少。 武崇训道:“也有此事,但这种军国大事,总不能崔耕说什么就是什么吧?” “那是自然。不过我猜,崔耕既然几年前就预测到吐蕃之乱,总比诸位高屋建瓴得多了吧?他既然提出了论弓仁走投无路,可以来投奔大周,难道陛下不应该慎重考虑?” “我……” 当即,武崇训被驳了个哑口无言。 其实他明白,除了这个理由外,人家崔英还有个理由没说出来——崔耕既然能预言大周和契丹的胜负,难道就不能预言大周和吐蕃的胜负? 既然崔耕要论弓仁回来,那肯定是对大周和吐蕃这一战有信心。 武崇训都能明白这个道理,在场的其他人当然更能想明白这个道理了,瞬间就倾想崔耕这一边。 尤其是张昌宗,他手下的拥趸很多,但是人才?说实话,除了已经被罢官的吉顼之外,是一个也没有。 听了崔英如此另辟蹊径,而又有道理的话,立即就把他列为头号培养对象。 张昌宗道:“陛下,微臣以为,崔考功所言甚有道理。我大周朝廷不但要收留论功仁,还要大张旗鼓地收留。让那吐蕃那小赞普看看,什么叫天朝上国的威严不可轻辱。他若不服,尽管提兵来战。” “好!” 张昌宗这最后一句,算是彻底打动武则天了。要知道,自从武则天上位以来,对外战争一直胜少败多。平定契丹之乱,甚至要靠突厥出兵。 眼见着自己时日无多,这身后名的问 题,一直困扰着女皇陛下。如果能狠狠地打败吐蕃一次,她当然是乐见其成,点头道:“就依崔爱卿所言,派……” 她往四下里看了一眼,道:“迁张昌宗为左千牛卫中郎将,代朕郊迎论弓仁。” “微臣遵旨!” 君臣计议已定,群臣各回各家各找各妈。 张昌宗却不能闲着,赶紧准备郊迎事宜。为了培养崔耕,他甚至安排崔耕做了郊迎副使。 第二天上午,客客气气将论弓仁迎入洛阳城。直到这时候,人们才知道,原来队伍中的贵人不见论功仁一个,还有他的亲叔叔论赞婆。 当天中午,武则天亲自接见了这二人,并在武威殿赐宴,以及赐给他们丹书铁券,除谋逆外,可抵三次死罪。 最后,又任命论赞婆为辅国大将军、代理右卫大将军,归德郡王;论弓仁为左羽林大将军,安国公,食邑二千户。至于他们带的部署,仍归这二人统领,安置在凉州兴源谷。 紧跟在论功仁后面而来的吐蕃使者,受到的待遇就非常一般了。他被安排在迎宾馆内,由礼部的官员陪着,几次三番求见武则天而不得。 等论功仁受封的消息传出来之后,这使者自知弄砸了差事,也不拜见武则天了,怒气冲冲,直接回转吐蕃。 然后,大周朝廷就开始了忧心的等待,到底都松芒布会不会因为论功仁一事起兵伐周呢?若是真的起兵,战斗的结果,会如崔耕所料的一样,大周大获全胜吗? 第615章 崔耕又升官 事实上,崔耕对此事还真是毫无把握。 因为,在他的脑海中,由于某种莫名的原因,竟然完全没有后世对吐蕃的记载,也只能听天由命。 幸好,这种煎熬并没有持续多久。 半个月后,管家崔有福兴冲冲地来到崔耕的书房,道:“崔考功,大喜,大喜啊!” “哦?喜从何来?” “咱们赢了!刚才凉州都督唐休璟露布飞捷,吐蕃大将麹莽支攻打凉州,兵至洪源谷,打算围攻昌松县。唐将军亲自披甲上阵,跃马冲杀,六战六克,斩首两千五百骑,筑京观一座。整场大战我周军仅损二百零八人,伤五百三十六人!” “真的假的?太好了!” 崔耕一听这话,就知道稳了。吐蕃地广人稀,要筹集一场大战的兵马,没那么容易。 算算日子,应该是吐蕃使者刚回去,吐蕃就立即发兵。如此说来,这些兵马肯定是吐蕃的精锐。斩首两千五百,杀伤得在七千之数,这回吐蕃军完全称得上伤筋动骨。 经此一败,原来志得意满的吐蕃小赞普肯定被吓破了胆,至少几年内,再也不敢挑衅大周了。 崔有福道:“当然是真的了。老奴可是听说了,朝廷收留论弓仁,都是您的主意。您立下如此大功,升官发财指日可待啊。” “不会吧。”崔耕有些犹豫道:“我这刚当上六品的考功员外郎没多久呢,能马上就再次升官?再说了,我这考功员外郎的职司至关重要,给个一般的四品官都不换,有合适的职司吗?” “那您就别管了,张常侍自有安排。” 果然是朝中有人好做官,崔有福许下诺言的第二天 ,朝廷传旨的宦官就到了。 崔耕领到了一个新职司——“尚书左司郎中” 这个官职可厉害了,按照朝廷法度,朝廷实行三省六部制,所谓三省就是尚书省、门下省和中书省。 六部,就是吏部、礼部、兵部、户部、工部和刑部。但是,这六部并非和这三省是平行关系,而是直接隶属于尚书省。 尚书省怎么管理这六部呢,就分出了左右司。而这左司,正是尚书省专门管理吏部、户部、礼部的部门。 完全可以说,尚书左司郎中,是大周朝廷最核心的官职之一了。 当然,要从争权夺利的角度来讲,这个官职未必比得过吏部考功员外郎。但是,从另一个角度来想的话,张昌宗的目的也并不难猜——他所谋者大,恐怕是想在合适的时候,直接把崔英提拔为宰相。 光阴似箭,眨眼间,又是三个月的时间过去。 在这段时间里,崔耕怕被张昌宗发现什么异常,只是通过韦什方和李显交换了意见。 似乎是因为武三思被调走,李显对兵谏的信心小了些,只是告诉崔耕要等待时机。 王美芳给崔耕生了个男孩,现在已经四个月了,崔耕只是得到消息,没有亲自去看。 尚书左司郎中的公务虽然繁杂,但一切皆有定例,崔耕的日子过得波澜不惊。武则天似乎忘了魏元忠的案子,丝毫没有提起。 …… …… 这一日,女皇陛下传下圣旨,三阳宫已经建成,朝中诸大臣随行,前往嵩山避暑。 至于被任命为洛阳留守的,则是相王李旦。武则天对太子李显的不信任之意,简直昭然若揭。 三阳宫由武 三思督造而成,绵延三十里,几乎把洛阳附近的大木料全部砍光了,端的称得上美轮美奂,奢华至极。 武则天在三阳宫住了几天之后,吐蕃赞普都松芒布的第二拨使者论弥萨一行到了。吐蕃这次不仅递上的国书极为谦卑,还送上了各种奇珍异宝,至于论弓仁的事儿,更是提都没提。 赶巧了,立下大功的凉州都督唐休璟刚被武则天招进朝内,也是今天到达。 武则天好大喜功的性子发作,传下旨意,当天晚上大排筵宴,一来欢迎吐蕃使者,二来是为唐休璟接风洗尘。 崔耕这个尚书左司郎中也算朝中重臣之一,当然也有资格赴会。 其时刚刚傍晚,众朝臣在三阳宫奉天殿就坐,因为还没到一更天,饮宴未曾开始,所以,武则天仍未到场。 崔耕这是第一次看到唐休璟,此人的年纪已经很不小了,脸上皱纹堆垒,须发结白,没有八十也差不了多少。不过,老爷子眼光明亮,声若洪钟,精神倒是挺好。 据传闻,洪源谷之战时,唐休璟见吐蕃军衣甲鲜盛,对部将道:“麹莽布支麾下都是些贵族子弟,虽然看起来强盛,但是不通军事,你们看我破敌。”然后,亲自披甲上阵,跃马冲杀,六战六捷,取得了前所未有的大胜。 崔耕不禁暗暗寻思,这老爷子这么大岁数了,还真能上马厮杀?也不知传闻是真是假。 “嗯?你偷偷摸摸看老夫干什么?”正在崔耕胡思乱想之际,忽然,唐休璟厉声喝问。 “唐将军恕罪啊!” 崔耕还以为唐休璟是在说自己呢,刚要开口,却发现,吐蕃使者论弥萨大 叫一声,跪倒在地。 他磕了一个头道:“小人只是好奇,是哪位将军在洪源之战中杀伤了我吐蕃偌多勇士。不该冲撞了唐将军的虎威,万望恕罪!” “好奇之心人皆有之,论爱卿何罪之有?” 忽然,殿外有个女声响起,紧接着武则天在太监宫女的簇拥下走进了奉天殿。 “参见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众人赶紧跪倒行礼。 武则天心情甚佳,命众人平身赐座后,道:“想不到唐爱卿竟能让吐蕃人如此震怖。这论弥撒,对你可比对朕恭敬多了。” 唐休璟脸色微变,再次跪倒在地道:“微臣不敢!” “行了,唐爱卿不必多心,朕别无他意,只是想给你加官进爵罢了。”武则天道:“众位爱卿说说,该给唐爱卿个什么官好呢?” “这……” 唐休璟的官职可不好说,他乃是凭军功一级一级升上来的老将,除了凉州都督外,还是司卫卿,右肃政御史大夫,持节陇右诸军州大使,秩三品。 这又要升官,又不使唐休璟的实权削弱,可就难了。有资格建言的就是几位宰相,狄仁杰重病,其他人的才干都非常一般,一阵拿不定主意。 武则天往四下里望去,皱眉道:“既然众宰相还要深思熟虑,那就……诶?” 她本来想说,那就太子显说说吧,可是举目望去才发现,本来李显应该在的位置,现在是空空如也! 武则天道:“嗯?太子何在?” “没看到太子啊!”张昌宗眼珠一转,趁机拱火道:“启禀陛下,微臣以为,恐怕是太子不想来了。” “为什么?” “您想啊,殿中侍御史王 晙今天刚刚上任,他要是弹劾魏元忠,太子殿下是帮魏元忠说话还是不帮?帮了,他敌得过王御史那张利嘴吗?不帮,又难对手下人交代。” 武则天虽然不太信武三思的话,但仔细一想,李显还真没别的理由不来,沉声道:“高力士!” “在!” “你带人走一趟,务必把太子请来!” “遵旨” 咚咚咚~~ 高力士刚刚领命而去,还没出殿门呢,忽然一阵沉重的脚步声传来。 紧跟着,太子李显的声音在殿外响起,道:“儿臣李显求见圣人。” “进来!” “是!” 太子李显进了殿内,大家一看可傻眼了,原来此时的李显,竟然没带帽子,发髻松散,一身黄袍上沾了不少尘泥,脸上甚至还有道道血迹。 张昌宗揶揄道:“太子殿下,您怎么这么狼狈呢?难道是临来的路上,遇见狗熊了么?” 张昌宗这话可真够损的,李显在重重护卫下,若是打不过狗熊,那岂不是连狗熊都不如了么? 李显连连冷笑道:“姓张的,若你承认自己的手下是狗熊,那本太子无话可说。” “什……什么意思?” 李显也是豁出去了,跪倒在地,道:“启禀圣人,儿臣今天来奉天殿的路上,遇到了一个小太监。他传您的旨意,让我去青思殿等候。儿臣见圣旨不是假的,就领命而去,结果中了刺客的埋伏。若不是我的侍卫长春子道长武功卓绝,舍命相救,儿臣就得死在那里!” 顿了顿,他连磕了几个响头,道:“世间能矫诏者,又有几人?还请圣人为儿臣做主啊。要不然……不然……请赐孩儿一死!” 第616章 扑朔迷离案 武则天要杀李显,不用那么麻烦,也就是一道圣旨的事儿。所以,李显断定那份圣旨是矫诏是没问题的。 至于李显最后意有所指之人,当然就是张昌宗了。他久在武则天身边,有矫诏的能力。和李显在魏元忠一案上,斗了个你死我活,有矫诏的动机。不是他还是谁? 有那么一瞬间,武则天都信了李显的这番推测,开始考虑此事该如何收场了。 不过,她转念又一想,这事儿也未必啊。张昌宗那点子能耐,自己太清楚了,不是说他不敢杀李显,但既然要杀李显,为啥还要费尽心机,把御史王晙调回来呢? 以张昌宗的本性,可不会绕这么大的圈子,来掩人耳目。 而且,张昌宗和李显争斗归争斗,但把李显刺杀了,人人惊惧,对他有什么好处?难道他真以为,朕能忍得下这杀子之仇?不像!不像啊! 想到这里,武则天安慰道:“太子起来,无论是谁,胆敢矫诏杀太子,都是十恶不赦之罪,朕绝不会姑息。不过,你现在就断定是谁下的手,也未免太过武断了。这样吧,朕这就派张鷟详查此案,你以为如何?” 张鷟既是少有的在李显和张氏兄弟之间搞平衡的人了,又颇有断案之能。李显也没什么不满意的,道:“儿臣遵旨!” 然后, 武则天传下命令,让张鷟速去现场查案,看看有什么线索没有。 功夫不大,张鷟就已回转,因为着实没什么好看的,刺客皆已消失无踪,连被武什方击毙的刺客尸体都带走了,就是现场打斗的青思殿,都被付诸一炬。 其实这个案子做的如此干净,反而整好说明了一个问题,刺客必然受了高官贵戚的指使,而且这个高官贵戚的级别相当不低,可以掌控通天宫的部分守卫力量。 既然如此,那就逃不出这几个人了——武三思、张昌宗、李显以及负责宿卫的宰相宗楚客,另外,若说,负责护卫的某个羽林将军也成,只是这个可能性着实不大。 武则天听完了张鷟的报告之后,道:“唐休璟!” “微臣在!” “你的新官职,朕已经想好了,就为右武威、右金吾二卫大将军吧,即刻上任,不得有误!” “臣……遵旨!” 唐老爷子多精明啊,瞬间就秒懂了,这是让自己把护卫三阳宫的军队全部接手。 要不然,右武威、右金吾各有将军,官居三品,怎么非多一个掌控管理二卫的将军来呢? 他不敢怠慢,领命而去。 武则天这才稍稍放下心来,道:“刺杀太子案,张鷟你不要急,慢慢查,务必勿枉勿纵,给朕查个水落石出。至于今天么, 还是开怀畅饮,迎接远方来的客人。难不成一伙小小的刺客,就能打扰了朕的宴会不成?” “是!” 于是乎,一场宴会正式开始。 按说这种场合,武则天就是喝三杯酒就走人。要不然,他在这里,群臣们放不开,反而喝的不大痛快。 不过,张昌宗却不肯放过这个大好的机会,道:“启禀陛下,王御史好不容易重睹天颜,恐怕有话要讲呢。” 王晙今年四十多岁,不到五十,面色冷厉,不苟言笑。 闻听此言,他跪倒在地,沉声道:“是,关于魏元忠的案子,微臣的确有话要说。” 武则天当时就不大痛快,道:“王晙,十年前你弹劾魏元忠,以不畏权贵之名,名扬天下。朕当时虽然贬了你,但心里面还是佩服的。不过……你现在弹劾魏元忠,就相当于打一个死老虎,恐怕不大光彩吧?” 她不欲有人打扰这场酒宴,这番话无疑是尖酸刻薄至极,大失女皇风度。 要是换了别人,恐怕早就瑟瑟不敢进言了。 但是,王晙却是毫不畏惧,道:“哪里,陛下您误会了。您什么时候听微臣说,要弹劾魏元忠魏相爷了?” “难道不是?” “当然不是,微臣是给魏元忠鸣冤的!” 当即,王晙侃侃而谈,详述了魏元忠无辜的三个理由。 其一,魏元忠乃是武则天一手提拔的宰相,就是到李显府中任职,也是武则天一手安排。真比起亲近来,还是武则亲近,太子得排在其次的位置。 其二,魏元忠和李显关系不错,朝野共知,他用得着说什么要投靠太子之类的话吗?至于高戬,他和太平公主的情人关系人尽皆知,没事儿淌这滩浑水干什么? 其三,也是最关键的,这件事唯一的证据,就是张昌宗说,魏元忠所言,是他亲耳听到的。但是,张昌宗和魏元忠是有仇啊。 想当初,武则天有意征召张昌宗的弟弟,岐州刺史张昌期入朝,要任命他为雍州长史。 魏元忠道:“现在众多的朝臣之中,没有哪一位比薛季昶更合适的了。” 武则天说:“薛季昶长期以来一直在京府任职,朕打算另外任命他一个职务。你们认为张昌期这个人怎么样?” 宰相们纷纷回答说:“陛下可算是真正找到合适的人选了。” 唯独魏元忠提出反对意见:“张昌期还很年轻,不熟悉治理之道。以前他在岐州时,岐州户口逃亡严重,所剩无几。雍州地处京城,事情多、担子重,张昌期自然不如薛季昶精明强干、熟悉事务。” 武则天见魏元忠坚决不同意,也就不再要求。 可是,魏元忠却继续得寸进尺 道:“从先帝在位直到现在,臣蒙受朝廷大恩。如今臣得忝列宰相之位,不能为国家竭忠效死,致使小人得以在陛下左右掌权,这是臣的罪过呀!” 这话就相当于对张氏兄弟指名道姓的大骂了,从那以后,张氏兄弟深恨魏元忠。 所以,张昌宗控告魏元忠的话,全部可信,纯属污蔑。 以前不是没人给魏元忠喊冤,但是这么指名道姓的,拿张昌宗来说事儿的,那还真没有。 他大怒道:“王晙你莫忘了,没有本官,你还被魏元忠压制在渭南县当县令呢?现在你竟然帮着魏元忠痛骂本官,你特么的简直不识好歹好坏,六亲不认!” 王晙哂然一笑,道:“这么说吧,魏元忠平生就干了一件坏事,那就是诬陷韩思忠,贬了我的官,但其他的事儿都是好事儿。你张昌宗做的唯一一件好事儿,就是让我官复原职。我到底该怎么选,那还用问吗?” “你……” “我什么我?”王晙慨然道:“我王晙为国尽忠,连死都不怕,还在乎你这点小恩小惠?” 说着话,他跪倒在地,将头上的乌纱摘下,道:“微臣愿意用这头顶乌纱和项上人头担保,魏元忠绝无反意!请陛下圣裁!” 武则天面色阴晴不定,最终却转向了崔耕,道:“崔英,你觉得呢?” 第617章 崔英再献计 崔耕当然明白,光凭王晙的求情,是不可能让武则天赦免魏元忠的。但是,此人如此忠直,武则天还真不好处置他,所以她就让自己这个张昌宗的心腹当个挡箭牌。 崔耕想了一下,字斟句酌地道:“微臣以为,王御史为魏元忠的求情之言,也有些道理。不过,人心隔肚皮,做事两不知,王御史十来年没和魏相见面了,即便是真心作保,也意义不大。另外,王御史免冠顿首,君前失仪,恐有威逼陛下之嫌,大大不妥。” 武则天看向王晙道:“王御史,崔郎中的话,你都听到了吧?” “是,微臣听见了。微臣承认,我今日所为确有孟浪之处,还请陛下恕罪。不过,微臣始终认为魏相是无辜的。还请陛下尽快查明此案,还魏相一个清白。” “朕自有道理,退下吧。” “是!” 其实王晙的战斗力颇强,断不是崔耕这么三言两语就能说服的。但是,狄仁杰已经和王晙通过气了,他知道崔耕是自己人,所以很快就鸣金收兵。 武则天却不知这里边的弯弯绕,见崔耕这么容易就说服了有“王死理”之称的王晙,顿时对这个新进的宠臣高看了一眼。 她说道:“崔爱卿!” “微臣在。” “关于太子遇刺案,你有什么想法?” “这……”崔耕苦笑道:“微臣不擅查案,陛下用此事问我,可是问道于盲了。不过,太子遇刺,微臣还真有个建议。” “你讲!” “太子遇刺案,必为高官贵戚所为,就是 永远都查不清楚,也有可能。亡羊补牢,犹未晚也,还请陛下下旨,恢复玉契之制。” 所谓玉契,其实就是符信的一种。 按照规定,朝廷所有有资格上朝的官员都有符信。比如大唐年间,天子姓李。李和“鲤”同音,这时候,大臣们就都佩戴鱼符。到了武周年间,天子姓武,取玄武之意,就用了龟符。为防矫诏,宫中传旨的时候,会拿出另一半符信和大臣的符信比对吻合,侧面证明圣旨的真实可靠。另外,这也是大臣进入皇宫重地之后的一个身份证。 当然了,矫诏是极其小概率的事件,龟符的意义渐渐变化,现在基本就是个装饰品。崔耕的提议,其实是根据后世的记载,要将这个验符的手续,重新确立起来。 太子和群臣有君臣之分,所以,他的符信并非乌龟,而是一根玉契。按照道理说,有诏书而无玉契,太子可以不从命,这就最大程度上杜绝了矫诏的可能性。 武则天瞬间就明白了崔耕的意思,赞叹道:“恢复玉契之制的建议甚好,崔爱卿,你真是屡屡给朕惊喜啊!不过……你这谋划对太子的安危甚为有利,难道就不怕得罪六郎?” 崔耕心说我老大是李显,怕张昌宗个毛啊,不过嘴里却道:“微臣之所以如此做,正是为了洗刷张常侍的不白之冤。若是微臣不说,恐怕会有很多人以为,张常侍乃是行刺太子案的幕后黑手。” “崔爱卿果然颇识大体。来人,赏崔郎中黄金二十两,锦缎十匹 以资嘉奖。” “谢主隆恩!” 好不容易把这烂摊子处理好,武则天起驾,群臣们继续饮宴会。 张昌宗却没有和武则天一起回宫,而是冲着崔耕使了一个眼色,把他叫了出来。 来到一间静室之内,崔耕发现,宋霸子正带着几个昂扬大汉,垂手侍立。 崔耕微微一躬身,道:“不知张常侍找下官来,有何吩咐?” “大胆! 张昌宗勃然变色,道:“好你个崔英,原来不过是一介书生,纵然考中了进士,也不过是能官居九品正字。是本官的栽培,让你短短几个月内,就官居四品,宰相有望。如此大恩,你不思回报也就罢了,今天反而帮李显说话,真是岂有此理!来人,给我把他拿下!” “喏!” 那几个大汉答应一声,齐往上闯,抹肩头聋二臂,把崔耕捆上了。 崔耕赶紧道:“张常侍,下官一心为您着想,实在冤枉啊!现在太子李显死了,对您绝不是什么好事!” “嗯,此言怎讲?” “张常侍请想,太子死了,您能否登临太子之位?” “废话,那怎么可能?倒是武三思或者李旦的可能性更大一些。” “那太子死了,群臣是否会改为效忠您?” “还是不能,他们恐怕恨不得食本官之肉,喝本官之血。” “还是的啊,现在太子死了,对您百害而无一利。相反地,保住他的性命,打击他的地位,借机发展自己的势力,才是上上之策。也只有如此,假以时日,您才可能登临那至高之位。 ” “至高之位?” 张昌宗想当皇帝不假,但是,真正对他提及此事的,可就除了那个神秘道士以外,就是眼前的崔英了。 他心中一动,寒声道:“你敢撺掇本官谋反?” 崔耕心说,反正你早就有那个心思了,装什么装啊,正色道:“张常侍身具天子相,天赐不取,反受其咎!” “嗯?你也懂相面?” “略通一二。” “好,很好” 张昌宗哈哈大笑,道:“好一个天赐不取,反受其咎。来人,快给崔郎中松绑,啊,不,本官亲自来。 他先是手脚麻利地帮崔耕松了绑缚,又命人沏了两盏上好的茶汤来,让崔耕吃了压惊。 然后,张昌宗才轻咳一声,道:“崔郎中,本官刚才是有意相试,你可千万莫往心里去啊!” 怕崔耕不信,他又补充道:“其实你刚才说得那些道理,本官都懂,我没事儿刺杀李显干啥” “真不是您干的?”崔耕忽然心中一动,若这事儿不是张昌宗干的,再除去李显自导自演的可能外、,就是武三思的可能性最大了。对,很可能是他!他是想李显和张昌宗斗个两败俱伤,自己好从中得利。 想到这里,崔耕道:“既然不是您,那您猜……是不是武三思那厮,有意陷害您呢?毕竟唆使贡士们闹事,也是他所为。” “武三思?本官早就想到了。不过,他那点小伎俩对付不了本官,一切皆在我掌握之中。” 话刚出口,张昌宗就意识到吹牛逼过头了,道:“王晙的事儿是 个意外,谁能想到这老小子那么不识好歹?其实,即便没有王晙,这次魏元忠也死定了。” “什么意思?” 张昌宗往四下里看了一眼,压低了声音道:“本官把你叫出来,主要可不是考验你,而是把你当最亲近的心腹看,要和你办一件大事。只要把这件大事办好了,魏元忠的案子就可以轻松解决。” “什么大事?” 张昌宗没正面回答,看向窗外道:“现在什么时辰了?” “二更不到。” “那还不行,再等一会儿,三更再说吧。” 崔耕等人又等了一会儿,见三更天了,才和张昌宗一起出了那间屋子,往东南方向而来。 一名太监服饰的人提着个灯笼也不说话,众人七扭八转,来到一个僻静的院落内。 此时张易之已经等候多时了,一行人进了一间偏房,此房乃木制结构,在墙壁上早已打好了几个圆孔,并用木楔子钉住了。把木楔子打开,临近房间内的景象一览无遗。 这间屋子颇为广大,甚至有一眼温泉直通室内,形成一个小潭。微微蒸汽升腾,想必正适合沐浴。 屋内的装饰也甚为奢华,甚至有不少扬州镜随意摆放。一张雕花木床上,粉红色的帷幔高高挂起。 崔耕面色古怪,道:“这不是哪个女子的闺房吗?张常侍,您把下官叫来,就是为了这个?这不是那个……偷窥吗?” 到了现在,张昌宗也不瞒着了,道:“偷窥可是偷窥,但是,你知道,这次咱们要偷窥谁吗?” “愿闻其详!” 第618章 密室藏春意 “就是天下第一才女上官婉儿,和天下第一淫妇太平公主李令月。” 尽管对太平公主“天下第一淫妇”的名号颇有异议,崔耕也没和张昌宗较真,道:“她们在这私会?商量什么?” “嗨!什么叫商量什么啊,她们是做什么。”张昌宗脸上露出了猥琐的笑意,道:“她们二人会在这里密会,干些虚凤假凰的勾当。咱们今天到这儿来,就是捉奸的。” 上官婉儿和太平公主还有这层关系? 崔耕仔细回想和二人想处的点点滴滴,还真有这个趋势。另外,后世记载中,上官婉儿的墓志铭就是太平公主所写。这篇祭文写的情深意重,缠~绵悱恻。哪像是悼念好友啊,分明是丈夫纪念去世的小妻子! 他问道:“这二位今天真的能来?” “当然,她们好不容易有机会聚在一块儿,岂能不日日笙歌?本官都命人盯了她们好几天了,想必今天也不例外。” “那……”崔耕迟疑道:“太平公主生活放荡,上官婉儿也没有要为谁守贞的道理。就算她们两个是女的,实在有伤风化,也只是私德有亏。咱们抓奸,似乎没什么用啊!” 其实,上官婉儿曾经被封为的才人。但现在武则天都整天和二张胡天胡帝的了,想必也没资格要求上官婉儿对唐高宗李治三贞九烈的。 张昌宗解释道:“崔郎中,这就是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了。太平公主和别人这么胡来,陛下不会介意。上官婉儿养两个男宠,也不是不可以,但是 她们两个……不行!” 崔耕道:“您是说……上官婉儿知道陛下的秘密甚多,而太平公主却代表了李家?” “崔郎中果然聪明,就是这个道理。”张昌宗道:“太平公主对陛下的身边人下手?到底安的是什么心?嘿嘿,此事传扬出去,陛下为了以儆效尤,说不定会直接将这二人……杖毙!” 崔耕又问道:“那张常侍的目的,总不是除去这二人吧?” “当然。咱们抓奸之后,就让她们写伏辩。以后,这两个美人儿,可就任由咱们予取予求了。本来我和李显势均力敌,现在上官婉儿和太平公主一反水,他凭什么和我斗?魏元忠岂不是死定了?” “有道理啊,张常侍,您的计划果然高明,下官佩服。” 崔耕嘴里忽乱吹捧着张昌宗,心里边却渐渐掀起一阵阵惊涛骇浪:当初徐彦伯曾经说过,张昌宗很快就会和上官婉儿成其好事了。他那时候所指的,应该就是,张昌宗发现了上官婉儿和太平公主之间的秘密关系吧。 张昌宗也真够隐忍的,直到现在才突然发作。 但问题是,我该怎么办呢?四周都是张昌宗的人,我若是示警,还不得把自己搭进去?不过,话说回来,若是危机关头不示警,这良心上还真过不去啊! 霎时间,崔耕额头生渗出了一层细密的冷汗。 张昌宗却不疑有他,安慰道:“崔郎中莫激动,这上官婉儿和李令月虽然位高权重,但也是女子不是?充其量漂亮些,没什么大不了的。 待会儿,咱们看完了她们的活春宫就动手……诶,来了!” 说话间,环佩叮当,脚步声响,随着一阵银铃般的笑声,两位佳人走进了房内。 一个略显丰满,体态风流;一个绿裙裹身,略嫌瘦削,纤腰一握。 往脸上看去,俱皆眉目如画,倾国倾城。 赫然正是太平公主和上官婉儿联袂而至! 太平公主娇笑一声,道:“嘻嘻,婉儿,你可来了。咱们这就沐浴更衣吧!” “嗯。” 上官婉儿也不矫情,轻轻退下绿裙,只剩下了贴身小衣,露出一对欺霜赛雪的玉臂。 崔耕虽然曾经当初在龙门山上,见过上官婉儿和武则天一起沐浴。但今天再次目睹,还是忍不住重重的咽了一口吐沫。 另一边的太平公主却是动作奇快,此时已经将上身衣服全部脱下。虽然背对着崔耕等人,但那美好的身段,还是无限惹人遐想。 怎么办?怎么办? 现在不出声示警,已经算是不仗义了吧?你别光顾着看美女,赶紧想办法啊出声示警啊! 崔耕一时间心急如焚。 “诶,什么声音?”正在这关键时刻,太平公主忽然起身,将上衣披上,满脸的狐疑之色。 声音? 张昌宗、张易之等人,面面相觑,什么声音?没有啊!难道是有人没注意,触发了什么响动?不会吧,我们怎么没听出来? 不过,他们很快就明白过来了。 原来,太平公主所在的房间,有一面小窗开着,方便声音传入。张昌宗这边却是遮了个严严实实 ,自然没太平公主这边容易发生异动。 “杀啊!” “有刺客!” “保护陛下!” “陛下有旨,保护张常侍,保护张少卿!” …… 声音断断续续地传来,显然武则天的寝宫那边出了大乱子! 太平公主非常警觉,大叫道:“刺客?来人啊!来人啊!” “奴婢在!” 顷刻间,八名身着武士服、全副武装的女卫,从里面冲了出来,观其架势,各个身手不凡。 有这八名女卫护在身边,太平公主略略放下心来,道:“派人去秋信宫看看,到底出了什么事儿。另外,传令耿健,将四处清理一遍,看看有没有什么贼人。” “是!” 有一个女卫领命而去,功夫不大,有一队二十人的甲士走进了院内,开始挨个房间搜索。 崔耕看向张昌宗,道:“张常侍,现在可怎么办?” “怎么办?凉拌!”张昌宗双手一摊,道:“咱们先制住太平公主还好说,但现在……我只是收买了几个太平公主的身边人而已,这么大阵仗可就没法子应付了。” 张易之倒是看得开,道:“崔郎中放心,把咱们搜着了,顶多前功尽弃,还能把咱们怎么着?” “也只能如此了。”崔耕这才略略放下心来。 很快,那帮甲士就检查到崔耕这屋了。这些人是太平公主的心腹,可不管什么陛下男宠、尚书左司郎中,抹肩头拢二臂,将他们全部五花大绑起来,推到了太平公主面前。 李令月面色微变,道:“张昌宗,张易之! ” “不错,是我们哥俩。”张易之混不吝地道:“怎么的?你们暗怀情愫,背着陛下搞虚凤假凰的勾当,还有礼了?识相的话,快把我们哥俩放了,还可以既往不咎。否则……陛下那里,我看你们怎么交代!” 上官婉儿眉毛一挑,满不在乎地道:“我只要回到陛下身边,来个一推二六五,你又能耐我何?” 张昌宗道:“是不能怎么着,但你总不能杀了我们兄弟灭口吧?被我们添油加醋地一说,总是个麻烦不是?这么着吧,咱们各退一步,我们兄弟再也不提及此事,你把我们兄弟放了,今天的事儿就当从未发生过。” 太平公主和上官婉儿对视一眼,明白此事也只能如此了局,道:“好,那咱们一言为定。” 她一使眼色,自有女卫上来,为张昌宗、张易之以及崔耕松开了绑缚。 张昌宗见那女卫迟迟不继续动作,一股不祥的预感从心头涌起,指着宋霸子等人道:“还有他们!” “他们?”太平公主冷笑道:“本宫的身子,岂是什么阿猫阿狗都能看的?杀了!” “是!” 几名女卫各抽出一把匕首,齐往前闯,“噗噗”几声,血光崩现! 宋霸子等人口中“嗬嗬”,倒伏余地,出气多进气少,很显然是不活了。 张昌宗明白,这些人不死,太平公主也不放心,道:“那我们兄弟就告辞了?” “不送!” 二张举步离去,崔耕也想跟着走,却被上官婉儿叫住了,道:“崔郎中,请留步!” 第619章 贪账也分明 “干什么?”崔耕微微一愣。 张昌宗也赶紧停住了脚步,道:“上官婉儿,别人我可以不管,但这崔英可是陛下亲封的尚书左司郎中,朝廷命官,你可别乱来!” 太平公主轻笑一声,道:“放心……婉儿不是想把崔郎中怎么着,要不然,刚才就把他给宰了。她只是……” “什么?” 太平公主掩口一笑,道:“婉儿虽然是高宗的才人,却不过是担了个虚名儿罢了,时至今日还没尝过男人滋味儿呢。所以……” 说着话,她走到崔耕的跟前,把他下巴翘起,吐气如兰道:“婉儿的身子可不能白看,今天崔郎中就留下,陪我们快活快活吧。” 崔耕眼皮乱跳,期期艾艾地道:“呃……其实我也没看着什么。” 太平公主轻抿红唇,风情万种地道:“那没关系,待会儿,你想看哪就看哪,想看多久就看多久!” 张昌宗觉得这事儿没那么简单,道:“太平公主你府上美男众多,何必为难崔郎中呢?” “为难?难不成和婉儿春风一度,算是为难?” “就算不是为难,也确实是没什么必要吧?” “怎么没必要?”太平公主白了张昌宗一眼,道:“婉儿是天下第一才女,一般的俗物怎能看得入眼?也只有崔郎中这种人物,才配得上她哩。” “这……好吧。” 张昌宗仔细想想,崔英在左控鹤监做诗群臣认可,另辟蹊径连连献策,连消带打发配武三思,口舌便给说服王晙。短短几个月内,做出了如此多的大事,还真是个人才! 女皇陛下对崔英屡屡赏赐,自己也倚为心腹,以此类推……太平公主和上官婉儿动心,似乎也不算奇怪。 他冷笑道:“若是只求和崔郎中有场露水姻缘,本官倒是没什么意见,不过……咱们丑话说到前头,若你们想凭美色,把崔郎中拉过去,恐怕是错打了如意算盘。” 崔耕道:“下官对张常侍忠心耿耿,天日可鉴……那个,能不能现在就把我带走啊,我不想……呜呜呜……” 太平公主一使眼色,有女卫上来,随手就将一个绸布塞入了崔耕的口中,又拿出绳子再次把他捆上了。 太平公主恨恨地道:“哼,不识抬举,敬酒不吃吃罚酒!” 随后,又冲着张氏兄弟挥了挥手,道:“二位请吧,莫非还要本宫送你们不成?” “那咱们后会有期!” 四周都是太平公主的人,张昌宗自知多说无益,给了崔耕一个自求多福的眼神,和张易之一起,悻悻地离去。 太平公主又使者个眼色,命女卫和甲士们退去。功夫不大,屋内只剩下了崔耕、太平公主和上官婉儿。 这时候崔耕就放松了,狄仁杰 知道自己的身份,自然也不会对上官婉儿保密。 他口中呜呜,连连示意,让太平公主把自己放了。 不过,太平公主却勾魂摄魄地轻哼一声,搂住了崔耕的脖子,嗤嗤笑道:“二郎,这回你可逃不掉了,看了人家的身子,可得负责哦!” “行了!” 上官婉儿满面羞涩,斥道:“又没别人了,你莫非还想假戏真做不成?” “假戏……真做,那也未尝不可哦,莫非婉儿你吃醋不成?!行行行,也分你一杯羹还不成吗?” 话虽这样说,见上官婉儿真生气了,太平公主还是再次给崔耕解开了绑缚,嘟着嘴道:“没意思,我都想很久了,你就不能会儿装糊涂?” 上官婉儿没接茬,看向崔耕,正色道:“二郎,坐下说话。你怎么和张昌宗到了这里?他对我和太平公主的事,都知道多少?” “是这样的……” 崔耕也不隐瞒,将事情的经过,以及张昌宗和自己的对话,详说了一遍。 上官婉儿听完了,羞得满面通红,道:“几个月前徐彦伯就知道了我们的事,那岂不是……岂不是……” “行了,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太平公主道:“二郎,交给你一项任务。张昌宗身边,有知道此事的,除了他们兄弟之外,格杀勿论!” “是!” 虽然这事儿很难办,崔耕 也只得先应了下来。 然后,他又问道:“不知公主殿下和上官舍人还有什么吩咐没有?若没什么事儿的话,我就……” 上官婉儿道:“叫住你当然是有别的事儿。张昌宗逐渐做大,这样下去,总不是个办法,咱们得对他釜底抽薪。” “具体怎么做?” “首先,武李两家准备共同上书,请封张昌宗为王,让陛下高兴高兴!” “妙啊!”崔耕道:“陛下不是不知道,张昌宗对武李两家的不断打压,只是懒得干涉罢了。这样一来,既显示武家和李家对陛下的男宠极为尊敬,二来,也引起陛下的警觉。三来,还能让张昌宗丧失警觉之心。” 太平公主点头道:“这个法子只能治标,但唯有把张氏兄弟除去才能治本。” 崔耕为难道:“但是,陛下甚为宠爱二张,想把他们除去谈何容易?总不能命人刺杀吧?” “本宫说得当然不是刺杀,而是要将他依律治罪。在张昌宗手里边,有个账本,你不是他的心腹吗?想办法偷出来。” “账本?什么账本?” 上官婉儿道:“还是让我来说吧,张昌宗和张易之得势之后,他的同族之人,尽皆飞黄腾达。但是,这些人借助张昌宗得官,就要把贪墨的钱财,跟张氏兄弟分润。” 崔耕深感难以置信,道:“他们贪墨也就 罢了,怎么那么傻,还真的留账本?” 上官婉儿轻笑一声,道:“张昌宗这家伙小家子气至极,深恐被他那些同宗坑了,就让他们书写账本,以备查验。所以,实际情况是,每个张氏子弟有个账本,张昌宗那里还有个总账。张氏子弟的账本好拿,但这不能定张昌宗的罪,你得想办法拿到总账本。” 崔耕不以为然地道:“即便找着了账本,谁敢查案?就算那人不怕二张兄弟报复,陛下一纸诏书,他还不得乖乖的把人放了?” “关于这点,你不必担心,陛下已经准备下旨,任命宋璟为御史中丞。” 御史中丞的官职相当不小了,想当初来俊臣就是官居御史中丞权倾朝野,宰相也难撄其锋。 崔耕对这位后世名相还是相当放心的,纵然他不能真把二张除去吧,也应该能让他们扒一层皮。 崔耕道:“既然有宋中丞主持其事,小婿领命就是。呃……” 说着话,他又往外寻么,准备告辞。 可还没等他开开口呢,就有一个女卫走了进来,在太平公主的耳边低语了几句。 太平公主脸色微变,道:“真的假的?” “婢子不敢撒谎。” “这样啊……” 太平公主看向崔耕道:“二郎快走吧,本宫还是真不能留你了。现在秋信宫出了大事儿,陛下正四处寻你呢。” 第620章 做个空人情 刚才秋信宫中传来阵阵喊杀之声,说明出了刺客。但想必以武则天身边的护卫,那帮子刺客绝对讨不了好去,大家都没放在心上。 但是,万没想到,这事儿竟然牵扯到崔耕。他一个尚书左司郎中,跟刺驾案有啥关系? 听了太平公主的话,崔耕不敢怠慢,赶紧离开这个院落,往自己的临时居所而来。 刚刚走到半路,迎面正遇到了前来寻他的太监武壮。于是乎,和武壮一起,来到秋信宫,面见武则天。 但见十余具尸体一字排开,尽着黑衣。 女皇陛下面沉似水,道:“岂有此理,简直是岂有此理!朕的寝宫,竟然无声无息地摸进来这么多刺客!若是稍有差池,朕焉有命在?崔爱卿,你对这个案子怎么看?” 崔耕想了一下,道:“微臣以为,这些人,应该是和刺杀太子的那伙人是一伙的,可让张鷟御史详加审查这些黑衣人的身份,将幕后主使之人揪出来。” 武则天轻叹一声,道;“张鷟死了。” “啊?”崔耕忍不住惊呼出声。 武则天道:“唐爱卿,你跟崔郎中说说。” “是!” 然后,唐休璟将秋信宫刺驾案的经过,简要地对崔耕说了一遍。 今天晚上,女皇陛下一觉醒来,不见了伴寝的张易之,就命人出去寻找。 张易之在秋信宫内自有住处,那传令的小太监刚带着几个人走没多远,就碰到了黑衣刺客,发了一声 喊。 刺客见暴露了,直接大开杀戒,把几个小太监宰了,和围拢过来的侍卫们战在一处。 好死不死的是,张鷟连夜研究太子遇刺案,并没有入睡。听到动静,赶紧带人来支援,正好把要逃命的刺客给堵上了。 一场恶战之下,张鷟不幸身死,刺客们一个没逃走,要么被杀,要么咬破了嘴里的毒囊,自尽身亡。 有人要杀李显,武则天还可以淡定。但是事关自己的小命,可就淡定不能了。 但是,该让谁来查案呢? 本来大周查案的人人才济济——徐有功、狄仁杰、张鷟和崔耕。但是现在,徐有功和张鷟死了,狄仁杰病入膏肓,崔耕远在剑南道, 至于其他人?要说敢审权贵的,那还真不多。 最后,武则天想来想去,想到了新进的宠臣崔英的头上。此人敢在金殿上应怼武三思,胆子是有的。做事总能另辟蹊径,才干也不赖。唯一可虑者,此人是张昌宗的人,有偏有向。 不过,第一次太子遇刺案,很可能是有人陷害张昌宗。第二次,更绝不可能是二张兄弟所为——谁都看得出来,武则天现在死了,他们必定得被武李两家联合绞杀,给武则天陪葬。 所以,这才来诏崔英来问对。 崔耕其实心里边,对这幕后黑手,已经猜了个八九不离十了——武三思。头一次,他让手下刺杀李显,第二次,他让手下刺杀二张。两边互相猜忌, 斗个不死不休。 不过,今晚二张想捉太平公主和上官婉儿的奸,离开了秋信宫。那些手下没找着人,先和那几个小太监撞上了,又倒霉的遇到了张鷟,才发生了今日之事。 刺客全部死亡,武则天先入为主地认识是要杀自己的,才大发雷霆,务必要把此事查个水落石出。 当然了,尽管崔耕熟悉内情,但要让他查案,他也是不肯的。 一来,武三思才干还是有的,这个案子着实不好查。二来,他还有上官婉儿交代的两个任务呢,哪有那个鬼时间。 崔耕稍微一沉吟,就道:“微臣来洛阳之前,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文弱书生,对于刑名之事,实在是一窍不通。陛下把这么大的案子交给微臣,实在是恐怕有负圣托啊。” 武则天皱眉道:“谁天生会查案?以你崔郎中之才,只要肯用心办案,肯定超过一般官员……你可是想明哲保身,不愿意趟这滩浑水?” “呃,那倒不是。”崔耕赶紧微微一躬身,道:“即便微臣肯答应,我资历甚浅,恐怕也难以服众啊!这样吧……请陛下下旨,让张常侍主管此案,微臣尽力协助。” 武则天仔细一想,崔耕所言也有道理,点头道:“如此也好,那就以六郎为正,崔英为副,共同查办此案,不可怠慢。” “是!” …… …… 又折腾了一晚上,崔耕自回去补觉。第二天下午,才去拜见张昌宗 。 张昌宗脸上露出了促狭的笑意,道:“怎么样?太平公主和上官婉儿,那两个骚~蹄子的滋味儿如何?” “什么啊?”崔耕苦笑道:“就说了会儿话,还没怎么着呢,陛下就命人四处找我。我赶忙出来,她们也不敢烂,其实啥也没干。” “真的假的?” “千真万确,您不信的话,下官我发个毒誓?” 张昌宗摆了摆手,道:“那倒不用。你和她们没做什么事,当然是最好,毕竟她们和本官是敌非友。呃……你们聊什么来着?” 崔耕半真半假地道:“是她们想让下官给您带个话,凡是知道这个秘密的,都得……” 他右手一划,做了个砍头的手势。 张昌宗冷笑道:“说得轻巧,知道这件事儿的,又不是只有宋霸子那种小人物,还有……总而言之,本官不好下手,这件事免谈。” 崔耕补充道:“她们有交换条件,愿意说服李家和武家共同上书,请陛下立您为王。” 张昌宗不屑道:“一个虚名儿罢了,那有什么用?本官现在的权势,难道比不过王爷?” 崔耕道:“话可不能这么说,现在王爷的名头是没什么用,但是以后……有道是名不正则言不顺。以您现在这个身份,若在陛下百年之后,争夺皇位,实在难以让人心服。但若是正儿八经的王爷,可就硬气多了。” 张昌宗听了这话,眼前一亮,道:“有道理啊…… 嗯,你继续说下去。” “当了王爷,您就可以自辟僚属,这也让您的心腹手下有个官身,行事甚为方便。比如昨晚之事,宋霸子若是有了官身,太平公主岂能说杀就杀?就算从招揽人才的角度来看,也比现在强得多。” 张昌宗颇感兴趣的道:“还有第三样好处吗?” “第三样好处,也就是最后一样好处,武李两家共同推荐,说明您众望所归。有此声势,何愁那些墙头草不归心?” 崔耕说了这么多好处,张昌宗忽然有些患得患失起来,道:“别人都好说,李旦能同意举荐我?” “那是自然。您想啊,现在可不只是魏元忠的案子,还有陛下遇刺案。虽然不可能牵扯到他的身上,但是,他的忠心手下呢?您现在主管此案,牵扯上十个八个的无辜,陛下难道还会跟您计较不成?李旦难道不想和您暂息兵戈?” 张昌宗高兴地道:“此言有理!崔郎中啊,你昨日给本官谋的这个职司太妙了,实在是我的孔明、张子房也!” 崔耕趁机道:“你杀那些知道内情人的事儿……” “呃……这个……”张昌宗沉吟道:“太平公主和上官婉儿在陛下面前都递得上话,以后打交道的日子还长着呢,既然答应了,就不能打折扣。这徐彦伯还好说,但是还有个人,甚为棘手啊!” 崔耕道:“此人是谁?只要张常侍舍得,下官愿效犬马之劳!” 第621章 金刚与力士 “此人叫宋金刚。” “谁?”崔耕满脸的迷茫之色。 张昌宗耐心解释道:“你没听说过他并不奇怪,这人是宫里的一个太监。本官就是在他那使了钱,才得知了上官婉儿的秘密。” 崔耕挠了挠脑袋,道:“您连太平公主和上官婉儿的奸都敢抓,还在乎一个太监?直接把他宰了不就完了吗?” “嗨,那有那么简单。”张昌宗解释道:“这个宋金刚倒是没什么,关键是他有个义弟不好对付。本官杀了他,就要树一个强敌,这是何苦来哉?” “他那个义弟到底是谁?” “就是陛下的贴身太监高力士。想当初,岭南讨击使李千里进奉了两名阉割的小童进宫,一个命名为“金刚”,一个命名为“力士”。那个被命名为“力士”的,因为拜了宦官高延福为师,就是高力士。至于那个金刚呢,则拜可宦官宋理全为师,叫宋金刚。年幼之时,宋金刚对高力士颇多照顾,二人结拜为异姓兄弟。现在本官若是动了宋金刚,高力士能不跟我拼命吗?” 听了张昌宗的话,崔耕当时就有些傻眼,他不愿意莫名其妙的得罪高力士,自己也不愿意啊。以高力士知恩图报的性子,自己真把宋金刚宰了,两人之间的交情可就全毁了。 崔耕想了一下道:“要不,咱们就把宋金刚的事儿,告诉太平公主,让她自己想办法?” “不行!” 张昌宗脱口而出,道:“宋金刚知道本官太多 秘密了,交给太平公主,那不是等于把多付本官的刀把子,递到她手里吗?万万不可!” 崔耕为难道:“那怎么办?要不……这个交易作废?” “做废也不行。”张昌宗眼珠一转,道:“崔郎中,本官是信得过你的。为今之计,是你想个法子,把宋金刚神不知鬼不觉的解决了。最好让人看起来是自杀的,莫让高力士联想到本官的身上。” 崔耕为难“但宋金刚是个太监啊,这皇宫大内,下官进都进不去,可怎么杀?” “那没关系,宋金刚已经娶妻,在洛阳怀仁坊有处子。另外,他还在张舫中有干股,经常在洛水画舫内留连。总而言之,杀他不难,难的是如何善后。” 太监娶妻在唐朝并不罕见。甚至有权势的太监娶的老婆,既“姿容秀丽”,又“门第高贵”,简直比普通的士大夫的婚姻对象都强得多。 但是,崔耕还是感觉有点不靠谱,道:“没听说过宋金刚在宫中有什么重要职司啊,怎么他既在张舫有干股,还能娶妻?” 张昌宗冷笑道:“这就是此人的可恶之处了,高力士最重情义,但是宋金刚却最善挖人阴私事,宫内不少太监被他抓住了把柄,宫外也有不少官员入了他的彀中。你可知宋金刚的娘子是谁?” 崔耕搭腔道:“谁?” “此女也是姓崔,乃清河崔氏之人,叫崔小君。当初,他抓住了崔小君的父亲崔夏的一处错处,要强娶美人。后来, 这桩婚姻竟然真的成了,真是我世家的一个奇耻大辱!” 嘭! 说到这里,张昌宗重重的砸了一下几案,愤怒之色溢于言表、 崔耕明白,张昌宗虽是女皇的男宠,却也是世家子弟,对宋金刚如此行径看不惯,非常正常。 不过,既然如此,他为啥还要和宋金刚勾搭呢?再联想到张昌宗说宋金刚知道了他不少秘密。恐怕真实情况,不是张昌宗收买了宋金刚,而是宋金刚能威胁张昌宗啊! 崔耕暗暗忖道,他奶奶的,一个小人物,做到如此地步,还真是个怪才。说不定,魏元忠之案的破局之策就在这里,我还非去不可了。至于高力士?那对不起,总不能因为顾忌他,就任如此小人横行吧? 想到这里,崔耕点头,道:“张常侍放心,遇到下官,宋金刚这小子就算是恶贯满盈了!” 张昌宗点头道:“成,那咱们就分头行动,你专门负责阴死宋金刚,本官负责调查刺驾案。” 刺驾案的罪魁祸首,是武则天唯一的侄子武三思,即便有确切的证据又怎么样?崔耕对此案全无兴趣,点头道:“是!” 崔耕要杀宋金刚,可以动用的力量很多。比如共济会,比如秘堂。 秘堂的总部就在洛阳,潜势力非常惊人。没过几天,就把宋金刚的行踪,查了个底儿掉。 此人在宫中任从七品的内仆局典事,只有每旬初一、十五的时候,才在宫中当值。 其余时间,一向住在宫外的 怀仁坊。他知道自己干的坏事太多,身边一直有重重护卫。老实说,以秘堂的实力,强杀宋金刚不算难事,但要神不知归不觉杀在怀仁坊杀他,还真是难如登天。 怀仁坊不行,那就只有张舫了。崔耕了解到,这宋金刚虽是太监,却经常出入烟花之地,也是一桩奇闻。 他最近迷上了一个名叫夜来的妓子,几乎无日不至,倒算个机会。但是奈何,这夜来文才颇高,一般人根本不接待,秘堂的人还真抽不出这等人才来。 前来向崔耕禀报宋金刚消息的,自然就是崔耕安排在秘堂内的钉子宋雪儿。 “怎么没人才?”崔耕盯着眼前的无双娇颜,道:“雪儿你不是个人才?若是变作男装,要模样有模样,要文才有文才,还不把那夜来迷个神魂~颠倒?到时候,借着争风吃醋,把那宋金刚打死也就是了。” 宋雪儿娇声道:“让奴家扮作男子,也不是不行。不过……奴家对自己的文才,着实没什么信心呢。不如堂主和奴家一起去?” “呃,这个……” “去嘛,去嘛,难不成你就放心妾身一个弱女子去杀人?” 宋雪儿抓着崔耕的胳膊左摇右晃,晃得他一阵意乱神迷,不太坚定地道:“杀人的是秘堂,你就是个引子,其实也没啥危险,大不了。我让秀芳陪你去也就是了。” “我不要,我就要你陪,你去不去?难不成,奴家就那么不招人待见?”说着话,宋雪儿眼中 竟然泛起一层雾气。 看那意思,若崔耕再不答应,她就要说出:“你莫非嫌弃奴家是残花败柳了?” 崔耕知道此女外柔刚,心中一软,道:“行,本官去,本官去还不成吗?” 佳人展颜一笑,灿若桃花,道:“奴家就知道堂主会去的,秘堂的人手妾身都安排好了,那咱们明晚动身?” “没问题。” …… …… 与此同时,相王府内。 李休对李隆基禀报道:“收服高力士的那档子事儿,属下已经安排好了,明日就可行动。” “好,那咱们明日,就往张舫一游。不过……”李隆基迟疑道:“本王听说,那个叫夜来的姑娘,颇为看重文才。而小王这文才,实在是……比上不足比下有余,恐怕难入夜来小娘子的法眼啊。” “王爷您不必担心,属下已经安排好了。保管您到时候不但文才惊人抱得美人归,而且让那宋金刚对您感恩戴德,甚至高力士欠您一个大人情。咱们这一次,要一箭三雕!” 这年头,包括王子在内,最主要的扬名途径就是两条:一个是被名人当众夸赞几句。另外一个,就是在青~楼上,与名妓相唱和,借助名妓扬名。 现在形势波澜诡橘,李隆基既有天下之志,又不想被卷入莫名的旋涡中,去青~楼扬名可以说是唯一的选择。 所以,他对李休的安排毫不抵触。 第二天,眼看着天将傍晚,李隆基和李休一起,带着几个伴当,直往张舫而来。 第622章 一舞倾人城 张舫其实是个总称。如今洛水上所有游荡的花船,都可以用张舫称呼。 但是,达官贵人们所指的张舫,却是一艘名为“极乐宫”的大船。 此船完全仿照当初隋炀帝下扬州时所制作的龙舟而成,计有四层,高四十五尺,长二百尺,上层有正殿、内殿、东西朝堂,中间二层有一百二十个房间,下层有一百八十个房间。 整船饰以丹粉,装以金碧珠翠,雕镂奇丽,繁华奢靡,其布置比皇宫还有过之而无不及。 据说宗楚客来过一次极乐宫以后,就痛斥其以前所居为“猪窝”,将自己原来的宅子全部改造,以文柏为梁,用抛光的文石铺地,以沉香粉为泥,以至于前去观摩的太平公主不仅感慨道“观其行坐处,我等虚生浪死!”,换成通俗点的话,就是说:“我以前算是白活了”。 极乐宫奢靡程度,由此可见一斑。 李隆基直接亮出临淄王的身份,一进极乐宫,就受到了极为热情的招待,径自被引入第四层就坐。 李休扮作李隆基的贴身伴当,道:“听闻你们张舫最有名的小娘子,花名夜来。此女稚齿巧笑,歌舞绝伦,琴棋书画,无所不通。快把她叫出来,为临淄王弹奏一曲。” 那接待的小厮微微一躬身,道:“夜来小娘子名声在外,想必接待的规矩,二位是懂的?” “那是自然。”李休道:“不论是朝廷亲王,还是平民百姓,要见夜来小娘子,都要过三关。第一关,相貌关:来人必须温文尔雅,举止风流。你看我家小王爷,连这关都过不了吗?” 李隆基继承了武则天的美貌基因,人样子相当拿得出手。而且最关键的,他今年刚刚一十六岁,皮肤白里泛红,简直跟庙里的银娃娃相仿,简直人见人爱。 那小厮道:“临淄王的相貌,小的也认为无可挑剔。不过,到底夜来小娘子满意不满意,我也不敢打包票,还得待会儿她亲自验看 。” 李休继续道:“第二关,就是歌舞关。要能歌善舞,不在当世名家之下,关于这点,我家小王爷绝对有把握。” “那第三关呢?” “第三关,也是最重要的一关。要一首诗作罢,夜来小娘子惊为天人,倒履相迎。” 话说到这,李休轻笑一声,道:“夜来小娘子的规矩如此之大,多少富家子弟为见他一面,苦练技艺而不可得。可是如今做了她入幕之宾的,却唯有一个宦官,说起来,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那小厮的脸上不大好看,讪笑道:“这说明夜来小娘子的有缘人还未出现,兴许今晚临淄王就能让小娘子一见倾心了呢。” “那是一定的,快把小娘子叫出来吧!” 说着话,李休已经把一张千贯钱的聚丰隆钱票递了过去。 这是极乐宫的规矩,要过夜来小娘子的三关,必须奉上一千贯钱,无论成与不成,这一千贯钱是不会还了。 那小厮接了钱票,道:“遵命!” 随后,他将那钱票高高举起,道:“诸位,请上眼了,临淄王要过三关了!” 一千贯钱,就是给平康巷里有名的小娘子赎身都没问题。即便对一般的富豪来说,都不是个小数目。事实上,要是没有李休自带干粮为李隆基效力,他连这一千贯钱都拿不出来。 大厅内当然不止李隆基这么一伙人,如今见李休真把这钱拿出来了,顿时全场大哗。 “一千贯钱,还真有不把钱当钱的啊!” “自从半年以前,洛阳四大公子铩羽而归之后,我还以为没这种傻瓜了呢。” “临淄王这是初出茅庐不怕虎啊,恐怕得碰个头破血流!” “就算他半年前有希望,但现在夜来小娘子已经选定宋金刚了,现在想横刀夺爱,难度何止增加了十倍?” …… 李隆基虽然后来贵为天子,但是现在,却不过是个一十六岁,没见过什么世面的少年郎。 听了人们的对话后,他略显紧 张地道:“这夜来小娘子,果然那么难对付?我这……行不行啊?” “王爷但请放心,我已经把夜来身边的小丫鬟收买了。包您过关,您就等着名扬天下吧。” 李隆基苦笑道:“到底是名扬天下,还是成为整个洛阳的笑柄,可就在这一遭了。” 咚咚咚~~ 少顷,脚步声响,帘栊闪动,一个面如冠玉,目似点漆,下颌无须的年轻人,走进了大殿之内。 他这一出现,顿时人人屏息,鸦雀无声! 不用问,此人就是宋金刚了。 别看他在大唐高层中知道的人不多,但在这极乐宫却是大大出名。 道理很简单,“夜来”艳名远扬,难道没人和宋金刚争?但是,无论王孙公子还是富商巨贾,在使出盘外招之后,都会莫名其妙地倒霉。 一次是偶然,次次都是偶然? 所以,虽然很多欢场常客不知这死太监到底有什么本事,还是对他采取了敬而远之的态度。 宋金刚往四下里扫视了一圈儿,目光终于落在李隆基的身上,道:“杂家就是夜来小娘子的入幕之宾宋金刚,阁下是临淄王李隆基?” 李隆基对宋金刚的跟脚当然也有所了解,点头道:“不错,正是本王。” “行啊!” 宋金刚绕着李隆基转了一圈儿,道:“不错,可以和杂家一争。临淄王丰神俊朗,身份尊贵,夜来小娘子必定喜欢。呃……杂家闲着也是闲着,不如咱们比试一番如何?” “怎么比?” “就是用三关对比。第一关相貌,是完全不用比了,算你过关。咱们现在比的就是第二关歌舞。” “没问题,现在就请夜来小娘子就坐吧。” 稍后,有两个俏婢上来,将一个粉红的绸幔围起。紧接着,脚步声声,有人从后门进了殿内。 那人轻启朱唇道:“小女子夜来,多谢诸位贤达厚爱。现在抚琴一曲,以谢君子。” 诤诤诤~~ 琴声响起,曲调悠扬,优美婉转。流 畅处,如九天银河直泻而下;宁静处,似静谧夜泉缓缓流淌;激动处,像玉珠落盘清脆悦耳;柔和处,如情人之手缓缓抚过。 虽然很多人不是第一次听夜来抚琴,但她一曲奏罢,人们依然沉浸在美妙的琴声中,大殿内久久鸦雀无声,。 过了一会儿,李隆基才轻拍手掌,道:“古人云,余音绕梁,三日不绝。夜来小娘子的琴声纵有不如,也差相仿佛了。不知可否再弹一曲,小王以舞相和?” “再弹一曲?你好大的口气!”不待夜来、宋金刚开口,人群中就有人抱不平道:“夜来小娘子之曲,向来只弹一次。莫非你以为自己是临淄王,就可以例外?” 李隆基傲然道:“小王当然不是因为自己是临淄王,就要求夜来小娘子破例。而是我以为小王之舞,值得夜来小娘子破例!” 随即,又冲着那绸幔微微一笑,道:“如果小娘子不信的话,且先看小王之舞如何。什么时候小王的舞值得你弹了,再弹不迟。” “如此,小女子拭目以待!” “小王定不会让夜来小娘子失望。” 然后,李隆基抖擞精神,将长大的衣裳闪掉,露出一身劲装,舞将起来。 其实在大唐(武周)年间,男子跳舞并不罕见,甚至可以说是有身份的人的一项必修课。举一个十分实用的例子,在每年元旦大朝会的时候,有一项礼仪,叫做“蹈舞”或者“拜舞”。 到了那时候,上至七八十岁的宰相,下至二三十岁的小伙儿,都得一起跳上那么一段。跳得越兴奋越开心,说明对皇帝越忠心。 所以,李隆基今日一舞,丝毫不会让人觉得有失~身份。 至于他的舞技到底如何? 废话,被誉为“梨园祖师爷”,曾和杨贵妃一起创作“霓裳羽衣舞”的李隆基,那舞技能差的了吗? 尤其是现在,他刚刚十六岁,身段正是最柔软的时候,倾心一舞,当真称得上翥凤翔鸾, 矫若游龙。 诤铮铮~~ 李隆基跳了没多久,夜来的琴声就重新响起。 霎时间,曲助舞势,舞助曲威,相辅相成,双双更进一步,令观众们的耳朵和眼睛都得到了一场至美的享受。 甚至不少人心中暗暗琢磨,不是猛龙不过江,兴许这李隆基今天还真能抱得美人归呢。 宋金刚见状,眼中的嫉恨之色一闪而逝,高声道:“好曲,好舞,杂家一时技痒,也想和临淄王一起舞之!” 言毕,身形一转,和李隆基舞在了一处。 李隆基的舞蹈风格,大概和公孙幼娘差不多,充满了阳刚之气,矫捷多变,干净利落。 但是,这宋金刚不同,他虽然名为“金刚”,但舞资中充满了一股凄婉的阴柔气。 他舞动起来,柔媚动人,惹人怜惜,别说女子如何了,就是在场的无数男子见了,都暗暗寻思:把持住,把持住啊,咋俺竟然对这死太监动了春心了呢。 简短截说,三人的技艺都已趋近人间决顶,这一相互配合起来,令大厅之内的人暂时忘却了时间,忘却了愁苦,忘却了一切。 一直到琴声消落,舞姿停顿,人们仍然大气都不敢出,生恐亵渎了今天发生的绝世舞乐。 良久之后,才一阵叫好声如雷。 “好,就是仙舞神曲也不外如是了吧?” “今天我算是来着了,此生能见上这么一场舞乐,虽死无憾矣!” “临淄王,某以前小瞧你了,好样的!” …… 随着人们的阵阵赞叹声,李隆基信心大增,径直问道:“夜来小娘子,舞蹈这关,在下是不是算过了呢!” 夜来声若黄莺,道:“当然,王爷的舞技纵不是天下第一,也差相仿佛。如果您不介意的话,那咱们就开始第三……” “且慢!” 夜来的话刚说到这,突然,门外有个似男似女,又悦耳动听的声音道:“夜来小娘子别着急啊,这俩人比试有什么意思?不如……再加上某家!” 第623章 平生只靠脸 帘栊一挑,走进十个人来。 当先是两个年轻人,左边那个,若是单独出现,也能称得上俊美郎君一名。 不过,可惜了,人比人得死,货比货得仍。他运气不好,被旁边那个帅气小伙儿一衬托,顿时黯淡无光,没人想看第二眼。 右边那小伙儿,实在是太帅了,帅的惨绝人寰,帅的惨绝糊涂。 非要形容过的话,就是“世间竟有如此人物,恐怕古之潘安宋玉见了,都得相形见绌。” 在他们身后,还站着八个随从。一老七少,老的精神矍铄,少的英气勃勃,一看就不是凡俗之辈! 不用问,这伙人就是崔耕和宋雪儿、韦什方一行。 左边那个被比下去的小哥正是崔耕,而他旁边的就是女扮男装的宋雪儿。 宋雪儿本来就是人间殊丽,有成都第一名妓之称。 但是,谁都没想到,因为她本来就有几分英气,这一下子换上男装,效果竟是出奇的好。 这一路行来,极乐宫里的小娘子们,就没一个舍得错开眼珠子的,就是夜来也是芳心大动。 尽管隔着绸幔,看不清夜来的表情。但是,那略嫌颤抖的声音,却把她的心情出卖了个干干净净,道:“敢问这位公子,不知您贵姓高明?” “免贵,在下行宋 名波。”宋雪儿真名宋涛,尽管她已经摆脱了妓子的身份,却没把本名换回来,这宋波就是宋涛的化用了。 按说,宋雪儿介绍完了自己,就该和夜来套话了。不过,她忽地一揽崔耕的手腕,柔声道:“这位是我的义兄,崔涛夫。” 什么啊! 其实,宋雪儿的倒追,早就很有些苗头了。但是,今天,这个“崔涛夫”一出,可就相当于挑明了。涛夫,可不就是宋涛之夫吗? 崔耕是既有些得意,又有些犹豫,还不敢在外人面前挣脱,道:“夜来小娘子,崔涛夫这厢有礼了。” 夜来只注意宋雪儿的俊脸了,却没注意到崔耕的异常,迫不及待地道:“不知宋公子可曾听过小女子见客的规矩?需要不需要我解释一遍?” “不必了,临来之前,我和崔兄已然有所了解。” “那好,第一关,就算宋公子过了,那咱们现在就开始第二关。妾身抚琴一曲,有请公子起舞!” 我擦! 李隆基听了这话,一口老血好悬没喷出来。他心中暗想,刚才我跳舞,夜来还要先听曲子呢,怎么到了宋雪儿这,就要直接伴奏了?这差别待遇也太大了吧? 不过,他很快就不为这件事生气了,因为……更生气的还在后边。 稍后,宋雪儿起舞。 平心而论,宋雪儿的舞技也还算不错,但是,还是那句话,人比人得死,货比货得扔。跟李隆基、宋金刚比起来,她的舞技就差的不是一点半点。即便是丝毫不懂舞蹈的人,也能轻易鉴别出来。 但是,奈何,人家长的帅啊! 一俊遮百丑,宋雪儿的一舞完毕,夜来马上就高兴地道:“恭喜宋公子,第二关你过了!” “多谢小娘子看得起。” 宋雪儿语气淡淡,似乎并不如何激动。 李隆基冷笑道:“宋公子,你自觉自己的舞技如何?” 宋雪儿久在欢场打混,虽然年纪仅比李隆基大一岁,但对这毛头小子的心思可是一猜便知。 他耸了耸肩,道:“说实话,本公子的舞技,也就是能将就。然则,本公子凭长相吃饭,你又能奈何?” 说完了,又挑衅似地看向宋金刚道:“你说对不对啊,宋公公?” 宋金刚心里的郁闷比李隆基只多不少,闷哼一声,道:“关杂家屁事!” “当然关宋公公您的事儿了?”宋雪儿促狭地道:“咱们俩其实是一回事儿,都是靠脸蛋获得小娘子们的芳心……” 说到这,她故意顿了一下,闭口不言。 待吊足了人们的胃口,宋雪儿才揭晓答案, 道:“若是靠别的获得小娘子们的放心,宋公公,您也没有啊!” 哈哈哈~~ 人们瞬间就秒懂了,顿时一阵哄堂大笑。 宋金刚直气的浑身都哆嗦,道:“好一张利口,来人,给我……算了!” 他能掌握那么多隐私之事,当然心思缜密之极。刚要发作,就见“宋公子”身后的几个伴当齐往前涌,眼光湛亮,跃跃欲试。 宋金刚到极乐宫来,当然也带着护卫,但是,他只带了四个。 之所以没多带点人,无它,太贵了。要上极乐宫的四楼,每人就要一百贯,不分主仆。宋金刚经常来找夜来,每次带四个,已经是相当豪奢的行为了。 今天人家这位宋公子,一下子带了八个。这等行为说明了什么?第一,他拿钱不当钱,身家豪富。第二,他对自己的安危看得无比重要。 宋金刚心中暗想,这位宋公子的身份不简单啊,我要是和他冲突起来,恐怕得当场吃个眼前亏。 想到这里,他强忍怒气,道:“宋公子,你这么说话,欺辱一个身残之人,也太有失风度了吧?” “有吗?”宋雪儿见宋金刚不肯动手,暗叹了一声可惜,道:“那我向宋公公陪个不是。呃,为表歉意,我给你讲个笑话吧。” “什 么笑话?” “说,从前有一个公公……” 话说到这,她又不继续往下说了。 宋金刚道:“下面呢?” “下面……没了!” 哈哈~~ 无疑,宋雪儿继续拿着宋金刚的身体缺陷嘲笑,人们又是情不自禁地笑出声来。 “你……” 宋金刚也是真能忍人所不能忍,看向宋雪儿道:“宋公子是今天专门来挑衅杂家的?” 宋雪儿秀眉一挑,漫不经心地道:“那也谈不上,不过……欢场争风吃醋,哪你们宦官有什么关系?你若是乖乖认输,本公子可以既往不咎,你也少受点闲言碎语不。” 宋金刚怒极反笑,道:“好好好,宋公子,看来你是不知自己惹了什么人啊!莫非你以为,自己今天赢定了吗?那可未必!” 随后,他猛地一转身,对夜来道:“夜来小娘子。现在就请出最后一题吧。” 夜来的声音从绸帐内缓缓传来,道:“按规矩,第三关,是请贵客作诗一首,看诗才如何。不过今天,三位贵客同时光临,妾身只能陪一人,那就得有所比较。所以,妾身斗胆,想出个题目,请三位贵客各自作诗一首,不知三位贵客意下如何?” 宋雪儿、宋金刚、李隆基齐声应道:“请夜来小娘子出题。” 第624章 囧迫临淄王 夜来道:“妾身的题目是:月。” 话音刚落,就有一个小丫鬟,手持一张白纸走了出来,上面大书一个篆体的“月”字。字迹清秀,门户谨严,显出了非凡的书法~功底。 “月”这个题目,可以说既好写又难写。说他好写,是因为这个题目范围甚宽,甚至每个人学做诗的时候,都做过一两首咏月的诗。要是不要脸一点的话,拿旧作来充数,在规则上也无不可。 难写是说,前人已经有无数咏月的名作,要想令人耳目一新,谈何容易? 有小婢上来,在三人面前摆好了笔墨纸砚。 宋金刚能得夜来的欢心,文才是相当不一般,他首先写就,念诵道:“老兔寒蟾泣天色,云楼半开壁斜白。玉轮轧露湿团光,鸾佩相逢桂香陌。黄尘清水三山下,更变千年如走马。遥望齐州九点烟,一泓海水杯中泻。” 此诗写梦游月宫的情景,前四句写月宫之所见;后四句写在月宫看人世。用意却不在于对月宫仙境的神往,而在于从月上冷眼反观现世,感叹人生短暂,世事无常。 诗如其人,正如宋金刚一般,乍一看是一个浊世翩翩佳公子,但实际上 却是鬼气森森,邪意凛然。 不管此事诗中心思想如何吧,这首诗的文学成就是相当高的。 一首诗念毕,在场之人,纷纷颔首。 夜来轻叹一声,道:“金刚你的诗总是剑走偏锋,述说无常,恐怕……不大吉祥。” 宋金刚哈哈笑道:“杂家身残之人,还讲究个什么吉祥不吉祥?夜来小娘子,你就说这诗作怎么样就是了?” 夜来毫不迟疑地道:“上上佳作。” “那好,就请……”宋金刚往旁边望去,终究是没敢招惹靠脸泡妞的宋雪儿,对李隆基道:“就请临淄王,将自己的诗作念出来吧?” 李隆基的诗作也已然写好,念道:“: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时。情人怨遥夜,竟夕起相思!灭烛怜光满,披衣觉露滋。不堪盈手赠,还寝梦佳期。” “好诗,好一个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时!” “此诗就算不能流传千古,也能排进当世前十了!” “临淄王诗舞双绝,今日之后,定当名扬天下!” …… 虽然说文无第一,武无第二,但那也得在差不多的情况下。李隆基的诗作一出,顿时一片叫好声响起。 宋雪儿却是一阵色变。 毕竟,原本的计划,是自己和宋金刚争风吃醋,“失手”把他打死。但现在,李隆基大占上风可怎么办? 再说了,自家人知道自家事,自己的文才,绝对写不出李隆基这般绝妙好诗。 不过,佳人稍微一转念,却又面色迅速和缓下来。 她眼波流转,瞥向崔耕道:“崔大哥,看起来,这临淄王的诗作强得很呢,您能指点小弟几招吗?” 宋金刚冷笑道:“哼,空长了一副好皮囊!在夜来小娘子这,可不能找人代写。” 宋雪儿翻了个白眼,道:“放心,我根本就没打算让崔大哥代写,就是想让他指点指点!难道你宋公公写诗,从小到大,都没人教?还是说,这里有规矩,不准现场教?” “我……哼,我倒是看你们能教出什么花样来。” 宋雪儿摇着崔耕的手臂道:“崔大哥,你一定有办法的,对不对?” 崔耕道:“暂时让你提高诗作水平,当然是没法子的,不过……” “什么?” “让你今天力压临淄王还是没问题的。” 宋雪儿虽然对崔耕怀着无穷信心,但万没想到,他这么短时间内,就想出了应对之策,顿时满眼都 是小星星,道:“啊?真的假的?到底怎么办?” 崔耕微微一笑,胸有成竹地道:“办法很简单,让临淄王主动认输不就行了?” 李隆基好悬没气乐了,道:“本王九岁的时候,就敢直叱武懿宗。姓崔的,我倒是奇怪了,你凭什么有把握,让本王认输?” 崔耕笃定道:“我说三个字儿,你必定认输无疑!” “哪三个字儿?” “张九龄!” “什么张九龄?”李隆基满脸茫然之色。 但是,在场的其他人,却很快有人反应过来。 “张九龄不就是那个新科状元吗?崔涛夫提这个干什么?” “嗨,这事儿不是明摆着的吗?老兄你想想,什么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时?这是一篇旧作啊!现在问题来了,临淄王什么时候到过海上?” “你的意思是……这首诗不但是他抄的,而且是抄张九龄的?” “还被人抓住了痛脚呢,临淄王这次丢人算是丢大发了!” …… 阵阵议论声传入李隆基的耳朵里,直如利刃穿心,又似身坠火海,简直是要多难受有多难受。 没错,这诗的确不是李隆基自己写的,而是李休巧妙安排找人代写。 但是,他万没想到,这首诗的来历,竟然已经泄露出去了。 李隆基怒视李休道:“张九龄?” 李休比李隆基还难受,苦涩道:“是,是张九龄!” 事实上,李休也委屈啊:尼玛这叫什么事儿啊,本来自己安排的好好的,先收买了夜来身边的丫鬟,让她建议夜来以月为题,让李隆基作诗。那丫鬟和夜来虽然名为主仆,却情同姐妹,当不会失手。 然后,自己又花重金,从新科状元张九龄那买了一首诗作。 万没想到,这张九龄口风不紧,竟然把此事泄露出去了,这让自己如何向临淄王交代? 其实,李休还真是冤枉张九龄了,崔耕知道此事,不是根据诗作,而是根据后世的记载。 崔耕笑眯眯地道:“临淄王,是我再多说几句,还是您主动认输呢?” “小王认输!” “好,临淄王愿赌服输,也算条汉子。” 然后,崔耕又看向宋雪儿,道:“只剩下一个宋金刚了,以送兄弟你的学问,当无问题?还不快把自己是诗作快快道来?” “不嘛……”宋雪儿撒娇,道:“崔大哥的文才是我的十倍,不如你先做几个例诗,给我参考一番?” 第625章 鱼儿自投网 “例诗?”崔耕想了一下,吟诵道:“待月西厢下,迎风户半开。拂墙花影动,疑是玉人来。” 此诗出自后世王实甫的《西厢记》,文词优美,脍炙人口,崔耕甫一念出,众人就齐齐眼前一亮。 然而,还没等他们叫好呢,崔耕又吟诵道:“去年元夜时,花市灯如昼。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今年元夜时,月与灯依旧。不见去年人,泪湿春衫袖。” 此乃后世欧阳修的千古名篇,照样震得人们一愣一愣的。 紧接着,是王维的《鸟鸣涧》:人闲桂花落,夜静春山空。月出惊山鸟,时鸣春涧中。 诗情画意,宁静优美,令读者身不能至,心向往之。 …… 简短截说,崔耕连诵九首佳作,道:“宋贤弟,可够了吗?” “够了,够了。” 宋雪儿轻咳一声,站起身来,侃侃而谈道:“当世诗作第一,当推如今的剑南道查访使崔耕崔飞将。想当初,他一首《二十四桥明月夜》,抱得美人归,传为佳话。如今,崔兄应小弟之请连做九首佳作,可比崔耕当初对卢若兰强多了。” 崔耕面色尴尬,道:“你说这个干什么?” 大厅里的其他人也不明白啊——这宋公子在说啥?怎么拿自己和崔耕的老婆类比?难不成,这个俊俏无比的小伙子,竟是个兔儿爷,看上那个姓崔的了?那他还找夜来干啥? 不过,宋雪儿虽本心如此,却很快就圆过来了。 他来到那绸幔前,道:“宋某虽不能创造一首脍炙人口的千古名篇,却处心积虑的借花献佛,有九首诗献上。如此心意,不知能否有幸,得夜来小娘 子一见呢!” 我靠! 这厮真够鸡贼的! 他自己没啥文才,带了个清客撑场面,还把如此无耻的事儿,说得如此情深意重! 在座的众人,几乎人人心里涌现出了这个想法。更有不少人羡慕嫉妒恨地想到,没准这宋公子还真能成功。 为啥?人家帅啊! 果不其然,夜来的声音响起,道:“能得宋公子如此厚爱,妾身真是幸何如之。” 言毕,请款莲步,走出了绸幔。 宋雪儿上前一步,抓住了佳人的纤纤玉手,道:“小娘子真是美貌无双,本公子有一诗献上:媚眼含羞合,丹唇逐笑开。风卷葡萄带,月照石榴裙!” 夜来满面娇羞,往往他怀里靠去,柔情蜜意地撒娇道:“公子刚才敢情是考验奴家来着,真是坏死了,奴家不依啦!” 擦!擦!擦! 在座的众人,见了这副场面,心中不由得一阵暗骂:敢情你宋公子不仅会作诗,而且还才还颇为了得啊!那你刚才为啥不做诗,偏偏现在才做?这不摆明了是声明,我就是要靠脸蛋泡妞,偏不靠才华吗? 他们都一阵腹诽,作为当事人的宋金刚就更别提了。 他此时心里边都在滴血,恨声道:“狗男女,咱们走着瞧。宋某人不报这奇耻大辱,誓不为人!” 言毕,转身就走。 宋雪儿不由得一阵傻眼,这宋金刚也太能忍了,自己如此故意气他,他竟然不肯出手,这可怎么天衣无缝的把他做掉? 李隆基则焦急地向着李休使了个眼色——今天来,主要办两件事:第一,为自己扬名。第二,就是来个英雄救金刚,给高力士一个天大的人情 。 这第一个目的,已经被李休非常完美的搞砸了,自己声名扫地。那第二个目的呢? 李休马上会意,给了他一个安心的眼神,轻轻连跺了三下脚。 “贼子,受死!” 顿时,有三个商人打扮模样的人,将长大的衣裳闪掉,手持利刃,齐往前跃。 “啊?有刺客!保护大人!” 宋金刚的护卫也着实不是吃素的,抽出腰刀,与之战在一处。于此同时,大厅内一阵混乱,钻桌子的钻桌子,躲在墙角的躲在墙角,哭爹喊娘之声不绝于耳。 唯有崔耕一行,和李隆基一行依旧站在远处,不慌不忙。 趁着着这个空当,有一个极乐宫小厮模样的人,悄悄往宋金刚这边移动。 “杀!” 那小厮突然出手,冲着宋金刚背后猛刺。 “啊,不好!” 宋金刚此时再想躲已经来不及了,一刀正被插中后背,血光崩现! 当然,从受伤的部位来看,他伤势虽重,却称不上致命。宋金刚心中暗暗叫了一声好险,赶紧往旁边一滚。 那小厮不依不饶,紧紧跟上。 于此同时,又有一俏丫鬟露出了狰狞面目,手持一把利剑,拦在了宋金刚的面前。 眨眼间,宋金刚前后受敌,身有重伤,似乎必死无疑。 就是现在! 李隆基冷静地观察着事情的发展,抓住机会,猛地往前一跃,道:“贼子休得猖狂,本王……到了。” 完美! 喊出这一嗓子之后,李隆基已经在心里面给自己连点了一百个赞。 他心中暗想,接下来,自己只要大发神威,把这几个刺客打倒救了宋金刚,就足以搭上高力士的路子。以后逐步 发展势力,风云板荡之际,就是成为一朝人王地主,也不是不可能。 可是,他这股兴奋之情,来得快,去的能快。 因为,还不待他跟安排的刺客们交手,宋金刚已经于几乎不可能间,身形一转,转到了崔耕一行的身后。 他大叫道:“救我!救我啊!只要你们今天救了我,来日宋某人必有厚报……呃,不是那个厚报,我是说金钱女子应有尽有!” 话说到这,宋金刚直感到一阵头晕目炫,混身无力。他明白自己是中毒了,赶紧补充道:“求求,求求你们,但凡杂家能办到的,绝不食言啊。” 其实宋金刚现在的选择非常正常。道理很简单,谁知道现场有多少刺客?既然极乐宫的婢女和小厮都参与刺杀了,极乐宫的势力肯定信不过。李隆基这边才俩人,也不是这帮刺客的对手。也只有崔耕这边,人多势众,才可能庇护自己。 但是,奈何,李隆基临来之前,没想到会出现崔耕这帮搅局者。崔耕临来之间,没想到李隆基安排了这场刺杀。 霎时间,双方都有点傻眼。 在李隆基这边看来,简直是到手的鸭子飞了,可怜年年穿金线,为他人做了嫁衣裳。 在崔耕这边来看,却是幸福来得太快。 本来,他们的打算是,在极乐宫把宋金刚宰了,他家里的守卫自然混乱,到时候趁乱说不定就能找着张昌宗贪赃枉法的证据。可现在,这还没怎么着呢,咋这宋金刚就自投罗网了呢? 还是韦什方见机得快! 他高声道:“救你不难,我们要黄金十万两,你能出的起吗?” 宋金刚强打精神,道: “没问题。” “好,这个差事,我们接了。” 然后,韦什方一使眼色,有两个人将宋金刚架起,往殿外冲去。 暗堂的人还想拦,但他们的人手不够,战力也远不及韦什方和秘堂好手的组合,稍微一冲突,就败下阵来,还留下了两具尸体。 李隆基眼睁睁地看着宋金刚被人架出了门口,面色惨淡,喃喃道:“李公子,咱们这次……算不算是白来了?” “算…算吧。” 李休还有句话没说出来,何止是白来啊,这次不但啥好处没捞着,而且李隆基英明丧尽,秘堂白丧了两条人命,真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然而,事情的发展,大大出乎了李休的预料之外,他这次的损失,可绝不仅仅是这么点。 …… …… 崔耕一行人出了极乐宫,趁着夜色,极速前行。也遇到了许多次巡行的禁卫,都巧妙躲开。 李隆基毕竟没想把宋金刚真杀了,毒药的药性不强,他很快就缓过劲来,眼见崔耕等人的行径,就不由得暗暗叫了一声不好——情况紧急,好人怎么会怕官兵啊。 又过了一刻钟左右,终于到了一个僻静的院落。进了房间,但见此地甚为宽敞,四周站满了神色彪壮的劲装汉子。 那个“崔涛夫”大模大样的坐了主位,“宋波”十分自然地站在他身后,给他捏起了肩膀。 不对,这气氛太不对了! 好汉不吃眼前亏,宋金刚跪倒在地,道:“这位寨主爷……啊,不,好汉爷,在下说话算话,黄金十万两一文不少,只要我回去之后,定当如数奉上。” 崔耕眉毛一挑,道:“十万两?少了!” 第626章 坑杀宋金刚 我就知道会这样! 到了现在,宋金刚都怀疑眼前之人和那刺客是一伙的了,道:“要不然,在下再加十万两黄金!诸位好汉,你们既然选了对我动手,就应该对我的家底有所了解。我只能拿出二十万两黄金来,委实没有更多的了。” “那黄金在哪?” “就在怀仁坊,我的老宅中。在那里,我有大约两百万贯钱的钱票,由我的娘子崔小君掌管。只要我修书一封,她必然见信付钱。” 崔耕略略有些惊讶,道:“你对崔小君那么信任?” “不应该吗?”宋金刚苦笑道:“世人皆知杂家逼娶崔小君,谁知道,我们婚后夫唱妇随,举案齐眉。虽不能真个行夫妻之事,但我与小君之情,要超过这世上绝大多数夫妇。” 崔耕不以为然地道:“哦?是吗?所以,你就去极乐宫,找夜来小娘子了?” 宋金刚脸色一红,道:“男人嘛,当然都有些喜新厌旧。但杂家和夜来是各取所需,和小君却是真爱。我敢肯定,小君定然会拿钱赎人。” “呸,你也能称男人?”崔耕道:“看来,你和崔小君的关系也就那样,我们信不过。你有没有别的东西来赎身?” “别的?” 宋金刚苦恼道:“杂家在宫内还有些积蓄,但你们也拿 不着啊。” 崔耕意兴阑珊地摆了摆手,道:“那就是没有了?来人,把这位宋公公种了!” “等等,什么是种了?” 韦什方拍了拍他的俊脸,道:“你没看见种粮食的吗?春种一颗粟,秋收万粒子。现在我们就想把你像种子一样,给种到地里去。别着急,到了秋天,兴许你还能长出来呢。” “活埋啊?” 一滴滴冷汗从宋金刚的额头上滚滚而落,他忽然情急智生,道:“我明白了,你们根本就没想要钱,只想要命!刚才只是有枣没枣打两三竿子!” 崔耕耸了耸肩,道:“不愧是宋金刚宋公公,果然聪明,既然你都猜出来了,就安心的去吧。” 话音刚落,就有两个劲装汉子上来,拖着宋金刚往外走。 “莫杀我,莫杀我,我有用啊!”宋金刚扯着脖子喊道:“虽然杂家不知你们是谁派来的,但无非是我拿了那人的把柄,让他浑身难受罢了。我把那把柄交出来不就行了吗?另外,我还可以把其他官员的把柄奉上。” “慢!” 崔耕眼前一亮,道:“其他官员的把柄?都放在哪了?” 有门! 宋金刚逐渐放下心来,镇定道:“这位好汉,杂家要是把那些把柄交出来,真能活命?” “当然。” “恐怕不 能吧,得了把柄,再把我杀了,岂不是更合你们身后那位大人的心意?” 崔耕冷笑道:“但是你现在不交,当时就得死。何去何从,你自己掂量吧。” “呃……这个……”宋金刚眼珠一转,道:“不如,咱们打个商量。你们需要谁的把柄,我就双手奉上。只是,每年只给一个人的把柄,这样,杂家能活命,你们背后那位大人,也颇得好处。” 崔耕断然否定道:“不行!你失踪之后,为了抱高力士的大腿,很多人会抓紧时间搜查,我们不能承担那么大的风险。” 宋金刚坚定道:“但是杂家也不能承担丧命的风险,如果没有合适的方案的话,我宁愿现在就死。” 崔耕冷笑道:“想死?有时候没那么容易呢……来人,让宋公公享受享受!” “喏!” 马上就有人上来,把宋金刚吊起来,狠狠抽了一顿鞭子。宋金刚只是冷笑,连哼都不哼一声。 然后,崔耕又命人给他施展了几样酷刑。 当然了,这些酷刑并没有施展秘堂真正的手段。要不然,宋金刚见受刑不过,有什么莫测的手段自尽怎么办? 直到这场戏演的差不多了,崔耕才道:“行,宋金刚,虽然你胯下那玩意儿没了,但是骨头还是挺硬的嘛。就按你说 的办,现在,我们就问你要一个人把柄,说出来之后,保你一年的太平。” “谁的把柄?” “陛下的男宠张昌宗!” 宋金刚皱眉道:“张昌宗?你们是张昌宗的人,还是他的仇敌?” 崔耕面无表情地道:“宋公公只管交代张昌宗的把柄,其他的,就不用管那么多了。” “好吧。”宋金刚知道自己不说出点什么来,这位恼羞成怒之下,说不定就真把自己“种”了,道:“杂家手里有张昌宗一个账本。” “啥?账本?可是张氏家族分赃账的账本?” 宋金刚冷笑道:“你们果然是本着这个来的!账本就在飞将书坊的密库,甲字房,第二个抽屉里面,你们自己去搜吧。” “什么飞将书坊?” 韦什方插话道:“自从剑南道崔耕,发明雕版印刷术,印刷佛经,为陛下祈福以来,洛阳城内如雨后春笋一般,新开了许多书坊。这飞将书坊,就是其中最大的一个。” 宋金刚悻悻地道:“一般人不知道,那飞将书坊是杂家的产业。” 崔耕威胁道:“姓宋的,你知道说谎的后果吧?” “当然,如今张常侍和太子李显斗得如火如荼,想必都没什么耐心。若是杂家说谎了,定然性命不保。” “你明白就好。” 崔耕 一使眼色,道:“把宋公公种了吧。” “喏!” 这回秘堂成员可不像是上回那么墨迹了,齐往上闯,把宋金刚抓起来就走。 而院子里面,已经传来了“吭吭”地掘地声。 宋金刚见崔耕不似作伪,直吓了个魂飞天外,道:“杂家还有很多官员的秘密,你杀了我太可惜了!” “你不讲信用,不得好死!” “别杀我,别杀我啊,我可以一个月就交代一个官员的把柄!啊,不,一天,一天就可以啊!” “好汉爷大慈大悲,就饶了杂家这条小命吧。” …… 宋金刚的条件不断降低,但崔耕丝毫不为所动。 功夫不大,一个深坑已经挖好,宋金刚被推入坑内,开始填土。 眼见自己必然无幸,这死太监状若疯狂,道:“我的义弟高力士会为我报仇的,你们不得好死!” “崔涛夫,我在地下等着你!用不了多久,你就会下来陪我啦,哈哈!” 崔耕就是因为怕高力士察觉,才急着把宋金刚处死,对他的诅咒更是完全不当一回事,稍微一示意,手下人就加快了速度。功夫不大,宋金刚声息皆无。 事情终于办完,崔耕就准备命众人散去。 但是,宋雪儿却轻轻拉住了他的袖子,道:“堂主,有件大事,您得早做准备。” 第627章 风云再起时 “什么大事?” “据秘堂的人说,跟他们交手的是暗堂的人。” 崔耕当时就是一愣,道:“暗堂?李休?” 韦什方道:“李隆基身边那个人经过易容,应该就是李休。这回可有点麻烦,既然秘堂的人能认出暗堂的人,那暗堂的人就应该能认出秘堂的人,进而联想到你的真实身份。毕竟,这天下文才颇高的人,可就那么几个。” 崔耕沉吟了一会儿,道:“从洛阳到成都,确认本官的行踪,再返回来,最快也得一个月的时间。如此说来,咱们必须一个月内,把魏元忠的案子解决了。事不宜迟,赶紧通知宋中丞,查封飞将书坊!” …… …… 崔耕回去睡了一觉,第二天一早,就向张昌宗汇报已经杀了宋金刚的消息。 张昌宗甚为满意,让崔耕好好休息几日,关于刺驾案不用操心,自己已经有了眉目。 崔耕不由得心中暗暗腹诽,有个屁的眉目啊,不就是抓了很多无辜的太监宫女吗?这能问出个屁来?哼,想必今天下午,你就不这么气定神闲了。 然而,到了下午,不但张昌宗大惊失色,崔耕也被震了个七荤八素。 宋璟甚有才干,很快就查抄了飞将书坊,找到了张昌宗贪墨的账本。但是,不小心,他还找多了一样东西——、《控鹤监秘记》。 这本书不知是谁写的,就是一个中篇小说,里面详述了张昌宗、张 易之两兄弟入宫之后,和武则天的那些情事。 最关键的是,这本书思想一点也不健康,全往下三路上招呼,完全是一篇绘声绘色的小黄文。 这问题可大了,其一,这飞将书坊为什么要印刷此物?仅仅是为了钱财?风险和得利完全不成正比啊。其二,也是最关键的:崔耕听张昌宗说,这里面所写,虽然有些细节是想当然,但有些细节却是确有其事。这说明什么?皇宫里有内鬼啊!以宋金刚的本事,可看不着武则天的活春宫,想必泄密之人另有其人。 于是乎,女皇陛下震怒,命张昌宗暂把刺驾驶案放下,专办《控鹤监秘记》一案。 但是,这不还有张家分赃的账本吗?群臣们好不容易找着了突破口,怎能这么容易让二张过关? 纷纷上表弹劾。 武则天没办法,免了张氏众子弟的官职。但是,对于张昌宗和张易之,她就舍不得惩罚了。 最后,武则天命大将唐休璟、宰相韦巨源共同查办此案。 证据确凿,难不成真判张昌宗、张易之死罪?这二位还没为难多久呢,武则天就让韦巨源出任检校扬州长史,唐休璟为幽州、营州都督、安东都护。 简单来讲,就是命二人出外。 这就是杀鸡儆猴之策了:一个宰相、一个大将,因为和这事儿粘上了点边儿,就被贬官出外,你们确定想淌这滩浑水? 宰相韦巨源出外之后, 新递补上来的,就是杨再思。此人屡屡向张昌宗献媚,今天终于算是修成正果了。 他马上就找出了赦免张氏兄弟的理由——张氏兄弟曾经向陛下献药(春药),陛下吃下之后身体康健,心情愉快。天下还有比这更大的功劳吗? 于是乎,张氏兄弟只是丧失了亲族的官位,就顺利蒙混过关。 另外,韦巨源原来在群臣中算是中立之人,现在他的位置被换成了杨再思。几个四五品的官职换了一个宰相,仔细算算,其实张氏兄弟还是赚的,一时间声势一时无两。 武李两家见奈何不得张昌宗,实现诺言,太子李显、相王李旦、太平公主李令月上表,请求封张昌宗为王,武则天拒绝了这一建议 三天后,这些人又再次上表,请求封张昌宗为王,武则天才答应赐张昌宗为邺国公。 张昌宗自己也明白,这种封王的事儿不能一蹴而就,也不甚急。反正再过一两年,武李两家再次上表,这事儿大概就能成了。 在这段时间里,把魏元忠的案子吊起来,暂时和武李两家保持和平也无不可。 既然他有了这番心思,李显也不想兵谏了,崔耕也准备找个借口遁走,令崔英这个人完全消失。 可是,树欲静而风不止。 …… …… 太子东宫,沁芳斋。 两男一女围坐在一个胡桌前,浅酌慢饮,恣意闲聊。 女的是太子李显的七女永泰公 主李仙蕙,男的一个是他的夫君继魏王武延基,一个是他的哥哥邵王李重润。 此时武延基已是微醺,目光迷离,对李重润道:“眼看着陛下春秋已高,时日无多,待丈人登基之后,哥哥你就是东宫太子,可得多多关照妹夫啊!” “谈不上,谈不上。”李崇润摆了摆手,道:“陛下这一天没有龙驭宾天,父王的太子之位就不算稳当。” “你是说我那梁王叔叔?” “不仅是他,还有那张氏兄弟哩。” 永泰公主李仙惠已经怀孕,此时抚着高高隆起的肚皮,颇感兴趣的八卦道:“我还真没见过张氏兄弟,听说那张昌宗,人称莲花六郎,丰神俊朗世所罕匹,俊俏之处还胜过女子,也不知是真是假。” 武延基不屑地道:“男人长得好看有什么用?张六郎不过是个以色相娱人的面首罢了。说起来,他也是世家子弟,宰相张行成的后人。如此作为,真是辱没了门风。若是张相泉下有知,怕是得从坟墓里跳出来!” 李崇润哈哈笑道:“那不成诈尸了吗?不过,仔细想来,诈尸也没关系。我觉得吧,那张行成跳出来之后,恐怕还得气的再死回去,哈哈!” 李仙蕙道:“瞧你们说的,哪有那么夸张?依我看啊,有此逆孙,恐怕当初的张行成就不是什么好东西,只是当时掩饰的好罢了。” “嗯,此言有理,我看这张氏一门 ,就没一个好东西。” 武延基和李重润、李仙蕙你一言我一语,借着酒劲儿,对张氏家族很是嘲讽了一番。 然而,他们却没想到,隔墙有耳,这个消息很快就传到了张昌宗的耳朵里。 嘭! 一个茶杯被狠狠地掼在地上,直摔了个四分裂。 张昌宗怒道:“过分了,实在是太过分。李显,本来我还想与你和平共处一段日子,万没想到,你竟然纵容儿女侮辱我张氏的列祖列宗!” 报信之人道:“李显还在其次,关键是武延基和李重润、李仙蕙,还请六郎早做决断!” “那还有啥说的?他们想痛快痛快嘴皮子,我就让他们痛快痛快脖子!” 言毕,张昌宗抖擞精神,直奔通天宫找武则天告状。 当然了,武则天可不在乎张氏的列祖列宗,张昌宗不能拿这个说事儿,但是,他有办法,让武则天联想啊。 “陛下,微臣以为,那《控鹤监秘记》,必定是哪位贵人,买通了宫中的太监宫女所为,意在败坏微臣和您的名声。您说,他们三人对微臣如此轻蔑,这事儿会不会就是他们三个干的呢?” “嗯,有可能!” 武则天一想到那篇小黄文,直气的肝儿颤,道:“朕贵为天子,有几个男妃怎么了,竟得这些人如此议论?真是岂有此理!婉儿,传朕的旨意。” “在!” “将武延基和李重润、李仙蕙押到通天宫……杖毙!” 第628章 竭力来筹划 崔耕临时的府邸中。 李显满脸的焦急之色,道:“崔爱卿,快救救孤王的这一双儿女吧。” 韦后此时也是泪眼婆娑,道:“往昔本宫多有得罪崔查访之处,在这,我给你赔不是了。但是,无论如何,你得救救润儿和蕙儿啊,没了他们,本宫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武则天的旨意一到,这二位可彻底傻眼了,他们没胆子劝武则天收回成命,只得抱着死马当活马医的态度,秘密来找经常于不可能中创造奇迹的崔耕。 崔耕也没办法啊,他清楚的记得,在历史上这三位的确是被武则天杖毙的。要想让他们活命,没有任何历史经验可参考,这可咋办? 他心思电转,强自镇定道:“您二位先别着急,说实话,陛下心志坚毅,乾纲独断。咱们要是指望灵机一动,把她说服了,那是完全不可能的。” 李显道:“那你说怎么办?” “为今之计,咱们唯有对陛下晓之以理,动之以情,找陛下最信任的人求情,得以转机。” “最信任的人?”李显沉吟道:“朝中大臣中,狄相算一个,还有……” 韦后脱口而出,道:“武三思!” 崔耕听了这话,面上就不怎么恭敬了,道:“微臣以为,陛下是信任武三思的。但是,要说武三思真心为太子殿下着想,那可就是滑天下之大稽了。” 韦后不服气地道:“你凭什么这么说梁王?他……” “他对您说了很多甜言蜜语!”崔耕强忍着,才没把“上了你的床”这五个字儿说出来, 沉声道:“此事事关邵王和永泰公主的安危,反正微臣的看法就是如此。到底听不听,就看太子妃您自个儿的意思了。” “我……” 崔耕过往的功绩太吓人,韦后还真不敢冒险,道:“好吧,就不求武三思。但是其他人……就没了啊。” 武则天用人,就喜欢走马灯似地换,要说绝对信任的,除了崔耕以外,朝臣中除了狄仁杰外这真找不出来其他的。 崔耕想了一下,道:“那就从其他方向入手了,微臣还能想到三个人。” “啥?你有三个人?”韦后掰着指头算道:“上官婉儿算一个,高力士也能算一个,那第三个人是谁?” “薛敖曹。” 李显脱口而出,道:“驴大的行货?” 崔耕苦笑道:“呃……正是此人。 想当初,崔耕曾经帮助武三思抢一个美少年入宫,此人就是薛敖曹。 他胯下之物甚是雄伟,曾经很得武则天宠爱。不过后来,二张入宫,薛敖曹只有这一样长处,就不大吃香了。但是,武则天没事儿也找他吃了零嘴啥的,薛敖曹算是除了二张兄弟之外,最得宠的男妃了。 薛敖曹以胯下之物出名,但他和崔耕之间的关系,就远谈不上广为人知了。 待听崔耕说起,自己只和薛敖曹有一面之缘后,他就更迟疑了,疑惑道:“孤王听说这薛敖曹甚是本分,从不惹事。以你和他的交情,真能让他帮本王说话?” 崔耕点头道:“当无问题。” “那孤王这就去请狄相出山,你快快入宫找薛敖曹。” “理应如此。” 崔耕带着韦什方,先见了太平公主。然后,再扮作两个太监,和太平公主一起,进了皇宫。 首先,他们找到了上官婉儿,让她和高力士配合,想办法稍作拖延。 高力士人品正直,不需要多费唇舌,就应下了此事。 然后,就该劝说薛敖曹了。 如意宫内。 “崔大人?您不是去剑南道了吗?什么时候回来的?”崔耕恢复了本来面目,直把薛敖曹惊了个目瞪口呆。 崔耕叹了口气,道;“如今太子危急,我是偷着跑回来的。” 然后,他一五一十的,把事情的经过,介绍了一遍。 说实话,这薛敖曹到底是什么品行,崔耕只是根据后世的记载来判断,今天着实有些莽撞了。 很简单的道理,这记载也多种多样啊。 比如那说薛敖曹是上天神驴转世的,肯定不大靠谱。但是,这不靠谱中,关于他性格的描述,又靠谱不靠谱呢?还真不好说。 还有记述,说薛敖曹后来成仙了道。说他成仙肯定不靠谱。但之前的叙述,可是很像那么回事儿,到底是不是有所依据呢? 种种传说千奇百怪,虽然大部分人说薛敖曹是正人君子,但谁能保证那少部分的描述就一定是错误的? 若不是今天的情况实在紧急,崔耕还真不会这个险。所以,讲完之后,他的额头上已经渗出了一层细密的冷汗,道:“薛兄弟,如果你实在不想趟这滩浑水的话,我也绝不勉强。” “崔大人这是说得哪里话来?”薛敖曹道:“薛某 人虽然一无是处,但也知忠义二字。我既受陛下大恩得享富贵,就理应为陛下尽忠。她今天要杀亲孙儿、亲孙女,我要是不拦着,那还是个人吗?” “好,那你准备如何劝谏陛下?” 薛敖曹卖了个关子,道:“天机不可泄露,不过,我得先准备一番。” 不说就不说吧,崔耕也没功夫和他磨牙,赶紧易容回太监的模样,和太平公主出宫。 然后,他又扮作崔英,前往皇宫见驾。 经过这么长时间的折腾,崔耕再要求见武则天已经毫不突兀。无它,此时殿外请求觐见的大臣们,已经在宫门外挤了个严严实实。不客气地说,就是平日上早朝都来得没这么齐整。 没办法,武则天要杀亲孙子孙女,身为大臣,此时按照封建道德观念来说,不劝就是不忠。所以,别说崔耕这个尚书左司郎中了,就是一向奉承二张的新人宰相杨再思也在其列。 “陛下有旨,宣诸位臣工在含元殿见驾!” “是!” 众朝臣应了一声,鱼贯而入。 进得殿内,但见女皇陛下面沉似水,已经等候多时。 在大殿的正中,上官婉儿和高力士,跪在地上,神情委顿,额头上鲜血淋漓。看那架势,要不是有俩太监扶着,这二位早就磕死了。 不妙啊! 群臣暗暗倒抽了一口冷气,跪倒在地道:“参见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免礼平身。” “谢万岁!” 文东武西,分班站好。 武则天的老脸上泛起了狰狞的笑意,阴损道:“不错嘛,来得够 齐的,我大周真是众正盈朝。朕的身边人也不错嘛,这高力士、上官婉儿,都要死谏了。你们说……这么多人反对,朕要是坚持要做,是不是,就是无道昏君了呢?” 这话也太不好接了,群臣面面相觑,只得再次跪倒,道:“臣等不敢!” 武则天尖酸刻薄,道:“不敢?是不敢说?还是不敢那样认为?哼,不管你们怎么想,朕今天心意已决,永泰公主李仙惠,邵王李重润,继魏王武延基,狂悖无礼,身犯忤逆之罪,着即……杖毙!” “陛下开恩啊!”群臣又是齐齐跪倒。 武则天掌权二十余年,早就养成了面对一切事务从容淡定的习惯。今天语气如此刻薄,显然心中的怒意已经到了极点。 接下来,按她的规矩,接下来就应该是——杀人。 武则天连眼皮都没抬,挥了挥手,道;“行刑!” “喏!” 殿外的武士可不敢那个,将三个金枝玉叶摁倒,举起刑棍,道:“几位,忍着点,就是走个形势。小的手底下干净利落,定能让你们早登……极乐!” 啪! 一棍下去,血头重衣,却不怎么疼。 啪! 二棍下去,三人齐齐发出一声惨叫。 啪! 三棍下去,衣衫破裂,鲜血汩汩。 其实,这已经是尽量减他们的痛苦了,紧接着,就该第四棍:直袭头顶!这一砸下去三人定然丧命! 可正在这时,忽然脚步声声,有一年轻人全身上下只着一条短裤,拎着一把鬼头刀,紧走几步,赶上前来,道:“棍下留人!” 第629章 忠义薛敖曹 如此人物,不是薛敖曹是谁? 殿外武士自然是认得他的,道:“原来是如意君,您可是要为三位贵人求情吗?快去,快去,小的这也是上指下派,实在没法子。但您的刀……” 薛敖曹苦笑道:“莫非会有人认为,薛某人的刀能杀人吗?” 然后,直接冲着里面高喊道:“薛敖曹请带刀入殿,请陛下允准。” 殿内武则天的声音传来,道:“准!” “谢陛下!” 薛敖曹抖擞精神,来到了大殿内,三拜九叩道:“微臣如意君薛敖曹,参见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其实这种场合,用不着三拜九叩,行再拜之礼也就是了。 武则天轻咳一声,道:“如意君,你今天特意行此大礼,可是为邵王等人求情么?” “正是!” 薛敖曹慷慨激昂,道:“陛下,邵王李崇润,乃陛下之嫡长孙。永泰公主李仙蕙,乃陛下的嫡孙女。继魏王武延基,就更不用说了、,他既是您的侄孙,又是您的嫡亲女婿。如此三人,都是陛下至亲之人,陛下执而杀之,千载之后,难免一个不仁之名啊!” 武则天道:“难道他们忤逆祖母,不当杀?不该杀?不可杀?” “忤逆祖母?谁看见了?陛下可有证据?” “太子东宫一婢女可为人证!” “一婢女为人证?”薛敖曹寸步不让,道:“我大周律法,三人证实,两人证虚 。一婢女为证,就要定人死罪,陛下是要用私刑杀人乎?” “我……” 武则天杀人的证据的确不充分,要不然,她也不会直接宣旨“杖毙”,而不是交由有司定罪了。薛敖曹评她一句动用私刑,还真没冤枉她。 她想了一下,道:“密室私语,根本就不可能有什么证据。如意君所言,太过强人所难了。” “微臣以为,并非强人所难,而是理应如此!要不然,任何人,随便收买一个婢女,就可令贵人家破人亡。如此以来,要大周律法何用?要这大周朝廷何用?” 顿了顿,甚至道:“陛下英明神武,想必不会如此不智。窃以为,您今天之所以如此不智,是是因为……张昌宗!为男宠而杀孙,百年之后,您有何面目见高宗于地下?千载之后,世人会如何评判?还请陛下慎思之……” “大胆!” 武则天知道薛敖曹是个实诚人,从来不怀疑他有啥坏心眼,所以,才和他辩驳几句。 但是,他最后这几句,可把武则天惹毛了。 女皇陛下阴恻恻地道:“如意君,你也太恃宠而骄了,莫非你真以为……朕的刀不利吗?” 薛敖曹面无惧色,脖子一梗,慨然道:“为陛下尽忠,微臣何惧一死?陛下若想出气,尽管来!” “你……” 武则天再次气结,几次挥了挥手,想让人把薛敖曹拉下下问斩,还是 下不了决心。 最后她无奈道:“如意君,你太幼稚了,朕不和你一般计较,退下吧。” “那邵王千岁他们……” “定斩不饶!” “不准!”薛敖曹厉声喝道。 武则天好悬没没他气乐了,道:“朕乃天子,一声令下,莫敢不尊。你薛敖曹不准,还能拦得住吗?” “我……我当然拦着住!陛下,你来看……” 说着话,薛敖曹将手中的钢刀高高擎起。 武则天讶然道:“你想干什么?难不成,你还要刺王杀驾?” 薛敖曹道:“微臣当然不敢刺王杀驾。而是……请陛下上眼!” 言毕,薛敖曹钢刀往胯间一划拉,顿时,外裤褪落。 武则天讶然道:“如意君,你想干什么?朝堂之上,怎能如此粗鄙?还不快……呃,来人,给如意君拿件衣服来。” 薛敖曹忽然觉得手腕上一股剧痛,顿时钢刀撒手,落于地面。 “谁?谁用石子儿打的我?”薛敖曹睚眦欲裂。 武则天身旁,一个四十来岁的僧人双手合什,道:“阿弥若佛,不才正是贫僧!” 薛敖曹怒道:“胡超?你这个奸臣!你知道把我的钢刀打落,耽误了多少事儿吗?” “国师,莫和这浑人争论。” 武则天实在被薛敖曹这傻孩子吓怕了,先是喝止了胡超,又命金甲武士上殿,把薛敖曹强行带走。 “陛下,微臣不走,微臣还有话说 啊……” 薛敖曹的声音渐行渐远,武则天这才放下心来,传旨道:“继续行刑。” “且慢,还请陛下收回成命。” 忽然,大殿外,又有一个熟悉的声音传来,道:“微臣尚书左相,鸾台阁平章事,狄仁杰,请见陛下。” 武则天眉头一皱,道:“狄国老一直重病不朝,今天怎么来了” 不过,再不愿意面对狄仁杰也得见啊,她传旨道:“宣国老进来。” “宣狄相觐见啊!” 狄仁杰在小太监的呐喊声中,颤颤巍巍,缓步而入,跪倒行礼,道:“微臣参见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狄仁杰……真老了! 虽然只是月余未见,但武则天一见狄仁杰的现状,这个想法就不由自主的从心中涌起。 她温言道:“狄国老快快请起,赐软座。” “谢陛下。” 狄仁杰勉力起身,缓缓坐上了小太监搬来的一个胡床上,连喘了几口粗气。 武则天道:“狄国老年事已高,每次跪拜,朕都心疼不已。着令以后见朕,不必跪拜。” “谢主隆恩。” 狄仁杰也不矫情,躬了躬身子,就算谢过武则天了。 然后,武则天道;“狄国老,你今日前来,可是为邵王求情?” “正是。”狄仁杰道:“陛下英明天纵,多余的话,老臣就不说了。现在只问您一件事,看在老臣这张老脸上,能放过邵王千岁否?” “这 ……” 武则天嘴唇颤抖了几下,道:“是何等目无君上之人,才能写出《控鹤监秘记》这种书?朕若不有所表示,在过几天说不定就出了朕的春宫图了!所以……朕的回答是,狄爱卿求别的事可以,唯独这件事……不能!” 顿了顿,又语重心长地道:“世人皆谓帝王佳丽三千,朕也贵为天子,男宠之数,双掌可数。狄相,平心而论,你觉得朕过分吗?” 狄仁杰毫不迟疑地道:“不过分。” “那狄相是赞成朕今日之所为了?” “非也。微臣断案,讲究三推六问,若是三位贵人果然与《控鹤监秘记》有关,陛下杀之,也无不可。但若非经有司……为谏陛下,臣请与之同死!” 武则天听了这话,脸当时就耷拉下来了,道:“刚才如意君薛敖曹所说的,也是类似的意思。狄相,如此行径,这可不像是你往日的为人。” 狄仁杰嘿然一笑,道:“微臣今日所为,的确不像是微臣往日的为人。但那是因为,往日微臣还自信能为陛下尽忠几年,今日却自知,即便善加调养,也活不过三五日了。如果能以此残生为陛下做最后一件事,也算是赚了。” 说着话,一颗通红的药丸,被狄仁杰昂首吞下。 他苦笑一声,道:“此药一服,一刻钟内定然丧命,无药可救。臣以此最后的死谏,换陛下饶邵王之命。” 第630章 大周失栋梁 当啷! 当啷啷~~ 狄仁杰此言一出,朝臣们目瞪口呆,笏板掉落了一地。 武则天明白,狄仁杰既然说了这话,抢救定然没用。她眼圈微红,叹道:“狄国老一走,朕这朝堂也就空了! “哪里,陛下言重了。”狄仁杰强打精神,道:“古人云,人之将死,其言也善;鸟之将死,其言也哀。微臣临死之前,有几个建议望陛下采纳。” “国老请讲。” “其一,当初,陛下曾经让微臣推荐宰相之才,臣推荐了张柬之。可是陛下事后仅仅升了他的官,让其为荆州司马。臣现在再次启奏陛下:欲装点门面,可用李峤、张锡等人。若要治国安邦的栋梁之材,非张柬之不可。” 武则天点头,道:“准,朕这就下旨,命张柬之为秋官侍郎,鸾台阁平章事。” 药力发作,狄仁杰的面色有些痛苦。 他艰难地继续道:“微臣的第二个建议是……控鹤监声明狼藉,陛下志在千秋,留此污点,殊为可惜。微臣请陛下撤控鹤监。” 武则天看了那《控鹤监秘记》之后,也觉得自己该收敛点了,道:“准!” 狄仁杰继续道:“第三件事,微臣请陛下摒去张昌宗、张易之二兄弟。” 武则天为难道:“此乃朕之私事,国老不必过问。” 略顿了顿,又补充道:“朕宠幸张氏兄 弟,非关私欲,实为身体。当年,朕侍奉先帝,生育过繁,血气衰耗,病魔时常缠身。沈御医曾有言:‘血气之衰,非药石所能为力,只有采取元阳,以培根本。狄爱卿不信的话,你看……” 说着话,女皇陛下张开了嘴,以手点指道:“这两颗牙齿,就是朕宠幸了张氏兄弟后,新近长出来的。” 狄仁杰见状,还真不好再说下去了——面子是别人给的,脸是自己丢的。今天自己,逼得女皇胡说什么“采~阴补~阳,老妇生牙”了。再逼下去,人家能不翻脸吗? 他点头道::“陛下游养圣躬,也宜调节适度。恣情欲,必然害身。微臣当然知道,陛下不会像史上的秦,胡二皇后,恣意响了。但望您能到此为止,以后不要再添男宠。” 武则天长松了一口气,说:“国老此言,乃是金玉良言,朕记下了。” 狄仁杰欣慰道:“微臣的第四个建议,就是请陛下勿枉勿纵,不查名实情,不妄动非刑。” 武则天道:“朕记下了。国老,还有吗?” “没有了。陛下从谏如流,真乃千古明君是也!” 狄仁杰忽然站起,兴奋地道:“你我君臣龙虎风云会,几十年相知,微臣当真是不负此生。若有来世,微臣还愿为陛下效犬马之劳。我……我给您磕头了!” “国老不必 !” 武则天的话音刚刚响起,狄仁杰已经跪倒在地,连磕了三个响头,道:“微臣狄仁杰,辞别……大周天子!” 然后,既然无声。 两行热泪顺着武则天的面庞滚滚而下,声音颤抖,道:“婉儿,你……你代朕看看,国老他……他怎么了?” 上官婉儿起身,轻触狄仁杰的鼻息,摇头道:“陛下节哀,国老他……他去了!” “天夺朕之国老矣!”武则天终于痛哭出声。 朝堂百官,自然也是一片哭声,有为痛失志同道合的朋友而哭的,有为逝去令人尊敬的师长而哭的,有为朝廷痛失栋梁而哭的,还有见女皇陛下哭泣,自己不得不哭,不敢不哭的…… 不管怎么说吧,现在悼念狄国老之死就是最大的政治正确,就是刚被狄仁杰针对的张昌宗和张易之,都挤出了几滴眼泪。 做人做到这个地步,狄仁杰堪称虽死无憾! …… …… 死了的已经死了,活着的还得在人世间继续前行。 又过了一刻终之后,武三思首先劝女皇陛下节哀,然后使了个眼色,让殿中侍御史维持秩序。 其实大家在朝堂上这么哭,很不合规矩,起码是“君前失仪”。所以,殿中侍御史的小黑账本一掏出来,人们就渐渐止住了悲声。 稍后,有殿前武士上来,把狄仁杰的尸体搭走,载 回家中,自不必提。 李显趁着这个气氛,道:“润儿、蕙儿和延基的事儿,圣人能否看在狄相的面子上,高抬贵手,大发慈悲,放他们一马?” 张昌宗马上反对,道:“狄国老的意思,是勿枉勿纵。现在充其量是不把他们立即仗毙了,却不是马上放人。“ 李显怒道:“这种案子,密室私语,怎么可能查的清?” 张昌宗耸了耸肩,道:“那我管不着,查不清就一直关着呗。” 李显冷笑道:“然后呢?然后让圣人的重外孙一出世,就生活在牢狱之中。张常侍,你还真是一名大大的忠臣啊!” “我……” 张昌宗再强硬,也答不出一个“对”字儿来,看向武则天道:“那就请陛下任命官员,查明案情。” 武则天也深感此案棘手,往群臣中望去,丝毫没见到什么合适的人选。 她叹了口气,道:“诸位爱卿,谁自动请缨,或者能举荐贤才,查明此案?” “呃……这……”人们面面相觑,没人搭茬。 武则天一阵失望之色,道:“难道我大周天朝上国,人才济济,就没一个擅长查案的贤才吗?” “……”还是没人敢应声 武则天越发不满意了,道:“莫非我大周自狄国老逝去之后,贤才尽在乡野之间,朝堂上尽是尸位素餐之辈? 这话对于皇帝来说, 就几乎相当于骂街了、 “……”群臣面色尴尬无比,却依旧无声:一来,是这个案子的确不好查,没有金刚钻不敢揽瓷器活儿。二来,也是最关键的…你知道哪块云彩有雨啊?查明了真相,必然会得罪一股无比强大的势力,甚至可能得罪日后的皇帝。 最后,还是武三思轻咳一声,化解了大家的尴尬,道:“启禀陛下,微臣举荐一人,可以查明此案。” “谁?难不成是剑南道查访使崔耕?朕现在不想调他回来。” “呃,三人证实,两人证虚。恐怕纵是崔查访,也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查明此案。” “嗯?不是崔耕?那你举荐的是何人?” “国师胡超。” 武则天微微一愣,道:“他?国师也能查案?” “那是自然。俗话说得好,举头三尺有神明。此案既然没有人证,那咱们就只能求神证。微臣以为,国师法力高深,定能沟通鬼神,查明此案。” 武则天原来喜欢祥瑞,一半是信这个,一半是政治需要。但是,越到后来,她对鬼神之事,就越来越深信不疑——若死后无灵,自己几年之后知觉全无,那也太可怕了! 所以,武三思这个建议虽然不合朝廷规矩,但她也没什么反感,唯一可虑者就是—— 武则天道:“胡超大师,你果真能让鬼神查案吗?” 第631章 仙人要指路 “阿弥陀佛!” 胡超想了一下,道:“让鬼神查案,也无不可。不过,微臣需要沐浴更衣三天,再连续做法一十八天。” 武则天道:“不知国师这个法术,可有个名目?” “仙人指路。” 扑哧~~ 尽管朝臣们大都惧怕胡超的权势,但听了这话,还是不少人忍俊不住,笑出声来。 宰相宗楚客更是直接皱眉道:“国师,您是佛家的,咋这法术用了个道家的名目呢?” 胡超眉毛一挑,道:“阿弥陀佛,红莲白藕青荷叶,三教原来是一家。宗施主,你着相了。” 宗楚客不以为然地道:“是本相着相了,还是你这和尚连僧道之别都分不清楚,那可不好说的很哩。” 其实,在场的朝臣中,有大学问的多了。经过这么长时间的想处,不少人对胡超的佛学修为着实怀疑。但是,像宗楚客这么大胆的说出来的,还是头一次。 胡超也不生气,微微一笑,道:“三教殊途同归,学到精深处,着实没什么差别。君不闻“老子化胡”之典吗?” 胡超此言一出,宗楚客对胡超的身份更怀疑了。 老子化胡说的来源如何,着实不可考。大概可以认为,是佛教刚传入时,为了便于人们接受,就宣称佛祖和老子有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甚至,当时的和尚,也可称为“道人”。 但是,到了后来,佛家逐渐做大,就对这段黑历史不承认了。他们不承认,道家就逼着他门承认,甚至专门写了一部《老子化胡经》,说佛祖都是老子点化的。 和尚们当然不干,因为这部《老子化胡经》,双方举行了无数次论战,甚至引入了朝堂的力量。 就在五年前,大周朝廷甚至直接下旨,宣称:“老君化胡,典诰攸着,岂容僧辈,妄请削除……明知化胡是真,作佛非谬,道能方便设教。” 简单地说,就是大周朝廷承认这《老子化胡经》是真经。很显然 ,这个圣旨一出,道士们欢欣鼓舞,和尚们郁闷异常。 那现在问题来了,胡超一个和尚,怎么可能拿“老子化胡”来说事儿?那不成了欺师灭祖了吗? 这胡超到底是个什么玩意儿? 宗楚客皱眉道:“不知大师可敢将这番言论,在洛阳沙门,宣扬一番?” “够了!”武则天阻拦道:“国师学问高深,岂是你宗楚客所能测度的,退下。” “可是……” “嗯?” “微臣遵旨。” 宗楚客委委屈屈退下,心中对胡超的怀疑更深,使了个眼色,给自己的心腹,殿中丞梁达。 梁达道:“敢问国师,您这个“仙人指路”的法术,到底怎么使?” 胡超道:“贫僧先于一个大殿中,摆上一个一丈高的佛像,佛像手指向前,不远处就是墙壁,从上到下,分别写了“冤”和“罪”这两个字。然后,贫僧再将大殿的门窗俱用符箓封死,任何人包括贫僧都不得出入。” 梁达讽笑着打断道:“诶,这符箓也是道家的……好吧,我明白,您这还是三道一家,您继续讲吧。” 胡超继续道:“然后,贫僧接连做法一十八日,再打开殿门,请诸位当面验看。佛像指的是“冤”,三位贵人就理应无罪释放。但若是“罪”呢,就可依律治罪!” 梁达道:“那佛像原本指的是哪? 胡超道:“罪”在“冤”下三寸,而佛像所指,又在原来的“罪”下三寸!” “这可奇了,那佛像自己会动?”胡超傲然道:“当然,若非如此,又怎显贫僧法力高深呢?” 随后,又看向武则天道:“不知陛下可信贫僧之术?” 武则天点头道:“国师的法术,朕当然是信得过的。不过……你做法之事,不耽误给朕炼长生不老之药吗?” “陛下慎言,贫僧所炼之药,仅可延寿三百载,万无长生不老之理。呃……至于时间么?陛下放心,此药三年必成,些许法 事,不碍的。” 武则天颔首,道:“那就好,朕意已决,邵王李崇润等忤逆一案,就由神像“仙人指路”定夺。退朝!” “臣等恭送陛下!” …… …… 一场风波并未过去,而是拖延到了二十一日之后。毫无疑问,胡超倾向哪边,哪边就会大获全胜。 至于真的信什么“仙人指路”法术的,还真的不多。而这些人中,很显然,并不包括张氏兄弟。 散朝之后,张氏兄弟把崔耕、郑愔、杨再思、宋之问等心腹叫到府内,好一阵商量。 直到现在,崔耕才明白,这胡超的来历极为神秘,连张昌宗都不知道他的跟脚。 在张昌宗的认知里,这就是一个游方的和尚,突然被武则天下旨,招进宫内制药,治疗眼疾。 还别说,最后武则天的眼疾还真被他治好了。最后,在朝堂上,武则天甚至要封他为宰相。要不是崔耕的一份奏章,歪打正着,这家伙都能成为韦什方第二了。 现在问题来了,胡超究竟是谁的人呢?总不能真是武则天做梦梦到的一个高僧吧? 张昌宗道:“他肯定不是本官的人,但是不是太子那边的人就不好说了。” 崔耕道:“绝不可能!陛下怎么可能让太子推荐的人侍奉汤药?” “那他是谁的人?上官婉儿?高力士?武三思?武懿宗?” 崔耕微微摇头,道:“那就非下官所能知晓了。不过,我猜武三思的可能性最大。” “因为是武三思举荐胡超来查办此案?” 崔耕摇头道:“也不全是,只是一种直觉罢了。” 其实还有句话他没说出来,上官婉儿和高力士都表示自己和胡超毫无关系,武懿宗现在基本只顾贪污受贿,可不就剩下武三思了吗? 张昌宗道:“崔考功的直觉,本官还是信的过的!武三思想干什么?不就是想让本官和太子斗,他渔翁得利吗?没问题,到时候,无非是各凭手段罢了。” 张易之眼前一亮,道:“如此说来,武三思一定会让邵王等人之罪做实了?” 张昌宗阴恻恻地一笑,道:“嘿嘿,虽不中亦不远矣!” …… …… 第二天,太子东宫。 形势紧急,崔耕不得不冒着风险,和韦什方一起,拜望李显和韦后。 韦后此时比原来向崔耕求援的时候,可气定神闲地多了。 听完崔耕的推测之后,她轻笑一声,不以为然地道:“若那胡超是武三思的人,倒也好了。本宫的两个孩儿,定能安然无恙。” 崔耕摇头,道:“微臣却不这么看,武三思狼子野心,时时觊觎着太子之位。很显然,他这次是要太子殿下和张氏兄弟结个死仇,三位殿下恐有性命之忧!” “那怎么可能?”韦后摇头道:“武三思已经在太庙内发过毒誓,武李两家代代交好,怎么可能出尔反尔?退一万步说,即便他真要背誓,这里边还有他的亲侄子武延基呢?” 崔耕不以为然地道:“皇位面前,手足相残的事儿都不少,还在乎一个侄子?” “你……”韦后一阵语塞,气鼓鼓地道:“本宫看你就是对梁王有偏见!” “我对他有偏见?”崔耕好悬没气乐了,道:“微臣和梁王往日无冤近日无仇,为什么要对他存偏见?” 其实,崔耕所言并不完全准确,他和武三思当然有仇。 但话说回来了,这大仇是崔耕选了效忠李显没选武三思,韦后再厚的脸皮,也不能拿这个说事儿啊。 于是乎,她又是一阵语塞,怒道:“本宫说什么你反驳什么,崔耕,你到底有没有把本宫放在眼里?” 崔耕据以力争道:“微臣正是把您放在眼里,才提醒您早做防范。要不然,微臣什么都不说,且看邵王引颈就戮,才是对您尊敬?” “二郎,你少说两句。” 李显明白,自己这个老婆本来还是有些才能的,但牵扯到武三思后,那智商就有些下降 ,绝对得再被崔耕堵的没脾气。 他想了一下,道:“二郎你的话,也不是没有道理。太子妃的话,呃……也有道理。这样吧,不如本王做个和事佬,你们俩莫争执了。” 崔耕苦笑,道:“这事儿能不争执吗?万一胡超真定了邵王的罪怎么办?” “唉,那就只能怪邵儿和蕙儿命苦。难道崔爱卿你能抓着胡超什么把柄不成?恐怕不大可能吧。” 崔耕想了一下,泄气道:“胡超一直在皇宫内炼丹,武功颇高,又深得陛下信任。下官对付他,还真如老鼠拉木掀——无从下嘴!” “还是的啊,既然如此,咱们能怎么办?总不能因为怀疑,就和武三思撕破脸吧?除了这两件事儿之外,咱们还能做什么?” 崔耕仔细一想,人家李显的话,也不是完全没道理。现在关键在于胡超,而胡超又完全无从下嘴,除了听天由命,还能怎么办? 他苦笑道:“如此看来,是微臣多事了。” “话也不能这么说……” 李显又安慰了崔耕几句,但崔耕心情不爽,左耳朵进,由耳朵出,随口支应。 稍过了一会儿,就起身告辞。 望着他远去的背影,李显叹了口气,道:“完了,本王和你这么激将,崔耕都没想出什么好主意,看来他是真没什么好法子了。” “什么激将?本宫就没激将!”韦后怒道:“你也怀疑梁王?” 李显尽管心里边的确对武三思有所怀疑,却不忍驳了韦后的面子,摇头道:“关于梁王,孤王还是信得过的。只是,崔耕影响不了胡超,那蕙儿和润儿就难免有性命之忧啊。” 只要不涉及武三思,韦后的智商很快就恢复了正常,担忧道;“那咱们怎么办?” “没办法,只能希望这半个多月里崔耕能想出破局之策了。另外,咱们做一件事儿,或许可以小补。” “什么事?” 李显眼珠一转,道:“你去把裹儿叫来!” 第632章 三人南市行 说实话,今天的太子东宫一行,还真把崔耕郁闷坏了。 首先,李显明知韦后和武三思的奸情,却依旧对韦后处处维护。这种“夫妻之情”,实在是让崔耕理解不能。 其次,韦后维护武三思,崔耕为了救她的儿女,却要和她争辩起来。这颇有点皇帝不急太监急的意思,真是何苦来哉。 最后,也是最郁闷的,崔耕被李显问住了。貌似对于胡超断案之事,他除了提醒李显小心之外,还真的啥都做不了。 诶,不对!真的就什么都做不了吗? 崔耕秘密出了太子东宫,到了确认安全之地,也不着急回家,就信马由缰起来。 冷风一吹,他忽然间想到了李显话语中的一个漏洞。 他心中暗想,不能影响胡超,不能因为没有证据的事就指责武三思,这不还有张昌宗那边吗?只要自己证明了张昌宗心有异志,武则天自然就不会信他的告状,李重润等人的案子也就解决了。 那么……能不能找到张昌宗心有异志的证据呢? 按照历史的记载,他主要有两个马脚:其一,找相士相面。只要把那个相士找着了,就万事大吉。其二,他听信那个相士的话,在定州大造佛寺,乞求佛祖保佑自己做皇帝。现在,派人去定州彻查,应该能找到些证据。 “崔二郎,你真是太聪明了!” 崔耕心中一阵豁然开朗,给自己点了一百个赞! 然后,他就准备派心腹之人,往定州一行。 心想事成,这刚想找人呢,崔耕一瞅四周的环境,就乐了。咦?现在 在仁义坊!这不整好是秘堂的总部所在吗? 崔耕一进秘堂总部,宋雪儿的笑颜就如花儿一般绽放,道:“堂主,您回来了!奴……奴家这给您沏茶去! 崔耕摆了摆手,道:“不用麻烦,我交代一件事就走。” “堂主请吩咐。” “你调集秘堂的精锐人手,前往定州。本官怀疑,张昌宗听信江湖道士的诳言,在那里修建佛寺,供奉伪佛。” 略顿了顿,崔耕回想着后世的记载,继续道:“这事儿应该不难查,庙好建,高僧难寻。你查查,定州哪里有被迫迁庙的和尚,就能知道哪座庙是张昌宗的了。然后,搜集证人证据,速速回报。” 宋雪儿听完了,微微一福,道:“是,奴记下了。” “嗯,此事至关重要,速速去办,回报的越早越好。” 崔耕交代完了,就转身离开。 可还没走出门呢,宋雪儿的声音响起,嗫喏道:“堂……堂主!” 崔耕驻足,道:“嗯,怎么了?” 宋雪儿道:“那个……您今天来,就没别的事儿交代?” “别的事儿?没有。” “怎么能没有呢?”宋雪儿鼓足勇气,道:“妾身的心意,您还能……还能……不明白吗?” 崔耕一听这话,就暗叫了声不好。 很现然,上次在极乐宫内旁敲侧击,宋雪儿已经把心意挑明了。 直到现在,自己都没回应,她耐不住性子,想要直接开口相问。 自己该怎么回答呢? 就势收下美人?不妥。当初在皇泽寺内,宋雪儿故意陷害自己的事,始终是一根 刺。倒不是自己小肚鸡肠,不能原谅。而是觉得,此等心机的女子,着实不是什么佳偶。但是,就此拒绝呢?此女性情刚烈,到底什么后果,殊难预料。 到底怎么办? 唉,算了,喜欢就是喜欢,不喜欢就是不喜欢,不想那么多了,快刀斩乱麻! 崔耕下定决心,转过身来,道:“什么心意?” “妾身的心意就是……”宋雪儿与崔耕一对视,突地改口道:“那个……妾身来洛阳这么长时间了,一直在秘堂忙活,您就不能给个假?” 崔耕讶然道:“啥?给个假?” 宋雪儿忽然着无辜的大眼睛,道;“对,给个假,不应该吗?” “应该的,应该的。”崔耕连连点头。 宋雪儿又道:“择日不如撞日,奴家今天就想休息。呃……咱们一起去洛阳南市转转可好?说起来,奴是客,堂主是主,您也应该尽尽地主之宜吧?” 人就是这样,若是宋雪儿一开始,就让崔耕陪他逛街,崔耕肯定早就找个理由拒绝了。 但是,经过了宋雪儿逼迫表态一事,崔耕面对这个逛街的小要求,竟然有了一种大赚特赚的错觉,稍微一考虑,就点头允了。 “嘻嘻,谢谢堂主。您稍等,妾身换件衣服就来。” 宋雪儿如快活的小兔子一般,蹦跳而去。崔耕望着佳人远去的背影,心中一软,喃喃道:“在后世,她这个年纪,还是个孩子啊。年纪幼小,就身遭巨变,我是不是对她……太过严苛了?” 功夫不大,宋雪儿就换上了一身可爱的连藕荷叶 裙,走了出来。 南市并不算远,逛街嘛,二人也不骑马,安步当车,出了仁义坊,慢慢往南走。 可还没走多远呢,就听背后一阵马褂銮铃声响,有一清丽的女声响起,道:“嘻嘻,崔考功,你从哪淘换来这么一个俏丫鬟?长得可是真是我见犹怜啊!” “谁?” 崔耕扭头一看,直吓得魂飞天外,道:“安乐公主,怎么是你?” 李裹儿干净利落的翻身下马,道:“怎么不能是我?崔郎中,你们这是要去哪啊?” “呃……我们准备往南市一行!” 崔耕紧张地往四下里看了一眼,见不少人往自己这边观看,越发心急如焚,低声喝道:“你到底捣什么乱?知道轻重不?” 李裹儿先是小声回道:“本宫怎么不知道轻重?就是父王让我来的。” 然后,又高声道:“那可巧了,本公主也想往南市一行,不如咱们一起去?怎么?莫非崔郎中还怕你这个俏婢吃味儿不成?” 李裹儿抬出了李显来,崔耕就没脾气了,只得道:“当然不是,只是咱们又没什么交情……” “嘻嘻,交情?交情不就是处出来的吗?崔郎中,走吧!”说着话,李裹儿已经抓住了崔耕的左臂。 “公主,这可使不得!” 李裹儿秀眉一挑,道:“怎么使不得?崔郎中不答应的话,本宫可就要大叫非礼了。你可得想清楚其中的后果?” “你……好吧,那下官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崔耕假装被逼无奈,带着宋雪儿,和李裹儿一起往南市而来。 一男二 女,男的英俊,女的倾国倾城,尤其是其中一个乃是艳名满天下的安乐公主。这一路上,不知有多少人驻足观看,暗暗冲着他们指指点点,对尚书左司郎中崔英的艳~遇,当然是充满了羡慕嫉妒恨。 然而,崔耕自己的感觉,则完全是“身在福中不知福。” 他低声道:“这也太危险了,我现在的身份是张昌宗的人。公主你跟我这么近乎,引起他的怀疑怎么办?” “怀疑?”李裹儿不以为然地道:“没你那么想的那么严重,我爹和张昌宗斗得那么严重,我大哥还娶了张昌宗的侄女儿呢。高官贵戚盘根错节,这种事情张昌宗也不怎么好追究,。” 李裹儿所谓的大哥,并不是邵王李重润,而是李显的庶长子李重福,现在官封唐昌郡王。他不是韦后所生,年纪比李崇润略大,娶了张昌宗的侄女张英霞为妻。 崔耕听过李重福的事,不以为然地道:“我能跟唐昌郡王比吗?你们是皇亲国戚,我就是一个毫无跟脚的世家子弟。” 李裹儿道:“虽然不大一样,但总能说明,张昌宗不大可能一见咱们俩走得近,就对你痛下毒手吧?” 崔耕道:“那倒是。” 李裹儿道:“然后,你就可以跟张昌宗解释了。你完全可与推说,是我在对你施展美人计,探听张昌宗的底牌。你甩脱不了,也只能和我暂且虚与委蛇。” “这倒是个法子。”崔耕皱眉道:“但是,咱们冒了这么大风险,究竟是图啥呢?太子殿下为什么一定要你跟在我身边?” 第633章 裹儿来安抚 李裹儿点了点头,颇为自得地道:“父王让本公主来给你来出谋划策!” “什么啊?”崔耕简直哭笑不得,道:“公主,莫开玩笑了。说这话,你自己信吗?” 李裹儿道:“好吧,本公主承认,刚才是骗你的,不是父王让我来的。不过,我之所以来找你,跟父王的确有关。” 崔耕将信将疑道:“有什么关系?” 李裹儿眼珠乱转,道:“你今天走了之后,父王和母后吵起来了。父王说,胡超只要不是咱们的人,润儿和蕙儿就危险不小。都怪母后,把你惹急了,才不愿意出力想办法。” “冤枉啊!”崔耕简直无语问苍天,道:“那不是太子殿下自己说的,到了这个地步,也只能听天由命吗?” 李裹儿振振有词,道:“别人只能听天由命,你崔二郎也只能听天由命?上次哥哥他们被抓进皇宫,还按说必死无疑呢,还不是被你想办法,拖后了二十多天。” 崔耕气结,道:“这也算理由?” 李裹儿道:“你莫着急啊,父王不是怪你,而是认为,确实是我们李家对不住你。所以,他对母后说,你要是这次真能救了润哥和蕙姐,就把我许配给你。” “那怎么可能?”宋雪儿脱口而出。 李裹儿道:“是不大可能。所以,,母后为了这事儿和父王吵了起来。我听得心烦,就来找他。” 宋雪儿心中一阵酸味儿涌起,道:“太子殿下和太子妃都吵起来了,八字没一撇的事儿,你来找二郎干什么?” 好么,她一着急,直接把崔耕的称呼由“堂主”变成“二郎”了。 李裹儿看了宋雪儿一眼,道: “不干什么,本公主就是想告诉二郎,虽然母后不同意,但是我李裹儿我同意。只要他这次真能救了哥哥和姐姐,我就嫁给他!” 如果李显这么亲自跟崔耕说,崔耕肯定坚决拒绝。开玩笑,李裹儿乃是正儿八经的朝廷公主,把她娶回家,怎么安排位置? 但是,李裹儿这么说,他的应对就不一样了——这事儿李裹儿又做不住了主,无非是表明一个态度而已。 当即,崔耕今天在太子东宫受到的郁气一扫而空,笑道:“还请公主回去转告太子,不用公主下嫁,崔某人也会尽力筹划此事,现在已经有眉目了。” “哼!大色狼!”李裹儿白了他一眼,道:“刚才在东宫你还说没主意呢,怎么一听了这个消息,马上就有眉目了呢?口是心非,得了便宜还卖乖!” “我……” 崔耕仔细一想,这事儿还真不好解释不清楚,苦笑道:“此事纯属巧合,我也是刚才才想出来的主意。呃,不说这个了,你快回去禀报太子殿下吧。” 李裹儿想起李显的吩咐,坚定道:“我不,这几天我就跟着你,让你尽心竭力。” “没必要。” “怎么没必要?”李裹儿如花蝴蝶一般转了个身,道:“这么大一个奖品摆在你面前,你也更有干劲不是?” “这都哪跟哪啊!” 崔耕还要拒绝,李裹儿却又加了一句,道:“这事儿就这么定了,你要是再多说一个字儿,我就告诉父王,咱们已经私定终身了!” 宋雪儿鼓足了勇气,反驳道:“是不是私定终身,找人一验便知,却瞒不过太子爷。” “这有什么。”李裹儿不以 为然地道:“三条腿的蛤蟆不好找,两条腿儿的男人还不有的是?想跟我好的男人多啦。” 崔耕尽管不大相信李裹儿会真的如此做,但不怕一万,就怕万一。毕竟,在历史上,这位安乐公主的生活,也是极为放荡。 他皱眉道:“好,就依公主所言。但,若张昌宗让我赶你走……” “裹儿马上消失!” …… 说话间,三人已经进了南市。 洛阳总共有三市,分别为:西市、北市和南市。其中西市、北市最近皇宫,周围坊里多皇室贵族和达官显贵的宅第,故市中多经营上等奢侈品,以满足皇室贵族和达官显贵的需要。 南市距皇宫较远,距离洛水很近,方便货物装卸,市中多是平民的生活用品。 南市两边不靠,却有一桩最大的好处,就是周边人烟稠密,所以除了各种商品外,就是酒楼、饭馆甚多,各种服务业,包括青~楼妓馆甚为流行。 可以说,买东西去西市和北市最为相宜,但要是想休闲娱乐,还是南市为最佳。 崔耕三人一路行来,既赏玩了各种奇珍异宝,又吃了不少有名的小吃,还抽空看了一场百戏表演,心情甚是愉快。 眼看着天将近午,就准备去此地最大的酒楼百味楼吃一顿正餐。 可还没到门前呢,就被一伙乞索儿拦住了去路。 “郎君,小娘子,行行好,可怜可怜小的吧。” “我已经三天没吃饭了!” “小的祝你们长命百岁,公侯万代!” …… 崔耕当然明白,这些人说自己多么凄惨,纯属扯淡。要知道,南市可是有官兵镇守的,要是没点关系,能进来乞讨?早就 被打的他妈都不认得了。说不定,这些人一个月的收入,比七品官的俸禄都只高不低。 肯定是自己带的这两个美女太过扎眼,才吸引了这么多乞索儿——毕竟男人都爱在女人面前充面子不是?这可是最佳客户! 所以,崔耕根本就没想给钱,只想呵斥一声,把他们赶走。反正这些人要在南市讨生活,不敢惹达官贵人不痛快,绝不至于做什么出格的事儿来。 可是,人算不如天算,李裹儿见状,随手就从袖兜中拿出了一把金豆子,能有二三十颗。 她说道:“怪可怜的,今天遇到本公主算你们走运,来,一人一颗,谁也别抢。” “谢谢公主!” “敢情是安乐公主啊,小的谢谢您的大恩大德!” “祝公主百子千孙,福寿绵延!” …… 这些乞索儿的素质甚高,也不争抢,井然有序的一人领了一颗金豆子走了。 然而,这伙人走了,还有其他的乞索儿呢。 这年头赏钱,一般是赏铜板,谁没事赏金子啊!这一颗金豆子就是一贯钱,好不容易有了这么一个大金主,那些人还不赶紧呼朋引伴——人傻钱多速来! 于是乎,乞索儿从四下里蜂拥而至,把三人围了个里三层,外三层。 李裹儿身上也没带那么多钱,当时就有些傻眼,道:“崔……郎中,现在怎么办?” “怎么办?看我的!”崔耕冲着人群外,大喝道:“南市巡检司的人,快出来吧!你们是干什么吃的,信不信爷们砸了你们的饭碗?” “别介啊,贵人息怒,小的们来了!” 随着一声答应,四下里窜出了四五个手持铁尺锁链的官人 儿,冲着那些乞丐招呼了过去。 “我让你们人心不足蛇吞象!” “我让你们没眼力价!” “滚!快他娘的滚!” …… 乞索儿们和这些南市巡检司的人配合默契,不待铁尺临身,已经哭爹喊娘,狂奔而去。 可最外围还有一位,似乎不懂规矩,被一锁链抽了个满头鲜血淋漓,怒道:“你们凭什么打人?我就是看个热闹,这不没要钱吗?” 一个身形高大的衙役狞笑一声,道:“还敢犟嘴?擦!原来是个生手!打!给我往死里打!” 其他衙役们齐齐应道:“您就放心吧!” 开玩笑,乞索儿们讨了钱,那都是要上供一部分给这些人的。这人坏了规矩,那些衙役岂能不义愤填膺? 当即,把那个男子踹翻在地,铁尺、锁链一通招呼。 崔耕见不是事,轻咳一声,道:“莫打了,乞讨又不是什么罪过。” “是!” 那巡检司的衙役虽然不认得崔耕,却认得艳名满洛阳的安乐公主李裹儿,赶紧住手,闪在一旁。 崔耕见那人身上被打出了无数道血印子,着实可怜,从袖兜中掏出来一张长乐坊钱庄的钱票,道:“想来这位兄台不过是一时困窘,并非自甘堕落之人。这十贯钱你拿着,省着点花,想必足够支撑到你寻亲靠友了。” 那人赶紧跪倒在地,磕了几个响头,道:“小的我谢谢这位贵人的大恩大德!” “举手之劳,何足挂齿,起来吧。” “是!” 说着话,那人起身,披散的头发往旁边一闪,露出了本来面目。 这是今天他和崔耕今天第一次照面,二人几乎同时惊呼道:“怎么是你?” 第634章 师徒再重逢 崔耕眼前之人非是旁人,正是倒霉蛋儿杜暹! 想当初,他在牡丹园内和崔耕为敌,自觉无论如何都取不中进士,于是投靠了武三思,准备让崔耕身败名裂。 可是,人家崔耕根本就懒得在大事儿上卡他,直接把他取在了明经科考试的最后一名。 这回可好,刚刚要告御状的人,眨眼间成了自己的座师了。无奈之下,杜暹直接反水,出卖了武三思。 可武则天总不能把自己的亲侄儿怎么样吧,于是乎,对武三思高高举起轻轻落下,而对杜暹,直接给了个“有才无德”的评语,永不叙用。 崔耕原本还以为杜暹早就回乡了呢,万没想到,竟然会在这里遇到他,惊讶道:“你怎么会落到这步田地!” “我……我……” 杜暹闻听此言,不禁一阵悲从中来,忽地,他再次跪倒在地,抱着崔耕的大腿哇哇哭道:“恩师,弟子终于再见到您了啊!弟子盼着见您,真如赤子望父母,大旱盼云霓!呜呜呜……” 他痛哭出声,凄惨无比,不知道的,还以为是这孙子被十七八个壮汉论暴了似的。 那些南市巡检司的人纳闷啊,问道:“这位贵人,此人到底是个疯子,还是您的学生?要不要小的帮您把他赶走?” “这个……” 崔耕仔细一琢磨,自己把杜暹取中了,二人就是师徒的关系。虽然杜暹被 武则天声明永不叙用了,但师徒关系还存在啊!总不能徒弟混的不好,当老师就不认这层关系吧?所以,总的来说,人家杜暹的话,还真没毛病。 他点头道:“确有此事。” 南市巡检司的班头咽了口吐沫,尴尬道;“那……那个,您连乞索儿都教,这还真是有教无类啊,小的佩服之至。” 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崔耕也懒得解释,摆了摆手,道:“这里没什么事儿了,你们退下吧。” “喏!” 那帮衙役们退走,宋雪儿不知道杜暹是什么人,也从袖兜中掏出一张钱票,道:“这是五十贯钱,你拿了去做个小买卖吧,莫给你老师丢人。” 杜暹见此女姿容婉丽地跟在崔耕身边,马上就明白这位恐怕是老师的妾侍了。 他马上福至心灵,道:“谢谢师娘!” 这师娘一出,宋雪儿的心里头,真是比吃了蜜都甜,马上加了五十贯去,道:“奴不是什么师娘,只是……他的一个小丫鬟而已。嗯,这一百贯钱你拿去吧。” “谢谢师娘,您的心意我领了,不过这钱我不能拿。” “为什么?” 杜暹道:“启禀师娘,好不容易遇到老师,弟子要留在老师身边,为老师效力。” 宋雪儿被他连声“师娘”拍的晕晕乎乎的,看向崔耕道:“崔郎中,你看呢?要不……就答应了他?” 什么啊! 我身边难道还少了效力的人吗?分明是这厮走投无路了,想让我当他的长期饭票! 崔耕不由得暗暗腹诽。 当然了,不管怎么说,杜暹在历史上,曾经做过唐玄宗的宰相,才干是有的。如此人才愿意为自己效力,崔耕也万没把人才往外推的道理。 他点头道:“起来吧。那个……一百贯钱的钱票,你拿着,去买身新衣服,洗个澡,再到百味楼来见我。” “是,弟子遵命。” 杜暹领命而去,崔耕则带着李裹儿、宋雪儿去百味楼吃酒。扯着这个空当儿,崔耕把杜暹的来历介绍了一遍。 一桌上等的酒席刚刚摆好,杜暹就换上了一身新衣服,神采奕奕地来到崔耕的面前。 崔耕道:“坐,一起吃吧?” 杜暹恭谨地道:“老师面前,哪有弟子的座位?您和师娘吃着,弟子在一旁斟酒布菜也就是了。” “嘿,你呀你……” 崔耕回想往日在牡丹园内杜暹的桀骜不驯,还真有恍如隔世之感。看来这厮在这多半年里,吃了不少苦头,把性子都磨平了啊。 他脸色微微一沉,道:“什么叫孝顺?顺者为孝。让你坐你就坐,哪那么多废话。” “是,谨遵师命。” 杜暹这才坐下,小心翼翼地斟了一杯酒,道:“弟子祝愿老师身体康健……” 崔耕摆了摆手,道:“行了,别整那虚头巴脑的 了。这些天来,饿坏了吧?你就吃你的吧。” 杜暹重重地咽了一口吐沫,道:“那……弟子就开始了。” 随即,他拈起一双筷子,大快朵颐起来。直如风卷残云,不让巨鲸吸水,顷刻间,已经把一桌酒菜吃干抹净, 非常神奇的是,杜暹整个过程都正襟危坐,风度谨严,除了动作太快之外,竟毫无失礼之处。 崔耕又叫了一桌酒菜上来,慢吃慢嚼,问道:“都吃饱了?那现在就说说,你是怎么落到这个田地了吧?” 杜暹面色一黯,道:“唉,真是一言难尽。当初弟子行止有差,被陛下降旨,用不叙用。按说我就该回乡耕读,了此残生,可问题是……我没脸回啊。” “可是因为陛下的那句评语?” “不止如此,自从弟子的父亲辞官不做之后,我杜家就家道中落。多靠亲朋好友帮忙,我才能心无旁骛,准备科举。弟子临来之前,曾经对他们说过,若是中了明经,为防徇世人私舞弊之讥,就再也不接受他们的馈赠了。非但如此,往昔借的财物,会慢慢一一奉还。” 扑哧~~ 宋雪儿忍不住笑出声来,道:“你这是中了明经,又被除名了,可不是没中明经。那不就要应誓吗?难怪你没脸回去。” 李裹儿道:“你没事儿发那个誓干啥?这不是自作自受吗?” 杜暹满面通红,道: “弟子当初的确是太过矫情了,实在是悔不当初。” 崔耕道:“那你不回乡,这些日子在干什么?” “科举已毕,贡士们中进士的中进士,回乡的会乡,牡丹园我是住不下去了,就在纳贤馆,混吃混喝。盘缠渐渐用尽,后来,我又典当衣物……” 所谓纳闲馆,是朝廷的一处馆驿,专门供那些中举的进士明经,以及还没授官的人居住。住这个馆驿,朝廷会给一定比例补贴,比在外面住便宜得多。 杜暹被革除了功名,按说是没资格住的。但他的老爹杜承志曾经官至天官员外郎,也算朝廷高官员了,想必也没人为这点小事儿和他较真。 “等等。”崔耕纳闷道:“你怎么不在洛阳找份差事呢?” “弟子也想啊,问题是,人家知道我是杜暹,都不用我。这几天,我一直在南市游荡,看看有没有什么合适的差事,实在不行,就是店小二都成。到了今天,弟子是饿的实在没办法了,见那么多乞索儿乞讨,才就一咬牙,一狠心,想来个浑水摸鱼!” “哈哈,结果摸到了崔郎中?”李裹儿笑道:“也不知你是运气不好,还是运气太好。” “是弟子运气好,呃……老师的运气也不错。” 崔耕一愣道:“什么意思?” 杜暹道:“最近近纳贤馆内,来了一个叫钱正的人,恐怕要对你不利啊!” 第635章 公主与石碾 杜暹虽然文才一般,但做事的才干极其了得,当即,将事情的经过娓娓道来。 与后世不同,在大唐(武周)年间,中了进士或者明经,是不会马上得官的。具体什么时候授官,很没准,那得看吏部的安排。 某些人一个月后就有官做,某些人得等个三五年,就是等个七八年的,也不是完全没有。 钱正并非这届的进士,他以前也不住在纳贤馆内。 就在前些天,突然带着一个三十余岁的美少妇和一个小男孩,来到了纳贤馆。 据钱正所言,那个美少妇叫赵玉莲,家就住在洛阳城外,小李村。赵玉莲虽然家里没有什么田地,但洛水上有两个水碾是他家的,给百姓们碾米碾谷,生活倒也过得去。 所谓水碾,就是利用水力来驱动的石碾。水碾本身不怎么值钱,值得的是配额。因为水碾本身是靠水力驱动的,河上的水碾多了,水流变慢,会影响到农业灌溉。所以,官府特别规定了,在洛水上允许石碾的数量。老的水碾没有损毁之前,任何人不得新建。 民以食为天,这条法令执行的特别严格,就是王公贵族都不敢逾越。可以说,谁家原来有石碾,就等于有了一个会生金蛋的老母鸡。 这一日,赵玉莲家里来了几个不速之客,声称是太平公主的家奴,要买下他们家的石碾。 赵玉莲 的丈夫不肯,结果被这些人毒打了一顿,强逼着按了手印,至于买石碾的钱嘛?呵呵。 赵玉莲的丈夫挨了毒打,又咽不下这口气,没过几天就撒手人寰,留下这一对孤儿寡母。 赵玉莲母子无以为生,准备投河自尽。 幸好,钱正路过此地,将她们救了下来。听说了这对母子的遭遇后,钱正既义愤填膺,又无可奈何,才把这对母子领来了此地,让大家想想办法。 在纳贤馆里的都是什么人?马上就要当官了还没当官的人啊。这些人正是最以天下为己任的时候,当即群情汹汹,痛斥太平公主贪婪无度。 当然了,这事儿到底怎么解决,可为难他们了。有说要向陛下上书的,有说向太平公主请愿的,甚至还有人想搞个大新闻,直接叩阙的,不一而足。 最后,杜暹道:“原本这些待选的进士和明经们就是一盘散沙,但最后,在钱正的引导下,竟然联合了起来。看他们那意思,最后是要集齐两百进士、明经,一起去端门前叩阙,请求陛下惩治太平公主!” 顿了顿,又补充道:“弟子察言观色,这钱正绝对是心里有鬼,此行绝不是为赵玉莲那对母子升官。” “好毒的一计!”崔耕眼中精光一闪,道:“这些进士明经,大部分算是我的学生。这些人闹事儿,太平公主会怀疑谁?首 先是本官,然后是张常侍,很显然,这是要挑拨张常侍和太平公主斗法啊!” 还有句话他没说出来,如此搅风搅雨的幕后黑手,很可能就是梁王武三思了。 杜暹点头道:“正是如此,可惜很多人受了那钱正的挑唆,跟本就不考虑,这给您带来了多大的祸患,还请老师早做决断。” 其实,崔耕现在担忧的表情,和现在所思所想的,完全不是一回事儿。道理很简单,他这个崔英的身份是假的啊,太平公主绝不会上当。 唯一可虑者,这些贡士明经们搞了这么个大新闻,武则天必须得有所表示,无论哪边被武则天惩罚了,都不是崔耕想看到的。 他想了一下,道:“走,事不宜迟,咱们去纳贤馆去看看。” 杜暹担忧道:“学生以为,老师在后方运筹帷幄就好,若是进了招贤馆,恐怕会适得其反。毕竟,此事归根结底,是太平公主做的差了。” 崔耕眉毛一挑,哈哈笑道:“你以为,本官是要劝他们息事宁人?” 杜暹迟疑道;“难道不是?” 崔耕摇头道:“当然不是,你就拭目以待吧。嗯,对了,再交代你件事儿:待会儿你什么人都别管,就给我本官把那个钱正盯紧了……注意,别被他发现。” “弟子领命。” 然后,崔耕等一行四人,出了百味楼,往西走,半个时辰 后,已经到了纳贤馆前。 崔耕当初作为天官考功员外郎,这个地方还真来过几次。 守门的兵丁不敢怠慢,赶紧殷勤道:“崔郎中稍待,小的这就进去通禀,让众进士、明经,迎接座师。” 崔耕摆了摆手,道;“不必了,本官悄悄进去,且看他们有没有荒废了学业。” 守门的兵丁不由得暗暗腹诽,这都考中了,谁还刻苦攻读啊?你这不是强人所难吗? 当然了,尽管这么想的,他们脸上可不敢表现出来,往旁边一侧身,道:“既然如此,崔郎中里面请!” “嗯,看好门,没本官的命令,这纳闲馆现在是许进不许出。” “是!” 崔耕迈步进了纳贤馆,发现前面的客房中没什么人,一打听才知道,这些人都到后院去了。 纳贤馆的后院,占地颇广,是一个大花园。 崔耕刚进园门,就听有人高声道:“诸位贤达,如今赵家遭此横祸,表面上看,是太平公主之过,实乃皇亲国戚作威作福,无视国家王法所致。还请大家随某家一起叩阙,请陛下做主,重惩太平公主,夺其爵位,以儆效尤!” 人群中马上就有人道:“太平公主毕竟是陛下亲女,若陛下不允呢?” “若是陛下不允,我等就长跪不起!二百多举子的性命,难道不敌太平公主的一个爵位?到了那时候,钱某与 诸君,必定以忠直之名,千古流芳!” 还有些进士顾虑颇多,道:“可是……” “行了,没什么可是的。孟子云,虽千万人吾往矣!赵四言,你怕计划失败,我钱正不怕!你怕掉脑袋,我钱正也不怕!诸位,不怕死的,随我来!” “同去!同去!” 经过这些日子的串联,钱正已经有了不少拥趸。他这会登高一呼,顿时不少人应和。 有这些人带头,原来犹豫不绝的也开始跟上。 最终,还真凑了将近两百来人,往门口而来。 当然,也整好撞上了笑吟吟地站在那里的崔耕等四人。 “弟子参见恩师!” 这里边,毕竟今科的进士明经居多,稍微一错愕,就赶紧跪倒行礼。 钱正一见这副场面,心中不由得暗叫了一声“不好”。他暗忖道:这崔英怎么来了?莫非他听到了什么消息? 若是他摆出师道尊严来,坚决让他的弟子们回去,那些人不敢不回。那我只带着大猫小猫三五只去叩阙,计划不就相当于完全失败了吗? 不行!我绝不能让这件事发生! 想到这里,他微微一躬身,道:“原来是崔郎中,晚辈钱正,这厢有礼了!不知您今日前来,到底所为何事呢?” 言毕,又冲着旁边的赵玉莲母子一使眼色,道:“崔大人最是公正廉明不过,你们快去求崔大人做主啊!” 第636章 巧解水碾案 赵玉莲跪倒在地,给崔耕连磕了几个响头,道:“崔大人,请您给草民做主啊,我求求您了!” 她那个四五岁的儿子见母亲跪了,自己也跪下,道:“求崔大人给我爹报仇!洁儿求您了。” 崔耕明白,这是钱正想用这个法子,堵自己的嘴。但凡自己要点脸的话,就不会再干涉这些人日后的行动了。 他微微一笑,轻咳一声,道:“起来吧,你们的案子,本官已经听说了。放心,就包在本官的身上。” 钱正这才长松了一口气。 待那对母女站起,他说道:“我等正欲前往端门前叩阙,不如崔查访是要与我等一起去,还是想独善其身呢?” 崔耕故作满脸惊愕之色,道:“不是为赵氏母子申冤吗?跟叩阙有什么关系?” 钱正冷笑道:“原来崔大人是揣着明白当糊涂啊,不叩阙,怎能惊动陛下?不惊动陛下,谁敢惩治太平公主?” “钱正,你这么想就完全错了。我来问你,就算赵香莲所言都是真的,可能证明他丈夫是太平公主所杀?” “虽不是太平公主亲自动手,却是她的家奴下的手。” “好,就算那动手之人,确实是太平公主的家奴。你怎么证明,他们是太平公主指使的?莫非太平公主本人,看上了赵家那仨瓜俩枣的,就指使家奴,把赵玉莲的丈夫打死了?” “呃……这……” 在场都是聪明人,稍微一琢磨,就发现不对了。要说太平公主指使家奴打死赵玉莲的丈夫,完全不可能。这事儿最可能的过程是,太平公主要家奴收买一些水碾,甚至本钱 都下发了。 然而,这种会生金蛋的老母鸡谁肯卖?那些家奴就仗着太平公主的势力,动了不少盘外招。 赵玉莲的丈夫死了,说太平公主有罪,那是肯定的。但是,若平心而论的话,人家充其量是一个御下不严之罪。因为这点小罪,就兴师动众地去叩阙,那也太不拿皇帝当回事儿了吧? 当即,就有些人打了退堂鼓,慢慢往后挪。 钱正却不甘心失败,冷哼一声,道:“好一张利口!我来问你,难道就因为不能定太平公主之罪,就任由赵氏母子遭此横祸?赵玉莲的夫君就白死了吗?” 顿了顿,又步步紧逼,道:“你刚才还口口声声说,愿为赵氏母女做主,现在却百般推脱,如此食言而肥,恐非正人君子所为吧?” “你问这个啊……”崔耕胸有成竹地道:“本官只是不赞成叩阙而已,可不是说不管这桩案子。” “那你准备怎么管?” “很简单,我告诉赵家母子一个法子,他们很快就能大仇得报了。” “什么法子?” 崔耕没直接回答钱正,而是招了招手,道:“杜暹!” 杜暹胸脯一拔,高声应道:“弟子在!” “你先帮赵玉莲母子写份儿状纸。” “是!” 纳贤馆里的笔墨纸砚都是现成的,功夫不大,杜暹就刷刷点点,笔走龙蛇,写好了一份状纸。 钱正道:“状纸已经写好了,崔郎中,你到底有什么锦囊妙计,就快说出来吧。还是说……你根本就没什么锦囊妙计,只是想借此拖延时间呢?” “愚蠢,真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本官的妙 计现在就可以说出来,那就是……” 崔耕往天上看了一眼,吩咐道:“嗯,现在时间还不晚,赵氏,你拿着这份状纸,和你那水碾原来的文契,去洛阳县衙告太平公主的状,洛阳县令自然能为你伸冤报仇。” “啊?” 崔耕的话音刚落,非但赵氏母子,就是在场的崔耕弟子们,都目瞪口呆,“啊”了一声。 无它,崔耕的计划,也太不靠谱了。 钱正本来对崔耕的锦囊妙计如临大敌,听了这话,好悬没笑出声来,道:“崔郎中,你没说开玩笑吧?洛阳令充其量是个四品官,他敢管太平公主的案子?不用问,人家肯定接都不接!” 突地,又作恍然大悟状,道:“哦,我明白了,你崔郎中是想,造成声势,让太平公主早做防备吧?” “姓钱的,你又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崔耕道:“告诉你,如今的洛阳令,乃是李元纮李大人。他历任泾州司兵参军、好畤县令、润州司马等职,以公正廉明、不畏权贵着称,定能还赵家母子一个公道。” 钱正听着这话,简直有些像是天方夜谭,道:“那李元纮再不畏权贵,也不至于连太平公主都能办了吧?崔大人说这话,你自己信吗?” 崔耕不屑置辩,道:“是不是无稽,大家一试不就知道了?若是我猜错了……” “怎样?” “崔某人马上辞官不做。” 崔耕现在是正四品的尚书左司郎中,位高权重。在这个时代的道德观念里,他的仕途,可比起一个平民百姓的仕途重要多了。 最重要的是,在这么多进士面前 说的话,他完全没办法反悔啊。 钱正是聪明人,稍微一考虑,就明白再争辩下去,反而显得自己太过小人了。 他点头道:“那钱某人就拭目以待。” 崔耕道:“很好,贤徒们,不如你们一起,陪着赵家母子,走一趟洛阳县衙如何?” “谨遵师命。” 去洛阳县衙,可比去端门叩阙的风险小多了,这回有一位算一位,纳贤馆里所有进士明经,尽皆往洛阳县衙而来。 崔耕却没跟着去,而是和二女一起,在纳贤馆里等待消息。 李裹儿不解道:“二郎,你为什么不跟他们一块去?若那李元纮不肯接状纸,你岂不是马上要辞官不做?那还怎么救我哥哥和姐姐?” 崔耕老神在在地道:“公主但且放心,这李元纮绝对刚直不阿,会为赵氏母子做主的。再说了,我要是去了,那钱正心怀顾忌,又怎么抓得着幕后黑手?” 崔耕说这话,可是一点都没吹牛。 按照原本的历史发展,现在的洛阳令,是张昌宗的族弟张昌仪,但是因为自己改变了历史,变成李元纮了。 这个李元纮可不简单,在正常历史中,十年后的开元年间,他在雍州任司户参军。 当时就有太平公主的家奴,倚仗权势,强夺佛寺的水碾,被告到雍州府衙。李元纮断案,将碾硙判还佛寺。 当时的雍州长史窦怀贞畏惧太平公主,一见这个判决就吓得麻爪了,坚决要求李元纮改判。 结果,李元纮慨然道:“南山或可改移,此判终无摇动。” 这就是成语,“南山铁案”的由来。现在,把这件事交给他 来办,整好可以完美地解决此案。 而且,按历史的记载来看,太平公主也不是不讲道理的人,也没对李元纮发动报复什么的。 李裹儿道:“果真如此?若是能完美解决这个案子,二郎你在那些进士明经中心目中的地位可就完全不同了。原来他们是因为师徒名分尊敬你,现在却是因为你料事如神,从心眼里尊敬你。” 崔耕叹了口气,道:“我这个崔英的身份用不长,要他们尊敬有什么用?这件事最大的好处就是:此事如果能被李元纮解决,那些新进的进士明经们见识了李元纮的风采,见贤思齐。步入仕途后,应该能为百姓们办几件好事。” 李裹儿叹道:“二郎还真是悲天悯人呢。就是不知那李元纮,是否真能如你所料了。” …… …… 大约一个时辰后,杜暹终于回转。 李裹儿赶紧问道:“怎么样?那李元纮接了状纸没有?” “当然接了。”杜暹颇为兴奋地道:“李大人不愧是恩师所看重的人,不仅收了状纸,还马上差人捉拿太平公主殴伤人命的家奴。当时,在场的同年们都非常激动,自告奋勇,要和差役们一起,去捉拿恶奴,且看太平公主敢不敢从中作梗!” 宋雪儿焦急道:“拿着了没有?太平公主到底有没有交人?” 杜暹摇头道:“这弟子就不知道了。当时现场一片混乱,那钱正想趁着这个机会,偷偷往外面溜。弟子就谨记恩师的教诲,紧紧跟踪于他。” 要的就是这句话! 崔耕迫不及待地问道:“这钱正最后去了哪里?可是武三思的府上?” 第637章 洛阳桃花观 杜暹道:“不是。说来也怪,最后钱正去的是一个叫桃花观的道观。” “桃花观?在哪里?” “就在洛阳城西南角,洛水河边。那里的香火并不旺盛,道士却很不少。弟子见钱正被一个小道士引进了后院,不敢再跟,特来向恩师禀报。” 杜暹又不会武功,能做到这一步已经是难能可贵了。 此事也只能暂且告一段落,崔耕写了个条子,让杜暹去自己临时的府邸,暂时安顿下来。 至于他自己,则和二女一起返回了秘堂,看看堂内有没有桃花观的档案。 这么一查还真有。 话说一年前,武则天曾经亲自写下“桃花观”的牌匾,命人张挂在桃花观的大门上。非但如此,道观内所有道士,尽皆享受七品俸禄。 但与这高规格待遇对应的,是这个道观的名声不彰。就是武则天所书的牌匾挂上去的时候,都没举行任何仪式。所有道人的俸禄,不经户部支出,完全由武则天的内库打理。 崔耕本来还想动用秘堂的力量,抓几个桃花冠的道士来问个清楚呢。但一见到这个档案,顿时改变了主意。他明白,这事儿只能智取不能强攻。要不然,不小心触怒了武则天,可就麻烦大了。 然后,他又想找几个人扮作香 客,去桃花观内查探消息。 可他刚露出这个意思来,宋雪儿马上就宣称,这差事最好自己和堂主一起去。道理很简单,一来,那帮秘堂之人的忠心不怎么可靠,光在堂里等着听汇报,自己着实不放心。二来,事关武则天和高官贵戚,秘堂那些特务,未必就那么好用,还是崔耕亲自去好一些。 李裹儿也表示,这事儿甚是好玩儿,自己也要去。 崔耕尽管明白宋雪儿的所言有些牵强,最终还是执拗不过,点头允了。 为了安全起见,他准备带上老骗子韦什方随行。 但是,很不巧,韦什方那个神秘组织最近遇到了一件颇为棘手的事,没时间陪他去桃花观。 最后,崔耕无奈之下,决定让崔秀芳略变妆容,和自己同行。 三女一见面,就是一阵酸味儿弥漫。 崔秀芳甚至冷笑道:“行啊,二郎,勾搭的挺快的啊。枉妾身还担心你的安危呢,你就在这左拥右抱起来了。” 李裹儿针锋相对道:“崔小娘子莫把话说得那么难听嘛,怎么就左拥右抱了?不知你听过那句话没有,牛不知角弯,马不知脸长。” “什么意思?” “还什么意思?需要本宫说明白吗?“崔”小娘子,不知你有什么资格吃“崔”二郎的 飞醋?” 她特意在两个“崔”上加重了语气,讽刺二人“同姓不婚”的意思,昭然若揭。 崔耕见不是事儿,赶紧打圆场道:“秀芳,你误会了。安乐公主是太子殿下派来的监工,雪儿是代我打理秘堂的人,我们之间绝没什么苟且之事。咱们的当务之急,是探明桃花观的秘密,找出真正的幕后黑手。” “鬼才信你,我看你是借故携美游山玩水才对!”崔秀芳不以为然地道:“探明敌情,妾身去不就行了,要她们俩干啥?” 宋雪儿听了这话可忍不住了,道:“妾身自认琴棋书画、诗词歌赋,都不在当世名家之下。崔小娘子若是不服气的话,咱们完全可以比一比。” 李裹儿张了张嘴,努力措辞道:“本宫身份特殊,有些地方可以强闯,你行吗?” 崔秀芳虽然知道这二女说得有些道理,还是看他们百般不顺眼,道:“哼,说得天花乱坠,就是不知道到时候是不是真有用。” “咱们走着瞧! …… …… 三日后,尚书左司郎中崔英,和安乐公主以及两个俏丫鬟一起,游览洛阳城,偶然间来到桃花观的山门前。 香客不多,迎客的小道士无精打采。 崔耕自报身份,又打赏了二两金子,那个叫清风 的小道士才殷勤起来,将他们引入了观内。 桃花观并不大,崔耕等人稍微一转,就把前院转完了。但当他表示想要到后院转转的时候,那小道士却连连摇头,道:“我们观主有令,非本观道士,不得入内。小道我可敢坏了观主的规矩。” “这样啊……” 崔耕既不能提钱正这个例外,也不想表现的太急切。 他想了一下,道:“你们观主如何称呼?” “我们观主俗家姓杨,道号玄机子。您称呼他杨观主,或者玄机子都行。” “呃,是这样的。”崔耕想了一下,道:“本官觉得这桃花观的布置甚是雅致,可见观主也是个雅人。不如把他请出来,我们品品茗,论论道如何?” 那小道士为难道:“不是小道我驳你的面子,我们观主压根儿就不爱和人论道。” 李裹儿不耐烦地道:“少说废话,本公主到了,那玄机子敢不出来迎接?” 小道士毫无惧色,撇了撇嘴,道:“诶,安乐公主,您这么说,可就没意思了。瞧见没有,我们道观的牌匾,那可是当今天子亲书。这么说吧,您动了我们观主,就是不给当今天子面子,恐怕就是太子殿下都护不住你!” 得了,李裹儿的权势完全没用。 崔秀芳心里 边暗笑,道:“许多道长都精通技击之术,不知玄机子道长是否也是如此?小女子师从九灯神尼,说不定我们可以切磋一番呢?” “九灯神尼”在江湖中名望甚高,崔秀芳当然不是她的弟子,但这不并不妨碍她拿这个身份,引玄机子上钩。 只是,那小道士连连摇头,道:“我家观主并不通技击之术。” 宋雪儿道:“那琴棋书画、诗词歌赋,他总得喜欢一样吧?” “也没啥特别喜欢的。” 擦! 这也不喜欢,那也不爱,这不是不油盐不进吗? 崔耕甚至都怀疑,自己的来意,已经被小道士看穿了,才故意推脱。既然如此,那也只能暂且回去,另想办法。 他气鼓鼓地高声道:“看来,玄机子是不想见我们了。哼,说话说吧,什么论道品茗,本官也没什么兴趣。不过是听说,此地的牌匾乃陛下亲书,想和此地的观主套个近乎,求个互相关照罢了。既然观主雅量高致,本官也不勉强!” 然后,招呼道:“咱们走!” 三女也知道事不可为,准备随崔耕离去。 可正在这时,后院内有个清朗的声音响起,道:“且慢!崔大人莫走,贫道对别的没兴趣,对富贵可是兴趣多多呢。早说嘛,贫道来了!” 第638章 则天也慕道 吱扭扭~~ 后院的门开了,有一仙风道骨、须发皆白的老道,从里面阔步走出。 崔耕道:“敢问您就是玄机子道长?” “然也!”玄机子笑眯眯地道:“知道这桃花观不简单,想来结个善缘的官儿,不是没有。但他们都扭扭捏捏的,说什么自己喜欢谈玄论道,这不扯淡吗?贫道是一概不见。也只有崔大人这样的,直抒胸襟,贫道才甚是欢喜啊!呃……此地并非讲话之所,崔大人,里边请!” “道长请!” 三人一同进了后院,来到一个颇为素雅的房间内。 分宾主落座。 按规矩,也只有李裹儿才有资格落座,两个所谓的“丫鬟”是没有座位的,只能在崔耕身后侍立,或者去其他的房间。 但是,那玄机子道:“崔大人,这二位恐怕不是一般的丫鬟,而是您的妾侍吧?既然如此,就请一起就坐吧。贫道这,没那么多规矩。” “道长有心了。” 众人同坐,自有小道士献上了茶汤以及时新水果等物。 刚开始几人只是闲谈,说些各地的风土人情,以及官场掌故、奇闻异事等等。 这位玄机子既见闻广博,又语言诙谐,不时逗得大家哈哈大笑。又过了一会儿,到了中午时分,老道招呼大家吃了一顿饭,虽不是什么珍馐佳肴,却也精致可口。 崔耕有意套话,多劝着玄机子喝了几杯。 等残席撤下,这位玄机子道长就开始往正题上引了,道:“崔郎中,贫道听说,你是张常侍的人。现在你和安乐公主那走么近,不大合适吧?” 崔英和李裹儿过从 甚密,根本就瞒不了人,这事儿已经在张昌宗那里备过案了。 张昌宗尽管不太高兴,但也没有严令崔耕和李裹儿怎么样。毕竟,胡超的倾向至今未定,万一邵王李重润等人真的被判无罪了呢,张昌宗和李显的斗争就得长期化、说不定有时候还要合作对付武三思,留个中间人还是非常必要的。 崔耕道:“张常侍和太子虽然有所冲突,但对下官的私事,却不大干涉。” 顿了顿,又转移话题,道:“本官听说,陛下虽然为桃花观亲写了匾额,但挂上去的时候,却没有任何仪式,深感奇怪。不知道长能否为本官解惑?” 玄机子往四下里看了一眼,压低了声音,道:“告诉崔郎中你,倒也没什么,但你千万莫告诉别人。要是传扬出去,陛下震怒,可是杀头的罪过。” “嗯?”崔耕眼前一亮,道:“道长放心,本官一定守口如瓶。” “这事儿的根本原因,是陛下慕道。” “啊?” 这可真是个重磅炸弹,几乎所有人都惊呼出声——武则天可是一会儿说自己是净光天女转世,一会儿说自己是弥勒佛转世的,咋这眨眼间,就又慕道了呢? 玄机子解释道:“几位莫不信啊,还真有这么回事儿。你们想啊,刚开始,大唐天子自称道家李尔的后人,她要以周代唐,除了抬举佛家,还有别的选择吗?” 崔耕模模糊糊地,好像意识到了点什么东西,道:“还请道长继续说下去。” 玄机子道:“扬佛抑道,那是陛下登基时候的想法。现在年纪大了,仔细一琢磨 ,不对啊!这信佛能有啥好处?修来世。她贵为九五至尊,活在当世多好。来世又没这辈子的记忆,简直无所验证嘛。” 崔耕道:“我明白了,所以陛下就暗地里弃佛修道,变求来世为求今生。” “正是如此!”玄机子道:“咱们道家多好啊,长生不老,羽化逍遥。至不济,死了之后,还能成神成鬼仙呢。不比佛家对陛下的吸引力强得多?” “有道理啊!” 崔耕忽然想起,几年前,武则天就亲自下旨,明令《老子化胡经》为真经,这里面就很有点为道家站台的意思了。 但是,还有件事崔耕没想明白,道:“天下有那么多道观,陛下为何专门给你这桃花观题词呢?” “因为贫道的师兄玄秘子,被陛下召见,甚得圣眷啊!” 玄秘子? 崔耕仔细回想后世的记载,没这个人。在现实中,似乎也没听说武则天身边有什么着名的道士。 他质疑道:“果有此事?” “当然有了。”玄机子道:“崔郎中,你没听过我师兄的名号并不奇怪。跟这道观一样。陛下总不能一边宣称自己是净光天女,一边慕道吧?这事儿只能偷偷地来,不能到处宣扬。” 然后,为了让崔耕相信确有此事,玄机子还向崔耕交代了一个秘闻。 就在去年冬天,他的师兄玄秘子,曾经帮武则天于嵩山之巅,投赎罪金简一副,上书:大周国主武曌好乐真道长生神仙,谨诣中岳嵩高山门,投金简一通,迄三官九府除武曌罪名。 这回武则天不装逼了吧?直接向道家的三宫九府之神叩 拜,请求原谅。 听了这个大秘密后,崔耕假装漫不经心地问道:“那令师兄玄秘子,又是得哪位贵人引荐给陛下的呢?” “这个……” 玄机子摇头,道:“还请崔郎中见谅。此事关系重大,就不好直接相告了。呃……日后时机到了再说。” 交浅不言深,事实上,崔耕对玄机子能说到这个程度,已经深感意外了,当即打了个哈哈,把这个话题绕过去。 又休息了一会儿,崔耕提出在后院游览一番。玄机子慨然应允,亲自相陪。 可转来转去,崔耕也没得到什么有用的线索。 最后他表示,自己和道长一见如故,不知可否今晚在桃花观内歇息一晚。实际上,他是想借此机会,让崔秀芳夜探桃花观,看看有什么新的发现。那玄机子似乎不疑有他,毫不犹豫地答应了。 当天晚上的酒菜更加丰盛,觥筹交错,众人开怀畅饮。 忽然,玄机子把酒杯放下了,微微一笑,道:“崔大人,你我虽是初次见面,却甚是投缘。贫道有个不情之请,还请您务必答应。” 崔耕自觉有点喝过了,道:“什么不清之请?但凡本官能办到的,绝不推辞。” 玄机子道:“这事儿您绝对办得到。” “到底是什么事?” “就是您今天带的这两个小妾,姿容婉丽,我见犹怜。贫道一见之下,甚是心动啊。不知崔大人能否割爱?贫道愿出黄金千两相换。” “嗯?” 崔耕面色一沉,就要发作。但是,转念又一想,这年头的道德观念,买卖妾侍,还真不是什么大事。而且,这 老道开出黄金千两的价码,也足见诚意, 他强忍怒气,淡淡地道:“道长说笑了。” “黄金两千两!”玄机子面色一肃,道:“贫道没有开玩笑,还请崔查访慎重考虑。” 崔耕沉声道:“不用考虑了,本官的女人,从不送人。” 玄机子语气不善,道:“看来,崔郎中是非常不给贫道面子呢。既然如此……” “怎样?” 玄机子阴恻恻地道:“贫道就自己来取!” 崔耕讶然道:“你说什么?” “明说了吧。”玄机子把嘴一撇,道:“姓崔的,你以为贫道今天肯见你,是因为你噶刚才那番话?美得你!实际上,我是看上这两个小美人儿了,你不从也得从!” “啊?” 崔耕大怒,就想起身,却发现,自己已经全身发麻! 再往旁边的三美身上看去,却是人人花容惨淡! 毫无疑问,这几个人是中毒了。 这特么的可太郁闷了,谁能想到,一个洛阳城里,吃着朝廷俸禄的道士,竟敢色胆包天,冒如此天下之大不韪! 崔耕怒道:“这里可是洛阳,天子脚下,你做出这等事来,还想活命吗?” 玄机子耸了耸肩,满不在乎地道:“行了,莫要危言耸听了。贫道是要和你那两个小妾快活快活,又不是要把安乐公主怎么样,你能奈我何?我那宫里的师兄可不是吃素的。再说了,贫道为了让你们留下,提供了那么多秘闻,已经对得起你了。” 言毕,玄机子伸出禄山之爪,往崔秀芳的身上抓去,哈哈笑道:“小美人儿,今晚道爷可要好好疼疼你!” 第639章 真相渐渐明 当是时,崔耕懊悔无比。 当是时,玄机子开怀大笑。 当是时,宋雪儿的心情跌到谷底。 可正在这关键时刻—— “别动!再动一动老夫要你的命!” 忽然,人影一闪,有一身形高大的老者,翻窗而入,一剑西来,横在了那玄机子的脖子上。 整个过程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迅捷无比,展现了来人极其高明到武功! 崔耕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道:“柴前辈,是你?” “不错,正是老夫。”壁龙柴云儒扭头一笑,道:“崔小子,别来无恙乎?” 崔耕苦笑道:“你看我现在这模样,能称得上无恙吗?对了……您今天来得怎么这么巧?” 柴云瑞道:“巧什么啊?不是你让秀芳找老夫来洛阳的吗?” 崔耕这才想到,半年以前,自己受了公孙幼娘的托付,想办法救她的师尊裴旻。自己觉得这事儿主要由壁龙引起,解铃还须系铃人,最好是壁龙去求武则天,放了裴旻。于是乎,自己就让崔秀芳查找壁龙的下落。算算日子,他的确是该到了。 “我明白了!”崔耕道;“您早就到洛阳了,这才和秀芳商量好,一个跟我来这探桃花庙,一个在外面策应?” “确实如此!” 咔吧吧~~ 说着话,柴云瑞弯下腰去,大手请捻。在阵阵哭爹喊娘声中,那玄机子的四肢关节,已经全部被他卸了下来。 这里闹出了这么大的动静,当然瞒不住观里的其他道士们。但是,这玄机子非常机 灵,马上命他们不得妄动,都退回自己的房间去。否则就是欺师灭祖,和自己为敌。 柴云瑞赞赏道:“行啊,挺识时务的。玄机子,你到底是什么来历,还不快快道来。” “在下什么来历,老爷子您就不必问那么清楚了吧。” 事到如今,玄机子反而重新强硬起来,道:“好吧,贫道承认,我今天是栽了。但是,那又如何?你们能把我怎么的?动了我,就是不给陛下面子。这后果,你们担待得起吗?不如咱们各退出一步,就当今天的事儿,从未发生过如何?” 柴云瑞好悬没被他气乐了,恶狠狠地道:“就当什么事儿都没发生过?你想得美!告诉你,别来怕落了陛下的面子,我壁龙不怕!信不信,老夫一怒之下,直接宰了你? 玄机子当然明白壁龙是什么来头,惊骇道:“啥?你是壁龙柴云瑞?那他们是……” 崔耕道:“吾乃剑南道黜陟使崔耕,奉太子之命,秘密进京,化名韦英。阴差阳错,竟成了张昌宗的心腹之人,官至尚书左司郎中。” “原来您就是崔青天,崔飞将啊!早说啊,在下招供,我什么都招啊!” 听了崔耕的名号之后,玄机子先是微微一愣,马上变作了软脚虾。 倒不是崔耕的名声真到了能让他纳头便拜的程度,而是这个玄机子实在是太聪明了。 他马上就想到,人家崔耕把这么大的秘密告诉自己之后,自己若是让他稍微觉得有点不可靠,接下来,恐怕就 要杀人灭口了。这时候,可不能有半点含糊。 然后,玄机子拿出解药,给众人吃下,崔耕等人很快就恢复来了正常。 崔耕很满意他的表现,道:“行,识时务者为俊杰,快点说出你的来历吧。” “其实在下原来告诉您的,九真一假。我真是一个道士,道号玄机子,俗家名字,叫杨元嗣。我的师兄道号玄秘子,俗家名子,叫……胡超!” 胡超? 崔耕听了这话,心里“咯噔”一下子,道:“胡超?哪个胡超?” “就是当今我大周的国师胡超。” “他不是个和尚吗?” 玄机子苦笑道:“要不是他掩人耳目,剃度为僧,也没办法名正言顺地留在陛下身边啊。那岂不等于告诉大家,陛下所谓的净光天女转世是假的吗?” 见大家还是有些茫然之色,他补充道:“这么说吧,胡超是个假和尚,真道士。此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陛下知,朝臣们却不知。” 崔耕忽然想到,当初在金殿上,胡超的表现,的确不像是什么正经和尚。若把他解释成一个剃了光头的道士,还真是合情合理。 不过,还有件事颇为蹊跷。 崔耕沉吟道:“你口口声声说胡超是你师兄,怎么看年纪,似乎他比你还小上很多?” 玄机子倒也光棍,直接了当地道:“实不相瞒,在下是经过易容的。” “啊?” 崔耕这才找来清水等物,让柴云瑞把玄机子的关节接上,命他恢复本来面目。 稍顷,一个不到 四十岁的中年汉子,出现在了众人的面前。 崔耕点头道:“原来如此。本来本官还甚是奇怪呢,一个七八十岁的老道士,怎么那么大的色心?” 顿了顿,又问道:“对了,把你师兄引荐给陛下之人,到底是谁?” 玄机子道:“梁王武三思。原本我们俩就是两个野道士,会几手独门幻术,江湖上也小有名望。后来,我们被武三思招揽,为他效力。师兄被他推荐给了陛下,我则……” “你怎么了?” 玄机子一咬牙,一狠心,道:“好吧,这事儿说出来,也没什么。我受他之命,在张昌宗面前装神弄鬼。说他有天子像,来日成就不可限量。” 要的就是这个! 崔耕强捺心中的狂喜,道:“你可愿意在陛下面前,揭发张昌宗的罪状?” “我不愿意!”玄机子回答的斩钉截铁。 “为什么?” 玄机子双手一摊,道:“我揭发了他的罪状,还能活吗?既然怎么都是死,我又何必连累师兄?” “这……” 崔耕仔细一想,人家玄机子的担心,还真不是没有道理。这种撺掇别人谋反的主儿,依律当斩啊,武则天还能留着他过年?自己就算愿意给他求情,也不管用啊! 他皱眉道:“可你要是不愿意作证的话,就没什么用了啊。要不,为了避免夜长梦多,本官成全你的义气,这就送你上路?” “别介啊,在下有用!在下有用啊!”玄机子赶紧道:“我虽然不能作证,但是能让别人 作证。” “谁?” “那个……”玄机子小心翼翼地道:“如果下官说了,您就能饶我一命?” “那是自然。” “不行,贫道就这一条小命,可不能您这么上嘴皮一碰下嘴皮,就糊弄过去。” “你到底想干啥?” “我看不如这样,崔青天和壁龙老爷子,你们都是有身份的人,不如发个毒誓,只要我说出那个人,你们就尽心尽力保在下的安全?” 这个要求倒也不算过分。 崔耕和柴云瑞对视了一眼,很快就发下了毒誓。 其实他们都明白,就算把人证找着了,又能怎么样?武则天能人就此把二张宰了? 显然不可能。 充其量,这是一个交换的筹码。以不追究二张之罪为代价,换取武则天在魏元忠一案上的妥协。 既然如此,这玄机子活着总比死了好。一来,算是手里攥着二张一根小辫子。二来,必要的时候,还能用他制约一下胡超。三来,这玄机子是个人才,说不定什么时候就有大用。 二人发誓已毕,道;“现在你总能交代那个人是谁了吧?” “此人叫李鸿泰!” “啊?李鸿泰?”听了这个名字,柴云瑞和崔秀芳顿时齐齐惊呼出声。 玄机子哈哈笑道:“李鸿泰如今就隐居在,洛阳城外小李村。怎么样?你们去抓他啊!你们能抓得着吗?但是,抓不着可不能怪我,毕竟我已经践诺了,只是你们本领不济而已。” 崔耕奇怪地问道:“怎么?这个李鸿泰很厉害吗?” 第640章 鸿泰来历深 玄机子道:“何止是厉害啊,简直是神仙一般的人物。不客气地说,壁龙老爷子想抓人家,简直是有如白日做梦。” 柴云瑞道:“我们俩又没交过手,那也……那也未必吧。” 以这老爷子的心高气傲,这么说话,无疑是承认的确有些怵人家李鸿泰了。 崔耕奇怪道:“北壁龙,南隐娘。你们的武功,不是应该并列天下第一吗?” 柴云瑞老脸一红,道:“隐娘的天下第一,应该是实至名归。至于我么……主要还是依靠先祖的威名。另外,李鸿泰这厮不仅仅是武功厉害,还会许很歪门邪道的东西。正面和他交手,隐娘当稳占上风,但人家自知不敌,不和你正面硬拼呢?想抓他实在太难了。” 玄机子道:“就是这个道理。说实话,你们若是能把这李鸿泰抓了,贫道还真是乐见其成。” 崔耕讶然道:“嗯?此言怎讲?” 玄机子道:“贫道露了几手幻术之后,在张昌宗那甚得信任,还鼓起了他的谋反之心。但是,张昌宗后来广纳贤士,把这李鸿泰招揽了过来。他们俩一见如故,渐渐地把贫道踢到了一边。哼,跟贫道抢生意,我能不恨他吗?” 崔耕疑惑道:“那可奇怪了,本官也算张昌宗的心腹,怎么从未见过这个李鸿泰,甚至从未听张昌宗说起过这个名字?” “那是因为这个李鸿泰太狡猾了。他怕事情败露之后,被陛下下令追杀,所以反复叮嘱张昌宗,说自己做的事上干天机,最好是一个字儿都不要向无关之人泄露。” “原来如此。” 其实,玄机子还是小瞧崔耕的力量了。李鸿泰怕武则天动用国家机器的力量追杀自己,但崔耕短时间内,能动用的力量,绝不在国家机器之下。 捉拿李鸿泰人多了不行,很容易打草惊蛇。崔耕现成的高手就有三个:壁龙柴云瑞,隐娘崔秀芳、老骗子韦什方。 尽管此人来历不明,但是,要论起歪门邪道来,恐怕不在那什么李鸿泰之下。 崔耕临时的府邸,正堂屋。 “什么?你有李鸿泰的下落了?”原本满面愁容,对崔耕爱搭不理的韦什方,闻听此言,眼中简直能放出光来。 崔耕点头道:“正是如此。据玄机子所言,李鸿泰就住在洛阳城外小李村。怎么?老仙长您和他有仇?” “嘿嘿,何止是有仇啊。”韦什方咬着牙道:“简直是一天二地仇,三江四海恨!我这些日子之所以顾不得管你的事儿,就是因为发现了这厮的蛛丝马迹。可是,我连着找了半个多月了,还是没抓着他的尾巴。” “那你们俩之间,究竟有什么仇?” 韦什方若有所思,叹了口气,道:“你知道我的真实身份,不是什么韦什方吧。其实,他这个李鸿泰也是个化名。我们原来结下了解不开的大仇,至于现在么……呵呵,现在甚至可以说已经志同道合了。” 崔耕见韦什方不肯具体说这仇恨到底为何,也不强人所难。 他继续问道:“那小子是否可以这么理解:你们俩都是要跟大周天子为敌,所以,你投了太子李显。他投了张昌宗。其实 ,你们也不在乎能否复唐,只是想……覆灭大周!” “二郎你果然聪明,说得一点都没错。那玄机子的眼光,实在是太浅了,什么张昌宗招揽了李鸿泰,分明是他自个儿凑上去的。” 崔耕迟疑道:“那……既然如此,咱们要不要抓李鸿泰?” “抓啊,当然抓!”韦什方道:“我和武则天有仇,但和他李鸿泰之间同样有仇!他若不死,我心不安!不过……” “什么?” “既然你想抓了他,在武则天面前作证,那老夫我就不能出面了。要不然,他把我供出来,你可就危险了。” “但您老不出手,单凭小子我的实力,似乎也没什么把握啊。” “无妨,无妨。既然知道李鸿泰的家在哪,就好说了。老夫和他是老相识了,咱们给他来个有心算无心,定能把他……生擒活拿!” …… …… 五日后,洛阳城外,小李村。 当当当~~ 铜锣开道,棋牌林立,一副太平公主的仪仗,缓缓进了村内。 一边走,军士们还一边喊,道:“太平公主御下无方,恶奴殴伤人命。特遣公主府总管李千喜,带公主府全副仪仗,向赵氏陪情。父老乡亲们,都出来看看吧。” “快出来看看吧。” “快出来看看吧。” …… 这些军士一边喊着,一边分出人来,敲响百姓们的家门。见了主家,未语先笑,而且有曾明瓦亮的五十枚开元通宝奉上。 李鸿泰当然早就知道,这些太平公主府的人到底是怎么来的。 想当初,众新科进士,护送赵玉莲 母子二人,去洛阳县衙告了太平公主。洛阳令李元纮见证据确凿,当即就下令,逮捕太平公主家的豪奴。 那些衙役们本来不敢去,但因为有众位进士老爷通行,这胆子也就大了起来。 来到太平公主府,把李元纮的行文递上去。 功夫不大,太平公主府就有人出来,宣称打死赵玉莲的三个豪奴已经畏罪逃亡。 但是,这件事太平公主毕竟是有责任的,她不仅愿意归还水碾,还愿意赔四百贯钱给赵玉莲母子。 按说,能交涉到这个地步,已经着实难能可贵了。但这些进士们眼见旗开得胜,信心爆棚,继续要求太平公主交人,否则就要去端门叩阙。 幸好洛阳令李元纮及时赶到,把这帮子义愤填膺的进士们拦住了。 然后,李元纮单身入,找武则天要个说法, 武则天也颇为为难,这事儿按说太平公主办的相当讲究了,总不能堂堂公主,一点特权都没有吧?但是,这李元纮句句说在理上,自己也没什么拒绝的理由。 最后,女皇陛下施展了拖字诀,表示要“容朕思之”。 李元纮只得暂且退下。 接下来的几天里,众进士、明经们虽然没有去端门叩阙,却把雪花一般的弹章递入宫中。 开玩笑,这么好的在陛下面前留名的机会,谁肯错过? 虽然武则天对这些弹章俱皆留中不发,但是,太平公主似乎顶不住压力了。不仅主动把打死人的家奴交了出来,还表示让公主府总管带着自己的全副仪仗,去向赵玉莲的夫君的陵墓赔情。 完美 ! 得知自己大获全胜后,这些新科进士们自觉完成了一项了不起的大事,大肆庆祝,到处宣扬,以至于这件事洛阳附近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李鸿泰心中暗想,既然这件事和自己没关系,就没必要表现出什么异常了。毕竟这个小李村教书先生的身份,培养起来也不容易。 想到这里,他在屋内安排好了几个机关后,就大大方方地打开门,接了军士们递过来的五十枚铜钱,前往赵玉莲丈夫的坟茔。 太平公主府总管李千喜,在众乡民的围观中,亲自将一篇文词华美的祭文念完。 然后,命人在坟茔前,将那三个恶奴当场杖毕。 紧接着,又带领公主府今日前来的所有人,冲着坟茔三鞠躬。 一个平民百姓死后,能得到如此礼遇,可以称得上极尽哀荣了。虽然太平公主今日所为有被迫的因素,百姓们还是一阵欢声雷动,口称公主千岁。 最后,李千喜又命人把准备好的酒菜拿出来,请众乡民吃了一顿,才带人离去。 说实话,李千喜宣称太平公主要赐酒的时候,李鸿泰还真有些心中生疑,甚至偷偷将酒倒掉。到了现在,见太平公主府的人都走了,他又觉得自己实在是草木皆兵了。 慢吞吞地回到自己的小院前,见门上的暗记还在,李鸿泰暗暗松了一口气。 到了院内,往四下里望去,几个机关完全正常。 吱扭扭~~ 李鸿泰终于心情放松,推开了里屋的大门。 然而,正在这时—— “杀!” 陡然间,一声暴喝,在他的头顶响起。 第641章 活捉李鸿泰 “不好,中计了!” 李鸿泰一个闪念,垫步拧腰便往后闪。与此同时,从腰间百宝囊中抓起一把铁蒺藜,往上方电射而出。 此举非为杀敌,只为阻敌。 李鸿泰确信,只要自己退出十步开外,哪怕是天下第一高手崔秀芳亲至,也绝对追不上自己、 一步,两步,三步……五步……七步……十步! 李鸿泰身法极快,直到往后退出十步的时候,一个身形高大的老者,才带着几个人从屋内冲了出来。 他哈哈笑道:“青山不老,绿水长流,咱们后会……” 嘭~~ 正在这时,有一声巨响在李鸿泰身后响起。 啊?怎么可能? 李鸿泰大吃一惊,暗忖,我临来前已经检查过了,按说这身后不应该没埋伏啊! “别动!” 就在李鸿泰一愣神的功夫,突感脖子一凉,一把冷气森森的匕首,横在了他的脖颈之上。 完了!好快的身法! 行家一伸手,就知有没有。李鸿泰自知绝不是这匕首主人的对手,当即一动都不敢动,道:“朋友,李某人认栽了。” 稍后,那名高大的老者上前,将他四肢的关节全部卸下。 又命人拿来锁链,栓了他的琵琶骨。 李鸿泰苦笑道:“朋友,我又不是会变化的妖精,不用整这么大阵仗吧?” 那老者“嘿嘿”笑道:““逍遥君”名扬天下,老夫小心一些,也是对您的尊重哩。” “你到底是谁?” 那老者丝毫不以投降为耻,道:“老夫壁龙柴云瑞。” 李鸿泰稍微一转念,就叹道:“如果我没料错的话,这位小娘子就是隐娘崔秀芳吧?” 崔秀芳点头道:“是我。” “呵呵,能得壁龙和隐娘同时出手,我这辈子算是值了。” 李鸿泰听了这二位的名号之后,就明白,自己绝无可能在他们的眼皮子底下逃走。 他尽管说得豪迈,心中却一阵郁郁,道:“隐娘刚才是躲在我事先挖好的陷阱之中吧?没听说你对机关这么熟悉啊,不知你们是得了哪位高人的指点?” 那个所谓的高人,当然就是韦什方了。他和李鸿泰争斗多年,对此人的套路非常熟悉,有心算无心下,一举建功。当然了,这不是说韦什方就比李鸿泰高明,易地而处,韦什方的表现也不会好到哪去。 崔秀芳没想韦什方他供出来,轻笑一声,道:“本姑娘的手段,岂是你能测度的?为自己的失败找理由,逍遥君,这可对不起你的名头。” “说得也是,李某受教了。”李鸿泰道:“技不如人,要杀要剐,悉听尊便吧。” 崔秀芳拢了拢额前的秀发,道:“别着急死啊,你对张昌宗又没什么忠心,咱们完全可以做个交易。” 李鸿泰不以为然地地道:“我就知道你们是为张昌宗的案子来的。但我告诉了你有什么好处?还不是难逃一死?” 崔秀芳慢条斯理地道:“那也不尽然。我就不说什么严刑拷打之类的话了,没得辱没了你逍遥君的名号。这么说吧,你若是完全按照我交代的话去做,我就帮你杀一个人。” “谁?” “李鼠! “什么?李鼠?”李鸿泰听了这个名号之后,心神剧震,激动道:“你知道此人是谁?你是怎么知道的?” 崔秀芳摇了摇头,道:“实不相瞒,我只听为了跟你做个交易,才打听到这么一个名字。李鼠具体是谁,我也不甚了了。不过,只要你答应这个交易,我就可以保证,在有生之年,务必抓到此人,杀了他给你祭陵。” 柴云瑞点头道:“这个交易,老夫也算一份儿。怎么样?需要不需要,我们俩发一个毒誓?” “不必了!若是誓言管用的话,当初我那些兄弟们也不会惨死。”李鸿泰想了一下,道:“好吧,临死之前,我就赌这一把。咱们一言为定:你们怎么交代,我就怎么做。但是,今生未必全力查清李鼠是谁,杀了他!” “李鼠”这个名字,是韦什方告诉崔秀芳柴云瑞二人的,具体的情况,他们是完全不知道。 柴云瑞问道:“那关于李鼠的线索, 你到底知道多少?” 李鸿泰摇头道:“现在天下知道李鼠这个名字的,绝对不超过五指之数,老夫知道的也绝对不比他们多。你去问那个告诉你们李鼠名字的人就行了,甚至很可能……他就是李鼠。” 崔秀芳不耐烦地道:“可他除了这个名字之外,根本就没告诉我们任何东西。逍遥君,这是我们给你干活儿,你还卖关子啊?” 李鸿泰苦笑道:“不是卖关子,而是我查了二十余年,线索着实不多,其中很有些线索是故布疑阵,甚至,我知道的也可能是假的……还是不干扰二位的判断了。现在我只能告诉你们:垂拱二年。你们把这年发生的事弄清楚了,或许可以找到此人的下落。” 柴云瑞听了这番云山雾罩的话,当时就有些傻眼,道:“垂拱二年?这么点线索也太难查了吧?我们俩只是武功高,又不是擅长查案。” 李鸿泰道:“放心,我只是信任二位的诺言,可不是信任二人的查案之能。你们来找我,不是因为受了崔耕的指使吗?这天下也许只有他,才能查清当年的真相了。” “那要是崔耕都查不出来呢?” 李鸿泰闭上了眼睛道:“若二位真的有心,在武则天寿终正寝之前杀了她,也算践诺。” 擦! 敢情李鸿泰认为,杀皇帝,比查李鼠的事儿还简单啊! 韦什方和崔秀芳对视一眼,深感这次不仅是接了一个非常繁难的差事,还被老骗子韦什方算计了。 从他和李鸿泰的纠葛来看,很可能这老骗子,也在查谁是李鼠! 但是,不管怎么说吧,既然已经答应了李鸿泰,就万没反悔的道理,二人道:“我们定当尽心竭力。” 李鸿泰点了点头,道“多谢二位了。这虽然是个交易,但实则对二位太过不公。所以,我想对二位有所补偿。” “补偿?什么补偿?” “其实也没什么,只是想在这几天里,交给二位一些小手段罢了。” 逍遥君李鸿泰的“小手段”在江湖上大大有名,崔秀 芳和柴云瑞齐声道:“多谢了。” 接下来的几天里,柴李二人从李鸿泰那学到了不少秘术。 比如医药之术,可以产生种种神奇的效果。其中最厉害的一个是假死之术:吃下某种药物,可以让人暂时形如死亡。十二个时辰之后,自会苏醒。 比如几种大型幻术,通过特殊的物品和手段,可以让人以为是神仙手段,其实就是高级的骗术。 再比如,机械之术,可以做成各种巧妙的机关,或者迎敌,或者示警。当然了,这个需要长时间的浸淫,现在崔秀芳二人只能学其大略。若要更上一层楼,只能深入研究李鸿泰送的那本《木流手书》。 另外还有易容之术。关于这点,李鸿泰只教了个皮毛,再深入的就不肯教了。 二人越学越产生了一个感慨——貌似李鸿泰和韦什方会的东西差不多,该不会是一师之徒吧? …… …… 就在这俩人抓紧时间学习之际,太子东宫中,李休一阵阵坐卧不宁。 相反地,李隆基倒是挺能沉得住气,道:“李公子莫急,崔耕在剑南道根深蒂固,要想查清他是不是在成都,没那么容易。” 李休道:“暗堂和秘堂本出一体,我的人既然认出了秘堂的人,他们也应该认出了暗堂的人。那个人若真是崔耕的话……很可能,所谓的崔英就是他假扮的。说不定,李重润的案子一落地,他就跑了,微臣能不着急吗?” 李隆基道:“该派出去的人,都派出去了,你着急有什么用?现在就看天意如何了。” 李休很有些惊弓之鸟的意思,道:“崔耕的运气一向不错。看天意如何,咱们恐怕要输啊。不行,微臣一定得想个办法,揭穿崔英的真面目。” 其实对于李隆基来讲,尽管崔英在极乐宫中,让他颜面扫地。但那算不得什么解不开的深仇大恨。与崔耕为敌,更不是他的当务之急。 他有意转移话题,道:“听说尊夫人给你生了一个儿子?” 一提到儿子,李休脸上露出了温馨的 笑容,道:“有劳王爷挂心了,母子平安,小家伙甚是可爱。” “起名字没有?” “给他起了一个单名“泌”字。若是李某人一时不幸,这个孩子就要多靠临淄王照顾了。” “诶,这是说得哪里话来?”李隆基皱眉,道:“李公子年纪轻轻,何故说此不祥之语?” 李休也觉得这么说不怎么合适,微微一躬身,道:“是,微臣失言了。呃……对了,关于崔英的事儿,能否安排微臣出现在“仙人指路”审案的现场?” 李隆基想了一下,道:“此案关系重大,朝臣们都要观看,你混进去倒是不难。这样……不如你就扮作一个七品官吧。反正朝臣中的七品官太多了,没人能认得全。” …… …… 时光悠悠,眨眼间,就到了“仙人指路”揭盅的日子。 这一日,皇宫宏徽殿前人山人海,朝臣们全部来到。 先由武三思为首的宰相们,检查了封条是否完好,又检查了有没有地道。 最后,武三思请示道:“启奏陛下,宏徽殿的封条保存完好,请问现在是否可以,开启殿门了。” 武则天看向胡超道:“国师,你说呢?” “臣法术已成,陛下随时可以验看!” 武则天吩咐道:“把门打开!” “喏!” 顿时有两个金甲武士上前,打开殿门,里面的佛像和字迹出现在众人之前。 “啊?” 尽管之前有心理准备,朝臣们看了殿内的景象还是不由得惊呼出声,却原来,那佛像所指的,赫然是一个“罪”字。 一十八天前,大家亲自眼看见那佛像所指之处,空空荡荡。而且可以确信,那佛像上并无任何机关。 现在,大殿并未有任何人进入,佛像竟然指向了“罪”字,这说明了什么? 武则天一阵冷笑,道:“圣人有云,获罪于天,无可祷也!传朕的旨意,将邵王李重润,永泰公主李仙蕙,继魏王武延基……” “且慢!” 正在这时,忽然有人出班跪倒,道:“启禀陛下,微臣有本启奏。” 第642章 图穷匕已见 说话之人,今年四十来岁,相貌如雅,面色严肃,赫然正是升任御史中丞没多久的宋璟。 武则天道:“宋中丞,莫非你要为邵王求情吗?” “微臣不敢。”宋璟微微一躬身,道:“只是微臣以为,邵王等人就押在大理寺中,跑不了,何时要治他们的罪都行。现在有一件着急的案子,请陛下速速定夺。” “什么案子?” 宋璟跪倒在地,道:“臣弹劾邺国公张昌宗请相士相面,意图谋反!” 武则天非常了解宋璟的为人,一听这话,就知道宋璟应该已经找着张昌宗谋反案的确凿证据。 不过,那又如何?自己这不还没死吗?总不能让如此妙人儿死在自己前头去。自己只是要二张欢娱自己,又不是要他们的忠心。 想到这里,她轻“唔”了一声,没有搭茬。 那边张昌宗却已经气急败坏地道:“姓宋的,你休得血口喷人!你说我找道士相面,我找谁了?你把那人找出来,跟我当面对质!” “那有何难?”宋璟看向武则天,道:“陛下,微臣请找证人入宫,与邺国公对质。” “准!” 少顷,手铐脚镣枷锁俱全的李鸿泰 ,被押到了众人面前。 宋璟道;“此人叫李鸿泰,乃是给张昌宗看相的相士。有什么疑问,尽可以问他。” 张昌宗一见李鸿泰就面色巨变,一推二六五道:“本国公不认识你,你到底是受了何人的指使,特意来污蔑本国公?” 李鸿泰不慌不忙地道:“行了,邺国公莫狡辩了。当初不是我给你看相,说你龙睛凤目,额准龙颜,有天子之相吗?另外,你忘了,我还给你算了一卦呢,这个卦的卦象是乾卦。我说,乾者,天也。这就说明,你天子有份。” “哼,一派胡言!这都是你血口喷人,本国公是一概不认!” 宋璟道:“若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你不认也不行。除了李鸿泰之外,本中丞还特意给你准备了几个人证物证呢。” “什……什么物证?” “想当初,李鸿泰告诉你,欲为天子,必须于定州修建大佛,日日供养。并且要在所建佛像内,写上你的生辰八字。现在,定州修建佛像之人,以及佛像内的生辰八字,本官皆以拿到。怎么样?邺国公,你要不要见见?” “那怎么可能?洛阳离着定州有千里之遥,我前几 天才见了李鸿泰呢,这时间上也对不上……呃……” 话说到这,张昌宗才注意到自己说漏了嘴了,怒道:“宋璟,你诈我!” 宋璟耸了耸肩,道:“本官可没诈你,是你自己太蠢,不打自招。另外,那生辰八字和建佛像之人,确实是在皇宫外等着。” “我不信,你让他们进宫来,和我当面对质。” “没问题。” 宋璟请示了武则天之后,功夫不大,证人证据皆已带到。其他的东西都可打滚抵赖,这张昌宗亲手写的生辰八字儿可怎么抵赖? 现在完全可以称得上证据确凿,就看武则天回护张昌宗到什么程度了。 这可是谋反之罪,张昌宗深知这一关绝不好过。 陡然间,他情急智生,高声道:“哈哈,宋忠丞,本官跟你开个玩笑,你怎么还当真了呢?” 宋璟好悬没气乐了,道:“但不知你哪句是玩笑?” “就是这个李鸿泰算卦的事儿呗。”张昌宗心思电转,振振有词道:“不错,本官承认,我是认识李鸿泰,他也跟我说过那些话。但是,这佛像的生辰八字儿,我得说道两句:那是为我祈福,可不是让我当皇帝。” 宋璟皱眉道:“先不提佛像内生辰八字的事儿,光这个和妖道勾结,就足以定你之罪了吧?” “当然不能,”张昌宗道:“事实上,李鸿泰给本国公算卦之后,我就报知了陛下。这叫什么?自首啊!按大周律例,这种案子,自首无罪!所以……宋中丞你白忙活了哈!” “你……” 饶是以宋璟的涵养,此时也气的肝儿颤,看向武则天道:“陛下,确有此事?” 事到如今,武则天还能说啥?为了保住张昌宗,她也只得违心道:“确有此事。” 这回可完了,虽然按照大周律例,是三人证实,两人证虚。然而,有武则天作证,谁敢说还需要别的人证?宋璟也不敢啊! 他想了一下,深吸一口气,道:“既有陛下为证,微臣就信此事为真。但是,张昌宗受到陛下如此恩宠,还要召见术士看相占卦,他到底想干什么?如果张昌宗认为李弘泰的所作所为是妖言妄行,那为什么不将李弘泰捆起来送到有司治罪?虽然他说已经将此事上奏天子,但终究还是包藏祸心,应该依法对他处以斩刑,以儆效尤!” 这话倒也是正理,武则天 默不作声。 宋璟又道:“如果不将他立即拘禁,那就表示谋反之罪,也可轻松放过。如此判例一出,恐怕朝堂人心不稳啊! 紧接着,司刑少卿桓彦范道:“张昌宗无功荷宠,而包藏祸心,这既是他自作自受,也是上天动怒要惩罚他;陛下不忍心诛杀张昌宗,是违背天意之举。况且,张昌宗既然说他已经把妖道的反逆言论上奏,便不应当再与他交往。让妖道用法术为自己求福消灾,这只能说明他根本没有悔改的意思。请陛下允许将张昌宗交付鸾台凤阁和司刑寺、御史台三司处理。” …… 有了他们二人打头,可了不得了,太子一系的官员纷纷弹劾张昌宗。 这说明,太子一系的官员,对张昌宗已经忍无可忍,要对他发动最后的决战! 你张昌宗不是要非要杀太子的一双儿女吗?不是非要杀魏元忠吗?好好好,给你杀!不过,在此之前,你就先给他们陪葬了吧? 武则天一见这副场面,就明白,局势已经走到了失控的边缘。 她往四下里扫视了一圈儿,终于落到了崔耕的脸上,道:“崔爱卿,关于张昌宗谋反案,你怎么说?” 第643章 崔英怎么讲 崔耕当然明白,这是自己屡次在武则天面前另辟蹊径解决问题,产生了效果,武老太太在指着自己救场呢。 他轻咳一声,道:“微臣以为,此案的重点,其实并不在邺国公,而是在那妖道李鸿泰。” 宋璟怒道:“崔英,你这个佞臣,难道要为张昌宗开脱吗?别忘了,谋反之案,无论主从,尽皆问斩!” 崔耕不慌不忙地道:“哪里,宋中丞还请稍安勿躁,听我把话说完。” “你讲!” “请问宋中丞,是李鸿泰主动找邺国公相面,而是邺国公主动找李鸿泰相面?” 宋璟一阵犹豫,道:“应该是李鸿泰找张昌宗相面吧。” “嗯,那现在问题来了。如果说,邺国公找道士相面,是想当皇帝的话。那李鸿泰找邺国公相面,是为了什么呢?” 宋璟不大确定地道:“兴许是为钱财?” 崔耕摇头道:“此言谬矣。若李鸿泰只是为了钱财,就应该骗钱,而不是煽动邺国公谋反。毕竟,一来,此事暴露,李鸿泰就难逃一死。二来,邺国公都拿钱造反了,又哪来的钱给妖道?” 崔耕此言颇有点似是而非,但奈何宋璟愿意配合啊。 宋璟迟疑道:“所以,崔郎中的结论是:真正谋反的是妖道李鸿泰,而张昌宗是被他煽动的?” “非也!” 事到如今,崔耕终于抛出了撒手锏,高声道:“本官以为,邺国公是中了李鸿泰的妖法,神智昏聩,才有了谋反之行。实质上,他并无谋反之心,只是个受害者罢了!” 擦! 还能这么解释? 众不明真相的正直大臣,心中纷纷骂了一句“好一个奸佞小人,恐怕也只有史上着名的奸佞赵高,才能与之相提并论了。” 武则天心里面,却连给崔英点了一百个赞。 她 心中暗想,不愧是能另辟蹊径的崔爱卿啊,这一下就把张昌宗给洗白了!“疯子”“可比什么“事先已经告诉朕”的理由强多了。毕竟大周律法上,,明明白白地写明了“笃疾”可以赦免啊! 这时候,张昌宗的死党,宰相杨再思也看出了便宜。 他出班道:“大唐贞观年间,有个囚犯刘恭,脖颈上刻有“胜”字,自称“定当取胜于天下”,因此入狱。太宗说:“假如上天将要使他兴起,不是朕所能除掉的;如没有天命照应,刻有‘胜’字又有何用?”于是下旨释放了刘恭。此事被传为美谈,彰显太宗皇帝仁德之意。今日邺国公犯案,与当初刘恭犯案,事不同而理同,请陛下效仿之!” 宋璟着急道:“这一切都是崔英的猜测之词,说邺国公被妖道的法术所迷惑,有何证据?” 其他太~子党的人也急眼了,纷纷应和。 “对,无凭无据的,凭你空中白牙的一说可不行!” “你说张昌宗中了妖法,我还说邵王中了妖法呢!这样下去,何人不可脱罪?” “什么妖法?子不语怪力鬼神!陛下,微臣请治崔英一个妖言惑众之罪!” …… 崔耕面对群情汹汹,脸上没有丝毫惧色。 直到人们的声音逐渐降低,他才双手下压,道:“怎么的?大家真以为我崔英没证据?告诉你们,这证据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说着话,他往前一指,赫然指的是,那大殿内佛像的方向! 崔耕侃侃而谈,道:“众位请想,邵王李崇润、永泰公主李仙蕙、继魏王武延基,生性纯孝,怎么可能编排陛下?所以,他们必定是冤枉的。另外,国师胡超,德行高深,他“仙人指路”的法术,总不会不灵验吧?这二者互相冲突,该 怎么解释?” 宋璟道:“这正反话都被你崔英说了,那依你之见呢?” “依本官之见么……”崔耕往四下里看了一圈儿,笃定道:“我以为这必是那妖道李鸿泰搞鬼,破了国师胡超的法术。” 随即,又看向胡超道:“胡国师,你说本官说得对不对呢?” 胡超不以为然地道:“笑话,贫僧法力高深,我的法术怎么可能被妖道干扰?” 崔耕淡然一笑,不慌不忙地道:“说实话,本官对这佛家法术也颇有研究哩。我明白,这任何法术,都得先有一颗菩提心。而这菩提心就是法力的“种子”。种子慢慢发育,越来越大,修佛之人的法力也就越来越强,逐渐能人所不能。国师,您再仔细感应一下,您的那法力种子,到底有没有受到干扰呢?” 胡超听了这话,面色微变,道:“我……好,那我这就感应感应。” 崔耕道:“对,您好好的感应感应。陛下对邺国公圣眷甚深,您的感应,可是至关重要,莫让陛下失望哦。” “是,是,贫僧理会得!” 事实上,崔耕哪懂什么修佛啊,他是猜到了胡超装神弄鬼的手段:在佛像下埋上大量的种子。种子膨胀,生根发芽,足以将佛像的位置抬高。这种愚民手段,都被后世的白莲教玩烂了。 当然了,尽管明知胡超的手段,崔耕也不好拆穿——证明胡超是招摇撞骗之徒,有什么用呢?李重润等人的冤枉,还是洗不脱啊。还不如暗暗点醒他,让他配合自己呢。 另外,崔耕最后一句,也解除了胡超的后顾之忧:陛下也希望你承认此事,不会影响你在她心中的高人形象的。 崔耕的话,果然起效果了。 胡超闭目“感应”了半晌,忽然大惊失色,道:“哎呀,贫 僧的法术,果然被干扰了!” 随即,冲着武则天双膝跪倒,道:“因为贫僧的疏忽,险些害死了三位金枝玉叶,还请陛下治罪!” 武则天大度道:“国师起来吧。这都是妖道李鸿泰之过,你何错之有?” “谢陛下。” 武则天又轻咳一声,对众朝臣道:“看来,真相已经很清楚了。妖道李鸿泰图谋不轨,先害邺国公,后害朕的子孙,实在是罪无可赦,着即……” 她终究是怕李鸿泰反口,不好收场,顿了顿,道:“斩立决!” 宋璟道:“那邺国公和邵王千岁等人呢?” “俱皆无罪释放!” 张昌宗一系的官员,顿时跪倒在地,高呼道:“陛下英明。” 但是,太~子党一系的官员,却是面面相觑,无人应答。 他们明白,这是武则天和大家做的一个交易——以不追究李重润三人为代价,换取他们不追究张昌宗。 按说,这个交易也不是不行,但仔细掂量,总感觉有点吃亏。毕竟,李崇润三人位高而无权,没什么实力。而张昌宗却随时能向武则天进谗言,给大家致命一击。好不容易抓着他的小辫子了,这么放过,也着实太过可惜。 如果能再加上魏元忠一案,大家倒是能接受这个交易。但问题是,总不能说魏元忠也中了李鸿泰的妖术了吧? 武则天见状,面色微沉,也不继续发言,现场气氛顿时沉凝无比。 现在,就看君臣一方谁先沉不住气了。 蹬蹬蹬~~ 正在这个关键时刻,忽然,一个小太监走上前来,道:“启奏陛下,前春官侍郎柴云瑞求见。” 想当初,柴云瑞和崔耕一起出使突厥,得了这个职司。虽然他已经辞官不做,但有这个资历在,也就有资格直接求见武则天了。 武则 天道:“宣柴云瑞进宫。” “遵旨!” 功夫不大,脚步声声,柴云瑞昂然而入。 君臣见礼已毕,武则天问道:“不知柴爱卿今日前来,到底所为何事啊?” 柴云瑞跪倒在地,高声道:“微臣特为报恩而来!” “报恩?你报谁的嗯?” “一为陛下天高地厚之恩,二为报魏元忠相爷救命之恩。为报陛下之恩,微臣捉拿了妖道李鸿泰,不知他可招供了吗?” 武则天点头道:“已经招供了。你说的为报魏元忠之恩,又怎么讲?” “陛下,您是否还记得:三十年多前,您和高宗皇帝,被数万饥民困在洛阳和长安之间。当时,微臣因为犯了案,马上就要被洛阳令开到问斩,为魏相爷出面放了微臣,让微臣戴罪立功。所以,说魏相是微臣的救命恩人,毫不为过。” 武则天当然知道这事儿,道:“所以,你想向朕求情,放了微臣?” 柴云瑞重重的磕了一个响头,道:“正是。微臣以为,一来,魏相曾经有救驾之功,即便有罪,也应能够将功折罪。二来,此案拖延已久,还难以探明,很可能魏相是冤枉的。所以,还请陛下高抬贵手,释放魏相。” 其实,武则天为了和朝臣们达成妥协,也有了释放魏元忠之心。但是,奈何,女皇陛下没有台阶下啊! 她迟疑道:“魏元忠的确有功,但他犯的是谋反之罪,断无将功折罪的道理。至于说此案拖延已经么……难道案子拖延久了就要放人?此例一开,后患无穷。” 说着话,她又看向崔耕,道:“崔爱卿,关于魏元忠谋反案,你怎么看?” 闻听此言,朝臣们不禁涌起了一个想法:陛下已经养成了“国事不决问崔英”的想法,奶奶的,他这是要上天啊! 第644章 疑案全解完 崔耕果然没有让武则天失望,他再次“另辟蹊径”了。这次崔耕谈到的,是最近朝廷刚接到的,成州衙门的一份奏章。 这份奏章里说:本州监狱有一伙待决的死囚,马上就要被开刀问斩了。可这天晚上,这些罪囚同时鼓噪起来。 狱卒们前来查看,他们说,自己这些人同时看到了一个身高三丈的神人。那神人说,你们是被冤枉的,不用担心,如今的天子享国万年,一定会大赦天下,赦免了他们的死罪的。 狱卒们不信,拿着火把一照,果然看见地上有一个五尺多长大脚印。于是乎,他们就把这件事情作为祥瑞上报了朝廷。 最后,崔耕道:“启禀陛下,既然有神人的足印在,那就说明这个祥瑞为真,陛下理应顺天应人,改元,大赦天下。以往的大赦天下,都是十恶之人不赦,虽嫌犯亦不例外。微臣请在这里加一条,虽有十恶之嫌,但有司不能决者,应予释放。” 这回宋璟都动容了,道:“那魏相一案、邺国公一案、邵王一案,都是有十恶之嫌,而有司不能决者,就全部给予释放?” 崔耕道:“另外,还有当初裴旻刺杀壁龙一案,虽有反贼帮凶之嫌,却疑点重重,也应赦免。” 张昌宗对崔英见缝插针的本事相当佩服,道:“对,裴旻一案,也应在赦免之列。如此一来,臣无异议。” 壁龙柴云瑞道:“只要能赦免魏相,裴旻刺杀我的事儿,微臣就既往不咎了。” 太~子党众人也一齐跪倒在地,道:“崔郎中所言甚是,微臣附议。” 武则天颇为赞赏的看了崔耕一眼,那心里边是别提多敞亮了,道:“既有天将祥瑞,就应改元应之。崔爱卿,你以为,改元的年号应该为何?” 崔耕道:“微臣以为,为纪念应州天降神人一事,年号应为:大足!” 武则天宣布道:“好,传朕的旨意,从今日起,改元大足,大赦天下。除十恶之人外,尽皆赦免。另外,虽有十恶之嫌,而有司不能决者,也予释放。” 群臣跪倒,齐呼道:“吾皇圣明,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稍后,武则天又宣布了对这几个案子的处置方案。 邺国公张昌宗、邵王李崇润、永泰公主李千蕙,继魏王武延基,有妖道做法陷害之嫌,不做任何惩罚。 但是,宰相魏元忠、司礼丞高戬、凤阁舍人张说,嫌疑难消,虽予释放,却要贬官出外。 其中,魏元忠贬为端州刺史,张说贬为勤州刺史,高戬贬为新州刺史。这三州都是在后世的广东境内,在这个年代算是标准的瘴疠之地,对这三人来说是非常严重的惩罚。 当然,他们的结局比历史上要好很多。 按照历史的正常发展,魏元忠会被贬为高要县尉,张说、高戬被以罪人的身份,流放岭南道。高戬甚至因为在岭南道水土不服,撒手人寰。 非但如此,与他们亲近的人,都受到了贬斥和迫害。 比如说,太子仆崔贞慎等八人,在郊外为魏元忠饯行。张易之怀恨在心,就冒名柴明呈上一份状纸,告崔贞慎等人与魏元忠一起谋反。 最后,多亏了监察御史马怀素据以力争,这八人才得以幸免。 至于张昌宗,与正常历史比起来,就是此案最大的输家。按照历史的正常发展,李重润等人尽皆被武则天杖毙,就是看似无解的谋犯案,也让他顺利过关了。 当时,群臣义愤填膺,纷纷要治张昌宗的罪。武则天没办法,下诏书让御史中丞宋璟审理此案。 但 是,张昌宗到了御史台,还没说几句话呢,就有小太监拿着武则天赦免的诏书来了。恩出于上,女皇陛下为了小情人彻底不要脸了,宋璟也无可奈何。 当然了,现在无论张昌宗还是武则天,都没意识到自己吃亏了。相反地,他们此刻看向崔耕的目光甚是欣赏。 张昌宗道:“启禀陛下,崔英屡屡献计有功,是不是理应加官进爵啊?” “确实如此。”武则天想了一下,看向新补上来的老丞相张柬之,道:“张相,你以为该如何让崔英升官呢?” 张柬之当然知道崔英的真实身份,道:“崔英有大功于国,如何封赏都不为过,陛下乾纲独断即可。” 武则天想了一下,道:“那传朕的旨意,以崔英为少府监监正。” 少府监监正,就相当于武则天的内库总管。虽然实权不大,但既油水丰厚,又能非常容易见到武则天,以崔英的资历来说,算是一个非常不错的职司了。 崔耕赶紧跪倒,道“谢主隆恩,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稍后,武则天并没有让众朝臣们各回各家,而是在皇宫袭芳园内摆下酒宴,宴请群臣。 她的主要目的,还是因为现在太子一党和张昌宗一党斗得太过厉害,险些到了失控的边缘,想缓和一下两党之间的关系。 崔耕摸了袖兜中的丹丸,忽然心中一动,道:“启奏陛下,当今天下舞姿卓绝者,莫过于公孙幼娘和她的师父裴旻。如今裴旻刚经陛下的隆恩赦免,不如把这对师徒招来,献上一舞。” 武则天道:“准!来人,且去宣……” “呃,陛下。”崔耕阻拦道:“微臣想讨个差事,带您的旨意,赦免裴旻。” 武则天虽然下达了改元的诏书,但裴旻就是一介平 民,等走完手续,怎么也得十天半个月的。 “嗯?” 武则天听了崔耕这话,先是微微一愣,随即笑道:“朕说崔爱卿怎么今天特意提裴旻的案子啊,敢情你是和裴旻有故啊!” 张昌宗有意笼络崔耕,凑趣道:“这就是陛下有所不知了。其实,并非崔监正和裴旻有故,而是崔监正与他的弟子公孙幼娘关系不错。就就叫英雄难过美人关,还请陛下成全。” 武则天颔首,道:“那朕理应成人之美。崔爱卿,你这就持朕的旨意,去天牢释放裴旻吧。对了,召公孙幼年的差事,你也一并办了吧,哈哈!” “微臣遵旨!” 崔耕领命而去,大约过了半个多时辰左右,裴旻、公孙幼娘就已经到了,另外,还有数十名伴舞的舞姬。 武则天以前只是下旨处置裴旻,今天却是第一次见到真人。 她原以为公孙幼娘的师父,怎么也得是一个六七十岁的头子呢。现在一见才发现,这是一个四十来岁的中年人。 裴旻剑眉星目,英气勃勃,武则天一见就心生好感,问道:“裴旻,你是哪里人氏?以何为生?” “微臣乃河北卢龙人,以……”裴旻总不能说自己干的是拿钱买命的活儿,含糊道:“以打猎为生!” “那裴爱卿打猎的时候,可曾遇到过什么有意思的事儿么?” 啊? 这是拉家常的节奏? 裴旻这才放下心来,说了几件趣事。 比如,自己听说北平山中有恶虎伤人,随即自恃勇力,单人独骑,前去杀虎。最多的一天,自己曾经一连射杀猛虎三十余只。然而,正在自己洋洋自得之际,有一老者对自己言道:“你射的不是真的老虎、,而是彪,真的老虎在山的另一边呢。”自己不服气,翻 山越岭,果然见到了一只身体硕大无比的老虎。此虎不用动作,单单一吼,就山崩地裂。自己自知不敌,仓皇褪去,再也不敢说自己有打虎之能了。 比如,自己曾在山中曾经遇到了一只大如车轮蜘蛛。它的蛛网如瀑布一般垂下,险些点将自己缠住。自己用弓箭将那怪蛛射杀之后,从蜘蛛网上取下数尺长的蛛丝收藏起来。以后每次受伤,剪下部分蛛丝贴上,伤口马上就能止血。 …… 裴旻口舌便给,连讲趣事,很快就把武老太太逗得眉开眼笑。 最后,武则天道:“想不到裴爱卿如此武力过人,那你又是因何对柴云瑞动手呢?” “呃,也是微臣一时糊涂。我听人说,南隐娘北壁龙,堪称当世第一。微臣心高气傲,想和他较量一番,争一争这天下第一的名头。谁知最后竟打出了真火,以至造成了终身憾事。” 柴云瑞当然知道这厮是在扯淡,但看在崔耕的面子上也懒得计较,道:“敢情是这样啊,老夫还以为,你跟追杀我的那伙人是一伙的呢,当时你也没表明身份啊!” 裴旻跪倒在地,重重磕了三个响头,道:“当时晚辈一心想与前辈交手,扬名立万,委实是心急了些,还望前辈恕罪!” 柴云瑞大手一挥,道:“既然陛下已经赦免了你,老夫也懒得跟你计较!不过,若再有下次,或者再让老夫听说你干了什么作奸犯科之事儿,定斩不饶!” 裴旻再次叩头,道:“是,晚辈不敢。” 武则天对裴旻的感观甚好,打圆场道:“好了,过去的事就让他过去吧,莫要再提。裴爱卿,听说你的剑舞之术独步天下,不知今天可为朕否献舞一首?” 裴旻道:“陛下恕罪,微臣……不愿意!” 第645章 今朝太白风 “啊?” 武则天沉声道:“为什么不愿意?” 裴旻解释道:“望陛下恕罪,微臣的剑舞和公孙幼娘不同。她的剑舞,乃是女子之舞,优美有余,杀气不足。用铁剑可,用木剑、竹剑也可。但微臣的剑舞,却是男儿之舞。若要达到最佳效果,不仅要微臣专用的宝剑,而且要用真实的弓箭。陛下对微臣有再造之恩,微臣岂敢不竭力报效?然而,若微臣用了铁剑和弓箭,又有惊扰圣驾之忧。所以,微臣左右为难,不愿意献舞。” 壁龙柴云瑞冷笑道;“老夫当是什么呢?你不就是担心,自己用真刀真剑,有刺杀陛下之嫌吗?哼,有老夫在此,你就是真心行刺,也休想伤陛下半根汗毛!” 武则天也不觉得裴旻有行刺自己可能,道:“朕准你用铁剑、真弓献舞!” 裴旻跪倒在地,道:“陛下如此信任微臣,微臣敢不尽力?” 随即,裴旻将长大的衣衫闪掉,露出一身劲装,背背长弓,手持宝剑,舞将起来。 公孙幼娘和他配合默契,稍后带着那几十名舞姬加入。 如此一舞,代表了此时舞蹈的最高成就,当真是:“万夫为之雨汗,八佾为之慙顔”,“风生兮蒨斾,襜襜电走兮彤庭,晔晔隂明变见,雷走兮彤庭煜煜。阴明变见,灵怪离猎!” 全场观众叹为观止,连大气都不敢出,唯恐错过他们任何一个动作。 舞到最后,裴旻和公孙幼娘,同时歌曰:“耀雄剑兮清边尘,威戎夷兮率土来宾。焉用轻裙之妓~女,长袖之才人?” 豪放狂迈,令人心中热血沸腾,只想拔剑而起,立功塞外,了却君王心腹事,赢得生前身后名。 一曲舞罢,全场叫好声如雷。 武则天也甚为高兴,道:“裴爱卿之舞,天下第一,实至名归。我大周有此贤才,去流落于朝外,是宰相之过也。” 没办法,武三思只得带领众宰相班子,齐齐跪倒在地,道:“微臣死罪。” 武则天摆了摆手,道:“仅仅是有过而已,却谈不上有罪。诸位爱卿, 你们以为,朕应该授给裴爱卿什么官职呢?” 武三思道:“不如封他为七品致果校尉?” 武则天皱眉道:“才是个七品官,小了!” 武三思不由得暗暗翻了个白眼儿,心中暗想,小什么小啊?这裴旻以前就是个白身,又没立过什么功,给他个九品官都算是他祖坟上冒青烟了。 但是,尽管是这么想的,武三思脸色可不敢表示出来,道:“恩出于上,那陛下以为,该授裴旻何等职司呢?” “朕以为……就授他一个五品的游击将军吧。” 裴旻福至心灵,赶紧敲砖钉脚,道:“微臣谢主隆恩,愿为陛下效死!” 他都谢恩了,人们还能说啥,也只得捏着鼻子认了。 正在这时,公孙幼娘美目一闪,有了主意,道:“陛下,师尊和奴家同时献舞一首,他得了个五品官,那奴家呢?” “你?那就赏黄金二十两,锦缎二十匹吧。” “我不要!” “嗯?”武则天面色一沉,道:“朕出口成宪,莫非你这个小女子,还要跟朕讨价还价不成?” “奴家不敢,只是……只是……”说话间,公孙幼娘霞飞双颊。 武则天疑惑道:“只是什么?” “只是奴家和崔监正情投意合,却身份不合,难成夫妻。不知陛下可否下旨,给奴家一个名号,与崔监正完婚呢?” “这……” 崔英是武则天的宠臣,为他的婚事提供便利,武则天倒是没什么不愿意的。但是,这公孙幼娘出身青~楼,崔英现在年纪轻轻就已经是官居三品,他能愿意吗? 武则天迟疑地看向崔耕道:“崔爱卿,你以为呢?” 崔耕和公孙幼娘对视了一眼,点了点头,跪倒在地,道:“请陛下成全。” “崔爱卿,你可想清楚了。以你现在的地位身份,不知多少达官贵戚愿意与你结亲,就是娶个金枝玉叶都没问题。现在,朕再问你,愿娶公孙幼娘为妻吗?” 崔耕再次重重地磕了一个响头,道:“微臣心意已决,请陛下成全。 “好,既然崔爱卿有意,朕岂有 不成人之美的道理?婉儿,拟旨,封公孙幼娘为:永康郡夫人,秩三品,择日与少府监监正崔英完婚。” “遵旨!” 上官婉儿刷刷点点,一份奏章顷刻写就。 稍后,饮宴正式开始。 在武则天的授意下,群臣不拘礼数,觥筹交错,开怀敞饮,放浪形骸。 今天大出风头的崔英,自然疑成了今天的焦点。 好么,升官得圣眷不说,今天还娶了一个漂亮媳妇儿,这真是天下的好事儿都让他占全了,怎么不让人羡慕嫉妒恨? 于是乎,大家齐心协力地给他灌酒。 崔耕眼瞅着气氛差不多了,摸了摸那粒丹丸,准备吞下。 正在这时,忽然有个好事之人道:“久闻崔监正诗才无双,不知喝了这么多了,还能否再做诗一首?” 崔耕哈哈大笑,道:“有何不可?但不知以何为题?” “今朝裴将军和公孙娘子的剑舞绝伦,就以此为题吧。” “这个……” 崔耕仔细一会想后世的记载,不由得暗暗皱眉:赞裴旻的诗歌不少,但大部分是他当官之后所赠。这些诗里面有不少赞扬他功勋的句子,既不应情也不应景儿。 这可咋办? 不过,他转念又一想,又释然了:嘿嘿,没合适的诗怎么了?我是谁?崔英啊!既然要走了,那咱们就玩把大的吧! 想到这里,崔耕故作迷离之色,摇头晃脑,却吟诵不出,拖延道:“取纸笔来!” 不消一会儿,文房四宝已经摆好。 但是,他拿笔凝思,却还是不肯着墨。 这回有不少人看出了端倪,揶揄道:“崔监正,你这是官场得意,文场失意,文思枯竭了吧?” “崔监正江郎才尽矣!” “卿之五彩笔,莫非已经还给神人了?” …… 在众人的揶揄声中,崔耕丝毫不露惧色,道;“怎么的?真以为本监正做不出绝妙好诗?告诉你们,不是我不行,而是我的靴子不行!” 然后,一抬脚,道:“你们谁能说动……呃……高力士高公公给本监正脱靴子,我就能写出好诗来!” 闻听此 言,不少人心中暗想:看来崔英这厮是真喝多了!你做不出诗来就做不出吧,反正你都当上三品官了,无伤大雅。但是,你用“让高力士磨墨”来搪塞,实在太过不智。 高力士是谁?陛下的贴身宦官啊。我呸!你真是好大的一张脸!人家是专门伺候陛下的,你让他伺候你?你想干啥?当皇帝嘛? “……”顿时,没人搭茬。 高力士见现场气氛一凝,皮笑肉不笑地道:“怎么?崔监正想让杂家服侍?我是没问题,杂家就是服侍人的命,就是不知……你受不受得起了。” 言毕,上前把崔耕的靴子脱了下来。 然而,没文思,脱靴子也没啥用啊。 崔耕提笔半晌,找理由道:“还是不行,这墨都干了。唯有请邺国公磨墨,本监正才能写诗。” 我擦! 你是要疯啊! 张昌宗皱眉道:“崔监正,你要是醉了,就回去休息,这诗不做也罢。” “啊,不!”高力士见崔耕给自己使了个眼色,连忙道:“杂家以为,崔监正清醒得很呢。邺国公,人家崔监正不是刚刚救了你一命吗?救命恩人让你磨墨,还委屈你了不成?” 顿了顿,又道:“杂家这靴子已经脱了,你不磨墨,是看不起杂家这个刑余之人吗?” “好吧。” 张昌宗被高力士挤兑得没办法,来到崔耕面前,一边恨恨地磨墨,一边低声训斥道:“我怎么就不知道,你这孙子喝醉了要耍酒疯呢,早知道就不让你喝了。明日你酒醒了,本官再找你算账!” “……”崔耕目光迷离,只是不理。 少顷,墨已磨好。 有好事之人继续挤兑道:“崔监正,力士脱靴,昌宗磨墨,你今日的风头真是一时无两。就算千古之后,也应能成一段佳话。不过,这事儿有个前提,那就是你的诗得写的好!现在,你总没理由推脱了吧?” “理由?”崔耕无耻道:“本监正的酒没喝够,却做不出好诗来!” 那人好悬没被气乐了,冷笑道:“崔监正,你要是指望再喝几坛酒,就地一 倒,可不怎么高明!事到如今,靴子也妥了,墨也磨了,你还能不写吗?” “谁说本监正要装醉的?只要你再让我喝三杯酒,我马上就作诗!不过……”崔耕看向武则天道:“我要陛下面前的那坛酒!” 武则天原来一直看好崔英,却没想到此人如此酒后无德。她有心跟崔英一个教训,示意道:“给他!” “喏!” 高力士抱着大半坛上好的木兰春,来到崔耕的面前,道:“喝吧,喝了好做诗。杂家倒要看看,你这次还能找什么理由!” …… …… 与此同时,远处一个无比怨毒的目光,正看向崔耕。此人正是,在李隆基的帮助下,穿着七品官袍,混入宫中的李英。 见崔英如此狂傲不羁,他不由得心里一沉,暗暗寻思:如果此人真是崔耕大话,今日如此大出风头,显然是已经丝毫不记后果了。换言之……他这是准备跑路啊!如果今天我没揭穿他,以后恐怕再也没有机会了。 真是不甘心啊! 怎么那么巧,正在这时,有个小太监走到他的身边,道:“临淄王让奴婢给您传句话:崔耕已离成都,去向不明。” 然后,那小太监匆匆离去。 好了,就是现在! 尽管只有八成把握,但是,李休已经等不及了。 他一步一步地往前挪去,心中定下了计划:待会儿,我就把一坛子酒,全泼到你崔耕的脸上。这样一来,你的易容术必然出现破绽。 嘿嘿,不得诏令无故返京,易容改名蒙蔽圣躬。崔英,我倒要看看,你这回怎么死! 李休越想越美,缓步向前,耳中听到崔耕说道:“好,好酒啊!陛下的酒就是好,本监正诗兴大发。罢了,也不写了,就直接念出来吧。第一句:腰间宝剑七星文。” 李休继续前进,已经离着崔耕只有一丈来远,只听崔耕念道:“第二句:臂上雕弓百战勋。” 李休抓住了一坛酒,只听崔耕念道:“第三句是……” 哈哈!崔二郎你这回死定了! 李休心中狂喜,就准备把手中的酒水泼出! 第646章 死遁逃生天 “第三句是……忽闻……哎呀,不好,这酒有毒!” 崔耕大叫一声,往旁边倒去,刚好躲过了李休泼来的酒水。 “啥?有毒?” 全场众人顿时傻眼,包括李休! “夫……夫君!夫君你怎么了?” 公孙幼娘早有准备,冲上前来,一探崔耕的鼻息,就面色惨然道:“夫……夫君他故去了!夫君,你怎么死的这么早啊!你死了之后,让妾身可怎么过啊,呜呜呜……” 公孙幼娘嚎啕大哭。 武三思赶紧上前,轻探崔耕的鼻息,讶然道:“死了,真死了!崔监正,果然死了。抓……抓刺客啊!” 擦! 李休此时真是欲哭无泪。 他心中暗想,自己原本的打算是,泼了酒水之后,就说自己是开玩笑的,不会惹人起疑。但是现在,崔耕死了,岂不整好说明自己是刺客吗? 另外,崔耕的酒是哪来的,武则天的御酒啊!武则天原本只喝了三杯酒,崔耕喝的就是她剩下的那大半坛。换言之,自己的行刺嫌疑,不是刺杀崔耕,而是刺杀武则天! 还有最关键的,自己佩戴的龟符是李隆基安排的。这岂不是要连累临淄王? 罢了,皇宫守卫众多,我反正是死定了,还是给临淄王结个善缘,让他照顾我的儿子吧。 想到这里,李休哈哈大笑道:“妖妇,算你命大!我杀不了你,以后有人能杀你!” 随即,疯狂地往西北方向跑去。 沿途自有侍卫相拦。 李休以命搏命,抢了一把钢刀,疯狂得往自己脸上乱割。、 又拿出龟符来,将上面的印记刮了个乱七八糟。 说时迟,那时快,眨眼间,李休已经跑到了九州池旁边。他还不放心,将龟符重重甩出,然后身形一跃,跳入池中。 九州池虽然其名为池,实际上却是皇宫内一个硕大的人工湖。里面光人工小岛就有四个,李休这一跳进去,侍卫们再想抓人,谈何容易? 金吾卫得到消息赶来增援,直到一个时辰后,才将李休那难以辨认的尸身捞了上来。 武三思问明了情况,一脸尴尬地走了过来,道:“陛下恕罪 ,这贼子甚是狡猾,自割面容,恐怕……查不出什么来。” “废物!” 武则天随手拿起一个酒杯,冲着武三思恶狠狠地掷了过去,道:“什么都查不出来,朕要你这宰相何用?” 哎呦! 武三思也不敢闪,那酒杯正中额头。他一阵吃疼,深感莫名其妙,道:“这……这……人力有时而穷,微臣,微臣……” “你还敢狡辩!”武则天愤怒道:“婉儿,拟旨,革除梁王内史、鸾台阁平章事这两个职司,封其为特进,许五日一朝。另外,着张柬之为内史!” 啥? 我这就不是宰相了? 武三思先是一愣,瞬间就明白,陛下恐怕是怀疑那刺客是自己派的了。毕竟张昌宗和太子相斗,都尽了全力。也只有自己,才可能行有余力的派出刺客。但是,这刺客确实不是自己派的啊! 偏偏这事儿还真没法解释,武三思为免越描愈黑,只得无比恭顺地道:“微臣遵旨。” …… …… 张柬之老爷子最近的运气实在不错,刚从荆州长史的位子上升任宰相没几天,这眨眼间就成了宰相之首了。 尽管他明白,这是武则天对其他几个宰相也有了疑心,唯有自己这个刚刚入京没多久的宰相,才值得信任,但他还是非常高兴。 张柬之马上就履行起宰相之首的职责,道:“梁王不再为相,现如今的宰相就仅有微臣、宗楚客、张锡和杨再思了,不知还要递补何人为相?” 武则天也没什么好主意,道:“张相你说呢?” “呃……大理寺少卿袁恕己远识高量、沉稳厚重,堪为宰相。” 武则天想了一下,道:“好吧,那就封袁恕己为凤阁舍人、同鸾台阁平章事。” 张柬之又道:“那今日这场刺驾案,该如何处置呢?” “这个案子么……”武则天若有所思,道:“崔爱卿是替朕死的。” 张柬之点头道:“微臣明白,可以让他死后极尽哀荣。” 武则天看向张昌宗,道:“崔爱卿家里还有什么亲人没有?” “呃……微臣听说他没什么亲人,父母双亡,并无兄弟姐 妹。” “那就是只有公孙幼娘这一个遗孀了。” 话说到这,武则天面容一阵扭曲。她心中暗想,这公孙幼娘和崔英订婚还没一个时辰呢,就阴阳两隔了。真不知是崔英遭了天妒,还是这公孙幼娘命中克夫。 她看向公孙幼娘,道:“公孙幼娘,你今后有什么打算?是为了崔爱卿守节,还是择人而嫁?大胆地说,无论如何选择,朕都不会怪你。” 公孙有娘道:“奴与崔郎情投意合,海誓山盟,愿为他守节!” “好,那朕就加封你为一品中山国夫人,追赠崔爱卿为太子太保、开府仪同三司。” “谢陛下隆恩,呃……有句话奴不得不说。” “你讲!” “先夫曾经对奴说过,他与旁人的想法不同,死后不愿墓藏金银,被小贼折辱。所以,希望死后火葬,骨灰撒入大海,还望陛下成全。” “那怎么成?”张昌宗道:“这不成挫骨扬灰了么?” 张柬之道;“话也不能这么说,比如契丹人就流行火葬,认为唯此才能洗净满身罪孽,重归极乐。崔大人人品高洁,与俗人想法不同也是有的。” 武则天对此无可无不可,道:“既如此,那就从崔爱卿所愿。” 张昌宗提醒道:“陛下,您还没说,这个案子交给谁呢?不如……就交给微臣吧?” 武则天瞪了他一眼,“哼,交给你?再让你和太子斗个死去活来?” “微臣不敢?” “不敢?那上次在三阳宫的案子,你破了没有?” 张昌宗尴尬道:“没有。那个……微臣一定尽全力破案,不负圣托!” “不必了,交给你,你也查不出什么来,朕意已决。”武则天站起来,道:“两次三番刺杀于朕?真当天子之怒是摆设吗?传朕的旨意,调剑南黜陟使崔耕进京,查明两场刺驾案,务必把乱臣贼子一网打尽!” …… …… 三日后,牡丹园。 如今公孙幼娘洗尽铅华,为中山国夫人,这牡丹园自然也不适合继续开下去了。 张昌宗索性将此园送给了她,作为荣养之所。 堂屋内。 公孙幼娘毫无形 象得抓这一只鸡腿,啃得正欢。见一个身着青衫的俊美郎君进来,她赶紧将鸡腿放下,故作愁容道:“真被你害死了,我这后半辈子,以后就得活在牡丹园这所囚笼里……唉,不施胭脂不梳妆,寂寞无言卧象床暖足难同亲骨肉,旁人为有热心肠。昼短夜长徐开眼,花开花落只自伤。可惜恩情已抛撇,来年依旧守空房!真是可怜啊!” 那俊美郎君正是崔耕。 既然已经解决魏元忠和李崇润的案子,他当然就得想办法,让崔光这个身份消失。于是乎,就向公孙幼娘挑明了身份,请她配合,用李鸿泰交代的假死之术,瞒天过海。至于李休之死,则完全是瞎猫碰上死耗子了。 之所以非要公孙幼娘配合,则是因为崔英的身份是张昌宗的人,自己这边的人,着实没有合适的立场,把自己的“尸体”接走。 原本崔耕还对把公孙幼娘变成了寡妇心怀愧疚,但见了她这副样子,那点子愧疚已经完全烟消云散。 他说道:“得了吧,我看你这不是挺开心的吗?” “唉,你哪知道,奴家这完全是苦中做乐啊!” 崔耕指着旁边大片的鸡架子,道:“那这些算什么呢?化悲痛为食欲?” “我……算了,不装了,奴好开心啊!” 公孙幼娘兴奋地在房间内蹦蹦跳跳,手舞足蹈道:“你知道吗?奴自从七岁那年开始,就为了保持身材,这也不敢吃,那也不敢嚼。二十年,这样的生活,我过了二十多年了!现在好了,肥鸡随便有没有?绿豆糕管够有没有?还有奴最喜欢的肥肠……真是一想就流口水啊!” 崔耕道:“小心几个月后,变成一头大肥猪!” “你管我啊!”公孙幼娘白了他一眼,道:“奴家现在是未亡人懂不懂?就是要因为思念亡夫不注意形象,懒梳妆。诶,说起这个懒梳妆,奴就高兴啊,以前歌舞侍人,每日里光盘头发就得半个时辰,还有描眉……” “行了,别说这个了。” 崔耕见公孙幼娘的话匣子一打开,就没个停住的时候,顿时少年时,心目中 那无比美好的形象轰然坍塌。 他打断道:“从今往后,你就打算这么混吃等死?就不想想以后了?” 公孙幼娘满不在乎地道:“以后?以后,不管武李两家谁继承皇位,也不能不认我这个武则天亲封的一品夫人吧?我牡丹园住着,一品夫人的俸禄拿着,还想什么以后?” “那你就不想嫁人生子?” 公孙幼娘双手一摊,道:“我都答应武则天给你守节了,还怎么可能嫁人?再说了,这么多年我迎来送往的,早累了。哦……” 话说到这,公孙幼娘指着崔耕,张大嘴道:“我想起来了,十几年前,你还为我打过架呢!说,是不是想打本姑娘的主意了?好你个崔二郎啊,救了奴家师父的一条命,让奴家搭上后半辈子不说,还想要奴家的人!你可是真奸诈啊!” 崔耕被她说了个满面通红,道:“不是,本官不是那个意思!” 公孙幼娘瞪大了眼睛,如同听到什么不可思议的事儿一般,质问道:“什么?不是那个意思?你有没有良心啊,人家正是青春年少,你就想让人家守一辈子活寡?” 不知道的见了这副场面,恐怕还以为是痴心女子在痛斥负心汉呢! “我……”崔耕强忍着,才没把那个“日”字儿说出口,道:“这两头的话都被你说了,你到底想怎么着啊?” 公孙幼娘想了一下,道:“奴家也不知道。这样吧,你以崔耕的身份回来之后,就努力追求奴家。” “然后呢?” 公孙幼娘理直气壮地道:“然后奴家就拒绝啊,难道我还能食言而肥不成?” 崔耕好悬没被气乐了,道:“你究竟是图啥啊?拿我耍着玩儿?” “奴家是想……” 蹬蹬蹬~~ 话刚说到这,有一个小丫鬟走了进来,道:“启禀娘子,有一个叫肖五娘的人求见。” “肖五娘?没听说过,不见!” “等等!”崔耕想起了肖放的托付,皱眉道:“肖五娘怎么来了?公孙娘子,这肖五娘和我有些渊源,你就见她一见吧。我倒是想看看……她的葫芦里到底是卖的什么药!” 第647章 重开牡丹园 “那就请肖五娘去花厅奉茶!” “是!” 小丫鬟领命而去。 公孙幼娘赶紧将满头青丝挽成了一个双环望仙髻,又拿起一些瓶瓶罐罐在脸上涂抹起来。 崔耕也看不大懂,笑道:“你这是当窗理云鬓,对镜贴花黄哈!” 公孙幼娘没好气地道:“你是不是还想说,相识十二年,不知幼娘是女郎啊?切!你管我?” 崔耕赔礼道:“不是,我是想说,你不梳妆比梳妆还好看。这就叫: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 公孙幼娘这才高兴起来,道:“不愧是名扬天下的崔飞将,还真是出口章啊!就算明知你说的是假的,妾身也心中甚是欢喜哩。” 顿了顿,又道:“嗯,既然你送给奴家两句诗,那奴家也给你一点好处。春桃!” “奴婢在。”另一个小丫鬟应声而入。 公孙幼娘吩咐道:“你把崔飞将带去巧云阁。” 崔耕问道:“我去巧云阁干什么?” “巧云阁里面有一个地道,能通到花厅的夹层里。你进到夹层里,到时候肖五娘和我说什么,你就都能听着了。” 春桃道:“崔大人请跟奴婢来。” 公孙幼娘以前就相当于张昌宗的公关部长,有这么个布置也可以理解。 崔耕甚至怀疑,牡丹园内不少地方,都有类似的布置。当即,他应了一声,随着春桃来到巧云阁。顺着地道下去,再往上行,就发现自己身处一个夹层中。 按照春桃的指点,崔耕将一个早已准备好的木楔抽出来,单眼望去,花厅的大部尽入目中。 多日不见,肖五娘比之前更丰~腴了些。此时的她,怀里抱着一个婴儿,正在柔声逗弄,脸上浮现出一片母性的光辉。 功夫 不大,环佩叮当,公孙幼娘盛装出场。 肖五娘刚要行礼,公孙幼娘就把她拦住了,道:“你还抱着孩子,多有不便,就不必多礼了。” “是,妾身谢过中山国夫人。” 肖五娘重新落座,直入正题道:“妾身今天来,是有要紧的事,和中山国夫人商量。此事关系重大,还请无关人等离开。” “也好。” 公孙幼娘摆了摆手,命伺候的丫鬟们退去,道:“本夫人这里绝对安全,五娘你有什么话,尽管说。” 肖五娘酝酿了一下情绪,道:“妾身想见崔耕。” “什么?崔耕?” 公孙幼娘在江湖上闯荡多年,当然不会被肖五娘的一句话诈到。她先是故作惊讶之色,随即道:“可是名闻天下的剑南道黜陟使崔耕崔二郎?这可奇了,你找崔耕不去剑南道,来本夫人这里来干啥?” “中山国夫人这么说就没意思了。”肖五娘正色道:“有句话,妾身只在这里说,出去了,我可不认。” “你想说什么?” “三日前,皇宫刺驾案的主角,正是先夫李休。他的目标是崔耕,而不是陛下。事实上,先夫已经探听清楚了,崔耕现在不在剑南道。而崔英,很可能就是崔耕用易容之术假扮的!” 事关重大,公孙幼娘也不敢一推二六五了,含糊道:“如果你说的都是真的,那你就不怕我把你抓起来严刑拷打?甚至……拿你的孩子来威胁?” “那也没什么好怕的。”肖五娘不慌不忙的道:“现在,暗堂的人,已经把你的牡丹园包围了。若我们母子出什么意外,就全力攻打牡丹园,把崔英的真实身份揭穿!到时候,无非是大家同归于尽,为先夫报仇而已。 ” “那你今天来,究竟想干什么?” 肖五娘道;“妾身是代表暗堂而来,想向崔大人传句话:当初一心要与崔大人为敌者,不过是李休一人。现在李休已死,大家不妨化干戈为玉帛。以后,暗堂效忠临淄王李隆基,绝不会主动与崔大人为敌。” 公孙幼娘道:“那你和这个孩子,以后准备怎么办?” 肖五娘叹了口气,道:“我们准备回眉州老家。说起来,先夫也不算被崔大人所害,怪只怪他时乖命蹇。当然,妾身这次来,也是希望崔大人能放过我们母子。” “这个孩子取名儿了没有?是个男孩还是女孩?” “他叫李泌,是个男孩,” …… 李泌? 崔耕在夹层中听到这句话后,脑中一阵隆隆作响。肖五娘和公孙幼娘接下来的话,他就再也听不见了。 李泌可不简单,此人参与宫室大计,助唐肃宗李肃稳定朝廷。运筹帷幄,协调郭子仪、李光弼等将领,平定安史之乱,堪称肃宗一朝的擎天白玉柱,架海紫金梁。 历史上,贤相不少,但无一不是孔孟门徒。而这个李泌,却是货真价实的黄老门徒,一生崇道,以至于被后世之人称为“神仙宰相”。 历史上,李泌在开元天宝年间,正逢盛世,没什么作为。但是现在……崔耕想到自己和李休之间的复杂关系,不由得连连苦笑。 他心中暗暗琢磨,我不杀伯仁,伯仁因我而死。说李泌与我有杀父之仇,也不算牵强。会不会,他长大之后,辅佐李隆基,于我为敌呢?平白无故树一大敌,这可真不好办了。 …… …… 一直到公孙幼娘把肖五娘送走,崔耕都有些神思不属。 公孙幼娘轻轻一 扯崔耕的袖子,道:“诶,你觉得怎么样?” “什么怎么样?” “就是那个韩归啊,你怕不怕?” “什……什么韩归?”崔耕满脸愕然之色。 公孙幼娘白了他一眼,道:“敢情你刚才在睡觉啊,枉奴家给你提供了这么好的机会。告诉你,人家肖五娘说了,暗堂里有个叫韩归的人,受过李休的大恩。此人之才,不在古之陈平、贾诩之下。只是他不赞同李休称帝的志向,才一直不得重用。现在李休已死,他就要想办法,为恩主报仇了。” “真的假的?”崔耕眉头微皱,道:“不让古之陈平、贾诩?这岂不是说,此人是阴毒谋士一类的人……韩归手中有多少实力?” 公孙幼娘摇了摇头,道:“韩归手下倒是没什么实力。不过,他偷偷离开了暗堂,留下一封信:必杀崔耕以祭公子。此人要是投靠了张昌宗或者武三思,你可就麻烦大了。” 韩归? 崔耕仔细回想后世的历史记载,貌似此人名不见经传。当然了,既然公孙幼娘如此推崇此人之才,应该差不到哪去,还真是不得不防。 但是,此人在暗,自己在明。只有千日做贼的,哪有千日防贼的?这可怎么办?崔耕左思右想,没什么好办法,还是决定先增强自己的实力。 他想了一下,道:“你现在的身份,是崔英的遗孀,还是很能做些事的。首先,有个叫杜暹的人,被陛下下旨,永不叙用。后来,此人投奔了崔英。现在崔英已死,杜暹应该生活无着了,你可以给他适当的接济,收为己用。另外,还有……” 崔耕滔滔不绝、公孙幼娘听了一会儿就不耐烦了,打断道:“我干了这么多年迎 来送往的营生,早就厌烦了。现在你想让我重操旧业?不成!绝对不成!” “唉,这怎么算重操旧业呢?”崔耕循循善诱,道:“以前你是什么身份?说得好听点,是牡丹园主人。说不好听了,那就是……算了,我不说你也明白。以前那些文人士子,有几个是打心眼里尊重你的?现在可不同了,你是一品的中山国夫人,是他们想办法奉承你,而不是你想办法奉承他们!这其中的区别,你好好想想?” “那岂不是说……即便我丑如无盐,他们也得夸我颜比西施?嗯,有点意思。”公孙幼娘当时就有些意动。 崔耕又劝道:“另外,这不还有个杜暹吗?此人精明能干,保管能把牡丹园你打理的井井有条。你想露面就露面,不想露面就交给杜暹打理,岂不妙哉?” “那……人家杜暹,能乐意吗?” “他饭都快吃不上了,有啥不乐意的?再说了,这个差事,可是照顾老师的遗孀,多好的名声?到牡丹园当个大总管,已经是他最好的出路了,” “这样啊。”公孙幼娘点头道:“行,那奴家就先试试。” …… …… 这边崔耕筹谋对付韩平,却不想,另一边,已经有人在算计从剑南道归来的他了。 梁王府,一间秘室中。 武三思召集了侍御史周利贞、冉祖雍,太仆丞李悛、光禄丞宋之逊、监察御史姚绍之,以及国师胡超,一起商量对策。 武三思往四下里扫视了一圈儿,道:“诸位,崔耕的查案之能,天下无双。本王虽没有刺驾的心思,但三阳宫刺驾案确实和我有关。若真让崔耕查出什么来,可就全完了。该怎么对付崔二郎,大家议一议吧。” 第648章 三计待二郎 侍御史周利贞的心思最为阴毒,他哈哈大笑,道:“王爷,您怎么聪明一世,糊涂一时呢?对付崔耕,在洛阳不容易,在外面还不简单吗?” “你的意思是?” “崔耕现在的职司是剑南道黜陟使。他在剑南道前呼后拥,但出了剑南道,还能有多少护卫?到时候,咱们一不做二不休,直接派人结果了他,岂不一了百了?” 武三思迟疑道:“但是,本王之前根本就没有刺王杀驾的心思。这调动兵马杀了他,那岂不是不打自招了吗?甚至不用有什么确凿的证据,恐怕姑母一怀疑……我就性命难保了。” “没关系,把此事做的天衣无缝,显得跟王爷您完全无关,也就是了。” “嗯?”武三思眼前一亮,道:“你是不是有计划了,说来听听!” “您有没有听说过宋霸子这个人?” 武三思想了一下,道:“就是永祥布庄的东家宋霸子?说起来,这人也真够倒霉的:他好好的蜀中第一富商不当,非要搀和朝政。结果,先是被崔耕把他剑南道的基业都扫了,又莫名其妙地在三阳宫丧了性命。” 周立贞道:“那您知道,宋霸子是因何被杀?” 武三思摇头,道:“一个小人物,张昌宗都不为他出头,本王哪知道?怎么……你知道此事的内情?” 周立贞摇头道:“说实话,下官也不知道。但是,这不妨碍下官造谣啊。梁王千岁您觉 得这个谣言怎么样:崔耕和宋霸子,因为聚丰隆银号有了冲突,所以,崔耕在剑南道,公报私仇,把宋霸子的基业全扫了。他尤不解恨,甚至指使心腹,在三阳宫趁乱杀了宋霸子本人。结果,宋霸子的儿子为父报仇,刺死了崔耕……这怎么也怪不到您的头上不是?” “妙!妙啊!” 武三思稍微一想,就连连称善。 宋之逊见周利贞得了彩头,心中吃味儿,道:“但问题是,宋霸子是否真有这么个儿子?这个儿子又有没有实力刺杀崔耕?朝中那些御史言官们,眼里可不揉沙子。” 周利贞得意道:“你别说,还真有!宋霸子本来就不是什么安善良民,他一死,手下的势力,就由儿子宋有斌接管了。宋有斌手下颇多亡命徒,有心算无心之下,崔耕定死无疑!” 宋之逊冷笑道:“上梁不正下梁歪!你怎么就那么肯定,这宋有斌会冒着抄家灭族的风险,为父报仇呢?” 周立贞对答如流,道:“遣一雄辩之士,说服他即可!” “好!” 武三思一拍几案,道:“一是不烦二主,那这个雄辩之士,就非周御史你莫属了!” 啊? 周立贞当时就点傻眼,道:“这个……下官就是去出出主意,我亲自去说服宋有斌,不妥吧?” 宋之问幸灾乐祸,道:“有何不妥?梁王千岁身边最会说话的人,可不就是你周利贞周大人吗?” 世间有 民谚,“三思五狗,利贞善吠。”这说的是,在武三思的五个狗腿子中,周立贞最善于诬陷好人,可不是说他能言善辩。宋之问这么说,无疑是隐含讽刺之意。 武三思不想看到这几个手下“狗咬狗”,不待周立贞答言,就站起来躬身一礼,道:“这宋有斌一案,就有劳周御史了。” 他这一摆出“贤王”的姿态,周立贞还能说啥?也只得光棍道:“朝廷的钦使已经出发,事不宜迟,那下官这就去准备?” 武三思点头叮嘱道:“那小王就多谢周先生了。须注意,不可用你的真名实姓。” “下官理会得。” “去吧。若此事能成,右肃政台御史中丞的位置,就是你的了。” “谢王爷!” 周立贞领命而去,但武三思还是不大放心,道:“这崔二郎一向狡猾,周御史此计,也未必一定成功。你们还有别的妙计没有?” 宋之问道:“下官也有一计:崔耕和聚丰隆银号关系不浅,聚丰隆的掌柜曹月婵,就是他的红颜知己。” “嗯?等等。”国师胡超打断,道:“前半句贫僧倒是听说过,但这后半句……谁说曹月婵是崔耕的红颜知己了?” “废话,不是崔耕的红颜知己,崔耕能把这么大的产业,交给她掌管?说他们俩之间没一腿,谁信啊!” 武三思点头道:“此言有理,然后呢?” “然后就简单了,曹月婵现在的亲人,就 是她的老爹曹天焦和她的弟弟曹昊,这父子俩都爱逛青~楼。王爷请想,在青~楼这种是非之地,想抓他们的把柄,还不是一抓一个准?” 武三思高兴地道:“没有把柄,咱们完全可以给他们创造把柄啊。不错,此计可行!有了这二人的把柄,本王就可以和崔二郎讨价还价了。” 国师胡超眼珠一转,道:“说到曹月婵,贫僧也想出来一计。” “什么妙计?” “那曹月婵虽是崔耕的红颜知己,却还没有嫁给他。若是遣一英俊少年,甜言蜜语勾引曹月婵,崔耕岂不是后院着火?他还有什么心思查三阳宫刺驾案?或者,让那小哥把曹月婵娶来,崔耕气急攻心之下,说不定就出什么昏招,让王爷有可乘机可乘!” 好毒的一计! 武三思稍微一考量,就连连点头,道:“好,咱们这次就三管齐下,保管那崔耕吃不了,兜着走!” …… …… 半个月后,成都城外三十里,送官亭。 按照道理说,只有新官上任,才有“迎官亭”。旧官离任,是万没有送官亭的。 但是,崔耕的本来职司,是剑南道黜陟使。这个官职本身没有驻所,武则天又没免他的官,所以,往常的送行礼仪就不好用了——人家崔大人的职司还在呢,你现在搞这些,是想咒崔大人早点被罢官吗? 但是,话说回来,崔耕这个剑南道黜陟使一回洛阳,九成九的可能 ,是不会回剑南道了,不举行一个仪式也不合适。 赶巧了,朝廷新任命的益州大都督府长史刚到,接官亭还没拆呢。于是乎,废物利用,就在这里给崔耕举办一场送行仪式。 主持这场仪式的,就是新任的益州大都督府长史陆元方。 陆元方今年七十多岁,做过多少年的天官(吏部)尚书。最近实在精力不济,向武则天“乞骸骨”。结果,女皇陛下大笔一挥,让他到益州养老来了。 这对崔耕当然是一大利好,起码自己走后,陆元方不会对自己在剑南道的布局,做多大改动。 送官亭内,众人吟诗作赋,觥筹交错,好不热闹。 眼看着天色不早,崔耕就准备告辞起行。 陆元方却忽然起身,叹了口气,道:“崔黜陟回朝之后,定然前程似锦,老夫就不多说了。但你在任剑南道黜陟使的这段日子,虽然做的也还算不错,但惜乎白璧微瑕,美中不足啊!” “嗯?” 崔耕微微一愣,道:“不知陆前辈何以教我? “身为黜陟使,除了惩治贪官污吏、提拔能员干吏之外,还应查访民间的贤才。不知崔黜陟你,在蜀中这两年多,又查访到有什么贤才呢?” 宋根海听了这话可不乐意了,道:“我说陆长史,你这不是鸡蛋里挑骨头吗?剑南道那么大,那些贤才不自己来毛遂自荐,难道我家大人要一个村一个村访过去,他忙得过来吗?” 第649章 下封有贤才 “闭嘴!” 崔耕狠狠地瞪了宋根海一眼,把他的话堵了回去。 若是别人说这话,崔耕可能会持宋根海类似的想法,但是陆元方不同,此人是标准的正人君子。 相传,武则天用人,多向陆元方咨询,然后实行。陆元方总会把自己的意见密封上奏,从不对外透露一个字儿。要知道,他只要流露出:某某官是我举荐的,那人就得感激他一辈子。但是,这老爷子做了十来年天官尚书,提拔的人数以千计,却从未市恩,这也太难得了。 崔耕道:“那听陆长史的意思,是有贤才向下官推荐了?” “嗯,确实如此。” “陆长史看上的人,当然是极好的。不知这位贤才家住哪里?姓字名谁?” “头一位,叫陆偃,家就住在……益州大都督府长史府。” 扑哧~~ 终于有人忍不住笑出声来,道:“陆长史,大家都知道您没啥私心。但是,推荐自个儿的孙子就推荐自个儿的孙子吧,您非得绕那么大的圈子干啥?” 众人皆知,陆元方有个特点:他举荐人,只举荐自己的亲戚朋友,从不举荐陌生人。武则天甚至因为此事质问过他,但陆老头振振有词:不是我的亲戚朋友,我哪知道他们的品行才干如何呢? 后来,陆元方推荐的人,各个都非常升任,渐渐地也就没人拿这个说事儿了。 崔耕有些疑惑,道:“以您的身份,提拔令孙根本就不算什么难事 儿,何必要经由下官呢?” 陆元方摇头道:“若老夫仍然是天官尚书,当然用不着崔黜陟,但我这不是退下来了吗?俗话说得好,鸟随鸾凤飞腾远,人伴贤良品自高。以后,偃儿还要靠崔黜陟多多关照。” 随即,一挥手,道:“偃儿,你过来,给崔黜陟见礼!” “是!” 一个十七八岁的小伙子,走上前来,道:“陆偃拜见崔黜陟!” 这小伙子人物俊秀,英气勃勃,崔跟一见就心生欢喜,道:“免礼,你就跟本官一路返京吧。只要有了合适的机会,本官一定推荐你得官。” 陆偃也不矫情,微微一躬身,道:“多谢崔黜陟!” 然后,自自然然地站在了崔耕的身后,与宋根海等人并排而站。 崔耕又问道:“陆长史除了要举荐陆偃之外,可还要举荐别的贤才吗?” “今天老夫想举荐的贤才,除了小孙陆偃外,还有一个,此人叫做张嘉贞。嘉贞二十多年前,曾考中明经,为老夫的得意门生,授官下封县尉。可是后来,他卷入了一桩案子里,被革除了一切职司。” 崔耕当然明白,“得意门生”指的是:陆元方为吏部考功员外郎,当时所有考中的进士和明经,都算是他的门生。张嘉贞能在那么多年里,被陆元方念念不忘,甚至称为“得意门生”,这人的才能就小不了。 他奇道:“以您老的身份地位,为何这么多年没提拔他?” 陆元 方叹了口气,道:“因为张嘉贞不同意。他对那个案子,一直耿耿于怀,想留在下封县,查明真相。但是,这么多年了,一直没什么进展。老夫想,崔黜陟你这次回京,不妨顺路往下封县一行。若能帮嘉贞查清当初的案子最好,实在查不清,就凭你的三寸不烂之舌,劝他为朝廷效力吧。以此人之才,埋没于乡野之间,实在可惜?” 陆老头对张嘉贞可真是看中啊!他到底有多大的才能? 崔耕仔细回想脑好中的记忆,还真找到了“张嘉贞”这三个字儿。张嘉贞虽然不如姚崇宋璟出名,却也是开元天宝年间的一代贤相。至于张嘉贞牵扯到的那个案子么……史书上只记载了六个大字“坐事免归乡里”。 崔耕好奇心大起,道:“既如此,那下官就往下封县一行!” …… …… 五日后,剑门外,古道旁。 秋风萧瑟,烟雨蒙蒙,翠竹微微摇摆,悬崖更见苍翠,真是好一片无边胜景。 不过,作为身处胜景中的人,可就没那么舒服了,尤其是当他们没带任何雨具的时候。 “格老子的!” 密林中,有一个身材壮硕的年轻人,一脚将一个道士模样打扮的人踹翻在地,恶狠狠地道:“你先前是怎么说来着?这里是崔耕的必经之地,只要等在这里,定能把他一网成擒。可现在呢?兄弟们冻病了的都有两成多,却连个人影子都看不见!你究竟是安什么心 ?” 那个被踹翻在地的道士,自然就是奉武三思之命,前来劝宋有斌为父报仇的周利贞了。 刚开始他的计划倒是很顺利,扮作一个道士,谎称自己是受了张昌宗的派遣,前来通报宋霸子之死的秘闻。宋有斌一听之下,不疑有他,马上就要找崔耕报仇雪恨。 周嘉贞好说歹说,宋有斌才同意,暂时隐忍,到剑南道之外来劫杀崔耕。 但是,一天……两天……三天,五天过去了,崔耕的仪仗一直没到。好死不死的是,天上降下了蒙蒙细雨。这伙人为了隐蔽既不敢生火,也不敢搭帐~篷,这么一通风餐露宿下来,不少人生了重病。 连带着,宋有斌这个新上任的首领,地位岌岌可危。结果,他把一口邪火儿,全撒在了的周利贞的身上。 “这也不怪我啊!”周利贞满脸委屈,道:“出剑南道就是这么一条路,崔耕难道还能插翅飞过去不成?” “那你说,他怎么现在还没来呢?” “这个,不应该啊……”周立贞苦恼道:“按说圣旨一下,崔耕就必须立即起行。他就是爬,也该爬到了啊。” 蹬蹬蹬~~ 正在这时,脚步声声,有一人身形高挑儿中年人前来,道:“启禀宋公子,有崔耕的消息了!” 周立贞得意,道:“我刚才怎么说来着?崔耕要出剑南道,就必须走剑门关,您瞅瞅,他这不是来了吗?” “嗨,什么啊?”那中年人不屑道: “崔耕没来剑门关。” “那他现在在哪?” “现在崔耕去了下封县,赖在那三天,硬是没挪窝。至于什么时候到剑门关?那恐怕就得看他的心情了。” 周利贞眉头微皱,道:“他到下封县干什么?” “不知道啊!”那中年人摇头道:“崔耕却不见任何人,没人知道他是在下封县,还是去别的地方微服私访了。现在下封县临近几个州县,一阵鸡飞狗跳,唯恐被崔耕抓住了小辫子。” 周利贞脸色大变,道:“坏了!难不成,这崔耕已经发现了咱们的行踪,偷偷过关了?” “你就拉倒吧!”宋有斌越发看不起这个张昌宗的特使,道:“人家崔耕发现了咱们的行踪,直接派官兵把咱们剿了不就成了,何必偷偷过关?” “说得也是。”周利贞只是胆小,才干还是有的。他被宋有斌这么一提醒,瞬间会意,道:“那这么说,下封县的事儿,和咱们完全无关喽。诶,这回可好办了!” “这话怎么说?” “宋公子您想,崔耕在下封县微服私访,身边能带几个人?咱们只要找着他的行踪,就能神不知鬼不觉的结果了他。如此一来,岂不是既省心又省力,还不用冒任何风险?” “好!”宋有斌猛地一拍大腿,道:“天堂有路崔耕不走,地狱无门他自来投!儿郎们!” “有!” “咱们这就前往下封县,杀崔二郎,为老当家的报仇!” “喏!” 第650章 访贤徐家庄 事实上,崔耕还真是微服私访去了。当然了,他微服私访的对象,不是什么贪官污吏,而是张嘉贞。 有宰相之才的人他见得多了,但是为了查清一个案子,放弃荣华富贵的才子,却是独此一家绝无分号,值得尊重。 所以,在听说张嘉贞没在下封县城,而是去了徐家庄后,崔耕并没有派人去请,而是微服私访。 命宋根海、陆偃带着大部队留守下封县城,崔耕自己则带着封常清、宋根海、黄有为和剧士开,往徐家庄方向而来。 下封县乃是剑南道的下县,全境多高山少平地,总共才一千五百户。从县城到徐家村,根本就没有什么正经的道路,崔耕等人直走了四五个时辰,才到了徐家村外。 此时已经接近傍晚,落日的余晖照耀着大地,,所有事物都被染上了一层金色。 举目望去,但见地上撒着不少纸钱,不远处的地上一大摊刚刚烧完灰烬,空气中弥漫着阵阵烟火气。 崔耕一看就明白了,道:“都说张嘉贞是参加乡民的葬礼去了,看来今日就是出殡的日子。” 黄有为略有些奇怪道:“张嘉贞不是本地人,只是因为那个案子才留在下封县。难道这么 个小山村,里面还有他什么亲戚不成?” “的确是有些奇怪,等会儿问问张嘉贞本人就知道了。诶……来人了。” 说话间,已经有一队着缟的乡民从远方走来,脸上并没多少悲戚之色。为首一人,身着丧服,看年纪在四十岁左右,身形高大,文质彬彬,在这伙乡民中鹤立鸡群。 崔耕一使眼色,卖相最好的剧士开就上前打招呼道:“诸位乡亲请了,在下问一句,这里可是徐家庄吗?” 那领头的中年男子点头,道:“不错,正是。外乡人,你来这里干什么?” “在下乃剑南道黜陟使驾前侍卫剧士开,想向诸位打听一个人。” “你想打听谁?” “曾经做过下封县尉的张嘉贞,可是在你们村吗?” 那中年男子道:“我就是张嘉贞,敢问哪位是崔黜陟?” “原来你就是张先生,崔某人这厢有礼了。” 崔耕没想到这么快就找着了正主,赶紧上前与之见礼。双方略寒暄了几句,就被领入了村内。 还别说,这下封村虽然地处偏僻,人口着实不少,能有一二百户的样子。可能是因为刚办了白事的缘故,酒肉都是现成的。功夫不大,一桌称得上丰盛的 酒宴已经摆好,款待崔耕等人。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 崔耕问道:“张先生,我看您今日身着丧服,不知今日下葬之人,是您哪位亲人啊?” 张嘉贞嘿然一叹,摇头道:“其实也谈不上什么家人。死的这个人既没什么亲朋故旧,唯一的孙子又下了大狱。本官对她心里有愧,就发送了她。勉强说,就算我认了一个老干娘吧。” 周兴沙哑着插话道:“张先生对一个非亲非故的老太太有愧?这颗奇了,不知道具体是怎么一回事呢?” 张嘉贞看了崔耕一眼,语气有些生硬道:“其实,这事儿跟崔黜陟也有些关系。真听了在下的介绍后,您也应该有愧。” “啥?我也应该有愧?”崔耕大吃一惊,道:“张先生,您开玩笑呢吧,本官可从来没来过下封县,怎么可能认识什么徐家庄的老太太?” 张嘉贞眉毛一挑,道:“哼,正是因为您没来过下封县,才应该心中有愧!” “为什么?” “您可记得两年前的徐元庆案吗?” “徐元庆案?擦!我怎么把这事儿忘了!”崔耕面色微变,猛地一拍脑袋,道:“徐元庆就是祖籍下封县,我怎么把这事儿给忘了 !” 说起这事儿来,还真是崔耕理亏。 想当初,徐元庆杀赵师温为父报仇,间接救了崔耕一命。崔耕投桃报李,和苏味道一起,上书为徐元庆开脱。 与张昌宗一番拉锯战下来,崔耕大获全胜。 武则天亲自下旨,徐元庆是否应该处斩,取决于当初当初徐爽是否被冤枉了。而女皇陛下命令查清此案真相的人,正是当时的剑南道查访使崔耕。 说实在的,二十年前的案子,就是到了后世都很难查清,更何况是在武周年间?所以,这实际上,就是女皇陛下给崔耕的一个顺水人情。 徐元庆是杀是放,全在崔耕的一念之间。 然而,崔耕一到剑南道,就陷入了重重旋窝之中,后来甚至秘密北上洛阳,危机重重。那关于徐元庆的案子呢,他这么一忙活,就给忘了。 现在想来,徐元庆是以民杀官,乃“十恶”之中的“不义”,即便武则天的天下大赦也救不了他。现在,这位徐小哥,应该还在刑部大牢里受苦呢。 崔耕咽了口吐沫,略有些尴尬道:“照这么说,您发送的这位老太太,就是徐元庆的奶奶了?” “确实如此。” “那的确是本官之过,我该早就 想办法,把徐元庆放出来的。” “嗯?”张嘉贞看了崔耕一眼,讽笑道:“莫非崔黜陟是想徇私枉法,把当初的案子翻过来不成?敢情您这个崔青天就是这么当的啊,下官佩服。” 擦! 还能不能愉快的做朋友了? 崔耕没好气地道:“怎么?听张先生的意思,是有确切证据证明,当初徐爽是罪有应得?” “那倒不是!”张嘉贞深吸了一口气,道:“事实上,在下为下封县尉时,也查过这个案子,有八成把握,徐爽的确是冤枉的。只是……唉,此案的内情,并非你想的那么简单,在下为此甚至被革除了一切职司。” 顿了顿,又缓和了一下语气,道:“方才在下所言,多有失礼之处,万望恕罪。我是……见崔黜陟说翻案就翻案,只觉得这二十年的坚持,实在是一个天大的笑话!” 崔耕心中一动,道:“照这么说,二十年来,你一直在查这个案子的真相?当时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张嘉贞盯着崔耕的眼睛,正色道:“其实,昔年那件旧案,不光牵扯到了御史忠丞赵师温,还牵扯到了当今的一位宰相。在下就问您一句话,可是真心想查清此案么?” 第651章 旧案不简单 “宰相?”崔耕轻笑一声,道:“本官斗倒过来俊臣,硬抗过二张,面讽过突厥可汗。张先生,你拿当朝宰相来吓我,可是有点小瞧我“崔青天”了。” 张嘉贞眼中精光一闪,道:“好,要的就是崔青天这句话!实不相瞒,牵扯到这个案子的当朝宰相,就是刚从大理寺少卿位置上,升任同鸾台阁平章事的袁恕己……” 然后,张嘉贞将当年发生的那件案子,娓娓道来。 徐元庆的老爹叫徐爽,是徐家庄的头等富户。二十年多前,徐爽的老婆暴病而亡,很快就有媒婆主动上门,要给他说一个续弦。 可是,说来说去,徐爽都不满意。 那媒婆后来也是真着急了,问道:“这个也看不上,那个也看不上,妾身就纳闷了,您究竟想要啥样的啊?” 徐爽答道:“我就是想要袁小娘子那样的。” 所谓袁小娘子,就是袁恕己的独生女儿袁若曦。当时,袁恕己为监察御史,巡按剑南道的方、通、梓、巴、利等州。不知怎么的,就带着四个随从,和女儿袁若曦,巡按到徐家庄来了。 媒婆当时就笑了个前仰后合,道:“呦,就你徐爽,一个乡巴佬,还想娶人家官宦人家的小姐,那不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吗?” “……”徐爽笑而不答。 可当天晚上就出事儿了。 一声凄厉的惨叫,从袁若曦的闺房内传出来,响彻夜空。袁恕己带着随从来到现场,但见袁若曦身上插着一把刀,倒在血泊之中。徐爽满手是血 ,站在那里,呆呆愣愣。 那还有什么说的? 袁恕己命人绑了徐爽,去下封县衙问罪。 当时的下封县县令出缺,县尉叫赵师温。现场这个情况,再加上媒婆的口供,堪称铁证如山。赵师温给徐爽定了个“因奸不允,打死人命”的罪名,行文刑部,很快就开刀问斩了。 经过这件事,赵师温得了袁恕己的青眼,从下封县尉,升为任丘县令。 至于接任赵师温为下封县尉的人,则是张嘉贞。 他稍微一搭眼这个案子的卷宗,就发现了诸多疑点。 其一,徐爽曾经辩解,是袁若曦和自己情投意合,主动邀请自己到她的闺房的。虽然这个说法,令人难以置信,但据卷宗所载,徐爽“美姿容”,似乎也不是完全没这个可能。 其二,徐家庄既无冤案,又无贤才,更无官宦之家。袁恕己身为监察御史,平白无故到这个穷乡僻壤来住了一个多月,到底有什么目的? 其三,当时作为杀人物证的那把刀,不知所终。 其四,仵作验尸,必填“尸格”。但是,在这卷宗中,完全没有“尸格”的存在。当时验尸的仵作,也不知所终。 其五,也是最关键的,袁若曦睡觉能不插门?徐爽又不是江洋大盗,他是怎么进去的?卷宗上全无记载。 所以,张嘉贞有八成的把握,这徐爽是被冤枉的, 于是乎,他亲自去现场查探,想为徐爽申冤。但是,天不从人愿,最终他什么都没查出来。 张嘉贞是个认死理儿的人,从 那以后,这个案子就一直萦绕在他的心头,吃不好睡不香。 最后,他实在忍不住了,做了一件胆大包天的事儿——偷偷挖开袁若曦的坟,将其遗体取出来的验尸。 算他倒霉,此事竟然被袁家的人发觉了。将其臭揍了一顿,绑到恕己的面前。 这年头,依朝廷律法,偷坟掘墓,斩立决。按说,张嘉贞并无幸理。 幸好,他这场不完全的验尸,发现了袁若曦的一个秘密——死者尸骨骨盆宽大,应该是生产过的。 现在问题来了,袁若曦云英未嫁,怎么会生过孩子呢?袁恕己平白无故来徐家庄,是不是因为袁若曦再次怀孕,要掩人耳目呢? 当张嘉贞把这些疑点提出来之后,袁恕己就不能把他送官了。要不然,袁家的一世清名,就要毁于一旦。当然,人家张嘉贞不管怎么说都是朝廷命官,私下杀人更不可能. 最后,双方讨价还价,达成了两项协议。 其一,张嘉贞主动提供把柄,被袁恕己抓到,以革除其身上的一切职司。 其二,袁恕己将那把杀袁若曦的刀,交给张嘉贞,让他私下里详查此案。什么时候把案子查清了,张嘉贞就可以重新入仕。若是一直查不清,张嘉贞就要终生做一个平民百姓,以作为惊扰袁若曦在天之灵的惩罚。 话说到这,张嘉贞从墙上拿下一把刀来,道:“崔黜陟请看,这把刀就是杀袁若曦小娘子的凶器。” 崔耕接过来一看,这把刀还真不简单。它的材料应该不是普通 的铁料。二十多年了,虽然不是光亮如新,却也没什么锈迹。 另外,整把刀上尽管并无任何字迹,但刀背甚厚,上面有不少莫名的凹凸,总体看去,酷似龙形,辨识度还是很高的。 崔耕道:“这把刀,到底是袁家的,还是徐家的?” “应该都不是,但也说不准。”张嘉贞无奈道:“袁恕己说不认得这把刀,在下又不能审讯他。徐家庄的乡民倒是可以审讯,但若徐爽私下有这么一把刀,也不是没可能。” 崔耕凝眉寻思了半响,也没找着什么突破口,看向周兴道:“周兄,你怎么看这个案子?” 周兴言简意赅地道:“无非有三种可能:其一,没什么蹊跷,袁若曦确实是徐爽杀的。其二,这是一个局中局,杀袁若曦的另有其人,很可能和她的奸夫有关。其三,阴差阳错,有个小偷进来,错杀了袁若曦,徐爽又恰好和袁若曦约好了密会。” 崔耕道:“那周兄以为,这三种可能,哪种的可能性大呢?” 周兴摇了摇头道:“这个属下就说不好了。呃……说实话,二十年前的案子,人证物证都灭失的差不多了,查清的可能性着实不大。” 其实崔耕也是这么想的,当即问张嘉贞今后有什么打算。 反正二十年过去了,袁恕己即便有再大的气也应该消了。自己托张柬之向袁老头说说情,让他同意张嘉贞复出应无问题。 不过,张嘉贞却比较死心眼,坚称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不把这个案子破 了,誓不出山。 崔耕也没啥好办法,打算再多待几天尽尽人事,张嘉贞若是实在不听劝,也只得由他去了。 可第五天中午,崔耕刚刚吃罢了午饭之后,剧士开和黄有为就一脸肃然地走了进来,道:“崔黜陟,恐怕大事不妙啊!” “怎么了?” “徐家庄外,不仅出现了不少鬼鬼祟祟的人探头探脑,还向乡民打听您下落。” 崔耕眉头微皱,道:“会不会是官府的人?” 黄有为摇头道:“不可能,他们身生那股子贼味,属下隔着八百里都能闻出来,这些人定然是道儿上的!” 崔耕道:“那咱们该怎么办?” 剧士开道:“贼人粗略估计能有七八十号,而且武力不俗,硬拼肯定是不行的。为今之计,还是三十六路走为上。事不宜迟,具体是上山躲避还是下山突围,还请大人快快定夺。” 徐家庄处于半山腰的一片平台上,方圆数十里内,都没有人烟,上山躲避和下山突围的差别着实不大。崔耕想了一下,决定问下张嘉贞的意见。 张嘉贞极为热心,道:“贼子远来至此,路径不熟,不如几位跟在下一起上山。到时候,即便单单绕路,也能把他们绕晕了。” “好,那就拜托张先生了。” 当即,张嘉贞从墙上摘下那把怪刀,和崔耕等人一起,出了徐家庄顺着小路往山上狂奔而去。 与此同时,众人背后传来一声大喝,道:“崔狗官跑啦!大家快追,杀狗官,祭奠老当家的在天之灵啊!” 第652章 别有一洞天 “不好,快跑!” 崔耕等人在张嘉贞的带领下,一路狂奔,不到半个时辰,就跑出了二十多里地去,直累得嘘嘘带喘,鼻洼鬓角热汗直淌。 而后面的贼子,却依旧紧追不舍。 这还不是最严重的问题,最严重的是—— 张嘉贞连喘了几口粗气,道:“崔黜陟、各位兄弟,实在不好意思,在下迷路了!” “你……”剧士开好悬没气晕过去,道:“我说张先生,咱不带这样的。你不说把贼人绕晕吗?怎么贼人还没晕,你自个儿倒先晕了呢?” 黄有为苦涩道:“我说怎么前面没路了,您还硬要大伙爬山呢,敢情是您已经迷路了啊!” 崔耕也暗暗后悔,觉得自己太思量不周了——史书上说张嘉贞有宰相之才,那指的是他的行政能力。仔细想来,要论走山路,这位还未必比得上徐家庄的一个普通乡民呢。 崔耕也只得道:“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咱们还是赶紧走!” 于是乎,众人继续逃命。 但时间久了,崔耕这伙人可就跑不过贼人了。 无它,贼人俱是精锐,而崔耕这边,却还有崔耕、张嘉贞这两个文弱书生,周兴虽然比他们俩强点,但也强不到哪去。 眼瞅着追兵越来越近,封常清看见不远处有个山缝,道:“大家钻进 去!” 崔耕道:“好办法,快,快,听常清的!” 大家鱼贯而入,封常清殿后。 其实,大家也都理解封常清的意思:在这个山缝里藏起来,运气爆棚就能得脱大难。 要是运气一般呢?贼子搜到这个山缝,怎么也得一段时间。另外,这山缝不宽,封常清一身铁甲站在那里,当真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势。贼子发现之后,也能坚守不短的时间。 进了山缝,大家发现,情况比自己想的要好一些。此地外面窄,里面宽,其实就是一个山洞,足有五六丈长短。 剧士开心里藏不住事儿,刚把气儿喘匀了,就埋怨道:“张先生,都说你有大才,我咋没看出来呢?你说咱们当初往山下突围多好,顺着山路一直往下,怎么也不会迷路吧,兴许还能遇着救兵呢。现在可好,听您的,咱们早晚,得被人家一勺烩了。” 张嘉贞直羞得满面通红,道:“事已至此,张某人无言以对。剧兄弟,你爱怎么说就怎么说吧。” 然后,他又拿起那把怪刀仔细端详,道:“待会儿,贼子真来了,我就杀一个够本,杀俩赚一个!“ 剧士开揶揄道:“得了吧,就您这小体格儿,恐怕一个也杀不了……诶,对了,您这把刀都看了二十年了,也没看出什么子 丑寅卯来,要不,给咱瞅瞅?” “给你就给你。”张嘉贞无可无不可,把那把怪刀递了过去。 剧士开乃江湖子弟,对破案没什么研究,原来根本就没注意这把刀。 不过,这怪刀入手,他稍微一打量,就叹道:“好刀!这把刀就算不说是吹毛利刃、削铁如泥,可也差不了多少了。世间宝刀在其上者,绝对不会超过一百!” 崔耕道:“一百以内?那岂不是说,这把刀得有名有姓?你能认出此刀的来历吗?” 剧士开略有些尴尬道:“属下是说此刀的材料特殊,乃是世间罕有的宝刀。可不是说,这把刀有什么来历。” 见崔耕有些失望,剧士开又赶紧补充道:“崔大人,您上眼了!” 言毕,他用力将此刀往石壁上一插,竟然没入了一寸来深。再把怪刀抽出来,刀尖竟丝毫未损。 剧士开得意道:“怎么样?崔大人,这把刀厉害吧?” “呃……厉害……厉害!” 崔耕一个文弱书生,对什么宝刀宝剑完全不感兴趣,敷衍了几句。 不过,剧士开却如同得了一个新奇玩具的孩子般,在山洞内刺来刺去,玩了个不亦乐乎。 崔耕本来还想让剧士开省点体力,应付一会之后的大战。不过转念又一想,真到了那一步,剧士开体力再 好也没什么大用,也就由他去了。 又过了一会儿,贼人就找到了崔耕等人藏身的所在。 先是有贼人强攻,被封常清宰了四五个。又有贼人从远方投掷石块,被封常清用弓箭射死了三人。 这回贼人才知道崔耕这边人手虽少,却不是那么好啃的,都隐蔽起来,恐为封常清的冷箭所伤。 宋有斌躲在一块巨石后面,高声道:“姓崔的,告诉你,我乃宋霸子的独子,宋有斌。今天来杀你,就是为父报仇。识相的,你赶紧出来,我给你一个痛快的。要不然,等我把你抓出来,就要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崔耕疑惑道:“你这人好没道理,宋霸子乃太平公主诛杀,跟本官何干?” “哼,你休想狡辩,邺国公已经派人把真相都告诉我啦!现在,我就问你一句话,你出不出来受死?” “白日做梦!” “好,这可是你自找的,千万别后悔!” 稍后,宋有斌传下命令,众贼人从山上砍下了不少湿柴。 用干柴一烤这些湿柴,顿时浓烟滚滚,弥漫四周。功夫不大,就伸手不见五指了。 宋有斌等人趁机往前挪,甚至有人将准备好的柴火,往山缝中扔去。不消一会儿,山洞里面,也烟雾弥漫。 这里只有一面通风,毫无疑问,若是 再不想办法,大家早晚得呛死在里面。 崔耕倒是明白,用尿打湿了衣服,缠在口鼻上,应该能多坚持一会儿,但那有何意义? 他叹了口气,道:“莫等了!咱们出去,四散奔逃吧,逃一个是一个。” 剧士开慨然道:“抛下主公逃命,我姓剧的干不出来!俺这就冲出去,和贼子们拼了,杀一个够本,杀俩赚一个!” 说着话,又是拿起那怪刀,冲着石墙恶狠狠地一刺。 可他马上就感到手感不对,惊呼道:“慢,大家先别动,这地方有古怪,我的刀怎么全刺进去了。” 黄有为道:“那就是有道石缝,恰巧被你赶上了呗,有啥不对的?” “不是,这跟石缝的感觉不一样……好像,这刀还能转……对了,这里是有机关!” 嘎支支~~ 剧士开话音刚落,就有一阵刺耳的声音响起,紧跟着前方石壁一阵隆隆作响,徐徐向上移动。 滚滚浓烟顿时往里面涌去。 很显然,这山洞并非天然形成,而是人为。这把怪刀,就是开启门户的钥匙。 只是“钥匙孔”本来就隐秘,又被青苔覆盖,大家才完全没有发觉。现在,经剧士开的无意一刀,终于门户洞开! 崔耕见状大喜,道:“快,咱们快进去!说不定,咱们能就此……逃出生天!” 第653章 终得解悬案 “杀啊!” 崔耕等人刚刚进了石门,贼子们也察觉到了异状,冲进了山洞。 有开就有关! 剧士开心急如焚,往四下里望去,果然发现有一处不起眼的凹陷。 就是这里! 他用力将怪刀往凹陷处一插一拧,就再次听到“嘎支支”的刺耳声,石门随之隆隆而落。 顿时,石门内一片漆黑。 哧~~ 黄有为打着了随身携带的火折子,往四下里望去,但见四周墙壁上有不少蜡龛。 把牛油大蜡一支支点起,里面顿时明亮起来。 崔耕等人这才来得及仔细查探这处所在。 不过,令大家失望的是,饶了一圈儿,也没发现什么出口或者机关。之所以有阵阵凉风吹来,只是因为几个天然的石隙罢了。 周兴叹道:“情况不妙啊,这里应该是此间主人的一个藏宝地,出口只有一个。” 剧士开眼前一亮,道:“藏宝?嗯,有道理,既然开启石门的钥匙都如此不凡,里面的东西恐怕更加值钱!” 这个被石门隔绝的空间并不大,左边是几百个箱子,占据了绝大部分空间。右边则是十几个箱子,毫不起眼。 咔嚓! 剧士开一边说着话,一边挥刀将左边一个木箱的锁头斩落,看了一眼,失望道:“是一具明光铠,也没什么稀奇。” 他不断劈落锁头打开箱子,见有的是明光铠,有的是攻城弩,不由得大失所望。 不过,当他终于放弃左边,打开右边一个箱子的时候,眼睛都直了。 黄澄澄,亮晶晶!不是金元宝又是什么?拿起一个入手极沉,用牙一咬, 一个牙印,这就错不了了! 剧士开兴奋地大叫道:“哈哈,果然有金银财宝,我再看看这箱。” 咔嚓! 又是一箱子金元宝,出现在了众人的面前。 …… 简短截说,剧士开把右边所有箱子都打开之后,众人的眼睛都直了,包括崔耕。 全是黄金! 粗略估计,就是黄金十余万两! 十余万两黄金,价值一百多万贯,对于崔耕来说,倒不是什么特别大的数字。要知道,光曹月婵给他的聚丰隆银号的分红,就高达四百万贯。 但问题是,这可是黄金啊! 你让曹月婵拿出四百万贯铜钱来,她凑一凑,光洛阳的聚丰隆银号就能凑出来。但是,四十万确确实实的两黄金?别开玩笑了,杀了她也拿不出来。就是眼前这十多万两黄金,曹月婵要凑出来,也得动员全天下的聚丰隆银号。 没办法,这年头的黄金实物本来就少,又多铸成各种首饰、佛像,流通在世面上的就严重不足了。 万万没想到,在小小的下封县一个无名山洞中,竟出现了这么多黄金,怎能不让人啧啧称奇? “哈哈,我明白了,我终于明白了!”正在这时,张嘉贞忽然哈哈大笑,状若疯狂。 崔耕赶紧把他拉住了,道:“张先生,这里黄金虽多,但饥不能食,寒不能衣,您也不用这么高兴吧?” “什么黄金啊?”张嘉贞摇头道:“这里的黄金来头大了,张某人可不敢动。我之所以如此忘形,是因为徐爽的那个案子,差不多就算破了。” 周兴插话,道:“这把怪刀,能开启石 门,应该属于这宝藏的主人,或者宝藏主人的手下所有。但无论是谁,都不可能是徐家庄的乡民徐爽。所以,徐爽必定是被冤枉的。” 张嘉贞点头道;“正是如此。接下来,请大家想一想,这宝藏的主人是谁呢?” 崔耕迟疑道:“天下富贵中人那么多,这我们怎么猜的出来?” 张嘉贞笃定道:“崔黜陟此言差矣,天下富贵中人虽多,但是几个条件筛选下来,其实人选只有一个。” 说着话,他伸出三根手指,道:“其一,此人光富可不行,还得有一定势力,要不然得不到这么多铠甲兵器。其二,此人二十年前,应该经历了一场大变故,以至于无法再次开启宝藏。毕竟,即便没有钥匙,只要假以时日,也不是开不了石门。” 崔耕道:“还有吗?” “还有,此人应该就是袁若曦的奸夫。而能让袁恕己这头倔驴,心甘情愿接受此事的人……崔黜陟你想想,天下能有几人?” 崔耕若有所思,道:“但不知是哪位皇子?” 张嘉贞笃定道:“太子李贤,一定是他!二十六年前,高宗皇帝病重,双目几乎不能视物,和皇后……也就是当今的大周天子,东幸洛阳。当时在长安留守,被任命为监国的,就是太子李贤。母子二人,为了争夺天下权柄,展开了种种明争暗斗。后来,皇后不知从哪找来了一个叫明崇俨的道士,治好了高宗皇帝的眼疾。” 周兴冷笑着接话道:“这个明崇俨可不简单,不仅传闻其呼风唤雨撒豆成兵,有神仙之能,而且和皇 后颇有暧昧之情。如果此人能活到现在,二张可休想爬上龙床。” 崔耕对当时的那段历史,还真不大熟悉,道:“这明道俨是怎么死的?” 周兴双手一摊,道:“据传闻,明道俨是被盗贼刺死。皇后查了半天没查到真凶,就怀疑到太子李贤的身上。好死不死的是,当时有个谣言,说李贤的生身之母并非皇后而是她的姐姐武顺。要知道,武顺很可能是被皇后所毒杀的。这岂不是说,李贤和皇后之间,有着杀母之仇?到了这一步,双方都无法再后退一步。终于,在徐爽案发那一年,太子李贤谋反案发,被幽禁起来。” 张嘉贞赞赏地看了周兴一眼,道:“所以,在下猜测,李贤很可能在失势之前,有所预感,在这里留了一个后手。事实也证明他猜的没错,最后李贤被流放的地点,就是巴州。只不过,皇后对他的防范非常严密,一直到死,都没机会取出宝藏。” 崔耕道:“那两位觉得,袁恕己在这里面,究竟是扮演了一个什么角色呢?” “那可就不好说了。”张嘉贞沉吟道:“他可能是太子的人,来这里取出宝藏,最后却和宝藏的看守起了冲突。也可能是皇后派在太子身边的卧底,知道这个宝藏的大概情况,前来探查。或者……只知道太子和女儿的事,袁若曦才是真正的知情人。” …… 几个人一言一语,将当年案子的大致轮廓勾勒了出来。 崔耕最后问道:“张先生,这个案子到现在,就算破的差不多了,不知您今后有什么打算?” “今后?”张嘉贞叹了口气,苦笑道:“此地无粮无水,又没什么救兵。咱们还谈什么今后?” 崔耕想想也是,自己手下的得力之人,都带在身边了。指望宋根海发现异常再派兵支援,那还不得猴年马月啊。 他说道:“本官留在外面的人,还有一个叫陆偃,乃是老天官的陆元芳的孙子。应该……” “大人,您听听,外面好像不大对劲!”话刚说到这,封常清的声音响起。 有石门阻隔,外面一般的声音,里面是听不到的。但是,此时此刻,几声无比凄厉的惨呼,竟然隐隐约约的传来。 怎么回事? 崔耕等人赶紧把耳朵贴在石门上仔细倾听,果然不断有惨叫声传来,好像是有人在和宋有斌的人交战。 甚至隐隐约约可以听到:“救崔大人,一个贼人的脑袋一千贯钱啊!” 这年头,哪怕是买一个身强力壮的男奴,也不过是四五百贯的行情。现在开出这么高的赏格,无疑是为了崔耕的安危,不惜一切代价了。 “这可奇了……”崔耕疑惑道:“这些人到底是哪来的援兵?怎么可能来的这么快?” 剧士开道:“会不会其中有诈?” 崔耕沉吟道:“可能性不大,没有绝对的把握,我们不可能开门。” …… …… 又过了一会儿,惨叫声渐息。石门外有个人扯着嗓子,道:“巴州刺史郭霸,参见崔黜陟!下官救援来迟,万望恕罪啊!” 张嘉贞脱口而出,道:“啥?郭霸?四其御史?” 崔耕则脱口而出,道:“啥?郭霸?尝粪御史?” 第654章 终于返洛阳 提起这位郭霸来,在大周朝可是大大的有名。不过,不是什么好名声,而是臭名远扬。 郭霸也是世家子弟,经举荐得官,初授宁陵丞。他觉得这个官太小,就想往上活动活动。 赶巧了,那时候,徐敬业起兵扬州,造武则天的反。于是乎,郭霸灵机一动,上了一道奏章,表达了对徐敬业的无限愤慨,最出名的一句话是:抓住徐敬业后,自己要:“抽其筋,食其肉,饮其血,绝其髓”! 武则天虽然知道郭霸这孙子不学无术,但其精神可嘉嘛,于是乎,破格提拔其为“殿中侍御史”。 人们不爽郭霸如此容易的升官,就给他起了个外号,叫“四其”御史。 郭霸自从得了这个彩头之后,就认为溜须拍马,乃是升官的不二法门。 这一日,他的顶头上司,御史中丞魏元忠病了,同事们一同去探望。人家别的御史,都是把礼物送上,再对魏元忠嘘寒问暖一番就走。 可这位郭大御史不同。他临走之前,整好赶上魏元忠想去厕所。结果,他非但服侍着魏元忠方便,结束后,还用手指沾了一点魏大人的粪便,放在嘴中品尝,一边尝还一边傻乐。 魏元忠哪见过这个啊,紧张道:“你想干啥?” 郭霸道:“大夫粪味甘,或不瘳。今味苦,当即愈矣。”这句话换成通俗的语言,就是说,大夫说过,得了病的人,粪是甜的。卑职尝了一下,您的粪是苦的,应该很快就 能痊愈了。 这次讨好可谓登峰造极。可惜,他这次遇见的上司,跟女皇陛下不一样,很鄙视这种做法,不但鄙视,还到处宣扬。郭霸尝粪御史的名号,开始在官场上流传。 崔耕奇怪的是,这家伙按照历史记载,应该死了一年多了啊,怎么现在还活蹦乱跳的? 不过,他转念一想,也不是没可能。据传闻,郭霸死的时候,梦到冤魂索命。吓得自剜腹部而亡,人们发现,他的肚子里,长满了虫子。 依照科学的观念来看,郭霸应该是死于寄生虫感染。而这寄生虫的来源,很可能是那次尝粪的经历。由于自己的蝴蝶效应,郭霸早一天尝粪,晚一天尝粪,结果恐怕会大为不同。 …… …… 郭霸对“尝粪御史”“四其御史”的称号倒是毫不在乎,道:“不错,正是下官。启禀崔黜陟,贼子已然被或诛或擒,外面已经安全了,您快点出来吧。” “这样啊……”崔耕道:“你是怎么知道本官在这的?而且……本官也没听说过,你任巴州刺史的消息啊?” 郭霸解释道:“下官也是刚上任。袁恕己袁相爷,一直看下官不顺眼,他刚刚升任宰相,就把下官踢到巴州来了。下官来了之后,听说崔黜陟您在下封县停留,别提多高兴了,紧赶慢赶地往下封县赶……怎么那么巧,也是苍天有眼,整好让下官遇到了前来报案的乡民。” 崔耕仔细一琢磨,郭霸新官上任,没 有任何小辫子给自己抓。机会难得,上赶着来拍自己的马屁,也着实可以理解。 他想了一下,道:“隔着石门,本官也不知道你是不是郭霸。这样吧,你去下封县,去找宋根海。他到了,本官再打开石门出来。” “是!” 郭霸应了一声,不折不扣的执行。 崔耕这才和张嘉贞商量起宝藏如何处理的问题。 张嘉贞连连摆手,道:“事关陛下和雍王(李贤)之争,在下可不敢搀和。崔黜陟如何和处置这里面的财物,在下也不想搀和。唯一想求您的事儿,就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千万莫告知朝廷。要不然,依陛下的脾气,祸福难料啊!” 崔耕点头道:“本官明白。” 既然张嘉贞不掺合,崔耕就好办了。让剧士开把这些箱子盖好,只待宋根海的到来。 苦等了一天一夜,宋根海终于带着大队人马来到,崔耕这才打开石门出来。 郭霸是有眼色的人,丝毫未问石门里面有什么,只是将俘虏全交给了崔耕,并且重点声明,自己并未审问过俘虏,什么也不知道。 崔耕夸了郭霸几句,命他带人回巴州城,然后才开始审讯宋有斌等人,周利贞自然也在其列。 有周兴这个刑讯的行家在,周利贞竹筒倒豆子一般,将自己的谋划说了一遍。 崔耕大喜,暗暗寻思:武三思派人刺杀自己,那岂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说明他就是刺驾案的主谋吗? 把这件事奏报上 去,自己就能除一大敌了。 然而,事情真这么简单吗?武三思真这么容易搬倒?恍惚间,崔耕竟然有种不真实的感觉。 果不其然,他的奏章乃至人证周利贞都被压下来了,连点浪花都没掀起。 李显甚至亲派韦什方到下封县,告诫他千万莫轻举妄动。 崔耕奇道:“为什么?难道,以太子的殿下的英明,现在还看不穿武三思的狼子野心?武三思要是真不想当皇帝,为何要如何搞风搞雨呢?” 韦什方摆了摆手,轻叹一声,道:“唉,看出来了也没用。此一时彼一时,现在太子已经和武三思联合起来,共抗二张。” “为什么?” 韦什方咽了口吐沫,正色道:“邵王李重润死了。” 李重润可不是一般的王爷,他乃李治的嫡长子,被唐高宗李治封过皇太孙的。可以说,其继承皇位的正当性,还要高于相王李旦! 崔耕闻听此言,心神剧震,道:“怎……怎么死的?我回来之前,他不是好好的吗?” 韦什方摇头苦笑道:“知道怎么死的,太子殿下也就没那么害怕二张了。可问题是,他不知道啊!就在七日前,陛下召邵王入宫,当天下午,就命小太监把邵王的尸体抬回来了,说是暴病而亡。你说,太子殿下能查邵王的死因吗?他敢查邵王的死因吗?” 崔耕道:“太子之死,定然和二张有关。所以,他就决意和武三思联合,共抗二张?” “正是如此 。所以,你那份奏章被张相压下了,周利贞也被放了,就当岭南道没有发生过这么一件事儿。”韦什方语重心长地道:“二郎啊,你可要以大局为重,莫让太子殿下为难。” 崔耕对李显这个安排,倒是没什么怨言。 毕竟,二张如此不合规矩的杀了邵王李重润,已经到了掀桌子的程度了。威胁到的不仅是太子,还有自己。现在,武李两家的紧密联合,对自己来说,也是一件好事。 他点头道:“好,这回看在太子殿下的面子上,本官可以对梁王既往不咎。不过,若梁王再次主动挑衅我姓崔的,那说不得,我可要新账旧账一起算了。” 韦什方道:“那是自然。” …… …… 崔耕又在下封县待了几天,等共济会的人手到了,打开石门,将山洞内的财物全部运走。然后,才带着队伍,直奔洛阳而来。 眼见着洛阳城门在望,他不禁一阵心怀澎湃,暗暗寻思,洛阳啊,洛阳,我崔耕终于正大光明的回来了!我那儿子,现在应该两岁多了吧,父子俩却还没见过面儿呢。什么武三思、张氏兄弟,我都暂且不管了,这次回来,可要好好的享一享天伦之乐! 可是,天不从人愿,他不想惹事,事却来惹他。 哗楞楞~~ 伴随着一阵马褂銮铃声响,有一队骑兵从城门内冲了出来,为首一人抱拳拱手,高声道:“崔黜陟,袁恕己袁相爷有请,您跟我走一趟吧。”“ 第655章 城门小冲突 袁恕己乃是日后“神龙政变”中的五王之一,说实话,崔耕并不想与之为敌。 但是,在自己归心似箭的时刻,这家伙摆明了要挑事儿,那说不给面子,也就不给了! 他脸色微微一沉,道:“这位将军,你是何人?” 那骑兵首领脖子一昂,高声道:“吾乃左羽林卫将军,李湛是也!” “李湛?令尊可是已故的李义府李大人?” “不错,正是!” “原来还是宰相之后,真是失敬失敬啊!”崔耕阴阳怪的气地道:“只是……左羽林卫宿卫皇城,你这么听袁相爷的话,陛下知道吗?” “我……” 左右羽林军的军权实在太敏感了,从理论上讲,只应听武则天的调遣。李湛可没他爹李义府的智慧,当即被崔耕噎的一愣一愣的。 良久,他才深吸一口气,道:“袁相只是请崔黜陟详谈一番,并无恶意。至于本将军,也只是代他传句话而已。” “哦?是吗?”崔耕针锋相对,道:“那本官也只是不想和袁相详谈而已,并无恶意,还请李将军代为转达。” 说着话,他挥鞭一指定鼎门,道:“李将军,请吧!” 李湛咬了咬牙,道:“尽管本将军只是传话,却也是豁出去了我这张老脸。崔黜陟这么说,也太不给本将军面子了吧……我要是不让呢?” 崔耕满双手一摊,不在乎地道:“无非是打一场架而已!笑话,本官这个剑南道黜陟使,乃是陛下亲封,奉旨巡按剑 南道。莫非还要听他袁恕己的命令?莫非还要看你李将军的眼色?” 顿了顿,又寒声道:“李将军,你确定要趟这滩浑水?” “这……” 李湛既不想干砸了袁恕己交代自己的差事,又不想把事闹得太大无法收场,不由得一阵犹豫! 但封常清可不管那个,大吼一声,道:“要战便战,要和便和,婆婆妈妈的,姓李的,你像个男人吗?” 崔耕名扬天下,李湛被他堵回去,也还能接受。但是,封常清一个六品的振威校尉也当众落他的面子,李湛的脸上可就挂不住了。他大怒道:“战就战,难道本官还怕你不成?儿郎们!” “有!” 李湛右手高举,道:“给本将军……” “保护崔大人!” 眼瞅着,李湛右手一落,双方就要大打一架。可正在这时,城门处陡然传出一声娇喝。 紧接着,马褂銮铃声响,有一队骑兵飞驰而出。 这队骑兵总数约是三百人左右,尽皆女子,人人顶盔掼甲,罩袍束带,手持一把绣绒大刀,威风凛凛、杀气腾腾。 为首的女子堪称绝色,打了个手势,就有一半人马挡在崔耕的之前,另外一半已经将李湛这边的四五十骑羽林军团团围住。 她冷笑一声,道:“李将军,你确定……要和我家崔大人为难?真是好得很呢!” 李湛不但知道这三百女兵是哪来的,还知道,自己这帮子手下,就算人数相等,都不一定人家的对手。他更知道, 现在这些女兵都强按着一股邪火,无处发泄呢!真打起来,自己这个眼前亏就吃定了。 当即,他也顾不得面子了,干笑一声,改口道:“既然崔黜陟不乐意,本将军也不强求。众将士,给本将军……回营!” “喏!” 他手下那四五十御林军也知道厉害,轰然应了一声,后队变前队,溜之大吉。 “这……这就走了?” “被一群娘子军逼走了,羽林军们也太没尿性了吧?” “什么羽林卫大将军啊,哪个袁丞相啊,看来还是崔黜陟厉害!” …… 不远处看热闹的百姓们,见打不起来了,不由得大失所望,说起了风凉话。 李湛听在耳朵里,恼在心中,到了城内,拨转马头,直奔袁恕己的府邸去也, 这边,那三百女兵泽兵合一处,齐齐跳下马来,行礼道:“参见崔大人!” 崔耕当然认得,这些女兵就是自己在右控鹤监的属下,点了点头,道:“免礼,起来吧。呃……你们怎么来了?如此阵势,在京城内招摇过市,恐怕不大妥当吧?” 这些女兵的领头之人,自然是崔耕安插进右控鹤监的莫小星。 她一听这话,眼圈一红,好悬没哭出来,委委屈屈地道:“招摇过市?我们要是再不招摇过市的话,恐怕没人会记得我们了。” “嗯?此言怎讲?” “您还不知道呢?狄老相爷临终前,曾向陛下禁言,裁撤控鹤监,陛下允了。左控鹤监都是男子,朝廷都有安 排,把他们调到了其他衙门。唯有我们这些姐妹,成了孤魂野鬼,没人搭理。还请崔大人为我们做主啊!” 崔耕当然知道控鹤监被裁撤的事儿,但对这三百女兵的遭遇,就不怎么了解了。 现在仔细一想,这事儿却也正常。按照正常的官场逻辑,除了后宫之地,就没有给女子们任职的地方,吏部也实在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啊。 他沉吟道:“那你们现在住哪?” “还是在原来的右控鹤监衙门,朝廷倒是没赶我们走。” “那就好,你们先回衙门。关于你们的出路,本官定会给你们一个交代。” 众女兵大喜,齐齐一拜,道:“多谢崔大人!” 她们高高兴定地回去等消息了,崔耕却是一边往城内走,一边暗暗发愁。 平心而论,在这个年代,这些女兵的最好归宿就是嫁一个如意郎君。现在的问题在于,她们先在宫里当差,后在右控鹤监任职。见多识广,眼界宽了,一般的男子看不上。但是,所谓世家子弟,又因为门第,不可能娶她们为正妻。 这些女兵高不成低不就,才赖在控鹤监不走,该给她们如何谋个出路呢?一个两个还好说,但三百来人……简直是无解啊! “欢迎大人回府喽!” 噼里啪啦~~ 不知不觉间,崔耕已经到了家门前。爆竹声声,茂伯颤颤巍巍,九儿精神抖擞,带着崔家丫鬟仆役相迎。 崔耕赶紧下马,以手相搀,道:“茂伯,您这么大岁 数了,以后可千万莫多礼了。” 茂伯眼角眉梢都带着喜色,道:“二郎你莫瞧不起人啊,老奴可是硬朗着哩。一想到咱们崔家,二郎你高官得坐,小少爷聪明伶俐,我就打心眼儿里高兴。这一高兴啊,这身子骨也就……” “老爷子,您就少说两句吧。”小九儿打断道:“二郎还没看过小少爷呢,光跟您在这扯闲篇儿,算怎么回事儿?” 茂伯一拍脑袋,道:“哦,对,对,对,老奴还真是老糊涂了。二郎赶紧紧往里走吧,夫人们、小少爷恐怕都等得心焦了。” 崔耕这才往里走,刚到二门,就见卢若兰、拉达米珠、二娘、嫂嫂、王美芳、崔秀芳、秦雨儿等人都已经恭候多时了。 双方见礼已毕,自然又是一阵嘘寒问暖。不过,稍微过了一会儿,人们的焦点就从崔耕身上,转移到小家伙的身上。 这小家伙已经两岁了,刚开始见崔耕还怯怯的,不过,很快就活跃起来,一声脆生生地“爹爹”出口,更是把崔耕的心叫的好像都要融化了,直觉得自己奋斗的一切,都有了意义。 简短截说,一整天的时间,崔耕都跟自己的家人腻在一块儿。直到第二天一早,得了武则天的旨意,崔耕才抖擞精神入宫见驾。 可还没到通天宫呢,一个身形高大,身着深绯袍的身影,就拦住了他的去路,道:“崔黜陟,本相想见你一面,真是难得很呢。相请不如偶遇,要不,咱们聊几句?” 第656章 换汤不换药 此人正是袁恕己!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崔耕叹了口气,道:“袁相可是想说张嘉贞的事儿?” 袁恕己脸色肃然,点头道:“不错,正是。张嘉贞此人虽有小才,却素无德行,所言皆不可信。崔黜陟,你可千万莫被他骗了啊!” 袁恕己的官声甚好,张嘉贞名不见经传。老实说,若不是崔耕已经把徐爽的案子了解了个差不多了,今天还真可能被他忽悠过去。 但是现在? 他轻笑一声,道:“那照袁相这么说,徐爽的案子,是没什么隐情喽?” “当然!”袁恕己回答的斩钉截铁。 “那令女之死,也和雍王全然无关喽?”所谓雍王,就是李贤被迫害至死后,武则天给他恢复的爵位。 “什……什么“雍王”?”袁恕己听了这话,顿时脸色剧变,道:“崔黜陟你想说什么,老夫全不明白。” “不明白?要是真不明白,袁相爷您紧张个啥。”崔耕拍了拍袁老头的肩膀,道:“俗话说得好,不做亏心事,不怕鬼叫门哩。” 言毕,使了个眼色,和引路的小太监一起,施施然而去。只留下袁恕己一阵阵面色阴晴不定,喃喃道:“张嘉贞连雍王都查出来了?这可就……不好办了。” 在武周年间,宰相说值钱也值钱,比如狄仁杰一复相,就直接震动天下。但是,说不值钱呢?也确实值不了多少钱。一般的人,也就是能做个一两 年的宰相,甚至有人只做了半年乃至两三个月。然后,还是官复原职,该干嘛就干嘛去。就是在宰相任上,因为有其他四位宰相的掣肘,若是威望不足,依旧做不得快意事。 很不幸,袁恕己就是属于第二种宰相。只要没什么把柄,他对崔耕这种天子近臣,就没什么好办法。崔耕这边,也确实没在怕他! 所以,尽管刚刚硬怼了袁恕己,崔耕见驾的时候,心情还是丝毫不受影响。 君臣见礼已毕,他先是简单地将剑南道的情况介绍了一遍,就自然而然地转到了陆偃和张嘉贞的身上。 当然了,崔耕没提徐爽的案子,只是按照官方说法,提及张嘉贞二十年前,因为贪污受贿,被免除了一切职司。现在,经过一番深谈,自己发现,此人实乃朝廷栋梁之才,还请陛下重新启用。 在女皇陛下眼里,贪污受贿当然算不得什么大错。比如现在的安西大都护郭元振,年轻的时候,为通泉县县尉。在任内,他不仅贪污受贿,还铸造私钱、掠卖人口,百姓怨声载道。武则天知道后,将其锁拿进京,准备问罪。但经过与郭元振的一番交谈,女皇陛下发现此人才华横溢,当即也不治罪了,直接任命他为右武卫铠曹参军。后来,郭元振逐渐升迁,终成一代名将。 现在,既然有崔耕推荐,女皇陛下马上就相召二人。 张嘉贞和陆偃早就在宫门外等候多时 了,进来之后,与武则天一番问对,甚合圣意。最后,张嘉贞被任命为正六品的监察御史,陆偃官授左拾遗。 这正是武则天用人的一贯做法:发现某人有可观之处,马上就给此人赐官。但是,这种赐官很少放外任,就在女皇陛下的眼皮底下看着。一旦发现此人不称职,就会再次下旨,将其官职褫夺。所以,终武则天一朝,尽管有“补阙连车载,拾遗平斗量。杷推侍御史,椀脱校书郎。"之讥,但朝政大体上还能称得上清明。 就是投奔张昌宗的张锡、郑愔、宋之问等人,也只能说他们骨头软,而不能说他们没才能。 张嘉贞和陆偃退下去之后,崔耕的这场述职就算基本完成了。 武则天道:“朕之以着急召崔爱卿回京,是因为连发了两场刺驾案。一个是三阳宫刺驾案,一个是袭芳院刺驾驶案。这两个案子,,刺客皆已自尽,没什么明显的线索,就全靠崔爱卿你了。不知……你想以什么名义查办此案呢?” 崔耕明白,女皇陛下这是问自己想当什么官呢。其实,现在他官居四品,只要加一个“同鸾台阁平章事”,就能担任宰相之职。之所以没当上宰相,主要还是因为年纪太轻,难以服众。所以,崔耕对于品级,确实没什么迫切需求。至于职司呢?除了宰相,也没什么特别想要的。 他想了一下,道:“微臣对自己的职司,倒是没 什么想法。不过,想为别人,求陛下赏一句话。” 武则天微微一愣,道:“别人?崔爱卿指的是谁?” “就是当初右控鹤监的那些女兵。陛下裁撤控鹤监之后,这些女兵一直赋闲,到底该何去何从,还请陛下示下。” “那些女兵?”武则天颇为玩味地看了崔耕一眼,道:“崔爱卿还真是怜香惜玉呢……嗯,既然崔爱卿开了口,那朕就定当给她们安排一个好去处……别忙,且容朕细思。” 武则天想了一下,继续道:“狄国老故去前,因为男宠之事,建议朕裁撤控鹤监。朕既然当了他,就不好食言。这样吧,朕再下旨,成立一个新衙门,叫奉宸府。那些女卫,皆可在奉宸府任职。” “奉宸府?这个衙门的具体职司是什么?” “宸者,帝王也。奉宸的意思,当然就是侍奉朕。其实,这奉宸府,跟之前的右控鹤监差不多,主要有两个职责:一是给朕供奉一些新奇之物,二是监察朝廷百官。奉宸府中全是女子,也就不怕天下人乱嚼舌根子了。” 崔耕又问道:“但不知这奉宸府之主是谁呢?” 武则天微微一笑,道:“当然还是崔爱卿你了。以你崔青天的名望,人们总不会怀疑,你和朕有什么瓜葛吧?” “那微臣剑南道黜陟使的职司,还能继续兼着吗?” “剑南道黜陟使,本就是个临时职司。崔爱卿既然回京,这个职司当 然要卸掉。从今天开始,你就专职为奉宸令,彻查袭芳园、三阳宫两场刺驾案。” 怕崔耕觉得自己的实权被削弱了,顿了顿,武则天又补充道:“为了查案方便,朕可以给你一道圣旨,大周朝廷上至亲王、下至平民百姓,皆可讯问。” 崔耕明白,这道圣旨其实没武则天所言那么夸张。道理很简单,若是没什么确凿的证据,自己怎么可能讯问朝廷亲王?就是武则天自己都不可能那么干啊! 但女皇陛下既已开口,他也只得道:“微臣遵旨。不过……这两场刺驾案线索不多,微臣深恐有负圣托啊!” “怎么?崔爱卿怕破不了案?”武则天缓缓摇头,道:“其实,崔爱卿不必担心。朕也不是一定要你破案,只是想借助你的威名罢了。” 见崔耕满脸的茫然之色,武则天继续解释道:“即便破不了案,朕也明白,策划这两个案子的,就在那几个人之内。有崔爱卿坐镇,那人势必不敢再次犯案,朕的目的也就算达到了。” 崔耕这才明白,武则天实际上是想以功为守。这一方面,说明她对能否破案没什么信心。另一方面也说明,她是真的老了,不想再穷根究底。 崔耕道:“如果,微臣是说如果,如果微臣查出来这两个案子的幕后主使,是梁王千岁呢?” “嗯?”武则天眼中精光一闪,道:“崔爱卿,你是不是……知道了点什么?” 第657章 扶桑改国号 崔耕赶紧道:“陛下恕罪,微臣只是有这个感觉,并没什么确切的证据。” “崔爱卿的感觉,朕是信得过的。”武则天意兴阑珊地道:“若是梁王果真做了如此丧心病狂之事,那就说明天命在李,朕也只能把这大好江山,还给李家了。” …… …… 崔耕出了皇宫,仔细一想,其实自己的这个新职司也算不错。 首先,有了那道圣旨,自己就是见官大一级。其次,武则天任命自己担任这个职司的目的,是当稻草人吓唬那些心怀不轨的人。所以,不用真的卖力干活。这两样一结合,不就是标准的“位高权重责任轻”吗? 他越想越高兴,脸上不由得浮现出了得意的笑容。 回到家中,又有一件喜事上门。 “参见崔大人!” 一个二十来岁,相貌英俊的青年人,在客厅中,对着崔耕深施一礼。 其人正是扬州黑社会头子李善的独子李邕。粗略估算,双方已经有七八年没见了。 “李兄弟快快请起。”崔耕一边以手相搀,一边道:“李善老爷子,最近身体可好?” “有劳崔大人挂念,家父的身体还算不错。” “又是哪阵香风,把李兄弟你给吹来了?” 李邕颇为自得地道:“在下蒙国子监祭酒李峤、监察御史张廷、王圭,以“气质耿直、才堪谏诤”之名,举荐为官,正等着陛下召见呢。所以,想在崔大人府上借宿几日。” 崔耕高兴地道:“这是好事儿啊,以李兄弟的大才,定能得陛下看中,高官得坐。咱们今日中午,可要好好地喝上几杯,一是为李兄弟你接风洗尘,二是庆祝你踏入仕途,前程似锦。” 李邕也不矫情,站起来微微一躬身,道:“那就多谢崔大人了。” 当天中午,崔耕叫上了宋根海、封常清等人,在家中摆下一桌上好的酒宴,款待李邕。 都是熟人,知根知底的,大家觥筹交错,开怀畅饮,放浪形骸,好不快活。 可正当大家喝得高兴的时候,小九儿变颜变色地走了进来,道:“二郎,不好了,大理寺来人了!” “大理寺来人?”崔耕眉头微皱,道:“大理寺跟本官有啥关系?莫非……是大理寺正刘幽求来了?” “不是,刘大人,是大理寺的两名寺丞,六名衙役,另外,还有一个扶桑人。他们说……说……” “说什么?” “说要捉拿人犯李邕!” “啊?捉拿本官的客人?哼哼,来得可真够快的啊!” 崔耕瞬间就想到了自己和袁恕己的冲突,这厮在担任宰相之前,可不就是任职大理寺少卿吗?能指使动两个大理寺的人,有什么奇怪的? 他脸色微沉,道:“让他们进来!” “是!” 不消一会儿,两名大理寺丞、六名衙役和一个扶桑人,都在小九儿引领下,走进了堂屋。 大理寺丞不过是六品官,衙役更不必 提,都恭恭敬敬地给崔耕行礼。 但是,那个扶桑人,却只是微微一拱手,道:“崔大人在上,日本国遣唐使朝臣真人,这厢有礼了。” “日本国?”崔耕轻笑一声,道:“不就是倭国吗,说什么日本国?你们还真是癞蛤蟆插鸡毛掸子——愣充大尾巴狼!” 其实,这是扶桑的一大痛点。 自从汉朝开始,中国和扶桑就有所来往,并称呼其为“倭国”,扶桑天皇被称为“倭王”。 刚开始,扶桑人文化程度低,也就认了。但是,到了后来,扶桑人越来越觉得,这个“倭”字,贬义太浓,就请求中国改称扶桑为“日本”。所谓日本,就是太阳所在之国。 可是,中国的大臣就说了,当初称你们为“倭国”的时候,你们也没反对啊。这都叫了几百年了,现在让我们改?晚了! 几十年前,白江村口一战,扶桑被打断了脊梁,不敢犟嘴。于是乎,他们只得谎称,原来是有个倭囯,不过后来,倭国被日本灭了。所以,还是称呼他们为“日本”更为恰当。 但大臣听了这话就更有理了,道:“还是的啊,你们既然占了人家的国土,就得继承人家的国号,还是叫倭国吧。” “我……” 扶桑使者听了这话,简直欲哭无泪。 所以,历届的“遣唐使”都有一个任务,那就是劝说皇帝,承认其国号是“日本”,而不是“倭国”。 这位朝臣 真人,在扶桑的职司是“正四位下粟”,相当于“户部尚书”,多才多艺,能言善辩。临来之前,他被国人寄予厚望,一定要让中国皇帝承认,扶桑的国号是“日本”而不是“倭国’。万没想到,这还没等见到武则天呢,就直接被崔耕揭短了! 他冷哼一声,道:“久闻贵国乃礼仪之邦,今日一见,还真是盛名之下其实难副啊!” 崔耕眉毛一挑,道:“哦?此言怎讲?” “贵国女主临朝,国号由“唐”改为“周”。我国也改国号,由“倭”改为“日本”,有何不可?崔大人这个“装大尾巴狼”之语,岂不是“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吗?” 崔耕闻听此言,丝毫不以为忤,点了点头,道:“哦!照你这么说,你们“日本”,是代“倭国”而立,跟我国由唐改周是一样的啊!” “不错,正是。”朝臣真人连连点头。 崔耕慢条斯理地道:“我国由周代唐,皇帝的姓氏也由李而至武。现在问题来了——你国国主的血统,也与之前的国主完全不相干吗?” “我……这……” 朝臣真人当即被问了个哑口无言。 本来,他的打算就是,一见武则天,就拿她改国号的事儿说事儿——你们国能改,我们扶桑就能改,逻辑非常通顺。 其实,这个打算也不算错。在历史上,朝臣真人就是靠这一招,说服了武则天。以至于史有所载 :“倭国,武皇后改曰日本国”。 但是现在,出现了个对扶桑历史极其熟悉的崔耕,朝臣真人这个说法自然就站不住脚了。日本天皇号称“万世一系”,给朝臣真人一万个胆子,他也不敢说天皇已经换种了啊? 心思电转,千回百转,思之又思想之又想,朝臣真人也没想出什么破局之策。 最终,他气急败坏地道:“就算不谈你崔大人,这不还有李邕吗?他表面上是你们国的大儒,实际上却是个大骗子,大强盗!” 崔耕的脸“唰”地就沉下来了,寒声道:“朝臣真人,饭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说。你凭什么说李兄弟是大骗子?” “还凭什么说?本使者就是受害者!”朝臣真人道:“这个叫李邕的人,坑了本使者三百万贯钱!” “啊?三百万贯钱?”崔耕扭头看向李邕,高兴地道:“李兄弟,果有此事?” 听他那语气,若不是顾忌扶桑使者在场,恐怕都要大赞李邕是民族英雄了。 李邕冲着崔耕挤了挤眼,道:“崔大人,您可千万莫信这个扶桑人的话。我李邕是什么人,你还不了解吗?坑蒙拐骗,咱能干那种事儿?” 崔耕心中暗暗翻了个白眼儿,腹诽道:你能!你肯定能!你们家祖传的黑社会,啥事儿干不出来? 但是,他嘴里却道:“那到底是怎么回事儿?李兄弟,还不快快将此事前因后果道来,本官定会为你做主。” 第658章 噩耗突然至 李邕道:“这事儿吧,得从十个月之前说起。当时,朝臣真人带着五百扶桑人,乘坐十艘大船,来到了扬州。在下想,远来是客,得好好招待人家啊。于是乎,就在归仁酒楼,摆下了几十桌好酒好菜,请他们吃饭。当天晚上,这些扶桑人都喝了个酩酊大醉。可是,谁成想,天有不测风云,就是在那天晚上,忽然刮起了一阵大风,把他们的船都刮翻了,沉入江底。崔大人,您想想,这事儿能怪我吗?可这位扶桑使者就不依不饶的,非说是在下派人把他们的货物偷了,真是好心没好报啊!” “胡说八道!”朝臣真人反驳道:“我们做的海船,在大海里连行一个月都没事儿,怎么可能在长江边上被一阵风给吹翻了?” 李邕双手一摊,道:“大千世界无奇不有,这种事儿谁说得准?退一万步说。就算没有那么大的风,兴许是你们干的坏事儿太多了,惹得龙王爷发怒呢?跟我有什么关系?” 朝田真人直气的肝儿颤,道:“事到如今,你还敢抵赖?分明是你见财起意,趁着我们酒醉的时候,盗走了财物,弄翻了我们的大船!你……你刚才所言,简直是强词夺理!” “我强词夺理?我还说,这都是你的猜测之言,做不得数呢。你有什么证据?” “依据常理就可推断,还要什么证据?” …… 二人唇枪舌剑,吵做一团。崔耕稍微一听 就明白,李邕的确有着重大的作案嫌疑,恐怕这朝臣真人所言都是真的。 但是,在这个问题上,他明显得帮亲不帮理啊! 待二人吵累了,声音渐低,崔耕轻咳一声,打断道:“二位,你们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本官一时之间,也难以分辨明白。不过,有件事,我得先确认一下,那船上的财物,真能值三百万贯?倭国使者,你出使大周,带这么多财物干啥?” 朝臣真人冷哼一声,道:“这些财物是我~日本献给大周天子的礼物。” 崔耕不屑道:“拉倒吧,倭国又不是第一次派遣唐使了。哪次不是抠里吧嗦的?这次怎么可能舍得拿出这么多钱来?” “呃,这些财物当然不能白献,我们想跟大周天子换一个人” “谁?” “大友皇子。现在我~日本文武天皇继位三年,势力稳固,是时候,结束当年的那一场公案了。” 所谓大友皇子,就是崔耕当初抓到的那个扶桑伪天皇。他现在被武则天封为“海国公”,小日子过得相当滋润。 崔耕笑吟吟地道:“结果,这些财物全部丢失。那岂不是说明,大友皇子得上天庇佑,伤害不得?” “崔大人,咱们还是只谈案子,莫说什么上天不上天了。”大理寺寺丞严无咎插话道:“现在案情已明,扶桑准备献给我大周天子的财物丢失,李邕有重大的作案嫌疑。我们大理寺传唤他,不 算过分吧?” “不对啊!”崔耕摇头,道:“这个案子,不是十个月之前发生的吗?你们大理寺早不传唤李邕,晚不传唤李邕,为何偏偏李邕到本官家中作客的时候传唤他?是不是诚心给本官添堵?” 还真被他猜中了。 大周朝廷上至达官贵戚,下至贩夫走卒,都看不起扶桑人。所以,朝臣真人先告到江都县衙,后告到扬州刺史府,乃至告到京城大理寺,都没人肯接他的状子。 也就是袁恕己,在听说了李邕和崔耕的关系后,才决定接下这个案子。 当然了,严无咎总不能实话实说,只得道:“您问这个,可就为难下官了。这么说吧,大理寺少卿让下官抓谁我就抓谁,至于为什么非得现在抓,下官委实不知。” 说着话,他从袖兜中取出一份公文来,道:“崔大人请看,这是大理寺的公文。您是讲究人,总不会难为下官吧?” 要是这严无咎硬顶,崔耕还真会把李邕强行护住。大不了跟袁术己在武老太太面前打口水官司呗,谁怕谁啊? 但是,严五咎这么一说软话,他还真不好一点面子都不给了。 崔耕想了一下,点头道;“成,本官不难为你,你可以把李邕带走。不过,待会儿本官亲自去大理寺要人,就不关你的事儿了吧?” “那是,只要李邕跟着下官进了大理寺,下官的任务就算完成。” 崔耕摆了摆手,道:“行, 那你们去吧。记住,别难为李兄弟,否则……可就是跟我崔二郎为难。” “您放心,绝对亏待不了他。” 大理寺的人和扶桑使者朝臣真人,带着李邕离去。崔耕闭目养神,直等了一刻钟左右,才带着封常清等人,往大理寺而来。 “哎呦,二郎,你怎么来了?可真是稀客啊!” 尽管崔耕是想跟新上任的大理寺少卿桓彦范要人,不过,赶巧了,刚到大理寺的门口,就碰上了办案归来的大理正刘幽求。 崔耕不想为难刘幽求,道:“这事儿您就别管了,本官是来管大理寺要人的。” “啥?要人?”刘幽求心里有鬼,马上就会错意了,道:“二郎,你莫生气啊!不是我姓刘的不仗义,而是我得到那个消息的时候,人已经死了。有道是人死不能复生,我再给你报信,除了给你添点堵之外,也没什么意思啊。” 崔耕疑惑道:“什……什么死了?谁死了?” “唉,二郎你就莫揣着明白当糊涂了。这事儿不是明摆着吗?你回来之后,听说徐元庆死在大理寺的大牢了,就来大理寺兴师问罪。” “啥?”崔耕听了这话,心神剧震,声音都变了,道:“你说什么?徐元庆死了?他不是被关在刑部大牢里吗?什么时候到大理寺了?怎么还……还死了?” “二郎,你真不知道?” “确实不知,我是来大理寺,要一个叫李邕的人的。” “嗨!”听了这话,刘幽求好悬没抽自己一个大嘴巴,但事已至此,也只得道:“实不相瞒,徐元庆都死了一年多啦。是袁恕己袁大人,亲自行文刑部,说此案关系重大,把他要过来的。可谁成想,三个月后,他就得了一场急病,死了!” “急病?嘿嘿!急病?嘿嘿!” 嘭! 说话间,崔耕猛地把刘幽求的脖领子给薅住了,咬着牙道:“我崔耕是什么脾气秉性,你刘寺正可是清清楚楚。事到如今,本官就问你一句哈,这徐元庆可是真的病死的?” 刘幽求被崔耕盯得一阵心里发毛,扭过头去,道:“狱卒报了个庾毙。徐元庆到底是怎么死的,我……我不知道。” “不知道?行,有这句话就够了,本官谢谢你!”崔耕心中一口郁气憋难以发散,大吼一声,道:“袁恕己,我知道你在这!你他妈的要是个爷们的话,就赶紧滚出来!咱们新账老账一块算!” “来了!” 崔耕话音刚落,就有人应了一声。 紧跟着,脚步声声,有一伙人从大理寺中缓步走出。为首的两个人崔耕都认识,左边是袁恕己,右边是老丞相张柬之。另外,扶桑使者朝臣真人、大理寺少卿桓彦范等人,也在其列。 崔耕冷笑道:“人来得真够齐的啊,想必袁相爷已经把这个案子的经过,都交代的差不多了。本官来问你们,知法犯法,杀人灭口,到底该当何罪?” 第659章 联手坑倭使 即便不谈官职,张柬之老爷子今年都快八十了,袁恕己也是一个接近七十的老人家,崔耕这么说,可谓不客气到了极点! 扶桑使者朝臣真人不明就里,趁机煽风点火道:“张相爷,您看见了吧?当着您的面,这崔二郎都如此嚣张跋扈。那他背着您的时候,还能得了吗?由此可见,关于李邕的案子,现在黑白已明,您可得给小使做主啊!” 张柬之点头,道:“嗯,贵使放心。我大周乃天朝上国,礼仪之邦,一定不会让贵使吃亏的!” “谢张相爷,谢张相爷!” 得了张柬之的保证,朝臣真人满脸带笑,乐得屁颠屁颠的。 不过,他很快就笑不起来了。 只见张柬之招呼着袁恕己,紧走几步,来到崔耕的面前,拍了拍他的肩膀,与之低声交谈。 声音甚低,朝臣真人听不清这三人说的是什么,唯见张柬之和颜悦色,一脸尴尬;袁恕己满脸的不自然,似乎在拼命的解释;而崔耕则横眉立目,满脸愤恨之色。 朝臣真人不由得心中暗想,怎么回事?难不成崔耕这个小小的四品官,竟然敢挑战两位宰相的权威? 嗯,我明白了,这崔二郎是年轻气盛,不知轻重。而张柬之却是老谋深算,笑里藏刀,就如同几十年前的奸相“李猫”李义府。待会儿,他定会给崔二郎一个好看。 朝臣真人一边给自己打气儿,一边紧张地关注着事情的进 展。 又过了一会儿,果然,张柬之开始疾言厉色,吹胡子瞪眼;崔耕则气势减弱,看起来郁闷至极。而袁恕己这边,则频频颔首,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终于,三人谈完了,张柬之面带微笑,向着自己的方向走来。 张柬之道:“关于贵使的案子,本相和袁相以及崔奉宸,已经商量出了一个结果,特来通知贵使。” “啊?这……这么快就出结果了?”朝臣真人讶然道:“难道这事儿,不该先问问小使的意见?” 张柬之一听这话,老脸上顿时乌云密布,道:“吾乃天朝上国的宰相,难道还不能秉公执法?贵使这么说,到底是信不过老夫,还是信不过我大周?” “小使不敢。” “不敢就好。”张柬之这才神色稍霁,道:“现在你听好了,贵使船只倾覆,货物丢失,要说是李邕干的,着实没什么确切的证据。我大周依法治国,不能随便入人以罪!所以,我们准备把李邕放了。” “我不服!”朝臣真人一听这话,当时就窜儿了,道:“不能治李邕的罪,那我扶桑三百贯钱的货物,不就白没了吗?你们天朝上国,就是这么断案的?不行,我要见你们大周天子,说个明白!” 张柬之沉声道:“贵使这么说,可就没意思了。难不成,你说谁偷了你们的货物,就是谁偷了你们的货物。也只有这样,我们大周才能称得上天朝上国? 若果真如此,这个天朝上国,恐怕连撮尔小国都不如,我们大周不做也罢!” 袁恕己也冷笑道:“至于你想找我们大周天子申冤嘛……那也没问题。等着吧,本相把你的请求奏报上去,过个十年八年的,陛下有空的时候,兴许会召见你的。” 十年八年?武则天还能活个十年八年吗?这分明敷衍之词啊。 见两位大周宰相如此强硬,朝臣真人顿时如同泄了气的皮球一般,蔫了下去,可怜兮兮地道:“那……那总不能就这样让小使回去吧?我实在没法向我~日本国主交代啊!” “哼,什么日本国?分明是倭国!” “好吧,倭国。”朝臣真人现在也没心情争论扶桑名号的事儿了,道:“那小使实在没法子向我倭王交代啊,还请两位相爷开恩,给小使一条活路吧。” “哼,早这么说不就完了吗?本相又不是不讲理的人。”张柬之缓和了一下语气,道:“你们的船只倾覆,和李邕请你们喝酒有关。虽然不能治他的罪,但该赔还是要赔的嘛……” 朝臣真人听了这话,真是大喜过望,道:“真的?三百万贯钱的财物,还有十艘大海船,都能赔给我?” “你想得美!” “啊?难道不是?” 张柬之道:“船上到底有多少钱,实在无法考证,这钱就不给了。这样吧,就让李邕赔你们十艘大海船,送你们回扶桑吧?” “那……行 吧,也只能如此了。” 张柬之打一巴掌,给个甜枣,再打一巴掌,再给个甜枣。几招散手下来,顿时把朝臣真人调~教得服服帖帖的,点头允了。 不过,事实证明,朝臣真人还是太甜了。 此时的张柬之,正在心中暗赞道,高!崔二郎的这个主意可真是高啊!本相只是说让李邕赔船,送他们回扶桑,可没说一定送到不是?海上风大浪大,船只失事再所多有,万一送不到,他们葬身鱼腹了,总不能怪我大周吧? 张柬之心中暗暗高兴,但崔耕的心情却着实谈不上多么愉快。 就在刚才,袁恕己请了张柬之做中人,向他提出了交换条件:以不追究李邕一案为代价,换取他对徐元庆一案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尽管袁恕己没明说,但徐元庆被杀人灭口的事实,已经昭然若揭了。 其实,崔耕原本还不太肯定,袁恕己到底在徐爽一案中,扮演了什么角色。杀人灭口,顺水推舟,抑或是难得糊涂? 但是现在,徐元庆死了,他就可以百分百的肯定:袁恕己明知徐爽是冤枉的,还要辣手杀人。到了后来,还因为担心徐爽知道点什么,直接杀人灭口! 崔耕不由得心中暗忖道,袁恕己啊,袁恕己,你也太小瞧了我崔某人。徐元庆从某种意义上讲,是我崔耕有救命恩人。救命之恩,如同再造,我但凡有一点良心,又怎么可能让他白死呢? 想 到这里,崔耕一边假装接受了张柬之的提议,一边暗下决心,一定要想办法,为徐元庆报仇。 当然了,袁恕己乃是日后的“五王”之一,在太~子党中地位极高。崔耕要跟他死磕,拿平民百姓徐元庆之死做理由,是没人会理解的。为今之计,他也只能是先慢慢地与袁术己疏远,再逐渐表现得与之水火不容。 至于现在,崔耕的当务之急,还是先把李邕安顿好。 张柬之说话算话,马上就把李邕放了。 三日之后,武则天召见了李邕。君臣问对,女皇陛下甚为满意,封他为右拾遗、内供奉。 武则天一朝“拾遗平斗量”,一个右拾遗着实算不得多么稀罕。但是,加了“内供奉”就非常不一般了,这就意味着,此人能时常在武则天跟前伺候,算是天子近臣之一。李邕这一回,着实算是一步登天了。 扶桑使者朝臣真人,甚为走运。他并没有和那五百扶桑人一起,坐着李邕赔偿的船只回扶桑,而是继续留在洛阳,为把“大友皇子”接回扶桑而努力。 时光悠悠,又是一个月过去。这一日,崔耕被李显召到了太子东宫。 把伺候的丫鬟仆役屏退之后,李显的第一句话,就令崔耕大吃了一惊:“崔爱卿,孤王今天之所以找你来,是想拜托你查查……润儿到底是被谁害死的?” “啊?谁害死的?”崔耕疑惑道:“难道不是张氏兄弟?” 第660章 李显有交代 还有句话,崔耕没说出来:最多最多,这事儿还能牵扯到武则天。难不成,你还敢找你老妈的麻烦? 孰料,李显摇了摇头,道:“这事儿没那么简单。润儿之死,当然是张氏兄弟动的手。但是,事情的起因,却是润儿、蕙儿以及武延基议论张氏的祖宗。孤王是想让你查查,当初到底是谁泄的密?” 崔耕道:“不是一个叫秀丽的丫鬟吗?” 李显不以为然地道:“一个丫鬟怎么敢搀和这种事儿?她难道就不想想,孤王对付不了张氏兄弟,还对付不了她吗?” 崔耕模模糊糊地好像意识到了点什么东西,道:“那太子殿下的意思是?” “那个丫鬟只是个幌子,真正的告密者肯定另有其人。”李显面色阴沉无比,道:“若不是梁王武三思,恐怕就是孤王的那两个不肖子了。” 崔耕奇道:“太子殿下您也觉得武三思不可靠?” 李显摇头道:“孤王对梁王还是信任的。不过,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到底是不是他,崔爱卿你还是要仔细查一下。现在、孤王主要怀疑的,还是那两个不孝子!” 李显对武三思的信任超过自己的儿子? 崔耕乍一听,感到难以理解。不过他转念一想,又觉得李显的想法的确非常符合逻辑。 道理很简单,此事若是武三思干的,他的动机,无非就是挑拨李显和二张之间的关系。而对于这一点,武三思有无数种手段可以施展,未必就一定就要李重润的命,以至于双方结下解不开的死仇。 此事若是李重俊或者李重福干的呢 ?他们的目的,无疑就是抢夺“皇太孙”之位了。 尤其是李重福,他是李显的长子却非嫡子,眼瞅着弟弟继承皇位,自己年纪虽长却要俯首称臣,能甘心吗?更关键的是,李重福的老婆,乃是张易之的外甥女,简直太有作案的能力了。二张可以不信一个丫鬟的挑拨,难道还能不信自己外甥女儿吗? 当然了,查清到底是谁出卖了李重润,对李显来说是一件大事,对崔耕来讲就纯属淌一滩浑水了。 他想了一下,道:“即便真是两位小王爷之一告的密,也势必做的非常隐秘。微臣只能说尽量,查,到底能不能查出来,可不敢做保证。” “孤王当然知道查清此事的难度,不过……” 说着话,李显忽然起身,对着崔耕躬身一礼,继续道:“不过,不为润儿报仇,孤王寝食难安。崔爱卿,拜托了!” 崔耕吓得赶紧闪在一旁,道:“太子殿下快快请起,这不是折杀微臣了吗?” 李显躬着身子,纹丝儿没动,坚定道:“崔爱卿若是不答应的话,孤王就永远不起!” 所谓“永远不起”,当然是夸张之语。但是,李显身为当朝太子,做到如此地步,也就由不得崔耕拒绝了。 他也只得道:“太子殿下不必如此,微臣答应您还不成吗?我定然全力查清此案,报与您知道。" “你要多长时间?”李显步步紧逼,敲砖订脚。 “两……啊,不,一年,最多一年时间。” 李显这才起身,道:“好,就是一年时间,孤王拜托崔爱卿了。” 稍后,君臣又说了一会儿闲话 ,崔耕就告辞离去。 一路之上,他都有些神思不属。 崔耕暗暗琢磨,查清李崇润是被谁害死的,着实不是一件小事。关键不在于李显,而在于韦后。 李崇润活着,他就是李显天然的继承人,没人能和他争。但是,他死了呢?韦后就有要疯的趋势——这个位子,本来是我儿子的。他得不到,可能害死他的人却能得到,这还有天理吗? 所以,按照历史的正常发展,韦后会在李重润死后,先诬陷李重福,后打压李重俊,甚至自己做起来皇帝梦。以至于被李隆基抓到机会,将李显这一支连根拔起。 如果自己能查清李重润之死的真相,让韦后不再猜忌李重俊或者李重福,李隆基还有机会造反吗? “嘻嘻,二郎,你在想什么呢?” 正在崔耕胡思乱想之际,但觉肩膀一沉,一阵银铃儿般笑声,在身后响起。他扭头一看,赶紧躬身行礼,道:“原来是安乐公主,微臣……” “行啦,咱们之间还讲这个!”李裹儿一扯崔耕的袖子,道:“二郎,你随我来!” “干什么?” 李裹儿微微用力,不满道:“你跟我来也就是了,怎么?还怕我吃了你啊!” 崔耕可不想被人看见,自己和安乐公主拉拉扯扯的,只得道:“好吧,那就请公主头前带路。” 二人穿房绕屋,七扭八转,功夫不大,就来到一个小院内。但见两大一小,三个男子都已经等候多时了。这三人正是唐昌郡王李重福,义兴郡王李重俊和北海郡王李重茂。 李重福今年二十一岁,温文尔雅,文质彬彬 ,跟李显的气质极为相似。 李重俊今年刚刚十八,好武恶文,喜欢舞枪弄棒,看起来没什么心机。 至于李重茂,则是个刚刚六岁的孩子,玩心甚重,正一脸好奇地看向崔耕。 崔耕刚要给这三位王爷见礼,李重俊就上前一步,把他拦住了,道:“崔奉宸不必多礼。实不相瞒,今天我们兄弟几个把你找来,是有事相求。” “哦?但不知三位王爷有何吩咐?” 李裹儿“嘻嘻”一笑,道:“还是我来说吧,吩咐可谈不上,我们想让二郎你带我们去玩儿。” 崔耕讶然道:“玩儿?” “对,就是玩儿。”李裹儿苦恼道:“自从大哥出了事,父王就对我们下了禁足令,没有他的允许,不准出东宫。” 崔耕马上会意,道:“太子殿下这也是为了你们好,二张丧心病狂,谁知道他们还会出什么幺蛾子。” “那也不能一直把我们关在这儿啊!”李重俊不满道:“往常也就罢了,最近的那场大热闹儿,我们可不能不看。” 崔耕当然明白,他所谓的这场大热闹儿,就是武举。 往年大周朝也有武举,其过程和文举一样,各州选出贡士,赴京赶考。比如崔耕的好朋友泉州沈拓,就是通过武举得官的。 但是,今年的武举不同。武则天为了表达求贤若渴之意,搞了个大新闻——不需要各州推举,只要你认为自己不含糊,有望考中,就可以来洛阳参加武举。 非但如此,女皇陛下还宣布,这的次武举不问出身,哪怕是朝廷钦犯,奴婢乞索儿都可参加。 为了表达决心, 她甚至专门下了一道圣旨:凡是参与了十七年前徐敬业谋反案,十四年前李冲谋反案的人,尽皆赦免。也就是说,以后官府就是明知某人参与了这两场谋反案,都不准追究。 女皇陛下下了这么大的本钱,这场武举的精彩程度,当然远胜以往。尤其是三日后的决赛,被选中的四十名武进士,要用木刀木剑,当场决出前三名,更是令全洛阳百姓都大感兴趣。 李重俊等人想看这个热闹的心情,着实可以理解。 崔耕道:“那几位的意思,是想让本官到太子殿下那,给你们求求情?” “不用求情。”李裹儿道:“父王已经跟我们说啦,单独出去,肯定不行。但要是跟二郎你一起出去,就没问题。怎么样?这个忙,二郎你到底帮不帮?” “这样啊……” 崔耕猜测,这一方面是李显希望自己保护他们,另一方面,是提供机会,让自己和李重俊、李崇润多多接触,好方便查清谁是那个告密之人。 所以,他稍微一考量,就点头道:“没问题,三日后,咱们就一起去城外教军场,看这场大热闹。” “嗨,还什么三日后啊!”李裹儿眼珠一转,扯着崔耕的袖子道:“这些日子,人家在东宫内都快闷出病来了。不如今日,你就带我们出去转转吧。” “也不是不行,几位想去哪?” 李重俊兴奋地叫道:“玉春楼,玉春楼啊!” 什么?玉春楼? 崔耕闻听此言,不由得白眼一番翻,暗暗腹诽道,你这到底是想吃饭啊,还是想嫖妓啊?这万一带坏了李重茂小朋友怎么办? 第661章 酒楼遇故人 玉春楼在洛阳大大的有名。 虽然有童谣说“要姑娘,上张舫”,但实际上,张舫才兴起几年?洛阳的传统烟花之地,是在乐和坊。 而这玉春楼,就是乐和坊内最大的酒楼。经常有人在此楼饮酒,并叫了青~楼的小娘子作陪。或者有人来玉春楼叫上一桌好酒好菜,弥补昨晚盘肠大战的亏空。 李重俊迫不及待的想去玉春楼,他到底想干啥,那还用问吗? 似乎是看出了崔耕的所思所想,李重俊赶紧解释道:“崔奉宸,您误会了。父王有严令,不准我们在外面沾花惹草,我就是有哪个贼心也没那个贼胆儿吗?” “那你是想干啥?” 李重俊不好意思地道:“去玉春楼的青~楼小娘子甚多,我就是想去看看……过过干瘾。” 擦!这也太猥琐了吧?还不如说想去喝花酒呢, 崔耕当时就想拒绝。 不过,李裹儿却兴奋地拍手,道:“青~楼小娘子?有意思!去,坚决要去,一定要去!” 崔耕没好气地道:“不是……安乐公主,您起什么哄啊?青~楼小娘子,跟您有啥关系?” 李裹儿俏皮地翻了个白眼,道:“二郎,你这么说,可就是聪明一世,糊涂一时了。俗话说得好,英雄难过美人关 。那些参加武举之人,来了洛阳之后,都在哪待着啊,还不是去找那些青~楼女子吗?咱们去玉春楼,就可以看见那些青年才俊啦。兴许,还能看见他们争风吃醋呢?” “敢情你打的是这个主意啊!” 崔耕仔细一琢磨,李裹儿所言也不无道理,看看武举中有什么青年才俊也不错。 他点头道:“成,那咱们今日中午,就由下官做东,去玉春楼吃饭。” 李裹儿高兴道:“嘻嘻,我就知道,二郎你最好了!” …… 大家是出来玩的,可不是耍官威的。崔耕等人换了一身便装,安步当车,往乐和坊玉春楼而来。 刚到门口,玉春楼的伙计就迎了上来,道:“几位老客可是要吃饭?快楼上请吧!” “上楼倒是不忙。”崔耕还没搭茬呢,李裹儿就抢先说话,道:“我来问你,你们玉春楼,最近哪层楼打架的多啊!” 那伙计尴尬道:“来我们玉春楼的客人,都是有身份的人,从不打架。” 李裹俏脸微沉,道:“嗯?不说实话?待会儿要是碰上打架的了,信不信我们把你这玉春楼给拆了?” 那伙计早就看出来崔耕等人非富即贵了,他明白,眼前这个女扮男装的女子,说拆玉春楼,可能有点 儿吹牛逼。但要说拆自己,那却是毫无问题的。 他赶紧改口的,道:“这位老客您别着急啊。我刚才的话还没说完呢,往常,我们玉春楼的客人是不打架。但是最近,这不京里来了很多习武之人吗?文无第一,武无第二,谁也不服谁,这打架的也就多了。” 李裹儿摆了摆手,不耐烦地道:“莫扯闲篇儿了,你就说哪层楼打架的多吧?” 那伙计毫不犹豫地道:“三楼!咱们玉春楼总共分四层,一层比一层价钱贵。这些习武之人虽然都不算穷人,但每日上四楼喝酒,还是力有不逮。所以,他们大都是在三楼饮宴。这一喝多了,就容易打起来。几位老客只要上四楼,他们就绝对打搅不到您。” 李裹儿高兴地道:“好啊,好啊,既然如此,我们也上三楼。” “啊?” “啊什么啊?我们来玉春楼,就是想看打架的,你管的着吗?” “呃……好吧。” 啥脾气的人都有,伙计不敢犟嘴,把众人带到了三楼一个雅间内。 要了一桌好酒好菜后,李裹儿和李重俊,就把窗户打开,往外边看去。 李重俊毫无天潢贵胄的自觉,一边看还一边赞叹道:“嘿,这个小娘子真带劲!” “唉,这么好的 小娘子,竟然沦落风尘,真是可怜可叹!” “擦!那个死胖子今天还真是艳福不浅!” …… 至于李裹儿,则比较郁闷了。 她等了一刻钟左右,但见人来人往,却一个打架的都没有,不由得大失所望,看向崔耕道:“二郎,你说这伙计是不是在骗咱们啊?怎么还没有人打架呢?” 崔耕听了这话,简直哭笑不得,道:“人家伙计是说三楼打架的多,又不是一定有打架的。公主,你就坐回来吧,真有打架的,咱们能听不见?” “哎呦~~” 说来也巧,就在崔耕话音刚落之际,忽然一阵惨嚎声传来。 紧跟着,又是一阵咒骂声响起。 “姓曹的,你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什么模样,也配和我家公子抢女人?” “我看你是纯属有俩糟钱儿,就不知道自己姓什么了。” “今天我们就让你知道知道,这天有多高,地有多厚,花儿为什么那么红!” …… 很显然,是真的有人争风吃醋,打起来了。 李裹儿兴奋地指着东边道:“我说什么来着?还真有打架的!走,咱们去看看!” 言毕,起身就往外跑。 崔耕怕出事儿,赶紧带着李崇润等人紧紧跟随。 其实,想看热闹的人多了去。崔 耕等人还算去的晚的,此时出事儿的地方,已经围了个里三层,外三层。 李裹儿毕竟是女孩儿家,总不能往一群男人堆里挤,急得真跺脚。 崔耕看着好笑,往上面一指,道:“其实你刚才听伙计的话就对了,在四楼居高临下,比在这看可舒服多了。” 整个玉春楼呈正方状,中间空四边实,从四楼的游廊望去,三楼可尽收眼底、。 李裹儿眼前一亮,道:“对啊,我怎么没想到呢?咱们快走!” 五人赶紧上楼,这才将现场的情况尽收眼底。 这其实算不上什么打架,只是一场单方面的殴打。 但见几个家奴模样的人,正对着地上一个穿绸裹缎之人,拳打脚踢。有个身着锦袍之人,正站在那些护卫身后微微颔首,看来这就是他们的主子了。 良久,那个身着锦袍之人,才轻咳了一声,道:“算了,莫打了,本公子心软。真打出了人命,也不大好。” “是!”那几个家奴这才停手。 “擦,谁,谁是你家公子?” 刚才被打的那个人似乎受伤不太重,这些家奴一停手,他就摇摇晃晃的起身了。 直到现在,崔耕这才看清这个挨打之人的真面目,不由得惊呼出声,道:“啊?怎么是他?” 第662章 月婵有人追 李重福道:“怎么?崔奉宸认得此人?” “当然认得。”崔耕苦笑道:“这人可不是来考武进士的,他姓曹名昊,乃是聚丰隆银号掌柜曹月婵的亲弟弟。” 崔耕和曹月婵之间的关系,早就在洛阳传了个风风雨雨。李重福道:“那这个挨打的,岂不是崔奉宸您的便宜小舅子?这回他可麻烦大了!” “嗯?莫非唐昌郡王认得那个锦袍公子?” 李重福道:“我当然认得他。此人叫武至宣,乃是建安王武攸宜的三儿子。虽然没有受封爵位,却也算是标准的皇亲国戚呢。” 李重俊把拳头捏得嘎支支直响,道:“皇亲国戚怎么了?别人怕他,我可不怕!崔奉宸,要不要本王出马,教训教训武至宣这小子?” “这个……” 崔耕还真是有点犹豫。 自己带李重俊他们出来玩儿没问题,但是,带他们打架?那可就不好向李显交代了。 但是,不让李重俊动手呢?自己手无缚鸡之力,人家武至宣说不给面子也就不给了。弄不好,甚至可能把自己打一顿。 自己可以跟宰相讲理,可以跟武则天讲理,可以跟二张讲理,但是,遇到这武至宣这种纨绔子弟,就讲不了理了。完全可以说,只要不能当面找回场子,这顿打就算白挨。 这可咋办? 这时,曹昊已经吸了几口气,稳住了心神,恶狠狠地瞪向那锦衣公子,道:“武至宣,是你?” “不错,正是本公子。”武至宣轻笑一声,道:“怎么?你不服气?不服没关系啊,忍着!” “你……”曹昊咬着牙道:“别以为你是皇亲国戚,我就怕你!告诉你,我姐夫乃是陛下亲封 奉宸令崔耕!连张氏兄弟都在他手里连连吃瘪,收拾起你来,根本就不费什么力气。” “哦?是吗?崔耕是你姐夫?我好怕怕啊!”武至宣阴阳怪气地道:“不过……恕本公子孤陋寡闻了,你姐姐曹月婵,究竟是什么过门的呢?” 曹昊直急了个满面通红,道:“我姐姐虽然没有过门,但他们自幼定了娃娃亲,全清源县的人都可以做证,这还能做得了假?” “嗯,自幼定亲啊,听起来还真像那么回事儿。”武至宣笑吟吟地道“”现在问题来了,既然已经定亲,为何崔耕都取了两妻两妾了,你姐姐又貌美如花,他们还没成亲呢?依本公子看,只有两个可能。” “什么可能?” “第一个可能,就是你姐姐她有暗疾,人家崔耕看不上。第二个可能,就是……她妇德有问题,招蜂引蝶。哈哈!” “你娘才有暗疾呢?你娘才招蜂引蝶呢?小太爷我……我要你的命!” 曹昊听武至宣出言侮辱自己的姐姐,可受不了了,大吼一声,冲着武志宣恶狠狠地扑了了过来! "小子,你找死!" 武至宣那些狗腿子可不是白养的,几个人一拥齐上,再次把曹昊打翻在地。 武至宣被骂了娘,也气了个不轻,道:"好你个曹昊,竟敢出言不逊!来人,打!给我狠狠的打!往死里打!别特么的留手,真出了人命,本公子的兜着!” “喏!” 那些家奴应了一声,手底下加劲儿,眼瞅着曹昊就要有性命之忧! 崔耕现在也顾不得那么多了,道:“义兴郡王,拜托您出手,救救曹昊,下官感激不尽!” “没问题,崔奉宸您就瞧 好……诶,似乎用不着咱出手了哈!” 原来,正在这时,人影一晃,有一身着黑衣,肌肤胜雪的俊俏小伙儿,分开人群,走进了现场,道:“住手!从现在开始,谁敢伤曹家大郎一根汗毛,我要他一条胳膊!” 一个家奴不忿道:“诶,小子,你谁啊?谁裤裆没夹紧,把你给露出来了……” “污言秽语,找死!”、 啪! 俊俏小伙儿身法如电,往前一近身,随手就是一巴掌打了过去。 说时迟那时快,那家奴还没明白怎么回事儿呢,腮帮子就鼓起来老高,一滴滴鲜血迹顺着嘴角留了下来。 他捂着脸,不可置信地道:“啊?你还敢打人?兄弟们,上!给这小子点厉害瞧瞧!” “小子,你给我在这吧!” 几个家奴,顿时舍了曹昊,冲着那俊俏小伙儿冲了过来。 但是,他们这回可遇到硬茬子了。那俊俏小伙儿武功极高,窜蹦跳跃,闪转腾挪,指东打西,指南打北,不消一会儿,就把他们尽皆打翻在地。 武至宣色厉内苒,哆里哆嗦地道:“你……你是谁?告诉你,你可别乱来啊?我爹是建安王!伤了我一根手指头,就要让你抄家灭族!” “你爹是建安王?那又如何?”那俊俏小伙儿满不在乎地道:“我姨奶奶还是孝明高皇后呢?谁怕谁啊?” 武至宣听了这话,当时就有点懵圈儿,道:“啥?什……什么孝明高皇后?” “简单的说,我奶奶她姐姐,乃是孝明高皇后。而孝明高皇后,就是当今天子的生身之母。我这么说,你总该明白了吧?” 那俊俏小伙儿顿了顿,又地继续道:“论辈份,你还得叫 我一声叔叔呢。来,乖侄儿,快叫一声叔叔来听听。” “敢情是这么个叔叔啊……” 武至宣当然相信,没人敢在洛阳冒充皇亲国戚,对这俊俏小伙儿的身份毫不怀疑。 但是,也正是如此,他的面色才无比难看。 很显然,眼前这位,跟武则天的关系着实算不上近。甚至于,武则天知道不知道有这么个便宜外甥孙子,都尚未可知。 但是,话又说会来了,这亲戚关系总不是假的。以这位的身份,把自己当场打了,那就是皇家内部纷争,真没处说理去——硬要说理,自己就是以下犯上,更该打了! 这可咋办? 当即,他一边心思电转,一边慢慢地往后退去,道:“我又不认识你,谁知道你这个叔叔是真的还是假的?你等着啊……有种你别走……我回头找人看看……你到底是不是冒充的……” 围观的众人也不敢挡路,说话间,已经到了楼梯口。突地,他一转身,仓惶而去。 他这一跑,那些家奴也不傻啊,赶紧爬起来,有样学样,溜之大吉。 那俊俏小伙儿也不为己甚,将曹昊扶起来,语重心长地道:“听我一句劝,以后在外面收敛一点,千万摸再拿崔耕的名号说事儿了,没的自取其辱。比如今天吧,要不是我及时感到,你就得……” “你就拉倒吧!” 曹昊听到这里可不高兴了,猛地一甩手,道:“姓卢的,少来这套!咱们打开天窗说亮话,你不就是想追求我姐姐吗?告诉你,别看我爹答应了,但我姐姐不答应,我不答应,你们这门儿亲事啊,就甭想成!” 言毕,转身就走! 那俊俏小伙儿满脸苦涩 ,喊道:“曹兄弟你别走啊!告诉我,我比那崔二郎到底差在哪了?你那就么看不上我?” 曹昊的声音远远传来,道:“其实就差那么三点儿。” “哪三点儿?” “一点儿天高,一点儿地厚,一点儿自知之明!” 哈哈哈~· 无疑,曹昊是讽刺那俊俏小伙儿追求曹月婵,是不知天高地厚,缺乏自知之明。 围观的众人会意,顿时传来一阵哄堂大笑。 那俊俏小伙儿的脸色顿时变得无比难看,最关键的是,他还没法儿发作,只得分开人群,不声不响的下楼去也。 …… …… 李裹儿见状,颇为幸灾乐祸地道:“诶,二郎,有意思啊,今天真是巧,你碰着情敌了。” 崔耕故作轻松道:“什么情敌?无非是个土鸡瓦狗罢了,你没见曹昊都看不上此人吗?” 李裹儿美目流盼,故意唱反调道:“那可不见得。有道是好女怕缠郎。这么英俊的一个缠郎,就算他没什么其他的优点,恐怕曹小娘子也得动心啊!” 老实说,今天这个俊俏小伙儿,还真是有些帅的有些人寰。崔耕感到了一股巨大的威胁,道:“即便如此,这门亲事也成不了。那曹月婵一心想嫁人为正妻,人家这小伙儿乃是皇亲国戚,怎么可能娶一个商人之女为正妻?” 李重俊插话道:“崔奉宸,你万不可掉以轻心啊。实话告诉你,他这个皇亲国戚,其实是褪了毛的凤凰不如鸡。说不定什么时候一咬牙,一狠心,就真把曹小娘子光明正大的娶进门了。” “啊?”崔耕讶然道:“听义兴郡王话里话外的意思,你认识他?此人到底姓字名谁,是什么来头?” 第663章 情敌何许人 李重俊介绍道:“此人叫卢绚,乃范阳卢氏之人。他的祖父贪图财物,娶了遂宁公杨士达的私生女杨珠儿。到了他父亲那一辈就更不成了,把祖上“卖族谱”攒的万贯家财,败了个差不多。” “等等……”崔耕打断道:“啥叫卖族谱?” 李裹儿迫不及待地插话道:“二郎,枉你还是五姓七望之人呢,连卖族谱都不知道?本公主给你解释解释:五姓七望之人,从不轻易和五姓七望之外的人结亲,这你知道吧?” 崔耕点头道:“这我当然知道。听说,当初大唐太宗皇帝,为皇子求娶博陵崔氏女,都被拒绝过。” “嗯,是有这么回事儿。但是,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太宗皇帝为皇子求娶的,是礼部侍郎崔央之女。并不是说,皇家娶不到任何一个五姓七望女。” 崔耕对此倒是毫不意外,轻“唔”了一声。 李裹儿继续道:“有些五姓七望的人,会选择和一些门第稍差的人结亲,这本来也没什么。但是,五姓七望有些过得不如意的人,会故意和一些门第非常不符的人结亲,以求得高额的聘礼或者嫁妆。这种行径为人所不耻,就叫“卖族谱”。卖过“族谱”之后,五姓七望之人,就不会再与这家结亲了。” 崔耕笑道:“不光是难以和五姓七望结亲,恐怕就是和五姓七望之外的人结亲,也得比之原来大打折扣吧?” 李重俊接话道:“正是如此。卢绚他爹卢酉,只娶了一个寒门进士之女。到了卢绚这一辈儿呢,家中是既无名望,又无钱财,唯一可恃的,就是皇亲国戚的身份。但和陛下沾亲带故的多了,哪能都照顾到?所以啊……” 略顿了顿,李重俊挤眉弄眼地道:“说不定,这厮追求曹小娘子,就是早就下定了决心, 再卖一次族谱。崔奉宸,你可不能不防啊!” 李裹儿附和道:“有钱能使鬼推磨,更何况,曹大美人不是一般的有钱!本公主也以为,这门亲事很有可能能成。” 崔耕被这兄妹俩一唱一和,说得有点心里发毛,疑惑道:“我就奇怪了,你们怎么对卢绚那么熟悉?该不会是故意吓唬我吧?” “那怎么会呢?”李重俊道:“本王之所以知道他,是因为我们是亲戚。本王的王妃杨氏,得叫遂宁公杨士达一声祖爷爷。。” “原来如此。” 崔耕这才信了他们的话。不过,该怎么应对,他还真有些为难。 从理智上讲,曹月婵在这个年代,算是个标准的“剩女”了,韶华易逝,总这么拖下去,着实不是个办法。自己给不了曹月婵想要的,放手让她嫁给卢绚,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但是,从感性上讲,和自己定过娃娃亲,又谈过婚论过嫁过的女人,嫁给别人,还真是有些不甘心! 崔耕左思右想,也没什么好主意,只得暂时放下此事,顺其自然。 …… …… 三日后,大周最为盛大的一场武举,在城外教军场举行。 大周武举,主要考的科目是马射、步射、平射、马枪、负重、摔跤,不考任何与文字有关的东西。 先前,经过这几门科目的考试,总共选出来了四十名武进士。按照惯例,得分最高的三人,就分别为状元、榜眼和探花。 但是这次,武则天别出心裁,规定这四十名武进士,要用木刀木剑,现场比武定名次。 说得好听点,叫“彰显盛世、夸耀武功”,说得难听一点,就是向天下人装逼。 为了达到这个目的,女皇陛下甚至还宣布,天下军民百姓只要提前向官府报名,皆可到现场观看。 非但如此,她还下旨, 在教军场周围铸起四座高台,搭好彩棚,供军民百姓歇脚和观看。 现在,坐在东、西、南三座看台上的,是来看热闹的普通军民百姓。粗略估计,能有二三十万人。 北看台上,坐的是女皇陛下和满朝文武、达官贵戚以及各国使节。没错,这回武则天有意显摆,邀请了各番邦前来观礼。各番邦也真给面子,总共来了使节近百位。其中包括吐蕃使者论弥撒,突厥使者同俄特勤,扶桑使者朝臣真人,新罗使者金正初。 封常清等人皆有官身,也有资格在北看台上就坐。稍微看了一会儿,他就“嘿”了一声,面露不屑之色。 崔耕有些奇怪,道:“怎么?封兄弟,你觉得这帮人不如你?即便如此,有外人在,咱们怎么也得为咱们自己人叫好不是?” 封常清摇了摇头,道:“正因为有外人在,俺才觉得今天有点憋屈呢。” “嗯?此言怎讲?”李家四兄妹都大感兴趣,异口同声地问道。 封常清指着下边,正捉对厮杀的两个武进士道:“你们觉得,这俩人的本领如何?” 李重俊道:“还过得去吧,当然是比不过本王了。” 封常清冷笑道:“那义兴郡王以为,自己的武艺,能在洛阳城中,排得上前十吗?” “呃……不能吧……羽林军中还是很有几个好手的。其他地方本王接触的不多,不大清楚。” “还是的啊……普天下挑出来四十名武进士,就这两下子,难道不被人家番邦使节看了笑话?” 崔耕模模糊糊地好像意识到了点什么,疑惑道:“你是说……这些武进士的本领非常一般?那本官就奇怪了,陛下破格开武举,怎么就延揽不到什么人才?” 封常清道:“其实这事儿也并不奇怪,穷文富武您听过没有?天分高, 只要识了字,买两本书一学,就可能中个进士。但是,学武这玩意儿不一样,首先,你得有肉食供应,一般人哪能天天吃肉?另外,还得有名师教导,以及趁手的兵器。最重要的,还得有人切磋。这些条件都凑齐了以后,那就不是一般的人家了。这等人物,直接举荐得官不就行了,谁还来参加武举?” 崔耕道:“那常清你原来家里也不富裕啊,怎么就有一身好武艺?” “俺是外祖没了,才生活无着。其实,在俺外祖活着的时候,俺早就学了一身好武艺了,只是年纪尚小,气力不够而已。后来,俺入伙当了山贼,那肉也没少吃啊!” 李重俊点头道:“所以,现在真正的高手,要么是各世家子弟,要么是军中自己培养的好手,民间其实选不出什么人才来。” 封常清道:“也不是绝不可能,比如太宗年间的薛仁贵便是。只是那等天赋异禀的人物,实在可遇不可求。咱们看这场武举就明白了,着实是一个出挑儿的都没有。” 李裹儿娇肖一声,道:“那这次的武状元,岂不是山中无老虎,猴子称霸王?” “嗯,也可以那么说。” …… …… 说话间,几场比武已经过去。 内行看门道,外行看热闹,百姓们的叫喊声此起彼伏,气氛非常热烈。 忽然,又是一名武进士登场了。但见此人,黑盔黑甲黑斗篷,胯下一匹乌骓马,手中一杆丈八蛇矛木枪。 往脸上看去,剑眉星目、鼻直口阔、面如冠玉、气宇不凡。尤其是纵马奔驰之际,当真称得上潇洒俊逸、仪态万千,直似画中人,不让庙中仙。 “好啊,好一个俊俏的小郎君!” “比武艺谁高谁低俺不知道,但若论长相,这位小哥恐怕称得上当世第一。” “废话,能 中武进士,人家的武艺能差得了吗?恐怕这武状元,就非他莫属了!” “也只有这等人物为武状元,才显我天朝上国的不凡!” …… 百姓们震惊于这个武进士的相貌,议论纷纷。渐渐地,让这个俊俏小伙儿为武状元的声音,已经成了主流。 没办法,跟后世不大一样,在唐朝,长相对一个人的仕途非常重要。 别说武进士了,就说文进士吧,中了进士以后,还要经由“宏词”、“拔萃”两科的复试,才会授官。 考核标准是什么呢?就是身、言、书、判。身指相貌,言即试口才,书为书法,判乃公文写作。 简单地说,长得英俊了,得的官就比别人好。长得太寒碜,中了进士都没得官做。“钟馗”因为貌丑,被人鄙视,撞死在金殿上的故事,并非无因。 所以,从舆论上,人们就是认为,当官得长得帅,长得帅才能当官。 武则天也是这个想法,她别出心裁弄这场武举,就是想显摆显摆自己的武功。现在,有这么个出挑儿的人物,出现在武科场上,当真是老怀大慰。 待卢绚骑马在教军场上奔驰了一圈儿之后,女皇陛下高兴地道:“想不到我大周竟有如此人物,此人?家住哪里,姓字名谁?” 武三思进言道:“启禀陛下,此人叫卢绚!” “好。好名字。” “乃范阳卢氏之人!” “好。世家子弟,果然不凡!” “此人与陛下沾亲带故,他的奶奶,乃孝明高皇后之妹。” “好。论起来,此人竟还是朕的外甥儿了。且看他武艺如何,若中了状元,朕定有重赏。” 女皇陛下三个“好”字出口,其倾向性昭然若揭、 李裹儿促狭地看向崔耕道:“二郎啊,你的情敌马上就要飞黄腾达了,不知你……做何感想呢?” 第664章 夜游牡丹园 崔耕此时还真是有些心潮澎拜,不过,不是因为“情敌”得圣眷,而是“卢绚”这个名字。 “绚”这个字并不常见,原来,崔耕一直以为,李重俊所言的“绚”是“玄”的音误。直到现在,他才把这个名字,和历史中的记载结合起来。 后世史书中,只记载了卢绚一件事。 在天宝年间,李隆基于勤政楼设宴款待群臣,宴会完毕,群臣都走光了,李隆基仍然在楼上看街景。 正在这时,有一个人骑马从楼下飞驰而过,其相貌、神情、动作,尽皆儒雅俊逸之极。 李隆基见状,非常高兴,就问左右人等,道:“此人是谁?” 左右人等道:“太子詹事卢绚”。 李隆基叹道:“想不到我大堂竟有此等人物!” 这事儿传到奸相李林甫的耳朵里后,他就上了心了。他唯恐卢绚威胁到自己的地位,就派人对卢绚的儿子说,皇帝有意派你爹去岭南道任职,这地方乃瘴疠之地,你爹去了恐怕就回不来了啊。 卢绚的儿子说,这可怎么好呢? 李林甫的人就给他出了个好主意——装病。 卢绚的儿子觉得这个主意挺好,回来告诉了自己的父亲。果然,卢绚上当了,马上上表,声称自己得了重病。 李隆基本来还想提拔他呢,一看奏章,哦,原来是个病秧子啊,那就算了。 总得来说,卢绚就是个轻易被李林甫忽悠瘸了的倒霉蛋儿。 崔耕不由得暗暗琢磨,曹月婵如果真跟了卢绚这个倒霉蛋儿,算不算一件好事儿呢?令外,卢绚这次追求曹月婵,是自发的吗?会不 会,是受了某些人的挑唆呢? “诶诶诶,二郎,你是不是被卢绚吓傻了?”李裹儿见崔耕久久不语,着急地扯了扯他的袖子, 崔耕这才惊醒,道:“呃,没什么,我会怕他?公主,你也太小瞧本官了吧。” 李裹儿撇了撇嘴,道:“莫死鸭子嘴硬了。人家卢绚长得俊俏,武艺高强。在女人缘上,可比你强多啦。” 最后这句话倒是不错。 随着卢绚将一个个对手打败,四周看台上的叫好声此起彼伏。叫的最大声的,就是各看台上的小娘子、老大妈们了。 到了最后,在众人的助威声中,卢绚烂竟然真的打败了各个对手,夺得了这次武举的头名,也就是武状元。 更光彩的是,在卢绚带着众武进士向武则天谢恩之际,女皇陛下不仅温言勉励了几句,还亲写了“天下第一”四个字赏赐给他。 台下又是一阵欢声雷动。 女皇陛下的兴致也很高,又当场宣布,解除今晚洛阳的宵禁。 往常,洛阳、长安两座都城,只有正月十四、正月十五、正月十六这三天,才会解除宵禁,允许百姓上元关灯。 女皇陛下这个命令一出,人们当真是喜出望外,“万岁”之声响彻云霄。 不过,具体到崔耕的身上,就没那么高兴了。 一来,他细心的发现,很有几个番邦使节,听到武则天这个命令后都面露不屑之色。很显然,人家是认为大周武状元太水,有失天朝上国的身份。这丢人都丢到外国去了,崔耕也深感面上无光。 二来,他顺着卢绚挥手的方向望去,发现了曹月 婵、曹天焦和曹昊的身影。曹天焦一直盼着女儿出嫁,冲着卢绚不断挥手也就罢了。但曹月婵你个女孩子咋一点也不矜持涅?不是三天前,曹昊还说你看不上他吗?难道就因为他得了个武状元,你就改了主意吗? 当然了,无论是番邦使节的态度,还是曹月婵的想法,崔耕都没办法扭转,回去之后,一脸郁郁。 崔家诸女对武举没啥兴趣,今天并没有去洛阳城外的教军场。其中卢若兰、秦雨儿和王美芳在家逗小家伙,崔秀芳闲极无聊,去找拉达米珠一起逛街去了。 卢若兰察言观色,奇怪道:“二郎,你的脸色怎么那么难看?这是谁得罪你了?” “今科武状元卢绚呗。”帘栊一挑,崔秀芳走了进来,身后还跟着拉达米珠和同俄特勤。 卢若兰奇道:“卢绚?没听说过这个人啊,到底怎么回事儿?” 崔秀芳轻哼了一声地道:“咱们那位夫君啊,看人家曹月婵的心上人得了状元,大出风头,心里不舒服了。” 崔耕抵赖道:“哪啊?什么就曹月婵的心上人?这跟本就是八字没一撇的事儿。” 崔秀芳道:“哦?八字没一撇儿?那妾身怎么还看见,曹月婵和卢绚一起逛南市了呢?” 拉达米珠也连连点头,道:“妾身也看见了。非但如此,那贱~人还主动跟我打招呼哩。” 同俄特勤附和道:“当时俺去找俺妹子,就在现场。你是没看见曹月婵那骄傲样儿啊……哼,不就是勾搭上了一个武状元吗?看她那样子,好像勾搭上皇帝似的。” 有傻小子同俄特 勤作证,那就错不了了。现在崔耕已经几乎百分百确定,曹月婵是要另攀高枝了。 不过,他还是硬找理由道:“就算那曹月婵真和卢绚真怎么样了,跟我有什么关系?实话告诉你们,我今天之所以不高兴,是因为咱们大周丢人丢大发了……” 然后,崔耕将今天封常清那番理论说了一遍,并且着重描绘了几位朝廷使者听到卢绚为武状元后,那副不屑的表情。 不知道的人,见了这幅场面,恐怕还以为崔青天是多么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呢。但他那点小情绪,怎么可能瞒得过枕边人? 众女都面露怀疑之色。 卢若兰温柔贤淑,不愿意挑破,转移话题道:“好了,不说这个了。好不容易陛下有旨,今晚金吾不禁,咱们去哪玩儿呢?” 拉达米珠道:“往年的上元节热闹,是因为有花灯可以看。今天大家都没什么准备,恐怕也没好玩儿的。” 崔秀芳道:“今晚月明星稀,即便灯火不多,也可以玩的尽兴。说不定,有些文人雅士就爱这个调调呢。另外,如果你只喜欢灯多的地方,我也知道个好去处。” “哪儿?” “牡丹园。中山国夫人公孙幼娘重开牡丹园,不少文人雅士住在那里。他们时常举办夜宴,诗词唱和。所以,牡丹园里面的灯具都是现成的。今晚游牡丹园,肯定不会让你失望。” 说着话,崔秀芳偷偷冲着崔耕挤了挤眼睛,暗讽那牡丹园内,他还有公孙幼娘这么一个遗孀呢。 崔耕今天心情不爽,却没兴趣出游,道:“算了吧, 人同此心心同此理,今晚游牡丹园的人肯定多,去了也没什么意思。要不,咱们一家人凑在一起赏月吧。” 同俄特勤不满道:“我说妹夫,这就是你的不对了。俺好不容易来一回洛阳,有机会夜游神都了。你告诉俺,就在家看月亮,有你这样待客对吗?” 卢若兰也想让崔耕去散散心,劝道:“你刚才不是担心那几个番邦使节吗?难道就不怕他们借机挑事儿?” 按说番邦使节挑事儿,得是洛阳令或者礼部尚书头疼,跟崔耕这个奉宸令没啥关系。但是,谁让他刚才表现的那么忧国忧民呢? 被同俄特勤和卢若兰这么一挤兑,崔耕也没法推脱了,道:“好吧,那咱们今晚就往牡丹园一行。对了……把封常清他们都带上,万一那些番邦使节真闹事儿呢。” 崔秀芳知道崔耕好面子,还在圆刚才那个担心使节的谎呢,揶揄道:“行行行,封常清最厉害,我这个隐娘没啥大用,还保不了你崔大人的安全了。” “……”崔耕老脸一红,没敢搭茬。 当天傍晚,吃罢了晚饭,崔耕和自己的二妻三妾,带着封常清等人,以及二十名奉宸府的女兵,浩浩荡荡直奔牡丹园而来。 一路之上,游人如织,摩肩擦踵,拥挤不堪。 报上奉宸令崔耕的名号,进入牡丹园内后,人流才略显稀少。 不过,这个稀少也是相对而言,尤其是文人士子们经常聚会的“芳华园”内,熙熙攘攘,仿若闹市。 忽地,崔秀芳伸手一指,道:“你看……人家没说谎吧,曹月婵和卢绚在那呢。” 第665章 月婵想出气 崔耕举目望去,但见不远处,有一对璧人,被人们如众星捧月一般,围在了正中,正是曹月婵和卢绚。 卢绚兴奋的满脸通红,不断地手舞足蹈,似乎在炫耀着自己今天夺得武状元的经过,引得围观的众人阵阵惊叹。 曹月婵没穿她的招牌服饰“牡丹大袖衫”,而是换了一身荷叶连藕罗裙,小鸟依人地站在卢绚身边,冲着人们微微颔首,仿佛一个乖巧的小妻子。 卢若兰嘀咕道:“这曹月婵今年都三十了吧,能比卢绚大个七八岁?装什么嫩啊,真是看着就恶心,咱们走。” 老婆,我爱你! 崔耕心里暗暗为曹月婵点了五百个赞,道:“行,听贤妻的,咱们去别处逛逛。” 可是,树欲静而风不止。 正在这时,曹月婵也发现了他们,招手道:“这不是崔奉宸吗?莫走啊!” 唰! 此言一出,顿时所有人的目光,都往这边望来。 没办法,崔耕当初为了帮聚丰隆银号挡住宋霸子的进攻,很是暗示了一番自己和聚丰隆之间的关系。连带着,他和曹月婵之间的关系,也成了一个不是秘密的秘密。 现在,曹月婵投入了卢绚的怀抱,又叫住了崔耕。不用问,她是想出一口苦等七八年的恶气。另外,对于名满天下的崔二郎来讲,被戴了一顶大大的绿帽子, 又会如何应对?仔细想想,真是让人兴奋啊! 卢若兰则气了个柳眉倒竖,杏眼圆睁,道:“曹月婵这妮子,真是欺人太甚!二郎,上,我倒要看看,她还能吃了你?” 拉达米珠也叮嘱道:“姐妹们,打起精神来,别给二郎丢脸!” “明白!”崔秀芳等人齐声应道。 崔耕一看这架势,就明白今天这事儿,不能善了,苦笑一声,带着诸女往前走来。 其实,在远处还好,等走近了一看,人们不禁暗叹了一声,曹月婵今天的表现,实在不智。 为啥?很简单,人比人得死,货比货得扔。 论相貌,曹月婵在崔耕这些妻妾里面,也就是比崔秀芳稍微强上一点,跟卢若兰、拉达米珠差相仿佛,但比之王美芳和秦雨儿,就要略逊一筹了。 最关键的是,人家拉达米珠是什么人?突厥、大周双料公主,今天凤冠霞帔,霓裳宫衣,富贵逼人,耀花了人们的双眼。 卢若兰虽然只能穿四品诰命服,但其出身五姓七望,气质过人,与拉达米珠站在一起,丝毫不落下风。 崔秀芳尽管名义上不是崔耕的妾侍,但因为在成均监内救驾有功,也和王美芳和秦雨儿一样,有资格船上诰命服,雍容华贵。 什么样子男人,被这五个女子一衬托,也得立马高大上起来。更何况 ,崔耕身后,还站着二十名天下独一无二的俊俏女卫呢。 人们纷纷心中暗想,曹月婵叫崔耕过来的目的,不就是想让他看看,自己嫁了个如意郎君吗?但现在看来……人家崔二郎,还真的未必在乎呢。 曹月婵也很快意识到了这个问题,面色有些僵硬道:“妾身给你们介绍一下,崔奉宸,这位是新科武状元卢绚。卢公子,这位就是名满天下的崔耕崔二郎。” 崔耕面无表情地道:“幸会,幸会。” 卢绚倒是极其热络,道:“久闻崔奉宸的大名,今日一见,卢某人真是三生有幸啊!” 曹月婵轻哼了一声,道:“行了,莫客套了。妾身叫崔奉宸来,是有件事要和他说清楚。毋庸讳言,我和崔奉宸之前曾经定过娃娃亲。不过呢,后来崔奉宸高官得坐,就看不上我这个商人之女了,娶了范阳卢氏之女卢若兰。妾身也是傻啊,竟等了他八年之久,盼着她回心转意娶我过门。直到今年,我遇到了卢公子,才发现,何必在一棵数上吊死,天下的好男儿多着哩……” 说事实,只说部分事实! 曹月婵把自己和崔耕之间的关系,讲成了一个痴情女子负心汉的故事,丝毫不提自己曾经拒婚,甚至有什么两年之约的事实。然后,又着重描述卢绚是一个多么有情有义 、身份高贵的男人,值得托付终身。 崔耕听了,是又好气,又好笑,还有点可怜曹月婵。气的是,曹月婵丝毫不顾及以往的情义,故意抹黑自己。好笑的是,她这么出气,跟一个怨妇似的,有意思吗?看来这些年,她受的委屈着实不轻啊。 待曹月婵把话讲完,挑衅似的看向自己的时候。崔耕也不辩解,轻咳一声,道:“曹小娘子,咱们能否借一步说话。” “借一步说话?去哪?” 崔耕往四下里看了一眼,指着不远处的一个八角凉亭,道:“就在那清风亭吧。” “也好。” 二人缓步来到亭内,众人知情识趣儿的没有跟来,只是远远相望。 崔耕压低了声音道:“你搞什么鬼?就算要嫁卢绚,也不用搞得众人皆知吧?” 卢若兰嘴角微翘,道:“怎么?崔奉宸吃醋了?” “这不是吃醋不吃醋的问题。”崔耕道:“咱俩的事儿,谁对谁错暂且不谈,你浪费了七八年的青春,心中对我有怨气,也可以理解。但是,你不能拿婚姻大事,当撒气儿的手段啊。你有没有仔细想过,那卢绚真是你的良配?” 曹月婵振振有词,道:“怎么不是?他对我,可比你对我上心多了,还答应娶我为正妻呢。” “哼,恐怕是人家看上了你的钱。” “看上我的 钱怎么了?我乐意,你管得着吗?” “我……”崔耕被她堵得直翻白眼儿。 曹月婵继续恨恨地道:“我曹月婵,嫁不了天下文才第一的崔二郎,就要嫁武略第一的卢绚!我就是要告诉天下人,曹月婵,不是没人要的老姑娘!” 话说到这,她眼圈一红,语带哽咽。 崔耕听了心中一软,缓和了一下语气,道:“你……你这不还是斗气吗?这又是何必?其实,那卢绚也远称不上什么天下武略第一。” 曹月婵不以为然地道:“你这不是睁着眼说瞎话吗?人家卢绚今天武举夺魁,难不成还不是天下武略第一?” 这个问题,崔耕还真不好解释,总不能让封常清把卢绚打一顿吧? 他也只得深吸了一口气,道:“总而言之,月婵你冰雪聪明,还是多考虑一下。若是为了斗气儿嫁一个人,大可不必、。但若是你真心喜欢……我……我也没啥意见。” 言毕,转身就走。 身后传来曹月婵的哭声,道:“崔二郎,你这个混蛋,我恨你一辈子! 崔耕心里一酸,顿了一下,继续前行。来到卢若兰的面前,叹了口气,道:“都说清楚了,咱们走吧!” 可正在这时,人群中忽然有个声音道:“崔奉宸,别着急走啊!你的事儿解决了,本使者是事儿却还没眉目呢。” 第666章 新罗好狂妄 “嗯?” 崔耕扭头一看,说话之人自己还真认识,正是应邀来大周观礼的,新罗使者金正初。 如今大周周边的国家中,能称得上大国的,无非是吐蕃、新罗、突厥和扶桑。 扶桑在几十年前的白江村口一战,被大唐打断了脊梁,自不必谈。吐蕃新近被唐休璟好一阵收拾,对大周也非常敬畏。突厥实力虽强,但和大周互有胜负,对周朝的实力非常了解,也保持着适当的尊重。 唯独新罗不同。 这个国家,原本险些被高句丽灭国,不断向大唐求援。 后来,新罗和大唐联合起来,先灭百济,后灭高句丽,并平分了两国的土地和人口。 可正在这场战争刚刚结束的时候,新罗人突然翻脸,夺取了原属于高句丽,现在属于大唐的不少城池。 当时唐高宗李治在位,可不会惯着新罗,马上命大将刘仁轨出兵征讨。 唐军连战连捷,深入新罗腹地,眼瞅着新罗就要灭国了。新罗王金春秋吓得赶紧遣使入朝谢罪。 也是新罗走运,当时吐蕃名将论钦陵主政,对唐军发动了大规模的攻击。 平心而论,论钦陵的军事才能,绝不在大唐军神薛仁贵之下,唐军连战连败。李治无奈之下,将刚刚平定了高句丽的精兵强将, 大部分调往西域,与吐蕃交战。 新罗见大唐安东都护府空虚,降而复叛,尽取高句丽旧地。 总得来说,这段历史,是一段新罗人运气爆棚,不断捡漏的历史。 但在新罗人自己看来,却是新罗人先灭百济,后灭高句丽,最后又击败了唐军,国土扩展了五倍。再加上几十年没和唐军交过手了,新罗人很有种老子天下第一的感觉。 新罗使者金正初也不例外。 他抱拳拱手,道:“崔奉宸有个外号,叫崔飞将,一首《秦时明月》,令人叹为观止。《将进酒》豪迈绝伦,我新罗上下无不赞叹。正因大周有了您这等人物,我新罗才心甘情愿承认大周为天朝上国。不过么……” 崔耕道:“怎样?” 金正初斜眼瞥向卢绚,砸吧了一下嘴,道:“窥一斑而知全豹,观贵国这武状元的武功,小使总觉得贵国的武略么……有些对不住天朝上国的名头。” 崔耕脸色微沉,道:“嗯?贵使的意思,是看不起我大周的武状元?” “倒也不是看不起。不过,小使不才,乃新罗花郎道嫡传弟子,也会个三招两式的。因此,想向贵国武状元讨教几招,还请崔奉宸做个见证。若是小使输了,那就是小使夜郎自大,井底之蛙。若 是小使赢了一招半式呢……也不怎么着,就请崔奉宸写一首诗,记一下今日之盛事,小使回去之后,也好对我新罗国主有个交代。” 崔耕如今隐隐有大周文学第一人的声势,他若是写诗称颂,岂不说明大周向新罗服软吗? 人们听了这话,当时就怒了。 “竖子无礼,实在是不知天高地厚!” “卢状元,上!给这孙子点颜色看看!” “新罗人夜郎自大,忘恩负义,是该让他们见识见识什么叫上国威风了。” …… 大家如此义愤填膺,卢绚总不能做了缩头乌龟,只得将长大的衣裳闪掉,道:“远来是客,金使者,请!” 金正初微微撇了撇嘴,道:“本使者要是先出手的话,你恐怕就没机会了。” 话虽这样说,但这孙子可一点没客气,话音刚落地,就陡然而起,扑向卢绚道:“看拳!” 呜~~ 拳头挂定风声,其势如电! 行家一出手,便知有没有,卢绚心中暗叫了一声不好,赶紧往旁边一闪,侧身躲过。与此同时,右肘一拐,戳向金正初的肋下。 “来得好!” 金正初不闪不避,以肘相迎。 嘭~~ 一声沉闷的响声过后,金正初往后退了三步方才站定。而卢绚,则连退七八步才稳住了身 形。最令人担心的是,他以手抚肘,面露痛苦之色 金正初冷笑道:“卢状元,你现在认输,还来得及!” “呸,再来!” 卢绚再次蹂身而上。 就这样,双方你来我往,战在了一处。当然了,很显然,卢绚不是金正初的对手。 二三十个照面后,就被人家一腿踹在了小腹上,哼哼唧唧,再也起不来了。 人们面面相觑,都明白,卢绚这辈子算是完了! 以武则天好大喜功的个性,日后肯定会把此人冷藏起来。兵部有眼色的话,甚至不会给他授官,只当这个武状元完全不存在。卢绚当然也明白这个道理,面色惨白,双目之中满是绝望之色。 再说金正初,却是志得意满,看向崔耕,道:“怎么样?崔奉宸,愿赌服输,现在就作诗一首吧?您可千万别拖时间,没得失了“天朝上国”的风度,哈哈!” 他特意把“天朝上国”四个字儿咬得甚重,讥讽之意溢于言表。 崔耕心说,你特么的都是自说自话,本官哪儿答应和你赌了?什么时侯,你们棒子能改了这个“自我感觉良好”的臭毛病呢? 然而,还没等他开口呢,已经有个人忍不住了,却是吐蕃使者论弥撒。 他没法不着急啊,最近吐蕃被大周杀得胆 寒,要是大周不算“天朝上国”的话,那吐蕃又算什么? 论弥撒高声道:“新罗使者,你以为把大周武状元打败了,就能说明什么问题吗?别做梦了!” “嗯?”金正初奇怪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还什么意思,知道什么叫“野无遗贤”吗?现在人家大周,就是标准野无遗贤。这贤才都在朝廷里当官呢,从民间选拔个武状元出来,比之朝中大将远远不如,有什么奇怪的?” 擦! 还能这么解释? 崔耕原来觉得封常清的理论太过麻烦,万没想到,论弥撒竟能歪打正着,把这事儿说得如此简单明了,清丽脱俗。 但是,金正初却以为论弥撒在故意唱反调,冷哼一声道:“野无遗贤,说的是圣人在世才有的景象。吐蕃使者说大周野无遗贤,你自己信吗?” “怎么不信?要不你们就比一比……” 说着话,论弥撒的眼光就落到了一个壮汉的身上,其人正是背叛吐蕃投奔大周,受封为左羽林大将军的论功仁。论弥撒不知道别人的本事,对于这位同族的本领可是太了解了。 他没提论功仁的官阶,只是道:“你就和这位崔奉宸的弟子比一比吧,不是本使者瞧不起你,你那两下子啊……嘿嘿,白给!” 第667章 卢绚惨中枪 论功仁恭恭敬敬的冲着崔耕深施一礼,道:“恩师在上,请受徒儿一拜!” 崔耕笑吟吟地道:“贤徒免礼。这位新罗使者想与我大周高手比武,你可千万莫让人家失望啊!” “恩师且放宽心!” 论功仁个子不高,身材却是非常壮硕。他捏了捏自己那醋钵状的拳头,冲着金正初冷笑道:“怎么样?姓金的,敢不敢跟论某人较量较量?” 金正初毫无惧色,道:“有何不敢?” “好,老规矩。远来是客,某让你一招!” “看拳!” 金正初秉承着“有便宜不占王八蛋”的蛋的原则,再次毫不客气的率先出招。 “不过如此。” 论功仁面带讽笑,不慌不忙地挥拳相迎,与之战在了一处。 三五个照面后,金正初似乎感到了沉重的压力,横眉立目,双拳并举,攻势连连。功夫不大,就累得吁吁带喘,鼻洼鬓角热汗直淌。 但论功仁却是气定神闲,随手支应。 这下子,即便不懂武功的人,也能看得出来,两人的武学差距实在是太大了。 其实仔细想想也不奇怪,金正初是谁?新罗使节啊。新罗国主派他来大周,是进行交流的,不是来打架的,金正初的武艺肯定代表不了新罗的最高武力水平。 但论功仁呢?他首先是吐蕃名将论钦陵之子,根正苗红。其次,当初论功仁和哥哥论功行一起挑战大周的时候,连建安王武攸宜和老柱国权善才都不是对手。由此可见,此人在大周武将中算是稳居前几位。 这么强烈的对比,谁输谁赢那还用问吗? 果不其然,也是二三十个回合后,论功仁轻笑一声,道:“行啦,俺够给你面子了,今天就到此为止吧!” “啊?” 金正初心知不妙,赶紧凝神戒备。 然而 ,那哪防得了啊? 稍后,论功仁大发神威,一招紧似一招,一招快似一招。不消一会儿,金正初就招架不住,被论功仁飞起一脚,踹翻在地。 吐蕃使者论弥撒趁机揶揄道:“金使者,怎么样?我没骗你吧?你那两下子,比人家论将军可差多了。哼,打败了一个武状元,就说什么大周不配为天朝上国,新罗使者,你的目光实在是短浅至极!” “你……”金正初直羞得满面通红,强辩道:“不管怎么说,我也打败了大周武状元。就算我败给了崔奉宸的弟子,也说明不了大周是“野无遗贤”吧?” “怎么说明不了?”论功仁使坏,指着崔耕身后的封常清道:“知道这位是谁吗?” “他是……崔奉宸的侍卫?” “然也!你要是不服气的话,就和他比划、比划?” “我……” 看着封常清那蛮牛似的身材,金正初还真没什么把握。 但要是公然说不比?既打不过崔耕的弟子,又不过崔耕的侍卫,那自己刚才所吹的那些牛逼,岂不是完全成了一个笑话? 最终,他咬了咬牙,道:“比就比,那……还是本使者先出招?” 封常清咧嘴一笑,道:“俺让你三招!” 他的武功还在论功仁之上,别说让金正初三招了,三十招也不行啊。 简短解说,二十多个照面后,封常清突然发力,将金正初踹翻在地! 论功仁哈哈大笑,道:“金使者,现在你该信了吧?我们大周现在就是野无遗贤。” “我……我不信!”金正初深吸一口气,道:“好吧,本使者承认,你们大周藏龙卧虎,当得起天朝上国的名声。但是,要说让我信什么野无遗贤?除非……除非……现场还有一个人能战败我!” 金正初这么说,还 是很有些底气的。武学高手又不是地里的大萝卜,一划拉一大筐。现场能有两个稳赢自己的,已经是非常出格了,怎么可能出来第三个? 但是,算他倒霉。 封常清牛眼一转,坏笑道:“哦?是吗?那我现在就指一位,你还是打不过。” “此人是谁?” “就是她!”封常清一指崔秀芳道:“崔奉宸的丫鬟!” 金正初上下打量了崔秀芳几眼,疑惑道:“既然她是丫鬟,为何穿着诰命服?” 封常清理直气壮地道:“你就多余这么一问。俗话说得好,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崔奉宸屡立奇功,提拔一个受宠的丫鬟,有什么值得奇怪的?” 金正初仔细想想也对,武则天都封自己的男宠为邺国公了。上梁不正下梁歪,崔耕提拔一个受宠的丫鬟,也不是没有可能。至于为何丫鬟这么得宠,却没被纳为妾侍?废话,家里的母老虎太厉害了。好,很好,打不过男的,我还打不过女的吗? 想到这里,金正初迫不急地道:“这可是你们说的,要本使和这个丫鬟比武。我赢了的话……” 崔耕心中好笑,道:“就算我大周并非野无遗贤,贵使今日所为,谈不上什么夜郎自大,井底之蛙。” “那咱们现在就开始?” 崔秀芳上前一步,不屑道:“我也让你三招!” “好,看拳!” 现在的金正初,在连番败亡之下,只考虑怎么尽快找回场子了,已经完全的利令智昏。他也不想想,封常清要是没把握,怎么可能让主公宠爱的丫鬟冒险? 结果,这次他败得比上次还惨。 封常清和论功仁擅长的是硬桥硬马的战阵功夫,跟金正初打起来,场面不怎么好看。 但崔秀芳不同,她擅长的是小巧之能,身法迅捷至极。瞻 之在前,忽焉在后,不但把金正初弄了个晕头转向,就连围观之人,也产生了是数个崔秀芳围攻金正初的错觉。 二人斗了二三十个回合之后,“啪,啪”两声脆响传来。崔秀芳猛地往后边一跃,抱拳道:“承让了!” 另一边,金正初的两边脸颊上,赫然各出现了五个手指印! “你……再会!” 事到如今,他也没脸见人了,勉强吐出了三个字儿分开人群,狂奔而去! “嘿嘿,打不过崔奉宸的弟子,打不过崔奉宸的侍卫,甚至连崔奉宸的丫鬟都打不过,这回新罗使者丢人算是丢到姥姥家了。” “崔小娘子这次不是扇的金正初的脸,而是新罗国的脸啊!” “对这等忘恩负义、狂妄自大的撮尔小国,就该这么教训!” …… 望着金正初远去的背影,人们高谈阔论,气氛迅速地欢快起来。 不过,有一个人听了这些话后,那心里真如同遭了刀销斧剁一般,别提多难受了。 其人正是卢绚! 此时此刻,他心中暗想,金正初有什么啊?他不就是丢了点面子吗?要说今天最悲惨的,得是我啊! 道理跟简单,我是被金正初打败的。现在,金正初有多么丢脸,就说明我有多么无能。连崔耕的弟子、侍卫,丫鬟都大大不如,我又有什么脸面和他争曹月婵? 唉,今天不仅是得了武状元的名声化为了乌有,连曹月婵以及她的亿万家财都完全没了指望,真是权、财、势三失!我特么的怎么就这么惨呢? 难道,我这武状元就白得了?难道我卢家崛起的机会就白白溜走? 不,不甘心,我绝不甘心!一定有办法的……一定有办法的……诶,有了!就这么办! 突然间,卢绚脑中灵光一现,一个恶毒的计划涌上 心头。当即,他也顾不得身体的剧痛了,一骨碌爬起,分开人群,如金正初一般狂奔而去。 人们只以为他也是面皮上挂不住,不疑有他。 曹月婵也只是望了卢绚的背影一眼,就转向崔耕道:“崔奉宸,你的人缘还真是不错啊!” 崔耕愕然道:“什么意思?” “哼,什么你的弟子,你的丫鬟,你的侍卫都比卢状元强,还恰巧都和他比武,天下有那么巧的事儿吗?说穿了,还不是他们想巴结你,要做场戏给妾身看?” 这事儿也确实太巧了一点,难怪人家曹月婵误会。崔耕苦笑道:“别人的表现还能说本官人缘好,但这新罗使者主动挑衅,总不会是我安排的吧?” “无非是因势利导而已。”曹月婵不以为然地道:“行了,莫解释了。不管今天这场戏,是不是你们特意做给我看的。现在妾身告诉你们,没用的。你崔二郎若要想娶我曹月婵,就必须让我当正妻。否则……我宁可嫁给卢绚!” 言毕,昂首挺胸,如同一个骄傲的小母鸡一般,转身离去。 拉达米珠轻哼一声:“切,什么啊,三十岁的老女人了,还真是自我感觉良好。” 卢若兰却是叹了口气,道:“行了,少说两句吧,曹月婵这小妮子,是在强撑面子呢。” “嗯,有可能。”拉达米珠点了点头,若有所思,道:“那你觉得,她和卢绚的事儿……真的能成吗?” 卢若兰缓缓摇头,道:“别看曹月婵死鸭子嘴硬,至少短时间内,这事儿肯定成不了。至于日子长了,就看那卢绚能否精诚所至,金石为开了。” 众人听了,都觉得卢若兰的话有道理,纷纷点头。然而,事实证明,卢若兰这次还真错了,曹月婵和卢绚的婚事很快就有了结果。 第668章 卢绚有毒计 三日后,通天宫。 武三思跪倒在地,慷慨陈词道:“启禀陛下,微臣以为,三阳宫耗资千万贯,就这么空着,实在太过可惜。” “嗯?”武则天闻听此言,当时脸就沉下来了,寒声道:“莫非你想让朕再幸三阳宫?当初的刺架案可是还没破呢。。” “哪里,陛下误会了。三阳宫连发太子遇刺案,陛下遇刺案,借微臣一万个胆子,也不敢陷您于险地啊!” 武则天这才面色稍霁,道:“那梁王你的意思是?” “微臣是想,三阳宫一个是离洛阳太远,陛下巡幸多有不便。另外一个,是嵩山山势险峻,贼子容易混。所以,三阳宫实在不适合再做陛下行宫了。既然如此,那就不如把它……废物利用?” “如何废物利用?” “微臣请于洛阳不远的万安山上,为陛下新建一座宫殿,其名曰“兴泰宫”。兴泰宫所用的所有的木料,都用三阳宫的旧材。万安山山势平缓,绝无贼子混入之忧。这样,既不扰民,又不浪费材料,还为陛下提供了一个颐养天年之所,岂不三全其美?” 三全其美个鬼哦! 武则天一听武三思的主意就明白,这事儿绝对三全齐美不了。 是,的确,兴泰宫用三阳宫的木料,省了百姓们 的砍伐之功。但是,那木料又没长腿,难不成还能自个儿从嵩山走到万安山?说穿了,还不是要靠百姓运送?这就更扰民了。 当然,话说回来,扰民就扰民吧。女皇陛下自觉时日无多,对这种事儿还真不怎么在乎。 另外,她年纪大了,受不得车马劳顿,就算没发生三阳宫刺驾案,也不想再去三阳宫了。如果能在洛阳不远处,建一个行宫,当然是最好。 还有,万安山的“万安”二字,真是个好口采,女皇陛下一听就喜欢上了。 所以,她稍微一思量,就点头道:“此事可行。不如这兴泰宫,也交由梁王督建?” “微臣正有此意。”武三思微微一躬身,道:“另外,微臣还有个小主意,不知合适不合适,请陛下定夺。” “什么主意?” “在道家各典籍中,帝王对于神仙最敬重的表现,就是供奉黄金。如果陛下能在兴泰宫内建一座前所未有的黄金台,会不会引得神仙下降呢?” “黄金台?”武则天眼前一亮,道:“但不知要多少黄金?” “微臣请国师胡超测算过,最少也要符合天罡之数,三十六万两!” “这样啊……” 听了这个数字,武则天当时就有些傻眼。 无它,这年头,黄金的产量 太低了。眉山乃大周有名的黄金产地,一年供奉给朝廷的黄金才不过是两万四千两。这些黄金,得铸成各种金银器皿,得赏赐大臣,得打造珠宝首饰,能随意动用的,实在是少之又少。 武则天想了一下,道:“国库和内库中,总共能拿出来十来万两金子。朕把宫中的黄金器皿融掉,也能凑个四五万两。” 武三思道:“微臣不才,愿献五万两,助陛下筑黄金台。” “嗯?”武则天微微一愣,道:“你哪来的那么多金子?” “微臣自从有了这个想法后,就四处搜集黄金,现在总共凑了黄金五万两。” 武则天沉吟道:“难得梁王你一片孝心,不过,这还差十六万两怎么办?” 武三思道:“微臣以为,可令聚丰隆银号进献。” “聚丰隆银号?”武则天当然听过聚丰隆银号的名号,更明白这是崔耕的产业,迟疑道:“十六万两黄金,聚丰隆真能拿的出来?” “聚丰隆银号乃当今第一大钱庄,要凑出十六万两黄金虽然不容易,但想法子挤一挤,总会有的。” “可是,这聚丰隆银号,跟崔奉宸关系密切,朕不好逼迫过甚吧?” 武三思不以为然地道:“这有什么?朝廷又不是白要他聚丰隆十万两金子 ?咱们完全可以拿钱换嘛。难不成一百六十万贯钱,国库还拿不出来?” 在大唐(武周)年间,一般等价物就是铜钱和布帛,不说要多少有多少吧,起码女皇陛下拿出来毫不含糊。 武则天道:“此言有理。这个差事交给你去办,用一百六十万……啊,不,两百万贯钱,换聚丰隆十六万两黄金。” “微臣遵旨。” 武则天打算的倒是挺好,十六万两黄金,不过价值一百六十万贯。虽说物以稀为贵,到了后来,黄金价格肯定上涨,但朕给两百万贯钱,足够称得上仁至义尽了。 然而,她万万没想到,这事儿就是武三思的一个阴谋。 这个主意是卢绚出的。 虽然曹月婵和曹昊对卢绚都不怎么上心,但曹天焦可是一直想把家里的“大龄剩女”嫁出去,所以,对卢绚这个身世不错、相貌俊俏的年轻人非常热情。乃至于卢绚问起聚丰隆能凑出多少黄金的时候,曹天焦给了个大概数字——十六万两。 有个这个数据就好办了。 武三思派人扮作胡商,先往聚丰里隆存了一百多万贯的钱财。然后,又以自己要远赴波斯带着铜钱和布帛不方便为理由,请求将其中的一百万贯,换成十万两的黄金。 聚丰隆的日常业务 ,用到黄金的地方不多。再说了,这不还有几万两剩下呢,总能周转过来。 所以,曹月婵稍微一考虑,就答应了这个要求。 然后才有了武三思前往通天宫的这一幕。 现在,武三思既得了圣旨,当即命卢绚领了一队王府侍卫,往聚丰隆银号方向而来。 “哎呦,这不是贤婿吗?” 曹天焦还不知大难已至,在楼上看见卢绚骑着高头大马,带着一队军士,往自己这方向赶来,赶紧飞奔下楼相迎。 卢绚翻身下马,冷笑一声道:“若真是贤婿,今天的事儿还好说了,就怕某人不认啊!” 曹天焦马上就听出来这话音儿不对了,道:“你是说月婵?怎么?你们俩又吵架了?唉,要老夫说,吵什么吵啊?你们俩都老大不小了,赶紧成亲生子才是正经!” “借曹掌柜吉言,那您现在就把曹小娘子请下来吧?” “这个……”曹天焦也知道曹月婵不大看得上卢绚,为难道:“请她干啥?女孩子脸皮薄,不太好意思,你还是自己上楼去找她吧。” “啊,不!”卢绚眉毛一挑,道:“我今天还非让曹小娘子下来不可了。她要是下来还则罢了,要是不下来的话……” “怎样?” “那说不得,也只能……公事公办了!” 第669章 去请崔二郎 曹天焦微微一愣,道:“公事?什么公事?” 卢绚板着脸道:“你把曹小娘子叫下来,自会知晓。” “那……好吧。” 曹天焦察言观色,发现卢绚与之前的表现大不相同,知道今天恐怕有事儿,长叹一声,转过身来,迈步上楼。 此时的曹月婵,早已在楼上把曹天焦和卢绚的对答听了个分明。 佳人不悦道:“爹,那卢绚让你上来,你就上来?你也太没骨气了吧?成亲前,他就对老丈人杆子这么颐指气使的,成亲后那他得成什么样啊?” “嘿嘿,骨气?” 曹老头年纪大了,身材发福,一屁股坐在一张藤椅上,连喘了几口粗气,道:“以前你倒是有骨气了,崔二郎算啥啊,岭南道肃政使算啥啊,不嫁!现在可好,上赶着求人家,人家都不娶!” “爹!”曹月婵眼圈儿当时就有点泛红,道:“你还当不当我是您女儿了?说这个干啥?” 曹天焦的肥脸一阵抽搐,道:“爹说这个啊,就是想告诉你,这骨气不能当饭吃!先前崔二郎求亲的时候,你但凡没骨气一点,爹现在就是奉宸令崔耕的老丈人,还用正眼看那个无品无级的卢绚?但是现在……这不是没法子了吗?你觉得自个儿还能找着比卢绚更好的?” “你……你能不能莫提崔二郎啊?!”曹月婵着急得一跺脚,道:“我下楼去了。” “去吧,去吧。” 曹天焦摆了摆手,长长地叹了口气,喃喃道:“你以为爹不想好好地和你说话?我就怕,再不点醒你,你就真成了嫁不出去的老姑娘啦!唉,当初我怎么就没坚决一点,直接把崔耕的提亲答应下来呢?真是悔不当初啊!” …… …… 曹月婵下得楼来,冲着卢绚微微一福,道:“卢状元,今天你来找妾身,到底意欲何为呢?” 卢绚道:“却是一件公事和一件私事。” “公事?还真有公事?莫非你得兵部授官了?” “呃……那 倒没有。“我今天是奉梁王千岁的命令,和曹小娘子你谈一笔大买卖。” “什么大买卖?” “梁王千岁得了陛下的旨意,要用三十六万两黄金,建一座黄金台。可以国库中黄金数量不足。所以,他想用两百万贯钱买聚丰隆银号黄金十六万两,因为工程紧急,限三日内凑齐。” 曹月婵一听“梁王”这俩字儿,就是面色一沉。听到最后,已经是面若寒霜——崔耕和武三思的矛盾人尽皆知,武三思在聚丰隆黄金匮乏的时候,要求兑换远超聚丰隆银号能力的黄金,还牵扯到皇帝,肯定是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着什么好心! 她深吸一口气,道:“十六万两黄金,换两百万贯钱,还真是一笔好买卖。只是聚丰隆本小利薄,六万两还可以在三日内筹措完毕,十六万两,就委实筹措不出了。” “这件事不忙。”卢绚微微一笑,道:“说了公事,咱们再谈谈私事。” “你说!” “三日后,我会迎娶你过门儿。只要你答应了这桩婚事,十六万两黄金的事儿,我帮你解决。” 曹月婵冰雪聪明,瞬间就秒懂了,冷笑道:“敢情你卢状元,是想用这件事威逼妾身就范啊!” 卢绚耸了耸肩,道:“也谈不上什么威逼吧?咱们俩不是一直在谈婚论嫁吗?这次无非是时间紧了一点。三日后乃是难得的黄道吉日,错过了实在可惜。” “哦?是吗?那我问你,如果我答应了这桩婚事,你准备如何解决那所差的十万两黄金呢?” “这个简单,梁王手里有十万两黄金,可以帮聚丰隆堵上这个窟窿。当然了,人家的金子,总不能白用。聚丰隆呢,又一时还不出金子来。不如这些金子,就算梁王千岁入股聚丰隆吧。” “但不知梁王想要多少股份?” “不多,聚丰隆银号一成的股份,也就够了。” “一成,他怎么不去抢?” 曹月婵听了这话,气的声音都变了。要 知道。聚丰隆银号之所扩张如此迅速,主要是赖于崔耕首创的加盟模式。 但是,这个模式有个巨大的弊端,那就是首创者的股份被极速摊薄。 到了现在,崔耕和曹月婵的份子加起来,不过是占了聚丰隆银号两成的股份。现在武三思一下就要一半去,曹月婵能不着急吗? 还有最关键的,两边股份相同,聚丰隆到底听谁的?但凡出点岔子,聚丰隆以后恐怕就得改姓武了! 曹月婵直气的柳眉倒竖,杏眼圆睁,道:“好,你们打的好算盘啊,竟然想人财两得!” 卢绚无耻地道:“准确的说,是我得人和一部分小财;梁王千岁得一笔大财,他对你的人可没什么兴趣。” “你……枉我还以为你……” “打住!打住!”卢绚嘴角微撇,道:“曹小娘子,你以为我怎么了?不错,我以前是对你甜言蜜语过,但那是受了梁王千岁的指使,想利用你打击崔耕。只是人算不如天算,被新罗使者金正初给搞黄了。事到如今,我就问你一句话,接受不接受梁王千岁的条件?” “那我要是不接受呢?” “那也简单,梁王千岁就以违抗圣命之罪、图谋不轨之罪,将聚丰隆银号完全拆分。从此……天下再无聚丰隆!” 略顿了顿,卢绚道:“到底何去何从,曹小娘子你仔细掂量吧。” “掂量?掂量个你麻痹啊!” 说这话的,并非是曹月婵,而是不知什么时候,从楼上溜下来的曹天焦。 此时的曹老头儿再也不是之前那副,面对官府中人谨小慎微的模样。 他非但破口大骂,还不知从哪拿起一个大扫帚,冲着卢绚劈头盖脸的打来。 一边打,他还一边喊叫着:“狗日的卢绚,老子以前还真是看错你了!你特么的为虎作伥,不是个好玩意儿啊!回去你告诉武三思,我聚丰隆只为玉碎,不为瓦全!” “你……你想清楚了?”卢绚一边左支右挡,一边叫道。 “ 想清楚了,你特么的这就滚吧!再不滚,我……我烫死你……” 聚丰隆的柜台上,有准备好招待客人的白开水。其中有一壶水,却是刚刚烧开的,正在冒着热气。 曹天焦拿起这壶水,铺天盖地得冲着卢绚泼了过去。 地方不大,这么多开水迎面泼来,卢绚再大的本事也躲不开啊。他用力后闪,还是有半边俊脸被泼中了。 虽然不大可能毁容,但可以预见,在很长时间里,无数闺中少女的梦中情人卢绚,得以阴阳脸示人了。 卢绚勃然大怒,道:“老匹夫,你……” “我怎么了?”曹天焦怡然不惧,脖子高昂道:“没错,就是我用开水泼你了。有本事,你还手啊,你打死我啊!实在不行的话,你报官,把我抓进大牢里去啊!我呸!无胆鼠类!那个梁王一样,你们不抓我,就都是无胆鼠类!” 擦,怎么回事? 老爷子今天是吃了枪药了?还是疯了? 人家卢绚不仅是今科的武状元,还带着几十个军士呢。他怎么就敢如此挑衅?真吃了眼前亏可怎么办? 别说聚丰隆内的伙计们,感觉曹老掌柜今天完全像是变了一个人似的,就是曹月婵也深感意外。 她赶紧道:“爹,你少说两句!” “啊,不,少说干啥?我不但要多说,还要继续打人呢。姓卢的,你要是个爷们,你还手啊?你打我啊!” “我……” 卢绚还真有冲上前去,痛揍曹天焦一顿的冲动。不过,他忽地心思一转,想到了一个此事非常严重的后果,赶紧止住了脚步,道:“我不跟你这老匹夫一般见识!” 曹天焦还要做最后的努力,破口大骂道:“不敢还手,就快特么的滚!” “走就走!” 卢绚招了招手,带着自己的手下们离去。、 就在刚要翻身上马之际,他又突然停了下来,道:“曹小娘子,曹老掌柜,你们再仔细考虑考虑。三日后,卢某人会来亲迎曹小娘子为正妻,可 千万莫让在下失望!” 言毕,上马而去,渐行渐远。 望着他远去的背影,曹天焦“呸”了一声,喃喃道:“竟然不打我?这小子真特么的够滑的!” 曹月婵不解道:“爹,您刚才就不怕卢绚真的还手?您那身子骨,可挨不得人家三招两式的。” “这我当然知道。”曹天焦道:“我刚才就是给他机会,让他打,把我打死才好呢。” “怎么?人家有武三思撑腰,你还想讹人家?” “当然不是讹诈。”曹天焦道:“你想想,刚才卢绚为啥不敢打我?还不是怕我赖上了他,引来崔耕插手吗?在陛下面前,他武三思的圣眷,未必就比得上崔二郎。” “但……那您也不至于连命都搭上吧?” “若是为了聚丰隆,当然不值。说实话,现在咱家的钱,几十辈子都花不完,他就是把聚丰隆封了,我都不着急。” 曹月婵眼中的不解之意更浓了,道:“那您怎么还……” “我是为了你啊,傻丫头!”曹天焦道:“你为报父仇,求到崔耕的头上。最后,无以为报,以身相许,你的终身大事,不就了结了吗?” 曹月婵听了这话,真是又惊又气,道:“爹,你……” “我怎么了?”曹天焦苦笑道:“说实话,我也知道,卢绚不大可能敢把我打死,但总归是个念想不是?” 顿了顿,又赶紧道:“好了,莫扯闲篇儿了。你现在就去崔耕的府上,和他商量商量,此事到底如何解决吧。毕竟,这聚丰隆也有他的份子不是?” “我这就去!”曹月婵脆生生地应了声。 曹天焦道:“快去,快去,别守着我这个老头子啦。另外……” “怎么了?” “你们今晚要是商量得实在太晚了,就莫回来了!你爹我啊,一辈子光明磊落,就不怕被人说闲话!” “你……老不修,没个爹的模样!” 曹月婵轻啐了一声,面带舒心的笑意,高高兴兴地往崔耕的府邸去也。 第670章 二郎有定计 当然了,曹天焦所言是夸张了点,曹月婵还没恨嫁到“自荐枕席”的地步。不过,能有机会去和崔耕名正言顺的多接触,乃至于同仇敌忾,对她来说绝对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儿。 至于说聚丰隆的安危?如果说八年前,聚丰隆对她来说相当于大半条命的话,那现在时过境迁,就只相当于一件心爱的玩具罢了,即便丢了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所以,曹月婵再见到崔耕的时候,心情甚佳,面上的笑意难以抑制。 崔耕奇怪道:“你今天是遇着什么好事儿了,这么高兴?” 唰! 佳人顿时红霞满面,紧张道:“高……高兴什么啊!我……我这是气的!” “气的?” “对,就是被卢绚气的。我这叫气极反笑,明白吗?” “真的假的?” “我骗干啥?”曹月婵赶紧转移话题,道:“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啊,卢绚这家伙,原来是受了武三思的指使……” 然后,她将今天事情的经过,简单地介绍了一遍。 崔耕听完了眉头微皱,道:“不好办啊,当时曹老伯要是真被卢绚打几下就好了。” 还有句话他没说出来,不对啊,刺驾案我没有花力气细查,可以说在这件事上,我是放了武三思一码。他怎么就那么大胆子,跟我过不去呢?这事儿真是颇有蹊跷啊! 曹月婵却不了解崔耕的所思所想,嗔怒道:“这是什么话,莫非我爹被卢绚打死,你才开心?” “我当然不是那个意思。”崔耕为难道:“说到底,修建黄金台,是陛下的意思,武三思只是奉旨行事。如果他只是要拆分聚丰隆的话……我实在没理由插手啊。” 曹月婵失望道:“那怎么办?要不……就让武三思把 聚丰隆拆了算了,反正我是死也不会嫁给那个姓卢的。不光是因为他心怀叵测,主要是我从来没喜欢过他。” “啊?”崔耕微微一愣。 曹月婵恨恨地白了崔耕一眼,道:“啊什么啊?当初在武科场上,我是故意做戏给你看的,你以为我真的看上什么武状元啦?可你这家伙,硬是没半点表示,我那时候别提多伤心了,就想……就想随便找个人嫁了。” 崔耕挠了挠脑袋,不好意思地道:“我这也不是没办法嘛?你让我娶你为正妻……” “莫提这个了!” 突地,曹月婵的面色微微一板,语气也变生硬了,道:“妾身今天来,不是来和你谈婚论嫁的。就是想告诉你一声,要是你再不出手的话,聚丰隆可就真没了。何去何从,崔奉宸,自个儿掂量吧?” 怎么刚才还好好的,一说这个话题,就变了脸色? 崔耕大惑不解,只得道:“好了,不提就不提,咱们先谈谈聚丰隆。我暂时想到了三条应对之策:第一条,就是从秘堂抽调一部分资金。” 身为天下第一钱庄的掌柜,曹月婵对秘堂还是有所了解的,道:“秘堂能拿出多少金子来?” “具体的我也不大清楚。”崔耕沉吟道:“不过,秘堂很多事见不得光,用黄金交易就安全方便得多。我估计,三天内,怎么也能筹集三到五万两吧。” 这就很不少了。要知道,聚丰隆的黄金,是客户存的,理论上是属于客户而不是聚丰隆。秘堂能拿一下子拿出的五万两黄金却是自己的,已经不愧为天下第一暗势力了。 曹月婵道:“那还差五万两呢?” “以本官的面子,去京城各豪门,乃至五姓七望那拆借一番,应该问题不 大。” 听起来倒是很有可行性,但曹月婵总觉得这事儿没那么简单,道:“那第二个法子呢?” 崔耕道:“武三思行的是阳谋,硬顶是不成的。本官可以向陛下求求情,把三日的期限改成三个月。以月婵你的能力,三个月内再筹十万两金子,总不是什么大问题吧?” 曹月婵点头,道:“妾身可以勉力为之。对了,第三个法子又是什么?” “第三个法子么……”崔耕为难道:“且容我暂且卖个关子,待这两个法子都不奏效再说。” 曹月婵不满,道:“切,对我还保密?” 崔耕苦笑道:“不是故意保密,而是这个法子有不少手尾,不但不能细说,而且能不用就尽量就不用,” “好吧,妾身相信二郎,那我这回去静候佳音了。” 崔耕挽留道:“莫着急走啊,要不,先吃个便饭再说?” “二郎真的诚心留我?”曹月婵意味深长地道:“难道你就不怕某些人吃醋?” “那怎么会呢?我们可都盼着若兰妹妹你嫁过来呢。”窗外有个女声传来。 紧跟着,帘栊一挑,卢若兰、崔秀芳、王美芳、秦玉儿一个不少,鱼贯而入。 “你……你们……” 崔耕这才恍然大悟,恐怕她们刚才就在外面偷听呢。 卢若兰等人却丝毫没有听墙角的尴尬,很快就和曹月婵亲热交谈起来。至于这种表面的热络中,到底暗含着多少刀光剑影,崔耕就听不明白了。反正最后的结果是曹月婵起身告辞,没有留下来吃饭。 待曹月婵走后,卢若兰轻笑一声,道:“怎么样?夫君?没怪妾身坏了你的好事儿吧?” “好事儿?什么好事儿?” “妾身要是不在,恐怕曹月婵那妮子今天就 要松口了呢。” 崔耕道:“你是说……她愿意为妾,嫁给我?不能吧,她都坚持这么多年了……” 卢若兰轻哼一声,面带讽笑,道:“她正是因为坚持这么多年了,知道实在没什么指望,才想着改口。不过,可惜了,当时她发现我们姐妹在外面偷听,就又拉不下面子了。” 刚才曹月婵忽然变脸,就是因为这个?崔耕索性直言,道:“那你究竟是怎么想的?支持不支持月婵过门儿?” 卢若兰道:“不管怎么说,这妮子也是跟夫君共过患难的,妾身要拒绝她还没真啥合适的理由。不过么……” “怎样?” 卢若兰正色道:“她要是嫁过来之后,还做着当大妇的美梦可不行,我得敲打敲打她。” 崔耕赔笑道:“何必呢?月婵这些年也实在不容易……” “这事儿你就莫管了,不经过这一遭啊,家里安宁不了。”卢若兰道:“其实,这不仅仅是我的意思,也是大家的意思……包括拉达米珠。” “嗯,嗯,嗯!”崔秀芳、王美芳、秦雨儿齐齐点头,为卢若兰的话做背书。 这下子,崔耕就不好为曹月婵说话了。 一来,从封建道德上讲,正妻的确有不喜欢某个小妾的权力。所谓不妒,只是说正妻不能拒绝夫君纳妾,而不是说不允许正妻看某个小妾不顺眼。说极端一点,主母哪天找个人贩子,把小妾卖了,都被认为是天经地义之事。 二来,也是最重要的。崔耕太护着曹月婵,恐怕会适得其反,使她嫁进来之后遭了诸女的抵制,那可就得不偿失了。 所以,崔耕也只能叮嘱道:“那你们可得悠着点,都是一家人,别让月婵太下不来台。” “夫君放心,妾身理 会得。” …… …… 曹月婵的事可以暂且放在一旁,崔耕现在的当务之急,还是解决聚丰隆面临的麻烦。 没想到,第一个法子就就出了大问题:各个豪门大户,乃至太平公主都表示,这次实在是爱莫能助,因为家里的黄金几天前就被武三思全换走了。 最后,崔耕费了九牛二虎之力,连太子东宫的黄金器皿都融了,才凑了黄金万两,无疑是杯水车薪。 无奈之下,他也只得采用第二个法子——找武则天求情。 不过,当他在小太监的引领下,刚刚进入通天宫的时候,就感到气氛非常不对头。 女皇陛下居中而坐,面上没什么表情。 上官婉儿和太平公主脸色铁青,好像是吃了什么大亏似的。武三思和张氏兄弟则面带微笑,似乎是占了什么大便宜。 张柬之、宗楚客、张锡、杨再思脸含怒气,脸上都不怎么好看。 尤其引人注目的是袁恕己,站在大殿正中,面色肃然,脖子高昂,犹如一个刚刚得胜的大公鸡一般。 崔耕心中暗想,怎么回事儿?杨再思和张锡是张昌宗的人,怎么这回不跟主子保持一致了? 袁恕己鹤立鸡群,你这么屌,你妈知道吗? 最奇怪的是武三思,你原来不是一直躲在暗处,挑拨太子和张氏兄弟的关系吗?怎么明目张胆的和二张混在一起了? 恍惚间,崔耕有种进了假的通天宫的感觉。 他跪倒在地,道:“参见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崔爱卿免礼,平身,赐座” “谢陛下!” 崔耕刚刚坐好,武则天就迫不及待地道:“崔爱卿来得正好,刚才为了你的聚丰隆,袁相可是表演了一番舌战群儒的好戏呢。现在,朕想听听你自己的意见。” 第671章 对喷袁恕己 “陛下此言差矣!” 崔耕还没开口呢,袁恕己已经抢先发言,道:“崔奉宸乃是正四品的朝廷高官,理应不得经营任何工商之务,怎么能说聚丰隆是他的呢?” 说话间,又看向崔耕道:“崔奉宸,你说,本相所言,有没有道理?” 崔耕一听这话,就知道这袁老头没憋着什么好屁,冷笑道:“聚丰隆当然不是本官的。不过,聚丰隆的东主曹天焦,乃是先父的至交,本官称他一声“伯父”毫不过分。” “哦,敢情崔奉宸得称曹天焦一身伯父啊,那你就更不应该过问此事了!” “为什么?” 袁术己理直气壮地道:“崔奉宸既有崔青天之称,难道不知我大周律例中有所规定,“凡鞠狱官与被鞠狱之人有亲属、仇嫌者,皆听更之。” 我~日!竟然引用律法条文,让我回避? 好你个袁术己啊,你杀了徐元庆,我还没找你的麻烦呢,你倒是先对我动手了。 崔耕深吸了一口气,道:“袁相你也明白,是“鞠狱官”皆听更之啊!本官又不是要主审此案,只是愿意曹天焦他说话而已。允与不允,全待陛下裁决,有何不妥?” 袁术己振振有词道:“你崔奉宸不是人称崔青天吗?理应严以律己,宽以待人。这一严,可就沾到我大周律这一条的边儿了。你若是为私利要陛下开恩,岂不有损你崔青天的名望?不妥,实在是大大不妥啊!” 说着话,袁老头连连摇头,做痛心疾首状,那脸上就差写上:“我都是 为了你好,你咋就不领情呢”? 崔耕直气得肝儿颤,道:“你哪眼睛看到,本官为私利要陛下开恩了?我只是要陛下依法断案而已。” “哼哼,依法断案?”袁术己不以为然地道:“若是律法可以包罗万象,还要陛下做什么?还要我们这些宰相做什么?还要朝廷百官干什么?直接让懂律法的小吏管理天下不就行了?” “你这不是强词夺理吗?” “并非强词夺理,而是依理而断。”袁恕己缓和了一下语气,道:“崔奉宸,你可知道,我大周国库内,有多少两金子?” “这我哪知道啊?” “告诉你,是十万两。我再问你,陛下的内库,再加上皇宫内的器皿,总共能筹集多少两黄金啊?” 崔耕模模糊糊地好像意识到了点什么,道:“本官不知。” “本相再告诉你,是五万两左右。你摸着良心说说,若是假以时日,比如三个月,聚丰隆能不能凑出十六万两黄金来?” “应该……可以吧。” “着啊,朝廷办不到的事,聚丰隆能办到,这难道是什么好事?所以,拆分聚丰隆,不仅是朝廷之幸事,天下之幸事,更是聚丰隆之幸事,曹天焦之幸事!另外,既然你崔奉宸得称曹天焦一声老伯,这事儿对你来说,也是一大幸事!” 言毕,袁术己再次摆出了那副“我是为了你好”的表情。 崔耕直气的肝儿颤,道:“聚丰隆就是有钱而已,无兵无勇,难不成还能造反吗?袁相所言,太过无稽。” 袁 恕己眉毛一挑,道:“不错,聚丰隆是是不可能造反。可谁叫你崔奉宸得称曹天焦一声伯父呢?” “关我啥事儿?” 袁恕己不紧不慢,胸有成竹地道:“崔奉宸这么说,可就是明知故问了。你和太子交好人尽皆知,聚丰隆的财再加上太子的势,能做的事儿,可就太多了。难不成,朝廷不该防患于未燃?” 武三思插话道:“前不久,陛下准备任命天官(吏部)侍郎姚元崇为秋官(兵部)尚书。姚元崇认为自己曾任过相王属官,掌了兵权,恐对相王不利,坚辞不就。崔奉宸,你可要见贤思齐,莫让天下人失望啊!” “这……” 崔耕万万没想到,袁术己和武三思一唱一和间,把拆分聚丰隆和皇位归属联系起来了。凡是事关皇位之争,自古以来,就是有杀错没放过,这回可是麻烦大了。 崔耕想了一下,转移话题道:“启奏陛下,是否拆分聚丰隆,微臣有瓜田李下之嫌,不敢置喙。但,若是聚丰隆内果然在三日内筹集了十六两黄金献与朝廷,是否依旧要拆分呢?” 武则天道:“如果聚丰隆果然三天内,换给朝廷十六万两黄金,就说明聚丰隆对朝廷忠心耿耿,不拆分也不是不行。但是,朝廷必须在聚丰隆内参上一股,监督聚丰隆内大笔钱财的动向。” 关于这点,崔耕倒是没什么意见。毕竟,就算到了后世的现代社会,对于类似聚丰隆的庞然大物,国家也得进行严厉的监管,这是题中应有之义。 另外,自己在位的时候,还能保住聚丰隆不必其他势力染指。但人生哪有一帆风顺的?武则天还经历了几次废后之忧呢。 若自己倒了霉,聚丰隆这么大买卖,还不得被其他势力吃干抹尽?有朝廷的股份在,起码是个大大的缓冲。毕竟这是公事,朝廷的吃相不会太难看。 崔耕眼珠一转,道:“关于朝廷参股聚丰隆之事,微臣有几个浅见,不知陛下想不想听。” “崔爱卿请讲。” “其一,未免官员中饱私囊,微臣建议朝廷派往聚丰隆的官员,三年一换。” “准!” “其二,所有官员,只有监督之权。不得干涉聚丰隆的内部事务。” 这条就有些过分了,不过,武则天看在崔耕的面子上,还是点头道:“准!” 崔耕继续道:“其三,朝廷不必实际往里面投钱,只需将国库岁入三分之一的钱财,存于聚丰隆周转,就可白得聚丰隆的三成股份。” “这成何体统!” “万万不可!” “崔奉宸,你实在太不知天高地厚了!” …… 崔耕此言一出,全场可是炸了庙了,除了武则天外,人们尽皆喝斥,包括太平公主、上官婉儿乃至张柬之。 但是,面对这种窘境,崔耕却是镇定如常,毫不惊慌。 待人们的声音渐低,他才微微一笑,道:“怎么了?诸位以为,本官的建议不妥?嗯,让我来猜一猜诸位反对的理由。其一,聚丰隆不过民间一银号,怎敢打国库的主意,实在是有辱国体!” 顿了顿, 崔耕解释道:“其实这根本就不是什么问题。现在朝廷入股聚丰隆,又派官员监督,就是官民合办了。以聚丰隆涉及到的海量钱财,派一个户部侍郎过去监管,毫不过分吧?既然如此,聚丰隆就相当于关于朝廷一个四品的衙门,有何有损朝廷威严?” 袁恕己不以为然地道:“就算朝廷不答应此事,聚丰隆难道敢拒绝朝廷入股?此事对朝廷来讲,并无半分好处,还不是为了你自己的私利?” “那却不然。”崔耕道:“将钱财放入聚丰隆的好处,至少有四条。首先,朝廷百官乃至驻京军士的俸禄,皆可由聚丰隆发出,可以避免小吏中饱私囊,上下其手。其次,朝廷可以裁撤部分吏员,节约国库开支。再次,聚丰隆有了国库收入作保,可以更快铺遍全国,朝廷也能获得更高的收益。最后,也是最重要的……聚丰隆银号,可以为朝廷解决钱荒之忧。” 其实,前面那三条好处,武则天还真不在乎。但是,最后这条可太厉害了。 事实上,中国不仅缺金子,就是铜钱也不富裕,很多时候,要不得不用容易损毁的布帛充当一般等价物。 即便如此,还很容易捉襟见肘。比如当初李昭德为了解决“钱荒”的问题,就下达了“禁止民间蓄锦”的命令,怨声载道。 如果能一举解决“钱荒”的问题,武则天毫不怀疑,在后世史书上,这绝对是自己的大功绩之一。、 她忍不住拍案而起道:“到底如此解朝廷的钱荒之忧?” 第672章 局势新动向 崔耕道:“这个法子却也简单,那就是用钱票!有朝廷监督,聚丰隆遍及全国。以纸为钱,无穷无尽,何来钱荒之忧?” 袁恕己当即就急了,道:“用钱票换百姓的真金白银,与抢劫何异?” “诶,那我就奇怪了。”崔耕道:“梁王千岁、张常侍、张少卿……乃至在场的诸位宰相,谁没在聚丰隆存过钱?难不成,这些人,都被聚丰隆抢了钱了?我咋不知道,聚丰隆有那么大的权势呢?” 哈哈~~ 崔耕所言虽算不上多么好笑,但袁恕己刚才“舌战群儒”可把大伙得罪惨了,人们顿时一阵哄堂大笑! 袁恕己被人们笑得满面通红,道:“就算现在不是抢钱,但日后聚丰隆生意大了,胡作非为……” 崔耕耸了耸肩,道:“所以,才要朝廷监督啊!” “那还不如直接交给朝廷!” “朝廷错了,又有谁监督?” “好,就算此事可以勉强解决。有人伪造钱票,又该怎么办?” “绝对禁止不可能,但严刑峻法,再加上控制纸张和印刷技术,可将这个弊端限制到极小的范围内,不至于影响大局。’ …… 简短解说,袁恕己不断抛出钱票的弊端,崔耕对答如流,。一一回应。 当然了,要想说服袁恕己,那是不可能的。崔耕 的目的也并非如此,而是听众。 若是别的皇帝,到底听谁的,那还真不好说。但是,武则天是谁啊?出了名的好大喜功。 最终,在崔耕提出可先行“试点”的法子后。她做出了裁定,道:“两位爱卿,不必吵了,朕意已决。若聚丰隆果真在限期内,拿出黄金十六万两,就依崔爱卿所言,试点三年!” 崔耕赶紧敲砖钉脚,跪倒在地,道:“谢主隆恩!” “你也别高兴的太早。”武则天道:“朕可是听说,为了凑金子,你把东宫的黄金器皿都拿走了。三日……啊,不,已经过去一天了,两日后,聚丰隆果真能拿出来黄金十六万两吗?” 崔耕笃定道:“陛下且放宽心,十六万两黄金,两日后,聚丰隆定然交付朝廷。” “好,那朕就等着崔爱卿的好消息。” …… 把聚丰隆的事儿商量完了,武则天就命众人各回各家,各找各妈了。 崔耕也着急回去筹措黄金,却被张柬之拉住了,道:“二郎,咱们借一步说话。” “是!” 不管怎么说,崔耕可是签了字儿,要认这老爷子当老师呢,必须保持足够的尊敬。 来到僻静无人之地,崔耕先是施了一个大礼,叩拜恩师。 待张柬之把他扶起来之后,他就趁机给袁恕己上眼药道 :“今天您也看着了,是袁恕己和武三思、张昌宗沆瀣一气,特意针对弟子!我就不信,咱俩的关系,他能不知道?这分明是没把您老人家放在眼里啊?” 袁恕己和张柬之乃是神龙政变中的“五王”之二,崔耕对袁恕己的身份进行了大胆的猜测。 他还真猜对了,张柬之叹了口气,点头道:“本相把你叫住,正是为了此事。呃……袁相今天做的事,确实不怎么合适,但他一心为公,你还是莫跟他一般见识了。” 崔耕不满道:“什么?不跟他一般见识?凭啥啊?他袁老头都七十了,我的年纪翻倍都比不过他,凭啥、什么是我让着他,而不是他让着我啊!” “这个……二郎你别着急,其实今天是这么回事儿……” 张柬之也自觉理亏,无奈之下,将见天袁恕己舌战群儒的事儿,详述了一遍。 原来,崔耕大肆求购黄金,动静太大,引起了袁恕己的注意。他打听到事情的经过后,马上求见武则天,要求为国家计,拆分聚丰隆。 武则天深感兹事体大,就召集朝廷重臣来议事。 在这个问题上,上官婉儿、太平公主、乃至其余四个宰相保持了出奇的一致——坚决不同意。 道理很简单,大周朝廷打一个商户的主意,丢不起这个人 啊! 再者,还有一个大家都无法说出口的原因——以崔耕的身份地位,都无法在无罪的情况下保全自己的财产,其他人的财产可怎么办?此例绝不可开!所以,就算张昌宗的铁杆儿张锡和杨再思,都坚决据以力争。 至于武三思和张氏兄弟呢?他们虽然也觉得袁恕己此议不妥,但把此事看成了太~子党的内斗,谁赢了他们都高兴,乐见其成,不发一言。 但是,也不知怎么的,今天袁恕己的战力超强,一通猛喷,舌战群儒,竟然把大家都说了个哑口无言。 也得亏崔耕来得巧,要不然,朝廷都要形成决议了。 最终,张柬之叹了口气,道:“袁恕己是本相举荐的,他的为人我很了解,不是那么小肚鸡肠的人。这次虽然与我等意见相左,但他的确是对事不对人。” “那徐元庆的事儿呢?也是对事不对人了?” “这……” 张柬之被崔耕耘堵得一阵无语,只得道:“二十多年前那件案子,干系太大,袁老弟也实在是身不由己。” 似乎觉得自己这番话的说服力太过不足,又补充道:“这次二郎你就算给本相一个面子,下不为例。” 崔耕也没指望一番谈话,就破坏了张柬之和袁恕己几十年的老交情,道:“这可是您说的,下 不为例。但是,我这次做了这么大的牺牲,他要是再主动惹我,您怎么办?” 张柬之知道糊弄不过去了,咬了咬牙,道:“本相当然要尽力弥缝。但要是实在不行,本想就……两不相帮。” “行了,有您这句话,弟子就放心了。” 顿了顿,崔耕又问道:“您知道不知道,武三思到底是怎么回事儿?他怎么转了性儿,专门和弟子我做对呢?难道他就不怕我仔细查查那两场刺驾案?” 张柬之想了一下,道:“问题应该是出在胡超的身上。武三思不知使了什么手段,通过胡超和二张重归于好了。现在,他们同心协力,打算先解决了你,永绝后患。” “擦,这厮还真能做得出来啊……” 武三思曾经给二张做过牵马坠蹬的活儿,崔耕毫不怀疑他的下限。 不过,还有个问题,崔耕想不明白,道:“就算张氏兄弟给了武三思和我做对的胆子,但他完全没必要这么干啊!躲在暗处,看太子和张氏兄弟相斗,岂不是更好?” 张柬之道:“那就问二郎你了,是不是最近做了什么事儿,刺激到他了?” 崔耕挠了挠脑袋,道:“没有啊,最近我就没怎么关注朝中大事,只是……对了,我明白了!” 突然,崔耕心中一动,豁然开朗! 第673章 挤兑风波起 崔耕道:“卢绚这家伙为了东山再起,肯定挑拨我和武三思之间的关系了!说不定,他告诉武三思……我已经知道了他和武三思之间的关系,准备报复呢。” 张柬之点头,道:“嗯,杀父之仇夺妻之恨不共戴天。武三思派卢绚勾引曹小娘子,跟夺妻之恨也差不了多少。你崔二郎又是个受不得的气的人,太子也未必压得住……说不定,武三思越想越怕,就狗急跳墙了。” 崔耕迟疑道:“但是,那太子那边,武三思可怎么交代?” “交代?武三思和二张联合起来,太子连自保都困难,又何须交代?”张柬之道:“另外,再告诉你一件事儿,周立贞得了急病,已经死了两天了。” “我~日,杀人灭口啊!”崔耕恨恨地道:“我就知道,武三思这厮不可靠,当初就不该放他一马。可是太子他……” 交浅不言深,崔耕最终还是把话咽了回去。 张柬之当然明白他是什么意思,无奈道:“事已至此,再说别的也没用了。现在武三思和二张联合起来,太子殿下岌岌可危,咱们更应该同仇敌忾,一致对外……” 张柬之又讲了一番大道理,崔耕只觉得有无数只苍蝇在耳边飞舞,嫌烦意乱,一个字儿都没听进去。 直到张柬之讲累了,他才表示,讲团结没关系,别光凭一张嘴啊,是不是得表示表示? 张柬之倒不是口惠而实不 至的人,同意太~子党竭尽全力,为崔耕筹措一万两黄金。 这倒是个意外之喜,崔耕躬身谢过。 出了皇宫,崔耕又找到了北禅宗的神秀老和尚,凭着之前提醒神秀发现内鬼的交情,得了允诺,洛阳内的禅宗寺庙,凑一万两黄金给他。 至此,崔耕求助了勋戚、官员乃至寺庙里的和尚,再加上聚丰隆里存的大部分是商人的黄金,可以说,他已经把洛阳内的富人都借遍了。即便加上秘堂的五万两,他还是要差上三万两。 当天晚上,梁王府内。 武三思一阵阵心神不宁,道:“崔耕有没有可能,真把那十六万两黄金凑全了呢?” “不能,绝对不能。”卢绚笃定道:“在下虽然没能把曹月婵拿下,却早就把她身边的一个丫鬟勾到手了。这次崔耕废了吃奶的劲儿,总共筹到了黄金十三万两,多一两也拿不出了。” “这样啊……那你说,崔二郎若是没有绝对的把握,为何敢在陛下面前,夸下海口呢?” “虚张声势而已。”卢绚道:“崔耕若是自己都表现的没什么信心,谁还肯借金子给他?他肯定是想着,先把陛下稳住,再尽可能的筹措金子。没想到的是,人力有时而穷。这洛阳附近就没那么多金子,他上哪筹去?” 武三思屡败于崔耕之手,还是不怎么放心,道:“其实,聚丰隆还有一个法子筹措黄金,那就是高价收 购。洛阳富庶,百姓和商人们若是凑一凑的话,三万两金子未必就凑不出来。” 卢绚阴恻恻地道:“曹月婵若是敢这样做,可就是愚蠢至极了。” “嗯?”武三思脸一沉,暗忖道,你这么说话,到底是骂曹月婵啊,还是骂本王啊? 卢绚也意识道自己失言了,赶紧跪倒在地,连连磕头,道:“王爷恕罪!在下一时得意忘形,口不择言,但心里面绝无对您不敬之处啊!” “哼,最好是如此。”武三思沉声道:“你继续说,曹月婵怎么就不能高价收金子了?” 卢绚道:“王爷您想,聚丰隆里的钱是谁的钱?不是曹月婵的,而是众多储户的啊!她若是敢公开这么败家,老百姓们可不会管她只是想买三万两金子,而是会想,我存在聚丰隆的钱,到底安全不安全啊?这么一来二去的,恐怕就引发挤兑风波。那样的话,聚丰隆可就真的死定了!” “嗯,有道理!”突然,武三思眼中精光一闪,道:“挤兑这个主意好!不管曹月婵出不出这个昏招,咱们都给她加一把火!” 想到就干,第二天一早,武三思就抛出心腹,散布流言。 流言之一,聚丰隆树大招风,被朝廷针对,马上就要收归国有。至于收归国有之后么,那当然是以前的钱票全部作废了。 流言之二,聚丰隆有几个管事人中饱私囊,弄出了偌大的亏空,逃之夭 夭。现在,聚丰隆只剩下个空架子了,随时都可能倒闭。君不见,聚丰隆的靠山崔耕,正在四处筹措黄金应急吗? 流言之三:曹月婵和崔耕闹翻了,打算平分聚丰隆。这么一内斗,聚丰隆能不能继续开下去,得是个大大的问号。 …… 各种流言五花八门,但无一例外的,是声明大家存在聚丰隆的钱不安全,钱票随时都可能变成一张废纸。 刚开始,是少部分人信了,前往聚丰隆换钱。 紧接着,聚丰隆前排着的长队,越发做实了这些流言,更多的人,加入了挤兑的队列之中。 再加上有心人在队伍中推波助澜,挤兑的风潮终于成形了! 按说,聚丰隆现在最佳的应对,是尽快恢复众人的信心。比如凭崔耕的面子,请几个朝廷高官来站台。比如,敞开供应,消除人们的警惕之心,把风波扼杀在萌芽之中。 但是,聚丰隆却采取了最差的应对——放慢兑付速度。当然了,如果没有武三思的人捣乱,这样做也无可厚非。不过现在,在有心人的推动下,很快就引燃了洛阳百姓的怒火! 愤怒的人们,将聚丰隆各分号团团围住,大有一言不合,就要动手开抢的架势。 官府的衙役赶来弹压,表面上不偏不倚,实际上,却是偏帮那些存了黄金的客户——直接要求聚丰隆还金子。 就这样,仅仅用了半天的时间,聚丰隆就又兑出 了三万两的黄金。 梁王府内。 卢绚高兴地道:“恭喜王爷,贺喜王爷。算起来,聚丰隆的黄金缺口,已经高达六万两,除非崔耕真的有一双点金圣手,否则,绝不可能补全。” 武三思道:“那你说,明日到了聚丰隆,曹月婵到底会不会妥协呢?” “这个……在下就说不好了。”卢绚道:“不过,她若是不妥协,王爷就强行拆分聚丰隆,上下其手,几千万贯钱财唾手可取。最关键的是,还能顺便把这口锅扣到崔耕的头上,说他之前就把聚丰隆的资金抽调一空。若是妥协了……” 武三思道:“那你小子可就得意了,人才两得啊!” 卢绚陪笑道:“再得意,也没您得意啊。曹月婵一妥协,您就是天下第一钱庄的大股东了。夺产之仇,抢妻之恨,崔耕日后再要诬陷王爷,陛下能信吗?” “不,不能把希望寄托在陛下不信上。”武三思摆手,道:“曹月婵跟崔耕相识于微时,肯定知道他不少秘密。你们成亲后,就让她把崔耕的把柄说出来,我就不信了,崔二郎就那么洁白无瑕,没有一根小辫子可抓!” 卢绚道:“嫁鸡随鸡嫁狗随狗,想必曹月婵也不敢不说。这么说……无论曹月婵妥协与否,崔耕都死定了!” “正是如此!”武三思阴阴地一笑,道:“除非……他真能把那十六万两黄金凑齐,然而,这可能吗?哈哈!” 第674章 齐等崔二郎 “黑心聚丰隆,还我血汗钱!” “别墨迹了,到底有钱没钱,给个准话吧!” “敢昧了我赵家的钱,莫说聚丰隆有崔奉宸做靠山了,就是有宰相做靠山,都得吃不了兜着走!” …… 洛阳聚丰隆总部门前,众储户群情激奋,口号连连,形势简直危如累卵! 不怪大家如此激动,就在今天,聚丰隆在洛阳的各个分号同时宣布,只给存钱在二十贯钱以下的储户兑换。至于二十贯以上的储户,请到聚丰隆总部兑换。 可尼玛坑人啊,大伙从朝霞初现,一直等到了日上三竿,这聚丰隆总部只开门不兑钱,这不是把大伙当猴耍吗? 咚咚咚~~ 正在这时,随着一阵沉重的脚步声响,两队甲士从街道两头冲了过来,将聚丰隆总部围定。 紧接着,马蹄声声,一队骑兵飞驰而至。 为首一人看年纪在五十岁上下,白净面皮,浓眉大眼,三缕墨髯飘洒胸前,正是有贤王之称的梁王武三思。 他翻身下马,冲着众人抱拳拱手,非常客气地道:“诸位贤达请了,小王就是梁王武三思。我今日是奉陛下之命,前来聚丰隆,以两百万贯钱兑换十六万两黄金。还请诸位行个方便,让小王排前面吧。” 人群中就有他安排的人,开口道:“梁王千岁,您排前面也没什么用啊,人家聚丰隆今天就 不兑钱。” 其实武三思临来之前,就听说了聚丰隆整的这个幺蛾子了。但他还是故作惊讶道:“嗯?不会吧,果有此事?” 那人跪倒在地,道:“此事千真万确,还请王爷给小的做主啊,我小半辈子的积蓄可全在里面呢。” 有他带头,众储户顿时跪了一地,齐呼道:“请王爷做主,让聚丰隆还我们的血汗钱!” 武三思点头道:“好,那本王这就代你们去与聚丰隆交涉。我就不信了,光天化日,乾坤朗朗,聚丰隆敢坑洛阳百姓的钱!” 言毕,大踏步地进了聚丰隆内,武状元卢绚紧随其后。 “王爷,那柜台正中坐着的就是曹月婵。”卢绚低声介绍道。 武三思轻“嗯”了一声,对曹月婵道:“小王的来意,曹娘子已经知道了吧?” 曹月婵起身,微微一福,道:“妾身明白,您是想用两百万贯钱,兑十六万两金子。没问题,我聚丰隆可以接下这桩生意。” 啥?没问题?这节奏不对啊! “这……” 武三思打了个磕绊,又道:“外面的储户要求兑钱,聚丰隆一直不肯放款,又是怎么回事?” 曹月婵不慌不忙地道:“那些储户都是存款在二十贯钱以上的,领取铜钱布帛多有不便。所以,我们聚丰隆为客户着想,准备向他们支付真金白银。” “果真如此?”武 三思满脸的不可置信之色,重复道:“你确定,要向那些储户支付真金白银?” “对啊,没错。” “你听清楚了,聚丰隆今天不仅仅要兑给本王十六万两金子,还要兑给这些储户真金白银!” “没错啊。”曹月婵耸耸肩,满脸淡然之色,好像这事儿多么不值一提似的。 “好,好,好!既然曹娘子夸下如此海口,那现在就兑现了吧。” 曹月婵微微一笑,道:“别忙啊!你不是说要用两百万贯钱,兑十六万两黄金吗?现在……那两百万贯钱在哪呢?” “很快就会有的。” 武三思使了个眼色,卢绚马上出门去取。 当然了,这两百万贯钱,不可能是铜钱。一贯钱是六斤四两,两百万贯钱,就一千三百多万斤。无论运输,还是清点都大有不便之处。 聚丰隆稍微一拖延,两三天乃至四五天的时间就混过去了。武三思岂会留一个这么大的漏洞? 所以,事实上,卢绚拿来的,还是聚丰隆钱票。 武则天拨给武三思的,当然是国库里的钱。武三思为了把这些钱换成钱票而不惊动聚丰隆,不仅很费了一番功夫的,还给出了二十万贯钱的溢价。 现在,武三思看着这两百万贯钱的钱票,心里都在滴血,道:“钱票已到,曹娘子该兑金子了吧?” “这却不忙。”曹月婵道: “好叫梁王千岁得知,本来以我聚丰隆的实力,兑换十六万两黄金不难。只是,有个大储户告诉我们,要在今天存上一大笔金银。未免麻烦,我们打算用这笔钱,支持今天的兑换。” 武三思冷笑道:“曹娘子,你千万莫告诉本王,因为那个大储户没来。所以,这钱就兑不了了。” “当然不是,只是这个大储户和我聚丰隆约定的时间还没到,暂时兑换不了而已。” “那他什么时候来?” “今日午时。” “能不能告诉小王,这个大储户究竟是什么人?” “奉宸令崔耕。” “果然是他!” 武三思冷笑,道:“曹娘子,本王明白你想干什么了。到了午时,崔耕若没能拿出足够的金银,你就会说,这都是崔奉宸失约之过,怪不到聚丰隆的身上。” 顿了顿,他恶狠狠地继续道:“告诉你,没用的!不管什么原因,只要今天你没拿出十六万两金子来,我就要拆分聚丰隆,本王说到做到!” 卢绚帮腔道:“或者……曹娘子可以考虑考虑,我三天前提的条件?” 曹月婵微微摇头,道:“不必了。午时开始兑金子,我聚丰隆也是说到做到!” “好,这可是你说的。”武三思冲着卢绚使了个眼色,道:“既然如此,你就把这个好消息,去告诉聚丰隆门外的百姓们吧。” “是!” 卢绚出门,依言照做。 门外聚丰隆的储户们听了这个消息,顿时将信将疑起来。说到底,崔耕这些年在洛阳刷的那些声望,也不是白刷的。以他的名号,要大家等上一个时辰左右,当真是毫无没问题。 当然了,崔耕的诺言若是没能兑现,众人现在对他的信任有多大,到时候的失望就有多深。若是做出什么过激的事儿来,那可就怪不得大伙了…… 顿时,聚丰隆门外,也没人喊口号了。人们议论纷纷,静待午时的到来。 武三思和卢绚,怎么也不认为崔耕有可能凑出那么多金子,坐在聚丰隆内,且看曹月婵到时候如何收场。 至于曹月婵自己,此时也暗暗捏着一把冷汗。 直到昨日晚间,崔耕才告诉她,今日要如何应对,却不肯告诉她那些真金白银的真实来源。 尽管对崔耕有着强烈的信心,但事到临头,她还是一阵阵忐忑不安,心中不断暗念道:“二郎啊,二郎,你可千万莫吹牛皮,让妾身失望啊!如果,如果这关真能让聚丰隆安然度过,妾身就……就……服了你了。”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终于午时到了! 当当当~~ 随着一阵悠扬的钟声传来,众百姓齐齐往街口望去。 不知有人大喊了一声,道:“来了!来了!大家快看啊,崔青天……他来了!” 第675章 金山与银山 车辚辚,马萧萧! 崔耕当然不是一个人来的,而是带着一整支车队。 一辆……两辆……五辆……十辆! 崔耕整整带了十辆大车,面带微笑,向聚丰隆门前走来。 武三思见状,原本那笃定的心思不禁开始动摇,道:“崔奉宸,你带来了十六万两黄金吗?似乎……用不着这么多马车啊?” 崔耕微微一笑,道:“不仅有黄金,还有白银。而且……单单黄金,也不只十六万两。” “真的假的?” “王爷不信的话,请上眼了!” 他一挥右手,就有女兵上前,娇呼道:“让开一点,大家请让开一点,要不然实在摆放不开。” 人们齐齐后退,闪出了一片空地。 紧跟着,两个女兵从马车上吃力地抬下一个箱子,在那片空地上,把箱子放下。 功夫不大,女兵穿梭往来,左边空地上,二十箱子已经摆好。至于右边的空地上,则摆了八十个箱子。 然后,崔耕高声道:“把咱们的宝贝,倒出来!” “喏!” 哗啦啦~~ 一阵清脆的响声后,可不得了了! 却原来,崔耕一声令下,三百女兵齐动手,将箱子打开,在聚丰隆门前的空地上,堆起了两座小山。 左边的山小,黄橙橙、亮闪闪;右边的山大,白花花、耀人眼。 有人惊讶的声音都变了,道:“崔奉宸,这……这都是真金白银?” “不错,正是。”崔耕道:“黄金二十万两,白银八十万两,想必足以支撑今天大家的兑换了。” “我不信!我不信!”卢绚只觉自己的世界观受到了巨大 的冲击,高呼道:“崔二郎,你休想骗我,你这都些是伪金,伪银!” 按说他这个怀疑,也不是完全没有道理。在这个时代,已经有伪金伪银的存在了——就是用真正的金银包住铅块来造假。当然了,官府这等行为的处罚也是非常严重的,一般就是斩立决。 崔耕简直不屑置辩,道:“是不是伪金伪银,王爷找人一验便知。” “好,来人,检查一下这些金子。” 武三思来这里兑金子,当然得准备几个户部熟悉金银的好手。一声令下,马上就有人上前查验。 功夫不大,就回报道:“启禀王爷,这些金银都是真的。” “都是真的?那数量可对?” 崔耕插话道:“王爷把要兑的把十六万两黄金领走,不就真相大白了吗?” “呃……说得也是。” 见崔耕变戏法儿似的一下子拿出这么多金银,武三思方寸已乱,点头答应。 功夫不大,十六个箱子装好,每个箱子里装着黄金万两,武则天交代的任务,已然完成。 但问题是……武三思的目的完全没达到啊? 他心中暗想,哦,合着我忙活了半天,赔了二十万贯的目的,就是帮着聚丰隆赚陛下四十万贯钱啊!我特么的贱不贱啊!这事儿传扬出去,我的老脸可往哪搁? 不行,不能就这么算了! 武三思不甘心认输,心思电转道:“不对!还是不对!” 崔耕道:“有何不对?” 武三思道:“刚才曹娘子有言,你崔耕是作为一个大储户来存金子的,没错吧?” “当然。” “依朝廷律法,官 员不得自营工商。现在问题来了,你崔耕哪来的这么多钱财,存在聚丰隆银号呢?而且是如此多的真金白银!” 崔耕嘴角微翘,道:“看来梁王千岁,是想问本官一个之罪巨额财产来源不明之罪喽?” “巨额财产来源不明?”武三思稍微一想,就明白了这话的意思,道:“对,本王就是要问你一个巨额财产来源不明之罪!” 崔耕奸笑如狐,道:“那样的话……您可是错打了如意算盘了呢……或者说,是正中了本官的下怀。” 一股不祥的预感,涌上了武三思的心头,道:“什……什么意思?” 崔耕没理他,而是看向聚丰隆银号外面的储户,高声道:“诸位,想必你们也甚是奇怪,为何本官能拿出这么多真金白银?我再是点金圣手,也不可能真的点石成金吧?然而,本官要告诉大家,我虽然不能点石成金,却能指石有金!” “什么?指石有金?”人们面面相觑。 崔耕道:“不错,就是指石成金。实不相瞒,这些真金白银,并非属于在下,而是属于五姓七望……” 然后,崔耕讲了一个九真一假的故事。 所谓九真是指,他知道扶桑有一座世界最大的金矿和一座世界最大的银矿,这两座矿山的金银以亿两计。非但如此,自己还动员五姓七望之人去开采。 至于那一假呢?就是,虽然实际上五姓七望内部意见不一,还没有派人出海。但在崔耕的嘴里,却成了大有斩获,眼前这些金银,就是第一批运回来的财物。 事实上,这里面的银子,就 是聚丰隆和秘堂本身拥有的银子,至于金子,则是用得自下封县那十万两黄来凑数。 这些金子实际上是故太子李贤的遗产,崔耕不得不想办法另外给这些金子找个合法的来源。 最后,崔耕甚至宣布道:“本官代五姓七望宣布,以后得自扶桑的金银,都会存入聚丰隆银号。” 这相当于啥?给聚丰隆银号的信誉背书了啊。人家聚丰隆随随便便,就收了几百万贯的真金白银,以后还会更多,还会还不起你们那仨瓜俩枣的?真是让人可发一笑。 当即,不少人觉得,自己来聚丰隆挤兑,实在是愚蠢至极,不准备继续取钱了。毕竟钱票使起来,可比其他东西方便多了。更何况,还有利息可拿呢。 当然了,还有些人老成持重,想先把自己的钱拿回来,观望一段时间再说。 不过,崔耕接下来的一番话,很快就把他们的这个念头完全打消了。 只听崔耕道:“现在真金白银本官已经到拉,大家就都兑了吧。本官可以替聚丰隆保证,日后不会对兑钱的各位,有任何另眼相看之处。顶多是那两座金山银山没份儿嘛……不碍的,反正大家也承担不起风险嘛……” “等等!”有个面色发黄的中年人当时就急了,道:“崔奉宸,您把话说清楚,咋就金山银山没份儿了?不是……我的意思是说……那金山银山,难道还有我们的份儿?” “对对,崔奉宸你得把这事儿说清楚,可不能藏着掖着的!”顿时,储户们都反映过来了,纷纷催促。 擦! 几亿两的金山银山 啊,谁不动心?原来大家听说五姓七望动手了,还以为没指望呢,怎么现在听崔耕的意思……还有转机? 崔耕道:“刚才,本官有些话没说清楚。不错,五姓七望是派人去扶桑挖金山银山了,但人家扶桑人也善茬儿啊?被扶桑人发现之后,双方大战一场,我五姓七望二百多子弟寡不敌众,只能带着这些金银暂避,以图后举。但是,以五姓七望敌万乘国,实在是力有不逮。所以,我们想找些人合作。” “找我啊!”那面色发黄的中年人,把手高举道:“说,要多少钱,要多少人?我韩松愿尽绵薄之力!” 他话音刚落,人群中马上就有人啐了一声,道:“我呸!姓韩的,你才多少家底儿,敢搀和这么大买卖?五姓七望找合作的人,怎么也得找我家主子啊……呃,崔奉宸,我家主人是河内王,您能不能等一会儿?小的这就回去禀告我家主子。” “河内王怎么了?我家主子还是南阳王呢,谁怕谁啊!崔奉宸,您莫着急做决定,小的我去去就来。” …… 好家伙,崔耕只是稍稍露了点口风,这些储户们就炸了庙了,纷纷要求参上一股。至于兑钱票的事儿,则完全没人提起了。 直到他们的声音渐低,崔耕双手下压,道:“诸位,且听本官一眼。要说所有人都入股那肯定是不可能的。但是,大家也别着急,本官现在只是先宣布个规矩,离着谁能入股谁不入股还早着呢。” 人们中马上就有人迫不及待地问道:“但不知是什么规矩?可是和钱票有关?” 第676章 依旧意难平 崔耕道:“这位仁兄真是聪明,不错,的确与钱票有关。这么说吧,谁在聚丰隆存的钱多,我们五姓七望,就优先接纳谁入股此事。” 武三思听到这里,可抓着把柄了,冷笑一声道:“说来说去,你崔二郎还不是不想让大伙儿在聚丰隆银号取钱?本王就不明白了,这海外挖金山的事儿,怎么还和钱票有关了?” “当然有关,原因有二。”崔耕道:“首先,在聚丰隆存的钱越多,就说明其实力越雄厚,越值得合作。” 武三思不以为然地道:“那人家要是把钱留在家里,不存在聚丰隆,就是实力不雄厚了?” 崔耕道:“这就涉及到第二个原因了:抗风险的能力。说白了,咱们这是从扶桑人那里抢金山,可能胜也可能败。要完全控制这两座宝山,不知要经过多少年,耗费多少钱财和生命?那些不敢把钱存在聚丰隆,或者存钱太少的人,胆子太小了,竖子不足以谋。” 武三思鸡蛋里挑骨头,道:“哦?是吗?那本王来问你,要是有人的钱财都用于生意周转,岂不是既有财又有承担风险的能力,你却将其排除在外?” 崔耕耸了耸肩,双手一摊,道:“的确是有这个可能。不过,那又如何?现在是僧多粥少,名额有限,没来存钱的,冤枉了也就 冤枉了。” “你……”武三思被驳了个哑口无言。 崔耕乘胜追击,看向众储户,道:“大家说,本官说得对不对啊!” “对,太对了!”人们齐声应和。 废话,为了金山,现在谁敢得罪他啊,哪怕他说屎是香的,人们也得捏着鼻子认了。 再说了,他这个说法能帮大家剔除竞争对手,大家又岂有不配合的道理? 崔耕又看向武三思道:“梁王千岁,你还有什么疑问,在这一并问了吧。” 武三思明白,自己再留在这,无非是自取其辱而已,道:“本王没什么问的了,咱们……后会有期!” “成,多谢梁王惠顾我曹老伯的买卖,哈哈!” …… 武三思带着自己的人和十六万两黄金,仓皇而去。现场的气氛,顿时轻松起来。 有人赶紧想办法和崔耕套近乎,有人赶紧飞奔回去告诉主子,还有些人却是赶紧筹钱,往聚丰隆银号里面存。 要知道,人家崔二郎可是说了,存的少,说明抗风险能力不强。那多少算“少”呢?真是存再多的钱也不保险啊! 来聚丰隆总部的都是大客户,他们这一带动,示范效应太强了。毕竟,别人一看,就会暗暗琢磨“某某存了那么多钱都不担心,我担心个屁啊!”,结果,排在聚丰隆分号前的长龙迅速地消弭 于无形。 至此,针对聚丰隆的这场风波,不但过去,还令聚丰隆的信誉大增,甚至传出来:“陛下缺少黄金台,借到聚丰隆头上来”之谚。 曹月婵一边高兴,一边担心崔耕这么顺嘴胡诌会不会有什么后遗症。 崔耕这才交代了五姓七望开采扶桑金银山的内情。 简单来说,就是五姓七望是既想得钱,又不愿意出力,扯皮了两年都毫无进展。 既然如此,那就得逼他们一逼了——别觉得这金山银山注定是你们的,你们若是再拿乔,我就交给别人开采!就算不拿乔……那也得引进几家外援,咱崔小哥总不能过河拆桥不是? 曹月婵还是有些担心,道:“此事传扬出去,请求入股之人,必定多如过江之鲫,恐怕陛下也要动心啊。二郎,你别把这事儿看得太简单,这件事处理不好,恐怕会给你带来杀身之祸啊!” “有那么严重?”崔耕凝神细思,喃喃道:“有道理啊,我以前想的太简单了。看来开采扶桑金银山之事,恐怕得从长计议。” 曹月婵柔声道:“都怪我,要不是二郎你为了聚丰隆,也不会……” “诶,月婵你这是说得哪里话来?”崔耕不以为然地道:“自己的女人都保护不了,我崔耕还算什么男人?” 佳人红霞满面,道:“呸…… ” 正在曹月婵想接着说“谁是你的女人了?”之际,突然,窗外曹天焦的声音响起:“二郎你说得好啊,豪气干云,你曹老伯佩服!” 曹月婵嗔怒道:“爹,你又听墙角?” 帘栊一挑,曹天焦进来了,理直气壮地道:“我哪是听墙角啊?分明是路过的时候听了二郎的话,有感而发,说了声佩服,有什么错?怎么?难道你刚才不是想说佩服?” “我刚才想说的是……呸……”曹月婵打了一个磕绊,道:“呃……是佩服!” 曹天焦老怀大慰,马上就敲砖钉脚,道:“好,那咱们就这么说定了。二郎啊,你说啥时候,咱们挑个好日子,把事儿给办了啊! 崔耕对曹月婵也没啥不满意的,要不然刚才也不会脱口而出,“我的女人”了。 但是,一想到卢若兰她们的叮嘱,他还真是有些头疼,道:“这个……具体过门的事儿,得问问若兰的意思。” “啊……” 曹天焦先是面色微微一变,随即很快就恢复了正常,讪讪地道:“男主外,女主内。人家是正房嘛,从礼数上讲就是这样,老夫没啥意见。应该的,应该的!” 曹月婵眼圈微红,附和了句,道:“应……应该的。” 尽管谈婚论嫁,是一件大喜事,但崔耕还是心中一阵心酸,道:“委 屈你了……月婵!” 不听这话还好,崔耕话音刚落,曹月婵脸上的泪水,顿时如同断了线的珍珠一般,滚滚而落,哽咽道:“我……我不甘心!我不甘心啊!” 言毕,夺门而出! “月婵你……”崔耕起身欲追。 曹天焦却赶紧把他拦住了,道:“二郎,你莫追,让她自个儿想清楚,自个儿到底想要啥?若是……过不了自己心里这一关,以后的日子,可就难过了!” 崔耕张了张嘴,突然发现自己无话可说,也只得再次重复道:“委屈月婵了。” …… …… 于此同时,梁王府内。 啪!啪!啪! 武三思左右开弓,连扇卢绚十七八个嘴巴,怒道:“啊?这就是给我出的好主意?以分拆聚丰隆为威胁,逼迫曹月婵就范,乃至于人财两得?你特么的是专门为了你自己吧!” 卢绚心里也委屈啊,这能怪我吗,谁能料到崔耕知道什么海外金山呢?没错。计策我是出的,但采纳的是你啊!凭啥黑锅全让我背? 当然了,他虽然心里是这么想的,嘴里却不敢说出来,毕竟武三思又折钱又丢面子,正在火头上嘛。 他眼珠一转,捂着脸转移话题,道:“王爷,上次是在下考虑不周之过。不过现在,我又想出了两条计策,炮制崔二郎。不知……您想不想听?” 第677章 全力斗二郎 武三思的注意力,马上就被转移了,道:“哪两条计策?” 卢绚道:“第一条计策,您大可把“扶桑金山”的事儿,报知陛下。并且要求崔耕把金山的位置,献与朝廷。崔耕势必不服,两边一斗法,崔耕哪还顾得上与您为敌?” “这……倒是条路子,还有吗?” “还有,曹月婵那妮子,不是和崔耕相好吗?您就做个局,让曹月婵的兄弟曹昊杀人。老曹家就这么一棵独苗,我倒要看看,崔耕这个便宜姐夫,会如何应对?” 武三思眼前一亮,道:“原来周利贞他们,也曾经出过类似的主意。那你说……最好在哪动手呢?” “当然要投其所好了,比如说……张舫,极乐宫!” “哈哈,还真是英雄所见略同啊。成,就这么定了,本王这就入宫见驾!先给崔耕上点眼药,再炮制曹昊那小子。” 武三思打算的倒是挺好,不过,第一条计策很快就宣告失败了。 两个时辰后。 啪! 卢绚再次重重地挨了一个耳光,只听武三思怒骂道:“你特么的出的是什么馊主意啊!” “怎……怎么了?” “刚开始,本王把“扶桑金 山”的计划,告诉陛下的时候,陛下确实是被我说动了。不过后来,招崔耕一问,她就改了主意了。” “为啥啊?” “崔耕就问陛下,把那金银山的位置,交给朝廷以后,朝廷的兵马能对扶桑战而胜之否?” 卢绚道:“兵凶战危,谁敢言必胜?” “崔耕又问,扶桑孤悬海外,将领有兵有钱,自立为王怎么办?” 卢绚道:“发兵征讨啊。” 武三思道:“哼,发兵征讨?派多少人?大家都知根知底儿的,少了赢不了,多了恐怕继续在扶桑拥兵自重,朝廷丢不起那个人。” 卢绚道:“那交给五姓七望,就能解决这个弊端?” “五姓七望赢了,运回国的金银要缴税,五税一。若是输了呢,跟朝廷完全无关,不会有损朝廷的威仪。” “那还解决不了自立为王的问题啊?” 武三思道:“你糊涂啊,化外之民多了去了,朝廷难道全部剿灭?只要不是我大周官兵自立为王,又有什么关系?所以,派五姓七望出兵扶桑,朝廷最多是不见利而已,不会有任何坏处,为何不允?” 卢绚挠了挠脑袋,道:“在下听了虽然觉得 有理,但总觉得不够充分。” “那告诉你一个充分的理由。崔耕准备用扶桑来的金银,做什么“准备金”,发行钱票。据他所言,此举足以解决“钱荒”之忧。但若是此事由朝廷主导,入了国库,又能拿出多少金银来,存在聚丰隆?要知道,这可是真金白银,地部(户部)那帮官儿舍得?舍得一回,能舍得第二回?” “这……” 恍惚间,卢绚觉得自己都被说服了,道:“那第一条计划,就无疾而终了。” “若光是个无疾而终,本王至于打你吗?”武三思冷哼一声,道:“陛下还要本王当面向崔耕道歉,说他是朝廷的股肱之臣,而我却目光短,以后绝不许我再找他的麻烦。哼,我武三思何尝受过这个气,还不都是拜你所赐! 卢绚不敢犟嘴,附和道:“那崔耕竟生受了您的道歉,实在是太过无礼。王爷,您可不能轻饶了他!所以……第二条计划,必须加快进行了!” “你是说曹昊的事儿?好!”武三思猛地一拍几案,道:“本王这就把全部得力人手召集起来,在极乐宫设一个局,逼着曹昊杀人!崔耕此人,有两个 缺点:一为好~色,二为妇人之仁。到时候,我倒要看看,崔耕那孙子怎么跪下来求我,哈哈!” “在下先祝王爷旗开得胜,马到成功!” 武三思被崔耕屡屡挫败,心中已经把他排在众多敌人的首位。这次安排的极为细致,务求一击而中。 所以,府中所有心腹之人尽皆派出,殚精竭虑,不放过任何一个细节,务求堵住任何一个漏洞。 五日后,终于一切安排妥当,武三思带众心腹一起,直奔极乐宫而来,。 与此同时,崔耕也接到了一个非常怀消息。 他气极反笑,道:“什么?跑了?杨元嗣跑了?在闻名天下的秘堂。看守下,杨元嗣跑了?你是在开玩笑吗?” 宋雪儿跪倒在地,道:“请堂主责罚!确实是秘堂之过。我们没想到。此人的武功竟然深不可测。把杨元嗣的关节接上去之后,趁着看守松懈,他今日上午,打伤了两个人,就逃之夭夭了,。” “唉,我现在责罚你还有什么用?”崔耕深吸了一口凉气,喃喃道:“镇定,镇定,杨元嗣必须尽快找着,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杨元嗣就是桃花观的观主,当 初崔耕冒名崔英,入桃花观查案,将其擒拿。 可以说,他是崔耕的敌人中,唯一一个活着的,知道“崔英就是崔耕”这个秘密的人! 这个秘密一旦暴露,那就是欺君之罪,崔耕必死无疑! 怎么办?怎么办? 崔耕心思电转,也难想出什么应对之策,只得道:“你派人守在张氏兄弟、武三思乃至皇宫大内的门口,来个守株待兔吧。唉,事到如今,咱们也只能司马当活马医了。” “妾身理会得,其实,在临来之前,我就派人盯着了。不过,在那种地方动手多有不便,能不能拦住,实在不好说。” 登登登~~ 话刚说到这,忽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响,紧接着,封常清带着一个青衣小帽的人进来。 那个青衣小帽之人,跪倒在地,道:“启禀堂主,属下无能啊! “啊?怎么了?”崔耕脸色骤变。 “杨元嗣虽然被我们守着了,但他手段高超,竟然突出重围,入了梁王府了!下一步该如何行动,还请堂主早做定夺!” “啊?” 崔耕心里一凉,暗暗寻思,我靠!事到如今,难道只要造反这一条路了吗?要不要把李显也忽悠上? 第678章 牵扯天家秘 如今京城兵权尽皆在诸武手中,即便李显全力以赴,造反成功的可能性也非常之小。一时间,崔耕额头上冷汗涔涔。 最后,他一咬牙,一狠心,道:“雪儿!” “在!” “你去后宅,把崔主母请来!” “喏!” 所谓崔主母,自然就是崔秀芳了。这托家带口的,跑是肯定跑不了的。崔耕准备让崔秀芳带儿子远走高飞,给崔家留个后代,自己再奋死一搏。 然后,趁着这个功夫,他又赶紧写了一封和曹天焦的绝交信,交给封常清,准备让他送往聚丰隆。至于能不能让聚丰隆摆脱株连之罪,那就只能听天由命了。 不消一会儿,崔秀芳就到了,道:“夫君,你找妾身来有什么事儿?” “唉,实在是有要命的事托付。杨元嗣他……” “杨元嗣?抓着了!”话刚说到这,忽然门外有个声音传来。 紧接着帘栊一挑,走进两个人来,一个是宋根海,另外一个,却是秘堂谍部副统领元疆。 秘堂谍部总共有一正四副五名统领,刚才那个青衣小帽之人,就是谍部统领陈有悔。 噌! 元疆的话音刚落,崔耕还没表态呢,陈有悔就一个箭步上前,把元疆的脖领子给薅住了,道:“老元,你说啥?把杨元嗣抓着了?怎么抓的?莫非梁王府内,还有咱们的人,我怎么不知道?” 元疆道:“没有啊,梁王府内确 实没咱们的人。” “那你怎么抓的杨元嗣?总不会是强攻梁王府吧?” 元疆苦笑道:“当然也不是强攻梁王府,事实上,杨元嗣是被梁王府内的人,给赶出来的。趁着他神思不属之际,有兄弟上去,给了他一毒弩,把他生擒活拿了。属下唯恐堂主和您一时冲动,做了什么大动作,才赶紧前来报信。” “被梁王府的人赶出来的?”崔耕眉头微皱,道:“会不会有什么阴谋?这杨元嗣人在哪?” “就在您府外的一个马车里。” “把他带来。” “是!” 功夫不大,杨元嗣被带到了崔耕的面前。 验明正身之后,崔耕才长松了一口气,把他嘴里的破布取下,道:“杨道长,咱们又见面了。” “你是奉宸令崔耕?”他只见过易容后的崔耕,才有此问。 崔耕点头道:“不错,正是崔某人。杨道长,本官甚是奇怪啊。你到底是为什么,被人家从梁王府内赶出来呢?” 提到这个话题,杨元嗣是一脸的晦气,道:“您也知道,小道我替梁王做的是秘密差事,梁王府内知道我的人不多。我进了梁王府后,一找寻,真是倒霉,认识我的人都不在。” “然后呢?” “小道我是翻墙而入,梁王府戒备森严,没一会儿就发现我了。我又不敢伤了梁王的人,于是就束手就擒。按说,把小道关起来,等梁王回来 也就是了。可现在梁王府坐镇的是二公子武崇烈,他审都没审,就命人把我赶出来。” 崔耕疑惑道:“他为什么没审?” “那小道就不知道了,我根本就没见着人家的面儿,只是听传信的人说什么“不宜节外生枝”。” 崔耕心中暗想,看来杨元嗣到了梁王府后,既没接触到任何有分量的人物,也没泄露任何消息,这就好办了。他说道:“成,杨道长有问必答,本官也给你个痛快的。元疆!” “在!” “拖出去,送杨道长上路,手脚麻利点。” “是。” 元疆抽出腰间的宝剑,往外边一指,道:“杨道长,请吧!” 杨元嗣直吓得脸色煞白,道:“崔大人,饶命啊,小道再也不敢跑了,以后您说什么就是什么啊!我可以对天发誓!” “嗯?”崔耕不悦地面色一沉。 “聒噪!”元疆大怒,将那块破步拿起来,就又要往杨元嗣的嘴里塞。 杨元嗣明白,这再一塞进去,自己可就真的死定了,大呼道:“崔奉宸只要饶小道一命,我就有一个大秘密相告!” 崔耕不耐烦地道:“行啦,杨道长,莫白费力气了。你若是把本官的秘密泄露出去,我就有抄家灭族的风险。你觉得,什么秘密,能值得我冒这么大的风险?” “关于国师胡超和梁王武三思!” “本官知道他们互相勾结,但是没什么证据 啊。再说了,就算真有什么证据,难道陛下还能拿梁王怎么样?” “那可不一定,因为这个秘密还牵涉到了太子李贤和明崇俨。” “啊?”崔耕顿时面色骤变! 李贤的案子,直到现在,都余波未尽。要不是他那暗藏的那十万两黄金,崔耕前几天就得被武三思逼到墙角。 明崇俨就更不用说了,武则天曾经为了他把儿子李贤都杀了。武则天这辈子有很多男人,但李世民父子是情势所逼,后面那些男宠不过是她的万物而已。要说她真正倾心相恋,恐怕就非明崇俨莫属了。 崔耕听到这两个名字后,就不能再对杨元嗣的话,漠然视之了。 他点头道:“不如你把那个秘密说来听听,如果真的关系够重大的话,本官就网开一面。” “够不够重大,还不是您崔奉宸一张嘴?”杨元嗣道:“不如你发个誓来,若果真觉得这个秘密足够重大,就保小道一世安康。” 崔耕对此倒是无可无不可,依言照做。 杨元嗣这才放下心来,咬了咬牙,道:“贫道二十多年前,开了一间小店,做的是没本钱的买卖。” 崔耕道:“黑店?” “正是。当时,我那小店的位置,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单等落单的客商上门,三年不开张,开张吃三年。这一日,小店来了个特殊的客人,仪表堂堂,风流俊雅,直似神仙中人。这等人 物,小的可不敢得罪,就想老老实实把他送走。可说来也巧,当天晚上,他忽然发了一场急病,高烧不退,昏迷不醒。” 秦琼还因病卖马呢,这事儿也不是完全没可能。崔耕也不知杨元嗣说的是真是假,轻“唔”了声,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杨元嗣道:“这个店是我和胡超搭伙开的,见了这状况,我们岂有客气的道理?当即就找了跟绳子,把他勒死了。这场买卖总共得了黄金二十两,散碎银子十五两,另外还有一本书。上面既有各种幻术,还有十几条验方。” “之后呢?” “之后我们兄弟可傻眼了,这位爷身上带着金子,那非富即贵啊,我们杀了他,恐怕即便跑到天涯海角,也难逃活命。这可怎么办?天可怜见,终于,我们在那本书上,发现了杀人后掩盖踪迹的法子。” 崔耕道:“所以,你们就用这个法子,把明崇俨的尸身移到了别的地方。结果,官府查不出明崇俨的死因,只说是盗贼所为,以至于引得天家母子相残?嘿嘿,这件事说出去之后,你和胡超,还真是有一百个脑袋都不够砍的!” “崔奉宸开恩啊!”杨元嗣赶紧把头磕得梆梆直响,道:“您可是发过誓,要保小人安全的。” “没错,本官是发过誓。所以……”崔耕盯着杨元嗣的眼睛,道:“明崇俨留下的那本书,现在在哪?” 第679章 贼子终发动 崔耕一点都没怀玉杨元嗣所言的真假。 道理很简单,当初明崇俨之所以发迹,就是因为他治好了李治的眼疾。如今胡超得武则天信重,同样也是治好了武则天的眼疾。 天下哪有那么巧的事儿?如果用胡超得了明崇俨的遗书来解释,堪称天衣无缝。所以,他急切地问杨元嗣那本书在哪,以作为搬倒胡超的铁证! 杨元嗣道:“那本书,一直被师兄带在身上。” “为什么?”崔耕奇怪道:“这等要命的物事,就算不毁了,也得留在一个隐秘之地吧?” 杨元嗣解释道:“那本书包罗万象,靠记可记不来。师兄怕他人得到此书,唯有带在身边才觉得稳妥些。” 崔耕沉吟道:“看来,只要把胡超抓住一搜,这事儿就解决了。但不知胡超的武功怎么样?” “比小道强多了,恐怕不在壁龙柴云瑞之下。另外,他还会种种幻术。要不然,怎么能把陛下骗的团团转呢。” 说的也是,以武则天的聪明,被韦什方骗了一次后,又重蹈覆辙,这胡超没点真本事可怎么行? 当然了,与此同时,也就意味着此事解决此案的难度增大。 在崔耕原本的想法里,和高力士勾结,随便找个理由把胡超一搜,找到那本书,之后的事儿就简单了。 但是现在,就必须先取得武则天的同意,调遣高手擒拿。要不然,高力士手头那点子势力,可捉不到胡超。 但问题是,要说服武则天得有证据啊。把杨元嗣交出去,可就违誓了。 崔耕眉头微皱道:“你还知不知道,胡超身上有什么案子?也 不用多大的案子,只要有确切的证据就行。” 杨元嗣为难道:“师兄办事一向谨慎,确切的证据还真没有。诶,对了……师兄最喜美色,说不定在皇宫内做出什么秽乱宫闱之事,崔奉宸可以从此事上下手。” 崔耕道:“秽乱宫闱啊……陛下又不是男子,若是你情我愿的,这恐怕算不上什么案子。” …… 崔耕和杨元嗣计划了半天,也没找出什么可行之策,也只得先让让他写了服辩。 这样,以后杨元嗣要是敢出卖崔耕,单凭这份供状,崔耕就能要他的命。 至于胡超的案子,也只能从长计议了。 然而,树欲静而风不止。第二天一早,曹月婵和曹天焦就急急忙忙地前来拜访。 曹天焦老泪纵横,连话都说不利索了,道:“二郎啊,你……你这次可一定要帮忙啊,我给你……跪下了。” 言毕,“噗通”一声,双膝跪倒! “这怎么使得?”崔耕哪敢受他的礼啊,赶紧错开一步,道:“曹老伯,您这不是折小子我的寿吗?” 曹天焦连连摇头,道:“不折寿,不折寿。你要是帮了这个忙,我姓曹的天天给你磕头,都是应该的啊!” 顿了顿,又迫不及待地道:“对了,你不是想娶月婵为妾吗?我先表个态,这就同意了。要不,咱们这就写婚书?” 曹月婵出奇的既没羞涩,也没反对,点头道:“妾身听爹爹的。” 崔耕无奈道:“我不是想提条件,但你们要我帮忙,起码得先告诉我,到底是怎么回事儿吧?” 曹天焦耍无赖,道:“你就先说答应不答应吧, 不答应的话,我就不起来。” 崔耕心中暗想,俗话说得好,钱能通神。能把曹氏父女逼到这个份儿上,这个“忙”小不了! 他叹了口气,道:“曹老伯,您起来吧。以咱们两家的关系,还用得着耍这种手段?我崔二郎把话放在这了,就是天大的娄子,我也帮你们曹家担了。” “好,要的就是二郎你这句话!”曹天焦麻溜地站起身形,道:“其实也没什么,就是你那个小舅子曹昊,昨日在极乐宫跟人家争风吃醋,失手打死了一个人。” “这样啊……”崔耕筹划道:“京师的人命案子归大理寺管,我还是认识几个人的。咱们只要打点好苦主一家,曹兄弟就应该没什么大问题。” 曹天焦一嘬牙花子,道:“问题是,这苦主家,使钱根本没用啊!” “那苦主家到底是谁?” “建安王武攸宜的儿子武至宣!” “我……”崔耕当时就没脾气了,狠狠咽了几口吐沫,道:“好吧,我收回刚才的话,这个娄子我抗不了。好么,曹昊是放着地上的祸不惹,专门惹天上的祸啊。他怎么就敢打死建安王的儿子……诶,不对啊!” 话说到这,崔耕想起来一件旧事:当初自己和李裹儿等人一起去玉春楼吃饭,武至宣派家仆狠揍了曹昊一顿。要不是卢绚帮忙,曹昊被打死的可能都有。怎么到了现在,情形反转,是曹昊打死了武至宣了呢? 崔耕疑惑道:“曹兄弟到底是如何打死的武至宣,曹老伯您知道吗?” 曹天焦摇头道:“昊儿昨晚夜不归宿,老夫也没当一回事儿。可 就在一刻钟以前,有大理寺的衙役,暗中给我送信儿,说昊儿打死了建安王武攸宜的儿子武至宣,被关进了大理寺的大牢。但这个案子具体是怎么回事儿,我就不清楚了。” 聚丰隆名声在外,有大理寺的衙役暗中通风报信,想混俩钱花花,也可以理解。 崔耕沉吟道:“那你们别着急,我先去趟大理寺,问问此案的具体情况,再做定夺。” 曹月婵道:“二郎,你有几分把握?” “唉,也只能尽人事听天命了。” 崔耕心里明白,自己占理的时候,还可能仗着武则天的宠信,和武攸宜掰掰腕子。要是不占理……其实也不用不占理,只要理由不是那么充分,恐怕就大败亏输。吉顼被贬官出外,就是前车之鉴! 所以,他现在也只能指望,这个案子有什么蹊跷,曹昊不是真正的杀人凶手了。 就在崔耕收拾停当,刚要出门的时候,小九儿来报,有钦使到,武则天召见。 难道武则天是为了武至宣的案子召见我?不能吧,从律法上讲,曹昊和我全然无关啊。再说了,就算真的有关,这也是大理寺的事儿,还用得着女皇陛下亲自过问? 怀着满腹狐疑,崔耕随着小太监,来到通天宫内。 但见在座的人还真不少,五位宰相、上官婉儿、武三思、张氏兄弟、国师胡超、大理寺少卿桓彦范尽,甚至还有建安王武攸宜、河内王武懿宗。 崔耕一见武攸宜,就是心里一“咯噔”。君臣见礼已毕,他马上开口道:“不知陛下今日招微臣前来,所为何事?” “哼,你做的好事! 桓爱卿,你告诉他!” “遵旨!” 桓彦范应了一声,看向崔耕道:“昨夜在张舫极乐宫,有一个叫曹昊的,和建安王的爱子武至宣争风吃醋,将人打死了。不过,本官一审,又审出了其他的门道……” 一股不祥的预感涌上了崔耕的心头,道:“什……什么门道?” “据那曹昊所言,他之所以要杀武至宣,是受了你崔奉宸的指使!” 崔耕好悬没气乐了,道:“笑话,就算本官要杀人,愿意为我效力的多了,何必派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曹昊?” 武三思道:“因为你要杀的是武至宣,那是砍脑袋的罪过,非亲信之人不放心啊。你和曹昊的姐姐,曹月婵之间的关系,还能瞒得过天下人吗?” 崔耕好悬没气乐了,道:“退一万步说,的确如梁王千岁所言,我的确派了曹昊杀武至宣。那请问梁王千岁,本官和武至宣远日无冤近日无仇,我为什么要杀他?” 桓彦范不紧不慢地道:“关于这点,曹昊已经找招了。因为你看上了极乐宫的名妓尚小红,又恐家宅不安,就安排曹昊为其赎身,准备将其纳为外室。不过,很可惜,武至宣也看上了尚小红。于是乎,你就让曹昊以争风吃醋为理由,对武至宣下了毒手!” “一派胡言,本官根本就不认识什么尚小红!” “哦?是吗?”桓彦范道:“那要不要极乐宫的管事、尚小红小娘子,乃至曹昊,跟崔奉宸您当场对质呢?” 闻听此言,崔耕心中不由得暗叫了一声“不好!”,心中暗忖,曹昊这家伙,肯定是被人家忽悠瘸了! 第680章 声望能救命 曹昊就是只知眠花宿柳的草包一个,崔耕稍微一琢磨,就能想出无数种说法逼他就范。 比如说,你一个商人这子,打死了武至宣必死无疑。但是崔耕身为突厥默咄可汗的女婿,就完全可以扛起此事了。难不成陛下会为了一个武至宣,与突厥开兵见仗? 至于说这么做有些对不住崔耕?别傻了,你把姐姐都给崔耕了,让他帮你扛起这么点小事儿,岂不是理所应当? 甚至完全可以欺骗他说,两边已经商量好了,这事儿就是走一个过场,对崔耕全然无害。 那么,什么尚小红,乃至其他人证呢?莫忘了,张昉是在张昌宗的支持下,开起来的。如果有机会坑自己,二张岂能不全力以赴? 事到如今,唯一还没考虑清楚的事儿,就是此事的主谋是谁?二张?武三思?或者说,此事纯属巧合,只是被他们因势利导了? 崔耕心里电转,已经把事情的前因后果,考虑了个差不多。 他眼珠一转,没理桓彦范,而是冲着武攸宜施了一个大礼,道:“建安王千岁,令郎不幸遭此横祸,您可要节哀顺变啊!” 武攸宜冷哼了一声,道:“猫哭耗子假慈悲!” 崔耕苦笑道:“建安王新遭丧子之痛,情绪激动,在下可以理解。您 说什么话,我也不会往心里去。不过么……您确信,在下会因为一个青~楼女子杀小王爷武至宣?莫中了贼人的奸计,亲者痛仇者快啊!” 武至宣吐出了两个字儿,道:“我信!” “啥?” “本王相信,你崔二郎是为了一个青~楼女子杀人的人。” 这个回答,还真是大出了崔耕的预料之外,讶然道:道:“为什么?’ “这事儿不是明摆着的吗?你那小妾王美芳、秦雨儿,是怎么来的?还不是抢的来俊臣的?现在来俊臣在哪?死了!另外,你去蜀中剑南道,为了一个叫宋雪儿的青~楼女子,杀了益州大都督府长史姚寿!前科累累,说你为了尚小红杀我儿,有什么值得奇怪的?” 擦! 还能这么解释? 崔耕深吸了一口气,道:“好,就算下官确实有这个可能。那有没有一种可能,是有人栽赃陷害下官呢?” “当然有此可能,你大可以和那些人证当面对质。” 崔耕当然不能说,这些人证可能是全部做了伪证。如果这条理由能够被采信的话,天下所有的案子,都没法审了。 至于说,真把这些证人找来,努力发现他们言谈话语之间的漏洞,借以翻盘?这个可能性也太小了。别忘了,崔耕本身的才能 ,不过是中人之资,主要是靠着后世的记载飞黄腾达。人家是有备而来,崔耕靠着中人之资的急智应对,谈何容易? 所以,如果就案论案,崔耕这次是死定了。除非……他能够另辟蹊径,从他处着手! 崔耕心中先是将手中的筹码,在脑海中快速过了一下,然后道:“不必传人质了。其实……本官只问一件事,就可自证清白。” “什么事?” “本官于何年何月何日,见了那什么名妓尚小红?” 武三思对此当然早有准备,道:“一个月前,七月十八,怎么了?” “七月十八?梁王千岁确定?” “呃……反正曹昊是这么招供的。这么长日子了,差一两天也有可能。” “那就是七月十六到七月二十之间了?”崔耕摇头道:“可惜了,”本官这段时间,因为要查一个案子,忙得脚不沾地,根本就不可能逛青~楼。” 武三思不以为然地道:“你是想说袭芳园刺驾案,还有三阳宫刺驾案?谁不知到你崔奉宸这些日子过得悠哉悠哉,拿着这两个案子当幌子,可骗不了人。” “非也,非也!”崔耕摇头道:“本官要忙的那个案子,并非谋反案,而是一件盗匪杀人案!” 言毕,崔耕忽然跪倒在地,神色肃然 道:“启禀陛下,本来这个案子,还没有任何眉目,微臣不应上奏。但是,如今看来,形势危如累卵,事关陛下安危,微臣也顾不得那么多了。” 崔耕自从踏入仕途以来,立的那些殊功,终于在这一刻发挥了作用。 武则天不敢怠慢,道:“到底是什么盗匪伤人案,还跟朕的安危有关?” 崔耕往四下里看了一眼,道:“陛下这里……安全吗?还请调御林军高手上殿,护卫陛下。否则,那贼子突然发难,后果不堪设想!” “嗯?” 武则天一听这话,就知道跟现场几位重臣有关了。别人不提,建安王武攸宜就是大周数得着的猛将! 女皇陛下不禁心中暗想,莫非……崔耕指的就是他?嗯,武至宣被害,说不定就是他为了搬到崔耕这个绊脚石,故意使的苦肉计。此子掌握了洛阳禁军一半以上的实力,不可不防啊! 想到这里,她点头道:“禁卫何在?” “末将在!” 随着一声答应,通天宫的屏风后面,一队队甲士鱼贯而出,竟将在场的众人团团包围。 女皇陛下想到武攸宜了,人同此心,心同此理,其他人自然也想到了,并不怎么惊慌害怕。 武攸宜则吓得一动都不敢动,汗透重衫,口中道:“陛下, 微臣的忠心苍天可鉴,日月可表,崔二郎他纯属诬陷啊!” “是不是诬陷,朕自会分辨!”武则天看向崔耕道:“崔爱卿,你继续往下说。” “呃……微臣有个不情之请,不知陛下能否答应?” “什么不情之请?” “为了陛下的安危,这些禁卫暂时交由微臣指挥。微臣以茶杯投掷的方向为号,让他们抓谁就抓谁。” 武则天当然不会担心禁卫会抓自己,略有些不悦道:“崔爱卿如此作为,是不是太故弄玄虚了些?难道那人还能在禁卫面前撒野不成?” 崔耕苦笑道:“事关自己的身家性命,那可不一定!还请陛下允准!” “暂且信你一次,准!” “谢陛下,微臣定然不负所托!” 说着话,崔耕拿起一个茶杯,缓步来到了武攸宜的身前,围着他转起了圈子,笑嘻嘻地道:“不好意思,建安王,今天下官要给你一场……大富贵!” “啊?你是说……” 原本武攸宜以为崔耕绕着自己转圈,是故意羞辱自己呢。当他听到“大富贵”三个字儿的时候,不禁一愣神! 就在这时候,他忽觉屁股后面一个大力传来,身形站立不稳,往前紧走几步! 与此同时,崔耕手中的茶杯往前一掷,高喝道:“动手!” 第681章 崔耕巧揭牌 嗖! 茶杯所指投掷的放向,正是国师胡超! “莫动!” 武则天倚为心腹的禁卫可不管国师不国师,接到命令之后,顿时几把钢刀同时向着胡超斩来! 当然了,这些人都是难得的高手,手底下有分寸,这招乃是虚招。只要胡超不动,钢刀及体的时候,自会收手。 “阿弥陀佛!”胡超的身形纹丝儿没动,道:“崔奉宸,你这个玩笑,开的可有点大。贫僧这个方外之人,怎么会危及陛下的安全呢?” 崔耕面色阴沉,道:“先把他的关节卸了,再穿了锁子骨。有什么话,以后再说!” 武则天皱眉道:“这……就不必了吧?朕看国师束手就擒,并无反……” 当啷啷! 女皇陛下的话刚说到这,忽听得一阵钢刀落地的声音响起。再往前看去,但见那胡超已经突然发难,身形如电,连杀三名禁卫! 当然了,双拳难敌四手,好汉架不住人多。胡超再高明的功夫,在几十名全副武装的甲士围攻下,也必无幸理。再说了,即便逃出了通天宫,又怎么可能逃出宫城?出了宫城,那还有皇城,还有神都洛阳城呢。 所以,胡超大喝一声,顾不得钢刀临体,用力猛然间往前一跃,道:“妖妇,你给我在这吧!” 竟是要刺王杀驾! 胡超的轻功极其高明,他这一纵竟然平移了两丈多远,距离武则天不足九尺! 忽然,斜刺里有人大喊一声,道:“贼子敢尔!、 紧跟着,一名身着紫袍的官员挺身而出,站在武则天的身前。此人进宫没带兵刃,只是一拳猛击! 赫然正是建安 王武攸宜! 咚~~ 二人仓促间对了一拳,胡超的身形顿时一滞,急往后退。禁卫们哪还会给他刺驾的第二次机会?顿时,悍不畏死的排成人墙,将其团团围住。 说时迟,那时快,眨眼间,就是十数把钢刀临身,各指要害。再要耍花活,就是神仙也能剁成肉馅! 这下妥了,事到如今,不用崔耕解释,人们也能明白,这胡超和尚不是啥好货。 武三思赶紧跪倒在地,道:“微臣误荐匪人,死罪,死罪啊!” 武则天既怕且怒,毫不流情面地道:“误交匪人,还是故意结交匪人,你说了不算,得崔爱卿说了才算。” 不怪女皇陛下如此失态,要知道,胡超深受她信任,常伴左右。以此人的功夫,可以得手的情况,实在是太多了。 稍稍,女皇陛下稳了稳心神,道:“建安王救驾有功,赏……食亲王双俸,武至宣赠新安郡王。” “谢陛下!” 双俸那点钱,武攸宜不在乎,但给他儿子武至宣追赠的王爵、,就殊为难得了。、 武攸宜跪倒谢恩,真心实意。 武则天又看向崔耕道:“崔爱卿识破胡超奸谋,实乃今日的首功。但你既然早知胡超心怀叵测,事关朕的安危,为何不早日禀报?” 崔耕赶紧跪倒在地,道“请陛下恕罪,因为……微臣得知此事,并非是通过什么蛛丝马迹,或者线人线索,而是……一个梦。在这个梦里,有个鬼魂告诉微臣,要小心胡超!您想想,微臣要是做了个梦就参国师一本,您能信微臣的话吗?您能准奏吗?” 武则天当然得说不信了, 要不然,青史斑斑,她就是数得着的大大君君一名。 不过,她对崔耕说,做梦梦到的这事儿,实际上,还真是信了六七分。 为啥?一来,是武则天迷信,深信死后有灵,甚至让胡超在嵩山投了“除罪金简”。二来,人家崔耕以前就有经验啊。扬州城,女鬼托梦,天降甘霖,可是传遍了天下!当然了,这事儿崔耕在口头上,是绝对不会承认的,要不然,那不成了巫婆神汉之流了吗? 武则天道:“崔爱卿,你说是有鬼魂托梦,但不知那鬼魂可有名姓?” “有!” “他叫什么?” 崔耕这才图穷匕见的,道;“明崇俨!” “谁?” “故正谏大夫、门下省侍中明崇俨。” “原来是他!”武老太太脑袋嗡了了一声,好悬没晕过去,顷刻间,已经是老泪纵横,略带哭声道:“果然是他!应该是他!他……他……果然是死了都想着朕啊!” “陛下节哀!”群臣纷纷跪了一地。 “起来吧!朕不哀,朕是高兴,高兴啊!人生得一知己,足矣!足矣啊!” 上官婉儿赶紧将一只绣帕递过去,道:“陛下,擦擦吧,要不然,崇俨公在天之灵看见了,也不好看不是?” “嗯,有道理。”武则天这才将老脸上的泪痕擦净,柔声道:“崔爱卿,崇俨公都跟你说什么来着?快讲,一个字儿也别漏!” “是,这事儿得微臣从剑南道返回了洛阳说起……” 接下来这段话,当然是崔耕编的。他没法不编啊,实话实说,那不就得把杨元嗣供出来吗? 在他的叙述里,是自己连续 三天,都做同样一个梦。梦里面有个丰神俊朗,宛若神仙中人的男子,不断对自己拱手作揖。 这一日,崔耕实在耐不住性子,就问,你这人究竟怎么回事?是不是有事儿要求本官? 然后,那个人就说啦,我叫明崇俨。死后有灵,在东岳大帝那谋了个差遣,小日子过得也还不错。 不过,美中不足。自己忽然发现,二十年前,趁着自己生病取了自己性命的小贼,竟然靠着自己传下的秘法,混到了大周天子的身边,图谋不轨。 所以,肯求崔耕帮一个忙,揭穿胡超的罪行,保护大周天子的安危。 但是,梦好做,事儿难办啊,该怎么揭穿胡超的真面目,崔耕一直愁眉不展。 也就是今天,崔耕遭了诬陷。他就想到那件事儿了,这是不是贼人发动雷霆一击,谋朝篡位的先兆?即便并非如此,自己临死之前,也得为陛下身边去一毒瘤啊! 所以,才不计后果的要求取得禁卫的指挥权。天可怜见,那胡超做贼心虚,主动就暴露了。 如果说崔耕说鬼魂托梦,武则天就有六分信的话。那加上这段话,那武则天的信任则达到了八分! 至于最后两分则是—— 武则天道:“崔爱卿,你说崇俨公的不传之秘,落入了胡超之手?所以,他才治好了朕的眼疾?!” “不错,正是。” “那好,高力士,你带一伙小太监,搜检胡超的宫室。建安王,你搜他的身!” “喏!” “不必那么麻烦了吧?”胡超忽然接话道:“崇俨公的书,就在我的袖兜里,现在……就献给陛下吧。” “说得漂亮,你倒是想不献呢!” 武攸宜上前,非常容易地从胡超的袖兜中搜检出了一卷图书。上面密密麻写满了蝇头小楷,有的书页上,还画了清晰的图案。 武则天接过来一看,顿时心中再无怀疑,道:“是崇俨公的字,是崇俨公的字!你究竟是怎么死的,今天终于真相大白了。朕……朕错怪了贤儿啊!” 说话间,老太太的泪水,又犹如决堤的洪水一般,流个不停。 在座的大臣们都知道所谓的贤儿就是故太子李贤,也不由得唏嘘不已。 张柬之见不是事,劝谏道:“陛下,人死不能复生,凡事还得往前看。” “对,对,往前看!”武则天迫不及待得道:“来人,先把胡超万剐凌迟,祭了崇俨公的在天之灵。” “嘿嘿,崇俨公的传世弟子,混的再怎么惨,也不至于混到被人凌迟吧?贫僧去也!” 胡超大吼一声,嘴角流出了几滴黑血,“噗通”一声,跌倒在地。 崔耕上前一探胡超的鼻息,道:“人犯畏罪自尽了!” “什么?死了?”武则天只感觉心中一股邪火无数发泄,道:“凭他也想当崇俨公的在世弟子?我呸!来人,把他剁成肉酱喂狗!” “喏!” 武则天动非刑的时候多了,几个宰相没那么有风骨,也不敢劝。几个甲士上来,拖了胡超的尸身就走。 武则天尤不解恨,开始在朝臣里面寻么。 袁恕己一看这架势,心中暗暗叫了一声不好:自己虽然跟胡超一案没关系,但跟太子李贤一案,可太有关系了。 他赶紧道:“启禀陛下,臣有本奏!” 第682章 袁恕己罢相 武老太太非常厌恶地看了袁恕己一眼,哼了一声,道:“你讲。” 袁恕己神色肃然,义正词严地道“微臣弹劾崔耕妖言惑众,是奸臣。理应明正典刑,以儆效尤!” “嗯?这话怎么说?” “其一,崔耕以梦断案,此例一开后患无穷。他为江都县令时,说有女鬼托梦,人们信了。他为奉宸令时,说有宰相托梦,陛下信了。那他若再升一步,说有昊天托梦,要改朝换代,大家信是不信?” 袁老头所言乃是正理,此刻的他,双目圆睁,怒发冲冠,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什么犯言直谏的忠臣孽子似的。 事到如今,武则天也不好继续护着崔耕了,面露难色道:“崔爱卿,你怎么说?” 崔耕跪倒在地,道:“微臣本不愿意以一梦而弹劾国师,实在是情况紧急,不得不为。的确,此例一开,后患无穷,还请陛下依照律治罪!” 武则天满意地点了点头,道:“嗯,崔爱卿知罪就好,朕稍后自有责罚降下。袁相,你说下一个理由吧。” “我……” 袁恕这个气啊,心中暗想:按理说,我弹劾崔耕妖言惑众的罪行成立,他不死也得免去一切职司啊。怎么在这君臣的一唱一和之间,妖言惑众竟成了一个无足轻重的小罪?这特么的上哪说理去? 他深吸了一口气,道:“微臣弹劾崔耕的第二个理由,是他 有欺君之罪!请问崔奉宸:崇俨公对陛下忠心耿耿,他若果真在天有灵,怎么不对陛下托梦,而是对素不相识的你托梦?” 崔耕上个问题直接认罪,那是因为实在辩无可辩,但现在可就不能惯着他了,不慌不忙地道:“崇俨公不向陛下托梦,那当然是因为圣天子有百灵庇佑,鬼神不得近身。” “哦?是吗?”袁恕己冷笑道:“即便如此,那崇俨公为何不向张相托梦?不向河内王托梦?” 崔耕耸了耸肩,道:“袁相,您这么说,就太不讲理了吧?崇俨公总要向一个人托梦,整好选在下官,这有什么问题?我怎么知道他怎么想的?” 张柬之可不知袁恕己参与了李贤一案的事儿,对这厮屡屡与自己弟子很不感冒,沉声道:“若崇俨公选了本相,那袁相是否又要问为何不选崔奉宸了呢?这也太鸡蛋里挑骨头了吧?。” 袁恕己再接再厉,道:“好,这个问题,也算崔奉宸过关。但是,本相坚持以为,以梦断案,太过无稽。很可能,是他发现了什么胡超犯案的蛛丝马迹,才有了今日之事。所以,有个问题,他肯定解释不清。” “什么问题?” “他说是胡超杀了崇俨公,单凭一本遗书,也太牵强了吧?这本书,说不定是胡超偷的呢?说不定,是他买来的呢?” 崔耕好悬没气乐了,道:“人家 胡超自己都没喊冤,你袁相爷怎么还替他开脱起来了?” “不是为他开脱,而是不想让真正的凶徒逃脱法网!”袁恕己道:“胡超不辩解,不是他认罪,而是为了掩护指使他入宫对陛下不利的幕后黑手。所以,现在说查清了崇俨公遇刺一案,还为时过早。” 这才是图穷匕现! 什么崔耕装神弄鬼啊,欺君之罪啊,都是托词。袁恕己的真正目的,还是不让崔耕把早有定论的太子李贤一案给翻过来。 武则天本就多疑,听了这话,目光有些闪烁,道:“崔爱卿,你以为呢?” 崔耕微微一笑,道:“微臣当然以为,崇俨公遇刺案已经查清了。” “此言怎讲?” “因为……微臣还有证据1当初,胡超杀崇俨公后,遮掩罪证的法子,就是如那本遗书所言。陛下可以拿当年的案卷记载,和这本遗书的记载相互对应。以太子之尊,总不会连遮掩的法子,都要现学吧?” “有道理!” 明崇俨一案,是武则天心中永远的一根刺,尽管过去二十多年了,但昔年那些卷宗,还深深地刻印在她的脑海之中。 她赶紧将明崇俨的那份遗书拿起来,快速翻阅,功夫不大,面上的皱眉就快速舒展,道:“崇俨果然是被胡超所杀,证据确凿!” 袁恕己道:“即便是崇俨公遗书与其死状完全一致,也不能说明…… ” “袁相,还请慎言!” 在一旁,袁恕己的知交好友桓彦范实在看不下去了,赶紧出言阻止。 他明白,老友这是关心则乱了。的确,崔耕所说的这些证据,绝谈不上什么铁证。但是,二十多年了,即便最苛刻的人,也不会要求崔耕拿出什么无可辩驳的证据。 还有最关键的,武则天和李贤毕竟是母子。女皇陛下内心之中,也不希望,自己的儿子杀了自己的情人。所以,她在先天上,就愿意相信崔耕。 双重不利条件下,袁恕己还抓着细节不放,那不是给女皇陛下添腻歪吗? 果不其然,即便袁恕己马上会意,没有继续说下去。武则天还是阴恻恻地的回道:“袁相断案之时,不放过任何一个疑点,真是天下官员的楷模啊,让你为同鸾台阁平章事,真是委屈你了。这样,你还回去做你的大理寺少卿,一展所长吧。” 袁恕己这个大理寺少卿本来是四品官,后来,武则天让他当宰相,也没加品级,所以是“同”鸾台阁平章事。现在可好,相当于白当了一回宰相,啥都没捞着。 袁恕己面色惨淡,道:“微臣遵旨!” 桓彦范为老友出头,道:“即便胡超谋害崇俨公属实,崔奉宸也确实在七月十六到七月二十之间,在彻查此案。但是,那也只能说明,曹昊在故意攀诬崔奉宸,却不能说明曹昊是被 人陷害的吧?不如,就由大理寺少卿袁恕己彻查此案?” 崔耕面色骤变道:“万万不可!” “有何不可?” “呃……本官和袁少卿有些误会,恐怕他查办此案的时候,难以保持公心啊!” “笑话,袁少卿以公正廉明着称于世,连陛下刚才都赞不绝口,又怎么会公报私仇呢?” 桓彦范这一打官腔,崔耕还真难以正面反驳,眼珠一转,道:“梁王千岁,你以为呢?实不相瞒,本官却是觉得……此案很可能是冤案,跟胡超一案,牵连甚紧呢!” 他虽然没明说,但那暗含的意思,已经非常明显了——你要是不把曹昊给我想办法摘出来,我就追着胡超一案,对你穷追猛打!即便武则天有心放过你,我若坚持要查,她总不能公开表示,刺驾案都能含糊过去吧? 武三思马上会意,咽了口吐沫,道:“本官也以为,此案和胡超一案,牵连甚紧啊!说不定,此乃狐胡超的同党所为。嗯……新科武状元卢绚,就和胡超过从甚秘,可以从他身上下手。” “唉!” 武则天轻叹一声,道:“既然梁王甚是了解胡超和卢绚,此案就交由你查办。” 这是……过关了? 武三思大喜,道:“微臣遵旨。” 不过,武则天接下来的那句话,却让他整张脸马上就垮了下去,道:“朕准备半年之后,迁都长安!” 第683章 崔耕有新职 从大唐建立开始,洛阳的地位就不低——长安为首都,洛阳为陪都,并称东西二京。 然而,从四十年前开始,大唐天子就已经长住洛阳了。 这里边原因很多,民间最为津津乐道的原因是:武则天为当皇后,害死了王皇后和萧淑妃。萧淑妃临死前曾经诅咒:下辈子会变成一只猫,咬死武则天(武则天属鼠)。长安多猫,武则天心虚之下,就说服李治,前往洛阳长住。 这当然是捕风捉影之谈了,高宗李治乃一代雄主,岂是武则天说什么就听什么的?他当然有自己的考量。 其一,经过五胡乱华和隋末的混战,关中早已残破不堪,无力供养整个朝廷。那么,从其他地方运粮呢?还是不行。陆运太过昂贵,水运又因为三门峡天险成为不可能。 以至于形成这样一个怪相:五谷丰登,大唐天子就在长安办公。遇上荒年,皇帝就得带着文武百官和太监宫女去洛阳“就食”。说难听点,就是皇帝带着大家一起逃荒,这也太难堪了。 所以,从经济上讲,迁都洛阳是一个非常正确的选择。 其二,就是无论李治还是武则天,都想打压关陇门阀。长安作为关陇门阀的大本营,其实力盘根错节。在这里办公,不仅容易被掣肘,还得小心不测之变。 所以,从政治上讲,迁都洛阳是一个非常正确的选择。 其三,洛阳地形甚佳。““鏶、涧之中,天地交会,北有太行之险, 南有宛、叶之饶,东压江、淮,食湖海之利,西驰崤、渑,据关河之宝”。所以,从军事上讲,迁都洛阳是一个非常正确的选择。 那现在问题来了,用四十年时间实现了的,从经济、政治、军事上讲,都非常正确的迁都之举,为啥要改回去呢? 答案是昭然若揭的——武三思实在是赖泥糊不上墙去,武老太太决定把天下彻底还给李氏。所以,她才要回到属于李氏的都城。 人同此心,心同此理,其他人显然也意识到了这一点。 张柬之、太平公主、上官婉儿、袁恕己、桓彦范、宗楚客齐齐跪倒在地,道:“陛下圣明,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河内王武懿宗、建安王武攸宜,宰相杨再思、张锡知道事不可为,稍微一犹豫,也跟着跪倒。 这回可好,只有武三思和张氏兄弟,在那硬挺着了。 武则天看了二张一眼,沉声道:“五郎、六郎,莫非你们要反对朕吗?” “我……我……” 武则天积威之下,二张目光闪烁,最终还是跪了下去道:“陛下圣明,臣……无异议。” 女皇陛下又看向武三思道:“梁王,你呢?” “微臣……微臣……当然谨遵圣命!” 武三思一咬牙,一狠心,也缓缓跪倒。他明白,这一跪,自己就与太子之位彻底绝缘,这一跪,几年之后连性命都未必能够保全! 武三思不由得心中暗想,姑母啊,姑母,这……就是你对我的惩罚 吗?侄儿可是从未想过,要对您不利! 也罢!你不仁,我不义,从今往后,咱们不过是各凭手段罢了。到时候,你可千万别后悔! 心思电转间,武三思的心情已经恢复了平静,缓缓道:“从今往后,微臣再无非分之想。定当忠心辅助太子,使大周江山永固。” 武则天满意地点头道:“难得梁王如此识大体。接下来的这段日子,你就专心查办曹昊误杀武至宣一案吧。” “微臣遵旨!” 然后,她又看向武攸宜道:“建安王,你对朕的处置,可还满意?” 人家崔耕的主子都是板上钉钉的下一代皇帝了,武攸宜还能说啥? 他稍微一犹豫,就道:“微臣以为,曹昊手误腹肌之力,犬子却武艺相当不俗。此案的确大有蹊跷,就有劳梁王了。” “建安王也甚识大体,朕心甚慰。” 从武则天的角度来讲,既不想把武三思彻底打倒,也不想让大功臣崔耕失望,能这样和稀泥当然是最好。 但是,女皇陛下满意了,袁恕己可就太腻歪了。 他明白,女皇陛下对自己罢相的真正原因,是太子李贤一案。现在让自己为大理寺少卿恐怕仅仅是个开始,接下来,恐怕还有更大的贬谪。 眼瞅着害自己落得如此下场的崔耕,既帮李显上位,又帮曹昊解决了杀人案,得了今天最大的彩头儿,他的心里能痛快得了吗? 袁恕己索性破罐子破摔道:“崔奉宸妖言惑众,不知陛 下准备如何惩罚?” “关于崔爱卿么……”武则天想了一下,道:“崔耕妖言惑众,着即免去奉宸令之职。但他今日揭发有功,改命其为……京兆尹。” “陛下万万不可啊!” 女皇陛下此言一出,群臣顿时跪了一地,包括崔耕。 无它,这个京兆尹实在是太要命了。 所谓京兆尹,就相当于后世的首都市长,着实称得上位高权重。最关键的是,唐代初期并没有设立京兆府。京师所在地的行政机构是雍州府,以高资格的亲王担任雍州牧。 唐太宗李世民、中宗李显、睿宗李旦未即位之前都曾担任过这一职务。 当然了,实际上这些亲王主要是挂个名,总大纲而已,真正主管雍州事物的是州府长史。 崔耕何德何能,能与历代皇帝比肩? 武则天微微皱眉,道:“有何不可?长安荒废将近二十年,城狐社鼠丛生,难道不该派一名干员,去替朕清理一番?” 所谓城狐社鼠,当然不是指的真正的狐狸和老鼠,而是近二十年,故都长安肯定会有很多半黑半百的势力兴起。天子脚下,若是治安不靖,可就大大有损女皇陛下的颜面了。 “清理一番,也不是不行。”崔耕为难道:“但让微臣为京兆尹就不必了吧?不如改封微臣为京兆少尹?” “哼,京兆少尹?”武则天冷笑道:“你确定,自己能压住那帮子城狐社鼠?若是事关某某国公、某某侯爷,你果真能镇 住场子?人家要是不要脸,跟你撒泼,你能怎么办?” “这……”想当初,武则天都怕了那帮子人,不得不迁都洛阳,现在崔耕当然也没什么好办法。 武则天道:“就是你为京兆尹,朕还担心你压不住场子呢,此事再也休提。另外,朕再给你找个帮手……河内王!” 武懿宗道:“微臣在!” “朕封你为雍州牧,带五千御林军,开赴长安。和崔爱卿一起,把长安给朕清理好了。” “遵旨!” 崔耕明白,武则天这个安排,一是为了给自己帮忙,另外一个也是怕自己在长安一手遮天。没错,武则天是想把皇位传给李显,但这事儿有个前提,那就是……她死了以后!至于她活着的时候,还是要牢牢把权力把控住的。 崔耕又问道:“京兆尹的职司,我大周前所未有。不知微臣的管辖范围是?” 武则天道:“京兆尹下辖二十三个县,分别为万年、长安、礼泉、户县、蓝田、咸阳、三原、云阳、泾阳、栎阳、高陵、渭阳、昭应、金城、富平、武功、宜寿、好畤、美原、同官、奉天、华原、奉先。” 武懿宗一听这话可着急了,道:“那这京兆尹不是把雍州全管了吗?那微臣管啥?” 武则天微微一笑,道:“没错,雍州牧和京兆尹的管辖范围完全一致,以后定会裁撤一个的。到时候裁谁,可就要看两位爱卿的表现了。” 崔耕道:“表现?那有什么标准没有?” 第684章 女皇出三题 武则天想了一下,道:“当然有。朕准备从三个方面考核两位爱卿。其一,长安城内,两位爱卿分治长安和万年两县。谁治理的好,路不拾遗,夜不闭户,谁就堪任此职。” 这条是题中应有之义,崔耕和武懿宗点头应是, 紧接着,武则天提出了第二个考察点——郑白渠。 秦始皇元年,韩国水工郑国主持兴建郑国渠,十几年后完工,由于泾水含有大量肥沃的淤泥,灌溉时还可改良盐碱地,故使产量提高到每亩一钟。 可以说,秦能统一六国,郑国渠起了相当大作用,正所谓“关中为沃野,无凶年。秦以富强,卒并诸侯。” 到了西汉时期,赵中大夫白公建议增建新渠,引泾水向东,至栎阳注于渭水,名叫白渠,可灌溉良田四千五百顷。 从那以后,人们把这两座水渠合称为“郑白渠”。 又过了几百年,经过五胡乱华,郑白渠年久失修,现在只剩下三条干渠,即太白渠、中白渠和南白渠,故又称三白渠。 大唐建立初期,三白渠总共能灌溉良田一万五千顷。正是有了这一万五千顷上等良田,关中才能供养整个大洋朝廷。 然而,但是,自从李治上位以来,威望不足,大量高官贵戚在三白渠上修建水磨。 水磨一多, 三白渠的流速变慢,也就难以灌溉那么多良田了。于是乎,灌溉面积迅速降到了一万顷。 李治经常带着整个后宫和朝廷逃荒,这些水磨的存在是一个非常大的原因。 所以,他连番下旨,疏通三白渠,严控三白渠上水磨的数量。但是,这水磨牵扯到的利益太大了。每次下旨,都是一阵风儿,刚开始还有点效果,后来水磨的数量就不减反增。 李治实在没办法,还是迁都了事。 时至今日,据统计,三白渠只能灌溉七千余顷良田了。由此引发的村民械斗等案,更是层出不穷。 现在武则天的考核内容就是,二人谁拆的石磨多,就算谁赢。 “这个……” 崔耕和武懿宗面面相觑,都有点腿软。 好么,夺人财路,如杀人父母。李治和武则天这一对公母都搞不定的事儿,让我干?我还没活够呢。 霎时间,二人都下定了决心,这破京兆尹谁爱干谁干,反正不管这水磨的事儿。 崔耕咽了口吐沫,道:“启禀陛下,那第三个考核方面,又和何事?” 武则天道:“第三点考核,倒也简单:不用你们动手,两位爱卿,谁能提出解决三门峡天险的解决法子,就算谁赢了。” 扑哧~ 上官婉儿忍不住掩口葫芦,道:“陛下,您这 可就有点说大话使小钱了。能解决三门峡天险,给个宰相都毫不过分,何况一个京兆尹呢?” 她这话可不是夸张之词。 朝廷要想在长安立足,就必须解决粮食供应问题。无非是两个解决方案:一为对内发掘潜力,把郑白渠上的水磨全部拆毁。二为,对外开源,把三门峡解决掉,让外部的粮食能够运进来。 即便把这些水磨毁掉,也不过是灌溉良田一万五千顷。随着长安城内的人口滋生,还是有不够的那一天。 但是,若解决了三门峡天险,外部的粮食源源不断运入关中,可就堪称一劳永逸了,说此人是整个朝廷的恩人也不为过。 武则天看向崔耕道:“这道难题,是专为崔爱卿准备的,你可千万莫让朕失望啊!” 崔耕回想起后世的记载,苦笑道:“微臣只能说,勉力为之。不过,人力有时而穷,陛下还是莫抱太大的希望。” 这就是委婉的拒绝了。 张柬之怕武则天怪责崔耕,赶紧转移话题,道:“既然袁相重为大理寺少卿,不知谁可继任?还请陛下示下。” “这个人选么……”武则天想了一下,道:“就由文昌左相崔玄暐继任吧。” 张柬之心头狂喜,道:“崔玄暐乃世家子弟,文采风流,中正廉明,人品贵 重。有他为相,大周无忧矣!臣为陛下贺。” 袁恕己乃太~子党中的重要人物,他被罢相,张柬之甚为惋惜。现在可好,去了一个袁恕己,来了一个崔玄暐,同样是太~子党的中坚人物,他还有啥不满意的? 崔耕也满意啊,不仅是因为崔玄暐乃是神龙政变中的“五王”之一。更关键的是,此人乃博陵崔氏之人,天然上就是自己的盟友。 有人欢乐有人愁,崔耕和张柬之高兴了,袁恕己和桓彦范可就腻歪透了。 辞了武则天,出通天宫,桓彦范皮笑肉不笑地道:“张相,咱们去尚书省聊聊?下官有几件事不明,要请教一二呢。” “聊聊?聊聊就聊聊。” 张老头怡然不惧,随着袁恕己和桓彦范来到尚书省内。 尚书省分内省和外省,内省就在皇宫内。事关机密,整个尚书内省的办公人员并不多。三人很容易就找到了一间静室。 袁恕己迫不及待地发难道:“张相,你那个便宜徒弟崔耕到底是怎么回事儿?上次徐元庆的事儿不是解决了吗?为何还要处处与本官为难?” “这话儿是怎么说的?”张柬之不悦道:“今日搬倒了番僧胡超,确立了太子殿下的地位,小徒崔耕可是立了大功一件。你袁相若不是不饶的,至于被 陛下罢相吗?跟小徒有什么关系?真是莫名其妙!” 袁恕己总不能拿李贤的案子来说事儿,深吸了一口气,含糊道:“这事儿没那么简单,崔二郎应该是知道一部分内情的。他这么干,就是把老夫架到火上烤!” “那又如何?”张柬之不以为然地道:“你只是重为大理寺少卿而已,又没有丢官罢职。退一万步说,你就算被砍了脑袋吧。用你的脑袋,换迁都长安,划算不划算?咱们若易地而处,老夫反正是不会反对二郎那么做。” “我……” 张柬之所言乃是正理,把袁老头怼了了哑口无言。 良久,袁恕己恶狠狠地道:“总而言之,张相你给崔耕传句话:老夫也不是泥儿捏的,他最好想办法让本官复相。否则……咱们走着瞧!别忘了,曹昊的案子,还没解决呢!” 张柬之好悬没气乐了,道:“崔耕哪能干涉到宰相的任命?袁少卿,你也太看得起他了。行吧,你的话,本相可以带到。不过……二郎听不听,我可不就不敢打包票。另外,本相还要告诉你一件事儿……” “什么?” “本相答应过崔耕,你们之间再发生了冲突,我要两不相帮。”张柬之老而弥坚,盯着袁恕己,道:“袁少卿,你确定要与崔二郎为敌?” 第685章 挨打要立正 没错,张柬之是不希望太~子党之间内斗。但那可并不能说明,他会为了太~子党的内部团结,委屈求全。 对于他来讲,袁恕己不过是他志同道合的盟友罢了。 但是,崔耕呢?当初崔耕献“木兰春”,可是走了自己弟子董彦的门路。也正是因为献酒有功,崔耕才当上了清源县尉。完全可以说,崔耕是他在官场上的嫡系力量。 再加上那个“师徒文契”,以这个年代的道德观念讲,就是父子都未必有这么亲近的关系。 为了一个盟友,让入室弟子为难?像是徐元庆这种小事儿也就罢了,但是大事,那他就敬谢不敏了。 说话间,张柬之已经流露出了浓重的威胁之意。 “我……” 在张老头的目光威逼中,袁恕己竟然有了退缩之意。 桓彦范见不是事儿,赶紧打圆场道:“张相不必生气嘛。袁少卿就是想请你做个中人儿,说和说和。俗话说得好,“漫天要价落地还钱”。不管怎么说,关于曹昊的案子,袁少卿和下官都能插的上手嘛……” 笃笃笃~~ 正在这时,忽然传来了一阵轻轻的敲门声,有人道:“小人袁嘉,有要事禀报!” 袁嘉,就是袁恕己在尚书省内的 心腹。三人在此秘议,当然得安排几个心腹守门。 袁恕己稳了稳心神,道:“进来!” “是!” 袁嘉推门而入,跪倒在地,道:“启禀袁大人,梁王把案子给结了。文告贴在端门,所有军民百姓都可观看。” “什么?什么案子结了?”袁恕己大惊失色。 “就是曹昊误杀武至宣一案啊!” “啊?那怎么可能?”在场三位大佬齐齐惊呼出声。算起来,武则天让大家退下,大家前来尚书省议事,满打满算,也就是半个时辰多一点啊。 怎么武三思就把案子结了?这效率也太高了吧? 袁恕己迫不及待地问道:“到底是怎么结的?” “曹昊无罪释放,整个案子,全推到了新科状元卢绚的身上。” “这也行?”袁恕己目瞪口呆,道:“卢绚完全没杀武至宣的动机啊!” “当然有了,有人曾经亲眼看见,卢绚在玉春楼上,和武至宣的手下发生了冲突。他可能是怕武至宣报复,就先下手为强了。” “那他又为何嫁祸曹昊?” “因为卢绚追求曹月婵不成,就心生恨意,把气撒到了曹昊的身上,想让老曹家绝后。” 擦,真难为武三思了,还真能自圆其说。 张柬 之想了一下,也没找出什么漏洞来,道:“那梁王说没说,这卢绚和胡超是什么关系?” “说了。卢绚乃胡超的弟子。二人图谋不轨,想祸乱我大周的江山。幸好崔耕崔京兆,明察秋毫,察其奸谋。先在皇宫内杀了胡超,又让梁王武三思查卢绚,真是一查一个准儿!梁王还说,崔耕不愧人称崔青天,他是心服口服外带佩服呢。” “我……日!” 袁恕己今天受的刺激太大,终于把一句脏话骂出了口,道:“这梁王也太不要脸了吧,竟然拍崔二郎的马屁!他怎么就丝毫不顾忌朝廷亲王的尊严呢?” “尊严?”张柬之冷笑道:“武三思还为二张牵马坠蹬呢,还曾经为了抢缰绳,和武承嗣打起了呢,他有什么尊严可言?如果太子殿下继位,不客气地说,崔耕就是最大的功臣。而武氏之后还能否继续存在,却是很不好说。为了活命,拍二郎马屁算什么?” 袁恕己知道张老头是话有所指,喃喃道:“这形势变化太快了,连武三思都拍崔京兆的马屁,本官……本官……” 张柬之给了他个台阶下,道:“武三思也算是个人物,知道出错就要认,挨打要立正。这样一来,以二 郎的脾气,还真不好把他怎么样了。这叫伸手不打笑脸人。怎么样?袁少卿,你和二郎之间多有误会,要不套老夫帮着说和说和?” 他一口一个二郎,显然是对这个爱徒满意至极。 桓彦范也被武三思的所为震撼了个不轻,劝道:“俗话说得好,忍一时风平浪静,退一步海阔天空。你都几十岁的人了,跟一个小辈计较个啥?看在张相的面子上,算了吧。” 形势比人强,袁恕己尽管心里边憋屈无比,嘴里却道:“既然如此,就有劳张相了!本少卿愿与崔京兆化干戈为玉帛。” …… …… 与此同时,梁王府内,春意轩。 有两人正坐在一个石桌前小酌,一个是梁王武三思,一个是河内王武懿宗。 “报!” 有个小厮走上前来,手持一张请帖,道:“张常侍府上来人了,请梁王您明日赴宴。” 武三思摆了摆手,道:“告诉他,本王偶感风寒,不便见客,更不便赴宴。改日,我再登门谢罪。嗯……给他五两金子,别怠慢了人家。” 那小厮面露难色,道:“可是……” “嗯?怎么了?”武三思面色一沉。 那小厮道:“人家说了,明日您一定要赴宴,张氏兄弟恭 候于府内,不见不散。” 武懿宗轻笑一声,道:“看来,二张是被梁王的这番动作,吓得急眼啦。要不,你就去吃他一顿饭?” 武三思意味深长地道:“我见了他们,这番表演不就白费了吗?” 随即,又扭头对那小厮道:“就按刚才本王交代的回他,任他说什么,你都笑脸相迎。可是有一节,这张府本王是绝不登门。” “是!” 小厮领命而去。 武懿宗道:“怎么?梁王你是真的放弃太子之位了?” “不放弃也得行啊!”武三思苦笑道:“姑母主意已定,我但凡表现的有点不服气,她就会出手打压。既然如此,那还不如光棍一些,主动认输。你瞅着吧,明日我就去太子东宫拍马屁。嘿嘿,恐怕用不了多久,这太子驾前第一宠臣的位置,就不是崔耕而是我武三思啦!” 武懿宗听出来他这话里有话,道:“那样的话,没了制衡,陛下岂不又要对太子提防吗?” “所以说……这日子还长着呢。”武三思亲自给武懿宗倒了一盏酒,道:“本王不怕太子李显,单单怕崔耕崔二郎。接下来的日子,可就拜托河内王你了。” 武懿宗会意道:“你是想说……长安城?” 第686章 长安四势力 武三思点头道:“对,就是长安城。姑母心志坚毅,既然决定迁都长安,这太子之位就不会变了。咱们唯一所能做的,就是想办法壮大武氏在长安城内的势力,只待姑母百年之后……哼哼。” “你想造反?”武懿宗面色骤变。 武三思盯着他的眼睛,缓缓道:“不是造反,而是拿回属于咱们武家自己的东西。难道老哥哥你,就不盼望着小弟登上皇位?” “废话,你当上了皇帝,我就还是皇亲国戚,能不想吗?”武懿宗叹了口气,道:“但是,本王得劝你一句,这事儿着实希望不大。弄不好,咱们武家就有灭族之忧啊!” 武三思冷笑道:“难不成,咱们一直循规蹈矩的,武家就没有灭族之忧了?不见得吧。” 武懿宗弱弱地道:“太子殿下一向仁厚……” “不错,太子李显的确仁厚,小弟给他戴了一顶大大的绿帽子,他都没说什么。但是,太子身边魏元忠、张柬之、崔二郎这些人,可都是狠角色。你确定,他们得势之后,不会对武家斩草除根?” “这……” 武懿宗想了一下,还真被武三思说服了,慨然道:“在咱们武家的男丁中,梁王你是最有能耐的。成,为了家族,本王唯你的马首是瞻。” “好,要的就是老哥哥你这句话。”武三思道:“若是在洛阳,咱们武家掌握大部分兵力,即便太子李显继位,也可自保无虞。但是,去了长安,咱们的人能过去,兵可带不过去 。所以,陛下给你的那五千御林军,至关重要,可得抓稳了。” 武懿宗点头道:“本王明白。” “另外,就是长安城内的各大势力了。首先,你全力以赴,和崔二郎争这个京兆尹的位置。,” 武懿宗为难道:“不是我长崔二郎的士气,灭自己的威风,恐怕我还真争不过人家啊。” “关于这点,小弟已经想到了。”武三思道:“此事关系到武家兴亡,武家全族人必须有钱的出钱,有力的出力。小弟就不信了,崔二郎再大的本事,还能对抗整个武家不成?” 武懿宗不置可否,道:“除了争夺京兆尹之外,还需要本王做什么?” “收拢长安城的非官方势力。”武三思介绍道:“据小弟所知,长安城内,现在总共有四股势力最强。一为忠义会,忠义会控制了长城内所有的青~楼和赌坊。此会的会长,就是故胡国公秦琼的曾孙秦修业。” 顿了顿,武三思又补充道:“二为合力社。合力社在东市和西市中有不少半黑半白的买卖。此社的社长,就是故宿国公程知节的重孙程方明。另外,还有股子纯黑道势力,抢劫、盗窃、绑票乃至采生折割无恶不为,叫四海帮。帮主是谁,小弟还没查出来。” 武懿宗冷笑道:“太平盛世,哪有什么单纯的黑道势力?这四海帮,肯定还是和朝中哪个勋贵有关。只是,四海帮干的那些买卖太见不得人,那人不敢承认罢了。” 武三思继续道:“第四 股势力,全是由胡商组成,取名为聚宝楼,。聚宝楼的楼主叫扎达木玉,是个波斯人。这帮子胡商,不远万里来我大周,都带着不少护卫。若是联合起来,势力端的不可小觑,堪为四大势力的头把交椅。” 武懿宗沉吟道:“陛下出了三道题目,考校本王和崔二郎。其中第一道题目,就是长安城内的治安。谁能把这四股势力抓牢了,基本上就算赢定了。” “就是这个道理。”武三思道:“第二个题目要解决郑白渠上的水磨,第二个题目要解决三门峡天险。别说崔二郎了,就是神仙来了也没辙。所以,实际上还是一题定胜负。” 武懿宗眼前一亮,道:“既然如此,本王有五千御林军,有武家的支持,还真是赢面颇大呢。” …… …… 武懿宗得了五千御林军,崔耕这边当然也不能孤身上任。武则天把原来奉宸府的那三百女兵调拨给了京兆府,从今往后,她们就都是京兆府的捕快了。 虽然三百女兵和五千御林军相比,有数量级上的巨大差距,但崔耕也没啥不满意的。 毕竟,能否管理好京兆府,还是看官员本身的能力。真要动武,直接调朝廷的兵马也就是了。 然而,就在崔耕整顿好了三百女兵,准备去长安赴任时,几个不速之客的到来,彻底打乱了他的计划。 这几个不速之客,正是曹天焦、曹昊和曹月婵。 “三下五除二,就把打死皇亲国戚的官司给平了。二郎,行,好 样的,老夫没看错你!”曹天焦没口子的夸赞。 曹昊也站起来,深深地躬身一礼,道:“救命之恩,没齿难忘。二郎,请受小弟一拜。” 崔耕赶紧以手相搀,道:“曹兄弟快快请起。呃……你们今天来,不是特意来感谢本官的吧?” 曹月婵低声道:“一来,是谢谢二郎。二来,是践诺。请把……把若兰姐姐请出来吧。” “践诺?” 崔耕稍微一转念,就想到曹月婵曾经提出,若自己救了曹昊,她就甘愿嫁入崔府为妾。很显然,这事儿既可以称为曹月婵践诺,又可以看成她终于找了个台阶下。 崔耕点头应是,命人去请卢若兰。 不消一会儿,环佩叮当,卢若兰带着王美芳、秦雨儿等人一起,来到了客厅内。 稍微寒暄了几句之后,曹月婵对着卢若兰微微一福,直接道明了来意,道:“妾身说话算话,愿意嫁入崔府为妾。不知若兰姐姐以为,我何时过门为好呢?” 曹月婵的年龄比卢若兰还了大几岁,现在一口一个姐姐,听起来还真是诚意十足。 不过,卢若兰似乎毫不领情,慢条斯理地道:“若是为了报恩,就不必了吧。二郎人称崔青天,活人无数。若是他做一回好事儿,就有美人舍身以报,我崔家装得下吗?” 曹月婵的面色当时就不大好看了,语气有些生硬道:“听若兰姐姐的意思,是不欢迎妾身了?” “倒也不是不欢迎,只是……我们崔家不缺美妾呢。若你只是 想报恩的话,还是请回吧。” “好吧。”曹月婵面上殷红如血,咬着牙道:“妾身的确是心慕二郎,渴望与他共结连理,还请若兰姐姐收留。我这么说,你总满意了吧?” “满意,当然满意。不过,心慕二郎,空口无凭,你得拿出证据来。毕竟,当初是你亲口拒婚,又是你亲口提出什么两年之约……” 顿了顿,卢若兰的声音略嫌刻薄地继续道:“你想吃回头草,我们家二郎还未必同意呢。” 曹月婵没想到,自己连连退步,卢若兰还是不依不饶的,怒道:“心慕二郎还要证据?这种事怎么可能有什么证据?” “事在人为嘛,你再好好想想。什么时候想清楚了,什么时候再说说嫁入崔家的事儿。至于现在……曹小娘子,你请回吧。” “你……卢若兰,你实在是太过分了。难不成,天下就崔二郎一个好男人了不成?咱们走着瞧!” 曹月婵终于忍不了了,夺门而去。 曹天焦和曹昊面面相觑,既有些傻眼,又有些悲愤。稍顷,曹天焦冲着崔耕抱拳拱手,冷然道:“既然月婵不容于大妇,那我曹家也就不腆着脸高攀了,告辞!” 言毕,带着曹昊转身就走。 “诶,曹老伯慢走……” 崔耕还想拦,却被卢若兰一道犀利的目光扫过来,噤若寒蝉。 待曹氏父子走后,崔耕有些不悦道:“我不是说了吗,都是一家人,给月婵留点面子。你现在如此折辱人家,这可怎么收场呢?” 第687章 灞桥有纷争 卢若兰略有些酸意,道:“哎呦,二郎心疼了呢。不过,话说回来,你心疼也是应该的。谁让你和曹月婵定了娃娃亲、还共同开了聚丰隆呢。论起亲近程度来,曹月婵可比妾身强多了。” “呃……也不是心疼。”崔耕挠了挠脑袋的,道:“我是不明白,你究竟想干啥?” 卢若兰理直气壮的道:“妾身之前不是跟夫君商量过了吗?要难为难她。总不能她这边一低头,妾身就马上答应吧?” 崔耕道:“难为也不是这么个难为法,你出的那个题目,也太难了吧?” “难吗?”卢若兰道:“以妾身看来,一点都不难,只看有心无心而已。” 说着话,她扭头看向身后的王美芳、崔秀芳和秦雨儿,道:“你们对夫君表达爱意,会怎么表示?” 王美芳道:“亲手做几个小菜。” 秦雨儿道:“绣一个荷包。” 崔秀芳道:“这还不简单,直告诉他不就行了?” 卢若兰满意地点了点头,道:“夫君,听到了吧?妾身这个题目可没为难她曹月婵,只要她随便做到一样,妾身就准她过门儿。” 崔耕目瞪口呆,道:“这么简单?我还以为要怎么样呢……你怎么不早说?” “有些事呢,说出来就没意思了。”卢若兰慢条斯理地道:“曹月婵和二郎你认识这么久了,可曾亲手为你绣过什么东西?可曾亲自下厨为你做过一顿饭?可曾亲口表达过爱意?可曾主动对你有什么亲密的举动?” “还真有!” “什么时候?” “呃……两年之约的时候,她主动亲了我一下。” “那就更恶心了,这分明是缓兵之 计。”卢若兰道:“妾身以为,曹月婵确实是想嫁入崔家。但是,要说她本身对二郎你有多上心,那可就不见得了。所以……” “怎样?” “不怎么样,妾身信守诺言,什么时候曹月婵拿出了证据,就让她什么时候过门儿。只是现在,想给她个下马威罢了。”顿了顿,又叮嘱道:“不许你提前告诉她答案,要不然妾身可真生气了。” “好吧。” 反正武则天也没限定日子,崔耕就不急着去长安城。 说实话,他还真没把这个京兆尹之争看得多么重要。 道理很简单,即便不当京兆尹,以他现在立的功劳,等李显登基之后,也少不得一个美职,甚至宰相有望。相反地,现在当上了京兆尹,就要想办法对付各种高官贵戚。 所以,他毫不着急,只待曹月婵把卢若兰出的这个“脑筋急转弯”的题目解出来,再往长安一行。 然而,天不从人愿。 一直等了一个多月,没等到曹月婵再次上门,却等来了佳人已经离开洛阳,巡视天下所有聚丰隆银号分号的消息。 这是……放弃了? 卢若兰一方面有弄巧成拙之感,另一方面对曹月婵的成见更深,恨恨地表示这妮子果然对二郎不是真心的。 崔耕也不知如何是好。 主动找到曹月婵解释此事?还真拉不下这张脸来。再说了,家里的妻妾们也不能同意啊。但是,不做点什么,难道真的就眼睁睁地看着这场好姻缘消散? 最终,他修书一封,命人送到聚丰隆,交给曹天焦。在这封信里,崔耕扯了半天闲篇儿,委婉地表达了相思和歉疚之意。至于曹月婵这个 外柔内刚的女子,看了这封信后到底如何反应,也只能听天由命了。 然后,崔耕才带着三百女兵,以及封常清、黄有为、宋根海、周兴,乃至剧士开等人,往长安方向而来。 这一日,终于到达长安城外三十里灞桥驿。 灞桥地处要冲,乃出入长安的必经之地,“灞桥折柳”的典故就是产生于此。 崔耕亮明身份,很容易就在在灞桥驿安顿下来。准备第二天一早,再进长安城。 笃笃笃~~ 崔耕刚刚吃罢了晚饭,就听到阵阵敲门声。打开门一看,却原来是宋根海,他身后还站着灞桥驿的驿正薛书。 “参见崔京兆!”薛书赶紧行了一个大礼。 “起来吧,薛驿正请进。” “谢崔京兆!” 进得屋内,分宾主落座。 崔耕又问道:“薛驿正这么晚来找本官,可是有什么事儿吗?” 薛书道:“呃……崔京兆奉陛下的旨意,来长安担任京兆尹一职,这就算走马上任了吧?” “当然。我大周以前并无京兆尹一职,本官也用不着和谁交接。” “那就好。本来崔京兆初来乍到,小人不应打扰的。但这灞桥镇今晚要出一场大乱子,不敢不报知崔京兆知晓。” “嗯?什么乱子?” 薛书道:“有两个帮派,要在灞桥谈判。这一旦谈不好,不就打起来了吗?若是伤了数十条人命,恐怕对崔京兆的名声大大有碍。” 崔耕临来之前,对长安也是做了几分功课的,道:“哪两个帮派?忠义会?合力社?还是四海邦?或者……聚宝楼?” “都不是。”薛书介绍道:“这四个帮派,在长安城内井水不犯河水 ,怎么会打起来呢?真正打架的,是漕帮和天王寺的人。” 崔耕心中纳闷,漕帮不是后世清朝的帮派吗,怎么大唐年间就出现了? 他问道:“漕帮是什么帮派?管漕运的?” “崔京兆英明,漕帮就是管漕运的。您知道,从洛阳到长安,若从水路上运粮,必然经过三门峡天险。尽管三门峡危险无比,每年还是有一些粮食,通过水路运起来。在码头上装卸粮食、为漕船拉纤绳的民夫们,就成立了一个帮派,叫漕帮。原来的漕帮好生兴旺,可自从陛下迁都洛阳以来,外地运来的粮食变少,漕帮也就渐渐没落了。” “唔。”崔耕点了点头,示意他说下去。 薛书继续道:“但是现在,陛下迁都的消息传来。漕帮的声势马上看涨,要求入帮的关中子弟如过江之鲫一般。” 崔耕道:“几十年了,长安城内人口滋生,朝廷也多了许多冗官冗员,长安的粮食会比以往更加不足,非得从水路运粮不可。漕帮的确理应庆贺。” 薛书道:“但是,他们高兴的太早了。天王寺的主持胡僧惠范,也看上了漕运的大利。他派了门人弟子,屡次与漕帮为难。就在今晚,二帮准备在灞桥上谈判。” 慧范? 崔耕对于这个名字并不算陌生,在后世的历史记载中,此人是太平公主的一个情~夫,后来被李隆基砍了脑袋。 他问道:“这个惠范到底有多大的实力,敢跟漕帮为难?” “慧范和尚可不简单,他不仅仅是天王寺的主持,手中还有遍布天下的买卖。人们都说,他的家产,至少得这个数儿……” 说着话,薛书伸 出了一根拇指。 崔耕道:“能跟漕帮争锋的和尚,家产肯定少不了,这是……十万贯?” “您也太小瞧人家了。” “那是一百万贯?” “哪啊,告诉您,最少是一千万贯!” “啥?一千万贯?” 崔耕听了这话,还真是目瞪口呆! 没错,崔耕本身是有钱,咬咬牙,也能凑出一千万贯钱来。但是,别忘了,他除了那些日进斗金的产业外,还开银行啊!而且是天下最大的银行。 普天之下,谁有这个境遇? 不说别人,就说张昌宗吧,此人深受武老太太宠信,权倾天下。求他办事儿的人,如过江之卿一般。那么,张昌宗死后抄家,总共抄出来多少钱呢?仅仅才五十万贯而已。 由此可见,这惠范和尚,到底掌握了多大一笔财富。当然了,这也从另外一个方面说明,漕运的利润得有多么丰厚,引得慧范和尚都动心了。 崔耕道:“惠范和尚背后肯定有哪位达官贵人撑腰吧?要不然,他那么有钱,还不得被长安城内的龌龊官儿给生吞活剥了?” 范书道:“那是自然,听说他是走通了太平公主的门路。” 崔耕心中暗想,看来,现在的慧范和尚,就已经成了太平公主的入幕之宾了啊。我到底搀和不掺合这事儿呢? 他站起身来,缓缓踱步,道:“慧范和尚背后站着太平公主,手中的财富富可敌国。一个早已破落的漕帮,凭什么和他斗?” 说着话,他已经转到薛书的跟前,沉声道:“本官插手此事,表面上看,是两不相帮。实际上,却是相当于帮了漕帮的一个大忙!说,你到底收了漕帮多少好处?” 第688章 灞桥谈判中 薛书听了这话,也并不如何害怕,道:“崔京兆真是明查秋毫!不过,有件事您猜错了,小人没收漕帮的钱。因为……我就是漕帮的人。” “你是漕帮的人?”崔耕想了一下,点头道:“嗯,漕帮运的是官粮,在官府中没有得力的人怎么可能?你能直言相告,本官甚是欣慰。但不知,你们漕帮背后的大人物是谁?” 薛书苦笑道:“陛下迁都洛阳之后,漕帮就没什么大人物撑腰了。只有我们这些小人物,在苦苦支撑而已。不过现在,却有一位大人物,对我们漕帮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谁?” “临淄王李隆基。” “是他?”崔耕皱眉道:“有临淄王庇佑,你们还来找本官做什么?” “问题是临淄王不够啊。他要钱没钱,要权没权。光有一个空头王爷的名号,能镇得住惠范和尚吗?” 崔耕这才意识到自己想左了,现在,李隆基在漕帮众人的眼中,就是个闲散王爷,远不如自己这个京兆尹含金量高。 本来崔耕顾忌太平公主的面子,不想管漕帮和天王寺之间狗咬狗的破事儿。但是,既然牵扯到李隆基,他就不能等闲视之了。 崔耕索性点头道:“既然如此,本官就走一趟灞桥。不过,为免临淄王多心,你就莫提本官了。如果他能挡住惠范和尚,那当然是最好。” 薛书不疑 有他,微微一躬身,道:“我漕帮也不想让临淄王难看,谨遵崔京兆之命!” …… …… 崔耕命封常清带领三百女兵,出了馆驿,在灞桥五里外埋伏。 自己则和薛书、剧士开、宋根海、黄有为和周兴一起,换上了薛书送来的一身黑衣,再以黑布遮面,往灞桥方向走来。 在火把的照耀下,远远在就望见有一群黑衣人,大概能有三四百号,每人身旁都有一匹马,在灞桥一侧整齐肃立。 在这伙人前面,是四个人在有说有笑。 左边那位,是一个略显肥胖的老者,中等身材,胡须花白,精神矍铄,满脸都是谦卑的笑意。 右边是三个人,为首的正是临淄王李隆基。他身后还跟着两个人,身着锦衣,手持钢刀,背后背弓,斜跨着箭囊。 薛书一边示意崔耕等人加入黑衣人的队列,一边低声介绍道:“看见没有,那花白胡子的老者,就是我们漕帮帮主颜亮,行五,您叫他颜五郎就成。” 崔耕道:“你们恐怕都称他为颜五爷吧?他那么大岁数了,本官尊他一句又有何妨?” “难得崔京兆如此看得起我们漕帮,小人真是感激不尽呢。呃……”薛书面露难色,一嘬牙花子,道:“有件事,小的忘了告诉您了。我们漕帮和天王寺冲突,惠范和尚绑架了颜五爷的一双儿女。儿子还好说,但女 儿颜娇娇年方二八,有倾城之姿,可千万不能在和尚庙里过夜,今晚必须让他交人。” 崔耕心思稍微一转,就明白薛书之前是故意隐瞒自己,冷笑道:“老薛,你整这个幺蛾子,是怕本官不肯淌这滩混水吗?难道,你就不怕本官一怒之下,一走了之?” 薛书赔笑道:“若是别人还能一走了之,但您崔京兆人称崔青天,总不能见死不救吧?小的这也是被逼无奈,还请崔京兆海涵。” “哼,算你会说话。对了……临淄王后面那两个人是什么底细?” “一个叫王毛仲,一个叫李宜德,俱皆武艺高强,尤擅骑射。” …… 说话间,一更天已过。 忽然,随着一阵马褂銮铃声响,有一骑从灞桥上飞驰而至,道:“报,大当家的,来了!天王寺的和尚们,马上就到。” “好,兄弟们,上马!都警醒这点,莫给咱们漕帮丢人。” “喏!” 黑衣众齐声应和,纷纷上马,排成了一个整齐的军阵,崔耕等人也在后面充数。 稍顷,从灞桥的另一侧传来一阵人喊马嘶之声,几百名身形彪悍的和尚,吆吆喝喝勒住了缰绳。 为首的一个天竺和尚,皮肤略嫌发黑,头发卷曲,国字脸,高鼻梁,剑眉星目,不仅人样子相当不错,而且颇有几分异域风情! 不过,他说出来话来,可就与这副好皮相 完全不符了。 “呔,姓颜的,今晚你们漕帮的运数就算尽了。识相的话,全部剃度为僧,加入我天王寺。否则的话,不但你那爱如珍宝的独生女儿,得被你家佛爷爷受用了。就是你这老货,也难逃一刀之苦!” “好威风,好煞气啊!”颜老头冷然道:“惠范和尚,莫非你以为,吃定我们漕帮了么?嘿嘿,我大周地界,还轮不到你这番僧撒野!你来看……这是谁?” 说着话,往旁边一指。 李隆基抱拳拱手,道:“吾乃临淄王李隆基是也,太平公主就是本王的亲姑姑。慧范和尚,能否看在姑母的面子上,和颜帮主化干戈为玉帛呢、” 慧范和尚怡然不惧,道:“临淄王李隆基?你不在洛阳做你的太平王爷,来灞上搀和本座和颜老头儿之间的事儿干什么?哦,本座明白了,你小子也有意那至尊之位,来这提前布局啊!” 其实慧范和尚这么说,是纯属顺嘴胡诌,故意给李隆基扣一顶大帽子。本来么,按理说。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年郎,上面有伯伯、有亲爹、还有哥哥,这皇位怎么轮也轮不到到他啊。 然而,瞎猫碰死耗子,李隆基的那点小心思,还真被慧范说对了。更好死不死的是,李隆基的功课做的好,明白这惠范和尚卜算甚灵,在民间非常有名望。 此时此刻,他不禁心中暗想 :坏了!这和尚不会是真的得道高僧,能掐会算,算出来我的野心吧?不行,此子决不可留! 想到这里,他冲着身后的王毛仲和李宜德使了个眼色。二人会意,将背后背着的长弓不动声色地取了下来。 与此同时,李隆基打了个哈哈,道:“哪里,大师说笑了,本王只是来长安玩耍,路见不平拔刀相助而已。” 在李隆基的口中,“惠范和尚”被迅速改称为“大师”。那番僧听了,甚是高兴,还以为李隆基真被自己那番话吓住了似的。 他哈哈笑道:“路见不平拔刀相助?想不到堂堂的临淄王,还喜欢行侠仗义啊!不过,本座能信你的话,旁人可未必信,若是传到当今天子的耳朵里,可就好说不好听了。临淄王,听贫僧一句劝,从哪来的回哪去,莫搀和本座和漕帮的事儿了。” 李隆基深吸一口气,道:“好,漕帮和天王寺的事,小王可以不管。但是,颜娇娇小娘子何辜,还请您大发慈悲,把她放了吧。” “不行!临淄王,你少管闲事儿!” “还请大师高抬贵手……” 说着话,李隆基将手伸入袖兜,好像要摸出什么重要的东西,用来行贿似的。 双方隔得甚远,看不太清,惠范和尚极为贪财,忍不住催马上前。 就是现在! 李隆基见状,心中狂喜,大吼一声,道:“动手!” 第689章 再做他人嫁 嗖嗖! 李隆基话音刚落,就有两支雕翎箭急如闪电,快似流星,直袭惠范和尚的面门。 与此同时,李隆基、王毛仲和李宜德挥舞钢刀,催马上前,大叫了一声“杀!” 看那意思,竟要将惠范和尚斩杀于当场! 崔耕见状,不由得心头大赞道:好!不愧是历史上鼎鼎大名的唐玄宗,办事儿真够沙发果断。 在后世的记载中,他就是在劣势的情况下,突然发难,将太平公主的党羽一网打尽,扭转乾坤,开创了“开元盛世”。今天他的的所为,简直与之有异曲同工之妙! 不过……似乎还有点什么不对的样子?诶,漕帮的人,怎么没跟上啊,你们不至于怕惠范和尚怕成这样吧? 崔耕心中一紧,赶紧高呼道:“上,大家快上,保护临淄王!” 然而,此时已经晚了。 惠范和尚别看人品不怎么样,但是马上步下的功夫,可着实了得。 他在猝不及防之下,以毫厘之差,闪过了两支雕翎箭。然后一抬腿,从鸟翅环得胜勾上摘下了马槊一条,与李隆基等人战在了一处。不但不露丝毫败相,还将三人死死压制。 紧接着几十名僧兵一拥齐上,将李隆基等三人全部生擒活拿。 眨眼间,自信满满的临淄王,就变成了阶下 囚。 崔耕忍不住埋怨道:“你们漕帮怎么回事儿?为什么不上啊?这下可好,把临淄王都赔进去了。” “这也不赖我们啊!”颜老头赶紧向崔耕见礼,无比委屈地道:“那番僧杀法骁勇,我等实在是打不过人家,怎么敢上前送死呢?” “你这是……认怂了?”崔耕哭笑不得地道:“那你女儿颜娇娇怎么办?” “一切就都拜托崔京兆了。” “好吧。” 无奈之下,崔耕使了个眼色,黄有为赶紧用火折子引燃了三支火箭,向天空射出。 慧范和尚见状,面色微微一变,道:“怎么?莫非你们还有援兵不成?” “然也!” 崔耕在众将的保护下,催马向前,道:“本官乃新任的京兆尹,崔耕崔二郎。查你慧范和尚,掳掠良家女子,囚禁临淄王,实在是罪大恶极,还不快快束手就擒,听候本官发落!” 惠范和尚嘴角微翘,道:“束手就擒?算了吧,莫做春秋大梦了。崔耕,别人怕你,我慧范可不怕你!要想治本座的罪,你去请份圣旨来。” “哼,本官乃陛下新任命的京兆尹,捉拿你一个番僧,哪用得着请旨?至于太平公主那么……本官日后,自会给他一个交代。” “哦?看来你崔耕是不掉棺材不落泪 了?” “本官看你才是不到黄河心不死!” “好,那咱们就手底下见个真章!”惠范和尚大手一挥,道:“儿郎们,上!给本座捉拿京兆尹崔耕。出了什么乱子,本座兜着!” “喏!” 那帮子武僧知道自家主持的跟脚,可不管什么京兆尹不京兆尹的,应了一声,齐往前闯。 “走!” 崔耕暂避锋芒,拨马就走。 漕帮这边是吃惯了天王寺的亏的,知道打不过人家,也不抵抗。跟着崔耕一块儿逃命。真难得,在这种情况下,队形竟然没散落多少。 众僧兵耀武扬威,紧紧追赶。 “杀!莫让贼子跑了啊!” 突然,一阵清脆的女声从僧兵的后方传来,却原来是封常清带着三百女兵到了。 五里路对骑兵来说转瞬及至。封常清来得稍微晚一点,不用问,是在等最佳的时机。 现在,惠范手下的僧人兵刚刚过了灞桥,整好被封常清断了退路。紧跟着,漕帮的人看出了便宜,回身反击,非常完美地包了这些僧兵的饺子。 没错,这些僧兵是战力不凡,但那得分跟谁比。崔耕这三百女兵,比之朝廷精锐都毫不逊色,惠范手底下的僧兵就大大不如了。 功夫不大,几十名僧兵被当场斩首,其余人等尽皆跪地请降。 李隆基主仆当然也被放了出来。 此时的李隆基,直感到憋屈无比。 他心中暗暗琢磨,好么,我废了半天劲,又是跟绑匪套近乎,又是不顾身份偷袭,最后还无比屈辱的被俘了。最郁闷的是,人家漕帮托我办的事儿还没办成。 反观人家崔耕崔二郎呢?身正道直,完全循着正途,不费吹灰之力,就把此事解决了。 二者一比,高下立判。 漕帮最终会感谢谁?当然是崔耕崔二郎啊。 哦,合着我不远千里来到灞桥,大晚上的不睡觉,就是为了衬托崔耕的英明神武,让他大收漕帮之心啊! 这也就罢了,最忍无可忍的是,我还得谢过崔耕的救命之恩。这真是何苦来哉? 李隆基拿崔耕没办法,越想越气,最终,眼睛往四下里一寻么,目光落到了慧范和尚的身上。 李隆基向崔耕进言道:“这慧范和尚不仅罪恶多端,还胆敢冒犯崔京兆你的虎威,实在是不知死活。不如,现在就结果了他,以儆效尤!” 这就是动私刑了,为朝廷律法所不容。不过,崔耕报一个惠范和尚“拒捕殴差”,把他宰了。时过境迁,谁能挑出毛病来? 漕帮帮主颜亮也对这个天竺和尚恨之入骨,道:“崔京兆放心,我们漕帮的人,绝对手 口如瓶。” “这样啊……” 崔耕眼珠乱转,还真有些意动。 无它,这惠范的家产,在一千万贯以上!如果把他宰了,这些钱财可就绝大部分是自己的了。武则天也没这么随时能动用的资金啊! 崔耕这副表情,当然瞒不过惠范和尚,他吓得赶紧大呼道:“莫杀我,莫杀贫僧啊。崔京兆,你若杀了我,后患无穷啊!” “切,什么后患无穷?”崔耕不以为然地道:“莫非太平公主,还会为了你,找本官的麻烦?你们多少年没见面了,公主能不能记得你,都不好说。” “不……不是太平公主1” “那是谁?” “是陛下,是当今天子啊!”惠范扯着脖子喊道:“我伺候过当今天子,得了免死金牌一面,就供奉在天王寺的大雄宝殿!不信的话,你们去天王寺看啊!” 李隆基闻听此言,直吓了个小脸蜡白。他没办法不害怕啊,刚才他可是指名道姓要杀惠范的。 惠范一个过了气的男宠,当然拿崔耕没啥好办法。君不见,崔耕把张氏兄弟,都收拾的没脾气吗?但是……自己呢?自己并不为当今天子所喜,那可就不好说了。 他焦急地看向崔耕道:“崔京兆,您说该怎么办?这个慧范和尚,咱们到底是杀是放?” 第690章 漕帮不简单 崔耕犹豫道:“且容本官仔细思量……” 武则天和太平公主共享男宠的事儿史有所载,再加上随时可以验证的免死金牌,崔耕对惠范的身份毫不怀疑。 但到底如何处置慧范,他可就为难了。 放了?无疑是树了一个强敌。这个慧范和尚既和女皇陛下不清不楚的,又富可敌国。他若缓过劲来,肯定是一个难缠的对手。 不放?现场一千多号人,怎么保密?但凡有人一报案,张氏兄弟还不如获至宝?视女皇陛下的免死金牌如无物,自己可就死定了。 到底该怎么办? “崔京兆,且听老朽一言。” 这边崔耕犹豫不决,那边漕帮帮主颜亮可着急了。无它,惠范脱困后会先对付谁?不是位高权重的京兆尹崔耕,不是天潢贵胄李隆基,必须得是作为软柿子的漕帮啊! 颜亮道:“当断不断,反受其乱!还请崔京兆将这慧范和尚乃至天王寺众僧兵,就地正法,一了百了。只要您答应了此事,我们漕帮上下,唯您的马首是瞻。” 宋根海不屑道:“愿意为我们崔大人效力的多了,缺你们漕帮的这大猫小猫三两只吗?” 颜亮看向李隆基,颇为自傲地道:“若我们漕帮自卖自夸,崔京兆可能会将信将疑。不如就请临淄王,介绍一下我们漕帮的真正实力吧。” 李隆基此时心里 都在滴血,暗想,自己千辛万苦瞒这朝廷来到灞桥,甚至不惜冒着生命的危险搀和漕帮和天王寺的事儿,不就是想把漕帮收服吗?现在可好,非但没达成目的,还得亲手把漕帮拱手送上。 然而,形势比人强。他再不乐意,因为怕慧范和尚报复,还得把漕帮的情况如实相告。 原来,眼前这些人,只是漕帮三天内能集结的青壮罢了。漕帮真正的实力,却是遍布天下的帮众。 这些帮众除了各码头的搬运工、拉船的纤夫之外,就是船工。 这些船工,每年四月从家中起行,六月抵达扬州,在扬州将当地的粮食装船北行。八月经由淮河进入汴河,十月到达黄河河口。 其时正是黄河水最为泛滥的时候,使船只通过三门峡天险成为了可能。船工们冒着生命的危险,经黄河,通过渭水,于十一月下旬抵达长安。 现在船工们还在路上,漕帮才被天王寺的和尚欺负的没脾气。要不然,破船还有三斤钉,四五千人的漕帮,没那么容易对付。 崔耕听完了,疑惑道:“等等,按临淄王你的意思,是每年十月间,漕船才可能通过三门峡天险。那这些船,怎么回扬州呢?” “没法回去。”李隆基苦笑道:“所以,漕帮每年都是在扬州买船,灞桥卖船。以至于漕粮的价格,有斗米斗钱 之称。” 崔耕惊讶道:“斗米斗钱?这么贵?” 颜亮插话道:“虽然斗米斗钱是夸张之语,但四五十文总是要的,年景不好的时候,就要到七八十文了。” 崔耕换算了一下,沉吟道:“那就是一石米一贯钱,可真够贵的。若是运来了漕粮,朝廷不肯收怎么办?” 这话问到了关键之处,长安的米价,可远到不了一石米一贯钱,只能是朝廷为了稳定物价,做这个冤大头。 颜亮介绍道:“原来运漕粮的是朝廷大军,谓之“漕丁”,费用居高不下。斗米斗钱之称,就是那时候传下了的。后来,户部侍郎钱唯理上书朝廷,改良漕运,才有了民间运粮之举。朝廷规定,若想转运漕粮,必须得先取得户部所发文书。所买的粮食,只能来自扬州太平仓。换言之,我等漕帮之人临行之前,就已经和官府商量好价格和数量了。” 崔耕沉吟道:“就算漕运制度再严密,若漕帮若勾结官员,上下其手,每年赚的钱财,恐怕东海龙王都要动心啊!” 颜亮苦笑道;“以前我漕帮的确风光,户部管理漕粮的主事,也的确是天下一等一的肥缺;。只是陛下迁都之后,漕运在朝廷眼中可有可无,我漕帮的日子就不好过了,只能勉强维持而已。” 崔耕明白,即便“勉强维持”,以拥有四 五千子弟的漕帮实力,也端的不可小觑。 那么,由此可见,与漕帮为敌的天王寺,实力也相当不小。 他想了一下,看向慧范道:“漕帮实力非凡,本官真是动心的很哪。大和尚,如果你拿不出来比整个漕帮更大的利益。那说不得,本官可要……杀人灭口了!” 慧范和尚眼珠乱转,道:“贫僧有千万贯家财,愿意献与崔京兆。” “哼,杀了你,那些钱财还不都是本官的?” “贫僧可以在陛下面前,为崔京兆美言。” “有张氏兄弟作梗,你现在能否见得着陛下都不好说,下一个。” “下一个,下一个……”惠范心思电转,忽然眼前一亮,道:“贫僧在长安有些势力,应该能对崔京兆有所帮助。” 崔耕不以为然的道:“长安四大帮派,本官没听说过有天王寺这么一号。” 慧范道:“那不一样啊!在长安,小僧做的都是正经生意。所以,不入四大势力之列,其实论起真正的实力来,贫僧绝不在那四大帮派之下。” “正经生意?” “的确是正经生意。小僧的父母,是天竺贵人。五十年前,他们为避天竺之乱,带了大量的金银财宝,来长安定居。几十年来,我家的生意就遍布全国,才有了这千万贯的家资。 崔耕原本还以为,这慧范阳是借了太平公主的 实力,巧取豪夺,才有了这千万贯的家财呢。现在才明白,人家惠范和尚的祖上,本来就留下了巨额财富。 他疑惑道:“那你为何又出家为僧了呢?” “小僧自幼体弱多病,家父怕我难以养大,就让小僧入寺修行,以求得佛祖的庇佑。只待小僧成年之后,再还俗继承家业。只是,小僧天分甚高,被天王寺主持收为衣钵传人。后来,我那师父死了,我继位为新的天王寺主持,也就懒得还俗了。” 崔耕道:“看来,你在长安城内的产业,都是你家先人所留了?” “确实如此。其实,小僧以前一直循规蹈矩,精研佛法,不敢做丝毫逾矩之事。只是后来,因为小僧和太平公主乃至陛下有一番际遇,才不知天高地厚,蓄养僧兵,做了一些错事。现在小僧愿意痛改前非,还请崔京兆大发慈悲,饶了小僧这一次吧!” 言毕,惠范和尚把头磕得如同鸡喯碎米,功夫不大,额头上就是鲜血淋。 崔耕心中一动,道:“你这些年,身上可有命案?” “小僧不敢,绝对没有!” “那颜娇娇被你绑架,清白可曾有损?” “绝对没有。” “这个啊……饶了你也是不行。”崔耕沉吟道:“但是,空口无凭,本官更不信什么赌咒发誓。你打算如何,让本官相信你是诚心要痛改前非呢?” 第691章 人善被人欺 惠范和尚道:“这个不难。小僧虽然有免死金牌,但那上面写的清楚,除谋逆外,只可免死一次。今日小僧强抢民女,折辱亲王,拒捕殴差,一次免死怎么够?只要小僧写个服辩,生死就操之于崔京兆之手了。” 其实,崔耕也不是不知道免死金牌的这个局限性。但这事儿的关键在于,今晚不杀惠范,以后再想杀就得走流程了。 京兆府审讯,行文刑部,武则天御笔勾选……怎么也得半年的时间。这么长的时间,变数太多了,说不定大和尚就能逃出生天。 至于惠范提出的写服辩,也并不是万无一失。 只能说,自己有了这个把柄在手,他就没必要和自己死磕了。毕竟,惠范和尚在武则天面前,现在到底还有多少“圣眷”,那还真不好说。 说白了,有了这个服辩,自己和惠范和尚就是麻杆打狼——两头怕。 权衡再三,崔耕看向李隆基道:“临淄王,你怎么说?” 李隆基一看崔耕那意思,就明白崔耕想妥协了。事到如今,他还能说什么?不依不饶的话,无非是枉做了小人。他只得道:“全凭崔京兆做主。” 颜亮也道:“即便崔京兆想放了大和尚,我们漕帮也唯崔京兆马首是瞻。” 崔耕心中暗想,算他颜亮聪明,惠范和尚得脱大难之后,就是一头猛虎。他现在不赶紧抱紧本官的大腿,到时候何以自保? 崔耕满意地点了点头,道:“既然如此,本官就代表临淄王和颜帮主,宽宏大量,暂且饶了你这一 次……” “谢崔京兆,谢临淄王,谢曹帮主。”惠范和尚好不容易死里逃生,又是连连磕头。 崔耕道:“别急,本官的话还没说完呢。颜帮主的一双儿女受了这么一番惊吓,临淄王还被你生擒活拿了,总不能就这么算了吧?” 惠范和尚马上会意道:“小僧当然会有所表示。我准备拿出一百万贯钱来,每家五十万贯,给临淄王和漕帮略做补偿。另外,小僧愿意再拿出一百万贯,谢过崔京兆的不杀之恩。” 崔耕明白,惠范和尚又不是开银号的,家产一千多万贯,大部分是不动产。现在他能拿出两百万贯来,已经着实不易了,说不定还得变卖点家产。 他看向临淄王和颜亮道:“二位觉得够了吗?” 五十万贯钱,就算漕帮上下平分,每人也能得一百贯钱。这是什么概念?要知道,这年头一个身体健康的男奴,也不过是四五十贯钱! 听到这个数字,颜亮对崔耕那点子不满完全消散,连声道:“够了,太够了。五十万贯钱,足见惠范和尚的诚意了,老朽非常满意。” 李隆基虽然贵为朝廷亲王,但要权没权,要圣眷没圣眷,现在手里能控制的钱财绝不超过万贯,还不如颜亮呢。 他强按捺这激动的心情,道:“多谢崔京兆为小王做主,从今往后,小王和惠范和尚的恩怨一笔勾销。” 崔耕叮嘱道:“慧范和尚,限你三天内,就把一百万贯钱,交给临淄王和颜帮主。本官那份儿倒是不急,半年内交来即可。 莫要因为急于筹钱,贱卖了家中产业。” “多谢崔京兆体谅。” …… …… 稍后,崔耕等人也没回灞桥驿,而是被慧范和尚引领着,来到了长安城外的天王寺。 果然,惠范和尚没撒谎,天王寺的大雄宝殿上,供奉着武则天所赐的免死金牌。另外,颜亮的一双儿女都没受什么委屈。 眼瞅着就三更天了,大家暂且在天王寺休息。第二天一早,吃罢素斋,崔耕一行人才抖擞精神,往长安城方向而来。 李隆基还等着慧范和尚筹措那五十万贯钱呢,没地方可去,也在队伍之中。慧范和尚以及颜亮为表忠心,同样紧紧跟随。 巳时刚到,崔耕的队伍,已经离着长安不到十里了。 “嗯?” 李隆基疑惑道:“虽然京兆尹附郭京城,没那么大的官威。但总是长安各衙门的顶头上司,该有的礼节还是要的。怎么都到这地方了,还没官员迎接呢?” 崔耕也是暗暗纳闷,道:“本官的行踪,早已报知长安、万年两县知晓,怎么就没人来呢?奇怪,真是奇怪!” 封常清眼尖,指着远处道:“崔京兆您看,那是不是来迎接咱们的人?” “嗯?” 崔耕举目望去,果见远处有一座八角凉亭,凉亭下能有二三十人站立,似乎在等什么人。 “不能是他们吧……”崔耕心里一沉,道:“长安城内,万年、长安两县的县令都是五品官,各种世袭的国公、侯爷更是大有人在。怎么这伙人中,连个穿绯袍的都没有?再说了,这 人也太少了一点儿。” 说话间,崔耕等人的队伍已经离着八角凉亭不远了。 忽然,那凉亭内冲出了两名身着浅绿袍的官员,道:“对面可是京兆尹崔大人的队伍吗?” 封常清催马上前,道:“不错,正是崔京兆的队伍。你们是什么人?” 那二人道:“我们是长安县的主簿冯英、县尉蒋容,奉我家曹县令之命,特来迎接崔大人!” “奉你家大人之命?”封常清丑脸一沉,道:“你家大人呢?他是家里死了娘老子?还是病的要见阎王爷了?怎么不亲自前来?” 这话可真够恶毒的,但是,冯英、蒋容丝毫不敢露出不悦之色。无它,这事儿长安县令曹玉德的确是太不占理了。顶头上司赴任,你都敢不来迎接,你这是想上天吗? 冯英苦着脸道:“曹县令倒是没病。不过,他被河内王请去赴宴了,不能亲自前来。” “赴宴?赴什么宴?” “河内王新纳了第十七房小妾,大排筵宴,宴请长安城内有头有脸的人物,大家都……都去了。” “那你身后是什么人?” “咱们长安县的士……士绅。” 话说到这,冯英自都结巴了。没办法,称呼这几个人为“士绅”,他自己都没底气。 “那你等着啊,某这就回报我家大人!” 封常清拨马回转,低声道:“大人,您看怎么应对才好?” 两边隔得并不远,崔耕早就把封常清和冯英的对话,听了个清清楚楚,倒也用不着他再重复一次。 听说是武懿宗搞的鬼 ,崔耕倒是没那么生气了。甚至于,他有些理解那些官员们的所为。 武懿宗是谁啊?人送外号“周来之亚”,谁不怕他给自己穿小鞋?说不定,武懿宗来长安这么久,已经抓着曹玉德的小辫子了。 然而,自己呢?人送外号“崔青天”,活人无数,名声甚好。 如果非要选边的话,那些人当然会选武懿宗了。起码他们不用担心自己报复不是? 想到这里,崔耕道:“对长安的大小官员客气点,他们也是身不由己。” 然后,他催马向前,温言道:“我就是京兆尹崔耕,你们把那些士绅叫来,参拜本官吧。” “喏!” 冯英、蒋容二人如蒙大赦,赶紧招呼那些“士绅”前来,拜见崔耕。 崔耕温言抚慰,并且和那些士绅拉起了家常。 功夫不大,他就明白了,这些人都是地方上的富户而已。因为武懿宗看不上这些人,才被长安县抓了壮丁,来迎接自己。 至于万年县?不好意思,按武则天的意思,万年县是武懿宗直管,可没人敢触武懿宗的眉头。 该如何破局呢? 崔耕眼珠一转,道;“本官今日履职,甚为高兴,想摆下几桌酒宴,好好欢庆一番。还请诸位务必赏脸光临啊!” 冯英道:“本应是我等为您接风洗尘,岂敢让崔大人颇费?崔京兆,您随小的来,我等已经在百花楼定下酒宴了。” “哦?是么?”崔耕微微一笑,道:“不是本官矫情,实在是,本官想邀请人太多,恐怕尔等……招待不起啊!” 第692章 二郎大请客 冯英疑惑道:“招待不起?您到底打算招待多少人?” 崔耕道:“本官要宴请长安、万年两县,所有的衙役、捕快。还要招待地方上有头有脸的人物。嗯,跟今天来的“士绅”差不多分量就成。另外,长安城内四大帮派的头目、御林军哨长以上的武官,都在本官的宴请之列。” 冯英咽了口吐沫,道:“您说的这些,起码得一万多人。就算长安最大的酒楼,也招待不开啊!” 崔耕不以为然地道:“那有何难?一家招待不开,分开招待不就行了?” 惠范和尚插话道:“小僧在长安城内,有五十家客栈,尽皆名为“青莲客栈”,可以招待崔京兆宴请的客人。” “那就妥了,你吩咐下去,命青莲客栈,按照每人一贯钱的标准,招待本官的客人。” “小僧遵命。” 长安一个普通的宅子,月租也就是一贯钱左右。崔耕请的人身份不高,一贯钱已经相当不少了。 但是,冯英还是面带难色,道:“地方上的士绅倒是好说,法不责众嘛。四大帮派、乃至御林军的头目,想必也愿意与崔京兆交好。但是,这万年县的衙役捕快,怎敢得罪河内王,赴您的宴会呢?” 崔耕胸有成竹地道:“这个简单,你告诉他们。谁若是前来赴宴,就可以不继续在万年县当差了,河内王也就管不着他们了。” “啥?不……不在万年县当差?那他们去哪?” “当然是来京兆府了。”崔耕道:“京兆府 草创,本官手下除了三百女兵外,一无所有,真是求贤若渴得很哪。万年县、乃至长安县衙门的人,若是有意,本官定当倒履相迎。就是长安城内的各位贤达,若果真想为国效力,也不是不能进京兆府当个一官半职的。” “还能这样?”冯英心头大震,眼睛仿佛能冒出火来。 到了现在,他终于把崔耕的思路摸清了。非但如此,还对崔耕这个京兆尹心服口服外带佩服。 不错,河内王为雍州牧,有现成的僚属可用,看似占了便宜。他比崔耕先到了一个月,更是占了个大大的先手。 但是,人家崔二郎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刚一下车,就把自己这最大的劣势,转变为了最大的优势。 就算品级完全不变,从县级的衙役到府级的衙役,都是一个巨大的提升啊!君不见,雍州府随便下来一条狗,长安、万年县的差人都得热情接待,口称“上差”吗? 还有最关键的,当这长安、万年二县的差役,太憋屈了。长安的富贵人家多了,你敢管谁?你能管谁啊?动不动就受夹板气。 但是,做京兆尹手下的衙役,那就完全不同了。人家崔青天连张氏兄弟都不在乎,你们算根毛啊? 至于说,京兆府和雍州府必然得裁撤一个?不夸张地说,大家还真没人相信,“骑猪将军”武懿宗能赢得了名满天下的崔青天。只是,武懿宗这家伙太过凶残,大家才不敢违逆他的意思罢了。 事实上,有这个消息倒 还好了。到时候,京兆府和雍州府一合并,大家岂不水涨船高,都捞上个一官半职的? 到了现在,冯英和蒋容也顾不得可怜的长安县令曹玉德了。 他们面面相觑,点了点头,道:“我们哥俩能否有幸,也在崔京兆的府里,谋个职司呢?” “今日本官初来乍到,长安官吏只有二位出来相迎。如此忠心,本官焉能拒之门外?” “谢崔大人!您放心吧,今天请客的事儿,我们哥俩定当给您安排的妥妥当当的。” “嗯,你们和惠范和尚商量即可。 惠范有钱有地方,冯英和蒋容对长安非常熟悉,眼瞅着,崔耕的这场示威宴,就要开起来了。 旁边那二十多个长安县的富户可着急了。无它,这场宴会,还兼着招聘的功能啊。这年头,还有比当官更体面、更稳定的职业吗? “犬子识文断字,惜乎时运不济,屡试不第,能否在京兆府里谋个职司?” “小人有个族侄,身手了得,愿意为崔京兆效力啊!” “我内弟的诗文在长安县小有名气,仰慕崔京兆久矣,愿附骥尾!” …… 人们吵吵嚷嚷,崔耕也不生气,命人取来了纸笔,将这些人的子侄名字记下,准备优先录用。 然后,他才问冯英道:“这长安城内,最大的酒楼,是什么酒楼啊?” “芙蓉楼。” “好,那你把这些客人中,最重要的客人……大概两百人左右,请到芙蓉楼吧。” “这个……”冯英面露难色道:“好 叫崔京兆得知,河内王今天请客的地点,就在芙蓉楼啊。” “嗯?”崔耕纳闷道:“他不是纳妾吗?怎么不在雍州衙门请客?” “这个……小人就委实不知了。” 封常清道:“大人,您这是聪明一世,糊涂一时啊。武懿宗纳个小妾,就让全城的达官贵人来贺。不客气地说,他还没那么大的狗脸。若是来个题目遮掩,在芙蓉楼设宴,就简单多了。” “对,对,小的想起来了。”冯英道:“河内王纳的那个小妾,是长安名妓欧阳莲儿,不仅婀娜多姿,还文采出众。这次的名目,是河内王以文会友,欧阳莲儿作陪。其实什么以文会友啊,不过是庆祝欧阳莲儿风风光光嫁入河内王府。” 崔耕冷笑道:“更是为了找个借口,让本官和长安的头面人物,产生隔阂!我来问你,这芙蓉楼,能接待多少客人?武懿宗又请了多少人?” “芙蓉楼大概能同时接待一千人,河内王请的客人么……小人不太清楚,大概在两百到四百人之间。” 崔耕冷笑道:“那就妥了,你自去安排请客的事儿。定的饮宴地点……不变!今天,本官就要和这河内王,唱一场对台戏!” “大人……”冯英还想再劝,不过,转念又一想,自己投靠了新主子,正是要努力表现的时候。此时立场不坚定,引得新主子误会了可就不好了。 他说道:“卑职领命!” 然后,和蒋容、惠范和尚一起,先行一步,回长安城 安排这场盛大的宴会了。 当然了,俗话说得好,提前三天叫“请”,提前两天叫“叫”,当天叫“提溜”。这种临时召集人参与酒宴,是很不礼貌的行为。也就是崔耕和被宴请的这些人,名声地位差距甚远,人们才会接受邀请。 即便如此,在一个时辰内,筹措好涉及万人的饮宴,也十分考验三人的能力了。 稍后,崔耕一行人,才和那二十多长安县富户一起,慢慢悠悠往长安城而来。 一路之上,崔耕观这长安之景,与洛阳大有不同。虽然都是首都,但洛阳被称为“神都”,富丽堂皇要远超长安。 长安唯一所能自傲的,大概就是城池远比洛阳大了。不过,大却不满,长安城内各坊,大部分都有大片空地,种着瓜果蔬菜乃至粮食作物。正所谓“洛阳城里种人家,长安城里种庄稼。” 由此看来,武则天迁都洛阳,还真是明智之举。不过可惜了,由于政治因素,还是得迁回来,真是令人唏嘘不已。 “大人,到了!”正在崔耕胡思联想之际,漕帮帮主颜亮提醒。 “这就到了?” 崔耕举目望,果然见有一座三层木楼高高~耸立。阳光照耀下,牌匾上“芙蓉楼”三个字熠熠生辉。 他沉吟道:“长安成以朱雀街分界,街东为长安县,街西为万年县。这么说……芙蓉楼整好是在本官治下喽?武懿宗选这个地方,还真是有趣得很呢。” 封常清笑道:“更准确点说,是不知死活!” 第693章 针尖对麦芒 芙蓉楼门前的伙计,早已注意到了崔耕一行,迎上前来道:“不好意思,我们酒楼今天被人包下来了,各位客人高升一步吧。” 封常清上前,冷笑道:“包下来了?谁包下来了?” 伙计一听这位语气不善,脸上也就没多少笑模样了,“河内王武懿宗,准备今日带小妾欧阳莲儿,在咱们芙蓉楼以文会友,全城的头面人物,都会前来赴宴。怎么着?您不服气?长安的达官贵人多了,可没人敢在咱们芙蓉楼撒野。” “小伙计儿,口气别那么狂。”封常清伸出蒲扇似地大手,拍了拍那伙计的脸蛋,指着崔耕,道:“知道这位是谁吗?” 伙计不屑地道:“不知道。他再大,还能大得过河内王?” “当然大不过河内王,不过呢……现官不如现管这句话,你听说过没有?” 顿了顿,封常清面色一肃,道:“这位就是新上任的京兆尹,崔耕崔二郎!伙计,你确定敢不接待崔大人?难道就不怕……崔京兆一怒之下,封了你的店!” “啥?崔京兆?您等着啊。” 这回伙计再也淡定不能了,赶紧飞奔入楼,把芙蓉楼的掌柜请了出来。 那掌柜的也为难啊,苦着脸道:“崔京兆,不是小的敢不给您面子。实在是河内王,已经先订下来了啊!咱总得 讲究个先来后到不?” “对,是得讲个先来后到。不过呢……”崔耕笑吟吟地道:“本官怀疑你这芙蓉楼窝藏匪人,派人搜查一番,是不是理所应当?那搜查累了,公平交易,买你们点酒菜,是不是人之常情?” “得,您说了算!” 掌柜的知道事不可违,也不敢犟嘴,一咬牙一狠心,将崔耕等人请进了楼内。 芙蓉楼共分三层,本来第二、第三层上,全是雅间。今天为了武懿宗的以文会友,把雅间的隔断都拆了,全层一览无遗。 崔耕上得楼来,见芙蓉楼内雕梁画栋,布置得宜,连连叫好。 那掌柜的咽了口吐沫,道:“咱们打开天窗说亮话。崔京兆,您今天准备招待多少人啊?” “大概五百多号吧。” “五百多,加上河内王请的客人,就是八百多了。”掌柜的盘算道:“您看这样行不行,河内王以文会友,就在第三层。您请的那些客人,就在第一层和第二层,两不挨着,也省的生出误会!” 崔耕皱眉道:“那怎么行?本官人在第一层和第二层,河内王在第三层。那岂不是说河内王要压本官一头么?” “那……您的人在第二层和第三层,河内王的人在第一层,行不行?” “那就更不行了,河内王乃朝廷亲王,本官再不识 礼数,也不能压他一头吧?” 擦! 这正话反话都让你说了! 芙蓉楼的掌柜,简直欲哭无泪,道:“那崔京兆您说,到底该怎么着?” “这个啊……简单,平分!你把三层楼都一分为二,本官占一半,河内王占一半,公平合理,永无纷争。” 什么永无纷争啊?你和武懿宗针锋相对,仇人相见,分外眼红,那还不得打起来啊? 掌柜的此时是彻底的没脾气了,道:“你们神仙打架,我们芙蓉楼小鬼遭殃。成,您怎么说,小的就怎么安排。到时候,真出了什么事儿,您可不能撒手不管啊!” “那是自然,掌柜的且放宽心。” 掌柜的当然不放心,但事到如今,他还能怎么办?只得一边安排伙计,按照崔耕交代的行事。一边飞奔去这芙蓉楼的东家处,讨救兵去了。 天色不早,被武懿宗宴请的那帮子人,手持请帖,慢慢赶到。 有个四十来岁的中年官员,在伙计的引领下进来一瞧,不禁微微一愣,笑道:“怎么回事儿?怎么这河内王请客还请了这么多英雌?莫非都是欧阳莲儿在青~楼内的姐妹?” “慎言,您请慎言啊!”伙计赶紧介绍道:“这哪是什么欧阳莲儿的姐妹啊,都是陛下御赐给崔京兆的手下。” “崔京兆?难不成是崔 耕崔二郎?” “可不是吗?您瞅瞅,前面正襟危坐的便是。” “我靠!” 这位见崔耕冲着自己点了点头,腿一软,好悬没吓趴过去。无它,他正是长安县的县令曹玉德。 崔耕怎么会在这? 曹玉德一边暗恨冯英和蒋容二人不给自己通风报信,一边满脸赔笑地走上前来,大礼参拜道:“卑职长安县令曹玉德,参见崔京兆。不是卑职不想去接您,实在是……” 崔耕微微摆可摆手,道:“曹县令不必解释,本官知道你的难处。你也不必太过内疚。嗯,你虽然没来,你的属下来了嘛。” “对,对,蒋容和冯英二人也算得力。” “不光是他们。”崔耕脸上的笑容如春天般的温暖,道:“本官听说,你这长安县里,还有不少得力的人才。本官甚是高兴,准备照单全收了。在办手续的时候,还请曹县令多多配合啊!” 曹玉德面色骤然一变,道:“啥?” 崔耕略怀愧疚地道:“本官的意思是说……你县里的大部分人,本官要调进京兆府。曹县令,你以后身上的担子可就更重了啊!” “不是……您不能这么办啊!” 曹玉德一听这话,当时就急了。好么,自己大部分手下都去京兆府了,留下废物三两个有什么用?自己不就成了光杆司令 了吗? 他简直都要哭出声来了,哀求道:“卑职虽然今天做得差了,但还是让蒋容和冯英去接您了,总比万年县彭大江那个瘪犊子强多了吧?” “是强多了。所以,本官要区别对待。”崔耕恶狠狠地道:“万年县上上下下,包括做饭食的老妈子。只要愿意来京兆府任职,我一个都不给彭大江留!” …… 听完了崔耕的介绍,曹玉德不禁心中暗忖道:黑,真黑啊!崔耕这一个釜底抽薪之计,可是让武懿宗一个多月来的努力,都付诸东流了。 长安、万年两个衙门,不废而废,武懿宗招揽我和彭大江,算是做了无用功。 四大势力之主虽然应邀参加了武懿宗的酒宴,但手底下人却受了崔耕的恩惠,到时候会倾向谁,那还真不好说。 至于各位勋爵?拉倒吧,就武懿宗那两下子,怎能得到他们的忠心效忠? 崔耕的谋划,传的飞快,功夫不大,芙蓉楼内就已经尽人皆知。大家看这位新鲜出炉的京兆尹,越发意味深长起来。 又过了一会儿,崔耕请的人陆续赶到。另一边,武懿宗请的人,也全部到齐了。 尽管人很多,但大家立场尴尬,全场气氛凝滞,鸦雀无声。 忽然,“蹬蹬蹬”一阵脚步声响,有人高声道:“河内王驾到,欧阳娘子到!” 第694章 咏莲芙蓉楼 紧接着,帘栊一挑,一群穿红着绯之人,走上了三楼。 为首一人,头发花白,身材短小,腰背弯曲,塌鼻子小眼睛,脸上皱纹对垒,正是河内王武懿宗。 在他身旁还有一身材高挑,眼角含春,身着绿裙的妙龄女子,看来她就是欧阳莲儿了。 “参见河内王,千岁,千岁,千千岁!”人们纷纷起身行礼。 当然了,长安的富贵人家太多了,大家也就是躬身而已,不会跪倒磕头。 崔耕也勉为其难的跟着行礼。 “哈哈,诸位快快请起。”老丑鬼沙哑的声音响起,道:“承蒙大家赏脸,参加本王的以文会友之宴,小王真是幸何如之啊,哈哈!” “呃……河内王,您恐怕是误会了点什么。”崔耕轻笑一声,打断道:“本官只是凑巧在这芙蓉楼内请客而已,可不是来参加您什么以文会友之宴的。” “嗯?”武懿宗的笑容顿时一滞。 其实,武懿宗临来之前,那芙蓉楼的伙计,已经把现场的情况讲明了。 他刚才就是故意那么一说,把崔耕看成特意来参加自己宴会的客人,准备息事宁人。要不然,双方针尖对麦芒,武懿宗是见识过崔耕手段的,还真担心怼不过他。 不过,现在崔耕这么不给面子,他也就不能示弱了,道:“哦?那可巧了。本官以文会友,请的是长安城内的头面人物。不知崔京兆,请的是什么人啊?” “下官请的,乃是大周的头面 人物!” “啥?大周的头面人物?” “不错。”崔耕微微一招手,道:“临淄王,还不快快向河内王见礼!” “我……” 刚才李隆基就一直往人群里面退,就是不想搀和崔耕和武懿宗之间的破事儿。但是现在,既然崔耕点名儿,他也就不能不有所表示了——莫忘了,慧范和尚的五十万贯钱还没兑现呢。 崔耕苦笑着站出来,冲着武懿宗躬身一礼,道:“小侄隆基参见河内王!” 李隆基他爹李旦和武懿宗算是远房的表兄弟,自称小侄,乃至给他行一个礼,都算不得吃亏。 武懿宗却误会李隆基和崔耕是一伙儿的了,冷笑道:“这么说……临淄王是不远千里,来给崔京兆站台来了?好,好得很呢!” 李隆基含糊道:“小王只是适逢其会而已。” 崔耕接话道:“对,临淄王和本官就是恰巧遇到了。所以,本官准备在芙蓉楼宴请他。河内王,您觉得本官所宴请的,算不算大周的头面人物呢?” “这……” 老丑鬼一时间还真被问了个哑口无言。 人家李隆基再无权无势,也是武则天的亲孙子,临淄郡王。他不算头面人物还有谁头面人物?仔细算起来,自己这边比李隆基身份高贵的人物,那还真没有。 他冷了一下,索性悻悻地摆了摆手,道:“那咱们各请各的,互不相干。” “好,就依河内王所言。” 武懿宗主动认输,崔耕也就不为 己甚了。 说白了,这个京兆尹对他的吸引力没那么大。只不过是武懿宗做的太过分了,就必须给他一个反击而已。 随后,伙计上菜,双方开始饮宴。 按说这事儿就这么过去了,不过,不怕没好事儿,就怕没好人。武懿宗旁边的欧阳莲儿低声问道:“王爷,那个什么崔京兆,就是名满天下的“崔飞将”吧?” “嗯,不错,怎么了?” “他对您如此无礼,您难道就不想教训教训他?” 武懿宗心中暗想,教训?说得轻巧,我教训得了吗?就这个请全城的头面人物吃饭,还是武三思教给我的法子呢。结果怎么样?到了现在,都成了自取其辱了。 当然了,尽管他是这么想的,在美人儿面前,总不能弱了气势。 武懿宗皱眉道:“本王大人有大量,不愿意跟他一般见识。再说了,崔耕旁边还有临淄郡王李隆基呢。他爹相王李旦的面子,本王总是要给的。” 欧阳莲儿眼珠一转,道:“您是大人有大量,小女子却没那么多顾忌,我帮您教训教训他成不成?” 武懿宗迟疑道:“你?你怎么教训他?” “您就瞧好吧。” 然后,欧阳莲儿站起身来,道:“诸位贤达,今天河内王以文会友,不如,大家行个酒令如何?” 人们也非常给面子,纷纷道:“那就请欧阳小娘子出题!” 欧阳莲儿手托香腮,颇有几分风情,道:“出个什么题目好呢?嗯, 这酒楼名为“芙蓉”楼,妾身又名“莲儿”。今日不如就以“莲”为题,大家各自做诗一首吧。” 顿了顿,又道:“妾身先来抛砖引玉:微风摇曳落祥云,倩影欢声花露裙。莲子飘香人已醉,移来梦影似真君。” 古代的“芙蓉”指的就是荷花。所以,欧阳莲儿,要在芙蓉楼上要求众人咏颂“莲花”,非常应情应景儿。她这首诗还真不赖,刚一诵罢,就得了个满堂彩。 “此诗既是咏莲,又是咏美人,欧阳娘子好文才!” “久闻欧阳娘子文才出众,近日一见,真是名不虚传啊!” “恭喜河内王得此佳妇!” …… 在人们的赞叹声中,欧阳莲儿嘴角含笑,下巴微昂,似乎颇为自得。 直到人们的声音渐低,她才双手下压,道:“接下来,就请诸位贤达作诗了,做不出来,那可要罚酒一杯哦。梁小侯爷,您先来吧。” 这位梁小侯爷姓梁名斌,颇为才气,也曾做过欧阳莲儿的入幕之宾。 他站起身来,也不矫情,道:“好,那在下就献丑了:池上莲花荷角尖,水晶跌落玉盘圆。白莲素淡超尘俗,美艳红莲天上仙。” 欧阳莲儿赞道:“梁小侯爷此诗,真是胜奴家百倍呢。妾身当浮一大白。” 她将一盏酒饮尽,俏脸微红,愈见妖娆,又看向一个身着紫袍的年轻公子,道:“那孟公爷,您的大作呢?” “本国公当然也有了:玉质冰姿不染埃, 前身应是住瑶台。更深池静风吟韵,月里嫦娥探妹来。” …… 就这样,在欧阳莲儿的带领下,武懿宗宴请的那帮子达官贵人,开始吟诗作赋起来。 刚开始,武懿宗还不知道欧阳莲儿是什么意思——人家崔耕有“崔飞将”之称,在他面前做诗,那不是班门弄斧、自取其辱吗?再说了,这跟帮自己教训崔耕有什么关系? 到了现在,他终于懂了。 你崔耕不是说,自己宴请的,乃是大唐的头面人物吗?那好。我们这边是在行文酒令,吟诗作赋,你那边在干啥呢?一群人在那“五魁首啊,八匹马啊”,甚至有人在玩“射覆”,说你们是上等人,亏心不亏心啊! 嗯,不错,这欧阳莲儿,真是本王的贤内助啊! 武懿宗心里边高兴,低声对欧阳莲儿道:“很好,继续!本王倒要看看,这崔二郎的面子往哪搁!” 欧阳莲儿眼波流转,道:“王爷,您这就满足啦?这才哪到哪呢,看妾身的。” “什么?你还有手段?” “那是自然。” 言毕,她起身来到崔耕的近前,道:“崔京兆,妾身这厢有礼了。” 崔耕含糊道:“好说,好说。欧阳娘子,你找本官,到底有什么事儿吗?” “是这样的。”欧阳莲儿往四下里看了一圈儿的,道:“妾身那边吟诗作赋,崔京兆却一个人喝闷酒。妾身见了,真是心疼的很呢。不如……您到妾身这边来,也咏诵一首如何?” 第695章 有人拉偏架 听了欧阳莲儿这话,崔耕真想骂一句:喝闷酒你麻痹啊,你哪只眼睛看见我喝闷酒了?老子就不爱吟诗作赋,就喜欢跟封常清他们吆五喝六的,你管得着吗? 不过,话说回来,既然欧阳莲儿这么说了,崔耕还真不好回答。 实话实说?那还不得被长安人鄙视啊。再说了,那不就把刚才吟诗的人都得罪了吗——人家“崔飞将”都不爱作诗,你们这些人还做个什么劲儿啊。 但是,不实话实说,参与到欧阳莲儿这边?还是不行,那岂不是说明崔耕嫌弃自己宴请的客人吗?最可气的是,还不能拿不给妓子做诗说事儿——人家欧阳莲儿嫁给武懿宗为妾,也算飞上枝头做凤凰了。 该找个什么借口拒绝呢? 蹬~蹬~蹬~~ 正在崔耕为难之际,忽然,又是一阵脚步声响。 在芙蓉楼掌柜的搀扶下,一个身形瘦高,须发皆白的老者,走进了屋内。 “老哥哥,你怎么来了?小弟懿宗这厢有礼了。”武懿宗赶紧上前见礼。 那些长安的头面人物们,也纷纷起身。 “参见颖川王!” “拜见武老爷子!” “祝武老爷子身体安康,长命百岁。” …… 至于崔耕请来的那些人,则面面相觑,满脸疑惑之色,似乎根本就不认识这个老者。 崔耕也纳闷啊,看向身旁的漕帮帮主颜亮,道:“此老是谁?” 颜亮简单介绍道:“您没听人称他为颍川王吗?这老爷子叫武载德,是陛下的伯父武士逸之孙,爵封颍川王。此老低 调的很,从不过问政事,就在长安开了这么个芙蓉楼。” 崔耕暗暗琢磨,武懿宗也是武士逸之孙,那岂不是说明,这芙蓉楼的东家和武懿宗的关系非常亲近?怪不得武懿宗要在这宴请群雄呢,这里确实算得上是他的主场啊。 想到这里,崔耕额头上不禁渗出了一层细密的冷汗——幸亏自己没让封常清在芙蓉楼撒野啊,要不然,今天可就不好收场了。 他赶紧带着自己宴请的那些人,躬身行礼,道:“参见颍川王千岁,千岁,千千岁!” “你就是新上任的京兆尹,崔耕崔二郎?” “不错,正是下官。” “嗯,不错,不错,真是年轻有为啊!我大周有崔京兆辅佐,何愁天下不靖,四海不平?” “颍川王谬赞了。” …… 武载德说话颇为客气,略微寒暄了几句,就命众人坐下。 然后,又正色道:“刚才,本王听掌柜来报,说崔大人有意在芙蓉楼与河内王为难,就赶紧过来看看。你们都是朝廷栋梁,还要以和为贵啊。” 崔耕干笑道:“哪里,下官只是想借贵楼请客而已。您看,这不挺好的吗?” “那本王就放心了。诶,对了,在本王临来之前,你们做什么呢?该做什么就继续做什么,莫陪着我这老头子了。” “好叫颍川王得知……”欧阳莲儿道:“妾身想让崔大人做咏莲诗一首,人家好像……不大乐意呢。” 武载德面色微微一沉,道:“崔飞将,这就是你的不是了。难道本王这弟媳妇,还 不值你一首诗么?” 崔耕暗暗腹诽:武懿宗的小妾,能算你弟媳妇吗?再说了,我愿意不愿意做诗,关你屁事?敢情你这老头儿是一边貌似工正,一边拉偏架啊! 当然,尽管是这么想的,他嘴里可不敢说出来。非但如此,连拒绝的话都不好说。 毕竟,武懿宗这种参与朝政的武家子弟,那不给面子也就不给了。同朝为官,还能没有可磕碰的时候? 但是,武载德则不同。这老头一直淡泊名利,从不参与朝政。你崔耕不给面子,是不是看不起武家人啊?武则天活着的时候,你都如此嚣张,那武则天死了之后,你还不得上天啊? 所以,崔耕和颜悦色地道:“不是下官不愿意给令弟媳面子,只是……只是……这个……” “怎么了?” 崔耕心思电转,灵光一现,道:“此事说来话长。呃……下官听说这芙蓉楼是您开的之后,一直心潮澎拜,难以自已啊!” 武载德微微一愣,道:“嗯?心潮澎湃,难以自已?为什么?” “您想啊,跟您身份差不多的人,都在朝为官,享尽了富贵。但是您老,却甘愿在长安守着这么一个芙蓉楼,名声不彰,真是人品高洁、淡泊名利的楷模啊!” 其实,武载德不参与朝政,是胆子太小,觉得武则天这个大周长不了,怕事后遭到清算。 但是,俗话说得好,千穿万穿马匹不穿。 崔耕这么说,他还真是老怀大畅,道:“哪里,哪里,崔京兆谬赞了。呃……对了,你说这个 ,跟作诗有什么关系?” “小子不才,想到了您,就想到了莲花。您想想,自己的品行,和圣洁的莲花,是否有几分相似之处?” “诶,你别说,还真有点相似。” “所以,下官文思如泉涌,想出了一篇文章,想题咏在这芙蓉楼上,称颂您老人家的高尚品德。不知下官可有这番荣幸否?” 武载德讶然道:“崔飞将是写文章?不是写诗?” 崔耕道:“下官的诗作虽然也还算可以,但自认为唯有一篇绝世好文,才能彰险您老的品德。” 欧阳莲儿不以为然得道:“这是什么话?您崔飞将的做诗的才能,认了第二,天下没人能认第一。就这还不足以彰显颍川王的品德?该不会不愿意做诗,才故意想出了这推脱之言吧?” “对啊,欧阳小娘子所言有理!” “崔京兆这个机灵可抖的不咋样!” “这回颍川王面上须不大好看。” …… 武懿宗请的这些人,未必对武懿宗有什么好看法。但是,话说回来,大部分人都和欧阳莲儿交情匪浅。再说了,崔耕的这番话,也着实牵强了点,所以,人们议论纷纷,大多站在了柳莲儿这边。 就连武载德都眉头微皱,道:“崔京兆即便看不起我们武家人,也不必找这番托词吧?” “并非是托词。”崔耕解释道:“譬如吃菜,有些菜用筷子为佳,有些菜以汤勺为好,还有些菜却是要用小刀慢慢割取,不可一概而论。而写东西也是这样,有些适合用诗,有些适合用赋 ,有些就适合文章了。比如说太史公的《史记》,您想想看,以诗来写,成会什么样?《滕王阁序》若不是用赋来写,又会少多少文彩?” “呃……这……” 尽管还是不信崔耕的话,但论写文章,现场谁有崔耕权威啊,一时间武载德还真是难以反驳。 欧阳莲儿也只是轻哼了一声,道:“说得天花乱坠,就是不知这文章写出来如何了。若是不足以表现颖川王人品高洁,又怎么讲?” 崔耕斩钉截铁得道:“那本官非但重新做诗一首给颍川王,而且,如欧阳娘子所愿,现在就与河内王所请的众贤达诗词唱和。” 这个本钱就下的有点大了,名满天下的崔二郎,没点把握,敢这么做? 一股不祥的预感,涌上了武懿宗的心头。但是,事到如今,怎么可能阻止崔耕写文章?那不是给老哥哥武载德找不痛快吗? 他的猪队友欧阳莲儿,却丝毫没有必输的觉悟,道:“哦?是吗?但不知现在,崔京兆的那篇文章想好了没有?能否让妾身见识见识呢?” “当然已经想好了,取纸笔来!” 芙蓉楼上文房四宝当然是现成的,不消一会儿,笔墨纸砚已经齐备。 崔耕道:“久闻欧阳娘子乃是长安有名的才女,不如这篇文章就由你执笔,以成一段佳话?” “哼,成不成佳话,恐怕不在奴家书法如何,而是您崔京兆的文章。” 欧阳莲儿是爱出风头的人,尽管这样说,还是慢慢磨起了墨,提笔道:“崔京兆,请吧。” 第696章 我独爱莲说 “水陆草木之花,可爱者甚蕃晋陶渊明独爱菊,时人甚爱牡丹。予独爱莲之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中通外直,不蔓不枝,香远益清,亭亭净植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焉。 予谓菊,花之隐逸者也;牡丹,花之富贵者也;莲花之君子者也。噫!菊之爱,陶后鲜有闻。莲之爱,同予者何人?牡丹之爱,宜乎众矣!” 没错,崔耕要写的这篇文章,正是宋代周敦颐的作品,大名鼎鼎的《爱莲说》。 短短百余言,顷刻即成。然而,其余波荡漾却是难以休止。 若是在别的场合,《爱莲说》可能不会引起太大的轰动。一来,经典是需要时间沉淀的。二来,听众要有足够的文学素养。三来,文无第一,武无第二,文章得符合看客的口味。 但是,现在则不同! 首先,武懿宗请的这些人,都是长安的头面人物。即便他们的祖先原来是以武功得了官爵,现在也早已转为修文了。方才众人能毫无滞涩的行文酒令,就是铁证。所以,他们理解这篇文章的妙处,毫无难度。 其次,由唐至宋,文章有了很大的变革和进步。所谓唐宋古文八大家,就是这场变革的领军人物。周敦颐还在所谓的唐宋八大家之后,写出来的文章,与现在流行的风格不同,真让人有别开天地,耳目一新之感! 最后,也是最重要的,现场 大部分是什么人?往好里说,是名门望族。往不好里说,就是政治上的过气人物——那些正当红的,都在洛阳呢。 当然了,他们自己是不肯承认过气的。崔耕这个《爱莲说》,算是说到他们的心坎里了——俺不是过气儿了,是不想和你们争。正所谓“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是也! 要说现场最高兴的,那还就得说是武载德。 他之所以不搀和政事,不就是怕李唐复辟秋后算账吗?崔耕可是明说了,这篇文章是称颂他的。有了这篇文章流传天下,他就相当于多了一张护身符啊。 至于武懿宗?没错,在他和崔耕的争执中。按说自己的确该帮这个老兄弟的。但是……这不得分个轻重缓急吗?和自己的安全比起来,老兄弟算个屁啊? “好!好文章!崔京兆,您这么写本王,真是谬赞了,真是愧不敢当啊,哈哈!哈哈!” 真难为老爷子这么大岁数了,竟然声若洪钟,震动屋瓦,看那意思,唯恐有人听不到似的! 在场的其他人也不甘人后。 “崔京兆这篇文章真是写的实在太好了,某家心有戚戚焉!” “吾也爱莲花,咱们是英雄所见略同啊!” “想来颍川王给这座酒楼命名为芙蓉楼,也是别有深意。” “今日芙蓉楼上,欧阳莲儿娘子执笔,崔京兆咏莲,赞颍川王人品高洁,定能成 千古之佳话。” …… 人们议论纷纷,兴高采烈,武懿宗则郁闷得想要吐血。他明白,今天与崔耕的斗争,自己算是一败涂地了。 非但如此,自己今日的所为,会和《爱莲说》一起,传遍天下,成为整个天下的笑柄! 而崔耕,今天在长安城内,正式亮相,通过击败自己,会获得全城上层人物的认可,以后行事事倍功半。 这是多么明显的差距啊! 而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就是—— 就在人们围着崔耕,乱哄哄地攀谈之际,武懿宗恶狠狠地瞪了欧阳莲儿一眼,低声道:“你做是好事!那崔耕岂是你所能招惹的?” “妾身……我……” 欧阳莲儿此时间也是憋屈无比,她心中暗想,我名为“莲儿”,却是入幕之宾如过江之鲫,跟“出淤泥而不染”完全不搭界。崔耕这是不是,故意写《爱莲说》在故意讽刺我呢? 哼,好你个崔二郎,有文才就了不起吗?惹了姑奶奶,我让你后悔一辈子! 想到这里,她低眉顺眼得道:“王爷教训的是,妾身的确是太不知天高地厚了。不过,我虽对付不了崔二郎,有人能对付得了他。” “谁?”武懿宗皱眉道:“该不会是你哪个老相好吧?” “王爷您想什么呢?”欧阳莲儿娇嗔着介绍道:“此人叫韩归,与崔耕有着不共戴天之仇,愿为王爷效力。他托 人送了五百贯钱给妾身,一番交谈之下,的确是颇有才华,应该能克制崔二郎。” “韩归?没听说过。” “据说此人以前是秘堂的人,虽有大才,却名声不显。后来,秘堂之主李休被崔耕害死了,他就立志报仇。” 武懿宗当然是知道秘堂的,疑惑道:“这么说来,这韩归还真可能是个人才,你之前为何没告诉本王?” 欧阳莲儿脸色微红道:“妾身看那韩归出手阔绰,还想多诈他点钱。现在崔耕如此无礼,也顾不得那么多了。” 武懿宗这才再无怀疑,道:“贪财没关系,只要实话实说就好。嗯,你明日就让那韩归来拜见本王吧。” “是。” …… …… 崔耕一首《爱莲说》,使全场的气氛欢快起来。武载德似乎成了今天的主人,频频举杯,热情招待今天的宾客。无论是世袭的国公,还是普通的衙役,都一视同仁,真个宾主尽欢。 武懿宗勉强支撑了一个多时辰,告辞离去。 但是,崔耕现在,却面临着一个非常严峻的问题——自己去哪呢? 京兆尹这个官名虽然古已有之,但在大唐(武州)年间,并没有这个职司。相应的,也就没修建京兆府衙了。 从理论上讲,崔耕得上表请武则天建京兆府衙,然后户部拨款,工部建造,什么时候建成了,崔耕什么时候再搬进去。至于现在,他就 得在家里办公了。 本来他早有准备,也命人找好了一个客栈,打算暂时安顿下来。不过,他刚把自己的布置说出口的时候,武载德、惠范和尚乃长安有头有脸的人物,都盛情相邀。 “崔京兆,本王在长安崇仁坊有处别业,虽不算大,却也幽静。丫鬟仆役,家奴院工俱全,怎么也比客栈强得多。如果您不嫌弃的话,不如就暂且在那座别业安身。” “小僧常住天王寺,祖宅一直空着。您如果能住小僧的祖宅,小僧家里可就蓬荜生辉了。” “堂堂的父母官去住客栈,这不是显着俺们长安的老少爷们儿不识礼数吗?崔京兆若看得起俺姓程的,就住俺家!但凡有招待不周之处,您唯俺姓程的试问!” …… 这么多人一招呼,自己再去住客栈,可就有点不识好歹了。但是,到底该住哪家呢? 他沉吟道:“本官最近一段时日,主要是整治长安县的治安。不知诸位,谁的宅子离着长安县衙比较近啊?” “那您可问着了!”有一个皮肤黝黑的黑大汉高兴得的道:“俺家有处子,就在长安县衙的边上。” “请问您是?” “俺叫程方明,世袭的宿国公。” 崔哥面色微变,道:“合力社的社长?” “不错,正是在下。”程方明牛眼一瞪,不悦道:“怎么?崔京兆还怕我合力社污了您的名头不成?” 第697章 借宿程家宅 说实话,崔耕还真有点这个想法。 合力社有许多半黑半白的买卖,若查到了合力社违法之事,自己办是不办?就算自己没查到,有心人还不会找到程方明的把柄,主动奉上吗? 不过,他转念又一想,住在别人家就没这个问题?那也未必。就算从不介入政治的武载德,都未必那么洁白无瑕。不夸张得说,只要有心去查,在场的达官贵人,就没一个是干净的。 既然如此,住在程方明家,反而提前有了准备,能够防患于未燃。另外,合力社乃长安四大非官方势力之一,应该有一定的自保能力。 想到这里,他哈哈笑道:“那怎么会?只是本官没想到,合理社的社长,年不到三十,有些吃惊罢了。行,既然程社长有意,本官就叨扰了。” 程方明这才高兴起来,挠了挠脑袋,道:“崔京兆有所不知,俺这算是子承父业,大事儿还得俺爹拿主意呢。” 这家伙还真有点单纯的可爱。 崔耕越发觉得住在程家是一个好主意,道:“年纪轻轻,就管理偌大一个帮派,即便有程老伯提点,那也很不简单了。程兄弟称得上年少有为啊!” 忠义会与合力社,充其量算是半黑半白,并不会会辱没了两家先祖的名头。所以,这两家都毫无愧色的在众人面前承认此事,崔耕也不介意与其称兄道弟。 程方明外表粗豪,面皮却有些薄,满脸涨红道 :“崔京兆谬赞了。那啥,俺先去看看宅子里还缺什么不,给您打个前站。” “有劳程兄弟了。” 程方明走后,崔耕又和人们说了几句闲话,然后当场宣布:由于京兆府人手缺乏,万年县衙门的人,只要愿意,皆可申请调来京兆府。至于长安县衙,乃至其他人,可明日去自己的府邸报名,择优录取。 现场当然有万年县衙的人,顿时一阵欢声雷动。 至于万年线县的县令彭大江,则面色无比难看。但是,武懿宗已经走了,他也不敢在崔耕面前炸刺。 崔耕这回既击败了武懿宗,又表现出了雷霆手段,“有手段、不好惹”的形象,已经在长安人的心目中树立起来。 然后,崔耕才辞别了众人,带着女兵,在程方明所留小厮的引领下,往那所宅子而来。 程方明早已带着府里的丫鬟仆役,在门前等候多时了。先放了一通爆竹,才把崔耕人等迎入了府内。 长安土地富裕,这所宅子相当不小,住下三百人绰绰有余。崔耕转了一圈,见雕梁画栋,回廊相接,亭台水榭俱全,非常满意。当即就同意住下,并主动提出每个月交付五十贯钱的租金。 程方明也不推脱,道:“崔京兆是清官,俺也不让你为难。成,就是每个月五十贯钱,到了月末,俺自会派人来取。” 崔耕暗松了一口气,道:“如此甚好。” 顿了顿,又叮嘱道:“咱 们打开天窗说亮话,本官和河内王不大对付。程兄弟你把宅子租给了我,他就很可能会故意找你的麻烦,你可要早做提防啊。” 程方明满不在乎地道:“崔京兆放心,俺们程家在长安立足将近百年。自有自保之道。凭他一个骑猪将军想动我们程家?嘿嘿,小心崩了他的牙!” 交浅不言深,崔耕道:“总而言之,万事小心。” “在下理会得。” …… 说话间,就又到了晚上了。为了庆祝乔迁之喜,崔耕再请程方明吃饭。程方明不仅满口答应,还叫来了一个好朋友,正是忠义会的会长秦修业。 其实,在芙蓉楼,崔耕已经见过秦修业了,只是名字没和长相对上号。 其人今年二十五岁,细腰乍背,双肩抱拢,面如傅粉,齿白唇红,满脸的正气。任谁初见之下,都不会把他和包揽长安青~楼赌坊的大佬联系起来。 崔耕和秦休业攀谈了一会儿,更是深感讶异。原来,秦家人数代人活不过五十岁,现在秦修业已经是独撑忠义门的门户了。 崔耕叫来宋根海、封常清等几个心腹陪客,几人一阵开怀痛饮,气氛逐渐热闹起来。 崔耕发现,程方明没什么心机,酒到杯干,有啥说啥。秦修业却是机灵得很,旁征博引,妙语如珠,逗得众人不断展颜大笑。可是仔细一琢磨,这位啥都没说。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 程方明肚子里藏不 住事儿,把酒杯放下了,道:“那啥……秦兄弟,要不……咱和崔京兆请教请教那件事儿?” 秦修业道:“某正有此意,不过,崔京兆未必能帮的上忙啊!反正,我是不大看好。” 崔耕眉头微皱,道:“我说二位,甭打哑谜了。本官也不会中什么激将计,你们说,到底怎么回事儿吧?” 程方明道:“是这么回事儿,我们俩兄弟都捞些偏门生意。你可知道,近年来,长安最赚钱的偏门买卖是什么?” 崔耕摇头道:“本官不知,愿闻其详。” “就是相扑之戏。相扑您懂不懂?就是两个汉子,只穿犊鼻短裤,互相角力。” 崔耕脑海中浮现了两个大胖子扭打在一起的形象,点头道:“本官倒是听说过相扑。不过,这玩意儿能挣钱?” “当然能挣钱,简直是金山银海哩。”程方明道:“这相扑又不用什么本钱,有人有场地就成。至于挣钱的路子么……看相扑得买门票钱吧?看高兴了,得打赏吧?看累了,要吃要喝吧?” 崔耕疑惑道:“即便如此,也谈不上暴利吧?” “崔京兆莫急,还有呢。”程方明压低了声音道:“这不还有博戏吗?别小瞧了这相扑,每日里牵扯到的钱财海了去了,有的是一掷千金的主儿。” 崔耕这才恍然大悟,不用问,这相仆赚钱的路子,就是程方明和秦修业联合起来搞的。 他们一个在东市 和西市有不少买卖,一个统一了长安的赌坊,做起这相扑的生意来,简直就是“天作之合”。 至于说博戏违法?拉倒吧。在大唐初立时,这条法令还能执行。至于后来,武则天自个儿都在宫里玩个双陆啥的,还能管得了下面? 事实上,早在二十年前,这条法令就处于民不举官不究的状态。至于举了……反正对付小民则可,绝不可能牵扯到秦修业这等世袭的国公身上。 崔耕道:“那你们想让本官出的主意,就是跟相扑有关喽?” 秦修业道:“原来我们哥俩经营这相扑的生意,生意相当的好。可是最近,那聚宝楼的胡人,也看中了相扑之术的厚利,横插了一杠子。” “那有什么,难道二位还怕了几个胡人的公平竞争不成?” “问题是,他就不是公平竞争啊!”程方明苦笑道:“那些胡人不知廉耻,竟让女人做相扑之戏。崔京兆您想想,女人光着身子打架好看,还是男人好看?现在我们一半的生意,都被聚宝楼抢去了。” 崔耕缓缓颔首,道:“本官明白了,你们是让本官想个法子,把聚宝楼抢走的生意,再抢回来。” 秦修业和程方明连连点头,道:“我们兄弟怎么也是世袭的国公,总不能拉下脸来,找女人做相扑之戏吧?崔京兆有“点金圣手”之名,还请您教我们一个法子,把客人拉回来,莫让那些胡人得意了去!” 第698章 狗熊来鸣冤 崔耕沉吟了半晌,也没想出什么好主意,缓缓道:“若本官以伤风败俗的名义,取缔了女子相扑,二位以为如何?” “使不得,万万使不得!”程方明连连摇头,道:“那帮子胡商比我们哥俩有钱多啦,我们能请动您,他们就能请动其他的高官。真硬拼起来,得不偿失啊!” 说到底,这事儿的关键在于,两边屁股上都不干净。真用到了官面儿上的力量,谁也讨不了好去。 崔耕也只得道:“俗话说得好,百闻不如一见。要不这样,三日后,本官亲自往东市一行,看看那胡人的相扑之术再做定夺。” 秦修业点头道:“此事千难万难,肯定得从长计议。成,到时候咱们哥仨一块去,先看看我们的场子,再看看胡人的场子,您兴许就有主意了。” 程方明道:“不管崔京兆有没有想出什么好主意,只要愿意帮忙,俺们哥俩就承您的情。以后风里来,雨里去,崔京兆只要吩咐一声,我们哥俩绝不含糊。” 其实,秦、程二人作为世家子弟,自有其骄傲在。 崔耕“点金圣手”的名号,对于他们来讲,也就是那么一听罢了,并不认为他在商业上能高明到哪去。他们之所以结交崔耕,主要还是看中他在芙蓉楼上的表现,以及他京兆尹的身份。 刚才求崔耕帮忙,也就是抱着死马当活马医的态度罢了,并没 有报多大的希望。所以,崔耕答应帮忙,已经足够让他们喜出望外了。 商议已定,又说了会儿闲话之后,程、秦二人告辞离去。 崔耕好好休息了一晚,第二天一早,开始忙碌起来。 首先是接待长安、万年两县投奔自己官人儿,这里面有衙役有小吏有书办,都基本上按照原来的职司分配工作。另外,还有众多的,毛遂自荐者,崔耕就交给封常清和周兴审查了。 别看武则天给京兆尹定的品级为正四品,但是,实际上,与之对应的雍州牧却是正儿八经的正三品职司。 说白了,还是崔耕的年纪太轻,若现在就官居三品,也太过惊世骇俗,武老太太想压一压他的品级。 尽管如此,这京兆府里的一切,都仿雍州牧例,有大量的空缺。抛开京兆少尹不谈,还有功曹参军、司录参军、司户参军、司法参军、司兵参军、司仓参军、司士参军……等等,都是五品官儿。 除去崔耕给几个心腹安排的官职外,还有大量的空缺。完全可以说,崔耕稍微点个头,就有人有机会成为大周的五品高官了。这种机会上哪找去? 所以,前来某遂自荐的人,真如过江之鲫一般。 封常清和周兴忙活了两天,总共选出了一百多可用之才,补进了京兆府。这些人之前并无品级,只能暂时充作小吏。什么时候立功了。崔耕再表奏 他们升官。按正常惯例来讲,朝廷没有驳回来的道理。 眼瞅着,这京兆府内的众官吏摩拳擦掌,士气高昂,急于立功。崔耕深感军心可用,甚为高兴。 另外,在这两天里,崔耕还雇人将整个宅子,稍微改装了一下。安了鸣冤鼓,分出来大堂、二堂,还有简单的监狱、仓库、签押房等地。 第三天头上,又有慧范和尚到来,告诉崔耕,该给漕帮和李隆基的一百万贯钱,自己已经如数交付了。另外呢,他也想在京兆府谋个职司。 崔耕奇怪道:“你在天王寺做主持,麾下僧众上千,富可敌国,岂不快活?非来还俗,本官这受拘束干啥?” 慧范和尚道:“呃,一来是贫僧仰慕崔京兆的为人,愿意在您跟前效力。二来呢……” 说着话,慧范和尚从袖兜中拿出一封信来,继续道:“二来,是受人所托。” 崔耕结过来那封信一看,却是太平公主写的。此信上说长安城的水深的很,要惠范和尚这个地头蛇,尽量给予崔耕帮助。 崔耕明白,惠范和尚说什么“仰慕崔京兆的为人”,纯属扯淡。恐怕关键还是在于第二条——太平公主的托付。 他不由得心中暗想,看来,惠范和尚跟太平公主之间的关系,比自己想象中的要深得多呢。大和尚手下那几百僧兵,也未必没有太平公主的影子在。只是,这慧范和尚 久居长安,原来不知自己和太平公主之间的关系,这封信又来晚了一点儿,要不然当初那一战当可避免。 崔耕也不是不知好歹的人,稍微考虑了一下,就道:“大师之前无官无职,不如就先做一个九品校字吧。” 别嫌九品官低,要知道,这年头新科进士的进入官场,大多也就是从九品校字开始。 慧范和尚双手合十,道:“谨遵崔京兆之命。” 既然是自己人,崔耕又表示,那一百万贯钱,就不需要慧范和尚还了。惠范躬身感谢,但他那神情,很明显是无可无不可的。 经过一番深入交谈,崔耕才明白,其实惠范对钱财没那么看重。当初威逼漕帮,主要还是受了太平公主之令,看中了漕帮的实力。至于什么看中了漕运的厚利云云,只是个幌子而已。 一切安排停当,崔耕就准备践诺,和程方明、秦修业一起,去长安东市看相扑之戏。 可三人刚要出门的时候,就听到一阵“咚咚咚”的鼓声,从衙门外传来。 程方明颇为兴奋地道:“是鸣冤鼓!咱们今天也别去东市了,就在京兆府衙就有一场大热闹看啊。” 无怪乎他如此兴奋,这鸣冤鼓不是什么事儿都能敲的。官府审案自有一套流程,按规定,若是没有绝大的冤情,敲响这鸣冤鼓要流配三千里。 崔耕听了鼓声,不敢怠慢,赶紧吩咐封常清, 道:“传令下去,升堂!” “喏!” 功夫不大,崔耕为京兆尹后,第一次升堂问案正式开始。 崔耕居中而坐,封常清、周兴、惠范和尚、冯英、蒋容、宋根海侧坐相陪,众衙役分列两厢。 当然了,这些衙役都是原来长安、万年两县的衙役,那三百女兵并不在其列。事实上,崔耕是用她们做最后的武力保障的。若是这些俏生生的小娘子,做审案的仪仗,效果也并不好。 “威武! 在衙役的呐喊声中,前来告状的人被带上堂来。 好家伙,上堂的人还真不少,能有四五十号。最让人感到惊奇的是,告状的人中,还有一只大狗熊在摇头晃脑。 封常清在崔耕耳边低声道:“情况不太妙,外面聚集了近千百姓,末将堂他们选了领头的,才是这四五十号人。” 崔耕喃喃道:“这可奇了……” 随后,他猛地一拍惊堂木,眉头微皱道:“尔等可都是原告么?” “启禀崔府尊,其实我们这些人既不是原告,也不是被告。”有个头发花白,穿绸裹缎的老者回道:“我们是抓获了贼人,送交官府的。” 崔耕也注意到了,人群中有个被五花大绑、鼻青脸肿之人,道:“如此说来,那个被绑着着的就是贼人了?” “正是。” “有苦主没有?” “有!有!”那老者一指人群中的大狗熊,道:“他就是苦主!” 第699章 嚣张四海帮 “狗熊鸣冤?” 有那么一瞬间,崔耕都怀疑这些人是受人挑唆,纯属给自己捣乱的了,沉声道:“大胆!一只狗熊怎么可能有什么冤情?你们莫非是特意来消遣本官的?” “小人不敢啊。”那老者赶紧道:“其实他不是狗熊,是人!是人啊!” “什么?”崔耕激灵灵地打了个冷战,拍案而起道:“这……是人?到底怎么回事儿?还不速速道来。” “实在是丧尽天良啊!” 那老者咬了咬牙,声音有些颤抖,道:“三天前,东市来了个杂耍艺人,带着这只狗熊来献艺。它虽然外面是个畜生,却可以吟诗写字,算人吉凶。那杂耍艺人言道,让狗熊写一首诗是一百钱,算一卦也是一百钱。大伙非常好奇,纷纷掏钱取乐。就在今日清晨,那杂耍艺人有事外出,独留那狗熊在旅店内。小老儿我也是好奇,就给了那狗熊一张纸,让它给我测一测吉凶。可这一测,就测出了一场惊天大案。” 说着话,那老者从袖兜中拿出了一张纸,高高举起,道:“这是那狗熊写的,还请崔府尊过目。” 自然有衙役上前,讲那张纸接了,递到了崔耕面前。 其实,崔耕一听到这狗熊是人的时候,就已经把事情的前因后果猜了个八九不离十。这张纸,只不过是更加佐证了他的猜测罢了。 但见那张纸上写着:吾本梧州容县人,姓张名金发,少时被这恶人捉去,先以哑药灌我,又将我剥衣捆住,浑身用针刺遍,鲜血淋漓,趁血热时,杀一狗熊,剥其皮,包于我身。人血狗血相胶粘,永不得脱。 然后,再将我用铁链锁住骗人,今赚钱数万贯矣。还请老大人为吾申冤。 没错,这就是世间最为恶毒的“采生折割”。一般来讲,采生折割,是有人故意将拐来的幼童,故意弄断手脚,博人同情,骗人钱财。但像是这样,把人变熊的,还真的十分罕见,简直击穿了人类的道德底限,难怪这些人如此义愤填膺。 崔耕道:“所以,你们就押着这杂耍艺人,前来报官?” 那四五十百姓齐齐跪倒道:“是!还请青天大老爷打死这个恶人,为张金发这个可怜的孩子做主,为世人出一口恶气啊!” “这个么……”崔耕有些迟疑道:“此人诚然罪不容诛,不过,人命关天,本官还得行文秋官(刑部)……” “大人慎言!”忽然,周兴开口打断。 他起身来到崔耕的近前,低声道:“您为京兆尹,有终审之权。若要处死人犯,下一道公文也就是了,不必行文刑部。” 崔耕还真不知道这个,疑惑道:“果真如此?” “小人不敢说谎。您这个京兆尹是参照雍州牧来的,您想想,以前担任雍州牧的都是什么人?太子啊。太子向刑部请示,成何体统?实际上,这雍州牧之职,算是代天巡狩,半个钦使。所判的案件,若不牵扯五品以上的官员,不必向任何人请示,直接执行。您为京兆尹,也应该有这个权力。” “吾今日方知京兆尹之尊也……” 崔耕恍然大悟,冲着那被绑着的人,道:“罪囚,你家住哪里,姓字名谁?事到如今,证据确凿,你还有何说?” 万没想到,那恶人面 上毫无惊慌之色,道:“实不相瞒,某叫魏星,是四海帮的。崔府尊,您可千万别信这狗熊的。他胡写乱画,怎能做的准?呃……兴许是这狗熊被小人鞭打之后,怀恨在心,故意诬陷,也未可知啊!” 崔耕好悬没气乐了,怒道:“一派胡言!本官就不信了,这世间除了人之外,还有什么东西能写字?都到了这个地步了,你还敢抵赖?” 魏星耸了耸肩,道:“世间之大,无奇不有,崔府尊您少见多怪也不是不可能。要定小人的罪,还请拿出证据来。您不是人称崔青天嘛,随便入人以罪,可对不住您青天的名头。” “我……” 崔耕仔细一琢磨,若是在科学昌明的后世,倒也简单了,这狗熊就是铁证。但是现在,世人愚氓;还相信仙神鬼怪之属。自己要定魏星的罪,除了狗熊写的字之外,还真没什么其他的旁证。即便派人远赴梧州,打听到了张金发的身世,也算不得什么铁证。 这可怎么办? 崔耕往堂下望去,见那来告状的四五十人,有些人义愤填膺,似乎认定这魏在抵赖。但还有些人却是面露疑惑之色,似乎觉得那魏星所言甚有道理。 他越发觉得这个案子,不好断了,看向周兴道:“周兄,你怎么看?” 周兴轻笑一声,低声道:“大人,您真是聪明一世,糊涂一时啊。这魏星不是不招供吗?动刑啊!五十板子不招,就八十板子,八十板子不招就一百板子……什么时候招了,什么时候拉倒。” 那言外之意,若一直不肯招供,就当场打死了。 崔耕迟疑道:“ 这也行?” 周兴理直气壮地道:“怎么不行?这事儿的是非曲直不是明摆着的吗,还用得着找证据?莫非您崔京兆,是君子可欺之以方的人?某追随的崔大人,可不是迂腐之辈啊!” “好,没有霹雳手段,怎显菩萨心肠?” 崔耕抖擞精神,高声道:“人是苦虫不打不行,人是木雕不打不招。来人,把魏星拖下去,重打四十大板!” 紧接着,随手一扬,红签落地! 按说,此时衙役们就应该领了签子,开始行刑了。可是,霎那间,全场竟一片寂静,无人动手。 “嗯?”崔耕眉头紧皱,往四下里望去。 刚刚投靠过来不久的原长安县主簿冯英,赶紧走上前来,低声道:“大人,打不得啊!” “为什么?” “您没听说吗?那人是四海帮的。” 崔耕更加疑惑了,道:“四海帮又怎么了?莫非本官还要怕一伙子黑道势力?” “唉,这事儿没那么简单。”冯英解释道:“四海帮不仅仅是一伙儿黑道势力,关键是,里面的亡命徒太多了。谁得罪了他们,就得小心他们的残忍报复。这只有千日做贼的,哪有千日防贼的,终有一天,得被他们得手啊!” 这时候,原来的长安县尉蒋容也凑过来了,补充道:“原来的长安前任县令马文器不信邪,非刑打死了一个强索民财的四海帮众。结果半年后,他的小儿子就被四海帮掳走了,现在还生死不知呢。就连打死四海帮众的那两个衙役,都倒了大霉。 “他们敢!”崔耕好悬以为自己听错了,道:“朝廷怎么可能允许四海帮如 此嚣张还不应该早把他们剿了吗?!” 蒋容苦笑,道:“不是没剿过,都剿了多少次了。但是,那四海帮主是谁,不知道。真正犯案的人是谁,也不知道。光抓普通的帮众有啥用?人家又没犯什么大罪,连流刑都够不上。到了后来,这四海帮竟是越剿越兴旺,无数泼皮无赖加入其中。” 冯英也道:“下官一直觉得,官府里面,恐怕一直有人在给四海帮通风报信。而且,此人的职位相当不低!要剿除四海帮,必须从长计议啊。以您如今的状况来看……似乎没必要和四海帮为敌。” 崔耕当然明白,冯英这话暗含的意思。 武则天考核自己和武懿宗,谁更适合当京兆尹,出了三个题目。其中,摧毁水磨太得罪人,解决三门峡天险,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那么,真正分出胜负的,也就是第一条,长安、万年两县的治安了。 如果自己把四海帮得罪狠了,他们故意在自己辖区内闹事儿。这场京兆尹之争,自己不就输定了吗? 崔耕冷然一笑,道:“多谢冯主簿的好意了,只是……嗯?怎么回事?” 他话刚说到这,只听外面传来阵阵吵嚷之声—— “狗官,快放人!” “放了魏兄弟还则罢了,否则要你的好看!” “没凭没据的,凭什么抓人?俺不服!” …… 很显然,这是针对崔耕来的! 封常清两只拳头捏得“嘎巴”“嘎巴”直响,狞笑道:“哎呦呵,今天俺可真长了见识了,还有人敢挑衅京兆尹!大人,让俺出去会会他们吧。让他们知道知道,什么叫……天高地厚!” 第700章 正面硬碰硬 崔耕没有直接答应封常清的要求,想了一下,吩咐道:“来人,把魏星暂且收监。” 魏星这回可抖起来了,道:“收啥监啊!赶紧把我放了是正经,要不然,跟我们四海帮结了梁子,你这乌纱帽恐怕……” “多嘴!” 啪!啪!啪! 宋根海听不下去了,上前恶狠狠地抽了魏星三个嘴巴,道:“我家大人斗倒了来俊臣,平定了契丹之乱,还会怕你们小小的四海帮?做你娘的春秋大梦去吧!” 魏星都被抽懵了,愕然道:“你……” 啪!啪!啪!啪! 宋根海紧连着又正反抽了他四个嘴巴,道:“我怎么了?再特么的废话,爷还敢抽你!” 噗! 魏星张嘴,吐出了一颗嚼牙,怨毒无比地道:“成,这顿打魏某人记住了!我们四海帮必有厚报。” “你特么的没机会了!” 宋根海又是一阵嘴巴抽下去,直把魏星抽了个鼻青脸肿,鲜血淋漓,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然后,又不耐烦地摆了摆手,道:“带下去,带下去。” “喏!” 几个衙役上前,把被打得奄奄一息的魏星拖走了。 冯英咽了口吐沫,小心翼翼地对崔耕道:“宋参军此举,是不是太莽撞了些?” 宋根海早就被崔耕表奏为京兆府的司兵参军了,所以如此称呼。 “莽撞?”崔耕轻笑一声,道:“本官倒是觉得,宋参军此举,一点都不莽撞,准确的说,是正合本官之意,哈哈!” “这么说,您是铁了心要跟四海帮对着干了?” 崔耕斩钉截铁地道:“然也!” 随即,又面色一肃,道:“常清,传本官的命令,调女卫,把外面闹事的人,给围了!不用你去教训,本官这次要亲自……会会他们!” “喏!” 封常清兴奋得大叫一声,领命而去。 不消一会儿,府门开启,娇叱声声,外面的叫骂之声嘎然而止。 崔耕看向程方明和秦修业道:“怎么样?二位想不想跟本官一起,去会会这四海帮?” 程方明树起了大拇哥,道:“服了!说实话,俺这次是真服了您崔京兆!这四海帮虽然实力不是很强,但是睚眦必报,没人愿意主动招惹。就算被动,也希望息事宁人。也只有您,能挺身而出,敢斗一斗这四海帮,我姓程的,愿附骥尾!” 秦修业想了一下,叹了口气,道:“想必名满天下的崔京兆,不会让某家失望的,这次秦某人跟了!” 连跟着崔耕一起露面,这二位都唧唧歪歪的。看来,四海帮在长安城,真是凶威赫赫。 其实,崔耕对于如何对付四海帮,也没啥具体法子。但是,话说回来,他还真不怕跟四海帮死磕。 大不了,就不当这个京兆尹了呗,那又如何?他本来就没把这个职司多放在心上。 另外,他还有对付四海帮的有利条件——自己的家眷,远在长安,有崔秀芳这个绝世高手保护,安全上当无问题。最关键的是 ,自己手下那三百女兵,早就跟家人没联络了,也不怕四海帮威胁。若是跟四海帮正面硬磕起来,吃亏的绝不是自己这边。 所以,崔耕才毫不妥协,直接准备和四海帮翻脸。毕竟,连以人为熊都做得出来,在崔耕的眼中,这个组织,已经没存在世界上的必要! 蹬蹬蹬~~ 崔耕在封常清、黄有为、剧士开的护卫下,走出了临时府衙的大门,程方明等人紧随其后。 举目望去,但见三百女兵,弓上弦刀出鞘,已经把七八十人围在了正中。 这七八十人还真有特点,虽然已经是初冬,却都尽皆光头,裸着左胳膊,露出了道道纹身。 什么狮子老虎啊,人物风景啊……等等,啥都有。 崔耕甚至还注意到,最前面一个身材魁梧的、满脸横肉的汉子,特意露出了两只胳膊。左胳膊上刻着一条蟒蛇,右胳膊上新刻了一行字:生不怕京兆尹,死不惧阎罗王。 好大的口气,非常明显的挑衅! 另外,在女兵们的外围,还有无数看热闹的百姓,在冲着这边指指点点。 崔耕还说话呢,那个刻着“生不怕京兆尹,死不惧阎罗王”的汉子已经注意到他了,用手点指,道:“你就是京兆尹崔耕崔二郎?” “不错,正是本官。你是何人?” 那人撇了撇嘴,道:“告诉你,爷叫赵干,四海帮的。诶,我说崔耕,你让这些小娘们围着爷干啥?我犯法了吗?” “哼,辱骂 本官,难道还不算犯法?” “行,就算我们犯法了,你又怎么着?”赵干毫不在乎地道:“无非是小罪而已,按照大周律法,打二十板子,顶天了。快点打,打完了之后,我们还骂!” 突然,他音调变高,道:“你若是不放了魏兄弟,我们就骂你十八辈的祖宗,看你怎么着。总不能我们骂你,就犯了死罪吧?” 崔耕疑惑道:“诶,我就奇怪了,凭什么你让本官放人?莫非,你真以为这姓魏的是冤枉的?” “魏星冤枉不冤枉我不管。总而言之,他是我们四海帮的人,你就得放人!要不然,狗官,骂你还是轻的呢,我们四海帮能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对,狗官,快放人!” “不放人,我现在可就说出难听的来了!” “你也不打听打听,四海帮是你能惹得起的吗?” …… 赵干后面的人,也纷纷鼓噪起来。 冯英劝道:“大人,您看看,难办了不是?四海帮不是实力多么强,关键是太难缠了。他们核心人物,干了一票后就销声匿迹。那些作为外围的泼皮无赖,最擅钻朝廷律法的空子。现在,您充其量打他们一顿,最终吃亏的还是自己啊!” “只是打他们一顿,那有那么便宜的事?” 崔耕冷哼一声,把封常清招过来,耳语了几句。 封常清马上就甩开自己的大嗓门道:“别吵吵了,崔京兆有令,尔等听真:查四海帮掳掠人口,采生折割 ,巧取豪夺,杀伤人命,罪不容诛!着从今日起,彻底取缔四海帮。所有帮众,就地解散。身有血案者,须至京兆府自首,以求从轻发落。胆敢违令者……三尺王法是为尔等所设!” “什么?解散四海帮,姓崔的,你好的胆子!” “我四海帮偌大的基业,你说解散就解散啊!真是不自量力!” “姓崔的,爷们就是四海帮子弟,就是不听你的命令,你能怎么着?下大狱,挨板子,爷们接了!” …… 这些人面对崔耕的命令毫不在乎,大声吆喝。 崔耕冷笑道:“圣人云,不教而诛谓之虐。本官的法令已经宣读,你们还不听,那可就怪不得本官心黑手狠了。众女卫!” “在! “把这些人全部给本官拿下!” “是!” 众女兵训练有素,对付这些泼皮无赖还不是手到擒来?功夫不大,已经将这些人全部擒下,绑缚起来。 但这些人是有备而来,根本就不怕挨打,对眼前的境遇并不害怕,气势也不见丝毫减弱,嘴里骂骂咧咧,污言秽语层出不穷。 崔耕面对这些骂声丝毫不以为意,吩咐道:“来人,把那人犯魏星给本官带出来!” 不消一会儿,魏星被押到了现场。 他见前面那么多四海的人被绑,再想到宋根海刚才的表现,不由得一股不祥的预感,涌上了心头,道:“姓崔的,你……你究竟想敢什么?” “嘿嘿,干什么?当然是……送君上路!” 第701章 长安已大治 崔耕道:“来人啊,给本官狠狠地打!” “喏!” 众女卫取了板子,开始行刑,顿时竹板击肉之声、哭爹喊娘之声、咒骂崔耕及其先人之声,交织在了一起。鬼哭神嚎,聒噪无比。 崔耕打了个哈欠,伸了伸懒腰,道:“没意思,本官昨晚没睡好,这就回去补个觉。” 言毕,施施然,转身就往府内走。 程方明好心提醒道:“等等,崔京兆,你还没说要打多少下呢?” 崔耕像是没听到似的,脚步丝毫不停。 秦修业低声喝道:“别傻了,这还用问吗?打死为止呗。” “啥?打死?”饶是以程方明的混不吝,也不由得脸色煞白,道:“那采生折割的魏星也就罢了,其他人也都打死?这可一下子就是七八十条人命!” “对啊,那又怎么样?” “这些人都罪不至死!” “的确,那又如何?”秦修业望着崔耕远去的背影,道:“这崔二郎,不仅是崔青天,还是崔阎罗啊!谈笑间杀了几十条人命,论起魄力来,某不及也。” 程方明着急道:“这不是及不及的问题,更不是魄力的问题。他杀这么多人,有什么好处?陛下能饶得了他?” 秦修业解释道:“好处当然有的。四海帮最核心是什么人,咱不知道。但是外围,就是以泼皮无赖为主的市 井闲人。这些人大罪不犯小罪不断,还既不怕挨打也不怕坐牢,令官府束手无策。你说,经此一役,谁还敢说自己是四海帮的人?这四海帮明面上的势力,不就相当于全废了吗?” “陛下那边怎么交代呢?” 秦修业缓缓,道:“那就不好说了。不过,某以为……她应该是乐见其成吧!” “为什么?” …… …… 一个时辰后,武懿宗也向自己新收的谋士韩归,问出了同样的问题:“什么?你认为陛下不会降罪崔耕?” “然也!” 韩归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人,中等身材,眼大嘴大,塌鼻梁尖下巴,颌下三缕山羊胡。总的来说,这副相貌,只能说是比武懿宗强点有限。 他捋着自己那山羊胡,笃定道:“陛下派您和崔耕来长安,主要是肃清此地的治安,为迁都做准备。四海帮乃是长安不靖的做魁祸首,崔耕的所为,说不定甚合陛下的心意,准备封赏呢!” 武懿宗道:“可不管怎么说,他这也是滥杀无辜!” 韩归毫不客气地道:“王爷,您这么说,可就亏心了。真论起来,您滥杀无辜可比崔二郎多多了,陛下并没有把您怎么样吧?再说了,那些四海帮的人就真的那么无辜?不见得吧。四海帮无恶不作臭名在外,主动加入此帮的人,又是什 么好人了?” 武懿宗被他堵得差点说不出话来,道:“你……你就是这么跟本王说话的?” 韩归毫不退缩,道:“王爷,良药苦口利于病,忠言逆耳利于行啊!在下不会说什么好听的,只会说逆耳忠言!” “你……好,你有理,你说的话都是忠言!”武懿宗恨恨地道:“本王还就不信邪了,我这就上一道奏章,弹劾崔耕崔二郎!再加上张氏兄弟吹枕头风,这次崔耕不死也得扒层皮。” 韩归耸了耸肩,道:“王爷非要上表,在下也拦不住。但是,您这次恐怕非但占不着什么便宜,还得吃一个小亏啊。” “乌鸦嘴,滚!“ …… 接下来,事情的发展,还真被韩归说中了。洛阳和长安离着并不远,五日后武则天关于此事的处置就下来了。 在给崔耕的圣旨里,女皇陛下虽没提四海帮几个字,却含糊说道:崔爱卿为京兆尹以来,兢兢业业,劳苦功高,朕心甚慰。特荫封其长子崔瑜为七品宣义郎,以资嘉奖。 荫封宣义郎,这可是份难得的荣耀。 虽然五品官儿以上就可封妻荫子,但是,若想荫子,得待子女成年之后,自己主动请封。朝廷不养闲人,干拿俸禄不干活,一般情况下是决不允许的。 而且,什么品级的官能荫封子女什么品级,是有定 数的。按规定,只有宰相,才能荫封一嫡子为七品官,其余嫡子和庶子只能荫八品官。就这,还有名额限制,只能荫蔽五个人。 现在可好,崔耕的一个庶子,就是七品的宣义郎。而且,他刚刚三岁,就吃上朝廷的俸禄了,真是羡煞旁人啊! 与之相对应的,就是倒霉的河内王武懿宗了。武则天也下了一道旨意给他,声称其不务正业,有负圣托,着罚俸三个月。 钱是小事儿,女皇陛下的态度才是大问题。 武懿宗内斗内行,深感韩归料事如神,对其的看法完全改观,言必称先生,对其言听计从。 韩归也不为己甚,马上就给武懿宗出了个主意——也对付四海帮。 武懿宗把自己手下兵马都撒出去,捉拿四海帮之人。有崔耕的“珠玉”在前,他直接下了命令,但凡抓住四海帮的人,不必审讯,就地正法。 官府手里又没四海帮花名册,哪能知道谁是四海帮啊?除了那些特别嚣张之人外,官兵就认准了一条:身上有纹身的便是。 此举诚然抓了不少四海帮余孽,也有不少人是吃了纹身的刮落儿。一时间,长安城内纹了身的小流氓们,纷纷拿起火把,把自己的纹身烤得滋滋作响。疼也没法子啊,保命要紧。 经过这么一场严打活动,长安城内的治安一肃 。 当然了,崔耕还得考虑四海帮的报复,会不会搞什么恐怖活动啥的。他索性直接上奏武则天,抽调原来驻扎长安的三千御林军,进入京兆府。 这些人被派驻到各坊内,进行巡逻,确保治安。 一般来讲,古代的衙役,是有人报案才出动。并不会有目的的,在城市内巡逻,维持治安。 崔耕这实际上是吸收了后世“警察”的经验,就势把这些羽林军命名为“巡警”。有了他们的存在,百姓安心,贼子敛迹,官民齐声称赞。 武懿宗在韩归的建议下,照葫芦画瓢,也在万年县如此办理。一时间,长安还真有点首善之区的意思了,真个是路不拾遗夜不闭户。 至于崔耕担心的四海帮的报复,一直没有出现。 百姓们可不管四海帮核心层毫发无损的事实,只认为是崔耕出手,覆灭了整个四海帮。 既有“崔青天“之名,又能对贼人施展霹雳手段,百姓们对崔耕的评价更上一层楼。甚至有人默默祷告,希望崔耕这个京兆尹能永远的做下去。 因为四海帮的事,崔耕很是忙活了些日子。秦修业和程方明也知情识趣的没有打扰。 直到这场风波完全过去,他们才联袂找上门来,道:“崔京兆,还记得东市之约否?不如咱们今日就往东市一行,看看那相扑之术如何?” 第702章 长安东市行 据史书记载,长安东西二市尽皆两坊大小,商铺八万有余。后世所谓“买东西”,指的就是长安这两大市场。 尤其是东市,“市内货财二百二十行,四面立邸,四方珍奇,皆所积集……” 崔耕人虽未至,却心向往之。 然而,这年头重农轻商,依朝廷律令,五品以上的官员,不得入市买东西。 他也只能是换了一身便装,才和秦修业、程方明一起,带着封常清、宋根海、慧范和尚等人,往东市而来。 入得市内,但见赁驴人、杂戏、琵琶名手、货锦绣财帛者……当街叫卖。笔行、酒肆、铁行、肉行、雕版印刷行……鳞次栉比。毕罗店、酒肆、饭馆、凶肆……应有尽有。 崔耕一路行来,还真有种目不暇接之感,叹道:“本官也曾见识过刺桐港的海市,扬州城的坊市。但这些地方,和长安东市比起来,还真是小巫见大巫啊。想必天下最繁华之地,莫过于此地吧。” “呃……这个……”秦修业苦笑道:“不敢欺瞒崔京兆,其实呢,还有个地方比东市更为繁华。” “什么地方?” “就是长安西市。西市有“金市”之称,东市只是被称为“银市”。” “嗯?”崔耕微微一愣,道:“东市距离三大内(西内太极宫、东内大明宫、南内兴庆宫)较近,周围各坊所居多为达官贵人。按说,这长安东市应该比西市更加繁华吧? 怎么会反过来呢?” 秦修业解释道:“话不是那样说。市场繁华不繁华,主要得看商人多不多。东市附近,都是达官贵人的宅子,那商家住哪?而西市则不同,周围尽皆民宅,商家赁宅而居,所携货物,也大多在西市贩卖。” “诶,不对吧……”崔耕皱眉道:“只有有厚利,商人哪会在乎路途远近,你这个理由可不太充分。” “还有个原因嘛……”秦修业的目光有些闪烁。 程方明却毫无心机,道:“老秦你不厚道,崔京兆是自己人,有啥不好说的?崔京兆,俺告诉您,这事儿的关键在于胡商。” “胡商?什么意思?” “您知道丝绸之路吧?这陆上丝绸之路的起点,就在开远门。进了开远门,没多远就是西市。波斯、大食乃至扶桑、新罗的商人,大多把货物运到西市贩卖,他们采买货物,也在西市。久而久之,这西市就比东市繁华了。” 崔耕疑惑道:“不对,你还是没回答本官提出的问题。那胡商几千里都走过来了,难不成,还在乎从西市到东市的几步路?” “这个嘛……”程方明搓了搓手,有些不好意思地道:“您也知道,不少勋爵在东市开了买卖。咱大周的钱,总不好都叫胡人赚了去,所以嘛,大家对他们多有排挤。时间长了,胡商就主要聚集在西市了。” 崔耕这才恍然大悟,东市主要是国内贸易, 西市却是国内贸易和国际贸易相结合,东市当然就不如西市繁华了。 其实这事儿,在后世的记载中也有过侧面表现。在唐玄宗当政时,杨贵妃的兄弟姐妹,曾经和广平公主及其驸马,为争入西市打了起来,酿起一场轩然大~波。若不是西市繁华远过东市,这两家贵人为什么舍近求远呢? 秦修业也觉得排挤胡商上不了台面儿,道:“我们也不是不让胡商做买卖,只是在东市打压他们而已,西市却从未插手。其实这些胡商不在东市也好,他们贩卖各国奴隶、舞姬不说,还让胡姬当垆卖酒,与少年郎肆意谈笑,不知引得多少世家子弟堕落哩。” 程修业补充道:“他们还喜欢放高利贷,弄得不少良善人家家破人亡,这些胡商实在太不是东西了。” 崔耕心说,你们俩一个包揽了长安的青~楼、赌坊,一个有不少半黑半白的买卖,比这些胡商也好不到哪去。 当然了,尽管是这么想的,崔耕总不会直接说出来。他问道:“如果本官没猜错的话,这长安汉商就以二位为领袖,胡商就唯聚宝楼马首是瞻了?” 惠范和尚忍不住插话道:“也不完全是这样。那聚宝楼以波斯、大食人为主,扶桑、新罗人也有一些。但我们天竺人,跟他们尿不到一个壶里去,都是各自为政。” …… 众人边聊边逛,期间秦修业为活跃气氛,又说了西市 不少趣事。 比如有个姓张的人,每日推着一个小车去西市卖粥。几十年下来,竟然攒了家财万贯,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家有什么跟脚呢。 再比如,有人专门训练了一只赤嘴鸟,机灵可爱,专门向西市的人讨钱。每日得钱数百文,一年下来也有一两百贯钱的收入。 还有,胡商多豪富。曾经有人花了十万贯钱,买下了武则天赐给西明寺僧人的清泥珠。平康坊菩提寺僧人手中的佛骨,也被某胡商用十万贯钱买走的。 …… 秦修业口舌便给,崔耕听得津津有味。时间过得飞快,眼瞅着就离秦修业的相扑场子不远了。 可正在这时,走不动了。 却原来,前面的一条巷子里,不知何故,挤满了百姓,熙熙攘攘,好像在争着排队买什么东西似的。 崔耕讶然道:“东市什么买卖如此之好?这用日进斗金来形容,都一点不夸张啊!” 程方明也有些奇怪,道:“按说前面是任五郎家,专门卖“油塌”的,不该有这么好的生意啊。诶……” 忽然,他眼前一亮,扯住了一个年轻人,道:“王小四儿,你在这排队,准备买啥东西?” “原来是程社长,小的这厢有礼了!”王小四儿赶紧跪倒磕头。 程方明身材高大,伸手一拽王小四儿的肩膀,就把他提溜起来了,道:“行了,莫整那些虚头巴脑的了。快说,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没什么事儿,大家是来这买药的!” “什么?买药?买什么药?” “包治百病的灵丹妙药。”王小四儿道:“任五郎家的油塌店被波斯人盘下来了,改卖药饮子,取名胡义堂。一百文,只要一百文,就可在胡义堂买上一济药饮子,包治百病啊!” 崔耕忍不住问道:“这波斯人又不是大夫……他的药饮子,不会是仅有一种吧?” “对,就是一种药饮子,包治百病。” “一种药饮子,包治百病?我擦,这不是卖大力丸的吗?”程方明当时就火大了,怒道:“骗人骗到东市来了,也太不把俺姓程的放在眼里了吧?” 秦修业也冷笑道:“此举也是,视秦某人的忠义会如无物。那还有啥说的?拆了他!: 随后,吩咐道:“黄旭!” “在!”角落中闪出一个精壮汉子来,高声答应。 秦修业道:“去调忠义会的弟兄来。” “喏!” 黄旭领命而去,程方明也吩咐王小四儿去合力社的堂口找人。 功夫不大,忠义会以及合力社的好手就到来了,总共能有两三百号,尽皆短衣襟小打扮,身材高大,神情彪悍,雄健异常。 程方明高声道:“兄弟们!” “有!” “听俺的命令,把胡义堂给砸了!出了什么问题,俺姓程的兜着!” “遵命!” 当即,程方明在前,众壮汉紧随其后,如狼似虎一般分开百姓,来到了胡义堂前! 第703章 胡商有后台 “波斯人,你们捞过界了!” 咚! 程方明一拳重重砸在了胡义堂的柜台上,厉声道:“砸!全部给我砸烂!谁敢拦着,连人一块打!” “我看谁敢动手?” 忽然,帘栊一挑,从胡义堂的里屋走出两个人来。左边那个身形高大粗壮,红发蓝眼,鼻梁高~耸,一看就是波斯人氏。右边那个却是个汉人,看年纪在四十岁左右,中等身材,着一身深绿色官袍,相貌清癯,鼻直口方。 这俩人程方明都认识,讶然道:“原来是聚宝的楼主扎达木玉和东市令杨奉达杨大人啊!这可奇了,你们俩什么时候,走到一块去了?” 东西二市,每日里流淌的都是金山银海,朝廷在市中设了三个机构加以管理。 一个是市署,主管税收和治安,以及打击市内的假冒伪劣商品和不法商人。 一个是常平仓,通过买卖粮食控制长安的粮价。 最后一个是平淮署,这个机构负责买卖除了粮食之外的其他大宗货物,稳定物价。另外,若有不法商人,标出太过离谱的价格,也由这个机构管理,相当于后世的物价局。 这三个衙门中,权力最大的,自然就是市署了。别看市署的长官东市令才六品,却不归长安县管。要动这个东市令,必须户部或者雍州牧亲自出手,端的是一个位低权重之缺。 杨奉达皮笑肉不笑地道:“程小公爷这话可就说错了,什么叫本官和扎达楼主走到一块去了?本官来胡义堂,不过是职责所在,维 持东市的治安罢了。” “哦?是吗?”程方明讽道:“那怎么就那么巧,俺程某人刚要砸胡义堂,你杨市令就恰巧在胡义堂内?说你不是特意等着的,也得有人信呢!” 杨奉达耸了耸肩,道:“随程小公爷怎么想,总而言之一句话,本官当一天东市令,就要保胡义堂一天平安。不服的话,程小公爷尽管试试!” “你……” 别看程方明的合力社有几千社员,随时能动员几百人来打架,但那也就是欺负欺负普通的胡商罢了。 要说对抗市暑令,他还真不敢。 道理很简单,打赢了又能怎么样?难不成程方明敢造反吗?敢对抗代表朝廷的市暑令,武则天一道旨意,就能让他家破人亡。 程方明深吸了一口气,道:“既然杨市令执意要护着这胡义堂,某也无话可说。不过,能不能告诉程某人一下,为什么吗?这胡义堂以假药害人,难道不该砸?” “假药害人?”杨奉达不以为然地道:“这话是怎么说的?你怎么知道,人家胡义堂卖的是假药呢?” 程方明道:“这事儿不是明摆着的吗?难道世间真有什么包治百病的灵丹妙药?” 扎达木玉摇了摇头,声调略嫌怪异地道:“程小公爷还请稍安勿躁,其实,所谓包治百病,是百姓们以讹传传讹。俗话说得好,药医不死病,佛度有缘人。胡义堂从没宣称过我店的药饮子可包治百病,只是说对所有的病都有效果罢了。” “对所有的病都有效果? 那也不可能!” “怎么不可能?”扎达木玉冲着外面一个老者招呼道:“这位老爷子,您进店来。” “是,是!” 那老者穿一身粗布衣衫,双目昏黄,满脸皱纹对垒,一看就不是什么有钱人。 他进得了胡义堂之后,手足无措,畏畏缩缩地道:“不……不知贵东,找小……小老儿有……有何吩咐?” 扎达木玉道:“老人家,您别怕,我就问您一件事儿。” “您……您尽管问。” “一百文钱,对您来说,不算什么小钱吧?” 那老者点头道:“一百文钱,对小老儿来讲,的确算不上什么小钱。我是卖烧炭的,生意好的时候,一个月赚三四贯钱。生意不好,一贯钱都赚不到。” “那可奇了,那您为何昨日买了小店的药饮子,今天又来了呢?” 那老者回道:“小老儿烧炭过多,伤了肺,久咳不止。尤其是在冬天,别提多难受了。昨日,小老儿买了贵店的一副药饮子喝了。结果,立竿见影,当天就不咳了。我寻思着,这么好的药,再多吃几副,兴许就能断根儿了。所以,我今天就来了,想多买几副药饮子。” “原来如此,多谢老人家为在下解惑。来人,送五副药饮子给这位老人家,不要钱。” “是!” 马上就有胡义堂的伙计上来,将五副装好的药饮子递给老者,那老者千恩万谢的离去了。 稍后,扎达木玉又招了一个中年妇人进来。 这妇人也是第二天来了,她家里的男人摔 断了腿,痛苦不已。买了这饮子给丈夫服下之后,疼痛大大减轻。 简短截说,扎达木玉又招了五六个人来,有头疼脑热的,有失眠多梦的,有拉肚子的……等等,吃了胡义堂的药后,皆有效果。 最后,扎达木玉道:“程小公爷,您也看到了吧?我胡义堂的药饮子非但不是假药,而且是造福万民的灵丹妙药。您有什么理由,要砸我胡义堂呢?” “得了吧!”程方明翻了个白眼,不屑道:“咱们水贼过河,甭使狗刨。说不知道到你们那点子小伎俩啊?不就是先找几个安排好的人,说那药饮子甚有疗效,然后再哄骗百姓购买吗?” “您怎么这么死心眼儿呢。”扎达木玉无奈道:“程小公爷若还是不信,大可调查刚才那些人的来历,看看本楼主有没有收买他们。” 程方明摇头道:“我知道屎臭,莫非还要吃上一口,才能确定吗?这事儿根本就用不着调查!” “程小公爷,你这么说可就是无理取闹了。”杨奉达面色一板,沉声道:“识相的,你现在就带着你的人,离开胡义堂。否则的话……哼哼!” “怎样?” “来人!” 杨奉达一声令下,五十名甲士从胡义堂角门鱼贯而入。他冷笑道:“程小公爷,你若再执迷不悟。那就莫怪本官下令,将你们这伙子人,以扰乱东市为名,一体擒拿了。” 程方明怒道:“你……你果真要和那胡人一起,欺压咱们汉人?” 杨奉达连连摇头道:“非 也,非也,本官只是站在道理这一边,不管这边是汉人还是胡人。怎么样?程小公爷,是走是留,你考虑清楚了没有?” 扎达木玉也冷笑着摆了摆手,道:“程小公爷,以前你们汉商把持东市,借着官府的力量,打压我们胡商。现在,有杨市令做主,你们的手段不好使了!赶紧有多远,滚多远,,莫耽搁我们聚宝楼做生意了。” 程方明直气得睚眦欲裂,道:“你……你们……” 杨奉达伸出三根手指,道:“我们怎么了?废话少说,现在,我数三个数,你若是不离开,可就休怪本官某不客气了!三……二……” “一!” 最后这个“一”字,却不是杨奉达喊的,而是来自胡义堂外的人群中! 杨奉达大怒道:“是谁?是谁胆敢妨碍本官执行公务?难道就不怕朝廷的王法吗?” “是我。”声音不大,却是稳稳当当,异常清晰。 唰! 胡义堂外的老百姓们,如避瘟疫一般,往旁边一分,显出两个人来。 左边那位细腰乍背,双肩抱拢,面如傅粉,齿白唇红,正是忠义会的会长秦修业。 右边那位,相貌英俊,一袭青衫矫矫不群,不是闻名天下的崔耕崔二郎,又是何人? 京兆尹按朝廷律令不得入市,但若是查案,那当然就另当别论了。 程方明见状大喜,道:“崔京兆,你都看见了吧?这杨奉达勾结胡人,诈骗百姓的钱财,证据确凿!还不快快把他的官儿撸了,还百姓一个朗朗乾坤?” 第704章 外生枝中 崔耕为京兆尹当然没权力马上撤杨奉达的职。但是,暂时把他停职,再上表弹劾,是一弹一个准儿,朝廷万无驳回之理。 杨奉达面色骤变,赶紧上前见礼,道:“卑职参见崔京兆!” “免了。” 崔耕摆了摆手,道:“你也是朝廷命官,怎么会信一济药饮子能治百病的鬼话?还不快把这胡义堂封了,更待何时?” “崔京兆,使不得啊!”杨奉达道:“大千世界,无奇不有,说不定,人家胡商,就真有这个本事呢。咱们没什么凭据,怎能随便封人家的店?” 崔耕面色不悦,道:“莫非杨市令想抗命不成?” 杨奉达咬了咬牙,道:“此乃乱命,下官不敢接受。您若是不信,尽可以问问百姓们……” 随后,他转身对百姓们道:“大伙说说,这胡义堂的药饮子,是不是真的管用啊?” “管用,实在是太管用啦!” “一百文钱一副药饮子,算不算哄骗大伙的钱财啊?” “不算!” “崔京兆要强行关闭此店,算不算乱命?” “这……” 人们面面相觑,最终乱哄哄地跪倒在地,道:“胡义堂的药饮子确实有效用,还请崔京兆开恩啊!” “请崔青天大发慈悲,莫关了胡义堂啊!” “杨市令是好官,您莫难为他!” …… 百姓们的喊声参差不齐,然而,正是如此,方显得事先没有串联,此言的确是发自肺腑。 一时间,杨奉达成了为民请命的 好官儿,而崔耕则站到了广大人民群众的对立面。 扎达木玉看出了便宜,跪倒在地,道:“小的也知道,一济药饮子治遍百病,实在匪夷所思,怪不得崔京兆不信。只是,这个仙方乃小人从异人处购得,确实有效。还请崔京兆明查!” 这就是给崔耕一个台阶下了,要是一般的官,说不定就得当场服软。 但是,崔小哥是谁啊?两世为人,拥有后世两千年的记忆。用脚指头一想,也能明白,两千年后都没有包治百病的药物,现在就更不可能有了。 他没理扎达木玉,而是转身正对了百姓,双手下压道:“静一静,大家静一静,且听本官一言。” “……”老百姓们还是怕官的,现场顿时鸦雀无声。 崔耕随即缓缓道:“可能有些人,确实吃了这胡义堂的药好了。但是,那是不是就说明,这胡义堂的药物,确实有用呢?答案是否定的!” 秦修业搭腔道:“那这里面到底有什么奥妙,还请崔京兆为大伙儿解惑!” 崔耕道:“可能的原因有二。第一个原因,就是大家的病,即便不喝他的药饮子,也会慢慢变好。只是大家错以为,是胡人的药饮子发生了作用罢了。” “那第二个原因呢?” “第二个原因,就是大家产生了错觉。本官给大伙儿讲个故事吧……” 崔耕讲的这个故事,叫做蛤蟆索命。 话说有一个和尚,整日里吃斋念佛,扫地不伤蝼蚁命,爱 惜飞蛾纱罩灯。 有一天,和尚走夜路,听到“噶”的一声惨叫。 他蹲下一摸,发现脚下那玩意儿有皮有籽,不由得暗暗寻思道:完了,贫僧杀生了,这是踩到蛤蟆了吧? 当天晚上,和尚回到庙内后,心神不宁,梦到一只蛤蟆前来索命。 第二天起来,他起床后,但觉头晕眼花四肢发软,以为是蛤蟆的诅咒所致。于是乎,来到昨夜踩蛤蟆的地方,准备为这只可怜的蛤蟆超度一番。 可他到了地方一看,不禁哑然失笑。原来,昨夜踩中的并非蛤蟆,而是一只老茄子。至于他的头晕目眩四肢无力之证,自然也就不药而愈了。 老和尚大彻大悟,做了一首打油诗道:梦是一个晃,本是心头想。蛤蟆来索命,踩坏茄子响。 讲完了这个故事之后,崔耕又道:“和尚误认为踩死了蛤蟆,就感觉头晕脑胀四肢无力。大家吃了药饮子,就觉得病情有所好转,乃是同样的道理。无它,错觉而已!” “这……真是错觉?” 百姓们面面相觑,也不知是药引子起作用了,还是自己的错觉,满面疑惑之色! 崔耕趁机道:“人体玄奥无比,医家都讲究个对症下药。哪有一种药,对所有疾病都有效的道理?都有效,那就是都无效,大家散了吧。” “好吧!” 其实,百姓们还是将信将疑。但是现在,崔耕良好的官声起了作用,大家就姑且信之,准备离去。 可正在这时—— 当当当~~ 一阵响亮的锣声从远方传来,还有人声响起:“颖川王驾到,闲人退避啊!” 颖川王武载德?他来东市干什么? 人们满腹狐疑,那声音却越来越近。少顷,铜锣开道,旗牌林立,颍川王的仪仗已经到了巷外。 百姓们自发地闪在道路两旁,两名老者在众侍卫的簇拥下,往胡义堂的方向走来。 崔耕看得明白,赫然是颍川王武载德和河内王武懿宗! 他赶紧带着众人上见见礼,道:“下官参见颖川王,参见河内王!” “嗯?” 武载德和武懿宗齐齐一愣,很显然,他们没料到,能在此遇到崔耕。 武懿宗眼前一亮,道:“朝廷有律令,五品以上者,不得入市。崔京兆,你到东市闲逛,就不怕朝廷的王法吗?” 莫觉得朝廷的这条禁令是小事儿。 有个叫张衡的四品官,因为功勋卓着,马上就要升为三品官。可就在当天散朝的时候,肚子饿了,在路旁买了一个新熟蒸饼,当场吃了。御史看见了,上表弹劾。武则天马上下旨,撤销了这项任命。 由此可见,朝廷高官禁止与工商之人直接接触,乃是一条红线,碰触不得。毫无疑问,若是做实了崔耕的这项罪证,他就别想当这个京兆尹了。 崔耕理直气壮地道:“下官是为查胡义堂假药谋利一案而来。河内王,您又是因何来到东市呢?” “什么?胡义堂假药谋利?”武载德惊讶地接话,道: “怎么可能?人家胡义堂的药甚是灵验啊!” 崔耕道:“这世上根本就不可能有什么包治百病的药物,王爷您莫被胡义堂骗了。” “被胡义堂骗了?本王亲身试药,怎么可能受骗?” 说着话,武载德张开嘴,道:“本王老啦,只剩下八颗牙齿。最里面这颗,前几日犯病了,疼得我茶不思饭不想,日夜难眠。请了无数大夫,都不见效。就在三日前,本王的王府总管,听说这胡义堂的药饮子甚有效用,就给本王买了一济。结果,当天这颗牙就不疼了。第二日又疼,本王又服了一济,也是当时好转。今日是第四天了,本王想好好谢谢这位胡义堂的大夫,才亲自来到东市。” 言毕,他招手示意道:“拿过来。” “是!” 当即,有王府的侍卫捧着一个卷轴,走上前来。把这卷轴打开,赫然是个横幅——妙手回春。 武载德对众人道:“谁是胡义堂的大夫啊,把本王赐的这副字儿,挂起来吧。” 扎达木玉心里面高兴,脸上却是愁眉不展地道:“启禀王爷,小人是胡义堂的掌柜。我们这胡义堂没有大夫,就是专卖药饮子。” “没有大夫也没关系,你把这个横幅挂起来吧。” “还是不行!” “为什么?” 扎达木玉“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可怜兮兮地道:“还请颍川王为小的做主啊!崔京兆听了程小公爷的挑唆,说我贩卖假药谋利,要关小人的胡义堂呢!” 第705章 神药的秘密 “啊哈!好你个崔耕崔二郎,这回被本王抓着把柄了吧?” 武懿宗今天是特意陪着武载德,来感谢胡义堂的大夫的。他万没想到,还有这个意外之喜,高兴地道:“本王明白了,你崔耕住了程方明的宅子,就受了他的请托,打压良善胡商。事到如今,,人证物证俱在,你还有何说?” 武载德也是微微皱眉,道:“崔京兆,你这事儿办的差了,人家胡义堂的药饮子,确实有效啊!” “啊?” 崔耕心中暗想,胡义堂的药饮子真有效用的?不能吧,一百文钱包治百病,天下哪有那么便宜的事儿? 但是,话说回来,武载德总不会被一个胡商收买吧?另外,牙疼不是病,疼起来是真要命。这牙疼不疼,可不是能用“错觉”二字解释清楚的。 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儿呢? 我明白了! 如果非说有一种东西,对天下所有疾病都有效的话……也不是不行,只是这样东西,不是什么药物罢了。 想到这里,他点了点头道:“好吧,本官承认,这胡义堂的药饮子的确有效。不过……” 武懿宗冷笑,道:“不过什么?你千万莫告诉本王,只认一个失察之罪,却不承认是挟私报复!” “非也,非也!”崔耕微微一笑,道:“事实上,本官连这个失察之罪都不想认。因为本官认为……查封胡义堂,实在是理所应当!” “什么?崔二郎,你失心疯了吧?人 家胡义堂的药饮子有效,你还要查封?” “不错,正是。” 然后,崔耕看向扎达木玉道:“扎达楼主,如果本官没猜错的话,你这所谓的药方,纯属子虚乌有吧?这药饮子里面,其实放什么其他的药物都无所谓,唯有一种主药必不可少。” 扎达木玉强自镇定道:“这药方乃是在下安身立命的本钱,无可奉告!” “你不告诉本官也不要紧,我已经知道了。”崔耕道:“这样主药,就叫底也伽!” 扎达木玉的脸上终于色变,惊讶道:“你怎么知道?” “本官当然知道!”崔耕道:“史有所载,乾封二年,拂霖国遣使献底也伽,可解百毒,治痢疾、减伤痛,无病不验。要说能有治百病的药物,当然非底也伽莫属了。” 武载德疑惑道:“就算那药饮子是以底也伽为主料,也算不得什么大错吧?为何崔京兆执意要查封胡义堂呢?” 扎达木玉道:“多谢王爷体谅!小人的药引子,的确主料是底也伽。我之所以说是有独家秘方,不过是为了保密罢了。” “哼,如果是底也伽,你这胡义堂本官还非封不可了!”崔耕道:“启禀颍川王,这胡人无知,以为底也伽是治病的良药,其实此物不但治标不治本,而且有毒,久服必形容枯槁,减寿丧命!” 崔耕说这话可不是危言耸听,所谓底也伽,其实就是用罂粟制成的原始鸦片。 扎达木玉却以为 崔耕在信口胡说,道:“崔京兆这么说,可有证据?” 崔耕一边回想着后世关于罂粟的记载,一边笃定道:“当然有,你这底也伽的主料,是一种植物吧?这种植物茎高一至二尺,叶互生,两面有糙毛,其花艳丽无双。本官说的对也不对?” “对倒是对,可是……” “没什么可是的!”崔耕道:“本官不知在你们波斯,此物叫什么。但是,在我大周,它有个名目,叫断肠草。” “啊?断肠草?” 刚才听崔耕说得有鼻子有眼的,人们早就将信将疑了。待这“断肠草”三个字一出,顿时全场人人色变。 武载德问道:“崔京兆说那东西叫断场草,不知见于何典?” 崔耕对答如流,道:“南朝陶弘景《仙方注》有云:断肠草不可知。其花美好,名芙蓉花。王爷请想,这断肠二字,还不足以说明此物的毒性吗?” “呃……这……” 崔耕说得这么清楚,陶弘景名声响亮,武载德当然不能拿自己的老命开玩笑,顿时一阵犹豫。 札达木玉却不知陶弘景是何许人也,道:“什么陶弘景?他说此物有毒就有毒了?这算不得什么铁证!” “好,你要铁证,本官就给你铁证!”崔耕道:“札达楼主,现在你还有多少底也伽,拿出来吧?” “拿出来就拿出来。” 札达木玉亲自去胡义堂的后堂,取出了一包底也伽。 崔耕掂了掂,这包底也伽能 有七八斤重,叹了口气,道:“底也伽价比黄金,札达楼主还真是舍得下本钱啊!” 随即,命人牵来一条大黄狗,将一块底也伽强喂了下去。 功夫不大,那大黄狗就兴奋异常,摇头晃脑,乱咬乱叫。又稍微过了一会儿,它就口吐白沫,倒伏于地,死了。 底也伽贵重异常,谁舍得大块吞入腹中?扎达木玉也只是取少量的底也伽熬成药饮子贩卖,以图厚利罢了。他万没想到此物有如此毒性,顿时脸色惨变,跪倒在地,道:“我……我不知道啊!还请崔大人明查,小人万不知这底也伽有毒啊!” 言毕,以头抢地,磕得砰砰作响。 武载德则吓出了一声的冷汗,道:“多谢崔京兆提醒,要不然,本王这把老骨头,就交代了!” 老百姓们眼珠子都红了,纷纷喝道:“兀把胡人,卖假药不说,还敢投毒,实在是罪无可恕!崔京兆,打杀了他吧!” “打杀了他!” “打杀了他!” …… 崔耕一下子打死七八十名破皮无赖的名声在外,百姓们以此为例,齐声呼喝,声震云霄。 秦修业和程方明也带着手下们趁机起哄,直把扎达木玉吓得险些尿在裤子里。 武懿宗非但白白高兴了一场,还标准的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出了个大丑,脸色讪讪的,躲在武载德的身后。 杨奉达失职在前,顶撞上官在后,脸色煞白,两股战战,后悔得肠子都青了 。 一时间,崔耕成为了全场瞩目的焦点。 对于此事,崔耕自然有自己的想法。首先,这胡人扎达木玉卖要饮子,并不是故意害人。在历史记载中,直到明朝,中国人才认识到鸦片的危害,又怎么能苛求扎达木玉呢? 其次,自己身为为京兆尹,公事公办,不应该太过偏向程方明这边。长安作为大周首都,海纳百川有容乃大,对胡人太过苛刻,其实是对长安的发展不利。 所以,待人们的声音渐低,他就开口为扎达木玉说情,不知者不嘴嘛,封了胡义堂也就是了,没必要把扎达木玉怎么样。 当然了,大家不能白吃了扎达木玉的毒药,他必须给予补偿,假一罚十,每人补偿一贯钱。至于颍川王那,就要补偿一万贯。 最后,崔耕着重声明,这药饮子里面,底也伽的含量非常少,应该不至于给大家的身体带来多少危害。 有崔耕作保,人们才勉强答应。 在崔耕的想法里,自己让扎达木玉破财消灾,免了一刀之苦,是对这胡人大大有恩。 然而,在人家扎达木玉的想法里,却是:若没有崔耕,自己会靠着药饮子发一笔大财。现在呢?不得不大大破费一把,这一进一出之间,差别可太大了。 扎达木玉对崔耕怀恨在心,眼珠一转,道:“多谢崔京兆为小人转圜。小的无以为报,适逢今日东市聚宝楼开业,想请您吃顿饭看一场相扑,不知您可否答应?” 第706章 二贼相勾结 “啥?东市聚宝楼开业?” 崔耕还没说话呢,程方明已经窜了,着急道:“你们聚宝楼不是在西市吗?” 聚宝楼既是胡商们的一个组织,又是扎达木玉在西市的一处店面,相当于胡商们的大本营。东市再开一个聚宝楼的意义,真是如何夸张都不为过。 扎达木玉耸了耸肩,道:“怎么?难不成大周律法有规定,在西市开了聚宝楼,在东市就不能开了?本楼主怎么不知道?” “东市当然还能开聚宝楼。关键在于,你扎达楼主开这个聚宝楼想干什么? “当然是为新罗、扶桑、波斯、大秦等地的商人,提供个歇脚的地方。” 秦修业脸一板,沉声道:“看来,扎达楼主是铁了心,组织胡商,和秦某人抢生意了?” 扎达木玉微微一笑,道:“公平竞争而已,莫非胡国公怕了?” “怕了?笑话!”秦修业打了个哈哈,冷声道:“本国公的确会怕,不过我怕的是,让你们这帮子胡商赔光了本钱,说我天朝不懂待客之道啊!” “那就不劳胡国公费心了。” 然后,扎达木玉又看向崔耕,恭谨地道:“久闻崔京兆有崔青天之名,想必不会动用官府的力量,偏帮胡国公和程小公爷吧?” 崔耕道:“本官秉公执法,当然不会如此下作。不过,我和胡国公以及程小公爷都是朋友,为他们做生意出个点子,那也是人之常情。” “崔京兆尽管出主意,只要没有官府的力量参与,单论做生意的话,我们波斯人不怕任何人。” 这年头,善于经商,对官员来说算不得什么好名声。所以,札达木玉这番话,也算不得对崔耕不敬。 略微顿了顿,他又道:“还有,今天去东市聚宝楼的事儿……不知崔京兆可否赏光呢?顺便您也好看看,小人的聚宝楼,有什么不合法令之处。” 这就是为崔耕去聚宝楼,找了个合适的理由了。若不然,与胡商饮宴,被御史知道后参上一本,也是个不大不小的麻烦。 说实话,崔耕还真不想大张旗鼓地去聚宝楼。不过,他转念又一想,自己总要去看女相扑比赛的。现在拒绝,以后再偷摸地去看,那不是自打自脸吗? 所以,他点头道:“扎达楼主盛情难却,如此也好,本官就随你走一趟聚宝楼。” 扎达木玉见崔耕人彀,不由得心中大喜,又请两位王爷,乃至程方明和秦修业同去。 看女相扑本来就在程方明、秦修业的计划之内,断无不允之理。至于武载德和武懿宗么…… 听说是观看两个女子光着身子打架,武懿宗的眼睛都直了,一边心中感叹“胡人真会玩儿”,一边连连点头,没口子的答应。 武载德虽然胯下那玩意儿早不中用了,但不妨碍他想过过眼瘾啊,也颇为意动。当然了,他给出的公开理由,却是给老兄弟武 懿宗面子,陪着他走一趟。 计议已定,扎达木玉命胡义堂的伙计们,现场给老百姓们发赔偿金,自己则引领着众人,穿过了两条巷子,来到一座三层楼前。 整座楼以布幔相遮,看不出来里面是什么东西。 秦修业面色阴沉无比,心中暗想,扎达木玉搞了这么个大阵仗,我却完全不知道,很显然,这厮是想给我一个突然袭击啊! 他冷笑道:“现在都快午时了,这里却没有丝毫动静。扎达楼主,你确定东市聚宝楼“原定”的开业时间,是在今天?” 扎达木玉脸上毫无愧色,道:“颍川王、河内王、崔京兆驾临东市的日子,就是最好的日子,大吉大利百无禁忌。本楼主这聚宝楼为了吉利,换个开业的日子,有何不可?” 秦修业不以为然地道:“哼,可以倒是可以。只是……你这胡人顺嘴胡诌,很让人怀疑你做生意的信誉啊?” 武懿宗急着看光身子美女打架,打圆场道:“扎达楼主也是好意,过去的事儿莫提了。呃……这聚宝楼现在就算开业了吧?” “河内王恕罪,还请稍待。” 扎达木玉进了聚宝楼内,少顷,布幔拉开,聚宝楼露出了真容。 这座楼是租赁而来,整体架构倒是没什么变化。不过,外表却重新刷漆,饰以金、玉、玛瑙、玳瑁等物,显得富丽堂皇。 紧接着,脚步声声,环佩叮当,十二名胡女走了 出来。她们俱皆妙龄,肌肤雪白,红发蓝眼,充满了异域风情。最关键的是,身着裘袍,外罩鹤氅,却又故意露出酥胸半抹,分外惹人遐思。 又有几个胡人小厮快步跑出,在聚宝楼前点燃了爆竹,“噼里啪啦”响个不停。 然后,扎达木玉才再次现身,躬身展臂,道:“今日我东市聚宝楼开业,欢迎各位贤达光临!众位,里面请!” 那些胡人少女站成两排,留出一条通路,也齐齐一躬身,声若黄鹂道:“欢迎各位贵客光临,里面请!” “哈哈,本王正有此意。” 当即,武懿宗和武载德打头,众人一起进了聚宝楼。 按说到了现在,扎达木玉就该招呼大家饮宴或者听曲乃至欣赏歌舞了。 但是,这胡人竟然别出心裁,道:“在我波斯,招待贵客的风俗,是先行沐浴,再饮宴歌舞。今日聚宝楼内,也准备好了香汤、澡豆,还请大家沐浴更衣。” 先前在门口迎客的胡人少女上前,一人服侍一个,俏眼含春,柔声细语道:“贵客请随奴来,奴家服侍您沐浴。” 看那样子,就算洗澡时搞什么其他的活动,也是前肯万肯的。 武懿宗在洛阳时不敢放肆,还真没玩过胡女,当即色授魂与道:“哈哈,好,那本王就入乡随俗了。” “王爷请!” 那少女搀着武懿宗来到一个房间内,果见一个大木桶内,香汤已然备好,蒸汽 腾腾。 武懿宗伸出禄山之爪,往少女的胸前摸去,道:“美人儿,不用你伺候了,咱们俩一起洗吧,哈哈!” 那少女微微一闪身,道:“王爷慢来,咱们还是先说正事儿吧。说完了正事儿,菲莉丝就是您的人了。” 武懿宗微微一愣,道:“啊?正事儿,还有什么正事儿?” “参见河内王!” 里屋的帘栊一挑,走进一个人来,赫然正是聚宝楼的楼主扎达木玉。 武懿宗被扰了兴致,顿时一脸的晦气,不悦道:“本王沐浴更衣,你来干什么?” 扎达木玉使了个眼色,示意那胡女退下,赔笑道:“王爷莫着急啊,不但这个菲利丝,小人还准备了另外三个女奴,有波斯的、有大秦的、还有天竺的……我准备把他们都安置在兴义坊的一个宅院内,连同这个宅子,一起送给王爷。” “嗯?”武懿宗内斗内行,眼中精光一闪,道:“四个女奴,一座宅院,差不多快一万贯钱了。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你这是有事儿,要求本王?” “呃……也不单单是求王爷,小人主要是想为王爷效力。”扎达木玉道:“王爷和崔耕争京兆尹这个位置,早已传的尽人皆知,小人不才,愿帮您对付他!” 武懿宗稍微一转念,就哈哈笑道:“看来,你小子也是个睚眦必报的主儿啊!好说,好说啊,呃……你打算怎么帮本王对付崔耕呢?” 第707章 趁势提赌约 扎达木玉献计道:“小人擅长的,不过是经商而已,咱们就从这上面下手。” “嗯?计将安出?” “小人和秦修业、程方明的生意,多有冲突。依崔耕的性子,肯定是要帮这俩人了。到时候,他胜不过小人,说不得就要动什么盘外招。王爷您把崔耕盯紧了,就能抓住他枉法的罪证。到了那时候,揉圆搓扁,还不就在您一句话了么?” “敢情你是这么个打算啊!”武懿宗听了这话,大失所望,道:“人家崔耕人称“点金圣手”,真论做生意,你能比得过他?” 扎达木玉傲然道:“还是那句话,只要公平竞争,论起做生意来,没人能比得过我们波斯人。” 武懿宗心中连骂了几声“傻逼”,脸上却淡淡地道:“行吧,既然你有心,那就试试吧。呃……那个宅子的地契在哪?” “小的已经带来了!”扎达木玉从袖兜中掏出了一份宅契递了过去。 武懿宗接过了宅契,才满意地点头道:“成,你下去吧,把那个叫什么丝的小娘子叫来。” “是!” 扎达木玉躬身退下,武懿宗嘴角泛起一股意味深长地笑意,喃喃道:“就你一个胡人还想和崔二郎斗?实在是井底之蛙自不量力。不过,反正本王没啥损失,先享用了你送的美人儿再说吧。” …… …… 过了半个多时辰左右,众人都“洗好了澡”,换上了扎达木玉特意准备好的浴袍,来到一个大厅内。 酒宴已经摆好,菜色精致自不必谈。那酒也并非是一般的酒,而是波斯名酒“三勒酒”。所谓三勒,就是“庵摩勒、毗黎勒、诃黎勒”三种水果,此酒不仅有清热解毒之功,还酸甜可口,别有一番风味儿。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之后,眼见着众人有些心不在焉,扎达木玉微微一笑, 道:“诸位贵客可喝好了?不如在下这就招出女相扑来,以娱诸位君子?” 武懿宗急色道:“废话少说,快让她们出来吧!” “王爷还请稍待。” 扎达木玉轻拍了两下手,就有两个身材高大,体形健壮的胡女走了进来。 她们冲着众人微微一福,报了名姓,一个叫树胡加西,一个叫马卡斯丽,都是波斯人。 然后,这二女就脱掉了外面的衫子,卷做一团,丢在一旁。 “啊?”尽管早有心里准备,还是有人惊呼出声。 却原来,这两个女子里面仅有贴身小衣遮住胸部以及那神秘之处,除此之外不着寸缕。胳膊、后背、肚脐、小腹、大腿~根儿尽皆暴露在外,以这个年代的开放程度上来讲,的确算得上惊世骇俗了。 紧接着,这两个胡女叫了一声“打”,就抡起拳头,踏步向前,斗将起来。肉白脸红,滚做一团,走光多多,当真是令众观众血脉喷张,连咽吐沫。 “好,真是好身手!” “不错,是有真功夫的,够卖力气!” “嗯,这女子相扑真是颇有可观之处啊,哈哈!” …… 众人洗了澡,换上了毫无等级之差的浴袍,又喝了几杯三勒酒,顿时心情放松,放浪形骸,大呼小叫起来。 当然了,他们还是有些底线的,明明是对那一对白花花的肉体感兴趣,却非要装作欣赏人家的武艺。 尤其是武懿宗,本来就对这种高大健壮的女子有兴趣,此时真是险些看得眼珠子都直了,叫的最为大声, 但是,眼前这副场面,对于拥有后世记忆的崔耕来讲,就非常一般了。 原本他还以为胡商毫无底线,会找两个大美女来对打呢。万万没想到,竟然是跟后世女相扑差不多,这有啥好看的? 所以,他不由得一阵阵无精打采。 扎达木 玉看出了便宜,待一场相扑表演完,那两个胡女退下后,挑衅道:“崔京兆,您觉得我波斯的女相扑之戏怎么样?” 崔耕敷衍道:“嗯,还不错。” “不对吧……”扎达木玉道:“请恕在下直言,您方才看女相扑之戏时,颇为心不在焉,是不是对此戏兴致不高啊?还是说,想刻意贬低某的女相扑之戏?” 擦!你还跟本官较真了? 崔耕有些不悦道:“女子相扑古已有之,可算不得波斯特产。想当初东汉末年,三国争锋,吴国末帝孙皓后宫五千人,常令宫女做相扑之戏。第一阶段,宫女着红衫绿裙对打;第二阶段,宫女脱掉衣服,仅余贴身小衣对打;第三阶段,宫女全身赤~裸,每人头上戴“金步摇”对阵。最后的胜者,就可在当晚陪王伴驾了。” 说着话,他伸出三根手指,道:“论武技,女子相扑远不及男子相扑精湛;论香艳程度,你这女相扑远不及几百年前的吴宫之戏。论道德,此举有伤风化,乃吴国亡国之兆。所以,本官着实对这女子相扑不以为然。” “哦?是吗?”扎达木玉轻笑一声,道:“那在下可就奇怪了,为何这如此上不得台面的女子相扑,会打得宿国公的男相扑场子,只有招架之功,毫无还手之力呢?” 还能有啥原因?人们都好~色呗。 当然了,这番理由崔耕却不能宣之于口,道理很简单,指责观众不行,那很容易就被人认为是死鸭子嘴硬,有失崔青天的身份。 他想了一下,道:“无它,图个新鲜而已。人们看惯了男子相扑,乍一看女子相扑,倍感新奇,踊跃观看。但要说什么女子相扑远胜男子相扑,那就太过分了。” 哈哈哈! 闻听此言,扎达木玉不禁心中响起一阵狂笑,暗想“你崔耕偌大的 名头,我还以为多大能耐呢,想不到,还真是盛名之下其实难副啊! 我知道你是怎么想的,无非是:人们看女子相扑是图新鲜,至于“新鲜”的时间,那还不在你一说?三五天是他,三五年也是他,本楼主上哪说理去?不过……你指望这点小伎俩,就敷衍了本楼主,也太小瞧了天下英雄! 想到这里,他站起来,微微一躬身道:“你们大周有句话,叫做是骡子是马,拉出来遛遛。既然崔京兆认为,人们喜欢女子相扑是图新鲜,本楼主想和您打一个赌。” “哦?你想赌什么?” “崔京兆不是人称点金圣手么?能否在三个月内,也让人们图上“另外一个新鲜”,把在下的女子相扑,打个落花流水呢?” 程方明怒道:“好你个扎达木玉啊!枉刚才崔京兆还在众百姓面前,为你说话,免了你的死罪了呢。你现在竟然恩将仇报,挤兑起崔京兆来了。魏相有云,夷狄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强必寇盗,弱而卑伏,不顾恩义,其天性也。诚不我欺啊!” 他所谓的魏相,自然就是千古名相,郑国公魏徵魏玄成了。 扎达木玉耸了耸肩,道:“崔京兆人称崔青天,想必不是信口雌黄之徒。若他方才所言说得都是真的,本楼主和他打这个赌,输的就是在下,又何谈挤兑崔京兆呢?” 随即,又看向崔耕道:“话不多说,崔京兆,您到底敢不敢赌呢?” 事到如今,崔耕怎能不知道自己饶了一只白眼狼呢?他心中一阵无名火起,脖子微昂,傲然道:“有何不敢?但不知这一赌的彩头如何?” “若在下输了,就将聚宝楼撤出西市。若是崔京兆输了么……” “怎样?” “今日东市令杨奉达,一时失察,对在下多有维护,顶撞了崔京兆,本应去职 。若崔京兆输了,还请您宽宏大量,准杨市令待罪立功。” 崔耕眼中精光一闪,冷笑道:“看来,扎达楼主和杨市令的关系好得很呢。若杨奉达继续为东市令,你聚宝楼想必就能借机发达了。” “……”现在撇清二人的关系也没啥用,扎达木玉双手一摊,面带微笑,没有接茬。 崔耕面色一肃,道:“好,这个赌约,本官接了。” “那咱们击掌为誓?” “理应如此。” 啪!啪!啪! 二人三击掌,这场赌约就算正式成立。 事情发展到现在,武懿宗看出了便宜。 他暗暗琢磨,食色性也,什么新鲜玩意儿,能比光着身子的女子打架,更吸引人?嘿嘿,没想到这个胡人还真有两下子,把崔二郎带到沟里去了。 他轻咳一声,道:“本王却是看好扎达楼主的,不知崔京兆敢不敢再加点码?” “怎么加码?” “很简单,若崔京兆能在三个月内,找出一个新鲜玩意儿,盖过女子相扑,本王就愿意把长安西市交与你管理。” 现在是崔耕治长安县,武懿宗治万年县。西市繁华更胜东市,短短两个月,武懿宗就从里面捞了五六万贯钱。可以说,这个赌注是下的非常之大了。 崔耕心中一凛,道:“那本官若是输了,不知要付出什么代价呢?” “将万年县的官吏衙役,放归本县。” 够狠! 崔耕明白,让万年县的人回归本县,绝非是为武懿宗补足人手那么简单——武懿宗带着五千羽林军上任的,他根本就不缺人。 武懿宗的真正目的,恐怕是报复原万年县的衙役书办,透露一个信号——崔二郎罩不住手下人!如此一来,那原来长安县的书吏、衙役,还有谁肯用心为自己做事? 事关重大……自己到底该不该答应,武懿宗的这个赌约呢? 第708章 谁人有胜算 “哈哈哈,既然河内王诚心相邀,本官赌了!” 崔耕牙一咬心一横,最终还是把这个赌约接下。稍后,双方又商量好了这场赌约的细节。 首先,由颍川王武载德做这场赌约的保人,确保比赛公平公正的进行。 其次,三个月后,也就是正月二十七,崔耕发明的那场新玩意儿,和女子相扑同时举行,百文一张票,现场到的人数多者为胜。 最后,在此期间,东市令杨奉达暂时停职,其职司暂由副令独孤求代理。 商议已定,这聚宝楼的招待也就感觉没滋没味儿了,崔耕、武懿宗等人尽皆告辞离去。 扎达木玉又将今日之事,在脑海中过了一遍,但觉并无任何漏洞,不由得心中得意,嘴角微微微翘起。 可正在这时,一个不合时宜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道:“启禀楼主,属下以为,您今日的所为,大大的不妥啊!” “嗯?” 扎达木玉扭头一看,却原来是自己的智囊兼管家云莫愁。 “云莫愁”是个汉名,其人却是龟兹人。 当初,扎达木玉路过龟兹,见云莫愁机灵可爱,就花了十贯钱,买下了还是孩子的他,准备贩卖到中原。可一路之上,云莫愁表现出了不合年龄的睿智,帮助扎 达木玉度过了不少难关。扎达木玉也就舍不得卖了,把他留在了身边。 一眨眼间,十五年过去了,扎达木玉的买卖越做越大,甚至成为了众胡商之首,开了聚宝楼。可以说,这里面至少有六成是云莫愁的功劳。 扎达木玉有些不悦,道:“莫乱讲,本楼主今日的所为,有什么不妥的?” 云莫愁叹了口气,道:“楼主你莫忘了,咱们是生意人啊。不管勾结官吏也好,囤积居奇也罢,主要是为了求财。即便出了什么漏子,用钱也能解决。但是您今日,是为了出气,参与到官场争斗里……说句您不爱听的,您不够格啊!” 扎达木玉更不高兴了,道:“这话是怎么说的?崔二郎有那么可怕?告诉你,本楼主已经搭上了河内王武懿宗的线了。” “话不是那样说。”云莫愁苦笑道:“我是说,咱这小身板儿,就不该搀和这事儿。人家崔二郎就算奈何不得武懿宗,难道还奈何不得咱们吗?就是河内王,又怎么可能真心看得起咱们胡商?稍一不慎,就是家破人亡之局啊!” 扎达木玉厉声喝道:“云莫愁,休得胡言!崔耕有“崔青天”之名,怎么会挟私报复?另外,这个赌约,本楼主必赢无疑 。我给河内王立了这么一个大功,他还不尽力保我,以后还能有谁肯为他尽心办事?” 云莫愁抗辩道:“可是……” “行了,没什么可是的,退下吧。云莫愁,不要忘了你自己的本分!” 最后这句话可太重了,云莫愁现在的卖身契还在扎达木玉的手里呢,说到底,他不过是一个扎达木与的一个奴隶罢了。 云莫愁面上一股青气闪过,低下头去,道:“是,属下告退!” …… …… 与扎达木玉的刚愎自用不同,武懿宗知道自己有多少斤两,还是听得进谏言的。 他回去之后,就把今日事情的经过,告诉了由欧阳莲儿引荐的智囊韩归。 韩归听了之后,不由得一阵苦笑,道:“这个崔二郎,搞不懂啊,搞不懂!” “韩先生,此言怎讲?” “说他崔二郎聪明吧,今天在聚宝楼的处置实在不妥。道理很简单,他乃堂堂的京兆尹,位高权重,岂是一个胡商所能挤兑的?当时他只要翻脸,说扎达木玉藐视上官,就能当场打杀了他。不战而胜,又何必跟他打那个赌?” “兴许是崔耕爱惜羽毛,想表现的平易近人一些呢?” “就算爱惜羽毛,说一个胡商不配和自己打赌也就是了,天 下人谁会说他做得不对?” 武懿宗道:“听韩先生的意思,那胡人和本王,这次是赢定了?” “那也不然。”韩归眉头微皱,道:“所以在下说,搞不懂这崔二郎。他有些时候的应变,就跟一个普通人差不多。但有些时候,却思路如天马行空,出人意表地把问题解决了。” 武懿宗有些不耐烦地道:“说了这么半天,韩先生到底觉得,本王这次胜算如何?” 韩归道:“恐怕不到两成。” “啥?两成?还不到?”武懿宗不服气地道:“真的假的?那韩先生你说,崔耕到底能拿出什么东西,比女子相扑更吸引人呢?” 韩归摇头道:“崔二郎的手段若是能被人猜出来,那他也称不上什么“点金圣手”了。我就是不知道……这次是他故意给您下套呢,还是被那胡商逼得没办法,顺水推舟了。” …… …… 与此同时,临时的京兆府衙内。 程方明着急的直跺脚,道:“哎呀,崔京兆,不是俺说你,怎么办事儿比俺都冲动呢?” 崔耕笑吟吟地道:“哦?此言怎讲?” “这事儿不是明摆着的吗?什么事物,能有脱得只剩下小衣的女子吸引那帮俗人?没有啊!您总不能让女子全脱光 了打架吧?” 崔耕道:“当然不能,本官还要脸呢。再说了,即便本官不要脸,朝廷也不能饶了我不是?” 秦修业沉吟,道:“若说盖过女子相扑,也不是完全没有法子,比如说……女子马球怎么样?” “这个主意好!”程方明眼前一亮,道:“马球大家都喜欢,就是花费太高,与相扑的利润没法比。这次为了支持崔京兆,咱们改成女子马球,花多少钱我都认了!” “哪有那么简单!”崔耕不以为然地道:“女子相扑别管有多高的技艺,在老百姓眼里就是卖肉。这女子马球又不能脱衣服,还未必有男子马球受欢迎呢。” 程方明着急道:“那……那咱们岂不是输定了?杨奉达官复原职,万年县的小吏、衙役尽数归还,也太吃亏了吧。” 崔耕微微摇头,慢悠悠地道:“谁说不用女子马球,咱们就输定了呢?” 程方明挠了挠脑袋,道:“那您准备用什么法子力挽狂澜?这受欢迎的东西就那么几样啊!舞蹈?参军戏?还是幻术?” “本官准备的那个新鲜玩意儿是……” 崔耕缓缓吐出了四个字儿,程方明和秦修业听了之后,满脸怀疑之色,道:“这个法子,恐怕……不行吧。” 第709章 蹴鞠魅力强 新式蹴鞠! 没错,崔耕提出来的这个法子,就是新式蹴鞠。换言之,就是现代足球。 以后世的经验看,有足球看,谁看什么女相扑啊?这两者的受众完全不是一个数量级的。 不过,程方明就颇为不以为然了,咽了口吐沫,道:“那啥,崔京兆,这蹴鞠诚然不错,但男相扑都比不过,就更别提女相扑了。” “嗯?什么意思?” 秦修业接话道:“蹴鞠在秦汉时期倒是颇为流行,但是现在,富贵人家打马球居多,蹴鞠就是穷人的玩意儿,已经没落了。再说了,这玩意儿自己玩儿还行,实在没什么观赏性,让人们花钱买票来看……难,难啊!” 崔耕丝毫不以为忤,道:“二位莫急着否定啊。本官说的这个项目,是“新式”蹴鞠,而不是“一般”的蹴鞠,不可一概而论。” “那您的蹴鞠,到底新在什么地方?” “程兄弟别急,明日本官给你看一样好东西。” …… …… 第二天。 “诶,好玩儿,好玩儿,俺做梦都没想到过,这蹴鞠能这么好玩儿!”程方明把一个皮球高高踮起,变换着各种花样,如同一个得到新玩具的孩子一般,玩了个不亦乐乎。 一向沉稳的秦修业,也面现羡慕之色,道:“行了,程兄弟,就三个月的时间,情况紧急,咱们还是先跟崔 京兆谈正事儿吧。” “拉倒吧,都知根知底儿的,少来这套。”程方明一边努力地使蹴鞠不落地,一边道:“你是不是想骗俺的蹴鞠玩儿?等俺玩儿累了,自会给你。” 秦修业还有点那个意思,嘴里却道:“哪儿的事儿啊,你想想,崔京兆能做一个,就能做十个、百个,我骗你的干哈?去求他不就得了。” “呵呵,胡国公此言有理。” 帘栊一挑,崔耕到了院内,道:“程兄弟先别玩儿了,我还没跟你说这蹴鞠的真正玩儿法呢。” 崔耕镇压无赖、识破胡义堂假药的来历,乃至发明新式蹴鞠,使他在程方明的心目中地位陡增。 他当时就停了下来,道:“怎么?俺这玩儿法还不对?” “当然不对,新式蹴鞠的好玩儿之处,可远不在于此。” 秦修业心痒难耐,道:“不着急提玩儿法,还是先提这新式蹴鞠是怎么个做法儿吧,怎么你这蹴鞠的弹性如此之好?” 崔耕解释道:“以前的蹴鞠,是外覆皮革,内塞毛发稻草等物,当然弹性不怎么样。但是,本官这个蹴鞠,却是冲气儿的。” “冲……气儿?怎么冲气儿?” “其实你把这蹴鞠打开一看,就明白。,我这蹴鞠的皮革下面,是一个羊尿泡。将里面的污物排净,再用力吹起,就可做新式蹴鞠的内胆了。 ” 所谓尿泡,就是膀胱。这地方的伸缩性特别好,天生适合做足球的内胆。无论十二世纪英国发明的现代足球,还是唐朝改进的蹴鞠,都是用膀胱做内胆,只不过中国多用羊的膀胱,英国多用牛的罢了。 事实上,就算崔耕不抖这个机灵,十几年后,也会有人发明史上第一个充气球,掀起了中国历史上,蹴鞠运动的第二个高潮(第一个高潮是在秦汉时期)。 秦修业一想为这“羊尿泡”吹气儿的事儿,就感到一阵恶心,也不追究细节了,转移话题道:“那这新式蹴鞠的玩儿法,与旧式有何不同?” “当然不同了,准确地说新式蹴鞠的对抗性更强。旧式蹴鞠的玩儿法,重视个人技巧,可以一个人玩儿,也可以多个人玩儿,总地来说,太文弱了。” 还有句话崔耕没说出来,旧式蹴鞠就跟娘们儿题毽子似的。其实,毽子就是古代蹴鞠的残余。 虽然他没说,但是面上的鄙夷之色,却毫不掩饰。 程方明不服气地道:“那崔京兆说,这新式蹴鞠到底应该怎么踢呢?” “当然要两军对抗,激烈拼杀。秦汉之际,蹴鞠被称为“军中之戏”,讲究“蹋鞠,兵势也。所以练武士,知有才也,皆因嬉戏而讲练之”,可不是这么个玩儿法。” 秦修业博闻强记,会意道:“东汉 李尤的《鞠城铭》有云:“圆鞠方墙,仿象阴阳。法月冲对,二六相当。建长立平,其例有常:不以亲疏,不有阿私;端心平意,莫怨其非。鞠政犹然,况乎执机!”崔京兆,你可要恢复古法蹴鞠?” “也不全是,本官对古法进行了若干改进。首先,新式蹴鞠分为两队,每队参与的人数,为十一人或者五人。其次,两队各有一个球门。高约九尺,长约两丈。还有,整个场地,要有三十丈长,二十丈宽……” 崔耕将现代足球的规则,简要地复述了一遍。 秦修业和程方明对视了一眼,点头道:“听起来倒是挺有搞头,就是不知具体效果了。要不……事不宜迟,咱们今天就试试?” 崔耕道:“蹴鞠场子需要占地不小,开在东市不大合适。要不要,本官批给你们一块地?” 洛阳城里种人家,长安城里种庄稼。现在长安城内还有不少空地,崔耕批出去一块儿,还真是毫无难度。 不过,秦修业和程方明都是长安的地头蛇,本身名下就有不少多余下的空地,倒也不用麻烦崔耕了。 他们略微商量了一下,就选中秦修业名下,永安坊的一块儿空地。 当日上午,二人就迫不及待地召集手下的家将,在这片空地上,来了一场足球鏖战,浑身大汗淋漓,精神却振奋异常。 当日下午,又请来了城中原来的蹴鞠高手,再次大战一场,很有收获。 二人搞了这么大的动静,当然早已惊动了长安城内其他的达官显贵,纷纷前来看热闹。 不但看热闹,还要下场比试。 崔耕大喜,趁机提出了联赛的概念。 这可不得了了,本来足球就魅力无双,再加上家族名誉的话,下场踢球的人,瞬间积极性爆表。 若不是有秦修业坐镇,打起来的可能都有。 一时间。长安蹴鞠高手的身价,是打着跟头的往上翻,甚至有些人无师自通了“转会”的概念。 秦修业见此事大有可为,开始花钱在这空地上大建看台,方便百姓们观看。 一个月后,水到渠成,崔耕趁机提出了规范联赛,进行升降级,合理分配门票乃至博戏收入等事。于是乎,一个将长安所有贵族(除了武懿宗以外,连武载德都掺了一脚)的组织诞生了——长安球社。 本来大家推选崔耕为第一任社长,可他坚辞不就。最后,是秦修业领了这社长之名。 眼见着长安球社的收入远远超过原来的相扑之戏,秦修业高兴地道:“一个多月,球社就有如此规模,那个赌约,咱们可是赢定了!” 崔耕微微一笑,道:“单单是赢,怎能显得出本官的手段?” 秦修业愕然道:“啥?您……您还有后招?” 第710章 齐看长安杯 崔耕充满恶趣味地道:“本官这个后招就是,举办长安杯。” “长安杯?什么意思?” “长安共一百零八坊。本官准备在各坊选拔球员,只要十六岁以上皆可参选。每坊选十一人组成球队,进行比赛。” 秦修业疑惑道:“这跟咱们各国公府的联赛,好像差不多啊。” “的确形式上差不多.不过,各坊间的比赛,永远只选本坊之人。然后,每二十七坊组成一个赛区,共分成四个赛区。最后,这四个赛区比出冠军,去争前三名。每个赛区的比赛,皆有丰厚的奖金。最后的前三名,更是有重奖发下。” 秦修业好像模模糊糊地意识到了什么东西,道:“崔京兆这样做的目的,似乎是让长安所有各坊的百姓,都有参与长安杯比赛的机会!” “不错,正是。”崔耕笑吟吟地道:“而且,你们各个国公队,还可以趁此机会挑选技术好的球员,加入队伍。同时,这对某些穷人来讲,可是一条登天之路呢。” “妙啊,如此一来,咱们的新式蹴鞠比赛,就不仅仅是吸引老百姓来看了,而且还吸引了老百姓来参与,到时候……我还真发愁这场地不够用呢!” 崔耕拍了拍秦修业的肩膀,道:“场地不够用简直是一定的。所以,。本官准备在长安县各坊,都批一块蹴鞠场子。最后,再在兴仁坊建一个最大的蹴鞠场,就按照能同时容纳两万百姓来观看修 建。” “啥?两……万?”饶是秦修业刚才担忧场地不够,此时也不由得惊呼出声。 要知道,如今长安的军民百姓,不过是六万户,大概三十万人口。再除去太老的和太小的,以及不方便抛头露面的女子,大概是八万人可能来看蹴鞠比赛。 但是,大家都是有营生的,要干活的啊!,怎么可能有四分之一的人,整好那天有时间,肯花一百文钱,来观看一场蹴鞠比赛? 再说了,稍微一算,这一场比赛就是两千贯钱的门票收入,也太夸张了点儿吧? 崔耕却笃定道:“没错,就是要建一个能同时容纳两万人的蹴鞠场,和五十四个普通的蹴鞠场。怎么样?这么多蹴鞠场,再加上各坊的球员,要花费的钱财着实不少,你们长安能球会负担得起吗?” “负担得起倒是负担得起……不过……”秦修业苦着脸道:“不过,大家恐怕都不愿意投钱啊。” 崔耕早就知道长安这些高官贵戚的臭毛病,闻听此言丝毫不以为忤,道:“没关系,你只要把这个计划告诉大伙儿就行了。咱们这样算,原来你们的联赛,跟本官毫无关系。而长安杯……初期大概需要三十万贯钱,才能运转。大家量力而为,愿意出多少钱加入就出多少钱,若有不足之处,就尽数由本官补全。” “这样啊……那份子的问题……” “当然是按所出钱财金额的大小,决定份子的多少。 ” 秦修业咬了咬牙,道:“在下愿意出五万贯钱,襄助盛事。至于其他人愿意出多少,那就看他们的良心了。” 崔耕微微一笑,道:“其实也没那么严重,谈什么上良心不良心的。用不了多久,你就会发现,这是一笔非常明智的投资。” “但愿如此吧。” 尽管秦修业见识了崔耕种种神奇之处,但他心智坚毅,还是认为这事儿不怎么靠谱儿。 回去之后,就在新设置的长安球社总堂内,召集众长安勋贵前来议事。 这帮子勋贵果然感觉善财难舍,一阵唧唧歪歪的。程方明倒是信任崔耕,但是奈何家里的大事儿,都是他老子做主。 最后,其他所有勋贵总共凑了十万贯钱,程方明将自己的私房钱乃至他老爹允许出的钱加在一块儿,凑了五万贯钱。 如此一来,还差十万贯钱,就全由崔耕出了。 钱财到位,眼看着离着正月二十七只有一个来月了,长安杯比赛,开始紧锣密鼓地进行。 新式蹴鞠的制作难度非常小,经过两个月的酝酿,在民间早已有了大量的拥趸。 还有最关键的,老式蹴鞠的技巧,其实能用在新式蹴鞠上的不多,再加上玩法不同,之前蹴鞠高手的优势并不是那么大。 所以,崔耕的告示一出,顿时无数人前来报名。 本来崔耕这个“长安杯”是借鉴的世界杯,现在他灵机一动,直接借鉴起后世的海选了。 所有报名者, 尽皆给予考试,不禁百姓观看,接受举报,务必使整个选拔过程公平公正公开。 一连十天,“看海选”,竟然成了长安各坊百姓,一项非常重要的娱乐活动。 然后,就是各赛区的预选赛了。 崔耕觉得比赛的水平较低,定下了十文钱的票价,各个蹴鞠场子的门票很容易就销售一空。 原本崔耕还以为初期可能赔钱呢,没想到,竟小赚了一笔,令原本那些交钱时磨磨蹭蹭的勋贵们后悔不已。到了现在,他们已经预感到,自己似乎错过了多么一大笔财富了。 时光似箭,眨眼间就到了正月二十七,既是长安杯的决赛之日,又是崔耕和武懿宗商定的,赌约完成之时。 原来扎达木玉在长安东市开了一个女相扑场子,和程修业的男相扑场子对着干。后来,东市聚宝楼开业,就把这个场子挪到了聚宝楼。 刚开始,这女相扑的生意相当不错,扎达木玉赚了个盆满钵满。可随着“长安杯海选”的进行,就逐渐冷清了。直到今天—— “波斯女大战扶桑女,今日连肚兜都没穿啊!” “买一送十,惊天大优惠,买一张票,送十张票,仅此一天了啊!” “联赛三场,惊喜连连,可抽签亲自下场与扶桑女对战啊!” …… 数十名聚宝楼小厮,不断在东市各地吆喝。尤其是聚宝楼门前的小厮,挥舞着女相扑的门票,叫的嗓子都哑了。 至于效果嘛……武 懿宗、武载德、扎达木玉望着聚宝楼内的大猫小猫两三只,连连摇头。 武载德深叹了一口气,道:“我说二位,就死了这条心吧,你们输定了。” 扎达木玉不甘心道:“颍川王还请宽限一段时间,我……我还有优惠,一定会再吸引客人来的。” “莫自欺欺人了。”武载德摇头道:“今日是长安杯决赛,但凡坊里有头脸的人,就都去观看长安杯了,谁来看女相扑啊。再说了,古有所载,“蹋鞠,兵势也。所以练武士,知有才也,皆因嬉戏而讲练之”。去看蹴鞠就是学习兵法,这说出去好听啊。今日长安杯决赛,不去观蹴鞠,而来看女相扑,还不得被街坊们笑话死!” 武懿宗得了韩归的提醒,对今日的局面早有心里准备,也皱眉道:“要输就输的光棍一点,莫让那些伙计招呼了。什么买一送十、不穿肚兜儿,没的让人笑话。” “好吧。” 扎达木玉也知道事不可违,点头应了。 武载德道:“本王还想去长安杯的场子看看,河内王要不要同行?” “去,怎么不去?”武懿宗道:“小弟不去,好像是怕了他崔耕似的,咱输人不输阵。” 顿了顿,又道:“扎达楼主,你也来吧,让你见识见识崔二郎的厉害之处,这日子还长着呢!” 扎达木玉面色灰败,道:“是。” 计议已定,三人也没带什么从人,就安步当车,齐往兴仁坊而来。 第711章 火爆蹴鞠场 “现在是一比零,现在是一比零。长安县的通大坊,领先一球。好,万年县的前锋唐小四拿球儿了!” “唐小四过了马大用,又过了秦三德!好,最后一名后卫李风也被他晃过去了!” ”射门!球进了!球进了哈!一比一,一比一平!太好了,这一刻,他不是一个人,万年县的老少爷们都在为他欢呼!” …… 望着蹴鞠场外的人山人海,武懿宗等三人,都有点儿懵圈儿。再听有人站在蹴鞠场的墙头上,大声喊着解说词,他们就更懵了。 到底怎么回事儿? 扎达木玉想了一下,猛地一拍大腿,恍然大悟道:“我明白了!没人肯花钱进里面去看蹴鞠,所以,崔二郎让人们站在墙头喊叫,勾人进去!没错,就是这样,跟我让那些小厮去拉客的道理一样!” “真的假的?”武懿宗和武载德面面相觑,都有些不信,却也难提出别的解释。 扎达木玉道:“肯定是真的,原来十文钱,现在是一百文钱,老百姓们,不肯花钱了,哈哈!” 武懿宗他们穿的是便装,虽然布料考究,但长安的富贵中人太多了,没人会猜到他们的真实身份。 这时候,旁边一个小伙子忍不住了,道:“兀那胡人,少特么的放屁!你哪只眼睛看见大伙舍不得花一百文钱买票了?我像是花不起一百文钱的人么?” “你……哎呦!” 扎达木玉听了这小伙子的无礼之言,刚要发作,旁边的武懿宗重重的踩了一下他的脚尖儿。这家伙 马上就改口了,道:“是是,的确是某不了解实情,信口胡诌。呃……敢问这位小哥贵姓高名?” “俺姓代,你叫俺代九郎就成。” “那个……九郎,你能不能告诉我,为何大家都不买票,非站在外面听呢?” 代九郎没好气地道:“废话,买不着票呗!” 说着话,他伸出了两根手指,恨恨地道:“两个时辰,俺足足提前两个时辰来排队买票,硬是没买着,你说气人不气人?” “不对吧……”武懿宗疑惑道:“我可是听说,这个蹴鞠场子能容纳两万人。” 代九郎越发激动了,道:“两万人?两万人哪够啊!你瞅瞅,不算那些买不着票已经回家的,这么多人在外面等着,起码得五万张票才够!” 扎达木玉道:“五万人,那怎么可能?难不成大家都不干活儿了?” 代九郎道:“来看蹴鞠比赛的,可不都是男子,还有不少女子呢,而且比男子少不了多少。” “怎么会还有女子?” 武懿宗听不下去了,道:“废话,那女相扑为何人们喜欢看?那些小娘子春心动了,去看蹴鞠过过干瘾呗。” 代九郎道:“也不光是爱男色,其实对于很多小娘子来说。能嫁给蹴鞠高手,也算一场好姻缘了。现在顶尖的蹴鞠高手,一个月能赚四五百贯钱,两年下来就家财万贯啊!” “这么多?”一个月四五百贯钱,比宰相明面上的俸禄都高了,武懿宗大吃了一惊,若有所思。 代九郎道:“这有什么?你瞅着 吧,这才是和开始呢,以后还会更高的。” “那怎么可能?”扎达木玉不以为然地道:“这也就是刚开始,人们图个新鲜,不可能持续下去。以后啊……” “三位,买不买?” 扎达木玉的话刚说了一半,忽然有个身形瘦小的中年人走了过来,手里晃着三张红彤彤的物事。 武懿宗奇道:“这是什么东西?” “今天比赛的门票啊。” “不是都卖完了吗?” 那个小瘦子咧嘴一笑,道:“长安杯的门票的确卖完了,不过……我这还有!在下估摸着,这球社的票肯定得供不应求,所以头天夜里就排队,总共买了一百张。” 这年头,人们对“黄牛”还没那么深恶痛绝,相反地,那代九郎颇为艳羡地道:“行啊,有眼光!一百张票,你赚了不少钱吧?” “嘿嘿,还行!还行!”那小瘦子高兴地嘴都合不拢了,看来远不止“还行”那么简单。 他看向武懿宗道:“看三位穿绸裹缎的,都是有钱人吧?我这就最后三张票了,不如就便宜了你们?” “多少钱?” “一贯钱一张,三张三贯钱。” “我擦,你怎么不去抢?” 武懿宗倒是不在乎钱,但这事儿是王八好当气难受啊,。他大怒道:“一百文钱的门票,你眨眼就翻十倍,怎么不去抢?” “诶,话可不能这么说。”那小瘦子脸色微板,道:“这就叫物以稀为贵,上好的和田玉值钱吧?说白了还不是石头,无本之物。丰年斗米十文钱,灾年斗 米几贯钱,那也是人之常情。” “话虽如此,也不能这么离谱吧?” “告诉您,一点都不离谱。快开场的时候,我还卖过三贯钱呢。现在已经快过半场了,我又是最后三张,才便宜卖给你们,您别不识好歹啊!” “我……我不识好歹?” 武懿宗闻听此言,好悬没气炸了肺,但他堂堂的河内王总不好跟一个票贩子计较吧?也只能是不耐烦地摆了摆手,道:“行了,你爱怎么说怎么说,反正你这票啊,我不买!就是不让你赚这个黑心钱!” “那啥?老爷子,您真不买?”代九郎咽了口吐沫,问道。 武懿宗道:“嗯,我的确不买,怎么了?” “您不买,我买!” 代九郎迫不及待地从袖兜中掏出一张聚丰隆银号的钱票来,塞到那小瘦子的手里,道:“哥们,一贯钱一张票,这可是你自己开的价。” 那小瘦子还不情不愿呢,推脱道:“那是一下子卖三张的价,你这才一张……” “还有我!” “还有我!” 眨眼间,又有两个人应声,和那代九郎一起,买了三张黄牛票,猛往前挤,去看长安杯决赛了。 “擦,败家子儿,真拿钱不当钱啊!”武懿宗狠狠地骂了一声,道:“老哥哥,咱们怎么办?要不……直接去派人找那崔二郎?” 所谓派人,当然是扎达木玉了,现场他的地位最低。 但扎达木玉可没脸去见崔耕,好么,两万人的场子一票难求。自己几百人的场子,门可罗雀,这也输的太 惨了吧? 他说道:“要不……小人想想办法?” 武载德无可无不可地道:“成,你去吧。” 功夫不大,扎达木玉就已经回转,手里拿着三张红票子。武载德好奇地道:“这是多少钱买的?” “十……十贯钱!”扎达木玉说出这两个字儿的时候,心都在滴血。 有了票就好办了,高大的胡人在前开路,俩老头儿在后面紧紧跟随,来到了蹴鞠场内。 刚才扎达木玉还有个小幻想,球票大都被黄牛买了,造成了紧缺的假象。而实际上,却是蹴鞠场子里的人并不多。 可进了里面一看,完全不是那么回事儿,偌大的蹴鞠场子内,几乎是座无虚席。 他不由得暗忖道:“看来刚才那十贯钱也不算太坑,代九郎更是票贩子里的良心啊!” 武载德年纪大了,喜静不喜动,对蹴鞠比赛没什么兴趣,道“看来这场赌约,是崔二郎赢了,本王这个保人不能白干。扎达楼主,你明日就退出东市吧。” “是,小的愿赌服输。” “懿宗,你呢?” 武懿宗颇为洒脱地道:“愿赌服输,那还有啥说的?我把西市交给崔二郎便是,决不让老哥哥你为难。” “嗯?”武载德是知道这个老兄弟的德性的,不由得微微一愣,道:“难得懿宗你如此大方啊。” 武懿宗嘿嘿一笑,道:“不是小弟大方,而是……这不是有扎达楼主兜着吗?” “啥?” 一股不祥的预感,涌上了扎达木玉的心头,道:“河内王,您这话是什么意思?” 第712章 磨刀已霍霍 武懿宗笑得越发和蔼了,道:“本王是讲道理的人,也不多要你的,马马虎虎你给本王五十万贯,这事儿就算了了。” “啥?五……五十万贯?” 武懿宗面色一沉,冷然道:“怎么?你扎达木玉为聚宝楼主,胡商中豪富第一,总不会连五十万贯钱都拿不出来吧?” 扎达木玉苦着脸,弱弱地道:“拿得出来,倒是拿的出来,但是……凭……凭什么就拿五十万贯钱啊!” “哼,凭什么?”武懿宗理直气壮地道:“你不和崔二郎打那个赌,本王能为了支持你,和崔耕打第二个赌吗?本王把西市的管理权丢了,你难道就不该给点补偿?” 尽管知道武懿宗说的是歪理,扎达木玉还真不敢正面反驳,只是道:“可……可是,五十万贯钱也太多了啊。” “没什么可是的!” 身材矮小的武懿宗,一时间放佛变成了吃人的老虎,盯着扎达木玉的眼睛,阴恻恻地道:“阎知微,你听说过没有?他死了之后,本王亲自操刀,剃光了他身上的肉,用钢锉锉断他的骨头……扎达楼主,你不会是想步阎知微的后尘吧?” “我……我和阎知威不一样啊……小的是良民啊……” “哼,良民,想当初,本王奉陛下之命,前往定州审核从查的官民百姓。被本王亲手杀的,有民夫、有书生、有商人、还有孕妇……这里面自称“良民”的可是很不少呢。 ” “我……我……” 武懿宗厉声道:“你什么?叽叽歪歪的,莫非以为本王这“周来之亚”的名号是吃素的?还是说……你想试试,当初丽竞门的十大酷刑?” 噗通! 扎达木玉终于痛快地跪了,道:“小……小的不敢啊!五十万贯钱,三日内,小的一定奉上!” “这还差不多。” …… 崔耕也没想到,武懿宗竟然想出来这么一条妙计来祸水东引。 随着长安杯的顺利结束,他不仅帮程、秦二人把聚宝楼赶出了东市,还接收了西市。 自此,长安的新式蹴鞠事业,越发兴旺发达起来。 眨眼间又是一个多月过去,阳春三月,绿树吐枝,鱼跃莺翔,鸟语花香……女皇陛下迁都的日子,就要到了。 崔耕整日里忙得脚不沾地,准备迎驾事宜。却没想,一场莫名的危机,正在缓慢而坚定地,在向他袭来。 …… …… 长安城,福昌坊,火神庙。 这座庙就建在一片农田的边上,破败不堪,若不是还有一个老庙祝时常上几柱香,就要被人当成废庙了。 这老庙祝似乎也不大靠谱,还兼着乞丐的行当,经常十天半个月的不见回来。 不过今天,这火神庙却是出奇的热闹。不仅老庙祝回来了,大殿中还多了八个衣衫褴褛的乞丐。 那老庙祝将三柱香缓缓插好,拜了几拜后,扭头看向那八个乞丐,道:“大家都来了?” “启禀帮 主,都来了。” “很好。”那老庙祝点了点头,沉声道:“咱们九兄弟当初曾经立誓,豁出一切,为主子报仇。时至今日,没有一个孬种。你们……在宫里都发展了多少人?” 有个乞丐道:“五十八个宦官,还有四名宫女。多亏了四海帮在长安偌大的名头,才让我们行事事半功倍。” 另外一个乞丐,有些不屑道:“什么四海帮的名头啊,关键还是在人质和钱财。一边拿钱喂饱了,一边监禁他们的家人,他们想不卖命也不成。” “好了,莫提四海帮了。”那老庙祝道:“四海帮只是咱们报仇的一个工具罢了,当初我让那批泼皮无赖去京兆府衙闹事的时候,就根本就没打算让四海帮继续存在下去。嘿嘿……四海帮不灭,京城不肃,那老妖婆又怎敢迁都呢?” 一个乞丐兴奋地道:“大哥,你决定动手了?” “正是!当初,你们八人净身入宫,某在外接应。现在你们都在长安皇宫内有了一定的职司,我也高官得坐。不趁着那老妖妇回转长安,交接混乱之际动手,更待何时?” 那八人齐声道:“愿为主子报仇,虽死无憾!” …… …… 与此同时,长安西市聚宝楼。 云莫愁苦劝道:“楼主,您就放弃和崔耕做对吧。中原有句话,叫做光棍不斗势力。咱们经商的,斗不过人家。” 扎达木玉不悦道:“你是不是还想说,上 次本楼主一下子就被河内王讹了五十万贯钱,应该引以为鉴啊?” “呃……”云莫愁心说你明白就好,嘴里却没有搭茬。 扎达木玉冷哼了一声,道:“中原还有句话,叫做富贵险中求,你懂不懂?上次是本楼主输了赌局,连累了河内王,才赔了五十万贯钱。但若本楼主办好了差事,河内王能不对我另想相看?” 云莫愁心中暗想,那也未必,武懿宗又不是啥明主,还不是把你看作夜壶一般的玩意儿。再好用怎么样?用完就丢。充其量,你算是个金马桶罢了。 不过,他嘴里却道:“但不知这次,楼主是想怎么对付崔耕呢?” “关键在于迎驾。”扎达木玉道:“这次本楼主打算再拿出五十万贯钱来,一半用在河内王的身上,务必使这场迎驾之礼办的风风光光的。” “那另外一半呢?” “另外一半,就是收买崔耕的手下人。有道是财帛动人心,收买几个人,务必让他的迎驾之礼,灰头灰脸,颜面大失。如此一来,何愁那京兆尹的位置,不落在河内王的手中?” 听起来,倒是非常靠谱。不过……怎么觉得这么不稳心呢? 云莫愁皱眉道:“您虽然在胡商中豪富第一,但上次出了五十万贯钱,已经伤筋动骨了。这要是再拿出五十万贯钱来……咱们家里可就见了老底儿了。” “没关系,只要帮了河内王这次,再大的付出都值 。”扎达木玉深吸了一口气,道:“你也明白,咱们胡商在东市一直施展不开,就是因为那帮子勋贵动用官府的力量打压咱们。只要这次成功搭上了河内王的线儿,咱们以后就兴旺发达了!” 云莫愁还想说什么,但转念想到自己的身份,最终还是微微一躬身,道:“那属下就助楼主心想事成,马到成功了!” “哈哈,借你吉言!” …… …… 大足二年,三月初五,宜迁宅、动土、祭祀、修坟。 大周女皇武则天,就是在这一天,带着整个朝廷,来到灞桥驿。 长安目前官位最高的两个地方官,武懿宗、崔耕各自带着自己的手下们,列队出迎。 按说,迎接女皇陛下的队伍,应该是一个整队。但是,谁让现在长安地位最高官员是两位,还互相竞争呢? 武懿宗的手下,主要是武则天调拨的那五千羽林军。 这次,他带了两千御林军出来。这些人得了扎达木玉的赞助,不仅换了新的旗帜、配饰,还都发了一笔赏钱,当真是精神抖擞、斗志昂扬。 崔耕的主要手下,是当初为了维持长安治安,请旨调的那三千羽林军,另外还有三百女兵。这次崔耕虽然没自己掏腰包,但也尽量用官府的钱发了一笔赏钱,鼓舞了士气,双方的气势应该相差不远。 然而,好死不死的是—— 封常清悄悄地走到崔耕的身旁,低声道:“大人,坏事了!” 第713章 临时护驾计 崔耕微微一愣,道:“怎么了?” “有人偷偷往咱们的人马饮食里,下了泻药,不知是巴豆还是什么东西,总而言之,不断有人跑肚拉稀。” “这还真是不好办了……” 崔耕明白,不怕现在有人跑肚拉稀,那样的话,直接调走也就是了。 关键在于,待会儿迎接武则天的时候,有人突发可状况怎么办?好么,女皇陛下一讲话,下面就一阵屁滚尿流之声,那像话吗?就算女皇陛下明知自己是被冤枉的,也会迁怒自己啊。 不行,绝不能让这种事发生! 崔耕想了一下,问道:“现在有多少人发病了?” “大概四五十号,全是羽林军。” “这样啊……那你就让那些御林军全回去,维持治安。另外,把那些女兵也带回去,让她们在皇宫门前候旨。” “啥?女兵也回去?”封常清往后面看了看,道:“都走了,那可就只剩下了京兆府的官吏了……这老的老少的少,高矮胖瘦都有,服饰各不相同,既不齐整,也不威风啊。” “事到如今,也顾不得那么多了,谁知道那些女兵里,有没有被贼人收买的?还是暂避一时为好。至于不齐整和不威风嘛……没关系,反正本官对京兆尹的兴趣不大。呃……对了,为了以防万一,你去把秀芳找来。” 随着武则天迁都诏书的正式颁布,长安就算新的京城了,崔耕早 就把家眷接了过来。 “是!” 计议已定,封常清带着众军士开拔离去,崔耕这边就只剩下几十号人了。他们孤零零的站在那里,远远望去,分外凄凉。 扎达木玉扮做小兵跟在武懿宗的身旁,高兴地道:“王爷,看见没有?崔二郎怂了,把兵马都撤走了!” “没想到,你这胡人出的点子,还真管用啊。”武懿宗阴恻恻地道:“不过……崔耕以为……把人调走,这事儿就算完了吗?哪有那么简单?这次本王要让他吃不了兜着走!” …… …… 又过了半个时辰左右,旗幡招展,号带飘扬,黄罗伞盖,卤簿齐整……赫然是武则天的仪仗到了。 “臣等恭迎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由武懿宗、崔耕打头儿,前来迎驾的官员、军士们齐齐跪了一地。 众朝廷大臣排成两列护驾,武则天下了御辇,坐在御座上,道:“众爱卿辛苦了,免礼平身。” “谢陛下!” “嗯?” 崔耕起身之后,突然发现,御座之上不是一个人——除了女皇陛下之外,还有一个四五岁的小女孩,头梳丫鬟髻,身着五彩衣,粉琢玉砌,霎是可爱。 武则天似乎看出了崔耕的疑惑,道:“崔爱卿不认得此女?她还和你有些渊源呢。” 崔耕微微一躬身,道:“请恕微臣孤陋寡闻,不知这位贵人是谁。” 武则天介绍道:“她 就是金城公主李奴奴。奴奴的父亲,乃是汾王李守礼,故雍王李贤之次子。朕那么多孙子孙女儿,就瞧她顺眼,特意带在身边。” 崔耕当然明白,这事儿不是祖孙投缘那么简单。 李贤被证明是冤枉的,武则天对他心怀愧疚,就想有所补偿。但是,武则天还不能对李守礼太好,要不然会对外界释放错误的信号,以为太子地位不稳什么的。 所以,她特意把李奴奴带在了身边,以示荣宠。 崔耕再次行礼,道:“微臣参见金城公主。” 李奴奴奶声奶气地道:“你就是京兆尹崔耕?” “正是微臣?” 李奴奴被武则天从御座上抱下来,走了几步,来到崔耕的近前,道:“崔大人快快请起,皇太奶奶说,是你为爷爷洗脱了冤枉,要我谢谢你呢!” 言毕,小大人一般,肃然一拜。 即便是有人特意,以这个年龄来讲,金城公主今日的这番表现,也殊为难得了。 崔耕赶紧错开一步,连声道:“不敢当,不敢当!” 武则天叹了口气,道:“当得的,朕百年之后,还请崔爱卿多多看顾奴奴啊,莫让人把她欺负了去。” 言语间,颇多英雄迟暮,无能为力之意。 当然了,这话武则天敢说,崔耕可不敢听,道:“陛下身体硬朗,德行深厚,定能长命百岁,何故出此不祥之语?” “嘿嘿,人们都叫朕万岁,只 有崔爱卿叫朕百岁……若果真能活百岁,朕真是死而无憾了。不过……崔京兆博闻强记,世上真有百岁的帝王耶?” 崔耕趁机小拍了一下马屁,道:“武周革命,万物维新。百年天子,请自陛下始!” “好,好一个百年天子自朕使!”武则天心里面高兴,就想给崔耕的奖赏,道:“看来,这京兆尹的职司,就应该……” “陛下!”武懿宗一听这话可着急了,打断道:“微臣以为,这京兆尹的职司,还得从长计议!起码,崔京兆今日的所为,有目无陛下之嫌啊。” 武则天道:“嗯?此言怎讲?” “陛下请看,微臣带了两千羽林军前来迎驾,保护您的安全。但是崔京兆……他却是未代一兵一卒前来啊!” 擦!我就知道,今日那下三烂的手段,是你这老丑鬼在使坏! 崔耕心中暗骂了一声,然后不慌不忙地道:“启禀陛下,微臣确实是没带一兵一卒前来,不过,我有下情回禀。” 武懿宗挤兑道:“什么下情回禀?你千万莫告诉陛下,是你那些手下,都跑肚拉稀了,来不了啊!” 这家伙恶人先告状,先把崔耕实话实说的路给堵死了。本来么,跑肚拉稀来不了,也不像是个正经理由,更像是推脱之言。 崔耕对此早有预案,道:“当然不是。微臣这次之所以没带羽林军,是命他们维持长安治安的。 四海帮虽然消声匿迹,但其帮主乃至主要成员并未被抓获。若是这些人趁着陛下回銮,长安空虚之际,大闹长安城,伤了无辜百姓,陛下的面上须不好看。” 武懿宗挑刺儿道:“正是因为四海帮还有余党,你才更应该派人保护陛下!” 崔耕笑吟吟地道:“谁说下官没想着保护陛下呢?实不相瞒,我准备了两个法子。” “什么法子?” “其一,原来的长安皇宫,十余年来未曾迎驾,管事的宦官散漫懈怠,难免给某些心怀叵测之徒可乘之机。所以,下官派了三百女兵,在宫门口迎驾。只待陛下下旨,就可以暂时充作侍卫,在皇宫内贴身保护陛下的安全。” 武则天闻听此言,心中一动,道:“崔爱卿思量的甚为周全!准!第二个法子又是什么呢?” “第二个法子,微臣准备让微臣的女婢崔秀芳,护送陛下入城,还请陛下允准!” 崔秀芳官面上的身份,只能是崔耕的女婢。但与此同时,她曾经因为救驾有功,被武则天封了诰命。由她护卫武则天,还真没人能挑出理来。 武则天也点头,道:“小心无大错,准!” 张柬之趁机为崔耕说话道:“北壁龙,南隐娘,有天下第一高手护卫,即便四海帮作乱,陛下也安全无忧,崔京兆考量的甚为周全啊!” “什么?天下第一高手?”人群中,忽然有人惊呼出声。 第714章 无心柳成荫 人们回头望去,发现说话的正是雍州长史何谦。 按惯例,雍州牧乃是虚职,由长史代行州务。所以,这个雍州长史的职司,乃是从三品,算是朝廷高官之一了。 但尽管如此,现场的高官多了,没有武则天允准,何谦这一声惊呼,已经有君前失仪之嫌。 武懿宗自从上任雍州牧以来,得到了何谦的积极配合,一直对他印象不错,打圆场道:“何大人是文官,对江湖上的事不大知晓。告诉你,这崔秀芳就是“南隐娘”,技击之术天下无对,货真价实的天下第一高手。” 何谦却有些不识好歹,道:“哼,什么天下第一高手?江湖草莽,以武乱法,如何能护卫陛下?” “这个……”武懿宗当然是乐得见何谦怼崔耕的,但总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他往枪口上撞啊! 他只得道:“好叫何长史得知,崔秀芳非止是崔京兆的小妾,还曾经救驾有功,被陛下封为五品诰命夫人呢。” “那也不能让她护驾!” “怎么不行?” “陛下身边护驾之人自有定制,随便加一个人算什么?莫非没了崔秀芳,陛下的安危就没法子保证了吗?” “有了秀芳,朕的安危更有保证!” 武则天对成均监刺驾案记忆犹新,可绝不想再经历一次,道:“就这么定了,何长史勿复多言。崔秀芳护驾,入城。” “是!”崔秀芳上前,腰胯一把短剑,站到了武则天的身后。 何谦张了张嘴,最终还是道:“微臣……遵旨!” 当即,以武懿宗的御林军为先先导, 武则天的銮驾启程,过灞桥,经长乐坡,过明德门,进了长安城。 又由朱雀大街一路北行,过朱雀门,穿皇城,来到承天门外。 三百女兵英姿飒爽,精神抖擞,站列在御街两侧。 大批的原长安宫城留守的太监宫女齐聚朱雀门外,双膝跪地,山呼道:“恭迎陛下回宫,参见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免礼平身。” “谢陛下!” 众太监宫女起身,按规矩左右分开,让开中间的道路。 武则天牵着金城公主李奴奴,左有高力士,右有上官婉儿,崔秀芳、武壮随行,在八十一名太监宫女的护卫下,往前走。 这时候众大臣就不能继续跟上了,因为接下来的步骤,是武则天上承天门,亲自宣读诏书,改元长安。 按规矩,大家得在下面三拜九叩,手舞足蹈,表示支持女皇陛下的这个决定。 可正在武则天等人,刚走到一半的时候,那群太监宫女中,陡然传出来了一声大喝,道:“杀!” 嗖!嗖!嗖! 顿时,十几支弩箭,冲着武则天方向急袭而来,当即就有四五名太监中箭倒地! 紧跟着,数十名太监宫女齐露短刃,大喊着“杀妖妇”,齐往前闯。 “贼子敢尔!” 崔秀芳身形急转,如同一道旋风一般,手舞短剑,将临近武则天的弩箭尽皆磕飞。 然后,手持短剑,护卫在女皇陛下身旁。 顷刻之间,连毙数人! 当然了,双拳难敌四手,猛虎架不住群狼。这伙人中很有几个高手,若是拼了命要杀武则天,时间长了,崔 秀芳还真拦不住。 但是,这不还有三百女兵吗?有了崔秀芳拖延的这须臾时间,就足够了。 “杀刺客,保护陛下!” 众娇雌娇喝一声,齐往前闯,如同砍瓜切菜一般,顷刻之间连毙数十人。 崔耕惊呼道:“留活口!” “是!” 众女兵这才收手,总共抓了两名宫女,十余名太监。 武则天此时已经吓得出了一身透汗,她没法不怕啊,那中了弩箭的宫女、太监,尽皆殒命,不用问,那弩箭是涂了见血封喉的毒药。 由此可见,今天若是没有崔秀芳在一旁护卫,自己可就死定了! 武则天声音有些颤抖道:“嗯?朕还能活几天?你们就那么等不及吗?” 说着话,阴冷地目光,往四下里扫去。 武三思?武懿宗?李显?李旦?宰相张柬之?抑或是……张氏兄弟? 说实话,武则天觉得这些人都有嫌疑。哪怕是贴身的太监武壮乃至高力士,都不值得信任。 唯有制止了此事的崔耕,才值得绝对信赖——但也仅限于今天为止,人心善变啊! “皇帝实乃孤家、寡人啊。”蓦地,女皇陛下悠然一叹,道:“起驾太极宫,朕要御审此案!” “遵旨!” 原长安宫城的太监、宫女俱皆被监禁起来,听候发落。众朝臣、亲王等有资格的人,随着女皇陛下一起,来到太极宫。 经过这么长时间的缓冲,武则天也稳住了情绪,往四下里看了一眼,道:“审案之前,先说赏赐。秀芳!” 崔秀芳肃拜道:“臣妾在!” 武则天温言道:“ 你救驾有功,想要什么赏赐啊?” “这……” 崔秀芳本来想说,为陛下尽忠乃是本分,不想要任何赏赐。 不过,她稍微一转念,却道:“臣妾现已身怀有孕,若是个男孩,还请陛下赐一个七品文林郎。” “嗯?身怀有孕?” 崔秀芳有孕,不用问,那是崔耕干的呗。 因为二人同姓不为婚,这个孩子连庶子都算不上,做父母的哪能不深感亏欠?崔秀芳这个要求非常合理。 武则天也乐得做这个顺水人情,道:“七品文林郎不足酬秀芳你的救驾之功,朕现在答应你:若生的是个男孩,就封为从六品的宣义郎。若是个女孩么……” 封一个未婚女子为诰命,其实历朝历代都没这个规矩。当初武则天封崔秀芳为诰命夫人,是因为她和崔耕之间的关系大家心知肚明,反正这辈子都不可能嫁人,封了也就封了。但若是恩封崔秀芳的女儿,就不合适了。 武则天想了一下,道:“朕给她赐个名儿吧,就叫崔琳。” “臣妾谢陛下隆恩!” 女皇陛下赐名,人们就不会因为“来路不明”轻视此女了。就算以后李显继位,也得认她亲妈的账啊! 崔秀芳的这声感谢,还真是诚心正意。 稍后,武则天又道:“崔京兆。” “微臣在!” “朕命你代审此案,若能查个水落石出,必有重赏。” 说白了,女皇陛下的御审,也只是旁听罢了。她若是真的和人犯争论,那也太掉价了。 崔耕道:“微臣遵旨!不过……微臣以为,在审此案之前 ,还有一案需要查清。” “什么案子?” “启禀陛下,微臣今日得到禀报,今日我手下的“巡警”中,有不少人跑肚拉稀,似乎是误食了泻药。微臣猜想……这事儿会不会和今日的刺驾案有关呢?” “嗯?还有此事?” 武则天瞬间就想到了成均监刺驾案,当时众学子,乃至羽林军士纷纷中毒。 她看向武懿宗道:“河内王,你手下的羽林军,是否也有人误食了泻药呢?” “我……” 听女皇陛下这么问,武懿宗不由得心中一翻个儿,暗叫了一声不好! 他明白,崔耕手下那些人中的泻药,是自己安排人下的啊。平时还能含糊过去,但是今天……这要是顺藤摸瓜,摸到自己的身上……后果简直不堪设想!这种事儿又不用讲什么确凿的证据,就算皇帝只是怀疑,自己不死也得扒层皮! 还有最关键的,不用崔耕查案。他的手下误吃了泻药,自己的手下没吃。说自己和那刺王杀驾的贼人没关系,谁信啊? 怎么办?怎么办? 唉,悔不该听了扎达木玉之计,这就是个坑货,出的都是馊主意啊! 武懿宗心思电转,额头上冒出了细密的冷汗。 可正在这时,忽然有人轻咳一声道:“启禀陛下,河内王麾下的羽林军中,的确也有人误食了泻药。唉,那贼人的势力,看来的确不小啊!” 嗯?是谁在睁着眼说瞎话?此人真是个天大的好人啊!只是——这么大的事儿,你确定自己真能扛得住? 武懿宗怀着激动的心情,回头望去! 第715章 行刺还没完 武懿宗见了说话之人的相貌后就更激动了,暗叹道,好人,何谦真是个好人,真不枉本王刚才帮你说话啊! 没错,说话的正是雍州府长史何谦。这身份这地位,真是个完美的背锅侠! 武懿宗得了便宜还卖乖,道:“哦?本王麾下的羽林军中,也有人中了泻药?我怎么不知道?” 得了!完美的甩锅成功!说完了这句话,武懿宗不由得暗暗长松了一口气。 何谦完美配合,道:“下官觉得事情不大,没有报知河内王,万望恕罪!” “原来如此。”武懿宗道:“启禀陛下,微臣衙门里的琐事,尽交与何长史处理,他一向勤勤恳恳、任劳任怨……” 武则天摆了摆手,不耐烦地道:“行了,莫为何长史求情了。朕只是要查明情况,又没责怪于他。” 顿了顿,又道:“崔爱卿,你想怎么查案,就怎么查案。不知现在要拘捕何人啊?尽管下令,朕派御林军去捉拿。” “陛下,微臣以为不妥!”何谦突然发言。 武则天疑惑道:“嗯?怎么不妥?” “崔耕人面兽心,罔顾人伦,犯了下十恶不赦之罪,怎可委以重任?还请陛下明查。” 嗯?人面兽心?罔顾人伦? 这不分明说崔耕有“乱*伦”之吗?这都哪跟哪啊?不光武则天纳闷,其他大臣也面面相觑,大感懵圈儿。 有些心思龌龊的人不禁想到:崔耕和崔秀芳的事儿,虽然和“乱*伦”沾点边儿,但皇帝都默许了,那何谦总不能拿这个说事儿。既然如此,崔耕家里的女人……到底是他爹的小妾?还是嫂嫂呢?想不到这崔耕表面上道貌岸然,实际上竟做出 了如此禽兽之事! 一时间,不少人将意味深长的目光投向了崔耕! 崔耕知道这事儿越描越黑,也不辩解,只是一阵冷笑。 武则天面色微变,不悦道:“果有此事?何长史,须知按我大周律例,诬陷反坐!” “微臣当然明白。” “你可有证据?” 何谦脖子一梗,道:“有!” “拿来朕看!” 当即就有高力士上前,要接何谦的“证据”。不过,何谦却道:“这项证据至关重要,只能是陛下一个人观看。微臣信不过这个阉人,想亲手交给陛下。” “哼,难不成你还怕高力士毁坏证据?” 何谦坚定道:“请恕微臣无礼!” 武则天也知道高力士和崔耕关系不错,道:“好吧,你自己呈上来。” “是!” 何谦举步向前,慢慢从袖兜中掏出来一个锦盒,放到御案之上,道:“陛下请看,这里有……去死吧!” 唰! 突然间,寒光闪烁,一把匕首出现在女皇陛下之前。 哎呦~~ 紧接着,一声凄厉的惨嚎响起,却原来是崔秀芳于电光火石之间,身形一闪,来到何谦的身旁,把他的手腕翻转了一百八十度。 卸掉了何谦的下巴,待发现没有毒牙后,崔秀芳才把他的下巴了回去,冷笑道:“在我面前刺驾,你也太小瞧了“隐娘”的名号了吧?” 擦!何谦竟然意图行刺? 眨眼间,情势急转直下,真是出乎了所有人的预料之外。 无它,在此行刺,必死无疑。一个三品官身骄肉贵的,搞亲自行刺,也太匪夷所思了。 本来武则天身边的护卫极其严密,没有女皇陛下准许,任何人进不了她身边三丈 之内。也就是靠这个思维盲点,何谦才有了行刺的机会。当然了,先经过了一场刺驾案,大家心情放松,放松了警惕,也是原因之一。 武懿宗现在已经完全傻眼了,心中暗想:早知今日,悔不当初啊!刚才自己为何谦求情,可怎么解释?这还不如承认了坑崔耕的事儿呢。 武则天一阵冷笑道:“想不到,我大周朝还能出个荆轲啊,要给朕来个图穷匕见!崔爱卿,你现在就审何谦,看看他到底是吃了什么东西,变成了一个狼心狗肺之徒!” 武懿宗为了撇清,赶紧表忠心道:“对,对,崔京兆,快审他吧!你要是审讯的手段不够,本王有啊!原来丽竞门的那些刑具,我都留着呢。” “不必了!” 何谦紧咬牙关,道:“事已至此,不用动刑,该交代的,某全部交代。不是怕了你武媚娘,只是不想让忠臣义士白死罢了。” 武则天沉声道:“好,你讲!你到底是受了何人的指使,要行刺于朕?” 何谦哈哈大笑,道:“如果非要说有个人指使的话,那就是怀王李素节。怎么?你这毒妇,莫非还能找死人报仇不成?” 李素节这个名字,武则天当然不陌生。 四十多年前,她为了当皇后,设计除去了李治宠爱的两个女人,一个是王皇后一个是萧淑妃。当时,自己不但把她们打入了冷宫,还把她们斩断手脚、反绑在背后,丢到大酒瓮里。 而怀王李素节,就是萧淑妃的独子。在自己登基之后,怕他为母报仇,就将其缢杀在了龙门驿。 好,很好,怀王李素节的人,对自己行刺真是理所应当。 想到这里,武则天 暗暗长松了一口气——李素节的人报仇,总比这刺客是自己儿子或者侄子派来的,强得的多吧? 她问道:“怀王对你有恩?朕怎么不知道?” 那言外之意,和李素节有瓜葛的人,都被自己清理的差不多了。这何谦是从哪冒出来的? 何谦道:“当初,滨州大旱,我们兄弟九人无奈之下,做起了没本钱的买卖。恰逢怀王被你发配岳州,路过此地。我们兄弟饿昏了头,冲撞了怀王的车驾。可怀王不但没杀我们,还送给了我们五斗麦子。也就是靠这五斗麦子,我们九兄弟才安然读过这场饥荒,活了下来。” “是亲兄弟?” “非也,结义兄弟,同生共死!”何谦道:“在九兄弟里面,我原来是读过书的。后来,我发奋苦读,天可怜见,三年之后,竟然中了进士。二十年宦海沉浮,我也高官得坐,骏马得骑了。可以说,我的一切,都是怀王给的,没有怀王,就没有我何谦的今天!” “胡说!你的一切,都是朕给的!”武则天怒道:“若是没有朕的赏识,你怎么可能步步高升?” “但没有怀王,我恐怕早就死在那场饥荒里了!”何谦叹了口气,道:“不争论这个了。本来,我也想为你好好效力的,可千不该万不该,你不该杀了怀王千岁!既然如此,那说不得,我们九兄弟就要为他报仇雪恨了。” “那些太监宫女,也是你们所谓九兄弟的人?” “不错,正是。为了报仇,除我之外,另外八人尽皆净身入宫。他们威逼利诱,收服了不少太监宫女,今天全被你一网打尽了。” “不对啊……”崔耕疑惑道:“ 你们要行刺,为何非要在长安入宫,而不去洛阳?陛下若是一直住在洛阳,你们不是就白等了吗?” 何谦苦笑道:“他们年纪老大不小了,身家也不清白,洛阳宫中如何肯收?也就是本官在长安有些手段,才能让他们在长安顺利入宫。唉,以我们的实力,行刺皇帝基本不可能,这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 “这样啊……那你们四海帮在长安城内,还有些人手吧?反正这些人也没用了,还请直言相告。” “那就要靠崔京兆自己猜了。”何谦诡秘地一笑,道:“我的人,会为我报仇的……” 言毕,一口紫黑的鲜血,顺着嘴角流了下来。 噗通! 死尸栽倒在地! 崔秀芳奇怪,道:“怎么可能?他是怎么自尽的?明明嘴里边没有毒药!” 崔耕道:“那还用问吗?动手之前呗,这厮已经早萌死志了。” 武则天对何谦倒是没多少怨恨,道:“把何谦的尸身拖走吧,以庶人之礼安葬。另外,那些参与行刺的太监宫女,崔爱卿再审一审,若何谦所言都是真的,就判他们一个斩立决吧!” 武懿宗抖机灵道:“何谦恐怕还有不少同党,是不是……彻查一番?微臣愿为陛下效力!” “不必了。”武则天摇了摇头,道:“宫里边的太监宫女,若是他们的人,今天就不可能置身事外。毕竟,多一个人多一份力量,这么好的机会错过了,哪还会有第二次?至于宫外的人……就交给崔爱卿继续追捕吧。” 崔耕应道:“微臣遵旨!” 崔秀芳趁机道:“陛下,听闻崔大人的京兆尹只是暂代,那现在……是不是可以定下来了呢?” 第716章 京兆尹之争 武则天看向武懿宗道:“河内王,你觉得呢?” “臣无异议。” 事到如今,武懿宗几乎要放弃京兆尹这个官职了。无它,失分太多,自己也觉得没脸和崔耕竞争。 不过,武三思却突然插话,道:“微臣以为,要定谁为京兆尹,现在还为时过早。” “嗯?这话怎么说?” “陛下当初为了定谁为京兆尹,定下了三项考核内容,一为长安、万年两县的治安,二为拆除水磨的多少,三为解决三门峡天险。这三样东西,崔京兆与河内王,似乎还没决出胜负来啊!” “怎么没决出胜负来?”武则天道:“后两项自不必谈,但论起治安来,今日若无崔爱卿的妥当安排,那贼子就成功刺驾了。崔爱卿有此功绩,难不成还不该为京兆尹?” 武三思微微一笑,道:“若是论功劳,陛下封崔耕为京兆尹,臣无异议。但是……若通过今日之事,就认定长安县的治安就好于万年县,那微臣就不敢苟同了。” 武三思这话也不是没有道理,再说了,哪怕是酬功呢。天下适合崔耕的官儿多了,武则天也不一定非得任命他为京兆尹。 女皇陛下道:“那依梁王之见,该如何判断长安、万年两县,哪个县的治安好呢?” “微臣以为,通过投票即可。长安一百零八坊,每坊有坊正一名,陛下可命其三日后,在金殿上投票,选出哪个县治安略佳。票数多者,即为公论。” 武则天稍微想了一下,点头道:“如此也好,那三日后再定这京兆尹之职的归属。” “遵旨!” …… …… 眼看着没别的事儿了,武则天才重回承天门,把改元的流程走完。至于原来长安皇宫那些没有参与作乱的宫女太监,就交由崔耕甄别,若没什么问题,再放归本职。 女皇陛下如此宽宏大量,人们山呼万岁,歌功颂德。 崔耕却觉得,这恐怕是武则天真的老了,只想安安稳稳的过最后几年,不想再折腾了。甚至她还很可能,担心死后受阎王审判什么的。要不然,依她前几年的脾气,这些无辜的宫女太监一个也活不了。 既然女皇陛下有好生之德,崔耕也不想枉做小人,准备略微一审,就把那些太监宫女都放了——将近两千人,他想仔细甄别也不现实。 至于京兆尹的职司吗?说实在的,崔耕对这个职司实在是感觉无可无不可,也没怎么上心。 不过,他不上心,有人可是上心得很,不是武懿宗,而是梁王武三思。 雍州府衙。 武三思前来拜访,武懿宗不敢怠慢,不仅亲自出迎,还叫了自己新收的智囊韩归相陪。 后宅花厅中,略微寒暄了几句后,武三思直入正题道:“关于京兆尹的事儿……不知老哥哥可有什么准备?” 武懿宗叹了口气,道:“还能什么准备?一百零八坊的坊正投票,只能听天由命了呗。我说三思兄弟,你就别指望老哥哥我了,我斗不过人家崔耕崔二郎!” “话可不能这么说!”武三思皱眉,道:“小弟好不容易劝说陛下投票决定两县的治安哪个好,你可莫先丧了士气啊。” “不是……”武懿宗无奈道:“公 道自在人心,我确确实实是争不过人家崔二郎!” “那可未必!”武三思不以为然地道:“公道?公道再厉害……能有钱财厉害?须知,有钱能使鬼推磨啊!” 武懿宗马上就会意了,道:“你是让本王,去贿赂那一百零八个坊正?” “不错,这个京兆尹,小弟我志在必得!”说着话,武三思从袖兜中掏出来一个锦盒。 把盒子打开,里面是一叠钱票,五千贯钱一张。 武三思介绍道:“总共是一百零八张钱票,你把这些钱票给那些坊正分了,不怕他们不投咱们这边!” “那岂不是要……五十四万贯钱?”武懿宗其实不是没想过这个主意,只是实在舍不得下这么大本钱罢了。 财帛动人心,他马上这锦盒收起来了,高兴地道:“那老哥哥就勉力一试!” 嗯? 武三思总觉得有什么不对,但又想不出来来到底是哪里不对,道:“那就拜托老哥哥了!” 韩归却比武三思聪明多了。 待武三思告辞离去后,韩归察言观色道:“王爷,您不是真心想把这钱拿来贿赂那些坊正吧?” “那是自然!”武懿宗也不瞒他,道:“进了本王口袋的钱,哪有再送出去的道理?” “可是……梁王那可怎么交代?” “无它,故技重施而已。”武懿宗办起坏事儿来,还是很有些天赋的,微微一笑,道:“这钱票上又没写名字,何必动用梁王送来的钱?找个人替本王出钱不就行了?” 韩归脱口而出道:“扎达木玉?” “不错,就是这个胡人!”武懿宗不满 道:“这厮出的什么破烂主意啊,非但没损了崔耕半根汗毛不说,还险些把本王牵扯进刺驾案里,难道他就不该给本王点补偿?多了不说,让他拿钱财去贿赂那些坊正,每人给一万贯吧,这比梁王拿来的钱都多。” 韩归竖起了大拇哥,道:“王爷,您这借花献佛之计,使得实在是出神入化啊,在下佩服!” “哪里,韩先生的大才,本王才是佩服之至哩,哈哈!” “呃……” 忽然,韩归猛地一拍脑袋,道:“下官忽然想到了一计,可保您顺利拿到这京兆尹之职!” “哦?什么计策?” 韩归阴阴地一笑,道:“这个计策的名目,还是借花献佛。不过这次,要借的花,不是扎达木玉的,而是……崔耕的。” “啊?计将安出?” “咱们如此这般,这般如此……” 武懿宗听完了之后,不由得眼前一亮,道:“好主意!先逼扎达木玉贿赂一百零八坊的坊正,再用上此计。嘿嘿,看来本王的京兆尹之职,是万无一失了!” …… …… 两个时辰后,聚宝楼。 扎达木玉面色阴沉无比,指着一个小木箱,道:“你去把这些珠宝都当了吧,应该能凑一百万贯钱!” 云莫愁早就听扎达木玉讲清了事情的经过,着急道:“您以经营珠宝为主业,这些看家的宝贝一去,可就……身家去了大半啊!” “本楼主岂能不明白这个道理?”扎达木玉道:“我还知道,这些珠宝慢慢卖,就是五百万都不成问题,但事到如今,还能怎么办?那河内王一怒,岂是 咱们惹得起的?到处都有河内王的人监视,现在咱们就是想跑路都来不及了!” “不是……”云莫愁道:“属下是想说……这河内王如此难缠,什么时候是个头啊!您最好是……呃……早做打算!” “早做打算?”扎达木玉眉头微皱,道:“怎么早做打算?” 云莫愁道:“此事过后,河内王应该就不会再派人盯着咱们了,您何不趁着那个机会……远走高飞?中原有句话,叫亡羊补牢,时犹未晚啊!” “这个……”扎达木玉沉吟了半晌,深吸了一口气,道:“这么多本钱都下了,岂能说走就走?此事还需从长计议。” “是!” 云莫愁明白,扎达木玉还是没听进自己的话。但是,人家是主子,自己是奴才,还能怎么办? 他也只能是按照扎达木玉的吩咐,将那些珠宝当了,总共是换了一百二十万万贯钱。 这还没完,他得去长安聚丰隆银号的总号,将这些钱票统一换成一万贯钱一张的,好方便贿赂。 聚丰隆银号的掌柜,听了这个消息后,不禁面色微变,道:“一百张一万贯的钱票,小店现在实在不凑手。要不……您稍等片刻,待鄙人去其他分号,调一些钱票来。” 一百万贯钱着实不是个小数,云莫愁也不疑有他,点头允了。 掌柜的转身离去,又过了一个时辰左右,环佩叮当,一个身形窈窕,面容姣好的女子走进了屋内。 她微微一笑,道:“这位小哥,您就是聚宝楼主,扎达木玉的管家云莫愁吧?” “正是小人,敢问您是……” 第717章 全一人 那女子直接了当地道:“实不相瞒,妾身就是聚丰隆的掌柜,曹月婵。” 云莫愁赶紧站起来行礼,道:“原来是曹掌柜,失敬失敬!” “妾身可不敢当。”曹月婵摆了摆手,自顾自地坐下,慢条斯理地道:“听说扎达楼主和崔京兆多有冲突,而这聚丰隆却相传是崔京兆的产业。云小哥肯存这么多钱到聚丰隆来,妾身真是感动得很呢。” 云莫愁心说,我倒是想换个钱庄呢,但问题是,涉及这么大笔的钱财,其他的钱庄不靠谱啊! 当然了,这番道理,他就没必要多曹月婵解释了,敷衍道:“这其实是扎达楼主的意思,小的只是奉命办事而已。” “奉命办事?但不知今天,换一百零八张一万贯的钱票,是准备办什么事呢?” “呃……” 云莫愁听了这话,不由得暗暗寻思道,坏了,投票选长安、万年两县治安好坏的事儿,传的飞快。一百零八张这个数目又太过巧合,说不定被曹月婵联想到,我要贿赂一百零八个坊正了。 他想了一下,打了个哈哈道:“具体干什么……那是东主的事儿。小人就是个跑腿的,无权过问啊!” “哦?是吗?”曹月婵也不追问,慢悠悠地转移话题道:“一百万贯 钱着实不是个小数目,不过……对于我聚丰隆来说,其实也不算什么。妾身这么说,云小哥能明白吗?” “什……什么意思?” 曹月婵继续道:“我聚丰隆认钱票不认人,谁拿着这些钱票,都可兑换,包括你云小哥,绝对不用担心黑吃黑。另外呢,对于某些贵客,我们也提供一些特殊的服务,比如……秘密带他去另外一个地方,改头换面重新生活。” 云莫愁当然听出了她的弦外之音,再想到扎达木玉屡屡不听自己的劝谏,早晚得被武懿宗连皮带骨头的吞下去,不由得心中一动,问道:“但不知,什么样的人算是贵客?” “云小哥果然上道!”曹月婵嫣然一笑,道:“所谓贵客,当然不能只有钱,还得身份尊贵……或者……肯听我的话,能为聚丰隆办事也行。” 云莫愁意味深长地道:“那小人能不能有幸,为聚丰隆办事呢?” 曹月婵点头,道:“当然!云小哥,你会记住的,今天你做了今生最为明智的一个决定。” …… …… 在武懿宗派来监视的人眼里,云莫愁的行为,却是没什么异常——换一百万贯钱的钱票,等了一个时辰左右,算异常吗? 接下来,云莫愁又派了亲信的小厮, 往各家送钱票,那就更正常了。唯一有点异常的是,竟然一百零八个坊正,全部收了贿赂,无一例外。唉,真是世风日下,人心不古啊! 武懿宗听了这个消息之后,高兴地道:“为了一万贯钱,恐怕那些坊正连娘老子都肯卖!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屁个人心不古,哪朝哪代都是一个样!” 韩归也觉得问题不大,道:“不光是钱多的问题,知道是您派人贿赂的钱,那些坊正敢不收吗?那不是往死了得罪您?” “就是!本王对付不了崔耕,还对付不了一个小小的坊正吗?看来本王这个京兆尹的职司算是稳了!” “恭喜王爷,贺喜王爷!” …… …… 终于,在武懿宗的热烈期盼中,选拔京兆尹的日子到了! 大明宫内。 武则天面南背北而坐,几十位朝廷重臣以及上官婉儿、太子李显等人侧坐相陪。 大殿正中,则是一百零八名坊正,自述自己认为长安、万年哪个县的治安为佳。 当然了,小民哪有选官的道理?尽管大家都知道这次的结果关系到京兆尹的归属,但这层窗户纸可不能揭破。 只用写三个字儿,眨眼而成。 高力士将众纸条收起,放到了御案上。武则天略微看了几张,就准备交给 上官婉儿验票。 “嗯?” 忽然,女皇陛下又止住了动作,飞快地往下翻去,越看越是脸色讶然。 最后,她把那些票一收,看向武懿宗,道:“这投票的结果,真是奇怪的很呢。河内王,你是不是……” 武懿宗也意识到不对劲了——这一百零八人都投了万年县,那也太不正常了,难免被陛下怀疑自己动了手脚啊! 他赶紧打断道:“微臣这些日子以来,很是下功夫抓了下万年县的治安,而崔京兆却忙着蹴鞠之戏。难得坊正们的眼光如此雪亮,一眼就看出了这两县的治安情况完全不同。微臣这心里边……还真有些感动呢。” “哦?是吗?”武则天哭笑不得地道:“先莫急着感动,朕是想说——为何坊正们都认为,是长安县的治安略好呢?” 顿了顿,女皇陛下忽地面色一肃,厉声道:“河内王,你最近是不是又做什么天怒人怨的事情了?还不快快招来!” “啊?”武懿宗比武则天还吃惊,讶然道:“我没有啊……您是不是看错了?” “朕看错了?我的眼还没花呢!”武则天将那些投票往前一推,道:“你自己看!” 武懿宗上前一翻,果然,这些投票,尽数写着长安县。 换言之,所有 的坊正尽皆支持崔耕,而自己则干净利落、不折不扣的,成了一个跳梁小丑!非但如此,陛下还等着自己回话,到底办了什么坏事了! “我……我冤枉啊!” 一时间,武懿宗真是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升。 蓦地,他陡然转身,抓住了一个坊正的脖领子,恶狠狠地道:“你是长安县的,还是万年县的?” “万年县的。” “那好,本王问你,我自从为雍州牧以来,办过什么天怒人怨的事儿没有?” “没有啊。” “在万年县治政如何?” “锄强扶弱,爱民如子。” “既然如此,为何你说长安县的治安,要好于万年县?你特么的昧了良心吗?” “本来吧,小的觉得这万年县的治安和长安县的治安差不多,不过……”那坊正无比委屈地道:“这不是您让我投的长安县吗?” 武懿宗目瞪口呆,道:“啥?本王让你投的?” “对啊,您还让聚宝楼的人给了我五千贯钱,投长安县呢。” “我……”武懿宗听了这话,脑袋嗡的一下子大了两三号,恶狠狠地道:“扎达木玉,你竟敢阴奉阳违,暗中投靠了崔耕,本王跟你没完!” 武则天也听出这里面的猫腻了,道:“河内王,到底是怎么回事?” 第718章 胡商有佳仆 “陛下,崔耕他作弊啊……” 武懿宗本来名声就不怎么样,此时也顾不得掩饰自己贿赂众坊正的丑事了,将事情的经过完整的解释了一遍。 不过,说到最后,就完全是他的猜测了,道:“不用问,是聚宝楼主扎达木玉投靠了崔耕,明着是帮微臣行贿,暗里里却是帮着崔耕行贿啊!今日这场投票,根本就不应作数!” 武则天听了这些破事儿,可是腻歪透了——武懿宗烂泥糊不上墙去,也就罢了。咋浓眉大眼的崔耕,也使出这种龌龊手段了呢?最关键的是,在众朝廷大臣面前,被人揭发了,让朕想帮你掩饰都没法子掩饰! 她皱眉看向崔耕道:“崔爱卿,果真如此?” “没有,绝对没有!”崔耕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儿,正色道:“微臣愿与扎达木玉当场对质!” “好,武壮,你带五十名羽林军去拿人。” “喏!” 武壮领命而去,没用半个时辰,就把扎达木玉带来了。 这家伙知道贿赂的事儿发了,直吓得小脸煞白,一见武则天,就匍匐在地,道:“伟大的万王之王,您的睿智可以照亮整个夜空,您的目光能够穿过时间的长河,您一现身亿万子民都为您欢呼,你一开口,无数猛士为您效力。您的胸怀,比最宽阔的大海还要宽广;您的仁慈,远隔千万里都有人传唱,呃……伟大的万王之王,您就饶恕了您这个最卑微的仆人吧!” 扑哧~~ 武则天还真没见过这么夸张的马屁,忍不住笑出声来,道 :“这个胡人,还真有点意思呢。” 旁边弘文馆大学士宁则良介绍道:“波斯人的诗歌里有专门的矜夸诗,可以夸别人也可以夸自己。这扎达木玉是活学活用,来向陛下讨饶呢。” “这样啊……”武则天好大喜功,尽管听了宁则良的介绍,还是对扎达木玉没什么恶感,道:“扎达木玉!” “伟大的万王之王,您最卑微的仆人,随时听候您的吩咐!” “你受人之托,贿赂一百零八坊的坊正,到底是怎么回事儿?还不从实讲来?若是实话实说,朕也不是不能法外施恩。但若是继续冥顽不灵,蓄意欺瞒,那朕可就要让你见识见识……朕虽有菩萨心肠,可也有霹雳手段!” “在万王之王面前,您最卑微的仆人,绝对不敢说半句假话……” 然后,扎达木玉将如何自己与武懿宗勾搭上,乃至如何坑害崔耕的事儿,一五一十地详细讲述了一遍。 最后,他连连叩头道:“您最卑微的仆人,实在是惧怕河内王的手段,才不能不行贿舞弊啊,还望万王之王明查!” 武懿宗怒道:“胡说八道!你说是本王让你贿赂了一百零八坊的坊正,那他们为什么都选了崔耕的长安县,而不是本王的万年县?而且,他们还说,是你让他们选的! “啊?还有这事儿?”扎达木玉满脸惊讶之色。 武壮是武则天的心腹,虽然不会偏向崔耕,却也绝不会偏向扎达木玉。所以,他对现场的真实情况,还真是一点都不知道。 武则天 看扎达木玉的样子不似作伪,问道:“扎达木玉,你是让谁贿赂的一百零八坊正,可把那人叫来,与河内王当场对质。” “此人是小人的管家云莫愁。” “好,武壮,你带人去把云莫愁绑来。” “喏!” 武壮再次领命而去,不过这次,他回来的甚慢。直到了一个时辰之后,才回来禀报道:“那云莫愁,乃至数名胡人小厮,已经不知所踪。经过微臣仔细搜捡,发现了书信一封!” “把那封信拿来给朕看。” “是!” 武则天接过书信看了一遍,不由得轻叹一声,道:“好一个云莫愁,想不到胡人之中,竟有此人物。” 一股不祥的预感,涌上了武懿宗的心头,问道:“陛下,到底是怎么回事?莫非那云莫愁已经畏罪潜逃了?” “逃是逃了,却非畏罪。河内王,你自己看看吧。” 武懿宗看完了那封信后,当时也有些傻眼。如果可能的话,他真恨不得刚才就认了输了这场投票,也不愿意把这封信公之于众。 原来,这封信是云莫愁写给扎达木玉的。 在这封信里,云莫愁先是详述了二人相识的经过,表达了对扎达木玉的感恩之情。然后,又将扎达木玉和武懿宗的恩怨说了一遍,与之前扎达木玉的所言一般无二。 最后,他出幺蛾子了,说自己虽然感恩扎达木玉,却不想让崔耕这样一个好官,得不到好下场。 扎达木玉的吩咐是忠,不陷害崔耕是义,忠义难两全。自己左思右想,决定舍忠而取 义,用扎达木玉的钱,劝那些人诚实投票。 当然了,自己给他们的理由却是:承天门外发生了刺驾案,河内王深感京兆尹不好干,想把这个烫手山芋交给崔耕,还请众坊正支持。 其实,公允地讲,长安县的治安确实是比万年县好,原因有三:一是崔耕的巡警得力。二是长安多权贵,万年多贫民,小贼不敢在长安县撒野。最后,万年县的人口密度比长安大得多,容易发生纠纷。 所以,只要没有外力干涉,那些人必然会投崔耕。 当然了,自己有负主人所托,也没脸继续再为主人效力了。这就带着几个兄弟,扬帆出海,寻一小岛,了此残生。 还望主人见到这封信后,痛改前非,远离河内王,不再与崔京兆为难。 云莫愁的这封信,洋洋洒洒两千余言,情真意切,在情在理。武懿宗看完了之后,不知如何是好,一阵默然无语。 武则天又把这封信拿给扎达木玉看,待他确认这封信确实是云莫愁的亲笔所写后,又命上官婉儿当场宣读。 其实到了现在,那一百零八坊正,早就明白自己被骗了。他们更明白,扎达木玉行贿的钱,是一万贯,自己却只拿了五千贯,不用问,剩下的五千贯是被云莫愁贪污了。 但是,现在揭穿有什么用?还不如继续维持,云莫愁舍忠取义的形象呢。这样一来,自己收了钱说实话,算什么罪过? 所以,待上官婉儿宣读完毕后,他们纷纷叹道:“云小哥,真乃胡人中的君子也! ” “道不行,乘桴浮于海,云小哥有古圣人之风啊!” “扎达木玉有此佳仆而不能用之,难成大事啊!” …… 众人议论纷纷,盛赞云莫愁。 扎达木玉刚见云莫愁那封信的时候,还又恼又怒。不过现在,他转念又一想,现在指责云莫愁,有什么用?还不如—— 蓦地,他扯着嗓子道:“莫愁,你回来,你回来啊!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跟你完全没关系啊!从今往后,我一定洗心革面重新做人,绝不再昧着良心,与崔青天为敌了!” 连扎达木玉都反水了,长安、万年两县的治安到底哪个更好,已经昭然若揭。 武则天往四下里缓缓看了一圈儿,道:“众位爱卿,你们认为,今日之事,到底该如何处置啊!” 张柬之道:“扎达木玉所为虽有不妥,但乃河内王相逼,身不由己。把他申斥一番,令其日后奉公守法,谨慎为人也就罢了。众坊正虽收了贿赂,却是据实以奏,不必追究刑责。但贪贿之风不可涨,请陛下下旨,将那些赃款收归国库,以儆效尤。另外……臣请陛下践诺,撤销雍州府,封崔耕为京兆尹,总领万年、长安、礼泉、蓝田、奉先……等二十二县!” 这番话不仅在情在理,还非常知趣儿地没提武懿宗。 武则天满意地点了点头,道:“此乃老成谋国之言,就依张相……” “且慢!”正在这时,老丑鬼武懿宗忽然打断,道:“启禀陛下,微臣以为,这京兆尹之争……还没完呢!” 第719章 奇峰陡然起 武则天有些不悦,道:“现在众所公认,长安县的治安,要远好于万年县。你莫非还要胡搅蛮缠不成?” “微臣不敢!”武懿宗不慌不忙地道:“陛下为考核谁堪为京兆尹,总共提了三个考核内容。微臣承认,第一个考核内容,崔京兆胜过了微臣。不过……这不是还有第二个和第三个考核吗?” 武则天道:“你是说拆毁郑白渠上的水磨,还有解决三门峡天险?” “不错,正是!”武懿宗傲然道:“就在昨日,微臣说服杨、裴、柳等四十八家勋贵,拆毁郑白渠上的水磨三千有余,还请陛下明查!” “什么?拆毁了三千多水磨?”武则天的面色骤然一变,惊呼出声? 不怪女皇陛下如此失态,要知道,整个郑白渠上的水磨,绝不会超过一万个。武懿宗毁掉三千水磨,就相当于毁了郑白渠上水磨的三分之一。多了不敢说,让关中平原,多上千顷良田是没问题的。 郑白渠灌溉下的千顷粮田是什么概念?可达到“每亩一钟”。一钟,即六石四斗。秦汉之际的“斗”偏小,换算成后世的概念,一钟大概是四百斤。 这已经相当不少了,一千顷就是十万亩,合计可以每年出产四千万斤粮食。 以每人每年耗口粮四百斤计,足以满足十万人所需! 长安才多少人?原来是三十多万,武则天迁都,又带来军民百姓、朝廷百官等人不到二十万,合计是五十万。 可以说,武懿宗瞬间就解决了,长安两成人口的吃饭问题。如此功绩,真是如何赞誉都不为过 。 武则天激动道:“果真如此?” 武懿宗正色道:“陛下尽可以派人详查,但有半句虚言,微臣甘愿领欺君之罪!” “好,想不到我武家还有懿宗你这等良才!朕原来真是看走眼了啊!呃……”武则天又冷静了下来,道:“你到底是如何办到的?若是以势相逼,恐怕会大有反弹啊。” 水磨本身不值钱,毁了也就毁了。真正值钱的,是设立水磨的权力,长安勋戚尽皆参与其中。 武懿宗若要强毁水磨,也不是不行,但很容易就死灰复燃,毫无意义。 但若是严刑峻法,不准重设水磨呢?最终不过是一纸空文罢了。一家勋贵虽翻不起什么风浪来,但是,若全部勋贵联合起来,即便是武则天,也不愿意直撄其锋。 还有句话,女皇陛下没说出来,武懿宗若是做得太过,弄出了人命,说不定,自己还得给他擦屁股,实在是得不偿失。 不过,武懿宗却连连摇头,道:“启禀陛下,微臣敢担保,这三十八家勋贵都是自愿拆除水磨的,绝无后患!因为……微臣给了他们足够的补偿。” “什么补偿?” 武懿宗道:“微臣答应他们,若我为京兆尹,就会发布政令,将长安杯蹴鞠赛事,收归官府管理。至于举办长安杯所需的财物么……尽数从民间筹措,若有盈利,就按照所出钱财的多少进行分红。只有在郑白渠上没有水磨的勋贵,才准参与此事。” “河内王,你欺人太甚!”崔耕听了这话,当时就窜了,怒道:“你这不是慷他人之慨么?” 武懿 宗理直气壮地道:“什么慷他人之慨?莫非你崔京兆,在长安杯中有份子?” “我……” 按照朝廷规定,在任官员不得经商,在自己辖区内经商更是大忌中的大忌。所以,崔耕尽管持有长安杯三成三的份子,但那是通过其他人代持。从名义上讲,长安杯还真跟他毫无关系! 崔耕被堵得直翻白眼儿,深吸了一口气,道:“就算本官没份子,那其他勋贵的份子呢?” “他们啊?”武懿宗不屑道:“既然这些人屡犯朝廷禁令,长安杯当然就没他们的份儿了。” “说道轻巧……关键是,凭什么啊?”崔耕怒道:“你凭什么把长安杯蹴鞠赛,收归官府所有?” 、武懿宗伸出三根手指,理直气壮地道:“原因有三:其一,蹴鞠赛事,观众各有支持。争执起来,大打出手,就是殴伤人命都不是不可能。所以,必须严格管制,不能交与私人打理!其二,有蹴鞠就有博戏之事,败坏民风,还是必须严加管制!还有最关键的……” “什么?” 武懿宗冷然一笑,道:“蹴鞠比赛,少则聚集数百人,多则两万余人。若有心怀不轨之徒,以此为理由啸聚,出了什么乱子,你崔耕崔二郎,担待得起吗?” “这个……” 崔耕明白,前两条都是扯淡,欲加之罪何患无辞而已。但是,这最后一条,可实在是太要命了。无他,以这个时代的观念来说,人家武懿宗的命令还真在理上! 玄武门之变,李二陛下才动用了几百人。若是有心人,借着蹴鞠之名,聚集上 万人突然发难。有心算无心下,武则天也得跪啊! 这种担心,还真是不无道理。 当然,话说回来,善财难舍,再有道理又怎么样? 崔耕又不是什么善男信女五好青年,指望空口白牙,三言两语,就从他手里夺去那么大的利益,怎么可能? 所以,崔耕第一时间,就排除了让出长安杯利益的可行性,开始心思电转,考虑翻盘之计! 武则天却不知崔耕和武懿宗打的什么机锋,看向在场的扎达木玉道:“长安杯蹴鞠赛,到底是怎么回事?扎达木玉,你说!” “您最卑微的仆人,愿意为您效劳!” 扎达木玉抖擞精神,将蹴鞠赛的火爆情况,详细介绍了一遍。他消息极为灵通,甚至连长安杯内股份的情况,都摸了个清清楚楚。虽然没点崔耕的名子,但女皇陛下已经一听就懂了。 武则天深感这事儿不好处置。 平心而论,武懿宗这事儿干的漂亮极了,众勋贵求的是钱财,自己求的是粮食供应充足稳定。 原来,这二者是一而二、二而一的问题。但是现在,经过武懿宗的折腾,祸水东引,二者完全分开了。想要钱,就抓稳长安杯蹴鞠赛。想要粮食,就抓稳郑白渠。双方很容易就能达成妥协。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这长安杯蹴鞠赛,跟武懿宗完全无关啊! 就算他有千种道理,万般理由,损害了朝廷重臣的利益,就是最大的无理——若光讲道理就有用的话,自己严禁在郑白渠上修建水磨的旨意都下了七八次了,管用吗? 女皇陛下想了一下, 道:“崔爱卿。” “微臣在!” “郑白渠上的水磨,关系到关中粮食的产量,乃至长安的安危,朝廷的稳定。若是能通过蹴鞠比赛把此事解决,朕当然乐见其成。不如……你就委屈一下,答应此事。朕可以……” 若是别人,武则天的手指缝里,随便漏点东西,就足以收买了。但是崔耕?此人年纪轻轻,就富可敌国身居高位,一时间,武则天还真拿不出什么交换的手段。 她也只得道:“朕可以追封汝父为五品朝散大夫,不知崔爱卿意下如何?” “这……” 说实话,崔耕还真没想到,武则天会提出这么个交换条件。 一般来讲,为官之人追求的,无非是“封妻荫子,光宗耀祖”。然而,封妻荫子好办,五品官即可,朝廷自有定例。但是,光宗耀祖,也就是追封祖先,就很不常见了,非有大功不能得之。 别觉得这种荣耀虚伪,以这个时代的道德观念来讲,这可比什么封妻荫子实在多了。 按规矩,武则天追封崔耕的父亲后,崔耕就可以给他爹修坟改碑,荣耀无比。 再说的现实一点,崔耕如果有什么兄弟姐妹的话,就可以以此为根据,向朝廷讨官。崔耕虽然是老哥一个,但这个情,他不能不领。 当然了,也由不得崔耕拒绝这个追封。要不然,一顶不孝的大帽子扣下来,他还活不活啊? 武懿宗看向崔耕道:“崔大人,将长安杯蹴鞠赛收归官府,利国利民。追赠令尊,光耀崔氏门楣。陛下这个处置,堪称两全其美,你还犹豫什么呢?” 第720章 二郎翻盘计 当是时,除了崔耕自己之外,没有任何人认为,他还有别的选择。不过,事实上,对于拥有后世记忆的崔耕来说,要翻盘也不是那么难。 他心中暗暗琢磨,本来我对京兆尹的职司没什么兴趣,但既然你老丑鬼武懿宗不仁在先,那就莫怪我崔二郎不义了。哼哼,长安杯我要,追封先祖我要,京兆尹的职司,我还要! 想到这里,他抖擞精神,双膝跪倒,道:“陛下,您同意河内王的要求,以长安杯的利益,换取众勋贵拆除郑白渠上的水磨。此举是为了确保长安的粮食供应充足稳定吧?” “确实如此。” “那如果微臣也出个主意,可确保长安的粮食供应充足稳定。不知……陛下可否不将长安杯收归官府,并且继续追封先父?” 武则天讶然道:“你有什么法子?” “微臣已经写好了条陈,请陛下御览!” 言毕,崔耕从袖兜中将事先写好的奏章,拿了出来。 这份奏章,还真不是为武懿宗准备的,而是崔耕为了解决长安的粮食供应问题,写好的奏章。 解决的办法,就是对漕运进行改进。 对于任何一个朝代来说,漕运都是一件大事,崔耕既然为大周之臣,为朝廷献计献策实在是理所应当。从另一个方面来讲,因为漕运艰难,日后几十年内,长安 内饿死的百姓数以万计。崔耕既然为京兆尹,就绝不可能袖手旁观。 那么,如何改进漕运呢? 崔耕也没想什么奇谋妙计,主要是采用了后人的故智。 首先,是解决三门峡天险的问题。 此地之所以叫三门峡,就是因为好好的河道,被两座小山隔开,形成三门:鬼门、神门和人门。三门以下,暗礁遍布,水流湍急,船只稍一不不慎,就是舟毁人亡之局。 崔耕对此的解决方案就是:忍了。三门峡太过险要,我怕了,干脆不从这过了。 他准备在从洛阳到长安的路途中,分置数个大粮仓。在长江走的船,不过黄河。在黄河内走的船,不到渭水,全部通过粮仓转运。至于最难走的三门峡一段么……直接陆运。 简单地说,崔耕就是把漕运一船到底的制度,改为了分段运输。 别小瞧这点小小的转变,历史上,宰相裴耀卿就是用这个法子改进漕运,一年输送给长安百万石粮食,解决了长安的缺粮之忧。 绕过三门峡之后,整个漕运的瓶颈就是渭水了。此地水浅滩多,曲折多变,船只难行,一年的通行量,最多也就一百多石。 解决这个问题,没什么巧妙的法子,崔耕还是采用了后人的故智:重修广通渠。 其实,渭水难行,早在几百年前,就引起了当政 者的注意。为了解决这个问题,汉代开挖了几百里的“漕渠”。到了大隋朝的时候,又以此为基础,开挖了“广通渠”。 只是现在,广通渠年久失修,运输能力还不如渭水。 只要把广通渠修好了,按照历史的记载,可岁运四百万石。当然了,四百万石就不光是粮食了,最终运来的肯定还有天下各州的货物。粮食充足,天下财货云集,唯如此,长安才不愧大周国都之名。 与崔耕提出的这个宏伟计划相比,武懿宗那点毁水磨之功,也就着实不算什么了。 武则天看完了崔耕的奏章,眼中简直能放出光来,道:“崔爱卿,你果真有把握,一年运输四百万石?” 崔耕笃定道:“臣有把握!” “既如此,那追封汝父,当无问题。另外,呃……” 武则天想了一下,字斟句酌地道:“朕有言在先,从三个方面考核崔爱卿与河内王。现在,这个考核结果已经明了:第一题,整治长安、万年两县的治安,崔爱卿赢了。第二题,拆毁水磨,河内王赢了。至于第三题,解决三门峡天险么……你这个方案,只是避开三门峡天险,不算解决。所以,京兆尹之争尚未结束。” 武懿宗可不知道,崔耕刚才提出了一个多么宏伟的计划,道:“还请陛下再出一个题目,以决 定京兆尹之位的归属。” “再出一个题目?”武则天意味深长地道:“确实如此,崔耕听封!” “微臣在!” “朕命你为水陆转运使,漕运沿途各州军民百姓,俱应听命!所需经费,行文诸州,不得有违!若两年后,漕运达四百万石,就撤雍州牧,独留京兆尹。至于现在么……雍州牧治朱雀大街以西十一县,京兆尹治朱雀大街以东十一县!” “微臣遵旨!”崔耕早有心里准备,跪倒谢恩。 武三思当时就急了,道:“这个转运使的职司,前朝所无。陛下的命令,也太过含糊。什么叫运沿途各州军民百姓,俱应听命?难不成从扬州开始,漕运两~岸的数十州府,尽在漕运转运使的管辖范围内?” 武则天道:“不错,确实如此。不过,水陆转运使的命令,必须和漕运有关,不得随意插手。” 大周虽然有三百六十州,但与漕运有关的这几十个州府,却是最为繁华的州府。扬州、洛阳、长安皆在其列。 即便有这个限制,这个水陆转运使的的权力也相当大了。道理很简单,与漕运有关,这玩意儿又没什么严格的标准。崔耕要插手民政,完全说当事人是漕帮的人。要插手军政,直接调动几百军队,乃至弹劾某个军官,谁能说出个不是来? 武三思道 :“那这个水陆转运使的权力,简直超过一道之安抚使,直追宰相之职了。” 武则天点头道:“一年运输四百万石,关系到朝廷稳定。若崔爱卿之言没有夸大,给他加个同鸾台阁平章事,又有何妨?” “什么?四百万石?” “确实如此。” 然后,武则天命人把崔耕的那份奏章念了一遍。这回大家都没脾气了。四百万石意味着什么?在场之人都是人精,简直太清楚了。 另外,完全可以说,谁坐上了这个位置,谁就必须得是宰相之职,要不然绝压不住场子。 别的不说,那沿途上州的刺史都是三品官,你不是宰相,人家听你的吗? 至于说,不让崔耕捡这个便宜?别开玩笑了。你行你上啊!现在的漕粮是十几万石,你来执行崔耕的计划,把漕运提高到四百万石?在场之人,没一个人敢站出来打包票。 至于说崔耕的年龄问题?这个计划是两年成功,到时侯崔耕都三十多了,也不是完全不行。 难不成,现在真没什么理由,阻止崔耕踏上这条青云之路了吗?三十多对的宰相,真是惊世骇俗啊! 一时间,众人面面相觑,眼中尽是惊骇之色。 忽然,武三思眼珠一转,道:“微臣还有个疑问……若两年后,崔耕达不成年运四百万石的目标,又当如何?” 第721章 陕州有天妖 武则天面色一沉,道:“那就是崔耕大言欺君,京兆尹、乃至水陆转运使的职司,一应革除!” 武三思道:“既然如此,臣无异议。” 武则天正色道:“漕运大事,关系到天下安危,若有人为一己之私,从中做梗,莫怪朕翻脸无情!” 武三思知道女皇陛下是警告自己,缩了缩脖子,道:“微臣不敢!” “哼,最好是不敢!” …… …… 这场风波,以武懿宗枉做小人,崔耕得到了宰相的门票而结束。一时间,崔耕的名望更上一层楼,其风头甚至盖过了宰相之首的张柬之。 道理很简单,张老头今年都快八十了,权势再大,还能折腾几年?崔耕可不一样啊,拜相的时候三十多。就按他活七十来算吧,这还有三十多年呢。 宦海沉浮,三十多年的时间里,怎么也能拜相个四五次吧?谁要是现在得罪了他,就算自己可保无虞,难道就不怕牵连到自己的子孙后代? 所以,当天散朝之后,崔耕就接到了无数张请柬,甚至还有十几位侯爷、公爷亲自来请罪。 这些人,自然就是和武懿宗勾结,准备谋夺他在长安杯中份子的人。 崔耕仔细一清点,没错,就是这些人,当初在筹备长安杯的时候,唧唧歪歪,出钱最少。难怪他们心中不忿,要重新划拨份子呢? 死罪可免, 活罪难饶。 崔耕索性直接把这些人,清除出长安杯了。并且严令他们,不得恢复郑白渠上的水磨。 世间之事就是这样,公事公办,颇多掣肘,但要是牵扯到私人恩怨,就简单多了。 那些人非但不指责崔耕的惩罚太重,还长出了一口气,连声感谢崔耕的宽宏大量,宣布日后绝不会与崔京兆为敌。 待崔耕宣布,疏通同济渠的生意,可以交给他们一部分后,这些人简直感恩涕零热泪盈眶了。 打一个巴掌给一个甜枣,这不算什么高深手段。但是,关键在于,这手段是谁使的。 帝王使起来,能叫猛士良将死心塌地。崔耕这个年轻的预备宰相使起来,收服几十家短视的没落贵族还是没问题的。 然后,崔耕就加速甄别原长安皇宫的宫女、太监,让他们官复原职。这些人虽然地位不高,但也算结了一个大大的善缘。 一切安排停当,崔耕连下命令,吹响了漕运改革的号角。 说是崔耕管辖数十州府,其实现在真正要出力的,就是三个州:雍州、洛州和陕州。 崔耕亲自坐镇雍州,疏通“通济渠”。通济渠绵延几百里,工程量十分巨大,算是最难的一段了。 洛州主要是在各关键节点上修建仓库,一切有定例在,自不必提。 最后就是陕州,三门峡天险正是坐落于此。 按 照崔耕的计划,为了绕开三门峡天险,需要在山上开凿四十里的栈道,方便运输。 这个活儿,既艰巨又颇有技术含量,还真不好干。 不过,非常幸运的是,现在陕州的刺史叫杨务廉,乃是少有的技术型官僚。 当初,李显还未被武则天赶下台时,杨务廉为将作少匠,修建的亭台楼阁美轮美奂。李显见了甚为高兴,欲提拔其为宰相。 结果,袁恕己劝谏道:“杨务廉位居九卿,不思治国安邦之策,却修建华美的宫殿,引诱陛下享乐,实在是愧为人臣!您不贬谪他也就罢了,怎能让他继续升迁呢?” 结果,李显还真把这番劝谏听进去了,将杨务廉贬为陵州刺史。十余年宦海沉浮,现在杨务廉辗转为陕州刺史。 听说了杨务廉的过往之后,崔耕还真有些为他抱屈——人家杨务廉为将作少匠,修建宫殿就是本职工作啊。咋干好了活儿,还遭贬谪了呢?你们讲不讲道理啊? 所以,虽未然见面,崔耕对此人大有好感。 杨务廉也真对得起崔耕,接到他行来的公文后,马上就召集人手,修建栈道,并且不断将修建栈道的进度报来。 这杨务廉修建栈道的速度,竟然远在崔耕的预计速度之上,令他不断感叹,这技术型官僚还真好用。 三个月后,眼瞅着通济渠的工作走上了正轨 ,崔耕偷空赶回了长安城。 名气上是为了处理京兆尹积压的公务,实际上,主要是想家人团聚一段日子。 可说来也巧,就在崔耕回到长安京兆府衙的第二天,外面的鸣冤鼓“咚咚”大作起来。 鸣冤鼓响必有奇冤,崔耕不敢怠慢,换好了官袍,升堂问案。 “威武~~” 在衙役的呐喊声中,一个瘦小枯干,脸色惨白的少年郎,被带上堂来。 啪! 崔耕轻轻一拍惊堂木,道:“堂下下跪何人?家住哪里,姓字名谁?” “小人姓马,叫马天方,今年一十六岁,陕州夏县人。” “你有何冤情,要敲响鸣冤鼓?” 马天方深吸了一口气,道:“小人要以民告官,告陕州刺史杨务廉残民以逞,还请崔青天为小人做主,” “嗯?你要告杨务廉?”崔耕皱眉道:“陕州是中州,杨务廉官居四品。你要告他,得去天官(吏部)去告,或者直接去投洛阳的铜匦,来本官的京兆尹衙门干什么?” “崔青天您除了京兆尹的职司外,不还是水陆转运使的职司吗?那杨务廉难道不归您管?” 崔耕摇头道:“本官虽然管得到陕州,却只能管和漕运有关之事。至于其他的事,我就实在爱莫能助了。” “那就错不了了。”马天方道:“小人要告的状,确实和漕运有关!” “嗯?到 底怎么回事?” “还请崔大人救救洛州的百姓吧,他们简直……简直生活在人间地狱啊!” 一提起这件事,马天方就把牙齿咬得咯嘣嘣直响,道:“杨务廉为了修建栈道,征发了三千百姓。山势陡峭,为赶进度,不少百姓失足落下悬崖,尸骨无存。可那杨务廉不但不加以抚恤,还反诬他们逃亡,将其家人全部下狱,不交够四十贯免役钱不肯放人。崔青天您说说,这是人干的事儿吗?” 崔耕闻听所言,面色骤然一变,道:“果真如此?” “小的以民告官,早已把生死置之度外,岂敢说半句虚言?实不相瞒,小人的父亲就是被杨务廉强征修栈道,失足落下悬崖的人之一。我好不容易才逃脱了官府的抓捕,来到京城,向您告状,您可不能不管啊!” 崔耕心思缜密,沉吟道:“你说的这些,都是你的一面之词,可有什么证据?” “嗨,那还要什么证据?”马天方道:“杨务廉坏事做绝,陕州上下无人不知,无人不晓。老百姓们甚至给他起了个外号,叫“天妖”。那意思是,天生此妖,来残害百姓。崔京兆不信的话,尽管派人去陕州,一问便知!” “何必派人去问?”崔耕深感此事关系重大,沉吟道:“说不得,本官要亲自走一趟陕州,见识见识这位天妖杨务廉了。” 第722章 主动来投案 “驾!驾!驾!” 陕州官道上,随着一声声急促地催喊,有五骑从远方疾驰而来。赫然正是从长安出发的崔耕一行。 崔耕不能着急,道理很简单,杨务廉是为了修漕运栈道,才残民以惩的。他这个水陆转运使不负责谁负责?一个处理不好,自己就是身败名裂之局。 什么?你说那是杨务廉自作主张?武三思信吗?张氏兄弟信吗?乃至于……天下人信吗? 更何况,若事情闹大了,崔耕毫不怀疑,杨务廉会直接甩锅给自己。 所以,在听了马天方的状告后,他不敢怠慢,带着封常清、周兴、宋根海和黄有为,一路疾行,直奔陕州而来。 “大人,您慢点诶!” 宋根海现在都四十多了,体力不济,实在跑不动了,喘着粗气道:“咱们都跑了一天一夜,累死十二匹马了。就是朝廷的八百里加急,也不是这么个跑法吧?” 吁~~ 崔耕也着实累得受不了了,这才勒住了缰绳,道:“行,前面不远就是陕州城了,咱们先下马,打个尖儿再说。” 整好路边儿有个鸡毛小店儿,可以供过往客商歇脚。崔耕等人下了马,要了一桌酒菜,坐下来吃喝。 刚吃了没几口,忽然,有几个身着公服的衙役走了进来。 小店里人不多,这些人一眼就 看见崔耕等人了,不由得眼前一亮,围拢过来,神色倨傲地盘查道:“你们几个是干什么的?” 崔耕等人虽然穿着便装,却也材料考究,做工精细,一看就不是凡品。按说,此等人物,非富即贵,远不是几个衙役能惹得起的。 崔耕心中生疑,沉声道:“我们是长安来来的买卖人,路过贵宝地歇歇脚。” “做买卖?做什么买卖?” “呃……贩盐。” 盐州乃大周五大盐地之一,所以,长安的盐价远低于陕州。崔耕找的这个理由,还真是非常合理。 那衙役轻笑一声,道:“贩盐?这可巧了,我们是陕州府衙的人,专门被杨大人派出来收税。喏……你们缴税吧,总共是三十贯钱,一文钱都不能少!” 崔耕深感莫名其妙,沉声道:“什么税?我大周商旅总共要缴两种税,一种是过税,每州千取二十。一种是市税,十取一。你们在小店里,随便找着一个商人征税,恐怕不合规矩吧?” 那领头的衙役眉毛一挑,阴阳怪气儿地道:“哎呦呵,没想到,你小子知道的还挺全乎的啊!不过,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在我们陕州,商人还要缴第三种税!” “什么税?” “漕税!所有商贩,不管是路过陕州也好,还是在陕州贩卖也罢 ,直接十取二。我们兄弟看你面善,马马虎虎,就收个三十贯钱。怎么?你不服?要不……咱们当场验验货物?” 崔耕眼珠一转,道:“既然官府有令,小民自当听从,不知可有收税的凭据?” “那是自然。” 说着话,那衙役从袖兜中掏出来一张文契来,上面赫然盖着陕州衙门的大印,只是没具体的税收金额罢了。 “这个……” 崔耕随手,从袖兜中摸出来一颗金豆子,能有四五钱重,递到那衙役的手中,道:“在下初来乍到,不知贵府还有这个规矩,带的钱财着实不够,能否宽限些个。” “行,够上道!”那衙役十分痛快地将金子收了,道:“我们兄弟也不是不讲理的人,马马虎虎,收你十贯钱吧!” “多谢上差!” 崔耕一使眼色,封常清就将一张十贯钱的聚丰隆银号的钱票奉上。 待收起那张文契后,崔耕又非常客气地招呼,道:“几位上差一路辛苦,在下想请你们吃顿便饭,略尽绵薄之意,不知可否赏脸?” “啊?还请我们吃饭?”那衙役先是一愣,随即连连点头道:“不愧是做大买卖的人啊,行,够敞亮。既然您如此大方,我们哥们也就却之不恭了。” 随即,崔耕又叫了一桌酒菜,让那些衙役开怀痛饮 。 吃了人家的嘴短,拿了人家的手短,再加上一点小酒,这些衙役的嘴上可就没把门的了,把杨务廉在陕州办的那些破事儿,泄露了个底儿掉。 原来,这位杨刺史,不仅仅是名技术型官僚,还是名技术型贪污犯。 早在崔耕任职水陆转运使之前,他就打起了漕运的主意。 当时,漕帮的船只,经过三门峡天险,有一段水路,需要纤夫拉纤。本来那些纤夫都是漕帮的人,可他非得让漕帮出钱,陕州府衙找人来干。 找的那些人,自然是就服徭役的平民百姓了。 杨务廉不但不给钱,还克扣粮食,再加上山势陡峭非常危险,谁愿意干啊?于是乎,百姓不断逃亡。 可这位杨大刺史有法子,每百人用绳子捆成一串,让他们想跑都没法子跑。 最后出了一场大事故,一百人全部落入山谷之中,死于非命。杨务廉为了逃脱罪责,反诬这些人尽数是自行逃亡,并把他们的家人抓捕归案,强令他们缴纳免役钱。 从那以后,杨务廉仿佛开了窍一般,只要有民工摔下悬崖的,都依此办理。 非但如此,他还想着法子的搂钱。比如这“漕税”就是他整的幺蛾子之一。 杨务廉宣布,为了筹集修建栈道所需的资金,要在陕州境内加征漕税,所有过往 客商皆需缴纳。 这样一来,陕州的衙役,可就有理由敲诈勒索客商了。为了抢生意,甚至有衙役,主动到城外来“收税”。所以,才发生了今日之事。 崔耕听完了,有些不解,道:“就算杨刺史要收漕税,在交通要道上设卡不就行了?为何要把衙役们都撒出去呢?” 那衙役意味深长地一笑,道:“漕税再不合朝廷规矩,那也是税,不是杨刺史的小金库。到时候,有心人一查账,他就得吃不了兜着走。但是,让衙役们去收税,那就不一样了,收多收少,还不在我们一句话?别看了我们收了你的金子,回去之后,我们还得孝敬杨大人呢!” 崔耕当下再无怀疑,点了点头,笑吟吟地道:“多谢上差直言相告,既如此,那就……画供吧。” 那衙役闻听此言,陡然心里一惊,道:“什……什么本官?什么画供?你胡说什么?” “小子,瞎了你的狗眼!”封常清陡然起身,抓住了他的脖领子,沉声道:“知道眼前这位是谁吗?” 那衙役结结巴巴地道:“不……不是长安来的盐商?” “当然不是,此乃京兆尹、水陆转运使崔耕崔大人是也!”封常清朗声道:“你们陕州官场上下,鱼肉百姓的案子发了。尔等还不弃暗投明,更待何时?” 第723章 杨贼不认罪 “他真的是水路转运使崔耕崔大人?” “那还有假?” 说着话,宋根海将背后的包袱打开,拿出了崔耕等人的告身。 既然能够确认眼前之人就是崔耕,那还有什么说的?这些衙役是奉命办事,又没犯死罪,怎么可能为了杨务廉,对抗水陆转运使? “参见崔大人!小人有眼不识泰山,万望恕罪!”众衙役齐齐跪倒在地,对崔耕大礼参拜。 “起来吧,若尔等能够戴罪立功,本官也不是不能法外开恩。” 当即,崔耕命封常清在小店内,录了这些人的口供,并让他们签字画押。 整了这么大的动静,当然惊动了小店内的其他客人。 “崔青天,原来是崔青天来了!” “原来我们还以为崔……大人和杨狗官是一路人呢,真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啊!” “杨务廉坏事做绝,还请崔青天为我等做主啊!” …… 呼啦啦,包括小店的掌柜、伙计在内,众人给崔耕跪了一地。 崔耕赶紧以手相搀,道:“众位父老乡亲,快快请起,本官定会给你们一个公道!” “多谢崔大人!” 众人这才起身,不过,他们并没有就此离去,而是要求和崔耕一起进陕州城。 这就有点以情势相逼的意思了:你崔耕不是宣称要为我们主持公道吗?好,那现在,您就去和杨务廉正面硬肛吧。要不然,你进了陕州和杨务廉一妥协,官官相护,我们上哪说理去? 崔耕明白,这些人是被杨务廉折腾怕了,也不以为忤,同意了他们的要求。 百姓们欢声雷动,有好事之人,告诉了崔耕一个消息:杨务廉狐 假虎威,对百姓宣称,自己是崔耕的人。 证据有二:其一,崔耕和袁恕己不和,天下皆知。与此同时,杨务廉当初被贬谪,也是被袁恕己参了一本,完全可以说,杨务廉和崔耕有着共同的敌人,乃是天然的盟友。 其二,杨务廉征调三千民夫,还不是为了修建漕运的栈道吗?这都是听了崔京兆的命令啊。你们去他那告状,那不是瞎了眼吗? 至于说……你们去别的地方告状?嘿嘿,以崔京兆的实力,还能压不下来? 陕州的绝大多数人,还真被杨务廉这番言语给唬住了。也只有马天方不信邪,逃往京城,敲响了鸣冤鼓。 崔耕听了这个消息,不由得暗暗叫了一声好险——看陕州百姓这架势,都要酿成民变了。到时候,真出了什么乱子,自己还真是跳进黄河都洗不清。 …… …… 崔耕一行人,浩浩荡荡,直奔陕州城而来。一路之上,不断有百姓加入,崔耕乐见其成,也不禁止。 到了城门处,已经达到了两三百人。 守城门的兵丁不敢阻拦,只是有人飞奔去给杨务廉送信。 崔耕见状也不着急,依旧慢悠悠地往陕州刺史府方向而来,沿途又有不少百姓加入。 等到了陕州刺史府门前的时候,他的身后已经达到了将近八百人。众目睽睽之下,崔耕但凡要点脸,就不可能与杨务廉妥协。 此时,杨务廉已经带着陕州衙门大小官员,等候多时了。 这是个六十来岁的老者,相貌清癯,头发花白,精神矍铄,卖相相当不错。 杨务廉双膝跪倒,大礼参拜,道:“下官杨务廉,参见崔转 运使!” 崔耕见状,就是微微一愣。 虽然自己这个转运使算杨务廉的上官,但是,自己是四品官,杨务廉也是四品官,按照官场规矩,二者品级相同,拱手为礼即可。他这么殷勤,这是要闹哪样儿? 崔耕不置可否,淡淡地道:“免礼。” “谢崔转运使!”杨务廉起身,恭恭敬敬地道:“崔转运使一路辛苦,此处并非讲话之所,还请入内奉茶!” “不能进去!” “就在这讲清楚!” “还请崔大人为我等做主啊!” …… 众百姓还是不大放心,大声吆喝起来。 崔耕也有意撇清自己和杨务廉之间的关系,待人们的声音渐低,道:“既然众百姓有意,杨刺史,咱们还是在这把事情说清楚为好。” “下官谨遵崔转运使之命。” “好,我来问你,有人告你残民以逞。将失足掉落悬崖的民夫,算做逃亡,不但不加以抚恤,还逼迫其家人缴纳免役钱。可有此事?” “下官冤枉啊!”杨务廉的面色无比委屈,道:“这些民夫确实是逃亡了,下官依朝廷律法,逮捕其家人,有何不可?” “你说这些民夫逃亡可有证据?” 杨务廉双手一摊,道:“民夫逃亡,能有什么证据?不过,若说那些民夫是摔下悬崖了,更无证据!不然您问问,那些掉下悬崖的民夫尸体在哪?” 人群中马上就有人高声道:“那些民夫的尸体,都被你的人绑上石头,抛进黄河了。” 杨务廉轻笑一声,道:“那些尸首被抛进黄河?你看见啦?什么时间?当时你在哪,你看见何人,把民夫的尸体沉入了黄 河?” “这……我没……没亲眼看见,但大家都这么说。” “那就是道听途说喽。”杨务廉耸了耸肩,道:“道听途说怎么做的准?虽然按我大周律例,诬告反坐。但本官不和你一个愚民一般见识,退下吧!” “……”那人被驳了个哑口无言,不敢做声了。 崔耕明白,杨务廉这种老官僚,不是那么容易被自己抓着把柄的,对这个结果早有预料。 事实上,他原本没想着这么快和杨务廉翻脸,只是想接手那段几十里栈道。至于将杨务廉绳之以法?那就只能是徐徐图之了。 只是现在,这厮竟然在陕州散布自己和他关系紧密的谣言,就必须对原本的计划加以改变了。若不然,岂不是做实了他的那个说法? 崔耕微微一笑,道:“民夫的案子,可以暂且放在一旁。但你杨刺史未经请旨,就在陕州收漕税,总是事实吧?白纸黑字,鲜红的大印,岂容你抵赖?” 崔耕一使眼色,自有封常清上前,将那些衙役的供状,乃至盖着陕州刺史大印的税单,拿了出来。 “哦,崔转运使是问这个啊……”杨务廉见状,毫不慌张,道:“擅收漕税,的确是本官所为,那又如何?” “还如何?”崔耕好悬没气乐了,道:“没有朝廷旨意,擅自加税,说你谋反都不为过!” 杨务廉满不在乎地道:“的确,若是漕税去向不明,可以治本官一个谋反之罪。不过,很显然……这些漕运之税,本官是用在了修建栈道上,何罪之有?” 顿了顿,他语重心长地道:“好叫崔京兆得知,我陕州地小民贫,实 在无力修建几十里的栈道。为了完成您交代下来的任务,下官擅收漕税,实在是不得已而为之啊——收过往商人的税,总比逼迫百姓强得多吧?” “嗯?” 崔耕当然明白,杨务廉说得这些话,纯属扯淡。但是,要想反驳,还真不知如何说起。 不错,擅自收税,的确是重罪,但那只存在理论上。若有正当理由加税,朝野上下大部分人,都不认为有什么不妥。若自己抓着不放,无非是打御前官司罢了,到底谁胜谁负尚未可知。 说不定还会有人认为,人家杨务廉不向陕州的百姓加税,只向过往客商加税,真是为民请命的清官好官呢。 崔耕想了一下,道:“若陕州府库不足,你为何不向本官禀报?” 杨务廉理直气壮地道:“若事事向上官诉苦,还要本官这个陕州刺史做什么?再说了,莫非向您禀报了,您就能变出金银不成?到时候,还不是取之于民间,与本官加税的法子,有何区别?” “当然有区别,本官可从其他州府调集钱粮。” “从其他州府调钱粮?”杨务廉不以为然地道:“那您又如何保证,其他的州府的刺史,不会为了讨好您,擅自加税呢?” 关于这点,崔耕还真保证不了。一来,再富裕的地方官府,也永远是花的钱比收入的多,仓促之间调集钱粮,的确不大容易。二来,也是最关键的,有加税,就能中饱私囊,谁能抵挡这个诱惑? 他想了一下,深吸一口气,道:“好,本官不和你做口舌之争。现在命令你,不得再干预修建栈道之事。这条栈道,本官亲自主持。” 第724章 绝对不妥协 崔耕今天来见杨务廉,主要有三个目的:其一,追究杨务廉鱼肉百姓之罪。其二,追究杨务廉擅收漕税之罪,其三,强令杨务廉不得再搀和修建栈道之事。 前两个目的都没达到,虽然崔耕早有心理准备,但心中还是感到一阵阵窝火。 然而,他万万没想到,就是第三个目的,杨务廉也不准备让他实现。 只听杨务廉冷笑,道:“如此说来,崔转运使,是信不过本刺史了?” “非但如此,本官还准备上表弹劾杨刺史。”崔耕针锋相对。 “好,既然崔大人不仁,那就休怪本官不义了。”杨务廉眉毛一挑,道:“我陕州地小民贫,实在无力支撑三千民夫所需的钱粮。所以……崔京兆,你自个儿想办法吧。” “什……什么意思?” 杨务廉道:“就是说,三日之后,这三千民夫的供应,请崔转运使自行解决。” “你……” 崔耕当然明白,杨务廉这个说法的恶毒之处。三千民夫,每日所需的钱粮得是多么一笔庞大的数字? 若是陕州支应大部分,自己再要求其他州府协助,那当然毫无问题。 但是,陕州一毛不拔,自己再要求其他州府出钱,那可就不好说了。 说白了,自己现在只是个四品官,凭什么压服漕运沿途各州刺史?要知道,这 些人里面,最低是四品官,还有几个是官居三品! 有了杨务廉抗命的先例在前,自己的命令,恐怕就不怎么好使了。完全可以说,杨务廉不点头,自己基本就不可能有足够的资金修栈道! 崔耕面色阴沉无比,道:“杨刺史看来是铁了心与本官为敌了?难道你就不怕我上书陛下,革了你的陕州刺史之职?” 杨务廉道:“莫非本官不停三千民夫的供应,崔大人就不弹劾我了?再说了,世间万事,抬不过一个理字,就算崔大人想弹劾,还真未必弹劾得动呢。” “好,那咱们走着瞧!”崔耕阴阴地一笑,道:“莫非你以为断掉了本官的钱粮,我就束手无策了吗?非也!三日后,本官要让你见识见识,“点金圣手”的手段!” …… …… 事情发展到了现在,崔耕对杨务廉的思路,已经摸了个八九不离十了。 他之前对自己非常尊敬,就是让自己挑不出理来。到了最后,口称断掉自己的钱粮,就是逼着自己妥协。 那自己要是不妥协呢?没了钱粮,怎么修栈道? 打御前官司弹劾杨务廉?别幼稚了。一来,哭穷谁不会啊?杨务廉肯定能拿出无懈可击的理由,表明陕州无力支应。二来,他背后肯定有靠山——就算原来没有,杨务廉主动跳出来 与自己为难,武三思乃至张氏兄弟,岂能不主动当他的靠山? 甚至,很有可能,今日之事就是杨务廉背后之人的一计。 杨务廉声称和自己的关系紧密,自己不管,出了乱子,自己就倒了大霉。自己管了,杨务廉不配合自己的工作。自己就在两年之期内,达不成漕运四百万石的承诺,那就得丢官罢职。 至于说,为何不让杨务廉一开始就不配合自己?当然是因为,若是如此,武则天必定会收拾杨务廉。而现在,自己和杨务廉有矛盾在先,杨务廉背后的人,就可以为他说话了。 表面上看,无论自己怎么选,都落在了那人的算计中,必败无疑。 不过……他还是小瞧了自己。 事实上,自己还有第三条路可行,那就是暂时搁置和杨务廉的争议,自筹资金修建栈道! 只要栈道不停,就一切都在自己的掌握之中。然后,就可以慢慢地炮制杨务廉了。假以时日,杨务廉一屁股都是屎,还能逃出自己的手心? …… …… 崔耕和杨务廉在陕州刺史府门前的这一场对峙,也不是完全没得到任何好处,起码,关于他是杨务廉后台的谣言就不攻自破了。 不过,话说回来,杨务廉依旧为陕州刺史,要说百姓们对崔耕有多热情,那也不现实。万一,崔耕 在和杨务廉的斗法中输了呢?大家就不怕杨务廉秋后算账吗? 所以,根本就没有任何人邀请崔耕去自己家暂住。 陕州的馆驿肯定不在崔耕的考虑范围之内——馆驿内的驿卒、驿正等,都可能是杨务廉的人,也太不安全了。 最后,崔耕自己找了家叫做“福来”的客栈住下。 事不宜迟,刚刚安顿下来,崔耕就命封常清写了数十张告示,贴到陕州的大街小巷。 这些告示的内容就是:水陆转运使崔耕,邀请看到这张告示的人,三日后,到“福来客栈”,共商“三门峡栈道”经费的问题。 若是别的官贴这种告示,百姓们肯定避之如蛇蝎。道理很简单,怎么解决经费?大家捐款呗。善财难舍,谁肯出钱?就是清官好官也不成啊,人再好能有钱财看着顺眼? 但是,崔耕不同,他还有个名号,叫“点金圣手”。在这份告示的最后,崔耕特意加了一句:不想发财的家中坐,想发财的尽管来,本官必定不让大家失望。 这还得了? 崔耕名扬天下,屡屡“点石成金”,谁见他说话没兑现过?所以,虽然这筹集经费还能发财,太过匪夷所思,但是,还没人敢说不信。 包括与崔耕为敌的陕州刺史杨务廉。 他赶紧连夜命心腹,前往陕州各富商处,进 行警告:不管崔耕说得多么天花乱坠,都不可将钱财交与崔耕,否则就是与杨刺史为敌。君不闻,破家的县令,灭门的令尹乎? 这不算完,杨务廉还准备带几名心腹之人,来到现场,随时挑崔耕的不是。 三日后,福来客栈的一处院落中。 一座简易的土台搭起,崔耕满意地往下面扫视了一圈儿,道:“多谢陕州的诸位贤达给本官面子,参加今日之会。本官原来在告示上写的清楚,今日不仅仅要解决三门峡栈道的经费问题,而且要给大家指一条发财之路。其实这是一而二,二而一的问题。” 言毕,他一使眼色,道:“带上来!” “喏!” 封常清答应一声,提着一个大纸箱子,走上了土台。把箱子打开,里面赫然是一张张白纸,上面的字迹看不大清楚,只是见上面有朱红的大印。 杨务廉也不隐瞒自己的身份,亲自上阵道:“此为何物?” 崔耕道:“这些纸张,每张纸上都写了“一贯钱”三个字,并且盖上了本官的大印。各位可用一贯钱,交换本官的这些纸。” “什么?用钱财换你的白纸?崔转运使,你没开玩笑吧?” “当然没开玩笑。”崔耕微微一笑,道:“不过,称呼这些纸张为白纸并不妥当,本官更喜欢称其为……股票!” 第725章 木轨加运量 “什么?股票?什么意思?” 崔耕道:“本官准备用今日筹集来的钱财,修建三门峡栈道。既然大家投了钱,那自然就有资格享有这三门峡栈道的部分收益了。这些盖了本官大印的白纸,就是获取那部分收益的凭证。” 哈哈哈~~ 杨务廉闻听此言,不禁哈哈大笑,道:“崔转运使,本官看你是黔驴技穷了,才睁着眼说瞎话。享受三门峡栈道的收益?那怎么可能!” 崔耕好整以暇地道:“怎么不可能呢?还请杨刺史教我?” “这事儿不是明摆着的吗?”杨务廉道:“其一,你用什么名义获取三门峡栈道的收益?买路钱?那不成山大王了吗?” 崔耕道:“就以水陆转运使衙门的名义如何?” “还是不妥。”杨务廉冷笑道:“崔转运使前脚要弹劾本官擅自收税,现在怎么又自己要收税了呢?” “并非是税,而是费。”崔耕解释道:“若走三门峡栈道,才会交钱。若是不走这条路,就不用交钱。若是税收,就该无论走哪条路,都应交钱了。这其中的区别,杨刺史不难理解吧?” 杨务廉想了一下,道:“还是不妥!即便解 决了名义的问题,一年运四百万石的货物,已经是三门峡栈道的极限了。这些运输能力,都要留给朝廷的漕运。难不成,你们还敢收朝廷的钱不成?” “当然不会收朝廷的钱。”崔耕微微一笑,道:“杨刺史以为,本官这次准备筹多少钱呢?” “呃……修建栈道,总共大概需要二十万贯钱。难道你不是要筹到这个数目?” “当然不是了。”崔耕伸出了五根手指,道:“五十万贯钱,本官这次要筹集五十万贯钱!” “为什么?” “因为……本官要让三门峡栈道的运输能力,突破四百万石,达到八百万石!” “那……那怎么可能?山势险峻,你绝不可能将那栈道加宽一倍!” “本官当然没那么大本事,不过,我可以有变通的手段,那就是铺设木轨。” “木轨?”人们面面相觑,眼中尽是迷惑之色。 崔耕轻轻叹了口气,道:“看来,大家对什么是木轨一无所知呢。其实,这不是什么新鲜玩意儿,在秦朝的时候就有了……” 崔耕说的当然是实话,但是,众人不知道,也算不得孤陋寡闻。因为这件事,当世只有崔耕一个 人知道。 到了后世,人们考古发掘的时候,非常意外地发现,秦汉时期,人们在某些险要之地,通过木轨,加大运输量。 简单地讲,就是牲口拉着车,在木制的轨道上行走。 只是经过五胡乱华,这项技术渐渐地不为人知了。 当然了,木轨的确不如铁轨好。一是容易毁坏,得经常维护。二是,运输效率远低于后世的铁轨。但是,这年头,铁太贵了,木轨是唯一的可行之路。其运输效率,要远高于普通的马车运输。 原来崔耕制定漕运计划的时候,还真没想过,在三门峡用这样技术。现在被杨务廉么一逼,就不得不灵机一动,提出了木轨的概念。 “木轨?一年可多运四百万石?” “那谁得了这三门峡栈道的份子,岂不是发达了?” “这哪是木轨啊,分明是金轨啊!” …… 人们听了崔耕的话,当时现场就沸腾了。 还是那句话,崔耕的名声太好了。若是别人说什么“木轨运输”,大家可能会将信将疑。但是,崔耕一说,无人质疑。 这可不得了。 大家都明白,长安作为朝廷的首都,里面的达官显贵太多了,要做买卖 ,不去长安怎么行? 但是,由于三门峡天险的存在,运输量受到了极大的限制。就算修好了栈道,也只能通过官府的马车。怎能不令天下的商贾们扼腕叹息? 但是现在,竟然凭空多出了四百万石的运量,就算过了三门峡,不走通济渠或者渭水,也是大有赚头啊! 谁拥有了三门峡栈道的份子,可以说,就拥有了可以传诸子孙的铁杆庄稼! 杨务廉当然也想明白了这一点,他赶紧瞪大了双眼,往四下里望去,寒声道:“崔转运使画的这个大饼虽好,但我们陕州人钱财不多,恐怕拿不出多少钱入股啊!不信的话,你问问他们……” 崔耕轻哼了一声,道:“杨刺史,你这是想仗势欺人,不让大家买本官的股票?” 杨务廉耸了耸肩,笑吟吟地道:“随便崔京兆怎么想。总而言之,您这箱子股票,恐怕是卖不出去喽。” “哦?是吗?那可不尽然。”崔耕对在场代表众人,道:“刚才,本官有件事忘了告诉大家,这些股票并不记名。换言之,本官的转运使衙门,认股票不认人。大家要如何买股票,自思自量啊,哈哈!” “啊?” 杨务廉闻听此言,不由得面色骤然一变! 股票不记名,也就是可以流通。那可就不好了办了,自己可以警告那些富人,却不可能警告所有人。 若是有人买了崔耕的股票,自己怎么拦?拦得住吗?没错。自己这个令尹是可以灭门,但陕州的亡命徒也有不少啊! 说不定,就有富人通过手下,高价收购那些亡命徒手中的股票,人一多,自己监视得过来吗? 再者,现在陕州有崔耕坐镇,自己也不敢做的太过分啊! 一时间,杨务廉额头上冷汗涔涔,苦无对策。 然而,让他更尴尬的事儿,还在后面呢。 忽然,院外有个无比粗犷的声音响起,道:“何必那么麻烦,不就是五十万贯钱吗?俺姓程的包了!别人怕什么杨务廉,俺可不怕!” “诶,程兄弟,你不厚道啊!这种好事儿,你别独吞了啊,咱们得见者有份儿!” “什么见着有份儿?我当初猪油蒙了心,得罪了崔转运使,正想将功赎罪呢,大家都别争了,这些股票全是我的了!” “去你的吧,光想着好事儿。” …… 随着一阵乱哄哄的争吵之声,一群穿红着绯之人,走进了院内。 第726章 陕州入手中 这年头,红绯之服,可不是什么人都有资格穿的。不用问,眼前这批人的官爵,尽皆在五品之上! 一股不祥的预感,涌上了杨务廉的心头,道:“诸位是什么人?” 走在这伙人最前列的,是一个黑胖子,中等个头,没有三百斤也差不了多少。 他咧嘴一笑,瓮声瓮气地道:“俺叫程宣方,你听说过没有?” “呃,请恕在下孤陋寡闻。还真没听说过。” “没听说过不要紧,俺告诉你。俺的太爷爷,就是大唐东平郡公程名振。俺的爷爷,官封左武卫大将军、单于道安抚大使,叫程务挺。他因为上书为内史裴炎鸣冤,被当今的大周天子下旨赐死。俺的老爹程齐之,没啥大出息,官封尚乘奉御。到了俺这一辈,就更没出息了,死守着一个东平郡公的爵位。” 说着话,程宣方牛眼一瞪,道:“怎么?你杨刺史是不是看不起俺?” 杨务廉哪敢看不起程宣方啊!程务挺的名望绝不在黑齿常之之下,老程家在军中的亲朋故旧多了。程宣方有此祖荫,其势力着实不可小视。再说了,人家就是单凭东平郡公的空头爵位,其地位也绝不在他之下啊。 杨务廉面色尴尬道:“程小公爷这是说得哪里话来?下官绝无此意。” 程宣方冷哼一声,道:“没有就好,那俺要买三门峡 栈道的股份,你有意见?” “呃……也没有。” “这还差不多!” 言毕,程宣方撇了撇嘴,来到崔耕崔耕的近前,躬身达九十度道:“在下程宣方拜见崔转运使!您这三门峡的股票,不限于陕州人购买吧?” “当然不限,任何人皆可购买。不过现在么……本官得对大伙儿一视同仁,不可能全卖给你。” “哈哈,还是崔转运使办事公道!”程宣方身后一个面如冠玉的小伙子道:“吾乃武连县公李君羡的重孙李可衡。我也不怕什么杨务廉,这些股份,您也卖我一份儿吧。” “吾乃樊国玄之孙段怀本,只知崔转运使,不知什么陕州刺史杨务廉,也要买三门峡栈道的份子!” “崔京兆,莫忘了我啊,郯国公张涚!” …… 一时间,这些穿红着绯之人的声音此起彼伏。 其实,这些人崔耕都认得。想当初,就是他们毁了郑白渠上的水磨,与武懿宗相勾结,险些把自己逼到绝境。 自己解决完武懿宗带给自己的麻烦后,对他们打一巴掌给个甜枣,给敷衍过去了。 但是,尽管如此,天地良心,自己可从没指望今天他们能帮上忙。 一来,是没什么必要。单凭自己的手段,也足以解决眼前的危机。再者就算真要找人帮忙,让程方明、秦修业来,岂不更加如臂指 使? 二来,从长安到陕州虽然不远,但再快马加鞭,一天一夜总是要的。自己总共才三天时间,这一来一回的,时间太紧了。 但是,万没想到,这些人不知从哪得到的消息,竟然上赶着来了。 非但如此,还非常上道地贬低杨务廉,给自己抬桩,自己又怎么好意思拒绝这些人的好意? 崔耕想了一下,道:“既然陕州的父老乡亲们不愿意出钱,那就大家按人头儿,把这份子分了吧。” “别介啊!” 人群中,有个陕州人实在忍不住了,道:“崔转运使修三门峡栈道,对我们陕州是大有好处的事儿。没有陕州人参与,那也显得我们陕州的老少爷们儿,太不识礼数了。在下龙文元不才,愿意共襄盛举。” 龙家是陕州数得着的土豪,原来不吱声儿,是给杨务廉面子。但是,要说作为地头蛇的他们,有多么怕杨务廉,那也未必。现在,眼看着一笔泼天的财富就要飞走了,龙家如何能忍?赶紧出言表态。 但是,有他这么一带头儿,可了不得了。 “还有我牛进发!” “还有我韦永常!” “我舒庆云也算一个!” …… 其实,大家之前没积极认购三门峡栈道的股票,一个是怕杨务廉怪罪,一个是觉得,崔耕这个转运使能当几年?没错,崔耕是讲信誉,但是, 他的继任者不讲信誉了咋办? 现在两个问题都解决了。那么多勋贵参与,连武则天都无可奈何,水陆转运使的继任者想赖账都没有可能。 有个龙家带头儿,法不责众么,杨务廉也不能把大家怎么样。 于是乎,在场的陕州人纷纷发言,表示要和那些勋贵均分五十万贯钱的股份。 还有些人资金不够,吵嚷着:“崔大人,您可不能厚此薄彼啊!我买三十贯钱的?” “我出二十贯!” “十贯钱!在下虽然钱少,但对崔转运使却是一片赤诚啊!” …… 完了! 见了这个场面,杨务廉心里一翻个儿,明白自己的谋划已经完全失败。 道理很简单,自己这个“令尹”对单个土豪有优势,但他们若联合起来,再有崔耕撑腰,弱势的一方就是自己了。 完全可以说,从今天开始,崔耕就是陕州实际上的掌控者,自己不过是个光杆司令罢了,恐怕命令都出不了刺史府啊! 最要命的是,这些人对自己知根知底儿的,崔耕拿到自己违法的铁证,完全没难度! 怎么办?怎么办? 杨务廉心思电转,趁着没人注意自己的空当儿,偷偷往外溜去。出了客栈,飞身上马,直奔长安方向而来。 没错,他要求助自己真正的靠山,张昌宗。 事实上,杨务廉这些年鱼肉百姓,得来 的那些黑心钱,绝大部分都上供给张昌宗了。 张昌宗也答应他,若有机会,定会把他招回朝中。只是恰好遇到了崔耕这档子事儿,张昌宗才让他继续在陕州刺史的位置上待两年,坑崔耕一把。 现在出了乱子了,是该张昌宗出手庇佑他了。 “这个么……” 张昌宗听了杨务廉带来的消息之后,眉头微皱,看向郑愔道:“郑先生,你怎么看?” “哈哈,千算万算,这崔二郎终于落入您的彀中了。”郑愔眉开眼笑地道:“就算崔耕有什么确实的证据又如何?只要您想保杨刺史,难不成陛下还不给您这个面子?” “那当然不会了,一个陕州刺史而已,在陛下面前,着实不算什么。” “还是的啊!待崔耕自以为万无一失,上本参杨刺史之际,您就让陛下看在您的面子上,留中不发。有了确凿的证据,都扳不倒一个中州刺史,您说说……以后他的命令,还有人听吗?再加上您派人挑拨……两年之内,他绝对完不成四百万石漕运的任务!” 宋之问质疑道:“陛下对漕运上心得很,难道你就不怕弄巧成拙,陛下真的就不给张常侍面子了?” “当然不怕了。”郑愔眼珠一转,道:“张常侍,您就对陛下这么,这么说……包管那崔二郎,哑巴吃黄莲,有苦说不出!” 第727章 砥柱居中流 郑愔还真是洞悉人心,为张昌宗想了一套完美的说辞、 武则天想让漕运改革成功不?当然想了。但是,她对此事的热心,和让崔耕当上宰相的热心,完全是两回事儿。 张昌宗完全可以对武则天说,没错,不撤掉杨务廉,可能造成各州刺史对崔耕阴奉阳违,乃至让漕运在两年内达不到四百万石。 但是,那又如何?崔耕的改革漕运之法,又没藏着掖着,都写在奏章里了。具体细节,也在这两年里展露的差不多了。 两年后,崔耕完不成四百万石漕运的目标,武则天随便派个能吏萧规曹随,再用一两年的时间,也就完成了。 至于崔耕呢? 原来商定的清楚,他若是在两年内不能达到一年四百万石的目标,就是欺君之罪,一切职司尽皆革除。 到时候,女皇陛下就可以法外开恩,再给崔耕安排一个新职,让他戴罪立功。有道是“请将不如激将”,“使功不如使过”,说不定,崔耕还会感恩涕零,更加用心为陛下效力呢。 …… …… 一个月后,崔耕搜罗了杨务廉的罪证,派人送到了京城,交与朝廷定夺。一时间舆论哗然,纷纷要求将杨务廉其绳之以法。 张昌宗见状,赶紧用郑愔教的那番说辞,劝说武则天。女皇陛下还真听进去了,将崔耕的奏章留中不发。于是乎,杨务廉继续为陕州刺史。 其实,崔耕以三门峡栈道的股份为基础,将陕州的地头蛇收服,武则天的这个表示,对他眼前的工作没什么影响。但是,其后遗症太大了。 人们赫然有了两个发现:首 先,崔耕的圣眷,并不像大家想的那么强。其次,女皇陛下似乎没把这个新设的水陆转运使,当一回事儿。于是乎,其他各州关于漕运的配套工作,骤然停顿。 郑愔没料错,崔耕对这种手段,还真没什么好办法,只能是把心思用在修建三门峡栈道上。 有一个意外之喜。 当初马天方之所以去长安向崔耕告状,是因为他爹马华被杨务廉征发修栈道,失足掉落悬。杨务廉要抓他全家入狱。 结果,崔耕接手了三门峡栈道的修建后,马华竟然活着回来了。原来,马华走运,当初他失足掉下悬崖的地方,有树枝挡着,只是摔断了腿。这些日子,全靠山谷中野果,才勉强没饿死。 崔耕听说了之后,不禁心中暗想:奶奶的,这马华若是再得了什么神功,不就是一个老年版张无忌吗?这经历可真够离奇的。 他甚为好奇,就将马华找来,问个究竟。 此时的马华颧骨高~耸、面色苍白,瘦削不堪,可一点没有张大教主的风采。不过,这位虽然卖相不怎么样,口才却颇不一般。崔耕与之一番交谈之后,甚为满意,就任命其做了个小头目,管理几十名民夫。 出乎崔耕的预料之外,马华得了这个职司后,如同“锥处囊中”,不仅将手下的民夫管理的井井有条,还对开山凿石的工程提出了不少合理化建议,大大加快了工程进度。 崔耕这才发现自己捡到宝了,表奏了马华一个九品参军之职,命其主持修建三门峡栈道的修建。 马华原本是个读书人,屡次考试不中,命运多蹇。 万没想到,这次服徭役摔断了腿,竟然因祸得福,当上了朝廷命官,真是对崔耕感激之至,办起事来越发卖力。 …… …… 时光似箭,眨眼间又是三个月的时间的过去。 这一日,三门峡旁的小山上,一行十余人站在山顶,手搭凉棚,极目远眺。 为首一人看年纪在三十岁左右,身着深绯色官袍,相貌英俊,文质彬彬,赫然正是京兆尹、水陆转运使崔耕。 在他身后的,正是封常清、周兴、黄有为、宋根海等人,当然了,新收的心腹马华也在其列。 崔耕之所以出现在这里,当然是因为参不倒杨务廉,心情不爽,出来看看风景,散散心。 他突然有些奇怪道:“诶,据传这三门峡,是被两座石岛分成三门:鬼门、神门和人门。怎么从这看来,却是河中有三座石岛呢?” 马华对三门峡了如指掌,介绍道:“最远处那座石岛,并不算在三门二岛之内,其有个名目,叫做砥柱。” “砥柱?”崔耕颇感兴趣地道:““中流砥柱”这个词儿,是不是就出于此地?” 马华道:“实不相瞒,成语中的中流砥柱,指的就是那个石岛。此语出自《晏子春秋·内篇谏下》:“鼋衔左骖;以入砥柱之中流。” 顿了顿,马华眼珠一转,继续凑趣儿道:“关于砥柱,还有个传说呢,不知崔转运想不想听?” “反正闲着也是闲着,马参军不如说来听听。” “是。自从大禹治水,神斧劈龙门,有了这三门峡之后,不知多少人为了生计,坐上小船,强渡三门峡,葬身河底,尸骨 无存……” 然后,马华将砥柱的传说,娓娓道来。 话说这一日,有个德高望重的老艄公,率领几条货船驶往下游,行至神门河口。突然,天气骤变,狂风陡起,白浪滔天,眼瞅着就是周毁人亡之局。 正在这时,老艄公突然大喝一声,道:"掌好舵,朝我来"。 言毕,纵身跳入了波涛之中。 船工们不明所已,心中害怕,也只得依言照做。 又往前走了一段儿,眼瞅着,就要靠近老艄公了,忽然一个浪头打来,将船推向下游,离开了险地。 船工们在下游将船拴好之后,返回去再去找老艄公,却见他已经变成了一座石岛,为过往船只指引航向。 因此,人们既把这座石岛称为“中流砥柱”,也叫“朝我来”。 从此以后,中流砥柱就成了峡谷中的航标。船只驶过三门以后,就要朝砥柱直冲过去。眼看着船要与砥柱相撞之时,砥柱前面波涛的回水,正好把船推向旁边安全的航道,避开了明岛暗礁,顺利驶出三门峡。 崔耕听完了这个故事后,叹道:“老艄公的传说,肯定是编的,但这故意撞向砥柱行船的经验,肯定是实打实的。呃……这传说流行开之后,三门峡是不是就很少有船只遇难了?” 马华苦笑道:“那怎么可能?也仅仅是略少而已。三门峡附近的老百姓中流传着一句话,叫做:“古无门匠墓”。所谓门匠,就是艄公,他们行船多了,最终必定葬身河内,不可能入土为安。” 封常清笑道:“栈道修好之后,就没有船只过三门峡了,那些门匠自然 也就能够寿终正寝。大人此举,真是功德无量啊!” 马华用钦佩的目光看向崔耕,道:“那些艄公原来冒险行船,是为了生计,不得已而为之。若崔转运建了栈道,使这些艄公断了生计,也算不得什么功德。不过,这木轨一出,可就不得了了。那些艄公完全可以该行修木轨,不至于没了生计。此举真是通天的手段,菩萨的心肠,卑职佩服之至。” 崔耕摆了摆手,道:“莫拍马匹了,本官听明白了。敢情你马参军讲这个传说,是为三门峡的艄公求差事啊。没问题,本官准了,三门峡木轨的维护人员,可优先招录三门峡的艄公。” “呃……也不单单是这个。” 马华忽然面色肃然,跪倒在地,道:“卑职讲这个传说,是说崔大人您对抗张氏兄弟,弹劾杨务廉,跟那化为中流砥柱的老艄公是一样的。万不可受了一点小挫,就心灰意冷啊!卑职……愿为崔大人效死!” “愿为崔大人效死!”众亲信齐齐跪了一地。 崔耕见状,哑然笑道:“你们这是怎么了?难不成以为,扳不倒杨务廉,本官就心灰意冷无心理政了?远非如此,我只是有些心情不爽罢了。说实在的,现在也就是张氏兄弟为了对付本官,硬挺着他。等到时过境迁,本官略施小计,定能把这杨务廉绳之以法!” 说到最后,已经是声调高昂,慷慨激烈! 可正在这时,忽然不远处,有个得意地声音响起,道:“哦?是吗?崔耕,你想得美!还把本刺史绳之以法呢,不用时过境迁,现在我就能收了你!” 第728章 忽然陷囹圄 紧接着,脚步声声,一群人顺着山路,走上了山顶。为首的两个人尽着绯袍,身后五十名军士盔明甲亮。 崔耕当然认识这两位身着绯袍的官员了。 左边那人,正是陕州刺史杨务廉,右边那位,却是武则天的心腹,千牛卫中郎将,太监武壮! 武壮不在长安保护武则天,来陕州干什么? “上!” 就在崔耕一愣神的功夫,武壮一声令下,五十名甲士快步上前,将崔耕等人团团围拢。 “武中郎,你想干什么?” “嘿嘿,干什么?”杨务廉迫不及待地接话道:“崔耕,你的案子发了,武中郎是奉了陛下之命,抓你回长安,打官司呢!” “啊?”崔耕愕然道:“本官犯了什么案子了?本官能犯什么案子?” “此案关系重大,杂家不敢透露半点儿口风。”武壮道:“到了地方儿,崔转运自会知晓。至于现在么……跟杂家走吧?” 说着话,武壮已经拿出半块龟符来。 春秋秦汉有虎符,唐朝有鱼符,大周有龟符。每块符都分为两半,朝廷拿一半,官员拿一半,乃是验证朝廷命令真伪的信物。 当然了,到了现在,如果真有什么命令,武则天一般是下旨 ,龟符很少用。但是,一般来讲,符信的优先级是高于圣旨的,因为圣旨做伪容易,做一块完全与官员的符信严丝合缝的符信就太难了、 现在武壮拿出了龟符来,一来,是说明武则天重视此事。二来,恐怕是此事颇有内情,武则天不愿意下旨,想把崔耕先招回长安再说。 崔耕瞬间就想明白了此事的严重程度,双手并拢,往前一伸,道:“武中郎,还要上刑具么?” 武壮摇头,不冷不热地道:“那倒是不用,您现在还是京兆尹、水陆转运使。只是在案子查清楚之前,不得自由而已。” “那……咱们现在就启程回长安?” 武壮微微一躬身,道:“崔转运请!” …… 崔耕跟着武壮等人一起下了山,见两辆大车已经准备好了,三百甲士列队,站在一旁。 他指着一辆大车,道:“这是给本官准备的?” 武壮点头道:“不错,正。” “那另外一辆呢?” 武壮笑吟吟地道:“那自然是给杨刺史准备的。” 杨务廉当即脸色骤变,道:“什……什么?还跟本刺史有关?武中郎您之前也没说啊?” “废话,提前告诉了你,你跑了怎么办?”随即,武 壮不耐烦地摆了摆手,道:“带走!” 崔耕既是朝廷重臣又深得圣眷,武壮还保持着表面上的客气。杨务廉不过是一个中州刺史而已,他就连表面上的客气都省了。 随着他一声令下,就有两个甲士上前,抹肩头拢二臂,把杨务廉给捆了个结结实实,塞进了大车里。 “快走,回长安!” 武壮一声令下,马蹄声声,整支队伍打马扬鞭,极速西行。 望着他们远去的背影儿,众人都有点儿蒙圈儿。 封常清是知道周兴底细的,道:“老周,现在咱们该怎么办?” 周兴想了一下,字斟句酌地道:“看这架势,这场官司小不了。但话说回来,现在咱们两眼一抹黑,不宜轻举妄动。不如把力量集合起来,随时待命。。” “俺也是这么想的,那咱们就一起回长安?” 马华插话道:“我也去!” “你?”宋耕海皱眉道:“你一个九品官,回去有什么用?还不如留在这,替大人把这三门峡的工程看好呢。” 马华争辩道:“若崔大人出了什么事儿,这三门峡的工程,还不知便宜了哪个孙子呢?我替他卖力干啥?” “但你回长安也没什么用啊!” “怎么没 用?莫瞧不起人啊。”马华道:“虽然我不知道这场官司具体是什么,但总跟杨务廉有关吧?” 宋根海点头道:“嗯,很有可能。” “还是的啊,不是吹牛,论起对付杨务廉来,在场的诸位,恐怕没人能赶得上我。” “为什么这么说?” “杨务廉此人,最拿的出手的能耐是什么?不是贪污受贿,也不是逢迎上司,而是特别懂工程之学。正是靠着这份儿能耐,他才当上了将作少匠,甚至差点儿登上宰相之位。而在下,虽然读书不成,但论起工程之学上的能耐,却绝不在这杨务廉之下。说不定……崔大人整好用得着我这样能耐呢?” 真的假的? 众人考虑到马华把三门峡的栈道工程,安排的妥妥当当的,暗暗寻思,恐怕这事儿还真有可能,也就点头允了。 于是乎,大家取了马匹,紧紧坠在武壮队伍的后面,用了三天时间,回到了长安城。 望着城门口长长的队伍,封常清不由得叹了一口气,道:“进城的跟往常一样,出城的却严加盘查。这副阵势,很可能是跟大人的案子有关,情况不妙啊!” 周兴却微微摇头道:“那也未必。” “嗯,这话怎 么说?” 周兴道:“士兵门搜查,要么是搜人,要么是搜物。以咱们大人的身份,丢了什么财物能怀疑他?就算是咱们大人亲近的人,打死了皇亲国戚,也株连不到他啊!所以说,这事儿应该跟咱们大人,关系不大。” “周鬼,枉你聪明一世,这回真可算错了呢。”正在这时,他们身边有个声音悠悠响起。 “谁?” 二人扭头一看,却是崔秀芳不知什么时候到了,一脸肃然地站在一旁。 “参见夫人!”众人赶紧行礼。 “起来吧。”崔秀芳开门见山地道:“本来是应该让大伙儿暂且休息一番,再商量对策的,但现在情况紧急,也顾不得那么多了。” 封常清道:“我等不累,但不知崔大人到底是犯的什么案子?” 崔秀芳叹了口气,道:“皇宫里头,丢了一个人,好死不死的是,她是被原来留守长安的太监掳走的。” 周兴瞬间就秒懂了,心头大震道:“当初,崔大人负责甄别留守长安的太监宫女,把他们都放了。想不到,他们竟然恩将仇报,这回大人可是跳进黄河都洗不清了。” 封常清着急道:“先别说那些没用的了,皇宫内丢的人,到底是谁?” 第729章 将功赎罪行 崔秀芳道:“丢的人是金城公主李奴奴,陛下对她爱若珍宝。大家快想想法子,把李奴奴找回来吧。” “金城公主李奴奴?”大家听了这话,顿时齐齐面色一变。 他们都明白,若是别人也就罢了,但当初武则天接见群臣的时候,可是和金城公主李奴奴一起,坐在御座上的。 她若是有了什么三长两短,哪怕武则天仅仅是为了面子,也得追究相关官员们的责任。 最要命的是,一来,崔耕是京兆尹;二来,他亲自下命令,宣布那些原留守长安的太监宫女值得信赖。武则天不找他的麻烦,找谁的麻烦?可以说,现在大家伙唯一能帮崔耕做的,就是把李奴奴找回来,将功折罪。 但是,话说回来了,长安一百零八坊,方圆七十里,在这么一座大城里,找一个四岁的小女孩,谈何容易? 人们沉吟半晌,也没有想出什么可行之策。 最后,封常清咬了咬牙,道:“没好办法,就用笨法子,分头行动,撞撞大运吧。” “行。” “没问题!” “咱们分头行动!” …… 大家也只能死马当活马医,领命而去。 与此同时,崔耕和杨务廉、武壮一起,来到了大明宫。 武则天面南背北而坐,李显、李旦、太平公主、上官婉儿、五位宰相、春官尚书姚元崇、大理寺少卿袁恕己……等等,四五十位朝廷重臣排列两厢。 崔耕一见这阵势,就倒抽了一口凉气。 君臣见礼已毕,他也不起身,问道:“不知微臣身 犯了何罪?还请陛下明示。” “哼,你做的好事!婉儿,你说。” “是。” 上官婉儿这才把事情的经过,简要地介绍了一遍。 原来,三天前,金城公主李奴奴忽然失踪,连同她一起失踪的,是原留守长安的两个太监,苏大元和马升。 非但如此,他们还特意留下了一封书信,在这封信里宣布:他们乃四海帮余孽,当初是注意到了帮主何谦的眼色,才没跟着参与叛乱,苟且偷生。 现在,风波平息,他们为了给帮主报仇,掳走了金城公主李奴奴。只要半个月内,朝廷把崔耕杀了,他们就会把金城公主放回来。否则的话……那讲不了说不起,也只能撕票了。 武则天见状大怒,一方面全城大索绑匪,另一方面命武壮去把崔耕抓来——无论从哪方面来讲,这事儿跟崔耕也脱不了关系。 当初之所以不告诉崔耕原因,主要还是怕他狗急跳墙,拒捕潜逃了。毕竟崔耕为秘堂之主的事儿瞒不了人,他还真有这个能力。 杨务廉听完了上官婉儿的讲述之后,深感莫名其妙,道:“陛下,微臣久居外任,这件事和微臣完全无关啊!” “哼,跟你无关?”武则天冷哼一声,道:“苏大元和马升乃是陵州人氏,当初之所以入宫,是因为陵州遭灾,你为陵州刺史,私吞赈灾款子,致使他们的父母衣食无着,不得不将儿子卖了。你能说,这二人今日叛朕,与你完全无关?” “我……” 杨务廉简直欲哭无泪,自己 好不容易讨了二张的欢心,把陕州的案子压住了,怎么陵州的案子又发了? 不过,他还有个小侥幸,道:“这可是苏大员和马升,在留的那封信上说的?乱臣贼子的话,怎能轻信?微臣冤枉啊!” 咳咳~~ 忽然,一阵轻微的咳嗽声响起,张柬之笑眯眯地道:“好叫杨刺史得知,这事儿不是苏大元和马升说那封信上说的,而是本相查出来的。实不相瞒,你历任陵、甘、丰、怀、陕,五州刺史时,犯的那些案子,本相全都查了个清清楚楚,怎么样?要本相一桩桩、一件件,全说出来吗?” 行,你够狠! 杨务廉瞬间就明白了此事是前因后果,更明白了,自己和崔耕之间的差距有多大。 他心中暗暗琢磨,自己有张氏兄弟庇佑,人家崔耕也不是一个人啊!张柬之搜集自己罪证的事儿、,肯定早就开始了,只是一直隐忍不发而已。 直到现在,金城公主的案子发了,张老头儿才借助此事,突然发难! 张氏兄弟平时可以护着自己,但武则天现在正在气头儿上,他们也爱莫能助了。 想到这里,杨务廉面若死灰道:“看来,下官要和崔京兆一起上路了?” “那倒不是。”张昌宗插话道:“本官已经求了陛下恩典,准许你待罪立功。” 杨务廉激动道:“啊?怎……怎么个戴罪立功法?” “当然是找回金城公主了。半个月……啊,不,现在就只剩下十天了。十日内,你和崔京兆,谁能先找着金城公主 ,谁就算戴罪立功,免除责罚。若是都找不着……那就是,崔耕有负圣恩,放逆贼入宫,致金城公主遭难。你杨务廉贪墨朝廷的赈灾款,致使无数饥民饿死,一块去西市走一遭吧!” 西市除了是长安最大的商贸市场外,还是朝廷明正典刑的场所。 崔耕明白,自己这死罪,虽然有着武则天和绑匪妥协的意思,但是,要说自己多么无辜,那也未必。 他往四下里看了一圈儿,见上官婉儿、太平公主等人,都冲着自己微微颔首,就明白这确实是武则天的意思。当然了,这也可能是这些人为自己争取的最好的结果。毕竟二张那枕头风不是盖的,好不容易抓了自己这么一个把柄,岂不大吹特吹? 他跪倒在地,道:“既如此,微臣领命!” 杨务廉却着急道:“这……这大不公平啊!崔耕人称崔青天,断案无数,而本刺史却没什么查案之能,论起找金城公主来,我能比得过?不如……但凡有人找得着金城公主,就把我们俩都赦免了吧?” “话不能那样说。”武则天道:“准许你们俩戴罪立功,已经是法外施恩,怎可讨价还价?另外……这事儿,杨刺史你也算不得多么吃亏。” “为什么?” “那两个贼子到底藏在哪?若是挨家挨户的查找,希望着实不大。你曾为将作少匠,对长安乃是皇宫内的宅院非常了解,不如好好想想,那贼子到底可能藏在哪,再做对策。” “可能藏在哪……” 忽然,杨务廉眼 前一亮,想起一件陈年往事来,不由得心中一动,道:“既然如此,微臣领命。” 他想出来的这件事,可不是什么贼人的下落,而是一处密道。 想当初,杨务廉为将作少匠,修建宫殿时,设计了一处秘道,以供皇帝在叛乱发生时,逃生之用。为了保护这个秘密,他还特意处死了几个工匠。 可是,在宫殿刚刚建成的时候,他就被袁恕己上表弹劾,被逼出外了,也就没来得及把这个秘密告诉皇帝。现在,这条密道就可以作为自己的逃生之用了。虽然官儿没了,以后就得隐姓埋名了此残生,但总比没命强的多不是? 杨务廉心思已定,痛痛快快接受了武则天的命令。 武则天甚为为高兴,找了一个名叫陈玄礼的果毅都尉,带一千神武军,听其调遣。当然了,这其中也有监视的意思。 至于崔耕,指挥他京兆尹本部的兵马就足够了,另外,女皇陛下怕他跑了,又派武壮带了两百羽林军士,不离左右。 一天……两天……三天……五天过去了,,那贼人就像是凭空消失了一般,丝毫不见踪影。 眼瞅着与武则天约定的期限将到,杨务廉终于下定了决心,道:“陈将军,本官觉得,这么长时间,找不着贼人,说不定,他们已经出城去了,咱们不如去城外查找。” “城外?”陈玄礼不以为然地道:“到了城外,那贼人岂不是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了,咱们去哪找?” 杨务廉微微一笑,道:“二圣宫!” 第730章 捷足已先登 与此同时,京兆府内。 周兴兴冲冲地来到崔耕的面前,道:“大人,那小子招供了!” 他口中的那小子,自然就是发动秘堂、共济会、京兆府的全部力量,抓捕到的一个四海帮核心人物。 随着雍州长史何谦之死,四海帮已经不复存在了。但是,除了宫里面那些太监宫女外,还有不少四海帮的核心人物,未曾落网。 本来这些人树倒猢狲散,掀不起什么风浪来,崔耕也懒得去细细梳理。但是现在,事关金城公主的安危,就容不得他们逍遥法外了。 可是,等真正查起来之后,崔耕才发现,四海帮的余孽也太难找了,废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抓着一个。 当即,崔耕命周兴亲自审讯,可是这位也是条硬汉子,抵死不招。 周兴怕弄死了他,一直小心用刑,经过七八个时辰的拷问,那人才终于招供。 崔耕高兴地道:“他怎么说的?贼人的老巢在哪?” 周兴道:“此人叫何勇,是何谦的堂弟。在何谦死后,已经不和原来的四海帮众联络了,不过,他供出了一个四海帮的秘密藏身之地。以前,他们犯了案,就是往那一躲,再高明的捕快,也找不着他们。” “那个藏身之地在哪?” “二圣宫的 地道里!” 见崔耕眼中尽是茫然之色,周兴继续解释道:“二圣宫,就是城外的一处行宫,供陛下和高宗玩乐之用。高宗死后,此宫就渐渐荒废了,里面只有二三十个宫女太监” “行宫肯定占地不小。”崔耕沉吟道:“他说没说,那地道的入口,到底在哪间大殿?” “说了,奉先殿。” “那就妥了!”崔耕道:“赶紧调集兵马,咱们这就往二圣宫、奉先殿一行!” “喏!” 崔耕一声令下,一千“巡警”,三百女兵,乃至武壮带的两百御林军,共一千五百人,迅速集结,直往二圣宫方向而来。 二圣宫在长安城的西北方向,隔着一个龙首原,大概是三十多里路,说远不远,说近不近。 一边走着,周兴一边对崔耕简单介绍了二圣宫的情况。 原来,虽然唐朝的都城是长安,汉朝的都城也是长安。但是,二者并不在一个地方。 当初,大隋建立时,隋文帝认为,原来汉朝的长安城,城中宫宇朽蠹,供水、排水严重不畅,不易修复,就下旨在龙首原南侧,另建一个新都,命名为大兴城。 唐朝建立,扩建了大兴城,改名长安。 武则天和李治当政时,又对汉代的长安产生了兴趣,对其部 分宫殿进行了修葺和改造,充作行宫,也就是二圣宫。 所以,这二圣宫,其实就是汉代未央宫的一部分。 崔耕听完了,笑道:“那咱们这次,就可以见识见识汉代未央宫的风采了?” “您还有心思想这个呢。”周兴苦笑道:“这里只是贼人可能的藏身地点,若是找不着贼人……” 说着话,他冲着不远处的武壮努了努嘴。 那暗含的意思,找不着贼人,恐怕咱们在期限之前,就完不成任务了,您可得早做打算。 甚至说,找着了贼人,又能怎样?武则天给崔耕的任务,不是把贼子绳之以法、,而是救出金城公主。真把那俩死太监逼急了,人家还不会撕票儿吗? 崔耕也知道这番道理,苦笑道:“也只能听天由命了。不管怎说。金城公主是受了本官的无妄之灾,本官就是为她去死,也没啥不应该的。” “大人高义……诶,到了!” 说着话,众人已经到了二圣宫之前。与此同时,见了二圣宫之前的阵仗,大家都有点傻眼。 不是说二圣宫只有二三十个太监吗?怎么那么多的兵呢? 一股不祥的预感,从大家伙的心头涌起,封常清催马上前,道:“你们是哪的兵马?” “我等是神武军的 果毅都尉陈玄礼的部下。” “陈玄礼?” 封常清岂能不知到陈玄礼是武则天给杨务廉安排的手下? 他不禁暗暗寻思:难不成,这杨务廉也得到了密道的消息。捷足先登了?哎呀,不好,他要是先救了金城公主,我家大人岂不是死定了?” 想到这里,他高呼道:“俺乃京兆尹、水陆转运使崔耕的部下,怀疑绑了金城公主的贼子就在二圣宫,尔等快快让开道路,让我们进去!让得慢了,影响了公主的安危,你们吃罪得起吗?” “啊?金城公主果然可能在这?”那守门的小校时心中一动,道:“原来是封将军,您暂且稍待,小的这就去通禀。” “快去快回!” 封常清岂能不知报了身份,容易引起神武军的警觉?但是,眼前这种情况,睁着眼说瞎话有意义吗? 在他的打算里,自己先前通了名姓,已经是尽了礼数。但若是陈玄礼磨磨唧唧的不出来,或者出来之后找各种理由不让自己等人进去。那就马上翻脸,带人强闯。若是出了什么乱子,自己一力承担。事关大人的性命,也实在是顾不得那么多了。 少卿,甲胄声响,脚步阵阵,有两人在五十名军士的护卫下,走出了二圣宫门。 “他 ……我……” 封常清一见之下,一口老血好悬没喷出来。 却原来,出来的不是陈玄礼和杨务廉,而是陈玄礼和临淄王李隆基。 封常清是五品官,对从四品的陈玄礼,和正四品的杨务廉,没多大的劣势,冲突了乃至有所死伤,自己就能扛得下来。 但是,若把临淄王李隆基伤了,那可就崔耕抗雷了。 他无奈地看向崔耕:“大人,您看怎么办?” 崔耕当然明白,在历史记载中,陈玄礼是李隆基的心腹,因为帮助李隆基起兵诛杀韦后及安乐公主,封为蔡国公,龙武大将军,权倾一时。 但是,那不是以后的事儿吗?怎么现在,他们俩人就勾搭到一块儿去了?李隆基出现在此地,究竟是什么目的? 怀着满腹狐疑,崔耕催马上前,道:“临淄王,您怎么会在二圣宫?” 李隆基漫不经心地道:“哦,本王听说,杨刺史发现了金城公主下落的线索。本王心系公主的安危,就来看看能不能帮上什么忙。” 果然! 崔耕心里一紧,道:“那可巧了,本官也发现金城公主可能在二圣宫,还请二位让开一条道路,放我们进去吧。” 陈玄礼咧嘴一笑,坚定地摇头道:“在下职责所在……恕难从命!” 第731章 齐聚二圣宫 “为什么?” “崔京兆何必明知故问?”陈玄礼眉毛一挑,道:“陛下有命,您和杨刺史共同寻找金城公主的下落。谁找着了,谁就能将功折罪。找不着的那个,就依律治罪,必死无疑。末将把您放进去了,找着了金城公主,到底算谁的?” 崔耕面色阴沉无比,道:“看来,陈都尉是铁了心,帮杨务廉了?但不知他给了你什么好处?” “实不相瞒,给末将好处的,不是杨务廉,而是陛下。”陈玄礼道:“陛下答应,只要陈某人帮杨刺史找到金城公主,就可以官升三级。崔大人,得罪了!” 他把话说得这么明白,崔耕还真没啥好办法了。 陈玄礼的官职是果毅都尉。 按大周官制,果毅都尉,下府正六品,上府正五品。神武军乃天子亲军,果毅都尉是从四品!陈玄礼若是连升三级,就是从三品,正式迈入大周高官员之列。指望他三言两语,就放弃这么好的机会,可能吗? 崔耕转而看向武壮道:“武中郎,若是您帮本官找着了金城公主,陛下是不是也有封赏?” 武壮点头道:“陛下有命,若杂家帮崔京兆您找着了金城公主,她就荫吾子为七品宣义郎。本来杂家还指望靠着您立功呢,没想到,现在悬了啊!” 武壮一个死太监当然没亲儿子,但这年头儿,太 监娶娇妻养义子的多了。因为太监无后,更看中死后哀荣,武则天的这个承诺,还真是非常贴心。 但是,话说回来,指望武壮为了一个“七品文林郎”的荫封,翻脸带羽林军和陈玄礼死磕,也大不现实。 崔耕看向李隆基道:“临淄王,您怎么说?” “本王前些日子偶遇匪人,恰逢陈都尉在场,救了小王一命。所以今天……”李隆基微微一躬身,道:“崔京兆,小王是被陈都尉请来的,对不住了!” “好,很好……”崔耕面色阴沉不定,开道:“那能不能告诉本官,杨务廉去哪找金城公主了?” “奉先殿!” “你们也确实是想阻拦本官到底了?” 李隆基和陈玄礼对视了一眼,道:“请崔京兆见谅!” 言毕,二人齐齐退后一步,凝神戒备。 紧接着,陈玄礼一挥手,一队队神武军士不断涌出,在二圣宫门前站定,防备着崔耕突然发难。 若真是能通过突然发难,把此事解决了,崔耕当然不介意采取行动。不过,在他听到“奉先殿”这三个字儿后,已经改变了主意。 无它,时间已经来不及了。 奉先殿就是杨务廉建的,他带着全副武装的士兵抓两个太监,能用多长时间?此时发难,除了给封常清等人增加罪责之外,毫无意义。 所以,他退后一步,以 示自己毫无恶意,沉声道:“但二位想过没有,杨务廉除了善于建筑之外,可有半分长处?若他一招不慎,致使金城公主惨死,二位恐怕难辞其咎。” “这……” 陈玄礼和李隆基对视一眼,犹豫了。 对于陈玄礼来讲,只有救了金城公主,才能连升三级。若是非但救不了金城公主,反而害得她惨死,武则天能绕得了他? 对于李隆基来讲,现在神武军大将军出缺,陈玄礼连升三级,就能当上神武大将军。 为了掌握这么一支军队,付出再大的代价,也是值得的。 但若是救不出金城公主,陈玄礼的利用价值大减,自己却因为此事,不仅吃了挂落儿,还狠狠地得罪了崔耕,真是何苦来哉? “驾!驾!驾!” 正在这个关键时刻,忽然,远方传一阵大声呼喝。 人们抬头望去,但见一支二百余人的骑兵飞驰而来,为首的是两个人,一个看年纪在五十岁左右,白净面皮,鼻直口阔,温文尔雅;一个身材矮小,形容丑陋,腰背弯曲。 赫然正是梁王武三思与河内王武懿宗。 人未至,武三思爽朗的笑声响起,道:“崔京兆和杨刺史齐聚与此,看来这一场大赌斗,是到了“揭盅”的时候了。本王特来做个见证,诸位切莫打起来,哈哈!” 崔耕冷笑道:“此事非只是一 番赌斗,还事关金城公主的性命。按照辈份来讲,金城公主得称梁王你一声爷爷吧。梁王世称贤王,只关心独斗,不关心孙女,下官真是佩服之至啊!” 崔耕这话可真够损的,但这话再损,也改变不了武三思和武懿宗要插手此事的事实, 到了现在,崔耕马上进入二圣宫的可能性,已经无限下降到零。 又过了一会儿,张易之、太平公主、大理寺少卿袁恕己、宰相宗楚客、崔玄暐,太子李显、相王李旦等大人物来了二三十号,品级略低的人更是来了二三百号。 没办法,崔耕和杨务廉调动了将近三千兵马,这么大的动静怎么可能瞒住人?大家都想赶来,帮自己这边的人出一份力。 但到了现场一看,都有点傻眼,也只有静待事情的发展了。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一刻钟一刻钟的过去……眨眼间,就是一个多时辰了。 然而,但是,二圣宫内,还是没有任何动静! 众人的耐心渐渐消磨殆尽,就是武三思都忍不住了,轻咳一声,道:“陈都尉,杨刺史进奉先殿救公主,这么长时间了,总该有个结果了吧?” 武懿宗也皱眉道:“就算没有结果,派人出来通知一下进度,又是什么难事?怎么一点动静都没有?” 陈玄礼也感觉颇为蹊跷,道:“杨刺史为免打草惊蛇 ,只带了四名侍卫进了奉先殿。到底里面到底是什么情况,莫将委实不知。” “这样啊……”武三思道:“这么长时间,若能救出金城公主,早就该救出来了。若是救不出金城公主,再拖延也没啥意思。不如咱们大家一起进去看看,这么多人在场,总不会掩了杨刺史之功吧?” “如此……也好。” 当即,陈玄礼打头儿,众官员紧跟。穿房绕屋,功夫不大,就到了奉先殿外。 有四名神武军的兵丁在此把守。陈玄礼略问了几句,得知里面没有任何动静后,一股不祥地预感从心头涌起。 武三思的心情倒是非常愉快,他哪管杨务廉的死活,只要金城公主李奴奴死了。连累了崔耕就行。 众人继续前进,在各个房间内查看。功夫不大,一个黑洞洞的入口,出现在众人的面前。 “就是这里了!” 陈玄礼一使眼色,就有八名甲士鱼贯而入。然而,足足一刻钟,还是没有半点消息传来。 “怎么回事?”陈玄礼眉头紧锁,一挥手,又是八名甲士要进入密道。 可正在这时,一阵“咚咚咚”的脚步声从秘道内传来。 紧跟着,一名甲士探出头来,哭丧着脸道:“死……死了……都死了!” 啊?都死了? 崔耕闻听此言,脑袋嗡了一声,不由得暗念道,完了!我命……休矣! 第732章 善恶报不同 武三思此时的心里,真如同开了两扇门一般那么敞亮。 嘭! 他一伸手,把崔耕的脖领子给薅住了,恶狠狠地道:“崔耕,都是因你之故,贼人才得以重返宫闱,以至于金城公主惨死,本王岂能容你?现在,你就跟我去陛下面前打官司吧!” “且慢!” 封常清不愧是名将种子,到了现在,还保持着镇定。他一伸手,就武三思的手腕子给攥住了,轻笑一声,道:“梁王千岁,崔京兆犯法,自有陛下处置。至于您……还请稍安勿躁呢!” “放……手啊!”武三思直觉得右手仿佛被一个大铁箍箍住了一般,不仅难以动弹分毫,而且疼痛难忍,大怒道:“封常清,你敢对本王撒野?” 封常清针锋相对道:“只要您不对崔京兆撒野,末将自然就不会对您撒野。” “好,你有种!”武三思松开了崔耕的脖领子,咬着牙道:“崔耕马上就要倒台了,我看你还能嚣张几天?” “崔大人要倒台,那可不一定!” 言毕,封常清转身,看向那名甲士道:“你说都死了?怎么你还活着?” “我……我是说,下去的兄弟们,除了我都死了!” “谁杀了他们?” “就是那两个宦官,苏大元和马升!地道内有机关,他们突然发难,把几个兄弟都杀了!” “嗯?这么说……那俩太监没死?” “他们?当然没死。” “那杨务廉呢?” “杨刺史也死了。” 武三思迫不及待地插话道:“金城公主呢?” “小人……没看见。” 擦! 武三思满面羞红,好悬 没骂出声儿来,尼玛这叫什么事儿啊!怎么说得好好的都死了,结果只死了一个杨务廉?我刚才那么激动,岂不是枉做了小人? 陈玄礼则心里一沉,杨务廉死了,自己官升三级的美梦,肯定是泡汤了。但若是能保住金城公主的性命,事情就未必不可收拾。 他心思电转,问道:“你是自己跑回来的?还是被人家抓住了,放回来的?” 那甲士微微低头,道:“小人……是被放回来的。那俩宦官让小人给崔京兆带句话。” “什么话?” “崔京兆想要金城公主的话,就请下去,亲自和他们谈判。” 崔耕道:“他们说没说,只让本官一个人下去?” “那倒是没有。不过,秘道内机关颇多,崔京兆还请万分小心。” “这样啊……”崔耕自己倒是没啥推脱的,反正自己不下去,就是死路一条。 他看向身边的众人道:“谁愿意跟本官一块下去?” “末将愿往!”封常清率先表态。 紧跟着,宋根海、马华、黄有为、剧士开等人,也微微一抱拳,道:“愿与大人同生共死!” “很好。” 崔耕一转身,看向陈玄礼,道:“陈将军,你呢?” “我……” 陈玄礼心说,坑爹啊,八个人下去死了七个,你自己去送死就得了,还问我干啥? 他字斟句酌地道:“末将若是下去,谁救了公主,可就说不清楚了。所以,为免抢功之嫌,末将就不下去了。” “那样啊……”崔耕意味深长地道:“行,既然陈将军有顾虑,本官也就不强人所难了。” 其实, 崔耕本来就没想陈玄礼跟自己一块儿下秘道,而且料定了他会是这个反应。 在后世的历史记载中,陈玄礼一辈子对李隆基忠心耿耿,但是,马嵬坡兵变时,又是他主动参与胁迫了唐玄宗。由此可见,此人的忠诚是有条件的,最终还是自己保命为第一。 尽管陈玄礼的应对似乎有理,但现场都是人精,他那点小聪明怎么可能瞒得了人?无论此事的结果如何,陈玄礼以后就很难获得武则天的信任了。换言之,自己相当于提前斩断了李隆基的一条臂膀。 小坑了李隆基一手后,崔耕招呼众人,就要进入秘道。 武壮却突然发声,道:“且慢,崔京兆,咱们一块儿下去。” 崔耕疑惑道:“秘道内危机重重,武中郎您这又是何必?” 武壮看了陈玄礼一眼,道:“杂家不比某些人会来事儿,很容易就能得陛下赏识。我所能凭仗的,无非是对陛下的一片忠心罢了。如今金城公主有难,陛下心急如焚,杂家不下去谁下去?” 那言外之意,陈玄礼对武则天就是不怎么忠心了呗。看来,陈玄礼这个后起之秀,还真是给了武壮很大的压力啊!很好,如此鲜明的对比,陈玄礼在武则天面前,会更加失宠。 崔耕高兴地道:“武公公真是对陛下一片赤诚啊,下官佩服。既如此,咱们这就一块下去?” “同去!” …… …… 封常清和黄有为全副盔甲打头儿,崔耕等人鱼贯而入。 这座秘道刚开始还甚为宽敞,不过越走越窄,到了最后,就仅容一个人前进了,还真是一 夫当关万夫莫开,难怪那七名甲士会被阴死。 马华紧张地观察四周,看看有没有什么可能的机关。但一路行来,并没有任何机关发动。 又前行了一段,眼前豁然开朗,到了一个大厅内。 但见七个侍卫的尸体,横七竖八的倒在地里。两个穿着太监服饰的人,坐在一个石桌的两侧。 石桌上除了一个酒壶两个酒盅之外,就是一个面色狰狞的人头了,正是杨务廉的。 “崔京兆,你来了。”左边那个太监淡淡地说道。 崔耕却不认识他们,沉声道:“你们就是苏大元和马升?” “不错,在下就是苏大元。崔京兆,你最好看好你的人,若是要金城公主活命,就莫让他们轻举妄动。” “本官明白。”崔耕道:“金城公主到底在哪?能否让本官见上一面?若二位认为有必要,我可以用自己换金城公主。她还是个孩子,我……” “崔京兆,不必往下说了。”苏大元摆了摆手,将一盏酒一饮而尽,道:“所谓找崔京兆下来谈判,不过是我们的托词而已。难不成,事到如今,我们哥俩还有机会活命?” “那你们是想要本官的命?” 苏大元叹了口气,道:“那也不一定。崔大人,你先做坐下吧,听我们哥俩慢慢说。” “也好。” 这里还有不少石桌石椅,崔耕等人坐了下来。 苏大元道:“我们哥俩的身世,崔京兆应该已经了解的差不多了吧?” “听说你们是家乡遭灾,被杨务廉吞了救灾款子,被逼入宫。” “确实是这样。”苏大元道:“入宫之后 ,我们兄弟受尽了欺凌。多亏了四海帮的人,我们才在宫里面站稳了脚跟,还有了一定的职司。可以说,四海帮对我们有天高地厚之恩。也正是因为四海帮主何谦的暗示,当初我们兄弟才没白白送死。” 马升接话道:“我们对朝廷没有半点忠心,原本的打算,是用这条命,报了四海帮之恩。没想到今天,老天开眼,把杨务廉这恶贼,送到了我们兄弟手里。” “等等……”崔耕疑惑道:“杨务廉不是带着四名甲士下来吗?这里怎么只有七具尸体?那四名甲士在哪?” “不知道。这狗官对奉先殿异常熟悉,一个人进了密道,结果落到了我们兄弟的手里。不过,在最后的关头,他启动了某个我们不知道的某个机关,把密道的出口堵死了。” 崔耕猜测,杨务廉大概是想趁机逃命,而不是发现了公主的下落。所以,之前的那四名甲士,兴许是被他阴死在奉先殿的某个地方了。 他问道:“然后呢?” “然后,我们兄弟大仇得报,觉得老天也是长眼的。崔京兆,你官声甚好,对付四海帮也是职责所在。按说我们兄弟因为四海帮的事儿,要你的命,可是不怎么站理。”苏大元苦笑一声,继续道:“我们兄弟不怕死,但还真怕死后,被老天爷炮制。所以,就不想杀你了。” 崔耕大喜道:“那么,二位是同意,把金城公主放了?” “哪啊。”马升摇头道:“放了金城公主,那就是对不住何帮主的天高地厚之恩,还是不大妥当。最终,我们兄弟想了一条折衷之计。” 第733章 公主无踪影 崔耕问道:“什么折衷之计?” “崔京兆请稍等。” 苏大元没有正面回答他,而是拿起酒壶,给自己和马升各斟了一杯酒。 “兄弟,咱们俩这一辈子,杀刺史,掳公主,临死之前还有名满天下的崔青天送行,值了,干!” “大哥,干!” 二人一扬脖,将杯中之物一饮而尽。 崔耕听出了这番话里面的决绝之意,道:“二位……” “好了,现在咱们就谈谈这个折衷之计!”苏大元似乎有些微熏,慨然道:“现在的情形是,我等既不愿意死后没着落,又不愿意对不住何帮主。所以,就把此事交给上苍决断。” “怎么个上苍决断?” “实不相瞒,现在这个秘道,是我们从前在二圣宫当差的时候发现的。它并不仅仅是奉先殿一个出入口,只是这个入口最大,最方便罢了。” “奶奶的,那何勇没全说实话,回去了我就宰了他!”宋根海恶狠狠地说道。 崔耕瞪了宋根海一眼。赶紧转移话题,道:“二位继续说下去。” 幸好,苏大元和马升二人,似乎与何勇没什么交情,也不以为意,继续道:“但是,这些出口,有八个在二圣宫里面,只有一个出口,是通向十里外,龙首原的一个枯井里面。那口枯井的通路被杨务廉断了之后,我们兄弟就杀了他,带着小公主逃出了密道。” 宋根海奇怪道:“那你们怎么又回来了?” “废话,二圣宫已经被你们围了,我们想逃也出不去啊!”马升白了他一眼,道:“最后,我们哥俩一商量,就把小公主放在之前发现的,另外一个隐 秘之地,然后又回到了这里。所谓由上苍决断的意思就是……小公主藏身的那个隐秘所在,无粮无水。三日内,崔京兆若找不着她,饿也饿死了。三日内,若找着了金城公主,那就是她和崔京兆都命不该绝。” “干嫩娘!”封常清一个箭步冲上去,怒道:“我就不信了,抓住你们俩,严刑拷打,难道还问不出金城公主的下落?” 苏大元也不躲闪,任由他抓住了胳膊,涩声道:“当然问不出来,因为……你不能对死人动……动刑。” 说着话,他的面色骤然发黑,一滴血水顺着嘴角流了下来。看来,纵是当时不死,也活不了多久了。 马升也身子一歪,跌倒在地,和苏大元的表现一般无二。 崔耕猜测,恐怕这二位之前喝的酒无毒,而酒壶里的酒是有毒的。在回答折衷之计的时候,他们已经无药可救。 崔耕摆了摆手,道:“算了,也是可怜人,长清,莫为难他们了。” “是!” 封常清随手一丢,苏大元跌倒在地,眼看着就出气儿多,进气儿少。 武壮道:“若不是崔京兆往昔官声甚好,金城公主今日就会被这二贼人撕票儿了。看来真是善有善报,恶有恶报啊!” 崔耕点了点头,道:“那杨务廉今日被苏马二人杀了,还真是恶有恶报。不过,善有善报的不只是下官,还有武中郎您啊。您今日舍命陪下官下来,陛下得知之后,肯定会对您更加看重,这也是善有善报哩!” 武壮冲着秘道口那边努了努嘴,道:“得陛下更加看重不敢奢望,只要他老人家能更看清某人的真 面目就行了!” 他指那个人,自然就是陈玄礼。 这厮听说了秘道的危险之后,死活不肯下来,结果这次,秘道里啥危险都没发生,还真是枉做了小人。 果不其然,崔耕等人上来,把事情的经过讲述了一遍之后,陈玄礼的面色真是难看无比。 他尽量往好处想,强辩道:“看来,那杨务廉进奉先殿,不是为了救公主,而是趁机逃命。他死在那逆贼的手中,也算不得本都尉护卫不周了。” 武壮耸了耸肩膀道:“到底算不算你护卫不周,杂家说了不算,你说了也不算,得陛下说了算!如果陈将军真想将功折罪的话,还是多加把劲儿,把金城公主找到为好。” “我……” 陈玄礼闻听此言,心中真是郁闷无比。 尼玛这叫什么事儿啊? 弄了这么大阵仗,还请出了临淄王李隆基。结果,非但自己不能升官发财,还得为了免罪,替大仇敌武壮,乃至刚才得罪死了的崔耕出力! 当然了,他再郁闷,形势比人强,也只能是打落了牙齿和血吞,听从了武壮的建议。当即,把自己的兵马全部撒下去,搜查二圣宫,找寻金城公主。 崔耕也不敢怠慢,也将自己的人全部派出。 人多好干活,二圣宫只是武则天和李治的行宫,总面积并不大,一个时辰后,就把这座宫殿翻了个底儿朝上。 然而,但是,只找到了当初被杨务廉阴死的四个侍卫,金城公主还是不知所踪。 原本信心满满的众人,顿时开始着急了。 封常清焦急道:“金城公主才四岁,这无粮无水的,还真未必能坚持三天,咱 们可得早做决断。” 崔耕苦笑道:“怕只怕,当初苏大元没说实话。金城公主实际上,并不在二圣宫中。如果那样的话,咱们可就麻烦大了。” 这种可能也不是没有,但出了二圣宫,就是汉长安皇宫,乃至汉长安城。这是多么大的面积,哪藏不着一个小女孩啊? 众人不由得一阵绝望。 死马当活马医,崔耕无奈之下,上表请旨,调了三万大军过来,在汉长安故城仔细搜索。 一晃眼儿,就是两天的功夫过去了,还是没有任何线索。 这回,连武则天都坐不住了,带着朝中文武重臣,一起来到了二圣宫。 奉天殿内。 女皇陛下面陈似水,沉声道:“崔爱卿!” “微臣在!” “朕有言在先,若是找不着金城公主……” 崔耕满面羞惭,打断道:“微臣甘领死罪。” “好,要的就是崔爱卿这句话。朕不管你用什么手段,哪怕是三尺,也得把金城公主找出来!若是到了明日午时,你还找不着金城公主,那就……提头来见!” “臣遵旨!” 崔耕明白,张昌宗乃至武三思,肯定有趁此机会,在武则天面前,给自己上了不少眼药,也不争辩,叩头而出。 封常清等众心腹就在殿外等候消息,听说了这个消息之后,真是火极火燎的,又要带人加紧搜查。 马华更是满脸惭愧之色,道:“在下往昔自负建筑之能,今日真是有负崔大人的重托。若崔京兆果真被陛下治罪,在下甘愿追随大人地下!” “哈哈,想不到崔京兆竟有如此忠诚的下属,本王佩服啊!” 武三思从殿内走 出,整好听到了马华的这话话,得意道:“崔二郎,枉你人称崔青天,查案之能天下无对,现在也黔驴技穷了吧?哈哈!” 崔耕可不惯着他,揶揄道:“黔驴技穷?您这话说得可早了点。你还记不记得,两天前,你一惊一乍地,要跟本官在陛下面前打官司。结果却是公主无恙,杨务廉死了。梁王千岁,你如此沉不住气,真是望之不似人君,怪不得陛下不肯将皇位传给你呢。” “你……” 当不上太子,是武三思的终身憾事。有道是,打人不打脸,揭人不揭短。崔耕真是既当场打脸,又赤裸裸的揭短! 武三思气得肝儿颤,反击道:“好一张利口!但是,任你舌灿莲花,明日你也非死不可!今日不是本王沉不住气,而是你命该如此!” “哦?那恐怕要让连梁王千岁失望了。”崔耕耸了耸肩,坚定道:“梁王千岁,你敢不敢跟本官打一个赌?” “赌什么?” “就赌到了明日,本官能不能找着金城公主!若是本官赢了,你就承认,自己沉不住气,本就不该觊觎太子之位。若是本官输了么,就承认错看了你梁王千岁。” 这个赌注其实并不大,对武三思来讲,承认自己沉不住气又怎么样?反正他已经与太子之位绝缘了。 对于崔耕来讲,死都死了,对武三思低头,也没啥大不了的。 武三思稍微一考量,就狞笑道:“好,本王赌了,我要让你崔二郎死都死不安生。但不知……你准备用何种方法,找寻金城公主呢?” 崔耕微微一笑,道:“其实,这个法子,陛下已经告诉我了。” 第734章 椒房中藏宠 武三思微微一愣,道:“什……什么告诉你了?” 崔耕耸了耸肩,道:“刚才梁王千岁不是就在殿内吗?您没听见吗?陛下说……挖地三尺,找金城公主。” 这……这尼玛也算? 武三思好悬没气乐了,道:“陛下说的是,哪怕挖地三尺,也得把金城公主找着。崔二郎,你这是因为怕死,得了失心疯了吧?怎能这么乱曲解陛下的话?” “哪里。”崔耕摇头道:“陛下乃是天子,金口玉言,一举一动都暗含天机。所以,她说要挖地三尺找金城公主,那就一定能找着。” “你……”武三思被崔耕堵得直翻白眼儿。 尽管明知道崔耕在强词夺理,但他总不能说,武则天不是金口玉言吧? 武三思深吸了一口气,道:“就算陛下指点了你一条明路,但二圣宫这么大,我倒要看看,你崔二郎怎么挖!” 这话有道理,掘地三尺,乃是虚数,谁知道要掘多深?这么大的工程,短时间内,根本就不可能完成。 但是,话说回来,崔耕既然敢和他打赌,那就是有一定的把握。 这个把握还真跟“掘地三尺”有关。 刚才,崔耕在奉先殿内,听了武则天的话,蓦地想起了一个后世的记载。 后世的人们,在挖掘考古的时候,在未央宫的椒房殿(皇后的寝宫)内,发现了一处秘道。 据后人猜测,汉代的宫殿,主要是两处:一处为未央宫乃皇帝居所,一处为长乐宫为太后所居。二宫大小差 不多,说明皇帝和太后经常分庭抗礼,这秘道说不定就是皇帝为防止宫闱有变所建。 现在,金城公主遍寻不着,是不是,就在汉代那条秘道里呢? 当然了,尽管崔耕这么猜测,但还有几个碍难之处。一来,这个猜测未必准。二来,人们找了这么多天没找着,说明开启秘道的机关非常隐秘。三来,自己怎么对众人解释,自己比杨务廉还熟悉二圣宫呢? 这三点中,第二点最好解决。后世之人,也不是发现了机关,才找到了秘道,而是乱挖出来的。自己照葫芦画瓢,让人们挖椒房殿故地就成了。 第一点也不是问题,反正被逼到这个份儿上了,不挖也得挖。 最难的就是第三点,你崔耕怎么就知道,要挖椒房殿故地? 崔耕眼珠一转,胡诌道:“本官猜测,既然陛下说了要挖地三尺,那公主肯定就是在某处秘道内。若这个秘道连杨务廉都不知道,那就很可能是汉代修建的秘道了。马华!” “在!” “你说本官猜的对不对?” 马华心说对什么啊?你怎么知道,杨务廉不知道那个秘密所在?但是,他总不会当着武三思的面,不给崔耕面子,昧着良心道:“有道理!” “嗯,那你说,既然是汉代秘道,其入口应该在哪呢?” “这……属下不知。” 崔耕想了一下,道:“奉先殿原来是陛下寝宫,杨务廉特意在此设置了秘道。人同此心,心同此理,汉代是不是也在皇后的寝 宫,设置了秘道呢?” “这个……兴许是吧。” “那你能不能找出来,汉代皇后寝宫的所在呢?” 马华傲然道:“皇后的寝宫,在汉代叫“椒房殿”。在下根据典籍记载,宫殿型质,找出“椒房殿”来,当无问题。” “好,封常清听令!” “末将在!” “你这就带领兵马,按照马参军的指示,去挖椒房殿吧!” “喏!” 封常清对崔耕有着无穷信心,当即不折不扣的执行。 随后,崔耕又招呼陈玄礼道:“陈将军,人多好干活,你也带人去吧。” “我……” 陈玄礼心说,你崔二郎这不是被梁王武三思逼急了,顺嘴胡说八道吗?瞧瞧你刚才那番说词,简直是处处都是破绽,让人反驳都不知如何说起。 你反正明天就要死了,我还想活着呢,可不能和你一块发疯。 至不济,现在给你一个难看,说不定梁王看我顺眼,就帮我在陛下面前说几句好话呢。 想到这里,陈玄礼摇头道:“本都尉以为,崔京兆的猜测太过牵强,就不搀和这事儿了。我打算让手下的兵丁,搜查别的地方。崔京兆,对不住了!” “哈哈!”武三思笑道:“崔二郎,听清楚了吧?陈都尉都不看好你。事到如今,你还有何说?” 崔耕轻蔑地道:“下官倒是奇怪了,梁王你哪来的那么大信心?论起查案来,你算老几?陈都尉,又算老几?” 若是别人说这话,肯定会被人称一句狂妄。但是现 在,徐无仗病死,狄仁杰自尽,张鷟被杀,说崔耕为天下查案第一人真不为过。换言之,人家崔耕崔二郎,还真有狂妄的本钱! 武三思冷然道:“好,你崔二郎查案之能,天下第一,那本王倒要看看,你今天如何掘地三尺,把金城公主找出来。” 崔耕坚定道:“本官不会让梁王千岁失望的。” …… …… 找椒房殿的位置,着实不是什么难事儿,没用半个时辰,马华就已经搞定。 所谓椒房殿,就是以椒和泥涂壁,使之温暖、芳香,并象徵多子。成语“椒房独宠”,就是出于此典。虽然现在椒房殿已经损毁,但其土质特殊,与他处不同,很快就确定了大致范围。 然后,封常清一声令下,很快就开始了挖掘。 他们整出了这么大的动静,当然引起了武则天乃至朝廷群臣的注意力。 再加上武三思有意让崔耕出丑,添油加醋地一鼓动,武则天当即决定,和群臣一起亲临现场。 “唉,崔京兆这是病急乱投医了。” “有道是将不因怒而兴兵,怎么能被梁王揶揄了几句,就挖什么椒房殿了呢?崔京兆真是盛名之下,其实难副啊!” “那陈元礼陈都尉,没有盲从崔京兆,还真是颇有大将之风啊!” …… 群臣的话在武则天的耳边响起,真是让女皇陛下一阵腻歪。 道理很简单,崔耕所言,在别人耳中的歪理,但她心目中,却是正理! 她是真信自己天命所归,有言出法随 的神秘能力,要不然,也不会把孙万荣改成“孙万斩”,李进忠改成“李尽灭”,骨笃禄改为“不卒禄”,默咄改为“斩咄”了。要不然,也不会一两年就给大周换个年号玩儿了。 女皇陛下当然明白,群臣们对她这些行为不以为然,只是没人敢当面揭穿罢了。 她是真希望,崔耕所言为真,自己随口一句话,就暗含天机,能找着金城公主的所在。 那样,事实胜于雄辩,即便到了后世的史书上,也得赞自己一声,“天命所归”。 至于崔耕是怎么推测到那秘道在椒房殿内的,女皇陛下才不在乎呢。 “崔耕,你既然夸下了海口,就千万莫让朕失望啊!”武则天暗暗默念道。 然而,几千人辛苦掘地,一个时辰之后,还是毫无所获。 武则天有些不耐烦了,道:“崔爱卿,你确定,那秘道就在椒房殿内。” “微臣确定。” “那为何直到现在,还不见秘道?” 崔耕苦笑道:“椒房宫内的秘道,乃供大汉天子逃生之用,到底要挖多深,微臣并不知晓,还请陛下再多等一段时间?” 武三思不以为然地道:“一段时间是多长?一个时辰?一天?还是三五日的?你指望这个说辞,拖延时间,可不怎么高明。识相的,还是承认刚才在顺嘴胡……” “找……找着密道啦!”正在这时,远方忽然传来一声兴奋的大喝,打断了武三思的话。 “啊?还真有?”众朝臣面面相觑,目瞪口呆! 第735章 漕运终完成 世间之事就是这样,只要成功了,说什么就是什么,似乎步步皆是妙棋。有人们看不明白的,那也是大智若愚,高深莫测。但若失败了,那就完蛋了,简直每一步都能被人喷的一无是处。 现在的情况正是如此、 稍微错愕之后,大家看向崔耕的目光当时不同。 “天子得天命,理万民,一举一动关天机,信夫斯言!” “不愧是人送绰号“崔青天”啊,查案之能,天下无对!” “枉我刚才还质疑人家呢,实在是有些自不量力。” “这也不怪大伙儿,那要是都理解了崔京兆的查案脉络,那不就人人断案如神了?那怎么可能?” …… 人们来了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就连一向老实的武壮,都趁机拍了武则天一个马屁,道:“崔京兆查案再厉害,也是靠了陛下的指点。要说破获此案最关键的人物,非陛下莫属了!” 武则天道:“说这个干什么?难不成朕还能抢臣子的功劳?那成什么话?” 尽管话是这样说,但是女皇陛下眼角眉梢都透着笑意,显然是心情相当不错。 武三思却有些不服,道:“就算椒房殿内,真有密道,是否金城公 主也在秘道之内,还真不一定呢。” “公主,找着公主了!”武三思话音刚落,就有一个声音传来。 武三思闻听此言,一口气没上来,好悬没晕死过去吗,讶然道:“怎……怎么这么快?” 崔耕当然明白,这条秘道本身并不是很长,其目的是令皇帝暂避,而不是逃出宫去。所以,苏大元和马升并不能利用这条秘道逃出二圣宫。也正是因为如此,只要挖找了秘道,再找金城公主李奴奴,就用不着多少时间。 当然了,这番话,就没必要对武三思解释了。 崔耕是想笑又要强忍着,揶揄道:“那当然是陛下洪福齐天所致了,怎么?梁王你有意见?” 我能对陛下有什么意见?崔耕,你能不能别总拿陛下的名号压人啊?这也太没品了。 武三思简直像一口气吃了十七八只苍蝇那么难受,请忍着道:“没……没意见。本王只是……呃……太高兴了,有些激动罢了。” “没意见就好。”崔耕咧嘴一笑,道:“还有,梁王您别忘记咱们的赌约哦!” 武三思倒也光棍,道:“好,本王承认,自己的确遇事性急,沉不住气。陛下还位李氏,实在是 理所应当。” “这还差不多,还望梁王千岁心口如一。” …… 武则天心情正好,懒得管武三思和崔耕斗嘴,传下旨意,命人将金城公主带来。 小家伙的状况比大家想象中要好一些,只是嚷渴。待喝了一大杯水,又喝了半碗稀粥之后,就基本上可以行动自如了。 武则天见状更是高兴,把她搂在怀里,亲个不停。 然后,又道:“奴奴,你这次能得脱大难,多亏了崔京兆,还不快快谢过!” 小女孩非常听话,肃拜道:“崔京兆是个好人,多谢您救了奴奴!” 崔耕感激错开一步,连声道:“使不得,使不得。说起来,还是公主遭了下官的池鱼之殃哩,应给是下官对公主致歉才是。” “好了,崔爱卿也莫太客气了。”武则天摆了摆手,道:“崔爱卿,你和奴奴也算有缘,不如由朕做主,让她拜你为师如何?” 这年头,太子以及诸亲王的老师,政治意味颇浓,乃至有对应的品级。但是,公主的老师,也就那么回事儿了。 武则天此举,一来是着实喜欢金城公主,想在自己百年之后,让崔耕庇佑李奴奴。另外一方面,也是表明自己对 崔耕的看中之意。 崔耕稍微一思量,就跪倒在地,道:“遵旨。” 稍后,金城公主再给崔耕见礼,师徒名分定下。 紧接着,女皇陛下宣布关于此案的处理结果:杨务廉贪污受贿,证据确凿,虽然已死,还要历数其罪行,抄没其家产,以儆效尤。 陈玄礼保护杨务廉不利,救援公主阴奉阳违,实在是有负圣恩,着即革除一切职司,赶出神武军。 至此,崔耕算是大获全胜。 余波荡漾之下,崔耕这和水陆转运使的命令一下,通行五十余州府,毫无滞涩之处。 道理很简单,杨务廉这个被张氏兄弟力保,对抗崔耕的钉子,被硬生生的拔掉了啊,大家谁敢再以身试法? 什么?你说那是阴差阳错,杨务廉不是被崔耕弹劾倒掉的?拉倒吧,这运气就不是实力了? 怎么杨务廉早不阴差阳错,晚不阴差阳错,偏偏跟崔二郎做对之后,就阴差阳错了?如果是崔耕运势正旺,我们跟他做对,那不是寿星老吃砒霜,嫌命长了吗? 更是有人想到,这事儿也不算完全巧合,至少张柬之老宰相,搜集了杨务廉全部罪证,总是事实吧?得罪了崔耕,张老头给 大家来这么一手,谁扛得住? 崔耕权威既立,再加上马华之助,漕运改革各项进度顿时快了许多。 这一日,马华来到崔耕的书房之内,颇为兴奋道:“恭喜崔转运使,贺喜崔转运使,一年,咱们仅仅用了一年时间,整个漕运改革计划就完全改革完成,明年一整年的漕运,别说四百万石了,就是六百万石,也不是不可能啊!如此以来,您的宰相之职,就稳了。” 崔耕明白,这增加的运量,是木轨之功,点头道:“好,漕运的事儿,先不急着公诸于众,听本官安排。你命人……如此这般,这般如此。” 马华听完了,有些不解,道:“咱们凭真本事办的漕运,又何必……这个……弄虚作假呢?” “不是弄虚作假,而是要变通一下。”崔耕叹了口气,道:“陛下答应过,若是漕运能成,就给我加衔同鸾台阁平章事。但是,三十来岁的宰相,太过惊世骇俗。事到临头,就算陛下有意践诺,恐怕别人也会出幺蛾子啊!所以……” 略顿了顿,崔耕猛地一拍几案,道:“本官这次,咱们要让当今天子,乃至朝廷百官,都无话可说!” “在下遵命!” 第736章 二郎声望隆 长安城东九里,长乐坡下,有一无名小潭。 后来,崔耕修广通渠,把这座小潭挖大,挖深,使这座小潭,成为了漕运的最后一站。 又在这座无名小潭上,架起了一座楼宇,名曰望春楼。 望春楼楼高三层,雕梁画栋,宽广异常。从楼上下去,但见碧波荡漾,潭水潺潺从楼底流过,潭边杨柳依依,远处一片苍翠,近处游人如织,真是别有一番情趣。 今天,在望春楼上看风景的人,其身份着实不一般。 梁王武三思、河内王武懿宗、建安王武攸宜,太平公主李令月、太子李显、相王李旦……等等,几十名皇亲国戚都来了! 五位宰相,大理寺少卿袁恕己、桓彦范,春官尚书姚元崇,京兆尹崔耕……等几十位朝廷重臣来了! 更关键的是,大周天子武则天,也来了! 她微微有些皱眉,道:“崔爱卿,你说要朕看第一批漕运的船只,朕给你这个面子,来了。但是……外面那么多百姓,能有四五万人,是怎么回事儿?也是你招来的?” 张昌宗趁机给崔耕上眼药,道:“陛下,这崔转运使,在长安各地乱贴告示,说漕运功成,今日运来四方珍奇之物,价格便宜,欢迎百姓采买。百姓们都是冲着便宜货来的 ,若是买不着什么合适的货物,恐怕难以收场啊……呃,对了,崔京兆还给这场盛会,起了个名字呢,叫得宝会。” “什么得宝会?荒唐!”武老太太更生气了,道:“这么多百姓,你能有多少货物发卖?还不快想办法,让那些百姓们散去。” 崔耕微微一笑,道:“陛下,您这么想,可是完全错了。事实上,微臣的那些货物,让这些百姓放开了买,他们也买不完哩。” “怎么可能有那么多?” “陛下不信的话,请看!” 言毕,崔耕冲着外面的封常清一使眼色,顷刻间,望春楼外,就是一阵阵鼓声响起。 武则天往外望去,但见陡然间,潭边冲出了一队队军士,用草绳将水潭围起。 然后,三步一岗,五步一哨,站成一排,似乎要维持秩序。 武则天道:“嗯,干净利落,井然有序,崔京兆练的好兵啊!” 崔耕道:“微臣让您看的不是这个,陛下,您且往远处看!” “啊?” 武则天乃至群臣,顺着崔耕的手指望去,不由得惊呼出声。 可不得了了,但见远方的广通渠上,无数条小斛底船,一字排开,黑压压望不到边际,不紧不慢地行来。 武则天道:“这里总共是多少只船?” 崔耕微 微一躬身,“启禀陛下,总共三百六十只,象征着我大周总共有三百六十州。” “每船装载了多少货物?” “每船所载货物不同,重量不等,大概是一千石到两千石左右。” “那岂不总共有四十万石?”张昌宗当时急了,道:“那怎么可能?” 崔耕笃定道:“只多不少,这是我积攒了一个月的分量,特来借着今日,向陛下献礼!” “一个月四十万石……” 尽管崔耕许下的承诺,是一年四百万石。其实,只要每年一百万石,女皇陛下就满意极了。 她原本以为,即便崔耕能勉强达到目标,那数量也得慢慢增加。万没想到,第一个月就超额完成了任务! 女皇陛下又惊又喜,道:“此言当真?” “但有半句虚言,微臣甘领欺君之罪!”然后,崔耕又指着外面道:“那船已经近了,陛下请亲自验看。” “好好好!” 女皇陛下连声叫好,又往下看去。 此时已经有不少船只,来到了望春楼下。每个船上,都旗幡招展,上面写明了船上装载的货物。 比如扬州的船,就写锦、扬州镜、铜器、海味;越州的船,就写铜器、罗、吴绫、绛纱;广州的船,就写玳瑁、真珠、象牙、沉香;洪州的船,就 写名瓷、酒器、茶釜、茶铛、茶碗;宣州的船,就写空青石、纸笔、黄连……等等。 另外,每船上都装着粮食,写着本地特产的粮食品种。 最后,崔耕还讨了个巧,那些船夫,都按照所标志的州郡穿衣戴帽。看样子,好像是他们真的是不远万里,驾船而来。 然而,事实上,怎么可能? 崔耕早就把漕运改成分段运输法了,这些人自然也都是漕帮的帮众。 但是,围观的百姓们哪晓得其中的奥妙,都是一阵阵欢声雷动,十分稀罕地看向那些船夫以及船上的货物。 正在气氛高潮之际,那些船夫陡然发了一声喊,齐声唱道:“潭里船车闹,扬州铜器多。广州有奇珍,宣州好文墨……女皇当殿坐,看唱《得宝歌》。” 歌声阵阵,女皇陛下听了心怀大畅,好大喜功的性子发作,马上传旨:这次漕运的货物,皆可按成本价发卖,朕要与民同乐! 百姓们顿时又是一阵欢声雷动,山呼万岁。 接下来,就简单了,百姓们络绎不绝,呼朋引伴,采买这些船上的物事,喜笑颜开。 那些漕帮子弟就趁机宣传了,你们知道,能买着这么便宜的货物,是谁的功劳吗?首先,当然归功于女皇陛下的英明领导了。其次呢 ,就得说是水陆转运使,崔耕崔二郎。 当然了,崔大人卖这么大力气,完成了前无古人的壮举,也不是全然无私。女皇陛下答应了,只要他能完成一年四百万石的目标,就让他担任宰相。 崔耕的名声甚好,老百姓们谁在乎他年轻不年轻啊,当即表示,崔青天早就该当宰相了。现在陛下才想起这茬来,都有些晚了。 一时间,众百姓议论纷纷,渐渐形成了公论。 甚至有人打出了横幅:恭贺崔京兆完成漕运,百尺竿头更进一步。 虽然没有明说,但是京兆尹这个职司位高权重,更进一步,也就只能是宰相了。 此事如此在民间发酵,完全可以说,武则天若是敢食言而肥,那就是自己抽自己的老脸了。 再说了,大周的宰相不怎么值钱,整天走马灯似的换来换去,女皇陛下着实没必要毁约。若果真觉得崔耕不合适,两三个月后,再把他换下去,谁也挑不出理来。 武则天想了一下,干脆道:“婉儿,拟旨。” “在!” 崔耕见此状况,不由得一阵激动,暗暗寻思:这是真的要封我为同鸾台阁平章事了?三十来岁的宰相,位极人臣,人生还真是……寂寞如雪啊! 嗯?雪?白色的?似乎……有不祥之意啊! 第737章 吐蕃使者来 “古之善政者,贵于足食,欲求富国者,必先利人……水陆转运使崔耕,始终检校,夙夜勤劳,赏以懋功,则惟常典。宜特与三品,除授京兆尹,京兆二十二县,一惟听制。另加授同……” 武则天抑扬顿挫的声音响起,“同”字后面,定然是“鸾台阁平章事”,看来崔耕的宰相之职,算是稳了。 可正在这时—— 咚咚咚~~ 一个小太监,满面焦急之色,快步走上了三楼,道:“报!吐蕃使者悉熏热,就在望春楼下,请求陛下召见!” “嗯?吐蕃使者?”武则天微微一愣,道:“不是说,吐蕃使者还有两天的路程么?” 那小太监回道:“那吐蕃使者听说了得宝会的消息后,唯恐错过了这个热闹,马不停蹄,连夜赶来,因此提前了两天。” 武则天心情甚佳,打趣道:“哦?算这吐蕃使者走运,还真被他赶上了。不过朕的春官(礼部),可要一阵子鸡飞狗跳了。” 姚元崇面色肃然,道:“陛下还请慎言。一个番邦使者而已,早到几日,晚到几日,对咱们大周春官(礼部)着实不算什么。” “呵呵,看来还真是朕说错话了。”武则天道:“不过,远来是客,不盛情招待,倒显得我天朝上国失了礼数。来人!” “在!” “把吐蕃使者请来。” “喏!” 不消一会儿,脚步声声,在小太监的引领下,吐蕃使者悉熏热,走上了望春楼。 君臣见礼已毕,就是一阵简单地寒暄 对答。 比如武则天问贵国年景如何,赞普身体可好。比如悉熏热转达吐蕃赞普对武则天的祝福,盛赞大周物阜民丰、不愧为天朝上国。 等走完了这些程序之后,武则天才问道:“不知这次你们吐蕃国主派你来,到底所为何事?” “启禀陛下,主要是三件事:其一,马上就是您的八十整寿了,赞普特命外臣向陛下贺寿献礼。这些贺礼为:耗牛五百头,氆氇两千匹,松耳石五十对。” 武则天满意地点了点头,道:“吐蕃赞普有心了,那第二事呢?” “六诏屡次侵我吐蕃,是可忍孰不可忍?我赞普特率大军十万,征讨六诏,如今已有邓赕诏、浪穹诏、施浪诏这三诏之地。唯独越析诏、蒙崔诏及蒙舍诏,狐假虎威,妄称属周,抗拒我吐蕃大军。还请大周天子,下一道圣旨,表明绝不庇护三诏之意,以免伤了大周和我国的和气。” “大胆!” 武则天还没说话呢,姚元崇已经忍不住了。 所谓六诏之地,就是后世的云南。 但在这个年代,云南却是一块化外之地,被诸多部落所占据,既不属于大周也不属于吐蕃。 这些部落文明程度极低,其中较大的部落有六个,分别为:邓赕诏、浪穹诏、施浪诏、越析诏、蒙崔诏及蒙舍诏。 无论吐蕃还是大唐,都想将六诏纳入版图之内,但这地方森林密布,疫病横行,不是兵强马壮就能打下来的。所以,双方都以逐渐施加影响为主。 其中邓 赕诏、浪穹诏、施浪诏受了吐蕃的册封,另外三诏则对大周称臣。 公允地讲,这六诏之地,距离大周的核心地区远,距离吐蕃的核心地区近。吐蕃在这个地区的势力,要比大周强上许多。 现在吐蕃使者的一番话,全是托词,其核心意思就是:我们吐蕃兴起十万大军,要打大周的小弟了。大周识相的话,就先下一道诏书,保全面子。若是不识相的话,那就面子里子都丢了。 姚元崇是做过兵部侍郎的,岂能不了解这里面的道道儿,怒道:“越析诏、蒙崔诏及蒙舍诏,这三诏乃我大周属国,岂容你们吐蕃欺凌?” 悉熏热微微一躬身,道:“敢问这位大人是?” “大周春官尚书姚元崇!” “原来是姚尚书。”悉熏热道:“姚大人此言差矣,分明是那三诏欺凌我吐蕃先,怎么成了我吐蕃欺凌三诏了?” 姚元崇好悬没气乐了,没好气地道:“越析诏、蒙崔诏及蒙舍诏跟你们吐蕃并不接壤,他们又不会飞,就是想欺凌你们吐蕃,欺凌得了吗?” 悉熏热摇头道:“话不能这么说,我刚才不是说了吗?如今我吐蕃赞普出动十万大军,已经占领了邓赕诏、浪穹诏、施浪诏三诏之地,那不就接壤了吗?” “那你们是什么时候,占领这三诏之地的?” “大约……两个月之前。” “还是的啊,你从吐蕃出发,来我大周要多久?怎么也得一个多月吧?莫非,你们吐蕃刚占领邓赕诏、浪穹诏 、施浪诏,另外三诏就主动挑衅了?他们虽是蛮子,却不是傻子,那不是找死吗?” “哦……”悉熏热做恍然大悟状,道:“照这么说,我们吐蕃赞普,是误会那三诏了?” 悉熏热装傻冲愣,姚崇能怎么说? 反正吐蕃已经出兵了,以大周在南方的势力,还真难以抗衡。为了三诏,调动全国的力量吧,又着实有点不值当的。 他深吸了一口气,道:“可以这么说。还请贵使速速回转,劝贵赞普马上回退兵,以免伤了我大周和吐蕃之间的和气。” “这样啊……”悉熏热皱眉道:“按说,也不是不行。但是,我吐蕃赞普带领十万大军,攻打六诏之地。你姚尚书,上嘴皮一碰下嘴皮,就让我家赞普回军。知道的,是因为我家赞普误会了那三诏。还有那不知道的……恐怕就以为我吐蕃怕了大周,反而不美啊!” 姚元崇当然明白,吐蕃赞普之所以派悉熏热出使,说到底,还是怕大周干涉他吞并六诏,来讨价还价了。无论悉熏热威胁,还是软求,都是为了吐蕃的利益最大化。 他问道:“明说了吧,但不知吐蕃,要什么条件,才肯退兵?” “首先,请大周承认,邓赕诏、浪穹诏、施浪诏乃我吐蕃固有领土。” 原来这三诏只是吐蕃属国而已,现在悉熏热的意思,就是要从法律上直接吞并。 大周若是不同意,其实吐蕃也不大好办。 毕竟,大周从礼部的档案中,找出几百年前,这三诏 向大周称臣的奏表,根本就不是什么难事儿。若是武则天咽不下这口气,一直发兵骚扰三诏,对吐蕃来讲,也是个不大不小的麻烦。 但是,话说回来,这三诏臣服吐蕃这么多年了,大周实际上对这三诏,也没什么指望。 姚元崇见武则天微微点了点头,随即道:“承认邓赕诏、浪穹诏、施浪诏归属吐蕃,也不是不能商量。还有别的条件吗?” “还有一个条件。其实,这个条件,也是外臣这次出使大周的第三个目的。” “到底是什么?” “我家赞普欲与大周和亲。若是大周天子答应下来,两国为一家,大周天子,就是我吐蕃的长辈。长辈有命,晚辈理应听从,也就谈不上丢脸不丢脸的了。” 武则天为难道:“朕只有一女太平公主,已经嫁人。贵国赞普要和亲的话,实在不大方便。” 悉熏热摇头道:“我家赞普年不到三十,与太平公主的年纪也大不般配,。事实上,我家赞普的意思……是娶一个皇室之女。” “万万不可!” 崔耕闻听此言,心中一凉,不由得惊呼出声。 他虽然因为某种原因,脑中没有后世关于吐蕃国的记载,但是,关于金城公主的身世,他还是知道的。 大唐和亲吐蕃,有两位公主最为有名,一个是文成公主,一个是金城公主! 难不成这次,吐蕃赞普要求娶金城公主么?要知道,金城公主现在还是个四岁的小孩子啊!该怎么想个法子,拒绝此事呢? 第738章 强词难夺理 然而,这次崔耕还真猜错了。 悉熏热诧异道:“我吐蕃赞普,有意迎娶大周的安乐公主,有何不妥?” “什么?安……安乐公主?” “就是安乐公主李裹儿。她不仅有大周第一美人之称,而且是大周太子之女,更关键的是,此女年已双十却尚未字人。岂是整好是,上天安排,要嫁与我家赞普的?” 安排?安排你个鬼哦?! 崔耕心思电转,已经想到自己为什么会猜错了。在原本的历史中,李裹儿十六岁就嫁给了武崇训。以后,吐蕃使者要求和亲,就不可能以她为对象了。 李显为了敷衍吐蕃人,就认了李奴奴为义女,封为金城公主,和亲吐蕃。仔细想来,李奴奴乃是故太子李贤的孙女,李旦是李贤的弟弟,把奴奴认为义女,辈份上可是乱了套了,可见当初是多么仓促。 当然了,就算吐蕃和亲的对象,改为了李裹儿,崔耕也不能答应。 不是他对李裹儿有什么想法,而是这事儿确实对大周不利。 前车之鉴,李二陛下送文成公主和亲,促进了两国和平,看起来是好事儿吧? 然而,后来呢?中国对吐蕃一直败多胜少。 说大周将领不行吧,咋大唐军神李靖面对吐蕃也打了败仗?光用论钦陵用兵如神来解释,恐怕有点牵强。至少可以说明,两国的单兵素质差不多。 事实上就是,文成公主带去的工匠、种子,大大提高了吐蕃的国力,使吐蕃在军工上,和大唐相比,没有了代差。再加上吐蕃的地形优势,吐蕃才能胜多败少。 一个显着的例证就是,金城公主和亲一百年后, 吐蕃就彻底没落了,难与中国争锋。 无它,那两位公主带去的工匠们的后人,已经吐蕃化了。吐蕃军工上的能力,再次大大落后于中原。 现在,正是文成公主带去的工匠乃至工匠二代们老死,吐蕃军工青黄不接这际,再来一次和亲,简直就是资敌。 当然了,这番理由,崔耕还真是没办法说出口,说了也没人信服。 道理很简单,一来,这个说法显得太小肚鸡肠些,有失天朝上国的风度。二来,大唐根本就没有保持科技先进的概念。自从立国以来,送给周边各国工匠农具种子,都成了常事儿了。李二陛下这个千古明君都意识不到这么做大有问题,其他人就更意识不到了。 同样的,以“和亲”有损朝廷尊严来说事儿,也难得到大家的认同。大唐年间,下嫁番邦的宗师女多了,就是奚族都同大唐和亲过。总不能说,大唐连奚族都怕吧?相反地,还很有些宗室女,靠着母国的支持,得掌这些番邦的大权。 崔耕无奈之下,决定从“时机”上说事儿,道:“吐蕃以放弃攻打六诏换取和亲,我大周若是答应下来,岂不是如同签了城下之盟?你们赞普的面子上是好看了,我大周天子的脸往哪搁?” “此言差矣!”悉熏热道:“和亲既成,我家赞普就得称大周天子一声“祖奶奶”。这谁的面子上光彩,那还用问吗?” 崔耕道:“即便与大周天子言面无损,也是不妥。” “为什么?” “因为本官有两个猜想。其一,贵使出使我大周之前,已经得了与大周和亲的指示。可见,贵国攻 伐六诏,并不怎么顺利,已经想着怎么不损颜面的退出了。” “那第二呢?” “第二,贵使为何昼夜赶路,来看我大周的得宝会?为何看了得宝会后,贵使又迫不及待地求见陛下,要求和亲?恐怕是贵使为我大周国力所慑,不敢与大周争锋吧?既然大周强吐蕃弱,我大周又何必顺着你的意思来?” 其实,崔耕的这两个推测,不是说给悉熏热听的,而是说给众朝臣说的——吐蕃对大周的威胁并没有那么严重,你们确实想让安乐公主和亲? 对于普通宗室女来讲,嫁给番邦国主,算不上多么吃亏,宁为鸡首不为牛后嘛。 但是,对于大唐真正的公主来说,平日里锦衣玉食,就对和亲避之唯恐不及了。比如说,太平公主就曾经为避和亲,出家修道。 大家确定要赞成吐蕃使者的意见,得罪太子李显? 只要大家一反对,吐蕃使者又没权力换和亲的对象,这事儿就算暂时搅黄了。 至于以后?再过一两年,武则天就该龙驭宾天了。到时候,李显得登大宝,自己的回旋余地就大多了。 这番话还真有些效果,群臣们的目光不由得一阵闪烁。 当然了,这番话也只是对群臣们有效果罢了,对于女皇陛下本人却是毫无用处。 她为了一句谣言,能对亲孙子下得去手。如果能顺利解决六诏之事,又岂会在乎亲孙女儿的死活? 吐蕃使者悉熏热当然也明白这点,冷笑一声,道:“这些都是你的猜测之言而已,本使者不屑置辩。现在,只问大周天子一句话,我吐蕃请和亲,愿与大周结为秦晋之 好,不知大周天子能否答应?” 武则天沉吟道:“朕以为……” “陛下不可啊!”崔耕没办法了,跪倒在地,连连磕头。 “崔爱卿……”武则天语重心长地劝道:“朕知道你对太子忠心耿耿,不愿意让安乐公主远嫁吐蕃受苦。但是,国事为重,私事为轻,不可因私废公啊!” “臣阻止安乐公主嫁给吐蕃赞普,正是一心为公!” 武则天面色微沉,不悦道:“朕却是听不出来。” 本来么,就是吐蕃真的怕了大周,也不是不能下嫁公主嘛。在这年头的观念中,崔耕还真是属于没道理的一方。 崔耕心思电转,也想不出什么合适的话,只得硬着头皮道:“就算公主要嫁吐蕃赞普,也得嫁个活的吧?现在吐蕃赞普远征六诏,兵凶战危谁敢言必胜?万一战死了呢?就算他胜了,那地方疫病流行,万一得病死了呢?就算没死,万一国内趁机叛乱呢?不如等他退了兵,再谈和亲之事。” “你就不盼着点好的?”悉熏热直气得肝儿颤,道:“哪就那么多意外?我吐蕃赞普得天庇佑,定能逢凶化吉,遇难成祥。我看你分明是不想安乐公主嫁我吐蕃,想出来的借口!” “哼,你们吐蕃赞普得上苍庇佑?那他为何幼年继位啊?他老爹活了几岁?” …… 崔耕逮住悉熏热的错漏一通狂喷,双方唇枪舌剑争个不停。但是,几乎所有人都看得出来,这事儿是崔耕不大占理。 最后,老宰相张柬之实在看不下去了,道:“启禀陛下,和亲之事,关系重大,不如容后再议?” 武则天也不好太不 给崔耕面子,点了点头,道:“悉熏热!” “在!” “请暂且去金亭馆驿休息。关于和亲的事儿,朕寿诞之日定然会有个交代。” 离着武则天的八十大寿,只有二十来天了,悉熏热稍微一想,就点头答应。 这事儿对崔耕来讲,当然不是什么好消息。 首当其冲的是,武则天原本打断给他加个“同鸾台阁平章事”的衔儿的,现在改主意了。最终,在武则天的旨意里,只是把武懿宗的雍州府撤了,让崔耕做了名副其实的京兆尹,秩三品。 对此,崔耕也表示理解,现在自己就反对李裹儿和亲。当上宰相之后,武则天岂不会更难推动此事了? 但是,他理解武则天,人们却不理解他。 一时间,在有心人的推波助澜下,说崔耕反对和亲,以至失了圣眷的小道消息漫天飞。 甚至有人,无比恶毒地道,崔耕之所以不想让李裹儿和亲,是因为对李裹儿有什么不可告人的想法儿。君不见,无数人见过,李裹儿曾经和他共乘一马吗? 李显一家倒是挺承崔耕的情,毕竟谁都不想李裹儿远嫁吐蕃受苦。然而,没什么卵用。甚至李显都暗中传话给崔耕,还是莫管李裹儿和亲的事儿了,还是宰相之位比较重要。再说了,细胳膊拧不过大腿,他能拦多久呢? 时光匆匆而过,眨眼间,武则天的八十整寿到了。 朝中诸官员,各外邦使臣,都要入宫为武则天贺寿。安乐公主李裹儿的婚事,也要在这天有个定论。 崔耕经过这么多天的考虑,还是没想出什么阻止和亲的好办法,一脸郁闷地往皇宫方向而来。 第739章 无人能理解 长安宫城,大明宫。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众卿平身。” “谢万岁!” 双拜稽首、舞而蹈之、献上贺礼……群臣乃至万国使节好不容易把贺寿的程序走完,山呼万岁,各自归坐。 然后,武则天就该赐宴,并招山车、旱船、走索、丸剑、杂技、角抵等艺人上殿献技了。 可正在这时,吐蕃使者悉熏热出班跪倒,道:“外臣有本启奏!” 武则天早有心理准备,淡淡地道:“讲!” “值此陛下八十大寿之际,我吐蕃愿以骏马千匹,黄金两千两,求娶大周安乐公主李裹儿,还望陛下允准。” 武则天道:“贺礼倒是好说,但安乐公主乃朕的亲孙女,太子的掌上明珠,你吐蕃赞普何德何能,要迎娶她啊?” 其实,这是套话。其目的就是,要悉熏热捧捧赤都松赞。总不能吐蕃一提亲,大周就允了吧。就是平民百姓家,也不能光看对方的聘礼啊。 悉熏热道:“启禀陛下,我吐蕃赞普赤都松赞,年幼之时,曾刀砍野猪,以脚绊拴扣野牛,抓捏虎耳,人皆以为神明转世。长大之后,更加英明神武,翦除权臣论钦陵,总览朝政,国人信服。如此人物,实乃当世之人杰也足配公主!” 武则天点头道:“好,既如此,那朕就……” “陛下,万万不可!” 崔耕还想做最后的努力,道:“赤都松赞算不得什么人杰。他年幼之时的那些事儿,死无对证,还不是任他自吹自擂?至于他长大之后除掉论钦陵,更是自毁长城之举,真亚如赵王杀李牧,秦二世杀蒙恬。如此一个昏君,怎配娶我大周公主?” 到了现在,悉熏热当然知道,一直反对这场婚事的崔耕是什么来头。 他大怒道:“好你个崔耕,竟敢如此辱我吐蕃赞普!陛下,这到底是您的意思,还是大周朝廷的意思,您可得给我个交代?!” “给尼玛的交代啊!” 正在这时,一个身材粗壮的汉子,快步上前,飞起一腿,就把悉熏热踹翻在地,道:“崔京兆说得哪点不对?赤都松赞残害忠良,他还有理了不成?” 这汉子的劲儿还真不小,悉熏热被踹了一丈多远,不仅腹部剧痛,连额头都磕破了一脚,满脸鲜血淋漓。 悉熏热好不容易爬起来,定睛一看,咬着牙,道:“论弓仁,是你?” “不错,正是某家!”论弓仁脖子高昂,道:“本将军打你,你不服怎么的?” “我……”悉熏热深吸一口气,道:“乱臣贼子,我跟你没话说!” 继而,看向武则天道:“陛下,您就眼睁睁地看着外臣受此羞辱?这就是大周对吐蕃的态度?” “这……” 论弓仁把悉熏 热打成这样,到底如何处置,武则天也颇为为难。 一来,悉熏热当庭受辱,的确要给吐蕃个交代。要不然,也太对不住大周天朝上国的名头了。 二来,大周招降论弓仁,就得给人家庇佑。总不能真的承认,论钦陵就是吐蕃乱臣贼子。再者,大周以孝治天下,论功仁为了老爹的名誉打了吐蕃使者,貌似还真没毛病。 这可咋办? 正在这时,武三思看出了便宜,道:“微臣以为,千错万错,都是京兆尹崔耕之错。” “嗯?此言怎讲?” “原因有三:其一,崔耕为论弓仁之师,论弓仁今日如此无礼,崔耕难辞其咎。其二,崔耕今日在吐蕃使者面前辱及吐蕃赞普,犹如当着儿子的面,侮辱父亲,着实无礼。” “那第三呢?” “崔耕为了一己之私,屡屡阻止我大周与吐蕃和亲,其心可诛!” 这话无疑是暗示崔耕和李裹儿有私情,所以才不愿意让李裹儿远嫁吐蕃。 李裹儿道:“什么叫一己之私?梁王,你把话说清楚?奴和崔京兆怎么了?” 武三思不屑,道:“哼,贤侄女,什么叫说清楚?你想听,本王还怕脏了这张嘴呢!” 武则天却不能任由这俩人发挥下去,面色一沉,打断道:“安乐公主退下!” “是。”有打死李重润的例子在先,李裹儿可不敢 捋武则天的虎须。 武则天复对武三思道:“梁王,既然崔耕有三错,依你之见。该如何处置呢?” “崔京兆乃朝廷重臣,如何处置,或者朝廷共议,或者陛下乾纲独断,微臣不敢置喙。不过,今日情况特殊……还请陛下将其逐出大明宫,待和亲事了,再从长计议。” 武则天想了一下,道:“好,就依梁王所奏。来人,把崔爱卿请出去。” “喏!” 顿时,有殿前武士上来,道:“崔大人,请吧。” 众目睽睽,被赶出宫外。对吐蕃使者倒的确是一个交代了,但对崔耕来讲,却无疑是一个奇耻大辱。 更严重的,今日事毕,不知有多少人要弹劾他。恐怕就是宰相张柬之都不会护着他——崔耕这种无谓的坚持,在众人看来,很明显是不占理啊。 崔耕只觉一股郁闷之气,郁结于胸,一边走出,一边道:“让安乐公主和亲吐蕃,朝廷必定后悔!举世皆浊我独清兮,众人皆醉我独醒,本官去了!” 武则天好悬没气乐了,道:“你崔耕以为自己是三闾大夫屈原么?那朕成什么人了?来人,快把他赶出去!” 原来武则天的语气是“请出去”,这次是“赶出去”,那殿前武士可就不客气了,推推搡搡,道:“走!走!快走!” 崔耕步履蹒跚,一个趔趄,好悬没摔 倒在地上,无比狼狈。 悉熏热哈哈笑道:“我吐蕃可汗,才配得上大周第一美人,你崔耕却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了!” 崔耕咬着牙,道:“恐怕就是这个败家赞普,消受不起啊!” 那殿前武士怕武则天怪罪,又是用力一推,道:“走!” 崔耕跌跌撞撞,继续往殿外走去。 身后大臣们的议论声不断响起:“崔二郎这是怎么了?唉,英雄难过美人关啊!” “聪明一世,糊涂一时啊,那安乐公主,岂是他所能染指的?” “有了一个平阳公主不说,还打安乐公主的主意,真是人心不足蛇吞象啊!” “陛下没让他担任宰相之职是对的,这崔二郎还是缺乏历练啊。” … 崔耕听了这些奚落,面色惨淡,心如刀割,渐渐走到了宫门处。 于此同时,武则天的声音传来,道:“诸位爱卿,对于我大周安乐公主,下嫁吐蕃赞普之事,谁还有异议?” “臣无异议。”众大臣齐声道。 “那好,朕宣布,安乐公主……” 蹬蹬蹬~~ 正在这个关键时刻,随着一阵急促地脚步声响起,有个小太监快步走入了殿内,高呼道:“八百里加急,八百里加急,姚州刺史曹俊波八百里急奏!” “姚州?八百里加急?”武则天听了脸色微变,心中暗想:莫非……是六诏之地出问题了? 第740章 崔大预言家 少顷,高力士将那份儿八百里加急的文书接过,递到了御案上。 武则天稍微看了一眼,就是面色一阵古怪,既像是高兴,又像是悲伤,还有点后悔。 最终,她叹了口气,道:“把崔京兆请回来吧。” “喏。” 这回可好,崔耕还没出门儿呢,又被请回了座位上。 吐蕃使者悉熏热见此状况可傻眼了,道:“怎么能这样?崔耕如此辱我吐蕃赞普,岂能如此轻轻放过?” “这个……崔爱卿的事儿是小事儿,和亲的事儿才是大事儿。”武则天慢条斯理地道:“你们赞普,现在已经娶妻了吧?” 这事儿却是瞒不了人,悉熏热道:“确实如此。但那又如何?安乐公主仿文成公主例,与王后平起平坐。” 姚元崇多贼啊,通过蛛丝马迹就明白,女皇陛下得了奏报,六诏之地生了变动,她这是想收回刚才的话了。 当即,挺身而出,冷笑道:“果真是平起平坐?据说,吐蕃赞普松赞干布迎娶文成公主,其长妃赤尊公主妒忿,出语曰:“虽云唐主女,尔我大有别,我先越户限,且是尼王女。我乃先事王,正室大为尊。正室不尊大,世法无真伪。虽正室为妃,侧室为妃嫔,故念为王来,嫡庶一决赛。”文成公主答曰:“名分次序嫡庶等,若能和谐胜同胞。”,不知可有此事?” 这是吐蕃流传的一个故事,其意思是文成公主到了吐蕃后,松赞干布的原配欺凌公主,声称自己为妻,文成公主为妾,嫡庶有别。文成公主委曲求全,表示咱们和谐共处,嫡庶之别没那 么重要。 当然了,故事不是史实,颇多牵强附会之处。 总而言之,无论是文成公主还是后来的金城公主,在普通吐蕃人的心目中,都是极为正面的。在这些故事里,与她们做对的人,都是坏蛋,没什么好下场。 但姚元崇单独拿出这一段来说,悉熏热还真难以反驳。事实上,吐蕃史料粗疏,他也不知道到底有没有这事儿, 悉熏热干咳一声,道:“纵是嫡庶有别,但我可以保证,我家赞普仰慕安乐公主久矣,定不让她受半点……” “行了,莫说这个了。”武则天摆了摆手,打断道:“朕提这个,不是要为安乐公主争个嫡庶,而是问,你们赞普可有子嗣?” “唯有一子名曰尺带珠丹。” “今年多大了?” “呃……刚刚出生不久。” “唉,真是个可怜的孩子,这么小,就没了父亲……” “啊?啥?”这回不光是悉熏热,连姚元崇乃至众群臣都愣了,道:“您说什么?” 武则天故作沉痛之色,道:“据姚州刺史曹俊波来报,吐蕃赞普赤都松赞出征六诏之地,不幸……染病身亡!唉,朕本来想和吐蕃结为秦晋之好,现在看来,是天不从人愿啊!” 悉熏热满脸不可置信之色,道:“什么,我家赞普他……” 武则天点头道:“你没听错。你们吐蕃国,要以一个不到一岁的孩子为新赞普了。希望上苍保佑,他能平安长大。” 这年头的医疗条件也就那样,大唐皇室子女都能夭折个两三成,就更别说文明程度较低的吐蕃了。 所有人都能想到, 这个尺带珠丹能平安长大的希望,恐怕就在五五之间。 他若一死,吐蕃就要陷入一阵血雨腥风了。 就算他平安长大,吐蕃刚经历了论钦陵之变,没什么得力的臣子,恐怕十几二十年内,难以对大周造成威胁。 既然如此——那还和亲干啥啊?何不……趁他的病要他的命? 于是乎,所有人看悉熏热的目光都意味深长起来。 悉熏热被看得一阵心里发毛,强自镇定道:“我赞普赤都松赞同样是襁褓中继位,还不是对你们大周胜多败少。” 姚元崇道:“那是因为,当初你们吐蕃国主政的是论钦陵,现在你吐蕃还有什么人才?” “我家赞普赤都松赞的母亲没庐氏赤马类,在赞普活着的时候,就时常听政。诛杀逆贼论钦陵,赤马类多有其功。如今,小赞普尺带珠丹继位,必定是赤马类秉政,我吐蕃仍不可轻侮!” 悉熏热的声调越来越高,渐渐地自己都信了,声调渐高道:“如今,我吐蕃换了赞普,求取安乐公主之议当然作罢。不过……” “怎样?” “金城公主与我家新任赞普的年龄差相仿佛,还请大周以金城公主,与我吐蕃和亲。” 姚元崇冷笑道:“这么大的事儿,你能做得了主?” “本来是不能的。”悉熏热胸脯一拔,傲然道:“不过,在下的姐姐,正是没庐氏赤马类。如今吐蕃换了赞普,你说我做得了主,做不了主?” 敢情这位是从小舅子升级为舅老爷了。更关键的是,他的姐姐是吐蕃的王太后,而吐蕃赞普还在吃奶呢。 姚元崇一 时无语,往四下里观瞧。 武则天微微摇头,显然是不想让宠爱的重孙女儿去吐蕃受苦。金城公主身份不高,群臣们觉得,去吐蕃和亲无可无不可,不愿意表态。 最终,姚元崇求救的目光,落到了崔耕的身上,道:“崔京兆,您怎么看?” 崔二郎眉毛一挑,淡淡地道:“本官不同意。” 姚元崇听了这话,那腰杆子顿时就直了,道:“吐蕃使者,听见没有?崔京兆不同意,这场和亲之事,就算作罢。” “凭……凭什么啊?”悉熏热满脸委屈,道:“那吐谷浑都娶过你们大唐的公主,我们吐蕃再没落,也比吐谷浑强吧?怎么就不能和大周和亲了?” 这倒是事实,现在吐蕃都把吐谷浑的军政大权掌控的差不多了,只是保留其王族而已。 “呵呵……” 崔耕轻笑一声,伸出了三根手指,道:“其一,金城公主,拜本官为师。我这个做师父的,不愿意徒儿远嫁吐蕃受苦。” “这也叫理由?” “如果你不认可这个理由的话,还有第二个。你们吐蕃现在主少国疑,朝野不安。若能与我大周和亲,你们的小赞普就能巩固其地位。但对于我大周来讲,此时与你们吐蕃和亲,并无半分好处。我大周怎么就那么贱,要做那损己利人的勾当?” “你……” “还有第三!”崔耕厉然道;“本官说了安乐公主,不能嫁你们吐蕃赞普赤都松赞,你就是不信,结果怎么样?赤都松赞死了!现在,贵使确定……要小赞普娶金城公主?” 其实,崔耕并不知道赤都松赞 会死在六诏之地,此事完全是歪打正着。但是,这并不妨碍他贪天之功为己有啊! “我……”悉熏热闻听此言,当时就怂了,道:“我不确定。” 他没法不怂啊,怎么就那么巧,崔耕说赤都松赞可能遭了意外,娶不成安乐公主,结果赤都松赞真的就死了。 年不到三十,力能伏虎,重重护卫之中,赤都松赞竟然真的死了!这概率得有多小?是崔耕未卜先知,还是有诅咒之能? 吐蕃可是就有尺带珠丹这一根独苗了,悉熏热哪敢拿他冒险?只得道:“是在下鲁莽了,和亲之事,容后再议。” 崔耕道:“这还差不多。” …… …… 一场风波就此过去,崔耕的声望真是一时无两。虽然没人能肯定这赤都松赞是被他咒死的。但是崔耕当初做了唯一正确的决定,总是事实。 要不然,这边刚答应了吐蕃的求亲,赤都松赞就死了,李裹儿可怎么办?难不成要守寡终身?虽说这年头社会舆论上对改嫁比较宽容,但是一国之主的女人改嫁,也太惊世骇俗了些。 原来那些赞成这场婚事的大臣被狠狠地打了一次脸,为了将功折罪,纷纷上表,要武则天践言,给崔耕把“同鸾台平章事的官衔儿”给加上。 但武则天还是怀疑,崔耕和李裹儿之间的关系不清不楚的,一时间犹疑难定。 这一日,张昌宗进言道:“陛下,微臣以为,以崔耕为同鸾台阁平章事,未尝不可。” “嗯?”武则天微微一愣,道:“六郎,你不是一直跟崔耕不对付吗?今儿个怎么转了性了呢?” 第741章 新为吊哀使 张昌宗一边给武老太太敲着腿,一变道:“微臣虽然与崔二郎不睦,却不敢因私废公。那崔耕确实有宰相之才,又屡立……” “说实话!”武则天沉声道。她才不相信,自己这个小情人有什么公心呢。 张昌宗道:“好吧,微臣说实话。我是想……吐蕃赞普赤都松赞已经死了,大周该派使者吊唁吧?按照惯例,应该由宰相前往,不知陛下属意何人呢?” “敢情是在这等着朕呢。” 武则天哼了一声,陷入了沉思。 按照规矩,不是说大周得知了吐蕃赞普身亡的消息,就马上派出使者。得人家吐蕃派出“告哀使”前来,说我们的赞普死了,大周才能派出使者吊唁,这个使者叫“吊哀使。” 当然了,若是能赶上吐蕃新赞普登基,这个使者还会代表大周,进行观礼。 现在,吐蕃的使者还到,大周有的是时间,考虑这个吊哀使的人选。 那么……派谁去好呢? 张昌宗劝道:“如今吐蕃主少国疑,太后听政,叛乱四起。若是派遣一庸人前往,不过是例行公事而已。但崔耕屡次出使突厥,建立奇功。若是他往吐蕃一行,说不得就能建功立业,把吐蕃搅合个天翻地覆啊!” 武则天冷笑道:“然而,崔耕既是吐蕃叛臣论功仁的师父,又有传言,他诅咒死了吐蕃的赞普赤都松赞。若是崔耕到了吐蕃,有个三长两短的怎么办?” “那不能够。”张昌宗笑道:“两国 交兵,不斩来使。更何况,现在是吐蕃有求于咱们大周,怎么敢擅自挑衅?” “话是那样说,但吐蕃若是报个暴病而亡,朕上哪去说理去?” “呃……这个……” 张昌宗知道普通的言辞,说不动武则天,眼珠一转,道:“安乐公主双十年华,却尚未字人,真是让人费解啊!外面议论纷纷,不光是对崔京兆,就是对安乐公主,乃至陛下,都大大的不利啊!” 这话倒是说到武则天的心坎儿里去了,淡淡地道:“所以呢?” “崔耕出使吐蕃,最起码得三四个月。若是出了什么变故,就是半年乃至一年都不是不可能。在这段时间里,您为安乐公主安排一段婚事,不就……让谣言消散了么?” 说实话,李裹儿幸福不幸福,武则天才不关心呢。她考虑的是,若崔耕和李裹儿有什么苟且之事,那倒是没关系。反正有自己和太平公主”“珠玉”在前,李裹儿这点子风流韵事无非是小巫见大巫罢了。 但是,李裹儿不嫁人怎么成?你崔耕再大的本事,也不能让朕的孙女当妾吧?这让朕的脸面往哪搁? 她想了一下,道:“这个办法倒是不错,不过……你确定崔耕出使吐蕃没危险?” 张昌宗心说,若是真没危险,我吃饱了撑的,在这劝你,但是嘴里却道:“陛下可命安西大都护郭元振聚集重兵于边境,量那吐蕃人,也不敢轻举妄动。” 武则天仔细权衡了一番利弊 ,道:“好吧,就依六郎所言!” 没过几天,吐蕃的告哀使到了长安。武则天召见了吐蕃使者一次后,以崔耕宰相,并让他为吊哀使的旨意,就下达了。 崔耕听完了旨意,不由得一阵恍神儿。 前来传旨的太监,正是崔耕的便宜哥哥刘老四。 如果说以前刘老四的靠山,是上官婉儿和武攸绪。那现在,他的靠山就是上官婉儿和崔耕了。 刘老四关切地道:“怎么?二郎可是不愿意出使吐蕃?陛下说了,如今吐蕃朝政纷乱,正是好男儿大有为之时。此次出使,非二郎你莫属啊!” “呃,小弟担心的不是这个。” “那你担心什么?” 崔耕心说,我担心的是“神龙政变”!算算日子,离着神龙政变,也就一年多了。再者,历史被我多有改变,这场政变提前发动,也不是不可能。 我若是出使个一年半载的,错过了这场有惊无险的立功机会,那多可惜啊! 再者,这从龙之功若是得不了,以后武三思陷害“五王”的时候,我说话也不硬气啊!到了那时候,五王一去,韦后和武三思权倾朝野,我和李隆基还不咋对付,那还有好果子吃吗? 当然了,这番理由,就没必要对刘老四解释了。 崔耕想了一下,道:“本官跟吐蕃的关系,众所周知。如果我没猜错的话,是张氏兄弟,给陛下出的这个馊主意吧?” “听说是有这么回事儿。” “那不就结了,他们还 能憋着什么好屁!”崔耕道:“说不定,这二人就打着我在吐蕃出事儿的主意呢。” 刘老四其实也想过这个问题,道:“那二郎你说怎么办?总不能抗旨不遵吧?” “当然不能抗旨不遵,再说了,陛下刚封我为宰相,我就掉了链子了,那也太不合适。”崔耕低声道:“还请四郎大兄去拜托上官舍人,向陛下求个恩典。” “什么恩典?” “请陛下准许我见机不对,主动回京,不必参加吊哀之礼。” 顿了顿,崔耕又补充道:“此事关系重大,不要让任何人知晓。” “成,二郎你这话,杂家一定带到。” 崔耕所称的任何人,当然就特指的二张了。第二天,上官婉儿好不容易找了和机会,对武则天说了此事。 武则天听完了笑道:“想当初,蔺相如为保和氏璧,不拜见秦王,就偷偷归国,崔二郎这是不让先贤专美于前啊!” 上官婉儿高兴道:“这么说,陛下是答应了?” “答应,朕为什么不答应?”女皇陛下道:“如今是大周强,而吐蕃弱,难不成朕还要因为吐蕃,委屈了朕的宰相不成?” “还有为他保密的事儿……” “婉儿放心。”武则天意味深长地道:“崔耕为国之重臣,孰轻孰重,朕分的清。” 崔耕得了刘老四传回的消息,甚为高兴。首先,是这次的吐蕃进可攻退可守,安全算是有了保障。 其次,若是长安真有了什么变故,自己就 可以径自回京。按后世的历史记载,是武则天病重,张氏兄弟专权,内外隔绝,众大臣才决心发起政变。从时间上讲,这场政变发动的并不仓促,完全来得及。 又准备了几日,不断有好消息传来。 吐蕃岱仁巴农囊扎、开桂多囊这两个重镇相继发动叛乱,太后赤马类派出大军杀诸叛臣于那拉山顶。 但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属国泥婆罗政局不稳,国主被迫引退。而这个泥婆罗国主,正是吐蕃的王室成员。吐蕃本来把泥婆罗征服的差不多了,连国王都换成了自己人,这回可好,重新来过。 紧接着,一个叫悉立的属国,也发生了叛乱,吐蕃大军疲于奔命。 吐蕃的高层也不大稳定,新赞普继位,任命莽布支拉松为大相,不久这位大相犯罪又被罢免,赤马类又任命一个叫韦乞力徐尚的人为大相。 由此可见,吐蕃朝廷现在是多么狼狈不堪,应该不会敢与大周交恶。 在这种情况下,崔耕带着朝廷准备的各色礼物,以及封常清、宋根海等人,离开了长安城。顺便说一句,保命要紧,这次崔耕连崔秀芳都带上了。 出城十里,就是长乐坡,也就是传说中的十里长亭。老宰相张柬之带群臣在此地,为崔耕作诗送别,自不必详谈。 又往前走了二十里,就是灞桥驿。 崔耕等人刚到灞桥驿,驿正薛书就迎上前来,道:“崔京兆请跟小的来,有位贵人,已经恭候多时了。” 第742章 临别双姝情 贵人?什么贵人? 崔耕满腹狐疑,跟着薛书来到一个僻静的小院儿内。 薛书微微一躬身,道:“崔京兆,您进去吧,小的就不搀和了。我啥都不知道,也啥也没看见。” 这话怎么听着那么别扭! 崔耕微微皱眉,紧走几步,推开了房门。 顿时,一位俏佳人,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身着石榴裙,面呈倾城色,波涛汹涌下,纤腰一裹裹。不是安乐公主李裹儿,又是何人? 崔耕讶然道:“公主,是你?” “哼,很奇怪吗?”李裹儿不满道:“难道你帮了我那么大的忙,我就不能来送送你?真是的,你把本公主当成什么人了?” 崔耕面色有些尴尬道:“呃……也不是那样说。只是,这瓜田李下的,咱们在此私会,恐怕对公主你的名声有碍。” “嗯?这话怎么说?” 崔耕咽了口吐沫,艰难道:“他不是……外面有谣言……咱们俩那个……什么什么嘛。有人说,是我因为想娶你为妻,才不愿意让你和亲吐蕃的。” “这样啊……”李裹儿点了点头,道:“空穴来风,未必无因,这也算不得什么谣言。” 咣当! 崔耕本来搬了一个胡凳坐,听了这话,一个没坐稳,硬是摔倒在地,道:“你……你说啥?” 李裹儿弯腰,大大方方地伸出手来,道:“什么一 惊一乍的。喏,我扶你起来。” 人家美少女都那么大方了,崔耕也不能太小家子气了,攀上了李裹儿的玉手,就势起身。 纤纤玉手,温文如玉,柔若无骨,这感觉……还真不赖! 崔耕强按住心猿意马,问道:“那个……你刚才说什么?什么叫这也算不得什么谣言?怎么又空穴来风未必无因?” 李裹儿不慌不忙地道:“因为……他们这算是歪打正着。其实,父王早就有意把我许配给你了。” “啥?” 崔耕腿一软,好悬没再次跌倒,着急道:“公主,饭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说啊。怎么太子殿下就把你许配给我?这不是不可能的事儿吗?” “怎么不可能?” 李裹儿掰着指头道:“若不是父王的意思,我会跟你挨肩擦背的,让你占这个便宜?若不是父王的意思,当初我怎么会在大街上,与你共乘一马?若不是父王的意思,张昌宗的府内,韦阿臧的婚宴上,我会主动对你投怀送抱?我安乐公主李裹儿,是那么放荡的人吗?” “呃……这……” 在崔耕的观念里,李裹儿还真是放荡的人,此女先嫁武崇训,再嫁武延秀,生活放荡,男宠无数。所以,他以前对李裹儿的亲密举动,没怎么多想。 不过,经李裹儿一提醒,崔耕赫然想道,自己的印象,是来自 后世的记载。 然而实际上,最近几年,这位安乐公主,一直循规蹈矩,除了和自己之外,还真没和别人传什么绯闻。 难道,她说的都是真的? 李裹儿见崔耕犹豫,又乘胜追击,道:“还有,少年慕色少女思春,乃人之长情。本公主都二十了,却尚未出嫁,你觉得是在等谁呢?” “不是……”崔耕疑惑道:“但我已经娶了拉达米珠和卢若兰为妻了啊,怎么可能再娶你?” 李裹儿道:“原来父王想的简单,你休妻另娶也就是了。不过现在看来,你恐怕是不肯啊!” 崔耕可不敢在这个问题上含糊,坚定道:“糟糠之妻不下堂,确实如此。” “拉倒吧。”李裹儿酸味儿十足地道:“一个是突厥公主,一个是五姓七望女,算什么糟糠之妻?”“ 顿了顿,又大方的摆手,道:“行了,莫心疼她们了,我也没逼着你休她们。” 崔耕这才长松了一口气,道:“那啥?你光说是太子殿下的意思了,那你呢……哎哟!” 崔耕的话还没说完呢,李裹儿就狠狠地掐了他一把。 俏公主恨恨地道:“没良心的,我若是真对你没意思,今天来见你干什么?” “但是……”崔耕苦笑道:“咱俩根本就不可能啊!” “也不是完全不可能。”李裹儿道:“这次吐蕃使者来了 ,对我有个启发。” “什么意思?” “你还记得太平公主故事吧?” 太平公主?吐蕃使者? 崔耕赫然想起了一个典故:太平公主八岁时,以替故去的外祖母荣国夫人杨氏祈福为名,出家为女道士,“太平”就是她的道号。 虽然号称出家,但她其实一直住在宫中。后来,吐蕃派使者前来求和亲,点名要娶走太平公主。 李治和武则天不想让爱女嫁到吐蕃,又不好直接拒绝,便修建了太平观让她入住,正式出家,避免和亲。 所以说,大唐公主出家,是有传统的。后来,又有多位公主,主动出家、 至于出家后么,那世俗的礼法那可就没用了。洁身自好的公主自然有,趁机招蜂引蝶的也大有人在。 但是,问题是,人家太平公主为道士的时候,可是一直循规蹈矩的。后来那些淫~荡的公主,都是夫君死了之后,才出家为道士,享受第二春的。 李裹儿这个黄花大闺女……不妥吧、 崔耕道:“这实在是太委屈公主了,要不然,其实……” “嗯?” 李裹儿严厉的目光瞪过来,佳人如画,美人情深,崔耕一阵喏喏,硬是没有将“让李裹儿令寻良配”的话,说出口。 食色性也,不得不说,将大周第一美人往外推,还真超出了崔耕的定力之外。 他改口道: “其实,也未必是没有别的法子,咱们再想想。” “想想?”李裹儿伸出纤纤玉手,搭在了崔耕的肩膀上,吐气如兰道:“韶华易逝,人家都二十了,还能等几年?我不管,你回来之后,若是没什么法子,我就出家当道士。哼,反正我比卢若兰她们年轻得多,就不怕耗不死他们!” 人家也就比你大个五六岁好不好?再说了,我年纪还比你大十来岁呢,别把我先耗死了。 崔耕不禁暗暗翻了个白眼儿。 当然了,现在说这话,也太煞风景了些,崔耕也只是道:“好,那咱们从长计议。” 别看李裹儿表面上落落大方,她实际上毕竟是个黄花大闺女,这一确定下关系来,就是一阵娇羞。略微和崔耕温存了一会儿后,就告辞离去,只待郎君从吐蕃归来。 崔耕心中一阵得意,一阵为难,五味杂陈,神思不属,慢慢往外走,正在这时—— “崔京兆,崔京兆?”有个人上前,拽住了他的袖子,低声叫道。 “嗯?”崔耕定睛一看,奇怪道:“薛驿正,你还没走呢?” 薛书咧嘴一笑,道:“小人的人物还没完呢,还有个贵客有请,请跟我来!” “啊?还有?贵客” 崔耕跟着他进了一个宅院,推门一瞧,不由得暗叹了一声,常言道,最难消受美人恩,诚不我欺也! 第743章 月婵的心思 “你来了。”屋里那位美人淡淡地道,似乎本当如此。 “来……来了。”崔耕尴尬地应了一声,好像做了什么亏心事儿似的。 “跟那位公主谈什么了?” “其实,也……也没什么……就是聊聊天。” “哦,那位公主可比妾身漂亮多了,你聊得挺高兴吧?” “也……也不是。” “起码比妾身年轻啊,性子也比妾身强。” “那……那也未必。” …… 随着一阵阵毫无营养的对话,崔耕的额头上冷汗淋漓。无它,眼前的这位美女,正是他的初恋情人曹月婵。 刚答应想办法让李裹儿为正妻,却忘记了还有一个曹月婵,更关键的是,似乎还被抓了个现行,他能不理亏吗? 最终,崔耕实在忍不住了,打破僵局,道:“月婵,这些日子,你去哪了?我给你的那封信,你收到没有?” 曹月婵微微点头,道:“妾身收到了二郎的信,甚是感动哩。其实,这些日子,妾身并没有云游天下,而是一直跟着二郎。你在洛阳,妾身就在洛阳。你在长安,妾身就在长安。你还记得那个波斯人扎达木玉吗?” “记得,他怎么了?” “他的伙计云莫愁,就是被妾身策反的。” “原来是你!” 崔耕赫然想道,当初自己和武懿宗争夺京兆尹的位置,多亏了扎达木玉的小厮云莫愁反戈一击,自己才在第一题上反败为胜。原来自己还以为, 是云莫愁品行高洁呢。现在才明白,原来是人家曹月婵的手笔! 他站起来,微微一躬身,道:“多谢月婵了。对了,当初若兰为难你,说你喜欢我有什么表现,其实不用那么麻烦……” 曹月婵微微摇头,淡淡地打断道:“妾身都知道了。” “啥?你知道了?” “当然,这事儿又不是什么秘密。不用妾身刻意打听,就有几个丫鬟上赶着来聚丰隆卖这个消息呢。” “呃……” 崔耕仔细琢磨,这事儿还真有可能。因为当时不仅是几个妻妾在场,还有几个伺候的丫鬟跟着呢。就算卢若兰几个嘴严,那些丫鬟可就说不定了。。另外,卢若兰不想和曹月婵搞得太僵,找人充当“官泄”,也不是不可能。 他奇怪道:“既然如此,你为何……” “为何不主动找上门去?”曹月婵慢条斯理地道:“因为,妾身还是有点不甘心呢。” “你……” “二郎别激动,听妾身把话说完,我不是针对你,也不是不甘心为妾,而是针对卢若兰。” “什……什么意思?” 曹月婵双眼眯成了一条缝儿,轻蔑道:“若说对二郎你的心意,妾身承认,当初在扬州输了卢若兰一招,认她当大妇也无不可。但她这么拿捏我可不成,真论起我对二郎你的帮助来,她给我提鞋都不配。” “呃……” 崔耕左思右想,也没想出来,“不愿意为妾”和“不服 卢若兰”有啥区别。 他说道:“那月婵你究竟想干什么?” 曹月婵道:“也没什么,妾身就是想让卢若兰见识见识我的厉害。她不是想让我表现对二郎你的心意吗?绣个荷包算什么?做几个小菜谁不会啊?我要做三件对二郎你有大帮助的三件事,再当面问她,这够不够?她这个大妇没做到的事,我曹月婵这个小妾做到了!” 就还是要跟继续跟卢若兰较劲呗。崔耕咽了口吐沫,劝道:“这个……没必要吧?” “当然有必要。”曹月婵眼圈有些泛红。道:“二郎可知,妾身为何和你定下了两年之约?” “这个……不是因为,当初聚丰隆发展的时机实在难得吗?” 曹月婵长叹了口气,道:“是,也不是。说是,是因为当初的确是聚丰隆扩张的关键时刻。说不是,是因为,妾身当时早就心里边千肯万肯了。呵呵,自幼定亲,夫君年少多金,官运亨通,还对我一往情深,这么好的姻缘,我再不知足,那可就真是人心不足蛇吞象了。” “那你为什么拒绝呢?” 曹月婵正色道:“因为,我不愿意做一个“素手调羹汤”的小女人,依附你。而是想做一个真正的“贤内助”,帮助你。当初,你短短时间内,就做到了江都县令,我想……只有我把聚丰隆银号经营好了,才能成为你的贤内助吧。” 说到这,她苦笑一声,道:“我也是 太自信了,没想到,二郎你成长的那么快,更没想到,半路里竟然杀出来一个卢若兰。到了现在。我不愿为妾的那份心思早就淡了,只是想通过这种手段证明……我当初的选择也不算特别错。就算是……就算是保全妾身最后一点面子吧。” “月婵,你……” 崔耕听完了曹月婵这一番独白,不由得一阵怜惜。 说实话,那个“两年之约”,当初不算什么,但越到后来,越成为隐藏在二者之间的一根刺。现在,这根刺儿,终于被曹月婵亲手挑了出来。 他缓缓将佳人拥入怀中,道:“月婵,这些年……真是苦了你了。” “我……我……” 稍后,崔耕直感觉怀中的娇躯一阵颤动,淡淡的呜咽之声,从耳边传来。 “别,别动……我不想让你看见妾身狼狈的样子……”曹月婵带着哭腔叮嘱道。 “好吧。” 良久,崔耕的肩头已经是一片湿润,卢若兰才止住了哭泣。 她强笑道:“想不到,二郎的拥抱这么舒服呢,妾身都舍不得撒手了,只是……时间不等人呢。” 说着话,她猛地一推崔耕,后退几步,退过身去,道:“妾身的眼睛都哭成桃儿了,二郎还是莫看了,我再说几句话就走。” “你想说什么?” “妾身本是想帮你办完三件事,再和你见面的。只是,朝廷的事,妾身已经听说了。你此去吐蕃,危险重重,妾身怕你因 为我不知所踪的事分心,这才提前来这见你,让你彻底放心。呵呵……妾身这么做,是不是有些自作多情?” “不会,当然不会。” “那就好,妾身这趟算没白来。罢了,现在夜深了,二郎你歇着吧。我等着你……从吐蕃回来。” 言毕,曹月婵紧走几步,出门去了。 …… …… 崔耕等人离了灞桥驿,继续前行,大约走了一个多月后,就到了兰州城。这里乃是安西大都护的治所,从这里往西走,就要进入吐蕃境内了。 安西大都护郭元振,带着属下大小官员,出城十里,把崔耕迎进了兰州城内,大排筵宴,热情相待。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 崔耕道:“本官和郭恪以兄弟相城,郭都护您既是郭恪的族叔,也就是我的长辈了。来,我敬您一杯!” “崔相实在客气了,下官愧不敢当!”崔耕现在加了“同鸾台阁平章事”的衔儿,乃是标准的宰相。郭元振哪敢以长辈自居,赶紧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崔耕道:“不,就算不提郭恪,郭都护您也当得的。您久驻西域,与吐蕃对峙多年,劳苦功高为国守边,本官钦佩之至。呃……这次本官欲出使吐蕃,不知您何以教我?” 提到吐蕃,郭元振眼前一亮,充满自信的神采,道:“下官以为,要对付吐蕃,最关键的一点,就是“官民分制”。” 崔耕疑惑道:“什么叫官民分制?” 第744章 吐蕃的内情 郭元振道:“这事儿得从吐蕃的制度说起。吐蕃赞普将土地和臣民,分封给若干个大领主。而大领主,又将土地和臣民,分封给若干个小领主,层层封授,最后交给庸奴耕种……” 听郭元振侃侃而谈,崔耕对吐蕃的社会制度,有了个大概的了解。 吐蕃的土地被层层分封,而所有的领受土地者,都要交纳赋税和服徭役。 大领主要向政府交纳贡赋,小领主要向大领主交纳贡赋、服役,而“庸奴”则义务向小领主交纳赋税和服徭役。 所谓庸奴,只是个蔑称。他们可以拥有自己的私人财产,并不是真正的奴隶,只是对领主的依附比较严重罢了。大概用“农奴”或者“属民”来称呼更为恰当。 比庸奴地位低的还有“奴、庸、蛮貊、囚徒”等,这些人就只被当作会说话的工具了。 另外,还有一种人,比庸奴的地位略高,那就是平民。平民直接耕种政府的公田,也可以理解成直属于赞普的“庸奴”。 总地来说,吐蕃就是分为三个阶级:赞普的皇室,领主和庸奴。三者之间,是完全不可逾越的,这个观念在吐蕃人的观念中根深蒂固。吐蕃名将论钦陵,对上不怎么通军事的吐蕃赞普,却大败而归,就是这个原因。 崔耕听到这里,打断道:“这么说,此时的吐蕃,大概是处于半封建半奴隶社会?” “半封建半奴隶?”郭元振虽然觉得这词儿有点怪异,但稍微一想,就点头赞叹道:“崔相真是一语中的!嗯,半封建半奴隶社会,一句话就把吐蕃的制度说了个明明白白。” 崔耕疑惑道:“照你这么说,吐蕃军的主力就是庸奴?那就奇怪了。这些庸奴,打赢了没啥好处,打输了命没了,他们英勇作战图个啥?为何吐蕃的大军的战力,还……那个……不在我朝之下?” 郭元振解释道:“那是因为吐蕃民风尚武,其国民以战死沙场为荣,以怯懦逃跑为耻。英勇做战之人,生披虎皮,死后在坟茔绘以虎形,荣耀无比。而怯懦之人,则会被强迫穿上狐狸皮,游街示众,受尽嘲弄。在吐蕃人的心目中,这就是仅次于死的刑罚了。” 崔耕听到这里更疑惑了,道:“既然吐蕃奴隶悍不畏死,你那个“官民分制”之说,又从何说起呢?” 郭元振微微一笑,道:“再悍不畏死,也得有个限度。好生恶死,乃人之长情。吐蕃虽然民俗尚武,又岂可彻底扭转?崔相您想,每次战争,得利的都是那些大小领主,吐蕃百姓却只担了个虚名儿。这 日子久了,他们岂能不意识不对?” 崔耕想想也是,吐蕃百姓们再愚昧,被骗了一百多年了,也该醒悟了。他问道:“所以,怎么个官民分制法呢?” “下官的法子就是,咱们每次与吐蕃贵人接触,都得据以力争,不必客气。但与百姓接触,就得反复对他们宣扬两国修好之意,纵是吃点亏也没什么。这日子久了,吐蕃百姓们就会问了,人家汉人希望和吐蕃修好,咱们到底是为何而战呢?总不能白白战死吧?久而久之,民心厌战,吐蕃人和我大周打起来,战力必会下降。” 封常清插话道:“这个法子,是不是太软了些,果然管用?” “当然管用了,咱们大周最近几年,对吐蕃胜多败少。除了论钦陵死于内斗之外,吐蕃民心思安也是原因之一。”郭元振道:“另外,一个显着的表现就是,最近几年,祭祀文成公主的庙,在吐蕃可是越来越多。” 崔耕明白,文成公主在吐蕃贵人和百姓中,其形象并不一致。 在吐蕃贵人看来,她只是松赞干布的六个妃子之一,连王后都不是,算不得多么地位崇高。 但在吐蕃百姓看来,这位公主在世之日,吐蕃和大唐保持了长久的和平,既不用服那么多的兵役,又不用交那 么多的赋税,简直是万家生佛一般。这文成公主的庙修的越多,说明他们越不愿意与大周开战。 吐蕃贵人穷兵黩武,百姓却不愿作战,分而治之,这其中还真是大有可资利用之处。 崔耕道:“真是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啊!嗯,官民分制,本官到了吐蕃之后,知道该怎么做了。” “哪里,崔相过奖……” 蹬蹬蹬~~ 郭元振的话刚说到这,忽然一阵脚步声响,有一名小校走入了帐内,高举一封信道:“启禀郭都护,突骑施有信来!” “拿来我看!” “是!” 郭元振接过信来,连看了三遍,越看越是面色阴沉无比,最后猛地一拍几案,道:“真是欺人太甚!” 崔耕疑惑道:“郭都护,到底出什么事儿了?” “唉,前错万错,都是郭某人之错。此事就由郭某人一力承担,崔相您出使吐蕃为重,这事儿就莫管了。” 他越这么说,崔耕却还越好奇了,道:“到底怎么回事儿?” “些许小事而已,不足挂齿。” …… 崔耕不断询问,郭元振一直不肯正面回答。 最后,崔耕实在忍不住了,面色一沉,道:“本官为同鸾台阁平章事,所有军国大事,都有权过问。郭都护一直顾左右而言他,是欺本 官年轻吗?” “下官不敢!” “既然不敢,那就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儿,快快道来! “是。”郭元振无奈之下,理了理思绪,道:“但不知崔大人您,对突骑施了解多少?” “这个……”崔耕想了一下,道:“本官只知道,突骑施为西突厥十姓之一,臣服与我大周。不过,突奇施东面是我大周,北面是突厥,南面是吐蕃。在吐蕃和突厥的屡屡攻击之下,其可汗阿史那斛瑟罗实在受不了,逃到了我大周,被封为左屯卫将军,平西军大总管。” 郭元镇点头道:“难道崔相记得这么清楚,不过阿史那斛瑟罗入朝之后,突骑施的部众就被阿史那斛瑟罗原来的部将乌质勒控制了。现在,乌质勒才是真正的突骑施之主。这乌质勒也真是个人才,短短十几年,就把突骑施打理的好生兴旺,建国立制,共设二十镇,每镇七千人。” “那岂不是有十四万大军?” “只多不少。”郭元振道:“有了这十四万大军,突骑施就足以自保了。下官想,这突骑施真正的主人乌质勒并未受我大周册封,终究不妥,于是乎就派人与其联络。为表诚意,我还亲自带人去碎叶城与其谈判。没想到,这一去,竟然闯了一场……塌天大祸!” 第745章 四国会碎叶 说起来,这郭元振也真够倒霉的。 碎叶城乃是突骑施的首都,气候寒冷,他去的那天,整好又是大雪纷飞。 按说这么冷的天气,应该赶紧到帐内叙话。 可是,那突骑施的首领乌质勒,见郭元振一脸书卷气,起了歪心思,想给他来个下马威。 于是乎,乌质勒就故意在帐外和郭元振攀谈,没话找话,天南海北一通胡侃。 人不可貌相,其实郭元振可不是善茬儿,其体质也比表面上看起来要强的多。他看出了乌质勒的心思,暗想,你要比抗冻那咱就试试呗,反正你年纪比我大,咱们看看谁先撑不住。 结果,郭元振站在雪地里纹丝儿没动,乌质勒确实被冻得连连跺脚。最后,乌质勒实在受不了了,把郭元振让进了帐内,好吃好喝好招待,一切条件都好商量。 然而,乌质勒现在后悔,晚了!当天晚上,他就因为白天受了风寒,发起了高烧,简直成了装逼装成傻逼的典范。 然而,突骑施人可不觉得这是乌质勒弄巧成拙,却反怪郭元振故意在大冷天和他们的首领在帐外说话。 乌质勒病了,突骑施人又充满敌意,郭元振只好灰溜溜地回到了兰州城。 然而,这还没完,两个月后,也就是今天,突骑施的国书到了。 这国书上写的明白,乌质勒死了,他的儿子娑葛继位为突骑施可汗。 娑葛坚持认为,是郭元振害死了自己的父亲,要求郭元振亲自前往碎叶 城吊唁。 讲道理,不管怎么说,郭元振也和乌质勒之死有关。他去吊唁,也不是不行。 但是,娑葛不知从哪得知了崔耕要到凉州的消息,在这封信里着重写明,要郭元振和崔耕一起前往吊唁。怎么?你崔耕能吊唁吐蕃赞普,就不能吊唁我爹了么? 呃……事实上,这事儿还的确不大合规矩。 这年头吐蕃、突厥、新罗都算是大国,国主死了,中原朝廷要派宰相身份的人前去吊唁。但是,突其施……人口不到百万,实在是不大够格。 所以,郭元振不想被这件事告诉崔耕,准备自己独~立解决此事。 崔耕听完了,沉思半晌,道:“那娑葛说没说,若本官没去,他会怎么样?” “他说,您要是不肯去,就是看不起突骑施,他就要发动十万大军,攻打大周。” 话说到这,郭元振轻笑一声,不屑道:“莫听他胡吹!突骑施若真的出动了十万大军,先不说打不打得过我,他老家不要了?吐蕃、突厥哪个是省油的灯?” 崔耕若有所思地道:“如果……我是说如果,他有把握搞定突厥和吐蕃呢?” “你说什么?”郭元振心头一动。 崔耕道:“我那老丈人默咄可汗,因为怕女儿受委屈,最近几年一直没有攻打大周,但要说他对大周的子女财帛没兴趣,就纯属扯淡了。如果他和突骑施定下什么协议,撺掇突骑施人攻周,好方便自己顺水摸鱼呢?莫忘了,突 其施人本身就是突厥人的一部,谁能分得清哪个是突厥人哪个是突骑施人?” “那吐蕃呢?” “吐蕃就更好猜了。现在正是吐蕃最危险的时刻,他们乐得为我大周树一个强敌,好使我大周顾不得找吐蕃的麻烦。甚至……乌质勒之死,很可能并非病死那么简单,而是这两国之一下的毒手,好让我大周和突骑施交恶。” 郭元振质疑道:“不能吧,娑葛就那么乐意给他们当枪使?” “当然不乐意了。”崔耕一指那封信,道:“这很可能就是一个试探。咱们大周若是应对得当,娑葛就不会反。反之,那说不得,就要起兵反周了。” 郭元振仔细一想,还真是这个道理。 大周朝廷诸公,对突其施一直有个错误的看法,那就是认为,突其施的百姓,心向阿史那家族,而乌质勒不过是一个乱臣贼子而已。正是因为这个错误的看法,在长安的那位阿史那斛瑟罗,还是朝廷正式承认的突其施可汗。 然而,事实上,现在阿史那家族在突骑施根本就没啥威望,相反地,娑葛一系才是众望所归。 娑葛新任可汗,最担心的,就是大周支持阿史那斛瑟罗夺了自己的王位。再被吐蕃和突厥这么一鼓动,说不定就想对大周先下手为强了。 为今之计,必须给娑葛吃一颗大大的定心丸。这颗定心丸,身为安西大都护的自己给不了,唯有宰相崔耕才勉强够格。 想到这里,郭元 振道:“既然如此,这突骑施,您还非去不可了?但吐蕃那边,您怎么交代?” 崔耕耸了耸肩,道;“现在是我大周强吐蕃弱,让他们等着吧,本官又何须交代?” 还有句话,他没说出来,现在把突骑施拉拢住,对吐蕃就是一个巨大的震慑。突骑施十万大军,郭元振二十万大军,陈兵边境,量他们不敢对自己不利。 相反地,突骑施和大周打起来了,那吐蕃可就能毫无顾忌地炮制自己了。 该怎么选,那还用问吗? …… …… 快马加鞭,轻装前进,急行了七八天,崔耕等人才到了碎叶城外。 实际上,碎叶城是唐高宗李治下令修建的,乃是安西四镇之一。 只是后来,武则天封阿史那斛瑟罗为竭忠事主可汗、蒙池都护,命他招抚突骑施人,连带着,把碎叶城给了他作为治所。当时,西突厥已灭,突骑施人只是一个大部落,还谈不上立国呢。 结果这位竭忠事主可汗,赖泥糊不上墙去,带领突骑施人打了几仗后,被突厥、吐蕃吓破了胆,跑回了长安。 乌质勒趁机收服了突骑施部众,正式建立国家。 这碎叶城也就糊里糊涂地,从大周的直辖军镇,变成藩国首都了。而这藩国,还有随时反叛的可能。 仔细想来,真是令人郁闷不已。 崔耕抬头望去,但见碎叶城城门仅闭,城墙上的突其施军士们全副武装,来回巡视,如临大敌。 他一使眼色,封 常清就催马上前,道:“城上的人听真,现有大周京兆尹、水陆转运使、同鸾台阁平章事崔耕,安西大都护郭元振,前来吊唁乌质勒可汗,快让你家娑葛可汗出城迎接啊!” “啊?崔青天还真来了?你们等着啊,小的这就去通禀!” 崔耕的名号早已流传天下,守城的兵丁不敢怠慢,赶紧下了城墙前去通报。 功夫不大,城门大开,娑葛带着突骑施的文武官员,非常热情地迎了出来。 进了城内,崔耕放眼望去,竟是意外地亲切。原来,这座城市乃是仿长安城所建,只是规格小了许多。更关键的是,此城的居民,虽然汗胡杂居,还是汉人居多。 不过,奇怪地是……现在不是要办乌质勒的丧事吗?这城里披红挂彩是怎么回事? 就算是葬礼结亲,也得是下葬的那几天啊。 似乎是看出了崔耕的疑惑,娑葛解释道:“这是城里的百姓们,在为本汗的婚礼做准备。” 突厥人本来就有葬礼结亲的习俗,崔耕对娑葛在这个时候成亲,倒是没什么惊讶,问道:“婚礼?但不知那新娘子是谁?” “呃……还没定呢。” “啥?这都准备婚礼了,怎么新娘子还没定?” 娑葛微微一笑,道:“因为有两个人想成为本汗的可敦,一个是吐蕃贵女白玛罗姆,一个是突厥贵女努尔阿伊。每个人都既美貌多情,又带着丰厚的嫁妆。崔京兆,你说……本汗应该娶哪个好呢?” 第746章 暂借岳父威 果然如此! 崔耕一听这话就明白,是吐蕃和突厥都对突骑施动了心思了。 这年头,送女和亲,其意义可不单单是两国修好,更可能是加强控制。 别的不说,人家公主嫁过来,带一些士兵过来,保护自己的安全,是不是合情合理?这些异国士兵在关键时刻,说不定就能改变政局。 一些送公主嫁过来的官员,是不是得安排合适的职司?利用母国的威慑,逐渐做大,也能左右政局。 所以,大唐(武周)并不以下嫁藩国公主为耻。所以,今日吐蕃和突厥两国,都送来了贵女要和突骑施和亲。 简单地说,你弱,和亲就是屈辱;你强,和亲就是扩张势力的手段之一。 崔耕想了一下,道:“娑葛可汗年近四十,不会原来没有妻子吧?” “有是有,不过……死了。” “怎么死的?” “半个月前,暴病而亡!” 崔耕心里一惊,道:“半个月前,不就是乌质勒可汗病亡的日子吗?怎么可能那么巧?再者,您的妻子刚死,吐蕃和突厥的闺女就及时赶到了?这也太巧了吧?” 娑葛咬了咬牙,道:“本汗冒昧地把崔相请来的原因之一,就是想知道,到底为什么这么巧。” 崔耕道:“哦?但不知打可汗想取哪位贵女为可敦呢?” “本汗刚才已经说过了,我不知道。” “那有没有想过,把两位贵女都娶了呢?” 娑葛 意味深长地道:“这就是本汗把崔相请来的原因之二了……她们倒是没意见,不知崔相同意不同意?” 崔耕当然不能同意了。娑葛娶一个贵女,就会在靠拢一国的同时,得罪两国。那若是娶两个贵女,无疑就是要对付大周了。 现在娑葛娶最好的应对之策,就是再向大周求和亲。三足鼎立,娑葛不用选边,突骑施不偏向任何一方。 但是,很显然,已经来不及了。现在碎叶城四门紧闭,就说明,形势非常危急,娑葛已经控制不住城内的局势。 毕竟,他老爹镇得住场子,他不一定镇得住。突骑施内部,有心向吐蕃的,有心向突厥的,还有心向大周的。娑葛娑游移不定,说不定就会酿成一场兵变。换言之,他现在,必须尽快确定自己的立场——到底是倒向吐蕃、倒向突厥、倒向大周,亦或是和吐蕃、突厥达成协议,攻打大周。 迅速想明白了前因后果,崔耕坚定道:“本官代表大周朝廷,承认您为突骑施唯一可汗。” “多谢崔相的支持,不过……”娑葛轻叹了一口气,道:“这俩贵女本王若都不娶,也不大好办。我有个部将叫阙啜忠节,实力雄厚,深得众望,对大周仇视得很……诶,到了!” 说话间,已经到了碎叶城的城主府。碎叶城乃仿长安城而建,城主府当然是有房屋的。 但是,突骑施人住不惯房子,娑葛 还是在城主府内,支起了牙帐。 崔耕等人进了账内,不消一会儿,充满突厥风情的酒肉,就流水价地端了上来。 崔耕一边吃喝,一边暗暗寻思,现在的当务之急,是帮娑葛解决这桩婚事。换言之,就是查清,害死他妻子,乃至乌质勒的,到底是吐蕃人还是突厥人。 只要他不把两个贵女都娶了,事情就好办了。无论日后大周朝廷是派一个贵女过来也好,还是想别的法子笼络也好,都好说。 但是,这个案子都发生了半个月了,还能查着什么蛛丝马迹吗?就算抓了某个下手的仆役指证,人家矢口否认,自己又能怎么办? “大周宰相来了,怎么不叫俺来陪客呢?到底是看不起俺,还是看不起大周宰相?可汗啊,可汗,不得不说,你为人处事实在是太嫩了,全无章法可言。没有本将军盯着,是要出大乱子的啊!” 正在崔耕胡思乱想之际,帐外一个粗豪的声音响起。紧接着,帘栊一挑,一个身材高大的突厥壮汉,走进了帐内。 刚才他那番指责,可谓是非常无理了,但是,娑葛仅仅是眉头微皱,淡淡道:“阙啜将军,你喝醉了吧?” 这就是给那壮汉台阶下了,但是那壮汉却是大手一摆,道:“喝醉?没有。我阙啜忠节还没喝酒呢,怎么会醉?” 说着话,有来到崔耕的面前,道:“你就是大周的宰相崔耕?嗯?外面 把你传得神乎其神,今日一见,却也平常么。” 崔耕冷笑道:“你就是阙啜忠节?” “不错,正是本将军。” “那就妥了!”崔耕一使眼色,道:“竟敢对本官如此无礼,来人,给我拿下!” “喏!” 崔秀芳、剧士开,可不会管阙啜忠节忠节在突骑施有多大的势力,得了崔耕的指示之后,身形如电,一前一后,急袭而上! 啊? 阙啜忠节本来就不是这俩人任何一个的对手,更何况,刚才完全没有防备。 顷刻间,就被这二人打翻在地。 剧士开将一把匕首横在他的哽嗓咽喉上,道:“小子,别动!动一动,我要你的命!” “你……你敢!” 崔耕恶狠狠地道:“怎么不敢?先给本官打他十个嘴巴再说!” “是!” 剧士开甩开胳膊,当场甩了阙啜忠节十个嘴巴。力度不大,但这份儿羞辱却是十足十的! “唐使无礼!” 突骑施的侍卫们可不干了,刚刀出鞘,齐往前闯。开玩笑,阙啜忠节敢对可汗如此无礼,这里的侍卫怎么可能没有他的人? “我看谁敢动手!”崔耕面色肃然,寒声道:“突厥默咄可汗不看中本官,能把女儿许配给我么?大周天子不看中本官,能让本官当宰相么?你家可汗不看中本官,能对我待若上宾吗?阙啜忠节胆儿够肥的啊,说我却也平常,这不等于说三位国主的眼睛瞎了吗? 难道就不该打?” “这……” 这回,不但阙啜忠节语塞了,连反应过来的突骑施侍卫,都往后退了一步。 道理很简单,其他的都是虚的,“默咄的女婿”这五个字,却是实打实的。 默咄脾气可不好,他那个傻儿子同俄特勤,更是个暴力狂。这些年,他们碍于拉达米珠,没打大周的主意,但对西域诸国可没客气,敲诈勒索,出兵攻打,其名号简直能止小儿夜啼。 看不起默咄的女婿,人家反击岂不是理所应当?自己若是伤了人家半根汗毛,突骑施不知有多少人头要落地! 娑葛看出了便宜,打圆场道:“误会,都是一场误会啊!阙啜将军一直嘴上没个把门儿的,逮着啥说啥,其实心中并无恶意。崔相爷,看在小汗的面子上,大人不计小人过,就饶了他这一遭吧?” “既然可汗开口,本官焉有不允之理?” 崔耕一挥手,命剧士开把阙啜忠节放开。 阙啜忠节直羞得满面通红,眼珠一转,微微抱拳,道:“在下方才出言无状,这里就向崔相赔礼了。不过……” “什么?” “世人都说您是崔青天,能耐大了去了。这个光说不行,您得显露显露本事,才能让人信服。现在,我突骑施有一个大难题,朝野上下无人能解,还望崔相解惑!” 崔耕眼珠一转,道:“你该不会问本官,你家可汗,该娶哪位贵女为可敦吧?” 第747章 佛陀能断案 说到底,突骑施是个小国,无论吐蕃、突厥还是大周,对其来说都是一个庞然大物。 没错,算起账来,突骑施有十五万大军,但那不过是武装牧民罢了。所谓的足以自保,是这三大强国觉得与突骑施开战得不偿失,可不是真的拿不下突骑施。 仅仅是在有吐蕃、突厥的全力支持的情况下,突骑施才不介意麻者胆子,与大周为敌。 也仅仅在这种情况下,一般的大周使节来到突骑施,才会感到束手脚,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哪怕有突起施可汗娑葛支持也一样。 但是,若突厥、大周都支持一个使节呢?即便有吐蕃的支持,突其施可汗也绝不敢对他有半点无礼。更别说,阙啜忠节只是个有希望成为突骑施可汗的权臣了。 所以,阙啜忠节这顿赤裸裸的羞辱算是白挨了;所以,他也只能选择与崔耕斗智,从国家大事方面入手。 阙啜忠节心中暗想,突厥支持你崔耕,是因为你这个人,而不是因为你是大周使节。我就不信了,涉及到国家利益,默咄可汗还会为你出头? 好,你说应该选择吐蕃人为可敦,或者说都娶了,那就完成了我和吐蕃人的约定,正中我的下怀、 你说应该选择突厥人为可敦,我就质疑你为突厥着想,有私心。 你说都不娶,那你 就是为了大周着想呗,那就更有私心了。 即便你猜到了我要问这个问题又怎么样?无论你怎么选,都是错的,都落入了我的算计之中。 想到这里,阙啜忠节点头道:“不错,正是。对于这个问题,不知崔相如何教我?” “呵呵……”崔耕微微一笑,道:“本官以为,要决定娑葛可汗娶哪个人为可敦,倒也简单,只要查明哪个人不适合为可汗的可敦就行了。” 阙啜忠节好悬没气乐了,道:“这不是……那个……跟没说一样吗?” 他本来想说的词儿是“废话”,但终究是不想再次被打,换成了比较和缓的词语。 崔耕胸有成竹地道:“当然不一样。决定娶哪位为贵女为可敦,要看哪个人更优秀,所谓文无第一武无第二,实在难以比较。但看哪位不适合为可汗的正妻就简单了,就是……” 话说到这,崔耕的语气陡然严厉,道:“谁与娑葛可汗的原配之死有关!” “嗯?”阙啜忠节脸色微变,道:“崔相爷,饭可以胡吃,话却不可以乱说。喀斯丽明明是暴病而亡的,您怎么说她是被人害死的?你有什么证据?” 崔耕正色道:“本官当然有证据。就在昨晚,本官偶得一梦,有一女鬼,披头散发,自言乃娑葛可汗的原配,为贼人所害,想让本官 为其主持公道。” 噗~~ 娑葛听了这话,一下子没忍住,把嘴里的马奶~子酒,全喷了出来。 别人不知道,他还能不知道吗? 就在一个时辰前,崔耕还对自己原配之死,表示惊讶呢?怎么可能有什么女鬼托梦的事儿? 当然了,娑葛也是一代人杰,见机极快。他非但没有拆穿崔耕的谎言,反而马上补救,嚎啕大哭道:“爱妃,你死的好惨啊!若是没有崔相相告,我还不知你是被奸人所害呢!你放心,我一定把那贼人碎尸万段,为你报仇雪恨啊!” 顿了顿,他猛地抽出腰间的宝剑,道:“崔相,你快告诉我,害死爱妃的……究竟是何人?” 说着话,已经不断往阙啜忠节那里瞄,心中暗暗盘算,有崔耕支持,直接把阙啜忠节做了的可行性。 娑葛被他看得心里发毛,高声道:“不!我不服!什么女鬼托梦?还不是崔相的一面之词?这都能信的话,岂不是他说谁是凶手,谁就是凶手? “哼,瞎了你的狗眼!” 这种情况下,就该崔耕的御用马屁精宋根海出马了。他微微撇了撇嘴,高声道:“崔大人能跟其他人一样吗?他在为江都县令时,偶得一梦……” 好家伙,宋根海也真是口舌便给,当即把崔耕当初在扬州开棺验尸,天降甘霖的事情, 讲述了一遍。不过呢,他这个版本是奇幻版本的,把崔耕吹得跟后世传说中那位“昼审阳夜审阴”的包公差不多。 这还没完,接下来,他又讲了崔耕如何“得蝗神”启示,平定定州蝗灾,借助童谣预言契丹可汗李进忠之死……等等事情。 这番言论,如果在大周朝堂上说,肯定会被那帮“子不语怪力鬼神”的大臣们给喷死,甚至直接加上个“妖言惑众”的罪名。 但是,在突骑施人的众贵人的宴会上讲来,收获的就是众多敬畏的目光了。要知道,大周的先进,可不仅仅是经济上的先进,更是智慧、文化乃至宗教上的先进。就这,武则天还几次被宗教骗子耍得团团转呢。 阙啜忠节意识到不好,赶紧质疑道:“那我就奇怪了,喀斯丽乃娑葛可汗的妻子。她冤死之后,为何不找可汗托梦,偏偏找崔相托梦?” 崔耕解释道:“事实上,王妃的鬼魂,虽然知道自己是为贼人所害,却不知那贼人的幕后主使到底是谁。可能是突厥人,也可能是吐蕃人,还可能是某个突骑施重臣……她怕单凭可汗的力量,非但不能为他报仇,反而惹来杀身之祸。所以,才拜托到了本官的头上。” 呼~~ 阙啜忠节长松了一口气,道:“照这么说,崔相也不知道,到底是谁下 的手了?那你说这个有什么用?” “本官虽不知道,却可调查。” “怎么调查?” “要借助佛陀之力。”崔耕道:“本官会设置一营帐,四面遮蔽,内中仅点蜡烛一只。连续做法七日之后,令突厥、吐蕃的贵女,分别走入帐内,与佛手接触。到底谁与王妃之死有关,佛陀自有提示!” “这样……真的可以?” 众突骑贵人面面相觑,既深感不可思议,又觉得这神神叨叨的崔相爷,说不定,真有这个能力! 阙啜忠节想了一下,嘟囔道:“你在帐内捣鬼,故意诬陷人怎么办?” 崔耕耸了耸肩,道:“两位贵女进入毡帐内时,本官和众位都在帐外,如何捣鬼?” “这……” 阙啜忠节想了一下,还是没找出崔耕言谈话语中的漏洞,更没想到驳斥崔耕提议的理由,道:“好,就依崔相所言!” 阙啜忠节同意,可汗娑葛不反对,此事就成了定局。 第二天,一个巨大的毡帐,在碎叶城中的一片空地上搭好,内中立好了一个释迦牟尼像。 崔耕每日上午和下午,都进到毡帐内,“做法”半个时辰。 七天后,一切准备停当,突骑施众贵人四五百号,吐蕃、突厥、大周使节团众人,齐聚在毡帐前。且看,崔耕这个“佛陀验凶”的法子,能否真的管用。 第748章 套路太深了 吐蕃贵女白玛罗姆,突厥贵女努尔阿伊,俏生生地站在崔耕面前,微微一福,齐声道:“到底如何佛陀断案,还请崔相指示!” 崔耕身着大周三品官袍,头顶乌纱,面色肃然,道:“两位只要进去之后,用手和佛手相接触片刻即可。来人,取圣水来!” “是!” 宋根海端着一盆水到了白玛罗姆面前,道:“请贵女净手吧。” 自己的手,马上要与佛手接触了,事先净手对佛陀表示尊敬,也是题中应有之义。 两位圣女不疑有他,先是白玛罗姆净手。紧接着,宋根海又端来一盆所谓的圣水,由努尔阿伊净手。 然后,崔耕道:“好了,二位谁先进去?” 突厥贵女努尔阿伊挺了挺傲人的酥胸,道:“奴家问心无愧,愿先试法。” 吐蕃贵女白玛罗姆道:“奴家同样问心无愧,就不争这个谁先谁后了,崔相尽管吩咐就是。” 崔耕道:“如此也好,那努尔阿伊你先进去。” “是!” 简短截说,功夫不大,努尔阿伊进了毡帐又出了毡帐,道:“崔相,你看看,佛祖可有提示?” “这个……待会儿再说。”崔耕又扭头看向吐蕃贵女白玛罗姆道:“白玛罗姆,该你了。” “谨遵崔相之命。” 白玛罗姆微微一躬身,也迈步走进了毡帐之内。 但见,烛光如豆,仅能看清 佛陀的大概形状,其余的就看不大分明了。 此时地她,心中已经不住得泛起了一阵阵冷笑,心中暗想:崔二郎啊,崔二郎,你也太小瞧了天下英雄! 我白玛罗姆是谁?苯教的圣女,自幼由苯教大祭祀卓葛云意单独教导,对各种愚弄信徒的手段,早已烂熟于心! 你这种小技俩,对我使出来,完全不管用啊。 这件事的猫腻,不就是佛陀的手上有朱砂么?到时候,我若不敢摸那佛手,手就不会艳红。 这样的话,我出去之后,突厥贵女的手是红的,我的手是白的。你揭开谜底,我就做实了,和王妃之死有关。 但是,我白玛罗姆偏不让你如愿!到时候,两位贵女的手都是红的,且看你如何收场? 想到这,她毅然决然地将手与佛手相接触,果然感觉佛手有异,越发坚定了自己的判断。 然后,白玛罗姆昂首阔步,走出了毡帐,道:“崔大人,到底奴家到底是不是凶手,佛祖可有提示?” 崔耕奸笑如狐,道:“嗯,佛祖已经提示。” “那提示的结果是……” 崔耕微微一笑,没理她,反而对围观的众人,道:“诸位,佛祖虽然提示了,但是,本官忽然想到,若是我随意解释佛祖的提示,恐怕会有人质疑本官徇私舞弊。这样吧,你们再推选三十个人出来,也请佛祖验证一 番,嗯,吐蕃人十人、突厥人十人、突骑施人十人。” 这个要求非常合理,众人也非常好奇,当即依言照做。只是苦了宋根海了,为了保持对佛祖的恭敬,每次都要重新换“圣水”给人们洗手。 先是吐蕃人,后是突厥人,最后是突骑施人,三十个人依次而入,功夫不大,整个程序已经走完。 崔耕满意地点了点头,道:“好了,诸位,把你们的手举起来,谁跟王妃之死,现在已经一目了然了!” 唰! 两位贵女,乃至三十名搭头儿,三十二人齐齐齐举手! 哗~~ 顷刻间,有如一石激起了千层浪,全场一片哗然。 “啊?吐蕃人,是吐蕃人!” “我就说嘛,吐蕃人狼子野心,靠不住!” “王妃是他们杀的,那老可汗是不是他们杀的?” “杀了他们,给老可汗报仇啊!” 顿时,突骑施人愤怒的声音响起,却原来,其他人的手都没啥异样,但吐蕃人的手上,却是都有着深浅不等的血色。尤其是,吐蕃闺女白玛罗姆的手上,更是血红一片。 他们不是凶手,谁是凶手? 白玛罗姆当然知道自己的手是红的,但是却没料到,仅仅是吐蕃人的手是红的! 怎么会这样? 她暗暗琢磨,难道其他人都没碰触佛像?这说不通啊!最后这些人是鱼贯而入的,吐蕃人和突厥人 曾经共处帐内,根本就搞不了鬼。 原本,自己以为,崔耕的伎俩,是指证自己是幕后黑手,但其他吐蕃人不知情。 现在看来,却完全不是那么回事儿! 难不成,真有什么佛陀显灵?不可能!如果佛祖真的有灵的话,苯教为何现在在吐蕃,把佛教打得节节后退? 白玛罗姆紧咬牙关,道:“什么佛祖显灵?崔相,是个男人的话,你就告诉我,这里面究竟有什么关窍?!” 她这也是气极攻心了,崔耕怎么可能告诉她真正的关窍? 事实上,白玛罗姆想歪了。 没错,佛手上涂朱砂,顺利施行,可以查明谁是凶手。 但是,然而,崔耕是大周的官儿,对于查明到底是害死王妃的,根本就没什么兴趣。 他现在要做的,无非是合情合理地,在吐蕃和突厥之间,选一家来坑,给娑葛一个交代。 首先,崔耕和突厥之间,很有几分香火情。其次,现在崔耕急需突骑施和吐蕃之间敌对。到底该怎么选,那还用问吗? 所以,为了精确打击吐蕃人,他的确是在佛陀的手上做了手脚,只是,那手上不是朱砂,而是姜黄水。 真正令吐蕃人和其他人分开的,是宋根海递过来的圣水。吐蕃人的圣水是碱水,而其他人是一般的水,表面上看并无区别。 但是,当碱水和姜黄水相遇的时候,就 会显现出血红色。 至于说,吐蕃人做贼心虚,不肯摸佛陀的手怎么样?崔耕还有办法,那就是直接让人们再拿沾染了姜黄水的麻布净手! 总而言之,不把吐蕃人坑死不算完! 当然了,这番道理,就没必要对白玛罗姆解释了,崔耕老神在在地道:“此乃本官德行高深,感动佛陀施法,又哪里有什么关窍了?白玛贵女,看来你的确是跟王妃之死有关了,还是老实招了吧?要不然,本官也难保你的安全、” “你……” 白玛罗姆既然被吐蕃派来掌控吐蕃,当然不是等闲之辈,闻听此言先是一怒,继而就发现了不对劲。 她心中暗想,害死了王妃,不就本来该死么?什么叫“要不然,本官也难保住你的安全?” 还有,崔耕说的是“跟王妃之死有关”,却没指证,“你就是凶手”,那岂不是说明,他不想斩尽杀绝? 是了,他马上要出使吐蕃了,和吐蕃彻底撕破脸,似乎对他并无好处。 想到这里,白玛罗姆福至心灵,道:“好,我说!的确,王妃之死,与我们吐蕃有关,但是,却不是我们吐蕃人直接动的手!” 行,够上道! 崔耕心中暗暗打了和响指,循循善诱道:“那却不知,到底是谁动的手,杀死了王妃和老可汗呢?” 白玛罗姆伸手一指,道:“实不相瞒,就是他!” 第749章 终往吐蕃行 没错,白玛罗姆所指的那个人,正是突骑施权臣阙啜忠节! 她没法不坑这个盟友啊,现在屎盆子已经扣在了吐蕃人的身上了,要想顺顺利利的,把屎盆子摘下来,没有大周和突骑施配合怎么行? 白玛罗姆对着娑葛深施一礼,道:“阙啜忠节意欲取可汗之位而代之,先是杀了老可汗,嫁祸大周。又害死王妃,请妾身取而代之,借以取得吐蕃的支持。对不起,这些事发生之前,阙啜忠节已经通知吐蕃了。我们吐蕃虽不是凶手,却的确是难辞其咎!” 阙啜忠节大怒道:“不……不是这样的,你这婊子血口喷人!分明是,分明是……” 话说到这,阙啜忠节一阵语塞、 他明白自己是被坑了,但是,到底具体的前因后果,却是不甚了了,现在真是如同哑巴吃黄莲,有苦说不出! 娑葛哪会给他组织语言的机会,高声道:“诸位,父汗的在天之灵在看着咱们,杀阙啜忠节为父汗报仇啊!” “杀!杀了他!” 娑葛的地位不稳,但老可汗乌质勒却是突骑施人心目中~共同的英雄,号召力极强。 顿时,就有数十名突骑施贵人各持利刃,一拥而上! “救我!”阙啜忠节面色大变,大声呼喝! 然而,大势所向,往昔的盟友撇清还来不及呢,谁敢救他啊?顷刻间,阙啜忠节就被砍成了一堆肉酱。 尽管是自己下达的命令,但是,阙 啜忠节就这么死了。娑葛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他暗暗忖道:令自己如同芒刺在背,对自己汗位威胁最大的人,就这么简简单单地被阴死了,也太神奇了吧?那个血手,到底是怎么弄出来的效果呢?崔耕这个大周宰相,真有鬼神莫测,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之能,以后只可为友,不可为敌! 当然了,娑葛毕竟也是人杰,他再佩服崔耕耘,要让他马上就跟吐蕃彻底翻脸,那也是不大现实的。 他先是表示,突骑施与吐蕃原来没什么交情,就算吐蕃人不通知自己阙啜忠节的事儿,也是题中应有之义,没什么大不了的,只是两国结为姻亲之事,就此作罢。 然后,又马上抱上了突厥人的大腿,答应了要娶突厥贵女努尔阿伊为可敦,并请崔耕当主婚人。 最后,才下达命令,清剿阙啜忠节的余党。 阙啜忠节一倒,突骑施人中,反对娑葛为汗的人,已经不多。再加上,瓜分阙啜忠节部属财产的巨大利益,娑葛的地位已经彻底稳固。 他暗中向崔耕输诚,首先,接受大周朝廷的册封。其次,请求和亲,不求什么公主,只要是唐人贵女就成。最后,愿意陈兵吐蕃和突骑施的边境,做崔耕坚强的后盾。 三日后,崔耕以大唐宰相的身份,主持了娑葛和突厥贵女努尔阿伊成亲的仪式。 至此,这场突骑施之行,已经圆满结束。 说实话, 郭元振之前,对崔耕尊重是尊重,但那是对“当朝宰相”的尊重,至于对于崔耕这个人……那就只能“呵呵”了。 道理很简单,要让戎马一生的老将,对一个三十出头的年轻人心服口服,哪那么容易? 但是,经过突骑施一行,这老头算是彻底服了。 他暗暗琢磨,枉自己镇守西域这么多年,这次突骑施之行,却成了绝对的配角,真是和人家崔耕崔二郎的差距太大了,不服不行啊!大周有如此英杰,若是折在吐蕃,那也太可惜了,这种情况绝不能发生! 于是乎,他郑重表示,自己麾下二十万大军,听候崔耕的调遣。不仅陈兵两国边境。而且只待崔耕一声令下就攻入吐蕃,接应崔耕。 另外,崔耕的突骑施之行,还有个意外之喜,那就是这场断案,在吐蕃境内,掀起了一阵轩然大~波。 高原上生活困苦,百姓们对宗教特别虔诚。 崔耕“佛陀断案”的消息传来之后,吐蕃百姓对他敬若神明,竟然有为其立庙的。 虽然这庙并非什么气势恢宏的寺庙,只是一些不到一人高的小庙,香火不多,但也非常难得了。 当然了,崔耕的突骑施之行,也不全是正面的结果,有件事,就让他哭笑不得。 这件事的关键,就在于吐蕃贵女白玛罗姆。 本来,白玛罗姆任务失败,就该灰溜溜的带着吐蕃人回吐蕃。但是,这位贵女不知道哪根 筋搭错了,不但没有任何地颓唐,反而对崔耕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一会儿说,自己仰慕天朝上国的文化,更仰慕天朝上国的人物;一会说,自己回去之后会被吐蕃朝廷惩罚,请崔相庇佑;一会儿说,自己的突起施之行,输的并不甘心…… 总而言之,言而总之,自己要跟在崔耕的身边,一起回转吐蕃。 崔耕推脱不过,只得和白玛罗姆一起,先回了兰州城,再往吐蕃方向而来。 吐蕃的礼节非常周到,一到境内,就有吐蕃官员带着二百骑兵迎接。 这个吐蕃官员大概三十来岁,自言叫薄格瓦楞,官居“大哲歇”,大概相当于吐蕃的礼部侍郎,乃是世家子弟,对崔耕非常恭敬。 但奇怪的是,薄格瓦楞对白玛罗姆几乎就是视而不见。 一路行来,崔耕发现吐蕃如今的国力非常不可小觑,最起码,一路之上,都有官办的驿站提供饮食和换乘的马匹。以吐蕃的地广人稀的程度,这就非常难能可贵了。 前行了二十来天,终于进了拉萨城。 崔耕举目望去,但见此城虽然不及长安洛阳繁华,但城中百姓面色红润,步履匆匆,充满积极向上的气息。他知道此时吐蕃国运正隆,不敢轻视。 白玛罗姆嫣然一笑,声若黄鹂,道:“崔相初到拉萨,对此城观感觉如何?” “嗯,很不错。只是有两点,本官不太习惯。” “但不知哪两点呢 ?” 崔耕指了指自己的脸颊,道:“其一,我见许多好端端的小娘子,把脸涂得红通通的,甚为遗憾呢。” “嘻嘻,这就是崔相有所不知了。”白玛罗姆笑道:“我吐蕃风俗,就是以赭涂面,所以,吐蕃人又称“红脸者”。” “哦?是吗?那白玛小娘子你,为何没有以赭涂面呢?” 白玛罗姆歪着脑袋,颇为俏皮地道:“那这样子的奴家,崔相喜欢吗?” 崔耕被她炽热的目光盯得有些不自在,含糊道:“呃……爱美之心人皆有之,本官也是凡夫俗子,焉能例外?” “崔相这么说,奴家可是受宠若惊了呢。”白玛罗姆道:“其实,奴家不涂面,跟文成公主有关。她嫁到吐蕃来后,对赞普涂面甚为不喜。赞普知道后就下令,全国不准再涂面。但是,这种民间风俗,岂是一朝一夕,所能扭转的?如今还有不少人在继续涂面,而且是男的少,女的多。” 崔耕道:“为了心爱之人,令全国改俗,看来始祖赞普和文成公主,真是夫妻情深呢。有人说文成公主地位,在尺尊公主之下,恐怕是……” “崔护法,请为小僧做主啊!” 崔耕的话还没说完呢,忽然间,四五个和尚,“噗通通”,跪倒在了崔耕的队伍之前! 崔护法?怎么回事? 崔耕挠了挠脑袋,暗暗寻思:吐蕃人也找哥们儿告状?我这崔青天的名号,这么管用? 第750章 娘家来人了 吐蕃派来迎接崔耕的官员薄格瓦楞,先是微微一愣,随即勃然大怒,道:“你们这帮子秃驴,不好好吃斋念佛,来找崔相的麻烦干什么?再说了,即便你们真有冤屈,自有我吐蕃官员处置,跟崔相有什么关系?还不快滚!” “阿弥陀佛!”那领头的和尚,僧袍破旧,面目黝黑,瘦小枯干,两只眼睛却是明亮异常。 他声若洪钟道:“若是吐蕃官长能为我等申冤,我等又何必求助佛门护法?这位官爷还请闪开,这事儿啊,您管不了!” “什么我就管不了?来人,给我打!” 薄格瓦楞大怒,一使眼色,就有十几个手下冲上前去,手持马鞭。劈头盖脸,一通乱抽。 那些和尚也不抵抗,以手护头,跪倒在地,任其鞭打。功夫不大,和尚们的身上,就鲜血淋漓。 但是,与此同时,他们既不后退,也不讨饶,只是齐声道:“我佛慈悲,还请崔护法为我等做主啊!您就眼睁睁地看着我等佛子,受此冤屈么?” 说实话,初到一个陌生的地方,崔耕还真不想管什么闲事,以免落入某些人的算计中。 但是,眼睁睁地看着这些和尚被如此殴打,时间长了,说不定有性命之忧,他就不能坐视了。 更关键的是,这些和尚,说的汉语流利之极,崔耕还是有几分好感的! 他催马上前,到:“快快住手,别打了。” 薄格瓦楞不能不给大周宰相架子,微微一 摆手,道:“听崔相吩咐。” “是!” 那些吐蕃武士这才停手。 崔耕温言道:“诸位大和尚,你们是什么人?” 那个干瘦的和尚强忍头痛,呲牙咧嘴地道:“启禀崔护法,我等都是小昭寺的和尚,贫僧法号悟缘。” “奇怪,你们为何称本官为崔护法呢?” “崔护法不知?十日之前,我小昭寺的和尚们,都做了一个同样的梦,在那梦中,佛祖降临,说我等所受困厄,自有佛门护法来救。而那个佛门护法,就是从东土大唐……啊,不,东土大周来的大周宰相崔耕。” 诶? 怎么听着这话这么耳熟呢? 崔耕先是一愣神,然后豁然想到,自己所传的《大唐西域记》里,不就是有类似的词儿么? 换言之,这群和尚,是把自己当猴儿哥了啊! 不过,话说回来,尽管明知这是胡诌,崔耕还真不好反驳。毕竟一个多月前,他还用佛祖托梦在突骑施装神弄鬼呢。 怎么?许佛祖给你托梦,就不许给人家给自己的信徒托梦? 崔耕面色古怪,道:“哦?是吗?那佛祖为何不给本官托梦呢?” 悟缘对此早有预案,道:“崔护法德行深厚,有大缘法,大智慧,想来是佛祖以为,即便自己不托梦给您,您也会明心见性,为所当为。” “原来如此。”崔耕不置可否,道:“那就请大和尚你说说,你们小昭寺的和尚们,到底受了什么困厄了?” “ 唉,是这么回事儿。本来,吐蕃是崇尚苯教,主张万物有灵,万物有神。三百多年前,我佛教传入了吐蕃,直至始祖赞普大力提倡,才在吐蕃站稳了脚跟。可最近二十年来,许多吐蕃贵人,又重新信仰起了苯教,对我们和尚百般看不过眼。就在半个月前,宫中传下诏令,让我等小昭寺的和尚,俱皆主动离开本寺,交与苯教主持,这如何使得?还请崔护法为我等做主啊!” “这个么……” 听完了前因后果,崔耕还真不太想管这些和尚们的破事儿。 和尚们可怜不?修行的寺庙没了,当然可怜。但是,这跟崔耕有啥关系? 再说了,“宫中传下诏令”,那很显然就是现在当政的那位王太后的命令。为了一群毫无关系的和尚,跟当朝太后死磕,怎么琢磨怎么不划算啊。 悟缘似乎看出了崔耕的所思所想,补充道:“崔护法,这小昭寺,乃是赞普为文成公主所建,里面供奉了文成公主所带来的释迦牟尼十二岁等身像,万容不得苯教玷污啊!” “嗯?果然如此?”文成公主代表着唐人的脸面,崔耕就不能等闲视之了,面色顿时一变。 悟缘看出了便宜,道:“绝对错不了,原来小昭寺的和尚,都是文成公主带来的汉人。我等虽是吐蕃人,却尽皆是那些汉人的徒子徒孙。” “原来如此……”崔耕想了一下,道:“不对吧,不是说,文成公主的十二 岁释迦牟尼等身像,是供奉在大昭寺吗?” 悟缘连连摇头,道:“不是啊,完全没有那回事儿。想当初,泥婆罗的尺尊公主,嫁入吐蕃,带来了八岁的释迦牟尼等身像。赞普甚为高兴,让大昭寺供奉之。后来,文成公主嫁入吐蕃,带来了十二岁释迦牟尼等身像,赞普甚为高兴,让小昭寺供奉之!” “擦!还有这事儿?” 闻听此言,崔耕真是气炸了连肝肺,锉碎了口中牙! 奶奶的,这也太欺负人了那?所谓八岁、十二岁释迦牟尼等身像,皆是黄金所铸。表面上十二岁和八岁指的是年龄,实际是指重量和大小。 不用问,十二岁比八岁的要贵重的多! 显而易见的,按道理说,应该是大昭寺供奉十二岁的释迦牟尼等身像,小昭寺供奉八岁的。 怎么到了这,全反过来了呢?这不是欺负文成公主是什么? 崔耕没看悟缘,盯着薄格瓦楞的眼睛,一字一顿地道:“那和尚说的话,都是真的?” 薄格瓦楞咽了口吐沫,道:“是……是真的,不过尺尊公主乃是正妻,而文成公主只是……” “那我不管!”崔耕摆了摆手,恶狠狠地打断道:“本官再问你,你家太后,有没有让大昭寺的和尚们动地方,把大昭寺让给苯教?” 居移气养移体,崔耕为大周高官多年,这一发怒,直震慑得薄格瓦楞气为之夺,哆里哆嗦地道:“下官……不……不知。” 悟缘看出了便宜,马上插话道:“没有,没有啊!宫中传出的旨意,只让我们小昭寺的和尚们搬家,却没动大昭寺的和尚,您说,这不是欺负人吗?” “实在是欺人太甚!” 崔耕眼中精光一闪,高声道:“我看吐蕃不是欺苯扬佛,而是欺周扬尼,是可忍孰不可忍?儿郎们!” “有!” “跟我出兵大小昭寺,先把两座佛像换过来再说!嘿嘿,吐蕃原来怎么样咱们不管,但是现在……咱们,也就是文成公主的娘家人来了,可不能不为她撑腰!” “喏!” 转身,崔耕又复对那些和尚道:“你们敢不敢跟本官来,去大昭寺弘法?” “有何不敢?”那几个和尚道:“大昭寺的尼婆罗和尚勾结苯教,欺压我小昭寺多年,我们早就水火不容了,这就跟随崔相爷,大闹他一场!” “好,诸位……随我来!” 崔耕一声令下,他手下的大周官兵还有这几个小昭寺的和尚,大呼小叫,气势汹汹,直往小昭寺方向而来。 “唉,这话是怎么说的?崔相您别冲动啊,这事儿没那么简单……” 薄格瓦楞性子谨小慎微,正是因为如此,吐蕃才派他来接崔耕,怕惹大周使节不痛快。但也正因为如此,面对崔耕暴走,他不敢硬拦,只是大声呼喝。 望着崔耕渐渐远去的背影,薄格瓦楞猛地一跺脚,道:“这事儿我管不了了,这就去宫中,把此事交与太后定夺!” 第751章 武力难解决 崔耕强挪释迦牟尼等身像,也不单单是为了出气。不管怎么说,他到吐蕃来,想做出点成绩,总要拉一派打一派的。 先前,和尚们要求崔耕为了他们怼王太后,崔耕当然是敬谢不敏。无它,这事儿崔耕不占理,很容易偷鸡不成反蚀把米。 但是现在,崔耕为文成公主出头,这就占了“大义”,在这其中顺手帮和尚们的忙,那就完全没问题了。毕竟,佛教在吐蕃盛传三百多年,还是很有些潜势力的。 一路之上,悟缘和尚简单介绍了下小昭寺、大昭寺以及苯教之间的关系。 原来,吐蕃和尚共分为两派,一派来自泥婆罗,以大昭寺的和尚为领袖。三百年前,吐蕃的佛教,就是从泥婆罗传来的。自从泥婆罗尺尊公主为松赞干布的“觉蒙”(王后)之后,势力越见庞大。 另外一派,就是来自大唐,以追随文成公主来到吐蕃的小昭寺僧人为种子,逐渐开枝散叶。 这两派和尚虽然同属佛教,但教义有很大的不同,更兼“同行是冤家”,很有些势同水火。 泥婆罗这一派有个先天的优势,那就是泥婆罗乃是吐蕃的属国,吐蕃贵人对其比较放心。大唐实力还在吐蕃之上,吐蕃上层就对小昭寺的和尚比较忌惮了。 如今,小昭寺一派,在吐蕃高层几乎没什么 影响,但在下层百姓中还是有一定威望。 那么,苯教呢?总的来说,苯教先天不足,一直走的是下坡路,对比佛教大大不如。 但是,吐蕃太后没庐氏赤玛类,是信奉苯教的,这才有了苯教僧人侵占据小昭寺之举。大昭寺的和尚们,对此乐见其成,甚至暗中提供帮助,小昭寺的和尚们恨得牙根都痒痒。 要不是实在被逼得没办法了,他们也不至于要求助崔耕。毕竟,这一借助了大周的力量,纵然得意于一时,也难免被吐蕃秋后算账。 …… …… 不到半个时辰,崔耕等人就到了小昭寺门前。却见四五十名苯教教徒,已经在寺庙外摆开了阵势。 为首一人,看年纪在四十上下,身着红袍,头戴白色心形尖帽,中等身材,面色发红,朗声道:“对面可是大周来的崔相么?” 崔耕临来吐蕃之前,也做了些功课。他明白,这种白帽子叫嘎木则杰,非苯教高层不能佩戴,当即翻身下马,沉声道:“敢问大师贵姓高名?” 那人的汉语极为流利,道:“吾名德吉央宗,受卓葛云意大师之命,主持小昭寺。不知崔相带大军前来,到底所为何事?” 崔耕道:“原来是德吉大师。本官准备将小昭寺内文成公主带来的释迦牟尼等身像,换到大昭寺,还请大师成 全。” 德吉央宗摇头道:“崔相此言大大不妥,既然太后将小昭寺赐予我苯教,就是连同释迦牟尼等身像一并赐予。到底如何处置此像,乃我苯教的事,崔相不应干涉。” 崔耕眉毛一挑,不悦道:“释迦牟尼乃佛家大德,贵教保有此像,貌似不妥吧?” 那暗含的意思,大小释迦牟尼像在哪摆放,乃是佛教内部之争,关你们苯教屁事! 然而,德吉央宗指着小昭寺墙壁上的壁画,满不在乎地道:“崔相请看,这壁画上的神灵,实乃出自我苯教,那些和尚们还不是安安稳稳地霸占了小昭寺几十年?既然如此,我苯教保留释迦牟尼佛像,也没什么不妥的。” “那怎么能一样?”悟缘怒道:“小昭寺乃初代赞普下令所建,上塑苯教神像,也是赞普的意思。我等僧人纵然不愿,又岂敢挑三拣四?” 德吉央宗耸了耸肩,针锋相对道:“这释迦牟尼像,也是太后所赐,我们苯教,纵然不愿,也是不敢挑三拣四啊!” 这就是完全强词夺理了,松赞干布让大唐来的和尚们住小昭寺,他们敢不住?但文成公主带来的十二岁释迦牟尼等身像,苯教要是给了和尚们,太后能说什么?总不能要求苯教供奉佛像吧?她到底是哪头的啊? 不用问,这是苯教和大昭寺 的和尚们达成了共识,要为难小昭寺的和尚,不给他们东山再起的机会。 要知道,小昭寺的释迦牟尼等身像,不仅仅是贵重,而且由于文成公主在吐蕃百姓中地位极高,有很强的象征意义。 当然了,道理是这么个道理,仔细掰扯起来,可没那么容易说清楚了。 “你……”悟缘一阵语塞,求救的目光看先过了崔耕。 崔耕却不会落入这个语言陷阱里,笑话,堂堂的大周宰相,跟一个连苯教首领都算不上的人争执,就算赢了,有什么光彩的? 能动手,就尽量别吵吵! 他面色微微一沉,道:“本官再强调一次,大小昭寺的释迦牟尼像,必须互换!德吉大师,你是不是去确定……不同意此事?” “恕难从命。” “好,本官不知道,是谁给了你这么大的胆子?”崔耕怒极反笑,道:“那讲不了说不起,本官也只有……动强了!来人,动手!” “喏!” 封常清等人,答应一声,齐往前闯。 崔耕这次出使吐蕃,总共带了三百随从,收拾几个苯教信徒还不是手拿把攥的? 顷刻间,不费吹灰之力,将德吉一行人打翻在地,捆了个结结实实。 封常清“呸”了一声,道:“敬酒不吃吃罚酒,俺们就是强抢佛像,你又能怎么的?吐蕃太后就是再向 着你,难道为了这点小事儿跟大周使者翻脸?” 崔耕摆了摆手,道:“行了,莫跟他一般见识了,派人去寺内娶了佛像,去大昭寺要紧!至于这小昭寺,就让苯教和原来大昭寺的和尚们去争吧?” 德吉央宗一阵冷笑,道:“怎么?崔相的打算是,先抢了小昭寺的佛像,再强硬地两寺佛像互换。既而以护持佛像为名,令两寺僧人互换?彻底帮汉僧解决了这桩大麻烦?” 崔耕点头道:““不错,正是。我大周使者,一国宰相,不至于在吐蕃太后面前,这点面子都没有吧?” “有,您当然有这个面子。不过么……” “怎样?” 德吉央宗意味深长地道:“恐怕第一步,就走不通呢。” “什么?”一股不祥的预感,从崔耕的心头涌起,道:“常清,你快从小昭寺,把佛像抢出来!” “是!” 封常清带着几十名侍卫举步向前,猛地一推小昭寺的大门。 吱扭扭~~ 门开了! “啊?怎么会这样?”封常清等人,见了门内的状况,忍不住惊呼出声。 德吉央宗哈哈大笑,道:“抢啊!你倒是抢啊!我倒是看看,当此状况,你该如何出手?须知,这世上,不是有武力,就能解决一切的!崔耕,枉你在汉地人称崔青天,这回到了我们吐蕃,栽了吧!” 第752章 形势更恶化 德吉央宗说的没错,崔耕现在是真不能动强。 却原来,此时的小昭寺内,密密麻麻,跪满了藏人百姓。尽管这些人年龄不同,衣着各异,手无寸铁,却尽皆神色坚毅,大有以身护教之意。 崔耕再不讲理,也不能对无辜百姓动手啊,咬着牙,道:“这是你事先准备好的?” “确实如此。”德吉央宗道:“那些小昭寺的秃驴准备拦着你告状的事,早已被我苯教探明。所以,本座才安排了今日之事。怎么样?现在已经事不可为,崔相,请高升一步吧!” “你……” 事到如今,崔耕还真是大有骑虎难下之感。 进一步,强抢佛像,已经完全不可能。但是,退一步呢?还是不可能! 他心中暗想,今日之事,相当于我在吐蕃的第一次亮相。这一主动离开,就意味着我承认失败。 不管是什么原因吧,败了就是败了,尤其还是败在一个小人物的手里。今日过后,我大周崔耕,盛名之下其实难副的名号,恐怕就会传遍整个吐蕃。 吐蕃人会轻视我,不会有势力主动和我合作。若无法借力,我的吐蕃之行,势必无功而返。还有更严重的,大周宰相如此没用,会不会助长他们的轻 视大周之心? 所以……这一步着实退不得啊! 但是,既然不退,又该如何破局呢? 崔耕心思电转,顷刻间,已经是汗透重衫。 “太后驾到!” 正在这个关键时刻,忽然远方一阵阵呐喊声响起,一支吐蕃军队簇拥着一辆马车开了过来。 沿途众吐蕃百姓接跪。 功夫不大,这支骑兵走到了崔耕等人的近前。 有一精神矍铄地老者上前,将一个满头珠翠,身着华服的老太太搀了下来。 看来此人就是如今吐蕃的实际掌控者,没庐氏赤玛类了。 自从松赞干布以来,历任吐蕃赞普,皆受中原册封为西海郡王,其正妻为西海王妃。 崔耕现赶紧带着众大周官兵见礼,道:“外臣崔耕,参见西海王太妃!” “崔相免礼!” “谢太王妃。” 赤玛类上上下下打量了崔耕几眼,道:“崔相不远万里,来吊唁我吐蕃赞普,哀家谢过了。” “不敢当,吐蕃和大周永世修好,此乃本官分所当为之事。”这话就纯属扯淡了,但是在这外交合就得这么说。 赤玛类问道:“哀家听闻崔相入城之后,不往金亭馆驿安歇,直奔小昭寺而来,甚为不解,不知可是我吐蕃有什么招待不周之 处啊?” “当然不是。”崔耕道:“在下偶然间听闻,文成公主陪嫁的释迦牟尼十二岁等身像供奉在小昭寺,而尺尊公主陪嫁的八岁释迦牟尼等身像,却供奉在大昭寺,甚为不解,不知王太妃何以教我?” “崔相,您这就多心了不是?”不待赤玛类发言,她随行的队伍中,走出来一个和尚,道:“您说的的确是事实,但是原因,却绝不像是您想的那样。” “你是何人?” “小僧乃大昭寺主持扎勒不罕。” “那你说说,到底为何文成公主所带的佛像,没有供奉在大昭寺?” “崔相,您这是聪明一世,糊涂一时啊!”扎勒不罕侃侃而谈,道:“您想想,是尺尊公主先嫁给了赞普,所以,赞普下旨建大昭寺,供奉八岁释迦牟尼佛像。几年后,文成公主才嫁给赞普,带来了十二岁释迦牟尼等身像,这才有了小昭寺。总不能,文成公主的佛像一来,就让尺尊公主的佛像让地方吧?这完全是个先来后到的问题,与其他全然无关。” “哼,好一张利口!”崔耕不以为然地道:“大小昭寺可不仅仅是名字不一样,更关键的是,规模完全不同。你们吐蕃人真的有心的话,为何 不把小昭寺建地比大昭寺还大?” “这个……许是我吐蕃连年征战,修建小昭寺的时候,国用不足。” 崔耕步步紧逼,道:“国用不足,那几十年来,吐蕃就一直国用不足吗?为何没有扩建小昭寺?” “这……”扎勒不罕被驳得一阵语塞,想了一下,道:“此事时间久远,具体原由早已难以考证。呃……你究竟想怎么样?难道问罪我吐蕃不成? “问罪谈不上,只要你们吐蕃把两座寺庙的释迦牟尼佛像,对换过来就成。当然了,既然佛像换了,守护佛像的僧人也要换。” 扎勒不罕眼珠一转,爽快的答应道:“没问题,只要崔像拿出十二岁释迦牟尼等身像来,我大昭寺众僧人尽皆听命。” “他……我……” 崔耕听了这话,当即一阵郁闷,心说我要是能把佛像抢过来,还至于跟你在这磨牙吗? 正在这时,那些小昭寺内苯教教徒的声音响起。 “苯教的一切,只能苯教做主,外人不得干涉!” “护佛像即是护苯教,誓保苯教不受侮辱!” “保护佛像,以身殉道!” …… 赤玛类面带难色,语重心长地道:“崔相。” “外臣在。” “你们中原有句话,民 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哀家深以为然。既然百姓们不愿交出佛像,不如崔相就给哀家一个面子,就算了吧。” 崔耕面带难色,道:“这……” 赤玛类继续道:“哀家答应,日后定当重修小昭寺,使其规模绝不在大昭寺之下。” 信你个鬼哦!到时候你不修小昭寺,我难不成还能为了这点破事儿,再出使一次吐蕃不成? 崔耕下意识地就想拒绝。 但是,且慢,崔耕转念又一想,人家赤玛类可不是普通人,而是如今吐蕃的实际统治者。这么软语相求,已经算是给了自己足够面子了,若是自己强硬拒绝,那就错在己方了,还是不大妥当。 赤玛类见崔耕意动,继续劝道:“哀家也是苯教信徒,强迫交出释迦牟尼十二岁等身像,实在是有辱苯教的尊严,还请崔相体谅。” “我……” 话说到这个份儿上,已经容不得崔耕拒绝了。但是,就此答应?还真是……不甘心啊!难不成,今天真的要出师不利? 正在崔耕万般为难之际,忽然一阵声若黄鹂的声音响起,道:“崔相、太后,你们俩都不必为难。其实……妾身倒是有个两全其美之策呢。” “谁?”众人齐齐循声望去。 第753章 无敌幸运星 说话的非是旁人,正是吐蕃苯教的圣女白玛罗姆。 自从崔耕和薄格瓦楞分道扬镳,她一直小心翼翼地藏在崔耕的队伍里,到了现在,终于现身了。 赤玛类道:“原来是苯教圣女,不知你有何良策?” “其实,这个计策也很简单。”白玛罗姆道:“我苯教本不需要释迦牟尼等身像,只是出于苯教的尊严,才不愿意将此像交给崔相……” 才怪! 明眼人都知道,是苯教和大昭寺的和尚们勾结,才要昧下释迦牟尼十二岁等身像。 只是,这个理由实在拿不上天台面,才用事关苯教尊严来搪塞。 赤玛类淡淡地道:“所以呢?” 白玛罗姆胸有成竹地道:“所以,只要让交出佛像这件事,完全不影响苯教的尊严,就没问题了。” “那怎么可能?” 牵扯到宗教的尊严,就可以完全唯心不讲理了,崔耕也一时间束手无策。赤玛类完全想不到,白玛罗姆能有什么法子能破局。 只是,人家白玛罗姆还真有。 她低下头去,故作娇羞,道:“到了现在,妾身也不瞒着大伙了。我和崔相一同从突骑施返回吐蕃的途中,互相爱慕,已经……私定了终身!” “啊?”白玛罗姆此言一出,几乎所有人都惊呼出声,包括作为当事人的崔耕。 他心中暗想,这都哪跟哪的事儿啊?天地良心,自己和白玛罗姆,可完全是清清白白的。这妮 子这么说,到底有何目的? 崔耕不明白白玛罗姆的目的,方才搀着赤玛类下马车的那个老者,可是完全明白。此人正是苯教的大祭司,卓葛云意。 卓葛云意厉声道:“罗姆,你知道你说出这段话,意味着什么?” “妾身当然明白。”白玛罗姆道:“我苯教与其他教派不同,最初的发祥地,是在东女国。东女国内,女尊男卑,连带着我苯教内圣女的地位,也在祭司之上。虽经千年之变,圣女地位也不在祭司之下,她所嫁的夫君,即为……护教法王。” 卓葛云意怒道:“还护教呢?你这完全是叛教?!我是让你嫁给突骑施可汗,把我苯教在突骑施发扬光大的,嫁给一个汉人有什么用?” “为什么不能是一个汉人呢?难不成,大周宰相的地位,就在突骑施可汗之下?” 当然不是了。 其实,真正的原因双方都心知肚明——苯教先天不足,连在吐蕃内都快玩不转了,就更别提忽悠汉人了。即便有大周宰相的支持,也完全没什么卵用。唯有转而忽悠突骑施那帮蛮子,还有点希望。 卓葛云意气呼呼地道:“你心里清楚!” “妾身确实清楚。”白玛罗姆缓缓跪倒在地,语气非常诚恳地道:“不过,我以为,咱们苯教原来走错了路。” “此言怎讲?” “苯教如今得太后支持,可暂时兴旺一时。然而,待太后百年之后 呢?妾身到突骑施弘法,纵然突骑施汗接纳了妾身,同样地,也不过使我教兴盛一时罢了。若想苯教有长久兴盛不衰,恐怕还是得夯实根基。妾身把这个希望,就寄托在崔相的身上。” 卓葛云意眼中精光一闪,道:“你……确定?崔相他果然能做到?” “妾身不确定,但我觉得,若崔相都做不到,天下就没人能做到了,我愿意赌这一把。” “赌一把?”卓葛云意面色阴晴不定,最终还是冲着崔耕微微一躬身,道:“护脚法王,云意这厢有礼了。” 崔耕当时就有些懵圈儿了,道:“我这就护教法子了?也不用举行啥仪式啥的?” “若崔相想要仪式,当然可以有。不过,成为护教法王的最重要一点,就是嘉尔莫……呃,翻译成你们汉话,就是圣女的承认,其余就全是末节了。” 见崔耕眼中尽是迷茫之色,卓葛云意解释道:“护教法王只是地位崇高而已,其实在教内实权不大。” “实权不大?” 崔耕左思右想,终于豁然开朗。人家白玛罗姆刚才说了,苯教的发祥之地是在东女国,“女尊男卑”。 硬要理解的话,圣女大概相当于国王,祭祀就是丞相,那么,所谓的护教法王呢,也就是相当于王后罢了,可不就位尊而权小么?怪不得卓葛云意对所谓的“护教法王”,这么快就做出了决定呢。 崔耕道:“既然本 官为护教法王,让苯教交出十二岁释迦牟尼等身像来,没问题吧?” “那是自然。来人,把佛像取来,交与护教法王。” “是。” 卓葛云意在苯教内威信极高,传下命令,那苯教教众丝毫不敢违拗。功夫不大,就有四名壮汉,将十二岁释迦牟尼等身像抬了出来。 崔耕笑吟吟地道:“扎勒不罕,你刚才说,只要本官拿出佛像,你就听我的吩咐。事到如今,你还有何说?!” “我……” 扎勒不罕当时就有点傻眼,苯教这盟友,也背叛地太快了吧?难不成,这就把大昭寺让出去? 他可怜巴巴地道:“太后,这……这……您倒是说句话啊!” “嗯?哀家说什么话?”赤玛类面色微微一沉,道:“难道你扎勒不罕还想食言而肥吗?你不要脸,哀家还要呢!来人!” “在!”她身后的武士,齐齐答应。 “护送十二岁佛祖像,入大昭寺安置。再把大昭寺内的八岁佛祖相,迁到小昭寺来。大昭寺的僧众,也应随佛像迁徙,不得有误。” 扎勒不罕道:“可是,我大昭寺僧众甚多,小昭寺也盛不开啊!” 卓葛云意斜撇了他一眼,道:“我苯教信徒,马上就撤出小昭寺。” 苯教主动退让,虽然小昭寺挤了点儿,但也不是说完全容不下大昭寺的僧众。扎勒不罕再无借口,也只得点头应是。 不过,此时这个大和尚的脸 上,真比吃了两斤黄莲还要苦。 他明白,这不光是换个寺庙的问题,更关键的是,两个教派之间此消彼长的问题。 经此一役,汉僧打了个漂亮的翻身仗,势必广收信徒。假以时日说不定就超过自己这边的实力,甚至完全碾压! 崔耕则成为了今天最大的赢家,好么,才来吐蕃一天,就成了汉僧的佛门护法,苯教的护教法王,甚至令大小昭寺的和尚及佛像换了地方,这个开局,真是无比梦幻,强大无比! 但是……是不是确实太梦幻了一点呢? 一直到了金亭馆驿,吃过了晚饭,崔耕都有点不真实的感觉。 凭什么,白玛罗姆就对自己那么好呢?难不成,她仅仅因为在突骑施败给了自己一次,就认为自己能拯救苯教?这也太儿戏了吧?堂堂苯教圣女,能这么幼稚? 更奇怪的是赤玛类,她先前还站在原来大昭寺的和尚们那一边呢,怎么那么容易就改变了立场?这老太太在赤祖德赞时期,就参与朝政,总不至于心智那么不坚定啊?就算不能帮扎勒不罕赖账,拉个偏架总是可以的吧。 笃笃笃~~ 正在崔耕胡思乱想之际,忽然一阵敲门声响起。 “谁?” “是我。”白玛罗姆地声音响起。 这么晚了?她来干什么? 崔耕想起了白天,白玛罗姆说二人已经“私定终身”到话,干咽了口吐沫,道“门儿没锁,进……进来吧。” 第754章 山寨再山寨 白衣胜雪,赤足如玉,还带着阵阵莫名的幽香,一个美丽地如同精灵一般的女孩,推门而入。 佳人嫣然一笑,道:“法王,妾身这厢有礼了。” 崔耕虽然对白玛罗姆不算陌生,却从没见过她如此媚态,不禁一阵恍神儿,道:“白……白玛小娘子不必多礼。其实,还是莫叫法王了,咱们之间,根本就没什么。” “没什么?”白玛罗姆眼波流转,纤纤玉手搭上了崔耕的脖子,吐气如兰,道:“原来没什么,今晚有什么不就行了么?法王又何必执着于时间的先后呢?” “停,停。” 自知之明崔耕还是有的,见白玛罗姆如此主动,心中反而冷静下来,微微一转身,脱离了这个暧昧的姿势,沉声道:“你对本官说谎了。” “什么说谎了?” “你曾经说过,怕因为没完成任务,回来遭到责罚。现在看来,很不是那么回事儿呢。 白玛罗姆笑道:“嘻嘻,那只是人家跟在你身边的一个借口而已。嗯……可以算是一个甜蜜的谎言,你还真跟人家计较啊!” 崔耕退后一步,正色道:“多谢白玛小娘子今日主动相助,本官也愿意报答。但是,若白玛小娘子你有所求而来,最好是坦诚一些,避免不必要的误会,也没必要付出什么不必要的代价,能帮的我一定帮。” “看来,崔青天真是一个正人君子呢。”白玛罗姆悠然一叹,道:“不错,妾身的确对您是有所求。为了达成这个目标,我愿意付出一切代价。” “求什么?” “帮我杀了岛彭工。” “谁是岛彭工?” “ 他在吐蕃的职司是“仲巴”,翻译成你们汉文,大概是礼部尚书,算是朝中数得着的重臣之一。” “你们有仇?” 白玛罗姆道:“妾身出身于吐蕃官宦世家,就是岛彭工,把妾身变成了一个孤儿。他以为妾身当时年纪还小,不知道这段过往。其实,我早就利用苯教查清楚了。但是,此人位高权重,指望靠苯教杀了他,无异于百日做梦。我本指望嫁入突骑施,靠突骑施人的力量报仇。但是,没想到,被崔相你搅黄了。现在,能帮妾身报仇的,也只有崔相你了。” “原来你接近本官是为了这个……嗯,杀父母之仇,的确是不共戴天。” 崔耕也懒得管白玛罗姆父母和岛彭工之间谁是谁非,毕竟,吐蕃和大周现在实际上是敌国,杀一个吐蕃重臣,崔耕不会有任何负罪感。 他说道:“到底如何杀岛彭工,你有计划没有?” 白玛罗姆摇了摇头,道:“妾身今天才跟您一起回拉萨,能有什么计划?还请崔相见机行事。” “本官也只能尽力而为,能不能成功,不敢做任何保证。” 白玛罗姆起身,肃然一拜,道:“只要崔相尽力而为,妾身就感激不尽。” 看那意思,就是要走。 “等等!”崔耕出言相拦。 “嗯?” 白玛罗姆拢了拢额前的秀发,轻抿朱唇,颇为玩味地道:“怎么?崔相可是后悔了?希望妾身陪你一晚?” 崔耕摇头,道:“当然不是。本官是想说,能不能帮你杀得了岛彭工,本官不敢保证。不过,报答你今天帮我的情义,还是没问题的。比如说… …帮苯教夯实根基。” “啊?”白玛罗姆闻听此言,仍不住惊呼出声, 今天她让崔耕为苯教护教法王时,对大祭司说的那番话,不单单是托词,真心实意还是有的。毕竟,这种事即便有百分之一的可能性,也值得一试。 至于苯教和大昭寺的和尚们联盟?呵呵,这个联盟实际上无比脆弱,早就貌合神离了。 但是—— 她大吃了一惊,道:“就算崔相您是神仙,也不可能这么快就想出帮我苯教的法子吧?” 还有句话,她没说出来:你甚至连我苯教的教义都没弄明白呢,现在说这话,是不是有些大言不惭了? 崔耕道:“本官这个法子,绝对有用。不过,说出来之后,却一钱不值。” 他这个法子是什么? 无它,山寨是也。 苯教现在最大的问题是,它本身是一种原始宗教,神秘有余,而逻辑性系统性不足。所以,随着吐蕃民智渐开,信这个的越少越少,即便没有佛教的出现,也得是这个结果。 那么……如何解决这个问题呢?崔耕的脑海中,虽然没有最近这段时间的历史记载,但是,对于后世苯教的状况,还是大致了解的。 那就是,苯教吸收了佛教的许多经文,弥补了自己的不足。直到了后世的现代社会,还有不少人信奉。 事实上,崔耕这个法子,还真歪打正着了,苯教有“三藏”之说。 先是一个叫青裙班智达的人,深觉苯教之法口口相传,难与佛教争锋,于是乎,就将一些幻术法门埋藏于地下,伪称是古代苯教宝臧,然后再由他本人挖掘出来公诸于 世,借以抬高苯教的声望,此为先藏。 但是,这自己写书,太废脑子了。 后来,有个叫自杰卫降曲的人,先学佛法,后改信苯教,便将一部分佛经改为苯教经典,也先埋在地下,再挖出来,称《本藏》。 最后,又有个叫辛古鲁伽的,将大量佛经改为苯经,如将《般若十万颂》改为《康钦》,《般若二万五千颂》改为《康穹》,《瑜珈师地论》改为《决择分》、五部《大陀罗尼》改为《白黑龙经》等等,老规矩,先自己埋再自己挖,被人们称为后藏。 当然了,这里的抄也不是完全照抄,也得加入点自己苯教的东西。要不然,别人一对比,不就露馅了么? 经过这么一改,就完全可以说,如有雷同纯属偶合。 崔耕所处的这个时代,正是前藏已出,本藏和后藏未现世的时间段。 白玛罗姆当然知道前藏是怎么回事儿,马上就觉得崔耕的建议非常靠谱儿,高兴道:“妾身原来还真小瞧崔相了,简简单单地一计,就把我苯教最大危机给解决了。我真是……真是……” “怎么?” 白玛罗姆歪着脑袋,道:“不趁人之危,又如此大才,妾身真是有点喜欢你了呢。” 说着话,佳人忽然上前,往崔耕的脸上啄了一下,再极速后退,道:“别忘了咱们的约定哦,再见!” “这妮子!”崔耕摸着自己的脸颊,还真有些怅然若失。 “对了,崔相!” 忽然,门又开了,白玛罗姆去而复返,略有些尴尬道:“刚才有件重要的事儿忘了告诉您了。” “什么事?” “我们苯 教效忠太后,但大昭寺的和尚们和太后不是一条心。他们的真正靠山,是车骑长迟扎陆贡。” “车骑长,相当于我们大周什么官?” 白玛罗姆想了一下,道:“这可说不好,你们大周没有对应的职司。迟扎陆贡权力极大,拉萨附近十万骑兵都归他掌管。” 崔耕道:“这么厉害?那岂不相当于一个小号的论钦陵了?他和太后关系怎么样?” 白玛罗姆俏皮道:“经过今天白天的事,以崔相的智慧,难道还看不出来吗?好了……我的话说完了……再见!” 也许是为了避免尴尬,佳人又急匆匆地离去。 可是,不消一会儿—— 笃笃笃~~ 又是一阵敲门声响起。 崔耕起身开门,笑道:“又有什么事儿?白玛小娘子你就不能一次……嗯?怎么是你?” 却原来,此时门前的不是白玛罗姆,而是悟缘和尚。 这和尚满脸赔笑,道:“小僧在外面等一会儿了,看白玛小娘子走了才过来的。怎么?没耽误您的好事儿吧?” 崔耕哪有心情跟一个黑瘦和尚磨牙,有些不耐烦地道:“你到底有什么事儿?要是扯闲篇儿,本官可不奉陪。” “别介啊!”悟缘道:“贫僧来找您,是有正事儿。” “什么正事儿?” “实不相瞒,咱们汉传佛教,在藏地水土不服,争不过泥婆罗那帮孙子。既然白玛小娘子说您对宗教有研究,您又是咱们佛门护法……有没有什么法子,让我们这一支,彻底干翻泥婆罗这一支啊?” “当然有了!这个法子,就叫……”崔耕有些哭笑不得地道:“山寨!” 第755章 仲巴好无礼 别误会,崔耕所说的山寨,不是说让汉传佛教山寨泥婆罗佛教。一是悟缘绝对不肯,二是着实没什么必要。 没错,泥婆罗在地理环境上,与吐蕃类似,从那传过来的佛教支流,非常接地气,非常对吐蕃人的胃口。但是,再接地气,能有在吐蕃盛行了几千年的苯教接地气?所以,崔耕给悟缘的建议,就是山寨苯教。 苯教有“先藏”的例子在前,白玛罗姆接受“山寨”毫无压力。但悟缘就比较要脸了,听完了崔耕的介绍之后,面露难色,道:“这个……让我们佛门子弟学苯教,不妥吧?” “也不是学苯教,而是入乡随俗。”崔耕劝道:“只是在仪式和用词上,向苯教靠拢,但核心还是你们佛教的。打个比方吧,佛经最初是不是都是梵文?” “应该……是的吧。” “还是的啊,有大德高僧,把梵文翻译成了汉文,经过不断发展,才有了汉传佛教。你现在让佛门吸收苯教的一些东西,就跟把梵文翻译成汉文差不多,总而言之,是为了吐蕃人更容易理解佛门的真义。” 悟缘迟疑道:“真的可行?但我们佛门的骤然变动,可怎么对信徒解释?” 这话说得有理,苯教能搞“前藏”“本藏”“后藏”,佛教却不能搞自个儿埋自个儿挖的把戏——苯教只在吐蕃口口相传,原来没有文字记载,随他们怎么编。但是,佛教的经文都有梵文的对照版,不能无中生有。 崔耕胸有成竹地,道:“这有什么?当初释迦牟尼创佛教,收的所谓护法神,大都是天竺 的神明。你这次照葫芦画瓢不就行了?就说苯教神被释迦牟尼收服,成了佛陀,所以要对某些仪式和经文加以改动。” “这……这也成?”悟缘既觉得崔耕所言有理,又觉得这样太没节操了一点儿,道:“可是……可是……” “行了,没什么可是的。”崔耕道:“本官不知道你们佛教根本教义是什么,但送大和尚你一句话:物竞天择,适者生存。哪个宗教最能适应吐蕃的实情,哪个宗教就能统治吐蕃人的信仰。” “物竞天择,适者生存。”悟缘听完之后若有所思,忽地冲着崔耕深施一礼,道:“贫僧虽不大赞同这八个字,但仔细想起来,确实是传教的无上真言,在此谢过崔护法了。” 崔耕摆了摆手,道:“得了,我这个护法,你还不知道怎么回事儿?还是叫我崔相或者崔京兆吧。” “那却不然。”悟缘正色,道:“佛祖托梦不是真的,但贫僧在此接受崔护法的教导,却未必不是佛祖的安排。以后您就是我吐蕃佛门确确实实的护法,若有用得到的地方,尽管开口。” 崔耕意味深长地道:“既然大师如此认为,那本官这个护法,定不会让你失望。” …… …… 在这个时代,吐蕃赞普实行的是土葬,而不是后世流行的天葬或者火葬。 至于葬礼的具体日期,则是在苯教大祭祀推算出来的“丧日”。 按惯例,吐蕃赞普一死,这个丧日就应推马上推算出来,并诏告天下。一般情况下,丧日是在赞普死后的百日之内。 但奇怪的是,直到 现在,吐蕃朝廷也没宣布“丧日”的具体日子。 崔耕推测,这可能跟朝中激烈的政治斗争有关。但他这个吊哀使不能总在吐蕃耗着啊,就准备略作休整,三天后求见赤玛类,要求吐蕃尽快做出决定。 然而,崔耕求见的时候,却碰了个软钉子。非只当天,接连半个月,吐蕃太后都以身体不爽为理由,拒绝召见崔耕。 怎么回事儿?难道吐蕃出什么变故了? 无奈之下,崔耕也只得在金亭馆驿内等消息。更令他感到失望的是,原本以为会有吐蕃势力主动找上自己,但实际上却是一个主动拜访的都没有。 直到这一日,崔耕接到了一份儿请柬,是吐蕃“仲巴”岛彭工送来的,要他马上入府一会。 这就非常无礼了。 崔耕是谁?官居三品,京兆尹、水陆转运使、同鸾台阁平章事。按照大周的官员序列,吐蕃仅有赞普及其“觉蒙”,在崔耕的地位之上。 岛彭工若是要请崔耕吃饭、游玩,那就必须提前三天,亲自把请帖送到崔耕的手里。 要是找崔耕有事儿呢?简单,要么写信相求,要么亲自拜访。 但是,现在,很显然,这位是让崔耕拜访他! 崔耕望着送信的吐蕃小厮,冷笑道:“听说,所谓“仲巴”,就相当于我大周的礼部尚书,不知对也不对?” “确实如此。” “嘿嘿,没想到,你们吐蕃的礼部尚书,却是不知礼的很呢!告诉他,本官没空。真有什么事情,让他来金亭馆驿见我。” 孰料,那小厮听了崔耕的话,既不发怒,也没有表示 半点为难,而是不卑不亢地道:“崔相还请慎言,仲巴不是不知礼,而是认为理应如此。” “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就是说……这一份请柬,就足够请您到府中一叙了。” “笑话,本官就是不去,他能奈我何?” “远来是客,仲巴当然不会把崔相您怎么样,不过……”那小厮道:“苯教圣女”白玛罗姆可就不好说了。” “白玛罗姆?” 崔耕心中陡然一惊,想到,半个月前,白玛罗姆拜托自己杀岛彭工,现在岛彭工说要对付白玛罗姆,这也太巧了吧? 难道,当天隔墙有耳,泄露了这个秘密? 知恩图报,不管怎么说,白玛罗姆还是要保的。 崔耕面色阴晴不定,最终点了点头,道:“好,本官就接了这请柬,与仲巴一会。你稍等一会儿,本官更衣就来。” 那小厮微微一躬身,还是那副不卑不亢的表情,道:“是。” …… …… “好生无礼!” 崔耕带了崔秀芳、封常清、宋根海和周兴,在那小厮的引领下,进到了一个颇为宽敞的宅院内。 封常清实在忍不住,骂出声来。 他没法儿不骂,以崔耕的身份,哪怕是见武三思,见太子李显,主人也得出门相迎。 然而这次,这个所谓的吐蕃仲巴,就这么大咧咧地在府中等着! 如果说,请柬的事儿还能用风俗不同解释的话,现在岛彭工的所为,就是对崔耕赤裸裸的羞辱了。 宋根海也附和道:“啧啧啧,我看这不是无礼,而是失心疯了。奶奶的,我就不明白了,他们吐蕃有 什么可狂的?” 周兴也阴阳怪气儿地道:“你不明白,我明白啊,君不闻夜郎自大乎?” “好胆,竟敢辱我吐蕃!” 周兴正痛快着嘴呢,忽然不远处的角门那,传来一声暴喝。紧接着,脚步声声,一队吐蕃甲士,来到崔耕等人的近前。 领头之人,身材粗壮,面色冷厉,不怒自威,大喝道:“刚才是谁辱我吐蕃?” “是我,怎么的吧?”封常清挺身而出,拦着众人的面前,双手环抱于胸前,嘴角微撇,不屑之色溢于言表。 “找死!” 那吐蕃的领头人,大吼一声,冲着封常清一拳打出。 “来得好!” 封常清不闪不避,出拳相迎。 吭~~ 两拳相撞,那吐蕃人连退十几步方才站定,满面骇然之色,道:“好大的力气!” “你也不差啊。”封常清脸上也不怎么好看,道:“再来!” “好!” 当即,二人拳来腿往,战在了一处。 当然了,归根究底,那吐蕃人的武功逊了封常清一筹,二十几个照面后,被封常清一脚踹翻在地。 “竟敢对大人无礼!” 他带来的十几个甲士可不干了,各拉兵刃,齐往前闯,看那架势,是要围殴封常清。 “我看谁敢动手!”蓦地,一声娇斥传来,却原来是崔秀芳身法如电,已经将一把匕首,横在了吐蕃头领的脖颈上。 “快放开我家大人!”那十几个甲士不敢上前,慢慢散开,将众人围了起来。 形式一触即发! 崔耕面上尽是不屑的笑容,高声道:“岛彭工,出来吧,这样玩儿,有意思吗?” 第756章 吐蕃辩法会 “有意思,挺有意思的。” 有一吐蕃老者从角门内走了出来,此人拄着一根乌黑发亮的龙头拐杖,头发花白,身形佝偻,尖嘴猴腮,怎么看怎么像一只老马猴。 他冲着崔耕微微一躬身,道:“某就是岛彭工,崔相,你是怎么知道,老夫就在附近的?” “这不是明摆着的吗?”崔耕指着被崔秀芳逼住的那个人,道:“他见了我们,连问我们是谁都不问,挥拳变打。这么没脑子的人,能被你用来看家护院?好,就算他没脑子,他手下的人,也全都没脑子?好么,头领受伤了,没一个人保护,反而迫不急待地先找我们的麻烦,这做派简直是连街头的小混混都不如。不用问,他们是你派来……羞辱本官的。” 崔耕用的这个词儿,既不是“下马威”,也不是“试探”,而是“羞辱”。 道理很简单,崔耕是大周宰相,文官一名。带着随从来吐蕃,目的是吊唁吐蕃赞普,而不是打仗。所以,按说这一行人的武力应该没多高,试探他毫无意义。 这伙子人的根本目的,就是找茬把崔耕打一顿,再谎称不认识他。崔耕能怎么应对?计较吧,显得心胸狭窄。不计较吧,颜面尽失。 岛彭工也不辩解,眉毛一挑,道:“行,崔相见微知着,是个人物,老夫之前还是小看你了。” 顿了顿,又摆了摆手,道:“你这就把人放了,咱们入内叙话吧!” “你…”崔耕怒道:“难不成,这 事儿就这么算了?” 岛彭工满不在乎地道:“不算了还能怎么办?你们周人对我们吐蕃,一向是胜少败多,甚至不得不献出文成公主求和亲。这么多屈辱的事儿都生受了,还在乎这一桩马?” “哦?是吗?”崔耕针锋相对,道:“屈辱?那本官就奇怪了,为什么我中原天子那么屈辱,被你们吐蕃承认为皇帝。而你们吐蕃那么荣耀,却被封为西河郡王啊?” “你……”岛彭工怒道:“那不过是我吐蕃敷衍你们中原而已!” “敷衍啊!”崔耕笑吟吟地道:“行,算你有理。那请问,什么情况下,才需要敷衍呢?比如说,岛彭工你什么情况下,会认我当干爹?别激动,本官不需要诚心正意,你敷衍我就成。” “你……”岛彭工直气得山羊胡乱颤,却一句反驳之词都说不出来。 崔耕知道自己和这老东西断难善了,继续道:“本官怎么了?告诉你,论钦陵在的时候,本官还真敬吐蕃几分。不过现在么,你们吐蕃屡败屡战,我真不知哪还有骄傲的本钱?” “崔相,仲巴纵然有失礼之处,你这话就有些过了” 正在这时,角门处又有一个声音响起,紧跟着有一身材修长,相貌儒雅的人,走了过来。 此人正是吐蕃的车骑长迟扎陆贡,他一边劝岛彭工善待客人,一边劝崔耕要以和为贵。有了他打圆场,气氛很快就缓和下来。 在这言谈话语间,崔耕还得知了岛彭工如此狂 妄的一个理由:仲巴虽然被译做礼部尚书,但实权却比大周的礼部尚书大得多。 这原因就在于,吐蕃人对宗教特别虔诚,而“仲巴”就负责对宗教的管理。 岛彭工为仲巴多年,在各教门内安插了不少密探,无人知道他们的身份,一手软一手硬,对三教掌控极严。 想当初,赤都松赞除去论钦陵,论军事能力当然是论钦陵厉害。论钦陵之所以落败,主要原因就在于吐蕃士兵们相信赞普的神圣性,未战先溃。这其中,岛彭工着实出力不小。 也正是因为如此,这老头颇有些谜之自信——赞普全靠了我的号召,打败了论钦陵,所以,我是吐蕃扶危定难的功臣,吐蕃朝廷都得听我的。 另外,论钦陵打不过老夫,你们汉人打不过论钦陵,所以,你们汉人打不过老夫。 崔耕总不能在吐蕃人的地盘上,宣称论钦陵不是叛逆,但一脸的不以为然却是毫不遮掩。 好不容易,在迟扎陆贡劝说下,崔耕和岛彭工各自收敛,一起来到了客厅之内。 喝了一碗酥油茶后,岛彭工看了迟扎陆贡一眼,道:“老夫今天请崔相来,主要是通知你一件事。” “什么事?” “崔相代表大周前来吊唁我吐蕃赞普,老夫欢迎。但是……其他的事儿就莫搞了。什么汉传佛教的护法,苯教的护教法王,这就全辞了吧。” 崔耕道:“好大的口气,那本官若是说“不”呢?” “如果你说“不”话,被人 家赶下来,岂不是更没面子?”岛彭工道:“实不相瞒,三日后,老夫准备开一个辩法大会。” “什么叫辩法大会?” “老夫以为,吐蕃现在佛教、苯教并存,而佛教又分为汉传佛教和泥婆罗佛教,实在是太多了。所以,老夫决定,举办一场辩法大会,胜利者只有一家。而失败者,要么改信,要么离开我吐蕃。” 崔耕心里边翻起滔天巨浪,脸上却不露声色,道:“听说太后信仰苯教,车骑长信仰尼泊尔佛教,你这是和车骑长达成协议,要动太后的人了?真是甚为忠心呢!” “不不不,崔相你这么说,就完全错了。”岛彭工道:“事实上,评选哪教得胜,是由三人决定老夫、太后和车骑长。,无论哪边得胜,以后都会直属老夫管理,太后和车骑长不再插手。所以,这场辩法的公平,还是能保证的。” “为什么?” “事情的关键,就在在于崔相你。吐蕃三教互不相让,不仅争取朝中实权人物的支持,还找外人援助。比如说,半个月前,崔相你一天之内,就成了苯教和汉传佛教的护法。现在,老夫准备来个一劳永逸,专门让一教独大。这样,这家宗教就可以一心一意地侍奉我吐蕃了。太后和车骑长一大局为重,都赞同了老夫的意见。” 听着倒是有些道理,不过怎么直觉上总感觉有些不对呢? 崔耕一边心思电转,一边道:“所以,苯教和汉传佛教为了讨好你这 个裁判,就会主动不再承认本官为护法?” “然也!” “可是……白玛罗姆已经认了本官为护教法王,总不能不算吧?” 岛彭工道:“当然不算了。因为,老夫已经向白玛罗姆提亲了,以后,她就是我第十三房的小妾。” “你说什么?”崔耕的声音陡然转寒。 岛彭工坚定道:“就是说,白玛罗姆会把你崔相踹了,投入老夫的怀抱!” “你……” 崔耕当然不能任由这种事情发生。 没错,他的确不想趁人之危,和白玛罗姆发生点什么。但是,那并不说明,他会任由白玛罗姆嫁人而无动于衷,尤其是在他出使吐蕃的这段时间内。 无它,事关尊严。 好么,半个月前搞了那么大动静,现在拉达城内几乎所有吐蕃人,都明白,白玛罗姆是他崔耕的禁脔了。现在,白玛罗姆却要被一个老头子抢走了,崔耕的脸可往哪搁?人们会如何看他这个大周使者? 这是赤裸裸的羞辱和打脸! 但是,话说回来,白玛罗姆若是敢拒绝岛彭工的要求呢?不用问,这老家伙,会在辩法大会上拉偏架,白玛罗姆能承担如此严重的后果吗? 好在,崔耕还有最后一张底牌。 他缓缓摇头道:“岛彭工,你打算的倒是挺好,但是,本官确信,白玛罗姆是不会答应的。” “为什么?”岛彭工笑吟吟地道:“你是想说……老夫是那妮子的杀父仇人么?” “你都知道了?”崔耕终于色变。 第757章 均有必胜心 岛彭工道:“这妮子那点子小伎俩,怎能瞒得过老夫?没错,我就是杀了她的爹娘,但是,她为了苯教,还是不得不答应,在老夫的胯下婉转承欢,哈哈!” “你就不怕她趁机杀了你?” “怕什么?”岛彭工满不在乎地道:“想当初,在你们大唐的宫廷中,多少妃子是犯官之女。那为何皇帝就不怕她们报仇呢?无它,宫中自有手段,让她们没有报仇的机会罢了。” 崔耕心中几乎已经被岛彭工说服了,嘴里却道:“南北朝时期,北周武帝下旨灭佛,可曾将佛教完全禁毁?没有。相反地,两百年后,佛教在大周发扬光大。你即便以苯教相威胁,白玛罗姆也未必就会不顾父母之仇而就范!” 岛彭工胜券在握不屑置辩,轻哼一声,道:“死鸭子嘴硬,那就请崔相拭目以待吧。” 本来在这个场合,没宋根海说话的份儿。 但他听到这,实在忍不住了,道:“那什么,“仲巴”老头儿,你既然那么自信,直接把事儿办了不就成了?何必还特意让我家大人来一趟呢?” “当然是让崔相有自知之明。”岛彭工不屑地看向崔耕,道:“希望崔相经此一事,明白吐蕃不是他可以搅风搅雨的。到了这儿,是龙他得给老夫盘着 ,是虎,得给老夫卧着!若不然,就会偷鸡不成反蚀一把米!” 崔耕看向车骑长迟扎陆贡,道:“这也是您的意思?” 迟扎陆贡微微一笑,道:“仲巴为了让崔相相信他的实力,特意让本将军来做个见证。” 话不投机半句多,崔耕站起身来,道:“本官明白了,告辞!” 岛彭工拱了拱手,道:“恕不远送!” “诶,崔相莫着急走啊,本将军送送你。”迟扎陆贡也起身,道:“其实我吐蕃还是愿与大周结的,只是崔相您半个月前的举动做的太过了,仲巴又是眼里不揉沙子的……” 迟扎陆贡一阵碎碎念,崔耕却没理他,转身就走,封常清等人紧随其后。 但是,迟扎陆贡似乎没皮没脸,紧跑几步向前,扯住崔耕的袖子,不管崔耕听不听,温言抚慰。 …… …… 崔耕回到金亭馆驿的时候,辩法会的消息,已经在拉萨城内,传的沸沸扬扬。 崔耕原本还有些奇怪,这老头霸占了白玛罗姆,又怎么可能对三教一视同仁?其他两教就没有意见? 这时才知道,岛彭工是一次娶仨,另外两个女子,分别是汉传佛教和泥婆罗所传佛教的信徒。 宋根海恨恨地道:“这老家伙那么大岁数了,胯~那玩意儿还能用吗? 我诅咒他看得见吃不着,憋屈死!” 封常清皱眉道:“别整那没用的,当务之急,是不能让这老东西如愿。要不然,杀父之仇夺妻之恨,可让咱们大人的脸,可往哪搁?” “可是……”宋根海苦恼道:“这老家伙对大人极为敌视,又占据了大势,咱们有啥法子?” 此时崔耕的脸上,却是丝毫没有懊恼之色,颇为玩味地道:“大势?这老头占了什么大势了?” 宋根海弱弱地道:“太后、车骑长都支持他,苯教为了生存,得捧着他,白玛罗姆嫁他之事已经板上钉钉了,这还不叫大势?” “当然算不得什么大势。”崔耕伸出了三根手指,道:“本官来告诉你,什么叫大势:其一,现在吐蕃主少国疑,叛乱不断,政出多门。其二,现在吐蕃国国力大减,惧怕我大周。其三,三教现在的矛盾,远没到你死我活,并不希望展开决战。” “不对吧……”宋根海道:“即便三教并不想决战,但是,若有个一步登天的机会,他们岂会拒绝?” 崔耕摇头道:“如果能稳赢,当然不会拒绝。但是现在么……单凭一个岛彭工的支持,还差了点儿。” 封常清听出崔耕的话里有话,道:“大人,您是不是知道点什么?” “还 是常清你聪明。”崔耕手中一个纸团闪现,道:“若吐蕃朝廷拧成了一股绳,哪还用得着本官出使吐蕃?这岛彭工帮着赤都松赞大打败论钦陵之后,实在有些得意忘形了。” …… …… 宋根海都对崔耕不看好,吐蕃百姓们,当然就得加个更字。在他们看来,白玛罗姆为了护教,万不不允之理。 然而,事情的结果,却大大出乎了大家的预料之外。 第二天,白玛罗姆就非常高调地宣布,拒绝成为岛彭工的小妾,并且将二人的恩怨公之于众。 一时间,百姓们众说纷纭,有说白玛罗姆做的对的,父母之仇不共戴天嘛。还有人认为白玛罗姆不顾大局,要知道,她这么一拒绝,岛彭工注定了要拉偏架,苯教危矣! 但是,不管怎么说吧,有一点大家的看法却是出奇的一致,若没什么意外发生的话,获胜的必定是泥婆罗佛门。 道理很简单,汉传佛教,和崔耕的关系不清不楚的。岛彭工哪怕只是为了面子,也得打压汉传佛教啊。 至于太后和车骑长?二人就没一个是信奉汉传佛门的,谁会为汉传佛门说话? 时光似箭,又是一天过去,辩论法大会的日子到了。 就在拉萨城内,筑起了一座三丈高的高台,太后赤玛类、 车骑长迟扎陆贡、仲巴岛彭工居中而坐。 三教领袖,苯教卓葛云意,汉传佛教悟缘,藏传佛教扎勒不罕,呈三角形,坐在高台的边缘。 台下,三教信徒两万多人,驻足观看。 当当当~~ 三声钟响,吉时已到。 太后赤玛类微微点了点头,岛彭工高声宣布道:“汉传佛门与泥婆罗佛门,差异甚大,和苯教一起,可并称三教。一国之内,三教并兴,甚为不吉。现在,本相准许三教辩论,胜者为我吐蕃国教,败者或者改信,或者出走吐蕃,别无他路。现在,本仲巴宣布,辩论开始。” “且慢!” 正在这时,忽然有人在台下高声发言,人们循声望去,却是一名深着绯袍头戴乌纱的汉族高官,和一个白衣胜雪的女子。 岛彭工道:“崔相,这里是我吐蕃的辩法大会,跟你完全无关,还是莫搀和了。” “怎么说没关系呢?”崔耕微微一笑,道:“本官既是汉传佛门的护法,又是苯教的护教法王,理应参加此会。” “哦?是吗?”岛彭工道:“那老夫倒是奇怪了,三教只能柳一教,你参加辩法大会,到底要为哪家说话呢?” “这个么……本官上台再说。” 说着话,崔耕和白玛罗姆一起,顺着梯子,来到了高台之上。 第758章 三教为一家 岛彭工道:“现在你该说了吧?到底要帮哪家辩论?” 崔耕却没理他,而是看向了台下的百姓,道:“诸位,请听崔某人一言……” 他说的是汉语,在这个时代,大周是名副其实的天朝上国,汉语自然就是世界语言,吐蕃上层人物,听、说乃至写都问题不大。 但是,普通百姓就听不懂了。不过没关系,旁边的白玛罗姆,在崔耕每说完一句后,都紧跟着翻译一句。 至于崔耕所说的具体内容,则是按照当初郭元振所交代的,官民分治之策。在对百姓宣讲的时候,着重讲述了大周愿与吐蕃永息兵戈之意。 这番话,就过三天的酝酿,看称句句珠玑,情深意切,百姓们听了不由得纷纷点头。 不过,紧接着,崔耕话风一转,道:“但是,我们大唐有句话话,泥人尚且有三分土性。诸位试想,若有人与你们有夺妻之仇,你们还能与之交好吗?” “不能!”马上底下百姓中,就有人应道。 岛彭工虽然狂妄,却是不傻,马上就意识到好,崔耕这是拿破坏吐蕃和大周关系的大帽子,往自己头上扣了。 他马上打断道:“怎么?崔相是要威胁我吐蕃人?须知我吐蕃大好男儿,却是以战死沙场为荣,绝不怕你们周人的威胁。” 好么,这是要把自己和崔耕的恩怨,提升到两国之争的高度上了。事实上,这老家伙也一直自我感觉良好,认为自己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吐蕃好。 崔耕是汉人,在吐蕃,理应按他定的规矩行事。至于白玛罗姆乃至三教的感受,就被他自动忽略了。 “哦 ,以战死沙场为荣?”崔耕却不惯着他,点了点头,道:“仲巴请上前来。” “干什么?” “您过来就行了,怎么?吐蕃人连战死都不怕,还怕站到本官身边来吗?” “好,我倒是要看看,你能搞什么花样!”岛彭工起身,来到崔耕的身旁。 崔耕继续道:“的确,吐蕃人以战死沙场为荣,但是不是……” 说着话,他一指岛彭工道:“吐蕃会以为你欺男霸女战死为荣呢?本官不明白,请大家为某解惑!” 白玛拉姆堪称绝色,崔耕相貌英俊又久居上位,威仪出众,站在一起,被人们称赞一句,郎才女貌并不为过。 但是,这位岛彭工呢,本来就难看,像一只大马猴,更何况,还是一只老了的大马猴。 如此鲜明的对比,不把良心昧起个十之七八,绝不能说白玛罗姆应该嫁给岛彭工啊。 再说了,吐蕃百姓效忠的赞普,信奉的是神灵佛陀,关这老头儿屁事?! “不能!”有人大声呼喝。 当然了,敢喊出来的,大都是汉传佛教信徒,和苯教信徒,反正他们自己信仰的宗教要被岛彭工摧毁了,索性借机发挥一下怨气。法不责众么,岛彭工再不痛快,也不能把大伙怎么样? 但是,泥婆罗佛门信徒可就不一样了,他们还指望岛彭工宣称泥婆罗为国教呢,可不敢现在触这老马猴的霉头。当然了,指望他们为老马猴说话,那同样不可能。 岛彭工见状,明白不能在这个问题上,继续和崔耕纠缠下去了,转移话题道:“现在咱们说得是三教在吐蕃留哪一教,崔耕,你休要 顾左右而言他!” 崔耕往四下里看了一眼,道:“三教要留哪一教?本官倒是奇怪了,为何仲巴以为,三教只能留一教呢?” 在众多百姓面前,岛彭工就不能说什么怕三教为了发扬光大,勾结外国势力了。 道理很简单,下面都是三教的信徒,那不等于是侮辱他们的信仰吗? 岛彭工道:“当然是三教教义不同,势同水火,争斗既久,必为吐蕃之祸!” “本官却不这么认为。”崔耕你以为然地道:“汉传佛教和泥婆罗所传的佛教就不用说了,本就同属佛门,只是流派不同罢了。至于苯教,却也未必和佛门势同水火,很可能……是属于一家。” 岛彭工好悬没气乐了,道:“什么?苯教和佛门,怎么可能属于一家?” “那有什么,大道唯一,所有修行法门,只要不是错的,必定得最终殊途同归。苯教主张万物有灵,佛门主张万物皆有佛性。苯教有神,佛教有佛陀,焉知不是同一事物的不同叫法?” “你这简直是强词夺理!佛教和苯教的教义大不相同,怎么可能是一家?” “那却不然。”崔耕道:“我大周乃至儒佛道,三教共举,三教的教义难道差别不大?但是,有孔子问老子之典,有老子化胡之说,所以时人以为,青叶莲花白藕,三教本一家。” 岛彭工摇头道:“咱们说的是,苯教与佛教。却不是说的,道教、儒教和佛教。在各方典籍里,可没人认为佛教和苯教有什么渊源。” 崔耕道:“那就是你孤陋寡闻了,白玛罗姆你说。” “是。” 白玛罗姆道 :“好叫仲巴得知,五日前,大祭司得天神指引,在拉萨城东九里处,挖出了我苯教经典三部。经大祭司仔细研读,其与佛经还真是颇多相似之处呢。如果你不信的话,可以当面眼看。” 废话,这些苯经就是照着佛经给改的,能不一样吗? 更关键的是,五日前苯经出土,三日前岛彭工宣布辩法大会的消息,岛彭工无法指责苯教为了今日之事造假经。 崔耕趁热打铁,道:“咱们再听听悟缘大师怎么说?” “阿弥陀佛!”悟缘故道:“五日前,贫僧曾经得佛祖托梦,言道苯教之神亦佛陀也,既在吐蕃弘法,仪轨经文应略有变通。此事贫僧已经在第二天向众善信公开宣布,仲巴不信的话,可以找人与贫僧对质。” “这……” 岛彭工当然听说了两大教的变化,只是没料到,这二教会利用这件事反击自己罢了。 他更知道,变经文、改仪轨不是脑袋一拍,就马上能办到的事儿。从时间上来讲,简直是在自己谋划这件事之前,二教就有准备了。 岛彭工不由得心中暗想,奇了怪了,这两教怎么偏偏在老夫要发动的时候,有了这番变故?难不成他真的们未卜先知? 不过,他转念又一想,即便这两教真有神通如何?你们说两教一家,问过泥婆罗佛教了吗? 只要他们不承认,汉传佛教的说法就大有疑点,佛祖总不能只给汉传佛教的人托梦,不给泥婆罗佛教的人托梦吧?至于三教为一的说法,更是不攻自破。 想到这里,他看向扎勒不罕道:“扎勒不罕,你怎么说?” 扎 勒不罕道:“呃,小僧以为……这也并非没可能啊!您想想,崔相既是佛门护法,又是苯教的胡护教法外,又岂是能用巧合二字来形容的?” 你特么的到底是哪头的啊?老夫是让你们有机会独霸吐蕃信仰的好不好? 岛彭工强忍怒气,提醒道:“老夫就问你,佛祖有没有传梦你,苯教之神也是佛陀?” 扎勒不罕瞪着无辜地大眼睛,道:“说了啊,这还用问吗?您想想,同是佛祖所传,他总不能厚此薄彼吧?” 哗~~ 扎勒不罕这么一说,可不得了了,下面百姓们顿时如同开了锅一样。 “三教本一家,这难道是真的?” “废话,三位教主众口一词,这还能做得了假?” “我原来还觉得佛教、苯教都有道理,害怕信奉错了呢,原来是殊途同归啊,这回可放心了。” “三教一家,你说这仲巴非得让三教分个高下来,那不是吃饱了撑的吗?” “什么吃饱了撑的啊,那是为了强索美色,说白了,这老家伙就是贪官一名!” …… 百姓们议论纷纷,还停留在“三教本一”“贪官污吏”的层次上。但岛彭工却嗅到了一层浓浓的阴谋气息。 他面色微变,打了个哈哈,道:“原来是三教为一家啊,那老夫主持这个辩法大会倒是孟浪了。不如,这就请奏太后,把辩法大会取消了吧?” “取消了?”崔耕眼中精光一闪,道:“好不容易把大伙请来,纵是不办辩法大会,也该办点别的吧?” “你想干什么?” 崔耕冲着赤玛类的方向,微微一躬身,道:“请王太妃下旨!” 第759章 四十七罪状 “来人!” 赤玛类一使眼色,马上就有个吐蕃太监上了高台,手持一个红色木板,高声诵读。 吐蕃现在还不能造纸,重要典籍和公文皆用木板写就,这就是所谓的“红册木牍”制。 那吐蕃太监宣读的,自然就是太后赤玛类的懿旨,这道懿旨宣布了岛彭工的四十七条罪状。 首先一条,就是挑拨吐蕃和大周之间的关系。 莫看中原朝廷和吐蕃打了这么多年仗了,两国统治者却从未承认两国交恶过。每次大战之后,两国达成的停战协议中,都要宣布,事情的起因,是有边将“擅起边衅”。至于是哪国的边将?废话,谁输了就算哪国的呗。 现在好了,如今吐蕃这边“擅起边衅”的总后台,就是仲巴岛彭工。 这条罪名,还真让岛彭工辩无可辩。明明白白,他可是要强抢大周吊哀使的女人的,着不是蓄意挑拨两国关系吗? 第二条,利用职权,欺男霸女。 第三条,挑拨三教之间的关系。 逼迫苯教圣女白玛罗姆成亲,迎娶泥婆佛门、汉传佛门两教美女信徒,举办辩法大会,都是岛彭工干的。 这两条也算不上冤枉他。 但是,话说回来了,这些事儿发生之前,赤玛类能不知道?还不是她先准许,岛彭工才实行的? 这里面政治斗争的意味儿太浓了。 至于剩下的四十三条,那就是越来越不 堪,简直世界上可能犯下的罪过,就没有一条岛彭工没犯过的。 若全是真的的话,这岛彭工几十年来,没干别的,专门琢磨着干坏事了。甚至哪怕前任赞普赤松德赞之死,也被指责和他脱不了关系。 “来人!把这逆贼拿下!” 最后,赤玛类一声令下,几个吐蕃武士上台,抹肩头拢二臂,把岛彭工给捆上了。 岛彭工扯着嗓子道:“不!我不服!公道自在人心,车骑长,你…你倒是说句公道话啊!” 车骑长迟扎陆贡连连冷笑,道:“岛彭工,省省力气吧。事到如今,你又何必垂死挣扎?难道……你真觉得,本将军会为你说话吗?” 岛彭工道:“这是你和没庐氏商量好的?”现在,他也不称赤玛类为太后了,直接无理地称“没庐氏。” 迟扎陆贡点头道:“不错,太后懿旨,本将军施行。今天这场辩法大会,非为辩法,而是要将你的恶行公诸于众。” “好,好,好,是老夫棋差一招。”岛彭工出奇地冷静下来,道:“你迟扎陆贡和太后貌合神离,老夫本以为能够渔翁得利,万没想到,却是先被你们清场了。” 这个问题,就不能由迟扎陆贡直接回答了。 崔耕道:“当初你在论钦陵和赞普赤祖德赞之间,左右逢源,最后给了论钦陵致命一击,以至权倾朝野。同样的手段,莫非你还想 玩第二次?” “的确是老夫的疏忽。嘿嘿,能得大周使者、太后、车骑长共同算计,老夫这辈子值了!不过……我可以认前三条罪状,你们给我扣屎盆子的那四十四条罪名,老夫一条也不认!” 最后,他竭力冲着四周喊道:“若无老夫从中斡旋,论钦陵早已弑君,何来赤松都赞掌权?同样,若无老夫斡旋,太后和车骑长恐怕早就杀得血流成河。我才是吐蕃存亡绝续的大功臣!天日昭昭,苍天有眼,今日吐蕃是在自毁长城!” “一派胡言!”两个声音异口同声地喝道。 这两个声音,一个来自台上,一个来自台下。台上之人,自然就是车骑长迟扎陆贡。 他要说的话,无非是太后和自己全无隔阂,岛彭工完全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但是,他万没想到,台下还有人跟自己说了同样的话,这可比自己跟岛彭工正面撕逼强多了。 “嗯?” 迟扎陆贡往下望去,道:“姜白次旦,是你?” “不错,正是末将。” 那人紧跑几步走上了高台,崔耕一看还真眼熟,当初在岛彭工的府邸之内,正是此人和封常清打了一架。他虽然落败了,但是着实功夫不错。 姜白次旦到了台上之后,先分别对赤玛类等人行礼,然后就开始当众揭发岛彭工的罪行了。 事实上,姜白次旦是岛彭工的亲卫队长, 绝对的亲信,对他的隐私之事门儿清。 原来赤玛类准备的四十五条罪状,大都语焉不详。但是,姜白次旦却都找着了实例,牵涉人等俱皆有名有姓。 这就不由得人不信了。 最关键的……这些故事,大部分实际上是假的! 噗~~ 一口老血终于从岛彭工的嘴里喷了出来,怒道:“好你个姜白次旦,老夫对你不薄,你因何叛我?” “当然是为了正义,为了百姓,为了吐蕃!”姜白次旦义正词严地道:“你这老狗,虽然对某有些小恩小惠,但为了大义所在,某愿意大义灭亲!” 说着话,他已经到了岛彭工的近前。 “亲”字出口,一把漆黑的匕首,出现在了他的手中,道:“你如今恶贯满盈了!” “啊?” 吐蕃社会是讲阶级的,像是岛彭工这种身份的人,即便论罪当死,也有许多讲究。 所有人等,包括岛彭工,包括他身后的吐蕃武士,都没想到姜白次旦会暴起发难。 然而,说时迟,那时快,变故已经发生。 姜白次旦的匕首恶狠狠地插入了岛彭工的心口,把他就势往怀里一拉,又用匕首搅了几下。 岛彭工口中一阵“嗬嗬”,显然是死定了。 就在他将要咽气还没咽气的时候,姜白次旦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道:“这一刀是为论钦陵将军刺的!” “你……你原来是……” 噗通~~ 岛彭工的死尸栽倒在地,死不瞑目! 哗~~ 高台下顿时一阵哗然。 “仲巴死了,仲巴死了啊!” “虽然仲巴是罪有应得,但这姜白次旦背主,也不是什么好玩意儿。” “在太后和车骑长面前杀人,还有王法吗?” “嘘!会不会他是受了某位贵人的指使,要杀人灭口啊!” “也有可能,毕竟,要不是有心搜集罪状,早有准备,哪那么容易就条理清楚地分说明白?” …… 台下之人议论纷纷,台上的太后赤玛类和车骑长互相对视,不由得一阵为难。 这个姜白次旦可怎么处置? 他杀岛彭工,实在是挑战吐蕃的社会秩序,要说杀了他,或者严加惩治,也不是从律法上说不过去。 但是,话说回来,这岛彭工可不是吃素的,手下的潜势力惊人。若非如此,也不值得他和太后联手对付了。 惩治姜白次旦,会不会对外界传递错误的信号?比如他们心里有鬼,陷害岛彭工,杀姜白次旦是为杀人灭口。比如,杀姜白次旦是为岛彭工报仇,其实岛彭工还是功大于过,等等…… 然而,不惩治姜白次旦,也不大合适。一来,这家伙的确坏了规矩。二来,这种背主之人,没人会喜欢。 怎么办? “哈哈哈!” 正在这时,有个爽朗的声音响起,道:“好,好一个姜白次旦!本官佩服啊!” 第760章 合同为一家 说话之人,正是崔耕崔二郎! 他和姜白次旦不认识,但并不妨碍他把水搅浑啊。可以预见,这姜白次旦若不杀岛彭工,无论如何表现,日后恐怕也得一死——作为岛彭工的亲信必死无疑,揭发岛彭工是为背主,还是难逃一死。 唯有如今,他杀了岛彭工,成了反岛彭工的一面旗帜,赤玛类和迟扎陆贡考虑政治影响,就不好动手了。 好,既然如此,本官就再给你加一把劲儿。 想到这,崔耕道:“本官以为,姜白将军忍辱负重,收集岛彭工的罪证,实在有大功于吐蕃,理应重赏,不知王太妃和车骑长以为如何?” 赤玛类老太太眼中精光一闪,道:“这么说……哀家要给这姜白次旦升官喽?” 崔耕点头道:“嗯,本官以为,不仅仅要升,还得要有实权。否则被人说成明升暗降,恐怕有违太后的美意。” “嘿嘿,看来崔相还真对我吐蕃的朝政,热心的狠哩,哀家谢过了。”赤玛类一边信口胡诌,一边考虑怎么顺当的解决此事。 给姜白次旦实权,她当然不肯。但不给实权,就难免被崔耕担当挤兑。不好办啊! 这崔耕崔二郎真是……诶,崔耕? 忽然,赤玛类眼前一亮,道:“扎勒不罕!” “微臣在!”泥婆罗佛门领袖,原来的大昭寺主持,现在的小昭寺主持扎 勒不罕应道。 赤玛类问道:“你刚才说也有佛祖托梦,要改泥婆罗佛门仪轨,那佛祖说没说,崔相当为佛门护法啊!” “没……”本来托梦这事儿就是子虚乌有,扎勒不罕当时就要否认。 “嗯?”赤玛类顿时脸若寒霜。 扎勒不罕马上改口,道:“没有……那是不可能的!崔相当然也是我泥婆罗佛门的护法。” 赤玛类满意地点了点头,道:“崔相,你现在可是三教共同的护法了。” 崔耕不知道这老太太的葫芦里到底是卖的什么药,轻“唔”了一声。 赤玛类继续道:“我吐蕃三教并行,刚才崔相又说三教本一家,那说崔相是我吐蕃护法,也不为过吧?” “也可以这么说。” “既然如此,哀家准备给崔护法建一宫廷,名为三教宫。” “这个就没必要了吧,本官也在吐蕃待不了时日。” 赤玛类正色道:“建宫殿,不单单是为了让崔护法住,主要还是以示尊崇。难不成,崔相以为,我吐蕃三教的总护法,不够尊贵?还是说……对这个三教护法之职不以为然?” “那当然不是。’ “既然不是,哀家就当崔护法同意了。”然后,赤玛类又忽地转移话题,道:“姜白次旦!” “末将在!” “我吐蕃建三教宫,上尊天神,下敬护法,其重要性无论如何形容 都不为过。所以,为了表彰你今日之功,哀家命你为三教宫大将军,听从三教护法的命令,保护三教宫的安危,即刻上任,不得有误。” “遵旨!”姜白次旦叩头谢恩。 崔耕明白,赤玛类这一招,算是让自己的小算盘完全落空了。什么三教宫,鬼知道什么时候建。 姜白次旦这个三教宫大将军,更是毫无权力,随时能被赤玛类揉圆搓扁。但是,自己还无法说人家这个处置不妥——总不能说自己这个三教护法不重要吧? 当然了,崔耕挤兑赤玛类,也完全是顺手为之,即便失败了也无关大局。 再者说,也不算完全失败啊,他还捞了个三教总护法呢。吐蕃人甚是虔诚,真赢了景儿,这个身份说不定就大有用处。 崔耕微微一笑,道:“王太妃考虑的甚是周全,外臣并无异议。” …… …… 辩法大会就此结束,除了岛彭工死了之外,各方势力都甚为满意 这事儿一开始就是一个阴谋,吐蕃太后和车骑长面和心不合,明争暗斗不穷。岛彭工斗倒论钦陵后,自我膨胀,以为能够鹬蚌相争渔翁得利。没想到,这回人家双方达成一致,决定首先把他清场。 整好,他信心膨胀,准备给崔耕一个教训,召开辩法大会。 结果车骑长顺水推舟,假意巴结他,一同见了崔耕,暗中 却给了崔耕一个纸条(吐蕃虽然现在还不能造纸,些许从唐朝来的纸张还是有的),要崔耕尽量配合。 最后,崔耕完美演出,岛彭工偷鸡不成,连老命都丢了。 白玛罗姆当然是得了崔耕的提示,才拒绝了岛彭工的求婚。 但是,不管怎么说吧,这刚刚拜托了崔耕没多久,就大仇得报了,对崔耕还真是既感激,又大有好感。 当初,崔耕在突骑施让白玛罗姆败了一场,她就对崔耕起了浓厚的兴趣。当然,这种兴趣,是想利用他,而无关男女之情。 不过后来,崔耕面对她的引诱不为所动,还主动答应为她报仇,她就真的对这个男人另眼相看了。 待崔耕提出“山寨佛门”的主意后,白玛罗姆就对其深深敬佩,以及淡淡地爱慕。 至于现在?她三天两头儿的往崔耕那跑,其目的简直昭然若揭。 不过,崔耕却不想招惹白玛罗姆。 首先,除了此女堪称绝色之外,还真没什么特别吸引他的地方。另外,最重要的,白玛罗姆为苯教圣女,是真心实意地想将苯教发扬广大。对于这种宗教狂人,崔耕是真心实意地对其敬而远之。 当然了,崔耕表面上,还是苯教的护教法王,白玛罗姆亲定的夫婿,在外人面前,还要表现的非常亲密。 崔耕感觉这种关系十分别扭,只盼着赤松德 赞的葬礼的日子早些到来,自己完成任务,回转大周。 这一日,终于,赤玛类把他招进了布达拉宫。 “外臣参见西海王太妃,千岁,千岁,千千岁!” “崔相平身。” “谢王太妃。” 见礼已毕,赤玛类拿出了一卷黄绫,道:“崔相,你看看这份奏章,可还满意?” 吐蕃不能造纸,绫罗绸缎又太贵,所以一般公文典籍是用木板所写。 但是,给中原朝廷的国书,还是用绫罗绸缎的。 崔耕接过来一看,上面是以小赞普尺带珠丹的名义写的,上面写了,文成公主为松赞干布之“朱蒙”(普通妃子),也就是自己的祖奶奶。 所以,按照辈份来看,武则天与文成公主是同辈,那也就小赞普的祖奶奶了。 现在,请武则天赐王室女一人嫁给自己,自己必定封她为“觉蒙”(王后)。两人的后代,就是吐蕃的下一代赞普。 以后两国,“合同为一家”,还望陛下准许。 如此低声下气,而且给出了实质的好处,若是换成别的大臣,早就没口子的答应了。 毫无疑问,那这份奏章带给武则天后,那就是大功一件,必受重赏。 就是崔耕自己都有些犹豫了,不知答应了这场和亲,大周是亏是赚。 赤玛类察言观色,道:“怎么?崔相还是不大满意?有什么条件,尽管提嘛。” 第761章 太后的嘱托 崔耕想了一下,道:“无论何人和亲,都会被我大周朝廷封为公主。赞普的聘礼,和公主的嫁妆,价值应当差不多。” 原来中原朝廷为了显示天朝上国的风范,所给的嫁妆,是要远高于聘礼的。 赤玛类毫不犹疑地道:“没问题,就依崔爱卿所言。” “公主所带众人,文人可在吐蕃为官,僧侣由官府提供寺庙,至于工匠么……本官看吐蕃无纸,所有公文典籍皆用木板书写。这次公主就主要带会造纸的工匠,以及会印刷的工匠了。” 其实,现在吐蕃主要是铁匠面临断代的风险,对造纸没什么实际的需求。但是,赤玛类稍微一犹豫,就道:“这条哀家也可以答应。” …… 然后,崔耕又提出,赞普太过年幼,即便和亲,也得等到他十四岁之后。 赤玛类也允了。 总而言之,这次吐蕃只得了个与大周和亲的名头,有利于稳定朝政。至于给出的代价,也着实不算小。 崔耕最后道:“王太妃真的诚意甚足,外臣并无异议。” “好,来人,拟旨。” “是。” 马上就有人上前,重新拿出一张皇陵,将正式的国书写好,并用上了吐蕃赞普、太后乃至宰相的大印。 崔耕把这份国书收起,又问道:“不知赞普赤松德赞的“丧日”,贵国可曾定好?” “怎么?崔相是想家了,意欲早日归国?” “呃……确实有点儿。” “崔相别忙啊,除了这份国书之外,哀家还准备给你点别的好处。” 说着 话,赤玛类一使眼色,伺候的丫鬟太监尽皆离去,屋内就只剩下了他们二日。 崔耕道:“太后可是有什么机密相商?” “哼,机密?”忽然,赤玛类面色一肃,厉声道:“崔相啊,崔相,你知不知道,自己已经大祸临头,命不久矣!” 崔耕可不是吓大的,轻笑一声,道:“这个……王太妃,您怎么学起那些说客,危言耸听了?在吐蕃只要您不发话,外臣还能有什么风险?” “那却不然。”赤玛类摇头道:“哀家虽然贵为太后,对于有些人,却还是约束不了。” “您是说车骑长?” “就是迟扎陆贡。” 顿了顿,赤玛类盯着崔耕的眼睛,道:“听闻崔相和大周权倾朝野的张氏兄弟不和?” 崔耕不置可否道:“同朝为官,磕磕碰碰总是难免,有劳王太妃挂心了。” “哦?只是磕磕碰碰?”赤玛类不以为然地道:“哀家怎么听说,他们非欲置崔相于死地不可呢?” “传言岂可尽信?” “传言?这可不是什么传言。”赤玛类神色肃然,道:“哀家已经得到了确切的消息,二张与迟扎陆贡相勾结,意欲把崔相你永远地留在吐蕃!” 崔耕心头巨震,道:“迟扎陆贡怎么敢?” 赤玛类道:“怎么不敢?如今大祭司已经将赞普的丧日定下,就是七日之后。哀家得到确切消息,他们的计划就是,在赞普的葬礼中,杀崔相,嫁祸哀家。然后,迟扎陆贡就可独揽朝政,甚至谋朝篡位。有二张说 情,又有正当理由,大周也不会追究迟扎陆贡,甚至支持他为吐蕃之主。这个如意算盘,真是打得响呢?!” 崔耕仔细一想,无论是迟扎陆贡还是二张,都绝对干的出来这种事儿。 他终于面色微微变,道:“王太妃把这件事告诉外臣,想必是已经有了应变之策了吧?” 赤玛类道:“当然。只要崔相听哀家的,我保管你能化险为夷。” “计将安出?” “就在丧日那天,你先下手为强,先杀了迟扎陆贡。他一个死人,又如何与你为难?” “这么简单?” “这只是个大略的计划,具体是……” 然后,赤玛类将计划的详情,每个步骤怎样走,迟扎陆贡会怎么做,崔耕该怎样应对都说了一遍。 总而言之,这个计划的核心就是,太后和迟扎陆贡,都插手吐蕃军队,一举一动,都瞒不过对方。唯有崔耕带来的三百侍卫,才是最大的变量,可以出奇制胜。 崔耕道:“既然王太妃安排的如此妥当,外臣照做便是。” 赤玛类满意地点了点头,道:“崔相果然聪明,那就祝咱们在丧日旗开得胜,马到成功。” …… …… 别看崔耕表面上答应的痛快,但要说他对赤玛类的话全然相信,那也不尽然。 出了布达拉宫后,一直仔细考量,赤玛类言谈话语间可有什么漏洞,会不会她是单纯的借刀杀人。乃至于,自己若是按照她所言的做了,又会有什么好处和害处! “救!救命啊!” 正在崔耕神思 不属之际,忽然远方一个凄厉地女声传来。 紧跟着,一匹快马从远方疾驰而至,马上有一吐蕃女子,艳若桃李,面色惊慌,道:“闪开!大家快闪开!马惊了,谁救救奴家啊!” 她说的虽是吐蕃语,但发生了什么事儿,大伙儿一眼就看得出来。 说时迟,那时快,眨眼间,那惊马已经疾驰到了崔耕队伍的跟前,那女子面色惶然,似乎要冒险跳马求生。 “小娘子莫怕!” 封常清瞅了个机会,大手一伸,左手揪住了马鞍,右手攥住了马鬃,两膀一叫力,道:“停下!” 希律律~~ 那惊马发出了一声怪叫,往前紧跑几步,终于颓然而停,再也难以移动分毫。 “啊?” 那女子瞪了封常清一眼,眼中的嗔怪之色一闪而逝,翻身下马,转用汉语吧,道:“你们是汉人?多谢这位壮士,要不是您,奴家今日恐怕就有性命之忧了。” “嘿嘿,举手之劳,何足挂齿?”封常清晃了晃大黑脑袋,憨厚的笑着。不管怎么说,被一个如因此美丽的女子相谢,哪个男子都相当自豪不是? 可是,那女子眼珠一转,道:“您可是大周崔相的手下?” “不错,正是。” “嗯,崔相为三教护法,奴家甚是仰慕呢,能否给奴家引荐一番?” 擦! 这妞儿是别有所图啊! 封常清大为郁闷,看向崔耕道:“大人,您看……” 不待崔耕答言,那女子已经紧跑几步向前,道:“您就是崔相吧?奴家这厢有礼了。 ” “嗯,本官就是。我……”崔耕也明白此女别有所图,下意识地就想把她打发走。 可还没等他说完呢,那女子迫不及待地打断,道:“崔相,奴家叫扎西卓玛,想求您为家父申冤” “申冤?申什么冤?” “奴家的父亲,牵连到了仲巴岛彭工的案子里,被太后打入了大牢之内。还请您在太后面前,为家父说几句好话。只要能保家父平安,妾身愿意为崔相做任何事。” 崔耕皱眉道:“本官似乎不应搀和进吐蕃的内政。” “非是内政,而是为好人申冤,奴家的父亲,实在是冤枉得很啊!”说着话,扎西卓玛将一卷红绸高举,道:“这是奴家的状纸,请崔相收下吧。” “你还真是有备而来……” 崔耕接过那个红绸,稍微一扫,就是面色骤然一变。 他忽然嘿嘿笑道:“扎西小娘子,刚才那个惊马是你有意为之吧?” “确实如此。”扎西卓玛坦诚,道:“奴家的功夫也算不赖,原指望,偶然间被您所救,与您结缘。待讨得崔相的欢心后,再求您帮忙。没想到,您手下这个壮汉,竟有当街拦惊马之能。奴家没奈何,也只能直言相告了。” “哈哈!何必那么麻烦?”崔耕忽然翻身下马,轻扶起佳人的如花娇颜,道:“如此佳人,我见犹怜。为了你,本官愿意做任何事。” “真的吗?”扎西卓玛霞飞双颊,娇声道:“奴家就在前面不远,还请崔相喝杯酥油茶。” “固所愿者,不甘请尔。” 第762章 拼凑的真相 一刻钟后,一间雅室内,二人相向而坐、 左边那人,正是大周同鸾台阁平章事、京兆尹、水路转运使崔耕,右边那位,却不是为了父亲,主动对崔耕投怀送抱的扎西卓玛,而是车骑长迟扎陆贡。 开玩笑,崔耕若真是见到女人就走不动的步的主儿,焉能走到今天? 事实上,他之所以表现的那么急色,就是因为扎西卓玛所谓的“状纸”上,写的一句话:事出无奈,卓玛相邀。迟扎陆贡静候光临,还望崔相务必赏脸。 崔耕道:“当初咱们共同对付岛彭工来,配合默契。不知车骑长今日相邀,到底所为何事啊?” 迟扎陆贡没正面回答他,而是微微一笑道:“崔相观扎西卓玛如何?” “堪称绝色。” “和白玛罗姆相比如何?” “呃……春兰秋菊各擅胜场。” “嗯,崔相满意就好。其实扎西卓玛刚才所言都是真的,若非如此,也瞒不过太后的耳目。从今天开始,她就是您的人了。非但如此……” 啪!啪!啪! 随着迟扎陆贡轻拍了三掌,有八名吐蕃少女鱼贯而入,虽不如 扎西卓玛和白玛罗姆,但是,姿色也着实不俗了。 这个时代的藏地气温颇高,吐蕃的植被比后世多得多,连带着女子的皮肤也相当水嫩,并不输大周女子。 崔耕疑惑道:“车骑长的意思是……” 扎西卓玛道:“为了我吐蕃和大周的友谊,为了表达对崔相的敬意,这些女子,本将军就都送与崔相了。” 崔耕听了这话,心中暗想,奶奶的,这家伙是把本官当成花中的恶鬼,色中的魔王来贿赂了,真冤枉啊! 其实,对于这件事儿,崔耕还真是浑身是嘴都说不清。 本来崔耕的妻妾加起来,也没超过十人,在大周的高官里,算是相当自律了。 但是,奈何,他的妻妾里,一个是王美芳,一个是秦雨儿,这俩美女都相当于是从来俊臣的手里抢来的。 为了美女,不惜与天下第一酷吏做对,而且抢了一个不够,还抢第二个?这说崔耕不好~色,也没人信啊! 所以,关于崔耕好~色的说法,一直很有市场。 到了吐蕃之后,崔耕又公开承认和白玛罗姆私定了终身,这就更坐实了人们 的才猜想了。 也难怪迟扎陆贡误会。 崔耕也懒得解释,道:“礼下于人必有所求,不知车骑长想让本官做什么事?” “…也不全是本将军要崔相帮什么忙,而是想咱们俩合则两利,分则……双双毙命!” “啊?” 一股莫名熟悉的感觉,从崔耕的心头涌起,仔细一琢磨,吐蕃太后赤玛类见我的时候,不是说过类似的话吗?这吐蕃人真是一个套路啊! 随着迟扎陆贡的声音慢慢响起,崔耕更加坚定了这个想法。 却原来,这厮说得跟赤玛类说得差不多:张氏兄弟,勾结了吐蕃一个贵人,意图在丧日的葬礼上,杀了他,嫁祸给另外一个罪人。 双方各取所需,二张出一强敌,那贵人借机掌握吐蕃朝政。 唯一的区别,就是迟扎陆贡指责赤玛类和二张勾结,而赤玛类指责与二张勾结的是迟扎陆贡。 至于其他的,就一般无二了。 崔耕听完了,好悬没乐出声来,道:“哦,那车骑长以为,咱们得如何应对呢?” “此事倒也简单,咱们只要在丧日上,如此这般,这般如此,定能 还吐蕃一个朗朗乾坤!” 崔耕故作惊讶,道:“你要杀太后?” 迟扎陆贡咬了咬牙,道:“不错,确实如此,不知崔相敢不敢干?崔相放心,某执政之后,定会与大周永世修好。” “有何不敢?”崔耕道:“那咱们就定好了,丧日之时发动,还吐蕃一个朗朗乾坤。” …… 双方计议已定,崔耕带着扎西卓玛回到了金亭馆驿,命人严加看管。 然后,他赶紧将众心腹招来议事。 将事情的经过介绍一遍后,崔耕道:“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你们说,这太后和车骑长,到底谁说的是真的呢?” 周兴想了一下,道:“恐怕都是真的,也都是假的。” “此言怎讲?” “二张与吐蕃贵人勾结的事儿是真的,但是,并不是非此即彼。换言之,太后和迟扎陆贡,都和二张有约定。” 封常清道:“很有可能,甚至最大的可能是:这两方面,都是打算借着崔相的手杀人,然后再杀崔相,对国民有个交代。换言之,无论崔相选哪边,无论谁是最后的胜利者,崔相都必死无疑。” 崔 耕面色铁青,道:“本官也想到这点了,无论太后和车骑长,都不是什么好东西。哼,一个送可以立大功的国书,一个送美女,很明显,是在麻醉本官呢。反正我一死,就什么都做不得数了。” 宋根海着急道:“那咱们怎么办?” 封常清皱眉道:“不好办啊,大人是吊哀使,来吐蕃的目的就是参加赞普赤松德赞的葬礼。只要参加葬礼,恐怕就……凶多吉少了!毕竟吐蕃带甲几十万,咱们这三百多人能翻起什么风浪来?” 崔耕道:“那却不然,告诉大家伙一个好消息,在本官临来之前,就向陛下讨了一道秘旨,在必要的时候,可以不参加吐蕃赞普的葬礼,直接回转大周。” “那可太好了!只要能不参加这场葬礼,就大有回旋的余地!”众人面面相觑,满脸喜色。 可正在这时,门外忽然有个声音响起,道:“原来崔相打的是这个主意,真该某家立功啊!” “啊?谁?”众人心里一惊,往门外望去。 封常清更是将一个椅子向门口掷去,道:“藏头露尾的小贼,快给老子出来!” 第763章 论氏之哀歌 咚~~ 一声沉闷的响声之后,屋门大开,一个身材粗壮,面色冷厉的吐蕃壮汉,出现在了众人的面前。 此人正是姜白次旦! 三教宫还没影呢,姜白次旦这个三教宫大将军,更是连个办公的地方都没有,整日在金亭馆驿里跟着崔耕等人混吃混喝。万没想到,他竟然打晕了侍卫,在门外偷听! “常清,莫冲动!”崔耕心思电转,已经明白这个姜白次旦没什么恶意,要不然,他直接找赤玛类或者迟扎陆贡告密不就行了,何必直接发声? 崔耕面带微笑,道:“原来是姜白将军,在外面站着干什么,还请进来叙话。” “末将参见崔相!” 姜白次旦的面色一向冷厉,不过在听了崔耕这句话后,马上就强努出一阵恭顺的笑意,推金山倒玉柱,双膝跪倒。 崔耕紧走几步向前,以手相搀,笑道:“姜白将军快快请起,哈哈,刚才你这一个小玩笑,可把本官吓了个不轻啊!” 姜白次旦顺势而起,微微一躬身,道:“情况紧急,末将也只得出此下策,还请崔相见谅。” 崔耕有些疑惑,重复道:“情况紧急?” 还没等姜白次旦解释,宋根海已经迫不及待地道:“崔相,莫听他胡咧咧。他一个三姓家奴说的话,是一个字儿都不能信!” “嗯?”姜白次旦黑脸一沉,沉声道:“三姓家奴?你说某是三姓家奴?” 宋根海冷笑道:“怎么的?我就说你是三姓家奴了,你不服气?先投岛彭工是一姓,后投太后赤玛类是一姓,现在转投我 家大人,又是一姓。不是三姓家奴,又是什么?” “嘿嘿,姓宋的,你也忒小瞧了天下英雄!”姜白次旦傲然道:“实不相瞒,某效忠之人,只有一个,那就是……论钦陵将军!” “啥?论……论钦陵?”听到这个答案,所有人都有些傻眼。 姜白次旦点头,道:“不错,就是论钦陵将军,某实际上是论钦陵将军安插在岛彭工身边的密谍。” 封常清眉头微皱,道:“不对吧……你如果真是论钦陵的人,岛彭工和赤松德赞勾结,意欲对论钦陵不利的时候,你为何没事先通报?” 这话问的有理。 那场政变之初,是赤松德赞趁着论钦陵驻军吐谷浑的时候,突然联络朝中大臣,在拉萨城内捕杀论钦陵党羽两千多人。 在这场政变中,岛彭工出力甚多。姜白次旦作为他亲卫队长,能说全不知情?但凡他透露一点消息出来,这场政变鹿死谁手,就尚未可知。 姜白次旦苦笑道:“封将军您这么问,实际上是疏忽了一个问题,某现在是岛彭工的亲卫队长,那几年前就一定是吗?” “当时你是?” “某当初只是岛彭工的一个普通亲卫而已,可没机会得到如此机密的消息。封将军不信的话,尽可以派人调查。” “那你当初在辩法大会上杀岛彭工,就是为了给论钦陵报仇?” “确实如此。” …… 二人一番对答,封常清没发现此人的回答,在逻辑上没什么漏洞。至于实证?做秘谍就是九死一生,怎么可能留下什么真凭实据? 这时候,就要看领袖人物的决断了。 崔耕想了一下,正色道:“这么说,姜白将军现在之所以要投奔本官,是因为本官是论功仁的师父?” “这只是其中一个原因。”姜白次旦道:“某其实和论钦陵将军是一个部族,当初受论将军之命,隐姓埋名,混到了岛彭工的亲卫里。后来,赞普赤松德赞政变,论钦陵将军自尽,我族被迫东迁。从那时起,我族效忠的对象,就不是吐蕃,而是大周了。崔相,请听……” 稍后,姜白次旦压着音量,唱起了一首歌。 “妻子越山头,爱子遗于后。去年草坝别父老,母、妹亲相送。大小宗喀地……今后我主是,大周之女皇。” 歌词悲切凄凉,尽显道不尽地无可奈何之意。 一曲唱毕,姜白次旦眼圈有些泛红,道:“吐蕃杀我族人近万,我族早就之恩断义绝。此歌乃论弓仁将军归周之前所作,留在吐蕃的族人无不铭记在心……” “等等!”崔耕听到这里,心中一动,道:“照这么说,留在吐蕃的论氏族人,并不仅仅是你一个?” “确实如此。我等原来隐姓埋名,为论钦陵将军做一些秘密差事。幸运地是,当初躲过了那场大屠杀。不幸地是,未能与族人一同撤往大周。” “总共是多少人?” “呃……在下当初在族内地位不高,知道的大概是不到二十人,俱愿意为大周效力。” 姜白次旦做到了岛彭工的亲卫队长,其他人的地位恐怕也不低,崔耕终于开始重视起他的话来,道:“你刚 才说情况紧急,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崔相是不是想一走了之?” 崔耕点头道:“不错,正是。有什么不妥吗?” “恐怕您走不了。”姜白次旦道:“崔相您想,太后和车骑长这次斗而不破,先把岛彭工清场了。现在,他们若发现您不受控制,就不能再联手一次?” 宋根海不服气地道:“我们就正当光明地说要离开吐蕃,他们还能拦着不成?” “为什么不能?”姜白次旦反问道:“大周使者前来吊唁吐蕃赞普,未及参加葬礼就要离去,莫非是看不起吐蕃吗?吐蕃以此为理由,完全可以把崔相扣押起来。” 宋根海死鸭子嘴硬道:“就看不起怎么的?没了论钦陵,难道吐蕃敢跟我大周放对不成?” 姜白次旦针锋相对,道:“没了崔相爷,难道大周会跟吐蕃放对不成?莫忘了,张氏兄弟对于此事,可是乐见其成呢。” “这……”宋根海一阵语塞。 崔耕也感到,自己之前把事情考虑得太过简单了,问道:“那以姜白将军之见,我等该如何应对呢?” 姜白次旦往四下里看了一眼,压低了声音,道:“岛彭工狡兔三窟,家中有处秘道,可通向拉萨城外。崔相若能占了岛彭工的府邸,从秘道出拉萨,就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了。” 封常清插话道:“出了拉萨,也不意味着安全了吧?” 姜白次旦道:“只要出了拉萨,在下的族人就可接应,众位的安全绝无问题。这事儿难就难在,怎么进岛彭工的宅子。” “那宅子 现在在谁的手里?” “被太后赐给了大相韦乞力徐尚。” 崔耕这才意识到,自己忽视了韦乞力徐尚这个吐蕃名义上的二号人物,道:“太后和车骑长斗法,仲巴岛彭工左右逢缘,这韦乞力徐尚身为吐蕃大相,又到底站在那边儿?” 姜白次旦道:“太后和车骑长为了大相之位争执不下,韦乞力徐尚这家伙既没什么实力,又严守中立,最后得了这个便宜,算是太后和车骑长都能接受的人。不过,他再没实力,那也是大相,太后和车骑长瓜分岛彭工势力的时候,还是分了他一份儿。” “原来如此。” …… …… 得了姜白次旦的消息之后,崔耕等人定了一个粗浅的计划。 首先,将计就计,上书为扎西卓玛的父亲申冤。太后很给崔耕这个面子,马上批准放人。 然后,崔耕以三教宫迟迟未建,自己无处安家为理由,请求将原来岛彭工的府邸,赐给自己。如果不太方便的话,自己可以花钱赎买。 只是这次,赤玛类就没那么爽利了,让他跟大相韦乞力徐尚自行协商。 至于韦乞力徐尚呢?则一直对崔耕避而不见。 崔耕不好对这个宅子表现的太过上心,也没什么好办法。 时光悠悠,眨眼间就是六天过去了。 第二日,就是“丧日”,也就是赤松都赞的葬礼。 崔耕等人已经做好了最后的打算:实在不行,待丧日之时,就见机行事,劫持小赞普,退往岛彭工的宅子。 不过,在此之前,他们得先参加一场晚宴,名为——回魂宴。 第764章 争色起波澜 所谓“回魂宴”,指的是“归还”赞普之“魂”的宴会。 吐蕃人受苯教的影响非常深,赞普初立之时,就会由苯教大祭司指定几个人为他的“共命人”。 这共命人是什么意思呢?呃,大概就相当于后世奇幻小说中巫妖的命匣。 从理论上讲,应该是由苯教大祭司施法,将赞普的一部分灵魂封印在这些共命人的体内。 以后,赞普若受到什么灾劫,灵魂受伤,大祭司就可以把那部分寄存在“共命人”体内的灵魂拿回来,帮助赞普迅速康复。 当然了,理论是这么个理论,实际上,世上并无鬼神。 这些“共命人”起到的主要作用,就是人殉——赞普死都死了,还有部分灵魂在你们身上咋办呢?一同跟赞普死了,陪伴赞普于地下吧。 按照传统,每个赞普的“共命人”是五个,平时没什么权力,也没什么活儿干,但是地位颇高,被认为是“赞普之友”。 直到赞普下葬的前一天晚上,就会举办这场还魂宴,吐蕃所有贵人尽皆参加,敬“共命人”一杯酒。酒既是敬这些共命人的,也是敬他们身怀的赞普部分灵魂。 最后,这些“赞普之友”喝得酩酊大醉,待天亮之时,人们就会用针刺其脚,令其血尽而亡。 直到这时候,赞普才算真正的死亡。 总地来说,所 谓的回魂宴,相当于赞普葬礼的一个序幕,崔耕身为吊哀使,必须参加。 回魂宴上。 崔耕望着吐蕃贵人觥筹交错,“共命人”放浪形骸,大生群魔乱舞之感。心中暗暗琢磨:这尼玛是赞普的葬礼吗?我看你们都挺嗨皮的嘛,该不会是借机在这狂欢吧。 至于吐蕃人看崔耕,则是带着浓浓的艳羡之色。无它,这家伙的桃花运太足了! 此时的崔耕,左边正是苯教圣女白玛罗姆。此女不仅有倾城之色,而且身份高贵圣洁,不知是多少吐蕃男儿的梦中情人。 右边那个扎西卓玛更不简单,有拉萨第一美人之称,当初登门求亲之人简直如同过江之鲫一般。 前些日子,扎西卓玛的父亲坏事,其他人等怕自己被认为是岛彭工一党,明哲保身,俱都不敢救援,才让崔耕捡了个大便宜。 这也就罢了,崔耕若能怜香惜玉,让扎西卓玛快乐幸福,大家也就认了。 然而现在,扎西卓玛却是娇娇怯怯,如同一个受气的小媳妇一般,拽住了崔耕衣裳的一角。 造成这种现象的原因,当然就是白玛罗姆了。 白玛罗姆可不知道崔耕和车骑长的秘约,在她的眼里,自己还和崔耕没啥进展呢,扎西卓玛却已经捷足先登了,这如何能忍?哼,这个小婊砸,论身份、论相貌哪点比自己强 了? 所以,她处处针对扎西卓玛。 然而,扎西卓玛也不明白白玛罗姆和崔耕之间的真实关系啊。在她的眼里,白玛罗姆和崔耕已经私定了终身,而自己却实际上和崔耕什么关系也没有,所以丝毫不敢与之争锋,愈发显得楚楚可怜。 终于,有个吐蕃贵公子忍不住了,手持一盏酒,来到崔耕的面前,朗声道:“崔相,我敬你一杯!” 崔耕眉头微皱,道:“你是何人?咱们不认识吧?” “本公子名叫韦乞力横牧。” “韦乞力横牧?大相韦乞力徐尚是你什么人?” “正是家父。” “原来是韦乞力公子,英武不凡,卓卓不群,真是英雄出少年啊,这杯本官干了。” 花花轿子人抬人嘛,崔耕随口说了几句好话,将眼前的一盏酒一饮而尽。 “好,崔相喝起酒来,真是痛快。”韦乞力横牧也将自己的酒饮尽,继续道:“就是不知在别的事儿上,痛快不痛快了。” 纳尼?这是要找事儿的节奏啊! 崔耕闻听此言,心里真是乐开了花。莫忘了,岛彭工的宅子,还在韦乞力徐尚的手里攥着呢。如果能借此机会,把那个宅子要到手,那可真是想瞌睡遇着枕头了。 他笑吟吟地道:“哦?但不知韦乞力公子,指的是什么事儿呢?” “本公子想跟你比试一番,赌 个小小的彩头。” “彩头?什么彩头?” 韦乞力横牧打了个酒咯,道:“听说,崔相看上原属于岛彭工的那个宅子了?实不相瞒,这个宅子的地契和房契,都在本公子的手中。现在,本公子彩头就是这座宅子,至于你崔相的彩头嘛……” 他伸手一指扎西卓玛,道:“就是她!” “逆子!” 崔耕还没说话呢,吐蕃大相韦乞力徐尚已经忍不住了。 他当初之所以对崔耕避而不见,就是因为明白崔耕牵扯到了太后和车骑长的斗争里,不想与其有任何瓜葛——好的坏的都不行,谁知道哪块云彩有雨啊! 现在可好,这逆子竟然主动惹祸上身了。 韦乞力徐尚怒道:“崔相何等身份,你竟然对他的女人有非分之想?简直是色令智昏,色胆包天!什么赌斗彩头?不准!老夫绝对不准!” 韦乞力横牧却不服气地道:“崔相身份尊贵怎么了,扎西卓玛又不是他的正妻,就是连妾都算不上!难不成,咱们拉萨第一美人,就该没名没分地跟着他?不!我不服!要想把咱们吐蕃的美人娶走,他得露出足够的本事来。” “对,我们不服!” “崔相这完全是趁人之危!” “打赌决胜负,救扎西小娘子出苦海!” …… 其他吐蕃小伙子们也不想拉萨第一美人嫁给一个 外邦啊,纷纷起哄。 人多势众,韦乞力徐伤也不敢犯众怒,待人们的声音渐低,看向赤玛类道:“太后,您觉得呢?” 崔耕赶紧道:“本官对这个宅子甚感兴趣,赌斗一番也无不可。” 赤玛类有些奇怪,道:“崔相又在吐蕃待不了多久,用一个无用的宅子,去赌一个美人,值得吗?” 这还真是个问题,崔耕想了一下,巧立名目道:“值得,当然值得。王太妃有所不知,外臣的家中有两个正妻,虽然俱皆品貌出众,却有些……爱耍小性子,不准下官纳妾。所以,无论白玛罗姆还是扎西卓玛,都得留在吐蕃,外臣之所以看上了那所宅子,是为了给她们安排个安身之地。” “哦?这么说……崔相日后会常来我吐蕃了?” “当然不可能。”崔耕摇头道:“下官是想,待和家中两位妻子商量好之后,再接她们回大周,还望太后成全。” 赤玛类不疑有他,心中暗想,明日就是你的死期,你的如意算盘打得再好,也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她看向迟扎陆贡,道:“车骑长以为呢?” 迟扎陆贡也是无可无不可,道:“全凭太后做主!” “好,那这场赌斗,就由哀家做主裁判。韦乞力横牧,不知你到底想比试什么呢?如果是必输之局,恐怕崔相不会和你赌吧?” 第765章 赤足蹈火术 韦乞力横牧道:“那是自然。若是比试武力,崔相手无缚鸡之力,着实太不公平。不过,话说回来,若是比文才,崔相有崔飞将之名,微臣恐怕会自取屈辱。所以,我想比的是……神通!” “神通?” “不错,相传崔相为江都县令时,为女鬼申冤,天降甘霖。在突骑施时,做法请佛祖出手,查明真凶。到了现在,更是三教总护法。想必,他的神通非常出众。就是不知,崔相敢不敢跟我比神通呢?” 崔耕可不信这世上真有什么“神通”,说白了,这场比试比的就是骗术。 谁能识别了敌人的骗术,并加以破解,谁就算赢了。 当然了,这次韦乞力横牧是取了个巧,他只划定了范围,没说具体题目。 韦乞力横牧很可能为了这个骗术准备了若干天,而崔耕却必须在很短的时间内破解,二人的难度完全不一样。 不过,话说回来,对于崔耕来讲,为了能有机会不动声色地逃出拉萨城,忍受这些不公平完全没问题。 他点头道:“没问题,现在就请韦乞力公子展示神通吧。” “本公子这个神通可不简单……来人!” 这场回魂宴举办的地点,是在一大片空地上,不仅仅四周点着无数火把,还燃起了一堆 堆的篝火。 在韦乞力牧横的指挥下,很快就有人将一堆几乎燃尽的篝火推平,形成了一条两丈来长的火路。 韦乞力横牧道:“崔相请看,本公子的这个神通,就是赤足蹈火。” 言毕,啊、他脱下鞋袜,露出一双肉足,又往脚上淋了一点水,直往那火路上走去。好似闲庭信步,不慌不忙,面色从容。 然后,他又用清水,将脚底的黑灰洗净,亮给众人看道:“诸位请看,本公子赤足蹈火,脚下毫发无伤。这算不算得神通?” “啊?韦乞力公子竟将喀吉大师的神通学会了?” “此乃喀吉大师的独门秘法,不知韦乞力公子花了多大的代价!” “崔相再厉害,也不会喀吉大师的独门秘法吧?这不是输定了吗?” “那也不一定,你没听说过一法通万法通吗?” …… 人们虽然说得是吐蕃话,但崔耕等人来了吐蕃不少日子了,能听个大意,明白大多数人不看好自己这边。 宋根海不屑道:“有什么啊?这里面的窍门我看出来了,不就是往脚上淋水吗?那段路又不长,挺挺也就过去了。” “挺挺也就过去了?”韦乞力横牧面露不屑之色,道:“宋先生既然如此肯定,何不身体力行?” “有什么啊 ,试试就试试!”宋根海大包大揽地道。 若是别人干这事儿,崔耕肯定得阻止。毕竟,马上就要跑路了,把脚烫伤了可不大方便。 不过,既然是宋根海出头,他倒也不急着阻止了——这厮没那么高的意志,不会硬挺。 果不其然—— “不行!” 宋根海脱鞋袜洒凉水,然后试探着往前一踩,马上就缩了回来,道:“这个……特么的是真烫,忍不了啊!” 韦乞力横牧得意道:“这回服气了吧?本公子方才所为,可是神通所致,而不是投机取巧!” 为了加强自己的说服力,他又指向一个吐蕃仆役,道:“你,过来!” 那仆役面色大变,叩头道:“大人有何吩咐?” “你走一趟火路,记住一定要走完。若是走不完……本公子砍你两只脚!” “是。” 吐蕃阶级之分甚严,那仆役尽管一百个不愿意,却不敢违令,起身脱鞋袜临清水走火路。 啊啊啊~~ 刚一踏上火路,他就惨叫连连,却是不敢下来。 待走完了之后,已经疼得面容扭曲,浑身冷汗淋漓,站立不得。韦乞力横牧毫无同情心,又命人将他的脚底板洗净,给众人看去,已经是烫伤严重,一片漆黑。 他看向崔耕道:“崔相爷,见识 了本公子的神通之后,您也同样来一遍吧。” 崔耕微微一笑,道:“怎么?韦乞力公子真以为本官来不了?” “哼,你若不怕烫伤,尽管试试!” “那倒是不用。”崔耕胸有成竹地道:“其实,赤足蹈火,对本官来说,算不得什么难事。不过,若本官做得跟你一样,也显不出本官的真正本事。” “那你想怎么办?” “很简单,本官施展神通在他人身上,让他们代本官过关。” “你想找谁?” 崔耕往四下里看了一眼,道:“来,大家围拢一下,且看本官施展秘法,为大伙赐福。” 顿时,白玛罗姆、扎西卓玛乃至封常清、宋根海等人都围拢过来,等待崔耕如何赐予申通。 结果,崔耕只是低声交代了一句话,又用手摸了每个人的脑门一下,就算这场神通施展完毕。 然后就热闹了,以白玛拉姆打头儿,众人紧随其后,无惊无险地通过了火路,包括刚才大呼小叫的宋根海! “奶奶的,这崔相是真有神通啊!” “乖乖,一下子就把神通赐给了那么多人,崔相比韦乞力公子可厉害多啦。” “废话,要不然,人家为何为三教护法。韦乞力横牧却什么都不是呢?” …… 这些话落入韦乞力横 牧的耳朵里,真是把他气得肝儿颤。 他太知道这里面的猫腻了,崔耕和自己用的完全不是什么神通,这里面的秘密说穿了一钱不值。 但问题是,此乃喀吉大师的独门秘法,他收了自己黄金千两,才把这个秘法相告,崔耕又是从哪学的呢? 崔耕当然是根据后世的记载。 到了后世,所谓赤足蹈火的秘密,已经被人们研究了个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往脚上泼凉水,有用不? 当然有用,一个是水能吸热,一个是在蒸发散热,有利于脚部温度的降低。 但是,这不是关键,水的主要用途不是在这里。 如果能把镜头回转,仔细观察,人们就会发现,在蹈火之前,韦乞力横牧在某个角落停了一下。 再仔细观察这个角落,就能找着这事儿的猫腻了——这里铺着一层厚厚的硼砂。 将湿脚踩上去之后,脚上会沾染上一层硼砂,有了硼砂的保护,脚自然就安全无恙了。 这也就是欺负现在天黑看不大清楚,要不然,也只能退而求其次,先沾染草木灰再走火路,可以起到和硼砂类似的作用,只是隔热效果不如硼砂好罢了。 崔耕看向韦乞力横牧道:“事到如今,请问韦乞力公子,咱们俩到底是谁输谁赢了呢?” 第766章 终于踏归程 “这……”韦乞力横牧心中不服,还想找些理由。 不过,他老爹韦乞力徐尚却马上打圆场道:“当然是崔相赢了,那个宅子从现在开始,就是崔相的了。” 崔耕又看向赤玛类道:“还请王太妃评判。” 赤玛类还指望崔耕明天帮自己除去车骑兵长,做个完美的背锅侠呢,现在当然得偏向崔耕这边,道:“此局当然是崔相获胜。” 车骑长迟扎陆贡也没什么意见。 太后、大相、车骑长三人意见一致,此事就算在吐蕃成了定局,纵是韦乞力横牧反对也没用了。 稍后的饮宴里,崔耕似乎有些得意忘形,不断地大呼小叫,与人斗酒,功夫不大,就醉醺醺地道:“快,带本官到新宅子里去,本官今晚要和两位美人大被同眠,哈哈!” 封常清冲着韦乞力横牧一伸手,道:“愿赌服输,快把那宅子的地契和房契交出来吧。” 韦乞力横牧冷笑道:“崔相也太等不及了吧?按说这回魂宴,得通宵达旦地简直在这里,任何人不得离开,” 崔耕酒气熏天,大着舌头道:“老子就是报仇不过夜,你咬我啊?识相的,就赶紧愿赌服输,若不然,你丢的人更大!” 韦乞力横牧眯着眼睛,道:“哦?怎么个丢人更大~法儿呢?” “当然是硬抢!”崔耕大手一挥,道:“来人,跟本官一起,把咱们的东西抢回来!哼,回魂宴管的着吐蕃人,可管不 着我大周宰相。” “喏!” 崔耕一声令下,众心腹应了一声,就往外走。 现场维持秩序的吐蕃甲士想拦,却见赤玛类微微摇头,也由他去了。 没办法,谁让赤玛类对崔耕有所求呢,这个时候就得尽可能顺着他。若不然,崔耕喝了那么对酒,嘴上没把门的,真逼急了,直接把自己的谋划给说出来怎么办? 人同此心,心同此理,迟扎陆贡也是如此想法。 …… …… 崔耕等人离开了布达拉宫,在姜白次旦的引领下,非常顺利地来到原属于岛彭工的宅子,然后,又非常顺利地找到了那条通往成城外的秘道。 白玛罗姆早就意识到不对了,道:“崔护法,你是要走?” “不错,是这么这么回事儿……” 到了现在,崔耕也没必要隐瞒来了,将太后和车骑长干的那些破事儿,简要地说了一遍。 白玛罗姆听完了,高兴地道:“这么说,你和扎西卓玛完全是逢场作戏了?我就说嘛,传言不可尽信,你怎么会看上她?” 这个关注重点,好像有些不对的样子…… 崔耕哭笑不得地道:“事到如今,你还操心这个干啥?快点想想,你跟不跟本官一起走?” “去哪?” “回长安。” 本来,崔耕是不准备跟白玛罗姆发生点什么的。但是,现在这么一走,不就等于把人家坑了吗?毕竟在吐蕃的官方口径中,二人是“私定终身”了嘛。 白玛罗姆想了一下,道:“那你带不带扎西卓玛走?” “我不能走!”扎西卓玛坚定地道。 “扎西卓玛确实不能走。”崔耕解释道:“白玛小娘子你父母双亡,无牵无挂。而扎西卓玛却是为了父兄,才留在本官身边。她若不走,还能解释成本官没把她放在心上。若她要是跟本官一起回走了,留在吐蕃的亲人怎么办?” “这样啊……”白玛罗姆想了一下,道:“既然如此,妾身也不走了。” “啊?为什么?” 白玛罗姆道:“太后和车骑长如今已经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想必没有你在场,也会火并起来吧?” “应该是这样。” “那依妾身的浅见,这二人的力量势均力敌,恐怕明日决不出最终的胜利者,势必等有一方战败,离开拉萨,在别的地方拥兵自重,以图东山再起。妾身既有苯教的支持,又有崔相做靠山,留在拉萨的当政者,谁敢对妾身不利?” 崔耕仔细一想,确实是这个道理,道:“倒是本官想得太严重了,既然如此,咱们来日再会。” 情况紧急,言毕,崔耕就准备离开。 白玛罗姆着急得一跺脚,娇嗔道:“怎么?你就这么走了?” “不这么走,还能怎么办? 白玛罗姆咬了咬牙,道:“没良心的,你就……你就不问问奴家,为何不肯跟你走?” 崔耕这才发现,刚才白玛罗姆所言,都是“留下来没有 什么害处”却绝没提“留下来有什么好处”。如果既无好处,又无害处的话,她应该是跟自己走啊! 崔耕附和道:“为什么?” 白玛罗姆轻哼了一声,“你本来就对奴家不怎么上心,跟你到了长安,恐怕就得加一个“更”字了。强扭的瓜不甜,我不要!” 听到现在,扎西卓玛明白了白玛罗姆和崔耕的真实关系,胆子也大了起来,揶揄道:“这么快就放弃了?本来我还以为圣女对崔护法多么情深意重呢。” “放弃?你想得美!”白玛罗姆道:“中原有句话,叫妻不如妾,妾不如偷。我留在吐蕃,日子久了,那个没良心的就想起我的好来了,我要他亲自来求我成亲,而不是这么不明不白地跟着他走。” “哦?是吗?”扎西卓玛笑吟吟地道:“照你这么说……那是不是日子久了,崔相也能想起奴家的好来呢?” “这……” 白玛罗姆先是一愣,随即怒道:“这不可能,崔相根本就没你动心过,都是你主动贴上来的!” 扎西卓玛摇头道:“那可不尽然……” “崔大人,来不及了,快走!”正在这时,封常清快步走进了院内,催促道。 崔耕冲着二女微微一抱拳,道:“那就到此为止。两位小娘子保重,后会有期了。” “二郎一路顺风!”扎西卓玛和白玛罗姆异口同声地说道。 同时,又对视一眼,齐声道:“你凭什么叫 崔相二郎,呸,不要脸!” …… …… 半个月后,兰州城,馆驿中。 “哈哈!吐蕃这回可算是摊上大事儿了。”宋根海眉飞色舞地道:“丧日一战,车骑长迟扎陆贡落败,带部下出拉萨城,奔青海拥兵自重,现在吐蕃只是名义上统一,实际上是一分为二了。” 周兴接话道:“不只是这样,现在太后和车骑长谁都奈何不了谁,但这不还有小赞普尺带珠丹吗?待他长大后,以吐蕃人的尿性,迟扎陆贡就完了。所以,迟扎陆贡只要不想死,就必须在这十四年内,跟赤玛类玩命,攻下拉萨,俘虏小赞普!” 宋根海道:“那岂不是说,十四年内,吐蕃境内必定兵祸连连,人口锐减?这都是咱家大人出使吐蕃的功劳啊!” 若无崔耕出使,有岛彭工斡旋,车骑长和太后说不定真能凑合着过下去。等小赞普一长成,他们也就没法折腾了。所以,说是崔耕的功劳,也不为过。 周兴补充道:“还有赤玛类的那份国书,这次咱们大人出使吐蕃一次,算是赚大发了。” …… 谈论着吐蕃的窘境以及崔耕的功绩,众人个个面露喜色。 忽然,封常清清咳一声,目光有些闪烁,道:“现在大人身边人才济济,多末将一个不多,少我一个不少。此去长安,又都是大唐地界,应该没什么用得着末将的地方。所以……” “怎么?” “末将想请个假。” 第767章 风起维扬地 “请假?干什么?”一时间,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了封常清。 封常清老脸黑红,摸了摸脑袋,嗫喏道:“那……那个吧……俺是……相……相亲。” “相亲?”崔耕先是微微一愣,随即马上就醒悟过来,高兴地道:“好事儿,这是好事儿啊!来,快告诉本官,是哪家小娘子如此慧眼识珠?” 宋根海也颇为高兴,道:“封兄弟,你的终身大事,这是要有着落了?好啊!好啊!我就说,你这人实在是太老实了。没有娶妻,弄几个暖房丫头也是可以的,总这么打光棍儿算怎么回事儿?” 黄有为也揶揄道:“就是,就是,连逛青~楼都不肯,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兔儿爷呢。” …… 众人七嘴八舌地议论个不停,就连崔秀芳都打趣了几句。 旁边新加入的姜白次旦有些疑惑,弱弱地插话,道:“怎么?封将军还未娶妻?” 宋根海道:“嗨,也不算没娶妻,只是封兄弟的时运太背了……” 经过宋根海的一番介绍,姜白次旦才明白此事的前因后果。 封常清的年纪和崔耕差不多,在随着崔耕调任京官之后,他的终身大事也提上了日程。 可说来也怪,他第一次定亲的对象,是一个文官之女,这还没成亲呢,就暴病而亡 。 第二次定亲的对象,是一个武将的女儿,定亲之后没几天,就在郊迎踏青中,堕马而亡。 第三个定亲的对象是个小家碧玉,刚刚定亲,家里遭了一把天火,全家一个人都没逃出来。 在连续发生三次意外后,关于封常清命硬克妻的说法不胫而走。 偏偏这时候,封常清官运通,成了大周的五品游击将军。五品官儿可封妻荫子,权势着实不小,相对地婚姻选择的范围也非常小。 够资格和他联姻的,一考虑他这个“命硬克妻”传闻,纷纷敬谢不敏了——就算不为自己女儿考虑,也得为自己考虑不是?那个全家烧死的家庭,可是“珠玉”在前呢。 对于封常清的窘境,崔耕等人也帮不忙什么忙——总不能强迫别人嫁女吧?再者,够资格跟封常清联姻的人家,也绝不是软柿子啊! 于是乎,他们也只得退而求其次,劝封常清未成亲先纳妾,先把传宗接代的事儿解决了。 但是,封常清的倔脾气上来了,坚决要先成亲,打破自己“克妻”的谣言。 于是乎,他的婚姻大事就此耽误下来,一恍就三十而立。这次能有人主动提出跟他联姻,众人是打心眼里替他高兴。 最后,封常清终于揭开了谜底,道:“是扬州六合县令裴亮的 小女儿叫裴幼娘。” 崔耕有些疑惑道:“扬州六合?这么远?扬州和长安远隔千里,六合县令是怎么想和你联姻的?还有那个裴亮……本官似乎没听说过啊!” 宋根海砸吧了一下嘴,道:“大人,您这就是把我看得太小了。您名扬天下,我们这兄弟几人也跟着沾光啊。现在我、封兄弟、周兄还有黄兄弟,被人们称为您手下的四大金刚,不光官场上,民间知道的也着实不少!那六合县令听说过封兄弟的名字,没什么奇怪的。” 周兴也附和道:“封兄弟三十来岁,官居五品,又有周相照拂,堪称前途无量。再加上上无公婆,下无庶子,若没有那个克妻的传言,那媒人恐怕早就踹破门坎子了。若是六合县令不信那个克夫的传言,还真可能托人给封兄弟递话。” 封常清道:“人家也不是非要和俺联姻不可,只是要俺去一趟扬州,父女俩相看相看。小娘子满意了,这桩婚事才能成。” “这样啊……有道理!”崔耕点头道:“既然如此,你就走一趟扬州六合吧。” 当然,虽然已经商量好了,封常清也不是马上和崔耕等人分开。他得跟崔耕等人经兰州、秦州到长安,最后再坐船,经洛阳,顺着京杭大运河到扬州。 不过,就 在崔耕等人到了秦州的时候,一个传旨太监的到来,彻底改变了原本的计划。 其人正是刘老四。 随着刘老四抑扬顿挫地把旨意念完,崔耕当时就有些傻眼——武则天让他不必回朝述职,直接赴扬州整治铜钱弊案。 表面上的理由,当然是无懈可击的。 大唐自从立国以来,就一直受着钱荒的困扰,以至于必须“钱帛”共用。但是,尽管如此,尽管有崔耕发明了钱票,“钱荒”还是没有解除。 这时候,一个行当就蓬勃发展了——造假钱。大周官方铜钱,一贯钱重六斤四,民间在铜钱内夹杂铜、锡、镴等贱金属充数,大概是三斤到四斤之间。 转手就是一倍的利润,技术门槛又不高,自从大唐仪凤年间以来,这种情况愈演愈烈。 假钱对国家税收、信誉乃至治安等方面,损害极大,朝廷屡下禁令,但屡禁不绝。一些盗铸者“或就陂湖、巨海、深山之中,波涛险峻,人迹罕到,州县莫能禁约”。 这种情况,又以扬州附近最为严重,大概占全国假钱数量的四成。 无它,扬州附近多铜矿,所以,这里有朝廷官办的铸钱炉。所以,这里出产名扬天下“扬州镜”。 所以,武则天下令,崔耕以宰相之尊,前往扬州,督查假钱作 坊。 这事儿从重要性上讲,完全值得一个宰相全力以赴。再说了,你崔耕不是说过,聚丰隆银号的兴起,可以杜绝钱荒吗?现在钱荒没解决,让你肃清假钱作坊,没问题吧? 没问题才怪! 这些假钱作坊,都是藏在“陂湖、巨海、深山”等等隐秘之地,崔耕捣毁一个两个的容易,捣毁一部分不算难。但是,怎么可能全部捣毁? 不过,不完全捣毁,他就不能回京复命啊,这跟发配出外有什么两样? 原来崔耕出使吐蕃前,处心积虑地对武则天提了一个要求,自己不必一定参加吐蕃赞普葬礼,随时可以看情况回转大周。其中一个重要目的,就是来得及参加神龙政变,但被这道旨意一搅合,就算彻底玩儿完。 崔耕眉头紧皱,道:“四郎大兄,如果我没猜错的话,这应该是张氏兄弟特意给我下的眼药吧?难道……上官舍人,乃至太子,就没帮我说两句话?” 刘老四苦笑,道:“二郎啊,你这回可真猜错了。出这个主意的,不是张氏兄弟,而是梁王武三思,太子殿下和上官舍人,都乐见其成。” “为什么?” “因为太子殿下,着急你去扬州,给他收拾一场烂摊子。” “啊?”崔耕面色微变,道:“到底怎么回事儿?” 第768章 发配有隐情 刘老四往四下里看了一眼,低声道:“二郎兄弟,咱们是自己人,在这里我有啥说啥,但出我之口入你之耳,出去了我可不认。” “四郎大兄放心,小弟理会得。” 刘老四直言道:“陛下年事已高,越来越懒政,却又不相信太子殿下,所以,如今的朝政大都操于二张之手,连宰相想见她一面儿都不容易。” “然后呢?” “然后,这二张权倾朝野,就有了不臣之心。他们知道对太子殿下直接打压,难免引起太子的警觉,就把主意打到了李重福殿下的身上,指责他在扬州私铸铜钱。” 崔耕心中一动,道:“到底有没有这事儿?” 刘老四意味深长地一笑,道:“太子殿下要笼络大臣,光凭那点儿俸禄怎么成?唐昌郡王岂能不为父分忧?” 那就是确有其事呗。 崔耕轻“唔”了一声,道:“那张昌宗有什么证据没有?” “为了搜集证据,他派出了心腹,御史中丞胡元礼,为扬州大都督府长史。胡元礼这个人,二郎你听说过没有?” 崔耕倒是听说过这位胡御史的几件事。 他在任司刑卿时,性情极为残忍刻薄,不讲情面。当时李日知任司刑丞,每次审查案子,都从宽处理,因而被胡元礼屡屡驳回。而李日知也始终不改判。 有一天,李日知曾免除一个囚犯的死刑,胡元礼不同意,判该杀。案子在两人之间往来复去,双方坚持再三,胡元礼大怒,命人给李日知递话说:“我只要不离开司刑青的职司,此犯就没有活路!” 李日知也命人针锋相对地回话说:“只要我不被面职,此犯就不会判死刑!” 最后,二人将两份判决书一起上报武则天,李日知胜利了,那 名囚犯被判流刑。 后来,胡元礼又转到肃政台任职,还是那副残忍刻薄的性子,不知害得多少人家破人亡,百姓恨之入骨。 有一次在宣仁门外,胡元礼被仇人推进泥坑中,幸得禁卫军的救助,才幸免于难。 武则天下令杖罚那个胡元礼的仇人一百,而肃政台也向胡元礼罚款五千,因为他败坏了御史台的声誉。 从这件事儿上,就可以看出来,这位胡御史已经到了天怒人怨的地步了。要不然,在这件事中,他是受害者,本来应该得到御史台的慰问。现在可好,不但没慰问,还罚钱了。五千文钱不多,但完全是赤~裸裸的打脸啊。 当然,胡元礼也不是光干坏事,没干好事儿。比如崔耕的大对头王弘义被贬谪之后,想矫诏返回长安,被胡元礼发现了,直接乱棍打死。 总得来说,这就是一个标准的酷吏,谁犯到他的手里,绝对没好下场。但是,也不算完全意义上坏人,基本上是,主子让他咬谁他就咬谁。 听完了崔耕的想法后,刘老四点头道:“二郎说得极是,这胡元礼是条咬人的好狗,现在他投靠张氏兄弟了。胡元礼到了扬州之后,捣毁了十来个私钱作坊,抓了伙计、掌柜上千人,唯有那作坊的掌柜牛半云逃亡在外。” 崔耕一嘬牙花子,道:“那兄弟我到了扬州之后,得在胡元礼之前,先把那个牛半云找着了?他到底在哪?” 刘老四摇头道:“不知道,现在太子殿下完全联络不上此人。能不能先找着牛半云,就看二郎你的手段了。反正你的主要职责是查禁私钱嘛,找起牛半云来理直气壮。太子殿下交代了,找着了他之后,你就……” 说着话,刘老四右手下划 ,那暗含的意思,就是杀人灭口了。 崔耕总觉得有些不对,道:“梁王和太子殿下的意图如此明显,二张能不反对?” “反对什么?这叫麻杆打狼两头怕。”刘老四解释道:“太子殿下固然怕胡元礼找着牛半云,但是,张氏兄弟也怕你回长安啊。你不在的这些日子,他们折腾太子一系,折腾的不知多顺手呢!” 顿了顿,刘老四又补充道:“连梁王都没少受他们的气呢。” 崔耕听了这话,心中暗想,哦,合着我是被他们双方当成兑子,给兑掉了啊! 他一脸郁闷地道:“那此事是无可更改了?” “改不了。”刘老四劝道:“现在长安就是个是非窝,二郎你远离长安,也能明哲保身不是?还是莫多想了。” “好吧。四郎大兄,那这吐蕃的国书,就请你带回给陛下。另外,本官想写几封书信,也请您一并转达。” “没问题,这事儿就交给我了。” “多谢四郎大兄!” …… 既然是李显、武三思、上官婉儿乃至张氏兄弟共同的意思,崔耕反抗不得,也只得接了旨意,往扬州方向而来。当然,这心不甘情不愿的,指望他办事效率有多高就别指望了。 有什么啊? 就算胡远礼把牛半云抓了又怎么样?就算牛半云指控李重福又怎么样? 武则天能为了这点儿破事儿,把太子李显给废了?那怎么可能? 实话实说,这老太太现在的状态就是安安稳稳地享受余生,一点都不想折腾。 张昌宗是完完全全利令智昏,才以为自己有当皇帝的可能。呃……似乎也没那么简单。 崔耕转念又一想,张昌宗就算不“利令智昏”,现在也必须奋死一搏了。无它,李显的嫡长子李 崇润,是被张昌宗进言害死的。有了这个血海深仇,李显上位之后,能饶得了他?所以,从张昌宗的角度来讲,自己必须想办法当皇帝,别无他路。 …… …… 大运河上,一条官船中。 “无非是垂死挣扎罢了。” 崔耕心中默默给张氏兄弟判了死刑,吩咐道:“这查办假钱什么时候是个头儿?朝廷是醉翁之意不在酒。既然如此,咱们也别傻呵呵地卖力气了,就当这趟是游山玩水了。” 宋根海道:“那感情好,几年前,您为江都县令,现在虽不算衣锦还乡,也差不了多少了。仔细想起来,这还真是一件美差呢。” 周兴也兴致颇高,道:“扬州城内都逛遍了,没什么新鲜的。扬州其他下属六县江阳、天长、六合、高邮、海陵、扬子,咱们先去哪?” 宋根海瞅了封常清一眼,戏谑道:“还能去哪?封兄弟恐怕都等等不及了。咱们这就兵发六合县吧!” 崔耕道:“好主意,不必等船开到扬州,咱们半路下船,替常清打听打听那裴小娘子的脾气秉性。若果真配得上封兄弟,本官就讨个媒人当当。” 像封常清这种身份的人结亲,双方在正式提亲之前,肯定都早就商量好了,要不然出了什么波折,都丢不起那个人。 所以,正式的媒人仅有象征意义罢了。但是,就算仅有象征意义,也是媒人越尊贵越好。崔耕乃当朝宰相,平阳公主的驸马,如果能给封常清做媒人的话,那可是相当风光了。 封常清也不矫情,道:“谢大人!有了您做媒,末将上门的时候,也多几分底气哩。” …… …… 第二天,崔耕一行人就偷偷下了官船,直奔六合县而来。 既然要打听小娘 子的脾气秉性,就没必要直接登门拜望了,众人先找了个客栈安顿下来。 然后,到了城内最豪华的酒楼丰乐楼吃酒。 此楼高三层,下面是大厅,专门接待一般散客、贩夫走卒,二楼是雅间,就必须有一定听的身份的人才能上来了。 第三层风景最好,但面积不大,其实是个略大的亭子,不是在六合县数得着的人物,那就别想上三楼了。 崔耕等人虽然不想暴露身份,但他可以报李善的名字啊!在扬州,想必没有人敢为了这点小事儿,冒充***头子李善的好朋友,那伙计不疑有他,将崔耕等人让上了三楼, 仔细观瞧,这三楼还真是不大,仅有三张桌子,一桌儿上还已经坐了一个小伙子。 一桌上等的酒宴摆好后,那小厮说了声“您慢用”,就准备退下。 崔耕却阻拦道:“小兄弟别着急走啊,本……本公子向你打听一件事儿。” 说着话,已经将一粒金豆子放在了桌上。 “这……”伙计伸手欲拿,又犹犹豫豫地缩了回去,道:“您是李大善人的朋友,就算有什么不明白的事,直接问他不就行了?哪轮得着小的挣这个钱啊?” 崔耕摇头,道:“这事儿吧,问李兄不大合适,我就想问你。再说了,你是六合县的人,说不定比他那些手下得来的消息更为可考。” “您到底问什么?” 崔耕把金豆子往前一推,道:“就是……你们六合县令裴亮的小女儿叫裴幼娘,为人如何?” “你问裴幼娘啊……” 那伙计还没说话呢,旁边一人独饮的小伙子却已经站了起来,“啪”地一下,把那金豆子摁住了,道:“这钱该我挣,没人能比我更了解,这裴幼娘的底细了。” 第769章 此女非良配 六合县令是本地的父母官儿,俗话说得好,破家的县令,灭门的令尹。那伙计虽然想赚钱,却不想乱嚼舌根,引火上身。 他赶紧趁势抽身,道:“那什么……既然这位老客了解裴小娘子的事儿,那你们聊着,小的告退了。” 崔耕也无可无不可,看向那小伙子道:“不知这位兄台尊姓大名?” 那小伙子就势坐到了崔耕这桌上,自来熟地给自己斟了一盏酒,道:“在下叫杨鹏。” 崔耕道:“哦,原来是杨公子。不知您对这裴小娘子,到底知道多少呢?” “这位裴小娘子可不得了!”杨鹏道:“其人年方二八,姿容秀丽,远近闻名。非但如此,还是不可多得的才女,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厨艺刺绣不落人后,就是下个双陆围棋都堪称国手。” 封常清一听这话,别提多高兴了,不过又觉得这杨鹏说得太夸张了点儿,道:“那裴小娘子真这么厉害?这位小哥,你不会是信口胡诌吧?” “那怎么可能?”杨鹏摇头道:“本公子刚才说的这些,那都不是什么秘密,你到大街上随便打听打听,都得跟我说得完全一样。” “那敢情好,那敢情好!” 封常清高兴地有点手脚没对方放了,道: “那你再说说,这裴小娘子到底是什么脾气秉性?” “哎呦,这脾气就不怎么好了,从小娇生惯养,要星星家里不敢给月亮。稍微一不顺心,就大哭小叫,找房梁上吊。裴县令有这么个女儿,算是倒了大霉了。” “这……” 封常清虽然有些不满意,但仔细一想,就自己这模样,娶一个天仙似的人儿,人家耍点小性子怎么了?金无足赤人无完人嘛。再说了,自己现在既无父母,又兄弟姐妹,她就是耍小性子,也不会酿成什么严重的后果不是? 他有些患得患失地道:“那这位裴小娘心目中的如意郎君是什么样的呢?” “什么样的如意郎君?你问我可问着了,一般人可不知道。”杨鹏把手一指自己的胸前,道;“就是在下这样的。” “我……” 封常清强忍着,才没一拳糊在杨鹏的脸上,沉声道:“这位兄台,饭可以乱吃,话却不能乱说啊!就算她不是六合县令之女,事关小娘子的名节,还请慎言!” 孰料,那小伙子丝毫不知悔改。 他轻哼了一声,不屑道:“有什么,有什么啊?你以为本公子是在吹牛皮?实不相瞒,我已经和她私定终身了。” “擦!” 这个消息太劲爆了 ,是个男人就不能忍啊,封常清眼睛简直能喷**来,紧握双拳,怒道:“此言当真?” “废话,当然是真的。”那小伙子好像丝毫没注意到封常清的情绪,将眼前的一盏酒一饮而尽,道:“她马上就要被迫嫁别人了,你以为本公子想戴这个绿帽子,还四处宣扬啊?” 不用问,这所谓的“别人”,就是封常清了呗。 封常清眉头紧皱,深吸了一口气,道:“刚才你说,这位裴小娘子从小娇生惯养,想必是裴县令是对其爱若珍宝了?” “不错,确实如此。” “那我就奇怪了,既然她和你私定了终身,又为何要被迫嫁给旁人?” “嗯?”杨鹏微微一愣,道:“这事儿不是什么秘密,你真的不知道,还是假的不知道?” 封常清道:“我等初来乍到,委实不知。” “行吧,别管你说的是真是假,我就当真的听。”杨鹏道:“因为这裴县令卷进了一场假钱案里,被人抓住了把柄,脱不了身。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最后,没奈何,被逼着献出女儿,以保全性命。若不然,案子发了,那就是抄家灭族之罪。委屈一下女儿,总比全家死绝要好吧?” “原来如此!” 封常清恍然大悟 ,这个裴亮裴县令,不是不信自己“克妻”,而是实在没办法了,才提了这桩婚事。为的就是借重自己,或者说,借助崔耕的势力脱难。 不过……什么叫“被逼着”?自己从前根本就没听说过这件事好不好?又怎么可能利用假钱案,逼裴小娘子就范?真是天大的冤枉。 嗯,想必这杨鹏对内情也不怎么了解,或者是那裴幼娘对他说谎了。 想到这里,封常清拍了拍那杨鹏的肩膀,道:“兄弟,今天遇到我,算你走运。” “什么走运?” “我知道了这事儿之后,那裴小娘子的那桩婚事就成不了,你们该成亲就赶紧成亲。不就是假钱案吗?万没牵连已经出嫁女儿的道理。” “呃……这……” 杨鹏听了这话,上下打量了封常清几眼,道:“这位兄弟,你不是……胡家的人?” 封常清深感莫名其妙,道;“什么胡家的人?” “就是天长县令胡人清啊!他跟如今的扬州大都督府长史胡元礼是本家,仗着这层关系,在扬州胡作非为。就因为抓住了裴县令的小把柄,非要自己的儿子胡三春,纳裴小娘子为妾。” 敢情不是我啊! 噗! 封常清一口酒当时就喷出来了,道:“你说什么? 胡人清?我跟本就不认识他。” “真的假的?”杨鹏面色有些尴尬,道:“我刚才还以为,你是胡人清的人,特意来打听裴小娘子的消息呢。对了……您不是胡家的人,又是什么身份,自信能拆散这桩姻缘呢?” “我……” 封常清现在已经有所猜测,裴亮让人带话给自己,那是半年前,崔耕要出使吐蕃的时候。当时,他的假钱案子,虽然有发作的风险,但问题不是迫在眉睫,所以也不是很急。 直到胡元礼上任扬州大都督府长史,胡人清突然发难,他才要把自己的女儿嫁给胡人清之子胡三春——再抱自己的大粗腿,时间上也来不及了啊! 封常清想明白了这事儿的亲因后果,可不干了。 他的性子,跟关二爷差不多,傲上而不凌下。你要是势力强大,欺负到我的头上,那没啥说的,粉身碎骨也得跟你干一架! 但是,若是没什么实力呢,就算惹到他的头上,封常清还真不屑跟那人一般见识。 此时此刻,封常清不由得心中暗想,杨鹏也就算了,人家是两情相悦,俺才是个第三者。但这胡三春……虽然这裴小娘子不是什么良配,但是,说起来,这胡三春是撬的老子墙脚啊!是可忍孰不可忍? 第770章 强逼娶新人 想到这里,封常清道:“杨兄弟,我是什么身份你就别管了。总而言之,这胡三春想娶裴小娘子,那真是白日做梦!” “对!**!” “逼娶裴小娘子,简直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真当天下没王法了吗?” “这胡三春真是寿星佬吃砒霜,活得不耐烦了。” …… 人同此心,心同此理,宋根海等人纷纷起哄。 “你……你们……” 杨鹏见了这副场面,先是一喜,眨眼间心情又跌入了谷底——我这是遇到骗子了吧?胡人清的后台是扬州大都督府长史胡元礼,扬州地面上谁惹得起啊? 就算是真有那么一个半个的,也得非常勉强。现在可好,瞧这几位说的,收拾起胡人清来,跟玩儿似的,这也太儿戏了吧?该不会是……这几位是骗子,知道我的真实身份,想骗取钱财吧? 正在杨鹏下意识地捂紧了自己准备离家出走的钱袋之时,忽然—— 当当当~~ 一阵锣声响亮,人们顺着窗户往楼下望去,但见有一支队伍缓缓从远方走来。 正中间的高头大马上,端坐一人,脑袋大脖子粗眼睛小,油光满面,身穿浅绿色七品官 袍,头顶的乌纱帽上还插着一枝大红花。 这年头有簪花的风俗,把花插在头上,并非女子的专利。但是,把花插在乌纱帽上,就仅有一种情况下才会发生了——新郎官迎娶新娘的时候。 按照自从商朝传下来的规矩,新郎官哪怕是贫民百姓,在婚礼当天也可以穿低级官服,这就是传说中的“摄盛”。 封常清道:“这是哪家娶新娘子啊,够气派的啊!” “啊?是胡三春?”杨鹏面色巨变,道:“不应该啊,不是说,三日之后,才迎娶裴幼娘吗?怎么提前了呢?就是平民百姓家,都不能这么儿戏吧?” 崔耕等人却拍案而起,道:“啥?他就是胡三春?” “对啊,没错。” “哈哈,这可真是来得早不如来得巧。”众人尽皆面现兴奋之色,道:“走,咱们这就去县衙,把这桩婚事,给……搅黄了!” 这帮骗子咋还来精神了涅? 杨鹏犹豫道:“你们……你们还真去啊!告诉你们,我没钱。” “唉,什么钱不钱的?”封常清大手一伸,拍了拍他的肩膀道:“咱这叫路见不平拔刀相助!” “嗯~~” 杨鹏猝不及防,轻 哼了一声,道:“莫动手动脚的。” “哼,不爽利!像个娘们儿似的!”封常清不满道。 “我……不是……” 封常清一扯他的袖子,道:“什么是不是的,快走,晚了就来不及了。伙计……算账!” 啪~ 一锭三四两重的金子被封常清砸在了桌子上。 杨鹏晕晕乎乎被封常清拽着袖子下了楼,不断寻思,这金子是假的吧?是假的吧?要是骗子……这本钱也下得着实大了一些。 不管他心中千回百转,封常清等人已经尾随者胡三春的队伍,往六合县衙而来。 事实上,不止是他们,后面还跟了不少百姓。一个目的是看热闹,一个目的是捡钱,那胡三春也真下本钱,上好的开元通宝,哗哗地往外扔。 功夫不大,已经到了衙门面前。 此时六合县令裴亮,早已得到了消息,带着十来个衙役,站在门外迎候。 “老丈人杆子,俺这厢有有礼了。”胡三春庞大的身躯,如同球儿一样,从马背上滚了下来,略微一拱手,就算行礼已毕了。 裴亮是怎么看怎么别扭,道:“贤侄啊……” “什……什么贤侄?”胡三春打断道:“枉 老丈人杆子你饱读诗书,怎么这么不知礼数呢?现在你得叫俺贤婿!” 这未成亲之前,叫贤侄还是贤婿,也掰扯不清,裴亮此时的脸色如同吃了一百个苍蝇那么难看,道:“好吧,贤婿。不知你今日前来,到底所为何事啊?” “这事儿不是明摆着的吗?”胡三春往后一指,道:“我这是带着队伍,亲迎幼娘来了!换言之,今天就是我和幼娘成亲的好日子。老丈人杆子,你就等着抱孙子吧!” 扑哧~ 不少人笑出声来,甚至有人窃窃私语道:“敢情这位废了半天劲儿,是来入赘了啊!” 入赘人家裴亮也不稀罕啊! 裴亮纠正道:“是外孙!” “别管什么孙了,总而言之,就是那么回事儿了。”胡三春满不在乎地摆了摆手,道:“快把幼娘请出来吧,莫错过良臣吉日了。” 裴亮摇头道:“不对啊!咱们定的日子,可不是今天。贤婿要娶幼娘,还请三天后再来!” “三日之后?你想得美。” 人群中忽然闪出来一个人,面目与胡三有七八分相似,只是比他瘦多了。 裴亮当然认得他,道:“胡人清,是你?” “不错 ,正是本县令。”胡人清道:“三日后,当朝宰相崔耕就要到扬州了,封常清将军也随行护卫。到时候,你把这尊佛拉出来,咱们这桩婚事不就黄了吗?” 顿了顿,又厉声道:“废话少说,要么今天咱们把这桩婚事给成了,要么……你随我到扬州胡长史面前打官司,别无他路,你自个儿选吧。” “这……” 裴亮心思电转,也没想出什么破局之策,拖延道:“就算今日成亲,我这家里也没什么准备……要不,你先等一个时辰,待老夫安排一下。” “不必了。”胡人清道:“你让我这傻儿子吟诗作赋,那不是难为人吗?废话少说,所有亲迎的程序,一切全免。你这就一乘小轿,把新娘子送出来吧。” “好吧!” 形势比人强,无奈之下,裴亮吩咐道:“来人,用轿子,那幼娘接出来。” “是!” 功夫不大,几个健仆抬着一乘小轿从衙门内走出,里面隐含女子的哭声。 胡三春哈哈笑道:“幼娘,小美人儿,莫哭啊!你从今天开始,你就算俺的婆娘了,快跟我回去,生儿育女吧。” “你想得美!”人群中陡然传来一声大喝。 第771章 原来有内情 “谁?” 胡人清定睛一看,但见一名身材魁梧的壮汉,双手一伸,如同母鸡护雏一般,将那顶小轿掩在身后。 那壮汉冷然一笑,沉声道:“不才正是封常清!胡县令,识相地话,就请回吧。” “什么?你就是封常清?” “正是某家,难道你还想看看本官的告身不成?” “那倒是不用。” 出乎封常清的预料之外,胡人清很快就冷静下来,眉毛一挑,道:“裴县令,你以为,把封将军找来,就能得脱大难了吗?那怎么可能?!充其量,只是这场婚事成不了而已。来人!” “在!” 胡人清从袖兜中掏出一副公文,道:“查六合县令裴亮私铸铜钱,证据确凿,着令天长县令胡人清将其捉拿归案,押赴扬州。裴亮家眷,恐涉此案,一体擒拿。扬州大都督府长史、扬州刺史胡元礼。” “遵命!” 迎亲队伍中,有人应了一声,就要上前拿人。还有十来个人,做势往封常清身后绕过去。 封常清飞起一脚,将一个离自己最近的小子踹翻在地,道:“我看谁敢动手?” “你……” 胡人清没想到封常清这么不按理出牌,怒道:“封将军,你一个五品官,敢阻拦我等抓差办案,难不成是想造反?” 封常清外表粗豪,心思细腻,反问道:“哦,某一个五品官,阻止你办案,就是造反。那你一个七品官,阻止某办案,又是该当何 罪?” 一股不祥地预感,涌上了胡人清的心头,道:“什……什么意思?” 封常清哼了一声,理直气壮地道:“某奉崔相之命,查办六合县令裴亮假钱案。你要抢某的犯人,你还有理了不成?是你这个七品县令大,还是某这个五品游击将军大?是胡元礼的扬州大都督府长史大,还是崔大人的同鸾台阁平章事大?” “我……” 胡人清被他噎得一愣一愣的,深吸一口气,道:“既然封将军说是奉了崔相之命,可有公文?若是没有公文,本县令可就当你是信口雌黄了。” “公文么……当然有!”崔耕总不能眼睁睁地看封常清被问住了,当即越众而出。 封常清行礼道:“末将参见崔相!” “参见崔相!”顿时,在场所有人等,呼啦啦跪了一地,包括心不甘情不愿的胡人清。 “免礼。” “谢崔相。”众人起身。 崔耕上下打量了胡人清两眼,微微一笑,露出一口细密的银牙,道:“胡县令,封将军查办裴县令假钱案,确实是奉了本官的命令。”怎么?你一定要看公文? “然也!” “好吧,既然胡县令之意甚坚,本官就给你写一张吧。来人,取笔墨纸砚来!” “是。” 马上就有衙役飞奔而去,将文房四宝取来。 崔耕刷刷点点,写下几行字。宋根海将他的大印递过来一盖,这份公文就算完成了。 还能这么搞? 胡人清见状,好悬没气死过去! 他刚才执意向崔耕索要公文,那暗含的意思,就是指责崔耕和封常清勾结,包庇裴亮,所谓公文云云并不存在。 而崔耕现在之举,就相当于明明白白地告诉他,乃至围观的众人,没错,本官就是要徇私舞弊了,怎么的吧?你咬我啊! “嘿嘿……”胡人清怒极反笑,道:“裴亮牵扯假钱案,向封常清提亲嫁女,请求庇护。崔相今日在众目睽睽之下,现写公文,真当自己能一手遮天不成?” “诶,你这话可真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封常清道:“胡县令,你以为本将军是为了这桩亲事,才揽事上身?” “难道不是吗?” 封常清摇头道:“当然不是!实不相瞒,那裴小娘子娇生惯养,本将军并无兴趣。” 胡人清好悬没气乐了,道:“这是哪的话?裴幼娘本性纯良善解人意,娇生惯养四个字从何说起?” “嗯?” 这话还真不好反驳,封常清索性道:“就算不是娇生惯养,本将军也不能和她成亲,因为他已经和其他人私定了终身。” 在封常清的想法里,自己今日之举,主要是因为胡人清恶心,裴幼娘可怜。 但是,裴亮牵扯进假钱案里,那是他咎由自取,着实没必要包庇。所以,最终还得是杨鹏这个小白脸和裴幼娘终成眷属。自己帮忙归帮忙,没必要把崔相和自己的名声搭进去 。 既然如此,那裴幼娘和杨鹏的事儿就没必要藏着掖着了。 说着话,他一伸手,从人群中把杨鹏拽了出来,道:“喏,和裴小娘子私定终身之人就是他,杨鹏杨公子!” “什么乱七八糟的!”裴亮怒道:“我裴家家风严重,封将军,你纵是看不上小女,也休得血口喷人!” 封常清不满道:“什么血口喷人啊?这事儿莫非对俺有啥光彩可言不成?” 顿了顿,又劝道:“裴县令,现在生米都煮成熟饭了,你着急也没用。还是赶紧趁着这个功夫,赶紧给他们完婚吧。” “不,老夫不信!”裴亮猛地一掀轿帘儿门,道:“幼娘,你出来,把话说清楚……啊?怎么是你?” “奴拜见裴县令!”轿中走出来一名少女,明眸皓齿,气似清风,柔若浮云。 她微微一福,继续道:“妾身身受裴家救命之恩,无以为报,愿替裴妹妹嫁与胡三春。没想到……” 裴亮当时就有点懵圈儿,道:“不是……那幼娘在哪?” “爹,我在这!”一阵黄鹂般的声音响起。 裴亮循声看去,却见那所谓的“奸夫”杨鹏,将帽子摘下,满头青丝如瀑。 再仔细观瞧,可不是自己的独生爱女吗?只是用胭脂水粉,略做涂抹,再粘上了三缕短墨髯。自己刚才一时情急,竟然没认出来。 “到底怎么回事?”裴老头和封常清异口同声地问道。 裴幼娘将胡 须摘下,冲着封常清微微一福,道:“封将军,对不住,妾身刚才以为你们是胡家的人,故意撒谎骗了你。其实,妾身所谓私定终身一事,是没有的。” 封常清心思电转,已经想清楚了此事的前因后果,道:“我明白了,你原来是拿不定主意,是不是要这位小娘子代嫁,才一个人喝闷酒。结果,误把我们当成胡家的人,想用这个谎言,让我们改变主意。” 裴幼娘苦笑,道:“也不全是,妾身差不多打定主意,要远走高飞了。刚才之举,只是死马当活马医罢了,真是有些亏心,对不住仙儿。” 那美少女道:“幼娘你莫这么说,是我自愿的。要不是你……我早就死了。” 崔耕哈哈笑道:“不管怎么说,本官……啊,不,封将军及时赶到,避免了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算是好事一件。裴小娘子,你看封兄弟的人品如何啊?” “封将军纵是误会了妾身,还愿意挺身而出,真乃至诚君子也。” “那这桩婚事?” 裴亮迫不及待地道:“没问题,老夫应了。” 胡人清现在真是郁闷透了,好么,自己忙活了半天,结果被封常清讨了个好媳妇。而且,很明显的,人家封常清插手此事,不是出于私心,完全无法从道义上指责。 他酸溜溜地道:“裴县令这是找了个好女婿啊,临死也能闭眼了吧?” 不过,裴幼娘却坚定地道:“奴不同意。” 第772章 混沌难破局 封常清面色有些尴尬,心中暗忖,自己的人品当然没得说,但问题是,自己的长相儿,恐怕不符合闺中少女的美学,这也怪不得人家。 他说道:“不……不乐意就算了,一家女百家求么,算俺没福分。” 裴亮却着急道:“傻女子,封将军这样的好男儿你看不上,你还找啥样的啊?再说……就算你要挑拣,这也来不及了不是?” 按照大周律例,私铸铜钱,情节严重的,要连坐家人。但是,十五岁以下的,七十以上的,或者出嫁的女儿不在其列。 裴幼娘道:“父亲大人误会了,其实,封将军往小轿前一拦的时候,奴……奴就动心了。如此有担当的好男儿,堪称良配。只是……咱家的案子一发,奴的身份,恐怕……恐怕配不上封将军。” 胡人清揶揄道:“你还算有些自知之名。” 崔耕却不给他得意的机会,道:“裴县令只是有铸假钱的嫌疑,又没有定罪,裴小娘子多虑了。 胡人清道:“虽未定罪,却是证据确凿。” “哦?果真如此?”崔耕道:“那裴县令不妨把那些证据,拿给本官看看,我也好早日结案啊!” “好……” 胡人清刚说了半个“好”字,马上就醒悟过来,若崔耕有意包庇裴亮的话,这证据给了他,那还不得肉包子打 狗啊。 他赶紧改口道:“那证据在胡长史处,崔县令要的话,且容下官禀报胡长史,说不定他会亲自给您送来呢。” 崔耕能仗着身份,欺负他一个小小的七品县令,把证据毁了,但是对扬州大都督府长史胡元礼,就不能不讲理了。 崔耕哼了一声,道:“那就有劳胡县令了。” …… 话不投机半句多,胡人清告辞离去。 百姓们见再也没什么稀罕可看,也渐渐散了。 裴亮面色有些尴尬,道:“崔相,这个……下官是不是该束手就缚?” “到衙门里再说。” “是。” 到了二堂,将伺候的人摒去,屋内只剩下了崔耕和裴亮二人。 崔耕开诚布公道:“关于那桩假钱案,你到底是不是冤枉的?实话实说,能包容的,本官一定包容。” 裴亮苦笑,道:“多谢崔相,说实话,那个案子,是一点都没冤枉下官。不过,要说就此治下官的罪,我还真有点不服气。” “哦?此言怎讲?” “这扬州上上下下看,除了江都县外,但凡有品级的官员,谁不从假钱中分润?谁是靠那点俸禄过活?咋单抓我呢?” “啊?”崔耕面色微变,道:“你是说,扬州六县的官员,都参与了?包括那个胡人清?” “呃,您可能误会了,不是参与我这个案子, 是大家都跟假钱有关。权力大的,就造假钱作坊。权力小的,就收买路钱。至于胡人清,他比我们搂的钱都多,他垄断了扬州附近的铜山。” 崔耕讶然道:“这么厉害?他一个小小县令,能能吃得下扬州的所有矿山?” 大唐钱荒,主要原因就是缺铜。为了鼓励采铜,朝廷规定,所有矿山,不禁都民间开采,只要照章纳税即可。换言之,任何人都有权力开采铜矿,这胡人清能垄断铜山,已经远远超过一个县令的能力了。 裴亮解释道:“当然吃得下,人家是张昌宗的人,谁敢得罪?” 崔耕微微皱眉,道:“照这么说,无论是谁,只要造假钱,就得从胡人清手里买铜?那他岂不是一抓一个准?这胡人清有了这个便利,简直成了扬州的土霸王啊!” 裴亮附和道:“可不是吗?外面传闻,是胡人清仗了胡元礼的势,才威逼下官。其实就算没有胡元礼,在扬州也没人敢得罪他。下官当初正是不愿意为他所制,才想打通封将军的门路。” 崔耕忽然心中一动,道:“当初胡元礼办了一个案子,说唐昌郡王李重福造假钱……这该不会是,胡人清故意设的一个套吧?” “是。” 应答的并非裴亮,而是门外的一个女声。 吱扭扭~~ 门开了,两个美 少女出现在二人的面前。一个是裴幼娘,另外一个就是那个要替她出嫁的女子。 那女子冲着崔耕微微一福,道:“妾身牛仙儿参见崔相。” “什么牛仙儿?你不是叫张仙儿吗?”裴亮惊讶道。 牛仙儿道:“实不相瞒,妾身就是那胡元礼遍寻不得的牛半云之女,牛仙儿。” 崔耕当然知道,牛半云就是李重福假钱案的关键证人,道:“那你爹现在在哪?” 牛仙儿眼圈有些泛红,道:“当时,爹爹带着奴家乘一个小船,连夜出逃。走到半路,小船翻了,奴家被江水冲走,幸得裴县令一家搭救,才活了过来。但是家父……恐怕已经葬身鱼腹了。” 牛半云死了? 崔耕听了这个消息,不由得暗暗松了一口气。李显给他的命令是杀人灭口,但以崔耕的道德观念来讲,还真有些下不了手。 不过,高兴了没多久,他转念一想,眼前的这个烂摊子,可比杀牛半云灭口难得多。。 首先,假钱案的水,比自己想想的要深。扬州六县的官员,都牵扯其中,胡人清隐隐为这些人的盟主。恐怕自己没来之前,已经被这些人视为眼中钉,肉中刺了。自己再厉害,能和六县所有官员为敌?这些人在官场得有多少亲朋故旧? 其次,这六合县令裴亮怎么处置? 看 那意思,封常清和裴幼娘的婚事能成。既然如此,自己能照拂当然要照拂了。更何况,这扬州六县官员通同造假钱,自己不惩治别人单惩治他,那不等于自己扇自己的脸吗?但是,话又说回来,有胡元礼掣肘,自己即便想帮裴亮脱罪,也不大容易。 最后,就是牛仙儿的问题了。 她现在还是朝廷钦犯,是帮她脱罪,还是让她隐姓埋名呢?若是有人发现了她的真实身份可怎么办? 崔耕一时间难以决断。 归根到底,在大周制假钱,存在一个律法和实际脱节的问题。 假钱违法不?当然违法。但是,这件事的本质,,是朝廷自己造的“真钱”不够造成的。 和后世的制假币不同,造的人知道这是假钱,用的人知道这是假钱,收的人同样知道这是假钱,没有严格意义上的受害者。 若是没有人造假钱,大周朝廷就会面临眼中的通货紧缩,对经济也没啥好处。 所以,崔耕并没有嫉恶如仇,照章办事。敷衍了裴亮几句后,就暂且在六合县衙安顿下来。 怕什么来什么。 第二天一早,崔耕就被一阵敲门声惊醒,有人道:“崔相,快醒醒,快醒醒!” “怎么了?”崔耕披衣下床。 那人道:“您快出来看看吧,扬州大都督府的兵,把咱们县衙给围了。” 第773章 大势在手中 崔耕穿好衣服,带人出了县衙,但见一队队扬州府兵,将六合县衙围了个针扎不透,水泄不通。 他一使眼色,封常清就高声道:“对面是哪位将军主事?同鸾台阁平章事、京兆尹、水陆转运使崔耕在此!还不快来参拜!” “来了!” 随着一声答应,府兵们往两边分开,两名老者,一前一后走了过来。 后面那个,正是昨日跟崔耕打过交道的天长县令胡人清。 前面那个,服紫袍饰金玉带,满面阴鸷之色,不用问,此人就是扬州大都督府长史胡元礼了。 大周宰相不怎么值钱,比胡元礼的地位高点有限,双方也就是拱手为礼。 崔耕皮笑肉不笑地道:“胡长史把六合县衙围了,不知所为何事啊?莫非是奉了圣命,捉拿本官不成?” 胡元礼道:“哪里,崔相说笑了。实不相瞒,本长史今日前来,是捉拿朝廷钦犯的。” “谁?哪个朝廷钦犯?” 胡元礼道:“牛半云之子,牛仙儿。” 胡人清站在他后面,得意地补充道:“牛仙儿这等美女,可不是随随便便就能碰着。本官回去之后,找人一查,就真相大白了。怎么样?崔相,快把人交出来吧?查办唐昌郡王假钱案,可是陛下给胡长史的旨意,您可别胡乱插手!” 崔耕总不能真 把牛仙儿交出去,摇头道:“什么牛仙儿,本官没听说过,更没见过!” “哼,你以为自己不承认这事儿就此了结吗?”胡人清不以为然地道。 崔耕毫不示弱地道:“怎么?难不成你们还敢强搜?” 胡元礼道:“有何不敢?崔相,听闻您为岭南道肃政使时,强搜了武三忠的府邸。本官现在和您的差距,总没当初您和武三忠的差距大吧?” 胡人清的话就不是那么好听了,道:“胡长史带的都是亲信的官兵,今天这六合县衙你让搜我们得搜,不让搜也得搜!” 既而,又看向裴亮道:“姓裴的,昨日让你女儿嫁给我那傻儿子,你还推三阻四,真是敬酒不吃吃罚酒!窝藏朝廷钦犯,证据确凿,那裴幼娘就去教坊司走一遭吧,哈哈!” 崔耕面色铁青,深吸一口气,看向胡元礼,道:“胡长史,能否借一步说话?” 胡人清道:“说什么?胡长史为官公正廉明,事无不可对人言……” “嗯?”胡元礼不悦地打断道:“胡县令,还请慎言。什么时候,轮到你替本长史做主了?” 胡人情这才意识到自己有些得意忘形了,赶紧道:“卑职不是那个意思,只是……” “只是什么?勿复多言,退下,本长史自有分寸。” “是。” 胡元 礼这才道:“崔相的要求,本长史答应了。” “好,胡长史请。” 崔耕一边在头前带路,一边想着此事的应对之策。 不好办啊1 胡元礼手中有兵,又有武则天的旨意和张氏兄弟的支持,他要硬搜六合县衙,自己根本就拦不住。但是,让他就此把牛仙儿抓走,又绝不可能。 该想个什么法子,让他放弃这个主意呢? 给钱?涉及到最严酷的****,胡元礼肯收吗?威胁?这家伙就是块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最好的法子,是抓住他什么把柄,但问题是没有啊! 一直到了二堂,崔耕都没想出什么好主意。 “崔相,请务必救下官一救啊!” 正在崔耕在努力想着措辞之际,忽然,胡元礼“噗通”一声跪倒在地。 纳尼? 崔耕赶紧错开一步,满脸的错愕之色,道:“什么意思?胡长史这是何意?” 胡元礼道:“张昌宗疯了想做皇帝,下官可没疯,怎么敢与太子为敌?实不相瞒,当初牛半云之所以能逃走,就是下官派人送的信儿,我这是身在曹营心在汉啊!” “这样啊……” 崔耕仔细一想,胡元礼有今日这番表现,也并不奇怪。 道理很简单,只要智商在水准之上的人,都能看得出来,二张的权力,完全来源于武则天 的宠爱,绝无称帝的可能性。 胡元礼是个酷吏,是个坏人,这都不假,但他又不傻,怎么肯为二张陪葬? 当然了,现在武则天的权力还算稳固,张氏兄弟气焰熏天,让胡元礼公开背叛他们也不是不可能。 所以,他也只能一边对张氏兄弟虚与委蛇,一边对自己投诚了。 想到这里,崔耕赶紧以手相搀,道:“胡长史快快请起,难得你如此忠肝义胆,太子殿下知道了,一定满意。” “还请崔相有机会地话,多在太子面前,为下官美言几句。”说着话,胡元礼已经从袖兜中取出一叠钱票,送了过来。 崔耕接过来一看,一万贯一张,大概是二十张。 胡元礼不是啥好人,这笔钱还指不定是怎么来的呢,崔耕直接收起,道:“那本官就却之不恭了,不过效果么,可不敢保证。” 胡元礼高兴地道:“崔相肯收,下官就感激不尽了。” “那门外的胡人清怎么办?” “这厮却是一条道走到黑,咱们得演一戏给他看。” 顿了顿,胡元礼又补充道:“您莫听人说,我和他是什么远房亲戚,没有的事儿。下官除了和他都姓胡以外,就没有任何关系。” “好,就依胡长史所言。” …… 接下来的事情,就简单了。 二人出了六合县衙, 崔耕红光满面喜笑颜开,胡元礼却是失魂落魄满面愁苦。 崔耕抱拳拱手,道:“原来是一场误会啊,那么……就恕不远送了!” “崔相客气了。”胡远礼翻身上马,大手一挥,道:“咱们走!” “是!” 军令如山,扬州大都督府的兵马不敢怠慢,后队变前队,这就要出发。 胡人清可不干了,拽住马缰绳,道:“什么啊?胡长史,您还没搜六合县衙呢,怎能半途而废?里面有朝廷钦犯牛仙儿,绝对错不了。” 崔耕高声道:“胡长史,莫忘了咱们的约定。” “什……什么约定?”胡人清一愣,问道。 不过,他马上就明白这个问题的答案了。 啪!啪!啪! 胡元礼拿起马鞭,冲着胡人清劈头盖脸地抽了过去,道:“你算什么东西,敢拦本长史?我教训教训你!” “哎呦,哎呦,哎呦呦……” 霎时间,胡人清的脸上被抽了几道鲜红的血印子,赶紧惨嚎着松手。 又过了一会儿,眼望着胡元礼带着军队狂奔而去的背影,冷风一吹,胡人清才从懵圈儿清醒了过来。 他骑上自己的马,狂奔而去,一刻钟后,终于追上了胡元礼,道:”“胡长史,你今天到底怎么会事儿,可得给我个交代!要不然,咱们就到张常侍那打官司去!” 第774章 亲临正钱会 胡元礼虽然比胡人清的职司高得多,但在二张面前,还真不如这厮受信任。 他轻哼了一声,道:“交代?交代什么啊?崔耕崔二郎,是那么好对付的吗?告诉你,人家已经抓住我的把柄了,我今天要是不乖乖撤兵,连命都保不住!” “所以,你就听崔耕的话抽我?” 胡元礼理直气壮地道:“不然呢?你以为本官想啊?这不是人在矮檐下,不能不低头吗?” 胡人清这个气啊,心说,你特么的低头就低头吧,拿我做交易干啥?怎么疼在我身,反倒像你受了多大的委屈似的? 他不以为然地道:“但不知崔二郎抓住了你什么把柄?有张常侍照顾,说什么命都保不住,是不是有些危言耸听了?” 胡元礼强硬地道:“你爱信不信,难不成本长史还要把自己的把柄弄得人尽皆知?总而言之,崔耕到了扬州,本长史是不能出手了,还请张常侍另请高明吧。” “你……” 胡人清再蠢也明白,张昌宗现在不是皇帝,运作扬州大都督府长史的更迭,没那么容易。 他冷笑道:“你怕崔耕,本官可不怕。行,以后的事儿,你就莫管了,就由我对付他!等我立了功,你可莫后悔!” 胡元礼道:“那就祝胡县令旗开得胜,马到成功了。” 于此同时,心中却在暗想,你这是:天堂有路尔不走,地狱无门自来投! …… …… 当然了,胡人清说要对付崔耕, 也不全然是利令智昏,他是有一定把握的。 崔耕来扬州的差事是干什么?查假钱啊! 但是,扬州六县的官员,乃至地方士绅,哪个跟假钱没关系?他就是大家共同的敌人。 俗话说得好,强龙不压地头蛇。只要把这些人动员起来,就能让崔耕变成聋子瞎子。说不定,还能给崔耕设局呢! 想做就做,事不宜迟,胡人清回去之后,就大发请帖,宣布三日之后,要举办一场“正钱大会”,其公开目的,就是与扬州六县的头面人物,商量如何禁绝假钱的问题。 这不是贼喊捉贼吗?大伙一看这个请帖,就明白,这胡人清恐怕要跟崔耕杠上了。 但是,大家既舍不得巨额的灰色收入,又都有把柄在胡人清的手里,还真是不敢不来! 三日后,扬州六县的头面人物,除了六合县令裴亮之外,尽皆到场。按说,没有朝廷命令,各县的县令是不得越界的,这正钱大会的影响力见一斑。 总共五六百号人,在天长县衙的厅堂中肯定是坐不下了,就在一片空地上,搭好了彩棚,供各贵宾就坐。 巳时刚到,胡人清就走上了临时堆起的高台,道:“诸位,现在有钦使崔相爷,来咱们扬州,查办假钱案。陛下的圣旨上说得清楚,不把所有的假钱作坊损毁,不准崔相返京。,恐怕这位崔相爷立功心切,要在扬州大干一场啊!到底该如何配合崔相爷,大家议一议吧!” 这哪是让大家商量怎么配合啊,分明是商量怎么不配合! 马上就有人,道:“胡县令,莫绕圈子了,没了假钱作坊,大家吃什么喝什么?家里的小妾,还不得跟人跑了啊!” “对,咱们造假钱,也是积德行善啊!扬州上下,乃至全国,谁没得好处?” “崔耕要是一意孤行,别说咱们不答应了,就是老百姓也不能答应啊!要是酿成了民变,他吃罪得起吗?” “大家团结一致,看他带来的那几百人如何行事?” “有钱能使鬼推磨,他手下那些人未必和他是一条心,咱们只要舍得花钱,就能让他变成光杆司令。” …… 人们议论纷纷,一条条毒计出炉。 胡人清见军心可用,甚为高兴。他心中暗想,待会儿,本官就写一份文契,命在场之人都签字,这就算大家都交了投名状了。崔耕就是浑身是铁,又能碾几根钉?这次他输定了! 嘿嘿,什么崔青天,哪个崔飞将,人们把你传的神乎其神,遇到了我胡人清,你的好运就到头了。不知立了这么大的功劳,张常侍会怎么提拔我呢?就是几年内拜相,也不是不可能啊,哈哈! 他越想越美,嘴角已经浮现出了得意的笑意。 可这个在这时—— “哈哈哈!” 随着一阵爽朗的笑声响起,有一群人缓步从院门外走来。 为首一人看年纪在三十岁上下,身着三品大周官袍,赫然正是崔耕崔二郎! 好么 ,正研究怎么对付人家呢,正主来了! 顿时,所有人等尽皆鸦雀无声。 胡人清要开“正钱大会”又不是什么秘密,他也想到过,崔耕会到场捣乱。 没想到的是,崔耕会做的这么绝,不经人通禀,直接控制了守卫,昂然而入。 实在是太嚣张了! 胡人清眉毛一挑,道:“来,大家且随本县令拜见崔相。” “理应如此。” 其实,另外四个县令和他平级,理应是一同前往,但是,现在竟毫无异议,跟在他的身后。 少顷,以胡人清打头儿,人们一齐行礼,高呼道“参见崔相!” 这态势,就很有点示威的意思了。 崔耕却没叫大家起身,意味深长地道:“大家主动聚在此地,商量如何为本官分忧,本官真是甚为感动啊,不知大家都想了什么法子呢?” 胡人清道:“我等愚钝,一时间却是没想出来。” “哦,你们没想出来,本官却是想出来了。比如说……将所有铜矿收归国有,没了铜料的来源,不就没人能铸私钱了吗?” 这个法子当然不能完全杜绝假钱,比如没了铜料来源,完全可以把真钱融了铸假钱,但难度就增加了无数倍了。唯一的问题就在于,官办采矿效率低下,钱荒的问题会更加严重。 “不行!”胡人清马上就出言反对。 崔耕道:“为什么不行?难不成,你胡县令霸占了所有扬州铜山,担心自己利益受损吗?” “当然不 是。”胡人清一边心思电转考虑措辞,一边敷衍道:“我大周官员不得自营工商,那铜山跟本县令完全无关。只是……” “大胆!你还敢狡辩!” 崔耕骤然打断他的话,厉声道:“谁不知道,你胡人清为了垄断扬州铜山,不知伤了多少人命。你今天算是……恶贯满盈了!来人,给本官拿下!” “喏!” 胡人清还在那跪着呢,封常清、黄有为一左一右,像拖死狗一样,把他拖起来,抹肩头拢二臂给捆上了。 笑话,现在正是太平盛世,崔耕一个当朝宰相,若是铁了心对付一个县令,谁人敢拦? 啪! 崔耕接过一叠厚厚的卷宗,扔在胡人清的面前,道:“人证、物证确凿,你还有何说?” 胡人清也不如何慌乱,道:“崔相准备得够充分地啊!不过,证据再确凿,下官能否被定罪,你一个人说了也不算!另外……如今天下铜山,尽数为权贵所占,如果你尽数收归国有,势必如同那变法的商鞅一般,死无葬身之地!” 崔耕笑吟吟地道:“你是不是想说,那些以假钱谋利之人,也不会放过本官?” “呃,确实如此。崔耕,你这是与天下贵人为敌!” 崔耕胸有成竹地道:“那就不劳胡县令操心了,本官自有解决之策,而且……” “怎样?” 崔二郎阴阴地一笑,道:“本官敢担保、所有人都会积极配合本官,包括张昌宗!胡县令,你死定了!” 第775章 信手可点铜 胡人清心中一紧,故作镇定道:“夺人财路如杀人父母。崔县令这么说,可实在令人难以置信。” “夺人财路?不,不,不!”崔耕连连摇头,道:“本官可绝没有夺人财路的意思,我买!” “什么?你买?” 崔耕道:“不错,我买。准确地讲,本官会将天下所有铜山,尽皆买下来,然后再献与朝廷。” “啊?真的假的?” 闻听此言,全场哗然。 一座铜山少则价值数千贯,多则数万贯乃至几十万贯,把天下所有铜山全买下来,那岂不得几千万贯? 这么多钱,怎么可能……好吧,考虑到崔耕手里有天下第一钱庄聚丰隆银号,也不是一定就拿不出来。 但是……凭什么啊? 崔耕已经是当朝宰相了,立再大的功劳又能升到哪去?只要不是武则天脱龙袍让位,就笔交易就绝对是亏本买卖! 天下还有这种傻瓜? 胡人清咽了口吐沫,干笑道:“崔相的品德如此崇高,下官佩服。不过,铜山虽有价,但别人不舍得卖怎么办?” 这话有理,一般一座铜山的价格,也就是该铜山八到十年的产量。若铜山的主人不差钱的话,人家完全可以慢慢开采。崔耕总不能再进行多少倍的高额溢价吧?那不成冤大头了? 崔耕不慌不忙地道:“没人会不肯卖的,因为,本官除了买之外,还卖!” “卖什么?” “卖铜矿的股份 。” 胡人清听了这话有点懵圈儿,道:“你不是说要把所有铜山,都收归朝廷吗?怎么还卖铜矿的股份?这不是脱了裤子放屁,多费一道手续吗?” 还有句话他没说出来,若是没有至少一倍的收益,谁肯把自己的产业交出来吃份子? 崔耕胸有成竹地道:“哪里,胡县令误会了。本官这铜矿,却不在山上。而且,这铜矿的收益,绝对远在原来的那些铜山之上。” 顿了顿,又补充道:“这些铜矿全归一家商号所有,所有出产的铜料尽皆卖给朝廷,商号得利,朝廷得铜,可谓公私两便。” 胡人清道:“莫不是在扶桑?” “非也,非也,还是在大周。”崔耕往四下里看了一眼,继续道:“一个月后,本官给大家看一项稀罕事,大家就明白这铜矿是从何而来了。实不相瞒,如此大的利润,人少了可是吃不过来,大家如果有什么亲戚朋友手里有余钱,到时候尽可以踊跃认购那铜矿的份子。” 所谓亲戚朋友的说法,无非是规避朝廷不得官员自营工商规定罢了。 这是完完全全的釜底抽薪! 胡人清一听这话就明白,若崔耕所言为真,自己就彻底完了。 道理很简单,扬州的头面人物,买了崔耕的份子,暗含的条件,就是放弃造假钱的收益。自己指望靠着他们对付崔耕的计划,已经完全破产。 至于朝中贵人们,如此大 的利益当前,自然也都成崔耕的拥趸了。张昌宗的目的是想当皇帝,怎肯挡朝中贵人的财路?至于处于风口浪尖上的自己,自然也就绝无幸理了。 他怀着最后一线希望,道:“那铜矿果真存在?而且,比铜山还要容易开采?” 崔耕伸出右手食指,吹了一口气儿,道:“本官这个“点金圣手”之名,可不是白叫的。本官先不杀你,待一个月后,我再让你死个明白!” …… …… 一个月后,六合县外十八里,哑溪。 ****,清澈碧绿,令人一望,就心旷神怡。 但是,且住,此溪可观而不可饮,千万莫因为一时口渴,喝上两口。否则触怒了守溪的神灵,必定神志混沌言语不清,严重的甚至魂归天外。哑溪的称号,正是由此而来。 当地人都知道这个传说,对哑溪敬而远之。 不过今天,哑溪附近可热闹极了,扬州各县头面人物及其家眷,总共将近两千人,在崔耕的邀请下来到了这里。 但见不知何时,已经挖好了两座水池,池内水呈淡黄,一个水池里铺满了茅席,一座水池底有不少红彤彤的物事。 另外,还有一个十分厚重的铁锅支起,里面装的是碧绿的苦溪水,下面已经放好了干柴,泼好了油脂,只是没有点火。 胡人清这些日子只是被软禁,并没有打入大牢。一步生,一步死,现场要数他的心情最为着急 了。 他迫不及待地问道:“崔相,您这是什么意思?铜矿在哪呢?” “呵呵,胡县令莫着急啊,本官之前说过,要给大家看一个稀罕事儿,现在,请上眼了!” 轰~~ 崔耕一声令下,宋根用火把一引,铁锅下面的干柴就熊熊燃起。柴是上好的桃木,火力旺盛,功夫不大,水就滚滚而开。 但是,这光烧水有啥意思?不少人已经耐不住性子,交头接耳,窃窃私语。 胡人清揶揄道:“莫非崔相爷所言的稀罕事,就是看你烧这个哑溪水?嗯,我等长这么大,还真是没见过哩,稀罕啊!” 崔耕轻咳一声,亮声道:“当然不只是为了烧溪水了。嗯,本官问一句,大家觉得这哑溪如何?” “……”人们面面相觑,没人应声。 崔耕道:“可能是大家怕冲撞了神灵,不敢明说,那本官替你们说吧,这哑溪之水,虽然略带苦涩,但还是很容易引起人畜误食,不是什么好东西。其实,若这哑溪真的有神的话,大家还真误会人家哩。” 人群中有人大着胆子道:“怎么误会了?” 崔耕道:“因为这哑溪之神赐给大家的水,不是让大家喝的,而是让大家发财的!本官所言的铜矿就在此地!” “什么?这溪水就是铜矿?” “那怎么可能,铜乃坚实之物,怎能藏于水中?” “崔相莫非指的是溪下有矿?” “不能吧,若指 的是溪下,为何崔相要用铁锅烧溪水呢?” “兴许……是举行什么仪式,要与神灵沟通?” …… 人们议论纷纷,要不是崔耕“点金圣手”的名头压着,恐怕就要直接指责他为骗子了。 直到人们的声音渐低,崔耕才双手下压,继续道:“大家把这溪水,叫做哑溪水,但是,本官却想给它取一个名字,叫胆水。大家请看,其色碧绿,其味苦涩,像不像胆汁啊?” 胡人清打了个哈哈,道:“莫非崔相以为,给溪水换个名字,就是稀罕事了?” “当然不是。本官想告诉大家的是,这胆水并非哑溪专有,人喝下哑溪之水就言语不清也并非神灵诅咒。而是此水流经矿脉,内里含铜。” 胡人清质疑道:“笑话?水里怎么会含铜?” 崔耕道:“胡县令可曾知道曾青或者鸡屎矾?” “知道,那是做药的。有明目,镇惊,杀虫之功。” “那就妥了。这两样东西不但尽皆含铜,而且尽皆微溶于水。”崔耕朗声道:“晋葛洪《抱朴子内篇·黄白》有云“以曾青涂铁,铁赤色如铜”,南北朝的陶弘景也有记载:“鸡屎矾投苦洒(醋)中涂铁,皆作铜色”。所以,胆水含铁确凿无疑!今天本官要给大家展现的,就是以铁换铜!” 铁锅虽大,里面的水却是不多,这会儿已经基本烧干。 崔耕伸手一指,道:“大家请看,这是什么?” 第776章 见钱势汹汹 人们顺着崔耕的手指望去,却见原来漆黑的锅底,已经是红彤彤的一片。 封常清小心翼翼地将表面一层红膜铲起,装到一个盘子里递给大家观瞧,确实是红铜无误。 “啊?果真能以铁换铜?” “那是,人家崔相人称点金圣手,这点个铜又算得了什么?” “某刚才还怀疑崔相呢,真是井底之蛙了。” “没想到这哑溪不是害人的祸水,而是一个聚宝盆啊!” “真是难者不会,会者不难啊!” …… 有了崔耕刚才的旁征博引,再加上铁的事实摆在眼前,人们对“以铁换铜”的法子,再无怀疑。 甚至有好事之人问道:“崔相学究天人,能不能告诉大伙,这个法子叫什么名目?又是什么道理呢?” 崔耕侃侃而谈,道:“原来大家以铜山炼铜,是把铜矿用大火焙烧,再加上吹炼、精炼等等工续,变成纯铜。本官将其称呼为火法炼铜。今日在胆水中以铁换铜,本官称之为湿法炼铜。至于这里面的道理么……” 道理就不太好讲了。 按照后世的观念来看,就是用铁置换出了硫酸铜中的铜。其实,就算这样解释,都非常粗浅。严格意义上说,天然胆水中,不只是有硫酸铜,还有很多其他的矿物,具体的反映也很复杂。若不然,这胆水就不该是绿色而应该是淡蓝色了。 给这些毫无基础的人讲化学反应,基本上就如同鸡同鸭讲了。崔耕好不容易,才用比较浅显 的语言解释了一遍。 大多数人都没听懂,只是不明觉厉。 这边胡人清心思电转,已经迅速找出了湿法炼铜的弊端,道:“崔相,某却以为,您这湿法炼铜,不怎么划算啊!” “哦?此言怎讲?” “湿法炼铜要用铁就不用说了,燃烧这么多柴薪,却仅仅得到这么一点铜,未必就比火法炼铜来得强。” “呵呵,胡县令真是目光如炬。不过么……” “怎样? 崔耕伸出三根手指,道:“湿法炼铜总共有三个法子,本官刚才为了立竿见影,只是演示了一个。这还有另外两个呢……” 说着话,崔耕指向一池水道:“第二个法子,就是将胆水引入水池中,在池底铺上茅席,并放入铁块。什么时候水池颜色变为淡黄,什么时候将清水放出,此时那用铁换出来的铜,就附着于茅席之上。将铜取出,再放入胆水即可。” 这个法子好,茅席完全不值钱,放水排水也不费什么事,所需的无非是时间而已。 有人迫不及待地问道:“这个法子要等多久?那第三个法子又是什么?” “怎么也得二十天以上。”崔耕指着另外一个池子,道:“若是想快,也不是没办法,那就是将投入水中的铁块,改为薄薄的铁片。根据胆水浓度,快则三天,慢则七天,也就差不多了。因为置换出来的铜会附着在铁片上,就不用铺上茅席了。” 有机灵地道:“但是,薄铁片需要锻打,价格 要较同重量的铁块贵得多!” 崔耕微微一笑,道:“正是如此。到底要赚钱快,还是本钱低,就看矿主的抉择了,毕竟鱼与熊掌难以得兼。” 经过崔耕一番介绍,在场众人的心思都热切起来。 很显然,湿法炼铜较火法炼铜存在几个非常明显的优点。 其一,投资少见效快,只要在有胆水的地方设置铜场,就地取材,设备简单操作容易,把一些薄铁片或碎铁块投入胆水槽里浸渍,就可以取铜。 其二,在常温下就可以取铜,可以免除火法炼铜中的鼓风、熔炉等设备,以及大量燃料,成本大为降低。 其三,劳动强度比火法炼铜轻巧多了,还没什么环境污染。 其四,胆水炼铜不管是贫矿还是富矿,一概能用,所差的无非是等待时间而已。完全可以说,这就和郑白渠上的水磨差不多,谁拥有了一溪胆水,谁就有了一只会下单的金鸡。 什么叫入宝山空手而回?什么叫有眼不识金镶玉?自己以前就是! 至于现在?亡羊补牢犹未晚也!霎时间,人们看向六合县令裴亮的眼睛无比热切起来。 没错,不是崔耕,而是裴亮! 大周矿产并不官府专营,民间可以任意开采,只要照章纳税即可。但是,大家都看上了呢?还得官府做主拍卖。要不然,当初胡人清怎么能垄断扬州附近所有铜山呢? 现在,很显然,只要裴亮用印,把此溪划归自己,那就彻底发达了。 缴税 算什么?两倍三倍五倍的税都没问题啊!聪明人早就粗算出来了,水法炼铜的成本在原来火法炼铜的三成以下。 裴亮被大家盯着心里发毛,道:“大家莫看本官,这六合县哑溪,本官已经划给……那个……崔相的一位故人了。” “理应如此。” 大家想想也是,崔耕先发现的这个法子,又是先在哑溪做的试验,怎么可能不先下手为强?大家难道还能跟当朝宰相争锋? 马上就有人退而求其次,道:“崔相,你原来说,允许大家踊跃购买份子,可还算数?” 崔耕点头道:“算数,当然算数。” “不知这六合县哑溪分作多少股份?每股作价几何?” 哈哈哈~~ 崔耕还没说话呢,胡人清的大笑声响起,道:“崔耕,你真是聪明一世糊涂一时了。” 崔耕笑吟吟地道:“胡县令又有什么高见呢?下官洗耳恭听。” “高见谈不上,只是有一个非常浅显的道理罢了。天下的胆水多了,你这个以铁取铜的法子也不复杂。各位贵人凭什么要从你手中买份子?直接买下胆水溪不就行了?你现在就把这个法子公布出来,岂不是愚不可及?” 崔耕冷笑道:“恐怕真正愚不可及的,是你胡县令!实不相瞒,现在天下绝大部分的胆水,已经有主了。” 他一使眼色,封常清已经端着厚厚的一盘文契走了过来,粗略判断,能有上千张! “不,这不可能,绝不可能!”胡人 清脸色剧变,道:“就算之前胆水的价值无人得知,就算所有的地方官都卖你崔相面子。但是,大周三百六十州,你怎么可能都走遍?” 这话绝对有道理,将全国的胆水全找出来,就算动用全国的力量都不大可能,更何况崔耕以私人的人力财力? 但是,奈何,崔耕脑海中有后世的记载啊! 事实上,中国是个严重缺铜的国家,胆水也绝称不上富裕,在这个时代,主要有十一处规模较大的胆水矿场,其中又以信州铅山和饶州德兴、韶州岑水最为重要。 崔耕把这十一处抓稳了,就算基本完成任务,用一个月的时间干这事儿,绝无难度。 当然了,他总不能实话实说。 他说道:“想当初,本官求恳陛下,准许聚丰隆银号与朝廷合股,经营钱庄,代理部分官员乃至大军大俸禄。其中一个重要的理由就是,以钱票代铜钱,可解钱荒之忧。不过,聚丰隆只能开在城内,百姓还是需要大量铜钱,钱荒问题依旧没有解决。本官深感愧对陛下,寝食难安,最终想出了这个湿法炼铜术。所以,事实上,这考察全国各地胆水矿的工作,早在三年前就开始了。只是未免打草惊蛇,未曾在官府形成文契而已。” “原来如此。”胡人清面色惨淡,道:“崔相一心为民,本官输的不冤啊!” 其他人却顾不得他的死活,迫不及待地问崔耕道:“若全国的胆水矿全部开启,真能解钱荒吗?” 第777章 二郎得封侯 崔耕微微一笑,道:“要说完全解钱荒,依旧不大现实。不过……” “怎样?” “如果不出什么意外的话,一百年内,我大周就再无绝无钱荒之忧了。” “我擦!”闻听此言,甚至有人忍不住极其失礼地爆出了粗口。 无它,崔耕这话也太得了便宜还卖乖了。 能解决一百年内的问题,已经是神仙的级数了好不好?就算什么管仲诸葛亮张良加一块儿都不行啊! 这你都不满意,难不成是想上天啊?留个我们这些凡人点尊严好不好? 当然了,大家的高兴远多于腹诽的。这么大块蛋糕,足够每家都吃个满嘴流油了。 唯一的问题就在于,崔耕之言,是不是太夸张了? 事实上,崔耕这话还真是一点都不夸张。 所谓钱荒,就是大家生产的实物越来越多,经济越来越发达,而作为一般等价物的铜钱却供应不上。 在历史上,这个问题随着明清时期白银的大量涌入才基本解决,后来纸币的发行,才算彻底解决。 所以,崔耕刚才说,只能管一百年。至于这一百年之内嘛……有数据为证。 发明湿法炼铜之人,是北宋德兴人张潜。他在六十一岁上发明此法,六十九岁上,将此法献与朝廷。 结果,在北宋年间,湿法炼铜术所产之铜,占全国铜产量的两成。到了南宋呢?就达 到了九成。 由于钱荒的存在,在这时火法炼铜仍在蓬勃发展,朝廷甚至开发了大量的岭南铜山。就这样,火法炼铜的产量,才只是湿法炼铜的九分之一! 换言之,在崔耕这个时代,即便停了全部的火法炼铜,只用水法炼铜,其产量也很容易达到原本的十倍以上。 唐朝经济远不如宋朝,至少一百年内,钱荒无忧。一百年后,胆水矿消耗殆尽,那就只能看后人的智慧了。不过,聚丰隆银号的钱票大行于世,再加上扶桑的巨大金银矿,应该没什么大的问题。 崔耕的奏章献上,朝野上下顿时一片震惊。 奶奶的,困扰朝廷百年之久的钱荒问题,就这么容易的解决了?这也太玄幻了一点了吧? 但是……你说不信? 不信就试试吧,事实胜于雄辩啊! 众人经过短时间的错愕之后,马上就派遣亲信家仆,去崔耕手中购买份子。 崔耕将所有要购买份子的人分为三等:其一,原来家里有铜山的,优先购买,但要用铜山置换。其二,没铜山有权力的,要不再经营假钱作坊。其三,无权只有钱的,能购买的最少。 但是,有一条,购买之前着重声明,若家里再开假钱作坊,一经查出,没收全部股份。 眨眼间半年过去,渐渐地尘埃落定,胡人清贪赃枉法,为夺铜山甚至逼死人命, 被斩立决。 崔耕手中铜矿的份子,也卖了个七七八八。在充分钱财的供应下,各地湿法炼铜矿大量产铜。 眼瞅着世面上的假钱越来越少,崔耕不由得暗暗寻思,武则天若是真讲理,这会儿也该把我调回长安了吧?作奸犯科之人年年有,总不至于真的要我把所有假钱作坊都摧毁吧? 这一日,宋根海兴冲冲地跑进了屋内,道:“崔大人,钦使来了,快去接旨吧!” “行啊,应该是要论功行赏了”。 崔耕也甚为高兴,大开中门,接了出去。 不过,一看来人,他就心里微微一沉。原来,此人既不是刘老四,也不是高力士,而是一个瘦高挑儿的陌生太监。 那太监微微一拱手,侧着脸十分敷衍地道:“杂家龙暖风,给崔相见礼了!” 崔耕道:“龙公公免礼,呃……咱们这就宣旨?” “也好!” 龙暖风拿出一个黄绫子圣旨,道:“同鸾台阁平章事,京兆尹,水陆转运使崔耕接旨!”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朕闻,为君之道,首重赏罚也。今有崔爱卿呕心沥血,发明湿法炼铜之术,有大功于国……” 这份圣旨比较直白,随着龙暖风抑扬顿挫地声音响起,崔耕已经听明白武则天对自己的封赏了。 首先,是那个“同鸾台阁平章事”的同字儿去掉了,成为朝廷 正而八经的宰相。 其次,原来崔耕助朝廷平契丹有功,被封为“武荣县男”,这次给提了一级,为“武荣县侯”,、并且“实食实封五十户”。 崔耕虽然看不上这点钱,但这实封是可传之于子孙的铁杆庄稼,也是非常难得了。 唯一不满意的,是张昌宗的枕头风比较厉害,武则天完全没有提起,要让自己回京的意思。 “好吧,反正我回去之后也是造你的反。你对不住我,我也没安着啥好心,咱俩谁都不欠谁。” 崔耕一边心里边碎碎念,一边起身,道:“此地并非讲话之所,龙公公远来辛苦,还请入内奉茶。” 这太监再无礼,崔耕该有的礼数还是要尽到的。 孰料,那龙暖风鼻孔轻哼,道:“承蒙崔相看得起杂家,不过,杂家公务繁忙,就不进去了。” “什么?公务繁忙?”崔耕微微一愣,道:“除了给本官传旨,莫非龙公公还有别的差事。” “那是自然,我得去六合县一趟。” 现在崔耕是在扬州城江都县衙,跟万年江都县令老部下陈三和一起办公。 闻听此言顿时心中一动,道:“您去六合县令,是给谁宣旨?” “当然是六合县令裴亮。” “他怎么了?” “嘿嘿,天机不可泄露!” 言毕,龙暖风陡然回身上马,道:“小的们,走!别耽误了陛下 的旨意,张常侍的嘱托! “喏!” 一行五十骑打马扬鞭,急驰而去1 “哎呀,不好!” 崔耕心思一转就知道,恐怕这是张昌宗在故意给自己上眼药,裴亮危矣! 裴亮的屁股不咋干净,但是奈何,他是封常清的老丈人啊!封常清兖眼瞅着就要和裴幼娘成亲了,自己怎能坐视不管? “来人!” “在!”宋根海、周兴、剧士开、黄有为齐齐答应。之所以没有封常清,是因为这厮在六合县买了一处宅子,正筹备婚礼呢。 “追上他们!一起去六合县!” “是!” 崔耕等人取了马匹,紧追龙暖风一行。 两个时辰后,几乎前后脚,这两批人同时进了六合县城,来到县衙之前。 龙暖风对崔耕视而不见,吩咐道:“陛下有旨意到,快叫六合县令裴亮出来接旨。” “是,您稍待,小的马上就去通禀。” 按道理说,皇帝给七品县令直接下旨的情况很少,那衙役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见着,直吓了个屁滚尿流。 功夫不大,县衙中门大开,裴亮走了出来。见崔耕就在旁边,他才略略有些安心,道:“敢问这位公公如何称呼?” “行了,少套近乎!”龙暖风不耐烦地摆了摆手,道:“你就是六合县令裴亮?” “正是下官。” “那就妥了!来人,给杂家把他给……拿下! 第778章 常清大婚中 “喏!” 众侍卫答应一声,齐往前闯。 崔耕赶紧上前一步,阻拦道:“且慢!龙公公,你虽然是宫里来的,也不能随便拿人吧?” 龙暖风道:“怎么?崔相是怀疑杂家假传圣旨?行,既然你不信,杂家就宣读一番!” 稍后,他重新拿出了一份黄绫圣旨仔细宣读,果然,是说裴亮贪赃枉法,着即锁拿进京。 崔耕又接过圣旨查看了一番,圣旨也不是伪造的。 这可就尴尬了。 崔耕从袖兜中掏出五千贯钱的钱票递了过去,道:“龙公公远来辛苦,拿这钱买两双鞋穿穿。” “哎呦呵,崔相还真客气。五千贯钱买鞋,哪怕是金子做的,也能买几十双了吧?”龙暖风毫不客气地将钱票收起。 崔耕道:“这圣旨上说得不大明白,六合县令裴亮贪赃枉法,也没具体事儿。龙公公您知不知道,这具体指的是哪个案子?” 龙暖风眉毛一挑,道:“哪个案子?崔相,您就莫白费心机了。甭管什么案子……他是死定了!谁让他跟您走得近呢?” 顿了顿,又补充道:“崔相您也想开点,这裴亮再冤枉,还能有邵王李重润冤枉吗?” 这就是摆明着张昌宗要栽赃陷害了 ,崔耕深吸了一口气,道:“那能不能公公通融几日,让本官先派人回长安,想想办法。” “不好意思,杂家身负皇命,不敢拖延。” “你……”崔耕直感觉自己这五千贯钱算是白花了,怒道:“龙公公这是要跟张昌宗一条道走到黑了?” 龙暖风满不在乎地道:“不劳崔相费心,杂家却是觉得这是一条光明大道呢。” “你……” 龙暖凤寸步不让,道:“杂家怎么了?莫非崔想要抗旨不遵不成?” …… 眼看着双方越说越僵,裴亮知道事不可为,劝道;“二位,二位,且听下官一言。” “你想说什么?” “朝廷要治裴某人的罪,我要说自己纯属冤枉,那是睁着眼说瞎话。罢了,下官罪有应得,甘愿伏法。只是,三日后就是小女的婚礼,能不能宽限三天?” “不行!”龙暖风斩钉截铁地道。 崔耕勃然大怒,道:“姓龙的,你莫欺人太甚!本官的面子,难道就不值三天时间?即便是陛下,也得给我这个面子!” 略顿了顿,又阴恻恻地道:“须知多个朋友多条路,多个冤家多堵墙啊!本相在宫里,也不是毫无办法。” “崔相是威胁杂家?” “不敢,只是说个事实而已。” “我就不……”话说到这,龙暖风忽然心中一动,缓和了一下语气,道:“我就不一意孤行了,行,三天就三天。崔相这个面子,杂家给了。” “多谢龙公公。” …… …… 三日后,封常清买下的新宅院。 院门外,彩绸飘飘,锣鼓宣天,爆竹声声,小孩子们跑动打闹,一片新婚胜景。 不过,里面就气氛非常压抑了。 首先是裴亮得罪了张昌宗,第二天要被押往长安,几乎是必死无疑,无论是新娘子裴幼娘,还是其他人都高兴不起来。 其次是,这次张昌宗可算是杀鸡儆猴了。裴亮就因为跟崔耕走得近,招了崔耕当姑爷,就得罪了张昌宗,被押入长安。 那么,其他人呢?敢不敢试试做裴亮第二?莫忘了,张昌宗的耳目龙暖风,就在这盯着呢。 所以前来贺喜的宾客质量,实在是不敢恭维,令崔耕和封常清都大感没面子。 龙暖风倒是兴致颇高,慢悠悠地道:“崔相,怎么样?你观张常侍的虎威如何?略表示点意思,谁还敢靠近你?这天下……鹿死谁手,尚未可知啊!” “不怎么样。”崔耕死鸭子嘴硬,道:“那是 因为你逼得太急,裴老爷子无奈下提前了婚期,重要宾客,没来得及赶到!” “你就拉倒吧!裴亮能有什么至交好友?还不是在扬州附近?他们不是来不及赶来,而是不赶来!” 封常清的人际关系网,跟崔耕重叠。崔耕交往的人身份太高端,万没有给一个五品官贺婚的道理。现在的宾客,还真是就看裴亮的好友了,人家龙暖云说得都是事实。 “我……”崔耕被堵了个哑口无言。 可正在这时—— 门外有人道:“梁王府大总管武长寿到!” 啊? 王府大总管? 宰相门前七品官,那亲王府的大总管呢?着实不含糊啊!应了景儿,四品五品的官儿,见了人家也得客客气气。 封常清面现喜色,赶紧出门相迎。 待把这位武大总管让进了屋内,人家拿出来的礼单更是相当拿的出手——黄金二百两,金玉如意一对,锦缎三百匹。 就这,武长寿还忙不迭地解释道:“非是在下有意耽搁,实在是封将军您的婚礼提前了啊!我这紧赶慢赶,累死了三匹马,才及时赶到。” 他长出了一口气,又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道:“可赶上了,封将军您是国家栋梁,若是真 没赶上,王爷还不得扒了我的皮?” “什么?梁王千岁?” 封常清根本就不怎么认识这个武长寿,这些礼物,肯定是武三思看在崔耕的面子上送的。 但是,做出来是一回事,说出来可就是另外一回事了。顿时,几人同时惊呼出声。 龙暖风冷笑道:“素闻梁王千岁和崔相不怎么对付,今日这么纡尊降贵地送贺礼……很难不让人想象成,对张常侍示威呢。” 武长寿针锋相对,道:“莫非不对张常侍示威,他就会罢手不成?事到如今,就看你家张常侍能否与天下人为敌了。” 龙暖风不以为然地道:“天下人?莫非崔相和梁王,就能代表天下人?” 事实证明,他这话说得有点早,功夫不大,太平公主、相王李旦、太子李显、临淄王李隆基,宰相张柬之、宰相宗楚客……等等,一大拨重臣派人送来了贺礼! 龙暖风直气得面色铁青,这么多人团结一致,他打打小报告也没用啊。 然而,更让他郁闷的还在后面,只听有人道—— “文渊阁大学士宋之问遣族侄宋敏来贺!” 擦! 张昌宗的铁杆宋之问竟然送贺礼?这究竟是要闹哪样儿? 所有人都目瞪口呆! 第779章 亲写贺婚诗 宋敏虽然没啥官职,但人家明明白白表明自己是宋之问派来的,那就不能不重视了。 封常清又是亲自出迎,将其让进了客厅。 这是个二十来岁,风度翩翩的年轻人,略微寒暄了几句后,就道:“家叔公务繁忙,不能亲自前来为封将军贺婚,甚为遗憾。特作诗一首,聊表心意。” 说着话,已经将一副装裱好的诗作递了过来。 龙暖风暗暗琢磨,不送礼改送诗,有点意思啊。说不定,是宋之问想借机讽刺封常清一把呢。嗯,这首诗里面一定是暗含着什么深意,待会我可得挑明了,狠狠地讽刺崔耕一番。 人同此心,心同此理。 封常清也有此担忧,毕竟抛开宋之问是张昌宗的铁杆儿不说,当初在崔耕迎娶拉达米珠的婚宴上,自己可是狠狠地踹了宋之问一脚呢。他会不会在自己的婚礼上挑事儿? “咦?”封常清拉开卷轴,微微一愣,轻呼了一声。 龙暖风道:“怎么样?封将军?宋学士这诗写的是什么?还请诵读出来吧。人家宋学士本来是专门给陛下写御制诗的,今天给你封将军的婚礼写贺喜诗,真是不知是你几辈子修来的福分哩。” “不错,封某人也觉得,这是不知几辈子修来的福分。” 封常清的面色有些古怪,朗声吟诵道:“仙女乘龙日,天将捧雁来。可怜桃李树,更绕凤凰台。烛 照香车入,花临宝扇开。莫令银箭晓,为尽合~欢杯。” “好,好诗啊!如此佳作,当浮一大白!” “宋学士不做诗久矣,今日一看宝刀不老啊!” “这篇诗作,即便是在宋学士的作品里,也称算上上等佳作。” “嘿嘿,宋学士为封将军写这首贺婚诗,真是有心了啊! …… 好东西一眼就能看出来,众人纷纷赞叹不已。 封常清也倍感有面子,道:“裴四,快把宋学士的这副字儿挂起来,给各位宾客瞻仰一番。” “是!” 马上就有小厮上来,将宋之问的这首贺婚诗挂起。宋之问的字儿也是一绝,人们又是一阵赞叹。 龙暖风却是一阵郁闷,他看了半天,也没从这首里看出什么深意来。没错,这就是一首标准的贺婚诗,而且是上等的贺婚诗。不夸张地说,就算在贺婚诗里当不上天下第一,也绝对能占得住前三名。 好啊,枉张常侍那么器重你,你竟然做出如此事来! 想到这里,龙暖风质问道:“宋敏,令叔这是什么意思?莫非他要另攀高枝么?” 宋敏还真认识这死太监,满不在乎地道:“龙公公这话,我可听不大明白。怎么就叫另攀高枝了?都是同僚,成亲之时,难道就不该送上一份儿贺礼?即便张常侍知道了,也不会如此看待家叔。” “那可不一定……” 龙暖风的话还 没说完呢,外面又有迎宾之人的声音响起,道:“鸾台阁平章事张锡遣子张毅贺封将军新婚之喜!” “我擦!”龙暖风终于忍不住骂出声来。 他心中不断暗骂道,不要脸,太不要脸了。人家梁王还遮掩一下呢,报了个王府大总管。 你张锡可好,直接挑明了是自己贺喜。 你是谁啊?从前的成均监祭酒,如今的当朝宰相,论身份比梁王差不了多少啊,咋就这么不矜持涅?一个小小的五品官成亲,值当的你送贺礼? 还有最重要的,谁不知道你是张常侍的铁杆啊,你特么的到底是哪头的? 待张毅一进来,龙暖风就发难道:“张公子,令尊给封常清送贺礼是几个意思?” “什么几个意思?”张毅理直气壮地道:“想当初,我张家儿媳王瑞月被封酷吏侯思止所迫,多亏了封将军出力,才得脱大难。说封将军是我张家的大恩人毫不为过,他的大婚之日,家父不送上贺礼,那还算是个人吗?” “你……嘿嘿,好一张利口!张锡他自己到底怎么想的,他心里清楚!待龙某人回京之后,定然……” “成均监祭酒遣李峤遣子李雍来贺!”龙暖风的话再次被打断。 紧跟着,简短截说,又有弘文馆大学士沈佺期,春官侍郎阎朝隐,冬官侍郎崔融……乃至殿中侍御史郑愔等二十余达官显贵人来贺。 这 时候,龙暖风就顾不上生气,更不敢质问了,甚至回去打小报告都不敢——他敢说,张昌宗敢信吗?好么,自己这边的人都背叛了,自己除了等死,还能干什么? 崔耕却理解这里的弯弯绕。 事实上,张昌宗完全是靠武则天狐假虎威,真心效忠他的人,是一个也没有。让这些人跟着他吃香的喝辣的陷害忠良没问题,但让这些人跟着他造反,那人家可就敬谢不敏了。 所以,胡元礼才给崔耕送礼,暗中投诚。 所以,今天这些人才借着封常清大婚的日子,有所表示。 所以,神龙政变才会进行的非常顺利,基本上就是墙倒众人推。 崔耕猜测,在原本在历史上,他们也有过类似的举动。若不然,也不会,这些人在神龙政变后只是暂时象征性的贬官出外,一年后就又招回朝中了。 崔耕道:“龙公公,现在您可以看得出来这人心向背了吧?识相地话,早早弃暗投明不迟。” 龙暖风这个苦啊,心说,我也想弃暗投明,但是,奈何,已经来不及了!我帮张昌宗办了多少坏事,得罪了多少达官显贵?没了张昌宗的遮掩,我还能活吗?事到如今,也只能是一条道走到黑了。 想到这里,他死鸭子嘴硬,道:“不劳崔相费心,其实,在杂家看来,也没什么,不就是一些贵人的管家子侄吗?那不过是,各位 贵人略尽礼数而已。真有本事,你让某位贵人亲自来拜。” 龙暖风这话就纯属强词夺理了。 道理很简单,就算抛开身份的巨大差距不谈,封常清远在扬州六合县,朝中贵人就是真有那个心,也没那个时间啊。 然而,也真该龙暖风倒霉。 正在这时—— “朝散大夫、典膳郎王同皎到!” “快快有请!” 这回不光封常清了,崔耕都站了起来,出门相迎。 宋根海有些奇怪,一边走一边嘀咕道:“朝散大夫就是个五品散官,典膳郎也不是啥重要职司。就算王同皎是太原王氏的人,也没啥大不了的,至于这么恭敬吗?” 封常清却面现得色,道:“这你就不懂了吧?人家王同皎可不单单是有这两个官职,还有个特殊的身份,尊贵得很哩。他能亲自参加俺老封的婚礼,实在是太给面子了。” “你就莫卖关子了,他究竟还有什么身份?” “他还是太子李显的四女安定郡主的丈夫,怎么样?够不够显贵?” 李显登基简直是板上钉钉的事儿,作为他女婿的王同皎当然算是朝中数得着的显贵了。 宋根海连连点头,道:“服了!我算是服了!难怪大人以当朝宰相之尊,如此纡尊降贵,出门相迎。” 崔耕听了这话,却不由得心中暗想,李显的女婿多了,我如此尊重王同皎,可不是表面上这点原因啊! 第780章 驸马王同皎 王同皎现在还默默无闻,不过在历史的记载中,他可是大放异彩。 在神龙政变时,五王起兵,要王同皎、李湛等人去迎接李显,以指挥御林军将士。 可李显当时犹豫不决,不肯出东宫,于是乎,王同皎就苦谏道:“先帝以神器付殿下,横遭幽废,人神同愤,二十三年矣!今天诱其衷,北门、南牙,同心协力,以今日诛凶竖,复李氏社稷,愿殿下暂至玄武门,以副众望。” 李显这才同意出宫,然而他此时腿发软,有点上不得马。又是王同皎亲自抱他上马。 这件事也就罢了,神龙政变人心所向,基本上没什么危险。 但是,就在一年后,武三思掌权,和韦后勾结,把朝廷弄得乌烟瘴气。 结果,王同皎大为愤恨,准备再起政变,将这二人绳之以法,还天下一个朗朗乾坤。可惜事机不密,被小人告发,结果被李显以谋反之罪斩首,直到李旦上位才得以**。 总的来说,王同皎是个慷慨激昂的英雄人物,值得人尊敬。 不消一会儿,人们已经到了院门之外,但见一个银盔银甲,剑眉星目的少年将军,气宇轩昂地站在门外。 那人一见崔耕的紫袍,就赶紧躬身下拜,道:“末将王同皎参见崔相!” “王……快快请起。”王同皎官封朝散大夫、典膳郎,按说是标准的文官。怎么穿一身甲胄,还自称末将呢?崔耕一时间不知如何称呼,含糊了过去。 王同皎会意,解释道:“末将确实是文官,不过一直以来的梦想,就是弃武从文。这次出京,如此装束,算是小小的放纵一番。崔相还是称呼某为王膳郎吧。” “原来如此,王膳郎请。”崔耕看他身后跟着五十名甲士,俱皆盔明甲亮,又补充道:“黄有为,带这些禁军的兄弟去喝酒。” “喏!” 一行人再次回转大厅,王同皎送上自己的贺礼,黄金二十两,白银二十两,也不算低了。 紧跟着,吉时已到,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夫妻对拜,送入青庐。 可正在这时,忽然,龙暖风轻咳一声,道:“崔相爷,这婚礼已算结束,杂家可要告辞了。” “告辞?龙公公要上哪去?” “当然是押着裴亮赶赴京城!” 崔耕皱眉道:“都快一更天了,也不差这么一时半会儿的吧?难道事到如今,你还想执迷不悟吗?” “嘿嘿,恐怕执迷不悟的不是咱家,而是你们!”龙暖风此时已经做好了心理建设,指着众人道:“哦,在崔耕这抱团取暖来了,你们够出 息的啊!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们的势力多大呢?可在长安城,张常侍随便一身令下,你们的主子就得身首异处。今天杂家就让你们明白明白,这天下到底是谁在做主?!” 其实这话,龙暖风内心深处都不信,但他强迫自己相信。若不然,他就只能信自己死无葬身之地了。 王同皎初来乍到,低声问封常清,道:“怎么回事儿?这死太监想干啥?” “是这么这么回事儿……”封常清简要地将事情的经过介绍了一遍。 王同皎阴阴地一笑,道:“原来如此,封将军莫担心,尽管让裴县令跟他走!这事儿啊,就包在王某人的身上。” “怎么?您有门路救人?” “门路不敢讲,现成的法子倒是有一个!” “到底是什么法子?” “天机不可泄露,说出来,可就不灵了。” …… 就算王同皎不表态,人们也没法子拦着龙暖风啊,毕竟人家是朝廷钦使。 功夫不大,王同皎手下之人,就将裴亮提来了。 裴亮倒是看得开,道:“多谢诸位贤达参加小女的婚礼。老夫知道,这不是看我的面子,而是看贤婿的面子。行,小女终身所托,老夫也死而无憾了。” “死?没那么容易!”龙暖风阴恻恻地道:“ 裴老头儿,你的好日子还在后头呢!告诉你,无论多少人支持,只要恶了张常侍,就绝没什么好下场!” 终究是顾忌这么多人在场,龙暖风没有对裴亮动手,但其准备对裴亮动私刑的意思,已经昭然若揭! 封常清怒道:“姓龙的,你到底想干什么?” “干什么?你自己心里清楚!”龙暖风不耐烦地摆了摆手,道:“绑上!绑上!别误了好时辰啊!” “是!” 上来几个人,把裴亮捆了个结结实实。 龙暖风又是那副招牌样地侧脸拱手,道:“那么……咱们就后会有期了。” 言毕,转身出门,他的心腹手下对裴亮推推搡搡,紧随其后。 啪! 一声清亮的马鞭过后,龙暖风带着装着裴亮的囚车,扬长而去。 新娘子裴幼娘脸上的泪水,如断了线的珍珠一样滚滚而下。直到封常清在她耳边低语了几句,才慢慢止住了悲声,道:“真的?你不是骗奴吧?” “那怎么会呢?”封常清看向王同皎道:“你信不过俺,还信不过王膳郎?人家可是当今太子的女婿,在朝中的能量大了去了。” …… 然而,事实上,王同皎并没有从朝中发力。 第二天,前来道贺的人纷纷告辞,包括王同皎及其带的那五 十名甲士。 七日后,王同皎就去而复返,并且在一间客栈内,邀请崔耕和封常清吃酒。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 王同皎俊眉一挑,道:“封将军已经快耐不住性子了吧?怎么,我王某人当初夸了半天海口,现在事儿没办成,却去而复返了呢?” “这个……想必王膳郎是有什么苦衷。” “拉倒吧,我能有什么苦衷?”忽然,他指向门外道:“封将军,你看看,那是何人?” 帘栊一挑,一个头带面具的甲士走了进来。待他把面具一摘—— 封常清面色大变,跪倒行礼,道:“丈人,您得脱大难了?小婿参见丈人!” 裴亮赶紧以手相搀,眼圈有些泛红,道:“贤婿快快请起。天可怜见,老夫真没想到,咱们翁婿还能有再见之日。呃……你还不快谢谢王膳郎!” “多谢王膳郎仗义出手!” 封常清再次下拜,略有些疑惑地问道:“这时间上有些对不上啊,王膳郎,您是怎么求陛下开恩,赦免了丈人的?” 王同皎满面无辜之色,道:“赦免?没有啊,陛下根本就没赦免裴县令。” “啊?” 这回连崔耕都面色巨变了,问道:“陛下没赦免?难不成……你胆大包天,截了囚车?这可如何善后?” 第781章 仙儿陷孤芳 劫囚车本身没啥技术难度,但这善后可太难了,尤其是有张昌宗穷追猛打的情况下。 嫌疑人非常明显,武则天若是下旨捉拿封常清、裴幼娘,他们能怎么办?三木之下,要什么口供没有? 霎时间,崔耕额头上冷汗淋漓。 不过,王同皎却是非常淡定,道:“两位还请稍安勿躁,在下虽然是劫囚车,却还是用了一点技巧滴,断不会牵连到二位。” “什么技巧?” 王同皎起身,慢慢踱着步子,缓缓吟诵道:“洛阳陷,庆之马步数千,结阵东反,荣亲自来追,值蒿高山水洪溢,军人死散。庆之乃落须发为沙门,间行至豫州,豫州人程道雍等潜送出汝阴。至都,仍以功除右卫将军,封永兴县侯,邑一千五百户。” 这是一段与之前对话全不相干的史书记载,说得是史上有名的白袍将军陈庆之,在撤军途中,遇到山洪爆发,全军覆没,仅以身免。 封常清眼前一亮,道:“山洪?” 王同皎道:“不错,就是山洪。那龙暖风一行,不幸遇到了山洪,连同人犯裴亮在内,五十余人,尽皆遇难。真是可怜,可叹啊!” 崔耕道:“不对吧,龙暖风走的是官道、大道,怎么会遇到山洪呢?” “这死太监听说有某大仙有断肢复生之术,就绕了一段路,前去拜望大 仙,结果大仙没见成,却断送了性命。” 崔耕猜测,那所谓的大仙,就是王同皎安排的,看来是龙暖风身边,有人是王同皎的内应,撺掇这太监送死。 他问道:“都死了?不会有什么手尾吧?” “所有尸体尽皆找着,只是有些人的面目被鱼鳖所啃,认不出来了。只能凭所穿服饰判断其身份,应该假不了。” 崔耕叹道:“王驸马这胆子……着实够大的啊!” 王同皎这个法子算不上多么高明,崔耕都不敢去做的关键在于,风险太大,但凡露了点蛛丝马迹就全完了。比如裴亮吧,以后就得隐姓埋名,随时都可能被人认出,简直就是一颗定时炸弹。 不得不说,这王同皎真是胆大包天。 当然了,他既然已经做出来了,崔耕总不能埋怨人家,也只有表示感谢。 又聊了几句之后,王同皎道:“实不相瞒,在下来六合县,并非单纯是为了参加封将军的婚礼,还有一件事,要崔相帮忙。” 崔耕也早就想到这种可能了,道:“王膳郎有话尽管说,但凡本相能办到的,绝不推辞。” “其实这事儿也不难。”王同皎压低了声音,道:“你知道牛仙儿吧?” “嗯,牛半云之女,现在就在封兄弟的府中。”裴亮被罢官,六合县衙是不能待了,牛仙儿也只能暂且 跟着裴幼娘嫁过来。甚至有人打趣封常清,是不是二美齐收了。 王同皎道:“在下是受人之托,要把牛仙儿带走。” “受谁的托付?” “唐昌郡王李重福。” 当初牛半云就是受了李重福的指使,来到扬州办假钱作坊。最后被张昌宗抓住了把柄,牛半云葬身鱼腹,牛仙儿成了朝廷钦犯。 崔耕正色道:“李重福是想杀人灭口?牛仙儿证明不了什么,他这么干可不大地道。” “您想哪去了?”王同皎苦笑道:“其实,牛仙儿和李重福情投意合,只是因为王妃悍妒,才没结为夫妻。也正是因为如此,他才派牛半云和牛仙儿一起,来扬州造假钱。” “原来如此。” 崔耕想想也对,牛半云若不是李重福的铁杆亲信,也不会被派来干这件要命的秘密差事。 他暗暗琢磨,李重福的王妃,正是张昌宗的侄女儿。引牛半云入彀的胡人清,是张昌宗的心腹之人。而牛仙儿又同意代替裴幼娘,嫁给胡人清之子胡三春……如此错综复杂的关系,这里面的水,恐怕是深的很哪。 崔耕问道:“唐昌郡王准备怎么安排牛仙儿?. 王同皎道:“现在牛半云已经死了,牛仙人孤苦无依。所以,重福拜托我这个当妹夫的,来把她接回去,找个地方养起来,金屋藏娇。” “这样啊,只要牛仙儿愿意,本相定当积极配合。” “多谢崔相。” 无论崔耕还是王同皎都觉得此事没啥难度,马上就派人去请牛仙儿。 然而,来的人却是裴幼娘。 她微微一福,道:“启禀崔相,三天前,牛妹妹就已经不辞而别了。” “不辞而别?为什么?”有那么一瞬间,王同皎甚至怀疑,是裴幼娘把牛仙儿气走了。不过,裴幼娘拿出的一封信,却让他意识到,恐怕问题是出在自己的身上。 那上面含含糊糊地写道,自己乃不祥之人,不愿意回京,这就往孤芳岛一行,万勿挂念。 “孤芳岛?哎呀,不好!”王同皎发出了一声惊呼。 封常清道:“孤芳岛在哪?有什么蹊跷?” 裴幼娘道:“孤芳岛是高邮珠湖上的一个小岛,岛虽不大,上面却有一座铜山,住着将近两千强人,主要以造假钱为业,闲暇时候也捕鱼,从不骚扰百姓。我听仙人妹妹说过,她原来就是准备到孤芳岛上去的。岛上的大寨主柳大道和牛半云有旧。” “嗨,有什么旧啊!”王同皎苦笑道:“不错,柳大道那厮,当初是曾经秘密向重福效忠。然而,实际上,我早已查明,他是张昌宗的人,当初就是一个圈套!牛仙儿这次,那不是羊入虎口了吗?” 崔耕道:“那现在的 当务之急,是赶紧把牛仙儿救出来!哼,制假钱作坊的山贼水寇,本官懒得理你们,你们还敢招惹我?真是寿星老喝砒霜,活得不耐烦了!” …… 崔耕信心满满,不过,现实却很快给了他当头一棒。 要剿贼,当然得调兵,现在扬州附近所有兵马,都归扬州大都督府长史胡元礼节制。 胡元礼听明白了崔耕的要求,马上就连连摇头,道:“崔相,对不住,下官不能派兵。” “为什么?” “这事儿不是明摆着的吗?那柳大道是张昌宗的人,我派兵打他,就是打张昌宗的脸。裴亮的前车之鉴在前,我还想多活几天呢。” 顿了顿,又压低了声音补充道:“实不相瞒,在您来之前,张昌宗已经对我下了死命令了,绝不准派兵帮您剿孤芳岛。” 崔耕道:“张昌宗总不能未卜先知,知道牛仙儿会去孤放岛。看来,他这是怕本官真的把扬州的假钱作坊,都清理干净了啊!” “对,孤芳岛那么大的岛在眼前,您总不能睁着眼说瞎话,说扬州没假钱作坊了不是?” 崔耕不悦道:“不能派兵,就救不出牛仙儿,那你说,现在该怎么办?你怕得罪张昌宗,就不怕得罪本官和唐昌郡王了吗?” “这个……”胡元礼眼珠一转,吱吱唔唔地道:“能不能先礼后兵啊?” 第782章 先礼而后兵 “先礼后兵?什么意思?” 胡元礼解释道“虽然咱们官面上的人,和孤芳岛的柳大道没啥交情,但这不还有江湖人吗?下官听说,您和李善关系不错,能不能请他说和说和,让柳大道把牛仙儿放了啊。” “诶,这倒是条路子。” 崔耕眼前一亮,马上就告辞离去,来找李善。 糖霜作坊日进斗金,儿子李邕得举荐入了仕途,江湖上仗着崔秀芳的名头倍儿有面子,李善这些年的小日子过得着实不错。 待听明白了崔耕的请求之后,他连连点头,道:“二郎,这事儿你找我就对了。” “怎么?你真跟那孤芳岛的柳大道有交情?” “简直是太有交情了,实不相瞒,我跟他是拜把子的兄弟,几辈人的交情。不就是牛仙儿这点儿吗?我走一趟孤芳岛,他就得把人恭恭敬敬地送出来。不过……” “怎样?” 李善有些为难道:“二郎你的事儿,我也听说了。让柳大道放出牛仙儿来不难,但要你让人家放弃孤芳岛的基业,不给足够的补偿可不成。” 崔耕明白,自己不能回京主要还是二张作梗,跟明面上的理由关系不大。 他点头道:“只要把牛仙儿放出来就好,其他的本官不敢奢望。” “那就妥了,二郎你尽管静候佳音 吧。” …… …… 当天下午,李善就收拾行装,带着几个门人弟子,前往高邮珠湖孤芳岛去也。 然而,一天过去了,两天过去了……一直到七天过去了,还是杳无回音。 不用问,这是那柳大道不顾念什么结拜之情,把李善给扣下了,就是不知有没有黑心到痛下杀手了。 我擦!这柳大道真的是一条道走到黑啊! 崔耕大怒,准备再见胡元礼,逼着他出兵。 当然了,崔耕若调动秘堂和共济会的力量,也不是对付不了柳大道。但是,神龙政变的日子马上就要到了,二张渐渐疯狂,还是不要节外生枝的好。 不过,就在崔耕将要出门的时候,一位故人前来拜访,正是小和尚鉴真。 如今的鉴真,已经成了一个风度翩翩的少年郎,他双手合十,道:“阿弥陀佛,崔相遇到了为难召窄之事,却不来找贫僧,可着实不大够朋友。” 当~~ 崔耕伸手就给这小和尚的光头上来了一个爆栗,道:“朋友个鬼哦!我跟你爹平辈论交,你得叫我叔叔!” 小和尚振振有词,道:“出家人四大皆空,不论俗家辈份!” “是吗?”崔耕冷笑道:“那你是不是管你师父叫徒弟?管师叔叫师爷?” “那当然不是,只是我出家人……哎 呦呦!” 却原来是崔耕伸手捏住这中二和尚的耳朵,连转了两圈儿,道:“我让你犟嘴!别以为你是鉴真,我这当叔叔的就不敢管你了。” 鉴真虽不知,“别以为你是鉴真,我这当叔叔的就不敢管你了”,这句话中暗含的深意,但耳朵吃疼之下,也只得告饶道:“叔,你别拧了,侄儿知错了还不行吗?你再拧……我可真不管牛仙儿的事儿了。” 崔耕这才松手,有些疑惑地问道:“你一个小孩子,跟柳大道有交情?” 鉴真揉着耳朵,道:“我跟柳大道倒是没啥交情,但是跟他妈有些关联。” “什么意思?” “柳大道之母柳阮氏,虔诚信佛,给了我们寺里不少布施。前年她生了一场重病,全是靠我秒手回春给治好的。从那以后,她就对我佛更虔诚了。柳大道侍母至孝,您说说,我的面子,他能不给吗?” 鉴真在历史记载中,以医术闻名天下,这件事还真有可能。 崔耕想了一下,道:“听起来倒是有点道理。不过,那李善也说他和柳大道关系不错,结果去了之后却杳无音信。小和尚你可得万事小心,若真的事不可为,你别和他硬顶,直接返回即可。” “料也无妨!” …… 鉴真小和尚兴冲冲而去,结果, 外甥打灯——照旧!一连七天,没有任何音信传来。 崔耕这回可是真怒了,牛仙儿、李善、鉴真小和尚,这陷在孤芳岛上仨人了。 自己这个当朝宰相的脸,也太好打了吧?若是再不拿出霹雳手段,自己还有何脸面面对天下人? 当即,他再次来到胡元礼的府上,道:“胡长史,你那个什么先礼后兵的主意,“礼”我已经用了两回了,完全不管用。现在,该你出兵了吧?” 胡元礼推脱道:“这事儿不大好办啊!那张昌宗若知道了此事,下官,下官……” “行了,本官不会让你为难的。”崔耕道:“我来问你,当初你不逮捕牛仙儿,是怎么搪塞张昌宗的?” “说您抓住了我的把柄啊。但是,也不能总用这招吧?” 崔耕点头道:“攻打孤芳岛,用这个理由一是老套了些,二是不大充分。但是,若本官再给你找个新颖而充分的理由呢?” “什么理由?” “本官因为你不肯发兵,一怒之下,自己带心腹,直接前往孤芳岛。胡长史,你到底出不出兵?” “出!绝对出啊!” 废话,胡元礼敢不出兵吗?跟崔耕扯皮是一回事儿,坐视当朝宰相身陷险境是另外一回事儿——你能坐视当朝宰相死,就不能坐视当今万岁死 ?这完完全全挑战了大周的政治基础。 不用崔耕被柳大道宰了,就是受点轻伤,武则天就能砍了他! 三日后。 珠湖之上,一个小船当先,船上正是崔耕、崔秀芳、封常清、黄有为、周兴等人。 无数条大周战船紧随其后,做戏做做全套,胡元礼着急得喊道:“崔相您慢点,莫冲动,千万莫冲动啊!下官只是说从长计议,也没说坚决不出兵不是?我把扬州水师都带来了!” 然后,又冲着身边的亲兵道:“传令下去,各船加速!崔相要是有个三长两短的,本长史好不了,他们也别想活!” “是!” 顿时,各战船再次加速,功夫不大,已经将孤芳岛团团围住。 这次总共出动了大周水师一万人,硬碰硬的话,岛上的贼人定无幸理。 崔耕一使眼色,封常清就站在船头,双手卷成喇叭筒,高声喝道:”孤芳岛的贼人听真,现有大周鸾台阁平章事崔耕,率水师五万,前来剿贼。识相地话,速速归降,崔相宅心仁厚,可以从轻发落。若是负隅顽抗,必定玉石俱焚!” “快快投降!” “快快投降!” “快快投降!” 大周水师众官兵齐声喝喊,声震云霄。 吱扭扭~~ 终于,柳大道似乎受不了官兵的威压,山寨的门开了。 第783章 谈判孤芳岛 孤芳岛的地形比较特殊,中间一座铜山巍峨耸立,四周平坦为空地,“孤芳”二字,正是由此而来。 柳大道的山寨正是在孤芳岛的东侧,距离崔耕等人现在所处的位置不到百丈。 现在就可以清楚的看到,几十名山贼的簇拥下,三个人被五花大绑推了出来。 正是牛仙儿、李善和鉴真小和尚。 在这支队伍的最前面,是一个五十来岁的男子,中等身材,国字脸,浓眉大眼,高鼻阔口,虽算不上多么英俊,但绝对称得上仪表堂堂。 他朗声道:“对面可是崔相领军吗?某是这孤芳岛的寨主柳大道,您可敢上前答话?” “有何不敢?” 崔耕应了一声,命人放下船板,带着众亲信下小船。 胡元礼直吓了个亡魂皆冒,一边叫着“崔相小心啊”,一边赶紧带着自己的护卫亲军下船。 说实在的,虽然这孤芳岛上的贼人有将近两千,但战力着实一般。当初他们之所以能在孤芳岛立足,也是因为对地方官发动了铜钱攻势,而不是能硬肛朝廷大军。 柳大道赶紧补充道:“崔相带四人近前即可,其他人不准过来,否则某可要撕票了。” 说话间,三把钢刀已经悬于牛仙儿等人的脖颈上。 “柳寨主不要激动嘛。” 胡元礼还想劝阻拦,崔耕已经迈步向前,朗声道:“柳寨主,只要你放了牛仙儿这三人,本官就可保就你们孤芳岛上下无恙。事到如今,你莫非还想提什么别的条件不成?” “当然要谈条件,不但要谈 ,而且要慢慢谈。”柳大道往身后一指,道:“此地并非讲话之所,还请崔相入寨说话。” “你……” 崔耕万没想到这厮如此死硬,一时语塞。按说不应该啊,实力对比如此明显,柳大道惹恼了自己,那不是找死吗? 不过,他转念一想,又为柳大道找到了点理由——面子。可能这厮是既想投降,又不愿意在同道面前落了面子,才提出了这么个让自己为难的条件。如果自己能孤身进寨,表明诚意,柳大道就足以对江湖同道有个交代了。如果自己不同意他的条件,他未必就不会为了面子而死扛。 好吧,你要面子,本官就给你面子。 想到这里,崔耕缓和了一下语气,道:“既然如此,柳寨主头前带路。” “崔相请!” 在胡元礼焦急无奈地目光中,崔耕带着封常清、崔秀芳、周兴和宋根海进了大寨。 咣当~~ 寨门又关上了。 胡元礼气急败坏地道:“下船!全给本长史下船!把这山寨给我围起来,放走了一人,我唯你们试问!” “喏!” 大周水师紧急登陆,把山寨围了个严严实实,水泄不通。 胡元礼这才微微送松了一口气,喃喃道:“柳大道,希望放你够聪明。若是你敢耍什么花活,本官会让你后悔出生在这个世界上!” …… 人同此心,心同此理。 山寨内,崔耕也在拿胡元礼说事儿。 他喝了一口茶汤,,慢条斯理地道:“柳寨主,说起来,你也够幸运的啊!” “嗯?此言怎讲 ?” “二十年前,朝廷开始重用酷吏。周兴、来俊臣、索元礼、丘神绩、万国俊、傅游艺、王弘义、侯思止、郭霸、李仁敬、皇甫文备……粗粗算来,二三十位都不止。每个人都有惊人的手段,所到之处一片腥风血雨。不过到了现在,这些酷吏中就只剩一人还硕果仅存了,那就是扬州大都督府长史索元礼。你能落到他的手里,难道不是幸运之至吗?” 柳大道面色铁青,沉声道:“敢情崔相是在威胁柳某人。” “谈不上威胁,只是陈述一个事实而已。”崔耕道:“若没有本官的特赦,你们孤芳岛这两千人,就得落在胡元礼的手中。会落得个什么下场,并不难想象。” 略顿了顿,又缓和了一下语气,道:“本官就想不明白了,你何必要为张昌宗效死力?难道还能千古留名不成?如果是担心孤芳岛这将近两千人的生活没着落的话,本官新开的铜矿里还缺人,你们在铜矿做工,未必就比在这假钱作坊挣得少。” “崔相还真是为柳某人着想啊。” 柳大道叹了口气,道:“这制假钱的营生,我们孤芳岛上下没啥舍不得的。其实,已经有将近两个月,我们的假钱花不出去了。” 关于这假钱作坊的窘境,崔耕也有所了解。 假钱和假币不同,是作为一种灰色的产业而存在的。官钱和假钱含铜量不一样,其“价值”自然也不一样。一般来讲,是两枚假钱才换一枚官钱。所以,这假钱作坊虽然获利颇丰,却并不 像人们想象中那么暴利。 湿法炼铜术产的铜,不仅成本只相当于火法炼铜术的三分之一,而且产量相当凶猛。最近,大量的官钱出现在扬州市面上,一时间竟大有通货膨胀之势。这些假钱作坊,竟然也就无利可图了。 当然了,随着经济的发展,以及新钱流通范围的扩大,这股子通货膨胀的势头还是会被压制住的。但两三年内,在扬州、益州、洛阳、长安等大都市附近开假钱作坊,就是件非常苦逼的事了。更关键的是,干这事儿还得冒着掉脑袋的风险! 换句后世的话说,就是挣着卖白菜的钱,操着卖**的心。 崔耕疑惑道:“那柳寨主今日之举,就是单纯为张昌宗效忠了?” “效什么忠啊?”柳大道苦笑道:“张昌宗算什么玩意儿,天下众人皆知。李善和我有八拜之交,鉴真大师不但是有道高僧。还治好了家母的病。我为了张昌宗得罪他们,那不是愚不可及吗?” 崔耕是越听越觉得奇怪,道:“你这是不挺明白的吗?既然如此,为何还如此倒行逆施呢?” 柳大道直言道:“因为某的老娘,被张昌宗接进长安做了人质。崔相,若是异地想处,您能怎么办呢?敢违拗张昌宗的命令吗?” “我……” 崔耕再能言善辩,也不能让人家不顾念自己老娘的死活吧?他沉声道:“那柳寨主是想听张昌宗的命令,杀了本官?” “那倒不是。若杀了崔相,我孤芳岛上下两千口子,都难逃活命,柳某人还没 那么自私。再说了,崔相官声甚好,在下还真有点儿下不了手。” “那你到底想怎么样?” 柳大道异常诚恳地道:“还请崔相在孤芳岛多盘桓一段时日。陛下春秋已高,时日无多,帝位之争恐怕用不了多久就能决出胜负。无论哪边赢了,家母的性命都可保全。到了那时候,柳某人定当恭恭敬敬地把您送出岛外,是杀是剐,全凭崔相发落。” 宋根海当时就窜了,怒道:“若张昌宗赢了,我家大人就死无葬身之地,杀你有个屁用?你的一条狗命,能抵得上崔相的半根汗毛?” 柳大道针锋相对,道:“某虽贱命一条,也不能眼睁睁地看着老母惨死! “若张昌宗输了,你以为你娘就真能活命?” “我娘都七十多了,依律不受牵连。” “你特么的这不是欺负老实人吗?真讲律法,你怎么不跟张昌宗讲去?” …… 二人唇枪舌剑,争论不休。 崔耕却是没兴趣参与进来,他心中暗想,柳大道侍母至孝,光凭言语肯定是不能破局的。唉,我怎么就一时大意,忘了张昌宗手里有人质这种可能呢?真是一招走错,满盘皆输啊1 正在他心中无限懊悔之际,忽然—— 蹬蹬蹬~~ 门外传来一阵急促地脚步声响,紧接着有个男声响起,道:“夫人,您不能进去。” “别拦着我!”有个凄厉的女声道:“我要见当家的,今天我非见到他不可!柳大道啊,柳大道,告诉你,可千万莫做缺德事儿啊,报应……来了!” 第784章 二郎有药方 柳大道眉头微皱,吩咐道:“什么报应不报应的,瞎嚷嚷什么?让夫人进来!” “喏。” 厅门一开,有一个三十来岁的***走了进来。 她一见柳大道,就“噗通”一声双膝跪倒,道:“老爷,那崔青天是天上的星宿下凡,岂是你能招惹的?就算你为了尽孝道,不顾念自己的安危,也得顾念下纲儿的死活吧?” 这个***是柳大道的续弦杨氏,她口中的“纲儿”正是柳大道的独子柳纲,今天才五岁。柳大道老来得子,对柳纲真是捧在手里怕掉了,含在嘴里怕化了,别提多宠了。 闻听此言,柳大道心中一颤,道:“到底怎么回事?钢儿怎么了?” 一提这事儿,杨氏就是眼圈泛红,道:“钢儿命不好,摊上你这,么个老子,遭了报应了,正打摆子呢。他要是有个三长两短的,你们柳家可就绝了后了!” “此言当真?” “我骗你干什么?不信的话,自己去看!当家的,你就听我一句劝,把崔相放了吧!” “莫乱吵吵!”柳大道强自镇定道:“得病是得病,跟报应有啥关系?找个大夫,好生诊治也就是了。” “好生诊治,说得轻巧!现在咱们山寨,都被朝廷的大军围困,你上哪请大夫啊!” “这……” 柳大道有信心不让胡元礼攻打山寨,那是因为有崔耕做人质。但是,这种妥协是有条件的, 并不说明,胡元礼就一定会听他的命令,给他派个大夫过来。 杨氏继续道:“纲儿早不打摆子,晚不打摆子,偏偏现在就打摆子,这不是报应是什么?” 柳大道听了这话,心里也有点发毛。不过,对母亲的孝心,还是暂时压倒了心中的恐惧。 他冲着崔耕微微一躬身,道:“柳某人有个不情之请,还请崔相务必答应。” 崔耕道:“你是打算,让本官写了条子,从外面请个大夫进山寨?” “正是。千错万错都是柳某的过错,孩子是无辜的。崔相有青天之称,想必也不愿意看到,一个孩童因为得不到及时救治而死吧?” 宋根海怒道:“你特么的是欺负老实人欺负上瘾了是吧?哦,一边软禁我家大人,一边还让他帮你的忙,你想得也太美了吧?” 柳大道也觉自己这事儿干的不大地道,只得跪倒在地,道:“在下实在是迫不得已,还望崔相成全!” 崔耕道:“帮你也不是不行。不过,你想请哪位大夫来诊治呢?还是直接说出名姓为好。若不然,请来了一个庸医,耽误了小公子的病情,可莫怪到本官的头上。” “呃……” 柳大道还真的颇为为难。没错,打摆子是一种常见病,但与此同时,也是一种致死率非常高的疾病。尤其是对于一个五岁的小孩子来讲,其危险程度跟在刀剑上跳舞没什么两样。请哪 位大夫也不保险啊,到底该请谁呢? 不过,他的夫人杨氏却是福至心灵,道:“听说擅治头疼脑热的崔药,是崔相所发明的,不知对也不对?” 崔耕点头道:“可以这么说。” “那您也擅长岐黄之术了?不用请什么大夫了,就请崔相妙手回春,救救纲儿吧。” 柳大道阻拦道:“谁不知道,崔相发明崔药只是偶然,他怎么可能会治打摆子?还是莫异想天开了。” “啊,不!”崔耕摇头道:“若说别的病怎么治,本官还真不懂。不过这打摆子么……” “怎样?” “我有一方,只要一剂下去,定然药到病除!” “真的假的?” “柳寨主不信的话,一试便知。” 柳大道还是有些将信将疑,道:“这个方子到底是什么,还请崔相示下。若果真有用,在下定然……定然……” 他忽然说不下去了。 说放了崔耕吧,想到母亲的性命,他还真有些不甘心。但是,若不放人,自己又以何为报? 要知道,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人家崔耕的方子若果真有效,那就救的不仅是他儿子的命了,而且是救了他柳家的香火!这是多大的恩情?说句不好听的,若是柳大道他妈在场,也得毫不犹豫地用自己的性命换孙儿的命。 崔耕看出了柳大道的尴尬,道“莫说什么谢不谢的,先给孩子治病再说。呃,你们孤芳岛上, 有青蒿没有?” “有!” “那就妥了,本官这个方子是:青蒿一握。以水二升渍,绞取汁,尽服之。” 柳大道:“……” 杨氏:“……” 宋根海等人:“……” 听了崔耕这个方子,全场顿时一阵沉寂。 崔耕奇怪道:“大家怎么了?你们说话啊?” 宋根海道;“说什么?大家还等着您往后面说呢。” “后面?没了。” “啊?”柳大道目瞪口呆,道:“就这么简单?仅仅青蒿这一味药材。” 崔耕道:“确实如此。这个药方出自东晋葛洪的《肘后备急方》,第三卷第二方。大家有什么疑问的话,可以找医书来看。” “嗨!” 闻听此言,包括宋根海在内,都露出几分失望之色,柳大道甚至“嗨”出声来。 到不是怀疑崔耕在说谎,而是……《肘后急备方》谁不知道啊,还用的着你崔耕念? 那上面记载的治疟疾的法子多了,但真管用的,似乎还真没有。 再说了,这个方子一看就不靠谱啊,别的方子都是十几味甚至几十味药,讲究什么君臣佐使,相生相克,一听就高深无比。这个方子可倒好,就一味药材,这么简单,能管用吗? 柳大道甚至都怀疑,崔耕是故意拿出一个不靠谱的方子,报复自己。 不过现在,他总不能公开指责崔耕吧?真撕破了脸,儿子还是得不到救治啊,他也只能死马 当活马医了。 柳大道咬了咬牙,道:“那好,俺现在就去烧水,希望崔相的法子果然有效。” “嗯?你烧水干啥?” “不得煎药吗?” “哪里。”崔耕摇头道:“这方子说得是“渍”而不是“煎”或者“煮”,所以,用凉水即可。” 柳大道不服气地道:“那开水总比凉水好吧?俺长这么大,就没听说过要用凉水制药的。” “那今天就让你见识见识。”崔耕毫不退让,冷笑道:“天下就是你这种“聪明”人多了,才让如此一个妙方明珠蒙尘。记住,若想要你儿子的命,就照本官的话去做,一丝一毫都不准更改!” 杨氏劝道:“当家的,您就听崔相的话吧。你又不懂医术,还能比崔相明白?” “可是……” 柳大道终究不敢拿自己儿子的命冒险,道:“好吧,就依崔相所言。但我儿若真出了什么三长两短,某拼了性命,也得给他报仇!” 宋根海道:“你特么的有出息啊,死了人就杀大夫,无道昏君都没你这么牛逼!” 柳大道毫不退让,道:“那是因为无道昏君知道,大夫不敢捣鬼,但崔相是不是捣毁,本寨主就不清楚了。反正我儿一死,柳家断后,某活着也没什么意思了,也只有请诸位陪葬!” 略顿了顿,他站起身来,右臂一展,继续道:“各位,请吧。你们是死是活,可就在今儿这一遭了。” 第785章 妙手可回春 在柳大道、杨氏的引领下,崔耕等人来到一个颇为宽敞的房间。 但见一个五六岁的小孩儿,梳着俩小辫儿,小脸煞白,正在抱着一床被子瑟瑟发抖,道:“娘,我冷,我好冷啊!” 这就是典型的“打摆子”症状了,忽冷忽热,和气温完全无关。正所谓:“冷来时冷得在冰凌上卧,热来时热得在蒸笼里坐。疼时节疼得天灵破,颤时节颤得牙关挫,只被你害杀人也么歌,真个是寒来暑往人难过!” 杨氏霎时间又是泪眼婆娑,紧紧抱住柳纲道:“孩儿莫怕,娘给你请大夫来了。这位就是大名鼎鼎的崔青天,一定能把你医好的。” 柳纲好奇地望向崔耕,道:“你就是崔青天?纲儿可听说过你不少故事呢。你那么大的本事,对付打摆子应该不在话下吧?” 崔耕温言道:“那是自然,只要你乖乖听话,本官担保药到病除。” 青蒿非常常见,不一会儿就取来了。再用凉水冷渍,过了一个时辰左右,崔耕让柳纲把那渍出来的水喝下去。 青蒿水的数量真不少,味道又不怎么样,可真难为柳纲了。这小孩儿又哭又闹,好不容易,才把青蒿水喝完。 柳大道问道:“不知此药何时见效?” “大概两三个时辰就差不多了。” “成,那某就等两三个时辰。若 是没什么效果,我先不杀您,但要杀一个人祭旗。” “你要杀谁?” “就是他!” 宋根海怒道:“凭什么是我?” “谁叫你跳得最欢呢,我这叫杀鸡儆猴!” 不用问,鸡为宋根海,猴儿”就是崔耕。 宋根海哭丧着脸道:“崔大人,您这个法子到底行不行啊?卑职这条小命,可就全看您这个方子了。” “料也无妨。” 崔耕当然有信心,青蒿素乃是治疟疾的特效药,这在后世基本都成了常识了。 果不其然,大概一个多时辰后,柳纲道:“娘,爹爹,崔青天的药真管用,孩儿不那么难受了。” 再过了一个时辰,小孩儿的病虽然没全好,但已经精神头实足,蹦蹦跳跳的了。 宋根海摸了摸脑袋,道:“柳寨主,看来我的脑袋,您是砍不了喽。” 柳大道直羞了个满面通红,最终牙一咬心一横,道:“看来某之前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崔相,你们走吧。” “走?” “不错。不但你们,牛仙儿、李善大哥、鉴真大师我也一起放了。还请看在柳某人迷途知返的份儿上,莫要追究孤芳岛上的各兄弟,还有在下的家人。” “那你呢?” “我?”柳大道苦笑道:“放了你们,家母必然无幸,某又有何面目活在世上?也只有追随他老人 家于地下了。” 崔耕却道:“莫着急死啊,事情还没到那个地步。本官可以先装作被你抓住了,在孤芳岛停留一段时日。趁着这个功夫,我派人把老太太救出来也就是了。” 其实这个法子崔耕之前就想过了,只是双方的信任程度没到那,才没有提出来。道理很简单,万一崔耕的人失手了怎么办?那不成了老太太的催命符了吗?柳大道势必不能同意。现在,柳大道都报了必死之心了,再提这个方案就没问题了。 柳大道激动道:“此言当真?您到底有多杀把握?” 崔耕道:“张氏兄弟倒行逆施,能有多少死忠?本官的把握没十成,也有个八九成了。” “多谢崔相,事成之后,某定当唯您的马首是瞻!” 稍后,柳大道又把牛仙儿、李善和鉴真和尚找来,亲手脱了绑缚,负荆请罪。 这些日子,他也没怎么为难这三人,只是软禁而已。再考虑到他确实有苦衷,略微埋怨了几句,李善等人也就既往不咎了。 崔耕现在位高权重,其实也不怎么在乎柳大道的效忠。不过,既然柳大道这么上道,他也不介意帮上一个小忙。 当即,一边装作并未脱困,一边修书一封给王同皎,让他想办法利用太子李显的力量,把柳老太太救出来。 王同皎领命而去,没 用一个月就把柳老太太安然无恙地送了回来。 母子相见,抱头痛哭,畅叙别情。 崔耕也非常高兴,不过,他注意到王同皎面色不大自然,有些神思不属。 崔耕轻轻一扯王同皎的袖子,道:“怎么?王膳郎有些不高兴?可是为了救柳老夫人,折损了太多的人手?” “人手倒是好说,只是有些对不住二郎你啊。” 崔耕微微一愣,道:“关我什么事儿?” 王同皎道:“这个……你是不是跟左监门卫中郎将卢雄关系不错?” 卢雄作为上官婉儿的便宜姐夫,经过这么多年的宦海沉浮,已经被提拔为左监门卫中郎将,正四品的武职了。 崔耕点头道:“对啊,他可以算得上是本官的半个老丈人。” “在救柳老夫人的时候,出了点小小的变故。卢老爷子当时为左监门卫中郎将,带兵把他们堵住了。后来,听说此事跟您有关,就又偷偷把人放了。结果被张昌宗抓住了把柄,打入了秋官(刑部)大牢。” “啊?” 崔耕面色大变,着急道:“张昌宗绑了柳老夫人他还有理了不成?凭什么治卢老爷子的罪?” “张昌宗的说法,是柳老夫人乃是孤芳岛的匪首。卢老爷子私放人犯,就是通匪。” “我擦!”崔耕直气的肝儿颤,来回走了几步,恨恨道: “本官就不明白了,治理假钱,是我的职司,张昌宗他一个左散骑常侍凭什么插手?这事儿归他管吗?” 王同皎苦笑道:“现在陛下基本把朝政都交给二张了,要说人家管假钱案,也不是完全交代不过去。” “那可怎么办……” 有那么一瞬间,崔耕都后悔让王同皎救人了。 无它,这个代价太大了。 崔耕长这么大,有忠心的部属,有如花的美眷,有挚爱的家人,有官场上的靠山……但是,真的无条件对他好的人,只有一个,那就是卢雄。 本来,崔耕跟人家啥关系都没有,这老爷子一眼就相中了他,要把女儿卢丽华嫁给他。 后来,卢丽华死了,卢雄还是视他为自己的女婿,,不断给他帮忙。崔耕和卢若兰的好姻缘,有一半的功劳,得在这老爷子的身上。 当初崔耕被来俊臣陷害身陷囹圄,中毒晕死过去,卢雄更是仗剑要跟来俊臣拼命。 现在,更是因为听说此事跟崔耕有关,就冒着天大的风险放人。 这么好一位老人家,崔耕怎能忍心看着他被打入大牢之中?老爷子年纪大了,身子能遭得住吗? “不行!绝对不行!” 崔耕心思电转,目光开始坚定起来,道:“本官必须马上回京,救卢老子出来!为了此事……我愿意付出一切代价!” 第786章 匆匆长安行 王同皎赶紧劝道:“崔相你千万莫冲动啊!您是被陛下派出来查办扬州假钱案的,若是未得陛下宣召,无故反京,视同造反啊!” “怎么能说是无故返京呢?”崔耕道:“陛下原来的圣旨说地明白,本官不把扬州的假钱作坊查干净了,不得返京。但问题在于,现在本官已经查干净了啊!” 王同皎苦笑着连连摇头道:“这个说法,崔相您自己信吗?哦,您说把假钱作坊查干净了,谁作证啊?扬州大都督府长史胡元礼?他敢露头吗?二张抓住了这个把柄,把枕头风一吹,您还能活命吗? “陛下乃千古明君,断不会因为这点小事儿,跟本官计较的。” “拉倒吧。邵王李崇润还是陛下的亲孙子呢,还不是被陛下下了黑手了。你再有圣眷,能比得过李崇润?” “那不一样。” …… 就这样,王同皎不断相劝,崔耕只是不听。 最终,王同皎叹了口气,道:“我算是明白了,崔相您不是不知道这里面的风险,您是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啊! 崔耕道:“王膳郎说得是。卢老爷子对崔某人恩重如山,为了救他,也实在顾不得那么多了。” 他又看向封 常清等人道:“这次算是本官一意孤行,前途叵测。有不愿意搀和的,就留在扬州,本官绝不会怪你们。” 封常清道:“崔相这是说得哪里话来?我这条命是您给的,大不了再还回去也就是了。” 周兴道:“知恩图报,虽千万人吾往矣。这样的崔大人,值得周某人追随!” 宋根海咽了口吐沫,道:“俺承认,俺有点胆儿小,不想去。但是,错过了这次,恐怕会后悔一辈子。总而言之一句话,风里来,火里去,崔大人去哪,俺就跟到哪!” …… 人们纷纷表态,就是柳大道都表示要为崔耕赴汤蹈火。 崔耕盘算了一下,柳大道去了,恐怕会适得其反,好不容易才把他劝住了。 稍微准备了一日,崔耕就带着众心腹以及三百亲兵,快马加鞭,直奔洛阳而来。 只用了四天,就到了长安明德门外。 好家伙! 崔耕举目望去,但见五千御林军将士精神抖擞,盔明甲亮,在明德门外列阵。 为首一人,银盔银甲,面若莲花,不是武则天的男宠莲花六郎张昌宗又是何人? 见此状况,崔耕不由得心中暗暗叫了一声“苦也”。 在他原本的想法里,自己 以最快的速度回转长安,宫里边又有上官婉儿和高力士做内应。完全可以在二张反应过来之前,见到武则天、 女皇陛下毕竟是讲理的人,对臣子也足够优容。只要有单独密探的机会,崔耕有信心把卢雄的事儿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然而,怎么整好碰上张昌宗了呢?阎王好见小鬼难缠,这回可麻烦大了。 张昌宗见了崔耕也是微微一愣,事实上,他根本就没想到,卢雄在崔耕的心目中,有那么高的地位,值得崔耕冒险回京。 张昌宗问道:“崔丞相,你怎么回来了?” 嗯?这不是在特意等我? 崔耕含糊道:“本官有紧急公务,要面见陛下细禀。张常侍,还请让开一条道路,放本官过去。” 张昌宗道:“紧急公务?什么紧急公务?崔相恐怕有所不知啊!最近陛下的奏折,都是张某人代为批复。我怎么未见你请求回京奏事的奏折呢?” “呃……事急从权,本官来不及请示。” “来不及?恐怕是没什么正当理由吧?”张昌宗面色一肃,道:“崔耕无故返京,视同谋反,来人,给我把他拿下!” “这……” 御林军众将士面面相觑,都没敢动 坑。 抓别人也就罢了,眼前这位可是京兆尹、水陆转运使、鸾台阁平章事崔耕,那是好惹的吗? 崔耕若是真的谋反,大家也就尽忠职守了。但要说崔耕仗着这三百来人,千里迢迢回来谋反,也没人信啊。要知道,光长安驻扎的大军就将近二十万了! 张昌宗的面上有些挂不住,从怀中掏出一块金牌,道:“御赐金牌在此,见牌如见陛下!御林军众将士听命,给我……” 哗楞楞~~ 他话还没说完呢,忽听得远方传来一阵马褂銮铃声响。举目望去,一支吐蕃骑兵不紧不慢地赶来。 为首一人是一名女子,穿一袭白衣,肌肤胜雪,眼珠明亮,顾盼多情。 她远远就看见了崔耕,高呼道:“法王,快一年没见了,你想奴了没有?” 崔耕也认出来了,此女正是来自吐蕃的苯教圣女白玛拉姆,自己名义上的老婆。 他心思电转,已经明白,张昌宗今天摆开这副阵势为的不是自己,而是白玛拉姆。 他赶紧打了个哈哈,道:“怎么能不想呢?圣女别来无恙乎?” 说话间,白玛拉姆已经到了崔耕的近前,糯声道:“奴家一切都好,多谢法王关心。走,咱 们回家吧,奴也想拜一拜若兰姐姐呢。” 张昌宗听了他们的对话,当时就有点懵圈儿,道:“兀那女子,你可是吐蕃太后赤玛类派来的使者白玛罗姆?” “不错,正是妾身。” “那你刚才和崔耕说什么法王圣女的,又是什么意思?” 白玛罗姆道:“奴家还有个身份,就是吐蕃苯教的圣女。而圣女的夫君,就是护教法王。现如今苯教的护教法王,就是贵国的崔相呢。” 张昌宗狞笑道:“这样啊……本官乃左散骑常侍张昌宗,我劝你最好和崔耕和离了。” “为什么?” “因为我在陛下面前说话,比崔耕好使多啦!你来长安城,不就是想代表赤玛类,求得我大周支持的吗?若是不答应本官的条件,我就让陛下支持青海的吐蕃车骑长迟扎陆贡!” “哦?是吗?”白玛罗姆眼波流转,“嗤嗤”笑道:“看来张常侍是和崔相不对付了?只是……您支持车骑长,恐怕也未必与您的本意相符呢。” 一股不祥地预感涌上了张昌宗的心头,道:“什……什么意思?” 白玛罗姆往身后的远方一指,道:“您看看,车骑长的使者来了,你自个儿问她吧。” 第787章 城门挫敌锋 张昌宗顺着白玛罗姆的手指望去,果然见另一支吐蕃马队,冲着自己这边走来。 为首照旧是一名女子,艳若桃李,冷若冰霜,凛然不可侵犯,令人一见忘俗。 不过,待她看到崔耕后,**顿时如春雪融化,灿烂处远胜朝霞,高兴道:“二郎,你是特意来接妾身的么?” “你想得美!”白玛罗姆俏皮地翻了个白眼,道:“你的消息也太闭塞了吧,二郎一直在扬州公干,今日只是凑巧碰上你。事实上,真正来接你的人另有其人哩。” “是谁?” “就是……他!”白玛罗姆指向了张昌宗。 张昌宗点头道:“某乃左散骑常侍张昌宗,受大周天子之命,特来迎接吐蕃贵客。” “哦。”那佳人应了一声,敷衍之意溢于言表。 “敢问小娘子便是吐蕃车骑长派来的使者扎西卓玛么?” “是。” 张昌宗见扎西卓玛如此敷衍,心中郁闷无比,深吸了一口气,道:“扎西小娘子可能没听明白,吾乃张昌宗,就是那个……” “知道,就是大周天子的男宠嘛。” “我……” 你知道也别这么直白好不好?说“**”不比也比这个词儿好听么? 张昌宗本来还想绕着圈子,把自己的身份介绍一下,现在一看,人家就是直接瞧不起自己。也只能直接摊牌了,道:“小娘子与崔耕有旧?” “不错,正是。” “那就妥了。” 从扎西卓玛的表现和白玛罗姆刚才的话,张昌宗和就能推测出来,扎西卓玛和崔耕之间不清不楚的。 他微微一笑,道:“只要扎西小 娘子和崔耕断交,本官就可以劝说陛下,支持车骑长。不知扎西小娘子意下如何?” 扎西卓玛伸出两根青葱玉指,道:“张常侍恐怕有两件事没弄清楚呢。” “哪两件事?” “其一,妾身和崔相之间,是妾有意而郎无情。不比白玛罗姆,我连个名分都没有。” “这样啊……” 张昌宗马上就龌龊地想到,恐怕崔耕是对这扎西卓玛始乱终弃了。他暗暗寻思,即便扎下卓玛和崔耕断交,恐怕也对他造不成什么影响,刚才那个许诺实在是下的本钱太大了。 不过,他转念又一想,崔耕这次冒险回京,定然来者不善。自己既然已经说出口了再反悔,那不是弱了气势吗?罢了,代价大点就大点吧,有个开门红就好。 想到这里,他说道:“扎西小娘子过谦了,想必是那崔耕怕了家里的母老虎,不敢给你名分。没关系,只要你同意和他断绝一切关系,本官的承诺依旧有效。” “张常侍莫着急,听奴家把话说完,这不还有其二吗?” “其二又是什么?” 扎西卓玛道:“其二就是,尽管如此,崔相救了家父的性命,奴家今生就是崔相的人了,绝不会背叛。” 擦! 耍我呢! 张昌宗看了看白玛罗姆,又看了看扎西卓玛,咬着牙,道:“二位还真是对崔耕情深意重呢。不过……只要说一句话就可完成任务。你们难道就不怕回国之后,难以交代?” 白玛罗姆轻笑一声,不屑道:“张常侍,你是不是自我感觉太良好了?你以为太后和车骑长派我们两个出使 大周,是出于什么目的?还不是为了讨好崔相?我等怎能违背国内的交代呢?” 扎下卓玛道:“明说了吧,我们认为,能影响我吐蕃国运的,可能是崔相,可能是大周天子,甚至是其他人……但绝不可能是你张常侍!” “你……你们,咱们走着瞧!” 这两家团结一致,张昌宗也无机可乘,直气的面色铁青。 其实,他这是因为最近自己顺风顺水,高估自己了,远不如这二美旁观者清。 不错,现在张昌宗代替武则天批阅奏章,看起来权势遮天。但是,这件事的前提,是武则天倦政。 换言之,武则天现在无论从心理上和体力上,都支持不了皇帝的日常工作,但她又不放心交权,也只能任由他们倒行逆施。 既然如此,也就说明武老太太时日无多了。 太后赤玛类和车骑长迟扎陆贡的斗争是长期化的,武则天的短期支持,其实造不成什么严重的后果。二女的出使,更多的是在布局以后。 不可不虑的是,就算现在武则天决定支持某方,但新主登基之后,会不会为了显示自己英明神武,改为支持另外一方呢? 退一万步说,即便武则天真的长期秉政,二张就能决定国策?这不扯淡吗?众所周知,崔耕乃国之栋梁,二张是佞幸之辈,武则天乃数得着的明君,这种军国大事,他们最终也是自我敢感觉良好罢了。 所以,二女毫不迟疑地做出了抉择。 张昌宗徒劳无功,也只得转移话题,道:“崔耕,你不是有要事要禀报陛下么?敢不敢再等一会儿……” “等什么?” “等本官和你一起入宫,因为我还要迎接突厥使者同俄特勤。” 崔耕才不想和他一块入宫呢,要不然给卢雄求情的话,还真不好说。 不过,在听说了同俄特勤的名字后,就迅速改了这个主意。同俄特勤既是自己的大舅哥,又傻不愣登的,关键时刻,兴许真能管用。 他点头道:“也不差这么一会儿,本官等了。” 不到一刻钟,就有一队突厥骑兵飞驰而至,为首一人上身赤~裸,全身筋肉虬结,正是同俄特勤。 按说这出使都该派能言善辩之人,但是,因为拉达米珠的缘故,每次都是这同俄特勤来,顺便看看妹妹——反正大周和突厥打不起来,派他来也耽误不了事儿。 “诶,妹夫,你也在啊!”同俄特勤见了崔耕也非常高兴,道:“我妹子生孩子了,你知道不?” 废话! 我不知道这事儿还不如找块豆腐撞死! 崔耕心中翻了个白眼儿,道:“是已经生了,那孩子都快半岁了。” “诶,好啊,好啊。”同俄特勤连搓着大手,道:“俺和父汗这一年来,一直出征在外,还没来得及看小外甥哩。” 张昌宗不耐烦地道:“好了,莫扯闲篇儿了,陛下在迎仙宫等着呢,赶紧走吧。” 同俄特勤道:“哼,走就走,莫非还怕你不成?” …… 众人入了明德门,慢慢往前走。 崔耕故意和同俄特勤兵马而行,窃窃私语。经过一番交谈,再加上自己的脑补,崔耕才明白,张昌宗为何今天带兵马迎接同俄特勤一行。 原来,最近两年, 突厥虽然和大周没发生大战,但扩张的步伐一直没停过。 西突厥灭亡后,分为十姓部落依然存在,也就是五大俟斤﹔五咄陆部。崔耕曾经到过的突骑施,就是其中之一。 默咄扩张领土的主要方向,就是这十姓之地,这些人打不过默咄,就开始抱大周的大腿,双方发生过无数小冲突。 现在,默咄派同俄特勤出使的目的,就是警告大周,莫管闲事儿,要不然周军照打。 武则天也不想示弱,特意安排了同俄特勤和两位吐蕃使者同时进京并同时召见。那暗含的意思就是,吐蕃牛逼不?还不是要求到朕的头上,你们突厥最好老实点。 让张昌宗派五千兵马在外迎接,也是向两国使者展示实力的手段之一。 当然了,若只是请吐蕃和突厥使同时在场,这事儿也干的太明显了。 武则天这次宴请的,还有一些其他的在京使者,包括扶桑新一代遣唐使小野明弥和新罗使者金大明。 新罗的孝昭王金理洪死了,圣德王金兴光继位,金大明这次出使,是要求大周册封新王的。 这次宴会还有名目,叫做“普天同庆万国宴”,实在是女皇陛下好大喜功的又一例证。 关于“普天同庆万国宴”的情况,大周已对同俄特勤交代过,也难为这傻子能把人名记这么清楚。 说话间,已经入了皇宫,到达迎仙宫外。 通禀上去,不消一会儿,就有小太监高声宣布道:“陛下有旨,宣同鸾台阁平章事崔耕、左散骑常侍张昌宗、突厥使者同俄特勤,吐蕃使者白玛罗姆、扎西卓玛觐见啊!” 第788章 二张好凶威 当即,崔耕打头,众人鱼贯而入。崔耕偷眼望去,但见除了各种奇装异服的外帮使者外,五位宰相、皇亲国戚你乃至姚元崇、宋璟、桓彦范、袁恕己等朝廷重臣也都到了。 君臣见礼已毕,武则天赐座。 唰! 尽管这是非常庄重严肃的场合,几乎所有人的目光,还是都向着崔耕的脸上望来。 崔耕远在扬州,感受不强烈,但在长安,大家伙可被张昌宗压得气都喘不过来。此刻见二张的克星到了,众朝臣乃至众皇亲国戚还真有点久旱逢甘雨的意思,眼光无比热切。 对于各国使者来讲,当然是看热闹不嫌事儿大了,也非常兴奋。 张昌宗敏锐地感觉到了现场气氛的变化,赶紧告状道:“微臣有本启奏!” “讲!” “崔耕无旨返京,视同谋反,还请陛下依律治罪。” 武则天看向崔耕道:“崔爱卿怎么说?朕准你自辩。” “我……” 图穷匕现,现在崔耕就不能耍滑头,说有要事禀报了——哪有什么他非来长安不可的军国大事发生啊? 崔耕只得牙一咬心一横,道:“启禀陛下,扬州的假钱作坊,微臣已经全部查完,所以回京复命。” “那不可能!”张昌宗道:“据本官所知,扬州高邮珠湖孤芳岛,有一伙贼寇仗着地利抗拒天兵,一直在造假钱,还请 陛下明查。” 崔耕揶揄道:“张昌宗对扬州的情况挺清楚的啊。那你知不知道,饶州附近哪有假钱作坊?益州呢?广州呢?” “本官不知。” “那我就奇怪了,张常侍是从哪知道扬州的假钱作坊的情况呢?是不是和那孤芳岛上的贼人有勾结呢?” 张昌宗要的就是他这句话,冷笑道:“恐怕和孤芳岛贼人勾结的,并非本官,而是你崔二郎吧?前几日,劫走柳大道之母的人,是不是你指使的?” “不错,正是。” 崔耕跪倒在地,正色道:“启禀陛下,为了招降柳大道,微臣特意命人将柳大道之母接走,没想到和张常侍的人起了冲突。甚至,左监门卫中郎将卢雄因此被关进了大牢之中。千错万错,都是微臣的过错,还请陛下看在微臣薄有微功的份儿上,放了卢雄吧。” 张昌宗道:“卢雄私放人犯,怎能你崔相说放就放?依此为例,朝廷还有王法吗?” 崔耕将头顶的乌纱帽一摘,道:“微臣愿以入仕途以来,所有的功劳来换,恐怕没什么人能依此为例吧?” 这倒是实话,就算别人舍得官位,也没他立的那么大的功劳啊! 张昌宗先是一阵语塞,既而马上反应过来,高声道:“劫持朝廷钦犯,你自己的罪过还没追究呢,还让陛下赦免卢雄,简直是岂 有此理?陛下,崔耕擅自回京,视同谋反。劫持朝廷囚犯,简直就是谋反!二罪归一,还请将他交付有司,依律治罪、” 崔耕却不管他,再次冲着武则天磕了一个响头,道:“还请陛下成全。” “这……” 武则天也相当为难,事实上,卢雄的死活,她才不放在心上呢。但是,崔耕却是她身后之事的一颗重要棋子儿,别说按谋反之罪砍脑袋了,就是罢官她都不能容忍。 但是,不准崔耕罢官,卢雄的案子又怎么解?崔耕都承认自己是主谋了,不能只处置从犯,不处置主谋吧? 如果是别人主办这个案子,也好说,你一个左散骑常侍,是吃饱了撑的,要办扬州假钱案?还逮捕了柳大道他妈?这事儿归你管吗?再说了,你抓了人怎么不放在朝廷大牢里,而是自己安置起来? 但是,现在朝中暗流涌动,她不能如此削张昌宗的面子,传递出错误的信号了。 怎么办? 武则天看向群臣道:“你们以为呢?” “……”在张昌宗阴冷的目光扫视下,没人敢发言。 武则天索性道:“太子,你觉得呢?” “儿臣愚钝,还请陛下乾纲独断!” 李显当然也看出了武则天的犹豫,但是,万一自己猜错了呢?关键时刻,还是不求有功但求无过的心思占了上风。 此人就 是这样,关键时刻,缺乏决断。比如神龙政变,都十拿九稳的事儿了,还得王同皎反复相劝。 武则天这个气啊,心说你这一求情,朕法外施恩,既有利于你提高威信,又满足了崔耕的要求,这不挺好的吗?乾纲独断,朕乾纲独断个鬼啊! 她又看向武三思道:“梁王,你呢?” 趁着刚才这个功夫,武三思早就把利弊权衡清楚了,毫不犹豫地道:“崔相有大功于国,按说应该法外施恩。不过,长安城内劫走人犯,实在是太过骇人听闻,此例绝不可开。所以……恩字上出,还请陛下定夺。” 还是跟没说一样! 武则天深吸了一口气,道:“张相,你呢?” “老臣么……” 张柬之此时也在天人交战,帮着崔耕说话,可能让他过了这一关。但是,自己呢?张昌宗报复自己怎么办? 别的时候也就罢了,现在自己正利用职权,不断插手御林军的布置,要是自己倒了台,换上张昌宗的心腹做这个宰相之首,那不就前功尽弃了吗? 不行,天下可无崔耕,不可无我张柬之,老夫绝不能出事! 想到这里,张老头也施展开太极推手,道:“老臣一时之间,也难以决断,不如……容后再议?” …… 简短截说,武则天又问了其他的重臣,没人发表意见。 若是她之 前直接问一个人,还会有帮崔耕说话的。但是,有了前面三位带节奏,就纷纷不置可否明哲保身了。 说到底,人都是自私的,二张现在权势滔天,全力对付一个人,谁也能扛不住?既然自己派系的大佬都缩了,自己还强出头干啥? 于是乎,迎仙宫内出现了一个怪现状。明明绝大多数人明里暗里是崔耕这边的,武则天问到的时候,竟然无人为他说话。 崔耕这时候,不由得暗暗叫了一声苦也。 武则天宠信二张,自己早就料到过,今天这关不好过。所以,索性直接提出,以官位换卢雄无罪,逼着武则天做出抉择。 但是,绝没想到,二张的威慑力这么强,既然无人敢给自己说话。 擦! 原来背着二张的时候,你们还知道抱团。现在当着人家的面儿就怂了,你们丢人不丢人啊? 难不成,你们都等着我对付二张,自己吃现成的吗? 崔耕真是心中郁闷无比,再次叩头,道:“微臣愿意削职为民,换取卢雄出狱,还望陛下明查。” “好啊!好啊!” 忽然,同俄特勤的声音响起,道:“削职为民好啊!我说妹夫,这大周的官儿有啥好当的,还是跟俺一起回突厥吧。到了那,你立刻就是左贤王,再过十几二十年,就是太上可汗了,不比这劳什子大周宰相强得多?” 第789章 久远的交易 什么? 太上可汗? 这是什么东东? 除了同俄特勤以外,所有人等都露出了疑惑之色。 武则天道:“同俄王子,什么叫太上可汗?你们突厥还有这个职司?” 同俄特勤道:“本来是没有的,不过俺妹夫去了,就有了。” “什么意思?” “您还不知道呢?俺妹妹生了个儿子啊!” 武则天模模糊糊地意识到了点什么,道:“你妹妹生了个儿子,跟崔耕的太上可汗有啥关系?” “俺妹夫和父汗有约定,俺妹子的儿子要改姓阿史那,为日后的突厥之主。本来俺这次是想等十八岁后,再把小外甥带走的。既然你们大周容不得俺妹夫,这就让他跟俺回突厥吧。” “啊?” 同俄特勤这话一出,顿时全场哗然。 “真的假的?崔相怎能如此不智?” “回来之后没报知朝廷,这不是欺君之罪吗?” “自己的儿子改姓,丢人现眼啊!” “不仅是丢人,有了这层关系,怎能为我大周高~官?” “诶,你说这话我不爱听,怎么就前途尽毁了?一直循规蹈矩的,朝廷这不还要罢人家的官吗?幸亏有这个后手。” …… 人们议论纷纷,支持崔耕的 少,反对崔耕的多。 张昌宗则是兴奋无比,跪倒在地,道:“陛下,崔耕里通外国,证据确凿,还请依律治罪。” “里通外国个你妈啊!” 同俄特勤脑子不大灵光,论起武艺来却是天下数得着的高手。身法如电,飞起一脚,把张昌宗踹翻在地,连打了十几个滚。 崔耕赶紧起身相拦,道:“住手!” “俺没使劲儿。”同俄特勤挠了挠脑袋,委屈道:“俺要是使劲儿吗,这小子能有命在吗?我就是给你出口气。” 崔耕道:“出气也不行。有事儿说事儿,真动了手儿,有理也变成没理了。” “好吧,俺讲理。” 同俄特勤对崔耕客气,那是因为崔耕是自己的亲人,但对大周其他人,就完全不放在眼中了。 他怪眼圆翻,冲着张昌宗,道:“怎么的?说俺妹夫里通外国?放屁!放你妈的狗臭屁!要不是为了你们大周,俺妹夫能卖儿子吗?” 武则天愕然道:“同俄王子,到底是怎么回事?” “你还记得当初,俺们突厥帮你们大周,平定了契丹之乱吗?” “这倒是记得,不过,我们大周也送了你们礼物啊。” “俺说的之后的事儿。平定完 契丹之乱后,我突厥就把奚族之地占了。然后,俺妹夫觉得你这大周天子脸上不大好看啊,就对父汗说,考虑到两国的友谊,还请把奚族之地还给大周。有这回事儿没有?” “有啊。”(见458章。) 同俄特勤哼了一声,不屑道:“一个两国的友谊,就把奚族之地换回来了,你们大周咋那么大的脸呢?哦,俺们突厥不但送公主,还送奚族之地,谈论起来,俺们贱不贱啊?” 武则天道:“所以就有了这个协议?” “正是。其实摊开了说,就是俺妹夫,拿自己的一个儿子,换了奚族之地给大周。这是里通外国?” 武则天看向崔耕道:“果真如此?崔爱卿。你怎么不早说?” 崔耕苦笑道:“这对微臣又不是啥光彩事,说了徒惹人笑,况且……微臣就一直隐瞒下来。” 那省略的意思就是,摊开了讲,这对大周乃至武则天的脸面来讲,同样不咋光彩。 武则天叹了口气,道:“崔爱卿真是一心为国,朕又怎能让你……” “陛下!”张昌宗见女皇陛下要松口,赶紧阻拦道:“启禀陛下,微臣以为,此事另有隐情!” “嗯?此言怎讲?” “ 同俄特勤说崔耕和突厥有秘约就有秘约啊?谁看见了?有什么证据?说不定,是他们事先串通好了,要为崔耕脱罪呢,还请陛下明查。” 同俄特勤嘴角微撇,冷笑道:“小白脸,你以为这么大的事儿真没证据?” 张昌宗叫嚣道:“有证据你拿出来啊!” “拿出来就拿出来!”说着话,同俄特勤一伸手,从袍子里拿出了一卷羊皮卷轴,道:“喏,你看看,有俺妹夫的手印呢。” 武则天道:“拿来给朕看看。” “喏!” 高力士答应一声,将那个羊皮卷轴拿了过来。 但见果然,这上面有默咄、崔耕的签名和按的手印,事由和同俄特勤写的完全相同。 而且,很明显的,这羊皮卷轴有年头儿了,不是新近伪造的。 同俄特勤补充道:“俺怕俺妹夫舍不得儿子,特意拿着这个卷轴做个提醒。” 武则天明白默咄有两个儿子,一个是眼前的同俄特勤,对男女之事懵懵懂懂不说,似乎还没生育能力。另外一个叫杨我支,好男风,还是个受。原本默咄还指望他哪天开窍了,给自己生个孙子。但是杨我支早死,这个希望也破灭了。 本来他还有个选择, 就是让侄子继承自己的汗位。但是,他这个汗位就是从哥哥的继承人那抢来的,又怎么可能还回去? 所以,也只能那希望寄托在崔耕的儿子身上了,非常合情合理。 当下,武则天再无怀疑,道:“崔爱卿私放人犯,当然是有罪。不过,当初以子换地,实在有大功于国。这样吧,功过相抵,朕就不追究了。” 崔耕道:“那卢雄的事儿?” “他?”武则天终究还是要顾忌二张的面子,道:“卢雄可没什么功劳相抵。至于崔爱卿的功劳么……哼,朝廷的官职怎能你想要就要,想不要就不要要?不准换!” 李显才不管卢雄的死活呢,赶紧道:“陛下圣明,崔耕,你还不赶紧谢恩?” 崔耕见事不可违,也只得道:“谢主隆恩!不过,卢雄的案子,是因为微臣而起,我想去看看他行不行?” “难得崔爱卿如此重情义,准。” 张昌宗着急道:“陛下,就算卢雄的案子算崔耕过关,这不还有他擅自回京的事儿吗?” 武则天这时候真是恨张昌宗恨得压根都痒痒,冷然道:“据朕所知,扬州的假钱作坊,都已被崔爱卿摧毁,他有权返京。有什么问题吗?” 第790章 牢中会卢雄 武老太太都说“据朕所知”了,张昌宗还能有什么意见?只得脸色讪讪地道:“没问题,没问题。” “那就好。” 武则天随后道:“不说朝政了,现在朕宣布,“普天同庆万国宴”正式开始!”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众人山呼已毕,美酒佳肴流水价地端上来。 同俄特勤旁若无人地大口吃肉、大口喝酒自不待言,两个美丽的吐蕃使者一左一右,坐在崔耕旁边斟酒布菜,真是羡煞了旁人。 一打听更不得了,这两位一个是拉萨第一美女,一个是苯教圣女,崔耕连妾的名分都没给,甚至回来的时候都没带着,就收入囊中了,真是大扬大周的国威。 连带着,对崔耕有了个“可汗”儿子的担忧,也少了很多——这家伙就是喜欢四处留情而已,未必有什么政治目的。若不然,这俩美女在吐蕃怀孕了,在吐蕃给崔耕生个儿子,难不成崔耕就要叛逃吐蕃不成?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 李显走了过来,道:“两位美女,本官要借你们的爱郎一下,还请务必赏脸哦。” “哪里,太子殿下客气了。”二女脸一红,让了开去。 李显倒是 不介意在武则天面前表现的和崔耕亲近,毕竟当初武则天派崔耕接他回京,就已经默认崔耕是他的班底了。 李显轻轻一扯崔耕的袖子,低声道:“二郎,刚才对不住了,孤王也有孤王的难处。” 崔耕道:“微臣理会得,您身负天下之望,鲁莽不得。只要您能成功继位,微臣纵是现在受点委屈,来日也必能官复原职,甚至更进一步。” “二郎你明白就好。” 李显小心翼翼地打量着崔耕,也不知他所说的真心话呢,还是在敷衍自己。对于这位手下头号大将,他还是不想失去的。 忽然,李显要下定决心,道:“二郎,孤王想把安乐许配给你。” 若是崔耕当初没听过李裹儿的表态,现在说不定得吓得把筷子掉在地上,至不济,也得感动得感激涕零。 然而现在,他的表情就非常镇定了,道:“多谢太子殿下厚爱,只是微臣已有两妻,不合适尚公主吧?” 李显见崔耕的反应,还以为崔耕不信自己的话呢,道:“办法总比困难多,孤王再想想办法。孤王金口玉言,说话算话!” “多谢殿下厚爱。” 李裹儿都要出家当姑子去了, 崔耕和她的事儿早晚瞒不了人,赶紧敲砖钉脚,应承了下来。 李显这才长松了一口气,道:“现在二张气焰嚣张,逮捕屈杀了不少咱们的人,连武家旁支都杀了不少。二郎你能回来就好了,对付二张,正需要你出力。” “没问题。说到二张,有件事您不知道吧,今天在城门口……” 崔耕本来不是爱说长道短的性子,不过李显都表态把李裹儿许给自己了,自己总得有所表示吧?干脆把今天明德门外的事儿说了一遍。 李显听完了非常高兴,迫不急待地把这事儿告诉了自己的心腹,秋官侍郎杨补。 这事儿的关键不在于,崔耕中挫败了张昌宗的阴谋,毕竟人家张昌宗也没吃啥亏。关键在于,吐蕃双方,都不看好张昌宗。 太子李显和众朝臣,这些日子,可是被张昌宗欺负苦了。任何一个好消息都弥足珍贵,大涨士气。 一传十,十传百,大殿内的气氛越来越欢快起来。 张昌宗知道人们在说自己,面色无比难看,道:“崔相不是说要去看卢雄吗?怎么还不去?看来你对卢雄也不怎么上心啊。” 这就是强词夺理了,崔耕总不能毫不 给武则天面子,离开皇家宴会,自顾自地去刑部看望卢雄吧? 他这话可谓正中崔耕的下怀,就坡下驴道:“正要请旨。陛下,微臣……” “好了,朕准了。”武则天打断道:“崔爱卿和六郎一见面就斗嘴,就没个消停的时候,朕的耳朵还想清静一会儿呢。” “谢陛下!” “高力士,取朕的金牌来。若不然,崔爱卿还真见不着卢雄。” “是。” 稍后,崔耕领了金牌,来到秋官(刑部)大牢。直到现在,崔耕才知道,怪不得武则天要给自己金牌呢。这秋官(刑部)大牢的主事,叫张昌有,是张昌宗的族弟。 “崔相请吧!”张昌有右手一展,把崔耕让进了牢房之内,就远远躲开了。 崔耕也有点受不了,这里面的味道也太难闻了。不是臭,而是一股怪味儿,充满了阴冷压抑乃至死亡的气息。若是日子呆久了,好人也得待出病来。 “老人家,崔耕来看您来了!” 想到卢雄卢老爷子在这待了有将近半个月了,还得继续待下去,崔耕眼圈一红,语带哭腔,踉踉跄跄,往牢里走去。 “莫哭!莫哭!好孩子,你莫哭啊!”外面明 亮,里面昏暗,却是卢雄先看到了崔耕,安慰道。 崔耕仔细观瞧,老爷子的身上倒是没什么血迹,脸色就看不大清楚了,道:“老爷子,您没受什么委屈吧?” “唉,,这牢里面的日子还能好得了?不过,老夫这一把老骨头,还能挺得住!” “老爷子您别急,我一定想办法,早日把您救出去。” “老头子我不着急。”卢雄的中气倒是挺足,道:“其实啊,这做牢也挺好,咱们爷俩有日子没见了吧?要不是我坐牢了,你能来看我?” 崔耕的脸微微一红,道:“以前公务繁忙,拜望老爷子拜望得少,对不……” “莫解释,莫解释!”卢雄连连摆手,道:“老头子我不是怪你,就是……想你。我一见你投缘啊……唉,真是的,你和丽华成了就好了。好了……不说这个了……你这是特意为老头子我的事儿回来的?” 崔耕见这老爷子说话颠三倒四,心中越发不好受,道:“是这么回事儿……” 然后,他简单地将事情的经过,介绍了一遍,又问道:“当初您到底是怎么放的那个柳家老妇人?晚辈看看有没有什么漏洞,您开脱一番?” 第791章 小人张昌有 卢雄的罪名虽然已经确定,但是罪不至死。具体情节不同,量刑自然也就不同。以崔耕的能量和地位,给他操作个轻刑,不是什么难事。 不过,卢雄对自己的安危却不怎么上心,道:“现在二张势大,二郎你还是莫节外生枝了。再说了,当初我怕连累你,把事儿都揽到自己身上,供都画好了,开脱也没用。对了……你刚才说,跟突厥的默咄有个约定,把儿子给他,继承阿史那之姓?这是不是太委屈了点儿?” 崔耕道:“是有这么回事儿,默咄无后,我就让儿子继承了阿史那之姓。只是改个姓氏而已,儿子还是在我身边养大,也谈不上什么委屈。” “二郎你真是这么想的?” “当然,我骗您干啥?我崔家又不是要绝后了,有一个儿子改姓完全不算什么。” 这话崔耕倒是真有底气,现在他除了拉达米珠生的那个小家伙外,还有一子一女,儿子叫崔瑜,乃是王美芳所生,现在已经荫封宣义郎。女儿叫崔琳,是崔秀芳所生,女皇陛下亲自赐名,荣耀无比。以崔耕的身份地位,再加上得自后世的卫生观念,多子多孙完全不是问题。 再说了,对于接受了后世思想的崔耕来说,儿子改姓,心里障碍着实不大。 卢雄看崔耕的面目不似作伪,叹道:“好二郎,真是仁义,老头子我当初没 看错你。嗯,想那默咄乃突厥可汗,也不算辱没了孩子。” “倒不是因为他是默咄可汗,而是不管怎么说,他是我的老丈人,绝了后也挺可怜的。” “是啊,是啊。”卢雄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道:“若兰跟你成亲的日子也不短了,怎么也没有生养?你们夫妻俩是不是有什么问题?” “这个么……” 关于这个问题,崔耕也感到难以理解,按说自己在卢若兰身上“耕耘”是最多的,咋她的肚皮一直没动静呢? 崔耕叹了口气,道:“我和若兰之间倒是没什么问题,可能时机未到吧。” “老夫听说长安西城长寿坊有个送子观音庙,甚是灵验。二郎和若兰有空去拜拜。” “有机会一定去。” …… 崔耕又跟卢雄说了一会儿闲话,就告辞道:“我去外面帮您活动活动,改日再来看您。” 卢雄摆了摆手,道:“二郎你忙你的,若是不好办就算了,反正老夫出去了也没什么事儿。” 稍后,崔耕又把牢子叫过来,递了一张两千贯钱的钱票过去,道:“你把老爷子的牢房弄干净一点儿,另外,老爷子想吃什么,你就给买点什么。若是老爷子在这里有什么不好,本相唯你是问。” 说到最后,已经是声色俱厉。 当然了,两千贯钱在这个时代着实算一笔巨款了,随便卢雄怎么吃都富 富有余,崔耕这个要求也算非常正常。 那牢子赶紧跪下叩头,道:“小的照顾卢老爷子,那还不是应当应分的吗,哪敢要您的钱?您还是收回去吧。” “让你拿着你就拿着,皇帝还不差兵呢,本相总不能让你随便贴钱吧?” “不是……”那牢子吞吞吐吐地道:“已经……已经有人给钱了。” “谁?谁给钱了。” 那牢子道:“先是您府上的九儿管家,给小人的家里送来了二百贯钱,我不敢收,他非得给。还有东市聚丰隆的掌柜钱有德,送来了一千贯钱。实话实说,就是两百贯钱也绝对富富有余啊,小的虽然贪财,也不敢黑崔相您的钱不是?” 聚丰隆出钱,很可能是曹月婵的手笔,佳人还真是有心了。崔耕脑海中闪起那牡丹大袖衫的倩影,心情一阵熨帖。 他把那钱票往那牢子的手里一砸,道:“本相今天心情好,这两千贯钱就赏你了。” “这……这也赏得太多了点儿吧?”牢子既想拿,又觉得这钱有点咬手。 崔耕道:“对了,你叫什么名字?” “小的叫马况。” “行,马况,以后卢老爷子若出了什么状况,尽快报知本官。” “是,是!” 领了差事,钱就拿的心安理得了,马况赶紧把钱收了起来。 稍后,崔耕又交代马况在牢内多点几盏灯,并拿几本书来,给 老爷子解闷儿,马况连连答应。 起码卢雄短时间内不会受什么委屈了,崔耕哼着小曲儿,心情不错地出了牢房。 不过,迎面遇见的一个人,将他的好心情破坏殆尽。 细高挑儿,黄面皮,蒜头鼻子蛤蟆嘴,还有一双阴狠的三角眼,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人。 其人正是刚把崔耕送进牢房的,张昌宗远房族人,张昌有。 张昌有半侧着身子,看向天空,漫不经心地道:“崔相进去的时间可不短呢。” 按说张昌有就是个八品官,见了崔耕得大礼参拜,这副姿态,可谓是傲慢至极。 崔耕当然也明白这厮的底气所在——卢雄还在他手里攥着呢,遂沉声道:“你到底想说什么?本相公务繁忙,没功夫和你扯闲篇儿。” “也没别的事儿。就是打听,打听……崔相您和卢雄的关系不错吧?” “本官为了老卢爷子愿意舍弃一切官职,你说呢?” “那就是确实不错了。”张昌有点了点头,道:“说实话,下官乃张常侍的远房族弟,他可是一直交代下官要“好好”招待卢雄呢。” 崔耕厉声道:“你敢!” “下官自然是不敢冒犯崔相的虎威,不过,若因此恶了我那族兄,也得吃不少苦头。崔相,您说说,我是不是应该得到足够的补偿呢?” 崔耕瞬间就秒懂了,这厮是在敲竹杠呢。 人在矮 檐下怎敢不低头?张昌有随便使个坏,卢雄的老命就得搭在这。 崔耕问道:“你想要多少?” 张昌宗伸出了两根手指,道:“这个数!” “两万贯?好说。”崔耕伸手就要从袖兜中拿钱。 “哪啊,两百万贯钱,一文都不能少!” “什么?两百万贯?”崔耕咬着牙道:“你怎么不去抢?” 张昌有揉着鼻子,非常无耻地道:“抢劫没有这来得快啊!怎么样?你给不给?不给我今晚就……” “别!我给!”崔耕深吸了一口气,道:“不就是两百万贯的钱票吗?今晚就送到贵府上。” “行,崔相够敞亮,那张某人可静候佳音了。” 张昌有心满意足,抱了抱拳,踱着方步离去。 崔耕望着他远去的背影,呸了一声,道:“死到临头还不自知,你还真是要钱不要命啊!” 两百万贯钱,对于崔耕来说,还真不是什么大数目。更何况,崔耕是聚丰隆银号的主人,说白了,这事儿就是把几张白纸暂寄在张昌有那里,神龙政变后,再取回来也就是了。 关键是被如此一个小人物敲了竹杠,短时间内还没法子报复回来,崔耕的面子上有些挂不住。 稍微稳了稳心神,崔耕翻身上马,准备去聚丰隆,见曹月婵道谢。然而,就在经过一个小巷子的时候—— 噌! 忽然,一个黑影从斜刺里窜出! 第792章 婉儿来求救 “什么?” 崔耕着急见卢雄,根本就没带任何侍卫,顿时惊出了一身冷汗。 不过,他看清楚来人是谁后,马上就放松下来。 崔耕道:“四郎大兄,你这么大岁数了,还开这种玩笑?人吓人吓死人的好不好?” “嗨,谁跟你开玩笑了,我这也是没办法了。” “到底怎么回事儿?” “二郎你跟我走。” 刘老四不由分说,把崔耕拽下马,进了一处小院,拿出一身衣服,道:“赶紧换上吧,快来不及了。” “这是什么啊?” 崔耕仔细一看,却是一身太监服饰,他一边换衣服一边道:“到底要干什么?” “上官舍人有请。” “上官舍人找我,要么我进宫,要么她出宫,至于这么鬼鬼祟祟的吗?” 刘老四苦笑道:“还就是得鬼鬼祟祟的,今时与往日不同。具体状况,上官舍人会跟您说的。” 到底是出什么事儿了? 崔耕满腹狐疑,跟着刘老四,从禁苑、西内苑经玄武门,偷偷摸摸进了太极宫。 这就相当小心了。 大唐皇宫坐北朝南,正门是南面的承天门,崔耕和刘老四相当于绕了一个大圈子,从北面的小门而入。 足足绕了一个时辰,崔耕才到一个僻静的小院前。 刘老四道:“崔相里面请,上官舍人要和您单独谈谈,杂家就不进去 了。” “好。” 崔耕应了一声,推门而入,但见上官婉儿已经等候多时了。 岁月在她绝美的脸庞上没有留下多少痕迹,最近略微清减了些,越发显得娇娇弱弱,我见犹怜。 此刻,上官婉儿正坐在一个几案前,案上有四碟菜摆放整齐,一个酒壶居中,两个酒杯放在两侧。 崔耕微微一躬身,道:“上官舍人,您找我?” “上官舍人?”上官婉儿道:“这当了武荣县侯不一样,不叫姨母,改叫上官舍人了?” 这话当然是故意调笑崔耕。 崔耕现在贵为当朝宰相,相对来说,那个武荣县侯就不值一提了,人们见了他还是直呼崔相。 张昌宗的情况则不同,尽管他被封为邺国公,人们还是多称他张常侍。这主要是人们认为他没什么功劳,又不算皇亲国戚,不配称邺国公。久而久之,他自己都习以为常了。 总而言之,大唐的官员,有职官、散官、爵位、勋位,叫什么都可以。但具体怎么叫,还是很有些微妙之处的。 崔耕道:“哪里,这不是怕把姨母叫老了么?” 上官婉儿脸一板,道:“怎么?我很老么?” “不是,我是说怕把您叫老了。其实从面相上讲,您看起来年轻着哩。就是跟若兰比起来,也一点都不显老。” “嗯?拿我跟若兰比, 二郎,你是不是对我有什么歪心思?好啊,一个姨母,一个外甥女儿,挺有想法的嘛。世传二郎色胆包天,还真没冤枉你呢。” 这都哪跟哪啊?崔耕真是哭笑不得。 不过,被她把这个话题一引,再望着佳人的绝美容颜,崔耕还真是心中一荡。 他赶紧收住心猿意马,就势做了下来,转移话题,道:“姨母叫小婿来,是有什么秘密差事儿要交代吗?” 上官婉儿给他斟了一杯酒,不紧不慢地道:“我这次是向二郎求援来了。” “求援?谁能把您……”崔耕心中一动,道:“难道是张氏兄弟?” 上官婉儿道:“正是。张昌宗起了歪心思,非逼着我和他相好。” 崔耕回想到,在三阳宫,当初张昌宗曾经带着自己,抓过太平公主和上官婉儿的奸,想借此逼着上官婉儿就范。看来他们的**病又犯了。 崔耕道:“张昌宗美若莲花,您真不愿意?” 上官婉儿当头给了崔耕一个暴栗,没好气儿地道:“废话,我喜欢女人,你又不是不知道。” 崔耕心中暗暗腹诽,那我咋知道?历史上你和张昌宗可是真有一腿呢。再说了,太平公主和你不清不楚的,也没妨碍她广纳男宠啊。 似乎看出了崔耕的所思所想,上官婉儿补充道:“我和太平不一样,觉得你们 男人脏死了,休想近我的身。” “哦。” 崔耕不欲在这个问题上纠缠,道:“那张氏兄弟是不是抓着您什么把柄了?” “那倒也不是,他们是以势压人。” “以势压人,您会怕他们?” “怎么不怕?今时不同往日哩。”上官婉儿叹了口气,道:“陛下倦政,将批阅奏章的权力都交给了二张。现在我想见陛下一面,都很不容易呢。” 崔耕道:“今日的“普天同庆万国宴”上,没见姨母,也是二张在故意打压您?” “确实如此。不过,这都不算什么。”上官婉儿道:“最关键的是,陛下把手里最后一支秘密力量,都交给了二张指挥。现在二张在陛下面前的地位,不仅是男宠,而且是控制朝政的心腹。陛下为了笼络他们,牺牲婉儿,也不是不可能。” “最后一支秘密力量?”崔耕疑惑道:“陛下的内卫交给了左控鹤监又解散了,张鷟也死在了三阳宫。她还有什么隐秘力量?” 上官婉儿道:“这事儿就说来话长了。陛下以女子之身君临天下,没有足够隐秘手段怎么成?其实,她的秘密力量主要分为三个阶段。其一,从上元二年(675年)到垂拱二年(684年)。” 崔耕回想历史,缓缓道:“上元二年,高宗皇帝下旨,要和皇后共同摄 政。至于垂拱二年么……” 忽然,他心中一动,好像之前谁跟他特意提起过“垂拱二年”这四个字,只是具体情形,却一时间想不起来了。 上官婉儿接话道:“在垂拱二年,太后,也就是当今天子,令有司制造铜匦,置于洛阳宫前,听任百姓告密。” 顿了顿,她继续道:“在垂拱二年之前,陛下的秘密……啊,不,半公开的力量,就是北门学士。这些人表面上为翰林院待诏,入禁中撰《列女传》、《臣轨》等书,实际上却是秘密参预机要,以分宰相之权。因为他们常于皇宫北门附近办公,所以被称为北门学士。当时,陛下要和当朝宰相斗,和李氏的忠臣斗,北门学士的力量不断扩大,渐渐发展为一个有自己武力、财力乃至军力的小朝廷。” “然后呢?” “后来,陛下废了李显的皇位,徐敬业在扬州发动叛乱。陛下派左玉钤大将军李孝逸,率军三十万讨平。到了那时候,旁人已经难以撼动陛下的地位了。狡兔死、走狗烹,北门学士被陛下解散。从那以后,陛下表面上重用酷吏,内里就是靠着张鷟的内卫做一些秘密事。” 崔耕点头道:“小婿明白了,第三个阶段就是现在。那现在陛下的秘密力量,又到底是什么情形呢?是不是和北门学士有关?” 第793章 神龙有内情 上官婉儿道;“二郎果然聪明。光宅二年,北门学士已有尾大不掉之势,陛下为了将北门学士解决掉,专门成立了一个叫老鼠会的组织。” 崔耕重复道:“老鼠会?” “你别看不起这个名字,其实老鼠会的能力强得很哩。北门学士被瓦解掉后,陛下嫌老鼠会太过阴暗血腥,就将其束之高阁了,只用张鷟的内卫行事。如今,陛下怕张昌宗控制不住局面,就把老鼠会交给张昌宗了。” “原来如此。” 崔耕暗暗琢磨,大概武则天的性子,跟明朝那些皇帝差不多。先是锦衣卫,后来锦衣卫觉得靠不住,就组建了东厂。觉得东厂不保险,又命人成立西厂,西厂之后还有内厂……叠床架屋,就为了保证皇帝的绝对安全。 武则天的高明之处就在于,知道这老鼠会不太好控制,曾经将其束之高阁了十来年。 怪不得朝臣们不支持张昌宗,他还混的风生水起呢,原来是有这个秘密组织。 他问道:“这老鼠会只是交给张昌宗指挥,它原来应该有个真正的头目吧?” “那是自然。不过,二郎你也别想着策反此人,其人叫张同休,是张昌宗的本家。” 崔耕若有所思地道:“张同休?” 上官婉儿见他这副样子,有些奇怪地问道:“怎么?二郎听过这个名字?我可是好不容易才打听出来呢?” “没……没。” 崔耕将几案上的酒一饮而尽,手却有些哆嗦了。 原本在崔耕的想法里,神龙政变非 常简单。按照历史的记载,张柬之利用宰相的职权,在禁军中安插了不少亲信。 然后,趁着武则天病重之机,振臂一呼,带领神龙政变中其余的四王,以及众羽林军士到了承天门外。 再把李显请出来,到迎仙宫,把二张一宰,逼着武则天退位,这事儿就算齐活了。 无惊无险,就是一场白得功劳的大游行。 但是,听了上官婉儿说的张同休这三个字儿后,崔耕就再也无法坚定原来的想法了。 在历史的记载中,“张同休”这三个字儿,仅仅出现过两次。 第一次,张同休的身份为春官侍郎,说宰相杨再思面似高丽人,杨再思非但不恼,反而主动挑起了高丽舞。 第二次,神龙政变的当夜,张昌期、张昌仪、张同休一起被斩杀于天津桥上。 第一个记载中,“春官侍郎”之职非常蹊跷,至少崔耕现在绝没听说过张同休这个名字。但他既然能让杨再思折腰,这身份就绝对低不了,绝非张昌宗的族人那么简单。 第二个记载,说明人们的确是把张同休当成张昌宗的铁杆看了,务必得当晚杀死,才能放心、 现在问题来了,张同休统率连武则天都有些忌惮老鼠会,是张昌宗的心腹。 那张柬之对禁军的渗透,他能不知道? 其间,说不定经历了多少暗战,才能使神龙政变水到渠成。若是不慎,鹿死谁手,尚未可知啊。 最关键的是,这场暗战,史书上没有写清楚,自己已经完全失去了先知 先觉的优势! 上官婉儿冰雪聪明,当然看出了崔耕的失态,不悦道:“怎么?跟我还藏着掖着啊?” 崔耕道:“不是藏着掖着,是突然想起了一件事。” “什么事?”上官婉儿小嘴微抿,促狭道:“该不会是,天下英雄唯使君与操尔吧?” “姨母说笑了,我又不是刘备,您也不是曹操。小婿刚才想说的是,那个……张昌宗有了这么支力量,会不会对您用什么龌龊手段,真是心急如焚呢。” 上官婉儿道:“没实力的时候,才会用龌龊手段。有实力了,当然是用阳谋了。张昌宗一直在向陛下递话,把我指给他。” 原来张昌宗不敢公开染指上官婉儿,是因为她是武则天的贴身小秘书。现在上官婉儿已经失去了原来的地位,张昌宗当然就再无顾忌。 崔耕猜测,上官婉儿的失宠,不光是二张进了谗言,她和自己走得太近,也是原因之一。毕竟自己是太子李显的头号打手,武则天不可不防。 唯一崔耕还没想明白的是—— “以陛下和张昌宗的特殊关系,能答应这种要求?” 上官婉儿道:“你以为,以陛下现在的年纪和身体状况,还能行男女之事不成?她有时候甚至看着二张和宫女……那什么。只是我还算在陛下面前有些面子,陛下才一直没松口。但是,张昌宗软磨硬泡,恐怕坚持不了多久了。” 女皇陛下还真会玩儿啊。 崔耕眉头紧皱道:“唯今之计,也只有姨母嫁人了。” “嫁给谁?”上官婉儿道:“首先,那个人得在陛下面前,面子不输给二张。其次,他得答应我嫁过去后,不碰我的身子。” 找能在武则天面前说得上话的人,倒是不难。比如武三思,比如太子李显……但是,哪个男人能对兰心蕙质的上官婉儿干看着,不动手? 崔耕灵机一动,想到了当初李裹儿的提议,道:“要不,您出宫修道?那样二张就管不着你了。” “这倒是个法子。”上官婉儿眼前一亮,不过又迅速黯淡下来,道:“光凭我的面子,可难保陛下放人。再说,还有张昌宗使坏呢。” “那没关系,小婿找个合适的机会,向陛下进言。” 上官婉儿高兴道:“好,二郎你鬼点子多,说不定陛下真给你这个面子。” 忽然,她嘴角微翘,道:“诶,对了二郎,你若是向陛下求娶我,你说陛下会不会答应呢?” “辈份都不同,姨母说笑……”崔耕话说到这,忽然打了一个磕绊。 细究起来,崔耕和上官婉儿之间,根本就没啥关系,叫这个姨母太勉强了。只是上官婉儿每次坚持,他才叫的。 比如卢雄是卢若兰的干爹,崔耕对这老爷子也没整天“干爹”或者“干丈人”的叫着,世人一般不这么称呼。 再者,这年头,辈份着实不是什么大问题。比如伟大的唐高宗李治陛下,就曾经把武顺(武则天的姐姐)和武顺的女儿贺兰敏月同收,再加上武则天……这关系可真够乱的。 再 比如,李显收金城公主李奴奴为义女,其实人家是故太子李贤的孙女,李奴奴应该是李显的孙女辈的。 当然了,再怎么说,崔耕也不能真的求娶上官婉儿。 要不然,把这尊佛请回去,卢若兰这个大妇的脸可往哪搁?礼法上过得去,卢若兰的心里却绝对过不去。 崔耕赶紧起身道:“姑母说笑了,没别的事儿的话,小婿告辞了。” “真的不考虑考虑?”上官婉儿舔了舔嘴唇。故意逗弄道:“太平可是对你上心得很哩。如果和她一起,我也不是不能答应你一次两次的。” 太平公主和上官婉儿一起? 崔耕脑海中迅速闪过一片片旖旎的场景,实在招架不住,道:“那什么……小婿告退!” 然后,落荒而逃去也。 …… …… 接下来的几日大体平静,唯一有点异常的是,新罗使者并未在领了春官(礼部)的回执后回国,而是在长安住了下来。他和张昌宗过往甚密,不知在搞什么阴谋诡计。 同俄特勤和大周的谈判不大顺利,但崔耕既懒得管那突厥九姓的死活,又得避嫌,索性不闻不问。 两个吐蕃贵女终究还是没拜见卢若兰,就在大周的国宾馆暂住。至于大周到底是帮哪边?说实话,大周现在内斗激烈,还真顾不上吐蕃的事儿。 这一日,崔耕忽然接到一份烫金的请帖,太子李显有请。 什么事? 难不成真想出法子,把李裹儿许配给我了? 崔耕心中一阵激动,往太子东宫方向而来。 第794章 竹杠后遗症 出乎崔耕预料的是,这次李显没有礼贤下士地亲自出迎,而是命人将他从偏门接了进来,直到一处偏殿站定。 引路的小太监道:“崔相,请进。” “这是……”崔耕总觉得有些不对,道:“你确定是太子殿下让你领本官到这的?” “哈哈,崔相果然聪明。我夫妇欲见崔相一面而不可得,也只能出此下策了。” 随着一阵爽朗的笑声,偏殿内走出来一男一女。 男的不是一般的英俊,风流倜傥,玉树临风;女的不是一般的漂亮,身材婀娜,脸若桃花。这二位往那一站,任谁一见,都得赞一句好一对璧人,真乃天作之合。 崔耕疑惑道:“敢问二位是? 那男的微微一抱拳,道:“吾乃观国公杨慎交,这是拙荆长宁郡主李馨儿。” “原来是观国公和长宁郡主,幸会幸会。” 崔耕虽然之前没见过他们,但跟脚还是知道的。 杨慎交没什么值得说的,他的祖上是隋朝观王杨雄,祖父杨恭仁归唐,被封为观国公。杨慎交这个观国公纯属袭爵,没什么具体职司。 但是长宁郡主不简单,她是李裹儿的亲妹妹,在李显和韦后面前,只是略逊李裹儿一筹而已。 崔 耕更是通过后世的记载知道,这位长宁郡主,会在李显登基之后,开公主府,赐食邑两千五百户,仅次于李馨儿。 想到此女日后的权势,崔耕还真不愿意得罪她。当下,他也顾不得追究这对夫妇冒用李显名义的事儿了,道:“不知二位找本官来,到底所为何事呢?” “此地并非讲话之所,崔相里面请。” “也好。” 进了偏殿,分宾主落座。 稍微寒暄了几句后,杨慎交轻咳一声,开始了正题,道:“听闻崔相和母妃不睦,不知可有此事?” 崔耕道:“当初本官错杀了太子妃的族人韦昭,以至于为太子妃所恶。不过,幸得太子妃宽宏大量,已经不追究了。” “哦?是吗?”杨慎交轻抿了一口茶汤,道:“可我怎么听说,母妃对崔相的看法依旧不怎么好呢。” 崔耕不明白杨慎交的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不置可否道:“所以呢?观国公说这话,到底意欲何为?” “是这样,崔相乃国家栋梁,本国公不想您因为这点儿小事儿,就与母妃交恶。所以,我想和郡主,在母妃面前,为您美言几句。” “那就多谢二位了。” “崔相别着急谢。这个……这 个……”杨慎交和李馨儿对视了一眼,直言道:“我们二人帮了崔相这么大的忙,您是不是该有所表示?” “就是,就是。”李馨儿附和道:“我可是听说啦,你随随便便,就给了张昌有两百万贯钱。对我们两夫妇,总不好太过吝啬吧?” 我擦! 敢情在这等着我呢! 崔耕听了这话,直气得好悬没骂出声来。 他心中暗想,尼玛老子和韦后缓和关系,用得着你们吗?我找李裹儿不就行了,李显也成啊,这二位不比你们俩有分量多了? 再说了,拜托二位清醒一点,现在是太子一家离不开本官的支持,而不是本官削尖了脑袋,往你们太子一系里钻。 你瞧瞧李显多聪明啊,为了笼络我,都要把最宠爱的女儿李裹儿下嫁给我了。 你们可倒好,这是上赶着敲我的竹杠啊!你们怎么就那么大一张狗脸?我看你们俩白生了一副好皮囊,是利令智昏了! 崔耕冷笑道:“莫非二位也想本官给你们两百万贯钱?” 杨慎交似乎没注意到崔耕的不满,道:“两百万贯也行,能多点钱更好。崔相,你有的是钱,何必不多花点钱结个善缘呢?” “那本官能不能问一问, 您二位要这么多钱,是想干什么呢?” “我们想盖一所宅子。杨务廉,您知道吧?” 崔耕道:“我当然知道,他不是死在二圣宫了吗?” “杨务廉虽然久居外任,但在长安一直留有一所宅子。这宅子占地颇广,风景也不错,他死了之后,我们夫妇就把这宅子买了下来。不过呢,这宅子年久失修了,不能住人。” 闻听此言,崔耕的心情又有些平静。他暗暗琢磨,自己和李裹儿的事儿成了,这二位得叫自己一声姐夫。很显然,长宁公主和杨慎交是要钱修宅子,自己出钱的话,也不是完全说不过去。 崔耕点头,道:“所以,你们是想把这宅子重新修葺一番?那也用不了两百万贯吧?我的京兆尹府,才用了地官(户部)两万贯钱。” 杨慎交道:“问题是,我们要盖的不光杨务廉的宅子。在杨务廉的宅子旁边,是司门郎中高峤的宅子。我们想一并买下来,再全部推倒重来。” “那也用不了两百万贯钱吧?” “绝对用得了。您知不知道,这高峤是何许人也?” “不知道。” “高峤的祖上,就是许国公高士廉。高士廉就是长孙皇后的舅舅啊,那宅子是 当初太宗皇帝所赐,大了去了。买下来,再重新翻盖,绝对要两百万贯。” “这样啊……”崔耕疑惑道:“那高峤混得再不济,也是个司门郎中吧?人家真肯卖祖宅?” 杨慎交微微一笑,道:“当然不肯。不过,这不是还有您吗?” “什么意思?” “您是京兆尹,只要略施手段,还愁那高峤不就范吗?” 擦! 崔耕好悬没骂出声来,他本来就不大痛快,整个长安城现在就没值两百万贯钱的宅子。长宁公主如此豪奢,自己就算看在李裹儿面上出钱,也够冤大头了。 好么,敢情这还不是最难的,人家还指望自己帮着他们强取豪夺呢! 终于,他再也忍不住了,霍然而起,斩钉截铁地道:“你们想得美!告诉你们,让本官帮着你们夺人家高峤的宅子,办不到!就是那两百万贯钱,你们也一文别想得!什么太子妃谅解,我崔二郎不稀罕!” “哦?是吗?” 说话间,屏风后面闪出两个人来,一个是梁王武三思,一个是韦后韦香儿。 韦香儿冷哼一声,阴阳怪气儿地道:“要知心腹事,单听背后言。看来在崔相的眼里,我这个太子妃,还真不算什么呢。” 第795章 女时韦也乐 “这……” 崔耕心思电转,已经明白,今日之事,恐怕是韦香儿和武三思给自己设的一个圈套。若不然,他们俩躲在屏风后面偷听干啥? 唯一想不明白的是,和自己的关系搞僵了,对韦后完全没好处,她为什么这样做?就是对梁王武三思来讲,在二张的压力下,自己也应付是他暂时的盟友啊。当初在扬州六合县,他还特意让管家给封常清撑过场面呢。 到底怎么回事? 崔耕行礼道:“参见太子妃,参见梁王千岁。” 韦香儿摆了摆手,道:“免了,我可受不得你崔相的大礼。” “太子妃这话就折煞微臣了。”崔耕顺势站起来,解释道:“刚才微臣的话不是针对您,而是观国公和长宁郡主的要求太过无礼,微臣一时情急,口不择言,才……” “口不择言?”韦香儿打断道:“本宫可不这么认为。崔二郎,你若是口不择言,会对自己的父母无礼吗?” “那当然不会。” “还是的啊,太子有意把裹儿许配给你,我就是你的丈母娘。你为何对我如此无礼呢!” “我……”崔耕一阵语塞。 的确,按说崔耕娶了李裹儿,韦后就算他的丈母娘了。但是,在崔耕的内心之中,却总是下意识地忘了这一点。 一个原因是韦香儿跟武三思不清不楚的,着实没个长辈的模样。另外一个原因,就是在历史的记载中,韦后的表现,集贪婪、 短视、恶毒于一身,实在令人难以恭维。 但不管怎么说吧,韦后是李裹儿之母总是事实。 事到如今,崔耕也只能跪倒在地,道;“确实是微臣错了,还请太子妃责罚。” “那却不必。”韦香儿道:“本来,太子要把裹儿嫁给你,我是不同意的。你已经有两个正妻,裹儿要如何安排呢?现在既然出了这么档子事儿,那这场婚事就罢了吧。” 李显和韦后的关系,跟一般夫妻不同。现在韦后说不同意,这事儿还真成不了了。 崔耕皱眉道:“太子妃这么说,是铁了心,要将崔某人推出去了。当此大敌当前之际,不妥吧?” “你是说张氏兄弟的威胁?”韦香儿满不在乎地道:“不管他们现在怎么跳,最终必定是死路一条。难道张昌宗还真能当皇帝不成?” 崔耕道:“微臣当然不信张昌宗能当皇帝。不过,只要陛下在一日,他们就会得意一日。太子妃就那么确信,没了微臣,太子殿下还能笑到最后?” “我还真信。”韦香儿笃定道:“不管二张如何疯狂,笑到最后的必定是我。” 崔耕没注意道,她说地是“我”,而不是“太子”,疑惑道:“为什么?” 韦后微微一笑,脸上仿佛能放出光来,道:“因为本宫……天命所归!” 崔耕越发纳闷了,道:“什么意思?难不成,老天爷还给您托梦了?” “那当然不是。”韦后缓 缓道:“本宫本来就不是一般人,在我十六岁那年……” 然后,她讲述了自己当上太子妃的一段神奇经历。 韦后的原名,不是叫韦香儿,而是韦莲儿。她从小就有一种迷之自信,今生一定得掌天下大权。 但是,韦家虽然算是世家望族,给她找的夫婿人选,不过是门当户对的世家子弟罢了,都不能令她满意。 整好赶上高宗和武则天为李显选太子妃,她就央着家里主动报名。 可是有一节,论身份,韦莲儿在太子妃人选中只是普通而已。论才学和容貌,也远称不上冠绝群芳,这可怎么办呢? 这一日,正当韦莲儿对镜惆怅的时候,有一道人主动找上门来,那道士说自己有一仙方,只要韦莲儿照方吃药,必定能得偿所愿。 韦莲儿吃了那药之后,果然可以体泛异香。 李智和武则天选儿媳妇时,一见韦莲儿,就闻到一股沁人心脾的香气就迎面而来,连声叫好,赐名韦香儿,成为太子妃。 从那以后,韦香儿就越发认定,自己的感觉是正确的。 又过了几年,李显果然登基坐殿,韦香儿也成为皇后,母仪天下。可惜好景不长,李显听了枕头风,要封赏韦后的父亲,甚至说出“我就是把天下给韦玄贞怎么样?”的话。结果被武则天抓住了把柄,废黜皇位,降为庐陵王。 当然,韦香儿这种迷之自信也不是全无好处,比如在被贬谪的道 路上,李显忧惧欲死,韦后却是信心满满,不断开导他,帮他走出了人生低谷。 崔耕听完了,质疑道:“单凭这么一件事,您就确定自己是最后的赢家,是不是太牵强了点儿?” 还有句话他没说出来,你早有这么大的信心,又何必到了现在才反对我和李裹儿的事儿?听李裹儿原来的意思,你和李显可是在很久以前,就有把她嫁给我的意思了。 韦香儿道:“当然不仅仅是这一件事。崔相,你听过《桑条歌》没有?” 崔耕若有所思地道:“《桑条歌》在大唐建立之初就广为传诵,其中有“桑条韦也,女时韦也乐。”之语。太子妃莫非指的是这个?” “你果然知道?”韦后颇为兴奋地道:“当初你根据歌谣,算出了我周军之败,算出了阎知微的命运。现在,这个《桑条歌》,是不是预示着我能女主天下?” 才怪! 崔耕清楚地明白,韦后的才能别说比武则天了,就是比之太平公主都大大不如,根本就不可能当女皇帝。在历史记载中,《桑条歌》不过是她为了自己当女皇,故意牵强附会之物,绝称不上什么有效的谶言。 崔耕摆了摆手,道:“微臣可以肯定,桑条歌和太子妃您没有半点关系。” “你……”韦后冷笑道:“这回崔相可是看走了眼了,《桑条歌》不仅有一首。最近,长安城内,流传着十几首《桑条歌》,首首都 与本宫有关。” 武三思接话道:“崔相不信的话,可以打听打听。这些歌谣都文词古雅,意指韦氏女主当国。” 崔耕嘴角微翘,道:“这可真是有意思了呢……” 韦后和武三思说得再言之凿凿,也吓不倒崔耕。相反地,他眼珠一转,已经基本看穿了事情的真相。 他心中暗想,在历史记载中,确确实实,是有十余首《桑条歌》突然出现。不过,那是在李显登基之后,郑愔为了讨韦后欢心而做。 可能是因为自己蝴蝶效应的缘故,致使这十首《桑条歌》提前出现了。 当然了,郑愔现在的目的,肯定不是派韦后的马屁,而是要让韦后做出错误的判断,成为李显的猪队友。 韦后的“得志便猖狂”众所周知,当初李显刚登上皇位,立足未稳,她就要李显十分不合规矩地封赏自己的父亲韦玄贞。 现在,韦后认为自己“天命所归”,自然也就可以做些快意事了。 对于武三思来讲,不管信不信,他也得装作信了。道理很简单,二张虽无当皇帝的希望,却有怼死李显的可能。若是果真因为韦后的缘故,李氏皇族被二张弄得元气大伤,他就有渔翁得利的可能。 现在,事情的关键,就在于赶紧把韦后给抽醒。 想到这里,崔耕微微一笑,道:“看来太子妃对那《桑条歌》满意得很呢,那微臣为了表达对您的敬意,做上个百八十首怎么样?” 第796章 高峤的野望 韦后大怒道:“那怎么能一样?你做的诗歌是人为,而民间传唱的歌谣,却代表了天意。” “天意?”崔耕轻笑一声,不屑道:“太子妃又没过见那十几首《桑条歌》的作者,焉知不是人为?当初陈胜吴广起兵的时候,还知道让人披着狐狸皮说“大楚兴陈胜王”呢。张昌宗身边多博学之士,编几首歌谣算什么?” 武三思道:“不对吧,张昌宗要造势,为何不造他自己的势,反而造太子妃的势?这不是长敌人的士气,灭自己的威风吗?” 崔耕伸出了两根手指,道:“两个原因,其一,他知道,给自己造势没什么人信,白费力气。其二,他知道,给太子妃造势,太子妃会信,从而倒行逆施。” 那言外之意,就是韦后成事不足败事有余,而且比较好骗呗。 崔耕这话,可谓相当地不客气。 事到如今,他已经想明白了,即便自己和李裹儿成亲,也不能太顺着韦后,毕竟这老娘们儿太能折腾了。以斗争求和平,才是和韦后想处的正确方式。 韦后闻听此言,直气了个一佛出世二佛升天,怒道:“好你个崔二郎,竟敢对本宫如此不敬!你说那些《桑条歌》是伪造的,有什么证据?” 崔耕道:“长安城内出现了 这么多《桑条歌》,当然引起了微臣的注意。我派手下一查就查出来,其实这些歌谣是张昌宗的手下派人散布的。” 这话当然是胡说八道了,不过,他下一句话,却让韦后不得不信。 只听崔耕继续道:“其实,您仔细一琢磨就会发现,这些歌谣的遣词造句,乃至风格完全相同。当今世上,有能力做出这等水平的歌谣的人,并不多见。再参考这歌谣的风格,作者简直呼之欲出……” “到底是谁?” “就是张昌宗的心腹,如今的殿中侍御史郑愔。” 有名有姓,只要把郑愔的旧作拿来,找博学之士一看便知。 韦后虽然明白被骗了,但让她感谢崔耕却是不可能的。相反地,她越发看崔耕不顺眼起来。 当然了,既然“天命”为假,现在还用得着崔耕,韦后就不能不认崔耕这个女婿。 她想了一下,温言道:“二郎莫因为今日之事,生本宫的气。我十月怀胎,辛辛苦苦把裹儿养大,哪能不希望她觅一个如意郎君呢?可是你,竟然连一个名分都给不了她,我这当娘的心里,能好受得了吗?” 崔耕自知理亏,道:“太子妃教训的是。” 韦后继续道:“所以,你想这么容易把裹儿娶走,绝不可能。刚才长宁提 的那两百万贯钱,你得拿出来当聘礼。” “没问题。”崔耕回答的斩钉截铁。 先不说这点钱对他不算什么,关键在于,二人成婚怎么也得在神龙政变之后。以李裹儿在李显面前的地位,她得带多少嫁妆?二百万贯钱的聘礼,绝对是大赚特赚! 韦后却没料到崔耕这个小九九,继续道:“还有,长宁刚才跟你说的那些话都是真的。高峤那个宅子,你得想办法帮长宁拿来。” 崔耕稍微打了个磕绊,就慨然道:“行,就依太子妃所言!不过……这两个条件完成之后,您是不是就同意把裹儿嫁给微臣呢?” 韦后不情不愿地道:“太子和裹儿都答应了,本宫又何必枉做小人呢?” “谢太子妃! …… ……” 当初李馨儿给崔耕出的主意,是以京兆尹的权力来巧取豪夺高峤的宅子。崔耕是有品的人,当然敬谢不敏。 不过,这并不说明,他对高峤的宅子就完全没办法。必如说……高价购买。双倍不成就十倍,十倍不成就百倍,有钱能使鬼推磨,只要钱多到一定程度,不愁高峤不动心。 当初长宁管崔耕要两百万贯钱,那是推倒重修,而且奢华装饰所需的钱财。 长安城里的地皮不值钱,高峤的宅子又年久失修 ,崔耕猜测,其市价绝对不会超过两万贯钱。他暗暗盘算,自己若是肯拿两百万贯钱砸人,高峤肯定会被拿下。 不过,当他亲临高峤的府上,把这个条件都提出来的时候,人家却连连摇头。 高峤是个六十来岁的老年人,头发花白,精神矍铄,满脸的书卷气。 他颇为洒脱地道:“这个宅子,我根本就不打算卖钱。崔相,咱们打开天窗说亮话,您买这个宅子,不是为了自己吧?” “正是。实不相瞒,本官是受了长宁郡主和观国公杨慎交的托付。” “我猜也是这样。观国公和下官商量过这事儿,不过我拒绝了。当然了,也不是说我就死抓着这宅子不放手了。崔相如果能帮我办一件事儿,这宅子我就是送给您也无不可。” 一股不祥地预感涌上了崔耕的心头,道:“不要两百万贯钱,却要本官办一件事儿。看来这事儿比赚两百万贯钱还要难啊。事先声明,枉法的事儿我可不干。” “您放心,跟刑事案子无关。” “那到底是什么事儿?” 高峤正色道:“我想复爵。” “复爵?”崔耕疑惑道:“您没有继承许国公的爵位?你这……究竟是犯啥事儿了?” “我什么事也没犯,是我家祖上遭了冤枉。”高 峤道:“我的祖父,就是大唐许国公高士廉。他生有六个儿子,我爹高真行是老四。原来继承许国公爵位的是我大伯高履行,不过后来,他牵扯到长孙无忌的案子里,爵位就由家父继承。” “那令尊又怎么把许国公的爵位给弄丢了呢?” “二十多年前,章怀太子李贤谋反案发,我大哥高岐牵扯到了李贤的案子里,高宗皇帝下旨,命家父对其严加管教。家父也是胆小了些,亲手杀了大哥,弃尸于路。高宗皇帝之后,鄙薄家父的为人,就干脆把许国公的爵位给废了。” 崔耕道:“章怀太子李贤之死,表面上是因为那桩谋反案,实质是却是因为陛下怀疑他派人杀了明崇俨。如今已经查明,明崇俨确实是为盗贼所杀,陛下也就对章怀太子没什么怨气了。既然如此,那令兄高岐就是冤枉的。所以,你想趁着这个机会复爵?” “正是!”高峤噗通一声跪倒在地,道:“下官数次请求复爵,陛下尽皆留中不发。还请崔相大发慈悲,帮下官说几句好话。事成之后,这所宅子我就送给崔相为酬。” 崔耕想了一下,苦笑道:“现在批阅奏章的是二张,而不是陛下。而本官又素来和二张不和。你确定……要本官帮你说话?” 第797章 同休好算计 武则天倦政,当初要不是崔耕整好赶上了“普天同庆万国宴”,还真见不着她。 现在崔耕帮高峤谋求复爵,唯一的手段就是写奏章。这一写,不就整好落在二张的手里了吗? 高峤也想过这个问题,坚定道:“不管崔相用什么法子,只要能帮下官复爵,我就把这个宅子送个您。否则的话,下官宁可一死,也不会把祖宅卖了,令祖宗蒙羞!” “这样啊……”崔耕想了一下,道:“行,那本官就试试。万一侥幸成功,我也不要你免费送宅子,你允许我用两万贯钱买,也就是了。若不然,那不成了你用宅子贿赂本官了吗?” “既然崔相这么说,那下官也只有恭敬不如从命了。” …… …… 最终,崔耕决定,先写份帮高峤复爵的奏折递上去,看看二张有什么反应,再做定夺。 崔耕的奏折递上去的快,朝廷的批复更快。 这一日,高力士来到崔耕的府邸传旨:“敕曰:高氏夺爵,早有定论,勿复多言。崔耕你为鸾台阁平章事,不思黎民疾苦社稷安危,却沽名钓誉热衷翻案,实在有负朕望。着令闭门思过半个月,钦此。” 过份了! 实在是太过分了! 崔耕听了这份圣旨,心中真是又怒又喜。 怒的是,二张不给自己面子,为了这点小事儿下旨叱责自己?这不是明摆着欺负人吗?自己身为当朝宰相,关心一下许国公 的袭爵问题,那不是应当应分的吗?他们凭什么如此羞辱自己? 喜的是,二张如此过分,自己完全可以借机“碰瓷儿”,要求面见武则天,说不定高峤的事儿就此解决。 想到这里,崔耕索性直接起身,气鼓鼓地道:“高公公,这道旨意到底是二张的意思,还是陛下的意思?” “当然是陛下的意思。” “啥?陛下的意思?”崔耕目瞪口呆。 高力士道:“您信不过旁人,难道还信不过杂家吗?实不相瞒,这份圣旨就是陛下的真实意思。你原来的那份奏折,是张氏兄弟特意拿给陛下过目的。然后,陛下就马上下旨,斥责于你。” 崔耕皱眉道:“那你知不知道,陛下为何要斥责本官?难道高家夺爵的事儿,里面有什么内情?” 高力士摇头道:“陛下没说,具体情况杂家就不得而知了。” …… …… 与此同时,邺国公府内。 “干!” 几个人愉快地吆喝一声,将杯中酒一饮而尽。这些人正是张昌宗、张易之以及他们的心腹郑愔、宋之问等人。 其中最引人注目的,是一个五十来岁的老者。倒不是他的形貌有什么出奇之处,事实上,此人长得平平无奇,属于一扔到人堆里就绝对找不出来那种。 关键在于,他所处的位置,就在二张的中间。仿佛这场宴会,是专门为他开得似的。 其人正是老鼠会的会长,张同 休。 宋之问又将一杯酒满上,道:“十一郎,下官再敬您一杯。没办法,我实在是太佩服您了,不这样,实在难以表达我对您的钦佩之情啊。” 张同休在张氏宗族中排行第十一,所以宋之问如此称呼,以示亲热。 郑愔帮腔道:“下官也对十一郎佩服之至。道理很简单,我们跟崔二郎斗了那么多次了,从来没赢过。而这次,您只是略施小计,就让他受了如此重挫,这叫什么?人比人得死,货比货得扔啊!” 张昌宗道:“话不能这么说,两位的才干还是有的。只是十一郎并非凡人,才让你们这两位名扬天下的大才子相形见绌。” …… 英雄最难过的,不是美人关,而是马屁关。张同休原来一直替武则天做隐秘的差事,精神紧张至极,难以享受人生。后来又被束之高阁了十来年,无人问津。 现在骤然被这么多人一吹捧,还真有些忘乎所以。 他再次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微微撇嘴,傲然道:“这有什么?众位,让崔耕被禁足半个月就满足了?这才哪到哪啊?这对六郎的大业,可有什么具体的帮助没有?完全没有啊!” 郑愔道:“话虽如此,总是一个难得的胜利。” “难得的胜利?郑老弟你这眼皮子也太浅了。”张同休打了个酒嗝,继续道:“我张某人最近给六郎出了两个主意。其一,让你做《桑条歌》十首, 让那韦氏自乱阵脚。其二,就是利用高峤的宅子,坑太子李显一回。” 郑愔接话道:“咱们原来的打算是,长宁公主少不更事,肯定会撺掇太子李显帮她巧取豪夺高峤的宅子。然后,咱们就让高峤趁机提出复爵的问题。表面上看,高家复爵理所应当。然而,实际上,当初废爵的理由,只是个借口。” 顿了顿,又继续道:“哼,陛下不是让人家高行真严加管教儿子吗?人家杀子表忠心,岂不是更应鼓励?再说了,以高行真和陛下的姻亲关系,他的胆子怎么可能这么小?真实情况是,当初明崇俨出京公干,是高行真怂恿的。虽然他不是凶手,但绝对难辞其咎。” 张同休接话道:“所以,陛下绝不会允许高家复爵。除了高家人之外,,谁提这件事,谁就是触了陛下的逆鳞。原本我是打算用这招坑太子,没想到竟是坑到崔耕的身上。” 张昌宗笑道:“算他崔耕倒霉!” 张同休道:“其实,崔耕也不算多倒霉。我出的这两个主意,让郑御史做《桑条歌》,才是一件大事。高峤宅子的事,只是一件小事罢了,无论成与不成,都难以影响大局。” 张昌宗听了这话,眼珠子都直了,道:“小事?把崔耕坑得闭门思过,都算是小事一件?那大事得把崔耕坑成什么样?十一郎,你没吹牛吧?” “怎么会是吹牛呢?”张同休眼 中精光一闪,道:“大事么,当然是把崔耕杀了!” “什么?杀……杀了?” 张昌宗虽然也曾经授意人暗杀过崔耕,但那都是在崔耕出外的情况下。现在,可是在长安城内,真的杀当朝宰相,就相当于夺了武则天的逆鳞了。等女皇陛下明白过味儿来,自己小命堪忧啊! 他咽了口吐沫,道:“杀崔耕动静太大,这事儿……是不是得从长计议?” 张同休道:“六郎,你怎么这么死心眼呢?公然刺杀,当然动静太大。但若是……咱们伪装成崔耕意外身亡呢?” “意外?”张昌宗还是觉得不大保险,道:“那被人查出来可怎么办啊。” 张同休不屑道:“如果六郎你这么想,就趁早熄了这份儿当皇帝的心思吧。当今天子为了登基为帝。,明里暗里杀了多少人?上万都不止!就是我们老鼠会经手的宰相,都有三五个。你登基为帝的希望,还不如当初的陛下呢,若是没有那份狠心,还是算了,早点向李显摇尾乞怜吧。” 张昌宗闻听此言,牙一咬心一横,道:“好,十一郎你说得对,富贵险中求,这把,我赌了!但是不知具体的……计将安出?” “这事儿恐怕还得着落在高峤的身上……” “啊?还是他?” “那是自然。”张同休阴阴的一笑,道:“这是一个连环计,不愁那崔二郎不上钩!六郎,你就等着登基为帝吧!” 第798章 盛大乔迁宴 半个月后,京兆尹衙门,后宅花厅。 高峤一进花厅,就纳头便拜道:“若不是为了下官的事,崔相也不会受如此委屈。崔相,实在对不住了,请受高某人一拜!” 崔耕以手虚搀,道:“高郎中请起。这事儿别有隐情,怪不到你的头上。再者,本官是为了买你的宅子才上表的,公平交易,也不算多么高尚。” “崔相这么说,真是让高某人无地自容了。”高峤就势起身,道:“为了感谢崔相,我愿意将这个宅子卖给您。” “啊?”崔耕大吃一惊,道:“你原来不是说,一定要复爵,才肯把那宅子卖给本官吗?” 高峤苦笑道:“当初是在下不知天高地厚了。现在看来,家父夺爵之事不像表面上那么简单,我想恢复许国公的职位无异于痴人托梦罢了。既然如此……” “怎样?” “我那个宅子占地太大,以一个司门郎中的身份绝对护不住。幸亏起意的是无权无势的长宁郡主,发话的是崔相,若是换成张昌宗一类的人,我恐怕早就死无葬身之地了,又哪有机会提什么条件?” 如果能就此解决此事当然是最好,崔耕大喜过望,道:“本官的事儿没办成。总不能白要你的宅子。这样吧,我还是给你两百万贯钱,买下这个宅子如何?” “当然不成,传扬出去,下官岂不成了贪财之人?” 崔耕皱眉道:“若是高大人求官, 我只能保证五品以上。不过,具体职司恐怕没什么权力。” 这年头大部分是举荐得官,崔耕身为当朝宰相,推荐高峤升官完全是正当公务。只是他不大了解高峤的才能和脾气秉性,所以,只肯给一个没什么实权的五品官。 高峤不满道:“崔相您这是想哪去了?下官再不济,也是许国公高士廉的子孙。您这又是出天价,又是封官许愿,是不是太小瞧了我了?” “那你的意思是?” “下官只要一万贯钱,就可以把这个宅子卖给崔相。不过,有几个前提条件,要崔相答应。” “高郎中请讲。” “其一,为了这个宅子,在下请了不少家奴院工维持。我若搬了家,就用不了这么多人了。还请崔相留用他们,至少三年内不予辞退。” “没问题,本官答应你,其二呢。” “其二,您得承认,我是把宅子给了您,而不是长宁郡主。崔相既是国家栋梁,又为了我的事儿受了委屈,这宅子我给的心甘情愿。但长宁郡主是什么东西,她凭什么觊觎我的宅子?” 崔耕道:“关于这点,本官也可以答应,还有吗?” “还有一条,也是最重要的,卖祖宅实在是脸上无光。所以,还请崔相帮我遮掩一番。” “到底怎么遮掩?” “这个……”高峤有些为难,道:“崔相在长安另有处宅子吧?” “本官买了一处宅院,现在正在推倒 重修。所以,我全家暂住在京兆衙门。” “什么时候能修好?” “再过一个月吧。” 高峤一拍大腿,高兴地道:“那就妥了!崔相不是想要我这个宅子吗?您莫花钱买,咱们换。我拿我家的祖宅,换您的新宅。下官的祖父是许国公,同中书门下三品;您是武荣县侯,同鸾台阁平章事;地位差不多。把宅子一换,谁都算不上丢脸。” 崔耕仔细一琢磨,高峤这话真没毛病,唯一不大合理的是,自己的新宅子总共花了近三十万贯,这么一换有些吃亏。 但是,这总比原来自己要出二百万贯便宜的多吧? 他点头道:“就依高郎中所言,宅子换宅子。” “好,崔相果然痛快。不过呢……下官还有个不清之请。” “你还有什么事?” “就在换宅子的当日,还请崔相把全长安的能请的人都请来,贺您的乔迁之喜。顺便,您把咱们这约法三章宣扬出去。那样的话,下官也就对先祖有个交代了。” 崔耕虽然觉得这高峤太过爱面子了些,但稍微一考虑,就点头道:“好吧,这条本官也依你。” …… …… 最近,长安城内,有两个消息最为劲爆。 第一个消息,是崔耕为了庆乔迁之喜,邀请了全城的头面人物参加。这可着实有点狂妄了,不就是搬家么,又不是成亲,你崔耕怎么就那么大的脸,请这么多贵人来为你道贺? 不过,话说回来,现在二张正进行最后的疯狂,崔耕俨然是抗张势力的一面旗帜,还真没谁驳他的面子。家都收下请帖,表示一定准时赴宴。 第二个消息,就是张昌宗不知从哪冒出来一个同宗,叫张同休。此人一步登天,被武则天任命为春官侍郎。 从一届白身到四品大员,这可真是一步登天,人们在羡慕嫉妒恨之余,又无比慨叹,真是朝中有人好做官啊。 时光似箭,眨眼间就是一个月后。 崔耕的新宅子内……呃,也说不上太过热闹。无它,这个宅子实在是太大了,甚至远远超出崔耕的预料之外。 直到前几天他才发现,人家高峤跟自己价值三十万贯钱的宅子换,虽算不上吃亏,却也绝对谈不上什么占便宜。 这宅子占地数百亩,简直能盖一个小城了。其中甚至有一个跑马场还有一个小湖。 湖中搭起一座木制小岛,占地十五亩,四周流水潺潺,荷花掩映,月色如水,真是一片绝佳的赏景之地。 毫无疑问,崔耕的这场乔迁之宴,就是设置在这木岛上 众宾客如期而至,太子李显、梁王武三思、河内王武懿宗、太平公主李令月,宰相张柬之、崔玄暐、宗楚客,乃至袁恕己、桓彦范,姚元崇、宋璟等朝廷重臣……都来了。现在留在长安的吐蕃、突厥、扶桑等番邦使者,也到了。 就是老骗子韦什方都亲临现场。 他笑 眯眯地拉着崔耕躲到一边,低声询问道:“二郎啊,那个张同休到底是什么来头?蹿起来得可真快啊。你知道不知道他的底细?” 张同休的真正身份是个秘密,上官婉儿是好不容易才探明的,外人还真不知道。 “这这么回事儿……”崔耕简单地将老鼠会和张同休的事儿,介绍了一遍。 “老鼠会……老鼠会……”韦十方口中不断喃喃。 最后,他坚定道:“差不多就是此人了,待会二郎你帮我遮掩一番,老夫仔细地观察观察他。如果确定他就是那个人,今天我就杀了他。” 崔耕道:“什么那个人?张同休除了是老鼠会的会长,还能是谁?” “这个名字你也听说过,他是……” 韦十方的话刚说到这,忽然,远方一个清亮的声音响起—— “春官侍郎张同休,羽林大将军野呼利,新罗使者金大明到!” “羽林大将军呼野利?”崔耕觉得这个名字无比陌生。 韦什方解释道:“你这几天忙着准备乔迁之宴,对朝政没怎么上心。这个呼野利是靺鞨人,李多祚的女婿。他表面上投靠了张昌宗,被陛下委以重任。暗地里,他却是向太子殿下效忠哩,不用担心他,是自己人。” “向太子殿下效忠?靺鞨人?李多祚的女婿?” 崔耕心思电转,想到了一种极为可怕的可能,若有所思地道:“我好像知道,那件事的关键了……” 第799章 窥得惊天秘 此时此刻,崔耕心中已经掀起了滔天巨浪! 他心中暗暗琢磨,在历史记载中,李多祚是神龙之变的重要人物,地位虽不及五王,但也差不了多少。再深入分析,其重要性甚至在五王之上。 道理很简单,当时京城内,最重要的武装力量,就是左右羽林军共计六万人。左羽林大将军李多祚,右羽林大将军武攸宜。 那么,参加神龙政变的军人,主要有哪些呢?分别为左羽林大将军李多祚,左羽林将军敬晖、左羽林将军李兴宗、右羽林将军桓彦范等。 仔细分析,右羽林军中,有部分人参与了政变,即右羽林将军桓彦范所带的人。 左羽林军中,分别有左羽林大将军李多祚、左羽林将军敬晖、左羽林将军李兴宗,参与政变,是这场政变的主力。 其中,左羽林大将军李多祚是左羽林军之首,若没他的加入,神龙政变怎么可能那么顺利? 现在问题来了,对于拥有老鼠会效忠的张昌宗来说,当时为何一点防备都没有,就被砍了脑袋?他怎么会允许一个自己不信任的人,掌握左羽林军? 唯一合理的解释是,在他的预计中,李多祚是自己人。而这个李多祚,又在关键时刻,背叛了张昌宗,支持了李显。 现在李多祚死了,他的女婿呼野利扮演了类似的角色。 那么,是不是说明,自己就可以 高枕无忧了呢?非也! 莫忘了,李多祚是谁?靺鞨人的大酋长,他真正效忠的,既并非大周,也并非李显,而是靺鞨。 在没有自己出现的历史中,契丹之乱后,靺鞨人乞乞祚荣成立了渤海国,户口十余万,地两千里。不过可惜,这个渤海国一直没得到中原朝廷的承认。 但在李显登基之后,渤海国马上得到了中原朝廷的承认,乞乞祚荣甚至遣子入京为质。 这事儿,是不是李多祚牵针引线的结果?甚至有可能,李多祚答应背叛张昌宗的条件,就是李显承认渤海国。 现在,因为自己的影响,渤海国连个影子都没有,那么呼野利又为什么会背叛张昌宗投靠李显? 准确地说,他应该是谁能帮靺鞨人立国,就为谁真心出力。 对于靺鞨人立国的要求,李显不能答应,张昌宗也不能——承认现状和主动分~裂可是两回事,谁是新的天子,都丢不起那个人。 唯一出的起价钱的人,简直呼之欲出:新罗人! 对于新罗来讲,中原朝廷越弱越好,越乱越好,敌人越多越好。 当初,大唐好心好意,帮新罗牵制高句丽和百济的侵略。甚至和新罗联合在一起,先灭百济,后灭高句丽。 然而,新罗是怎样报答大唐的呢?趁着大唐与吐蕃激战,无暇东顾之机,出兵占了故高句丽和百济的大部分土地 。 哦,合着大唐出动百万大军,历时几十年,是白忙活了啊! 尽管后来武则天捏着鼻子认了,但新罗做贼心虚,能不防备大周腾出手来算账? 尤其是现在,吐蕃分~裂了,突厥和大周合好了,新罗真是压力山大。 扶持起渤海国来与大周死磕,对新罗来说,真是一笔稳赚不赔的买卖,双方简直一拍即合。 那么,新罗会让李多祚支持谁呢?答案也是显而易见的,张昌宗!张昌宗又不可能当皇帝,扶持他和武李两家拼个你死我活,最符合新罗的利益。 既然如此,恐怕乞乞祚荣那边,恐怕已经准备的差不多了…… “崔相,你在想什么呢?”正在崔耕一阵阵出神之际,韦什方的声音,把他惊醒。 “呃……其实也没什么。”崔耕道:“本官是想,这胡野利首鼠两端,不得不防啊。” “崔相,你这就太过小心了不是?”韦什方不以为然地道:“你杀了李多祚,就对李多祚的女婿呼野利怀有戒心,这本不算错。但是,你也得想想现在是什么局面啊?二张是秋后的蚂蚱,蹦达不了几天了,呼野利能不做最后的打算?别说你只是杀了呼野利的老丈人杆子了,你就是杀了他亲爹,他也得忍着!” “不是……”崔耕想仔细解释,张了张嘴,又改变了主意。 他自己的综合分析,是靠着后世 的记载,现在无凭无据地说出来,韦十方肯定不信。 崔耕索性转移话题,道:“非我族类,其心必异,我总觉得呼野利不可靠。算了,不说这个了,我还是去迎接一下这位羽林大将军。” 羽林大将军,就是左、右羽林大将军的上官,地位绝不在宰相之下。 崔耕起身出迎,封常清等人紧随其后。 一边走着,崔耕一边低声吩咐封常清,道:“明日你给我走一趟定州城,找高仙芝。他现在官封定州大都督,定、冀、魏等十四州的大军都在他的掌控之下。你告诉他……” 封常清听完了,微微一躬身道:“卑职领命。不过,大人您既然担心这个呼野利,为何不担心张同休呢?” “此言怎讲?” “呼野利再怎么说也是远忧,而张同休却是近虑。他老鼠会的会长的身份,是上官舍人告诉您的,您又告诉了我等。但是,在张同休的想法中,您只会认为他是一个幸进之徒,不会有什么防备。他今天来贺您的乔迁之喜,是不是有什么蹊跷?” “这……对啊!”崔耕沉吟道:“按说,张同休是张昌宗的人,没必要的话,根本就不会参加本官的乔迁之宴。如果他是一个幸进之人还好说,如果他是老鼠会的会长,今天就一定有什么特殊的目的!不可不防!常清,你去把秀芳找来,再秘密调共济会 和秘堂的好手来,加强今天的护卫。” “是!” 封常清领命而去,崔耕才渐渐放下心来。 不怪他如此小心,实在是老鼠会给他的压力太大。 老鼠会可是瓦解了北门学士,令女皇陛下都深为忌惮的组织。自己的秘堂和共济会与之比起来,都小巫见大巫了。 最关键的是,今天来的宾客都是什么人?大周绝大多数达官显贵。 真被老鼠会弄出什么乱子,死上个二三十位,自己可就真得吃不了兜着走了。 远远望见崔秀芳穿一身丫鬟服饰,躲入了黑暗之中,崔耕才渐渐放心心来。 功夫不大,已经到了府门外。 中间的新罗使者崔耕见过,其人大概四十来岁,标准的新罗大饼脸。左边的呼野利是靺鞨人,身材壮硕,满头小辫子飞舞,饰以珠玉,也不难认。 左边那位应该就是老鼠会的会首张同休了,其人的年纪看不大出来,说他三四十也可,四五十岁也行,相貌更是平平无奇,令人下意识地就想忽略。 果然不简单! 崔耕心中一凛,忽然一个大胆的想法从心头涌出——这张同休的威胁如此之大,不管他是不是韦什方要找的人,要不要今天有心算无心,把他给做了呢? 却没料到,人家张同休也是这么想的:“崔二郎实在是我们张家篡位的大敌,今天某就要有心算无心,结果了他的性命!” 第800章 李鼠是为谁 呼野利抱拳拱手,道:“闻听崔相要办一个乔迁之宴,莫虽没接到请帖,却心慕崔相的为人,做了个不速之客。崔相,你不会怪某太过唐突吧?” 崔耕道“呼将军这是说得哪里话来?千错万错,都是崔某人之错。是我不知道我大周又出了呼将军这颗将星,才没给您发请帖,真是孤陋寡闻之至。今日呼将军能来,我这儿真是蓬荜生辉啊!” “哪里,崔相实在是太客气了。” …… 一阵寒暄之后,崔耕领着这几位往里面走,一边走着,一边攀谈。 呼野利不断声称,妻子如衣服,那老丈人杆子就更不算什么了,自己对崔耕绝没有半分敌意。更何况,崔耕还是靺鞨人的神使呢,自己只有发自内心的尊重的份儿。 张同休更是假装成一个玩世不恭的世家子弟模样,不断说些笑话,逗得大家哈哈大笑。 新罗使者也对崔耕极为友善,不断夸大周乃是天朝上国,人杰地灵,崔相更是大周的杰出人物。 然而,他们越是这样,越是加大了崔耕的疑虑。 到了木岛上,崔耕引领这几位来到了一个早已摆好的席面前,就告辞了。毕竟,这里面王公贵族多了,不可能专门陪他们。 他一边不断招呼着众位贵人,一边心不在焉地,注意着封常清的动向。 不过,一个时辰后, 最先来找他的人,却是老骗子韦什方。 韦什方往四下里看了一眼,神神秘秘地道;“我确定了,就是他!机不可失,失不再来,今天老道非杀他不可。” 崔耕道:“杀张同休我没意见,只要别做的太刻意就行。不过,你说张同休还有另外一个身份,到底指的是谁?” “李鼠!” “什么?李鼠?” 崔耕豁然想到,当初韦什方指点他去抓李鸿泰时,曾经交代了一个窍门,那就是提起一个叫“李鼠”的名字。 后来,崔秀芳和柴云瑞答应李鸿泰的条件,就是杀了李鼠,或者杀了武则天。 眼前这个张同休确实是李鼠?嗯,很有可能。莫忘了,当初李鸿泰给的唯一线索就是“垂拱二年。” 而垂拱二年,不正是老鼠会将北门学士瓦解掉,继而被武则天鸟惊弓藏的时间吗? 现在问题来了,既然李鼠是老鼠会的会首,那和他做对的李鸿泰、韦什方又是什么人? 韦什方又为什么建立一个组织,与武则天为敌?武则天甚至多次派人清剿,都剿之不绝? 想到这里,崔耕激灵灵打了个冷战,低声道:“你……你是北门学士余孽?” “什么余孽啊?”事到如今,韦什方也不隐瞒,道:“老夫就是北门学士。” “北门学士不是都不得善终了吗?你到底是谁?” “老夫的真名是苗神客。” 崔耕仔细回想后世的记载,缓缓道:“苗神客,字不祥,沧州东光人。生年不详,仕为左史。武后讽高宗召诸儒论撰禁中,神客与选,前后参撰列女传、臣轨、百寮新诫、乐书等凡千余卷。与元万顷、范履冰、周思茂、胡楚宾等,时人谓之“北门学士”。官终着作郎。” “诶?”韦什邡微微一愣,道:“你这是引得哪里的记载,倒是述尽了老朽的生平。” 崔耕总不能告诉他是《新唐书》吧,只得道:“那不重要。这么说,你当初是在李鼠瓦解北门学士之后诈死。又在几年后,为了报仇,以韦什方的名字,装神弄鬼,易容而至大周宰相?” “正是。老夫冒着被识破的风险,混到宰相的目的,就是查出这个李鼠到底是何人。没想到,此人已经完全销声匿迹了。天可怜见,这李鼠经过这么多年后,以为没人再找他复仇,竟然大摇大摆的出现在了世人的面前。” “那李鸿泰跟李鼠又是什么关系? 韦什邡苦笑道:“他也是北门学士之一,斯人已逝,名字就不用提了。当时,北门学士如日中天,但在老鼠会的挑拨下,我们分成了两拨,杀红了眼。当然了,当时我们可不知道有老鼠会这个组织,只以为对方是自己不共戴天的仇人。最 后,被陛下渔翁得利,北门学士彻底解散。直到那时候,我们才知道李鼠这个名字,老夫废了半天劲,只见过此人的眼睛。” “原来如此。”崔耕点了点头,道:“那咱们待会儿见机行事,结果了这张同休的性命。” “二郎我果然没看错你。”韦什方道:“老夫创立的那个组织,叫北门会。今日得报大仇,北门会就交给二郎你了。你宅心仁厚,尽量给他们一个好归宿吧。” 崔耕听着这话风不对,道:“怎么?老道长你是要走?” “正是要走。”韦什方道:“老夫的敌人,一个是李鼠。一个是武则天。李鼠一死,武则天光靠二张能干什么?败亡已成定局。我这就要浪迹江湖,了此残生了。” …… 二人说着话,但觉时间过得飞快,眨眼间又是半个时辰左右,封常清终于来了。 他低声道:“兄弟们都安排好了,夫人也做好了准备。” 所谓的“夫人”,自然指的就是崔秀芳。 崔耕问道:“咱们这府邸太大,有没有混进来什么可疑人等?” “那却是没有。不过……” “怎样?” “夫人发现,咱们这木岛的一个大秘密。” “啊?什么秘密?” “这木岛下面是用木桩支撑,木桩上面是木板。然而,有些木板却被人做成了机关。若是有人用特殊 的步伐在上面走动,就会木板掉落,上面的人自然会落入水中。这木岛都建成近百年了,到时候人们都会以为是年久失修之故,谁也不会怀疑是不是什么意外。” 韦什方冷笑道:“这岛建成了将近百年,木板可未必。崔相,你这乔迁之宴,未必不是那张同休设的一个圈套啊!” 崔耕道:“按说,张同休这个布置真是巧妙得很。本官是出了名的旱鸭子,当初就因为争风吃醋,从画舫落入水中,险些丧了性命。这次堕水而亡,谁也挑不出毛病来。不过,人算不如天算啊,咱们这次将计就计,张同休可是死定了!” 当初,崔秀芳和柴云瑞从李鸿泰那学了不少好东西,机关之术就在其内。 今日也正是靠了李鸿泰的机关之术,崔秀芳才发现了木板的秘密,有机会杀张同休(李鼠),为李洪泰报仇。 今天崔耕说是人算不如天算,还真是一点也不夸张。 正在这时,张同休的那边吵吵嚷嚷,似乎在争论着什么。呼野利大呼小叫地道:“崔相在哪?崔相在哪?咱们这些人里面,就属崔相的学问大,让他评评理!” 崔耕和韦什方对视一眼,说了句:“那玩意儿来了!” 然后,崔耕昂首阔步,往张同休的方向走来,封常清紧随其后。至于韦老道,则蹑手蹑脚地往岛边走去。 第801章 有心算无心 此时,呼野利这边,无疑已经成了人们的焦点。 崔耕挤进人群,但见同俄特勤、白玛罗姆还有临淄王李隆基、新罗使者金大明,争了面红耳赤。 “崔相,你来评评理!”呼野利见崔耕来了,十分兴奋地把他拉过去,道:“我们正争哪国的马球之术最为高明呢。” 同俄特勤把大黑脑袋一晃,道:“我说妹夫,手心手背都是肉,你可不能偏帮着大周啊。很显然,我们***的骑术最为高明,这马球之术,当然也得算我们***最为厉害了?” 李隆基颇为不以为然地道:“骑术是骑术,马球是马球,不可混为一谈。说句毫不夸张的话,在场诸藩国加一块儿,也休想在马球之术上成为我们大周的对手。” 白玛罗姆给了崔耕一个媚眼儿,娇声道:“若是别的方面,我们吐蕃也就不出这个头了。但要说马球么,还真得当仁不让。众所周知,马球之术,是起源于我吐蕃。你们这些徒弟,又怎么能胜过师父呢?” 金大明怒道:“什么马球起源于吐蕃?马球明明是我们新罗人发明的,思密达!论起马球之术来,当然是我们吐蕃第一,思密达!” …… 四人又是一阵争论,纷纷要崔耕评理。 崔耕微微一笑,道:“我大周乃天朝上国,马球之术肯定不含糊。突厥乃马背上的民族,论起打马球来,肯定也是高手众多。那吐蕃人 就更不用说了,虽然马球是否起源吐蕃有所争论,但吐蕃总是最先开展马球运动的国家之一。所以……” “怎样?” “本官以为,这马球之术吐蕃、突厥和大周实在是难分轩轾。如果非分出个上下高低来么……肯定得比过才知道。” 金大明道:“那我们新罗呢?” 崔耕斩钉截铁地道:“马球起源于新罗,实在是无稽之谈!如果是四国马球之术对比,毫无疑问,垫底的就是新罗!” “你……” 金大明听了这话可窜了,着急道:“崔相所言,太过无理!哦,我明白了,大周是你的母国,突厥的同俄特勤是你的大舅哥,吐蕃的白玛罗姆是你的**,你谁都不敢得罪。结果,就只能贬低我们新罗了!如此不公平,是可忍孰不可忍?我我跟你拼了!” 说着话,金大明飞身上前,抓住了崔耕的脖领子,把他往人群外拽去。 张同休上窜下跳地拉扯道:“金使者,你这是干什么啊?不就是评句马球吗?谁输谁赢,有什么紧要的?快,快放开崔相啊!实在是不值当的。” 那边呼野利也高声道:“金大明,莫动手啊!崔相岂是你所招惹的?快松开,快松开!” 张同休和呼野利嘴上说得没毛病,自身的动作,却是有意无意地阻止其他人的靠近。 张同休更是眼观六路,步子杂而不乱,步步恰巧踩到机关的节点上。 终于 ,就是现在! 嘎支支,夸嚓! 一阵刺耳的声音响起,紧接着,“噗通”一声,崔耕等三人,随着几块木板落入湖中。 “啊,救人啊,救崔相!” “来人,快来人啊,快看谁会水?” “先救崔相啊,呼野利大将军会水!” “那张侍郎呢?” “谁知道呢?幸进之人,管他去死!” …… 人们纷纷叫嚷,但是,真正下去的人,还真没有。无它,这救落水之人,是个技术活儿,弄不好就丢了性命。大家身骄肉贵的,何必冒这个风险? 过了一会儿,有大批的崔府家丁过来,脱了衣服,顺着缺口跳入湖中。 功夫不大,有人把呼野利救了上来。看来他会水也没用,此时似乎是被呛晕了,牙关紧咬,双目紧闭。 紧接着就是新罗使者金大明,他的状态和金大明一般无二。 最后才是崔耕崔二郎,白玛罗姆双眼含泪,叫了一声“二郎”,就扑上去就给他做起了人工呼吸。 暗中观察场面的崔秀芳,直气的压根都痒痒,不知骂了多少句“浪蹄子”,“贱~货”! 她当然知道实情了,崔耕这边三人一下来,首先就是上来两个早已埋伏的好手,将金大明和呼野利打晕了。 然后,崔秀芳赶紧将崔耕拖走,让他用麦管保持呼吸。 至于张同休则被韦什方制住,道:“李鼠,你今天恶贯满盈了。我苗神客送你上路!” “啊 ?是你?” 张同休满眼地惊骇之色,却是动都动不了,连灌了几十口水,终于一命呜呼了。 说时迟,那时快,又过了一小会儿,才有崔耕的人下来,把这三人弄走。 所以,事实上,现在虽然崔耕受了点儿苦,但神智却是清醒的,根本就不需要人工呼吸。 终于,在众人艳羡的目光中,崔耕睁开了眼,与佳人四目相对,道:“我这是在哪?” 白玛罗姆刚要吻下去,顿时霞飞双颊,道:“在,在岛上哩!二郎,你没事儿吧?” “嘻嘻,一想到有你这么个大美人儿在等我,我就舍不得死啦!来,扶我起来。” “嗯。” 这边白玛罗姆扶崔耕起身,另一边,呼野利和金大明也被人救醒了。 李显道:“好,很好。出了这么一个大意外,却没有人员伤亡,崔相真是洪福齐天哩。” 崔耕意味深长地道:“人们都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李显知道他指的是李裹儿的事儿,现在崔耕已经正式把宅子换过来了,再转交给长宁公主即可。事到如今,崔耕算是完成和韦后的约定了。 李显道:“崔相的后福,可是大得很哩。本王……” “不对啊。”正在这时,李隆基的声音悠悠响起,道:“大家先别着急高兴,什么没有人员伤亡啊,那春官侍郎张同休呢?” “啊,对啊!” 张同休长得太容易令人遗忘,人们这才反 应过来,纷纷招呼道:“快,快去救张大人!张大人还没出来呢。” “是。”崔耕的家丁应了一声,再次下水。 说实话,尽管大家这么喊着,但是,实际上,经过这么长时间,已经没人对张同休能够生还抱什么希望了。 …… …… 与此同时,邺国公府。 宋之问“啧啧”连声道:“妙,妙啊!仔细想来,十一郎的计划真是精妙之极,那崔二郎能死在十一郎如此精妙的计策下,真是死了也不枉此生啊!” 郑愔道:“我却以为,十一郎的妙计还有些美中不足。若是他把整个木岛都弄成机关,不就可以把咱们的敌人一网打尽了吗?” 张昌宗摇头道:“那样做的工程太大,很容易就走露消息,反而弄巧成拙。本王看现在就挺好,杀了崔耕就算断了李显一臂,落袋为安。只要有十一郎在,其他人还会远吗?” “六郎真是高见啊,下官真是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 …… 正在他们一边喝着酒,一边等着张同休的好消息之际。忽然—— “报,大事不好!”有个青衣小厮,慌慌张张地跑了进来。 张昌宗豁然而起,道:“何事惊慌?难道……那崔耕没死?” “何止是崔耕没死啊!”那小厮道:“会首落水,气绝身亡,崔耕却安然无恙!好无疑问,我们会首是中了崔耕的毒计。还请张常侍,为我们会首报仇啊!” 第802章 阳谋害崔耕 张昌宗面色大变,道:“到底是怎么回事儿,你快快详细道来!” “是。” 然后,那小厮一五一十将今天事情的经过,介绍了一遍。 张昌宗听完了若有所思,道:“不对啊,若崔耕真的知道了事情的真相,怎么不把呼野利也杀了?是不是……这事儿纯属意外。” “那不可能。我们会首的水性好着呢,怎么会无缘无故地被水淹死?依小的看,崔耕不杀呼野利,就是为了让大家以为这是个意外,尤其是陛下。” 郑愔接话道:“很有可能!大家请想,崔耕不习水性,众所周知。他没死,十一郎却死了,还能解释成是个意外,或者是十一郎命不好。但若是呼野利也死了,他就怎么也解释不清了。” “郑兄弟说得对!”帘栊一挑,呼野利和金大中走了进来。 张昌宗迫不及待地问道:“当时,你们落水之后,到底发生了什么?十一郎究竟是怎么死的?” “唉,我也不知道十一郎是怎么死的,俺一下去,就被人打晕了。偏偏这事儿死无对证,还没法跟人说。” 张昌宗叹了口气,道:“看来,这崔二郎真是棋高一着啊。就是不知道,他究竟是怎么得知咱们的计划的?” 对啊,知道这事儿的人并不多,到底是不慎走露了消息,还是有内奸呢? 人们面面相觑,都觉得对 方不大可靠。 那小厮乃是张同休的心腹,叫钱水元。此人见多识广,眼光卓绝,知道这么怀疑下去,恐怕张昌宗的小团体用不了多久就得散伙。 钱水元眼珠一转,道:“先莫想内奸的事儿了,咱们还是商量杀崔耕给会首报仇要紧。” 郑愔道:“商量出来有什么用?若是那人继续给崔耕报信呢?你就不怕人家再次将计就计?” “当然不怕,咱们这次用阳谋。崔耕即便真的知道了,也绝对无法破解。” “什么阳谋?” 钱水元看向金大明道:“金兄这次来大周,是不是带了不少新罗的马球好手?” “确实如此,我们新罗的马球好手是最棒的,思密达!” 钱水元神色肃然,道:“你没吹牛吧?这事儿是计划的关键,可不容有失。” 金大明闻听此言,好像是受了什么巨大的侮辱似的,着急“绝对没吹牛,我们这些马球好手来大周,就是特意来宣扬新罗国威来的!你不信的话,我……我愿意切小手指为证,思密达!” 马球之术和征战之术比较近,要不然,当初同俄特勤也就不会和金大明争个面红耳赤了。 钱水元道:“那倒是不用。只要你们新罗人打马球确实不含糊就行。反正大周长安城内出挑儿的马球好手就那么几十个,到时候,咱们用些手段,让他们不能参 赛,也就是了。” 张昌宗听了这话感觉非常奇怪,道:“什么意思?难不成马球争胜,还跟崔耕有关?” “那是自然。”钱水元微微一笑,道:“如今马球风行天下,但其害处也是不小。正所谓,有危堕之忧,有**之虞,小者伤面目,大者残身躯。” 这话是什么意思呢?就是说,打马球是一项非常危险的运动。 首先,打马球得在骑着马奔驰。从古至今,堕马而亡之人,史不绝书。 另外的危险,就是打马球击出的球了。这马球是实心的,杀伤力十足。打在人的眼睛上,眼睛必定瞎。打在人的脸上,弄不好也得毁容。 然而,尽管打马球有这个么大的风险,因为其独特的魅力,还是盛行不衰。 张昌宗若有所思地道:“本官明白了,你的意思,是让我派人引诱崔耕打马球,再借机在打马球的时候干掉他、” “当然不是了。”钱水元缓缓摇头道:“我刚才说了,这个计策是阳谋。引诱崔耕打马球,算什么阳谋?咱们要的是,让崔耕不得不打马球。然后,再在马球场子上,用新罗人假装失手干掉他。球杆无眼,我大周乃天朝上国礼仪之邦,难道能为了这事儿,怪罪新罗人不成?” “然则,到底该怎么逼崔耕不得不下场和新罗人打马球呢?” “那当然是要看张常 侍您的三寸不烂之舌了。” …… …… 武则天虽然也怀疑过张同走之死没那么简单,但是,一来,表面上看这就是个意外,挑不出什么毛病;二来,她年纪大了,精力不济,着实不想折腾。 所以,女皇陛下仅仅是发了一道圣旨,让钱水元成为新的老鼠会会首,就没有多作追究了。 老鼠会内没什么好人,尽皆阴险毒辣之辈。张同休在的时候,还能镇得住场子,但是钱水元却是威望不足了。现在,老鼠会不断内哄,已经很难再给张昌宗提供什么有效的帮助了。 半个月后,迎仙宫。 咯咯~~ 张昌宗一边轻轻给武则天捶腿,一边双眼微闭,嘴角微翘,轻笑出声来。 “嗯?” 女皇陛下深感奇怪,道:“六郎,你在想什么好事儿呢?说出来,也让朕高兴高兴。” “其实也没什么。”张昌宗道:“微臣刚才想起来,最近长安城内,都在传新罗使者的笑话哩。” 武则天马上会意,道:“你说的是,四国争论马球之术哪国最高的事儿?嗯,是挺好笑,朕听说为了这个,金大明险些和崔耕打起来,甚至一起堕入湖中。” “不错,微臣指的就是这个。”张昌宗笑道:“那金大明竟然以为新罗人的马球之术天下第一,实在是夜郎自大,井底之蛙至极。” 武则天道:“这 金大明也真是太自我感觉良好了,真该派人跟他比试一番,让他知道知道,什么叫天高地厚。” 张易之忽然接话道:“陛下,微臣有个计较,不知当说不当说。” “你讲!” “那新罗人如此不知好歹,那咱们不如就趁着吐蕃、新罗、突厥的使团都在,举办一场马球会。就叫……普天同庆马球会。到时候,咱们大周独占鳌头,陛下也脸上有光不是?” “这……”武则天迟疑道:“我大周乃天朝上国,以大欺小,合适么?” “怎么不合适?”张昌宗振振有词地道:“马球说起来只是游戏,绝不会有伤陛下的令名的。” 武则天虽然没心情处理朝政,但好大喜功的性子还在,对这种露面的事儿可不愿意放过。 她最终点头道:“那朕就把这件事儿交给邺国公了。记住,咱们大周必须得胜!” “陛下放心,微臣定然不会让您失望。” …… …… 一个月后,长安城教军场。 彩旗飘飘,人声鼎沸,除了女皇陛下和文武百官外,将近十万百姓到达现场,观看这场“普天同庆马球赛。” 大唐官员简单致辞后,新罗队首先出场。 金大明往四下里看了一圈儿,高声道:“不怕告诉诸位,俺金大明,就没把其他三支队伍,放在眼里!今日这冠军,我新罗……是得定了!” 第803章 校场马球赛 马球在大唐年间非常流行,唐太宗和颉利可汗会盟之时,就曾经用打马球增进友谊。 长安的百姓们,听了金大明的话,真是气的肺都要炸了。 “新罗蛮子太过狂妄,俺们大周让你俩球,你也赢不了!” “去死吧!等会打输了,看你怎么说?!” “井里的蛤蟆——坐井观天!泥坑里的泥鳅——没见过大世面!” …… 一时间,百姓们骂声如雷。 金大明丝毫不以为忤,待人们的声音渐低,他往四下里看了一眼,道:“怎么?大伙儿不信?俗话说得好,是骡子是马牵出来遛遛!今天,我金某人要让你们心服口服外带佩服!” 言毕,他向看台上,高声道:“张常侍,第一场,是谁和我们新罗比试?” “却是吐蕃队。” 张昌宗一使眼色,看台上蓝旗挥舞,顿时,吐蕃马球队盛装出场。 其实,这场马球赛还真是难为吐蕃了。 无它,白玛罗姆和扎西卓玛是为了求得大周的支持而来,根本就没带什么马球好手。 最终,俩人一商量,两队合为一队,终于凑出了一支十人的马球队,与新罗的人数相等。 此时打马球的规制是:球场东西两侧为球门,高一丈二尺。门首刻金龙,门下施石莲花座,并用彩绸包裹。 没有守门员,唯有两名裁判守在***门处计数,并各用卫士二人持小红旗唱分。 非但如此,还特意设鼓乐队两部分别立在两座球门之后,各为双方 加油。 武则天一使眼色,张昌宗从高力士手里接过了一个金盒,把盒子打开,里面是朱漆的红球一个,大如拳头。 这年头的马球,里面用软木制成,外覆以皮革,最后用红漆粉刷,看着就那么鲜艳,喜庆! “比赛开始!” 张昌宗大喝一声,将红球扔下。 顿时,两边球门下,鼓声雷雷,唢呐阵阵,胡笳声声,令人闻之热血沸腾。 场上更不得了,双方球杆挥舞,呼喝连连,战在了一处。 这种马球赛,没什么具体的限制,只要不是直接用球杆打人就行。用马匹直接冲撞,都在规则允许范围之内。 甚至有规定,所有参赛的马匹,必须剪去马尾或将马尾打结,甚至连马鬃也得剪平或编成“线絣”。 这就是人们常说的“细尾促结,高鬐难攀”。 之所以这样做,就是为了防止在激烈冲撞争夺中,鬃毛和尾巴的相互缠绕。 比赛的激烈程度,可见一斑。 “揍他!揍新罗这帮龟儿子!” “吐蕃人加把劲啊,莫让新罗蛮子得意了去!” “撞啊,狠狠地撞啊!把新罗蛮子撞开!” …… 由于金大明口出狂言的缘故,长安百姓们都成了吐蕃人的拥趸,大声为吐蕃人加油! 吐蕃人也真卖力气,驰马纵横,悍不畏死,跟新罗人硬碰硬,很是战了几个回合。 但是,人家新罗马球队毕竟是搜遍全国的顶尖高手组成的一支球队,而吐蕃人的马球队,却是仓促之间成 队的乌合之众。 实力相差太大了。 眼瞅着新罗人这边小红旗不断升起,而吐蕃人这边却迟迟升不起一面红旗,人们都明白了,胜负已定。 对于比赛如何结束,这年头还没有一定的规定,一般来讲,是双方约定,赢的一方,达到某个分数就算获胜。 所以,有的马球比赛时间很短,有的马球比赛时间很长,甚至有时“或为马乏人力尽,还须连夜结残筹。” 如今吐蕃人对新罗人这一场马球赛,就是结束得极快。 今天马球赛的约定是,有一方先达到二十分,比赛就算结束。功夫不大,二十比五,比赛完毕。 张昌宗宣布道:“新罗胜!吐蕃队退下,新罗队也下场暂时歇息。下面由大周和突厥,进行下一局!” 金大明却连连摇头,道:“张常侍,不用那么麻烦了。我们新罗就是本着冠军来的,既然上场了,就没准备下场。” “哦?莫非你们新罗要马上进行第二场?” “正是如此!” “如此也好。”张昌宗似乎也对新罗队的狂妄不满,道:“同俄王子,下一场由你们突厥队对新罗队如何?” “没问题啊,怕他怎的?” 蹬蹬蹬~~ 同俄特勤快步走下了高台,翻身上马,待看到高台上绿旗闪动,顿时大喝一声“儿郎们,随我来”,冲了出去! “冲啊!” “去你妈的吧!” “阿拉多股勒!阿拉多股勒!” …… 双方呐喊声声,拼斗起来。双方球 门下再次乐声大作,鼓声震天。老百姓们的叫好之声,更是响彻天地! 没办法,这场马球实在是太好看了。 同俄特勤虽然脑筋不好使,但运动细胞非常发达,乃是当今世上难得的高手。 他带的那些亲兵,虽然不见得是打马球是高手,但也俱都是身材健壮,颇有勇力之士。 这些人对阵新罗马球队,一边是身大力不亏,以势压人;一边是新罗球赛高手,技法高超。两种不同的打法撞在一起,到底鹿死谁手,还真有些看头儿。 功夫不大,三名新罗球员被撞下马来,生死不知,被人拖出场外。金大明面上毫无波动,马上就换上了替补。 比赛继续进行。 这次打得稍微久了点儿,一刻钟之后,二十比十三,结束了战斗。 同俄特勤的赌品很好,抱拳拱手,道:“行,你们新罗马球队有两下子,这回俺们认栽。呃……有功夫你去我们突厥玩儿,我用突厥的军中马球好手组队,咱们再玩一次。” 金大明则心中暗暗叫了一声好险,若不是人家***仓促组队,自己今天恐怕讨不了好处去。 他微微一抱拳,道::“有机会定当领教。” 武则天见新罗队连胜两场,有些担心地把张昌宗招到近前,道:“这新罗人还真有两下子啊,你准备的大周马球队,到底成不成啊?” 当然不成了,好手们都被张昌宗弄得参不了赛了。现在这支参赛的大周马球队,只能说“勉强交 代得下去”。张昌宗还真不怕把差事搞砸喽——他搞砸的事情多了去了,今日之事着实不算什么。 他说道:“陛下且放宽心,咱们大周马球队,必定旗开得胜,马到成功。” “好!那就开始吧!” “遵旨。” 张昌宗又走到高台的边缘,高声道:“金使者,你们球队是否要休息一下,免得输了之后,推说我们大周以逸待劳胜之不武。” “不必了!”金大明道:“我新罗马球之术****,即便连战两场,也足以胜过你们大周马球队!” “好胆魄,那我大周就成全你。” 张昌宗一使眼色,看台上青旗闪动,有一队大周健儿,盛装出场! 这些人尽皆身着青色窄袖袍,蜂腰乍背,双肩抱拢,剑眉星目,齿白唇红,骑着雪白的高头大马。 别管人家的球技怎么样,起码这模样,这气势,当得起“天朝男儿”这四个字。 台下的观众可不知道张昌宗选人的时候做了手脚,顿时叫好声如雷。 “好啊!给新罗蛮子点厉害瞧瞧!” “我大周马球队威武霸气!” “旗开得胜,马到成功!” “抖擞精神,莫给大周的老少爷们们丢脸啊!” …… 百姓们不断加油鼓劲儿,那些大周马球队员面露得色,策马奔驰,好似胜券在握。 终于,百姓们的声音渐低,这些到了马球队员,也到了球场中当停的位置上。 张昌宗高高将御赐马球一抛,道:“比赛……开始!” 第804章 二郎提条件 咚咚咚~~ 鼓声再次响起,新罗和大周马球队,一队着青一队着红,如同两条巨龙一般,撞在了一处。 其间策马奔驰,扬竿挥击,乃至马匹冲撞,各种花样动作,队形变换,真是精彩至极,令人目不转睛。 事实证明,张昌宗还真是有些小看大周的人物了。尽管他把顶级高手数十人都去除了,但这些大周健儿还是跟新罗人斗了个旗鼓相当,难分高下。 崔耕虽对打马球没什么研究,但看到如此精彩的比赛,也不由得一阵激动,随口吟道:“俯身仰击复傍击,难于古人左右射。齐观百步透短门,谁羡养由遥破的。儒生疑我新发狂,武夫爱我生雄光。杖移鬃底拂尾后,星从月下流中场。人不约,心自一。马不鞭,蹄自疾。凡情莫辨捷中能,拙目翻惊巧时失。韩生讶我为斯艺,劝我徐驱作安计。不知戎事竟何成,且愧吾人一言惠。” 这诗乃是一个叫张建封的官儿对答韩愈所作。当时,韩愈见张建封整天打马球,就写了一首《汴泗交流赠张仆射》对其规劝。结果,张建封就写了这首诗回赠,道尽了打马球的好处。 崔耕见了这场比赛,才明白张建封的心情,暗暗感叹,这马球赛还真是有股特殊的魅力啊! 旁边的封常清道:“这不是大人所作的新诗吧?” “那是自然。”崔耕道:“本官又不会打马球,怎能对马球的理解如此清晰?我只是借这首诗抒发一下心情而已。” 封常清也懒得问这首诗的作者是谁,道:“那您觉得,这场比赛,咱们大周能赢吗?” “那可说不好,这场马球赛的比分咬得真是紧啊!” “谁说不是呢,我这心都快吊到嗓子眼里去了!不 能输,咱们大周一定不能输啊!” …… 然而,天不从人愿。 又过了一会儿,大周和新罗的马球赛决出了胜负,二十比十八,新罗再次取得了胜利。 大周马球队无精打采地退场,全场哀声一片。 “输了?怎么会输了呢?这回那新罗蛮子可得意了!” “唉,技不如人啊!难道咱们大周马球真比不过新罗?” “要我说,是真正的马球高手没上场。我大表姨家邻居的兄弟,才是真正的马球高手!他若上了,那帮新罗人肯定得输!” …… 百姓们不满意,女皇陛下就更不满意了。好么,自己举办这场马球比赛,本来是准备用来露脸的,怎么变成被新罗人狠狠地打脸了呢?” 她看向张昌宗,恶狠狠地道:“你做的好事!” “微臣知罪,还请陛下责罚。”张昌宗赶紧叩头领罪。 “罢了!”女皇陛下是真拿张昌宗没办法,道:“事已至此,责罚你有什么用?赶紧把这场马球赛了结了,朕要回宫。” “是。” 然而,树欲静而风不止。 这时候,那金大明带着新罗马球队绕场了一圈儿,开始大放厥词。 “诸位,关于这场马球赛的前因后果,大家可能不大清楚,我金大明就在这给大家念叨念叨。大概在一个多月以前,你们大周宰相崔耕的乔迁之宴上,争论起哪国的马球之术最为高明的来。结果,你们那位令人非常敬仰的崔相,非得说大周、吐蕃和突厥的马球之术难分轩轾,而我们新罗得敬陪末座。结果怎么着?” 顿了顿,他的声调越发高昂,继续道:“结果,崔相的话只对了一半。的确,大周、吐蕃和突厥的马球之术难分轩轾,但是,我们新罗,却是 独占鳌头!” 打人不打脸,骂人不揭短。金大明这话也太气人了,不光是崔耕深感郁闷,就是在场的百姓,乃至于大周女皇陛下,都感到面上无光。 然而,这还没完呢。 只听金大明继续道:“什么大周是天朝上国,至少从马球上看,金某人以为,非常一般嘛,思密达。” 啪! 女皇陛下实在忍不住了,重重的一拳,拍打在几案上,道:“实在是欺人太甚!众爱卿,谁能教训教训这个新罗蛮子,给朕出口气?” “……”无人应声。 打马球是讲究配合的事儿,谁能有把握仓促之间组队,对新罗人战而胜之呢?另外,自己心目中的马球高手,似乎最近都出事儿了,着实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啊。 另一边,金大明挑衅的声音再次响起,道:“都说大周物华天宝人杰地灵,恐怕是自吹自擂的成分居多吧。” 女皇陛下的脸上实在挂不住了,道:“我大周人才济济,难道就没有一人,能为朕分忧?” 忽然张昌宗的声音响起,道:“微臣有本启奏!” 武则天没好气地道:“你有法子,怎么不早说?” “呃……其实微臣也没法子,不过,我举荐一个人,当有对策。” “谁?” “崔耕崔丞相!”张昌宗颇为流利地道:“原因有三。其一,崔相曾经点评过三国的马球之术,看来是对打马球颇有研究。其二,崔相每每出人意表,每每从不可能中找出破局之策。一个小小的马球赛,岂能难得了他?其三,也是最关键的,此事皆因崔相而起,还请他戴罪立功!” 你妹啊! 崔耕听了张昌宗这番话,好悬没骂出声来。 马球比赛拼的是硬实力,行就是行,不行就是 不行,自己能有什么法子? 他赶紧道:“请恕微臣愚钝,对马球之术没什么研究,关于此事。恐怕不能为陛下出谋划策。” 张昌宗却挤兑道:“崔相又何必一开口就是拒绝呢?有道是,主羞臣辱,主辱臣死,你就不能想点办法,给陛下争争脸面?” “我是真的没有任何办法!” “那不一定吧。”张昌宗看向武则天道:“看来崔相是铁了心的不给微臣面子了,不如由陛下求求他?若崔相还是回答没有,还请陛下下旨,让他亲自下场,务必取胜。有道是情急智生,崔相说不定就真想出什么办法呢。” 武则天也把崔耕当成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道:“今日马球之赛,非止游戏,还关系到国家声望,请崔爱卿务必想想办法。若能胜了,朕定当不吝赏赐。” 崔耕本来确实没办法,不过,他在听到“关系到国家声望”一词时,忽然心中一动,想起一个典故来。 他眼珠一转,道:“微臣亲自下场再与新罗人比过一场,也不是不行。但是,马球比赛,危险重重。若是微臣侥幸得胜。不知陛下能给微臣什么赏赐呢?” 武则天眼前一亮,道:“崔相果然有法子?呃……你到底想要什么赏赐,尽管道来!” “臣请张柬之老相爷,主审卢雄私放人犯一案!” 卢雄总在刑部大牢里关着总不是办法,如果是张柬之主审,就相当于落到崔耕的手里了,尽可为他开脱。实在不能开脱,判几年流刑也就是了。在外面有崔耕照拂,肯定比在大牢里强得多。 武则天对此无可无不可,道:“准!” “谢陛下!” 崔耕谢了恩,却没有起身,继续道:“若是微臣不仅胜了新罗人, 而且胜得十分光彩,不知陛下如何赏赐微臣呢?” “你刚才不是提过条件了吗、” “非也,非也!刚才微臣说得是胜利的条件。现在问的却是,若微臣胜得十分光彩,陛下另有什么赏赐?” 武则天道:“敢情你是还想再提一个条件啊?说吧!” “上官舍人乃是微臣的干姨母,她久有出家为道之意,还请陛下成全。” 武则天对上官婉儿没什么舍不得的,看向张昌宗道:“六郎,你觉得呢?” 张昌宗只要崔耕答应下场就行,哪还管得了那么多?他点头道:“臣无异议。” 武则天道:“好,只要崔爱卿能够大胜新罗人,朕就答应,张柬之审卢雄,上官婉儿出家修道。崔爱卿,这回你总该满意了吧?” “谢主隆恩!现在就请您把新罗使者招上来吧,微臣与他交涉一番。” “如此也好。” 武则天一声令下,功夫不大,金大明就来到了高台上,道:“陛下宣召外臣,不知有何吩咐?” 武则天道:“崔爱卿想组织一只马球队,与你再打一场,不知你敢不敢答应呢?” “哈哈,有何不敢!”金大明傲然道:“崔相,你尽管放马过来,今天我要让你输个心服口服!” 崔耕冷哼一声,道:“休说大话!原来你能赢,是因为我大周不愿意以大欺小,只派出了一支水平一般的队伍。但你千不该万不该,得胜之后,言语猖狂,对我大周不敬!所以这次,本官会派出最好的马球队,你必输无疑。而且,为了避免旁人非议我大周,本官准备在这场比赛中,让你先占点便宜。” “难不成你还能让我俩球儿?” “让你俩球儿干什么?”崔耕正色道:“我让给你两个人!” 第805章 搭头何其多 “两个人?什么意思?” “你们新罗人,不是总共出十名球员吗?我们大周只要出八人,就能把你们打个落花流水!” 金大明听了这话,好悬没气乐了,道:“崔相此言也太过狂妄!我新罗再不济,十个打八个,也是稳操胜券吧?” “哼,莫说打八个了,就是十个打四个,你们也是必败无疑!”崔耕眉毛一挑,道:“废话少说,现在只问你两件事。其一,敢不敢再比一场?” “当然敢。” “若是你们吐蕃十人对我们大周八人依然落败,你能不能承认,刚才所言完全是不知天高地厚?” “呃……也无不可。” “好,够痛快!那你暂且稍待,本官组个队再说。” 金大明目瞪口呆,道:“啥?你现在还没组队?” 崔耕老神在在地道:“本官就是临时组队,也足以把你们新罗人打个落花流水!” “好,好,好!”金大明怒极反笑,道:“我姓金的等着,倒要看看,你是如何用八名乌合之众,对付我新罗劲旅!” “本官不会令你失望的。” 稍后,崔耕开始大点兵。 头一位,临淄王李隆基。第二位,虢王李邕(只是名字相同,跟李善他儿子是两个人)。第三位,观国公杨慎交。第四位,桓国公武延秀。第五位,安乐公主李裹儿。 前几位也就罢了,这李裹儿分明是女的啊。这年头,女子打马球倒是不少见,但那都是女子对阵女子,比赛的激烈 程度和男子比赛完全不是一个档次。 金大明肺都要气炸了,道:“崔相,你没开玩笑吧?本来你们八人对十人已经够吃力了,怎么还加这么一个搭头儿?” “哪里,金使者此言差矣。” “怎么?难道安乐公主是难得的马球好手,不让须眉?” “当然不是。”崔耕微微一笑,道:“本官的意思是……我们大周的搭头,远不只这一个!” “什么意思?” “打上了你就知道了!” 然后,崔耕又招呼了游击将军封常清,以及定州大都督高仙芝。最近,他已经通过张柬之下公文,把高仙芝调回京城述职了。 张昌宗看着这支临时拼凑的马球队,着实有些眼晕,道:“这些人年纪大小不齐,身材各样,还有男有女。崔相,你究竟是想干啥?” “废话,当然是赢得比赛了。张常侍,现在可以开始比赛了没有?” “行,你们下场吧。” 众人下场牵马,趁着这个功夫,崔耕暗暗交代了战术。除了他之外,几乎所有人都面露不可思议之色。 杨慎交咽了口吐沫,道:“崔相是不是太看得起我们了?这个方案果真能行?” 崔耕微微一笑,道:“本官对诸位的球技有信心。怎么,你们自己倒是没信心了?” “那怎么可能?”李隆基伸出小手指,傲然道;“论起打马球来,那帮新罗蛮子得是这个!崔相你就放心吧!” “好,临淄王有胆魄!” 稍后,几个人 依计行事,策马上场。 张昌宗将御赐马球高抛,比赛正式开始。 说实话,刚才崔耕要求八个人比赛的时候,金大明有那么一瞬间,还以为他要摆个莫测高深的八卦阵什么呢。 然而,现在,他简直鼻子都气歪了。 却原来,真正跟他们抢夺马球的,仅仅有临淄王李隆基、虢王李邕、观国公杨慎交和桓国公武延秀。 至于崔耕呢,则“啪”地一声,打开了一张折扇,慢慢扇动,真是胸有成竹,好似闲庭信步。 旁边李裹儿则笑颜如花,并排相陪。 至于封常清和高仙芝呢,则顶盔掼甲罩袍束带,忠心耿耿,护卫在两旁。 原来金大明还有些奇怪呢,披了重甲,马跑不快,对于打马球大大的不利。这二位为何会如此不智?现在他算是明白了。敢情~人家这二位跟本就没打算打马球,只是保卫崔耕和李裹儿。 怪不得崔耕说搭头不是一个呢,敢情是四个。 到了现在,金大明真是气得肝儿颤。道理很简单,输赢倒是其次,他原本的目的,是趁着打马球的机会,把崔耕宰了啊。 现在可好,二鬼把门,他连崔耕的身都近不了。 金大明大怒道:“崔相,你这是什么意思?莫非真的要以四敌十?” “然也!” “哼,到时候输了,你可莫后悔!” “应该担心输的并非是本官,而是你们新罗!” 崔耕说这话,当然是有根据的。在历史记载中,两年后,李显已经 登基坐殿。 那时有吐蕃使团前来,迎娶金城公主,并且带上了一支全国顶级组成的马球队,要和大唐“切磋切磋”。 结果,李显派出了几支队伍,都不能胜。最后,李显使出了撒手锏——命临淄王李隆基、虢王李邕、观国公杨慎交和桓国公武延秀组队,以四敌十。结果,把吐蕃队打得毫无脾气。 当时李显做这个决定,是根据他对皇族成员的了解。而崔耕,就是依赖后世的记载了。 事实上,就是李隆基等人,,都没预料到,自己四人配合起来的威力这么大。 他们指南打北,指东打西,没费什么力气,就进了一球、 “好啊,临淄王威武!” “桓国公厉害,对,撞他!狠狠地撞他!” “这个球传的好,传的妙啊!这才叫打马球,让那帮吐蕃蛮子见识见识咱们周人的厉害!” “崔相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吐蕃蛮子们,你们知道厉害了吧?” …… 长安百姓们见己方占了上风,顿时叫好声如雷,声震云霄! 金大明则暗暗叫了一声“苦也”。这回尼玛计划完全失败不说,还把马球打输了。 最关键是,输了也就输了吧,还输的这么干净利索,以十敌四都能输,自己还真不如找块豆腐装死。 不!我不甘心! 金大明心思电转,陡然间将接到的马球,往崔耕的方向射去,然后,大叫道:“哈哈,崔相莫坐山观虎斗了,请亲自下场吧。” 言 毕,带领众吐蕃球员向着崔耕方向疾驰而去,要强杀崔耕! “好胆!” 封常清早有准备,催马向前。 马是当初赛休伦赠给崔耕的宝马良驹,身是当世名将,又穿着重铠,此时的封常清,简直跟一个土坦克相仿。虽然碍于规则不能使用武器,但其冲撞的杀伤力也足以称称得上是惊世骇俗了。 “杀!” 不闪不避,直接硬撞,新罗人哪见过这等要命的打法,竟然下意识地勒住了坐骑,往旁边跑去,被封常清穿阵而过。 “哈哈,就这点本事还敢耍横,真实贻笑大方!你给我过来吧!” 封常清大笑一声,拨马回旋,突然加速! 就在新罗人还没明白怎么回事儿的时候,已经猿臂轻舒,将金大明走马活擒。 马球还能这么打? 金大明身体被制住,望着眼前的阴森丑脸,直觉到了血海沙场上,吓得差点尿了,惊呼道:”“莫!莫杀我啊!” “我杀你干嘛?”封常清咧嘴一笑,道:“事到如今,我就问你一句话,还敢不敢整小动作了?” “不敢,再也不敢了。” “这还差不多,你可骑稳当喽!” “啊?什么?” 金大明一愣,身子已经被封常清抛出,落回了自己的马背。 新罗人的胆气已经为之夺,这仗还怎么打啊?功夫不大,比赛就草草结束,十比二十,大周胜! 崔耕笑吟吟地道:“金使者,愿赌服输,你跟在场的百姓以及各国使者,说几句话吧。” 第806章 狗急要跳墙 “我……我……”金大中满面羞红,张了张嘴,却是一个字儿也说不出来。 “崔爱卿,不必难为金使者了。”武则天故作大度道:“得饶人处且饶人,你身为天朝宰相怎能跟番邦小国的使者一般见识?” 崔耕应和道:“是,是,陛下教训的是。新罗乃番邦小国,不知天高地厚,略施薄惩也就罢了。如果太过计较,反而显得微臣心胸狭窄。” 随即,又对金大明道:“金使者,下去吧,本官体谅你们新罗人国小民贫,见识短浅,就不再计较了。” 尼玛这咋还牵连到新罗母国了呢,还不如承认我自己不知天高地厚呢。 金大中郁闷无比,报了抱拳,不发一言,退场了。 随后,崔耕登上了高台,跪倒行礼,道:“敢问陛下,微臣刚才算不算胜得干净漂亮,大扬我大周国威?” 武则天的心情非常愉快,道:“算,当然算了。崔爱卿你今日之举,简直如同那谈笑间破曹军的美周郎了!我大周有崔爱卿这等良臣,真是上苍保佑啊!” “那微臣刚才提的你两个条件……” “朕金口玉言,自然是全部兑现。着上官婉儿出家为道,自行选定出家之所。另外,卢雄私放人犯一案,交与张柬之爱卿处置。” “谢主隆恩!” 崔耕此时心里是别提多敞亮了。 这些日子困扰自己的,无非是上官婉儿和卢雄这两件事,现在已经完全解决。至于神龙政变中的暗战,也已经被自己解决 的差不多了。至少短时间内,自己可以高枕无忧。 其他大周官员也非常高兴,至少这次大败新罗人,大大长了大周的威风不是? 老宰相张柬之带头磕头,道:“我大周海晏河清,天下太平,万国来朝,臣为陛下贺!” 所谓“万国来朝”,自然指的是打败新罗人这件事。但是,这话不能直接说出来,要不然也显得周人的眼皮子太浅了。 群臣乃至各番邦使节也跪倒在地,道:“臣为陛下贺!” “众位爱卿平身。”女皇陛下站起身来,高兴地道:“朕的大周繁荣昌盛,全赖……呃……全赖……” 她的声音越来越低,竟渐渐地模糊不清。 离她最近的张昌宗首先发现了异状,道:“陛下你怎么了?你……你……” 武则天但觉忽然头晕脑胀,四肢无力,强打精神道:“朕身体不爽,起驾……回宫!” “陛下起驾回宫喽!”张昌宗起身,和张易之一左一右,将武则天扶住。 张柬之却没听清武则天说得是什么,起身相拦,道:“你们两个想干什么?莫非想劫持陛下不成?” 此言一出,群臣尽皆站起,对二张怒目而视。 “不是,陛下她……她……”张昌宗见众人气势汹汹,腿有点发软,话都说不利索了。 “嗯?” 武则天终于在关键时刻醒了过来,强打精神道:“尔等这是干什么?可是想造反吗?” 声音不高,也不算多么威严。但是,在女皇陛下的积威之下 ,人们还是赶紧跪倒在地,齐声道:“微臣不敢!” “哼,最好是不敢!让开,朕要回宫。” “臣等恭送陛下!” …… …… 当日下午,迎仙宫,翠竹居。 帘栊一挑,张昌宗走进了屋内。 张易之关切地道:“怎么样?老太太醒了没?” “醒了。我喂她吃了半碗稀粥,又睡下了。”张昌宗颇为轻松地道:“看来太医局的药还挺管用的,咱们这次算是虚惊一场。” 张易之拍了拍胸脯,道:“那就好,那就好。” “好什么呀?”郑愔慷慨激昂,道:“这一次咱们算是过关了,那下次呢?陛下都八十多了,早晚有一天得……到时候,今日之事就会重演,咱们必定会死无葬身之地!” 张昌宗有些不耐烦地道:“本官当然知道这个道理,但是怎么解决呢?光着急有个屁用!” “不是……”郑愔正色道:“如今十一郎已经被崔耕害死了,这次马球赛咱们又偷鸡不成反蚀一把米。再加上陛下时日无多……张常侍,咱们也只有破釜沉舟,背水一战了!” “破……破釜沉舟?”张昌宗当时就有点含糊,道:“你是想让让本发动官兵……兵变?” 宋之问更是吓得魂飞天外,道:“”不可!万万不可啊!呼野利对禁军的掌握并不牢靠,真兵变谁剿谁还不一定呢。再说了,就算成功了又怎么样?长安城内现在满打满算才十几万禁军,全国的军队却有百万之众。到时候咱 们还是死无葬身之地。” 郑愔道:“大家莫着急啊,听我把话说完。张常侍的号召力是差了点,但如果是陛下呢?如果陛下下旨,清除城内的武李两家呢?禁军会不会听命?” 张昌宗道:“陛下下旨,禁军当然会听命了。但是,陛下根本就不可能下旨!她根本就没让我成事的打算。” “哦?是吗?”郑愔道:“那如果武李两家要造陛下的反,陛下总不会坐以待毙吧?” 张昌宗道:“我明白了,你是说,要逼着武李两家先动手!” “不错,正是。现在李显认为呼野利是他的人,还是很容易铤而走险的。” “有道理。”张昌宗沉吟道:“现在问题的关键就在于,怎么想个法子,让李显不得不动手!关于这点,你有什么思路没有?” 郑愔苦笑道:“仓促间微臣能想到什么妙计?这还需要大家集思广益。” “诶!” 忽然,宋之问眼前一亮,道:“在下倒是有个浅见,不知妥当不妥当。” “快快,说来听听。” “这事儿的关键,还是在崔耕的身上……” 待宋之问把自己的“妙计”讲完,众人面面相觑,都没有做声。不是这个计策不靠谱,而是可行性太强了。真做出了这件事,可就和崔耕成了不死不休之局! 良久,张昌宗冲着四下里看了一眼,道:“大家都没什么意见吧?” “没有。”众人齐声道。 “好!”张昌宗猛地一拍大腿,道:“趁着陛下的 身子还撑得住,咱们今晚就行事。事不宜迟,成龙还是成虫,就看这一遭了。” “喏!” …… …… 当夜晚间,京兆尹衙门。 崔耕换的那个宅子,是准备交给长宁郡主李馨儿的,所以他全家还是住在这里。 虽然已经接近二更天,但崔耕还是没睡。书房内,他正和苗神客(韦什方)对饮。 崔耕昂首将一盏酒饮尽,最后一次劝道:“老爷子,您真不等太子殿下登基了?” “不等了,不等了。”苗神客摇头道:“二张倒行逆施,李鼠已除,武氏的大周覆灭已成定局,我还待着干什么?至于李显么……嘿嘿,我对他还真没什么忠心,只是互相利用而已。” 崔耕若有所思地道:“在下有句猜测之言,说错了您可别介意。” “行,你说吧。我这把岁数了,有什么听不得的?” “这个……尽管陛下覆灭了北门学士。但是,在您心中,还是对她有感情的吧?您是不是不想看到她穷途末路,才提前远走高飞?” “你……” 苗神客先是面色骤变,然后迅速冷静了下来,缓缓点头道:“你这话仔细想来,也不无道理。陛下对老朽的知遇之恩,又岂是那么容易忘怀的?唉,说起陛下来,也真是一代英主啊,老朽是发自内心地佩服。” 蹬蹬蹬~~ 这个这时,外间传来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紧接着,封常清的大嗓门响起,道:“崔相在屋里吗?快开门吧,出大事了。” 第807章 老爷子归天 崔耕心头巨震,打开门一看,但见门外站着两个人。一个是封常清,一个是刑部大牢里的牢子马况。 他问道:“到底出什么事儿了?” 马况道:“崔相爷,您赶紧去刑部大牢看看吧。老爷子他……他已经不行了!” 崔耕直感觉血往上涌,眼前一黑,好悬没晕过去,道:“老爷子不行了?到底怎么回事儿?” “就是我们张大人,送来了一桌好酒好菜给卢老爷子吃。恭喜他马上就要得脱大难。谁想到张大人刚走,老爷子就不行了。小的怕担上干系,赶紧给您来报信。” “张大人?就是那个张昌有!” “不错,就是他!” “好好好,好一个张昌有!”崔耕睚眦欲裂,道:“本官明白了,你是觉得卢老爷子马上就要脱离你的掌控了,要来个先下手为强。我岂能容你?封常清!” “在!” “调集待命的兄弟,随本官来!” “喏!” 如今长安城风起云涌,崔耕早就调了共济会、秘堂二百精锐随时待命。他一声令下,随时可以出动。 不消一会儿,崔耕就带着二百精锐出了京兆尹府,打马扬鞭,直奔刑部大牢而来。 现在已过二更,宵禁已经开始,京兆尹的队伍也不能横冲直撞啊, 不断有羽林军士拦路,询问事由。 崔耕不胜其烦,一使眼色,封常清就高声道:“现有张昌宗的族人张昌有公报私仇,害死了卢雄卢老将军。崔耕崔大人这是要去秋官 大牢找他算账!无关人等快快闪开啊!要不然,俺认得他,俺手里的鞭子可不认得他!” “当场宰相崔耕?左散骑常侍张昌宗?” 一听这个名字,军士们就明白,今日之事完全是神仙打架,自己这小身板扛不住,还是快点闪开的好。 还有那机灵的,赶紧给各处达官贵人报信,讨个顺水人情。 太子东宫内。 李显披衣而起,道:“什么?卢雄死了?崔耕要给卢雄报仇,已经杀奔秋官大牢了?” 报信的小太监,道:“此事千真万确,街上都嚷嚷动了。” 李显叹道:“这孩子,怎么也不跟孤王商量商量呢?唉,实在是太冲动了!” 顿了顿,又吩咐道:“不行,备马,孤王得去看看。” 韦后不悦道:“崔耕又没把您放在眼里,您上赶着去凑什么热闹?还是睡觉吧,等他闯了大祸,您再站出来收拾残局不迟。” “闯了大祸再收拾残局?”李显苦笑道:“你是不了解崔二郎的性格啊,此人最重感情不过。真到了那时候,局面恐怕已经不可收拾了。” 说着话,急匆匆穿戴起来,推门而去。 出了门,但见自己的女婿杨慎交、王同皎,儿子李重俊、李重福正联袂向自己这方向走来。 李显老怀大慰,道:“很好,大家的眼光都不错。快随孤王去刑部大牢,莫让崔耕闯下了……塌天大祸!” “是!” 几个金枝玉叶各拉马匹,带上亲卫,蹄声阵阵,直奔 刑部大牢而来。 主动掺合这档子事儿的人,可不止李显一个。 但凡有点政治嗅觉的人,都觉得今晚这档子事儿不简单,很可能会影响到几年内的政局。 各种达官显贵,都怀着各样心思,不顾宵禁,带着心腹家人,往刑部大牢汇聚。 太平公主李令月来了,相王李旦、临淄王李隆基来了,梁王武三思、河内王武懿宗来了!宰相张柬之、崔玄暐、宗楚客来了,甚至于左羽林将军敬晖、右羽林将军桓彦范、大理寺少卿袁恕己,右散骑常侍李湛等人也来了。 连同他们的亲兵在内,刑部大之前,已经聚集了两三千人。 这种情况下,李显当然是绝对的中心。 他现在已经了解了大致情况:卢雄只是快死了,还没死呢。崔耕直接暴力打入了刑部大牢,去看卢雄了。现在老骗子韦什方,正在对他进行紧急救治呢。 刑部大牢内总容纳不了这么多人,李显道:“那就孤王、梁王、相王、河内王、太平公主和张相、崔相、宗相一起去看看。其余人等,都在外面等着。” “是!” 李显打头儿,众人鱼贯入内。 在崔耕手下的引领下,众人很容易就找到了卢雄被关押的所在。但见牢房四周挂起了八盏油灯,照的牢内曾明瓦亮。 角落里有一个人,被五花大绑,蜷缩在那里。正是刑部大牢的管事张昌有。 中间的稻草上躺着的就是卢雄了,此时他已经是面若金纸,气若游 丝。 李显他们来得甚巧。韦什方最后一针下去,卢雄睁开了双眼。 韦什方道:“卢老弟,有什么遗言就快交代吧,我也只能帮你到这一步了。” 卢雄的脸色丝毫不见激动,道:“多谢老仙长。” 随后,招手道:“二郎你靠近一点儿,老头子我现在就是一个鳏寡老头子,死就死了,也没什么放不下的。只是有几句话,想对你说。” “是。”崔耕现在已经是泪如雨下。 卢雄也不相劝,反而有些高兴地道:“好啊,好啊。老夫临死之前,还有一个人真心为我流泪。我这辈子,还真没白活!尤其是……这个哭的人是二郎你!” 他毕竟是回光返照,说了这几句话就有些吃力了,大口地喘气。 崔耕轻轻拍着他的脊背,道:“老爷子,您慢慢说。” 好容易把气儿喘匀实了,卢雄才继续道:“当初我和丽华相看你的时候,我是越看越满意。当时我就想啊,你要是我亲儿子就好了。当然了,咱们爷俩这辈子的缘分没到那,你能当我的女婿半儿也是好的。” 崔耕强努出一个笑脸儿,道:“男女之间叫一见钟情,咱爷俩这叫一见投缘,兴许上辈子我真是您的儿子呢。” “对,一见投缘!”卢雄听了这话,乐得双眼都快眯成一条缝儿了,道:“可惜啊,丽华没福气,你们定亲没过多久,她就撒手人寰了,我成了孤老头子一个。当时我就想着,要是能认你为义子 就好了。” 说到这,他苦笑一声,道:“当然了,以你的身份,我真是有些自不量力了。” 崔耕忽然想到,当初刘幽求曾经给自己暗示过,最好主动认卢雄为干爹,宽宽老爷子的心。 当时自己只以为这是刘幽求的趋炎附势之举,没想到,人家卢雄是动了真感情了,真想认自己当干儿子。 崔耕道:“我……当初真该认老爷子为干爹。” 卢雄道:“再后来,又发生了你帮若兰他爹洗脱冤屈,若兰认我为义父的事儿。眼瞅着你们结为夫妻,老头子我非常高兴。说实话,我这一辈子,上天对我也不算薄。只是临死之前,有一个小小的愿望,不知二郎你能否答应。” “老爷子,您说。” “你……能不能叫我一声义父?” “什么义父啊?”崔耕眼泪汪汪地道:“爹!您就是我亲爹!您百年之后,我给您披麻戴孝,每年给您烧香磕头!” “二郎,你真肯如此?” “千真万确。” 卢雄豁然坐起,中气士足地道:“也行!二郎,你除了本家之外,还继承了崔元综的香火,再继承老夫这一门,又有何不可?好啊!好!老夫,这辈子可真是无憾了!” 噗通! 老爷子再次躺在干草上,双目紧闭。崔耕伸手一摸,卢雄已经声息皆无。 “爹啊,爹,您的在天之令灵走慢一点儿,待孩儿给您……报仇雪恨!” 言毕,崔耕抽出腰间的匕首,往张昌有这边走去。 第808章 报仇不隔夜 李显当然知道崔耕想干什么,赶紧把他拦住了,道:“二郎,莫冲动!千万莫冲动!此人是朝廷命官,你无权擅杀啊!出了事儿,孤王都保不住你。” “微臣自己做的事儿自己抗,不牢太子殿下费心!” “你……”李显深吸了一口气,道:“刚才你和卢雄的话,本王已经都听清楚了。虽然你姓崔,他姓卢,这么继承香火不大合规矩,但是考虑到你和卢雄父子情深,孤王承认了!这样吧,只要你答应我不杀张昌有,我就将安乐许配给你,为卢氏一门的正妻。” 崔耕冷笑道:“那我若是坚持要杀张昌有,您是否就不同意安乐公主和微臣的婚事呢?” “我……”关键时刻,李显又掉链子了,侧过脸去道:“二郎,你莫逼孤王行不行,我都是为了你好。” “那我就当您说“否”了。” 言毕,崔耕转身,继续往前。 张昌有扯着脖子喊道:“人吃五谷杂粮,哪有不得病的?卢雄死了,跟本官有什么关系?崔耕,你杀我于法不合!你这是造反,你知不知道?” “造反?本官今日这反还真是造定了!” 崔耕手往前送,匕首恶狠狠地**了这孙子的胸口。 “你……你……” 张昌有眼神涣散,显然是不活。他临死之前,还是满脸的不可思议之色,似乎在问:“你怎么就真敢杀我?” 李显叹了口气,道:“唉,这是怎么话儿说的?二郎,你主意多,赶紧想法 子善后吧,孤王尽力帮你遮掩。” “遮掩?要什么遮掩?” 崔耕面露狠厉之色,道:“张昌有只是一把刀而已,真正杀老爷子的是张昌宗和张易之,您以为,我就这么算了吗?” 李显面色大变,点指着崔耕道:“什么意思?你难道想……” 崔耕推金山倒玉柱,豁然间跪倒在地,道:“您没猜错。如今陛下病重,二张倒行逆施,正需要太子殿下站出来,主持大局!” 他又连磕了三个响头,道:“臣请太子诛二张,清君侧,复大唐,还天下百姓一个朗朗乾坤!” 张柬之老而弥坚,也觉得现在准备的差不多了,跟着跪倒在地,道:“臣请太子诛二张,清君侧,复大唐,还天下一个朗朗乾坤!” 擦! 这俩人是要劝进啊,只是留下“登大宝”,这块遮羞布没扯破扯破而已。太可恶了,你们知不知道,吃独食是要不得滴! 众人面面相觑,也齐齐跪倒在地,道:“臣等复议,还请太子殿下清君侧,主持大局!” “你……你们……你们这是把孤王架在火上烤啊!”李显目光闪烁,既想就此答应下来,搞他一个地覆天翻。又想再等一段时日,待局面更明朗一些再行动。 崔耕知道他就是优柔寡断的性子,也不再劝。突然起身,往门外面走去。 李显道:“二郎,你想干什么?” 崔耕的声音远远传来,道:“殿下您就请好吧。” 到了外面,他冲着人们高呼 道:“先帝以神器付太子殿下,横遭幽废,人神同愤,二十三年矣!如今逆竖二张行为反常,欲行不轨,太子殿下已经决议诛杀他们,清君侧,复大唐!愿从太子命者,请露出左臂!不愿从者,请主动退出!” 唰! 人们赶紧把左胳膊露出,唯恐迟了一步,惹人误会。 崔耕道:“好!很好!请大家跪倒在地,恭迎太子!” 然后,他带头跪倒,高呼道:“臣等恭迎太子殿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本来应该叫太子千岁的,但崔耕临时改成了万岁。 人们稍微一愣,马上就跟随道:“臣等恭迎太子殿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牢房内,“万岁万岁万万岁”的声音不断传来,李显明白,自己答应不答应,已经没什么区别了。 今日要么是自己逼着母亲退位,要么是自己死无葬身之地,绝无第三个结果! 想到这里,他抖擞精神,带着众王爷出了牢房,来到众人的面前,高呼道:“众爱卿!” “微臣在!” “今朝我等共诛张逆,清理君侧。还望众卿家人人奋勇,个个争先。事成之后,孤与众位富贵共享之!” 人们表态道:“愿为殿下效死!” 袁恕己看出了便宜,道:“欲清君策,凭咱们这点人手还差了点儿吗,还请桓彦范、敬晖等将军,调羽林军来。” 崔耕道:“事不宜迟,迟则生变。可以一边进军,一边调兵。” 李显道:“二郎说得甚是 ,准!” 当即,分出几个禁军大将,去调羽林军。其余人等浩浩荡荡,直奔玄武门而来。 只要进了玄武门,就是宫城了,这场政变就算成功。 众人但见玄武门处城门紧闭,有一队甲士守在宫门之外。 崔耕道:“咱们是强攻,还是招降?” 张柬之道:“当然是招降了,好叫崔相得知,玄武门今天的守将叫窦一涛,他早就答应老夫效忠太子殿下了。只要老夫出面,不用费一兵一卒,就能把玄武门拿下。” “那就拜托张相了。” 张柬之觉得崔耕今晚出的风头太过,有意卖弄手段。他一招手,就有亲信跑来,射出了三支火箭。 嗖嗖嗖! 火箭冲天,将玄武门的门楼照亮。 “杀啊!” 顿时,一阵喊杀声响起,玄武门城墙上,灯笼林立。无数军士全副武装,弓上弦刀出鞘,显露了身形。 紧跟着,“噗通”一声,有一个黑乎乎的物事,被从城楼上抛了下来。 灯光照耀下,呼野利的声音响起,道:“窦一涛勾结太子,意图作乱,已然伏诛。尔等还不速速束手就擒,更待何时?” “啊?” 张柬之面色骤变,怒发冲冠道:“呼野利,你敢背叛太子?” 呼野利道:“不是背叛太子,只是在太子和陛下之间,选择了陛下而已。某身为羽林大将军,官位是陛下给的,不效忠陛下效忠谁?倒是你张相,被陛下一手提拔,却背叛了她老人家,实在是乱臣贼子一 名,人所不齿!” “老夫清君侧,正是为了效忠陛下!” …… 二人唇枪舌剑,根本就不可能分出高下。 最后,呼野利大手一挥,道:“废话少说,现在唯有手底下见真章了。你们够胆的话,就强攻玄武门。否则……就束手就擒吧!” 人们明白,呼野利说得有道理。 武则天又没死,若是短时间内攻部下玄武门,女皇陛下一露面,这场政变就算失败。 但是,就此攻城? 莫开玩笑了,大家没带攻城器械,就想攻下坚固异常,抵抗意志强烈的宫城,那怎么可能? 正在这时,远处传来“哒哒”声响,敬晖、桓彦范二人疾驰而至,道:“羽林军被突然调走了,不知所踪,还请殿下早做定夺。” “果然如此?”李显眼前一黑,好悬没晕过去,叹道:“真是天亡孤也!” 袁恕己气急败坏地埋怨崔耕道:“都怪你劝殿下铤而走险,才有了今日之变。你现在就是全天下的罪人,你……你得负责!” 没想到的是,崔耕面上没有任何羞惭之色,道:“有什么啊,负责就负责!不就是攻不下玄武门吗?且看本官的手段。” “啊?你说什么?” “我说,玄武门的大门,由本官来开。我算算时间,那些人也该到了……” 轰隆隆~~ 崔耕话音刚落,远方蹄声隆隆,很明显是有大队骑兵正在赶来。 这些人到底是敌是友?人人心情紧张,屏气凝神,往远方望去! 第809章 亲手刃二张 说话间,一支五百余人的骑兵疾驰而至。大概四百人盔明甲亮,乃是标准的周军装扮。还有一百余人,满头小辫挥舞,看身上的服装,却是靺鞨人的骑兵。 为首一人银盔银甲,相貌美俊异常,正是刚刚到京不久的定州大都督高仙芝。 在他身后还跟着一个身材壮硕的靺鞨人,大多数人却不认识。 当然了,他们不认识,城楼上的呼野利却是看得分明。他面色剧变,大呼道:“大祚荣,怎么是你?你怎么在这?你不是……不是……” 那人满脸苦涩,道:“唉,某对不起你啊!你还是莫叫我大祚荣了,还是叫我乞乞祚荣吧。” 在靺鞨人中,这个“大”字的姓氏,不是随便改的。“大”的意思,就就是靺鞨人的王。乞乞祚荣这么说,那显然是认为,自己不配为靺鞨人之王了。 呼野利颤声道:“到……到底怎么回事?” “崔神使棋高一着,咱们的计划被他识破了。半个月前,他命高仙芝率领定州精锐,对我靺鞨诸部发动了突然袭击。现在,我靺鞨族人几十万条人命,都在神使一念之间。你……你若是不想咱们靺鞨灭族的话,就赶紧投降吧!” “怎么会这样?真是痛杀我也!”呼野利大吼一声,虎目含泪,道:“咱们靺鞨人几辈子人的努力,就这么完了?” 乞乞祚荣长叹一声,心灰意冷地道:“完了,确实完了。上天既然让崔大人为咱们靺鞨部的神使,想必是咱们靺鞨部立国的时机 还不到吧,呼野利你还是顺天应人为好。” 崔耕趁机道:“呼野利,你忠于陛下倒也不算错。只要你能主动弃暗投明,太子殿下必会既往不咎。” 李显道:“崔相的话,就是孤王的话。” 武三思也道:“这事儿连孤王都参与了,呼将军还等什么呢?天下归唐,乃是人心所向啊!” …… 事到如今,呼野利想不投降也不行了。无它,他根基非常浅,借以控制禁军的,无非是自己的靺鞨族人。 如今靺鞨人的老家被抄了,他不投降,其他的靺鞨人还想降呢、 眼瞅着附近几个族人神色不对,呼野利赶紧道:“末将愿降!来人,开城门,恭迎太子入宫城!” “是!” 吱扭扭~~ 半夜三更,玄武门的大门打开了。崔耕迫不及待地道:“某为太子殿下,清扫宫阙!” 言毕,带着心腹精锐,直冲而入。随便抓住一个太监,道:“你可知张氏兄弟在哪里?今天他们……恶贯满盈了!” …… …… 与此同时,迎仙宫内。 张易之道:“现在差不多了吧?咱们要不要去见老太太?” “再等会儿。”张昌宗随手拿起一颗葡萄放入口中,好整以暇地道:“老太太的亲儿子、亲侄子都参与此事了,不杀个血流成河,她万一心软了怎么办?” “说得也是。只是……我怎么觉得一阵阵心慌意乱呢?” “那是你胆子太小。行了,再等一刻钟,咱们就……” 啊~~ 正在这时,一声凄厉的惨 叫,响彻了夜空! 怎么回事儿?难道敌人杀进宫内了? 张昌宗直吓得小脸煞白,道:“快,快去找陛下庇护!奶奶的,这呼野外利真没用,怎么半个时辰都顶不了?” 兄弟二人急匆匆地往外走,刚到了走廊上,就听有个尖利的声音道:“在那!张昌宗就在那!” “好贼子,你们往哪里走!” 一队侍卫紧往上涌,将二人团团围住。 稍顷,一名三十多岁,相貌英俊,身着紫色官袍的人,走到了二张的近前,正是闻名天下的崔耕崔二郎。 在他身边的两个护卫,二张也认识。正是封常清和高仙芝,俱都有万夫不挡之勇。 “崔相,崔大爷,崔爷爷,您饶命啊!”张氏兄弟根本就不是什么心志坚毅之辈,赶紧跪地求饶。 不用崔耕说话,就有侍卫上前,把这二位给捆上了。 崔耕手持利剑,在张氏兄弟面前不断晃悠,冷笑道:“嘿嘿,二位还真是有自知之明啊。你们怎么就知道……本官一定就会杀你们呢?” “崔相您这不是明知故问吗?您今日杀进宫来,还不是因为卢雄的事儿?”张昌宗忙不迭地道:“其实,我也不想伤卢老爷子的性命啊,是有人撺掇我们干的!” “是谁?” “宋之问!”二兄弟异口同声地说道。 “原来是他啊……行,本官待会儿把宋之问宰了,给老爷子祭陵。至于你们兄弟么……” “怎样?” “现在就宰!” 扑! 崔耕举起宝剑,冲着张易之的身 上乱刺,道:“这一剑,是为共济会秘谍统领孟元常孟老哥刺的,这一剑是为共济会陆战统领方家元刺的,这一剑是为共济会的孟小福刺的……” 崔耕跟张氏兄弟结梁子的最初起因,就是张易之为争太子左监门率府正率之位,排挤崔耕的人,杀了不少共济会高层,还把一些人弄残疾了。 隐忍多年,崔耕今天终于大仇得报。 他一连刺了十余剑,才恶狠狠地插入张易之心窝,道:“这一剑,是为卢老爷子刺的!” 见张易之死了,张昌宗直吓得屎尿横流,道:“莫杀我!莫杀我啊!我给你钱,我给你很多钱!我可以在陛下面前给你美言几句,让她封你一个大大的官做!” 很显然,这厮已经被吓疯了。武则天如今自身都难保,又怎么可能给崔耕封官儿? 面对这个疯子,崔耕一时间意兴阑珊,又是一剑刺出,正中张昌宗的心窝。 “爹,孩儿给您报仇了!” 给卢雄报完仇,崔耕一口气泄了下去。 想到卢雄的音容笑貌,他将宝剑一扔,跪倒在地,脸上的泪珠滚滚而落,渐渐竟泣不成声。 封常清见不是事,赶紧劝道:“崔相,还请节哀啊!这以后的好日子还长着呢。” “好日子?还能有什么好日子?” 崔耕渐渐回想起后世的记载,李显登基之后,宠信韦后和武三思,把朝廷弄得乌烟瘴气。公允地将,还不如二张当国的时候呢。毕竟,二张有武则天限制着,李显却对韦后无能为力 。 想到这里,崔耕更加的意兴阑珊,道:“唉,这些年,我都是在忙些什么啊?要不是因为我,卢老爷子也不会死,我就是害死他老人家的罪人啊。” 封常清知道崔耕现在是钻了牛角尖了,牛眼一转,另辟蹊径,道:“这个……就算以后的日子没啥意思,您这不还没帮老爷子报完仇吗?” “什么意思?” “宋之问啊。刚才张昌宗说,就是他出的主意,要害死卢老爷子,逼您造反。” “对,还有宋之问这个漏网之鱼!” 崔耕这才打点精神,站起身来,道:“快,快,快给本官搜宋之问。谁能抓住他,赏黄金万两!” 然而,现在羽林军已经在李显的带领下,开进了皇宫。宫内乱哄哄的,一阵鸡飞狗跳,想找一个人又弹何容易? 又过了一会儿,有一骑慢跑而来,马上之人,正是李显的女婿王同皎。他说道:“崔相,您在这干啥?赶紧跟我走吧。” “跟你去干什么?” “如今太子殿下的大军,已经齐聚在长生殿前,正需要您护驾呢。” 崔耕当然明白,长生殿是武则天的寝殿。什么护驾?现在李显有重兵保护,谁能伤得了他?分明是要开始逼宫了,李显在女皇陛下的积威之下,没什么信心,要找自己壮壮胆子。 当然了,崔耕再闹情绪,也明白在这个关键时刻,万不可掉了链子。 他点头道:“谨遵太子之命,咱们走!” 当即,崔耕和王同皎一起,快步往长生殿方向而来。 第810章 舌战长生殿 “这回可麻烦大了!” 到了长生殿前,望着眼前的状况,崔耕不由得倒抽了一口凉气,明白自己错怪李显了。 却原来,长生殿前的广场上,现在正有两支兵马在对峙。一拨是太子李显带的兵,总共是三千来人。 另外一拨则是千骑兵,虽然总共只有四五百人,却军容肃穆,盔甲鲜明,由殿中丞田归道率领。 必须说明的是,李显这边的三千来人,有一千多是各亲贵的家丁,虽然个人战力算是不错,但没有上下阶级,没有配合,完全可以说,就是一群乌合之众。另外一千多人,则是呼野利带的羽林军了,虽然他们也堪称精锐,但刚刚投降,军心不稳。 田归道这边的千骑兵则相当简单。 长安的军事力量,主要分为两部分,一个是南衙府兵,一个是北衙禁军。 南衙府兵,是由兵部所属的十二卫兵马依次“上番”而成,总数大概六万。因为兵部在皇宫之南,因此得名。 北衙禁军,老底子是李渊起兵的三万“元从禁军”,后来逐渐发展成为左右羽林军,现在也是六万人。因驻扎在皇宫以北,因此得名。 简单来说,南衙府兵是义务兵,北衙禁军是招募兵。北衙禁军的战斗力要远在南衙府兵之上。 所以,张柬之策划政变,只是往左右羽林军里安插人手,根本就没管南衙府兵。 那千骑兵又是什么呢?当初太 宗李世民,从左右羽林军中挑选精骑百人,组成“百骑”,作为皇帝的亲卫。到了武则天一朝,又把百骑扩充为“千骑”。 所以,千骑兵就是左右羽林军中的精锐。 当然了,再精锐也是血肉之躯。以四百多“千骑兵”对三千大军,又没有马,在这平坦的地形上,是不可能取胜的。 但是,人家又何必一定要取胜?若是拼了命保护武则天突围,成功的可能性应该在两成到三成之间。 武则天乃大周开国天子,积威甚重,若是腾出手来,败亡的就是李显这边了。 李显现在直急得好似热锅上的蚂蚁,见了崔耕,忙不迭地道:“现在形势千钧一发,孤王可全靠贤婿你了。” 崔耕暗暗琢磨,李显既不叫自己崔爱卿,也不称“二郎”,而是直接改称自己为“贤婿”,看来是把自己当作唯一的救命稻草了。 他苦笑道:“微臣的两百精锐以及高仙芝那五百人,都可以划归太子你指挥。只是……即便加上这些人,陛下要突围,也难保万无一失吧?” “唉,孤王说的就不是军队的事儿。”李显道:“我的意思是……贤婿不但和田归道一起共过事,还救过他的命。现在唯一的可行之计,就是靠你的三寸不烂之舌劝他投降了。” 想当初,崔耕和田归道、武延秀、阎知微一起出使突厥,被默咄软禁。后来,田归道和武延秀 全靠了崔耕所留的计策才逃回大周,李显所言,并不算夸张。 崔耕却没什么信心,道:“田归道这人是出了名的软硬不吃,微臣也只能勉力为之。” “只能成功,不能失败!” “好吧。” 崔耕紧走几步向前,抱拳拱手,道:“田监正请了!” “原来是崔相啊。”田归道面露讥讽之色,道:“三十多岁,就官封宰相。陛下对你如此恩遇,实在是千古罕见。而你,非但不思报答,反而带兵谋反。崔耕,你的良心,都已经喂了狗了吗?” 崔耕道:“那你就不问问,我为什么要谋反?今日事败,就是诛九族之罪。本官已经位极人臣,好好的荣华富贵不享,非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玩儿命干啥?” 他又一指张柬之,道:“还有张相爷,他仅仅比陛下小一岁,也是八十多岁的人了,连荣华富贵都享不了几天。他为的又是什么?” “这……” 田归道多次奉命出使突厥,自然辩才无碍。可问题是,他内心深处,也承认崔耕等人的政变有一定的正义性,不由得一阵默然。 崔耕一看有门儿,继续道:“二张祸国,人神共愤,难道田中丞就能坐视么?我等扶保太子,清君侧、杀二张,还天下百姓一个朗朗乾坤,又有何错?田中丞若不愿与我等共谋大事,还请闪在一旁,独善其身吧。” “我……”田归道目光闪烁 ,还是有些拿不定主意、 咚咚咚~~ 正在这时,远方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那声响由远及近,越来越大,看来是有一支精锐部队,正在急速开来。 在场众人几乎人人色变,也顾不得管田归道了,往身后望去。 不消一会儿,果见一支羽林军开了进来,粗略估计,在两千人左右。为首一人,看年纪在六十上下,瘦高挑儿,顶盔掼甲,面色红润,眼中有着一股与年龄不符的玩世不恭之色。 “李千里,是你?”不少人开口惊呼。 不怪大家如此激动,此人实在搞不清是敌是友。 李千里乃是吴王李恪的长子,太宗李世民的亲孙子,原名李仁,现名李千里。 几十年前,李恪牵扯进房遗爱谋反案中,被长孙无忌诬陷至死,李仁也被流放岭南。 当然了,虽是流放,其生活上还算富裕。于是乎,李仁就不断搜罗岭南特产献与朝廷,表明恭顺的态度。 高宗驾崩,太后武则天掌权,李仁听说武则天喜祥瑞,又不断收集各种祥瑞献上。 武则天也对他另眼相待,毕竟,杀李仁他爹的是长孙无忌,和自己完全无关。相反地,自己消灭了长孙无忌及其同党,从某种意义上说,是为李仁报了杀父之仇。 在登基前一年,武则天甚至把李仁召为襄州刺史。 武则天登基为帝后,又对李仁加强了监视。结果她发现,这位 在襄州刺史之位上,是一件正事儿都没干,光顾着收集祥瑞了。 武则天甚为满意,发诏书慰问,称赞“儿,吾家千里驹也”。李仁也真会来事儿,接到圣旨后,马上就把自己的名字改为“李千里”。 从那以后,李千里历任唐、卢、许、卫、蒲五州刺史,跟之前的作风完全一样,不管政务专拍马屁,彻底取得了武则天的信任、 如今,他官至郁林侯,左羽林将军,掌握一定的军权。 李唐皇室将其流放岭南,武则天给了他荣华富贵,现在,李千里究竟会帮哪边呢? 众人心中一阵忐忑。 李千里知道自己身处嫌疑之地,赶紧躬身跪倒,道:“微臣李千里,参见太子殿下。愿从太子殿下清君侧,讨二张,还天下人一个郎朗乾坤!” “好,难得郁林侯如此深明大义,孤王心中甚慰!”李显大喜过望,赶紧快步上前,以手相搀。 加上这么两千人,堵住武则天的希望,顿时提高到了八成以上! 崔耕趁机继续劝道:“田中丞,你看见没有?李千里都愿意共谋大事,你可千万不要自误啊!” “我……”田归道面容苦涩,长叹道:“陛下对某有知遇之恩,我总不能对不住陛下啊!” “田爱卿不必为难了,朕和他们说。” 吱扭扭~~ 正在这关键时刻,长生殿的门开了,女皇陛下在两个宫娥的搀扶下,缓步走出。 第811章 女皇有重托 哧溜~~ 崔耕跑的比兔子还快,身形一转,躲到了李显等人的身后。 武则天和田归道不同。首先,她是现任的皇帝。其次,她的儿子,是未来的皇帝。 这可怎么交涉?轻了,你这是不忘旧主,对新主不忠,应了景儿,就是一条大罪。重了,你对旧主都不忠,焉能指望你对新主有什么忠心?再者,你对皇帝他妈不客气,你究竟想干啥? 得了,天塌下来有高个子顶着,还是把这个烫手山芋交给别人吧。 人同此心,心同此理,众人纷纷往后一退。 当然了,别人能退,李显不能退。 他擦了擦额头上冒出的细密冷汗,跪倒行礼,恭恭敬敬地道:“儿臣参见圣人!” “免了。” 武则天眼泛泪光,颤声道:“吾从庐陵迎汝来,固是以天下授汝矣,何至与此?何止与此啊!” “儿臣,儿臣……”李显既为母亲的积威所慑,又自觉理亏,接下来的话怎么也说不出口。 武则天又看向李湛,道:“李湛,朕待汝父子不薄,你也叛朕?” 李湛他爹,就是大名鼎鼎地的奸相李义府,武则天的铁杆。因为李义府得罪了高宗皇帝,武则天不得不同意将李义府贬谪。出于补偿的心理,她对李湛非常照顾,如今李湛官封右散骑常侍,秩三品。 “……”李湛被武则天说得满面羞红,不能发一言。 然后,武则天又看向崔玄暐,道:“别的宰相都是有人举存,朕才提拔。唯有你,是朕亲手选拔。万没想到,今天你也会出现在这里。崔爱卿,你真是对得起朕啊!” 崔玄暐跪 倒在地,道:“微臣……微臣有负圣恩!” 按照历史的正常发展,崔玄暐这时会回道:“臣之所以如此做,正是为了报陛下的大德。” 现在之所以没有这样说,无非是现在武则天手里有兵。 真实历史中,武则天身边只剩下了二三十名侍卫,他颠倒黑白,武则天也拿他没办法。但是现在,真把老太太逼急了,带千骑突围怎么办?别的不说,李显是武则天的亲儿子,谁敢拿着兵器朝老太太身上招呼? 简短截说,武则天连问十余人,大有诸葛亮舌战群儒之势。最后,武则天的目光,落在了崔耕的身上。 “崔爱卿,朕待你不薄吧?” “确实不薄。” “既然如此……”正在崔耕以为武则天会质问自己的时候,女皇陛下却转过身去,道:“你跟朕来,朕给你最后一道圣旨。” 言毕,施施然,往长生殿内走去。 进长生殿?干什么?难不成里面埋伏着几个甲士,女皇陛下要把我乱刃分尸? 崔耕当时就有点腿软,求救的目光,看向了李显。 李显赶紧劝道:“圣人让你进去你就进去吧,让她消气儿要紧。咱们总不能一直这么僵持下去吧?” “好吧。” 无奈之下,崔耕也只得亦步亦趋地跟在武则天后面,进了长生殿。 咚! 随着一阵沉重的响声,长生殿的大门紧紧关上。 殿门外,众朝臣窃窃私语。 “怎么了?女皇陛下叫崔耕进去干啥?” “废话,今天这事儿是谁挑的头?玄武门是谁打下来的?张氏兄弟是谁杀的?刚才是谁在劝田归道反叛?都是崔 耕啊!不杀他,怎能消陛下的心头之恨!” “啧,说得也是。这么说……那崔耕是死了?” “绝对的,没跑!希望能用他的死,换陛下妥协吧。” …… 一时间,崔耕去长生殿送死为女皇陛下消气儿,成了人们的共识。 武三思更是低声对太子李显道:“刚才殿下曾经答应崔耕,把安乐嫁给他?” “是有这么回事儿,你不是在现场吗?” “不是,微臣是想……崔耕死了,安乐公主不就没着落了吗?您觉得崇谦这孩子怎么样?安乐公主也老大不小了,总得嫁人吧。” 武崇训已经娶了成安郡主李季姜,武三思现在拿出来的是他的四儿子武崇谦。 李显沉吟道:“崇谦这孩子是不错,不过……崔耕进了长生殿,未必就会身遭不测。这事儿再说,再说吧。” “嗨,您还报啥希望啊?陛下叫崔耕进去,还能是别的事儿吗?” 李显长叹一声,道:“唉,二郎也算是为孤王尽忠了,我还真是有些对不住他。” …… 然而现在,人们认为已经死定了的崔耕,正跟女皇陛下对坐,下着一盘五子棋。 啪! 武则天轻轻将一枚棋子儿放下,道:“怎么了?二郎。你这年纪轻轻的,怎么连我这老太婆都下不过?你都输了好几局了。” “微臣……微臣怎是陛下的对手?” “哼,恐怕并非是下不过朕,而是心不在焉吧?” 被女皇陛下说中了心事,崔耕索性直接把棋子放下了,道:“陛下把微臣招来,总不会是为了下五子棋吧?您到底有什么事?要杀要剐……悉听 尊便!” “怎么?二郎还盼着突然冲出来几个刀斧手不成?放心,朕这长生殿里没埋伏。” “那您为何把微臣招进来?” 武则天没正面回答他,而是好整以暇地道:“你们今天是如何起事的,说来给朕听听。” “是。” 这没什么好隐瞒的,崔耕就把二张如何害死卢雄,自己又如何开了玄武门,乃至杀二张的经过,详说了一遍。 最后,他沉声道:“微臣为报父仇,亲手杀了张氏兄弟。陛下若要为他们报仇,尽管来,微臣绝不怨您。” “朕帮他们报仇干什么?”出乎崔耕的预料之外,武则天一脸的满不在乎之色,道:“这俩小子,朕本来是准备带进棺材里去的。提前个一年半载的,也没什么关系。” “那您不怪我带人破了玄武门?” “说不怪也是假的,不过,这算不得什么深仇大恨。”武则天道:“朕早就料到会有这么一天,只是没想到张昌宗如此沉不住气罢了。二郎你重感情,为父报仇,原也不算错”。 “呃……” 事到如今,崔耕都被女皇陛下搞迷糊了。有那么一瞬间,他都怀疑武则天是不是有什么强大的后招,才稳坐***。 武则天似乎看出了他的所思所想,道:“你放心,朕也没什么后招。二郎,你可想过,朕为何要把批阅奏章的大权,交给二张?” 崔耕原来是以为,女皇陛下不愿意大权旁落,才让一心做着皇帝梦的张氏兄弟掌权。不过,他现在却不怎么肯定了。 崔耕道:“微臣愚钝,还请陛下解惑。” 武则天道:“想当初 ,朕和吉顼有一段对话。他问朕,把水和土和成一块泥,会有纷争吗?朕说没有。吉顼又问,那把泥分为两半,一块塑成佛祖,一块塑成天尊,会有纷争吗?朕说会的。吉顼就劝谏道,李武两家各守本分,则天下安定。如今太子已立,而武氏却依旧为王,这是陛下为他们造成将来的必争之势,臣怕他们会两不得安。朕当时默然以对。最后,吉顼为朕提出了李氏掌政~权,武氏掌军权之策。” 崔耕道:“后来陛下就是如此做的。不过,这个建议只是表面上看起来很美,实际上,李武两家最后还是免不了一场龙争虎斗。” “确实如此。”武则天道:“后来,朕也察觉这个方案的不妥之处,这才有了允许二张批阅奏折之举。二张倒行逆施,武李两家势必合力相抗。有了第一次合作,就会有第二次,乃至……无数次。” 崔耕还是有些不以为然,道:“武李两家未必一直有个共同的敌人,最终还是免不了要分出胜负。” “的确,武李两家不会一直有个共同的敌人,但是,他们可以有个共同的朋友。”武则天正色道:“崔爱卿,你我君臣一场,朕给你下的最后一道圣旨,就是在新朝尽力消弭武李两家的矛盾,让两家和睦想处,共享富贵。你能答应朕吗?” 其实,武则天的这个想法,在崔耕为剑南道查访使的时候,已经说过了。如今,女皇陛下算是旧事重提。 崔耕想了一下,正色道:“对不起,臣不能答应。” “为什么?”一向智珠在握的女皇陛下,终于色变。 第812章 九宝十四符 崔耕苦笑道:“陛下又何必自欺欺人呢?的确,您为武李两家和睦相处,做了不少事,看起来也有些效果。但是,武李两家不能和睦的根本原因就在于,皇位只有一个。时间久了,李武两家必生龉龃。这是任何手段,都弥缝不了的。” 武则天不悦道:“话虽如此,你不尽力试试,又怎么知道确实不可行?” 崔耕真想回一句,我即便不吃,也知道屎是臭的。 不过,嘴里却异常诚恳地道:“微臣当然可以答应陛下,但正所谓轻诺者必寡信。拿办不到的事答应陛下,那是我崔某人对陛下不忠。” 武则天冷哼一声,道;“你现在就未必有多忠!” 崔耕听了这话,不由得暗暗腹诽:刚才表现的完全不在乎,果然是假象,我就知道这老太太得有脾气嘛。也不知她刚才说的,让二张批阅奏折,目的是促进武李两家联合,到底有几分时是发自内心,又有几分是在打肿脸充胖子。 他索性不再在这个话题上继续纠缠,道:“这样吧……微臣可以答应陛下,尽力维护李武两家的和平。然而,人力有时而穷,若果真办不到……微臣答应,务必不使武家任何一支绝嗣。” 武则天想了一下,知道事不可为,也只能妥协,道:“也只能如此了。” 崔耕小心翼翼地道:“那没什么事儿的话,微臣告退?” “告退?”武则天道 :“那待会儿出去,别人问起你,朕跟你到底说什么了,你又准备如何答复呢?” “呃……”保全武家血脉的事儿,若是说出来,可就不灵了。到底该如何应付别人的盘问呢?崔耕微微一滞。 武则天道:“崔爱卿莫担心,朕已经给你准备好了,你随朕来。” “是。” 崔耕随着武则天,来到一个小方桌前。方桌上有一托盘,被红绸覆盖。把红绸打开,二十三件代表了大周最高权力的物事,出现在了崔耕的面前。 九块玉玺和十四块龟符。 自秦以来,就有天子六玺之称,分别为皇帝之玺、皇帝行玺、皇帝信玺、天子之玺、天子行玺、天子信玺,再加上一方最重要的传国玺,实为七玺,各有用处不同。 其中,皇帝行玺用于封国;皇帝之玺用于赐诸王侯;皇帝信玺用于发兵;天子行玺用于召大臣;天子之玺用于策封外国君主;天子信玺用于祭天地鬼神。 到了唐朝,又多出两玺,分别为神玺和受命之玺。神玺镇中国,藏而不用。受命之玺,用来封禅礼神。 所以,一个正儿八经的唐朝皇帝,应该拥有这九玺。因为“玺”与“息”谐音,兆头不好,所以玺又称“宝”。天子九玺又称为“天子九宝。” 原本崔耕以为,武则天让二张代批奏章,得有一两方玉玺在二张那。没想到,武老太太防着二张一手,每到 晚间必会收回。 那十四块龟符也不简单,大周天下所有府兵,都归十二卫掌管。这十四块龟符里面有十二块,对应十二卫的龟符。 剩余的两块龟符,则是对应左右羽林军。 从理论上讲,龟符的效力要高于圣旨,谁掌握了这十四块龟符,就可以掌握全国的兵马。 显而易见的,只要这九宝十四符还在,武则天就有奋起一搏的可能性。失去了这九宝十四符,她就再无翻盘的希望了。 武则天恋恋不舍地看了这九宝十四符一眼,最终咬了咬牙,道:“二郎,你拿这些给显儿吧。就说,朕把你叫来,是让你取这些东西的。因为朕实在舍不得九宝十四符,才耽搁了这么久。” 现在可不是矫情的时候,崔耕赶紧把托盘举起,道:“谢陛下成全。” 武则天好像生怕自己后悔似的,微微扭头,摆手道:“去吧,去吧!” “微臣告退。” 崔耕在空旷的大殿内疾步快走,武则天慢慢转过头来,声若蚊蚋地道:“崔二郎,你以为朕把九玺十四符给你,是什么好事儿吗?哼,不管怎么说,是你挑头儿造的反,不给你点小小的教训,朕心中这口气,可怎么出来?” …… …… 吱扭扭~~咣当! 长生殿的门打开了,一名手举托盘的紫袍官员走出,门外乱哄哄的人群,顿时一滞。 李显眼前一亮,道:“二郎,你没死? ” 崔耕道:“太子殿下还请慎言,陛下宅心仁厚,微臣怎么会死呢?” “那她叫你进去干什么?” “就是为了这个!” 说着话,崔耕跪倒在地,将托盘上高举,道:“陛下在殿内沉默良久,最终叹了口气,要微臣把这个交给陛下。” “这是什么?”李显慢慢将红绸拉开。 吸~~ 李显双眼瞪得溜圆,深深吸了一口气,颤颤巍巍地按到托盘上,道:“天子九宝已然齐备?” “是。” “十四龟符尽在其中?” “然也。” “这么说,圣人是彻底交权了?” “确实如此。” 李显是做过皇帝的,一搭眼儿就看出这些东西都不是假的。在得到崔耕的确认后,心中顿时豁然开朗——二十年,终于,在二十年后,自己又重掌天下的大权! 这不是在梦中! 这是确确实实的现实! “好,好,好!” 李显大呼道:“诸位爱卿,圣人已将天子九宝和天下兵符都交给孤王了,咱们今日清君侧诛二张之举成功了!” “万岁!万岁!太子殿下万万岁!”在场所有人等尽皆跪倒在地,齐声高呼。 李显兴奋地道:“今日之事,崔耕当居首功。孤王加封你为驸马都尉,以卢雄之子的身份,尚安乐公主!” “谢太子殿下。” “当然了,只一个驸马之位不足以酬崔爱卿之功,孤王想……” “太子殿下,臣有 话讲。”正在这时,大理寺少卿袁恕己突然打断了李显的话。 李显微微一愣,道:“你想说什么?” “今日之事功臣众多,要封赏也不急于一时。现在的当务之急,是两件事。其一,二张虽然伏诛,但依旧有其党羽逍遥法外。还请陛下下旨,将张氏党羽绳之以法。尤其是张昌仪、张昌期二人,民愤怒极大,家丁众多,务必今晚处决!” “准!皎儿,你去办这件事。” “是!” 王同皎应了一声,带了五百羽林军,领命而去。 袁恕己继续道:“第二件事,陛下既然以天子九玺授予太子,今日之事就是禅让。还请太子在长生殿前登基,以安众心。” 崔耕赶紧道“万万不可!” 袁恕己道:“有何不可?” “本官的理由有三:其一,自古天子受位,无不三辞三让。就是当初大宗皇帝,也没在玄武门之变后马上登基啊!你让太子今日登基,岂不是向天下人表明,太子殿下是迫不及待地登上帝位?其二,天子登基何其重要,朝廷自有制度,岂能如此仓促?其三,军中效忠陛下之人大有人在,太子殿下如此急迫,恐怕难收众心!” 崔耕这些话都是出自公心,句句都在理上,就是李显听了,都连连点头。 然而,武三思却阴阴地道:“崔相,你的私心也太重了吧?依本王看,你这三条理由完全不值一驳!” 第813章 登基之余波 崔耕纳闷道:“什么叫本官有私心?梁王千岁,饭可以乱吃,话却不能乱说。” “本王这么说,当然是有自己的道理。”武三思侃侃而谈,道:“首先,陛下本就是天子,二十年前已经登基过一次了,现在只是复位而已。再谦让的话,恐怕就不是让天下人以为殿下品性高洁,而是认为陛下虚伪之至了。其次,既是复位,仪式就不那么重要了。完全可以今日称帝,改日再举行登基仪式嘛。最后,正是因为军心不稳,太子殿下才要赶紧登基,让那些心怀叵测之徒,死了那条心!” 崔耕道:“那你说本官有私心又怎么讲?” “哼,今日之事,分明是在大家的劝谏下,陛下禅位于太子。瞧你刚才说的,什么太子殿下迫不及待啊,仓促登基啊,难收众心啊,好像这皇位是当太子殿下抢来的似的。你不就是想突出自己在这事儿上的功劳吗?本王说你私心太过,又有何不可?” “此言有理,梁王千岁说得甚是。”袁恕己首先帮腔。 “陛下并未做任何抵抗,就交出了天子九宝,确实是禅让啊。君贤臣明,母贤子孝,实乃国家之幸!” “崔相刚才那么说,实在是有些不大合适。” …… 人们议论纷纷,崔耕听了直感觉一阵寒意从心头涌起。 很明显,这些人都在睁着眼说瞎话。今天就是很明显的军事政变,怎么成了母贤子孝的禅让呢? 那么,他们到底为什么要撒谎?无疑是因为自己立的功劳太大。玄武门是自己开的,二张是自己杀的 ,玉玺是自己捧出来的,全程根本就没其他人什么事儿!这些人的心中,能舒服得了吗? 所以,他们就拼命否认今日军事政变之事,自己的功劳也就没那么大了。 这他娘的都是什么事儿啊! 看着老爷子张柬之都摇头晃脑地加入议论,一时间崔耕真有些心灰意冷。 他颇为萧索地道:“今日确实是陛下禅位给太子殿下。” 李显自然也不愿意担上逼母让位的恶名,道:“既然大家都这么说,那朕今日就算复位了?” “参见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众人齐齐跪倒在地。 …… 到了现在,这场影响深远的政变,就算彻底结束。 当天晚上,李显夜宿大明宫,由观国公杨慎交、郁林侯李千里宿卫。 第二天,宫内的钟声,和往常一样准时响起,它原来的主人却已经沦为阶下囚。 百姓们清早起来发现,朱雀大街上,挑起了四颗人头,正是张昌宗、张易之、张同期和张同休的。 王同皎是个英雄,不屑于滥杀无辜,昨夜他连续带兵搜捕,也只杀了张氏余党二三十人。 这里面并不包括郑愔和宋之问。 原来,昨晚二人受了张昌宗的命令,将左右羽林军开离了驻防之地,免得被太子李显的人煽动作乱。 在听说了玄武门被破的消息后,这俩人就偷偷溜走了。 第三天,李显就迫不及待地举行了新皇复位的仪式,韦香儿被封为新朝的皇后。 李显所有的女儿都被封了公主,三个儿子李重福、李重俊、李重茂尽皆被封为亲王,早死的李重 润被追封为“懿德太子”。 虽然人们竭力淡化这场军事政变,但该赏的还是要赏的。 相王李旦加号安国相王,拜太尉、同凤阁鸾台三品,太平公主加号镇国太平公主。 张柬之为内史、凤阁鸾台三品;崔玄暐为夏官尚书,袁恕己为同凤阁鸾台三品;敬晖、桓彦范皆为纳言;并赐爵郡公。王同皎为右千牛将军、琅邪郡公,李湛为右羽林大将军、赵国公……等等,就连高仙芝都封了密云县侯,封常清为四品宣威将军。 唯一奇怪的是,关于崔耕的封赏一直没定下来。 崔耕对此事倒是不着急,反正李显已经答应把李裹儿许配给自己了。天子金口玉言,他总不能说了不算吧?李显最宠李裹儿这个女儿了,哪怕看在女儿的份儿上,也不能亏待自己不是? 总而言之,朝廷上下大部分得了封赏,一片喜气洋洋。 老百姓也高兴啊,张氏兄弟的亲戚朋友们,多有在长安行不法事的。趁着崔耕不在的那些日子里,他们不知弄得多少人家家破人亡。 如今张氏被一扫而空,不知多少人点燃了爆竹,不知多少人欢呼雀跃,不知多少人买了香马纸钱祭奠先人,至于在酒肆中大肆庆祝的更是再所多有。 还有个传奇故事,在长安城内流传。 据说,张昌仪新建了一座府邸,非常豪华,远超王公。 某日夜间,有人在他大门上写道:“一两丝能纺几日线?”。那暗含的意思就是,你张昌仪那点福分,哪配住这么好的宅子?你住这宅子折寿啊! 张昌仪见 了,命人擦掉。可说来也怪,第二天那门上又出现了这句话,“一两丝能纺几日线?” 张昌仪又命人擦掉,翌日,这句话又在他的大门上出现了。 最终,张昌仪忍无可忍,命人拿笔在下面写道:一日即足。 从那以后,那字迹就不再出现。 这件事之后不久,张昌仪的脑袋,就被挂在了朱雀大街上。 别管这故事是真的假的吧,百姓们乐见张家倒台总是真的。 总而言之,这些日子,长安的军民人等,真是像过节一样开心。 当然了,些许不和谐的音符,也是有的。 十日后,李显下旨徙“则天大圣皇帝”于大安宫。大安宫在西内苑内,条件虽然说不上多差,但也绝谈不上多好。 当初,李渊为太上皇,就是被李二陛下迁居于此。 武则天移宫当日,有一紫袍官员送行,当道大哭。其人正是春官尚书姚元崇。 有人劝他说:“你现在哭是什么意思?你知不知道,自己马上就要大祸临头了!” 姚元崇满不在乎地道:“我服侍则天皇帝日久,今日辞别陛下,心不能忍,当然要哭了。这么说吧,我之前跟大家一起诛张逆,是为了尽人臣之义;今日辞别旧君,也是为了人臣之义。就算因此获罪,也是心甘情愿。” 表面上看,姚元崇这番话,真称得上是义正词严,一副忠臣孽子的模样。不知多少人听说了这事后,连挑大拇哥,称赞姚元崇是大大的忠臣一名。 然而,在明眼人看来,这却是在给当今皇帝李显上眼药呢。 哦,你姚元崇 这么干算是忠了,那作为武则天的亲儿子,下旨逼武则天搬家的李显又是什么? 甚至有机灵的人想到,姚元崇是相王李旦的人,他整这出幺蛾子,是不是李旦指使的呢?毕竟在李显的封赏中,对原来自己一系的人慷慨得很,对李旦乃至太平公主一系,就吝啬多了。 李显对此事倒是处置地雷厉风行,第二天就下旨,令姚元崇出外,为亳州刺史。 另外,姚元崇一案也提醒他,该尽快定下对崔耕的封赏了。 这事儿的关键就在于,崔耕现在才三十多岁,已经位极人臣,又尚了公主,封赏的空间太小。现在就一步到位了,以后可怎么办?再说了,加一点点赏赐,也实在拿不出手啊! 正在李显一阵为难之际,同凤阁鸾台三品袁恕己请求觐见。 君臣见礼已毕,袁恕己的第一句话,就令李显怒火冲天,道:“陛下是在发愁该如何封赏崔耕吧?微臣以为,着实不宜对其加官进爵。” “你说什么?”李显好悬没气乐了,道:“袁相,你和崔相不合人所共知。今天你故意在朕的面前,拆崔耕的台,是认为朕乃是一名无道昏君吗?” 还有句话他没说出来,崔耕是朕的女婿。疏不间亲的道理,你懂不懂啊?朕看你是脑子进水了。 孰料,袁恕己却不换不忙地回道:“陛下息怒,且听微臣把话说完。待我说完了,若您认为我说得没有道理,尽管以诬陷大臣子之罪,对微臣任意发落!” “好,你讲!” “微臣以为,崔耕不宜加官进爵的原因有四……” 第814章 赐婚包祸心 大明宫内,袁恕己义正言辞,侃侃而谈。 “首先,微臣谈谈崔相立的大功。他闯刑部杀张昌有,可是为了陛下复位?不是吧,分明是他杀张昌有后,没办法收拾残局了,才铤而走险拥陛下复位。对于此事,微臣好有一比!” “比做什么?” “崔相就如同一个赌徒,把家中的钱财都输了。最后为了翻本,最后一搏,把宅子和祖屋也押上去赌桌。而太子殿下您,就是崔相最后的赌本。现在崔相是赢了,结局还算不错。可他要是输了呢,太子殿下您就得给让陪葬啊!” 这话也太恶毒了,简直能跟后世王钦若诬陷寇准“孤注一掷”相提并论。 好在李显并不是宋真宗,他虽然有着种种缺点,但有一个最大的优点,值得崔耕为他卖命,那就是重感情。 李显不以为然地道:“此乃诛心之言,还有吗?” 一缕失望之色在袁恕己的脸上闪现,道:“第二条,就是崔相的实力过强。水陆转运使,京兆尹,鸾台阁三品,这些官职也就罢了。他手中还有秘堂、共济会等秘密组织,随随便便就能调数百私兵。这次,崔耕命高仙芝秘密剿了靺鞨人,朝廷竟然毫不知情!若陛下再给他再加官进爵,恐怕其……势大难制,此非陛下保全功臣之道。” 若是碰上唐太宗、汉高祖、武则天等对权力敏感的皇帝,袁恕己这番话肯定能被听进去。 然而 ,算他倒霉,在他面前的,是对权力不怎么敏感的李显。 在历史上,李显甚至说出过“朕把天下给韦玄贞又怎么样?”,李显甚至放任武三思独掌朝廷大权,现在崔耕这点事儿,着实不算什么。 李显道:“朕的女婿势力越强,朕的皇位就越稳固,他总不能造反做皇帝吧?袁相杞人忧天了。” 袁恕己脸上的青色一闪即逝,继续道:“微臣还有第三条理由:外间传言,陛下登基之后,厚待太~子党,却对相王和太平公主一系不断打压。若不封赏崔相,天下人也就无法拿此事责难陛下了。” 李显仍旧不以为然,道:“为了些许谣言,朕就要薄待自己的女婿,那朕这个皇帝还当得有什么意思?” 袁恕己被李显堵得一愣一愣的,只得拿出了最后的撒手锏,道:“微臣的第四个理由,是为了安乐公主。” “此言怎讲?” “算上安乐公主,崔耕已经有了三个正妻。这三妻中,平阳公主拉达米珠的身份不在安乐公主之下。卢若兰虽是身份差了些,但她毕竟是崔耕的结发之妻。就算论起才貌来,安乐公主也不占什么优势。” 李显不悦道:“你说这些,跟不让朕大肆封赏崔耕有什么关系?” “陛下现在不封赏他,就给日后留下了余地。如果他婚后和安乐公主琴瑟和谐,陛下就封赏他。相反地,若崔耕对公主不好,就贬谪他。若 现在您就把崔耕封赏到顶了呢?那以后就对崔耕只能贬谪不能封赏了。长此以往,崔相和安乐公主的关系,能好得了吗?” “这……” 想到爱女的婚后幸福,李显还真被袁恕己说动了,沉吟良久,道:“袁相此言甚是道理,不过,崔耕总是立了大功,有功不赏,也不大合适吧?” 还有句话他没说出来,这有功不赏,对稳固李裹儿的地位,也大大不利啊。 袁恕己闻听此言,既高兴又有些鄙视。高兴的是,李显终于“从谏如流”了。鄙视的是,好么,我跟你说了那么多厉害关系,你都不在意。现在说到李裹儿,你就被打动了,真是无道昏君一名啊!若是我们这些忠良不把权力抓牢了,这个朝廷看起来药丸! 他尽量压抑住脸上的鄙视之色,道:“这也简单,微臣保证,只要陛下做两件事,就足以让崔相非但不计较封赏之事,还对陛下感恩戴德。” “哪两件事?” “其一,封赠卢雄。您可以宣布,将崔相这次的功劳,转到卢雄的身上,追赠他为广州大都督、饶平县侯。崔相和卢雄父子情深,只有感激陛下的份儿,又怎么会怪您呢?” 虽然卢雄没有后代,但追封卢雄还是很有现实意义的。一是人们认为死后有灵;二是,这年头对于葬礼有着严格的规定,比如出殡的仪仗,乃至坟头的大小高度等等。崔耕再有权势,也不 能逾越。但李显下了这道旨意之后,他就可以以侯爵之礼安葬卢雄了,也算对老爷子尽最后一份儿小心。 李显想了一下,道:“袁相这个补偿办法,也说得过去。不过,朕还是觉得,有些亏待崔爱卿了。” “陛下莫着急啊,微臣还有第二个补偿方式,那就是允准崔相三个月后,与安乐公主完婚。” “那怎么可能?”李显道:“三个月后,卢雄刚刚下葬。按照礼制,崔爱卿应该守孝三年。他这时候成亲,岂不是大大的不孝?” 袁恕己摇头道:“那却不然。微臣以为,崔相现在不成亲,才是大大的不孝。” “什么意思?” “圣人云,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卢雄收崔相为子,还不是指望他生一个儿子,为卢家传续香火?请问陛下,崔耕现在多大了?” “好像是三十五岁。” “还是的啊,若是父母不在,四十即可称老朽。崔耕距四十才差着五年。他若是三年后再与公主成亲,谁知道还能不能生儿子?说句不好听的,天有不测风云,崔相能不能活到那时候,都不好说!” “你……你竟敢诅咒崔爱卿!” “并非诅咒,而是让陛下考虑到这种可能,所谓未雨绸缪是也。年不到四十而早夭者,大有人在,不可不防啊!” 这年头的医学条件也就那样,人均寿命还不到四十。虽然富贵人家的平均寿命要高一些,但总的来说, 袁恕己话倒也不算太过分。 李显眉头紧皱,道:“且容朕三思。” 袁恕己察言观色,又加了一把火,道:“安乐公主已是双十年华,难道陛下还想让她再虚度三年?” 在这个时代,女子大多十五六岁就嫁人,李裹儿已经算是标准的“剩女”了。 袁恕己这句话终于成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李显点头道:“好,就依袁相所言。” …… …… 京兆尹衙门。 “什么?陛下要对我夺情,一个月后要与安乐公主成亲?”崔耕听了刘老四所传的圣旨后,不由得心头大震。 刘老四劝道:“想必卢老爷子也希望你早生贵子吧?二郎,你莫要抗旨,引得陛下不快哩。” 崔耕道:“百善孝为先,论心不论迹,本官倒不是担心老爷子的在天之灵怪罪,而是……谁给陛下出的这个馊主意?” 刘老四道:“陛下怕二郎你误会,还真把这事儿告诉杂家了,是袁恕己。” “是这老家伙!”崔耕咬着牙道:“就算本官和他有些私人恩怨,他也不至于用这种手段害我吧?莫非……他真想和本官不死不休不成?” 刘老四听崔耕的话里有话,疑惑道:“袁恕己不过是阻止陛下对你进行封赏,至于到不死不休的地步吗?” 崔耕冷笑道:“不对本官进行封赏倒是小事儿,让我现在就和安乐公主成亲却是大事,他这是要……让本官身败名裂啊!” 第815章 天下第一婚 崔耕这话可一点都不夸张。 在这个时代,“孝”字并不能像袁恕己这样曲解,李显也不过是考虑到自己女儿的幸福,揣着明白当糊涂罢了。若不然,任何孝子都可以用这个理由不守孝了。 在这个时代,守孝的代价是非常高昂的。 比如说不能进行任何娱乐活动,不能有****,甚至不能看杂耍赴酒宴。最严重的代价是,当官的要丁忧。 而这些限制,都是有法律保证的,《唐议疏议》记载:诸闻父母若夫之丧匿不举哀者,流二千里;丧制未终释服从吉,若忘哀作乐,自作,遣人等.徒三年,杂戏,徒一年;即遇乐而听及参预吉席者,各杖一百…… 现在崔耕就已经丁忧了,之所以没从京兆县衙搬出去,是因为他的旧宅子已经给长宁公主了,而新的宅子还没买好,没地方可住。 事实当,他早已不再办公,只是李显将一切职司都给他保留着而已——反正京兆少尹行京兆尹事是历朝历代的惯例,大唐宰相现在都十几个了,多他一个不多少他一个不少,没人跟他计较。 但是,若崔耕被李显“夺情”,那绝对得犯了众怒。至少在一帮清流看来,他就是大逆不道。崔耕好不容易树立起来的声望,就会付诸东流。 不过,话说回来,现在李显初登帝位正在兴头上,崔耕坚决抗旨的话,也不大好,甚至也对不住李裹儿—— 人家为了等他,都等成老姑娘啦。 还有更关键的,李显那好说,韦后那关难过。如果崔耕拒旨,她指不定会出什么幺蛾子呢。 显然,袁恕己的目的,就是让崔耕无论怎么选,都会吃一个大亏。 最终,崔耕左思右想,还是决定接受李显的好意。倒不是表面上这两个原因,而是在历史记载中,李裹儿在李显登基之后自我膨胀,干了少天怒人怨的事儿,最终百姓无不愤恨。作为她的男人,总不能她走上这条不归路吧? …… …… 三个月后,崔耕披麻戴孝,以侯爵之礼下葬卢雄。又半个月后,正式迎娶李裹儿。 李裹儿乃朝廷的安乐公主,当然不是嫁入崔家,而是有自己专门的公主府。 为了此事,李显特意从金城坊拨了一座豪宅,赐给了她。事实上,这个宅子,就是当初张昌仪建的那所新宅。宅子刚刚建成,张昌仪还没享受几天呢,就身死族灭,全便宜了李裹儿、 出嫁当日,崔耕着紫衣饰金带,骑着高头大马,入皇宫亲迎李裹儿。 而李裹儿的装束就非常不简单了,她身居大明宫,着五色褘衣,头戴十二钿,富丽堂皇,乃是皇后的标准穿戴。 直到崔耕到了,才以红绸遮面。 再往外走更是不简单。 最前面的是清游队,掌旗一人,配横刀。护旗二人,配横刀弓箭。金吾卫折冲都尉一人,佩横刀、弓箭;领骑 四十,亦佩横刀。另外,还有执槊二十人,持弩四人,佩弓箭十六人,持槊、刀二人,次虞候佽飞二十八人。 这才是第一队呢,后面还有次内谒者队,次内给使队、宫人执扇队,乃至车驾队,护卫队等等,粗略估计,整支队伍有七八千人,绵延五里有余。 却原来,这是韦后为了宠女儿,把皇后的整副仪仗借给李裹儿出嫁了。 按大唐礼制,从仪仗上论,规模最大的是皇帝,然后就是皇后、太后并列,紧跟着才是太子,再次亲王,再再次才是公主。 韦后这么干,使李裹儿的仪仗整整提高了两格。 完全可以说,李裹儿这场婚事的风光程度,达到了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程度,崔耕真是深感亚历山大。 最让他亚历山大的是,李显和韦香儿这对奇葩公母儿不放心自己的女儿,亲自御架安福门城楼,要亲眼看自己女儿出嫁的全过程。 这也不合礼法啊,真是可怜天下父母心。 然而,就是这么威风的出嫁队伍,还是有人“障车”。 “儿郎伟!吾乃陇西小子!形容窈窕,妩媚诸郎。含珠吐玉,束带矜装……” “儿郎伟!且自仔细端详,内外端相,人品无双。夫妻恩爱,福德甚强。二女牙牙学语,五郎雁雁成行……” “儿郎伟!重重遂愿,一一夸张。且看抛赏,必不寻常!” …… 阵阵清亮的歌声响起,有七人身 着紫衣,大模大样地站在道路中央。 却原来,乃是相王李旦,还有他的六个儿子,永平郡王李成器,衡阳郡王李成义,临淄郡王李隆基,巴陵郡王李隆范,中山郡王李隆业,汝南郡王李隆悌。 一般来说,障车的都是无赖子弟讨要钱财。今天李旦父子搞这一出,实在是太自降身份,太给崔耕和李裹儿面子了。 清游队不敢怠慢,飞报崔耕。 崔耕赶紧催马向前,下马施礼,道:“亲王障车,亘古未有,王叔实在折杀崔某人了!” “废话少说!” 也真难为李旦了,五十来岁的谦谦君子,硬要表现出破皮无赖的气质。 他捋了捋袖子。把嘴一撇,道;“崔小子,你以为说几句好话,就能顺顺利利的把我们李家的宝珠给娶走吗?没那么容易!” “对,给钱,给钱,每人一贯钱,一个子儿都不能少!” “俺还要羊肉,至少十斤!” “彩缎也要八匹,让我等沾沾喜气!” …… 李隆基等六人高声叫嚷着起哄。 崔耕高举双手,笑道:“好好好,酒肉钱帛都有,就如王叔和诸位王弟所愿!” 李旦再不济,也不至于缺这点儿东西,这么做就是给崔耕乃至李显面子。 当即,有侍卫上前,把七贯钱、五斤酒、十斤肉、八匹锦缎恭恭敬敬地送上。 李旦等人领了东西,闪在道旁。自然有相王府的手下过来,把这些东西 取走,待会儿李旦还得参加崔耕的婚礼呢,总拿着这些东西可不是事儿。 李旦的这个举动,启发了道路两旁的市井无赖们——这就是按照普通人家的婚礼玩儿啊,那就来呗。 顿时,不断有无赖上前障车,说着吉祥话。 崔耕也不吝啬,只要有人上前,就赐予布帛酒肉。毕竟是公主出嫁,宰相成亲,没人不开眼的讨价还价,车队的行进速度也不算慢。 李裹儿看着好玩儿,甚至命人从国库中拿来簇新的开元通宝,不断往道路两厢抛洒! 百姓们高兴的简直跟过年似的,个顶个的喜笑颜开。不在于多少钱财,而是此乃安乐公主和崔相爷的喜钱,象征意义太大了,说不定还能辟邪呢。 …… 大约走了一个时辰左右,金城坊到了。 无论送亲的队伍,还是围观的百姓俱皆喜气洋洋。然而,簇新的公主府门外,一帮子侍卫却是急的额前直冒冷汗。门口的宾客们,更是面面相觑,人心惶惶! 嗯?按规矩,门前不是应该铺好毡帐,请新娘子进门吗? 清游队立即停步。 门口的侍卫统领叫游峰,见实在瞒不住了,赶紧快步向前,求见崔耕。 他跪倒在地,连磕了几个响头,道:“卑职无能,还请崔相责罚。” “无能?到底出什么事儿了。” 游峰苦着脸道:“就是……公主府的大门,那个……闹鬼了,卑职实在管不了啊!” 第816章 有鬼来闹婚 崔耕是装神弄鬼的行家,可不信什么闹鬼,皱眉道:“到底怎么回事?” “公主府原来是张昌仪的宅子,您知道吧?刚刚建成之时,就闹过鬼,那大门上无缘无故出现了字迹“一两丝能纺几日线?……” 这个故事在长安流传甚广,崔耕当然听说过,打断道:“莫非那门上又出现字迹了?” “不只是留下了字迹,那鬼的法力更深了,根本就擦不去啊!” “那上面究竟写的是什么?” “写的是……”游峰咽了口吐沫,道:“卑职不敢说,您自个儿看看吧。” “好吧,头前带路。” 崔耕在游峰的引领下,来到安乐公主府的朱漆大门之前,仔细观瞧。 但见上面提了一首打油诗,道:“荣华富贵如一梦,古来几人看得清;今朝青庐结夫妇,可怜新父尸未冷。青天之名扬天下,也是凡俗官一名;为得帝女来下嫁,却把崔耕变卢耕。” 擦! 这骂的真够狠的啊! 整首诗无疑是说,崔耕为了荣华富贵,连礼法都不讲了,在老爹尸骨未冷的情况下,迎娶公主。这也罢了,最关键的是,他为了顺利成章的迎娶公主,连姓氏都变了,真是令人齿冷。 崔耕和卢雄乃至安乐公主的关系错综复杂,绝没这上面说得这么不堪。 然而,在外人看来,却的的确确可以如此简儿化之。 崔耕见状,真是气的脸色铁青,道:“这是谁写的?” “鬼啊!” “鬼你个头! ”崔耕深吸了一口气,道:“这些字,和张昌仪家门前出现的那些字,是不是出自于同一人之手?” “卑职不知。” “大概是什么时候出现的?” “大概一刻钟之前。卑职用水擦了几遍,都除之不去,又不敢毁坏公主府的朱门,实在是没办法了。” “这样啊……” 众目睽睽之下写这么多字还不被人发现,崔耕稍微一琢磨,就明白这个“鬼”,就是出自门前的侍卫中。而且还得是几个人互相配合。 当然了,现在是自己大喜的日子,大张旗鼓地查案终究不妥。崔耕想了一下,就道:“你取纸笔来,让在场的侍卫,都亲笔写好自己的名字。” “是。”游峰又问道:“那这朱门上的字迹呢?” “呃……你取枧水和猪油来,看能不能除去。” “是。” 所谓枧水,就是草木灰水,呈碱性,有去污作用,人们常用来洗衣服。至于用猪油去污,是利用了油脂相融的原理。 事实上,这草木灰水加猪油,就能制成最原始的肥皂,在这个年代,算是去污至尊了。 不消一会儿,游峰带着枧水和猪油赶到,没费多大力气,就将门上的那首打油诗擦干净了。 然而,耽搁了这么长时间,字迹虽然除去,影响却已经造成。 崔耕心情不爽,接下来“转毡”“弄新妇”“却扇诗”等环节,他一直有些心不在焉——到底是谁在故意给我上眼药呢?武三思?还是袁恕己 ?抑或是二张余孽? 宾客们也觉得这首诗非常有意思,看向崔耕的目光开始意味深长起来。 正在这气氛一片尴尬之际,忽然—— “陛下驾到,皇后驾到!”高力士的声音,在公主府门外响起。 李显和韦香儿怎么来了?这不合规矩啊! 尽管人们都感觉有些奇怪,还是在崔耕的带领下,把李显和韦香儿接了进来。 大厅中,皇帝夫妇一左一右坐了主位。 李显面沉似水,吩咐道:“安乐呢?让她出来吧。” 现在李裹儿已经进了青庐,按说得第二天才会出来。张柬之劝谏道:“这……不大合规矩吧?“ “哼,规矩?”韦后不以为然地道:“天子出口成宪,言出法随,这就是最大的规矩。” “反正李裹儿是你女儿,她不守规矩折了福分,关我屁事?”张老头心中暗骂了一句,嘴里却道:“皇后所言甚是。” 他都没意见,其他人就更没意见了。 功夫不大,环佩叮当,李裹儿走进了大厅。 “父王、母后,奴给你们见礼了。” “好孩子,快到母后这边儿来。” “诶。” 李裹儿俏生生地应了一声,小步碎走,来到韦香儿的面前,道:“母后,你找什么事儿啊?” 韦香儿细细打量了李裹儿几眼,确认女儿没什么抑郁之色,才略略放下心来,道:“母后是给你驱邪来了。” 李裹儿刚才是在轿子里,不知外面发生了什么事儿,道:“驱邪,驱什 么邪?” “唉,裹儿你有所不知……”崔耕简要地把事情介绍了一遍,最后总结道:“应该不是什么邪祟,而是人为,今天是咱们大喜的日子,改日再处理此事吧。” 李裹儿当时就窜了,道:“什么邪祟、人为,总而言之,在我的婚礼上捣乱就是不成!二郎,你告诉我,谁有嫌疑,我宰了他!” 苍凉~~ 说着话,她将腰间的短剑抽了出来! “啊?你怎么带这个?快收起来,收起来!” 崔耕万没想到,李裹儿成亲之时,还带着这等凶器。严格按规矩来,君前露刃,那就是死罪。 不过,李显却是毫不在意,只是劝道:“安乐莫着急,这新婚之日大开杀戒,总是不吉。快,把宝剑收回去,父皇给你撑腰。” 李裹儿撅着嘴道:“你怎么撑腰?人家骂二郎,你还能堵住天下人的嘴吗?” 李显现在也意识到了,当初袁恕己给自己出了个馊主意。 不过,事到如今,也只能尽力弥补。 他和韦香儿对视了一眼,道:“首先,不管那写字的是人是鬼,圣天子在此,群邪退散。你和二郎的婚礼,绝对是大吉大利。” 李裹儿倒是认可这个说法,点头道:“那二郎的事儿呢?” “这个也简单。百姓们知道什么?只要朝廷高~官都认为你和二郎是天作之合不就行了?” “什……什么意思?” 李显往四下里看了一圈儿,神色肃然道:“在场的诸位爱卿,今 日都得表演一个节目,以贺安乐的新婚之喜。谁不表演,谁就是对朕不忠!张爱卿,你先来!” “啊?我?”张柬之嗫喏道:“微臣这老胳膊老腿儿的……” “张爱卿的腿动不了,嘴总没问题吧?实在不行,就吟诗一首,为安乐公主贺。若是连诗都不肯吟,就太不给朕面子了。” 这话已经把张柬之逼上了墙角儿。 无奈之下,他也只得吟诵道:“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参差荇菜,左右流之。窈窕淑女,寤寐求之。求之不得,寤寐思服。悠哉悠哉,辗转反侧。参差荇菜,左右采之。窈窕淑女,琴瑟友之。参差荇菜,左右芼之。窈窕淑女,钟鼓乐之。” 这是诗经里面的《关雎》,也算是应情应景儿了。总不能强求八十多的老头儿,才思敏捷,临场赋诗一首吧? 李显这时候才露出点笑模样,道:“相王你呢?” “臣弟当然没问题。” 姚元崇一案后,李显对李旦甚是猜忌,在韦后的谋划下,对李旦的势力的频频打压。为了挽回皇帝对自己的好印象,李旦连“障车”都干出来了,还有什么放不开的? 当即,他摇头晃脑地对着崔耕念了一首打油诗,语言诙谐,颇有节奏,道:“好叫二郎知道,怕妇也是大好。外边只有裴谈,内边无过李老。” “啊?哈哈哈!” 李显稍微一琢磨,就大笑道:“二郎,知道你皇叔说得是什么意思吗?” 第817章 婚宴要杀人 崔耕当然知道了,这是李旦劝自己婚后让着李裹儿呢。 李旦这首打油诗的中心思想,就是说,怕老婆好,并且举了两个例子。 一个例子是如今的御史大夫裴谈,人送绰号“裴怕婆”,大家都说他怕老婆“畏之如严君”,就是说像他像怕他爸一样怕他老婆。 另外一个例子,就是敬爱的李显陛下。他怕韦后,不但人所共知,而却毫不避讳,这就是所谓的“内中莫过李老。” 李显要的就是这个欢快的氛围,非但不怪罪,反而哈哈大笑。 崔耕笑嘻嘻地道:“王叔这是向着微臣,提醒我对裹儿恭敬着些哩。要不然……” “怎样?” “她手里有短剑啊,若是打起来,吃亏的岂不是微臣?” 李裹儿白了他一眼,道:“油嘴滑舌!人家有短剑,也舍不得往你身上刺啊!” …… 简短截说,有了张柬之、李旦带头儿,人们就知道该怎么做了。 当即,有大匠宗晋卿献舞《浑脱》,左卫将军张洽献舞《黄麞》。国子监司业郭山恽献曲《鹿鸣》(出自《诗经?小雅》,描绘的是君臣宴饮,主宾尽欢的情形)和一首《蟋蟀》(出自《诗经?唐风》,左金吾将军杜元谈诵一篇《婆罗门咒》,没错,这位将军念的是一篇佛 经…… 最牛逼的得说是太平公主李令月,她和自己的正牌老公,“绿帽王”武攸暨,一起跳了一首双人胡舞。动作暧昧大胆至极,就是崔耕都看得有些口干舌燥。 气氛越来越热烈,新任的国子监祭酒祝钦明,自请跳了一曲《八风舞》。 这位祝大人体格肥胖,跳起来自然是丑态百出,把人们逗得哈哈大笑。 …… 至此,所有朝臣都被李显拉下水了。 不是有人说崔耕趋炎附势娶了公主吗?你们这些人为了崔耕的婚宴表演节目,又是因为什么?谁乱嚼舌根子之前,先看看自己今天的表现吧。大哥别笑话二哥,乌鸦莫笑话猪黑。 群臣当然也明白李显的意思,就想收回点本钱。有些人就开始推荐自己的亲朋故旧为官了……李显是属顺毛驴的,只要哄着他,一切都好说,一概照准。 眨眼间,将近一个多时辰过去,气氛一片欢乐,因为鬼魂留言所带来的阴霾被一扫而空。 正在这时,忽然—— 啪!啪! 韦香儿轻拍了两下手,大厅内顿时安静了下来。 她说道:“二郎,趁着今天这个大好的日子,母后打算向你讨个人情,你依不依呢?” “母后有事尽管吩咐。” “那好,进来吧。” “是。” 脚步声声 ,从屋外走进一个青衣小帽的人来。其人看起来三十岁左右,眉清目秀,齿白唇红,唯一可惜的是,无论怎么看,其人的眉宇之间都有一股子挥之不去的屌丝气。 这张脸崔耕简直太熟悉了,正是当初背叛了自己的郑愔啊! 郑愔一见崔耕就紧跑几步向前,抱着他的大腿哇哇痛哭,道:“大哥,小弟知错了,知错了啊!忆往昔,在扬州城您对我多加照拂。而小弟我却狼心狗肺,先投来俊臣,后投张昌宗,一直在与您为敌。我错了,我错了啊,我真特么的不是个东西……” 这家伙也真能演戏,功夫不大,就涕泗横流,把崔耕的袍子都打湿了。 崔耕可不信郑愔这条狗能改得了**。 当然了,这也并不妨碍他原谅郑愔。郑愔这厮虽然有能耐,但是时运不济,基本上是投靠谁谁就倒霉。他愿意跟着韦后,就跟着吧。 嗯,在历史记载中,郑愔在张昌宗败亡后投了武三思,而这次却是投了韦后。想必是自己当初对韦后说,是郑愔创了《桑条歌》,引起了韦后对他的兴趣。 算了,丈母娘的面子,总是要给的。 想到这里,崔耕点头,道:“起来吧,从今以后,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走我的独木桥,咱们之间的恩怨一笔 勾销。” “谢谢大哥,谢谢大哥!”郑愔连磕了几分响头,才站了起来。 韦香儿看向李显道:“郑愔虽然附逆张昌宗,但也没做过什么坏事。毕竟人才难得,就让他官复原职吧。” 李显对自己的这个皇后言听计从,毫不犹豫地道:“准!” “谢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郑愔再次跪倒谢恩。 谁也没注意到,韦后此时和武三思对了下眼色。 稍顷,武三思轻咳一声,道:“二郎,既然连多次背叛你的郑愔,你都饶恕了,本王也向你讨个人情。” “哦,但不知梁王这个人情所指的到底是何人啊?” “就是……他!” 武三思的话音刚落,帘栊一挑,走进一个人来。其人看年纪大概六十岁左右,头发花白,满面憔悴之色。不过从面相上看,其人年轻的时候,肯定是大大的俊美郎君一名。 崔耕一见此人,只感觉全身的血都涌到头部,既是无比亢奋,又是无比紧张,他颤声道:“宋之问,是你?你今天是来自投罗网的吗?行,我给你个痛快的!” “崔相饶命啊!”宋之问不敢继续向前,赶紧跪倒在地,道:“卑职虽然之前做过一些错事,但我敢对天发誓,杀卢老爷子的主意绝不是我出的,那都是张昌宗自 己想的啊!” “哦?是吗?那他为什么冤枉你?” “他……他想活命,就推卸责任呗。”宋之问着急地眼泪都掉下来了,道:“卑职并无必死之罪,还请崔相明查啊!” 郑愔也忙不迭地道:“对,那场会议小弟也参加了,可以作证,宋学士没出那个馊主意。” “这……”毕竟是张昌宗的一面之词,崔耕也不知是真是假,目光一阵闪烁。 韦后帮腔道:“在裹儿大婚的日子杀人,终究不妥。二郎,你就答应了吧。难不成……你是一个滥杀无辜之辈?” 武三思心中暗笑,任你崔二郎奸似鬼,也得着了我的道。你再大的本事,也不能硬怼丈母娘吧?嘿嘿,我武三思想保的人,没人能杀掉! 他说道:“正所谓上苍有好生之德,二郎何不网开一面,给本王这个面子。” 崔耕真是深感为难,事到如今,当事人都死了,宋之问是不是凶手之一,根本就不可能有什么明确的证据,就在宋之问和郑愔一说。 这可怎么办? 难道真的把宋之问给放了? 实在是……不甘心啊!但是不放,没有什么过得去的理由,还真过不去韦后这一关! 正在崔耕一阵沉默之时,忽然—— “啊!” 宋之问发出了一声惨叫,血光迸现! 第818章 裹儿大魔头 噗通! 宋之问“呵呵”连声,口吐血沫,倒伏于地,显然是不活了。在他身后,露出了李裹儿的倩影。 佳人将短剑抽出,任凭滴滴鲜血快速滑落,满不在乎地道:“我就不明白了,不就是个宋之问吗?既有杀害公爹的嫌疑,宰了也就宰了,有什么为难的?” “啊?还能这样?”在场众人一阵目瞪口呆。 说实话,别看李裹儿长得漂亮,但绝对算不上什么好人。也就是这些年李显处境艰难,她才谨小慎微,不敢闹事儿。现在李显当了皇帝了,她当然要暴露本性。 李裹儿的逻辑非常简单,没有卢雄,自己哪有机会做崔耕的正妻?既然这老头儿如此上道,那自己为他报仇岂不是理所应当?至于说……宋之问有可能是冤枉的? 那有什么,冤枉了也就冤枉了。堂堂的安乐公主,需要在意这点小事儿吗? 但是,话说回来,在场的其他人可不知道,眼前娇娇怯怯的俏公主,原是个杀人不眨眼的女魔头啊! 他们纷纷心中暗想,尼玛这算怎么回事?按道理说,君前露刃,就有谋反之嫌,理应开刀问斩。刚才看在李裹儿是陛下的亲生女儿的份儿上,大家装没看见也就是了,现在可该怎么办? 当然了,现在别人可以不表态,宋之逊却不能不表态。他虽然是宋之问的亲弟弟,但一直党附武三思,是“三四五狗”之一,不 算张昌宗一党,现在还在稳稳做着光禄丞一职。 武三思冲着宋之逊使了个眼色,宋之逊就赶紧跪倒再地,道:“微臣的哥哥宋之问无辜遭戮,还请陛下为微主啊!” 他哪想到,李裹儿不讲规矩,李显的更是帮亲不帮理的主儿。 皇帝陛下皱眉道:“无辜遭戮?朕不明白了,宋之问乃张昌宗一党,今日受死,怎么就算无辜遭戮?” “呃……这……”宋之逊一阵语塞,按道理,神龙政变的当晚,王同皎受李显之命,搜捕斩杀张昌宗的余党,宋之问绝对在名单之内。当天宋之问逃跑了算他走运,但今天再杀也不是没有道理。 宋之逊重整旗鼓,深吸了一口气,道:“神龙政变当日,形式紧急,可以从权。但如今,家兄是主动投案。即便陛下不特赦于他,也应交与有司议处,明正典刑。安乐公主以非刑杀人,总是不妥吧?” 这话却是正理,李显看向崔耕道:“二郎,你怎么说?” 崔耕道:“公主为公爹报仇,乃是纯孝,臣为陛下贺。微臣以为,并无不妥。” “啊,对啊!”李显猛地一拍大腿,道:“前几年不是有个徐元庆的案子吗?徐元庆为父报仇,杀了御史中丞赵师温。结果,朝野上下掀起了一阵轩然大~波。最终二郎的一篇文章,消弭了纷争。那篇文章里说到,犯案之人是否该死的关键,就在于被杀之 人,是否有罪。现在宋之问该死,证据确凿,安乐杀他有何不可?” 他这是故意混淆,宋之问的有罪,是害卢雄有罪,还是党附张昌宗有罪了。 这个问题仓促间也掰扯不清楚,宋之逊着急道:“即便如此,安乐公主是在陛下面前杀人!旁人以此为例……” 李显面色一寒,不悦道:“旁人以此为例?安乐是朕和皇后的亲生女儿,旁人?还有什么旁人能和裹儿相提并论?” 韦后虽然和武三思商量好了要保宋之问,但事关李裹儿那当然就要另当别论了。 她冷笑着帮腔道:“即便裹儿真有什么罪,皇上下一道圣旨赦免也就是了。宋之逊,你果真要在安乐的婚礼上,给本宫和皇上找不痛快?你和宋之问乃是亲兄弟,他是张昌宗的铁杆,你就那么干净?要不要本宫派窦怀贞查一查?” 宋之逊哪敢同意这个啊? 窦怀贞是韦后的铁杆,李显登基后,把他提拔为御史大夫。铁到什么程度呢? 却说一个月前,唐中宗夜宴群臣,对窦怀贞道:“听说你夫人去世已久,朕今日为你选了个新夫人。” 皇上赐婚,窦怀贞当然拜谢不止。 不久,内侍举着烛台、锦帐、宫扇等一应器具从西廊走出,宫扇的后面站着一个新嫁娘,衣饰华丽,体形……看不大出来。 唐中宗让她与窦怀贞对坐,又命窦怀贞做《却扇诗》一首。等宫 扇移开后,窦怀贞可傻眼了。 却原来,那新娘正是皇后的乳母王氏。 韦后今年都快五十了,王氏得多大的岁数?即便王氏年轻的时候美若天仙,现在也得鹤发鸡皮,惨不忍睹啊。 但是,谁让人家是皇后的乳母呢?最后,窦怀贞竟真的捏着鼻子认了。 非但如此,当时人们都称乳母的丈夫被称为阿赩,窦怀贞此后每次写奏疏都落款“皇后阿赩”。于是乎,人们都讥讽他为国赩,窦怀贞非但不惭愧,还欣然接受。 以窦怀贞的德行,莫说宋之逊本身就不干净了,他就是德比圣贤,也能被审成十恶不赦的罪犯啊。 宋之逊赶紧道:“微臣不敢!” 韦后厉声斥道:“不敢就退下,莫破坏本宫的好心情。” “是。” 他都怂了,其他无关之人就更不会宋之问出头了。于是乎,有侍卫上来,把宋之问的尸身拖下去。 看起来一场惊天大案,就这样无惊无险地平息了。 不少人对崔耕的惧意更深了一层。李裹儿御前杀人都安然无恙,天下还有什么她不敢干的?崔耕手里掌握了这么一个大杀器,简直人挡杀人,佛挡杀佛了啊。自己以后还是小心谨慎,千万莫与他为敌。 袁恕己、桓彦范、张柬之、敬晖等人面面相觑,都看出了对方眼中的隐忧——李显宠韦后和李裹儿,比武则天宠二张有过之而无不及。而这位新陛下的 声明,则远不如武则天。 天下从此多事矣! 至于崔耕……恐怕超越则天朝的诸武,势大难制了。 经过这么一场波折,欢快的气氛破坏殆尽,李显和韦后又坐了一会儿就摆驾回宫,其余人也纷纷告辞。 崔耕和李裹儿自然也入了青庐。 伺候新人喝完交杯酒饮,再为二人将外衫和首饰除去,伺候的丫鬟就退了下去,青庐内顿时只剩下了小夫妻二人。 花烛下,佳人面若桃花,含羞带怯,倍显妖娆。史称的“唐朝第一美人”李裹儿,果然名副其实。 崔耕咽了口吐沫,笑嘻嘻地道:“怎么?裹儿还害羞了?刚才杀宋之问的时候,你不是胆子挺大的吗?” 李裹儿翻了个白眼儿,道:“那能一样吗?宋之问就算没罪,也不过是个四品官儿,我杀了也就杀了。至于现在,人家可是个黄花大闺女,可比不得夫君你身经百战呢。” 好大一股酸味儿扑鼻! 崔耕不敢在这个话题上纠缠,转移话题道:“那什么……天色不早,你我不如早点安歇了吧?” 李裹儿有些慌乱,也转移话题道:“二郎慢来,还有件事,我要跟你商量呢。” “什么事?” “你能不能给我一千万贯钱?” “啥?一千万贯?”崔耕讶然道:“你要那么多钱干啥?再说了,你爹不是给了你不少嫁妆吗?那起码也有一千多万贯吧,这还不够你祸祸的?” 第819章 青庐想未来 崔耕的惊讶不无道理。 李显也是真败家,为了李裹儿出嫁,把内库钱财的一半,交给李裹儿做嫁妆了。不夸张地说,李裹儿现在真是富可敌国。这么多钱都不够用,她究竟想干什么? “唉,莫提父皇了。”李裹儿撅着嘴,道:“二郎,你还记不记得,当初你给我姐姐长宁公主两百万贯钱,还帮她换到了一所大宅子?” “当然记得。” “那宅子太风光了,里面不仅有一座小湖,还有一座跑马场。再经过你那两百万贯钱的修理,你说得有多拉风?这些日子,她一直在我面前显摆,我李裹儿是谁,怎能让她比下去?” 崔耕道:“所以,你就想新建一所宅子,彻底把长宁公主的宅子彻底压下去?” “正是。”李裹儿秀眉微蹙,手托香腮,苦恼道:“但是,长安城内那么大的宅子还真没有,就是长安城外也找不着。所以,我就琢磨着,父皇能不能把昆明池给我。” 崔耕道:“昆明池是汉武帝开凿出来操练水军所用的。有三百三十多顷,陛下肯定不能给你。” 李裹儿道:“父皇跟你说的差不多。他还说,昆明池一直是国家拥有,从未给过私人,不能开这个口子。另外,昆明池现在交给百姓打鱼了,一年能有十万钱的税收,给了我也太招摇了。” 别看李显给了李裹儿一千万贯钱的嫁妆,那钱是出自内库,相当于皇帝用自己的小金库贴补女儿,谁也说不出来什么。 但是,李裹儿现在要昆明池,那就是要动国库了,李显还真不好一意孤行。再说了, 把昆明池给了李裹儿,那赖以为生的数千渔民,不就生活无着了吗? 崔耕道:“既然陛下没有把定昆池给你,你为何还要那么钱呢?” 说起这件事,李裹儿的眼中简直能放出光来,琼鼻微纵,道:“哼,父王不把昆明池给我,我就没办法了么?切,哪有那么简单。我已经看好了,长安西南有处地方,有活水流过,整好可以开凿一个不让昆明池的大湖,我准备把这个大湖起名叫定昆池,彻底把昆明池盖过去。” “啥?定昆池?”崔耕觉得这个名字非常耳熟。 李裹儿道:“对,就叫定昆池。我已经想好了,咱们在池中央仿华山堆起一座石山,再从山巅飞下一股瀑布倒泻进池子里。另外,再开辟一条清溪,用玉石砌岸,两~岸种上琪花瑶草,溪底全用珊瑚宝石筑成。池子边上,飞阁步檐,斜桥磴道,衣以锦绣,画以丹青,饰以金银,莹以珠玉。最后,再招集了许多渔户、猎户住在那里,你和我也打扮成渔婆猎户的形状,在山上打猎,你说那有多美?是不是神仙般的日子,羡煞旁人?” 话说到这,李裹儿的脸上充满了向往之色,而崔耕的心中,却掀起了滔天巨浪。 定昆池! 崔耕想起来了,在历史记载中,李裹儿这辈子闯的主要祸事,就有开凿定昆池。她的主要罪状是,其一,是强夺民田。其二,奢侈无度,太过招摇。 但是,话说回来,李裹儿就是喜奢侈的性子,新婚之夜小娘子头一次开口,驳了她的面子,也不大合适。 崔耕想了一下,道: “我再给你一千万贯钱,够吗?” 李裹儿道:“再加上父皇那一千万贯,总共就是两千万贯钱,应该够了吧。” “呃,定昆池所处的位置,总不是无主之地。你有没有算上,购买百姓田宅的费用呢?” “当然算上了,你以为我是强取豪夺的人吗?” “啥?都算上了?” 崔耕先是一愣,随即就恍然大悟:没人是天性邪恶,总想着做坏事的。李裹儿在历史上强夺民田,是因为工程太大,她给不起拆迁费。现在既然有自己这个超级无敌的钱包,她又何必做恶人呢? “这都考虑到了,裹儿,你真是个好女子!”崔耕大喜,张开双臂,就往李裹儿身上抱去。 李裹儿任他抱住,俏脸红的跟红布一样,娇羞道:“呸,想抱就抱,找什么借口啊?难不成按价格购买百姓田宅,有什么惊世骇俗不成?” 崔耕****在怀,不禁一阵心猿意马,嘻嘻笑道:“按价给钱不难,但裹儿贵为公主,连购买百姓的田宅这等小事也考虑的如此周全,就殊为难得了,哈哈!” 一阵强烈的男子气息传来,李裹儿也有些情动,呸了一声道:“鬼才信你!” “别不信我啊,这样吧,购买民宅,少不了有狮子大张口的人,我再多给你五百万贯,总共一千五百万贯!多出来的,就是裹儿你的私房钱。总不能让你把陛下赐的嫁妆,全花光了不是?” “那敢情好……”李裹儿颇为高兴,不过,转瞬就皱眉道:“一千五百万贯,你果真拿的出来?不会要变卖产业吧?” 算上那些 胆水铜矿,崔耕的家产,当然要远超过一千五百万贯。但是,让他一下子拿出一千五百万贯现金来,依旧不可能。事到如今,也只能把主意打到聚丰隆银号上来了。 崔耕道:“我在聚丰隆有份子,以那些份子为抵押,借上一千万贯应该没问题。” “聚丰隆?”李裹儿道:“妾身听说,聚丰隆的掌柜曹月婵,跟二郎你的关系相当不错呢。” “何止是不错……” 反正和曹月婵的关系瞒不了人,崔耕三言两语,简要地将自己和曹月婵的关系说了一遍。 崔耕的女人多了,李裹儿倒是不怎么吃醋,只是若有所思道:“那聚丰隆的钱,就相当于二郎你的钱,妾身就是却之不恭了。不过……” “怎么了?” “曹月婵嫁进咱们家以后,那聚丰隆银号得她的儿女继承吧?” 崔耕还真没想过这个问题,道;“应该是吧。” “拉达米珠的儿子,会改姓阿史那,继承突厥默咄的汗位。二郎你这辈子怎么也得挣一个公爵吧,却是应该给卢若兰的儿子继承。那……咱们的儿子可怎么办?” 崔耕一阵苦笑,道:“你是不是想太多了?别说咱们的儿子了,连若兰的肚皮都没动静呢。” “这种事当然越早绸缪越好。”李裹儿眼珠乱转,忽然一个无比大胆的念头生成,道:“你说,我要是让父皇封我为皇太女。等我当上女皇后,把这大唐江山,传给咱们的儿子怎么样?” 擦! 敢情这历史上,李裹儿想当皇太女,弄得天怒人怨,是这么来的啊? 崔耕赶紧阻拦道: “别!千万别!” 李裹儿满不在乎地道:“我当皇太女怎么了?阿武能当女皇,我凭什么不能当?”李裹儿不满道。 阿武,自然指的就是武则天了。 崔耕心里面暗暗腹诽道,你跟人家武则天之间,至少隔着二十个吕雉好不好?凭什么人家能当女皇,你就能当?再说了,有武则天这个前车之鉴,大臣们谨慎得很哩。即便武则天复生,也没办法重走女皇之路啊。 当然了,尽管崔耕这么想,他可不会说出来。女人嘛,讲大道理总是讲不通的。弄不好,还会激起李裹儿的逆反心理呢。 崔耕眼珠一转,道:“别介啊,当皇帝有什么好的?哪里受了灾他得管,四夷不安他得管,发生了惊天大案他还要管,哪有富贵闲人来得自在?钱多事儿少离家近,位高权重责任轻,才是最舒服得哩。” “钱多事儿少离家近,位高权重责任轻?”李裹儿有些意动,道:“不当皇帝也行,但是……我儿子总不能让曹月婵的儿子比下去吧?那多没面子。” 崔耕道:“怎么会让曹月婵的儿子比下去呢?曹月婵的儿子顶多得我的荫封,有个七品散官。你向陛下求个恩典,赏咱们儿子一个国公总没问题吧?” 李裹儿皱眉道;“可是,有钱能使鬼推磨。聚丰隆那么有钱,咱们的儿子就算有千户封邑,都远远不如把?” “关于这点,娘子就不用担心了。”崔耕微微一笑,道:“你忘了为夫人称点金圣手吗?我准备给咱们的儿子三样宝物,纵然比不了聚丰隆的豪富,也足可富可敌国哩。” 第820章 谯王来拜访 李裹儿问道:“到底什么宝物?” 崔耕伸出三根手指,道:“第一件宝物,名曰香水,采百花之精华制成,撒在人身上,驱逐蚊虫,芬芳四溢。第二件宝物,名曰香皂,用之沐浴,不仅远胜咱们常用的胰子和澡豆,而且清香扑鼻。第三件宝物,名曰胸罩。就是,就是……” “什么?” “就是与此物有关的一样东西。” 说着话,崔耕已经伸出****,往裹儿胸前的那片雪白摸去,道:“此物之妙,远胜小衣。” “夫君~~” 李裹儿被他揉得颇为情动,腻声道:“二郎,你这三个宝物,怎么总打女人身子的主意啊?是不是想妾身得紧了,开始胡说八道了。咱们还是……到榻上去吧。。” “得令啊!” 崔耕如奉纶音,拦腰将李裹儿抱起,往床边走去,登时一室皆春。 …… …… 接下来的日子里,崔耕给了李裹儿几个大大的惊喜,证明自己所言的那三件宝物,并非精虫上脑,而是确有把握。 他提出香皂,当然是受了今天门前的的字迹无法洗刷的启发。这玩意儿做起来没什么难度。 在现在社会,制香皂就是用油脂和火碱,再辅以香料。在古代没有火碱, 用草木灰水就可代替。草木灰水的本质是碳酸钠,再配上油脂,已经足以做出最原始的肥皂了。如果嫌效果不好,还可以加入一些石灰,得到一些不怎么纯净的火碱,足堪应付。 香水更简单,用酒精萃取鲜花即可。其实崔耕做出木兰春酒以后,再制香水就没什么不可逾越的技术难度了。唯一需要不断研究的是,制出来的物事,到底是花露水还是香水,香味如何。这就需要水磨工夫,不断调整各种花朵的比例了。 当初崔耕去房州迎李显回京,就是以献上三宝的名义,求见李裹儿。三宝之中就有香水,只是一直没告诉她具体制作方法罢了。 至于胸罩,此物比香水还简单。想当初,崔耕为追卢若兰,曾经送给了她最原始的胸罩“诃子”,如今只是略作形状改变而已。 卢若兰乃是五姓七望女,家教森严,注重礼仪,让她穿“诃子”则可,让她加以推广,可就难了。 大唐公主一向以“豪放”着称,李裹儿就完全没有这方面的顾忌。她把各式各样地胸罩送给太平公主、上官婉儿乃至韦后等人后,胸罩就迅速在大唐的上流社会流传开来。 上有所好,下必甚焉。更何况,这胸 罩确实既美观,又对**大有好处呢?没过多长时间,胸罩就迅速地从上流社会,流传至寻常百姓家。 当然了,这玩意儿着实没什么技术含量,仿冒者众。不过,李裹儿主要走的是高端路线。一来她建立了良好的口碑,二来没人敢从安乐公主的口里夺食,李裹儿直赚了个盆满钵满。 以胸罩打开渠道之后,香皂普一出现,就迅速风靡整个长安城,继而拿下了扬州、洛阳、成都等大城。 香皂成本低廉,利润不低,价格却不高,销量巨大。算起来,可比胸罩好赚多了。 当然了,最好赚的还是香水。在崔耕的建议下,李裹儿用名贵的包装包裹此物,甚至还起了个好听的名字,叫“九天玉露”。香水的利润是成本的几十倍,真是赚钱如抢钱一般。最关键的是,此物不仅大唐子民喜欢,胡商更是爱不释手,大肆订购,眼瞅着就要行销海外。 李裹儿赚了钱,心情甚好,还跟崔耕一起去看了趟曹月婵,明面上的意思,是多谢曹月婵为定昆池慷慨解囊,至于暗地里——二女把崔耕推出去,嘀嘀咕咕了半天,具体谈的是什么,崔耕就不得而知了。 总而言之,经过这场深谈,李裹儿 顾盼横飞,非常高兴,曹月婵的脸上则露出了久违的笑容,再无半分抑郁之色。 钱财充足,定昆池的拆迁工作,也进行的非常顺利。 崔耕最近的小日子,可谓过得非常顺心。唯一不大满意的是,他发动秘堂、共济会乃至北门会的力量,全力追查那公主府门上留字的人,却是毫无所获。 时光似箭,眨眼间,又是三个月过去。 这一日,崔耕的府上来了一位贵客——谯王李重福。原来他的封爵是唐昌郡王,李显登基之后,给他提了一级,封为谯王。 就这,还有些人为李重福抱不平呢,说李显的嫡子李重润已死,,庶出的三个儿子以李重福最为年长,理应立为太子。李显对这些劝谏不置可否,没人知道他内心深处的想法。 京兆尹衙门外。 崔耕躬身行礼,道:“参见谯王千岁!” 李重福总不能真让他拜下去,赶紧以手相搀,道:“崔相真是折煞小王了!慢说您是我的妹夫和当朝宰相,单凭您救了仙儿一命,也得是我先拜您不是?实不相瞒,小王今天是特意来香您道谢的。” “什么“您您您”的,王爷你也太客气了。呃……此地并非讲话之所,王爷还请入内奉茶。 ” “崔相请。” 二人一起进了内宅花厅,分宾主落座。 略微寒暄了几句后,李重福就将一份礼单送上,崔耕打开一开,价值大概不到一千贯钱。 这笔财物当然不能算少,但若说是亲王对宰相的谢礼,却着实有些寒酸了。 崔耕大惑不解,暗暗寻思:李重福,你没钱就别充大尾巴狼啊,哥是缺这仨瓜俩枣的人吗?就算你要表达个礼轻情意重的意思,也得送点别致的东西啊。眼前这些东西,明明就都是大路货啊。 李重福似乎看出了他的所思所想,微微一使眼色,道:“这些礼物虽谈不上多么珍贵,却大有深意,小王有话要慢慢和您说。” 崔耕马上就会意了,对伺候的丫鬟仆役们,道:“你们都下去吧。” “是。” 不消一会儿,屋内就只剩下了崔耕和李重福二人。 崔耕轻抿了一口茶汤,道:“看来谯王来看我,并非是感谢那么简单啊。到底什么事儿,说吧。” 噗通! 李重福干净利索地跪了,道:“崔相,啊,不,妹夫!我的好妹夫啊,你救救我吧!你要是不伸手,我可就活不成了!” 崔耕赶紧跳开了去,道:“王爷快快请起,到底……出什么事儿了?” 第821章 谁人继为帝 李重福哭泣道:“母后……母后,她要杀我啊!她说都是我告密,才累得邵王惨死,要拿我给邵王抵偿兑命,父皇都快被她说动了。现在我处境艰难,连一份厚礼都备不出来。还请妹夫看来一家人的份儿上,在母后面前,为我美言几句吧。” “这样啊……” 崔耕稍微一转念就明白,这事儿还真有可能。 李重福的老婆,就是张昌宗的侄女张英霞。而邵王李崇润,恰恰是因为说张家的坏话,被张昌宗杀死的。 那么,告密之人,是否就是张英霞呢?李重福是否参与此事了呢? 可能性都不小。 毕竟,只要李重润活着,他就是李显当然的继承人。而李显当时已是太子,武则天死后,他登基坐殿,几乎是板上钉钉的事实。 通风报信,既讨好了张氏兄弟,又能接替李崇润的位置,可谓一举两得。 当然了,这只是个猜测。也有可能,李重福是冤枉的,韦后纯属自己的儿子死了,迁怒李重福。 在历史记载中,自从李崇润死后,韦后就对两个年长的庶子越来越看不顺眼,流放了一个,逼反了一个,只有北海王李重茂还是个孩子,才幸免于难。 也正是因为李重茂太小,在李显驾崩之后,镇不住局面。李隆基趁机发动政变,将韦后、李裹儿等人全部杀死,李显这一家,算是绝户了。 想到这里 ,崔耕忽然发现,一个十分严峻的事实,摆在自己的面前——要不要彻底改变历史,阻止李隆基称帝呢? 这样干,弊端当然不少。 以前那都是小打小闹,基本上不影响自己先知先觉的优势。若真的大幅度改变了历史,可就跟其他人完全站在一条起跑线上了。 另外,李隆基可是开创了“开元盛世”的好皇帝,就算他在晚年昏庸,引发了安史之乱。换一个人做皇帝,还未必干的比他好呢。 当然了,改变历史的好处,也是显而易见的。 首先,自己和李隆基的关系,绝谈不上好,甚至多有冲突。 其次,自己娶了李裹儿,李隆基登基之后,能容得下自己掌权?完全不可能。 在历史上,李隆基和太平公主的儿子薛崇简交好,薛崇简甚至为了李隆基,对抗太平公主,参与了李隆基对付太平公主的“先天政变”。 但是,李隆基又是如何报答薛崇简的呢?表面上宣布将他“视同皇亲”,实际上却将他贬官出外。最后,薛崇简在袁州别驾的位置上郁郁而终。 薛崇简尚且如此,何况自己呢? 一时间,崔耕还真是难以决断。 李重福见崔耕沉吟不语,着急地道:“怎么?崔相也觉得的确是我害死了邵王?小王可以对天发誓,此事完全和我无关!” “发誓倒是不用。”崔耕道:“只是,下官有 一事不明,还望王爷不吝赐教。” “崔相尽管问。” “听说,你和牛仙儿情投意合?对她爱若珍宝?” “确实如此。” “那你和王妃张英霞的关系怎么样?” 李重福叹了口气,道:“她?她是我的结发之妻,张昌宗的侄女儿。当初,是父皇和母后做主,促成了这桩婚事。我也没什么喜欢不喜欢的,凑合着和她过吧。” “这样啊……”崔耕慢悠悠地道:“你有没有想过,要杀妻明志呢?” “什么杀妻明志?” “张昌宗和当今天子是不共戴天的仇敌,如今他已经倒台,他的侄女儿却依旧是你的王妃,这不妥吧?陛下没立你为太子,这是不是原因之一?皇后有没有拿这个理由做文章,攻讦于你?现在皇后步步紧逼,难道,你就从未想过,要杀了张英霞,给自己稍解压力吗?” “没有,绝对没有!” 李重福忽地站起来了,冷笑道:“难不成,这就是崔相给小王出的主意?嘿嘿,男人不能为自己的女人遮风挡雨也就罢了,还要用她的血换自己的安全。不好意思,这个主意,您想得出来,小王却做不来。今天算小王白来一趟,告辞!” 言毕,满脸铁青,毫不拖泥带水的转身就走。 “慢来!”崔耕赶紧把他拦住了,满脸堆笑道:“王爷莫着急走啊,下官说过,要救你就只有这一 个法子吗?” 李重福驻足,道:“什么?你还有别的法子?” “不仅仅是有别的法子,而且……” 略顿了顿,崔耕面色一肃,伸出手去,正色道:“恭喜你,谯王千岁,您通过下官的考验了。我现在终于可以确认,您不会为了荣华富贵杀害自己的亲弟弟。事实上,如果你用了刚才我出的那个法子,下官才会袖手旁观哩。一个生性凉薄之人,根本就不值得下官去相救。” 李重福虽然不知“握手”的礼节,还是会意地伸出手去,道:“这么说,崔相是同意帮我了?” “当然。” “那你准备用什么法子,解决母后对我的误会?” “这个么……也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 崔耕的法子倒是不少,但想起到什么显着作用却算是非常难,包括他之前出的那个“杀妻明志”的法子。 关键在于,韦后怀疑李重福诬陷李重俊,跟疑邻偷斧的心理作用差不多,无论李重福做什么,她都会怀疑李重福之所以这么做,是心中有鬼。 最终,崔耕决定三管齐下。 首先是自己这边给李裹儿吹枕头风,让她帮李重福在李显和韦后面前说好话。韦后那的效果暂且不论,李显对这个女儿宠溺异常,绝不在韦后之下,李重福的这条小命儿算是暂时保住了。 其次,让李重福上本,请李显将李重润的灵柩由洛阳 迁到乾陵陪葬,并特恩“号墓为陵”。 “陵”是帝王之墓的专用名称,算是李重润能得到的最大的“死后哀荣”了。希望韦后得知此事后,能稍解心中的不平之意吧。 最后,也是最重要的,李重福上表,请立李重俊为太子,表明自己绝对无意太子之位。 三招齐出,韦后暂时消停下来,李重福渐渐稳住了阵脚。 崔耕也只打算帮到这了,毕竟到底是保李重福为帝,还是顺其自然,眼睁睁地让李隆基为帝,他还没拿定主意。 然而,就在他的注意力牵扯进这场太子之争的时候,混不觉,背后有敌人向他露出了獠牙…… 这一日,承天门外。 咚咚咚~~ 青天白日,登闻鼓响彻九重。两三百衣衫褴褛的百姓,男女老头皆有,跪倒在地,大声哭号。 为首一人,看年纪在四十来岁,身材粗壮,皮肤黝黑。 他一边用力敲着登闻鼓,一边高声喊,道:“冤,冤啊!宰相崔耕、安乐公主强夺民田,长安县不敢管,刑部装聋作哑,御史台噤若寒蝉。还望陛下为小民做主,给我们这些小民一条活路啊!” 还有这事儿? 围观的官员们面面相觑,暗想,崔耕富可敌国,能干出来这么没品的事儿来?恐怕其中大有蹊跷啊。 但是,看那汉子的所为,又不像做伪。到底孰是孰非,今天……恐怕是有场好戏看了! 第822章 临行有准备 登闻鼓和武老太太设置的“铜匦”不同,乃是大唐朝廷正式设置的几种“告御状”方式之一。 没错,在大唐的朝廷律法中,明确规定了几种“告御状”的途径。 最高一等,就是“邀车驾”。即在皇帝出巡的路上,直接拦驾喊冤。然而,皇帝一般就是在皇宫里面享受,不怎么出巡,这种方式很难得到施展的机会。 第二等,就是敲承天门外的登闻鼓。 第三等,名曰“立肺石”。这条非常人性化。在长安、洛阳的城门外,分别设立了一块红色的大石头,名字叫做“肺石”。有年纪太大,或者太小的人,身高够不着登闻鼓的,可以站在肺石上直接喊冤。由看守肺石的左监门卫负责上奏。 第四等,就是直接上表,有专门处理此事的机构,相当于后世的信访局。当然,这个效力跟后世的信访局查不多,还是会把冤案发回去,基本上没啥卵用。 综上所述,臣民们“告御状”的方法虽然很多,但要说最有效率的,还就得说是敲“登闻鼓”了。 当然了,这么干的风险也是很大的。虽然不是后世大清的“先坐笞五十,虽胜亦判徙二千里。”,但也规定了,“下告上,笞三十”。 当然了,大唐还是讲理的,这三十板子,不是在审案前先打,而是判完后再打。 若是判你赢了,这三十板子就免了,判你输了之后才打。 而且,在你赢了官司之后,那些在敲“登闻鼓”之前受理过这桩案子,或者应当受理,却找各种理由不受理的官员,都要受到惩罚。 不就是三十板子吗?听起来,似乎***的风险并不大? 但是,且慢,莫忘了还有“诬告犯罪”之罪,而“下犯上”,又是“十恶”中的“不义”之一。 所以,若是“***”胜不了,基本上就是个死罪了。 现在这些百姓一敲登闻鼓,就是“几百条百姓的性命”和“崔耕及安乐公主”怼上了。 要么,是“三百百姓被杀,李显成为无道昏君”,要么是“崔耕坐实了强夺民宅田地名头,声望大损”。 表面上看,没有其他第三条路好走! 咚咚咚~~ 当时正是白天,登闻鼓响,惊动了身居九重的李显和韦后,惊动了皇城内当值办公的各位官员,还惊动了京兆尹衙门办公的崔耕崔二郎。 当啷! 在听到宋根海飞奔而至送来的消息之后,崔耕当即心里一凉,一盏茶杯掉落于地,直摔了个四分五裂。 怎么回事? 前几天还得了奏报,定昆池一切进展顺利呢,怎么眨眼间,就冒出了强夺民宅田地一案。两千五百万贯钱,动员十万大军,打一场大战役都绰绰有余 了,怎么可能还不够花? 后悔啊,我怎么就以为万无一失,根本就没关注定昆池修建的具体情况呢? 当然了,崔耕的后悔,不是如何应对此事,而是为了那些无辜的百姓。都到了敲登闻鼓的地步了,百姓们说不定受了多大的冤屈呢,就是不知道有没有命案。 崔耕心思电转,定了一个粗略的计划,深吸一口气道:“根海,你赶紧去金城坊,报知公主。” “是。”宋根海应了一声,刚要转身又驻足道:“大人,下官觉得,百姓们整日为生计操劳,既没受过训练,也没读过什么书。他们就算要告御状,也只会乱哄哄的,全无章法。而现在这两三百人,却能无声无息地避过咱们的耳目,到达承天门前,恐怕是有心人在组织啊。大人还请早做准备!” “行啊,根海,你能说出这几句话,还真让本官刮目相看了!”崔耕道:“不过,即便现在准备,也没多少时间了,陛下的旨意,应该马上就到。当然了,你也莫太过担心,本官宅心仁厚,事先准备了一招散手。虽不是为此事准备的,但关键时刻,兴许能起到一些妙用。” “那卑职就放心了,我这就赶紧去通知安乐公主?” “快去,快去!没有了公主,这出戏可是不大好唱。” 崔耕猜得没错,功夫不 大,高力士就前来传旨,要崔耕入宫觐见。 高力士也真是天生聪颖,长袖善舞。 原本他是武则天的贴身太监,按说一朝天子一朝臣,李显当了皇帝之后,他就得靠边站了吧?然而,也不知他用了什么手段,竟然重新成了李显身边的大红人。 “崔相莫着急,杂家相信定是有人中饱私囊,牵累了您。只要查清楚了,就能给天下人一个交代。”高力士一边走着,一边安慰道。 崔耕道:“多谢高公公了。陛下和皇后那怎么说?” “您放心,陛下和皇后听说了此事之后,都非常生气,正指责那些刁民故意闹事呢。” 我就知道得是这样! 崔耕苦笑道:“我就是怕陛下和皇后这个态度,传扬出去,本官有理也变成没理了。待会您先进去,跟陛下说清楚,还请他不偏不倚审理此案。莫让人以为,他是在故意袒护女儿和女婿。” “还是崔相考虑的周到。” …… 说话间,崔耕和高力士已经到了大明宫含元殿外。崔耕在殿外等待,高力士进去通禀。 然而,自从高力士进去之后,诏崔耕进殿答话的圣旨,是左等也不来,右等也不来。 崔耕不由得暗暗纳闷儿,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我让高力士给皇帝和皇后传个话,怎么也用不了这么长时间吧? 直到半个 时辰后,高力士才出来传旨,高声道:“陛下宣鸾台阁平章事、京兆尹崔耕觐见啊!” 与此同时,他压低了声音,道:“杂家进去之后,陛下和朝臣们都吵翻了天了,您可得好自为之啊!” 时间紧急,高力士也只能提醒这么一句了。 说话间,崔耕已经到了含元殿内。 例行公事,见礼已毕,李显赐座。 崔耕坐在高力士搬来的小胡凳上,偷眼往四周一瞄,已经将殿中的情形了解得差不多了。 此时大殿内的人还真不少。 梁王武三思、河内王武懿宗、相王李旦、太平公主李令月,新进的成王李千里……等皇亲国戚,还有张柬之、杨再思、袁恕己、桓彦范、宗楚客、敬晖、崔玄暐……等朝廷重臣,尽皆在座。 必须说一下这位杨再思,他原来上是靠攀附张氏兄弟,才在则天朝坐稳了宰相之位。 然而,谁也不知道,他早已暗中和李显暗通款曲。虽然在神龙政变中,杨再思没露面,但最终还是没受二张的任何牵连,依旧坐稳了宰相之位。 当然了,现在最引人注目的,还是面南背北那两位。 左边是当今天子李显,右边薄薄为帷幔下,一张俏脸若隐若现,正是皇后韦香儿。 崔耕见此状况,心中一动,暗暗寻思:我大概知道,刚才是发生什么状况了。 第823章 旧事要重演 李显道:“崔爱卿来得正好,现在有件事朕与朝臣们争论不休,你来评评这个理。” 崔耕苦笑道:“陛下可是为了皇后垂帘之事?” “不错,崔爱卿果然聪明!”李显道:“虽然你已经猜到了,但事情的经过,你还不大清楚,就由太平说给你听吧。” 太平公主微微点了点头,道:“是。” 随即,她将事情的经过,娓娓道来。虽然事关皇帝和皇后,李令月在有些地方说得含含糊糊,但崔耕经过脑补,非常容易的把事情的经过,了解了个八九不离十。 时间回到一个时辰前。 太平公主听说出了大事儿,赶紧往皇宫方向赶来。等到了地方一看,好么,各朝廷重臣都来得差不多了,都等着李显宣召呢。 功夫不大,李显让大家进含元殿觐见。 还没等大家谈论崔耕的案子呢,众朝廷已经先发现韦后垂帘听政的事儿了。 有武则天的前车之鉴在前,他们当时就就窜了。 张柬之首先发难,道:陛下,今朝皇后临朝,不知所为何事?” 李显道:“诸位爱卿今日请求觐见,不就是为了崔爱卿和安乐的案子么?皇后身为安乐的母亲,关心这个案子,在此旁听,有何不妥?” 张柬之道:“当然不妥,不管什么原因,皇后垂帘之例绝不可开。难道陛下忘了圣母神皇如何成为则天皇帝的?” 李显胸有成竹地道:“朕当然没忘。不过,那只是在**艰难之时的权宜之计罢了,现在则天皇帝,不是把皇位又传回给朕了吗?” “我……” 饶是以张老头的老奸巨猾,也被李显驳了 个哑口无言。 李显是通过军事政变登上皇位,这是确凿无疑的事实。然而,为了削弱崔耕的功劳,官方口径可不是这样的啊! 最终,在李显发布的诏书**布:当初因为自己年幼无知,母亲为国家计,不得不登上帝位,并将自己贬为庐陵王。现在自己经过磨练,终于痛改前非,浪子回头金不换了,母亲甚为高兴,又把皇位还给了自己。 真是好一个母慈子孝! 这份诏书,群臣起草,张柬之禀笔,李显亲自盖上御宝,代表了整个大唐朝廷的意志。 张柬之万万没想到,这份诏书竟被李显拿来,当作韦后垂帘听政的理论依据。 事到如今,他还真有种搬起石头砸自己脚的感觉! 李显却是有备而来,打了个哈哈,乘胜追击道:“自从朕登基以来,民间关于则天皇帝禅位的经过众说纷纭,多有谬误。甚至有人说朕是通过兵谏,逼自己的母亲让位,真是是可忍孰不可忍!今天朕趁此机会,让皇后垂帘,正是破解这些流言的最好方式。张爱卿理应支持啊!” “我……我……”张柬之是讲理的人,君子可欺之以方,再次语塞。 但一边的袁恕己可不管那个,他厉声道:“陛下!牝鸡司晨,有害无利,乃不祥之兆!臣请您立刻下旨,让皇后专居中宫,勿预外事,否则以谋反之罪论处!” “贼子,好胆!”韦后当时就忍不了了,厉声骂道。 诚然,自古以来,就用牡鸡司晨这个词儿,形容女子掌权。但是,问题是,现在韦后就在这儿啊。这不等于是直接骂她是母鸡吗? 她“ 嚯”地一声,将绸幔扯掉,高声道:“本宫是母鸡,那跟本宫一起睡的皇帝算什么?公鸡么?本宫的婆婆则天皇帝也曾掌朝政,她是什么?也是母鸡?本宫的公公高宗皇帝,老婆是母鸡,儿子是公鸡,依你之见他又算什么?” 最后,她跪倒在地,道:“陛下,如果说袁恕己辱及妾身和您还能忍的话,那辱及二圣,为人子者,又岂可容忍?陛下现在不扑杀此僚,更待何时?” 袁恕己之前出言之时,其实也觉得自己所言有些不对的地方。 不过,如今张氏兄弟的党羽被罢黜待尽,掌权之人,如张柬之桓彦范敬晖等,大部分都与他交好。再加上,他觉得自己看透了李显的软弱无能,所以,并没有那韦香儿放在眼中,直接说出了“牡鸡司晨”这四个字儿。 现在,被韦香儿上纲上线起来,袁恕己的脑袋“嗡”了一下,知道今日之事,誓不能善了。弄不好,自己就得死无葬身之地! 现在绝不能服软,以至于坐实了自己辱骂皇帝父母之罪! 想到这里,他往四下里看了一眼,义正词严地对众朝臣道:“何不扑杀此僚?何不扑杀此僚?众位,听这句话耳熟不?高宗朝的旧事就要重演,天下再次有倾颓之忧!大唐养士百年,仗义死节,就在今日!” 言毕,他跪倒在地,叩头道:“牡鸡司晨,乃朝廷将亡之兆!臣请皇后主持后宫,勿预外事!此臣发自肺腑之言,一切皆出于对陛下的一片忠心。若因此获罪……虽九死而无悔!” 群臣当然知道,袁恕己所言的“高宗朝旧事重演”是 怎么回事。 当时,唐高宗李治欲封武则天为皇后,遭到了群臣的强烈反对,。当是时,长孙无忌拼死力谏,褚遂良更是叩头流血,甚至以辞官不做;来要挟。武则天躲在帘后,恼羞成怒,恶狠狠地骂道:“何不扑杀此僚?” 毫无疑问,袁恕己是指责,韦后就是第二个武则天,朝廷的祸乱之源! 当即,袁恕己的好友桓彦范首先响应,道:“牝鸡司晨,有害无利!臣请皇后专注中宫,勿预外事!” “臣附议!”张柬之加入了队伍。 “臣附议!” “臣附议!” …… 在张柬之的带领下,群臣纷纷跪倒。这意思,就是不和李显讲道理,直接以势压人了。 此时此刻,武氏诸王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太平公主和李旦甚至有些乐见其成,并不表态。 但是,其他朝臣却齐齐跪倒在地。就是一向骨头软的杨再思,都不敢逆了众意,加入了群臣的队伍。 李显往四下里望去,直觉得一股寒意涌上了心头——朝臣们已经抱团了,他们有了自己独~立的意志!这些人既能立朕,难道就不能废了朕吗?今日之事,一个处理不好,就是大权旁落之局! 怎么办?怎么办? 突然,他猛地一拍御案,长身而起,喝道:“大胆!尔等这是想逼宫吗?” 张柬之据以力争,道:“臣等不敢!只是事关社稷安危,不得不死谏陛下!” “好,好,好。这么说……你等还是朝廷的大忠臣了?”李显往四下里望去,道:“高力士!” 高力士早就进来了,但是,眼瞅着皇帝和大臣之间****, 愣是没敢吱声。 他回道:“奴婢在!” “朕派你去宣召崔爱卿,他到了吗?” “到了!” “崔爱卿可知道,朕宣召他,到底所为何事?” 李显说这话,其实是怕高力士口风太紧,没告诉崔耕到底发生了什么。 现在,朝臣们团结一致,他急需自己手下的头号大将和女婿的支持。 高力士多聪明啊,瞬间就秒懂了。非但如此,他还稍微改变了一下崔耕的计划。 高力士道:“请陛下恕罪,奴婢多嘴,已经告诉崔相了。崔相深明大义,让奴婢转告陛下,还请陛下绝不要看在翁婿之情上,偏向于他。若是因此影响了陛下的令名,他可就百死莫赎了。” 李显对群臣,道:“听听,你们听听,这才是忠臣该说的话!至于尔等……哼哼,是不是忠臣,朕不知道。咱们之间的争执,朕就让崔爱卿评评理。高力士,宣崔耕觐见!” “遵旨!” …… …… 说实话,崔耕听完了太平公主的介绍后,也有些为难。 站在韦后这边?毫无疑问,自己以后就成了朝臣们的眼中钉肉中刺,口中的奸佞小人。 那么,站在李显这边呢?那就彻底把老丈人杆子、丈母娘、乃至娇妻李裹儿彻底得罪死了。 最关键的是,这种牺牲毫无价值啊!历史上记载的清清楚楚,韦后与武则天一样,在朝臣的一致反对下,垂帘听政。反对他的大臣们,尽皆下场凄惨无比。 正在这时,李显催促的声音响起,道:“崔爱卿,事情的经过,你已经了解清楚了。现在你来说说,皇后到底该不该垂怜听政吧?” 第824章 二郎和稀泥 “这个么……” 崔耕心思电转,决定还是暂且站在韦后这一边。 不仅是怕得了韦后和李显的恶感,关键在于保存实力,以免张柬之等人被韦后迫害后,弄个没下场。 要不然,即便韦后看在爱女的面上,不要自己命,但自己也势必没了保护群臣的能力了。 这个决心并不难下,本来参与神龙政变,保全功臣就是他的既定之策。 崔耕轻咳一声,道:“微臣听说了一个传言,不知是真是假,还请陛下为微臣解惑。” “哦?到底是什么传言?” “微臣听说,陛下被则天皇帝贬为庐陵王时,日夜忧惧,每闻天子传旨来,都有自尽之意。当时,是皇后劝您:“祸福无常,宁失一死,何遽如是!”,您这才打消了轻生的念头,并对天发誓道:“异时幸复见天日,当惟卿所欲,不相禁制。如违此事,天诛地灭”,不知可有此事?” 其实崔耕所重复的誓言,前面是真的,后面那句“如违此誓,天诛地灭”,就是他自己加上的。 李显会意道:“嗯,确有此事。” 崔耕道:“那就妥了。既然皇后今日有意垂帘,听微臣的案子,陛下就不宜相禁,群臣也不宜强硬阻止。若不然,陛下应了誓,真有什么闪失可怎么办?” “有道理啊!”李显大喜过望,猛地一拍大腿,道:“崔爱卿所言甚是,张爱卿,你又怎么 说?” 所谓张爱卿,自然就是老宰相张柬之了。 张柬之年老体衰,没什么急智,又是一阵哑口无言——他总不能说,为了江山社稷,陛下您就被天打雷劈了吧? 于是乎,他将求救的目光投向了袁恕己、桓彦范等人。 桓彦范眼珠一转,沉声道:“即便陛下真的曾经发过此誓,微臣依旧以为不妥。皇后今日要垂帘听崔相的案子,陛下允了。他日,皇后要垂帘听政,陛下允是不允?再然后,皇后要登基坐殿,乃至伤害陛下的性命,陛下允是不允?” 李显皱眉道:“皇后贤良淑德,哪里会做出此等悖逆之事?桓爱卿太过杞人忧天了。” 桓彦范不以为然地道:“微臣却以为,自己是在未雨绸缪。” 眼看着双方又要闹僵,崔耕打圆场道:“陛下,微臣有一言,不知当说不当说。” “你讲。” “微臣以为,今日皇后可以听案,不过下不为例。另外,今日也只是“听案”,不可发言。这样,或许稍解群臣的疑心。” 李显看向韦香儿道:“皇后,你觉得呢?” 事实上,韦香儿也没想到,今日自己的试探,会遭到这么强烈的反对。 现在,尽管崔耕加了这么多限制,但是,依旧让自己成功垂帘了啊。先例一开,岂是说句“下不为例”,就能禁得了的? 想到这里,韦后慨然道:“妾身没什么意见,就 依崔爱卿所言吧。” 李显又问群臣道:“众位爱卿又怎么说?” 皇帝和皇后都让了这么大步了,表面上还真挑不出理来,群臣还能说什么?也只得道:“臣无异议。” 李显道:“那好,此事就如此定下,众位爱卿平身。” “遵旨!” 群臣再次起身坐好,不少人看向崔耕的目光中充满了仇恨。崔耕就知道得是这个结果,连连苦笑,无可奈何。 李显道:“现在,咱们就开始审登闻鼓的案子。高力士,将那些鸣冤之人,找一个带头的,带上来!” “是。” 不消一会儿,高力士将那个敲登闻鼓的黑汉子带了上来。 那黑汉子似乎为皇宫的气势所慑,哆里哆嗦地跪倒在地,道:“草民金海洋参……参见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免礼,站起来回话。” “遵……遵旨。”金海洋老老实实地站起身来,低头看着地面,手捏衣角,似乎颇为手足无措。 李显问道:“金海洋,朕听说,你要状告当朝宰相崔耕和安乐公主强夺民宅田地。到底怎么回事?还不速速道来?” “启禀陛下,是……是这么回事、草民和今天告御状的这些人,都是长安城西南四十里,金家村的村民。世世代代以种田为生,主动缴纳皇粮,都是安善的良民。可就在一个月前,有自称安乐公主家奴的一伙子人,来到了我们村内, 要买大家的田土,为公主修建定昆池。” 李显道:“安乐兴建定昆池的事情,朕早已知晓。但不知,她每亩给你们多少地价啊?” “启禀陛下,上好的水田,公主只肯给每亩一贯钱。一贯钱够干什么的?没了田地,我们一家老小吃什么?” 按照现在的行情来说,一亩上好的良田,是在八到十贯左右。一般的田地,也在三到五贯之间。 李显也觉得自己女儿太不讲究,微微皱眉。 金海洋继续道:“如果仅仅这样,也就罢了,我等又怎敢跟公主和宰相争夺争少?可他们还征发村民自带干粮服徭役,年十二以上,六十以下,都要去挖昆明池。皇帝还不差饿兵呢,草民们实在是没活路了,才斗胆敲了等闻鼓,还请陛下为我等做主啊!” 李显道:“此言当真?” 金海洋坚定地道:“草民所言,句句属实!但有半句虚言,草民甘领欺君之罪!” 事到如今,李显也没辙了,看向崔耕道:“崔爱卿,你怎么说?” 崔耕道:“实不相瞒,为了修建这定昆池,微臣给了裹儿一千五百万贯钱,再加公主的嫁妆,总共是两千五百万贯钱以上。修建一个定昆池,应该绰绰有余,着实没必要强夺民宅田地。” 袁恕己冷笑着打断道:“哦?是吗?照这么说,是这些村民冒着杀头的风险,故意冤枉你崔耕和安乐公主了 ?你自己说说……大家能信这番鬼话吗?” 崔耕道:“本官的意思,当然不是这些村民冤枉本官。而是说,可能是经手之人,中饱私囊,残害百姓。” 如果真是“临时工”干的,那还真是皆大欢喜之局。两三百普通百姓无罪,崔耕和李裹儿也完全脱了干系。 李显迫不及待地道:“主持修建定昆池的,到底是何人?” 张柬之回道:“老臣听说,是将作大匠宗晋卿、司农卿赵履温。” “高力士,宣召这二人前来。” “是。” 发生了这么大的事儿,宗晋卿和赵履温当然知道自己脱不了关系,早就在宫门外面候着了。 宗晋卿是宰相宗楚客的亲弟弟,和李显有着拐弯抹角的亲戚关系。 他一进来,就说自己只管修建定昆池的技术问题,至于征收土地的问题,则一概不知。把自己的责任,摘了个干干净净, 赵履温则哭天抢地道:“陛下,微臣……微臣冤枉啊,定昆池方圆四十九里,这是多大的地界?而安乐公主只给了微臣二十万贯,购买民宅田地,着实不够啊!微臣为民请命,还遭了公主的毒打,还请陛下为小人做主!” “姓赵的,我杀了你!” 他话音刚落,殿门外李裹儿大喝一声冲了进来。 这姑娘此时直气的柳眉倒数,杏眼圆睁,,手持一把明晃晃的宝剑,看那意思,就是要再次御前杀人! 第825章 裹儿受冤枉 “裹儿,慢来!” 宋之问该死,李裹儿杀他,崔耕是乐见其成。但是,这赵履温现在可没什么显罪,崔耕当然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她辣手杀人。 他一边大喝一声,一边张开双臂,拦在了赵履温的身前。 李裹儿怒道:“二郎,你让开!” “不让。有事儿说事儿,你现在杀人,咱们有理也变成没理了。” “那我不管。”李裹儿气的小脸煞白,恶狠狠地道:“我明明是给了赵履温两百贯钱购买田地,还说不够了可以再加。可他竟敢当面说谎,诬陷本公主,不亲手宰了他,难消我的心头之恨!” 擦!这赵履温的胆儿也太肥了吧? 崔耕将信将疑,道:“此言当真?” “当然是真的,怎么你也不信我?” “那倒不是。”崔耕安慰道:“如果是真的,那咱们可占理了。裹儿你想想,为夫是干什么的?人称崔青天啊,查案子最拿手了。你把宝剑放下,待我查明事实,让赵履温身败名裂,再亲手杀他不迟。” “可是……” “没什么可是的。难道你不放心我的查案之能不成?” “那好吧。” 李裹儿气呼呼地收剑归鞘。 李显也拿这个宝贝女儿没法子,见此状况,长出了一口气,道:“到底是赵履温中饱私囊,还是安乐公主钱没给够,现在难以定论。就由崔爱卿……” “ 微臣以为不妥!”袁恕己道:“崔相自己还处于嫌疑之地呢,怎可主审此案?再说了,他乃是安乐公主的夫婿,怎能相信他会秉公办案?” 李显皱眉道:“把依袁相之见呢?” “可由微臣主审此案。” “你和崔爱卿不和,人所共知,不妥!” “那就让桓相来审。” 李显更不乐意了,讽笑道:“赵履温是桓彦范的妻弟,怎么现在,袁相句不顾要避嫌了呢?” 赵履温原来官易州刺史,神龙政变成功后,桓彦范以赵履温参与诛杀二张为由,为他请功。尽管李显实在想不出来,这位远在易州的赵刺史能在神龙政变中帮上什么忙,还是看在桓彦范的面子上,把他升为司农卿。这件事太不合理了,李显还真是印象深刻。 简短截说,袁恕己又说了几个名字,李显都认为不妥。然而,李显说出的人名,袁恕己也认为不合适,局势就此僵持起来。 最后,张柬之打圆场道:“事关安乐公主和崔相,一般的人可审不了这个案子。不如……还是由陛下亲自来审。” 袁恕己总不能说李显得避嫌吧?不管谁审这个案子,都得李显做出最终的处罚。 他只得道:“如此也好。” 李显道:“既然如此,来人,取修建昆明池的账目,和一干管账的小吏来。” 别瞧不起李显,他从小受过良好 的教育,之前还当过几个月的皇帝。真认真审案,水平不在当时大唐官僚的平均水准之下。 再加上有擅长查案的户部和工部胥吏想辅助,没用一个时辰,就把这个案子查了个底儿掉。 然而,事实上——的确只有二十万贯的拆迁费入账,李裹儿的二百万钱,从账目上来说,纯属子虚乌有。 李显为难道:“裹儿你缺钱跟朕说嘛,何必盘剥小民呢?” 袁恕己道:“公主天性纯良,做出如此事情,定是受人挑唆。臣请陛下,治崔耕一个残民以逞之罪!” “你……你血口喷人!” 李裹儿气急,又把宝剑抽出来了,道:“本公主明明就是把两百万贯钱的长乐坊大钱庄的钱票给了赵履温,你污蔑我也就罢了,还污蔑二郎,我……我跟你拼了!” 崔耕赶紧把她拦腰抱住了,道:“裹儿慢来!莫冲动,冲动是魔鬼啊!” 李裹儿气急,挣扎道:“你也不信我!” “我信!我当然信你!”崔耕道:“来,裹儿把宝剑放下,且看为夫为你出气。” “你……你真能为妾身洗脱冤枉?” “当然,娘子你就请好吧。” 崔耕当然相信李裹儿了,自从李裹儿和曹月婵交好后,钱财对她根本就不是什么问题,有必要抠抠搜搜这仨瓜俩枣的吗? 赵履温不了解李裹儿的财力,这诬陷之计也使 得太拙劣了一点。 当然了,赵履温的能力也就那样,真把此案做成了铁案,连李显都查不出什么异常来,肯定超出他的能力之外。 既然如此,此案的幕后主使简直呼之欲出——他的姐夫桓彦范。 桓彦范真正的目标,应该不是安乐公主。道理很简单,只要李显在位,李裹即便犯了滔天大罪,一道圣旨即可赦免,毫无意义。 他的真正目标,应该是自己! 至于说,自己和桓彦范无冤无仇,他为何要害自己? 可能的原因很多,比如说,桓彦范是和好朋友袁恕己同仇敌忾。比如说,他想借机离间自己和李裹儿之间的关系。毕竟李显和韦后越来越表现的不靠谱儿,自己既为清流的一部分,又为皇亲国戚,态度不明。比如桓彦范认为自己势大难制,为国家计,应稍稍抑制。 甚至有可能,这件事也非桓彦范的个人意志,不少清流参与其中了。而赵履温的贪污,只是他的贪财本性发作,桓彦范只是顺水推舟,为他消灭了证据,连赵履温都不知道自己被借刀杀人了。 但不管怎么说吧,这件事桓彦范牵扯甚深,肯定是确凿无疑的事实。 那么……到底该如何破局呢? 崔耕回想后世的记载,微微一笑,道:“裹儿,我来问你,你是因何让赵履温主持的建定昆池呢?” 李裹儿气鼓鼓 地道:“还不是有了桓彦范的举荐,另外我看他对我挺恭顺的,就把这个职司给他了。妾身倒是不介意他赚点小钱儿,没想到,他竟然恩将仇报,污蔑起二郎和我了。” 赵履温可怜巴巴地道:“公主,你讲话可得凭良心啊!微臣什么时候诬陷您了,您确确实实给的二十万贯钱,不是两百万贯。!” “你还敢狡辩!”李裹儿又要动手。 崔耕再次拦住她,又对赵履温道:“赵履温,你确定是公主只给了你二十万贯钱?” “确定!” “那本官就奇怪了……”崔耕道:“公主之前又不认识你,你为什么要托桓相的门子,为她效力呢?” 若是一般人,当然可以说,我吃苦受累,就是为了想讨好公主,借机飞黄腾达。 但是,赵履温不同,他不仅是桓彦范的小舅子,而且是桓彦范亲自把他举荐的李裹儿的。 赵履温不要脸,作为清流领袖的桓彦范还要脸呢。 赵履温只得唱高调,道:“安乐公主乃是陛下最宠爱的女儿,我为她效力,也算为陛下效力了,完全是一片忠于陛下之心。” “哦,是吗?”崔耕眉毛一挑,道:“如果赵大人的话为真的,真是忠臣孝子的楷模。不过……本官怎么听说了一件事,说明你的品行不怎么样呢。” 赵履温面色微变,道:“你到底听说了什么?!” 第826章 被拉垫背了 崔耕围着赵履温转了两圈,啧啧连声,道:“其实也没什么,就是一桩风月事罢了。本官听说,赵大人你和桓相的关系好得很,一入长安就送了他两个处~子美婢。不知可有此事?” 哗~~ 崔耕此言一出,可了不得了,顿时全场如同开了锅一样,一片沸腾。 “啊?真的假的?赵大人能送桓相美婢?” “别人送也就罢了,唯独赵大人不能送啊,那不是给他姐找不痛快吗?” “关键是桓相品性高洁,也不能收啊!” …… 不怪大家如此激动,如果此事为真的话,实在是国朝第一大丑闻。 若赵履温送他姐夫桓彦范的是其他物事,都可以解释成亲戚之间的正常人情走动。但唯独送美婢,就只能有一个解释——行贿。 桓彦范为了举荐赵履温为司农卿,说他有份参与诛杀二张之事,本来就已经够令人诟病的了,再出了这件事,哪还有资格称清流领袖? 至于赵履温,如此人品,说他会两袖清风的为安乐公主做事,谁信啊?若崔耕提出搜赵履温的府邸,大家根本就没理由反对。 最关键的是,事到如今,嘴硬是没用的,人家崔耕既然知道了这事儿,又岂能不知那两名美婢的下落? 桓彦范直气的面色铁青,怒道:“崔耕,你竟敢监视国家大臣?” 他这回还真冤枉崔耕了。 事实上,崔耕之所以知道这件事,是根据后世的记载。 当然了,历史上无耻的人多了,赵履温光送姐夫美婢可没上史书的资格。关键是,他无耻到了一定的境界—— 在桓彦范倒霉后,赵履温又把那两个美婢给要回去了。非但如此,他还转投了桓彦范的大敌韦后。韦后倒台后,这厮又见风使舵地疾驰安福楼下,对李旦“舞蹈称万岁”,李旦实在被赵履温这个无耻小人恶心坏了,“声未绝,相王令万骑斩之”,赵履温这辈子才算玩儿完。 崔耕理直气壮地道:“桓相说监视就过了,本官为京兆尹,京师地面上的大事小情,都应该心中有数。实不相瞒,这是贵府上的小厮口风不紧,在茶楼中谈论此事,被本官的眼线得知哩。” “你……” 桓彦范被驳了个哑口无言,深吸一口气,将自己的乌纱帽摘下,托于手中,道:“微臣德行有亏,实在无颜继续担任宰相之位。愿从今日起,告老还乡,还望陛下允准。” “啊?桓相要告老还乡?” 李显听了这话,心里简直像开了两扇门一样那么敞亮。 诚然,这些日子,群臣对李显和韦后越来越看不上眼。但与此同时,李显看他们也不顺眼啊。 最近,那帮功臣们举荐的亲朋故旧,都有一两千人了。这也就罢了,谁能没个三亲六故的?但是,群臣的举荐,李显准了。李显听韦后和武三思的话,也安排了一些人,却被他们唧唧歪歪的。 李显暗暗琢磨,哦,你们举荐的人,就都是朝廷栋梁。朕安排的人,就都是歪瓜裂枣?哪有的事儿啊?咱们豁牙子吃肥肉——谁(肥)也别说谁(肥)。现在好了吧,事实俱在,你桓彦范知道下不来台了吧? 当然,李显的昏庸,主要 是体现在太过宠溺韦后和几个女儿。基本的政治素养,他还是有的。 李显明白,桓彦范这点罪过,贬官出外也就是了。若是真把他一撸到底,尽管自己心里是很爽,但也太不合规矩。 他说道:“袁相一时糊涂,也不必太过自责。如今益州大都督府长史出缺,不如你就……” 益州大都督府长史,乃是标准的封疆大吏,算是很给桓彦范面子了。然而,桓彦范却毫无领情,坚定道:“不,微臣坚决以为,其身不正,便不应在朝为官,还望陛下成全。” “这……”李显一阵犹豫,没有表态。 桓彦范道:“另外,微臣此次辞官不做,也是有一点小小的私心。宰相中,还有一个人,像微臣一样,也是其身不正,还请陛下一并开革。” 李显瞬间就秒懂了,道:“呵呵呵,看来桓相是想以这个举动,彻底洗刷自己受贿的恶名啊,朕准了。但不知,你所指的其身不正的官员,到底是谁?注意,得有真凭实据才行。” 自从李显登基以来,滥封澜赏,宰相的数量已经膨胀到了可笑的地步,如今加“鸾台阁三品”衔的有:相王李旦、梁王武三思、杨再思、崔耕、宗楚客、袁恕己、张柬之、桓彦范、敬晖、崔玄暐、韦巨源共计十一位。 这么多宰相,李显也感觉挺不对劲的,如果能借桓彦范的手,去除一两位,他还真是乐见其成。 对于桓彦范来讲,本不必辞官不做,却为了朝政清明,拉着人品不好的宰相一同辞官,势必青史留名。相对来说,收受赵履 温的贿赂,也就着实不算什么了。 总的来说,桓彦范的这个计划如果顺利实施,他和李显就是双赢的局面。 但是,这对这几位当朝宰相,就完全是一场无妄之灾了。 当是时,李旦颇受李显猜忌,又确实有着篡位的可能,顿时心中一紧。 武三思乃是武家的头面人物,桓彦范早就上书,要求李显削除诸武的王爵了,只是李显一直没答应而已。闻听此言,他也是菊~花一紧。 杨再思和宗楚客,之前都阿附过张氏兄弟,屁股不怎么干净,额头上冷汗淋漓。 韦巨源是韦后的同族,知道桓彦范一直对韦后有意见,也是如坐针毡。 唯有宗楚客、袁恕己、张柬之、敬晖、崔玄暐、崔耕,这五人稳坐***。 然而出乎大家预料之外的是,韦巨源正色道:“微臣清求陛下罢免的,就是崔耕!” “我~日~”崔耕忍不住骂出声来,道:“桓彦范,你就算要公报私仇,也莫做的这么明显好不好?本官一向为官清廉秉公断案,哪里其身不正了?” 桓彦范冷笑道:“安乐公主要建定昆池,方圆四十九里,不知要占多少良田。你身为当朝宰相,为何不规劝?怕是你也想享用定昆池的好处吧!为了一己之私,坐视千顷良田变为池沼,崔耕,你怎么就那么大的脸,称得上其身甚正?你但凡有点羞耻之心,就该跟本官一起,辞官不做,以赎罪孽!” 说到最后,已经是声色俱厉! 这年头讲究个以农为本,桓彦范这番大道理,还真是符合人们的普遍观念。 袁恕己马上帮腔道:“桓相所言甚有道理!崔相,如果你觉得单和桓相一起辞官,有些吃亏的话,本相愿意和你们一起辞官。” 武三思看出了便宜,劝道:“袁相的话都说到这个份儿上了,崔相何不辞去一切官职,与公主安享富贵?如果恋栈不去的话,恐怕有伤崔相的令命吧?” 敬晖虽是文官出身,却面色粗豪,性情暴烈。他见崔耕犹不答应,不耐烦地道:“崔耕你如此贪恋权位,真是令人齿冷!大不了,本相也和你一起辞官就是!” 韦后自然也站到了崔耕的对立面,道:“二郎,如今圣天子在位,天下太平。你何不顺水推舟归隐林下,留下视权位如粪土的美名?” 在李显的想法里,崔耕如果能兑掉敬晖和桓彦范的话,也还算不错的结局。所以,他硬是没有开口为崔耕说话。 李裹儿想到崔耕说的“钱多事儿少离家近,位高权重责任轻”,并没有发飙。本来么,崔耕即便不当官儿,也是两个公主的夫君,长乐坊大钱庄的东家,非常符合这十六字真言。 现在朝中的主要势力,无非是功臣派、武三思和韦后一派,至于太平公主和相王李旦一派,早已被李显打压的不成气候了。 现在,经过桓彦范、敬晖、袁恕己、武三思、韦后这么一番表态,表面上看,逼崔耕辞官成了整个朝廷的意志,他不辞也得辞。 “看来,我崔某人成了众矢之的了呢。”陡然间,崔耕冷然一笑,坚定道:“但是,崔某人要告诉大伙的是,这个官……我不辞!” 第827章 池沼有妙用 桓彦范怒道:“崔二郎,这么多人劝你,你都执迷不悟,你到底要不要脸?” 崔耕用手点指,厉声道:“本官当然有脸,不要脸面的是你,桓彦范桓相爷!还有你袁恕己、敬晖!” 事到如今,他还真是憋了一肚子火,好么,自己还在殚精竭虑的考虑怎么保全这些人呢,这些人竟然抱起团来,对付起自己来了。真是是可忍孰不可忍? 张柬之劝道:“二郎,有事说事,对老前辈,还是要尊重些。” “嘿嘿,尊重?本官却看不出来,这三位有什么值得尊重的地方。” 顿了顿,崔耕继续道:“圣人云,邦有道,谷。邦无道,谷,耻也。张相爷,您解释解释,这是什么意思?” 张柬之道:“这句话是出自《论语》,说的是:国家有道,可以做官拿俸禄;国家无道却还做官拿俸禄,这是可耻的行为。” “那我再问您,“天下有道则见,无道则隐.邦有道贫且贱焉耻也,邦无道富且贵焉耻也”,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呃……这话也是出自《论语》。是说朝廷有道,就应该出仕。圣天子在朝,却处于民间,是臣民的耻辱。反之,若朝廷无道,却高~官得做,也是君子的耻辱。” “这就对了!”崔耕冷笑 道:“现在袁恕己和敬晖口口声声要辞官不做,那是不是“邦无道”呢?哦,则天大圣皇帝在位,他们就安于职守。如今陛下登基,他们就要辞官不做了,难道当今天子不值得他们侍奉吗?” “这……”张老头今天也是流年不利,再次被堵得语塞。 李显则暗暗懊悔,朕怎么忘了这茬呢?对啊,我当上皇帝之后没多久,宰相们就纷纷主动求去,这可不是什么好事儿。 袁恕己赶紧反驳道:“话不能这么说,我等之所以求去,跟陛下完全无关,是你崔耕贪恋权位,才让我等不得已而为之。” 崔耕轻笑一声,讽道:“哦?是么?如今圣天子在朝,本官依圣人的教诲出仕,有何不妥?怎么就成了诸位的眼中钉肉中刺?” “那当然是因为你犯了大错,理应去位!” “袁相这么说,就完全错了。”崔耕伸出两根手指,道:“其一,桓彦范犯了大罪,引咎辞职,本官管不着。其二,本官自认为化田为湖,没有任何罪责!” “天下以民为本,没了这些田地,不知多少百姓有冻馁之忧,崔耕你岂能无罪?” 崔耕微微一笑,胸有成竹地道:“哦,本官开凿定昆池有罪。那么,请问袁相,当初开凿昆明池的汉武帝又 该当何罪?” “人家汉武帝是为了操练水军,你这定昆池有什么用?” “不对吧。”崔耕摇头道:“汉武帝为了**昆明国,才仿昆明滇池,修建了昆明池以操练水军。现在问题来了,为何操演完毕之后,他不把昆明池给填了,继续让百姓们种田呢?” 袁恕己还真没想过这个问题,道:“可能是这个工程太大,得不偿失吧?” “还是不对。”崔耕道:“事实上,昆明池若是不加以维护,用不了几百年,自然就会干涸,根本不用朝廷出一文钱。至于为何历朝历代,都要出钱疏浚昆明湖么……” 崔耕往宗晋卿身上看去,道:“就请宗大匠解释吧。” “是。” 宗晋卿为将作大匠,基本业务能力还是有的,当即将朝廷维护昆明池的原因简单介绍了一遍。 昆明池水来源于秦岭,由于秦岭与渭河之间落差太大,每年这些雨水基本上都是白白流走,浪费掉了,在汉朝时,利用这种天然的地势优势开湖蓄水,形成了昆明池。 可以说,有昆明池,湖边就是上好的水田。没有昆明池,就是一般的旱地,收益相差巨大。 另外,昆明池中每年捕鱼收获巨大,供应了长安的副食市场。从经济上讲,朝廷光税收就能 从昆明池的渔民身上收十万贯。从政治上讲,人总不能光吃粮食不吃副食吧?不夸张地说,这昆明池就是长安副食时常的定海神针。 最后,昆明池有供给长安水源、为百姓提供风景休闲地,甚至平稳漕运水系防止旱涝灾害的作用。 所以,昆明池的存在,比把这地方改成农田的收益大多了。 袁恕己听完了之后,若有所思地道:“崔相是想说,这定昆池和昆明池可以起到类似的作用?” “然也!” “那本相倒是奇怪了,昆明池那么大的作用,历代朝廷为何不修建第二个、第三个昆明池呢?恐怕有了昆明池之后,再修定昆池,应该是失大于得吧?另外,昆明池允许百姓捕鱼,你这定昆池,却是公主的私产,岂可相提并论?” 崔耕道:“袁相果然聪明,修建定昆池,表面上看,的确不如保持良田。” 袁恕己大喜,道:“既然如此,你还说自己无罪?” “袁相莫着急啊,本官说的只是表面上看,却不是事实如此。你忘了本官的外号,叫点金圣手吗?” “你究竟想怎么做?” 崔耕道:“空口无凭,本官给诸位看一下定昆池的沙盘。” 当初,崔耕在婚宴上,为了向论氏兄弟表明大周有灭亡吐蕃之力 ,拿出了三样宝物,其中之一就是沙盘。 现在,沙盘已经应用到了社会的各个方面,修建定昆池这种大型工程,当然也用上了。 得了李显的允准,半个时辰后,一个非常精致的沙盘,被从安乐公主府抬到了皇宫内。 这定昆池的沙盘真是美轮美奂,人们一见之下,都连连赞叹。 崔耕介绍道:“长安城内,有东西二市,每市皆占了两坊之地。想必没有人会奇怪,为何不在东西二市内种上庄稼吧?” 袁恕己皱眉道:“本官岂能不知道士农工商各有所用的道理?不过,那定昆池乃是安乐公主的别院,东西二市却是供百姓交易之所,有何相类之处?” 崔耕手指着定昆池边的一排排屋舍道:“袁相以为,这些房子有何用处?” “那我哪知道?” “实不相瞒,这些房子,就是卖各种杂货之地,乃至茶楼酒肆的所在。” “那不可能!”袁恕己简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道:“那些商家要卖给谁去?总不能定昆池允许百姓随便出入吧?难不成,安乐公主花了两千五百万贯钱,就是为了与长安百姓共享定定昆池?” 崔耕反问道:“独乐乐不如与众乐乐,公主饱读诗书,受圣人教诲,为什么不能与百姓共享定昆池呢?” 第828章 终于得全胜 为什么? 李裹儿没那么好的心胸呗。 事实上,袁恕己自忖,若是自己易地而处,也绝不会把修好的私家园林,与百姓共享。 他不以为然地道:“崔耕你莫拿公主来压老夫,公主再宅心仁厚,却也不是圣人。我就不信了,这些屋舍,本来是打算开店铺的?” “袁相这回可确实看走眼了哦。” 说着话,崔耕一点指着那宅子,到:“袁相,你仔细看,这宅子上还有牌匾呢。我能临时说谎,却不能临时把字迹给变了。” “啥?还真有字?” 那牌匾上的字细小之极,袁恕己离得又远,刚才还真没注意。这回得了崔耕的提请,他赶紧凑到跟前,仔细观瞧。 可不是吗?这些牌匾上,竟写着“醉仙居”“迎客来”“彩缎坊”……等等称谓。 由此可见,人家崔耕之前的确是想在定昆池畔开店的。 “这……这怎么可能?” 打死袁恕己,也不会相信李裹儿的思想境界比自己高啊,不由得一阵目瞪口呆。 当然了,他的判断完全正确,这定昆池如此安排,其实是崔耕的手笔。 当初李裹儿提出要兴建定昆池的时候,崔耕想到此事主要有两个弊端。 其一,钱财不够,李裹儿可能会强索民宅田地。为此,崔耕拿出了一千五百万贯钱,让她不必吝啬钱财。 其二,就是定昆池占地四十九里方圆,太过招摇了。崔耕对此事的解决办法,就是把定昆池改成一个综合商务圈加公园的所在。 想出这个法子不难,难的就是如何让李裹儿同意。 对于此事,崔耕也有办法。 崔 耕为了讨李裹儿欢心,交给了她三样赚钱之计:香水、香皂和胸罩。钱财还是自己赚的花起来爽一些,于是乎,李裹儿经商的热情非常高涨。 于是乎,崔耕就趁机就提出,可以在在定昆池上,修建一些高档会所,把女子的高端生意做起来。不光是这三样东西,什么胭脂水粉、衣衫香料啊,都可以做。总而言之,安乐公主出品,必出精品。 想想,美丽可爱的安乐公主,在众贵妇的围绕下,详细介绍着本季的流行趋势,收获一片赞叹,那有多美? 既然要做生意嘛,态度就不能太高傲,这个定昆池还是允许百姓出入才好,只是要分层次罢了。 一般的地方,任何百姓都可游玩。旁边有修建好的各种商店提供服务。 其精华之地,那就得有一定身份的人,手持安乐公主的请帖,才能进入了。这些请帖每年换一次,允许转赠。不仅可以限制人流,还可以彰显来客的身份。 定昆池的核心之地,不仅是客人,就是商户都得精挑细选。安乐公主乃至达官贵戚,可以在此任意享受逛街的乐趣。 别小瞧了这个“逛街”的乐趣,按规定,朝廷五品以上的官员,不得进入东西二市。也就是说,包括李裹儿在内的达官贵人,是不能随意逛街的。再说了,与贩夫走卒为伍,既有失~身份,也有安全方便的担忧啊。 在历史上,为了弥补这个遗憾,伟大的李显陛下,甚至命宫女们在宫里假扮商人开起了市集。 古往今来干过这件事的,可都是盖棺定论的无道昏——东汉的灵帝刘宏、 西晋的愍怀太子司马遹、南北朝时的刘宋少帝刘义符,现在再加上大唐李显。 李显受过良好的教育,这些典故他岂能不知?然而,久居深宫,喜欢热闹的他,硬是不顾千古骂名,把宫女集市开起来了。 父女天性,李裹儿也是不安份的主儿,听崔耕说可以肆无忌惮地逛街之后,马上就被劝服了。 当然了,对袁恕己崔耕就没必要解释其中的前因后果了。 他跪倒在地,对李显道:“安乐公主体恤百姓,一片仁心,臣为陛下贺!” 李显当然知道自己女儿到底是什么德行,然而,千穿万穿马屁不穿。他高兴地道:“再家从父,出嫁从夫,都是二郎你教的好啊,哈哈!” 崔耕又道:“在定昆池建成之日,臣请陛下驾临定昆池,与百姓同乐。” 李显就更求之不得了,道:“什么请不请的?你我翁婿之间互相作客,乃是人之常情,那天朕一定到。” 事到如今,桓彦范拉崔耕一块辞官的计划,已经完全失败。 首先,当然是因为有了皇帝的背书。其次,有沙盘为证,有两千五百万贯钱财做保,定昆池日后定然成为达官贵戚乃至平民百姓的最佳休闲之地。他要是再敢说定昆池的不是,就是与长安所有人为敌! 桓彦范心思电转,将求救的目光,投降了崔玄暐——若不能把崔耕兑掉,自己辞的哪门子官啊,当初李显提的那个益州大都督府长史就挺好。 然而,崔耕察言观色,怎肯给他这个机会? 不待崔玄暐开口,崔耕就道:“启禀陛下,微臣以为,这些百姓们告状 告的甚是蹊跷。我连桓相的闺房之事都能有所耳闻,三百人进京敲登闻鼓,却毫不知情。您说说……他们背后是不是有人指使呢?” 桓彦范脸色巨变,喝道:“百姓们被强夺了田宅乃是事实,难不成,你崔二郎还要打击报复不成?” “嘿嘿,若百姓们的幕后主使,是为了替百姓申冤,崔某人当然不会打击报复。但是,若那幕后主使和消灭了赵履温贪赃证据之人,是一个人呢?恐怕其心可诛啊!” 若是今天崔耕一开始就提起此事,人们恐怕会以为,这是他为了脱罪的狡辩之词。。但是现在,崔耕这番话就极有力量了。 赵履温心思电转,猛然间大吼道:“我明白了,是姐夫!是姐夫在故意坑我啊!当初就是他暗示我可以中饱私囊,出了事儿有他兜着。没想到,他还挑唆百姓们的告状!我这是被他当枪使,对付崔相了啊。” 桓彦范怒道:“你血口喷人!” 赵履温也豁出去了,道:“什么血口喷人?姐夫,你若是果真行得正,走得端,不如就让御史大夫萧至忠把此案查个明白。” 萧至忠此人外柔而内刚,既有能力,又素有清名,算是各方势力都能接受的人选了。从这个人选来看,赵履温选择了和桓彦范同归于尽! …… 李显察言观色,就知道桓彦范干净不了,但是,若本朝真的爆出这么一桩龌龊案子来,自己这个当皇帝的,也面上无光啊! 他看向崔耕道:“崔爱卿,你觉得呢?” 崔耕道:“赵履温吞没公主的钱财,并非公务。公主宅心仁厚,也不 想深究,陛下着他辞官不坐,再把赃款缴回也就是了。” 对赵履温处理,崔耕倒是足够大方,算是对他反戈一击的报答了了。 李显道:“那桓相呢?” 崔耕耸了耸肩,故作讶然之色,道:“桓相不是在知耻之下,已经决定要退隐林泉了吗?看在他往昔也薄有微功的份儿上,陛下就不要继续追究了吧。” 随后,又看向桓彦范道:“桓相,你说呢?” “我……” 桓彦范此时心里都在滴血,他明白,这是崔耕给自己开出条件来了。要么自己乖乖滚蛋,要么就让萧至忠彻查此案,自己身败名裂。 形势比人强,他深吸了一口气,咬着牙道:“崔相说得极是,老朽愿意辞官……不做。” 李显道:“那袁爱卿回去之后,写份乞骸骨的奏章上来吧。该给的体面,朕会给你的。” “谢陛下!” 宰相辞职有一套潜规则,并不能说宰相一辞职,皇帝马上就批准,怎么也得挽留几次。李显这么说,算是相当给桓彦范面子了。 但是,再给面子,也改变不了,他的政治生命已经结束的事实。一时间,桓彦范的同党们,看向崔耕的目光都意味深长起来——有嫉妒、有怨恨还有几分惧怕。 …… …… 一场通天大案就此结束,略谈了几句善后事宜后,群臣告退。 崔耕本来还想和李裹儿一起回公主府,谈谈定昆池的事儿,张柬之却一伸手扯住了他的袖子,道:“二郎莫急着回家,老夫有几句话要跟你说。” 崔耕道:“也好!下官也有件事,想向张相您打听打听呢。” 第829章 怀璧是为罪 皇宫,尚书省一间静室内。 伺候的仆役早已退去,屋内只剩下了一老一少两位宰相。 张柬之苦笑道:“二郎,今日之事一出,你就成了清流的眼中钉肉中刺,可真是让老夫难做呢。” “是吗?”崔耕不以为然的道:“听您老这话的意思,好像不出这件事儿,我就和清流关系很好似的。诶,我就奇怪了,我崔耕到底是干了什么天怒人怨的事儿了,怎么清流一系就必欲除之而后快呢?” 张柬之轻抿了一口茶汤,道:“好,既然二郎你问到这了,老夫也就直言相告。清流之所以容不得你,是因为你是如今大唐朝廷最大的威胁。” “这话又是从何说起?” “神龙政变,以二郎你的功劳为第一吧?” “可以这么说。” 张柬之叹道:“何止是“可以”啊,就是说整个神龙政变,乃是二郎你的一己之功,也不算过分。现在问题来了,你能来一次政变,就不能来第二次?” “我吃饱了撑的!”崔耕道:“当今天子是我的老丈人,我反他干啥?难不成我还能皇帝?” “话不能这么说,武三思还参与神龙政变呢,则天大圣皇帝可是他的亲姑姑。再说了,二郎你虽然不能当皇帝,却能当“皇后”,把 这花花江山,传之子孙啊!” “你是说裹儿当皇帝?简直是无稽之谈!” 张柬之摇头道:“是不是无稽之谈,二郎你说了可不算,得事实证明了才算。当今皇后命郑愔做《桑条歌》,有问鼎女皇之位之意,总是事实吧?” 这话崔耕还真的无法反驳。 郑愔之前做《桑条歌》是受了张昌宗的命令,用来让韦后利令智昏的。可是,万没想到,神龙政变后,他竟然借此事搭上了韦后的路子。 如今长安流传的《桑挑歌》都有四五十首了,韦后欲为则天第二的心思,简直是昭然若揭。 崔耕皱眉道:“众人皆知,我和皇后不和。就算她想当皇帝,也不关我的事儿啊!” “你和皇后不和,安乐公主却是皇后最宠爱的女儿哩。这也就罢了,关键是自从懿德太子故去后,皇后对谯王李重福和卫王李重俊动辄打骂,甚至有意栽赃陷害。陛下至今未立太子,就完全是她从重作梗。若皇后有意登基之后,**给安乐公主。这天上掉馅儿饼的好事儿,你会拒绝?” “我当然会拒绝,皇后德浅福薄,压根就不可能成为第二个女皇!” 张柬之摇了摇头,正色道:“若有了二郎你的支持,却也未必!” “但我崔耕 对大唐忠心耿耿,根本就不可能支持她!” “老夫相信二郎你的忠心,但我们不能把天下的安慰,寄托在二郎你的一念之间上。”张柬之道:“所以,为了天下计,二郎,你就辞官不做吧!” “你……” 崔耕万没想到,一向是自己盟友的张柬之,也是这个态度,直气得脑袋“嗡嗡”作响。 他怒道:“你们这是自毁长城!张相,告诉你,现在清流最大的威胁,不是本官,而是武三思。你们以清流自居,揽朝政,谏陛下,看起来威风赫赫。实际上,早就恶了陛下,只待人家武三思一发力,你们就都会死无葬身之地。” 崔耕这么说,当然是根据后世的记载。 而张柬之,却如同在历史上一样,对武三思的威胁不屑一顾。 事实上,在没有崔耕的真实历史中,也不是没人对张柬之等人发出过警告。 比如,神龙政变后,洛州长史薛季昶就对张柬之、敬晖说:“二凶虽除,产、禄(产、禄是西汉吕后侄儿吕产和吕禄,暗指武三思等人)犹在,去草不去根,终当复生。” 而这二位却回道:“大事已定,彼犹机上肉耳,夫何能为?所诛已多,不可复益也。” 刘幽求也曾劝道:“武三思尚存,公辈终 无葬地;若不早图,噬脐无及。” 张柬之依旧不听。 现在,张柬之听了崔耕的话,照样没往心里去,道:“武三思参与了神龙政变,陛下不好发落他。但是,异姓为王终究不祥,诸武的王位早晚会被剥夺。老夫没找诸武的麻烦也就罢了,他们又怎么敢主动招惹老夫?” 崔耕道:“武三思狼子野心,还和皇后不清不楚的,其潜势力非同小可,张相你万不可……” “二郎莫说了!” 张柬之不悦地打断道:“说一千道一万,找各种理由,你是坚决不肯辞官了?” 崔耕深吸了一口气,道:“您可以这么认为。而且,崔某人可以对天发誓,我之前对清流并无恶意。就是今天逼桓彦范辞官不做,也是为了保全他!” 张柬之好悬没气乐了,道:“好,真是好一张利口!逼桓彦范辞官,是为了保全他。二郎你说这话,自己信吗?” “我信!”崔耕回答地斩钉截铁。 “老夫却是不信!”张柬之从袖兜中掏出一份文契,道:“这是当初在狄相的主持下,你签的拜师文契。从今日开始,你不是我的徒弟,我也不是你的老师,咱们恩断义绝!” 说着话,张柬之微微一用力,将那文契扯成了两半。又扯了 几下,整张文契已经四分五裂。 崔耕也是心中郁闷至极,长身而起,抱拳拱手,道:“既然师父要跟弟子恩断义绝,弟子也没有死赖着不走的道理。不过,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待您被武三思逼得走投无路之际,弟子会出手保您一个安享晚年!” 张柬之眉毛一挑,道:“不会有这么一天的。倒是二郎你……从今往后,就是清流最大的敌人,你还是自求多福吧!真等到了你身败名裂之时,老夫看在师徒一场的份儿上,也会施以援手。” …… 话不投机半句多,二人不欢而散。 在接下来的日子里,朝廷表面上看风平浪静。毕竟,清流再看崔耕不顺眼,人家也是当朝宰相,李显最宠爱的女婿,没有过硬的证据就出手,肯定得赔了夫人又折兵。 崔耕自知跟清流、武三思都不对付,每日里只是履行京兆尹的职责,并不去尚书省办公。反正现在的宰相处在超编的状态,少了他着实不算什么。 这一日,李重福再次拜访。 他进了花厅的第一句话就是:“崔相,救人救到底,送佛送到西。这次无论如何,您也要对我施以援手啊?” “啊?”崔耕微微一愣,道:“谯王千岁,你这是又遇着什么麻烦了?” 第830章 二劝张柬之 李重福可怜巴巴地道:“母后又给我出难题了,她让我上表,要求皇后垂帘听政。我若是不答应此事,她就要下旨处死霞儿。” 所谓霞儿,自然就是李重福的王妃,张昌宗的侄女儿张英霞了。韦后对付起李重福来没那么容易,但是,要杀张英霞,也就是下一道懿旨的事儿。 不过,崔耕还是有些奇怪,道:“上表请皇后垂帘一事,虽然不妥,但不过是损失些名气罢了,你从了她不就得了?怎么会有性命之忧呢?” “小王倒是不怎么在乎名声,但我这么做了之后,那不成了母后一党了吗?日后恐怕难逃一死啊!” “嗯?” 崔耕闻听此言,不由得微微一愣,上下仔细打量了李重福两眼。 崔耕心中暗想,李显死后,他那几个儿子都什么没好下场,这事儿我是通过后世的记载知道的。李重福现在就能见微知着,实在是难能可贵。 既然如此,他为何会在李旦登基后,带几百地痞流氓谋反呢? 是了,李显的小儿子李崇茂没谋反,还不是一年后恰到好处地“病死”了吗?可见,无论李重福起不起兵,下场都没什么分别。他正是看清了这一点,才死了个的轰轰烈烈。 李重福被崔耕盯得心里发毛,道:“崔相,我说这话有什么不对的地方吗?” “呃……没有,当然没有。”崔耕道:“那你现在找本官,是想让我什么帮忙呢?就算裹儿为你转圜,皇后也未必会收回成命啊。” 李重福道:“小 王想让您求的不是安乐公主,而是朝廷清流一脉。崔相您能不能和张相通个气儿,就说我这次上表纯属被逼无奈,千万莫把我看作母后一党啊!” “王爷您找我可算找错了人了……” 紧接着,崔耕简要地把自己和张柬之绝交的事儿介绍了一遍。最后,他苦笑道:“这么说吧,现在本官在张相那是一点面子都没有。再说了,你说自己受皇后逼迫不得已才上了奏章,张相能信吗?说不定,他还会以为,是你和皇后达成了什么不可告人的协议呢。” “协议?什么协议?” “你助皇后垂帘听政,她助你成为当朝太子。” 李重福苦恼道:“那可怎么办?” “你去找别人做这个中人儿吧,比如驸马王同皎。我听说,他和张相的关系相当不错,甚至和那些清流都打的火热哩。” “唉,别提了。小王已经找过他了,但他却说什么,张昌宗的侄女是什么好人了?杀了也就杀了。” “那其他人呢?” “其他人也没那么大分量啊。” …… 经过一番交谈,崔耕发现,李重福这次的确是走投无路了。 当然了,崔耕的性格不是圣母型的,力所能及的好事他会做。但若实在没办法,他也不会强行出头。 当时,他就想拒绝李重福的求助。不过,他转念一想,又改变了主意。 道理很简单,李重福这一关要是过不去,最好的结果,也会和历史上一样,被贬为濮州员外刺史。弄不好,还会有性命之忧。 然后呢? 李重俊虽然是个好人,但肌肉多脑子少,早晚也得被韦后收拾了。那么……自己岂不是要坐视历史重演,李隆基登基为帝? 不妥!大大不妥啊! 最终,崔耕正色道:“王爷,您信我不?” “嗨,我不信任您,还能信任谁啊?妹夫,不管怎么说,你今日得救我一救!” “好,既然信任我,您就照我说的去做——尽管上表,要求皇后垂帘听政。” “那要是张相怪罪下来?” 崔耕盯着李重福的眼睛,正色道:“张相乃至清流的怪罪是一定的,本官也不能保证你不会获罪遭贬。我所能保证的是,只要崔某人在一天,你就没有性命之忧。” “这样啊……” 李重福沉吟半晌,面色阴晴不定,最终一咬牙一跺脚,道:“好,小王就相信崔相了!” “本官定不会让王爷失望。” …… 送走了李重福,崔耕左思右想,决定还是再见一次张柬之。死马当活马医吧,万一张老头能说服清流,不把李重福看作敌人呢? 至于自己的面子问题?现在也实在顾不得那么多了。 派宋根海送去书信一封,没费什么劲,张柬之就约他到同福楼会面。 同福楼位于崇义坊,位置不算好,生意也比较一般,算是一个理想的私会之地了。 雅间内。 张柬之一见崔耕进来,就赶紧起身,笑呵呵地道:“崔小子现在可是后悔了?没关系,老夫这么大岁数了,岂能跟你一般见识?只要你愿意辞官不做, 咱们就还是好师父好弟子,你和桓相和袁相的恩怨,也可一笔勾销。” “呃……下官找您来,为的不是这事儿。”崔耕面色有些尴尬,,深吸了一口气道:“下官是受人之托而来。” 张柬之的脸“唰”地就沉下来了,道:“受谁的托付?” “谯王李重福。” “他?”李重福算半个太子,张柬之不敢怠慢,道:“崔相请坐,到底是怎么回事?” “谯王现在为皇后所逼……”崔耕简要地将事情的经过介绍了一遍。 张柬之听完了,冷哼一声,道:“崔相可是欺我年老吗?” “张相何出此言?” “哼,这事儿不是明摆着的吗?你上次和老夫闹掰了之后,就一不做二不休,直接投靠了你那个丈母娘,想出了一条驱虎吞狼之计。说,你是不是想让老夫等人和谯王去斗,而皇后乃至安乐公主则坐收渔翁之利?” 还能这么解释? 崔耕简直哭笑不得,解释道:“您老这不是疑邻偷斧吗?下官和皇后根本就没任何协议。” “……”张柬之没有说话,但眼中尽显不屑之意——小样儿,你编啊,你接着编,我看你能编出什么花样来? 无奈之下,崔耕也只得道:“张相不信也就算了。不过,谯王为了自保,已经决定上书了,到底何去何从,张相可以早做决断。” 顿了顿,又劝道:“细胳膊拧不过大腿,韦后得陛下的支持,垂帘听政是早晚的事儿。众位不如暂且依了她,留下有用之身以图将来 。否则,跟陛下这么硬顶下去,迟早会有不测之祸啊。” 还有句话,他没说出来,武则天在位的时候,你们不是演忠臣演的挺好的吗?再虚与委蛇一次,又怎么了? 张柬之可不会领会他的苦心,冷然一笑,道:“哈哈,崔二郎,你的狐狸尾巴终于露出来了吧。到了现在,你还不承认是自己是皇后的说客?” “我……”崔耕一阵心寒,道:“该说的下官都说了,随您老怎么想吧,下官告辞!” “不送!” 崔耕转身离去,张柬之颓然坐在椅子上,叹道:“崔二郎啊,崔二郎,你怎么就铁了心站到韦后那边呢?说不得,老夫要痛下杀手了。” 吱扭扭~~ 正在这时,雅间的门被人推开了。 一个青衣小厮走了进来,低声道:“张相,龙高又来了。” “他?”张柬之不悦道:“本相不是说了吗?现在正是对付皇后的关键时刻,不宜节外生枝,让他先忍一忍。” 那小厮挠了挠脑袋,为难道:“龙高就这么一个弟弟,从小就相依为命。这活不见人死不见尸的,他能忍得了吗?看在他薄有微功的份儿上,您就……” “不行!”张柬之斩钉截铁地拒绝道:“为了皇后的事儿,老夫已经跟陛下闹了不痛快了。若再为了这档子事儿出头……诶!” 忽然,他眼前一亮,道:“你告诉他,去找崔耕求救。嘿嘿,崔耕不是人称崔青天吗?不是投靠了皇后了吗?老夫倒要看看,这次他到底选那边儿。” 第831章 公主斗气中 崔耕出了同福楼,心情不大好,信马由缰往京兆尹衙门走去。封常清和宋根海骑着马,在后面慢慢跟随。 “冤枉啊!还请崔相为某申冤!”突然,大街上,斜刺里冲出了一个人,拦住了崔耕的去路。 “嗯?”崔耕拉住缰绳,微微一愣。 拦路喊冤之人并不少见,但是,这人好像在哪见过啊,怎么就想不起来了呢? 封常清的反应要快一些,道:“你不是龙高吗?拦住大人,到底所为何事?” 随后,他又提请崔耕道:“这人是羽林军的,当初您和安乐公主大婚的时候,他就在公主府大门外执戟护卫。” “原来是他!” 崔耕想起来了,自己大婚的时候,公主府门上提了一首打油诗,讽刺自己。 自己经过调查,认为这个贼人肯定出于门外的护卫中。现场护卫,总共是四十八人,自己让他们都写下了了名字,其中就有龙高。 后来,自己派周兴审了一番这四十八个人,没人有明确的嫌疑,又不好动大刑,就把他们全放了。 崔耕道:“龙高,是你有冤情?” “是。” “那跟本官来吧,咱们到京兆尹衙门说话。” “不!”龙高忽然将一份儿状纸高举,道:“还请崔相就在此地为小人做主。” “为什么?这里什么都没有啊?本官不好审案。” “哼,这里虽没有三班衙役、刑名师爷,却有众多的长安百姓!”龙 高有意提高了声音,道:“此案关系重大,小人怕进了京兆府衙门,就出不来了。现在,还请众老少爷们做个见证!” 崔耕好悬没气乐了,翻身下马,道:“这么说……你是怕本官杀人灭口了?” “您可以这么认为。” “好,本官还真不信这个邪了。你就在这说,到底是什么案子,牵扯到哪位贵人,值得本官杀人灭口?” “那小人可是说了,是宜城公主。” 宜城公主的名号,崔耕当然听说过,此人叫李赏秋,是李裹儿的姐姐,李显的二女儿,并非韦后所生。 李显总共七个女儿,永泰公主李仙惠牵扯到的李重润案子里,已经被武则天杀了。现在李显最宠的就是长宁公主李馨儿和安乐公主李裹儿,这个李赏秋并不算怎么得宠。 当然了,这个“不得宠”是相对而言的。李显登基之日,还是把她封为公主,开府,可以自辟僚属,拥有五百府卫。 拥有僚属和府卫的公主,那就相当于一个小朝廷了,着实不好惹。 崔耕皱眉道:“宜城公主怎么让你受委屈了?” “不是小人,而是我弟弟龙可。他今年才十八,前几日上东市闲逛,被宜城公主府的人看见了,将他掳入公主府内,生死不知。” 崔耕奇怪道:“宜城公主府的人掳你弟弟干什么?莫非令弟貌比潘安?” 龙高长得非常一般,若龙可也是这德性,打死崔耕 也不相信,宜城公主会抓他当男宠。 龙高苦笑道:“我弟弟其实跟我长得不多,只是身材颇为壮硕,才被宜城公主的人看上了。” 怕崔耕误会,他赶紧补充道:“宜城公主不是要他去做男宠,而是做奴隶去决斗。” “决斗?什么意思?” “宜城公主最近和长宁公主在斗气儿,比谁家的奴婢更为强壮。二人家里的奴婢用得不顺手了,就随便上街抓平民百姓。抓来了之后,就让他们一对一的决斗,哪家的奴隶赢了,就算是谁胜了。现在,两家公主都各抓了有二三十人了,吾弟就在其中。现在他生死不知,还望崔相施以援手啊!” “果真如此?” “小人敢以性命担保,句句属实。” 说着话,他又看向四周的百姓,道:“崇义坊对老少爷们们,我说得对不对啊,给我做个证吧!” “是有这事儿,那小伙子说的是真的!” “我表哥被长宁公主的人抓走了,也请崔相大发慈悲啊!” “我也听说了,现在长安城内人人自危,还请崔相为我等小民们做主!” …… 百姓们纷纷应和。 “这样啊……” 崔耕听了百姓们的议论,再仔细回想历史上的记载,当即再无怀疑。 在历史上,是安乐公主和长宁公主斗法,竞相掳人为奴,比试谁家的奴隶更为强壮,只是没有决斗之事罢了。 只是如今,安乐公主李裹儿嫁了自 己,势力庞大,钱财充裕至极,跟长宁公主完全不在一个水平线上。长宁公主也就不自取其辱,找李裹儿的麻烦了,把斗法的目标换成了宜城公主。 这位宜城公主在历史上,也不是一盏省油的灯。 李赏秋今年都三十多了,以“擅妒”名扬天下。二十年前,李显初登帝位,把李赏秋嫁给了一个叫裴巽的人。 裴巽有了李赏秋并不满足,还娶了个姿容秀丽的外室,别宅安顿。结果,这事儿被李赏秋知道了,打上门去,将那个可怜的外室“截其耳鼻,剥其阴皮漫驸马面上,并截其发”。 这也就罢了,那女人本质上就是妾,大妇天生就有生杀予夺的权力。关键是,李赏秋还不解恨,将驸马赶到了大堂上,让他手下的官吏、衙役都来观看。 这回纸包不住火,整个长安都知道此事了。李显闻之大怒,将李赏秋的公主降为了郡主,驸马裴巽也被贬了官。当然了,李显这次登基之后,又把她的公主封号还了回来。 现在长宁公主和宜城公主对上,不用问,肯定不能善了。 到底该如何解决此事呢? 在没有崔耕出现的历史中,最终是一个叫袁从之的侍御史,实在看不下去了,将安乐公主和长宁公主派去抓奴隶的人都逮捕了。 安乐公主告知李显后,李显当即颁布手谕,令袁从之放人。袁从之悲愤地上奏说:“陛下放纵公主家奴掠 民子女,将何以治理天下?为臣知道放奴则免祸,穷治则获罪,但不忍偷生枉法。” 当然了,李显宠爱女儿,是不会采纳忠臣疏奏滴,最终那些公主府的人被都被释放了,那些被掠为奴的人只能自认倒霉。 崔耕暗暗琢磨,若为了青史留名,像袁从之那样,直接上奏就行了。反正皇帝不同意,我也没办法不是? 但若是真心为老百姓办事儿,也唯有舍下这张脸面,去两位公主府要人了。 最关键的是,这事儿不能蛮干,本来韦后就看我不顺眼,这次被她抓了把柄,在李显那说我的小话,可就得不偿失了。毕竟,李显人生的起伏太大,心理异于常人,涉及到女儿和媳妇儿,就是不讲理。 想到这里,崔耕道:“龙高,你的案子本官接了。走,咱们现在就去长宁公主府要人。” “嗯?长宁公主府?不是宜城公主府吗?” 崔耕摇头道:“本官为京兆尹,负责的是全长安百姓的安全。既然知道了此事,当然要把所有被掳为奴的百姓全救出来。单单救你弟弟算怎么回事?” “那为何不先去宜城公主府?” “当然是本官和宜城公主没啥交情,咱们来个先易后难。” 龙高脖子一梗,冷笑道:“久闻崔相人称崔青天,不畏权贵。今日一见,真是见面不如闻名啊!说什么先易后难,分明是你柿子捡软的捏,不敢去找宜城公主的麻烦!” 第832章 竹杠敲起来 “小子,你特么的要脸不要脸?” 崔耕还没怎么样呢,宋根海已经忍不住了,冲上前来,对着龙高的嘴巴扇去! 然而,预料中的清脆响声没有响起,宋根海直感觉手腕子一紧,如同被一个铁钳子夹住相仿,再也难动分毫。 “擦,有两下子啊,你撒开!” “撒开?你想得美!”龙高非但没松手,还微微一用力,把宋根海的手斜拉到了侧后。 “哎呦,哎呦!”吃疼之下,宋根海叫了起来。 崔耕不愿意看到宋根海动不动就打人,有意让他吃些苦头,也不相拦——反正在众目睽睽之下,龙高也不能真把宋根海怎么样。 龙高道:“小子,你说清楚,我怎么就不要脸了?你若是说的有道理,俺姓龙的就给你赔罪,愿打愿罚随你的便。但若你仅仅是为了拍马屁这么说,嘿嘿,我给把你这只胳膊给废了!” “说就说!” 宋根海气鼓鼓地道:“你小子懂不懂事儿啊?长宁公主是陛下的嫡女,宜城公主却是庶女。真论起来,长宁公主可比宜城公主尊贵多了,你说崔相欺软怕硬,那挨得上吗?” “这……”龙高乃一介武夫,还真不知这里面的弯弯绕,道:“崔相既然不怕宜城公主,为何不先解决我的案子?” “刚才他不是说了吗?长宁公主和崔相有交情,好 说话一些。你想想,现在是两个公主斗气儿,崔相先说服了长宁公主,再到宜城公主那,也好说话不是?救你弟弟的把握,是不是平白就多了几分?要是反过来呢,这位宜城公主的脾气可不大好,万一她首先拒绝了崔相,那长宁公主就算是为了面子,也不能放人啊。那不全耽误了吗?” “这位官爷说得对啊!” “不愧是崔相,考虑的真是周全。人家手下也不简单啊,一下子就看清了此事的关键之处。” “这个龙高太过无理,崔相已经答应帮忙了,他还挑三拣四的。真是把崔相的一片好心,当成了驴肝肺!” …… 百姓们的话传入龙高的耳中,直把他羞了个满面通红。 龙高赶紧把宋耕海的胳膊松开,躬身行礼,道:“是小的孟浪了,还请这位大人海涵。我姓龙的说话算话,您要是觉得不解气的话,愿打愿罚尽管开口。” 宋根海撇了撇嘴,摆手道:“切,本官堂堂的五品大员,跟你一个无名小卒计较什么?没得坏了名头。记住,以后万不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是,是。”龙高不是不讲理的人,连连点头。 随后,崔耕带着封常清、宋根海和龙高,直往长宁公主府的方向而来。 这地方崔耕熟得很,就是当初他用自己的宅子,换来的高峤 的那所大宅子。现在这所宅子已经装修好了,雕梁画栋,亭台楼阁,小桥流水,一应俱全。 经过通禀,长宁公主李馨儿和驸马杨慎交亲自出迎,将崔耕让进了客厅。 分宾主落座,简单寒暄几句后,崔耕轻咳一声,表明了来意。 最后,他说道:“不管怎么说,我现在还兼着京兆尹的职司。小妹你弄得太不成话,我没法对百姓交代啊。你还是给我个面子,把那些无辜百姓给放了吧?” 长宁公主道:“姐夫的面子,妾身是肯定要给的。不过,听姐夫的意思,是日后也不准我掳人为奴了吧?” “那是自然。” “一个上好的**,怎么也要四五十贯呢。我一年怎么也能抓个几百个**吧,这抓上个几十年,得是多么一大笔财富?姐夫您不让我抓了,是不是……得给我点补偿? 崔耕忍不住暗暗翻了个白眼,腹诽道,抓几十年奴隶,你想得美!李显还有五年的寿命,他死了之后,你还能这么嚣张?再说了,你抓个几百人也就罢了,长此以往,李显再糊涂,也得阻拦你啊。 不过,形势比人强,他嘴里却道:“不知公主想要多少补偿?” “还是老规矩,两百万贯。姐夫富可敌国,不会连这点小钱都吝啬吧?” “两百万贯?你怎么不去抢?”崔耕长身而起, 怒道:“长宁,你搞清楚!这天下是你们李家的,我做这个京兆尹也是为李家干活!大不了,我辞官不做就是,一个京兆尹,怎么也值不了两百万贯。” 这话倒是不假,京兆尹责任重大,头上的婆婆众多,真不是啥好职司。也就是当初这个职司关系到了太子之争,崔耕才和武懿宗斗了个不可开交。 至于现在?够资格做这个位置的,避之唯恐不及。不怎么够资格的,只想以之为跳板的,京兆尹也不是什么好选择。 真的贿赂得官的话,也就是四五万贯的行情。 李馨儿见敲竹杠不成,也有些心慌,阻拦道:“俗话说得好,漫天要价,落地还钱,姐夫你怎么还价都不还,就直接走人了?再者,就算没这档子事儿,我这做妹妹的管姐夫要点零花钱花,你好意思不给吗?” “关键是两百万贯钱也太多了,你说个实价,到底要多少钱?” “最少……做少也得二十万贯!” “这还差不多。” 崔耕不是在乎这两百万贯钱,关键是不能让李馨儿拿的太容易。他想了一下,道:“这样吧,我给你五十万贯。” 李馨儿大喜过望,道:“谢谢,谢谢姐夫,我现在就放人!” “别着谢啊,我话还没说完呢。”崔耕道:“多给你的三十万贯,是有条件的。” “什么条 件?” “我多花三十万贯钱,是买你的嘴严实一点儿。记住,我和你的交易,千万莫告诉其他人。” 李馨儿俏皮道:“我懂,这事儿必须保密。要不然,传扬开去,我几个兄弟姐妹都抓奴隶玩儿,姐夫就得大出血了不是?” “你明白就好。”崔耕道:“你先把那些百姓放了,五十万贯钱,我过几天就派人送来。” “没问题,妾身相信姐夫。” …… 功夫不大,一干被掳的百姓被带了上来,果然都是身材壮硕的大汉。 崔耕一打听才知道,已经有四个人死在决斗场上了。 将长宁公主绳之以法,当然是不可能的,崔耕也不会自讨没趣儿。 他先给了这些百姓每人十贯钱的“压惊钱”,又让宋根海给那几个战死的百姓每人家里送五百贯钱的抚恤。 无论是压惊钱还是抚恤金,对于平民百姓来讲,都是天价了。他们纷纷叩头,又是一片“青天大老爷”的赞叹声。 唯独龙高,却是满脸的疑惑之色、 出了长宁公主府,他轻咳一声,道:“小人有一事不明,还望崔相不吝赐教。” “行啊,吃一堑长一智,知道客气了。说吧,你到底想知道什么?” “就是在长宁公主府内,您花五十多万贯解决了此事。这么多钱,换一个“青天”的虚名,您觉得值得吗?” 第833章 端午斗草会 宋根海又不乐意了,怒道:“怎么说话呢?我家大人那是拿钱换虚名吗?那是拿钱买百姓们的命!若是为了名声,他就该跟公主打御前官司,打输了官司之后,再给那些百姓抚恤。用不了一万贯钱,就能让全城的百姓交口称赞,包括那些受害百姓的家属!” 龙高道:“这正是小人的不解之处。若崔相不是为了虚名,而是一心为了百姓,为何不将公主绳之以法呢?俗话说得好,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 崔耕笑吟吟地道:“怎么?你还是觉得本官欺软怕硬?” “小人不敢,只是觉得崔相这样做,有些……有些……不大爽利。长宁郡主今日能掳略百姓,来日就未必不能做其他违法之事,现在不把她除了,后患无穷啊!” 崔耕真觉得这个龙高有些傻的可爱,苦笑道:“你啊你,真是被民间传说骗了。其实,王子犯法与民同罪,这句话是错的。” “啊?错的?” “确实如此。《礼记》有云:礼不下庶人,刑不上大夫。哪里说王子犯法与民同罪了?还有,历朝历代的刑律,都有八议之说,头一条就算是议贵,王子与庶民平等论罪,那怎么可能?” 顿了顿,又道:“你不懂刑律不要紧,我来问你,主母打死小妾,你觉得应不应该是死罪?主人打死奴婢呢?” 龙高期期艾艾地道:“不……不应该吧。小妾和主母,奴婢和主人天生就有上下之别,高低之分。” “还是的啊,公主与百姓的差距,不比主人和奴才的差距还大?” “那……那为什么还有王子犯法与民同罪这句话?” 崔耕道:“这句话其实是个典故,秦朝变法的那个商鞅你知道吧?” “小人听说过。” “商鞅变法,遭到了贵族们的反对,他们就唆使太子犯罪,看商鞅的笑话。商鞅为了新法的顺利推行,就说“王子犯法,庶民同罪”。但是,与此同时,他还说了,太子乃至嗣子,不能杀,就用惩罚他的老师代替。最后,是太子的两个老师被斩首了。所以说,王子犯法庶民同罪,根本就从来没实现过。” 崔耕把这番道理么掰开了碾碎了一说,龙高就明白过味儿来了,恭恭敬敬地道:“多谢崔相为某家解惑。我还以为您……” “以为本官什么?” “呃,没什么,没什么。”龙高忽然伸手一指,道:“崔相请看,宜城公主府到了。” “诶,还真到了,常清,你去叫门儿。” “喏!” 崔耕的名号相当好使,功夫不大,宜城公主府就中门打开,李赏秋和驸马裴巽亲自出迎。 崔耕之前还真没见过李赏秋,此时一见,不由得倒抽了一口凉气——这位能有二百多斤吧,怪不得裴巽要娶外室呢。 说来也怪,李显的女儿李裹儿、李馨儿、李仙蕙都是绝色,怎么到了李赏秋这儿,就遗传了这么副相貌呢?该不会是李显酒后乱性,把厨娘给给上了吧? 一直 到了客厅内,崔耕还有些神思不属。 李赏秋道:“妹夫今天来,是为了姐姐派人抓来的那些奴隶吗?” “原来姐姐都已经听说了啊……”崔耕又把之前对长宁公主的那番说辞拿出来了,道:“不管怎么说,小弟我现在还兼着京兆尹的职司。姐姐你掳良民为奴,实在弄得太不成话。还是给我个面子,把那些无辜百姓给放了吧。另外,以后也千万莫再掳良民为奴了。” “那可不成!”李赏秋摇头道:“上次我和长宁妹妹比斗,是她赢了。这次我若答应了你,那岂不是再没翻本的机会了吗?那还不得被她笑话死!” 李赏秋和李馨儿是让奴仆做生死之争,崔耕总不能让自己的手下搀和这事儿。 他为难道:“那小弟给你一些钱财,略作补偿行不行?” “钱财?二郎,你把姐姐也看得太小了。这样吧,你只要帮我做一件事,我就给你这个面子。” “什么事?” “这不马上就要端午节了吗?宫中要举办一场斗草会。你鬼主意最多了,就给姐姐想个法子,让我独占鳌头吧。” 对于斗草会,崔耕还真有所了解。 此事大曰起源于两晋南北朝时期,是儿童和妇女的一项娱乐活动。梁代宗懔的《荆楚岁时记》载:“五月五日,谓之浴兰节。荆楚人并踏百草.又有斗百草之戏。” 到了唐朝,斗草会已经流传于中原各地,分为**和武斗两种。武斗最简单,找两根草 互相交叉,二人各持两端用力。谁手里的草断了,谁就输了。 **比的花样就多了,比如在规定时间内,比谁采的草多,或者谁采的种类多,谁的花草最为名贵……等等。正所谓“春草春来交茂,春闺春兴方浓。争教小婢向国中,偏觅芳菲种。各出多般多品,争看谁异谁同。因何一笑展欢容,斗着宜男心动。” 当然了,以公主的尊贵,肯定不会汗流浃背的去采~花草了,实质上,她们比的是谁带来的花草最为珍奇。 文无第一,武无第二,何况是斗花草呢?最关键的是,还没有明确的裁判。要想稳胜,简直是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龙高当时就急了,道:“宜城公主,你这不是诚心难为人吗?就算崔相有经天纬地之才,现在离端午节不到半个月,也来不及……” “嗯?”崔耕面色微微一沉,道:“本官和公主说话,哪有你插话的份儿,还不退下!” “可是……” “没什么可是的,本官自有道理,你还想不想救你兄弟了?” 一提到自己的亲弟弟,龙高当时就蔫了,道:“是。” 然后,崔耕胸有成竹地道:“姐姐要想在斗草会身上独占鳌头,却也不难。” 李赏秋的胖脸一阵哆嗦,道:“啊?二郎你果然有主意?” “当然。姐姐你附耳过来,小弟这个法子只能告诉您一个人。知道的人多了,可就不灵了。” “行,二郎你快说吧。” “您如此这 般,这般如此……” 崔耕在李赏秋的耳边低语了几句,这位真是越听越是眼前发亮,道:“二郎真有你的啊!我这宝贝一出,定能把长宁气死!” “姐姐您满意就好,那百姓奴隶的事儿……” “二郎你放心,姐姐我说到做到,马上放人!” 李赏秋命人把那些把掳走的人请出来。不幸中的万幸,她这边尽管也死了三个,但是龙高的弟弟还是完好无损。兄弟俩抱头痛哭,又一起来感谢崔耕的救命之恩。 稍后,崔耕又按照老规矩,发了压惊钱和抚恤金。 出了宜城公主府,人们各回各家各找各妈,但龙高却并不辞行,紧紧跟在崔耕身后。 崔耕疑惑道:“你还不走?” “呃,小人还有一事不明,想向崔相请教。” “你是想问斗草会的事儿?本官既然答应了宜城公主,就得替她把这个秘密守好。若是这个法子传扬出去,可就功亏一篑了。” “崔相放心,小人的嘴严实得很。另外,若您的这个答案能让我满意,我会告诉您一个天大的秘密。” 崔耕轻笑一声,道:“天大的秘密,你都要告诉本官了,还敢说自己能保守秘密?” “不是的,不是的……”李赏秋急了个脸红脖子粗,道:“这个秘密事关重大,我看出来了,您是个大大的好官,有权知道此事!” “哦?是吗?”崔耕心中一动,道:“此地并非讲话之所,咱们去京兆衙门里说话。” “遵命。” 第834章 勇将辛承嗣 崔耕的智商也就是中人之资,之所以能在顷刻间,想出斗草会的解决方案,当然是根据后世的记载。 当时,李裹儿深深为如何在斗草会上独占鳌头而发愁,就求教于天下有名的才女上官婉儿。 婉儿建议道:“其实斗草会上拿出的物事,也不一定是草,只要是与草相类的东西就行。” 李裹儿道:“那你说什么东西,和草相类呢?” “草为地之毛,人身有五毛,亦如地之有草。而五毛之中,又以胡须为贵。” “胡须?” 李裹儿经上官婉儿这么一点,瞬间就秒懂了。 在长安泥恒寺内,存在着一副人的胡须,堪称世间独一无二的宝物。 这副胡须的主人,就是南北朝时期的谢灵运。 此人不仅是着名的诗人、文学家,还以“美髯”闻名天下。在他四十九岁时,以“谋逆”罪论罪当死。临刑之前,谢灵运不忍自己的这副美髯被埋入坟墓之中,就亲手将胡须剪下,布施给了寺庙。 赶巧了,这时寺内的和尚正在造维摩诘法像,就将这副胡须做了维摩诘法像的胡子。 现在这个佛像,正存在长安泥恒寺内,只要把谢灵运的胡须取来,就足以在斗草会上独占鳌头了。 另外,根据历史记载,李裹儿将维摩诘法像的胡须取下一部分后,为防其他人效仿,又将剩下的胡须 烧掉。 至此,一件稀世珍物,就因为公主的小小任性彻底毁去。 人同此心,心同此理。 一个时辰后,京兆衙门内。 龙高睁大了眼睛,满脸的不可置信之色,道:“什么?您让宜城公主去取维摩诘法像的胡须?” “确实如此。” “那……那她为了避免别人效仿,岂不会把剩余的胡须全部毁掉。千载之后,青史斑斑,您就是毁掉谢灵运胡须的罪人啊!” 崔耕笑吟吟地道:“所以呢?” “所以……所以……” 龙高没词儿了,毕竟人家崔耕之所以这么做,是为了救了他弟弟乃至众多百姓的性命。拈起筷子吃肉,放下筷子骂娘的事儿,他可干不出来。 最终,龙高叹了口气,道:“所以,龙某人之前真是错怪您了,您是真正的大英雄好汉子,而我……不过是井底之蛙、一勇之夫罢了。” “哪里,龙壮士过谦了。” “不,这并非某的自谦之词,而是肺腑之言。” 略顿了顿,他陡然间推金山倒玉树,纳头便拜,道:“末将辛承嗣,参见崔相!” “什么?你叫辛承嗣?”崔耕的脸色骤然一变。 他心中暗想,天下姓辛的不多,如果他真的叫辛承嗣的话,那就是历史上那位无敌猛将了。 据说,辛承嗣曾经表演马上驰骋之功,可以一手捉住马鞍的鞍桥,双 足直上,像蜻蜓一样倒立,走马二十里。 据说,辛承嗣曾经解下马鞍,再用绳索拴住马儿四脚,脱下衣服躺在地上。正在这时,他忽然远远看到一贼人从百步远的距离骑马持枪而来。待那边马儿起步,他才有条不紊地起身,系好马鞍、解开绳索,穿上衣服,披上盔甲,翻身上马,盘枪回马迎战,轻轻松松地将对方马儿刺倒,擒人而还。 据说,辛承嗣与中郎将裴绍业被吐蕃大军团团围困,竟然凭着一马一枪,护送着裴绍杀出了重围! 百万军中取上将首级,大唐的勇将之中,此人当名列前茅! 这回自己算是捡到宝了。 只是,按说此时他应该在边关效力,为何要隐姓埋名,做一个小小的羽林军士呢? 辛承嗣可不知崔耕的所思所想,只以为他是为自己原来没报真名而震惊,赶紧解释道:“崔相放心,末将隐姓埋名,绝不是为了作奸犯科。实不相瞒,我和我弟弟辛承仁,是受了张柬之张相爷的命令,潜入京城,以备大用。当初,张昌仪门外的那句“一两丝能纺几日线?”,就是出自小人的手笔。” “原来如此。” “另外……”辛承嗣咬了咬牙,“咚咚”磕了几个响头,道:“您大婚的时候,府门外那首打油诗,也是我刻的,还请崔相责罚!” “什么?是你 刻的?”尽管心中早就有所预感,但真听到这句话后,崔耕还是一阵阵心寒。 不是心寒辛承嗣,而是—— 崔耕一边以手相搀,一边问道:“辛将军快快请起,你只是奉命行事,何罪之有?那下令之人,是张相吧?” 辛承嗣顺势而起,解释道:“确实是张相。他对我说,希望能用这首诗,激起您的羞耻之心,莫和皇家走的太近……” “别说了!”崔耕开口打断,满脸的郁闷之色。 他没法子不郁闷,像什么袁恕己、桓彦范等人跟他为难,他根本就没怎么往心里去,无它,双方没交情。 但是,张柬之不一样。 当初,崔耕的木兰春酒能成为贡酒,就是多亏了此老的帮忙,与此同时,这也成为崔耕仕途的发端。 后来,在狄仁杰的主持下,崔耕签下文契,拜张柬之为师,固然是一份投名状,其中也颇有几分对此老的敬仰。 当然了,等张柬之为相之后,双方也一直相处的不错,配合默契,诛除了二张。 然而,崔耕万万没想到,以张柬之的人品,会给自己的大婚使这个小绊子,一股背叛的感觉油然而生。 崔耕深吸了一口气,道:“那你现在为何又告诉本官真相呢?可是出自张相的授意?” “不是。”辛承嗣苦笑道:“末将的名字虽然是假的,但我弟弟的事 儿却是真的。承仁被宜城公主抓紧府内后,我去求过张相,他让我暂且忍耐。说现在皇后秉政之意甚浓,此时不宜节外生枝。末将心忧的承仁的危险,多次求见张相。最后,他给我指了条明路,让我找您帮忙。” 崔耕岂能不明白张柬之的这个建议没安着什么好心?他又问道:“那辛将军告诉本官真相,岂不是意味着背叛了张相?” “崔相要说这算背叛,那就是背叛吧。”辛承嗣无奈道:“事实是,末将是实在不想让您这么一个好官被人算计,才直言相告。我看出来了,张相的目标也许远大,也许崇高,但绝不算什么好人。也唯有崔相这样的人,才值得末将效死。如果您看不上我的话……” 崔耕赶紧阻拦道:“辛将军乃当世英豪,本官得将军之助,真是幸何如之?” 辛承嗣再次跪倒在地,道:“愿为崔相效死!” …… 尽管辛承嗣投靠了崔耕,却没有马上恢复名姓,还是以龙高的身份潜伏在羽林军内。 反正张柬之等人绝不是武三思的对手,现在崔耕着实没必要和清流派表现地势不两立。 然而,树欲静而风不止。 三日后,宋根海面色惶急地走进了内堂,手举一张纸,道:“崔相,大事不好!您看看,这是什么?长安一百零八坊,到处都贴了这个东西。” 第835章 清流终出手 噗~~ 崔耕接过那张纸一看,直急得一口血急喷而出。 无它,太气人了! 这张纸上写的清楚,谯王李重福上书请韦后垂帘的奏章,并非出自本意,而是受了韦后的逼迫。 为此,李重福甚至求到当朝宰相崔耕的头上,拜托他向张柬之解释。 事实倒是事实,但问题是,这事儿能做不能说啊!韦后知道了会怎么想?李显知道了会怎么想? 此事公诸于众,李重福必定得恶了两位至尊,还不如不上表呢。就是崔耕都得吃瓜落儿! 最关键的是,这事儿只有张柬之和崔耕二人知晓,不用问,今日这些揭帖就是他派人干的! 张柬之这样做,一方面打击了韦后,一方面打击了李重福,顺带还打击了崔耕,真是一箭三雕,堪称完美! 唯一令人诟病的是——这老头也太没底线了。买卖不成仁义在,怎么能转手就把对方卖了呢? 崔耕更是暗暗寻思,我把张柬之当上司、当老师、当好友,没想到,人家根本就没我是一回事儿啊,真是自作多情! 当然了,清流派既然已经出招,就不只是这么一手。 又是三天后,礼部的公文,下达给了两位吐蕃使者白玛罗姆和扎西卓玛,限他们在七日内离京。 本 来,吐蕃车骑长和太后派这二人出使的目的,是“务必不使中原朝廷帮助另外一方”。所以,她们在大唐活动的也不怎么积极,甚至某些时候,还能给崔耕站桩。 现在好了,直接被大唐朝廷赶走,崔耕算是少了一大助力。毫无疑问,这也是清流派的手笔。 破屋更遭连夜雨。 这一日,大舅哥同俄特勤前来拜访。 他这次出使中原,主要是为了和中原朝廷商量西突厥余部的处理。双方一直在扯皮,没什么进展。 内宅,花厅内。 同俄特勤让崔耕屏退了左右,神神秘秘地道:“妹夫,我得偷偷回突厥了,这次是特意来向你来辞行的。” 崔耕愕然道:“你要走就走吧,干嘛还偷偷摸摸的?” “父汗死了。” “啥?” 当啷~~ 崔耕手里的茶杯掉落余地,摔了个四分五裂。 同俄特勤道:“妹夫你别着急啊,父汗都死了一个多月了,我也是现在才得到消息。” “不是,老汗到底是怎么死的?” 同俄特勤叹了口气,道:“现在消息众说纷纭,第一种说法是:父汗在攻打拔曳固时,因恃胜轻归,不加防备。本部被拔曳固的士卒从柳林中冲出,打了伏击。” “别的说法呢?” “就是 我伯伯的小儿子阙特勤刺杀的。不管哪个说法是真的吧,现在阙特勤已经登基为汗了。” 崔耕皱眉道:“这么说,是突厥王庭一直在****了?” “确实如此,我的亲信现在才得了空,赶来长安,告诉我这个消息。这汗位是我那小外甥的,我得赶紧回突厥,把阙特勤这孙子赶下来。” “这个么……” 崔耕想了一下,道:“大哥,你有没有想过,不管突厥之事,就在长安安顿下来呢。我也算薄有资财,可保大哥你一世富贵。” “这是什么话?”同俄特勤当时就窜了,道:“听你崔二郎的意思,是想让我放弃杀父之仇,做缩头乌龟?” “这是不是杀父之仇还得两说,再说了,老汗不仅杀了阙特勤的几个哥哥兄弟,还杀了他的妻妾。你们都是一家人……冤冤相报何时了啊!” “那也不成……诶!”同俄特勤猛地一拍几案,道:“我明白了,你是担心我打不过阙特勤那小子?” 崔耕当然就是这么想的。 打仗这玩意儿比的不是武力而是智力,同俄特勤脑子里缺根弦儿,凭什么跟人家阙特勤比?再说了,现在突厥具体是什么状况都不知道。现在去突厥,那不是自投罗网吗? 当然了 ,尽管是这么想的,崔耕总不会说出来。他只得道:“不是……我不是那个意思。只是……” 同俄特勤打断道:“不是那个意思就好办了,总而言之,我非得回去跟阙特勤干仗不可,谁拦着也没用。” “这样啊……”崔耕心思电转,道:“兄长执意要走的话,我给你介绍一个人。” “谁?” “是个老道,有呼风唤雨撒豆成兵之能,奇门遁甲易经归藏无一不通。大哥你若得他之助,势必如虎添翼。” 同俄特勤对于这种“老神仙”非常感兴趣,道:“那就多谢妹夫了,此人究竟在哪?” “大哥稍待,我这就派人把他请来。” …… 最终崔耕请来的人,正是老骗子韦什方,也就是北门学士苗神客。 杀死“李鼠”张同休后,苗神客本来打算云游天下,结果在向崔耕辞行的时候,整好赶上了卢雄中毒。 阴差阳错的,他还是参加了神龙政变。 本来他云游天下的目的,就是不想看到武则天英雄末路的情形。现在,既然神龙政变都发生了,他也就没必要离开长安了。 崔耕给他建了一个道观,安享晚年。 崔耕把同俄特勤的事儿稍微一提,老道就眼前发亮,表示愿意辅佐同俄特勤建功立 业。 然后,又当场表演了几个幻术。 当初苗神客的幻术连九公主韦诏都忽悠瘸了,更别提脑子缺根弦儿的同俄特勤了。 傻小子当即跪倒在地,吵吵嚷嚷要拜师。 苗神客推说他乃富贵中人,没有慧根,学不了这些法术。再说了,有自己跟在身边,跟同俄特勤自己学会那些法术也没什么分别。 最终,同俄特勤拜苗神客为“军师”,偷偷离了长安,直奔突厥,收拢旧部,抢夺汗位去也。 这时候,崔耕也顾不得关心同俄特勤争夺汗位顺利不顺利了,因为一场巨大的危机,正在向他袭来。 这一日,大明宫,含元殿。张柬之、袁恕己、崔玄暐、敬晖、李湛联袂求见李显。 “参见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免礼平身,赐座。” “谢陛下。” 张柬之等人依次做到了小太监搬来的胡凳上。 李显道:“五位爱卿联袂前来,肯定是有了不得的军国大事要奏报吧?” 张柬之道:“呃……军国大事也谈不上,微臣等人是想弹劾一个人。” “你们想弹劾谁?” “同鸾台阁三品、京兆尹、水陆转运使崔耕!” 李显皱眉道:“崔爱卿既是朕的女婿,又有大功于国,你们到底想弹劾他什么?” 第836章 暗降不容易 “微臣弹劾崔耕十大罪状。交通皇子,意图不轨,其罪一也!离间天家亲情,其罪二也;勾结突厥,知情不报,其罪三也;阴蓄私兵,有谋反之嫌,其罪四也……” 所谓十大罪状,当然是为了听起来更有气势一些。事实上,张柬之弹劾崔耕的事儿,主要有三条。 其一,手中有秘堂、北门会、共济会等组织,顷刻间可聚拢数百死士。原来,这条袁恕己已经对李显说过了,李显颇为不以为然。然而,现在和当初的状况大有不同。 关键在于第二条,崔耕交通王子——谯王李重福。 如果说,原来崔耕是有造反的能力,那现在,他就有造反的动机了。那些贴遍长安的小抄,李显当然知道。他更知道,这事儿的确是真的。 第三条最为证据确凿,指的是同俄特勤偷偷回突厥之事。同俄特勤回去之前,曾经见过崔耕一面。崔耕说不知道,谁信啊? 这件事起码可以证明,崔耕对朝廷的忠心着实有限。 李显听完了,若有所思,道:“都是些诛心之言,说什么十大罪状,着实有些过了。另外,崔爱卿毕竟有大功有国,朕不忍苛责啊!” 张柬之也没打算一下子就把崔耕给搬倒,点头道:“陛下宅心仁厚,微臣佩服。只是,崔相的种种举动,难逃瓜田李下之嫌,朝廷还是早做准 备为好。” “张相到底准备怎么做?” “微臣有一计,名曰:明升暗降。” “明升暗降?什么意思?” “崔相现在身兼三职,又尚了公主,想必分~身乏术。陛下可以以多陪伴公主为由,免去他水路转运使、京兆尹的职司,只保留鸾台阁三品之职。” 水陆转运使也就罢了,充其量算个封疆大吏。关键是京兆尹这个职司,负责京城治安。手下不仅有长安的全部衙役,还有一万“巡警”,造起反来不要太方便。 把这两个职司去了之后,单单这个“鸾台阁三品”就着实不算什么了——就算桓彦范辞官了,还有十个宰相呢,崔耕单凭宰相的权力,抓不着什么权力。 李显沉吟道:“多陪陪安乐?这倒是个理由。但是,你这光说降了,升在哪呢?” “升就更好说了,为示荣宠,陛下可加封他为武荣县公。” 大唐的爵位分为国王、郡王、国公、郡公、县公、侯、伯、子、男,九等。原来崔耕的爵位是侯爵,现在提了一级,县公。 李显是重感情的人,道:“降的太多,升的太少,不妥,大大的不妥!” “那再加封他五十户实邑?” “崔爱卿富可敌国,恐怕不稀罕。” 袁恕己眼珠一转,道:“给崔相一般的封赏,着实不好办,陛下不如赐崔相一份丹书铁券。 ” 丹书铁券起源于汉代,最初是由汉高祖发给功臣的封侯凭证。因为是用朱砂写在薄铁上,所以被命名为丹书铁券。 到了南北朝的时候,开始用金字填写,所以又被称为“金书铁券”。又因为这时候,丹书铁券有了“免死”的功能,又被称为“免死金牌”,“免死券”等。 到了大唐时期,免死的次数已经比较多了,一般是三到五次。甚至可以允准免子孙的死罪。 李显闻眼前一亮,道:“好,就赐给崔爱卿丹书铁券一份,除谋逆外,可免死八次。” 袁恕己觉得免死八次太多,就要开口劝谏。张柬之却猛地一拉他的手,一起跪倒在地,道:“陛下圣明!” …… 君臣商议已定,派刘老四前去传旨。 崔耕听了之后,心里面……呃,好吧,也没啥委屈的。 本来么,他娶了李裹儿,就相当于在李显一朝有了不败金身。真要办什么跟自己个人有关的事,派李裹儿去李显那一哭二闹三上吊,准能成功。就算犯了什么错呢?看在李裹儿的面子上,李显和韦后都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为他开脱。 所以,去掉京兆尹和水路转运使这两个职司,对他的影响着实不大。 当初他之所以恋栈不去,无非是担心清流派落个没下场,想拯救而一番已。现在清流派自掘坟墓,好良言 难劝该死的鬼,他又有什么着急的呢? 当然了,尽管是这么想的,崔耕表面上可不会接受这个“明升暗降”。笑话,这么好的敲竹杠的机会,怎可放过? 刘老四宣读完圣旨后,崔耕并不起身,强挤出几滴眼泪,怔怔地出神。 刘老四看他这副样子,心里边有点发毛,道:“崔相,崔相,您这是整的哪出啊?不就是没了京兆尹、水路转运使的职司吗?哭什么啊?” “哼,四郎大兄,你这是饱汉子不知饿汉子的饥啊!” “此言怎讲?” “四郎大兄请想,我原来的宅子,换给司门郎中高峤了。而换来的那宅子,又给长宁公主了,现在全家只能在京兆尹衙门安身。现在陛下不让我当京兆尹了,我全家两百多口子人,一时半会儿的哪儿找合适的宅子啊?我该住哪去啊?总不能住客栈吧?我丢不起那个人!” “说得也是。”刘老四点头,道:“那崔相到底有什么要求,可以告诉杂家,杂家一定帮你转达。” “本官准备连这个宰相都辞了,带全家回清源老宅安顿。” “别介啊!” 尽管明知道崔耕在故意要挟,刘老四还是出了一身冷汗。 崔耕带卢若兰回清源,那李裹儿怎么办?在长安守活寡吗?自己敢报上去,韦后就敢把自己活活打死。 刘老四劝道:“二郎莫 冲动,千万莫冲动啊,你才三十多岁,正是大有为的年纪,怎么能辞官不做呢?咱们再想想别的法子。” “别的法子?也行。安乐公主府挺大的,我带全家去那安顿一下。” “哎呦呦,二郎,崔相爷,您就饶了杂家吧。这个法子不行,绝对不行啊!’刘老四好悬没急哭了。 好么,卢若兰和李裹儿住到一块去,那到底谁大啊?还不得打起来啊! 他说道:“二郎,你到底想怎么办?直说了吧。反正我就是个跑腿的,你尽管吩咐就是了。” “直说……那就陛下赐给我一处宅子。” “但问题是,现在升官的人太多,朝廷也没有合适的宅子啊。” “那我不管,你尽管禀报陛下也就是了。” “好吧。” 刘老四回去禀报,李显也明白了崔耕的意思——人家崔耕这是觉得受委屈了,要出口气呢。 他自己当然可以花内库的钱财,给崔耕买一处宅子。但问题是,他滥封滥赏,内库现在着实不宽裕。于是乎,再次把袁恕己等人叫来议事。 议题只有一个——户部出钱,给崔耕买宅子。 袁恕己当时就急了,道:“微臣等人的宅子,还是自己租的呢,凭什么他崔耕……哎呦!” 旁边的敬晖狠掐了他一下,接话道:“凭崔相有大功于国,理应赐宅,不知二十万贯钱够不够?” 第837章 一门尽荣显 张柬之道:“二十万贯恐怕有些对不住崔相的身份,不如就给他五十万贯吧!” 崔玄暐赶紧道:“臣附议!” 这事儿就这样定了下来,由户部紧急拨款五十万贯,买田宅一套,供崔耕入住。 当然了,和京兆尹衙门一样,这宅子的所有权还是朝廷的,崔耕只是有使用权而已,不算太过分。 众人都心知肚明,这是崔耕故意给朝廷出难题,干脆咬着牙应了下来,只要能剥夺他京兆尹的职司就好。 刘老四再次去传旨,去的快,回来的更快,道:“启禀陛下,崔相哭晕过去了,恐怕不能离开京兆府衙门啊!” “为什么哭晕了?” “他说自己突然想到父兄,这么多年没回老家扫墓了,甚是不孝!” 这是干啥?还是敲竹杠呗。 反正一个羊也是赶着,俩羊也是牵着,李显征求意见,张柬之忙不迭地答应,并在圣旨上附属签名。 另一份封赏的名单就此诞生:封赠崔耕的老爹为扬州大都督,秩三品。封赠崔耕的哥哥为五品游击将军。 刘老四再去传旨,不大功夫,又回来了,道:“崔相又哭晕过去了。” 袁恕己实在忍不住了,道:“俗话说得好,有再一再二,没有再三再四。他还想干啥?” 刘老四道:“崔相说,爹爹和哥哥都得了封赠了,再想到自己家里的嫂子和二娘还是白身,深感不孝,无颜活在世上啊!” 袁恕 己怒道:“崔耕的二娘,不过是个妾,就这他也有脸要封赠?有没有搞错啊!” 张柬之却再次咬牙道:“崔家的上一辈,只有一个二娘还健在。崔相为她请封,也不算说不过去,不如,和崔相的嫂子一起,都封为五品诰命夫人吧?” 李显道:“准!” 刘老四再次领命而去,众人一颗心都提到了嗓子眼里,不知崔耕还要出什么幺蛾子。 袁恕己甚至下定了决心,若崔耕再人心不足蛇吞象,决不妥协。 幸好这次,崔耕只提了一个小小的要求:将自己手下的三百女兵,都充作安乐公主府的护卫。 这个要求倒也不算过分,人们捏着鼻子认了下来。 直到现在,崔耕才叩头谢恩。 十日后,崔耕乔迁之喜。 前来庆贺的人当然是质与量都相当不错,毕竟他还是当朝宰相,毕竟光凭安乐公主夫婿的身份,他就能在长安横着走。 崔家众人盛装出场,男的、女的、老的、少的、甚至刚**的都有官做,一门荣显,羡煞旁人。 二娘穿着五品诰命官袍,如同一只骄傲的小母鸡一般,在乔迁宴上走来走去,生怕人不认识她似的。 而嫂嫂苏绣绣的兴致,却一直不怎么高。 怎么回事? 当天晚上,待宾客散尽。崔耕命小九儿将苏绣绣请到了花厅,略微寒暄了几句后,崔耕问道:”“小弟白天看嫂嫂愁眉不展,不知是不是有什么心事 啊?” “心事?” 苏绣绣叹了口气,继续道:“说起来,我还真有点心事。妾身虽然在后宅,但二郎你的事情,我也听说了一些……” “我?还跟我有关?” “当然和小叔有关。”苏绣绣秀眉微蹙,道:“说实话,以前我真没想过,能有穿上五品诰命袍的一天。还有你哥大郎,竟也成了五品游击将军,这都是托了小叔你的福,我谢谢你……” 说着话,苏绣绣站起身来,深深一福。 崔耕赶紧起身错开,道:“这都是小弟应该做的,一家人不说两家话,你这是干什么?嫂嫂快起来!” 情急之下,他以手相搀。 待触到那双柔荑,才猛然间醒悟过来,把手一缩! 苏绣绣久违地被男子碰到身躯,更是心如鹿撞,形如触电,浑身一哆嗦,脸红的跟大红布一样。 “那个我刚才……”二人同时开口,又同时停住。 一股暧昧的气氛迅速荡漾开来。 咳咳~~ 崔耕轻咳一声,努力转移话题道:“能当五品诰命夫人,嫂嫂应当高兴才是,为何愁眉不展呢?” “能当五品诰命夫人,妾身自是高兴。但是,若这官爵是用小叔你的前程换来的,就着实不是我想要的了。” “嗨!嫂子你想哪去了?” 崔耕这才明白,苏绣绣是误会,自己用京兆尹和水陆转运使的职司,换取了父兄哥哥乃至二娘和嫂嫂的封赠了。 尽管表面上 看起来是这样,但事实,却与之相距甚远。 崔耕哭笑不得地道:“嫂嫂您想哪去了?其实,无论如何,我的京兆尹和水陆转运使的职司是保不住了。您和哥哥的封赠都是搭头儿,我不要白不要。” “真的假的?” “当然是真的了。其实,是这么回事儿……” 崔耕自从为官以来,和嫂嫂苏绣绣虽然住在同一所宅子里,但沟通的就比较少了,毕竟嫂嫂和小叔子之间要避嫌。 趁着今天这个机会,崔耕将这次免官的内情,详细解释了一遍。、 没想到的是,苏绣绣听完了更担心了,道:“想不到,二郎你为官这么凶险,简直时时如履薄冰。不如,就真的辞官不做了吧?我宁可不要这个诰命夫人,也要你一世平安。” 崔耕微微一笑,胸有成竹地道:“嫂嫂莫担心,原来我是众矢之的。不过现在嘛,我可是安全得很呢。” “此言怎讲?” “张柬之他们这回是钻了牛角尖了,想方设法要把我搬倒。但我现在,只保留一个鸾台阁三品的职司,他们就能总揽朝纲了么?笑话,陛下怎么会允许?用不了几天,陛下就会培养另一股势力,来平衡他们了。到了那时候,他们哪还顾得上我?” 苏绣绣道:“你是说,皇后的势力?” “准确地说,是皇后和武三思的实力。而且我可以肯定,张柬之他们这次会大败亏输。” “皇后和 武三思有这么厉害?张柬之他们可是把二郎你都弄得丢官罢职的?” 崔耕冷笑道:“那是因为,这帮正人君子的下限比我低,而我又不愿意用对付仇敌的办法对付他们。而武三思和皇后嘛……他们的下限,比张柬之他们要低多啦,张柬之他们必败无疑!到时候,他们还要靠小弟我保全身家性命呢。我倒要看看,张老头到时候怎么说?” “……” 男人认真的时候最为英俊,信心十足的时候最有吸引力。苏绣绣望着眼前英俊的面庞,一阵阵失神,没有应声。 崔耕道:“嫂嫂,你怎么了?” “呃……没什么……没什么……”苏绣绣再次霞飞双颊,慌乱不已。 崔耕却没注意到她的异常,将一个考虑已久的问题说出,道:“嫂嫂,你现在被封为五品诰命夫人,再想改嫁,已经不可能了。有没有……有没有……想要个孩子?” “什么?孩子?”苏绣绣闻听此言,只觉得脑袋“嗡”地一下大了两圈。 她心中暗想,二郎怎么会说要孩子?难道要我跟他……不行!绝对不行!我是他嫂子啊,那样的话……他会身败名裂的! “不行!”苏绣绣脱口而出。 “怎么不行?”崔耕奇怪道:“美芳又怀孕了,如果她生的是儿子,我打算过继给大哥,也好为嫂子你养老送终。反正他还是他亲妈养大,就是相当于有两个妈而已,有何不妥?” 第838章 韦后二垂帘 唰! 苏绣绣闻听此言,霎时间,从脸上红到了脖子根,喃喃道:“哦,敢情是你和王美芳生的儿子啊!” “不然呢?” “我……”苏绣绣灵机一动,道:“若兰有喜了,我还以为你会把嫡子过继给你哥哥呢,我觉得不怎么合适。” 崔耕不疑有他,道:“若兰好不容易才怀上,她可舍不得。” 二郎真是官做的越大,越好骗呢。 望着崔耕充满歉意的脸庞,苏绣绣既长松了一口气,又有些莫名地失落。 …… …… 接下来日子里,崔耕算是彻底进入了度假状态。 原来他的职司是京兆尹、水陆转运使、中书门下三品,因为当朝宰相的数量超标以及他和其他宰相都不怎么对付,所以,崔耕一直主抓京兆尹、水陆转运使的日常工作,并不怎么搀和宰相们的事儿。 现在,这两个职司一去,崔耕就再没有分管的具体工作了。从理论上讲,他只要正常参加朝会,做个吉祥物即可。 崔二郎自有傲气在,索性直接上表托病,连朝会都不参加了,每日里周旋于崔府、平阳公主府和安乐公主府里,尽享天伦之乐,甚至给自己起了个雅号“奉旨陪妻崔二郎”。 见他摆出这副姿态,朝堂上的各势力渐渐放下心来,将目光投向了新的敌人。 三个月后,大明宫宣政殿,一场朔日朝会正在举行。 大唐的朝参总共分为三种类型。 第一种是元日和冬至日举办的大朝会。大朝会最为隆重,“展宫悬鼓吹,陈车辂舆辇。”到时侯,皇帝会“服衮冕,御舆以出,曲直 华盖,警跸侍卫如常仪”,接受群臣、客使朝参礼贺。这种朝会的参加者,有王公诸亲、有在京九品以上文武官、还有地方上奏的朝集使、周隋后裔介公部公,蕃国客使……等等,最为隆重。 第二种,就是朔望朝参。即每月的初一、十五的朝会。在那天,殿上会设黼扆、蹑席、熏炉、香案等物,依时刻陈列仪仗。在监察御史的带领下,群臣按品级于殿庭就位,皇帝始出就御座,群官在典仪唱赞下行再拜之礼。 最后一种是常参,“凡京司文武职事九品已上,每朔、望朝参;五品已上及供奉官、员外郎、监察御史、太常博士,每日朝参”。 所谓的每日朝参就是常参,一般不用摆列仪仗,也无须大排场,是真正的行政日。有资格参加的人称常参官,人数少而级别高,都是五品以上职事重要者。 总的来说,大朝会和朔望朝参都是礼仪性质的,参加的官员很多。唯有常参朝会,参加的官员少而精,才是真正的处理政务。 然而今天,众人一到宣政殿就意识到不对劲了——面南背北,居中而坐的并非一位而是两位,左边那个正是当朝天子李显,右边那个,却是皇后韦香儿。 怎么回事儿?皇后为后宫之主,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一时间,群臣一阵阵交头接耳,窃窃私语。 张柬之身为百官之首,赶紧跪倒在地,道:“敢问陛下,皇后为何会出现于此地?” 李显道:“朕近日来常感精力不济,所以请皇后临朝,与朕一起参谋**。” 张柬之道:“陛 下精力不济,自有臣等为陛下分忧,皇后临朝,着实不妥!” “有何不妥?”李显不以为然地道:“难道你忘了先帝时,就曾经二圣临朝?” 张柬之朗声道:“臣当然知道此事,臣更知道,太后是如何成为则天大圣皇帝的!” 最后这句话,真是铿锵有力,掷地有声! 不过,话刚一出口,张柬之就感到有些不对了,似乎……自己之前说过类似的话啊! 果不其然,李显道:“太后成了则天皇帝不假,但那是因为朕年幼无知,现在她不是又把皇位还给朕了吗?” “我……” 张柬之想起来了,上次韦后垂帘的时候,自己就说过类似的话。 当时没有辩个清楚,最后是崔耕活了稀泥,那这次呢? 他眼珠一转,另辟蹊径道:“几个月前,皇后曾经垂帘,旁听崔相的案子。当时她就承诺,下不为例。现如今,皇后再次垂帘,岂不是言而无信了吗?” 李显耸了耸肩,道:“现在皇后也没垂帘听政啊!” 他特意加重了“垂帘”二字,这就非常无耻了,的确,韦后直接出现在了群臣的面前,没有帷幕遮掩。但是,当初协商的重点,分明是在“听政”上好不好? 张老头直气的肝儿颤,深吸一口气,道:“总而言之,皇后垂帘之事绝不可行,还请陛下收回成命。” “哦?”李显阴阴地道:“这么说……朕的旨意是不好使了?” 张柬之毫不退让,道:“皇帝的旨意也分为圣命和乱命,若是乱命,臣宁死不从!” “张相……”韦后轻启朱唇,可怜 巴巴地道:“本宫为陛下分忧参与朝会,我不发表任何意见,只是旁听,还不成吗?” 张柬之哪会被他这点小伎俩所骗倒,摇头道:“不行!事关重大,就应防微杜渐!” “看来,张相是一点面子都不给本宫和陛下呢。” “不是不给陛下和皇后面子,而是此事事关江山社稷,没有半点商量的余地。还请皇后回宫,专注后宫之事。” “还请皇后回宫,专注后宫之事!” “还请皇后回宫,专注后宫之事!” …… 群臣呼啦啦跪倒一大片,只有梁王武三思,宰相韦巨源一系的人,还站在那里……呃,似乎这话也不怎么准确。 有一人是例外,他既不忠于武三思也不忠于韦巨源,却紧走几步,来到了众朝臣的面前。 其人正是羽林大将军呼野利。 当初,他和张昌宗兄弟勾结,险些使得神龙政变功亏一篑,多亏了崔耕棋高一招,控制了靺鞨人,才使他不得不倒戈投向李显这边。 神龙政变成功后,呼野利也算功臣之一,继续为羽林大将军。 现在,他暴喝道:“尔等难道想聚众逼宫吗?须知,俺认得你们,俺手下的兄弟们,却不认得你们!来人!” “在!” 一队队羽林军在殿外列队,观其面相,全是靺鞨族人。 他们个顶个的弓上弦刀出鞘,跃跃欲试。看那样子,只待李显一声令下,就要血洗宣政殿! 张柬之心里一翻个儿,完了! 今日是朔日朝参,清流一派掌羽林军兵权的人都在殿内。李显若是大开杀戒,大家简直全无还手之力。 李显趁机道:“朕也不是不讲理的人,诸位爱卿若同意皇后垂帘,朕可以既往不咎。” “陛下把微臣也看得太小了!”张柬之一咬牙,连磕了几个响头,道:“老臣活了八十多啦,早就活够啦。若陛下执意让皇后垂帘的话,还请砍了微臣的脑袋!” “你……”李显看向其他人,深吸一口气,道:“张相年纪大了,老糊涂了,朕不跟他一般见识。你们呢?可愿皇后听政?” 袁恕己坚定道:“微臣的年纪虽然没张相大,但脑筋也不怎么清楚。还请皇后回宫,不再干预政事!” 敬晖也道:“忠臣不怕死,怕死不忠臣!臣今日死谏陛下,收回成命!” “还请陛下收回成命!”跪着的众朝臣齐声高呼。 …… 事情发展到了现在,李显也有点傻眼。 这么多人,他总不能都杀了吧? 这样做,不仅仅会被扣上无道昏君的帽子。最关键的是,这些人死了之后,形成了巨大的权力真空,大唐朝廷就无法运转了! 什么叫法不责众?这就叫法不责众! 但是,就此妥协了呢?不用问,自己这个皇帝会威严扫地。 这可怎么办? “你……你们……”李显一阵语塞,不知如何是好。 武三思眼珠一转,道:“陛下,微臣有一言,不知当讲不当讲。” “梁王有话请讲。” “今日之事,陛下和朝臣各执一词,难以决断,一个处理不好,就是个朝政动荡之局。不如……找人说合一番?” “找人?找谁?谁配做朕和群臣之间的中间人?” “中书门下三品崔耕!” 第839章 五王终诞生 武三思推荐崔耕,当然没安着什么好心、 莫忘了,京兆尹和水路转运使这两样职司,是张柬之等人亲手从崔耕的身上扒下来的。 崔耕来了,到底会帮着谁,那还用问吗? 最关键的是,武三思对崔耕的战斗力太了解了。只要给了崔耕机会,张柬之等人捆一块都不是崔耕的对手! 这一招就叫驱虎吞狼! “对啊!崔爱卿的鬼点子甚多,定有一个好主意。”李显眼前一亮,道:“高力士,速去请崔爱卿。” 高力士小心翼翼地道:“陛下,崔相他……告了病假啊!” “拉倒吧,他真病还是假病,朕还不知道?快去宣召他来。若是他推三阻四的,你就告诉他……逼急了朕,学洗宣政殿的事儿,我也不是干不出来!” “喏!” 高力士去崔耕家传旨,崔耕当然是一阵腻歪。这都哪跟哪啊?皇后和群臣撕逼,关自己屁事? 然而,他还真不敢不来。 还是那句话,李显的人生起伏太大,心理有些不正常。若说他为了韦后,真把反对的朝臣都宰了,也不是完全不可能。 当即,他快马加鞭,来到宫城。 进了宣政殿,君臣见礼已毕,李显赐座。 崔耕微微一躬身,道:“微臣就不坐了,我想……请陛 下借一步说话。” 借一步说话? 朔日朝参的时候皇帝离席,当然不合规矩。 但是,事情发展到了今天这份儿上,也管不了规矩不规矩了。 李显长身而起,招呼崔耕去紫宸殿叙话。 大明宫主要建筑是三大殿,分别为含元殿、宣政殿、紫宸殿。其中,大朝会是在含元殿,朔望日朝会是在宣政殿,常参朝会是在紫宸殿。三殿的规模也是依次缩小。 韦后不放心也站起来紧紧跟随,并且招呼上了情郎武三思。 紫宸殿内。 崔耕面沉似水,久久不发一言。 韦后着急道:“二郎你卖什么关子啊?现在张柬之那老东西都欺负到我头上来了,你难道不该为母后出气?” 武三思道:“这帮伪君子,当初还背后使绊子,让陛下罢了二郎你的官。现在,你报仇的机会来了,还犹豫什么?” 李显道:“若二郎实在没主意的话,朕就……” “别!别!” 崔耕可以不在乎韦后和武三思的拱火,却不能不在乎李显的发疯。 无奈之下,他叹了口气,道:“微臣倒是有个法子,可以让陛下如愿。” “什么法子?快说!快说!” “第一步,就是陛下宣布收回成命。” 韦香儿一听这话,当时就窜了,道:“ 好你和崔二郎啊,敢情是给张柬之那老不死的做说客来了啊!本宫当初怎么就瞎了眼,把女儿嫁给你呢?” 崔耕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儿,道:“若皇后信不过微臣,您就另请高明吧。” 武三思却比韦后的见识高多了,道:“二郎息怒!欲先取之,必先予之的道理,皇后当然明白。呃……她只是一时情急,没想到而已。你快说说,下一步究竟该怎么办?” “梁王千岁这不是挺明白的吗?其实,皇后今日的处境,和则天皇帝当初被高宗皇帝封为皇后的情形很像。你想想,当初则天皇帝是怎么达到目的的呢?” “当然是将反对最激烈的宰相褚遂良贬官出外,可今时不同往日,张柬之等人连死都不怕,难道还会怕贬官?” “我当然不是让陛下把这些人全部贬官,而是希望陛下吸取其中的经验……解决掉领头的,其他人自然也就不成气候了。” “但如何解决领头的……”忽然,武三思猛地一拍大腿,道:“我明白了!” 韦后道:“说得云山雾罩的,还打哑谜呢,到底是什么法子?” 武三思得意道:“其实咱们是当局者迷了……到底如何动张柬之等人,张老头不是已经教过咱们了吗?” …… …… “陛下驾到!” 随着高力士的一声高喝,宣政殿上顿时鸦雀无声。紧接着,脚步声声,李显带着韦香儿、崔耕、武三思走入了殿内。 张柬之一见韦后笑盈盈地模样,就意识到了不对。 他怒视崔耕道:“崔二郎,你竟敢助纣为虐!” “诶,怎么说话呢?”武三思冷笑道:“你说崔相是助纣为虐,那就是讽刺陛下是桀纣之君喽?” “当然不是。只是……” 武三思不耐烦地摆了摆手,道:“行了,莫解释了。告诉你,你完全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人家崔耕崔大人,根本就不支持皇后听政,还劝陛下收回成命呢。” 崔耕当然明白,武三思这么说,不是为自己出头,而是坐实了自己给李显出主意,祸害清流。但是,事已至此,解释也没用,只得无奈地冲着张柬之笑了笑。 张柬之疑惑道:“真的假的?果然如此?” 李显道:“当然是真的,经过崔相的劝谏,朕明白自己今日之举,实在是大错特错!嗯,皇后不准听政,这就回后宫吧。” “遵旨。” 韦后低眉顺眼地站起来,微微一福,回后宫去也。 成功了?崔耕巧言劝谏,李显从善如流,怎么感觉那么不真实呢?张柬之简直 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他的感觉完全正确。 只听李显道:“多亏了众位爱卿的拼死力荐,朕才没有酿成大错。众位爱卿今天都立了大功一件啊!嗯,有功就得赏赐!高力士,宣旨!” “是!” 高力士将一份儿圣旨打开,高声宣读,道;“制曰:古有比干力荐纣王,美名千古流传。太宗朝,魏征善谏,太宗虚怀若谷,成一时佳话。今有众爱卿拼死谏君,不让先贤专美于前,朕心甚慰。着齐公敬晖为平阳王,武荣县公崔耕为扶阳王,汉阳公张柬之为汉阳王,南阳公袁恕己为南阳王,博陵公崔玄暐为博陵王,罢知政事,赐金帛鞍马,令朝朔望。各赐金书铁券一份儿,除谋逆罪外,可免十死。钦此!” 卧槽! 张柬之闻听此言,心中顿时明白李显是什么意思了,明升暗降! 自己和袁恕己等人为宰相的时候,可以总览朝政。但这劳什子亲王,只能参加朔望日的朝会,有个屁用啊?这算是彻底被排除在朝廷的决策圈儿之外了啊! 有了自己等人的前车之鉴,谁还敢反对皇后听政之事?韦香儿祸乱朝纲已成定局! 最令人气愤的是,李显这个计策,整好是以其人之道还之彼身,真好像是自己遭了报应! 第840章 朝局大变样 难怪张柬之这么想,当初,他们为了对付崔耕,想出了两条计策:其一,桓彦范、袁恕己和敬晖,要求和崔耕一起辞官。其二,对崔耕明升暗降,升其爵位,赐其丹书铁券。 现在可好,人家全还回来了。 你不是要封崔耕为“武荣县公”吗?李显大方,直接封你们为亲王。 你不是要免崔耕八死吗?李显更大方,免你们十死。 最关键的是,你说李显这是在故意报复?不对啊,这里面还有崔耕陪绑呢,你们完全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张柬之和袁恕己等人面面相觑,满脸的无奈之色。 最后,他们也只得和崔耕一起,跪倒在地道:“谢主隆恩!” …… 这四位和崔耕一起罢相,现在还挂着宰相衔儿的,无非就是李旦、武三思、杨再思、韦巨源、宗楚客这五人。 其中,武三思和韦巨源是韦后的铁杆,杨再思和宗楚客的骨头比较软,不用考虑。 现在,韦后听争政的主要障碍,就是相王李旦了。 李旦已经被封为安国相王了,总是升无可升了吧?非也,李显也有办法。 他叹了口气,道:“皇后处理政事当然不妥,但朕年事已高,精力不济,也是事实。朕若让太子代替朕批阅奏折, 诸位爱卿总不会反对吧?” 这有什么反对的?太子乃是储君,代替皇帝处理政务,简直是天经地义之事。 只是—— 李旦小心翼翼地提醒道:“陛下还没立太子呢。” “朕当然知道自己还没立太子,现在立也不迟嘛。相王觉得,何人为太子比较好?” 李旦道:“谯王李重福乃陛下长子,人品贵重,堪当大任。” “不妥。一来,谯王私自与宰相结交,居心叵测。二来,他的王妃乃是张昌宗的侄女儿,朕总不能让张昌宗的侄孙继承皇位吧?” “呃……谯王不成,那就只有卫王李重俊了。” “还是不行,卫王生性跳脱,整日里和一帮子侍卫舞蹈弄枪的,望之不似人君。” 李旦甚为纳闷,有那么一瞬间他都怀疑李显在外面有什么私生子了,道:“谯王和卫王都不行,北海王虽然天资聪颖,但年纪太小,恐怕难为陛下处理奏章啊!” 李显微微一笑,道:“北海王当然也不行。不过,朕手里还有一个人选,此人既年富力强,又颇有处理政务的经验。” “那到底是谁?” “就是皇弟你啊!” 随即,李显高声对群臣宣布,道:“朕意已决,立相王李旦为皇太弟,帮助朕处理奏章。高 力士,拟旨1” 噗通! 李旦痛痛快快地跪了! 他没法儿不跪,尼玛这算怎么回事儿啊?简直是“闭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 李显放着两个成年的儿子不立,立自己为太子?傻子也知道他没安着什么好心啊! 自己若是敢答应下来,说不定哪天就得“暴毙”。而且,绝对没人会给自己出头,相反地,他们还得拍手称快! 咚咚咚~~ 李旦重重磕了几个响头,额头上鲜血淋漓,道:“陛下这是说得哪里话来?我这做弟弟的绝无染指皇位之意啊!” “皇弟这么说就过分了。你就算想当皇帝,又有什么不对的?先前,你不是既当了十几年太子,又当了六年皇帝吗?这再重新复位,岂不是理所应当?” 李显吓得小心肝儿差点儿从胸腔子里跳了出来,道:“陛下这么说,微臣真是无以自辩!我……我不当这个宰相了,这就回王府做个逍遥王爷去!” “皇弟不愿意当皇太弟就不当嘛,朕又没逼你,干嘛还辞了宰相之职呢?” “不是陛下逼迫微臣,实在是微臣对权位毫无兴趣,只想安享富贵,还请陛下成全。” 说完了,他将头顶的乌纱一摘,踉踉跄跄地跑出殿外,头也也不回地走了。 李显假惺惺地道:“唉,朕错了,朕真的错了啊!怎么就一时冲动,把皇弟逼走了呢,这可如何是好?” 这话也说得太无耻了,明眼人都知道,他把话说到那份儿上,李旦再沾染半点权力,那就是有谋反之嫌!不用问,这是李显故意逼李旦辞职,为韦后听政彻底扫除障碍。 李显这活儿做的也太糙了一点儿,就连武三思都没好意思搭茬。最终,他自己也挺不好意思的,又接连下了三道圣旨掩饰本意。 其一,降梁王武三思为德静王,定王武攸暨为乐寿王,河内王武懿宗等武氏诸王皆降为公。 其二,全国士民百姓一律为被父亲休弃的母亲服丧三年。 其三,规定天下百姓二十三岁时才算成丁,到五十九岁时就免除劳役。 第一条是安百官之心。你们不是早就要求降诸武的爵位吗?朕准了。这算是打一巴掌,再给个甜枣。 第二条,是表明了自己的尊母之意,算是扯武则天的虎皮做大旗帜。 第三条,是免除百姓的一部分徭役,收买百姓之心。 这才算是有些明君气象,群臣纷纷跪倒在地,道:“陛下圣明!” 眼瞅着自己老情~人的听政之路彻底扫清了障碍,武三思是别提多高兴了。 尤其是想到,把崔耕的宰相之位给顺手剥夺了,他就更高兴了。不夸张地说,现在的大唐朝廷,他完全可以一手遮天! 武三思有些得意忘形,道:“扶阳王,如今的朝廷真可谓众正盈朝啊,你以为然否?” 崔耕冷然一笑,道:“朝廷现在当然是众正盈朝,不过,还有些美中不足啊!” “嗯?此言怎讲?” “现在朝廷的宰相,仅仅是您和杨再思、宗楚客和韦巨源四个人,是不是太少了点儿?” 武三思紧张道:“崔耕,你现在已经不是宰相了,非陛下垂询,并无举荐宰相之权!” 崔耕可不会跟武三思讲什么朝廷规矩,他明白,要战胜奸臣,唯有比奸臣更奸! 他高声对李显道:“微臣举荐三人,堪为宰相。其一,就是端州刺史魏元忠!” 魏元忠当初乃是李显手下头号大将,因此成了二张的眼中钉肉中刺,被二张陷害“谋逆”。最后,崔耕使尽了浑身解数救援,才仅仅被降为端州刺史。 现在神龙政变拨乱反正,岂能薄待了这位为了李显牺牲的老臣? 李显是重感情的人,当即点头道:“二郎所言甚有道理,着魏元忠为兵部尚书,同中书门下三品。呃……那其他二人又是何人呢?” 第841章 三劝张柬之 崔耕道:“微臣举荐的第二个人,就是永州刺史豆卢钦望。” 同魏元忠差不多,豆卢钦望当初为秋官(刑部)尚书,乃是李显的心腹。 只是,他当初牵扯到李昭德谋反一案中,被武则天贬为永州刺史。现在李显发达了,总不能忘记这位老臣不是? 李显点头道:“多亏崔爱卿提醒,朕险些忘记了豆卢老爱卿。传朕的旨意,封豆卢钦望为右仆射、中书门下三品,接到旨意即刻进京。” 武三思当时就急了,原来是四名宰相,宗楚客喜欢骑墙,不足为惧。杨再思的骨头比面条还软,收服他一点都不难。韦巨源更不用说了,那是韦后的族人。 可以说,自己完全可以一手遮天。 但现在,无论魏元忠还是豆卢钦望,都是只知效忠李显的忠臣,自己一下子就在宰相班子里优势不大了。、 他赶紧道:“以豆卢钦望为相不妥!” “为何?” 武三思心思电转,措辞道:“呃……此人无宰相之才,不堪大用。则天皇帝在位时,国用艰难。豆卢钦望就出了个馊主意,让朝廷九品以上的京官每人交两个月的薪俸以补助军用,并写了一份通知让百官传阅,让他们一起上奏。当时,百官只是聚到一起,不知是发生了什么事情。拾遗 王求礼对豆卢钦望说:“您俸禄丰厚,交纳两个月的俸禄没有什么关系;但低级官吏贫困,为什么不让他们知道而加以欺骗夺取呢?”豆卢钦望不同意他的意见,还是上表了。后来,豆卢钦望和一些官员上表后,王求礼进言则天皇帝说:“陛下富有天下,军用和国用都有储备,如何用得着贫官九品的俸禄而加以欺骗夺取呢?”最终,此事才没有实施。” 其实,武三思这也是关心则乱。 李显是重感情的人,连韦后给自己戴绿帽子都忍得,还能忍不了豆卢钦望的一个小小的缺点? 李显满不住在乎地道:“人非圣贤孰能无过?朕意已决,梁王勿复多言!” 顿了顿,又看向崔耕道:“前两个宰相的人选,朕都甚为满意。崔爱卿推荐的第三个人又是谁呢?” “安东都护唐休璟。” 当初,唐休璟打败吐蕃,立了大功,被武则天招入朝中。可惜好景不长,张昌宗贪污的案子发了,有账本为证。群情汹汹,武则天为了杀鸡儆猴,先是命唐休璟主审此案,又任命他为幽州、营州都督、安东都护。 武三思一听这个人选,可算是找着理了,道:“别人也就罢了,唐休璟自从为安东都护以来,寸功未立,凭什么升任宰相一职? ” 当然了,魏元忠和豆卢钦望也没立啥功劳。这话暗含的意思,是唐休璟不是李显的人,有再大的本事,也没有封为宰相的必要。 孰料,李显猛地一拍脑袋,道:“对,对,对,还有唐爱卿,也应为宰相。传朕的旨意,封他为辅国大将军、左仆射,中书门下三品。即刻进京!” 啊?这也成? 武三思都懵圈儿了,无比幽怨地目光投向了韦后。 他心中暗想,好么,本来宰相班子是四个,包括自己,是三人完全站在韦后一边,另外一个首鼠两端。 现在可好,三比三! 好个崔二郎,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眨眼间就让朝廷政局扑朔迷离起来。 奇怪,魏元忠和豆卢钦望也就罢了,他怎么就那么肯定,李显会同意封唐休璟为相呢? 武三思不知道的是,崔耕现在也长长松了一口气。 在历史记载中,唐休璟在被武则天贬官出外之前,曾经秘会李显,道:“二张恃宠不臣,必将之乱。殿下宜备之。” 这就是秘密向李显投诚了。 历史被崔耕改变了很多,他也不敢肯定这事儿到底发生没发生过,提唐休璟为相只是有枣没枣达两三竿子。 非常幸运,唐休璟的确曾向李显投诚,这一把他赌赢了! …… …… 散朝之后 。 群臣呼啦啦往外走,与往日不同的是。往常,在李显离开之后,人们都是请张柬之、袁恕己等人先行,以示尊重。 但现在可不一样,别看张柬之贵为朝廷亲王了,人们乱哄哄地往外走,一点也没谦让的意思。 非但如此,以张柬之、袁恕己等人为圆心,人们如避瘟疫一般,让开了一丈之地。 崔耕想了一下,还是走上前来,深施一礼,道:“张相请了!” “别叫老朽张相了,拜扶阳王之赐,老朽现在已经为汉阳王了。”张柬之脸色难看之极,道:“怎么?扶阳王是来看老夫的笑话的?” “不是,当然不是。”崔耕咽了口吐沫,尴尬道:“我现在也被罢去了宰相之职,成为扶阳王了,跟您是同病相怜啊,又怎么会笑话您呢?” 张柬之不以为然地道:“哼,你这个扶阳王和老夫的汉阳王可不一样,说不定什么时候就官复原职了。说白了,那不过是你和陛下演了一出戏而已,真当老朽年老昏花,看不出来吗?” “呃……” 张老头说得还真是事实,崔耕想了一下,索性直入正题道:“其实您老这么大岁数了,不做宰相做亲王也不完全是一件坏事。不如,就安分守己颐养天年吧,这朝政以后就莫搀和了。以免 ,引火烧身啊!” “嗯?”张柬之苍眉一挑,胡须乱颤,道:“姓崔的,你敢威胁老夫?” 崔耕哭笑不得地道:“并非威胁,而是好言相劝。那武三思不是省油的灯,您若是……” 张柬之一摆手,不耐烦地打断道:“行了,别继续往下说了!嘿嘿,武三思不是省油的灯?恐怕最不省油的,是崔二郎你吧!总而言之一句话,为了大唐江山,老夫虽九死而无悔,咱们走着瞧!” 言毕,带着袁恕己等人昂然而去。 望着他们远去的背影,崔耕喃喃道:“好良言难劝该死的鬼,恐怕……我要早点给他们安排最后的退路了。” …… …… 十日后,汉阳王府内,密室中。 张柬之、袁恕己、崔玄暐、敬晖、王同皎、张仲之、祖延庆、周憬、李悛、冉祖雍等,三十多名清流人士齐聚一堂。 王同皎猛地一拍几案,道:“那韦贱~人已经临朝听政,大唐的大好江山,眨眼间就有倾覆之忧!在座的诸位都是朝廷栋梁,不知有何妙策力挽狂澜?” 袁恕己道:“妙策是没有,但是,我有一个模模糊糊地想法。” “什么想法?” 袁恕己往四下里看了一圈儿,压低了声音道:“诸位听说了没有,则天大圣皇帝,已经不行了!” 第842章 女皇弥留际 西内苑,大安宫。 自从武则天迁居于此而来,这里就成了禁地中的禁地,赵国公李湛亲自带羽林军负责宿卫。 大安宫进出的每一个太监、宫女都要进行严格地盘查,不允许有任何的夹带。任何行动鬼祟的人,都有谋逆之嫌,被当场杖毙的大有人在。 不过今天,这些太监、宫女可以放松下来了,因为这大安宫的主人则天大圣皇帝,已经到了弥留之际。 御塌上。 武则天满头白发、面色苍白,满脸皱纹对垒,胸前不断起伏,似乎在努力地维持着自己最后的生命。 皇帝李显、安国相王李旦、镇国太平公主李令月、德静王武三思、乐寿王武攸暨、耿国公武懿宗等武则天的亲人,鸦雀无声地跪在榻前。别管他们心里怎么想的吧,尽皆面现戚容。 “娘亲……”见武则天睁开了眼,李显低呼了一声。 武则天努力地往四周望去,有气无力地道:“显儿、旦儿、令月、三思……你们都来了,好,很好。朕临死之钱,有这么多亲人送行,也算不枉此生了。” “母亲千万莫说这个“死”字,您现在虽有小厄,但只要安心静养……” “行了,莫给朕吃宽心丸啦,朕自己的身体,自己清楚。”似乎是回光返照,武则天的口齿逐渐清晰起来,道:“有几件事,朕要交代一下,来,扶朕起来。” “是。” 太监武 壮上前,扶着武则天坐起,在她身后垫上了几床软被。 武则天继续道:“朕刚才梦到高宗皇帝了,他在阴间过得好得很哩。在他身旁,还站着皇后和淑妃……” 所谓皇后和淑妃,指的就是王皇后和萧淑妃。这二位在与武则天的宫斗中失败,不仅被武则天用酷刑折磨死,连姓氏都被武则天改了。王皇后被改为蟒氏,萧淑妃被改为枭氏。 武则天和她们之间的仇恨,已经不能用不死不休来形容了,得改称“死了也不休”!萧淑妃临死前,甚至发毒誓道:“阿武妖猾,乃至于此!愿来世生我为猫,阿武为鼠,生生扼其喉!” 李显道:“娘亲放心,您百年之后,儿定当为您兴建大陵,多烧宿卫军士,决不让那二逆冒犯到您。” “笑话?朕会怕她们?”武则天轻蔑地笑了一声,道:“显儿,你若是朕的儿子,就为朕做一件事。” 李显恭谨地道:“儿臣谨奉母亲教诲!” “其一,朕死之后,去帝号,与高宗皇帝合葬。哼,上一次那两个贱~货就不是朕的对手,这一次她们也没半点机会!即便到了阴间,朕依旧是高宗皇帝最宠爱的女人。” “遵旨。” 对于武则天的这道旨意,李显简直喜出望外。莫忘了,尽管李显做了皇帝,也对朝政进行了各种改革“一应贞观旧时”。但是,他现在依旧是经过“禅让 ”的“大周皇帝”。而不是“大唐皇帝”。该怎么自然而然地转为“大唐皇帝”呢?现在好了,武则天这道旨意一下,她就是“大唐皇后了”,那李显成为“大唐皇帝”岂不是理所应当? 武则天继续道:“另外,皇后和淑妃尽皆恢复本姓,韩瑷、柳奭等人的亲族,也都给予赦免。我亲自去阴间炮制他们,倒也用不着在阳世报复了。” 李显对此无可无不可,道:“是。” 说完了这几件事,武则天眼中的神光逐渐黯淡下去,缓缓道:“朕听说,魏元忠被你招回长安了?” “谁说的?”李显脱口而出。 大安宫被严密封锁,按理说,武则天绝不会得到外面的消息。到底是谁走漏了风声?这事儿往严重里想,简直有政变之嫌! 当然了,现在不是追究这个的时候,李显很快就稳定住了情绪,道:“啊,不,儿臣的意思是,娘亲的消息真够灵通的。确实,魏元忠已被召回长安,封为兵部尚书,同中书门下三品。” “嗯,朕仔细想来,他当初被贬出外,的确是冤枉的,显儿你做得对。不过,魏元忠当初就是宰相了,他在外委屈了这么多年,是不是得给点儿补偿?” 李显不明白武则天的葫芦里到底卖的是什么药,道:“那娘亲的意思呢?” “魏元忠一向为官清廉,长安居大不易,就封他一百户实邑吧。 ” “是。” 李显对这条也没什么意见。 虽然大唐宰相的正规收入杂七杂八加起来,一年能有五千贯左右。但是,身为宰相花销也多啊,往来酬酢,养幕僚,交清客,提携后进……五千贯钱是无论如何都不够用的。 魏元忠作为自己的老臣子,给些福利是理所应当。 在李显身后的武三思,则已经为姑母今天的行为默默点了一百二十个赞。 说起来,武则天这几道遗旨都颇有深意。 首先,去帝号恢复为大唐皇后,那是怎么也免不了的。现在自己主动提出来,还能保持最后的体面。 其次,与高宗合葬,更是神来之笔。以后皇位更迭,可未必就一直在李显或者李旦一系中。若是换了其他李氏皇族中人,为报血海深仇,把她的尸骨挖出来挫骨扬灰都有可能。 与高宗李治合葬后,就完全没有这个顾忌了。后世的大唐皇帝,怎么也不可能挖李治的坟啊! 最后一条,赐给魏元忠食邑,其实是给武家结了一个善缘。魏元忠最大的特点就是知恩图报,日后绝不会成为反武的急先锋。 姑母临死之前,还心智不乱,留下种种后手,真不愧是一代女帝,古今第一奇女子啊! 在武三思的胡思乱想中,武则天又交代了几句,回光返照的效应慢慢消失,又出气多进气少了。只待她一过世,大家就可以痛哭一场,按部 就班地走流程了。 然而,武则天的呼吸虽然逐渐微弱,却一直存在,双手也在不断颤动,双眼更是一直圆睁,就是咽不下最后一口气。 这特么的就尴尬了。 李显将犹疑地目光投向了旁边伺候的御医郝三水。 郝三水也明白皇帝的意思,小心翼翼地道:“则天大圣皇后,是不是还有什么未了之事?” 李显总不能让自己的娘亲死不瞑目啊,只得道:“娘亲,您还有什么要交代的,儿臣一定照办。” 武则天先是摇了摇头,又含糊道:“崔……崔……” 崔? 李显道:“娘亲是说……崔玄暐?崔融?崔日用?崔元综?还是……崔耕?” 不怪他把崔耕放在最后面,毕竟神龙政变是崔耕发动的,武则天能不恨吗?虽然崔耕后来捧着玉玺出来,但那可以理解成武则天有意离间自己和崔耕之间的关系。 武则天艰难地道:“崔耕!” “是二郎?”李显心中纳闷,吩咐高力士,道:“快,快去请扶阳王进宫!” “遵旨!” 高力士领命而去,飞奔出了大安宫。 大安宫离着崔耕的新宅子着实不近,等崔耕到了,已经是半个时辰之后了。 李显一见崔耕进了大殿,就着急道:“快快!二郎快过来,则天大圣皇后有话要跟你讲!” “是。” 崔耕走上前来,跪倒在地,道:“不知太后有什么事要对微臣交代?” 第843章 碑文起冲突 “嗬嗬~~” 武则天此时已经说不出话来了,强努余力,才发出了两个含义不明的怪声。 最终,她伸出手来,抓住了崔耕的袖子,死死盯住了崔耕的眼睛。 御医郝三水着急道:“扶阳王,则天大圣皇后已经不行了,您给句话啊,要不然,她死不瞑目!” “嗬嗬~~”武则天又是发出了两下怪声,艰难地点了一下头。 给句话? 崔耕瞬间就秒懂了,这是武则天要自己最后保证一次,保全武家的血脉。 在路上,他已经听高力士交代清楚了此事的来龙去脉。 按道理说,武则天这样做,是画蛇添足多此一举,殊为不智。不过,到了人生的最后,她的脑子恐怕不怎么清楚了,对这件事放心不下,一定要自己再承诺一次。 崔耕字斟句酌地道:“微臣对陛下一片忠心,您原来说的那件事,我一定替您办到。” “嗬~” 武则天的手终于松开,双眼慢慢合上,脑袋无力地往旁边歪去。 崔耕到底答应了娘亲什么?这俩人之间到底有什么朕不知道的协议? 一丝阴霾从李显的心头升起。 当然了,现在显然不是想这个问题的时候。李显一使眼色,御医郝三水上前探了探武则天的鼻息,带着哭腔道:“则天大圣皇后……大行了!” “娘亲啊!” “姑母啊!” …… 大殿内顿时哭声一片,一代女皇武则天就此阖然长逝。 武则天薨逝,李显作为孝子,也得“丁忧”。当然了,除了开国皇帝外,每个皇帝都有自己的老爸老妈,没道理死了娘老子就三年不处理政务了。 这里有个折衷之计,“以日代月”。守孝从笼统上讲,是三年,从细致上讲,是二十七个月。 所以,皇帝要守孝二十七日。在这二十七天里,先停朝三日而后听政,十三日小祥,二十五日大祥,二十七起日释服。 需要说明的是,李显在“停朝三日”里,是让魏元忠代替自己处理政务,这就是把他看作宰相之首了。 在宣布了武则天赐魏元忠“食实邑百户”的遗旨后,魏老头跪倒在地,涕泪纵横,不能自已。 清流派看到之后,纷纷叹息:“事去矣”! 那暗含的意思,就是魏元忠以后势必看在武则天的面子上,不触动诸武的势力。朝堂上的风向,再次偏向到了武三思这一边。 一个月后,宣政殿内,又一次朔日大朝拜。 这种大朝拜,一般就是礼仪性的,决定不了什么政事。不过,有些特别重大的事,还必须在这种大朝拜的时候进行。 比如今日之事。 李显和韦后面南背北,并排而坐,群臣文东武西分列两厢。张柬之、袁恕己、崔玄暐、敬晖、崔耕,这五位新鲜 出炉的王爷,紫袍玉带,站在队列的最前面。 朔望日大朝会,是五个人少有的,能对朝政发表意见的时候。 李显道:“朕今日要与诸爱卿议的,是则天大圣皇后的葬礼。尊皇太后遗命,她的尸骨应与高宗皇帝同葬乾陵,就不用另造陵寝了。” “启禀陛下,微臣以为不妥。” 清流派的中坚人物,给事中严善思首先发言,道:“乾陵的门儿是用石头做成的,而石门的门缝又用熔化的铁水密封。如果想再次打开石门,就必须使用钻凿一类的工具,恐怕对高宗皇帝多有惊动。再说了,夫妻合葬并非古制,汉代皇帝的陵墓,就大多数没有皇后合葬,直到魏晋时期,合葬之风才渐渐兴起。陛下可在乾陵旁边,另选风水要地,为皇后修建陵墓。假如则天大圣皇后和高宗皇帝死后有知,当能在阴间相聚;如若无知,合葬又有什么用呢?” 其实,还有句话他没说出来,但大家都心知肚明:武则天在李治死后,玩儿的男人多了,什么薛怀义啊、张昌宗、张易之啊、薛敖曹啊……等等。你确定,李治被戴了这么多顶绿帽子,还想跟武则天葬在一块儿? 严善思话音一落,不少人的脸上露出了暧昧难明的笑意。 李显面色一寒,斥责道:“这是什么话?民谚有云,孝以顺为先。则天大 圣皇后既有遗旨,朕为人子,理应遵从。莫非,你想让朕做个不孝之君吗?” 严善思只是想给李显找点不痛快而已,他明白,今日的重点还在后面呢。 当即也不争辩,道:“微臣不敢!” “不敢就退下,则天大圣皇后和高宗皇帝合葬乾陵,就这么定了。” 李显稳了稳心神,继续道:“现在,咱们谈下一个问题,则天大圣皇后的墓碑,由哪位爱卿来写啊。” “……”全场一片寂然。 写墓碑,就要对此人的一生进行臧否,这着实不好办。说武则天的好话吧,不仅仅是要昧着良心,还要与天下的舆论对着干,真是何苦来哉? 反过来,骂武则天呢?嗯,很好,当着儿子骂他妈,而且这个儿子还是当今天子!骚年,你很有骨气嘛,这个光荣而艰巨的任务就交给你了。 所以,将近半刻终左右,都没人搭茬。 李显的脸挂不住了,往四下里看了一圈儿,寒声道:“怎么?我大唐人才济济,难道,就没有一个人能为朕分忧解难吗?” 正在这时,忽然有然出班跪倒,道:“启禀陛下,微臣举荐两个人,定能当此重任!” 说话的,正是汉阳王张柬之。 李显眼前一亮,道:“哦?但不知张爱卿要举荐何人啊?” “第一个,就是秘书监监正郑普思;第二位,就是国子监 祭酒业静能。” 扑哧~~ 终于有人忍不住笑出声来。 郑普思和叶静能到底是什么来历,他们太清楚了。 郑普思是一名江湖术士,不知怎么搭上了韦后的路子,竟然被李显提拔为秘书监监正。 他有什么才干?除了装神弄鬼之外,一无所长。他老婆第五氏,更是烧香祭祀跳大神样样精通,经常出入后宫,把皇宫弄得乌烟瘴气。 至于叶静能,这人为官之前是个老道,会一些幻术,据说最擅长的是“捉鬼”,着有《天真皇人九仙经》、《北帝灵文》,被李显封为了国子监祭酒。 李旦面色有些尴尬,道:“这二人的才学有限,恐怕难堪大任吧?” “陛下此言差矣。”张柬之振振有词,道:“陛下曾经有诏,尽复贞观旧制。请问陛下,贞观年间,担任秘书监的是谁?” “呃……似乎是郑国公魏征。” “微臣再问陛下,贞观年间的国子监祭酒是谁?” “饱学鸿儒孔颖达!” “对啊,试想,若让魏征或者孔颖达,为则天大圣皇后写碑文,会不会难堪大任?会不会委屈了则天大圣皇后?微臣让今日的秘书监监正和国子监祭酒为则天大圣皇后写碑文,又有何不可?” 李显的脸当时就沉下来了,冷笑道:“敢情是在这等着朕呢。张爱卿,你是在指责朕用人不当吗?” 第844章 往事打补丁 张柬之诚恳道:“《诗经》三百篇,用一句话可以概括,那就是“思无邪”。如果真有能让人长生不老的神仙,那么秦始皇和汉武帝早就长生不老了;如果佛祖真为人谋利造福,那梁武帝也早就成为千古一帝了。尧舜之所以能够成为历代帝王的典范,不过是因为他们努力修治世事罢了。陛下对郑普思和叶静这等人尊宠有加,甚至让他们担任文教领袖之职,让天下读书人怎么看?微臣以为殊为不智。” 这几句话绝对是正理。 说实话,李显的资质在中人以上,也不是不明白郑普思、叶静能这等人不靠谱,但是奈何韦后信啊,他也无可奈何。 李显深吸了一口气,道:“张爱卿所言甚是,朕这就把郑普思、叶静能免去当前职司,发往东京供奉,你以为如何?” 东京就是洛阳,比长安更为繁华。郑普思、叶静能虽然权力小了,但更容易享受,想必无论他们还是韦后都能接受。 但是,张柬之不接受啊! 他跪倒在地,接连磕了几个响头,道:“微臣这次进谏,并非仅仅是为了郑普思和叶静能,主要还是希望陛下改弦更张,将不称职之人,尽皆斥退。” “比如呢?” “比如梁王武三思!”张柬之 道:“则天大圣皇帝改唐为周时,将李唐宗室诛杀殆尽;现在多亏上苍庇佑,陛下又重登帝位,但武氏之人却没有受到任何惩处和追究,朝野有识之士无不扼腕叹息。还请陛下削其官爵,减其俸禄,以慰天下人心。” “姓张的,你少特么的来这这套!”武三思怒道:“神龙政变时,我也有份儿参加,现在更从单字王降为了双字王,你还想怎么样?” 黄门侍郎宋义插话道:“怎么样?现在江山已经姓李,武三思你就应当以侯爵的身份回到自己家里去,怎么还可以担任相职,干预朝政呢?你难道不知道吕产、吕禄这二人的结局吗?” 袁恕己跪倒道:“陛下登基以来,颇有所任非人者,还请改弦更张,斥退诸武及其他幸进之徒!待才德俱全者身居其位,自有人为则天大圣皇后书写碑文!” “还请陛下斥退诸武及其他幸进之徒,待才德俱全者身居其位,自有人为则天大圣皇帝书写碑文!” …… 清流一派纷纷跪倒。 他们这些话还是有道理的,韦后和各公主最近闹得太不像话。 她们可以用四个字来形荣——既蠢又贪。这些贵妇敛财的唯一方式,就是卖官鬻爵。 不论是屠夫酒肆之徒,还是奴 婢之流,只要向这些人送上三百贯钱,就能直接得到由皇帝亲笔敕书任命的官位。当然了,多是没有定额的御史、拾遗之流。 因为这些人是非经正式程序任命的,所以其任命状是斜封的,要从侧门交付中书省办理,而且它上面所书“敕”字是用墨笔,与中书省黄纸朱笔正封的敕命不一样,所以被称为“斜封官”。 不到一年,斜封官已经接近万人。 这么多人,办公的地方都挤不下,再加上当时破天荒的有十一位宰相,人们称御史、拾遗、宰相,为“三无坐处”。 就这样,两百万贯钱左右的贿赂,就把朝廷搞的乌烟整齐,有识之士无不愤恨。 清流派将这些事和清退诸武合在一起提出,先在道德上占了优势。 另外,清流派趁着今日提出,也是想和李显做个交易——你听我们的话,我们就找人给武则天写碑文。要不然,你找郑普思、叶静能写啊,你找武三思写啊! 李显当然不能这么干。 碑文是对一个人的盖棺论定的评价,非常重要。可武则天这辈子该怎么评价呢?子不言父过,言母过也不行啊,坏话是不能写了。那光****呢?那就毫无公信力了,还是不妥。所以,这是一项很有难度 的技术活儿,一般人根本就干不了。 最关键的是,写碑文这种事,你得找名气大、声望好的人来写才行。要不然,为人子者就不是不孝。李显身为皇帝,还真丢不起这个人。 但是,除了清流派,哪找名气大、声望好的人?从理论上来讲,李显必须向清流派妥协。 不过,话又说回来了,今日群臣之举跟逼宫也差不了多少,李显还真咽不下这口气。 怎么办? 李显往四下里望去,突然眼前一亮,既不属于清流派,又名气大、声望好的人,还真有一个,那就是崔耕崔二郎! 他高兴地道:“扶阳王,则天大圣皇后的碑文,不如就以你来写?” 张柬之当然也早就考虑到了这点儿,道:“扶阳王乃是则天大圣皇后的孙女婿,由他来写,有失公允,于理不合!” 韦后却对崔耕怀着强大的信心,道:“二郎,你说呢。” 说心里话,崔耕是真不想管这破事儿。但是,很显然,双方的角力点儿又落在自己的身上了。 表面上看,他是可以表示,自己无能为力,借机和清流表面关系。 但是,那样的话,清流的目的,就一定能达到?非也! 崔耕可不信,这么多人真能铁板一块,团结一致。只要李显和 韦后徐徐图之,未尝就没有变节者,比如说现在名望甚好的御史大夫萧至忠,日后就晚节不保,投靠了韦后嘛。今日平白无故恶了李显,这真是何苦来哉?再者,历史上,人家李显是完美解决了这个问题啊! 还有最重要的,保护武家血脉的事不能提,崔耕就必须为武则天弥留之际,非得取得自己承诺的事找个借口。而武则天的碑文,就是一个很好的切入点。 崔耕心思电转,道:“启禀陛下,其实这碑文么……不用微臣写,则天大圣皇后,已经安排好了。” “那怎么可能?啊,不,朕的意思是,我怎么不知道?” “陛下还记不记得,则天大圣皇后禅让的当日,曾经要微臣单独进入长生殿?您又记不记得,则天大圣皇后将要大行之时,非要微臣出现?” “朕当然记得。” 崔耕微微一笑,道:“那就妥了。实不相瞒,在长生殿,则天大圣皇后曾经顺嘴提了一句她大行之后的碑文问题。至于在大安宫么,微臣猜想,则天大圣皇后当时已经不能说话了,却还没来得及交代清楚碑文,才把微臣找来,加以托付。” 非常合情合理! 李显道:“那则天大圣皇后,到底对自己的碑文是怎么安排的呢?” 第845章 无字之丰碑 一股不祥的预感,涌上了张柬之的心头,道:“即便扶阳王说得是真的,自己给自己安排碑文,前所未有。此乃乱命,陛下不应听从。” 崔耕冷笑道:“前所未有,就是乱命?汉阳王这话太也荒唐!则天大圣皇后,还当过前所未有的女皇帝呢,你做她老人家的宰相,不也做得挺开心的吗?” “那怎么能一样?碑文有盖棺定论的作用,理应由世人评说,怎能自己……” “你怎么就知道,则天大圣皇后的意思,不是任由后人评说?”不待张柬之说完,崔耕就打算道。 “啊?什么意思?” “本王刚才说,则天大圣皇后早就对自己的碑文有了安排,可不是她自己写了自己的碑文。” “那到底是什么安排的?” 崔耕深吸了一口气,道:“则天大圣皇后要立一座无字碑!她曾经以女子之身登基为帝,是褒是贬,定当多有争议。则天大圣皇后老人家虚怀若谷,决定自己的是非功过,任由后人评说。” “好,好一个任由后人评说!”李显猛地一拍御案,道:“谨遵母后遗诏,这事儿就这么定了,为母后立一座无字碑!” 武三思趁机招呼自己的同伙一起,跪倒在地,道:“吾皇圣明!” 人家崔耕说道合情合理,清流派也没办法啊,也只得跟着跪倒,道:“谨遵圣命!” 李显越看 崔耕越是高兴,道:“既然扶阳王如此得母后信任,朕就封你为礼部尚书,主持母后的葬礼!” “谢主隆恩。” 本来崔耕和张柬之等人一样,被剥夺了一切职司,成为了只能在朔望日出现在朝堂上的吉祥物。现在可好,又以“礼部尚书”之职,从返朝堂了。 大唐宰相一般是走马灯似的连环换,但礼部尚书相对来说就稳定多了。从这个意义上讲,礼部尚书比宰相要实惠多了。 张柬之此时望向崔耕的目光中,简直能冒**来!这是多么好的搬倒武三思的机会啊,竟然因为此子的一句话全毁了。 更关键的是,这次是清流派积极谋划,不仅恶了李显,还毫无所获,崔耕却得了最大的彩头,真是气死人了。 另外,他还深深地怀疑,为武则天立无字碑的事儿,真是她自己提出来的?不是崔耕杜撰的? 事实上,崔耕还真是根据后世的记载提出了此事,毕竟,武则天那块无字碑在后世简直太出名了。 为什么会有这块无字碑,有多种猜测。 第一种说法认为,武则天立无字碑是为了夸耀自己,表明自己功劳太大,非文字所能表达。 第二种说法认为,武则天自知罪孽深重,感到还是不写碑文为好,免得自讨没趣; 第三种说法认为,武则天谦虚谨慎,立“无字碑”是为了是非功过任由 后人评论。 最后一种说法,就是难写褒贬,干脆“一字不铭”。 其实,还是最后一种说法最为准确。自从武则天以来,无字碑就越来越多。 比如李显也是无字碑,关键是他登基之后,宠信韦后,把朝廷弄得乌烟瘴气。说他的好话吧,与事实不符。全说坏话吧,对于本朝皇帝,着实不怎么合适,干脆就给他立了一块无字碑。 还有一位,那就是大汉奸秦桧儿了,没有名人愿意给他写碑文,死后也是无字碑。 所以,一般来讲,后人不想说好话,但不说好话又觉得无话可说,就立一块儿无字碑。 …… …… 当夜晚间,汉阳王府内,密室中。 张柬之、袁恕己、王同皎、崔玄暐、敬晖等三十多名清流人士,再次齐聚一堂。 袁恕己恨恨地道:“功亏一篑啊!崔二郎太可恨了,今日竟然彻底站在武三思这一边,让咱们功亏一篑。此子不除,必成大患!” 王同皎道:“现在说这个有什么用?关键是,如何再施手段,把武三思彻底搬倒!” “难啊,难!此子有陛下支持,再加上崔耕相助,咱们这点子实力,着实没法子跟人家斗。除非……” “怎样?” 袁恕己猛地一拍几案,道:“再给他来个鱼死网破!” 一个“再”字,他的意图就昭然若揭了。 敬晖道:“万万不可!今时 不同往日,现在皇位上的人姓李,羽林军大部分人不会跟咱们走的!真发动起来,咱们的胜算绝对不到一成!” 袁恕己道:“哪里,我又没说要换皇帝,羽林军凭什么不跟咱们走?” “不换皇帝?那是……” “只要把韦后和武三思宰了就行,咱们这叫清君侧。” 张柬之好悬没气乐了,道:“汉朝吴王叛乱,打的旗号就是“诛晁错,清君侧”。这口号无非是块遮羞布而已,早就蒙不了人了。” “那您说怎么办?难不成,咱们只能坐以待毙?告诉您,薛季昶已经出家当和尚了。” 薛季昶是清流派的中坚人物,一直坚持武三思乃是朝廷的心腹大患。不过,他认为崔耕有大才而无大志,对朝廷构不成什么威胁,倒是不赞成群臣对付崔耕。 理念不同,最近和清流派渐行渐远。 张柬之讶然道:“什么?薛季昶当了和尚?为什么?” 袁恕己道:“他说,现在武三思已经势大难制,自己虽然有匡扶朝廷之心,却无匡扶朝廷之力,也只能独善其身了。我等败亡后,他会为我等念经祈福的。” 敬晖嘿然一叹,道:“这小子还真做的出来啊。难道……形势果然如此危急?” 尽管理念不同,人们对薛季昶的才学还是佩服的,顿时一股浓重的阴霾笼罩上了人们的心头。 王同皎不耐烦地 一拍几案,道:“当断不断,反受其乱,我决定,跟他们干了!” 张柬之道:“琅邪郡公莫冲动,此事还须从长计议。” “不用从长计议,我已经想好了。”王同皎道:“过几天,就是则天大圣皇后的出殡之日,到时候,武三思必定参加,他的侍卫也不好随行左右。我是左羽林将军,负责护卫。到时候,我就用白绫将兵器包裹,充作仪仗器物,伺机刺杀武三思。” 袁恕己道:“那韦后呢?” “张柬之不悦地看了袁恕己一眼,道:“不管怎么说,皇后是琅邪郡公的丈母娘,你让人家杀皇后,那不是强人所难吗?” 袁恕己不以为然地道:“韦后又不是安定公主的亲生母亲,有什么啊!” 王同皎摇头道:“她总是安定的嫡母,同皎不敢行此违逆伦常之事。另外,我杀了武三思后,恐怕也没机会再杀皇后了。” 袁恕己还有些不满足,叹道:“也只能如此了。” 王同皎往四下里看了一眼,道:“同皎杀了武三思后,势必难逃一死。崔耕负责主持这场葬礼,也得受罚,难保禄位。皇后虽然贪婪了些,但其手腕并不高明,没了武三思,想必难成气候。以后这大唐朝廷,就拜托诸位了!” 众人站起,齐声道:“琅邪郡公且放宽心,只要没了韦后和武三思,我等必能保大唐江山永固!” 第846章 郑愔再背主 然而,正在大家一阵情绪激昂之际,忽有一声大喝从门外传来—— “好啊,王府之内,密室之中,你们这些人竟敢阴谋叛乱!来,来,来,跟某一起去陛下面前打官司吧!” 紧接着,帘栊一挑,两个青衣小帽之人,走进了屋内。 “啊,是你?” 人们刚才乍听到外面有人,都是心中一紧,不过现在,却慢慢放下心来。 袁恕己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道:“我当是谁呢,原来是桓相。诶,你不是已经回乡去了吗?” 张柬之却警觉道:“若非桓相带路,任何人都不可能毫无生息地来到此地。不过,你带郑愔来干什么?” 郑愔投靠了韦后,可以说是清流派的死敌。 桓彦范大喇喇地坐了下来,道:“诸位莫着急啊,咱们一样一样地说。首先,老夫虽然被逼还乡,却依旧关注着朝廷动向。如今大唐朝廷有倾覆之忧,吾岂能坐视不管?说不得,也只能再来长安一趟了。” “那郑愔……” 桓彦范一使眼色,郑愔赶紧举步向前,道:“武三思、韦后倒行逆施,天下无不愤恨!郑某人不才,愿附诸位大人骥尾!” “你特么的拉倒吧!”敬晖脾气暴躁,飞起一脚就把他踹翻在地,道:“武三思、韦后倒行逆施是没错,但来俊臣呢?张昌宗呢?你当初舔他们的腚沟子,不是舔得挺欢得吗?说!你到底是受何人的指使,要来此地诈降?” “对啊,赶紧交代清楚!说得清讲得明,我们就留你留一条狗命,否则……” 苍凉凉~~ 王同皎眼中寒光一闪,抽出了随身 的佩剑,横在郑愔的脖颈上。看那意思,一言不合,就要他的命! 桓彦范赶紧打圆场,道:“琅琊郡公慢来,郑愔确确实实是想弃暗投明啊!你想想,崔耕和武三思、韦后妥协了,郑愔继续留在那边,那不是找死吗?” 崔耕今天之所以提出“无字碑”的建议,当然是为了保全有用之身,但如果把这话解读为向武三思、韦后妥协,也不是不行。 如果从利益上的角度考虑,郑愔的弃暗投明,就非常容易理解了。道理很简单,郑愔对于韦后的意义,不就是写《桑条歌》吗?过犹不及,这玩意儿写太多了也没啥用。但崔耕不同啊,他算是朝中数得着的大佬之一,对于韦后的意义非常重大。再说了,崔耕是韦后的女婿啊,都是一家人,有啥说不开的?谁不定什么时候,韦后就把郑愔卖个好价钱。 王同皎这才慢慢地把宝剑挪开,道:“就算这厮是诚心反正,他名声太臭,也没什么大用,不如先把他关起来吧。呃……咱们继续商议大事。” 郑愔赶紧地道:“别介啊,莫关我啊,琅琊郡公,我有用,有用啊!” “有什么用?” “我有武三思谋反的证据!” 这回连王同皎都动容了,道:“到底是什么证据?” “武三思和皇后**!” “我擦!你这是消遣本公呢!”王同皎又是一脚,把郑愔踹翻在地,恶狠狠地道:“皇后和武三思那点儿破事儿,谁不知道?这算什么证据?” 郑愔赶紧慌慌张张地从袖兜中掏出一张叠好地白纸,道:“知道是一回事儿,宣扬 出去,却又是另外一回事儿,您看看这个。” “这是什么?” 王同皎接过来一看,当时就有点傻眼。 这张纸着实不小,上面密密麻麻遍布了蝇头小楷,能有一万多字,写的就是武三思和韦后几次偷~情的经过。 时间、地点、人物,说了什么话,做了什么动作都一应俱全,有鼻子有眼儿的,令人不得不信。 郑愔继续道:“尽管外面有皇后和武三思的传言,但也仅仅是传言罢了,没什么确切的证据,陛下完全可以装聋作哑。但若是这张纸上的内容传扬出去……” 敬晖猛地一拍几案,颇为兴奋地接话,道:“这就是铁证如山!陛下若不想公开做个绿毛龟,就得有所表示!” 王同皎有些迟疑,道:“既然如此,那我还在不在则天大圣皇后的葬礼上动手?” 张柬之想了一下,道:“说实话,陛下对韦后的态度着实诡异,此计策到底能不能够奏效,老夫也没有把握。不过么……” “怎样?” “如果咱们能双管齐下,保管能保琅琊郡公你不死。” 桓彦范猛地一拍几案,道:“就是这个道理!《国语》有云:为人臣者,君忧臣劳,君辱臣死。琅琊郡公得知陛下之辱,一时义愤,杀了武三思,即便陛下再宠信皇后,都不好苛责琅琊郡王吧?” 顿了顿,他往四下里看了一圈儿,继续道:“怎么样?老夫把郑愔找来,算不算为大家解决了一个大大的难题?” 按道理说,以桓彦范在清流派中的地位,这样近乎邀功请赏的行为,就有些太浅薄了。 但是,奈 何他最近受的刺激太大了啊。好么,前些日子,还是高高在上的宰相呢,眨眼间,就被削职为民了。最关键的是,还是因为贪污受贿被削职为民的。尽管清流派众人嘴上不说,但那你暗含的鄙视之意,他焉能看不出来? 现在好了,把郑愔找来,解决了清流派的一个大难题,可算扬眉吐气了。 “桓相真是宝刀不老啊!” “桓相惨遭贬谪,处江湖之远,还心忧朝廷,在下佩服!” “此事若成,桓相当居首功!” “何止是当首功啊,当真是大唐擎天保驾的第一人!” …… 清流派也真够给面子的,顿时一片****之声。 然而,就在桓彦范一阵得意之际,王同皎开口道:“桓相当然是立了大功一件,不过,这郑愔投崔耕而叛崔耕,投来俊臣而叛来俊臣,投皇后又叛皇后,本郡公信不过。,我的意思……还是先把他关起来,待事成之后,再论功行赏。” “不行!”郑愔是桓彦范带来的,王同皎这个提议,令他感到了深深的冒犯! 桓彦范面色不悦,道:“古语有云,浪子回头金不换,郑愔既已弃暗投明,我等就应该以诚相待。岂可仅仅因为怀疑,就伤了人家一片向善之心呢?” 王同皎皱眉道:“把也得证明了他的确是弃暗投明才成。” 郑愔道:“我能证明,我能证明啊!如果大家认为这张纸上写的内容还行的话,我准备写个几百份,贴满整个朱雀大街。此事很容易就走露风声,危险重重,不如就由我来做!” 桓彦范道:“此事关系重大,你在 长安又有多少根基?还是咱们俩一起做吧。” 郑愔道:“愿与桓相共进退!” 按理说,郑愔做了这件事后,就算交了一份投名状了,和韦后、武三思势不两立,若再考虑到他和崔耕之间的关系,着实没有背叛清流派的可能。 但是,王同皎直觉上,总感觉有些什么不对,迟疑道:“可是……” “行了,有什么可是的。”桓彦范的脸微微一沉,道:“你琅琊郡公能信赖冉祖雍,老夫就不能信赖郑愔吗?琅琊郡公,千万莫觉得,天下只有你一个聪明人啊!” 冉祖雍虽然是三思五狗之一,却在神龙政变后,主动脱离了武三思一系,将自己的妹妹,嫁给了王同皎的心腹祖延庆,算是投靠了王同皎。 现在,祖延庆已经被清流派接纳,并且就在现场。 仔细想来,郑愔和冉祖雍并无本质的不同,现在桓彦范拿他说事儿,王同皎还真是无言以对。 他也只得道:“好,就依桓相所言。” “这就对了!”桓彦范满意地点了点头,道:“咱们就在则天大圣皇后下葬的前天晚上发动,陛下第二天就要给则天大圣皇后送葬,没机会对此事表态。让武则天死了都没处说理去,哈哈!” 袁恕己得意道:“如此说来,琅琊郡公为君雪耻没错,陛下来不及表态也没错。但是,出了这么大的事儿,总要有个负责的吧?那负责主持本次葬礼的崔耕,不就是最合适的人选了吗?哈哈!” “崔耕……” 张柬之张了张嘴,最终叹了口气,道:“成大事不拘小节,也只能委屈崔二郎了。” 第847章 揭帖谁之祸 十日后,大明宫,含元殿。 时辰未到,皇帝还没有到场,唯有朝廷各位官员,早已按照品级和官职排列两厢,人人面沉似水。 当然了,大家之所以如此作态,不是因为今天是武则天的葬礼。 一来,怀念武则天,本来就是一种政治不正确,君不见姚元崇已经被发配亳州了吗? 二来,从理论上讲,武则天的丧期已经过了。与民间不同,皇陵的建筑,非十几年乃至几十年,不可能完工。所以,葬礼的日子,真还没准,什么时候修好了陵墓,什么时候才能入葬。所以,皇帝和皇后的出殡,不算在丧期之内,也没必要保持多么悲伤。 事实上,大家是为了—— “诶,崔尚书!”袁恕己扯了扯旁边的礼部尚书、扶阳王崔耕,道:“你听说了吗?” “什么?” “就是朱雀大街上的揭帖啊!好么,几百张揭帖,说得都是武三思和皇后……唉,不堪入目,不堪入目啊!” 崔耕当然知道这事儿,道:“那都是无知之人的妄言,本官听说京兆府衙门已经派人都撕下来了。” “光是撕下来有什么用?”袁恕己道:“影响已经造成,木已经成舟啦。不把这事儿处理好了,你让陛下的脸往哪搁?” 袁恕己 和崔耕一向不对付,崔耕可不会认为,这家伙找自己说话纯属闲聊,反问道:“那南阳王以为呢?” “那上面说得有鼻子有眼儿的,恐怕不是假的,这回武三思和皇后,可要倒霉了!” “然后呢?” “然后……”袁恕己没好气儿地道:“诶,我说崔二郎,你到底是真糊涂还是假糊涂啊?这事儿不是明摆着的吗?皇后和武三思**案发,你的靠山就没了。现在你投靠我们清流派还来得及,否则……嘿嘿,覆巢之下岂有完卵?” 崔耕好悬没气乐了,道:“哦?你说本官的后台是皇后和武三思?这话你自己信吗?” 袁恕己振振有词,道:“别管本官信不信,陛下信不就得了?哼,莫忘了,你十日前,还出主意为武三思解围呢。现在陛下恶了武三思和皇后,你倒霉的日子也就不远啦!更何况……” “什么?” 袁恕己倒是想说,一会儿在出殡的路上,王同皎会搞出一个大新闻,让你遭一场无妄之灾。但问题是,这事儿现在是真不能说出口啊! 他也只得含糊道:“总而言之,你是死定了!” 崔耕当然不会信他这番鬼话,事实上,在历史记载中,尽管有人贴了韦后和武三思的揭帖,但李显对 韦后乃至武三思的宠信丝毫不减。乃至李重俊起兵杀了武三思后,李显竟然砍了李重俊的脑袋,祭武三思的在天之灵。一个男人,杀自己的亲儿子,为给自己带了绿帽子的奸夫出气,这个思考回路,真是不一般。 崔耕不以为然地道:“什么叫本官死定了?南阳王,你还是多担心担心自己吧!这次遍布朱雀街的揭帖,未必会把火烧武三思的身上。” “哼,一派胡言,咱们走着……诶,陛下到了!” 说话间,有个小太监走入了殿内,扯着公鸭嗓子道:“陛下驾到!” “参见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群臣纷纷跪倒在地、 紧接着,脚步声声,李显和韦后在几十名太监宫女的簇拥下,步入了殿内。 “众爱卿平身!” “谢万岁!” 众人纷纷起身。 李显往四下里看了一圈儿,沉声道:“朱雀大街上的揭帖,大家都看到了吧?” 袁恕己等的就是这一刻,赶紧出班跪倒,道:“微臣看了,德静王武三思竟敢祸乱宫闱,实在是丧心病狂……” “真正丧心病狂的是你!” 忽然,李显拿起御案上的一个砚台,狠狠地砸向了袁恕己。 嘭~~ 袁恕己一个躲闪不及,额头上顿时鲜血淋漓,道:“ 啊?您为什么打我?” “哼,为什么?因为朕乃是至高无上的大唐天子,因为你袁恕己丧心病狂,图谋反叛!” “陛下,您说什么?” “怎么?你还不反服?”李显嘴角泛起一阵轻蔑地笑意,道:“来人,宣校书郎李俊来进殿!” 今天是武则天出殡的日子,在京九品以上的官员绝大多数都来了。含元殿当然盛不下这么多人,大部分低品级的官员,还在殿外候旨。 不消一会儿,一个低级小官,走入了殿内。 “参见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免了。”李显道:“李俊,朕来问你,你都听说了什么?” “是。”李俊道:“微臣有个亲戚,是殿中侍御史冉祖雍的心腹,他听冉祖雍说……” “莫说了,莫说了,我全招啊!” 冉祖雍“噗通”一声,跪倒在地,道:“微臣要自首!我与琅琊郡公王同皎、汉阳王张柬之、平阳王敬晖、南阳王袁恕己、博陵王崔玄暐乃至张仲之、桓彦范、周憬等三十四人谋反,意图趁着则天大圣皇后的葬礼之际,先诛德静王武三思,再杀皇后,清君侧,振朝纲!” “你……” 袁恕己脑袋嗡了一下,顿时明白全完了。 他才不信,有那么巧,李俊的亲戚,整 好听冉祖雍说了他们的谋划。再说了,就算真有那么巧,冉祖雍也不该说,大家是要“先诛德静王武三思再杀皇后”啊,大家的打算,仅仅是杀武三思而已! 杀武三思,还算朝廷派系之争。但若是连韦后都杀,那可就是赤~裸裸地谋反,兴致完全不同! 不用问,这冉祖雍从来都没背叛过武三思,他就是武三思打入清流内部的一颗棋子儿!换言之,大伙的一番谋划,全在人家武三思的掌握之中! 袁恕己赶紧解释道:“陛下圣明,微臣虽然想杀武三思,但那不过是因为他乃一名大大的奸臣,威胁到大唐的江山社稷。微臣可以对天发誓,绝无动皇后的意思啊!” “哼,说这话你自己信吗?”李显咬着牙,非常阴损地道:“德静王一死,尔等也难逃公道。难不成,你们这么多人,都愿意舍生取义?朕怎么就不知道,自己原来有这么多忠心的臣子呢?” “呃……这……” 袁恕己当时就有点傻眼,再交代下去,就得加上自己等人特意散布韦后和武三思的流言了——这揭帖是昨晚才贴上的,自己等人有没有未卜先知之能,这完全没有别的解释啊! 这可咋办? 正在他一阵犹豫之际,李显已经做出了决断。 第848章 崔耕拿忠良 李显道:“冉祖雍!” “罪臣在。” “你知道自己是罪臣就好,朕准你戴罪立功。现在,你把那三十余人的名字一一念出来吧,朕要当场抓人,亲审此案。” “遵旨。琅琊郡公王同皎……汉阳王张柬之……平阳王敬晖……南阳王袁恕己……博陵王崔玄暐……” 随着他阵阵抑扬顿挫地声音响起,早有准备的殿前卫士上前,按名单抓人。 功夫不大,就抓了三十二人,还有两个漏网之鱼。 头一个就是桓彦范,他已经被削职为民,当然没资格参加武则天的葬礼。 第二个,是长安县尉周憬。周憬倒是有资格参加武则天的葬礼,但是,今天为武则天送葬,衙门里总得留人?他负责的正是长安县的治安。 李显道:“那就由……” 出了这个大乱子,李显往四周望去,但觉群臣皆不可信,最终叹了口气,道:“扶阳王。” “微臣在!” “朕命你去把桓彦范……” “陛下,不可啊!”武三思劝道:“崔尚书和桓彦范虽然多有冲突,但与此同时,崔尚书还和张柬之等人,多有勾连。微臣怕他……会杀人灭口啊!” 张柬之等人准备在武则天的葬礼上搞事儿,当然不会知会崔耕。但是, 要说崔耕同情这些人,那还真有可能。 李显道:“好吧,那就由德静王去抓桓彦范,崔尚书去抓周憬。” 周憬是个小人物,死了也就死了,不差他这么一个口供。 “遵旨!” 武三思领命而去。 崔耕没办法,也点了三百羽林军,往长安县衙而来。 虽然崔耕曾经做过京兆尹,长安县尉算他的属下,但周憬是新调来的,崔耕还真不认识他。 一进长安县衙,崔耕就与一个绿袍小官碰了个正着。 他马上就问道:“你可是长安县尉周憬?” “不……下官不是周憬,我是长安长史马松坡啊!” “你是马松坡?那周憬在哪?” “呃……正在签押房呢,您一进去,就能看见他。” “好,头前带路!” “不好意思,带不了。”那小官捂紧了肚子,可怜巴巴地道:“下官吃坏了东西,正着急上茅房呢。您总不希望小的拉裤子里吧?” 崔耕不耐烦地摆了摆手,道:“快去,快去!” 那小官飞奔而去,崔耕继续往签押房里而来,果然见一个绿袍官员正伏在几案上奋笔疾书。 崔跟伸手一指,道:“抓起来!” “喏!” 几个羽林军士上前,抹肩头拢二臂,把这位给捆上了。 那人 换慌乱地挣扎道:“本官一不贪赃,二不枉法,你们……你们凭什么抓我?” “哼,周憬,你谋反的案子发了,快跟本官走吧!” “谋反?周憬?”那人把头摇地跟拨浪鼓一样,道:“我……我不是周憬啊,我是长安县的长史马松坡!” “什么?又一个马松坡?那刚才本官看到的那个人是谁?” “您刚才见到的那个人,可是矮矮胖胖,还留着两撇小胡子?” “啊,对啊!” “他就是周憬!您若是要抓周憬,就赶紧去抓吧!” 其实,崔耕这么多年的官儿当下来,见多识广,岂会被周憬刚才那点小伎俩所骗倒?不过是尽尽人事,给周憬一个逃命的机会罢了。 他皱眉道:“你说自己是长安县的长史马松坡,可有证据?” “这要什么证据啊,您不信的话,找长安县衙的小吏一问便知。” “说得也是。” 崔耕找了几个衙役,乃至长安县令辨认,确认这就是马松坡。 然后,他这才猛地一拍脑袋,道:“终日打雁让大雁啄瞎了眼,大江大浪都驶过来了却在小河沟里翻了船。想不到本官英明一世,却被周憬这厮给骗了!” 旁边的马松坡忍不住翻了个白眼,暗暗腹诽道::“装 !您接着装!好么,这词儿还一套一套的。真着急,有那闲工夫,您赶紧派人抓人!” 当然了,崔耕再怎么拖延,在众目睽睽之下,也只能做到这一步了。 他命令道:“你们长安县衙选出几个认得周憬的人来,带着本尚书的手下去拿人。记住,京畿重地,稳妥为上,莫因为抓一个小小的周憬,弄得鸡飞狗跳,贵人不安。” “喏!”众人领命而去。 崔耕就在长安县衙内等着,祈祷着奇迹的出现。 然而,周憬虽然是长安县尉,却是个文官,肩不能担担手不能提蓝。不到半个时辰,就有人来报,道:“启禀崔尚书,发现逆贼周憬了。” “发现了,你们还不赶紧把他抓起来!” “问题是不好抓啊……”那军士苦着脸道:“他慌不择路,被兄弟们撵进了一个小庙里,重重包围。最后,他把刀横在了脖颈上,说非要见您一面不可,否则……就自刎于此。小的们不敢擅自行动,特来请教崔尚书!” “这样啊……”崔耕道:“头前带路。” 在那羽林军士的引领下,崔耕到了一所小庙前。 小庙不大,仅仅一个小院落,被羽林军士围了个针扎不进,水泄不通。 崔耕迈步进了正殿,果见 周憬正手持着一把牛耳尖刀,横在脖颈上。 不过,他此时正痴痴地望着正中间的神像出神,直到崔耕近了,才陡然转身,道:“莫再往前走了!再往前走一步,某就自尽于此!” 崔耕苦笑道:“咱们打开天窗说亮话,周憬,事到如今,莫非你还想活吗?” 周憬没正面回答他,歪了歪脑袋,道:“你就是崔耕崔大人吧?” “不错,正是本官。” “成,咱们虽然理念不同,但我承认,您是一个勤政爱民的好官。临死之前,能有您给我送行,周某人也算不枉此生了。” 顿了顿,他长叹一声,继续道:“崔大人可知,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 崔耕临进来之前,还真没注意这小庙的牌匾,道:“本官不知。” “不知道没关系,我告诉您!这小庙,名曰比干庙。相传,比干因为对纣王犯言直谏,而被剖腹剜心而死,因此被称为千古第一忠臣。周某人临死之前,误打误撞逃入此地,莫非是天意?” 崔耕含糊道:“也许吧。” “崔尚书也是这么想的?”周憬眼前一亮,道:“周某人之所以找您来,并非贪生怕死,而是信得过您的人品,想让您帮我向陛下传一句话!” “什么话?” 第849章 未死休定论 周憬慨然道:“比干,古之忠臣也,神而聪明,其知我乎?后、三思乱朝,虐害忠良,灭亡不久矣。可悬吾头国门,观其败也。” 言毕,刀尖往前一送,一股鲜血喷出,顿时死于非命! 崔耕当然明白,周憬所谓的“可悬吾头国门,观其败也”是取的,伍子胥眼悬国门之典,表达自己死不瞑目、忠贞愤慨之意。 但是,那岂不是同时表明,李显跟昏君吴王夫差差不多吗?虽然李显那两下子还不如吴王夫差呢,但你也别说出来啊! “唉,这帮子清流,空有一腔热血,死谏都谏不好,凭什么跟武三思斗啊!” 崔耕暗暗腹诽了一句,命人把周憬的尸首装殓起来,抬着棺椁前往含元殿复命。 说来也巧,在皇宫门口处,整好和武三思的队伍撞上了。 武三思皮笑肉不笑地道:“哎呦呵,这不是崔尚书吗?怎么?陛下让你抓的人犯呢?” 崔耕道:“人犯自尽了。” “自尽了?恐怕是杀人灭口吧。啧啧啧,我说崔相,可真有你的,我刚才就说,你可能杀人灭口,怎么着?你还真做了?这也太拿陛下的旨意不当回事儿了吧。” 崔耕有李裹儿护身,还真不太在乎武三思的这点攻讦,反问道:“怎么?听德静王的意思,是抓到桓彦范了?” “不错,正是,带上来!” 他微微示意,就有人推推搡搡,把桓彦范带了上来。 武三思有“贤王”之称,必要的场面还是 要做的,此时尊敬桓彦范曾经为当朝宰相,并没有上刑具。 崔耕冷笑道:“长安县尉周憬自刎身亡,宰相桓彦范忍辱偷生。桓相,您就不觉得羞愧吗?” 其实,崔耕倒不是真的恼恨桓彦范没骨气,关键是这事儿也太气人了——自己好不容易,促成桓彦范辞官不做,颐养天年的结局。现在可好,这位又主动回长安了,真是好良言难劝该死的鬼!一股浓重的挫败感,涌上了他的心头。 桓彦范却不知崔耕的所思所想,傲然道:“崔二郎,老夫听说你做过一首诗:周公恐惧流言日,王莽谦恭未篡时。向使当初身便死,一生真伪复谁知?” 崔耕点头道:“不错,是有这么一首诗。” “那老夫就告诉你,老夫现在还没死,现在给我盖棺定论,早了!” 言毕,傲然向宫门处走去。 武三思暗骂一声,道:“莫非你还想凭三寸不烂之舌,让陛下回心转意不成?这老头儿莫非是读书读傻了?搞不懂啊,搞不懂。” 崔耕也满腹狐疑,随着桓彦范往里走。 功夫不大,已经到了含元殿内。 出了这么大的案子,李显也顾不得给武则天送葬了,正在这等着人犯呢。 好在这帮清流派也不是傻瓜,在张柬之的带领下,叫起了撞天屈,声称自己别说谋杀韦后了,就是谋杀武三思一事,都毫不知情。 当然了,完全不承认也不行,现在王同皎准备行刺的心腹已经被抓了,桓彦 范张贴揭帖的手下,因为郑愔的出卖,也身陷囹吾。就是袁恕己,刚才也在情急之下露了口风。 于是乎,大家弃车保帅,声称参与这事儿的,就是桓彦范、王同皎和袁恕己这三位。其余人等,都是被武三思指使冉祖雍攀诬的。 韦后吵吵嚷嚷地要动大刑,御史大夫萧至忠据以力争。李显一个头两个大,见崔耕和武三思来了,连忙问起桓彦范和周憬的下落。 崔耕叹了口气,道:“周憬自刎于比干庙中,临死之前,托我给陛下带个话:比干,古之忠臣也。倘神道聪明,应知周憬忠而死也。” 他终究是没按照周憬的原话复述,用了比较温和的说法。 还是那句话,李显本身既有治国之能,又颇为聪明,只是一涉及到韦后和女儿们,就精神不大正常,非常容易做出昏聩的决定。 听崔耕这么一说,李旦默然良久,道:“人死如灯灭,葬了吧。” 然后,又道:“桓彦范呢?” 武三思回道:“就在宫外候旨。” “宣他进来。” “是。” 脚步声声,桓彦范昂首阔步,走入了殿内。 他跪倒在地,道:“草民桓彦范参见陛下,不知陛下宣召微臣,到底所为何事?” “哼,你的心腹手下在朱雀街上贴了几百张揭帖,都已经被朕的禁卫抓获。人证物证俱全,你还有何说?” “哦,您说的是这事儿啊。”桓彦范老神在在地道:“不错,这事儿是老夫干的。不过 ,宫闱秘事,老夫是怎么知道的,您就不好奇吗?” 李显当然知道,这些事儿都是真的,他猜测,可能是驸马王同皎买通了部分太监,才能写的这么详细。 当然了,现在李显总不能承认此事,他怒道:“这当然都是你这老贼胡编乱造的!” “胡编乱造的?”桓彦范眉毛一挑,道:“不管陛下信不信,老臣要告诉陛下,这些宫闱秘事,都是出自郑愔之手。至于郑愔是如何得知此事的,陛下不难想到吧?” “你是说朕的皇后,自己拿起屎盆子往自己的头上扣?实在是丧心病狂!”李显勃然大怒,道:“来人,把这老匹夫拉出去,杖毙!” “且慢!” 桓彦范忽然站起来了,抱拳道:“老臣自知今日难逃一死,但不想孤身上路。陛下,您就不想知道,我真正的同伙,到底是何人吗?” “到底有谁?” “老臣愿与冉祖雍当面对质!” “准!” 一股不祥地预感,涌上了冉祖雍的心头,道:“桓老头儿,刚才我说的那些人,都参与了秘议谋乱之事,你有啥要跟我对质的?” “全部参与了秘议?”桓彦范一边往前走,一边冷笑道:“老夫可不这么觉得,比如说,殿中侍御史王伦,就从未参加过什么秘议谋乱!” 冉祖雍微微一愣,道:“王伦是谁?刚才我没说啊!” “你现在不就说了吗?” “啊?” 就在冉祖雍一愣神的功夫,桓彦范已经飞身而 起,冲着他扑了过去。 就在电光火石之间,桓彦范左手一托冉祖雍的下巴,右手掰住他的后脑勺,猛然间一用力。“咔吧”一声脆响过后,冉祖雍身子一歪,倒伏于地,显然已经不活了。 厉害啊! 崔耕心里一紧,陡然间想起一个自己一直忽略的事实——别看桓彦范一直坐大理寺少卿,但他是武将出身! 史载,桓彦范少年时,慷慨任侠,慷慨豪爽,以恩荫调任右翊卫。右翊卫是干什么的?天下十二卫之一啊! 后来,桓彦范是受了狄仁杰的赏识,才弃武从文,被封为监察御史的。然而,就是弃武从文之后,他还“不甚喜观书,所志惟忠孝大略。”,一个**干部的形象,跃然纸上。 怪不得桓彦范都五十多岁了,赵履温还要用两个美婢贿赂他呢,人家老桓头身体好,真能用得上。 怪不得他今天说自己还没到盖棺定论之时,原来是早就打算好了,要拼了性命,力挽狂澜! 崔耕心中暗想,好英雄,好汉子,桓彦范不愧是史上有名的“五王”之一啊,俺崔耕之前小瞧你了! 控告张柬之等人的案子中,郑愔不能露面,他一露面,就牵连到了韦后的栽赃陷害。李俊的消息,据说是得自冉祖雍的口述,也不足为凭。 唯一的人证,就是冉祖雍了。 现在他这个关键证人一死,我倒要看看,李显如何定张柬之的罪! 壮哉,桓彦范,今日之举,实乃神来之笔! 第850章 充当和事佬 桓彦范跪倒在地,道:“微臣愿意承认侮辱皇后名誉之罪,愿意承认蓄意杀人之罪,甘愿伏法!” “你……”李显直气的额头上青筋乱跳,道:“你想把所有罪责都扛起来?这是把朕当傻子么?” “微臣不敢!” “不敢?朕看你是胆大包天!来人!” 殿前武士齐声答应,道:“在!” “将这三十三个罪人,拖出去,一齐砍了!” “陛下,不能啊!”大理丞李朝隐赶紧阻拦道:“张柬之等人并未经过有司详细审讯,依法不能处置。您今日以非刑杀人,日后青史斑斑,恐怕会留下千古骂名啊!” “这……”李显再神经病,也得担心自己在史书上的名誉啊,当即一阵犹豫。 刑部尚书裴谈看出了便宜,插话道:“特旨杀人,乃为人君者应有的权力。即便未经审讯,也无不妥!” 李朝隐冷笑道:“不错,为人君者有权特旨杀人。但是……裴怕婆,你饱读诗书,现在就请告诉我,我大唐立国将近百年,哪位皇帝特旨杀人过?难道这个名头,要从陛下开始?” 裴谈猛地一跺脚,道:“就算从陛下开始,也谈不上什么千古骂名!” …… 二人唇枪舌剑,争个不停。当然了,黑的白不了 ,假的真不了,裴谈总不能说李旦那样做就是对的,二人的分歧,大概也就是,在李显这么做了之后,被人批评的程度,算是桀纣之君,还是隋炀帝而已。 隋炀帝李显也不想做啊,但桓彦范今日之举,也太侮辱自己的智商了,就这么顺了他的意,他还真咽不下这口气。 该怎么办呢? 李显往四下里看了一圈儿,目光落到了崔耕的身上,道:“二郎,你以为呢?” 崔耕慷慨激昂,道:“常言道,君叫臣死,臣不得不死,不死是为不忠。父叫子亡,子不得不亡,不亡是为不孝!陛下有意特旨杀人,并无不妥!” “崔耕,你这个奸臣,你这是陷陛下于不义啊!” “什么常言道?哪有这句常言,我怎么没听说过?” “人面兽心,丧心病狂,姓崔的,我看错了你,从今日开始,咱们割袍断义!” …… 一石激起了千层浪,崔耕此言一出,顿时迎来了朝臣们一片痛骂之声。 李显既非常高兴,又有些疑惑。 高兴的是,终于有人给自己非刑杀人,找着理论依据了。疑惑的是—— 李显问道:“君叫臣死,臣不得不死,不死是为不忠。父叫子亡,子不得不亡,不亡是为不孝。听起来倒是有鼻 子有眼的,但是,果真有这句话?见于何典?” 现在当然没有这句话了。 事实上,莫说唐朝了,就算程朱理学兴起的宋朝,都没这么无耻的话,也只有到了明清时期,这句话才被一帮子腐儒发明出来。 崔耕笃定道:“微臣敢以身家性命着想,确实有这句话。不过么……” “怎样?” “微臣想提醒一下陛下,您就是下制书杀人,也得提一下张柬之等人的罪过吧?” “那是自然。” 崔耕笑吟吟地道:“现在问题来了,您准备说他们犯了什么罪呢?” “当然是意图谋反以及污蔑……呃……” 话说到这,李显突然打了个磕绊,无它,他想起来了,这两条罪状,都不那么好用。 首先,意图谋反和诬陷皇后,基本上是互斥的。 道理很简单,假如张柬之等人真的意图谋反,为何要在谋反的前一天晚上,公布韦后的荒淫之事?这不是故意打草惊蛇吗?其实,还是袁恕己的说法靠谱一些,大家只想杀武三思而已,之所以贴韦后那些荒淫之事,不过是为了增加这次动手的正义性。 其次,这些人谋反,是可以砍头。然而,他们可都是神龙政变中的功臣啊。哦,他们去怼武则天就是有功无过 ,怼韦后就是罪大恶极,这说得过去吗? 最后,还有最重要的,三十三个名声甚好的清流官员,都去污蔑韦后,人们信不信啊?人们会不会以为,这是自己的泄愤之举?会不会做实了自己绿毛龟的名头? 李显苦恼道:“那二郎以为,朕应该如何处置他们呢?” 崔耕胸有成竹地道:“现在的问题是,张柬之等人,犯案的可能性非常大。但与此同时,又没有确切的证据,证明他们有罪。微臣想说一种泰西之地有个判案的形式,供陛下参考。” “泰西之地?你讲!” “这种判案方式,叫做控辩交易。在那里,一切以律法为先,若是证据不太充分,官府就会和被告做出交易,让他们主动承认一些轻罪。最为条件,官府也就不追究那些重罪了。” 武三思瞬间就秒懂了,道:“扶阳王的意思,是让这些人承认袭杀本王之罪,至于谋害皇后之罪以及揭帖之事,也一笔揭过?” 崔耕道:“正式如此。” 武三思当初之所以让冉祖雍攀诬清流派,说清流派意图杀死韦后,是怕李显重感情,轻轻放过这个案子。如果真能把清流派谋杀自己的罪名固定下来,他也不是不能接受。 他对李显道:“微臣 以为,崔尚书此言有理。” 李显又看向韦后道:“皇后,你觉得呢?” “但凭陛下做主。” 李显复看向众位大臣,道:“你们接受不接受,崔爱卿的提议?” 三十三人面面相觑,也跪倒在地,道:“臣无异议。” “那好,桓彦范污蔑皇后,谋杀冉祖雍证据确凿,斩立决。张柬之、袁恕己、崔玄暐、敬晖乃是行刺德静王一案的主谋,也应斩立决。其余人等流放岭南。” 呼~~ 桓彦范闻听此言,长松了一口气,跪倒在地,道:“陛下圣明,微臣甘愿伏法。” 又扭头看向崔耕道:“崔尚书,老夫之前真是看错你了。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我最后再向你陪个不是,咱们之前的恩恩怨怨,全是老夫之过!” 尽管理念不同,崔耕对桓彦范这个硬骨头,也甚为佩服,道:“桓相客气了。” 张柬之等人也纷纷跪倒在地,道:“陛下圣明!” 眼瞅着一场惊天大案,就此平息。 然而,在历史上,张柬之等人是先被流放,后被虐杀。现在,在有崔耕插手的情况下,刚开始就被砍了脑袋,那不相当于崔耕越帮了倒忙吗? 崔耕怎能坐视这种情况发生? 他高声道:“等等,陛下,微臣还有话讲。” 第851章 余波仍荡漾 李显道:“你还想说什么?” 崔耕道:“诚然,这三十三名嫌犯中,以桓彦范等人的威望最高,您认为他们是此案的主谋,也并无不当之处。然而,陛下是不是忘了丹书铁券了呢?” “丹书铁券?” 李显豁然醒悟,那丹书铁券上写的明白,除谋逆外,持券之人可恕十死。现在,桓彦范等人只认了谋杀武三思之罪,可跟谋反沾不上边儿。 他不满道:“敢情你是在这等着朕呢,但这么大的案子,你指望所有人等尽皆免死不成?” 桓彦范道:“启禀陛下,微臣可没什么丹书铁券。您若感觉气儿不顺的话,尽管治微臣的死罪。” 在历史记载中,桓彦范也是“五王”之一,被赐予了丹书铁券。但是现在,他设计诬陷崔耕失败,反而暴露了受贿之罪,被剥夺了一切职司,自然也就没有丹书铁券了,成为了这个案子的唯一牺牲者。 第二日,桓彦范被斩首于长安西市,无数百姓为之送行,倒是彻底洗脱了受贿之名。 桓彦范的这个下场,其实也比历史上的境遇好得多。在历史上,他被流放瀼州,周利贞受武三思之命,要矫诏杀死他。 周利贞追到瀼州后,命人将桓彦范绑缚,在竹槎之上拖行。桓彦范的皮肉都被竹槎刮掉,仍然大骂不止。最后,周利贞命人将桓彦范乱棍打死。 而现在,桓彦范只是遭了一刀之苦。 …… …… 三日后,大明宫,甘露殿。 一个小太监慌慌张张地跑了进来,道:“圣人!圣人!大事不好了,皇后娘娘自尽了!” “什么?”李显被吓得一跃而起,颤声道:“皇……皇后自尽?为什么?她现在怎样了?” 那太监摇头道:“奴婢也不知皇后娘娘为何自尽,不过,幸亏发现得早,她现在正被施救呢,应该没有性命之忧。” “真是不幸中的万幸,快,带朕去见她。” “是。” 李显随着那小太监往皇后丽政殿而来,刚到殿门口,就听到一阵欢呼声,道:“皇后娘娘醒了!皇后娘娘醒了!” 他心忧爱妻,三步并做两步,进了殿内,但见韦后正躺在榻上,不断抽泣,脖子上红痕宛然。 娘子这是上吊了啊,要是宫人晚发现一会儿,后果简直不堪设想! 李显心中一紧,道:“香儿,你何苦走到这一步啊?到底是谁欺负你了?朕贵为天子,一定给你出气。” 韦后抽噎道:“没,没人欺负妾身,妾身只是……只是有些想不开罢了。皇上您还是莫问了。” “怎么能不问呢?”李显愈发着急,道:“朕在这世上,最心疼的就是你了,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的,朕可怎么活啊?” “总而言之,就是妾身不好,也没什么特别的原因。” …… 就这样,李显执意要听此事的前因后果,韦后只是不说。 直到吊足了李显的胃口,韦后才抽抽噎噎地道:“臣妾……臣妾是没脸继续活在这世上了。” “啊?此言怎讲?” “朱雀街上的那些揭帖,不知多少人看到了,不知多少人在背地里骂我是天下第一**呢,你说妾身如何能忍?” “这样啊……”李显为难道:“朕总不能为了这事儿,杀尽天下吧?再说了,我也办不到不是?” “臣妾没法活了啊!”韦后继续痛哭出声。 李显心如刀割,猛然间一跺脚,道:“好吧,到底如何解决此事,皇后怎么 说,朕就怎么做,那还不行吗?” 一股狡黠的笑意在韦后的眼中一闪而过,道:“此言当真?” “千真万确。” “那好。”韦后道:“妾身想让崔耕、福儿一起上书,将那流放岭南的三十三名罪人尽皆处死。” 李显小心翼翼地道:“朕怎么没听明白呢?为什么要证明你的清白,就要崔耕和重福一起上书杀人?” 韦后道:“崔耕现在官声甚好对不对?福儿现在在群臣中当为储君的呼声很高,对不对?” 这话倒是不假,崔耕在金殿上力挽狂澜,保张柬之等人不死,彻底洗白了自己,现在已经隐隐有清流派之首的势头。 至于李重福呢?李显今年都五十了,这个岁数在这个年代足以称得上“老夫”,说不定他哪天得一场重病,就龙驭宾天了。 李显的继承人无非有三个:李重福、李重茂和李重俊。李重俊只喜欢舞刀弄枪,望之不似人君;李重茂年纪太小,可不就剩下李重福了吗? 李显道:“爱妃说得没错,然后呢?” 韦后道:“然后,人们就会想了,为何这两个名望如此之好的人,一定要治那些人的死罪呢?想来想去,就只有他们不好,一起策划污蔑妾身了。” “不对吧。”李显皱眉道:“福儿还好说,但是,崔耕?当初他是主张免了那些人的死罪的,现在又怎么可能主张杀了他们,这不是前后矛盾吗?再说了,三十三名清流同时污蔑……百姓们能信吗?不妥,大大的不妥啊!” “那说崔耕现在才发现了那些人的狼子野心,之前是受了他们的蒙蔽呢?” 李显还是不大同意,摇头道:“难以服众啊!这样吧,你若非要如 此,朕向你推荐一个人代替崔耕。” “那人是谁?” “萧至忠。” 对于萧至忠,韦后当然有所了解,其人为御史大夫,在清流中颇有名望。 他最出名的一件事是,在担任监察御史时,御史大夫李承嘉对诸监察御史道:“你们有些人弹劾大臣不先向本官请示,到底有没有把我这个御史大夫放在眼中?这合理吗?” 众监察御史都不敢回答,惟有萧至忠道:“监察御史乃是陛下的耳目,依照惯例,可以各自独~立地弹劾,互相不必请示。再说了,如果弹劾大臣要先向御史大夫请示,那么,弹劾御史大夫,又该向谁请示呢?” 李承嘉无言以对,萧至忠自此名声大噪。 如果萧至忠能主动上表,韦后也不是不能接受——她其实也不怎么在乎自己的名声,今日之举,主要还是为了让李重福和清流派彻底决裂,坑得着崔耕最好,坑不了也就算了。甚至于,韦后让崔耕和李重福上表的理由也不怎么充分。不过是仗着李显的宠信,随便编了一个理由罢了。 以李显的聪明,现在也明白过味儿来了,但他也只是宠着韦后,难得糊涂。要不然,为何李显死了之后,没有忠臣为了保护他这一支卖命呢?实在是李显为了韦后干的缺德事儿太多了,把朝臣们的心都寒了。 韦后迟疑,道:“萧志忠?他愿意?” “应该没问题。”李显道:“他刚刚上了一道奏章,想跟你的弟弟韦洵联姻。” 韦洵是韦后的一个堂弟,今年一十八岁,两个月以前就病死了。 韦后简直敢不相信自己的耳朵,道:“什么意思?韦洵不是死了吗?怎么还能成亲?” “所以, 萧至忠指的是阴婚。他有个女儿,年方一十六岁,貌美如花。琴棋书画俱皆出色。不过,可惜了,红颜薄命,上个月就过世了。” “结阴婚啊?那敢情好。”韦后颇为兴奋得地道:“萧家累世公卿,比我们韦家的门第高多了。这桩婚事说起来,还是我们韦家高攀……” 顿了顿,她又有些疑惑道:“萧至忠已经官居御史大夫之职,再往上也只有宰相了,他至于这么迫不及待地吗?” 李显道:“你这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萧至忠的独子萧江,失手打死了人,现在正被关在刑部大牢呢。他再要脸,也不能让萧家绝后吧?可现在刑部侍郎是谁,“裴怕婆”裴谈啊!没他的准许,谁敢放人?” 韦后道:“裴谈对妾身一向服帖,还真难为萧至忠了。成,这桩阴婚我答应了。但他也得上本,要求杀那三十三名清流以正国法。” “那罪过怎么说?总不能公开说他们污蔑你吧?” “嗯,就让他们说,这些人狼子野心,要先杀武三思,再杀你和妾身,最后拥茂儿上位,挟天子以令诸侯。” 这个理由也真够荒谬的,李显苦笑道:“好吧,就依爱妃所言。” …… …… 两个时辰后,扶阳王府,后宅花厅。 李重福再次向崔耕求救,道:“母后让我上表弹劾三十二名清流了,这可如何是好?” 崔耕眉毛一挑,不慌不忙地道:“你答应她不就得了?” “那怎么行?”李重福着急道:“以崔尚书的聪明,难道还看不出来,这次我若听了她的话,那下一次,她就会派我辣手杀人了。您纵是不想救我,难道就不考虑考虑那三十二名清流的性命?” 第852章 郁郁有王气 崔耕微微一笑,道:“关于这点,就不劳王爷费心了。只要你主动上表,我这做妹夫的,包你无恙!” “为什么?” “天机不可泄露!” …… …… 一时激起了千层浪。 萧志忠和李重福一起上表,要求杀三十二名清流罪囚,在长安城内掀起了一阵渲染大~波。 张柬之等人被贬后,萧志忠可是清流派的中坚人物,这等浓眉大眼的人,也背叛清流派?更关键的是,他让自己死去的女儿和韦家联姻,真是令人所不耻。 李重福也不怎么样啊,本来还以为他有明君之相呢,现在看来,恐怕是李显第二。 唉,我大唐怎么就这么多灾多难呢,出的皇帝,竟然一个比一个昏庸,真是天不佑唐啊! 这种感叹愈演愈烈,直到一个小道消息的传来。 据说,久不现于世间的孙思邈老仙师现身于某酒馆内,对人说,那隆庆池“郁郁乎有王气”。 所谓隆庆池,就是长安隆庆坊内的一座小湖。二十多年前,隆庆坊居民王纯家里,有一口井突然向外冒水不止,很快就在城中溢流成面积达数十顷的小湖,这就是“隆庆池”。 城中难得这一片水色天光的美景,许多王公贵族在池岸修筑宅第。李显的五 个儿子,就在隆庆池边修筑五王府居住,后来其他王子也纷纷迁来,建成了十六王府。就这样,隆庆池畔成了大唐王朝王子们的聚居区。 注意,李显的三个儿子,并不在这十六王府之内。 现在问题来了,“王气”出自隆庆池,到底会应在谁的身上呢?别管是谁,只要不是李显家的那几个坑货,就是大快人心之举啊! 然而,他们高兴了没多久,李显对于李重福奏章的处置就下来了——命李重福前往岭南道,再审此案。 不少有识之士,都长叹一声:张柬之等人之命休矣! 道理很简单,李重福以王爷之尊,到了岭南道收拾几个流人,那还叫事儿吗? 但是,还没等李重福动身呢,又有一个重磅消息传来:李重福不用去了,张柬之等人在渡珠江的时候,遇上了大风,船毁人亡,尽皆葬身鱼腹。 这可奇怪了。 虽说珠江上淹死人并不稀奇,但是,整好淹死张柬之这一船人,也真是个小概率事件了。 不少人就暗暗琢磨,这三十二名清流,到底是真死了,还是被人救了? 如果是后者,那李重福弹劾这三十二人,就完全有另一种可能了。 其一,李重福有天命在身,上苍不想让他沾上这 个污点,特意安排人把张柬之等人救了。第二,李重福本身就是这场行动的主要策划者,他之前表现的和张柬之等人势不两立,完全是为了掩人耳目。 小小年纪,就有如此机智,日后说不定真能成长为一代明君。 与此同时,临淄王府内。 一张石桌前,两个人正在对坐品茗。 左边那位紫袍玉带,丰神俊朗,正是临淄郡王李隆基。 他亲手将一杯茶汤端上,赔笑道:“高公公您尝尝,这可是有名的西山白露茶,汤色明亮、温香如兰、口感纯正,味道极妙哩!” 右边那个被他称为高公公的,就是李显的贴身太监高力士。 李隆基收拢了秘堂的部分力量,经过这些年的发展,无论财源还是人手,都大大充裕。 他深知内宦的重要性,拼了命的收买宫中的宦官,其中当然也包括高力士。 接触了几次后,今天李隆基终于将高力士请入了府内。 高力士轻抿了一口茶汤,道:“果然不错,杂家多谢王爷了!诶,对了,似乎您府里的西山白露茶,和宫里的大不相同啊。” 李隆基道:“西山白露茶是贡茶,宫里边当然有。但是,这西山上茶树多啦,唯有一颗千年老树上所产之茶滋味最美。实 不相瞒,我这茶叶,就是来自那棵千年老茶树。” 略顿了顿,又继续解释道:“不过可惜了,这老树枯死了大半,每年只能产茶八两。数量如此之少,你想想,地方官敢往皇宫送吗?到了最后,也就便宜小王我了。” 茶叶和稀世珍宝不同,皇帝喝着好,肯定会让西山想办法增加供奉,那地方官也只能去抹脖子了 高力士道:“这么说……杂家还是沾了临淄王的光了?” “谈不上,谈不上!”李隆基连连摇头,道:“应该说宝物有德者居之,小王和您都算有德之人,这样吧,我得的那八两西山白露茶,我分您一半。” 高力士皮笑肉不笑地道:“宝物有德者居之?咱们俩都算有德?那宫里那位呢?” “他?”李隆基盯着高力士的眼睛,道:“高公公伺候宫里那位久了,到底有德还是无德,难道看不出来吗?” 李隆基不担心高力士告密,这家伙能在伺候完武则天后,迅速改换门庭,投靠李显,又是什么忠贞之士了?就算他不愿意投靠自己,也不至于主动把这条后路断了。 果不其然,高力士道:“敢情王爷今天找杂家来,是要考校考校我对大唐的忠心啊。” 噗通~~ 忽然,高 力士跪倒在地,连磕了三个响头,坚定地道;“高某虽为刑余之人,也知道天下大义所在。今日我愿对天发誓,王爷若有凌云之志,高某愿附骥尾!如违此誓,天诛地灭!” 嗯? 这么快就向我效忠了? 幸福来得太快,李隆基简直有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他一边将高力士搀起,一边有些迟疑道:“高公公,您答应得这么爽快,难道就不考虑下崔尚书的意见?他毕竟是为你报了父仇的大恩人啊!” “你是说崔耕?”高力士摆了摆手,不屑道:“对于崔尚书,杂家当然是佩服的。不过呢,此一时彼一时。” “此言怎讲?” “王爷您想啊,当今天子登基才几天,就把朝堂弄得乌烟瘴气。这时间长了,势必忠臣孝子远窜边荒,城狐硕鼠站满朝堂。他龙驭宾天之后,皇位又怎么可能传到他的子孙身上?既然如此,作为他女婿的崔耕,能有好下场吗?杂家虽然也想报恩,但总犯不着把命都搭上不是?” “高公公高见!”李隆基颇为兴奋地将一盏茶饮尽,道:“不过,也能小瞧了崔尚书,最近那张柬之等人落水而亡之事,不就颇有蹊跷吗?您说……这件事是不是出自崔尚书的手笔呢?” 第853章 国事托二郎 高力士连连摆手,道:“没有,绝对没有!崔尚书对于张柬之等人的事儿着急不假,但张柬之等人落水而亡之事,绝没什么蹊跷。” “为什么这么说?” “其一,崔尚书一直命杂家找机会在陛下面前,为张柬之等人美言,希望他能收回成命。若崔尚书早有准备,又何必在杂家面前演戏呢?其二,朝廷派去押解张柬之等人的,尽皆是刑部的能元干吏。崔尚书无论是想收买他们,还是杀人灭口,都不可能在这么短时间内办到。除非……” “什么?” “他在几个月之前,就提前未雨绸缪了。您想想,崔尚书再厉害,也不可能未卜先知吧?” “其实本王也是这么想的。”李隆基轻哼一声,道:“可还有些人,不明就里,还真以为这事儿跟李重福或者崔耕有关呢,真是笑话!” 高力士接话道:“他们不过是相信,自己愿意相信的事儿罢了。其实,这隆庆池上的王气聚集,才显出了真龙天子的所在哩。” 李隆基心中暗想,看来高力士这死太监,是被王气之说唬住了,今天才“弃暗投明”得这么快。嘿嘿,这鬼神之说 虽然上不了台面,却真好使啊! 他心里面得意,面上却不以为然地道:“子不语怪力鬼神,对于什么王气之说,本王是不信的。我只知道,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凡事要尽人事安天命而已。” 高力士眼中的戏谑之意一闪而过,赶紧低头,跪倒在地,正色道:“《易经》有云,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王爷有如此想法,已有明君之相矣,杂家为王爷贺!” “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说得好!”李隆基将高力士搀起,道:“与这西山白露茶一样,有朝一日本王得偿所愿,咱们共享富贵!” “谢王爷,愿为王爷效死!” …… …… 然而,在扶阳王府内,对张柬之等人的死,又有另一番解读。 辛承嗣满脸疲惫之色,精神却是颇为亢奋,跪倒在地,道:“启禀崔相,卑职幸不辱命!” “哦?三十二名清流罪囚,你全救下来了?” “怎么能说全是属下救的呢。”辛承嗣有些不好意思地道:“您提前数月未雨绸缪,押解的军士官吏都是咱们的人,我就是帮忙传几句话而已。” 别看现在刑部尚书是裴谈,但崔耕 要是提前准备,控制押解张柬之的人选,还真没什么问题。 他甚至无须动用自己在官面儿上的能量,光凭秘堂就能把事儿办妥了。 刑部的事儿,表面上是刑部尚书总负责,实际上还不是小吏执行?秘堂略施小计,就把关键位置都换成了自己人。 至于崔耕派辛承嗣去总揽全局,也不过是为了取信张柬之罢了。 崔耕道:“怎么样?张老爷子没怪你投到本官这边来吧?” “张老爷子胸怀宽广,当然没有。不过那个袁恕己,可是一路上对您骂骂咧咧地殊为不敬。” 这就难免了。 崔耕猜测,袁恕己在几十年前的章怀太子案中,扮演了十分不光彩的角色。偏偏自己成为了世上除了武则天之外,唯一可能知道这个秘密的人,他能对自己没成见吗? 崔耕苦笑道:“算了,本官不和他一般见识。反正这些人到了**之后,本官就和他们就再无相见之日了。” “呃……”辛承嗣欲言又止。 崔耕奇怪道:“你想说什么? “属下想说的是,张柬之老爷子,没有坐船去扶桑。” “啊?那他去哪儿了?” “哪儿也没去, 张老爷子岁数大了,受不了旅途的奔波,在属下赶到之时,已经病入膏肓了。他临终之前,托属下把这样东西交给您。” 说着话,辛承嗣从袖兜中掏出一个锦盒,寄了过来。 崔耕接过来一看,却是一叠书信,这里边有给宋璟的,有给姚元崇的,有给郭元振的……都是清流派的中坚人物,却唯独没有给自己的。 他问道:“张相写这些信是什么意思?希望本官转交?” “当然不是。”辛承嗣眼圈泛红,有些哽咽道:“张老爷子说,他这辈子没干过什么亏心事儿,唯一感到对不住的,就是崔大人您了。这些信上的内容,都是他以清流派领袖的身份写的。在信里边,他要求那些人,在力所能及的情况下,尽量给您提供帮助。最后,他托我给您带句话:以后这大唐**,就全拜托崔大人你了,可千万莫让老夫在九泉之下失望啊!” “张相……” 崔耕当然明白,有这几十封信在手,自己就算彻底继承了张柬之的****,成为了当世清流派领军人物,一时间心中五味杂陈。 他心中暗暗琢磨,清流派诸位大佬,虽然与 自己理念不同,以前也多有冲突。但是,平心而论,这些人确确实实称得上大唐的脊梁。 比如桓彦范的慷慨就义,比如张柬之的临终托付,再比如王同皎的明知不可为而为之……如今斯人已去,这大好的江山,要自己来守护了。 李显和韦后倒是好说,李显重感情,韦后太蠢,怎么都不大可能,令江山社稷有倾覆之忧。 关键在于临淄王李隆基。 这厮既开创了开元盛世,又是安史之乱的主要责任者,自己到底是想办法和他搞好关系,助他趋利避害呢。还是直接就辅佐李重福和李隆基斗一斗,开创一个不一样的大唐? 噔噔噔~~ 正在崔耕胡思乱想之际,忽然窗外一阵脚步声传来、 紧接着,宋根海的声音在门外响起,道:“启禀大人,有份请柬来,您看看怎么回。” “谁的请柬?” “临淄王李隆基。” “这可真是想曹操曹操就到呢。”崔耕伸手接过请帖,道:“本官倒要看看,李隆基请本官做什么……咦?” 忽然,他眼前一亮,道:“这可有意思了,你告诉那送信之人,三日后,本官一定准时到场!” 第854章 王府祈晴会 哒哒哒~~ 滴滴的雨水打在房檐上,发出了清脆悦耳的响声,但崔耕却怎么也高兴不起来。 事实上,自从一个月前开始,这雨就淅淅沥沥地下个不停。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再这样下去,必然形成一场大水灾。最关键的是,“八水绕长安”,对这场水灾首当其冲的,就是长安城内的百姓。 崔耕脑海中拥有后世的记载,更是明白,这才只是个开始,历史上,这场雨总共连下了一百多天,包括长安、洛阳在内,总共十七州百姓受灾,钱财生命损失无数。 然而,有人从水灾中看出了悲天悯人准备施救,比如崔耕;有人却从水灾中看出了机遇,要混会摸鱼,比如李隆基。 今天,宋根海送来的这份请帖,就是李隆基的手笔。他要举办一场“祈晴法会”,由香积寺胡僧宝严主持,邀请长安各位有头有脸的人共同参加。 李隆基的那点子如意算盘当然打的挺好,这雨都下了一个月了,总该停了吧?如果自己组织一场法会,立竿见影,岂不是很有点天命所归的意思?岂不是整好与隆庆池有王气的传说相对应? 啪! 崔耕把那份请柬往桌边一仍,喃喃道:“连开了三十把大,你就要赌小。李隆基啊,李隆基,真到了赌场里,恐怕你连**都 得输掉!不过也好,有了这场祈晴法会,这救灾的资金,也算有着落了。” …… …… 三日后,隆庆池畔,临淄王府。 长安城内的富贵中人来了四五百号,其中够分量的有:耿国公武懿宗,礼部尚书崔耕,宰相杨再思、宗楚客,吏部侍郎宋璟,太平公主李令月和出家为道的上官婉儿。 有这些人捧场已经相当不错了,毕竟朝廷的郡王很多,李隆基没有什么具体职司,远不到一呼百应的程度。 把各位贵人让进一间客厅内,侍女穿梭不停,端来了茶汤点心以及时令水果。 待人们逐渐安静下来,李隆基一时眼色,胡僧宝严站到了众人的面前。 这是一个七十多岁的天竺人,光头锃明瓦亮,白胡子白眉毛,面色红润,精神矍铄。从卖相上看,真当得上“宝相庄严,有道高僧”这八个字。 宝严双手合十,道:“阿弥陀佛,各位施主,如今长安的小雨已经下了三十日有余,再不停下,必然会酿成大祸。贫僧不才,愿做一场大~法事,求佛祖止雨,还望诸位贵人襄助。” 人群中马上就有人接话道:“但不知大师需要什么帮助,快说来给大伙儿听听吧。” 宝严道:“头一样,就是需要全城禁屠。佛祖慈悲,若看到长安百姓多造杀孽 ,恐怕不愿意出手。” “第二样呢?” “第二样,就是需要用二十只羊、两匹马来祭天。” “那还有没有第三样?” “第三样,也就是最后一样,需要为佛祖修一座庙宇。为了让佛祖高兴,这庙不还能小了。依贫僧看,怎么也得五十万贯钱吧。” 五十万贯钱,在场之人平均每人要出一千贯钱以上,着实不算少了,不少人面现难色。 李隆基就知道筹款之事没那么简单,不过,就是要难,才能显出自己的手段,才能让自己在短时间内积聚大量的声望。 他看向崔耕道:“崔尚书,您怎么看?” 崔耕道:“如果这位宝严大师真能止雨,本官当然乐见其成。这样吧,本官愿意为这佛寺出一万贯钱。” 在场总共四五百人,崔耕一下子就出了五十分之一,绝对是够意思了。但李隆基还不满足,摇头道:“崔尚书出一万贯钱当然不少,不过,小王担心,有些无知小人,听说了此事会乱嚼舌根子啊!” “她们会说什么?” “崔相为了修安乐公主的定昆池,出了一千五百万贯。而供奉佛祖为百姓祈福,却只肯出一万贯。那是不是说,在崔尚书眼中,百姓只值美人的万分之一呢?” “临淄王此言有理啊!” “确实,崔相富可敌 国,却只肯出一万贯钱,也忒小气了。” “重色轻义,这名声可好说不好听啊!” …… 人群中顿时一阵窃窃私语。 而太平公主李令月和上官婉儿则对视一眼,嘴角都泛起一阵阵莫名的笑意——李三郎最近声名鹊起,着实有些得意忘形了。崔耕若是轻易被你这么几句话拿住,那还是名满天下的崔二郎吗? 果不其然。 崔耕微微一笑,道:“哦?那依临淄王的意思,本官该出多少钱,才显得本贯看百姓比美人更重要呢?” “至少二十万贯吧,我们其他人共分这剩下的三十万贯。” “二十万贯?行,这点钱对本官着实不算什么。” “那好,崔尚书您出二十万贯,小王再出十万贯,其他贵人再出剩下的二十万贯……” 在李隆基的想法里,崔耕富可敌国人人皆知。自己出的钱有他的一半,着实不少。其他人分剩下的十万贯也不算为难,此事就算完全解决。 然而,哪有那么简单? 崔耕摆了摆手,道:“临淄王别着急啊,本官只是说可以出这二十万贯,可没说一定要出这二十万贯。关键是,本官对这场大~法事有几个问题想不明白,想请教一下宝严大师。” “崔尚书有话请讲。” “大师说的第一件事,是全城禁屠取悦 佛祖;第二件事,是用羊马来祭天。那问题来了,佛祖大,还是天大?佛祖看见你拿马羊来祭天,会不会拂袖而去呢?” “呃……这……” 宝严的这两个条件当然是胡诌的,被崔耕这么一说,顿时有些语塞。 他心思电转,道:“羊、马祭天之后,其灵魂会回归昊天的怀抱,不算杀生,佛祖自然不会怪罪。” “哦?这么说你们佛教是承认昊天的存在喽?” 宝严的额头上一滴滴冷汗滑落,道:“其他宗门小僧不知,但我这一宗是承认的。” “你确定?” “确……确定。” 外来的和尚好念经,宝严乃天竺高僧,人家说自己宗门里有什么大家伙儿不知道的典籍,谁也挑不出理来。但这种事儿又不用讲究个证据确凿,不少人已经心中隐隐觉得,这场“祈晴法会”不大靠谱了。 崔耕往四下里看了一圈儿,道:“老实说,这宝严和尚的话,本官是不怎么信的。不过么……既然有临淄王作保,赌一把也没什么。现在崔某人就表个态,我既不出一万贯,也不出二十万贯,而是……五十万贯!换言之,这修建新佛寺的钱我全包了!” 还有这好事儿? 一股不祥的预感,涌上了的李隆基的心头,道:“崔尚书这么说,是不是有什么条件啊?” 第855章 挖坑待隆基 崔耕道:“条件当然是有的。本官想问的是,万一宝严的祈晴法会不奏效怎么办?” “取悦佛祖需要时间,一两日不奏效也是难免的。” “三四日呢?” “呃……那也有可能。” “一个月?” 李隆基面色有些尴尬道:“崔相说笑了,即便没人祈晴,再过一个月,也该晴天了吧?” “那可不一定哦!”崔耕伸手两根手指,道:“本官再给他两个月的时间!” 忽然,他一指宝严,厉声道:“但若是再过两个月还不停雨,那你宝严和尚就是妖言惑众,本官就要你的命!” 宝严虽然有些犯嘀咕,但转念又一想,一场雨能连下三个月?那怎么可能?遂点头道:“好,就依崔尚书所言。呃,这五十万贯钱……” “自然是本官出了。稍后,本官就会派人将五十万贯的钱票,交到大和尚你的手中。” 宝严和尚道:“多谢崔尚书。” 李隆基道:“崔尚书为了百姓仗义疏财,小王……” “诶,临淄王莫着急啊,本官还没说呢。两个月后,雨仍然不停,咱们该怎么办?” “那时候定然大水成灾,当然是救灾啊。” “救灾?说得轻巧,请问临淄王,不管国库还是内库,现在有钱吗?” 当然是没钱了。 李显花钱没节制,光给李裹儿的嫁妆就是一千多万贯,莫忘了,他有七个女儿还有一个韦后呢。现在内库早就穷得跑耗子了,李显之所以还能维持皇帝的体面,还是多靠武三思的供奉。 至于国库么… …现在突然多了近万名斜封官,不得给俸禄啊?国库现在也是捉襟见肘。 李隆基道:“莫非崔尚书的意思是,咱们一起出钱救灾?可这擅赈之名……” 在封建社会,赈灾不是谁都能做的。大灾之年,你聚拢数十万百姓,邀买人心,难不成是想造反吗? 崔耕胸有成竹地道:“本官当然不会让大家擅赈,这次的赈济活动,只是要大家出钱而已,具体赈济活动,还是**府去做。” 李隆基道:“但不知崔相准备筹多少钱赈灾呢?“ “那就要看大家的诚意了。” “什么意思?” “现在就请大家认捐,不管大家说多少,除了临淄王外,本官愿意与其余人等所出钱财的总数相等。” 敢情在这等着我呢! 李隆基瞬间就秒懂了,刚才说建造佛寺要五十万贯钱,自己出十万贯,崔耕出二十万贯,其余人等出二十万贯。 这次赈灾,人家崔耕要继续按照这个比例来出钱。自己若是不肯接招,这次的“祈福法会”就完全达不到目的了。 他一咬牙一狠心道:“在钱财上,小王当然不能和崔尚书相提并论。这样吧,崔尚书出多少,我就出您的一半。” “好,临淄王够慷慨。”崔耕右手一展,道:“接下来,就请大家出价吧。” 太平公主轻启朱唇,道:“本公主给临淄王和崔尚书面子,就马马虎虎出个十万贯吧。” 上官婉儿道:“我是出家之人,在钱财上自然不能与各位比肩。不过赈济百姓,乃是大大的善 举,就勉力出上个一万贯钱,聊表存心吧。” 这两位一唱一和,就把今天的行情定下来了——最高不超过十万贯,最低不能低于一万贯。你再大,能有镇国太平公主大?再穷,能比出家为道的上官婉儿穷?拿钱吧! 当然了,尽管这个数目,比之前李隆基要求的数目,多了十倍还不止,但大家也没多少反感。 道理很简单,三个月大雨不停,那怎么可能?又不用真出钱,反正是吹牛逼呗。 耿国公武懿宗道:“我出八万贯!” 宋璟面带苦笑道“宋某人家资不厚,又两袖清风,只好勉力出上一万贯了,众位莫笑。” 宗楚客道:“本相信奉中庸之道,也出五万贯吧。” …… 人们纷纷发言,粗略算起来,已经达到了一千多万贯! 崔耕道:“空口无凭,还请大家立字为证。到时候,若是有人说了不算……那面上可就不大好看了。” 人们齐声道:“理应如此。” 大家也乐得写下来,表现自己的大方,非常配合。至于那万一的可能性……天塌了,这不是还有李隆基在顶着吗?按照之前的承诺,他最少也得出五百万贯啊! 李隆基则暗暗叫了一声“苦也”,十万贯钱,自己拿出来,已经算是自己勉力为之了,至于五十万贯钱,那绝对得伤筋动骨、砸锅卖铁。五百万贯?把自己卖了,也绝对拿不出来啊。但事已至此,还能怎么办?也只能寄希望于两个月内大雨停止了。 “五百六十三万贯。”李隆基拿起 狼毫笔,写下了这串数字。 …… …… 第二日,崔耕派人拿了五十万贯钱的钱票,交给了宝严和尚。李隆基亲自上表,请求全城禁屠,取悦佛祖,李显诏准, 宝严和尚正式登台,祈晴法会正式开始。 然而,一个月过去了,这雨还是淅淅沥沥地慢慢下,丝毫没有停止的意思。 与此同时,有十七州上表,境内河流猛涨,一场大面积的水灾马上就要爆发。 对于这种天灾,李显也没办法啊。在请教了国子监祭酒,也就是那个据说有大~法力的道士叶静能之后,他下了一道旨意,命长安各坊将北门关闭。 这当然是有道理的,北方是癸水之位,把北门关了,这水不就进不来了吗? 然而,大家照做之后,小雨依旧不停。百姓们心中愤懑,就有一个非常阴损的政治笑话开始流传。 “王大郎,知道这北坊门还有个别名吗?” “不知道啊,叫什么?” “当朝宰相。” “诶,奇怪了,怎么这北坊门就叫当朝宰相呢?” “你想啊,宰相是干什么的?调理阴阳啊。现在陛下不用宰相调理阴阳,而用北坊门调理阴阳,不称“北坊门”为宰相,合适吗?” “哈哈,有意思,李兄真有你的。” 其实这个政治笑话还算好听的呢,还有些人认为,之所以发生这场大水灾,是武则天的在天之灵在报复。 这也是非常有理论依据的,武则天姓武,大周朝尊崇的是玄武,以至于大周官员都用龟符做凭证。玄武代表的就 是水,这场大水灾自然也就和女皇陛下有关。 如果这两个说法还只是让李显感到难堪的话,第三个说法,就足以让他如坐针毡了—— 右卫骑曹参军宋务光直接上疏,他认为:“水属阴类,是臣下、女人之象,这是上苍给陛下的警告,不要让后宫有干预外朝政事,否则必定降下灾祸。趁着现在水灾还没有到来,陛下赶紧做四件事,求得上苍的原谅。其一,皇后不再听政,以顺天意。其二,早立太子,以安人心。其三,解除诸武的职务,防患于未然。其四,雨水不止,足证叶静能、郑普思等人无能,还请陛下驱逐他们!” 涉及倒了韦后,李显的反应就不能用常理度之了。 他马上下旨,以“妄议朝政、图谋不轨”之罪名,将宋务光押入刑部大牢,严加审讯。 刑部尚书崔谈倒是想照办,但是魏元忠、唐休璟、豆卢钦望不干了,要求李显不以言罪人,收回成命。 杨再思、韦巨源以及宗楚客、武三思,则要求把宋务光斩立决,以儆效尤。 群臣分成两派,为此争论不休,作为礼部尚书的崔耕却没有发表任何意见,稳坐***。 这一日,早朝。 群臣再次为了宋务光的案子争论起来,韦后忽然看向李重福道:“谯王,你觉得这宋务光所言是否有理?连日不晴,果然与本宫有关么?” “这个……”李重福斜眼看向崔耕道:“对于这等鬼神之事,儿臣见识浅薄,不敢妄言。不如……不如就由崔尚书来说说吧。” 第856章 斩僧则雨停 “奶奶的,这李重福的野心是越来越大了啊!”崔耕闻听此言,忍不住暗暗翻了几个白眼儿。 按道理说,李重福直接坚定地回答,“儿臣认为这纯属宋务光污蔑母后”,这事儿就算了结了。唯一的害处,就是他在群臣心中声望大跌。 然而,李重福作为李显的庶长子,声望跌了又怎么样?除非……他有意这太子之位,不愿意得罪官员,所以才把这个烫手山芋交给了自己。 韦后似乎对李重福的这个回答早有预料,看向崔耕道:“二郎,你觉得呢?” 崔耕坚定道:“微臣以为,宋务光此举纯属无稽之谈。不过,念在他一片忠心的份儿上,似乎不宜苛责。” “不宜苛责?”韦后不悦道:“宋务光把天降大水,推到了本宫的身上,影响了本宫的清名,还不宜苛责?” 崔耕不慌不忙地道:“皇后的清名当然重要,不过,微臣以为,要挽回皇后的清名,似乎不是什么难事。” “怎么挽回?” “这事儿真的跟皇后娘娘无关。您听说过宝严和尚祈晴之事吗?” 提到这个问题,韦后的脸上才现出了点儿笑模样,道:“本宫当然知道,听说最近不少百姓,因为他的术法不灵,往他的头上扔菜叶子呢。” “扔菜叶子还是便宜他了!”崔耕寒声道:“事实上,微臣以为,大雨不停,全是这和尚惹怒佛祖 之过!” “崔尚书,你莫血口喷人!” 李隆基当时就急了,说宝严和尚尸位素餐没什么法力,这没问题。武则天都被韦什方骗得团团转过,又何况是自己?但是,若这和尚是大雨不止的罪魁祸首,那自己作为“祈晴法会”的组织者,还真是难辞其咎。 韦后对崔耕的说法却颇感兴趣,道:“为什么?二郎说来听听。 崔耕道:“当初,宝严和尚为举办祈晴法会,提了两个条件,微臣就以为不妥。常言说得好,一事不烦二主。他可倒好,一方面全城禁屠取悦佛祖,另一方面杀马宰羊取悦昊天,这二位都来了,能不生气吗?所以,佛祖就和昊天就施展大~法力,令大雨不止,惩戒宝严和尚。” 韦后当然喜欢这个解释,迟疑道:“但是,二郎你又如何验证这个说法呢?” 崔耕跪倒在地,道:“微臣请陛下下旨,斩妖僧宝严,取悦上苍!” 李隆基道:“万万不可!若斩了宝严,大雨仍未停息,那不就成了草菅人命了么?” “怎么算草菅人命呢?”崔耕道:“其一,本官当初说得明白,若是祈晴法会两个月后,雨仍然未停,就要砍宝严的脑袋,他已经同意了。现在两个月都过去十来天了,他不过是践诺而已。其二,如果斩宝严后,七日内不雨,本官愿与他抵偿兑命!” 最后这话话,就非常有 分量了。 武三思看出了便宜,道:“启禀陛下,启禀皇后,微臣以为,崔尚书的建议甚有道理啊!” 韦后也觉得崔耕的这个提议,对自己来说是稳赚不赔,点头道:“好,就依崔爱卿所言,斩宝严以谢上苍!” 一个番僧,斩了就斩了,没有掀起任何波澜。 然而,自从斩了宝严之后,那雨竟然越下越大,毫无将要停歇的趋势。 眨眼间,又是五天的时间过去了。 临淄王府,后宅,花厅。 丝竹声声,尚衣奉御姜皎和李隆基,一边观赏着门外的雨景,一边饮酒作乐。 姜皎既是李隆基的心腹,又是长安城内数得着的大富豪,李隆基的一应开支,大部分是由他供奉。 他之所以对李隆基如此死心塌地,当然是从秘堂分出的暗堂的手笔。 有一次王皎准备出城打猎,见到一位和尚守在自己门前,就问道:“和尚你想在这化什么缘啊?” 和尚道:“施主布施贫僧一些吃的即可。” 姜皎有钱,就让下人拿些肉给那和尚吃。可当他眼睁睁地看着和尚吃完肉离去后,那肉竟然还在! 姜皎大感奇怪,赶紧派人将那和尚追回来询问。和尚道:“贫僧之所以求您布施,就是想和您结个善缘,您日后定能大富大贵。" 姜皎道:“我现在非常富裕,只是不够贵而已。请问什么时候,我才能当官呢?” 和 尚道:“您见到真人就能富贵了。” “那什么时候我能见到真人呢?" 和尚抬眼看了看姜皎道:“您今天就能见到真人,请跟我来。" 于是乎,姜皎手臂上架着一只价值二十贯钱的鹞鹰,骑马跟随和尚出城去,正好遇上了李隆基也在狩猎。 李隆基看着姜皎臂上架着的鹞鹰,很在行地问道:“这是你的鹞鹰吗?” 姜皎道:“是。” 于是,姜皎跟随李隆基一同打猎,而那和尚就不知所踪了。 后来,又有个女巫主动拜见姜皎,姜皎问道:“你既然有法力在身,那就说说看,今天有什么人来?" 女巫道:“今天会有天子来。” “天子?”姜皎道:“天子在皇宫里坐着,怎么会来看我呢?” 然而,功夫不大,就有下人来报,道:"三郎来了!" 姜皎出去一看,原来所谓的“三郎”,正是那天在一块儿打猎的临淄王李隆基。 从那以后,他就把李隆基当成了真命之主辅佐,当真是要钱给钱,要物给物。殊不知,那个“高僧”和女巫都是李隆基的人,那个高僧的手段,不过是普通的障眼法罢了。 李隆基也对得起他,给他谋了一个尚衣奉御的职司,秩五品。 在听说了李隆基和崔耕的赌约之后,姜皎也是暗暗捏了一把冷汗——李隆基拿不出五百万贯钱来,这钱可不得自己出吗? 现在, 十七州遭灾已成定局,如果崔跟死了,这赌约自然也就作废了。 今天,他终于松了一口气,手持一盏酒道:“这雨越来越大,看来那崔二郎必死无疑,微臣为王爷贺!” 李隆基挥了挥手,命奏乐的侍女们退下,然后非常痛快的仰头将一盏酒饮尽,擦了擦嘴角的酒渍,道:“莫把话说得太满,这不还有两天吗?” “两天?”姜皎望着门外的瓢泼大雨,道:“两天?恐怕十天半个月,这雨也不得停哩。” 顿了顿,又道:“按说这崔二郎也是个有本事的,掐指一算,就知道三个月内,这场雨绝对停不了。不过,可惜了啊……” “可惜什么?” “有句话叫做,神通不及天数。他再大的本事,非要与您这条真龙为敌,也得大败亏输。” “神通不及天数?神通不及天数!哈哈,说得好,当浮一大白!” 李隆基也深感自己颇有些天命所归的意思,再次将眼前的一盏酒饮下,微醺道:“若本王有一日得偿大愿,富贵定与姜卿共享之! 姜皎也有些喝多了,道:“多谢王爷……啊,不,万岁爷!诶……” 忽然,他伸手指向外面道:“瞅瞅,您一下圣旨,这就天光大亮,云开雾散,真是有圣君气象…诶,不对,怎么天晴了?” 当啷~~ 李隆基面色大变,手里的酒杯掉落于地,道:“这回可麻烦大了。” 第857章 神通与天数 崔耕的话一应验,马上就将李隆基推到了一个非常难堪的境地。 首先,即便是姜皎和李隆基联合出这五百万贯钱,也非常不容易。 先不说姜皎愿意不愿意出,即便他出了,以后可怎么办?暗堂的正常运转还要不要维持了? 再者,宝严和尚若是这场大灾的罪魁祸首,李隆基也难辞其咎。在这场大灾中死亡的百姓何止万人?千夫所指,他还做什么皇帝梦啊? 既丢了面子,又丢了里子,这可咋办?以后自己还能东山再起吗? 蹬蹬蹬~~ 正在李隆基为难之际,一阵急促地脚步声传来。 紧跟着人影一闪,王毛仲走入了屋内。此人是高丽人,身形高大,武艺精熟,深得李隆基信任。 他微微一躬身,道:“启禀王爷,外面有个人要求见您。” “什么人?” “此人叫王琚,是个平民百姓。” “王琚?平民百姓?”李隆基心情不好,道:“没听说过,不见!王总管,你莫什么阿猫阿狗都往本王这领!” “不是什么阿猫阿狗……”王毛仲委屈道:“此人虽然名不见经传,但是送的礼多啊!您瞅瞅这个。” 说着话,他一伸手,从袖兜中掏出一个锦盒来。 李隆基接过锦盒,打开来一清点,当时就有点傻眼,道:“这是聚丰隆银号的钱票十万贯,他究竟想求本王办 什么事儿?” 还有句话他没说出来,我现在肩膀头太窄,太大的事儿可干不来。你有这么多钱,贿赂我干啥,直接找武三思多好? 没想到的是,王毛仲回道:“启禀王爷,人家王琚说啦,十万贯钱别无所求,只想跟您见上一面!” “本王有这么大的面子?” 尽管李隆基将信将疑,还是命王毛仲将王琚请进来。无它,李隆基现在实在是太缺钱了。这位的见面礼就是十万贯钱,若是能把他收服,很可能这关就过了! 功夫不大,脚步声声,王毛仲领着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走进了屋内。 好人物! 李隆基一见此人,就不由得暗赞了一声。 王琚其实长得不算多么俊秀,只是小帅而已。关键是那身气质,飘然洒脱,仿若谪仙降世,任何人见了都只想与之为友,不愿与之为敌。 不过,王琚对李隆基的态度,就不那么友好了。 他也不见礼,随手拉了把椅子坐了下来,道:“王爷既有天下之志,为何怠慢贤才?” “哪里?”李隆基面色有些尴尬,否认道:“恐怕王先生误会了,本王并无大志,只想做个闲散王爷而已。” “哦,是吗?那隆庆池的传说,也不是王爷放出去的喽?” “确实不是。” 王琚轻笑一声,道:“敢做不敢当?既然如此,在下告辞!” “别介啊!” 李隆基可不能眼睁睁地看着这个大财神溜走,赶紧一使眼色,示意姜皎相拦。 姜皎道:“王先生莫着急走啊!古人云,君不密则失其臣,臣不秘则失其身。您一来就和王爷谈如此敏感的话题,却不自报来历。即便王爷真有天下之志,也不能告诉你吧?” “倒是在下孟浪了。好,那我就将自己的来历介绍一番,某本是怀州河内郡人,精通玄学黄老之术。一年前,我来到长安,得到了琅琊郡公王同皎的赏识……” 随着王琚娓娓道来,李隆基对他的过往,也了解了个差不多。 王同皎事败之后,王琚逃到了扬州城,改名换姓给一户富商做教书先生。 那富商眼光不凡,就把自己的独生女儿嫁给了他。 王琚本想就此安稳度过余生,然而,在听说了王同皎死讯之后,他那颗心又不安分了,想为至交好友王同皎报仇——也就是杀韦后和武三思。 崔耕是韦后的女婿,怎么都不可能帮王琚复仇。他思来想去,决定先来长安考察一番再做定夺。 此时那富商已经被王琚忽悠瘸了,拿出了大笔的钱财,任他随意花用。 王琚来到长安后,发现李隆基颇不安分,就把他当作了重点考察对象。终于,趁着今日天晴,李隆基大败亏输之机,前来毛遂自荐。刚才的傲慢无 礼,也是有意为之,想考验下李隆基是否足够礼贤下士。 听起来倒是挺合情合理的。 “这样啊……” 李隆基一使眼色,王毛仲就出去,找暗堂核实王琚的身份了。李隆基则施展三寸不烂之舌,在这对王琚旁敲侧击。 比如说,当前天下大势如何啊。比如说,韦后擅权,该如何应对啊。比如说,当今陛下有三子,每个人该如何评价啊。 王琚对答如流,李隆基甚为满意。 终于,王毛仲重新进来,在李隆基旁边耳语了几句。 李隆基脸上的笑容就更亲切了,道:“崔耕和本王那个赌约……啊,不,约定,王先生听说了吧?本王一下子拿出五百万贯钱来,实在是捉襟见肘啊,不知先生……” 王琚慨然道:“这有何难?王某人愿将丈人所赐的三百万贯钱,全部献与王爷。” 说做就做,他一伸手,将随身带着的包袱打开。姜皎一清点,一万贯钱一张的聚丰隆钱票,正好是三百张! 幸福来得太快,李隆基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镜和耳朵,道:“这怎么好意思,皇帝还不差饿兵呢,你真肯将这些钱献给小王度过难关?” 王琚满不在乎地摆了摆手,道:“这算什么?钱财乃身外之物,只要王爷您能得登大宝,诛杀韦后和武三思,在下愿付出一切代价。” “先生真是 重义轻财,小王佩服!”李隆基激动得长身而起,道:“不知先生想要什么官职,小王一定尽力为您办到。” “在下身份尴尬,这就不当官了吧。” “那怎么成?” …… 刚开始,李隆基还以为王琚的不想当官是故做谦逊之举。不过,又交谈了几句后他发现,王琚刚才所言完全是真心实意。 李隆基道:“如果王先生不想当官儿,又准备以什么名义,留在小王身边呢?” 王琚颇为洒脱地道:“当一名清客即可,某家的飞丹炼药,谈谐嘲咏,足堪与优人比肩!” “那实在是委屈先生了。” 至此,李隆基对王琚引为心腹。 又略微交谈了几句之后,他问道:“小王的志向,先生已然知晓。韦后不足惧,武三思也不过是冢中枯骨而已,但那崔耕崔二郎甚为难缠,不知先生何以教我?” “崔耕神通广大,王爷您对付不了他。” “你……”李隆基有些不悦道:“那本王岂不是永远难遂大愿,先生又为何甘愿辅佐于我?” “话不能这样说,王爷有没有听说过这句话,神通不及天数?” 又是神通不及天数! 姜皎想到刚才自己也对李隆基说过“神通不及天数”,却被现实狠狠打脸,当时就有些脸上挂不住,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王爷面前,还卖什么关子啊!” 第858章 重耳在外安 王琚道;“晋文公重耳的典故,姜兄应该听说过吧?” 姜皎道:“王先生是想说“重耳在外为安”的典故吧?晋献公宠爱骊姬,预谋要立自己的儿子奚齐为太子,便陷害太子申生,申生无奈,深感天地间无立足之地,便上吊自尽了。骊姬又开始诬陷晋献公另外的两个儿子重耳和夷吾,得知消息后重耳,逃离了晋国,最后终成一代霸业。“ “不错,就是这个典故。” “那我就奇怪了,重耳是晋献公的亲儿子。而咱们王爷,却是当今天子的侄子,怎可同日而语?恐怕光有“在外”,而没有“安”啊!” 王琚眼中精光一闪,道:“不错,当今天子是咱们王爷的叔叔,而不是父亲。但是……若当今天子没儿子呢?” 姜皎道:“没儿子?什么意思?” 王琚没正面回答他,继续顺着自己的思路道:“王爷现在最大的问题,是在天子的眼皮子底下发展,既难大规模地招揽贤才,又难大肆扩展势力。现在,又因为祈晴法会的缘故声望大降。所以,长安实在没什么好留恋的,如果他能退一步,慢慢培植羽翼,只待长安有变,发动雷霆一击,大事可成矣!” “我怎么还没听明白呢?” “莫说 了,本王已经完全听明白了!”李隆基长身而起,深深一揖道:“王先生就是小王我的孔明张子房,以后还请多多提点小王!” “王爷虚怀若谷,微臣敢不尽力?” …… …… 三日后,临淄王府。 李隆基亲自作陪,款待一个十分尊贵的客人——卫王李重俊。 “来,卫王千岁,小王敬您一杯!” 李重俊杯到酒干,大咧咧地道:“都是一家人,三郎莫那么客气,叫我三哥就成!” 算上被武则天害死的李崇润,李重俊在李显家也是排行第三。他比李隆基的年纪略大,所以要求如此称呼。 李隆基道:“那小弟就高攀了。” “嗨,什么高攀啊,咱们是亲叔伯兄弟,我是亲王,你是郡王,能差得了多少?” “那可不尽然。”李隆基摇头道:“我这辈子能封个郡王,那就到了顶了,但是您可不一样,贵不可言啊!” 李重俊微微一愣,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难不成我还能做皇帝?不可能,这位置是大哥的,我不是那块料。” “三哥您这么说,就有些妄自菲薄了。你想想,如果谯王真那么众望所归的话,为何陛下不立他为太子?” 一来,李重俊专爱舞枪弄棒,不愿意动脑子 ;二来,韦后往他身边派了不少“损友”,整日里勾搭着他斗鸡走狗什么的,着实没读过什么书。所以,李重俊虽然不算傻子,但脑瓜着实不怎么好使。 他挠了挠脑袋,道:“难不成,俺还有希望?” “当然有希望了。”李隆基道:“你知道,谯王现在最大的问题是什么吗?” “什么?” “和皇后走的太近,而皇后又有着成为则天皇后第二的志向。所以,大臣们都担心,谯王会成为第二个陛下,将大好的江山拱手相让。” 涉及到那个至高无上的位置,即便李重俊也是一阵口干舌燥,道:“那陛下呢?” “陛下不立谯王为太子,那意思不就昭然若揭了吗?只是他与皇后夫妻情深,不忍对皇后下手而已。若是王爷您能有所表现……百尺竿头更进一步,唾手可得啊!” 李重俊着急道:“那……那到底该怎么表现呢?” 傻帽! 李隆基心里暗骂了一句,脸上却不动声色,道:“那小王就不清楚了,王爷您回去之后,自个儿琢磨吧。” 接下来,无论李重俊怎么问,李隆基都坚持不说。 又软磨硬泡了一个多时辰,见李隆基坚决不松口,李重俊悻悻地离去。 他刚出门不久,屏风 后面就转出两个人来,正是王琚和姜皎。姜皎有些不满道:“王爷,就这么让他走了?他听得懂您想让他干什么吗?” 王琚道:“过犹不及,王爷说到这个程度已经足够了,这事儿急不来。” 李隆基道:“就是这个道理,李重俊又不是真傻,早晚能想到本王的意思,但我若直接说出来,就容易引起他的警觉了。” 姜皎见崔耕和王琚配合默契,心中一阵吃味儿,转移话题,:“王爷出外的事儿有眉目了没有?到底去哪?” “当然是你的老家了。” “我的老家?潞州?” 王琚点头道:“不错,就是潞州。你们姜家是潞州的地头蛇,王爷到了潞州,得姜家帮助,不用费什么力气,就能把潞州经营得如同铁桶一般,无论招揽豪杰,还是扩展势力,都甚为方便。” …… …… 接下来的几天里,李隆基将五百多万贯的钱票,交到了崔耕的手中。然后,又以罪孽深重为理由,自请出外为潞州别驾。 隆庆池“郁郁有王气”的传说,李显当然早就听说过了,对李旦的五个儿子也都非常忌惮。 如今李隆基愿意自请出外,他当然非常高兴,马上照准。非但如此,连潞州刺史都不派了,直接 让李隆基以潞州别驾的身份,代行刺史事。 崔耕当然知道,在历史上,李隆基就是在潞州积蓄了力量,为唐隆政变打好了基础。但是,从李隆基上表到李显的旨意下达,没用一天的时间,他知道后已经晚了,也只能亡羊补牢。 而这“补牢”的重点,就在李重福的身上。 扶阳王府内。 李重福终于鼓足了勇气,向崔耕道歉道:“不好意思,崔尚书,当初在金殿上,我实在是……” 崔耕摆了摆手,道:“其实也没什么,王爷不必挂在心上。你不就是想当皇帝吗?本官可以理解。” “不是,我是怕……” “嗯?莫非王爷真不想继承皇位?那本官可真是自作多情了。” 怎么?听崔耕这话的意思,是支持我当皇帝?如果真能得他之助,那我登上皇位的可能性,凭空就增加了两成! 李重福不敢再耍小心眼儿了,躬身道:“小王不敢妄自菲薄,论立长,我当仁不让。论立贤,我那两个兄弟也比我远远不如。所以……还请崔尚书……啊,不,妹夫助我一臂之力!” 崔耕道:“助王爷一臂之力不难,难的是,你真能听我的吗?” “妹夫有话尽管说。” “你有没有听过重耳在外为安的故事?” 第859章 将死其言善 李重福瞬间就秒懂了,道:“你是让我离开长安城?” “然也!” “这……没必要吧。”李重福道:“父皇春秋已高,若是哪天有个三长两短的,我又不在他身边,那不就全完了吗?” 崔耕冷笑道:“就算你在陛下身边,恐怕也得玩儿完。” “什……什么意思?” “这还用问吗?皇后的亲儿子李崇润已死,她视你们这些庶子为眼中钉肉中刺。在她看来,这皇位就是李崇润的,你们这三兄弟是来抢原本属于李崇润的东西的,必须除之而后外。” 李重福挠了挠脑袋,道:“这我当然知道,不过……不是还有您吗?” “我?只有千日做贼的,哪有千日防贼的?本官总不可能次次都能帮到你吧?再说了,我也不可能一直在长安城,说不定哪天,陛下就命我出外了,到时候,你可怎么办?” “我……” 李重福被崔耕问了个哑口无言。当然了,要他放弃长安的优渥生活,放弃轻松继承皇位的可能,没那么容易。 最终,他深吸了一口气,道:“你总不会那么快就出外吧?且容小王慎思之。” 崔耕耸了耸肩,道:“随便你,不过你得考虑的快一点儿,本官感觉……我出外的日子真的不远了。” …… 这次崔耕的感觉很准。 本来,崔耕为了解决这场波及十七州的大水灾,总共筹集了三千 多万贯的钱财。 按说,这么多钱,足以把赈灾的事儿办得漂漂亮亮的了。然而,人的贪欲是无穷的。 本来崔耕是希望宋璟主持赈灾,但是秘书监监正郑普思看出了便宜,走通了韦后的门路,被任命为“十七州赈灾使”。 随着来长安逃荒的流民越来越多,是个人都意识到不对劲儿了——奶奶的,这郑普思也太不讲究了,不知这赈灾款他贪污了几成? 顿时,告状的奏章,如同雪片一般飞入了皇宫之内。 李显刚开始看在韦后的面子上,尽皆留中不发,到最后实在没办法了,才决定派出崔耕彻查此案。 这赈灾款子有百分之四十是崔耕的,郑普思贪污赈灾款,就相当于偷了崔耕的钱,派他去查,还真是理所应当。 大明官,甘露殿。 崔耕跪倒在地,道:“参见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免礼,平身,来人,给崔爱卿搬送个胡凳来。” “喏!” 小太监应声而去,不消一会儿,就把一个胡凳拿来,道:“崔尚书请!” “多谢。” 崔耕刚刚落座,李显就摆了摆手,令伺候的丫鬟和太监退下,屋内只剩下了君臣二人。 咳咳咳~~ 李显忽然咳嗽了两声,脸色愈加苍白,道:“崔爱卿,听说你对岐黄之道颇有研究?” “呃,微臣只是偶然间发明了“崔药”而已,对岐黄之道,其实不怎么 精通,远不如一般的郎中。” “这样啊……”李显有些失望道:“那对于痨病,你有没有什么偏方?” 痨病,就是后世的肺结核。这玩意不但有传染性,而且在这个时代,就是不治之症! 崔耕强忍着拔腿就跑的冲动,咽了口吐沫道:“据微臣所知,痨病只能静养,基本上……无药可救!” 顿了顿,又小心翼翼地道:“那得了痨病的人,该不会就是……陛下吧?” “确实是朕。”李显道:“朕恐怕活不了多久啦,少则几个月,多则几年。崔爱卿这次出外,你我翁婿也不知能否还有再见之日。” 说到最后,他已经是语带哽咽,不像是一个执掌天下权柄的君王,倒像是个仓皇无助的孩子。 闻听此言,崔耕心中默默升起了四个字儿:“原来如此!” 在后世记载中,关于李显的死因有很多种说法,病死说,刺死说,毒死说……等等 其中,又以韦后给李显吃了毒饼的说法,流传最广。 但是,这里面有一个问题解释不清,韦后为什么这么干?韦后是坏人不假,但她又不是傻子。李显活着,自己可以为所欲为;李显死了,自己没有足够的权威做皇帝,只能做实权太后,这真是何苦来哉? 如果说李显是病情突然恶化而死的,就非常合理了。这毒饼一说,恐怕是李隆基为了增加自己政变的正义 性,特意让人散布的。 “二郎,你想什么呢?”正在崔耕胡思乱想之际,李显的声音将他惊醒。 “呃……微臣是想……” 噗通~~ 崔耕忽然跪倒在地,正色道:“虽然不当说……但为了大唐的江山社稷,还请陛下早立太子!” “立太子?”李显摇头道:“不……不成的……她不会同意的。” “您所谓的她……是指皇后?” “正是皇后,她一心做着女皇梦,又怎会允许朕立太子?就算勉强立了,恐怕也没什么好结果。” 你这不是挺明白的吗? 崔耕心中暗暗翻了个白眼儿,道:“其实微臣有个问题,一直憋在心里,不知当问不当问。” “你尽管问,朕今日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就是……就是……”崔耕努力措辞道;“虽然您曾经答应过,对皇后“不相禁制”,但皇后的所为,是不是太夸张了点儿?” 李显大大方方地道:“你是说皇后与武三思私通?” “呃……是的。” “其实也不只是武三思,还有马秦客、杨均、慧范和尚等人。” 纳尼? 慧范不是太平公主的男宠吗?怎么又改换门庭了?当然,这不是重点,重点是,李显怎么会对自己的绿帽子如数家珍?他就一点都不生气? 李显似乎看出了崔耕的所思所想,道:“其实,也不是像二郞你想的那样,是朕在房州 时,被人暗算,早已……“不行”了。皇后既然在朕这得不到应有的快乐,他去找别人,也是理所应当。” 这么重磅的消息,李显都说得出口?有那么一瞬间,崔耕都担心李显会杀自己灭口了。 不过,很显然,李显完全没这个想法,他继续道:“朕今天找你来,不是为了让你知道朕的这些事。而是有几件后事要交代下……” 说着话,他小心翼翼地从桌上拿起了一份圣旨,道:“这份圣旨大概就相当于朕的遗诏了。二郎,你看看,若是朕哪天突然去了,看在……看在翁婿一场的份儿上,请务必保证这份遗诏的执行!” 崔耕接过来一看,上面写的清楚,由李重福继承皇位,韦后为皇太后,即便谋反都不可废除其太后之位,否则视为不孝。另外,这圣旨上还有让崔耕、魏元忠、唐休璟等人辅政的内容,就不必细说了。 “这个……”崔耕道:“这份圣旨,您现公告天下,是不是好一些?” “不行,皇后不会同意的,没的凭生波折。”李显坚定道:“这份遗诏你拿着,待朕死了之后再宣读吧。至于皇后……起码在朕活着的时候,她是快活的。” 崔耕苦笑道:“微臣虽然不懂皇后和您的感情,但也甚为佩服陛下的心胸。不过,您有没有想过,万一您哪天龙驭宾天,这遗诏恐怕就……不怎么管用了。” 第860章 贺娄内将军 李显微微一愣,道:“什么意思?他们敢不奉诏?” 崔耕深吸了一口气,再次跪倒,正色道:“敢问陛下,您比高宗皇帝如何?” “自然是大大不如。” “高宗皇帝立您为太子,并把国家托付于您,为何您会被贬为庐陵王呢?” “当然是母后……” 崔耕寸步不让,肃然道:“仅仅是则天大圣皇后的缘故?” “呃……朕也有失德之处,以致群臣离心。” “关键就在这里!”崔耕道:“以高宗的皇帝的权威,尚不能令群臣谨守遗诏,何况是您呢?” 崔耕以臣子、女婿的身份,也只能把话说到这个程度了。 事实是,李显的权威凭什么跟高宗皇帝比啊,他连隋炀帝都大大不如。在历史记载中,李显宠信韦后,倒行逆施,群臣彻底寒心,他的遗诏比一张擦屁股旨都不如。 “……”也不知听懂了崔耕的话没有,李显一阵默然不语。 崔耕又旁敲侧击,道:“古人云,“父母之爱子者,当为其计深远”。您爱皇后,是不是更得为皇后的日后着想?皇后之才远不及吕后,而其志向又远超吕后,您百年之后,恐怕有不忍言之事啊!” “……”李显面沉似水,还是没答言。 良久,他才叹了口气,道:“朕现在才体会到母后晚年的无奈,但事已至此,如之奈何?” 那就是死不悔改呗。 崔耕暗暗翻了个白眼,做出最后的努力,道:“即便不从根本上解决问题……还请陛下下旨,公布自己的病情,免得您一旦龙驭宾天,群臣怀疑皇后做了什么, 甚至于,他们假装皇后做了什么。” “那怎么行?”李显摇头道:“痨病乃是绝症,朕若公布病情,就必须马上立太子,皇后焉能同意? “呃……要不,陛下就宣布另外一种病,比如说“气疾”或者“风疾”什么的。” 所谓气疾和风疾,就是后世的心脑血管疾病。这种病是李氏皇族的遗传病,虽不算绝症,但危险性相当也不小。 李治眼前一亮,道:“这倒是个好主意,朕明日就下诏书。” “下什么诏书啊?”忽然,殿外有个女声响起。 紧接着,环佩叮当,韦后带着几个侍女走了进来。在她的眼里,李显这个皇帝威严全无,当然不用人通禀。 李显丝毫不以为忤,道:“爱妃来得正好,二郎刚刚给朕出了个主意,向群臣通报朕有风疾,让他们有个准备,爱妃觉得怎么样?” “陛下想下诏书就下吧。”韦后对此无可无不可,道:“妾身来这里,是来找二郎的。” 崔耕赶紧上前见礼,道:“参见皇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叫母后!” “是,母后。” 崔耕心中暗想,从李裹儿那论,我叫韦香儿母后是理所应当。但是,我们二人的关系一直不咋样,今天她主动套近乎,恐怕所谋非小啊。 果不其然,只听韦后道—— “二郎,你觉得母后我对你怎么样?” “恩重如山。” “那我求你一件事儿,你能不能答应?” “母后有话尽管吩咐。” “你巡查十七州,查郑普思的案子,最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反正你富可敌国,也不 在乎那千万贯的钱财。” 崔耕微微皱眉,权衡利弊道:“小婿可以对郑普思网开一面。但是,这案子必须查清。否则,十七州数百万灾民,一个处置不对,势必酿成大祸!” 韦后漫不经心地道:“行,本宫只要郑普思无恙。唉,我和第五氏情同姐妹,你若是动了她的夫婿,本宫的面上须不好看。” “是。” 接下来,有些冷场。 崔耕看了看李显,又看了看韦后,道:“如果没别的吩咐的话,小婿告退。” “且慢!”韦后道:“十七州遭了水患,肯定有不少盗匪。我这做母后的,甚为担心你的安危,就给你找了个贴身侍卫,你今天就把她带回去吧。” “贴身侍卫?不用吧。” 崔耕身边的高手多了去了,实在不行,那不还有天下第一高手崔秀芳吗?哪用得着什么韦后派来的贴身侍卫?他赶紧拒绝。 然而,韦后的态度却非常坚决,道:“当然是要的,进来吧。” “喏!” 随着一声答应,有一银盔银甲的青年将军,走进了屋内,剑眉星目、皮肤白皙、齿白唇红。 韦后道:“还不快参见崔尚书!” 那青年将军大礼参拜,道:“参见崔尚书!” 按规矩,一个人若是穿着盔甲,无论见了多大的人物,拱手为礼即可。这有非常现实的考量因素,因为盔甲非常沉重,一般的人穿着盔甲跪下去,可就站不起来了。 崔耕赶紧以手相搀,道:“这位将军快快……咦?” 就在他刚要碰触到那将军身上的时候,那将军竟毫无滞涩地迅速起身,并 飞快的退后了一步。 “还害羞呢。”韦后轻笑一声,道:“二郎,你可得好好待人家,本宫可是把最宠爱的人交给你了。” “最宠爱的人?敢问这位是……” 那将军抱拳拱手,道:“末将乃内将军贺娄傲晴是也。” “啥?你就是贺娄傲晴?”崔耕忍不住惊呼出声,道:“你是女的?” 韦后别出心裁,在宫中设立了两名“内将军”地职司,一个是贺娄傲晴,一个是柴香寒。这二人各掌握一千侍卫,负责皇宫的安全,算是韦后心腹中的心腹。 现在的当朝宰相唐休璟,甚至主动要自己的嫡孙迎娶贺娄傲晴的养女,其权势可见一般。 贺娄傲晴不悦道:“怎么说话呢?莫非末将就不像女的似的?” “呃……不是……” 崔耕仔细端详,这贺娄傲晴如果真是个女子,相貌也算不错了,只是胸部平平而已。 “看什么看?”似乎看出了崔耕的所思所想,贺娄傲晴挺了挺**。 崔耕有些尴尬,道:“不是,本官是奇怪贺娄将军竟然如此年轻,呃……你现在还没二十吧?” “见物增价,见人矬寿,二郎你真会说话呢。”韦后插话道:“傲晴今年都二十六了,可惜一直伺候本宫,并未出嫁,蹉跎了大好年华。” 李显道:“贺娄将军的养女贺娄莲儿仅仅比她小八岁,嫁给了唐相的孙儿,也难怪二郎误会。” 崔耕这才恍然大悟,道:“原来如此。那……贺娄将军守卫皇宫何等重要,就不必跟小婿去巡查十七州了吧?再说了,贺娄将军是三品官,我 也是三品官,她给我当侍卫,那也不大合适啊。” 韦后的脸微微一沉,道:“让你收下,你就收下。二郎既为礼部尚书,长者赐不敢辞的道理,总是懂得吧?莫非你还想把人给本宫退回来不成?” 这话还真没法反驳,崔耕只得道:“小婿不敢。” “不敢就好,在巡查十七州的这段日子里,傲晴就是你的贴身侍卫了,寸步不离。” 崔耕苦着脸道:“男女有别,这不大方便吧?” 韦香儿满不在乎地道:“没什么不方便的,二郎你若有本事,把她拐上床,那也由你。” 贺娄傲晴急的一跺脚,娇嗔道:“娘娘!” 韦后摆了摆手,道:“好了,你们年轻人的事儿,本宫就不掺合了,这就退下吧。” …… …… 崔耕当然明白,韦后给自己安排一个美女侍卫,不是想让自己享受艳福,而是派人盯着自己,莫真把郑普思怎么样了。所以,出了宫门,一直对贺娄傲晴不冷不热的。 贺娄傲晴则面色严肃地跟在他身旁,一言不发。 到了扶阳王府内,下人都不知道这个新来的将军跟崔耕是怎么回事儿,也不敢拦,气氛无比怪异。 一间静室之内,崔耕终于忍不住了,道:“虽然皇后的命令是寸步不离,但你也不能真的寸步不离吧?本官要出恭!” “出恭啊……” 咣当~~ 贺娄傲晴反手把房门关上了,将头盔摘去,三千青丝如黑瀑一般垂下,双手一伸,扶住了崔耕的肩膀。 四目相对,一股幽香传来,崔耕咽了口吐沫,道:“你……你想干啥?” 第861章 成王李千里 贺娄傲晴轻轻拢了拢额前的秀发,显出几分女儿风情,道:“本将军长得咋样?还过得去吧?” “当……当然过得去。” “那本将军给崔尚书做个丫鬟,不算委屈你吧?” “不委屈,当然不委屈,可是……” “没什么可是的,从今天开始我就是你的贴身丫鬟。”贺娄傲晴道:“作为一个小丫鬟伺候崔相你如厕,岂不是理所应当?你不用感到不好意思。” 敢情是在这等着我呢! 崔耕深吸了一口气,道:“贺娄将军,咱们谈谈?” “你说。” “本官知道你为什么来的,我可以以自己的名誉作保,绝不会违背对皇后的承诺。你这么步步紧逼,把本官当犯人看着,不大合适吧?” “也有些道理。”贺娄傲晴歪着脑袋想了一下,道:“崔尚书人称崔青天,名誉当然非常重要,要不……你发个誓来?” “好吧,苍天在上,厚土在下,弟子崔耕……” 直到听崔耕发完了誓,贺娄傲晴才把手松开,迅速转过身去,道:“行,本将军信你了,你可以自己如厕了。” 最后这个动作出卖了她,崔耕霎时间有种错过了一个亿的感觉。他心中暗暗琢磨,这妮子该不会本来就没打算跟我一起如厕,只是想借机敲诈我吧? 是了,贺娄傲晴作为韦后的贴心人,连宰相唐休璟都要巴结。她要是有什么情~人,岂不早就弄得满城风雨了?说不定,此女还是个黄花大闺女呢,又如何肯纡尊降贵地伺候我如厕? 想到这里,崔耕 道:“本官就不明白了,郑普思有什么好的,值得贺娄将军如此用心?” 贺娄傲晴也不隐瞒,道:“老实说,郑普思和第五氏装神弄弄鬼,我是不信的,皇后呢,大概是将信将疑。但什么都是假的,钱是真的。没有他,我们姐妹的脂粉钱从哪来?” 崔耕无奈道:“这次郑普思出去救灾,总共给了你们多少钱?” “前前后后,总共一千万贯钱左右吧。” “这……难怪皇后要死保郑普思呢。” 崔耕现在是真没脾气了,韦后为了两百多万贯,就能卖官鬻爵,把朝廷弄个乌烟瘴气。为了一千万贯,她啥事儿干不出来? 崔耕真想对韦后说,你要钱找我啊,别乱来行不行? 然而,他也只是想想罢了,这事儿根本行不通。道理很简单,欲壑难填,他给韦后一千万贯,韦后就会想两千万贯,再多的钱都不够送的。不幸中的万幸,韦后看在李裹儿的面子上,不会来敲诈他。 见崔耕怔怔地出神,贺娄傲晴不满道:“怎么?不高兴啊?你那么有钱,皇后拿点怎么了?哼,小气鬼!” 崔耕无奈道:“这根本就不只是钱的问题好不好,还有灾民……” 贺娄傲晴不耐烦地打断道:“好了,这次我跟你去,也不全是监视你,郑普思那我也会让他收敛点儿的,把这场大灾糊弄过就完了。” 顿了顿,又颇为兴奋地道:“就这么定了,本将军做你的小丫鬟,巡查十七州。嘻嘻,长这么大了,我一直跟在皇后身边,这回终于可以见 见世面了。” …… …… 十七州受了水灾,雍州在天子的眼皮子底下,郑普思是不敢搞鬼的。真正受影响的,是天高皇帝远的潞、晋、蒲、滑等州。 救灾如救火,崔耕不敢怠慢,第二天就点了五百羽林军,带了贺娄傲晴、封常清、宋根海、周兴等人,出了长安城,一路东行。 三日后,已到了洛阳城外。 贺娄傲晴道:“婢子听说,洛水泛滥,洛阳城内淹死了四五百百姓,流离失所的有几千人,不如咱们入城去看看?” “这……洛阳乃是东都,距离长安不远,应无大碍。”崔耕猜测,贺娄傲晴是想趁这次出外的机会,在洛阳城内好好逛逛,当时就想拒绝。 可正在这时—— “冤枉啊!冤枉啊!还请崔青天为小人申冤报仇啊!”正在这时,崔耕的车驾前,有一人拦住了去路。 怎么回事? 崔耕一使眼色,封常清就跳下马,将那个喊冤之人带到了近前。此人大概二十来岁,身材中等,相貌普通。 崔耕道:“本官就是礼部尚书,扶阳王崔耕。你家住哪里,姓字名谁,到底有何冤情,还不快快道来。” “小人叫许炯,洛阳人士,今日前来向崔尚书告状,就是想让您为家父伸冤报仇。” “你爹怎么了?” “我爹是洛阳县衙的小吏,恕个罪说,他老人家叫许炎。前些日子,家父和几个同僚应成王相邀赴宴,刚一进门,就踩到了一条大蛇。那蛇被踩疼了,受了惊,一下就把家父缠住,越缠越紧。可成王非但 不救,还跟一帮看客在哪儿哈哈大笑。等那大蛇松开家父时,他已经昏迷不醒了,回到家里没多久就咽了气儿,还请崔相为家父做主啊!” 所谓成王,就是李千里。当初在神龙政变时,他带着一部分羽林军及时赶到,站在了李显这边,算是立了大功,被加封为成王。前些日子,李千里上表,要来洛阳散散心,李显诏准了。 崔耕听了许炯的话,真是深感为难。 严格来讲,许炎之死,是大蛇缠绕造成的,成王李千里充其量承担一个管教不严之罪。甚至,李千里可以非常无耻地辩解说,本王的大蛇,好好在那里卧着,你非去招惹它干啥? 但是,话说回来,你成王身份尊贵,没事宴请几个无名小吏干啥?恐怕一开始就居心不良。再者,人家许炎进了客厅之后,战战兢兢,随时注意你的脸色,哪顾得着脚底下是什么?说这事儿不是故意的,谁信啊? 总的来说,这事儿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哪怕到了后世的法制社会,定李千里的罪也很不容易。更何况,是有“八议”之说的大唐社会呢? 见崔耕迟迟不表态,许炯可着急了,道:“成王不仅拿官府的小吏取乐,对家里的下人也甚是狠毒。他命人捉来龟和鳖,叫下人脱了衣服,让龟和鳖咬其肉。您也知道,龟鳖咬人是死不松口的,可怜的下人痛苦号呼不已,成王则和自己的姬妾在旁慢慢欣赏。直到他们尽了兴,才用竹签刺龟鳖的嘴巴,令其松口。可那时候,受害者 也已经失魂落魄,离死不远了。成王如此行径,跟古代的高洋、高绰也相去不远了,还望崔青天做主啊!” 此地虽然是洛阳城外,但往来的百姓甚多,不少百姓聚在道路两旁看热闹。 李千里的恶行,不少人听说过,兔死狐悲物伤其类,人们纷纷帮腔道:“还请崔相做主啊!” 甚至有人道:“则天大圣皇后在位,张氏兄弟秉政时,都没有如此滥杀无辜之事。莫非这大唐还不如大周么?莫非崔青天当初与张氏兄弟做对,只是为荣华富贵?” 封常清猛地一扭头,怒喝道:“谁说的?谁在乱嚼舌根子?站出来?!” 然而,人群拥拥簇簇,哪找得到啊? 趁着封常清没注意的功夫,角落中又有个人高声道:“不敢找成王的麻烦,只敢拿我们这些百姓撒气,崔青天真是威风得紧哪!” “你他娘的站出来!” “……”还是没人应声。 崔耕经的多见的广,当然明白,现在是有人在故意算计自己。若自己不管不顾离去的话,指不定会传成什么样儿呢。 就是不知,这幕后之人到底是谁,到底是出于什么目的?这许炯到底是主动参与,还是受人挑唆了。 他想了一下,道:“兼听则明,偏听则暗,本官总不能只信你的一面之词。许炯,你可敢与成王当面对质?” “有何不敢?” “好,那你现在就随本官往成王府一行。” 当即,崔耕留下五百羽林军在城外驻扎,自己则带着封常清等伴当,以及许炯往洛阳城而来。 第862章 似乎挺顺利 城外闹了这么大的动静,当然早已惊动了成王李千里。 崔耕等人来到李千里临时府邸门外的时候,他已经带着几个幕僚,在门外等候多时了。 崔耕是扶阳王,李千里是成王,身份差不多,只是李千里的辈份略高而已。 双方拱手为礼,李千里非常亲热的将崔耕迎入府内。别看许炯在城外说得热血激昂,但真见了李千里之后,却是颇有手足无措之感,躲在了崔耕的身后。 到了王府客厅之内,双方分宾主落座,自有伺候的丫鬟献上香茶。 略微寒暄几句后,李千里看向许炯道:“你就是许炎的儿子许炯吧?听说你在扶阳王的面前,告了本王一状?” 咯咯咯~~ 许炯的上下牙直打架,强自镇定道:“正……正是。父母之仇,不共戴……戴天。纵然你是成王,我……我也要为父报仇!” 李千里点头道:“好,很好,本王就是喜欢你这样的忠臣孝子。不过……你怎么就确定,本王是你的杀父仇人呢?” “我爹是在你家里,被大蛇缠死的!还有,你用乌龟咬下人,也是众人皆知!” “哦?是吗?”李千里眉毛一挑,道:“你说你爹是本王的大蛇缠死的,有谁看见了?” “这……” 当时的人证倒是挺多,但谁肯为了一个小吏得罪成王啊。许炯无奈之下,看向崔耕道 :“还请崔青天为小人做主啊!” “成王千岁……” 崔耕刚起了个头,李千里就摆了摆手,道:“扶阳王不必着急,本王不是不讲理的人,许炎死在被王府里的事儿,我认!” “您认?那您为何……” “唉,此事其实别有隐情,我只认他是死在我家里的,可不认他是被我害死的。” “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我有个家奴叫李髯,表面上看起来忠厚老实,暗地里却偷了我不少财物。要是一般的财物也就罢了,关键是有一个玉如意,乃是家母留给我的念想,却被他变卖了。本王找了许久,也没找回来。最后,我一怒之下,找了个巨龟,死死咬在了他的身上,任他痛哭哀号。” 崔耕道:“敢情成王用乌龟咬下人的传说,是这么来的。那许炎的父亲,又是怎么回事儿?” “本王宅心仁厚,虽然用乌龟咬了李髯,却没把他弄死,只是略作惩戒而已。但这厮怀恨在心,不仅四处散布对本王不利的谣言,还在本王请客的时候使坏,将一条巨蛇放在了客人的必经之地上。你莫听别人说此事是发生在客厅之内,其实根本就不是那么回事儿。另外,本王发现许炎被巨蛇缠住之后,马上就命人把他救了下来,根本就没带着姬妾们哈哈大笑。” 真的假的?崔耕将信将疑。 李千 里不待他提出疑问,就轻拍了两下手,道:“来人!把李髯带进来!” “喏!” 门外有人答应一声,推推搡搡,将一个五花大绑的中年人带了进来。其人中等身材,相貌忠厚,看起来倒不像是个坏人。 李千里道:“他就是李髯。许炎,你若是想报仇,找他就对了。” “许公子饶命啊!”那李髯赶紧跪倒在地,道:“当初都是小人猪油蒙了心,想败坏成王千岁的名誉,才把那大蛇放在了令尊的必经之地上。但是,我敢保证,只是想让令尊吃点苦头,万万没想置他于死地啊!” 砰砰砰~~ 李髯连接连磕了几个响头,额头上鲜血淋漓。 李千里冷笑道:“你说你无意杀人,有谁能证明?现在后悔,晚了!” 说着话,他将腰间的佩剑摘下来,交到许炯的手中,道:“要解心头恨,拔剑斩仇人!许炯,你动手吧!” “我……” 许炯不是什么心志坚毅之辈,让他亲手杀人,他还真是不敢。再说了,仔细想想,人家李髯充其量是过失杀人,也没犯死罪啊! 他拿着宝剑犹豫了半天,最终长叹一声,道:“李髯,起来吧,某不杀你。你的罪责,自有有司问罪。” 李髯把头磕得如同鸡喯碎米,道:“多谢许公子,多谢许公子!您放心,小的这就去洛阳县衙自守。无论洛 阳令给小的定什么罪,我都认了!” 李千里又对许炯道:“不管怎么说,令尊是死在本王的府内的,本王难辞其咎。这样吧,来人!” “在!” 有小厮答应一声,托着一个托盘走了进来。 李千里将托盘上的红布一挑,却是一锭锭金子整齐排列在一起,能有七八十两。 他继续道:“这些钱财,就为令尊发丧吧。” “小人不敢收。” “跟本王客气什么?让你拿着你就拿着。另外,本王听说令尊一向尽忠职守,准备表奏朝廷,赠他一个儒林郎。” 儒林郎虽然只是个九品官,但对于小吏许炎来说,也算极尽哀荣了。 涉及孝道,许炯不敢矫情,跪倒在地,道:“多谢王爷,多谢王爷成全。小的之前误会您了,以为您是我的杀父仇人,还向崔青天告您的状,想来真是惭愧!” “哪里,你为父报仇,一时冲动,误信传言,也是人之常情。” “不……不是的!”许炯深受感动,脑子一发热,就脱口而出道:“其实小人之前也觉得家父之死没那么简单,没想去找崔青天告状。关键是有人挑唆……” “嗯?那人是谁?” “就是家父的同僚王亚明。” 李千里皱眉道:“不对啊,本王那天请的人里,根本就没这个名字。” 崔耕道:“本官今日在城外就感到有些不对 劲,好像是有人故意挑起本官和成王的冲突似的,这个王亚明恐怕就是突破口。” “竟敢同时算计本王和扶阳王,实在是胆大包天!”李千里猛地一拍几案,道:“来人,给本王把王亚明抓来!” “喏!” 自有侍卫答应一声,前去拿人。 功夫不大,王亚明被带到了屋内。这是一个中年白胖子,此时已经吓得两股乱颤,额头上冒出了阵阵细密的冷汗。 在他的想法里,崔耕官声甚好,现在纵然不和李千里掐起来,也能保许炯无恙啊。哪想到,这还没一个时辰,许炯就把自己招出来了。 李千里嘿嘿一阵冷笑,道:“王亚明,听说是你,撺掇许炯告本王的刁状?” “是……啊,不,不是啊……小的从未在许炯面前,说过您半句坏话。都是他……”王亚明越说越流利,道:“对,肯定是他许炯害怕您治罪,才污蔑小人,这就叫祸水东引啊!” “祸水东引?”李千里的脸上现出了玩味的笑意,道:“是不是祸水东引,你说了不算,本王说了也不算,得它说了才算! “啊?” 王亚明顺着李千里手指的方向望去,但见一只脸盆大小的乌龟,正伸出头来,注视着自己! 这只乌龟在洛阳太有名了,王亚明直吓了个亡魂皆冒,赶紧道:“别介,不用动刑,我招!我招啊!” 第863章 佛像有汗流 李千里道:“快讲!” “是!”王亚明苦着脸,道:“小的其实是受了奎爷的命令,干的这事儿。” “奎爷?什么奎爷?” “就是高奎,此人是个大混混,洛阳黑白两道上,都混得开。” 高奎? 崔耕和李千里面面相觑,都没听说过这个人。想想也不奇怪,这二位什么身份,怎么可能跟一个混混有交集? 最后,还是李千里一个心腹上来,在他耳边嘀咕了几句。 李千里道:“似乎洛阳城内,真有这么一号。本王已经派人去抓了。王亚明,你继续往下说。待会儿高奎来了,若你们俩说得对不上……哼哼……” “小的不敢撒谎!”王亚明道:“就是奎爷让我撺掇许炯告您的刁状,据说他的后台就是秘书监监正郑普思。郑监正说了,崔尚书这次出京,就是来找他的麻烦的。为了不被找麻烦,就得给崔尚书找点事做。” “所以就让崔尚书找本王的麻烦?去尼玛的吧!”李千里一脚,就把王亚明踹翻在地。 然后,摆了摆手,吩咐道:“看好了他,等那什么高奎来了,再和他当面对质。” 功夫不大,高奎被抓来了,二人的供词完全对得上。 李千里道:“崔尚书,你看现在,算不算真相大白了?” 崔耕 其实对李千里的话,也不怎么相信。 不过,就算李千里撒谎了又如何?用蛇龟杀人,自己想定人家的罪过,也没那么容易。 现在的当务之急,还是赶紧去找郑普思,把救灾的事儿处理好。 想到这里,崔耕道:“没了苦主,真相如何已经并不重要。本官还有皇命在身,这就告辞了。” “崔尚书莫着急啊,至少也得吃顿饭再走吧。” “不必了。” 李千里又略微挽留了几句,见崔耕态度坚决,也只得允了,把崔耕送出了门外。 嘘~~ 回到客厅内,李千里长松了一口气,叹道:“好险,终于把这瘟神送走了。” 李髯早就脱了绑缚,附和道:“王爷在洛阳,以龟蛇害人做遮掩,暗地里却筹措钱财、招揽豪杰,为那件大事做准备。谁想到这郑普思竟然祸水东引,把那崔二郎招来了。幸亏王爷您早有准备,应对得当,才没出什么纰漏,运气还真不错。看来这天命……的确是在那位的身上啊!” “天命在那位的身上?”李千里眼中精光一闪,喃喃道:“也许吧。” 他的心中,却不断有一个声音响起:天命在那位的身上?我呸!他在隆庆池畔有宅子吗?没有!真正在隆庆池畔有宅子的人是我,李千里! 我 的父亲是吴王李恪,太宗皇帝的次子。太子李承乾谋反后,要不是长孙无忌弄权,我爹就是皇太子,继承大唐的万里江山,哪有高宗李治什么事儿啊? 现在好了,李治的子孙们无能,我李千里定能浑水摸鱼,拿回属于我的一切! …… …… 崔耕出了临时的成王府,带着众人往城外走。 贺娄傲晴眼珠一转,出幺蛾子了,道:“等等,咱们还没看灾民呢。” “来不及了,不看了。” “怎么能不看呢?”贺娄傲晴着急道:“您想想,东都之地何其重要?若是有人心怀不轨,登高一呼……” 崔耕没好气儿地道:“他呼不了!即便郑普思不靠谱,如今的洛阳令,是本官的族人崔日知,定会把洛阳的灾民处置的稳稳当当。” 崔日知,就是当初和博陵崔氏“族正”崔日用的叔伯哥哥。崔日用当初和崔耕抢过卢若兰,但后来已经和解了,现在他官封黄门侍郎,算是宰相的预备役。 崔日知虽然有些贪财,但能力相当不错,崔耕对他还是非常信任的。 “哦!” 贺娄傲晴见劝不动崔耕,悻悻的应了一声。 崔耕竟然有股对不住她的感觉,安慰道:“等办完了郑普思的案子,咱们就不着急了,随你怎么游山玩水, 本官奉陪到底。” “真的假的?”贺娄傲晴促狭道:“出来那么久了,你就不想家里的娇妻美妾?” “家花哪有野花香啊!”说这话的当然不是崔耕,而是马屁精宋根海。 他当然知道贺娄傲晴的真实身份,但是,他更知道郑普思背靠韦后,没那么好对付。若是能把贺娄傲晴策反了,可就事倍功半了。 “占姑奶奶的口头便宜,去死!”贺娄傲晴霞飞双颊,扬起马鞭就抽了过去。 “哎呦!” 那马鞭速度奇快,宋根海躲闪不及,被打了个正着。幸好贺娄傲晴下手颇有分寸,倒是没受什么伤。 “诶,小丫头害羞了!”宋根海愈发有恃无恐,高声叫道。 “无赖,不睬你们了。” 贺娄傲晴久在韦后身边伺候,就跟被关进象牙塔里差不多,斗嘴哪是宋根海这种老油子的对手? 她满面羞红,一夹马腹,越过崔耕,急驰而去。 “这是在大街上,慢点!” 崔耕唯恐贺娄傲晴惹出什么乱子,紧紧跟随。 功夫不大,已经到了尊贤坊外。 按说崔耕等人出城,不用经过尊贤坊。但是,贺娄傲晴有些慌不择路,竟然走到了积善大街上。 再往前就走不动了,但见尊贤坊外,车水马龙,百姓们摩肩擦踵,把整个积善 大街堵得严严实实。 吁~~ 贺娄傲晴拉住缰绳,道:“这么多百姓聚集,肯定是出了什么大事了,崔尚书你就一点都不感兴趣吗?” 就算有什么庙会,也没有排队到坊们外的道理啊。崔耕也有些好奇,翻身下马,带着封常清等人往前走,叫住了一个二十来岁的小伙子。 崔耕问道:“这位小哥,你们在这排队,究竟是想干什么呢?” “当然是做布施。” “布施?” 那小伙子解释道:“咱们这尊贤坊里有个法贤寺。前几天,法贤寺里的****像上忽然有汗液冒出,您说这神不神?现在大家都争着敬献财物,求得佛祖庇佑呢。” “佛祖出汗?不就是装神弄鬼吗?” 这世上的骗子多了,灾情紧急,崔耕也懒得揭穿,第一个想法就撒手不管。 不过,他转念又一想,郑普思擅长装神弄鬼。这次的****像出汗,是不是跟他有关呢? 想到这里,他扭头道:“贺娄将军,有没有兴趣,跟本官一起去见识见识这法贤寺流汗的佛像?” “想看!想看!”贺娄傲晴连连点头,好像生怕崔耕反悔似的。 望着几个人分开人群往里面挤,那小伙子喃喃道:“乖乖,拿将军做丫鬟,这位贵人到底是什么来历啊?” 第864章 还是要敛财 崔耕等人好不容易才挤进了法贤寺。 再往前已经不可能了,有几条粗大的绳索纵横,将众香客隔绝在大雄宝殿外。 往大雄宝殿内望去,但见一个三丈来高、青铜所制的****像上,凝结着滴滴水珠,好像真的是在流汗一般。 贺娄傲晴低声道:“崔尚书你见多识广,知道这佛像到底为什么会流汗吗?难道真的是佛祖显灵?” “当然不可能是佛祖显灵,至于这佛像流汗的原因么……”崔耕挠了挠脑袋,道:“呃……本官暂时还没想出来。” “什么?你没想出来,就断定人家这佛像流汗是假的?” “那是自然,本官根本就不信有什么佛祖显灵之事……诶,有了,我大概明白这些和尚是怎么做到的了。” “这么快就能想出来?”贺娄傲晴怀疑,道:“你真是刚刚想到的?不是早就知道其中的猫腻,想在本将军面前显摆显摆?” “我骗你干啥?其实这个秘密说穿了一钱不值……” 二人窃窃私语,话刚说到这,就被一声“阿弥陀佛”打断了。原来是有一个胖大的和尚,走到了众人面前。 他双手合十,高声道:“众位善信,贫僧不才,乃是这法贤寺的主持圆清。你们可知,这佛像为何流汗么?” 人群中马上就有人道:“不知道啊,还请大 师为我等解惑。” 圆清道:“此事说来话长,相传北魏年间,咱们洛阳城内有个平等寺。平等寺内有个佛像,高二丈八尺,每当国家将有事变时,就会遍体皆湿。时人称为“佛汗”。” 有人道:“那佛像果真灵验?” “那是自然。孝昌三年十二月中,那佛像面有悲容,两目垂泪,遍体皆湿,洛阳百姓深感奇异,都来平等寺瞻仰佛像。有和尚用净绵不断擦拭,功夫不大,净绵就被湿透了。再换上其他净绵,依然如故,根本就擦不干。这种现象,一连出现了三日。结果,众位猜怎么着?” 人群中有个读书人道:“这事儿在下略知一二,第二年四月,尔朱荣入洛阳,将百官诛戮一空,百姓因此事而遭难者数不胜数。” 圆清和尚道:“这位居士说得半点不差。还有永安二年三月,那佛像又流汗如故。到了五月的时候,就是北海王入洛,庄帝北巡。七月,北海王大败,所率领的江淮子弟五千人尽被俘虏,无一得还。永安三年七月…… 那和尚将佛汗的典故一一道来,直把围观的百姓们唬得一愣一愣的。 最后,有人忍不住问道:“那贵寺的佛像,和平等寺的佛像,有何关联?” “同为****像,当然有关联。”圆清和尚道:当初,那平等寺内的 佛像太过灵验,朝廷震恐,先是严禁市民百姓观看,后来一把火烧了平等寺,那佛像自然也毁于大火之中。如今,我佛慈悲,再次显灵于我法贤寺!” “啊?那岂不是说,这佛像遍体生汗,预示着,如今的洛阳也……” 不光是大和尚讲得典故吓人,如今韦后祸国,说不定李显死后真的就天下大乱,人们的心头都升起一片阴霾。 圆清和尚道:“诸位担心的不无道理,这洛阳恐怕有再遭兵火之忧啊!当然了,大家也不必太过着急。其实……” 他往四下里扫视了一圈儿,神神秘秘地道:“这佛汗还有另外一个秘密。” “什么秘密?” “我佛慈悲,那佛汗有趋吉避凶之能。谁能将一滴佛汗请回家去,必能保他在这场大劫中无恙。当然了,佛汗不能白请,得向佛祖表达一定的诚意。你若是家财万贯,布施千贯不多。若是贫无立锥之地,布施一文钱不少。,、到底心诚不诚,天知地知你知佛知,贫僧却是不知了、。” “我……我出一百贯钱,求大师赐一滴佛汗啊!” “小的勉力能凑二十贯!” “我王紫云愿意出一千贯,一千贯啊!这是我的一半身家!” …… 大和尚的话音刚落,人群顿时如同靠了锅一样,高声叫价,唯恐自己的“心不诚” ,佛祖不会保佑。 贺娄傲晴道:“这些人就要被骗了,崔尚书你怎么不赶紧阻止?” “阻止?”崔耕苦笑道:“郑普思骗皇后的财产的时候,你贺娄将军可曾拆穿他?” “那怎么能一样!”贺娄傲晴急的一跺脚,道:“皇后甚得陛下宠爱,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大家都是皇后怎么高兴怎么来,谁敢扫了她的兴致?要不然,有理也变成没理了。” 崔耕道:“本官现在同样不敢扫这些百姓的兴致啊。你瞅瞅,这些人都被鼓动起来了。我若是站出来,恐怕还会以为我要独霸佛汗呢,说不定会闹出什么大乱子。” 以崔耕的身份,一般的装神弄鬼,直接拆穿就行了,不用那么多顾忌。但是,假如这事儿真跟郑普思有关,就不能不谨慎行事了。他鼓动百姓把自己打伤了,自己上哪说理去? 贺娄傲晴着急道:“那怎么办?” 崔耕胸有成竹地道:“先静观其变吧,其实,只要没有这些百姓在场,对付几个和尚,没什么难度。诶……” 忽然,崔耕感到有些奇怪,道:“你拿郑普思的钱财不是挺顺手的吗?难道不知道那是救灾的款子?怎么到了这儿,又这么悲天悯人了。” “我……也许以前是眼不见为净吧。”贺娄傲晴叹了口气,道:“当初在宫内觉 得没什么,但今日见这么多百姓受骗,我还真有些于心不忍。” 崔耕真想说一句,“你这真是君子远庖厨了”,但这话的讽刺味儿太浓,望着小娘子诚恳的面庞,他硬是没说出来。 “这妮子的本性倒是不恶。”崔耕心中暗忖道。 说话间,已经有不少百姓献上了钱财,把大和尚高兴的合不拢嘴。 可正在这时—— 当当当~~ 远方一阵锣声响亮。 紧跟着,有人高声叫着“闪开,闪开,莫挡了大人的路”,坊们处一片混乱。 大约过了半刻钟左右,有一身着绯袍的中年官员,分开人群,来到了法贤寺前。 这人崔耕和圆清和尚都认识,正是洛阳令崔日知、 他看了看面前堆积如山的众多财物,忽然厉声喝道:“好你个圆清和尚,竟敢妖言惑众,趁机敛财!来人,给本官把他带回衙门内,严加审讯。” 顿了顿,又指着那堆财物道:“这些都是赃款,也一并带走。待差清楚了,再返还原主。” 这财物到了官府的手里,还能返还?傻子也知道不可能啊! 人群中马上就有人沉声道:“崔县令,你今日之举,相当于抢佛祖的供奉,难道就不怕报应吗?” “嗯?谁在恐吓本官?” “就是我,怎么的?”那人毫无惧色,分开百姓,站到了崔日知的面前。 第865章 无心露马脚 “怎么是你?” 这人崔日知还真认识,正是驸马裴巽,也就是那位纳了小妾后,被老婆宜城公主“截耳劓鼻,剥其阴皮,缦驸马面上”的倒霉蛋儿。 但奇怪的是,现在裴巽不是应该在长安吗?怎么来洛阳看和尚装神弄鬼了? 裴巽心思电转,打了个哈哈,微微一躬身,道:“下官参见驸马爷!” 裴巽连个具体职司都没有,倒也没必要多么尊重,保持基本的礼貌即可。 “免礼。”裴巽道:“崔县令,这佛汗之说史有所载,圆清大师可不是妖言惑众,你刚才之举,实在是太孟浪了。” 崔日知阴阳怪气儿地道:“哦?是吗?那本官可得开开眼,亲自看看这个稀罕物儿了。” 说着话,抽出宝剑,就要砍掉挡在前面的绳索,到大雄宝殿去看佛像。 裴巽勃然大怒,道:“大胆崔日知,竟敢对佛祖如此不敬!你就不怕今日这举,连累全城的百姓遭殃吗?” 崔日知正色道:“子不语怪力鬼神,本官为圣人子弟,当然不怕一具铜胎木偶!” 顿了顿,他一挥手,道:“来人,把那劳什子佛像,给本官拖出来。我倒要看看,这里面有什么机关?” 崔日知是正儿八经的洛阳令,裴巽就是一个空头驸马, 职权范围内的事儿,那说不给面子也就不给了。 “好胆!众善信,保护佛像!真出了什么乱子,本驸马给你们撑腰!皇帝是我的老丈人,谁怕谁啊?” “保护佛像!” 人群中有人答应一声,把随身带的兵刃抽出来了。 虽然说百姓怕官儿,但有驸马撑腰那就完全不一样了。在这些人的带领下,不少百姓也抽出了随身的佩剑,形势一触即发! 崔日知深吸了一口气,道:“驸马爷,您有何必为了维护一尊铜胎木偶,和本官为难呢?莫非,这法贤寺的和尚,和您有什么关联不成?” “休得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本驸马今日之举,只因义愤,与其他的无关。” “你……” 事到如今,崔日知也深感为难,法贤寺的和尚们装神弄鬼当然有罪。但因为这么点儿事儿,狠狠得罪驸马裴巽,乃至于出几条人命,就不大值当的了。 但就此退走,还真是颜面扫地,大不甘心啊! 正在这时—— 忽然,远方的坊门处又是一阵大乱。不消一会儿,有一队甲士分开人群,来到崔日知的面前。 为首是两个人,左边正是成王李千里,右边正是李千里的结发之妻慕容真如海。 崔日知可以不把裴巽放在眼中,但 对李千里,就不能不尊重了,赶紧大礼参拜,道:“下官参见成王千岁千岁千千岁,参见王妃千岁千岁千岁千千岁!” “崔县令快快请起。”李千里好像没注意到眼前****的气氛似的,笑呵呵地以手相搀。 “谢王爷!” 李千里道:“崔县令今日来法贤寺,可是为了那流汗的佛像?” “呃……正是。” “赶巧了,英雄所见略同。”李千里猛地一拍大腿,道:“孤王也正是为了这佛像而来!你说他怎么就那么神呢,佛像能流汗!真是佛法无边啊!” 说着话,他挥了挥手,道:“带上来!” “喏!” 有甲士答应一声,两人一抬,抬过来十口箱子。把箱子打开,黄灿灿亮晶晶,不是黄金又是什么? 李千里微微一躬身,对圆清和尚,道:“每口箱子黄金千两,这里总共是万两黄金。不知大师可否赐小王一滴佛汗?” 此言一出,可了不得了,百姓们顿时一片沸腾。 “一万两金子,就是十万贯钱,这就全布施出去了?” “真金白银就摆在这儿,那还有假?连成王都折服了,看来这法贤寺的佛像果真法力无边!咱们的钱没白花!” “咱们出几贯钱,撑死了千贯钱,就能求得的佛汗。 成王却要出十万贯钱,才能如愿。我怎么觉得咱们有种占便宜的感觉呢?” …… 崔日知听了这些议论,暗暗叫了一声“苦也”,明白自己今日之举算是完全失败了,灰溜溜地带着众衙役闪在一旁。 然而,这还没完呢。 稍后,李千里的王妃慕容真如海,又献上了珍珠二十斛,美玉三十方,引起了百姓们的阵阵惊叹。 有这二位一带头,接下来的事儿就简单了,百姓们踊跃拿家财换“佛汗”,两个时辰后,法贤寺内的财物已经堆积成山。 贺娄傲晴睁大了眼镜,道:“这……法贤寺的和尚们,也太好赚了吧?这都有将近百万贯了!” “没那么多。”崔耕道:“你现在还没看出来吗?成王和那圆清和尚就是一伙的。他交的钱越多,带动百姓们交的钱越多,最后这些钱还得还给他。” “真的假的?” “废话,不是真的,李千里能这么卖力气?” “可是……”贺娄傲晴迟疑道:“本将军听说成王的官声还过得去,若崔尚书你推测的都是真的,他今日如此举动,尽管敛了一笔钱财,是不是太有失~身份了?他真的肯干?” “呃……” 事实上,崔耕也有些纳闷。他原本以为,圆清和尚的后台 是郑普思,现在怎么变成李千里了呢?李千里受封成王,食实邑八百户,按说根本就不缺钱啊! 咦?不对! 崔耕转念又一想,心中豁然开朗,有一种情况,是多少钱财都是不够的,那就是谋反。 在历史记载中,李重俊为太子,被武三思和韦后打压得没办法了,毅然发动兵变。在追随他兵变的臣子中,就有成王李千里。 现在李显虽未立李重俊为太子,但也说不定,李千里看好李重俊的前途,主动投靠过去。 “崔尚书,崔尚书,你想什么呢?”见崔耕久久不答,贺娄傲晴不满地扯了扯他的袖子。 崔耕这从沉思中才清醒过来,微微一笑,道:“呃……本官是想,是时候,揭穿那圆清和尚的真面目了。” 想到这里,他越众而出,冲着四下里抱拳拱手,道:“谢了啊,谢谢洛阳的众父老为十七州的灾民们,捐献了这么多钱财。本官代表灾民,谢谢你们了!” 这都哪跟哪啊? 百姓们面面相觑,不知崔耕的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刚才崔耕躲在人群中,李千里还真没注意到他。此刻,李千里也是微微一愣,道:“崔尚书你不是走了吗?啊,不,本王的意思是……你刚才那话,到底是什么意思呢?” 第866章 钱财尽捐输 崔耕无比诚恳地道:“成王千岁,咱们的目的已经达到了,就不必继续做戏了吧。” “做戏,做什么戏?”李千里越发迷惑了。 然而,崔耕没继续理他,而是一矮身,翻过了那几道绳索组成的栅栏。 这几道绳索大概离地面三尺到五尺高,防君子不防小人,崔耕直接矮身钻过去绝无问题。 “诶,你干什么?”圆清和尚伸手欲拦。 崔耕面色一沉,厉声道:“本官乃礼部尚书、扶阳王崔耕!大和尚,你敢拦我?” 居移气,养移体,崔耕为朝廷高~官这么多年,早已不是当初那个为了追星跟人吃风吃醋的少年郎了。这一作态,当真是威风凛凛煞气腾腾,吓得圆清和尚心中一紧,下意识地后退一步。 其他和尚离着略远,听了崔耕和李千里的对话,不知这两位王爷的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也没敢动弹。 趁着这个机会,崔耕三步并作两步,进了大雄宝殿。 圆清这才反应过来,和李千里对了一下眼色,大呼道:“拦……” 嗖! 他话刚出口,就感觉面前一点寒芒乍现,赶紧把接下来的话咽下去了。 紧接着,“嗖嗖嗖”,又是三点寒芒闪烁,三柄飞刀贴着他的秃头疾飞而过。 直到这时,人群中才闪出了一名英姿飒爽的俏婢。 她娇喝道:“我乃内将军贺娄傲晴,奉皇后的命令,保护扶阳王、礼部尚书崔耕,我看谁敢对崔尚书无礼!杀无赦!” “我的娘诶!” 圆清心中暗叫了一声,再也不敢动弹了。无它,崔耕和崔日知是正儿八经朝廷官员,可以欺之以方。 但贺娄傲晴不同,她这“内将军”是个斜封官,严格来说,就是韦后的私兵。 贺娄傲晴若是真不讲理,杀上 十几个人,有韦后护着,那叫个事儿吗? 崔耕这时候已经到了那****佛像前,揩了几滴汗水,心中有数。 他转身来到殿外,朗声道:“诸位,刚才圆清和尚所言有所隐瞒,平等寺内的佛像,与现今法贤寺内的佛像,有一处大大不同。” 封常清捧场道:“什么不同?” “据史料所载,人家平等寺内的佛像是木胎金漆,而现今这法贤寺你的佛像,却仅仅是用一层薄铜制成。” 崔日知疑惑道:“无非是造价不同,这点子区别,有何意义?” “当然有了。”崔耕微微一笑,道:“当初平等寺内的佛汗,是不是佛祖显灵,本官不知道。但是,这法贤寺的佛汗,却是人为。” 人群中有人反驳道:“那怎么可能?前几日,我等可是眼睁睁得看着佛像出汗的。” “眼见也未必为实。”崔耕冲着崔日知道:“还请明府命人取一些冰块来。” “下官领命。” 唐代的富贵人家有“藏冰”的传统,在洛阳这样的国际大都市里找一些冰块简直太容易了。 功夫不大,冰块取到。 崔耕又命人拿来一个铜碗和一个木桌,在桌上用铜碗把冰块盖住。 这回,不用他解释,已经有人恍然大悟了,道:“那佛像里有冰块存在,佛像外才会出现水珠。这水珠不是什么佛汗,我等都受骗了!” 崔耕道:“正是如此,因为冰块的缘故,佛像体表变冷,引得散布在空中的水气凝结,这就是法贤寺内****像佛汗的由来。” “好啊,圆清你敢骗本驸马的钱,我看你是活腻歪了!”裴巽用手点指着圆清和尚,双目圆睁,怒发冲冠。 这当然是装的,莫看他被宜城公主收拾的没脾气,但脑瓜绝对 好使,马上就反戈一击。 有他带头,百姓们顿时群情激奋起来。 “亵渎佛祖,诈骗钱财,杀,杀了他!” “原来是妖僧弄鬼,钱,我的钱啊!这可都是我的血汗钱啊!” “拉倒吧,你才捐了一贯钱,我那是整整五十贯啊!” “不行,我得把我的钱拿回来!” …… 当即,就有不少百姓往前闯,意图把属于自己的财富抢回来。 但是,哪有那么容易啊? 崔日知在崔耕揭穿和尚们的骗局的时候,就有所准备了。此时早有衙役手持戒尺、锁链,守在了那些财物的跟前。 “你们想造反么?”衙役们厉声喝道。 刚才是有驸马裴巽带头,百姓们才敢硬肛衙役,现在裴巽都缩了,他们哪敢对抗官府啊。 顿时停住脚步,开始哀求起来,道:“官爷行行好,把那钱财还给我们吧!” “这钱本来就是我的啊!” “您就大发慈悲吧!” …… 崔日知见状,为难地看向崔耕道:“崔尚书,您看这事儿……该如何处置呢?” 崔耕道:“你就莫管了,且看本官处置。” “是。” 百姓们求恳了半晌,毫无效果,声音慢慢低了下去。 直到这时候,崔耕才双手下压,道:“诸位,且听本官一言:你们想要回自己钱财的心思,本官可以理解。但再此之前,你们阻拦崔县令办案的事儿怎么说?哼,持刃对抗官兵,官府的威严还要不要了?” “我等是猪油蒙了心,还请崔县令大人不计小人过,莫跟小人一般见识啊!” “都是我等受了圆清和尚的蒙蔽,并非有意冒犯官府啊。” 还有人小声道:“我等虽然有错,但主要还是驸马……” 崔耕冷笑道:“放心!驸马有错,本官依旧 不会宽贷!” 顿了顿,又扭头对裴巽道:“裴驸马,你今日聚众对抗官兵,实在是犯了滔天大罪。可愿将所献钱财尽数捐出,救济十七州的灾民,以稍赎前罪?” “我……我愿意!” 崔耕又对众百姓道:“那你们呢?可愿和驸马一样,将这些钱财捐出,救济十七州的灾民?须知积德行善,才是真正的积阴德,能得佛祖庇佑啊!” 崔日知多聪明啊,马上就附和道:“当然了,善财难舍,实在是不愿意捐输也成。但刚才乱哄哄的,你们每个人捐了多少钱,本官也不清楚。这样吧,你们将自己的名姓和所献钱财的数目报上来,待本官查清楚了,定会返还。” 百姓们哪会信这个啊,登记了名姓返还财物?那怎么可能?秋后算账还差不多。 另外,崔耕甚好的名望也起了作用。 若是一般官员,说把钱财用来赈灾,百姓们会怀疑是他中饱私囊的借口,但名满天下的崔青天说要拿来赈灾,那就真的不可能贪污。 这二位一软一硬,百姓们要回钱财的心思也就淡了,纷纷道:“献给佛祖是祈福,赈济灾民积阴德同样是乞福,我等愿意捐输。” “很好,难得大家如此深明大义。” 忽然,崔耕又换了一副脸色,致歉道:“本官要向大家陪个不是。其实,本官和成王早就知到所谓的佛汗是假,只是救灾的款子严重不足,不得已才演了这么一出戏,实在是亏心了啊。这样,本官也出五十万贯,救济灾民!” 说着话,他从袖兜中掏出了五十张一万贯钱的聚丰隆银号钱票,放在了那财物堆积的小山上。 原本还有几分无可奈何,现在有大名鼎鼎的崔青天道歉,大家心里就舒坦多了——原 来是被和尚骗了钱,那多丢人啊;现在是被崔青天设计骗了钱救济灾民,那就是一桩美谈了。 “崔青天不必道歉,小人愿意救济灾民。” “要不是崔青天,这钱就得便宜了那法贤寺的恶僧,说起来,我等还得感谢您呢!” “既是救济灾民,某再捐二十贯钱!” …… 此时李千里的心里则在滴血。 说到底,百姓们捐钱,都是量力而行,不伤筋不动骨。但他不一样啊,这些年为了讨武则天欢心,没少献“土产”,根本就没多少积蓄。 刚才故意拿来“钓鱼”的将近二十万贯财物,都是李显登基以来搜刮的。现在可好,一夜回到解放前! 最关键的是,人家崔耕摆明了是要拿这笔钱换取不追究今日之事,他哪敢不答应啊?要不然,崔耕就会追究他伙同和尚诈骗百姓之罪。甚至于,这继续深挖他在洛阳的其他罪状! 就是崔耕闻着味儿,注意到他谋划的那件大事,也不是不可能。 算了,破财消灾吧。 最终,李千里也只得咬了咬牙,道:“扶阳王说得没错,本王今日之举,的确是希望大家为灾民多多捐输。这样吧,本王不及扶阳王富可敌国,就再捐五万贯钱,聊表寸心。” …… …… 七日后,晋州城外四十里。 吁~~ 崔耕拉住了缰绳,翻身下马,正色道:“马上就要到晋州了,这里不仅受灾最为严重,而且郑普思的救济非常不得力,百姓苦不堪言,本官要好好查访。但在此之前,贺娄将军,咱们能不能开诚布公地谈一谈?” 贺娄傲晴也下了马,拢了拢额头的秀发,道:“崔尚书想说什么?” “你这几日闷闷不乐,对本官横挑鼻子竖挑眼,我到底是哪儿得罪你了?” 第867章 处幽兰之室 贺娄傲晴娇哼一声,道:“崔尚书你自己心里清楚!” “本官还真就不清楚了!” “果真不清楚?”贺娄傲晴的胸部起伏了几下,道:“好,我说!你在洛阳黑李千里和裴巽的钱也就罢了,怎么还能黑无辜百姓的钱?亏你还人称崔青天呢,跟那帮子贪官污吏有什么两样?” “诶,贺娄小娘子,你这么说不是把自己也骂进去了吗?”宋根海笑嘻嘻地为崔耕打抱不平。 他虽然不知贺娄傲晴到底收了郑普思多少钱财,但韦香儿、贺娄傲傲晴、柴香寒、第五氏等人卖官鬻爵,却是众人皆知。 “要你管,我本来就是小女子,能和崔青天一样吗?” 啪! 贺娄傲晴狠狠一鞭子下去,力度极大,抽的宋根海不敢吭声了。 崔耕无奈道:“本官倒是不想坑百姓们的钱呢,但这救灾的款子都被郑普思贪污了,我再想赈灾,钱从哪来?” “你富可敌国,再拿出千百万贯不就有了吗?” “哪那样容易?咱们大唐朝廷,一年的国库收入才是五千万贯左右,就这五千万贯钱,还要养官、养兵乃至赈灾,能有多少结余?而我呢?好么,一年内,我先拿出一千五百万贯给安乐修定昆池,又拿出一千万贯钱赈灾。这还没怎么着呢,我再拿出一千万贯钱来。那还叫富可敌国吗?那叫富可胜国!” “说得也是。” 贺娄傲晴眨了眨眼睛 ,小心翼翼地继续道:“这么说,崔尚书你是没钱了?” 崔耕没好气儿地道:“莫非本官倾家荡产你才开心?” 其实崔耕这话有些夸张了,真的再拿出一两千万贯前来,他也不是拿不出来。 事实上,在洛阳之举,他有着多方面的考虑。 其一,继续出钱补郑普思的窟窿,那就成了真*冤大头了。以后朝廷有什么事儿,不知多少人指望自己出钱呢,现在的贺娄傲晴不就是类似的想法吗?所以,出钱可以,必须有“配套”,不能自个儿一个人肉疼。 其二,想光坑成王李千里和驸马裴巽的钱,不坑百姓们的钱。想法倒是挺好的,但是,哪那么容易?这是不得已而为之。 其三,也是最重要的。李千里和裴巽明显不坏好意,要在洛阳搞风搞雨。自己弄了这么一出,让百姓们对抗官府吃点小亏,有助于加强崔日知的权威。要不然,真应了景儿,百姓们丢的就不是钱财,而是性命了。 当然,没必要对贺娄傲晴交浅言深,单单没钱这个理由就非常粗~暴好用。 贺娄傲晴不好意思地道:“对不起,崔尚书。我……我还以为……” 崔耕打断道:“真感到对不起本官,空口白话有什么用?还是想办法,从郑普思身上,把贪污的钱,掏出来一部分,赈济灾民要紧。” “不……我不是空口白牙。” 说着话,贺娄傲晴从马背 上的行礼里,掏出来一个锦盒。把那盒子打开,里面赫然是一叠聚丰隆银号钱票。 贺娄傲晴把盒子盖好,双手托举,道:“这是十万贯钱,给!” “干什么?” “你用这些钱,救济灾民吧。”贺娄傲晴道:“郑普思进贡给了我一百万贯钱,不过这些钱大部分在宫里边,我没带出来。这十万贯,是我准备用来采买东西的。” 崔耕惊讶道:“这还真是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啊。贺娄将军,你真肯拿自己的钱赈济灾民?” “当然是真心实意。”贺娄傲晴叹了口气,道:“原来收钱的时候,我觉得没什么。但沿途见了这么多灾民,实在感到自己罪孽深重,只是现在,我也只能拿出这么多了。” 宋根海记吃不记打,道:“也不光是如此,还有近朱者赤近墨者黑的功效,小娘子是被崔大人给感染了,变成一个心地善良的好姑娘啦。正所谓处鲍鱼之肆……大人,那话叫什么来着?” 崔耕接话道:“与善人居,如入兰芷之室,久而不闻其香,则与之化矣。与恶人居,如入鲍鱼之肆,久而不闻其臭,亦与之化矣。” “哼,难道本将军以前就是坏人吗?” 啪! 贺娄傲晴又是一鞭子抽在宋根海的身上。 “诶,两个人说话,你怎么光打我啊!不过……不疼,一点也不疼!小娘子果然变了!”宋根海赶紧翻身上马,急驰而 去。 …… …… 晋州官员对于扶阳王、礼部尚书的到来,当然非常重视,出城三十里相迎。 入了城内,又在醉仙楼摆下酒宴,为崔耕一行人等接风洗尘。菜肴虽然也还算丰盛,但与接待亲王的规格相比,着实有些寒酸。 晋州刺史常云在,手举酒杯,道:“适逢大灾之年,我晋州拼尽全力救济百姓,财力枯竭,这次的席面着实有些拿不出手。下官代表全城的百姓向崔尚书陪个不是了。” “哪里,常刺史客气了。”崔耕痛痛快快地将一盏酒饮下,道:“不知郑宣慰给晋州拨下来多少救灾款子,再加上晋州的积储,可还够用?” 郑普思现在除了是秘书监监正之外,还是十七州宣慰使,所以崔耕如此称呼他。 常云在道:“郑宣慰总共给我们晋州拨了三百五十万贯钱,再加上下官筹措的钱粮,渡过这一关当无问题。” “哦?是吗?那这钱粮账目……” “下官稍后就把账目送上,崔尚书尽管查。” “看来常刺史真的心底无私天地宽呢,好,有什么事,本官查完了账目再说!告辞!” 啪! 崔耕面色阴沉似水,将酒杯往桌上一放,转身就走。封常清、宋根海等人,紧随其后。 崔耕没法不生气啊,晋州下辖临汾,襄陵,神山,岳阳,洪洞,霍邑,赵城,汾西,冀氏九县、自己虽然是初到晋州城,但早已进入 了晋州境内,路上百姓衣衫褴褛面有菜色,难到是假的不成? 晋州总共才六万多户,三十多万人口,若真有三百五十万贯救灾款子下来,能是这副德行? 这常云在很显然是在撒谎! “查,给本官狠狠地查!哼,好你个常云在,与郑普思****,贪污赈灾款子,真当本官的刀不利吗?”金亭驿馆内,崔耕恶狠狠的说道。 然而,周兴、封常清再加上随行的几个查账老手,清查了半天,也没查出半分漏洞。 周兴道:“这账目做的滴水不漏,看来是常云在是早有准备啊。” “那这是个假账本喽?” “应该错不了。” “这可就不好办了。”崔耕沉吟道:“常云在是此地的地头蛇,咱们想拿着真账本哪那么容易?但这灾情实在不等人啊……” 周兴也颇为为难,道:“现在咱们手里的救灾款子才一百万贯,可得用在刀刃上。不清理贪官,就发银子,恐怕没什么效果啊。这可怎么办?” “我有办法!”帘栊一挑,贺娄傲晴走进了屋内。 崔耕眼前一亮,道:“贺娄将军,你到底有什么法子?莫非你在晋州有什么亲朋故旧?” 贺娄傲情摇头道:“哪啊,本将军一直伺候在皇后娘娘身边,哪有什么亲朋故旧?我的意思是说……” “什么?” “崔尚书您就像是和尚变文里的那些清官一样,微服私访不就得了?” 第868章 华服私访中 崔耕翻了个白眼儿,道:“贺娄将军,你知道所有馊主意的共同特点是什么吗?” “是什么?” “那就是,在它们被认为是一个馊主意之前,听起来都是一个好主意。” 贺娄傲晴点头道:“所有馊主意的共同特点,就是在被认为是一个馊主意之前,听起来都是一个好主意……嗯,有道理……咦?不对!” 她忽然注意到宋根海等人都浑身哆嗦,强忍笑意,恍然大悟道:“你是说,本将军刚才出的是个馊主意!” 顿了顿,抄起桌上一个茶杯,冲着宋根海狠狠地扔了过去,道:“你笑什么笑? 哎呦! 宋根海额头中了一记,无比委屈地道:“这次我什么也没说啊,你打我干啥?” “你是替你家大人挨的!”贺娄傲晴气鼓鼓地道:“崔尚书,你说清楚,我这话怎么就是馊主意了?不把话说清楚,本将军跟你没完!” 崔耕眉毛一挑,道:“道理很简单,用不着本官解释,封将军就能说清楚。” 封常清已经被封为正四品的明威将军,居移气养移体,早不像是先前那样,随时穿着一身上好的铠甲,看起来不伦不类了。 但是,其体赛蛮牛,面相凶恶,从表面上看,就是“肌肉发达,头脑简单”的典范。 贺娄 傲晴脖子微昂,不服气地道:“他?他懂什么?” “真正不懂的,恐怕是贺娄将军你呢。”封常清道:“你觉得那位常刺史,是不是个傻瓜?” “当然不是。” “既然他不傻,能想不到大人微服私访这一招?恐怕晋州城内都安排好了,咱们出去问,啥都问不出来。哼,论起欺上瞒下来,咱们大唐官员可是擅长得很哩。” “若是崔尚书去晋州城外呢?” “那被大人查出点蛛丝马迹也没什么,常刺史顶多领个失察之罪。” 贺娄傲晴死鸭子嘴硬,道:“可是……” “没什么可是的。”崔耕不耐烦地摆了摆手,道:“咱们的人,恐怕都被晋州刺史衙门的人盯死了,拿什么微服私访啊?行了,贺娄将军你好好休息吧,别耽误我们商量正事儿了。 “你……” 听了最后这句话,贺娄傲晴的脸上当时就挂不住了,强辩道:“我就不信了,在晋州城内,那姓常的真能一手遮天!崔耕,你跟我走!” “干啥?” “微服私访,看看有什么蛛丝马迹!” “不是说这个主意不靠谱吗……诶,诶!” 贺娄傲晴可不管那个,拉着崔耕的袖子就往外走。崔耕四肢不勤,哪受得了她的大力,根本就挣脱不得。 黄有为还想 要拦,宋根海赶紧把扯住了,道:“你想干啥?” “保护大人!” “你保护个鬼啊!大人现在有什么危险?” “不是,这晋州城内……” “晋州城内,常刺史的人盯着呢,怎么敢让大人出半点意外?他的脑袋还要不要了?再说了,这不是还有贺娄将军跟着吗?法贤寺内的飞刀你见过没,那叫个稳准狠,你比得了人家吗?” “俺当然不行,不过……咱身为大人的侍卫,职责所在……” 宋根海不耐烦地打断道:“职责所在,就是别妨碍咱家大人泡妞!你特么的猪脑子啊!” “泡妞?”黄有为恍然大悟,猛地一拍脑袋,道:“我还真是猪脑子,多谢宋兄提醒啊!” …… …… 这边崔耕已经快被拽住了院门,着急道:“就是微服私访,你也得容我换件衣裳啊!” “少说废话,跟我走。” 踉踉跄跄,崔耕被拽着出了小院,来到贺娄傲晴的临时房间内,道:“把外衫脱了!” “你……你想干啥?” “换衣服啊!你以为呢?”贺娄傲晴娇哼一声,不屑道:“崔尚书……就你这岁数,莫非还以为本姑娘会看上你不成?少自作多情了。” 说着话,已经将一个包袱打开,露出了一身文生公子装,镶金嵌玉 ,富贵逼人。 崔耕奇怪道:“你哪来的这身衣服?” “本将军是提前准备,用来给自己微服私访的。咱俩身高差不多,现在便宜你了?” “就还微服私访呢?一穿出去,谁不往我这看啊!” 贺娄傲晴自知之前考虑的不大周全,美目一瞪,晃了晃小拳头,道:“少说废话,你穿不穿啊!本将军认识你,我的拳头可不认识你!” “我穿,我穿还不成吗?” 崔耕将外衫脱掉,再将这身文生公子装穿上。 直到这时候他才发现,贺娄傲晴准备的还真全乎,鞋帽全有,再配上一把造型古雅的玉扇,用一个字儿形容就是“作”,用两个字儿形容就是“有钱”,三个字儿是“暴发户”,最准确地是形容是五个大字——装逼暴发户! 崔耕虽然出身不高,但老婆既有五姓七望女,又有大唐、突厥两国的公主,久经熏陶之下,那品味早就上来了,为难道:“到了现在,本官也不在乎被人发现真实身份了,但咱这帽子和扇子能不能去掉啊?” “不行!” “好吧。” 崔耕无奈之下,也只得穿上这身骚包无比的衣服,和贺娄傲晴一起出了馆驿。 果不其然,后面有十几个鬼鬼祟祟的人跟随。 崔耕:“瞧瞧,本官没说错 吧,人家早有准备。” “那又怎么样?”贺娄傲晴不以为然地道:“让他们跟着吧,难不成还能拦着咱们走访百姓?” “有他们跟着,百姓也不能跟咱们说实话啊。”崔耕说道。 二人一边聊天一边往前走,没打听到什么关于赈灾的关键东西,倒是零碎的吃食和胭脂水粉买了不少。 贺娄傲晴随身携带的钱财,都拿来给崔耕救济百姓了,这一切当然是由崔耕付钱。 有那么一瞬间,崔耕都怀疑贺娄傲晴是以微服私访之名,特意出来逛街的。 说话间,已经到了晋州的南市内。 整个晋州城只有这么一个“市”,虽然是大灾之年,但买卖铺户开业的还是相当不少。 贺娄傲晴左看右看,玩的不亦乐乎。 正在这时—— “公子爷,您大慈大悲,大富大贵,赏小的几个钱吧!”斜刺里冲出来两个七八岁的小乞儿,抱住了崔耕的大腿。 贺娄傲晴高兴地道:“公子,你不是要打听晋州救灾的情况吗?现在人家主动送上门了。” 崔耕则暗暗皱眉,暗忖道,自己穿着这身衣服,引来乞索儿讨钱,看起来倒是理所应当。不过……以常云在的能力,岂能连几个乞索儿都看不住,尤其是这么小的小孩儿?会不会……其中有诈呢? 第869章 小儿持金行 这时候,贺娄傲晴已经伸出手来,道:“拿来!” “拿什么?” “钱啊。” “给。” 崔耕从袖兜中掏出一串铜钱递了过去,能有二十来文,递到了贺娄傲晴的手中。 “小气,二三十文够干什么的?拿金子!”贺娄傲情不满道。 “不是……给他拿钱多了不好……”崔耕刚解释了半句,转念一想,又改了主意。 他从袖兜中拿出两颗金豆子,每个都有半两重,道:“两个小哥,来,每人一个。” “谢谢公子!”左边的乞索儿连连叩头。 右边那个紧紧攥住金豆子,稚声道:“谢谢公子,我……不是小哥,我是小妹。” 崔耕温言道:“哦,这位小妹,你叫什么名字?” “奴,奴叫白月儿。” “好,月儿,本公子问你,你是从记事起就做乞索儿的,还是因为这场水灾才成了乞索儿啊?” 那小乞丐眼圈泛红,抽泣道:“奴……奴原来也是好人家的女儿。只可惜这场大水灾,把俺们一家人都冲散了,只得和哥哥相依为命,也不知爹娘是死是活。” 水灾都过去一个多月了,那就是死了呗。崔耕看向另外一个乞索儿,道:“他是你哥哥?你们得了什么赈济没有?” “他是奴的哥哥白一官,我们每日能到南市吃粥。只是小孩儿每日只有一碗,根本吃不饱。对了,那粥里还有石子儿呢,难吃死了。” 白一官道:“这也不能怪人家官府,要是没有石子儿,得多 少人来抢粥?咱们连每日一碗都没有了。” “原来如此。”崔耕摆了摆手,道:“行了,本官问完了,你们走吧。” “是。” 那两个乞索儿转身离去。 崔耕看向贺娄傲晴道:“贺娄将军,你怎么看?” “还能怎么看,那常刺史贪污钱了呗。” “不,没那么简单。”崔耕沉吟道:“若他严防死守,本官应该看不到这两个乞索儿。恐怕,他这是有意为之,至少也是授意手下的衙役网开一面。” “什么意思?” “他想让本官治他的罪!” “嗯?为什么?” 崔耕道:“废话,让你给郑普思背黑锅,你乐意啊?但是,常刺史又不敢说郑普思贪污了赈灾的钱,也只能出此下策了。毕竟,这事儿是本官查出来的,郑普思也不好为难他不是?” “真的假的?那咱们赶紧去找常云在问个明白吧?” “好……诶,不对!”崔耕猛地一拍自己的脑袋,道:“坏了,我怎么忘记这茬儿了,咱们赶紧去找那两个乞索儿。” 贺娄傲晴道:“找他们干啥?难不成你还想把他们养起来?那么多孤儿,你收得完吗?” “那倒不是。贺娄将军,你难道就没听说过小儿持金闹事的典故?” “小儿持金于闹市?坏了!你怎么不早说?” 贺娄傲晴一边赶紧追那两个乞索儿,一边埋怨崔耕。 崔耕也委屈啊,在他原本的想法里,这两个小孩儿可能是晋州刺史常云在安排的,会说些 对常云在****的话。那样的话,自己待会再去找那两个乞索儿,他们应该和官府的人在一起。所以,即便是给他们两颗金豆子也没什么。 但现在不同,这两个乞索儿不是为常云在来****的,只是说了自己的实际情况。 既然如此,那他们受常云在指使的可能性就不大,被常云在顺水推舟的可能性不小。既然如此,他们现在应该已经处于危险之中了。 两个乞索儿已经消失不见,上哪去找他们啊? 贺娄傲晴扯着崔耕的袖子跑了几条街,也没找到那两个乞索儿的身影。 最后,崔耕实在跑不动了,喘着粗气道:“别跑了,本……本官来想办法。” 贺娄傲晴不解道:“你能有什么办法?” 崔耕冲着后面跟着的人招了招手,道:“你……你们过来!本官问你们点事儿。” “是。” 几个青衣小帽之人应了一声,围拢上来。 领头之人鬼鬼祟祟地道:“小的是晋州刺史衙门的捕快班头张五千,您老不微服私访啦?” “有你们跟着,本贯微服私访个鬼啊!”崔耕没好气儿地道:“本官问你,那两个乞索儿你们认识不?” “认识啊,常刺史一直让我们注意关照他们俩呢。没爹没娘,挺可怜的。” “那他们住哪儿,你们知道不?” “知道啊。” “那还不快点头前带路?” “遵命!” 这么简单? 贺娄傲晴但觉得什么事儿到了崔耕的手里,都似乎变得 容易了,一阵目瞪口呆。 有人带路就好办了,没用一刻钟,崔耕和贺娄傲晴就被带到了一个破庙前。 呜呜呜~~ 一阵小女孩的哭声传来,崔耕心中一紧,快步进了庙内。 但见白一官躺在一张破席上,鼻青脸肿,额头上绑了块破布,有殷红的血迹渗出。 旁边的白月儿脸颊**,好像也挨了几下。 崔耕吩咐道:“快,快去叫大夫!” “是。” 一个衙役领命而去。 贺娄傲晴上前,把白月儿搂在怀中,道:“月儿莫怕,刚才是谁打你们了?” 白月儿抽泣道:“有几个大孩子要抢哥哥和奴的金子,我们就和他们打……打……可是打不过,被他们把金子抢走了,哥哥还受了伤,呜呜呜……” 崔耕叹道:“也是不幸中的万幸,幸亏只是几个大孩子,要是几个恶丐,你们兄妹就恐怕有性命之忧啊。” 贺娄傲晴闻听此言,娇躯一震,把白月儿抱得更紧了。 又过了一会儿,有衙役把大夫找来,给白月儿兄妹看伤。其实他们伤的都不重,只是看着吓人而已。 上好了药,两兄妹就又活蹦乱跳了。 贺娄傲晴却依旧愁眉不展,低声道;“崔尚书,妾身是不是很没用?” “没用?那怎么会?你的飞刀不是使得挺好的吗?” “我说的不是武艺!”贺娄傲晴道:“自从离开皇后以来,我越来越觉得不对劲儿,好像……好像我做什么都是错的。比如今天吧,要不是我一 意孤行,要你给这兄妹俩金子,他们也不会白白挨揍,甚至险些铸成大错。” 崔耕宽慰道:“这不算什么,你只是缺少历练,不识人间险恶而已。其实,你既能主动捐出钱财赈济灾民,又能如此反躬自省,已经相当不错了,天下女子不如你者多矣。” 贺娄傲晴眼前一亮,道:“真的?崔尚书真的这么想?” “那是自然,本官骗你做什么?” “那奴家可就当真喽!” 贺娄傲晴想了一下,道:“另外,奴家有个要求,不知崔相能否答应?” “贺娄将军有话尽管说。” “就是……奴家是作为一个小丫鬟,跟在你身边的。你总叫我贺娄将军算怎么回事儿?羞辱我吗?” “这……” 崔耕既觉得贺娄傲情这个提议有些强词夺理,又觉得似乎……有点儿道理? 一个三品官儿伺候另外一个三品官儿,自己不断提醒人家“贺娄将军”,那还真有点羞辱之嫌。 但是,话说回来,称呼别的就不是羞辱了吗?谁让你扮丫鬟的啊? 崔耕挠了挠脑袋,道:“那依你之见,本官应该如何称呼你呢?” “嗯,你就称我为……傲晴吧。直接称呼名字,算不上什么委屈。” “好吧,傲晴。” “是,婢子参加崔尚书。”贺娄傲晴甜甜地应了一声,声若黄鹂。 蹬蹬蹬~~ 正在这时,传来一阵脚步声响,有人大踏步走入了破庙内,高声道:“崔尚书,下官有罪啊!还请崔尚书责罚!” 第870章 启程向淄州 崔耕扭头一看,非是旁人,正是晋州刺史常云在。 此时他赤~裸着上身,还背着一根荆条,跪倒在地,道:“下官贪污了救灾款子,令灾民生活无着,还请崔相责罚啊!” 这不是要负荆请罪么?都是崔耕玩儿剩下的啊! 想当初崔耕为了调和郭恪和莆田县衙之间的关系,就在莆田县衙前,玩了这么一出把戏。 他挥了挥手,道:“尔等都退下吧,常刺史的脸面还是要的。” “是。” 那些衙役哪敢看自己老爷出丑啊,赶紧退了下去。 贺娄傲晴想到崔耕刚才说,恐怕是常云在有意撇清,也会意地带着白氏兄妹退了出去。 不消一会儿,屋内只剩下了崔耕和常云在二人。 崔耕上前一步,把常云在搀了起来,道:“常刺史起来吧,现在没有外人,咱们可以开诚布公了。呃……郑普思到底给了你多少赈灾款子?” “实不相瞒,三万贯!” “多少?”崔耕声音渐高,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不多不少,三万贯。” “啊?” 这回崔耕可真的震惊了,郑普思贪污,他早就知道,比如送给韦后等人的一千万贯钱就是明证。 但他万没想到,郑普思只给了晋州三万贯,而报的账目,却是三百五十万贯! 贪墨了九成九以上,他敢做,自己也不敢信啊!、 崔耕稳 了稳心神,道:“你再确认一次,郑普思只给了你们晋州三万贯救灾款子,没有其他的东西了?” “委实没有。”常云在叹了口气,道:“下官拼了老命,保晋州灾民的衣食,可实在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啊!” 崔耕想了一下,道:“不是本官不信你,但郑普思这家伙也太离谱了。贪污九成九,他究竟想干啥?他有那么缺钱吗?” “这……下官委实不知。” “那你知不知道,郑普思现在在哪?” “这我知道,他就在淄州城。” “淄州?那地方受灾不严重吧?” “只是有些许水患而已,他去那里盘踞,估计是看上了淄州的钱财。” 崔耕有些疑惑,道:“淄州非常富裕?” “何止是非常富裕啊,简直是富得流油。关键是淄州有个杨崇仁,掌握了造琉璃的秘术。几辈子人的钱财积攒起来,未必就比您少哩。” 这么说……郑普思是去淄州敛财去了?这丫的到底是多贪财啊!崔耕直觉上就感觉这里面有问题。 他想了一下,道:“兼听则明偏信则暗,本官这就去淄州会一会这位郑普思。至于你么……现在晋州还差多少钱赈济灾民?” “至少……至少也得三十万贯钱吧。” “本官再给你五十万贯,务必让晋州灾民没有冻馁之忧。” 常云在大喜过望道:“是 ,下官领命!” …… …… 三日后,崔耕等人离开了晋州,继续东行。队伍中多了两个人,正是白月儿和白一官,是贺娄傲晴要求带上的他们的,她把这二位收为了义子和义女。 为此,贺娄敖情还非常不好意思,怕崔耕取笑他。 道理很简单,她前些天还说崔耕不可能收留白氏兄妹呢,毕竟大灾产生的孤儿太多了。现在可好,自己又主动把白氏兄妹认为了义子和义女。 但崔耕听说了之后,却丝毫没有嘲笑的意思,道:“在一个沙滩上,有着无数只刚出壳小海龟,拼命往海里游去,而天上则有无数只**飞来,以这些小海龟为食。有一个小女孩拼命把一只只小海龟扔入海内,有人劝她说:“这么多海龟你救得全吗?救那么几只有什么意义?”结果,你猜那小女孩怎么回答?” “她怎么说?” “那小女孩举起一只小海龟,道:“至少对它有意义”。” 来自后世的心灵鸡汤,把贺娄傲晴感动了个稀里哗啦,看崔耕的目光分外不同,道:“崔尚书,你懂得可真多呢!妾身真有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之感。” 崔耕装逼道;“这有什么?一则小故事而已,主要还是傲晴你宅心仁厚。” “呃……” 忽然,贺娄傲晴眼珠一转,道:“俗话说得好,智者千虑必有一 失,愚者千虑必有一得。有句话,妾身不知当讲不当讲?” “敖晴你有话尽管说。” “我觉得,咱们这么去淄州不大合适。” “为什么?” “您这么快就忘了在晋州城的事儿了吗?晋州刺史常云在,顾忌郑普思,得处心积虑的创造机会跟你说实话。但是淄州城,郑普思的眼皮底下,谁敢跟你说实话?” 这还真是个问题。 一般人如果非要在崔耕和郑普思之间选边站的话,肯定会选郑普思这一边。 因为君子可欺之以方,即便把崔耕得罪死了,他碍于脸面,能把自己怎么样? 但郑普思不同,他背后站着韦后,心黑手狠,根本就不顾忌什么朝廷律法,很容易就把人弄个家破人亡。 崔耕无奈,道:“那你以为咱们该怎么办呢?” “当然是微服私访!” “啥?又是微服私访?”崔耕先是一愣,随即点头道:“这次的微服私访有些道理,本官答应了。” 当即,崔耕令五百羽林军,改变方向,慢慢往潞州前进。自己则带着贺娄傲晴、封常清、宋根海、周兴、黄有为、剧士开以及白氏兄妹,往淄州方向而来。 崔耕继续穿着那身骚包无比的行头,扮作一个游山玩水富少,白氏兄妹是伺候他的一对童仆,贺娄傲晴是丫鬟,封常清等人则充作护卫。 这一日,众人到 达滑州境内,错过了宿头,只得在一个叫石家镇的小镇上投宿。 这个镇上只有一家旅店,叫李家老店,除了大通铺外,只有六间客房,十分地粗陋。 那也得住啊,崔耕要了四间客房,安顿下来。 没想到,第二天一大早,就被一阵吵吵嚷嚷的声音惊醒。 “我擦!你们这是黑店啊!我带来的钱全丢了,赔钱,快点赔钱!若是不肯赔钱,我……我就吊死在你们店里!” 有这么吓唬人的吗? 扑哧! 崔耕忍不住笑出声来,顿时睡意全无。 他穿上衣服,推门观瞧,但见一个身形略胖的年轻人,正拽着伙计的脖领子,大声吆喝,四周已经围拢了不少人。 那伙计无奈道:“这位客官,您丢了钱,我们客栈有点责任,这是不假。但要说我们是黑店,那我们可不敢领受。我们张家老店开了一百多年了,公平买卖童叟无欺,怎么可能是黑店呢?” “不……不是黑店你们还我的钱哪。” “全还可不成,那些钱毕竟不是我们偷的,这样吧,您昨日的店饭钱,我给您免了。” “那哪成啊?这些钱就是我的全部财产了,没了它们,我就没法活了!” …… 双方越说越僵,险些就要动起手来。 崔耕见不是事儿,劝道:“两位莫打了,到底孰是孰非,本……本公子做个裁判如何?” 第871章 二狗不简单 这时候,崔耕那身行头,就起到正面作用了。 二者争执的焦点,不就是钱吗?由这位富家子弟来评判非常合理。 那年轻人道:“小的叫王二狗,长安人氏,贩丝为业。是个小本买卖,赚不了多少钱,就是勉强糊口而已。这次,我带了一百贯钱的钱票,前往淄州采买货物。没成想,所有的钱票,都在这李家老店里被人偷了,我没法活了啊。” 崔耕看向那伙计道:“此言当真?” 那伙计为难道:“大致是不假吧,但是,他说自己带了一百贯钱的钱票,谁看见了?是不是真丢了还得两说呢。免了店饭钱可以,但要说让我们店包赔损失,没门!” 崔耕索性从袖兜中掏出一百贯钱的聚丰隆银号钱票来,道:“孰是孰非,本公子也搞不清楚。这样吧,王二狗,本官给你一百贯钱,就不必与那伙计争执了。” 王二狗为难道:“那……那怎么好意思呢?” “行了,没什么不好意思的,本公子有钱,这就当是我~日行一善了。” “小的谢谢这位公子!”伙计也如释重负,和王二狗一起,重重的给崔耕磕了一个响头。 按说这事儿就这么过去了,崔耕出这一百贯钱,纯属是心情好,做件好事而已。 然而,正 当他洗漱完毕,准备吃早饭之际,忽然—— 笃笃笃~~ 传来了一阵敲门声。 “谁啊?” 崔耕打开来一看,却是王二狗站在门外,右手还端着一个盘子。 王二狗微微躬身道:“小的拜见公子!一百贯钱对您不算什么,但对我来说,就是身家性命啊!小的自觉无以为报,就给您送来个这个,聊表寸心。” 说着话,他将盘子往崔耕面前举了举。 崔耕仔细观瞧,但见是一团黑乎乎乱如麻,形同头发样的东西,疑惑道:“这玩意儿是什么?” 王二狗介绍道:“此物名曰发菜,产于草原。采摘之后,浸以滚水,拌以姜醋,其可口程度倍于藕丝、鹿角菜等物!相传,汉代苏武牧羊时,就以此物充饥,发现此物可口异常。于是乎,回归中土之后,他就把此物进献给皇帝食用,成为御用贡品。现在发菜早已不是贡品了,所知之人甚少,但在下就爱这一口儿。临来之前,我勉强买到了一点舍不得吃。现在,愿与您共享。” “哦,原来这就是发菜啊……嗯?发菜?”忽然间,崔耕脑中灵光一闪。 眼前之人叫王二狗,酷爱吃发菜,贩丝为业……这三个条件结合在一起,那岂不是说,此人就是历史上鼎鼎大名的 王元宝? 在历史记载中,其人的财物被盗,求告无门,悬梁自尽。然而,冥冥中见一老者,锦衣玉带,白脸长须,温文尔雅,左手持“如意”,右手拿“元宝”,自称是唐高祖李渊所封的财帛星君李诡祖。 李诡祖道:“你生来就是大富之人,岂可轻生?本星君指点你一条明路,淄州出产琉璃,你贩卖琉璃,定可富贵。” 言毕,又扔给了他一枚元宝。 王二狗自此贩卖琉璃,渐成巨富,又感念星君李李诡祖所赐,易名王元宝。 最后王元宝富裕到什么程度?据说,其宅府时人称之为“王家富窟”,以金银叠为屋壁,以沉檀为轩槛,以碔砆甃地面,以锦文石为柱础,以铜钱为板砖。所有器皿宝物,比王公大臣家的还要好得多,四方之士都以结识他为荣。 然而,故事虽然是这么个故事,但仔细一想却非常不合理。 比如说,淄州产琉璃又不是什么秘密,贩卖琉璃的商人也很多。怎么偏偏就王元宝富可敌国了呢?再者,去淄州贩琉璃,只是非常平常的一种生意而已,哪用得着神仙来指点? 说不定,这是王元宝发迹之后故意编的一个故事,他的发迹史另有隐情。 现在崔耕结合淄州的状况一琢磨,一个大 胆的念头,在脑海中行成。 先把王二狗让进了屋内,分宾主落座。 略微寒暄了几句之后,崔耕直入正题,道:“王二狗,你往来淄州贩丝,也仅能糊口而已,有没有想过改行啊?” “改行?干什么?” “贩卖琉璃啊!淄州的琉璃,可是大大的有名。” 没想到,王二狗把头摇得跟拨浪鼓一样,道:“不,不成,我绝不能去淄州贩卖琉璃。” “为什么啊?” “唉,因为那淄州生产琉璃制品的东家,是我的便宜老丈人,我王二狗但凡有点骨气,也不能求到他的头上啊。” “嗯?到底怎么回事?”崔耕奇怪道:“有这么个有钱的老丈人,那不是一件好事儿吗?瞧你这副样子,有多么不乐意似的。” “唉,此事实在是说来话长……” 然后,王元宝简要地将王家和杨家的恩怨介绍了一遍。 王家世代贩丝为业,也就是求个温饱而已。十几年前,某日,万元宝他爹王可,发现有个人晕倒在自己家门之前。 他把那人带回家中,请了大夫诊治,那人终于醒转。其人正是淄州琉璃作坊的东家杨崇仁。 杨崇仁有个弟弟叫杨崇义,来长安拓展销售渠道,却跟一个皇亲国戚在青~楼内争风吃醋打起来。最后 ,被关入了万年县的大牢之内。 杨崇仁前来搭救兄弟,处处碰壁,心中不爽,一个人喝了顿闷酒。结果,醉倒在了王家门前。 最后,杨崇仁就对王可说了,要不识您,我这条小命就得交代在这。这样吧,救命之恩无以为报,我有个女儿叫杨素素,你有个儿子叫王二狗,不如就给他们定了娃娃亲吧。 按说这是好事儿一件。 但是奈何,从那以后,杨崇仁就再没有过一儿半女的,杨素素成了他的独女。 王可死的早,待王二狗拿着婚书,去淄州杨家商量婚事时。杨崇仁就说了,尽管咱们两家贫富相差巨大,但我绝不会悔婚。只是呢,老夫就这么一个女儿,马上就要绝后了,贤婿啊,你能不能考虑一下,干脆入赘过来。 这年头赘婿非常受鄙视,王二狗自有其傲气在,当然不能答应,双方最终不欢而散。 说到最后,王二狗苦笑道:“我要是愿意服软,数百万贯的钱财唾手可得,哪还用得着贩卖琉璃?这位公子,您这个主意不怎么靠谱。” “那可不尽然。”崔耕微微一笑,道:“遇到本公子算你走运,你尽管跟我一起去淄州贩琉璃。说不定,在本公子的帮助下,你不用入赘,也能娶到杨家小娘子呢。” 第872章 二狗走好运 “真的假的?” 不愧是日后的长安首富,王二狗并没有被“天上掉馅饼”的好事砸昏头。 相反地,他面露警惕之色,道:“这位公子,咱们素不相识,你为什么会对我这么好?” 崔耕微微一笑,道:“怎么?担心本公子会对你不利?” “那倒不是,小的全副身家不过是一百贯钱,还是公子您给的。您算计我,不会得到半分好处。但是,我那便宜老丈人杨崇仁却是家资千万贯,难保有人动心啊!” 崔耕笑吟吟地道:“你现在和杨崇仁几乎恩断义绝了,难不成,还在乎别人对付他不成?” 王二狗道:“当然在乎。杨老伯的所为,我虽然不大赞同。但不管怎么说,他是我的长辈,我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他被人坑了。” 说着话,他又把那一百贯钱的钱票拿出来了,道:“若公子果真别有所图,这钱你就拿回去吧!俺王二狗虽穷,却穷的有骨气!” “哦?有骨气?”崔耕眉毛一挑,道“那你刚才为何要和伙计打架,要人家赔你钱啊?” “这……”王二狗苦笑道:“这不是骨气的问题。我全副身家都在这李家老店被偷了,总得让店里给个说法不是?我让他们赔全部的损失,那不过是漫天要价,落地还钱罢了。” “哈哈哈!” 崔耕闻听此言,越发肯定,后世记载中,王元宝旅店内自尽遇到神人之说纯属杜撰。 他朗声笑道:“圣人有经权之变, 王二狗,你虽然没读过什么书,却自发悟出了这番道理,本公子越来越欣赏你了!行了,这一百贯钱你拿回来,本公子可以担保,我从没对杨崇仁有半分不利的心思。” “果真如此?那你究竟是图啥呢?” 崔耕真正图谋的,当然是郑普思。在他的直觉中,总觉得郑普思超常的贪婪有些不合常理,到淄州去找杨崇仁更绝不像是表面上那么简单。当然,这事儿的水太深,就没必要对王二狗解释清楚了。 崔耕微微一笑,道:“本公子说自己是日行一善,你信不信?” “当然不信。” “其实本公子也不信。这么说吧……”崔耕将玉扇一展,道:“杨家的琉璃秘术天下无对,本公子也有意参与这个行当,所以想搀上一脚。其实,我这次去淄州,就是准备拜望杨崇仁的。既然赶上了你这档子事儿,我又何不趁机与他结个善缘呢?” 王二狗还是将信将疑,道:“听起来倒没什么破绽,但你发个誓来,绝无对杨老伯不利的心思。” “那没问题。苍天在上,厚土在上,弟子崔英……”崔耕化名崔英,发了个毒誓。 直到这时候,王二狗才放下心来。 本来么,杨素素和王元宝的婚约,只有极少数人知晓,这位崔英公子得到消息,乃至故意设计他的可能性着实不大。 王二狗道:“那小的就谢谢这位公子了。” “先被急着谢,要帮你娶到杨家小娘子,你得 先做两点改变。要不然,神仙都救不了你。” “什么改变?” “首先呢,王二狗这个名字,是不能再叫了,忒粗俗。要不然,人家杨小娘子一问,自己未来的夫婿叫什么啊,旁人说叫王二狗,那得多扫兴啊?” “那我得改个什么名字呢?” “嗯,这样吧,你以后就改名叫王元宝。元宝,富贵吉祥,听起来多喜庆?另外呢……你就对外人这么解释……” 然后,崔耕将那个王元宝自尽,梦到财帛星君李诡祖的传说,详说了一遍。 这年头,人们对于改名没什么忌讳。 比如那个开元名相姚崇吧,他的曾用名就有:姚元崇、姚元一,姚元之等等。就是现在的皇帝李显,还原名李哲呢。所以,王二狗稍微一考虑,就点头允了。 然后,崔耕又给王元宝讲了一个故事。 有一个穷小子,想娶一个大富豪的女儿,当然是连门儿都进不去。幸好,他有一个远方亲戚是个媒婆。 这个媒婆就找到那个富豪说,你愿意把女儿嫁给某某高~官的干儿子吗? 那富豪说,如果是某某高~官的干儿子,当然没问题。 然后,那媒婆又使了钱,托人对那高~官说,某某富豪的女婿,想认你当干爹,可以吗? 那高~官一想,某富豪非常有钱,认他的女婿当干儿子也不错,也就允了。 就这样,那个穷小子还是原来的穷小子,却娶到了大富豪的美丽女儿。 王元宝听完了 ,迟疑道:“所以,公子也想给我找个干爹?” “找干爹干啥?”崔耕道:“我给你找了个义兄。” “那义兄是谁?” 崔耕一指自己,道:“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王元宝福至心灵,跪倒在地,连磕了三个响头,道:“小弟拜见义兄!” “贤弟快快请起。”崔耕赶紧以手相搀,道:“愚兄可以向你保证,这是你今生做的最英明的一个决定?” “哦?是吗?” 正在这时,帘栊一挑,贺娄傲晴走进屋内,道:“认崔公子为义兄是最英明的决定?我可不那么觉得。” 王元宝见她虽然穿着丫鬟服饰,但面对崔耕毫无弱势之色,小心翼翼地道:“这位……就是嫂子吧?” “什么嫂子啊?”贺娄傲晴道:“王二狗,啊,不,王元宝,你的事儿我已经在外面听说了。这样吧,我抬举抬举你……” “怎么抬举?” “你认本姑娘为义姐,莫说是什么杨家小娘子了,就是宰相之女、国公之女也大可配得。” “呃……” 王元宝目光闪烁地看向崔耕,也不知是眼前的女子是疯了,还是吹牛,抑或是……真的有那么大的能耐。 崔耕哈哈笑道:“贤弟你的好运来了,还不快叫义姐!这可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王元宝跪倒在地,道:“小弟参见义姐!” 贺娄傲晴高兴地道:“好,很好,你的婚事,就包在义姐的身上!” …… …… 第二日, 晴空万里,凉风习习,真是个出游的好天气。 官道上,八匹马,一辆大车,正在不紧不慢地前行。与此同时,一阵阵有优美的歌声不断传来。 “东风摇曳垂杨线,游丝牵惹桃花片,珠帘掩映芙蓉面。娇羞花解语,温柔玉有香。” “有心争似无心好,多情却被无情恼。好句有情怜夜月,落花无语怨东风。” “落红成阵,风飘万点正愁人。池塘梦晓,阑槛辞春。蝶粉轻沾飞絮雪,燕泥香惹落花尘。” …… 不用问,这正是前往淄州的崔耕一行。至于那个唱歌的,正是韦后的心腹,内将军贺娄傲晴。 崔耕疑惑道:“你这是遇着啥好事儿了,怎么这么高兴,从昨晚到今天唱个不停?关键是,还唱的都是《莺莺传》里面的曲子?” 想当初,崔耕为了帮助扬州名妓李云莺在花魁大会上夺魁,让崔湜和郑愔模仿《西厢记》,创造了《莺莺传》。现在,里面的优美唱词早已传遍了大江南北。贺娄傲晴能够随口唱来,也算正常。但一直不断地唱,可就有点不正常了。 宋根海嘻嘻笑着接话道:“还能有啥?《莺莺传》在那帮老夫子眼里是啥?淫词艳曲啊。贺娄小娘子今日不断唱着《莺莺传》,毫无疑问,就是思春了呗。” “思你和大头鬼啊!” 啪! 贺娄傲晴一鞭子抽了过去,道:“本姑娘这么高兴,可不像你想的那么龌龊。” “到底是什么原因?” 第873章 淄州大土豪 贺娄傲晴没有正面回答,而是看向崔耕,道:“公子你觉得我这身衣服咋样?” 崔耕终于找着机会发泄了,道:“俗!俗不可奈!最关键的是,你还准备了三套,都是一样的款式!我就奇怪了,你对这种装扮,到底是有多爱啊!” “倒不是有多爱,而是……奴听了《莺莺传》的故事后,就一直在想,那张生若是一个富家子弟,穿着这么身行头。和肖莹莹的婚事,能少多少波折?” 崔耕暗暗翻了个白眼儿,暗忖,双方门当户对,直接有情~人终成眷属,没矛盾没冲突,这样的故事有谁看啊? 他说道:“那这跟你准备的衣服,有什么关系?” “原来奴家告诉公子,这身衣服是给自己微服私访准备的,其实不大准确。我是想,如果遇到一个类似张生的人……” 宋根海道:“然后,你嫁给他?” “多嘴!” 贺娄傲晴晃了晃马鞭子,继续道:“我就一直想,碰上一个张生一样的男人,就送他衣服和钱财,让他光明正大的追求肖莺莺,让天下有情~人终成眷属。” 崔耕长大了嘴,道:“敢情你的偶像不是肖莺莺,而不是红娘啊。” “不行吗?”贺娄傲晴理直气壮地道:“奴家本来就只是个小丫鬟而已。” 崔耕想想也对,贺娄傲晴现在虽然被封为内将军,秩三品。但她本质上,还是韦后的小丫鬟,对《莺莺传》里的红娘更有带入感。 呃……这么算的话,贺娄傲晴在韦后和武三思之间,又 是扮演着什么样的角色呢? “公子,你想什么呢?”正在崔耕胡思乱想之际,贺娄傲晴的声音把他惊醒。 “呃……没什么,没什么……”崔耕道:“所以,你见了王元宝要娶杨小娘子,就非常高兴,要一心促成这场好姻缘了?” “正是,可惜这身衣服给公子你穿了,奴家得给他另外准备一身。” “别介啊!”崔耕赶紧道:“这身衣服我换给他,我就穿我原来的衣服。” 贺娄傲晴道:“不成!你穿这身衣服,是要给元宝弟弟撑场面的,关于他,奴家另想办法。” 到了齐州城,贺娄傲晴从崔耕那拿了钱,给王元宝彻底换了一身行头。 这身行头可真不简单,镶金嵌玉、珠宝为饰,其华丽程度远超崔耕,光其售价就高达一万贯! 这简直相当于直接在衣服上写着四个大字——人傻钱多! 崔耕对贺娄傲晴的品味,算是彻底无语了。 他暗暗琢磨,按说不应该啊,贺娄傲晴跟在韦后身边,久经熏陶之下,怎么这么没品味? 最后,还是黄有为为崔耕解决了疑惑——贺娄傲晴的功夫练到这种程度实属不易,尤其是那手飞刀手法更是神乎其神,应该是下了苦功夫的。既然如此,跟在韦后身边享受的时间应该不多。 另外,自从谈到了《莺莺传》,贺娄傲晴好像是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似的,不断和崔耕谈论《莺莺传》的剧情。 崔耕一没留神说漏了嘴,说这出戏自己也有份参与。那就更不得了了,贺 娄傲晴不断要求崔耕讲类似的剧目。 反正旅途无聊,崔耕随口讲了几个经典的爱情故事。不仅贺娄傲晴听的津津有味儿,连王元宝一个大男人都沉迷其中。 这一日,众人终于到了淄州。 经过王元宝的介绍,崔耕才知道,杨崇仁并不住在淄州城内。 事实上,杨崇仁是淄州有名的大土豪。 相传其祖上乃是大隋卫王杨爽之子杨集,为避隋末战乱,迁居于此。杨集手下有部曲数千人,靠着炼制琉璃的秘术维持生活。 时至今日,杨崇仁手下已经有部曲上万人,琉璃作坊十八个,庄园数十个,简直跟个土皇帝相仿,跺一脚淄州城都得颤三颤。 所谓部曲,原是指官员的私兵,后来逐渐演化,成为了一种地位介于奴婢和贫民之间的人,与主人有依附关系,大唐律法也保证这种关系。 也正是因为这些部曲的存在,杨崇仁才保证了琉璃秘术不外传,攫取暴利。 其实在这个年代,“部曲”这一事物,是在逐渐走下坡路了。奴婢有“**契”那没办法,但所谓的“部曲”大多数是由以前主将的私兵构成,是主动投靠。 这都过了一百多年了,部曲和主人早换了多少代了,恩义已绝,谁愿意平白无故认个主子啊。 所以,主人和部曲之间的关系,一般而言,非常紧张。有些部曲脾气好,就会偷偷逃亡。反正朝廷经常大赦,逃个几年,也就成了自由民了。 还有那心思恶毒的,索性就直接诬告主人了,为了这 事儿吃了官司弄得家破人亡的大有人在。 所以,自从大唐建立以来,“部曲”是呈逐渐消亡的趋势。 这杨崇仁手下的部曲数量不减反增,崔耕对其手腕深深佩服。 另外,原本崔耕以为杨崇仁就是个普通商人呢,现在也不得不修正这个看法。 乖乖,近万部曲,努力动员,聚起两千私兵毫无问题。这一到天下大乱,就是争龙的本钱啊。就算天下太平,一州刺史若不想担起“处置不当引发民变”的名头,也得对人家客客气气的。 哪怕是郑普思这头强龙,到了淄州遇到杨崇仁这条地头蛇,恐怕也很难占到便宜。怪不得他到了淄州这么久,也没什么进展。 …… …… 简短截说,崔耕等人在王元宝的引领下,来到杨崇仁的庄园之外。 守门的庄丁见他们衣着华丽不敢怠慢,客客气气地道:“几位是什么身份?可是来拜见杨庄主的吗?” “梅大哥,是我!是我啊!”王元宝紧跑几步向前。 当初,他颇有自知之明,预计到自己和杨素素的婚事可能多生波折,要求通禀的时候,只说是杨崇仁的故人之子。 皇帝还有三家穷亲戚呢,这事儿也非常正常。 后来,杨崇仁虽然和王元宝谈崩了,但也还以礼相待。 所以,在这些庄丁的眼里,王元宝就是杨崇仁的故人之子,自己得保持必要的尊重。 他奇怪道:“哎哟,王公子,你这身行头可是扎眼的很哪。你这是……发大财了?” “嗨,发什么财啊。 ”王元宝心虚地看了崔耕一眼,道:“我这不是打算向杨小娘子提亲,换了身好衣服,撑撑场面吗?” 临来之前,崔耕已经跟王元宝商量好了,原来有婚书,人家杨崇仁又没说不答应,只是提出来要求入赘而已,是王元宝拒绝了这桩婚事。那这次就不能拿婚书说事儿了,索性不谈以前的交情,直接提亲。 那庄丁讶然道:“啊?提亲?你向谁提亲?” “当然是杨素素小娘子,你们杨庄主的女儿,除了她难道还有旁人?” “不是该有旁人,关键是……”那庄丁面现古怪之色,道:“这事儿太大,小的可没置喙的余地。您稍待,我这就去通禀!” 蹬蹬蹬,那人飞奔入了庄内。 功夫不大,庄门大开,有个老者出来,将王元宝和崔耕等人,让进了一间客厅之内。 这老者是杨崇仁的二管家,叫杨豆。 王元宝简单介绍了崔耕等人,说他们是自己的义兄和义姐,这次是作为媒人,帮自己向杨小娘子提亲的。 杨豆很明显的心不在焉,“恩啊”了几句,毫无表示。又过了一会儿,有个小厮进来,在杨豆的耳边低语了几句。 他这才站起来,道:“也不用什么媒人了,小娘子的婚事关关系重大,王公子,你自个儿和老爷谈吧。请!” “啊?我自己?” 尽管心里面有些打鼓,王元宝还是跟杨豆一起,七扭八转,来到一间大厅之前。 杨豆右手一展,道:“王公子,您自个儿进去吧,祝君……好运!” 第874章 三方齐求亲 吱扭扭~~ 王元宝推门而入,往里面看去,但见里面的人还真不少。 正中间主位上端坐一人,四十多岁,国字脸,不怒自威,正是自己的便宜老丈人杨崇仁。 左边端坐了两个人,一个二十多岁,剑眉星目,形容俊朗,着紫袍挂玉带,一看就是朝廷高~官。另外一个也是二十来岁,飘然洒脱,彷若谪仙临世。 右边相陪的也是两个人,一老一少。老的那个看年纪在五十岁左右,身披八卦氅,头挽道髻,相貌清癯,双目炯炯有神,很有些仙风道骨的样子,只是双目略有些阴鸷。少的不过十八九,眉清目秀,齿白唇红,好一个俊美郎君! 只是,这屋内的五个人,面色都不大好看。 “小侄拜见杨老伯!”王元宝跪倒行礼。 “贤侄快快请起!” 杨崇仁一见王元宝,马上就换了一副脸色,高兴得眼睛都快眯成一条缝儿了,站起来以手相搀,“你这次来,是特意来向小女提亲的吧?” “不错,正是。” “那就妥了,老夫答应了。”杨崇仁高兴地道:“老夫早就说了嘛,只要你愿意入赘过来,不光是素素跟你,我这千万贯的家财,上万的部曲,在老夫百年之后,也全部给你。有什么想不开的,不就是个姓氏吗?” 王元宝暗暗腹诽,不在乎姓氏,你直接把杨素素嫁给得了,哪还用得着这么麻烦? 他说道 :“杨老伯,你恐怕是误会了。小侄不是要来入赘的,而是想风风光光的,把杨小娘子正式娶进王氏家门。” 杨崇仁面色骤变,道:“啊?你说什么?” 王元宝面色严肃,一字一顿地道:“小侄说,是我要娶亲,而不是要入赘!” “哈哈哈!” 正在这时,右边那个双目阴鸷的老者大笑道:“怎么样?杨老爷子,听清楚了吧?人家要娶亲,而非入赘……到了现在,你总该考虑考虑犬子了吧?” 左边那个形容洒脱的年轻人将折扇一合,发出一声脆响,道:“虎女焉能配犬子?依在下看,还是我家主人最为适合杨小娘子。” “唉!” 杨崇仁则猛地一跺脚,道:“王二狗啊,王二狗,你知不知道,就因为刚才你这几句话,就和素素今生有缘无份了!” “这……这话怎么说?” “你知道这几位是谁吗?”杨崇仁一指左边这俩年轻人,道:“这位,就是临淄郡王李隆基。这位,是他的清客王琚。呃……你还不快上前见礼!” “参见临淄王,参见王先生!” “免礼。”李隆基非常客气地以手相搀,道:“都是一家人,王世兄,以后咱们可得多亲多近。” “什么一家人啊?真正跟王世兄一家人的是我!”右边那个年轻人站了起来。 杨崇仁介绍道:“这位是秘书监监正郑普思的独子郑云,对了,他 旁边就是郑监正。” “参见郑监正,参见郑公子。” 郑普思手捻长须,温言道:“好说,好说,王小哥快快请起。你还没有官职在身吧?哪天老夫在皇后面前帮你递个话,一个七品宣德郎,还是不成问题的。” 李隆基大手一挥,道:“什么文林郎啊?郑监正也太过小气。王小哥,孤王准备帮你讨一个五品朝散大夫的散官,你觉得怎么样?就是谋个下州刺史,只要给孤王一段时间,也不是办不到。” 郑云大怒道:“你……临淄王,你胆敢卖官鬻爵?” 李隆基白眼一翻,道:“你哪只眼睛看到孤王卖官鬻爵了?我收钱了吗?再说了,就算孤王卖官鬻爵又怎么了?你爹一个外姓人都卖得,我姓李的还卖不得了?” “等等,二位先莫往下说了。” 王元宝深感莫名其妙,道:“我说二位,小人自觉才浅德薄,不堪重用。你们俩……为什么对我这么好呢!” 杨崇仁就叹了口气,道:“对你好?好什么好啊,人家是对你有所图。实不相瞒,临淄王和郑公子,都是来向素素提亲的。” “原来如此。” 毕竟是历史记载中的长安首富,王元宝心思电转,瞬间就对现场的情势,了解了个八九不离十。 杨崇仁在淄州就是个土皇帝,小日子过得极其滋润。本身既不希望,也不需要,自己的女儿攀龙附凤。 然而 ,李隆基和郑普思,不知抱着什么目的,今日一齐前来提亲。杨崇仁尽管心里边不同意,他能怎么办? 于是乎,他就拿自己王元宝当了挡箭牌,对这二位说,尽管自己当初负气而去,但是婚约还在,指不定哪天就想明白了,主动找上门儿了。所以,绝不可能答应两家中的任何一家。 然而,好死不死的是,自己今天竟然主动上门提亲了。非但如此,自己还在这二位面前,再次坚定的拒绝入赘,让杨崇仁的谋划全部落空。 当然了,无论对于郑普思还是李隆基来说,自己手中的婚约,总是个不大不小的麻烦。所以,他们决定用官爵收买自己。 李隆基见王元宝怔怔地出神,提醒道:“怎么样?王小哥想清楚了没有?有了官爵在身,王家可就足以重振家业,光宗耀祖啊!” 郑普思道:“反正你拿着那份婚约也没用,本监正也可保举你为五品散官和一州刺史!另外,我再赠你十万贯钱,美姬十名!” 李隆基也加码道:“孤王……孤王可以帮你说一门好亲事,虽不是五姓七望女,但绝对出身世家大族。这不比什么美姬强的多?” 言毕,二人都紧张地看着王元宝,且看他偏向那一边。 双方势均力敌,完全可以说,王元宝偏向哪边,哪边就获得了压倒性的优势。至不济,就算另一边赢了,自己也完全可以拿这 份婚书,给对方添堵啊。 然而,王元宝却轻笑一声,道:“怎么?二位?难不成,以为王某人是卖妻求荣之人不成?” “不是卖妻求荣,你不是不肯入赘吗?” “某不肯入赘,却是愿意娶杨小娘子!”王元宝眼中精光一闪,神色肃然道:“临淄王、郑公子,你们也是只愿意娶杨小娘子吧?那咱们就争上一争!” 郑云不屑道:“争?你凭什么和本公子争?论长相,论才学,你哪样比得过本公子?” 王琚也语重心长地道:“临淄王不仅形容俊朗,而且能歌善舞,才学过人。王小哥,公允地讲,就算是完全不考虑身份、财富。你……你也不占优势啊!” 这话算是相当客气了,王元宝读书不多,中等身材,相貌只能算不丑而已,至于才艺……贩丝算吗?所以,他和人家李隆基以及郑云一比,完全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这也是刚才李隆基和郑云都对王元宝比较友好的原因之一——完全构不成什么威胁嘛。 不愧是历史记载中的长安首富,关键时刻,王元宝心神不乱。他明白,自己也不是全无胜机——至少,从本心上讲,杨崇仁是希望把女儿嫁给自己的。 当即,王元宝抖擞精神,不卑不亢地道:“某当然知道,论自身的才学和长相,和二位相差甚远。不过么……至少有一点,我却是比二位要强的多!” 第875章 比拼家长中 事到如今,王琚还真对王元宝产生了刮目相看之感。别的不说,一个贩丝为业之人,能面对李隆基和郑普思如此侃侃而谈,光这份胆色就相当不凡了 他问道:“但不知是哪一点?” “运气!” 然后,王元宝冲着杨崇仁道:“好叫杨老伯得知,小侄我改名啦。以后,我不叫王二狗,而是叫王元宝。” “哦,王元宝的确比王二狗强得多,但是,这跟运气有什么关系?” “是这么回事儿……” 然后,王元宝将崔耕教自己的那个故事娓娓道来。不过,这个故事的结尾,他略作改变,并没有说是神人指点自己将一世富贵,而是说,自己此去淄州定然一路顺遂,赢得美人归。 最后,自己为了纪念神人所赐的元宝,改名王元宝。 郑云听完了,阴阳怪气儿地道:“编!你接着给我编!哦,梦遇神人授金,就是运气好了?谁看见了?还不是你上嘴皮一碰下嘴皮,随便说。” 还有句话,他没说出来:我们郑家装神拨弄鬼,连皇帝和皇后都忽悠瘸了。你现在搞这一套,那不是班门弄斧吗? 王元宝微微一笑,道:“怎么?郑公子不信这个?” “废话,傻子才信!” “不信这个不要紧。当初我爹救了杨老伯,促成了这桩娃娃亲,你总得信吧?” “这事儿我信。” “这能不能说明王某人颇有 运气?” “呃……勉强算吧。” “那好,王某人就拿这份婚书,来抵消二位的才学和相貌的优势,应该没问题吧?” 说着话,王元宝从袖兜中,拿出了一份文书,道:“杨老伯,这就是您当初亲笔写的婚书,您自个儿过过目。” 杨崇仁接过婚书扫了一眼,又递了回去,道:“不错,确实是老夫所写。” “那就简单了……” 唰唰唰! 说着话,王元宝两膀微微一用力,竟然将这份婚书扯了个粉粉碎。 然后,他慨然道:“这不算您悔婚,这是我王元宝悔婚!聘礼不用退了,从刚才开始,王某人和杨小娘子再无半分瓜葛。她愿嫁何人,听凭自主!” 杨崇仁皱眉道:“你这是何意?” 王元宝又从袖兜中掏出一份生辰八字儿来,道:“现在,王某人重新向杨小娘子提亲,望杨老伯允准!” 李隆基恍然大悟,道:“你的意思是,自己不再拿婚书说事儿,孤王和郑云也不得再提自己的相貌和才学。” “确实如此!” 李隆基和郑云都不好惹,杨崇仁要想把杨素素嫁给王元宝,必须有充分的理由。 至于那份婚书?本来王元宝就不准备拿这份婚书继续说事儿,干脆让它在此发挥最大的作用。 李隆基道:“就算不谈才学和相貌,还有家世呢?本王的父亲,乃是安国相王。我的亲叔叔, 乃是当今天子。我的爷爷,乃是高宗皇帝,我的曾祖乃大唐太宗皇帝。” 郑云一听这话可不干了,道:“虽然临淄王身份显贵,但是奈何,你娶了杨小娘子,并不是拿人家的当正妻的。” 现在李隆基早已成亲,他的妻子是王仁皎之女王翠云,温柔贤淑,琴瑟和谐。 现在李隆基求娶杨素素,毫无疑问,是想以之为妾。要不然,郑云还真得灰溜溜的走人。 李隆基道:“虽然不是王妃,却是孺人,视同五品。” “本公子也可求得一个五品官,让杨小娘子为五品诰命夫人,还是正妻。” 说起来,双方还是势均力敌。 然后,二人又都看向了王元宝。 说白了,杨崇仁富可敌国,对财富并不看重,众人能比拼的,也只有官位了。 王元宝纯属屌丝一名,要啥没啥。如今唯一所能指望的,也只能是自己的便宜哥哥和姐姐了。 他清楚的记得,自己的便宜姐姐曾经说过,只要自己认他当了干姐姐,就是亲王、国公之女都大可配得。 希望她没吹牛逼吧。 想到这里,王元宝不卑不亢地道:“说到底,二位不就是要和王某人比拼父兄之能吗?” “确实如此。” “那赶巧了,王某人最近新认了一个义兄和一个义姐,未必就比不过二位的父兄。他们帮我弄一个五品职司应该不是什么难事。” 郑 云好悬没气乐了,道:“认一个义兄和一个义姐,就能为你谋个五品以上的职司?我说王元宝,你咋不撒泡尿照照自己那张脸呢?除了那张婚书,你有哪点值得旁人看重的?” 李隆基幽幽叹道:“可惜了,那张婚书,被你亲手撕了。王元宝,你这相当于亲手撕了王家转运的机会。” 事实上,王元宝现在也有些打鼓。但是,事已至此,也只有一条道走到黑了,道:“空口无凭,在下的义兄和义姐来了,你们一看便知!” 杨崇仁还真不知道什么“王元宝的义兄和义姐”,直到二管家杨豆在他耳边低语了几句,才道:“贤侄,你那义兄和义姐都姓字名谁,到底是什么身份?” “呃,我义兄叫崔英,义姐叫贺晴,他们是……是……总而言之,非常有钱!” 杨崇仁听了这话,顿时心里凉了半截,道:“敢情你连人家的真实身份,都不知道啊!即便人家非富即贵,跟你也没什么深交,凭什么帮你?” 郑云哈哈笑道:“杨老爷子也莫把话说得太满嘛,说不定,那两位还真的身份高归,并且愿意帮忙呢?还是派人把元宝兄那义兄和义姐,请出来吧?哈哈!” 这都叫上“元宝兄”了,讽刺之意昭然若揭。 就连王琚都觉得王元宝的话太不靠谱,道:“平白无故就能得贵人相助,这种好事儿也许只 有做梦才能梦到了。” …… 就这样,在人们的一片质疑声中,二管家杨豆出去,把崔耕和贺娄傲晴请了进来。 崔耕原来乔装改扮的目的是微服私访,但如果能跟杨崇仁这种地头蛇扯上关系,微服私访也就没什么必要了。所以,尽管听说郑普思和李隆基就在屋内,还是大大方方的来了。 “哈哈哈!” 郑云一见这二位的装扮,顿时笑得直不起腰来。 他说道:“俗,简直忒俗了,一看这身装扮,我就知道这位不过是个暴发户而已。王元宝,你指望他帮你活动五品官职,做梦去吧!还有她……一个小丫鬟,你也拜为义姐,你的眼光也……” 啪! 郑云的话刚说到这,就被一个大嘴巴抽了个晕头转向。 “啊?爹,你为什么打我?” “我打你,打的是你有眼无珠!还说人家王元宝的眼光差,真正眼光差的人,恰恰是你!” 说着话,郑普思微微一躬身,道:“下官郑普思,参见内将军!” 其实,郑普思的秘书监监正,也是个正三品的职司。但是,家贺娄傲晴在韦后面前更得宠,他就一向以下官自居。 这时候,李隆基也明白过味儿来了,抱拳拱手,道:“扶阳王一向可好,小王隆基这厢有礼了。” “什么?内将军?扶阳王?” 王元宝、杨崇仁、郑云、王琚等人面面相觑,一阵目瞪口呆。 第876章 大唐十宝物 对于王元宝来说,可就喜出望外了。 首先,扶阳王崔耕既富甲天下,又有青天之名,怎么都不可能打杨崇仁的主意,自己之前的担心完全不存在。 其次,自己现在就成了扶阳王崔耕的义弟了?天下何处不可去得?简直是里子面子全都有啊。这已经不能用天上掉馅饼了形容了,起码得是天下掉金子,而且是不停的掉! 然而,在郑普思、郑云和李隆基、王琚的心中,都暗暗叫了一声“不好”。 崔耕那还好说,君子可欺之以方嘛。但是,贺娄傲晴不同,她不光不是君子,还是个小女子!而且是个长期得不到滋润的大龄剩女! 你敢跟她的义弟争媳妇?那不是寿星老喝砒霜,嫌命长了吗? 莫忘了,就是她的义女,宰相唐休璟都上赶着联姻呢。唐老头可不是一般的宰相,那是从尸山血海杀出来的主儿! 然而,话说回来,杨崇仁手中有人有钱,掌握的资源太多了,就此放弃,还真不甘心啊。 郑普思打了个哈哈,道:“内将军不在皇后身边伺候,怎么来淄州城了?” 这就是明知故问,没话找话了。 贺娄傲晴道:“还不是为了你的案子?皇后娘娘不放心,就让本将军跟在崔尚书旁边,帮着他查案。” 顿了顿,又道:“在来淄州的路上,本将军遇上了王元宝,看着他挺好的,就收为了义弟。怎么?你儿子要跟我弟弟要争媳妇?” “呃……不敢说“争”字。”郑普思字斟句酌地道:“俗话说得好,一家女百家求。这事儿的关键,不在于求亲的人,而是女家的态度。若人家女方已经选好了人,内将军总不好不认吧?” “哦?那不知杨老爷子,准备把爱女许配给何人呢?” “这……” 杨崇仁最理想的结果,当然是让王元宝入赘。其次,就这么让女儿嫁给王元宝,也不是不行。他最不愿意的,是把女儿嫁给李隆基和郑云。 无它,杨崇仁本身不缺钱,只是希望女儿平安喜乐一辈子,万不想女儿嫁给富贵人家受委屈。 但是现在,王元宝不知通过什么手段,勾搭上了崔耕和贺娄傲晴,杨崇仁就 感到拿捏不住了。 所以,他现在对这三方根本就不持立场,谁都不大满意。但是,话说回来,尽管都不满意,总不能一个也不选么?那不等于把这三家都得罪了吗? 最终,他想了一下,道:“临淄王、郑公子和王贤侄都是青年才俊,到底如何选择,老夫真是甚为为难。这样吧,咱们以聘礼定输赢。谁能拿出老夫满意的聘礼,我就选谁当女婿。” “聘礼?”李隆基在这三人中的财力最弱,当时就有点含糊,道:“您老人家富可敌国,不至于这么贪财吧?” “诶,老夫所要的聘礼,可不是一般的财物。” 顿了顿,杨崇仁往四下里看了一圈儿,正色道:“几位可曾听说过,我大唐有十大宝物?” “……”众人面面相觑,还真没听说过这事儿。 杨崇仁道:“几位没听说过也并不奇怪,这是某些闲人吃饱了没事儿干,总结出来的。不过,这十样宝物,应该是确实存在的。” 崔耕道:“但不知,到底是哪十宝?” “头一样,叫记事珠。传说,此珠绝色有绿光,手持此珠,心旷神怡,脑洞开悟。凡是过往之事,事无巨细,皆记忆犹新。” “还有这等宝物?那此宝现在何处?” “传言记事珠乃工部侍郎张说所有。张侍郎为一代文宗,此珠公布可没。” 当初张说因为魏元忠一案,被贬官为勤州刺史。神龙政变后,被调回朝内,为工部侍郎、弘文馆学士。 贺娄傲晴不服气地道:“记事珠有啥了不起?崔尚书没有纪事珠,那还不照样是当代文坛第一人?比他张说不知高明到哪去了!” 郑普思闻听此言,心中一凉,暗想,你究竟是哪头的啊?韦后派你监视崔耕,你该不会已经被崔耕给策反了吧?奶奶的,这回我可麻烦大了。 杨崇仁则说道:“话虽如此,同一个人,有记事珠的时候总比没有记事珠的时候强得多,大唐十大宝物中,当有此一宝。” 崔耕猜测,张说说不定真有一绝世宝珠,手持此珠心旷神怡也有可能。但要说什么过往之事全都记得,就着实太夸张了了一点儿,多半是以讹传 讹。 他又问道:“那第二件宝物,又是什么呢?” “第二件宝物,名曰游仙枕,乃龟兹国晋供给太宗皇帝的宝物,收在内库之内。传言此宝色如玛瑙,温温如玉。人枕上后可与梦中夜游十洲三岛、四面八方,故名“游仙”。” 这就太夸张了,崔耕是一百二十个不信。 李隆基更是笑道:“所谓游仙枕孤王见过,的确可助安眠,做个好梦。但绝无梦中夜游十洲三岛、四面八方之功。” “世间传言多有夸张,并不奇怪。下面,老朽再继续介绍其他八样宝物……” 杨崇仁介绍的第三样宝物叫自暖杯,通体青色,其纹理乱如丝麻,其薄如纸,杯足上刻有缕金字。将冷酒放入此杯中,冷酒自然会变暖。相传此物乃是大隋皇**物,隋灭之后不知所踪。 第四件宝物,叫辟寒犀,乃是交趾国进攻的一株犀草,色黄如金。此宝非但能解蛇毒可避邪瘴,还不断散发着阵阵热气,有辟寒之功。相传,也是收藏在皇宫大内。 第五件宝物,名曰照病镜。此镜镜面光如水。每有疾病,以镜照之,尽见脏腑内病机地点,然后可对症下药。相传此宝乃是现在的国子监祭酒叶静能所有。 第六样宝物,叫警恶刀。佩带宝刀后,若主人遇到危险,此刀就会铿然作响,报警于人。现在,此刀流落于江湖,不知在何人手中。 第七样宝物,叫夜明杖。相传此宝呈朱红色,用手指一敲还有洪亮响声。杖上有明珠一颗,可于夜间放光,照耀十步之内。据说此宝乃是终南隐士郭休所有。 第八样宝物为占雨石,是一个锦纹花石笔架。每到即将下雨之时,此笔架就会渗水如汗,故名“占雨”。此宝为中书舍人、修文馆学士苏颋所有。 第九样宝物马鞍玉,放在马身上,虽气候酷寒,却坐如温火。此宝为李隆基的弟弟岐王李范所有。 崔耕道:“那第十宝又是什么呢?” 杨崇仁道:“第十宝名曰清凉扇,只要在扇面上撒上清水,则扇面飒然风生风。至于此宝的下落么……唉!” “怎么了?” “此宝乃是我杨家家传之宝,却在 十年前不翼而飞了,真是殊为可叹。” 李隆基道:“莫非杨老爷子说的聘礼,就是这十样宝物?” “不错,正是。哪位拿来的十大宝物数量多,谁就可以迎娶小女。” “那怎么成?这不公平!”郑云当时就急了,道:“这些宝物大都存在皇宫之内,马鞍玉甚至就是临淄王的亲兄弟的。他这不是近水楼台先得月吗?” 还有句话,郑云没说出来,崔耕娶了安乐公主,从皇宫里面拿东西也不是什么难事儿。现在,最为被动的就是自己! 杨崇仁想了一下,道:“郑公子所言也并非没有道理,这样吧,咱们约定,三天内,谁拿的宝物最多,谁就能迎请小女。从长安到淄州,三天时间怎么都不够用。” 郑云面现喜色,道:“这还差不多。” 崔耕则微微皱眉的,道:“三天时间取来宝物太难,但不知……取来类似的宝物成不成?” “类似?怎么类似?” “比如夜明杖,其实主要是杖头的夜明珠厉害。本王若是找一个可在光照十步的夜明珠,也可以吧?未必就需要和郭休的夜明杖一模一样。再比如清凉扇,撒上清水就能飒然生风。我若是找来一把扇子,点上一把火,也能生风呢?不知行不行?” “扶阳王说笑了,点上火就出风?那扇子不就烧没了吗?” “本王就是说那个意思,不知杨老能否答应?” “这个么……”杨崇仁眼珠一转,道:“好,老朽给扶阳王面子,若是功效相同,也算你有一样宝物。不过,若旁人找来了原本的宝物,你请能工巧匠仿制的宝物,可就不行了。比如别人有了夜明仗,你有夜明珠,还是算你输。但若别人有夜明杖,你有类似清亮扇的宝物,就算和局。” “就依杨老所言。” 杨崇仁又望向李隆基和郑云道:“两位以为呢?” 二人齐声道:“某无异议。” 商议已定,李隆基和郑普思双方,回了淄州城筹措宝物,三日后再来。 而崔耕等人,就在杨崇仁的山庄住了下来。 …… …… 杨家庄,杨家大院,一间雅室内。 “爹!” 杨崇仁的独女杨素素娇 嗔道:“你出的什么馊主意啊,要用宝物多少,定女儿的夫君!咱们说好了,要嫁你嫁,我可不嫁。” “这是什么话?”杨崇仁道:“我不让他们公平比试,选了哪家,不就把另外两家都得罪了吗?再者,说实话,这三家我哪家都看不上,还不如让他们公平竞争。” “你看不上,我……”忽然,杨素素闭口不言。 杨崇仁道:“怎么?老夫看不上,素素你看得上?说说,看上谁了?” 杨素素嘟着嘴道:“哼,说了也没用!你不是让他们公平竞争嘛。” “那也不尽然。俗话说得好,有公就有私,有私就有弊,你爹我既然出了这个主意,总不能作茧自缚不是?我还留着后门呢。” “啊?到底是什么后门?” “什么后门?”杨崇仁眼珠一转,道:“乖女儿,你是不是得先告诉我,心上人到底是哪个啊?” “坏爹爹,我不睬你了!” 杨素素小脚一跺,推门而去。 …… …… 一个时辰后,崔耕的房间内。 王元宝道:“义兄,义姐,那杨小娘子约我今夜相会,你说……我倒是去啊,还是不去啊!” “废话,去,当然去,必须去,傻子才不去呢。” “不是……”王元宝挠了挠脑袋,道:“你们有所不知啊,小弟我长这么大就没谈过情说过爱,见了杨小娘子,根本就不知道说啥。到时候,说错了话,弄巧成拙了咋办?” 贺娄傲晴兴奋地眼前发亮,道:“这事儿好办,姐姐交给你两招散手,包你旗开得胜,马到成功!” “哎呦呵!” 崔耕上下打量了贺娄傲晴几眼,揶揄道:“人家王兄弟没谈过情说过爱,你就谈过了?莫误人子弟,坏了王兄弟的好姻缘啊!” “我没谈情说爱过怎么了?”贺娄傲晴不服气地道:“我看过二十遍《莺莺传》,听和尚讲过三十次梁祝化蝶的故事,还有什么《凤求凰》、《孔雀东南飞》、《嫦娥奔月》全都信手拈来,我什么不懂啊!” “好,你懂,你懂!”崔耕终于忍不住笑出声来,道;“那你现在就说说,王兄弟该如何表现,赢得杨小娘子的芳心呢?” 第877章 月下来私会 贺娄傲晴摇头晃脑地道:“这个法子倒也简单,一个深闺女子最喜欢什么?” 崔耕道:“这我哪知道啊?” “不明白了吧,刺激啊!想那肖莹莹为何一见张生就堕入情网,不就是因为春闺寂寞,渴望刺激吗?” 王元宝苦恼道:“可是,那张生靠作诗才俘虏了肖莺莺的芳心,我又没读几天书,也刺激不着人家不是?” “不会做事没关系,这不是有天下第一文宗崔尚书吗?让他帮你做几首情诗,也就是了。” 王元宝摇头道:“还是不行,杨家对我那两下子知根知底儿的。我若欺骗杨小娘子,恐怕会弄巧成拙啊!” “不会作诗也成。”贺娄傲晴眼珠一转,道:“你这些日子,不是听崔尚书说了不少小故事吗?就拿这个讨杨素素的欢心。我就不信了,还有女子不喜欢这个!” “这个吧……” 王元宝对自己这个义姐的法子,着实不怎么放心,看向崔耕道:“大哥,您觉得呢?” 崔耕道:“兄弟,你听我的就对了。我娶了大唐和突厥的两国公主,论起男女经验来,不比某人强得多?” 贺娄傲晴不耐烦地道:“到底什么主意?赶紧说正事儿。” 崔耕侃侃而谈, 道:“男人要得女人欢心,不过是潘驴邓小闲五字真言。潘者潘安之貌,邓者,邓通之财。小者,伏低做小,小意逢迎。闲者,得抽出时间来陪人家。” 贺娄傲情若有所思道:“有些道理,但是……那驴是什……哎呀,坏蛋!” 佳人恍然大悟,冲着崔耕的胸口就是一巴掌。 崔耕委屈道:“本官又不是要故意调戏你,这不是说到这儿了吗?再者,那个驴,我也特意略过不讲啊!” 贺娄傲晴脸颊羞红,蛮不讲理地道:“那我不管,总而言之,都是你不好!” 王元宝劝道:“义兄义姐莫吵了,小弟的事儿还没解决呢。这潘驴邓都改不了了。今日之事,充其量是应一个“小”字,具体该怎么办呢?” “具体嘛……”崔耕沉吟道:“这样,你跟杨素素说,二人成亲之后,生下头个男孩姓王,第二个男孩姓杨,继承杨家的香火。杨崇仁让你当赘婿,不就是想让杨家香火不绝吗?其实你不用入赘,也完全能达到这个目的。” “有道理啊……”王元宝猛地一拍大腿,道:“就这么办了!” …… …… 当夜晚间,吃罢了晚饭,月上柳梢头。 贺娄傲晴来到崔耕道房间内 ,神秘兮兮地道:“走!” “干啥?” “废话,当然是看王元宝和杨素素的私会啊。” “这个……不好吧?” “得了吧,有什么不好的?”贺娄傲晴不以为然地道:“咱们俩忙活了半天,连这点好处都没有?” “这偷看人家私会算什么好处?再说了,本官这个身份,被人发现了……” 贺娄傲晴脸一沉,不耐烦地打断道:“废话少说,你到底去不去?你不去的话,我自个儿去了啊!真出了什么乱子,你可别赖我!” “去,怎么能不去呢?” 崔耕唯恐贺娄傲晴捅了什么娄子,赶紧答应。 二人皆换了一身深色衣服,轻手轻脚地往杨家庄后花园而来。也许是杨素素早有安排,一路上没遇到什么盘查之人。 功夫不大,已经到了得月亭附近,但见一男一女两个人影,相向而立。 “嘘!” 贺娄傲晴一扯崔耕的袖子,隐在了不远处的假山之后。 赶巧了,有两个天然地小孔洞存在,不必弯腰就把眼前的状况看个一清二楚。 二人离得甚近,脸颊更是离着贴住相差不远。贺娄傲晴的几根秀发在微风中颤动,将崔耕的脸拂的痒痒的。一抹红霞,迅速爬上了佳人的面 庞。 “我……我换个地方。”崔耕也感到不打合适,低声道 贺娄傲晴一把把他抓住了,道:“别的位置哪有这个位置好?切!本姑娘是那么不讲义气的人吗?” “可是……” “行了,没什么可是的。你一个大姑娘家都不怕,你怕啥?”贺娄傲晴道:“你给我好好听着,好戏开始了。” 果不其然,那边王元宝讲《白蛇传》,已经讲到断桥相会,许仙和白素贞成其好事了。 然而,出乎贺娄傲晴预料的是,杨素素不以为然地道:“既无父母之命,又无媒妁之言,那不就是**吗?这个故事不好,我不爱听!王家哥哥,,我劝你以后也少听这些俗讲。咱们这样的人家,得自重身份。” “呃……” 王元宝自讨了个没趣,只得转移话题道:“我已经想好啦,若是真能与小娘子你结了鸳盟,这第一个南孩姓王,继承王家的香火。第二个男孩就姓杨,继承杨家的香火。” 杨素素依旧不以为然,道:“不好!继承杨家香火的孩子,得继承杨家的产业吧?那让老大怎么办?手心手背都是肉,这是什么馊主意啊!” 得了,崔耕和贺娄傲晴教的两招散手完全失败! 事到如 今,王元宝也有些傻眼,又勉强找了几个话题,都没引起杨素素的良好回应。 眼瞅着这场约会要以失败结束,王元宝索性破罐子破摔道:“杨家妹妹,我不知你是怎么想的。总而言之,自从咱俩定亲以来,我就一直把你当成王家的媳妇。你……你若嫁了我,我一辈子对你好,绝不纳妾……” “等等,王家哥哥你说……绝不纳妾?” “对啊!我要是没娶上你,这辈子能不能娶上老婆都不好说。用杨家的钱财还纳妾,我那还算是个人吗?” 杨素素声音有些颤抖道:“奴要的就是王家哥哥这句话,咱们夫妻恩爱,一生一世一世一双人,白头到老。” 说着话,缓缓往王元宝身上靠去。 “嗯?”贺娄傲晴但觉眼前出现了一双大手,低声喝道:“正精彩呢,你干什么?快闪开?” 崔耕道:“还看啊!你一个黄花闺女看人家小夫妻亲热,也不怕眼里长针眼!” “啊?也是……” 贺娄傲晴这才觉得自己所为有些不妥当,拉着崔耕落荒而逃。 直到了无人之地,她才止住了脚步,慌乱地扯开话题道;“关于那几样宝物,你到底有什么思路没有?可千万莫让王兄弟输了啊!” 第878章 三方皆有宝 崔耕胸有成竹地道:“那是自然,傲晴你就请好吧!” “你到底准备了什么宝物?”贺娄傲晴还是有些不放心,道:“十大宝物大多有主,时间上也来不及啊!” “嘿嘿,没有宝物,咱们临时做一个不就行了吗?” 从第二天开始,崔耕就向杨崇仁要了工匠和材料来,在一处小院内“叮叮当当”的做起了“宝物”。 这就更令人百思不得其解了,崔耕要的材料,都是普通的粗陋之物,跟所谓的“十大宝物”,哪样都不挨着啊!难道,他还真有点石成金之能不成? 然而,无论是谁,包括王元宝和贺娄傲晴,都不准进入小院之内。众人也只得暂时把好奇埋在心里。 眨眼间,第三天到了。 除了李隆基主仆、郑普思父子之外,杨家庄还来了一个特殊的客人,正是淄州刺史薛树。 杨家庄客厅内。、 见礼已毕,略微寒暄了几句后,薛树就主动解释,道:“郑监正非要下官来做个评判,其实下官德行浅薄,又哪配评判临淄王、扶阳王和郑监正的是非了?我就是适逢其会,做个见证而已。” 崔耕道:“薛刺史不必紧张,本王也不是不讲理的人,你只要持平而论就成。” “多谢崔尚书体谅。” 紧接着,杨崇仁道:“现在,三方已经到齐,就请各自出示聘礼吧?不知谁先来?” 李隆基道:“谁先谁后都一样,不如小王这边先来。” “临淄王请。” 李隆基一使眼色,就有随行的卫士拿着一个箱子到来,把箱子打开,里面赫然是一个玉鞍,色呈淡黄,造型古 拙。 杨崇仁面色微变,道:“这便是岐王的至宝马鞍玉吗?” 王琚侃侃而谈,道:“准确地讲,此宝叫暖玉鞍。暖玉鞍确实如传言一样,冬日放在马背之上,如坐温火,实乃天下难得的宝物。” 杨崇仁奇怪道:“暖玉鞍不是岐王之宝吗?怎么可能在三日内,从长安送到淄州?” “三日内从长安送到淄州当然不可能。不过么……” “怎样?” “临淄王和岐王兄弟情深,就在临淄王前往潞州之前,他就把此宝送给了临淄王。只是没想到,这场兄弟赠宝之举,竟促成了一场好姻缘。说起来,临淄王和令媛的婚事,还真颇有些上天注定、天作之合的意思啊!” 旁边的郑云听了这话不乐意了,道:“哼,什么天作之合?临淄王有宝物,莫非本王就没有了么?” “啊?你有什么宝物?” “就是此物!” 说着话,郑云拿出一个锦盒,将盒子打开,里面赫然是一个酒杯,通体青色,其纹理乱如丝麻,其薄如纸,杯足上刻有缕金字:自暖杯。 杨崇仁皱眉道:“这是真正的自暖杯,还是赝品?敢问郑公子是从何处得到的此宝?” 郑云道:“当然是真的自暖杯,杨老爷子不信的话,拿酒来一验便知。至于本公子因何得到的此宝么,其实非常容易,本公子买的。” “花了多少钱?” “两百贯!” 两百贯钱当然不少,但以买自暖被来说,还是价格太低了。杨崇仁道:“那就是旁人不识得此宝,郑公子捡漏了?” 郑云没有正面回答,而是得意道:“兄弟赠 宝算什么?本公子随便一买,就买到了自暖杯,看来本公子和令媛才是真正的天作之合哩!” 杨崇仁不愿意看郑云这副小人得志的模样,看向崔耕这边道:“敢问扶阳王,又有没有带来宝物呢?” 崔耕道:“本王不如临淄王和郑公子,恰巧得到了大唐十大宝物之一。不过么,我仿制了一样宝物——清凉扇。” “啥?清凉扇?” 闻听此言,众人尽皆瞠目结舌。 最吃惊的还得说是杨崇仁,他最清楚了,世界上根本就不存在清亮扇这种宝物。是自己为了忽悠郑普思、李隆基等人,才杜撰了一个“清凉扇”的名目,凑成了所谓的“大唐十宝。” 这可奇了,怎么崔耕竟然造出被不存在的宝物呢? 李隆基也甚是奇怪,所谓大唐十宝:记事珠、游仙枕、自暖杯、辟寒犀、警恶刀、夜明杖、马鞍玉、清凉扇、占雨石。 其中,记事珠、游仙枕、辟寒犀、警恶刀、照病镜、清亮扇这些宝物,功能颇多夸张之处,根本就不大可能仿制。 也就是夜明杖、占雨石、马鞍玉、自暖杯才有可能是真正的人造宝物,与传言相符。 怎么崔耕不仿造别的宝物,偏偏仿造清凉扇呢?洒上清水,就有宝扇生风?那怎么可能? 其实,崔耕决定造清亮扇,当然是有原因的。 在历史记载中,在李隆基当政的开元年间,王元宝成为了长安首富。 据说,王元宝有一样宝扇,名曰清凉扇,洒上水之后,飒然生风。 李隆基召见王元宝,命他拿出清凉扇来给自己一观。 最后,李隆基叹道: “此龙皮扇也”,将宝扇还给了王元宝。 崔耕自从和王元宝结交后,一直在想,这个龙皮扇到底是什么原理呢?然而,洒水就能出凉风,这在后世科技昌明的时代都没办法解决。难不成,这真是什么龙皮制出来的扇子? 后来,终于有一天,崔耕豁然开朗。所谓龙者“能大能小,能藏能隐,可动于九天之上,可藏于九天之下”。 李隆基这么说,是不是意味着,所谓“清凉扇”根本不存在? 嗯,很有道理。要不然,以李隆基的尿性,得了这等堪比后世空调的好物,焉肯又还给王元宝?要知道,这位可是连儿子的老婆都抢的主儿。 不过,这些天的思考,崔耕也没白浪费时间。至少,他想出了一个替代品。 这才有了崔耕当初问杨崇仁那句:“再比如清凉扇,撒上清水就能飒然生风。我若是找来一把扇子,点上一把火,也能生风呢?不知行不行?” 幸亏崔耕发明了此物,要不然,李隆基和郑云都拿出了大唐十大宝物之一,他可就抓瞎了。 “来人,把本王所制的清凉扇,抬上来!” “喏!” 封常清、宋根海、剧士开、黄有为一声答应,抬着一个物事抬进了大厅。 必须得抬,此物不仅重量不轻,而且体积着实不小。准确地说,这是一个四四方方的大木头箱子,只有一个不大的口子冲着外面,里面黑洞洞的,看不清有什么东西。 杨崇仁道:“这……这是清凉扇?” “准确地说,是本官仿制的清凉扇。” “可是……恕小老儿眼拙,此物和扇子,到底 有哪点相像了?” 郑云笑道:“我知道。扶阳王将此物造的如此巨大,就是为了在里面藏一个人。只要里面那人不断扇风,不就可以有风从此物里面喷出吗?还别说,扶阳王这个耍赖皮的本事,还真是天下独步啊!” 杨崇仁可不信名满天下的崔青天会如此没品,道:“扶阳王,您解释一下?” “这又何须解释?” 说着话,崔耕绕到了这个大木箱的后面,将把手微微一拉,露出了一个小门,道:“本王之所以将此宝做成一个箱子,不过是为了美观罢了。里面到底有没有人,郑公子一看便知。” 郑云弯着腰进了大箱子,打了火折子一照,见是一个古怪的机械装置,并没有什么其他人,奇怪道:“就这玩意儿,可以产生凉风?” “当然?” “怎么产生凉风?跟清凉扇一样,撒上点水?” “非也,是点火。” “点火产生凉风,这也太……” “郑公子不信的话,一试便知,对了,点火就是点在此地……” 郑云顺着崔耕的指点,在那机器的底部,点燃了一堆撒上了豆油木材。 烈火熊熊,郑云觉得难受,赶紧从那木箱子里走了出来。 崔耕右手一展,道:“请到前面来。” “前面干什么?对了,你的凉风呢……诶,还真有!” 郑云站在木箱特意留出来的口子那,但觉一股飒然凉风袭来,别提多舒爽了,顿时满脸的不可思议之色。 李隆基也是如见妖魅,道:“崔尚书,你究竟是怎么办到的?能否解说一二?” “当然可以,且听本官慢慢道来……” 第879章 子系白眼狼 崔耕三天内做出来的这个装置,原理非常简单。 就是底下点燃木柴,利用气体受热膨胀遇冷压缩的原理,产生动力,带动风扇运转。而风扇吹出的风,又经过前面一大块“藏冰”,变成了凉风,相当于后世的空调扇。 整个能量转换过程,当然是非常不经济的,这种风扇在十九世纪的德国曾经昙花一现,很快就被淘汰了。 当然了,现在大唐的技术水平远不如十九世纪德国,但与此同时,崔耕也不需要达成那么好的效果啊。 即便他不得不把这个装置造的巨大无比,即便这个装置能持续运行的时间不长,但是,只要他真的不靠人力送出凉风,在这个年代就如同神迹一般。 杨崇仁赞叹道:“扶阳王造的这个……呃,清凉扇,真是神乎其技啊,恐怕也只有古代诸葛亮的木牛流马,才能与之相提并论了。” 崔耕道:“能否与诸葛孔明相比,暂且不论。但本官以此物抵上一宝,杨老爷子可认?” “认,当然认了。” “这不妥吧。”郑云还是有些不大服气,道:“崔相造的这个玩意儿的确不凡,不过,它傻打黑粗,焉能和十大宝物相提并论?瞧瞧本公子的自暖杯,再瞅瞅临淄王的暖玉鞍,那算是一路货吗?” “你傻啊!”宋根海不屑道:“你那个什么自暖杯再好,也就是这么一件。我家大人的清凉扇,却是造多少都可以。纵是一件抵不过你那个自暖杯,那百件千件呢?” “呃……”郑云一阵语塞。 一直看热闹的淄州刺史薛树忽然插话道:“郑公子不可太过吹毛求疵,其实崔尚书想把此物造得精美一些,也不是不成,比如说所用木材尽皆改为檀香木, 再饰以珠玉。从卖相上来讲,未必就比自暖杯来得差。” 你他娘的是哪头的啊? 郑云狠狠地瞪了薛树一眼,没好气儿地道:“那现在临淄王、扶阳王和本公子都拿出了一样宝物,势均力敌。那依薛刺史之见,杨小娘子应该花落谁家呢?” “谁说势均力敌啊?” 正在这时,一直不被人们正视的王元宝忽然发言,他笑吟吟地道:“实不相瞒,在下还有第二个宝物?” “什么宝物?” “却是夜明杖!” 话音刚落,周兴就拿着一根玉杖走了进来,色呈朱红,用手一敲有洪亮的响声,尤其引人注目的是,杖头上有一个绿色的宝珠。 现在正是白天,光线甚强,就是不知此珠是否有“夜明”之效了。 郑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道:“这真是夜明杖?” “如假包换。” “终南隐士郭休的夜明杖?” “应该说此宝原来归他所有。” “那现在为什么在你手里?” “此事就说来话长了……” 王元宝这根夜明杖,当然是杨素素送的。事实上,这是杨崇仁给自己留的一张底牌,杨素素选谁当夫君,就把此杖拿给他。 当然了,王元宝对郑云就没必要实话实说了。 在他的叙述里,昨夜晚间,财帛星君李诡祖再次闪亮登场,送给了自己这件宝物。 郑云听完了,鼻子好悬没气歪了,怒道:“胡说八道!你特么的又不是李诡祖的亲儿子,财帛星君凭什么对你那么好?托梦一次也就罢了,还特么的托梦两次:” 王元宝微微一笑,道:“在下也不知道这是什么原因。要不然,郑监正对鬼神之事颇有研究,你请他解释解释?” 郑普思解释个屁啊,面色铁 青道:“杨庄主,看来犬子和令媛是有缘无份了。青山不改,绿水长流,咱们后会有期!” 杨崇仁倒也不是真的就怕了他,牙缝里挤出来两个字儿,道:“不送!” …… …… 接下来,杨崇仁宣布择日不如撞日,今天就给王元宝和杨素素举行婚礼。 李隆基毕竟和杨崇仁没撕破脸,笑吟吟地参加。崔耕和贺娄傲晴作为王元宝的义兄和义姐,当然更得参加。令人略感奇怪的是,淄州刺史薛树也没走,参加了这场婚礼。 一场盛大的婚礼过后,众人都回了自己的临时住所休息。 李隆基的房间内。 王琚微微一躬身,道:“在下筹划不周,误了王爷的大事,还请王爷恕罪。” “王先生请起。”李隆基以手相搀,道:“崔耕要是那么容易对付,也就不是名满天下的崔二郎了。此非战之罪,须怪不得你。” 王琚顺势站起,道:“多谢王爷体谅。呃……关于日后,王爷有什么打算?” 李隆基沉吟道:“本王还没想清楚。咱们这次要和杨崇仁联姻,一是看中了他那近万部曲,二是看中了他那千万贯的家财。那些部曲没了也就没了,但咱们在潞州招兵买马,花销甚大,若没有大笔的钱财入账,可支撑不下去。” “关于部曲,您忘了那个意外之喜吗?在下已经安排好了,鲁山上那支兵马,明日就可开拔。关于钱财么……在下其实还有个办法。” “啊?什么法子?” “您听没听说过,杨崇仁有个弟弟叫杨崇义?” “听倒是听说过,他怎么了?” “杨崇义就住在长安城内,负责杨家在长安的琉璃买卖,其家财未必就比杨崇仁来得少。只在咱们如此这般, 这般如此……那杨崇义的千万贯家财,不就是您的了吗?” …… …… 与此同时,崔耕的房间内。 淄州刺史薛树也在对着崔耕躬身行礼,道:“下官参见崔尚书。” “薛刺史请起,坐!” “谢崔尚书。” 薛树在崔耕对面坐了下来,直入正题道:“崔尚书这次到淄州来,为的就是郑普思吧?” “哦?莫非薛刺史有他贪赃的证据?” 薛树摇头道:“淄州水患轻微,郑普思纵是贪赃也贪不了多少。下官是想举报他巧取豪夺石文秀一案。” “石文秀?到底怎么回事儿?” “崔尚书可还记得今日郑普思拿出来的那个自暖杯?此杯就是石文秀的祖传之物……” 然后,薛树缓缓说出了自暖杯一案的详情。 石文秀今天三十五岁,在淄州城内有数十家买卖,算是当地的数得着的富户。 非但如此,他还乐善好施,惜老怜贫,敬重读书人,有“石大善人”之称。 就在去年冬天,有一个读书人冻倒在他的门前,被石文秀的家奴救进了府内。 石文秀把那人救醒之后一问,此人叫荆白。 荆白寒窗苦读二十年,也没取得什么功名,相反地,因为不善经营,把祖上传下来的财物都踢打干净了。现在这荆白,比乞丐也强不了多少。 石文秀心善,就说,你怎么也是读书人,就在我这当个教书先生,给族里的子弟们开开蒙吧。 荆白当然是千恩万谢。 后来,经过一段时间的相处,石文秀发现。这荆白没取得功名,只是时运不济,其本身还真的颇有才华的。所以,又把他提拔为家里的二管家。 按说,石文秀对荆白既有救命之恩,又有知遇之恩,荆白就该粉身 以报。然而不介,荆白选择的是恩将仇报。 就在二管家的位置上,荆白得知了一个秘密:石文秀拥有天下至宝,自暖杯。 在郑普思来到淄州后,荆白感到机会来了,向郑普思告了秘。 于是乎,郑普思亲自来到石文秀的家里,要两百贯钱“买”他的自暖杯。石文秀既不肯卖杯,又不敢得罪郑普思,灵机一动,送上了一个赝品。 这赝品在外表上与自暖杯一般无二,只是没有“自暖”之能而已。世间宝物的传闻跟真实情况颇有不同,按理说应该能糊弄过去。 然而,这时候荆白站了出来,指证石文秀献上的赝品。 郑普思这回可逮着理了,非但不花一文钱拿走了自暖杯,还指责石文秀“以次充好,诈人钱财”,关了起来。 石文秀的妻子没办法,将家中产业的房契、地契送上,郑普思才同意放人。 然而,石文秀在牢里受了吃了不少苦头,回家之后不久没几天,就一命呜呼了。 石文秀的妻子实在咽不下这口气,求到了薛树的头上,要薛树为石文秀做主。 可薛树哪是郑普思的对手,只好趁着今天这个机会,向崔耕告郑普思一状。 崔耕听完了,若有所思地道:“那今天郑普思逼着你来见本官,还真有点自掘坟墓的意思了?” “呃……如果崔尚书愿意为民除害的话,也可以这么说。” “那本官就奇怪了。郑普思不是个蠢货,难道就不怕你告他的状?” “兴许是下官对他一向恭顺,令他放松了警惕。” “恭顺?”崔耕眉毛一挑,注视着薛树的眼睛,道:“那到底是什么原因,让你不那么恭顺了呢?你千万别告诉本官,你今日之举,单单是为民请命。” 第880章 傲晴改立场 “崔尚书明鉴,下官这么做也不是没私心。”薛树道:“我得了个消息,郑普思准备表奏荆白为淄州刺史。下官对郑普思一向恭顺,他却如此对我,说不得,也只能和他拼个鱼死网破了。” 崔耕还是有些将信将疑,淄州算是上州,州刺史为秩三品。荆白原来无官无职,骤然升上三品高位……好吧,考虑到现在朝政败坏,韦后能当朝廷一半的家,也不是完全不可能。 但是,很显然,这件事的难度不是一般的大,就是韦后要办也相当不易。荆白不过是有个小小的告密之功,值得郑普思付出这么大的代价? 他问道:“此言当真?你有什么证据没有?” “郑普思刚来淄州,下官就送了他一个美婢,叫周倩儿。偶然间,周倩儿在书房内,发现了郑普思保举荆白的那份公文,就告知了本官。” “还什么偶然间啊,你直接说在郑普思身边安插了个奸细不就行了?”崔耕道:“然后呢?” 噗通~~ 薛树跪倒在地,道:“然后,下官就让周倩儿把这份公文偷梁换柱了。这事儿瞒不了多久,还请崔相早做决断,将郑普思绳之以法!” “行,本官就姑且信你一次。不过……”崔耕为难道:“单凭一个石文秀的案子,可搬不倒郑普思啊!” 这是实话。莫说石文秀是回家之后死的,就算死在大牢里面,也顶多牵扯到牢子的 身上,绝对牵连不到郑普思。 另外,崔耕出京之前,曾经对韦后有承诺,只查案,不惩办郑普思。现在只有这么一桩“小案子”,崔耕总不好食言而肥吧? 薛树一看崔耕这样子可着急了,连连磕头道:“崔尚书,您是有名的崔青天,可不能眼睁睁地看着郑普思巧取豪夺、草菅人命不管啊!” “得了吧,搬到政敌就说搬到政敌,扯什么为民请命啊!崔尚书若是真的执法如山,就先把偷换公文的你给办了!”正在这时,帘栊一挑,贺娄傲晴走进了屋内。 崔耕讶然道:“傲晴你怎么来了?” 贺娄傲晴不悦地回道:“怎么,这薛树能来,婢子就来不得吗?莫忘了,我受了皇后的命令,要来“贴身”保护你哩。” 薛树当然知道贺娄傲晴是哪头的,顿时面色灰败,把头磕得更响了,道:“崔尚书救命,救命啊!事到如今,也只有您能救小人了!” 贺娄傲晴秀眉微蹙,道;“还求崔尚书呢?告诉你,这事儿他可管不了。也只有本将军,才能就你救你一命!” 薛树顿时就有点懵圈儿,看了看崔耕,又看了看贺娄傲晴,道;“贺娄将军……您,您真肯帮下官?” “那就看你薛刺史的表现了。” “呃……”薛树见崔耕并无反对之意,顿时福至心灵,道:“还请内将军救小人一救啊!” “行了,起来吧。”贺娄傲 晴道:“要救你简单,其实你要求的是两件事,一个是郑普思要荆白顶你的位子,一个是石文秀的案子。本将军这次出京,就是奉了皇后娘娘之命,要郑普思收敛一些的。只要我发句话,谅他也不敢跟你为难。” 崔耕道:“那石文秀的案子怎么办?” 贺娄傲晴道:“石文秀之死,虽说跟郑普思有关,但不一定是郑普思授意动的手。再考虑到皇后娘娘那……让郑普思以命抵命,完全不可能,只能是略作补偿。” “怎么补偿?” “其一,令郑普思将石家的田宅尽皆归还。其二,杀了荆白那个白眼狼,给石文秀祭灵。其三,薛刺史,直接殴打石文秀致死的人是谁?你不会不知道吧?” “下官知道。郑普思收拢了五百多江湖人为亲卫,那伙亲卫的头子,叫姜三榜。姜三榜恶名在外,郑普思手下的脏活儿都是交给他干的。” “姜三榜?五百亲卫?这郑普思真是胆大包天,丧心病狂了!” 崔耕和贺娄傲晴面面相觑,深感意外。 到了郑普思这个身份地位,手底下有干脏活的非常正常,有私兵也不算什么出格的事儿。 但是,这种事儿是做得说不得。你身边自有朝廷经制的官军护卫,养私兵干什么?要造反么? 要知道,李二陛下的玄武门之变,才动用了几百人。 当初大唐的勋国公张亮因谋反罪被诛,其证据是 什么呢?就是说他收了五百义子,除此之外……没了。 若是有人拿这说事儿,当事人绝对吃不了兜着走。 崔耕手下有秘堂、共济会、北门会等组织,也必须给他们安排一个官府的身份,才敢留在身边啊。郑普思之举,实在是太出格了。 薛树解释道:“郑普思也不是不想给这些人弄个正经出身,但是兵部就是不批。他郑普思再大的本事,也拿魏相爷没脾气不识?” 现在的兵部尚书是李显的老臣子魏元忠,郑普思还真怼不过他。 “原来如此。”贺娄傲晴道:“那咱们这就去见郑普思,管他要人。” 崔耕苦笑着摇头,道:“要人?那他要是不给呢?现在天高皇帝远的,他可未必给你这个面子。再说了,咱们不是还想把他贪污的钱财拿回来吗?以郑普思的德行,肯乖乖就范?” “那你说咱们该怎么办?” “当然是先把姜三榜、荆白抓起来,拷问郑普思的罪证,再和他谈条件。” 贺娄傲晴苦恼道:“郑普思早有准备,咱们抓人肯定不容易。人家不敢硬抗,还不会跑吗?” 事到如今,薛树是彻底懵圈儿了,心说你贺娄傲情到底是哪头儿的啊,怎么完全为崔耕着想? 他小心翼翼地道:“郑普思毕竟是秘书监监正,十七州宣慰使。下官事先声明,我手下的官兵,可不敢对他的人动手。” 其实,崔耕就是为 了查郑普思的案子来的,动用官兵抓郑普思的人实在是理所应当。但是,郑普思背靠韦后,气焰嚣张,官兵还真不怎么好使。另外,薛树也着实怕郑普思秋后算账,不敢冲锋在前。 “瞧你那点出息,用不着你。”崔耕不屑地道:“这不是还有杨崇仁吗?莫忘了,他手里有将近一万部曲呢。本官自有法子,逼着郑普思就范!” 部曲和私兵不同,一是不允许拥有铠甲弩箭和长兵器,二是不能在都城附近驻扎。三是,不允许大规模地操演。 总而言之,在这个时代,部曲的大部分属性是“奴婢”,而不是“军士”。 但不管怎么说,杨崇仁调出数百好手给崔耕撑场面还是没问题的。又不是正面火并,有心算无心下,抓捕姜三榜、荆白没什么难度。 至于杨崇仁同意不同意?废话,他已经跟郑普思撕破脸了,能不乐见其成吗?最终,杨崇仁不仅仅按崔耕的要求提供了好手,还提供给了他一个找郑普思麻烦的绝佳借口。 计议已定,第二天,崔耕就和贺娄傲晴一起,带着两百护卫,以及封常清、周兴等人,浩浩荡荡地进了淄博城。 来到郑普思的临时宅邸前,崔耕一使眼色,封常清催马向前,道:“里面有喘气儿的没有?扶阳王、礼部尚书崔耕,内将军贺娄傲情,奉圣命查办郑普思贪污赈灾款一案,快让他出来迎接啊!” 第881章 项庄举剑舞 崔耕出京的目的众所周知,倒也不用藏着掖着的。守门的兵丁听了不敢怠慢,赶紧进去通禀。 功夫不大,中门大开,郑普思亲自出迎,将崔耕等人迎入了府内。 崔耕面沉似水,道:“郑宣慰,本官今天来,可不是来拜望你,而是要和贺娄将军,一起审你的案子。” 郑普思早被韦后交了底,倒也不怎么怕崔耕,只是保持面子上的尊重而已。 况且,有贺娄傲晴在崔耕身边,他也不怕崔耕出阴招——贺娄傲情再偏向崔耕,也不可能置韦后的命令于不顾啊。 所以,郑普思不卑不亢地道:“但凭崔尚书处置。只是……下官不需要上刑具吧?” “当然。” 随后,崔耕直接征用了郑普思的客厅,临时改为公堂的模样,叫了一声:“升堂” “威武!” 两百从杨崇仁那借来的庄丁,五十名在内充作衙役,一百五十名在门外护卫,齐声呐喊。 郑普思面陈似水,走进了客厅,屋外也留下了一些人手伺候。他斜瞥了一眼崔耕,道:“崔尚书,对下官耍这个官威,有必要吗?” 崔耕冲着圣旨一指,皮笑肉不笑地道:“有没有必 要,你说了不算,本官说了才算。郑宣慰,你总不至于抗旨不遵吧?” “哼!”天大地大,皇帝最大,郑普思歪过头去,没有正面回答。 崔耕继续道:“现在,就请郑宣慰把赈灾的账目拿出来,给本官审阅一番吧。” “早就给崔尚书准备好了。” 郑普思一声令下,就有三个小厮走上了大堂,每人都双手托举着数十本账簿。 很显然,这些账簿都是做好的,绝无漏洞。再说了,即便有漏洞,有韦后撑腰,崔耕查出来也没什么意义啊。 他一边令周兴等人查账,一边漫不经心地道:“郑宣慰,听说你和杨崇仁杨庄主,之前有些误会,不知可有此事?” “下官和杨庄主没打过什么交道,恐怕崔相误会了。” “哦?是吗?但本官怎么听说,你的手下姜三榜,曾经拿着你的谕令,搜查过杨崇仁的琉璃作坊呢?” 这事儿还真有过。 在淄州当然不是只有杨崇仁一家做琉璃的,只是其他家的远没有杨家造的晶莹剔透,美轮美奂罢了。 郑普思对杨家的琉璃秘术垂涎三尺,于是乎,就派姜三榜带着其他琉璃作坊的老师傅,搜 检杨崇仁家的琉璃作坊。双方一阵斗智斗勇,郑普思这边没有什么大收获不说,还把杨崇仁得罪死了。 后来,他又想着靠几场人命官司,把杨家牵扯进来。但是,杨崇仁不是石文秀,在淄州根深蒂固,郑普思依旧没占着什么便宜。 最后没办法,郑普思才想起了联姻之计,没想到被崔耕和李隆基给搅合了。 郑普思道:“确有此事,那是本官怀疑杨崇仁趁着大灾之际,掳良民为奴,怎么?不可以吗?” “当然可以。不过……”崔耕笑吟吟地道:“本官可是听说,杨家在经过搜检过后,丢了不少钱啊!” “丢了多少?” “五百万贯聚丰隆银号的钱票!人家告到本官的头上,我总不能不管吧?当然了,本官相信,你郑宣慰是清白的。现在,就请郑宣慰把姜三榜交出来吧?” 郑普思毫无惧色,道:“没问题,来人,去把姜壮士请来。” “是。” 有人答应一声,去请姜三榜。 然而,崔耕摆明了是为杨崇仁出气,找姜三榜的麻烦,郑普思怎么可能让他如愿? 功夫不大,就有个青衣小厮回报道:“启禀郑宣慰、崔尚 书,姜壮士今儿一早就出府了。现在不知所踪。” “是真出府,还是假出府?”崔耕冷然道:“郑监正,莫非你把人藏起来了不成?” “笑话,下官藏一个无品无级的姜三榜干啥?崔尚书也忒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哦?是吗?既然郑宣慰问心无愧,那说不得,本官要派人搜上一搜了!来人!” 封常清、周兴齐声应道:“在!” “给本官搜查整个宅子,务必把姜三榜给本官找出来!” “喏!” 二人答应一声,带着五十名杨崇仁的庄丁去拿人。 风水轮流转,这相当于把郑普思对杨崇仁做的事儿,又全还回来了,郑普思只是一阵冷笑也不相拦,在他的想法里,此举只能让崔耕出口气而已,毫无意义。 然而,一个时辰后,封常清迅速回转,高声道:“启禀大人,杨家丢的那五百万贯钱,已经找着了!” 郑普思当然知道,杨家丢了五百万贯钱云云,纯属崔耕找的一个借口。但是……本不存在的五百万贯钱票,怎么会被真的找着了呢? 一股不祥的预感涌上了郑普思的心头,着急道:“封将军,你到底在 哪找到的?” “带上来!” 封常清一挥手,顿时有一个形容俊朗的年轻人,被带进了大堂。封常清微微一笑道:“郑监正,你可认得此人?” “姜白?” 此时,郑普思真是悔的场子都青了,不断暗叹道,完了,全完了!我上了崔耕的恶当了! 他明着找的是姜三榜,实际上找的却是荆白。 也真是奇了怪了,崔耕怎么会知道,荆白对本宣慰如此重要呢? 他哪知道,事情的关键,就在于薛树给崔耕提供的消息。 若是没有薛树给崔耕的消息,荆白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白眼狼”,没什么价值。但是现在,在崔耕的眼里,能被郑普思不惜代价推为一州刺史的人,肯定有一个大秘密在身,其重要性可比什么姜三榜重要多了。 所以,崔耕事先定计,以捉拿姜三榜为掩护,捉拿荆白。至于怎么撬开他的嘴?有刑讯专家周兴在这,那还叫事儿吗? 周兴一使眼色,就有人将早已准备好的刑具,丢在了大堂上。 他咧嘴一笑,丑脸分外狰狞,道:“姓荆的,这么多刑具,你想先试试哪样儿?石文秀可就在九泉之下,等着你呢!” 第882章 东窗终事发 “不用动刑,我招,我全招啊!” 荆白当然知道周兴想问什么,与此同时,他连救命恩人都能恩将仇报,又岂会对郑普思有什么忠心? “你敢!”郑普思直吓了了亡魂皆冒,身形急晃,来到了荆白的跟前,掐住他的脖子,捂住他的嘴,怒道:“你以为本官倒了霉,你还能活吗?” 崔耕先是一惊,又很快放下心来,道:“没想到,闻名天下的秘书监监正,竟是一个难得的武林高手呢。怎么?难到你想杀人灭口不成?” 郑普思苦笑道:“如果杀人灭口有用的话,下官又何必等到现在?这样吧,崔尚书,咱们谈谈?” “谈什么?” “你尽管提条件,只要不干涉我带走荆白这个白眼狼就成。” 崔耕伸出三根手指,道:“其一,你把姜三白交给本官,他身上的命案太多,今天本官要为民除害。” “没问题,胡三郎,你带崔尚书的人去抓人。抓不着人,本宣慰要你的脑袋!” “是!”大厅外,有个精壮的汉子高声答应。 崔耕又继续道:“其二,这次你总共贪污了多钱我不管,至少得还给本官一千万贯。” 总共是不到三千万贯的赈灾款,郑普思孝敬了韦后等人一千万贯,他这次救灾再怎么丧心病狂,长安附近的 几个州府总得过得去,几百万贯钱总是要花的。所以,崔耕管他要一千万贯。 “这个……”郑普思面现难色。 “嗯?” “好吧,我答应了。不过,一些钱已经花出去了,您得容下官筹措三日。三日后,一千万贯钱,我定当如数奉上。” “行,本官相信郑监正。你写个欠条吧……” 郑普思还在捂着荆白的嘴呢,腾不出手来,也只能是勉强按了个手印。 然后,崔耕又提出第三个要求,不得以荆白代替薛树的淄州刺史之位。 直到现在,郑普思才模模糊糊地意识到,从哪泄露了消息。然而到了现在,后悔也没用了。 崔耕今天来,主要有三个目的,其一,杀荆白和姜三榜为石文秀报仇,其二,让郑普思把贪污的钱退回来。其三,完成淄州刺史薛树的托付。 虽然现在看郑普思的意思,绝无可能再把荆白交出来,但崔耕大体上已经达到了目的。 说到底,现在李显当政,韦后就是无敌的存在。 崔耕实在没必要和韦后的心腹郑普思彻底撕破脸,就算郑普思真有什么见不得人阴谋,他也不想寻根究底。 至于石文秀?崔耕又不是圣人,做到这个地步,也算是对的起他了。 然而,树欲静而风不止。 就在气氛逐渐缓和 之际,封常清押着一个五十来岁的老者,走了进来,微微一躬身,道:“启禀大人,这就是姜三榜,卑职幸不辱命!” “好,验明正身,把他杀了吧。” 如果要明正典刑,很可能节外生枝。比如说姜三榜杀石文秀吧,以这个时代的条件,哪有可能有什么确切的证据?为免夜长梦多,崔耕直接下了杀人的命令。 “喏!” 封常清答应一声,举起了钢刀。 生死关头,姜三榜可急眼了,扯着脖子喊道:“莫杀我啊!莫杀我啊!我能戴罪立功!” 封常清阴阴地一笑,道:“可我家大人,根本就不稀罕你戴罪立功。你给我在这吧!” “我出首,郑普思谋反!” “谋反也……啥?谋反?”这回封常清也淡定不能了,道:“大人,这可咋办?” 事到如今天,崔耕也有些傻眼,身为大唐高~官,再怎么装聋作哑,也不能不管谋反大案啊。 他问道:“姜三榜,你说郑普思谋反,可有证据?” “有!有!郑普思除了招揽了我们这五百人外,还秘密招募了五千人,就在离此不远的鲁山中操练,大人派人一探便知。” 五千人马,足以判郑普思一个图谋不轨、意图谋反之罪。不过,崔耕还有个计较:万一这些人是郑普思为韦 后安排的呢?李显得知了此事之后,到底是什么态度,尚未可知。 他想了一下,道:“还有吗?” “还有……还有……”姜三榜目光闪烁,道:“小的说了之后,崔大人真能饶我一条狗命?要不……您发个誓来?” 崔耕不耐烦地道:“不想说就算了,砍了!” “别介,我说,我说啊!是这么回事儿,咱也不知道郑普思是撞了什么邪了,做了一套冕服。整日里穿着这身衣服,在一间密室里祭拜……您尽管搜,就在这个宅子的行云楼第三层,左边数第五个房间内。” 所谓冕服,就是皇帝登基和祭天时穿的衣服。郑普思穿冕服,练私兵,说他没谋反心思,谁信啊? 什么叫证据确凿?这就叫证据确凿! “你……” 嘎巴~~ 郑普思闻听此言,心头剧震,两膀一较力,就把荆白的脖子扭断了,带着哭腔道:“他娘的,这事儿你怎么也知道?” 崔耕道:“什么?姜三榜“也”知道?莫非知道此事的,还有旁人?” “还有荆白这个龟孙子!”郑普思痛骂道:“他投靠我后,偶然间得知了这个秘密,就威胁我,一定要帮他当上三品刺史,否则就把此事报官。” “奇怪了,你还对付不了一个无权无势的草民?” “ 哪啊,荆白那孙子精着呢。他告诉我,每五天,就要出去与人接头报平安。但凡我有一点异动,他的同伙必定报官。我宁可信其不可信其无,才不得不答应了他这个条件。谁成想,这事儿不仅他知道,连姜三榜都知道。” 姜三榜道:“姓郑的,你以为自己掩饰的很好吗?殊不知,你身边的人,不知道这事儿的还真不多。不过,大家都是靠你吃饭的,懒得揭穿而已。哼,真不知就你这两下子,是怎么骗得了陛下和皇后娘娘的?” 言毕,他又谄媚地看向崔耕道:“崔大人,你看小的都戴罪立功了,这个……这个……能不能将功折罪啊?” “能不能将功折罪,本官可说不好,你还是和京城的大人们去说吧。” 说到底,郑普思谋反又能怎么样?他一个神汉还能颠覆大唐江山不成? 所以,崔耕既不想淌这滩混水,又对此事不怎么上心,直接命人把郑普思极其党羽看押起来,并不审讯。 然后,一边发出公文,令周边各州出兵围剿鲁山上的盗匪;一边写了一道奏章,飞报长安城,请李显定夺。 这一日,宋根海慌慌张张地送来了一个消息,道:“启禀大人,大事不好!” “怎么了?” “那鲁山上的贼寇……不见了!” 第883章 困兽犹反击 崔耕也大吃了一惊,道:“啊?不见了?怎么会不见了?” “一句两句的也说不清楚,大人,您看。” 说着话,宋根海将一份公文递了过去。 这份公文是封常清写的,原来,他统帅五州兵**人,奇袭鲁山。可到了地方才发现,那些郑普思的私兵已经消失不见,唯余下若干个帐~篷,以及埋锅造饭的痕迹。 从这些痕迹上,可以看出两件事:其一,郑普思的私兵的确是五千人左右,难怪他那么贪钱呢,五千私兵绝对是一个巨大的吞金兽。 其二,就是这些私兵撤离的日期想当不短了。很可能,是崔耕这边刚刚把郑普思抓了,那边就马上开溜。 封常清甚至有个猜测,在崔耕抓郑普思之前,这些人就已经因为某种未知的原因偷偷溜走了。 但不管怎么说吧,五千私兵完全消失,这就缺少了铁证一件,崔耕对郑普思的案子,渐渐有些不乐观起来。 大明宫,丽政殿内。 呜呜呜~~ 郑普思的老婆第五氏一把鼻涕一把眼泪,放声痛哭,真是闻者伤心,见者落泪。 韦后被她哭得心中烦躁不已,道:“行了,行了,莫哭了。不是本宫不帮你,实在是郑普思犯的是谋反之罪啊,这让本宫怎么帮?我还想把他千刀万剐呢。” “皇后明鉴,外子在朝中毫无根基,所有的一切都是您所赐予,就算借给他一千个一万个胆子,也不可能谋反啊!” 韦后迟疑道:“那搜出来的冕服是怎么回事 儿?就算崔耕冤枉她,莫非晴儿也冤枉他?” 郑普思身着冕服祭拜,还真是想让上苍让自己当皇帝——与李显和韦后接触久了,他可不觉得自己能比这对公母差到哪去? 然而,第五氏擅长装神弄鬼,眼珠一转,就是一个主意,道:“冕服当然是真的,不过,外子穿那身冕服,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您啊!” “为了本宫?” “不错,外子为了让皇后娘娘您得偿所愿,就动用了祖传秘法,身穿帝王冕服祭祀天地,以加强您身上的真龙之气。您难道没感到,最近陛下的身子越来弱,而您却越来月容光焕发吗?” “这……” 李显得了痨病,当然是身体越来越差了。至于韦后……心理作用下,也隐隐觉得,自己的身体似乎真的越来越好。 她皱眉道:“那你们夫妇为何之前不说?” “这全是小的夫妇,对娘娘您的一片忠心。”第五氏道:“以凡人之躯干涉真龙之气,极易遭天谴。若是提前告诉了娘娘,事发之后,娘娘难免受了牵连。所以,外子愿意一力承担,祸归于己,福归于您。” “这样啊……” 韦后做着皇帝梦,就喜欢听第五氏和郑普思说这些神神叨叨的东西,当即就信了个七八分。 第五氏察言观色,又加了一把火,道:“要不是扶阳王破坏,我家夫君就大功告成了。唉,仔细起来,扶阳王就是天上降下来的劫数啊!” 贺娄傲晴不悦道:“哦?照你这么说,扶 阳王发现郑普思私藏冕袍,还得把他好生供着啰?这是什么道理?” “哼,扶阳王应不应该供着外子,我不知道。但我可听说了,某人和扶阳王过从甚秘,也不知这次出宫去,是受了皇后娘娘之命监视扶阳王,还是和安乐公主抢男人呢。” “你……你这老虔婆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 第五氏针锋相对,道:“你这小娼妇思春不要紧,莫耽误皇后娘娘的大事啊!恐怕是光顾着下面痛快了,上面的脑子里早成了一团浆糊了吧?对喽,我看你啊,是上面一团浆糊,下面也是一团浆糊!” …… 二人越说越僵,渐渐地往下三路开始招呼。贺娄傲晴一个黄花大闺女,哪是第五氏这个老巫婆的对手?很快就败下阵来,俏丽的脸颊上,滚滚泪珠滚滚而落。 韦后见不是事儿,大喝一声,道:“莫吵吵了!我这就去见陛下,关于郑普思,本宫自有决断。” 贺娄傲晴着急道:“娘娘,你不会真给郑普思说情吧?这老虔婆的话,能信吗?” “嗯?”韦后面色一沉,道:“晴儿你年纪小,对第五娘子尊敬一些,莫老虔婆老虔婆的乱叫。” “可是……” “没什么可是的,本宫也将要五十多岁的人了,你准备如何称呼本宫?还不快快退下!” “婢子不敢……呃,遵旨。” 贺娄傲晴委委屈屈地退下,脑好中不断浮现出了崔耕的身影,默念道:“哼,若是和崔尚书一起,他才不会让我受这老 虔婆的欺负呢!对了……崔尚书……” 贺娄傲晴眼前一亮,回到自己的屋内,写下了几行字,交给自己一个心腹太监,道:“你把这封信,交给扶阳王。” 那小太监领命而去,一个时辰后,这封信已经落于崔耕的手中。 上面写满了娟秀的蝇头小楷:第五氏因郑普思之事,在宫内不断诋毁扶阳王。打蛇不死,反受其害,望君早图之。 落款是:小婢晴儿。 崔耕只顾得考虑那封信上传来的重磅消息,没注意到贺娄傲晴的那点儿女儿心思。 他喃喃道:“第五氏啊,第五氏,本官不想搀和郑普思的破事儿,你怎么就那么想不开,非得主动往前凑呢?那说不得,本官也只有给你点颜色看看了。” …… …… 第二日,早朝上。 李显和颜悦色地道:“众位爱卿,关于秘书监监正郑普思的案子,恐怕是多有误会啊!” 魏元忠道:“误会?什么误会?谋反大案,“误会”二字岂能服天下?” “呃,是这么回事儿。朕染了风疾,身体状况每况愈下。郑爱卿深感担忧,就穿上朕的衣服祭天,请求上苍把朕的疾病尽数转到他的身上。郑卿此举虽然不大妥当,但总是一片忠心,实在不好太过苛责。” 李显这话,当然是韦后帮郑普思想出来的托词。 但是,李显的耳根子软,魏元忠可不那么好糊弄,沉声道:“敢问陛下,郑普思为了陛下的风疾可以身着冕服祭天,那微臣可不可以为了陛 下的疾病身着冕服祭天?相王呢?太平公主呢?安乐公主呢?” 打死李显也不能说可以啊,大家都祭天了,他这个“天子”也就不值钱了。 尤其是相王李旦,那简直太有象征意义了。 他面色有些尴尬,道:“当然不可以。呃……祭天一事,下不为例如何?” “下不为例?”魏元忠好悬没气乐了。 忽然,他眼珠一转,跪倒在地,道:“不斩郑普思也行,臣请陛下斩扶阳王崔耕以谢天下!” 李显目瞪口呆,道:“啥?斩崔耕?关崔爱卿什么事儿?” “扶阳王为朝廷重臣,陛下恩宠无双,甚至以安乐公主下嫁。然而,他是如何报答陛下的呢?查实了郑普思谋反案后,不能勇于任事将之斩首,反而将他送于阙下荧惑圣听,其罪大焉,难道不该斩吗?” 这就有些强词夺理了,又不是啥紧急状况,崔耕杀郑普思干啥?人家可是朝廷三品高~官,不请旨而擅杀,简直有谋反之嫌。 魏元忠也不是不知道这个道理,然而,人老奸马老滑,他就是要故意要把崔耕牵扯进来,不让他继续明哲保身。 崔耕没有让魏老头失望。 他跪倒在地,道:“微臣对魏相的话,既同意又反对。反对的是,当时一切尽在掌握之中,着实没必要不经请旨擅杀国家大臣。” “那同意的呢?” 崔耕重重地磕了一个响头,神色坚定道:“请陛下下旨,将微臣斩首!” “啊?”李显更惊讶了,道:“为什么?” 第884章 突现猪队友 崔耕朗声道:“蓄私兵、制冕服、祭天地,证据确凿,足以证郑普思的谋反之罪。换成别人,早就被诛九族了。然而,到了郑普思这,陛下却要将他赦免。这说明什么?” “说明什么?” “说明“王者不死”。可能,郑普思就是天生王者,即便谋反事发,也能幸免于难。然而,臣生为陛下之臣,绝不侍二主,还请陛下先斩为微臣,以成全臣的忠臣之名!” 扑哧~~ 这番话亦正亦邪,不少人忍不住笑出声来。 魏元忠也跪倒在地,道:“老臣同样不愿南面侍郑普思,还请陛下看在君臣一场的份儿上,先斩微臣,以全微臣的忠臣之名!” “请陛下先斩微臣!” 呼啦啦,群臣跪了一地。 李显当然认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崔耕可以乱说什么“王者不死”,自己可不能跟着乱表态。要不然,这就不是一句玩笑话了,很可能会影响政~权稳定! 他想了一下,道:“诸位爱卿,大家想过没有,崔尚书奏报说的,郑普思有五千私兵之事,并无实证。能查实的,不过是他身边的五百私兵罢了。要说五百私兵就谋反,也实在太牵强了些。当初太宗皇帝因为“五百义子”处死了勋国公张亮,事后也颇为后悔。况且……” “怎样?” “当初,郑普思谋诛二张有功,朕赐了他丹书铁券,恕他十死。总不好说话不算话吧?” 当初李显赐予的丹书铁券,并非只给了“五王”,而是给了十六人,郑普思、叶静能尽在其中。 他这么心平气和的一解释,魏元忠也不好继续逼迫了,道:“那依陛下之见呢?总不能发生了这么大的事儿,还把郑普思轻轻放过吧?” “当然不是。 朕准备将他流放儋州,其余同党尽皆处死,众位爱卿以为如何?” “那郑普思的妻子第五氏呢?” “也一并流放儋州。” 其实人们最腻歪的,还是郑普思和第五氏出入后宫,扰乱朝政。要说郑普思一个神汉造反,还真没人当一回事儿。 现在,既然李显做出了这么大的让步,大家也就准备借坡下驴了,就连崔耕都觉得可以接受。 然而,正在这时—— 蹬蹬蹬~~ 有个小太监急步跑入了大殿内,道:“左羽林军昭武校尉辛承嗣,求见陛下!” 李显纳闷道:“昭武校尉?那不是六品官吗?他有什么资格上朝?” “不是的,辛承嗣虽是六品官,却是护送崔尚书出巡十七州的护卫统领。另外,他还说……” “什么?” “说有重大军情禀报,要是陛下不召见他,他就要敲登闻鼓了。” 崔耕道:“当初微臣为了迷惑郑普思,派随行的羽林军慢慢赶往潞州,而微臣却乔装改扮前往淄州。说不定,是辛校尉发现了什么,才急着请陛下召见。” 潞州? 李显对这个地方颇有印象,相王李旦的三儿子李隆基,不就是被打发去潞州担任潞州别驾了吗?辛承嗣要奏报的事儿,是不是跟李隆基乃至李旦有关? 他心中一凛,道:“宣辛承嗣上殿!” “遵旨!” 小太监领命而去,功夫不大,辛承嗣被带上了大殿。 君臣见礼,不必细言。 待辛承嗣刚刚站起,李显就迫不及待地问道:“辛爱卿,你说有军国大事相报,不知到底所为何事啊?” “启禀陛下,微臣受崔尚书之命,掩人耳目,慢慢赶往潞州。可刚到潞州,就发现有一伙贼寇五千人,也进入了潞州境内。 微臣先佯作不知,然后半夜带人偷袭了他们的营寨。斩首三百,俘敌四千,生擒匪首张老敢,张水桃二人。” 崔耕高兴地道:“五百破五千,辛校尉勇力过人,带兵有方,真是勇悍之极啊!” 武三思却有些不以为然,道:“有什么啊?不就是带着羽林军,打败了一群乌合之众吗?有什么值得夸耀的?” 顿了顿,又指责道:“这算什么军国大事?如果此事可以敲登闻鼓,那还有什么事情不可敲?朝廷也别早朝了,单听这些破事儿吧,真是岂有此理!陛下,还请治辛承嗣一个小题大做、扰乱朝会之罪。” 很显然,辛承嗣是崔耕的人,武三思要借机给他上点眼药。 当然了,表面上看,辛承嗣的所作所为,也的确有些过分了,魏元忠等人也不好帮着辛承嗣说话。 然而,辛承嗣本身却是毫无惧色,道:“启禀陛下,微臣之所以急着来见您,不是因为这场小胜利,而是那两个贼首的口供。他们说,自己这伙人就是郑普思所练的私军,意图谋反! “啊?就有这事儿?这也太巧了吧?” “天作孽尤可为人作孽不可活,这是老天爷要收拾郑普思啊!” “崔尚书的运气真好,随便派出大军一划拉,就立了一大奇功!” “天佑大唐啊!” …… 辛承嗣此言一出,大殿内顿时如同开了锅一样,议论纷纷。 李显的脸色则无比难看。 他心中暗想,好么,自己刚说了五千私兵不存在,不足以治郑普思的罪。眨眼间,那五千私兵就被人找着了,这不叫打脸,什么叫打脸? 还有最关键的是,郑普思是要篡夺自己的江山社稷,自己还在群臣面前帮他说话。这算什么?郑普 思把自己卖了,自己还帮他数钱!这也太丢脸了。 待人们的声音渐低,李显怀着万分之一的希望,道:“辛爱卿,朕不是不信你,只是……空口无凭,你可带着他们的口供?” “何止是口供,那两个匪首微臣都给您带来了,就在宫门外候旨。” “好,传朕的旨意,把张老敢,张水桃带上金殿,朕要当面问话。” “遵旨!” 小太监领命而去,功夫不大,一老一少被押上了金殿。 老的大概五十来岁,身材粗壮,面色狠厉,双目如刀。女的大概十八九岁,颇有几分姿色。 出乎大家预料的是,这俩人气色都还不错,不像是受过大刑的样子。 到了大殿上,他们脖子高昂,眼神轻蔑,立而不跪。 李显心里这个腻歪啊,暗想,你们给朕个面子,表现得恭敬一些,朕也能为你们开脱,顺便再把朕掉在了地上的面皮捡起来一些。现在可咋办?朕就是想为你们开脱也开脱不得啊! “跪!跪下!” 殿前武士可不管那么多,用力一踹二人的膝窝。这二位吃疼之下,终于跪了下来。 李显温言道:“你们是乡野之民,不识礼数,朕就不跟你们计较了。那个……你们认识郑普思?” “大胆!”张老敢怒道:“真命天子的名讳,岂是你这昏君能直呼的?你得叫代天行事、总理山河、顺天应人的皇帝陛下!” 我擦! 我自个儿都没让人这么叫过好不好? 闻听此言,李显的鼻子好悬都气歪了。 不过,为了挽回脸皮,他还是深吸了一口气,道:“你们心里也莫有什么顾虑,不管之前违心招供过什么,朕都可以给你们做主。呃,你们可能还不知道吧,按我大唐律法,若仅 仅是蓄私兵,而无其他反迹,也可以不被认为是谋反。换言之,郑普思不一定会死。你们作为胁从,更是只有流放之刑。但是,你们若主动承认了谋反,那就要被诛九族了。” 这简直就是赤~裸裸的威逼利诱,让张老敢,张水桃承认自己并非谋反,只是受雇为私兵而已。甚至李显都承诺了,只要他们改口,就可以免除死罪。 按说,只要智商上线,这俩人就该明白应当如何回答。 然而,那少女张水桃却呸了一声,道:“昏君,少说废话!我们父女就是要效忠真龙天子郑普思,推翻你的大唐江山,虽死而无悔!” “你……” 李显被顶了个缩鸡大窝脖,只得道:“宣郑普思来,与张老敢、张水桃对质。” 结果,叫郑普思来,还不如不叫呢。 这二位一见郑普思,就高呼道:“参见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郑普思这个气啊,心说你们俩平时也对我没那么恭敬啊,怎么现在我身陷囹吾了,反而谨守君臣之礼了呢?这尼玛是嫌我死的不够快吗? 他皱眉道:“胡说八道什么?本官只是让你们办一些差事而已,什么时候让你们称我为皇帝了?” “陛下万不可因为一时小厄而气馁啊!”张老敢情真意切地劝道:“您天命在身,定能逢凶化吉,遇难成祥!” 张水桃也道:“婢子可能会死,但您有天命在身,绝不会死。万不可妄自菲薄,寒了忠臣义士之心啊!” “我嚓!” 不怕神一般的对手,就怕猪一般的队友,到了现在,郑普思是彻底没脾气了。 他一屁股坐在地上,哭丧着脸,道:“陛下,我记得咱们大唐,是没剐刑的吧?微臣无话可说,但求速死而已。” 第885章 祸从四方来 与此同时,潞州城,临淄王府。 王府外一切正常,有持戟卫士护卫,有过往百姓小心翼翼地经过,还有小孩子大着胆子往里面张望。 而王府内部,却是一片肃杀。人们皆穿黑白二色,丫鬟奴仆脸上,不敢露出半分笑模样。 一间密室内,更是一片银装素裹,设起了灵堂。 主祭之人,正是临淄王李隆基。 在他身边,还站着一男一女。 如果崔耕在这的话就会发现,这俩人和张老敢,张水桃的面目有几分相似,正是张老敢的独子张进财和女儿张水杏。 张进财也很无奈,当初王琚凭着三寸不烂之蛇,说服自己等人领着郑普思的私兵,投靠了李隆基。 按说这也没毛病,郑普思一个神汉,谁能相信他会成事?自己也就是混点钱花花而已。而李隆基则大大不同,他是正儿八经的皇亲国戚,高宗李治的亲孙子,当上皇帝的可能性比郑普思大多了。 后来,郑普思被崔耕押上长安,大伙更是为之前的决定庆幸不已。在李隆基提出,要纳张水杏为妾,并把自己任命为贴身护卫的时候,大家就更高兴了。 别谈什么“人质”,你想当高~官贵戚的人质还不可得呢。 然而,天有不测风云。 这还没怎么着呢,有消息传来,那五千人马被辛承嗣带领的五百羽林军打了个伏击,全军覆没,自己的父亲和妹妹也被抓了俘虏。 后来,又有消息传来,这二位为了不牵连到李隆基乃至自己和妹妹,一口咬定是跟着郑普思谋反的,也被辛承嗣带着去长安了。 “唉!” 经过一番繁琐的仪式,李隆基将三炷香插上,长叹了一口气。 他说道:“算算日子 ,老爷子和桃儿今天就要到长安了。他们为了掩护本王,肯定得把谋反的罪扛起来,是我害了他们啊!” “王爷不必如此!”张进财劝道:“爹爹和妹妹此举,是为了大唐的江山社稷,也算死得其所了。” “唉,总是本王之过。”李隆基有些气馁道:“本王的谋划,屡屡被崔耕破坏,难不成他是我天生的克星?这复唐大业,还能成功吗?” 王琚劝道:“王爷不可如此想哩。想当初,汉高祖刘邦对阵项羽屡战屡败,连老婆和孩子都保不住,可最后垓下一战获胜,终成一代霸业。还有汉光武帝刘秀,大业初起时也不甚出色,然而昆阳一战,三千破五十万,天下闻名。您纵是一时败在崔耕之手,只要坚持下去,最终必能得登大宝。” 李隆基道:“多谢王先生劝解,只是……人家刘邦有韩信、张良、萧何、陈平、樊哙等人辅佐,汉光武帝身边有云台二十八将,可本王身边……” 望着身边这大猫小猫两三只,除了王琚算是个人才之外,其他人着实给不了他什么信心。 “关于这点,王爷就更不必担心了。陈平是谁?居家而盗其嫂,不容于乡里。萧何呢,沛县一吏而已。樊哙是个屠夫,韩信连饭都吃不上,这些人本身的才能未必就比我等强多少,只是时势造英雄而已。” 见李隆基还是没啥信心,王琚又道:“您想想,刘邦起家的班底,樊哙、萧何、曹参,尽是沛县之人。难不成,上天把人杰都生在沛县了?非也,实在是刘邦得一县的人杰而用之,就足以一统天下。您现在若得潞州的人才而用之,何愁大业不成?” 最后这番话还真 有些道理,李隆基的面色稍缓。 张进财有些吃味儿,道:“我说王先生,您嘚吧嘚了半天,您自己算什么等级的人才啊?” “至少不在那张良、萧何、陈平之下。” “哦?这么厉害?那您说说,现在现在咱们被崔耕欺负惨了,该怎么报仇雪恨呢?” 王琚拉了把椅子坐下,道:“本官至少有三个法子,可以让那崔二郎吃不了兜着走……” 然后,他将这三个法子,简要地解释了一遍。 其一,就是撺掇李重俊谋反。这个计划现在进行得非常顺利,到时候,若李旦或者李隆基能趁乱登基为帝,崔耕也就任由李隆基揉圆搓扁了。这叫不战而胜。 其二,就是之前王琚曾经提到的杨崇义了。原本王琚对付他,只是为了他手中的钱财。但是现在,崔耕的兄弟结义王元宝,成了杨崇仁的乘龙快婿,而杨崇义又是杨崇仁的亲弟弟,这能做文章的地方就多了。运作好了,足以一箭双雕。 李隆基问道:“那第三个法子又是什么?” 王琚微微一笑,道:“常言道,贼咬一口入骨三分。殊不知,这好人咬一口,比贼咬一口还要令人痛苦几分。我注备给崔耕安排一个,特殊的敌人哩。” …… …… 李隆基这边设灵堂祭祀张老敢和张水桃,皇宫之内也响起了阵阵惨嚎。 “皇后娘娘,皇后娘娘!您听我说啊,外子真的不是想谋反,他是被人陷害的啊!” 第五氏扒着丽政殿的门框,就是不肯被人拖出去,扯着脖子喊道。 韦后使了个眼色,令宫女住手,面沉似水道:“陷害?张老敢,张水桃陷害郑普思?本宫就奇怪了,他们陷害郑普思到底有 何好处?” “呃……这……” 第五氏也解答不了这个问题,道:“兴许……兴许,他们是疯了呢。” “疯了?这话你信吗?”韦后面色一肃,道:“就算真疯了,也是你们夫妇忽悠疯的。来人,把这贱婢拖出去,她若再敢耍无赖,给本宫把她的爪子给剁了!” 郑普思犯的是谋反之罪,第五氏作为他的老婆,绝对难逃一刀之苦。 第五氏见韦后的态度如此坚决,自知无幸,迅速冷静下来,道:“且慢!皇后娘娘,且容奴婢再说两句话。说完了,奴婢甘愿就死,绝不给您添麻烦。” “如果是讨饶的话,就不必说了。” “不是讨饶,而是人之将死,想给娘娘您讲几句逆耳忠言。您要成就大业,在外,要先对付扶阳王崔耕;在内,要先除了贺娄傲晴这个浪蹄子!” 韦后眉头微皱道:“你还是死到临头还要害人?本宫就奇怪了。你到底是哪来代表信心,相信本宫会信你这番鬼话,自折羽翼?” “羽翼?”第五氏不以为然地道:“您以为崔耕是您羽翼?” “难道不是吗?虽然我和他有些误会,但本宫若为女皇,必定立裹儿为皇太女,难道他不乐见其成?” 第五氏笃定道:“绝对不会。在那些男人眼里,女子为帝大逆不道。崔耕既有“青天”之名,绝不肯为了此事污了自己的名头。而且,您没注意到吗?崔耕和李重福走得甚近,恐怕他想做的,是李重福的羽翼,而非皇后娘娘您的。” “这……”韦后稍稍有些意动。 第五氏继续劝道;“而且,皇后娘娘明鉴,你想要成为女皇,又不是什么秘密。崔耕若是果真有意相助,为 何对您一向不那么恭顺?” 韦后将信将疑,道:“还有吗?” 第五氏道:“奴婢暂时就想到这么多,咱们再说说贺娄傲晴,皇后娘娘请想,为何历朝历代,宫中都有太监呢?为了伺候皇帝,残割肢体,实在是有逆人伦,为何历朝历代的明君都不禁止?” “为什么?” “因为女人不可靠。女人,有了情郎就会忘记主子。有了孩子,连情郎都能忘记了。能超出这个窠臼者,万中无一。柴氏还好,丈夫儿子都投靠了您,可是贺娄傲晴,她与崔耕恋**热,关键时刻会倾向哪边,可是不好说啊。” 第五氏倒台之后,韦后身边就只剩下柴香寒和贺娄傲晴这两个心腹了,二者自有小小的竞争在。 柴香寒趁机给贺娄傲晴上了点眼药,道:“婢子以为,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啊!” 韦后沉吟道:“该如何对待崔耕和晴儿,且容本宫细思之。不过,关于第五氏么……” “怎样?” “拖出去,乱棍打死!” …… …… 贺娄傲情当天没在现场,但还是隐隐听到了一些风声。而且,接下来的日子里,她感到韦后似有意似无意地在疏远自己。 佳人心里发慌,又下意识地想到了崔耕,将一封求救的信发了出去。 只是这次的落款,省略了“小婢”二字,单单写了个“晴儿”。 崔耕当然没关注到这点小小的异常,他接到书信,沉吟半晌,难下决断。 宋根海奇怪道:“大人,您难道也没什么法子,帮帮贺娄小娘子?” “那倒不是。”崔耕苦笑道:“本官当然有法子帮她,不过……就这么帮了她,我实在不知是对是错啊。” 第886章 一石浪千层 大明宫,丽政殿。 忽然,一间侧室内,传来了一声惊讶的大叫声:““啊呀!” 这间侧室内,只是盛着韦后的一些衣物。韦后听了,甚觉奇怪,吩咐身边伺候的几个宫女道:“你们几个去看看。” “是。” 几个宫女进去之后,不消一会儿就出来了,人人面带喜色。另外,还多了一个人,正是贺娄傲晴。 韦后面色微微一沉,道:“刚才是晴儿你在大叫?” 贺娄傲晴赶紧跪倒在地,道:“皇后娘娘恕罪,确实是奴婢叫的,实在是那个祥瑞太突然、太漂亮了。” “嗯?祥瑞?”韦后顿时眼前发亮,道:“什么祥瑞?” “陛下在整理娘娘的笥裙时,刚一展开,就见一朵五色云起,非但光华闪烁,而且以眼观之,毫无刺痛之感。” “嗯?果真如此?” “娘娘入宫不信的话,尽管问她们啊,她们也看见了。” 废话,皇后娘娘的衣裙上出现了祥瑞,你说看见了,指定有赏。你说没看见,脑袋就得搬家,谁会说没看见啊? 那几个宫女齐齐跪倒在地,七嘴八舌地道:“婢子看见了,好大一朵五彩祥云呢。” “婢子还在那祥云里,看到了皇后娘娘的轮廓呢。” “嗯,奴婢好像看到了一个“韦”字。” …… 尽管这些人说得漏洞百出,韦后也不纠正。 直到这些人再也想不出什么新词儿了,韦后才满意地点了点头,道:“好,很好。你们都看到了祥瑞,都是有福之人啊。每人赏黄金十两,彩缎一匹。” “谢娘娘。” “你们都退下吧。对了,晴儿留下。” “是。” 功夫不大,大殿内就只剩下了贺娄傲晴和韦香儿。 韦香儿淡淡地道:“今日这个祥瑞,是你搞出来的吧?不错,真是有心了。” “婢子对娘娘的忠心,天日可鉴。” “其实,本宫是很信任你的,只是外面有些传言……你和崔耕他……” 贺娄傲晴着急道:“崔尚书是皇后娘娘的女婿,对娘娘同样是一片忠心,这祥瑞的主意,就是他教给奴婢的。” “哦?是吗?”韦后眼前一亮,道:“这崔二 郎也算有心了,难道……本宫之前错怪他了。这样吧,你让他三日后,来丽政殿见本宫。” “遵命。” 事实上,韦后之前还真没错怪崔耕,崔耕就是对她看不上眼,不赞成她称帝。 但是,与此同时,这不妨碍崔耕帮贺娄傲晴点小忙。 在历史记载中,韦后就是演了这么一出裙上生云的戏,号称祥瑞,为称帝造势。 崔耕主动出这个主意,唯一感到对不住的,也就是李裹儿了,毕竟这相当于推着韦后往作死代表路上前进了一大步。 虽然自己不推,韦后自己也要走这一步,但心里上总有些不舒服不是?所以,拿到贺娄傲晴的求救信后,他刚开始有些犹豫。 …… …… 第二日,宣政殿。 今天又是朔望日大朝会,李显和韦后面南背北并排而坐,朝廷官员来得甚齐。 将要结束的时候,李显又出幺蛾子了。 他往四下里扫视了一圈儿,故作漫不经心地道:“最近皇宫之内,发生了一件趣事,朕甚想和众位爱卿分享哩。” 武三思马上接话道:“但不知是什么趣事儿儿?” “呵呵,你们说奇怪不奇怪,就在内将军贺娄傲晴整理皇后的衣裙之际,竟然有一片五色云彩在室内腾空而起。这事儿不仅贺娄将军看见了,还有几个宫女也看见了。” 这个把戏太拙劣了,到底看没看见,无法验证,还不就是在几个宫女嘴上一说?众大臣面面相觑,就差说出“无图无真相”了。 武三思顺乎民~意地道:“只有内将军和几个宫女看见了?会不会是他们贪图封赏,顺口胡诌呢?” “绝对不会。”李显道:“朕已经让画工张春依这些人的描述,画好了图画。众口一词,这还能做得了假?高力士!” “奴婢在!” “你把张春画的《瑞云兆喜图》,拿给大家看看。” “是。” 高力士拿起一副画卷,拿给群臣观瞧。 然而,有画卷又怎么样?难道名不见经传的张春就不会被韦后收买? 到了现在,大家几乎已经认定,这是韦后伪造祥瑞,为自己登基为帝做准备了。 宰相韦巨源马上 就出班跪倒,道:“陛下,衣裙生云,实乃大大的祥瑞啊,臣等恭贺皇上,恭颂皇后。还请公告天下,大赦罪囚,以应祥瑞。” 李显道:“准!” 右骁卫将军、知太史事迦叶志忠看出了便宜,上奏道:“想当初,我大唐高祖皇帝未受天命时,天下流行的歌谣是《桃李子》;在太宗皇帝尚未即位时,天下流行的乐曲是《秦王破阵乐》;在高宗皇帝继位之前,天下流行传唱的歌谣是《堂堂》;在则天大圣皇后登基以前,天下所流行的乐曲是《媚娘》;在陛下您继位以前,天下流行传唱的是《英王石州》;在皇后受命于天以前的永徽末年,就已有人传唱《桑条韦》歌,大概上天的旨意就是认为皇后应当为**,主持蚕桑之事。现在又有这裙上生云之事,实在是大大的吉兆啊!” 在李显身边坐着的韦后,听了非常高兴,道:“迦叶爱卿此言甚有道理,赏金百两,赐食邑二十户!” “谢陛下,谢皇后娘娘。” 眼见着迦叶志忠得了彩头,右补阙赵延禧也进言道:“周(武周)、唐二代一脉相承,受命的征兆归于一致。所以高宗皇帝将陛下封为周王;则天太后当朝时,唐同泰进献了《洛水图》。圣人云:“其或继周者,虽百代可知也。陛下继承则天太后的周朝而君临天下,子孙必将百代保有天下。” 这就几乎明目张胆地说韦后要成为武则天第二了。 韦香儿高兴地道:“难得赵延禧一个小小的右补阙,竟有如此见识。陛下,您说该如今封赏他呢?” 李显其实不赞同韦后为第二任女帝,因为无论从能力上讲,还是从时机上讲,她都绝无半分机会。 但是,望着妻子灼热的眼神,他还真难以硬下心来拒绝。 “唉,不管了!希望崔爱卿能收拾好这个烂摊子吧,他怎么也得保护自己的丈母娘不是?” 李显暗暗咬了咬牙,道:“赵延禧可升为谏议大夫。” “啥?谏议大夫?” 赵延禧顿时高兴的北都找不着了。 要知道,他原来的右补阙只是个七品官儿,而谏议大夫却是从四品 !这简直是一步登天啊! 简短截说,有了迦叶志忠和赵延禧带头,武三思一系的大臣们,顿时对韦后一片****之声,大谈这祥瑞的重要意义。 清流派的官员也没办法,人家韦后说有,你说没有,都是空对空,毫无意义,也只能闭口不言。 李显见没人做仗马之鸣,也长松了一口气,道:“天降祥瑞,朕心甚至悦。可将此图悬于朱雀门前,以利天下百姓观瞻。” 群臣齐齐跪倒在地,道:“陛下圣明!” …… …… 第三日,卫王府内。 呼啦! 李重俊喝的微醺,猛然间将见案上的物事全部扫落于地,恨恨地道:“张图于朱雀门外,令天下官民百姓观瞻?岂有此理,真是岂有此理!这大唐还是我李家的大唐吗?” “卫王还请慎言啊!”旁边伺候的亲信张能、刘印赶紧低声劝道。 “嘿嘿,慎言!恐怕我再慎重,以后就再也不能言了!你们这两个没种的,给本王滚开!滚开啊!” 李重俊久习武艺,膂力甚强,一阵推搡,把两人被推出了好远。但是,他们都怕李重俊发酒疯,把自己给伤了,又不敢远离,甚感为难。 正在这时卫王府长史姚挺走进了屋内,道:“卫王千岁,您这是跟谁生气呢?” “哦?原来是姚先生,先生快快请坐。”李重俊顿时面色一阵尴尬。 姚挺可不简单,卫王府长史乃是正三品的职司,算是朝廷给李重俊安排的左膀右臂。 姚挺本身的能力和品行,也甚是令人佩服。 一年前,姚挺刚刚上任,就给李重俊提出了一个非常好的建议:王爷您爱舞刀弄枪的,在王府内弄一些刀剑作坊,也是人之常情。但是,您这嘴上一向没把门的,有些话被那些工匠传出去可怎么办? 李重俊听了深以为然,就把那些作坊全废弃了。 然后,他又劝李重俊要以节俭为德,不要浮华奢侈,以及要多读书少玩乐等等。李重俊虽然都没没听进去,但知道姚挺是好意,对他非常尊重。 姚挺挥了挥手,令张能、刘印退下。然后,慢悠悠地将散落了一地的物事捡起来。 李重俊直羞了个满面通红,道:“怎能让姚先生干这粗活呢?小王来!小王来!” “不必了,王爷但请安坐片刻,下官收拾了东西,有话要和您说。” “好吧。” 好不容易等姚挺干完了活儿,李重俊重新站起来,微微一躬身,道:“姚先生,小王今日错了,我不该……” “嗯?错了?”姚挺摇了摇头,道:“老奴可不这么认为。事实上,我觉得您做得很对,只是有些不够而已。” 李重俊讶然道:“啊?姚先生的意思是……” 姚挺拉了把椅子坐下,指了指北方,道:“宫里面那位的意思,已经非常明显了。先是有《桑条歌》,现在又有什么裙上生云祥瑞,她这是在模仿则天皇后啊!那在二十年前,则天皇后除了这些,还干了些什么呢? 李重俊再不读书,也知道这事儿啊,咬着牙,道:“杀宗室、诛忠臣!” “正是如此!”姚挺猛地一拍大腿,道:“现在,皇后的刀已经递到了您的脖子上了!在府里发脾气算什么?再不早做决断,恐怕王爷您的首领都不得保全!” 李重俊闻听此言,眼睛简直能放出光来,道:“姚先生您也赞成本王起兵?这下,我的心里可有底了!” 姚挺低下头去,眼中闪过一丝不忍,心里默念道:“然后,你也就离死不远了。李重俊啊,李重俊看,你莫怪老夫心狠,实在你们这一枝实在是烂泥扶不上墙去。为了大唐的江山社稷,我也只得另扶明君了。” …… …… 第四日,大明宫,丽政殿。 崔跟在贺娄傲晴的引领下,走进了殿内,跪倒行礼,道:“参见皇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起来吧,坐。” “谢娘娘。” 崔耕在贺娄傲晴搬来的凳子上坐好,道:“不知皇后娘娘派贺娄将军宣召微臣,到底所为何事?” “本宫欲随陛下南郊祭天,不知崔尚书意下如何?” “啊?祀南郊?” 崔耕激灵灵打了个冷战,暗想:怪不得韦后会称我为崔尚书呢,敢情是看中了我这个礼部尚书的身份啊。奶奶的,祀南郊,这可不好办了。 第887章 祭天大庭争 崔耕太了解“祀南郊”的政治意义了。 在古代,宣扬皇帝乃是“真名天子”“代天行事”,皇帝祭天的意义,如何重视都不为过。 当然了,为了表示对上天的尊重,这“天”也不是随便祭的。 最高一级,就是“封禅”。非得皇帝自认文治武功足以感天动地,才可以举行。否则,上苍就会降下灾祸。 想当初,唐高宗李治平百济灭高句丽,将大唐版图扩张到前所未有的程度,就曾经进行泰山封禅。 当初那场封禅的“初献”,当然是皇帝本人。亚献,本应是太子或者朝廷重臣,最后却换成了武则天。 从那以后,武则天的政治地位急剧上升。 韦后既然坐着女皇梦,当然也想沿着则天女皇的“成功经验’走下去。 但是奈何,李显的文治武功着实差点儿,根本就不可能祭天。所以,韦后选择了次一等的“祀南郊”。 毫无疑问,这个提议一出,定然在朝中掀起一阵轩然大~波,自己这个礼部尚书就算站到风口浪尖儿上了。 他苦着脸道:“如果微臣没料错的话,您不仅要祀南郊,还要充任“亚献”吧?” “崔尚书果然聪明,确实如此。”韦后盯着崔耕的眼睛,道:“那么,你是支持,还是不支持呢?” “我……” 这话崔耕还真难回答,多年来,他一直和韦后维持了个斗而不破的局面。 若是他坚决拒绝,可就彻底和韦后撕破脸了,不仅以后会迎来韦后的报复,家里也没法对李裹儿交代。 这可咋办? 诶,有了! 崔耕心思电转,深吸了一口气,道:“皇后娘娘希望微臣支持您?” “那是自然。” “呃,其实微臣以为,我若是在此事上支持您,其实是您最大损失。” “什么意思?” “比如御史大夫萧至忠吧,他原本官声甚好。但是,自从投靠了您,名声一落千丈,说的话不管对错,都没人听了。微臣若是在“祀南郊”这个问题上帮您说话,恐怕会落得和萧至忠一样的下场。” “哼,说来说去,你就是不同意喽。” “那倒不是,若皇后娘娘执意要微臣支持,微臣定当领命。只是那样的话,您再遇到更重大的事,急需支持,微臣恐怕就会不能发生应有的作用了。换言之,好钢得用在刀刃上,这您明白吧?” “更大的场合?” 韦后心中一动,摆了摆手,道:“希望二郎你记住今日对本宫说的话,退下吧。” “呃……是。” 其实,崔耕还想了一些说辞,准备详细阐述自己“留在党外比在党内好”。但是,话还没说出口,韦后就让他走了,真有种一拳打在空气上的感觉。 随着贺娄傲晴往外走,崔耕一直有些心不在焉,直到被引进了一块僻静无人之地。 他讶然道:“嗯?这是哪儿?咱们走错路了吧?” “没走错路,是我把故意把你引到这来的。” “为什么?” “因为……” 忽然,贺娄傲晴“噗通”一声,跪倒在地,道:“二郎,救我,救我啊!” “你这是怎么了?”崔耕赶紧以手相搀,奇怪道:“你让我帮的忙我全帮了,又有谁欺负你了?” 贺娄傲晴顺势而起,摇头道:“没人欺负妾身,而是现在皇后娘娘一心做着皇帝梦,我怕迟早会迎来不测之祸!二郎,你带我走吧,我不做内将军了,就留在你身边,为奴为婢都行。” “这样啊……” 崔耕暗暗寻思,贺娄傲情在历史记载中,还真是在唐隆政变中被斩了。她今日之 举,也算明智。只是……她原来不知韦后的谋划?怎么就没这种紧迫感呢? 崔耕哪知道啊,之前贺娄傲情久居深宫,以韦后为天,根本就没想那么多。现在随着他出去了一趟,不仅见识多了,还将一缕情丝渐渐寄在他的身上,就颇多了点旁观者清的意思。 再说了,这么一表态,不就有光明正大的理由,留在崔耕身边了吗?难不成,崔耕还真的让堂堂的内将军为奴未婢? 崔耕对贺娄傲晴的话将信将疑,道:“本官可以带你走,不过,堂堂的内将军失踪,干系太大。现在时机还不成熟……” “那你什么时候能带我走?” 崔耕望着远方,仿佛看透了历史的迷雾,道:“两年,两年后,本官定当无惊无险地接你走。” 有了准日子就好办了,贺娄傲晴低眉顺眼地道:“妾身听二郎的。” 在崔耕的想法里,有两年时间,足以考察贺娄傲晴今日之举,是不是真心。至于两年后,有一个绝佳的机会,可以毫不费力地带走宫内的任何人,这个承诺实现起来毫无难度。 在贺娄傲晴的想法里,却是崔耕给了自己一个终身的承诺。 不得不说,这是一个非常美丽的误会 然而,崔耕情场得意,官场就不怎么得意了。就在他刚刚走出丽政殿后不久,屏风后走出一个人来,正是德静王武三思。 韦香儿道:“刚才的话,你都听着了?对崔二郎,你怎么看?” 武三思想了一下,道:“有好有坏。坏的方面讲,他肯定跟咱们不是一条心。但好的方面讲,如果你把一切都安排妥当了,非要称帝的话,他也不会坚决反对。” “那还要不要继续对付他?” “要,当然要啊,不仅仅是他跟咱们不是一条 心,关键在于,他挡了咱们的人的道儿了。” “可是,现在的当务之急,还是南郊祭天,不宜多树强敌吧?” “要的就是南郊祭天!”武三思阴阴地一笑的,道:“你就请好吧,我保证,不仅能让你在南郊祭天的时候,当上“亚献”,还能利用这件事儿,让崔二郎吃个大闷亏!” …… …… 神龙二年,丁酉,紫宸殿,早朝。 李显宣布道:“自从朕登基以来,我大唐天下太平,海晏河清。为感谢上苍庇佑,朕决定南郊祭天,以皇后为亚献,众位爱卿可有意见?” “理应如此,理应如此啊!”新任的国子监祭酒祝钦明马上表态。 “你……” 魏元忠闻听此言,一口老血好悬没喷出来。 就在前几天,李显宣布,自己之前让郑普思为秘书监监正,叶静能为国子监祭酒,实在是大错特错。 事实是明摆着的,还没怎么着呢,郑普思就谋反了。所以,连带着的,叶静能也别干国子监祭酒了,直接领一个三品散官半退休吧。 魏元忠等人非常高兴,认为李显吃一堑长一智,大有明君气象,大呼“吾皇圣明”。 后来,李显以祝钦明为新任的国子监祭酒,大家就更高兴了。 祝钦明不仅仅是李显的老班底,而且是大唐少有的明经、进士双科及第,尤精《三礼》,文名扬于四海。完全可以说,他是标准的清流人物,升任国子监祭酒,对清流派是一个大大的利好。 然而,万万没想到,这祝钦明竟是早就投靠韦后了。 李显之前哪里是从善如流,罢去邪佞啊,分明是觉得叶静能的战斗力太弱,换上了学富五车的祝钦明! 果不其然,只听祝钦明继续道:“《汉书·郊祀志》云:“天地合 祭,先祖配天,先妣配地。天地合精,夫妇判合。祭天南郊,则以地配,一体之义也。”所以,陛下南郊祭天,以皇后为亚献,实在是天经地义,理所应当!” “我呸!祝钦明你这个无耻小人!” 太常博士唐绍怒道:“皇后南郊助祭,于礼不合。刚才你说的,那是祭宗庙礼,而非祭天地礼。谨按魏、晋、宋及齐、梁、周、隋等历代史籍,郊天祀地,从来没有皇后助祭之事,更别提当什么亚献了。” 国子监司业褚无量也帮腔,道:“祭天时只用始祖陪从受祭,并未以始祖母配享,因此皇后不应参与祭天。” 祝钦明面多对这二人的责难毫无惧色,道:“《周礼》大宗伯职云:“凡大祭祀,王后有故不预,则摄而荐豆笾,彻。”你们俩看清楚,这上面写的是“凡”。“凡”是什么意思?不懂吗?祭宗庙礼和祭天地礼都在其内。你们俩啊,实在是不学无术之至!” “嘿嘿,祝钦明,真正不学无术的是你吧。什么叫“大祭祀”?《周礼》有云:凡祀大神,祭大只,享大鬼,帅执事而卜日宿,视涤濯,莅玉鬯,省牲镬,奉玉齑,诏大号……” …… 简短截说,祝钦明引经据典,群臣据以力争,斗了个天昏地暗、 至于结果?文无第一,武无第二,这事儿还真没什么结果。反正古书是死的,人是活的,怎么说怎么有理。 李显要的就是这个效果,待他们争论了半个时辰之后,忽然轻咳一声,道:“既然众位爱卿争论不休,那就由宰相决断吧。韦爱卿你说!” 韦巨源是韦后的族人,他会帮站在哪边儿,那还用问吗? 魏元忠赶紧道:“微臣也是宰相,且是宰相之首,为什么不问微臣呢?” 第888章 朝局微变动 李显道:“魏相还请稍安勿躁,此事当然要征求你的意见,朕只是要韦相先说而已。” 这个理由非常充分,魏元忠资格最老,官位最高,可不得最后发言吗? 他也只得道:“好,那就请韦相先说。” 韦巨源看向祝钦明道:“祝祭酒,你刚才引经据典,听起来甚有道理。但是,本相有一事不明倒要请教。” “韦相请讲!” “但凡祭天,必用斋郎。皇后母仪天下。难不成让她在近万男子面前露出头脸?这成何体统?” “对,这成何体统?” “祝钦明你让皇后祭天,就是置皇后于不义,实在是居心叵测!” “不解决斋郎的问题,可没法儿让皇后祭天,哈哈!” …… 人们没想到,韦巨源会站到自己这边质问祝钦明,顿时喜出望外,纷纷指责起祝钦明来。 说到底,韦后的地位和武则天差的远了,李显的地位比之李治也大大不如。当初武则天祭天时,没人敢放半个屁,而“韦后”要祭天了,他们就要拿男女大防说事儿。 不过,祝钦明依旧面无惧色,道:“关于斋郎之事,本祭酒当然有办法。” “什么法子?” “不用斋郎,而用斋娘,这样就不用考虑皇后娘娘抛头露面的问题了。” “斋娘从何而来?” “当然是诸位京官儿未出嫁的女儿。” “然而,斋郎陪祭之后,依律都要授予官 职。女子怎可为官?” “可先行记下,待那女子嫁人后,准许其丈夫的散官升一级。若女子的夫君并无官职,可直授七品散官。” “好,此言甚好,本相同意了。” 韦巨源和祝钦明的一唱一和之间,就把整个计划完全挑明了。 然后群臣,呃,大部分人就同意了。 没法儿不同意啊,这相当于韦后跟自己做了个交易,以自己不反对她祭天为代价,换取自己女婿的官位。这个买卖干的过,自己怎么可能反对? 再说了,自己反对,把这事儿搅黄了,那不就把同僚们都得罪了么? “……”群臣面面相觑,一阵鸦雀无声。 魏元忠眼珠一转,朗声道:“微臣请斩礼部尚书崔耕以谢天下!” “啥?又是我?”崔耕道:“魏相,我没抱着您家孩子跳井吧?怎么又要斩我?” “呃……皇后亚献于理不合。你身为礼部尚书,不能匡正,难道还不该死吗?” 说白了,魏元忠还指望向上次对付郑普思一样,把崔耕牵扯进来。让他力挽狂澜。 但是,上次是郑普思的老婆第五氏主动招惹崔耕,这次韦后又没把崔耕怎么样,崔耕何苦出这个头? 他摇头道:“魏相此言差矣,皇后当不当亚献,自有博学之人引经据典,加以考证。本官才疏学浅,焉敢置喙?” 魏元忠怒道:“但你是礼部尚书,既在其位,焉能不 谋其政?如此尸位素餐,何不辞官不做?” 泥人还有三分土性,崔耕也不干了,怒道:“你魏相还是当朝宰相呢?既认为皇后亚献于理不合,你不能匡正,是不是也尸位素餐了?为什么不请旨斩了自己?至不济,你怎么辞官不做?” “哼,辞官就辞官?老夫辞官,你也辞?” “我……” 崔耕还真被魏老头叫住阵了,暗暗寻思,魏元忠啊,魏元忠,你的敌人是韦后,跟我较啥劲呢? 嗯?有了,我明白了。 在历史记载中,魏元忠见朝政昏暗,就自请回乡扫墓祭祖,想躲开这场风波。他该不会是见我不能阻止韦后亚献,心灰意冷,借势脱身吧? 但是,魏老头你脱身就脱身吧,拿我当垫背的,是不是太厚道了一点?这可叫我如何回答? 正在崔耕为难之际,武三思却看出了便宜。 他本来就想在这场朝会上借机搬倒崔耕——崔耕既不能反对韦后亚献,又不敢公然支持,两头不是人,本来就很容易攻讦。 现在可好,自己还没说话呢,魏元忠竟然主动谈及了此事,简直是想瞌睡来了枕头! 他出班跪倒,道:“崔耕的学问不够精深,的确不适合担任礼部尚书之职。微臣以为,陛下为爱护崔耕计,应为为他调换新职。” 李显皱眉道:“那崔爱卿既不为礼部尚书,该为何职呢?” “比如,中书门下 平章事。” 中书门下平章事,就是宰相,按说是给崔耕升之职了。但是,且慢,崔耕没有了礼部尚书之职,单单一个宰相有啥用? 要知道,其他宰相都是有兼职的,比如魏元忠就身兼兵部尚书,唐休璟身兼辅国大将军、尚书省左仆射,连武三思身兼工部尚书、开府仪同三司。 很显然,这是明升暗降。 “这……”李显微微一顿。 韦后却迫不及待地道:“本宫以为这个提议不错。那依德静王之见,何人可继任礼部尚书呢?” “工部侍郎韦温怎么样?” 韦温的才学当然非常一般,但是,他是韦后的亲叔伯哥哥,论起关系来,可比宰相韦巨源可近多了。 韦后看向李显道:“臣妾以为,韦温可继礼部尚书位,陛下觉得呢?” 李显无奈道:“朕准了。” 魏元忠道:“微臣年老体衰,请乞骸骨,还望陛下允准!” “不准!”李显对这个忠心的老臣子还是颇有感情的,坚决拒绝。 魏元忠只得退而求其次,道:“微臣离家多年,想回乡为父母扫墓,请陛下允准。” 这个理由倒是非常正当,李显道;“朕准了,魏爱卿离家多年,回乡之后肯定颇多应酬。朕特赐你白银千两,以散乡党。另外,赐爱卿赐锦袍一领、并给千骑官四人,充任随从,以壮行色。” 这就让魏元忠富贵还乡了,锦袍、千骑官 都是给他撑面子的,白银千两不在于钱多少,也是起到类似的作用。 魏元忠一阵感动,再次叩头谢恩。 …… …… 接下来的日子里,韦后成功亚献,心满意足。 李隆基作为临淄王,也奉诏回来参加了南郊祭天。然后,不知何故,他就称病在长安赖了下来,不再前往潞州。 崔耕虽然身兼宰相、扶阳王二职,但没什么实权,干脆称病不朝,分外清闲。 这一日,他正在家中闲坐,宋根海领了两位客人进来,道:“大人,您看看,这是谁来了?” “元宝,素素,是你们?” “不错,正是小弟。”王元宝和杨素素齐齐拜倒,道:“参见大哥!” “快快请起,呃,坐吧。根海,沏两壶好茶汤来。” “是。” 分宾主落座,双方一阵寒暄,王元宝将礼物奉上。崔耕可不会为未来的长安第一首富省钱,毫不客气地收了。 然后,他说道:“你们好不容易来长安一趟,别着急回去。反正本官最近闲极无聊,就带着你们好好游览一番。另外,你们也莫找什么客栈,就在我府里住下来。” “大哥,您就莫操心了。”王元宝道:“我们已经有了落脚的地方了,就住在叔叔家。” “杨崇义?” 王元宝道:“正是。说实话,我们要是不住在叔叔的府内,他恐怕会和我们翻脸哪。” “嗯,这又是为什么?” 第889章 元宝忽蒙冤 王元宝苦笑道:“您也知道,我丈人家只有素素这么一个女儿,一直想招个上门女婿以继承香火。其实,崇义叔叔家更可怜,连个女儿都没有,想招上门女婿都招不成。小弟原来不是提了吗,我和素素以后生的头一个儿子,继承王家的香火。第二个儿子,继承丈人家的香火。崇义叔叔听到这个消息,可是着急了,非把我们夫妇接到长安来不可,不生完第三个儿子就不准走。” “原来如此。” 崔耕瞬间就秒懂了,这年头儿子想开枝散叶相对容易,只要有钱,就多娶老婆呗。杨家兄弟那是特例,可能是有什么遗传病。 但是,女儿想开枝散叶就太难了,每一次生产都是一个鬼门关,而且还有一半的可能是生女儿。 现在问题来了,杨崇义也想延续自己家的香火,但杨素素生第三个儿子的希望非常渺茫,也只能寄希望于产前、产后的良好护理了。 于是乎,他特意把这对夫妇接到长安来照顾。毕竟无论从医疗条件还是药材上来讲,长安都是远胜淄州 崔耕笑道:“杨家香火的大计,我可承担不起,你们夫妇还是住杨崇义家吧,哥哥我也就不留了。” “多谢大哥体谅。呃……”忽然,王元宝面现难色。 崔耕奇怪道:“王兄弟有什么事尽管开口,能帮的上忙的,我一定帮。” “大哥对小弟有天高地厚之恩,再提这个要求,小弟实在有些不知天高地厚了。只是……” “莫有那么多顾虑,只要不是枉法的 要求,都可以提。” “那小弟可就真说了。当初丈人提出要我入赘杨家,我拒绝了。可是,您看看我现在过的这个日子,跟入赘有啥区别?我这心里边,一直不怎么得劲儿。大哥您人称“点金圣手”,能不能指点我一条发财的明路啊。” 王元宝有这个想法,崔耕当然可以理解。 但是,若帮他解决问题,也着实不易——小打小闹的也没什么意义,起码得让王元宝的身家能和杨崇仁、杨崇义兄弟匹敌才成。 崔耕想了一下,道:“我一时间也没什么思路,这样吧,等我想到了什么好法子,一定通知王兄弟。” “多谢大哥!” 王元宝也没指望崔耕马上想出什么好主意,能得到这个承诺,已经心满意足了。 小夫妻在崔耕家里吃了一顿便饭,就告辞离去,回杨崇义家里开展造人大计了。 然而,没走几天,杨素素就哭哭泣泣地找到了崔耕,道:“大哥,救救元宝啊,他被京兆府的人给抓起来了。” “啊?抓起来了?到底怎么回事儿?” “就在三天前,元宝和叔叔一起出去喝酒,喝了个酩酊大醉。元宝自己回了房间,叔叔却没回去。现在京兆府怀疑是元宝谋财害命,杀了叔叔,把他抓起来了。” “谋财害命,这又怎么解释?” “大哥您想啊,叔叔膝下无子,死了之后,这千万贯家财,可不就都是奴家和元宝的了么?” 崔耕摇头道:“王兄弟连赘婿都肯当,怎么可能干这种事儿?再说了,你们 又不缺钱花,杨崇义百年之后,那家财还不都是你们的?着什么急啊。” “奴家也是这么对官差解释的,但是京兆府的衙役们就是不听,还请叔叔为我做主啊!” “这样啊……” 崔耕总觉得这事儿没那么简单,王元宝是自己结义兄弟的事儿,、不是什么秘密。 因为整件事太过离奇,从王元宝的角度来看,完全是一个屌丝逆袭记。 所以,这个故事已经被和尚们编成了俗讲,在京城内甚为流传。京兆府衙门内能没人知道? 最关键的是,自己担任京兆尹的时日不短,旧部颇多。莫说王元宝的嫌疑不大了,就是有天大的嫌疑,也得先知会自己一声再动手啊。为何会不管不顾的抓人? 他沉吟道:“到底是谁带人抓的人?” “京兆少尹魏知古。” 京兆少尹魏知古? 因为京兆尹这个职司太过敏感,自从崔耕去职后,就是京兆少尹主持京兆府衙门的事务。换言之,现在魏知古就是京兆府衙门的最高长官。 崔耕对魏知古这个人有点印象,道:“他好像是相王的人,这可有意思了。来人!” 宋根海在外应道:“在!” “带上咱们的人,跟本官走一趟京兆府衙门。” “喏!” 崔耕现在虽然没啥实权了,但作为宰相,还是有五十名朝廷调拨的侍卫的。 一声令下,带着封常清、宋根海等人,以及这五十名侍卫,浩浩荡荡,往京兆府衙门而来。 守门的衙役一看是他,赶紧上前见礼,道:“参见崔 相爷!” “起来吧。”崔耕冷笑道:“你们挺出息的啊,把本官的结义兄弟都抓了!这还真是执法如山啊,本官可得上书朝廷,好好表彰表彰你们。” “哎呦喂,这可跟小的没关系。”那衙役苦着脸,道:“上指下派的,兄弟们也不能不动手不是?” “那你赶紧进去,叫魏知古出来见本官。” “是。” 那衙役领命而去,功夫不大,在众衙役的簇拥下,走出四个人来。 “果然是你在捣鬼!” 崔耕一眼,就看见了走在最前的李隆基。在他身后,自然就是京兆少尹魏知古了。 另外还有两个人,一老一少。老的大概七十来岁,须发皆白,腰板挺拔,精神矍铄。小的大概二十来岁,手里提着一个酒葫芦,步履踉跄,醉意朦胧。 双方见礼已毕,崔耕问道:“敢问这二位是?” 那老者手捻银髯,轻哼一身,道:“老夫苏安恒,崔相,可曾听说过我这乡野之民的贱名儿?” 苏安恒的名字,崔耕当然听说过。 此人虽然没有任何功名,却以精研《周礼》及《春秋左氏传》名扬天下,实乃当世大儒。 当然了,他最出名的不是这个,而是两次上书武则天,要求她把皇位传给太子李显。苏老头也真命大,武则天非但没治他的罪,还赐予酒食安慰。 当初在魏元忠一案上,苏老头又上书为魏元忠辩解。 这次武则天虽然宽宏大量,但张氏兄弟要收拾他。最终,多亏了当时的着作郎魏知古保护才幸免于难。 神龙政变之后,苏安恒也算复唐的大功臣之一,李显准备给予重赏。但是,他坚决推辞,只是在集艺馆内领了一份教职,没有品级。 从那以后,苏安恒的声望更隆。 崔耕微微一躬身,道:“原来是苏老先生,本官对您老的高风亮节甚为佩服。可惜一直缘铿一面,今天终于算是如愿以偿了。” 按说崔耕以礼部尚书、扶阳王之尊,对苏安恒如此礼遇,已经算是难能可贵了。 然而,苏老头眉毛一挑,道:“果真如此?老夫可不敢当!嘿嘿,崔相能为了皇后,把魏相逼得去位,老夫才是真正的佩服之至哩!” 擦! 在这等着我呢? 不用问,肯定是李隆基和魏知古这俩孙子捣的鬼! 崔耕苦笑道:“老人家恐怕是误信人言了,事实跟您想的,大大不同。魏相他……” 他倒是有满肚子话要解释:比如魏元忠现在还是宰相,只是回乡扫墓而已。比如,是魏元忠自己想离开京城这个是非窝,自己却被当成了踏脚石,再比如,是魏元忠主动挑衅自己…… 但是,这些话都不是一句话两句话能解释清楚的,尤其是在苏安恒已经先入为主的情况下。 话说到这,崔耕忽然一滞,想组织一下语言。 李隆基可不会给他辩解的机会,道:“崔相,小王来介绍一下,这位是中散大夫崔汪。” 崔汪? 崔耕听了这个名字,心中一紧,暗暗寻思道,哎呀,不好,李隆基这是有备而来,今天弄不好,本官要着了他的道了。 第890章 两大惹不起 如今的长安,有两个人笑王侯慢公顷,谁都不愿意得罪,被好事之人称为“两大惹不起。” 头一位,就是这位苏安恒。他自觉立了擎天保驾的大功,时常夸耀于人前。稍一不顺心,就摆老资格,对来人贬损羞辱。 当世大儒,那骂人还用带脏字儿吗?不知多少人被气的肝儿颤。偏偏苏安恒名扬天下,这些人还不敢对其报复,是为一大“惹不起”是也。 第二位,就是崔耕眼前的崔汪了。 当初李显被贬到房陵时,地方官府对他的限制约束十分严格,只有房州刺史张知謇和商人崔敬嗣两人对他以礼相待,供给的物品十分丰富。 神龙政变后,李显准备报恩,于是就将张知謇由贝州刺史提拔为左卫将军,并赐爵为范阳郡公。 崔敬嗣已经去世,唐中宗找到他的儿子崔汪。 但是,崔汪嗜酒如命,实在不能胜任任何实际职务,只好让他当了个五品散官。 崔汪比苏安恒更难缠,苏安恒除了爱自夸以外,没啥大毛病,大家顺着他说也就是了。但是崔汪醉了了之后,那就是个酒疯子啊。皇帝尚且避醉汉,大家能怎么办? 而且,人们也发现了,这崔汪大部分时候是真醉,但有些时候是装醉闹事儿。而偏偏因为他的特殊身份,人们无法跟他计较,也只能敬而远之了,是为第二大“惹不起”。 崔耕拱手为礼,道:“原来是崔大夫,一笔写不出俩“崔”字儿来,咱们俩以后可得多亲多近。” “你少来那套。”崔汪醉醺醺地又喝了一口酒,斜瞥向崔耕道 :“怎么的?听说你今天准备贪赃枉法草菅人命了?告诉你,旁人怕你,我崔汪可不怕你。今天我可要……可要,那个替天行道。” 尼玛这叫什么事儿啊! 崔耕好悬鼻子都气歪了,道:“你哪只眼睛看到本官贪赃枉法了,哪只耳朵听到本官要草菅人命了?” “哎呦呵,你还不承认。”崔汪道:“我来问你,你是不是为了王元宝的案子来的?” “嗯,对啊。” “这就妥了!王元宝是你的结义兄弟,他犯了案,被抓到了京兆府衙门。你气势汹汹地赶来,难道不是想强行抢人吗?” “什么抢人啊?我那是怕他受了冤枉。” “冤枉?谁冤枉他?莫非你以为……魏少尹是赃官不成?” “这……” 魏知古绝对是清流中的清流,当初保护苏安恒更是冒了生命的危险。崔耕再没昧着良心,也不能说人家是赃官。 至于说魏知古和李隆基勾结,找自己的麻烦,这话就拿不**面上说了。 他深吸了一口气,道:“本官倒不是说魏少尹贪赃枉法,只是,论起断案之能来,恐怕他远不及本官吧?本相心忧义弟,要协助魏少尹断案,有何不可?” “哼,画龙画虎难画骨,知人知面不知心,谁知道你崔相有没有想着徇私情?” “这个问题好办。”崔耕道:“你和苏老爷子都甚有名望,不如在一旁监督。若本官有行迹可疑之处,尽管指出来。” 苏安恒猛地一拍大腿,道:“好,要的就是崔相这句话。那咱们现在就开始?” “可以。” 崔耕对 苏安恒的心态还是比较了解的,这老人家自觉立了大功,而其本身的身份和名望又不适合追逐富贵,于是乎,就索性就不接受任何官职。 这就造成了他一方面要表现得淡泊名利,一方面又渴望出风头的怪现状。 现在,这个案子里甩脱他已经完全不可能了。还不如主动邀他进来,表现得心底无私天地宽。 双方商议已定,就在京兆尹衙门内升堂,开始审理此案。京兆少尹魏知古居中,崔耕一行和李隆基等人侧坐相陪。 “威武~~” 在衙役们的呐喊声中,王元宝被带上了大堂,双膝跪倒。他面色红润,衣衫完整,不像是受了什么委屈的样子。 啪! 魏知古一拍惊堂木,道:“堂下之人,可是王元宝么?” “正是小人。” “你到底是如何贪财害命,害死了杨崇义的,还不速速招来?” “小的冤枉啊!”王元宝道:“就在三日前,小的和杨叔叔一起去万春楼饮酒,回来之后,小的就回自己的房间睡了。谁成想,叔叔竟会失踪不见啊!还望大人明查!” “那你可是和杨崇义一起进的家门?” “这个……”王元宝懊恼地拍了拍脑袋,道:“小的当日喝的太多,已经不记得了。” “当时可有童仆伺候?” “没有,就是我们俩出去喝酒。回来之后,有家里的钥匙,也不用叫门儿。” “哼,一派胡言!”醉醺醺的崔汪道:“杨崇义家那么有钱,难道没有童仆彻夜值守?还用得找主人自己开门儿?” 王元宝道:“崔大夫是只知其一 ,不知其二。首先,崇义叔叔体恤下人,没有安排下人值夜守门。其次,家中的童仆大都被安排去伺候我家娘子了,人手着实不够。” “杨崇义那么有钱,就不能多雇几个人?” “多雇几个人倒是没问题,但叔叔没有功名在身,宅子太小,地方不够啊!” 在大唐,的确有一段时间,风气奢靡,富商的地位堪比王侯,但那是在开元后期以及天宝年间。 至于现在?淄州天高皇帝远,没那么多讲究。但在长安,天子脚下,杨崇义的宅子还是要按照大唐律法的要求:平民百姓的宅子“堂屋不得过三间两架,门屋不得过一间两架”,“不得建门楼”等等。 所以,他的宅子着实不大,远不能和他的财力相匹配。 崔汪被王元宝堵得恼羞成怒,道:“你还敢犟嘴?俗话说得好,人是木雕,不打不招。人是苦虫,不打不行!来人,把他拉下去,打二十大板,给我狠狠地打!” “我看谁敢动手?”崔耕道:“按我大唐律法,讯问罪囚,必先以情,审其辞理,反复参验,犹未能决,事须讯问者,立案,取见在长官同判,然后拷讯。现在王元宝有问必答,没什么疑点,更谈不上证据确凿,为何动刑?” “废话,就他们俩人,一个失踪了,一个还活蹦乱跳的,他不是凶手,谁是凶手?” “那兴许是另有凶手呢?” “还能有谁?” 崔耕白眼一翻,道:“那本官怎么知道?还得详细查验一番。” “姓崔的,我看你分明就是包庇王元宝!你这个赃官 、**,现在终于露出真面目了吧?” “你……” 崔耕真是气的够呛,尼玛这崔汪完全耍酒疯,不讲理啊!不愧叫“汪”,简直就是一条“汪汪”叫的疯狗! 不过,他很快就冷静下来。 要说崔汪和苏安恒都被李隆基收买了?崔汪可能,苏安恒则几乎完全不可能。充其量,李隆基是通过三寸不烂之舌,给他灌了迷魂汤,因势利导而已。 现在问题来了,李隆基能利用他,自己就不行?不见得吧? 想到这里,崔耕冲着苏安恒深施一礼,道:“苏老爷子,事到如今,本官真是无以自辩,您说几句公道话?” 尽管对崔耕的初始印象不好,但是,听了崔耕的这番话后,苏安恒的心里是别提多痛快了。 崔耕是谁?当朝宰相,安乐公主的夫婿,平阳公主的夫婿,在民间传说里,绝对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存在。 这么大的人物,要自己主持公道?传扬出去,自己这名望……那还了得吗?这种机会焉能错过? 他美滋滋地轻咳一声,道:“崔大夫还请稍安勿躁,老夫以为,现在说崔尚书是包庇王元宝,实在有些牵强了。事关重大,咱们得从长计议。” 崔汪这才气势稍敛,恨恨地道:“好,我听苏老爷子的。但是,从长计议,怎么个从长计议法呢?” 苏安恒道:“呃,依老夫之见么,先把杨崇义找着才是正理,现在他是死是活,还不一定呢。” “那到底如何找杨崇义的下落?” 苏安恒一指崔耕,道:“这就要看名闻天下的崔青天的了。” 第891章 小白再立功 崔耕想了一下,道:“本官也是刚听说了这个案子,至于到底如何找人,我也没什么思路。不如,咱们去杨崇义的宅院查探一番,看看有什么可疑之处。” 魏知古道:“理应如此。” 当即,京兆府的衙役押着王元宝,和崔耕等人一起,往杨崇义的宅院而来。 的确如王元宝所言,杨崇义的宅院并不算大,家中的人口也不算多。连同杨崇义的老婆刘氏之内,总共才二十多人,连个小妾也没有。 崔耕不由得暗暗琢磨,呃……没孩子……也没小妾,看来杨崇义不仅生育能力大有问题,就是性能力恐怕也不咋样啊。 至于说,没孩子可能是刘氏的问题,杨崇义不纳妾是对爱情忠贞不二?的确有这种可能,但是,这可能性跟彩票中奖也差不多。 崔耕和李隆基等人在杨家的正堂屋落座,,命杨家的人集中起来。然后,派衙役们去搜查杨家宅院。 至于崔耕自己,则和魏知古一起,挨个审问杨家人当夜听到了什么、看到了什么。 结果不出所料,毫无收获。 功夫不大,衙役也回报,并未找到杨崇义。 崔汪双手一摊,道:“什么崔青天啊,依我看啊,盛名之下,其实难副。大家找不着,换成他啊……照样找不着!” 崔耕冷 笑道:“照这么说,崔大夫你是承认自己同样找不着喽?” “我找不着怎么了?我承认自己找不着,咱也没称崔青天啊!” “嘿嘿,你这么想可就完全错了。”崔耕对这疯狗也不再客气,道:“告诉你,众衙役没找着,那是时间不够。你找不着,纯属脑袋里全是酒。至于本官么……” “怎样?” “我身为扶阳王、中书门下平章事,这点小事儿,用得着自己出手吗?宋根海!” “在!” “你把小白牵过来,让他闻闻杨崇义的衣物,再去找杨崇义的下落。” 所谓小白,就是宋根海那匹极为拉风能听懂人言,却跑不快的马。 宋根海尽管心中怀疑小白的能力,但关键时刻可不会给崔耕掉了链子,高声应道:“喏!” 崔耕却是对小白有极强的信心。 根据后世的研究,马的嗅觉绝不在狗之下,之所以不用来破案,主要是三个原因:一,同等情况下,马的价格远较狗为高,二,马是食草动物,胆子极小,易受干扰。三,马的体质比狗娇贵,容易生病死亡。 现在,小白能听懂人言,用他来找杨崇义的下落正合适。 宋根海拿了杨崇义一件衣服,道:“小白啊,小白,能不能找着杨崇义,可就全靠你了。来,快闻闻 ,就是找这个人。” 希律律~~ 小白扭过头去,还不想干活儿。 宋根海眼珠一转,又指着崔汪,道:“瞧见没有,就是这个人,他可是说啦,自己的鼻子可比你的灵多啦。咱堂堂小白,总不能叫一个酒鬼比下去吧?” 哼哼~~ 小白呼哧了几下,终于将头伸到那衣服上。 然后,它开始在杨崇义的宅子里走来走去,不断嗅闻。 崔汪哈哈大笑,道:“以马破案,闻所未闻,崔相爷,我看你是黔驴技穷了。” 崔耕现在也找着对付这条疯狗的法子了,看向苏安恒,道:“苏老爷子,您怎么看?” 苏安恒是当世大儒,爱惜羽毛,可不能随便乱说。 另外呢,既是当世大儒,就该秀才不出门便知天下事,他不能直接说不知道。 所以,苏老头模棱两可地道:“虽说用马找人前所未有,但古语有云,老马识途。既然能识途,想必这找人也……这个……这个不好说啊。” 疯狗之所以是疯狗,那就是不受控制的。 屡次三番被苏安恒扫了兴,崔汪可不干了,道:“我说苏安恒,我给你面子叫你一声苏老爷子,不给你面子,就是苏老贼,苏老匹夫!你特么的也太不识抬举了吧?我……” “崔大夫还请甚言!”李隆基赶紧 打圆场,道:“到底能不能找着杨崇义,一会就见分晓。现在着实没必要争执,没的伤了和气。” “用不着一会儿见分晓。”崔汪又灌了一口酒,瞪着猩红的眼睛,道:“我现在就敢说,根本没可能!” “找着啦!找着啦!” 也合该崔汪倒霉,怎么就那么巧,正在这时,宋根海发出了一声大喝。 “啊?还真找着了?” 人们大吃了一惊,赶紧出来观瞧,但见几个衙役和宋根海守在一个井口前,紧张地盯着里面。 功夫不大,有个细高挑儿的汉子,将杨崇义的尸身背了上来。 崔汪见状,顿时又开启了疯狗模式,道:“诶,我说魏少尹,你们京兆府是怎么办事的?怎能随便挪动尸身?这要是漏了重要的线索怎么办?哦,对,我明白了!” 他猛地一拍脑门,恍然大悟,道:“这人肯定跟崔耕是一伙儿的,要毁灭证据!来人啊,把他抓起来,严刑拷打,看看他到底收受了多少贿赂……” 崔汪滔滔不绝,声色俱厉,一直讲了半刻钟左右。 然而,那个背着杨崇义尸身上来的人面上毫无惧色,其余的衙役也毫无行动。 到了现在,崔汪有何意识到不对劲儿了,道:“怎……怎么回事儿……你们怎么都不说话?” 魏知 古苦笑道:“好叫崔大夫得知,背杨崇义上来的人,叫阎勇强,是我们京兆府衙门的仵作。人家是执行公务,并无什么情弊。” “啥?执行公务?呃……那个……” 崔汪的脸上实在挂不住了,赶紧灌了几口酒遮羞,道:“好酒啊!好酒!对酒当歌,人生几何?譬如朝露,去日苦多。慨当以慷,忧思难忘……忘啊,忘!” 但是,宋根海就是靠耍嘴皮吃饭,又岂肯让他说这么几句话就糊弄过去? 宋根海抬头望天,道:“哎呀呀,刚才我好像听到某人什么,“咱是找不着,但我也没称崔青天啊”。现在可好,一匹马都找着了,就是不知那人会如何说了?这叫啥?畜生都不如?” “我擦!你敢骂我?”崔汪猛往前冲,就要跟宋根海玩儿命。 他这醉是七分假三分真,步履相当不稳,宋根海一闪身,就躲过去了,哈哈笑道:“马牛羊鸡犬豕为六畜,你不如一匹马,可不就是畜生都不如吗?畜生不如,你就认了吧!” “我跟你拼了!”崔汪继续前闯。 然而,正在这时…… 半空中忽然传来一声大喝,道:“畜生不如!畜生不如!” “我擦,谁?谁敢拉偏架?小太爷我……”崔汪气的肝儿颤,双拳紧握,往天上看去! 第892章 真凶渐已明 啪嗒! 一滩大大的鸟粪整好落在崔汪的脸上。 一只满身翠绿的鹦鹉大叫着:“畜生不如!畜生不如!” 崔汪好悬没气晕过去,跳着脚骂道:“扁毛畜生,你敢骂我?来人给我把这畜生,射下来,射下来!” 然而,崔耕微微摇了摇头,京兆尹的衙役们顿时就没人动弹分毫。 笑话,一个是老上司、当朝宰相、扶阳王,一个是五品散官酒疯子,大家偏向哪边儿,那还用问吗? 崔汪的脸上更挂不住了,道:“怎么的?我说话不好使了?魏少尹,你还不赶紧让你的人动手?” 崔耕摇头道:“崔大夫慢来,这就是你的不是了。” “啥?我被那扁毛畜生拉了一脸,还是我的不是?你特么的讲理不讲理啊。” “当然是你的不是。你身为大唐五品散官,跟一个扁毛畜生计较,没了失了身份。难不成,人被狗要了一口,就要咬回去不成?那成何体统?” 如果崔汪够聪明的话,就会回答:“人不会咬回去,但会要那狗的命!” 但是奈何,他终日酒醉,被酒精伤了大脑,论智力比常人都大大不如,又哪有如此急智? 宋根海趁机揶揄道:“其实崔大夫跟一个扁毛畜生计较也无不妥啊,刚才他还是畜生不如,现在就跟畜生一个样了,这岂不是大大的进步?” “擦!龟儿子,我打死你!”崔汪又要动手。 魏 知古见不是事,赶紧把他抱住了,道:“崔大夫,崔大夫,天大的事儿,也没您的身子骨儿重要不是?谁知道那扁毛畜生的屎尿有没有毒?你还是赶紧把脸洗了再说吧?” 随后,又招呼道:“来人,快去带崔大夫去洗脸?” “是。” 有两个衙役上来,架起崔汪就走。崔汪也乐得就坡下驴,仅仅是略微挣扎了几下而已。 李隆基见状,也不如何气馁。说到底,崔汪只是个搭头,他真正杀招不在这。 李隆基故作慢不经心地问道:“这只鹦鹉是哪来的?” 杨崇义的老婆刘氏回道:“这只鹦鹉是二郎养的,平时爱若珍宝,每日里都是亲自喂食。没成想,今日冲撞了大人,万望恕罪啊!” 所谓二郎,就是杨崇义。 李隆基道:“好说,好说,本王总不能跟一只扁毛畜生计较。” 然后,他迫不及待地道:“魏少尹,现在尸体已经找着,现在咱们是不是可以继续审案了?” “可以。”魏知古看向阎勇强,道:“阎仵作,你可查明,杨崇义是怎么死的?” “死者头颅为遁器所击,并无挣扎的痕迹。应该是酒醉后,被人砸死的。” “我那苦命的夫君啊!”刘氏闻听此言,顿时发了一声喊,哭嚎起来。 李隆基道:“刘氏,你先莫哭,好好想想,你家有什么东西,能造成杨崇义如此伤势?” “呃……且 容妾身看看。” 刘氏来到杨崇义的尸身前,只是扫了一眼,就迅速扭过头去,惊叫道:“啊!我明白了!是那把紫玉斧!” “紫玉斧?” “对,就是一件玉器,做成了父子的形状,夫君珍爱得紧。万没想到,他竟会死在此斧之下啊!” “这么说……杨崇义是被紫玉斧砸死的?你因何认为此斧是凶器,而不是其他物品?” “临淄王请看!”刘氏指着杨崇义的尸身,道:“夫君受伤之处,有个月牙形的凹痕,跟紫玉斧背面图案一模一样。” “那把紫玉斧在哪里?” “呃……应该在夫君的书房内。” “快派人去找来。” 由刘氏带着,京兆府的衙役前往杨崇义的书房找紫玉斧府,当然是毫无所获。 魏知古和李隆基对视了一眼,道:“搜!把杨宅搜个底儿朝天,也得给本官把紫玉斧找出来!” “喏1” 众衙役领命而去,不到一刻钟,紫玉斧就被找着了。正是在王元宝和杨素素的房间内。 王元宝面色惨白,道:“冤枉!冤枉啊!我是被冤枉的,肯定是有人栽赃陷害!” 杨素素也道:“夫君本性纯良,绝不会做如此丧心病狂之事,还请大人明察!” 魏知古面色冷峻,哼了一声,道:“杨氏且慢多嘴,你也未必没有嫌疑。” 然后,又看向王元宝道:“陷害你?别人杀了杨崇义,你就能得 千万贯家财。本官就奇怪了,怎么没人陷害我呢?” “我……”王元宝无以自辩,一阵语塞。 魏知古复对崔耕道:“有物证、有动机,崔相,现在本官对王元宝动刑,你不反对吧?” 废话,崔耕当然反对了。 事实上,看到那只绿鹦鹉的时候,崔耕已经豁然开朗——王元宝是冤枉的,真正的凶手应该是杨崇义的老婆刘氏。 原来,他是把“杨崇仁、杨崇义”两兄弟一起看的,没感觉历史上有什么记载。 但是现在,见了绿鹦鹉,再考虑“杨崇义”这个名字,他迅速想起了历史记载中的一个故事。 话说开元年间,长安有三大富豪富可敌国,分别为王元宝、杨崇义和郭万金。 某日,杨崇义无故失踪,最后被发现是死在了一个枯井内。 官府找不着凶手,一筹莫展,正在关键时刻,杨崇义养的鹦鹉突然发言,道:“杀家主者,刘与李也。”” 刘,不用问,就是杨崇义的老婆刘氏了,这李又是何人? 最后,官府严加拷问,得知所谓李,就是“隔壁老李”,杨崇义的邻居李晚是也。 李晚与刘氏私通,趁着杨崇义酒醉杀了他并抛尸。 就这样,官府靠着一只鹦鹉破了一桩奇案。 唐玄宗知道这事儿后,对这只鹦鹉甚敢兴趣,接入宫中,封其为“绿衣使者”。 到了后世,人们就常以“绿衣使者”,指 代鹦鹉。 那么,本是开元年间的事儿,怎么提前了呢?这应该是自己改变了历史,引发的变化。 原来的王元宝不知通过何种际遇,最终成为了杨崇仁的女婿,富甲天下,和刘氏没有利益上的冲突。 现在,王元宝的儿子要过继给杨崇义。 眼瞅着这千万贯家财和自己关系不大了,刘氏能不急眼吗?于是乎提前发动, 另外,这里面也应该有李隆基挑拨的因素在。 当然了,尽管知道王元宝是冤枉的,到底该如何解决,崔耕还是没啥好主意。 道理很简单,说那只鹦鹉通了灵性了,能够指认凶手,崔耕肯定是不信的。 鸟的脑容量就那么点,再通人**通不到这种程度。 事情的真相应该是:崇义临死之前,回光返照,拼死喊出了这么一句话。那鹦鹉的聪明程度远超同类,马上就学会了。 杨崇义之所以说“杀家主者”,不说“杀我者”,就是怕人误会杀的是鹦鹉自身,说“杀家主者”就完全没有歧义了。 但是现在,哪就那么巧,杨崇仁临死前的话,也被绿鹦鹉听见了呢? 这可咋办? 正在崔耕为难之际,苏安恒的声音响起,道:“崔相,魏少尹问你话呢,到底准不准动刑啊?莫非……你真想枉法不成?” 崔耕看着苏安恒,忽然眼前一亮,想起了后世一句经典的台词儿——这草包倒是堵挡风的墙! 第893章 三日见分晓 他微微一笑,道:“苏老爷子,您老是当世大儒,眼光超绝,本官甚是佩服。依您老的眼光看,这王元宝确定就是真凶么?” “呃……这……”苏安恒还真被崔耕问住了。 他现在唯一可自傲的就是名声,现在不管不顾的,直斥王元宝为凶手。万一,事后证明王元宝是冤枉的,那老头子的一世英名,不就毁于一旦了吗? 苏安恒想了一下,字斟句酌地道:“不管怎么说,也是王元宝的嫌疑最大,崔相坚持不让动刑的话,如何才能破案?” 崔耕没有正面回答,而是反问道:“苏老爷子,您可听说过徐无仗的?” 徐无仗就是徐有功,他凡是审案,必定把人证物证摆列整齐,让人犯理屈词穷磕头认罪。因为他审案全程不动用刑具,故被人们称为“徐无杖”,四海知名。 苏安恒道:“老朽当然听说过徐有功,不过我大唐建国百年,也只有一个徐无仗。” “那是不假,但本官不才,百姓送了个雅号,叫“崔青天”。我说自己的断案之能,能赶得上徐有功的八成,不过分吧?” “如果崔相没有私心的话,不算过分。” “苏老爷子不用管本官有没有私心。三天,你给本官三天时间查阅本案的卷宗。若能发现疑点,当然万事大吉。若是发现不了疑点,本官就 不反对对王元宝用刑。” “三天时间?” 以崔耕的身份地位,说出这个要求,没人能不答应。 一股不祥地预感,涌上了李隆基的心头,叮嘱道:“三天倒是可以,但在这三日内,崔相只能看卷宗,不可提审任何人,以免徇私舞弊之嫌。” 崔耕慨然道:“没问题。” 时光似箭,眨眼就是三天过去。 崔耕一行,乃至魏知古等人,再次齐聚在杨宅之内。 物虽是,人已非。 再看崔耕,头发蓬乱,双目无神,眼袋硕大,哪里还有什么崔青天的架势? 崔汪看出了便宜,道:“哈哈,崔相,你拖延了三天时间,可曾有什么收获啊?” “没……本官暂时没想出来。”崔耕好像是自知理亏,嗫喏道。 “我就说嘛,你崔青天就是盛名之下其实难副!哼,还想跟人家徐有功比,我呸!” 崔耕怒道:“崔汪,你不要欺人太甚!” 崔汪有恃无恐地道:“我就欺人太甚怎么了?你咬我啊!” “你……本官不跟你一般见识。” “你不跟我一般见识,我却要跟你一般见识。”崔汪往四下里扫视一圈儿,轻咳一声,道:“大家想想,这王元宝原来就是一个贩丝的小贩,并无任何出奇之处。天下的小贩多了去了?为何崔耕非要跟他拜为结义兄弟?这两个身份完全 不搭啊。” “这……”人们面面相觑,感到这疯狗说得也有些道理。 顿了顿,崔汪继续道:“大家再想想,王元宝得了崔相的扶持,眨眼间,就成了杨崇仁的乘龙快婿。又没过多久,来到长安,杨崇义就死了。恐怕……嘿嘿,用不了多久,这杨崇仁也难保性命啊!” 这话也太恶毒了,简直是直斥崔耕和王元宝相勾结,图谋杨家的千万贯家财。 最关键的是,崔耕的所为颇多莫测高深之处,如果以最大的恶意揣测的话,这么解释也不是不行! 苏安恒对崔耕的印象本来就不咋好,皱眉道:“崔相,你是不是要解释解释?” 李隆基打了个哈哈,道:“不必解释了,崔大夫之言,都是诛心之论,听本王一句劝,咱们还是论迹不论心,专注杨崇义的案子吧。” 这话虽然貌似公允,却暗中作实了崔汪的猜想,真是更加恶毒! 魏知古也帮腔道:“不提别的,崔相,以您的身份地位,说话总得算话吧?现在,是不是不反对本官对王元宝动刑了?” “你……你们……”崔耕似乎被气的怒发冲冠,却不知如何辩驳。 王元宝高声道:“大哥,莫管小弟了,您对我已经仁至义尽了。今日遭受诬陷,都是我命不好,不该享此富贵。” 然后,又看向魏知古道:“魏 少卿,您尽管动刑。但某自知自己实乃被屈含冤,绝不会招一个字儿。嘿嘿,我王元宝既是崔相的兄弟,就绝不给他丢脸!” “好,有胆魄!来人,先打王元宝五十大板。另外还有……打杨素素四十大板!” “万万不可!” 王元宝当时就急了,打自己也就忍了,但是,杨素素何其无辜啊? 再说了,这打人得打屁股,几十板子下去,杨素素的衣裙碎裂,下~体暴露于众多男人面前,小娘子还活不活了? 他高声道;“这个案子跟杨素素无关,你凭什么打她?” “凭什么?”魏知古不以为然地道;“紫玉斧是在你们俩的卧房内搜出来的,你有嫌疑,杨素素同样有嫌疑。本官打她,实乃秉公断案,有何不可?” 崔汪连灌了几口酒,擦了擦嘴角的酒渍,道:“王元宝,我给你指条明路吧。不想让你家娘子受刑也行,你把所有罪责都扛下来啊。要知道,只要一日不查清这个案子,杨素素就非得受刑不可。” “我……” 王元宝现在真是遭了大难了,对于死亡,他倒是不怕。怕的是,即便死了,也解决不了问题。 现在已经很明显了,招供,对不住崔耕,自己也得身首异处。不招供,对自己情深义重的杨素素就得当场受辱。 两权相害……都是不可承受 之重啊! 他痛苦地蹲下身去,双手抱头,痛苦道:“天啊,即便有崔青天极力相助,我还是洗脱不了冤枉,我上辈子到底是做的什么孽啊!人生在世,怎么就这么难呢?” 崔汪道:“废话少说,你到底招不招供,不招的话,我们可就真对杨素素动刑了。” “我……我……”王元宝面色痛苦,还是无法决断。 魏知古冷笑道:“王元宝,看来你是不到黄河心不死,不见棺材不落泪啊!来人,行刑!” “喏!” 众衙役齐往前闯,眼瞅着形势就要无法挽回。 然而,正在这个关键时刻—— 崔耕忽然吐气开声,道:“住手!本官还有话讲。” 衙役们也不想得罪老上司,顿时止步。魏知古皱眉道:“崔相还想说什么?” “唉!” 崔耕轻叹一声,摆足了悲天悯人的架势,道“其实,要知道谁是真正杀害杨崇义的凶手,本官还有个法子。只是……这个法子太过匪夷所思,我本不想用。现在……魏少卿连个弱女子都不放过,说不得,本官也只能用上一次了。” 其实,即便魏知古今天不对杨素素动刑,崔耕在关键时刻,都要如此做态的。 关键在于,要想整个计划表现的顺理成章,毫无烟火气,他必须表现出被逼无奈的样子。 魏知古道:“到底是什么法子?” 第894章 余波仍未了 崔耕正色道:“祭奠杨崇义,让他自己说出,到底是谁害了她!” “什么?”魏知古好悬没气乐了,道:“杨崇义已经死了,怎么可能再说话?” 宋根海道:“别人不能让死人说话,我家大人未必不能。” “什…什么意思?” 宋根海傲然道:“想当初,我家大人为江都县令时,有女鬼托梦,大人开棺验尸,终于天降甘霖。现在,我家大人再让杨崇义托一次梦,有何不可?” 魏知古不以为然地道:“荒唐!实在是荒唐!崔相做梦梦到了什么,还不在于他张嘴一说?怎可为凭?” 苏安恒也不以为然地道:“子不语怪力乱神,这种断案方式,老夫无法接受。” 对于二人这个反应,崔耕早有预料。 他说道:“子不语怪力鬼神没错,但没说不存在怪力鬼神。若不然,大家何必要祭祖?天子何必要祭祀天地正神?朝廷追封有功之臣的祖先,又有何意义?所以,本官说,杨崇义的鬼魂可能存在,二位没异议吧?” “那是自然,可是……” “没什么可是的。本官以扶阳王、宰相之尊,祭奠杨崇义,请他显灵。到底显什么灵,本官不管,能不能得到认可,最终决定权在二位的身上。你们二位以为如何?” “这……” 魏知古和苏安恒对视了一眼,还真感觉无法反驳。说到底,人家崔耕的身份名望地位在那摆着的,只要提出的要求不过分,他们就得遵从。要不然,心中有鬼的就是他们了。 最终,魏知古道:“好,就依崔相所言,但不知要如何祭奠杨 崇义呢?有什么讲究没有?” 崔耕道:“本官又不会什么神通法术,无非是心诚则灵而已。” 当即,就在院落内,露天摆了一个祭坛,上面竖着杨崇义的牌位。 崔耕沐浴更衣,身着王袍,手持三炷香,面色肃然,微微躬身道:“杨崇义,现在因你之死,官府拿了你的侄女儿和侄女婿。你若在天有灵,不愿意真凶漏网的话,就告诉本官以及在场众人真凶到底是谁。” “你若在天有灵,不愿意真凶漏网的话,就告诉本官以及在场众人真凶到底是谁!” …… 他连喊了三声,与此同时,也鞠了三个躬。 然而,人们紧张地盯着四周,来回巡视,没有发现丝毫异状。 崔汪哈哈笑,道:“崔相,看来杨崇义不能显灵啊!你的面子,不好使!事到如今,你还有何说……啊!” 忽然,他感到脖子里一阵温热,用手一摸,赫然又是一滩鸟屎。 抬头望去,三日前那只惹了他的绿鹦鹉正在半空中盘旋。 他这回可是真急了,道:“特么的你都拉我两回了,是可忍孰不可忍?我今天非得杀了你不可!” 崔汪也是真计仇,说话间从腰带上取出了一个弹弓,就要射那鹦鹉。 然而,那鹦鹉此时却忽然开口道:“杀家主者,刘与李也!杀家主者,刘与李也!” 啊? 苏安恒脑瓜转得甚快,用力向崔汪身上扑去,叫嚷着:“不能打!不能打!这是杨崇义显灵,让那鹦鹉指出真凶啊!” 别看苏安恒年岁大了,但是块儿头甚大,而崔汪却被酒色掏空了身子,虚弱得很 。 当下里,崔汪一个立足不稳,被苏老头扑倒在地。 他痛骂道:“这么说,我还不能报仇了?姓苏的,你竟然帮一只鸟儿欺负我!我的命怎么这么苦啊!” 李隆基的心里,此时却掀起了阵阵惊涛骇浪,“杀家主者,刘与李也!”,跟事实完全相符,奶奶的,难道真是杨崇义的鬼魂在显灵? 就是不知……这个“李”字指的是本王还是李晚?不行,就是指的是我,我也得让他变成李晚! 说不得,也只能把李晚卖了。 反正跟李晚接触的,都是王琚的安排的人,他不知道本王是真正的幕后主使。 想到这里,李隆基大呼道:“刘,应该就是杨崇义之妻刘氏。至于李么……本王想起来,杨崇义的邻居就是姓李,叫李晚。说不定,是那刘氏恋**热,和李晚勾结谋杀了亲夫。咱们把他找来,一审便知。” 崔耕意味深长地道:“临淄王连杨崇义的邻居都知道姓字名谁,看来真是有心了啊、” 李隆基讪讪地道:“小王深恐冤枉了崔相的结义兄弟,所以,的确下了一番功夫。” “哦,那本官还要多谢临淄王了。” …… 接下来的事儿就好办了,把李晚抓来,和刘氏对质,不招就动刑。这二位没一个是硬骨头,马上就如竹筒倒豆子一般,全交代了。 原来,杨崇义初来长安时,和一个皇亲国戚争风吃醋,被关入了万年县的大牢。 经过这一场大难,杨崇义落下了病根,再也无法**。 刘氏不甘寂寞,和邻居李晚勾搭成奸。后来,杨崇义起了让王元宝的 儿子过继的心思,刘氏受了李晚的挑拨,决定杀杨崇义,嫁祸王元宝夫妇。 可以想见,王元宝夫妇一出事儿,杨崇义大受打击,很可能就会撒手人寰。那样的话,杨家的泼天财富,可就是这对****的了。 魏知古判了二人斩监侯,行文刑部待秋后问斩自不必提。 崔汪在这个案子里非常没占着什么便宜,还吃了大亏,大感心灰意冷,决定不再搀和李隆基的破事儿了。李隆基也深感此人赖泥糊不上墙去,双方算是和平分手。 苏安恒经过与崔耕的相处,深感自己之前对崔耕的判断也许是错误的,以后再对外人谈起的时候,绝不再说崔耕半句坏话。非但如此,他还将今日崔耕祭奠杨崇义的事儿,四处宣扬——老头儿觉得崔耕要求自己评理的事儿倍儿有面子,这样做多半还是为了自己,但客观上也算帮了崔耕点小忙,令李隆基大生偷鸡不成反蚀一把米之感。 知道此事真相的,也只有崔耕和崔秀芳二人。在这三天里,是崔秀芳把那只绿鹦鹉抓走,教会了它那句话。后来,崔秀芳又适时得把那鹦鹉放回来,造成杨崇义显灵的假象。反正这几天杨家忙活杨崇义的丧事,一阵鸡飞狗跳,也没人注意一只鹦鹉的踪迹。 当然了,刘氏的奸夫,未必与历史上一样,就是李晚。但是,崔耕不是只说了一个“李”吗?若发现了不对,尽可补救。 表面上看,一场风波完全过去,然而事实上,这仅仅是个开始。把杨崇义发送完毕之后,王元宝和杨素素再次一起来见崔耕。 略微寒暄了几句之后,夫妻二人齐齐跪倒在地,道:“大哥,这事儿您千万得帮我们做主啊?” “嗯?又有人找你们的麻烦了?” “其实还是上次的事儿。”王元宝道:“虽然真相大白,杨家大部分财产保住了,却丢了一件至关重要的东西。” “什么?” “琉璃母的配方?” “琉璃母?这是什么东西?” “呃,这么说吧,制取琉璃,主要是用两样东西,一个是琉璃石,一个是琉璃母。所谓琉璃石,就是淄州所产的一种矿石。而琉璃母,则是用各种矿物按比例组合而成,琉璃烧制的颜色和光泽完全取决于琉璃母。” 崔耕道:“琉璃母的配方一丢,别人的琉璃,就很可能赶上杨家的琉璃了?” “若仅仅是这样也就好了。”王元宝苦笑道:“想当初,素素的爷爷将琉璃母的配方传给了崇义叔叔,而丈人则对配方完全不知。杨家作坊每年所需的琉璃母,都是崇义叔叔配好了送来。现在琉璃母的配方一丢,我们杨家再也造不出好的琉璃了,别人家却可能造出来。您说说,我们夫妻能不着急上火吗?” “看来杨家兄弟之间的关系,并不是像表面上那么好呢。”崔耕还是有些奇怪,道:“同样是自己的亲生骨肉,为何他爹仅仅把琉璃母的秘方传给杨崇义呢?这也太偏心了吧?” 王元宝解释道;“倒也不是老爷子偏心,炼制琉璃器皿,主要有两个关键。他把琉璃母的配方给了崇义叔叔,却把另一样技术,交给了丈人。” “哦?那另外一样技术是什么?” 第895章 琉璃与玻璃 杨素素接话道:“另外一样技术,就是吹制琉璃。一般的琉璃作坊,只能用琉璃制作碗碟、饰品等物。而我们杨家的琉璃工坊却能够制作精美的琉璃瓶、琉璃壶、琉璃空心珠等等。” “这么厉害?”崔耕有些奇怪道:“听闻你杨家先祖是大隋皇室中人,怎么会这些东西?” “呃……其实,杨家先祖的技术是得自大隋的工部尚书何稠。先祖对何稠有恩,何稠就以琉璃秘法相赠。后来,隋灭唐兴,何稠归唐,为将作大匠,不久就去世了,并没有将他的独门琉璃秘法传下。所以,现在大唐的琉璃秘术,以我杨家为尊,皇家的作坊都大大不如。” “这样啊……咦?坏了!” 说话间,崔耕猛地一拍脑袋,道:“不对啊,秘方的事儿容易保密。但是这吹制琉璃可是个体力活儿,令尊总不会亲自动手吧?是不是有许多人学了这个秘术?” “其实也不是很多,总共是六人,都是我爹的部曲,忠心不二。” “唉,什么忠心不二啊?”崔耕着急道:“你马上派人,快马加鞭,去家里看看,那所谓的中心不二的部曲,到底还在不在?” “啊?他们会背叛?” “废话!”崔耕苦笑道;“咱们这次的对手可不一般,既能提前偷走了秘方,又怎么会漏掉至关重要的工匠呢?” 王元宝眉头微皱,道:“对手?莫非偷走秘方的,不是什么小贼?” “当然不是。”崔耕叹了口气,道:“实不相瞒,我有八成以上的把握,这事儿是临淄王李隆基干的。” “啊?临淄王?”王元宝和杨素素齐齐色变。 崔耕摆了摆手,安慰道:“你们也不必太过害怕,。临淄王再可怕,能有来俊臣可怕?能有张昌宗兄弟可 怕?既然我掺和进这件事儿来了,就绝对会有始有终!” 好吧,作为历史上赫赫有名的唐明皇,应该比来俊臣和二张更难对付,但现在,崔耕也只能这么安慰他们了。 当然了,要说愧疚之心,崔耕是一点也没有。 说到底,崔耕和王元宝非亲非故的、又没啥交情,凭啥又要和他结拜为兄弟,又要这么费心帮他啊? 之前是要借助他穿针引线对付郑普思,现在则是要合力对付李隆基了。 李隆基偷秘方、策反工匠,毫无疑问,是看上了琉璃的巨利,那崔耕要做的,就是打击他的财源! “什么?非但要重振杨家的琉璃工坊,还要把临淄王的琉璃工坊打个落花流水,这……这可能吗?”王元宝和杨素素听了崔耕的谋划后目瞪口呆。 崔耕道:“当然不大容易,不过,事在人为。你们都开动脑筋,帮我想一想。如果一个和之前的杨家工坊一样的琉璃工坊出现,该怎样才能打击得他血本无归呢?” 王元宝为难道;“貌似除了动用官府的力量,根本就没有这种可能啊。以前杨家的琉璃工坊可是日进斗金,杨家的竞争对手要是真有这种法子,还不早就使出来了?” 崔耕摇头道;“对付临淄王,绝对不能动用官府的力量。先不说在官面上能不能胜,我担不起一个“强取豪夺”的名声。” “那可就难了。” …… 三人商量了半晌,也没有想出什么好法子。 最后,杨素素嘟着嘴,道:“要是咱们能制波斯玻璃就好了……可惜啊,也只是想想而已。。” “什么?波斯玻璃?”崔耕心中一动。 杨素素道:“就是波斯商人从西方贩卖来的玻璃,也未必是波斯产的。这种玻璃跟琉璃性质相似,只 是咱们的琉璃以色彩见长,人家的玻璃是以晶莹剔透见长。” “那是琉璃贵还是玻璃贵呢?” “当然是玻璃贵。”杨素素引经据典地道:“《魏书.大月氏传》载:“其国人商贩京师,自云能铸石为五色琉璃。于是采矿山中,于京师铸之。即成,光泽乃美于西方来者,自此,中国琉璃遂贱,人不复珍之。后来为了区分,就把这里的五色琉璃,称为玻璃。” 崔耕道:“不对吧,你不是说玻璃更加晶莹剔透吗?怎么这里又色分五彩了?” 杨素素道:“后来我们才知道,大月氏族商人所造的五色琉璃,和西方运来的琉璃,本就是一种东西,只是原料有些微不同。而且,这种五色玻璃只是昙花一现,不知什么原因,后来就无人再能烧制出精美的五彩玻璃了,连普通玻璃都不可得,只能指望西方贩卖。” “这样啊……”崔耕沉吟道:“到底怎么对付李隆基,本官已经有个大概的思路了。” 王元宝眼前一亮,道:“大哥难道有制作玻璃的法子?从波斯远途贩运来的玻璃价格昂贵,若咱们能造出廉价的玻璃,琉璃的价格肯定一落千丈,临淄王肯定就血本无归了。” 崔耕道:“大体思路是这样,但是,制造玻璃没那么简单,且容本官细思之。这样吧……素素先写信给令尊,让他把炼制琉璃的工匠,乃至吹琉璃的工匠,都送到长安来。” 崔耕之所以这样说,当然不是故作高深。 其实,从技术角度来讲,制作玻璃比制作琉璃可简单多了,无非是碱、石英砂子和石灰石,主要加工办法就是烧制。 而琉璃呢,表面上看,是琉璃石和琉璃母,但是琉璃母却是多种矿物组合而成。而且,琉璃炼制 方法非常复杂,有大小三十七道工序,被称为“水里来,火里去”,十分繁难。 还有最关键的,琉璃稍微一不注意,就会整炉报废,完全无法重炼,成本极高。而玻璃则不同,很容易就重炼了。 那么,古代的中国人,为何舍易取难,不制造更加简单的玻璃,而非要制琉璃呢?是中国人不如西方人聪明?当然不是。 其实,这个问题和瓷器一起考虑,就会豁然开朗了。为什么在西方,瓷器价比黄金,西方人却造不出瓷器来呢?是西方人比中国人傻吗?当然也不是。 这两件问题其实是一而二,二而一的问题,事情的关键就在于原料。 西方当时没找到瓷土,就用普通的泥土烧制瓷器,这能烧出瓷器才算见鬼了呢。 中国的玻璃器皿也是一样,纯碱、石英砂子和石灰石在中国都能找到。 但是,中国的石英砂和西方的石英砂有很大不同。 中国的石英砂大多是陆相沉积,其纯度在九成左右。而西方的石英砂大多是海相沉积,其纯度在九成九以上。 这样,同样的技术造出来的玻璃,中国的就远不如西方的晶莹剔透。而失去了晶莹剔透这个优势,中国产的玻璃,就竞争不过五彩斑斓的琉璃了。 之所以,当初大月氏商人能造出五彩玻璃,而后来却造不出来,可能是,他们偶然间得到了一些纯度极高的石英砂,后来却再也找不着了。 现在,崔耕要解决的就是原料的问题。 石灰石自不必谈,到处都有。 碱也好说,草木灰水可代替。另外,邓州桐柏县是中国最大的天然碱产地,去长安东西市上找找,应该有卖的。实在不行,派人去邓州走一趟也就是了。 关键是海相沉积的石英砂。 崔耕 知道两个产地,一个是北戴河附近,一个是海南岛附近。找海相石英砂倒是不怎么困难,只要找那种纯白的沙滩就成。 北戴河知道具体位置,按说是最佳选择。可惜现在,同俄特勤和阙特勤正在大战,不断有突厥的散兵游勇进入大唐境内,北戴河附近道路不靖,不是一条良好的商道。 那也就只能打海南岛的主意了。从长安到海南岛距离颇远,快马加鞭,八百里加急,也得七日左右。从海南岛大规模的运石英砂回来,没有两个月根本不可能。再加上找石英砂的时间,这事儿起码得三个月。 …… …… 崔耕刚把人派去海南岛没几天,王元宝又急急忙忙地找到了他,道:“大哥,您的玻璃,能不能早点制出来啊?” “嗯?怎么了?你们杨家难道就没有琉璃的存货?支撑个一年半载的,应该没什么问题吧?” “本来是有存货的,但是,存货都是在长安城。就在我们发现配方不见之前,那批存货已经人买走了。杨家现存的琉璃,仅仅能用不到两个月了。” 崔耕眉头耸动,摸着下巴道:“这个临淄王,还真是算无遗策啊。他把琉璃买走,杨家又没有新的琉璃填充。时间长了,杨家的销售网络,不就全被他接收了吗?” “谁说不是呢?还请大哥快想想办法啊。” “对了,杨崇义家吹琉璃的工匠怎么样了?有没有被拐走?” 王元宝苦笑道:“大哥神机妙算,有三个人偷偷逃走了。” “还好,咱们剩下三个能吹制玻璃的工匠,至少在吹玻璃上,咱们不吃亏。”崔耕沉吟道:“看来,现在这事儿的关键,就在于在一个多月内,把玻璃造出来了……但是,该到哪去找合适的石英砂呢?” 第896章 曹家窝心事 长安乃四方财富聚集之地,崔耕为了找高纯度的石英砂,换了一身青衣小帽,去东市、西市转了一圈儿。 然而,石英砂本质就是砂子,沉重无比,又卖不上价,谁没事儿会以此为货物啊,最终无功而返。 那么,长安附近,有没有可能有高纯度的石英砂呢? 崔耕低头沉思,溜溜达达地在街上闲逛,猛然间一抬头,看到了一个牌匾“聚丰隆银号”。 敢情是自己不知不觉间,溜达到长安聚丰隆银号的总部来了。 对了,聚丰隆银号的分号遍布全国各地,消息灵通,会不会知道,哪里有高纯度的石英砂? 崔耕迈步走进了门内,但见柜台后边,除了几个掌柜伙计外,还有一个身着牡丹大袖衫的身影,小嘴微抿,面色严肃,正在低头打着算盘。 “哎呦,曹大掌柜这么高的身份,怎么还亲自迎客啊!” “我也就是……诶,二郎,是你!你怎么来了?”霎时间,佳人的笑颜灿如春花一般灿烂。 “嘿嘿,想你啦,没事儿过来看看不成啊?” “哼,鬼才信你!”曹月婵强抿着嘴角的笑意,道:“您崔大宰相肯定是无事不登三宝殿,走,咱们到楼上去说吧。” “行勒。” 崔耕随着曹月婵迈步上楼。 作为聚丰隆的总部,这里的布置当然豪华至极,不让王侯。 曹月婵道:“二郎,你坐下,试试妾身的手艺。” “手艺?什么手艺?” 正在崔耕疑惑之际,曹月婵已经转身出去了,功夫不大,丫鬟穿梭不停,拿来了火炉、铜壶、茶杯等物。 崔耕这才恍 然大悟,道:“你这是要表演茶道?” “是哩。”曹月婵一边熟练地将茶饼在文火上烤炙,一边道:“妾身可是练了一年多了,今天终于有机会施展了。” 顿了顿,又忍不住补充道:“你评鉴评鉴,不比你家那位差吧?” 所谓“你家的那位”,当然指的是卢若兰了。看来,她还是很有些和卢若兰别苗头的意思。 不过现在,崔耕已经不用担心后宅不静了。当初,他分别娶了拉达米珠和卢若兰为正妻。 其中,拉达米珠那边,算是继承了崔元综的香火。 拉达木珠虽贵为平阳公主,但终归是异族。人们在心里的感觉上,还是崔耕本家重要一些。 曹月婵为妾本就委屈,势必得嫁入本家。 这样的话,曹月婵和卢若兰整日里抬头不见低头见的,难免会起争执。 现在好了,崔耕又以卢雄嫡子的身份,娶了安乐公主李裹儿。皇帝的女儿嫁的这房,谁敢说这房不重要? 曹月婵完全可以嫁入卢家这边,她能不服卢若兰,却不可能不服李裹儿。 毕竟人家无论从身份上还是容貌上,都比她高太多了,根本就生不起比较之心。 所以,崔耕安安心心地看着曹月婵表演完了茶道。 如果说,卢若兰的茶道,像是精灵在森林中飞舞的话,曹月婵的茶道,就如同机器一般准确,行云流水毫无滞涩,别有一番风情。 “二郎,喝茶。” 崔耕抿了一口,叹到:“好,好,真是绝妙好茶。我家月婵果然聪明能干,不知道的,恐怕还会以为你下了多少年的苦功哩。” “ 二郎真会说话,妾身可就当真的听喽。”曹月婵美滋滋地又将一杯茶倒好,道:“其实茶道也没什么,我……嗯?” 忽然,她站起身来,把门一拉—— “哎哟!” 曹天焦圆滚滚的身躯倒伏余地! 崔耕赶紧站起来,把曹老头扶起,道:“我说曹老伯,你这么大岁数了,咋还干这种事儿呢?” 曹月婵也深感丢脸,嗔怒道:“爹!” 曹天焦“哼哼唧唧”地爬了起来,捶着后腰,理直气壮地道:“我听墙角怎么了?我听墙角怎么了?二郎,你是饱汉不知饿汉子的饥啊。你要是到了我这岁数,还没个孙男娣女的,保准比我还急!诶,我说二郎、月婵啊,你们俩都这么大岁数了,磨叽个啥啊,赶紧成亲,赶紧生娃,趁早的,一天也别耽误!” 曹月婵自知理亏,吐了吐舌头,一扭崔耕的大腿。很显然,打发曹天焦老同志的重任就交给他了。 崔耕作为男人,当然不能把罪过推到曹月婵的身上,说什么曹月婵非要办完三件事儿,才肯风风光光地嫁过来。 他眼珠一转,转移话题,道:“我说曹老伯,这就是你不讲理了。传宗接代,不是儿子的任务吗,关女儿啥事儿?你要抱孙子,去找曹昊兄弟去啊。” 曹天焦马上就被转移了注意力,恨恨地道:“唉,你以为我不想找那个兔崽子的麻烦啊?可他整天就特么的知道逛青~楼,跟那些青~楼女子厮混,能生出孩子来吗?对了,还有那个苏大郎,也被你弄来长安了,这俩小子臭味相投,整日里连家都不着。对 了!” 说着话,他猛地一拍大腿,道:“我儿子就是被苏大郎带坏的,你介绍的他们俩认识,你得负责!” 这都哪根哪啊?崔耕简直哭笑不得。 所谓苏大郎,就是崔耕大嫂苏绣绣的亲兄弟苏礼。 当初苏礼有浓重的恋姐情节,被崔耕以毒攻毒,送到曹天焦那了。曹天焦和曹昊都是花丛老手,没几天就把苏礼带成了同类。从那以后,苏礼对苏绣绣再也没啥特殊的感觉了。 卢若兰掌管崔耕的内宅,善解人意,办事滴水不漏。 她在婚后不久,就把苏有田一家全接来了,还帮他们置办了产业。 结果,苏大郎和曹昊两个大色~狼再次重逢,起到了一加一大于二的作用,成为长安的两大花丛浪子,再也不着家。 表面上看,曹天焦的话还真有些道理,但是——这分明是你曹天焦父子带坏了人家苏大郎好不好? 崔耕连连摆手,道:“打住,打住,我说曹老伯,曹昊流连花丛,那是您老人家上梁不正下梁歪,可别赖在人苏礼的身份。” 曹天焦不服气地道:“我咋不正了?我咋不正了?你瞅瞅,我儿有曹昊,女有曹月婵,那兔崽子哪像我了?” 崔耕弱弱地道:“呃……兴许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你小子就拉倒吧!总而言之,二郎你点子最多,赶紧给老伯想个法子,让那兔崽子赶紧成亲。” “不是……”崔耕疑惑道:“这事儿有啥难的?您老给他娶个如花似玉的老婆,他能忍着不动?不可能吧?” 曹月婵解释道:“话不能那样说,现在以曹家 的身份,怎么也得配官宦子弟。若是昊弟心不甘情不愿的话,女家的脸面就丢尽了。” 这倒是个问题。 原来崔耕初为定州长史时,曹月婵的身份完全配不上他,卢若兰不战而胜。 但是现在,聚丰隆相当于大唐的国家银行,曹家的地位自然也水涨船高。别说五品官了,与三品官结亲也不含糊。 曹家要跟这等人家结亲,就得考虑多方面的影响了。 崔耕挠了挠脑袋,道:“那这事儿还真不大好办,得从长计议。” 曹月婵道:“不着急,二郎你慢慢想。呃……你今天来找我,是有正事儿吧?先说正事儿。” “哎呦喂,我差点忘了……” 然后,崔耕简要地将石英砂的事儿介绍了一遍,最后道:“简单地说,就是你知不知道,哪个地方的沙子是纯白的。不知道不要紧,你发下话去,让各地的飓风隆分号都打听打听……” 曹月婵起身道:“妾身还真听说过,行,我这就去安排。” “月婵慢走!”曹天焦伸手阻拦。 “爹,您还有啥事儿?” “啥事儿?嘿嘿,说起这白沙子啊,我有点印象。” 崔耕高兴道:“曹老伯您真是老将出马,一个顶俩啊。到底哪有白沙子?快点告诉小婿吧。” 曹天焦还拿捏起来了,道:“还小婿呢,告诉你,你今天叫丈人都没用。除非……” “怎样?” “答应我想个法子,让昊儿乖乖成亲。” “没问题,但我这事儿比较着急,您能不能先告诉我白沙子的地点啊。” “没问题,这白沙子么,就在……长安城内!” 第897章 仁轨烧尾宴 崔耕道:“长安城内?具体地方到底在哪儿?” 曹天焦没有正面回答,而是道:“最近长安城最风光的人,你知道是谁不?” “谁?” “周仁轨啊,他家里现在至少有二十大车白沙子,难道还不够你用的?” 周仁轨这个人,崔耕当然知道。 二十多年前,李显初登帝位,就要把岳父韦玄贞提拔为侍中(门下省的掌管,是宰相之一)。 这时的宰相裴炎可不干了,说您可得差不多点儿,原来韦玄贞不过是一个小小的普州参军,秩七品。您刚一登位,就让他当了豫州刺史,正四品。好么,这还没三月呢,您又要让他当宰相,也太不合规矩了。 结果,李显就说出了那句流传千古的话:“我以天下与韦玄贞,何不可?而惜侍中邪!” 就这么一句话,被抓住了把柄,武则天和裴炎联合起来,把李显赶下了帝位,韦玄贞一家也被流放到了南海之滨的钦州。 那地方是瘴疫之地,汉人少而僚人多,朝廷的统治很不稳固,比羁縻地区强点有限。 一家人到了钦州之后,韦玄贞很快就因病去世了。破屋更遭连夜雨,他的两个女儿被当地的僚人首领宁承兄弟给看上了,要纳为妾侍。 韦玄贞的老婆崔氏坚决不允, 结果被宁承兄弟所杀。同时被杀的,还有韦玄贞的四个儿子:韦洵、韦浩、韦洞和韦泚,唯有两个女儿在他们的掩护下逃走。 不夸张地说,韦家这是宁承兄弟给灭门了。 神龙政变后没几天,李显就下旨,令广州都督周仁轨率兵两万,为韦玄贞一家报仇。 周仁轨到了钦州之后,将当地的撩人部落斩杀殆尽,宁承兄弟流亡海上,周仁轨紧追不舍,最终将二人斩首,祭奠韦玄贞的亡灵。 然后,周仁轨才亲自带兵护送着韦玄贞一家人的棺木,来到了长安城。韦后登长乐宫,望丧而泣,请李显加封周仁轨为镇国大将军,五府大使、汝南郡公。 非但如此,她还亲自召见周仁轨,隔着帘子,以父礼待之。 好么,当朝权后的新老爸,那能不风光吗? 所以,说周仁轨是现在长安最风光的人,一点都不为过。 崔耕奇怪道:“钦州在南海之滨,有白沙子并不奇怪。但周仁轨护送韦玄贞一家的灵柩返京,还带那么多白沙子干啥?” 曹天焦道:“当初韦玄贞的次女韦荷和三女韦兰在钦州生活过一段时间,对当地的白沙滩印象特别深。现在听闻周仁轨要来长安,就让周仁轨带一些白沙子来。” “我明白了!” 听 到这,瞬间就秒懂了——斗富! 现在长安的贵人们竞相奢侈,比如李裹儿就修了定昆池,长宁公主就建了一个长安最大的宅子。其余贵人也不示弱,变着花样地装点自己的府邸。 沙子常见,白沙子也不值钱。但是,奈何,长安没有啊。 这要是在自己宅子的湖边,弄这么一片雪白的沙滩。别人家没有,就自己家有,那得多拉风? 崔耕道:“我这就去周仁轨的府上……诶,不对啊,周仁轨给韦荷和韦兰带了白沙子,为何不马上交给她们呢?” “一个是周仁轨刚刚入京,还没来得及。再一个……光秃秃一片白沙滩有啥意思?这二位正修宅子呢,准备把宅子修好了之后,再把白沙子弄过来修沙滩。” “这样啊……”崔耕还是有些奇怪,道:“我说曹老伯,您怎么对周仁轨的事儿,知道的这么清楚呢?” “是这么回事儿,周仁轨被封为镇国大将军,五府大使、汝南郡公,算是大大的升官,得举办一场烧尾宴。” 忽然,曹天焦闭口不言。 崔耕当然知道“烧尾宴”。 这是此时的一种习俗,一说老虎变成人时,要烧断其尾;二说羊入新群,要烧焦旧尾才被接纳;三说鲤鱼跃龙门,经天火烧掉鱼尾,才 能化为真龙 总而言之,官员升职后,要大排筵宴,非但宴请同僚贵人,还得往皇宫里送一份,给皇帝陛下尝尝。 他问道:“然后呢?” “长安的有头有脸的人们,都在邀请之列。可是……” 曹天焦又不说话了,有些心虚地看向了曹月婵。 崔耕道:“怎么了?您老人家莫卖关子了!” 曹天焦咽了口吐沫,为难道:“我倒是想去,但是奈何人家请的是月婵,而不是我。而月婵呢,她又不愿意去。我这不得说服月婵吗?所以,就了解的多了一些。” “爹,你咋避重就轻呢?”曹月婵道:“二郎,你别听他的。以我爹的身家,难不成还缺这么一顿饭?他之所以要去参加烧尾宴,为的是玉玲珑。” “玉玲珑是谁?” 曹天焦听了这话就不乐意了,道:“我说二郎,都是一家人,你做人实诚点儿行不?玉玲珑,那是现在长安的第一名妓。人家诗词歌赋样样精通,琴棋书画堪称国手,最主要的是那身段,那长相……儿……诶,月婵你扭我干啥?” “爹,你还有脸说?”曹月婵不满道:“你和曹昊都喜欢沾花惹草也就罢了,还都追着这个玉玲珑跑,你们不嫌丢人,我还嫌丢人呢?!” “我又不是想跟 她那啥,我欣赏,纯欣赏,不行吗?” “说这话,您自己信吗?” …… 好么,这父女俩竟然掐起来了。 崔耕听了这事儿的来龙去脉,却是心中一动。自己要把周仁轨的白沙子要过来,说难不难说易也不易。 关键是,这玩意儿的权属不明,你说他到底算是周仁轨的呢?还是韦荷或者韦兰的呢? 另外,自己和韦家的关系似敌似友,非敌非友,再加上李隆基在一旁虎视眈眈。若是自己贸然开口,不可测的因素太多。 现在机会来了,周仁轨的烧尾宴,韦荷和韦兰都会参加。如果自己能在这场宴会上,气氛轻松之际,见机行事,能不能把白沙子要过来呢? 想到这里,崔耕劝架道:“二位莫吵了,不就是一场烧尾宴吗?我带你去!” 曹天焦乐得眉开眼笑,道:“我就说嘛,玉玲珑的魅力无人能及。二郎你必定也得……” 崔耕伸手一揽身旁俏脸含霜的曹月婵,打断道:“这您可想错了,我带您去,不是为了玉玲珑,而是为了您老人家高兴。” “拉倒吧,这借口……” “什么借口啊!这次我不仅带您去,还带月婵去。” 曹月婵霎时间转怒为喜,靠在崔耕身上,道:“我就知道,二郎最有良心了。” 第898章 天下第一郎 三日后,周仁轨的烧尾宴,在其家中举行。 一般这种大规模的饮宴,也只能在官员的家里了。无它,宴请的人太多,在酒楼内摆不开。 周仁轨在长安的宅子是韦后所赐,非常广大。后花园内,还有一个规模非常的池塘,碧水绿柳,风景宜人。这场饮宴就在池塘边上举行,长安城有头有脸的人,来了近两千人。 其中最引人注目的,还得说是崔耕一行。 他左边那位有着沉鱼落雁之容、闭月羞花之貌,头戴花钗十二树,身着奇珍百鸟裙,贵气逼人,正是有着“长安第一美人”之称的安乐公主李裹儿。 右边那位也不简单,翠烟衫、百褶裙,再配上一袭碧水纱,越发显得清秀可人,精明干练,正是聚丰隆的大掌柜,有“大唐女财神”之称的曹月婵。 这两个女子,不仅都容貌上佳,而且一个富之极,一个贵之极,能娶上一个已经是几十辈子修来的福分。崔耕能同时二美齐收,怎能不羡煞旁人? 然而,崔耕的风光之处,还远不仅仅如此。 此间主人周仁轨不仅亲自把他们迎了进来,还坐在崔耕的身份,十分殷勤地招 待。 “崔相能光临寒舍,真是蓬荜生辉啊!” “哪里,汝南公客气了。您亲率大军平定了宁承兄弟,为皇后报了血海深仇,本相才是佩服得紧哩。” 周仁轨连连摇头,道:“我这算什么?几个僚子而已,不习军事,缺弓弩少铠甲,一触即溃,哪里敌得上崔相灭契丹的大功?那才算硬功劳哩。” “话不能这么说,钦州地处边陲,山高林密,瘴疫之地,行军多有不便。这类地方要是容易打,哪还有六诏存在的份儿?说句不好听的,莫说胜敌了,大军走到了不崩溃就算不易。汝南郡公顺利的能打下来,我评价八个字儿——善者者无赫赫之功!” 这句话整好搔到了周仁轨的痒处,连连道:“善战者无赫赫之功,这可是打仗的最高境界。崔相谬赞了,谬赞了,哈哈!” 稍后,两人仔细攀谈,发现二人还真的颇有渊源。 周仁轨临征钦州之前,崔耕的好朋友泉州长史沈拓主动向朝廷上书请战,被调入了周仁轨的部下。在这场大战中,沈拓屡立奇功,甚得周仁轨看中。这次论功行赏,被封为泉州刺史。 另外,崔耕发 明的“崔药”阿司匹林,以及用青蒿治疟疾的法子,也是保证这场大战胜利的原因之一。 二人越说越高兴,既然有相见恨晚之感,高谈阔论,哈哈大笑。 旁边不远的一桌酒席处。 李隆基的心腹姜皎,猛地将一杯酒灌下,道:“小人!真是个无耻小人!没想到,这周仁轨竟是个趋炎附势之徒。枉我还以为此人忠直,能够争取呢。” 李隆基的面上也不大好看,道:“算了,人各有志,不可强求。再说了,平心而论,人家崔耕要名望有名望,**有官要钱有钱,比本王强多了。” 这话怎么听怎么酸溜溜的。 他另外一个心腹王琚笑吟吟地道:“最关键的是,崔耕身边还有曹月婵和安乐公主这两个如花美眷,真是给个皇帝都不换哩。” 李隆基自嘲可以,但王琚这么顺着说就太刺耳了。 姜皎不满道:“姓王的你什么意思?要是觉得崔耕那边形势好,你去投他啊,别赖在王爷身边不走。” “姜兄误会哩。”王琚微微一笑,道:“我刚才这话的意思是……他这两个如花美眷太过完美,不仅仅是至高的享受,还是惹 祸的根苗。” “什么意思?” 王琚长身而起,道:“且看王某人略施小计,让崔耕吃点苦头。” 然后,他施施然来到崔耕一席的附近,微微躬身道:“小人王琚参见崔相、参见安乐公主、参见汝南郡公。” 王琚无官无职,算不得什么重要人物。有李隆基的庇护,他在王同皎府上那点黑历史,根本就不叫事儿。所以,直接报了真名实姓。 周仁轨不认识他,更不知道他是李隆基的人 问了名姓之后,周仁轨道:“你找本郡公和崔相,到底所为何事啊?” “呃……汝南郡公平定宁承兄弟,崔相名扬天下,在下想趁今天这个机会,各敬二位一杯酒。” “王先生有心了。” 周仁轨欣然应允,和他碰了一杯。 然后,王琚又举起一盏酒,看向崔耕道:“崔相文可安邦,武可定国,实在是我大唐的擎天白玉柱,架海紫金梁,小人只是佩服之至。说实话,可惜我是个男的,我要是女子,肯定会想嫁给您为妻……当然了,排我也排不上号,也只有第一美人安乐公主和女财神曹掌柜,才配陪侍在您的左右,其他女子也就 做梦想想罢了,绝没那个福分。诶,怎么说起来,这福分最大的,好像是安乐公主似的……” 他音量甚高,唠唠叨叨,崔耕听了不明其意。 然而,王琚的醉翁之意不在酒,功夫不大,他这番话就惹恼了旁边不远酒席上的两个人——韦荷和韦兰。 这些皇亲国戚之间,亲姐妹还互相别苗头呢,跟别提她们俩和李裹儿仅仅算是小姨和外甥女儿了。 听说李裹儿嫁的夫君天下第一,这二位如何能忍? 韦后的大妹妹韦荷站起身来,道:“我说姓王的,你拍马屁可得悠着点,说崔二郎文武双全我没意见。但要说天下所有女子都想着嫁给他,那我也只能呵呵一笑了。平心而论,裹儿选的这个夫婿……不咋的!” “就是。”韦后的小妹妹韦兰也帮腔道:“崔二郎的本事再大,对我们女儿家有何意义?要我说啊……裹儿嫁给他,真是瞎了眼了。” “什么?” 李裹儿可不是省油的灯,拍案而起道:“大姨、小姨,你们若说旁的事儿,我都能当没听见,但事关夫君的名誉可含糊不得!你们说清楚,凭什么说夫君不是良配?” 第899章 大唐美男子 韦荷嗤嗤笑道:“那大姨可就有话直说了,男人喜欢绝色的女子,而女子呢,也喜欢俊俏的郎君。比如阿武,她不就是喜欢张氏兄弟吗?你家崔二郎哪都好,可这相貌么……” 说着话,她右手微微一拽,道:“起来。” 应声而起的,正是韦荷的夫婿,陈国公、光禄大夫、太子詹事陆颂。 韦荷吩咐道:“夫君,你站到二郎身边去。” “干什么?” 尽管陆颂心有疑惑,还是与崔耕并排而立。 韦荷继续道:“裹儿你看看,论长相论风度,二郎配给你姨夫提鞋吗?” “你……” 陆颂是长安公认的美男子,崔耕只是有点小帅而已,就像是某校校草与当红明星的区别,差距着实不小。 李裹儿被韦荷堵得一愣一愣的,一时间不知如何回答——人家韦荷已经提前说了承认崔耕的文武之才了,你还想说啥? 最终,她气鼓鼓地道:“大姨夫是美男子又怎么样?小姨夫长得也就跟二郎差不多,你们有什么好得意的?” 所谓小姨夫,就是韦兰的夫婿太常少卿冯太和。 韦兰抿着嘴道:“裹儿啊,这你就不懂了。这男人除了长得好之外,还得有一样东西厉害,才是真正的好男人哩。你这姨夫,人称“一夜七次郎”,姨娘我甚是受用。你那二郎夫婿,他行吗?” “呃……”李裹儿又没词儿了。 崔耕那方面的能 力,也就是中人之姿,满足李裹儿当然没问题。但要说“一夜七次”,年轻的时候或许可以勉力为之,可他娶李裹儿的时候都三十多了,那身体是决计遭不住的。所以,李裹儿当时就有点心虚。 再说了,冯太和这个太常少卿是靠得老婆来的,他之前不过是个八品小官,没啥名望,当然可以吹嘘什么“一夜七次郎”,不怕被人觉得粗鄙。 但是,崔耕乃清流领袖,跟别人比这个,没的掉了身份。所以,再失一分。 李裹儿没法子回嘴,气鼓鼓地看向崔耕,娇声道:“二郎,你给我做主!” 按说,崔耕的性子,是不会搀和进这种破事儿的。 但是,他今天是有所求而来,还想要韦荷和韦兰的白沙子呢,所以,现在就不能缩了。 崔耕长身而起,道:“小婿拜见五姨、拜见七姨!” 其实韦荷和韦兰是韦玄贞的次女和三女,这里的排行,是从韦家这个大家族论的,韦荷排行第五,韦兰排行第七。所以,原来人们一直称他们为“五娘”和“七娘”。神龙政变后,这二位的身份水涨船高,不管是亲近的晚辈,还是陌生人,都称呼她们为“五姨”和“七姨”。只有李裹儿不这么叫,毕竟有资格让她称姨的,就是这么两位。 韦荷轻笑一声,道:“怎么?二郎是要为裹儿出头了?你的文名传天下,论斗嘴我们可斗不过 你,嘻嘻!” 韦兰道:“不过,若是比那个能力,二郎你恐怕得大败亏输哦。” “呃……小婿不是要和二位斗嘴,而是想分别给两位一个忠告。” “忠告?什么忠告?” 崔耕看向韦荷道;“先给五姨一个忠告吧。听说古时候,潘安貌美无比,掷果盈车。姨夫陆颂虽然略逊一筹,但其头上之巾却被称世人称为“陆颂踣”,也算相当不错了。” 这个时代,平民百姓一般头带幞头,也就是沙罗软巾。官员则带着幞头的变种——乌纱帽,休闲时也戴幞头。 但是,美男子陆颂觉得带着幞头太没性格了,就发明了一种特殊的样式:把软巾高高堆起,再让它自然下垂,看起来像是软巾跌倒的样子。 人帅,穿啥也好看,陆颂这身装扮很快引发了长安时尚圈儿的大地震,人们把这种头巾命名为“陆颂踣”。踣者,跌倒也。 这正说到了韦荷的得意之处,嘴角含笑道:“是有这么回事儿,你姨夫文不成武不就,也只有这件事名扬天下了。你提这个干什么?” 不过,她很快就笑不出来了,只听崔耕长叹一声,道:“唉,此名不祥,大大的不祥啊。我劝姨夫赶紧声明,禁止人们如此称呼,实在不行,就赶紧求陛下下道圣旨。否则……迟早有不测之祸!” “好啊你,崔二郎!”韦荷跳着脚骂道:“你摸摸自己的胸口 ,到底还有良心没有?我不过是和裹儿绊了几句嘴,你就咒你姨夫去死?有你这么当晚辈的吗?哼,我夫君有不测之祸?你怎么不去死!” 崔耕面现诚恳之色,道:“姨母息怒,息怒啊。俗话说得好,良药苦口利于病,忠言逆耳利于行,您听我把话说完。如果觉得我说的没道理,愿打愿罚,小婿毫无怨言。” 韦荷当然可以说“我不听,我不听”,但是,她对“罚”崔耕可太敢兴趣了。长宁公主和杨慎交那个令人羡慕无比的大宅子是哪儿来的?还不是“罚”崔耕得来的吗? 她气鼓鼓地道:“好,咱们一言为定,你讲!” 崔耕道:“五姨明鉴,“帽子”代表着人的功名富贵,寓意非常。比如说赵国公长孙无忌吧,当时他喜欢戴乌羊毛做成的浑脱毡帽,天下人非常喜欢这种帽子,就把这种帽子命名为赵公浑脱。结果,没几天,赵国公就获罪被流往岭南道。你想想,叫了半天“浑脱”,赵国公的官帽能不脱落吗?” 韦荷疑惑道:“但是,我家夫君的帽子,是叫“陆颂踣”啊。这跟浑脱帽有什么关系?” “那比“浑脱”更严重!”崔耕面色严肃道:“五姨您想想,这踣字除了跌倒之外,还有什么意思?” 韦荷没读过什么书,看向陆颂道:“还有什么意思?” 陆颂苦笑道:“都不是什么好意思。比如陈 尸,《周礼·秋官》云:凡杀人者,踣诸市,肆之三日。比如覆灭,《左传·襄公十一年》云:队命亡氏,踣其国家。比如败亡,《国语·鲁语上》云:纣踣于京。” 韦荷脸色骤变,骇然道:“那“陆颂踣”的意思,岂不就是陆颂……死?” 崔耕又加了一把火,道;“还有,这种帽子其实并非完全是姨夫的首创。当初,太宗皇帝四子李泰的巾子也向前踣,人们觉得非常好看,命名为魏王踣。结果,可怜的魏王千岁,三十二岁就英年早逝。前车之覆后车之鉴,不可不慎啊!” 韦荷目瞪口呆,道:“真的假的?” 陆颂道:“确有此事,唉,可惜木已成舟,即便叫陛下下旨禁绝也晚了。看来咱们夫妻的缘分快到头……” “不会的!不会的!” 韦荷急急扯住崔耕的袖子,道:“二郎你一定有法子的,一定有的,对不对?” 崔耕有啥法子啊,他之所以这么说,是根据后世的记载。按照记载,陆颂还有不到一年就去世,人们把他的死归罪于这个“陆颂踣”的称呼。后来,人们这么一联想,就连长孙无忌和李泰都联想起来了。 现在叫崔耕想法子,他能怎么办? 崔耕眼珠一转,道:“向陛下讨旨,未必就来不及,咱们还是尽人事听天命吧。” 言毕,赶紧转移话题,看向韦兰道:“七姨,现在给你忠告了。” 第900章 初会玉玲珑 韦兰最是迷信不过。 她听了神婆的建议,认为豹头枕头可以辟邪,白泽枕头可以除鬼气,伏熊枕头可以使自己的丈夫健康长寿,花大价钱,让神婆给她做了三个枕头。 天可怜见,世上哪有白泽和伏熊这两种猛兽啊,毫无疑问,她是被骗了。 骗钱还好说,最关键的是,韦兰只有一个脑袋,怎么睡三个枕头?于是乎,她每夜入睡都要令侍婢每个时辰叫醒自己一次,换个枕头,那能睡的好吗? 这事儿长安城内的人都知道,以为笑谈。 现在,韦兰既害怕,又有些期待,道:“啊?我?给我的忠告,那是什么?” “这个……七姨夫的一夜七次郎真是勇悍之极,但是,您再怎么喜欢她,有些时候还是要大度一些的好。否则,难免惹来不测之祸啊!” “啊?又有不测之祸?” “当然。我给您讲几个故事吧……” 崔耕给韦兰讲的,是几个正妻虐待婢女,而遭了报应的故事。 比如说,南北朝时,有个人叫杜昌。他有个婢女名唤金荆,心灵手巧。这天杜昌洗头,让金荆给自己梳头发。芊芊十指,穿过杜老爷的黑发,竟引起了杜昌老婆柳氏的极端妒忌,随后便将金荆双指截断。然而,没多久,柳氏的报应就来了。她的手无端被狐刺死所蛰,怎么也治不好,最后两个手指断落。 再比如,贞观年间,濮阳有个叫范略的,妻子任氏,妒心奇重。范略曾经宠幸过一个婢女,任氏知道后就不依不饶,把婢女的耳鼻割掉了。不久 后,任氏怀孕了,生下一个女儿,居然天生没有耳朵和鼻子,正是任氏虐待婢女的报应。 还有,高宗年间,骁卫将军梁仁裕曾经宠幸过一个婢女。他的妻子李氏忌妒心极重,将这位婢女捆起来,用木棒使劲击打她的脑袋,活活打死。一个月后,李氏病倒,常常在朦胧中看见那位婢女前来,要她抵命。随后,李氏脑袋上长出四个恶疮,溃烂见骨,昼夜哀号,苦痛不胜,几个月后才死去。 崔耕讲这样的故事,当然是为了吓唬韦兰。 说实话,韦家姐妹没一个是好鸟,自从李显登基以来,卖官鬻爵,欺压良善,乃至草菅人命,干的坏事多了去了。 冯太和既然“一夜七次郎”,焉能不和家里的婢女有一腿?以韦兰的尿性,能不虐待婢女? 再加上她无比迷信的性子,不用问,这几个故事肯定效果奇好。 果不其然,崔耕刚讲完了梁仁裕婢女的故事后,韦兰就再也忍不住了,满脸煞白地道:“这杀婢之事,到底该如何解呢?二郎你给我指条明路吧?呃……我请有道高僧,帮那些个婢女超度成不成?” 韦荷也迫不及待地道:“还有你姨夫的事儿,二郎也指条明路吧!都是自家亲戚,你总不能见死不救吧?” 李裹儿揶揄道:“哦?现在想起咱们是亲戚了?刚才我还以为你们忘了呢。” “呃……”韦兰和韦荷不敢争辩。 李裹儿得理不饶人,继续道:“小姨,要我说啊,你何必去求二郎呢。那个神婆赵李氏,不是挺灵验 的吗?” 韦荷赔笑道:“二郎可为冤鬼申冤,能让死人开口,跟蝗神都有交情,赵李氏哪能跟他比啊?” “这算什么能耐啊?起码,二郎不能“一夜七次郎”不是?” …… 这回李裹儿可算扬眉吐气了,不断揶揄二人,算是报了刚才的一箭之仇。 最后,韦兰见不是事儿,看向崔耕道:“二郎,你倒是说句话啊,总不能让我们这些做长辈的求你吧?呃……也行,你要是真想,我……我给你跪下了。” “万万不可!”崔耕赶紧道:“小婿一定尽力而为,只是,药医不死病,佛渡有缘人,那效果可不敢保证。” “二郎你要是没法子,别人就更没法子了。快说,快说。” “这么说吧,请高僧超度婢女,一个两个的兴许可以。但是,如果多了……先不说行不行,您觉得,真正的有道高僧,肯干这种缺德事儿吗?” 这个回答好,有道高僧不可能干,不是有道高僧呢?那当然是没效果了。 韦兰道:“那到底该怎么办呢?” 崔耕面色肃然道:“还是得从自身下手,不杀生、不造孽,多积阴功。必如说,救济城中的乞索儿,帮助孤寡老人,修桥补路……等等。” “这……” 韦兰和韦荷面面相觑,心说专做好事,不做坏事,那活着还有啥意思啊?顿时有些犹豫。 崔耕道:“二位若是不愿的话就算了,这就是命中注定,也怪不得你们。再说了,我这个法子也不一定灵验不是?” 他越是表现的无所谓,韦兰和韦 荷越是相信,赶紧表态道:“别,别,我们答应你还不成吗?” 呼~~ 到了现在,崔耕才算是长出了一口气。——今天基本上算是大功告成了。 这二位既然答应“不造孽”了,那装修豪宅的计划是不是得停了?既然如此,那白沙子也就没用了。以后,再略施小计,就可以把白砂子要过来。 至于以后兑现? 完全不用担心,以韦氏姐妹的尿性,忍个一两天可以,忍一个月以上,完全不可能。 到时候,陆颂与冯太和跟历史上一样英年早逝,自己就可以倒打一耙,说都是她们不修德所致。 如果她们能受此教训,能够痛改前非,那可真是前途无量了。 完美!崔耕暗暗给自己点了五百个赞。 然而,人算不如天算,正在这时—— 啪~~啪~~啪~~ 慢慢响起了三声清脆的掌声,紧跟着有个好听的女声响起,道:“有意思,有意思,不愧是名扬天下的崔相爷啊。既为老婆出了气,还能让受害者对你感恩戴德……天下骗子当以你为尊,奴家甚是佩服?” “谁?” 人群“唰”的一闪,露出了一个俏丽的身影,身材凹凸有致,面庞靓丽精致,着艳红石榴裙,蹬棕色鹿皮靴,配香囊贴花钿,戴金钗梳云髻。 每一样都算不上多么稀罕,但是这么一搭配起来,就令人感到眼前大亮,似乎“美女”就该是这个样子。换句后世的词儿来说,这就是唐朝的最佳“模特”。 当然了,长得再好看,也只能接近长安第一美女李 裹儿。 崔耕早就不以美女为奇,见她坏了自己的好事儿,面色一沉,道:“你到底是谁?” 那女子微微一福,道:“民女玉玲珑,参见崔相!方才奴家骤然头晕,歇息了一会儿,以至于晚到了半个时辰,万望恕罪。” “民女?”崔耕不以为然地冷笑道:“应该说是妓~女吧,你到底是官妓还是私妓?” 虽然大家都知道玉玲珑是现在的长安第一名妓,但是崔耕这么一直“妓”来“妓”去的,可就是赤~裸裸的羞辱了。 玉玲珑的脸上看不出喜怒,淡然道:“私妓,三岁被**妓馆,有据可查。” 崔耕这才语气稍缓,道:“你的身世也够可怜的,但是,再可怜,也不是顺嘴胡诌的理由。” “哦?顺嘴胡诌?您指的是,我刚才说您是骗子?” “正是。” “那您可冤枉奴家了,恐怕顺嘴胡诌的不是我,而是您吧?” 嗯? 事到如今,崔耕再傻,也能意识到不对劲儿了。所谓妓子,真论起身份来,连刚才故事里那些无辜惨死的婢女都不如。 就算长安第一名妓又怎么样?崔耕的小妾秦雨儿当初还是长安第一名妓呢,还不是被小官段简纳为妾侍,并送来送去的。 就这么一个弱女子,怎么敢屡屡挑衅扶阳王、当朝宰相崔耕?不用问,她背后有人指使,而且她相信,那个人能保护自己不会遭到崔耕的报复。 “嘿嘿,这可有意思了。”崔耕眉毛一挑,道:“你因何说本官是骗子?玉玲珑小娘子,咱们说道说道?” 第901章 揪出幕后者 玉玲珑娇哼一声,道:“说就说,妾身以为……” 崔耕阻拦道:“诶,慢来!慢来!你说话可以,但不能这么说。” “什么意思?” “本官乃扶阳王、中书门下平章事,五姨为徐国夫人,七姨为巢国夫人。而你玉玲珑,为平康巷的妓子。按说,本官和两位国夫人说话的时候,没有你插话的份儿吧?若是因你的胡言乱语,两位国夫人做出了错误判断,你一个青~楼女子,承担得起吗?” 玉玲珑下巴微微一昂,道:“哦?崔相还是要拿妾身的出身说事儿?但是……妾身怎么记得,刚才明明是您要我继续说的,这是要反悔了?” “并非反悔,而是有个条件。” “什么条件?” 崔耕没有正面回答,而是反问道:“你是哪家妓馆的?” “魏七娘家的,怎么了?” “好,来人,把魏七娘找来!” “喏!” 封常清领命而去,人们不知崔耕的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面面相觑。 若是换了旁人这么干,大家就会怀疑,是崔耕准备以势压人,让魏七娘压服玉玲珑了。但是,以崔耕的名望来说,绝不可能这么干。 再说了,人家崔耕、李裹儿的身份在那呢,现在出来挑事儿,到底是几个意思? 所以,等着魏七娘的这段时间里,没人表示不满。 功夫不大,在封常清的引领下,一 个穿绸裹缎四十来岁的妇人,来到崔耕面前。 那妇人一见崔耕就叫起了撞天屈,道:“老奴魏七娘参见崔相。崔大人,您大人有大量,可千万莫和老奴计较啊,都是玉玲珑这小贱~货不识好歹……” “行了,莫嚎丧了。”崔耕摆了摆手,道:“本官不是来兴师问罪的,我想问你一下,这玉玲珑的身价钱是多少?” “啊?这个啊……你也知道,玲珑她现在是长安第一名妓,老奴培养一个不容易啊,这辈子就赶上这么一次。再说了,这么多年,我们娘俩相依为命,就是个小猫小狗的也有感情……” “老虔婆!”封常清忍不住了,一伸手薅住了那妇人的脖领子,道“崔大人在问你话呢,少扯有的没的。那玉玲珑再金贵,有价儿没?” “有!最少也得……十万贯!” 十万贯是个公道价,长安第一名妓当然值钱,但是江山代有才人出,能维持个两三年就算不错了。在这两三年里,能不能赚到十万贯,还真不好说。 曹昊和曹天焦追逐玉玲珑而不得,也不是因为钱财不够。钱他们有的是,但是身份地位在长安着实不算什么。就是想给玉玲珑赎身,魏七娘都不敢答应。至于再过两三年,水玲珑人不是第一名妓了……想必这二位也没什么兴趣了。 崔耕马上就点头道:“好,本官给你 二十万贯钱,给玉玲珑小娘子赎身。” “万万不可!”人群中传来一阵惊呼,有曹天焦、有曹昊,还有众多的达官贵人。 崔耕等的就是这一刻,话刚出口,就注意着全场众人脸色的变化。猛然间发现一个人的表现特别扎眼—— “原来是卫王千岁啊!本官刚才可没发现您在场呢。” 李重俊也意识到自己有些失态了,缓和了一下语气,道:“呃……本王临时有事儿,来晚了一会儿。” “怎么?您反本官为玉玲珑赎身?” “当然,玉玲珑小娘子仰慕者身多,崔相为了一己之私,把如此美人儿金屋藏娇,不妥吧?” 有问题! 崔耕一听这话,就意识到不对了。 道理很简单,别人反对,就会理直气壮地说“我是玉玲珑的倾慕者,我反对你为她赎身。” 但是,李重俊却把自己择了出去,要为大家出头。 他李重俊又不是梁山好汉,有必要为大家的事儿打抱不平吗?再说了,这种争风吃醋的事儿,也不光彩啊。 那么,他为什么要这样做呢? 是了,前不久,李千里在洛阳筹措钱财,“佛像出汗”,为起事做准备。看来,李重俊发动军事政变的日子不远了。 李重俊对起事的把握不大,所以,既不希望和我有“私人恩怨”,也不希望我和韦家的关系发生改变。 再考虑到,他 和玉玲珑出现的时间那么巧合……很可能,这玉玲珑就是他指使的,二者之间的关系暧昧得很呢。 想到这里,崔耕微微一笑,道:“哪里,卫王千岁误会了。本王为玉玲珑赎身,可不是为了自己。” “那你是为了谁?” 崔耕回身一转,道:“就是曹昊,曹兄弟。我这曹兄弟,为了玉玲珑既不娶妻也不纳妾,这不是耽误了传宗接代了吗?所以,本官想把玉玲珑小娘子买回去,再送与曹兄弟为妾。这可是件功德无量的大好事儿,大家还请多多帮忙,多多海涵!” 其实崔耕一直在想个问题,曹天焦给曹昊找不着合适的老婆,找个小妾不是一样的吗?曹昊能忍着不动手? 后来,他转念又一想,恐怕曹昊不愿意有家室拖累,若是给他娶个小妾,恐怕他连家都不回了。 但如果是长安第一名妓,那当然就另当别论。 当然了,玉玲珑居心叵测,就这么直接给曹昊为妾肯定不行。再过个一两年的,玉玲珑失了靠山,就完全没问题了。实在不行,可以把玉玲珑交给曹天焦,逼着曹昊乖乖成亲嘛。 曹昊激动地脸红脖子粗,拽住崔耕的胳膊,道:“行,崔…大哥,啊不,姐夫啊,你真够意思,小弟多谢了!” 崔耕有了这么个正当理由,不相干的人怎么会为了一个青~楼女子去怼扶阳王啊 ,大家都没啥意见。 李重俊又没有啥急智,眼看着木将成舟,当时就有点傻眼,将求救的目光,投向了玉玲珑。 玉玲珑给了他一个稍安勿躁的眼神,道:“敢问崔相,您说了这么半天,和刚才的事儿啥关系呢?” “当然有关系了。本相准你说话,但若是说错了,你就要愿赌服输,嫁与曹兄弟为妾。” 其实,崔耕刚才之所以说要为玉玲珑赎身,主要还是想把让那个幕后主使露出点蛛丝马迹,为曹昊纳妾只是搂草打兔子罢了,他现在也就是这么一说。 玉玲珑反问道:“但奴家若是说对了呢?” “**契给你本人,从此以后,你就是自由身了。” “但不知由何人平判?” 崔耕伸手一指,道“当然是五姨和七姨。她们是当事人,最有资格评判谁更有理。” “好,咱们一言为定!” 当即,玉玲珑抖擞精神,道:“俗话说,杀人放火金腰带,修桥补路无尸骸。由此可见,世间恶人多未遭受报应。崔相能举出多少件虐婢遭了报应的事,妾身就可以举出多少件,虐婢之后寿终正寝之事。至于陆大人的称号,也是这个道理,无非是巧合罢了,不足为凭!” 崔耕听完了朗声笑道:“哈哈,这就是玉玲珑小娘子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了。且听本官再讲一个故事,大家就明白了……” 第902章 二郎巧言辩 开玩笑,佛家的报应学说,在科学昌明的后世都有众多受众,岂是玉玲珑这小妮子随口几句就能推翻的? 接下来,崔耕讲了一个叫做《报应》的故事。 这个故事其实是后世某着名推理作家的一篇小说,被崔耕改头换面拿到了古代。 在这个故事里,主人公是某县衙的捕头。 某日,有一个商人马东向他求救,说梦到自己前世,虐杀了一个女子。那女子临死前发誓,要找自己报仇。前不久,自己遇到了一个女子跟前世虐杀的女子一模一样,而且是某某高~官之女,名叫秦季月。 这个梦连做了七天,直到见到秦季月才消失。不用问,是秦季月找自己报仇来了。 那捕头也没啥好法子,只能是见机行事。 秦季月自从见了马东之后,果然甚感兴趣,不顾矜持,相邀会面。 马东吓得肝胆俱裂,却因为秦季月的势力逃脱不得。 最终某一日,马东实在无法推脱,应了秦季月之邀。临行之前,他派仆人写了一封信给那捕头,让那捕头带人来救。 结果—— 话说到这,崔耕往四下里看了一眼,道:“大家猜,结果怎么着?” 这个侦探小说在后世都算相当精彩的了,唐朝之人哪受过这等冲击?此时一个个都瞪大了眼睛张大了嘴,沉浸在整个故事的氛围中。 听崔耕这么一问,五姨韦荷马上就回道:“难道,秦季月将马东杀了?” “非也,非也。”崔耕摇头道:“那捕快到了之后,只见秦季月倒入血泊之中,面带微笑 ,道:“原来如此!”,而马东却在定定地出神。原来,马东觉得秦季月要害他,先下手为强。没想到的是,秦季月对他是一片痴心,根本就没防备他,结果被他一击得手。五姨,您觉得这是怎么回事儿?” “我不知道啊,到底是怎么回事?” “当时,没人知道这个原因,尤其是秦集月的那个“原来如此”,令人感到无比费解。后来,还是一个过路的和尚,为大家解开了疑惑。原来,那商人马东的之前的第十世,是某朝廷高~官的宠妾,而那女子秦季月则是这个高~官的正妻。当时,这个正妻效仿汉朝吕后对待戚夫人之例,派人挖去那小妾的双眼、熏聋她的耳朵、灌哑她的嗓子、打断她的手足,然后丢进茅房里……小妾直到第九天头上才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韦荷道:“我明白了,如此深仇大恨,只杀一次怎么够?起码得杀十次,双方才算扯平了。” “正是如此。” 崔耕又往四周扫视了一圈儿,总结道:“世人见很多人做了坏事,没遭报应,就以为因果之事并不存在,其实不然。本官有几句话送给诸位:天网恢恢疏而不漏,不报不报时候未到,时候一到该报的都报!” 在这种灵异的气氛中,崔耕此言一出,当真吓得不少人心头一震。池塘边上本就凉风习习,此时恰有一阵威风吹过,更是令某些人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韦兰心里有鬼,哆了哆嗦地道:“二郎说得甚……甚是啊!玉玲珑这贱~货,显险些 坏了我的大事,还不乖乖认输?” “我……” 玉玲珑怎肯轻易认输,道:“就算报应的事儿是有的,那还有“陆颂踣”呢?” 崔耕哂然一笑,道:“有“魏王踣”的前车之鉴在前,你敢让人们继续称“陆颂踣”,先问问五姨答应不答应?” 韦荷着急道;“谁都不准再提此事了,谁再提,本国夫人就跟谁急!” “呃……” 玉玲珑深吸了一口气,道:“妾身还有另外一个问题,崔相既知因果报应之事,为何不对长宁公主、宜城公主进行劝谏,难不成五姨、七姨比她们更为亲近?” 崔耕哼了一声,道:“佛家因果报应之说,流传甚广,莫非本官不提醒,她们就不知道了?我为大唐宰相,可不是佛门掌教,今日谈及此事,也只是适逢其会罢了。再说了……” 说着话,崔耕看向李裹儿道:“你和长宁公主、宜城公主关系甚好?” 李裹儿琼鼻微纵,耸了耸肩,道;“呵呵!” 几位公主明争暗斗多了去了,只是现在李裹儿实力最强,其他公主不敢招惹罢了。要说他们的关系多么好,那真是纯属扯淡,在场众人心知肚明。 韦荷道:“事到如今,玉玲珑你还有何说?如果没有什么新说法,就必须答应崔相为你赎身了。” 玉玲珑心思电转,也没想到什么脱身之计,只得泫然欲泣地看向曹昊,道:“好吧,奴家愿赌服输,只是……能不能宽限几日,让奴家跟姐妹们好好道个别?” “没问题……没问题……小娘 子高兴就好……我不着急,真的!”曹昊一时间为情所迷,忙不迭地答应。 既然名义上的本主都答应了,崔耕也不好说什么。再者,现在就把玉玲珑交给曹昊,他还不放心呢。 崔耕转身对曹昊道;“玉玲珑的事儿可以不急,但你传宗接代的事儿你可得抓紧喽。限你三日内纳妾,半年内成亲,否则的话……嘿嘿!” “啊?”曹昊面带难色。 李裹儿插话道:“本宫身边还缺一个侍女,我瞧着玉玲珑挺合适。” 玉玲珑娇声道:“公子~~” 这一声还真是千回百转,曹昊原本还陷入“一棵树”还是“森林”的纠结中,闻听此言,马上就表态道:“好,我答应了。三日纳妾,半年内成亲,就这么定了!” 玉玲珑忙着敲砖钉脚,道:“那咱们一言为定,再过半年,公子成亲后,由崔相为奴家赎身,嫁给公子。” 她心里想得却是:“半年,用不了半年,我的男人就会登基为帝。曹昊啊,曹昊,你个癞蛤蟆也想吃天鹅肉?” 孰不知,崔耕也在想道:“看来用不了半年,李重俊就得发动军事政变,身首异处。到时候,玉玲珑这妮子也该收心了。嗯,嫁给聚丰隆银号的少东家,也算个不错的结局。曹昊终日流连花丛总不是个事儿,希望玉玲珑能让她收收心吧。诶,对了……” 忽然间,崔耕想到,曹昊的事儿倒是解决了,这还有自己的事儿呢?该怎么把话题,转到白沙子的身上呢? 正在这时,韦兰和一个道姑模样 的人嘀咕了一会儿,走过来,道:“二郎啊,虽说你给我们指了一点明路,但是,这阴德总不是一时半会儿就能积起来的,恐怕远水不解近渴啊。” “那七姨想怎么办?” “你能不能先借点阴德给我啊?当然,不白借,我会给你补偿。” 崔耕讶然道:“阴德还能借?怎么借?” “只要二郎手书,愿意借三千阴德给我,要求三年内还清就行了。我问过赵李氏了,你活人无数,有几十万的阴德。借我三千阴德,实在是不算什么。” 韦荷也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道:“还有你姨夫呢,二郎不可厚此薄彼啊。” “这个……” 崔耕当然明白,所谓“借阴德”云云,都是神婆赵李氏玩儿的花样。要不然,在这件事上她没什么表现,恐怕就会失了韦兰的信任、至于说,赵李氏想趁机坑韦兰点钱花花,倒不是主要目的。 但是,这不妨碍崔耕拿赚钱说事儿啊。 他眼珠一转,道:“七姨莫听赵李氏胡说八道,她那是骗你钱哩。您想啊,我这个出借阴德的人都得有所补偿,他这个出力的总不能白干不是?” 韦兰只以为崔耕在借故推脱,道:“二郎,莫管你信不信,写几个字就成,这还难为你了不成?” “不是难为我,而是……” “你再不答应,我给你跪下了!韦兰故技重施。 崔耕赶紧拦住了,道:“七姨不必如此,我答应了。不过……” “怎样?” “我还有个小小的请求,务必不让那赵李氏得意了去!” 第903章 定谋乙丑日 赵李氏赶紧赔笑道:“这些供奉其实不是小的要的,而是替神仙收的。” “哦?神仙可点石成金,还看得上这些俗物?” “话不能那样说。”赵李氏振振有词道:“神仙主要看来人的心诚不诚,但是,凡俗之人的诚心如何表现呢?也只能看这些阿赌物了。” “原来如此。那本官觉得,这阴功是我在借,神仙做法收的供奉不应比我高。这个说法没问题吧?” “呃……也可以这么说。” “好,那咱们就约定,本官决定向五姨和七姨要什么供奉。而且,她们给神仙的供奉,不能超过给本官的一成,您以为如何?” 赵李氏其实主要是想挽回韦兰的信任,对这回能骗多少钱,不怎么看重。 然而,眼瞅着煮熟了的鸭子要飞,她还是不甘心地叮嘱道:“一成就一成。但是,七姨和五姨家产颇多,不表明足够的诚意可不成。” “那是自然。” 顿了顿,崔耕微微一笑,道:“不知赵李氏你听说过一句话没有,叫做千里送鹅毛,礼轻情意重。这千里送鹅毛。算不算有诚意?” “当然算了。” “那就妥了,现有汝南郡公周仁轨,不远千里,送了二十车白沙子进京,与之同行的是上洛王韦玄贞夫妻及其四子的灵柩。而这二十车白 沙,是要送与五姨和七姨的,对吧?” “呃,对。” “那好,本官就要十八车白砂子,剩下两车给神仙做供奉!” 韦兰也舍不得给崔耕送钱啊,闻听此言,高兴地道:“好,咱们就一言为定。” 赵李氏心中不知暗暗翻了多少个白眼,心说,你崔耕这么大的人物,损人不利己,跟我一个小人物计较个啥? 不过嘴里却只得道:“好吧,就依崔相所言。” 当即,崔耕按要求写了借阴德的文书,又命人将十八车白沙子都拉走。 大家原本还以为他要白沙子,是故意挤兑赵李氏呢,见十八车白沙子全部拉走,直跌了一地的眼镜。 …… …… 卫王府内。 啪! 李重俊重重地一掌拍在几案上,恨恨地道:“好个崔二郎,连本王的女人都敢打主意,实在是欺人太甚!” 到了现在,姚挺也算进入李重俊的核心决策圈儿了,道:“王爷息怒,等您得登大宝之后,自可迎玉玲珑小娘子入宫。现在不过是名义而已,着实不算什么。” “可是……”李重俊舔了舔嘴唇,犹豫道:“杀了武三思和韦香儿,就真能让父皇立我为太子吗?” “到时候他不愿意也不成了,殿下难道忘了玄武门故事?” “可是,当初玄武门之变,太宗皇帝 把建成元吉都杀了,高祖皇帝根本就没得选,只能立他为帝。现在,我的上面还有哥哥李重福……并无失德之处。” “哼,韦皇后和武三思把朝廷弄得乌烟瘴气,他不能匡正,就是最大的失德!到时候,咱们一不做二不休,连他也给……” 说着话,姚挺右手下滑,做了个砍头的手势。 李重俊迟疑道:“那咱们这次就是要杀李重福、韦香儿和武三思了。三个人在三个地方,咱们现在能聚拢的人手,才不过三百人左右。这么一耽搁,时间上肯定肯定来不及了!” 嗯? 闻听此言,姚挺竟对李重俊有了刮目相看之感,想了一下,道:“王爷考虑的甚是。不过,也不必太过担心,咱们找三个人聚在一起的时候不就得了?” “可三人聚在一起的时候,必定是重大场合,护卫重重啊!” 姚挺胸有成竹地道:“那也不尽然。比如说,今年十一月乙丑日,陛下会驾临承天门,观看泼寒胡戏,与民同乐。到时候,亲近大臣都会参加。咱们的人隐在人群之中,暴起发难,焉能不成?” 所谓“泼寒胡戏”又名“泼胡气寒”,乃是一种风俗性的歌舞游乐活动,起源于大秦国(也就是东罗马帝国),类似后世傣族的泼水节。 不过,傣族的 泼水节是在春暖花开的农历三月,而“泼寒胡戏”却是在十一月,其寓意为乞求上苍,今年的冬天不要太冷。 到时候,旗幡招展,鼓声震天,人们会骑胡马,戴兽面,裸着身体,相互泼水为戏,追逐喧闹,快活无比。 还有人成群结队跳《浑脱》舞,唱《苏莫遮》,说是这样能够压火去病。 一支军队隐藏在其中,简直太容易了。 这个习俗才兴起了五六年,武则天年老体衰,没兴趣参与。但是,李显初登帝位甚感兴趣,已经提前宣布,到时候要与民同乐。 清源县尉吕元泰上疏劝谏,认为“谋时寒若,何必**挥水,鼓舞衢路以索之!”。 结果,李显留中不发,筹备工作照常举行。 李重俊稍微一考量,就眼前大亮,道:“姚先生真乃孤王的张子房是也!好,咱们就把起事的地点,定在乙丑日。呃……成王联络的羽林军大将,有眉目了没有?” “除了成王千岁外,还有羽林大将军呼野利、右羽林将军李思冲以及李承况、独孤祎之、沙吒忠义等人,都是名门贵胄。王爷您真是众望所归啊!” 李重俊喜出望外,道:“什么?呼野利将军也答应了?” “那是自然。”姚挺轻笑一声,道;“呼野利日夜想着的就是靺鞨族独 ~立建国,现在高仙芝的大军已经撤回,他为什么不跟王爷您合作呢?另外,还有……” “什么?” 姚挺往四下里看了一眼,在他耳边低声道:“……也答应了成王千岁。” “啊?他也参与了?那岂不是说……” “王爷还请慎言,莫说出那个名字!”姚挺捻着胡须,道:“这事儿至少说明,那位并不反对。看来,天命正在王爷这啊。” …… …… 崔耕其实对李重俊的谋反,既不支持,也不反对。不支持的是,李重俊肌肉多而脑子少,不是什么明君之像,他若上台还未必有他爹李显英明呢。 不反对的是,李重俊的目标是武三思和韦后,死了哪个他都拍手称快。 至于李重俊人品大爆发,忽然这场起事进行得非常顺利呢?那自己整好平叛,迎李重福继位。现在李隆基的那点子势力,还远不能和自己相提并论,最后胜利的一定是自己这边。 唯一可虑的还是李重俊失败后,朝局变动,李隆基的权力膨胀问题。 现在,自己就要切断他的财源。 崔耕阴阴地笑道:“嘿嘿,李隆基小儿,你尽管制琉璃吧,这次我一定要你血本无归!没了钱,你凭什么结交羽林军的士卒?我倒要看看,历史上的唐隆政变,你究竟如何重演?” 第904章 造起势头来 一个多月后,长安东市。 “唉!” 写着“售罄”两个大字的告牌高高挂起,张氏琉璃坊的东主张永永仙,望着自家的告牌,长长叹了一口气。 伙计冯小四撅着嘴,道:“我说东主,您就别犟着了,杨家已经不行了。您瞅瞅隔壁宋家,现在已经改卖唐家的琉璃器皿了。好家伙,这三天把咱们的生意都抢了去,真是吃的满嘴流油啊! 张永仙不耐烦地打断道:“莫吵吵了!什么唐家的琉璃器皿,那是人家老杨家的!唐家偷了杨家的琉璃母秘方,才导致杨家没货可卖。我要是卖他们家的器皿,那不是助纣为虐吗?” “什么助纣为虐啊,说得那么严重。”冯小四不以为然地道:“我可是听说了,人家唐家是买的琉璃母配方,可不是偷的。至与那卖主从哪得来的琉璃秘方,人家管得着吗?官府都不能问罪不是?” 然后,又压低了声音,道:“我还听说了,这次唐家和临淄王合作,大肆扩张了规模。一个月就砸了将近百万贯下去,让琉璃成本大规模降低。您瞅见没有,咱们隔壁宋家已经降价卖琉璃器皿了,恐怕日后杨家卷土重来,也没人进他的货了。” “那怎么可能?他唐家能降价,人家杨家就不能降价?” “话不是那样说。您想啊,这天下像您这么厚道的人能有几个?到时候大家都卖唐家的货了,他杨家只有降的比唐家价格低, 人们才会转过身来卖他家的。这价格战一打起来,杨家没钱赚,那不是稳输吗?” 张永仙做了半辈子买卖,当然知道伙计说的有道理,但他心理上还是不愿意承认,训斥道:“你懂什么?自古以来,得道者多助,失道者寡助,这姓唐的买卖,长不了!” 冯小四挠了挠脑袋,道:“哦?是吗?那借您吉言了,小的我倒是担心我这份差事长不了。” 张永仙飞起一脚,踢在冯小四的屁股上看,道:“滚!快去把店里里里外外扫一遍,还能短了你的工钱不成?” “哎呦!”冯小四领命而去,嘴里却嘟囔道:“打扫个啥啊,反正也没啥客人。” 张永仙苦笑着摇了摇头,看着隔壁宋家琉璃店的热烈景况,不知到底该何去何从。 可正在这时—— 咣咣咣~~ 一阵锣声响亮,远方走了一伙子人来,为首是个二十来岁的小伙子,虽不算多么英俊,却面色和善,令人一见就心生好感。 此人张永仙认识,正是长安的风云人物,王元宝。 以前说他是风云人物,是因为他上演了一场标准的屌丝逆袭记。从一个贩丝的小贩,在短短两个月内,成了扶阳王、当朝宰相崔耕的结义兄弟,大土豪杨崇仁的女婿,权钱色俱全,真是羡煞旁人。 现在说他是风云人物就不一样了,人们说,杨家自从和王元宝结亲之后,可算是倒了血霉了。杨崇义死了,杨崇 仁的琉璃生意完蛋了,瞧见没有?这王元宝整个就是一个扫把星啊!恐怕用不了多久,当朝宰相崔耕也得倒霉! 但不管怎么说,王元宝现在相当于杨家的少东家,张永仙还得以礼相待。 他抱拳拱手,道:“原来是王东主!杨家现在一定很忙吧,您大驾光临,不知到底所为何事啊?” 那言外之意就是,现在杨家倒了大霉了,你作为杨家的女婿,不坐在家里想辙,来东市闲逛干啥?真是赖泥糊不上墙去。 王元宝丝毫不以为忤,道:“说实在的,现在杨家真是忙得很哩。不过,在下的主要任务,却是在这长安的东西二市里。” “什么意思?” “比如,查查哪家还在卖我们杨家的货物,有些却是已经改弦更张了。嗯,很好,张东主您能坚持到现在不卖唐家的货物,真是难能可贵啊。所以,我决定代表杨家,奖励奖励您。” “奖励?奖励什么?” 王元宝打了个比划,道:“像是这么大的琉璃碗,以前我们杨家给您的价是五百文吧。” “没错。” “以后,我给您算五十文,当然了,您也薄利多销,别要价太狠,一百文一个发卖就行了。” “等等……”张永仙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道:“多少?你说多少?” 王元宝伸出五根手指,道:“我给您五十文,您卖一百文。对半的利,怎么样?” 嘭! 张永仙一把薅住了王 元宝的脖领子,道:“啥?真的五十文?你没骗我?” 不怪他如此激动,实在是这个消息太震撼了。 自从玻璃传来之后,琉璃的价格走低。但是,这种走低,是相对而言的,每个琉璃碗五百文,相当不便宜。 做个不太恰当的类比,此时大唐的一文钱相当于后世的一元人民币。(后世每克黄金二百元,一两黄金就是一万元。大唐一两黄金十贯钱,也就是一万文。) 原来张永仙进一只琉璃碗是五百文,卖一只是八百文。试想,谁肯花八百贯钱买个碗啊,这得算是标准的奢侈品,一般百姓都不会买。所以,琉璃商店一天卖不了几件琉璃器皿。 然而,若是琉璃器皿降到一百文,也就是相当于后世一百块钱的时候。一般的人家,咬咬牙凑一套,就完全不成问题了。 到了那时候,销量又何止能增加十倍?这是一个多么广阔的市场! 张永仙道:“您真愿意五十文钱卖给我一只碗?” “那是自然。” “能卖给我多少?” “每日三只琉璃瓶,五十只琉璃碗,还有十只琉璃珠,一百只琉璃碟子。” “这……” 平心而论,这个数量相当不少了,但张永仙还是哀求道:“这么便宜的话,这点儿量不够啊!” “不够……呃,还请暂且忍耐,再过两个月,我们杨家的产量还能再加一倍。” “好吧,那杨家什么时候能供货?” “七日 之后吧。” “那么久?我怕……” 王元宝眉毛一挑,道:“怎么?你怕关张久了,顾客忘了你这还卖琉璃器皿?” “确实如此。” “那没关系,我今天就是为这个来的。” 然后,他一使眼色,就上来两个小厮,手托两个红绸。将这红绸展开,上面金字俨然,赫然是副对联。 上联写的是:“本月十八,我店重新开业。”下联写的是,“开业酬宾,琉璃碗百文一个,还有个横批:“就是便宜”。 张永仙道:“这……这对联既不对账,也不押韵,还太粗俗了啊!挂出去,还不得被人笑死?” 王元宝微微一笑,道:“笑吧,他们尽管笑去,他们这一笑,不就尽人皆知了吗?咱们卖的是琉璃器皿,又不是为了名声。” 张永仙还是有些迟疑,道:“话虽如此,但若是提前造势,到时候咱们拿不出货物来,可就名声臭了大街了,以后休想再东山再起。” “张东主放心,在下就算不在乎自己的名声,难道还不在乎我那位大哥的名声吗?” 崔耕“点金圣手”的名号,还是相当好使的。 “说得也是,这把老夫赌了!”张永仙点了点头,道:“小四,出来,给我把这两幅对联挂起来!” “好嘞!” …… …… 一个时辰后,临淄王府内。 李隆基看向王琚道:“那崔二郎出招了啊,七日后,一百文一只琉璃碗。王先生,你怎么看?” 第905章 张家重开业 王琚沉吟半晌,缓缓道:“未必就是崔二郎的主意,杨家传承百年,根深蒂固,很可能是事先在某地事藏了一批琉璃器皿。关键时刻拿出来,以收奇效。” 姜皎疑惑道:“那有什么用?把这批琉璃器皿卖完了,他们不就原形毕露了吗?” “但问题是,你怎么知道,人家的琉璃器皿,到底藏了多少呢?比如现在,他提前七天宣布要降价销售琉璃碗,就没人会买咱们的琉璃了。而七日之后,他降价销售,咱们跟是不跟?无论如何选择,琉璃炉都是停不得的。这些琉璃炉日费千金,咱们到底能坚持多久?等咱们自己放弃了,没有了竞争对手,杨家再徐徐图之,未必就不能卷土重来。” 李隆基道:“照这么说,杨家的目的,是打击咱们的信心?” “正是如此。”王琚道:“事到如今,就看王爷的胆魄了。要么跟着杨家一起降价;要么稳坐***,他降咱们不降。待他们没有琉璃器皿可卖,咱们再乘胜追击!” 姜皎道:“废话,当然是选第二条了。尽管让杨家折腾去,咱们反正有货在手,完全不吃亏。” 王琚却摇头道:“两条都可以,不过,我却希望王爷选第一条。” “为什么?” “第二条太缓,弄不好半年后才见效果。卫王李重俊那边快要发动了,这种 情况下,最好是让崔二郎无暇他顾!相较起来,少赚些钱财,着实不算什么。” 姜皎不满道:“什么叫少赚些钱财啊,这两个月就是近百万贯钱砸进去。再降价销售,咱们每日都是亏的啊。实话告诉你,我家的钱财,为了临淄王的大业,都花的差不多了。” “你到底还能筹多少钱?” “一个月内,最多五十万贯。” 王琚舔了舔嘴唇,道:“我从岳父那也能筹五十万贯,临淄王您呢?” 李隆基对钱财倒是不吝啬,道:“最近暗堂的收成不错,一百万贯,当可勉力为之。” “这就是两百万贯了。”王琚道:“舍不着孩子套不着狼,咱们全砸进琉璃作坊去,彻底把杨家打倒!崔耕不是人称“点金圣手”吗?哪怕是为了自己的名望,他也得全力帮杨家想辙啊!” 李隆基道:“那万一……崔耕真想出了解决之策怎么办?” 王琚伸出两根手指,胸有成竹地道:“其一,大不了两家平分琉璃器皿的市场,咱们的钱还能赚回来。其二,崔耕帮了杨家这么大的忙,会不会要有所回报?就算他不要,安乐公主能放过?杨家、王元宝、崔二郎、安乐公主,四方关系微妙,这其中的可资利用之处多了。一个处理不好,他崔耕就得名声不保!” …… …… 七日后,长安 东市,张家琉璃坊前。 男女老幼,摩肩擦踵,把张家琉璃坊的门口,堵了个针扎不透、水泄不通。 不怪百姓们如此激动,实在是王元宝受崔耕之命,宣传工作做的太好了。 首先,他提前宣布了一百文钱一只琉璃碗的消息,不少人要贪这个便宜。 其次,王元宝会搞花样。不仅贴出了那副不成对联的对联,还每日派人在长安各坊敲锣打鼓地宣扬。 最后,也就是最关键的,他在报纸上花大价钱,做个整版的广告。 原来大周有两个报纸,一个是《大周皇家报》,一个是《神都时报》,现在又多了个《长安时报》。王元宝同时在《神都时报》和《长安时报》上连打七天广告,算是非常的大手笔了。 所以,没听说过这事儿的长安百姓几乎没有,大多数洛阳百姓也得知了此事,前来碰碰运气。有那机灵的,甚至准备做回“黄牛”。 幸亏长安城内,与杨家合作的琉璃坊不仅仅张家琉璃坊这么一家,而是大大小小几十家,要不然非得造成***故不可。 然而,人来了这么多,谁能买到便宜的琉璃器皿呢? 张家琉璃坊挨个送号,到时候抽签,抽到谁,谁就能买到便宜的琉璃器皿。大家的机会都是均等的,人们倒也不拼命往前挤。 眨眼间,辰时就到了。 这家店 虽是张永仙的,却是经过商量,由王元宝亲自坐镇。 王元宝一使眼色,道:“开门!” “开门喽~~” 在伙计洪亮的呐喊声中,门闩被取下,“吱扭”一声,店门大开。王元宝抖擞精神,手持着一个装满了签子的篮子,来到了店外。 店外自有伙计用绳索围了一圈,维持秩序,顾客们不至于冲进来。但是,店门一开,人群还是一阵骚动。 王元宝抱拳拱手,道:“诸位贤达有认识我的,有不认识我的。先自我介绍一下,没错,我就是先前大家口中的幸运儿,后来的扫把星王元宝!毋庸讳言,我成了杨家的女婿后,杨家就倒霉了,先是崇义叔叔被人害死了,后是杨家的琉璃母秘方丢了,甚至吹琉璃的工匠都跑了几个。” 人群中有人高喊道:“那现在张家卖的便琉璃器皿,到底是哪来的?” 王元宝道:“当然还是杨家的。事情的关键,就在于我有一个好义兄,人称“点金圣手”的崔耕崔大人。他指点我重新做出了琉璃,只是……这些琉璃与之前有些不同……” 正在这时,忽然,旁边的宋家琉璃坊内,有人发了一声喊,道:“我家店里卖的琉璃器皿,跟之前的并无不同。而且是一百文一个琉璃碗,大家赶紧拿号了啊!总共有五百个琉璃碗,三百个琉璃盏, 十个琉璃瓶!” “啊?这么多?这么便宜?” 这数量可比张家琉璃坊承诺地多了去了,人们顿时纷纷往宋家琉璃坊涌去。 顿时,王元宝跟前,只剩下了十来个人,而且俱是老弱病残。他们知道自个儿挤不进去,也就不白费力气了。 …… …… 不远处的醉霄楼上,李隆基、王琚、姜皎在三楼临窗而坐,将下面的景况看的清清楚楚。 扑哧~~ 李隆基终于忍不住笑出声来,道:“我说王先生,你可真够损的,这么安排,让那王元宝怎么下得来台?” 王琚仰脖将一盏酒饮下,擦了擦嘴角的酒渍,得意道:“常言道,打狗还得看主人!今日我反其道而行之,明着是打的王元宝的脸,暗中却是打的崔二郎的脸!开门遇冷,我倒要看看,他崔二郎的脸往哪搁?” 姜皎阴阳怪气儿地道:“看来王先生屡战屡败,对崔耕的怨念颇深啊。可是,崔二郎做事,屡屡出人意表,在最后关头翻盘。你现在是不是……高兴得太早了些?” 王琚轻笑一声,道:”太早?这种情况下,姜兄以为,崔耕又如何能翻盘呢?慢说是他,恐怕就是孔明复生、子牙再世,也得徒呼奈何啊。” “那可未必。”姜皎往下面一指,道:“您瞅瞅,为何那些留在张家门前大百姓,那么激动呢?” 第906章 屡败再屡战 时间回到半刻钟之前。 王元宝见大部分人都跑了,也不生气,再次抱拳拱手,道:“这时候才看出来,谁最支持我们杨家,王某谢谢几位了。投之以李桃,报之以琼瑶,你们对得起杨家,杨家也对得起你们。这样吧,现在我宣布,几位不用抽签了,每个人都可以选一件琉璃器皿买走。” “多谢王东主!”十来个老弱病残尽皆喜形于色,毕竟就算旁边宋家琉璃坊,还是得抽签的,不可能每人一个。 然而,更让他们高兴的还在后面呢。 王元宝挥了挥手,道:“来人,把咱们准备的琉璃器皿搬到殿外来,让几位挨个挑选!” “喏!” 几个伙计把一个个丝麻包裹的物事拿了出来,然后轻轻扯开,露出了这些“琉璃器皿”的真容。 “啊?如此晶莹剔透,这不是玻璃吗?” “就是波斯人的玻璃都没有这么好啊,一点气泡都没有,这该不会是水晶吧?” “确实如此,这些器皿简直是难得的宝物,让咱们买也买不起。” “王东主,您这是拿错了吧?是不是把杨家的镇宅之宝拿出来了?” …… 人们见了这些“琉璃器皿”,顿时发出一阵阵惊呼。然而,王元宝脸上却丝毫不见异样。 直到他们的声音渐低,王元宝才双手下压,道:“大家还请稍 安勿躁,我的伙计们没拿错,今日要卖的琉璃器皿就是这些。怎么?我按照古法称呼这些器皿为琉璃,而不是玻璃,不算弄虚作假吧?” 废话,这相当于拿金子仿造人民币,谁说那人是造假钱,简直是脑抽了。 人们纷纷道:“王东主说笑了,当然不算。” “不算就好。伙计们,把价格挂起来,明码标价,让主顾们放心挑选。” “是。” 伙计们依言照做,众主顾们眼睁睁地看着“一百文”“八十文”“三百文”这些价格,非常不合理地放在这些绝世之宝上,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王元宝微微一笑,道:“怎么了?大家还不快快挑选?还是说……对这些琉璃器皿看不上眼?” “我来!” 有个头发花白的老者,一个箭步冲上去,疾如闪电快似狸猫,抱起一个玻璃瓶就走。与此同时,扔了一贯钱在地上。 王元宝赶紧把他拉住了,道:“老爷子,您慢走!” “怎么?”那老者道:“王东主这么大的人物,莫非要说了不算不成?难道我这一贯钱,还买不得你的这个琉璃瓶?” “当然不是说了不算,而是我今天是替张东主值守,务必要公平买卖,童叟无欺。三百文的玻璃瓶,收您一贯钱算怎么回事儿?” 这时伙计已经数了七百文出来 ,拿绳子穿好。 王元宝这才撒开那老者,双手托举,将那七百文奉上,道;“这钱您拿好,就可以走了。” 那老者接过七百文钱,紧紧抱住琉璃瓶,试探地往前走了两步。见人们并不相拦,才一蹦三丈高,高叫道:“发财了,发财了!”,迅速跑了开去。 其余人等这才如梦初醒,眼明手快地选了玻璃瓶,剩下的就只能选玻璃碗了。 玻璃碗也成啊,原来的琉璃碗能卖八百文,而玻璃碗能卖四贯钱!别嫌贵,玻璃碗能耐高温,而琉璃碗在高温下必定碎裂,再加上卖相上的巨大差距,这个价格已经非常公道了。 毫无疑问,现在转手把这些玻璃碗卖出去,就是四十倍的利。 而玻璃瓶呢?那就是八十倍的利。 崔耕能让玻璃如此跌价,是非常正常的。 在这年头中西方贸易中,真正赚大钱的不是东西双方,而是波斯商人。他们把中国的瓷器卖到西方,价比黄金;从西方贩卖玻璃器皿到东方,同样是获取了暴利。现在崔耕不过是让玻璃器皿的利润,回归正常罢了。 至于说为何崔耕短短一个月内,制出的玻璃比西方的还优良?一是玻璃的制作难度远不如琉璃,杨家的技术力量非常强。二是崔耕教了他们一个窍门——“搅拌”。 在玻璃融化的过程中 ,不断地以适当的速度搅拌,可以有效地去除气泡。就这个小小的技术窍门,在历史记载中,曾经卖价超过千两黄金。 …… …… 简短截说,这些玻璃器皿被王元宝以白菜价卖出去后,可了不得了。 哗~~ 人们顿时从宋家琉璃坊这边,争先恐后地转移到了王元宝这边。一个是这边的利润太过惊人,另外一个是,有些人想到:如果王元宝的玻璃碗能卖一百文的话,那一百文买宋家老店的琉璃碗,是不是买亏了啊? 所以,任由宋家老店的伙计们喊破了嗓子,也无济于事。 到了最后,就算王元宝把准备好的琉璃器皿卖完了,也只有为数不多的人转去了宋家作坊那边。结果,宋家琉璃坊,一百文钱一个琉璃碗,如此白菜价,竟然没卖完! …… …… 醉霄楼上。 李隆基紧皱眉头,道:“崔二郎果然出人意表啊,谁能想到,他宣扬了半天琉璃,最后卖的竟是玻璃!奇怪啊,难不成,他已经掌握了制作玻璃器皿的技术?” 姜皎道:“我说什么来着,崔二郎没那么好对付。王先生,事实证明,您之前的猜测完全猜错了。” 王琚的俊脸上也相当不好看,他先是自斟自饮了一盏酒遮羞,然后才字斟句酌地道:“好吧,在下承认,之前的判断完全错 误。但是,崔二郎再是点金圣手,也不可能在一个月内,造出玻璃来吧?道理很简单,他若真有这本事,为什么早不拿出来晚不拿出来,偏偏现在拿出来?谁会嫌钱多了咬手?还是说……他能未卜先知?” 如果不考虑崔耕那三个月的荒唐大梦的话,王琚这个推论堪称完美,连李隆基都被说服了。 他面色稍霁,道:“那王先生的意思是,这些玻璃器皿有来路?” 王琚道:“崔耕在泉州根深蒂固,并与大海商张元昌、林知祥交好。您想想,有没有一种可能,是他在泉州截留了一只波斯商船,将船上的玻璃器皿完全买下,再低价卖出呢?” 李隆基道:“也只有这样,才能解释王元宝为何能突然拿出玻璃器皿了。那咱们到底该如何应对呢?杨家这么不温不火地卖玻璃器皿,咱们的琉璃生意可完蛋了。” 这话可完全不夸张。 依王琚的推测,崔耕是高价买了波斯人的琉璃器皿,再低价卖出,打肿脸充胖子。但问题是,崔耕能买一次,就能买两次、三次……无数次。反正有聚丰隆银号输血,崔耕就细水长流慢慢亏呗。 但是,李隆基这边本小利薄,琉璃作坊可承受不起长期亏本,早晚得倒闭。 王琚想了一下,道:“事到如今,也只能置之死地而后生了。” 第907章 王琚再失算 “置之死地而后生?什么意思?” 王琚阴阴地一笑,道:“崔耕卖一百文钱一个玻璃碗,咱们就卖二十文钱一个琉璃碗。其他琉璃器皿,都以此类推。咱们的琉璃器皿虽不如玻璃器皿,但价格只有玻璃器皿的两成,百姓们能不踊跃购买吗?” 姜皎当时就急眼了,道:“那怎么成?本来一百文钱卖一个就是巨亏了,怎么还能卖二十文?” “姜兄莫着急,听我把话说完。”王琚解释道:“咱们一个琉璃碗的成本是三百文,卖一百文,是亏了两百文。卖二十文,不过是亏了两百八十文。你仔细想想,两百文和两百八十文,才能差多少?能不能接受?” “听起来倒是差不多,但是,咱们亏这么多钱,究竟有什么作用?” “那作用可大了。你想想,崔耕现在相当于以本伤人,伤敌八十,自损一千。他若是见咱们毫无反抗之力,肯定会慢慢减少玻璃器皿的发售。” “那又如何?” “那样最终的结果,无非是咱们的琉璃作坊慢慢死亡,崔耕得了喘~息之机,让杨家重整旗鼓。但相反地,咱们奋死一搏,不减少琉璃的销售,这场仗他就得陪咱们打下去。” “可咱们的本钱拼不过崔耕啊!” 王琚道:“这就是计划的关键 所在了。崔耕供应的玻璃器皿毕竟有限,就算在长安,市价也绝不可能像张家作坊发售的那样,更别提其他城市了。咱们完全可以发动咱们的人,抢购他的玻璃器皿,再卖给别人。最后,再以这些赚来的钱财,弥补出售琉璃器皿的亏空。” 李隆基眼前一亮,道:“这就相当于用崔耕的钱,打崔耕自己,咱们却毫发无伤!王先生,你实在是太高明了,实乃孤王的孔明、张子房是也!” “哪里,王爷谬赞了。” …… …… 计议已定,李隆基动用自己的势力,十分隐秘地行事。 然而,具体操作起来才发现,王琚的计划不能说不行,但着实有些书生之见了。 道理很简单,玻璃器皿是奢侈品,不是随便就能找着买主的。数量少还好说,数量多了若是没有合适的隐秘渠道,必然会被崔耕发现。 所以,要让计划顺利进行,必须先建设一个隐秘的玻璃器皿销售渠道。 可是,都已经投入那么多了,势必不能半途而废。 最后,李隆基咬了咬牙,又砸锅卖铁,抽出了五十万贯钱,命王琚建设玻璃器皿的销售渠道。 …… …… 一个多月后,临淄王府内。 李隆基举起一杯酒,道:“王先生这些日子着实辛苦了,来,孤王敬 你一杯!” “谢王爷。”王琚将一盏酒一饮而尽,道:“咱们与崔耕相比,本小财薄,时不我待啊。还好,在下幸不辱命,这一个多月,终于将销售琉璃的渠道,打造的差不多了。只要咱们把手头上的玻璃器皿出清,回本绰绰有余。” “这都是王先生之功啊,来,本王再敬你一杯。” 蹬蹬蹬~~ 正在这时,忽然传来一阵脚步声响。紧接着,帘栊一挑,姜皎走进了屋内。 李隆基高兴地道:“姜兄怎么来晚了呢?来,来,来,为了庆祝咱们大功告成,先把这杯酒干了再说。” “嗨,干什么干啊!”姜皎苦着脸,道;“王爷,大事不好,咱们的那些钱,都打了水漂了!” 李隆基面色微变,道:“钱,什么钱?” “当然是这几个月来,为琉璃作坊的事儿,筹集的四百万贯钱。我估计,能收回来二三十万贯就算不错了。” “这……这不可能!” 嘭~ 王琚一伸手,将姜皎的脖领子给薅住了,道:“休得危言耸听!到底是怎么回事儿,你快点详细讲来。” 姜皎苦笑道:“嗨,什么危言耸听啊?外面已经嚷嚷动了,你去明德门一看便知。” “什么?明德门?” 王琚顾不得告辞,三步并做两步出了房门,牵了 一匹马,直奔明德门而来。 还没到明德门呢,就见一只庞大的车队正在迤逦前行。这支车队上的物事也没有遮掩,赫然是一车车的白沙子。 蓦地,王琚想起当初在周仁轨的烧尾宴上,崔耕以“借阴德”的报酬为名,要了周仁轨从岭南道运来的白沙子,顿时,一股不祥的预感,涌上了心头。 眼见着街道两旁围观的百姓喜笑颜开,王琚翻身下马,冲着一个慈眉善目老者躬身一礼,道:“这位老丈请了!” “好说,好说。呃……这位小哥,你是有什么事儿吗?” “小子的确是想跟您打听一件事儿。”王琚指着那些大车,道:“这些运白沙子的车队,都是谁家的?” 那老者暧昧地一笑,道:“说是王元宝的,其实,大家都心知肚明,这是当朝宰相崔耕崔大人的手笔,” “崔相要这么多白沙子干啥?” “小伙子,这就是你这孤陋寡闻了不是?谁不知道啊,崔相施展“点金圣手”发明了玻璃,比西方传来的玻璃晶莹剔透多了。这些白沙子,就是制玻璃的原料。” “什么?这些白沙子就是制玻璃的原料?您老是怎么知道的?” “人家王元宝自己说地呗。毕竟长安是京师重地,他运这些白沙子进京,得给朝廷个说法 不是?” “原来如此”。 王琚怀着万分之一的希望,又道:“沙子能制玻璃?这也太匪夷所思了一点儿。那朝廷就不怀疑,这是王元宝在说谎?” “说什么谎啊?人家王元宝同时说了。自今日开始,玻璃器皿一个月内供应数再加一倍,两个月后加两倍!而且啊……” “怎么样?” “所有玻璃器皿的价格,再降一半!嘿嘿,五十文一个玻璃碗,俺张老汉买他个十个八个的,也尝尝王侯的滋味儿。” “我……” 王琚听了这话,一口老血好悬没喷出来。 他心中暗想,毫无疑问,自己这次算是赔了个血本无归。而这一切,如果说之前还能用非战之罪来开脱的话,那后来降价销售琉璃器皿,以及偷买玻璃器皿,那就全是自己自作聪明之过了。 仔细算起来,当初人家崔耕谋取韦氏姐妹的白沙子的时候,就开始准备制玻璃了啊!自己怎么就棋差一招,没看出来呢? 诶? 韦氏姐妹? 白沙子? 忽然,王琚眼前一亮,又有一计生成。 他心中暗念道:“崔耕啊,崔耕,你人称点金圣手怎么样?不用一个月就能制成玻璃又怎么样?须知,这世上最难算计的,就是人心!这次王某人略施小计,就要让你白白辛苦一场!” 第908章 点银成金术 十日后。 李显忽然传旨,招崔耕入宫问话。 崔耕进了甘露殿,偷眼往四周一扫,发现除了李显之外,还有韦香儿、韦荷、韦兰这韦氏三姐妹在坐。而且,韦荷和韦兰双目**,好像刚刚大哭过一场。 情况不妙啊!难道说,这么快陆颂就撒手人寰了? 崔耕心中一凛,恭恭敬敬地见礼,道:“参见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参见皇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参见五姨,参见七姨!” 按说这时候,李显就该说“平身,赐坐”了,可是这次,李显还没说话呢,韦后已经先发言了,道:“二郎年轻力壮的,还是跪着答话吧!” 李显苦笑道:“二郎,你这次可是把你五姨、七姨得罪苦了,朕可帮不了你。” 崔耕道:“得罪五姨和七姨?微臣对五姨和七姨夫一向尊敬,这话是从何说起?” “哼,一向尊敬?”韦荷气鼓鼓地道:“我来问你,你骗了我们白沙子的事儿怎么说?还说什么务必不让赵李氏得罪了去,我看你纯属想骗我们姐妹俩的白沙子吧?” 韦兰插话道:“恐怕你当初劝我们姐妹俩不杀生、不造孽,也是在打我们白沙子的主意了吧?好你个崔二郎啊,为了点儿钱财,自家亲戚都算计!不行,你得给我们 补偿!” 韦荷帮腔,道:“对,得给我们补偿!” 对于白沙子这事儿,崔耕是有些理亏,道:“事先声明,当初小婿劝二位的话,绝非有意编造,欺瞒二位。当然了,关于那些白沙子,我的确没说实话,是不知二位想要什么补偿?” 韦荷道:“这样吧,我们姐妹也不难为你,你就把玻璃工坊一半的份子给我们吧。” “啥?玻璃工坊一半的份子?”崔耕好悬没气乐了,道:“那玻璃工坊是人家王元宝和杨家的,我有什么权力,把其中的份子给你们?” 韦荷不以为然地道:“二郎这么说可就没意思了,要不是你出主意,王元宝哪来的什么玻璃工坊?要他一半份子,有什么过分的?” 她这么说,也不是完全没有道理。但是,崔耕爱惜羽毛,是绝对不肯狮子大开口,要结义兄弟一半份子的。 再说了—— 崔耕深吸了一口气,道:“即便能要一半份子,那也是给我,而不是给您二位啊。莫非白沙子是什么稀罕物,只有二位有不成?” “那你当初为何要处心积虑地骗我们姐妹的白沙呢?” “只是当时急需罢了。二位请想,当初我若不谋取你们的白沙,也不过是晚上三个月制出玻璃而已,又有什么重大损 失了?” “这……”韦兰和韦荷面面相觑,一阵无语。 最终,韦兰蛮横地道:“总而言之,你骗了我们的白沙,就是你的不对,这一半分子。我还非要不可了!” 韦荷道:“对,非要不可!” 崔耕哭笑不得地道:“凭啥啊?你们总不能不讲理吧?” “唉。” 忽然,韦后轻叹一声,插话道:“事到如今,咱们就打开天窗说亮话。即便单纯讲道理,你那一半份子也得给她们。因为你欺骗了她们之后,给她们造成的损失,远不止十八车白沙子那么简单。” 崔耕讶然道:“啊?我还给五姨和七姨造成什么损失了?” 韦兰和韦荷满面尴尬,道:“几乎……几乎我们全部的家产,都因你之故,被人骗走了……” 原来崔耕还有些奇怪,自己虽然不敢对韦兰和韦荷无礼,但要说怕她们,那可未必。怎么这二位,今天对自己如此蛮不讲理呢?难道她们还真以为,能凭身份逼着自己委曲求全吗? 直到她们讲完前因后果之后,崔耕才明白,韦兰和韦荷是真的有理,却不想说出来。 关键是这事儿太丢人了。 原来,自从赵李氏帮韦兰“借阴德”之后,又恢复了以往的地位,骗了不少钱花。 然而,好景不长。不 久就传来了,崔耕取“白沙子”,是为了制玻璃的消息。 连带着,韦兰对“借阴功”是否真的有用,也产生了怀疑。 赵李氏为了挽回在韦兰信任,向韦兰介绍了一位道家高人:凌霄子。 凌霄子非但仙风道骨卖相颇佳,还会一项特殊的仙家妙术——点银成金术。 为了取信韦兰,凌霄子让韦兰拿出一只银元宝来,然后施法。 施法完毕之后,那银元宝表面上看毫无异状。但若是放在火里烧,就会露出金黄色的真容。 眼见着凌霄子真会点银成金,韦兰可乐坏了。乖乖,一两金子可以换十两银子,自己若是学会了点银成金术,不就富甲天下了吗? 于是乎,她恭恭敬敬地请求凌霄子教给自己“点银成金”术。然而,凌霄子狮子大开口,要一百万贯钱学费。 莫小瞧这一百万贯,韦兰卖官鬻爵了这么久,也拿不出这么大笔钱来。于是乎,她找到了自己的姐姐韦荷。 姐妹俩共同出资一百万贯,学习“点银成金”术。 这个法术当然是假的,那道士得了钱财借机溜走,只留下两姐妹徒呼奈何。 最后,她们决定堤内损失堤外补,去找崔耕的麻烦。 崔耕听完了也深感为难,韦氏姐妹被骗,要说跟自己有关系吧, 着实有些牵强。 但要说完全没关系,那也是昧着良心说话。 怎么办? 让王元宝交出一半玻璃作坊的份子?当然不可能。 自己把那一百万贯钱补上?这钱也出的太憋屈了吧。 有没有什么两全其美之计,既不用自己出钱,也能把韦氏姐妹的损失补回来呢? 诶,有了。 忽然,崔耕灵机一动,计上心来。 正在这时,韦后的声音响起,道:“怎么样?二郎?此事完全由你而起,让你给两个姨母补偿,不过分吧?” 崔耕没正面回答,而是问韦兰道:“那现在,赵李氏是在哪里?” 韦兰道:“她也是被骗的,现在已经被我关起来了。” “原来如此。”崔耕道:“那小婿猜测,那凌霄子既能瞒过五姨和七姨的法眼,肯定是骗术极其高明。他应该是在黄金表面,镀了一层银,冒充白银吧?” “确实如此。” “这这和尚可称得上入宝山空手而归了。” “什么意思?” 崔耕微微一笑,道:“这往黄金上镀银的技术,何止价值百万贯?五姨、七姨,只要咱们利用这项技术,开个作坊,一百万贯钱,根本就不叫事儿啊!” 韦兰疑惑道;“果真如此?往黄金上镀银的技术,有什么用?拿来变戏法儿吗?” 第909章 无心献眼镜 崔耕道:“当然不是变戏法儿,母后欲知这黄金镀银术如何发财,还请将叶静能老仙长请来。” “叶静能?” 韦后将信将疑,还是依言照做。 说实话,尽管韦氏三姐妹都挺迷信,但韦后还是要高端一些。比如她供奉的叶静能,就算是真正的有道之士。在这个时代的道士里,绝对在三甲之列。 叶静能的侄子叶法善更不得了,在整个大唐的道士中,是仅次于袁天罡、李淳风的存在,虽不至于真的呼风唤雨撒豆成兵,但各种幻术真的是信手拈来。 不消一会儿,叶静能就到了。 君臣见礼已毕,韦后道:“叶仙长,今日并非本宫有事找你,而是扶阳王有话问你。” “是!” 叶静能冲着崔耕打了个稽首,道:“请扶阳王指教。” 崔耕道:“指教不敢当,而是有事要请教老仙长。是这么回事儿……” 然后,他简要地将韦兰及韦荷受骗上当的经过,介绍了一遍,最后问道:“敢问叶仙长,这凌霄子的点银成金术,其中到底有什么窍门儿?” 叶静能是这方面的行家,当即不假思索地道:“此乃我道家的汞锡齐之术也。此术本为我道家炼丹之术,可惜被心术不正之徒用以行骗,殊为可叹。” “那就请道长展示一下这汞锡齐之术。” “可。” 稍后,叶静能命人取来锡、水银以及一块铜板。 锡的熔点极低,非常容易就融成了液体。老道将锡汁在铜板上刷了一层,待其凝固,再以水银倾倒其在。 功夫不大,一层曾明闪亮、光可鉴人的汞锡齐,就在铜板表面形成。 韦兰摇头道:“不对,不是这个。那凌霄子用 来骗我的金子,外表跟银子一样,绝无这样闪亮。” 叶静能解释道:“还要再等一段时间。这汞稀奇初时闪亮异常,但日子久了,就会逐渐变得灰暗,七八日后,就跟普通银锭表面差不多了。” 韦后对叶静能是非常信任的,当下再无怀疑。 他看向崔耕道:“就算凌霄子用的是汞锡齐之术,此术有如何用来发财呢?” 崔耕伸手一指,道:“母后请看,这刷了汞锡齐的铜板,做镜子如何?比之扬州镜,哪样儿更合母后的心意?” “镜子?” 韦后稍一考量,就道:“如果能以汞锡齐的铜板为镜,当然是最好不过。但是,叶仙长不是说,这汞锡齐会逐渐黯淡吗?” “叶仙长说得没错。不过,这汞锡齐之所以会逐渐黯淡,是因为接触了空气中的氧气……” 氧化反应当然很难对古人解释清楚。 话说到这,崔耕又改口道:“总而言之,只要不让汞锡齐暴露于空气中,就不会变得黯淡。但是,不让汞锡齐暴露于空气中,又如何让人看到,以作为镜子使用呢?” 愚者千虑,必有一得。 韦兰刚才满脑子都是玻璃工坊,马上就恍然大悟,道:“我知道了,在这汞锡齐上覆一层玻璃!” “七姨果然聪明!”崔耕道:“所以,我刚才说,那凌霄子完全是入宝山空手而回。他纵是找不着合适的玻璃,和琉璃作坊合作也完全可以啊。琉璃虽不如玻璃透明,但和汞锡齐制成的镜子,怎么也比铜镜强多了不是?如此作为,轻而易举就可富可敌国,哪还用得着行骗?” 这话虽不是指责叶静能,但叶静能听了,心中也微觉不爽。 他问道:“用玻璃覆盖汞锡齐能否避免其黯淡,贫道没研究过。但是,这玻璃镜子真能赚钱?” 李显笑道:“这就是老仙长对经世之道有所不知了。扬州方丈镜价比等重的黄金,你说要是同等大小的玻璃镜能值多少钱?史有所载,“南北朝时,扶南大舶从西***来,卖碧颇黎镜。面广一尺五寸,重四十斤,内外皎洁。置五色物于其上,向明视之,不见其质。问其价,约钱百万贯。文帝令有司算之,倾府库当之不足。”嘿嘿,二郎若真能造出同等的玻璃镜,那还真是国库都不如他家富裕哩。” 韦荷听了眼前发亮,道:“这制水银玻璃镜的关键,就在于能否有足够的平面玻璃。说白了,重点还是在那玻璃工坊上。二郎你刚才说了要给我们姐妹份子的,可不能说了不算。” 崔耕道:“那是自然。” 听说是涉及这么大的利润,韦后也淡定不能了。笑话,亲姐妹怎么样?亲兄弟也得明算帐啊。 她说道:“你们总共不过损失了百万贯,若要水银玻璃镜一半的份子,也太过分了,还是每人拿一成吧。” “这……”韦荷和韦兰面面相觑,有些不舍。 韦后不悦道:“这水银玻璃镜作坊都是二郎的主意,你们这两个做姨母的,难道好意思抢外甥女儿的家产不成?实在不乐意,我让裹儿和你们说……” “别介啊!” 李裹儿刁蛮任性,可比韦后难说话多了。韦荷、韦兰只能退而求其次,道:“好吧,我们给姐姐这个面子,一成就一成。” 崔耕道;“那小婿留下五成份子,筹备水银镜作坊。还剩下三成,就献给母后, 以尽孝心。” 韦后的面庞顿时灿若朝霞,道:“算你有良心,本宫没白把一个如花似玉的女儿许给你。” 李显凑趣儿道:“那朕呢?朕把一个如花似玉的女儿许给二郎,得到什么好处了?” 他这也就是说说玩笑话,没指望崔耕给他什么孝敬。再说了,份子给韦后和给他有什么区别? 然而,没想到的是,崔耕道:“陛下富有四海,些许钱财当然不放在心上,所以微臣刚才没提出送份子给您。但是,有一样东西,我想您是喜欢的。” “什么东西?” “陛下稍待,微臣这就让人取来。” 功夫不大,就有一排二十余只精致的木盒,出现在了李显的面前。他打开一看,疑惑道:“此为何物?” “微臣管此物叫做眼镜,它以玻璃为镜片,以龟壳为镜框,以黄铜为镜角。陛下年纪大了,可常有目力不够之感?此物就可增强目力。当然了,每个人的目力不同,适合的眼镜也颇有不同。” 说白了,崔耕拿出来的,就是度数不同的近视镜和远视镜。 与望远镜不同,制这种眼镜的难度并不高,以水晶、玉石等打磨就可以了,历史上从宋到清,都是这样制眼镜的。 但以崔耕如今的身份地位,做这些“奇技淫巧”之物,对他不仅没什么帮助,反而容易遭受攻讦,所以就懒得发明出来。 然而现在,有玻璃,有杨家擅长琢磨琉璃的能工巧匠,再不制出眼镜来,崔耕自己都觉得有些“暴殄天物”了。于是乎,他就命人做出了几十只眼睛,准备合适的时机再交给个各个琉璃坊进行发售。 这年头读书人不多,眼睛又价格昂贵, 注定是只能作为一种奢侈品存在,指望它赚钱钱可以,赚大钱是没希望的。 出乎崔耕预料的是,李显得到合适的眼镜后,简直有些欣喜若狂。 “想不到,世间还有增强目力之物!” “二郎,你这个女婿,朕没白收啊!” “这个眼镜好啊,朕纵使是千金,啊,不,万金都不换!” …… 他戴着这副眼睛,来来回回在大殿内走了两圈儿,看看这,摸摸那,仿佛第一次看到这次世界。 最后,李显眼睛落到了韦后的脸上,激动地道:“爱妃,这么多年,你可还是风采依旧!” 韦香儿低下头去,嗔怪道:“瞎说什么呢,妾身都老了。” “不老,不老!想不到今日,朕还能好好看看爱妃的容颜。” …… 这对关系奇怪的夫妻你侬我侬,崔耕看着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他有些奇怪地插话,道:“陛下的眼睛……之前,不是那么不济吧?” “嗨,还就是那么不济。”李显苦笑道;“只是之前朝政复杂,朕不敢显出疲态罢了。这些年,因为太子之故……” 接下来的话他没说,崔耕就明白了。 李显敢说自己看不清奏章,群臣马上就会纷纷上表请立太子,韦后能干吗?也只能扮演无道昏君的形象,由韦后代批奏折了。 现在视力骤然变好,对他的意义,如何形容也不为过。 顿了顿,李显有些不好意思地道:“二郎你颇有巧思,朕有件事想旧事重提。” “什么事?” “就是肺痨之症,你现在有没有办法治啊?朕……朕真是感到没活够呢。” 嗯? 闻听此言,崔耕倒是没感到感觉到什么,韦后却忽然心中一凛。 第910章 新任尚书郎 韦后虽然生活不检点,有众多的面首,包括德静王武三思。但是,她与李显的夫妻情分是真的,要不然也不可能让智力正常的李显对她言听计从。 不过,与此同时,韦后对权力的热爱,绝对超过李显的感情。 刚开始崔耕献眼镜的时候,韦后还没意识过来,现在李显突然提出,想多活几年,已经触动了她敏感的神经。 她心中暗暗琢磨,陛下的视力好转,就可以正常批阅奏章,分薄我的执政之权。非但如此,有眼镜和没眼镜,活着的感觉截然不同。他还会重新燃起对生的眷恋,对权力的欲~望! 如果崔耕再能治好陛下的肺痨,那大唐朝廷,还有我韦香儿什么事儿啊?我哪还能成为第二个女皇! 不行,绝不能让这种情况发生! 崔耕却没注意到韦后的异常,道:“微臣之前说过,不善岐黄之术,只是有几个偏方而已,恐怕要让陛下失望了。” “没……没什么……”李显脸上的失望之色一闪即逝,道:“有此眼镜陪伴朕度过余生,上天已经待朕不薄,朕刚才实在是得陇望蜀了。” 韦后眼珠一转,打了个哈哈,道:“别说那些不高兴的事儿了,二 郎献镜有功,陛下该不会生受了吧?这倒显着你这老丈人杆子不识礼数呢。” “那依皇后之见呢?” “依臣妾之见么……”韦后轻咬着红唇,缓缓道:“二郎现在空有一个宰相的名头,没有什么实权。户部尚书李怀远刚刚乞骸骨,不如就由二郎接任户部尚书?” 李怀远是个既清廉又颇有能力的官儿,武则天当政的时候,就已经积官至春官侍郎。神龙政变后,李显知人善任,提拔他为户部尚书。 不过,李显也是太能作了,上任一年多,就把国库抖搂了个干干净净。李怀远使尽浑身解数也周转不灵,干脆辞职不干了。 他不想干,有的是人想干,比如李峤、张锡以及郑愔。 李显初登基时,把亲近二张的人贬官出外了不少。但很有些人,从严格意义上来讲,也算不得二张余党。 比如李峤、张锡吧,都曾经和李显暗通款曲。当初在封常清的婚礼上,他们也都送了贺礼。 如今时过境迁,张锡、李峤又被调回了朝内。他们投靠了韦后和武三思,就谋求这个刚空出了的礼部尚书之位,和郑愔争了个不亦乐乎。 现在韦后肯把这个位置让给崔耕,还真是 大大出乎了崔耕和李显预料之外。 他们哪知道啊,这是韦后想让崔耕忙一些,别总惦记着发明什么治“痨病”的药物。 李显高兴地道:“难得你这个做丈母娘的如此为女婿说话,朕准了。二郎啊,如今国用艰难,你可要多多费心,切勿辜负了皇后的美意才是。” 崔耕对这个户部尚书的职司其实无可无不可,道理很简单,自己再能理财又能怎么样?国库收进两文来,韦后能花出三文去,毫无意义。 当然了,韦后已经提出来了,他也只能是磕头谢恩。 这事儿就这么定了,右拾遗李邕拟旨,李显用宝。 高力士拿圣旨出去,准备给中书省的当值宰相附属,最后再交与门下省审核之后,崔耕就可以走马上任了。 稍后,韦荷和韦兰提出来,崔耕务必要把凌云子抓到,给她们出气。 崔耕一问才知道,凌云子都跑了三天了,这二位才反应过来。直到第五天头上,也就是今天,她们才来找自己的麻烦。 那人家还不早就远走高飞了啊?只要一辈子不再作案,上哪找去? 所以,他也只是口头上表了一下决心而已,没往心里去。 又说了几句闲话之后,崔 耕就告辞离去。 可刚走出宫门不远,就见一个七十来岁的老者,健步如飞,迎面而来。 这人崔耕认识,正是自己刚刚顶替的户部尚书李怀远。 崔耕笑道:“看您老这劲头,起码能活一百岁啊!我说李尚书,您可得差不多点,这才上了年老乞骸骨的奏章,就表现得如此精神矍铄,不知道的,还以为您在故意欺君呢。” “老夫行得正,走的端,少给来这一套!”李怀远的速度不减一伸手就把崔耕的袖子拉住了,道:“走,跟老夫一起去户部,咱们把差事交卸了。” 崔耕简直哭笑不得,道:“您老真够心急的,陛下刚刚下旨,还得走程序呢,您连个三五日都等不得?” “还真等不得,到了地方你就知道了!” 老头子死拽着崔耕往户部的方向走,崔耕也不敢强抗,功夫不大,已经户部。 来到户部尚书办公的房间内,李怀远一声令下,就有小吏将一摞文书取来。 他如释重负地道:“崔尚书,您快点看看吧,蒲州、云州受了大灾,救灾如救火啊!” “啊?又有灾情?” “废话,咱们大唐幅员辽阔,地方万里,哪个月没有地方受灾啊,都等着 朝廷救济呢。” “那您老就用印啊!” 李怀远双手一摊,道:“印好用,钱没有。不怕告诉您,下个月百官的俸禄都还亏空呢。老夫现在是巧妇难为之炊,全靠您啦。” 尽管对户部的惨状有心理准备,崔耕还是被雷了个不轻,道:“那还差多少啊?” “最少还差一百万贯。” “一百万贯?”崔耕稍稍放心,道:“聚丰隆包揽百官俸禄,现在是他们支持朝廷的时候了。咱们先借个一百万贯,把眼前支应过去再说。” “好,要的就是崔相这句话。您随我来!” 好么,真难为李怀远七十多的人了,腿脚也真够利索的。拽着崔耕又往外跑,先去中书省找杨再思,又拽着他去门下省找给事中卢璨和徐坚。 这几个人都用印签名后,他和崔耕又重新回到户部,将当值的户部官吏都召集起来,双方交接了大印,不到一个时辰,整个程序就算走完。 最后,李怀远催促道:“现在您已经走马上任了,聚丰隆银号的掌柜曹月婵又和您交好。您还是赶紧走一趟聚丰隆,把钱借出来吧。” “你不借,非让我借?”崔耕挠了挠脑袋,恍惚间有股子被坑了的感觉。 第911章 宴请刘幽求 崔耕预料的没错。 聚丰隆银号内,曹月婵一听这个要求,就把头摇得跟拨浪鼓一样,道:“不借,这钱聚丰隆坚决不能借!” 崔耕只得赔笑道:“好月婵,救灾如救火,你就高高手,把钱借了吧。咱们聚丰隆家大业大的,还缺这一百万贯钱?” “一百万贯钱,聚丰隆是不缺。但问题是……户部借的是一百万贯吗?云晴,你去把户部的借条取来。” “是。” 一个小丫鬟应了一声,功夫不大,取了一个精致的木匣来。 把木匣打来,好家伙,一叠借条,一百万一张,俱都盖着户部的大印,还有李怀远的亲笔签名儿。 崔耕道:“这是多少?” “总共是二十五张,现在朝廷总共欠了咱们聚丰隆两千五百万贯钱。你自己说说,这钱我还能借吗?” “不能,坚决不能!”崔耕斩钉截铁地道。 大唐一年的财政收入才五千万贯左右,这些钱要赈灾、养兵、养官,乃至于供养皇室,每年能剩下五百万贯就该偷笑了。 现在可好,李显上任满打满算不到两年,就欠了聚丰隆两千五百万贯,这也忒能花了,简直就是个无底洞,。 曹月婵见崔耕如此坚决,颇有些不好意思,小心翼翼地道 :“你现在是户部尚书,聚丰隆不借钱,是不是让你挺难办?” “呃……那当然是。”崔耕苦恼道:“官员的俸禄应该能腾挪一番,但这救灾可耽搁不得,差的三十万贯钱,得赶紧拨下去。到底去哪里筹这笔钱呢?诶……有了!户部再没钱,三十万贯总能挤出来,关键是找个熟知内情的人,找到这笔钱在哪。李怀远不可靠,这不还有刘幽求吗? 曹月婵秀眉微蹙,道:“刘幽求多年官场沉浮,现在做了户部侍郎了。找他想办法,倒是条好路子。不过……” “怎样?” “这家伙每次来借钱,总是躲躲闪闪的,好像做了啥亏心事似的。我总觉得这家伙不大可靠。” “哈哈,那是因为……” 刘幽求当初撺掇着崔耕甩了曹月婵,另娶卢丽华。现在曹月婵不是之前那个普通商人之女了,想必他每次见了曹月婵都感觉有些亏心。 崔耕觉得,反正都时过境迁了,就准备把这件事儿说破。 可正在这时—— 曹月婵又忽地起身,把门一拉,嗔怪道:“爹!你怎么又……嗯?是你?” 却原来,偷听的不是曹天焦,而是曹昊。 曹昊不敢招惹曹月婵,赶紧躬身向崔耕行了一个大礼,道:“ 小弟参见姐夫。姐夫啊,不是小弟有意听您的墙角,而是有事儿找您。” “什么事儿啊?” “就是那个玉玲珑小娘子,这不已经是我的人了吗?可我每次去魏七娘家见她,她都让我吃闭门羹。” 崔耕对这个结果并不奇怪,不以为然地道:“那你就安心等半年吧,她一青~楼女子,早就不知陪了多少恩客了,你难道还担心她给你戴绿帽子?” “话虽如此,但是……但是……我就是想和她见上一面啊,还请姐夫成全。” 见曹昊一副情根深种的模样,崔耕深感好笑,道:“不就是个玉玲珑吗?你这花丛浪子也有今天?依我说啊……” 他刚想奚落几句,转念又一想,挺长时间没和刘幽求联络了,今日的上任仪式,也就是公事公办而已。 现在让刘幽求“出卖”户部,很有些平时不烧香,临时抱佛脚的感觉,殊为不美。 于是乎,他改口道:“那咱们今天就去魏七娘家,叫玉玲珑来陪你。顺便把刘幽求请来,我和他谈谈户部的事儿。” 曹昊高兴地手足无措,道:“姐夫英明!姐夫您真是……太……太善解人意了。” 曹月婵却狠狠地掐了崔耕一把,酸溜溜地道:“崔尚书此举, 可真是公私两便得很哪。” 崔耕伸手一揽佳人的肩膀,道:“月婵这可错怪我喽,去魏七娘家,主要是为了昊弟和刘幽求,至于我么……咱们俩一起去,你陪我就得了。” “我陪你?” 曹月婵既有些高兴,又有些狐疑——二郎怎么这么说话?莫非把我与那些青~楼女子等同了么? 崔耕马上会意,安慰道:“你女扮男装,咱们俩一块儿去。都是故人,既表现对刘幽求的重视,又好说话。” 曹月婵这才高兴起来,娇哼一声,道:“都是你的道理,行吧,那我就舍命陪君子了。” 曹昊却苦着脸道:“刚说姐夫您善解人意了,您咋就叫上姐姐了呢?有她在,我放不开啊!” …… …… 崔耕出门,一般就带着封常清、宋根海、周兴、黄有为、剧士开,这次也不例外。 当即,先让剧士开去请刘幽求,然后众人在曹昊的引领下,来到平康巷魏七娘家门前。 崔耕等人走得不快,刘幽求来得甚急,整好在此地碰了面。 稍微寒暄了几句之后,众人在龟公的引领下,到一个雅间就坐。 众人并未隐瞒身份,魏七娘赶紧出来招呼。 崔耕微微一笑,道:“七娘不必客气,你们家除了玉 玲珑外,哪位小女子最为出色啊?” 魏七娘道:“崔相真有眼光,玉玲珑只是名气大而已,其实我们家的出色的小娘子多着呢。比如赵蝶仙就很不错,还有孙玉儿,赵芙蓉,梁秋儿……” 崔耕摆了摆手,打断道:“行了,不必介绍了,你把玉玲珑叫来,陪我这位曹兄弟,再把赵蝶仙找来,赔刘侍郎。然后,再让什么孙玉儿,赵芙蓉,梁秋儿……等,五位小娘子陪我这些手下。本官和……呃,这位曹玉良小哥就不要了。” 然后,又对刘幽求道:“曹兄弟对玉玲珑痴迷得紧哩,只能让赵蝶仙陪你了,还请刘老哥见谅。” 刘幽求马上就知情识趣儿地道:“哪里,哪里,谁不知道玉玲珑是曹兄弟的**,下官怎能夺人所爱呢,哈哈。” “诶,在这莫论官场规矩,都是故人,我称你一声刘老哥,你称我一声崔老弟足矣!” “崔相真是平易近人,那老哥哥我就却之不恭了,哈哈!” 他们俩说得高兴,魏七娘的整张脸却已经变成了苦瓜,道:“实在对不住崔相,那玉玲珑偶感风寒,身子不爽,今日实在是不能见客啊!” 啪! 一盏酒重重地落在几案上,崔耕的脸当时就沉下来了。 第912章 挖坑待君来 宋根海马上就大怒道:“我说魏七娘,你懂不懂事儿啊?我们大人当时是宽宏大量,准许她玉玲珑半年后赎身,要不然,早把她接走了。好么,现在她还拿起乔来了。告诉你,慢说玉玲珑病了,就是死了,也得给我抬来!” 封常清牛眼一瞪,双拳抱拢,捏着“咯咯”直响,道:“对,快点把玉玲珑小娘子叫出来。晚了一步,崔相认得你,俺也认得你,俺这双拳头,可不认得你!” 周兴站起身来,向着魏七娘上前一步,狰狞的丑脸上露出了诡异的笑意,道:“魏七娘,意思意思就得了。你一个开妓馆的,怎么也犯不着得罪崔相爷啊?那人能护你一时,还能护你一辈子?” …… 魏七娘被他们这么一阵软硬兼施,顿时面色惨淡,道:“行,老奴去叫叫她。不过,能不能来,我可不敢保证。” 崔耕猜测,可能是李重俊在玉玲珑那,魏七娘两边都不好得罪。但是,既然带着曹昊来了,也就故作不知了。不管怎么说,上次也是李重俊主动找自己的麻烦不是? 他冷哼一声,道:“你告诉玉玲珑,出来陪曹兄弟喝顿酒还则罢了。要不然……本官可就亲自相请了。” “是,是。” 魏七娘应了一声,赶紧转身离去。 …… …… 妓馆后院。 笃笃笃~~ 魏七娘轻敲了两下门。 “谁?” “是我,七娘。” “进来,是。” 魏七娘推门而入,但见李重俊、玉玲珑还有一个四十来岁的中年男子,围着一张圆桌而坐。 玉玲珑有些不悦道:“卫王正在商议大事呢,不是说不准随便打扰么?” “哎呦喂,我的姑奶奶。”魏七娘愁眉苦脸地道:“崔相爷和那位曹大爷都来了,非要你出去陪客。你瞅我这小身板,能拦住他们吗?” 李重俊面现怒色,道:“这个崔耕,怎么就阴魂不散呢?你就让他来,我看他能把本王怎么的!” “王爷,不可因小失大啊!”那中年男子赶紧劝道:“咱们势单力薄,当此关键时刻,万不可恶了崔相爷,凡事还要从长计议!” “从长计议?我怎么从长计议?难道就眼睁睁地看着玲珑被去陪那什么曹昊?” 那中年男子面露难色,道:“这……总而言之,不能和崔相冲突起来。您莫忘了,在下的身份可见不得光。您容我想想办法,想想办法。” 忽然,他眼前一亮,道:“有了!” “到底怎么办?” “崔耕的官声甚好,这既是他的长处,又是他的短处。我这一招,叫做祸水东引。” 顿了顿,他看向魏七娘道:“你们妓馆里,有没有,没啥跟脚,看起来又脾气暴躁、 不大好惹的客人。” 一股不祥的预感,涌上了魏七娘的心头,道:“您……您想干啥?” “那就是有喽。”中年男子道:“你就对崔耕说,玉玲珑在这个人那里。然后,再煽风点火,让两边冲突起来。闹了这么一场大乱子,我看崔耕哪还有脸,再找玉玲珑小娘子的麻烦!” 李重俊不解道:“等等,为什么要找没跟脚的人?为什么崔耕又没脸继续找玉玲珑小娘子的麻烦?” 那中年男子道:“崔耕若是跟有跟脚的人冲突起来,无非是争风吃醋,比拼势力而已。他本来就有好~色之名,这场冲突与他的名声无碍。但若是跟没什么跟脚的冲突起来,他就难逃一个以大欺小、以强欺弱之名。崔耕爱惜羽毛,想必就不会再纠缠下去了。” 李重俊脑筋转得较慢,想了一下才恍然不道:“此言有理,好,就这么办了!” 魏七娘却被这个天降横祸砸了个晕头转向,道:“不……不行啊!崔相若是知道我使坏,那能饶得了吗?” 那中年男子沉声道:“若你不依言照做,卫王现在就饶不了你!告诉你,要么崔相,要么卫王,今天你必须选一个!” “我……我……” 这就是崔耕好名声的坏作用了,魏七娘眼珠乱转,最后深吸了一口气道:“好,老婆子我选卫 王。还别说,我们妓馆里真有个看起来凶巴巴又没啥跟脚的人。这人一进来,就专门要了个房间,不准任何人打扰。就是玩姑娘,都在完事儿之后把人赶走。” 中年男子哑然失笑,道:“此人看起来像是有案子在身的,真是天助我也。崔耕不是人称崔青天吗?就让他查案去吧!哈哈!” …… …… 此时崔耕的雅间之内,莺莺燕燕已经到得差不多了,众人推杯换盏,开环畅饮。 反正这事儿也不是什么秘密,崔耕趁着气氛好,直接开始正题道:“刘老哥到户部任职,已经有差不多半年了吧?” “嗯,确实如此。” “那对户部的情况,肯定已经相当了解喽?” “差不多门儿清,崔老弟你为户部尚书,我一定鼎立支持。” “那就多谢刘老哥了。是这么回事儿,现在蒲州和云州都受了灾,急需拨三十万贯救灾款,但户部又没钱,不知刘老哥何以教我?” 刘幽求往赵碟仙的胸口掏摸了一下,在佳人的嗔怪声中,将一盏酒饮尽,挤了挤眼道:“崔老弟问我这事儿,可算问错人了。您守着个财神爷不求,问我干啥?” 曹月婵不满道:“你们户部一缺钱,就来我们聚丰隆拆借,现在都借了两千五百万贯了,拿什么还?我已经跟二郎说了,这次聚丰隆 是一文钱都不能再出了。” 崔耕道:“所以,这次只能咱们户部自己想办法。刘老哥你好好想想,从哪能腾挪三十万贯出来,解了咱们的燃眉之急。” “这样啊……”刘幽求连连摇头,道:“那我也告诉崔老弟一句心里话,户部是绝对绝对,连十万贯钱都挤不出来来了。要不……您家大业大的,借点钱给户部?利息好说啊!” 崔耕听了这话,当时就有些不悦。 他心中暗想,聚丰隆需要朝廷的信誉和背书,借钱也就借了,就算朝廷还不起,也算不得多么吃亏。 但我凭啥借给户部钱啊? 哦,帮朝廷干活不领工资,还往里面贴钱,我贱不贱啊?再说了,户部是整体上缺钱,我这次借了,下次呢?下下次呢?哪个月大唐没有地方受灾啊? 你刘幽求挺聪明一个人,怎么出这么个馊主意呢?到底有没有当我是自己人? 吱扭扭~~ 正在他胡思乱想之际,忽然,魏七娘推门进了屋内。 “哎呀,崔相爷啊,您是不知道啊,我现在是管不了玉玲珑小妮子了,她是坚决不肯出来啊!” “嗯?这么不给本官面子?” 崔耕本来就不大痛快,当即长身而起,道:“她现在在哪?” 魏七娘道:“到了现在,我也不护着她了,您随我来。” “头前带路!” 第913章 抓到凌霄子 不消一会儿,众人来到二楼角落的一个房间前。 “就……就是这儿了……”魏七娘伸手一指,赶紧闪在了崔耕的身后。 奇怪,李重俊有那么可怕吗?他怎么说也是国家亲王,能毫不自重身份的撒野? 崔耕微觉疑惑。 但宋根海可不管那个,猛然上前,“咚”地一脚把大门踢开,高喝道:“玉玲珑,你给我……” “玉尼玛啊,鹰爪,我要你的命!”陡然间,屋内传来一声大喝。 紧接着,寒光一闪,一柄钢刀直袭宋根海的面门。 “啊?”宋根海的武功比普通人也强不了多少,直吓了个魂飞天外,紧紧闭上了眼睛! 当! 一声清脆的响声过后,宋根海却豁然发现,自己毫发无损。 他睁眼观瞧,却原来是剧士开眼明手快,帮自己挡了一刀,与一名五十来岁的汉子战在一处。 三五个照面后,那汉子叫了一声“点子真硬!”,身形一晃,跳下楼去。 “还想跑?” 剧士开从怀中掏出三支金镖,一抖手就是三镖齐发,疾如闪电,快似流星,直袭那汉子的后背、大腿和小腿! “好!”黄有为是懂行的人,大声叫了一声好。 然而,剧士开的功夫好,那汉子的本事也不赖。他不用回头,就感觉背后恶风不善,猛然间往旁边一闪,让过了两镖,唯有第三镖没躲过,小腿上挨了一记。 原本那汉子逃跑的方向,是冲着魏七娘妓馆的门口,这么一躲, 可就偏离了方向了。 此时,黄有为和剧士开已经蹿下楼来,钢刀霍霍,金镖闪耀!那汉子已经来不及再往门外冲了,赶紧顺势往后院跑去。 二人紧追不舍,顷刻间,剧士开又是三镖齐发。 “我擦!” 那汉子骂了一声,用力闪身,撞入了一个窗户内。不过,算他倒霉,此处正是李重俊与玉玲珑相会的所在。李重俊头脑简单四肢发达,飞起一脚,正踹在那汉子的屁股上。 “出去!” 那贼子还没搞清楚怎么回事儿呢,已经被踹了回去,直摔了个七荤八素。 剧士开和黄有为此时也已经赶到,两把钢刀逼在了那贼人的脖颈上,道:“莫动,动一动就宰了你!” “擦,这都有埋伏?算某流年不利,我认栽!”那人轻哼一声,低下头去。 当即,剧士开用刀逼住他的哽嗓咽喉,黄有为找来绳子,把他给捆上了。 此时崔耕等人也已经赶到,透过窗户,看到了李重俊和玉玲珑的身影。 崔耕抱拳拱手,道:“原来是卫王殿下,敢情玉玲珑是在陪您啊。一个青~楼女子,不值什么。早说不就得了,也不必闹出今日这场误会。” “呃……” 李重俊下意识地往角落里望了一眼,深吸一口气道:“玉玲珑是曹兄弟的**,本王今日所为,确有不当之处,这就告辞了!” 言毕,满面羞红,转身就走。 “殿下!”玉玲珑叫了一声,那李重俊却越走越快, 很快就消失不见。 这么容易就把李重俊逼走了?崔耕深感这场胜利来得忒容易了些,恐怕其中另有蹊跷。 但此时显然不是考虑这个的时候,曹月婵轻轻扯了扯他的袖子,道:“你看——” 崔耕举目望去,但见玉玲珑形单影只,娇娇怯怯地站在那,好像一个被丈夫抛弃的小妻子一般,分外惹人怜爱。 曹昊手足无措地站在玉玲珑身边,期期艾艾地想问又不敢问,十足一个纯情小男生面对出~轨女神的样子。 这俩人怎么看怎么不登对。 崔耕忽觉有些意兴阑珊,不知道自己把玉玲珑配给曹昊是对是错。 他说道:“玉玲珑小娘子,本官不知你看上了卫王哪点。但是,我想告诉你,他着实不是什么良配。如果你愿意给自己一个机会的话,还请对曹兄弟好一些。如果实在不乐意,本官也不勉强。” 玉玲珑面色有些僵硬,道:“妾身理会得。” 崔耕道:“那你们谈谈吧,” 然后,又转身对刘幽求道:“刘老哥还请吃好玩好,今天的一切花费都由我这做兄弟的会账。呃……我忽然想起来还有点急事儿,这就少陪了。” 刘幽求也知道自己得罪了崔耕,但是,若现在拒绝了崔耕的好意,那双方可就算彻底撕破脸了。 他说道:“那老哥哥就多谢崔兄弟了。” 崔耕对封常清等人道:“咱们走!” “那这人咋办?”剧士开提醒道:“此人一见宋兄就 痛下杀手,恐怕有大案在身,轻易放不得。” 崔耕不耐烦地摆了摆手,道:“交给京兆府衙门就行了。” “不要啊!” 那汉子当时就打了个机灵,道:“别,千万莫把我交给京兆府衙门。京兆少尹魏知古,是临淄王的人,我跟临淄王有私仇。你们把我交给魏知古,我可就没命了。” 崔耕道:“那就教给刑部。” “不要啊!”那汉子又道:“刑部尚书裴谈阿附皇后,我和韦家也有私仇。你把我交给刑部,我还是没命了。” 宋根海实在忍不住了,飞起一脚,把那汉子踹倒在地,道:“去你妈的,这个跟你有私仇,那个跟你有私仇,你特么的以为自己是谁啊?” 崔耕却忽然感兴趣起来,道:“一般人可不能同时得罪临淄王和皇后,你到底是谁?” “呃……”那汉子露难色。 “嗯?不说?那好,根海,把他交给刑部。” “别介啊!我说,我说还不成么。在下姓林名云,江湖上有个匪号,叫做“云中雁”,那是称赞我轻功好。” 黄有为和剧士开对视了一眼,点头道:“大人,是有这么一号。不过,他以前就是个独行大盗……按说,不可能同时得罪临淄王和韦家啊。” 林云叹了口气,道:“我……我最近受人之托做个桩大案,化名凌霄子……” “啥?凌霄子?”崔耕恍然大悟,道:“韦家姐妹的一百万贯钱,就是你骗的?” 林云道 :“那一百万贯钱我可没怎么花,都在我的袖兜里呢。只要您能放了我,我愿将这些钱全部献与大人。” “你拿来吧!” 宋根海弯下腰去,从林云的袖兜中掏出来一个皮夹子,里面鼓鼓囊囊,装着一百张,一万贯聚丰隆银号的钱票。 人赃俱获。 崔耕这时候心里才痛快了些,把这一百万贯的“赃款”收缴后,完全可以“借给”户部,解自己的燃眉之急嘛。 至于说韦兰和韦荷不同意?那好,钱给你们,水银玻璃镜的作坊的份子,你们也别想要了。 再说了,户部是“借”又不是“要”。“借”懂吗?有拖无欠,早晚能还,你们还有啥不满意的? 还有个问题,崔耕想不通。 他问道:“若只是这个案子,本官法外施恩,放了你也不是不行。但是,按说,你即便做了这个案子,也只是得罪了五姨和七姨啊,关临淄王什么事儿?” “呃……”林云目光闪烁,道:“敢问这位大人贵姓高明,官居何职啊?” 宋根海道:“瞎了你的狗眼,这位就是大名鼎鼎地扶阳王、中书门下平章事、户部尚书崔耕崔青天!” “擦!早知道是崔青天,我特么的今天跑什么啊?”林云无比懊恼地说道。 崔耕道:“废话少说,你跟临淄王到底有何恩怨?还不快快道来!” 林云往四下里看了一眼,道:“还请崔相屏退左右,如果这事儿传扬出去,小的我可就活不成了。” 第914章 揪出临淄王 崔耕回到原来的房间内,令伺候的妓子们出去,曹昊和玉玲珑没跟着进来,用不着他操心。 封常清等人绝对可靠,就留在屋内。刘幽求虽然不大可靠,但总不能当场赶人啊。 在这种形势下,崔耕开口道:“好了,现在都是本官信得过的人,你有什么要交代的,就快交代吧。” “是。” 然后,林云将自己的来历娓娓道来。 他本是一名独行大盗,偶然间到长安来,被一个叫王崇晔的人所招揽。 王崇晔的官职是尚衣奉御,也就是管理皇帝服装的小官。他的本职工作干的也就那样,但业余时间,慷慨任侠出手大方,很是结交了一批江湖人。 其中他觉得特别可靠的,就会引荐给临淄郡王李隆基。 就这样,林云成了李隆基班底的一员。 某日,李隆基的心腹王琚找到他,说现在临淄王做琉璃生意赔了个底儿掉,急需大笔的钱财补窟窿。 于是乎,林云扮作凌霄子,先骗了神婆赵李氏,又借助赵李氏结交韦兰。最后用“汞锡齐”之术,骗了一百万贯钱。 林云闯荡江湖多年,看尽了尔虞我诈,事成之后,留了个心眼儿。 他没有直接回去复命,而是靠着高超的身手,悄悄地跟踪王琚。结 果,不出他所料,王琚准备了一壶毒酒,准备杀人灭口。 林云赶紧逃亡,不慎被王琚的人察觉,大战一场,受了重伤。无奈之下,他改头换面,混进了魏七娘家,准备伤好之后再做行动。 林云明白,现在不仅仅是李隆基在找自己,韦氏姐妹也在找自己。所以,终日里战战兢兢如履薄冰,直如惊弓之鸟。 赶巧今天,宋根海破门而入,林云以为是敌人借故捉拿自己呢,才奋起反抗。 “原本是这么回事儿啊。”崔耕哑然失笑,道:“李隆基这次,可算是偷鸡不成反蚀一把米了。呃……如果本官让你指证临淄王,你可愿意?” “这……” “放心,你虽然诈骗钱财,但没造成什么严重的后果,罪不至死。只要你乖乖跟本官合作,我保你无性命之忧。” 周兴阴恻恻地补充道:“但你若是不识好歹,那说不得,也只能把你交给临淄王了。你好好想想,临淄王有没有我家大人好说话?” “我……” 最终,崔耕的好名声起了作用,林云重重地磕了一个响头,道:“愿听大人吩咐!” 然而,正在这时—— “崔相爷,还请三思啊……”忽然,“噗通”一声,刘幽求跪倒在地。 崔耕面色一 沉,道:“本官要依律治临淄王的罪,关你刘侍郎何事?” 其实,崔耕就是明知故问,刘幽求这么一跪,他心中已经豁然开朗。 刘幽求是上官婉儿的人,这个没错。但与此同时,他还可能暗中投靠了李隆基。 在历史记载中,李隆基发动唐隆政变,刘幽求是主力中的主力。最后,李隆基最后总结,这场政变之所以能够成功,是靠了“崔日用之智、刘幽求之谋、钟绍京之果”。 当然了,对于老东家上官婉儿,刘幽求也尽了一份力,请李隆基饶她一死。然而没什么卵用,最后上官婉儿还是被李隆基赐死了。 崔耕暗暗琢磨,看来,刘幽求现在已经和李隆基暗通款曲了。刚才自己让他帮自己出主意筹措钱财,还真是找错人了。人,终究是会变的啊! 刘幽求却不知崔耕已经看穿了自己的底牌,慷慨陈词,道:“韦氏姐妹的这一百万贯钱,全是卖官鬻爵、巧取豪夺而来。临淄王见蒲、云二州受了大灾,心忧百姓,利用林云将这些钱骗来救济百姓。虽说他的手段有些不恰当,却全是发自一片仁心啊!崔相您人称崔青天,雅量高致,为民请命,又何忍对其苛责?” 崔耕对刘幽求越发失望,冷笑 道:“哦?是吗?我怎么听林云说,李隆基骗取钱财,是为了回本儿呢?跟赈济百姓有什么关系?” “林云乃一介武夫,不懂忠义之事,王琚当然没必要对他解释清楚。” “那还有李隆基杀人灭口?” “成大事者不拘小节。” “好,好一个成大事者不拘小节,解释的真好。”崔耕盯着刘幽求的眼睛,一字一顿地道:“本官就奇怪了,你又不是临淄王肚里的虫子,怎么就对他的心思,那么了解呢?” “我……”刘幽求刚才是被逼急了,赶紧想了一套说辞,漏洞极多。现在被崔耕这么一问,顿时哑口无言。 “别着急,刘侍郎,你慢慢编,编好了,本官随时恭候!” 言毕,崔耕转过身来,道:“咱们走!” “喏!” 众人答应一声,纷纷起身。 刘幽求的心理防线终于崩溃了,道:“崔相莫走,崔相莫走,我……我说实话还不成吗?” 崔耕这才驻足,道:“你讲!” “当今的大唐,陛下毫无明君之像,韦后和武三思勾结一处,倒行逆施。谯王李重福暗弱,对韦后言听计从。卫王李重俊,望之不似人君。稍一不慎,就是重蹈女主临朝之局!放眼皇室,唯临淄王李隆基人品贵重 ,英武果决,可堪造就。崔相您又何必把我大唐这唯一的希望,给扼杀了呢?” “人品贵重?英武果决?”崔耕轻笑一声,不以为然地道:“刘侍郎对李隆基的评价倒是挺高的啊。不知,这李隆基的人品贵重英武果决,比之王莽如何?” 王莽作为亡国之君,在历史上当然没啥好名声。但是,其在继位之前的表现,却是堪称完美。 刘幽求不敢强辩,只得道:“崔相对临淄王的成见太深了。” 崔耕对李隆基的成见没法儿不深。 作为李裹儿的夫君,他明白,只要自己狠不下心来砍李裹儿的脑袋,李隆基登基之后,就绝对不会放弃对付自己。 这个问题简直无解。 再说了,从大义上讲,李隆基开创的开元盛世是不错,但这不还有安史之乱吗? 所以,经过长时间的思考,崔耕决定尽力阻止李隆基登基。 他摆了摆手,道:“如果刘侍郎还是这些陈词滥调的话,那就不必再说了。本官秉公执法,心意已决,告辞。” “崔相莫走啊!”刘幽求咬了咬牙,道:“即便崔相想搬倒临淄王,单凭这条罪状,也大大不足吧?不如……咱们做个交易?” 崔耕眼前一亮,道;“交易?说来听听。” 第915章 隆基难偷鸡 说实话,崔耕刚才表现的无比坚决,也是打着漫天要价落地还钱的主意。 道理很简单,这场官司在平民百姓眼中很可怕,但在皇室中人的眼里,这事儿算个屁啊。 不就是李隆基指使人骗了韦氏姐妹的钱财吗? 李显是重感情的人,知道了之后,多半以为是小孩子的玩闹,一笑置之。 韦后呢?恐怕也不会拿李隆基怎么样。 历史记载中,在李显驾崩后,唐隆政变之前,韦后担心时局不稳,派兵围了李旦的府邸。 宰相李峤就劝谏说,李旦您是看牢了,但他不还有五个儿子吗?现在要么把他们关起来,要么打发他们出外。 然而,韦后表示,现在有资格当皇帝的,不过是李旦一人而已,我把他看牢了就足够了,不用对李隆基花心思。 结果,棋差一招,被李隆基凭着几百人就发动了唐隆政变。 所以,崔耕还真不看好,自己把这事儿抖搂出去的后果。说不定,韦后会因为李隆基贪财,对他更加轻视呢。 当然了,刘幽求虽然觉得这事儿多半不会对李隆基造成毁灭性的打击,但是,他不敢赌。 刘幽求可怜巴巴地做着最后的努力,道:“崔相,看在咱们以往,在武荣县的情分上……你真不能高抬贵手,放临淄王一码?” 崔耕摆了摆手,道:“莫谈感情了,你刘幽求若是真还记挂着武荣县的情义,能刚才那么敷衍本官?这可是你先不仁,我才不义的。” “好吧,算是刘某人自作自受。” 顿了顿,刘幽求打点精神,继续道:“不谈感情,咱们就谈钱。呃……咱们先说清楚,这场交 易无论成与不成,你都不会借着今日这场谈话,对临淄王不利吧?” 宋根海道:“你把我家大人当成什么人了?告诉你,买卖不成仁义在,我家大人没你想的那么没品!” 刘幽求没理他,看向崔耕,正色道:“本官想请崔相亲口答应!” “本官可以答应你,不过,钱财么……本官不缺。” “您是不缺,但是,户部呢?如果崔相答应不追究此事,我就能让户部进一笔三百万贯款子。” “户部?三百万贯?”崔耕咬着牙,道:“好啊,刘幽求,你果然之前给我打着埋伏?!现在终于露馅儿了吧?” 刘幽求苦笑道:“现在说这个都没用了,而且……之前我确实没办法把这笔钱拿给您。” “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这个吧,临淄王做琉璃买卖这不亏空了许多吗?就想办法找补。于是乎,我就偷偷地……” “啥?你贪污了三百万贯?”崔耕被吓了一挑,道:“不是本官毁诺,这么大的事儿,根本就瞒不住。别人告发了你,你可别赖我不讲信誉。” “当然不是贪污,而是取个差价……” 刘幽求为李隆基筹钱的事儿比较复杂,讲了足足一刻钟,才把这事儿的来龙去脉解释清楚。 此事的关键,就在于“盐税”二字。 从春秋时期开始,就有盐税的征收。到了汉武帝时,更是实行盐铁专卖制度,盐税成了朝廷的一大财源。 自汉至两晋南北朝,盐税基本就没停过。 然而,大隋建立之后,鼓励生产,朝廷不再收食盐之税。也就是说,全国范围内的盐池归朝廷所有,但不禁百姓 煮盐谋利。 大唐承袭隋制,也不收盐税,直至今日。 现在长安的盐价是每斗十文钱,可谓十分廉价。 刘幽求打的就是盐税的主意。 但是,加税得地方官府配合,他的手伸不了那么长。再说了,即便收盐税也是进国库,跟李隆基完全没关系。 于是乎,刘幽求就以“筹集救灾钱”为理由,偷偷地将均州武当县的盐池作价三十万贯,卖给了李隆基。 把盐池卖给私人后,均州附近百姓再想吃那么便宜的盐是不可能了,随随便便长价一倍绝无问题。 至于其他地方的便宜盐过来卖?笑话,运费不要钱啊? 当然了,李隆基需要的是快钱,不可能靠卖盐慢慢回笼资金。于是乎,他把这个盐池卖给当地的土豪,总共得钱三百万贯。 刘幽求道:“若是崔相答应了,我就可以以“当初盐池贱卖”为理由,让临淄王补上差价,这笔三百万贯的款子,不就进了户部了吗?” 崔耕笑吟吟地道:“这么说……李隆基是破财消灾了?你可能做得了他的主?” “当无问题。” “那好,就这么办了,三日内,你让李隆基把这笔款子交到户部。” “是。” …… 刘幽求黯然而去,步履蹒跚,仿佛一下子老了几岁。崔耕明白,二人之间的交情算是完蛋了,也是一阵叹息。 唯一可以自我安慰的是,有了这前后总共四百万贯的外财进账,自己这个户部尚书就好当多了。 至于均州附近的百姓? 现在的盐价低廉至极,比等重的粮食贵不了多少,就算涨价一倍,对他们也造不成什么的影响。 说句不 好听的,他们还是珍惜现在的盐价吧。 根据历史记载,大唐自开元年间重新开征盐税。后来盐税越来越重,盐价达到了原来的几十倍乃至上百倍。“天下之赋,盐利过半”,百姓苦不堪言。 即便日后不是李隆基登基为帝,天下承平日久,开支浩繁,征收盐税也是迟早的事儿。 …… …… 半个时辰后,临淄王府内。 李隆基正在给王琚斟酒,安慰道:“王先生也不必太过气馁,虽然林云跑了,咱们那一百万贯钱没了着落。虽然崔耕用水银玻璃镜化解了你的谋划,没跟韦家决裂。但是,咱们这次也没什么损失不是?” “话虽如此,可是……” “没什么可是的。你想想,只有千日做贼的,哪有千日防贼的?咱们这次的谋划,崔耕凭奇谋妙计化解了,那下次呢?下下次呢?早晚有他化解不了的时候,哈哈!” 王琚将一盏酒饮尽,道:“王爷真是会说话,在下听了心里好受多了。” “不是本王会说话,而是事实如此。王兄弟,你打点精神,好好为孤王谋划,现在均州的三百万贯钱已经到了,正是大有为之时。” 蹬蹬蹬~~ 正在这时,外面传来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响。 李隆基心腹李宜德的声音传来:“启禀王爷,户部侍郎刘幽求急着见您。” “嗯?不是说要隐藏我们之间的关系吗?他这么大张旗鼓地拜见本王……是出什么事儿了?” 李隆基心中一凛,赶紧命李宜德将刘幽求让进了府内。 刘幽求一见李隆基就跪倒在地,道:“微臣无能,实在是对不住王爷啊……” 然后,他简要地将今天事情的经过,介绍了一遍。 李隆基听完了,当时就有些傻眼,喃喃道;“难道说,本王这三百万贯的钱票都没焐热,就要重新交给崔二郎?合着咱们筹划了半天,得的这些钱财,都是为他准备的?” 噗~~ 王琚终于忍不住,一口血喷了出来,高声道:“若没有我算计崔二郎,也就不会有他献眼镜有功,官封户部尚书,更不会有他宴请刘侍郎之事!若我小心一些,就不会有林云漏网之事!千错万错,都是王某人之错啊!” 言毕,脑袋一晕,倒伏余地。 李隆基有帝王心胸,顾不得心疼那三百万贯钱,赶紧命人将王琚抬到榻上,请来大夫好生诊治。 几支银针下去,王琚终于悠悠醒转。 他死死攥着李隆基的手,道:“既生瑜何生亮,既生瑜何生亮!那崔耕就是王某人的克星,不早日除掉,必成大患啊!” 当时虽无《三国演义》,但周瑜和诸葛亮的演义故事,却已经开始在民间流传。比如唐诗人杜牧就曾经在《赤壁》一诗中写道:“东风不与周郎便,铜雀春深锁二桥(乔)。” 李隆基顿时明白,这是王琚把自己比作周瑜,把崔耕比作诸葛亮了。 他苦笑道:“本王也想除掉此人,然则,敌强我弱。现在需要想办法自保的,是咱们啊!” “不,不是这样的。”王琚眼中闪出兴奋的光芒,道:“李重俊起事之时,兵荒马乱,就是杀崔耕的最好机会。机不可失,失不再来,王爷切不可错过!” 李隆基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道:“你是说……泼寒胡节?” 第916章 泼寒逢帝寿 神龙二年,十一月乙丑。 今天按照风俗,是民间的泼寒胡节。与此同时,还是伟大的李显陛下的生日。 当日早朝,李显御驾大明宫含元殿,接受文武百官、外番使节,乃至皇亲国戚的祝贺,并赠送了回礼——精致防风眼镜一个。 完事儿之后,皇帝陛下便戴上自己的近视镜,和各位贵人一起,御驾驶朱雀门,观看泼寒胡戏。 当然了,长安贵人很多,也不是什么人都有资格跟皇帝陛下一块儿看戏的。一般来讲,必须三品以上的官员才行,允许带家眷一名。 “嗯?不对啊!” 朱雀门上,在一片紫袍之中,有一身着牡丹大袖衫的女子分外显眼,正是崔耕带的“家眷”曹月婵。 按说,崔耕现在有三名正妻,安乐公主李裹儿、平阳公主拉达米珠、五姓七望女卢若兰,怎么轮也轮不着曹月婵啊? 人们纷纷向他们投来好奇、不解、疑惑的目光。 饶是曹月婵身为聚丰隆掌柜,经的多见的广,也被人们盯得一阵心里发毛。 她紧紧攥住崔耕的手,有些不自在地道:“二郎,我今日是不是太任性了?” 崔耕满不在乎地道:“不算任性,你能来就挺好。要不然,今天带她们仨谁都不合适。” 这倒是实话。 按说这种场合,就是该带着正妻,没有正妻才带小妾。但是,奈何崔耕的正妻有仨啊。 带李裹儿,显着她仗着李显的权势争 宠,不利于家里的安定团结。带拉达米珠或者卢若兰吧,又怕韦后见了,以为李裹儿受了冷落,为女儿抱不平。 既然曹月婵主动提出来了,整好带她来。 当然了,为李显贺寿,李裹儿是一定要参加的。刚才为了说服李裹儿回家,崔耕很是花了一番功夫,找了个既符合李裹儿胃口,又非常符合逻辑的理由。只是这事儿,就没必要对曹月婵解释了。 曹月婵听了这话,才重新高兴起来,吐了吐舌头,道:“我可不是要跟她们争什么,而是确确实实想在朱雀门上看泼寒胡戏。” 崔耕笑道:“这倒是个好地方,居高临下,能把整场泼寒胡戏看个清清楚楚。说起来,咱们清源可没这个风俗,我考考你,泼寒胡戏又叫什么?” “呃,又叫“苏慕遮”或者“浑脱”。“苏幕遮”既指进行泼寒胡戏时演奏的乐曲,又指人们头上带的防水帽子。“浑脱”既指进行泼寒胡戏时跳的舞,又指装水的皮囊。在泼寒胡戏中,人们就是用“浑脱”里的水浇人的。” “月婵果然聪明,那我再问问你,泼寒胡戏起源于哪?” “西域诸国。” …… 二人一边闲聊,一边往下面观瞧,等待着泼寒胡戏的开始。 其实最初的颇寒胡戏,跟后世的泼水节差不多,人们头戴苏幕遮,腰胯浑脱,互相泼水,玩闹不休。娱乐性很强,观赏性不足。 但是,自从传 入中国以来,产生了很多变化。 最初此戏在宫内流行,据《周书》记载,南北朝时,北周宣帝宇文赟“御正武殿,集百官及宫人、内外命妇,大列妓乐,又纵胡人乞寒,用水浇沃为戏乐”” 注意,这里就不是人们互相泼水了,而是观看“胡人”自己泼。 这有啥看头儿? 别急,既然是泼水,穿着衣服就不大方便了,人们“裸~体跣足,挥水投泥,互相嬉戏”。最关键的是,这些胡人尽皆美貌女子,岂能不令观者血脉喷张,不能自已? 所以,此时的”“戏”,已经从游戏之戏,到戏剧之戏开始转变。 到了现在,因为皇帝观戏,长安的泼寒胡戏,已经逐渐演变为长安各坊面子的比拼。 一百零八坊,每坊都有“浑脱队”,整支队伍都骑着高头大马,或着衣着华丽以富逼人,或者头戴各种面具以新奇取胜,还有的仅着皮兜遮羞,展露出健壮的身材,甚至有的队伍完全由花样美男组成……等等,不一而足。 总而言之,谁最吸引百姓的目光,乃至被泼的水最多,谁就算赢了。若是皇帝看得高兴,给予重赏,那更算是扬眉吐气。 …… …… 此时的朱雀大街上,长安百姓们摩肩擦踵,挤成一团,中间勉强留出了浑脱队经过的通路。 巳时刚过,第一支浑脱队伍,已经从远方缓缓走来。 这支队伍来自长寿坊,整支队伍尽皆是 十二三岁的童子,最中间的一匹马格外高一些,坐的却是一个身材高大的男子,头戴兽头头冠,面带紫髯面具,身着胡服,饰以金银琉璃珠玉。 显而易见的,这男子代表的是胡人中的贵人。 “雅荷~~” 忽然,那男子发了一声喊,道:“吾乃胡人之王,看上了中原的花花世界。俺这就点齐兵马,破了边关,好好享受去也!” “胡王受死!” 那童子们发了一声喊,有人掏出腰间的浑脱,向着“胡王”泼水,有人腾身而起,去拽他的胡子;有人则背后偷袭…… 这当然是表演,并不是真打,难得的是孩子们在马匹前进的过程中进行,动作干净利落,丝毫不显杂乱,顿时迎来了阵阵喝彩声。 等快到朱雀门时,又有惊喜,只听众童子们随着“苏幕遮”的曲子,齐声唱道:“聪明儿,秉天性。莫把潘安、才貌相比并。弓马学来阵上骋。似虎入丘山。勇猛应难比。善能歌,打难令,正是聪明。处处皆通娴,久后策官应决定。马上盘枪。辅佐当今帝。” “好,好一个“马上盘枪,辅佐当今帝”!”李显甚为高兴,道:“看赏,长寿坊浑脱队每人赏锦缎一匹。” 李隆基趁机进言道:“方才长寿坊所表演的,乃是泼寒胡戏中的老曲目,叫“泼胡王”。只有这首俗曲儿是新做的,甚为难得,不如陛下令人做一首诗和之吧。” 苏幕 遮的曲调虽然没什么变化,但与之相配合的你内容,在朝廷和民间却已经分化。在民间是俗曲儿,在朝廷却依旧是七言绝句。所以李隆基说做一首诗和之。 李显兴致甚高,往四下里看了一圈儿,笑道:“不知哪位爱卿,愿做这一首和诗啊?” 马上就有人应道:“微臣不才,愿意一试。” 人们循声望去,发现其人正是工部侍郎、弘文馆学士张说。 李显道:“有劳张爱卿了,不知你需要多久?” “微臣现在已经有了:摩庶本出海西胡,琉璃宝眼紫髯须。闻道皇恩遍宇内,来将歌舞助欢娱。” “哈哈,张爱卿不仅有诗才,还有捷才啊,还有吗?” “腊月凝阴积帝台,豪歌击鼓送寒来。油囊取得天河水,将添上寿万年杯。” “可能再来一首?” “寒气宜人最可怜,故将寒水散庭前。惟愿圣君无限寿,长取新年续旧年!” 就这样,张说接连做诗三首,不仅和了诗,还点明了为李显祝寿之意。 李显甚为高兴,赏张说锦袍一件,黄金五十两,并命人将这三首苏幕遮唱出来,与长寿坊那些童子相和。 李隆基又故作漫不经心地道:“张侍郎是诗虽好,但值此陛下万寿之际,天下第一的诗人没出手,总嫌美中不足啊。” “天下第一的诗人?”李显扭头看向崔耕,微微一笑,道:“二郎,这是说你呢!要不,你也作诗一首?” 第917章 隆基四傻眼 “呃……” 说实话,李显这个漫不经心的要求,还真把崔耕给难住了。 不错,他的脑海中是有无数后世的记载,但是,要与“苏幕遮”的曲调相和,可选的就是那么几个。 最关键的是,这几个里边,只有五首是七言绝句,剩下的全是“曲”。 更坑爹的是,这五首七言绝句还都是张说做的。而且,刚才他已经念了三首了,剩下的两首,跟眼前的情景不合。 难道堂堂的大唐宰相要当场做俗曲?丢人不丢人啊! 怎么办? 崔耕心思电转,最终长叹一声,道:“请陛下恕罪,微臣做不出来。” “嗯?怎么做不出来?” “陛下身染风疾,微臣最近一直在为遍查古籍,找寻治愈之术。现在微臣的脑海里乱糟糟的,实在是做不出什么诗来。” 擦! 闻听此言,李隆基算是傻眼了。 在他的计划里,长安观看泼寒胡戏的最佳地点一共有两个。 首先是朱雀门,各坊浑脱队都由此经过。不过,此地能容纳的人有限,除了皇帝及其随从外,只有三品以上的官员及其家眷才准许登门。 其次就是醴泉坊,此地不仅地处要冲,而且有一个月明楼,楼高四层,占地颇广,适合登高观看。三品以下的官员,多于明月楼观看泼寒胡戏。 自己完全可以,先由张说抛砖引玉,引得“崔飞将”做一首 绝世好诗来。然后,再高捧崔耕的诗才,让李显调他去酒泉坊。理由是现成的,让崔耕代陛下去醴泉坊,当场作诗与浑脱队相和,彰显陛下的与民同乐之意。 这是有先例可循的,去年李显就曾经下诏“令诸司长官向醴泉坊看泼胡王乞寒戏,与民同乐”。 崔耕去了醴泉坊,李隆基的人就可以趁着李重俊起事兵荒马乱的机会,将其杀死。 万万没想到啊,闻名天下的崔飞将,竟然说做不出诗来,这可怎么进行下一步? 李隆基赶紧道:“多少诗人愁苦之际,诗兴大发,留下千古名篇。比如屈原做《离骚》,曹植做《七步诗》,陶渊明做《归去来兮辞》。崔相说做不出诗来,恐怕很难让人信服呢。” 李隆基一向和自己不对付,崔耕也不疑有他,轻蔑地道:“别人是别人,本官是本官,岂可一概而论?不客气地说,你临淄王也配和本官谈诗?” 李隆基道:“本王虽不配和崔相论诗,却懂天下百姓之心。若是让人以为,崔相对陛下不满,不愿意歌颂此太平盛世,可就不好了。不如崔相勉为其难,做诗一首?” “也罢!”崔耕深吸了一口气,道:“那本相也做一首苏幕遮吧,众位请听好了:“天不高,地不大。惟有真心,物物俱含载。不用之时全体在。用即拈来,万象周沙界。虚无中 ,尘色内。尽是还丹,历历堪收采。这个鼎炉解不解。养就灵乌,飞出光明海。” “我……” 李隆基再次傻眼。 崔耕做的“苏幕遮”绝非七言绝句,而是俗曲儿,这可怎么吹捧? 更气人的是,这首“苏幕遮”是一首修道之曲,看起来还很有深度,就算讨论都有种无从下嘴之感。 他只得道:“此曲虽为“苏幕遮”,却与眼前的太平之景无关。不知崔相此举,到底安的是什么心?” 李显却摆了摆手,道:“当然是安的一片忠君爱国之心,临淄王不必多言,快快退下。” “我……” 李隆基第三次傻眼了。 他哪知道啊,崔耕先“心忧李显之病”,后又做“修道之俗曲”。在李显的想法里,毫无疑问,崔耕是心忧自己的肺痨之病,从岐黄之术上想不出办法,转而向道家求援了。 瞅瞅这首俗曲儿,多么高深啊,显然是崔爱卿苦研道家理论,满脑子想的都是这些,才有感而发。 如此忠臣,岂容人妄自攻讦? 其实李显也误会了,有名的“苏幕遮”就那么多,崔耕为了不丢“崔飞将”的名头,特意选了吕岩的一首《苏幕遮》。 吕岩就是后世大名鼎鼎的吕洞宾,他写的俗曲,能不仙味儿十足,莫测高深吗? 眼见李显如此表态,崔耕也不由得长松了一口气。 然而,李显那边 糊弄过去了,李隆基哑口无言了,这事儿却触动了韦后和武三思敏感的神经。 他们心中暗想,这崔耕都当了户部尚书了,公务繁忙,还想着给李显治病呢。万一,他真想出了什么法子怎么办?别人办不到的事儿,崔耕可未必办不到! 想到这里,武三思道:“崔相心忧陛下的身体,殊为忠诚可敬。不过,当此万民同贺之际,还是要适当玩乐一番。正所谓,一张一弛,文武之道也。” 李显点头道:“德静王此言有理,崔相今日的确应放松一些。朕今日就不逼着你做诗了,就跟朕一起看这泼寒胡戏吧。” 武三思道:“可是……崔相见到陛下,难免心忧陛下的病情。不如……就派他代陛下去醴泉坊与民同乐。” 李隆基听了这话,真想抱着武三思亲两口,赶紧道:“微臣附议!” 李显看向崔耕道:“二郎,你以为呢?” 崔耕当然不乐意,这朱雀门的视野可比醴泉坊强多了,要不然,曹月婵何必一定要跟自己来朱雀门观礼? 但是,自己刚说了“心忧李显病情”,怎么能眨眼又拿“美人”说事儿? 崔耕只得道:“多谢陛下关心,微臣实在无心做乐,这醴泉坊就不去了吧,还请陛下成全。” 李显不想强其所难,道:“既然如此,那就……嗯?” 却原来,是韦后暗暗掐了一下他 的大腿。 韦后道:“二郎不愿做乐,陛下也不好勉强。只是如今万民空巷,争看泼寒胡戏,若有作奸犯科之徒,隐在其中做乱就不好了。不如,你手持陛下的圣旨,好好巡视一番?” 李显马上会意道:“对对对,百姓拥挤,难免给歹人作奸犯科的机会。崔爱卿还是带兵巡查一番的好,嗯,醴泉坊,更是重中之重。” 虽然明知李显是借故让自己离开朱雀门,好好玩儿乐一番,但这番大道理压下来,崔耕还真是无法反驳。 他也只得道:“既然如此,微臣领命!” 然后,李显给了他一支令箭,可以调五百羽林军听用。 “擦!完了!” 李隆基见此状况,算是彻底傻眼了。 他心中暗想,有五百羽林军保护,还杀个屁的崔耕啊。但是现在,朱雀门上已经戒严,自己根本就传不出消息去。 若是自己的死士按计划行事,以卵击石,自己可就亏大了! 李重俊则暗暗松了一口气,暗暗琢磨,自己只有三百多部署,起事成功的希望不大。现在崔耕走了,少了一个强敌,真是天助我也! 想到这里,他冲着羽林大将军呼野利使了个眼色。 呼野利马上会意,微微一躬身,道:“陛下,微臣也去看看,朱雀门附近的守卫如何。” “去吧!” 呼野利“蹬蹬蹬”下了朱雀门,准备依计行事。 第918章 再见玉玲珑 这边崔耕却不知一场惊天政变,正在紧锣密鼓地进行。 本来嘛,在历史记载中,这场政变是李重俊带领亲信三百余人,先杀了武三思,再入宫威逼李显,耽搁了时间,功亏一篑,根本就没泼寒胡节什么事儿。 所以,他根本就没把维持治安的任务当一回事儿,心情放松地和曹月婵一起,随便点了五百羽林军,直奔醴泉坊明月楼而来。 骑在高头大马上,崔耕和曹月婵并辔而行。 他说道:“月婵,真对不住,这次没能和你一起在朱雀楼上,看成泼寒胡戏。” “没什么,二郎不必挂怀,妾身其实挺开心地呢。” “嗯?此言怎讲?” “一是在朱雀门上,妾身被那些高~官显贵盯着挺不自在的。二是……” 略顿了顿,曹月婵脸泛红霞,道:“我已经想清楚了,只要能与二郎一起,无论是什么身份,无论在哪里,都是难得的福分。我若是再不知足,那就真是人心不足蛇吞象了。” 崔耕闻听此言,既有些感动,又有些疑惑,道:“你怎么会这样想?这可不像是我所认识的曹大掌柜哩。” “转变很大,是吗?”曹月婵长叹了一口气,道:“昊弟不再去那些风月场所了。” “这是好事儿啊。” 曹月婵苦笑道:“好什么啊,他现在吃斋念佛,准备青灯古佛了此残生呢。要不是你官 儿太大,我爹早就提着刀子,找你拼命去了。” “啊?这关我啥事儿?” “当然跟你有关了。你还记不记得,当初在魏七娘家,你跟玉玲珑说得那几句话?” 崔耕挠了挠脑袋,道:“我说的都是好话啊……玉玲珑小娘子,本官不知你看上了卫王哪点。但是,我想告诉你,他着实不是什么良配。如果你愿意给自己一个机会的话,还请对曹兄弟好一些。” 曹月婵没好气儿地道:“还有呢?” “还有……如果实在不乐意,本官也不勉强。” “就是这句话。人家玉玲珑对我弟弟说了,就是喜欢卫王,让他趁早死了那条心。结果,我弟弟深受打击,要出家了。看他那副样子,我才明白,自己能和喜欢的人得成眷属,是多么幸福的一件事,委实不应要求太多。” “这么说……我还得感谢玉玲珑了。”崔耕哭笑不得地道:“你让曹昊把心放肚子里,玉玲珑跟李重俊的事儿,根本就成不了。” “为什么?” “因为……” “莫说了,我知道为什么了。你看!” “啊?” 崔耕顺着曹月婵手指的方向看去,但见不远处的一条小巷里,玉玲珑和一个四十来岁的男子,并排而行。 曹月婵咬着牙,道:“好啊!原来我还以为玉玲珑是个至情至性之人呢,没想到,她竟是个水性杨花的女 子!我这就派人告诉李重俊,她还想做做卫王的孺人呢,做梦去吧!” “等等!” 崔耕见了那个男子,却忽然心中一动。 这人他认识,正是宰相魏元忠的长子魏升,现在官拜太仆少卿之职。在后世记载中,此人也参加了李重俊的军事政变,并被乱军所杀,以至于成为魏元忠倒台的导火索。 曹月婵说玉玲珑水性杨花,恐怕并不符合事实。事实的真相,应该是魏升和玉玲珑作为李重俊的心腹,有什么秘密的事情要办。 当初在魏七娘家中,恐怕也是因为魏升藏在房内,李重俊才主动退走。毕竟以他的身份,和宰相之子私会,实在太敏感了。 想到这里,崔耕不禁暗叫了一声“天助我也!” 按照历史记载,这场政变早该发生了。只是由于自己的蝴蝶效应,才一直在筹备中,没有发生。 那么,眼前有这个大好机会,自己是不是要派人跟踪她们,得知这场政变的内情,好加以利用呢?如果能把韦兰、韦荷、柴香寒那一帮子混球儿借机宰了,就最好不过了。 崔耕道:“剧士开,黄有为。” “在!” “你们附耳过来。” 崔耕一招手,在他们耳边低语了几句,二人叫了一声“得令”,领命而去。 人们还以为崔耕是听了曹月婵的建议,要找玉玲珑“水性杨花”的罪证呢,也不疑 有他。 …… …… 崔耕带人继续前行,到了明月楼下。 多亏了人们预先留了“浑脱队”经过的路径,要不然,百姓们摩肩擦踵,还真不容易过来。 令这五百羽林军在楼下驻守,崔耕带着曹月婵以及封常清等人一起,在伙计的引领下,迈步登楼。 刚到了二楼,就见两名绝色佳人迎了出来。 左边那位微微一福,道:“扶阳王到此,真是令小店蓬荜生辉呢!妾身有失远迎,万望恕罪。” “啊?怎么是你们?”崔耕吓得赶紧跳开一步。 却原来,这二位正是太平公主李令月和出家为道的上官婉儿。她们保养地甚好,虽然四十多了,却仍然艳光四射,直如二十许人。 一个热情奔放,一个知性大方,交相辉映,任何男人见了,都难免心中一荡。 当然了,这不是重点,重点是,她们怎么会出现在此地?崔耕仔细回想才发现,刚才朱雀门上,确实没太平公主的倩影。 “我就知道,你是个小没良心的。”李令月轻啐一声,道:“这明月楼,是本宫的产业,你还不知道吧?” “呃……” 去年的泼寒胡戏,崔耕也是在朱雀门和李显一起观礼。至于以前,武则天对泼寒胡戏没什么兴趣,崔耕也没凑这个热闹。 所以,他还真不知道。 不过想想也不奇怪,明月楼的高度,都快赶上朱 雀门了。要是没有滔天的权势,能盖得起来吗? 至于说朝廷规定,官员不得经商?莫幼稚了,这规定管的了旁人,还管得了太平公主? 崔耕打了个哈哈,道:“原来月明楼是公主您的产业,那本官今日初次登门,公主是不是要请客啊!” 李令月撇了撇嘴,道:“哼,说你是没良心的,还真没冤枉你。你以为都像你那么吝啬啊,本宫这明月楼自从开业以来,哪年的泼寒胡节收过钱了?” 崔耕猜测,李令月之所以如此做,可能是借机收买人心,拉拢朝廷官员。一顿饭虽然不算什么,但总是承的太平公主的人情不是? 当然了,这话不可能点出来。 他说道:“倒是本官孤陋寡闻了。” “知道认错就好。”李令月上前一步,抓住了崔耕的右手,道:“难得二郎来来一趟,这就跟本宫上楼吧。” 如此亲密的举动,崔耕当然有些不自在,偷眼看了曹月婵一眼。曹月婵不愧是聚丰隆银号的掌柜,懂得轻重缓急,脸上没现丝毫异色——只是狠狠掐了崔耕的左手心一把而已。 然而,曹月婵懂事儿,太平公主的一个情~人却开始吃味儿了。 几个人刚刚上了四楼,就听一个清朗的男声响起,道:“崔相位极人臣,不在起朱雀门观礼,却来了明月楼观礼,是不是……被人赶下了城楼啊!” 第919章 妒令神智昏 “谁?” 崔耕扭头看去,此人还真有数面之缘,正是太平公主的情~人,司礼丞高戬。 想当初,张昌宗诬陷魏元忠和高戬谋反,多亏了崔耕化名崔英入京,使尽了浑身解数,才让他们获得了比历史上好得多的结果。 其中高戬本应被流放岭南道,因水土不服而去世。因为崔耕的干涉,仅仅被贬为新州刺史而已。 当然了,当初崔耕化名崔英,这个秘密一直没戳破,高戬可不知道自己曾受了崔耕这么大恩惠,就把他当成一个陌生人。 崔耕稍微一想,就知道这厮是吃了自己的醋了。 他也不如何生气,只感到此人无比幼稚——太平公主的情~人多了,你吃醋吃得过来吗? 崔耕淡淡地道:“哪里,高大人误会了。本官是奉命弹压京师地面,绝非是被人赶出来的。” “哦?弹压地面?”高戬阴阳怪气儿地道:“我怎么觉得,这是有人想赶你下朱雀门,想出来的托词呢?这长安有京兆府、羽林军、北衙府兵,还要什么骑警,怎么就需要你弹压地面呢?再说了,让你弹压地面,你也不需要上明月楼四楼啊?” “我这……” 崔耕心说这不是阴差阳错,李显想让我休息休息吗?关你屁事?然而,这话还真没法儿摆**面上来说。 他只 得面色一肃,道:“到底如何弹压地面,本官自有计较,不需高大人置喙!” “有计较?有计较个屁啊!”高戬自以为得计,道:“我看你完全是强词夺理!告诉你,朱雀门不欢迎你,这里也不欢迎你,哪凉快,你去哪待着去!” 李令月实在忍不住了,沉声道:“高大人,你醉了,还是下去歇息吧!” 这话更是触动了高戬敏感的神经,他用手点指着太平公主,大怒道:“你向着他!你竟然向着他!” 李令月无奈道:“不是向着谁,而是……” 高戬打断道:“不偏向谁,你就好好听着!” 然后,他又对崔耕道:“姓崔的,你给我解释清楚,长安城里,怎么就没有你维持治安不可?你在这里,怎么就能弹压地面了?说得清,道得明,我给你当场道歉!要不然,你就给我滚……” 蹬蹬蹬~~ 高戬的话还没说完呢,就听到一阵急促地楼梯声响。 紧接着,帘栊一挑,两个人气喘吁吁,快步走进了屋内,一个是面如冠玉的帅小伙儿,另外一个是形容丑陋的黑大汉。 正是剧士开和黄有为! 崔耕味微微一愣,道:“不是让你们探听消息么?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黄有为道:“哎呀,我的崔大人,还探听啥消息啊,这个消息 就不得了:卫王李重俊谋反,要借着浑脱队为掩护,突袭朱雀门!恐怕现在已然发动!崔相,你速速发兵救驾啊!” “啊?” 崔耕稍微一想,就明白这事儿恐怕是真的。 李重俊的心腹,冒充某支浑脱队,根本就不可能被发现,很有可能突袭成功! 当然了,现在情况紧急,自己想借机达到什么私人目的,已经完全不可能了。按说李重俊再大的胆子,也不可能弑父。武三思或者韦后死就死了,自己一点也不心疼。 但是,黄有为在众目睽睽之下,把这事儿说出来,自己若是表现地漫不惊心,那也太政治不正确了。 崔耕赶紧道:“啊?卫王竟然如此丧心病狂,简直是岂有此理!来人,速速给本官点齐兵马,兵发朱雀门!” “喏!” 封常清领命下楼,崔耕也要跟下去。 “诶,诶!”高戬此时却被妒火冲昏了头脑,扯住崔耕的袖子,道;“崔相莫走啊,咱们把话说清楚再走!” 崔耕用力一甩,怒道:“扯尼玛的清楚啊!本官现在要救驾,救驾懂吗?耽搁了时辰,你吃罪得起吗?” “姓崔的,你少来这一套!”高戬依旧死死拽住不放,道:“这分明是你的手下,在外面听了你的窘状,给你找的脱身之计!什么卫王谋反,明明 是假的!” “我擦!” 崔耕好悬没气乐了,心说天下还有你这种傻逼?卫王谋反的话,谁敢随便说? 他看向太平公主,道:“公主,您看……” 正在这时—— “冲啊,杀啊,奉卫王之命杀奸相崔耕啊!” “诛妖后,杀崔耕,清君侧啊!” “无关人等快点闪开,与尔等无关啊!” …… 一阵阵喊杀之声,从东北方向传来。 崔耕看向高戬,道:“高大人,莫非本官会千里传音之术,这些人也是我搬来的救兵?” “我……”高戬这才如梦方醒,哆里哆嗦地道:“真……真有叛乱?” “废话,那还有假?” “那……那人家抓的是你,你快出去,别连累我们!” 太平公主皱眉道:“闭嘴!他们说是清君侧就是清君侧了?他们说单杀崔相一人,就是单杀崔相了?你动动脑子行不行?” 叮叮当当~~ 这时候,外面已经响起了兵刃交接之声。 “可是……” 高戬苦着脸道:“人家既然是有备而来,肯定是有把握的。把崔耕暂时交出去,拖延拖延时间,也是好的啊。” 这倒是个问题,不少人的目光犹疑起来。 崔耕心里也有点发毛,历史上李重俊是靠着三百多人起事的,这次会带多少人? 要知道,长安可是有着十 几万大军呢,自己的这五百人,能顶得住吗? 高戬见状看出了便宜,高喊道:“崔相,你就主动点,出去和贼子作战吧,莫牵累我们好不好……哎呦!” 忽然,高戬大叫一声,面露痛苦之色,单腿在地上跳来跳去。却原来,是太平公主嫌他扰乱军心,重重一脚,睬在了他的脚尖儿上。 然而,这才是肉体的痛苦,心灵上的痛苦还刚刚开始呢。 蹬蹬蹬~~ 又是一阵急促地脚步声响,封常清浑身浴血,快步上楼,单膝跪倒,道:“卑职幸不辱命,来犯贼人六十二名,全部击毙,无一漏网!” “什么?这么快?”崔耕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道:“六十二人,就敢攻打全副武装的五百羽林军,这些人是不是傻?” “呃……这些人是从远方冲过来的,再加上周围的百姓太多,乱哄哄的,他们应该不知道咱们的人在。” “那冲近了还不知道?” “这些人应该是死士,既然暴露了目标,怕被抓住,也只有拼死一博了。” 高戬目瞪口呆,道:“擦!崔耕,你的运气也太好了吧?我这回可枉做小人了。” 太平公主也喃喃道:“这也行?若不是没人敢拿卫王谋反的事儿开玩笑,本宫都要怀疑,这些人是你安排,特意给你长脸的了。” 第920章 朱雀门之变 时间回到一刻钟之前,朱雀门下。 在阵阵“苏莫遮”的乐曲声中,又有一阵“浑脱队”从下面缓缓走过。 这些人胯~下骑着高头大马,顶盔冠甲,罩袍束带,刀枪弓箭俱全,除了头上带着狰狞的面具外,感觉与一般的全副武装的羽林军并无区别。 李显微微皱眉,道:“这是哪坊的浑脱队啊?这么装扮有什么意思?真是奇怪!” 武三思笑道:“兴许是百姓们羡慕羽林军英武,特意装扮成羽林军的模样哩。” “这样啊……”李显直觉上感觉有些不妥,下意识地道:“二郎,你怎么看?” 韦后不满地道:“什么二郎,你那宝贝女婿出去弹压地面了。现在你叫他,人家根本就听不见。诶,本宫就奇怪了,朝中这么多大臣,你问别人不成吗?莫非这大唐天下,没了崔二郎,就玩不转了吗?” “呃……朕当然不是那个意思。” 武三思打圆场道:“陛下勿忧,安享太平盛世即可。莫看那些人盔明甲亮,刀枪弓箭都有。不用问,都是纸糊的,外面刷了一层银漆。难不成还真有人有胆子,私藏甲胄兵器不成?” “德静王此言有理,是朕多虑了……嗯?” 忽然,李显睁大了眼睛,颤声 道:“德静王,你说,这些兵器都是假的?” “啊?” 武三思扭头望去,但见这些人已经翻身下马,手持兵刃,向着朱雀门杀来。 “护驾!护驾啊!有人谋反!” 武三思直吓了个亡魂皆冒,失声叫道。 然而,现在已经晚了。 按说朱雀门修建的时候,已经考虑了防卫问题,凭着这不到三百人,绝不可能攻上来。 但是,奈何,有内奸啊! 吱扭扭~~ 忽然间,朱雀门开了! 这支“浑脱队”发了一声喊,快速进了门内,顺着内城墙的楼梯,迅速攻了上来! 不到半刻钟,随着阵阵惨叫声,李显等人已经被团团围住。 “这可如何是好?二郎你……” 到了危急时刻,李显又想起了素有急智的崔耕,然后马上就意识到了,崔耕不在的事实,赶紧闭上了嘴。 武三思这时候也麻了爪了,只知道大叫:“护驾!护驾啊!” “别吵吵了!”李重俊此时已经趁乱和众军士站在了一起,道:“这些人是本王安排的,孤王今日要清君侧!武三思,你今日算是恶贯满盈了!” 李显迅速冷静下来,道:“哦?清君侧?俊儿,你恐怕是欲效玄武门故事吧?” “父皇您听我说!”李重俊跪 倒在地,道:“韦香儿与武三思秽乱宫廷,把朝廷搞的乌烟瘴气!长此以往,必将国之不国。儿臣不顾千古骂名,欲清君侧,正乾坤,还天下百姓一个朗朗青天。事成之后,您还是当今天子,无论如何责罚儿臣,儿臣都毫无怨言。” “事成之后?事成之后,你大权在握,朕性命难保,又哪敢责罚于你?” 顿了顿,李显冷笑着继续道:“俊儿,你那点文墨底子,朕最清楚不过了,这话是别人教你的吧。告诉朕,你的同党都有谁?“ “有我!” “有我!” “还有我!” …… 眼见着胜利在望,羽林大将军呼野利、右羽林将军李思冲以及李承况、独孤祎之、沙吒忠义等人,纷纷站了出来。 “嗯?” 李重俊豁然发现,自己的“军师”姚挺,站在人群里纹丝没动。 这是怎么回事儿? 一股不祥地预感,涌上了他的心头。 但现在显然不是纠结这个的时候,李重俊再次磕了一个响头,道:“还请陛下将武三思、韦香儿、李重福交出来,儿臣要杀了他们,以正国法。” “嗯?” 李显豁然而起,高声道:“就算皇后和德静王有罪,福儿何辜?李重俊啊,李重俊,你现在还敢说, 自己不是要效玄武门故事,杀兄逼父,夺取帝位!” 说到最后,已经是声色俱厉。 若是李重俊是唐太宗李世民,李显这话当然没啥卵用。但是,李重俊四肢发达头脑简单,还真没那么厚黑。 他嗫喏道:“哥哥目睹朝政昏暗,不能匡正,自是有罪。” 说完了,自己也觉得这条有些牵强,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 呼野利觉得他实在烂泥糊不上墙去,上前一步,微微一躬身,道:“陛下,多说无益。事到如今,末将就问您一句话,这人你是交还是不交?不交的话……让我等动手,您的面上,可不大好看。” 李显咬着牙道:“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古人诚不我欺!呼野利,当初二郎还劝朕让你出外,是朕固执己见,才留下你继续担任羽林大将军的,你就这么回报朕?” 呼野利不以为然地道:“陛下,你也莫把自己说地那么无辜。虽然我还是羽林大将军,但我的族人,都被你调走了,若不然,这次起事的怎么可能仅仅三百多人?” “哼,莫非留下你的族人,你就不造反了不成?” “呃……” 呼野利当然可以昧着良心说“是”,不过,那又何必呢? 他嘿嘿一笑,道:“陛下何 必明知故问?撕破了脸,有意思吗?哦,我明白了,你是想拖延时间吧。告诉你,莫白日做梦了。四下的路口,我已经派人以你的名义封死。至少半个时辰内,内外不通消息,你不可能得到任何援军!” “你……你好狠!” “多谢陛下夸张,量小非君子,无毒不丈夫!” 说着话,呼野利一挥手,道:“来人,先把武三思砍了,给陛下点颜色看看!” “喏!” 有四个全副武装的军士上前,把武三思从人堆里拽了出来! 武三思体如筛糠,道:“呼野利,你莫杀我啊!崔耕还在外面呢,到了最后,他定能力挽狂澜!真杀了我,有了血债,你就彻底没回旋的余地了。” “嘿嘿,崔耕?” 呼野利不以为然地道:“没错,崔耕是屡屡出人意表,在关键时刻,力挽狂澜,我还真有点怕他。但是,你也知道,他刚才已经被你支走了!这就叫天作孽尤可为人作孽不可活!过一会儿,我把该杀的人,都杀得查不多了,他来了还有个屁用。” 言毕,一使眼色! 嚓嚓! 可怜武三思一颗大好的头颅,被斩落于地。 然后,呼野利又道:“下一个……李重福!是你自己出来,还是我派人动手?” 第921章 夫妻齐平叛 紧接着,就有几个军士向前,向李重福身旁走去。 李显痛骂道:“逆子!你杀兄弑母,逼父夺权。青史斑斑,我看你如何向后世交代!” “……”李重俊脖子一缩,没敢接茬。 呼野利安慰却道:“这有什么?青史斑斑,当然是太宗皇帝如何向后世交代的,咱们就如何交代!殿下,李重福已经带到,还请下令将其正法吧!” 呼野利不傻,对于武三思,杀了也就杀了。但对于李重福,没有李重俊的直接命令,可不能直接动手。 要不然,事情过后,李重俊脸一耷拉,说我哥哥虽然有罪,但罪不至死。当时我正犹豫呢,你咋就动手了?这不是有伤朕的仁德之名吗?得了,杀了你给哥哥祭陵吧,朕会给你死后哀荣的。 那样的话,呼野利上哪说理去啊? 所以,他得让李重俊给出明确的命令。 然而,李重俊只是四肢发达而已,心肠根本就没那么硬。 事到临头,他犹豫了。 在历史上也是这样,李重俊先杀武三思,然后把李显一行一百多人围在了玄武楼。 按说,你们三百多人俱是精锐,直接冲上去杀人不就得了?但是,这位卫王殿下非要在楼下跟李显讲道理。 李显是皇帝,口含天宪。讲起道理来,李重俊哪是他的对手?结果被李显趁机策反了叛军,功亏一篑。 现在的情形比历史上稍好一些,李重俊等人已经登上了朱雀城楼。仅仅是 讲道理失败,是不会造成整个政变失败了。 但是,比历史上不利的是,现在多了崔耕。 当此之时,泼寒胡戏早已停息,羽林军受了呼野利的命令,封锁了附近的各个路口。围观的百姓们鸦雀无声,静观事态的发展。 当然了,这些羽林军只是略微倾向李重俊而已,要说铁了心帮李重俊造反,那也不对。 待会李重俊赢了,这些人就都是有功之臣,加官进爵。李显赢了呢?我们是奉命行事,你李显也没旨意下达让我们平叛,总不好拿我们怎么样吧? 这是呼野利尽最大努力,所能做到的最有利的形势。按说这也够了,外面的人得不到消息,自然也就不会有人领军平叛。等他们发现不对的时候,大事已定。 可是,现在,忽然! 朱雀大街的东边,陡然传来一阵急促地马挂銮铃声响,有人高声道:“闪开!快闪开啊!扶阳王崔耕领军平叛啊!” 紧接着,五百羽林军在崔耕的带领下,直冲到了朱雀门下。 李重俊见状,顿时心中一凛。 崔耕带的五百人倒没什么,自己这边虽然人数略少,但有朱雀门据守,崔耕冲不上来。 不过,崔耕身为当朝宰相、户部尚书、扶阳王,真的写一支手令,调动羽林军平叛,不知多少人要跟着他搏这一场大富贵!刚才崔耕到来之时,毫无阻拦,就是明证! 奇怪了,这崔二郎是如何得知消息的呢? 李重俊打 点精神,朗声道:“韦后与武三思勾结,沆瀣一气,将朝廷弄得乌烟瘴气。扶阳王,以你的眼光,绝不会看不出来。本王一向待你不薄。当此之时,你何不作壁上观,安享一世富贵呢?” 这事儿根本就没法讲道理。 韦后和武三思的确不是东西,但是,李重俊就那么伟光正了?纯属扯淡。 崔耕右手一划,沉声道:“多说无益。卫王千岁,你若愿意悬崖勒马,我可以为你向陛下求情。多了不敢说,保你一条命还是没问题的。否则的话,大军一至,玉石俱焚!” 呼野利插话道:“哈哈,大军一至玉石俱焚?有大军一至的功夫,我们早就把该杀的人都杀光了!” “哦?是吗?那可不尽然!你看——”说着话,崔耕伸手往朱雀大街的西边一指。 啊? 呼野利顺着崔耕手指的方向望去,但见旗幡招展号带飘扬,又有五百余骑向着朱雀门飞驰而至! 为首的是一个的***,脸若二八少女,身材无比妖娆,正是闻名天下的安乐公主李裹儿! 在她身后的,自然就是公主府的侍卫,尽是精锐中的精锐。 当初李显令太平、安乐、长宁等几位公主开府,允许她们自辟僚属,拥有侍卫,被大臣们广为诟病。今日安乐公主凭府中的侍卫平叛,不知他们该做何感想。 李重俊见状,不由得暗暗琢磨:崔耕手下的五百人,再加上李裹儿手下的五百人,这就 是一千大军,可以试着攻打一下朱雀门了。 父皇这边虽然护卫损失殆尽,但是朝中大臣乃至孔武有力的太监还是很有一些的。 里应外合起来,鹿死谁手,尚未可知! 他面色骤变,讶然道:“你……你怎么来了?” 李裹儿道:“当然是我家夫君事先安排的!他为了防止有人趁着泼寒胡节作乱,让我提前集结人马准备应变。没想到,这作乱的人,竟然是你!” 好吧,事实上,崔耕受思维惯性的影响,没料到李重俊会在今天起事。这是他为了哄李裹儿回家,让曹月婵和自己一起看泼寒胡戏,找的一个借口。 没想到,歪打正着,这个准备真用上了。 李裹儿一直派人观察朱雀门附近的动向。一出现异常,就带着兵马来援! 至于说,可能搞错了,其实朱雀门附近没人作乱?错了就错了呗,当今天下,谁能把李裹儿怎么样? 李重俊简直有种要崩溃的感觉,恶狠狠地道:“崔耕、李裹儿,你们莫逼我,真把我逼急了,我……我跟你们玉石俱焚!” 呼野利哈哈大笑,道:“王爷,就是要这样做!现在皇亲国戚俱在此地,咱们先把李重福、李重茂杀了,再杀了相王父子,除了您,陛下还能把这江山传给谁呢?” “好啊,好啊!” 李裹儿在下面拍着手道:“把他们都杀了,就只有我有资格继承皇位了!二郎带领羽林军平叛,我就是第二任 女帝!” “我擦!” 呼野利还真没想起来这茬,顿时目瞪口呆。 李重俊对李裹儿的了解却比他深得多,道:“李裹儿,少来这一套!你不在乎别人的死活,还能不在乎韦香儿的死活吗?现在我命令你,立刻带兵离开此地,否则,我就要她的命!” “裹儿别走!”韦后高声叫道:“你这一走,咱们母女就都得死无葬身之地!事到如今,莫管我的死活,全力攻打朱雀门!” 然后,又对李显道:“陛下,你赶快下旨,立裹儿为皇太女吧。” 李重俊手持利刃,大喝道:“父皇,你莫逼我!现在,还请父皇下旨,立我皇太子!要不然……儿臣恐怕有不忍言之事!” “你……你敢弑父么?” “……”李重俊没有回答,不过,却是强打精神,丝毫未退,局面就此僵持起来。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再这么僵持下去,吃亏的一定是李重俊这边。 崔耕高声叫道:“羽林军的将士们,本官知道你们是受了李重俊的蛊惑,才参与了这场叛乱。现在,我以自己的列祖列宗发誓,只要你们弃暗投明,朝廷绝对既往不咎。” 李显也道:“崔相的话,就是朕的话。你们都是朕爪牙,为何跟随那逆子作乱?若能反戈一击,朕定当与尔等富贵。” 呼野利急眼了,道:“殿下,迟则生变,还请早作决断啊!” “好!” 李重俊一咬牙一跺脚,道:“动手!” 第922章 皇图成泡影 “动手!”与此同时响起的,还有崔耕的声音。 李重俊的优势在于:一,占着地利;二,距离李显等人非常近。他的劣势在于,人数过少。 崔耕这边人数虽多,却有远水解不了近渴之嫌。 表面上看,双方是势均力敌,鹿死谁手尚未可知。 然而实际打起来,却远非如此! 噗通! 噗通! 顷刻间,就有两颗人头落地。一个是呼野利,另外一个却是右羽林将军李思冲! 啊? 这个变化实在太惊人了,双方顿时一滞。 杀呼野利的,乃是一个身形高大,形容丑陋的太监。 他举起呼野利的头颅,高叫道:“羽林大将军呼野利已然伏诛,尔等还不快快投降,更待何时?” 李显当然认得,这个人是自己身边的一个太监叫杨思勖,官封宫闱令。 万没想到,他竟然有此勇力,一击建功! 李显高兴地道:“好,杨思勖你平叛有功,朕加封你为银青光禄大夫,内常侍。” “射……射……谢陛下!” 别看杨思勖刚才杀呼野利的时候,面色丝毫未变,但是,听了李显的封赏之后,话都说不利索了。 无它,李显是真大方啊! 银青光禄大夫,那是三品散官之职。换言之,现在杨思勖就算正式进入了大唐高~官的序列。 内常侍同样不简单。 太监的主管机构,就是内侍省,负责内侍省常务工作的,就是六名内常侍,算是标准的实权派。 什么叫一步登天?杨思勖从八 品的宫闱令,一跃而为银青光禄大夫,内常侍,这就叫一步登天! 顿时,有个人的眼珠子都红了,高声道:“陛下,我杀了右羽林将军李思冲,你有何赏赐?” 此人是原来跟着李重俊谋乱的羽林军士卒,趁着李思冲不备,在他身后突然动手,砍了他的脑袋。 李显道:“你叫什么名字?” “末将名叫王欢喜。” “你杀李思冲有功,朕封你为五品游击将军。” 这个官职可比杨思勖的官职差得远了,但是,考虑到他刚才还是叛军,也算相当不错的结局。 众多随着李重俊造反的羽林军将士,目光顿时开始诡异起来。 说到底,就算李重俊造反成功,他们这些大头兵也不过是得个五品散官而已。 而现在,政变成功的希望,已经非常渺茫! “不好,卫王您快走!”右羽林将军李承况用力把李重俊往旁边一推,自己却身中数刀,倒伏余地。 李重俊已然明白,自己这场政变彻底失败了,道:“随我来!咱们杀出长安,以图后举!” 然后,紧跑下了城楼。 到了朱雀门下一看,仅仅有四十来人跟了下来。与此同时,城门上响起了无数凄厉地惨叫声。 看来独孤祎之、沙吒忠义等人,俱皆遭了毒手。 李崇俊顾不得悲伤,和自己的心腹抢了几十匹马,冲出朱雀门。 “拦住他!” 崔耕一挥手,众羽林军一拥而上。 多亏了李重俊武艺高强,硬生生地杀出重围,往 长安城外疾驰而去。 当然了,这也与他的身份有关,毕竟是李显的亲儿子,众羽林军士真有些束手束脚的。 崔耕也不想干这个脏活儿,没有让封常清等心腹出马,而是随便点了一支人马去追。然后,他迈步上了朱雀门。 朱雀门上的叛军内部分~裂,继续效忠李重俊之人,绝大部分被砍死,唯有成王李千里被五花大绑,站在李显的面前。 只听李显道:“李千里,朕甚是奇怪啊。别人跟随那逆子谋反可以加官进爵,你李千里官封成王,已经位极人臣,究竟是图啥呢?” 顿了顿,又道:“千万莫说什么为了大唐的江山社稷,你干的那些破事儿朕都知道,可有一点是为大唐的江山社稷着想的?” “呵呵呵……” 李千里发出了一阵诡异的笑声,道:“半刻钟前,我还琢磨着,是不是继续委屈求全,让你饶我不死呢。不过……我儿子都死了,我活着也没什么意思了,这就直说了吧。” 李千里的儿子就是天水王李禧,刚才和独孤祎之、沙吒忠义等人一起,被乱刀砍死了。 李显道:“你讲!” 李千里冷哼一声,道:“你李显凭什么认为,位极人臣,我就应该满足?你想想,自从这大唐江山,交到李治一系手中以来,可有过一天消停日子?先是一个被太宗皇帝宠信过的女人,要当皇后。没过多久,她竟然成了女皇了。天下沉沦近二十年,好不容易,李治的儿子当了 皇帝了吧,那绿帽子还戴的天下皆知。你奇怪,我还奇怪呢,帝位乃有德者居之,你怎么就那么大脸,还坐在这皇位上,而不把它让给我吴王一系!” “原来俊儿造反,是你在使坏!狼子野心,实在是狼子野心!”李显勃然大怒,道:“来人,给朕把他拉下去……算了,不用拉下去了,就在这,杀了他!” “喏!” 杨思勖刚刚升官,急于表现,毫无顾忌地手起刀落,将李千里斩首。 李显尤不解恨,道:“传朕的旨意,李千里不配以“李”为姓,从今日起,改为“蝮”氏!” 看来李显遗传了武则天喜欢给人改名姓的爱好,众大臣对此无可无不可,道:“臣遵旨!” 直到这时候,李显才注意到崔耕的到来。 他叹了口气,道:“这次要不是崔爱卿,朕与皇后,乃至谯王和温王,都得遭了那逆子的毒手。你是我们全家的救命恩人啊,你说,朕该如何封赏你呢?” 崔耕现在官封户部尚书,爵封扶阳王,自己都觉得自己没啥进步的空间了。 他说道:“陛下把安乐公主赐婚给微臣,就是对微臣最大的赏赐。若再求其他,那就真是人心不足蛇吞象了。” 李显不以为然地道:“赐婚那是一年多以前的事儿了,咱们一码归一码,该赏赐的,还是要赏赐的。不如……呃……朕刚把李千里,啊,不,蝮千里的爵位夺了,就转封你为成王吧。” 崔耕这个扶阳王,全称是扶 阳郡王。李隆基的临淄王也是一样,全称为临淄郡王。 这个爵位还可以再进一步为国王。 国王就是最高的爵位了,还能不能再升呢?可以。由双字王升级为单字王,也算一个小进步。升为单字王之后,也还可以再升,从小国国王升到大国国王。 当初李显将武三思的梁王改为德静王,由单字王降为了双字王,是为贬谪,就是这种制度的体现。 从理论上讲,李显今天办的事极其敞亮,给崔耕连升了两级。 但是,全国封王的才有几个?这种级别的提升,对崔耕也就是有点象征意义,实质上没啥好处。另外,成王李千里刚被砍了脑袋,自己这个新成王多晦气啊。 所以,崔耕还真不想接这个爵位。 他不想接,有个人更不想让他接,那就是宰相魏元忠。 刚才危急时刻,李裹儿说要继承皇位,言者无心,魏元忠听者有意。 他心中暗想,崔耕受封一字王,这是不是李显在为封李裹儿为皇太女而铺路呢? 魏元忠道:“陛下,万万不可啊!” “嗯?为什么?” “异姓为王,大为不祥。远的不说,就说近的,您封的五王中已有四王身故,德静王武三思尸骨未寒!微臣以为,不但不应升崔相的王位,还应降其爵位,以使其福泽绵长。” 道理是这么个道理,但说起来可就太刺耳了。 李显有些不悦道:“那依魏相之见,崔爱卿立下了大功,朕不但不该赏,还该罚喽?” 第923章 乐极要生悲 魏元忠道:“呃,不能封爵,可以在其他方面进行补偿。” “怎么补偿?崔爱卿富可敌国,朕就是赏他上千户食邑,人家也不稀罕啊。” “可加封崔相之父的为国公,加封崔相之母为国夫人。崔相以自己的功劳和爵位,换取父母的的荣耀,说起来也是一桩美谈。” 当初武则天为了酬崔耕解决漕运之功,追封其父为五品朝散大夫。现在魏元忠提出来追封其父为国公,可谓故技重施。 但是,话说回来,如果说之前是等价交换的话,现在就有些强买强卖的意思了。 道理很简单,崔耕为他爹挣一个“五品朝散大夫”的头衔,已经完全足够了,再追封为国公,没什么现实意义。更何况,这个追封还要崔耕用自己的“扶阳王”和这次所立的大功来换。不过,既然魏元忠拿出“孝道”的大帽子扣下来,无论崔耕和李显都不好拒绝, 李显看向崔耕道:“崔爱卿,你以为呢?” “臣无异议。” “好,那朕就追封令尊为谷国公,令堂为谷国夫人!至于你么……就为楚国公吧。” 崔耕道:“谢陛下!” 魏元忠趁机道:“既然崔相都降为国公了,那武姓诸王,是不是也应降为国公呢?” 神龙政变后,李显已经降了 武姓诸王一次爵位了,其中武三思为德静王,武攸暨为乐寿王,其余人等俱为国公。 武三思是武则天唯一的侄子,所以受优待。至于武攸暨,则是因为他是太平公主名义上的老公。 还是那句话,道理是这么个道理,但说出来可就太刺耳了。 李显皱眉道:“那就降德静王武三思为梁国公,乐寿王武攸暨为吴国公。” “陛下圣明!” 以魏元忠为首,群臣呼啦啦跪了一地。 神龙政变后,武三思等人依然得掌大权,有识之士无不担心武氏会卷土重来。现在好了,武三思已死,武攸暨也被降为国公,算了去了大家一块心病。 不少人看魏元忠的眼光渐渐变了。 说实话,这一年多来,魏元忠清流领袖的位置很不稳当。 一是,吃了人家的嘴短,魏元忠被武则天的遗诏赐予食邑一百户,也就不太好意思对付武家。二来,宦海沉浮这么多次,魏老头年纪大了,委实不想再经历一次了,所以对李显和韦后的许多倒行逆施,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这两点加起来,魏元忠行事缩手缩脚,难免被人诟病。酸枣尉袁楚客,甚至直接写信给魏元忠,指明了他的的十大过失,并公告天下。魏元忠也只能是客客气气地写信回谢。 现在,魏元忠一出手就搞掉了全国硕果仅存的三个异姓王,很有点三年不鸣一鸣惊人的意思,大家都觉得以前可能是错怪了魏老头。 魏元忠的心里,更是别提多美了,自己的这个主意,既对崔耕和武家好,还顺带得为自己正了名,真是一举两得啊! 更高兴地是,在这场政变中,武三思死了,大唐朝廷的面貌应该会焕然一新吧。 至于这么干对崔耕似乎有些不厚道?算了,时间长了,他会理解老夫的苦心的。 说实话,魏元忠耍的这点小滑头,崔耕真没往心里去,也没想和魏元忠计较。 然而,他不想计较,却有人想计较。 头一位就是韦后,武三思是她的情~人,这死都死了,爵位还无故遭削,韦后心里那口气能顺的了吗? 第二位就是宗楚客,他觊觎魏元忠这宰相之首的位置,已经很久了,敏锐地感受了韦后的心思。 至于第三位,则是太平公主李令月。 出了这么大的事儿,李令月当然不能继续在明月楼待着了,此时已经迈步登楼。 刚见完礼,李令月就从李显口中,得知了自己的夫婿被削了王位的消息。 李显不想得罪这个妹妹,有意无意地把自己摘出去,将主要责任扣在了魏元忠的头上。 李令 月虽然和武攸暨没什么感情,但对这个削了自己面子的行为还是非常生气的。 她眼珠一转,道:“敢问陛下,李重俊现在可捉到了?” “楚国公已经派了长上果毅赵思慎带骑兵去追,想必过不了多久,就会有佳音传来。” “那其同党呢?” “已尽皆伏诛。” “尽皆伏诛?不见得吧。”李令月慢条斯理地道:“据妾身所知,李重俊起码还有两个同党,并未伏法呢?” “哦?是哪两个同党?” 李令月一挥手,道:“带上来!” 顿时,一个四十来岁的中年人,还有一个秀丽无双的美貌女子,被带上了朱雀门。 正是魏元忠的长子魏升还有长安第一名妓玉玲珑。 李显愕然道:“这不是太仆少卿魏升吗?他怎么会是那逆子的同党?” 李令月道:“他们是不是李重俊的同党,崔相可是清楚得很呢?” 崔耕只得硬着头皮道:“微臣的手下黄有为和剧士开,确实是通过跟踪玉玲珑,及时得知了卫王要谋逆的消息。陛下不信的话,可以找他们上来,当面对质。” 事关魏元忠的长子,李显也不敢掉以轻心,道:“准!” 当即,黄有为和剧士开上了朱雀门,把自己所听到的二人对话,详说了一遍。 这二人 见无可抵赖,乖乖地认了罪。 原来,李重俊是担心政变有什么变故,让魏升将玉玲珑安排进一处秘密所在。若事有不谐,玉玲珑就逃出长安,远走高飞。 李令月道:“玉玲珑的藏身之地距离明月楼不远,那里密布着本宫的眼线。黄有为和剧士开宣称探听到了卫王要谋逆的消息,很容易,就可以反推到这二人的身上。哼,一个是当朝宰相之子,一个是李重俊的**,不是他们还能是谁呢?” 宗楚客看出了便宜,道:“魏升乃魏相长子,他参与谋逆,魏相恐怕也没那么清白!还请陛下将魏相交与有司,严加拷问。” 魏元忠将头上的乌纱摘下,道:“微臣教子不严,以至于这逆子闯下如此滔天大祸。现在微臣百口莫辩,无论陛下如何处置,我都毫无怨言!” 李显也颇为为难。一方面,他是重感情的人,真不想把魏元忠这个老臣子怎么样。但另一方面,他也怀疑魏元忠在这场政变中,到底扮演了什么角色。 李显沉吟半晌,看向崔耕道:“崔爱卿,你怎么看?” 人们闻听此言,心中不由得暗叫了一声“魏元忠完了!”——六月债还得快,魏元忠刚把崔耕的扶阳王搞下去了,现在这么好的机会,崔耕能不落井下石吗? 第924章 以德来报怨 出乎人们的预料之外,崔耕道:“微臣以为,魏相应该与李重俊谋反一案,完全无关。” “哦?为什么?” “以魏相的智谋,若是参与此事,绝对不会允许卫王如此鲁莽行事。” “此言怎讲?” “道理很简单,当年太宗皇帝有大功于国,理应得登大宝。尽管如此,玄武门之变后,还是叛乱不休,叛臣中甚至有长孙皇后的亲哥哥长孙安业。李重俊今日就算侥幸成功,又怎能让人心服口服?他哪一点能比得上太宗皇帝了?恐怕这皇位坐不了几天,就得被人赶下来,连首领都不得保全。” 这话当然有些强词夺理,谁说魏元忠参与此事,就一定是效忠李重俊了?万一在他的想法里,只要坐在这皇位上的人姓李就成呢? 李显默然良久,道:“魏相乃是三朝老臣,为高宗皇帝和则天皇后所看重,有大功于国,朕只在不忍苛责。这事儿到此为止,不必深究了。” “陛下圣明!” 就这样,魏元忠暂时过关,李显又下了一道旨意,令宰相宗楚客、太府卿纪处讷等人,穷治李重俊的余党——既然有魏升和玉玲珑这对漏网之鱼,说不定还有别人呢。 紧着着,长上果毅赵思慎带着李重俊的首级回来了。 李重俊不是他杀的,而是李重俊身边的两个亲随张能、刘印。他 们俩见自家主子着实没什么前途了,就杀了李重俊将功折罪。 李显下旨,废掉李重俊的卫王爵位,降为庶民。这也就罢了,他又在韦后的撺掇下,用李重俊的脑袋,祭奠武三思的在天之灵。 这就有些太过了,忠义之士对李显更加失望。 崔耕早就知道在韦后的枕头风下,李显会出此昏招,心情倒没受什么影响。 事实上,他的心情相当不错。 崔耕心中暗想,按照历史的记载,李重俊政变后的三年里朝廷没发生什么大事,我可以安心地享受生活了。 至于当初我在金殿上帮魏元忠说话,也完全称不上什么委曲,而是趁机捞了一把“以德报怨”的名声。 宗楚客对宰相之首的位置虎视眈眈,哪能让魏元忠这么容易过关? …… …… 果不其然,没过几天,宗楚客和纪处讷就撬开了魏升的嘴。别管真的假的吧,魏升指控魏元忠也参与了谋反。 这两天魏元忠还正自我感觉良好呢。 别人问他,对于自己长子的事儿怎么看?他就说,武三思恶贯满盈,是值得普天同庆的事儿。我儿子为了杀他参与政变,算是死得其所了,唯有卫王殿下之死,着实可惜。 宗楚客得了魏升的口供,请旨要治魏元忠的罪的时候,他才彻底慌了,请求李显解除自己的官职和爵位,让自 己回家当一个没有具体职司的闲官。 李显终究顾念旧情,大笔一挥,同意魏元忠以特进、齐国公的身份退休,并且允许朔望朝见。 然而,宗楚客继续穷追不舍,指使御史中丞姚廷筠弹劾奏魏元忠。 姚廷筠的奏折上写得明白:开国元勋侯君集,因谋反而即将被处死时,太宗皇帝含泪为他求情,大臣们没有同意。最终,太宗皇帝挥泪将其斩首。 此后,又有房遗爱、薛万彻、齐王李佑犯上作乱,也被依法处死。 魏元忠功劳比不上侯君集,又不是皇亲国戚,陛下以什么理由宽恕他? 李显觉得姚廷筠所言甚有道理,下旨贬魏元忠为务川县尉。 然而,宗楚客一心为韦后出气,还不满意,指使给事中冉祖雍上奏说:“魏元忠既然已经犯有大逆之罪,就不应该到渠州担任州佐。” 武三思死后,他的旧属势力,绝大部分被韦后和宗楚客收编,冉祖雍就是其中之一。 冉祖雍这一上表,武三思的旧有势力随声附和,包括杨再思、李峤、张锡等人,群情汹汹,声势浩大。 李显为了保住魏元忠发了火,道:“魏元忠为朝廷效力多年,朕愿意对其从轻发落,现在朕的圣旨已经改过一次了,哪能一改再改呢?再说了,对魏元忠的处理是轻还是重,应当由朕乾纲独断,你们 屡次上奏请求严加惩处,是想抗旨不遵吗?” 话说到这个地步,杨再思等人也只能是叩头请罪。 …… …… 这一日,崔耕的府邸,来了一个特殊的客人——魏元忠的次子崔晃,官居着作郎。 客厅内,他一见崔耕就双膝跪倒在地,道:“千错万错,都是我魏家之错!还请看在同属清流一脉的份儿上,救救家父啊!” 崔耕奇怪道:“陛下不是已经申斥了杨再思等人了吗?你还来找本官干什么?” “唉,这些人只是暂时消停而已。实不相瞒,他们还在努力搜寻家父的罪状,准备让陛下将我魏家抄家灭族。” “他们又找了魏相什么罪状?” “下官不知。只是听说,宗楚客指使自己的心腹手下袁守一,准备在明日早朝上,对家父进行弹劾!若是没有绝对的把握,他们怎么敢在陛下刚刚申斥之后不久,又旧事重提呢?” 对于袁守一这个人,崔耕还是有所了解的,其人有个外号“料斗凫翁鸡”。 这个外号是讽刺他向鸡鸭一样见识浅薄,只顾眼前。 袁守一在任万年县尉,雍州长史窦怀贞曾看他不顺眼,多次想要鞭挞他。无奈之下,袁守一贿赂宗楚客,升迁为监察御史。 窦怀贞不知道袁守一和宗楚客的关系,听说了袁守一要升官的消息后,高高地拱手为 礼道:“宗楚客这人不大可靠,你为监察御史,应该好好查查他。” 结果,袁守一马上就把此事告诉了宗楚客。为了这事儿,宗楚客和窦怀贞在朝堂上互相攻讦,弄得不可开交。 宗楚客没为袁守一保密的义务,激烈争吵中,直接把他抖搂了出来。 然而,没过多久,窦怀贞就被任命为右肃政台御史大夫,成了袁守一的顶头上司。 袁守一吓得藏在家中,不敢出来办公。 宗楚客知道此事后,深感面上无光,直接提拔袁守一为为殿中侍御史,秩六品。这样,袁守一就可以稍微和窦怀贞分庭抗礼了。 从那以后,袁守一就成了宗楚客的铁杆,让他咬谁他就咬谁——他没法不听话啊,没了宗楚客这个大后台,他能扛得住窦怀贞? 现在袁守一亲自出马,还真看得出宗楚客的势在必得之心。 但是,话又说回来了,魏元忠的死活,关崔耕屁事?魏元忠把崔耕的扶阳王搞没了,崔耕没落井下石,已经相当够意思了。以德报怨刷点声望可以,真心实意的为他出力,那不是傻的吗? 所以,崔耕毫无诚意地道:“本官一定尽力为之。” “莫尽力为之,是一定要办到!”魏晃眼中精光一闪,道:“如果崔相能帮了下官这个忙,在下就告诉您一个关于太平公主的大秘密!” 第925章 慧范改门庭 “到底是什么秘密?”崔耕迫不及待地问道。 话一出口,他又马上感觉这样太对不住自己的宰辅身份了,面色一肃,斥道:“你爹都快人头落地了,你还关心什么太平公主的秘密,有你这么当孝子的吗?” 魏晃不慌不忙地道:“崔相还请稍安勿躁,此事牵连甚广,和您有关也有些关系。” “哦?是吗?那说来听听。” “当初在明月楼上,高戬对您殊为不敬,您不感到奇怪吗?” “呃,是有点儿奇怪,太平公主的面首多了去了,高戬吃醋吃得过来吗?” “这当然是有原因的。高戬当初和家父一起被贬出外,神龙政变后才得返长安。可是,他回来之后发现,太平公主专宠崔湜几兄弟,对自己不冷不热的。非但如此,他被贬之前是司礼丞,回京之后还是司礼丞,而崔湜则已经官居中书侍郎一职,距离宰相只有一步之遥。同样是太平公主的情~人,差距这么大,那口气儿能顺得了?” 崔耕哭笑不得地道:“所以,他把崔湜三兄弟当成了不共戴天的仇人,但这跟本官有啥关系?” “怎么没关系?我来问您,崔家几兄弟,是不是管您叫大哥?” “是啊。” “他们几兄弟是不是你引荐给太平公主的?” “呃……确实如此。不过那是为了给太平公主长脸,谁知道后来他们真会搞到一块儿去?” “您跟我解释这个没用。人家高 戬本来看您不顺眼,现在又见您跟太平公主的关系如此亲密,能不发飙吗?” “说得也是。不过……这根本算不上什么秘密啊,本官派人稍微一打听就知道。” 魏晃道:“下官要说得秘密不是这个,而是……其实高戬被骗了,太平公主不是专宠崔家几兄弟,而是为了迷惑韦后,不得不为!” 太平公主? 迷惑韦后? 崔耕心思电转,瞬间就想起了一个人——慧范和尚! 这和尚厉害啊,先给太平公主做面首,又被太平公主推荐给了武则天。在武则天倒台后,人家又爬上了韦后的床! 一人完成了日皇帝他妈,日皇帝他妹妹,日皇帝他老婆,这个“皇帝全家桶”的壮举。遍观史书,中国上下五千年,舍慧范和尚其谁! 如果考虑到太平公主迷惑韦后…… 崔耕道:“难不成,慧范和尚是受了太平公主的指使,刻意接近韦后?为了让韦后确信慧范已经失宠,太平公主才一直专宠崔湜几兄弟?” “确实如此。” “那本官就奇怪了啊……这么大的秘密,高戬都不知道,你是怎么知道的?” 魏晃苦笑道:“因为家父也参与了此事。” 崔耕越发奇怪,道:“那让慧范和尚吹几句枕头风,帮令尊说几句好话,这事儿不就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了吗?” “问题就在这儿,那慧范和尚见韦后得势,竟然起了别样心思,非但没帮着家父说话 ,还让韦后置他于死地。” “原来如此。” 崔耕瞬间就秒懂了。 按说,武三思死了,韦后失去了最有力的盟友,应该实力大跌吧? 其实不然。 道理很简单,武三思是意外被杀,他手中的势力可没消亡,大部分投靠了韦后,还有一部分投靠了宗楚客,而宗楚客现在又唯韦后的马首是瞻。 原来韦后在外朝的势力不强,大部分情况下是靠武三思的手下发力,终究是隔了一层。 现在她能对这些人如臂指使,就真有点小号武则天的意思了。慧范敏感地感到了这种变化,起了改换门庭的心思。 原来太平公主为了避嫌,专宠崔湜几兄弟。 在这个节骨眼上,即便她马上改弦更张,恐怕也会被韦后认为是故意为之,起不到什么立竿见影的效果。 不过,崔耕还是有些疑惑,道:“这倒真是个大秘密,但是,本官还是没听出来,这事儿和我有啥关系。” “怎么能没关系呢?”魏晃着急道:“人无伤虎意,虎有害人心。慧范自知理亏,对太平公主和家父除之而后快。家父倒了,下一个不就是太平公主了吗?以崔相和太平公主的关系,难道不该未雨绸缪?” 崔耕好悬没气乐了,阿:“我和太平公主究竟是啥关系?” “得了吧,您和太平公主之间的关系,在长安谁不知道啊,咱们心照不宣。”魏晃没有正面回答,但满眼的眼神都是:你 懂的。 “你要这么说,我还真就……” 崔耕想说,不管魏元忠的破事儿了。但是,话到嘴边,一直说不出口。 太平公主一直想把崔耕洗白白,吞进肚子里。崔耕虽然不想和这妖娆少妇发生点什么,但对她还真是颇有好感。 废话,哪个男人都对喜欢自己的女子有好感啊,除非这女子丑如无盐。 他仔细回想,在历史记载中,这场谋反大案,的确牵扯到了太平公主和相王李旦。现在眼睁睁地对太平公主见死不救,还真有点不合适。 最终,崔耕摆了摆手,道:“算了,我跟太平公主的事儿,跟你扯不清楚。呃……令尊的事儿,我来想想办法。” 魏晃大喜,躬身下拜,道:“多谢崔相!” 崔耕又道:“对了,这光有千日做贼的,没有千日防贼的。关于慧范和尚,你有什么想法没有?” “呃……暂时没有。”现在魏晃一心想保老爹的命,根本就没有反戈一击的心思。 “这样啊……” 崔耕仔细思考历史的记载,道:“有一个叫魏传弓的侍御史,和你有交情没有?” “简直太认识了,魏传弓就是我宋州魏氏的人。” “那就妥了,你让他搜集一下慧范和尚的罪状。缓急之间,或可大用。” …… …… 第二天,大明宫,紫宸殿。 今日是常参朝会,李显和韦后面南背北并排而坐,常参官儿们文东武西分列两厢。 崔耕身着 国公的服饰,站在文官队伍的前列,感觉轻松了好多。 本来么,异姓为王多无善终,他自己也下意识地感到不自在。现在退归国公,才算是能常保富贵的位置。恍惚间,崔耕对魏元忠的小小芥蒂,已经完全消失不见。 魏晃的情报完全正确。 略谈了几件事后,“料斗凫翁鸡”袁守一就出马了。 “启禀二圣,臣有本奏!” 想当初,隋文帝杨坚怕老婆,让人们并称他和独孤皇后为二圣,开了先例。后来,武则天和李治依此为例,也并称二圣。如今韦后垂帘,当然也要求有这个待遇。 韦后和宗楚客已经商量好了,马上配合道:“袁爱卿有话请讲!” 袁守一伸出手指,敲了敲自己的太阳穴,道:“微臣有件事百思不得其解,还望二圣解惑。” “什么事?” “长上果毅赵思慎因何功被加封为五品游击将军?” “当然是他杀了逆子李重俊,平叛有功。” “这么说……李重俊是该死了?” “那是自然。” “不对吧,都是参与叛乱的,李崇举乃是陛下亲子,尚且要被斩首。那为何魏元忠可以逍遥法外呢?” “这……” 袁守一本正经地道:“微臣以为,只有两个可能。其一,李重俊罪不当死,但皇后为后母,想要借机杀人。其二,魏元忠乃是皇后所生,嫡子贵于亲子,所以可以宽恕。到底真相如何,还请二圣为微臣解惑。” 第926章 料斗凫翁鸡 扑哧~~ 闻听此言,终于有人忍不住笑出声来。 这都什么跟什么啊?魏元忠都七十多了,能是年不到五十的韦后的儿子? 然而,仔细一想,有李重俊做对比,魏元忠的惩罚着实太轻。除了这个解释,也只有说是韦后心毒手狠了。 虽然事实如此,但韦后能担这个名头? 她马上就眼泪汪汪地道:“陛下,您听听,这些外臣都说得是什么,您可要为臣妾做主啊!” “爱妃莫哭,爱妃莫哭!” 李显尽管知道这是袁守一和韦后做戏,但一见韦后的眼泪,顿时就慌了手脚。 当然了,他是重感情的人,就这么把魏元忠宰了,那也是不可能的。 怎么办? 万事不决找二郎啊! 李显道:“崔爱卿,你怎么看?” 崔耕正色道:“若魏相果真是参与谋反,微臣以为,即便将其斩首也无不妥!不过么……” “怎样?” “三木之下,何求不得?微臣以为,魏升的供词并不可靠。要不……改让微臣审一审?论官职、论名望、论资历,微臣都有审理此案的资格。” 也就是崔耕能理直气壮地说这话,大唐四大判官狄仁杰、徐有功、张鷟、崔耕,如今只有他还活着了。 袁守一不敢在这个话题上纠缠,终于使出了早已准备好的大招 ! “启禀陛下,微臣以为,即便魏元忠谋反之罪不实,也难逃对陛下不忠之嫌。” “哦?此言怎讲?” “微臣近日翻看《武后实录》,发现当初则天大圣太后在三阳宫患病时,狄仁杰曾上奏请求让陛下以太子身份总揽朝政,而魏元忠却秘密上奏认为不合适。这说明他很久以来一直对陛下怀有二心,请陛下对他处以严刑!” 靠,还有这事儿?朝堂之上,顿时一片哗然。 所谓实录,就是一个皇帝死后,对其生前所做的事情,进行一下总结,为后世之人修史提供素材。 修实录这个工作量相当不小,其根据就是皇帝的《起居注》。 《起居注》是非常重要的第一手资料,一般分为《内起居注》和《外起居注》。 《内起居注》主要记载皇帝今天吃了啥喝了啥,和哪个宫女妃子啪啪啪了。这以后都是证据,比如万历皇帝因为郑贵妃的缘故,不愿意承认朱常洛是他儿子。大臣们就拿出《内起居注》来了,说某年某月某日,您跟王姓宫女啪啪啪,她十月怀胎,生下了朱常洛,您不认可不成。 《外起居注》就是记载皇帝的政治行为,接见了什么人,说什么话,批阅了什么奏折,批示是什么。 《起居注》比日记记载的都复杂, 想浓缩为《实录》可是个大工程。武则天死了还不到一年,现在《实录》也就刚刚完成。 其实,不仅仅是《起居注》的内容繁杂,就是把《实录》完全看一遍也是个艰巨的工程。《武后实录》共有六十八卷,一百多万字,赶上一篇长篇小说了。 人们万没想到,袁守一真下功夫,竟然把《武后实录》仔仔细细通读了一遍,从这里边发现了魏元忠的黑材料! “陛下对魏相一向优遇,想不到他当年竟做出如此事来!” “画龙画虎难画骨,知人知面不知心,我当初真是看错了他啊!” “这下吾等也不好为他说话了。” …… 听了人们的这些议论,袁守一嘴角上泛起了得意的笑容,道:“魏元忠狼子野心非止一日,还请陛下早做决断!” 然而,出乎他的预料之外,李显的面色未有丝毫变化,道:“崔爱卿,你怎么看?” “哈哈哈!” 崔耕朗声大笑,看向袁守一,道:“袁御史以为,当初魏相当初的所为不妥?” “当然不妥。” “若是易地而处,你会赞同狄相的主张?甚至直接上书,请太子监国喽?” “那是自然,只恨当时袁某位卑职浅,不知此事,若不然……” 崔耕右手一伸,打断道:“袁御史不要引以为 憾。虽然你当初不知此事,但是现在可以依样照做啊!” 一不祥地预感,涌上了袁守一的心头,道:“什……什么意思?” “还什么意思,这事儿不是明摆着的吗?现在陛下已经下诏,他自己身染风疾,精力不济,与皇后共理朝政。而陛下现在仅有两个儿子,一个是谯王李重福,一个是温王李重茂。温王年纪太小不用考虑……你何不请立谯王为太子,总览朝政啊。你看这个多好,陛下在后宫享享清福,皇后也用不着垂帘听政了,你袁大人还能得个拥立之功呢。” 我擦! 袁守一听了这话,好悬没吓死过去,赶紧“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冲着自己的脸左右开弓。 “启禀二圣,微臣不是那个意思啊!” “当初魏相做得对,是狄相做错了。” “呃,也不对,狄相对陛下有回护之功,怎么会错呢?千错万错都是微臣的错啊!” …… “料斗凫翁鸡”袁守一语无伦次,不消一会儿,就把自己的嘴巴抽了个血刺呼啦的。 宗楚客一闭眼,心说,我当初怎么看上了这么个玩意儿?真是瞎了眼了。 群臣则恍然大悟——先前李显是太子,现在李显是皇帝,这屁股坐的位置一变,看法当然不同,崔相真是机智得一逼! 果不其然 ,李显最后总结陈词道:“作臣子的侍奉君主,必须一心一意,哪有君主刚刚有一点小病,就马上把太子请出来主持政务的道理?这一定是狄仁杰想树立他自己的私恩,魏元忠阻止其事,没有什么过失。袁守一想借助以前的事情来陷害魏元忠,实在是其心可……” 韦后可怜巴巴地阻止道:“皇上!” 李大老婆奴马上把“诛”咽了下去,道::“其心……那个,不怎么好,朕既往不咎,退下吧。” “谢皇后,谢皇后啊!”袁守一大喜过望,磕头如捣算。 这回连韦后都闭眼了,心说你多说个“谢陛下”会死啊?“料斗凫翁鸡”,真是有起错的名字,没有起错的外号。 袁守一败下阵来,宗楚客和韦后认栽,关于魏元忠一案,算是有了正式的结果。 李显下令,贬魏元忠为务川县尉,即刻上任。 魏老头年纪大了身体不好,走到涪陵得了一场重病,一命呜呼了。 李显得知之后,心情郁闷了几天。 然而,韦后却是认为天命在己,非常高兴。她先是把纪处讷塞进了宰相班子,任命其为侍中,中书门下平章事。 然后,抖擞精神准备放个大招——要相王李旦和太平公主李令月的命。看这俩李氏皇族一死,还有谁能挡住她的女皇之路? 第927章 朝堂突惊变 武则天当政时,把御史台改为肃政台,并且一分为二。神龙政变后,所有名称一应贞观旧时,肃政台也改回了御史台。 然而,左右御史台却并未再合二为一。于是乎,现在大唐就有两个御史大夫,一个是投靠了韦后晚节不保的萧至忠,另外一个叫苏珦。 苏珦也是清流一派。 武则天当政时,他是右肃政台的监察御史。当时,武则天想要诛杀韩王和鲁王,便派人对其诬告,并让苏珦查验。结果,苏珦据以力争,说韩王和鲁王并无反意。 结果,武则天拿他没办法,直接令其去河西监军,这个案子另寻他人。 从那以后,苏珦名声大噪,最终做到了右御史台御史大夫,这一仅次于宰辅的职位。 这一日清早,他还没起床呢,就被一阵急促地敲门声所惊醒。打开门一看,赫然是老仆苏乐。 “老苏,何事?” “郎君您快看看吧,可了不得了。” 说着话,苏乐已经将两封信,不由分说,递到了苏珦的手里。 “我的老天爷!” 苏珦稍微一扫,就好悬没吓尿了。 原来,这两封信一封是太平公主李令月写的,一封信是相王李旦写的,至于投书的对象,则是前不久被砍了脑袋的卫王李重俊。 至于写的是什么?废话,谋反呗。 上面的落 款不像是假的,印章不像是假的,字迹也不像是假的! 这要是一抖搂出去,岂不是要掀起一场惊天大案? 苏老头连话都说不利索了,道:“这……这是从哪来的?” “是有人来咱们家出首。” “他们是什么身份?” “一个是太平公主家的奴婢,一个是相王家的奴婢。这两个人说,自家主子跟李重俊暗通款曲,合谋造反。自己对大唐一片忠心,就把这书信藏起来了。现在元凶以除,特来出首。” 有阴谋! 凭着多年的办案经验,苏珦马上就意识到了其中的问题——尼玛出首就出首吧,还俩人同时出首,他们俩是事先商量好的,还是一伙的? 然而,把这俩人找来一问,人家还真的振振有词:俩人之前偶然相识,结为了异姓兄弟。没错,这次就是商量好,前来一起出首的。 听起来倒是能够自圆其说,但问题是,相王和太平公主同时把这要命的玩意儿,给一对结拜兄弟。而且这对结拜兄弟还都把书信昧下了,同时没被太平公主和李旦发现。这概率有多大? 但话又说回来了,再小的概率,也是有这种可能性。 你苏珦不是刚直不阿么?不是忠臣么? 现在职责所在,为什么不调查?为什么不弹劾?是心里有鬼,还是……李重俊 的同党? 最后,苏老头左思右想,实在没帮法,就向李显上了一道秘密奏折,诉说了此事,并且严正声明自己的观点:这二人应该是受人指使,污蔑相王和太平公主的,那两封信也应该是伪造的。 然后……在又一次的早朝上,李显就命高力士,把这个密奏念了出来。 然后,李显淡然道:“太平公主和相王的案子,到底如何处置,大家议一议吧。” “……” 李令月和李旦没有具体职司,现在都不在现场。群臣面面相觑,没人发言。 此时的苏珦,则手脚冰凉,意识到了皇帝或者皇后的用心:他们之所以把活儿干的这么糙,就是要让人明确意识到皇帝的倾向,看谁敢做仗马之鸣? 而那两个奴婢之所以不去找萧至忠而是找了自己,就是不让人以为,这是皇后自己一个人的意志。 相王和太平公主危矣! 想到这里,苏珦将求救的目光,投向了现在的清流领袖崔耕。事到如今,也只有他可能力挽狂澜了。 事实上,崔耕也有点傻眼。 他暗暗琢磨,在历史记载中,的确是有太子李重俊的党羽,不知是为了活命还是立功,向苏老头揭发了相王和太平公主。 苏老头当然不信,在李显面前,为这二位求了情。 虽然李显就把这事儿搁下 了,但是原“三思五狗”之一的冉祖雍不依不饶,说李旦及太平公与李重俊合谋造反,理应将他们逮捕审讯。 但是,节操所剩无己的御史大夫萧至忠表示不同意,道:“陛下广有四海,不能容一弟一妹乎?况且,相王当初为皇嗣时,曾经固请于则天大圣皇后,以天下让陛下,此事海内所知。奈何因祖雍一言而疑之?” 于是乎,李显深受感动,就不再过追究此事了。 看看,咱们的皇帝陛下,是多么重感情的人啊!怎么今天,这节奏突然不对了呢? 这是要杀弟灭妹啊! 呃……似乎也不能这么说,李显还可以赦免嘛。不过,谋反的罪名一定下来,剥夺这二人的权位乃是侍卫,圈禁起来,却是一定的。李隆基等人,自然也得吃了挂落儿。 为什么会产生这种变化呢? 是了,因为自己。 在没有自己的历史中,李重俊造反之前,李重福已经被流放了,李显的儿子只剩下了年幼儿子的李重茂。 那么,李显死后,没有太平公主和李旦,韦后和李重茂能镇住场面?李显并不这么觉得。 所以,他既想打压太平公主和李旦的势力,又想让他们为李重茂保驾护航,心思是非常矛盾的。 被萧志忠这么一劝,也就算了。 现在,有自己稳定朝纲 ,李显似乎举得,让太平公主和李旦滚回家吃老米,是非常不错的选择。 但是,这符合李显的利益,不符合自己的利益啊。不错,自己是不喜欢李隆基,但要说韦后,那就得加一个“更”字儿。李隆基好歹还是半拉明君呢,韦后算什么东西? 最关键的是,那是自己的丈母娘,冲突起来自己先天就不占理,还不如和李隆基斗呢。 更何况,太平公主失势之后,韦后就会善罢甘休?她要是派人把太平公主宰了,李显还能拿真她怎么样不成? 该怎么劝李显收回成命呢?现在手里完全没有任何底牌啊! 事到如今,也唯有兵行险招了、 想到这里,崔耕心思电转,忽然打了个哈哈,道:“如此说来,太平公主和相王,都有参与参与谋反喽。还请陛下将他们交与微臣审讯,定能查个明明白白。” 宗楚客马上阻拦道:“不行。” “为什么不行?” “因为……崔相和太平公主有旧,恐有徇私舞弊之嫌。” “这样啊,那成,这事儿本官就不管了。” 这么好说话?宗楚客本来准备了一大堆说辞呢,顿时有种一拳打在空气中的感觉。 不过,崔耕下一句话,好悬没让让吓尿了。 崔耕道:“本官和那慧范和尚没啥交情,我查查他,宗相不反对吧?” 第928章 崔耕打哑谜 宗楚客着急道:“你查慧范和尚干啥?” “查慧范和尚的理由,当然是多了去了。”崔耕不紧不慢地道:“比如说,他主持修建了圣善、中天、西明三寺,耗财将近千万贯,本官就不信了,这和尚能不贪污?” “哼,慧范大师家资几千万贯,会贪图这点儿小钱?” “瞧宗相这话说得,好像您家财近百万贯,就不会贪污一样。” “呃……”宗楚客瞬间没词儿了。 在武则天时代,宗楚客的豪富堪称宗室第一,甚至太平公主看到他的宅子后,说道:“观其行坐处,我等虚生浪死!” 换言之,就是看了宗楚客的起居坐卧之处,我才明白,这辈子算是白活了! 那么,宗楚客这些钱财,总不会是勤劳致富得来的吧?事实上,他乃是朝野尽知的大贪官一名。 崔耕乘胜追击道:“怎么样?要不要本相顺手查一查,宗相你是否清廉?听说最近薛延陀的使者,往您的府上走动甚勤呢?” “不……不必了。” “行,您说不必就不必。不过,慧范和尚本官已经命人查了,总不好不半途而废。” “你让谁查了?” “侍御史魏传弓。” 其实向魏传弓下命令的是魏元忠的 儿子魏晃,而不是崔耕。但是,魏传弓可不是迂腐的人,闻听此言,马上就冲着四下里的同僚微微颔首,好像真的和崔耕有联络一样。 这小子上道! 崔耕暗暗松了一口气,继续道:“最近,魏御史所得不小,本官想把慧范和尚抓起来,继续深挖下去,不知宗相以为如何?” 宗楚客目光闪烁,道:“那个……圣人,您以为呢?” 圣人是个尊称,称韦后也成,称李显也成。显而易见地,现在宗楚客不好直接说,要找皇后拿主意,用了个比较模糊的说法。 韦后犹豫道:“且容本宫细思之。” 崔耕意味深长地道:“皇后娘娘您可得好好地想,比如大佛……大佛还有大佛什么的……” “你……” “微臣怎么了?您放心,微臣一定不会刑讯逼供的,必将此案做成铁案,不让徐无仗专美于前。对了……” 顿了顿,崔耕漫不经心地道:“这储位空悬,总不是个事儿啊。不如今天一并解决了吧。” “那个……”韦后轻咬嘴唇,狠狠地剜了崔耕一眼,道:“本宫忽然觉得,要做成铁案,也没那么容易。比如今天,太平公主和相王的两封书信吧,有心人伪造起来也没什 么难度。奸奴卖主之事,也是有的。” “皇后娘娘见教得极是,要断谋反案,没那么容易。但是……” “什么?” 崔耕依旧不依不饶地道:“这慧范和尚贪污一案,却是证据确凿!” “崔二郎,你莫要……”韦后刚要发火,马上意识到这也太有失未来天子的风度了,改口道:“不知慧范和尚大约贪墨了多少钱啊?” 魏传弓道:“大约是四……” 崔耕马上接话道:“四百万贯!” 其实,慧范和尚的确趁着修建三寺的机会,往家里划拉了点钱,大概是四十万贯。 笑话,韦后苦巴巴地卖官鬻爵,才大概收了一百万贯的私房钱呢,怎么可能允许他如此大肆贪污? 但是,这不妨碍崔耕狠狠地咬慧范一口啊! “啥?四百万贯?这怎么可……”韦后先是一怒,随即马上就醒悟过来,道:“这么多?看来本宫真是失察了。这样吧,慧范和尚毕竟有大功于国,就让他把钱交出来,然后再放归田园吧。” “皇后圣明。那相王和太平公主的事儿……” 韦后现在真是被崔耕恶心透了,看了自己的心腹萧至忠一眼,不再说话。 萧志忠马上会意,跳出来刷了一把声望, 道:“陛下广有四海,难道还容不下一弟一妹?” 李显从善如流,马上表示,从天家亲情出发,这两封信一定是假的,只能是假的,就不必立案调查了。 自此,一天的云彩满散,崔耕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帮太平公主和李显渡过了一劫。 群臣则都看傻了,这崔尚书到底和韦后打的是什么机锋?怎么三言两语间,韦后就非但改弦更张,还把慧范和尚给交出去了呢? 殊不知崔耕今天完全是在行险。 李显大手大脚,国库极其不宽裕,却还拨出巨款近千万贯,修建了三大佛寺。 那么,李显是信佛的人吗?当然不是,人家老李家认了老子为先祖,崇道抑佛。 韦后呢?她连郑普思这对巫婆神汉都深信不疑,恐怕本身对佛祖的信仰,也就那么回事儿。 那她为何会撺掇李显花大钱盖佛寺呢?恐怕还是对佛祖有所求——做女皇。 崔耕想起了一件旧事,当初张昌宗就是打着类似的主意,命人在定州修建了一座大大的佛寺,并在佛像上暗藏了自己的生辰八字。 那么,韦后会不会也有类似的举动呢? 可能性当在八成以上,毕竟就算巫蛊之术,还要对方的生辰八字儿呢。所 以,崔耕索性诈她一诈,含糊地提及了“大佛”二字。再加上,再提及魏传弓已经调查良久,韦后心里有鬼,就会怀疑崔耕知道了全部的真像。 至于崔耕提及了立太子之事,就是赤~裸裸的威胁了。 你韦后若非要治太平公主和李显的罪,行,我拦不住你。但是,我能借着查慧范的机会,找出你想当皇帝的罪证。 大家都谋反,陛下总不能只处置相王和太平公主吧?纵是不剥夺你的权力,朝臣们群情汹汹请立太子,当无问题。 那样的话,你忙活了半天,不就全便宜了李重福了吗? 所以,最后二人心照不宣,把慧范和尚抛出来,彻底结束了这场闹剧。 当然了,废物还是要利用一下滴。敲慧范四百万贯钱,韦后也算没白忙活一场,顺带着崔耕也为太平公主和魏元忠狠狠出了一口气——这年头,除了割肉疼,就是拿钱疼了。、 当然,依韦后的尿性,可不会对崔耕有半点感激。 散朝后,甘露殿内。 韦后气急败坏地道:“这个崔二郎,这次竟完全站到了太平公主这边!陛下,您活着的时候,他就如此对我,待您百年之之后,可有我的活路么?您一定得给我做主啊!” 第929章 二郎担虚名 李显的脸上却是毫无愠怒之色,起身给韦后倒了一杯茶,道:“爱妃莫生二郎的气了,其实,朕观今日二郎的表现,甚是欣慰哩。” 韦后当时就急了,道:“啊?妾身都要被气死了,你还欣慰?莫非你希望他把我气死不成?” “呃……那当然不是。不过,你想过没有,二郎既是咱们的女婿,今天为何要逆了咱们的意呢?” “当然是他跟我有仇。” “那不对。”李显摇头道:“今日咱俩共同出手,二郎不会看不出来。跟二郎跟不对付的你,而不是朕。我们翁婿俩的关系好着呢。” “那你说是为什么?” “你再好好想想。二郎和相王没什么交情,甚至跟他家的三郎有些龃龉。难不成,二郎会为了他得罪咱俩?” “你是说……”韦后恍然大悟,道:“他是为了李令月那个**!” 好吧,乌鸦笑猪黑,韦后一直在背地里称太平公主为**,丝毫不顾及自己也有众多面首的事实。 李显假装没听见“**”这俩字儿,继续道:“二郎和太平的关系,众所周知。这次咱们没和二郎商量,就对太平动手,倒是咱们的不是了。” 韦后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指着自己的鼻子,道:“这还是咱们的不是?” 李显理直气壮地道:“当然。若是有人 要对付爱妃你,朕也会像二郎一样当场翻脸的。” 韦后可找着话头儿了,道:“那崔二郎现在就是对付我了,您倒是翻脸啊!” “爱妃你得这么想。”李显苦口婆心地道:“二郎不过和太平有些露水情缘,就对她如此维护。安乐可是他的正妻,待朕百年之后,他能不好好地保护安乐和你么?” “这……” 韦后有些意动,嘴里却道:“哼,我不需要他保护!” “行了,莫说气话了。”李显轻轻将韦后搂入怀中,喃喃道:也许,朕百年之后,能保得你们母女平安的,只有二郎哩。这次,就给他个面子算了。” 如果崔耕在场听了他们的对话,肯定会大叫道:“冤枉啊!怎么我就和太平公主有露水情缘了?我们之间完全是清白的好不好?” 好吧,事实上,此刻,楚国公府中,他已经把这话大声地喊了出来。 因为,卢若兰刚才阴阳怪气儿地道:“听说二郎今日在朝堂上,为了老情~人把皇后驳了个哑口无言,威风得紧哩。” 崔耕当然得大叫冤枉了。 然而,卢若兰决然不信,慢条斯理地道:“妾身又不是吃醋,只是提醒二郎,这禽~兽之事,还是少做一些地好。” “擦!这怎么又禽~兽了?”崔耕委屈无比。 卢若兰振振有词道:“你是 安乐公主的夫君,太平公主是安乐公主的亲姑姑。姑母和侄女同收,在胡人中倒没什么。但在咱们汉人看来,却是禽~兽之行了。怎么?妾身说得有什么不对吗?” 不愧是五姓七望女,自有其天生的骄傲所在。好么,一开口,就把大唐皇室,划到“胡人”那堆儿去了。 当然了,这不是重点,重点是—— 崔耕简直无语问苍天,道:“咱们把话说清楚,我怎么就那啥姑母和侄女同收了?你有什么证据?” “这还要什么证据?全长安的人谁不知道?”卢若兰道:“当初在李迥秀和韦阿臧的婚宴上,你不是以太平公主情~人的身份,和崔湜三兄弟,一起为太平公主撑场面吗?当时二郎可是风光得很呢,怎么这时候又不认账了?” “我……” 崔耕总是下意识地把崔湜、崔涤和崔液,归到太平公主男宠那类去,却把自己摘出来。 现在仔细一想,对哦,当时自己虽然没有明言,但差不多就是那个意思了。 怪不得前些日子,魏晃跟自己提起太平公主的时候,满眼都是“你懂得”呢。 崔耕咽了口吐沫,道:“不是……他是这么回事儿……你听我慢慢给你解释。” “行,没问题,反正今儿也没什么公务,夫君您慢慢编。” “我编什么啊我?事实就 是……” 蹬蹬蹬~~ 话刚说到这,外面传来一阵急促地脚步声。 紧接着,帘栊一挑,宋根海手持一张请帖,走了进来,道:“大人,有人邀您赴宴。” 崔耕随手将请帖接过,漫不经心地道:“谁啊?” “是太平公主。您快看看吧,那来送信的人说了,太平公主请您今日务必一定到场,还请尽快给个答复。” 卢若兰这回可逮着理了,轻笑一声,道:“太平公主?今日赴宴?看来二郎和太平公主,真是熟不拘礼啊。” 这话有理。 别说太平公主和崔耕这样的贵人了,就是平民百姓请人赴宴,也得提前三天。 正所谓:提前三天叫“请”,提前一天叫“叫”,当天那叫“提溜”。 崔耕直感觉窦娥都没自己那么冤,道:“许是今日我帮了太平公主的大忙,人家着急感谢呢。” “哦?感谢?”卢若兰道:“这救命之恩,该何以为报呢?是不是……以身相许?” “什么啊?你莫要……” 蹬蹬蹬~~ 崔耕刚起了个头,却听门外又是一阵脚步声响,小九儿走了近来。 当然了,现在小九儿也快三十了,茂伯正式退休颐养天年,他成了崔府的大管家。现在崔府里边,也只有崔耕在他的名字面前,加一个“小”字。 至于外面?呃……这不还有 整天泡在崔府里,随时准备拍马屁的宋根海吗? 巧了,现在小九儿的手里,也拿着一份十分精致的请帖。 “二郎,有人请您赴宴。” “嗯?是谁?” “是安国相王千岁。快看看吧,那来送信的人说了,相王千岁请您今日务必一定到场,还请尽快给个答复。” 呃……怎么跟太平公主的人一个说词? 崔耕终于扬眉吐气了,道:“若兰,看见没有?相王今日也请我赴宴。不用问,人家就是为了表示感谢。我总不会和相王有啥暧昧吧?” “哦?是吗?” 卢若兰站起身来,道:“那二郎你到底是准备赴哪家的宴呢?去太平公主那,难免行禽~兽之事。去相王那,辜负了美人恩,可就禽~兽不如了。” “我当然是……诶,怎么说话呢你?我当初好心好意地给你讲个笑话,你现在倒好,拿这话揶揄起为夫来了?” 卢若兰俏皮地吐了吐舌头,道:“总而言之,夫君去哪家都难免得罪另外一家,还请考虑清楚哦,妾身就不打扰了。” 言毕,施施然转身离去。 崔耕还真有些有些为难,暗暗寻思,今天到底该赴谁的宴会呢?李隆基虽然不怎么样,但李旦却是个厚道人,驳了他的面子不大好。但与此用时,太平公主……多日不见,还真有点想她呢。 第930章 崔是令公孙 最终,崔耕决定,自己不能禽~兽不如。 理由也是现成的,如果李旦某日责怪起来,自己就可以充满无辜之色的,来个“你懂的”的眼神。 李旦一琢磨,人家崔耕跟太平公主有那种关系,自己怎么比啊?优先去太平公主家,简直太正常了,太可以理解了。 如果旁人问起来呢?崔耕就更义正词严了:“什么?你说本官和太平公主的关系暧昧?你什么思想啊?简直太龌龊了。告诉你,本官官之所以这么做,不是为了太平公主,而是姨母上官婉儿。现在,姨母住在太平公主的府邸里,寄人篱下。现在我得罪了太平公主,难道不怕她给我姨母穿小鞋?还是说……你觉得现在上官婉儿不在宫里了,我就不该认这门亲戚?” 瞧瞧,多么完美的解释啊!我简直太机智了。 崔耕心情不错,带着宋根海、封常清等几个伴当,和太平公主送信的小厮一起,来到太平公主府门前。 不过,他的好心情很快就消失殆尽了,因为出来迎接他的,并非是太平公主,而是崔家三兄弟崔湜、崔涤和崔液。 倒不是吃这几个人的干醋,而是现在崔耕真不想和崔湜做过多接触。 首先一点,就是崔湜的道德下限太低了。 现在崔湜托太平公主的门路,当上了中书 侍郎,距离宰相只有一步之遥。 前些日子,李显下旨,令中书侍郎崔湜、太常少卿郑愔、吏部侍郎岑羲主持铨选。 什么是铨选呢?就是给科举、起复、举荐等途径得官的人,进行一次官帽子大批发。 这个位置可牛逼大了,足见李显对他们的宠信。 结果这三位也真对得起李显,大肆收受贿赂,把这场铨选弄得乌烟瘴气。 有个人气不过,在拜见三人的时候,在靴子带上拴了一百个大钱。 郑愔奇怪啊,就问这是为什么。那个人回答说,如今选官,没钱不行,我这是向三位表示,咱爷们儿有钱,给我选个好官儿做。 还有个人绕出官员的队伍独行,崔湜问他为什么。那人就说:“我这是向三位表明我有力气,要不是朝廷制度不允许,我能背着米表演给三位看。” 崔湜笑道:“你这么大力气,应该到兵部去选武官啊,到吏部来干啥?” 那个人道:“不对吧,我听说崔侍郎选官,只要有力气背的动钱袋就行。” 崔湜听了大为惭愧,然后……钱财照收不误。 铨选过后,那些选官实在是太生气了,就遍了一首童谣:“岑愔獠子后,崔是令公孙,三人相比较,莫贺咄骨浑。” 这首童谣的意思就是:岑羲和郑愔是僚人的后代,崔湜 是崔令公(崔挹)的孙子。你要问我他们谁最厉害啊,我不知道,总而言之,是三个差不多的混蛋。 其实,什么僚人的后代啊,人家郑愔乃是荥阳郑氏的大才子。岑羲更不得了,他的爷爷岑文本曾经做过大唐的中书令,他的叔叔岑长倩也曾做过武则天的宰相。童谣说他们是“獠子后”,,就是无中生有的骂人。 可以想见,这三位是有多遭人恨。 现在崔耕委实不想和崔湜掺合到一块去——丢不起那个人。 当然了,这还不是崔耕不鸟崔湜的主要原因,主要是,崔耕有点信不过崔湜。 在历史记载中,郑愔是官场风向标、背叛专业户,崔湜也不遑多让。 据说神龙政变后,张柬之觉得武三思对正义力量的威胁太大,就派崔湜去投靠武三思做卧底。 结果,崔湜觉得武三思势大,反手就把张柬之卖了。 再到后来,李显龙驭宾天,李隆基发动唐隆政变,斩杀韦后,拥李旦登上了皇位。 崔湜见机得快,投靠了李隆基。李隆基对他不错,倚为心腹,所有机密会议都请他参加,密谋对付太平公主。 可崔湜的**病又犯了,觉得太平公主势大,转而把李隆基卖了。 现在,尽管之前的交情还在,但朝政波涛诡谲,崔耕委实不想跟崔湜牵扯 太多,因为他确实难以搞清这位到底是敌是友。 正所谓,害人之有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啊! 崔湜三兄弟倒是对崔耕非常热情,一见面就哥哥长、哥哥短的叫个不停,将崔耕引进了客厅。 分宾主落座,略微寒暄几句后,崔耕道:“太平公主不是请本官吃饭吗?怎么不见她的身影?” “呃……公主正在接待一个非常重要的客人。大哥稍等一会儿,她马上就到。” 还有人比我重要? 崔耕暗暗琢磨,现在朝中的实权派,还真没人的势力,能绝对超过自己的。 至于亲密程度,莫说太平公主对自己的“兴趣”了。单说,自己刚刚帮了她这么一个大忙,她也应该先接待自己啊。 怀着满腹狐疑,崔耕和崔湜三兄弟有一搭没一搭的聊天。 足足过了半个时辰左右,环佩叮当,太平公主才款步进了客厅。 见礼已毕,太平公主开门见山地道:“今天朝会上的事,妾身已经听说了。没想到、二郎竟肯为了我与皇后为难,妾身真是深受感动呢。” “呃,其实也没什么。”崔耕面色有些尴尬道:“我也就是仗义执言而已。” 太平公主瞥了崔湜一眼,道:“能仗义执言已经相当不错了呢,有些人从本宫这拿了数不尽的好处,事到临头,却 是不肯仗义执言呢。” 崔湜面色有些尴尬,道:“我那两下子,公主您又不是不知道。即便站出来,也是白白牺牲,反挫了咱们这边的锐气。这种情况下,也只有大哥出马,才能力挽狂澜。” “哼,你还有理了不成?” 太平公主深悉人心,点了崔湜一下后,就转移话题,道:“今日这关算是暂时过了。但是,只有千日做贼的,哪有千日防贼的,不知二郎何以教我?” 崔耕苦笑道:“咱们还能拿陛下和皇后怎么样?也只能见招拆招了。” 太平公主正色道:“倒不是说拿陛下和皇后怎么样,而是……这事儿不能这么算了,我想把宗楚客拉下来。” 现在的宗楚客,除了没跟韦后上床之外,就跟之前的武三思差不多。在对付相王和太平公主一事上,更是起到了急先锋的作用。太平公主把他拿下,既能出气,也能起到敲山震虎的作用, 崔耕道:“那公主准备怎么对付宗楚客呢?” “我准备弹劾他受贿。” 噗! 崔耕一时没忍住,把刚喝的茶汤喷了出来。 他连连咳嗽道:“受贿?这事儿能搬倒宗楚客?” 那暗含的意思是——您眼前的崔湜都受贿受得人尽皆知了,还安然无恙。你是哪儿来的信心,凭这个搬倒韦后的心腹宗楚客? 第931章 惊变突骑施 太平公主道:“二郎莫笑,这次宗楚客受贿,可捅了大娄子了。” “到底怎么回事?” “二郎你见个人就明白了。实不相瞒,刚才我之所以没迎接二郎,就是接待此人。” …… 太平公主吩咐下去,功夫不大,一个四十来岁,青衣小帽的中年人,被引入了客厅。 崔耕看得眼熟,疑惑道:“这位仁兄,咱们是不是在哪见过?” “难得崔相记得末将!”那人恭恭敬敬地行了一个大礼,道:“末将乃安西大总管郭元振之子郭鸿。当初在兰州,曾有幸见过崔相一面。” “哦,本官想起来了。” 当初崔耕以“吊哀使”的身份出使吐蕃,在兰州受到了郭元振的盛情款待,这过程中当然引荐了自己的儿子郭鸿。只是崔耕的身份太高,郭鸿说不上什么话,二人只有一面之缘而已。 崔耕奇怪道:“郭将军你怎么会做如此装扮?” “其实末将是偷偷跑回来的……”说着话,郭鸿又跪下了,道:“还请崔相和太平公主,为家父做主啊!” 然后,他将郭元振的窘境详细解释了一遍。 崔耕听完了,默默做了个总结:不怕没好事,就怕没好人。 最近大唐在西域的战略形势不赖,吐蕃分~裂为两部,太后赤玛类踞藏地,车骑长迟扎陆贡踞青海,双方征战不断。 破屋更遭连夜雨,今年吐蕃境内爆发了大规模的瘟疫,人畜死伤无算,基本已经难以影响西域诸国。 至于突厥,一边是骨咄禄的小儿子阙特勤和 大臣梅录啜,一边是同俄特勤和有宰辅之才苗神客,双方也斗了旗鼓相当,无暇西顾。 现在西域最有影响的大国,无非是大唐和突骑施而已。 突骑施的可汗娑葛既害怕大唐的军事实力,又受过崔耕的恩惠,也不愿意与大唐为敌。 然而,在这个大好的形势之下,有两个人有起了歪心思。 一个人叫阿史那献,乃是西突厥可汗的后人。西突厥灭亡后,王族大部分归降了大唐。 阿史那献他爹阿史那元庆,当初因为得罪了来俊臣被杀,阿史那献也被流放崖州。神龙政变后,拨乱方正,他又被放回了长安。 阿史那献就琢磨了,西域的形势这么好,我能不能在大唐的支持下复国呢? 当然了,李显又不傻,怎么也不可能养虎遗患。 但是,阿史那献有办法,他心中暗想,若是突骑施突然和大唐打起来,这不就用到我了吗?毕竟突骑施才是西突厥的十部之一,我凭着西突厥可汗后人的身份,完全可以号召其余几部帮大唐打突骑施嘛。到时候,借着这个机会,暗中扩展势力也就是了。 但是,怎么挑拨大唐和突骑施之间的矛盾呢? 赶巧了,这时候,突骑施内部不大安稳。 当初崔耕陪着郭元振走了一趟突骑施,帮娑葛将权臣阙啜忠节弄死了。 阙啜忠节的儿子阙啜临德,却趁着混乱,带着一部分族人逃走。现在他们收拢了一部分小部落,实力渐丰,开始挑战娑葛的权威。 原来的大唐的兵部尚书是魏元 忠,现在换成了宗楚客。 阿史那献就送了一份厚礼给宗楚客,说我虽然是西突厥可汗的后人,但世受国恩,一心想为大唐效力。现在西域出现乱局,我有一言奉上:咱们大唐应该支持阙啜临德啊。他们两虎相争,咱们不该支持稍微弱一些的,让他们永远打下去吗? 宗楚客看着长乐坊银号的钱票,觉得阿史那献说得太有道理了,马上就下了一道公文,让郭元振支持阙啜临德。 郭元振看了这道公文之后,真是感觉日了狗了。 现在阙啜临德只是看起来比较威风而已,其真正的实力,和人家娑葛差得远呢。这是二虎相争吗?这是虎驴相争! 至于加上唐军呢?还是不成。 李显上台之后,花钱如流水,为了节省开支,大肆削减安西军的兵马。现在的安西军,简直就是个纸老虎,一戳就破。 于是乎,郭元振赶紧上书朝廷,要求继续支持娑葛,不要节外生枝。 但是,朝廷的旨意还没下来呢,第二个野心家出场了,此人叫周以悌,现在官居西域经略使、右威卫将军之职。 他的右威卫将军是实职,西域经略使只是个临时差遣,也就是来西域镀镀金。 但是,他到了兰州之后,见识到了郭元振,就起了“彼可取而代之”的心思。 要想取代郭元振,郭元振就必须有重大失误。 于是乎,周以悌明知安西军实力大不如前,还是公开表示,支持阙啜临德报父仇的正义举动。 娑葛一看,擦,西域经略使的意 见,那当然代表大唐朝廷的意思了。刀都驾架到脖子上了,那还有啥说的?**! 于是乎,秘密点齐兵马,突然袭击,先活捉了阙啜临德,后带领十万大军,包围了郭元振驻守的兰州城。 兵临城下,娑葛就问郭元振,你到底想干啥?要不然咱们俩就做过一场? 郭元振手里没兵,还真硬气不起来,就说这事儿跟我无关啊,是奸相宗楚客收了贿赂,肆意妄为。 娑葛说,那好,暂且信你一次。我写封奏折,你转交给大唐天子。 “你准备写什么?” “要我退兵可以,请拿宗楚客的人头来。” 郭元振听了这话,真有再日了一次狗的感觉——你这么一上书,不就表明了我把宗楚客卖了吗?那我还能有个好? 但是,此时周以悌却表示,好啊,就这么办了,我帮你把奏折递上去。娑葛,你不敢写就是孙子! 于是乎,娑葛写了奏折,由唐军走正当手续,往京城送。 而这边已经快吓尿了的郭元振,则让自己的小儿子郭鸿走小路,赶紧来京城帮自己活动。 崔耕还是有些疑惑,道:“那周以悌也就罢了,这阿史那献计的事儿,你们是怎么知道的?” 郭鸿苦笑道:“宗相贪财之名人尽皆知,家父为了知道内情,曾经派了几个人扮作突其施人向他行贿。结果宗相说了,若是娑葛出的价钱比阿史那献高,也不介意改弦更张。” “这受贿真真是受的肆无忌惮了,难道以宗相的聪明,看不出阿史那献的狼子 野心?” 这话问得有理,宗楚客贪财是不假,但也真有能力。 武则天当政时,突厥一个叫“沓实力吐敦”的人降唐,部落迁居平夏。后来,谣传吐敦反叛,京师震动。 当时,宗楚客为兵部员外郎,分析说,吐敦为人忠义和厚,不会轻易反叛,但其侄默子,颇为狡悍,素与吐敦不和。恐怕这次的所叛者,非默子而无他人。不过此人无大能耐,不会造成严重后果。事实果然不出宗楚客所料,没多久,夏州刺史上奏,默子劫部落北奔,被州兵与吐敦所擒。 能做到如此程度,称宗楚客一句当世人杰毫不过分。 郭鸿解释道:“崔相您得这么想,即便阿史那献真的狼子野心,对宗相有什么危害?此人野心颇大,但才能也就那样。当初朝廷用其父兄招揽西突厥余部,都没成功,现在阿史那献想凭一己之力复国,简直是痴人说梦。” “那还有咱们唐军的安危呢?” 太平公主叹道:“二郎你以为其他人都那么为朝廷着想啊?这郭元振败了,不是整好有理由发兵征讨突骑施吗?宗楚客这个兵部尚书,不就整好有机会抓兵权吗?所以,他乐得顺水推舟。” 郭泓冷笑道:“宗楚客算计得倒是挺好,但是这次,有那几个假扮突骑施人的指证,再加上崔相和太平公主的弹劾,他因收受贿赂,酿成西域大变的罪名,无论如何,都洗脱不了!” 崔耕却苦笑一声道:“郭将军你太乐观了,这事儿啊,没那么简单。” 第932章 李大和事佬 在没有崔耕出现的历史中,直到现在,阙啜忠节都活蹦乱跳,把娑葛折腾得欲~仙欲~死。 阙啜忠节请大唐封自己为金城郡王,借机压服阙啜忠节。结果阙啜忠节贿赂了宗楚客,这个封号就一直下不来。 郭元振觉得两家闹下去不是个事儿,就劝阙啜忠节入朝当官儿,双方眼不见为净。 阙啜忠节本来已经答应了,但是,西域经略使周以悌却说,你离了部落去朝廷,就生死不由自主了。不如拿出钱来,贿赂宰相宗楚客和纪处讷,让大唐朝廷支持你对抗娑葛。 结果,宗楚客还真答应了这个要求,不但让周以悌替换了郭元振,派安西军支持阙啜忠节,还从朝中派出了援兵。 娑葛大怒,尽起大军,连战连捷,生擒阙啜忠节,击溃大唐援军数路兵马,杀唐使冯嘉宾,活剐侍御史吕守素,阵斩唐军大将牛师奖。 唐军大败,也只能捏着鼻子认可了娑葛的地位。 但是,无缘无故的一场大败,总得追究责任吧?郭元振的意见一直正确,官复原职。 周以悌挑起战争,尼玛还打败了,流放岭南白州。 收受贿赂做出了错误决策的宗楚客呢? 当时一个叫崔琬的监察御史,弹劾宰相宗楚客、纪处讷潜通戎狄,受其货赂,致生边患。 本来就是证据确凿的事儿,按说宗楚客此时就应该顿首待罪,听候李显的发落。 然而,宗楚客却仗着韦后的宠信,寸步不让,当庭和崔琬吵了起来。 李显是如何应对的呢? 他既没有偏袒宗楚客处置崔琬,也没有接受崔琬的意见,处置宗楚客。而是表示,现在是和谐社会嘛,吵吵闹闹是不好滴。不如看在朕的面子上……你们斩鸡头烧黄纸,结为异姓兄弟吧。 纳尼? 国家大事,还能这样处置? 三人都懵圈儿了。 但是,人家皇帝马上就在朝堂上摆酒摆香案,这个面子仨人能不给? 最后,这三位真的在紫宸殿上拜了把子。 从那以后,李显就多了个外号“和事天子”。 崔耕回想这荒诞的记载,虽然因为辈份的关系,李显不至于让宗楚客和自己拜把子,但是,对宗楚客高举起轻落下那简直是一定的。 当然了,这其中的原由,没办法对太平公主和郭鸿说出口,崔耕最后是以宗楚客受韦后宠信为由,让大家不要报太大的希望。 不过,也不须太过担心,李显是厚道人,不会给郭元振什么处分。 崔耕预料的没错。 三天后的早朝上,宗楚客恶人先告状,说郭元振不听自己的命令,贻误战机,以至于被娑葛将郭元振和阙啜忠节各个击破。 至于郭元振说自己受了阿史那献的贿赂,更是为了逃脱罪责的谎言。 崔耕马上就表示,宗相您不服的话,咱们可以找那几个给您行过贿 赂的突骑施人当面对质。 宗楚客不以为然地道:“几个突骑施蛮子的话,何足为信?本相随便在西市找几个胡人,说你崔相收了贿赂,你能服气吗?” “那却不然。”崔耕摇头道:“那几个突其施人送给您的礼物中,有八匹宝马。那八匹宝马是认自己原来的主人的,只要把它们牵出来,一验便知。” 事到如今,宗楚客岂能不明白自己是被阴了? 他气急败环地道:“那……八匹马是本相买的,那几个突骑施人奸猾无比,是在故意陷害本相!” “哦,是故意陷害您啊!”崔耕翻了个白眼儿,道:“本官倒是信任宗相,就是不知陛下会不会相信?不知文武百官会不会相信?不知天下百姓会不会相信?” 李显当然明白,这事儿宗楚客不占理。但是,话说回来,看在皇后的面子上,也真不好对宗楚客怎么样啊! 于是乎,他打点精神,和颜悦色地给崔耕和宗楚客劝架,让二人不要为了这点小事儿伤了和气。 说起来,大家都是亲戚嘛。 宗楚客的母亲,是则天大圣皇后的堂姐。崔耕的正妻李裹儿,是则天大圣皇后的亲孙女。 “诶!” 说到这里,李显忽然眼前一亮,道:“崔爱卿、宗爱卿,不如你们亲上加亲如何?” 崔耕警觉道:“怎么个亲上加亲?” 李显没正面回答他,而是看向宗楚客道 :“听说宗爱卿虽然男孙最多,却仅有一个孙女?” “多谢陛下挂怀,微臣的确仅有一个孙女儿,今天刚刚满月。” “孙女好啊!崔爱卿有一子崔瑜,小小年纪,就官封七品宣义郎。不如朕做个媒,你们两家结为秦晋之好如何?” 韦后看出来便宜,崔耕自己娶了自己的女儿,儿子再娶了自己死党的女儿,说他不是自己一党,谁信啊? 她当即笑道:“此乃好事一桩,这男方的媒人是陛下,女方的媒人就是本宫了。不知两位爱卿以为如何?” 宗楚客无可无不可,微微一躬身,道:“能有二圣做主,微臣的孙女真是幸何如之!就是不知崔相他……” 李显道:“崔爱卿,你以为呢?” “这……” 崔耕还真犹豫了。 倒不是说怕驳了李显和韦后的面子。李显是厚道人,驳了也就驳了。至于韦后……自己驳她的面子的时候还少吗? 事情的关键在于……人家宗楚客的孙女的确是良配,现在不答应下来,真有些对不住自己的儿子。 没错,尽管宗楚客的孙女才刚三个月,但崔耕已经通过历史的记载,了解到此女的不凡。 历史上着名的“千金买壁”的故事,说地就是此女。 话说李白、杜甫、高适三大诗人,相偕漫游宋州(也就是后世商丘)的梁园。 对,就是那个“梁园虽好,终非故乡”的梁园 。 三大诗人游览之后,觉得梁园果然好,就是屌,于是乎各自赋诗一首。 人家杜甫和高适是讲究人,遵守社会功德,是在纸上写的。李白不拘小节,破坏文物,直接把自己的诗写在墙壁上了,这就是后世着名的《梁园吟》。 第二天,宗楚客的孙女宗煜游梁园,看了这首诗惊为天人。赶巧了,这时候负责管理梁园的和尚来了。 和尚见有人在墙壁上提了诗,顿时表示这种酸诗老衲见得多啦,还是用抹布擦掉为好。 宗小姐当时雌威大发,高声道:“我看谁敢动手,这面墙壁我买了!” 和尚说:“您能给多少钱啊?” 小娘子把嘴一撇,道:“粉壁不值什么,但是题上了这首诗就是价值千金。所以,我不让你吃亏,花一千贯钱买下来。” 这就是“千金买壁”的来历,此事轰传天下,最终促成了李白和宗煜的一场姻缘。 之所以不在“姻缘”前加一个“好”字,是因为李白诗写得好,做人完全失败,不仅无经济之才,连家庭观念都比较淡泊,宗煜很难说过得多幸福。 后来李白随永王谋反,又把宗煜托付给了自己的情~人李腾空。两个女子在山修道,相依为命,度过了一生。 现在,是不是就顺势答应下来,让“今人难娶宗氏女,除非神仙下凡来”的宗煜,成为自己的儿媳妇呢? 崔耕纠结了。 第933章 天上掉功劳 “这个……”崔耕的面色有些犹豫。 韦后不悦道:“怎么?本宫与陛下做媒,南阳宗氏之女,还委屈了你家崔瑜不成?” “倒不是怕委屈了瑜儿,而是……” 忽然,崔耕脑中灵光一现,继续道:“微臣是怕委屈了宗相的孙女儿啊!” “此言怎讲?” “虽说这手心手背都是肉,但终归有嫡庶之分不是?平阳公主拉达米珠产一子,姓阿史那氏暂且不提。若兰生有一子崔琼,都快两岁了。还有安乐所生之子,名为崔琪,也有半岁。他们虽然没有官职在身,但……” “对了,本宫的小外孙还没有官职?!”崔耕还没把话说完呢,韦后就被瞬间转移了注意力。 其实这也能不怪她如此沉不住气,俗话说得好,不怕不识货,就怕货比货。 纳尼?本宫的外孙还没官职呢,崔耕一个小妾生的儿子,都是七品文林郎了,这如何能忍? 她略一寻思,就道:“相王还兼着一个太常卿的职司,昨日刚刚以年老体衰为理由,请求辞去。那就封崔琪为太常卿、镐国公吧。” “咳咳~~”李显赶紧咳嗽了几声。 韦后和自己一同理政还没啥,这么重的封赏怎么可能独断专行?那她跟皇帝还有什么区别?群臣们还不得跟她拼命啊。 再说了,太常卿那是干啥的?太常寺的最高领导,九卿之一,秩三品,怎能就这么给了一个半岁的小屁孩儿 ? 韦后这才意识到有些不妥,加了一句:“陛下你以为呢?” 李显长松了一口气,道:“好吧,就依皇后所言。只是琪儿年纪尚幼,不如就让宗相暂管太常寺,待其长大后再正式履职。” “陛下圣明。” 李显又看向宗楚客道:“那成亲的事儿,宗相你觉得委屈不委屈呢?” “我……” 还是那句话,不怕不识货,就怕货比货。刚才宗楚客觉得孙女许配给崔瑜也还算不错。 被崔耕这么一点,瞬间就感到不平衡了。 嫡庶之别,那差的可不是一点点,而是天地之分。 比如李渊吧,百姓们对他的四个儿子简直耳熟能详,长子建成,次子世民,三子元吉,四子玄霸。对了,他还有一个女儿嫁了柴绍,叫李秀宁。 然而,事实上,人家李渊是有二十二个儿子,十九个女儿。只因为他们不是窦皇后所生,就默默无闻了。 李二陛下的玄武门之变,也不是把李渊的其他儿子全宰了,只是把建成元吉这俩嫡子干掉,就算大功告成。其他的庶子,全天下没人认为能和李二陛下争。 现在,放着崔耕的三个嫡子不嫁,嫁一个庶子。宗楚客自己都觉得自己有些傻缺! 但马上改口吧,那老宗家的脸还要不要了? 没错,别看宗楚客贪污受贿不含糊,但出身世家大族,也是在乎仕林风评的。 他稍微一犹豫,就道:“与崔相结亲,微 臣并无意见。但是,微臣的孙女和崔瑜的年龄相差有些大,是不是找个年龄接近的为好?” “那宗爱卿觉得和崔爱卿的哪个儿子结亲,比较合适呢?” “微臣一时间难以决断,不如和崔相商量一下,从长计议。” 表现上看,是李裹儿的儿子崔琪最为尊贵。其实,宗楚客认为,自己和韦后的关系不需要再继续加强了。 相反地,孙女嫁给卢若兰的儿子崔琼。如果韦后事败,倒是一个良好的避风港。 当然了,这时候公开说不嫁崔琪,难免让韦后觉得自己不够忠心,所以老狐狸选择了拖字诀。 崔耕也长松了一口气,如果宗楚客指名道姓说嫁崔琪,自己还真不知以后的话该怎么接了。 然而,正在他以为一天的云彩满散的时候,忽然间,一声大喝响起。 “崔耕!你这个奸臣!在此宰相受贿,国政败坏,突骑施围攻兰州之际,你不思如何匡正朝政,却要与奸相联姻,可对得起“青天”之名,可对得起天下苍生的厚望!” “谁?” 崔耕扭头望去,却是工部侍郎张说站在那里,满脸愤怒之色。 张说曾经为了保魏元忠,违逆了二张的嘱托,被贬官出外,乃是天下尽知的大忠臣。 这么一指责,崔耕还真有种无法反驳的感觉。 人家说得有道理啊,自己知道李显“和事天子”的名号,觉得这个结果能够接受。 但是,别人 可不知道。 在正人君子看来,自己虽然和宗楚客没结成亲,却已经是在和奸贼苟合了。 他打了个哈哈,略有些尴尬道:“其实也没张侍郎说得那般严重吧?突骑施只是疥癣之疾而已,只要咱们大唐腾出手来,随手可灭。” 好吧,跟宗楚客妥协的地太难洗,崔耕也只能选择说突骑施不重要了。 张说冷笑道:“突骑施活剐了我大堂侍御史吕守素,杀陛下钦使冯嘉宾,阵斩大将牛师奖,兵围安西大都护,这还是疥癣之疾?张某才疏学浅,却是看不出来。不如……” “怎样?” “崔相您统领兵马,帮我大唐把突骑施给平了如何?既然突骑施是疥癣之疾,给您五万兵马,够了吧?” “我……” 崔耕还真被叫住阵了,要是五万兵马就能平突骑施,朝廷还能把突骑施留到现在? 事实上,别说五万了,就是十五万,崔耕都没把握! 但是,他刚刚说了,突骑施不过是疥癣之疾,现在不答应下来,那不是相当于自打自脸吗? 这可怎么办? 可正在这时,忽然间—— 有一殿前卫士快步而入,手持一卷文书,道:“陛下,八百里加急,八百里加急!郭都护有紧急公文奏报!金城郡王有紧急奏章呈上!” 所谓郭都护,当然是安西大都护郭元振,至于金城郡王那就是突骑施的国主娑葛了。 二者同来奏章,岂不是前方出了大 事儿了? 一时间,殿中人人色变。 李显赶紧道:“快拿来给朕看!” “是。” 高力士拿过两份奏折,交到了李显的手中。 “嗯?” 李显带着近视眼镜,微微一扫,原本紧皱的眉头就迅速舒展开来。 待他迫不及待得看了一遍后,已经是满脸笑意,道:“皇后,你看看,咱们真是收了一个好女婿哦。” “怎么回事?” 韦后将两道奏章一看,也是满脸的笑意,道:“古人说,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妾身还以为是夸张之言,观今之事,我大唐之崔相,应与古之先贤比肩了。” “依朕看啊,有过之而无不及。古之先贤是运筹帷幄之中,二郎却是运筹于京师之中,比他们不知高明到哪里去了。” …… 这对公母这么一吹捧,大臣们都听得莫名其妙。 宗楚客轻咳一声,道:“既是前线军报,是不是应该让微臣这个兵部尚书一观?” “好,宗相请看!” “啊?还能这样?” 宗楚客接过高力士递过来的奏章一看,顿时满脸地钦佩之色,道:“崔相,我看咱俩该换一换,这兵部尚书的位子,该是您坐啊!” 一股不祥地预感涌上了张说的心头,盯着崔耕道:“崔相,您究竟背着朝廷干了什么?” 崔耕也是惊讶不已,暗暗寻思,我啥都没干啊,咋就成了诸葛复生,白起再世了? 这突骑施究竟是出啥事儿了? 第934章 娑葛认爸爸 当然了,崔耕为官这么多年,基本的养气功夫还是有的。 他老神在在地道:“只是略施小计而已,说实话,能不能成功,本官也没什么把握。观陛下和皇后如此大喜,想必……那计划成功了?” “成功了,简直太成功了。”李显道:“高力士,快把那奏折给崔相看看。” “是。” 崔耕接过奏章一看,不由得叹了一句:“原来如此!” 经过观看郭元振和娑葛的奏章,再加上自己的脑补,崔耕已经把真相拼凑了个七七八八。 原来,娑葛大败唐军,兵围兰州城,受震动最大的不是大唐朝廷而是***。 具体点,就是崔耕的大舅子同俄特勤和有过一面之缘的阙特勤。 在大隋朝的时候,由于大隋朝廷的打压和自身的内部问题,突厥一分为二——**厥和西突厥。 这就是传说中的“裴公(裴矩)一计裂突厥”。 被李二陛下绑来长安跳舞的那位颉利可汗,就是**厥之主。至于西突厥,是被高宗李治灭掉的。 后来,默咄的哥哥骨咄禄,从黑沙城起兵,逐渐恢复了**厥。到默咄临死时,其实力已经不亚于颉利可汗时。 西突厥没有完全恢复,突骑施原来乃西突厥十部之一,只能说是稍稍继承了其衣钵。 本来同俄特勤和阙特勤在**厥打了个 不可开交,可突骑施大败唐军的消息传来,他们就有些懵圈儿了——敢情咱们打生打死的时候,没注意到还有这么一个大敌在侧! 其实对于大唐,同俄特勤和阙特勤并不如何惧怕。 打得过就打,打不过就跑呗,唐军又不可能在草原上久留。君不见,**厥被灭国之后,非常容易就复国了吗? 但是,突骑施却同是草原民族,咱们鹤蚌相争,他来个渔翁得利怎么办? 另外,还有最关键的,东西突厥的王族都是阿史那氏,而突骑施却背离了这一传统。原来武则天所封的突骑施之主阿史那斛瑟罗,现在还在长安养老呢。 不奉阿史那氏为主,简直是大逆不道,简直是可忍孰不可忍! 新仇旧恨再加上忌惮加起来,同俄特勤和阙特勤竟然捐弃前嫌,议和了。 双方约定,各出二十万大军,凑足四十万大军,先把突骑施灭了,再来分个上下高低。 娑葛得知这个消息之后,简直有一头撞死的心。 好么,刚剐了大唐的侍御史,又和突厥结下了死仇,这还有自己的活路吗? 怎么办? 自己倒是想改叫这两位“特勤”爸爸,改姓阿史那,但突厥没改姓认爹的风俗啊。事到如今,也只有看看改姓“李”,管李显叫爸爸行不行了。实在不行,叫“爷爷”也没问题 啊! 于是乎,他赶紧撤了兰州之围,送上无数金银珍宝向郭元振求和。 郭元振也不是啥清官,拿了人家的手软,这才和他共同上了奏章,请大唐解突骑施之围。 最后,娑葛还耍了点小聪明。 众所周知,崔耕既是大唐宰相,又是同俄特勤的妹夫,更是名扬天下的能臣干吏。 上次,就是契丹不服,非要和武则天的大周较量较量。结果,崔耕没和契丹肛正面,直接借着突厥兵,把契丹的老巢端了。 这次是不是崔耕故技重施呢? 于是乎,娑葛提出,微臣服了,还请陛下下旨,请孙大圣……啊,不,崔大圣收了神通吧。 另外呢,听说崔相有个儿子叫崔琪,可怜膝下无子,要不……您看我改姓崔,给崔琪当儿子,给陛下您当重外孙成不? 废话,崔琪今年才半岁,怎么可能不是“膝下无子”啊? 能无耻到这个程度,可见娑葛真是亚历山大,为了性命,已经什么都顾不得了。 李显和韦后也觉得,崔耕刚说轻描淡写地说,突骑施是“疥癣之疾”,奏章就来了。天下哪有这么巧的事儿?这事儿就是他干的! 别管这娑葛是给自己当儿子,当孙子,当重外孙了。总而言之,困扰大家的突骑施问题,迎刃而解了。 崔耕则明白,说这事儿跟自己没关系吧 ,那是真没关系。但要说有点关系吧,也真有点儿关系。 没有自己的蝴蝶效应,同俄特勤不会来长安看小外甥。不看小外甥,有他在身边保护,默咄就不会早死。 默咄不死,就不会把突骑施放在眼里。 突厥不动手,娑葛大败唐军,李显不愿意继续花钱报复,这事儿也就只能这么算了。 当然了,现在张说步步紧逼,他也只能厚着脸皮,把这个功劳认下来。 崔耕看完了奏章,淡淡地道:“果然情况比我想的要好一些,当初在突骑施,本官和娑葛见过一面,也算是个人物。没想到这几年的富贵,把他的斗志都磨没了。” 张说的脸上青一阵红一阵地,道:“崔相大才,倒是张某人燕雀不知鸿鹄之志了。” 崔耕道:“哪里,张侍郎是文学大家,又忠心为国,崔某人也是佩服的。” 宗楚客插话道:“那到底如应对置突骑施的请求,还请崔相示下。” “诶,这事儿不是兵部的活儿吗?宗相难以决断,还可以问陛下。本相越俎代庖,不好吧?” 兵部尚书何等重要,李显以前是让老臣子魏元忠担任的.宗楚客刚才说换位置,只是句震惊之下无心之言罢了,真的事到临头,他可不肯。 再者,现在怎么处置突骑施怎么有理啊,这还用得着人教? 宗楚 客赶紧道:“崔相见教得是,此事我兵部当仁不让。” …… …… 散朝后,相王府内,密室中。 李旦面沉似水,居中而坐。 几个儿子李成器、李隆基、李隆基、李隆范、李隆业在侧坐相陪,每个人脸上都没什么笑模样。 同时在座的还有工部侍郎张说、户部侍郎刘幽求、京兆少尹魏知古、右散骑常侍姚挺,王琚、姜皎等心腹。 姚挺原来是李重俊的王府长史,密谋了叛乱。然而实际上,他早已秘密投靠了相王。 在这些人的计划里,李重俊即便赢了,也是得位极其不正。他又没有太宗李世民的威望,到时候自己等人在羽林军中振臂一呼,这江山就得再换一个主人。 所以,姚挺在李重俊叛乱时,根本没有认账。 没想到的是,李重俊败的非常之惨,简直连点浪花都没掀起来。相反地,李显倒是借着这个由头,狠狠地收拾了李旦和太平公主。 要不是崔耕因为和太平公主的露水情缘力保,李旦这一家子就算完蛋了。 然而,尽管如此,李旦为了表明对皇位完全无心,还是上表请求辞去太常寺卿之位。 更出乎大家预料的是—— 良久,李隆基吐出了几个字:“这么说……父王的太常卿之职,就这么没了?咱们忙活了半天,怎么全成了为他人做嫁呢?” 第935章 吹牛也有罪 主羞臣辱,在场的众谋士,面面相觑,脸上无比尴尬。 张说强笑道:“话也不能说,起码姚兄的这个右散骑常侍,还是咱们占了便宜嘛。” 这倒是事实。 姚挺办事滴水不漏,事先准备了大量劝谏李重俊的书信。 政变失败之后,李显派人搜查卫王府,自然就把这些书信找着了。他仔细一看,哦?这姚挺对朕很忠诚嘛,就加封他为右散骑常侍。 右散骑常侍可不得了,秩三品,负责长随皇帝左右,给予顾问和劝谏。 说白了,就是跟在皇帝身边的谏官,清贵无比。 当初张昌宗的主职,就是“左散骑常侍”。东汉末年,着名是“十常侍”,官职是“中常侍”,这个官职,就是隋唐年间的“散骑常侍”。 李隆基看了看姚挺,脸上才露出点笑模样,道:“话虽如此,但父王没有任何职司,总是不妥啊!尤其是……这官还是被一个小娃娃抢了去!而且那个小娃娃现在还要多个二十多岁的儿子了!” 还有句话他没说出来:“那个儿子,还是突骑施之主,手下有将近二十万控弦之士!” 人比人得死,货比货得扔。一想到崔耕的风光,大伙还真是郁闷无比。 王琚轻咳 一声,道:“微臣以为,相王如此被动,就是因为崔耕崔二郎。若不是他,李重俊谋反就成了。若不是他,今日相王也不会被丢官罢职。” 姜皎一向和他不怎么对付,揶揄道:“若不是崔二郎,相王还差点人头落地呢!” “呃……若李重俊叛乱成功,又何须崔耕来救?再说了,他的真实目的是为了救太平公主,咱们何必领情?莫忘了,相王上次下请帖,他可是推脱了呢。” 一母所生,李旦和李显的性格差不多,还是比较重感情,知恩图报的。 他摆了摆手道:“不管怎么说,崔相也算对本王有救命之恩,王爱卿不必太过苛责。呃……到底如何应对崔耕,你继续往下说吧。” “是!” 王琚想了一下,将比较激烈的词汇隐去,继续道:“咱们不妨把崔耕打发出外。” 张说道:“可是,崔相已经是宰相之尊,一般的事儿,可用不着他出马?” “那咱们就找不一般的事儿。” “你是说……” “派他前往突骑施,说服***收兵。哼,崔耕能影响***是不假,但绝不可能将***如臂指使。人家四十万大军都出动了,怎么可能无功而返呢?他去了突骑施之 后,不仅耗时长久很可能无功而返,甚至……把***得罪死了!如此一来,岂不是两全其美?” “他要是不答应怎么办?” 王琚道:“那就以大义相责。若是崔耕不出马,我大唐以军队干涉此事,那得死多少将士,花多少民脂民膏?他只要想要这个“青天”之名,就不能不同意。” 姜皎质疑道:“我就奇怪了,咱们大唐非得干涉突骑施之事不可?就不能任由他们鹤蚌相争,咱们大唐渔翁得利?” “话不能这样说……”李隆基的战略眼光可比姜皎强多了,解释道:“原来是突崛强而中原弱,大隋时,我中原朝廷好不容易才把突厥一分为二,使强弱之势发生逆转。现在突厥有重归一统之势,这个险无论如何,我大唐都不能冒。” 张说也道:“临淄王说道甚是,莫忘了,同俄特勤膝下无子,哪天他想开了,和阙特勤捐弃前嫌也未可知。” 姜皎不服气地道:“这么说,咱们这一上表,崔耕就会乖乖就范?” 魏知古阴阴地一笑,道:“本官好好地添上一把火,他不可能不就范!” …… …… 三日后。 崔耕刚刚下朝,顺着朱雀大街往南走,还没走多远呢, 就被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人,拦住了仪仗。 “冤枉,冤枉啊,还请崔相不计前嫌,为家父申冤啊?” 不计前嫌? 那就是自己的熟人啊。 崔耕赶紧翻身下马,命封常清将那个拦路喊冤之人,带到自己的面前。 仔细一看,来人身材普通、相貌普通、气质也普通,完全不认识。 崔耕疑惑道:“你是何人?咱们之前认识吗?” “在下姓苏名关,咱们俩虽然不认识,但是家父和您有过一面之缘。” “那敢问令尊是?” “恕个罪说,家父上苏下讳安恒。” 苏安恒?长安两大惹不起之首嘛,崔耕当然认识。想当初,魏知古和李隆基把苏安恒请出来,挤兑自己不得在杨崇义一案上徇私。 只是这老头爱惜羽毛,最终反被自己利用了。 崔耕越发疑惑了,道:“苏老爷子两次上书,请则天大圣皇后让太子理政。如此气节,海内敬仰,还能有谁敢找他的麻烦?” “还真有,就是京兆少尹魏知古。” “啊?魏知古不是……和苏老爷子关系不错吗?到底是什么罪名?” “他说家父参加了卫王李重俊谋反一案。” 扑哧! 跟在崔耕身后的宋根海,忍不住笑出声来, 道:“人家李重俊谋反,要的是无敌勇士。至不济,也得是手握大权的达官显贵。苏安恒他手无缚鸡之力,要钱没钱,要权没权,上赶着凑上去,人家也不能要啊!” 苏关急了个脸红脖子粗,道:“话怎么能这么说?家父海内知名,连崔相都甚为佩服,太子谋逆,当然可能找家父谋划,这位上官的见识太过浅薄!” “我……” 宋根海好悬没笑出声来,道:“我说苏关你到底哪头的啊?你是怕你爹不死,不好继承财产咋的?” 苏关理直气壮地道:“有没有这回事是一回事,家父能不能办到是另外一回事,岂可混为一谈?某身为人子,岂能容你如此污蔑家父的荣誉?” 崔耕闻听此言,心中一动,道:“魏知古甚有清名,总不会无缘无故地抓人,该不会是……这事儿是苏安恒自己说的吧?” “呃……就那么一两次。” “一两次?” “好吧,四五次。”苏关无比委屈地道:“武三思祸国殃民,百姓无不痛恨。这次卫王把他宰了,真是大快人心。所以,有时候喝醉了,家父一时糊涂,就会说,是他劝太子这么干的。谁知道,那些猪狗不如的东西,竟然报官了。” 第936章 安恒四上表 废话,这可是谋反大罪,人家敢不报官吗? 想当初,武则天把李显赶下皇位,几个参与逼宫的羽林军士没得到封赏,就在小酒店中喝酒。 有一个人就发牢骚,道:“早知无功赏,不如扶庐陵。” “……”大家一听这话,没敢接茬。 不接茬也不行,过了一会儿,就有人借着上茅房之机,报了官了。 最后,圣旨下来,告密的普通羽林军士,封为五品游击将军。发牢骚那位,斩立决。 其他几个军士知情不报,处以绞刑。 此事长安人尽皆知。 崔耕暗暗寻思,这可真是应了那句话,天作孽尤可为,人作孽不可活啊! 他哭笑不得,道:“既然苏安恒确实说过那句话,人家京兆少尹抓他,就是职责所在,有何冤枉可言?” “但家父只是吹吹牛而已,事实并非如此啊!” 宋根海冷笑道:“人心隔肚皮,做事两不知,谁知道苏安恒是怎么想的?他说出来的话就是证据?!” 苏关也硬气起来了,沉声道:“那崔相是见死不救喽?” 崔耕摇头道:“不好意思,人力有时而穷,本官实在爱莫能助。要不……苏先生你再找找别人?” 说白了,苏安恒和崔耕没啥交情,如此证据确凿的案子,也就不想给他翻案了。 然而,他没想到的是,这仅仅是一场阴谋的开始。 …… …… 京兆府衙门,后宅,一间静室之内。 一张四方小桌围坐了三个人。正中间那位,正是京兆少尹魏知古。而他的两旁,左边是大儒苏安恒,右边是他的儿子苏关。 “来来来,两位喝酒。” 魏知古亲自将两盏酒满上,叹了口气,道:“想不到崔耕空负青天之名,最后却选择了明哲保身,实在令人失望。本官也仅能以此酒,对二位略表敬意了。” 苏安恒将一盏酒一饮而尽,面色如常,道:“唉,这也是老夫自作孽,须怪不得崔相。” 苏关却将酒杯往桌上一放,嘟囔道:“家父马上就有性命之忧,我哪还有心情喝酒?” 魏知古眉毛一挑,道:“苏先生有如此孝心,本官真是甚是钦佩。不过么……有一句话,我不知该不该讲?” “唉,都到了这个地步了,你还卖啥关子啊?快点儿,有啥说啥!” “那我可就真说了。”魏知古的脸上泛起为难之色,期期艾艾地道:“这个……官身不自在,咱们一切得按规矩来。既然是谋反大罪,那肯定是要诛连的。除了苏老爷子外,恐怕苏先生也难逃一刀之苦啊!” “啊?还有我?” 尽管苏关之前想到过 这个可能性,但魏知古之前一直没下令捉拿自己,又一直对自己言语之间极其客气,他还以为,魏知古是要网开一面呢! 闻听此言,苏关顿时面色惨淡无比,眼中尽是灰白之色。 苏安恒不怕死,事实上,在他上书武则天之前,已经为了求名,把生死置之度外了。 但是,他不怕死,并不意味着他想绝后啊! 苏老头赶紧道:“还请魏少尹看在老夫别有微功的面上,饶了小儿一命吧!就算……就算你给我老苏家留点香火?” “诶,苏少兄这么大岁数了,还没孩子?按我大唐律例,年不到十五,可以不予诛连。” 他这就是明知故问。 苏关老脸一红,道:“吾有九女却无一子。” “那苏先生遭了这一刀之苦,老苏家就真的绝后了?” “确实如此!” “啊?这可如何是好?这可如何是好啊?” 魏知古站起身来,着急地在房间内走来走去,瞧那意思,好像将要挨刀的不是苏安恒的儿子,而是他魏知古的儿子似的! 苏氏父子看见了,不禁心中暗叹,魏大人是好人啊!都是大唐的清官,崔耕和人家比起来,做人的差距,怎么这么大涅? 良久,忽然,在苏氏父子殷盼的目光中,魏知古停住了脚步! 苏关迫 不及待地道:“魏大人,您想到法子了?” “呃……也不算想到法子,只是有一个不是办法的办法。能不能办到,本官也没什么把握。另外,恐怕苏老爷子不同意此事啊。” “您就快说吧,无论成与不成,我们父子都感激不尽!” “好,那我可说了,咱们如此这般,这般如此……” 苏安恒听了,果然有些犹豫,道:“这……这不是挤兑人吗?不大妥当吧?” 苏关着急道:“爹,那崔耕不仁在前,就许咱们不义!再说了,您还能眼睁睁地看着咱们老苏家绝后不成?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啊!” “好! 苏安恒终于被说动了,道:“取纸笔来,我写!” …… …… 第二天,由苏安恒亲笔所书的一份奏章,由京兆少尹魏知古,转交给了皇帝李显。 与此同时,这份奏章的内容,也轰传天下。 没办法,苏安恒虽然有官职在身,却是名满天下的大儒。他就是靠着三份奏章扬名天下的,头两份是劝武则天归政于李显,第三份是为魏元忠鸣冤的。 这三件事,都是忠臣义士所为,可以说哪次稍一不慎,都有性命之忧,真是大大的好人啊!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如此好人,在临死之前,会说些什么呢?谁不好奇 ? 结果,苏老头没令大家失望。 人家对自己当前的境遇一字未提,而是说了另外一件事:现在突厥大军向突骑施进击,突骑施危在旦夕。我大唐干涉,兵戈一起,胜负难料。若是不干涉,恐突厥复起,边关永无宁日。事到如今,只有请崔相以三寸不烂之舌,逼退突厥的百万大军! 到了奏折的最后,他写道:“崔耕不出,奈苍生何?” 崔耕不出,奈苍生何? 崔耕不出,奈苍生何? 瞧瞧,这话说得多么掷地有声,振聋发聩! 百姓们不懂政治军事,只有个朴素的观念:好人说的话,那就是对的!现在到了崔相出马的时候了! 再者,这要是朝廷出动大军解决此事,国库不足,是不是得加税啊?所以,从自身的利益考虑,也得支持崔耕做说客! 一时间,让崔耕出使突骑施,成了舆论的主流! …… …… 楚国公府内。 崔耕喃喃道:“魏知古,或者说……临淄王李隆基,你们的如意算盘打得好啊!苏安恒上了这么一道奏章,就可以“一片忠心为国”为理由,借机为苏安恒求情,至少保护他家人的性命。当然,你们的重点不是这个,而是想坑本官一把。但是……嘿嘿,我崔二郎自有智珠在握,偏不让你们如愿!” 第937章 裴漼劾二郎 眨眼间,三天过去了。 舆情愈演愈烈,崔耕似乎受不了舆论的压力,上了一道“堕马受伤”的奏折,从此闭门不出。 然而,李隆基哪那么容易让他安然过关? 又过了五日,早朝上。 监察御史裴漼出班跪倒,从袖兜中掏出来一份奏折,道:“微臣想将此本当庭念出,还望陛下准许。” 按说在早朝上,群臣有事儿说事儿,若觉得三言两语说不清楚的,可以上奏折就按程序递进皇宫。 现在在早朝上朗读奏折是什么鬼?都这样干,大家伙也别干活儿了,都在朝堂上听同僚们念自己的奏章吧。 不过,见提出这个要求的人是裴漼,大家又有点理解。 裴漼的老爹叫裴琰之,曾经为同州司户参军,不被同州刺史李崇义看中。某日,李崇义打发裴琰之去处置一些疑难案件,那暗含的意思就是:反正你也没啥本事,就知难而退,递了辞呈吧。 没想到,裴琰之在三天之内,不仅将数百件疑难案件全部处理完毕,而且“文翰俱美,尽与夺之理”,简直于能与三国时的凤雏庞统相比肩。 从那以后,裴琰之就有了个外号“霹雳手”,赞他断案极快。 李崇义更是叹道:“何忍藏锋以成鄙夫之过!” 那意思就是说:老裴你不厚道啊,扮猪吃老虎吃到了老夫的头上。现在你名扬天下了,我倒是成了小丑了。 后来,裴琰之年老 致仕,裴漼一直伺候在他身边。直到裴琰之去世,裴漼才踏上仕途,累官至监察御史,没什么特殊的表现。 大家听裴漼说要当庭朗读自己的奏折,还以为他要向自己的父亲那样,来个“三年不鸣,一鸣惊人”呢。 李显也轻“唔”了一声,颔首表示同意。 结果裴漼不仅“惊人”了,而且把满朝文武都惊得下巴险些掉在地上。 只听他慷慨陈词道:“微臣弹劾楚国公、户部尚书、中书门下平章事崔耕,不仁不义不忠不孝,请陛下早日罢黜,还朝廷一个郎朗乾坤?” 纳尼? 崔耕不忠不孝不仁不义?那这满朝文武,还有一个好人吗? 但是,人家裴漼不仅这么说了,还给出了严格的证明,让满朝文武包括李显,都没办法为崔耕说话。 关键在于,前几日早朝上,崔耕满脑子都是如何应对和宗楚客的联姻,出现了个口误——他称李裹儿的儿子为“崔琪”。 李裹儿的儿子是姓崔吗? 非也! 按规矩,他得姓“卢”,继承卢家的香火,喊卢雄一声爷爷。 当时大家都没反应过来,直到今天被裴漼指出——崔耕的无心之言,说明他根本就没想认卢雄为父。 为娶公主冒认卢雄为父,是为不忠。 既认了卢雄为父,现在却把人家忘了,是为不孝。 欺骗一个快死的老人,是为不仁。 说好了让李裹儿的儿子继承卢家香火 的,现在却不认账了,是为不义。 好么,这么简单的一件小事,被裴漼扯出了“不忠不孝不仁不义”。而且,这事儿崔耕确实有错误,即便他现在就在现场,想反驳也不知从何说起。 张说打了个哈哈,道:“裴御史所言,太过危言耸听了。比如这不忠吧,人家崔相刚刚略施小计解了兰州之围,胜过十万雄兵。连名满天下的苏安恒都说“崔耕不出,奈苍生何?”,你说他不是忠臣,还有谁是忠臣?” 裴漼摇头道:“张侍郎此言差矣,人有贤愚不肖,此乃能力差别,而非忠心的差别。崔相略施小计,就让解兰州之围,只能说明他天纵其才。至于这忠心呢……嘿嘿,不好说啊。” “嗯?难不成,崔相为我大唐分忧,还不是忠心的表现?” “那只是举手之劳而已,如今需要他解了突骑施之围,他怎么就不肯出马了呢?” “这……”张说被驳了个哑口无言。 裴漼得理不饶人,继续道:“同俄特勤和阙特勤联手进攻突骑施,对大唐只是小利,对突厥却是大利。到底他崔耕是效忠大唐,还是效忠突厥,还真说不好呢。” “呃……” 群臣们面面相觑,心中也有些怀疑。 毕竟拉达米珠之子,是要继承同俄特勤的汗位的,若说崔耕为了儿子有点私心,也完全说得通啊! 尤其是崔耕所谓“堕马养病”的理由,更是完 全站不住脚。 张说见火候差不多了,慷慨陈词道:“微臣始终不信,崔相会心向突厥,背叛大唐。还请陛下下旨,让崔相出使突骑施,以正视听。” “还请陛下下旨,让崔相出使突骑施,以正视听!” “还请陛下下旨,让崔相出使突骑施,以正视听!” …… 呼啦啦,群臣纷纷跪倒。 出乎大家预料的是,御座上的李显和韦后,面上丝毫未露出什么为难之色,相反地,嘴角上泛起了一阵讥讽的笑意。 还有当朝宰相宗楚客,老神在在地站在那里,并没有和大家一起跪倒。 怎么回事? 有阴谋? 一股不祥的预感,从群臣的心头涌起。 良久,李显终于发出了一声冷笑,道:“朕真是有一群好忠臣啊,瞧瞧,每个人都是那么义正词严,为朕着想。可是,朕甚是奇怪啊……你们对朕那么忠心,怎么就不知为朕分忧呢?比如说裴漼你吧,朝廷如何应对此次危局,你可献上一策?” 裴漼面色有些尴尬,道:“微臣,微臣是文官……” “那不对。”李显摇头道:“我大唐文武不分家,讲究的是出将入相。多少人从监察御史之职上,献策有功,被授予军职,飞黄腾达。比如魏元忠,比如张仁愿……你裴漼得享大名,为何要让先贤专美于前?” “微臣……”裴漼咬了咬牙,道:“微臣才疏学浅!” “才疏学浅不 要紧,有忠心就成。朕再问你,即便崔相出使突骑施,退了突厥的百万雄兵,以后怎么办?突骑施和突厥的势力都丝毫未损,岂不还是我大唐的心腹大患?不知裴御史何以教朕?” 裴漼面色一红,道:“微臣……不知。” “那还是不对啊,智者千虑必有一失,愚者千虑必有一得。你既然对朝廷忠心,难道不该左思右想,为朕分忧?事情都发生这么久了,怎么连一条计策都说不出?” “我……” 如果现在有条地缝,裴漼肯定会直接钻进去。 他心中暗想,今天真是太丢人了!可以说,自己伺候老爹将近二十年,赢来的清名,今朝一招尽丧! 李显往四下里来回看了几圈儿,又道:“其他爱卿呢?你们既然忠心为国,不知何以教朕?” “……” 大伙光想着让崔耕去解决突厥了,哪考虑过这个问题啊,顿时一片鸦雀无声。 稍顷,张说鼓足了勇气,道:“微臣等固然是有负圣恩,但崔相以“堕马养病”为理由,逃避出使突骑施,也不大妥当吧?” 李显面上的讥讽之意更浓了,道:“崔爱卿堕马养病的理由,当然是假的。但是,你怎么知道他是为了逃避出使突骑施呢?” “啊?不是逃避出使突骑施,他为什么装病!” “因为崔爱卿一心为国!实不相瞒,他早已秘密出京,要为我大唐彻底解决突厥之忧!” 第938章 北上筑雄城 张说往昔自负文才盖世,这时候却突然感觉,自己和崔耕产生了巨大的智力上的差距。 他弱弱地道:“陛下,您说清楚点儿,崔相现在究竟去哪了呢?” “好吧,现在估计崔爱卿已经到了目的地了,消息已然瞒不住。宗爱卿,你说。” “是。” 然后,宗楚客将这次大唐朝廷的战略意图,娓娓道来。 世人都觉得,这次大唐为了防止突厥合二为一,必救突骑施不可。但是,崔耕却提出了一个问题:为什么一定要救突骑施呢?我把突厥整体削弱了,不是能达成同样的效果吗? 最终,他向李显提出建议:不管突骑施的死活,趁着突厥起兵,内部空虚之际,占了漠南之地,彻底削弱突厥的实力。 漠南和漠北之间,隔着瀚海沙漠,而且漠南水草丰美,远胜漠北,乃是突厥的根本之地。 到了那时候,就不是崔耕求着同俄特勤退兵了。而是崔耕帮着哪边,哪边就能获胜。谁不听话,谁就是自取灭亡! 大唐和突厥攻守之势完全易势! 至于,这样做是不是有些对不住同俄特勤?那就看怎么说了。 首先这事儿是两国相争,私人感情只能先放在一边。说直白一点,莫说突厥这边是同俄特勤和阙特勤了,就是崔耕自己的亲儿子,他也得那么干。同样地,崔耕的儿子若是当上了突厥可汗,也不可能因为父子之情, 就从突骑施退兵。 另外,要是同俄特勤打得过阙特勤,肯定早就决出胜负了,还用得着等到今天?相反地,崔耕占据了这些水草丰美之地后,允许同俄特勤的部族在此放牧,就可以帮着同俄特勤获胜,成为真正的突厥可汗。 另外,需要着重声明的是,崔耕绝没有灭掉突厥的意思。这么大的草原,总是会有人生存的,没有***,还会有别的草原民族,比如契丹、奚族、回鹘等等,还不如留着一个比较容易沟通的同俄特勤呢。 张说听完了,当时就有点傻眼,道:“这么说,崔相现在已经到了河套地区了?” 宗楚客道:“应该是。只要三座受降城建起来,突厥就再无漠南之地矣矣!” 然后,他又笑吟吟地看向裴漼道:“人家崔相都攻向***的老巢了。裴御史你再说崔相不忠于大唐,不怎么合适吧?” 裴漼满面羞红,躬身一礼,道:“是裴某人以小人之心度君子是腹了。” 张说道:“所以我就说,崔相对我大唐的忠诚无可怀疑。裴御史你刚才实在太过吹毛求疵了,恐怕对不住令尊霹雳手的名头啊!” “你……” 裴漼那个气啊,心说,不是你让我弹劾崔耕的吗?虽然是互相配合演戏,但也没必要这么挤兑我,把我爹牵扯进来吧? 不过,形势比人强,他还得客客气气地道:“是,裴某受教了。 ” 裴漼偃旗息鼓,按说这事儿就这么过去了。然而,正在这时,忽有一个洪亮的声音响起:“在黄河以北筑受降城,想得倒是挺美,就是不知实现起来,是否真如崔相和宗相所愿了。” 人们循声望去,原来是宰相唐休璟。 魏元忠兼任兵部尚书时,唐休璟虽是大唐名将,却也没什么意见,毕竟人家魏元忠算他的老上司了。 可现在宗楚客为兵部尚书,唐休璟就看着极其不顺眼了——你宗楚客连战场都没上过,何德何能统领全国的府兵?更何况,就是魏元忠在位的时候,遇到军事问题,都跟老夫商量。现在可好,你宗楚客和崔耕、李显一商量,就把这事儿办了,根本就没过问我这个大唐名将,是可忍孰不可忍?! 唐休璟道:“自从两汉以来,我中原皆以黄河阻突厥,从无北上筑城之事。恐怕三座受降城筑好之后,反被***攻下,便宜了同俄特勤。崔相此举,着实有些操切了。” 李显对军事不怎么精通,有些担心地看向宗楚客,道:“宗爱卿,你以为呢?” 宗楚客道:“唐相此言差矣,正所谓此一时彼一时。两汉以来,突厥势强,中原朝廷无力在黄河以北筑城。后来,我大唐生擒颉利可汗,灭了突厥,当然也无须建城。后突厥立国时,崛起太快,我大唐是没来得及筑城。如今难得***全力西侵, 兵力空虚,实在是筑城的最好时机。” 唐休璟不以为然地道:“哦?照这么说,几百年来,只有现在适合在黄河以北筑城。宗相说这话,你自己信吗?” 宗楚客坚定道:“本相却是深信不疑!” “哼,那老夫就拭目以待了。若是崔相徒劳无功,我看你还有何面目,坐在这兵部尚书的位置上,恐怕崔相也难免世人之讥!” “若是崔相果真建好了三座受降城,而且守住了呢?” “那……那就是老夫年纪大了,眼光不行,不堪再为大唐宰相。” 宗楚客猛地一击掌,道:“好,咱们一言为定。若崔相筑不成或者守不住三座受降城,本相就辞官不做。否则,您唐相就辞官不做。” “好,咱们一言为定!” …… 崔耕能否筑城成功,竟牵连到两位宰相的去留,这个消息顿时如同长了翅膀一样,传遍了整个长安城。 支持崔耕者有之,认为崔耕此举,纵然不能成功筑城,也能起到“围魏救赵”的作用,逼着***回援,救了突骑施。 支持唐休璟有之,认为唐休璟是战场上真刀真枪杀出来的功劳,军事能力毋庸置疑。至于崔耕和宗楚客,恐怕只是纸上谈兵的赵括罢了。 还有人保护中立,认为这是崔耕不愿意哀求同俄特勤,选的一条折衷之计,至于效果如何,唯有拭目以待了。 临淄王府内。 李隆基眉 头紧皱,对众心腹道:“你们以为,崔耕此去筑城,真能成功吗?” “……” 这些人耍些阴谋诡计还行,治政之能也能拿得出手去,但要说懂军事的,那还真是一个都没有。大家大眼瞪小眼,都没说话。 最后,还是王琚脑瓜转的比较快,道:“关键不在于崔耕能不能筑成受降城,而在于,咱们想不想让他筑成受降城。” 李隆基道:“本王当然不想让他如愿。虽说是宗楚客和唐休璟在打赌,但是,若宗楚客被逼去了相位,崔耕这个始作俑者,还有脸继续担任我大唐宰相么? 姜皎道:“但问题是,咱们在边军中没什么实力啊,就是想给他使绊子,都用不上力。” “那却不然。”王琚微微一笑,道:“不错,咱们是在边军中没什么实力。但是,阻止崔耕筑城,未必需要边军出力啊。” “你的意思是……” “崔耕再大的本事,也得活着才能施展不是?他在黄河以北筑城,地方千里,总不能时刻有重兵保护吧?只要瞅准了时机做他一票,王爷您的心腹大患就解决了。而且这个案子,完全可以推给***,与王爷您完全无关啊。” 李隆基沉吟半晌,道:“本王手底下,倒是有些做秘密差事的人。有心算无心,确实可能成功。不过,这事儿交给谁主持呢?” 王琚眼珠一转,道:“您看苏关此人如何?” 第939章 登临拂云祠 苏关就是苏安恒的独子。 本来大家打算得挺好,苏安恒上了请崔耕出使突骑施的奏章,魏知古就上书,请李显念在苏安恒一片忠心的份儿上,对苏关网开一面。按说,李显是个厚道人,应该能够法外施恩。 可是,魏知古的奏章上去,李显根本就没有任何批示。 现在看来,关于如何对待突骑施之事,人家崔耕早已跟李显商量好了,根本就不需要苏安恒插一脚,甚至很可能已经看破了自己等人的图谋。 那么,苏关也只能一死了。 李隆基听了这话,略有些奇怪,道:“苏关此人,可是颇有才干?” “庸人一个而已。” “那陛下可曾下诏,将其赦免?” “当然没有。” “那依王先生之见,是要魏少卿冒着绝大的风险,暗放苏关,并且用这个庸人,执行刺杀崔耕的任务?” 王琚微微点头,道:“差不多就是这样。到底如此行事,且看微臣的手段!” …… …… 与此同时,黄河北岸,故秦九原郡所在,拂云堆。 所谓“拂云”者,挥袖可拂云也,极言此地之高。所以,拂云堆就是草原上一块突出的高地。 在这拂云堆 上,总共有两座神祠。 一为木兰祠,供奉南北朝时期的女英雄花木兰。另外一个神祠却是***所立,名字就叫拂云祠,里面供奉的并非某个神像,而是“天”。 ***此时崇拜萨满教,每逢大事,都要杀马祭天。 比如突厥可汗初立时,会坐着蒙上毡的车子,围着太阳转九圈。每转一圈,大臣就拜一次。九圈之后,大臣们把可汗从车上扶下来,用布帛紧勒可汗的脖子,待快要窒息时,才解围布帛,随即问道:“你能作几年可汗?”可汗头晕眼花之际,只能随口应答,于是,大臣们就凭这个数字,来验证可汗在位年限。 当然了,***在此为“天”立祠,并不是为了举行可汗登位的仪式,而是战前祈福。 每当突厥南侵之际,在突厥境内的最后一站就是“拂云祠”。到了那时候,可汗会在祠内亲自祭天,祈祷南征顺利。 然而今天,扶云祠内,却来了一群不速之客。 “都站好了,都特么的站好了!” 一个个凶神恶煞般的甲士,将扶云祠内的***揪出来,命他们在大殿前排好了队列。 稍顷,脚步声声,在重重护卫中, 如众星捧月一般,有一年轻人,来到众人的面前。 其人正是大唐宰相崔耕。 别看不少人对崔耕能否筑成三城并守住,持怀疑态度。但崔耕自己,却是有着无穷的信心。 历史上,大唐名将张仁愿,就是趁着默咄西侵之际建了三座受降城,此事成为后突厥从强转衰的转折点。 崔耕的军事才能比不过张仁愿,但他手里有名将啊! 封常清自不必提,跟在崔耕身边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这次就让他守“中守降城”,以做进身之阶。再加上勇将辛承嗣为副,中受降城堪称固若金汤。 东受降城交给高仙芝,感觉都有点大材小用了。 西受降城,当然是交给崔耕的便宜徒弟论弓仁。在历史上,论弓仁就是张仁愿的先锋官,将默咄杀的胆寒。把他放在这里,堪称人尽其才。 崔耕今天之所以带着五百朔方军到扶云祠来,一是看看这个自己选定的“中受降城”所在。二是,看看能否找出几个“突奸”来。 “受降城”,顾名思义,就是负责接受敌人投降的城池。那暗含的意思,就是对***恩威并施。你不服咱就打,你服了就可以来此地投降 。 崔耕想开发出第三个用途来——贸易。 大唐和突厥当然有些小规模的互市,但那并不是他想要的。崔耕真正想做的,是大规模的贸易,以经济影响政治,保大唐和突厥几十年的和平。 要不然,***以放牧为生,随随便便一场大灾,就牛羊死亡大半。别说崔耕的儿子当突厥可汗了,就是自己当突厥可汗,也得南下中原——人都要饿死了,不抢咋办? 这种大规模的贸易,就需要双方的“互信了”。他想看看,有没有***愿意为自己效力,起到双方桥梁的作用。 现在拂云祠内,连萨满带普通***,大概是不到一百人。 崔耕轻咳一声,道:“诸位,本官就是大唐宰相、楚国公崔耕,当然,也是拉达公主的夫婿,突厥的左贤王。所以,咱们算是半个自家人。你们不必太过惊慌,今日本官找你们来,是有件事要和大家商量,汉人有布帛粮食,你们***有马匹牛羊……” 他将早已准备好的说辞娓娓道来,但是***的反应,却让他大失所望。 人们听说了他的身份之后,面色倒是放松了一些。但是,要说对这事儿多么感 兴趣,那就纯属扯淡了。 不少人甚至东张西望起来。 想想也不奇怪,***和中原人打生打死那么多年,其间的仇恨,哪是那么容易消弭的? 崔耕的名声是不错,但他要在此建受降城,那就是要断突厥的根,这让大家如何能忍? 再说了,咱们***打架不含糊啊。现在为他做事,以后可汗打回来,秋后算账怎么办? 最后,崔耕总结陈词道:“你们这些人中,有谁愿意给本官效力的?站出来吧。本官素有“点金圣手”之名,跟着我做事,保你们几辈子吃用不尽。” “……”没人搭茬。 “难不成,这么多人,就没有一人愿意为本官效力的么?” “……”还是鸦雀无声。 崔耕的脸上有些挂不住了,寒声道:“你们再好好想想,若是没人主动开口,我可就……” 崔耕的话刚说到这,忽然大殿内忽然传来一声轻笑:“嘻嘻,一群傻瓜!” “谁?出来!”封常清大喝一声,向着大殿内冲去。 众军士大叫着“有刺客!保护大人!”,将崔耕团团围住。 崔耕则迈步往大殿内走去,道:“还有主动暴露的刺客,这可……奇了!” 第940章 偶遇圣山子 拂云祠的大殿内并无神像,只有一个大大烫金木牌,写着突厥语的“天”字。 供奉“天”字的几案甚长,用黄绸包裹。整间大殿空空荡荡,也就是此地能**了。 虽然占领了拂云祠,但考虑到***对“天”的敬畏,封常清并没有动这里的陈设,现在就实在顾不得的那么多了。 “出来!” 他用力一掀那黄绸。 “妈呀……我要阿妈!” 顿时,一阵童子的哭声传来。 封常清定睛看去,但见四个突厥小男孩,大的七八岁小的四五岁,浑身穿的脏兮兮地,紧紧抱在一起,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流。 敢情是几个孩子啊,封常清大为扫兴。 想想也实属正常,一般是***才来拜这拂云祠。大人不敢亵渎上天,怎敢藏在这供案之下?也只有孩子才不忌讳这些了。 崔耕努力现出一副人畜无害的笑容,道:“你们别怕,本官不是坏人,不会伤害你们的。” 那个稍大的孩子,一边抽噎,一边道:“倒不是怕你,主要是那个人太凶了,我……我们害怕。” 他手指的方向,正是封常清。 崔耕道:“这人面恶心善,你们莫怕。呃……” 顿了顿,他看向身边的侍卫,道:“你 们谁身上有什么果子蜜饯什么的,拿出点儿来。” 一群大男人谁带那个啊,纷纷摇头。 还是宋根海准备的齐全,道:“果子蜜饯没有,这个……冰糖行吗?小白嘴刁,爱吃甜的,这是我特意为它预备的。” 小白,就是宋根海胯~下那匹中看不中用而且能懂人言的骏马。作为一匹马,不爱吃咸的,爱吃甜的,也真够奇葩的。 崔耕大喜道:“成,快把这冰糖拿来。” 宋根海能拿冰糖喂马,那是因为崔耕手里有冰糖作坊,他能拿内部价。 此时的冰糖在大唐民间依旧不便宜,至于在突厥,更是十足地奢侈品。 这四个小童稍微一尝,顿时就再也不哭了,满脸都洋溢着幸福的笑容。 有个六七岁的小白胖子道:“狗……狗日的,俺要是有了钱,全拿来买这个啥,冰……冰糖。” 崔耕听着这话耳熟,道:“刚才就是你说什么“一群傻瓜”的?” 那小白胖子脖子一缩,道:“是,不是……不是,是。” “你别害怕,是就是,不是就不是,” “是,是吧。” “那本官问你……” 说着话,崔耕又拿过来一把冰糖,道:“你所谓的“一群傻瓜”,到底指的是谁啊?说 得好了,这些冰糖都给你。” 那小胖子往外面一指,道:“我说得是他们。” “哦,为什么这么说?”崔耕领着小胖子,到了大殿外,道:“你在这跟他们说。” “是。” 略顿了顿,那小胖子侃侃而谈,道:“谁不知道崔相您的儿子,是未来的突厥可汗啊!您再怎么心黑手狠,也不能坑自己儿子不是?这些人不知好歹,不愿意为您出力,还以为自己是多么威武不能屈、富贵不能淫呢,真是让人可发一笑。” “嗯?” 闻听此言,崔耕对这个小孩竟有了刮目相看之感。 “威武不能屈、富贵不能淫”,莫说是胡人了,就是汉人,五六岁的小孩,一般也不知道吧? 更何况,他讲的这番道理,还真是自己刚才没想到的。 人才啊! 神童啊! 崔耕道:“对,就是这番道理,你接着说。” “这帮人帮崔相您赚钱,就是帮着未来的突厥可汗赚钱。既能为可汗效忠,又能发财,何乐而不为?他们不乐意,那不是傻瓜是什么?” 人群中有人忍不住了,道:“兀那小孩,你懂什么?现在是同俄特勤和阙特勤两个可汗相争,你知道哪个会赢啊?” 那小胖子满不在乎地道 :“谁输谁赢我不知道,但我明白,只要有钱,天下何处不可去得?在长安享受,不比在草原上苦挨强得多?” “有道理啊……” 人们目光闪烁,纷纷有些意动。 这小男孩先是巧妙地将为崔耕赚钱,转换为为未来可汗赚钱,彻底打消他们民族自尊心方面的顾虑,然后又解决了大家的后顾之忧——万一突厥大军打过来了,你带着钱跑不就行了?难不成,突厥还有实力破了长安? 崔耕趁机给了大伙一个台阶,道:“本官再问一遍,谁愿意为本官效力?” “我……我……我……” 顿时,二三十支胳膊举了起来。 尽管连在场的***三分之一都不到,崔耕已经非常满意了。他传下命令,让宋耕海、封常清、周兴,将这些人逐个甄别,并交代任务。 至于他自己,则将四名小童领进了一间偏殿内。 他问道:“几个小哥,你们都姓什么叫什么啊?” “我叫安思顺!” “我叫安文贞! “我叫安孝节!” 三个小童争先恐后地答道。 崔耕最关心的还是那个神童小胖子,道:“你呢?” 那小胖子涨红了脸,道:“我……我没姓氏。” “瞎说,人都有姓氏,你怎 么会没有呢?该不会,你是在故意搪塞本官吧?” “不是的,不是的……”那小胖子连连摆手,道:“我只有娘亲,没有爹爹,所以才没姓氏。” 安思顺帮腔道:“是的,是的,我作证。他娘是部落里的巫婆,三十多了都无法生育,就去神山上拜祭。在那拜祭了一个月,终于怀上了他。” 闻听此言,崔耕不由得暗暗腹诽,什么神山拜祭怀孕?你咋不说你是处~女生子呢?你以为自己是圣母玛利亚啊? 不用问,是这白胖子他妈在神山上,和某个过路的王叔叔玩了一会儿,才有的他。 当然,这话就不能对小胖子说了。 崔耕温言道:“这么说,你还是突厥圣山之子了,真了不起。对了,你没有姓,总该有名吧?能不能告诉本官啊?” 那小胖子点头道;“有,我有名字。我的名字,就是圣山的名字,叫轧荦山。崔相,咱们遇上了就算有缘,要不……你给我起个姓吧。” “没问题,你叫轧荦山,本官再给你取个姓……该姓什么好呢?嗯,轧荦山……圣山之子……” 忽然间,崔耕面色骤变,道:“本官……我知道你是谁了……嘿嘿,能在这遇到你,咱们还真是有缘呢!” 第941章 收为螟蛉子 安禄山! 如果崔耕没料错的话,眼前这个古灵精怪的小胖子,就是日后发动安史之乱,造成大唐由胜转衰的大灾星安禄山! 在历史记载中,安禄山的母亲,是一突厥巫女,她的丈夫可能姓康。这名巫女三十多了一直无法生育,才去突厥圣山轧荦山祈祷,最终有孕在身。那头上绿油油的康姓胡人,在安禄山出生之前就去世了。 后来,安禄山的母亲,又改嫁了一个叫安延偃的人。安思顺、安文贞、安孝节这几个人,就是安延偃的侄子。 如此看来,眼前之人是安禄山的可能性当在九成以上。 小白胖子被崔耕说得心里发毛,道:“崔……崔相,您这话是啥意思?” “你把鞋脱下来。” “脱鞋干啥?” 尽管心中疑惑不已,小胖子还是依照崔耕的吩咐做了。然后,又依着崔耕的吩咐,把两只脚抬起来。 果不其然,两颗黑痣映入了崔耕的眼帘。 这就更错不了了,据说安禄山长大后,认了大唐名将张仁愿为干爹。 安禄山伺候张仁愿洗脚时,发现张仁愿的脚底有一颗黑痣,就说:“咱们父子俩真是有缘啊,您的脚底有黑痣,我的脚底也有黑痣。只不过,您的黑痣只有一个,我是有俩,而且比您的更黑更大。” 张仁愿让安禄山脱下鞋子一看,果然如此,从那以后,对他越发信任。 确认了此子是安禄山,崔耕可是有些为难了。 杀了?安史之乱的本质原因,是天下承平日久,土地兼并,府兵制 被破坏,改以募兵制替代。从胡人中募兵比从汉人中募兵便宜得多,朝廷当然选择招募胡人。完全可以说,没有安禄山、史思明,也会有其他的胡人野心家出现。 不杀?此子小小年纪就有如此之才,终究会成长为一代枭雄。若置之不理,早晚会成为中原大患。 到底该怎么办? 见崔耕面色古怪,安禄山人小鬼大,想到母亲说过的,某些大人物有些古怪的“**”,下意识地退后了几步,捂住了屁股,道:“您……您……您究竟想干啥?我……我还小呢。” 扑哧~~ 崔耕忍不住笑出声来,道:“小娃娃,瞎想什么呢。本官不是想把你怎么样,而是想抬举抬举你。” 安禄山依旧戒心不减,道:“抬举?怎么抬举?” 崔耕眼珠一转,顺嘴胡诌道:“是这么回事儿。本官昨夜偶得一梦,梦见有一金甲神人,拜托我看顾他的孩子。我就问,那您的孩子到底长啥样儿啊?他就回答说,我的儿子左右两脚上各有一颗黑痣。现在看来,你正是那金甲神人的儿子啊。” “啥?金甲神人的……儿子?” 安禄山先是微微一愣,然后迅速高兴起来,一蹦三尺高,兴奋地大叫道:“我是金甲神人的儿子!我是金甲神人的儿子!” 安思顺等人也替他高兴,道:“婶娘没说谎,你果真不是一般人!” “崔相都认定了,我看谁还敢还说你是野种?” “轧荦山,你这回可扬眉吐气啦!” …… 几个小童议论个 不停,崔耕也对安禄山的处境有了个大致的了解——所谓圣山之子的称谓,没几个人会信,就是安禄山自己也将信将疑。 现在好了,有自己这个大唐宰相、突厥左贤王背书,安禄山可以理直气壮地称自己为圣山之子了。 既得陇复望蜀。 安禄山眨了眨眼睛,道:“那金甲神人有没有说他姓什么啊?” 崔耕摇头道:“这倒是没说。” “哦。” 现在的安禄山,终究不过是个七岁左右的小孩儿,顿时小脸一垮。不过,崔耕的下一句话,马上令他喜出望外。 只听崔耕道:“不过,那金甲神人拜托本官收你为义子。以后,你就跟本官姓崔如何?” 那还有啥不愿意的? 崔耕的“崔”是五姓七望中,博陵崔氏的“崔”。 这年头的姓氏鄙视链是:五姓七望,皇族,世家大族,祖上阔过的普通汉姓,一般普通汉姓,夷人贵姓,普通夷姓,夷人贱姓。 崔耕的姓氏,那就是最顶级的姓氏了。 至于所谓的神人之姓?哪个夷人贵姓不宣称自己祖上是神啊。充其量,撑死了说,也只是比普通夷姓稍微强那么一点点而已。 至于说随便改姓会不会有辱尊严?拉倒吧,这年头胡人偷偷改汉姓的多了。就是安禄山自己,在历史上,长大成人后,也会主动冒姓安。 再说了,即便有崔耕背书又怎么样?每次跟陌生人解释自己的爹是神仙,累不累啊? 现在,他理直气壮地说,我爹是大唐宰相崔耕! 谁敢不服? 安禄山赶紧双膝跪倒,道:“爹爹在上,孩儿给爹爹磕头了。” 他耍了个小聪明,没有称呼崔耕义父,而是直接叫爹爹。 崔耕也难得糊涂,他收安禄山为义子的目的并不单纯,主要是想把安禄山留在身边,不给他兴风作浪的机会。 崔耕道:“起来吧,你以后就是本官的儿子了。来,这是本官给你的见面礼。” 说着话,他将手上的一个玉韘取了下来,交给安禄山。然后,又从袖兜中取出来几颗金豆子,交给了安思顺等人。 所谓韘,就是扳指,到了清朝演变为一种装饰品,但在这个时代,却是一种射箭时保护手指的工具。 崔耕手上的韘当然价值不匪,安禄山又是跪倒磕头,道:“谢谢爹爹,谢谢爹爹。呃……孩儿既然姓了崔了,再叫轧荦山,不合适吧?还请爹爹赐名。” “那你以后就叫崔禄山吧。” “是,孩儿以后就叫崔禄山了。” 然后,崔耕又问了一下,安禄山等人的现状。 原来,安禄山现在大概是周岁六岁,虚岁八岁,只是长得又矮又胖,才看起来比实际年龄略小。 安禄山的便宜父亲安延偃,乃是一个突厥小部落的贵人,这四个小孩之前的日子过得也还算不错。 只是这次,同俄特勤和阙特勤出征突骑施,将部落中的青壮抽调一空,让一些马匪找着了机会,将整个部落给屠了。 四个孩子侥幸逃脱,生活无着,偶然间来到了拂云祠,遇到了崔耕。 从那天开始,崔耕等人就 在拂云祠安顿下来,等待朔方军。 事实上,在临出京之前,皇帝李显下旨,宰相宗楚客副署,门下给事中李邕签字,崔耕已经是正儿八经的朔方军大总管了。 所谓朔方军,全称为朔方道镇军。 朔方道下辖灵州、盐州、丰州、胜州、夏州等十八州,乃是大唐对抗突厥的最前线。 此地人口稀少,单靠本地的军力,当然无法应付应对突厥的进攻,所以,就需要其他州府派出府兵支持。对于其他府的府兵来说,这种行为,叫做“番上”。 番上的府兵和朔方道本身的府兵,合称朔方军。 当然了,其他州府的府兵,不可能永远留在朔方道,一般来说,两年一换。 这次崔耕为了顺利筑成三座受降城,打起了番上的主意。 原本的朔方军大概是十四万人,每年有五万人需要调换。现在新兵已至,老兵还没撤走,朔方军达到了十九万人之众。 崔耕下了命令,原本应该撤回原驻地的府兵留下,十九万大军全部参与筑城,争取在两个月内,将三座受降城修筑完毕。 这两个月的时间,大概也就是突厥大军得到消息,再迅速赶回所需要的时间。 然而,本应在三日后到达拂云堆的朔方军第一支队伍,直到第五日才姗姗来迟。 而且,本应到的一万人,现在只到了八千多一点。 …… …… 拂云祠,一间偏殿内。 崔耕面沉似水,猛地一拍几案,寒声道:“何弈,失期而至,士卒逃亡,你可知军法无情吗?” 第942章 干活要给钱 何弈现在的官职是灵州都督,秩五品。这一万朔方军,正是他所统带。 五品都督,按说很不小了,但那得分跟谁比。现在算战时,崔耕就是当场命人斩了他,他都没处说理去。 噗通! 何弈毫不犹豫地跪下了,道:“崔相饶命、崔相饶命啊!这事儿不是末将有意拖延,实在是管不了啊!” 崔耕微微一愣,道:“我大唐军法森严,你怎么会管不了部下?” 何弈苦着脸,道:“首先,这事儿咱们不占理啊。本来说好的两年一换的,现在到了日子不让人家走了,士卒们的心里能没怨气吗?” 这倒是个问题。 大唐的普通府兵非但没有军饷,而且服、被、资、物、弓箭、鞍辔、器仗,全是自备。 当然了,也不算完全义务,基本逻辑是:国家分给他们土地,他们承担兵役。 现在是朝廷这边违背了契约,拿一份钱干两份活,人家当然不乐意。 而且,这事儿涉及的不仅仅是今年需要轮换的五万人,还有另外不该轮换的五万府兵呢。 谁知道到时候朝廷不会以此为例,继续值守? 现在朔方军大部分军心不稳,难怪何弈不敢弹压。 崔耕稍稍缓和了一下语气,道:“此事的确是朝廷有些理亏,还有吗?” “还有就是,这次很多府兵来自京畿地区,其父兄多有在朝廷任职的。这一联合起来,下官实在是惹不起啊。” “这也真是个问题了……” 崔耕回想历史上的记载 ,似乎张仁愿筑受降城时,也遇到了类似的问题,最后他一连砍了两百多咸阳士卒的脑袋,才把事情压下去。 现在想来,事情没那么简单。 首先,是说张仁愿杀了两百多人,不是说总共有两百多人逃亡,这是张仁愿在杀鸡儆猴。 其次,特意点名“咸阳”戍卒,是说这些“鸡”的身份不一般,用来“儆猴”的效果特别好。 现在问题来了,张仁愿能干的事儿,崔耕不能干。 张仁愿其人,可以用一个歇后语来形容: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 当初他为监军,和大唐名将王孝杰一起抵御吐蕃。张仁愿抓着了王孝杰的一个错处,上表弹劾。结果王孝杰被贬为平民,张仁愿却升为侍御史。 平心而论,王孝杰无论能力还是操守,都算相当不错了。张仁愿和他都搞不到一块儿去,其性情可见一斑。 还有,张仁愿为洛州长史时,甚至将抓捕到的盗贼全部打死。如此残暴,被人们称为“人面而禽心”。 不难看出,为了达到目的,张仁愿已经完全不在乎自己的名声了。 但是崔耕不同,他人称“崔青天”。强留戍卒的事儿,本来就是自己就不占理,再下令斩杀二百多咸阳士卒,恐怕他的外号就得改称“崔黑天”了。 崔耕沉吟半晌,道:“你先派人把这些人抓回来再说。到底如何处置,本官自有道理。” “是。” 何弈答应得挺好,心中却颇为不以为然。 道理很简单 ,你崔耕再大的本事,朝廷自有制度在。没有经费,你怎么给这些府兵发钱? 拿自己的钱下发?呃,你是想造反吗? 至于捉拿那些逃亡的府兵回来,倒是难度不大。 何弈将骑兵撒出去,没过三天,就捉回来十之八九,就看崔耕如何处置了。 此时又有两万镇兵赶到,拂云堆上的大唐军士,已经有了三万人左右。 崔耕临时搭起了一座高台,命这三万大军在高台下集结。 他穿戴整齐,迈步上了高台,微微一躬身,道:“本官就是中书门下平章事,朔方军大总管崔耕。今天,本官先向大伙儿陪个不是。为什么呢?因为,为了抢受降城的工期,耽误了不少兄弟还乡。比如这些兄弟,就非常生气……” 说着话,他指向了那一千多逃兵。这些人此时都被五花大绑,捆在了一根根临时竖起的柱子上。 “……”士卒们不知崔耕的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一片鸦雀无声。 崔耕继续道:“现在,本官派人把他们请回来了。之所以这样做,一是军法无情,做了逃兵,即便回乡,也难逃一死。” 其实也没那么严重,这年头的基层组织也就那样。这些人回乡之后,躲上几年。朝廷一大赦,他们就又是一条好汉了。要不然,也不会有这么多人逃亡。所以,很多府兵脸上露出了不以为然的神色。 略顿了顿,崔耕又道:“还有第二个原因,就是本官不想他们错过一个发财的机会。大家 还不知道吧?有一义商姓崔名行,不日即将来到拂云堆。他想在突厥和我大唐之间做买卖,惜乎本钱不足。所以,想向大家筹措点本钱。总数一百万贯,本官作保,月利三成!” 月利三成?一年岂不是翻了将近四倍? 众人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但是,与此同时,所有人都听得出来,所谓义商崔行云云,就是崔耕为了规避朝廷规定的托词。 换言之,这一百万贯,一年将近四倍的利息,是崔耕出的。他富可敌国又是当朝宰相,总不会说话不算话吧? 有人迟疑道:“突厥蛮子总共才一百多万人口,他们能不能每人每年赚到三贯钱都得两说。再说了,突厥的宝马良驹,也不肯卖给咱们大唐啊。那义商凭什么指望能从***身上赚到三贯钱?若是他用自己的钱补贴我等,恐怕难逃居心叵测之嫌!” 崔耕微微一笑,胸有成竹地道:“这位兄弟但请放心,那义商绝对有把握,从每个***身上赚到三贯钱还有富裕。本官已经详细询问了他的计划,我以“点金圣手”的名誉为他作保!” 宋根海在人群中帮腔道:“崔相说的话还能有假?聚丰隆银号听说过没?扬州冰糖听说过没?扬州毡帽听说过没?淄州玻璃听说过没?哪样买卖,没经过崔相的指点?一年赚四百万贯,那叫事儿吗?” “对啊!” 有人见机得快,马上就高声道:“小人相信崔相,愿意借给那义商三十 贯!” “我借五十贯!”马上有人跟风。 “末将大小也是个陪戎校尉,总不能让旁人比下去,这就借一百贯吧!” …… 借一还四,多么划算的买卖啊,台下顿时吵嚷成一团。 说到底,此时均田制还没被破坏,府兵们多是身家丰厚的“良家子”,绝大部分人都有“借钱”的本钱。 待人们的声音渐低,崔耕才双手下压,道:“诸位,人家那位义商总共只借一百万贯,多了可不借。这样吧,为了免得伤了大家的同袍情谊,本官立个规矩。普通士卒,可以借五贯钱,伙长可以借五贯钱零五百钱……” 总地来说,崔耕的提议就是按照官阶的大小,排排坐吃果果。 这是题中应有之义,人们都没什么意见。 一个普通士卒出五贯钱,能还回来将近二十贯的利息,这已经相当不少了,充当他们一年的军饷富富有余。要知道,这年头一头健牛也才四贯钱。 而且,那“义商”的产业就在受降城中,这要是不修好受降城,自己借的钱不就打了水漂吗? 所以,朔方军士卒的建城热情特别高,工程进行得非常顺利。 崔耕自己则征集了附近几个州府的能工巧匠,在拂云祠内,对一样新物事进行了试制。 也只有靠此物,崔耕才能实现,与突厥贸易,赚四百万贯钱以上的目标。 这一日,宋根海关切地问道:“大人,卑职看你终日里愁眉不展,是不是……进行得不大顺利啊?” 第943章 羊毛不好薅 宋根海猜的没错,崔耕现在遇到了不小的麻烦。 在他原本的计划里,不仅要让这些边军士卒赚钱,而且要让***富起来,可以购买中原的粮食以及各种奢侈品。 要达到这个目的,也只有发展大规模的毛纺织业了。 这年头钱帛并用,如果能用羊毛织成布匹,差不多就相当于直接印钱。 然而,羊毛布在南北朝的时候就不算稀罕事儿了,这个生意要是容易做,也轮不着崔耕。 从羊毛到羊毛布,大概有四个关键。 首先是羊毛挑选,这点完全不用担心,河套地区的滩羊毛乃是羊毛中的珍品,如果能加工成功,放哪都是硬通货。 其次是脱脂,这年代普遍用热水洗毛脱脂,效果并不好,制出来的羊毛布质量很差。关于这点,崔耕有办法。他制玻璃的时候,开采了天然碱矿,用碱水脱脂,足以让毛布的质量大为进步。 再次是并线,这个用不着崔耕改进,现有的技术就很成熟了。 最后,也是最重要的,纱机制造。 呃……这个时代的纱机也很成熟,完全可以说,从南北朝到清朝,就没什么变化。 然而,这种纱机并不是崔耕想要的。还是那句话,要是这么容易就能赚钱,还轮得着崔耕 ? 他真正想发明的,是后世闻名世界的珍妮纺纱机。这种机器,被誉为开启了工业革命的机器,足以使羊毛布的成本,降到现有的一成以下。 崔耕打算得倒是挺好,珍妮纺纱机有两个关键点,一个是“飞梭”,一个是将纱锭直立。把这两个窍门儿告诉那些能工巧匠,珍妮纺纱机不就制出来了吗? 可那些人忙活了半个月,遇到了无数难题,珍妮纺纱机还是遥遥无期。 想想也不奇怪,虽然珍妮纺纱机是灵光一现的产物。但是,此物毕竟是产生于十七世纪,离着现在有一千年呢,技术上有很多难以言喻的差距。 这可咋办? 制不成珍妮纺纱机,就不能大力发展毛纺织业。不能发展毛纺织业,就兑现不了对朔方军士卒的承诺。 主帅食言而肥,还怎么指望士卒拼死抵抗***的反攻啊? 这不就全完了吗? 崔耕真是一筹莫展。 恍惚间,他想起了杨务廉,这厮的人品虽然不怎么样,但在科学技术上真是个天才。 传说,他曾经雕刻了一个木僧,手里端着一只木碗,自动向人乞讨。等到木碗中的钱盛满了后,机关发动,自动将钱收起来。然后,这个木僧人就会说:“布施!” 人们争 相观看,一天下来,这位木僧机器人可以行乞得到好几贯钱。 如果他还活着,应该能制出珍妮纺纱机吧? 不过可惜了,杨务廉已经死在二圣宫了。除了他之外,这个时代还有什么机械天才呢? 蹬蹬蹬~~ 正在崔耕胡思乱想之际,帘栊一挑,封常清迈步走进了屋内,道:“大人,有一个神秘人求见。” 崔耕没好气儿地道:“什么玩意儿?他没名没姓啊,叫什么神秘人?” “呃……他把头脸完全遮住了,自称神秘人,非要您亲自接见,说有非常重要的事儿,要向您禀报。” “这样啊,行,你把他领进来吧。” 不消一会儿,那个所谓的神秘人就被封常清领了进来。 他微微一抱拳,哑着嗓子道:“还请崔相屏退左右,在下的身份见不得光。” 崔耕听着这声音有点儿耳熟,道:“不必了,这儿都是本官信的过的人。” “那好,在下相信崔相。” 说着话,那人将遮住头脸的黑纱扯下,露出了真容。 崔耕讶然道:“苏关,是你?” “不错,正是在下!”苏关跪倒在地,把头磕得砰砰直响,道:“往昔千错万错,都是在下的过错。不过这次,我实在是走投无路了,崔相一定 要救我一救啊!” 然后,他也不隐瞒,将魏知古和他商量的,要苏安恒上书挤兑崔耕的事儿,详说了一遍。 最后,他苦着脸道:“实指望,家父上了那道奏折以后,陛下能法外开恩,饶了小人的性命。没想到,崔相您为了大唐,直接发兵捣向***的老巢。家父的奏章也就毫无意义了,陛下下旨,将我们苏家满门超斩。现在也只有您能庇护小人了。” “等等……”崔耕打断道:“既然陛下已经下旨抄斩苏家满门,你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到底是怎么逃出来的?” “当然是因为有贵人搭救。当时京兆尹衙门的司法参军,敬仰家父的为人,把我这一家十口都偷偷放了。现在小人的九个女儿都在灵州城内,还请崔相看在家父的薄面上,允我一家人在灵州了此残生啊。” “呃……”崔耕面露难色。 他暗暗寻思,苏关本身没啥罪过,按说救他并不违反自己的原则。但是,苏关和他的九个女儿,都是朝廷钦犯,如果暴露了身份,终究是个不小的麻烦。再说了,谁知道他现在背叛李隆基,是真是假呢? 苏关知道没那么取信崔耕,道;“小人的长女苏美容今年年方十六岁,颇有几 分姿色。如果崔相不嫌弃的话,可将其收入房中,以备茶扫。” 擦! 看来本官这好~色的名头是扯不去了。 崔耕皱眉道:“不必了,本官……” 苏关赶紧补充道:“您觉得不合适的话,小人的二女苏玉容,年方十四,小小年纪就琴棋书画皆通,陪着崔相说说话、解解闷也是好的。” “本官根本就不是那个意思。”崔耕深感这样下去就越描越黑了,赶紧转移话题,道:“对了,那个京兆尹衙门的司法参军放了你们,自己也得吃挂落儿吧:” “正是,他跟小人一起,到了灵州城,也请崔相庇佑。” “现在京兆尹衙门的司法参军是谁?还是卢亮吗?没想到,这小子竟能做出如此大事。” “不是卢亮,现在京兆尹衙门的司法安军叫殷文亮,他曾经做过洛州巩县的县令。” “殷文亮……”忽地,崔耕眼前一亮,道:“啥?你说救你的人,是原来的巩县县令殷文亮?” “没错啊,怎么了?” 崔耕高兴地一拍大腿,道:“妥了!单单是看在殷文亮的面子上,本官也得庇护你们。” “啊?” 苏关目瞪口呆的,暗暗寻思:殷文亮不是临淄王的人吗?怎么听起来,好像和崔耕有旧呢? 第944章 这回亏大了 苏关问道,道:“崔相认识殷文亮?” “不认识,只是神交已久而已。” 苏关越发觉得这里面有问题,暗暗寻思,神交已久?哄鬼去吧。那殷文亮何德何能,值得你名满天下的崔耕神交? 他不敢继续细问,恭谨地道:“谨遵崔相之命,在下这就去请殷文亮。” 殷文亮本来是防备崔耕细问,来给苏关做证的。听说崔耕指名道姓地要见自己,还说什么“神交已久”,也是深感奇怪, 随着苏关来到拂云堆,分宾主落座。 略微寒暄几句后,殷文亮问道:“敢问崔相,您之前听说过在下的名号?” “那是自然。”崔耕道:“听说殷先生曾经雕刻了一个木人,身上穿着粗丝彩衣。每到聚宴饮酒时,木人会为来宾依次敬酒。另外,你还做了一个木制女妓,可以吹笙。如果客人酒杯里的酒没有喝干,木人就会不再继续给宾客斟酒;如果客人没有喝尽兴,那木制女妓,就会吹笙催促客人继续饮酒。不知可有此事?” 殷文亮恍然大悟,略有些得意地道:“原来是因为这个啊。嘿嘿,奇技淫巧,不值一提,不值一提。” 崔耕摇头道:“这可不是什么奇技淫巧。殷先 生这样的本事,往小里说,能济世安民啊!” “啊?济世安民?这还是往小里说?崔相,您没说错吧?” “当然没错。” “那往大里说呢?” “嘿嘿,往大里说,那就是搅动天下风云,促成千年以来大变革!您就是比起孔圣人,也不遑多然啊。” “崔相您这话……您这话……” 殷文亮都不知道该怎么接了,有那么一瞬间他都怀疑,眼前之人不是名满天下的崔青天,而是一个不折不扣的疯子。 崔耕没给他慢慢措辞的机会,猛地上前一步,抓住他的袖子,道:“殷先生请随本官来,现在本官正需要你的大才呢!” 蹬蹬蹬~~ 脚步声声,殷文亮被崔耕拽着出了客厅,唯留下苏关一阵风中凌乱。 又过了一会儿,苏关才反应过来去追,却被宋根海拦住了去路。 “苏公子,你想去哪啊?” “呃,在下想去看看恩公殷文亮。” “你不能去看他。从今天开始,殷先生要全力完成崔相交代的任务,不能见任何人。” “任务?什么任务?” “事关机密,无可奉告。” “那我要见崔相总可以吧?” “崔大人公文繁忙,还是不行。另外,崔大人让我 转告你,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最近就不要抛头露面了。来人,送苏公子回灵州。” “喏!” 几个侍卫上来,不由分说,架起苏关就往外走。 苏关当时就急了,道:“怎么回事?莫非崔耕要软禁我苏某人不成?” “多新鲜啊。”宋根海笑吟吟地道:“你现在是朝廷钦犯,不好好地在一个隐秘之地待着,难道还要四处乱逛?那本官可要怀疑,你来拂云堆的目的了。” “不是,我只是,只是……” 宋根海摆了摆手,道:“行了,就这样吧。看在你把殷先生送来,立了大功的份儿上,崔相保你不死。至于其他的,你就莫做指望了。” “我……” 苏关一阵语塞,心中一个声音不断响起:这特么的跟之前的计划完全不一样啊!我原本还想把女儿嫁给崔耕,取得他的信任,再伺机行刺。怎么他连我的女儿都不看一眼,却瞧上了殷文亮呢? …… …… 一个月后,临淄王府。 李隆基和众心腹在一间密室内济济一堂,商议对策。 姜皎首先冲着王琚开炮,道:“苏关和殷文亮都肉包子打狗,一去不回头。依我看啊,你那两下子,都被人家崔耕看穿了,咱 们这次又是白忙一场。” 王琚眉头紧皱道:“按说不应该啊,苏关那几个女儿我见过,颇有几分姿色。崔耕身边没有女人,碰上这好事儿,能忍得住?” “问题是,人家崔耕根本就没跟她们照面啊!另外,若是被崔耕顺藤摸瓜,牵扯到魏少尹,咱们可就亏大了。”” “应该不至于。”王琚沉吟道:“崔耕只要还想要“青天”的名头,就应该保苏关无恙,更别提牵扯到魏少尹了。” 李隆基道:“这样说……咱们只是折了一个殷文亮,只是小亏罢了。” “哼哼,小亏?是亏大发了!”正在这时,窗外有个熟悉的声音响起。 紧接着帘栊一挑,相王李旦带着一个中年太监走进了屋内。事实上,也只有他,才能不经通禀接近此地了。 “参见父王!” “参见镇国相王千岁!” 人们跪了一地。 李显坐到正位上,意兴阑珊地摆了摆手,道:“起来吧。唉,你们啊,完全是入宝山空手而归。” “什……什么意思?” “你们看看这个吧。” 李旦一使眼色,那中年太监就将背后的一个大包袱取下。将包袱打开,赫然是一匹布,白中带黄。 李隆基摸了一把 ,道:“这是什么布?比麻布和羊毛布要光华紧实一些,嗯,比绢布也略强。” 姜皎道:“我看倒也寻常,这玩意儿也就是比普通的麻布和绢布强,起绸缎来差远了。” 李旦身边的那个中年太监冷笑一声,道:“这匹布在您的眼中不及丝绸,但在突厥蛮子眼中,却是不知比丝绸强上多少倍哩。” “突厥身处苦寒之地,当然喜欢厚一些的布匹,这有什么值得奇怪的?” “不仅如此。关键在于……此物便宜啊!” “便宜?到底有多便宜?” 那中年太监右手的拇指和食指伸展,道:“这个数……” “八百文?也不怎么便宜嘛。” “哪啊,八十文。” 姜皎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道:“八十文?现在一匹上好的火麻布,都要四百八十文一匹。这……一个便宜十个爱,岂止是***喜欢啊,恐怕天下没人不喜欢!” 一股不祥地预感涌上了心头,李隆基道:“父王,这种新奇的布匹,该不会是崔耕搞出来的吧?” 李显点头道:“此物乃是羊毛织成,正是崔相的手笔。” 一股更为不祥的预感涌上了王琚的心头,道:“这事儿该不会是跟殷文亮有关吧?” 第945章 猛兽已出笼 李旦叹了口气道:“确实如此。今日陛下将孤王和几位重臣叫过去,非但展示了这前所未有的羊毛布,还展示了崔相为殷文亮请功的奏折。崔相说,全靠了殷文亮,才有这羊毛布的问世。” 王琚涩声道:“但不知,崔耕给殷文亮请的是什么官职?” “朔方军羊毛仓大使,秩……三品。羊毛仓主要负责买羊毛,发卖羊毛布,以及向羊毛布征税。” “什么?这就三品官了?凭什么啊?”姜皎当时就急了。 李旦反问道:“怎么不行?我来问你,如果有一个人,能让天下的粮食产量普遍增长一成,给个三品官行不行?” “当然行,现在三品官多了去了,连杨思勖那个死太监都被封为银青光禄大夫。这多封几个,咱们大唐的粮食产量岂不是要翻翻吗?” “那孤王再问你,我大唐现在雄兵百万,如果一人能抵十万兵,能否官封三品?” “那……恐怕得给个一品官了吧?” “还是的啊。崔相在奏章上说了,殷文亮此举,就相当于令我大唐的粮食产量增加了一成,外带能抵十万兵。” “有那么厉害?崔耕是在吹牛吧。” 李旦懒得继续解释,微闭着双眼,对身边的中年太监道:“郭封,你说!” “是!” 然后,那个叫郭封的太监,将崔耕的理由娓娓道来。 人生在世,无非“衣食住行”这四个字。住行解决不了,还勉强能活,但是衣食解决不了,那是要死人的。 就是在两京( 长安和洛阳)之地,每年冬天都有人冻死。 现在这羊毛布一出,其售价连普通布帛的两成都不到。完全可以说,朝廷只要出一点小钱儿,就可以让两京之人,再无冻馁之忧。 这可是自从盘古开天辟以来,没有一个朝代能办到的事儿。说句公道话,就是给殷文亮立庙都不过分。 另外,这些羊毛布的原料是啥?羊毛啊。 原来不是没有羊毛布,而是此物需要大规模的人工,实际上绝大部分的羊毛就是废物,白白丢掉。 现在相当于变废为宝,不占用大唐本身一寸土地,就为唐人解决保暖问题。 如此以来,唐人完全可以用原来的桑田种粮食嘛。产粮的地多了,粮食的产量不就增加了吗? 对于***这边,没错,他们之前是和唐人互市。但是,唐人想要的宝马良驹他们不卖。他们卖的牛羊等物,唐人又需求量不大。 既然凭着交易无法获得满足生存的必需品,在受灾的时候,他们也只能抢了。 现在,他们可以卖羊毛啊。 抢劫是有风险的,难道***就不怕死?如果能平平安安地发财,谁拎着脑袋干啊? 这就是崔耕所谓的:殷文亮之举,远超给大唐增加了一成粮食,以及可当十万兵。 话说到这,郭封往四下里看了一眼,道:“现在,大家对于朝廷要封殷文亮为三品官,有什么不服的?” “……”众人不好意思开口认错,只是纷纷摇头。 郭封微微一笑,道:“其实,这还不 是陛下要封殷文亮为三品官的主要原因。而是……大家想想,我大唐一年的税收才多少?五千万贯左右吧。时至今日,天下承平日久,早已入不敷出。而这朔方军工坊一年的税收,你们知道能收多少吗?” 姜皎道:“难不成,崔耕把羊毛布卖的这么便宜,还能缴税?” “多新鲜啊,崔相的外号是“点金圣手”而不是“散财童子”。你什么时候见过他做亏本的买卖?” 说着话,郭封伸出了五根手指,道:“崔相在奏章里说,五年内,他担保,这朔方军羊毛仓,每年能向朝廷缴税这个数!” “啥?五百万贯?他吹牛吧,一个羊毛仓一年能缴税五百万贯?我大唐一年的商税都没这个数,真是滑天下之大稽!哈哈哈!哈哈哈……嗯?” 姜皎一阵大笑,却发现人们都面色严肃,没人理他,。顿时收敛了笑容。 他咽了口吐沫,道:“不是吧?大家都信崔耕那一年能缴五百万贯税的鬼话?他再是点金圣手……也得……” 郭封肃然地打断道:“不是五百万贯!” 姜皎一阵得意,道:“我就说嘛……” 哪知道郭封继续道:“是五千万贯!大家想想,羊毛仓一年收入五千万贯,与国库不相上下。其大使为三品官儿,岂不是理所应当?” “这牛可越吹越没边儿了,五千万贯,那怎么可能?” 李隆基也迟疑道:“郭公公,你确信崔相说得是五千万贯?” 郭封道:“没错,而且崔相说了 ,只多不少。” 王琚神色肃然,站起来躬身一礼,道:“这其中是不是有什么关窍,还望郭公公指教。” “确实如此。”郭封道:“我大唐商税是三十税一。然而,崔相说羊毛工坊其利太重,自请羊毛工坊五税一。” 现在,一连串的意外,已经使姜皎无力吐槽了。 他嘟囔道:“五税一,这崔耕是钱多的没处花了,还是傻了?” 其实,这个问题的真正答案,只有崔耕能回答他:五税一真是一个非常合理的税收标准。 要知道,珍妮纺纱机标志着工业革命的开端,其生产效率高得过分了。 到了后世,任何一个国家的综合税收,都绝对在五税一以上。 崔耕做着垄断的生意,不交五成税,对得起自己的良心吗? 就算崔耕的良心真被狗吃了,他也得为了防备以后的麻烦,把这笔保护费交上去。 要知道,生产力进步了这么多,是会引发社会的剧烈变革的。比如后世英国的“羊吃人”,可是确凿无疑的史实。 这羊毛布工坊,就是一头吞噬羊毛的巨兽。随着工坊的扩大,羊毛渐渐不够用,其价格必将水涨船高。 早晚人们会发现,养羊薅羊毛比种粮食可划算多了。那么,为了养羊而毁粮田的情况就一定会发生。 真遇上了灾年,粮食不够,无数百姓饿死,就是自己的一大罪证! 现在自己主动把税收提高,到时候就是整个朝廷背黑锅了。 当然,目前还没有人能理解崔耕的深意。 郭封更是正色道:“这就是崔相的一片忠君爱国之心了,姜皎你一个小小的燕雀,安知鸿鹄之志?” 姜皎不服气地道:“哦?是吗?若那崔耕若果真是一片爱国之心,就得把羊毛工坊献给朝廷,而不是仅让朝廷专门设立一个什么羊毛仓进行管理。” “那可不尽然。”郭封道:“崔相还有一个提议,呃……应该说是先斩后奏。他允许边军所有士兵,借钱给羊毛工坊五贯钱,月利三成。只要人在边军,就可以一直拿这个利息。若是离开边军,就只能连本带息地结清欠款了。” 王琚非常聪明,马上就赞叹道:“妙,真是妙啊!此举既规避了府兵不发军饷的规定,又变相补贴了边军。而且,因为是借钱不是入股,让他毫无收买人心之嫌。” 李隆基沉声道:“即便不是入股,这羊毛工坊也是边军将士的根本所在。若是***不开眼地来犯,边军敢不效死力?以后这边军,就再无主军和客军的区别矣。崔耕之能,简直远超古之名将了。” 封建社会的军队就是这样,若是本乡本土的作战,既战力颇强,又纪律尚可。但若出了本地,就战力猛然下降,纪律也无限败坏起来。 对于这个问题,历朝历代,无论什么名将都没啥好办法,现在却被崔耕轻松解决了。 一时间,众人都有种荒诞地不真实感,沉默起来。 良久,郭封道:“这才哪到哪啊。众位,其实崔耕这羊毛作坊,还有另外一桩大好处。” 第946章 一计平突厥 姜皎忍不住爆了句粗口,道:“奶奶的,这还有完没完了?怎么还有好处?” “不管你承认不承认,这个好处就是存在。”郭封道:“羊毛工坊是独门买卖,羊毛仓收某些部落的羊毛,这些羊毛就是开元通宝。羊毛仓不收某个部落的羊毛,那就一文不值。你想想,长此以往,那些部落是该听突厥可汗的呢?还是听羊毛仓的呢?” “我擦!这简直是一计平突厥啊!”这回连李隆基都忍不住爆粗口了。 他心中暗暗琢磨,原来大隋有个宰相叫裴矩,利用突厥的内忧外患,将突厥一分为二,千古传诵,万民敬仰。 但是,这也只是将突厥削弱而已。 然而今天,崔耕略施小计,就从根本上解决了草原问题,真是比裴矩不知高明了不知多少倍了。 千载之后,人们可能不知道唐朝某位皇帝的名号,但必然知道崔耕,啊,不对,哪能直呼其名呢,那得称一声“崔公!” 再说点现实的,李显宠信韦后和几个闺女,把朝廷弄得乌烟瘴气,无论大臣和百姓都深深失望,这才让自己起了取而代之的心思。 但是,李显像殷纣王那样,残暴不仁,滥杀无辜了吗?完全没有。 说到底,还不是钱闹的? 真要是每年多五千万贯进账,韦后还能看上卖官鬻爵那点小钱?她从指缝里露出点来布施,千古 第一贤后的名号就跑不了了啊。 而且,在不短的时间内。 布匹的价格跳崖,粮食的价格陡降,草原民族不再骚扰边境,这简直是前所未有的盛世。 老百姓可不管那么多,最后都得归于皇帝的英明领导。 皇帝天命所归,才有上天降下忠臣良将辅佐嘛,非常完美的逻辑! 毫无疑问,从此以后,李显的声望,会达到前所未有的程度! 他活着的时候没人敢撼动他的权位,他死后,也没人敢反对他的遗诏! 自己夺取皇位的难度,何止增加了十倍! 而且……而且……造成这一切的,是殷文亮,是自己亲手把他送到了崔耕的手里。 想到这里,李隆基感到心里好疼好疼。 他将无比幽怨的目光,投向了王琚。 哇~~ 王琚当然也想到了这点儿,直感到一阵气血翻涌,吐出了一口血来。 事实上,他想得比李隆基更深一层。 天下承平日久,到了现在,即便没有李显倒行逆施,朝廷财政也非常紧张了,不改革不行。 自己原来准备,待扶李隆基上位之后,就请朝廷恢复盐铁盐专卖制度,再新增茶税。如此以来,就足以彻底扭转朝廷的税收状况,成为一代名相了。 现在看来,自己和人家崔耕的差距,完全是天上地下啊。 “崔……崔二郎,真乃治世之能臣,吾不及也!” 说着 话,王琚胡乱擦了擦嘴角的血迹,踉踉跄跄地跑出了屋内。 李旦摇了摇头,道:“王琚是个人才,可惜今日,胆气尽为之夺矣。三郎,你多多开导他。” “是。” “那为父也走了,这殷文亮之事……唉,你们日后少要自作主张,遇事还是和孤王多商量一下。” 李隆基知道这是李旦在敲打自己,尽管心中有些不服,还是恭谨地道:“是。” 然后,李显在前,郭封在后,迈步出屋。 可刚要出门口的时候,郭封好像想起来什么似的,停住了脚步。 他扭头道:“三郎,杂家这么称呼你,你不会在意吧。” “郭公公是父王的身边人,当然可以如此称呼。” “嗯,其实你的志向,相王心知肚明。你也不是完全没机会嘛,真到了关键时刻,你可以去找一个人……” “谁?” “我的本家,他也姓郭,名元振。” “什么?郭元振?安西大都护郭元振?”李隆基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道:“郭元振是父王的人?” 郭封耸了耸肩,“不然哩,你以为呢?相王好歹也做过几天皇帝,能没几个上得了台面的心腹?” 事到如今,李隆基真对李旦起了刮目相看之感。他咽了口吐沫,道:“不是……我是说……上次郭元振遇到了那么大的麻烦,怎么不去求父王,而是去求太平公主 和崔耕?” 郭封轻笑一声,反问道:“你怎么知道郭元振不是先求的相王?你怎么知道,不是相王指点郭元振,求的崔耕和太平公主?” “我……” “好了,你自个儿好好琢磨吧。” 言毕,郭封施施然转身离去,唯留下李隆基在原地,一阵怔怔地出神。 …… …… 与此同时,大明宫,丽政殿内。 大明宫除了含元殿、宣政殿、紫宸殿之外,还有一些偏殿。比如甘露殿是皇帝的寝宫,丽政殿是皇后的寝宫。 李显在一众太监宫女的护持下,来到丽政殿。还未进门,就听到皇后韦香儿的声音传来:“嘻嘻,这个一点儿也不难嘛。” “难者不会,会者不难,主要是皇后娘娘您聪明呢。”一个讨好地女声响起。 李显心中好奇,推门而入,但见一个铺着羊毛毯的软塌上,韦香儿居中而坐,三个女子在一旁相陪。 这三个女子其中两个李显认识,正是内将军贺娄傲晴和柴香寒。 还有一个女子,看年纪在十六七岁,肌肤白皙吹弹可破,柳眉杏眼秀色可餐,乃是一个难得的美人。 “参见陛下!”四女赶紧起身。 “免礼,免礼。” 李显将韦后扶起,道:“刚才说难者不会,会者不难,指的就是此物?” “正是此物。” 韦后拿起两根竹针比划了几下,道:“这就是二郎送 来的缝衣针。妾身试了试,用此物织起毛衣来,一点儿也不难呢。大概三四天,就可以织一件了。” “三四天就一件,那敢情好。”李显也非常高兴,道:“皇后可令宫人闲暇之时缝制宫衣。朕将此物赐予赐予百官和朝廷将士,让他们称颂皇后的贤德之名。” 韦后早就想到了这点,翻了个白眼,道:“这还用你提醒?哼,说起来,长孙皇后那个“千古贤后”的名号,也没什么了不起嘛。” 李显当然明白韦后是什么意思。 宫衣嘛,就是宫中之人缝制的衣服,经常被皇帝用来赏人,以显示皇恩浩荡之意。 长孙皇后就经常亲手缝制宫衣,既展现了艰苦朴素的美德,又让穿上这宫衣的大臣深受感动。她千古贤后的名号,很大部分是这么来的。 然而,缝制宫衣非常辛苦,指望韦后干这个,还不如母猪会上树。 现在好了,崔耕发明了毛衣,韦后闲暇时候,没事儿就可以织织毛衣,没什么劳动强度,完全可以胜任。 李显叹道:“二郎发明了羊毛布和毛线,功劳实在太大了。朕真恨不得再有一个女儿,嫁给他哩……” 韦后意味深长地道:“亲女儿不成,你不会认一个干女儿吗?” “嗯?什么意思?” 韦后指着那个陌生的少女道:“陛下你看此女怎么样?” “她是什么人?” 第947章 韦后要酬功 那美少女赶紧跪倒在地,道:“罪民苏美容,参见陛下!” 李显皱眉重复道:“苏美容?罪民?” 韦后道:“她啊,就是苏安恒的孙女儿。” 李显瞬间就秒懂了,道:“此女是二郎送来的?” 当初,殷文亮私放苏家父女十人,被列为朝廷钦犯。这次崔耕献羊毛布,举荐殷文亮,自然也就把这事儿化解了。将功折罪,完全赦免。 李显即便用脚指头想想,也知道苏家父女被崔耕庇护了啊。 韦后点头道:“确实如此。这编织毛衣的技术,就是苏美容教给本宫的。陛下能否也让苏家将功折罪呢?” “妙哉!此诚一石数鸟之计也,朕准了。” 李显作为皇帝,当然对这事儿的政治含义非常清楚。 首先,苏安恒尽管是证据确凿被斩首,但是,很多人觉得李显做的不大地道。毕竟,当初苏安恒为了让李显掌权,豁出命去上书,而且一连豁出去了两回。 现在,以苏美容献酒为理由,把苏家赦免了。非但如此,还认做干女儿,这里面的人情味儿就非常浓了——朕之所以要杀你,是因为国法难容。现在认你的孙女为干女儿,是对你做出补偿。 另外,这苏美容长得如此勾人,以好~色 闻名的崔二郎岂能不动心?把苏美容赐给崔耕为妾,就算酬崔耕这次的羊毛布之功了。 至于说,皇帝的干女儿为妾,不怎么合适?那得看怎么说,古时诸侯嫁女,是有陪嫁的媵的,而这媵很多时候是诸侯的侄女。 如果把苏美容看作李裹儿之媵,既符合古礼,也不算委屈了苏美容,堪称一举两得。 最后,下这道旨意,必须得提一下韦后学习织毛衣的事儿,算是她“贤德”的证明。 …… …… 李显和韦后的意见一致,又不是什么紧要之事,当即宰相附属,给事中签字,圣旨顺利下达。 百姓们听说之后,一方面感到陛下圣明崔相威武,一方面,期盼着便宜羊毛布的正式发卖。 当然了,有些人微微担心,即便是五税一,羊毛布一年的税收要达到五千万贯也实在太离谱了。 崔相为了完成对陛下的承诺,会不会三税一,甚至二税一,令羊毛布价格猛涨呢? 如果崔耕听说了百姓的这些担忧,肯定会评一句:杞人忧天。 工业社会的税收和农业社会的税收,那是一回事儿吗? 原来老百姓讲究的是男耕女织,大部分布帛是自己用掉了,朝廷收不到一文税。现在的羊毛布比“女织” 还便宜,相当于扩大了多少倍的市场? 另外,往常朝廷收一文税,不知有多少文要落到胥吏的手里。现在却只经过羊毛仓这一道手续,不知比以前先进了多少倍。 几个因素加起来,五千万贯,实在是小意思了。 唯一可虑的是,突厥四十万大军回转,自己凭借将近二十万朔方军,能否守住他们的第一波进攻? 兵凶战危,即便满手的名将,心中也还是不落稳啊。 对此,崔耕也没什么好办法,只是行张仁愿故智,在牛头朝那山以北设置烽火台一千八百所,以便提前预警。 然而,出乎崔耕的预料之外,两个月过去了,突厥骑兵毫无踪影。 四个月……六个月……消息传来,那个想给自己当孙子的突骑施之主娑葛,被同俄特勤砍了脑袋。 八个月后,牛头朝那山上,狼烟终于升起。同俄特勤和阙特勤的四十万突厥大军终于到了。 不过,***并没有直接攻打唐军的烽火台,而是派出了使者——苗神客,或者说老骗子韦什方。 中受降城。 崔耕带领众将,亲出朔方军大总管府相迎,微微一拱手,道:“苗先生,别来无恙乎?看您的气色可是更胜往昔啊!” “哈哈,说实话,这 感觉还真不赖!不做中原的宰相,改做突厥的宰相,老夫我感觉自己年轻了几十岁哩。” “俗话说,权力是最好的**,老先生是否又焕发了第二春呢?” “我当然是……”苗神客终于反应过来,笑骂道:“哪有这句俗话?崔小子,你诈我!” “嘻嘻,此地并非讲话之所,还请苗先生入内奉茶。” “呃……好吧。” 一边走着,苗神客还一边暗暗寻思,权力是最好的**,真特么的有道理啊!发生在突厥内部的那件事,不是最好的明证吗? 见了总管府,崔耕、朔方军重要将领,和苗神客分宾主落座。 略微寒暄几句后,苗神客轻咳一声,道:“崔相,您这个围魏救赵之计,可真是耍的漂亮。老夫事先没想到,自愧不如。” “那突厥也没上当啊,这不是灭了突骑施才回军的吗?” “无非是两权相害取其轻而已。” 略顿了顿,苗神客正色道:“漠南之地,乃突厥根本之地,不容有失。眼看着大唐和突厥之间就要兵祸连结,不知崔相何以教我?” 崔耕微微摇头,道:“果真不容有失?那可未必。还请老先生牵线搭桥,本官想和同俄特勤大舅哥好好谈谈。” “要的就是 崔相这句话!”苗神客猛地一拍大腿,道:“老夫受突厥两位可汗阙特勤和同俄特勤之托,请崔相到牙账内一叙。” “崔相,万万不可啊!” 呼啦啦,众将闻听此言,跪了一地。 甚至有人高声道:“兀那老道,你是想让崔相去突厥牙帐内送死吗?俺岂能容你?!” 光听这话,还以为是某位猛将呢。 其实,说这话的是一个文质彬彬的中年人——殷文亮。别看他之前对李隆基忠心耿耿,但是现在……崔耕如果让殷文亮砍李隆基的话,他绝对是嗷嗷叫着就冲上去了。 开玩笑,李隆基能给殷文亮什么?殷文亮跟着崔耕这还没几天呢,就官居三品了。 另外,尹文亮毫不怀疑,只要崔耕死了,自己这个羊毛仓大使就得被撸了去。 看玩笑,羊毛仓每年五千万的进项,作为大使的他,稍稍勾勾手,就几辈子吃用不尽。若没有崔耕的庇护,能坐稳这个位置? 其他众将,也觉得崔耕自己是自己利益的保证。 换了个朔方军大总管,谁知道羊毛工坊的制度会不会变,所以全部力挺崔耕。 灵州都督何弈甚至道:“突厥蛮子有何可怕?崔相不必和他们谈判。来一个我杀一个,来两个我杀一双!” 第948章 安利促和平 诸将齐声道:“对,来一个杀一个,来两个杀一双!誓不让崔相轻身犯险!” 苗神客苦笑道:“崔相这边,还真是军心可用啊!不过,我还是希望您去。” “为什么?” “同俄特勤可汗对您绝无恶意。再说了,老夫在***中也有些心腹,誓保崔相的安全。您不信别人,还信不过我吗?” 何弈大叫道:“老家伙,你算什么东西?崔相出了半点差错,就是把你千刀万剐了,又有何用?” “对,崔相不可中了这老家伙的诡计!” “先杀了这老家伙祭旗,再灭***!” …… 众将再次聒噪起来。 良久,待他们的声音渐低,崔耕才双手虚压,面色一沉,道:“都莫吵了,我去!” “啊?您……”众将还要反对,不过崔耕下句话,就把他们全堵住了。 只听他训斥道::“杀杀杀,你们就知道杀!慢说能不能打赢,本官来问你们,把***杀光了,你们自个儿养羊?自个儿薅羊毛?” “这……”大伙顿时一阵语塞。 崔耕道:“所以,这一趟,本官非但要去,还要让两位大汉帮着咱们薅羊毛。” …… …… 三日后,崔耕带着几个亲信出了中受降城,随着苗神客一起,往中突厥牙账而来。 这几个亲信有封常清、宋根海、周兴以及小胖子安禄山。难为他虚岁刚刚八岁,骑马的 技术竟然相当不赖。 当然了,人们都非常奇怪,崔耕为啥带这么个小孩参加谈判。但是,崔耕对大家的疑问都笑而不语。 众人行了两日,终于到了突厥牙账附近。 这次***非常客气,同俄特勤和阙特勤,带着众亲信迎出了四十多里。 到了牙帐内,先举行盛大的欢迎宴。 在酒席宴间,通过闲聊,崔耕明白,这两位已经达成了相当程度的妥协。 原来关于默咄的死因众说纷纭,第一种说法是:默咄在攻打拔曳固时,恃胜轻归,不加防备。拔曳固的士卒从柳林中冲出,打了伏击,杀了默咄。还有个说法,默咄是被阙特勤派人刺杀的。 现在双方的公开说法是:梅录啜勾结拔曳固的人,杀了默咄。现在,阙特勤已经杀了梅录啜,为默咄报仇了。 宴会完毕之后,阙特勤一使眼色,牙账内顿时只剩下了几个突厥重要人物,以及崔耕等人。 同俄特勤叹了口气,道:“我说二郎啊,你不地道!平心而论,我这当哥哥的对你咋样?而你,又是如何对我的呢?为了小外甥的可汗之位,我在外面打生打死,你可倒好,把我们突厥的根本之地占了。” 阙特勤也冷然道:“想当初,你崔耕要求我们突厥帮着大周打契丹,老可汗说二话了没?他怎么就没趁着大周和契丹相争的时候,把长安攻下来啊。” 将心比心,崔耕你办的这事儿,不咋样。” “话怎么能这么说?你们明知突骑施是我大唐的属国,娑葛可汗是崔相的干孙子,还攻打突骑施,到底是谁不仗义?”封常清理直气壮地道。 宋根海也道:“当初你们突厥帮着我们大周打契丹,把契丹的老巢端了,夺了多少金银财宝?那些钱可都是契丹抢我们大周百姓和官府的。我们管你们要了吗?不是我们要计较这事儿,而是说这事儿啊,你们突厥和我们大周合作,占了大便宜了。” “你这简直是强词夺理!” …… 就这样,双方唇枪舌剑,吵了起来。崔耕也不参与,就这么笑吟吟地看着大家。 直到人们渐渐地吵出了真火,他才沉声道:“根海,常清,别说了。这事儿,的确是咱们做的不对,本官想给两位可汗适当的补偿。” “对,补偿,还是崔相明白事理。”阙特勤眼中泛起狡黠地笑意,道:“关于补偿,我已经和阙特勤大汉商量好了。” “怎么商量的?” “我们已经听说了,你夸下海口,五年后,羊毛工坊每年给大唐朝廷上税五千万贯!这样吧,我也不多要你的,你给我们突厥一年五百万贯吧。” 大周一年的财政收入是五千万贯,那突厥呢?说实话,一百万贯都没有。 除了***比较贫穷之外,主要是因为……草原人民 根本就没缴税的习惯。 后突厥为何会复起的那么快?难道***就特别的爱国? 而同样施行羁縻制度,被灭了的高句丽和百济就一蹶不振,是高句丽和百济的国民特别不爱国? 这不扯淡吗? 最根本的原因,还是经济问题。 ***以往的主要收入,就是在大汗的带领下,去中原抢劫。谁抢了什么战利品,就是自己的,只是象征性的给上面进贡。 但是,大唐灭了突厥之后,觉得***矫勇善战,就常征招他们打仗。有了战利品不准私藏,要全部交公。 当然了,会给他们发军饷。 对此,***表示真是日了狗了。我们是矫勇善战吗?那是为了顺利抢劫,涌现出来的战力。 现在你们大唐随便给个仨瓜俩枣的,就让我们卖命,玩儿蛋去吧! 正是在***的这种呼声中,后突厥顺利立国。 既然如此,那突厥可汗默咄等人也得顺应***的呼声,象征性的收税,象征性的收取战利品了。 其实,草原民族的制度大抵如此。 后来,到了大宋朝的时候,宋与大辽商量的岁币,不过是价值三十万贯钱的财物。 这么点儿钱辽国统治者就满足了。 无它,抢的钱再多,也不是他的。而这岁币,却完全落入了大辽朝廷的口袋。 与之相比,阙特勤和同俄特勤要价五百万贯,简直是天价了。 崔耕道:“那敢问二位,这么多钱,是以什么名义交给二位呢?” “当然是为了两国修好。” “不行!绝对不行!”崔耕摇头道:“我大唐为了和突厥永世交好,就给突厥钱,那不说明突厥强而大唐弱吗?本官若是答应了你们,岂不留下千古骂名?” 阙特勤拍案而起,佯装大怒道:“你若是不答应,我们就……” “诶,阙特勤大汗莫生气嘛,本官只是说不能以这个理由给你们每年五百万贯钱,可没说不给。” 其实,阙特勤根本就不信崔耕的羊毛工坊一年能缴税五千万贯,他要这五百万贯钱,无非是打着漫天要价落地还钱的主意。 不要钱咋办?汉人擅守,他也没把握,把三座受降城攻下来。 闻听此言,阙特勤简直喜出望外,道:“你真的肯给五百万贯钱?啊,不,我的意思是说……你打算以什么理由给?” 崔耕伸手一指,道:“本官已经把这件事交给他了。” “啊?这不是个小孩儿吗?” 安禄山站起身来,摇头晃脑地道:“小孩儿怎么了?孔融三岁让梨,曹冲八岁能称象,甘罗十三岁拜相,周瑜……” “行了,行了,莫说那有的没的了。本汗就问你,这五百万贯钱,你准备以什么理由给我们?” 咳咳~~ 安禄山清了清嗓子,正色道:“两位大汗,你们……听说过安利吗?” 第949章 一致要对外 “安利?”阙特勤和同俄特勤眼中尽是迷茫之色。 安禄山循循善诱道:“欢迎两位可汗成为大唐安利公司突厥总代理,小的给两位介绍一个非常先进的销售模式,叫做直销……” 也多亏了安禄山口舌便给,将后世非常“先进”的直销观念,改头换面,介绍给了同俄特勤和阙特勤。 总地来说,就是大唐羊毛仓所售卖的羊毛布,扬州白糖工坊所出产的白糖和冰糖,乃至长安玻璃工坊所产的玻璃器皿和镜子,都不对突厥发售,而是交给大唐安利公司。 而大唐安利公司,就会独家交给同俄特勤和阙特勤,在突厥发卖。 这两位可汗,再将货物卖给自己的下线——突厥的实权人物。然后,这实权人物再卖给突厥部落的族长,族长再卖给部民。 同俄特勤还在懵懂之中呢,阙特勤已经明白了这个“安利公司”的深意。 总地来说,这对自己的权位,好处非常大。 原来的突厥可汗,要想稳居其位,首先是和中原天子一样,声称君权天授,是上天让阿史那氏统治突厥的。所以,除了突厥可汗外,各执掌军事大权的“杀”,都必须姓阿史那。甚至规定,虽然的确姓阿史那氏,但长得不象阿史那氏之人的,也不可为“杀”。 然而,这个办法并不怎么靠谱。比如西突厥灭亡后,继承其衣钵的突骑施,其国主就并不姓阿史那氏。甚至大唐以为奇货可居的西突厥王族之后,都成了浪费粮食的米虫。 突厥可汗稳居其位的第二样依 仗,就是带着部民们去抢劫了。越是屡战屡胜,权位越是稳固。当然了,偶尔打败也不是不行,***只以抢不到东西为耻,荣誉那是什么?能吃吗? 但是,若是总打败仗,抢不着东西,这可汗的位置也就不安稳了。 现在,崔耕给阙特勤提供了第三项依仗:利益均分,收取赋税。 没错,这个所谓的直销,就相当于突厥可汗向所有***收税了。 尽管***自从立国以来,就建立了税收制度。但这种制度是象征性的,可汗能支配的税收极少。可汗既然没有钱,那腰杆子自然就不硬。 现在好了,一个直销制度,可汗就可以直接获得部民卖羊毛的部分收益。除非那些部民卖了羊毛后,不买羊毛布,不买玻璃器皿,不买白糖……呃,那样的话,那些部民卖钱有什么用啊? 与此同时,这个制度也将使突厥贵族的利益,和可汗的利益结合起来。 大家按照政治地位,剥削草原牧民,每个突厥贵族都从这项制度上获益。 原来阙特勤也想到过,羊毛仓乃是独门的买卖,天下就这一家收羊毛的,长此以往,***到底会听谁的? 现在崔耕这个“安利”公司一出来,他不由得长松了一口气,只要自己身为“安利”公司的突厥总代理,拿捏起手下来,就毫不费力。 至于说,自己也被大唐拿捏?现在也实在顾不得那么多了。 现在崔耕占了漠南之地,突厥的战略形势极其恶劣。难不成,非得撕破了脸,自己被抓到长安给 李显跳舞,才消停下来吗? 想到这里,阙特勤点头道:“崔相这个大唐安利公司的主意,着实不赖,本汗允了。不过,我还有件事不大明白,还请崔相解惑。” “可汗请讲。” “您这样做,对本汗和同俄特勤很有好处,但是对于大唐……又有什么好处呢?” 其实崔耕和阙特勤之间,是麻杆打狼两头怕。阙特勤觉得突厥的劣势很大,但与此同时,崔耕也不想真把阙特勤逼上绝路,非要和大唐决一死战不可。再说了,就算打胜了,把突厥灭了又如何?这片草原始终会有新的主人出现的。 当然,这番道理就没必要对阙特勤解释了。 崔耕微微一笑,道:“如果说,本官是为了报答丈人之恩,还突厥当日相助大周之情,你信不信?” “呃……说实话,本汗还真不怎么信。” “您不信就对了,因为这只是其中非常小的一点原因。本官之所以行这安利公司制度,是想发财。” “发财?” “你们想,如今西域百国林立,再往西还有***虎视眈眈。如果两位大汗把西域百国征服了,能收多少下线?能提供给安利公司多少利润?” “有道理啊……”阙特勤顿时眼前一亮。 原来***喜欢抢中原,不喜欢抢西域诸国,主要是因为西域诸国太穷了,抢不着什么好东西。 现在可不一样,完全可以让西域人养羊啊! 一时间,阙特勤觉得自己全身充满了干劲,前途大大的有。 他想了一下,继续问道:“那我和同 俄兄弟把西域百国占了,岂不成了大唐的心腹大患?难道崔相你就一点都不担心?” 崔耕微微摇头,道:“你们若果真把西域百国占了,需要对付的就不是大唐了,而是***。大食扩张成性,垂涎西域久矣,就算你们想与之交好都完全不可能。” 同俄特勤不以为然地道:“***有何可怕?他们老老实实地最好,若是主动挑衅,我把他们全捉了牧羊!” 崔耕也不争辩,道:“那敢情好,那咱们的安利公司,可要赚个盆满钵满了。” 阙特勤察言观色,明白崔耕恐怕不大看好自己等人的战力,道:“那大食人,果真那么可怕?” 崔耕叹了口气,道:“不管大食人的战力如何,终归是带甲百万的大国。我以为你们双方的胜算,大概在五五之间。” “这样啊……” 阙特勤沉吟半晌,苦笑道:“若羊毛之利,真如崔相所言,恐怕即便我们二人不想进攻西域百国,部民也不会答应。看来,非得和那大食做过一场了。” 崔耕伸出手来,道:“所以,大唐和突厥之间是友非敌,咱们双方还是精诚合作为好。” “好,咱们精诚合作,永不相负!” 啪!啪!啪! 三人连击三掌,定立了和平的盟约。 至少短期内,大唐和突厥之间,是不会掀起大战了。 然后,阙特勤为了笼络崔耕,把旁人摒去,告诉了他一个天大的秘密:在进攻突骑施的过程中,自己的胯~下好死不死的中了一箭,已经不能人道了。 自己膝 下无子,所以,这突厥可汗的位置,最终还是要给拉达米珠的儿子坐的。 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同俄特勤才和自己才达成妥协。 当然了,在自己的有生之年里,这可汗的位置是不会让出来的。 阙特勤还年轻力壮呢,谁知道他什么时候死?崔耕也只能是姑妄听之。 双方计议已定,大规模的羊毛贸易开展起来。 突厥的主力渐渐西移,唐军自然也用不着在边境保持二十万左右的兵力了。 最后,兵部传下调令,朔方道的客军全部回归本部,只留下朔方道原本的四万府兵。 原来的客军虽说不发军饷,但皇帝还不差饿兵呢,十几万大军人吃马嚼,是一笔非常大的开支,这回就全省下来了。与此同时,羊毛仓的税收不断运往京中,不到一年已达五百万贯,朝廷的财政状况大为改观。 李显对崔耕下旨嘉奖,封其子崔琼为七品文林郎。但是,也就仅此而已了,并没有将他召回长安。 崔耕对此倒是无可无不可,回京可以更深刻地影响朝政。不回京可以更好地控制羊毛仓,各有利弊。 眨眼间又是三个月过去,崔耕的朔方军大总管府,迎来了一个特殊的客人。 “崔二郎,你给我出来!咱们把话说清楚!”有一妙龄少女,年可十五六,姿容婉丽,双手叉腰站在城主府外,柳眉倒竖杏眼圆睁,娇声叱道。 “我的娘诶!该不会是咱家大人不小心在哪惹得风流债吧?这事儿咱可搀和不起。” 守门的兵丁不敢怠慢,赶紧进去通报。 第950章 突起宰相争 嗯?姿容婉丽的小娘子? 崔耕也深感奇怪,命宋根海将那人领了进来。仔细一看,还真不认识。 他问道:“你是什么人?” 那少女越发生气了,道:“崔二郎,你装什么装啊?你怎么可能不认识我?” 崔耕好悬没气乐了,道:“诶,本官凭什么非得要认识你啊?” “废话,咱们俩都谈过婚论过嫁过了,我就不信了,你没偷偷看过我?” “谈婚论嫁?”崔耕越发奇怪了,道;“你到底是谁?” “装,你就装吧。”那美少女深吸了一口气,道;“我叫苏玉容,你再说一句不认识试试!” “我……”崔耕还真被叫住阵了。 当初李显下旨,认了苏美容为干女儿,嫁给崔耕为妾。崔耕总不能为了这点儿小事儿,拂逆了皇帝和皇后吧?再说了,这孤身在外统领大军,也真够寂寞的,所以……他就毫无节操地收了。睡了人家苏玉容的姐姐,焉能不认账? 崔耕苦笑道:“原来是玉容妹妹,呃……你怎么不在灵州待着,到受降城来了?” “当然是找你算账。” “咱俩有何账可算?” “我前几日才知道,当初爹爹是准备把我和姐姐都许配给你的。你为何只娶了姐姐,不娶我?我比姐姐差哪了?” 敢情是这么回事儿啊! 崔耕简直哭笑不得,道:“当初本官 是让你姐姐去京城教皇后织毛衣,以便求陛下对你们父女法外开恩。可谁成想,陛下竟下旨,认了美容为义女,还要许配给我。此事跟你完全无关好不好?” “怎么没关系?”苏玉容气鼓鼓地道:“那你当初为何不让我进京?非让姐姐进京?” “本官就是随便选的,呃……对了……你姐姐总比你大不是?” “大?她哪儿大了?”苏玉容骄傲地挺了挺胸脯,道:“你再好好瞅瞅,她现在真比我的大吗?” “我不是那个意思……”崔耕咽了口吐沫,道:“我跟你扯不清楚,要不,你跟你姐姐说去?” “我不要!我就是问你,姐姐哪点儿比我好了?” …… 苏玉容虽然刁蛮任性了些,但奈何她长得漂亮,又是亲戚,崔耕一时心软,还真没啥好的应对之策、 正在他一阵为难之际,忽然,帘栊一挑,宋根海走进了屋内。 “大人,有故人求见。” “故人?谁?” “呃……”宋根海冲着苏玉容眨了眨眼睛。 崔耕马上就会意了,道:“玉容妹妹,本官有件要紧的私事要处理,这就不陪你了,你去后宅找你姐姐玩儿吧。” “我偏不!”苏玉容冷笑道’;“你以为我看不出来啊,你这个手下是帮你解围呢。真有什么故人,让我见见呗。都是亲戚,我还能害你不 成?” 这倒是实话。 如果说之前,苏家还可能是李隆基送来的卧底的话,那李显赐婚之后,苏家已经算是崔耕一系的铁杆了。 苏家要背叛崔耕,无论从舆论上还是实际利益上,都要受到非常大的损失而无半分好处,傻子也知道怎么选。 崔耕无奈道:“根海,你把那故人带到这儿来吧,反正玉容妹妹也不是外人。” “好吧。” 其实,崔耕也以为,宋根海是特意给自己解围的。现在,应该是将错就错,随便找一个人应付一下。 没想到,宋根海把这个青衣小帽之人领进来之后,这人还真是自己的“故人”。而且,他绝不应该出现在这里! “崔湜,是你?” “正是小弟!大哥,您可得救救小弟啊!”崔湜“噗通”一声,跪倒在地。 崔耕微微皱眉,道:“起来,到底怎么回事儿?” 崔湜并不肯起身,道:“小弟我这次纯属是被他们打击报复了,大哥您可不能不管啊!” 然后,他将自己受的“委屈”慢慢道来。 当初崔耕秘密出京,宗楚客和唐休璟打了一个赌,赌约的内容就是:崔耕能否建起三座受降城以及抵挡住***的反攻。 现在尘埃落定,是宗楚客赢了。 唐休璟上表乞骸骨,李显考量再三,撤去了他原来的一切职司,重新任命其为太子少师 。 如今连太子都没有,太子少师就是一个荣誉职位,只是显示朝廷没有对这个老臣太苛刻而已。 本来这也没什么,然而,紧接着,马屁精宰相杨再思生了一场重病,一命呜呼了。 就在朝廷为杨再思治丧的时候,宰相豆卢钦望也暴病身亡。 这下可好,短短两个月内,朝廷损失了三名宰相。 原来大唐的宰相是崔耕、武三思、斗卢钦望、唐休璟、魏元忠、杨再思、宗楚客、韦巨源。 现在可好,就只剩下韦巨源、崔耕和宗楚客了,急需补充新鲜血液。 李显下旨,命群臣们推荐两名大臣继任宰相。 名额是两名,最终被人们推出来的,却是有五个:崔湜、郑愔、韦温、赵彦昭、苏瑰。 韦温是韦后的亲叔伯哥哥,现在官居礼部尚书之职,无论从亲厚角度来讲,还是从官场的论资排辈来讲,都应为宰相,当仁不让地占了一个名额。 所以,实质上崔湜、郑愔、赵彦昭、苏瑰争一个宰相之位。 有人弹劾郑愔曾经为二张的走狗,德行有亏,郑愔首先出局。 苏瑰为官清廉,倒是没什么把柄在外。但是,在韦后祭天一事上,他态度暧昧,被韦后深深厌恶。最后,被韦后亲口否了。 紧接着,崔湜被人抓住了把柄。 他主持铨选时,有个人送了礼,却没有得到官职。于 是乎,某日散朝后,那人就抓着他不放,让他退钱。 崔湜说,我没收你的钱啊。 那人说,你是没收钱,但你的家人收钱了。 崔湜说,我的家人谁收钱了?你指出来。若是证据确凿的话,我打死他。 那人说,你可不能这么干,真打死了,你不得丁忧吗? 原来,收钱的是崔湜他爹崔挹。 崔湜无奈之下,退钱了事。 这事儿成为了一个笑谈,轰传整个长安城。 现在,监察御史李尚隐就把那人找到了,弹劾崔湜受贿卖官。 崔湜受贿受的多了,都是拿钱办事儿,行贿者没人会站出来指证他。但这次不同,那行贿者没得到好处,毫不犹豫地做了污点证人。 最关键的是,这钱尽管是崔湜他爹收的,他还完全不能说出真相。要不然,一顶不孝的大帽子扣下来,他的仕途就全完了。 眼瞅着自己就要被贬官出外,崔湜可是真急了,偷偷离开长安城,找崔耕来求救。 扑哧~~ 苏玉容听完了,忍不住笑出声来,道:“你受贿都受的都众人皆知了,只是没受那个人的贿而已,这也算冤枉?” 崔湜见苏玉容在崔耕面前谈笑无忌,还以为她是崔耕新纳的小妾苏美容呢。 崔湜马上就眼前一亮,道:“嫂子!您就是嫂子吧!您听我解释啊,这事儿绝不像是表面上那么简单!” 第951章 前往灵州城 苏玉容也不解释,小脸微扬道:“算你有眼光,说吧,此事到底有什么隐情?” “嫂子您想啊,我这受贿又不是一天两天了,怎么李尚隐早不弹劾晚不弹劾,偏偏在我入相的关键时刻弹劾?这分明是让我给赵彦昭让路啊。那赵彦昭论才干,论品行,哪样儿比得了我?李尚隐若真的大公无私,为何不弹劾他,偏来弹劾我?” 苏玉容久居长安,对赵彦昭这人还真听说过,。论文才,赵彦昭也算有两下子,但和崔湜没法比。 论治政之才,那就更别提了,和崔湜差着十万八千里。 最关键的是,这位同样是个声名狼藉的大贪污犯。不夸张地说,若是让他主持铨选,绝对不比崔湜贪得少。 苏玉容道:“这么说,李尚隐是专门针对你了?” “何止是针对我啊!”崔湜趁机拱火,道:“李尚隐难道不知道我和大哥之间的关系?他这么针对我,就是不给大哥面子。不给大哥面子,就是不给嫂子你面子!是可忍孰不可忍?” 苏玉容虽然有些刁蛮,但人可是冰雪聪明,并不会被崔湜三言两语就忽悠瘸了。 她迟疑道:“呃……没这么严重吧?” “就是有那么严重。嫂子您还不知道吧?为何大哥立了这么大的功劳,陛下不把他招回朝内?” “为什么?” “小弟听 说,就是因为李尚隐给陛下上了一道密折。他说大哥力保羊毛仓的税收,五年后能达到五千万贯。此事关系到大唐的千秋万代,无论如何小心都不为过。为了慎重起见,还请大哥坐镇朔方军,五年后再回朝。您想想,这不是故意针对大哥吗?” “哦。”苏玉容淡淡地应了一声。 崔湜见没达到预想中的效果,顿时心中一沉。不过,他转念一想就明白了,崔耕留在朔方军多好,苏美容椒房独宠。若要回了长安,她就是一个普通的小妾而已。说起来,李尚隐办的这事儿还正合她的心意。 崔湜赶紧转移话题,道:“还有,据我所知,当初陛下的确想法外开恩,放苏老爷子一条生路。是这李尚隐上了秘奏,说谋反之罪都可不死,还有什么事值得死刑?难道苏安恒比卫王、比魏元忠还要尊贵?” “啊?”这回苏玉容终于色变,恨声道:“贼子敢尔!” “不止呢,他还说……” 就这样,崔湜不断说着李尚隐的坏话,终于把苏玉容小姑娘说得义愤填膺了。 崔耕心中却是没什么波动。 关于自己的差事,李尚隐密奏也就罢了,处置苏安恒,哪用得着秘奏?崔湜这话,也就是糊弄糊弄不懂官场规矩的苏玉容罢了。 至于后面那些话,把李尚隐都说得无恶不作,更是 不符合现实。总得来说,人家李尚隐清廉自守,官声还是不错的。 当然了,尽管如此,并不意味着崔耕想对崔湜袖手旁观。 诚然,崔湜受贿是他的不对,别说贬官了,就是斩首都不算冤枉的。但是,崔湜说道没错,这里面绝对有阴谋。 赵彦昭现在的官职跟崔湜一样,是中书侍郎。其背后的靠山,公认是皇帝李显。 然而,通过历史的记载崔耕知道,赵彦昭与张说关系不错,参与了先天政变。换言之,他早就和李隆基暗通款曲了。 那么,他秘奏不准自己回京乃至现在恰到好处的上位,是不是都跟李隆基有关呢? 很有可能。 既然如此,可千万不能让他如愿! “行了,莫再继续往下说了。”崔耕摆了摆手,道:“你想让我怎么帮你?监察御史李尚隐没什么把柄在外,你是要我帮你弹劾赵彦昭吗?” “呃……那倒是不用。”崔湜道:“请大哥想法子,为我洗脱冤枉就行。” “为你洗脱冤枉?” “对,那个当初行贿我爹的人,叫石大安。此人的老家在灵州,整好是大哥你的治下。听说石大安侍母至孝,您能不能帮我说动那老太太,劝石大安把口供改了啊。” 崔耕疑惑道:“难不成,这场官司只有口供?” “当然了,行贿受贿这种事,怎么可能 留下什么证据?”崔湜叹了口气,道:“虽然没有证据,但陛下要是若是旨拿问,我可扛不住御史的讯问,还是早点把石大安的口供弄好为妙。” 这倒是实话,御史有权动刑,崔湜又不是啥意志坚定的人,别说真受贿了,就算是被冤枉的,也会老老实实的招供。 “这样啊……” 崔耕这才明白,崔湜为何要冒着绝大的危险,亲自来朔方道。除了取得自己的支持外,还是想亲自搞定石大安的母亲。 崔耕想了一下,点头道:“成,那咱们俩一块儿去。但这事儿见不得光,得秘密前往。” “理应如此。” 苏玉容眼前发亮,道:“那岂不是微服私访?好玩,太好玩我也要去!我也要去!” 崔湜拍马屁道:“有嫂子在,小弟可高枕无忧矣。。” 崔耕实在忍不住了,道:“什么嫂子嫂子的?她是苏玉容,苏美容的亲妹妹。” “亲妹妹啊……”崔湜眼珠一转,意味深长地道:“都一样,都一样,这还不是早晚的事儿吗?” 擦! 这还越描越黑了。 平心而论,崔耕是真心不想带苏玉容这个刁蛮任性的小丫头。 但是,莫忘了,苏家都在灵州安家落户一年多了,人家苏玉容去灵州就是回家,谁都管不着。 再者,当听说石大安的母亲和苏玉容有数面之缘后 ,崔耕也不得不承认,带着她比较方便。 另外,安禄山这个小孩子古灵精怪,口舌便给,兴许能起到意想不到的作用,把他也带着。 当即,崔耕、崔湜、苏玉容、安禄山以及宋根海封常清等人一起,做商人打扮,往灵州方向而来。 在路上,苏玉容简单介绍了石大安家里的情况。 石大安并非汉人,而是昭武九姓的胡人,家里在灵州城开了一个客栈。当初苏家从长安逃到灵州来,就是在这个客栈落脚的。所以,苏玉容才认得石大安之母。 石大安的家中除了母亲外,还有一弟一妹,雇了几个伙计,就靠着这个不大不小的客栈谋生。 崔湜听完了,苦笑道:“原来石大安的家里是开小客栈的啊,难怪送了一千贯钱没得官就要跟我拼命。看来,他家里是的确不富裕。” 崔耕没好气儿地道:“收了人家一千贯钱,还不办事儿,你也好意思说?” “呃……家父虽然收了他的钱,但一时疏忽,忘了留下此子的名字。每天拜望家父的那么多人,谁还记得他啊?” “敢情还是个乌龙。那到了地方,咱们跟石家好好说说,许诺给石大安一个官儿做,这事儿应该不难摆平。” 崔湜苦恼道:“小弟总觉得,李尚隐的手段恐怕没那么简单。到时候,还要看大哥的手段了。” 第952章 昭武胡旋舞 三日后,众人进了灵州城。 其实灵州才是朔方道的首府所在,原来的朔方军大总管就是长驻于此,而不是受降城。 崔耕等人入得城内,但见此地与中原的风貌大大不同。不仅有很多建筑充满异域风情,而且街上的胡人占了一半左右。 汉人、***、回鹘人、铁勒人、昭武九姓人……等等,虽然衣着不同口音各异,却能和睦相处,叫买叫卖之声不绝于耳。 宋根海走着走着,挠了挠脑袋,道:“虽然是头一回来这儿,我怎么感觉这里这么熟悉呢?难不成……我上辈子是灵州人?” “什么啊!”崔耕最了解宋根海了,轻笑一声,道:“你觉得这里熟悉,是因为这里的气氛,类似你到过的一个地方。” “哪里?” “泉州刺桐港。刺桐港有各地来的海商,灵州有各地来的陆商,虽然人种、货物不同,但两地的商业气氛是一样的。如果说泉州是海上丝绸之路的起点,那灵州就是草原丝绸之路的起点。” “草原丝绸之路?还有这种称呼?” “当然。丝绸之路主要有四条,分别为海上丝绸之路、草原丝绸之路、沙漠丝绸之路以及茶马古道丝绸之路。即便本官不对这里进行 任何干涉,灵州也流淌着金山银海。” 周兴插话道:“灵州真是个好地方,西进河西直达西域,南守环州乃长安之门户,北有贺兰山进可攻退可守,东依河套有塞北江南之称。若不是我大唐之前和突厥不睦,灵州当要发展的比现在好得多。崔相能与突厥达成和议,真是功德无量了。” “哈哈,周兄过誉了。” …… 说话间,众人七扭八转,随着苏玉容来到了一间客栈之前。 崔耕举目望去,喃喃道:“悦来客栈,看来这石家虽是胡人,时至今日,已经和汉人差不多了。” 一个伙计迎了上来,道:“诶,这位老客莫失望啊,我们这悦来客栈,虽然取了个汉名儿,可还是正宗的昭武客栈!您在这吃饭,可以观看最正宗的胡旋舞。” 所谓胡旋舞,就是一种特殊的舞蹈,起源于昭武九姓,节拍鲜明奔腾欢快,多旋转蹬踏,故名胡旋。 崔耕颇感兴趣地道:“在长安,胡旋舞甚为流行,我也不是没见过。今天我可要见识见识,你们昭武九姓的正宗胡旋舞有何不同了。” “老客您请进来吧。” 崔耕等人随着那伙计进了客栈内,要了几间上房安顿下来。然后,就到客栈最前 面的大厅内喝酒,顺便看看最正宗的胡旋舞。 伙计自然认识苏玉容,她介绍崔耕等人是长安来的富商,也就没多问。 众人围着一张胡桌坐好,功夫不大,好酒好菜端了上来。 吃着喝着,渐渐地大厅内四下里坐满了人,唯有正中间一张毛毯附近是空着的。 稍顷,有一二十来岁的昭武女子,走到了毛毯上。 其人的容貌对于见惯绝色的崔耕来说,只能算是一般,但身材却极为惹火。 “石四娘!” “石四娘!” “石四娘!” …… 那些客人顿时情绪亢奋,大喊大叫起来。 苏玉容低声给崔耕介绍道:“这就是石大安的妹妹石玉奴了,她在族内排行第四,所以人们都称她为石四娘。此女的胡旋舞,跳的相当不错。” 崔耕有些奇怪,道:“石玉奴看年纪不小了,还没嫁人?” “怎么能嫁人呢?”苏玉容道:“石大安哪次去长安赶考,不得花个一两百贯钱?这好不容易考上明经了吧,还得送礼求官做,更是个无底洞。没了石玉奴的胡旋舞支撑,这个小店可供不起。” 崔耕狠狠瞪了崔湜一眼,道:“都是你做的好事。” “这怎么能单单怪小弟我呢?”崔湜无比委 屈地道:“你那丈母娘卖的官儿都上万了,朝廷哪有那么多职司?这本来就是狼多肉少的事儿,换谁来都一样。诶,大哥莫说话了,开始了……” 紧跟着,弦乐声响,石玉奴舞将起来。 她身着宽摆长裙,头带金饰,旋转起来时,两脚足尖交叉,左手叉腰,右手擎起,全身彩带飘逸若仙,裙摆旋转似圆盘,直如雪花空中飘荡,又似蓬草迎风飞舞。 伊人旋转的速度极快,令人觉得,连飞转的车轮都比她缓慢,连急转的旋风都逊色半分。 左旋右旋,千周百转,观众甚至无法分清她的脸部和背部。 一曲舞必,顿时全场叫好声如雷。 尽管崔耕在长安看过胡旋舞,今日见了石玉奴的舞技,还是不由得叹道:“想不到能在这小小的悦来客栈内,观看到如此绝世舞技!” “嗯?” 苏玉容听着有些吃味儿,道:“怎么?她跳得很好么?” 崔耕随口应道:“那是自然。你自己不也说,人家石小娘子的舞跳得相当不错嘛。” 苏玉容撇了撇嘴,道:“我说可以,你说不行。” “为什么?” “舞跳的好不好,那得分跟谁比。至少和我比起来,石玉奴差得远了。有我在这,你夸 她跳得好,合适吗?” “嗯?你也会挑胡旋舞?” “怎么?不信?”苏玉容眼波流转,道:“咱们打个赌如何?” “赌什么?” “就赌奴家跳的胡旋舞要远强于石玉奴。若是我赢了,你就给我作诗一首。” “若是本官赢了呢?” “你就根本不可能赢!” 言毕,苏玉容起身,来到了正中间的那毛毯上,道:“诸位贤达,请观我苏玉容一舞!” 紧接着,给那些伴奏之人使了个眼色。 这些人知道苏玉容是何许人也,好么,能和朔方军大总管崔耕攀上亲,谁敢得罪啊? 顿时,乐声响起,佳人翩翩起舞。 不怕不识货,就怕货比货。一曲舞罢,崔耕主动吟道“胡旋之义世莫知,胡旋之容我能传。蓬断霜根羊角医,竿戴朱盘火轮炫。骊珠进珥逐龙星,虹量轻巾掣流电。潜鲸暗嗡笪海波,回风乱舞当空霰。万过其谁辨终始,四座安能分背面?” 苏玉容高兴地道:“今日能得二郎之诗,妾身真是幸何如之。” 可正在这时,又有个颇煞风景的声音响起—— “哈哈,今日能见两个绝色舞姬,本公子才是幸何如之哩。来,来,来,跟本公子走吧,保管你们这辈子吃用不尽哩。” 第953章 频频遭截胡 谁? 人们循声望去,但见一个二十五六岁,穿绸裹缎的年轻人,微昂着头,斜撇着嘴,不可一世地站在那里。 他一声令下,就有几个豪奴,兵分两路,慢慢围拢。一路是向着石玉奴,还有一路是向着苏玉容。 崔湜见此状况,心里那个高兴啊! 他低声道:“只要救了石玉奴,还怕那石大安不改口?这真是想瞌睡遇着了枕头。大哥,我要英雄救美,你把这个机会让给我咋样?” 崔耕点头道:“当然没问题。常清,士开,等会儿听崔湜的吩咐。” “喏!” 几个人刚刚商议好,那几个豪奴已经走近了苏玉容。 “哈哈,小娘子,我家公子看上你了,快跟我们哥几个走吧!” 有个豪奴大叫一声,就要动手。 与此同时,石玉奴这边也发生了相同的一幕。 好了,就是现在! 崔湜深吸一口气,就要大叫“住手”。可当他刚刚张开了嘴,还没出声的时候,只听一个声音传来—— “住手!” 擦! 这是谁抢我的买卖? 崔湜举目观瞧,但见一个身着浅绿袍的的年轻人站了出来。 这年头,浅绿袍可不是什么人都能穿的,其人至少得是七品官。以此人的年纪来说,已经算是相当难得。莫忘了,这里并不是在高~官云集的长安,而是在地处边塞的灵州城。 再往此人脸上看去,皮肤白皙、剑眉星目,长相相当不赖。 他高声道:“光天化日,乾坤朗朗,你们 就敢强抢民女,真当这灵州没王法了吗” 几个豪奴顿时转向,向他围拢过来,道:“哎呦呵!是谁的裤~裆没夹紧,把你小子露出来了!小子,识相地,就闪在一旁。要不然……嘿嘿!” “怎样?” “哥几个给你舒舒皮子!” 那年轻人稍微往后退了退,沉声道:“你们知道我是谁吗?” “管你是谁,在灵州,我家公子就是天!” 说着话,几个豪奴撸胳膊挽袖子,齐往上闯,就要给那个年轻人一顿狠的。 崔湜心中暗爽,暗想道:该!谁让你截老子的胡的?现在傻眼了吧?须知英雄救美不是不可以,但你得有相当的实力。没有实力还救美,那就相当于给人送菜啊,哈哈! 然而,他这股高兴劲儿来得快,去得更快! 噗通! 噗通! 噗通通! 三下五除二,只在顷刻间,几个豪奴就被放翻在地,哭爹喊娘起来。 然后,那年轻人紧走几步,来到石玉奴的近前,温言道:“石小娘子,你没吓着吧?” 石玉奴微微一福,道:“多谢这位公子仗义出手,不过……您还是赶紧走吧。” “哦?为什么?” 佳人面色惨然,语带哭腔儿道:“您斗不过他们的。这是朔方军副总管、灵州刺史王晙之子,名叫王班。这几日他一直来店里打扰奴家,没想到今日竟然动强了。” 王班得意道:“姓李的,听见没有?小太爷是灵州刺史的儿子。你打得了我这几个手下 ,能对付得了灵州城内的大军吗?想在,识相地话……你哪凉快给我去哪待着吧!” “哈哈哈!”那年轻人朗声大笑,道:“灵州刺史王晙,好大的名头!听闻他曾经为了大将韩思忠,弹劾过魏元忠,以至于被贬出外近十年。想不到如此“虎父”,竟生了个“犬子”!” 王班怒道:“你敢骂我?” 那年轻人两拳互捏得“咔咔”直响,向着王班走来,冷笑道:“骂你?即便是王晙亲至,我也敢当着他的面儿这么说!” “你……你到底是谁?” “中书侍郎赵彦昭之子赵范。怎么着?你不服?” 即便赵彦昭现在还不是宰相,那也只距宰相一步之遥;比王晙的身份只高不低。 王班的面色马上就和煦如春风起来,道:“您果真是赵侍郎之子?” “那还能做的了假?” 说着话,赵范从袖兜中掏出来一份官员告身,道:“你自己看吧。” 王班接过来一看,道:“盐城县令赵范?” “正是本官。我刚从吏部拿了告身,正要去盐城上任,偶然间路过灵州。不成想,竟坏了王兄的好事!” 他虽然说得客气,但言语之间的讽刺之意昭然若揭。 王班打了个哈哈,道:“哪里,哪里,王兄说笑了。我刚才干什么了?什么都没干啊!” “哼,你做没做,自己心里清楚。” 略顿了顿,赵范缓和了一下语气,道:“王世兄,你以后好自为之吧。令尊的一世英名, 可不要毁在你的手中。” “一定,一定。多谢赵兄教诲。诶,我说赵兄,听说令尊马上就要登上相位了。俗话说得好,宰相肚子里能撑船,您身为宰相之子,怎么也能撑下我吧?那个……那个……以后您见了我爹,可千万别提今天这点儿小事儿啊。” 兴许是怕赵范向自己的父亲告状,王班的语气极为谦卑。 赵范无可无不可地道:“那就要看王世兄的表现了、。” 然后,他才重新走向石玉奴,道:“现在小娘子该放心了吧?以后这王班再也不会骚扰你了。” 石玉奴深深一福,道:“奴家再次多谢公子!” “小娘子快快请起。” 赵范伸手虚扶,两人挨得太近,似有意似无意间,他的手碰触到了小娘子的玉手。 “嗯~~”石玉奴发出了一阵销~魂蚀骨的娇哼。 “不好意思,在下鲁莽了。” “不,是奴家起得太急,须怪不得公子。” 二人四目相投,暧昧至极。 都是过来人,谁不知道怎么回事儿,当即围观的众人中,有人阴阳怪气儿地道—— “被人碰下小指就脸红,,这可不是我认识的石四娘哩!” “赵六你少说几句行不行?莫坏了人家石四娘的好姻缘。” “对,是场好姻缘哦,年少多金,宰相之子,换我我也得贴上去。但是……我就奇怪了,人家为啥会看上她呢?” “看上她怎么了?石四娘的胡旋舞如此绝妙,还配不上那小白脸儿? ” …… 人们议论纷纷,石玉奴的脸色开始变得难看起来。 赵范似乎对这些话充耳不闻,轻咳一声,道:“石小娘子是本地人?” “是,是吧。” “那敢情好,在下想在灵州城内游览一番。不揣冒昧,还请小娘子稍作引领。” 那意思,就是让石玉奴做他的导游了。至于言外之意么……嘿嘿,谁不知道啊? 石玉奴的脸更红了,道:“不冒昧,不冒昧,能给赵公子带路,奴家真是不胜荣幸哩。呃……公子在我们店里住下了没有?” “还没有,我只是在此店喝酒。” “那奴家给您安排一间上房,公子请随我来。” “小娘子请。” 眼见着这俩人要去后院了,崔湜简直心里都在滴血。 他低声嘟囔道:“完了!完了!这赵范和石玉奴去了后院,瞧他们那****的样儿,恐怕马上就要成其好事。有了这层关系,那石大安更不可能改口了。” 崔耕也感到此事非常棘手,站起身来,道:“走!” 崔耕这是想回自己的房间,跟人们商量一下对策。但是,他光说了一个字儿“走”,却被王班给误会了。 王班双手一拦,指着苏玉容,道:“小娘子莫走啊,咱们俩还有事儿没说清楚呢。来人,给我把她带回府里去。” 崔湜本来就心中郁闷,这会儿终于找着发泄地途径了,张嘴大叫—— “滚开!” 不好意思,这话依旧不是他说的,而是出自赵范之口。 第954章 画蛇又添足 王班怒道:“姓赵的,你的目标不是石玉奴吗?我都让给你了,你还想怎么样?” “我……本官在此,焉能容你如此撒野?” “这就是你的不对了,现在有两个美貌的小娘子,你一个,我一个,不是挺好的吗?你非得为她强出头干啥?难道你……一点也不顾忌咱们两家的情义?” 赵范紧打眼色,道:“某却不知道,咱们两家有什么情义。” “即便没情义,也有点别的东西吧?比如说……约定?” “某更不知有什么约定。” …… 这二人说得云山雾罩,旁听之人一头雾水。 然而,作为当事人的赵范和王班,却是越说越僵。 最后,王班真急眼了,道:“姓赵的,你忘恩负义!你得寸进尺!你特么的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爷们今天不奉陪了!” 说着话,他往前一指,道:“来人,给我把那个小娘子带回府里去!谁要是拦着,给我打折她的腿!” 赵范往前一进步,沉声道:“我看谁敢?” “打!打!”王班跳着脚,道:“谁要是不上,本公子就杀谁的全家,我说话算话!” “是。” 那些豪奴见自家主子真急了,也顾不得再顾及赵范的身份,一拥齐上。 顿时,客栈大厅内,桌椅板凳齐飞,茶壶共杯盘一色,“哎呦”之声不绝于耳! 功夫不大,豪奴们倒下了四五个,赵范也挂了彩了——不知哪里飞来半只盘子,将他英俊的面庞划了一个大口子,鲜血滚滚而下,再无之前的翩翩风度。 这回连宋根海都看出不对来了,道:“怎么回事儿,这孙子怎么不中用了?” 剧士开冷笑道:“那还用问吗?他们刚才是在演戏,现在才是真打。” “擦!用灵州刺史的儿子做托来泡妞,这本钱可真够大的啊!” “本钱大,利更大。”崔湜咬着牙,道:“赵彦昭为了这个相位,还真是无所不用其极啊!” 崔耕轻笑一声,道:“可惜红颜祸水,因为玉容妹妹,他这番谋划就要落空了。” “你说谁红颜祸水呢?”苏玉容可不满了,狠狠地掐了崔耕一下。 崔耕赔笑道:“红颜祸水,那是夸你漂亮哩。其实女人长得漂亮有什么错,怪只怪男人自个儿把持不住。好比有人谋财害命,能怪苦主太富有吗?” “这还差不多。”苏玉容这才转忧为喜,道:“这么说……我还立了大功了?” “那是自然。” “那石玉奴就因此和赵范分道扬镳了? ” 崔耕想了一下,道:“本来也不一定,可是……谁让本官赶上了呢?” 其实现在赵范的心里是别提多后悔了。 本来他按照老子的指示,来到灵州,找王晙帮忙,追求石玉奴,借机拉拢石大安。 其实,这事儿根本就没什么难度。石玉奴一个大龄女青年,除了胡旋舞跳得好之外,没什么特殊的优点。能得宰相之子垂青,简直是难得的福分。 偏偏王晙之子王班出了个主意,让自己来个英雄救美。 今天他前面倒是演的挺好,但最后被一个美丽的小娘子给迷住了。 你说你就不能再忍一会儿吗?即便那小娘子离开了,凭你的势力,能找不着她的去向? 现在可好,石玉奴正看着呢,我能不管吗? 还有,你那些手下,不愧是边军悍卒,手底下真硬啊,让我之前的筹划,完全失败。 罢了!罢了! 事到如今,也只能将错就错,一条道走到黑。想必,凭我的身份和长相,足够让石玉奴揣着明白当糊涂。 想到这里,他抖擞精神,屡出杀招,终于将剩下的几个豪奴打翻在地。不过他自己身上也挨了几下狠的,狼狈不堪。 王班吓得小脸煞白,道:“你……你想干什么?告诉你 ,别过来!” 呸! 赵范狠狠地吐了口吐沫,道:“滚!” 石玉奴快步向前,微微一福,道:“赵公子今日两次仗义出手,真英雄也!奴家佩服之至!” 行,这丫头够聪明。 赵范暗暗松了一口气,道:“石小娘子过誉了,某不过是为所当为而已。” “救命之恩无以为报,奴家……奴家……” “当然是以身相许!哈哈!”一阵爽朗的笑声,从店外传来。 紧接着,脚步声声,一名五十来岁,穿紫袍挎金玉带的老者,带着几个军士,快步走了进来。 王班讶然道:“爹,您怎么来了?” “哼,你这逆子,竟敢当街强抢民女,为父焉能坐视?来人,给我打这逆子二十板子!” “喏!” 王晙身后的军士冲上来,把王班拖出去,恶狠狠地打了起来。 王班惨叫道:“爹,你不能这么干啊!我可是你亲儿子啊!我不就是没和赵范……呜呜呜……” 那些行刑的军士早就防着他呢,拿出一块破布,把他的嘴堵上了。 王晙对于自己儿子的境况视而不见,冲着赵范微微一躬身,道:“孽子无状,冲撞了赵县令,老夫代他向你赔罪了。” 赵范赶紧错开一步,道:“王刺史言 重了,不敢当,不敢当。” …… 二人一阵攀谈。 总而言之,王晙算是用自己的声望做保,给今日之事定了性了:此乃赵范英雄救美,自己大义灭亲,绝无其他隐情。 即便日后有人指出此事的疑点,人们也不会相信:你谁啊?造谣的吧?人家王晙连魏元忠都敢弹劾,忠直不阿,怎么可能说谎? 然后,王晙又旁敲侧击,要石玉奴嫁给赵范。郎有意,妾有意,眼见着一桩婚事就要成了。 可正在这时—— 忽然有人轻咳一声,道;“王刺史一直抱病在床,本官公务繁忙,也没抽出来时间探望。今日一见,您的气色也挺好的嘛……那本官就放心了。” 王晙循声望去,顿时面色骤变,道:“崔二郎,是你?” 崔耕胸脯一拔,道:“不错,正是本官。中书门下平章事,朔方军大总管崔耕!” 我擦! 王晙心中暗想:我非露这个面干啥?让赵范和石玉奴把这出戏凑合着演完,不就得了吗?又有多大的毛病? 现在可好,被崔耕撞了个正着,要不要给他见礼呢? 唉,我今天真是画蛇添足啊! 噗通~~ 王晙左思右想,最终推金山倒玉柱,双膝跪倒,道:“末将参见大总管!” 第955章 王晙有委屈 说实话,王晙是真不想给崔耕跪下。 无它,太憋屈了,太欺负人了,他不服! 当初突厥大军四十万攻伐突骑施,崔耕临危受命为朔方军大总管,率军进入突厥腹地,修了三座受降城、 此举堪称神来之笔,功德无量。 注意,这只是一般人的看法,人家王晙显然不这么看。 在崔耕临来之前,王晙的官职是灵州刺史兼朔方军大总管。这跟张潜的扬州刺史兼扬州大都督府长史,是一个意思。 现在可好,为了给崔耕腾位置,王晙就变成了“灵州刺史兼朔方军副总管”。 他心中暗想,你崔耕要夺我的官职,就全夺了好不好?大唐那么多州府,我去别的州府任职也就是了。单单夺我的朔方军大总管算怎么回事儿?那不是欺负人吗? 其实他还真错怪崔耕了。事实上,崔耕只想盖三座受降城,不想管理民政,才让李显下了这么一道旨意。 等崔耕到了地方,发现王晙对自己避而不见,才发现有些不妥。但当时时间紧急,也来不及处理和王晙之间的关系了。 等把三座受降城建好,突厥也退兵之后呢? 王晙直接给崔耕上了一道公文:说自己身染重病,恐怕不久于人世了。 那暗含的意思,自然 是:想让我去拜望你啊,嘿嘿,没门儿! 崔耕对此也非常理解。 在历史记载中,王晙可不仅仅是以直言敢谏着称。 开元二年,他以鸿胪寺少卿、兼安北大都护、朔方道行军大总管的身份,统领丰安、定远、三受降城等地军队。吐蕃兴兵十万入侵临洮军,王晙率所部两千人与临洮军会师,又挑选精兵七百人换穿吐蕃服装,分为前后两队,乘夜偷袭吐蕃军营。不久,右羽林将军薛讷也率军赶到,两面夹击,唐军大胜。 开元四年,突厥降户发动叛乱,王晙抄小路进军,轻骑奔袭,斩首三千。 开元九年,兰池胡人康待宾发动叛乱,攻陷六胡州,进逼夏州。没用多时间,王晙三下五除二,生擒康待宾,进爵清源县公。 …… 如此人物,做谏官实在可惜了。这好不容易坐上了朔方军大总管的位置吧,还没大展拳脚呢,却被自己死死压制住了,那心里能痛快得了吗? 自己能根据张仁愿的故智,提出建立三座受降城的建议。人家王晙单凭自己本身的才能,未必就想不出来! 说不定,人家是以为自己抢了他的功劳了呢。 所以,崔耕也一直待在中受降城,和王晙王不见王。 只是今天,牵连到 朝廷大势,崔耕就不得不主动和他见面了。 不但要见,而且要将其彻底压制。 因此,崔耕郑重地自报出了身份。 在朝廷上,大家很多礼节可以含糊,即便见了皇帝,有时候也可不拜。但是军中,军法森严,下级见了上级必须大礼参拜 再说了,王晙之前不拜见崔耕,有“重病在身”为理由,现在还有啥理由?你王晙不是名扬天下的忠直之士吗?敢情你也会为了功名利禄小肚鸡肠啊。 所以现在,王晙是不敢不拜,不得不拜。 “起来吧。”崔耕点了点头,拉了把椅子,大马金刀地往王晙面前一坐。 王晙无比憋屈地涩声道:“不知大总管前来,有失远迎,万望恕罪!” “哪里,王副总管客气了。”崔耕的脸上没什么笑模样,道:“今天本官可是看了一场好戏啊!” “呃,小儿强抢民女,都是下官管教无方之过。幸好我及时赶到,没铸成什么大错。” “哦?是吗?”崔耕的嘴角泛起几分讥讽的笑意,道:“这回是没酿成什么大错,那上次呢?上上次呢?” “上上次?什么上上次?” 宋根海插言道:“废话,你儿子都这么大岁数了,总不会是第一次干这种事儿吧?这回你看见了 ,管了。那上次呢?” “他……他确实是第一次干。” 崔耕道:“是不是第一此干,你说了不算,本官说了也不算,得审明白了才算。来人,把王班抓回去,本官要好好地审一审。” “这……不妥吧?您只是朔方军大总管,不应管民政。” “那却不然,本官的本职是中书门下平章事,天下何事不可问得?倒是你王副总管……” “我怎么了?” “您是王班的父亲,难道就不该避嫌吗?” “我……” 王晙一阵语塞,眼睁睁地看着封常清将王班扶了起来,将口中的抹布除去。 崔耕一挥手,道:“带走,回中受降城。” “我……我不去受降城!” 王班岂能不知自己的父亲和崔耕之间的矛盾? 他心中暗暗琢磨,我这一去了受降城,那还有个好吗?再说了,很显然,崔耕今天把事情的经过都看在眼里了,正跟我爹揣着明白当糊涂呢。只要我不老老实实地招供,那绝对得吃大苦头啊! 他赶紧道:“崔相您不用审了,我招,我全招了。” “算你识相,本官问你,你到底强抢过几次民女?” “什么几次啊,一次也没有。其实,是这么回事儿……” 王班将事情的经过,简要地介 绍了一遍,包括崔湜和赵彦昭争相的内情,只是隐瞒了自己父亲的过错不提。 王晙双目微闭,面上没有任何表情,并不想强拦王班说话。 毕竟王班是自己的独子,总不能为了这点儿破事儿,就让王家绝后吧? 再说了,今日之事是自己不占理。要不是因为李隆基的请托,即便自己和崔耕的矛盾再大,也不会行此卑鄙之事。 待王班说完,王晙道:“没想到,小儿竟牵扯到这么一桩大事之中,好在……” “王副总管不必说了,本官全明白。”崔耕道:“王班,你刚才说得是真是假?” “当然是真的。” “可敢画供?” “有何不敢?” 封常清已经将供状写好,王班画供,此事就成了定局。 可以想见,崔耕只要把这份供状奏报朝廷,赵彦昭别提宰相了,就是中书侍郎之职也保不住。 然后,崔湜长袖善舞,抽科打诨,双方的关系迅速缓和下来。本来么,双方又没什么不可调和的矛盾,只是意气之争而已、 赵范见双方其乐融融,直气的浑身发颤,道:“好好好,家父利益熏心,为了宰相之位,不择手段。但是,你崔耕就那么清白?你崔湜就那么无辜?家父得不到的,你们也别想得到!” 第956章 都有好借口 崔耕面色一沉,道:“赵公子你把话说清楚,本官怎么就不清白了?” “哼,这事儿不是明摆着的吗?你和崔湜为何要来这悦来客栈,还不是想借机接近石玉奴,为崔湜谋得宰相之位吗?咱们不过是半斤八两而已。” 崔耕眼珠一转,哈哈笑道:“赵县令这么说,可就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我来这悦来客栈,的确是为了石玉奴,却与宰相之位完全无关。” “那你找她干什么?” “却是为了他!” 崔耕所指之人,正是小胖子安禄山。 赵范被崔耕弄得有点儿懵圈儿,道:“他?跟他有什么关系?” “当然有关系了。”崔耕道:“这是本官新收的一个义子,叫崔禄山。此子原是个***,既不爱读书,也不爱习武,偏偏喜欢胡旋舞。本官就琢磨着,先给他找个老师,学学胡旋舞,把性子收一收。” 这年头舞蹈特别流行,连朝廷的各种仪式上,大臣们都要翩翩起舞。所以,男人喜欢跳舞,跟后世的男人喜欢唱歌一样,不算什么缺点。 但是,话说回来,这也算不上多么值得称道的事儿。 赵范听到这儿,好悬没气乐了,道:“什么?这小儿文不成武不就,偏偏喜欢跳胡旋舞?这样的人一抓一大把,你收他当干儿 子啥?” 崔耕白眼一翻,道:“我们爷俩投缘不行吗?” “哼,投缘二字,恐怕难堵天下悠悠之口。” “这么说……赵县令是不信喽?也好,禄山,你来上一段胡旋舞,让赵县令见识见识。” “是。” 安禄山紧走几步向前,在那毛毯上舞蹈起来。 崔耕这才暗松了一口气。 在历史记载中,安禄山的胡旋舞极其出色,“天宝季年时欲变,臣妾人人学圆转,中有太真外禄山,二人最道能胡旋”。 所谓太真,就是杨玉环。至于禄山,当然就是安禄山了。好么,安禄山和杨玉环的胡旋舞当世并列第一。 最关键的是,安禄山当时的体重是多少?三百三十斤! 这个体重都能跳出如此迅捷的胡旋舞,想必是功底极其深厚。 当然了,安禄山今年才九岁,是不是现在就会胡旋舞,崔耕也没什么把握。好在此舞甚为流行,安禄山纵不会,做几个类似的动作应该不难。 没想到,安禄山还真给自己长脸,跳起来似模似样,虽然比不上石玉奴,但也只是稍逊而已,远超这个年龄段应有的水平。 “好,这小孩儿跳得真不赖啊!” “不愧是崔大人的义子啊!” “胡旋舞跳得这么好,若用心演武,也当是一员上将!” …… 若 是在中原,酒馆里打架,客人早就跑干净了。 但是,这灵州胡汉杂居,民风尚武,现在还留着不少客人看热闹。他们见安禄山的胡旋舞跳得如此出挑儿,一曲舞罢,顿时轰然叫好。 待人们的声音渐低,崔耕继续道:“这孩子的胡旋舞如此有天分,本官一片爱子之心,当然得给他找一个好老师。赶巧了,本官这个……妻妹苏玉容的胡旋舞跳的不错,就来本官这里毛遂自荐。后来呢,本官又听说灵州有个石四娘,胡旋舞跳得也相当不错。到底让禄山拜谁为师呢?本官真是犹豫不决。于是乎,就来到灵州悦来客栈,让她们俩比试一番。” “哦,敢情刚才苏小娘子主动跳胡旋舞,是因为这个啊!” “我就说嘛,苏小娘子何等身份,怎么会为了咱们起舞?” “崔相讲得没错,这赵范真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 人们议论纷纷,更加坐实了崔耕的话。 赵范虽然不信,却一时之间无法反驳,急了个脸红脖子粗。 石玉奴此时却看出了便宜。 刚才经过王班的介绍,她已经对自己的价值,有了清醒的认识。 在王班招供之前,自己投赵彦昭一边,赵彦昭就是稳稳当当的宰相。投崔湜一边,就是鹿死谁手尚未可知, 但是,在王班招供之后,自己投赵彦昭一边,不过是赵彦昭和崔湜两败俱伤而已。而自己投崔湜,却是崔湜稳稳当当地当上宰相。 所以,现在自己的最佳抉择,就是投靠崔湜。 唯一的顾虑是,自己投靠赵彦昭一边,可以嫁给赵范为妾。但是,投靠崔湜这边,又有什么好处呢? 现在崔耕开出价码来了,义子安禄山的胡旋舞老师。 “妾比畜产”,以后赵范对自己好坏,就全靠他的良心了。 但老师就不一样了,哪怕为了名声,崔耕和安禄山也得把自己供起来。 有了这个身份,寻一如意郎君,就不是什么难事。 想到这里,石玉奴故作尴尬之色,道:“可惜了,小女子的胡旋舞远不及苏娘子,恐怕无缘为禄山公子的老师了。 崔耕道:“石小娘子此言差矣,本官观你的舞技,实在和玉容妹妹难分轩轾。不如,你们俩共同担任禄山的老师如何?” “故所愿者,不敢请尔。” 赵范直气得肝儿颤,他刚才之所以敢说“家父得不到的,你们也别想得到”,就是自以为能把石玉奴搞到手,来个两败俱伤。 没想到,此女竟然如此功利,眨眼间就转换了阵营。 其实他也不想想,石玉奴在一间酒馆之中,跳这种诱~惑之极的舞蹈 十余年,什么人没见过?若真是善茬,还不早被人****了? 赵范强打精神,身吸了一口气,道:“好,就算崔相能勉强解释,你自己为何会出现在此地,那崔湜呢?” 崔湜道:“我当然是陪崔相来的,有何不妥?” “当然不妥。你身为中书侍郎,为何会擅离长安?还不是为了收买石家,让石大安改口?” 崔湜道:“当然不是,本官找崔相是另有要事。” “哦?到底是什么要事,要你堂堂的中书侍郎亲自出马做信使呢?本官才疏学浅,却是着实想不出来。” 崔湜眨了眨眼睛,道:“某是受太平公主之托而来。至于太平公主和我以及崔相之间的事儿……就不劳赵公子操心了,哈哈!” 这还真是个完美的借口,太平公主和崔耕、崔湜之家颇有绯闻,这是普天皆知的事。人家仨人之间有啥小秘密,能告诉你一个外人? “你……” 赵范被崔湜堵得一愣一愣的。 正在他感觉无比憋屈之际,忽然间—— 蹬蹬蹬~~ 一阵脚步声响,有一军士快步走进来客栈内,道:“崔相,小的可找着你了。太平公主已至受降城,还请您速速回城啊!” 啊?太平公主来了? 这回连赵范都愣住了,暗暗寻思,莫非……崔湜刚才没说谎? 第957章 阴风起长安 太平公主到灵州来干啥? 何止是赵范以及众位“外人”啊,就是崔耕、崔湜都百思不得其解。 但人家公主来都来了,总不好慢待吧?二人赶紧带着人离了灵州城,往中受降城而来。 到了城内才知道,太平公主没有住馆驿,直接住到了朔方军大总管府。 到了内宅门口,通禀过后,崔耕、崔湜和苏玉容迈步入内。 还没到堂屋呢,就听到一阵阵银铃般的笑容传来,崔耕和苏玉容听得清楚,正是苏美容的声音。 进了堂屋一看,可不是吗? 太平公主当中而坐,左侧坐着上官婉儿,右边坐着苏美容。 苏美容知书达理、姿容秀丽,也算难得的美女了。然而,太平公主雍容华贵,上官婉儿清丽优雅,这一坐在一起,苏美容白白年轻二十岁,竟颇有些相形见绌。 三人俱都面带笑意,看起来相处的相当融洽。 见礼已毕,分宾主落座。 略微寒暄几句后,崔耕冲着苏美容使了个眼色,道:“难得公主和姨母来一趟灵州城,你和玉容妹妹出去,安排一下今日的饭食吧。” “嗯?” 太平公主道:“二郎,你这是要把美容和玉容支走?不用了,本宫没什么不可告人之事。” 上官婉儿也帮腔道:“就算有,也不用避讳这两位小娘子哩,反正都不是外人。” 有问题! 崔耕闻听此言,心中顿时一股疑云升起:以太平公主和上官婉儿 的身份,哪用得着顾忌苏美容和苏玉容?如今她们似有意似无意的对苏美容和苏玉容示好,恐怕不是看自己的面子,而是用得着她们。 崔耕索性开门见山地道:“倒是我枉做小人了。呃……不知公主和姨母不远千里前来,到底所为何事呢?” 太平公主叹了口气,道:“实不相瞒,本宫是为逃婚而来。” “逃……逃婚?”崔耕一口茶汤好悬没喷出来,道:“您都嫁了吴国公那么多年了,现在逃婚,是不是晚了点儿?” 所谓吴国公,就是太平公主的正牌夫君武攸暨。他在武则天一朝被封为定王,神龙政变后被李显封为乐寿王,后来又降为吴国公。 太平公主道:“吴国公已经暴病身亡了。” “什……什么?吴国公死了?”崔耕一改之前嬉皮笑脸的模样,面色一肃。 这年头的医疗水平也就那样,暴病身亡不是什么稀罕事儿。但是,崔耕清清楚楚地记得,武攸暨应该是在唐隆政变后的第二年才死。 现在足足提前了四年多,到底是什么原因? 如果是有什么阴谋地话……武攸暨一死,武家就没什么上得了台面的人物了。 自己可是答应过武则天,要保全武氏一族的血脉的,现在是不是该有所行动? 太平公主可不觉得武攸暨的死有什么不正常,自顾自地继续道:“武攸暨死了倒是没什么,反正本宫也和他没什么感情。可谁 成想,吐蕃的政局最近发生了一场大变动,迟扎陆贡竟然派出使者,向我大唐为他们的小赞普求和亲了。” 关于吐蕃最近的政局变动,崔耕当然也有所耳闻。 原来吐蕃和突厥之间还隔着一个突骑施,后来,同俄特勤和阙特勤把突骑施灭了,两国就算正式接壤了。 与当世两大强国相邻,吐蕃真是亚历山大。好死不死地是,因为“安利公司”的缘故,突厥和大唐和睦相处,说不定哪天就联合起来进攻吐蕃了。 在这种外部压力下,王太后赤玛类和车骑长迟扎陆贡,经过艰难地谈判,达成了妥协。 迟扎陆贡称摄政王,其女儿迟扎敏宁嫁给小赞普尺带珠丹为觉蒙(王后),他们的儿子就是日后的吐蕃之主。国政暂时由迟扎陆贡和赤玛类共同执掌。 从那以后,吐蕃之势复振,进取虽不足守成颇有余。毕竟,吐蕃人要远较唐人和***适应高原气候, 现在吐蕃人主动向唐人求和亲,主要还是为了两国和平。 崔耕问道:“尺带珠丹今年才四岁,他向公主你求亲,这年龄差距,是不是太大了点儿?” “哼,和亲之事,主要在于两国利益,至于年龄问题就无关紧要了。再者,人家尺带珠丹也没有一定要求娶本公主啊,只要是皇室嫡系血脉就成。” “那您怎么还……” “怎么还逃婚至此?”太平公主深吸了一口气,道:“因为 ……皇兄希望我和亲。” “为什么……算了,当我没问。” 崔耕的话刚一出口,就意识到不对了。道理很简单,李显时日无多,无论太平公主还是李旦,都对他的继承人是一个严重的威胁。如果有个合适的理由,让太平公主出外,那当然是最好不过了。 他为难道:“所以,公主您就来我这躲一躲?这么大的事儿,光躲恐怕解决不了问题吧?” 太平公主委屈道:“所以,还请二郎你想想办法了。现在借吐蕃一百个胆子,也不敢向咱们大唐挑衅,哪用得着本宫和亲啊?皇兄这不是无理取闹吗?” 苏美容在一旁帮腔道:“是啊,公主是个好人,二郎总不想她孤苦伶仃地地嫁到吐蕃吧?” 苏玉容道:“那吐蕃蛮子,哪配得上咱们大唐的公主?二郎你可得仗义出手。” 崔耕挠了挠脑袋,苦恼道:“我当然懂这番道理,但陛下心意已决,单讲道理恐怕没用。事到如今,也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 接下来的几天里,不断有消息传来。 李显见太平公主跑了,就找李旦的麻烦,打算命西城县主李金仙和亲。可旨意还没下达,不知哪里泄露了消息,李金仙上书,要出家为李家先祖祈福。 这个理由太强大了,李显再霸道,也不能不顾祖宗吧。于是乎,封李金仙为金仙公主,拜史崇玄为师,在太清观出家为道。 然后,李显又打起 了金仙公主妹妹李持盈的主意,打算命她去和亲。 李持盈也提前得到了消息,马上就上书,自己也要为李家先祖祈福,结果李显下旨,加封李持盈为玉真公主,拜史崇玄为师,在太清观出家为道。 李旦的其他女儿已经出嫁,太平公主又远在朔方道,李显又露出口风,打算让金城公主李奴奴和亲。 太平公主明白,李显这是在对自己步步紧逼。 禁中消息哪是那么容易泄露的?毫无疑问,当初对两位公主泄密,正是出自李显的授意。 与此同时,此举也是在对自己进行斥责:你太平公主不愿意远嫁吐蕃,那就只有让你的两个侄女受苦了,你到底是于心何忍? 另外,史崇俨是自己的人,让两位公主拜他为师,更是对自己无声的嘲讽。 接下来,让金城公主和亲,那就是最后的将军了。 谁不知道,当初在崔耕的强烈反对下,金城公主才没有和亲吐蕃。武则天为了保护金城公主,甚至让金城公主拜崔耕为师。 如今自己不去和亲,金城公主就得去。 自己和崔耕之间焉能不骤起矛盾?还能在朔方道得到他的庇护吗? 又过了几日,邸报上有消息传来,崔湜加衔儿中书门下平章事,正式成为大唐宰相班子的一员。 “打一巴掌,给个甜枣么?”太平公主面色惨淡,看向崔耕,道:“二郎,你以为,本宫是不是非得和亲不可了呢?” 第958章 三郎斫汝头 对于这个问题,崔耕已经思虑良久了,摇头道:“那也未必。” 太平公主眼前一亮,道:“嗯?为什么?难道此事还有转机?” “当然有转机。公主请想,陛下为什么不放心你,想让你和亲吐蕃?” “当然是韦香儿那贱~货撺掇的。” “不仅仅是如此。”崔耕道:“其实,陛下也认为韦后没有重为女帝的可能。他今日之所以如此做,主要还是为了温王李重茂。” “李重茂?” “当然。皇后不断诋毁,陛下对谯王李重福成见日深,不想让他继承皇位。而温王李重福今年才十七岁,没什么班底。若他继位后,岂能压服得了您和相王?” 太平公主若有所思地道:“所以,二郎你的意思是……皇兄不是怕皇后或者谯王压服不了本宫,而是怕温王压服不了本宫。若是能让李重福为太子,本宫就不用和亲了。” “就是这个道理。” “可是,陛下不喜谯王,咱们又怎么帮他上位呢?” 崔耕苦笑道:“那就需要在下、太平公主您乃至相王通力合作了。若不然,即便把今日之事解决了,陛下不死心,依旧后患无穷。” “说得也是。” 话说到这,太平公主歪了 歪脑袋,促狭道:“听说二郎和谯王交好,若果真促成了此事,你岂不是大功一件,飞黄腾达了?” “大功一件?”崔耕微微摇头,道:“即便谯王当上了太子,也未必有那个福分当上皇帝。我今日之举,到底是功是过,还真很难说哩。” “嗯?谯王做不上皇帝,还有谁能当皇帝?” 崔耕想了一下,字斟句酌地道:“听闻公主你供奉了不少和尚道士,其中颇多法力高深之辈。有个法号万回的大师,曾经对您说过:三郎斫**。” “你……你是怎么知道的?”太平公主脸色骤变。 她没办法不害怕啊,这个万回法师是个奇人,直到八九岁才开口说话。 父亲叫万回耕田,他就一直往前走,不知道往回返,嘴里连说“平等”,把老爷子差点儿气病了。 然而,虽然万回表现得非常愚笨,玄奘法师却骑着驿马,亲自来拜望他。非但如此,还送给他僧衣、僧瓶、僧钵三件东西,声称他乃万回菩萨转世。 从那以后,万回很少开口。但是,但凡他说了什么话,事后都会应验。 太平公主好不容易才将其笼络住。 听闻了万回发师“三郎斫**”的预言之后,她是又惊 又怕。惊的是皇兄李显竟然如此狠毒,要自己的命。怕的是两点;一,此事传扬出去可怎么办?二,此事乃命中注定,自己可能化解? 按说只有太平公主和万回知道这个预言,她听崔耕谈起了此事,岂能不震惊异常? 崔耕是通过后世的记载,知道这位万回大师的。他并不觉得万回是有什么真法力。很可能是他和玄奘法师达成了一个交易,演了这么一出戏。 至于万回后来说得那些话,大多是模棱两可,什么都挨得上。事后验证似乎是这么回事儿。而在事情发生前,却是毫无参考价值。 当然了,这并不妨碍崔耕拿这个预言说事儿。 他没有正面回答太平公主,而是顾左右而言他,道:“秦朝时,始皇帝得一谶言,****也。于是乎,秦始皇修万里长城,北击匈奴。结果,秦朝是亡于胡亥。隋朝末年,有童谣说,桃李子得天下。人们皆以为是李密,却没想到是我大唐高祖李渊得了天下。太宗皇帝因为“女主武王有天下”的预言,斩了武连县公李君羡,结果却是则天大圣皇后建立大周。” 太平公主若有所思,道:“你的意思是,虽然陛下排行第三,但万回法师 指的三郎,并不是他。但是……除了皇兄,还有谁能砍我的脑袋呢?” 崔耕双手一摊,道:此事不难,您好好想想?” 那还能有谁啊? 李显这一支里,三郎“李重俊”,已经死得不能再死了,总不能诈尸吧?至于剩下的…… 太平公主道:“二郎你的意思,难道是临淄王李隆基?不大可能吧?他才多大啊?虽然临淄王和你有些矛盾,但也不至于借刀杀人吧?” 崔耕反问道:“若是李隆基并不可怕,我又有什么动机,挑拨你们之间的关系呢?直接收拾他不就行了?” “这……”太平公主一阵语塞,若有所思。 事实上,崔耕也没指望,三言两语就把太平公主拉到对抗李隆基的战车上,现在不过是打个预防针而已。 如果真的有朝一日,自己一着不慎,让李隆基成功发动了唐隆政变。太平公主想到今日之事,就是自己天然的盟友。 崔耕道:“公主您不信就算了,反正即便这三郎真是李隆基,也不会应验在最近,咱们还是先顾眼前吧。” 他越这么说,太平公主反而越发相信了。 要知道,崔耕可不是一般人,他曾经预言了周军攻契丹之败、契丹无上可汗李 尽忠之死,吐蕃赞普赤都松赞之死。论起“战绩”来,万回法师比他可差得远了。 太平公主道:“二郎放心,本宫不是不识好歹的人,今后一定对李隆基那小兔崽子多加防备。哎呀……不好!” “怎么了?” “崇简跟李隆基走得甚近,今后我可得让他离李隆基远一点儿。” 崔耕苦笑道:“你可得好好地跟崇简说,只是……恐怕没那么容易。” 他这话绝对有依据。 在历史记载中,太平公主的儿子薛崇简和李隆基交好,甚至是唐隆政变中,是李隆基的重要手下。后来太平公主和李隆基交恶,薛崇简却被李隆基的“王霸之气”感召,与自己的亲娘为敌。 但是,李隆基又是如何对待薛崇简的呢? 他发动先天政变杀了太平公主后,就把薛崇简贬官出外。最后,薛崇在袁州官舍中郁郁而终。 可见,薛崇简对李隆基是一片忠心,而李隆基对他只是利用而已。 太平公主颇为不以为然,道:“崇简这还能不听我的话?” “呃……希望如此吧。”崔耕不欲在这个话题上继续纠缠,道:“关于如何扶谯王上位,不知公主有何想法?现在最关键的是……我无诏不得返京啊!” 第959章 变生明德门 太平公主轻笑一声,道:“这有何难?你就是真的无诏返京,陛下还能真的砍了你的脑袋不成?” “这……” 崔耕仔细一琢磨,还真是这个理儿。只要自己不带大军回去,李显难道还能真杀了自己,让李裹儿守寡不成? 当然了,直接不管不顾地直接回京,那也太简单粗~暴了,怎么也得给李显留点儿面子不是? 于是乎,崔耕提议:太平公主宣称身染重病,受降城没有什么名医,要回长安诊治。 以自己和太平公主之间的“绯闻”来看,陪着太平公主回去治病,岂不是理所应当? 至于说,朔方军的军务和羊毛仓?交给朔方军副总管王晙也就是了。总地来说,其人的操守还是不错的,打仗更是一把好手。 …… …… 半个月后,长安城外。 一支装饰豪华地车队正在迤逦前行,为首一人看年纪在三十多岁,着紫袍饰金玉带,看模样颇有几分小帅,正是闻名天下的崔耕崔二郎。 在他身后的马车里,当然就是太平公主李令月了。虽然李令月的骑术相当不错,但既然“重病在身”,也只能躲在马车里了。 崔耕这次回京不合规矩,一路行来,并没住馆驿。到了现在,当然也无官员迎接。 功夫不大,众人到了长安正南门明德门外。 正在这时,忽然,明德门内,呼啦啦冲出一伙子人来。领头的两 位崔耕认识,正是太平公主的儿子薛崇简和临淄王李隆基。 至于他们身后之人么……崔耕是一个也不认识。不过这些人每个人头上皆蹭明瓦亮,赫然是一群和尚。 这是什么节奏? 崔耕已经想过,李隆基可能会出幺蛾子,比如弹劾自己擅自回京图谋不轨。但是,万万没想到,他会弄出两三百号和尚来。 稍顷,这些人已经到了崔耕等人的近前。 虽然李隆基是临淄郡王,崔耕仅仅是楚国公,但他与此同时还是大唐宰相呢,行礼不行礼都在两可之间。 崔耕索性直接抱拳拱手,道:“临淄王请了,你可是要找本官么?” “呃……还真不是。”李隆基指向薛崇简,道:“小王是陪着郢国公来的。” 薛崇简今年二十三岁,没什么城府,喜怒都表现在脸上。 他不情不愿地给崔耕行了一礼,道:“拜见恩师!” 当初太平公主做主,薛崇简拜崔耕为师,所以今日他才如此称呼。当然了,指望薛崇简对崔耕多么有好感,那是完全不可能的。毕竟,崔耕是传说中**他妈的人。 崔耕也“自知理亏”,平时没怎么跟薛崇简有什么接触,只是保持着师徒名分而已。 他以手相搀,道:“郢国公快快请起。呃……你是来迎接太平公主的吧,她就在后面的大车上,快去看看吧。” “其实,也不单单是看看娘亲 。”薛崇简转过头去,冲着那些和尚们深施一礼,道:“有劳诸位大师了。” “阿弥陀佛,我佛慈悲!” 那些和尚齐叫了一声后,迅速分散开来,将崔耕等人团团围住。紧接着,双腿盘做,开始念起经文来。 甚至有些人带着钟磬木鱼等物加以伴奏,当即一片梵音,令人如同置身佛堂之内。 长安明德门外,百姓川流不息。他们搞了这么大的阵仗,顿时吸引了不少百姓驻足观看,还有越来越多的趋势。 崔耕越发奇怪了,道:“郢国公,你这么做的意思是……” “呃,好叫恩师得知,弟子这是带了宝昌寺的大师们,来给娘亲祈福的。” 说着话,他指着身后一个和尚道:“这位是宝昌寺的主持普润大师,法力无边。在众位大师的加持下,待会儿他施展神通,定能让娘亲康健如初。” 然后,他招呼道:“普润大师,请随我来。” “慢!” 崔耕赶紧把薛崇简拦住了。 太平公主根本就没病啊,普润和尚既然能来肯定是有两把刷子的。让他一瞅,那这不就露馅了吗? 崔耕道:“谁知道这和尚是什么来路,焉能给公主治病?” “我不是说了吗?人家是宝昌寺的主持。” “宝昌寺的主持,就一定会治病吗?就一定法力高深吗?那可未必。不如,本官另请京城名医,为公主诊治吧。” 李隆基 插话道:“崔相,这就是你的不对了。郢国公乃太平公主亲子,还能害太平公主不成?” “话虽如此,可是……” “没什么可是的。”李隆基道:“人家家属延医问药,想请谁就请谁。您一个外人搀和这事儿,不合适吧” “我……” 崔耕被说了个哑口无言。 他心中暗想,这事儿恐怕没那么简单。太平公主的病得的蹊跷,很多人都怀疑她没病装病。 薛崇简既然知道自己母亲的病可能是装的,又为何找这么多和尚来,拆自己母亲的台呢? 是了,他的目的恐怕就是,让母亲立即宣称自己的病被治好了。 普润和尚谁不知道啊?那是李隆基的铁杆儿啊。外人若想拜入李隆基的门下,没有引荐之人,直接找普润就行。 现在普润搞了这么一出,当场治愈太平公主,还不得声望大涨啊? 当然了,这只是附带的好处,李隆基的真正目的,应该是让太平公主无法装病,乖乖地去和亲吐蕃。 太平公主这一和亲,首先是打击了李显的声望——贵为天子让自己的妹妹出嫁给一个小孩子,可不是啥好名声。 其次,以自己和太平公主之间的关系,恐怕会对李显心生怨恚。 另外,太平公主有颇多旧部,她走了之后,李隆基可以趁机收拢。 最后,也是最重要的,把太平公主赶走,李隆基和韦后对决的时候, 能减少很多变数。 唯一让崔耕想不明白的是,李隆基的“王霸之气”也太厉害了吧?薛崇简怎么会如此听话,坑自己的亲妈?难道以后多一个比自己小二十岁的便宜爹,是什么光彩的事儿吗? 崔耕面色肃然,道:“郢国公,你确定要带普润和尚去看太平公主?” 薛崇简毫不犹豫地道:“当然。崔相还请闪在一旁,莫耽误大师给娘亲看病。” 说着话,已经带着普润和尚往前走。 人家是儿子给妈看病,理直气壮。崔耕想拦又没什么充足的理由,心中真是焦急万分。 正在这个关键时刻—— 叮铃铃~~ 随着一阵马褂銮铃声响,有一队人马冲出了明德门。 这些人尽皆道装,为首乃是一男两女。男的大概五十多岁,手持拂尘,脸颊瘦削,双目炯炯有神,正是太平公主的心腹,太清观观主史崇玄。 事实上,他不仅是个道士,还被李显加封了金紫光禄大夫、行太子率更令、河内郡公的官爵,乃是正儿八经的三品大员。若不然,何德何能能为两位公主的老师? 在他身后的那两个女子,自然就是李隆基的妹妹,金仙公主和玉真公主了。 说时迟,那时快,眨眼间,这支队伍,已经到了崔耕等人的近前。 史崇俨翻身下马,嘿嘿一阵冷笑,道:“普润,你想对太平公主整啥幺蛾子?可问过道爷我了吗?” 第960章 异想天开计 普润先是心里一惊,然后迅速冷静下来,道:“贫僧当是谁呢,原来是“史”道长啊。您不在太清观教导两位公主,来这儿干什么?” 史崇玄当然知道,普润特意加重了“史”的读音是在骂自己。 不过,他懒得做这种口舌之争,道:“听闻太平公主身染重疾,本道长心急如焚,特来诊治。” “那赶巧了,贫僧也是来为太平公主治病的。不如,咱们一起吧。” “一起?”史崇玄面露讥讽之色,吐出了三个字儿,道:“你也配?” 普润怒道:“贫僧怎么就不配了?” “贫道官居金紫光禄大夫、爵封河内郡公,不知你是什么官职啊?” 普润根本就没官职在身,强辩道:“出家人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岂能贪慕富贵?也只有你史崇玄,本是一个缝靴人,机缘凑巧做了道士,才会把做官当作什么值得夸耀之事。” 史崇玄的出身非常低,就是一个给人缝鞋的小贩,全靠自学成才成了道教的大拿,难怪普润抓住这点进行攻击。 出乎普润预料的是,史崇玄毫不生气,轻笑一声道:“哦?如此说来,你普润和尚就是道行高深之辈 喽?那好,贫道平生所自傲者,就是修成了一本《一切道经音义》,为两千余卷道经做音训。一本《妙门由起》,凡六篇,“明道化”“明天尊”“明法界”“明居处”“明开度”“明经法”,说尽道家源流。不知你普润大师,都写过些什么书啊?” “我……”这回普润算是彻底没词儿了。你说自己本事大,着书立说去啊,光吹牛逼有什么用? 李隆基见不是事儿,赶紧打圆场道:“呃……史观主的确是道行高深,小王甚是佩服。不过,现在讨论的是给太平公主治病,而非其他吧?兴许,普润大师对于治病,真有什么独到之处呢?” “独到之处?”史崇玄的脸上现出讥讽地笑意,道;“来人!把老孙家药铺前的病人,给我叫十几个来。” “喏!” 老孙家药铺就在明德门附近嘉义坊内,功夫不大,人已经带到。 史崇玄道:“普润,瞧见没有,这些人的病都不重,也就是个头疼脑热拉肚子之类的。现在,你就施展神通,治愈那么七八个吧。” “这个么……”普润面露难色。 别说七八个了,一个他也治不好啊,当即就被叫住 了阵, 这时候让薛崇简胡搅蛮缠也不成。 崔耕既没宣称过自己会岐黄之术,也没宣称过自己有法力治病。人家薛崇简是太平公主的亲儿子,想请谁给自己的娘子看病,崔耕管不着。 但史崇玄不同,那是官方认定的得道高人。怎么?没有明确的证据,你不信这位的,却去信一个来历不明的和尚的,到底是脑壳不清醒啊,还是别有居心呢? 眼瞅着普润败下阵来,史崇玄不以为意地摆了摆手,道:“知道自己不行,没有胡乱伸手,你也不算无可救药嘛。行了,暂且闪在一旁吧,且看贫道的手段。” 当即,他对这十几个病人一阵望闻问切,开了药方。非但如此,他还给几个对症之人实施了针灸之术,效果简直立竿见影。 “多谢史观主。” “史观主真是妙手回春啊!” “能得史观主亲自看病,小老儿真是幸何如之。” …… 在百姓的千恩万谢声中,史崇玄扭头看向普润道:“怎么样?大和尚。你还坚持要给太平公主看病吗?” “呃……不必了,论起医术来,小僧实在比不得史观主万一。” “算你识相,滚吧!” 普润灰 溜溜地离去,李隆基见讨不着便宜,过了一会儿也告辞离去。 紧跟着,史崇玄看了太平公主的“病”,对外宣称太平公主病重,短时间内,是不可能治愈了。 太平公主见了自己儿子今日的表现,自然是气得牙根都痒痒。但现在还不是收拾他的时候,也只能暂时记下。 稍后,众人进城,各回各家各找各妈。 …… …… 一个时辰后,临淄王府内。 李隆基叹了口气,道:“功亏一篑啊!咱们的运气,怎么就这么差呢?” 普润满面羞红,尴尬道:“都是贫僧无能。” “怪不得你,史崇玄虽然出身低微,却是道家数得着的高人,你败给人家不冤。本王只是在想……唉,那史崇玄再晚来一会儿就好了。” 王琚沉吟道:“这史崇玄乃是太平公主的左膀右臂,如果能想办法除掉他就好了……” 李隆基道:“史崇玄本身的武功如何,孤王不知道。但其每次出行都带了众多护卫,想刺杀他,谈何容易啊?” “那也不尽然。”普润和尚道:“要除掉史崇玄不一定要动武嘛,花钱也行。” “花钱?花多少钱?” “十万贯” “这么 多,你到底想干啥?” 普润和尚压低了声音道:“咱们如此这般,这般如此……不但史崇玄活不了,就是太平公主,也有不测之祸。” 李隆基听完了,面色阴晴不定,最终他点了点头,道:“十万贯着实不少,不过,如果能除掉史崇玄也算值了。那个人……他果然可靠?” “王爷放心,此人的品行绝对不让古之专诸聂让。” “好,那本王这就命人取十万贯钱来,一切都拜托大师了。” “必不让王爷失望。” …… …… 第二天是休沐日,按大唐朝廷的规定,不必早朝。 崔耕刚回来,昨夜久别胜新婚,连场大战,疲累之极,直到日上三杆,妻妾们早已起床,他还在呼呼大睡。 咚咚咚~~ 忽然,一阵急促地敲门声,将崔耕惊醒。 紧跟着,宋根海的声音传入了他的耳内:“崔相,您快起来吧,出大事儿了!” “啊?什么事?” 崔耕赶紧起身,打开门,把宋根海让了进来, 待听宋根海讲完事情的经过,崔耕也傻眼了,喃喃道:“这一招诬陷异想天开,虽然简单低劣了点儿,但是真管用啊!太平公主她……危险了!” 第961章 狂徒来闯宫 今天发生的这件事儿,还真叫人有些哭笑不得。 大唐的首都长安城,继承了隋朝的首都大兴城,皇宫自然也继承了隋朝的皇宫太极宫。 不过,太极宫地势低洼,每到夏天又湿又热,住得非常不舒服。 李二陛下登基之后,就以为老爹李渊修避暑宫殿的名义,命人在皇宫北苑的龙首原上新建了一个宫殿群,取名永安宫,意为祝太上皇陛下永远健康。 可永安宫还没修好呢,这位“永远健康”就龙驭宾天了。于是乎,李二陛下下旨,将永安宫改名为大明宫,自个儿搬了进去。 从那以后,大明宫就成为大唐真正的宫城。但是,与此同时,太极宫名义上还是宫城,只是因为皇帝和有身份的人都不住那,守御非常空虚。 这就给了有心人可乘之机。 今天有个叫段谦的人进了皇城,趁着守军没注意,过了承天门,进入太极宫,最后到达太极殿。 太极殿以前的地位,就相当于现在的含元殿,天子登基、册封太子,元日和冬至日举办大朝会,都在于此。 此时虽然败落了,仍有几个小太监值守。 他们见进来了个普通人,感到非常奇怪,道:“你是什么人?来这干什么?” 段谦也不说话,径直往前,最后一屁股坐在了那至高无上的御座上。 直到这时候,他才开口道:“朕乃真龙天子,你们快快叩拜吧。” “啥?”小太监们都有点蒙圈儿。 “吾乃真 龙天子,尔等还不叩拜更待何时?” “你特么的傻逼吧!” 小太监们这才反应过来,一拥齐上,把段谦打翻在地,捆了个结结实实。 守株待兔拿了个反贼,小太监们大喜,向上禀报。 最后,李显下旨,交给左御史大夫苏珦处置。 这个案子表面上看起来很简单,一个人有啥能力造反啊?毫无疑问,这是个疯子。 但苏珦仔细一审,好悬没吓尿了,其人自称叫段谦,乃是金紫光禄大夫、河内郡公史崇玄派来的,为的就是替他吸纳太极宫内的皇气。 至于史崇玄到底想利用皇气干啥,自己就不知道了。 满朝文武谁不知道史崇玄是太平公主的人?她搜集皇气想干什么,实在是太过惹人遐想。 苏珦不敢怠慢,赶紧奏报李显,此事就迅速传扬开来。 崔耕可不觉得,太平公主在这个节骨眼上,会做出如此不智之事。而且,他相信,朝廷绝大多数官员都看得出来,史崇玄乃至太平公主,是被人栽赃陷害。恐怕就是苏珦,都是在揣着明白当糊涂,将矛盾上交。 但是,那又如何? 关键不在于官员们怎么想,而是李显怎么想。 他若是想把太平公主踢出大唐,完全可以先借机定了史崇玄的谋逆之罪,然后故作宽宏大量,不再追究此事,令太平公主和亲吐蕃。 谁也挑不出毛病来。 李显会这么做吗?那简直是一定的。 “不行!我要见陛下!” 崔耕 不敢怠慢,赶紧收拾停当,往皇宫方向而来。 到了宫门之外,但见此地已经围拢了不少人了,不仅有太平公主的党羽崔湜等人,连相王李旦一系也大有人在。 想想也不奇怪,李旦是李旦,李隆基是李隆基。 在李隆基的想法里,太平公主是个重大的不稳定因素,是自己登上皇位的重大阻碍。 但李旦就对皇位没那么渴望了,他更多考虑的是唇亡齿寒,自身的安全。 李旦一声令下,自然有不少官员为太平公主站台。 另外,人群之中还有一个人比较显眼,正是右御史大夫萧至忠。 他虽然投靠了韦后,但颇为拖泥带水。上回的李重俊谋反案中,就是萧至忠站出来,为太平公主开脱,说:“陛下广有四海,不能容一弟一妹乎?”,最终李显收回成命,萧至忠也挽回了部分声望。 这些人加起来,就占了朝堂两成左右的势力了,想必李显也颇为忌惮。 崔耕将来意报与门前的小太监知晓,要求入宫面圣。 功夫不大,高力士走出了宫门,道:“传陛下口谕,段谦谋反一案关系重大,明日早朝再与众位爱卿商议,史崇玄可暂不收压,交由崔湜看管。” “陛下圣明”。 人们这才长松了一口气。不收押史崇玄,就不会有屈打成招之事,只待明日的朝堂交锋之事即可。 崔湜轻轻扯了扯崔耕的袖子,低声道:“贼咬一口入骨三分,不知大哥可有把握,为 公主洗脱冤枉?” 崔耕苦笑道:“无非见机行事而已,能有什么锦囊妙计?不过,现在有件事儿,你可以试着办一下。” “什么事?” “威逼利诱,说服吐蕃使者,不再要求和我大唐和亲。” 崔湜怎么说也是宰相,不可能把什么事都推给崔耕。他想了一下,道:“行,小弟为了公主就勉力试之。不过,明日之事,就拜托大哥了。” “我一定尽力而为。” …… …… 第二日早朝,紫宸殿。 君臣刚刚见礼完毕,韦后的心腹纪处讷就站了出来。 当初宗楚客收受突骑施使者贿赂一案,纪处讷也牵扯其中。李显当了一回和事天子,令宗楚客和崔耕结为亲家,把这篇揭过去。 不过,纪处讷可既没有什么漂亮女儿嫁崔耕,也没漂亮孙女儿嫁给崔耕的儿子。 尽管崔耕当时没弹劾他,但他自己都有点心虚,怕哪天崔耕腾出手来,给他一顿狠的。 最后,纪处讷灵机一动,向李显求了一道旨意,免去自己的中书门下平章事一职,算是对崔耕有个交代。 这可真够鸡贼的,原来纪处衲的官职为门下侍中、中书门下平章事,把“中书门下平章事”的职司一去,就光剩下门下侍中这个职司了。但是,按照惯例,“中书门下平章事”是宰相的加衔儿,而门下侍中乃门下省的长官,天然就是宰相。 崔耕是讲究人,懒得和纪处衲计较,但是左御史大夫苏珦可 不惯着他。 苏珦直接上奏章,对李显发问:没有了这个“中书门下平章事”的加衔儿,纪处衲到底还算不算宰相?能不能处理军国大事? 最后,李显表示:单是门下侍中,纪处衲不算大唐宰相,但是,有军国重事,自己下旨,纪处衲“可与中书门下共平章”。 换言之,在李显认为有必要的时候,纪处衲才算大唐宰相,平常时候就是门下省的长官而已,别往宰相们办公的地方凑合。 偏偏门下省最重要的封驳皇帝诏书之权,不是掌握在门下侍中手里,而是属于位卑权重的门下给事中。从那以后,纪处衲没什么实权了,真是偷鸡不成反蚀一把米。 非但如此,人们还给他起了个外号,叫“瘸腿宰相”。 今天,纪处衲觉得自己翻身的日子到了,慷慨陈词道:“微臣有一事不明,倒要向陛下请教一二。” “嗯?什么事?” “昨日有狂徒段谦,趁着守卫空虚之机,进入太极殿,妄称天子。此乃谋逆之罪,罪无可赦。据其口供,乃是太清观主,金紫光禄大夫、河内郡公史崇玄所指使。微臣甚是疑惑,为何不将史崇玄交与有司讯问?难道是因为这妖道与太平公主过从甚密吗?陛下虽然一片孝悌之心,不忍加罪于胞妹。但事关谋逆,万万不可轻忽啊!” 言毕,双目含泪,双膝跪倒,连磕了三个响头。 不知道的,看他这架势,还以为是什么忠臣孝子似的。 第962章 可要动私刑 “哪里,纪侍中此言差矣!”殿中侍御史,崔耕的便宜兄弟,太平公主的老情~人崔液首先出马。 他说道:“段谦说是史崇玄指使的,就是史崇玄指使的啦?焉知不是有人指使他如此作为,借机栽赃陷害史观主乃至太平公主?如果就此将史道长下狱,才是朝廷最大的不公!” 纪处衲冷笑道:“哦?是吗?但本侍中也没说史崇玄是罪人啊,只是要求稍加调查而已。你崔液到底在急什么?难道是……做贼心虚了?” “哼,三木之下,什么口供求不到?这么着急审讯史观主,我看是你纪侍中心虚才对。” …… 二人唇枪舌剑,争论不休,从史崇玄被冤枉的可能,到这官司该由哪个部门审讯,乃至具体的负责人,一时也没个定论。 很快地,其他善辩之士加入了战团,场面一阵混乱。 当然了,人们都很有默契地都没提到崔耕。 无它,按照道理,崔耕现在应该在中受降城,而不是这里。一提到崔耕,就要牵扯到他的定罪问题,那可就扯不清了。 最后,还是李显看着不是事,沉声道:“莫吵了!说到底,不就是由谁审问史崇玄吗?依朕看,那就抓阄吧,听天由命,童叟无欺。” “我……”群臣们都有点懵圈儿。 奶奶的,自从上次让崔耕和宗 楚客结为亲家了结大案之后,这位陛下可越发长进了啊! 抓阄?真亏他想得出来。 不过,人们仔细一想,抓阄已经是最不坏的结果了,也不是不能让人接受。 人们面面相觑,不知该毫无节操的同意,还是表现自己忠直的一面,拼死反对。 正在这关键时刻,忽然一个非常突兀的声音想起——“陛下圣明!” 谁?是谁这么不要脸? 人们循声望去,赫然正是刚才大家刻意忽略,低调无比的崔耕崔二郎。 只听崔耕继续道:“遇到难以决断之事就抓阄的主意好,说起来,真是英雄所见略同啊!” 若是别人说这话,就有欺君之嫌。你和皇帝“英雄所见略同”,你到底想干啥? 但崔耕作为李显的女婿,也不是不能这么说。道理很简单,李显要不是和他“英雄所见略同”,能把女儿许给他吗? 李显道:“哦?二郎为什么这么说?” “实不相瞒,当日微臣在受降城时,太平公主忽染重病,要回长安诊治。微臣当时就着急啊,这到底该立刻陪着公主回京,沿途一路照顾呢?还是先向陛下请旨,再做定夺?立刻陪着公主回京,与朝廷制度不合。向陛下请旨,时间上又来不及了。微臣左思右想没什么好办法,最终决定抓阄,交与上天定夺。” 敢情 是在这等着朕呢! 李显瞬间就秒懂了,道:“这么说,二郎你这次回京,是上天的指示喽?那以后的边帅依此为例,图谋不轨怎么办?” 崔耕道:“这倒也简单,如果那边帅能不带本部兵马,护送镇国公主回京,陛下可不予追究。否则即以谋反罪论处。” 公主常有,但带有“镇国”二字儿可太难了。若是没有神龙政变,太平公主绝无可能有此封号。 崔耕这还真是一个可行之策。 最主要的是,李显不想和崔耕计较此事。他刚才之所以这么问,只是想给群臣们一个交代而已。 李显道:“好吧,就依崔爱卿所言,朕赦你无罪。不过……” “怎样?” “依你和太平公主的关系,朕不会把这个案子,交给你处置的。” 若是崔耕要求主审此案,以他的声望,还真没人能争的过他。李显是想让太平公主远嫁吐蕃的,当然要先打个预防针, 出乎他预料的是,崔耕的脸上毫无失望之色,道:“陛下圣明,此乃题中应有之义!不过,微臣能不能就这主审官,说几句话?” 纪处衲着急道:“当然不行了!你崔耕举荐人选,焉知不会为了太平公主徇私舞弊?还是陛下的提议好,咱们现场抓阄!” 崔耕没理他,而是对李显道:“即便抓阄选出了人选 。三木之下,要什么口供没有?事关陛下的胞妹,恐怕难以服众啊!” “嗯?” 李显的面色微微一沉,道:“难道崔爱卿的意思,是不准对明崇俨动刑?” “非也,是不能动一般的刑罚。”崔耕跪倒在地,道:“微臣不才,在刑讯之道上稍有研究。愿将两样刑讯之术献与朝廷。此术威力巨大,必能让那罪囚口吐实言,倒不必拘泥于什么主审官了。还请陛下下旨,就在此地审理此案,满朝文武皆可做个见证。” “嗯?” 这个说法新鲜,是让李显做主审官了。 纪处纳反对道:“岂有此理?陛下日理万机,哪有时间亲自审案?再说了,放着朝廷的正刑不用,而用你崔二郎的非刑,乞是明君所为?” “那却不然!” 崔耕伸出两根手指,道:“其一,此事关系到太平公主。请问纪侍中,如今天下还有什么大事,比陛下的胞妹还重要?” “我……”这年头讲究****,皇帝是否孝悌,牵扯到国之根本。仔细想来,现在还真没什么比太平公主重要的,纪处纳一阵语塞。 崔耕继续道:“我大唐的刑讯的正刑,无非是笞、仗两种。这两种刑罚不仅效果一般,而且残人肢体。本官这个刑罚,却是完全不用伤害人的肢体就可建功。陛下用此等刑罚 审讯,不是明君,还有何人是明君?” 哗~~ 崔耕此言一出,直如一石激起了千层浪,众朝臣议论纷纷。 “还有这事儿?不残人肢体,就让人招供?” “别人办不到的事儿,崔相未必就办不到啊。你莫忘了,咱们大唐之前可有个徐无杖!” “徐无杖那是审讯经验丰富,崔相现在却是要刑讯手段取胜,完全不同好不好?” “兴许,人家是用什么神道巫术呢?” “拉倒吧,就算他真会什么神道巫术,还能顷刻间,就让陛下学会?” …… 就是李显也对此甚感兴趣。 莫看他宠信韦后,把朝廷弄了个乌烟瘴气。但是人嘛,从来都是严以律人,宽以待己的。在他的自我感觉里,可从来没觉得自己是昏君。 如今他时日无多,也想追求下身后名了。如果真能不动刑,把这个案子审清楚了,以后官员审案就可以依此为例。想必因为这个创举,自己能在史上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 至于审明此案后,证明太平公主是冤枉的怎么办?这次不成,还有下次嘛,反正吐蕃使者一时半会儿又不走。 想到这里,李显道:“二郎,你果真有不残肢体,而动刑的法子?” “陛下不信的话,可以在刑部大牢中,先提几个顽固之人来一试。” “理应如此。” 第963章 无敌逼供术 当即,李显传下旨意,命裴谈从刑部大牢里面,提出几个死硬份子。 头一个是个波斯人,叫阿扎杜提,来大唐经商赔光了本钱,被一个好心的唐商刘占涛收留,用他来做通译。 可是这阿扎杜提恩将仇报,竟然偷了主人的一个至宝,叫做“玉叶冠”。此宝乃是用一整块儿美玉雕成的帽子,价值超过十万贯。 这么大的案子,当然不是阿扎杜提一个人干的,还有几个同伙儿。现在其他人都招了,只有阿扎杜提抵死不招。偏偏还只有他知道,这玉叶冠的下落。 裴谈想了各种办法,也撬不开此人的嘴,难以定案。 崔耕听完了裴谈的介绍后,微微一笑,道:“这有何难?本官先告诉大家一个刑讯手段,叫做“水刑”。” “水刑?怎么用?” “先把这波斯人放倒,再取一张黄裱纸来以及一盆清水来,呃……再拿一团破布。” 不消一会儿,黄裱纸、清水、破布均已送到。 崔耕微微一躬身,道:“还请陛下下旨,准许微臣对阿扎杜提动水刑。” 李显道:“准!” 然后,崔耕用破布堵住了阿扎杜提的嘴,将那黄裱纸放在他的脸上,然后慢慢用 水淋了上去。 “这就是水刑?” “这也太简单了吧?” “崔相以擅长断案之名,名扬天下。没想到,盛名之下其实难副啊!” “今日崔相可是栽跟头了。” …… 顿时,人们一片质疑声响起。 可是,六月债还得快,人们的话音还没落地呢,就见崔耕将黄裱纸揭了下来,并把阿扎杜提口中的破布取了出来。 只听阿扎杜提的声音迅速响起:“多谢崔相!多谢崔相不杀之恩!我招!我全招啊!” 崔耕又将破布拿起,笑吟吟地道:“莫着急嘛,想清楚了再说。要不……咱们再试几次?” “不用了,不用了。”阿扎杜提如见鬼魅,满脸的惊骇之色,道:“小人服了,小人服了还不成吗?那玉叶冠就在刘家大宅后面,那棵最高的杨树上面的老鸹窝中!” “擦!你还真藏得够隐蔽的,难怪刘家遍寻不得。” 然后,崔耕对裴谈道:“现在就请你们刑部的人去拿赃物吧?若是找不着玉叶冠……” 说着话,崔耕摇了摇那破布和黄裱纸,阿扎杜提赶紧道:“一定能找着,绝对能找着,找不着您尽管砍我的脑袋,小的绝无怨言。” 好么,似乎 在他看来,这两样物事,可比杀人的大刀可怕多了。 然后裴谈又介绍了第二人刑犯。 这是个叫范紫儿的女子,本是平康巷中的名妓,被一商人用一千二百贯钱买了下来。 后来,那商人暴病而亡,经官府查验,其吃的食物中有毒。 不用问,是范紫儿谋杀亲夫。 官府怀疑这范紫儿有个相好,二人共谋此案。但是,范紫儿就是不肯说出那奸夫是谁。 这回李显不用崔耕请示了,道:“来人,对范紫儿动水刑。” “是。” 自然有殿前武士上来,依照崔耕先前的所为去做。 功夫不大,那范紫儿就已招出了奸夫的名字。 紧接着,第三个、第四个……第九个囚徒尽皆招供,前去取玉叶冠的人也已经回来。幸不辱命,一件绝世珍宝出现在众人的面前。 至此,人们对崔耕的“水刑”之术再无怀疑。与此同时,也对崔耕佩服地五体投地。 从先古到现在,人们发明了多少逼供的刑具?简直数不胜数。 但是,所有这些刑具,尽皆残忍有余而效果不足。 唯有崔耕这个,表面上看来毫无残忍之处,而效果却是出奇的好。刑讯都刑讯的如此宅心仁厚 ,天下舍崔二郎其谁? 更是有人想到,恐怕崔耕日后会多个绰号,叫“崔无杖”了! 崔湜本就没多少节操,此时看出了便宜,大礼参拜道:“如今圣天子在朝,上天降下贤臣辅佐,发明如此仁心刑讯之术。微臣为陛下贺!” “微臣为陛下贺!”文武百官也跟着行礼。 李显甚是高兴,道:“诸位爱卿请起,水刑之术,确实是天降祥瑞。呃……着每人赐锦缎一匹,朕与诸君同贺!” “谢陛下!” 纪处讷见崔湜和崔耕得了彩头,心中颇为不忿。 他眼珠一转,道:“崔相的水刑之术,的确让本官大开眼界。不过,我还有一事不明,倒要请教。” “纪侍中请讲。” “你是什么时候研究出这水刑之术的?” “大概……十年前吧。” “有此仁术,你为何不早点告知朝廷,而是秘而不宣?难道你对陛下的忠诚,远不及对太平公主的情义?” 前面那半句还好,后面那半句,却是恶毒至极。 崔耕没有早点把出后世着名的水刑拿出来,那当然是有原因的。 关键在于,这水刑太好用了。 据说,在此刑发明之初,没人能忍受超过五分钟。那 令人绝望的窒息感,绝对让人不惜一切地招供。 即便经过严苛地针对性训练,也难以抵挡多次水刑。***的保镖,就是在一百三十七次水刑之后,交代了***的藏身之处。 当然了,如此利器,弊端也是非常明显的。那就是,此乃刑讯逼供的无上利器,非人类靠意志就能硬抗,审讯之人想要什么口供就有什么口供。 若是刑讯之人有私心,后果简直不堪设想。 在现在社会,侦探手段颇多,人们可以“重证据轻口供”。 但在古代,技术条件有限,口供就是重要的证据了。以那帮官僚的尿性,得到此术之后,天下不知要多多少冤案。 “哼,纪侍中,你这么说,就太过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当即,崔耕抖擞精神,将这水刑之术的弊端娓娓道来,最后他说道:“直到现在,本官也不知说出此术,到底是功德无量还是罪孽滔天。如何兴其利弊其害,就要看朝堂上衮衮诸公的智慧了。” 李显道:“二郎顾虑得甚是,天下万物有一利必有一弊。至于到底如何兴利除弊,众位爱卿,大家一起议一议吧。青史留名的机会,也许就在今天。” 第964章 水落石难出 听说有青史留名的机会,人们的热情迅速高涨起来。 最终大家做出决议,水刑之术,只有在得到刑部尚书或者左右御史大夫的命令后,才能对犯人使用。 地方官不经请示而擅自用水刑之术审问犯人,视为贪赃枉法图谋不轨,斩立决。 至于刑部尚书或者左右御史大夫有私心怎么办?那就没办法了,哪个庙里没有冤死的鬼? 然后开始正题,李显下旨,将段谦押上金殿。 这是个四十来岁的中年人,中等身材,也不甚魁梧,唯有一双眼睛精滴溜溜乱转,特别引人注意。 他一进来,就看到了御座上的韦后,道:“诶呦,这娘们儿就是皇后吧,长得还真不赖,比平康巷里的货色强多了!” “大胆!”宗楚客斥道:“你如此污言秽语侮辱皇后,难道就不怕万剐凌迟吗?” “万剐凌迟?好!就要万剐凌迟!皱一皱眉头,我姓段的就不算英雄好汉。”段谦道:“我这辈子,当过一会儿皇帝,临死还能被万剐凌迟,这辈子算没白活!小子,你一定得砍我一万刀,少一刀,你特么的就是我~操出来的!” “你……” 宗楚客乃是世家子弟,何尝跟这等粗人打过交道,直被堵了个哑口无言,气了个脸红 脖子粗。 那段谦继续道:“再说了,刚才我怎么对皇后不敬了?她又不是什么贞洁烈女,武三思玩得,杨均玩得,马秦客玩得,慧范和尚玩儿得……凭什么我玩不得?这娘们儿还未必有平康巷里的小娘子干净哩。” 打人不打脸,揭人不揭短,闻听此言,莫说韦后了,就是李显都气的面色铁青,大叫道:“拉下去,拉下去,凌迟处死!剁碎了喂狗!” 崔耕赶紧道:“陛下息怒,陛下息怒啊。这厮现在是一心求死,好掩盖幕后真正的主谋。您总不能让一个无赖糊弄住不是?” 李显这才稍微清醒了些,大叫道:“水刑,那就给他用水刑!然后,再剁碎了喂狗!” “遵旨。” 殿前武士上来,用破布把段谦的嘴堵住,然后,用黄裱纸覆盖在他的脸上。 功夫不大,把破布和黄裱纸取下来,道:“是谁让你去太极殿捣乱的?” 段谦道:“是史崇玄!” “擦!你小子还嘴硬!再来!” …… 简短截说,一连用了四五次水刑,这厮就是咬死了史崇玄。 纪处讷看出了便宜,道:“启禀陛下,这段谦屡次三番说是史崇玄派他来的,恐怕所言非虚啊! 李显看向崔耕道:“崔爱卿,你怎么看?” 崔耕苦笑道:“这就是水刑之术的第二个弊端了。让他交代出第二个人来,也不是不行,无非是多用几次水刑而已。但若是如此,法官就只能得到自己心目中真相罢了,未必就是事情的真相。不过……微臣还有法子。” “什么办法?”略顿了顿,李显不放心地道:“不用残人肢体吧?” “当然不会,只是需要耗时较久。” “到底要多长时间?” “大概……呃……看这厮的抵抗力了,三到五天左右吧。” “那此术叫什么名字?” “熬鹰审讯术。” 所谓熬鹰审讯术,就是后世的疲劳审讯术,只是这么说,容易叫大家理解罢了。 具体法子就是,不准人犯睡觉休息,在他无限疲累之机,不断问相同的问题。 到了那时候,人犯的主动意志薄弱,就会无意间泄露真相。 当然了,在现代社会,如果经过系统而严格的训练,是可以自己编织一个所谓的“真相”的,审讯之人无从分辨真假。 但在大唐年间,无赖段谦不可能受过这种训练。 崔耕先命人把他的牙齿全部敲落,防止其咬舌自尽,然后交代了具体法子。 望着段谦血淋淋的嘴巴,群臣不由得一阵牙酸。奶奶的,这崔二郎可是真阴损 啊,说不残人肢体就是不残人真体,但这满嘴的牙被活生生地敲掉,还不如挨上几十板子呢。偏偏他还不断宣称自己“仁慈”才用了这等手段,真是做了婊~子还是要立牌坊。 韦后倒是对崔耕的这个表现非常高兴,认为这是女婿在给自己出气。 简短截说,三日后,段谦终于开口了,声称是普润和尚给了自己十万贯让自己干的。 至于这笔钱的下落?自己一个子儿都没花,交给了好朋友段彦昌,让他拿着这笔钱救济灾民。 没错,大唐多灾多难,又发生了一场大旱灾,包括秦雍二州在内,总共三十七州受灾。 这也行? 犯死罪就是为了救济灾民? 崔耕对这人的脑回路深感惊讶。 不过,段谦却是一阵得意道:“人活这一辈子,不能受五鼎食,当受五鼎烹,要不然,和禽~兽有什么区别?崔相你看看,如今咱是不是算青史留名了?” “敢情是这样啊。”崔耕一脸黑线。 他想到了后世的天津混混,觉得也不是完全不能理解。在大清朝,不是还有天津混混宁受剐刑不求饶,宣称“要劫就劫皇杠,要奸就奸娘娘”吗? 段谦又叹了一口气,道:“不过可惜了,你崔相的手段太强,某不得不出卖 了朋友,这名声上白碧微暇,殊为可叹啊!崔相,你能不能写一篇文章,帮我正正名?” 崔耕翻了个白眼儿,道:“你想得美,本官顶多求陛下不把你凌迟处死。” “唉,别介啊,凌迟处死多有面子,千万别改!” …… 不管怎么说吧,段谦招供,此案就算告一段落。 按说普润是李隆基的人,有这个口供,把普润抓了,李隆基不死也得被扒层皮。 但事情的结果,大大出乎了崔耕的预料之外。 大明宫,紫宸殿上。 普润跪倒在地,道:“启禀陛下,要说唆使段谦进大明宫,诬陷史崇玄,这个罪品贫僧认。但要说什么谋反,乃至趁机诬陷太平公主,贫僧可不认。” “那你究竟要为何要如此做?” “如今皇后崇信叶静能仙长,太平公主宠信史崇玄,而我们佛家呢?好不容易有个慧范,还坏了事了。长此以往,势必道长佛消,贫僧一片卫佛之心,实在没办法,才出此下策。” 说着话,普润重重磕了一个响头,道:“千错万错,都是贫僧的错,陛下千万莫牵扯旁人。我佛慈悲,一定会保佑陛下。” “牵扯到佛道之争么……”李显若有所思,喃喃道:“我大唐佛道并重,且容朕细思之。” 第965章 神女应有意 段谦闯宫案的处理结果,可以说出乎了所有人的预料之外。 首先是狂徒段谦,他受佛徒收买闯入太极殿称孤道寡,罪大恶极,着流放岭南道。 没错,段谦过了会儿当皇帝的瘾,又意霪了一翻韦后,最终所受的惩罚不过是流放。 普润和尚受的处置就更松了:着有司严加训斥,然后无罪释放。 另外,李显还特意下了一道诏书,申明大唐佛道并重之意,要求两教和谐共处,不要再起纷争。 崔耕冥思苦想了良久,才把皇帝的思路搞清楚了:他在为自己的后事做准备。 武则天即位之初就大肆崇佛抑道,等快死了,却亲下诏书,逼着和尚们承认《老子化胡经》是真经。非但如此,还让胡超将自己的赎罪金简一副,投于嵩山之巅。 无它,武则天怕死,被胡超忽悠瘸了,要向道教求长生。 李显现在也时日无多了,他就得考虑:我死了是归道家的泰山府君管呢,还是归佛家的地藏王菩萨管呢?现在把和尚们得罪狠了,会不会死后遭到地藏王菩萨报复? 但不管怎么说吧,李显的这道诏书一下,就算是为段谦闯宫案定了性,太平公主安然过关。 …… …… 五日后,太平公主府,内宅花厅。 丝竹声声,异香缭绕,珍馐佳肴陈酿浓浆均已摆好,几十名大唐高~官贵戚齐聚于此。 太平公主轻举酒杯 ,道:“多谢诸君鼎立相助,本宫才得脱大难,来,本宫敬诸君一杯。” “谢公主。”众人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崔湜笑嘻嘻地道:“我们大家不过是为公主站个台而已,真正出力的是大哥,公主可得好好地谢谢大哥哩。” “是极,是极,公主得好好谢谢崔相。”人们纷纷起哄。 这里面和太平公主不清不楚地有十来个,对这种黄段子毫不避讳。 崔耕赶紧道:“在下只是略尽绵薄之力而已,不必了,不必了。” “那却不然。”太平公主轻款莲步,来到崔耕的近前,轻托着他的下巴,吐气如兰道:“是得好好感谢二郎哩,到底该怎么感谢,本宫已经想好了。” 啊?难不成要以身相许? 虽然我不大乐意,但在这么多人面前拒绝公主,是不是不大好? 呃……太平公主会不会像上次提议的那样,要和上官婉儿一起来和我XXOO呢?真是想想都让**血沸腾啊! 不行,崔二郎你可要挺住,那也太禽~兽不如了。 啪!啪! 就在崔耕一阵胡思乱想之际,忽然太平公主轻拍了两下手,道:“呈上来。” “是。” 外面有个小丫鬟答应一声,端着个红绸遮掩的托盘走了进来。 太平公主道:“这就是本宫给二郎的谢礼,打开看看吧。” 敢情是样东西啊…… 崔耕也不知自己是如释重负, 还是怅然若失。 他将那红绸揭开,里面赫然是一个镶金嵌玉的宝箱。再把箱子打开,一个通体碧绿的宝物,出现在了众人的面前。 崔耕讶然道:“此物不是刘占涛的玉叶冠吗?怎么会出现在公主这里?” 当初崔耕向众人展示“水刑”之术,第一个案子就是审讯阿扎杜提,将刘占涛的玉叶冠找到。 太平公主点头道:“此宝的确原属于刘占涛,不过,他为了向本宫求一个恩典,就把此物献给我了。如今本宫借花献佛……二郎看看,可还满意?” 玉叶冠乃无价之宝,想必是刘占涛见财已露白,无力保护此宝,才将它献给了太平公主。 崔耕当然满意了。 事实上,天下没人会不喜欢这等宝物。 史有所载,“太平公主玉叶冠,虢国夫人夜光枕,杨国忠锁子帐,皆稀代之宝,不能计其值。” 此宝先为太平公主所得,太平公主死后归于玉真公主李持盈。李持盈仙去之后,此宝又归于杨玉环,以后就不知所踪了。 但是,话说回来,如此稀世珍宝,崔耕还真不能要。要不然,家里三个正妻,此宝到底给谁呢?那还不得凭生波澜啊? 至于自己留着?莫开玩笑了,这玉叶冠就是雕成了适合女子穿戴的模样。 崔耕推拒道:“不必了。俗话说得好,宝剑赠烈士,红粉赠佳人。只有将玉叶冠给公主配戴 ,才不算辱没了此宝。” “哦?是吗?”太平公主眼波流转,促狭道:“二郎真以为……只有我才配得上这玉叶冠?” “当然。” “那安乐就不配这玉叶冠?” “这……” 崔耕被挤兑的额头上直冒冷汗,道:“您是安乐公主的亲姑姑,以“孝”而论,当然比安乐要优先。” “好了,不难为二郎了哩。”天平公主面色一肃,道:“来,二郎,把此宝给本宫戴上。” “啊?” “啊什么啊?快点儿,别磨叽了。” “好吧。” 崔耕拿起玉叶冠,往太平公主的头上戴去。 头上玉冠华贵,面上五官精致,身着宫装妖娆,往那一站,果然人比花娇。 人们纷纷大赞道:“崔相说得甚是,果然只有太平公主才配得上这玉叶冠哩。” “不不不,应该说公主肯戴这玉叶冠,乃是此宝的福分!” “这是宝物美人相得益彰啊,吾有一诗相赠:高情帝女慕乘鸾,绀发初簪玉叶冠。秋月无云生碧落,素蕖含露出清涧。” …… 太平公主也甚为高兴,道:“二郎,本宫戴这玉叶冠,果然甚美?” 崔耕赞叹道:“美!今朝神女为帝女,直似嫦娥落人间。” 好吧,这两句诗可不是崔耕抄的,而是见了太平公主这无双美貌,心有所感,脱口而出。 崔湜起哄道:“这玉叶冠由公主戴着,给崔相的谢礼 可怎么办?” 崔液道:“是极,是极,要给谢礼。若不给崔相谢礼,公主不成了忘恩负义之人吗?” 崔涤道:“但是,崔相富可敌国,什么稀世珍宝没见过?公主给他一般的谢礼,人家根本就不稀罕啊!” 崔湜眨了眨眼睛,道:“九弟此言差矣!俗话说得好,千里送鹅毛,礼轻情意重。公主给的礼物,也未必一定要是稀世珍宝,体现足够的诚意不就成了?” “那比如呢?” 崔湜道:“比如崔相今晚就留宿于此,让公主好好地谢谢他。” 此言一出,全场顿时纷纷起哄。 “对,能不能让崔相满意,就看公主的手段了。” “今朝神女变帝女……当晚就要帝女变神女!” “崔相想必已经等不及了吧!” …… 太平公主作风豪放,也不以为忤,轻启朱唇道:“二郎,要不……今晚就不走了吧?” “我……” 崔耕是真不想留下来,但与此同时他也知道,只要现在当场拒绝,就和太平公主结下了死仇。 能不能有什么正当理由,抽身离去呢?难啊,最难消受美人恩,貌似除非家里房子着火,或者李显突然驾崩了,根本就没什么合适的理由。 “哼,一群无耻之尤!” 正在崔耕为难之际,门外忽然响起了一声冷哼。 谁? 有人迅速将门帘挑开,但见一个身着紫袍的身影,迅速跑开了去。 第966章 开导薛崇简 太平公主脸色铁青,道:“这逆子,真不让本宫省心!” 太平公主的儿子很多,但这个年纪的,也只有郢国公薛崇简一人了。 崔耕看出了便宜,道:“我去看看!” 言毕,赶紧起身,往门外跑去,高声道:“郢国公你等等本官!” 薛崇简跑得不快,七扭八转,穿房绕屋,功夫不大,已经在一个小院中停住了。 “你追我干啥?”薛崇简问道。 “呃……” 崔耕仔细一想,自己和这家伙还真没啥可谈的。 外面的人疯传自己和太平公主有一腿,今天又被抓了个现行,人家薛崇简能不生气吗?自己能解释清楚吗? 他苦笑道:“本官若是说,我是找个借口溜出来的,你能信吗?” 然后,转身就往外走。 薛崇简道:“回来!” “怎么了?”崔耕驻足。 “你……你说是自己找个借口溜出来,真的假的?” “说了你也不信。” “不,你敢说,我就敢信。” 顿了顿,薛崇简的面色和缓了些,道:“跟我来吧,咱们谈谈。” “也好。” 崔耕跟着薛崇简进屋,薛崇简一声吩咐,就有丫鬟送上了茶汤。看来,这是个属于他的小院了。 把伺候的丫鬟支走,薛崇简艰难道:“崔相,你……你今晚真不想留下来?” “本官跟令 堂根本就没什么关系……” 然后,崔耕简要地,将自己和崔家三兄弟,帮太平公主在李迥秀面前撑面子的经过说了一遍。 最后他说道:“就是这么点儿事儿,结果被人们误会到了现在。” “哼,你也不是那么无辜。”薛崇简撇了撇嘴,道:“崔湜、崔涤、崔液总是你介绍给娘亲的吧?” “这个么……”崔耕苦笑道:“你得这么想,崔家三兄弟文采斐然,相貌出众,他们留在公主身边,总比旁人强得多不是?” “我……唉,我就想不明白了。”薛崇简恨恨地道:“母亲大人怎么就不能洁身自好呢?我每次出去,都会被人笑话。也只有……只有……” 崔耕冷笑道:“只有临淄王李隆基不取笑你?所以,他就是好人,别人都是坏人?” “也可以这么说。怎么?听崔相的意思,很不以为然?” 崔耕正色道:“这么说吧,你有两点错误。其一,太平公主他……不是没有洁身自好过。今日之所以这样,也不能全怪他。” “什么意思?” “我来问你,令堂在初嫁令尊薛绍时,可有不好的名声传出?” “当然没有。” “那不就结了,当初令尊和公主情投意合,小日子过得不知有多美,哪会想那些乌七八糟的事儿?可是后来,令 尊的兄长薛顗参与李冲的谋反,令尊被牵连,被则天大圣皇后下狱处死。天可怜见,薛顗谋反,又没跟令尊商量,令尊怎么知道?这不是无妄之灾吗?可即便如此,公主还是失去了夫君,而且是被自己的亲生之母害死的。公主性情大变,觉得今朝有酒今朝醉,并非无因啊!” 薛崇简虽然听说过此事,可从未从母亲的角度仔细考虑过。 现在听崔耕这么一说,他不禁面色惨淡,道:“母亲当时真够可怜的,想必当时为了保住我,费了很大的力气。” 还有句话他没说出来,母亲广置面首,是不是在向则天大圣皇后表明,绝无怀念前驸马之意?只是后来,她忘记初心,沉迷于堕落中无法自拔罢了。 崔耕道:“你明白就好。如今公主的所为虽然不妥,但绝不至于你这个当儿子的都要鄙视。至于旁人?有些是天生愚蠢,暂且不去管他。有些只是痛快痛快嘴,你若放在心上,就愚不可及了。还有些人……比如临淄王李隆基……” “怎样?” “嘿嘿,此人是不是,一方面对太平公主的所作所为非常鄙夷,一方面对你的名声扼腕叹息?认为是公主的名声拖累了你?” “你怎么知道的?”薛崇简脱口而出。 崔耕道:“李隆基一撅屁股,我就 知道他要拉什么屎。实际上,他只是想造成你们母子不合,好达到他不可告人的目的!” “胡说八道!’薛崇简着急了,道:“临淄王从未让我对母亲大人不利。” “那明德门外,你让普润和尚为公主治病,怎么解释?你可千万别告诉我,此事和李隆基完全无关啊!” “呃……那是……那是为了母亲大人好。她为了两国和亲吐蕃,必可千古传颂,彻底洗脱之前的污名。” “哦?是吗?”崔耕眉毛一挑,道:“这么好的事儿……为什么李隆基的两个妹妹不去呢?难道说,李隆基爱太平公主,胜过自己的妹妹!” “这???…这是因为……因为金仙公主和玉真公主仁孝,不愿意离开父亲的身旁。母亲大人的父母已然龙驭宾天,当然无此顾忌。” “还真能自圆其说。” 崔耕站起身来,面上尽是讥讽的笑意,道:“你相信就好。本官送你一句话。” “什么话?” “别人稍一注意你你就敞开心扉你觉得这是坦率其实是因为孤独。” “什……什么意思?” “你自个儿琢磨去吧!”崔耕也不解释,施施然往外走。 “等等!你等等!” 薛崇简快步向前,道:“你是想说,李隆基对我全是利用?告诉我的全是???理?” 崔 耕道:“到底是不是,你自己心里清楚。本官还是头一回听说,有人劝自己二十多岁的朋友,找个几岁的爹呢。偏偏那个朋友还真被劝动了,你说好笑不好笑? 最后这句话实在太伤人,薛崇简急眼了,道:“崔相你这完全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临淄王对薛某人以诚相待,绝无半分阴谋利用之事!” “哦?何以见得呢?” “比如……比如,三个月前,他还送了一批舞姬给父亲大人。而且,是以我的名义送的。” 他这里所谓的父亲大人,当然就是指自己的继父,绿帽王武攸暨。 崔耕不解道:“这就是对你好?” “当然,母亲大人声名狼藉。我送几个舞姬给父亲大人,不是能让他能稍微平衡吗?要不然,他心中不忿,到处说母亲大人的坏话可怎么办?” 崔耕眉头微皱,沉吟道:“听起来倒是有些道理……这事儿只是对你、太平公主或者武攸暨有好处,对他李隆基却全无好处……” 薛崇简得意道:“所以我就说嘛,崔相你完全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崔耕摇头道:“不对,不对,我总觉得,这事儿没那么简单…… 忽然,他眼中精光一闪,厉声道:“你仔细查查,那些舞姬还在不在?是不是有人……已经无故失踪了!” 第967章 至宝失踪案 薛崇简疑惑道:“什么意思?几个舞姬还值得查?” 崔耕道:“三个月前,一批舞姬入府。没过多久,吴国公就暴病而亡,这难道还不该查?” 武攸暨暴病而亡,没有人觉得有什么不正常的,除了崔耕。他清楚得记得,在历史记载中,武攸暨应该是四年后才死。 这其中,是不是有什么隐情? 现在,得知李隆基无缘无故地送了一批舞姬给武攸暨,他当然大为怀疑。 但薛崇简却颇为不以为然,道:“瞧您这话说的,难不成临淄王还想把父亲大人害死不成?这对他有什么好处?” “当然是……” 崔耕想说,武攸暨不死,怎能逼着太平公主和亲吐蕃?不过,他转念一想,又觉得这个理由不够充分。 道理很简单,李隆基要登上皇位,要对付的人太多了,太平公主远排不到前三位。 要说李隆基对太平公主落井下石,那非常可能。但要说他处心积虑地搞了这么一出,可能性着实不大。有那个心力和资源,他拿来对付韦后或者自己不好吗? 薛崇简见崔耕不说话,问道:“怎么样?崔相自己也觉得,临淄王不会谋害父王了吧?” 崔耕皱眉道:“那批舞姬出现在时间太过巧合,我总觉得有些不靠谱,你最好派人查一下。” 薛崇简只以为崔耕是死鸭子嘴硬,也不想戳破,敷衍道:“好吧,弟子会 查的。” 又说了会儿闲话,崔耕告辞离去。 很显然,他没说服薛崇简远离李隆基,只是让薛崇简对自己乃至太平公主的看法略为改观而已。 本以为此事就此告一段落,不过,第二天中午,太平公主又请他入府一会。 卢若兰气得肝儿颤,道:“这个不要脸的女人,到底知不知道自己是什么身份啊?让给你一天就行了呗,怎么还蹬鼻子上脸了?” 崔耕有些尴尬道:“行了,行了,你想到哪去了?我和公主是清白的。” “哼,清白的?那你解释解释,这次她叫你干啥?” “呃……那我哪知道啊。” 事实上,崔耕也觉得颇为奇怪,昨天不是刚见过面了吗?今天又能有啥要紧事儿? 怀着满腹狐疑,崔耕再次进了太平公主府。 一问才知道,这回是真有正事儿。就在昨晚,饮宴过后,那玉叶杯竟然不翼而飞了。 这么重大的案子,太平公主不放心京兆尹,就找崔耕来帮忙。 崔耕道:“此宝是归何人掌管?可有什么怀疑对象没有?” “应该是个叫素玉的贱~人偷的。” “何以见得呢?” “今日我将下人查点了一番,唯独少了她。而这贱~人,恰恰昨晚勾~引了库房的看守喝酒。” “那素玉又是什么来历?” “三个月前,崇简不知从哪儿找来了一批舞姬,送给了吴国公,这素玉就是 他最宠的一个。” 崔耕若有所思地道;“吴国公死的那天晚上,是不是要素玉侍寝呢?” “你怎么知道的……啊!”太平公主猛然睁大了眼睛,道:“你……你是说,吴国公是被素玉害死的?” 崔耕道:“只是一个猜测而已。吴国公暴病而亡,这个暴病,到底具体是什么病?” “大夫说是马上风,所以才一直没对外宣扬。仔细想起来,素玉是挺可疑的。” “不仅仅如此呢……” 然后,崔耕又简单地将昨晚薛崇简和自己的对话,说了一遍。 太平公主听完了,缓缓摇头道:“本宫觉得,李隆基不至于要对付本宫。再说了,他若果真有意帝位,就该把素玉杀人灭口,而不是让素玉在事后潜伏一阵子,偷什么玉叶冠。” 崔耕也觉得这么做太小家子气了一点儿,道:“但是,这事儿总和李隆基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好了,不说这个了,只要找到素玉,一切皆可真相大白。” 然后,崔耕找薛崇简送来的那批舞姬挨个问话,没找到什么有用的线索。 原来,包括素玉在内,她们都是两年前,李旦买的舞姬。 查了素玉的**契,得知她是秦州上邽人,父母双亡,其他就没什么有用的线索了。 这可怎么办? 长安人口数十万,随便往哪一躲,再想找,就真如同大海捞针一般了啊! “素玉…… 素玉……玉素……玉素……你到底在哪呢……诶!有了!” 崔耕翻来覆去地念叨着“素玉”这个名字,忽然从“玉素”上找着了点灵感。 话说大唐贞观年间,中书舍人郭正一曾经买了个叫“玉素”高丽婢。这玉素长得非常美丽,郭正一叫她掌管财物仓库。郭正一每晚临睡前,都要吃一碗粥,不是玉素煮的他不吃。 某日,玉素便在粥里放了毒药后送给他。 郭正一喝了粥以后有所察觉,大叫道:“此婢害我”。万幸,此药的毒性不大,郭正一被抢救了过来。 此时婢女玉素已经不见,并且丢失了十几件金银器物。 不良人的大首领魏昶奉命查案,找了几个人询问:这十天以内,有什么人打听过郭正一的家。 有人说,有个归顺的朝鲜人找过,并给一个马夫留下一封书信。 来到那马夫的家,派人将那封信搜出来,只见上面写着:“金城胡同里有一所空宅院。” 果然,不良人在那所空宅院内找到了婢女玉素和那马夫,将二人一起斩首。 玉叶冠虽然和那个案子不同,但思路是一样的。幕后主使之人要让素玉动手,必须得给她一个指令。 太平公主家规森严,素玉自己想出来,完全没有正当理由。那么,无论让她偷东西,还是杀武攸暨,都必须主动联络他,甚至,要帮她把后路安排好。 既然如 此,只要查查哪个外人,联络了太平公主的家仆就行了。倒也不一定是素玉,只要能跟素玉联系的人就行。 想到这里,崔耕转换思路,询问最近有谁往府里递过书信,或者传过口信什么的。 这一查还真查出了点线索,有人称,最近素玉和一个叫李二娘的药婆来往颇多,兴许她传过什么口信。 所谓药婆,就是用药物给人看病的婆子,乃“三姑六婆”之一。 虽然大唐年间妇女的地位没明清时那么低,但一些妇科病症还是不能给男大夫看的,这就有了药婆生存空间,连太平公主的府邸都不能杜绝。 崔耕大喜,赶紧命人提审李二娘。 那婆子听说名闻天下的崔青天要审问自己,直吓了个体如筛糠,道:“崔大人明鉴啊,老婆子啥都都不知道,我不过……不过是……” “你到底干啥了?” “我给素玉带了口信:玉叶冠玉清观,往日恩情一场还。” “是谁让你带的口信?” “我不知道啊,人家主动找到我,给钱办事而已。” “那三个月前,也就是吴国公临死之前,有没有人让你给素玉传过口信?” 李二娘连连摇头,道:“没有,绝对没有。老婆子就给素玉传过这一次口信。但有半句虚言,天打五雷轰,不得好死。” “这样啊……”崔耕沉吟半晌的,道:“来人,传本官的命令,兵围玉清观。” 第968章 主使另有人 大唐崇尚道教,长安有三座规模宏大的敕建道观,分别为太清观、上清观、玉清观。 太清观的观主就是史崇玄,道家高人,太平公主的忠实走狗。玉清观的观主朱法满,也是位有道之士,和相王李旦过从甚秘。 其实这年头,哪个高~官贵戚身边也有些宗教界的人士,或者道士、或者和尚,或者萨满。 一是为了让这些人给自己祈福,二是出面做些自己不方便出面的事儿。 比如,某官员要改换门庭,总不能亲自上门说,某某大人,您今后就罩着我吧,我唯您的马首是瞻。那也太掉价了,不到万不得以不会如此。 他得让自己身边的出家人,和另一边的出家人商谈一番,谈妥了价钱,再投靠过来。在唐隆政变中,崔日用本来是韦后的人,他要反水投靠李隆基,就是先找的普润和尚。 再比如,某位大人要收受贿赂,直接收钱太难看了。如果送礼的人进入寺庙或者道观,以献给“佛祖”“道尊”的名义,就好听多了。 另外,出家人能言善辩又有神秘加成,很容易得到内宅妇女的迷信。他们出马,那些妇女的枕头风一吹,有时候能起到非常神奇的作用。 所以,很多出家人和高~官显 贵的关系非常亲密,甚至超过那些高~官显贵的亲近部属。 听说素玉跑进了玉清观,而玉清观的观主是相王的人,崔耕又是一阵浮想联翩。 一个时辰后,太平公主府三百侍卫已经将玉清观团团围住。 朱法满深感莫名其妙,带着几个道士迎出观外,打了个稽首,道:“我玉清观乃朝廷敕建道观,一向奉公守法,从无作奸犯科之事。崔相何故发兵,围了我的道观?” “哼,从无作奸犯科之事?那你们观内窝藏女犯,又怎么说?” “窝藏女犯?”朱法满一听就急了,道:“崔相怎可如此污人清白?贫道这玉真观也不是没跟脚的。” “相王李旦嘛,本官当然知道。恐怕这次……他自身难保了!”崔耕一挥手,道:“搜!挖地三尺,也得把素玉给本官找出来!” “喏!” 那些侍卫如狼似虎一般,冲入了观内。功夫不大,玉清观内就传来了一阵哭爹喊娘之声。 朱法满气的须发乱颤,道:“崔相好威风,好煞气啊!我倒要看看,待会儿找不着什么素玉,你如何对老夫交代!” 朱法满同史崇玄一样,也有着朝廷授予的散官官阶。他是银青光禄大夫,秩从三品,仅比史崇玄低半级而 已。 如果没找着素玉的话,这老头儿不依不饶,还真够崔耕喝一壶的,更别提还有相王李旦了。 崔耕见朱法满的样子不似做伪,心里也有点犯合计,难不成那李二娘在骗我? 或者说,长安还有别的玉清观?玉清乃是道家的常用名词,那可真不一定啊…… 怀着忐忑的心情,崔耕静待搜查结果。如果真找不着素玉,说不得要赶紧给人家朱法满赔礼道歉了。 万幸的是,没得多久,就有侍卫冲出了观门,大叫道:“启禀崔相,幸不辱命,那素玉被我等找着了!” “啊?真有?快点儿带过来。” “是。” 不消一会儿,一群军士将一个美貌妖娆的女子押了出来。太平公主府的人总不会认错,正是素玉。 崔耕笑吟吟地道:“朱观主,事到如今,你还有何说?” “这……”朱法满马上就变了脸色,赔笑道:“崔相大人不计小人过,千万莫跟贫道一般见识啊!实不相瞒,我是真不知道这事儿……兴许……兴许是有人栽赃陷害?” 崔耕不以为然地道:“大活人怎么栽赃陷害?她要吃要喝,没你们道观的人配合,可能吗?” “配和……”朱法满猛地一拍大腿,道:“我明白了,这事 儿是姚世铎干的!” “姚世铎是谁?” “姚世铎是玉清观的前任观主,他原来是武三思的人。武三思死后,姚世铎没了靠山,贫道才能上位。我见他还有些道行,又表现恭顺,才没赶出观去,没想到他竟然做出如此事来。” “那他怎么……” 崔耕本想想问,那他怎么没有改投韦后? 不过,他转念一想,韦后身边有道家高人叶静能,同行是冤家,恐怕姚世铎挤不到跟前去。、 崔耕改口道:“来人,把姚世铎拿来!” “喏!” 姚世铎的胆子着实不大,一见崔耕就双膝跪倒,道:“崔相恕罪,收留素玉并非我的主意,而是受了纪处纳的指使。他捏着我的把柄,我没办法才干了这事儿啊。” 纪处纳? 这事儿跟他有什么关系? 但是,想到纪处纳也是秦州上邽人,和素玉的籍贯相同,崔耕又觉得这姚世铎确实没说假话。 崔耕看向素玉道:“你也是受了纪处纳的指使?本官劝你实话实说,也好少受些皮肉之苦,要不然……本官可是刑讯的行家。” 素玉道:“不敢欺瞒崔相,小女子的确是受了纪处纳的指使,是他让我偷的玉叶冠。” “你和纪处纳究竟是什么关系?” “ 奴家自幼父母双亡,是纪相把我抚养成人,可以说,他对我有天高地厚之恩。后来,纪相投奔了武三思,并且娶了武三思的姐姐。武三思命纪相在相王府埋一颗钉子,纪相就把我派了出去。可惜奴家虽然姿容出色,相王一家却都把我当普通舞姬看待,甚至赠给了吴国公。” 崔耕猜测,可能是李旦发现了素玉的身世有隐秘,却一直隐忍不发。直到武三思死后,才将这块烫手山芋扔给了武攸暨。 他又问道:“那你是如何害死吴国公的,还不速速招来。” “吴国公?”素玉连连摇头,道:“奴家确实受了纪相的命令,偷太平公主的至宝玉叶冠,但绝无害死吴国公之事啊!” 嗯? 这妮子说得到底是真是假? 说是真的吧,因为自己的蝴蝶效应,武攸暨在与历史上不同的时间地点和素玉欢好,得了马上风,也不是完全说不过去。 说是假的吧,没有确切的证据,杀人凶犯怎么会承认自己杀人?当然要避重就轻了。 要不要对素玉动刑呢? 正在崔耕为难之际,忽然有一骑从远方疾驰而来。 那人在马上高声喊道:“传太平公主口信,还请崔相速速入宫。陛下已经要下旨,要公主和亲吐蕃了!” 第969章 轻松来翻盘 让“重病”中的太平公主去和亲吐蕃?李显还要不要脸了? 崔耕甚是奇怪。 然而,前来报信之人,乃是太平公主府的总管李千喜,这总做不了假。 怀着满腹狐疑,崔耕翻身上马,往皇宫方向急驰而来。 到了宫门口一看,已经聚集了好几百号人了。非但有太平公主、相王李旦一系的官员,就是平时打酱油的官员都来了不少,其中甚至有扶桑、吐蕃、新罗使节的身影。 粗略计算,这些人达到了朝廷高~官数量的八成。 无它,公道自在人心,今日之事李显干的太不地道了,谁都想说道几句。 崔耕递上鲤符请求入宫面圣,半个时辰后,宫门大开,高力士走了出来。 “陛下有旨,诸位臣工到勤政殿叙话。” “遵旨。” 群臣鱼贯而入勤政殿,但见李显和韦后已经等候多时了。 此时勤政殿内还有两个大臣侍立,一个是门下侍中纪处纳,还有一个则是右骁卫将军、知太史事迦叶志忠。 所谓知太史事,就是太史局的最高领导。而太史局,换成后世的话,就是钦天监,负责观察天象,推算节气,制定历法等等。 迦叶志忠坐在这个位置上,其能力大家还是服气的。他是天竺人,迦叶氏乃天竺“天学三家”(瞿昙氏、迦叶氏、俱摩罗氏)之一。迦叶志忠的祖父迦叶孝威曾帮助李淳风修过《麟德历》,迦叶志忠本人的天文学水平,更是在当世堪称第一。 但是,与此同 时,此人投靠了韦后,人品实在不咋样。见他在此,众大臣的心里都升起了一阵阴霾。 “参见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参见皇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诸位爱卿平身。” “谢陛下。” 见礼已毕,众臣工文东武西站好。 李显道:“关于令太平公主和亲吐蕃之事,朕知道众位爱卿心中颇多疑问。还请大家稍安勿躁,朕已经派人去传诏太平公主和相王了。等他们到了,朕自有话讲。” 那就等着呗,大概过了半个时辰左右,太平公主和相王进了勤政殿。 李显这才轻咳一声,道:“迦叶爱卿,你昨夜发现了什么,告诉众位爱卿吧。” “遵旨。” 迦叶志忠正色道:“微臣夜观天象,发现摄提入太微宫,至帝座,主大臣宴见纳忠于天子。” 李显叹了口气,道:“的确,朕昨夜与纪侍中有了一场深谈,想不到此举竟然上应天相。纪侍中,你说说,朕昨夜都和你都谈了什么啊?” “陛下昨晚为与吐蕃和亲之事,甚为忧心,召微臣问对。微臣以为,如今皇室之女除太平公主外,皆已婚配,也只有让太平公主和亲吐蕃,才能使两国永息纷争。当时陛下不忍兄妹分离,默然以应。” 李显道:“确实如此。只是,昨晚天相示警,朕若再为了一己之私,不放御妹和亲吐蕃,岂不是要违逆天意吗?到时候,天降灾劫给大唐,朕又于心可忍?所以,为了大唐万千子民,朕** **之下,今日才下了那道诏书。每每想起此事,朕真是……肝肠寸断啊……” 话说到这,李显强挤出了几滴眼泪。 “……”人们面面相觑,都有点发懵。 好么,这李显的脑子真够活络的,竟然选择了让上天背黑锅。现在大家可怎么办? 辩论昨夜“摄提入太微宫”,是不是上天的旨意?讨论这个,谁是迦叶志忠的对手啊! 为太平公主求情,乃至骂李显是无道昏君?没见人家已经甩锅给上天了吗?你再有道理,跟上天去讲啊? 众人一筹莫展,都把希冀的目光,投向了善于创造奇迹的崔耕崔二郎。 崔耕动了,他果然没让大家失望! “微臣有一事不明,要向陛下请教。” “你讲。” “太平公主之所以是和亲吐蕃的唯一人选,是因为皇室女子中,只有她一人没有夫君吧?” “正是如此。” “那若是吴国公并未撒手人寰,这次也不应让她和亲吐蕃?” “那是自然。你问这干什么,吴国公不是已经死了吗?” “吴国公的确死了,不过死因甚是蹊跷哩。”崔耕道:“就在昨日夜,太平公主丢了一样宝物……” 然后,他将今日查案的经过娓娓道来,只是到了最后,没有提及素玉矢口否认和武攸暨之死有关。 哗~~ 崔耕的话音刚落,全场顿时如同开了锅一样。 “什么?这素玉竟然是纪处讷安排的卧底?那吴国公到底是怎么死的?” “废话,刚才崔 相说得清楚,吴国公不死,太平公主怎么可能和亲吐蕃?他肯定是被人害死的呗。” “纪处讷和太平公主远日无冤近日无仇,太平公主和亲吐蕃对他有什么好处?” “你这人怎么这么死心眼儿呢。对他没好处,对别人未必没好处。别人一高兴,纪处讷不就发达了吗?” …… 人们议论纷纷,极少数人是真不明白,大部分人是揣着明白当糊涂。虽然没有明说,矛头却直指皇后韦香儿。 韦香儿心里这个憋屈就甭提了,不错,今日之事是自己谋划的,自己也的确希望太平公主和亲吐蕃。 但是,天地良心,自己可从未授意,让纪处讷把武攸暨杀了啊,难道是纪处讷为了恢复相位,自作主张? 如果目光能杀人的话,想必纪处讷此时已经被韦后千刀万剐。 然而,纪处讷此时也委屈啊,天可怜见,自己只是看上了那玉叶冠,才让素玉动手,谁知道武攸暨是怎么死的? 他赶紧出班跪倒,道:“启禀陛下,微臣并不认识什么素玉,其人故意攀诬微臣,也尚未可知。” 崔耕冷笑道:“哦?人家攀诬你?行,就算真的如此吧。那玉叶冠总不会攀诬你吧?要不……现在搜一下你的府邸?” 素玉是逃奴,纪处讷不敢收留在府邸里面。但是对于玉叶冠,他可是早就收入府中了,一查一个准儿。 他期期艾艾地道:“有贼子用玉叶冠陷害老夫,也……也未可知。” “谁陷害你? ” “老……老夫不知。” “行,真能白话啊,就是不知陛下信不信,不知天下人信不信了。” 崔耕不再理纪处讷,看向李显道:“微臣请陛下下旨,搜查纪府,找到玉叶冠,再做定夺。” 这种情况下李旦若不准奏,那就是自己替纪处讷背黑锅了,他怎么可能那么干? 当即,李显下旨,五百羽林军出动,搜查纪府。一个时辰后,在纪处讷的秘室之中,搜到了玉叶冠。与此同时,还有许多纪处讷贪赃枉法的罪证。 现在纪处讷现在已经顾不上什么贪赃枉法的罪证了,他急需解决的是,武攸暨之死的问题。 欠债还钱,杀人……偿命! 纪处讷把头磕得“砰砰”直响,道:“陛下明鉴啊,微臣承认,玉叶冠是微臣命令素玉偷的,但是,吴国公之死,确实和微臣无关啊!” 李显字斟句酌地道:“此案太过复杂,朕也难以决断,还是交与有司讯问才好。” 按正当程序,审纪处讷的,无非是左御史大夫苏珦或者右御史大夫萧至忠。另外,李显特旨,让擅长断案的宰相崔耕来审,也是符合程序的。 但问题是,对于这三位,纪处讷哪个也不放心啊。 事实上,若是易地而处,纪处讷也并不认为,这个案子有什么蹊跷的。人犯不承认,那就动刑呗,“水刑”不是挺管用的吗? 他当时就急眼了,扯着脖子喊道:“皇后,皇后,您给微臣说句话啊!我对您可是一向忠心啊!” 第970章 恭请立太子 “我掐死你!” 韦后郁闷地想吐血,好悬没把这句话直接说出来。 她心中暗想,你纪处讷嚎什么嚎啊,群臣本来就怀疑,是本宫授意你害死了吴国公。你现在这么一嚎,那不成了此地无银三百两了吗? 李旦看出了便宜,跪倒在地道:“想不到纪处讷竟受人指使,在臣弟的府邸安排了细作。想必是臣弟往日所为不谨,引人误会,请陛下削去臣弟的王爵,让微臣出家嵩山,就此终老。” 这完全是以退为进。 素玉说得明白,纪处讷是受了武三思的指使,把自己安插到相王李旦的府内。 但李旦偏偏不提武三思,只说是受人指使。那暗含的意思,就是不信这仅仅是武三思的意思,认为这其中还有韦后或者李显的意思。 所以,人家要求像武攸绪一样,出家修道,让皇帝和皇后彻底放心。 李显敢同意吗? 他要是敢同意,那就是容不得亲兄弟的桀纣之君! 李显赶紧道:“相王快快请起,何至与此,何至于此啊!那都是武三思和纪处讷擅作主张……” “陛下!” 这边李旦还没安抚住呢,那边太平公主也泪眼婆娑,双膝跪倒,道:“臣妹初嫁薛邵,只因其兄谋反,薛绍被母后下令饿死狱中。再嫁武攸暨,只因……死了个不明不白。罢了,罢了,总而言之,臣妹是个苦命之人,这就和亲吐蕃去也。” 她在“只因”后面含糊其词,更引人联想。薛绍是被大周女皇武则杀的,那么武攸暨是不是大唐皇帝 杀的呢? 李显也有了种跳进黄河都洗不清的感觉,道:“太平你莫误会,不是朕想让你和亲吐蕃,是那个……” 他还是想让“上天”来背黑锅。 可是,话还没出口呢,就听有人高声道:“启奏大唐天子,外臣以为,太平公主不应和亲吐蕃。” “谁?”李显抬头看去,正是吐蕃使者论弥撒。 顿时,一股被背叛的感觉,从李显的心头涌起。他心中暗想,你们吐蕃不愿意要太平公主,早说啊!朕费了这么大劲,都快被人们骂为无道昏君了,你才说不想要,这不是坑人么? 他不悦道:“为什么?” 论弥撒心里也颇为委屈啊,本来自己觉得,太平公主虽然年纪大了点儿,但身份尊贵,如果这次能促成她出使吐蕃,自己肯定大功一件。 可是,那个大唐宰相崔湜,不断劝说自己放弃这个想法。他说,崔耕和太平公主过从甚密,如果太平公主和亲吐蕃,恐怕会恶了崔耕。本来和亲的目的是为了两国和平,若是一个处置不好,引得崔耕要挑起两国纷争怎么办? 崔耕自己当然知道啊,论弓仁的老师,出使一趟吐蕃,就造成了吐蕃的分~裂。自己听了这话,还真有点犹豫。 到了今天,自己又突然发现了一个特别容易忽视的问题——这太平公主她克夫啊! 好么,她现在已经有两个夫君遭了横死了。若是嫁入吐蕃后,小赞普有个三长两短的,自己还能活吗? 当然了,尽管心里是这么想的,嘴里他可不会这 么说。 论弥撒道:“外臣以为,文成公主乃任城王李道宗之女,嫁我吐蕃赞普松赞干布。任城王乃大唐太宗皇帝的同辈之人,而如今我吐蕃的小赞普尺带珠丹乃松赞干布的重孙,而太平公主却是太宗皇帝之孙女。辈份不对,与礼不合,所以不应让太平公主和亲。” 擦! 与礼不合?你们吐蕃蛮子也配跟我们大唐讲礼? 李旦直气的一阵蛋疼,偏生还无法反驳,只得道:“但我大唐并无合适辈份的公主出嫁,如之奈何?” 论弥撒想起了崔湜的提议,道:“无妨,大唐没有合适的公主,我们吐蕃有。” “什么意思?” “我吐蕃有长公主赤丽玛莲,年方十八,温柔贤淑,可配大唐亲王。” 李显微微一愣神儿,道:“这也行?” 论弥撒反问道:“怎么不行?大唐公主可嫁吐蕃赞普,吐蕃公主当然也可嫁大唐亲王。” 其实这里面,还是有小小的区别的。 莫觉得大唐两汉和亲是屈辱,一般来讲,两国和亲,嫁出公主这方面,地位要稍高一些。 比如大唐就经常把宗室女封为公主,嫁给周边藩国之主,借以羁縻,能说大唐怕了他们吗?吐蕃也经常把自己的公主嫁给泥婆罗、小勃律、吐谷浑等属国的国主,借机控制其国的朝政。 当然了,这也不是绝对,要根据各种实际情况来看,娶他国公主也谈不上什么屈辱。 在大唐的思维定势里,一直是本国公主出嫁,从未想到往国内娶公主。现在李显这么一 琢磨,娶个吐蕃公主来,也不是不行。 他问道:“那为何不是让你们吐蕃公主嫁给朕,而是嫁给大唐亲王?” 论弥撒苦笑道:“我吐蕃只有这么一个公主尚未出嫁,却是与陛下的辈份不合。” 其实这种和亲的事儿,根本就不在乎辈份的。但他之前拿了辈份说事儿,现在就不可能不考虑这个问题。 顿了顿,论弥撒补充道:“我吐蕃愿意与大唐修好,却不是怕了大唐。陛下选的亲王必须足够尊贵,最好是您的亲生之子。” “这样啊……” 论弥撒的要求倒是不过分,但是,李显可是真为难了。无它,自己现在有两个儿子,一个是李重福,一个是李重茂。 该让哪个娶吐蕃的公主呢? 吐蕃公主嫁过来,因为是异族女子,势必不能为正妻。但与此同时,人家吐蕃也不是小国,不能慢待了吐蕃公主。 所以,无论是谁娶了吐蕃公主,就意味着此人成为了事实上的大唐太子。 这可如何表示? 他为难道:“兹事体大,且容朕细思之。” “陛下!”太平公主高声道:“臣妹以为,谯王李重福和那吐蕃公主甚是相配,不如就让他娶了吐蕃公主。” 李显摆了摆手,道:“朕自有主张,太平勿复多言。” 太平公主道:“陛下当然可以决定谁娶吐蕃公主。不过……纪处讷的案子,到底该如何处置呢?是不是要查个水落石出?” “你……” 李显瞬间就秒懂了,这是太平公主在和自己提条件呢。 要么自 己做出妥协,立李重福为太子,要么太平公主深挖这个案子,把韦后牵扯进去。人家作为苦主,有这个权力。 换言之,在遭到自己和韦后步步紧逼之后,太平公主实在受够了,决定反戈一击。 “这个么……” 韦后明白自己的确是冤枉的,但李显不知道啊,当时就有些犹豫。 李旦马上加了一把力,也双膝跪倒,道:“臣弟以为,谯王李重福人品贵重,可娶吐蕃公主。” “臣附议!”呼啦啦,太平公主和相王一系的官员跪了一地。 韦后大怒道:“胡说八道,李重福有谋害懿德太子太子之嫌,怎可娶吐蕃公主?” 然而,没人理他。 人们继续齐声道:“臣等以为,谯王李重福可娶吐蕃公主” 其他大部分臣子,则站也不是,跪也不是。 但凡有点眼光的都明白,如今朝堂的大部分歪风邪气,包括今日之事,都是因为韦后想当女皇帝引起的。如果能立李重福为太子,就能早早刹住这股歪风邪气。按道理说,自己应该支持相王和太平公主。 但是,与此同时,韦后现在就是个小皇帝,自己今天敢劝谏,来日恐怕就要遭她的报复。另外,此举也难免帮着太平公主和相王,对付当今天子之嫌。 至于少部分韦后的铁杆,则不敢做这个出头鸟。谁屁股上都有屎,现在站出来,纪处讷的案子牵扯到自己可怎么办? 唰! 一时间,所有人的目光齐齐投向了崔耕。倒要看看,在这个关键时刻,他到底要站哪边。 第971章 一言定储位 李显不负众望,道:“二郎,你怎么看?” 崔耕深吸了一口气,跪倒在地,正色道:“微臣请陛下立谯王李重福为太子,以安天下。” 好么,别人都是隐讳地提出,要李重福娶吐蕃公主。他可倒好,直接提出要李重福为当朝太子! 一个拥立之功,就这么妥妥的了。 崔湜见机得快,马上改口道:“微臣请陛下立谯王李重福为太子,以安天下。” “微臣请陛下立谯王李重福为太子,以安天下!” 有他们俩带头,这回不光是相王和太平公主一系的官员了,就是其他中立官员也纷纷跪倒。 天塌下来有高个子顶着,韦后你要报复,先找你的好女婿崔耕呗。再者,最重要的是,人家崔耕此举大公无私,不愧为清流领袖,大家支持起来问心无愧。 这些人这么一表态可不得了,迅速起了连锁反应。 事实上,韦后的铁杆粉丝只有一个,那就是当今天子李显。至于其他人,都是为了功名利禄才听她的。 如今一看立李重福乃大势所趋,人们的心思迅速活络起来了——有很大的可能,几年后坐在皇位上的人,就是李重福,我如今和崔耕等人唱反调,日后李重福报复怎么办? 首先反水的宰相韦巨源,他虽然是韦 后的族人,但最主要的一面,还是清流派的大员。 当初张昌宗引蜀商宋霸子等人到御花园内饮宴,就是韦巨源当场呵斥,将宋霸子等人逐出,丝毫不给张昌宗面子,被人们誉为“真宰相”。 他在内心深处一向不赞同韦后称帝,现在沉吟半晌,终于撩衣襟跪倒,道:“臣请陛下立谯王李重福为太子,以安天下!” 有他的带动效应,又是一批人倒戈,包括纪处讷——只有两边妥协,他的小命才能保住啊! 一时间,还在站着的,无非大猫小猫三两只而已:宗楚客、韦温、迦叶志忠。 迦叶志忠的骨头比较软,犹犹豫豫,也想跪下去。 韦后此时早已慌了手脚,可怜巴巴地看向李显,道:“陛下!纪处讷的案子,真的和臣妾无关啊!” 李显面色铁青,对众朝臣道:“该立何人为太子,朕自有主张。你们……你们难道想逼宫吗?” 崔耕却摇头道:“微臣等人并非逼宫,而是请陛下上应天意,下顺民心。” “天意?尔等也敢擅称天意?” “刚才迦叶志忠有言,昨夜星相,摄提入太微宫,至帝座。太微之宫,天子之廷。微臣以为,此乃太子当立之像。” 说着话,崔耕看向迦叶志忠道:“迦叶太史,你以 为呢?” 迦叶志忠目光闪烁,道:“是……不是……不是……是……” “到底是还是不是?” “是……是吧。” 崔耕道:“陛下,立谯王为太子,宜早不宜迟啊!正所谓,父母之爱子者,当为之计深远。” “父母之爱子者,当为之计深远……父母之爱子者,当为之计深远……”李显连念了几句,若有所思。 这话听到别人耳朵里倒没什么,但听到李显的耳中,却别有一番深意。 当初,在崔耕出京查郑普思贪墨一案之前,曾经和李显有过一番深谈。 这这场深谈中,崔耕就提出过这句话。当然了,崔耕当时的意思,是让李显从保护韦后的角度出发,早立太子。 但是,这不重要。 最关键的是,李显忽然想起了来了,自己曾经给过崔耕一份遗诏。在这份遗诏里面,自己明确提出,要让李重福继承皇位。 只是后来,韦后一直跟自己吹枕头风,自己又对李重福有了看法,不想立他为太子。 时间渐远,自己竟然把这遗诏的事儿给忘了。 现在遗诏在崔耕的手里,若他坚决支持李重福,自己还能顺顺当当地把遗诏拿回来不成?再者,李重茂年纪太小,若没崔耕护持,也坐不稳这皇位啊。他若坐不稳皇 位,韦后还能有什么好下场不成? 如此看来,让李重福继承皇位,简直成了唯一的选择。 还有最关键的,人家崔耕接了遗诏办事儿,今日之举简直是完美得替自己背黑锅,完全谈不上逼宫啊! 自己这是生的哪门子气呢? 想到这里,李显的面色逐渐和缓起来,道:“既然是天意如此,朕又怎敢逆天行事?传朕的旨意,李重福人品贵重,深肖朕躬,可为太子。崔湜,拟旨!” 韦后不甘心地道:“陛下,不能啊!难道你忘了咱们的重润孩儿死的不明不白?” 李显一咬牙一狠心,道:“人死不能复生,过去的事就让他过去吧。朕意已决,崔湜,拟旨!” “遵旨!” 当然了,册封太子不是一道圣旨就解决的,还有各种繁琐的仪式。 不过,这道圣旨一下,至少短时间内,就再难更改,李重福终于坐上了大唐太子之位。 …… …… 双方一达成妥协,也就没人关心纪处讷的案子了。最后,纪处讷主动乞骸骨,李显同意他以宰相衔儿退休。 至于素玉,没人关心她的死活,全交给崔耕处置。 说来此女也是个可怜人,崔耕索性给了她一笔钱,无罪释放。临行之前,素玉道:“多谢崔相宽宏大量,饶恕了 奴家。奴家无以为报,想送给崔相几句话。” “你想说什么?” “当日吴国公之死纯属意外,和任何人无关。” 当初崔耕也想过这个可能,此时素玉完全没必要对自己撒谎,他心中的这个疑团才算完全解开。 …… …… 三日后,楚国公府内,客厅中。 太子李重福亲自来访,略微寒暄几句后,李重福使了和眼色,崔耕将伺候的丫鬟仆役摒去、 忽然,李重福起身,深施一礼,道:“小王谢过崔相,要不是您,小王焉有今日?日后咱们富贵共享之。” 崔耕赶紧错开一步,道:“太子殿下快快请起,微臣焉敢受您的大礼?再说了,这事儿跟微臣的关系着实不大。” “哪里,崔相过谦了,要不是您查了素玉的案子,焉有群情激愤,要立小王为太子之事?” 崔耕苦笑一声,道:“但问题是……此事乃是各种阴差阳错,我最近才明白,皇后很可能是冤枉的。” 然后,他将素玉的话,对李重福说了一遍。 李重福听说了一阵眉飞色舞,道:“这么说,一切都是天意使然,本太子是天命所归啊。” “天命所归?”崔耕眉毛一挑,道:“那也得等你活下去才行,恐怕接下来,咱们要迎接惨烈的报复了。” 第972章 齐坑崔二郎 大明宫,丽政殿。 “气死我了!气死我了!” “崔二郎,你个狼心狗肺的东西!” “韦巨源,你对得起我吗?” 乒呤咣啷! 刺啦! 在阵阵娇叱声中,一件件名贵的瓷器被摔了个粉粉碎,一张张名画被扯了个四分五裂。 宫人们哪见过皇后发这么大的火?都躲在角落里,大气儿都不敢出。唯恐被韦后注意到,将怒火发到自己的身上。 “陛下驾到!” 在小太监尖利的嗓音中,李显进了殿内。 众宫人赶紧慌慌张张地见礼,齐声道:“参见陛下。” 韦后却毫不在意李显的到来,依旧乱摔乱砸。 李显摆了摆手,道:“平身,都退下吧。” “是。” 众太监宫女如蒙大赦,快步跑出了殿外。偌大的丽政殿内,顿时只剩下了李显夫妻二人。 李显也不说话,默默看着韦后发泄。 直到见她发泄累了,颓然坐在榻上,李显才走过去,柔声道:“爱妃何必发那么大的火啊。你仔细想想,立重福为太子,也没什么不好。” “哼,没什么不好?”韦后现在也破罐子破摔了,直言道:“我到底怎么想的,你又不是不知道。 李重福为太子,本宫日后还有希望吗?” 李显真想说,你本来就毫无希望!你就不该有希望! 但是,望着爱妻的无双**,这话他还真说不出口。 李显想了一下,温言道:“朕来问你,若朕龙驭宾天,你能登上帝位否?” “当然不能了,总要有个过渡嘛。但你可以立重茂为太子,让我垂帘听政啊。” 李显道:“因为重福年纪小好掌控?” “你知道还问?” “朕当然知道,但其他人也知道。”李显道:“这才过去了几年,群臣怎么会容忍则天皇后之事重演?恐怕重茂继位之日,就是又一场神龙政变之时。你并非重茂生母,恐怕连性命都未必保全。” 韦后气鼓鼓地道:“我自有把握,让他们掀不起什么风浪来,再说了……你立李重润为太子,我就安全了?” “那是自然。重润为太子,群臣不以为你能篡位,当然就不会政变。” “但那样我也当不了皇帝啊。” 李显道:“那却不然,只要宰相是你的人,若天子失德,太后和宰相就可废立天子。只要废立一次,之后的事就好多了。” “若天子不失德呢?” 李显双手一摊,道:“你不经常以为自己有天命么?若天子从未有失德之处,那就说明你的感觉是错的。你安分守己,以皇太后的身份安度晚年,有什么不好?” “这……” 韦后沉吟良久,落寞道:“都是你的道理!好吧,事到如今,也只能这样了。” 李显这才常出了一口气,如果韦后能就此消停下来,静待时机,那当然是最好。 不过,马上,韦后又出幺蛾子。 她恨恨地道:“别人也就罢了,这次崔二郎挑头要立太子。不让他吃点苦头,我的面子可就全掉光了。” “二郎是安乐的夫君,你这又是何必?” “不,我心意已决,这事儿你别管。” 李显简直有些哭笑不得,道:“但是,没有朕的配合,你怎么对付二郎?再者,真让崔耕吃了苦头,你就不考虑安乐的感受?” 韦后胸有成竹地道:“我这个法子,既能让崔耕非常难受,还能让裹儿不会为他出头。最关键的,还不需要你这个皇帝配合。” “到底什么法子?” “我准备……”韦后下意识地看了看窗外,声音渐低,最后道:“我的懿旨一下,生米煮成 熟饭,且看他崔二郎如之奈何?” 李显想了一下,韦后的计划还真没什么漏洞,长叹一声,道:“你和二郎真是天生的对头,罢了,随你的便吧,朕不管了。但是,若人家崔二郎想出了破局之策,朕可也不会帮你。” “用不着陛下帮忙。”韦后笃定道:“这个闷亏,崔耕他是……吃定了。” …… …… 与此同时,临淄王府内,李隆基与众心腹也在议事。 李隆基道:“陛下的身体越来越差,眼瞅着时日无多。李重福年富力强被立为太子,若他继承了皇位,咱们的图谋可就全完了。到底如何应对,大家议一议吧。” 姜皎道:“实在不行,也只能铤而走险了。咱们可以派暗堂的人,在李重福身边埋下一颗暗子,关键时刻,杀了他!” 王琚不以为然地道:“派遣暗子谈何容易?从古之今刺客能成事的,能有几个?” “那你说怎么办?” “现在李重福为太子。大家想想,古之太子不能继承皇位的,都是什么原因,以史为鉴,不难想出法子。” 李隆基道:“一般而言,都是在宫内收买太监宫女乃至后妃,离间太子和 皇帝之间的关系。比如大隋太子杨勇,就是如此失去太子之位的。但陛下素来和李重福不大亲近,立他为太子,只是因为他比李崇茂略强罢了。所以,这招恐怕不大好使。” 王琚道:“王爷还忘了另外一个人,秦朝的公子扶苏。他手握重兵,百姓爱戴,秦皇甚至临死前令他即位。那么……他为何会憋屈死了呢?” “当然是赵高和李斯密谋,矫诏杀了他。” “这不是关键。”王琚眼中精光一闪,道:“关键在于,秦皇死的时候,扶苏不在中枢。” “妙啊!” 李隆基瞬间就秒懂了,道:“若陛下死的时候,李重福不在中枢,光有个太子的名头有什么用?一份矫诏就能杀了他。” 王琚道:“而且,韦后定然会对咱们的计划非常配合。现在只有一个问题——该想个什么由头,让李重福出外呢?” 刘幽求补充道:“光李重福出外不成,还有崔耕。莫忘了,上次李重俊谋反,就是被他平定的。” 姚挺老谋深算,沉吟道:“那就是让崔耕和李重福一起出外了,这个理由可不好找……诶,有了!咱们如此这般,这般如此……” 第973章 攸绪下嵩山 册封李重福为太子后,也许是韦后想发泄不满,朝局开始了大变动。 首先,是宰相韦巨源被赶回家吃老米了。 紧接着,右御史大夫萧至忠、太府卿韦嗣立、礼部侍郎李峤、工部侍郎张锡、太常少卿郑愔俱被封为同中书门下三品。 好么,原来的宰相是崔耕、宗楚客、崔湜、韦巨源和韦温,因为韦巨源首鼠两端,韦后的力量并不占绝对优势。 现在可好,郑愔、宗楚客、韦温、李峤、张锡、萧至忠五个人都是韦后的铁杆,在宰相班子里,韦后一系的数量已经达到了三分之二。 非但如此,韦嗣立虽然和韦后没说关系,但因为姓韦,还是被她逼着连了宗。 算起来,现在大唐的九名宰相,除了崔耕和崔湜以外,都唯韦后的马首是瞻。 这还没完,韦后又让李显下了一道圣旨:封上官婉儿为“昭容”。昭容乃九嫔之一,秩从二品,从那天开始,上官婉儿就算李显的小老婆了。 这就是纯属给崔耕上眼药,李显早就没那啥的功能了,把上官婉儿纳入宫中有什么用? 韦后无非是觉得,上官婉儿是崔耕好不容易弄出皇宫的,自己把她弄回去,一定能给崔耕添堵。 崔耕听说了这个消息之后,其实并不如何生气。道理很简单,上官婉儿上次坚决要出宫,是因为在武则天面 前失宠了,留在宫中徒受欺凌。她本身的权力欲~望非常强,能再次入宫,简直正合她的心意。 想必以上官婉儿的政治智商,在宫内会如鱼得水。说不定哪天,韦后会无比后悔今日的决定。 不过,韦后做的另外一件事,就让崔耕着实咬牙切齿了。 这一日,韦后突然下了一道旨意,给内将军贺娄傲晴赐婚。而赐婚的对象,则是韦后舅舅的儿子,叫崔无诐。 另外,韦后还特意宣布,男方的媒人是自己,女方的媒人是皇帝李显。 此举被人们称为“皇帝嫁女,皇后娶妇”。 有这两位至尊做媒,谁敢反对?谁能反对?眼瞅着这场婚事已成定局。 奶奶的,不对劲啊! 崔耕清楚地记得,在历史记载中,崔无诐娶的是萧至忠的女儿,而不是贺娄傲晴。 很明显,韦后是因为自己和贺娄傲晴有绯闻,才使出了这种手段恶心自己。 本来,自己对贺娄傲晴也没多深的感情,她嫁给别人为正妻,比嫁给自己为妾强多了,自己应该乐见其成。 但问题是,这崔无诐着实不是什么良配。他有个外号,叫做“银枪小霸王”,胯~下一杆银枪,不知杀地多少长安多少男哭爹喊娘。没错,是少男,这崔无诐酷好男风,贺娄傲晴嫁过去,能幸福吗? 最关键是,当初自己答应过,带 贺娄傲晴出宫,避免韦后事败后被牵连,总不能食言而费吧?现在贺娄傲晴嫁给韦后的表弟算怎么回事儿? 原本崔耕倒是胸有成竹,在历史记载中,李显为了装点太平盛世,会在明年的上元节,也就是正月十五那天,准许宫女出宫游玩赏灯。结果出去了一万多宫女,跑了八千。 废话,在皇宫内虚度年华有什么好的?有这机会,傻子才不跑呢。 这也太丢人了,不知道的,恐怕以为皇帝戴了多少顶绿帽子呢。最后李显为了面子,就当这事儿没发生过。 崔耕本来打算着,让贺娄傲晴就此浑水摸鱼,逃出宫外。 可现在崔耕傻眼了,眼瞅着婚期将近,还没到上元节呢,怎么助贺娄傲晴逃出皇宫呢? 能逃出皇宫还不算完,最关键的,是李显不再追究此事。否则,除非贺娄傲晴愿意终老山林,早晚是一颗定时炸弹。 这可怎么办? 崔耕想通过高力士,联络上贺娄傲晴,商议一下对策。然而,韦后早就对他有所防备,将贺娄傲晴软禁起来了,除了几个心腹外,任何人不得探视。 眼瞅着贺娄傲晴和崔无诐的婚期将近,崔耕真是郁闷异常。 直到这一日,崔耕接到了一个任务,代表李显,出长安城三十里,到灞桥驿,迎接武攸绪。 武攸绪就是武则天那个一心修道的 侄子,当初崔耕为江都县令时,武攸绪为安平王、淮南道安抚使,有意无意间帮了他不少忙。 后来,崔耕前往定州任职,武攸绪则得到了武则天的允准,入嵩山修道。 眨眼间,已经过去了十来年了。 李显得了肺痨,眼瞅着时日无多,一方面安排后事,一方面把主意打到了神鬼之事上。 李显仔细一琢磨,武攸绪这人真奇怪啊,好好地荣华富贵不享,非要出家修道。不仅如此,据探子查明,他在嵩山全无皇亲国戚的排场,“冬居茅椒,夏居石室,一如山林之士。太后所赐及王公所遗野服器玩皆置之不用,尘埃凝积。买田使奴耕种,与民无异”。 说他是装的吧?完全不可能!什么人能一装装个十来年! 那么……他究竟是图啥呢? 会不会这是位真正的有道之士,生有夙慧,知道长生的法门呢? 李显越想越热切,派遣使者,屡次三番请武攸绪进京。 终于,武攸绪推脱不过,下了嵩山,这就要赶到长安城。 李显对武攸绪的到来非常重视,仔细一研究,崔耕既是当朝宰相,又和武攸绪有交情,得了,就让他代替朕去迎接吧。 崔耕自己则有着自己的小算盘。 现在直接把贺娄傲晴救出来,几乎完全不可能,也只有想办法拖延她和崔无诐的婚期了。上元夜, 宫女太监都去看花灯了,宫内防卫应该非常空虚,当可建功。 但如何拖延婚期呢?自己劝说没用,韦后早就不信任自己了。若武攸绪装神弄鬼,胡诌一番,还是非常有可能成功的。 唯一的问题是,人家武攸绪不爱管事儿,能配合自己吗? …… …… 三日后,灞桥驿。 崔耕打头,众多朝廷官员在后,站在临时修好的“迎仙亭”内,等候武攸绪的到来。 奉李显的旨意,这次前来迎接的人真不少。礼部官员几乎全部到场,临淄王李隆基、寿春王李成器、郢国公薛崇简、耿国公武懿宗、桓国公武延秀等皇亲国戚也来了不少,甚至贺娄傲晴的未婚夫,卫尉卿崔无诐也在其列。 其时武攸绪还没到,众人看看崔耕,再看看崔无诐,都露出了意味深长地笑容。 要知道,在韦后有意无意地宣扬下,在大伙的心目中,崔耕和贺娄傲晴都到了海誓山盟、互许生死的地步了。 这俩人见了面儿,岂能不情敌相见,分外眼红? 但是,作为当事人的崔耕和崔无诐,却是一脸平静,看不出什么喜怒。 “崔相、崔尉卿,我说二位,你们就别憋着了。有什么话,现在说清楚了,岂不是更好?”忽然,有个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 这是要挑事儿啊?谁这么大胆子? 人们纷纷循声望去。 第974章 扶乩紫姑神 喊话之人看年纪在三十岁左右,瘦小枯干,形容猥琐,着一身浅绯袍的五品官袍,完美地诠释了“沐猴而冠”这个成语。 朝廷的五品官儿多了,崔耕还真不认识他,皱眉道:“你是什么人?” 那人满脸地不可置信之色,指着自己道:“啥?你不认识我?崔二郎,你没开玩笑吧?” 崔耕不耐烦地道:“你到底是谁?” 那人右腿微屈,不断抖动,道:“成,既然你揣着明白当糊涂,我就直接说了吧,咱姓楚名橙,现在官封礼部员外郎。” “楚橙?不认识。” “你敢说不认识我!”楚橙这回可真急了,道:“我娘就是陇西郡夫人赵氏,你总不能说不认识了吧?” “陇西夫人赵氏?”崔耕这才有点儿印象。 韦后喜欢宠信一些巫婆神汉,在郑普思和第五氏被斩以后,又有一个巫婆得到了她的信任,那就是赵氏。韦后求了李显的恩典,将其封为陇西郡夫人。 现在官员们犯了什么事儿后,基本流程就是:重金贿赂陇西夫人赵氏,赵氏帮他们求恳韦后,韦后在李显面前为他们求情。 一时间,陇西夫人赵氏在朝中炙手可热,作为她儿子的楚橙,自然也跟着水涨船高了。 楚橙不断抖着腿,那模样要多贱气有多贱气,道:“怎么样?知道我是谁了吧?咱其实是想做个和事佬,为你和崔尉卿之间说和说和。要我说啊,这根本就怪不得人家崔尉卿,我妈已经算过了,贺娄内将军和崔尉卿乃是上 天注定的缘分,所以皇后才会赐婚给卫尉卿。” 他这话虽然听着有些刺耳,但也不算过分。不过,接下来的话,就越来越不像话了。 “再说了,你崔相已经和贺娄内将军睡过了,也不算吃亏哈,就当玩了一个妓子了。当然了,崔尉卿你也莫着急,虽然自己的老婆先被崔相睡过了,但普天之下,谁抢过崔相的女人呢?你这就算给他戴了绿帽子了。呃……不对,应该是你们互相戴了绿帽子哩,俗话说得好,妻子如衣服,朋友如手足……” “你特么的闭嘴!”崔耕实在忍不住了,飞起一脚将楚橙踹翻在地。 “诶,崔相,还请稍安勿躁。”崔无诐却是面色如常,阻拦道:“虽然这厮刚才的话粗俗了些,但是话糙理不糙啊。” “你……” 崔耕简直气的说不出话来,他当然可以解释,自己和贺娄傲晴之间是清白的,但这么一说,不就在崔无诐面前弱了气势吗? 奶奶的,这厮果然对贺娄傲晴毫不在意,听崔无诐如此侮辱贺娄傲晴的名节,竟然一点都不生气。 崔无诐继续道:“崔相,我劝您一句,死了那条心吧。我和贺娄将军,可是命中注定的夫妻。” “哦?命中注定?怎么个命中注定法儿呢?” “崔相还不知道?当初在皇后要赐婚时,曾经让陇西夫人扶乩占卜做法,请得紫姑下降,亲自宣示:我和贺娄内将军乃上天注定的姻缘,谁若阻拦,定当不得好死。当时贺娄将军也在,低下头 去,默不作声。女孩儿家脸皮薄,这不就是答应了吗?” 答应? 答应个鬼哦! 分明是贺娄傲晴被赵氏忽悠瘸了! 崔耕沉声道:“如果本官没记错的话,紫姑乃是厕神,一向只在上元节下降,为女儿家占卜。为何那赵氏平日里就可引得紫姑下降?” 这话倒是不假。 相传紫姑相是某大户人家的小妾,被大妇虐待致死,埋入厕中,成为厕神。每到上元佳节,民间都会举行“迎紫姑”的仪式,以使紫姑显灵,卜问各种事情。很明显,现在还不是紫姑显灵的时候。 崔无诐道:“那当然是因为陇西夫人法力无边了。” “那有没有一种可能,是这位陇西夫人,根本就是在当众作假,欺骗皇后,乃至贺娄内将军呢?” “崔相你这么说就没意思了吧?”崔无诐满脸都是讥讽地笑意,道:“我知道崔相你心有不甘,但是,此乃上天注定之事,你再找一千一万个理由都没用。” 李隆基插话道:“不对啊……崔尉卿,你不是喜欢男风吗?怎么看你的样子……似乎非常想娶贺娄内将军为妻呢?” “那当然是因为陇西夫人,啊,不,紫姑说啦,贺娄将军命中旺夫。只要把她娶过来,就能让我心想事成。嘿嘿,到时候,长安城内的俊美少年,还不是任我予取予求?” 崔无诐的人样子长得也还算不算,但此时脸上的表情猥琐之极,直令崔耕一阵恶心,道:“你非要娶贺娄内将军为妻,为的就是这个 ?” 崔无诐翻了个白眼儿,道:“不然呢?你以为呢?” “你追逐长安的美少年,那贺娄内将军怎么办?岂不是要独守空房?” “我管她干啥?”崔无诐撇了撇嘴,道:“崔相你怎么就不明白呢?这贺娄傲晴就是我们韦家的一条狗。我表姐抬举她,她就是内将军,连宰相唐休璟都得巴结。但要是不抬举她,她就是一个奴婢罢了,能当我的正妻,帮我转转运,已是她天大的荣幸,她还想怎么着?” “一条狗?” 说实话,贺娄傲晴之前对崔耕有情,但崔耕对她的感觉就比较一般了。无它,二人的经历不同。贺娄傲晴久居深宫,情窦初开。崔耕遍历花丛,不会轻易动心。 但是现在,崔耕听崔无诐如此侮辱贺娄傲晴,竟忽然间对佳人怜意大生。 他咬着牙道:“贺娄娘子是有血有肉的一个人,绝不是哪家的狗。崔尉卿你怀着如此肮脏的目的,与贺娄娘子结亲,本官岂能容你?” “不容你又能怎么着?”崔无诐满不在乎地道:“紫姑批示,皇后下旨,焉能更改?” 崔耕冷然一笑道:“那可不尽然,咱们走着瞧!” 二人闹了这么一出,气氛越发尴尬起来。 好在功夫不大,远方旗幡招展,号带飘扬,李显派往嵩山迎接武攸绪的队伍已经到了。 为首一人,着紫袍饰金带,身形瘦削几可见骨。若不是崔耕知道自己要迎接的人是谁,简直认不出来,这就是以前威风凛凛的安平王武攸绪。 当然了,现在应该称呼他为巢国公。 在武则天准许武攸绪出家为道之时,并未削去他的爵位。李显登基后,将武家人尽数降爵,武攸绪现在的封爵是巢国公。要不然,他也没资格穿这身紫袍。 双方见礼已毕,略微寒暄几句后,崔耕问道:“巢国公,您修道了十来年,怎么修成了这般模样?” “怎么?你是说贫道太瘦了?” “正是。” “这正是修道得来的福分啊,正所谓有钱难买老来瘦。”说着话,武攸绪指了指自己的眼睛,道:“二郎你仔细看,看出了点儿什么没有?” 崔耕仔细观瞧,道:“您的瞳孔好像有些发紫。” “对喽。”武攸绪捻着自己花白的胡须,得意道:“实不相瞒,现在贫道的眼睛已经颇有神通。” “什么神通?” 武攸绪昂首看天,道:“贫道可以白昼观星。” 白天能看见星星? 先不说这是不是武攸绪的幻觉,即便是真的,这项神通也没什么价值啊。 崔耕一边暗暗腹诽,一边连连赞叹道:“想不到巢国公修道十年,神功大成,实在是可喜可贺。” “诶,大成不敢当,只是小有所得而已。” “不管是大成还是小有所得,下官对于修道之事有一事不明,想向您请教一二。” 这话算是搔到了武攸绪的痒处,他高兴道:“崔相你能令冤鬼托梦,道行比贫道只高不低,咱们互相切磋吧。” 崔耕道:“在下的疑惑是,关于“紫姑”这位神仙,您怎么看?” 第975章 皆求长生术 “紫姑,就是民间的那个厕神?” “正是。” “哎呀,崔相,你怎么聪明一世,糊涂一时呢?”武攸绪痛心疾首地道:“陶弘景老神仙的《真灵位业图》,你总不会没看过吧?里面几百个神仙,何时有过一个厕神?” 崔耕早就预料到这个结果,最开始扶乩这玩意儿,是巫婆身汉们搞的,道教可不承认。 直到后来,扶乩的影响越来越大,道教才将其吸收进去。至于承认“紫姑”是正儿八经的神仙,那得到了后世的明清时期了。 打个比方,现在正经的道士和尚看扶乩的巫婆神汉,大概就跟后世的科学家看民科似的。 武攸绪能承认紫姑神才算见了鬼。 崔耕故作惊讶道:“哦?如此说来,世间并无紫姑神?” “那是自然。” “所谓扶乩占卜之事,也全不可信?” “当然不可信。” 崔耕深施一礼,道:“多谢巢国公,在下受教了。” 好么,这二位一唱一和之间,已经完全否认了陇西夫人赵氏扶乩的意义。 大部分官员受过正统的教育,也不会信什么巫婆神汉,顿时纷纷点头。 楚橙当时就急眼了,道:“姓武的,你胡说八道!紫姑怎么就不存在了?莫非这神仙还都得得到那什么陶弘景的承认?他是昊天大帝啊?” 武 攸绪不耐烦地道:“哼,你懂什么。不是说神仙要陶弘景老神仙来承认,而是他认得所有神仙。” “我不信!紫姑受万民祭祀,那还能做得了假?” 武攸绪耸了耸肩,道:“万民祭祀,不一定是真神仙。你若不信贫道的话,就让她在贫道面前显显灵。若真能显灵,我就承认她是真神仙,否则就是假的。” 陇西夫人赵氏擅长装神弄鬼,却从没想让楚橙“子承母业”,楚橙真不知这扶乩里面的道道。眼见着母亲通过扶乩之术飞黄腾达,他还真以为自己的母亲有什么法力呢。 楚橙迫不及待地道:““这可是你自己说的啊,待会儿见了我娘,包你心服口服。” 武悠绪疑惑道:“你娘?你娘是紫姑?” 扑哧! 崔耕忍不住笑出声来,道:“好叫巢国公得知,是真么回事儿……” 然后,他简要地将楚橙的来历,以及贺娄傲晴之事解释了一遍。 武攸绪一心修道,真不想管崔耕的破事。但是奈何,这刚一见面就被崔耕带着树了一个强敌。 他苦笑道:“崔二郎啊,崔二郎,这次我又被你算计了。” “嘿嘿,巢国公一向为在下遮风挡雨,在下铭记在心。救人救到底,送佛送到西,您就再帮我一次呗。” “呃,也行。不过贫道有个条 件。” “什么条件?” “此间事了,咱们好好谈一谈这修道之事。” 武攸绪虽然自觉修道修出了神通,但离着长生还有十万八千里呢。他觉得崔耕有些神神叨叨的,就想跟他探讨一番,看看他山之石能否攻玉。 崔耕道:“只要巢国公愿意,在下一定奉陪。” …… …… 然后,在众官员的簇拥下,崔耕和武攸绪进明德门,往皇宫方向而来。 本来在李显的心目中,武攸绪是得道高人,这次来怎么也得身穿道服,手拿拂尘,一派仙风道骨的模样吧?至不济,也得着山服戴葛巾,摆出一副隐逸之士的派头。 到时候,自己就在两仪殿内迎接他,并在殿内另外设一个座位,与自己的帝座相对。这就是武攸绪的座位,意为他和自己平起平坐。 自己效仿古之帝王问道的礼法,向武攸绪讨教长生之术。如此礼遇,他好意思不说点干货? 然而,实际情况,一开始就令李显有点儿懵圈儿。 武攸绪非但都快瘦成鬼了,一点仙风道骨的模样都没有,还穿着全套巢国公的官服。 非但如此,群臣叩拜完毕后,文东武西依品级站好,武攸绪非常熟练地,找到了文官队伍中自己的班次。 这可有半点得道高人的样子? 朕不会是猜错了吧,这武 攸绪实际上没什么才能。 但是,还是那句话,人总是会相信自己愿意相信的东西。 李显转念又一想,不对,朕不要被武攸绪的这番作态给骗了。 想当初,姜子牙遇周文王时,正在河边用直钩钓鱼。周文王要是认为这是个傻老头儿,哪还有周朝八百年的江山? 张良遇到黄石公,给黄石公“三纳履”,才得黄石公将平生所学倾囊相授。要是当时他不肯给黄石公穿鞋,哪能成为“汉初三杰”之一? 现在也是,武攸绪故意表现得没什么道行,就是想试试朕的诚心。我若是真的慢待了他,那才是愚不可及呢。 想到这里,李显对武攸绪越发和善,道:“巢国公,你这次来了长安,就不要走了吧?朕给你安排个实职,太子宾客。你觉得怎么样?” 太子宾客是唐朝时才有的一个官职,秩三品,掌侍从规谏,赞相礼仪,宴会上齿,非常清贵。 这个职司的含义更不简单,相传汉高祖刘邦想废太子,太子请出了“商山四皓”,刘邦认为太子羽翼已丰,就不再废太子了。这里的太子宾客,就是说类似“商山四皓”那样的大贤。 无论从哪方面来讲,武攸绪都非常适合这个官职。 然而,武攸绪想了一下,还是缓缓摇头道:“多谢陛下错爱。只 是微臣才浅德薄,难堪大任,还请陛下放微臣归嵩山,了此残生吧。” 李显一琢磨,这是人家武攸绪对自己开的价码不满意啊,道:“即便巢国公不愿意担任太子宾客,也不用着急回嵩山嘛,朕加封你食实邑一千户,就在长安安享富贵如何?” 当初尉迟敬德提着脑袋,跟李二陛下发动玄武门之变,最后得的食实邑不过是一千三百户,李显一下子就给了武攸绪一千户,着实够意思了。 然而,武攸绪仍不接受。 紧接着,李显又将各种奇珍异宝,乃至绝色美人给武攸绪,他仍是不为所动。 金钱美女权势都没用,这时候,李显已经实在拿不出什么东西收买武攸绪了。 到底是该从长计议,通过别的方式收买武攸绪。还是想个什么理由治武攸绪的罪,逼他献出长生之法呢? 正在李显犹豫之际,楚橙看出了便宜,道:“启奏陛下,刚才迎接巢国公时,微臣曾经和他打了个赌……” 然后,他简要地将事情的经过介绍了一遍。 李显听完了简直喜出望外,武攸绪跟赵氏一斗法,他几斤几两可就全显露出来了。到时候,再考虑如何对付他也不迟。 想到这里,李显道:“朕对这场赌约甚感兴趣哩,来人,宣陇西夫人来,展示一下扶乩之术。” 第976章 且待上元夜 陇西夫人赵氏上殿,听儿子将事情的经过简要介绍一遍之后,心中只有一个念头——真特么的坑娘啊!我那两下子,骗骗韦后和贺娄傲晴还成。在道家高人面前表演,那不是班门弄斧吗? 然而,这来都来了,总不好当场承认自己的扶乩之术是虚假的。 赵氏强自镇定道:“好叫巢国公得知,当日妾身能请动紫姑,也是颇多侥幸哩。再试一次,能否请动她老人家,妾身也没什么把握。” 她这是先把只有正月十五,才能请动紫姑的事儿圆一下。要不然,武攸绪和她辩论起扶乩理论来,她可不能用“法力无边”来笼统解释,马上就要露陷。 然而,武攸绪要否定的是整个扶乩之术,而不是一个紫姑。 武攸绪道:“不请动紫姑也成,你所谓的扶乩,不会请不动紫姑,就不能施展了吧?” “那倒不是,可以请乩仙。” “乩仙又是什么神仙?姓字名谁,什么来历?” “这……乩仙就是掌管扶乩的仙人了,妾身不知来历。” “哼,你自己都不知乩仙的来历,可见所谓扶乩全是虚妄。行吧,话不多说,你现在就展示一番扶乩之术,贫道倒要看看这乩仙如何显灵。” 到了后世,扶乩之术能请的神仙太多了,****、吕洞宾、唐太宗、 宋太祖、李清照……乃至拿破仑、耶稣都有人请。 但是现在,扶乩之术不够发达,就是平日里请乩仙,上元节请紫姑,乩仙的来历都没编好。 赵氏一开口就有些露怯。 不过,她接下来的展示的扶乩之术,还真有点门道。 具体法子是,以一个“丁”字形的木架为“乩笔”,请神上身后,赵氏和卜问之人,各持乩笔的两端。乩笔的下端,则为一个装满细沙的木盘。卜问之人问话,乩笔在两人的合力下,在木盘上移动,行成批语。 赵氏随便选了一个礼部官员相试,果然灵验若神,引得那官员连连赞叹。 其他官员眼见为实,大都露出惊骇之色。 赵氏此时也稍微稳心了,道:“事到如今,巢国公可信了乩仙之事否?” “哼,贫道却是不信,你可敢让我来占卜一番?” “有何不敢?” 当即,赵氏和武攸绪各持乩笔两端开始卜问。 武攸绪道:“敢问本官寿数如何?” 说来也怪,武攸绪但觉一股大力传来,手不由自主地往左拐,少顷,沙盘上出现了“寿八十三”四个大字。 武攸绪心中暗暗称奇,又道:“你来对个对联:雪消狮子瘦。” 功夫不大,那沙盘上出现了五个大字:“月满兔儿肥”,竟然平仄押韵,对仗工整。 这回武攸绪真的面色大变了,他暗暗琢磨,赵氏一个小小的神婆,还会吟诗作对?难道真有什么乩仙不成? 崔耕却觉得并不奇怪,赵氏能把韦后和贺娄傲晴忽悠瘸了,怎么也得有点儿真本事。 崔耕见武攸绪变颜变色地,赶紧在他耳边说了几句话。 武攸绪马上道:“尔既为仙,自当无所不知,无所不晓了。贫道来问你,扬州糖霜作坊,是如何制出冰糖的?” “……”乩笔寂然不动。 “不知道啊?那贫道再来问你,长安玻璃工坊,所需原料为何?” “……”赵氏额头上冒出一层细密的冷汗,乩笔仍然不动。 武攸绪哈哈大笑道:“险些被你这婆子骗过去了,实际上,你只是善于打听消息,外加能言善辩而已。真正的机密,既然你不知道,那所谓的乩仙自然也就不知道。” 赵氏强辩道:“那些字迹乃是咱们二人所为,若无乩仙降临,焉能写的如此工整?” “这……” 武攸绪也觉得其中有古怪,看向崔耕道:“崔相,你怎么看?” 崔耕当然知道此事的窍门,这是真功夫,施术之人经过两三年的特殊训练后,不仅腕力极强,而且各个方向上用力圆转如意。乩笔另一端的人不明所以,还以为是有什么神秘力量似的。 他微微 一笑道:“在沙盘上写字,果真是乩仙之力而非人为?陇西夫人,你可敢再试一次?” “怎么?崔相也要下场占卜?” “非也,非也,下场的并非本官,而是封将军。你若能引动封将军写字,本官就承认果然有乩仙。” 封常清身材魁梧,跟一个蛮牛相访,赵氏再锻炼腕力,也远远不能和他相比。最关键的是,封常清对崔耕极其信任,根本就不认为这婆子有什么神仙附体。 果不其然,换上他之后,那乩笔再也无法在沙盘上成字了。 崔耕冷笑道:“陇西夫人,事到如今,你还有何说?还不快快将你欺瞒皇后之事,从实招来?” “我……我……” 赵氏心思电转,跪倒在地,道:“陛下明鉴,不是乩仙不灵,实在是这位将军煞气太重,乩仙难以施法啊。” “那乩仙无法回答巢国公的问题又怎么说?” “呃……乩仙法力低微,并非全知,有些事情不知道,也是有的。” 崔耕不以为然地插话道:“照你这么说,无论你做法是什么结果,都可以完美解释。那大家又如何验证,是不是真有乩仙呢?” 赵氏道:“当然可以验证。乩仙法力低微,紫姑却是法力甚强。待到上元佳节,我请出紫姑施法,自见分晓。” “哦?是吗?那 你当初请出紫姑,说崔尉卿和贺娄内将军乃天作之合。现在看来,这个卜算到底是真是假,也得到上元节才能见分晓喽?” “是……是吧。” “那好!” 崔耕跪倒在地道:“崔尉卿和贺娄内将军的婚事至关重大,微臣请陛下允准,将婚期推迟到上元节后。要不然,若陇西夫人当日是在欺瞒皇后,二人本命不合可怎么办?” 韦后将贺娄傲晴许给崔无诐,目的是想给崔耕一个教训。赵氏说二人乃天作之合,乃是她的授意。 所以,她当时就要出言反对。 但是,李显跟她想得不一样。武攸绪和赵氏斗了一场,毫不精彩,看不出武攸绪到底有几斤几两。如果能借故留到上元节,慢慢观察,当然再好不过了。 他迫不及待地道:“好,就依崔爱卿所言,贺娄内将军和崔尉卿的婚期推迟到上元节后。” 皇帝金口玉言做出了决定,韦后也不好说什么了,只是心中不断碎碎念道:“拖……行,崔二郎,你就拖吧……本宫心意已决,赵氏的占卜只是锦上添花而已。即便你崔耕将这场婚事推迟到上元节后,贺娄傲晴的婚事也万难更改!” 李隆基却心中暗想;“上元节么……恐怕上元节后,你崔耕就要和太子一起出外了,哪还顾得上什么贺娄傲晴?” 第977章 扶桑噩耗来 暂且将贺娄傲晴的婚期拖延到上元节后,崔耕开始调兵遣将,准备在上元节之时,将贺娄傲晴“偷”出来。 可是,一场突来的变故,将他原本的计划大大改变。 这一日,门下给事中李邕前来拜访。 当初崔耕为江都县令时,与大儒兼***头子李善合作,坑死了大敌孟神爽。在对付白~兔御史王弘义的过程中,也和李善的儿子李邕有过一场合作,准确地说,是他曾经救过李邕一命。 后来李邕受人举荐,被武则天封为右拾遗。经过多年的宦海磨练,现在他官封门下给事中,位虽不高权力颇重。 他来干什么? 崔耕答了一声“请”字,命宋根海将李邕领进了客厅。 “啊?你……你是李邕?” 崔耕本来在椅子上坐得好好的,一见来人,好悬没从椅子上跌下来。 随着宋根海进来的是两个人,左边那个身形高大,脸上横七竖八几道伤疤,形如厉鬼,这人崔耕不认识。 右边那个,头发花白,眼圈**,目光凶狠形如饿狼。如果不是先前有宋根海提醒,如果不是面颊地轮廓未变,崔耕绝不会将他认作李邕。 噗通! 李邕一见崔耕,就跪倒在地,抱着他的大腿,声音凄厉地道:“报仇!报仇!崔相,你 一定要给家父,给死去的英雄们报仇啊!” “等等,你先起来。”崔耕疑惑道:“李善李老爷子怎么了?” “他……他已经被那帮倭奴害死了。”李邕痛哭道:“包括家父在内,三千余大唐男儿被倭奴害死了。” “啊?三千余人?” 崔耕脑袋“嗡”了一下子,好悬没当场晕倒。 为了开采扶桑的两个巨型金银矿,扬州李善、泉州张元昌、林知祥乃至于五姓七望,都向扶桑派出了人手,连同原来的徐敬业旧部在内,大概是三千八百人。 难道说……这三千八百人已经全军覆没了? 崔耕颤声道:“咱们的人,在扶桑不是跟当地的官府关系不错吗?” 那个面如厉鬼的人恨声道:“就是因为和官府关系尚可,我们才没对那帮倭寇多加防备。结果,被他们一举偷袭成功!咱们的人,当场战死了两千多,还有一千余人被俘虏,最终被斩首示众。在下和几十名兄弟侥幸突围,好不容易抢了一条船,跑了回来。崔相,你一定要给咱们的人报仇啊!” “啊?” 尽管已经有了心里准备,崔耕还是一下子从头顶凉到了脚趾尖儿,惊怒道:“能一下子消灭三千人,定是扶桑朝廷下的手。他们怎么敢这么做?难道就 不怕我大唐朝廷的报复?” 李邕道:“人为财死,鸟为食亡,他们有什么不敢的?现在咱们的金银矿,一年能得金十万两,银百万两,那帮扶桑人当然看红了眼。更何况,咱们派去的人,并非大唐官军,而是普通百姓,朝廷未必就会因此出兵。” “不对……还是不对……” 崔耕缓缓摇头,道:“扶桑人并非对咱们大唐一无所知,他们平均三年来一趟遣唐使团,每次使团近五百人。怎么可能不知道,这些人和本官乃至五姓七望的关系?怎么可能不知道,本官和五姓七望对大唐朝政的影响?为了每年两百万贯钱,就冒着灭国的危险,太不靠谱了。除非……除非他们自信咱们大唐无力对他们展开报复,但那怎么可能?” 李邕原先骤闻噩耗急红了眼,现在也冷静下来,。道:“会不会,咱们那事儿……被扶桑人知道了?” “那……那事儿?” 崔耕瞬间就秒懂了,当初王同皎、敬晖等三十二名清流被自己偷偷送到了扶桑。扶桑人抓到了这些人,就算抓住了自己的把柄。 在扶桑人的想法里,自己绝对不敢说动朝廷出动大军报复,要不然就是双方同归于尽之局。 当然了,他们也不会主动把这底牌掀开, 要不然,以大唐的尿性,自己固然倒霉,扶桑也难免灭国之忧。 崔耕脸色微变,道:“还真是有这种可能。这次算是咱们棋差一招,被倭国人钻了空子了。” 李邕着急道:“那这口窝囊气,咱们就此咽下去吗?” “当然不是。”崔耕眼中精光一闪,道:“现在不能说服朝廷出动大军,以后可未必。君子报仇,十年不晚。用不了十年,他们必将为今日之事,付出惨痛的代价。” 李邕道:“您是说太子登基?可是……咱们能想到的事,扶桑人未必就想不到吧?” 王同皎谋反案,得罪的是李显,可不是李重福。事实上,他们若是成功,很可能会拥李重福上位。所以,只要李重福登基,王同皎等人就完全成不了崔耕的把柄。 但李邕的疑问,也非常有道理,扶桑人既然敢干这事儿,就不会没考虑周详。 崔耕沉吟道:“你但且放心,扶桑有千条算计,咱们有一定之规,只要掌握了权柄,以大唐的国力,这帮扶桑人就翻不了天!” 当然了,虽然崔耕口口声声说,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但他本身算不上什么君子,平日里真是恨不得报仇不隔夜。 想到扶桑人给自己捅了这么一把刀,自己却不能马上报复回去 ,心中真是郁闷之极。 …… …… 今日里来的客人还真不少,刚把李邕送走,宋根海来报,王元宝求见。 其实无论李邕还是王元宝,都算不得楚国公府里的常客。李邕身为门下给事中,算是宰相天然的对头,自然要避嫌。王元宝身份和崔耕差距太大,不想给崔耕趋炎附势的印象,平日里无事不登三宝殿。 进了客厅,略微寒暄几句后,王元宝轻咳一声,开始了正题:“小弟这次来,是有一事相求。” “什么事?” “您能不能带小弟我去一趟金玉楼啊?” “金玉楼?那是什么所在?” 王元宝介绍道:“此楼在会仁坊,才兴起了四五年,是一处专门贩卖奴婢的所在。昆仑奴、新罗婢、扶桑女乃至波斯、林邑奴,都应有尽有。” 敢情是一个奴隶交易市场啊。 崔耕今天本来就不大痛快,听了这话就更不痛快了,抱怨道:“这种事儿你自己去不就得了?我堂堂的大唐宰相,陪你一起去买奴婢,掉价不掉价啊?” 王元宝委屈道:“不是小弟恃宠而骄,实在是没有大哥您的引领,我就买不了金玉楼的奴婢啊。” 这回崔耕才终于有点兴趣了,道:“什么意思?莫非在这金玉楼,光凭钱买不到奴婢?” 第978章 怒往金玉楼 “还真被您说着了。”王元宝道:“必须有五品以上的官员引领,才能进这金玉楼。告诉您,这里面的奴婢可是便宜得很哪,尤其是新罗婢,最近大降价。我听说,一个上佳的新罗婢,二十贯钱就能拿下!” “这么便宜?” 这年头儿的**,大概是四五十贯钱一个。不过,若是要买昆仑奴,那就得一百贯钱起步了——倒不是昆仑奴多么厉害,关键是物以稀为贵,带出去倍儿有面子。 女奴也有类似的情况,模样一般的不去讲,有几分姿色的要一百贯以上,但要说此女是“新罗婢”,价格就得加一倍。 而且,这不仅仅是因为物以稀为贵,而是新罗婢在大唐多年的口碑造成的。 当初大唐和新罗交恶,市场上有不少新罗婢,达官贵人们用了都说好。后来两国和平了,新罗婢供应不足,价格自然也水涨船高。 现在仅仅卖二十贯,简直是挥泪大甩卖啊。 王元宝见崔耕动容,终于暗暗松了一口气,道:“其实小弟我不是要省买奴婢的钱,关键是新罗婢太难买了,简直是有价无市。小弟琢磨着吧,今年上元节摆灯,放一群新罗婢在灯前起舞,也算给大哥您长脸不是?” “给我长脸?” 崔耕先是一愣,马上就反应过来。王元宝作为自己的结义兄弟亚历山大,找着机会 ,就像搞个大新闻,证明自己当初不是瞎了眼才和他拜了把子。 崔耕点头道:“行,你这也算正当理由。不过,我最近公务繁忙就不去了,我让常清陪你去。” 封常清现在积功为正四品上的忠武将军,其身份足够带王元宝去金玉楼了。 王元宝小心翼翼地道:“小弟不是嫌弃封将军,只是……大哥您不是那个……最近心情不好么?去金玉楼散散心也是好的。小弟可是听说了,那里面的新罗婢不仅数量众多,而且都是绝色,环肥燕瘦各有风情……” 崔耕明白,自己和贺娄傲晴乃至崔无诐之间的破事儿,已经传遍了长安城,王元宝这么说完全是一片好意。 他摆了摆手,道:“不必了,本官没兴趣,你和常清去就行了。” “是。” 王元宝不敢再劝,道:“那小弟就和封将军自己去了,到时候我给大哥买几十个新罗婢来。嘿,要说小林鸟一这厮还真厉害,竟然搞到这么多新罗婢。” “什么?小林鸟一?”崔耕陡然心中一动,道:“他是扶桑人?” “对啊。” “金玉楼的老板?” “没错。这个小林鸟一靠着金玉楼老板的身份,结交了不少达官贵人。我估摸着,他跟本就没打算靠这些奴婢挣钱,而是受了扶桑朝廷的命令,借机讨好咱们唐人。” 扶桑人的表 面功夫,做的还是相当地道的。每次的遣唐使都容貌甚佳,文采出众。非但如此,每个使团成员也都素质颇高,待人彬彬有礼,出手大方。 以至于在大唐高层和民间,对扶桑人的看法有很大差异。 在民间看来,扶桑弹丸小国,被咱们大唐一仗打得胆寒,甚至要扶桑女子来大唐度种,简直太不要脸了,。 但在大唐高层看来,这些扶桑人比许多大唐贵族都像贵族,很不错嘛,扶桑国堪称“君子之国”。 时间久了,大家也明白过味儿来了,这是扶桑人精挑细选了使节团成员,好更方便地向大唐学习典章制度乃至科学技术等。 现在,王元宝将小林鸟一的行为,看成了一种特意讨好。 但在刚吃了扶桑人一个大亏的崔耕看来,这个扶桑人简直一片狼子野心! “不必说了。”崔耕一摆手,道:“这金玉楼,本官陪你去。” “大哥您这么做就对了,天涯何处无芳草。咱们到了金玉楼,先买他几十个绝色新罗婢,再……” “哪啊。”崔耕冷然一笑,道:“你以为我是去金玉楼买新罗婢?” “难道不是?” 崔耕猛地一拍几案,道:“当然不是了,本官是要去金玉楼,搞他个地覆天翻!” 笑话,崔耕现在没办法对付扶桑,难道还没办法对付这个小林鸟一,先出口恶 气?赔本卖新罗婢,说他小林鸟一跟扶桑朝廷没关系,谁信啊? 金玉楼一般是午时一刻开门营业,晚上初更天后关门。 当日中午,吃罢了午饭,崔耕叫上安乐公主李裹儿,带着封常清、王元宝等人,往金玉楼而来。 李裹儿听完了崔耕的介绍后,也颇为激动。 一个原因是那扶桑的金银矿也有自己的份子,扶桑人搞了这一出,相当于抢她的钱,是可忍孰不可忍? 但最主要的原因,还是终于找着欺负人的机会了。 李显的几个女儿家教都不咋样,在长安欺男霸女,做了不少坏事儿。也就是李裹儿,不想破坏“崔青天”名头,才一直循规蹈矩。现在听夫君的话去金玉楼闹事儿,正合她的本性。 功夫不大,众人已经到了金玉楼门前。 怎么那么巧,刚到此地,就见金玉楼门前,传来了阵阵吵嚷之声。 “诶,我说唐公子,不是我等不给您面子,实在是您的要求不合规矩啊!” “就是,就是。我们金玉楼只有五品以上的官员才能进入,可您才是个六品官儿。” “唉,说起来,豁出去脸面,娶了个奴婢,才捞着一个七品官儿,您真是够倒霉的,但这跟我等完全无关啊。” “得嘞,您哪儿凉快去哪待着吧,莫让我等为难。” …… 这话可是越说越不客气。 怎么 回事儿? 崔耕和李裹儿等人翻身下马,分开人群,往里面观瞧。但见几个伙计模样的人,正围着一个身着浅绿色官袍的年轻人数落呢。 崔耕瞬间就恍然大悟,喃喃道:“原来是他啊。” 李裹儿问道:“二郎,你认识这个七品官儿?” “我当然认识他,此人叫唐履直,是唐休璟的老儿子。” “哦,就是那个娶了贺娄傲晴义女的人。”李裹儿嘴角微翘道:“说起来,他可是你的晚辈啊。” 崔耕老脸一红,道:“什么晚辈?” “嗨,二郎你装什么啊,你和贺娄傲晴的那点儿事儿,谁不知道?妾身又不是擅妒之人。” “呃……其实我和她根本就没什么。” “这可是你说的啊……”李裹儿道:“可惜了,这么好的出手机会,不能利用喽。” “我这……”崔耕深吸了一口气,艰难道:“你要这么说,我和贺娄傲晴还真有点什么了。” 李裹儿翻了个白眼儿,道:“切,敢做不敢当,虚伪!” 崔耕的三个正妻都门第高贵,有一个显着的优点就是,对于他大开后宫容忍度非常高。 李裹儿刚才只是打趣崔耕,绝对谈不上吃贺娄傲晴的醋。当然了,她也不认为贺娄傲晴值得自己吃醋,只是借机挤兑崔耕罢了。 得到了满意地答复后,李裹儿抖擞精神,准备出手。 第979章 公主也碰瓷 此时唐履直正气的面色铁青,浑身颤抖。 他冷笑道:“某之前来你们金玉楼买奴婢,你怎么不拿某的官职说事儿?” “诶,您也知道是以前啊!”领头的伙计满脸尽是讥笑之色,道:“以前您多牛啊,老爹是宰相,老婆的内将军的义女。现在,你爹的宰相没了,老婆的靠山倒了,凭什么让我等高看你一眼?” “你……你们……”唐履直简直被气的有些说不出话来,咬着牙的,道:“难道你们就不怕,我唐家终有复起之时?” 那伙计满不在乎地道:“告诉您,我还真不怕!唐休璟今年都八十多了,别说复相,他还能活多久都不一定。” “大胆!竟敢直呼家父的名讳!” “我就叫了怎么着?唐休璟!唐休璟!唐休璟!你咬我啊?” “我打死你!” 唐履直快步向前,就要跟那个伙计拼命。 那伙计毫不示弱,道:“来啊,来啊!敢到我们金玉楼来撒野,我看你是活腻歪了! 唐履直是个文官儿,哪是这几个伙计的对手?顷刻之间,就被人家打翻在地,脸上也挂了彩了。 然而,正在这时—— “住手!” 李裹儿娇叱一声,手持一条马鞭,终于闪亮登场。 她虽然没穿什么凤冠霞帔,但那模样、那衣 服质地、那久居高位的气质,令人一见就不可小觑。 领头的伙计下意识地后退一步,道:“敢问这位娘子,您是……” 啪! 李裹儿随手就一鞭子下去,道:“瞎了你的狗眼,连我都不认识?” 那伙计还是头一回见着这么不讲理的,委屈道:“不是,请恕小的眼拙……” “那我就让你眼睛放亮一点儿!” 啪!啪! 李裹儿又是两鞭子下去,抽的这位脸上鲜血淋漓。 “我擦!” 泥人还有三分土性,那伙计着急道:“小娘子,你是来挑事儿的吧?须知我们金玉楼也不是好惹的。” “不好惹?我倒要看看你们有多不好惹!” 啪!啪!啪! 李裹儿又是劈头盖脸地抽出了三鞭。 那伙计实在忍不住了,道:“兄弟们,上,先把这疯婆娘的鞭子下了再说。” “是。”几个伙计一拥齐上,就要动手。 “哎呦!” 李裹儿陡然间将马鞭一扔,蹲下身去,道:“贼子好胆!你们竟敢殴打本宫!” 啊?怎么回事儿?我们还啥都没干呢? 这是碰瓷儿吗? 就在这几个金玉楼的伙计一愣神的功夫,旁边已经传来一阵大喝:“保护公主!” 紧跟着,脚步声声,有十来名壮汉,向着他们的方向冲来。 “小子 ,你们给我在这儿吧!” 封常清等人的手段,岂是几个伙计所能抗衡的?只在顷刻间,这几个伙计就被打翻在地。 崔耕此时心里是甭提多痛快了。 当然,不是因为这几个伙计。这些伙计都是中原人,只是被金玉楼雇佣而已,就是全被打死了,他也没什么高兴的。 关键是自己这个爱妻李裹儿,简直对诬陷这行当无师自通啊。好么,袭击公主,金玉楼的掌柜能没责任?就算把他当场砍了,李显这边都能含糊过去。 贤内助啊,真是贤内助! 当即,崔耕一声令下,道:“金玉楼袭击公主,图谋不轨、来人,调京兆尹衙门的人,给本官把这楼封了!” “喏! 剧士开领命而去。崔耕这才起身,踹了一个伙计一下,道:“快,别装死了,去把你们掌柜叫出来。” “是……是是是。” 那伙计挣扎着站起来,往金玉楼里面走。 事实上,外面闹了这么大的动静,里面的人早就知道了。 “哈哈,二郎莫那么大的火气嘛。什么袭击公主图谋不轨,过了,着实有些过了。依本国公看,只是一场误会哩。不如就由我做个和事佬,为你们双方讲和如何?” 紧跟着,脚步声声,一群人走了出来。 “我……这……” 崔耕一见这些人,当时就有点傻眼。 刚才说话的那人,正是耿国公武懿宗。两人初识之际有合作有对抗,不过到了后来,基本上就是合作为主了。按说,这老头儿偶尔开次口,自己还真不好意思拒绝。 最关键的是,现场不仅有武懿宗。崔耕仔细看去,这群人里面,自己相熟的达官贵戚真不少,崔湜崔涤崔液都在其中,甚至出现了太平公主和上官婉儿的身影。 自己总不好一下子把这么多人都得罪了吧? 李裹儿也有些傻眼,道:“二郎,看来这小林鸟一的势力够大的啊。” “不大,不大,是各位贵人看得起小的,给小的一个面子哩。” 一个身着扶桑服饰,看年纪在四十岁左右的男人,走上前来,冲着崔耕和李裹儿深施一礼,道:“下人无知,冲撞了二位,小的代他们赔不是了。” 崔耕眉头微皱,道:“你就是小林鸟一?” “不错,真是小人。” “你的人冲撞了公主的事儿,可以用误会解释。但是……慢待唐履直的事儿怎么说?” 提到这个问题,小林鸟一的腰板儿立刻就直了起来,道:“呃……小店只允许五品以上的官员或者由五品以上的官员引领入内,唐履直官阶不够,伙计的所为,没什么不 妥吧?” “当然不妥了!”李裹儿道:“你们看不起唐履直,就是看不起本宫!” “啊?” 小林鸟一满眼尽是疑惑之色,道:“这话怎么说?” “这事儿不是明摆着的吗?”李裹儿振振有词道:“我来问你,唐履真是不是娶了贺娄傲晴的义女?” “对啊。” “那他是不是得管贺娄傲晴叫一声“娘亲”!” “呃……似乎应该叫丈母娘,不过,也有人叫“娘亲”。” “那就妥了,贺娄傲晴和我家夫君情投意合。若嫁我夫君为妾,她的女儿就是我的女儿,她的女婿,就是我的女婿。本宫说,这唐履值是我的义女女婿,该叫我一声“娘亲”,不过分吧?” 当然过分了。 慢说您这圈子饶得实在太大了点儿,现在贺娄傲晴分明是在和崔无诐谈婚论嫁好不好?你这不是强词夺理吗? 小林鸟一一边暗暗腹诽,一边苦着脸道:“那什么……可是小的听说……贺娄内将军要嫁的人是卫尉卿崔无诐,不是崔相啊!” “你说什么?”崔耕的语气阴寒无比,右手已经按在了剑柄上。 “我说……”小林鸟一忽然意识到不对,赶紧跪倒在地,道:“千错玩错都是小人的错,还请崔相大人有大量,饶了小人这条狗命吧!” 第980章 新罗倒霉王 “唉!” 崔耕轻叹一声,为错过了这次机会深深惋惜。 刚才只待小林鸟一重复一句,他就可以暴怒杀人了。这年头可不讲究法律面前人人平等,一个扶桑人主动挑衅当朝宰相,那杀了也就杀了。就是现场的武懿宗等人,也不能说他做的不对。 再说了,这不还有李裹儿实力背锅嘛。 想必李裹儿刚才说出那番歪理,也是在引这厮入套儿。只是小林鸟一见机得快,关键时刻醒悟了过来。 “二郎,这小林鸟一平日里也算懂事,就饶他一命吧。” “不如就让他给崔相和安乐公主一些补偿,将功折罪?” “崔相你大人有大量,宰相肚里能撑船,何必跟一个扶桑人一般见识?” …… 其他人纷纷劝解。 崔耕这时候就不好再表现得多强**,只得退而求其次道:“那不知小林楼主,准备如何补偿本官和唐履真呢?” “不如免费送给崔相两百新罗婢,送给唐履真二十新罗婢?” 嚯! 这一出手就是二百二十个新罗婢! 要知道,他既然敢送当给朝宰相崔耕,那就得是上等货色。这家伙手里到底有多少新罗婢?新罗人总人口才多少人?他的“货源”到底是从哪来的呢? 原本崔耕以为,这小林鸟一低价卖新罗婢,是一种变相贿赂。价格很低,到时候官员要买,肯定得限量。 现在才发现,真 相可能并非自己想的那样。 很可能,这家伙有着一条特殊的“供货渠道”,他来这“薄利多销”了。 小林鸟一见崔耕久久不语,催促道:“崔相您看这样……成吗?” “当然不成!”崔耕皱眉道:“一个新罗婢二十贯钱,两百个才四千贯钱,怎能见你的诚意?” “但一个新罗婢二十贯钱,是咱们金玉楼的价儿。外面都得两百贯钱以上,还有价无市……” “那也不过是四万贯钱而已,着实不算什么。” 李裹儿也帮腔道:“还有,你把那么多狐媚子塞给楚国公,到底是何居心?是不是想报复本宫?” “那小的哪敢啊?”小林鸟一无奈道:“到底如何补偿,还请公主示下,小的一定照办。” “你马马虎虎补偿一百万贯钱吧。” 噗通! 小林鸟一干净利落地跪了。 事到如今,他哪能看不出来,是扶桑的事儿发了,崔耕夫妇在故意找借口整治自己? 一百万贯钱,把自己卖了也不值啊!要不是扶桑朝廷的财政捉襟见肘,能为了一年两百万贯贯钱,铤而走险吗? “公主你高抬贵手啊,这一百万贯钱,小的委实是拿不出。” “拿不出?”李裹儿冷哼道:“那就拿五十万贯钱!” “那也没有。” …… 最后,再武懿宗等人的斡旋下,好说歹说,最后商定了十万贯钱的补偿。 也算 聊胜于无吧,崔耕和李裹儿这才松口,随着众人进了金玉楼。 金玉楼的大厅非常广大,,最前面一片地方是空着的,想必是一会儿展示奴婢的地方。 其他地方的几案早已摆好,美酒佳肴时新水果俱全。 崔耕和李裹儿找了一张几案并排而坐,太平公主和李裹儿就坐在他们旁边另一个几案上。 崔耕有些疑惑,道:“姨母,你不是入宫了吗?怎么今日有暇,到金玉楼来了?” “不瞒二郎,吾是出来办公事,要买几个合意的新罗婢回宫哩。” “宫里要新罗婢干啥?” 还有句话他没说出来,李显都没那个功能了,他要新罗婢也没啥用啊。至于维持日常洒扫,一万多宫女还不够用? 上官婉儿似乎明白崔耕的所思所想,摇头道:“二郎你这么想就完全错了。男人纵然……也是需要女子慰藉哩,只是方式不同寻常罢了。我不喜男子,但既为昭容,自然要想办法为陛下分忧。” 虽然她说得隐讳,但崔耕瞬间就秒懂了,顿时小腹下一团小火苗熊熊燃起,口干舌燥地道:“什……什么方式不同?” 太平公主翻了个白眼儿,道:“这种事儿,做姨母的适合跟你这个女婿说吗?” “呃……”崔耕老脸一红,期期艾艾地道:“我就是好奇……好奇而已。” “哼,好奇也不准问,没得学坏了。” 似 乎觉得自己说这话理不直气不壮,太平公主顿了顿,赶紧转移话题,道:“诶,对了,二郎你够聪明啊,知道把主意打到的唐履直的身上。” “他?他怎么了?”崔耕和李裹儿面面相觑,如坠五里雾中。 太平公主奇怪道:“你还不知道呢?现在皇后下旨,贺娄傲晴不准见任何人,但是,有一个人可以例外。” “谁?” “她的义女贺娄倩,你完全可以让唐履真的妻子贺娄倩帮忙,和贺娄傲晴传递消息啊。” 这事儿崔耕还真不知道,道:“啊?贺娄倩可以例外?她怎么那么受宠?” 李裹儿插话道:“废话,贺娄傲晴在母后身边长大,那贺娄倩呢?当然也在母后身边长大了,能不受宠吗?” “你怎么……” 崔耕想说的是,“你怎么不早说”,不过马上就咽下去了。道理很简单,一边是丈夫,一边是娘亲,李裹儿也很为难啊。难不成,还指望人家为自己纳妾出谋划策? 他改口道:“这样啊……那外人可看走眼了,单凭贺娄倩的关系,这唐休璟兴许就有复起之日哩。” 上官婉儿笑道:“怎么?听二郎话里话外的意思,是对那贺娄傲晴势在必得?那我这做姨母的,就在再教你一个乖……” “什么?” “唐休璟为官清廉。” 为官清廉?那就是缺钱,没办法贿赂韦后,所以无法复职 呗。 怪不得他儿子今日里来金玉楼,连个伴当都没带呢。 诶,不对啊,他罢官之后,那么拮据,为何还要买新罗婢呢? 是了,王元宝想用新罗婢撑撑场面。唐休璟人老心不老,还想着起复呢,想必也不愿意看到上元节,自家的灯饰不配宰相的身份,也只能打肿脸充胖子了。 这也就解释了为何今日唐履直为何非要进金玉楼,别的地方的新罗婢,他是真买不起。 蹬蹬蹬~~ 正在崔耕胡思乱想之际,一阵沉重地脚步声,将他拉回了现实之中。 举目望去,但见新罗使者金玄期,快步进门,坐在了自己旁边的几案上。 其人面沉似水,没一点笑模样,甚至没跟任何人打招呼。 李裹儿不屑道:“切,小小的新罗使者,狂什么狂啊?” “他不是狂”。崔耕道:“现在的新罗人可狂不起来了,自从五年前新罗国主金兴光上位以来,其国内连年受灾,百姓们苦不堪言,就差揭竿而起了。你没见新罗年年派使者来咱们大唐献方物吗?那是怕咱们大唐趁机找新罗的麻烦。兴许,人家这位金使者这副模样,是在忧国忧民呢。” “忧国忧民?”李裹儿不以为然地道:“跑金玉楼来忧国忧民?买几个新罗婢回去忧国忧民?我怎么觉得……这么别扭呢?” “嗯?” 金玄期听到了李裹儿的话,向着她狠狠瞪来。 第981章 拍卖新罗婢 李裹儿可不怕他,轻哼了一声,道:“怎么了?本宫说你几句,你还不服气了?你们新罗连年受灾,你不思量着报销国家,却来这买奴婢,你还有理了不成?” 顿了顿,又继续讥讽道:“本宫还真是甚为奇怪啊,你们新罗盛产新罗婢,你回国自己买几个奴婢不就行了,又何必来金玉楼呢?还是说,你新罗婢玩儿腻了,要找几个白奴换换口味儿?” “你……” 金玄期实在忍不住了,怒道:“不错,我们新罗是连年受灾,百姓苦不堪言。但是,你们大唐趁火打劫,就多么光彩吗?实不相瞒,本官这次来,是看看金玉楼内有什么同族之人需要解救。” “趁火打劫?什么意思?” “哼,安乐公主又何必揣着明白当糊涂?”金玄期悲愤无比地道:”“你们大唐海商现在最赚钱的生意是什么?运一船羊毛布到新罗,换一船新罗女子回来,简直是一本万利!如此趁火打劫,可有半点儿天朝上国的风度?” 李裹儿也觉得似乎自己这边儿不占理,看向崔耕道:“二郎,真有这事儿?” “呃……兴许是有的吧……” 商人逐利,为了百分之三百的利润,连绞死自己的绳索都肯卖,何况是发发新罗的国难财? 崔耕相信,那帮子大唐商人,绝对能干出这种事儿来。 当然了,要说崔耕对此事有什么愧疚之情,那当然是完全没有的。 他眉毛一挑,道:“金使者,这就是你的不对了。” 金玄期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道:“怎么?这还是本使者的不对?崔相,你 到底讲不讲理?” “本官当然讲理,且听我细细道来。” 崔耕伸出三根手指,缓缓道:“你们新罗连年受灾,旱灾、洪灾、雹灾、冻灾,全让你们赶上了。那些可怜的新罗女子怎么办?没有粮食吃,岂不是要活活饿死?没有衣服穿,岂不是要活活冻死?我们大唐的商人,送给你们新罗保暖之物,帮你们新罗人御寒,功德一也。将这些新罗女子运来大唐,让她们免于冻馁之忧,功德二也。那些女子省下的衣物和粮食,可以省给其他人,功德三也。说起来,我们大唐商人此举,真是功德无量啊! 李裹儿起哄道:“对,我们大唐商人贩卖新罗婢,堪称功德无量。你却横加指责,是何道理?” 旁边的大唐贵族都是新罗婢的受益者,纷纷道:“是极,是极,关于新罗婢的问题,金使者的看法太过浅薄!” “依本官看啊,这新罗婢不是贩卖的多了,而是卖的少了。” “想不到我大唐商人如此仁义,本官甚是欣慰啊!” …… 金玄期听了这些话,直气的肝儿颤。 他深吸了一口气,道:“好,就算你崔相所言有理,但是,你们大唐营州都督高吉派出官兵,掳我们新罗人为奴又怎么说?难道这也是功德无量之举?” “这……果有此事?” 金玄期冷笑,道:“嘿嘿,崔相又何必揣着明白当糊涂?若无那高吉做起了没本钱的买卖,这金玉楼哪有那么多便宜的新罗婢卖?” 擦! 敢情金玉楼的便宜新罗婢是这么来得,这高吉的胆子够大的啊!就是不知小林鸟 一给了他多大的好处,让他将那些掳来的新罗婢,交给金玉楼代售。 强行掳新罗人为奴,这个地洗起来,可是难度稍大。 崔耕当然可以一推二六五,说对此事毫不知情。但是,那不就弱了自己的气势了吗?他今天心情不爽,偏偏不想这么干。 崔耕想了一下,道:“首先,本官确实不知这金玉楼新奴婢的来历。其次,即便真是营州都督高吉掳了你们新罗一些人口,本官也认为没什么。” “啥?没……没什么?” “当然了。想当初,高句丽、新罗、百济并立,你们新罗饱受高句丽和百济的欺凌,当时被掳掠为奴的人少吗?后来,我大唐起兵,帮助你们新罗先灭百济,后灭高句丽。但是,你们新罗又是如何回报我大唐的呢?” 崔耕越说越气,语调渐渐高昂道:“最后,你们新罗竟趁着我大唐主力被吐蕃大军拖住之际,全力进攻我熊津都督府以及安东都护府。最后,竟全有百济故地,以及高句丽故地的一部分。哼,说今日营州都督高吉趁火打劫,那哪有你们新罗的趁火打劫来得卑鄙?” 唐罗战争,对大唐来说,就相当于被盟友背后**了一刀,郁闷极了。 崔耕提起这件往事来,其余人等也俱皆义愤填膺。 “对,新罗人卑鄙下流,无耻至极,还好意思指责我们大唐?” “营州都督高吉不过是收些利息而已。” “怎么?你们新罗人做初一,还不准我们唐人做十五了?” …… 顿时,金玉楼大厅内,直如同开了锅一样。 待人们的声音渐低,金 玄期强辩道:“我们高句丽、新罗、百济同文同种,正所谓三韩是也。新罗一统三国,并无理屈之处!” “拉倒吧。”崔耕不屑道:“所谓三韩,乃马韩,辰韩和弁韩,同种可能,同文则纯属虚妄。后来,马韩演变为百济,辰韩和弁韩演变为新罗。但高句丽乃扶余人在汉四郡附近所建,跟你们新罗有个屁的关系?再说了……” “怎样?” 崔耕道:“如果本官没记错的话,那营州都督高吉,乃高句丽贵胄之后。他若真跟你们新罗人同文同种,怎么贩卖新罗婢那么欢腾?就一点都不顾念同族之情呢?” “这……” 金玄期无言以对。 这明明自己有理,却无法反驳的感觉,也实在太令人憋屈了,顷刻间,金玄期急得额头上青筋直冒。 小林鸟一上前打圆场道:“诸位,诸位,给小的一点薄面,莫争论了,咱们还是先办正事儿吧。” “正事儿,什么正事儿?” “当然是买奴婢了,实不相瞒,这次小人手里,还真有不少好货色哩。” 金玄期道:“那些自愿**的也就罢了,若里面有高吉掳来的新罗人,能否便宜些卖给我?” “小子,你想什么呢?”武懿宗高声道:“便宜点卖给你?想得美!告诉你,马上就到上元节了,大家都需要新罗婢撑场面呢。钱财不是问题,数量才更重要。” 薛崇训接话道:“对,咱们大唐人有钱,谁在乎你那仨瓜俩枣的?关键是,这新罗婢的数量要够,不如……咱们价高者得?”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的风俗,上元节富 豪之家斗灯斗不出花样来了,开始斗灯前的人。 哪家在灯前跳舞的舞姬数量多,姿色好,哪家就非常有面子。今年李显自觉时日无多,准备大办上元节,这些达官贵人也挖空心思,不惜财力,准备在上元节扬眉吐气。 听了武崇训这话,人们纷纷点头,道:“对,价高者得,价高者得,二十贯钱一个也太低了,显不出咱们爷们的本事来。” 小林鸟一当然是无可无不可,点头道:“这是诸位贵人,看小的刚才大出血甚是可怜,要贴补我哩。那今日小的就恭敬不如从命了,咱们价高者得。呃……这样吧,时间有限,咱们十个奴婢一组,一组一组的来。提前告诉大伙儿,昆仑奴今日没货。今日总共有新罗婢一百祖,波斯女奴十组,林邑女奴七组。” “明白了,那就开始吧。” 稍顷,一组一组女奴的上来,大家开始出价。 当然了,虽说是价高者得,但大家低头不见抬头见的,基本没有恶意抬价的情形出现。 基本上,每个新罗婢的价格是三十贯钱左右。 之所以说是“基本”,是因为在金玄期出价的时候,大家有意使坏。 到了最后,这位金使者一组奴婢都没拍下来。 接下来,按说,大家就该各回各家各找各妈了。 可是,小林鸟一忽然道:“难得今日诸位贵人如此捧场,小的也就不藏着掖着的了。实不相瞒,我这儿还有一个超等货色……大家准备好钱票,价高者得哩!” 啪!啪!啪! 小林鸟一三击掌,人影闪动,有一绝**子,出现在了众人的面前。 第982章 绝美金小姬 “……” 霎时间,大厅内竟然鸦雀无声。 过了一会儿,才终于有人反应过来,扯着脖子喊道:“我出一千贯!” “呸,瞧你那点儿出息,我出两千贯!” “四千贯!” “八千贯!” “一万贯!” …… 随着人们的叫声此起彼伏,很快价格就到了二十万贯。 不怪大家如此激动,实在是眼前的女子太漂亮了。倾国倾城、沉鱼落雁、闭月羞花……所有形容绝**子的词儿用在她身上,都丝毫不嫌过分。 此时此刻,很多男人的心中都涌起一个念头:想不到世间竟有此等尤~物,如果能与此女春风一度,自己这辈子才算没白活! 但不管怎么说,二十万贯钱,已经是一个相当离谱的价格了。要知道,就是为长安第一名妓赎身,也不过是十万贯钱。平康巷中,一个小有名气的妓子,赎身费不过是一千贯钱左右。 小林鸟一赶紧道:“二十万贯钱,委实太多了,小的可承受不起。呃……小的刚才有件事忘了告诉大家,此女是个哑巴,不会说话,我给她取了个名儿叫金小姬。现在,请大家重新出价吧。” 刚才出二十万贯钱的,正是武三思的长子武崇训。他稍微一考量,就大叫道:“哑巴也不怕,兴许别有一番滋味哩。二十万贯,就是二十万贯,不改了。” 言毕,他往四下里看了一圈儿,道:“谁和我抢?” 一个哑巴二十万贯? 大多数人既囊中羞涩,又觉得不值,纷纷避开了武崇训的目光。 小林鸟一道:“既然大家都没意见,那这金小姬就是……” “我出三十万贯!” 忽然,一个清冷的声音响起,赫然正是上官婉儿。 她看了武崇训一眼,淡淡地道:“这个女子,本昭容准备献给陛下,你果然要和我争?” 武三思贪污受贿,积攒了大笔家财。他死了之后,这些财产都归了武崇训了。 钱财上,武崇训当然不缺。但是,他岂敢上官婉儿相争?要知道,上官婉儿的背后,可是站着李显和太平公主这两尊大神。 武崇训咽了口吐沫,道:“不……不敢!” “哼,最好是不敢。” 说着话,上官婉儿从袖兜中掏出来一个锦盒,里面赫然是十万贯钱的钱票。 太平公主也拿出了一个锦盒,是二十万贯。 总共三十万贯钱聚丰隆银号的钱票,落入了小林鸟一的手中。 他高兴道:“好,那这金小姬,就为上官昭容……” “且慢!”正在这时,新罗使者金玄期突然开口,道:“我出……五十万贯,这金小姬应该是我的。” 上官婉儿不悦道:“你没听明白吗?此女本昭容要献给陛下!” 金玄期眉毛一挑的,道:“你献给谁我不管,我只知道,现在的规矩是价高者得。现在金某人能拿出五十万贯钱,除非你能拿出比我更多的钱,否则,这金小姬就是我的。” 李裹儿忍不住讥讽道:“哎呦,说得挺理直气壮地嘛。本宫倒是奇怪了,你手里有这么多钱,怎么刚才解救自己族人的时候,就舍不得呢?现在见了绝色美女,倒是充起大方来了。” 上官婉儿也道:“听说新罗连年遭灾,国用艰难。金使者一下子就拿出五十万贯钱来。你若真有心……为何不用这笔 钱救济灾民?” …… 然而,无论她们如何讥讽,金玄期也不反驳,翻来倒去就是一句话:价高者得,自己出五十万贯钱,就要带走金小姬。 上官婉儿最后实在没办法,道:“二郎,你借我二十万贯钱。” “没问题,小婿这就派人去取。” “派人去取?不可啊。”小林鸟一道:“咱们这金玉楼,以前就发生过二主争婢之事,双方险些为此事结成死仇。借这种事发财,实非小的本意。后来就有规定,要争婢可以,只以当日所带的钱财为限。” “以当日所带的钱财为限?” 崔耕这回可傻眼了,他今天是来金玉楼找茬的,而不是买婢的,身上根本就没带钱。 上官婉儿见他面带难色,就知道今日指望不上他了,转儿看向武懿宗道:“耿国公,您能不能借给妾身一些钱呢?” “上官昭容有命,本国公定当捧场。但是,奈何……”武懿宗苦着脸道:“小老儿今日带的钱不多,刚才又花了不少,如今就剩下几百贯钱了。” 再问其他人,也都是差不多的情况,大家凑来凑去,也不过凑了五万贯钱。 就算算上小林鸟一欠崔耕的赔礼,这还差五万贯呢。 金玄期沉声道:“既如此,这金小姬就是某的了。哼哼,大唐亲贵,不过如此!” “诶,那可不见得。” 小林鸟一似乎也看不惯金玄期如此嚣张,道:“虽然上官昭容拿不出足够的钱来,但是,按规矩,她拿出值钱的东西来换新罗婢,也是可以的!” “值钱的东西?哼,某却不信,她身上有什么东西,能值五万贯钱。” “若 说上官舍人身上的配饰,当然不值五万贯钱。但是……这不还有崔相吗?” 崔耕迟疑道:“但本官也没带什么值钱的东西啊。” “崔相勿慌,以您的条件,万贯金钱唾手可得,又何必带什么值钱的东西?” “什么意思?” “您不是人称崔飞将吗?诗作****。小的久慕您的诗才,如果您愿意写首诗给小人,我就愿意出一千贯钱一个字儿来购买。您现在缺五万贯钱,随随便便写首五十多字儿的诗就行了。传出去,这也是一个佳话不是?” 金玄期这回可真急了,道:“那怎么成?一千贯钱一个字儿,这价格也……也……” 他本想说太过离谱,不过,话到嘴边儿,又咽了下去。无它,以人家崔飞将的名头,一贯钱一个字儿,真不算过分! 他连忙改口道:“崔相之诗,怎能被铜臭所污?” “啊,不,本官的诗,就喜欢被铜臭所污。”崔耕笑吟吟地看向小林鸟一,道:“古人说一字千金,你一千贯钱买本官一个字儿,真是不算贵,这次算你占了便宜了。” 小林鸟一道:“小的也愿意千两黄金买崔相一字,实在是力有不逮啊!” 什么力有不逮?金小姬卖五十万贯钱,你给本官全部抵了不就成了吗? 崔耕一边暗暗腹诽,一边道:“那本官若是一首诗写的长了些,你是不是也出一个字一千贯钱?” “越长越好,不过,老规矩,您得当场写就。” “那好。” 崔耕早就看到客厅四下里,挂着一些画,画的都是古代着名美女。其中一副,乃是画的汉武帝的李夫人。 相传, 汉朝时有个画师叫李延年,她为了把自己的妹妹推荐给汉武帝,就做了一首很有名的小诗:北方有佳人,绝世而独~立。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宁不知倾城与倾国?佳人难再得! 汉武帝听了大感兴趣,道:“你这诗写得非常好,可是哪里去找这么好的美人呢?我做了这么多年皇帝,从来就没有听说过啊。” 坐在一旁的平阳公主就说:“李延年的妹妹就是这样一个绝代佳人。” 汉武帝一高兴,马上召见,果然很喜欢,于是李夫人就成为了汉武帝一生最喜爱的女人。相传,直到她死后多年后,汉武帝还是无法忘却,经常让人来招李夫人的魂魄来相聚。 崔耕道:“这副画,画的汉武帝的李夫人李妍吧?” “正是,您看看,这是汉武帝命方士召李夫人的魂魄相会的场面,所以佳人只有一个背影。” “好,本官观此画心有所感,想要赋诗一首,就把这首诗送给你吧。” “那小的真是求之不得。” 崔耕叮嘱道:“一个字儿一千贯?” “当然。” “取笔墨纸砚,常清执笔,且听本官将此诗道来。” “是。” 功夫不大,文房四宝皆已到了。 崔耕这才开口吟诵:“汉皇重色思倾国,御宇多年求不得。李家有女初长成,养在深闺人未识。天生丽质难自弃,一朝选在君王侧。回眸一笑百媚生,六宫粉黛无颜色……” 小林鸟一刚开始听着,还面带微笑。不过,稍微过了一会儿,就面色无比难看,暗暗寻思道:娘诶,这首诗得有多长?该不会……我会被这首诗整得倾家荡产了吧? 第983章 上元要拔河 在小林鸟一的计划里,崔耕既是大唐宰相,又人称“崔飞将”“崔青天”,怎么也不至于拉下脸来,写诗灌水吧? 更何况,这是即兴写诗,崔耕文才再高,一首诗几十个字,上百个字顶天了。 然而,他哪想到啊,人家崔耕竟然拿出了中国最长的古诗:《长恨歌》! 长恨歌乃是盛唐诗人白居易的千古名篇儿,写的是唐玄宗和杨玉环的爱情故事。 当然了,他不敢直接说,我就是写的当今天子的太爷爷,而是托名汉武帝刘彻。 反正汉武帝也是先明后昏,也宠信美人把朝廷弄得乌烟瘴气,两个人的经历差不多。 今天,这首《长恨歌》整好被崔耕拿来,来个应情应景。 崔耕念完了之后,道:“常清数数,总共是多少个字儿,跟小林楼主算算账。” 封常清道:“不用数了,总共是八百四十个字儿,应该给您八十四万贯钱。呃,除去金小姬的五十万贯钱,他再找给咱们三十四万贯钱就行了。” “啥?还要倒找三十四万贯?”小林鸟一眼前一黑,好悬没晕过去。 封常清上前,一把就把他的脖领子给薅住了,道:“怎么?事先说好的,你还想赖账不成?” 小林鸟一哀求道:“小的不敢赖账,但问题是,真没有那么多钱啊!您想想,一个新罗婢才二十贯钱,我得卖多少,才能有三十四万贯钱?” 崔耕也没指望他真能当场交钱,道:“那有多少拿多少,剩下的给本官写个欠条儿。” “好吧。” 这回可好,小林鸟一白赔了一个美人,还倒贴了三十四万贯钱。 散场之后,回到家中。 崔耕见李裹儿欲言又止,道:“你是不是有什么想说的?” “这个……”李裹儿道:“妾身觉得吧,咱们扶桑的金银矿,是扶桑朝廷干的,这小林鸟一纵然知情,也做不了扶桑朝廷的主。” “所以呢?” “所以,妾身觉得夫君做的事儿,有些不大合适。要不……那个欠条儿,就还给小林鸟一吧?” “嘿,你啊你,你是不是认为,小林鸟一后来帮着咱们对付金玄期,为夫的所为有些恩将仇报了?” 李裹儿想了一下,道:“没恩将仇报那么严重,不过,确实是差不多是那个意思。” 崔耕叹了口气,道:“裹儿,你还是太天真了。告诉你,小林鸟一这次绝对没安着什么好心……” 然后,他问了李裹儿几个问题。 其一,小林鸟一为什么要帮自己?要说他为了缓和和自己之间的关系,完全没必要啊。三千多条人命的血海深仇,岂是小小的示好能消除掉的? 再说了,是上官婉儿要讨好李显,才要买金小姬。自己就是个打酱油的,讨好自己能得多少人情? 其二,上官婉儿和太平公主为何今日会携带巨款?要不是有准备,谁会把几十万贯钱的钱票随身携带啊? 其三,同样的道理,金玄期为什么身上会有五十万贯钱的钱票?他对金小姬势在必得,仅仅是因为精虫上脑? 李裹 儿听完了若有所思,道:“你的意思是……这小林鸟一,是想挑拨咱们大唐和新罗之间的关系?” “虽不中亦不远矣。”崔耕眼中精光一闪,道:“而且,我可以肯定,这金小姬的身份,没那么简单。” “啊?那父王岂不是危险了?” “裹儿不必担心。”崔耕道:“你可见过被宫中女子刺杀过的皇帝?太宗年间的阴妃还和太宗有杀父之仇呢,朝廷自然有一套办法规避此类事件。” 李裹儿这才放下心来,道:“但咱们总不能就此不管吧?” “怎么能说不管呢?金小姬有上官昭容看着,掀不起什么风浪来。更何况……我怀疑,此事的关键,不在于金小姬能干点什么,而在于她本身的身份。哼,哑巴?就是不知她是真哑,还是装的了。” 其实,关键还是在于,崔耕现在主要操心营救贺娄傲晴的事儿,不想在扶桑人的阴谋上下什么心思。 他甚至隐隐觉得,扶桑人搞个大新闻才好呢。到时候,自己把他们牵连进去,就可以光明正大地调动大军,为李善等人报仇雪恨了。 接下来的日子里,崔耕主动联系了唐履直,通过他的老婆贺娄倩,和宫中的贺娄傲晴互通了消息,制定好营救计划。 另外,崔耕给了唐休璟一笔钱。唐休璟用这笔钱贿赂韦后,很快就被任命为同中书门下三品,并监修国史。 现在,大唐的宰相,达到了十名之多。 时光似箭,眨眼间就到了上元佳节。 毫不夸张 地说,长安人对上元节的期盼,比任何节日都殷切地多。无它,也只有这上元节,以及这天的前一天和后一天,长安才不执行宵禁,人们可以通宵狂欢。 当时上元节的习俗很多,比如吃油槌(一种类似油炸元宵的东西),比如迎紫姑,比如看花灯,比如在街上歌舞……等等。 另外,作为皇帝,当然有些特权,搞些专属于自己的花样儿。 比如武则天好大喜功,她上元节时,喜欢组织一场气势恢宏的千人同舞。 李显喜欢玩乐,就命人特制了一个高达六十余丈,长三十余丈的彩灯群,花费数十万贯,供天下臣民观看。 非但如此,正月十四这天,他在太极殿内,召集了京城五品以上的官员,以及众多亲贵,寻~欢作乐。 之所以不在大明宫含元殿内,是因为那地方太过狭窄,有些活动施展不开。 没错,李显所让大臣们做的,不是吟诗作赋唱歌跳舞什么的,而是……拔河。 后人经常把李显喜欢看拔河,当作他无道昏君的象征,其实大谬不然。 拔河最初叫做“牵钩”,相传吴楚争霸时,楚国用这种游戏训练百姓。其意义在于,水战之时,用钩子钩中敌方的逃船,防止敌船逃跑。 到了大唐年间,拔河已经是一个非常受人们欢迎的运动。一个是其军事意义,比如唐玄宗就曾经命人在各国使节面前,表演了一场千人拔河,声势雄烈,各国使节为其气势所慑,跪地臣服。 还有一个意义 ,就是祈求丰收,类似于祭祀,大都在上元节举行。 所以,李显要求大臣们“拔河”,还真不算过分。 当然了,这帮子大臣们很多都七老八十了,要说李显的圣旨多么英明,也不符合事实。 所以,他这道旨意一下,当时就有些冷场。 还是宰相唐休璟急于表现,大喝道:“陛下龙恩深重,老臣敢不效力?” 唐休璟在群臣里面年纪最大(八十一岁),官阶最高(当朝宰相),他这一带头儿,群臣还能怎么办? 人们面面相觑,只得跪倒在地,道:“微臣遵旨!” 然而,还有一个人立而不跪,如同鹤立鸡群一般,正是中书门下平章事、户部尚书崔耕。 倒不是他不想拔河,拔河嘛,锻炼锻炼身体,有啥不好的?但是,他一直担心今晚“偷贺娄傲晴”的事儿,颇有些心不在焉。 韦后见状,微微一笑,道:“怎么?二郎不想拔河?” 崔耕此时已经反应过来,赶紧解释道:“不是微臣不想拔河,而是……这个……微臣手无缚鸡之力,参加不参加恐怕都没什么用。” “二郎你这话不实诚。”韦后意味深长地道:“恐怕……你是在担心,今晚的事儿吧?” “今晚的事儿?”崔耕面色微变,道:“今晚不是观灯吗?能有什么事儿?对了,还有看那陇西夫人迎紫姑灵验与否,难道……皇后您指的是这个?” “二郎你还死鸭子嘴硬。”韦后轻拍了两下手掌,道:“着作郎,出来吧。” 第984章 绝境有微光 “喏。” 随着一声答应,从太极殿的偏殿内,走出来一名青年官员,着浅绯袍,饰金带,正是五品着作郎的服饰。 这人崔耕认识啊,正是唐履直! 他面色有些尴尬,微微抱拳,道:“对不住了,崔相,某……某一直在骗你。” “啊?骗我?” 一股寒意从崔耕的心头涌起,咬着牙道:“你背叛了本官?你的五品着作郎就是这么来的?” “也可以这么说。” “那唐休璟的复相之事?” “当然也要多亏了崔相。” 他说得虽然含糊,但崔耕明白,这不是指的自己给唐休璟钱,让他贿赂韦后,而是……唐家父子把自己卖了个好价钱! “好好好,你们父子俩真做得出。”崔耕怒极反笑,道:“想不到,本官竟然结交一对狼心狗肺之徒!罢了!罢了!算我自己瞎了眼。” 韦后面色一沉,道:“二郎慎言!唐相将你的小动作告知本宫和陛下,是出于一片忠君爱国之心,哪里谈得上什么狼心狗肺。倒是你,竟敢在皇宫内搞些动静出来。实在太胆大包天了。” 崔耕面色铁青,跪倒在地,道;“微臣死罪,请皇后和陛下下旨责罚。” 李显摆了摆手,温言道:“起来吧,什么罪不罪的?无非是小儿女之事罢了,难道朕还和你一般见识?” 自己的作为,说 是有谋反之嫌都不算过分?就这么轻松放过了? 崔耕简直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李显似乎看出了崔耕的所思所想,顿了顿,继续道:“当然了,略施薄惩还是要的,贺娄内将军你就别想了。明日,朕就主持她和崔尉卿成婚。” 韦后笑吟吟地补充道:“好叫二郎得知,你和晴儿那些暗传的书信,已经被本宫暗中偷换了呢。晴儿心灰意冷,已经主动答应嫁给本宫的表弟崔无诐。她连婚书都签了,万难更改。” 其实,有韦后和李显的旨意,贺娄傲晴签不签婚书,在法律上没什么区别。 但是,话说回来,这心里上的象征意义,还真的大为不同。 想到贺娄傲晴对自己彻底死心,心甘情愿地嫁给崔无诐,崔耕真是郁闷得想吐血。 让崔耕吃个大亏,好出胸中一口恶气,这是韦后的意思,李显却不想把双方的关系搞的太僵。 他说道:“事已至此,二郎你就认命吧。其实,贺娄内将军嫁给崔尉卿,也不算一件坏事儿。崔尉卿无非就是好男风而已,朕有办法,帮他扭转过来。” 崔耕疑惑道:“这种事儿还有扭转之策?” “当然。金小姬你见过吧?朕准备把她也赐给崔尉卿。如此尤~物,朕不怕他不动心。” 让一个绝色美女,把崔无诐摆直?崔耕怎么想 怎么觉得不靠谱。 再说了,凭什么啊! 哦,合着自己当初在金玉楼忙活了半天,是为了崔无诐娶小老婆啊! 李显的话非但没起到安慰的作用,相反地,崔耕更郁闷了。 他咽了口吐沫,哑着嗓子道:“事到如今,微臣只求陛下一件事。” “什么事?你难道还要看看,陇西夫人的请紫姑是不是在装神弄鬼?不必了吧。贺娄内将军已经签了婚书,陇西夫人无论卜算的准不准,都没什么意义了。” “跟陇西夫人无关。微臣是在想,能不能把贺娄内将军请出来,让我跟她把话说清楚。” “这……朕不是不能答应,但劝你莫这么做。” “为什么?” 韦后得意地接话道:“那些书信,乃是郑愔、李峤、张锡几个人仔细琢磨着改的,你一时半会儿,绝对解释不清楚。二郎,你确定要自取其辱?” 郑愔、李峤、张锡的人品虽然不怎么样,但其才学,绝对是当世的翘楚。 他们几个费劲心机设的套儿,崔耕想解释清楚,其难度可想而知。更何况,这不仅仅是几封书信的事儿,还有贺娄倩,这个贺娄傲晴最亲信之人的挑拨! 崔耕想了一下,坚定道:“自取其辱就自取其辱!还请陛下和皇后允准。” “好吧,把贺娄内将军请来。” “是。” 不消一会儿, 脚步声声,贺娄傲晴走进了大殿。多日不见,她的身形很是轻减了些,脸上一副哀莫大于心死的表情。 崔耕道:“贺娄内将军,你听我说,贺娄倩背叛了你我,她传的那些信都是假的!” “怎么?还要演戏么?”贺娄傲晴冷笑道:“你崔相愿意演戏就自个儿演,我却是要嫁为人妇,当恪守妇道哩。” “不是演戏,崔某人刚才所言,句句出自肺腑。” “哦,那就出自肺腑吧,但跟我有什么关系?” “你……” 果然,这还真说不清楚了呢。 崔耕额头上冷汗直冒,却是毫无对策。 韦后此时心中直如同三伏天吃了冰西瓜那么熨帖,道:“崔相果然不想贺娄内将军嫁给崔尉卿?” “当然。” “那好,本宫给你个恩典。”韦后脸上露出了猫戏老鼠般的表情,道:“今日的拔河,本宫想了个新奇的玩儿法。现场的大唐高~官,大概是七百人吧,他们组成一队。本宫给你七百宫女,也组成一队。两队开始拔河,若是宫女队赢了……” “您就把贺娄内将军的婚约撤销?” “你想得美!”韦后道:“充其量,本宫答应你,可以把婚礼拖后一日。” 这个赌约也太不公平了。 崔耕赢了,才能把贺娄傲晴和崔无诐的婚礼拖后一日。 那他要付出什么代价呢 ? 首先,崔耕堂堂大唐宰相,指挥一群宫女拔河,传出去丢人不丢人啊? 其次,这些宫女若是把朝臣们赢了,传扬出去,让这帮朝臣的脸往哪搁?崔耕岂不成了众矢之的? 还有最关键的,男子的体力和体重,在先天上就远强于女子。崔耕凭什么认为自己能赢? 完全可以说,韦后这么说,只是故作大方罢了。 然而,好个崔二郎,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 他想了一下,道:“拖延一天也是好的,微臣就……答应了!” “嗯?你知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微臣当然明白。”崔耕正色道:“但微臣更明白,若今日不答应此事,来日必会后悔。” 说着话,他看向贺娄傲晴道:“贺娄内将军,为了你,本相愿意领七百宫女拔河,所有后果一力承担。这算不算足见诚意?” 崔耕自称“本相”可不是为了耍官威,而是着重强调为了此事,自己要付出绝大的代价。 贺娄傲晴眼中的犹豫之色一闪而逝,道:“无论你怎么说以及怎么做,奴也不会再信你的,还是莫白费力气了。” “纵然贺娄内将军不信,崔某人也为所当为。”说着话,崔耕看想韦后道:“不知……现在是否可以开始了?” 韦后道:“既然二郎你坚持要做,本宫又何必枉做小人?开始吧。” 第985章 傲晴终松动 这年头的拔河,与后世还不大一样。 “拔河,古谓之牵钩……古用篾缆,今民则用**絙长四五十丈,两头分系小索数百条,挂于胸前,分二朋,两向齐挽,当大絙之中立大旗为界,震鼓叫噪,使相牵引,以却者为胜,就者为输,名曰拔河”。 也就是说,后世的拔河,是两边的人相对而站,用力往自己的身后方向拉。 而大唐年间的拔河,却是双方背向而站,大绳子的头部,分出几百条小绳,挂在拔河之人的胸前。大家把绳子扛在肩头上,用力往前面拉。 表面上看起来,大唐年间的拔河更容易使上全身之力,实则不然。大家往后拽时,很容易调整用力方向,形成一股同方向的合力。而往前拉时,人们从各个方向上用力,互相抵消,形成的合力并不大。 当然了,大唐年间拔河有个特殊的优点,是后世比不了的:分出了许多小绳,能容纳同时拔河的人多了许多,使千人以上的拔河成为了可能。 当即,双方分为两队。 大臣们一队,唐休璟做领队。论资格,他是大唐宰相;论年纪,他岁数最大;论能力,他是大唐名将。无论从哪方面来讲,都非常合适。 宫女队这边的领队是崔耕,唐休璟刚刚背叛了崔耕,双方还真有点仇人相见分外眼红的意思。 唐休璟道:“崔相,你不该接这个差事的。大臣队这边有老夫坐镇,你赢不了。” “哼,那也未必。”崔耕抖擞精神,道:“唐相您老了,今日拔河之战,恐怕您的一世英名,就要毁为一旦。” “哼,死鸭子嘴硬,咱们走着瞧。” 双方各自整队。 拔 河比赛的关键,无非在于两点,一个是协调大家形成合力。另外一个,就是鞋子。 在鞋子的问题上,崔耕可以占些便宜,大臣们上朝都穿着朝靴,鞋底比较光滑。 宫女们要干活,鞋子就比较实用了。纵是有鞋子不大合适的,崔耕也可以让她们马上换鞋。 当然了,大臣们的体重,要远远超过宫女队,这两者相当于互相抵消了。 另外,尽管男子相对女子的体力优势很大,但大臣们中有很多年纪大的,气力不足。宫女们俱皆正当盛年,在力气上,哪边儿更胜一筹,还真不好说。 所以,到了最后,实际上比的是崔耕和唐休璟的协调指挥能力,以及大臣们和宫女们的军事素养。 崔耕想了一下,高声对众宫女道:“俗话说得好,重赏之下必有勇夫,本官以为,重赏之下,勇妇也是有的!我宣布,若这场拔河比赛赢了,每人可得丽人坊九天仙露一瓶,香皂一块,胭脂水粉一套,精美宫装一套。” 所谓丽人坊,就是李裹儿在定昆池开的商号。这个商号专走精品路线,所有商品都是正常价格的数十倍乃至上百倍,专供高~官贵戚的妻女享用,简直比后世的lv还要牛逼。 “多谢崔相!” 崔耕的许诺整好搔到了宫女们的痒处,顿时欢声雷动,斗志昂扬。 崔耕见军心可用,继续道:“大家可练过拔河之戏没有?” 有人回道:“崔相但且放心,我等在宫中练过拔河之戏,以娱陛下和皇后,这次绝不会给您丢脸。” “很好,待会儿,大家听本官的号子用力,我喊一二,大家就蓄力,我喊“走”,大家就用力 往前拉。注意配合,不要用错了方向。” “是,谨遵崔相之命。” 临阵磨枪,也只能做到这么多了。 稍后,宫女队和大臣队们各就各位,李显一声令下,拔河比赛正式开始! “一……二……走!一……二……走!”崔耕注意控制着节奏,先是喊得较慢,然后频率逐渐加快、 唐休璟乃大唐名将,杀得吐蕃人胆寒,对军中拔河非常了解,此时也驾轻就熟得道:“冲……冲……杀!冲……冲……杀!” 虽然口号不一样,但是,原理是相同的。 在韦后的想法里,大臣队都是男的,又有唐休璟指挥,简直没有输的理由。崔耕这次,肯定得大败亏输,徒惹人笑。 然而,事情的结果,却是大大出乎了她的预料之外。 刚开始,双方还有来有往了两下。但不消一会儿,竟是宫女队这边大占上风。 眼瞅着这帮大臣队被拽得东倒西歪,马上就要到了失败的边缘,韦后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她喃喃道:“这……这怎么可能?莫非崔二郎真会使什么仙法不成?” 其实哪是什么仙法啊,这个结果基本在开赛之前就已经注定。 首先,崔耕那边的宫女众志成城,求胜之心甚强。但大臣队这边呢?若没有唐休璟这个臭不要脸的主动表态,大家会不会同意一起参与拔河还得两说。所以,大臣队的大部分人都没什么争胜之心。 其次,唐休璟为了复相,投奔韦后,从背后捅了崔耕一刀,这事儿也干的太不地道了。人人心里有杆称,很多人乐得出工不出力,给唐休璟拆台。 最后,经过崔耕的鼓舞和换鞋子,双方的 实力差距或许有,但远没表面上那么大、 所以,功夫不大,就成了一边倒的效果。 “哎呦呦!” 终于,在崔耕的口号声中,宫女队一齐用力,将标志着胜利的红点,拉过了正中间的大旗。 唐休璟心有不甘,拼命抵抗,直被拽得摔倒在地,摔了个四肢朝天,全无半点儿大唐宰相的风度。 你以为这就是他最丢脸的时候吗?远远不是。 马上就有人轻笑一声,道:“崔相说得没错啊,唐相着实老了,不中用了。” “张兄说得极是,若非如此,咱们怎么可能会输呢?” “对头,关键是唐相指挥的不好,嘿,什么大唐名将啊,真是盛名之下其实难副。” “也不能这么说,兴许是崔相的指挥能力,整好比唐相高一头呢。” …… 人们议论纷纷,有意无意间,把这次失败的屎盆子,往唐休璟的脑袋上扣。 无它,一群大老爷们儿,输给了一群小女子,这个责任怎么可能自己背呢?必须是唐休璟的错,也只能是他的错。 “你……你们……” 唐休璟直气的好悬没当场吐血。然而,就是这样,他老人家还舍不得辞官呢。 最后,只是默默地归队。 崔耕则是意气风发,对韦后,道:“微臣幸不辱命!” “赢了就赢了呗,有什么了不起的。”韦后故作漫不经心地道:“本宫答应你,将晴儿的婚事推后一日,也就是了。” “谢皇后娘娘。”崔耕跪倒谢恩,喜形于色。 见让这副样子,贺娄傲晴终于有些动摇,她暗暗寻思:那冤家为何这般高兴?难道说……他刚才说得都是真的? 不,绝不可能,倩儿是 不会背叛我的。 是了,肯定是他故意演给别人看的,以示他的不是薄情寡义之人,我千万不能上当!可是……这家伙演的真像啊,要是真的,那该有多好。 佳人这边愁肠百转,韦后却恨不得这篇儿马上揭过去。 接下来也不再拔河了,人们饮酒坐乐,歌舞助兴,并招了百戏艺人入宫。 眼瞅着红日西坠,玉兔东升。 李显带领群臣前往玄武门城楼观灯,这时候,就不能带着所有的大臣了,那地方盛不开。 最后,也只有几十名亲近的大臣,乃至十几名太监宫女随行。另外,李显还像是历史记载中那样,准许宫女们今夜出宫,随意观灯。 可惜了,贺娄傲晴被韦后带在了身边,不可能偷偷溜走。另外,金小姬也加入了大家的行列,被李显派在崔无诐的身边。 金小姬实在是太过美的惊心动魄了,如果嫉妒的目光能杀人,想必崔无诐已经死了千万次。 这家伙虽然不喜欢女子,但此时此刻,真是相当自得,嘴巴简直要咧到后脑勺上去。 功夫不大,大家已经到了玄武门上。 微风习习,下方游人如织,各种花灯争奇斗艳,夜空中还有阵阵清丽的歌声传来,真是令人心旷神怡。 忽然,有一阵歌声响起—— “汉皇重色思倾国,御宇多年求不得。李家有女初长成,养在深闺人未识……七月七日长生殿,夜半无人私语时。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天长地久有时尽,此恨绵绵无绝期。” 正是崔耕当日在金玉楼所作的《长恨歌》。 李显听完了,长身而起,激动道:“是什么人在唱这首歌?给朕带上楼来!” 第986章 一夜鱼龙舞 言者无心,听者有意。 崔耕明白自己这首《长恨歌》,是抄人家白居易的,表面上写汉武帝刘彻,实际上是讽刺唐明皇李隆基。 但是,他明白,李显不明白。 自家人知道自家事,李显自己也宠信韦后,把朝廷弄得乌烟瘴气,他把这首诗当成特意写来讽谏自己的了。 不过,他也不如何生气,相反地,他甚至有种得遇知音的感觉。在《长恨歌》里,作者对李隆基和杨玉环的爱情,并不是完全唾弃,而是很有几分歌颂的感觉。 尤其是最后几句,“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天长地久有时尽,此恨绵绵无绝期”,千年之后还脍炙人口,不知多少痴男怨女吟得如痴如醉。 李显在心中暗暗琢磨,《长恨歌》里,“汉皇”为了美人,把江山都丢了。自己呢?为了韦后的**,甘愿带上七八顶绿帽子,比之有过之而无不及啊! 到底是何人如此懂朕? 所以,他才宣召那唱歌之人。 功夫不大,人已带到,却是四男四女,三男四女做仆从装扮,拿着乐器,一个女子衣着华丽,仪态大方,应该就是那唱歌之人。 “参见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参见皇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免礼,平身。”李显温言道:“你们是什么人?家住哪里,姓字名谁啊?” “启禀陛下,妾身名叫李容娘,并州人士,父母双亡, 来长安投靠族叔。族叔的家境殷实,对奴家也甚好,我……我不是卖唱。只是一时技痒,才在这上元之夜,唱起了最近甚为流行的《长恨歌》。” “原来如此。那你知不知道,这《长恨歌》到底是何人所做啊?” “嗯?难道不是崔相?” 崔耕插话,道:“确实是微臣所作。” “唉,朕真是老糊涂了,想来也只有崔飞将,才能写出如此绝妙好诗哩。呃……李容娘,你的嗓子甚好,这次不用伴奏,再给朕清唱一遍如何?” “遵旨。” 简短截说,李容娘连唱三遍,李显还意犹未足。 宗楚客见不是事儿,劝谏道:“《长恨歌》虽然文采斐然,但结局颇为不吉,不宜多听。不如,就让大家以上元夜为题,各自做诗一首,交由李荣娘唱来,以装点此太平盛世如何?” 李显道:“可!” 当即,人们纷纷赋诗。其中颇多上乘佳作,比如殿中侍御史崔液的“玉漏银壶且莫催,铁关金锁彻明开。谁家见月能闲坐,何处闻灯不看来”,足可流传千古。 不过,大家总觉得有点儿不大对劲。仔细一想才反应过来,人家名满天下的崔耕崔二郎没做诗啊! 好么,天下第一的崔耕没做诗,大家巴巴地做个不停,那不成了班门弄斧了吗? 宗楚客道:“崔相,此情此景,您难道就不该赋诗一首?” “唉,本官倒是有个作品 ,但是……念出来,恐怕打扰了大家的雅兴啊。” “这个……” 宗楚客瞬间就秒懂了,崔耕刚被撬了墙角,那写出来的诗作,定然是充满了悲愤之气。 李容娘当场唱出来,的确不大合适。但是,崔耕不做诗歌,大家觉得浑身不自在,还是破坏气氛。这可怎么办? 李显却没那么多顾忌,道:“无妨,二郎有佳作,尽管让李容娘唱出来。把事闷在心里,总是不好的。” “是。” 崔耕道:“取纸笔来!” 这回他也不用旁人代笔,刷刷点点,用狗爬般的字体,将一篇佳作写在纸上。 他介绍道:“这次我写的不是一首诗,而是一首俗曲儿,不知李小娘子可能唱来?” “可有曲谱?” “尚无。” “那可就难了……” 尽管这样说,李容娘还是接过了崔耕所写的那张纸。 她稍微一扫,脸上马上就变了颜色,道:“虽是俗曲,但如能为这首俗曲谱曲,简直是妾身三生之幸!还请崔相稍待片刻。” 李容娘闭目凝神细思,一刻钟后,终于睁开了眼睛,道:“崔相此文甚是绝妙,妾身灵思如潮,现在已经有了!呃……妾身还有个不情之请,请崔相务必答应。” “你说。” “妾身所作之曲,定当随着您的这首俗曲,千古传唱。请您为此曲命名。” 崔耕道:“那……就叫青玉案吧。” “青玉案?《四愁 诗》里的青玉案?”李容娘点头道:“美人赠我锦绣段,何以报之青玉案。路远莫致倚增叹,何为怀忧心烦惋……好名字,真是和这首俗曲甚是相配哩。” 他们这么一唱一喝之间,已经把在场之人的兴趣彻底勾起,有人迫不及待地道:“李小娘子您就快唱吧,我等已经等不及了。” “那诸君请听好了。” 李容娘轻启朱唇,清丽而又嘹亮的歌声在夜空中响起:“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宝马雕车香满路。凤箫声动,玉壶光转,一夜鱼龙舞。蛾儿雪柳黄金缕,笑语盈盈暗香去。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没错! 崔耕这次所写的,正是千古名篇,辛弃疾所作的《青玉案·元夕》。 这个大招一出,何止是什么李容娘啊,玄武门附近,竟然一阵鸦雀无声。 写的太好了,太感人了。 “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简直每个人都有过类似的感觉。 仁者见仁,智者见智。 李显和韦后的眼圈儿都有些泛红,两只手紧握在一起,相视一笑,一切尽在不言中。 金小姬则意味深长地看向崔耕,这目光中有几分同情、有几分崇敬,甚至还有几分幸灾乐祸! 贺娄傲晴则心中有一个声音在狂喊:这首诗是写个我的!一定是写给我的!如此真挚的感情 ……是我错怪了二郎啊。 不,不是我错怪了二郎,是我辜负了二郎。 我亲手写了那份婚书,就是辜负了他! 贺娄傲晴啊,贺娄傲晴,你这个蠢女子,今后还有何面目,活在世上? 她越来越想不开,大叫一声:“二郎,对不起!” 言毕,紧跑几步,就要往城楼上跳下。 “莫冲动!” 陡然间,人影一闪,将她拦腰抱住。却原来,是曾经在李重俊之乱中立下大功的杨思勖,突然出手相救。 崔耕只是想用这首千古名篇儿,解释清楚和贺娄傲晴之间的误会而已,万没想到会产生如此后果。 他长松了一口气,躬身一礼,道:“多谢杨公公仗义相救。” 这时候,崔无诐那讨厌的声音突然响起,道:“谢什么谢啊?崔二郎你可要搞清楚,我才是贺娄傲晴的正牌夫君,你不过是他的野男人而已哩。” 说着话,他将身旁的金小姬往怀中一搂,道:“我正妻是贺娄内将军,从崔相的手里硬抢来的。小妾乃是绝色佳人,乃是崔相用五十万贯钱换来的。诶,这横刀夺爱的滋味儿还真不赖啊!人生如此,真是夫复何求?” 然而,正在他志得意满之际,却听到怀中的金小姬陡然间发出一声娇喝,道:“动手!” 啊? 怎么回事儿? 这金小姬不是哑巴吗? 崔无诐心中一紧,大惊失色! 嗖!嗖! 突然,两点寒芒乍现! 第987章 二郎再下狱 噗通! 崔无诐的身体倒伏于地,两眼之中各插了一把匕首,鲜血汩汩而出。 “杀人啦!” “有刺客!” “保护陛下,保护皇后!” …… 人们顿时一片慌乱,胆子小的趴在地上;胆子大的,将李显夫妇团团围拢。 太监杨思勖更是手持一柄钢刀,将李显夫妇挡在身后,如临大敌。不用问,他这次若能再立了擎天保驾的大功,就能封公封侯啦! 然而,但是,接下来什么重要的事也没发生。 所谓的刺客,正是今夜唱曲的四男四女,他们的兵刃,就是藏在那些乐器之中的。 这些人杀了崔无诐之后,将金小姬裹挟其中,迅速下了城楼,消失于上元夜观灯的人群之中。 本来大家还在防备他们舍命一击呢,竟然没人想到阻拦。 稍过了一会儿,人们才明白过味儿来——这就完了?难道他们甘冒奇险,带着兵器上了玄武门城楼,就是为了抢个金小姬?谁这么精虫上脑啊! 韦后大怒道:“崔耕,这些人是你指使的!你因为崔无诐抢了你的贺娄傲晴,就铤而走险,命人杀了崔无诐。是不是这样?” 对啊! 这么解释就合理多了。 人们看向崔耕的目光,都充满了怀疑之色。 崔耕赶紧道:“皇后娘娘明鉴:微臣的计划您都知道了。我纵然要改变计划,也没那个时间不是?莫忘了,我今日一直留在您的身边啊!” 宗楚客阴恻恻地道:“嘿嘿,那可不尽然。以崔相的算无遗漏,怎么可能只有一个 计划?第一个计划被皇后娘娘拆穿了,第二个计划自然发动,又哪需要再次安排?” “我……”崔耕突然觉得宗楚客说得好有道理,竟是一阵语塞。 韦后看向李显道:“崔耕仗着自己娶了安乐,恃宠而骄,竟然行此狂悖之事。陛下,您可得给臣妾的表弟做主啊!” 在李显的眼里,崔无诐当然不算什么。他当初之所以把金小姬赐给崔无诐,只是为了把崔无诐掰直,稍解崔耕的怨心罢了。如果有可能的话,他真不想管今天这个案子。但是,在众目睽睽之下,发生了如此大案,又势必不能不问。 金小姬的通过崔耕的手买的,李容娘唱的是崔耕的《长恨歌》,这些人杀的是崔耕的仇敌……方方面面都跟崔耕有关联,说他全不知情,谁信啊! 李显皱眉道:“裴爱卿,你怎么看?” 刑部尚书裴谈连老婆都怕,又岂敢趟这滩浑水?他期期艾艾地道:“微臣……微臣才疏学浅,老迈昏庸,委屈难以判断,还请陛下治罪。” “苏爱卿你呢?” 右御史大夫苏珦道:“虽然崔相身处嫌疑之地,但微臣以为,此事应当与崔相无关。” “哦?为什么?” “请问陛下,崔相到底是不是一个为了美色,不顾一切的人呢?” “呃……苏爱卿你怎么看?”这个问题着实不好回答,李显又把皮球踢了回去。 苏珦侃侃而谈,道:“若崔相真是那样的人,又果然是此案的主使,就不应让金小姬入宫。二女美色有差, 到底该选金小姬,还是选贺娄内将军,这事儿不是明摆着的吗?” “说得好,继续。” “若崔相并非为了美色不顾一切之人,今日之事,当不会发生。君前动刃,杀死三品卫尉卿,此举与谋反何异?” 韦后着急地插话,道:“那今日之事,完全是崔耕得利,又该作何解释?” “微臣不知。” “既然不知,你就给本宫闭嘴!”韦后气急败坏地道:“本宫的表弟,总不能白死吧?来人,把崔耕抓起来,交与有司讯问。” “……”既没人应声,也没人动手,殿前武士都向李显看去。 李显知道韦后心意已决,叹了口气,道:“那爱妃是想让谁,审这个案子呢?” “就交给窦怀贞吧。” “也好。” 萧志忠升任宰相之后,左御史大夫就变成了韦后的铁杆窦怀贞了。对了,窦怀贞就是娶了韦后乳娘的那位。 表面上看,崔耕落到他的手里,根本就没个好。但是,李显不那么认为。 他心中暗想,就窦怀贞那点儿胆子,敢对朕的女婿不利?吓死他!另外,朕现在准了香儿的建议,能让香儿迅速冷静下来,时间长了,就可以慢慢为二郎开脱了。香儿再狠的心,也不能让安乐守寡吧? 于是,李显下旨,将崔耕交由左御史台大夫窦怀贞讯问。 至于贺娄傲晴?当然是仍旧软禁了。 出了这么一个乱子,众人意兴萧索,不到天明就散了。 …… …… 天亮之后,临淄王府内,秘室中。 右散骑常侍 姚挺头戴纶巾,身着八卦鹤氅,手持鹅毛羽扇,看那样子,很有几分三国孔明的风采。 按说姚挺这么大岁数了,又学问精深,不该表现得如此浅薄。 但是,奈何,他今天立的功忒大了,就是自己也觉得,恐怕只有古之诸葛武侯,才能与自己想提并论。 就是其他人,也不觉得姚挺这么穿有什么不妥。 李隆基亲自给姚挺斟了一盏酒,道:“来,姚常侍,小王敬您一杯。要不是您,那崔二郎怎么会被下狱?这回可真是了了小王的一块儿心病啊!” 姚挺故作谦虚道:“哪里,哪里,微臣只是歪打正着而已。” 姜皎看了王琚一眼,道:“哎呦,姚常侍,您可千万莫这么说。要不然……某些人得羞死了去。要知道,您歪打都能打中,某些人却正打了多少次,都偷鸡不成反蚀一把米哩。” 王琚气得面色铁青,道:“姓姜的,有话说话,你这么阴阳怪气儿地干啥?我承认,自己之前的确是数次败在崔耕手里。但是这次,说姚常侍是歪打正着,那也没错啊。若不是他唆使营州都督高吉掳掠新罗婢,怎么会有金小姬之事?” 京兆少尹魏知古为人稳重,道:“老夫多句嘴,那金小姬真是新罗婢,不是崔耕安排的?” 姚挺自己说自己是“歪打正着”,当然没问题。但王琚这么说,他就有点儿心里不痛快了。 现在又被魏知古质疑,姚挺越发不悦道:“这还能做得了假?实不相瞒,金小姬的身份,是小林鸟 一亲口告诉老夫的。” 李隆基补充道:“好叫魏少尹得知,营州都督高吉所掳的新罗婢,都是交给金玉楼的楼主小林鸟一贩卖的。” 魏知古担心道:“那小林鸟一现在在哪?他若被官府捉去,岂不一切都真相大白?” 姚挺轻轻捋着自己花白的胡须,得意道:“魏少尹放心,出了这么大的案子,小林鸟一早就远走高飞了。这个黑锅,崔耕他不想背也得背!” 王琚见姚挺几乎取代了自己首席军师的地位,心中吃味儿,急于表现。 他说道:“崔耕虽然下狱,所有证据也尽皆对他不利。但是,他毕竟是陛下的女婿,咱们还远不到高枕无忧的时候啊。” 李隆基听王琚话里有话,道:“那王先生的意思是……咱们再给他加一把火?” “加什么火啊?”王琚恶狠狠地道:“咱们不是在左御史台有人吗?机不可失,失不再来,不如就此……杀了他!” “左御史台的人……”李隆基眉头微皱,道:“出了这么大的案子,那动手之人可就必死无疑了。” 所谓必死无疑,就是说,那人纵然逃脱了官府的抓捕,李隆基也得派人杀人灭口。 王琚不以为然地道:“一条性命与天下的安危孰轻孰重?王爷切不可心存妇人之仁。想必就是那人,也会心甘情愿地为天下苍生去死的。” 其实李隆基只是故作姿态而已,装模作样地沉吟良久后,他点了点头,道:“好,就依王先生所言,今晚咱们就把崔二郎给……结果了!” 第988章 怀贞真倒霉 “疼啊……头好疼啊……别……别推我……大胆!本宫的命令,你没听见吗?” 迷迷糊糊中,昨夜饮酒过量地李裹儿被人推醒,就要发火。 可是,睁眼一看来人,她又赶紧把心头那股火迅速压了下去。 却原来,推醒她的人,正是卢若兰和拉达米珠。 三个人关系特殊,只能算是认识而已,绝对谈不上多么热络,李裹儿不想把关系弄得太僵。 她疑惑,道:“你们怎么来了?” “公主你快快入宫吧,出大事儿了……”卢若兰赶紧将昨夜事情的经过,简要地介绍了一遍。 李裹儿听完了,马上就大包大揽地道:“母后也太不讲理了,崔无诐又不是二郎杀的,怎么能把二郎抓起来?行,我马上就入宫,让父皇和母后把二郎放了。” 卢若兰听她说得轻松,迟疑道:“这么大的案子,你真有把握?” “你们就放心吧,父皇和母后最宠我了,这天下就没我办不成的事儿。” …… 李裹儿恃宠而骄,现实很快就给了她当头一棒。 “公主,皇后娘娘偶感风寒,今日就不见您了。” “陛下公务繁忙,让您改日再来。” 连吃了两个闭门羹,李裹儿只得去找窦怀贞。县官不如现管嘛,让窦怀贞把夫君放了,问题不一样解决了? 左御史台。 “公主,这个……这个…下官万万做不到啊!”窦怀贞急 的额头上冷汗直冒,道:“现在崔相虽未被定罪,却是陛下下旨,让我们左御史台讯问,下官怎么敢私自放人呢?” “你就说楚国公是被冤枉的,不就行了?” “下官倒是想为崔相洗脱冤枉,但是……起码得有证据吧?” “没有证据,你捏造点儿证据不就得了!难不成这种事儿,你还干的少了?” “下官以前捏造证据都是为了诬……啊,不,我以前根本就没有捏造过证据!”窦怀贞一着急,险些把实话说出来。 但是,不管怎么说吧,窦怀贞怕李裹儿更怕韦后,哪怕李裹儿把宝剑架到了脖子上,他也毫不松口。 李裹儿也很无奈啊,她再刁蛮,也不能一言不合,就把堂堂的御史大夫宰了吧? 二人一直僵持到红日西坠,玉兔东升,还是毫无结果。 李裹儿实在没办法了,眼珠一转,道:“本宫听说,十年前夫君被关在推事院内,险些遭了丽竞门的毒手。如今他被关在你们左御史台,真出了什么乱子,你承担得起吗?” “那绝不能够!”窦怀贞道:“谁吃了熊心,吞了豹子胆,敢伤害崔相啊?再说了,就是真有这样的人,也没那个动机啊。您想想,现在最恨崔相的人,无非是皇后娘娘,她能忍心让您守寡?” 李裹儿道:“话虽如此,但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窦怀贞斩钉截铁地道: “我敢拿这颗项上人头担保,根本就不可能有什么万一!” 顿了顿,他略微缓和了一下语气,道:“公主您就放心吧,下官给崔相安排了一间雅室,好吃好喝招待着。不仅没有任何安全问题,而且还过得颇为舒坦哩。” “那……好吧。”李裹儿只得道:“本宫不大放心楚国公,想去探探监,这总可以吧?” “呃……这不合规矩啊!” “嗯?” “行!下官给公主带路。 窦怀贞总不至于完全不给李裹儿面子,带着李裹儿七扭八转,来到一个小院之外。 一边走着,他一边介绍道:“下官这些年宦海沉浮,大多是在左右御史台打转。尤其是近几年,不是御史大夫,就是御史中丞。这里就是下官前不久为御史中丞时,办公的所在。公主您瞅瞅,这里的环境多么清雅……嗯?怎么回事儿?” 说着话,窦怀贞忽然发现,此地大门洞开,守门的差役,竟然无影无踪! 不对劲! 左御史台规矩森严,那几个差役怎敢擅离职守? 窦怀贞虽然人品不怎么样,但能力还是有的,赶紧道:“公主,快,快点救人?” “果然有人使坏?” 李裹大惊失色,赶紧带着几名女卫飞身进了小院,“咣”地一脚,将屋门踢开。 举目望去,但见有人正拿着一把宝剑,冲着崔耕狠狠刺去。 崔耕嘴巴被堵,双手被 缚于身后,双脚却还能自由移动。此时,他正左躲右闪,身上被划了几个大口子,鲜血淋漓。 房门一开,二人的身形同时一滞。 “贼子敢尔!” 随着一声娇喝,三把飞刀直袭那人的大腿。 窦怀贞也脱口而出的,道:“肖黄羽,是你?” 啊?! 肖黄羽官拜左御史台殿中侍御史,是个文官儿,手无缚鸡之力。他手持利刃,对付被捆住了的崔耕,都仓促之间拾掇不下来,更何况是躲飞刀? 噗!噗!噗! 三柄飞刀全没糟蹋,都刺入了肖黄羽的大腿中。肖黄羽吃疼之下,“哎呦”一声,跌倒在地。 众人赶紧上前,有给崔耕解开绑缚的,有给崔耕包扎的,有捆绑肖黄羽的…… 这边闹了这么大的动静,原来负责看守崔耕的差役们都回来了。 不待窦怀贞发问,他们已经竹筒倒豆子一般,交代了事情的经过、 虽然窦怀贞是此案的主管,但具体负责看押崔耕的,却是殿中侍御史肖黄羽。 今天安乐公主来左御史台无理取闹,肖黄羽就对手下们表示,要收拾下崔耕,以报李裹儿在左御史台撒野之仇。 不敢硬抗李裹儿,却来欺负崔耕,这等行为也太没品了。再说了,崔耕乃是皇帝的女婿,当朝宰相,岂是好惹的?众手下赶紧相劝。 最后,肖黄羽表示:你们不愿意干,我自个儿干成不成?你们 只要帮我把崔耕捆上,剩下的事儿就别管了。 手下们没办法,只得依言照做。可谁成想,这肖黄羽竟然如此丧心病狂,要谋害崔耕! 不幸中的万幸,崔耕受的都是皮外伤,尽管看着非常严重,却没有性命之忧。 当然了,所谓“不幸中的万幸”云云,是旁人的看法,李裹儿却不这么看。 她手持利剑,直指肖黄羽的哽嗓咽喉,大怒道:“姓肖的,是谁派你谋害楚国公的?” 窦怀贞帮腔道:“对,你还不速速招来!” “……”肖黄羽没有搭茬。 李裹儿道:“再不说,本宫要你的命。” 窦怀贞继续帮腔:“杀你全家!” “……”肖黄羽继续沉默。 李裹儿剑尖儿一挑,丝丝鲜血流出,怒道:“你以为本宫不敢动手是不是?” “呵呵……”肖黄羽脸上泛起了古怪的笑意,道:“你想知道,是谁派我来的?” “正是。” “你猜!” “你敢戏弄公主?”窦怀贞义愤填膺,冲上前去,恶狠狠地抽了肖黄羽几个大嘴巴。 然而,肖黄羽只是嘿嘿冷笑。 最后,他脑袋一歪,嘴角上流出了两道鲜血,声息皆无。 窦怀贞一叹他的鼻息,大惊失色道:“啊?死……死了?” 噗通! 他终于痛痛快快地给李裹儿跪下了,道:“安乐公主明鉴,下官绝对没有杀人灭口的意思啊!我这么说,您能信吗?” 第989章 祸水引女巫 “我信。” 说话的并非李裹儿,而是崔耕。 崔耕已经看出来了,,刚才窦怀贞像忠犬一样,拼命在李裹儿身边上窜下跳,就是为了把自己从这个案子里择出来。 堂堂宰相,在左御史台里,差点被御史台的人刺死,那得是多大的丑闻?作为左御史台御史大夫的窦怀贞,能说没责任? 另外,肖黄羽被窦怀贞派来看押自己。不用问,表面上,他肯定是窦怀贞心腹中的心腹。肖黄羽出了问题,窦怀贞肯定得吃挂落儿。 然而,正是因为如此,崔耕才确信,窦怀贞是真的遭了无妄之灾。 道理很简单,若自己真的被害,肖黄羽固然难逃一死,但窦怀贞不死也得被扒一层皮啊。 窦怀贞为了荣华富贵,连韦后的乳娘都能捏着鼻子日了,又岂肯做如此不智之事? 他摆了摆手,温言道:“窦御史不必惊慌,肖黄羽是吃了暗藏在牙里的毒丸,自尽而亡。他的死,完全和你无关。” 窦怀贞连连磕头,道:“多谢崔相体谅,多谢崔相体谅。” 崔耕继续道:“窦御史莫高兴地太早,本官是愿意相信你,但是……别人呢?” 窦怀贞福至心灵,道:“下官到底该怎么办?还请崔相示下!” “肖黄羽既然敢做这种事,肯定是做了完全的准 备,这个案子很难查。不过,你可以查李容娘和金小姬的下落。把她们找着,本官洗脱了冤枉,当然就不会有人怀疑,你要谋害本官了。” 窦怀贞闻听此言,有那么一瞬间,都怀疑崔耕是不是受了一场惊吓,神经不大正常了。 他小心翼翼地道:“肖黄羽的案子是刺杀您,而李容娘却有刺王杀驾之嫌。如果说肖黄羽会做好完全准备的话,李容娘岂不更是,早就想好了藏身之地?” “那却不然。肖黄羽死了,死无对证,咱们完全无从下手。但赵容娘却还活着……今夜正是上元佳节,可迎紫姑扶乩。让陇西夫人算算那李容娘的藏身之地不就行了?” “崔相,您怎么会信这个?那陇西夫人她……对啊!妙啊!此案就是得应在陇西夫人的身上!” 窦怀贞迅速理解了崔耕话语间的深意。 陇西夫人能不能算出来,李容娘的藏身之地?那不重要。重要的是,按她之前在韦后面前吹的牛逼,应该能算出来。 若是她不想被逼着找人,就得想办法把这个案子解决了。 赵氏甚得韦后信任,只要她能说服韦后放过崔耕,这个案子还不是随自己怎么判?有没有确切的证据,真的是一点都不重要。 想到这里,窦怀贞马上道:“下官这就写 一份公文,要求陇西夫人扶乩算出李容娘的下落。不过……到底如何让她乖乖就范……下官力有不逮啊。” 李裹儿马上会意,道:“此事当然是着落在本公主的身上,窦大夫你只要写公文就好。” “那就拜托公主了。” 刷刷点点,窦怀贞将一份公文写就。 李裹儿气势汹汹进了皇宫,往丽政殿方向而来。 守门的小太监见了她就一哆嗦,苦着脸道:“皇后娘娘偶感风寒,不能见您,奴婢也没法子啊。” “放心,本宫不难为你。”李裹儿道:“母后偶感风寒,陇西夫人赵氏总没偶感风寒吧?” “那倒是没听说。” “本宫就找她。” 说着话,李裹儿迈步往里闯。 “公主,您无诏不能进啊!” 小太监还想拦,但李裹儿抽出宝剑来一晃,他就不敢动弹了。 吱扭扭~ 殿门大开,韦后和赵氏就在殿内。 “胡闹!”韦后皱眉道:“手持利刃,擅闯丽政殿,安乐,你实在太过分了。” 尽管用词比较严重,但语气却不甚强烈。李裹儿是她最宠爱的女儿,平时一句重话都不舍得说。能做到这个程度,已经是非常严厉了。 李裹儿却马上眼圈一红,道:“母后见谅,女儿今日之所以如此做,实在是事出有因。” 见女儿 如此作态,韦后心中一软,语气越发温柔,道:“到底是什么原因?难道不是为了崔二郎的案子?” “确实是为了夫君。就在女儿方才去左御史台探监的时候,亲眼所见,二郎险些遭了毒手……” 然后,她简要地将事情的经过介绍了一遍。 没错,韦后是想让崔耕吃苦头,但是,那并不意味着,她想让自己的宝贝女儿失去心爱的人。 韦后面色微变,道:“果真如此?” “母后不信的话,可以派人去左御史台问询。” “本宫倒不是不信,但是……”韦后苦恼道:“出了着么大的案子,再关着二郎,就不大合适了。” “那您就下旨,把夫君放了呗。” “放了?你想得美!难道崔无诐就这么白死了吗?论起来,你还得叫他一声舅舅哩。” 李裹儿道:“不但不能白死,而且得把这个案子查个水落石出。只是……夫君确实是冤枉的啊!” “哼,冤枉不冤枉得审了再说。” “女儿正要说审讯地事儿,母后请看,这是窦大夫写的公文。今日整好是上元佳节,您让陇西夫人扶乩做法,算出李容娘的下落,这个案子不就真相大白吗?” “算出李容娘的下落?” 韦后接过窦怀贞的公文看了几眼,有些犹豫。她其实也不是 没想过这个法子,但却不想实行。 无它,她先入为主的认为,这事儿是崔耕干的。让崔耕在左御史台吃点苦头没问题,但若真把李容娘找着了,定了崔耕的死罪,女儿可怎么办? 韦后默然良久,道:“这个案子,果然和二郎无关?” 李裹儿坚定道:“确实无关。” “好吧,为娘相信你。”韦后道:“赵氏,刚才裹儿的话,你都听清楚了吧?今儿整好是请紫姑的大好日子,你这就扶乩做法,算出金小姬和李容娘的下落吧。” “这……” 赵氏闻听此言,不由得心中暗暗叫了一声苦也。 她胡诌贺娄傲晴和崔无诐的姻缘当然没问题,反正这事儿是出自韦后的授意,到时候韦后肯定会为自己开脱。 但是,今天这找人的任务,可就没韦后帮自己遮掩了。 更关键的是,自己当初说过啊,紫姑法力高深,在上元夜请出来,无所不知无所不晓。现在可怎么办?简直连个退路都没有。 她心思电转,最后一咬牙一狠心道:“谨遵皇后娘娘之命。” 啊? 这回轮到李裹儿傻眼了,她暗暗寻思:这节奏不对啊!按说,赵氏应该想法子为夫君开脱,把找人的事儿含糊过去。她怎么会答应扶乩做法呢?难道这女巫真有什么神通不成? 第990章 强作四谶言 其实,无论崔耕还是李裹儿、窦怀贞,都有些高估赵氏的智商了。 她能被韦后信任,不是骗术多么高明,不是多么能言善辩,而是韦后喜欢这些神神叨叨地东西,就算有不合理之处,也能自动脑补得合情合理。 所以现在,赵氏真没想到帮崔耕销案的迂回之策,直接在“找人”上整出了幺蛾子。 “东风日月花千树,西雨牛头不知义,南拳无敌清风楼,北方有火须趁早。” 什么玩意儿啊? 李裹儿和韦后看了赵氏写的乩词,面面相觑,一阵莫名其妙。 韦后道:“赵氏,紫姑的批示怎么如此晦涩难懂?你给本宫解释解释吧。” 赵氏心说,废话,难懂就对了。我都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你怎么可能明白?那就是瞎编乱凑的。 她微微一躬身,道:“皇后娘娘恕罪,妾身也不明其意。想必崔相乃天上的星宿下凡,当有此一难。紫姑不敢泄露天机,只好以如此晦涩难明的词句暗示。到底能不能解得这四句谶言,就看崔相的造化了。” 李裹儿怒道:“什么看夫君的造化?本宫怀疑这四句谶言是你胡编乱造的!你休想靠此蒙混过关!” 韦后斥道:“安乐不得无理!赵氏的扶 乩之术,为娘还是信得过的。来人,传本宫的旨意,让京兆尹衙门按照紫姑的这四句谶言,在城中找人。” 发生了这么大的案子,总不能因为人难找就不查了。李显下了旨意,在城门口处画影图形,捉拿钦犯。 现在李容娘等人应该还在城内躲风头,逃出城外的可能性不大。 至于让京兆尹衙门找人,而不是左御史台,是因为左御史台没多少差役,这事儿还是京兆尹衙门比较方便。 京兆少尹魏知古心里有鬼,得到懿旨后努力去办,务必不让韦后挑出半点毛病来。 首先,他把京兆尹衙门,乃至长安、万年两县的衙役们都撒出去,两日一小比,四日一**。 也就是说,两天内衙役们查不着钦犯,就统一打十板子;四天后还找不着,就统一打二十板子;周而复始。衙役们一边挨揍,一边努力寻找人犯。 通常的大案要案,是三日一小比,五日一**。这回可好,魏知古都少了一天。 非但如此,一般情况下,是主官打捕快班头,班头打手下人。没办法,得悠着点儿来,真的那衙役们全打坏了,谁来干活啊。 现在魏知古将班头衙役统一打,而且亲自监督,决不手下留情。 可以想见,若是一个月内查不着钦犯,那些衙役们都得没命。 非但如此,他还命人在大街小巷内,将这四句谶语贴上,欢迎百姓们提供线索。线索真有用的话,赏钱十万贯。当然了,这钱不是魏知古出的,而是李裹儿出的。 都做到这种程度了,谁敢说他魏知古破案的态度不端正? 一时间,衙役们被打得苦不堪言。而百姓们则兴高采烈,开始了一个“寻人夺宝”的风潮。不知多少人挖空心思,琢磨着这四句谶言,冀有所获。 倏忽间,十天过去了。 长安西南角,永阳坊,庄严寺。 此寺乃隋文帝为爱妻文献皇后独孤伽罗祈祷冥福所立,总面积六十顷,规模宏大之极。 然而,毕竟是前朝皇帝立的佛寺,规模虽大,香火却非常少,和尚缺乏供养,只剩下了几十个。 此地非常偏僻,周边只有农田,没什么人烟,城狐社鼠甚多。时间久了,竟被人传说寺中有鬼魅作祟。长安民间的鬼故事,经常把这座庄严寺作为背景。 寺内有一木塔,高达三十余丈,更是被人们传言,镇压着什么妖魔鬼怪。 再过几百年,经过不断的以讹传讹,这座木塔会成为《白蛇传》中雷峰塔的原形 。 现在,这木塔的第三层,还真住着二十来个人。而这些人首领,正是金小姬和李容娘! 此刻,众人团团围坐,一阵愁云惨淡。 有个汉子沉声道:“公主,您还得早做准备啊!这几日官府搜捕甚急,说不定,什么时候就把那四句谶言解出来了。” 金小姬道:“我觉得……你们是想多了吧?那四句谶言,真跟咱们的所在有关?” 那汉子沉声道:“公主您莫不信啊,若赵氏没两下子,能得大唐皇后宠信,被封为陇西郡夫人?” 另一个身形瘦高的中年男子道:“这四句谶言仔细一琢磨,还恰恰跟咱们有关哩。您想想,咱们在长安的西南角,这上面怎么说得,西雨牛头不知义,南拳无敌清风楼。西字和南字,代表了咱们的方位,雨和阴天有关,牛头马面跟地府有关。这分明就是说,在长安西南方向,和阴间传说相关的所在。那……那不就是指的这庄严寺吗?” 又有一人搭腔道:“还有清风楼,简直就差直接明说,咱们在青锋塔里了。时间越久,唐人就越容易猜出来啊!” 其实这些人就是疑心生暗鬼,牵强附会地把陇西夫人赵氏的谶言,联系到自己的身上。 李容娘 道:“公主的安危万般重要,咱们宁可信其有不可信无,下一步,该如何逃出生天,大家议一议吧。” 那瘦高个的中年男子道:“事到如今,咱们也只能铤而走险了。长安有十二个城门,咱们就分为十二队,每队或两人或三人,同时出逃。” “那门口的画影图形可怎么办?” “其实那上面画的清楚的,也只有公主和您。您二位可以女扮男装,装作得了恶疾的病人,若佛祖保佑,当可蒙混过关。” “这样啊……” 李容娘和金小姬对视一眼,道:“好,那本将军这就写好十二个城门的名字,大家分别抓阄去哪座城门。互相之间不可问话,明日一早出城。” “是!” 众人齐齐应了一声,开始准备抓阄。 尽管有人隐隐想过,这庄严寺里不大安全,冒险出城同样是铤而走险,既然公主的安危非常重要,为何要选择冒险出城呢? 但是,长久的上下阶级之分,让他们这个念头只是一闪而过而已,不敢细问。再者,不是自己被画影图形了,而是公主。到时候真出了什么岔子,也是公主被抓啊,自己多那个嘴干啥? 第二日,众人依照所抓之阄,逐渐离开庄严寺,冒险出城。 第991章 好运王二郎 与此同时,长安保宁坊。 “你个遭瘟的王二郎啊,我怎么就这嫁了你这么个废物呢?这当差拿不回来薪水不说,还得倒贴汤药钱!” 一间小院的卧房内,一个妇人一边给丈夫上药,一边高声抱怨着,那嗓门大的,连过路的行人的听得清清楚楚。 也不怪这妇人如此不给夫君面子,他的夫君王东乃是万年县的一个小捕快,这些日子被官府狠打了几顿不说,还被停了俸禄。 人家衙门里说啦,没找着朝廷钦犯,你有什么脸面领俸禄?回家吃自己吧。 王东被老婆说得脸上挂不住,强辩道:“你真是头发长见识短,一个月几贯钱的薪水值什么?你家夫君要赚就赚大钱!” 那妇人一边用力涂抹着药酒,一边不屑道:“得了吧,老娘嫁了你十几年,还不知道你那点本事?你啊,还是想办法让万年县把你那几吊钱发了,来得正经。” “你别不信啊!”王东道:“只要我研究透了那四句谶言,把那些朝廷钦犯找着了,十万贯钱还不是唾手可得?以后咱们买大宅子,吃香的喝辣的,再找几个美婢……哎呦……我是说让她们伺候娘子你啊!” 那妇人轻呸了一声,道:“你那点花花肠子还能瞒得了我?告诉你,那些美婢伺候我,我也不要,咱没那个福气。我劝你王二郎也莫做白日梦了。” “嫂子你这么说就不对了,俺王二哥咋就没那个福气呢?”忽然,小院外,有个男声传来。 那妇人听出来,这是自己夫君同僚江嘉的声音,人称江七郎。她赶紧出屋,把院门打开,把江嘉让了进来。 很显然,江嘉也被打了个不轻,走起路来一瘸一拐的。进了屋,。他也不肯坐,就斜倚在门框上 。 那妇人端了茶汤给他,道:“今儿个,你们俩准备去哪找钦犯啊?有什么线索没有?” “还真有。”江嘉往四下里看了一圈儿,压低了声音,神神秘秘地道:“该我和王二哥富贵,那几句谶言,被我解出来了。” “切,你有这本事?” “本事不本事的暂且放在一边,咱这叫福至心灵。”说着话,江嘉往北边一指,道:“昨夜定安坊,起了一场大火,你们听说了没有?” 王东道;“没有啊。这会儿刚过卯时,一般人谁出门啊。” “这就是咱的造化,我听说了。您想想,这四句谶言是不是里有这么一句:北方有火须趁早。定安坊在哪,长安北边啊,北方有火须趁早,是不是指的这一句?” “诶,真有道理啊!”王东赶紧从榻上爬了起来,颇为兴奋地道:“须趁早,那就是让咱们赶紧走!” “等等,咱们去哪?” “肯定是去定安坊啊。” “定安坊那么大,咱们去哪儿找?再说了,人家只是说,北方有火须趁早,可没说那钦犯就在北边。” “那兄弟你的意思是……” “这不还有第一句话吗?东风日月花千树,您想想,东风,就是“东方”的谐音。日月为明,花千树为春。所以啊,这个地点,正是在城东春明门。” “行啊,兄弟,真是说得头头是道。走,咱们这就前往春明门!” …… …… 王东和江嘉踌躇满志,然而,莫道君行早,更有早来人。 其时城门还没开,这兄弟俩认识的同僚,已经到了七八个。那还有不认识的官人儿呢,起码得有五六十名。 原来,人同此心,心同此理。大家听说定安坊遭了祝融之灾,都觉得应了那谶言。 唯有具体 地点有巨大的分歧,有些人选择了春明门,还有些人选了其他城门,或者某个坊市。 因为“日月”二字,选春明门的人还真不少。 稍过了一会儿,有人进城,有人出城,各个衙役瞪大了眼睛,找寻可疑对象。 不过,一直查到午时,还是毫无所获。 王东此时也泄了气了,道:“还说什么北方有火须趁早呢,这都到午时了,连个屁的动静都没有。江兄弟,你是不是猜错了?” “这个……” 事到如今,江嘉也没什么底气,叹了口气,道:“看来咱们是没那个福气了。得了,反正找不着,今儿个我请客,咱们哥俩好好的喝两盅吧。” 二人进了旁边的德居坊,找了个苍蝇馆子,要了四个菜一壶酒,开始喝酒。 正喝着,有个身着道装模样的中年人,走进了小店,高声道:“算卦,算卦,仙人指路,铁口直断。卦金十文,不准的话,不但不要钱,贫道还倒找一贯钱!” “哎呦呵,假一赔百,口气够大的啊。”王东心情不爽,一招手,道:“老道,你过来!” 那道士来到他们桌前,毫不见外地拉了把椅子坐下,道:“这位官爷,您找我?可是要算卦么?” 王东从袖兜中掏了十文钱,放在桌上,道:“就是算卦,这十文钱你收好了。但是,若算的不灵……” “我赔您一贯钱。” “不用你赔钱。”王东冷笑道:“若算得不准,你让某打你一顿,出出气,也就罢了。” “啊?挨打?” “怎么?你不敢赌?” 那道士微微一乐,道:“敢赌,这有啥不敢的?反正贫道又不会输。” “这可是你说得!我来问你,最近长安城出了一个大案子,你知道不?” “是不是 官府贴出了四句谶言的那个案子?” 王东道:“你知道就好。现在,就请你算算,这个案子的钦犯到底在哪?” “我这……”那道士苦笑道:“我说官爷,这就是您不讲理了。贫道要是有那本事,得官府的赏钱不就得了?还用得着四处算卦?” 王二郎就知道得是这个结果,捋胳膊挽袖子,狞笑道:“那我们不管!总而言之,你算不出来,就得让我们哥俩打一顿。” 江七郎也起身道:“老道你也莫觉得冤,我们兄弟俩招谁惹谁了,这些日子屁股都快被打烂了。” 说着话,二人作势预打。 那道士赶紧双手高举,道:“莫打,莫打,老道我算,还不成吗?” “算?算得不准,照样还得打!” “算得准,算得准!”那道士叹了口气,道:“算老道倒霉,被二位抓住了把柄。唉,今日泄露天机,不知得折多少阳寿哦!” “啊?你真能算?” 江七郎和王二郎面面相觑,心说,这个走街串巷算卦的老道士,难不成真是什么世外高人不成? 那道士却已经双手微捻,似模似样地计算起来,最后道:“有了!这贼人啊,就在春明门。” “不对吧?我们哥俩今儿个找了一上午了,也没见那贼人的身影。” “那是您们的时辰不大准确。你们是不是根据“东风日月花千树,北方有火须趁早”这两句推出来,这贼人今日应该出现在春明门啊?” “不错,正是。” “嗯,基本正确,只是有点小小的偏差,正所谓失之毫厘谬以千里是也。” “那您的意思是……” “北方有火须趁早,这“趁早”二字,可不能当俗语的“趁早”解释。神仙说话,能那么直白吗?其实,早者 ,时候未到也。实际上,人家紫姑指的是未时。” “未时?这不就快要到了吗?”王东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道:“关于贼人的特征,这里面有没有提示?” “当然有了。东风日月花千树,这个“风”字,就是说,那贼人会自称姓封。还有这句,西雨牛头不知义,就是说还有一个贼人会自称姓牛。你们若是在未时,同时见到一个姓封的,一个姓牛的,那就是贼人了。” “这……这么理解,是不是牵强了一点儿?” 老道不悦道:“你们二位若不信贫道的本事,尽管打贫道一顿就是。” “那倒是不用,只是,咋们先说清楚,若依你之言,找不出来那贼人,这顿打可轻不了。现在,你就跟我们走吧!” 王二郎江七郎付了账,一左一右架住老道士往外走,功夫不大,已经到了春明门外。 此时未时刚到,二人不断盘查出城门的人。其他衙役早已不抱什么希望,走了不少,即便留下的,也是无精打采,虚应故事而已。 忽然,有两名中年男子畏畏缩缩,引起了王二郎的注意。 他伸手一指,道:“你们站住!” “啊?这位官爷,怎么了?” “你们俩姓什么叫什么?家在何处?因何事出城啊?” “呃……小的叫封二白,这是我好的结义兄弟叫牛云楚,我……我们是雍州……” “啥?你姓封,他姓牛?” “对啊,怎么了?” “哈哈,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你们就是上元夜杀了卫尉卿的钦犯吧,还不速速束手就擒!” “啊?你怎么知道的?受死!” 二人担惊受怕了大半天,终于精神崩溃了,抽出腰间的利刃,向着王东和江嘉直袭而来! 第992章 一切皆有因 “擦!还真是贼人?” 本来王东和江嘉对老道士的话将信将疑,刚才说出那番话,只是诈他们一诈而已。没想到,竟然还真诈出来了。 他们赶紧闪身躲过那二人的袭击,招呼众人抓贼。 就算不考虑周围红了眼的衙役们,春明门附近还驻扎着五百羽林军呢。功夫不大,那两个贼人就被打翻在地,身上鲜血淋漓。 众人上前,拿出锁链,将这二人捆了个结结实实。 直到这时候,王二郎和张七郎才想到那个指点他们的老道士。 奶奶的,这老道连贼子的名姓都算得出来,也忒神了吧?说不定,这是个游戏风尘的老神仙啊!我们把他巴结好了,岂不是发达了? 然而,此时再找,哪还有那老道士的影子? 找不着就找不着吧,有十万贯钱的奖金也是好的。众人飞奔左御史台,报告窦怀贞。 窦怀贞不敢怠慢,约了崔耕一起审讯。 其实崔耕如今还在左御史台被“关押”,只是看守的人,由左御史台,改成了安乐公主府里的女卫而已。 “威武~~” 在衙役们的呐喊声中,两个贼人被带上了大堂。 怕他们咬舌自尽,此时衙役 们已经将二人满嘴的牙齿都被敲掉了,嘴角留着血水。 不过,他们气焰嚣张,竟然脖子高昂,立而不跪。 窦怀贞一拍惊堂木,道:“大胆的贼人,竟敢藐视公堂!来人,给本官打他们二十板子!” “喏!” 衙役们将二人拉下去便打, 但是,二十板子过后,二人依旧不肯求饶,立而不跪。 “哎呦呵,还真是硬骨头!但再硬的骨头,也抵挡不住崔相的水刑吧。来人,动刑!” “是。” 这两个贼人当然受不了水刑,功夫不大就招供了。 他们自言是新罗某富商的手下,这富商的女儿被营州都督高吉掳走,当作新罗婢贩卖到长安城。他们是受了主人的命令,来长安救富商女儿的。 赵容娘是他们的首领,此刻早已和金小姬从另外的城门成功出逃了。 真的假的? 说是假的吧,倒是挺符合逻辑的。 说是真的吧,总觉得这二人的话有所保留,不尽不实的、 窦怀贞看向崔耕,道:“要不,咱们再用崔相的熬鹰审讯之术,审他们几天?” “实在不行,也只能如此了。”崔耕想了一下,道:“对了,这二人是怎么抓住的 ?当日在城楼上,本官可没见过他们。” “哦,此乃万年县的衙役王东和江嘉所为。” “那把他们找来,说下事情的经过。” “是。” 功夫不大,王东和江嘉都来了,将自己如何解出四谶言,到春明门找人,又如何遇到了一个老仙长指点,终于将贼人捉住的经过,详细解说了一遍。 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 赵氏就是个装神弄鬼的女巫而已,她说的谶言能有这么大的作用?怎么还冒出一个老道来了?还掐指一算,就算出了这俩贼人姓什么什么时辰出城,这真是怎么听怎么不靠谱啊。 窦怀贞虽然人品不怎么样,但能做到这个职位,眼光还是相当毒辣的。 崔耕更是丝毫不信什么鬼神之事。 二人对视一眼,齐声道:“那老道有问题!” 然后,窦怀贞赶紧抓过毛笔,刷刷点点,写了两道公文。一份公文给羽林军,要他们加紧盘查,贼人可能要出京。另外一份,给京兆尹衙门,命京兆尹衙门赶紧派人出城,朝着各个方向,抓捕贼人。 尤其需要关注的,就是春明门方向。 当然了,这也就是尽尽人事而已,贼人出了长安 城,天大地大,上哪找去啊? 至于贼人是不是已经出城了?废话,其可能性简直在九成九以上。 崔耕苦笑着看向两个被抓的贼人,道:“你们啊,就是两个倒霉蛋儿,被你家主子给出卖了。” “哼,你休想挑拨我们和主人之间的关系。” “嗨,什么挑拨啊?”崔耕轻叹一声,道:“来来来,本官好心,就让你们做个明白鬼。那王、江两个衙役的对话,你们都听见了吧?” “听见了。” “你们不觉得,那道士太神了吧?实际上,他应该是你家主人的人,故意透露了你们二人的行踪。你们被抓住之后,春明门的看守放松警惕,他们就可以趁机出城了。” “你胡说霸道!我家主人,她……她……” “她怎么了?”崔耕冷笑道:“你们想想,都有谁知道你们会在未时出城?谁知道你们一个姓牛一个姓封?” “这……” 二人面面相觑,尽管心理上不相信,但理智上已经被说服了。天下哪有那么多神神叨叨,碰巧的事儿?只有用一场阴谋解释,才能完全解释得通。 最终,左边那人颓然道:“好吧,小的如实交代,我 确实姓姜,叫姜仲超。” 右边那人道:“小的不姓牛,我姓朴,叫朴全方,我们的过所都是伪造的。” “你们到底是不是新罗人?” “是。” “那李容娘呢?” “她姓尹,叫尹容娘。” “尹容娘?” 窦怀贞心中一动,道:“本官听说,新罗尹氏家族最近几十年来甚是兴旺。那尹容娘和上大等尹安仁是什么关系?” 新罗和大唐的官制有很大的差异,勉强翻译的话,上大等大概相当于大唐的首辅。 姜仲超也不隐瞒,道:“这位大人说得没错,如今尹氏家族的势力,仅次于王族。那尹容娘乃是尹安仁的亲孙女,如今官居兵部大舍之职。” 窦怀贞道:“你们新罗的兵部大舍,相当于我们大唐的兵部各司郎中,已经相当不低了。现在问题来了,尹容娘身份高贵又颇有实权,她甘冒奇显来救的金小姬,又是什么身份呢?” “这……” “嗯?事到如今,你还想对新罗效忠不成?莫忘了,出卖你们的人,很可能就是这金小姬!许她不仁,就不许你们不义?” 姜仲超和朴全方对视一眼,深吸了一口气,道:“好吧,我说。” 第993章 原涉三国争 “原来是这么回事儿。” 崔耕和窦怀贞听完了,面色阴沉,凝重至极。他们知道,一个处理不好,就得引起三国纷争。 这事儿得从新罗奇葩的皇位继承权说起。 自从夏朝建立以来,在中国,能不能继承皇位,就是看他爹是谁。至于他妈是谁,并不十分重要。 但是新罗不同,他们实行骨品制度。 骨为圣骨和真骨,品就是“头品”。头品共分六级,六头品最高,一头品最低。 注意,这个划分,完全是根据血统来划分的。 表面上看起来,这跟中国的九品中正制类似,其实不然。比如这皇位吧,只能是圣骨之人才能继承。 什么是圣骨呢? 大概就是,以国主和其兄弟为圆心,行成一个圣骨集团。比如国主、国主的兄弟、国主的姐妹、国主兄弟姐妹的子女等。 这还没什么,关键是,圣骨只能和圣骨结亲。 换言之,国主成亲的对象,必然是自己直系或者旁系三代以内的血亲。 近亲结婚的危害众所周知,久而久之,新罗的“圣骨”越来越少,以至于不得不立了两个女王——善德女王金德曼、真德女王金胜曼。 后来实在维持不下去了,才允许真骨金春秋 抬等为圣骨,重新立为国主,是为武烈王。 由此可见,新罗人对于骨品的执念是多么强。 如今的新罗国主是武烈王金春秋的重孙,圣德王金兴光。他年轻的时候,和一绝**奴春风一度,生下一女,名曰金怜姬。 新罗人最重血统,连圣骨和真骨结合的后代都不认,更何况是什么圣骨和女奴的后代。 所以,尽管熟悉的人都称金小姬为公主,但在官面上,这个人并不存在。 相应地,金怜姬受的约束和保护,也远达不到公主的档次。 这就给了扶桑人可乘之机。 金兴光成为国主之后,实行亲大唐远扶桑之策,算是彻底把扶桑人惹恼了 扶桑人对三韩故地一直存着觊觎之心,原来在百济颇有根基。百济灭国后,依旧有许多残余势力留在了新罗。 某日,扶桑人突然反难,将金小姬掳到了大唐。 金怜姬在明面上只是一个普通的新罗女子,金兴光总不能为了她,直接和大唐朝廷交涉。 偏偏金兴光对这个女儿爱如掌上明珠,无论如何都舍不得割舍,这才有了新罗使者金玄期,五十万贯要买下金小姬,以及尹容娘舍命救人等事。 另外,经过回忆种种细节,姜仲 超和朴全方确信,自己是被尹容娘出卖了。 因为,众人本来商量好,是今日一大早出城。可姜朴二人刚行至半路,就被尹容娘拦住了,她说有很多衙役解了谶言,准备在春明门守株待兔,为了安全起见,他们应该在未时出城。 崔耕道:“如此说来,金小姬并非什么营州都督高吉所掳,而是扶桑人干的?” 姜仲超道:“正是如此。以公主的绝世美貌,若高吉见了,岂能拿出来发卖?也只有扶桑人,所谋者大,才会将这等绝色美女送出。” 现在崔耕已经想明白了,在金玉楼内,小林鸟一为什么偏帮自己和上官婉儿?无它,他就是要金怜姬入宫,挑起两国纷争。甚至于,扶桑人敢杀李善等人,已经把新罗和大唐的战争考虑在内。 小林鸟一把金怜姬称作金小姬,名字如此相似,看来他早就知道金小姬的身份。 金怜姬装哑巴,不是为了扶桑人,而是骗自己的买主放松警惕,好趁机逃走。另外,也有不愿意让新罗王室蒙羞的意思。小林鸟一也乐得如此,要不然,金怜姬把自己的真正身份说出来,会产生什么效果殊未可知。 现在只剩下两个疑点,其一,营州都督 高吉到底和小林鸟一是什么关系?是单纯的互相利用,还是他已经和扶桑人有所勾结了? 其二,一个私生女而已,扶桑人怎么就那么确定,金兴光会为了她改变国策,攻打大唐? 崔耕看向窦怀贞道:“现在,真相都了解得差不多了。还请窦大夫写份奏章,呈给陛下吧。” “要不,崔相和下官共同署名?” “不必了,说起来本官还是戴罪之身哩。” “哪里,崔相说笑了。” …… 其实,无论在窦怀贞还是崔耕看来,现在这个案子已经结了,接下来无非是走个程序而已。 然而,事情的发展,大大出乎了二人的预料之外。 宰相郑愔质疑说,姜仲超和朴全方说什么你们就信什么吗?他们说自己是新罗国主派来的,李容娘叫尹容娘,有什么证据?焉知不是崔耕派来混淆视听的? 韦后也表示,宗相所言甚有道理,就把崔耕继续关着吧,什么时候查清楚了,什么时候再放出来。 大伙都看得出来,这是韦后气儿不顺,要多关崔耕几天呢。 崔耕无所谓,反正在左御史台里有吃有喝,还有李裹儿陪着,就当放假了呗。 唯有窦怀贞,越来越有种日了狗了的感觉 。 御史台是纠正朝廷纲纪的所在,现在朝堂上下都知道崔耕无罪,自己一直把他关着算怎么回事儿?那帮子清流不敢找韦后的麻烦,喷起自己来可是毫无顾忌,什么尸位素餐啊,陷害忠良啊,小意媚上啊……多少屎盆子,往自己的头上扣。 终于,这一日,高力士手持李显的诏书,来到左御史台,要无罪释放崔耕。 可把这烫手山芋扔出去了! 窦怀贞欢天喜地地带着高力士来到崔耕的小院。 然而,当听高力士宣读完圣旨之后,崔耕反而拿起乔来了,道:“还请高公公回去报知陛下……微臣崔耕,不敢奉诏!” 高力士劝道:“崔相这是何必?您瞅瞅,这可不是陛下下的私旨,而是朝廷正儿八经的公文。有陛下的御宝,有宰相和给事中的附属,您无缘无故地不奉诏,不大合适啊。” “哦?无缘无故地不奉诏?”崔耕不以为然地道:“当初是皇后和宰相郑愔一致表示,要将崔某人继续扣押,现在怎么又无缘无故地放人了呢?” “怎么是无缘无故呢?这不是有了新证据了吗?” 崔耕盯着高力士的眼睛,道:“本官想问的就是这个,到底…出什么事儿了?” 第994章 逼反新罗王 高力士道:“行,奴婢告诉您。反正用不了多久,这事儿大家就都知道了。朝廷刚刚接到八百里加急的公文,就在十日前,新罗忽然起兵,攻打咱们大唐,如今已经尽有浿水以南之地。起兵之前,金兴光曾经遍发檄文,痛斥咱们大唐的过错。其中就有,掳掠孤王之亲女的话。咱们大唐朝廷再不帮您洗脱冤枉,还要不要脸了?” 窦怀贞痛骂,道:“一向是新罗对不住咱们大唐,哪里有咱们大唐对不住新罗了?想必是那金兴光实在找不出什么好理由了,才拿自己女儿说事儿。” 高力士苦笑道:“恐怕还真是如此。” 崔耕的关注点却并不在这里,道:“等等,浿水在哪?” “就在平壤城边上啊。” “平壤边上?莫非之前,平壤是在咱们大唐的手里?那为何安东都护的治所是在营州?” 窦怀贞对此事还真的甚为了解,解释道:“当初咱们大唐灭高句丽后,安东都护府的治所确实是平壤。只是此地乃原来高句丽的国都,城破之日死伤甚多。后来,又与新罗不断交战,死的人就更多了。到了后来,此地附近人烟稀少,所产粮食难以供应大军。安东都护府为了省钱,才迁往营州。” “那新罗没有趁机把平壤占了?” “ 他敢!”窦怀贞解释道:“咱们大唐和新罗交恶的主要原因,是新罗收拢百济遗民,占了百济之地。对于高句丽故地,新罗只是偷占了南部的一小部分而已。若把平壤都攻占了,岂不是彻底和咱们大唐撕破脸了吗?” 崔耕这才明白,自己对几十年前的唐罗战争有些误会。 那场战争,实际上新罗和大唐争百济的归属。对于高句丽故地,双方都认为,应该大唐所有。 后来,大唐主动退了一步,将重兵移至辽东。新罗也没蹬鼻子上脸地继续攻击。 双方之间非常默契得留下了一大片缓冲区,也就是浿水以南之地。 他说道:“如此看来,新罗只是得到了一大片荒凉之地,收获不大?” 窦怀贞摇头道:“崔相您这么想就错了。说平壤附近破败,那是三十年前。经过这么多年的繁衍生息,那里的人口已经甚为可观。安东都护府之所以没有迁回平壤,只是因为契丹不稳而已。新罗这次尽取浿水以南之地,真是发了笔横财。” 崔耕道:“本官还有个问题想不通,新罗国力疲敝,一直在努力与咱们大唐修好,怎么这次,却主动挑衅咱们大唐了呢?难道仅仅是因为金怜姬?可她已经被救走了啊。” 高力士解释道:“这就叫饮鸩 止渴。原来新罗还能勉强维持得下去,怕咱们大唐打他,当然得和咱们修好。可是现在,营州都督高吉不断掳掠新罗的人口,再加上各种天灾,新罗朝廷已经撑不下去了。金兴光不派大军打咱们大唐,国内的百姓就要揭竿而起,攻打他金兴光的皇宫了。” 崔耕若有所思地道:“如此说来,此事的关键,就在于营州都督高吉了……” 原来崔耕就怀疑小林鸟一和高吉的关系,现在,他有八成以上的把握,确定高吉已经和扶桑人勾结在一起了。 道理很简单,新罗攻唐主要的原因,是高吉的不断掳掠新罗人口。金怜姬的事儿,只能算个搭头。 然而,事实上,崔耕这次还真猜错了。 高吉勾结的不是扶桑人,而是李隆基。 崔耕和李重福,一个是当朝宰相,一个是当朝太子,李隆基想让他们出外,必须有非常强大的理由。 想来想去,也只有边患了。 可如今吐蕃刚和大唐结亲,突厥因为羊毛作坊,和大唐好得蜜里调油,去哪给大唐找一个强敌呢? 唯有新罗! 于是乎,李隆基密令相王的老班底高吉,大肆掳掠新罗的人口,逼反新罗。 扶桑人敏锐地意识到了这一点,主动加以配合。 但不管误会不误会吧,如今新罗反 叛,夺取了大唐大片领土总共是事实。到底该如何应对呢?朝堂上吵做一团。 有人说,新罗撮尔小国,如竟然冒犯大唐,实在是丧心病狂,愚蠢至极。我大唐应当征发大军,彻底把新罗灭了,以儆效尤。 有人却认为应该和新罗谈判。并且引经据典地说道,隋朝三次**高句丽,成为亡国的导火索。太宗皇帝三征高句丽,无功而返。如今新罗的实力不在当初的高句丽之下,咱们的陛下可比得过太宗皇帝?朝中的大将,可比得过贞观名将? 双方各持一词,互相攻击。剿灭派骂谈判派是软骨头,谈判派骂剿灭派是穷兵黩武祸国殃民。 李显听得一个头两个大,决定向宰相唐休璟问计。他当过安东大都护,应该有什么高屋建瓴的见解吧。 人老奸马老滑,唐休璟都八十多了,只想多当几年宰相安享富贵,可不想跟新罗人死磕。于是乎,他说了一写罗圈儿话。总而言之,对新罗人或抚或剿都是可以的,请陛下乾纲独断。但是,如果要剿,老臣我岁数大了,您选主帅可别找我。 李显这个气啊,心说乾纲独断?我要是知道该如何乾纲独断,还用的着问你吗? 他又问除了崔耕外其他几位宰相。结果,大家的肩膀头比唐休璟还滑 溜,纷纷表示这事儿陛下您自个儿决定就行了。尤其是素有知兵之称的宗楚客,竟然当场奏明,自己最近偶感风寒,要请个病假。 倒不是宗楚客怕了新罗,而是如今李显时日无多,他着实不想在这个关键时刻离开中枢。 李显倒是想问崔耕,但是奈何,这时候崔耕不在啊。自从被放出左御史台后,崔耕就请了病假,再没在朝堂上露过面,算是间接对朝廷表示了不满。 本来崔耕还想赖在左御史台不出来呢,但是,如今出了这么大的事儿,还是不要给朝廷添堵为好。只是请病假,算是很给李显面子了。 最后,李显仔细一琢磨,这事儿还就得着落在崔耕的头上。 无它,如今大唐称得上知兵的重臣,除了宗楚客、唐休璟外,就只有崔二郎和郭元振了。 郭元振要防备吐蕃,不可擅离。要打新罗,非得崔二郎出马不可。 想到这里,他沉声道:“郑愔!” “微臣在。” “朕命你去崔爱卿的府上探病,无论想什么办法,都给朕把崔爱卿请出山。若是请不来……嘿嘿,你这个中书门下平章事,也不要做了。” 啥? 让我去请崔耕? 郑愔心中暗暗叫了一声苦也,我刚把崔耕得罪死了,现在又去请他,这不是上赶着找虐吗? 第995章 郑愔耍心机 皇帝陛下旨意已下,郑愔却没有马上行动。 一时间,长安城内的百姓翘首以待,且看郑愔如何对崔耕伏低做小,请他回朝廷办公。 当然了,没人认为郑云会请不动崔耕。崔青天嘛,爱民如子,稍微给个台阶,就该“大局为重”了。 三日后。 “还请崔相大发慈悲,救万民于水火啊!” “新罗人残暴不仁,无恶不作,您就忍心看我大唐子民无辜就戮吗?” “老身给您磕响头,我求求您了!” …… 二三十名高句丽人装扮之人,跪倒在楚国公府门前。这里面有垂髫童子,有白发苍苍的老者,有如花似玉的美少女,唯独没有一个青壮。 甚至有个四五岁的小女孩眼角含泪,稚声稚气地道:“爹爹!我要爹爹啊!” 真是闻者伤心,见者落泪。 …… …… 楚国公府,客厅内。 崔耕轻托着下巴,喃喃道:“好个郑愔,在这种时候还耍这种小聪明,莫非真以为本官是好欺负的?” 旁边有个人搭腔道:“君子欺之以方?郑愔这次可算错打了如意算盘。崔相您只要伸出一根小指,就能让他万劫不复。” 说这话的人,是个二三百斤的大胖子,浑身肥肉乱颤,脸上油光滑腻,眼睛也不甚明亮,看起来非常蠢笨。 他昨日拿着太平公主的一封书信,求见崔耕。 崔耕经过与其一番深谈,发现其人身有大才,绝不像表面上那么简单。 崔耕沉吟道:“说起来,本官与郑愔兄弟一场,委实不想做那么绝啊!” “崔相,此时此刻,您万不可心存妇人之仁!”那胖子当时就急 了,道:“不错,当初你是视郑愔为兄弟,可他是如何对您的呢?主动做卧底,泄露您的行踪给来俊臣!如此不是您洪福齐天,宰相李昭德带人强闯推事院,您坟头上的大树恐怕都已经成才了。后来,来俊臣倒台,您主动放了他一码,可是这厮竟然恩将仇报,投靠张氏兄弟,他害死了您多少手下?有过多少次与您为难?这等人不处置,您还留着过年吗?” “呵呵,吴先生……本官知道你和郑愔仇深似海,不过,也不必这么激动嘛……行,我听你的,今日就和他做个了断。” 言毕,崔耕抖擞精神,带着封常清、宋根海等人出了客厅,来到大门前,吩咐道:“开门!” “喏!” 吱扭扭~~ 楚国公府中门大开,崔耕昂首阔步,来到那群高句丽人装束的人面前。 “本官正是大唐户部尚书、中书门下平章事,楚国公崔耕,尔等有什么要跟本官说得?” 有个六七十岁,头发花白的老者叩首道:“我们都是从平壤逃来的灾民,还请崔相为我等做主啊!那些新罗人太狠了,强占了我们的田地不说,还把我们最后一点救命粮给抢了。” 马上有个如花似玉的少女接话道:“我爹爹和哥哥不从,当场被他们打死了。可怜奴家一个弱质女流,当场被他们给……欺负了……非但如此,他们还将奴家掳入军营之中,百般折磨。天可怜见,让奴家找着了个机会,逃出了军营,还请崔相为奴的全家报仇啊!” 郑愔使的是阳谋,你崔耕能眼睁睁地看着这些大唐子民的冤屈无动于衷?你崔 青天的名头还要不要了? 四周围观的百姓们也不傻,早就看出了这点。甚至不少人暗暗下定决心,不跟着这帮人起哄。 本来嘛,新罗发难都这么长时间了,该发生的早就发生了,也不急于这一时。 可是,这少女的一番话,让他们再也忍不了了。 “新罗蛮子,我~操~他妈啊!” “竟敢对这个小娘子,做出如此事来,实在是禽~兽不如。” “是可忍孰不可忍?咱们大唐可不能惯着他们。” “还请崔相出马,狠狠教训新罗人啊!” …… 一时间,百姓们群情激奋。 稍顷,待百姓们的声音渐低,远处传来一声高喝,道:“还请崔相救万民于水火啊,弟代百姓们求您了。” 谁? 人们循声望去,但见远方走来了一个中年人,身着紫袍腰饰金带,不是当今大大唐宰相郑愔又是何人? 唰! 百姓们自动让开了一条道路,郑愔紧走几步来到崔耕的近前,深施一礼,道:“大哥,您都看到了吧?**新罗,为我大唐子民报仇,乃是万千百姓的民~意。纵然小弟当初有对不住您之处,但百姓何其无辜?还请大哥莫再装病了,主动出山,为朝廷效力啊!” 瞧这话说得,好像崔耕成了为了私利,不顾百姓安危的小人。而他郑愔,却是为民请命,委曲求全的好汉子。 百姓们虽然隐隐觉得有些不对,但都觉得,郑愔如此以大义相责,若自己和崔耕易地而处,也只能吃这个哑巴亏了。 然而,人家崔耕却不是普通百姓! 他冷然一笑,道:“敢问郑相,你确定**新罗, 乃是民~意?” “笑话,这么多百姓异口同声,难道不是民~意?” “那本官甚是奇怪啊……”说着话,崔耕闭上眼睛,轻轻吟唱道:“长白山前知世郎,纯着红罗绵背裆。长槊侵天半,轮刀耀日光。上山吃獐鹿,下山吃牛羊。忽闻官军至,提刀向前荡。譬如辽东死,斩头何所伤。” 百姓们刚开始还莫名其妙,不过,很快就有人反应过来,大叫道:“《无向辽东浪死歌》,这是《无向辽东浪死歌》!” 隋朝末年,隋炀帝三征高句丽,徭役、兵役甚为繁重,民不聊生,“天下死于役而家伤于财”,尤其是山东、河北地区遭到的破坏更为严重,隋末农民大起义的序幕就是在这里拉开,起义的领袖王薄用这首歌告诉大家——已经没有活路了! 后来,此歌轰传天下,有人说,是一首歌毁灭了一个王朝。 虽然时隔百年,这首歌还是流传甚广。 崔耕此时已经把这首歌唱完,继续道:“今日百姓们要求**新罗是民~意,当日百姓们宁死不征高句丽,难道就不是民~意了?” 郑愔强辩道:“那是当初隋炀帝穷兵黩武,三征高句丽,打输了而已。 崔耕冷笑道:“隋炀帝之时,随隋文帝开国的百万精兵还没老去,来护儿、麦铁杖等将皆是一时之选。他们都打输了,你凭什么确定……本官就会赢?” “这……” 崔耕得理不饶人,继续道:“还有我大唐太宗皇帝,带领贞观名将,三征高句丽都不能全功。莫非,你以为我崔二郎抵得过太宗皇帝加上贞观名将吗?” “我 ……” “还有,兵马未动,粮草先行。**新罗,最少要出动几十万大军吧?隋炀帝为招待外国使节,可以用丝绸缠树,却最后因征高句丽,国库空虚不断加税,百姓揭竿而起。太宗皇帝晚年三征高句丽,也有僚人之乱。现在大唐国库空虚,钱从哪来?” 说着话,崔耕往四下里望去。 无论郑愔还是众百姓都不敢和他对视,大家用脚指头都能想到,朝廷没钱,那就加税呗。 喊口号容易,拿钱可实在舍不得啊! 良久,郑愔道:“那依崔相所言,新罗夺我大唐土地,欺压我大唐子民,大唐朝廷要就此坐视吗?” “当然不是。”崔耕指着鼻子,怒斥郑愔道:“新罗如此欺我大唐,你身为大唐宰相,不能御敌,却只能坐视,那朝廷要你何用?” 郑愔这个气啊,心说,这正话反话都被你说了!说不能打新罗的是你,说要打新罗的还是你,你到底是哪头的啊? 他皱眉道:“崔相您刚才还说……” 崔耕道:“本相的意思是,**新罗势在必行。但是,未虑胜先虑败,要先把其中的困难考虑清楚。” “有那么多困难,您还要我大唐出兵?” “当然。”崔耕道:“其实,本相已经有了个小小的计划,既不用大规模的征兵,也不用给大唐百姓加赋税,就可严惩新罗,让它再也不敢挑衅大唐。不过……” “怎样?” “为了本官无后顾之忧,郑相你能不能答应我一件事?” 一股不祥的预感涌上了郑愔的心头,咽了口吐沫,道:“什……什么事?” “你辞官不做如何?” 第996章 郑愔终倒台 郑愔咽了口吐沫,道:“为……为什么?” “郑相又何必明知故问?你我不和,天下皆知。若本官统兵在外,你却在朝中捣乱,断了本官的补给。本官纵有神仙手段,也难免败亡啊!” “我不是那样的人。” “你是不是那样的人,本官不知道。但本官不信任你,考虑问题时就难免分心。所以,为了我大唐百姓计,为天下苍生计……郑相,你还是辞官不做吧!” “我……”郑愔当时就有点傻眼,刚才是自己拿大义压崔耕,逼他非出山不可。 怎么这眨眼间,自己就被大义相责,非得辞相不可了呢? 然而,还没等他想出应对之策呢,变故又生。 “还请郑相为大唐百姓计,辞官不做啊!” “只要郑相辞官,小老儿就在家里给您立长生牌位啊。” “事已至此,郑相为何恋栈不去?” …… 呼啦啦! 围观的百姓们足足近两千人,跪了一地。这可比郑愔派来的那几十个高句丽人,有气势多了。 这些百姓之所以如此齐心,主要还是考虑自己的利益。 遍观大唐,名将凋零,也只有崔耕,捉拿过扶桑倭皇,平定过契丹之乱,偷袭过突厥老巢,称得上战功 赫赫。他若不想去打新罗,换成别人,大家实在不放心啊! 还有最关键的,崔耕人称“点金圣手”,随便一划拉就是金山银海。他**新罗,兴许真能不加税。换成别人,那怎么可能? 考虑到这么多,谁管他郑愔还能不能继续当宰相呢。 待人们的声音渐低,崔耕双手下压,道:“郑相,听到百姓们的呼声了没有?这就是民~意,你还不自请下野,更待何时?” 郑愔深吸了一口气,道:“并非是郑某人恋栈不去,而是以此为例,后患无穷。哦,就因为你崔相不放心郑某人,我就要被逼着辞去相位。那你若再不放心别人呢?长此以往……这大唐朝廷到底是你崔耕做主,还是陛下做主?” 这话说得在情在理,郑愔自认为,即便苏秦复生张仪再世,也无法反驳。 但是,崔耕的反应,却大大出乎了他的预料之外。 “嘿嘿嘿……郑愔啊,郑愔,这真是天堂有路尔不走,地狱无门你自来投!” “什……什么意思?” “你刚才若是答应了本官的条件,青史斑斑,谁敢不赞你一句品行高洁?但你不答应下来,错过了这次机会,可就要身败名裂!” “你恐吓我 ?” “并非恐吓,本官只是在说一个事实而已。” 然后,崔耕面色一肃,厉声道:“郑愔,你贪赃枉法,选官之时,收受贿赂,还有何面目,高居相位?” 敢情是这个啊。 郑愔听了这话,非但不害怕,反而有些放松。如今朝堂上,不收贿赂的有几个?韦后不就是最大的受贿犯吗? 再说了,选官之时,有很多钱不收不行啊,这里面不知道牵扯多少人的利益。 崔耕敢挑破此事,不知多少人自危,要帮自己说话。再说了,自己完全可以拿崔湜贪污说事儿嘛。 想到这里,他耸了耸肩,道:“崔相,饭可以乱吃,话却不能乱说,你说本官收受贿赂,有何凭据?” “当然有。” 崔耕扭头,看向自家的大门,道:“吴先生,出来吧!” “来了!” 随着一声答应,刚才在客厅内,与崔耕交谈的那个大胖子,快步走了出来。 他咧嘴一笑,道:“郑相,别来无恙乎?当日所赐,吴某人可是一日不敢或忘!” 郑愔如见鬼魅,骇然道:“你……你还活着?” “废话,你郑相不身败名裂,某又怎么好意思去见阎王呢?” 然后,他也不理郑愔,看向四周的百 姓,朗声道:“实不相瞒,某姓吴名知,乃是一名小小的待选官,秩八品。” 所谓待选官,就是通过某种途径,取得了任官的资格,而没有被吏部授予正式职司的人。 “……”百姓们不知这位的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都没有应声。 吴知叹了口气,继续道:“怎么样,咱这个名字不咋样吧?谐音就是无知,当初因为这个名字,某不知受了多少耻笑。当初选官儿的时候,郑相见了我,就说,无知啊,你长得这么肥,还真对得起这个名字。得了,你以痴呆为题,给本官做首诗听听吧。做得好了,本官给你选个好官做。” 人群中有好事之人道;“瞧你那蠢笨的样子,是做不出诗来了?” “哼,这位仁兄小瞧我了。当时某还真的做诗一首:榆儿复榆妇,造屋兼造车。十七八九夜,还书复借书。” 刚才那个提问之人道:“这诗也算可以了,仓促之间有此佳作,想必郑相给你官儿做了?” 吴知撇了撇嘴,道:“这位兄台是真傻还是假傻?郑相选官是看才学的吗?非也非也,人家是看钱。我没钱,他怎么肯给我官儿做?” “当时郑相是怎么说的?” “他说, 你的才学虽然可以,但是长得像是一个痴汉。若是为官,恐怕有失朝廷体面。” “那你又是怎么回答的呢?” “我就说,吴痴是我,汉却是你郑大人哩,咱们俩真是有缘。哈哈哈!哈哈哈!” 说着话,吴知笑得前仰后合,难以停止。 “汉”在大唐年间,是个骂人的词。比如“田舍汉”“厮杀汉”等,吴知这么回嘴,大家也不是不可以理解。 但是,这有什么好笑的?值得这么大笑不止? “……”人们面面相觑,不明所以。 唯有郑愔面色大变,“噗通”一声,跪倒在地,道:“别说了,崔相您快让他别说了。吾愿自此辞官不做。” 崔耕心中一软,叹道:“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大哥,我知错了!知错了!您就给我一个机会吧,要不然我的爹娘……” “好吧,也难为你一片孝心,这就回去写奏折吧。” “谢谢大哥,谢谢大哥。” 郑愔连磕了几个响头,这才站起来,仓皇而去。 百姓们都看傻了,这到底是为什么呢?为什么吴知讲个笑话,郑愔就主动辞官了呢?双方到底是打的是什么哑谜? 其实,所谓的谜底,现场只有崔耕、吴知和郑愔知道。 第997章 兑子谁吃亏 郑愔其实不姓郑而姓鄚,并非真正的荥阳郑氏之人。 二十多年前,荥阳郑氏旁支郑亦凡家的小孩儿得了一场急病,死了。 郑亦凡老来得子,这个孩子一死,就相当于绝后了。 本来,按道理说,他可以认一个义子继承香火。但是,奈何,他乃五姓七望中的荥阳郑氏之人。 五姓七望连与皇室联姻都不愿意,更何况乱认义子? 按照族规,荥阳郑氏之人不是不可以认义子,但是,必须是本族之人,或者其他四姓六望过继过来、 现在问题来了,郑亦凡家乃荥阳郑氏旁支,不甚富裕,五姓七望中有谁肯把儿子过继给他? 最后,郑亦凡没办法,决定铤而走险。 他找了本地一个姓鄚破落户,给了那个破落户一笔钱,买下了他的儿子,代替自己原来的儿子,这个人就是郑愔。 二十多年过去,郑愔自己都把这事儿忘得差不多了。他对待郑亦凡夫妇,真如同自己的亲爹亲娘一般。 可是,天有不测风云。 这一日,他在选官的时候,遇到了吴知。 吴知所言的“汉却是你郑大人哩”,这个“汉”,暗指的就是他本来应该姓“鄚”。因为“汉”的繁体字“汉”,与“鄚” 在字形上,颇有几分相似。 再加上那句咱们有缘,郑愔这才认出来,眼前之人,竟然是自己儿时的玩伴。 只是吴知长大之后,身材严重变形,刚才自己没认出来而已。 别人不知道自己的底细,吴知能不知道吗? 若是自己的真实身份暴露了可怎么办?自己倒是好说,无非是被那些士人看不起。但是,养父养母,恐怕连性命都不得保全。而且普天之下,无人为他们出头。 不,这种事情,绝不能发生! 于是乎,他马上换了一副脸色,给吴知选了一个好职司。 按说这事儿就这么过去了,但是,郑愔不放心吴知啊。 他暗暗琢磨,若是吴知得了甜头,得寸进尺怎么办?他一次次提要求,我一次次的答应,早晚有一天,他欲壑难填,这事儿就得暴露。 不如……我先下手为强吧。 这完全是郑愔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人家吴知只是求一个公平对待而已,并没有想在事后再要挟什么。 最后,郑愔派出了刺客,想要在吴知上任的路上,结果了他。 按说吴知必死无疑,可赶巧了,当时有一支为太平公主采买物品的队伍经过。 那帮刺客被吓跑了。 他们自以为吴 知身受重伤,活不了多久。于是乎,怕郑愔责罚,直接回报吴知已经被自己等人刺死。 没想到,人家吴知被太平公主的人救了后,没过多长时间就复原如初了,非但如此,还得了太平公主的信任,拿着太平公主的引荐信,见了崔耕,。 这回可好,关键时刻,吴知突然出现,郑愔怕东窗事发,不得不辞官。 这就是以往的经过。 郑愔辞官的奏章递上去,李显和韦后非常给面子的……马上照准。 按惯例,宰相辞官,只要不是特别严重的罪行,哪怕皇帝恨不得他早点滚蛋,也得非常给面子的推让几次。 但这次情况特殊,一来。前线军情如火,着实不好耽搁太长的时间。二是,这个交换太划算了。 郑愔虽然算是韦后的心腹,但是,人家韦后在宰相班子里占着绝对优势,多他一个不多,少他一个不少。 如果能用他的辞官,换崔耕出外,岂不是美滋滋? 再加上李隆基势力的推波助澜,直接造成了郑愔灰溜溜下台的惨状。 当然了,崔耕也没那么容易乖乖就范。 他提出,这次攻打新罗,跟以前攻打高句丽的情况差不多。所以,自己要河北道,山东道,乃至安东 都护府的军政大权。 军费自己筹,兵马自己征集,三年为期,打败新罗。 要不然,这活儿太难,谁愿意干谁干。 崔耕的要求也太不合规矩了。 军人的军费能自给,这就是独~立的先奏,这跟让崔耕裂土封王有什么区别? 顿时,朝堂上一片反对之声。 最后还是工部侍郎张说出了一个好主意,崔耕的要求可以答应,实在不放心的话,朝廷可以派出一个监军。 有人问,监军被崔耕收买怎么办?监军和崔耕不合,造成内部掣肘怎么办? 张说表示这也好办,让当朝太子李重福去监军不就行了?当朝太子为了自己的江山社稷,岂能不卖力? 最关键的是,崔耕是推李重福上位的人,他们俩岂能不精诚合作? 没人问崔耕和李重福谋反怎么办。,这时候和唐玄宗的天宝年间不同,内陆府兵的战力并不弱。 崔耕和李重福若要造反,以一地敌全国,必将一败涂地。当初武则天称帝后,十分顺利的扑灭全国叛乱,就是这个原因。李隆基设计让李重福和崔耕出外,也是这个原因。 所有疑问都已解决,韦后极力撺掇,李显终于下了一道圣旨,任命崔耕为新罗道行军大总 管,河北道、山东道安抚使、安东都护府大都督。 给了他这么多官职,再不上任,也太交代不过去了。 崔耕终于欣然领命。 …… …… 楚国公府内。 吴知跪倒在地,满脸歉意之色,道:“崔相,小人实在是对不住您啊!” “等等!”崔耕一抬手,道:“咱们有事儿说事儿,莫扣那么大的帽子。就凭你吴知,也配对不起我?” 吴知说道:“小的这几日冥思苦想,忽然发现。,您这一步亏大发了。” “你指的是,用郑愔辞官换本官出外?” “正是。即便加上您的新官,也是个亏本买卖。如今陛下身体不好,太子和您俱皆出外。万一京城有了大变,你……悔之晚矣。” “呵呵,关于这点儿,本官岂能没想过?不过……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啊。” “什么意思?” “难得吴先生如此为本官着想,今日我就让你开开眼界。” 言毕,崔耕轻拍了两下手,道:“根海!” “在!” “去本官书房里,把书桌上那个摆件带过来。” “是。” 功夫不大,脚步声声,宋根海拿着一样物事出现在了吴知的面前,将红绸扯开,道:“吴先生,请上眼吧。” 第998章 二郎鸿鹄志 出现在吴知面前的,是一个带有底座,明显歪斜,花花绿绿,圆滚滚地物事。 吴知疑惑道:“此为何物?” 崔耕微微一笑,道:“本官管它叫地球仪。” “地……地球仪?” “不错,就是地球仪。所谓地球,就是你我脚下的这片大地。《山海经》有云,天地浑沌如鸡子。盘古生在其中。万八千岁。天地开辟。阳清为天……其实,即便盘古开天辟地之后,我们脚下的大地,仍然如鸡子儿一样,是圆球状的。” 吴知的才学和修养着实不错,要不然当初也不能急智做诗,要不然也不能那么急智的一语双关,要不然崔耕也不会对他如此看重。 他镇定道:“听起来有些道理,请崔相说下去。“ “咱们这地球其实无时无刻不在旋转……” “等等,既然在旋转,我等为何不会掉下去?” “那是因为万有引力。” …… 二人一问一答之间,已经两个时辰过去。崔耕不仅让吴知接受了地球的概念,还介绍了七大洲四大洋。 吴知深施一礼,道:“某往昔自负才学过人,理应得朝廷重用。今日听崔相一席话才明白,自己往昔不过是井底之蛙矣!” 崔耕笑吟吟地道:“ 现在你该明白,本官为何宁肯在朝堂上被动,也要掌这数十军州的军政大权了吧?” “我明白了!您志在天下!” “好,好一个志在天下。”崔耕长身而起,道:“不瞒吴先生说,本官和扶桑有过节,打算趁着这个机会,连同扶桑一起灭了。但这不是重点,重点是造船,造很多很多的船……” 说着话,崔耕伸手一指地球仪,道:“吴先生你看这里,这里盛产胡椒和各种香料,在我大唐,胡椒可是价比黄金。这漫山遍野的胡椒无人享用,是不是暴殄天物?你看这里,盛产黄金象牙以及各种宝石,咱们不取来,岂对得起子孙后代?” “这些都不算什么?我大唐百年太平,人口滋生,土地渐渐不敷使用。你看这里,仅仅有少数土人存在,大部分皆是无主之地,土地肥沃。若我大唐的****迁徙过去,不知能为本朝延长多少寿数?” “这里有特产玉米,亩产可达千金以上;这里有一物名曰土豆,产量更胜玉米……我大唐现在人口五千万左右,若有了这两样东西,纵然有四亿子民也可勉力支撑!” …… 崔耕越讲越是兴奋,吴知越听越是入神,满脸尽是钦佩之色。 最后,吴知说道:“某博览群书,相信崔相所言之事,世上任何书籍都没记载,您到底是从哪得知的呢?” “这……”崔耕闻听此言,顿时面色巨变,额头上冒出一层冷汗。他暗暗琢磨,我刚才一时高兴,说得太嗨了,这可如何收场? 的确,这么多知识,总得有个明显的来路吧?说是某个异人传授,或者梦中神仙传法,人家能信吗? 不过,他的担心并没有持续多久。 吴知自动脑补道:“想必以崔相的地位,用不着胡诌来骗我。孔子曰:“生而知之者,上也;学而知之者,次也;困而学之,又其次也;困而不学,民斯为下矣”。以前某还不信,现在终于明白,这世上还真有生而知之之人!崔相,您就是天上的星宿下凡,保我大唐兴旺发达啊!只是,某还有一事不明,望崔相不吝赐教。” “你讲。” “眼下陛下时日无多,如果您能扶保太子登基,把刚才这些话对他说。以您和太子的亲厚关系,他登基之后,授予您大权,探索整个天下,也不是什么难事。现在,您又何必冒险?” 崔耕苦笑道:“因为……本官怕,怕天意弄人,太子不得登基。” “怕太子不 得登基?”吴知面色骤变,压低了声音,道:“崔相的意思是……天意并非在太子身上?” 崔耕咬了咬牙,道:“你可以这么理解。” “那样的话……”吴知想了一下,跪倒在地,道:“想必这是上苍给我大唐的劫难,冲过去了,我大唐一飞冲天。冲不过去,我大唐就万古沉沦。” “所以呢?” “吴某人不才,愿附骥尾,望崔相收留。” 崔耕赶紧以手相搀,道:“此固崔某所愿者,不敢请尔,哈哈!” …… …… 与此同时,临淄王府内。 李隆基正在与众心腹庆贺胜利。 李隆基高兴地道:“还是姚常侍的计策好,嘿嘿,纵然崔跟破了那金小姬一案怎么样?只要新罗受逼不过,就得造反。新罗一反,他崔二郎不出外谁出外?本王可算除了一个心腹大患了,来,咱们共饮此杯!” “是!”众人同饮。 姚挺志得意满,还得说点漂亮话,道:“小老儿其实不算什么,您莫忘了,这让崔耕和太子出外的主意,乃是王先生出的。我若是韩信,他就得是张良张子房。” 魏知古凑趣道:“那临淄王岂不成了汉高祖了吗?” 姜皎道:“临淄王来日的成就,恐怕不 在汉高祖之下哩!” 李隆基听了这些话心里面高兴,嘴里还得表示谦逊,道:“小王何德何能,敢与汉高祖比肩?只是如今韦后弄权,我大唐有倾覆之忧,还请众卿助我,挽狂澜于倾倒。” 人们齐声道:“愿为王爷效死。” 正在气氛越来越热烈之际,忽然,“噔噔噔”,随着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走进了一个小校。 他单腿跪地,道:“郑愔求见王爷,说与您有要事相商。” “郑愔?”李隆基奇怪道:“他不是已经罢相了吗,来找本王干什么?再说了,他可是皇后的人。” “那要不……小的回绝了他?” “等等,让他进来吧。本王倒要看看,这郑愔的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是!” 功夫不大,郑愔就被带到了李隆基的面前。 可是,他见了李隆基以后,并未上前见礼,而是先大笑三声,然后大哭三声。 笑的酣畅淋漓,哭得如丧考妣。 李隆基奇怪道:“郑先生,你为何先笑后哭呢?” 郑愔回道:“微臣今日得以拜见真主,欢喜无比,当然要笑。” “那哭呢?” “王爷您马上就要大祸临头了,微臣当然要哭。” “大胆!”左右之人齐声怒斥。 第999章 郑愔换门庭 郑愔斜瞥了众人一眼,冷笑道:“怎么?临淄王还没当皇帝,尔等佞幸小人就要阻塞言路了么?” 然后,又对李隆基道:“还有王爷您,尚未登基坐殿,就听不进逆耳忠言了吗?” “哪里,郑先生误会了。”李隆基颇为客气地道:“我不过是一个闲散王爷而已,可没什么做皇帝的心思哩。” 郑愔脖子一梗,道:“哦?是吗?那隆庆池有王气的典故,也跟王爷完全无关喽?结交内宦高力士,也单单是王爷喜欢交朋友喽?要不要找王崇晔,跟您对质一番?” 众所皆知,王崇晔是专门替李隆基招揽江湖好汉的人。但是,此人安排了隆庆池的谣言,那就是仅仅极少数人知道的秘密了。至于说李隆基和高力士结交的事,更是秘密中的秘密。 李隆基面色一紧,沉声道:“郑先生知道的够多得啊。不知您今日的来意,究竟是什么?” 郑愔大喇喇地坐下,傲然道:“某特为王爷脱灾解难而来。首先,某请为王爷,说说您今日的处境。” “你讲。” “王爷您现在,实在是危如累卵。大唐九宰相中,皇后的亲信有七名,崔湜是个软骨头靠不 住,崔耕已然出外。一旦有变,您就是皇后砧板上的肉,随时都有性命之忧啊。” 李隆基面上不动声色,道:“说下去。” 郑愔道:“您不奇怪,在下为何会知道高力士和隆庆池的事儿吗?因为在下替皇后娘娘掌握了一批人,专刺百官的阴私之事。” 锵~~ 闻听此言,不少人下意识地将腰间的宝剑抽了出来。 郑愔赶紧补充道:“诸位勿慌,王爷所干的那些事,都被在下压下来了,并没有告知皇后。现在,这些人都在在下的掌控之中,愿意转而效忠王爷!” 王琚道:“看来郑先生早就起了背叛皇后之心喽?” 郑愔理直气壮地道:“圣人云,“君之视臣如手足,则臣视君如腹心;君之视臣如犬马,则臣视君如国人;君之视臣如土芥,则臣视君如寇仇。”皇后弃郑某人如草芥,某不过是照圣人之言行事而已。” “但你若让这些人转投王爷,王爷岂不更成了皇后的眼中钉肉中刺?” “那却不然。”郑愔解释道:“这些人组建不久,并没立什么大功,皇后并不看重。实不相瞒,自从在下辞官之后,皇后已经断了他们的经费,任 其自生自灭。若非如此,我也不能轻易说动他们改投王爷。” 李隆基轻“唔”了一声,敲击着几案,考虑郑愔所言是真是假。 郑愔又加了一把火,道:“王爷,在下知道您是怎么想的,您不就是想像古之周勃一样,在皇帝死后,夺**政吗?告诉您,此一时彼一时也,您这招不好使。” 姜皎道:“为什么?” “王爷在中枢没有得力之人,怎能盗得兵符印玺?而没有兵符印玺,又怎能夺军?” 这就是郑愔书生之见了,在李隆基的计划里,根本就用不着什么兵符印玺。 李隆基早已通过王毛仲、王崇晔等人,结交了不少羽林军的低级军官,这些人看中的是哥们儿义气,而不是什么兵符印玺。李显死后,李隆基靠着这些人聚拢几百人马,就可以在高力士的接应下攻入皇宫了。 到底是成龙还是成虫,就在那最后一搏。 当然了,这是李隆基没有办法的办法。没有李旦的支持,以他的声望和势力,也只能做到这一步。 如果能得到兵符印玺,无疑成功的可能性会高上很多。 所以,李隆基非但没有取笑郑愔,反而颇为诚恳地道:“如 此说来,郑先生有得到兵符的途径?” 王琚道:“王爷您莫听郑愔瞎吹,咱们都办不到的事儿,他现在无官无职的一草民,凭什么能做到?” “王先生您这么想又错了。我现在虽然无官无职,却有一样是诸位比不了的。” “什么?” 郑愔傲然道:“我乃五姓七望之人。五姓七望在朝中盘根错节。若有在下代王爷联络,何愁大事不成?” 王琚道:“不对吧,你能跟五姓七望联络,崔耕就不能跟五姓七望联络?莫忘了,崔耕可一直与王爷不大对付哩。” 郑愔胸有成竹地道:“崔耕乃安乐公主的夫婿,他若得势,韦后势必继续一手遮天,这并非五姓七望愿意看到的。若王爷肯对五姓七望有所许诺,说服他们转投过来不难。更何况……” “怎样?” “崔耕说服五姓七望开在扶桑的金银矿,弄了个血本无归。现在,五姓七望内,对崔耕不满的人大有人在。” “这样啊……” 李隆基仔细想了一下,没发现郑愔的言谈话语中有什么漏洞。 再说了,从功利上讲,郑愔现在的确无处可去,没有理由欺骗自己。 他站起来,躬身一礼 ,道:“那小王以后就多靠郑先生相助了。” 郑愔这时候也不继续装逼了,赶紧错开一步,跪倒在地,道:“愿为王爷效死。” 至此,郑愔再次成功转换门庭。 当然了,李隆基既然收下了他,就得为他解决后遗症。 李隆基派出人手,将郑亦凡一家乃至郑愔的生父一家,全都接到了一处秘密所在。 这样,单凭吴知的指证,就很难证明郑愔的身世了。 …… …… 另一边,崔耕已经带着众心腹一起,踏上了东征之路。 大唐共分十道,这次分出两道的军政大权给他。如果考虑到各州之间经济、军事实力不等的话,崔耕大概相当于掌握了大唐三分之一的实力。 这已经非常出格了,若没有有太子监军,绝不可能。 崔耕先是下了命令,以高仙芝为安东大都护,率五万大军前往浿水,不让新罗大军再前进半步。 然后,他调兵遣将,把自己的治所设在了魏州城。 之所以以魏州为治所,不仅是因为此地经济发达,而且因为此地乃大唐北方五大雄城(长安、洛阳、太原、晋阳、魏州)之一,适合大军驻扎。 然后,崔耕就开始准备种田了。 第1000章 邀宴百策楼 没错,就是种田。 对于崔耕来讲,**新罗只是个幌子罢了。他的真正目的,还是之前向吴知提到的,造船征新罗、扶桑,乃至占据大量的无主之地。 表面上看来,此举特别大公无私,把吴知感动的不要不要的。 其实,崔二郎又不是圣人,当然也是有私心的。 这个私心就是就是狡兔三窟,为自己安排一条后路。 若李隆基果真运气爆棚,登基坐殿了,他完全可以利用强大的水师海外逍遥。 也莫觉得崔耕这次出外,就承担了多大的政治风险,甚至是对李隆基举手投降。 道理很简单,李隆基即便顺利发动唐隆政变,也仅仅能把韦后干掉而已,真正上位的不是他,而是李旦。 李旦就这么心甘情愿的把皇传给李隆基?遍翻史书,表面上看来,太平公主是作恶的一方;李旦两不相帮;李隆基无限伟光正,顺天应人继承皇位。 但仔细一想,其实大谬不然。 在李隆基发动先天政变之前,朝堂上的宰相,大部分是太平公主一党,“七位宰相,五出其门”。没有李旦的点头,怎么会出现这种情况? 另外,历史记载中的一件不起眼的小事,可以看出这父子俩的矛盾。 李隆基在发动先天政变时,李显登上承天门避乱,他对左右臣子说,你们有谁愿意继续效忠朕的,写下自己的名字来。待朕平定了叛乱,自有封赏。 唐龙政变后后,要不是宰相力谏,这些写下名字的人都得被李隆基治罪。 现在问题来了,若李隆 基不认为自己是将要被“平乱”的一方,为什么对这些人恨之入骨呢? 由此可见,李旦和李隆基的矛盾,朝堂上下心知肚明。 考虑到在先天政变之前,李旦命令李隆基以皇帝的身份“巡边”。很可能在那时候,他已经存了废掉李隆基的心思,只是被李隆基先下手为强了。 所以,崔耕这次出外的最坏结果,也无非是李旦上位而已,他和李隆基的争斗远未结束。 甚至为了平衡李隆基的权势,李旦反而要拉拢他。 相反地,他若留在长安,树大招风,就有被韦后以及李隆基集火之忧。李隆基他倒是不怕,但是韦后呢?轻不得重不得。投鼠忌器之下,若被李隆基渔翁得利,那直是哭都没地方哭去。 还不如主动退出,隐在暗中,让李隆基和韦后都放松警惕,争斗起来。最后,在关键时刻,突然出现,一局定乾坤。纵然事有不谐,也有个退路。 当然了,兵凶战危,崔耕怎么就那么肯定,自己**新罗、扶桑就一定能取胜呢?这俩地方解决不了,在南洋一帮野人之间称王称霸,有意思吗? 无它,崔耕有迅速增强安东都护府实力的法子。 在战争中,进攻的一方之所以比较吃亏,主要是有两个原因:一是守方可以深沟高垒,占据地形优势;二是粮道很长,运输成本太高。 如果能让安东都护府的粮食自给自足,乃是供应大军,其意义无论如何形容也不为过。 这可能吗?非常可能。 安东都护府,大概就相当于后 世的东三省,再加上朝鲜的大部分土地。肥沃的黑土地,生产供应几十万人粮食,那叫事儿吗? 之所以现在大唐朝廷没有开发此地,主要是因为太冷了。在没有合适的御寒衣物之前,根本就不适合人类居住。 契丹人、靺鞨人、奚人是无处可去,才不得不生活在这里。若是有选择的话,他们肯定是希望生活在中原的温暖之地。 崔耕虽然发明了羊毛布,但羊的数量是有限的。现在,羊毛价格一路走高,羊毛布的价格也一路走高。 若在安东都护府大规模地屯田,用羊毛布做衣服,从经济上讲,朝廷还真的支应不起。 最好的法子,还是把棉花搞出来。有了棉袄,汉人才能长久在东北地区立足。 契丹人、靺鞨人、奚人等,也可从游牧改为农耕,改土归流,由朝廷直接统治。 现在棉花应该在海南地区有种植,崔耕已经派人去找棉种了。用不着织成棉布,只要能把棉花塞入其他布料中,制成棉袄就行。 随着棉花的大规模应用,安东都护府成了提供兵源、粮食的宝地,就完全可以以此为基地,攻打新罗、扶桑了。即便真跟朝廷翻脸了,纵然不能反杀入长安,自保也颇为有余。 当然了,这么大的改造工程,三年内绝对完成不了。 但是,崔耕又不是彻底对长安政局彻底放手了。运气好,阻止了唐隆政变,李重福登基,一切都好说。运气不好,李旦登基了,走太平公主的路子,延长自己的任职期限应该也不难办到 。 等到了李隆基的先天政变之时,已经是八年以后了,安东都护府当初具规模。 所以,崔耕初到魏州,除了动用自己的权力,命官府买了些土地外,就等着海南送来的棉种了,除此之外啥也没干。 这一日,宋根海拿着一个请帖走了进来,道:“魏州刺史张廷圭,携地方名士八十九名,请您去百策楼赴宴。” 崔耕笑道:“张延圭是出了名的清廉,他要请客,恐怕是有什么公事要求本官吧?” “应该是地的事儿。”宋根海笑道:“谁不知道您点金圣手的名声?自从您命官府买地之后,这河北道和山东道的地价猛涨。但这么久了,您又没任何动作,那些地方大户的心里,能安稳得了吗?恐怕是央了张延圭,求您指点迷津哩。” “嗯,有道理。”崔耕点头道:“本官买这些地不是为了赚钱,而是为了示范种棉花的好处。如今这些人愿意配合,我当然求之不得。行,你告诉他,三日后,本官准时赴宴。” …… …… 三日后,崔耕换了一身崭新的官袍,也不摆仪仗,就带着宋根海、封常清等几个伴当,到了百策楼。 双方见礼已毕,崔耕自然做了主位。 略微寒暄几句后,崔耕轻咳一声道:“诸位今日宴请本官,不知到底所为何事啊?” “这个……” 张廷圭今年四十多岁,身形高大,气质高雅,颇有风仪。不过,此时此刻,他却面带尴尬,转移话题道:“听说崔相与给事中李邕的关系相当不错?” “ 确实如此,本官与其父李善颇有渊源,和李邕的关系也不错。” “那敢情好!”张廷圭猛地一拍大腿,道:“下官和李邕因书法结识,兄弟相称。您既然与李邕之父结交,那就是下官的叔父了。” 纳尼? 恍惚间,崔耕觉得,自己遇到了个假的张廷圭。 张廷圭其人,广有清名。 当初武则天想要在白司马坂造规模宏大的佛寺,但国库没钱。于是乎,她就想向天下僧尼征税完成此事。最后,是张廷圭上奏章,劝女皇陛下收回成命。 后来,女皇陛下又突发奇想,让官府买民间的牛羊自己养,赚了钱好补充军资。 这不扯淡吗?官府买东西,怎么可能是平价?百姓们能不吃亏吗? 再说官府养牛羊,上下其手那是官场惯例啊,能不赔本吗? 最后,还是张廷圭上奏章,让武则天撤销了这个荒唐的念头。 经过这两件事,张廷圭名噪天下,如今被封为魏州刺史。 崔耕暗暗琢磨,张廷圭连女皇陛下都敢硬肛,怎么就如此厚颜无耻地叫我叔叔呢? 他自己都四十多了,我才三十多好不好?他敢叫,我还不敢受呢。 想到这里,崔耕干笑一声,道:“张刺史,这其中恐怕有点误会哈!本官和李善老爷子颇有渊源不假,但他却是某叔叔辈的人。事实上,我和李善也是兄弟相称哩。” “这样啊……倒是下官莽撞了。”张廷圭老脸一红,再次转移话题,道:“崔相远来辛苦,下官想代魏州的百姓们,向您献上一份心意。” 第1001章 误会父老意 啪!啪!啪! 随着张廷圭三击掌,走进四个人来。 左右两边是两个丫鬟服饰的人,各自搀扶着两个身着绫罗的女子。那两个女子都用红绸遮面,看不清长相。 崔耕讶然道:“这就是你所谓的心意?” 张廷圭道:“诗云:燕赵多佳人,美者颜如玉。这里的燕赵美人,主要指的就是我们魏州女子。崔相上任不能带家眷,咱们魏州父老送两个女子侍奉崔相,岂不是理所应当?” “是极,是极,这正是我等的心意哩。” “崔相还是收下吧,要不然就是看不起我等魏州人。” “自古美女爱英雄,崔耕收下她们,是她们的福分哩。” …… 人们纷纷开口劝说。 事到如今,崔耕已经明白了,这些人以张廷圭为首,已经商量好了,要贿赂自己。 他摆了摆手,道:“张刺史、魏州的诸位贤达,不必如此。大家想找本官办什么事儿,我已经心知肚明。明白告诉大家,你们的要求,我答应了。” “啊?您果真答应了?”张廷圭的眼中简直能放出光来。 “当然,本官还能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儿说谎不成?” “那……那下官代魏州的百姓谢谢崔相了!” 说着话,他跪 倒在地,连给崔耕磕了几个响头。 其他的地方名流,也纷纷跪倒在地,齐声道:“多谢崔相!” 崔耕心中暗暗奇怪:这些魏州人也忒贪财了吧?为了得本官一句发财的指点,竟然如此卑躬屈膝。 他双手虚扶,道:“大家起来吧,些许小事,举手之劳尔。” “这对崔相来说是些许小事,对我等来说,却是难如登天的大事哩。呃……虽然您不想要,我等却不能昧了良心。来人!” 张廷圭一声令下,那两个丫鬟已经将红绸揭下,露出了两张宜嗔宜喜的绝代**。 最关键的是,其面貌竟然一般无二。 崔耕道;“这是一对双胞胎?” “崔相好眼力,怎么样?这一对姐妹花,一个叫魏云儿,一个叫魏雪儿,还入得您的法眼吧?” “这个……这个……” 美色当前,崔耕说不动心,那当然是假的。但是,他面皮薄,还真不好这么明目张胆地收受贿赂。 张廷圭察言观色,吩咐道:“你们俩坐到崔相身边去,能不能让崔相收下,可就看你们的手段了。” “是。” 当即,魏云儿和魏雪儿一左一右,坐在了崔耕的身边。 当然了,现场都是魏州的头面人物,崔耕不 至于当场放浪形骸。这二女也知情识趣儿地并未纠缠,只是给崔耕斟酒布菜而已。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 崔耕将酒杯放下,道:“好了,咱们说正事儿。你们不就是想知道,本官因何**府买那些地吗?其实这事儿也不是什么秘密,我是想……” “等等!” 张廷圭打断道:“崔相,您以为我等是想知道您为何要买地?” “对啊。难道不是?” “当然不是了。您买地总得种东西吧?魏州的百姓们难道还看不着?总而言之,您种什么,魏州百姓就种什么呗。实在不行,我等讨要几颗种子,崔相您还能不给?” 还有句话他没说出来,你真不给,那帮人不会偷吗?你买了那么多地,能看得过来? “啊?” 崔耕听了这话,当时也有些傻眼。 魏州是上州,刺史秩三品,这个官职已经相当不低了。想当初,张潜临去扬州上任之前,就是做的魏州刺史。所以,崔耕必须得给人家张廷圭必要的尊重。 这两个美女倒还好说,大不了退回去。但这都生受了张廷圭好几头了,再告诉人家,自己理解错了,人家能干吗? 他咬了咬牙,涩声道:“那但不知,诸位到底要崔某 人帮诸位什么忙?” “崔相勿慌,我等所求,无非是要崔耕仗义执言而已。” 崔耕叹了口气,道:“你张刺史就是靠仗义执言起家的,你都搞不定的事儿,肯定简单不了。行了,说吧,能帮的忙本官一定帮。” “是这么回事儿,您也知道,咱们魏州去年遭了一场大旱灾,五个月没下雨。所以,朝廷特意下旨,免了魏州两年的赋税。” 崔耕点头道:“确有此事。” “可问题是,就在上个月,朝廷公文下来,要求……” “等等!”崔耕纳闷道:“如果本官没记错的话,从今年开始,河北道和山东道的赋税,都交给本官支配。朝廷给你下公文干啥?” 张廷圭苦笑道:“您说的那是朝廷的正规税收,这不还有实封吗?” 所谓实封,就是高~官贵戚们的封户。比如,朝廷赐某人食实封一百户。也就是说,这一百户的赋税,不用给朝廷了,要交给那个受封的人。 魏州富庶,受了实封的高~官贵戚大都是在这划定封户。而且,不找那些穷人,专挑地方的上等富户。 粗略计算,现在朝廷的高管贵戚,得有一半在这有封户。而魏州,大概有三分之一的百姓是封户。 就是崔耕自己,都有一百封户在魏州。只是他富可敌国,懒得打理罢了。 朝廷虽然划了河北道、山东道,给崔耕筹集军饷,但那些贵族的封户可不在其列。 崔耕道:“原来如此,然后呢?” 张廷圭道:“那些在魏州有封户的人,见朝廷免了赋税,心有不甘。就向朝廷提议说,不错,魏州是五个月没下雨,粮食颗粒无收。但是,桑树没受啥影响啊。不如,封户们应缴的赋税,就用蚕丝相抵吧。” “这不混蛋吗?”崔耕骂道:“蚕丝又不是不能换粮食,他们收蚕丝做赋税,和收粮食做赋税,有什么区别?” 张廷圭猛地一拍几案,道:“谁说不是呢?若依此为例的话,陇右羊马、山南椒漆、山之铜锡铅锴、海之蜃蛤鱼盐,哪样都可以不受水旱的影响,是不是以后,所有地方都不能以受了大灾为理由免税了?简直是岂有此理。所以……” “怎样?” “还请崔相为了魏州父老上表,把这番道理对朝廷讲明吧。” 崔耕盯着张廷圭的眼睛,道:“张刺史啊,张刺史,夺人财路如杀人父母,你这是要本官杀朝廷一半以上高~官的父母啊,你说说……我能扛得住吗?” 第1002章 魏州三大家 张廷圭赔笑道:“其实也没那么严重,只是希望他们少收一年赋税而已。充其量……充其量这算捅了他们的父母一刀,根本就没捅死。” 崔耕翻了个白眼儿的,没好气儿地道:“没捅死……没捅死,你自个儿试试?” “这不是在下的肩膀头太小,实在扛不住吗?”张廷圭也不着恼,继续赔笑道:“这么大的事儿,遍观天下英雄,舍崔相您其谁啊!” “得了,英雄这俩字儿,本官实在是消受不起。”崔耕想了一下,慨然道:“唉,得了,既然你把话都说到这个份儿上了,这事儿就交给我吧,且容本官细思之。” 说到底,朝廷要那些封户继续缴税,伤害的是百姓们的利益,跟张廷圭完全无关。 他肯为了这事儿,对崔耕伏低做小,已经非常难能可贵了,崔耕还真不好怎么难为他。 崔耕紧皱眉头,沉吟良久,道:“让那些高~官放弃今年的赋税,也不是不成。不过……得给人家足够的补偿。” “补偿?怎么补偿?” “比如说……给地怎么样?” “地?咱们魏州人口日繁,早就授不了永业田了,哪来的地给他们啊?” “那可不尽然,魏州没有闲地,安东都护府可有得是。” “但问题是,安东都护府的地没人要啊……诶!” 忽然,张廷圭眼前一亮,道:“如果崔相 说那里的地值钱,那里的地就肯定值钱!只要兑付过这一年去,一切都好说。” 崔耕道:“什么叫本官说那里的地值钱啊?它确就是值钱。这样吧,本官交给你个任务:将在魏州有封户的达官贵戚列出个名单来,给每人去一封信,请他们自己或者派人来魏州一趟,和本官商量一个买卖。” “什么买卖?” “安东都护垦殖公司。” 崔耕越想越觉得自己这个主意好,光凭自己往东北慢慢移民,速度慢不说,还会受到不少或明或暗的阻力。 毕竟,这年头人力就是最大的资源,户口增长就是官员的政绩。被自己弄出个人口负增长来,哪个地方官能安然接受啊? 但是,有了这些高管贵戚的加入就不一样了。 如此大的势力结合起来,还是那句话,断人财路如同杀人父母,哪个地方官敢做仗马之鸣? 这个主意,既解决了今年封户的赋税问题,又为自己的安东都护府提供了人力,真是一举两得。 崔耕越想越高兴,笑意吟吟,酒到杯干。 大家见他如此笃定,心里的一大块石头落了地,也开怀畅饮起来。 然而,就在这一片其乐融融之际,忽然—— 噗通! “崔相,还请您为魏州的无辜百姓做主啊!”魏云儿和魏雪儿,竟齐齐跪倒在崔耕的面前。 这是什么节奏? 崔耕皱眉 道:“本官不是已经答应,为那些封户主持公道了吗?你们还磕头干啥?” 魏云儿道:“妾身和妹妹要说的,不是那些封户。他们都是上等户,纵然受了大灾,即便照常缴纳赋税,也能勉强支应。” “那你们的意思是?” “我们要说的是那些下等户。他们在灾年,把自己的田地抵押给富户,换了粮食。实指望今年风调雨顺,还了粮食,把田地赎回来。可谁成想,那些放贷的见土地上涨,竟昧了良心,让他们现在就还钱。若是无钱,就要强买田地!” 大唐实行均田制,有永业田和口分田之分。按规定,除特殊情况外,口分田不能买卖,只能买卖永业田。但是,到了现在,人口滋生,土地兼并越来越严重,官府已经禁止不了永业田的买卖了。 崔耕看向张廷圭道:“张刺史,可有此事?” 张廷圭叹了口气,道:“下官原以为是搜罗到了一对绝色佳人,没想到,竟搜罗到了两名为民请命的奇女子。实不相瞒,这事儿吧……有!” 崔耕冷笑道:“本官原以为张刺史是名清廉自首的好官,没想到,竟是盛名之下其实难副啊!” “随崔相您怎么想,下官在这件事上确实理亏。不过……” “怎样?” “下官也是有苦衷的。虽然那些文契上写清楚了,是今年秋后还账。但同时 也注明了,在必要的时候,可以要求提前还债。人家拿着文契说事儿,下官也无可奈何啊。” 提前还贷的条款,后世的银行也有类似的要求。目的就是,在贷款人有破产苗头的时候,尽量保住出银行的利益。 现在这些人用提前还贷巧取豪夺,还真是有些创意。 崔耕缓和了一下语气,道:“话虽如此,你张刺史放出话去,那些债主能不给你面子?俗话说得好,灭门的知县,破家的令尹。” 张廷圭无奈道:“问题是,下官既灭不了人家的门,也破不了人家的家啊。实不相瞒,咱们魏州地面上,放贷的主要有三家:第一家,就是这百策楼的主人。” “百策楼的主人?”崔耕心中一动,道:“难道是郑国公魏征的后人?” “不错。郑国公当初多次纠正太宗皇帝的过错并能提出有效对策,被人们称为魏百策。这百策楼,就是魏家人纪念先祖而开的。魏家在朝中根基颇深,本官能把人家怎么样?” “那另外两家呢?” “另外两家都姓张,一个是原来的清河张氏迁徙而来,如今的宰相张锡,就是张家的人。下官不占理,当然不敢拿人家张家怎么样。” “这……” 提到清河张家,崔耕也有点傻眼。 当初对他照顾有加的扬州大都督府长史张潜,也是清河张氏之人。 让崔耕 拉下脸来,劝张家放弃合法的利益,他真的办不到。 崔耕想了一下,继续问道:“那另外一个张家是谁?” “是郯国公张公瑾的后人。” 张公瑾乃凌烟阁二十四功臣之一,家族枝繁叶茂。占理了还好说,若是不占理,崔耕也不想无缘无故地得罪这种世家大族。 但是,话说回来,在眼皮底下,发生这等巧取豪夺之事,让崔耕放手不管,那也不符合他的性格。 另外,这还有张廷圭还在一旁撺掇呢—— “崔相连过半的达官贵戚都能想法子说服。对付这三家,想必不在话下吧?” 崔耕听了这话,不由得暗骂了一声,不在话下个鬼哦,那能一样吗? 对于过半的达官贵戚来讲,无非是损失一年的收入而已。这是能算出来的账,只要能够弥补他们当年的损失,就问题不大。 但是,魏州三大家族要求的可是土地。而土地这玩意儿,不但每年都有收益,而且是不可再生的资源。 甚至很可能,即便没有自己买地的事儿,今年这三家也得想办法将那些土地收入囊中。要知道,魏州富庶,大部分年景都风调雨顺,赶上这么一次大灾,多不容易啊。 自己让他们把吞到肚子里的土地吐出来,得付出多大的代价?付出少了,人家不干。付出多了,自己岂不成了冤大头了吗? 这可怎么办? 第1003章 地乃家族根 啪!啪!啪! 正在崔耕为难之际,忽然一阵鼓掌声传来。 紧接着,人影一闪,从屏风后闪出一个中年男子。其人面如冠玉,双目有神,三缕墨髯飘洒胸前,风度翩翩。 奶奶的,竟然有人在屏风后面偷听! 崔耕的脸当时就沉下来了,道:“你是何人?” “参见崔相。”那人颇为潇洒地躬身一礼,道:“吾乃郑国公曾孙魏理是也,实不相瞒,这百策楼就是某的产业。若有招待不周之处,还望崔相海涵。” 这回崔耕还真不好怪罪魏理了,百策楼是人家的产业,他若说刚才自己在擦屏风、自己在观察众位对自家菜肴的看法,自己准备在屏风后面抚琴一曲为大家助兴……谁都挑不出毛病来。 崔耕道:“原来是郑国公之后,真是失敬失敬。呃……刚才你临出来之前,为什么要三击掌呢?” 魏理道:“实不相瞒,某是为魏雪儿、魏云儿而鼓掌。她们苦心孤诣,得到了某的信任,才得以出现在崔相的面前。结果,到了最后,竟摆了魏某一道,要崔相与某为敌。我堂堂的郑国公之后,被两个小女子给耍了,岂能不为她们的表现鼓掌喝彩?” “魏云儿和魏雪儿是走的你的路子?” “嘿嘿,说起来,这俩丫头还是某的同族呢。去年魏州大灾,她们的父 亲借了某五千贯钱,用家里的田地相抵。今年某要收田,她们俩却声称愿意以身抵债。某当时正在给崔相物色美人,也就允了。万没想到,她们竟别有所图!” 五千贯钱,换这对双胞胎姐妹花,着实不便宜了。 要知道,在长安平康巷里,小有名气的妓子,赎身费才不过是一千贯钱左右。注意,那是在国际大都会长安,在魏州可绝对没这种行情。 魏理付出了这么大的代价,究竟是图啥? 崔耕扭头看向张延圭,疑惑道:“郑国公的后人也是封户?” “那怎么可能?”张延圭道:“我大唐律法有规定,“太皇太后、皇太后、皇后缌麻以上亲,内命妇一品以上亲,郡王及五品以上祖父兄弟,职事、勋官三品以上,皆免课役”。另外,“国子、太学、四门学生、俊士,孝子、顺孙、义夫、节妇同籍者”,也可免税。魏家枝繁叶茂,有不少五品以上的官员,当然不用缴税,更不可能成为封户。” “那为何这位魏兄要送本官这么一份大礼?” 张延圭有些奇怪,道:“如果能用五千贯钱,换来与崔相结交的机会,没有人会拒绝吧?” “呃……” 崔耕想想也对,自己现在的权势,比李显也小不了多少,稍微从手指缝里**儿出来,又何止五千贯钱? 魏理有心巴结自己也不奇怪。 魏理补充道:“在下原本的打算是,您正式收下了这对姐妹花,再由张刺史将在下引荐给您。既然出了这么一场变故,也只能主动现身了。” “原来如此。” 崔耕咽了口吐沫,颇为客气道:“魏先生既是郑国公之后,想必也继承了郑国公的优良品德。小民们好不容易积攒了一点家业,你又何必一定要……将其收归己有呢。不如看在本官的面子上,准许他们秋后还账吧。” 魏理把脸一板,道:“对不住,恕难从命。崔相,咱们打开天窗说亮话,别说是五千贯钱了,哪怕是一万贯,两万贯钱。崔相若是有意,我魏家也当双手奉上。但是,若说土地么……我魏家寸土不让。” “还寸土不让?”崔耕讽道:“你们魏家自以为是冒顿单于啊?” 这话是有典故的,秦朝末年,匈奴冒顿单于崛起。东胡向他索要宝马,他给了。向他索要爱妾,他也给了。可在向他一片不甚重要的草场之际,他却决定发兵征讨东胡,言道:“土地是国家的根本,怎么可以给东胡呢?”,于是发兵宣战。 崔耕这样说,当然是讽刺魏家太看重土地了。 孰料,魏理正色道:“虽然魏家不是匈奴的冒顿,但是对土地的看中,却绝不在冒顿单于之下 。” “哦?为什么?” “崔相以为,一个家族要想兴旺发达,最重要的是什么呢?” “什么?” “当然是土地。”魏理撇了撇嘴,道:“只要有土地在,家族就有个根基,就可以用土地的产出,供养子弟读书。纵使这代没什么人才,下代,或者下下代总会有的。” 崔耕疑惑道:“说到底,不就是钱的问题吗?你怎么会说是土地?” “哼,钱财算什么?”魏理道:“在贞观年间,斗米不过几文钱。而在隋朝末年,斗米斗钱也是有的。这钱财到底有多管用,那可不一定。再者,一场兵劫,一场天火,都可以将家产毁个干干净净,唯有土地不是那么容易被催毁的。所以,我说,唯有土地,才是一个家族的根基所在。” 这番话说得在情在理,掷地有声,魏理的话音刚落,在场之人就纷纷点头。 “说得好!” “魏先生此言有理。” “某早就觉得土地非常重要,今日听魏先生一席话,才明白为什么这么重要。” …… 在人们的赞同声中,崔耕的面色无比难看。 崔耕本来是卖酒为业,后来更是吸收了后世的记忆。他对土地的观念,与当世之人有很大的偏差。直到现在,崔耕才发现,自己实在是低估了这个时代人们对土地的贪婪和渴~求。 他苦笑一声,道:“那如果……本官用安东都护府的土地,换魏州的土地呢?” “不好意思,在下胆子小,相信落袋为安。” 崔耕叹了口气,道:“好吧,本官也不强人所难,。此事咱们容后再议。” “什么容后再议啊?崔相现在就把话清楚得好。”魏理眉毛一挑,咄咄逼人道:“还请崔相当场宣布,绝不干预我魏州三大家收地之事。要不然……大家误会了,可就不好了。” “嗯?” 崔耕的脸当即就沉下来了,道:“你是在逼本官表态么?” “非是逼迫,而是想搞清楚崔相到底是敌是友。您人称崔青天,总不会连表个态都遮遮掩掩吧?” “若本官说,绝不放弃为那些小民出头呢?” “那没办法,无非咱们双方各施手段罢了。” 宋根海忍不住插话道:“笑话!你们三大家里面,也就是清河张家还有些实力。至于什么郑国公魏征的后人,郯国公张公瑾的后人……无非是两家破落户而已,也配说和我家大人掰腕子?” “当然配!”魏理笃定道:“只要崔相还要他崔青天的名声,就不会使那些龌龊手段。若是依律行事,我们三家又怕他不成?” 宋根海不服气地道:“若我家大人一狠心,替那些小民还了债,你不就捞不着土地了?” 第1004章 双方终翻脸 魏理仍是一脸笃定,看向崔耕道:“崔相,您不会这么做的,对吧?” 崔耕无奈道:“当然。” 这番道理宋根海不明白,魏理和崔耕却是心中不宣。 崔耕现在的位置太敏感了。 他总领河北、山东二道以及安东都护府的军政大权,简直就是裂土封王。 这要是再用自己的钱替百姓还债,别人就会问了,你到底想干啥? 历史上有人做过类似的事儿,那就是孟尝君。 孟尝君让门客去自己的封地“薛”收债,结果,门客冯谖到了薛地之后,将债券全部焚毁。 非但如此,还理直气壮地回报孟尝君说:“我用这些债券的钱,为您买了“义”了。” 后来,孟尝君和国君闹了矛盾,被迫回自己的封地去,薛地的百姓们扶老携幼前来迎接。 孟尝君高兴地对冯谖道:“我现在看到你给我买的义了。” 以史为鉴,你崔耕为百姓们还债收买人心,莫非是想对抗朝廷不成?李显再宠信崔耕,也不能让这种苗头出现啊。 所以,现在崔耕对三大家族还真没啥好办法。 魏理早就看穿了这一点,步步紧逼道:“怎么样?崔相。时间过了这么久了,您还没想好,要如何答复在下吗?” “这个么……” 以崔耕现在的身份地位,总不 能搞当面一套背后一套的把戏。 他最终一咬牙一狠心,道:“魏先生你也知道,本官人称崔青天,又何必明知故问?” “那崔相是铁了心,要与我三大家为难喽?” “嘿嘿,当官不为民做主,不如回家开酒铺!” 本来这句应该是“当官不为民做主,不如回家卖红薯”。但是,大唐年间,中国可没有红薯的存在。于是崔耕将“卖红薯”该成了“开酒铺”! 反正崔耕家之前就是卖酒的,也算应情应景。 名句就是名句,尽管这两句根本既不对账公整,也不平仄相对,还是很快就引起了轰动。 “崔相说得好,当官不为民做主,不如回家开酒铺!” “若天下官员都如崔相一般,如今恐怕已经成了大同之世了。” “闻名不如见面,见面更胜闻名,崔相的“青天”之名,真实不虚啊!” …… 在场之人一个劲儿得说崔耕的好话,张延圭更是道:“崔相此言,真是说到老夫的心眼里去了!某定当将以此为家训,传诸子孙。” 本来这也没什么,捧崔耕就捧崔耕呗,崔耕的名声一向甚好,魏理总不会嫉妒。 但是,有些人一高兴,嘴上就开始没把门儿的了,道:“诶,我说,一个是崔青天,一个是郑国公之后,怎么做 人的差距,就这么大呢?” “废话,虎父犬子……啊,不,虎祖犬子呗。要不怎么有个词儿,叫“不肖子孙”呢。” “我看未必,俗话说得好,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儿子天生会打洞。观这魏理的言行,某以为,当初那位郑国公,恐怕未必如传言一般啊!” “有道理!其实仔细想想,郑国公投靠过的主子真不少,说他品行多么高洁,那不是扯淡吗?” …… 魏理听了这些话可受不了了,冷笑一声,道:“既然崔相执迷不悟,某也只有得罪了。” 宋根海不屑道:“得罪?我倒是甚是奇怪啊……就凭你魏家那点子实力,能自保就算不错了。怎么就那么有信心,可以得罪我家大人呢?” “怎么不能?” 说着话,魏理一伸手,从袖兜中掏出两份文契来。 一股不祥地预感,涌上了崔耕的心头,道:“这是什么?” “魏云儿和魏雪儿的**契。”魏理道:“实不相瞒,某本来是准备将这两份**契,亲手交到崔相的手中的。不过,既然崔相如此不给面子,那讲不了说不起,就请您将这对姊妹花,还给在下吧。” 崔耕怎么可能还人? 说实话,对于见惯了绝色的崔耕来说,魏云儿和魏雪儿的姿色也就那样。有机 会将她们收入房中,那当然是最好。如果觉得不合适,不收下她们,也不会有多少遗憾。 但是,那并不说明,崔耕就会眼睁睁地看着,这两个女子被要回去。 无它,事关自己的威严。 魏云儿和魏雪儿撺掇崔耕对付魏理,这要是回到了魏家,那能有个好吗? 崔耕连两个小女子都保护不了,以后再推行什么政令,还有人听吗? 啪! 崔耕猛地一拍几案,豁然而起,道:“怎么?你要把她们带回去?” “当然。在下有她们的**契,就是她们的主人,崔相有什么理由阻拦?” 崔耕终于逮着理了,高声道:“理由?嘿嘿,我崔二郎好~色就是理由!来人!” “在!” “把魏理拖下去,达二十板子!” “喏!” 宋根海和封常清答应一声,拖着魏理就往外走。 “你……你……”魏理满脸地不可置信之色,道:“你怎么敢?你怎么敢?你崔青天的名头,还要不要了?” 宋根海笑吟吟地道:“崔青天的名头?姓魏的,你这就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啊。在长安,我家大人好~色的名头,可比崔青天的名头大得多哩。想当初,他为五品定州长史时,为了两个女人,硬抗酷吏来俊臣,最终将其绳之以法。你再厉害,能 有来俊臣厉害?” 封常清在一旁插话道:“还有,那两个女子,连你的小妾都不算。崔相抢你两个奴婢,那叫事儿吗?充其量,被人们称为风流雅事哩。” “我擦!” 这时候,魏理真是悔得肠子都青了。 自己也真是一时糊涂,怎么把和崔耕的斗争,牵扯到义气之争上来呢? 崔耕自己想要什么东西,和崔耕为百姓出头保护什么东西,那意义截然不同。 如果自己为了两个奴婢和崔耕为难,这就是私人恩怨。以下犯上,普天之下没人会同情自己,今天这顿打就算白挨! 然而,、此时后悔已经晚了。 啪!啪!啪…… 二十板子下去,魏理被打了个皮开肉绽。 崔耕从袖兜中掏出了一叠长乐坊钱庄的钱票,道:“总共是一万贯。五千贯用来弥补你买婢的损失,另外五千贯,算是给你的汤药钱。” 宋根海接过钱票,道:“姓魏的,收着吧。” “不必了。” 魏理挣扎着站起来,寒声道:“崔相给魏某人的这顿教训,某记下了,咱们走着瞧!那些小民的土地……我收定了。” 言毕,踉踉跄跄地往门外走去。 崔耕面带微笑,似乎胸有成竹。然而,心里却默念道:“这回算是把魏家的得罪死了,善后的事情,不好办啊!” 第1005章 先访郯公后 魏州城,崔耕的临时府邸,后宅,花厅。 魏云儿和魏雪儿齐齐跪倒在地,道:“多谢崔相,要不是您,今日我们姐妹恐怕就被魏理给打死了。” 崔耕伸手虚扶,道:“起来吧,这是本官应该做的。呃……能不能问一下,在大灾之际,令尊为何会借魏理五千贯钱呢?如果仅仅是为了维持你们一家的生活,就算粮价腾贵一千贯钱怎么也应该够了吧?” “家父宅心仁厚,用这笔钱买了一批粮食,赈济灾民。实指望卖了蚕丝,收了庄稼再还钱。没想到,他竟然打起了我们家土地的主意。” 崔耕叹道:“举债赈灾?令尊还真是仁义无双啊!” 魏云儿道:“得崔相一言之褒,家父幸何如之,奴代家父谢谢了。” “哪里,魏小娘子言重了。” 接下来就一阵冷场。 如果魏云儿和魏雪儿是一般人,崔耕就把她们笑纳了,当成自己的小妾看待。 但是,人家的老爹做好事儿,累得女儿如此下场。崔耕要是再拿她们取乐,那还是个人吗? 但就此放回去?魏理再拿着**契,找二女的麻烦怎么办? 崔耕想了一下,道:“接下来, 不知二位有何打算?” 姐妹俩对视一眼,道:“其实,我们姐妹即便不**于魏理,家中也大可过得。当日所为,主要还是为了借机见到崔相。如今来都来了,当然要善始善终,助崔相解百姓于倒悬!” 看那意思,人家也没打算做崔耕的小妾。 唯有失去了才懂得珍惜,崔耕忽觉心头一股酸味儿涌起。 他强自镇定道:“也好,你们是本地人,肯定对魏州三大家非常了解。这三家有什么作奸犯科之事没有?若拿住了他们的把柄,就可逼他们就范了。” 魏雪儿缓缓摇头道:“妾身不知道。这三家都是名臣之后,脸面还是要的,违反律法的事儿可不会做。再说了,他们即便做了,也肯定遮掩得很好,岂是奴家所能知道的?” “这样啊……”崔耕有些失望。 魏云儿却道:“虽然妾身没有三家作奸犯科的证据,却可以给崔相提供一个妙计。” “什么妙计?” “各个击破。三家互相知根知底儿,我们姐妹不知道的事儿,他们未必不知道。再者,先对付一家,总比同时对付三家容易得多不是?” “各个击破……有道理, 那你们以为,本官应该先对付谁呢?” 魏云儿苦笑道:“这就非妾身所知了,还是要看崔相您自己的权衡。” “这样啊……” 崔耕考虑了一下,最终决定先对付张公瑾的家族。 道理很简单,刚打了魏理一顿,已经把魏家得罪死了。 至于清河张氏呢?自己和清河张氏之间颇有渊源。若是谈不好,双方闹翻了,一个是对自己的名望损失巨大,另外一个,清河张氏和自己颇有渊源,都不肯和自己合作,人家张公瑾家族凭什么要跟自己妥协? 另外,即便清河张氏同意和自己合作。在张公瑾家族看来,那也是理所应当之事,心中毫无波动,不会因此和自己妥协。 想反地,先跟张公瑾家族联系,他们同意与自己合作之后,就可以再借着往日的情谊,要求清河张氏合作。已经有一家倒戈了,清河张氏再针对自己,那就是他们的不是了,想必清河张氏不会如此不智。 若在张公瑾家族那失败了呢?那没办法,孤注一掷,要求清河张氏配合自己。大不了,把当初张家为了感谢自己救了王瑞月,送的那块玉配还回去呗。 总而言之 ,先劝降了清河张氏,不会影响张公瑾家族的态度。相反地,先劝降张公瑾家族,清河张氏就手到擒来。 三日后,崔耕带着魏云儿和魏雪儿,以及封常清、宋根海等人,拜访张公瑾家族。 现在张公瑾家族的族长叫张泳,是张公瑾的孙子,今年都六十多了。 张家大开中门,张泳亲自将崔耕迎进客厅。 分宾主落座,自有丫鬟献上香茶。 略微寒暄几句后,崔耕轻咳一声,道:“关于本官的来意,我不说,张族长也清楚吧?” “清楚,当然清楚。不就是让我们张家,把那吞到肚子里的肥肉,再吐出来吗?” 崔耕一听这话头,就知道今天这事儿不好办,深吸了一口气,道:“涉及重大利益,单凭言辞难以说动张族长。咱们打开天窗说亮话吧,这事儿有得谈不?换言之,到底要什么条件,您才肯准许百姓们秋后还账?” “有的谈,当然有的谈!”张泳微微一笑,道:“就是不知……崔相肯不肯了?” 崔耕眼前一亮,道:“老族长尽管道来,只要本官能做到的,万无推辞之理。” “崔相不要把话说得那么满。” 说着 话,张泳伸出了三根手指头,道:“老朽也不是不通情理之人,我这有三个条件,您只要满足其中之一,我张家就可以准许百姓们秋后还账!” “但不知是哪三个条件?” “第一个条件就是……聚丰隆银号乃天下第一的大钱庄,日进何止斗金?崔相只要把聚丰隆三成的份子让给我们张家即可。” “三成的份子?你怎么不去抢?”宋根海怒斥道:“聚丰隆是实行加盟制,所有参与的店铺,皆有份子。仔细算起来,我家大人的份子还没三成呢!” “无妨。”张泳非常无耻地道:“这不还有曹月婵曹掌柜吗?崔相若把她的份子也算上,三成股份当无问题。” “你……你实在太过分了!” 崔耕明白,张泳提的这个条件,简直是全无诚意。慢说自己拿不出这么多份子来,就算能拿出来也不能给他啊! 要知道聚丰隆三成份子,代表的钱财已超过亿贯!拿这些钱救魏州的失地百姓,自己还没那么圣母。他们只是失去土地而已,又没有性命之忧。 崔耕深吸一口气,沉声道“张族长若真有诚意的话,就把另外两个条件,一并说了吧。” 第1006章 有幸见高僧 张泳道:“也好。老朽的第二个条件,就是请崔相将糖霜和冰糖的秘方,告知我们张氏家族。” 崔耕依旧摇头道:“这也不成。那糖霜和冰糖的方子,乃是本官和扬州李善共同所有。李善刚刚撒手人寰,我就将这个秘方送人,不妥,大大不妥。呃……你再说说第三个条件吧。” “第三个条件,就是您将烧制玻璃的秘方,告知我们张氏家族。 “还是不妥,这个方子乃是本官和义弟王元宝共同所有。告诉了你们张家,乃是过河拆桥之举,我不能答应。” “哼,三个条件,崔相全不答应,可见你对今日的谈判毫无诚意。既然如此……那对不住了,我们张家总不能把吞下肚里的肥肉,白白吐出来。” “慢来!” 崔耕摆了摆手,道:“张族长提的第一个条件太不靠谱,但后两个条件,却也不是全无道理。说白了,张族长您是想用那些土地,来换一个利润巨大的产业吧?” “不错,正是。”张泳道:“我们张家和魏家不同,族中子弟多有经商获利者,对土地没那么看中。但是,崔相若拿不出足够的利益来,咱们也只能一拍两散了。” 崔耕沉 吟道:“那本官若是真的拿出一样产业,其利润不比糖霜作坊和玻璃作坊来得少呢?” 张泳疑惑道:“什么产业?总不会是九天仙露的作坊吧?那可是安乐公主的产业,她能同意?” 李裹儿愿意为了崔耕,稍微收敛自己的性子。可那不意味着,崔耕能从她手里抢东西。 再者,拿自己老婆的东西讨好别人,是男人干的事儿吗? 崔耕摇头道:“当然也不是九天仙露的作坊。” “那到底是什么?” “且容本官细思之。” “敢情您还没想出来啊。”张泳好悬没气乐了,道:“崔青天好大的名头,本以为您是个至诚君子呢,没想到,竟然是一个随口说大话的小人。” “怎么说话呢?怎么说话呢?”宋根海不乐意了,道:“崔相怎么就说大话了?不就是他现在没想出来,让你用什么产业发财吗?只要给我家大人一段时间,肯定能想出来。” 张泳不以为然地道:“这一段时间,到底是多久?三天?一个月?半年?甚至是……三五年……七八年?” 宋根海哪知道这个啊,只得含糊道:“总而言之,用不了多久。” “那可不成,得有个准日 子,老朽等不了多久。” 崔耕明白,今天不定下准日子是不行了,一咬牙一狠心道:“三天,三天成不成?” “三天?”张泳哑然失笑道:“崔相您哄谁呢?老夫又不是没见过聪明人,谁能在三天内想出一门大发横财的路子?” 宋根海道:“切,你见的那些所谓的聪明人,能跟天下闻名的崔青天相比?真是不知天高地厚。” “你别说,还真能比。他就是老夫的族侄,张遂!” 言毕,张泳轻拍了两下手,道:“好贤侄,出来吧,难得崔相大驾光临,你还不快快拜见一番。” “阿弥陀佛!” 随着一声佛号,帘栊一挑,走进来一个和尚。 他双手合十,道:“贫僧参见崔相。” 崔耕还了一礼,道:“好说,好说。这位大师你……” “我这族侄可不简单。”张泳迫不及待地介绍道:“他颇具慧根,自幼出家……” 然后,张泳讲了张遂几个小故事。 话说,张遂在嵩山跟随普寂大师修习时,有一天,当代着名的道士卢鸿,拿着一篇文章来到寺院,说:“我写的这篇文章长达数千言,用字生僻语句怪奇。请在群僧之中挑选一名聪明颖悟 的,我要亲自向他传授一遍。” 不用文,卢鸿这是砸场子来了。 普寂便让人召唤张遂过来。 结果,张遂只看了一遍,就把文章放到了案子上,微微一笑道:“不好意思,这篇文章我已经背熟了。 卢鸿当然不信,要张遂当场背来。 当即,张遂神情自若地背诵起这篇文章,语调抑扬顿挫,一个字也没有遗忘。 卢鸿也只能认输,对普寂说道:“他不是你我所能教导的人,还是让他随意到各地游学吧。” 从那以后,张遂名扬天下,武三思知道后,派人去请,准备把他收入幕中。 但是,张遂坚持不就。 这样一来,张遂的名气就更大了,武则天甚至亲自派使者去嵩山,请他出山,结果,人家张遂还是不为所动。 张泳提起自己这个侄儿来,真是眉飞色舞,与有荣焉。当然,也有点暗含的意思,那就是崔耕你得悠着点儿,别来硬的。俺们张家有这么一个大名人,稍微说点你的坏话,马上就全国关注。 崔耕当然知道张泳的所思所想,不过,他此时已经顾不得那么多了,激动道:“您俗名张遂,法号可是一行?” “不错,正是贫僧。” 崔 耕紧走几步向前,拉住了一行的袖子,道:“今日得见大师,崔某人真是幸何如之啊!” 嗯? 闻听此言,不但宋根海等人,就是张遂都愣了。 论名望,崔耕可比张遂大多了,怎么崔耕连“幸何如之”的话都说出来了?难道……他是在有意拍张遂的马屁? 崔耕的激动当然不是拍马屁,而是张遂在这个时代,确实是最顶尖的高僧。 关于他的传奇故事,在后世广为流传。 比如说,唐玄宗晚年曾问他,朕还能活多少年啊?张遂就说,早着呢,您起码得行了万里路之后,才会龙驭宾天。 唐玄宗仔细一琢磨,朕整天在皇宫里,什么时候行满这万里路啊?可见朕一定还能再活个几十年。于是,重赏了张遂。 安史之乱后,唐玄宗仓皇入蜀。直到这时候,他才明白,张遂所言“行万里路”的真实含义。 当然了,现在崔耕如此激动,不仅仅是因为张遂这些神神叨叨,也不知是真是假的传言,还有—— 他往四下里看了一圈儿,微微一笑道:“众位,那个堪比糖霜工坊和玻璃工坊的产业,本官已经想出来了,此事就要着落在……一行大师的身上。” 第1007章 反哺一行僧 “什么?着落在贫僧的身上?”不仅是张泳,就是张遂都深感莫名其妙。 他解释道:“崔相是不是误会了什么?外面传闻贫僧有神通法力在身,甚至可以点石成金,化煤成银什么的,那都是谣传而已,做不得数的。” “哦?是吗?”崔耕道:“那传闻一行大师,上知天文,下晓地理,算学精深,这总不仅仅是传闻了吧?” 这个话题,整好搔到了张遂的痒处。他高兴地道:“这当然不是传闻,对于天文地理之道,贫僧还真是略知已一二。” “那听闻你与绘画大家、机械大师梁令瓒交好,也不仅仅是传闻喽?” “实不相瞒,梁令瓒就在此地。” 崔耕猛地一拍几案,道:“那就妥了!咱们三人可以合作,生产一个前所未有之物,不仅可以大发其财,而且可以名扬千古。” “到底是什么东西?” “一种可以精确计量时间的物事。” 张遂疑惑道:“计量时间的物事?这能算得上什么前所未有之物?” “嘿嘿,此物的精确程度前所未有,当然称得上前所未有之无物。本官把它称做……钟表。” 没错,崔耕想做的就是钟表。 在历史记载中,世界上第一**表,就是张遂和梁 令瓒合作,在开元年间制造的。 当时,大唐朝廷用的是李淳风编的《麟德历》。的确,李淳风很伟大,《麟德历》编的远胜前朝,初期也很准。 但是,时间久了,误差越来越大,《麟德历》也就渐渐不准了。 最令人苦恼的是日蚀,用《麟德历》预测的日蚀日期,总跟实际误差很大。 这个时代,讲究天人感应。人们就会问了,是不是你李隆基失德,才导致上天把日蚀的日子改了,要警告你啊。 李隆基一个头两个大,赶紧将着名的一行大师找来,编订一个更为精确的历法。 编制历法,最主要的是观察天体运行的规律,对计时仪器的精密程度要求很高,传统的沙漏和日圭自然不敷使用。 最后,张遂和梁令瓒合作,制成了“水运浑天仪”。 这个仪器依靠水力运转,不仅可以测定时间,还且模仿了天体运行。 另外,张遂在此仪上设了两个木人,用齿轮带动,一个木人每刻自动击鼓,一个木人每辰自动撞钟,是世界上最早的机械时钟装置,现代机械钟表的祖先。 尽管这架水运浑天仪在使用了一段时间后,便因铜铁渐涩,不能自转而渐渐废弃,但在这个时代,已经是绝对的高科 技了。 最终,张遂靠着“水运浑天仪”,费尽千辛万苦,编出了《大衍历》,其准确性远胜《鳞德历》。 当然了,崔耕不可能去让张遂造什么水运浑天仪,那玩意儿既太过沉重,又没什么实用性,根本就没法儿卖钱。 事实上,用水力驱动齿轮的机械表,本就不是一条正路。 崔耕真正想做的是—— 他吩咐道:“请取三根绳子来,长度不同,每个绳子下面,都挂一个秤砣。” “什么意思?” “大师先拿来就是。” “遵命。” 功夫不大,三根带着秤砣的绳子就到了。 崔耕将三根绳子分别悬挂,然后各自轻推了一下,道:“一行大师,你仔细观察,当有所获。” “那贫僧试试吧。” 崔耕的名气在那摆着呢,张遂不敢怠慢,仔细观察起秤砣的摆动来。 张泳不明所以,也趴在那看着,一会儿功夫,就看了个头晕脑胀。 忽然,他颇为警觉地道:“我听说在泰西之地,有种催眠之术,就是用绳子吊着个水晶球来回摆动。崔相你该不会是,想用邪术害人吧?” “什么啊?”崔耕简直哭笑不得,道:“张族长也太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本官只是想向一行大师介绍一个非 常有趣的现象而已。” “哼,老夫却看不出来,用绳子吊着秤砣摆动,算什么有趣了?” “好吧,我提醒您一下,仔细观察这钟摆的幅度大小,和来回所需的时间……” “我明白了!” 张遂不仅仅是这个时代伟大的天文学家、佛学家和机械学家,更是顶尖数学家。他在编写《大衍历》的过程中,甚至自编了世界数学史上第一个的《正切函数表》。 他对数字是相当敏感的。 张遂颇为兴奋地道:“对于一根绳子和秤砣来说,其摆动幅度的大小,和来回的时间全然无关。换言之,这根绳子摆动一回所需的时间,仅与绳子的长度有关。” “一行大师果然聪明。有了这个发现,制成一个自动计时装置,当不是什么难事吧?本官不才,想把这种计时装置命名为摆钟。” 摆钟的准确性,是靠单摆定律保证的,与机械的精度关系不大。以这个时代的技术,应该能勉强造出来。 但是,张遂还是没什么信心,苦恼道:“该怎么利用这个现象来计时呢?贫僧愚笨,现在还是毫无思路。” 崔耕先是一愣,随即苦笑道:“倒是本官过于乐观了。这样,你用齿轮,制造一个擒纵结构……” 擒 纵结构,是古今中外机械表最根本的原理。 简单地说,就是一个边缘上有一圈尖角的轮子,和一个与钟摆相连的马蹄铁形钩子组成。 这个轮子经过若干传动齿轮被发条驱动,总想转动,但是因为旁边有个讨厌的钩子把轮缘上的尖角绊住了,它必需等钩子放开的时候才能转动。 那讨厌的钩子和钟摆相连,钟摆每摆动一次,钩子就释放轮边上的一个尖角,让轮子转一个角度。 与此同时,钩子每释放一个尖角的时候,就会因发条的力量顺势被推一把。就这样一绊一放地反复工作,钟表就滴滴嗒嗒地走下去。 原理并不复杂,以张遂的聪明程度,当然是一听就懂。 他激动地道:“原来如此。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贫僧今日真是受教了。崔相,请受贫僧一拜。” 崔耕却有些心虚,这世界上第一个擒纵结构,就是人家张遂发明的。到了现在,人家却因为这个来感谢自己,这叫什么事儿啊? 他赶紧以手相搀,温言道:“哪里,哪里,本官只是偶有所得而已。想必给一行大师一段时日,也可想出这个法子。” 张泳却有些不耐烦了,道:“那钟表真能赚钱?甚至不让玻璃工坊和糖霜工坊?” 第1008章 不仅为赚钱 “当然。” 崔耕循循善诱道:“张族长请想,大富大贵之家,一切皆有规矩。什么时间干什么,应有定数。用日圭或者沙漏计时,还是用钟表计时,那不是高下立判吗?” “嗯,有道理!”张泳瞬间就被说服了。 试想魏州城内,如果清河张氏或者魏家有钟表,而自己家却没有,那如何能忍?几家族长见了面,自己也抬不起头啊。 更别说什么暴发户,要急于显示自己的“家族底蕴”了。 说到底,宝石有什么用?珍珠有什么用?无比广大的宫殿有什么用?甚至于,玻璃器皿就一定比瓷器好用?之所以用这些东西,无非是为了彰显身份罢了。 从这个角度来讲,钟表可比这些东西强多啦。 张泳高兴地道:“有了钟表,再用沙漏计时之人,可就是土鳖啦。互相攀比之下,钟表必将在通都大邑中流行。” 崔耕道:“关键是这玩意儿利润高啊,咱们完全可以把它分几个档次,镶金嵌玉,乃至弄上各种生肖图案。不翻个几倍卖出去,真是上对不住列祖列宗,下对不住妻子儿孙哩。” “哈哈,崔相人称“点金圣手”,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 气氛逐渐热烈起来,崔耕也不禁长松了一口去。 在这个时代,在民间来讲,钟表的性能过剩,也只能作为一种奢侈品存在了。若是张泳不以为然,自己还真没啥好办法。 当然了,不是说这个发明没什么用,只是在民间用处不大罢了。在某两个特殊的地方 ,钟表简直有着翻天覆地的作用。 首先就是航海。 比如说,崔耕现在要造船,强占无主之地,最好连南北美洲都占了。 那么,在船上到底该如何精确定位呢?光靠指南针肯定不行。 时间加上星相,基本上就能把船只的具体位置定个差不多了。 在张遂这种高手手里,只要崔耕给出概念,让他计算经纬都没问题。要知道,这位在陆地上,曾经利用种种简陋的工具,直接算出了子午线一度的长度。 事实上,西方之所以很长时间内,时钟技术远超东方,就是两个方面的需要,一个是天文学,另外一个是航海术。把时钟科技点亮了,其意义如何形容也不为过。 时钟另外一个伟大意义,是军事上的。 在没有准确的计时仪器之前,分进合击的战术难度太高,就算是名将都不乐意使用。 但有了精确的时钟就不一样了,大战之前将领互相“对表”,简直是一个标准的军事动作。 想想看,高仙芝和封常清用时钟来分进合击,得给新罗人一个怎样的惊喜? 崔耕今天来张家见到了张遂,简直是占了大便宜了。 同样地,张泳也觉得自己占了大便宜。说到底,单摆的原理,乃至于擒纵结构,都是崔耕提出来的,张家根本就没起到什么作用。 但得的好处呢?非但有一项日进斗金的产业,还有魏州土皇帝崔耕的友谊。 最关键的,崔耕把发明钟表的名誉,全让给张遂了。 如今张公瑾这一系的领军人物,就是张遂 。别看他现在不肯奉诏入朝,那是在养望呢。等攒够了足够的声望再入朝,绝对是皇帝的亲信人物。有事儿的时候说个天象示警什么的,比宰相的话都好使。 稍后,张家大排筵宴,款待崔耕一行。 酒至微酣,张泳好心提醒道:“崔相,我这个“张”好说,但另外一个张,就肯定没我这么好说话了,您可得早作准备。” “嗯?另外一个张?你是说清河张氏那一支?” “正是。” “为什么?本官和清河张氏颇有渊源,而您又已经和本官达成一致了,清河张氏还有什么问题?” “那都没用。”张泳摆了摆手,打断道:“关键在于,我们这个张,根本就不缺土地。如果能借着灾年扩张土地,那当然是最好,但不能扩张的话,也没什么。而清河张氏不同……他们太缺土地了。” “此言怎讲?” “当初神龙政变,张昌宗兄弟被杀,张锡吃了瓜落儿,被贬官出外。大家一看,这是清河张家要败落啊,就纷纷那个……出手。清河张氏招架不住,被逼贱卖了不少田地。现在张锡好不容易复相了,他们还不赶紧把以前失去的土地补回来?” “敢情还有这番缘故。”崔耕轻托着下巴,沉吟道:“看来光凭情理,是很难说动清河张氏了。不过,我还有办法。本官和清河张氏颇有渊源,还有他们的信物,玉佩一个……” 说着话,崔耕将清河张氏赠的那个玉佩拿了出来,然后,简要地将清河张氏的承诺,说了一遍。 张泳还是有些不以为然,道:“纵然崔相能拿着这个玉佩,压着清河张氏妥协,又想达到什么目的呢?为小民出头,和清河张氏彻底决裂吗?” “这……” 崔耕骤然发现,自己之前考虑的过于简单了。 不错,清河张氏是要脸的,只要自己拿出玉佩来,他们肯定会照办,要不然,在仕林中的名声就臭了大街了。 但是,与此同时,如此压迫清河张氏,就与清河张氏结了死仇了,这真是何苦来哉? 甚至有人会说,当初在扬州,若不是张潜照拂,你崔耕能对付得了孟神爽和王弘义?今日之举,是不是忘恩负义恩将仇报?怎么这官儿越大越大,人品却越来越次了呢? 崔耕沉吟半晌,道:“那张族长以为,本官到底如何做,才会放弃那些土地呢?” “基本上没办法。清河张家和我们家不同,他们太看中土地了,说实话,即便崔相拿出类似一个钟表的产业来换,老夫猜测,他们也不会答应。” 崔耕眼中精光一闪,道:“土地?似乎也不是完全没办法啊……” “安东都护府的土地可不算。” “那是自然。” …… …… 与此同时,魏府,客厅中。 两名中年男子相对而坐。 左边那个面如冠玉,双目有神,三缕墨髯飘洒胸前,要不是屁股不敢坐实,双腿有些颤抖,绝对称得上风度翩翩,其人正是刚被崔耕借故打了一顿魏征曾孙魏理。 右边那个人长得也相当不错,只是面色有些不健康的惨白。其人 正是清河张氏如今的家主张子涛。 魏理轻咳一声,沉声道:“现在,崔二郎已经到张泳那去了。你那个本家一向重商轻农,说不定,就会被崔二郎的仨瓜俩枣收买了。到底如何应对,咱们还得早做打算啊!” 张子涛摆了摆手,道:“莫说什么本家,我们清河张氏乃世家大族,纵不比五姓七望,也差不了多少。他张公瑾家无非一个暴发户而已,跟我们家根本就不挨着。至于土地的事儿……我文契在手,不犯朝廷律条,崔耕能把我怎么样?” “还怎么样?俗话说得好,破家的知县,灭门的令尹。人家刀把子在手,想找你的毛病还找不着?你就那么肯定,张家子弟没有一个作奸犯科的?就没有一个主母,打死奴婢的?真应了景儿,那就是一场通天大案!” “他敢!他还要不要脸了?” “我倒是奇怪了,人家怎么就不敢?”魏理恐吓道:“你想想,皇后把女儿嫁给了他,他都对皇后使了不少小绊子。你们张家和崔二郎的关系再近,能比皇后还近?” 张子涛当时就有点含糊,期期艾艾地道:“皇后……皇后……那是倒行逆施,人家崔二郎是为民请命,这……这叫大义灭亲。” “哦?难道你们张家趁着天灾,收取灾民们的土地,就不算倒行逆施了,崔二郎就不能为民请命、大义灭亲了?” “这个……这个……” 张子涛越想越觉得魏理此言有理,终于妥协道:“那依魏兄之见,咱该如何对付崔耕呢?” 第1009章 定下谏相会 “杀了他!” “啥?你说什么?”张子涛心头大震,全身瘫软,险些没从椅子上出溜下来。 魏理恶狠狠地道:“你没听错,对,就是要杀了崔耕崔二郎。只有千日做贼的,哪有千日防贼的?只要他活着,始终是咱们的麻烦。” 张子涛小脸煞白,道:“那也不能动手杀人啊。崔耕被刺死,绝对是通天大案,咱们两家这小胳膊小腿儿的,能扛得住吗?这地再重要,能有性命重要?” 魏理往四下里看了一眼,压低了声音地道:“张兄勿慌,用不着咱们亲自动手,只要给那边提供必要的帮助即可。” “那边?那边是哪边?” “当然是新罗了。” 张子涛瞪大了双眼,道:“你……你敢勾结新罗人?” “唉,什么勾结不勾结的啊,只是双方各取所需而已。” “那……那也不成啊!我张家……” “张家怎么了?”魏理冷笑道:“你们张家谄侍张昌宗,难道有什么光彩的不成?另外,你张家家门里那些龌龊事儿,我可不是不知道。” “什么龌龊事?” “比如说,你杀了一个小妾的奸夫,那奸夫叫赵千愁。有这回事儿没有?” 张 子涛当时就有些气短,强辩道:“我当场杀了奸夫,罪不至死.” 在秦汉乃至明清时期,本主当场杀死奸夫,都是无罪。但是,唯独在大唐,风气开放,本主杀奸夫,只是能够减轻刑罚而已。 魏理继续咄咄逼人,道:“的确,杀死奸夫罪不至死。但是,你就愿意被流放三年?再者,你说赵千愁是奸夫就是奸夫了?如今时过境迁,崔耕定你一个谋杀之罪,也未可知啊。” “我……”张子涛目光闪烁,道:“如果我不答应的话,你就会唆使人向崔耕报案?” 魏理理直气壮地道:“那是自然,你以为,我告诉你这么一个大秘密,你还能置身事外吗?” 顿了顿,又略微缓和了一下口气,道:“其实,此事根本不需要你们张家出多少力。就算事败了,也绝对牵扯不到你的身上。张兄又何乐而不为呢?” 张子涛沉吟良久,嗫喏道:“好吧,你到底想让我怎么做?” “咱们如此这般,这般如此……怎么样?张兄,我没骗你吧?这事儿简直毫无风险,某只是借用你们一下你们张家的名望而已。” “既然如此,张某领命就是。” 计议已定 ,二人又说了几句闲话后,张子涛告辞离去。 望着他远去的背影,魏理喃喃道:“都说清河张氏的家主张子涛胆小如鼠,今日一会,果然名不虚传。嘿嘿,崔耕,算你倒霉,谁让张子涛三言两语,就被我吓住了呢?” 孰不知,张子涛也在暗暗琢磨:久闻这魏理心术不正,狂妄自大,今日一会,果然名不虚传。看来这魏家的败落,指日可待啊! …… …… 接下来的几天里,几方表面上都非常平静。 崔耕既没拜望清河张氏或者魏家,也没找他们两家的麻烦,又恢复了之前无所事事的状态。 清河张氏和魏家,也非常知情识趣儿地,没有去逼迫那些小民们交出土地。 时光似箭,眨眼间就是一个月过去。 在魏州有封户的长安各达官贵戚,或者自己亲自来到魏州,或者派了亲信来。 可奇怪的是,这些人绝大多数没住魏州的馆驿,而是接受了清河张氏和魏家招待。 非但如此,还有很多在魏州没有封户的高~官贵戚赶到,甚至一些地方上的豪强也来了。 这些人同样接受了清河张氏和魏家的招待。 直到这时候,谜底才渐渐揭开。 是清河张氏遍发请帖,请这些人来的。那些在魏州有封户的高·官贵戚,更是同时收到了崔耕和清河张氏的请帖。 随着张锡复相,清河张氏水涨船高,很多人都给这个面子。 当然了,他们之所以能如此给清河张氏捧场,一个非常重要的原因就是……这场盛会的议题,太敏感了。 如今天下承平日久,人口滋生,土地越来越贵,土地兼并也越来越烈。 谁是土地兼并的主导者?废话,那些高官贵戚呗。他们乃至自己的亲人,都不需要向朝廷缴纳赋税,竞争优势可比那些小门小户的强多了。 如今崔耕阻挠魏州三大家巧取豪夺,给大家释放了一个非常危险的信号——名满天下的当朝宰相崔耕,要抑制大家兼并土地。 这还了得? 夺人财路如杀人父母啊!于是乎,他们准备联合起来,对崔耕进行“劝谏”,或者说“施压”。 为此,清河张氏甚至把这场大会命名为“谏相会”。 所谓“相”,自然就是当朝宰相崔耕了。眼见纸包不住火,张子涛甚至给崔耕也发了一份请帖。 崔耕对于这场大会,似乎并不抵触,没有采取任何动作,令人莫 测高深。 这一日,终于到了“谏相会”开始的日子。 魏州城,临时的楚国公府,后宅。 崔耕端坐在一面硕大的玻璃镜前,微闭着双眼。在他身后,有两名一模一样的美少女,正在给他梳头。 不用问,这对美少女正是魏云儿和魏雪儿。 崔耕道:“这场谏相会后,你们所求的事儿,本官就办得差不多了。不知两位小娘子有什么打算没有?” “打算?我们姐妹俩也老大不小了,当然是回家嫁人。” “呃……这个……” 尽管对这两姊妹没什么必得之心,崔耕还是有些淡淡地失落。他干笑一声,道:“怎么?本官的魅力就那么差,你们一点儿都不想留下来?” 魏云儿点头道:“确实,一点儿都不想。” “为什么?” “哼,临来之前,我们姐妹俩还以为,崔相您是个为民做主的好官儿呢。现在看来……也只能算是及格吧,真是令我们姐妹俩大失所望。” 纳尼? 崔耕顿时无比委屈,道:“你们俩不愿意留下来就罢了,又何必贬损本官呢?我为了保护普通百姓的土地,做到这个地步已经难能可贵了。怎么可能才仅仅及格而已?” 第1010章 盛会将开始 魏云儿振振有词,道:“瞧瞧你那些手段,把上好的钟表买卖交出去,换取张公瑾家族不再残害小民。又苦心孤诣地,想办法在魏州多出些无主之地来,以此换取清河张氏的支持。你说说……自己窝囊不窝囊啊?” “啥?啥就本官窝囊了?那你们姐妹俩觉得,我应该怎么做。” “当然是直接下道公文,宣布文契中提前还债的条目无效。以您的权势,还不能压得魏州三大家乖乖就范?” 崔耕苦笑道:“你们啊,想得太简单了。本官当然可以下公文,但是,你们以为,那公文真的有用?” “怎么没用?” “本官才能在魏州待几年,魏州三大家却已在此地扎根百年以上。你们以为,百姓们是听他们的命令,还是听本官的命令呢?我这公文好下,三大家也不会明着相抗。但是,若有小民惧怕他们日后的报复,主动把土地献给他们,本官管得着吗?” “这……”魏云儿一阵语塞。 她明白,这些世家大族在乡间气焰滔天。稍微放出点风声去,就起码得有一半的小民。主动献上土地。 她恨恨地道:“那就拿这三大家完全没办法了吗?凭什么拿咱们家……啊,不,你应得的利益,去喂这帮子狼心狗肺之徒啊! ” “若不给这三大家补偿,那就只有一个法子了。” “什么法子?” 崔耕恶狠狠地道:“找个由头,将这三大家连根拔起。” “啊?”魏云儿和魏雪儿齐齐惊呼出声,道:“三大家罪不至死吧?” “你们也知道,这三大家罪不至死啊。所以,要让他们妥协,只有拿利益来换。” 魏云儿着急道:“可是,这次满足了他们,下次呢?下下次呢,小民们还不是得遭殃?” “那没法子。”崔耕无奈道:“王朝建立,人少地多,天下太平。然后人口滋生,土地兼并,贫者无立锥之地,百姓揭竿而起,改朝换代。所谓治乱循环,大抵如此。” “那就没有解决治乱循环的法子?” “呃……也不能说完全没有。只是你我恐怕是看不到了。” “到底是什么法子?” 崔耕道:“天下亩产升高个十来倍,大多数百姓不再种田,而是靠工坊谋生。除了城市的土地外,一般的土地不再值钱。朝廷提供钱财给百姓养老,百姓们无后顾之忧,不再大肆生育。” 魏雪儿道:“崔相说得这些,简直比解决治乱循环还难,那怎么可能?” 崔耕微微一笑,道:“不要小瞧了人类的智慧,用不了两千年后,这些条件就能满足 了。” “切,吹牛吧,你还能知道两千年之后的事不成?” …… 尽管这样说,但二女理解崔耕的苦衷后,梳头的动作越发温柔起来。魏云儿甚至对解决治乱循环之道的法子颇感兴趣,不断地问东问西,崔耕有一搭没一搭的胡乱应对。 又过了一会儿,崔耕忽然想起一件事来,道:“对了,你们名义上在本官府内为妾这么久,会不会影响你们嫁人啊?” 魏云儿叹了口气,道:“怎么能不影响呢?事到如今,也只能听天由命了。” “这样啊……”崔耕终是心中不忍,道:“那在“谏相会”后,本官亲自解释一番,为两位小娘子恢复名誉。” “那就多谢崔相了。” 魏云儿和魏雪儿的语气无可无不可,听起来,也不如何高兴。 …… …… 与此同时,魏府内。 一个小厮微微一躬身,道:“大郎,张家主已经在府外等着了,催您出去呢。” “行,你告诉张家主,我马上就到。” 魏理换上了一身簇新地宽袖圆领袍,抖擞精神,来到门外,和张子涛会和,往谏相会的方向而来。 参加谏相会的人没有一千也有八百,一般的地方可容纳不开。清河张氏和魏家特意在魏州城内东北角找了一大片空地,搭起 二十座彩棚。每个棚内都摆好了桌椅板凳和茶水点心,供客人就坐。伺候的伙计、丫鬟穿梭不停,随时给客人提供服务。 又搭起了一个三丈高台,供人上去发言。 在魏理的想法里,崔耕自重身份,现在肯定还没到。自己将要看到的,应该是众位客人正互相串联,怒斥崔耕倒行逆施,准备给他一个狠的。 然而,他还没到现场呢,就听到彩棚内传来阵阵惊呼声。 “诶,好玩儿啊,这玩意儿真是好玩儿!” “妙哉!如此器物,堪称巧夺天工!” “也不知此物卖多少钱,如果不是太过昂贵的话,我还真想买一个。” …… 嗯?怎么回事儿? 魏理快步往前,但见彩篷内,众客人都站了起来,围着一样物事不断品头论足,口中啧啧连声。 此物大概高曰三尺,呈长方形,用玻璃罩住,下方有铁锤摆动,上面是一个圆盘,刻着十二时辰。非但如此,每个时辰又被均匀地分成了十小份儿。 另外,还有三个指针样的东西存在,指向不同的时辰。随着阵阵清脆的“滴答”声,最小的指针不断转动。 魏理不解道:“众位,此为何物?” “嘿嘿,好叫魏老弟得知,此物名曰钟表,乃是我那不成器的侄儿张遂,受 崔相所托发明。” 搭话的正是张泳。 魏理眉头微皱,不悦道:“这玩意儿是干什么的?” “此物可以十分精确地计量时间。、魏老弟请看,这是时针、这是分针、秒针。可以说,自从开天辟地以来……” “行了,行了。”魏理十分无礼地打断道:“不过是一样奇技淫巧之物而已,不用介绍得那么仔细。” 张泳听了这话了不干了,道:“什么?奇技淫巧之物?魏老弟你这么说,知道的,说你是嫉妒老朽的侄儿,信口开河。还有那不知道的,恐怕就会认为你见识短浅,不配为郑国公魏征的子孙哩!” 擦! 无论是知道的,还是不知道的,都得说老子的坏话? 魏理怒道:“那你自己说说,这玩意儿究竟有什么正经用处?谁需要那么精确地计量时间啊?说得清讲得明,某就承认,是先祖的不肖子孙。讲不清楚,某必不与你善罢甘休!” “哎呦呵,你还叫上板了。”张泳胸有成竹地道:“那好,我就当着大伙的面儿,给大家说道说道,这钟表的正当用处。让大家评判评判,你魏老弟究竟是不是郑国公的不肖子孙!” 张泳当然不知道钟表在军事和航海上的重要用途,但是,他别出蹊径,还真讲出一番大道理来。 第1011章 舅姥爷驾到 张泳道:“请问何为正朔?” 魏理回道:“正者,年之始也;朔者,月之始也。正朔者,天时也,天命也。如今,我大唐就是正朔,正朔即为大唐。” “不错。我大唐广有四海,四夷宾服。无论是撮尔小国,还是吐蕃、突厥等大国,都视我大唐为正朔,并用我大唐的历法。现在问题来了,如果有一日,某个藩国,自己颁布了一个历法,我大唐该如何应对?” “那就是番邦小国不服王化,我大唐应……应……恩威并施,使其重新奉我大唐为正朔。” “好,好一个恩威并施!某还以为,你魏老弟会说,远人不服当修文德以来之呢。” “哼,某又不是食古不化之辈。对那些蛮子,光会讲理有什么用?必要的时候,自然要动用兵戈。” “对待蛮子用兵戈,张某人也无异议。不过……若是人家的历法比咱们大唐更为先进呢?” “那怎么不可能?” “怎么不可能?难道番邦就没有圣人出?佛祖****是哪的人?再者,也不必是出圣人,一般的天资聪颖之人即可。咱们大唐的《麟德历》,可是越来越不准了,这难道不是事实?” “呃……如果真有番邦小国制出了先进的历法,我大唐选贤才重修历法也就是了。” 张泳等的就是这句话,道:“没错,就是要重修历法。而重修历法,最重要的就是要详察天象。计时工具越准确,观测到的天象就越准确,历法也就 越精确。某的贤侄受崔相所托,发明钟表,就是为朝廷重修历法做准备。试想,这钟表若由吐蕃人发明,进而他们又依靠钟表发明了更为先进的历法,我大唐该情何以堪?我大唐还有何面目,自称天朝上国?” “这……”魏理被说了个哑口无言。 张泳得理不饶人,继续道:“还是说……大唐历法不如人家,就要派兵攻打,逼着人家用落后的历法?莫非郑国公就是这么教导后人的?” 魏理赶紧辩解道:“我没这么说过。” “既然没这么说过,那魏老弟,又因何认为,钟表完全是奇技淫巧之物,完全不值一提呢?莫非郑国公告诉后世儿孙,大唐天朝上国的名望,完全不值一提?” “当然不是!” “所以……魏老弟是自认为,乃是郑国公的不肖子孙娄?” “我……” 魏理被挤兑得满面通红,真恨不得眼前有条地缝钻进去。 怪只怪他刚才把话说得太满了,事到如今,简直是想认输都不行。 不肖,乃是谦称,是说我不像某人的子孙,我不配做某人的子孙。 这话自谦可以,但是,要是被人逼着承认,对于魏理这种靠着祖上名望混饭吃的人来讲,简直比死也强不了多少。 不幸中的万幸,今天他带头反抗崔耕,有人给他救场。 “张兄得饶人处且饶人,何必把事情做那么绝呢?”一个头发花白,相貌不凡的老者说道。 张泳还真不认识此人,眉头微皱,道 :“敢问你老是……” 那老者胸脯一拔,傲然道:“老朽崔从礼。提起我的名字你可能不知道,但是,我有个外甥女婿,却是大大的有名。” “您老的外甥女婿是谁?” “正是当今天子!” “当今天子?” 张泳先是一愣,随即心头巨震。 他已经明白今这崔从礼的真实身份了——韦后的亲舅舅! 换言之,就是当日在玄武门上,被新罗人刺死的那个倒霉蛋,崔无诐的老爹。 当初贺娄傲晴和崔无诐结亲,李显和韦后分别是男女双方的主婚人。 这一方面是韦后想报复崔耕,另外一方面也说明,韦后对崔从礼这门亲戚非常看重。 “皇帝嫁女,皇后娶妇”,真是极尽荣宠。 最要命的是,崔无诐虽然不是崔耕杀的,要说和他完全无关,那也不符合现实。 崔从礼今天来这里,毫无疑问,这是要找崔耕的麻烦啊。 张泳此时也顾不得挤兑魏理了,干笑一声,道:“原来是崔老爷子,您老的面子,在下当然是要给的。” “哼,谅你也不敢炸刺。” 随后,崔从礼又扭头又对张子涛道:“时候也不早了,老夫想去那高台上坐坐,张家主,你没什么意见吧?” 清河崔氏家主张子涛的面色,此时已经无比难看。 在名义上,这场盛会是张家主办的,魏家只是协助而已。然而,崔从礼来了,他却毫不知情。 张子涛心中暗骂道,奶奶的,老子又被魏理摆了一道!今 日若不是我早有准备,后果简直不堪设想。 崔从礼当然也看出了他的不乐意,道:“怎么?老朽没有资格登台,说几句话吗?” 张子涛也只得道:“哪里,您当然有资格登台。” “那就好。” 当即,在张子涛和魏理的搀扶下,崔从礼迈步登台。 又过了一会儿,铜锣声声,旗牌林立,崔耕的仪仗到了。 “参见崔相!” 不管怎么说吧,崔耕现在是中书门下平章事、户部尚书、楚国公,身份尊贵,台下之人纷纷见礼。 但是高台之上的崔从礼,却沉声道:“不准跪!” 结果,魏理和张子涛,都跟这老爷子一样,在高台上安坐。 崔耕当然也看出了这个异常。他命众人起身,自己则带着魏云儿和魏雪儿,迈步上了高台,抱拳拱手,道:“敢问老爷子,你是何人?” “哼哼,久闻崔耕狂妄自大,不可一世。今日一见,果然如此。怎么?你连老夫都不认得了么?” 张子涛赶紧介绍道:“好叫崔相得知,这老爷子也姓崔,是当今皇后的亲舅舅。” 崔耕一听,就明白过味儿来了。 这是崔无诐的老爹啊,怪不得他刚才对自己那么阴阳怪气儿地呢。狂妄自大,不可一世……什么时候自己有过这个名头? 崔耕躬身行了一个大礼,道:“原来是舅姥爷当面。舅姥爷在上,请受小婿一拜!” 皇后的舅舅,就是李裹儿的舅姥爷,崔耕当然也得跟着这么叫。这一礼拜 得理所当然,算不上吃亏。 崔从礼这才神色稍缓,道:“今日这么多人来参加这个谏相大会,为的都是崔二郎你啊。老朽有几句肺腑之言要说,你可愿意听么?” “小婿愿意。” “好,你且听好了……老夫在魏州有一百封户,他们遭了旱灾,老夫深感同情。但是,这赋税是万万减不得啊!莫看老夫是皇后的舅舅,外表光鲜,其实内里虚得很哩。魏州的封户不缴税,难道要老夫带着全家,出门要饭吗?皇后的脸面,还要不要了?” 崔从礼吐气开声,声音洪亮,很显然,这话表面上是说给崔耕听的,实际上却是说给在场的众人。 他话音刚落,台下之人纷纷鼓噪起来。 “是啊,是啊!这魏州的赋税,万万减免不得!” “那些人都是上户,就算绝收了,也肯定有积蓄。让他们缴一年税算得了什么?” “这些封户乃是我家祖上积功而得,崔相凭什么慷他人之慨?” “安东都护府的土地毫无价值,我们不要!” …… 本来,这些人碍于崔耕的权势,还想和崔耕好好商量,讨要补偿。 但有崔从礼带头,他们的胆子顿时大了起来。有哭穷的,有质疑崔耕的居心的,甚至有出言恐吓和指责的。 渐渐地,几成围攻之势。 魏理的脸上,则露出了得意的笑容,心中暗念道,崔二郎啊,崔二郎,当初你命手下殴打我之时,可想过今日的下场?现在……可是后悔了? 第1012章 安东有法宝 然而,崔耕的脸上,并无任何惊慌之色。 待大家的声音渐低,他微微一笑,道:“敢问舅姥爷,您那一百封户,一年能给您缴纳多少赋税?” “怎么……怎么也有一年五千贯吧。” 其实没那么多,封户都是上等户,“丁”在五口以上。每丁的赋税大概是一年三贯钱,这样。,每个封户一年应该缴纳的赋税,大概是十五贯钱左右。 勋贵们对封户压榨甚重,大都是加倍征收,所以每户大概能收三百贯,一百户就是三千贯钱。 崔从礼一下子就夸张了将近一倍。 崔耕也不戳破,道:“好,就算您五千贯钱。老爷子别着急,待会儿,小婿把这笔钱补给您。不仅如此,我还给给您双倍,一万贯钱。” 崔从礼之所以与崔耕为难,主要是因为儿子之死迁怒崔耕,而不仅仅是为了钱。 他冷哼一声道:“哼,一万贯钱就把老夫打发了?那其他人呢?莫非你也自己出钱补偿?” 崔耕道:“当然不能直接出钱补偿。不过……小婿会用其他好处来换。” “你是说安东都护府的无主之地?那些地方根本就没法住人。再者,大家好不容易把荒地开垦出来吧,还有防范契丹人、靺鞨人来抢,一个不好,就是颗粒无归。这些土地完全是赔钱啊,要来何用?” 崔耕 淡然一笑,道:“哪里,可能大家误会了。安东都护府的土地,小婿并不是想白给。” “嗯?那信上明明写着……” “那信上写得,是开办安东都护垦殖公司,可不是白给大家土地。”崔耕解释道:“这么说吧,小婿的意思是,谁愿意放弃今年魏州封户的赋税,小婿就准许他们,购买安东都护垦殖公司的股份。” “谁放弃……赋税……准许……购买……股份?” 这话有点儿长,崔从礼念叨了几句,才明白过来,讶然道:“啥?大家放弃的是真金白银,得到的却仅仅是购买股份的资格?” “正是如此?!” “崔二郎,你也太异想天开了吧?谁稀罕你那什么破垦殖公司的股份?” “舅姥爷别着急,您不稀罕这些股份,有人稀罕。” 然后,崔耕扭头对众人道:“安东都护府内,现在有大量的无主之地。按说,那些土地都归官府所有。现在本官宣布,官府以这些土地为股本,加入安东都护垦殖公司。另外,再放出十万股出售,每股五十贯钱,在魏州有封户,并且愿意放弃今年赋税的人,才有权购买这些股份。” “啥?一共十万股,一股五十贯钱,你怎么不去抢?” “就是,傻子才去买那些无用的股份呢。” “每股五十贯钱,太贵了, 太贵了!” …… 人们再次议论起来。 崔耕双手下压,待人们的声音渐低,忽然面色一肃,厉声道:“谁?是谁不愿意买份子?站出来!” “……”人们赶紧闭口不言。 崔耕指向一个身着绿袍的官员,道:“刚才你不断地上窜下跳,是不是不想要份子了?” 那官员在大庭广众之下,总不能当场缩了,脖子一梗,道:“对,某就是要赋税,不要份子,你崔二郎能把我怎么样?莫非要打击报复不成?” “你是何人?” “武连县公李君羡之后,李用良!” 李君羡,就是那个因为“女主武王有天下”的谶言,而被李二陛下斩了的倒霉蛋儿。 后来,武则天代唐而立,为了证明自己的帝位乃是天赐,就给李君羡**了。李君羡的后人,也因此得到了魏州一百封户。 在这帮有封户的高~官贵戚中,李用良的权势是最低的那一类的。 崔耕冷笑道:“好,李用良,有胆色!你那一百封户的赋税尽管去收,本官绝不阻拦。但事先声明,这安东都护垦殖公司的份子,你可就没有了。” 李用良脖子一梗,道:“我不稀罕!” 崔耕也不理他,道:“还有其他人愿意退出的没有?放心,本官绝不强求。” “……”没人敢出声。 崔耕是谁?人送绰号 “点金圣手”,什么时候做过亏本的买卖?别人在安东都护府的土地上赚不着钱,他可未必! 别看刚才大家鼓噪的厉害,那不过是漫天要价的一种手段罢了。若真让大家放弃这个机会,还真舍不得,。 李用良当即有点傻眼,道:“你……你们不是都不看好这些份子吗?怎么……怎么……” 崔耕接话道:“怎么都不肯出头?告诉你,因为说是一回事儿,做是另外一回事儿。实际上,大家对本官这个安东垦殖公司,都颇感兴趣哩。” 台下有人道:“崔相您就别卖关子了。这安东都护府的土地,到底怎么赚钱?” “安东都护府那些无主之地,可是好地方啊!”崔耕循循善诱,道:“因为人迹罕至,那里有“棒打狍子,瓢舀鱼,野鸡飞进饭锅”里”之谚?大家知道这话是什么意思吗?就是随便扔出一根棍子,就能打倒一个狍子,随便用水瓢一舀,就能舀出一条大鱼来。做饭的时候,因为野鸡太多,慌不择路,自己就跑进饭锅里了……至于安东都护府的土地,更是非常肥沃,那黑土地,简直抓一把土,都能攥出油来……” 崔耕口舌便给,这么一吹,还真把台下之人深深地吸引住了,脑海中泛起安东都护府物产极其丰富的景象。 当然了,这离着大 家决定投资,还差着十万八千里呢。 待崔耕讲完了,李用良马上就质疑道:“拉倒吧!安东都护府要是真有那么好,为何没有百姓安居在那里?这年头,谁比谁傻多少?” “你这话倒是有些见地。”崔耕微微一笑,道:“那些无主之地之所以没人居住,主要是因为有个非常明显的缺点:非常寒冷,不利人居。但是,本官既然开这个安东都护垦殖公司,自然有对付寒冷的法子。” “到底是什么法子?” 崔耕伸出了两根手指,道:“对于寒冷,无非两条解决之道,一为穿,二为住。赶巧了,在这两点上,本官都有法子。” 说着话,崔耕轻拍了两下手,道:“带上来!” “喏!” 封常清应了一声,扛着一个大包袱,走上台来。将包袱打开,却是几件粗麻布做成的棉袄,还有一些棉花。 这年头已经有棉布了,不过棉花纺线太耗人工,产量极低,其价格比丝绸还高。 有些人是认得棉花的,道:“崔相弄这些棉花干什么?难道要用棉布来御寒?先不说成不成,那也太贵了吧?” “非也,非也。”崔耕摇头道:“本官用来御寒的,并非棉布,而是棉袄。所谓棉袄,就是一种里外皆用麻布,中间填充棉花的衣物。来,谁试试本官这棉袄好使不好使?” 第1013章 棉袄与火炕 在场的都是达官贵人,自重身份,自然没人肯试。 但他们都有仆从在外等候,功夫不大,就找了几个青衣小厮登台,换上了棉袄。 其时正是四月份,在魏州,杨柳不过刚刚发芽而已,气温相当低。 那些仆从换上棉袄之后,简直不舍得脱下来了。 在这个时代,人们是如何御寒的?对于富贵人家来讲,无非是多穿几件衣服。或者穿上“裘”,也就是羊皮、狐狸皮、貂皮等制成的衣物。 但是不那么富裕的人,就只能穿“袍”了。 没错,就是那个“岂曰无衣,与子同袍”中的袍。这种袍,外面是麻布等各种布帛,里面装的……不好意思,主要还是麻。 在保暖性方面,棉花甩开麻十条街都不止。 不怕不识货,就怕货比货,小厮们脱了麻袍,换上棉袄,当然很快就了解到了棉袍的好处。 “这玩意儿好,真暖和啊!” “不仅暖和,它还轻省呢!” “就是不知这棉袄贵不贵,真想买一套啊!” …… 听了这几个青衣小厮的话,台下之人更是激动,眼睛简直能放出光来。 一个原因是,这几个小厮的主人,是被大家推举出来的,绝不可能作假。看来,棉袄御寒,真的非常可行。 另外一个原因是,大家对崔耕简直太佩服了。棉花大家都知 道啊,怎么就没人想出来,用它填充御寒呢?这崔二郎简直有着化腐朽为神奇的能力。 人群中马上就有人问到:“敢问崔相,这棉花到底好不好种?亩产多少?” 崔耕道:“棉花种植起来不难,比麦子对土地的要求还低,大该……一亩地能产一百多斤吧。” “一百多斤?造二十套棉袄棉裤都没问题?” “确实如此。” 还有句话,崔耕没说出来,这才哪到哪啊。现在棉种不好,才只能产一百多斤。到了后世,棉花的亩产可是在五百斤以上。 但是,仅仅亩产一百多斤,就足够这帮子唐朝土鳖振奋不已了。这意味着,至少在穿着上,汉人有了在安东都护府扎根的条件。 稍顷,崔耕又给大家介绍了,如何在“住”的方面御寒。 这个法子也谈不上多么新颖,当初上古先民用“火窝子”御寒,就是火炕的原形。 现在崔耕依照后世的记载,将火炕的成熟模样拿了出来。 也别看这点小小的改进,现在生活最北边的民族,就是粟末靺鞨人(女真人的祖先)。 粟末靺鞨人的御寒措施,就是打洞。他们不盖房子,而是像挖菜窖一样,挖一个洞住进去,冬暖夏凉。 当然,住在洞穴里,舒适是远远谈不上了,这是没办法的办法。粟末靺鞨人中“穴 深为贵”,就是说,洞穴越深越大的人越尊贵。因为洞穴大了,燃起火来,可少烟醺之苦。 直到宋朝,火炕的技术传入女真,他们才开始在地面上建造房屋。 “稳作被炉如卧炕,厚裁棉旋胜披毡”,正是有了火炕和棉袄,女真人才算真正在东北地区立足,以至于席卷天下建立金朝。 现在汉人有了这两样法宝,在东北地区立足当无没问题。 同样地,这也意味着安东都护府的无主之地能够开垦,开始变得值钱了。 尤其是现在,天下人口滋生,土地兼并越来越烈,价格原来越高。这些达官贵戚,对于这些土地,简直是太渴望了。 崔耕的话音刚落,马上就有人道:“魏州遭了旱灾,自当减免赋税。某不敢因一己之私,让百姓受苦。现在我宣布,某的一百封户之税,今年就全免了。” “我也要免税,不但今年的也免了,明年的也免!崔相,您就卖给我一千股吧!” “我免三年赋税,要三千股!” …… 原来大家觉得十万股太多,现在却觉得,十万股太少! 关键是,安东都护府的无主之地太多了,比山东道以及河北道全部土地加起来,也不遑多让。 这十万股,代表着多大的利益?每股五十贯钱,简直跟白给一样! 现在不抢,那不是 脑子有毛病吗? 最后,还是崔耕一锤定音,就按照封户的比例,瓜分这十万股的股份。 至于那些没有封户的人也别着急,可以向这些勋贵购买。只要肯溢价,总能买得到的。 这就相当于,众勋贵有了拿股份套现的机会,其他人有了入股的机会,大家皆有所得,一阵欢声雷动。 李用良此时真是后悔得场子都青了,高声道:“我收回刚才的话!崔相您大人有大量,千万莫跟我一般见识啊!” 崔耕道:“哦?莫非你也想买安东都护垦殖公司的份子?” “是,是,是。”李用良把头点得如同鸡喯碎米。 “没问题,你收了魏州封户的赋税,向诸位勋贵买股份也就是了,本官绝不干涉。” 马上就有人落井下石,道:“对,五百贯一股,我卖给你六股,整好是你今年能到收到的供养总数,三千贯钱。” 好么,崔耕的卖价是五十贯钱,这位直接翻了十倍! 李用良气的脸色铁青,道:“崔相,你玩儿我呢?” 崔耕耸了耸肩,道:“是又如何?莫非……你还能报复本官不成?” 李用良今天说过类似的话,六月债还得快,现在被崔耕如数奉还了。 李用良寒声道:“报复倒是不敢,只是下官有一事不明,倒要请教崔相。” “哦?你想知道什 么?” “下官听说,就在前些日子,有两个小女子代百姓鸣冤,要您阻止魏州三大家土地兼并,不知可有此事?” “确实有。” “那好,在下观崔相的所做所为,认为您是反对土地兼并的。如今创建垦殖公司,更是希望大家把目光转向中原以外。不知我这番猜测,对也不对?” 有道理!” 闻听此言,台下众人开始紧张起来。 说到底,安东都护府的土地远离中原,大家只想赚钱,却没有当成家族之基的意思。 若是崔耕再提出附加条件,阻止大家兼并土地,那可就麻烦大了。 然而,出乎大家的预料之外,崔耕摇头道:“毋庸讳言,本官不希望大家兼并土地。因为土地不断兼并的下场,就是富者阡陌交通,贫者无立锥之地。进而百姓揭竿而起,不知多少世家大族有灭族之忧。当然了,话说回来,此乃大势所趋,本官也不会螳臂当车。” “哼,说得好听。那你答应的两个小娘子的事儿怎么办?她们现在就在你的身后。以崔相的身份,总不会****不认账吧?” “本官当然不会不认账,我会给三家足够的土地来换。” 魏理道:“可是,某要的是魏州的土地,而不是安东都护府的土地。” “那也不难,本官介绍一个人,大家就明白了。” 第1014章 师度知相地 蹬!蹬!蹬! 从崔耕今天带的仪仗中,走出了一名五十多岁的男子,紧走几步,上了高台。 这人大家并不陌生,有人惊呼出声道:“姜师度,是姜师度!他不是易州刺史吗?怎么来魏州了?” “不错,正是老夫。”姜师度微微点头,道:“崔相刚刚下了调令,从今天开始,老夫和张延圭的位置换一换,他为易州刺史,老夫为魏州刺史。” 崔耕笑吟吟地道:“本官让姜刺史在魏州兴修水利,将盐碱之地,变为良田。只要魏州三大家放弃提前收债,本官就可以做主,将这些新出的良田卖给他们。” “这个买卖干得过!总之是要买田地的,买那些小民的,和买官府的,有什么区别?” “崔相果然聪明,我怎么把姜师度忘了呢?” “姜老来了就好办了。” …… 人们议论纷纷,都认为姜师度一来,崔耕就可以和魏州三大家达成妥协。 无它,姜师度的治水之能太厉害了。 姜师度是魏州人,大器晚成的典范。他年轻的时候,以明经科入仕,没什么作为。 可是,宦海沉服二十年,为一地主官之后,他陡然表现出了治水之才, 不知将多少旱涝盐碱之地,变成了上等粮田。 不知多少州府的人,盼着他到自己的州府任职。 姜师度不负众望,每到一处,就一门儿心思的兴修水利。以至于当时有谚“孝忠知仰天,师度知相地。”(傅孝忠善观天相,天下知名。这句谚语是说,傅孝忠只知道抬头看天,姜师度之知道低头看地,戏谑意味儿颇浓。) 渐渐地,姜师度竟然积功当上了正三品的易州刺史。 当然了,说他受欢迎,是受官府和地方实力人物的欢迎,百姓们就不怎么欢迎了。 无它,兴修水利,要百姓们服徭役,最后得利的,却是地方豪族。 但是,魏州的情况不同。 如果崔耕宣布,那些欠债的小民只要出徭役修水利,就不用提前还债了,他们岂不会踊跃参加? 当真是双赢的局面! 这还没完,只听崔耕继续道:“在魏州修完水利后,姜刺史还将调往它任。他准备在沧州清池县,开凿两道水渠,一渠通毛氏河,一渠通漳水;在棣州修渠引黄河水;在贝州经城开张甲河;在沧州鲁城修渠引水改良盐碱地……如果哪位有意这些水利工程多出来的土地,都 可与姜刺史相告。” “能将这么重大的事情直言相告,崔相真是敞亮啊!” “散财童子,绝对的散财童子!以后我家里不供财神爷了,就供崔相爷。” “什么散财童子啊,应该叫崔相万家生佛!” …… 人们激动异常,恭维话又不用钱,当真是可着劲儿的往外冒。 到了现在,崔从礼真是无比的后悔。 他心中暗想,如果刚才我不与崔耕为难,以我的身份,安东都护垦殖公司的份子,还不是想买多少就买多少?这转手一卖,就是钱啊! 还有现在,兴修水利多出来的土地,想必我也能插上一脚。 可是现在,全毁了! 仔细想想,我儿崔无诐死了,跟人家崔耕有啥关系?那是新罗人干的啊。 现在崔耕作为唐军的主帅**新罗,那不就是为崔无诐报仇吗?我应该感激人家才是,怎么还与人家为难呢? 再说了,崔无诐既不是我唯一的儿子,又颇好男风,能不能传宗接代都得两说。我何苦为了这个畜生,和崔耕翻脸呢。 想到这里,忽然,崔从礼满脸堆笑,道:“二郎,二郎诶,我这做舅姥爷的,跟你商量个事儿成不?那一万 贯钱,我不要了,能不能,能不能……” “怎么?舅姥爷改主意了,想买安东都护垦殖公司的份子?” 崔从礼双手连搓,颇为紧张地道:“你该不会是……让我也去向别人买吧?” “当然。虽然规矩不可变,但小婿私人有些份子,也是每股五十贯钱,愿意转给舅姥爷。” “多谢二郎,多谢二郎!” 噗通! 李用良终于受不了这个打击,晕过去了。 他没法不晕啊,简直太欺负人了。刚才鼓噪反对崔耕的,又不是自己一个。尤其是那崔从礼,反对的最为激烈。可是,怎么到头来,只是自己倒霉呢?这还有天理吗?还有王法吗? 其他人可顾不得他的死活,吩咐小厮将他抬下去之后,就迫不急待地考虑安东都护垦殖公司的细节了。 然而,正在大家以为,一场风波就此结束的时候。 忽然,有人朗声大笑,道:“崔二郎啊,崔二郎,任你机关算尽,也算不透人心。老夫在这明白的告诉你,不该是我的,我一文钱不要。该是我的,一文钱也不能少。现在我文契在手,就是坚决要那些小民的土地,你待如何?” “哦?是吗?”崔 耕阴恻恻地道:“看来,你是吃了秤砣铁了心,要与本官为难了?” 魏理当然明白“王八吃秤砣”的典故,怒道:“废话少说,你就说,我执意要那些小民的土地,你能怎么样吧?” “那样的话……”忽然,崔耕面色一肃,道:“来人!将魏理绑了,交与刑部问罪。另外……封常清!” “末将在!” “你带五百官兵,将魏理的家抄了!” “末将领命!” 崔耕又道:“辛承嗣!” “在!” “带咱们的人,将今日魏家的丫鬟仆役,尽皆拿下。,” “是!” 崔耕连下三令,都不折不扣地被迅速执行。 魏理此时简直怀疑自己在做一个噩梦,直到有人将他捆了个结结实实,他才反应过来,跳着脚骂道:“凭什么?你崔耕凭什么抓我?还抄我的家?须知我大唐是有王法的,绝不会准许你公报私仇。” 崔耕正色道:“并非公报私仇,而是依律治罪!” “笑话,我按照事先签订的文契,收回小民的土地,犯了哪条大唐律法?” 崔耕不慌不地道:“你按照文契,收回小民的土地,当然是没罪。但是,谋杀……本官呢?也是无罪?” 第1015章 铁案真如山 “谋……谋杀?”魏理的脸上终于变色,结巴道:“你……你有什么证据?” 崔耕轻笑一声,道:“魏老兄,你慌了!如果你被诬陷地话,现在应该说,“崔二郎,你休得血口喷人”之类的话。现在你管本官要证据,简直就是不打自招!” “我……” 崔耕不耐烦地摆了摆手,道:“行了,莫挣扎了。告诉你,本官人证物证俱在!” 又扭头道:“张家主,你说两句吧。” “是。” 张子涛往前走了两步,来到魏理的近前,笑嘻嘻地道:“看什么看?没错,就是我出卖了你。怎么?你勾结新罗人,谋害大唐宰相,你还有理了不成?” 然后,他又转身对众人,道:“事到如今,我也就不瞒大伙了。这场“谏相大会”,虽然名义上我张家主办,实际上却魏家的主意。这位魏老兄真正的目的,就是要勾结新罗人,趁着大会之机,刺死崔相,一了百了。我清河张氏世受国恩,岂能干那种事儿?早就对崔相坦白了。” 崔耕接话道:“赶巧了,本官也需要个机会,将官府的一些计划告诉大家,所以就将计就计,没阻止谏相大会。说实话,本官一直认为,魏理作为郑国公魏征的后人,应该只是一时糊涂而已。所以,给了他不少机会,希望他能悬崖勒马。没想到,他一直执迷不悟,事到如今,本官也只能收网了。要不 然,我大唐官军和新罗交战之际,有这么一个人在后方搅浑水,后果简直不堪设想。” 说着话,崔耕以衣袖遮眼,似乎要擦擦眼角的泪水。 魏理虽然没有官职在身,但他做为魏征的后人,天然就在舆论上占优势。崔耕跟他争风吃醋,打他一顿当然没问题。但要是定谋杀罪,就没那么简单了。 是不是崔耕在栽赃陷害? 即便魏理有小过,崔耕就不能看在郑国公的面子上,遮掩过去? 崔耕对魏理如此不留情面,是不是有公报私仇之嫌? …… 这年头又不是法治社会,被舆论诛起心起来,崔耕绝对得失分不少。 所以,他务必得做得尽善尽美,让人挑不出毛病来。 结果比崔耕想象中要好得多。 台下的张泳高呼道:“崔相何必为这种人伤心?他就是郑国公的不肖子孙,即便郑国公活着,想必也乐得大义灭亲!” “确实如此啊!”崔从礼这时候比谁都热心,道:“刚才大家都看见了,这厮险些就要承认自己是郑国公的不肖子孙。当时是老夫一时瞎了眼,拉了他一把。现在我算明白过来了,他就是一个头顶上生疮,脚底下流脓的的恶人,早死早清静!” 崔耕听了这话深感莫名其妙,道:“什么不肖子孙?本官怎么听不明白呢?” “是这么回事儿……” 张泳迈步登台,将在崔耕临来之前,彩棚内的那个 赌约,说了一遍。崔从礼在一边连连帮腔,以做证明。 总共是二十多座彩棚,在一座彩棚内发生的事儿,其他彩棚可不知道。 待张泳讲完了,马上就有人道:“没想到魏理竟是如此鼠目寸光之徒,说他是魏国公的不肖子孙,真不冤啊!” “鼠目寸光也就罢了,关键是品性还不好。” “崔相方才又是提供安东都护垦殖公司的份子,又是要在魏州兴修水利,这厮但凡有点良心,就该悬崖勒马了。后来还不依不饶的,可见是个天生坏种!” “对,没准他是郑国公的仇人转世,要破坏郑国公的一世清名!” …… 台下之人议论纷纷,局势完全是一边倒。 其实,仔细想起来,那个赌约,只是要魏理承认他是郑国公的不肖子孙,而不能说明,他就是魏征的不肖子孙了。 但是,拿了人家的手软,吃了人家的嘴短。 这些人刚刚受了崔耕那么大的好处,岂能不为他摇旗呐喊? 再说了,魏理里通外国,加害本国宰相,这事儿也干的太没品了,大家乐得落井下石。 见此状况,崔耕才长松了一口气。 这年头什么代表了舆论?不是利益相关的事儿,平民百姓太容易受人影响了。 这些高~官贵戚众口一词,就算是公论,就算为魏理的案子定了性了,再难更改。 待人们的议论声渐低,崔耕乘胜追击,道:“大家静 一静,虽然本官认为此案证据确凿,但是,还想公开审理此案,勿枉勿纵,请大家做个见证。” 稍后,崔耕开始审案。 那些新罗刺客,就混在魏家的丫鬟仆役之中,总共是六男三女。 这些人姓什么叫什么,什么时候到的魏家,张子涛已经全然打听清楚了。 眼见着抵赖无用,他们开始破口大骂崔耕,声称来世一定要找崔耕报仇雪恨。 崔耕也不着恼,命人把他们押下去,择日问斩。 魏理此时已经精神崩溃,有问必答。崔耕让他画了口供,也押了下去。 到了现在,魏理的案子就成了铁案,再无更改之理。 一战将魏国公的后人干掉,可以想见,崔耕在河北道、山东道乃至安东都护府,就算立了威了。谁敢做仗马之鸣,得先琢磨琢磨,自己比起魏理来,又强得了多少。 崔耕心里边高兴,猛地一拍脑袋的,道:“对了,有件事儿,忘了告诉大伙了,就是魏云儿和魏雪儿这两位小娘子……” 然后,崔耕将这两位小娘子夸了一阵,深明大义,秀外慧中,倾国倾城……反正能用上的好词儿全用上。 之所以这么说,无非是抬高二女的身价。待会儿再声明,自己和二女之间是纯洁的,现在就将二女放归家中。有意的小伙子,最好是赶紧提亲,莫被旁人抢了去。 可还没等崔耕把这个好话说完呢,台下已经鼓噪起 来。 “美女配英雄,崔相和两位小娘子真是天生的一……呃……夫妻啊!” “二义女为民请命,遇崔相芳心暗许。挫敌锋魏理定罪,天注定喜结姻缘。此事必成一段佳话,哈哈!” “恭喜崔相,贺喜崔相了。” …… 崔耕听了这些话,简直哭笑不得。然而,还没等他开口解释呢,一男一女走上了高台。 这二人都是三十岁左右,男的英俊,女的漂亮,手里各托着一个长条形的锦盒,大概二尺长,三寸宽。 他们双膝跪倒,道:“我们夫妇乃魏州元城县人,崔相今日之举,对我魏州百姓的大恩真不亚于重生的父母,再造的爹娘。为了感谢崔相,我们愿将自家的祖传之宝献给崔相。” “这个……不必了吧。” “崔相莫着急推脱,您先看看此物是什么。说实话,此物虽是送给您的,却是要两位小娘子戴起来哩。” 说着话,那一男一女嘴角含笑,就要将这锦盒打开。 封常清迈步上前,道:“把那盒子拿给俺,俺交给崔相。” “怎么?你不信任我?”那男子好像感觉受到了莫大的羞辱,站起来,道:“我们夫妇一心感谢崔相,难道还是刺客不成?” 封常清皱眉解释道:“我不是那个意思,只是这是规矩,还望二位……啊?好贼子!” 却原来,此时此刻,那对男女突然将锦盒打开,各抽出来一把短剑! 第1016章 双姝落金城 “保护大人!” 封常清乃名将种子,马上就做出判断,此时此刻,最应该做的,就是把崔耕保护好。 至于这两个刺客,任他们多高的武功,只要全副武装的护卫上来,很容易就把他们砍成一滩烂泥。 所以,他不进反退,挡在了崔耕面前。 高台上的其他护卫,当然也抽出兵刃,将崔耕团团围拢。 然而,他们失算了! 那一男一女并没有对崔耕发动舍命一击,而是突然转身,袭向了魏云儿和魏雪儿。 两个弱质女流哪是他们的对手?只在顷刻间,就被这二人制住。 此时大队的护卫,已经迅速朝着高台围拢过来。 那刺客男子狞笑一声,道:“崔相,您是多情种子。若不想看到这两个心爱的美人儿香消玉殒地话,就让他们别动。否则……咱们一拍两散。” “止步!”崔耕一挥手,众护卫赶紧停下了脚步。 然后,崔耕沉声道:“你们是什么人?” 那刺客男子道:“某叫朴嘉庆,这是拙荆柳意如。” “你姓朴……你们是新罗人?” “然也!实不相瞒,这场针对你的刺杀行动,就是我们夫妇主持。幸亏我们夫妇防了魏理一手,否则今日就得全军覆没了。” “你们究竟想怎么样?” “无它,安然离开而已,还请崔相先将我们的人放了吧。” 这个条件倒是不 难,崔耕一声令下,那几个新罗刺客全被释放。然后,朴嘉庆又要崔耕释放魏理,崔耕也照做了。 紧接着,朴嘉庆又提出了第三个条件,道:“还请崔相为我们准备宝马三十匹,还有半个月的干粮。记住,别耍花样。一但被我发现……” 朴嘉庆的短剑在魏云儿的脸颊附近乱晃,道:“这么漂亮的美人儿,脸上被划几个口子,岂不是大煞风景?” “你……你别冲动!” 稍后,马匹和干粮都带到了,一个新罗人上前,检查无误,冲着朴嘉庆点了点头。 朴嘉庆翻身上马,冲着崔耕抱拳拱手,道:“多谢崔相了,你那两个美人儿,我会替你照看好的。” “等等!”崔耕道:“你到底什么时候放人?” “放人?我什么时候说要放人了?”朴嘉庆撇了撇嘴,道:“我们的马匹再多,又哪跑得过大唐官兵?没有这两位小娘子保护,我可没信心,活着回到新罗。” 崔耕皱眉道:“你的意思是……回到新罗才肯放人?” “哪啊!某只是保她们无恙而已。至于说放她们自由嘛……倒也简单,只要崔相亲自到金城,接他们回去即可。” 金城,就是现在新罗的首都。 封常清当时就急了,怒道:“姓朴的,你莫欺人太甚!崔相怎么可能为了两个女子,去金城自投罗网?” 朴 嘉庆摆了摆手,满不在乎地道:“那我管不着。总而言之一句话,崔相若想要回两个小娘子,请往金城一行。否则的话……他和两位美人,就只能天各一方了。” 封常清咬着牙,一字一顿地道:“那你就不怕,我们不答应你的条件,让你葬身于此!” “嘿嘿,若是怕死,某在新罗待着不就行了,又何必来大唐走这么一遭?若是怕死,某刚才完全可以偷偷溜走,又何必铤而走险?” “你……” 朴嘉庆油盐不进,封常清也没啥好办法,看向崔耕道:“崔相您看呢?” 崔耕紧皱眉头,道:“朴嘉庆,你能确保两位小娘子的安全么?” 朴嘉庆眼前一亮,连连点头,道:“这您放心,在下非但要保两位小娘子的安全,还要保她们的清白无恙。就是今日骑马,某都安排女兵跟她们共乘一骑。” “那就好。” 事到如今,崔耕也只能选择相信朴嘉庆的信誉了,摆了摆手,命大军闪开,放他们离去。 这场谏相大会,就此结束。 在外人看来,尽管发生了这场小插曲,但总的来说,这场盛会是成功的。 就算这个小插曲,也很难算崔耕吃亏。道理很简单,新罗人出现,把魏理救走了,这就是坐实了他里通外国之罪。 至于魏云儿和魏雪儿?两个女子算什么,以崔耕的身份地 位,找什么样的女人找不到?被新罗人掳走了,就当她们死了呗。 然而,崔耕却是一直愁眉不展。 这一日,他摆下一桌酒宴,在后宅花厅内,宴请封常清和吴知。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后,崔耕轻咳一声,道:“本官今日把二位请来,是有个想法,想请二位帮忙参详参详。” 封常清跟了崔耕这么多年,太了解他的想法了,道:“崔相,您该不会真的想往新罗一行吧?那朴嘉庆摆明了是要利用魏云儿和韦雪儿,引您自投罗网,您难道还看不出来?” 吴知的脸上肥肉乱颤,也劝道:“崔相是做大事的人,怎能为了两个女子,冒这么大的险?殊为不智啊!” “二位别着急,听本官把话说完。我的理由,主要有三点:其一,新罗人是冲着本官来的。魏云儿和魏雪儿乃是两名为民请命的奇女子,不应受此无妄之灾。” “……”封常清和吴知对视了一眼,都没搭茬。很显然,他们不认可崔耕这个理由。 崔耕只得继续讲第二个理由,道:“兵法有云,知己知彼,百战不殆。新罗的山川形势如何,民心士气如何?本官只是道听途说而已。这次偷偷往新罗一行,也好将这些情况调查清楚。” 封常清还是有些不以为然,道:“即便如此,那也是探子的活儿,轮不到您这个做主帅 的亲自出马。” “呃……本官还有第三个理由。新罗连年遭灾,肯定有不少人觉得,新罗国主失德,自己可以取而代之。本官到了金城,就可以联络那些有野心的人,若能让新罗发生内乱,岂不事半功倍?” “崔相,您这不是无理搅三分吗?”吴知毫不客气地指责道:“新罗人讲究“骨品”,现如今只有金兴光有资格继承王位。纵然有什么野心家,也万没造反的希望啊。” “这……” 崔耕主要觉得,魏云儿和魏雪儿因为自己受了这场无妄之灾,自己有义务把她们救回来。至于另外两个理由,是他绞尽脑汁编出来的,着实牵强。 现在,连封常清和这一关都过不去,更别提说服其他人了。崔耕现在位高权重,相应地责任也重。总不能不顾所有的人意见,抛下几十万大军,一意孤行前往新罗吧? 他叹了口气,道:“照你们这么说,本官不应往新罗一行?” “那是自然。” “好吧。那本官就派一小队人去金城,能把两位小娘子救出来最好。若是实在救不出来,也是她们……” 蹬蹬蹬~· 崔耕的话刚说到这,帘栊一挑,宋根海走了进来,挤眉弄眼儿地道:“大人的桃花运真是旺得很哩,这刚走了一对双胞胎,又来了一个绝色佳人。大人,您看看……这是谁来了?” 第1017章 长安有变故 崔耕起身,顺着宋根海的手指方向望去,但见一位俏佳人站在门外。 粉面桃腮,姿容秀丽;一袭戎装,英姿飒爽,不是贺娄傲晴,又是何人? 当初崔无诐被刺死在玄武门上,崔耕被怀疑是此案的幕后主使,被李显下旨,关在了御史台。 后来真相大白,崔耕就开始称病不出了。 他这一方面是对朝廷表示不满,一方面也是为了贺娄傲晴。 本来么,贺娄傲晴和崔无诐的婚没结成,新郎官崔无诐还死了,相当于狠狠打了皇后的脸。 韦后让贺娄傲晴和崔无诐成亲,就是想给崔耕一个难看,现在让她同意贺娄傲晴改嫁崔耕,那就更不可能了。 崔耕这是以退为进,以自己不再计较被冤枉之事为代价,换取皇后让步,同意贺娄傲晴改嫁自己。 可是,人算不如天算,发生了新罗入侵大唐之事,李显让郑愔请崔耕出山。 郑愔耍小聪明,想要用“民~意”逼崔耕出山。崔耕利用吴知的消息,反戈一击,逼着郑愔辞官不做了。 但与此同时,崔耕逼韦后妥协的计划,也算完全破产。 按说,现在贺娄傲晴应该还在皇宫内被软禁呢,为何会出现在 这里? 崔耕道:“傲晴,你……你怎么来了?” “怎么?不欢迎啊?”贺娄傲晴翻了个白眼儿,道:“你在魏州得了一对双胞胎,这是有了新人忘旧人么?” “这都哪跟哪啊?” 崔耕对贺娄傲晴吃这种飞醋,简直哭笑不得。当然了,他更明白,这种事儿没法解释,越描越黑。 他快步上前,一把就把贺娄傲晴的袖子拉住了,道:“来,来,来,让我好好地看看你。多日不见,你可是清减多了。我……我一直在想你呢!” “二郎!” 贺娄傲晴听了爱郎的情话,心中一软,顾不得矜持,一下子扑在崔耕的怀中,道:“奴……奴也想你呢!日也想,夜也想,吃饭的时候想,睡觉的时候还想。我一闭上眼睛……” 眼瞅着这对公母你侬我侬,柔情蜜意,封常清、宋根海和吴知非常知情识趣儿地起身,悄没声地走了出去。 宋根海轻笑一声,道:“这回好了,贺娄小娘子一来,崔相就是心里想救魏氏姐妹,也不敢说出来啊,一天的云彩满散。” 封常清却没他那么乐观,道:“那可不见得。我怎么觉得……贺娄小娘子来得那么蹊跷呢? 诶,你知不知道,陛下为什么会放贺娄小娘子来魏州?” “那我哪知道啊,她人一来,我就往崔相这领了。”宋根海满不在乎地道:“我说封老哥,你别把事儿考虑那么复杂成不成?别管贺娄小娘子怎么来得,女人吃醋乃是天性。有她在,崔相就绝不可能为了救魏氏姐妹,前往新罗。” “希望如此吧。” …… 然而,宋根海这话,还是说得太满了。 一刻钟后,就有个青衣小厮走了过来,道:“崔相请诸位过去,有要事相商。” 到了后宅花厅内,崔耕第一句话就是:“本官心意已决,要前往新罗,救出魏氏姐妹。” 贺娄傲晴在一旁微微点头,貌似是非常赞同。 封常清着急道:“大人您可得想清楚,现在的金城就是龙潭虎穴穴,一个弄不好,您就得交代在那。” “关于这点儿,本官当然清楚,不过,我有不得不去的理由。” “到底是什么理由?您之前所说的那三条,可是有些强词夺理。” 崔耕看向贺娄傲晴,道:“晴儿,你说说吧。” “是。”贺娄傲晴道:“诸位可是奇怪,我为何会被陛下和皇后放出皇宫?其实,是 陛下想和崔相做一个交易……” 然后,她将这事儿的内情娓娓道来。 就在前不久,长安城内,有一个叫是释光明的番僧登台演法,展示神通,获得了大批信众。 李显的病情现在越来越严重,他病急乱投医,听说了释光明的事儿后,就把这个番僧请进了宫内,要他看病。 释光明就说,陛下您这病已经是病入膏肓了,药石无效,只有佛法才能让您痊愈。 李显大喜,就说,那大师您就赶紧做法吧。 释光明说,不好意思,做不了,贫僧缺少合适的法器啊。 李显迫不及待地问道:“但不知大师需要什么法器?朕广有四海,一定能为大师搜罗来。 直到这时候,那所谓的大师才图穷匕现,道:“在新罗国有个新罗寺,里面供奉着佛祖的半根指骨,灵验异常。如果陛下能把这根手指拿来,微臣就应该能做法,为您解除病痛。” 李显听完了,当时就有些傻眼。 那新罗寺他听说过啊,乃是新罗的国寺。里面的****指骨,,更是被新罗人视为国宝。 慢说大唐和新罗现在已经闹翻了,就是和平时期,自己都没办法强迫新罗人,把*** *的指骨给献出来啊。 这可怎么办? 最后,他还真想出了一个好办法:命崔耕务必在半年内,攻克新罗寺,把佛祖指骨抢来大唐。 当然了,这事儿非常不容易办,皇帝陛下考虑,重赏之下必有勇夫,于是乎,就把贺娄傲晴洗白白送来了。 封常清听到这里,忍不住痛骂道:“新罗寺就在金城外,抢新罗寺跟攻破金城有什么区别?半年?那怎么可能?若是仓促出兵,难免全军覆灭之局。崔相,这是乱命,咱们万万不能听从啊。” 宋根海也道:“反正贺娄小娘子已经来了,您就回陛下一个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呗。” 崔耕苦笑道:“你们想得美!陛下又不傻,怎么会不防着这一手?” “啊?那您就是坚决不出兵,陛下能怎么着?总不至于罢了您的官吧?您做不到的事儿,别人更做不到啊!” 崔耕冷哼一声,道:“若是攻打新罗,当然是非用本官不可。但是,莫忘了,陛下的根本目的,不是把新罗怎么样,而是佛祖的指骨。 宋根海等人闻听此言,激灵灵地打了个冷战,道;“您是说……不会吧……陛下果真如此……丧心病狂?” 第1018章 乔装新罗行 李显的心思,其实并不难猜。 既然抢不着,那就买呗。只是,他准备付出的代价,实在是太高了一点儿。 崔耕点头道:“你们猜得没错。陛下已经说了,若是本官半年内攻不破新罗寺,抢不回来佛祖指骨。他就会和新罗人谈判,将平壤以南的土地,尽数划归新罗,以此换取佛祖指骨。” 宋根海怒骂道:“为了自己的性命,出**土!昏君,真是个大昏君!我大唐何其不幸,怎么会有这种皇帝?” 吴知心思细腻,道:“也未必全是陛下之过,兴许是受人鼓动。比如说,那个释光明的行径就非常可疑。” 封常清道:“大家先别想那么多了,关键在于,现在咱们该怎么办?” 贺娄傲晴道:“办法不是现成的吗?崔相已经决定了,乔装改办前往新罗。一是想办法救出魏氏姐妹来,二是,想办法把新罗寺内佛祖的指骨给偷回来。” “这倒是一条可行之策,不过,崔相有必要轻身犯显?” 崔耕道:“若要 本官不去,倒也可以。但是,你们谁敢立下军令状,一定能把佛祖指骨偷回来?莫忘了,没有佛祖指骨,丢的不仅是自己的性命,还有我大唐数百里的土地!” “这……” 众人一阵无语,死还好说,但是,若因自己之故,让大唐丢了几百里土地,那不成了千古罪人了吗? 宋根海眼珠一转,道:“崔相您看这样行不行,佛祖指骨,谁知道是真的还是假的?咱们随便伪造一个不就得了?” “馊主意!” 封常清抬手给了他一个暴栗,道:“关键不在于能不能伪造,而是要让陛下相信,这佛祖指骨是真的。一招不慎,被人拆穿了,陛下非割让土地可怎么办?” “这可麻烦大了……” 众人冥思苦想,也没啥比崔耕所言更好的办法,也只能同意了。 当即,将这个计划告诉了太子李重福。李重福尽管非常不愿意崔耕冒险,但崔耕的心意已决,他也只能勉强同意。 二人合演了一番争权的戏码,李重福夺走了崔耕 大部分的权力。崔耕“一怒之下,闭门不出”了。 当然了,实际上,崔耕这时候已经踏上了前往新罗的旅途。 这次崔耕带的伴当与往日不同,以前他都带着封常清、宋根海、周兴等人。 但是,他们都长得太有“特点”了,加上久在崔耕的身边,被新罗人认出来的可能性太大。 所以,这次崔耕实际上只带了两个人,一个是吴知,一个是贺娄傲晴, 吴知学问不错,又足智多谋,可以给崔耕出出主意。贺娄傲晴的武功不错,一般的小贼都能应付。 当然了,若真被新罗人识破了身份,别说贺娄傲晴了。就是封常清、辛承嗣都在,崔耕也难逃活命。 就这样,崔耕扮作一个贩卖羊毛布的商人,贺娄傲晴扮作他的丫鬟,吴知扮作帐房先生。 一行三人,偷偷出了魏州城,往东海方向而来。 现在大唐和新罗大战将起,陆上的交通已经断绝,只能走海路。海路也不是那么好走的,正规的港口都有官兵把守,不准商人 们出海“资敌”。所以,崔耕等人必须走私港。 这一日,崔耕等人来到一个小镇,名叫石桥镇。 这镇子离海边不远,大队的商人在此歇脚,待船来了再结伴出海,踏上未知的旅途。 崔耕等人在石桥镇,找了间叫“悦来”的客栈住下。 然后,就在自己的房间内,把店里的伙计叫了出来。 “来,小二哥,在下向你打听点事儿。”说着话,崔耕已经将一锭金子递了过去。” 那伙计毫不客气地接过金子,道:“这位客官,算你识相。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你是刚干这一行吧?” “你怎么知道?” 那伙计轻哼一声,道:“实不相瞒,就冲您带的这俩人,我就知道您是雏儿。” “哦?此言怎讲呢?” “你瞅瞅你自个儿,白白净净的,手无缚鸡之力。那个大胖子看起来傻乎乎的,还有那个小丫鬟,细皮**的。简单来说,就没一个能打的。这要是到了海上,能不吃亏么?要我说,您还是赶紧趁着没上船,雇几 个护卫要紧。” 崔耕奇怪道:“没有护卫就得吃亏?” “多新鲜啊。”伙计往四下里看了一眼,压低声音道:“告诉您,做这出海的买卖的,就没几个好人。大部分是能赚则赚,赚不了就抢,跟海盗也没啥区别。您不雇上几个好手,早晚得被他们****。” “这样啊……” 崔耕皱眉,道:“那些护卫我都不认识,到了船上,能使唤得东吗?别被那些护卫反客为主了。” “你这个担心也不是没有道理。”那伙计想了一下,道:“得了,看在金子的份儿上,我给你指条明路,你去投奔金四爷。” “金四爷是谁?” “他是一个新罗海商,手下有四条大船,信誉极好。如果你能讨得金四爷的欢心,上了他的船,这一路上的安全可就有了保证了。” 崔耕一听,就知道这里面有事儿,又是一锭金子递了过去,道:“那到底如何讨金四爷的欢心呢?另外,要上他的船,除了付足船资之外,还有什么其他的要求?” 第1019章 四爷最信佛 那伙计麻溜地将金子收入怀中,竖起了大拇哥,道:“这位客人您虽然是头一回出海,但一看就做大事的人。” “行了,我自个儿知道自己有几斤几两,你快说说这金四爷的事儿吧。” “是嘞,您听我慢慢说。”那伙计道:“从咱们石桥镇出海的,总共有三种船。头一种船,只收船资,不带自个儿的货物。想必您最初想坐的就是这种船。这种船的船老大,只要收钱就好,根本就不管客人内部的争执,像你这样的老实人最容易吃亏。” “那第二种呢?” “第二种,就是自己的船,或者几个相熟之人或买或租了一艘船。这种船您想上也上不了。金四爷的船是第三种,人家有四艘大船,自家的货物,差不多就能装满。揽客能多挣点儿,不揽客也没关系。所以,客人到了金四爷的船上,必须得按照金四爷的规矩来。” 顿了顿,那伙计继续道:“你们这些散商,要是能上金四爷的船,那可就算享了福了。没人敢欺负不说,连船资都比其他的船少一些。若是货物不好卖,还能求金四爷帮忙转卖呢。” 崔耕道:“既然如此,想必很多散商想登金四爷的船喽。还请小二哥说说,怎样才能让金四爷准许在下登船呢? “您只要把握两 点,就可以立于不败之地。其一,金四爷仰慕咱们大唐的文学之士,您得装成一个读书人。第二,金四爷最喜佛法,您就算是崇道之人,也得在表现得信佛。” “信佛?” 崔耕有贺娄傲晴护卫,其实不担心受人欺负,并不一定非要坐金四爷的船出海不可。他之所以跟这伙计闲聊,主要还是想探听一下这海商出海的消息,看看有什么可资利用之处。 在听到金四爷崇佛的消息之后,崔耕不由得心中一动。 这金四爷是新罗人,颇有势力,又喜欢佛法,会不会跟新罗寺有什么关系?如果能借他的关系,打入新罗寺,把所谓的佛祖指骨偷出来,这次前往新罗的任务,岂不就完成了一半么? 想到这里,崔耕又问道:“听说新罗的新罗寺甚是灵验,这金四爷既然信佛,是不是经常去新罗寺参拜呢?” “还真被这位客人您说着了。”那伙计介绍道:“新罗寺是咱们唐人的叫法,新罗人称之为法流寺。相传,这座寺庙是新罗侍中金大城为了超度前世父母所建,对于祈求父母安康最是灵验。金四爷为了父母安康,经常去法流寺布施,还与法流寺的主持玄光相交甚笃哩。” 崔耕听到这里,忍不住一拍大腿,道:“太好了!” “嗯,好 什么?” “呃……某是说,这新罗寺能为父母祈福实在太好了,我也想去新罗寺一游,为父母祈福哩。” …… …… 第二天一早,崔耕就和吴知、贺娄傲晴一起,往所谓“金四爷”的宅子而来。 昨日崔耕已经打听清楚了,这位金四爷的真明叫金慕华,今年四十多岁,长期在新罗和大唐之间贸易,攒下了偌大的家资,就在这石桥镇上建起了一族豪宅,占地十余亩,雕梁画栋,富贵异常。 崔耕猜测,这金慕华很可能是个大走私商,要不然,他为何那么多大港口不去,非得在石桥镇安家立业呢。 石桥镇不大,一行三人很快就来到了目的地。 贺娄傲晴举目望去,低声道:“二郎,要想上金家的船,可没伙计说得那么容易呢。” 崔耕一看,可不是吗?但见从金家大门开始,排出了一条几十丈长的队伍,粗略算去,竟是有上百人。 看这些人衣服料子,都不是什么有钱人。那就只能是和崔耕的伪装身份一样,是为了发财,铤而走险的普通人了。 队伍的末尾,是一个五短身材的青年人,大概十八九岁,光着膀子,不断地将胳膊屈伸,展示着虬结的肌肉。 现在不过四月光景,能不冷吗? 崔耕看着好笑,走上前来,道:“ 诶,这位小哥,你这是干啥呢?” 那年轻人一瞪眼,瓮声瓮气地道:“没看出来吗?俺这是让你们这些人知难而退。” “知难而退?什么意思?” “你是新来的吧?”那年轻人把脖子一梗,道:“今天金四爷就要把这次带的散商定下来。总共才八个名额,现在来了这么多人,那肯定要挑挑拣拣的了。我这么干,就是让你们这些不可能选上的,趁早滚蛋。” “哦?是吗?瞧你这意思,这金四爷是喜欢有力气的的人喽?” “那是自然。你知道这次为什么这么多人求金四爷关照吗?一是大战将起,大唐和新罗两国水陆不通,往常有一分利的买卖,都成了十分。不知多少生手,打算趁着这个机会发笔大财呢。二就是,这水路上做没本钱买卖的,也越来越多了。小船不安全,大家都想求金四爷照应。你瞅瞅,俺这身子骨多壮实。俺能帮着金四爷杀贼,他不选俺选谁?” 扑哧~~ 吴知忍不住笑出声来。 那年轻人道:“你笑啥?你没机会登船了,怎么还笑呢?” “我啊……是笑你太傻!谁告诉你金四爷需要人帮着杀贼的?”吴知往前面一指,道:“难不成普天下就你聪明?你瞅瞅,别人都是什么装扮?你自个儿又是什么装 扮?” “我……” 那年轻人只是智商不高而已,却不是傻子。 经吴知一提点,他也明白过来了。怎么就那么巧,现场除了自己之外,所有人都穿了一身文生公子衫。甚至有些人,满脸横肉,手上有着厚厚的老茧,都努力装出一副文人范儿。 “擦!难道我被骗了?” “你把那个“难道”去喽。”吴知说道:“你已经被骗了,赶紧地,趁着金家还没出来人,找一身文生公子装换上。告诉你,今日就算要比,肯定也是比文才,你那身腱子肉不好使。” “啊?比文才?完喽!完喽!” 那年轻人先是脸色骤变,随即失声痛哭起来,道:“这回算是完喽!娘啊,孩儿对不起你啊……” 他越哭越是伤心,挥起拳头,重重地往旁边一块大青石上砸去。 吭吭吭! 十来拳下去,拳头上已经鲜血淋漓。这还算正常,血肉之躯怎能和石头比硬度? 可是,与此同时,那如水一般光滑的大青石,也被这个年轻人砸了几个大坑。 这就不大正常了。 “哎呦呵,好大的力气!” 事到如今,崔耕对这年轻人开始刮目相看起来,道:“这位小哥别着急,你跟我说说,这不能上金四爷的船怎么就完了呢?难道就你这身本事……还怕人欺负不成?” 第1020章 猛将第一名 那年轻人也不怕疼,蹲下身去,将裤脚扯下一截来,胡乱将右手包扎了一下。 此时的他再不见先前的嚣张气势,苦着脸说:“俺倒不是怕被人欺负,但没金四爷的照拂,你瞅我这脑子,能挣着钱吗?挣不了钱,俺娘的病就没钱抓药,那可咋办?” “敢情还是个孝子。呃……不知这位小哥你如何称呼呢?” “俺姓臧,叫臧希液。” “啥?臧希液?”如同一道闪电在崔耕脑海中闪过,他先是眼前一亮,继而心头大震! 臧这个姓氏并不常见,与臧希液同名同姓的可能性太少。 这个年轻人,很可能就是历史记载中的那个大唐猛将!在开元二十九年,吐蕃四十万众入寇安西军,气势汹汹,大唐朝野震动。 然而,还没等唐玄宗调兵遣将呢,捷报已然传来——浑崖峰骑将臧希液,率五千军大破之,吐蕃军仓皇而退! 没错,没用任何奇谋妙计,臧希液率领五千大军破了吐蕃大军四十万。 如此猛将,当世真不做第二人选! 当然了,臧希烈也只是勇罢了,脑筋却不大好使。这次打了吐蕃人一个措手不及,下次人家有准备,就没那么容易了。 最后朝廷斟酌来斟酌去,只是赏特藏希烈爵位,他的官职还是浑涯峰骑将。 不过,这不是重点。崔耕见过的名人多了,不至于因为见到了一 个臧希烈就如此失态。 关键在于,他脑海中一直缺失吐蕃的详细记载,正是以开元二十九年为分界线的。 现在到开元二十九年,一阵模糊。但是,开元二十九年后,就非常清晰了。 开元二十九年发生的大事中,正是有藏希烈五千人,大破吐蕃军四十万这么一段! 这其中,是不是有什么内在的联系呢? 臧希烈却不知崔耕的所思所想,奇怪道:“怎么?俺的名字有什么不对吗?” “没……没什么。”崔耕道:“我是想,你若真有心发财的话,不如和我们一起上船,咱们算一起的。我打听清楚了,金四爷要带的每伙散客,都是不超过四人,五百斤货物。我带的是三百斤的羊毛布,不知你带的是什么?” “俺……俺是五十斤羊毛布。” “那就妥了,待会儿你莫说话,我来应付金家人。” 臧希烈将信将疑,道:“你……真有办法说服金四爷?” 吴知笑道:“你就把心放肚子里吧,金四爷最喜欢文人雅士。我家主人的才学不成,那其他人就更不成啦?” “我呸!你也不怕风大闪了舌头!” 正在这时,他们身后不远处,有个人不屑道。 臧希烈循声望去,当时就急眼了,道:“好啊,王八郎,你还敢露面!你把俺害的好苦!” 说着话,快步向前,来到一个穿绸裹缎儿 的年轻人面前。一伸手,就把这所谓的“王八郎”给掐着脖子举起来了。 “诶,你松手!松手!”那王八郎被憋了个脸红脖子粗,道:“在金四爷门前撒野,你还想不想上船了?” “我……总之,我绝不饶了你!”臧希烈既不放手,也不敢打那个王八郎,不知如何是好。 崔耕奇怪,道:“怎么回事?” 臧希烈道:“俺就是这石桥镇本地人,这孙子也是石桥镇的,叫王晓风,族中排行第八,人送外号王八郎。刚才……就是他,让俺光着膀子比划的,我不打他打谁?” 王晓风振振有词道:“你莫冤枉了好人,莫非我不让你光膀子,你就能选上吗?相反地,你傻乎乎地逗金家小娘子一乐,人家说不定就让你登船了呢。” “真的假的?难不成我错怪你了?”臧希烈把王晓风放了下来,不明所已。 崔耕问道:“什么金小娘子?” “就是金四爷家的女公子,金小蕊。” 崔耕心思一转,就明白王晓风的心思了,沉声道:“臧兄弟光膀子逗金小娘子一乐是不假,不过,得了彩头的是你,而不是臧兄弟。” 臧希烈这时候也明白过来了,道:“好啊!你是让俺出丑,自己得王小娘子的欢心啊!我岂能容你?” 说着话,臧希烈又要往前冲。 可这时候已经晚了。 “住手!” “ 站住!” “我看谁敢撒野?” 在阵阵吆喝声中,从金家大院内冲出来数十人,各持兵刃,将几个人团团围住。 金宅的门楼上,甚至出现了几十名弓箭手的身影,瞄准了崔耕等人。 一个衣料甚好,貌似管家的人冷哼一声,道:“姓臧的,你也不打听打听,我金家门前,是你撒野的地方吗?” 再猛的猛将离了铠甲、宝马也玩不转啊,臧希烈自知讨不了便宜,嘟嘟囔囔地道:“是他王八郎骗人!” 那貌似管家的人不耐烦地摆了摆手,道:“你们之间的恩怨我不管,但我金家门前,不许动手。再有下次,没你的好果子吃!” “俺晓得了。” 见他服了软,金家的人才缓缓退去。 王晓风这回可抖起来了,道:“怎么样?你动手啊?动手啊?吓死你,你也不敢动手!” “我……”臧希烈直气的睚眦欲裂,但他一来畏惧金家的护卫,二来还想登人家金家的船呢,所以,还真不敢动手。 王晓风得理不饶人,又看向崔耕道:“外乡人,你啊,少管闲事儿,哪儿凉快去哪待着吧。告诉你,这次金家的船,绝对没你的份儿!” 崔耕不慌不忙地道:“哦?此言怎讲呢?” “知道吗?金四爷临时有事儿出去了,这次的散客,是由金家小娘子挑选。你知道她打算怎么挑吗?” “愿闻 其详!” “本来呢,金小娘子是打算让你们每人做诗一首。但是,傻子都知道,你们这些人里没什么有学问的。你们做出一批打油诗来,没的污了金小娘子的名声。所以,她准备让你们吟现成的……” 崔耕越发奇怪了,道:“吟现成的诗,怎能分个上下高低来?” “当然能分出来了,这次要你们吟的乃是新诗。谁最关注诗坛的新作,谁就称得上风雅之士,谁就被允许登船。” 说白了,大唐的尊卑之分是士农工商,商为最末。真正的读书人,谁拉得下脸来做散商啊?所以,崔耕眼前的这些“竞争对手”战斗力相当弱,什么风雅之士,无非是矬子里拔将军罢了,能了解诗坛新作已经相当不错。 崔耕笑吟吟地道:“哦?如此说来,王公子你是稳操胜券喽?” “那是自然。” “为什么?” “因为金小娘子最为敬仰崔飞将了。我当初为了讨好金小娘子,特意从长安搜罗了崔飞将的《长恨歌》。你说,我不赢谁赢呢?” 言毕,他从腰间抽出一张折扇,“唰”地展开来,面带微笑,轻轻摇动,还真有些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的意思。 正在这时,有个讥笑地声音响起,道:“嘿嘿,姓王的,说起背崔飞将的《长恨歌》来,你这不是班门弄斧吗?” 说话的却不是崔耕。 第1021章 黄瓤多黑子 “谁?” 王晓风循声望去,但见人群中,有一身形高大的汉子,正毫不示弱地看着自己。 他大怒道:“林五郎,你拆我的台!” “多新鲜啊,我不拆你的台才算奇怪吧?莫非天下的好事儿,都让你占了才是正理?”那汉子毫无在乎地道:“凭着一首《长恨歌》,既能上金四爷的船,又能讨金小娘子的欢心,你的如意算盘打得听挺响呢。但你想到的事儿,别人就想不到?真是笑话!” 稍微顿了顿,那林五郎竟然大声吟诵起来:“汉皇重色思倾国,御宇多年求不得。李家有女初长成,养在深闺人未识……” 他这一吟诵,可不得了,四周竟然不断有和声响起:“天生丽质难自弃,一朝选在君王侧。回眸一笑百媚生,六宫粉黛无颜色……” 好么,竟然有近二十人都会这首诗。 崔耕见此状况,简直哭笑不得。 新罗人喜欢自己的诗歌,那很正常。 也不仅仅是自己,事实上,扶桑人和新罗人,喜欢所有高质量的大唐诗歌。 比如已经死了的张鷟吧,他的文章和诗一出来,扶桑、新罗人就持重金购买——倒不一定是给张鷟,只要是知道这些 诗歌详细内容的人就行。 不买不行啊,让别的同行提前得到了,效果可就大打折扣了。这些人买了之后,就赶紧……拿回国去发卖。 对,就是发卖,每篇文章一两黄金,童叟无欺。 新罗人和扶桑人对大唐文章的喜爱程度,简直颇有后世追更网络小说的风采。 崔耕的名声更在张鷟之上,崔耕做的文章,都是抄袭的后人的经典名篇儿,新罗人和扶桑人的重视程度肯定犹有过之。 想必这位金四爷也做着类似的买卖。 其实这种买卖也未必能赚多少钱,但乃是风雅事,能借机结交不少本国权贵,暗含的利益就非常大了。 现在的金四爷不用出钱,直接放出风儿去,就有的是人替他打探崔耕的最新诗作,不仅不用花钱,时效性还挺强,真是够鸡贼的。 就这样,崔耕一边暗暗鄙夷这金四爷的为人,一遍百无聊赖地看着人们背诵《长恨歌》。 然而,《长恨歌》虽好,这些人的嗓子却不咋样,齐声吟诵起来,简直如鬼哭狼嚎一般,听不出什么美感,崔耕眉头大皱。 偏生他们还毫无自知之明,背诵完《长恨歌》之后,又背起《青玉案》来。 “ ……蛾儿雪柳黄金缕。笑语盈盈暗香去。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哗啦! 这帮人刚刚念罢,就见几个小丫鬟怒气冲冲地冲过来,猛地将一盆水用力朝众人身上泼去。 众人躲闪及,顿时大半人的身上湿淋淋的,就是崔耕都受了池鱼之殃。 崔耕眉头紧皱,不悦道:“你们干什么?” “干什么?奉我家小娘子的命令,给你们点儿教训。”一个领头的丫鬟,道:“瞅瞅,挺好的诗和俗曲儿,都被你们唱成什么样了?真是扫兴。我家小娘子说啦,这次挑选散客的规矩,原本是念诗词,现在……改啦。” “改了?改成什么样了?” “改成对对子,我家小娘子出个上联,你们出下联。谁对上来了,谁就能登船。若是都对不上啊,这次我们金家的船,就不拉散客啦。” “但不知金小娘子的上联是什么? “你们且听好了,上联是……劈破石榴,红门外许多酸子。” “这……” 门外的散商们不由得一阵阵脸红,很显然,这对联有双关之意,表面上说得是石榴,实际上是在讽刺自己等人是红门外的酸子呢。 以 他们的学问,别说双关了,正常对对联也对不出来啊。 王晓风想不出来,可是急眼了,怒斥崔耕道:“都怪你!要不是你让我念诗,怎能惹金小娘子生气?这下可惨吧,咱们都登不上船了。” “怪我?”崔耕好悬没气乐了,道:“你怎么就不怪自己笨呢?这么简单的对联都对不出来。” “你行,你对啊!” “对就对。” 崔耕举步向前,道:“砍开西瓜,黄瓤里很多黑子。” “不通,不通!”一个丫鬟质疑道:“西瓜都是红瓤的,怎么会有黄瓤?你为了对上联里的“红”,用了“黄”字,太过牵强。” 另一个丫鬟附和,道:“对,还有,我家小娘子的上联是有寓意的,你这有什么寓意?不能登船!” 崔耕冷然一笑,道:“怎么没有?岭南道漳州怀恩县,就产黄瓤的西瓜,是你们少见多怪罢了。” 崔耕说得没错,怀恩县后来改名诏安县,黄瓤西瓜大大的有名。当然了,那是说得后世,现在那地方有没有种西瓜,西瓜是不是黄瓤的,他可是一点都不知道。事实上,在这个时代,西瓜只在很少地方种植。 但是,到了现在,那丫鬟 总不能去岭南道考察一番吧? 那丫鬟见崔耕都说出详细地点来了,有些将信将疑,道:“就算真有黄瓤西瓜,没有寓意也不行。” “寓意么……黄瓤出黑子,是称赞你家金家主多子多孙哩,哈哈!” 崔耕这么说,就是说个吉祥话。 但是,那丫鬟听了勃然变色,猛地一跺脚,道:“好,好一个多子多孙,你这次要是能登船,我跟你姓!” “嗯?”崔耕也意识到不对了,道:“怎么?在下是说错话了么?” 王晓风此时心里是别提多痛快了,高兴道:“金四爷膝下仅有金小蕊小娘子这么一个女儿,你说多子多孙,那是骂谁呢?人家能不生气吗?” “我……”崔耕当时就有些傻眼。 那丫鬟恨恨地道:“我家金四爷没有多子多孙,所以,你这寓意不成立,你还有什么要说的没有?” 臧希烈哭丧着脸,道:“这位大哥,您有学问,也得打听清楚了再说啊。这么一解释,还不如不解释呢。事到如今,咱们可怎么登船啊!” “莫着急,我想想办法。”崔耕额头上冷汗直冒,最终牙一咬心一横,道:“几位小娘子莫着急,在下还有个下联!” 第1022章 二诗赞美人 那丫鬟道:“你说!” 崔耕硬着头皮,道:“咬开银杏,白衣里一个大人。” 其实,这劈破石榴,红门外许多酸子,正经应该对的,就是“咬开银杏,白衣里一个大人。” 刚才崔耕说得,“砍开西瓜,黄瓤里很多黑子。”,那是他编得。之所以这样干,就是因为这个正儿八经的下联,也有些不合适。 崔耕今天穿了一身文生公子衫,赶巧了,颜色是白的,这不就把自己比做“大人”了吗? 这年头,“大人”可有“老爹”的意思,这不是明摆着要占人家的便宜吗? 但是,事到如今,不说也得说了。说了,还有登船的希望;不说,希望全无。 果不其然,那丫鬟闻听此言,直气了个柳眉倒竖,杏眼圆睁,怒道:“白衣里一位大人,白衣里一位大人!好,我这就把这话告诉我家小娘子,让她看看,准许不准许你登船。” 几个小丫鬟快步进门,其他人都幸灾乐祸地看向崔耕。 又稍过了一会儿,脚步声声,环佩叮当,在八名丫鬟的簇拥下,有一十四五岁的绝色少女,走了出来。 崔耕总觉得此女在哪里见过似的,仔细一想才发现,不是 见过,而是此人眉目间和金小姬有颇多的相似之处,只是比她青涩得多罢了。 臧希烈低声介绍道:“这就是金小蕊小娘子了。” “见过金小娘子!”崔耕躬身行礼。 “免了。”金小蕊琼鼻微纵,不悦地看向崔耕道:“是你恃才傲物,要羞辱我们金家么?” 崔耕咽了口吐沫,道:“不是,小娘子您听我说,这里面有颇多的误会之处,其实……” 金小蕊冷哼了一声,打断道:“误会?我可不那么认为!这样吧,我经过深思熟虑之后认为:圣人云,言而无信,不知其可也。这规矩改来改去不好,今日挑选散客,还是比背诗。” 哈,你还知道,言而无信,不知其可啊!那我对上对联来了,怎么不直接让我登船? 崔耕不由得暗暗腹诽。 当然了,形势比人强,人家金家现在掌握着主动权呢。他也只得道:“让谁登船,不让谁登船,当然是金小娘子说了算。呃……既然是比念诗,不如在下先来。” “不,本……那个,我最讲先来后到了,从队伍前面一直往后来,一个一个地念。” 崔耕苦笑道:“那就是在下最后念呗?” “当然。” 事到如今,崔耕百分百肯定,这是金小蕊看自己不顺眼,要坑自己。 道理很简单,念诗这种事儿,很容易就重复了。自己准备的再好,人家前面念了,自己就得重新换一个。 现在有将近一百人在排队,轮到自己的时候,可能自己会的那点儿诗,肯定已经被念了一遍了。 就算有几首漏网之鱼,也谈不上什么佳作。 他没猜错,稍顷,《长恨歌》《青玉案》被吟诵出来,紧接着连《秦时明月》《二十四桥明月夜》《将进酒》,都有人念了。 中间夹杂着一些《春江花月夜》等其他人的诗作,总而言之,基本上长安最近流行的诗歌,已经被一网打尽。 轮到崔耕的时候,他也只得硬着头皮道:“临离开长安时,在下听说了崔相的一首新作,叫……叫《蜀道难》:子噫吁嚱,危乎高哉!蜀道之难,难于上青天!蚕丛及鱼凫,开国何茫然!尔来四万八千岁,不与秦塞通人烟……” 崔耕正念得起劲,人家金小蕊却不耐烦地打断道:“蜀道有什么好讴歌的,没意思。依我看来,你这首歌,跟其他人的比起来差得远呢。” “别!别!崔相还有一 首,您再听听这个:独怜幽草涧边生,上有黄鹂深树鸣。春~潮带雨晚来急,野渡无人舟自横。” “写景的,没意思。” “我这还有……妾发初覆额,折花门前剧。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同居长干里,两小无嫌猜。十四为君妇,羞颜未尝开。低头向暗壁,千唤不一回……” “青梅竹马?我没有青梅竹马之人,还是没意思。” …… 就这样,崔耕连换七八首,金小蕊都刻意贬低。 擦! 这些都是千户名篇有没有? 你说这些不好,亏心不亏心啊? 崔耕简直欲哭无泪。 然而,人家这位金小娘子摆明了找茬,他能怎么办? 最后,崔耕也只得将仅剩无几的节操全部抛掉,道:“呃……金小娘子,崔相听说,在石桥镇有一绝色佳人,小小年纪,就出落得倾国倾城,秀外慧中。可惜公务繁忙,不能一见。心有所感,写出了诗歌两首。这两首诗可是在下花大价钱得到的,您再说不好,那……那小的……只有将此事告知崔相了。” “拉倒吧,崔相能听说过我这么一个无名女子?”金小蕊不屑道,但语气不甚坚决。 千穿万穿,马屁不 穿。 顿了顿,她又故作漫不经心地道:“那你就念念吧。若真写好,让你登船也无不可……我可是最公平了。” 崔耕微微一笑,道:“那您听好了:云想衣裳花想容,春风拂槛丽色浓。若非群玉山头见,会向瑶台月下逢。” 这首诗,正是后世李白为杨贵妃写的《清平调》。杨贵妃尚且满意,更别说金小蕊了。 她颇为兴奋地道:“这……这真是崔相写给我的?云想衣裳花想容,写的真好。” “至少在下听说是这样。” “那第二首呢?” “第二首就是:一枝红艳露凝香,云雨巫山枉断肠。借问汉宫谁得似?可怜飞燕倚新妆!” 同样地,这也是李白为杨贵妃写的《清平调》中的一首诗。 金小蕊听完了,脸上闪过一阵娇羞之色,道:“拿奴家比赵飞燕?奴家哪有那么好!过了,过了!” 崔耕趁热打铁,道:“过了吗?在下却觉得,崔相写给您的诗,正是恰如其分哩。也只有您这样的觉得佳人,才能配得上如此绝妙好诗!” “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呃……既然此诗如此之好,又如此之新,您看……是不是就准许在下登船呢?” 第1023章 误会和任务 “不能!” 金小蕊还没说话呢,不远处就传来一声暴喝。 紧接着,脚步声声,一个四十来岁,身形微胖的中年人,领着几个伴当,快步向这边走来。 金小蕊微微一福,奇怪道:“爹,您不是去赵伯伯家了么?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不用问,这个中年人就是所谓的“金四爷”金慕华了。 他冷哼一声,道:“幸亏你爹我回来得快,要不然,你就得招一个祸胎进家了。” 随后,他又皱眉看向崔耕道:“你叫什么名字?” “呃……在下姓崔,单名一光字。” “姓崔?嘿嘿,果然!看来我没猜错!你跟我过来吧。” 言毕,他带着几个伴当,施施然走进了金宅。 祸胎?姓崔?没猜错? 崔耕听了这些话,不由得心中一紧,暗暗寻思,莫非我的身份已经暴露了?这可如何是好? 然而,以金慕华在石桥镇的势力,崔耕还真没啥反抗的余地,也只能见机行事了。 进了金宅,穿房绕屋,功夫不大,崔耕就被带进了一间静室。 金慕华挥了挥手,命伺候的丫鬟仆役退去。这样,屋内就只剩下金慕华和崔耕两个人了。 一个面南背北坐于主位,面沉似水地盯着眼前之人。一个垂首侍立 ,低下头去,面上不动声色,心中却不断推演着种种可能。 “……”二人各怀鬼胎,一阵无语。 良久,金慕华终于开口,道:“崔光,你究竟是个什么人呢?” 崔耕将自己准备好的一段履历和盘托出,道:“在下乃是泉州人氏,世代经商。后来,又把生意开到了长安。可惜最近几年,在下的生意不好,左支右挪,捉襟见肘。最近听闻大唐和新罗之间的生意比较好做,这才孤注一掷,买了几百斤羊毛布,准备到新罗碰碰运气。” 他也只能这么说,不说来自泉州,就无法解释自己的岭南道口音。不说长安,就没法解释自己为何能得到崔耕的最新诗作。 不过,他这番自以为天衣无缝的谎言,马上就被金慕华拆穿了。 “哼!你说谎!” “我……在下怎么说谎了?” “哼,商人?普通商人?你给我解释一下,怎么普通商人就能得到崔相的最新诗作了?而且,不是一首,而是十首!瞧你那意思,还意犹未尽!” “呃……在下喜欢吟诗作赋,仰慕崔相,买通可他家的丫鬟仆人……” “纯属放屁!”金慕华道:“买通崔相的家人?你以为这事儿我没干过?刚一动手,就被秘堂盯上了 。我都办不到的事儿,你一个普通商人怎么可能办到?” “这……” 金慕华又道:“崔相之诗,只要一出来,就会轰传天下。你在长安近水楼台先得月,知道一两首我没听过的也还可以解释。这十来首,我都不知道,你全知道。这合理吗?” 崔耕一时间无言以对,反问道:“那金四爷以为,在下是什么人呢?” “你就是崔相……的族人!准确地说,你是给崔相戴绿帽子的人!” “啊?啥?戴……戴绿帽子?”这个猜测也太匪夷所思了一点儿,崔耕目瞪口呆。 金慕华却自以为得计,道:“怎么样?被我说中了吧?告诉你,咱金慕华做了这么多年的买卖,眼睛毒得很。稍微一搭眼儿,就能把你的来历猜个八九不离十。” 崔耕强忍笑意,道:“不是……您到底是因何断定……在下给崔相戴了绿帽子呢?” “嗨,这事儿不是明摆着吗?首先,崔相祖籍清源县,你说自己是泉州人,又姓崔。所以,我猜你是崔相的族人,因为崔相发达了,就前往长安投奔于他。” “这跟我给崔相戴绿帽子,有什么关系?” “我主要是从你那几首诗推出来的。崔相一向自重身份,不怎么做诗,怎 么可能一下子就多出来近十首新作?不用问,这些诗是人家之前做好的,只是一直秘而不宣罢了。现在问题来了,崔相一直秘而不宣的诗,都有谁知道呢?那肯定得非常亲近之人了。你一个散商之所以知道此事,肯定是和崔相一个特别得宠的丫鬟私通。事发之后,你也只得逃离大唐,往新罗暂避。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你身边那个小丫鬟,原来是崔相的得宠丫鬟吧?” 这也行?听起来还真挺符合逻辑的哈。 崔耕咽了口吐沫,道:“还真被您猜着了。” 金慕华继续道:“刚才那两首诗,雍容大气,富贵逼人,想必也不是崔相专门写给小女的,应该是给安乐公主或者太平公主的吧?” “金四爷明察秋毫。” “既然如此……”金慕华端起茶汤抿了一口,道:“你走吧!某虽是新罗人,却对崔相甚是佩服,绝不会助纣为虐。” 金慕华猜测的,虽然跟实际情况有很大的差距。但仔细想来,单凭蛛丝马迹,就把崔耕和“崔相”联系起来,也算相当不错了。 他不愿意崔耕在自己的船上,崔耕也无可无不可。毕竟,金慕华太聪明了,和他接触的久了,自己的真实身份很可能暴露。 崔耕故作 失望之色,道:“也好,在下不令金四爷为难,告辞了。” 言毕,转身就往外走。 金慕华却突然阻拦道:“等等,你上哪去?” “您不愿意带在下去新罗,我也只能去找其他船主了。” “其他船主?哼,其他船主,哪有我姓金的靠谱呢?他们看你势单力薄的,可能会吞你的财物不说,说不定连你那个小情~人也给抢了呢!” “但我得罪了崔相,大唐虽大,我再无容身之地。您又不让我登船,我还能怎么办?” “那却不然。”金慕华道:“我改主意了,如果你能利用自己的长处,为我办一件事,把你带回新罗也无不可。” 闻听此言,以崔耕的聪明,当然已经明白了金慕华的打算。 这厮一直在使欲擒故纵的把戏! 金慕华先揭穿自己的真实身份,再让自己走。要的就是自己苦苦哀求他,准许自己留下。然后,他就可以大提条件了。 他没想到的是,自己竟然毫不拖泥带水的转身就走。无奈之下,也只得自打自脸,说已经改变主意了。 只是……金慕华家大业大,爪牙众多,到底有什么地方,能用得上自己呢? 崔耕疑惑道:“敢问金四爷,您说的在下的长处,究竟指的是什么呢?” 第1024章 大唐三海商 金慕华道:“崔光你就莫谦虚了。你这个长处,简直天下无人能比哩。” 崔耕越发糊涂了,道:“天下第一?您指的到底是什么?” “当然是你的泡妞之能。”反正已经把话说开了,金慕华也不再故作高深,道:“崔相是什么人?花中之王,色中之圣啊。” “花中之王,色中之圣?什么意思?” “瞧瞧人家崔相爷,先是娶了五姓七望女卢若兰为妻,又虎口拔牙,硬生生地从酷吏来俊臣手里,夺了太原王氏家主之女王美芳为妾。接下来更不得了,他又得了突厥公主拉达米珠的芳心。到了这个地步,旁人肯定以为崔相顶多再纳几个小妾了。可实际上,人家竟然又迎娶了大唐第一美人,安乐公主李裹儿为正妻。至于什么女财神曹月婵,天下第一高手崔秀芳啊……更是不在话下。一个男子得了这么多奇女子的芳心,说他是花中之王,色中之圣,过分吗?” 崔耕挠了挠脑袋,道:“呃……您要这么说,崔相还真的挺了不起的。” 金慕华猛地一拍大腿,道:“他再了不起,也没你了不起啊!莫忘了,你可是硬声声地,把崔相的女人抢了过来。如果崔相是花中之王,色中之圣的话。你就是色中之魔,道高一尺,魔高一丈,哈哈!” 色中之魔?那不成了色~魔了吗?崔耕简直哭笑不得。 他问道:“不知金四爷,究竟想用在下的泡妞照之能干什么?” “你帮我取得一个女子的欢心。” “那女子是谁?” “俞寡~ 妇。” “俞寡~妇又是谁?” “你连俞寡~妇都不知道?真是孤陋寡闻之极了,这事儿得从大唐的三大海商说起……” 然后,金慕华将大唐三大海商的来历,简要介绍了一遍。 三大海商的头一位,就是泉州林知祥。无论从财富还是武力来讲,他都是当之无愧的第一名。 第二位,就是扬州李善。当然,李善在扶桑遭了难,他的势力现在已经归了李邕。只是李邕在长安当官儿,现在真正主持贸易的,是李善的徒弟,叫李半钟。 对于李半钟,崔耕还真有点印象。其人一直沉默寡言,跟在李善身边。当初在扬州捉拿孟神爽的手下丘奉云的时候,李半钟曾经出过手,功夫相当不错。 至于第****,就是广州俞寡~妇俞铃。 俞铃的老爹俞天佑,当初在海上叱咤风云,甚有名望。他把自己的独女俞铃许配给了同为广州大海商的詹伟。 可刚嫁过去没几天,詹家就爆发了一场疾疫,詹伟以及许多骨干都暴病而亡了。就在大家以为,这事儿是俞家捣鬼的时候,俞天佑也染了疾疫死了。从此,詹俞两家合一家,偌大的基业,都归这俞寡~妇所有。 这俞寡~妇也真的颇有手腕,短短几年内,站稳了脚跟不说,还将买卖越做越大,如今已经是大唐三大海商之一。 崔耕听完了,忍不住咽了口吐沫,道:“这俞寡~妇是不是有点儿……克夫啊?” 金慕华道:“克夫……克夫怎么啦?又没让你真的娶她。告诉你,人家俞寡 ~妇今年二十刚出头,不仅长得如花似玉,还有偌大的家资,不知身边有多少狂蜂浪蝶在追求呢,不缺你这么一个。” “不是……在下的意思是……我讨好俞寡~妇,对您有什么好处啊?” “是这么回事儿,自从崔相发明了望远镜、指南针和水密隔舱术,吃海上这碗饭的人,就越来越多啦。人一多,很多货物就容易带重了,卖不出价钱。所以,现在由这三家打头儿,邀请众海商,登桃花岛,商量一下各自都带什么货物,带多少,去哪儿发卖。当然了,邀请的都是我们这种大海商,你们这些散商带仨瓜俩枣的,就无所谓了。” 崔耕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道:“我明白了,说是大家商量,其实是三家定规矩。金四爷让在下讨俞寡~妇的欢心,是想在分配额的时候占便宜。” “就是这个道理!出了海,那就没王法了,完全凭拳头说话,论拳头,谁的势力比得过这三家啊?林家和李家家大业大,咱们想巴结也巴结不上,也只能巴结俞寡~妇了。” 顿了顿,又补充道:“莫觉得这差事容易,告诉你,不仅许多海商,就是扶桑和新罗的官府,都在打俞寡~妇的主意呢,这次他们也会派人登岛。” “等等……这里怎么还有新罗和扶桑官府的事儿?” “如今大唐水师的实力冠绝天下,扶桑和新罗的水师窝在港口里,不敢出来。对外贸易,可不就靠这些海商吗?泉州和扬州的海商,都和崔相过往甚密,他们拉拢不了。他 们要想得到些违禁的物资,也只能把主意打到俞寡~妇的身上了。” “那您不也是大海商吗?新罗人和您联络不就成了?” “我?”金慕华摇头道:“我的船太少,即便全力帮助新罗,也是杯水车薪。再说了,你莫听别人说我是新罗人,虽然我祖籍新罗,但三年前已经在石桥镇落籍了。我现在是正儿八经的大唐子民,又怎能帮着新罗对付大唐呢?” “原来如此。” 崔耕原本觉得,这金慕华的身份,虽然有助于偷到新罗寺的佛祖指骨,但其人太聪明了,很可能会发现自己的真实身份。总地来说,留下来或者就此离去,都是利弊参半。 但是,现在看来,还是留下来好一些。 首先金慕华已经在大唐落籍,即便发现了自己的真实身份,告密的可能性不大。 其次,俞寡~妇既然对新罗如此重要,那这次新罗朝廷来的人,肯定地位非常崇高。如果能借此机会,和此人搭上关系,对自己来说绝对是一大利好。 说白了,无论要救魏氏姐妹还是偷新罗寺的佛祖指骨,都得有新罗高层帮忙,才可能成功。 想到这里,崔耕躬身一礼,道:“既然金四爷有用得着在下的地方,在下敢不效力?” “好,那就多谢崔先生了。事成之后,少不了你的好处。呃……对了……” “怎么了?” 金慕华面色一肃,道:“你最好老实一点,某对小蕊爱若掌上明珠,你要是敢打她的主意,我打断你的腿!” “是,在下理会得。” 崔 耕见惯了绝色,哪会在这种时候节外生枝?再说了,有贺娄傲晴在身边,他还真不好怎么沾花惹草。所以,答应的非常干脆。 然而,树欲静而风不止,他辞了金慕华往外走,还没走出多远呢,就遇上了金小蕊。 “诶……崔……崔……” 崔耕道:“在下崔光。” “对,崔光,爹爹没难为你吧?莫担心,爹要是不让你登船的话,奴家偷偷安排你上去。船那么大,人那么多,爹爹不会知道的。” “多谢小娘子关心,金四爷已经准许在下登船了。” 金小蕊高兴地道:“那敢情好,想不到你不仅对联对得好,还颇有口才哩。来,你过来,帮奴家一个忙。” “帮什么忙?” “你跟我走也就是了。”说着话,金小蕊竟伸手去抓崔耕的袖子。 刚答应不打金小蕊的主意,就跟金小蕊拉拉扯扯,那还得了? 崔耕赶紧道:“小娘子别动手,我跟你走也是了。” “呦,还害羞呢。” 金小蕊白了崔耕一眼,头前带路。功夫不大,已经到了金宅的后花园内。 但见一张石桌前,几个丫鬟婆子侍手而立,一个十六七岁、姿色不在金小蕊之下的美人,正非常有文艺范儿地以手托腮,望着远方出神。 金小蕊轻咳一声,道:“表姐,你不是对自己的文才颇有自信么?可敢和这位崔光先生比试比试?” 又转头看向崔耕道:“实不相瞒,刚才那个劈破石榴,红门外许多酸子的对联,就是出自表姐之手哩。不如你们……切磋切磋?” 第1025章 完美觉哥哥 那对联是出自金小蕊的表姐之手? 崔耕稍微一琢磨,就把之前发生的事儿,猜了个八九不离十。 首先,金小蕊和这个所谓的表姐,应该很有些不对付。 今日,在听到外面传来一阵鬼哭神嚎的诵诗声后,那表姐就出了个上联,让金小蕊对下联。 一方面是难为金小蕊,另外一方面也是讽刺这些投奔金家的散商不怎么样。 金小蕊对不出来对子,灵机一动,让门外排队的散商来对这个对联。 结果,自己很不幸地,连对了两个对子,都被认为是含有讥讽之意,彻底把金小蕊惹毛了。她把表姐的事儿完全抛诸云外,只想先狠狠地教训自己再说。 幸亏自己急中生智,狠拍马屁,让金小蕊消了气儿。 在自己跟金慕华密谈的时候,金小蕊忽然想起来那个可恶的表姐。这才主动来找自己,要借助自己狠狠落落表姐的面子。 就是不知道,金小蕊和她表姐,到底是为什么,关系如此之差了。 崔耕躬身一礼,道:“拜见小娘子。” 那表姐慢条斯理地道:“唉,有些人啊,真是太不知礼数了。哪有介绍别人,连姓氏都不提的?崔先生,我来告诉你,奴家姓尹。” 很明显,这话是指桑骂 槐呢。 金小蕊针锋相对,道:“只介绍姓氏,恐怕也不是对待高人雅士的礼数吧?崔先生,奴告诉你,我这表姐叫尹紫依。” “你……”尹紫依怒道:“女孩家的名字,怎能随意示人?这家伙算什么文人雅士?” “是不是文人雅士,你说了不算,我说了也不算,得比过了才算,表姐你出招吧。” 崔耕其实不想搀和两个小女孩之间的破事儿,但是,在听说了尹紫依的姓氏之后,不由得心中一动。 他暗暗琢磨,当初在玄武门,救走金小姬的柳容娘,不就是出身于新罗的尹氏家族吗?这尹紫依又是和她有何关系? 看来,这次对对子,我还真不能轻忽了。毕竟,我现在伪装的身份太低微了点儿,不展示出足够才华来,就不可能和尹紫依平起平坐,更别提拉近双方之间的关系了。 想到这里,他躬身一礼,道:“请尹小娘子出题。” “崔先生你听好了:烟锁池塘柳。” “啥?烟锁池塘柳?”崔耕好悬没没乐出声来,道:“我对炮镇海城楼。” “不行,那个不算。” “怎么不算?” 尹紫依道:“谁不知道,烟锁池塘柳,是崔相当初在定州时,出给博陵崔氏的对联啊。当 时,他说了两个下联,一个是炮镇海城楼,一个是灯深村寺钟,你得说出第三个,才算对上来了。” 想到眼前的这个散商,绝无可能对上崔相出的绝妙对联,表妹肯定大失面子,尹紫依的面上,露出了得意的笑容。 然而,这笑容来得快,去的更快。 只听崔耕道:“我何止能对出第三个下联啊?就是对出第四个又有何难?燕衔泥垒巢,秋镶涧壁枫!” 事实上,当初崔耕在安平县黄城村,总共是说出了五个下联。只是五姓七望底蕴深厚,凡事喜欢留一手,在传扬出去的时候,只说了两个下联,把剩下的三个秘而不宣。 所以,现在,崔耕轻松给了尹紫依一个难看。 尹紫依强找理由,道:“有什么了不起的?崔飞将的这个对联流传甚广,你冥思苦想,想了这么多年想出了两个下联,也不算稀奇。” “哪里,尹小娘子您误会了。其实,这对联不是在下想出来的,而是当初崔相亲口所说。” 说实话就更气人了,这不是相当于讽刺尹紫依孤陋寡闻吗? 佳人秀眉一挑,语气生硬道:“我不管你这个下联是怎么来的,只要对出来就好。你再听下一个:河里荷花和尚摘去何人戴。” 崔耕毫不犹豫地回道:“琴弦清音弹给青娥听。” “船载石头石重船轻轻载重。” “尺量地面地长尺短短量长。” …… 说到底,尹紫依的文才虽然在新罗女子中算是相当不错了,但要说水平真有多高,那也是纯属扯淡。 她所选的对联,都是当世小有名气的对联,只寄望于崔光没听说过。按说这也不算错,以这个时代的知识扩散速度,一个散商怎能比得过她这个世家贵女?但是,奈何,她遇到的是妖孽一般的崔耕啊,论起见闻广博来,尹紫依拍马也及不上! 就这样,尹紫依一连出了十余个对子,崔耕都对答如流。 金小蕊拍手笑道:“表姐你出够了没有?看来你这才女的成色,也不怎么足嘛。” 尹紫衣的面色无比难看,终于自创了一联,道:“孰谓犬能欺得凤?” 无疑,这是把崔耕比作狗,把自己比作凤凰。 崔耕回道:“焉知鱼不化为龙?” “你……” 尹紫衣听了这个下联,稍微一转念,就明白自己败了。不仅败了,而且败得十分惨。 很简单的道理,自己那上联几乎就是谩骂,而人家崔光的下联呢?不仅严丝合缝,而且立意高远。就是没什么文化的老农 都听得出来,下联远比上联来得高明。 她心中暗想,大唐不愧为天朝上国,市井之中都有如此人才!就是不知他的文才,和觉哥哥比怎么样? 金小蕊却幸灾乐祸地拍手笑,道:“哈哈,这可有意思了。表姐把自己比作凤凰,崔先生把自己比作龙。龙凤呈祥,岂不是天生的一对?” 尹紫衣冷笑道:“蕊妹妹,休逞口舌之利!你那点儿小心思,我还不明白吗?告诉你,你没希望的,觉哥哥是我的!” “是你的?但我怎么听说,觉哥哥要上桃花岛,追求俞寡~妇呢?” “就算觉哥哥为了新罗娶了俞寡~妇,心里装的也是我,我会等他的。” “等他?你好大的脸。告诉你,觉哥哥真正喜欢的是我!” “不,是我!” …… 两个青春无敌美少女,竟然为了一个所谓的“觉哥哥”,争吵不休,甚至险些动起手来。 崔耕尽管对这俩美少女没什么兴趣,但作为一个男人,见她们为了另外一个男人如此争风吃醋,心中还是有些吃味儿。 尤其是,这是在自己展露了足够的才华之后! 他轻咳一声,道:“两位小娘子莫吵了,能不能问一下,你们口里的觉哥哥,到底指的是谁啊?” 第1026章 原是地藏王 金小蕊道:“我的觉哥哥叫金乔觉,是新罗当今国主的三王子,不仅人长得帅,还力大无穷,武艺高强。他上知天文,下晓地理,诗词歌赋无一不精,琴棋书画俱称国手……” 好么,在金小蕊的介绍中,这金乔觉简直就是天下第一的男人,当世不可能有另外一个男人比得上他。 最关键的是,尹紫依还在一旁连连点头,似乎对她的话颇为赞同。 崔耕听了,不由得暗暗叫了一声苦也。 他明白,人家金小蕊说的纵然有夸张之处,也与事实相去不远。 这金乔觉,就是那么牛逼! 什么力大无穷、文武双全暂不必提,单说一条,金乔觉就足以让人肃然起敬了——他被认为是地藏王菩萨的化身之一。 在金乔觉以前,地藏王菩萨只是佛教中不起眼的一个小角色。经过他的弘法之后,却成为佛教四大菩萨之一。 也就是说佛门四大菩萨原来是观音,弥勒,文殊,普贤,是金乔觉用一己之力,将弥勒菩萨挤下去,换成了地藏菩萨。 关于他的种种神通事迹,更是广为流传。 就算那些神通都是假的,但他促成了地藏菩萨地位急剧变化总是真的,放弃优越的王子生活出家为僧总是 真的,两个青春无敌美少女为她争风吃醋总是真的。 如此人物,当真不可小觑。 崔耕心中暗暗琢磨,按历史记载,金乔觉应该在十年后,才出家为僧,并来大唐出家弘法。怎么现在就提前了呢? 是了,如今我总领山东、河北二道,意欲**新罗的消息早已轰传天下。金乔觉现在还是一个少年,此时可能还没出家的想法,这才为国分忧,来桃花岛,追求俞寡~妇。 这可麻烦大了,金乔觉聪明绝顶,我借故接近他,会不会被他看穿?若我与金乔觉为敌,争夺俞寡~妇,我能赢得了人家吗?但若在俞寡~妇那没什么进展,金慕华肯定会看轻我。 仔细想来,这场桃花岛之行,真是越来越像是鸡肋啊! 怎么办?怎么办? 崔耕眼珠一转,道:“两位小娘子,在下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你说。” “在下认为,现在远不是你们争斗的时候,如今两位应该精诚合作,一致对外。” “一直对外?对谁?” “当然是俞寡~妇啊。你们想,金乔觉和俞寡~妇结成夫妻,你们俩可就没有半点机会了。相反地,你们若是能捐弃前嫌,把这场婚事搞黄了,金乔觉就是自由 身了,你们再分出个上下高低不迟。” 金慕华虽为曾经为新罗贵人,但已经入籍大唐了,金小蕊自然也对新罗没多少忠心。 她看向尹紫依道:“我当然不希望觉哥哥娶什么俞寡~妇了,就是不知某人是什么想法?” “我……我……”尹紫依迟疑道:“可觉哥哥和俞寡~妇的亲事,关系到新罗的存亡,咱们这么做……不大好吧?” 金小蕊轻哼一声,道:“什么关系到新罗存亡啊?有那么严重?当初唐罗战争之际,没有什么俞寡~妇之助,新罗还不是占了大便宜?我倒是不信了,没了张屠户,新罗就得吃带毛的猪。” 其实金小蕊这话有些强词夺理了,当初新罗虽然没有俞寡~妇之助,却恰逢吐蕃崛起,分担了新罗绝大部分压力。 但是,还是那句话,人只会相信自己愿意相信的。 尹紫依几乎要被说服了,道:“可是……可是……” 崔耕道:“行了,没什么可是的。有道是人不为己天诛地灭,你好好想想,就算新罗真的灭国了又怎么样?那些高句丽贵族,不都在大唐生活的挺好的吗?新罗的安危,哪有你自己的幸福重要?大不了,你像金小娘子一家一样,落籍大 唐呗。” 这话成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大唐对化外之民的落籍政策,是非常开明的。 大唐律法规定:“诸没落外蕃得还及化外人归朝者,所在州镇给衣食,具状送省奏闻。化外人于宽乡安置。”甚至还有规定:“外蕃人投化者复十年”。 也就是说,不仅欢迎这些人落籍,而且十年内不用纳赋税、服徭役。 尹紫依终于点头道:“好,那咱们就先一致对外,先把觉哥哥和俞寡~妇的婚事搅黄了,再分个上下高低。只是,到底该怎么搅黄呢?” 崔耕道:“这个简单,在下受金四爷之命,要讨得俞寡~妇的欢心。只要你们帮我把俞寡~妇追到手,不就行了?” 二女终于反应过来,齐声娇斥道:“好啊,说了半天,是为了你自己!” 崔耕赶紧连连作揖,道:“哪里,咱们各取所需,各取所需而已。” …… 说服了金蕊儿和尹紫依,崔耕这才稳心了些。 他的真正目的,当然不是讨什么俞寡~妇的欢心,而是想利用这两个美少女,了解到金乔觉在想什么,以及金慕华在想什么,好见机行事。 回到客栈,众人正翘首以盼呢,傻小子臧希烈也在。 他一见崔耕, 就关切地问道:“怎么样?怎么样?金四爷答应带咱们出海了吗?” 崔耕微微一笑,道:“那是自然,凭我的三寸不烂之舌,金四爷不仅答应带咱们出海,还要把咱们待若上宾。不过……临出海之前,咱们得先给他办一件事儿……” 然后,他简要地把金慕华要求他讨俞寡~妇欢心的事儿,简要介绍了一遍。 臧希烈听完了,当时就有点儿傻眼,道:“打打杀杀的,交给俺就行。但说什么讨小娘子欢心,俺完全不在行啊,这回又得靠崔大哥你了。” 这声崔大哥叫的非常自然。 本来嘛,崔耕三十多了,按年龄做他叔叔都不是不行。帮了他这么大的忙,叫一声大哥也是理所应当。 崔耕听了非常高兴,道:“行,你叫我一声大哥,我就把你当兄弟看,以后咱们祸福与共。” 臧希烈福至心灵,跪倒在地,道:“大哥在上,请受兄弟一拜!” “臧兄弟不必多礼。”崔耕笑眯眯地将猛将兄搀起,道:“说起来,这场桃花岛一行,还真有用得着你的地方哩。” “但不知是什么地方?俺唯大哥的马首是瞻。” “相传金乔觉他力大无穷,等找着了机会,你如此这般,这般如此……” 第1027章 莫愁与魔头 从石桥镇到新罗,得风向对了才能起行,怎么也得半个月后。但是,到桃花岛就不同了,随时可以出发。 桃花岛,就是后世鼎鼎大名的觉华岛。原本此地无人知晓,后来,崔耕被任命为定州长史,怕突厥的赛修伦报复自己,命共济会在此地藏兵,才渐渐地为人所知。 因为觉华岛面积广大,环境优美,交通便利,又无官府抽税,很多海商把此地当作一个中转站, 现在大唐三大海商召集众海商开会,当然就把地点选在了这里。 三日后,金慕华、金小蕊以及崔耕等人,坐着一条船,往桃花岛方向而来。 当然了,这是开会,不是打仗,带的人不能太多。连同水手、仆役在内,金慕华一行总共是三十人。 崔耕、臧希烈、吴知、贺娄傲晴都被允许登船,看来金慕华对他还真是非常重视。 崔耕阴暗一点想到,是不是金慕华怕自己勾搭上了俞寡~妇,过河拆桥,才安排这么多人与自己通行,好随时牵制。 但不管怎么想吧,他还得对人家的安排表现地感激涕零。 …… …… 渤海上。 金慕华往北方遥指,道:“崔先生请看,再走上六七里,就到桃花岛了,此地树木葱茏,野花飘香,风景相当不错哩。” 崔耕手搭凉棚,往远方观瞧,唯见一个小黑点,也不知是不是就是桃花岛。 他转移话题道;“登岛的各路豪商甚多,咱们只带了三十人,是不是少了点儿?” 金慕华微微一笑,道:“怎么?崔先生担心那新罗和扶桑的使者?放心,这两国的海军不敢出动,他们得坐海商的船来。只要是海商,就得守三大家定的规矩。” “所以,他们带的人也不多?” “何止是不多而已。”金慕华傲然道:“一般的海商,只准坐一条三百石的小船带二十人,也只有五十家比较大的海商,才被允许坐五百石的大船,带三十人。咱们这船,也算是相当不错了。” “那金四爷您的实力,在海商中也算相当不错喽?” “嘿嘿,比上不足,比下有余而已。” “可是……”崔耕伸手一指,道:“前面那条船,是怎么回事?似乎……比咱们的船大得多啊。” 其实崔耕说这话还是保守了,准确地讲,这条船比他见过的所有的船都要大得多。 此船长约二十丈,宽六七丈,高六七丈,稍微一搭眼儿就明白,此船绝对超过了一万石。 船虽大,速度还不慢。就在刚才,此船在一里外,以极快的速度,超过了金慕华的船,往桃化岛的方向驶去。 “你是说这船啊……” 金慕华硬气不起来了,道:“这船咱比不了,这是俞寡~妇的船,人家是三大海商之一,能带一千人上岛。” “俞寡~妇的船?那就不奇怪了。呃……在下是泉州人,也不算没见过世面,可从未见过万石以上的大船。这俞寡~妇造船,可是有什么窍门? 金慕华苦笑道:“何止是有窍门啊,人家的造船之术****。要不是造船只是自己用,天下的船厂生意,恐怕都得被她抢了去。瞧见刚才那条大船没有,光水手就有三四百人,用来运货的时候,每次出动,都能赚万贯以上。咱们是远远不及啊!” “原来如此。” 忽然,崔耕心中一动,道:“那新罗和扶桑想要拉拢俞寡~妇,恐怕不单单是让她运送违禁之物,还想得到她的造船之法吧?海战无非是大船胜小船,多船胜少船而已。” “大船胜小船,多船胜少船?”金慕华看了崔耕一眼,叹道:“这话听起来平平无奇,其实却一语道破了海战的根本至理。崔光,你可真让我刮目相看啊。” 崔耕这才想到,所谓“大船胜小船,多船胜少船”的作战理论,是明朝时水战专家俞大猷总结出来的。现在对大海商金慕华来说,还真有些惊世骇俗了。, 他打了个哈哈,道:“我也就是随便说说,还能有什么高深道理不成?怎么样?咱这嘴皮子忽悠下俞寡~妇,没问题吧?” 提到俞寡~妇,金慕华瞬间就被转移了注意力,道:“对,你这个状态 保持下去,兴许真能得到俞寡~妇的芳心呢。” …… 说话间,桃花岛已然在望。 海商们已经修好了一个码头,可同时停靠十来艘船只。不过,俞寡~妇的船只太大,现在只容得下金慕华一条船靠岸了。 崔耕等人搭好了跳板,迈步登岸,并没有人迎接。 本来这也没什么,但是,不怕不识货,就怕货比货。远远望去,前来迎接的俞寡~妇的,怕不有一两千人。 偏偏这么多人,并不喧哗,只是翘首以盼。对于桀骜不驯地一众海商来说,实在是太难得了。 也不知是拿乔还是怎么的,那俞寡~妇却并未下船,船上的水手和护卫,都尽皆面色肃然,在甲班上排成数队,各按兵刃,威风凛凛,杀气腾腾。 臧希烈忍不住嘟囔道:“奶奶的,这俞寡~妇好大的威风啊。难不成,是一个杀人不眨眼的女魔头?” 他嗓门宏大,虽是嘟囔,但声音绝不算小。 整好被不远处一人听着了,伸手一指,高叫道:“大胆!竟敢对俞娘子无理!” 唰! 顿时崔耕一行人,成了全场瞩目的焦点。 刚才叫嚷之人看年纪在二十岁左右,身材挺拔,剑眉星目,齿白唇红,汉语说得极为纯正。 他抽出倭刀,上前一步,指着臧希烈,道:“是你?是你侮辱俞娘子名誉的?我要跟你决斗!” 臧希烈虽然 智商不高,但也知道金四爷都要巴结的人,远不是自己能得罪的。 他脖子一梗,道:“小白脸,你长得不错,但耳朵怎么那么不好使涅?我什么时候说俞娘子的坏话了?” “哼,你说俞娘子是女魔头,很多人都听见了,你还敢抵赖?” “瞎说,我什么时候说俞娘子是女魔头了?我说得是……是……” 他没什么急智,斜眼瞥向崔耕。 崔耕自然不能不管,道:“我那兄弟说得是,那个……女莫愁啊,这位公子你听错了。” 那扶桑公子微微一愣,道:“嗯?女莫愁是谁?” 崔耕振振有词,道:“这位女莫愁可是个奇女子。相传他是春秋战国时人,貌美如仙,爱好歌舞,受过屈原宋玉等人的指点,《阳春白雪》、《下里巴人》、《阳阿》等曲皆是为其所创。梁武帝还曾经为她写过诗呢:河中之水向东流。洛阳女儿名莫愁。莫愁十三能织绮。十四采桑南陌头。十五嫁为卢家妇。十六生儿字阿侯……” 关于莫愁女的来历,崔耕还真不是信口胡诌,人们纵是没听过莫愁女的名声,此时听他说得有鼻子有眼儿地,都纷纷点头。 然而,那扶桑公子却忽地轻拍了两下手,道:“好!说得真好!请问这位先生,既然“女魔头”,我听成了女莫愁。那“杀人不眨眼”五个字,又作何解呢?” 第1028章 指鹿能为马 崔耕顷刻间将“女魔头”解释的天衣无缝,已经是难能可贵了。再马上解释什么“杀人不眨眼”,就着实超出了他的能力之外。 他只得强行硬坳,道:“杀人不眨眼么……你听错了吧?我可不记得臧兄弟说什么杀人不眨眼?应该是……应该是……诱人不眨眼。对,诱人不眨眼,是说俞娘子跟莫愁女一样,长得非常漂亮,简直令人一见就不舍得眨眼!” 那扶桑公子却道:“哦?是吗?“杀”字和“诱”字,可是语音相差甚远哩。你确定这么多人,都听错了?” “对,我方才明明听说说是杀人不眨眼来着,怎么变成诱人不眨眼了?” “哼,男子汉大丈夫,敢做不敢当么?” “死鸭子嘴硬,真是令人可发一笑!” …… 在场之人马上就明白过味儿来,议论纷纷。 待人们的声音渐低,那扶桑公子嘴角泛起得意的笑容,道:“这位先生,事到如今,你还有何说?你还要阻止本公子与侮辱俞娘子之人比武么?小心……引火烧身啊。” “这……” 崔耕倒不是怕臧希烈和扶桑公子比武吃亏,而是怕,把刚才这句话坐实了,对自己等人的处境大大不利。 现在可怎么办? 要不……就让臧希烈给那扶桑公子一个教训? 正在崔耕为难之际,忽然—— 人群中有个爽朗的声音响起,道:“ 哈哈哈,什么杀人不眨眼,某刚才听的,分明是诱人不眨眼么!” 谁? 人们循声望去,顿时一阵冷场。 却原来,说话之人非是旁人,而是李半钟!代表了李邕势力的李半钟,大唐三大海商之一。 莫说眼前这点儿小事了,就是他说太阳是从西边出来的,一般的小海商,也不敢当面反驳啊。 那扶桑公子却是一阵冷笑道:“我当是谁呢,原来是李半钟李兄啊!怎么?在天下英雄面前,你还敢指鹿为马不成?你不做扶桑的生意,有的是人想做扶桑的生意呢。” 李半钟的面色阴沉无比,道:“你认得某?想必是看过某的画像吧?如果我情报无误的话,你就是扶桑的下毛野智田?” “不错,正是本公子。扶桑宰相下毛野麻吕田,乃是家父。” “那就错不了了。下毛野公子,你是扶桑人,不怎么精通汉文,我不怪你,但下次切不可如此武断了。人家这位……兄弟,说得一直是“诱人不眨眼”,可不是什么“杀人不眨眼”。” “笑话,纵然本公子的汉文不好,这么多汉人都听见了,也是他们汉文不好?须知这大唐桃花岛上,还轮不到你姓李的一手遮天!” 正在这时,人群中忽有人插话道:“下毛野公子此言差矣,什么一手遮天不一手遮天的?须知我大唐乃礼仪之邦,万事都抬不过一 个理字。” 嗯? 下毛野智田扭头望去,但见一个年近四十的汉子,正在人群中笑吟吟地看着自己。 这人他认识,其名张群利,乃是林知祥手下一个重要的管事。 下毛野智田心中暗想,大唐三大海商之间彼此颇有争竞之处,要说李家和林家关系多么好,纯属扯淡。 不用问,这张群利是欲扬先抑,要帮我说话! 他赶紧躬身一礼,道:“原来是张管事当面。谁不知道您张管事乃是三大海商之一,林知祥面前的红人儿。您做事最为公道了,还请评评理,这人说的到底是“诱人”还是“杀人”呢?” “哦?如此说来,我说了,就是一锤定音了?” “那是自然。” “好,既如此,我认为……这位小兄弟说得,就是诱人不眨眼!” “啊?你说什么?”下毛野智田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张群利还是那副笑吟吟地表情,不慌不忙地道:“我认为,这位小兄弟刚才说得,是“诱”而不是“杀”!我这么说,够明白了吧?” 下毛野智田急眼了,怒道:“你……你怎么能和李半钟同流合污?须知这桃花岛上,还轮不到……” 话说到这,他的声音嘎然而止。 如果李半钟和林知祥合作,就是三大海商之二的联合,可以试着,把这天……遮一遮了。 张群利把脸一板,道:“你这倭人 ,不会用词就少说汉语。我们那叫同流合污吗?应该叫志同道合。” 然后,他往四下里扫视了一圈儿,寒声道:“某再重复一遍,这位小兄弟刚才说得是“诱人”而不是“杀人”。若是同意地话,就将右手举起来。若是反对嘛……站出来!” 唰! 顿时,众海商将胳膊高高举起,无人敢做仗马之鸣。 这些人消息灵通,都知道扶桑人和新罗人派了使者追求俞寡~妇的事儿。只以为,张群利和李半钟决定精诚合作,要对付新罗人和扶桑人。 对于汉商来说,很好,既占了民族大义,又不必得罪两大巨头,又何乐而不为? 对于扶桑和新罗人来讲,以后的日子还长着呢,现在却着实没必要为了这点小事,与两大巨头对抗,也不敢出来力挺下毛野智田。 唯有崔耕明白,什么精诚合作啊,分明是这两位认出了自己。 李半钟是李善的重要手下,和自己接触的时间不短。 这张群利虽然和自己只有一面之缘,但在泉州望海楼,已利鼻国首商礼上,他曾经被自己狠狠的打脸。自己这个胜利者没把他当一回事儿,但作为当事人的张群利,想必对自己印象极为深刻。 如今时过境迁,双方的身份地位差距太大,张群利想必早就没有了对自己的恨意。 相反地,当日自己与他的交手,说不定会成为他 吹牛逼的谈资呢——跟崔相做对,来俊臣都不能全身而退,俺张群利却只吃了个小亏,够牛逼吧? 今日终于见到了自己,他怎能不卖力巴结? 下毛野智田下,此时却感觉到了世界对自己的深深恶意——明明自己有理的事儿,怎么到头来,所有人都不占自己这边呢? 输给别人也就罢了,偏偏却输给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呃…… 他看向崔耕道:“小子,你到底叫啥名儿?” “某姓崔名光。” “好,崔光。”下毛野智田恶狠狠地道:“你以为有了林家和李家的支持,你就可以高枕无忧了么?错了,你完全想错了。这两家联合起来,俞娘子岂能坐视不管?现在林家和李家可以为了对付本公子,帮你遮掩。只要我将此事散布出去,俞娘子一定会狠狠教训你的!难不成李家和林家,会为了你一个无名小卒,得罪俞娘子不成?” 崔耕耸了耸肩,道:“某问心无愧,自然不怕俞娘子算账?” “好,好一张利口,咱们走着瞧。” 言毕,他转过身去,高声道:“吉时已到,有请俞娘子!” “有请俞娘子!” 人们齐声呼喝,包括张群利和李半钟。 崔耕微微纳闷,低声道:“就算俞娘子是三大海商之一,也不值得人们如此恭敬吧?” 金慕华哭笑不得地道:“非是恭敬……你仔细看就明白了。” 第1029章 一货卖两家 铮铮铮~~ 稍后,一阵清雅的琴声响起。紧接着环佩叮当,脚步声声,在一群靓丽丫鬟的簇拥下,有两名女子,从船舱内走出,向着人群方向走来。 左边那个女子,身形娇小,满头珠翠,肤如凝脂,面赛桃花,波涛汹涌。似乎举手投足间,都能引起男人最为原始的欲~望。饶是崔耕见惯了绝色,都暗暗大咽了一口吐沫。 然而,人比人得死,货比货等扔 她和右边那女子比起来,就着实不算什么了。 那是一个身形修长、身着白衣的女子,梳着燕尾形的发髻,未戴任何头饰。 一双眼睛透明清澈,五官不但精致还有东方人少有的立体感,别具风姿。 这也就罢了,关键是其气质,就像是从九天之上降落凡间的女神,不染凡俗。 崔耕见状,但觉心中一紧,喃喃道:“想不到世间还有此等女子,往昔我还真是井底之蛙了。” 金慕华道:“你是说左边那个,还是右边那个?” “当然是右边那个。” “那就是俞寡~妇。崔先生,你见了真人,可还有信心?” “啊?俞寡~妇?” 崔耕万没想到,自己口口声声叫了多少次的“俞寡~妇”,竟然是这等容貌。 他叹了口气:“那詹伟虽然娶了她 之后,三天就死了……也还真不算冤呢。此女圣洁如莲,可远观而不可**焉。我也只能尽力为之了。” “崔先生也不必如此灰心丧气,我也不要你获取美人的芳心,只要她对咱们有些好感,就万事大吉了。” “那恐怕也不大容易。” 恍惚间,崔耕又有了年少时,追寻公孙幼娘的感觉,心中怦怦直跳,手心里也见汗了。 他又问道:“左边那个又是谁?” “她叫高五娘,是俞寡~妇的闺中好友。你久居长安,这个人总不会没听说过吧?” 对于高五娘,崔耕当然听说过。 此女也是个寡~妇,前后两任夫君都暴病而亡。然而,她却没传出“克夫”的名声。相反地,不少人说,此女的容貌太过出色,引得仙人下降,与其结为夫妻。如今仙人不是死了,而是被天庭发现,捉回去了。 不信地话,你看高五娘那大把的银子哪来的?那都是她用仙人所教的仙术炼出来的。 所谓“仙法炼银”云云,当然大不可信。但是,高五娘包揽了不少银矿,有独特的炼银之法倒是真的,她算是大唐数得着的富豪了。 崔耕点了点头,道:“原来是高五娘,在下只闻其名,却未曾见过其人。如果能得她之助,在下 的把握,就能有那么个两三分了。” “你跟高五娘有一腿?” “那怎么可能?我是说……这俞铃看样子就不好接近,最好先打通高五娘的路子。”他终究是再也说不出“虞寡~妇”三个字,索性直接提了俞铃的名字。 “怎么打通?”金慕华皱眉道:“人家不缺钱,又阅男甚多,不是那么容易动心的。你若用力追求,露了行迹,俞寡~妇那不是就更没希望了吗?” …… 他们俩嘀嘀咕咕,当然瞒不过甲板上,居高临下的高五娘和俞铃,虞铃倒没什么,高五娘却向着这个方向冷哼了一声。 此时,那些迎接之人,都满脸狂热,高喊着“俞娘子”。听了这声冷哼,都往崔耕的方向看来。 又是他们! 下毛野智田看出了便宜。 事实上,刚才他之所以对崔耕等人不依不饶的,不是和崔耕等人有什么深仇大恨,而是想借机表现自己的勇武,好给美人留个好印象。 如今高五娘不悦,岂不是立功的机会到了? 既能报刚才的一箭之仇,又能讨好高五娘,真是两全其美! 待俞铃和高五娘走下了甲板,下毛野智田忽然轻咳一声道:“在下下毛野智田,参见俞小娘子。您初到桃花岛,可得小心一点哩。” 佳人轻启朱唇,道:“哦?此言怎讲呢?” “刚才发生了这么一件事儿……” 他赶紧将自己与崔耕等人的冲突,简略介绍了一遍。最后道:“在下的生死荣辱并不重要,但俞娘子的安危却不容轻忽!您可得小心林李两家合谋,对您不利啊!” 崔耕皱眉道:“一派胡言!刚才分明是我这兄弟夸赞俞娘子,却被你恶意曲解,两位大人物仗义执言。” “哦?是吗?那方才大家都迎接俞娘子之时,你和那胖子窃窃私语,为的又是什么?说你们对俞娘子多么恭敬,谁信啊?分明是不把俞娘子不放在眼里!” 高五娘本来对崔耕等人的印象就不好,顿时冷哼一声,道:“崔光,你解释解释?须知俞妹妹的眼中,却是不揉沙子哩。” “哎呀!冤枉啊!” 崔耕眼珠一转,道:“方才在下的确是跟金先生窃窃私语,但是,绝无对俞娘子半点不敬之意。” “你们究竟说了什么?” “是在下从未见过如同两位娘子一般的绝色佳人,一时间福至心灵,心有所感,做了两首诗,想要献给两位娘子。又恐诗文唐突两位娘子,才请金先生把把关哩。” “哦?做诗?”高五娘顿时感兴趣起来,道:“到底是做的 什么诗?念来听听。” 崔耕朗声道:“第一首诗,是献给高娘子的:一枝红艳露凝香,云雨巫山枉断肠。借问汉宫谁得似?可怜飞燕倚新妆!” “好,好诗!” 高五娘家资豪富,也是养着不少清客的,自然明白这诗作的好坏。 她轻抿朱唇,微微一福,道:“崔先生大才,刚才妾身真是多有失礼之处了。既然你如此欣赏奴家,不如改日,咱们坐下来,切磋切磋诗歌,聊聊人生什么的。” 哼,聊什么人生? 恐怕会聊到床上去吧? 人们都知道,高五娘自从第二任丈夫去世之后,在男女之事上,就比较随便了。但是,眼前之人,单凭一首诗就能成为她的入幕之宾,真让人嫉妒如狂啊! 下毛野智田更是妒火中烧,指责道:“你方才不是说两首诗吗?那写给俞娘子的诗,又是什么?” 他打算得挺好,七步成诗,那是曹子建的能耐。就算这名不见经传的崔光,走狗屎运,妙手偶得了一首好诗。难不成,他还能连踩两回狗屎? 然而,崔耕的声音马上再次响起,道:“云想衣裳花想容,春风拂槛丽色浓。若非群玉山头见,会向瑶台月下逢。” 扑哧~~ 金慕华听了,再也忍俊不禁,笑出声来。 第1030章 佳人善解意 金慕华没法不乐啊,他心中暗想,我原来说崔光是色中之魔,还真没冤枉他。 这厮不仅泡女人的手段有一套,而且节操全无啊。 好么,这两首诗前几天还说是崔相送给小女金小蕊的呢,现在又马上改成自己送给高五娘和俞寡~妇的了。 够卑鄙,够无耻,我喜欢! 我听说俞寡~妇也算才女一名,会不会就因为这首诗,就对他心生好感呢。 俞铃此时,却比金慕华想得还要心头鹿撞。 要命就要命在“才女”这两个字上。崔耕这诗,若是一般的人听了,只是会以为这首诗不错而已。 而俞铃却听出了此诗的弦外之音。 这首诗是李白奉唐玄宗之命,赞美杨贵妃的。换言之,他得为唐玄宗立言,其中的含义岂能那么纯洁? 云想衣裳花想容,一语双关,既是写花,又是写人。完全可以解释成,我见了云(衣服),就想到了容(容颜),再龌龊一点,那就是见到了衣服,就想到了衣服下面的冰肌玉肤了。 第二句,春风拂槛丽色浓,表面上写春风吹拂栏杆,露珠润泽,花色更浓。但解释成,杨贵妃被唐玄宗宠幸之后,容貌更加娇、艳,也完全可以。 最后两句,若非群玉山头见,会向瑶台月下逢。 这就更不得了了,群玉山,是周穆王会西王母的地方。一仙一凡,****……呃,古书上没记载他们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但是,反正,总而言之,这位周穆王“乐而忘归”了。 由此可见,整首诗其实是含而不露的一首调情诗,大诗人李白为了当官也真不容易。 现在,由俞铃听来,毫无疑问,是眼前之人在借助此诗,在非常文雅地调戏自己呢。 她会反感吗? 废话,俞铃长得再漂亮,气质再高雅,那也是个女人,是个二十来岁如鲜花一般的女人,是个知道男女之事久旷十余年的女人,岂有不想男人的道理? 只是,她以女子之身执掌两家的势力,麾下颇多桀骜不驯之辈,每日都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好不容易才将事业发展到如今这个地步,又哪有时间和精力谈情说爱? 再者,那些追求她的人,大多打着财色兼收的主意,她又怎敢轻易卸下心防? 如今,望着眼前这个虽然不算多么英俊,却颇具魅力的脸庞,咀嚼着这含义无穷的几句诗,一时间红霞攀上了俏脸,天下的仙女沾染了红尘。 她心中暗想,谁人能如此之快,写出如此两首绝妙好诗?最关键的是,写给奴的这首诗,如此一语双关意 味深长?即便名闻天下的崔飞将,也做不到吧? 再者,就算不限时间,有如此文才之人,也不会为人代笔。 这名不见经传的崔光,顷刻间写成此诗,想来,也只能用天意来解释了。 难道,这崔光,竟是我命定的情郎? 想到这里,她微微一福,道:“妾身方才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还望崔先生见谅。” 崔耕回礼,道:“好说,好说。俞娘子太客气了。” 什么见谅啊?什么客气啊? 人家俞娘子刚才根本就什么都没说好不好,哪用得着道歉? 崔光你也是啊,怎么就生受了呢? 看来这对狗男女是王八看绿豆看对眼了,此时已经有些语无伦次了! 如果说方才的看客们,还是妒火中烧的话,现在他们的妒火已经有若实质! 如果目光能传递妒火的话,崔耕现在早已灰飞烟灭。 然而,这还没完呢。 只听俞铃继续道:“方才高姐姐说得没错,崔先生如此大才,改天可以来船上,和我们姐妹俩谈谈诗什么的。” “一定,一定。” 烧死他! 烧死他! 烧死他! 无数诅咒的声音,在人们的心头涌起。 可能是上苍听到了他们的诅咒,远方忽然传来阵阵马褂銮铃声响。 人们循声望去 ,但见一队美少年身着白衣,骑着白马,小步快跑,气宇从容地向这方向而来。 最吸引人的,还是当头一名美少年。 怎么就那么干净,怎么就那么漂亮,人们毫不怀疑,若是换上女装,此人绝对称得上绝色美女。 但是,其气质阳刚,眉目之间英气勃勃,又丝毫不会让人错认他的性别。 简直是无数闺中少女的梦中情~人。 不,不用梦中了,人群中陡然传来两声尖叫“觉哥哥!觉哥哥!我们在这!” 不用问,喊话的正是尹紫依和金小蕊,那美少年就是金乔觉了。 金乔觉面带微笑,翻身下马,挥挥手,冲着二女打了个招呼。 然后,冲着俞铃微微一躬身,道:“在下迎接来迟,还望俞娘子恕罪。” “呃……敢问这位公子是……” 金乔觉颇有风度地露出八颗牙齿,道:“在下新罗王子,金乔觉。其实我也不是有意迟到,实在是为俞娘子准备礼物,耽搁了一段时间。” “礼物?” “对,在下给俞娘子准备了三样礼物。其一,就是一首诗,请俞娘子准许我当场诵来。” 这点面子总是要给的,俞铃道:“王子殿下请讲。” 金乔觉道:“芙蓉不及美人妆,水殿风来珠翠香。谁分含啼掩秋 扇,空悬明月待萧郎。” “好!好诗啊!” “新罗王子果然文采不凡!” “我等甘拜下风啊。” …… 别管懂不懂诗了,只要能把崔光比下去就行,人们一阵轰然叫好,又挑衅似地看向崔耕。 然而,作为此事的正主俞铃,面上却是一阵平静。 金乔觉的这首诗是一首闺怨诗。虽然远不及崔耕抄李白的《清平调》,也算相当不错了。此诗先极写美人之美,再写美人没有情郎,空虚寂寞冷,可以说,准确地写出了俞铃的心态。 若是俞铃刚才没听到崔耕的那首诗,现在无非是两种反应:其一,是感同身受,心中一阵恸动。其二,被戳穿了心事,一阵恼羞成怒。 不管怎么样,她的情绪一激动,就给了金乔觉打开她心房的可乘之机。 然而,很不巧,俞铃刚才被崔耕非常文艺地这么小小一撩~拨。心中充满了柔情蜜意,再听这首诗,竟全无感觉。 她有些敷衍地道“多谢王子殿下了,敢问第二件礼物,又是什么呢?” “呃……” 金乔觉见这首诗没达成预定的效果,微微有些失望。但事已至此,也只能按照原计划走下去了。 他接过一个锦盒,慢慢打开,道:“就是此物,还请俞娘子上眼了!” 第1031章 乔觉献至宝 “这是……” 锦盒打开,一粒鸽子蛋大小的珍珠显露出来,在阳光的照耀下,反射着柔和的光芒。 有道是七分为珠,八分为宝。而这颗珍珠的直径,却是远超过了一寸! 霎时间,不止是俞铃,在场几乎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不在于这个明珠价值几何,关键在于,普天之下,也许就这么一颗。你有钱没处买去,你有势没处抢去。就是见上一见,也得各种机缘巧合。 良久,金乔觉才轻咳一声,道:“在下愿将此宝献与俞娘子,还请俞娘子笑纳。” 俞铃缓缓摇头,推脱道:“万万不可,这颗珍珠太贵重了,妾身不能收。” “哪里,俞娘子富可敌国,再贵重的物品,对你来说,又算得了什么?至于在下,我大小也是新罗王子,对我来说,些许奇珍异宝,同样不算什么。不过是一件礼物而已,还请俞娘子收下吧。” “可是……” “没什么可是的。有道是宝剑赠英雄,红粉赠佳人。在下以为,这个珍珠,唯有送给俞娘子,才不算辱没它哩。” 女人对各种奇珍异宝特别没抵抗力,更何况这等绝世之宝?俞铃本来就拒绝得不甚坚决,听金乔觉这么说,顿时就改口道:“既如此,妾身就却之不恭了。” 她一使眼色,就有一个婢女上前,将那个装着宝珠的锦盒接过。 然后,俞铃又道:“王子殿下, 来而不往非礼也。既然您送给小女子如此礼物,奴家也有一物送您。” 她对着一个婢女耳语了几句,那婢女就转身往俞家大船走去。功夫不大,婢女回转,手中捧着一把宝剑。 剑鞘之上镶金嵌玉,剑柄上还镶着一颗硕大的宝石,一看就不是凡物。 呛凉~~ 俞铃将宝剑抽出,在阳光照耀下,寒光烁烁,耀人的二目。 她介绍道:“此剑乃是妾身偶然间花费万金购得,剑名太阿。经名家品鉴,确是真品,还请王子殿下收下。” 金乔觉道:“太阿剑?可是欧冶子和干将所铸的太阿剑?” “不错,正是。” 一个婢女手捧此剑,来到了金乔觉的面前。 金乔觉仔细翻看,再也无法维持刚才的风度翩翩,激动地险些说不出话来,喃喃道:“太贵重了,真……真是太贵重了。” 不怪他如此激动,实在是这太阿剑着实不凡。 虽然此剑乃欧冶子和干将两位大剑师联手所铸,但两位大师却认为:此剑为诸侯威道之剑,剑气早已存于天地之间,,只是无形无迹,只待天时、地利、人和三道归一,才假自己二人之手而成。 后来,晋国为了得到太阿剑,曾经派大军围困楚国的都城三年之久。 秦始皇灭六国,得六国宝物,数得着的就是“昆山之玉,随和之宝,明月之珠,太阿之剑”。 成语“太阿倒持”指的就 是此剑。 只是后来,项羽火焚阿房宫,此宝就不知所踪了。 想不到最后,竟落到了俞铃的手里。 公允地说,此宝的价值,仅在传国之宝和氏璧之下,远在刚才金乔觉所送的那颗宝珠之上。 不过,话说回来,俞铃作为一个女人,肯定是喜欢珠宝,而不怎么喜欢名剑。 从这个意义上讲,这二宝又能扯平了。 俞铃微微一笑,道:“王子殿下方才还说,宝剑赠英雄。您自己就是大大英雄一名,还不赶紧将这太阿剑收起来?” “如此,就多谢俞娘子了。” 金乔觉实在喜欢此宝,也不舍得推辞,就此躬身一礼,将太阿剑佩戴起来。 方才金乔觉念诗的时候,人们一阵起哄,那为了恶心名不见经传的崔光。 但是现在,金乔觉和俞铃互换重宝,他们反而安静下来。 无它,大家不明白这代表了什么。 如果俞铃只收了金乔觉所送的宝珠,而没回送同等价值的宝物,不说她就此与金乔觉定亲吧,起码表明,她不讨厌金乔觉,愿意给他追求自己的机会。 但是,现在双方互换礼物,就非常耐人寻味了。 这算是互换定情信物?还是俞娘子不愿意占金乔觉的便宜,和他等价交换? 不仅他们猜不透,金乔觉也猜不透。 他强把得了太阿剑的激动心情压下去后,说道:“俞娘子,接下来,请看看在下送您的第三 样礼物。” “哦?第三样礼物是什么?” “还请俞娘子稍待。” 金乔觉比了个手势,身旁的一个美少年就将手放在嘴里,打了个响亮的呼哨! 随后,远方有一个呼哨响应。 紧接着,一队美少年簇拥着一辆八匹马拉的大车,向着这边走来。马车上拉着一个大笼子,笼子内有一黑白相间的猛兽正在呼呼大睡。 待那大车走近,高五娘眼前大亮,道:“这是什么野兽,怎么如此……那个可爱?” 金乔觉道;“高娘子您再仔细看看,此兽似熊而头小脚卑,黑白驳文,毛浅有光泽,能舔食铜铁及竹骨蛇虺,与古书中什么相似?” 高娘子撇了撇嘴,恨恨地道:“奴家读书不多,这我哪知道?” 俞铃却是心中一动,道:“莫非是古人所谓的貔貅?” “然也,此物名曰貔貅,在辽东又叫白熊。性情温和,甚是可爱,乃是瑞兽。在下愿将此瑞兽献给俞娘子,以做第三件礼物。” “这怎么好意思呢?” “此兽乃是在下于山林中所得,不值什么,俞娘子且勿推辞。” 说着话,金乔觉已经随手拿钥匙开了铁笼,脚尖猛地一踢那貔貅的屁股,道:“出来吧。” 嗖! 泥人还有三分土性,更何况那貔貅只是野兽而已。 它被金乔觉狠狠一踢,搅了好梦,顿时发出了一声惨嚎。然后,人形而立,张牙舞爪地向 着金乔觉扑来。 这只貔貅足比金乔觉高了一头以上,体形更是大了两圈儿,恐怕得有四五百斤重。 它如此张牙舞爪地袭来,当真是凶威赫赫,不可一世。 “王子殿下小心!” 俞铃忍发出了一声惊呼,紧闭双眼,不忍看见金乔觉的脑袋,被这貔貅啃成烂西瓜的惨状。 然而,预料中的惨嚎并未出现,稍顷,她就听到金乔觉的声音响起,道:“多谢俞娘子关心,在下安然无恙。” 啊? 俞铃睁开眼睛,却见金乔觉死死攥住了那貔貅的两只前掌,任那貔貅如何用力,都动弹不得。 俞铃叹道:“王子殿下……您……您连大名鼎鼎地貔貅都能降伏,真英雄也。” 敢情金乔觉是打的这个主意啊! 事到如今,几乎所有人都明白了金乔觉献貔貅的真实目的——明着是献瑞兽,实际上,却是要展示自己的天生神力。 身份高贵,风度翩翩,文武双全,貌似潘安,你俞寡~妇要是选男人的话,不选这样的,那不是瞎了眼了吗? 唰! 几乎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了崔耕。 道理很简单,方才大家对崔光羡慕嫉妒恨,是因为他最可能成为俞寡~妇的入幕之宾。如今,最可能成为俞寡~妇的入幕之宾之人换成金乔觉了,大家自然转而支持崔光和金乔觉放对。 人们倒要看看,在这关键时刻,这崔光能否力挽狂澜? 第1032章 少年遭重挫 崔耕没有令大家失望。 他微微一笑,露出了胸有成竹的笑容。然后,微微一抬脚—— 嘭! 踹在了臧希烈的屁股上。 “上!” “诶!”臧希烈马上就反应过来了。 临行之前,崔耕交代的清楚,金乔觉堪称完美,要想战而胜之,就必须从他擅长的各方面进行打击。 所以,臧希烈必须找个机会,在力气方面,让金乔觉甘拜下风。 臧希烈刚才光顾着看热闹了,忘了这件事。现在经由崔耕提醒,马上快步上前,瓮声瓮气地道:“好玩儿,好玩儿。小白脸闪开,俺也想和这只大猫玩儿上一玩。” 金乔觉斥道:“你走开,此兽危险。” “拉倒吧?你这小白脸都能对付,有啥危险的?” 说着话,臧希烈右手往金乔觉左腰上一推。 “啊?” 金乔觉绝大部分力量都在跟貔貅较力,哪还受的了臧希烈之一击?顿时,再也站立不稳,往旁边倒去。 噗通! 金乔觉摔了个狗啃泥,狼狈无比。 貔貅大喜,发了一声吼,顺势往他身上扑去。毫无疑问,这一下扑实了,金乔觉必无幸理。 “妈呀!” 生死关头,金乔觉肝胆俱裂,发了一声喊。 臧希烈赶紧往前一步,将那貔貅死死抱住,道:“大猫莫抓着他不放啊,咱俩玩儿玩儿……” 这貔貅也太倒霉了,前面刚把金乔觉打倒,又来了个臧希烈。 金乔觉是力大无穷不假,但要是真的特别特别勇武,日后 新罗王能准许他出家? 而臧希烈,却是单凭勇武,就五千破四十万的猛人。论起武力来,当世不做第二人想。 金乔觉跟貔貅打架,只是略占上风。 臧希烈和貔貅打起来,那就真如老叟戏婴儿一般。他也不着急把貔貅打成什么样,只是不断逗弄,让貔貅做出各种高难度的动作,却伤不着自己。 貔貅这种瑞兽脾气甚好,一般情况下,不会攻击人类。刚才它也是被金乔觉欺负狠了,才凶性大发。如今时间久了,脾气慢慢下去,竟然跟臧希烈玩闹起来。 人们见状,对于金乔觉的评价忽地降低——有什么啊?刚才你力抗貔貅,我们还以为你有多厉害呢。现在,看看,那个五短身材之人,照样收拾貔貅收拾得服服帖帖的。看来不是你太强,而是这貔貅的实力不怎么强啊。 当然了,貔貅再弱也有个限度,它的块头在那呢,肯定不大好惹。五短身材之人能把貔貅耍到这个地步,这身本事肯定相当不赖。 有人望向毛野智田,道:“小毛野公子,您不是还想与这位壮士决斗吗?要不要待会儿……在下帮你再牵牵线搭搭桥?” 下毛野智田哪还有方才的嚣张气焰,期期艾艾地道:“不……不必了。” 金乔觉此时心里则在滴血,怎么自己就这么倒霉呢?本来打算的好好的,在万众瞩目之下,姗姗来迟。 然后,先献上一首诗,打开俞寡~妇的心防,再献上绝世宝珠 ,表明自己的诚意,最后力斗貔貅表现自己的勇武。 一环扣一环,绝对能把俞寡~妇拿下。 但是,先是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崔光做诗,逼着自己提前出场,自己的诗作打了折扣。紧接着,献宝也不大顺利,人家俞寡~妇所回赠的宝物,远比自己的宝物珍贵。 最关键的是最后,力斗貔貅,自己在那莽汉的衬托下,竟成了一个笑柄。 “妈啊!”,这话自己怎么就喊出来了呢? 丢人啊! 难道我自诩的经天纬地之才,全是错觉? 临行之前,我曾经对国人夸下海口,如今却连一个寡~妇都征服不了,我还有何面目回到新罗? 他越想越是郁闷,爬起来也不跟大家打招呼,分开人群,扬长而去。 “王子殿下!王子殿下!”那些新罗美少年大叫着追赶,也随着他去了。 在场的海商大部分是汉人,却是不受影响,继续观看臧希烈戏耍貔貅。 下毛野智田望着金乔觉远去的背影,嘴角上泛起了一阵得意的笑容。 所谓“貔貅”,就是后世的大熊猫。在大唐年间,辽东地区也有分布,被称为白熊。 只是当时,大熊猫仅仅被人们当作一种异兽,而不是什么国宝。 崔耕唯恐臧希烈一时失手,将大熊猫伤了。待金乔觉走后,赶紧喝止了他。 当哥哥的文才出众,兄弟武力过人,能是普通商人吗?俞铃对他们越发感兴趣起来。 当然了,俞铃毕竟是大唐三大海商之 一,麾下近万人。总不至于毫无心机地,被一首诗一勾搭,就非君不嫁了,只能说她对崔耕有些心动而已。 她得保持着矜持,看崔耕这边如何主动,再见机行事。 但尽管如此,她对崔耕表现出来的善意,已经羡煞旁人了。 稍后,新来的众海商扎下了营寨。 当夜晚间,俞铃大排筵宴,请众海商喝酒。 直到二更天,崔耕才醉醺醺地回到了自己的帐~篷内。 哎呦~~ 刚一进帐,崔耕就感到大腿剧痛,惊呼出声,道:“你掐我干啥?” “你自己清楚!”贺娄傲晴气鼓鼓地道:“在我面前跟那个俞寡~妇眉来眼去的,挺开心的嘛”。 “这个……”崔耕苦笑道:“我这不是为了麻痹金慕华,表明正在努力完成他交代的任务嘛。” “哼,那俞寡~妇天生丽质,我见犹怜,怕就怕某人借坡下驴,假戏真做呢。” “这你实在多心了,等海商们把事情商量好,我跟俞寡~妇就各奔东西,哪还有机会再联系?说实话,我现在的心思,根本就没在俞寡~妇的身上,而是想如何在离开桃花岛之前,搭上金乔觉的路子。” 贺娄傲晴不以为然地道“真的假的?你追求俞寡~妇,金乔觉也追求俞寡~妇,你和金乔觉就是情敌。都这样了,你还想和人家拉近关系,你觉得合理吗?” “也未必不合理,正是因为是情敌,一叶障目,他才不会怀疑我接近他是别有用心… …” “你最会讲歪理了,我才不要听!”贺娄傲晴眼波流转,道:“你要我相信也行,除非……” “怎样?” “如果你能在离开桃花岛之前,把他的太阿剑要过来,我就信你,的确把心思放在了金乔觉身上,而不是俞寡~妇。” “你讲不讲理啊!我搭上金乔觉的路子,也不一定能得到人家心爱的太阿剑,你这不是……诶,我明白了!” 崔耕终于恍然大悟,道:“绕了半天圈子,敢情是你是想是要太阿剑?” 贺娄傲晴一点也没小心思被拆穿的尴尬的,大大方方地道:“奴就是想要太阿剑了,怎么?你办不到?” 望着佳人殷切地目光,崔耕怎么能说办不到?再说了,这太阿剑乃是大唐至宝,真被金乔觉带回新罗,崔耕心里还真挺不舒服的。 他说道:“怎么会办不到?只是……既想和人家搞好关系,又想谋人家的东西,有点难办罢了,且容我细思之。” 噔噔噔~~ 话刚说到这,帐外忽传来一阵脚步声。 崔耕赶紧冲着贺娄傲晴使了个眼色,示意她禁声。 然后,崔耕来到帐门前,沉声问道:“谁?” “是我们。”一阵熟悉的声音响起。 贺娄傲晴这回真吃醋了,道:“好啊!俞寡~妇是奉命行事也就罢了,金小蕊和尹紫依,你又怎么解释?” 崔耕也纳闷啊,这俩青春无敌美少女大晚上的不睡觉,找自己干啥?总不会真的是……谈情说爱吧? 第1033章 好人没好报 崔耕推脱道:“天色已晚,多有不便之处,两位小娘子请回吧。” “哎呀,崔光你哪那么多废话?莫非以为,我们姐妹同时看上你了不成?真是牛不知角弯,马不知脸长,” 尹紫依和金小蕊不耐烦撩开帐门,走了进来。 崔耕老脸一红,招呼她们坐下,道:“不知两位小娘子深夜前来,到底所为何事呢?” “哼!你做的好事!”金小蕊气呼呼地道:“觉哥哥回去之后,茶不饭不想,就是呆呆地出神。他要是有了个三长两短的,我们唯你是问!” “对,唯你是问!”尹紫依在一旁点头附和。 崔耕简直有些哭笑不得,道:“咱们不是说好了吗?要破坏金乔觉和俞寡~妇之间的婚事。如今我任务完成的挺好,怎么还成了不是?” 金小蕊振振有词,道:“我们是让你破坏他们之间的婚事,可没让你欺负觉哥哥。觉哥哥要是想不开寻了短见,我们姐妹怎么办?” “那不至于……” “怎么不至于,你敢打包票?” “我凭什么打这个包票啊!”崔耕双手一摊,道:“你们姐妹就明说了吧,究竟想让我干啥?” “我们想……你去向觉哥哥磕头认罪,让他出了这口气。” 这也 太不讲理了,崔耕面色一沉,道:“两位小娘子,你们可得想清楚了。我要是向金乔觉磕头认错,那就得放弃追求俞寡~妇。他和俞寡~妇真成了夫妻,可就没你们俩什么事儿了。” 两位美少女对视了一眼,又舍不得了,道:“那……那你说怎么办?” 崔耕起身,道:“这样吧,我去劝劝他。凭我的三寸不烂之舌,应该能劝他看开此事。” 崔耕本来就想和金乔觉搞好关系,这么好的机会焉能错?当即,换了身衣服,随着金小蕊和尹紫依来到了金乔觉的大账内。 但见果然,金乔觉坐在帐内,面前的几案上摆着文房四宝,双眉紧皱,不言不语。 “姓崔的,你还敢来?” 金乔觉身旁的侍卫,见崔耕来了,尽皆对他怒目而视。要不是主子在此不敢擅动,恐怕早就把他乱刀砍死了。 好在尹紫依在新罗颇有地位,她和一个侍卫头领模样的人耳语了几句后,那人尽管面露难色,还是挥了挥手,带着众侍卫退了出去。 稍后,金小蕊和尹紫依也走了出去,大帐内顿时只剩下了崔耕和金乔觉二人。 崔耕道:“王子殿下可是因为今日白天之事烦恼?其实大可不必。有道是胜败乃兵家之 常事,这次败了,下次再来嘛。谁不知道,你追求俞寡~妇,是为了她手中的船……” 他说了一会儿,见金乔觉的面色没有任何变化,只得转移话题,道:“就算我刚才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你的确是真心喜欢俞铃这俞铃也的确是难得的美人。但天下的绝色美女多啦,你单单为了一个俞铃就茶不思饭不想,真是大大地不值。” “……”金乔觉仍是皱眉不语。 崔耕又换了一个角度,道:“再说了,俞铃对你也不是毫无情意,要不然,那太阿剑能说给你就给你?你自己以为在佳人面前丢脸,说不定人家还会以为你非常可爱呢。” …… 简短截说,崔耕换了无数角度劝解金乔觉,甚至试探地提出,自己可以不和金乔觉争俞铃,但是,金乔觉依旧没有任何反应。 最后,崔耕说得口干舌燥,实在没办法了,准备出门,从长计议。 可他刚走到大帐的门口,就被两个侍卫拦住了,道:“崔先生,您想去哪?” “贵王子太难劝了,我出去想想办法。” “出去?不必了。您就在这想吧。” “我在这想,没什么思路……嗯?”崔耕终于反应过来,道:“你们要软禁我?” 那侍 卫咧嘴一笑,道:“您可以这么认为。总而言之,不把我家王子殿下劝好了,您就不能出来。” 另外一个侍卫帮腔道:“而且,我家王子殿下一日不吃东西,您就一日不能吃东西。我家王子一日不能喝东西,您就一日不能喝东西。这就叫感同身受,希望有助于您想出办法来。” 崔耕咬着牙道:“这是谁的主意?” “当然是尹小娘子的主意,我们兄弟深以为然。” “好,你去告诉尹小娘子,她会后悔的。” 那侍卫微微一笑,道:“在下一定如实转告……至于您,还是请回吧。” “你……” 崔耕只是放放狠话而已,他现在连出去都出不去,又能拿尹紫依怎么样? 无奈之下,又回到了帐内。 崔耕道:“王子殿下,瞧见没有?尹小娘子可是对您上心得很呢。她秀外慧中,未必就比那俞娘子差多少。对了,说到这,我想起来一个小故事……” 这个故事在后世流传甚广,说有个女孩看到一个男孩,心里很喜欢他,便向佛祖许愿说要清清楚楚地再见那个男孩一面。 佛祖说:可以,但你需要修炼五百年。 女孩同意了,于是佛祖把女孩变成一块石头,五百年风吹雨打,终于 再见了那男孩一面。 佛祖来了,问女孩还有什么愿望。 女孩说:我想抚摸他一下。 佛祖说:可以,你需要再修炼一千年。 女孩变成一棵大树,一千年后终于用自己的枝条在男孩儿脸上划过。 佛祖再问女孩:你想和他在一起吗?那还要继续修炼。 女孩说:不了,我现在就很满足了。 佛祖终于松了一口气,道:“很好,有个男孩可以少等一千年了,他为了能看你一眼,已经修炼了两千年。” 这个故事似乎产生了效果,金乔觉抬头看了崔耕一眼,道:“嗯?” 但是,也仅仅是“嗯”了一声罢了,之后金乔觉再无动作。 崔耕觉得非常有门儿,又讲了几个类似有关的故事。 然而,金乔觉在听这些故事的过程中,微微点头,似乎是听进去了。但崔耕讲完之后,又没什么表示。 讲了这么久,崔耕嗓子里冒烟儿,连口水都没得喝,又停了下来。 但是,心里有事儿,睡又睡不着,这么干坐着总不是办法吧。 该干点什么消磨时间呢? 崔耕往四下里望去,忽然,眼前一亮,将几案上的毛笔抓了过来。 他准备画一幅画来解解闷。 这幅画的名字叫做——《地藏王菩萨》。 第1034章 点化大菩萨 桃花岛上有李善和林知祥的势力在,崔耕对自己的安全,并不怎么担心。 所以,他对于劝解金乔觉这个差事,只是感到有点儿难办而已,却绝没有尹紫依所期望的那种紧迫感。 相反地,崔耕感到非常有意思。 谁能想到,如今为情所困的金乔觉,会在后世被认为是地藏王菩萨的化身呢。 所以,他想把金乔觉现在的样子画下来,以做纪念。 当然了,要是明目张胆地画金乔觉,这张纸肯定带不出去。 崔耕决定运用一个小技巧,这技巧的名字,就叫负残像性视觉效果。 简单地说,人的眼睛看到一种颜色的时候,总会要求它的相对补色出现,如果这种补色没有出现,眼睛就会自动调节,在视觉中制造这种颜色补偿, 后世人们根据这个原理,制作了很多画像。这些画像表面上看起来是一团杂款无章,毫无意义的涂鸦,但看久了之后,再转看别处或者闭上眼睛,就会“看”到,那绘画者希望人们看到的图案。 崔耕虽然年幼时学过一些丹青之术,但对这“负残像性视觉效果”,只是根据后世的记载,知道原理而已,还真没实践过。 但是,没关系,反正他有的是时间。反正 他对效果的要求也没多高。 崔耕拿过毛笔来,开始作画。 画了一张,盯了一会儿,双眼望天,觉得不太满意,又重新作画。 总而言之,他一定要画一个佛陀,面目表情和现在的金乔觉完全相同。 然后,还要加上地藏王的标语:地狱不空,誓不成佛;众生度尽,方证菩提。 直到天光放亮,崔耕才画了一张自认为比较满意的。 他盯着那画像看了一会儿后,双目望天,眼前就出现了一个椭圆,内中正是自己希望的图像、 “哈哈!我明白了,我明白了!” 忽然,一阵大笑声响起。 崔耕被笑的心里面发毛,迟疑地看向金乔觉道:“你到底明白了什么?” “我要出家!” 崔耕越发奇怪了,道:“不至于吧?难不成,你因为得不到俞寡~妇,就要出家做和尚了?” “哪啊,师父,您莫考验我了。”金乔觉躬身拜倒,道:“恩师在上,请受徒儿一拜。” 崔耕赶紧错开一步,双手虚扶,道:“王子殿下,咱们把话说清楚,什么师父徒弟的?” “对,是得说清楚,要不然弟子怎配拜您为师?”金乔觉颇为兴奋地道:“弟子今日,在俞娘子面前大大的丢脸,回来之后, 甚感羞恼。不过后来,我仔细一想,自己从小锦衣玉食,从没吃过什么苦,今日受此之辱,尚感如此痛苦,其他人地位远不如我,财产远不如我,又该感受过多少痛苦呢?人生在世,为何如此艰难,到底该如何解脱?” 崔耕瞪大了眼睛,道:“你刚才就是因为在考虑这个,才一直不肯理我?” “恩师您还考验我呢?”金乔觉道:“若非您看出了弟子的所思所想,有意点化弟子,刚才为何要讲佛教故事?” “我……” “恩师解释不清了吧?弟子心里也明白,我实在太过愚钝了些,您讲了那么多佛经故事都没开悟。最后,您不得不施展大神通,指引弟子。呃……您施展这个大神通,肯定会耗费甚多功力吧?如此大恩大德,弟子多谢了。” “等等……怎么这还跟什么劳什子神通有关了?” “您刚才做的这些画,看了之后,闭目可见佛陀,难道不是法力?哦。我明白了。” 金乔觉猛地一拍脑袋,道:“弟子听说过,我佛门中人,只重佛法修为。佛法修为到了,神通自然而来。而只重神通,就是舍本逐末之举,没什么大出息。” 擦!这也能脑补地如此合情合理? 崔耕 现在也明白过来了,今日之事其实是个仁者见仁智者见智。 金乔觉本身的思想,和佛家非常接近,很容易就被佛教所吸引。换句专门的术语,就是金乔觉身具慧根。 别人经过了这场挫折,可能一蹶不振,可能一心想着翻本报复。唯独金乔觉,竟思考起人生的意义来。 赶巧了,自己又在有意无意间,讲了许多跟佛有关的故事,并且画了那个如同神通一般的画。 结果,金乔觉深深地陷了进去,只以为,自己应该出家为僧。这个决定,比历史上他做出同样的决定,足足早了十年。 这件事到底是好是坏,自己究竟是该顺水推舟地应了,还是解释清楚呢? 崔耕一阵犹豫。 金乔觉可怜巴巴地道:“怎么?恩师可是因为弟子愚钝,不愿收我为徒吗?” “这个……” 崔耕决定还是实话实说,道:“不瞒王子殿下,您完全猜错了。我不是什么世外高人,就是一个普通的商人而已。刚才讲关于佛的故事,只是为了开导你,别无他意。这些画是我闲着无聊随便画的,算不得什么神通。” “恩师不愿意收下弟子,也不用打这种诳语吧?”金乔觉有些不满,道:“普通商人能随口做 出两首绝妙好诗?普通商人能搜罗一个力大无穷的兄弟?最后,除了您以外,还有哪个普通商人可以画出这等可以令人见佛的奇画?” 崔耕只得道:“虽然说出来令人难以相信,但你既然相信我点化你,就应该听说过,“出家人不打诳语”吧?我方才说得的的确确是实话。” 这个解释堪称完美,你相信我来点化你,就得相信我没说谎。你觉得我在说谎,那方才就是纯属巧合。 然而,金乔觉不愧是日后的地藏菩萨化身,崔耕这么完美的解释,都能被他找出漏洞来。 金乔觉猛地一拍大腿,道“弟子明白了,您肯定是某位高僧大德的转世而不自知,一举一动都暗合缘法。既如此……恩师在上,请受弟子一拜!” 这也行? 崔耕深感无奈,还准备继续解释。 可是金乔觉的下一句话,却让他解释的话语,难以出口了。 只听金乔觉道:“我新罗崇尚佛法,自法兴王以来,历代国主都取佛名,以佛王自居。恩师身具佛性,何不前往新罗一游,暂居法流寺内,也好沾染佛性,早日明白自己的本来面目?” “这……” 崔耕口中犹豫,心中却暗暗道:这岂不是想瞌睡来了枕头? 第1035章 太阿入手中 尽管心里边愿意,崔耕最后还得矫情一下,道:“就算我真是什么高僧大德转世,但现在已然有了红颜知己。住在法流寺里面,不大妥当吧?” “恩师不必担心。”金乔觉介绍道:“佛教最初从中原传入我新罗时,并不禁婚娶。即便现在,火居和尚虽少,也是有的。有徒儿的面子,您住进法流寺当无问题。” “这样啊……” 崔耕想想,这事儿还真有可能。 直到两百年前,佛教才经由中原传入新罗。而那时候,正是中国的南北朝时期,礼乐崩坏,和尚娶妻生子并不鲜见。当时和尚的妻子甚至有个专门的名号,叫“梵嫂”。 也就是大隋建立之后,才禁止和尚娶妻,距离现在不过一百多年。 既然佛教传入新罗的时候,中国作为“上梁”已经歪了,新罗这“下梁”能有多正? 见崔耕若有所思,金乔觉道:“若恩师为了减少麻烦,可剃度一番,自称火居和尚。这样,弟子也好交代一些。” “剃度?” “只要穿法衣,剃头发和胡须即可。” 和尚并不一定要剃胡须,但是,这年头,须发严密是威严的象征,一般只有寺庙的主持才被允许留胡子。 崔耕顿时心中一动。 新罗人中有很多人认识自己,比如那个尹容娘和金怜姬。虽然自己略微化了装,被认出来的可能性依旧不小。 但是,若自己把胡须和头发全刮了,再穿上一袭僧衣,哪怕是当着尹容娘和金怜姬的面儿,她们也不会认为自己是崔耕吧? 毕竟大唐宰相与火居和尚的画风相差太大,而自己和她们不过是见过一两面而已。 想到这里,崔耕点头道:“实不相瞒,我的身份有些尴尬……” 然后,他把金慕华所猜的,自己乃是崔耕的族人,因为勾搭了崔耕的心爱丫鬟,不得不亡命新罗的事儿,说了一遍。 最后,崔耕说道:“所以,我确实想往新罗一行。如果王子殿下愿意帮忙,给我提供一个落脚之地,那当然是求之不得。” “那恩师是答应了?” “也可以这么说,但事先声明,我不认为自己是什么高僧大德转世。若日后王子殿下发现认错了人,可莫怪我。” 金乔觉也不强求,道:“那是自然。这一切都是我自愿的,不管您是不是高僧大德转世,,只要您准许我跟在您身边,聆听教诲,我就感激不尽了。” …… 最终,崔耕也没准许金乔觉拜师,只是让他称自己为崔先生。 又稍微闲聊了几句,崔耕就告辞离去。 此时他的帐~篷内,金小蕊、尹紫依和贺娄傲晴都等得望眼欲穿了。 贺娄傲晴心忧崔耕的安危,自不必言。 尹紫依再有权势,也没法对金乔觉的侍卫如臂指使。她可以命那 些侍卫不准崔耕出去,却没法让他们帮着传递金乔觉的消息。眼见天将中午了,崔耕还没出来,能不着急吗? “觉哥哥怎么样了?”金小蕊迫不及待地问道。 “很好,好得不能再好了。现在王子殿下已经解开了心结,能吃能睡,不过……有一点美中不足啊。” “什么美中不足?” “就是他决定从今日开始,只是素食,不再沾荤腥了。” 尹紫依奇怪道:“为什么要只吃素食?难不成他要当和尚?” “哈哈,尹小娘子果然聪明,王子殿下正有出家之意。” “什么?真要出家?”尹紫依先是一愣,随即面色骤变,道:“都是你搞地鬼?” 其实这事儿主要是因为金乔觉颇具慧根,跟崔耕关系不大。但是,他气尹紫依坑自己,索性道:“在下托金乔觉的侍卫给您传话,您还记得吗?” “你……我跟你拼了。” 尹紫依一阵气结,抽出腰间的宝剑,就要跟崔耕拼命。 嗖嗖! 顿时,两只飞刀顺着她耳边划过,斩段两缕青丝。 贺娄傲晴寒声道:“住手!再动一动,我要你的命!” 崔耕退后一步,劝道:“在下死不足惜,但是,不趁着王子殿下心思未定之时,把他劝回来。尹娘子你……可是要抱憾终生呢!” 尹紫依打不过贺娄傲晴,又被崔耕说动,恨恨地道“我先去劝觉 哥哥,回来再找你算账!” “紫依姐姐等等我……”金小蕊也跟着她离去。 望着她们远去的背影,崔耕挠了挠脑袋,喃喃道:“文文静静、挺漂亮一个小娘子,怎么说杀人就杀人呢,真是人不可貌相啊。” 孰料,贺娄傲晴没好气儿地:“为什么?因为你太心毒了呗?” “什么?我心毒?” “哼,和你争俞铃的最强竞争对手,不就是金乔觉吗?你可倒好,直接把人家劝得要出家了,这不是心毒是什么?恭喜崔相爷了,这个天仙一般的俞寡~妇,可就要成为您的囊中之物喽。” 酸! 真酸啊! 崔耕知道贺娄傲晴又吃醋了,赶紧赔笑解释,道:“其实我刚才那话都是气尹紫依的,事实是这么回事儿……” 他将在金乔觉大帐内发生的事儿,详细说了一遍。实指望,贺娄傲晴听完了消气儿。没想到的是,佳人更生气了,道:“原来我还将信将疑呢,现在可以确定了,你的确是在打俞寡~妇的主意,没把我放在眼里。” “冤枉,这都哪跟哪啊?” “你还不承认?我来问你,机缘巧合下,金乔觉非要拜你为师,你为何不趁机提出来,要太阿剑呢?这都没想起来,还说把我放在心上了?” “我……” 人家贺娄傲晴这个质问,也不是没有道理,崔耕完全顿时一阵语塞。 稍后 ,他也只能解释,是自己一时情急,疏忽了这事儿,还请佳人原谅。 其实贺娄傲晴也没表现得那么生气,只是借机敲打崔耕罢了。要知道,俞寡~妇气质若仙,还真是让她亚历山大。 待崔耕好好地伏低做小一回之后,她就大度地“原谅”了崔耕了。 怎么那么巧,这刚原谅没多久,当日中午,刚刚吃过晚饭,就有一个身着新罗人服饰的小厮求见崔耕。 进了帐内,那小厮将背后的蓝布包袱打开,里面赫然是至宝太阿剑。 “这是王子殿下给崔先生的一个见面礼,还请崔先生切勿推辞。” 行啊! 这金乔觉真会来事儿啊! 崔耕大喜,略微推辞了几句,就收下了此宝。 待那小厮走后,他得意地道:“若我当时索要太阿剑,难免破坏高僧转世的形象,还真不一定要得来。瞧瞧现在多好,人家主动送来了。” “切,就你能?”贺娄傲晴得了太阿剑心情正好,给了他一个白眼儿,娇媚无限。 然而,福兮祸所依祸兮福所伏。 没过多久,帐外就传来一阵吵吵嚷嚷之声,道:“莫跑了崔光啊!抓住他!抓住他!他为偷太阿剑,杀了王子殿下跑了。” 我擦! 崔耕瞬间清醒过来,暗暗寻思,那小厮穿新罗服饰,就是是新罗人了?不一定啊!我这是一时不慎,放松警惕,遭人栽赃陷害了! 第1036章 构陷无破绽 只在顷刻间,外面就响起了阵阵兵刃交接之声。 又有傻小子臧希烈的声音传来,道:“大哥,您快走啊,我帮你挡住。记住,照顾好我娘。” 好兄弟! 崔耕明白,臧希烈虽然智力不高,但绝对知道趋利避害。要不然,在金宅之外,他也不会对金慕华的手下那么忌惮了。 还是那句话,再猛的猛将,没有宝马和盔甲,也难敌几十名全副武装的军士一拥齐上。 但是,也唯如此,方显臧希烈今日做到这个地步,是多么有情有义,难能可贵。 当然了,虽说崔耕将帐~篷砍开个口子逃走,不是不可能。但就地逃走,可不是崔二郎的风格。 “住手,俺崔光……来了!” 崔耕一声大喝,带着贺娄傲晴冲出了帐~篷。 举目望去,但见臧希烈背对着自己,手持一把腰刀,护在帐~篷外,对那些新罗军士凝神戒备。清晰可见,一滴滴鲜血,顺着刀尖滑落于地。 众新罗军士各持兵刃,围了个半圆。地上躺着五六个新罗士兵,有三个被砍伤了胳膊,正在不住惨嚎。还有两个人无声无息,也不知是死是活。 这伙军士的首领,崔耕还真见过,正是在金乔觉的大帐内,跟尹紫依咬耳朵的那位。 那首领连连冷笑道:“崔光,你还敢出来?这可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 工夫。兄弟们,上!杀了他,为王子殿下报仇啊!” “喏!” 众军士答应一声,齐往上闯。 显而易见地,这些人一拥齐上,崔耕三人必无幸理。 可正在这时,远方传来一声大喝,道:“我看谁敢动手?新罗蛮子们,这里还轮不着你们撒野!” 紧接着,马蹄声声,一队骑兵从远方疾驰而至。为首一人,头发花白,精神矍铄,一双鹰目炯炯有神,正是大海商林知祥。 林知祥岁数大了,对俞铃没什么花花心思,今日并未出现在迎接的队伍中。 当他听张群利见过崔耕之后,真恨不得插翅前来,与崔耕相见。但是,老爷子明白,崔耕要乔装改扮隐名换姓,自然是有了不得的大事要做。若是露了行迹,后果肯定极其严重。 所以,他也只能是命人随时注意崔耕这边的动向,找个机会再与崔耕见面。 在听说有大队人马找崔耕报仇后,老爷子赶紧带着一百亲卫,急速赶来。这些亲卫尽皆是高大威风的汉子,骑着高头大马,手持鬼头大刀。无论从人数还是从战力上来讲,都远超前来找茬的新罗人。 那新罗军士的首领不敢硬抗,皱眉道:“林老爷子,这是我们和崔光之间的事,您还是少管闲事。” 林知祥眉毛一挑,沉声道:“少管闲事?这场大会,是老夫打头召集 的。既然如此,我就对在场的各个海商的安全都有责任。难不成……这桃花岛上,还有老夫管不了的事儿不成?” 人在矮檐下,怎敢不低头?那首领深吸了一口气,道:“老爷子执意要管也不是不行……但是……杀人偿命,欠债还钱,走遍天下都是这个理,崔光杀了我家王子殿下,您怎么说?” “什么?崔光杀了你家王子?为什么?” “因为他见财起意,贪图我家王子殿下的太阿剑。” “笑话!” 林知祥一听这个理由,就知道崔耕纯属冤枉——堂堂的大唐宰相,点金圣手,能干这种事儿? 他缓缓摇头,道:“慢说这崔光本身也小有资财,单凭他甚得俞娘子欢心,又怎么可能因小失大?” “话虽如此,但利令智昏,也是有的。再说了,此乃某亲眼所见,这还能做得了假?” “你亲眼所见,你见了什么?” “我看见……” 据这侍卫首领介绍,今日先是金乔觉恭恭敬敬地将崔耕送走,然后金小蕊和尹紫依两位小娘子来了,找金乔觉兴师问罪,问他是不是要皈依佛门。 金乔觉也不隐瞒,点头承认,两位小娘子一阵苦劝。过了一个时辰后,两个小娘子哭哭啼啼地走了。 昨天晚上金乔觉一整夜没睡觉。再经过这么一场,身心俱疲,略吃了几口饭后,就 吩咐任何人不得打扰,沉沉睡去。 又过了一会儿,崔耕来了,要求见王子殿下。 王子殿下让自己把崔耕带入账内,然后,又命自己出去。 崔耕在里面待了一刻钟左右,就出来了,言明王子殿下已然入睡,不得打扰,于是自己也没进去看。 一个时辰后,金小蕊和尹紫依又来找王子殿下,自己进去看,却发现王子殿下已然没了呼吸。 往墙上望去,俞玲儿送给王子殿下的太阿剑也不见了踪影。 于是乎,自己猜测,是崔耕为了得到太阿剑,不知用什么手段,暗害了王子殿下。 林知祥听完了眉头微皱,道:“也就是说,你不知王子殿下因何而死,一切都只是你的猜测?” “在下虽不知殿下因何而死,但太阿剑不见了总是事实。只要让在下搜一搜崔光的帐~篷,一切皆可真相大白。” “不必了!” 崔耕一挥手,道:“太阿剑确实是在我这里。但是,这并非崔某人偷的,而是有人送来的。” 那侍卫统领冷笑道:“这可奇了,谁会把如此至宝送给你?” “一个身着新罗服饰的小厮。呃……应该是想栽赃陷害。至于他的幕后指使之人是谁么……我倒是有个猜测。” “是谁?” 崔耕右手一伸,道:“就是你!” 他这话当然是有的放矢,谁能从金乔觉那里 盗得太阿剑?金乔觉武艺高强力大无穷,谁能无声无息的杀了他? 还有最关键的,自己刚才一直在自己的营帐内,那侍卫统领因何能看到第二个自己? 答案只有一个——他在说谎,构陷自己! 那侍卫统领当然不会承认了,道:“崔光,拜托你,即便想要借故脱罪,也想个差不多的理由好不好?哦,我杀了王子殿下,那我究竟图什么呢?须知,王子殿下一死,某就有失职之罪,回到新罗,难逃一死。莫非你小小的崔光,值得我朴虎用自己的性命相害?” 敢情这个侍卫统领叫朴虎,崔耕当然无法解释他的动机,一时间无言以对。 朴虎得理不饶人,道:“还有,你说是一个身着新罗服饰的小厮给你送的太阿剑。很好,你把那小厮找出来。要是找不出来……此人就是子虚乌有!” 这边闹了这么大动静,桃花岛上的海商们已经渐渐围拢过来。 朴虎此言一出,顿时不少人表示赞同。 “人证物证俱在,看来新罗王子的确是崔光杀的。” “嘿,说什么新罗小厮送来的,我还说是神人赠送呢,无非是上嘴皮一碰下嘴皮呗。” “这崔光真是利令智昏了,杀了新罗王子,哪那么容易脱罪?” …… 在人们的议论身中,朴虎抱拳拱手,道:“还请林老爷子主持公道!” 第1037章 心明说不清 事到如今,林知祥也深感麻烦。 在这么多人面前,要想不暴露自己和崔耕之间的关系,就得一碗水,至少不能明显地倾向崔耕这边。 再说了,三大海商召集众海商开会,吃相就不能太难看。现在,事关新罗王子的性命,自己都有偏有向的话,也太难以服众了。 这可怎么办? 正在他为难之际,远方又是一阵人喊马嘶之声传来,却原来是李半钟和俞铃的两只队伍到了。 林知祥眼前一亮,赶紧上前与这两位见礼,然后简单地把事情的经过介绍了一遍。 朴虎道:“现在三大海商都来了,还请几位为我家王子殿下做主啊!” 李半钟也没啥好办法,只得施展拖字诀,道:“某以为,现在就说崔光杀了新罗王子,证据不大充分,不如……咱们到现场看看,查查王子殿下到底是怎么死的。” “哼,看了也是白看,现场没什么线索。” 尽管这样说,但他还是带着众人,往金乔觉的帐~篷走去。 进了帐~篷内,但见金乔觉面色如常,不像是经历了什么痛苦的样子。金小蕊和尹紫依满面泪痕,已经哭成了个泪人一般。 “崔光,我 要你的命!” 见着崔耕,尹紫依勃然大怒,抽出腰间的宝剑,就想和他拼命。众人好不容易,半强迫半劝解的把她安抚住。 在这过程中,林知祥、李半钟乃至俞铃,都被尹紫依骂了个狗血淋头。 众人检察陈设,没发现什么可疑之处。 稍后,李半钟又命人把金乔觉的尸身抬出去。毕竟帐~篷不大,容纳不了多少人。灯光昏暗,也不利于验尸。 到了外面,李半钟从怀中掏出一枚银针,刺入金乔觉的尸身的指尖。 他微微皱眉道:“银针并未变黑,但血呈暗红,奇怪,真是奇怪。” 稍后,又把金乔觉身上的衣服扒下,在尸身上也并未看到任何伤口。 朴虎道:“李老大可是看出什么来了?” “呃……暂时没有什么发现。” “暂时可不成。我家王子殿下被你扒了个精光,颜面扫地,你却得不出具体的结论来,是欺我新罗无人乎?” 李半钟不耐烦地道:“就是没有结论,你想怎么样?” 朴虎毫不示弱,针锋相对,道:“不怎么样,无非是要求欠债还钱杀人偿命而已,难道这个要求过分吗?” “呦西,说得好!” 随 着一声赞叹,扶桑使者下毛野智田越众而出。 他说道:“某就不明白了,现场只有崔光这一个可疑人氏。至宝太阿剑,就在他的帐~篷内。即便是官府,到了现在,也能定案了吧?为何三大海商都不肯做出决断?俞娘子对崔光心有好感还情有可原。林老爷子和李先生如此做……难道是以为新罗力薄,要帮着汉人,欺侮新罗人吗?” 说着话,他将倭刀抽出,用力往地上一戳,道:“你们唐人有句俗语,路不平有人铲,事不平有人管。今日某路见不平要与新罗人共进退!” 李半钟双拳互握,将指关节捏得“嘎巴嘎巴”直响,冷笑道:“这可有意思了,莫非,你们扶桑商人和新罗商人加起来的那点子实力,还能对抗我大唐三大海商不成?” “虽然不敌,但我们可以阻止各位去扶桑或者新罗经商。大不了,我们不要那些违禁之物了,大家一拍两散!” 这才是下毛野智田的撒手锏。 你们海商大唐实力强大不假,但是,强龙不压地头蛇,我们可以促使祖国不和你们做买卖。 大唐海商们,还就是跟这俩国家做的买卖最多。他们听 了这话可急眼了,纷纷开始帮着朴虎说起话来。 “李老大还请三思啊!” “有理走遍天下,无理寸步难行,咱们大唐是礼仪之邦,总不好太过帮亲不帮理吧?” “何必为了一个崔光,坏了大伙的买卖?” “庇护一个杀人夺宝的贼人,咱们的面上也不光彩不是?” …… 群情汹汹,无论林知祥还是李半钟,都深感难办,将求救的目光,投向了崔耕。 崔耕果然没让他们失望,朗声笑道:“诸位,某已经明白了,到底谁是真正的幕后凶手!” “是谁?” 崔耕伸手一指,道:“就是他——下毛野智田。嘿嘿,大家不觉得奇怪吗?下毛野智田站出来为朴虎撑腰,甚至不惜得罪三大海商,他能得到什么好处?什么时候,新罗和日本的关系这么好了?嗯,说到这,我倒是想起一个案子来……” 他所指的那个案子,自然是新罗公主金怜姬,被扶桑人卖到大唐,蓄意挑拨新罗和大唐之间开战。 这件事不是什么秘密,知道的人相当不少,都纷纷点头。 崔耕讲完了,一阵冷笑道:“连拐卖新罗公主都干得出来,说你们扶桑人多么 急公好义,那么扯淡吗?” 然后,他绕着下毛野智田转了两圈儿,道:“现在,我来猜猜你干这事儿的根本目的。嗯,你们扶桑人想得到俞娘子的造船之术,就派你来了桃花岛。你见我和金乔觉最得俞娘子信任,就先杀了金乔觉,又嫁祸于我,想一箭双雕。至于朴虎么……有金怜姬被扶桑内应坑害在前,这朴虎的真正身份,恐怕是扶桑人吧?” “你……你简直一派胡言!”朴虎道:“某身家清白,一直都是新罗人,什么时候变成扶桑人了?说破天,我这人证物证俱在,你那都是猜测之言!到底谁是谁非,天下人自有公断!” …… 崔耕和朴虎各执一词,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 在场的众海商有相信崔耕的,有相信下毛野智田的,开始加入战团,莫衷一是。 吵吵嚷嚷,乱乱哄哄,局面完全僵持起来。 没有决定的证据,崔耕也没啥好办法。他停止了辩论,往四下里到处寻么,看看有没有什么线索。 嗯? 忽然,他注意到,金乔觉的小指,似乎微微动了一下。 这是错觉,还是…… 崔耕心中一紧,赶紧走上前去,仔细观察。 第1038章 起死又回生 “你干什么?”尹紫依最先发现了他的异常,尖声喝道。 崔耕却不理她,伸出手来,轻探金乔觉的鼻吸。 有门! 虽然非常微弱,却真的有呼吸存在。 再翻开眼脸,用手压迫金乔觉的眼球,松开手后,那瞳孔又恢复了原形。 这下崔耕再无怀疑,大呼道:“新罗王子没死,他还活着!他还活着!” 尹紫依斥道:“胡说八道,我亲自眼看过,觉哥哥已经没了呼吸,这还能做的了假?” 崔耕也不争辩,微微一耸肩,道:“尹小娘子不信的话,可以当面验看。” “哼,验看就验看!” 尹紫依走上前来,伸出纤纤玉手,横在金乔觉的鼻前。 “啊?” 尹紫依如见鬼魅,面色剧变,道:“果然有呼吸!你……你使了什么妖法?” “嗨,什么妖法啊。”崔耕哭笑不得地道:“刚才新罗王子可能是假死,没有呼吸,实际上当时他还活着。” “假死?没听说过!你这分明是妖法,想要觉哥哥死他就死,想要哥哥活他就活。” 这还解释不清楚了! 崔耕没好气儿地道:“我要是真有那么大的本事,还能容你活到今天?真是令人可发一笑。” 金小蕊却顾不得和崔耕拌嘴,道:“不管觉哥哥先前是怎么 死的,现在咱们么办?他就这样躺着,也不动啊!再说……这呼吸也不大对劲儿。” “这个……” 崔耕根本就不知道金乔觉是怎么死的,又哪有法子施救? 他看向周围道:“在场有大夫没有?” 唰! 顿时,几乎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了李半钟。 林知祥道:“好叫崔先生的得知,这李半钟的岐黄之术,可真是大大有名哩。” 真的假的?李半钟一个***分子却会治病,这画风有点不对啊? 崔耕先是觉得有些奇怪,不过转念又一想,李善身为***头子,还是当代大儒呢。常言道,不为良相即为良医,从这个角度来讲,李半钟会医术,似乎也不算奇怪。 他微微一躬身,道:“有劳李老大了。” 李老大是海商们对李半钟的叫法,听崔耕这么叫自己,李半钟老脸一红,道:“不敢当,理应效力。” 然后,他轻轻将金乔觉的手腕托起来,开始号脉。 稍过了一会儿,李半钟就一嘬牙花子,为难道:“新罗王子这脉象,似有似无,似死似活,乃是在下平生所仅见,委实难以下手啊。” 尹紫依咬着牙,道:“我就说嘛,是这崔光用妖法捣的鬼!现在觉哥哥到底是不是活了,还不一定呢。” 崔 耕实在被尹紫依惹毛了,不耐烦地道:“要想金乔觉活,你就给我闭嘴!” “你真有办法?” “我……” 崔耕心思电转,回想后世关于急救的记载。简单来说,后世关于急救,现在能采用的,无非一个是心肺复苏,一个是人工呼吸,最后一个是洗胃。 干脆……就用人工呼吸试试吧。 当然了,这事儿不能自己干,和一个大男人接吻,实在太恶心了。 想到这里,崔耕眼珠一转,冲着金小姬招了招手,道:“你……过来!” “干什么?” “你如此这般,这般如此……”崔耕简要地将人工呼吸的要点,说了一遍。 腾! 小娘子的脸顿时如同****似的,道:“这……这法子不是用来救溺水之人的吗?现在用,似乎不对症吧?” “哪里,人工呼吸的试用范围非常之广,休克、溺水、中毒窒息、外伤窒息、假死等等,都可以用人工呼吸。金乔觉的性命就在旦夕之间,小娘子快快行动。若实在不行,我可要换人了。” 换谁?尹紫依呗。 金小蕊马上就松口了,道:“莫……莫换人,我做还不成吗?” 然后,她按照崔耕的吩咐,给金乔觉人工呼吸起来。 尹紫依看向崔耕的目光中,简直能喷* *来,道:“你是故意针对我?” “然也!”崔耕毫不犹豫地承认,道:“有了这一场因果,金乔觉若不再出家,肯定会选金小娘子为妻。” “你……”尹紫依深吸了一口气,道:“你一个大男人,跟我一个小女子计较,丢人不丢人啊?” “你这话就错了,某并无针对你之意。只是,现场有两个人适合给金乔觉做人工呼吸的。你和金小娘子相比……只是差了那么一点儿。某选金小娘子施救,问心无愧。” “好,好一个问心无愧!待会儿救不活觉哥哥,我看你如何交代?” “那咱们就拭目以待喽。” 事实上,到底能不能通过人工呼吸,把金乔觉救醒,崔耕也毫无把握。 好在,天可怜见,一刻钟后,金乔觉终于睁开了眼,发出了一声呻~吟。 “觉哥哥你醒了!”金小蕊先是大喜,然后,想到刚才和觉哥哥的亲密动作,一时间红霞满面,迅速跑开了去。 金乔觉只感到浑身无力,头疼欲裂,也顾不得金小蕊,看向崔耕道:“恩……啊,不,崔先生,到底发生了什么?” “是这么这么回事儿……”崔耕简要地把事情的经过介绍了一遍。 金乔觉听完了,勉力起身,“咣咣咣”给崔耕磕了几个响 头,满脸憧憬之色,道:“人间岂有死而复生之术?弟子明白,想必是您施展法力,把弟子从鬼门关上拉回来的。弟子无以为报,也只能多给您磕几个响头了。” 顿了顿,又道:“金某人现在越发确信,你的确是某位高僧大德的转世了。您就大发慈悲,收我为弟子吧?” 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 怎么金乔觉脑子一转,就往怪力鬼神那边靠啊? 崔耕深感无力,索性不再解释了,道:“好了,莫说那些有的没的了。现在你终于醒了,可以还我清白了。你当着大伙儿的面儿说清楚,到底是谁害了你?” “我……我不知道。” 崔耕当时就窜了,道:“什么?你不知道?” “恩师息怒,弟子确实不知道啊。”金乔觉道:“我只记得今天送您出账,至于金小蕊和尹紫依来找我的事儿,我都全然不知了,更何况后来的事儿?” “原来如此,那也怪不得你。” 崔耕明白,金乔觉没撒谎,很可能是他刚才的假死,脑供血不足,丧失了部分记忆。 朴虎看出了便宜,道:“也就是说,崔先生的作案嫌疑,仍然很大喽?” “你想得美!” 崔耕心思电转,忽然眼前一亮,道:“我大概知道,王子殿下是因何假死了。” 第1039章 登台讲佛法 明月高挂,凉风习习,一对璧人漫步于海滩之上。 男的大概三十来岁,身材挺拔,五官俊朗,虽着一身文生公子装,却丝毫不显文弱之气。任谁见了,都得赞一声,好一个俊美郎君。 女的更不得了,一袭白衣纤尘不染,面容姣好眉目如画,最关键的是她的气质,超凡脱俗,圣洁优雅,直如九天仙女降落凡尘。 正是隐名换姓的崔耕和大唐三大海商之一的俏寡~妇俞铃。 说实话,勾搭俞铃绝非崔耕的本意。但他为了圆谎,就必须完成金慕华交代下来的任务。 在桃花岛上的这段日子,崔耕对俞铃小意逢迎,双方的感情升温很快。事到如今,他还真有些欺骗感情的罪恶感。 所以,今日崔耕对于俞铃的种种暗示,一直躲躲闪闪,不肯正面答复。 但对于俞铃来讲,“易得无价宝,难得有情郎”,这可不是一句套话,而是确凿无疑的事实。 佳人终于忍不住了,直言道:“明日海商大会要结束,不知崔先生有何打算?若你不嫌弃的话,妾身这边扫榻相迎。” “这个……” 崔耕咽了口吐沫,艰难道:“多谢俞娘子的美意,只是某已经答应了新罗王子金乔觉,明日就和他一起坐船回新罗。今日一别,也不知今生还能不能相会。在此,我就祝俞娘子一世平安喜乐了。” “这样啊……” 俞铃没有继续往下说,默默地往前走。 良久,她才道:“是因为那个女人?” “什么女人?” “就是你身边那个俏丫鬟,欧阳晴儿。金慕华都跟我说了,她是大唐宰相崔耕最宠爱的丫鬟。你之前就是因为勾搭上了她,才不得不远走新罗。现在,你又因为她,要离我而去?” 说到最后,俞铃的声音都有些颤抖。 欧阳晴儿就是贺娄傲晴的化名。 崔耕瞬间就秒俞铃的意思了,原来崔光势单力孤,只能远走新罗。 但是,勾搭上俞玲儿之后,自己就完全可以把安全问题交给她安排,没必要按照原计划行动。所以,也只能解释成,自己是为了欧阳晴儿放弃了俞铃。 “我……” 崔耕当然可以说些甜言蜜语,先糊弄过去再说。但他转念又一想,何必呢? 自己帮金慕华争取了不 少份额,已经对得起他了。现在继续欺骗俞玲的感情,不仅没有必要,而且也太过缺德了。 当然了,直接说我对你没啥兴趣,或者承认自己确实是因为欧阳晴儿抛弃了俞铃,都太伤人了,还是委婉一点好。 该怎样和平分手呢? 崔耕想了一下,轻叹一声,道:“千错万错,都是崔某人的错。在此,某向俞娘子赔个不是。不过,某之所以去新罗,也不完全是为了欧阳晴儿……” “因为什么?” 崔耕双手合十,宝相庄严,道:“为了佛法。某想去新罗法流寺修行,明了自己的本来面目。” “佛……佛法?” 俞铃当然知道,金乔觉一直追着崔耕要求拜师。但是,她只以为是金乔觉神经不大正常,万没想到,这崔光自己也以为自己是什么高僧大德转世。 崔耕点头道:“不错,就是佛法。某爱俞娘子,更爱佛法,也只能舍俞小娘子而选佛法了。” 俞铃再也无法维持仙子的形象,冷笑道:“喜欢女人的佛门弟子,崔先生不觉得可笑吗?” “也没什么可笑的。”崔耕正色道:“临别之前,某愿以一首诗表明心迹:美人不是母胎生,应是桃花树长成,已恨桃花容易落,落花比汝尚多情……曾虑多情损梵行,入山又恐别倾城,世间安得双全法,不负如来不负卿。” 这首诗相传乃六世达~赖****所作,将佛法和美人之间的纠结,描写的淋漓尽致。 尤其是最后一句:世间安得双全法,不负如来不负卿,不知使多少痴男怨女如痴如醉。 俞铃本来就有文艺少女的一面,要不然,也不会被崔耕的一首《清平调》挑动了心弦。 现在,听了这首诗,俞铃还真有些信了,迟疑道:“你进法流寺修行,欧阳晴儿怎么办?” 崔耕道:“她暂时要和我一同去。不管怎么说,她是被我从楚国公府里带出来的,现在无依无靠,我就得对她负责。我准备在新罗,帮她置一处产业,待她后半辈子衣食无忧后再放手。” “这事儿她知道?” “现在还未提起,我想到了新罗之后再告诉她。” …… 崔耕对答如流,俞铃儿的面色越来越和缓。 崔耕偷眼观瞧,暗暗为自己的机智 点了五百个赞。这“和尚遁”,既让俞铃放弃对“崔光”的感情,又不会让她感觉太没面子,堪称完美! 然而,待没什么问题之后,俞铃嫣然一笑,道:“这么说……我不是败给了欧阳晴儿,而是败给了佛祖?” “呃……也可以这么说。” “那奴家可真是败得可真是不甘心呢,想那泥胎木偶,哪有美人可爱?” 一股不祥地预感,涌上了崔耕的心头,道:“你想怎么样?” “不怎么样,只是想和那泥胎木偶再争竞一番罢了。”俞铃笑吟吟地道:“崔先生要学佛,那也由你。只是奴家在新罗有不少产业,等我把这边安顿好了,就往新罗一行,顺路看看崔先生。到时候,崔先生你可莫避而不见哦。” “这个……不合适吧?” “怎么不合适?莫非你能见欧阳晴儿,就不能见我吗?” “不是不能见,只是……只是……” 崔耕只是想不伤面子的,找个理由和俞铃断绝关系罢了,没想到俞铃不甘心,要追到新罗去。 他总不能说怕坏了自己的清修吧,那岂不是让俞铃对二人之间的关系更报以希望了? 最终,崔耕嗫喏了半天,也没想到拒绝俞铃的正当理由,只得道:“那在下就扫榻以待了。” 俞铃抿嘴一乐,得意道:“这还差不多。” …… …… 腿长在俞铃身上,崔耕也没啥好办法。只希望在她来新罗之前,自己已经把新罗的事情了结了。 三日后,崔耕、藏希烈等人,坐上了金乔觉的船,往新罗的方向而来。 值得一提的是,金小蕊和尹紫依也在同行之列。 尽管金乔觉出家之意甚绝,二女还是没有放弃希望。尤其是金小蕊,自从上次对金乔觉人工呼吸之后,她就颇有领先一步的感觉,在尹紫依面前颇有得色。 尹紫依一方面表现得对此满不在乎,一方面恨崔耕恨得压根都痒痒,言语之间对崔耕颇为不敬。要不是顾忌金乔觉的面子,肯定在船上就给崔耕一个大大的难看。 崔耕自己则没把这件事儿放在心上,他现在已经把全部精力,放了如何装高僧大德转世上。 要想在法流寺内,顺利把****的指骨偷出来,光金乔觉相信他是大德高僧转世不 行,必须得法流寺内的和尚们都相信他是大德高僧转世。 于是乎,崔耕非但把头发和胡子全剃了,换上了一袭宝相庄严的袈裟,还在这些日子里苦读佛经。 金乔觉见他对佛法如此痴迷,越发坚信自己原来的看法。 还有一个意外之喜。 金乔觉慧根深种,求得是“地狱不空,誓不成佛。度尽众生,方证菩提。”。换言之,他是想弘扬佛法,以佛法解世人之苦。那怎样让众生倾慕佛法呢?最方便的法门当然是显示神通了。 金乔觉没有什么神通,但是崔光有啊。 随手一幅画,看似涂鸦。但是,仔细看过,再闭上眼睛或者看往他处,就会看到佛祖的形象。这不是神通是什么? 还有,在桃花岛上,自己已经魂归天外,崔光能把自己救活。此乃起死回生之能,不是神通又是什么? 于是乎,一上岸,他就命人四处宣扬崔光大师的神通。 这番宣传,再加上外来的和尚好念经的心理,一时间,崔光大师的名号,在新罗响了起来。 这还没完,金乔觉趁热打铁,要求崔耕举行法会,展示可令人见佛的法门儿。 就算崔耕解释,这是根据“色彩补偿”的原理画成的都没用。 金乔觉的逻辑非常通畅,何谓神通?能人所不能就是神通。您说这不是神通,普天之下可有第二个人会这个法门?这是恩师你身怀神通而不自知啊。 再说了,即便这神通确实是假的又怎么样?这只是个引子罢了,要的就是众生对佛法感兴趣,进而通过佛法进行超脱。 崔耕转念一想,自己威望高了,无论对自己偷****指骨,还是救出魏氏姐妹,都有帮助,也就允了。 这一日,崔耕等人来到西原城。 新罗的首都为庆州,另外,新罗还有五个比较大的城市,号称五京,分别为:西原(今韩国清州),中原(今韩国忠州),南原(今韩国南原),北原(今韩国原州),金海(今韩国金海)。 所以,西原在新罗,也算非常拿的出手的城市了。崔耕等人当然要在这开一场大~法会,宣扬佛法无边之意。 当日,崔耕等人接受了西原城文武官员的宴请。第二天,崔耕就登上了西原城早已准备好的高 台,面对数万百姓开始讲法。 其时,红日东升,朝霞满天,道道金光照射在崔二郎的身上,真叫个宝相庄严。 他吐气开声,先是用汉语讲了一段地藏菩萨经。 当时汉语的地位和后世的英语差不多,既高端大气上档次,又有不少新罗人能听得懂。 听不懂也没关系,那不显得更有逼格了吗?没用梵文来念,已经够对得起你了。 当然了,这个过程不能持续太久。 大约一刻钟后,崔耕叫了一声“请佛祖!” 顿时,几个军士走上台来,将崔耕早已准备好的,一丈多高的画卷悬挂起来。 崔耕亲手将三炷香点燃,供奉在这画像前,道:“现在请大家跟崔某人一起,诚心默祷,以见如来。” 唰! 全场顿时鸦雀无声。 大家都明白,莫看这幅画跟小儿涂鸦一般,只是几簇完全看不出形状的大团墨迹,中间偏上还有四个墨点并排而下。但是,仔细看一会儿那四个墨点,就能见到佛祖真身、 果然有那么神奇?人们一边心中默默祈祷,一边仔细观瞧。 功夫不大,就有人大叫道:“有佛祖!是真的有佛祖啊!” “我佛慈悲,普渡众人,还请您救救我娘啊!” “八万四千法门皆可见佛,和尚诚不我欺!” …… 西原城的百姓们顿时陷入了疯狂。 无它,太神奇了。 这不是什么巫婆神汉用的幻术,而是新罗王子从大唐请来的得道高人,以大~法力促使真佛显圣,闭上眼睛都可清晰得见! 这如何作假? 毫无疑问,这是真真正正的神通,这是彻头彻尾的神迹! 一时间,有人高声赞美佛法无边,有人歇斯底里地嚎哭,痛陈自己的罪过。有人大声乞求,说出自己的愿望;甚至有人在心里作用下,宣称困扰自己多年的老寒腿好了…… 金乔觉来到崔耕的身边,低声道:“今日恩师讲法,效果非常之好。不知今日过后,西原要多多少个真佛子哩。” “有效果就好。”崔耕忽地有些奇怪道:“怎么今日来听法的都是普通百姓,没有一个和尚?莫非这西原城佛法不昌?” 金乔觉苦涩的一笑,道:“并非西原城佛法不昌,而是太昌了。” 崔耕微微一愣,道:“什么意思?” 第1040章 疯女大谤佛 金乔觉道:“此事说来话长。这西原城有个大寺,名曰奉德寺。寺内财富众多,僧兵过千,连西原城主都不敢招惹。我虽然身份尊贵,但奉德寺的和尚势力也不弱,真不给面子也就不给了。” 崔耕会意道:“所以,奉德寺内的和尚,觉得我是来抢他们生意的,就对我心怀敌意,不来参加这场法会。” “然也!” “那我可真的奇怪了。奉德寺僧兵过千又怎么样?他们这么不给官府面子,真的没关系?” “那是因为您不知道这奉德寺的来历。” 然后,金乔觉将奉德寺的来历简要的叙述了一遍。 两百年前,新罗人大多信奉自己的原始宗教,崇拜山川日月乃至祖先之灵。 佛教传入新罗,法兴王皈依佛门,意欲将佛教立为国教,并兴建兴轮寺。 朝野大臣普遍反对,国王和众大臣僵持不下。 正在这时,内史舍人异次顿站了出来,声称为免除国王独断专行之咎,自请殉教。 这一下子就把那帮反对的大臣们震住了,我会为了自己的信仰献身,你们愿意吗?换言之,我愿意用生命证明自己的信仰是正确的,你们敢和我做同样的事吗? 临刑之前,异次顿高声叫喊道:“"余将 因佛法而就刑矣。佛其有神心,余之死也,必有异于常者。" 果然,他被斩首时,喷出血为白色,并且天地昏暗,降起了花雨,在场者尽皆大惊。 从那以后,贵族们逐渐开始信奉佛法,兴轮寺的建设得以继续进行,异次顿也被新罗的佛教徒视为护法神。 为了纪念他,人们在在***创建了一座柏栗寺。 另外,异次顿有一个亲传弟子,自称继承了他的衣钵,在西原城建了一座奉德寺。 既然跟异次顿扯上了关系,官府也只能对奉德寺的种种行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原来如此。” 崔耕没跟奉德寺斗气的打算,只是当个趣闻听听罢了。 然而,树欲静而风不止。 就在金乔觉讲完奉德寺的典故后没多久,忽然,人群外围有个尖利地女声响起,声调非常高昂。 她说得是新罗话,崔耕也不大明白什么意思。不过,以崔耕仅有的一点新罗词汇来推断,此女是在骂人,而且是无比恶毒的咒骂。 啊? 百姓们也听到了这骂声,顿时齐齐往旁边一闪,让出了个大圈,唯恐和这女人扯上半点关系。 金乔觉则面色铁青,吩咐道:“来人!把这疯婆子杀了!快点!” “嗯?王子 殿下慢来。”崔耕赶紧阻拦道:“你既心向佛门,怎可妄自杀生?” 金乔觉着急道:“弟子这可不是妄自杀生,而是为了佛祖的尊严,不得不杀此女。若是如此轻慢我佛,都轻轻放过,我佛可就威严扫地了啊。” “怎么?这女子是在轻慢我佛?你没搞错吧?” “何止是轻慢啊,弟子都没法子细说。”金乔觉一指旁边的军士,道:”“你……来说说,那女子说了我佛什么?” 那军士愁眉苦脸地道:“总而言之,那女子是怎么恶毒怎么咒骂。其实,莫说是骂佛祖了,就是骂一般人,这些话也太过肮脏恶毒。莫说让小的复述了,就是听听,小的都感觉脏了耳朵。” “骂的这么狠?她不要命了么?” 在场这么多人,都是佛们信徒。真的一拥齐上,把那妇人打死了,恐怕官府都不会过问。 找死也不是这么个找法吧? 崔耕直觉上就感到这里边有事儿,道:“王子殿下还请稍稍安勿躁,咱们把那女子找来,问清楚她因何辱骂佛祖。若能说动她改过向善,痛陈己过,岂不是更显佛法无边?须知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啊。” “放下屠刀,立地成佛?”金乔觉心中一动,道:“请恕 弟子愚钝,哪本佛经里有这句话?” “呃……” 崔耕这才想起来,“放下屠刀,离地成佛”,乃是宋朝时流行的一句俗语,佛门经典中可没这句话,只有类似的“放弃作恶,可得正果”。 不过,没关系,这句话堪称佛门最佳的“广告语”,对佛教的兴盛起可非常大的作用——有能力持有“屠刀”之人,绝不会是升斗小民。这些有力量的人物,能不因为这话,而对佛教心存好感吗?这和***的忏悔脱罪有异曲同工之妙。 崔耕淡淡道:“仔细想来,也没有哪本佛经中有记载。只是某心有所感,随口而出。” 金乔觉对佛门的营销颇有天赋,要不然也不能将地藏菩萨强提为四大菩萨之一了。 他稍微一考量,就明白了这句话的重要意义,眼前一亮,道:“放下屠刀,离地成佛,这八个字道尽了佛门真意。此言一出,不知胜过开多少场法会哩。看来崔先生深具佛性,乃大德转世是无疑了,就是某个菩萨转世都不是不可能!” 崔耕无奈道:“还是先莫说我的事儿了,那女子怎么办?” “当然是谨遵崔先生之命。” 金乔觉一声令下,就有新罗军士上前,将那女子带来。 擦 ! 这莫不是个疯子吧? 崔耕一看,就紧皱眉头。 那女子大概三十来岁,头发蓬乱如鸡窝,脸也不知多少日子没洗了,盖着一层厚厚的污泥。 一对眼睛又红有肿,现出仇恨的目光,如同一只择人而噬的野兽。 往身上看去,衣服扯成一条一条的了,仅能遮羞而已。光脚没穿鞋,一双脚满是冻疮,恶心至极。 随着阵阵微风吹过,一股股酸臭味儿袭来,崔耕忍不住掩住了鼻孔。 但来都开了,总不能问都不问吧? 崔耕强忍着恶心,对刚才那个新罗军士道:“我来问,你给我和这女子之间做翻译。无论那女子说什么,都不得歪曲隐瞒。” “是!” 然后,崔耕道:“兀那妇人,你方才因何辱骂佛祖,还不快快道来。说得有道理,某可以既往不咎。若是信口雌黄,嘿嘿,须知佛祖慈悲,也有金刚怒目!” “哈哈哈!” 带听了那新罗军士的翻译过后,那女子陡然发出了一声尖笑,然后,讲出了一段话来。 崔耕听着那军士的翻译,面色越来越凝重。 最后,他猛地一拍几案,道:“这位娘子,没啥说的,你方才骂的没错,是我佛门对不住你!贫僧先代佛门向你赔不是了。” 第1041章 额米尔来钟 “佛门对不住我!佛门对不住我?我……我的命怎么这么苦啊。”(新罗语) 那女子听了这话,顿时两行热泪顺着腮边滚滚而落。紧着着,双膝无力,“噗通”一声,倒伏余地,痛哭出声。 台下的百姓们虽然大都知道这女子的境遇,但又听她说了一遍之后,也是眼圈泛红,一阵无语。 崔耕和百姓们之所以如此表现,当然是因为,这女子的命运太凄惨了,而罪魁祸首,就是这西原城内的奉德寺。 就在一年前,奉德寺的和尚宣称,新罗之所以连年遭灾,就是因为新罗人对佛祖不够崇敬。所以,本寺决定,用十万斤的黄铜,铸成一个前所未有的大钟,来取悦佛祖。 当然了,出家人四大皆空,哪来的什么黄铜?这铸钟的钱财,就需要各位施主布施了。 奉德寺僧人四出,向各路施主们“化缘”。 崔耕面前这个“疯女人”,也成了奉德寺和尚们化缘的对象。 她对前来化缘的和尚道:“我是个寡~妇,身无分文,拿什么来布施你?这样吧,我家里只有我和我女儿,你若非要布施不可,要不然你把我杀了,要不然把我女儿带走。” 那和尚灰溜溜地走了。 可是,钟成之日,这花费了十万两黄铜所铸成的大钟,竟是毫无响动。 这是怎么回事儿? 向这妇人讨过布施的和尚灵机一动,想起了这件事。 他将事情的经过介绍一遍后,又对众僧人道:“肯定是那妇人一毛不拔,惹怒了佛祖,这宝钟才一直不响。” “还有这事儿?” “那女子太过无理!” “她说舍了 女儿,那就舍了女儿吧。” …… 和尚们顿时群情激奋,点齐僧兵,冲入那女子的家中,将她的女儿夺走。 然后,他们将巨钟打碎,融成铜水,重新铸造。为了向佛祖请罪这帮丧尽天良的畜生,竟将那妇人的女儿,投入了铜水之中。 在那钟重新铸成之后,果然能发出声音了。但是,此钟的声音与一般的钟不同,发出的声音类似“额米尔来”。这个词儿翻译成汉话就是“因为妈妈”。 和尚们不以为耻,反以为荣,不仅把这件事四处宣扬,还四处宣扬,那钟声是小女孩在控诉。控诉自己的母亲对佛祖不敬,才使自己落得这个下场。 小女孩的母亲听到这个消息之后,当时就晕了过去。 再次醒来,她就一时清醒,一时糊涂了。糊涂的时候,就是个疯子,在街上串来串去,把自己弄得人不人鬼不鬼。清醒的时候,就想到了自己的女儿,眼泪止不住的往下流,也无心打理自己。 今日,听说有大唐来的高人讲法,那妇人也到了外围。 她盯着那四个黑点,果然见了佛祖的形象。顿时迁怒于佛祖,破口大骂。 心已经死了。 纵是漫天神佛,又能奈我何? 崔耕叹了口气,道:“你起来吧。说实话,这事儿虽然和佛门脱不了关系,但是,罪魁祸首却是奉德寺的和尚,你主要还是应该骂他们,不应该骂佛祖。” (以下,略过军士翻译的过程)。 那妇人哼了一声,道:“那奉德寺的和尚,还不是佛门子弟?” “当然不一定是……”崔耕宝象庄严,讲了一段佛法。 相 传****佛初成道时,魔王波旬即来见佛,劝佛速入涅盘。他说道:“世尊所作已办,已证一切法无生,可速入涅盘。 佛曰:“我诸弟子尚未成就,不宜入涅盘。” 波旬说:“那么待世尊弟子皆成就时,应即入涅盘。” 佛默然应承。 于是魔王波旬欢喜踊跃,道:“世尊灭度后,于末法时期中,吾之魔子魔孙将化为比丘僧,于世尊寺庙中出家,披佛袈裟,诵佛经典,而破坏佛法。” 于是世尊落泪。 崔耕讲完了,轻叹一声道:“当世虽非末法时期,但那魔王波旬的魔子魔孙已然开始兴风作浪。这正奉德寺中的和尚,并非我佛门子弟,而是魔王波旬的徒子徒孙啊。” 那妇人怒道:“你这和尚,好生无理。方才还说是佛门对不住我,现在又为佛们开脱起来了。” 崔耕摇头道:“非是开脱,而是事实。我说佛门对不住你,是说佛门没察觉魔子魔孙混入奉德寺中,而不是说此事就是佛门子弟所为。” 那妇人还是有些不以为然,冷笑道:“照你这么说,做好事的就是真和尚,做坏事的就是魔子魔孙,这可撇的真干净。” “非是故意撇清。现在,某就为大家宣示,何为真佛子。” 言毕,他冲着金乔觉使了个眼色,道:“取咱们的缘法来。” “缘法?”金乔觉先是一愣,然后马上会意。 做法会,为了巩固效果,肯定要准备一些纪念品。 所以,二人事先准备了不少价值不等的小玩意儿,装在一个箱子里。 原本的计划,是待法会结束了,再进行分发。 金 乔觉把箱子抱上来,崔耕没拿那些不值钱的东西,而是拿出了十个最为贵重的佛像。 崔耕将一个佛像举起,道:“这个佛像乃纯金铸成,某在佛前念了七七四十九遍《地藏本愿经》,为其开光。现在,谁愿与我佛结缘,可用自己的心爱之物,交换这个佛像!” “我,我用二十贯钱来换! “拉倒吧,二十贯钱你就想换?我出五十贯钱!” “五十贯算什么,我愿献锦缎百匹!” “我有祖传宝石,愿换大师之佛像。” …… 从这个佛像大小来看,大概是二两左右,这就相当于二十贯钱了。最关键的是,这是能生死人肉白骨,可让众人见佛的高僧开过光的佛像啊! 拿回家去,保佑自己乃至家人诸邪不侵,百病全消,万福齐至,自不待言。 所以,百姓们非常踊跃。 崔耕只是微笑点头,也不接话。直到百姓们的声音渐低,他才双手下压,轻咳一声道:“众位可能是误会了点儿什么,某这是要用这佛像与众位结缘,可不是拍卖,价高者得。接下来,还请众位挨个上前,拿出自己的心爱之物,看看能不能与我佛结缘。” 听说不是价高者得,百姓们的热情越发高涨。 当即,按照崔耕的吩咐,依次上前。 刚开始上来的几个就是普通百姓,身上没带多少钱,崔耕也没将佛像给他们,只是发了一些普通的纪念品。从价值上来讲,大概是等价交换。 又过了一会儿,一个小贩儿模样的人,走上了高台。 他拿着两颗梨子,道:“不敢贪图大师的宝物,只是……大师宣讲 了半天佛法,已经累了吧。这梨子在这时节算个稀罕物,就送给大师解解渴。” “多谢这位小哥。”崔耕接过梨子,道:“这都五月光景了,还能见到去年的梨子,着实难得。” “可不是吗?”那小贩颇为骄傲地说:“不是小的不舍得给大师更多的离子,但是,满西原城找找,恐怕只有这么两个梨子没烂了。” “那小哥还真是有心了。” 说着话,崔耕将一个金佛像拿起,道:“你与我佛有缘,这佛像就给你吧。” 那小贩连连摆手,道:“不行……太贵重了,我不能要。” “哪里,这位小哥切勿推辞。”崔耕道:“对于我佛门弟子来讲,世间万物本无区别。交换佛宝,只论机缘,不讲财货多寡。” “可是……” 金乔觉在旁边面色一凛,道:“没什么可是的,莫非你还想驳了大师的面子不成?” “那当然不敢,不敢!” “不敢你就收下!” “是……是。” 小贩儿欢天喜地地收下,连连赌咒发誓,无论家中多么困难,都不会把大师所赠之宝卖掉。 崔耕当然对此无可无不可,勉励了几句,就令其退下。 紧接着上来的,就渐渐有富贵中人了,他们拿出价值几十甚至几百贯的财物,要求换崔耕的佛像。 然而,崔耕只肯给他们纪念品。若是有人觉得亏了,他也听凭那些人将所献的贵重之物拿回去。 又过了一会儿,有个小乞儿走上台来。 “砰砰砰!” 他先是给崔耕磕了几个响头,然后道:“这位大师,我……我想用这块蒸饼,换您的佛像成吗?” 第1042章 佛子与魔徒 所谓蒸饼,就是馒头。尽管此物在汉时就做馒头了,但自晋朝以来,胡风渐盛,人们将其改称为蒸饼、笼饼。直到大宋年间,才会回复旧称。 那小乞丐的话音刚落,台下就传来了阵阵耻笑之声。 “庶子无理!” “一个乞索儿也想要佛宝,真是可笑可笑!你有那个福分吗?” “人贵有自知之明,可惜这乞索儿没有。” …… 然而,崔耕既没有斥责那小乞丐,也没有讥笑他自不量力,而是温言道:“这位小哥,能不能告诉我,你因何想要这佛宝啊?” “因为……爷爷快要病死了。”那乞索尔抽泣道:“我只有爷爷这么一个亲人了,求大师赐予我佛宝,救救我爷爷吧。” 崔耕点了点头,道:“原来如此。既然你爷爷对你如此重要,你为何只肯用一个蒸饼来换佛宝?” “因为……因为……”那乞索儿咽了口吐沫,道:“这就是我最珍贵的东西了,我不是要占大师的便宜,实在是没办法了。我求求您,求求您……只要您答应我,我给你做牛做马……” “不必做牛做马。”崔耕右手一抬,打断道:“真难为你一片孝心,这宝物我换了。” “啊?您真换了?我谢谢您。” 那乞索儿跪在地上,连磕了几个响头。 崔耕摆了摆手,又从袖兜中掏出来 一块金子,大约有一两重,道:“药医不死病,佛度有缘人。佛宝也不一定有用,你再拿这钱,找大夫看看,双管齐下,尽人事听天命吧。” “谢谢大师,谢谢大师。” 那乞索儿连连磕头,转身离去。 这就去了两件佛像了,对于最后一个佛像,人们依次而上,争夺得愈发激烈。 他们献出来的财物越来越好,崔耕却摇头不换。 甚至有个富商提出,要拿黄金千两来换这佛像,他都坚决不允。 那富商怒道:“你这和尚,好没道理。那乞索儿的一个蒸饼你肯换,我这千两黄金你却不肯换,你家佛祖,就是叫你这样弘扬佛法的?” “赶巧了,还真被您说着了。”崔耕微微一笑,道:“没错,我家佛祖还真是让我这样弘扬佛法的。” “你……你真是岂有此理!” 崔耕不慌不忙地道:“并非岂有此理,而是确有道理。敢问这位施主,你有多少家财?” “我你都不认识?我乃西原城中第一富商,朴夕阳是也。几十万贯总是有的。” “还是的啊。你家财几十万贯,却只愿意用黄金千两来换佛宝。也就是说,是愿意用自己家财的几十分之一来换。而那小乞儿呢,用一个馒头,也就是他全部的财产来换。你以为……谁对佛祖更诚心?” “我……” 那 富商被说了个哑口无言,转移话题道:“那刚才那个小贩又怎么讲?他再穷,两个梨子对他也不算什么吧?” “的确,那两个梨对他不算什么。但是,与此用时,他并未想从我这换点什么,这就是无心之善,非常可贵。” “无心之善?那别人也宣称不想换东西,你也拿佛宝给他?” “宣称是宣称,事实是事实。”崔耕道:“这样,我送大家一副对联,你们就明白了:有心为善虽善不赏,无心为恶虽恶不罚。” 这对联出自后世蒲松龄的《考城隍》,非常有名。 在大唐年间,佛家的因果报应学说,在便于人们理解方面,还做的非常粗陋。 崔耕将这后世的名句一拿出来,对于一般人来说,简直有振聋发聩之感。 “好,崔大师真有道高僧也。” “什么叫真传一句话,假传万卷书,我现在算是见识了。” “今日能聆听崔大师的教诲,某真是幸何如之啊。” …… 在人们的赞叹声中,那富商灰溜溜地下了高台。 然后,崔耕趁热打铁,又讲了几个佛门小故事,大体意思,都是心诚则灵。 比如某贪官死后受审,阎王却说他应该投生一个富贵人家。那贪官就奇怪啊,我这辈子没干啥好事儿,为何下场如此之好呢。那阎王就说了,因为你曾经写过一 份奏章,要求朝廷不要增加盐税,全无私心。单这一件事,就抵消了你全部的罪孽还有富裕。那贪官说,可是,我那奏章朝廷也没准啊。阎王回道,朝廷若是准了,你下辈子就该封公封侯喽,又何止是投胎富贵人家? 再比如,某妇人不知如何念佛,有人戏谑她,就说念“棒槌”就是念佛了。于是乎,那妇人就一直念“棒槌”。念了三十年之后,竟然有佛陀下降,接她白日飞升,进入西天极乐世界。 …… 几个小故事讲完,百姓们对心诚则灵理解的更加深刻。 崔耕这才看向那失去了女儿的妇人,道:“你现在明白了吧?若有和尚以钱财的多寡,衡量对佛是否恭敬,那就是魔王波旬的弟子假扮的。若是以心意的多寡,来衡量是否对佛祖恭敬,那就是真佛子。” 那妇人满面羞惭,跪倒在地,道:“民女错怪了大师,还请大师恕罪。只是……现在有魔王的徒子徒孙,占据了奉德寺,不知崔大师,准备怎么做呢?” 崔耕等的就是这句话! 奉德寺乃是新罗佛门护法神异次顿的道场,连金乔觉都不愿意直撄其锋。 他刚才费劲力气,调动人们的情绪,树立自己的权威,为的是什么?还不就是为了号召百姓们,造成舆论,帮那个小女孩报仇雪恨吗? 当即, 他豁然而起,慨然道:“某要往奉德寺一行,把魔王的徒子徒孙揪出来,为那可怜的小女孩讨回公道!你们……谁愿意跟我来!” “我愿意!” “愿附骥尾!” “杀魔子魔孙啊!” …… 不得不说,奉德寺的和尚们干的这事儿太缺德了,犯了众怒。而崔耕现在的号召力,又太强了。 当即,百姓们群情激奋,踊跃参加。 金乔觉却觉得不是事,轻扯了撤崔耕的袖子,道:“崔先生还请三思,这奉德寺……不好惹啊。” “不好惹也得惹,若奉德寺内的妖僧不除,百姓怎么可能倾慕佛法?佛法怎能大行于世?”崔耕盯着金乔觉的眼睛,道:“某心意已决,事到如今,你究竟站哪边儿?” “我……” “传播佛法”一下子就点中了金乔觉的死穴。他一咬牙一跺脚,道:“崔先生不愧是高僧大德转世,为了弘扬佛法,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弟子不才,愿意护法!” “好,王子殿下且放宽心,我不会让你难做的。” 然后,崔耕抖擞精神,带着数万百姓,往奉德寺方向而来。金乔觉也赶紧派人,通知了官府,以防万一。 闹了这么大动静,奉德寺内的和尚们岂能不知? 崔耕来到寺前,但见八百僧兵各持兵刃,弓上弦刀出鞘,摆开阵势,已经等候多时了。 第1043章 定下闯山约 百姓们再多,也是乌合之众,哪是正规军的对手?整支队伍顿时一滞。 当然了,崔耕也没指望靠他们和僧兵们玩儿命。毕竟,真论起武力来,奉德寺怎么可能是新罗朝廷军队的对手?官府真正顾忌的,还是圣德寺的名望。 崔耕之所召集这些百姓前来,同样是要靠他们行成舆论,打压奉德寺的名望。 当即,他举步向前,道:“对面是何人主事?” “阿弥陀佛!” 有一个四十来岁的中年和尚站了出来,道:“吾乃奉德寺僧兵首座圆锋,你就是那大唐来的崔光和尚?” “不错,正是贫僧,我是特意为了……”崔耕伸手一指那妇人,道:“她女儿被你们奉德寺祭钟一事而来。圆锋和尚,你回寺里,把你们主持叫出来说话。” “见我奉德寺的主持?我呸!凭你一个连法名都没有的野和尚也配!” 圆锋重重地啐了一声,继续道:“莫觉得有王子殿下撑腰,你就怎么样了。告诉你,在我们奉德寺的眼里,你什么都不是。” 崔耕深吸了一口气,道:“大和尚,你这么说可完全错了。佛门认为,天下有情众生尽皆平等。慢说我是个野和尚,就是一名乞索儿,也和你们奉德寺的主持没什么高低之分。” “拉倒吧,少给我来这一套。”圆锋和尚摆了摆手,傲慢无比地道:“废话少说,现在就通知你一件事儿,想见我们主持不难,只要你能穿过我们罗汉大阵,证明自己的实力就成。否则的话……嘿嘿,免谈。” 崔耕眉头微皱,道: “是一定是要我本人闯吗?旁人代我闯成不成?” “当然可以,你能指使动可以闯阵的人物,就证明了自己的实力。不过,事先声明,你不能让王子殿下闯阵,要不然,刀枪无眼,伤了他可就不好了。” “那我们闯阵的人数有没有限制?另外,你刚才也说了,刀枪无眼,你们奉德寺的僧兵有了伤亡怎么办?” “只是让你们闯阵,又不是要你们打败我们。所以,闯阵之人最多不超过四十人。我们的僧兵伤了死了,那是他们命不好,绝不至于怪到你的头上。当然了。若是你的人伤了死了,也不能怪我们。” 事到如今,崔耕已经明白了奉德寺的意思。他们拿小女孩祭钟,犯下了滔天罪孽。官府固然顾忌奉德寺的名望不愿意动手,但奉德寺同样顾忌官府,这是麻杆打狼两头怕。 所以,奉德寺要做的,不是和自己讲理,而是把这场争执化成意气之争。 只要自己冲不破这八百僧兵结成的阵势,就见不着圣德寺的方丈,自然没法儿和人家讲理,这事儿也就不了了之了。 这些和尚打算的倒是挺好,金乔觉只是新罗三王子,上面还有两个哥哥呢,麾下并没什么猛将。 自己这个外来的野和尚,手无腹肌之力,那就更不用谈了。 以四十人冲破八百僧兵结成的罗汉大阵,谈何容易?表面上看来,他们还真是立于不败之地。 然而,但是,他们哪能想到,自己身边有着天下第一猛将的藏希烈,那可是能单凭勇力五千破吐蕃四十万大军的存 在。 要知道,在这个时代,唐军和吐蕃军的战力差不多。人数相当的情况下,大概是互有胜负。换言之,臧希烈的勇力,硬生生将这五千骑兵的战力提高了八十倍!如此勇猛,简直如神话一般。 想到这里,崔耕抿嘴一乐,道:“好,贫僧答应你。咱们空口无凭,立字为证。” “理应如此。” 经过了这么一段时间的耽搁,西原城的城主带着两千官兵也到了。好在奉德寺在西原城内横行霸道,山门前是一大片空地,即便挤了这么多人,也尽可摆得开。 西原城的城主叫朴士林,满面的忠厚之色。 当然了,再忠厚,他面对奉德寺令人发指的恶行,也非常看不过眼,只是投鼠忌器,不敢动手罢了。 如今崔耕和金乔觉愿意挑头儿对付奉德寺,他当然求之不得。当即非但不相劝,还做为见证人,在那份文契上签了字。 崔耕和圆锋也签字完毕,这事儿就算定了下来。 金乔觉是见识过臧希烈厉害的,但却不知道,当天臧希烈展露的实力只是冰山一角。 他低声道:“崔先生是要臧壮士出手?臧壮士虽然悍勇,但双拳难敌四手……” 崔耕大包大揽地道:“只要王子殿下帮我办成三件事,臧兄弟定能旗开得胜,马到成功。” “但不知是哪三件事、” “其一,冲阵的三十九人,你得帮我想办法。” “那没问题。您看见护卫我的那些美少年没有,他们都是花郎道的郎徒,个顶个的武艺高强。” 花郎道乃后世跆拳道的前身,其郎 徒不仅要武艺过得去,而且忠诚、勇敢,能够舍生取义。 崔耕满意地点了点头,道:“第二件事和第三件事,其实是一件事。你帮臧兄弟找一身合适的盔甲还有一件趁手的家伙。他身上的腰刀自卫还可以,用来冲阵就不行了。” “没问题。” 臧希烈虽然悍勇,但并不高大,金乔觉很快就给他淘换了一身锁子甲。 然后,又帮他借到了一柄镔铁长刀,能有五尺上下。 臧希烈知道今日之事特别重要,掂了掂那长刀,皱眉道:“这玩意儿也不趁手啊。” “怎么?太重?说得也是,这把刀都快四十斤了,我给你换把轻的。” “哪啊,俺是说这把刀太轻!” “太轻?”金乔觉眉头微皱,道:“这把刀是我从朴城主带来的大军里借的。你再要重的,可真没有了。” “没有……” 臧希烈瞪着眼,往四下里寻么,最终,冲着众百姓道:众位乡亲父老,你们谁有重点的手家伙,俺要拿着它冲罗汉阵。呃……也不拘是兵器,只要够重,适合抓握就成。” 旁边的军士赶紧帮他翻译。 “……”大伙尽管乐意帮忙,但说实话,谁来参加法会,还带着上百斤的东西啊。所以,众百姓面面相觑,都没说话。 臧希烈一拍大腿,失望地道:“哎,看来是没有了。实在没办法,俺也只能用这把长刀了。” “我……我……倒是知道有个物事,就是不知合……不合用。”人群中有个小乞儿站出来,弱弱地道。 臧希烈认识这小乞丐,疑惑道:“ 你不是去拿佛像给你爷爷了吗?怎么又来这看热闹了?” “我……我不是来看热闹的,我是看看能不能帮上什么忙。”那小乞丐解释道:“小的拿了佛像和金子,就找大夫回去给爷爷看病。赶巧了,众位来奉德寺,就从我家门前过,所以我就跟过来了。” 顿了顿,又补充道:“我家离这很近的。” “那你说的趁手的家伙在哪?” “也……也在我家。” 扑哧! 人群中有个人忍不住笑出声来,道:“拉倒吧,还你家?你有家吗?谁不知道,你和你爷爷都住在韦陀庙里。” 小乞儿道:“我说得就是韦陀庙。大家想想,那韦陀神像的降魔杵,有一百多斤重。若是能当兵器的话,岂不是正合这壮士使用?” “这……” 那人被堵德一愣一愣的,不服气地道:“那降魔杵是生铁打造,足有一百零八斤,凡人能用得了?你这不是乱出馊主意么?” 臧希烈却是眼前一亮,道:“凡人用不了,俺却不一定用不了。走。这位小哥,走,带俺去看看。” 小乞儿顿时神气起来了,道:“能跟在崔大师身边的人,能是凡人吗?说不定,他跟韦陀一样,是天下降下来,特意为崔大师护法的天神哩!” “哼,那也得他舞得起那降魔杵再说!” …… 说话间,众人在小乞儿的引领下,来到了韦陀庙前。 此庙已经败落,一个庙祝都没有,成了乞丐们的容身之地。 来到大殿内,小乞儿伸手一指,道:“就是这里了,壮士可能舞得动这降魔杵?” 第1044章 韦陀真神力 大殿中,一尊韦陀像高高地耸立着。 其身高大概两丈左右,遍涂五彩,冷厉的面庞中又透着几分佛家的慈悲,雕塑地极为传神。 有一根降魔杵,大概六尺左右,被韦陀抗在肩上。 臧希烈虽然智商不高,却也听人说过,这庙里韦陀像拿降魔杵是有讲究的。 若是把降魔杵扛在肩上,就是个大庙,容许过往的和尚吃住七天。若把降魔杵横在腰间,就是个中等寺庙,容许过往的和尚吃住三天。若是降魔杵指向地面,那就完了,说明这小庙不景气,一天也不留。 他咧嘴一笑,道:“这韦陀还真是倒驴不倒架哈,都混到这个份儿上了,还把降魔杵抗在肩上呢。” 旁边有个老者介绍道:“这位壮士还请慎言。这韦陀庙原来香火旺盛得很哩,只是后来,那奉德寺的和尚行事越来越霸道,把这韦陀庙里的和尚们都赶走了,此庙才败落下来。” “敢情是这样哈!” 臧希烈举步上前,抱拳拱手道:“韦陀啊韦陀,你庙里的和尚们都被圣德寺的和尚们赶走了。想必你的心里也是憋着一口气吧?今日算你走运,遇见俺了。俺借你的降魔杵一用,顺便为你出气!” 言毕,他蹬着供桌,将那降魔杵取了下来,掂量了掂量,对众人道:“大家闪开了,待俺试一试这降魔杵!” 哗! 人群往旁边一闪,臧希烈手持降魔杵,舞动起来。 “好啊,壮士真神力也!” “奶奶 的,这还是人吗?一百斤的铁家伙,在他手里跟擀面杖似的。” “世间竟有如此神力之人,今天我算是开了眼了。” …… 百姓们纷纷赞叹不已。 不怪大家如此激动,实在是这事儿太惊人了。一百多斤的物事,很多人都能拿起来,但是,要说能当兵器使,那还真没有。 要知道,就算传说中关二爷的青龙偃月刀,也才重八十斤。 今天大家算是见到了一个活着的传奇人物! 甚至有人高声道:“诶,你看这位壮士的相貌,是不是和韦陀像,有些相似?莫不是这位是韦陀转世,特意来找圣德寺们的和尚报仇的?” “诶,还真有点像。” “那还真不一定呢。” “也并非是特意报仇,说不定是特为护卫崔大师而来。” …… 要说臧希烈和韦陀像一点都不像,那是昧着良心。但是,要说这二者有多么相似,那也是纯属扯淡。 说白了,这就是老百姓们的心理作用而已。 臧希烈听了倒是非常高兴,道:“俺是韦陀?俺是韦陀?哈哈!借众位吉言了,今日韦陀就要为佛门清理门户!” 然后,他扛着降魔杵,和众百姓一起,走回到奉德寺前。 会和了金乔觉给他准备的三十九名花郎道的郎徒后,臧希烈怪叫一声,道:“前面的秃驴,你们可准备好了?俺可要冲阵了啊!” 圆锋看着那六尺多长,一百多斤的降魔杵也眼晕,咽了口吐沫,道:“准……准 备好了,你……你尽管放马过来,我……我们不怕你。” “谁要你们怕了?俺是尔等受死!兄弟们,上啊!” 臧希烈将手中的降魔杵一晃,右脚尖一点地,就冲了出去。其他花郎道的郎徒,紧紧跟随。 最前面的圣德寺和尚还想和他招呼两下呢,手持朴刀,举刀相迎,道;“杀……啊!” 好么,杀字还没说完,臧希烈的降魔杵已经后发先至,刺到了他的喉咙上。 那和尚鲜血狂喷,倒伏余地,显然是活不了了。 第二个和尚吓得胆寒,将手中的戒刀舞成了一团光,只见刀光,不见人影。 臧希烈嘿嘿一笑,举起降魔杵,力劈华山就是一下。 啪! 噗! 只是这一下,钢刀断裂,人头稀烂。 第三人,第四人…… 简短截说,臧希烈面前没有一合之敌,连脚步都没停,连走百步,已经到了高台之上。 当然,他没杀百人,就是连二十人都没有。因为太过惨烈,后来的和尚见到他转身就跑。 说白了,这丰德寺的僧兵喝酒吃肉玩女人当然不落人后,但拼死护寺就敬谢不敏了。他们对佛祖,或者对异次顿但凡有半点忠心,又怎么可能堕落到今天这个地步? 臧希烈站在奉德寺的山门前,还有些意犹未尽。 他心中暗想,原来……我可以做到这个地步。只要全副甲胄,再有人护住我的两翼和背后,就是千军万马,都挡不住我的去路!真是痛快啊,痛快! “哈哈,哈哈,哈哈!” 臧希烈大笑三声,嘴角现出狰狞的笑意,道:“某还没杀过瘾呢,诸位,可愿随某再冲杀一番?” “我等愿意!”众郎徒也非常兴奋,齐声答应。 当即,以臧希烈为锋锐,众郎徒为羽翼,,又冲杀了过去。 “我的娘诶!” 那帮奉德寺的和尚早就被打光了士气,发了一声喊,狼奔豕突,四散奔逃。 最后,众和尚实在害怕,把兵刃都扔了,猬集在一个角落中,蹲在地上,瑟瑟发抖。 臧希烈深感无趣,又重新来到山门前,高喝道:“俺已经把你们那劳什子罗汉大阵打破了,开门啊!快开门啊!” 奉德寺内的人,当然已经在寺中的高塔上,看到了己方战败。但这凶神恶煞堵在门口,谁敢开门啊?就不怕他杀红了眼,把自己给宰了? 所以,里面没人敢应声。 “好好好,你们不开门是吧?俺自己来开!” 臧希烈举起降魔杵,冲着那山门重重地砸去。 但是,这山门毕竟厚重,连砸了数十下,反震得臧希烈手都疼,却没把山门砸开。 正在这时,人群中那小乞儿的声音又响了起来,道:“壮士,您再试试这个!” “啊?什么?” 臧希烈扭头望去,但见十几个乞丐抬着一根横木,正笑嘻嘻地看着自己。 那小乞儿道:“这是韦陀寺偏殿里的一根大梁。那偏殿已然塌了,这根大梁也没用了。俺是想着,要是降魔杵还轻的话 ,这根大梁兴许能凑合凑合。” “好小子,真有你的,现在还就这玩意儿好使。” 臧希烈将巨大的横木扛起,健步如飞,往奉德寺的山门冲去。 咚! 只是一下,那山门就微微颤动。 咚! 第二下,门框上已经见了裂痕! 咚! 轰隆! 第三下,整个山门倒塌了去,烟尘弥漫。 百姓们都看傻了,知道这位是天生神力,但这神力也太神了吧?连奉德寺的山门,都禁不住他几下拾掇的? 不知谁喊了一声:“韦陀!韦陀再世!” 人们马上开始附和,齐声呼道:“韦陀!韦陀!” 众口一词,声震云霄! 如果说在韦陀寺里,人们对臧希烈韦陀转世的身份,只是个猜测的话。 那么现在,他们已然确信,这是一个无可辩驳的事实。 直到烟沉尘散尽,人们才声音渐低。 举目望去,但见一摊废墟后面,有一群身着大红袈裟的和尚昂然而立。 为首是一名七十来岁的老和尚,须眉洁白,宝象庄严。 人们认得,这和尚乃是奉德寺的方丈法胜,权势甚大,跺一脚西原城都得晃三晃。 积威之下,人们的呐喊声顿时一滞。 现场鸦雀无声。 “阿弥陀佛!” 法胜双手合十,吐气开声道:“三王子,朴城主,你们把这个煞星召来,到底为的是什么?莫非,是要灭护法神异次顿的道统么?既如此,我封德寺上下,为护佛法,不让先贤专美于前,甘愿引颈就戮。” 第1045章 一声双解释 没有比较,就没有伤害。 方才这奉德寺的和尚们,还觉得比武力要好些呢。眨眼间,被臧希烈一通收拾,他们觉得,还是讲道理是自己的强项。 还别说,这一番质问,真有些让金乔觉和朴士林难以回答。 不用问,要治这些和尚们的罪,奉德寺就开不下去了,异次顿的道统就算灭绝。 佛教乃是新罗的国教,此事一出,二人都得面临整个佛门的激烈反击。 这也是朴士林一直投鼠忌器,以及金乔觉刚开始不愿意和奉德寺硬肛的原因。 “哈哈哈!真是可笑!” 崔耕见状,大笑一声,迈步向前,道:“不关三王子和朴城主的事儿,今日是某要找你们奉德寺的麻烦的。” “你一个野和尚凭什么找我们奉德寺的麻烦?就凭这个莽汉?” 所谓莽汉,当然指的就是臧希烈。 关于这点,崔耕当然不能承认,要不然,他还怎么硬充得道高僧?再说了,靠武力灭圣德寺的传闻一出,他也别想继续在新罗混了。 崔耕摇头道:“非也,非也,这位臧兄弟,只是护持贫僧免受邪魔所害。若说对付你们么……我当然是靠佛法无边。” 臧希烈在一旁帮腔道:“对,你们是那个什么……魔王波旬的魔子魔孙转世,今日,我大哥就要依靠佛祖,消灭你们。” 法胜好悬没气乐了,皱眉道:“你说贫僧是魔子魔孙,我 就是魔子魔孙了?我还说你是邪魔外道,要坏护法神异次顿的道统呢。” 崔耕微微一笑,胸有成竹地道:“你到底是不是邪魔外道。你说得不算,我说得也不算,得佛祖说了才算。大和尚以为然否?” “佛祖说了当然算,但佛祖总不能亲自降临,开口说话吧?” “佛祖虽不会为了这点儿小事儿下降,却可以用其他方式证明。” “什么方式?” 这回崔耕却没正面回答了,转移话题道:“听说贵寺为向佛祖致敬,用十万斤黄铜铸了一口铜钟,可敢让崔某人看上一看?” “有何不敢?” 这样,在法胜和尚的引领之下,崔耕往那大钟的方向而来,臧希烈、金乔觉和朴士林紧随其后。 当然了,围观的百姓们就不能全跟着进来了,最后是推出了八十八名代表,俱都是西原城内的德高望重之人。 功夫不大,众人已经到了一个占地颇广的八角凉亭前,亭内悬挂着一口巨大的铜钟。 里面有条粗大的钟绳垂下,看来就是此物引动钟锤摆动,撞击铜钟发声。 因为此钟太过巨大,那钟锤肯定小不了。说实话,能把此钟敲响,还真需要把子力气。 法胜道:“那十万斤黄铜所铸的就是此钟了,怎么?你要怀疑此钟的成色,或者分量?尽管检验,但凡差了一两黄铜,你拿贫僧的脑袋去。” “哪里。”崔耕 缓缓摇头,道:“贫僧可从未怀疑过此钟的质量,而是……” “什么?” 这回崔耕又转移话题了,道:“听说此钟会发出“额米尔来”之声,可是真的?不如敲来听听。” “好吧。” 法胜不明白崔耕的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挥了挥手,命人把此钟敲响。 稍后,巨大的钟声响起。 说实话,钟声一响,就是一个音节,怎么可能是完整的“额米尔来”?只是有些像罢了。 待那钟声停了,崔耕忽然面色一肃,道:“再敲!” 法胜颇为警觉地道:“你想干什么?” 臧希烈不耐烦地道:“让你敲你就敲,哪有那么多为什么?” 说着话,竟亲自抢了敲钟和尚手里的钟绳,敲击起来。 随着阵阵钟声响起,崔耕忽然直视前方,开始低语。 声音甚低,大家听不明白他说的是什么。但是,看那样子,却是在与某人低声交谈。 终于,崔耕恢复了正常,一挥手道:“停手吧,不必敲了。” 臧希烈这才停止了敲钟,问道:“大哥,您刚才是干啥呢?刚才好像在和人说话,怪渗人的。” 一股不祥的预感,从法胜的心头涌起,冷哼一声,道:“装神弄鬼!” 崔耕毫不客气地伸手前指,道:“不错,的确是装神弄鬼。不过,这装神弄鬼的却不是贫僧,而是你!” “我……我怎么了?” “你们圣德寺 的和尚说什么,这钟声是“额米尔来”,意思是“因为妈妈”。是那小女孩的在天之灵,在埋怨妈妈吝啬,才累得她惨死。” “难道不是?大家听听,这声音多么像“额米尔来”?” “当然不是。”崔耕沉声道:“其实,是那小女孩的在天之灵,被禁锢在这铜钟之内。她在大呼,还我命来!每敲一下,都是在向你们奉德寺内的僧人索命!” “啊?真的假的?” “还我命来,确实挺像。” “我就说嘛,明明是圣德寺的和尚们害了她。她怎么会埋怨自己的娘亲呢?嗯,还是“还我命来”更为合理。” …… 随行的百姓们议论纷纷。 众随行们的和尚们做了亏心事,也觉得此言有理,顿时浑身一激灵,看向了主持法胜和尚。 事实上,在这铜钟刚铸成之后,发出怪声,已经有不少人提出过这个看法了。 法胜和尚早就对僧众们解释过多次了,摆手道:“笑话!额米尔来是新罗语,而“还我命来”是汉语。那小女孩不过四岁,哪懂什么汉文?” 崔耕道:“这就是大和尚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了。那小女孩死的太过凄惨,惊动了地藏王菩萨。他赐予了那女孩懂得汉文的能力,有什么奇怪的?” “当然奇怪。地藏王菩萨知道小女孩的事后,若认为她可怜,应该救她出苦海。教她汉文,又是什么目 的?” 崔耕道:“那是因为地藏王菩萨知道某要经过此地,特意要那小女孩找某帮忙。某不大懂新罗文,地藏王菩萨就教她汉文,不行吗?” “我……” 法胜没想到崔耕的逻辑竟是如此自洽,一阵目瞪口呆。 良久,他才道:“好,这条算你过关。但是,既然地藏王菩萨怜悯那小女孩,为何不亲自解救,而要假手于你?这不是脱了裤子放屁,多废一道手续吗?” “那当然是因为……”崔耕面色转厉,道:“地藏王菩萨不仅要某救这小女孩脱苦海,还要让我揭穿尔等的真面目,为她报仇雪恨!地藏王菩萨只管得阴间之事,这事儿当然要拜托我了。” …… 崔耕对答如流,法胜的面色越来越难看,最终,他冷笑道“好,好一张利口,看来贫僧还是小瞧你了。不过……所有的一切,还不在于你随口一说,可有什么确实的证据?” 旁边的一个和尚帮腔道:“对,你说那小女孩要你给她伸冤报仇。我们还说那女还托梦,埋怨他母亲呢?还不是在你随口一编?” 崔耕却是不慌不忙地,道:“关于这点,大和尚们就完全想错了。我刚才不是说了吗,要依靠佛法无边,来对付你们圣德寺。三日后,我就可以做法,将那女孩的灵魂从铜钟中招出来,当众显灵。那样的话……你们就不能说我是空口无凭了吧?” 第1046章 还是假神通 崔耕此言一出,全场顿时如同开了锅一样。 “啊?将那女孩的灵魂召唤出来?真的假的?可能吗?” “怎么不可能?莫忘了,人家可是来自大唐的神僧哩。” “他再神僧,沟通阴阳也就罢了。怎么可能令魂灵出现于众人面前?这也太匪夷所思了吧?” …… 百姓们议论纷纷。 法胜却是眼珠一转,长出了一口气,道:“如果贫僧没料错的话,你虽然是三天后做法,但在这三天内,却要做些准备?” “不错。” “因为那女孩的灵魂被禁锢在铜钟内,所以,你准备的地点在这凉亭。而且,为保秘法不外传,不准我圣德寺内的众僧人观看?” “正是。” “好,很好。”法胜露出意味深长地笑意,道:“那贫僧就对崔大师的手段,拭目以待了。” 崔耕毫不示弱地道:“大和尚放心,贫僧一向不让人失望。” 这样,三日后观法的赌约就定了下来、 所有人都明白,若是崔光真能让那小女孩的魂灵白昼 现世,那不用说了,自此在新罗扬名立万,成为佛教的领军人物之一,连国主都得对他客客气气的。 相反地,他要是做不到让小女孩的魂灵白昼现世,那同样是没啥说的,这圣德寺的和尚们继续逍遥法外,崔光的名声一落千丈。 …… …… 半个时辰后,圣德寺内,一间颇为素雅地禅房之中。 圆锋和尚着急道:“那崔光命人把凉亭围了起来。他哪是要准备法事啊,分明是要捣鬼!您怎么就答应他了呢?” 方丈法胜道:“当时群情汹汹,我不答应他,今日这关咱们就过不去。” “可是……等他搞好了布置,三日后那关咱们同样是过不去啊。” “那却不然。我来问你。如果是你,要在凉亭内捣鬼,会用什么法子呢?” “我……”圆锋挠了挠脑袋,道:“弟子愚钝,虽然明知道他是在捣鬼,却想不出用什么手段。” “你啊你,只知道打打杀杀的,就是不动脑子。”法胜和尚恨铁不成钢地道:“你再好 好想想,那小女孩的魂灵被禁锢在铜钟之内。发生了什么事,就说明小女孩被解开禁锢了呢?” “难道是……铜钟的声音改变?但那么大的钟,他们想变也变不了啊!” “唉,你怎么那么死心眼儿呢?要变铜钟的声音,并非就一定要变铜钟。这么说吧,即便是同一口钟,若敲击的力度和材质不同,钟声也会不一样。” 圆锋和尚终于恍然大悟,“我明白了!那崔光肯定会偷偷把里面的灯锤换了。到时候,铜钟声音改变,外表却没丝毫变化,就说明那小女孩的灵魂脱开了禁锢,也就是显灵了。但是……您为何不戳穿他?” “今日戳穿对咱们有什么好处?事情还没发生,对崔光的名声无碍。那崔光并不简单,一计不成,肯定又生一计,到时候,咱们可未必应付得过来。” 圆锋竖起了大拇哥,道:“所以,您就暂且答应下来。然后,再在那木已成舟的时候戳穿他!高,实在是高啊!” “确实如此。”法胜和 尚得意道:“咱们做个铜钟的时候,可是一个模子做了两个钟锤,以做备用。到时候,我就拿出另外一个钟锤来,再给铜钟换上,看那崔光如何解释?” “果然姜还是老的辣,弟子甘拜下风。我已经迫不及待地,要看崔光当时的表情了,哈哈!” …… …… 与此同时,西原城的馆驿内。 金乔觉颇为兴奋地道:“崔先生一直不肯承认,自己是高僧大德转世,这回终于露馅了吧?” 崔耕哑然失笑,道:“怎么?你是指我那可令鬼魂显灵的神通?” “正是如此。”金乔觉道:“当初汉武帝因李夫人之死茶饭不思,术士们就做法召来李夫人的鬼魂,与汉武帝相会。崔先生的神通,大概和汉武帝时的顶尖术士相类了。” “呃……并非如此。”崔耕也不隐瞒,道:“某并未有任何神通在身,只是知道的事多一些罢了。比如那令人见佛之法,我若传授你,你也能画。” “那这次的召唤鬼魂之术?” “也不过 是一点蒙骗世人的小伎俩罢了。对了,你能不能帮我找几个能保守秘密的能工巧匠?” “这您可问对人了。”金乔觉道:“我新罗花郎道的郎徒,不仅要求武功过得去,而且要求亲近自然,多才多艺。就在我身边的郎徒中,很有几个能工巧匠。” “那敢情好。你把他们找来,按照我说的,做几样东西。” “您究竟打算怎么办?” “此事说穿了,其实不值一提。我准备如此这般,这般如此……” 金乔觉听完了,眼前一阵发亮,道:“什么叫不值一提啊?简直是高明之至!崔先生,我越发肯定,您是高僧大德转世了。您虽无神通,却每每于平凡中见神奇,不是高僧大德转世,又岂有如此能为?” …… …… 三日后的下午,围绕着凉亭的布幔终于打开,崔耕和法胜双方,以及西原城百姓们的代表,来到了现场。 法胜一见现场的景象,顿时心中一紧,暗暗寻思,这跟我想的大不一样啊。莫非……我猜错了? 第1047章 佛宝不起眼 当是时,数百人将整个凉亭团团围拢。 凉亭内,除了那个大钟外,还摆着一个香案,上面并排供着两个神佛,左边是地藏王菩萨,右边是异次顿。 按说这也是题中应有之义,但出奇的是,香案上,竟还摆着文房四宝,不知要干什么。 更出奇的是,在这香案之前大约三丈处,还有三堆干柴,呈品字形陈列。在这三堆干柴的正中间,画了一个金色符文,繁复无比,一看就不明觉厉。 法胜道:“这就是你崔光准备好的法事?” “然也。”崔耕点头道:“稍后,贫僧就做法,让那女孩的灵魂超脱。” “哼,我倒要看看你怎么装神弄鬼?” 崔耕笑吟吟地道:“并非装神弄鬼,而是招神请鬼。” 然后,他面色一肃,高声道:“请佛宝!” “喏!” 随着一声答应,三十六名花郎道的郎徒,头上簪花,穿着崭新的袍靴,排成一个方阵,从远方的圣德寺偏殿中走来。 为首一人,相貌英俊,矫矫不群,浑身上下一尘不染,不像凡俗中人,正是新罗三王子金乔觉。 他手中托着一个红漆木盘,上面镶金嵌玉,一看就价值不凡。 木盘上面遮着佛宝的锦缎,更是上好的蜀锦,在新罗一匹超过百贯。 如此珍而重之,这佛宝得有多么珍贵?顿时,几乎所有人的好奇心都强烈得提了起来。 然而,当崔耕面色肃穆地在香案前磕了几个头后,将那蜀锦打开时,几乎所有人都傻眼了。 “这……这是佛宝?” “这要是佛宝,我全家都是佛宝!” “莫不是那崔光明知要输,开始自暴自弃了吧?” …… 百姓们先是窃窃私语,然后声音渐渐变大。 不怪大家在见识了崔光的神通之后,还如此质疑,实在是那佛宝实在太普通了些。 这是一个用白纸糊成的小人儿,手足俱全,下方有一个反漏斗形状的底座。 这也就罢了,关键是,那纸人的头脸却全无勾画,上面一片空白。 这年头,用纸人纸马祭祀乃是常事。但是,再舍不得花钱的穷人家,也得把那纸人的头脸画全了吧? 偷工减料的这种程度,也太交代不过去了。 法胜和尚更是哈哈大笑,道:“崔光啊,崔光,看来老衲还是高估你了。你这是准备直接认输么?” 崔耕却依旧不慌不忙,道:“哪里,大和尚你高兴得太早了。这佛宝虽然看起来普通,但不过是神物自晦而已。事实上,此乃崔某人在佛前念《地藏本愿经》八万一千遍而成,有不可测 度之威能。沟通阴阳,令鬼魂显圣,当不在话下。” 这话说得倒是义正词严,不过,配合那低劣的纸人儿,总嫌说服力不足。 法胜和尚嘿嘿一阵冷笑,道:“哦?是吗?那现在就让你这所谓的佛宝施法吧!是不是烧了就算?” “当然不是。” 然后,崔耕一招手,将那失去女儿的可怜妇人招了过来。 这几日崔耕命人给她换了新衣服,又答应帮她女儿报仇,这妇人的精神好了很多。 崔耕正色道:“你信我不?” 那妇人道:“我信,我信崔大师。” “你信地藏王菩萨否?” “弟子相信!” “你信异次顿罗汉能为你主持公道否?” “我……” “嗯?”崔耕面色一肃,道:“异次顿罗汉乃佛门护法神。让你的女儿祭钟,是有魔王波旬的徒子徒孙做恶,绝非异次顿罗汉的意思。你还不悟吗?” “弟……弟子愿意相信。” “好,现在你心中就默想你女儿的样子,以及印象最深的一件事。以这点神思为引,求地藏王菩萨和异次顿罗汉,将你的女儿从铜钟内解救出来。 “是。” 崔耕刚才说得这些话用的不是汉语,而是新罗语,这是他苦练多日的效果。 这一番对答,庄严肃穆,在场 之人都能听到。 见崔耕如此郑重其事,人们又对那所谓的佛宝,将信将疑起来。甚至有人暗暗想道,莫非这纸人真是了不得的宝物?那还真不一定啊。想当初,和氏璧就是藏在一块顽石之内,众人不识。要不是卞和不惜生命多次献宝,又那来得大唐的传国玉玺? 倏忽间,全场寂然无声,几乎所有人的目光,都投注到那妇人的身上。 过了大概半刻钟左右,崔耕轻咳一声,道:“你可想好了?” 那妇人已经泪流满面,哽咽道:“弟子已经想好了。” “很好。 说着话,崔耕将那小纸人交到那妇人的手中,道:“现在,你就以这点神思为引,把女儿的名字,写在上面吧。” “女儿的……名字?”那妇人苦着脸道:“我那女儿没有大名,只有一个小名,叫小囡。” “那就写小囡。” 那妇人着急得都要哭出来了,道:“可奴家不认字。” 崔耕温言道:“没关系,佛法重心,不重形势。虽然你不认字,但可以画个圈儿。只要心诚,同样可以引得神佛下降。” “我佛慈悲!” 那妇人恭敬地磕了一个头,才拿起笔来,在那小纸人儿上画了一个圈儿。 然后……什么也没有发生。 圆锋和尚阴 阳怪气儿地道:“敢情画一个圈儿,就是做法啊。早知道这个,何必整的今日这么麻烦?姓崔的,你千万莫告诉我,这就算神佛下降,鬼魂显灵了。” “你给我闭嘴!”崔耕厉声喝道:“刚才地藏王菩萨和异次顿罗汉,已经在五个刹那间施法,将小女孩的灵魂解救出来。你这魔子魔孙不识,就休得信口雌黄。” “笑话,你说小女孩的灵魂被救了,就是被救了?我还说我刚才阻止了妖魔灭世呢!”圆锋和善撇了嘴道:“你要是真有本事,就实现承诺,让那女孩的灵魂显灵!” “显灵就显灵,莫非我还怕了你不成?” 说着话,崔耕转过身来,对那妇人道:“你可还想见你那女儿最后一面?” 那妇人闻听此言,眼睛简直都能放出光来。 她“咚咚咚”连给崔耕磕响头,道:“若崔大师能让我们母女见上一面,奴……奴家不仅这辈子给您当牛做马,而且下辈子,下下辈子都……” “起来,不需如此。” 崔耕的声音越发温柔,道:“现在贫僧就施法,让你们母女团聚。” 言毕,他大手一挥,道:“点火!” 轰隆! 三个柴堆都被倒了油,此时三个花郎上前,用火把一引,顿时大火燃起,烈焰腾空! 第1048章 囡囡终显灵 然后,崔耕令那妇人将佛宝拿在手中,来到三座柴堆中间的金色符文处。 崔耕道:“你站上去!” “站上去就能见到我女儿了?” “正是。” “我听大师的。”那妇人依言照做。 稍后,崔耕指着前方,道:“快看,囡囡来了。” 那妇人揉了揉眼睛,焦急道:“囡囡你在哪?娘……娘怎么看不到你啊!对了,崔大师,你快施法,让我看看囡囡吧。” 崔耕却摇头道:“不需要施法了。” “什么?不需要施法?”那妇人面容逐渐扭曲,道:“难道……你在骗我?” “对,他就是在骗你?一个野和尚也能令鬼魂显灵?真是笑话!”圆锋和尚在人群中奚落道。 众百姓见崔耕装神弄鬼了半天,没有任何效果出现,也渐渐地鼓噪起来。 那妇人瞪大了双眼,一字一顿地道:“他说得可是真的?你是在骗我,对不对?” “当然不对。” “那为何我看不到乖囡囡?” 崔耕微微一笑:“当然是因为……你把她捏的那么紧,她飞不起啊!” “捏得紧……飞不起来?什么意思?” 那妇人陡然一愣,目光落在自己手中的纸人上。 崔耕趁势大喝一声:“松手!” 啊? 那妇人的手一松,顿时奇迹发生了。 那纸人往上一浮,就这么虚停在半空之中,微微颤动。真仿佛有一个幽灵藏在里面,在借着这个纸人的颤动,向外界传递着某种信息。 光天化日,乾坤朗朗,纸人无故悬空,这不是神迹,什么是神迹? 霎时间,仿佛有人施展了一个静止的魔法,所有人都维持着刚才的动作,一动不动。 全场鸦雀无声。 “囡囡!我的乖囡囡,娘想你啊!”良久,那妇人大叫一声,豆大泪珠顺着两腮滚滚而落。 她做势向前,就要抓那纸人。 崔耕赶紧把他拦住了,道:“女施主切勿妄动,如今你们母**阳相隔。囡囡被你的阳气一冲,恐有魂飞魄散之忧啊!” “那我不动,不动。”那妇人赶紧退后了两步,看那纸人的目光中柔情似水。 崔耕道:“囡囡能留驻阳间的时间不多了。你有什么话,就快跟她说罢。” “是。” 那妇人注视这小人儿,道:“囡囡,娘想你啊。我~日也想,夜也想,都想疯了。可怜你爹去世得早,咱们娘俩相依为命。我有点好吃的,不舍得吃,都给你留着。可囡囡你懂事,非说不吃,要娘亲尝一口才肯吃……我还记得, 你这么小个人儿就知道帮娘子洗碗……还有一次,娘生病了,要不是我的乖楠楠……” 在这妇人絮絮叨叨中,一个身世可怜,非常懂事的小女孩形象,在人们的脑海中浮现了出来。 想到如此一个可爱的女孩,竟被奉德寺的和尚们祭了钟,多少铁打的汉子留下了眼泪。 多少人感觉心中一阵郁结,双拳紧握,要找这奉德寺的和尚们拼命。 在这一片沉凝的气氛中,那纸人开始慢慢地往半空中飘去。仿若那小女孩虽然不愿意离开娘亲,但却不得不走。 崔耕道:“莫说那些有的没的了,现在蒙地藏王菩萨和异次顿罗汉开恩,囡囡就要投胎转世到一个富贵人家了,下辈子她定然平平安安,快快乐乐。时间不等人,你赶快说最后几句话吧。” “好,我说。”那妇人抽噎道:“囡囡,你就放心地去吧。娘亲过得很好,很好。崔大师说了,要帮我找个好人家嫁了。我……我等你……天可怜见,佛祖垂恩,让咱们娘俩十八年后还能重逢。” 话说到最后,她已经泣不成声。 而那纸人,此时已经上升到了一定的高度,缓缓旋转了一圈儿之后,终于发出了“呼”地一声巨响,燃成了一团 火焰。 “囡囡啊!” 那妇人凄厉地叫了一声,跳了起来,似乎要抓住那纸人的一点点灰烬,这是女儿给她留下世上的唯一一点念想了。 围观的众百姓乃是花郎道中人,甚至有些奉德寺的僧人,都为这神迹所震撼,跪了下来,齐声道:“我佛慈悲!” 崔耕趁机冲着臧希烈使了个眼色。 臧希烈会意,来到钟前,晃动钟绳。 轰轰轰~~ 这次的声音却不是“额米尔来”,而是正大洪亮之声。 金乔觉高声叫道:“囡囡已得解脱,此钟恢复正常,实在是可喜可贺啊。” “可喜可贺!” “我佛慈悲!” “苍天有眼啊!” …… 人们高兴地手舞足蹈,大吵大叫。 圆锋和尚低声对方丈法胜道:“虽然不知道这崔光怎么弄得那个佛宝,但说到底,他还是换了钟锤。现在,是时候,把那替换的钟锤拿出来,给他一个难看了。” “你傻啊!” 法胜心虚地往四周看一眼,道:“看现在人们这个狂热劲儿,恐怕崔光一使眼色,咱们就似无葬身之地了。你还换钟锤?哪还有那个机会?” “那咱们现在该怎么办?” “快走,走得晚了,咱们就性命不保。” 二人商议已定, 鬼鬼祟祟地往外溜。 然而,哪有那么容易?囡囡她娘,早就盯着他们多时了。 她大叫道:“害了囡囡的魔子魔孙要跑,大家快点抓住他们啊!” “啊?你们还敢跑?” “杀魔子魔孙啊!” “贼子休走!” …… 百姓们与众花郎一拥齐上,将他们团团围住。眼瞅着,无数只手脚齐上,两个和尚就要被活活打死。 圆锋着急道:“方丈怎么办?您快想办法啊。” “办法?对,有办法!” 法胜厉声喝道:“住手,我有话说。” 他毕竟当了奉德寺这么多年的主持,这一声喊,威势十足,人们顿时停止了行动。 有人问道:“你想说什么?” 噗通! 那法胜和尚跪倒在地,道:“我坦白,我揭发,这奉德寺里的确有魔王波旬的魔子魔孙。” “真有?到底是谁?” 法胜和尚伸手一指圆锋和尚,道:“就是他!” 我擦! 真特娘的坑爹啊! 圆锋和尚眼前一黑好悬没晕过去,道:“老家伙你这是要祸水东引?告诉你,我死了,你也别想过。你干的那些龌龊事儿,我都知道!” 诶,这回有好戏看了! 所有人都四散开来,从容观瞧,且看这师徒二人,如何互揭老底。 第1049章 崔光佛名扬 法胜此时为了活命也豁出去了,义正词严地道:“不错,贫僧的确是犯了不少清规戒律,但那都是受了你这魔子魔孙的蛊惑。就比如拿囡囡祭钟一事来说吧,那是什么寺钟不响,佛祖怪罪吗?不是!是你蛊惑老衲以及几个长老说,西原城内很多人对我奉德寺阳奉阴违,所以,要杀一儆百。” “对,我也要揭发。” 人群中有个老和尚站了出来,道:“他还说,那囡囡一家,孤女寡母,最好欺负,没人会为他们出头。当时老衲还劝阻呢,奈何众位师兄都受了这魔孙所惑,就是不听。” 法胜看出了便宜,马上就附和道:“阿弥陀佛,正是如此。想来我等众长老皆受了那魔孙的蛊惑,只有法通师弟德行高深,并未受其影响。可惜你当时人微言轻,不能阻止我等犯下如此大错啊。” “师兄不必自责。想来愚弟也不是完全没受影响,要不然就会拼死阻止了,想来真是惭愧。” “哪里,起码比我等好多了。” …… 好么,这二位一唱一和之间,就都从加害者变成了受害者。 圆锋和尚怒道:“胡说八道,纯属胡说八道。你法通和尚哪里出言反对了?你是说,何必一定要捏软柿子?就是硬核桃咱们奉德寺也捏得起。” 法胜和尚眉毛一挑,道:“你这魔孙哪懂法通师弟的玄机?人家那意思是,我等砸硬核桃伤了手,不就明白自己大错特错了吗?这是要间接救囡囡一命啊! 法通哽咽道:“还是师兄懂我!” 圆锋和尚真是肺都要气炸了,道: “什么乱七八糟的?合着这满寺僧人干的坏事儿,都怪我一个人?好,那今天就拼个鱼死网破。你法胜方丈,在外面养了三个外室,生了七子八女!” “阿弥陀佛,那都是老衲受你蛊惑所为,关于这七子八女的事儿,我认!” “你认?你认个鬼哦!”圆锋狞笑道:“实话告诉你吧,这七子八女,没有一个是你的种。你是硬生生地戴了三顶大大的绿帽子……啊,不,绿头盔啊!” “什么?”法胜面色剧变,惊呼出声。 圆锋和尚恶狠狠地道:“你没听错,你这绿帽乌龟当了好多年了!” 然后,他又点指着法通和尚,道:“还有你,你也不是什么好东西,这些年你贪污的钱,都超过了二十万贯吧?那钱票就藏在你禅房的夹层里。对了,还有法顺和尚,你强~暴民女柳锦儿的事儿,还是我帮你摆平的,你装什么清白无辜……” 霎时间,这圆锋和尚化身疯狗,把在场的众僧人,都狠咬了一通。 崔耕和金乔觉也乐得如此,并不相拦。 直到他声音渐低,金乔觉才站出来收拾残局。 他宣布,奉德寺因为树大招风,被魔王波旬的魔子魔孙看上了,特来兴风作浪,用花言巧语引得无数高僧堕落。 幸好,有大唐来得高僧崔光恰巧到此,在地藏王菩萨的安排下,揭穿了那魔孙的阴谋,还了奉德寺乃至西原城一个郎朗乾坤。 现在魔孙是谁已经查明,理应凌迟处死。 至于奉德寺内的其他和尚,还要都审一遍,看看有没有被那魔孙引诱堕落。 查清楚之后,该定罪的定罪,该开除僧籍的开除僧籍。 至于异次顿道统的问题,全寺未必就没有一个人出淤泥而不染吧,他就是新的主持。 另外,可再从其他寺庙中抽调一些和尚来,充实奉德寺,以保异次顿的道统不绝。 这个说法合情合理,再加上崔耕刚才表现了惊人之能,众百姓都没什么意见。 至于奉德寺的僧众呢?马上就要迎来官府的甄别。 到底是下狱论罪,还是高升数级乃至成为新的方丈,可就看自己如今的表现了。所以,表现得比众百姓还要心悦诚服。 尤其是奉德寺原来的方丈法胜和尚,跪倒在地,连连磕头,高呼三王子殿下圣明,各种恭维话脱口而出。要不是怕犯忌讳,恐怕连劝进的话都说得出来。 他倒没想着继续当方丈,而是看出来,金乔觉并无斩尽杀绝之意。只要自己服低做小,保住这条命还是没问题的。毕竟,“奉德寺的方丈是个十恶不赦的恶人”,这个消息也太过骇人听闻。 …… …… 如果说,之前金乔觉派人四处宣扬“崔光大师”的神通,百姓们还将信将疑地话,经过了奉德寺一案,他们已经无比坚信,崔耕就是**在世。 发生在大唐境内的事,和发生在新罗境内的事,其效果可是大不相同。 那些富贵中人经得多见得广,原本对“崔光大师”的传闻怀疑居多。现在,大名鼎鼎地“奉德寺”,竟然被崔大师靠神通给挑了,他们又怎能不心悦诚服? 一时间,崔光大师的名号响彻了新罗大地。 尤其是其在奉德寺内大展神通,解救囡囡魂灵之事,被传的越来越神乎其神,光怪陆离。 事实上,崔耕当然没什么神通,这不过是对空气热胀冷缩原理的一种运用罢了。 在那火堆附近,空气受热,形成了一股受热的气流,整好可以托着纸人上升。 之所以点燃了三堆火,是因为成品字形,气流交错比较稳定,可以行成一个回旋气流,那纸人不至于飞向他处。 整个纸人虽然看起来粗陋不堪,其实也是有讲究的。底座行成了空心漏斗形状,可以防止气流不稳定的时候,纸人不会上下颠倒。 在纸人的内部,还涂抹了一些耐火的材料,防止它很快就因为受热燃烧起来。 就这样,崔耕利用后世记载的物理和化学知识,表演了一出鬼魂超脱的好戏。 当然了,整个过程如此完美无缺,离不开金乔觉提供的那些能工巧匠的帮忙,以及多次的试验。 这三天崔耕还真是累得不轻。 成果也是相当的喜人。 十日后,崔耕一行抵达新罗都城金城,也就是后世庆州的时候,受到了盛大的欢迎。 金城百姓十余万人在道路两旁焚香祈祷,新罗上大等尹安仁代表国主率文武百官出城相迎,就是新罗国师法流寺方丈慧觉,都在欢迎的队伍之列。 一阵寒暄之后,崔耕和尹安仁并辔而行,在众新罗军士的护卫下,往城内走来。 可刚走到半路,就有一个中年男子从路边一跃而起,挡在了道路中央。 他跪倒在地,高声喝喊道:“请崔大师开恩,请崔大师开恩 啊!” “嗯?”崔耕眉头微皱,看向旁边的尹安仁,道:“上大等,这是何意?” 尹安仁今年都八十多了,小个不高,须发皆白,满脸皱纹堆累,唯有一双眼睛还算明亮,闪烁着睿智的光芒。 他耸了耸肩,道:“崔大师名杨新罗,谁不知道您法力无边,有生死人肉白骨之能?想必是这男子有了什么为难召窄之事,凡人解决不了,要请您这个**解决呢。” “原来如此……” 崔耕听了这话就明白,今日之事,尹安仁是知情的。 这也是题中应有之义。 自己在新罗有了大批信众,势必打乱新罗佛门之间的平衡。 三王子金乔觉身边出现自己这么一个人物,也势必打破三位王子之间的平衡。 另外,新罗最近连年遭灾,无论百姓还是达官贵人,都猜测新罗是不是得罪了哪路神佛,各个宗教领袖的身价看涨。自己随口一句话,就可能引得新罗朝野变动。所以,自己本身,不借助任何外力,已经是新罗政局的一大山头了,无形中就触动了各方的利益。 涉及到这么多重大的利益,光凭那些传闻,可就吓不住有心人了。 就是不知,这男子到底是受哪方的指使,要给自己出难题。 甚至很可能,各方都在推波助澜。 有的是想让自己当众出一个大丑,打击自己的名望。有的是试试自己的成色,好决定日后的行止。 想到这里,他慨然道:“那就把那名男子找来,问问他到底是有何为难召窄之事吧?我佛慈悲,能帮的上忙的,贫僧一定帮。” 第1050章 临终行告解 稍后,尹安仁传令,将那中年男子带到了崔耕的马前。 崔耕翻身下马,问道:“你是什么人?可会说汉话吗?” “小的会说汉话。我叫林纯义,就是金城的一个普通百姓,平日里靠做豆腐为生。” “好,林纯义。你到底有什么事,要求到贫僧的头上?” “我是为了我爹而来,我爹已经病入膏肓了,还请崔大师妙手回春,救他一救啊。” 金乔觉在一旁着急了,道:“药医不死病,佛度有缘人。你那老爹寿数到了,自然要死,关崔大师什么事?难不成,崔大师要施展法力,把所有将死之人都救活不成?” 那林纯义脖子一梗,道:“三王子这话我不爱听。怎么?许崔大师施展大~法力救你,就不许他施展大~法力救我爹吗?难不成,佛门的众人平等都是一句空话?还是说……所谓崔大师并无此能,他救你的那个故事,是胡编乱造的?” “那……那是本王子与崔大师有缘,跟你爹不一样。” “怎么不一样?某在这拦路向崔大师求救,就不是和他有缘?难不成,到底有缘还是无缘,都在你们随口一说?” “你……” 这林纯义是有备 而来,几句话就把金乔觉驳了个哑口无言。 崔耕见不是事,宣了一声佛号,道:“六道轮回,众生皆苦,佛祖都不能尽数救赎,何况贫僧?林纯义,你且把你爹找来,能救我一定救。咱们尽人事,安天命吧。” “好,多谢大师,您等着。” 林纯义飞奔而去,功夫不大,就有四个棒小伙子,用门板抬着一个老者走了过来。 那老者形容枯槁,面色蜡黄,出气多进气少,很显然,是活不了多久了。 林纯义道:“现在就请崔大师施展大~法力,救救我爹吧。” “这……” 崔耕见状,不由得暗暗叫了一声苦也。 他心中暗想,若是那老者状况稍微好一些,自己就可以用话术,把这篇暂且揭过去,再徐徐图之。 但是,现在,这老者说不定下一秒就要断气儿。 自己该怎么办? 救人?自己肯定没那个能力。 跟金乔觉一样,说这老者寿数到了?对啊,人家的确是寿数到了,但既然寿数到了就得死,那还要你这个有道高僧干啥?你不是能生死人露白骨吗? 毫无疑问,经此一事,尽管还有会有很多人信奉自己,但自己的影响力肯定会大不如 前。 这可怎么办? 呼哧~~ 呼哧~~ 正在崔耕一阵为难之际,那老者的呼吸逐渐粗重起来,眼瞅着就要一命呜呼。 林纯义着急道:“大师,您倒是快想想办法啊。” “对,想办法,想办法。” 崔耕心中着急,额头上冒出了一阵细密的冷汗。 诶,有了! 忽然,他情急智生,想出了一个不是办法的办法。 救活这老者,自己是没可能了。但是,自己也不是什么作用都起不到。 后世西方某教的教民临终前,都要找牧师忏悔,好洗清自己的罪孽,升入天堂。 自己是不是可以效仿? 想到这里,他面色一肃,道:“我佛门认为,世间之物,皆有成败往空,即便是佛祖,或者我佛门也不例外。当初贫僧能救三王子,是因为他年纪轻轻,命不该绝。如今老丈寿数将近,贫僧也束手无策。不过……” “怎样? “我可以送他最后一程。” 那林纯义眼中的惊喜之色一闪而逝,阴阳怪气儿地道:“送我爹最后一程?可是念什么劳什子经文?这谁不会啊?还用得着你?我说崔大师,你可真是盛名之下其实难副啊。” 崔耕却摇头,道:“ 非是念经,而是送老人家进入西方极乐世界。” 然后,他蹲下身子,温言道:“老人家,你现在还能说话吗?” “呵呵……能。” 那老者现在的精神似乎比刚才好了些,应该是回光返照。 崔耕点头道:“信佛就好,我佛慈悲,开辟四方极乐净土,可使信徒死后之灵不入六道轮回。” 这话的杀伤力可太大了,多少大科学家,大哲人,斟不破生死这关,晚年选投入了宗教的怀抱。 更何况,这老者本就是凡人一个,眼前都到了生死光头? 他眼前一亮,死死抓抓崔耕的袖子,道:“此……此言当真?” “出家人不打诳语。” “那……那究竟要如何做,小老儿才能进西方极乐世界呢?” 崔耕道:“现在你的时间不多了。赶紧当着佛祖使者的面,把平生所犯罪孽一一讲明。你讲一件,佛祖就会施展大~法力帮你消一件,待把罪孽消除干净,你的灵魂自然就能前往西方极乐世界。” “那……佛祖的使者是谁?呃……我真是老糊涂了,当然是崔大师你了。好了,我说,我这辈子最对不住的,是李老四,当年要不是我使了见不得人的手段 ,王家娘子选的就不是我,而是他了。还有,我卖豆腐给张家,总是少那么一两半两的。虽然张家为富不仁,但总是我的过错……” 那老者也无甚大恶,一件件事交代过来,好像自己又重新走完了这一辈子,面色逐渐舒展开来,声音也越来越低。 崔耕也不嫌弃,低下头去,到他的嘴边仔细倾听。 最后,那老者又拽住了崔耕的袖子,大声道:“我……我讲完了。大师,你看我能进西方极乐世界吗?” 崔耕坚定地道:“能!一定能。” “好,那就好。” 老者带着满足的笑容,复又躺回了床板。 忽然,他猛地伸手,大叫道:“光!我看到了光!哈哈,西方极乐世界,我来了!” 噗通! 老者复又跌回了床板。 金乔觉上前,一叹他的鼻息,道:“老人家已经……断气儿了。” 哗~~ 他话音刚落,全场顿时一片沸腾。 “神僧,崔大师真神僧也!” “那林老三这回可赚大了。” “我临死前,若也有这么一场,这辈子就算没白活。” “崔大师渡海而来,我新罗真是幸何如之啊!” …… 百姓们议论纷纷,简直成了一片欢乐的海洋。 第1051章 得道真多助 不怪百姓如此激动,实在是死亡太过可怕,而又避无可避。无论富贵贫贱,都免不了这么一遭。 也正是因为如此,才有了各大宗教。 道家讲究外服金丹,内修自身,最终长生久视,成仙了道。 佛家讲究虔诚向佛以求解脱,或者多修功德以求来世。 然而,仙人的传说很多,谁真见过神仙?那么多和尚,谁见过哪个和尚成佛做祖了?说是求来生,投没投胎转没转世,可有什么证据? 耳听为虚,眼见为实。 现在,崔光大师在这么多人面前,庄严肃穆,送一个将死之人进入极乐世界,却是大家亲眼目睹。 换言之,他在众目睽睽之下,确凿无疑地解决了生死间的大恐怖,这如何不让人激动? 一时间,在场绝大多数百姓,乃至达官贵人,都成了崔光大师的信徒。 崔耕也没想到会出现如此大的效果,其实他只想安稳地过了这一关罢了。 只是那老者竟然临终前产生了幻觉,竟让他今日的举动,成了一个不折不扣地传奇。 这当然是好事儿,当即,崔耕频频颔首,招手向百姓们致意。 但是,同行是冤家,新罗国师、法流寺方丈慧觉却看不过眼了。崔光如此受欢迎,自己的国师之位,岂不是岌岌可危? 待人们的声音渐低,他轻咳一声,道:“敢问崔光大师,你这临终告解,是出自哪部经书?出自哪门哪 派?贫僧才疏学浅,怎么全然不知呢?” 崔耕淡然一笑,道:“此举并非出自哪门那派,也并非出自哪部经书。而是贫僧经佛祖开示,学得了佛门最新的临终超度之法。” “笑话!佛祖若果有什么临终超度之法,为何当初不授予僧众?” “当然是佛祖成佛已久,又有了新的领悟,这才重新传下法门。” “就算领悟了新的法门,也不该单单传于你吧?” 崔耕腼腆地一下,道:“也许是在天下万千僧众中,贫僧最具慧根,所以佛祖最为青睐。” …… 崔耕脑海中满是后世的脑洞,对于这种诘难,那还当真是毫不在乎,信手拈来。 慧觉却越辩论越觉得不对劲,这崔光虽能自圆其说,但许多说法,与各种经书完全对应不上。 他心中暗暗琢磨,该不会这崔光真是个骗子吧? 于是乎,他开始通过经文开始辩难。 这果然对了路子,崔耕佛学修养有限,左支右绌,不断拿佛祖开示做最后的挡箭牌。 慧觉直感自己大占上风,准备乘胜追击,道:“哈哈!崔大师的说法太过无稽,我佛门《金刚经》有云……” “我呸!” 可正在这时,旁边有个身着红袍的官员,忽然的啐了一声。 他高声道:“我说慧觉和尚,你瞎**个啥啊?你真有本事,就引领人进西方极乐世界。没那本事,就特么的给老子闭嘴! ” “对,我看你慧觉和尚,是狗掀帘子,全仗着嘴了。” “竟敢与崔大师为难,难到你就不怕死后堕入阿鼻地狱吗?” …… 新罗的选官制度是“骨品制”,也就是看血统定官阶。要说众位高~官的个人素质有多高,那就纯属扯淡。 他们也听不懂这佛经辩论谁高谁低,只知道崔光大师是有神通,能引领大家进入西方极乐使节的人。 现在有了向“崔大师”表忠心的机会,焉能错过? 这些贵族官员尚且如此,围观的百姓们就更为不堪了,纷纷怒斥起慧觉和尚起来。 “对,打死他!打死这个对崔大师不敬之人!” “这慧觉毫无法力,要不然我新罗能连年遭灾?” “可惜了我们这么多年的供养了!” “谁知道他是不是魔王波旬的魔子魔孙,混进了法流寺?” …… 在呐喊声中,街边的小石子儿、烂菜叶子潮水一般,如雨点儿一般,向着慧觉袭来,把他弄得狼狈不堪,直如叫花子相仿。 要不是怕误伤着崔光大师,规模还得扩大几倍。 “我……” 慧觉自从少年入法流寺来,一直顺风顺水,何尝受过这等侮辱?直气得面色铁青,浑身颤抖。 忽然,他指向崔耕,咬着牙道:“好,今日算你崔光厉害,贫僧认栽。不过,你不是想进法流寺修行吗?告诉你,只要贫僧在一日,你就休想踏进法流寺 一步!” 言毕,气呼呼地一拍马头,扬长而去。 “诶!慧觉大师!” 事到如今,崔耕也有点后悔。 他来新罗的根本目的,是偷佛祖指骨。这回把慧觉和尚得罪狠了,连法流寺都进不去,算怎么回事儿? 上大等尹安仁却以为他是不想得罪慧觉过甚,笑眯眯地劝道:“崔大师就随他去吧,依老夫看,这新罗国师也该换人了。” “换人?” 言者无心,听者有意。 尹安仁的意思,是新罗连年遭灾,国师慧觉早就引起了新罗贵族的不满。 既然崔大师法力无边,完全可能取而代之。 但在崔耕看来,没错,慧觉是法流寺的主持,他不让我进入法流寺修行,表面上看,我就全无办法。 其实大大的不然。 我不但可以谋夺他的国师之位,还完全可以谋取他的法流寺方丈之位嘛。 当上了法流寺方丈之后,那佛祖指骨不就唾手可得么? 想到这里,他正色道:“这国师之位么……还请上大等多多费心了。” “好说,好说,以后咱们可以多亲多近。” 说着话,整支队伍继续前行。 “对了!” 走着走着,尹安仁好像忽然想起来什么似的,道:“听闻崔大师是个火居和尚,还带了一个妾侍?” “呃,说来惭愧,贫僧修行不够,还是斟不破这……” “啊,不,崔大师误会了,老夫不是要兴师问罪。佛 祖****有妻有子,最终创立佛教,妻子俱皆成佛。您有几个红颜知己,同修大道,也不算什么出格之事。” “那上大等的意思是?” 尹安仁没有正面回答,忽地转移话题,道:“老夫还听说。崔大师与老夫的孙女尹紫依有些误会?” “啊?” 崔耕当听说尹紫依姓尹的时候,就考虑过她和新罗尹氏家族之间的关系。但是,万没想到,她竟然是尹安仁的亲孙女! 那不就是尹容娘的亲妹妹了吗? 我跟她势同水火,会不会引来尹容娘?要知道,我们双方可是之前照过面的! 做贼心虚之下,崔耕忍不住惊呼出声。 尹安仁却再一次误会崔耕的意思了,笑眯眯地道:“怎么?崔大师很意外?老夫对出家人可没什么成见,紫依若能和崔大师结为连理,也是一件好事哩。” “不是,上大等误会了,尹娘子心里想着的可是三王子金乔觉,而不是贫僧。” “这老夫当然知道。不过,崔大师一直破坏紫依和三王子之间的婚事,其心思岂不是昭然若揭?没关系,老夫懂的。” 崔耕简直哭笑不得,道:“您懂什么啊?事情根本不是您想的那样!” “崔大师不必解释,解释就是掩饰,掩饰就是事实。放心,老夫对此事可是……诶……到了。” 说着话,尹安仁却伸手一指,却原来众人已经到了新罗王城之前。 第1052章 祈雨争国师 新罗王城的城墙弯曲,形似新月,又名月城。此城周长四里左右,以新罗的国力来说,也算相当不小了。 如同大唐的皇城一样,也是前半部分为各种衙门所在,后半部分为宫城。 崔耕等人从正南门而入,在宫城朝元殿拜见新罗国主金兴光。 “贫僧崔光,拜见国主千岁千岁千千岁。” “崔大师免礼平身,赐座。” “谢国主。” 在小太监的引领下,崔耕坐在早已安排好的位置上,位次甚前。 他偷眼往前方望去,但见面南背北而坐的,是一个四十来岁的中年人。此人眉目间和金乔觉颇有几分相似,看来他就是如今的新罗国主金兴光了。 朝臣队伍的最前列,左边是尹安仁,右边那个人不认识,其人大概四十来岁,国字脸,浓眉大眼,面色严肃,不怒自威。 再往下看,又是两个与金乔觉眉目相似的年轻人,很可能是他的两个哥哥金重庆和金承庆。 在这两位王子之后的两个人,是一僧一道。 僧是新罗国师慧觉和尚,道人大概七十来岁,细目长眉,须发皆白,挽着道髻,身着八卦氅,手执拂尘,一副仙风道骨的模样。 崔耕暗暗奇怪,新罗是佛儒 并重,道家则没什么影响。怎么一个道人,竟能堂而皇之的出现在朝堂上? 正在这时,金兴光开口了,道:“崔大师远渡而来,一路辛苦。本应让崔大师多休息几日,再劳烦大师。只是新罗百姓如今正在水火之中,实在是耽搁不得,也只有请大师立刻出马了。” 崔耕微微一愣,道:“国主的意思是?” “也许是孤王的德行不够,自从我登基以来,国内连年遭灾。如今,我新罗金城附近,已经大半年没下过雨了。所以,还请崔大师做法求雨。” 尹安仁道:“国主原来是拜托了两位大师祈雨,一个是国师慧觉,一个是道长玄青。现在加上您,就是三位大师了。” “玄青道长?可就是贫僧前面这位道友?” “正是。” 金兴光面色严肃地补充道:“原来我新罗为了乞求上苍原谅,修了一座寺庙。可是寺成之际,玄青道长来到,说我新罗连年遭灾,是因为扬佛抑道所致。所以,本王下旨,慧觉禅师若能把雨求下来,这寺庙就依旧是佛家禅林。但是,若玄青道长把这雨求下来,这寺庙就改为道观。现在,本王要再加一点码。” “什么?” “三位大师 谁能把雨求下来,谁就是新的新罗国师!” “啊?” 他此言一出,当场人人皆惊! 马上,尹安仁就劝谏道:“国主不可啊!我新罗立佛教为国教已有二百年。焉能因为几年的灾厄,就轻易改弦更张?” “几年的灾厄?”金兴光冷笑,道:“朕登基足有七年了,七年内,我新罗哪年不遭灾?若佛祖真的有灵,为何不帮朕消灾解难?” “那可能是……” “孤王不是要可能,而是要确实的改变!现在我新罗内遭天灾,外有边患,马上就有亡国之忧,已经没有时间猜测了。” “可是……” 金兴光面色一肃,道:“朕意已决,勿复多言!” “等等……”崔耕疑问道:“让我们三方祈雨也不是不行,只是……若果真下了倾盆大雨,该算我们三个谁的功劳?” 金兴光道:“那却不难。朕已经在城东盖起了一座祈雨台,你们三人都可以到上面求雨。若有争执,就抽签决定先后,轮流到上面做法两个时辰。谁做法的时候雨下来了,就是谁的功劳。” “既如此,微臣领命。” 事实上,崔耕对于如何如何判定胜负,真不大关心。他只是随口一问,表明自 己在关心而已。 道理很简单,这雨下不下,只跟自然界的水气运动有关,跟神佛毫无关系。 要想人工降雨,即便在后世,也得各种天时地利人和再加上各种大动干戈。现如今的自己又有什么办法? 所以,这场争执大概只跟各人的运气有关,跟其他完全无关,用不着多么费心。 稍后,金兴光和众朝臣又讨论了会儿其他事宜,就宣布散朝。 崔光以佛门大德的身份,暂时被安置在金亭馆驿内。 崔耕一路行来,还真够辛苦的,洗了个澡,早早吃罢了晚饭,就准备休息。 可正在这时,传来了一阵“笃笃笃”的敲门声。 “谁?” “是我。” 崔耕打开门一看,正是尹安仁。 此时的他青衣小帽,穿着与金亭馆驿内的伙计一般无二。 这可奇了,尹安仁就是真有什么事相商,派个人心腹之人前来不就行了,哪用得着亲自出马? 崔耕惊讶道:“上大等,您怎么来了?” 尹安仁随手把门关上,道:“有些事情不便外传,还是老夫亲自出马为好。” “那您老请坐。” 双方分宾主落座,崔耕直入正题,道:“上大等今日前来,到底所为何事呢?” 尹 安仁面色一肃,道:“老夫是想提醒崔大师,你已经踏入了一个天大的漩涡之中,稍一不慎,就死无葬身之地!” “嗯?” 崔耕久居高位可不是吓大的,微微一笑道:“上大等说笑了,若贫僧果真如此危险,您今日还能口口声声声称,赞同令孙女和贫僧的婚事吗?” 尹安仁上下打量了崔耕几眼,道:“临危不乱,见微知着,心思敏捷,不错啊。不愧是能给大唐宰相崔耕戴绿帽子的人,更不愧是深得金乔觉王子看中的人。” 崔耕将桌上的茶汤抿了一口,道:“上大等今日前来,不会是专门夸奖贫僧吧?” “当然不仅仅如此,其实老夫刚才也不算完全危言耸听。”尹安仁道:“若老夫说,你的身上已经打上了三王子的烙印,你信不信?” “贫僧相信。” “若老夫说,因为你名望甚高,三王子殿下的名望也水涨船高,两位王子已经对你动了杀心,你信不信?” “贫僧相信。” “若老夫说,连当今国主也对你动了杀心,你信不信?” “贫僧……啥?”崔耕的脸上终于变色,道:“三位王子手心手背都是肉,国主要杀我?这完全没有理由啊。” 第1053章 王室有秘辛 尹安仁的老脸上露出了一副诡异地笑容,道:“要命就要命在这手心手背都是肉上。我来问你,为何国主的大儿子叫金重庆,二儿子叫金承庆,到了这三儿子身上,就不叫什么庆,而是叫金乔觉呢?” 崔耕激灵灵打了个冷战,道:“难道说,金乔觉王子,并非当今国主的亲生骨肉?” 尹安仁竖起了大拇哥,道:“这“当今”二字用得好。其实,金乔觉王子,乃前任国主孝昭王金理洪之子。” “不对啊……贫僧听说,是孝昭王金理洪无子,才由他弟弟金兴光继承了王位。怎么现在……他又多了个儿子?” “唉,此事就说来话长了。” 然后,尹安仁将金乔觉的身世简要介绍了一遍。 崔耕听完了,不由得感叹道:“骨品制度,真是害死人啊!” 金兴光年轻的时候,春风一度,和一个女奴春风一度,生下一女,名曰金怜姬。因为金怜姬的母亲不是圣骨,所以她的公主身份一直得不到承认。 金乔觉也是类似的情况。 不过,他母亲的身份要高贵一些,乃是尹安仁的女子尹娟儿。 孝昭王金理洪身为国主,办法就要多一些。 虽然他没办法让自己的妻子承认金乔觉是她生的。但是 ,他可以为难弟弟和弟妹啊。最后,金兴光被迫承认,金乔觉是自己和自己的王妃金安顺所生。 然而,人算不如天算。金理洪就仅有这么一个儿子。等他暴病而亡的时候,是弟弟金兴光继承了王位。 金兴光当然明白金乔觉不是自己的种,但是,木已成舟,总不能把当日的丑事公之于众吧? 所以,他对金乔觉的势力,一直明里暗里进行打压,务必不让他有继承皇位的可能。 需要说明的是,金兴光只知道金乔觉的生母并非圣骨,不知道她是尹安仁之女。所以,金兴光对尹安仁一直非常信任,甚至让他做了上大等。 崔耕暗暗寻思,历史上金乔觉在大唐九华山出家为僧,除了慧根深种之外,也许还有知道自己的身世之后,对新罗王位之争心灰意冷,自我放逐的意思。 他点头道:“原来如此。王子殿下现在可知道此事?” “此事关系重大,若乔觉知道后,露了行迹,恐遭杀身之祸,我没告诉他。” “好,那贫僧也劝王子殿下不争这新罗国主之位。这样,不论是对他,还是对贫僧,都是一件好事。” “那怎么成?”尹安仁着急了,道:“老夫告诉你的这件事不是为了这个,而是 让你帮我,杀了金理洪,扶乔觉登上国主之位。因为……这国主之位,本来就应该是他的。” 崔耕讶然道:“为什么?仅仅因为他是您的外孙?就算大家都知道金乔觉是孝昭王金理洪之子,他也没有权力继承王位吧?” “为什么?” “不是说,新罗只有圣骨才能继承皇位吗?你们尹家充其量是真骨而已。” “嘿嘿,真骨?”尹安仁又是一阵冷笑,道:“我们尹家本就是圣骨。他们金家势大,把我们排除出王位之争也就罢了。但把我们开除出圣骨之列……我们尹家内心中可从未接受。” 崔耕越发惊讶了,道:“啥?尹家也是圣骨?” “什么莫非啊,本来就是。崔大师可知道我们新罗上古三王?” “贫僧不知。” “这三王分别为朴赫居、昔脱解和金阙智。那时候,朴氏、**和昔氏交替为新罗国主,都被视为圣骨。只是三百多年前,**势大,将朴氏和昔氏全部降为真骨。” “那您老姓尹,和朴氏、昔氏,又有何关系?” “三王的传说,在新罗早已深入人心。**为了坐稳国主之位,就对我们昔氏下手,强行让我们改为两姓,一为石氏,一为尹氏。” 说着话,尹安 仁自失地一笑,道:“说实话,要不是改了姓,老夫可坐不上这上大等之位。也算塞翁失马,焉知非福了。” 崔耕道:“既然昔氏被迫改姓了,那朴氏为何没有被迫改姓?” 尹安仁没好气儿地道:“那是因为朴姓势大,**强迫不了他们。” 崔耕脖子一缩,道歉道:“对不起,小子出言无状了。” …… 经过这么一番深谈,崔耕对尹安仁的心思有了个大致的了解。 尹安仁现在最想做的,就是把金兴光杀了,让外孙继位。 除了金乔觉身份高贵,理应继承王位之位,尹安仁还有别的根据。 比如说,在三位王子中,大王子金重庆体弱多病,并无一子半女,恐怕活不了几年。 二王子金承庆身体倒是不错,但同样地没有子嗣。 这新罗的大好江山,不传给金乔觉,又传给谁呢? 还有最关键的,为什么金兴光继位以来,新罗连遭大灾?那是金兴光这一支德行不够所致。唯有让金乔觉继承王位,才算上应天意。 崔耕听得一愣一愣的,点头表示同意。 本来嘛,他早晚是要灭了新罗的,那当然是新罗的国内矛盾越尖锐越好。 无论尹安仁的谋划成于不成,对他都是一大利好。 尹 安仁对崔耕的表现非常满意,又给他简单介绍了新罗如今的政局。 新罗的上大等,就相当于首辅,总览全局,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在他下面,又有七个相当于宰相的位置,平时各管一摊,遇到重大事情,共同商议。 这七个位置,分别为执事省的侍中,以及六部的长官。 执事省就相当于大唐的尚书省,下辖六部。执事省的长官就是侍中,比其他六部长官的地位要高一些,几乎可以和上大等分庭抗理。 今日崔耕在上朝时,见到的那个国字脸的人,就是侍中波珍且涛。 此人和上大等尹安仁很不对付。 在三位王子之中,波珍且涛支持二王子金承庆,尹安仁表面上支持大王子金重庆,实际上支持的是三王子金乔觉。 另外,新罗国师慧觉禅师和二王子走得甚近,道士玄青却是走的大王子的门路。 要是没有崔耕出现,在金兴光看来,金乔觉还真是全无机会。 当然了,即便有了崔耕,在金兴光的眼里,金乔觉也只是略有机会而已。所以,暂时还不会动他。 崔耕听完了,若有所思地道:“这玄青道士又到底是什么来历?他为何不投靠颇有前途的二王子,而选择了投靠大王子呢?” 第1054章 二郎做备胎 尹安仁道:“此人也是来自大唐。他投靠大王子有什么奇怪的?锦上添花哪有雪中送炭来得好?” “可是……据说大王子身体不好?” “那有什么。大王子身体不好和能不能继承王位是两回事,兴许这玄青就是就是赌一把。” 顿了顿,尹安仁继续道:“怎么?崔大师怀疑此人的目的不那么单纯?” 崔耕沉吟道:“贫僧总是觉得这道士不大对劲儿,但是,到底哪里不对劲,却说不上来。” 同样一句话,从不同人的嘴里说出来,就是不一样。 尹安仁心中一凛,道:“崔大师有神通在身,当可预知吉凶祸福。嗯,你觉得这玄青有问题,他肯定就有问题,老夫马上命人对他加强监视。” …… 又说了几句闲话,尹安仁就告辞离去。 第二天早上,崔耕起床,梳洗已毕,吃罢了早饭,就准备出门去逛逛,打听打听魏氏姐妹的下落。 朴嘉庆和柳意如既然用这两姐妹为诱饵,引诱崔耕自投罗网,就必然会把这两姐妹的具体位置散布出去。 这个消息应该不难打听到。 崔耕当然可 以昨晚问尹安仁,但怕引起这老狐狸的怀疑。所以,他还是选择了自行打探。 可还没出门呢,帘栊一挑,一道俏丽的倩影,走进了屋内。 “尹小娘子,是你?” “不错,是我。”尹紫依面若寒霜,一副距人于千里之外的模样,道:“原来我还没想到呢,原来你打的是这个主意。” 完了! 崔耕心思稍微一转,就明白尹安仁把那个猜测,告诉尹紫依了。、 他苦笑道:“尹小娘子莫听上大等乱猜,贫僧对你毫无兴趣。” “装,你就装吧。我还不知道你那点小心思?你为了那欧阳晴儿,不惜得罪大唐宰相。为了俞寡~妇,狠狠落了觉哥哥的面子。见了我这样出色的女子,怎么可能不动心?” 这丫头也太自我感觉良好了吧? 崔耕道:“既然尹小娘子觉得某对你图谋不轨,岂不是离我越远越好?为何今日又主动来找贫僧呢?” “哼,还不是爷爷逼我来的。” “那你现在可以回去了,就说已经贫僧和你吵翻,把你赶回去了。” “走就走!” 尹紫依转身,往外走去。 忽 然,她在门框处顿足道:“那我可真走了啊!” “走吧,走吧。” “你不拦着我?” “不拦。” 可是,这丫头还是没挪窝。 事到如今,崔耕也看出来了,尹紫依是以退为进,根本就没想走,还盼着自己出言挽留呢。 他也不说话,就这么笑吟吟地看着尹紫依的背影。 终于,尹紫依坚持不住了,转过身来,死鸭子嘴硬,道:“好了,本姑娘心肠好,给你个追求的机会,陪我去参加一个宴会。” “不去!”崔耕回答的斩钉截铁。 “怎么能不去呢?”尹紫依循循善诱道:“这场宴会名为源花会,不仅是我,可是有很多美貌的女子出席呢。” “没兴趣。” 尹紫衣毫不气馁,继续道:“这源花会可不简单。咱们新罗的花郎道,你知道吧?新罗军中的军官,大部分是花郎道的郎徒。你想想,这花郎道的势力得有多么庞大?” 崔耕这才有些感兴趣了,道:“然后呢?” “如今大唐囤了重兵在新罗边境,两国大战一触即发,正是需要花郎道众人同心协力,抵御外侮的时候。 可是,现在花郎道总共有十几名花郎,每个花郎手下有郎徒不等,或者三四百,或者七八百。各自为政,谁也不服谁。这可怎么办?最后,人们想了一个好办法,恢复古礼,选出一个源花来。” “古礼?源花?是什么意思?” “这源花就是古时候花郎道的首领,所有花郎和郎徒,都得听源花的……” 然后,尹紫依将一件陈年旧事,娓娓道来。 在花郎道最初的规定中,是选出来两个绝色美女,各带领着一队花郎道的人比拼。 比拼的方式有很多种,诗词歌赋、琴棋书画、武艺弓箭,都在其列。 最后那边儿赢了,哪个美貌女子就是源花。 一百年多前,最后一场选源花,是在南毛和俊贞这两个貌美女子之间产生。 她们各自率领三百多人进行比拼。 俊贞马上就要落败,为夺源花之位,当夜晚间,把南毛灌醉,推入了河中。 事情败落之后,花郎道众人群情激愤,最终决定,花郎道不在设立源花一职。 但是现在,时过境迁,花郎道又想把源花恢复起来了。 崔耕听了完了, 恍然大悟,道:“贫僧明白了,敢情你是想让我帮你当源花啊。” 尹紫依道:“不然哩?要不是为了当源花,我怎么会给你这个效力的机会?” 顿了顿,又满眼憧憬之色地道:“到时候,我当上了源花,就可以统领花郎道,帮觉哥哥争一争那太子之位。他只要不傻,就不会选金小蕊那个笨丫头,而会选择我。” “不对吧,人家金乔觉王子,是想要出家为僧的,根本就不打算娶妻。” “嗨!你怎么这么死心眼呢?能做国王,谁吃饱了撑的的出家啊?” 崔耕缓缓摇头,道:“不对,还是不对。你既然认为,我对你有意,怎么又那么大信心,我会帮你当源花呢?那我不是自己给自己添堵吗?” 尹紫依振振有词,道:“你得往长远里想,你帮了我这么大的忙,我心里能不感激吗?万一,我是说万一,我和觉哥哥成不了,兴许就选了你呢?但你若是一点都不肯帮忙,你可就全无希望了。” 我~日! 崔耕喃喃道:“我还是头一次看见,让别人当备胎,还说得这么理直气壮的呢。” 第1055章 强弱甚分明 尹紫依讶然道:“备胎是什么?” “没……没什么。”崔耕摆了摆手,道:“总而言之呢,这什么劳什子源花会,我是不会去的,尹小娘子你就另请高明吧。” “你……” 尹紫依眼珠一转,泫然欲泣,道:“争夺源花的人里面,有国主的私生女金怜姬,有朴家贵女朴瑶仙。谁的实力不比我强?你就真忍心,看她们欺负我?” 金怜姬也要去?那崔耕就更不能去了。 虽然说两人仅见过两面,崔耕现在又把胡须和头发全剃了,甚至眉毛都做了一点手脚。但是,为了避免不必要的危险,还是能不接触就不接触为好。 当即,他把头摇的跟拨浪鼓一样,道:“不怕告诉,尹小娘子,我还真忍心你被他们欺负。我不但忍心,而且忍心,特别特别地忍心。” “你个没良心的。” 现在尹紫依是真着急了,眼圈儿泛红道:“人家金怜姬有王室支持,慧觉禅师、玄青道长乃至兵部令金宪英都会捧场。朴瑶仙也不简单,有他的哥哥仓部令朴彦昭亲自为他站脚助威,另外还有魏云儿和魏雪儿为她出谋划策。唯独我,除了你,我谁都找不到……呜呜呜。” 崔耕心中一动,道:“等等,你再说一遍。” 尹紫依抽泣道:“兵部令金宪英有新罗第一才子之称,诗词歌赋样样精通。慧觉禅师和 玄青道长有大~法力在身,自不必提。朴彦昭也不简单,琴棋书画堪称一绝。还有大唐来的魏云儿和魏雪儿,冰雪聪明。瞅瞅人家的帮手,多厉害啊,我的命怎么那么苦呢?” 果然她刚才提的是魏氏姐妹,这还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废功夫! 崔耕当即慨然道:“行了,尹小娘子,莫哭了。这源花会,贫僧一定去!” 尹紫依眼前一亮,道:“真的假的?” “出家人不打诳语。” “太好了,我就知道你这色和尚对我有意思。” 尹紫依脖子高昂,嘴角微瞥,甚至用力挺了挺胸前的小**,简直骄傲地仿佛一个刚下了蛋的小母鸡似的。 崔耕:“……” 但不管怎么说吧,这场源花会之行,就算定了下来。 其实源花会开始的时间是在今日傍晚,尹紫依只是提前来跟崔耕把事定下来而已。 稍后,她把这场源花会的局势,简要地介绍了一番。 现在的新罗,总共有十二名花郎,每位花郎手下,各有郎徒三四百、七八百不等。 当然了,一部分花郎和郎徒在军中效力,现在是赶不回来了。 今天总共能参与推举源花的,总共是十名花郎,每名花郎手下各有一两百郎徒。 需要说明的是,金乔觉虽然手下颇多郎徒,但那只是因为他要去桃花岛去勾搭俞寡~妇,国主金 兴光把这些花郎道的人拨给了他使用。 金乔觉本身,却既不是花郎也不是郎徒。 这场源花会效仿古礼,当然不是让众花郎投票,决定谁为源花,而是要经过各种比拼。 每次比拼,都会拿一个或数个花郎,乃至他手下的郎徒为赌注。 当一方手下的郎徒数量占了总人数八成的时候,这方的首领即为源花,所有花郎必须听其命令。 现在,金怜姬的拥趸,总共是四名花郎,总人数六百名。 朴瑶姬的拥趸也是四名花郎,总人数五百六十名。 最可怜的就要数尹紫依了,总共才两名花郎,总人数是二百四十名。 也就是说,这三名美女,谁手下的郎徒超过一千一百二十名的时候,谁就是这场源花大会的胜利者。 至于到底比什么?没有一定之规,只要双方协商一致就行。 崔耕明白,这表面上是三名女子争源花,实际上是朴氏、尹氏和**,在争夺整个花郎道的控制权。 原来尹安仁说过,因为昔氏在三姓中势力最弱,才被迫改姓。 但是,不比较不知道,这尹氏的实力也太弱了吧?连人家的**或者朴氏的一半都不到! 可以想见,若不出意外的话,尹氏就是在其中打酱油的存在。 恐怕尹氏自己也是那么认为的,要不然,为什么会派出尹紫依争夺源花之位?要知道,尹紫 依可是刚刚回到金城,这准备也太不充分了。 等等! 忽然,崔耕眉头一皱,道:“如果我没猜错的话,这场源花大会,肯定筹划了一段日子了,而你却事先不知情。那么……你们尹家,派你姐姐尹容娘争夺源花不行吗?为何会让你仓促上阵?” 尹紫依伸出了两根手指,道:“其一,姐姐杀伐果断,武艺高强,在金城甚有威名。所以……她不适合当源花。” 崔耕疑惑道:“沙发果断,武艺高强……这不都是好词儿吗?怎么还不适合了?” “废话,源花是众花郎和郎徒保护的对象。我姐姐那么厉害,怎么激起众郎徒的保护欲啊?” “倒也有些道理。那第二点呢?” “第二点就是……”尹紫依有些不好意思地道:“我爷爷说啦,我尹家实力太弱,姐姐参加源花争夺,绝无胜利的可能。而我若出马,崔光大师定会相助,这事儿就至少有两成的可能。” 崔耕没好气儿地道:“你爷爷对你的信心还真足哈!” “怎么?我爷爷说得不对吗?”尹紫依得意道:“我爷爷十分确定,只要我出面,你就一定会出马。怎么样?厉害吧?一下子就把你的小心思全猜透了。” “这厉害什么啊?呃……厉害,果然厉害!” 突然,崔耕面色微微一变,心里掀起了阵阵滔天巨浪! 真尼 玛坑爹啊!险些就露了马脚! 现在的崔耕,很有把尹安仁叫过来,狠狠打一顿的冲动。 他心中暗想,这尹安仁是一直揣着明白当糊涂。以他的见识,岂能看不出,我、金乔觉和尹紫依之间的真实关系? 可是,尽管如此,他还是有意无意间,把我和尹紫依往一块儿凑。 这样做的目的,一是借机拉拢我和尹家之间的关系,表明他把我当尹家女婿看待。二是借着这个由头,让我为尹家出力。三是,在这过程中考察我。 简直是一箭三雕! 而且,这完全是心照不宣。 我若真的是什么崔光,就算源花会千难万难,也不敢拒绝。要不然,这就等于是拒绝了尹家的善意,眨眼间就有性命之忧。 要知道,卷入这种政治旋窝中,莫说是什么崔大师了。必要的时候,就是杀如来佛祖,这些世家大族都不会手软! 刚才我一直没完全带入崔光的身份中,险些露了马脚,引得尹安仁老狐狸的怀疑。幸好,因为魏氏姐妹的缘故,我改变了主意。 真是好险! “崔光你在想什么呢?”见崔耕久久不语,尹紫依问道。 “没什么,我只是觉得,帮你夺得源花之位,着实不易。 “谁说不是呢?对了……”尹紫依拢了拢额前的秀发,道:“差点儿忘了,在参加源花大会前,你得先做一件事。” 第1056章 二郎为花郎 “做什么?” “加入花郎道。参加这场源花会的女子不限,但是男子,必须为花郎道中人。” 崔耕有些奇怪,道:“我一个和尚,也能加入花郎道?还有……玄青老道和圆光和尚,也加入花郎道了?” 尹紫依道:“那有什么,花郎道本就不禁出家人加入。花郎道的世俗五律(事君以忠、事亲以孝、交友以信、临战无退、杀生有择),还是圆光大师亲自定的呢。” “好吧,但我为郎徒,该人谁为花郎?” 尹紫依想了一下,为难道:“兵部令金宪英是花郎,慧觉和尚以及玄青老道做他的郎徒,也不算辱没了身份。但是,让你崔大师做我手下的花郎的郎徒,还真不怎么合适。” “那怎么办?” “不如……崔光你自任花郎如何?” “花郎还能自封?” “那是自然。要不然,为何现在新罗有这么多的花郎?其实,只要你敢亮出牌子,招揽郎徒,那就是花郎了…如果你不怕死的话。” 崔耕猜测,这大概跟后世的武馆差不多。理论上,任何人都可以开武馆招收弟子。但是,你要是本事不够,遇到踢馆的,肯定经营不下去。 现如今这新罗的十二花郎,应 该是比斗了多次,才形成了这么个局面。 他点头道:“好吧,那我就为花郎。但是……我手下的郎徒可怎么办? 尹紫依对此也没什么好办法,苦恼道;“先有的花郎,才有的花郎道。相传,在上古之时,有一个叫“花郎”的士兵,凭借武功,立下了殊勋,天下传诵。所以,任何人都可以为花郎。但是,这花郎道却存在不过两百年。我新罗实行骨品制,规定只有五头品以上的人,才能加入花郎道为郎徒。现在能加入的都加入了,我上哪给你找新的郎徒去啊?” 崔耕道:“让你手下的两个花郎,匀一些郎徒给我不行吗?” “当然不行。花郎道五戒第一条,就是侍君以忠,这里的君既是指国君,又是指花郎以及源花。若是随随便便换花郎,那何谈一个忠字?花郎道不如直接解散算了。” 崔耕双手一摊,道:“那怎么办?总不能让我当一个没有任何郎徒的花郎吧?” “崔先生不必担心。” 正在这时,帘栊一挑,金乔觉走进了屋内。崔耕这个和尚是假的,又不愿意收金乔觉为徒弟,所以,没人的时候,他还是称崔耕为崔先生。在有陌生人的时候,他就称崔 耕为“崔大师”。 尹紫依见了金乔觉,顿时笑得比春花还灿烂,甜甜地道:“觉哥哥神通广大,肯定能帮崔光找到郎徒!” 金乔觉摇头道:“现在想做郎徒的,都有了自己的花郎,我也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不过……这不是还有我吗?” “你?” “不错,正是。” 说着话,金乔觉跪倒在地,给崔耕磕了三个响头,道:“弟子金乔觉,愿意遵守“世俗五戒”,加入花郎道,还望崔花郎收留。” 花郎和郎徒之间的关系,大概跟师父和弟子差不多。敢情是这金乔觉耍小聪明,来了个曲线救国。 崔耕赶紧以手相搀,苦笑道:“王子殿下快快请起。我得算头一个以新罗王子为郎徒的花郎吧?真是幸何如之啊。” 尹紫依吐槽道:“是不是唯一一个收新罗王子为郎徒的花郎我不知道,但肯定是唯一一个,只有一个郎徒的花郎。” 金乔觉也觉得,崔耕仅有这么一个郎徒,实在有些说不过去。他想了一下,道:“其实崔先生要收其他的郎徒,也不是全无办法。” “什么法子?” “我新罗虽然实行严格的骨品制度,但自从吞并百济以来,有了“抬骨”之说。 地方豪强最高可以为“五头品”,担任官职。为了与我新罗原来的头品区别,这些人的骨品被称为外品,只可在地方任职,而且不可与我新罗贵族通婚。” 崔耕瞬间就秒懂了。 新罗吞并了百济,为了长治久安,就得把百济的实力派吸收进体制之内。 但是,新罗的骨品观念根深蒂固,难以撼动,所以,就采用了这么一条不伦不类的折衷之计。 崔耕道:“所以,王子殿下的意思是,用“抬品”这个漏洞,临时抬几个人入“外五头品”,为我的郎徒。” 金乔觉缓缓摇头,道:“几个人可办不到。骨品制乃我新罗的立国之基,即便以我的权力,也没法为您徇私舞弊。最终这事儿还是要求到上大等的头上,以他的威望,也只能给两个人抬骨。” 既然仅仅有两个名额,那当然是给臧希烈和吴知了。 这点担当尹安仁还是有的,得到崔耕的请求之后,马上下公文,将臧希烈和吴知提升为“外五品头。” 这样,臧希烈、吴知再加上金乔觉,崔耕就有三个郎徒了。三人为众,也不算太过寒碜。 事情办完,已经是红日西坠,玉兔东升。 尹紫依带着三支花郎队伍, 往王宫方向而来。因为这次源花会的地点,正是在王宫的月池宫内。 与崔耕想象中不同,到了月池宫内,刚开始没有什么****的比试,整支队伍迅速分散开来。 此地有一个半月形的小湖,因而得名“月池宫”。 天上明月高挂,湖中皓月相映。湖畔杨柳依依,花红草绿,甚是喜人。 又在四周挂起了素雅的灯笼,不仅把现场照得甚为明亮,还给这场源花会凭添了几分诗情画意。 来往侍女穿梭,端着一个个托盘,里面有各种美酒美食,供客人们随意取用。 崔耕见了,直觉得很有几分后世冷餐会的感觉。 他低语道:“这源花会,搞的还真不错啊。只是……气氛如此和谐,该怎么撕破脸比斗?” 尹紫依解释道:“花郎道讲究天人合一,世间所有技能都有涉猎。若要比试,当然是什么都可以比。但是,你要比自己的强项,人家不和你比也是没辙。所以,大家表面上在饮宴,实际上却是在找机会互相试探,达成共识,进行赌斗呢。” “原来如此。诶!”崔耕忽然往前面一指,道:“如果我没猜错的话,这就是朴瑶仙吧?看来人家……已经准备主动进攻了。” 第1057章 弥勒下凡尘 崔耕之所以这样说,当然不是因为认识朴瑶仙,而是魏云儿和魏雪儿这一对姐妹花映入了他的眼帘。 这两姐妹的气色还好,眼神安静,不像是受了什么委屈的样子,身着丫鬟服饰,跟在一个妙龄女子的身后。 那女子应该是就是朴瑶仙。 她看起来大概十六七岁,瓜子脸,大眼睛,粉面琼鼻,娇娇怯怯,别有一番惹人怜爱的气质在身。 公允地说,论姿色比尹紫依要稍胜一筹。 另外,崔耕是见过金怜姬的。金怜姬的美堪称惊心动魄,比朴瑶仙又不止高出了一筹。 不怕不识货,就怕货比货,现在从各方面看来,在三名源花候选人之中,尹紫依都是垫底的。自己想帮她当然源花,真是谈何容易? 正在崔耕胡思乱想之际,朴瑶仙已经来到了近前。 她略微和尹紫依打了个招呼后,就把目光落在了崔耕的身上,轻笑一声,道:“尹姐姐,想必这就是你的最大的依仗,崔光大师吧?” “是又怎么样?不是又怎么样?” “如果不是的话,你就乖乖退出源花之争,也好免得自取其辱。如果不是的话,我劝你死了那份心,还不够丢人的。” 擦! 合着无论是与不是,尹紫依都是来这丢人现眼来了啊! 这话可真够损的。 崔耕不乐意了,道:“诶,我说朴小娘子,你这话是怎么说的?怎么尹小娘子依靠贫僧,就丢人了呢?” 朴瑶仙道:“怎么?崔大师还不服气?你今天干破事儿,我可是听说了。哼,新鲜出炉的一个花郎三个郎徒,数量太少贻笑 大方自不必提。你瞅瞅你们这些人的德行,简直有辱我花郎道的清誉。” “此言怎讲?” “我花郎道的郎徒,首先选的就是姿容优美。三王子殿下,当然没得说的。但你手下这两个人,一个是五短身材形容丑陋,一个长的跟个大肥猪似的。难道不是败坏我花郎道的清誉?” 这还真是个问题。 花郎道不仅是一个半军事的组织,还有着在各种场合歌舞助兴的功能。 长得丑的,按说根本就不允许进入花郎道。 当然了,新罗贵族就没有长得丑的。因为他们严禁跨越骨品通婚。圈子就那么大,近亲结婚数百年,血统早就纯之又纯,尽皆俊男美女。 吴知和臧希烈这二人,在这场源花会里,可是真有些鸡立鹤群之感了。 崔耕先是一愣,随即哈哈大笑,道:“朴小娘子,你光注重皮相,,见识也太浅薄!要我说,这两位加入花郎道,才是花郎道最大的荣幸哩。” “哦?是吗?”朴瑶仙冷笑道:“我看你怎么编?!” “又何尝用得着编?”崔耕一指臧希烈,道:“我这兄弟,天生神力,相传乃韦陀转世。怎么?韦陀加入花郎道,还委屈了花郎道不成?” 崔耕在奉德寺的事迹不仅轰传天下,而且传得神乎其神,光怪陆离。连带着臧希烈的名望也水涨船高。臧希烈为韦陀转世的传说,简直家喻户晓。 朴瑶仙道:“就算这臧希烈是委托转世,那这个蠢如肥猪的大胖子,又怎么说?” “他?那就更好解释了。”崔耕道:“朴小娘子好好想想,韦 陀菩萨,在庙中,经常和谁一起出现啊?” 朴瑶仙迟疑道:“难到是……弥勒佛?” “嘿嘿,朴小娘子果然聪明!这赵温正是弥勒佛的在世化身。” 赵温就是吴知的化名。 “就他?”朴瑶仙好悬没气乐了,道:“就这么一个死胖子,就是弥勒佛的在世化身?那我不成西王母了?” 朴瑶仙和尹紫依一接触,意味着源花之争掀起了帏幕,众花郎和郎徒们早就围拢过来。 听尹紫依这么一说,顿时议论纷纷。 “就是就是,这胖子怎么可能是弥勒佛祖的化身?” “崔大师为了保全颜面,信口雌黄了。” “虽然崔大师有神通在身,但这人品可实在不咋样啊!” …… 现场有八成以上的人,并非尹紫依的手下,甚至可以说是她天然的敌人。就算崔耕说得有理,他们都得鸡蛋里挑骨头,更何况是一听就那么不靠谱呢? 崔耕听了,面色丝毫未变。 待人们的声音渐低,他眉毛一挑,不慌不忙地道:“怎么?大家不信?那好,我问众位,这弥勒化身,应该长什么样子?” “这……” 崔耕现在的名号可是有道高僧,是能让人死后的灵魂通往西方极乐世界的人。谁敢在这个专业问题上,和他辩论啊?人们面面相觑,没人敢接茬。 朴瑶仙身为源花候选者,却不能示弱,反问道:“那依崔大师之见,这弥勒该是什么样儿呢?” 崔耕道:“关于弥勒化身,某有一佛偈相送:弥勒真弥勒,化身千百亿,时时示时人,时人自不识。” 这个佛偈乃是 五代后梁时期,布袋和尚契此在临圆寂前所做。虽然文字浅显易懂,但佛理甚深,人们据此认定他就是弥勒佛化身。 新罗的花郎道是佛家和儒家杂交的产物,大部分花郎都对佛学有一定的理解。 尤其是弥勒佛,在花郎道中的教义中非常重要。 花郎道认为,弥勒为救世人之苦,化身千万来到世间,有的化身正是花郎道的源花。 只要大家听从源花的命令,谨遵世俗五戒,就可死后进入弥勒净土享福。 后来,新罗不再设源花一职,那自然是真正的弥勒佛化身被害死,弥勒佛震怒之下,不再派化身下降为源花。但没关系,只要大家谨守世俗五戒,依旧能够死后往生弥勒净土、 注意,是弥勒佛不再派化身为源花,而不是不下降世间。 佛门乃新罗国教,花郎道只能做细微的改变,不能做大的变动。人家佛经上清楚记载了,弥勒佛日后要度二百八十亿人成佛,怎么可能不再下降世间? 所以:其一,崔耕这个佛偈是非常符合花郎道的教义。其二,事关死后能否进入弥勒净土,花郎们不敢睁着眼说瞎话。其三,若吴知真是弥勒佛的化身,他们不敢不敬。 “……” 崔耕话音落地,众花郎若有所思,竟然无一人评论。 没有态度,就意味着态度已经开始倾向到崔耕这边。 朴瑶仙意识到不好,道:“弥勒化身下世,是为救助世人,导人向善。就算不为绝色美女,也得是俊朗少年吧?他化身如此蠢笨,又如何解释?” 崔耕摇头道:“朴小娘子还真 是毫无慧根呢。你再仔细瞅瞅,弥勒这副化身的扮相,是不是充满深意?” 说着话,崔耕一拍吴知的肚子,道:“大肚能容容天下难容之事。” 又一指吴知的脸,道:“开口便笑笑世上可笑之人!弥勒化身这副模样,正是为了教化世人啊。” 此言一出,众花郎又是一阵哗然。 那个大肚子远滚,肥胖异常的弥勒佛形象,是根据五代时期的布袋和尚而来。现在的大唐年间,却并无一定的形象。 不过,自从弥勒佛有了这个形象,乃至有了崔耕念的那副楹联儿以后,其信仰就迅速扩大,简直家喻户晓。此举与观世音菩萨由女转男,有着异曲同工之妙。 由此可见,弥勒佛配上这个形象是多么相得益彰。换言之,一个没见过弥勒佛的人,见了这副形象,听了这副楹联之后,就会觉得弥勒佛的形象本应如此。 如果说百姓们对此还感触不那么深的话,对于终日沉浸在弥勒信仰中的花郎道郎徒来说,听了崔耕这话,简直有拨云见日之感。 “原来这弥勒化身,竟有如此深意。” “听崔大师一席话,不知胜读多少本佛经!” “大肚能容容天下难容之事,开口便笑笑世上可笑之人。说得好,说得妙啊!赵温这等形象不是弥勒,还有什么形象是弥勒?” …… 在花郎道的赞叹声中,崔耕得理不饶人,伸手一指朴瑶仙,厉声道:“如此身具禅意的相貌,却被你视为形容丑陋,不堪为花郎道郎徒?尹小娘子,你这等眼光,还有何面目,竞选花郎道的源花?” 第1058章 瑶仙定赌约 啪!啪!啪! 崔耕话音刚落,全场顿时响起了三声清脆的掌声。 紧接着有个勾魂摄魄地女声响起,道:“好,说得好,崔光大师的话,可真是说到奴家心里去了呢。” 谁? 崔耕循声望去,但见不知何时,金怜姬在自己跟前不远处站定。 此女排场大了,身后跟着一僧一俗一道。僧是现在的新罗国师慧觉和尚,道是玄青道长。俗是一名二十来岁的俊美男子,眉头微皱,面色冷厉,好像谁欠了他几万贯钱没还似的。 崔耕猜测,此人大概就是尹紫依之前提过的,兵部令金宪英。 见崔耕看过来,金宪英发出了一声冷哼,厌恶地转过头去。 金怜姬却是微微一福,道:“妾身金怜姬,拜见崔光大师。” “金小娘子请起。” “呵呵,妾身原来听说,崔大师是大唐宰相崔耕的族人,因为口舌便给,勾搭了他最宠爱的丫鬟,不得不远走新罗。原来我还有些不信,不过,见了你的真实相貌之后,我却是有些真的信了。你和崔相,真是有几分相似呢。” 何止是相似啊,简直是完全一样好不好。 崔耕心中暗暗对金慕华点了二百多个赞——这家伙误会我的这个身份简直 太完美了,完美地解释了我的相貌。 他胸脯一拔,傲然道:“何止是长得像啊,某的才华也不在他之下。只是某生不逢时,以至于他为大唐宰相,某却籍籍无名。也只有晴儿懂我,弃他而就我。” “其实也算不得籍籍无名呢。你在大唐是没什么名望,在新罗却是大放异彩。就是日后为我新罗国师,也未可知。、” “哈哈,”借金小娘子吉言。” …… 二人各自有心亲近,话说得越来越投机。 朴瑶英的心中,却暗暗叫了一声不好! 本来,这场源花之争,其实是在自己和金怜姬之间展开。尹家识趣儿地话,就不应出手争夺,而是将手下的两支花郎队伍,各分给自己和金怜姬一支,来个坐山观虎斗。至于完全投靠一方?完全没可能,尹家丢不起这个人。 可是自从尹紫依入城之后,尹家就忽然改了主意,也要争一争这源花之位。 这样,自己以及金家的选择,只剩下了两个:打压或者拉拢。 自己是选择了第一种,挑起尹紫依的火气,趁机提出赌约,将她的队伍进行吞并。然后再借大胜余威,与金怜姬决一死战。 但是,金怜姬却选择了第二种,对尹紫依示 好。两边关系一好,岂不就先合力对付自己,再分高下吗? 不行!不能让他们两边先联合起来! 想到这里,她忽地轻咳一声,打断道:“崔光大师,你是见了美人就错不开眼珠子啊,。莫忘了,咱们俩的事儿,还没个了结呢。” 崔耕哂然一笑,道:“听朴小娘子这意思,您倒不是美人了,还真的挺有自知之明哈!” “你……” 朴瑶仙深吸一口气,面色一肃,道:“废话少说,咱们说正事儿。好吧,我承认,之前自己说错了,那赵温长成这样,的确可能是弥勒佛的化身之一。但是天下的胖子多了,总不能都是弥勒佛的化身吧?你有什么证据?” 崔耕双手一摊,道:“这种事儿能有什么证据?朴小娘子这不是强人所难吗?” “也算不得什么强人所难。”朴瑶仙胸有成竹地道:“我们承认臧希烈为韦陀转世,是因为他确实神力惊人,能人所不能。现在崔光大师说这赵温乃弥勒佛化身,起码也得能人所不能吧?” “呃,似乎可以这么说。” 朴瑶仙继续道:“所以,现在就需要比试一番,看看这赵温的成色到底如何。既然崔相坚信他是弥勒佛转世,不知敢 否让他参与一场,源花之赌?赌注就是一支花郎队伍。” 说着话,她往旁边一瞥,轻声道:“安全真,列队!” “喏!” 随着一声答应,在一名花郎的招呼下,总共有一百四十六名郎徒,列成了一各方队。 朴瑶仙看向尹瑶仙,道:“不知尹姐姐可敢答应?以尹五龙的队伍,和这安全真的队伍对赌。说起来,我还吃亏了呢。” 安全真的朗徒总共是一百四十六人,而尹五龙的郎徒却只有一百二十九人,所以,她才有此一说。 但是,莫忘了,尹紫依这边总共才二百四十名花郎和郎徒,就是加上崔耕四人,也不过是二百四十三人。这尹五龙极其手下,可就相当于他手下一半以上的实力了。 尹紫依迟疑道:“你想赌什么?” “弥勒佛么,肯定是智慧通天,我想请他和我哥哥朴彦昭比试一场围棋,这个要求不过分吧。” 过分! 简直太过分了! 朴彦昭是谁?琴棋书画堪称一绝,在新罗大大有名。但是,这个赵温算什么东西?名不见经传,原来就是一个跟崔光混吃混喝的帐房先生。 这俩人有可比性吗? 不过,考虑到,崔光大师神通非凡,赵温跟在他身边 久了,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以及,崔光宣扬他乃弥勒佛的化身, 似乎……尹紫依想拒绝也没啥合适的理由。 朴瑶仙不愧是朴家推出源花竞争者,一出手,就让尹紫依避无可避,而且己方稳操胜券! 尹紫依额头上冒出了阵阵香汗,深深感到,爷爷当初不让姐姐参加这场源花大会,是多么的明知之举!光凭自己姐妹,恐怕一见面,就被人家****了,自取其辱而已。 她求救的目光,看向了崔耕,道:“崔大师,你以为呢?” 崔耕虽然知道吴知身具大才,但对他在围棋之道上的能耐,心里却无甚把握。 他看向吴知道:“吴老弟,你说呢?” 吴知咧嘴一笑,还真有些庙中弥勒佛的风采,道:“某虽不知自己是不是弥勒佛的化身,但对围棋之道,还真是有些研究哩。今朝一时技痒,就领教一下,新罗高手的手段。” 崔耕明白,像吴知这种有大才之人,说略知一二,那就是很有研究的。现在直接说“很有研究”,那就是对自己的本事颇为自傲了。 当即,他慨然道:“既如此,这源花大会的第一场赌斗,就从赵温和朴彦昭之间举行,不知尹小娘子以为如何?” 第1059章 扮猪吃老虎 尹紫依本就不知如何是好,把崔耕当成了主心骨,点头允了。 当即,棋盘摆下,吴知和朴彦昭各执黑白,厮杀起来。 围棋发展到唐朝,已经与现代围棋相差不大了,也是十九道棋盘,用数目法决定胜负。 不同的地方有两点:其一,这个时代是执白先行,而不是执黑先行。其二,实行座子制度和还棋头:开局每方先在对角放上两个棋子,由白方先走没有贴目。非但如此,在最终计算胜负的时候,每多一块棋要还对手一个子。 双方猜枚,这次是由吴知执白而行。 朴彦昭今年不到三十岁,不仅长得极为帅气,而且极具成熟男人的魅力。 刚开始,他意定神闲,落子如飞,真是潇洒之极。吴知却紧皱双眉,似乎下得非常吃力。 从棋面上看,也是朴彦昭颇占优势。 花郎道众人的窃窃私语声不断传来。 “看来,朴仓部是稳赢啊。” “啧啧啧,这双方的棋力,是相差的有点大。” “弥勒佛可能是赵温那个样子,但是赵温未必为弥勒。” …… 尹紫依听了,心中担忧,低声问崔耕道:“崔光大师,赵温明显不敌朴彦昭,这可怎么办?你不是有神通吗?快助赵温一臂之力啊!” 说实话,崔耕非但没有神通,连围棋都不大懂,完全帮不上什么忙。 但是,这不妨碍他吹牛逼,找理由啊。 说到底,这场源花之争,跟他有什么关系?他今日前来,不过是为了见见魏氏姐妹而已。尹家的实力太弱,想必就是尹安仁,也没指着有了他,就一定能让尹紫依成为源花吧? 当即,崔耕微微一笑,道:“尹小娘子,你知不知道,这围棋之道,分为九品。一曰入神,二曰坐照,三曰具体,四曰通幽,五曰用智,六曰小巧,七曰斗力,八曰若愚,九曰守拙。” “这九品是意思?” “入神者,与道相合,神游局内,妙而不可知。坐照者,不劳神思而不意灼然在目……若愚者,似笨难犯。守拙者不与斗巧。” 这些话出自宋朝的《棋经》,说出来真是相当有逼格,把尹紫依忽悠地一愣一愣的,道:“那赵温和朴彦昭各自是几品呢?” “朴彦昭不过是六品小巧而已,不值一提。而赵温乃弥勒佛的化身,早已到了入神的境界,冥冥中与弥勒佛意念相通,神而明之,随心所欲。所以,完全不必担心。” “所以,赵温赢定了?” “呃……”崔耕含糊道:“按说应该是赵温赢的,但也不尽然。若是弥勒菩萨另有深意,让他输了此局,也未可知。但不管怎么说,赵温手段高超,以咱们的本事,万难插手。” “真的假的,这场比赛 的输赢,还跟弥勒菩萨有关?”尹紫依将信将疑。 朴瑶仙却冷笑一声,道:“当然是假的。照他这么说,无论赵温是输是赢,都有道理,而且棋术都在我哥哥之上。这就是两头堵,跟那些骗无知村妇的骗子差不多。” 吴知技不如人,崔耕没啥好办法,也只能做到这个地步了。 他只得故作高深道:“夏虫不可语冰,朴小娘子若是不能理解,贫僧也无可奈何。想那弥勒菩萨……诶!” 忽然间,棋盘上的变化,令他惊呼出声! 却原来,朴彦昭一着不慎,被被吴知捉到一个破绽,损了一大片实地。 这回所有人都顾不得说话了,都全神贯注地关注起棋局来。 眼瞅着朴彦昭妙招迭出,慢慢把局势往回搬,花郎道众人不时发出阵阵叫好声。 朴瑶仙更是兴奋地满脸通红,双拳紧握。 然而,终究是当初那片实地损失过大,眼瞅着落子完毕,局势还是混沌难明,也只能数子了。 “一五一十,十五,二十……” 朴彦昭一边数子儿,一边额头上冒出了阵阵细密的冷汗,声音都有些颤抖了,显然是紧张之极。 数完子儿,还了棋头。 朴彦昭一口老血好悬没喷出来,艰难道:“白一百八十目。黑一百八十目,白胜!” “啊?那不是只差一目?” “没办法,朴仓部刚开始一着不慎,损失的实地太多,后来怎么补也补不回来了。” “这朴仓部的运气也太差了吧?” “应该是说,赵温的运气太好才是。” …… 整场棋局太具有戏剧性,全场顿时一片哗然。 崔耕现在可抖起来了,待人们的声音渐低,他轻咳嗽一声,道:“我说各位贤达,你们有些话啊,我是真不爱听。什么叫赵温运气好啊?人家是真有那个能耐。明白告诉你们,赵温的棋品是一品入神,朴仓部不过是六品小巧。双方可差的不是一星半点儿!是朴仓部和人家差的太远,一直到最后,都没看出来。” 朴瑶仙不服气地道:“不对吧,若我哥哥和赵温的棋艺真差那么远,为何他仅仅胜了我哥哥一目?” “那当然是因为赵温身具佛性,慈悲为本方便为门,给朴仓令留点面子。” 吴知马上附和道:“知我者崔兄也。此正是:烂柯真诀妙通神,一局曾经几度春。自出洞来无敌手,得饶人处且饶人。” 好么,他还趁机赋诗一首! 这二位一唱一和之间,好像真是这么回事儿似的。 朴彦昭直气的浑身发抖,心说你要是真想给我留面子,现在说出来干啥?这分明是得了便宜还卖乖。 他大怒道:“好,姓赵的,这场朴某人认输,安全真和他的一百四十六名 郎徒,就都是尹紫依的了。” 吴知的大胖脸上肥肉乱颤,微笑着连连拱手,道“承让了,承让了哈!” “你别高兴的太早,这事儿没完!”朴彦昭恶狠狠地道:“舍庇雄,列队!” “是!” 有一名花郎答应一声,带着他手下的花郎列队。 朴彦昭指着这些花郎道:“看见没有,舍庇雄的朗徒有二百一十八人,我拿他跟你赌这安全真的一百四十六人。你敢不敢跟我再赌一场围棋?” “这个……” 吴知的小眼睛乱转,咽了口吐沫,道:“我倒是想跟你比,但是奈何,咱说了不算啊!” 朴彦昭又看向崔耕道:“崔光大师,你方才说什么一品坐照,六品小巧。我要求和赵温再比一场,如此占便宜的事,你没道理拒绝吧?” “这个……拒绝倒是不会拒绝,只是觉得有些胜之不武啊!要不然,咱们就算了?” “算了,也成。”朴彦昭耸了耸肩,道:“只要你承认,刚才是在胡说八道,得了便宜还卖乖,我也可以不比这一场。” “你想得美!” 尹紫依本来就属于得志便猖狂类型的,要不然也不会屡屡举止失措,让崔耕对她非常反感了。 如今自己这边赢了,朴彦昭还如此嚣张,她可受不了——反正安全真那支队伍是赢来的,即便下一场输了又能如何? 尹紫依道:“好,比一场就比一场,不过,你可要想清楚,你们朴家要是再输了,可就成为三家之中最弱的了。” 朴彦昭冷笑道:“尹妹子,跟我使空城计这招,你还嫩点儿。某心意已决,咱们这就开始吧?” “没问题。” 反正是尹家的事儿,崔耕尽管对下一场没什么信心,也懒得相劝。 就这样,朴彦昭和吴知再次猜枚分了先后,依旧是吴知执白,斗将起来。 这次的局势,一开始就混沌难明。朴彦昭固然是小心谨慎,妙招迭出。但是,吴知应对得当,丝毫不落下风。 下着下着,朴彦昭忽然激灵灵打了个冷战,道:“你的棋力不弱啊,原来刚才那局……你一直扮猪吃老虎?就是要诱我开始第二局?实在是太卑鄙无耻了!” 吴知还是那副憨厚的笑容,道:“棋道乃兵道也,能之示之以不能,不能示之以能。朴仓部方才所言,赵某人不敢接受。” “好,好一个能之示之以不能!”朴彦昭恶狠狠地道:“我要告诉你的是,临阵当以堂堂之师。在绝对的实力面前,些许小计谋,毫无作用!” …… 就这样,双方一边拌嘴,一边各施手段求胜。战况激烈异常,最后竟然起了十数个劫争,双方连环打劫,令人看的延缓撩乱。 连行数十步之后—— “ 哎呀!” 忽然,朴彦昭惊呼一声,道:“下错了。” “诶,落子无悔哈!”吴知庞大的身躯往前一探,几乎将整个棋盘几乎全部护住,仰着脸道:“朴仓部,您这么大的人物,总不至于当众悔棋吧?” “我?” 朴彦昭的脸上青一阵白一阵的。 最终,他长叹一声,将棋子丢掉,道:“行,我愿赌服输。,舍庇雄和他手下那有二百一十八郎徒,也归尹家了。” “哦,我们赢喽!我们赢喽!” 尹紫依大喜,一蹦三尺高。如同一个孩子般拍手笑道。 不怪她如此激动,今日源花会之前,谁想过如此结果? 本来她这边只有二百四十三人,而现在,加上安全真这一百四十七人以及舍庇雄这二百一十九人,总人数达到了六百零九人。超过了金家的六百人,在三家之中名列第一名。 崔耕也非常高兴。 当然了,他不至于夸吴知刚才扮猪吃老虎,而是有意气朴彦昭道:“怎么样?朴仓主,你现在明白,贫僧刚才的分类是正确的吧?人家赵温是第一品入神,你不过是第六品小巧而已。” “这……” “行了,莫这个那个的了,告诉你,赵温的棋艺比你高的不知一点半点儿,人家跟神仙下过棋。” “什么?他还跟神仙下过?”朴彦昭简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崔耕侃侃而谈,道:“可不是吗?话说这一日,吴知访一位棋道高人,在深山里迷了路,忽然间,看见两个老头在下棋……” 在崔耕的叙述里,整场棋局奥妙异常,有一个老头皱眉苦思,难以落子。 吴知又累又渴,就向这两个老者讨水。 可是,这两个老者对他毫不理会。 最后吴知气坏了,说,两个臭气篓子,下什么棋啊。 一个老头终于把眼睛从棋盘上挪开,道:“小伙子,不懂就不要乱讲。你要是真有本事解了这个棋局,我们会有天大的好处给你。” 吴知道:“这有何难?” 当即,他一字落下,将自己的一大片棋子儿堵死了。 那老头刚要斥责,却忽然一愣,道:“有意思,真有意思……” 原来吴知将那块棋堵死之后,竟然别开天地,走出了一副新局面,将整盘妻盘活了。 最后,那老者为了感谢吴知,不仅给他食水,还赠送了他一本没有封皮的棋谱,里面有各种绝妙的招式。 第二天,吴知醒来,却发现自己睡在一块大石上。他这才明白,自己是如同观棋烂柯一般,遇到真神仙了。 从那以后,吴知棋艺大进,竟然达到了一品入神的境界。 崔耕是根据后世所谓的“珍珑棋局”编的这个故事,真正讲起来,真是精彩异常,玄妙纷呈。在场 的这些花郎道中人哪听过这等玄妙的故事?直被他唬得一愣一愣的。 甚至不少人想到,是不是这赵温真的如崔耕所言一般厉害,达到了什么“入神”的境界,一般人根本难以望其项背。而自己觉得他跟朴彦昭差不多,是因为水平没到那个地步,看不出来。 朴彦昭此时则气的脑仁儿都疼。 他心中暗想,不错,那赵温第一局,的确是在扮猪吃老虎,但是第二局他已经竭尽全力里啊! 自己要不是一时迷糊,错走了一步,这第二局就赢定了。 双方的棋力,基本在半斤八两之间。甚至说,依规矩,白棋先行,实际是白棋先天占着些许优势的。自己的水平,其实应该比赵温高上那么一点儿。 可瞧那崔光说得,什么自己堵死自己一片棋子儿啊。什么仙人传谱啊,简直尾巴都翘到天上去了。 这是相当于踩着自己的脸捧赵温啊! 是可忍孰不可忍? 想到这里,他沉声道:“既然那赵温兄如此厉害,可敢让我执白棋,咱们再赌一局?” “朴仓部还请慎言!” 金怜姬赶紧把他拦住了。 刚才朴家就丢了两支队伍了,这要是再比一次,朴彦昭再次大败亏输,这尹家就在三家中占了绝对优势了,自己还能轻易的战而胜之吗? 换言之,刚才金怜姬的策略是联尹抗朴。现在,强弱之势逆转,她要联朴抗尹了。 金怜姬劝道:“主不可以怒而兴师,将不可以愠而致战。朴大哥,您好好想想,和赵温再对一局,胜算到底有多大?值得为了挽回面子,冒那么大的风险吗?要知道,现在朴氏只剩下两支花郎队伍,再也经不起折腾了。” “这……” 朴彦昭既觉得金怜姬此言有理,又深感咽不下这口气,深感为难、 这时候,崔耕看出了便宜。 他微微一笑,道:“朴仓部,您可是非常想与赵温再比一场?却不想赌上一支花郎队伍?没关系,贫僧还有一条折衷之计。” “什么折衷之计?” “唉,贫僧什么都好,就是斟不透色之一关。如果赵温赢了第三局,你只要让我跟朴瑶仙小娘子春风一度就成。” “大胆!” “放肆!” “竖子无礼!” …… 朴家那些花郎道中人可忍不了了,怒斥声声,抽出了兵刃。 崔耕赶紧后退一步,道:“干什么?干什么?要动武?真是粗鲁!不答应就不答应嘛。漫天要钱落地还钱的规矩,你们到底懂不懂?实在不行,咱们还买卖不成仁义在嘛。” “漫天要价落地还钱?” 忽然,朴彦昭心中一动,道:“瑶仙你就莫想了,那纯属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不过……你看她身后的这队姐妹花怎么样?” 第1060章 大雨将要至 朴瑶仙心中一紧,道:“哥哥,不行啊,这二人可是有大用的,你把她们输了……” “有大用?有什么大用?”朴彦昭不客气地打断道:“朴嘉庆和柳意如还想着靠她们引来大唐宰相崔耕?那不是异想天开吗?人家崔耕那么大的大唐宰相,能为了两个女子以身犯险?” “可是……” 朴彦昭面色一沉,道:“行了,没什么可是的。莫非在你的眼里,这二女还没有一支花郎队重要?” “那当然不是。” “既然不是,就勿复多言。” 言毕,朴彦昭又看向崔耕道:“崔光大师您仔细看看,这二女的姿色,不在瑶仙之下吧?最难得的,她们还是一对双胞胎,在床上肯定别有一番滋味哩。” 崔耕刚才表现出对朴瑶仙的“**”,要的就是这个! 他眉头微皱,“啧”了几声,道:“看姿色倒也还可以,不过……还是不行!” “怎么不行?” “多新鲜啊,男人睡女人,那不光看容貌,还得看身份。两个普通的丫鬟,哪能和朴家的贵女相媲美?” “不是一般的丫鬟哩。是这么回事儿……” 然后,朴彦昭将魏云儿和魏雪儿的来历,简单介绍了一遍,最后,他循循善诱道:“崔大师原来勾搭的那个欧阳晴儿,不过是崔耕的俏丫鬟而已。而这两个,却相当于崔耕的小妾哩。这身份地位,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这样啊……” 崔耕目光闪烁,似乎有些意动。 不过,他最终还是缓缓摇头,道:“只是差点儿成为崔耕的小妾而已,又不是真的。不划算!不划算!这样吧,赵温要是赢了,不能仅要她们陪我春风一度,你还要把她们永远送给我。” “成!没问题。”朴彦昭对这二女并不如何看重,再加上急于翻盘,点头允了。 不过,尹紫依那边又出幺蛾子了,道:“源花之间,是用花郎队赌花郎队。这次是崔光大师和朴大哥赌斗,赌的是美人,我可不能拿花郎队出来做赌注。” 朴彦昭听了这话,越发确定,尹紫依对这场赌约没什么信心。 他非常大度地道:“不用花郎队也行,不过,崔大师得拿出够份量的赌注。” 吴知笑嘻嘻地道:“那拿我来做赌注成不成?我的围棋之术怎么也和朴仓部差相仿佛,应该能值两个美人吧?” “这……好吧。那咱们现在开始? “没问题。” 棋盘摆下,朴彦昭执白,吴知执黑,开始了新的一局。 然而,这局棋开始得快,结束得更快,不到三十步,朴彦昭就痛失五子。 第六十步,朴彦昭又失十二子! 就算完全不懂下围棋的人,也能看出来,这双方的棋力差距着实 太大了。赵温对朴彦昭,简直就是一面倒的屠杀! 朴彦昭一口老血好悬没喷出来,道:“你……你……” “我怎么了?”吴知满面的无辜之色,道:“我刚才已经提醒你了,自出洞来无对手,得饶人处且饶人。是你自己不信,非要和我再比一次,我有什么法子?再说了,这次再让你见识见识我的真正实力,你继续要求比斗,把裤子都输了怎么办?” 朴彦昭道:“这么说,你还是宅心仁厚了?” “不止是宅心仁厚,而且忠厚老实。你看看,咱们俩的对局一开始,崔光大师就提醒你了,我是一品入神,你不过是六品小巧而已,咱们差的远啦。是你自己不肯相信,这就叫好良心难劝该死的鬼啊!” “你……你……我……” 噗通! 朴彦昭直感到一口郁结之气难以发出,终于血往上撞,眼前一黑,晕倒在地。 …… …… 三局棋,前两局每局一个多时辰,再加上最后一局,这就是三个时辰过去了。 眼见着时候不早,今日的源花会就算结束。 像这种争夺源花之战,不可能一个晚上的比斗就定下来,得经过旷日持~久的争斗。 崔耕领了魏氏姐妹,高高兴兴地回金亭馆驿。 尹紫依虽然一心扑到金乔觉身上,但对崔耕当着自己的面如此沾花惹草,还是颇为不忿,一阵碎碎念,崔耕只是不理。。 到了金亭馆驿内,将旁人摒去,屋内顿时只剩下魏氏姐妹、贺娄傲晴和吴知。 魏氏姐妹和崔耕接触那么久了,甚至帮助他梳过头,当然是认出了这个所谓的崔光大师就是崔耕。 姐妹俩盈盈拜倒,道:“崔相甘冒奇险,深入新罗,救下我们姐妹。我们姐妹……” “无以为报,甘愿以身相许么?”贺娄傲晴哼了一声,道:“少整那些有的没的,你们姐妹俩只要安分守己的,就是最大的报答了。” 魏雪儿却毫不示弱,秀眉微挑,道:“你以为我们想啊?真是的,算我们倒霉。经过了这么档子事儿,我们姐妹若再不以身相许。传闻出去,外面不知得说得多么难听呢?” 这还真是个问题。 若崔耕付出了这么大的代价,两姐妹还拿乔,忘恩负义的名声暂且不谈,又有哪个男人自认为能降服住这样的女人? “还倒霉?你……你们……真是得了便宜还卖乖。”贺娄傲晴一阵气结,狠狠掐了崔耕一把。 崔耕赶紧打圆场道:“莫说这个了,其实二位最应该感谢的,不是崔某人,而是吴知哩。要不是他,我可没办法把两位小娘子,从朴家那里赢过来。” 吴知谦虚道:“也没什么,不过是举手之劳而已。” 话说到这, 崔耕有些奇怪,问道:“对了,你怎么从没提起过自己的棋艺啊?你的棋艺即便在咱们大唐,也能堪称国手,足以自傲了吧?” 吴知苦笑道:“实不相瞒,还真的相当不了。在下的棋艺是不错,但比之顶尖高手,还是有所不及。” “那岂不是说,咱们大唐的一流高手,比新罗的顶尖高手,都要强上许多?” “正是如此。”吴知道:“您想想,新罗总共才多少人?而且,他们实行骨品制,新罗贵族中,能下围棋的又有多少人?说白了,这朴彦昭也就是在那一两千贵族里称雄罢了,跟咱们大唐的高手根本就没得比。” “原来如此,那朴彦昭可是输的真的不冤呢。” …… …… 救回了朴氏姐妹,崔耕来新罗的目的,就算实现了一半,至于另外一半,那当然是偷走佛祖指骨了。 可是慧觉和尚不允许崔耕踏入法流寺一步,崔耕暂时也无可奈何,只能见机行事。 时间似箭,眨眼间就是半个月的时间过去。 在这期间,举行了数场源花会,三方各有胜负,合纵连横,崔耕出工不出力,吴知倒是大放异彩。 最后,是金家四支花郎队不变,金家和尹家各有三支队伍。到底谁能取胜,局面越发难明。 紧接着发生了一件事儿,让源花会暂时停滞。 原来,金怜姬又失踪了。 关于幕后黑手莫衷一是,有说是唐人干的,有说是扶桑人干的,有说是尹家或者朴家干的,甚至有人说,是金怜姬跟情郎私奔了。 但不管怎么说吧,源花会是开不下去了,眼瞅着半年之约将至,崔耕真是心急如焚。 天无绝人之路。 就在第二天清晨,吴知慌慌张张地跑进了房内,道:“崔大师快走!快走啊!” “啊?怎么了?” “风,起风了,还有云!” 我擦! 崔耕瞬间就秒懂了。 有风有云,那雨还远吗? 现在是谁能登台做法,谁就是新罗国师啊! 当上了国师之后,取得如来佛祖的指骨,那还算事儿吗? 想到这里,他赶紧叫上臧希烈、金乔觉,领着尹家的五十名家丁,往城东祈雨台方向而来。 哎呦呵,真是巧! 新罗国师慧觉和尚、来历不明的老道玄青,几乎同时来到了现场。 “阿弥托佛!”慧觉和尚白眉一挑,道:“我说崔光大师,你也太会挑时候了吧?这都快一个月了,您一次都没登过台,怎么现在却想起来要登台做法了呢?” 这事儿崔耕还真是有些理亏。 不管怎么说吧,隔三差五的,人家慧觉和尚和玄青道长,还举行个法会什么的来祈雨。但是崔耕自己,却连装模作样都没有。 他索性道:“贫僧当时没 登台做法,只是时机未到而已。废话少说,看来慧觉和玄青道长都想登台了?国主之前有令,咱们若有争执,可抽签决定登台顺序,每人可做法两个时辰。” “理应如此。”慧觉和尚深恐错过大雨落下的时机,也顾不得再和崔耕拌嘴了,点头应允。 但玄青道士却是拂尘一摆,冷笑道:“抽签?何必那么麻烦?本道长第一个,慧觉你第二个,崔光你第三个,也就是了。” “擦!你这道士,好大的一张脸!凭什么你说什么就是什么?” “凭什么?就凭这个!” 说着话,玄青伸手一指西北远方! 啊? 人们扭头望去,但见远方烟尘滚滚! 紧接着,阵阵人喊马嘶之声传来。 稍顷,一支两千余人全副武装的骑兵疾驰而至,为首一人相貌英俊,面色冷厉,不怒自威。 正是兵部令金宪英。 在金、尹、朴三家争夺源花的时候,金宪英一直不动声色,想不到今天,他终于出手! “列阵!” “喏!” 金宪英一声令下,众甲士跳下马来,将整个祈雨台乃至在场的众人团团围住。 他走上前来,沉声道:“不知玄青道长跟大家说了没有?这场祈雨的顺序,是玄青道长、慧觉禅师、崔光大师。” 崔耕道:“看来金兵部今日是要来硬的了?你公然违背国主的命令,难道就不怕国主震怒?” 金宪英沉声道:“随你怎么想,总而言之,某心意已决,万难更改。另外,不怕告诉诸位,在祈雨没完成之前,任何人不得离开!” “你……” 人家摆明了不要脸了,崔耕一阵气结,毫无办法。 金乔觉轻咳一声,道:“金宪英,你给我个面子,让崔大师排第二位如何?” “不好意思,今日,某谁的面子都不卖,包括你三王子!” “你……”金乔觉紧咬银牙,吐出了五个大字,道:“你这个杂种!” “什么?”霎时间,金宪英眼中凶光一闪,直视金乔觉,道:“你有种再说一遍!” “我再说十遍、百遍又怎么了?咱新罗有谁不知道?”金乔觉高声道:“你就是个杂种!只知道娘不知道爹的杂种!” “好,你有种。” 出乎大家的预料之外,金宪英迅速冷静下来,深吸一口气道:“某乃天神之子,身份高贵,却不是什么杂种。三王子不信的话,某也没什么办法。至于现在么……请玄青道长登台吧。” “谢金兵部。” 玄青迈步登台,自有小道士跟随,将各种瓜果贡品摆好,蜡烛点上。 他披发仗剑,点燃数张黄裱纸,走七星踏禹步,开始起法,似乎还真像是那么回事儿。 天象也配合,风越来越大,东方出先 了朵朵黑云。 崔耕和金乔觉见此状况,都明白完了。即便日后国主惩罚金宪英,这国师也得是玄青来做了。 崔耕心中不忿,重新挑起话题,道:“诶,我说三王子,你刚才说这金宪英是杂种,到底是什么意思?” “这事儿其实也不是什么秘密,既然崔大师想知道,本王子就说上一说……” 金乔觉为了让金宪英出丑,也不隐瞒,将金宪英的身世简要地说了一遍。 金兴光有两个王妃,一个是金安顺,一个是金永泰。金安顺生二王子金承庆以及金乔觉(金乔觉现在还不知自己的身世,只以为自己是金兴光和金安顺所生)。金永泰生大王子金重庆以及……金宪英。 但是,金宪英是不足月而生。 换言之,从金兴光和金永泰圈圈叉叉的时间来看,这金宪英就不是金兴光的种。 这孩子到底是谁的呢? 金永泰就说了,自己某天夜里,梦到一个巨蛋。自己摸了那巨蛋一下,就怀孕了。 这不扯淡吗?很显然,金永泰是在撒谎。 但是且慢,撒谎可是撒谎,新罗人却不敢确定以及肯定,她确实是在撒谎。 相传上古时期,新罗有三王临世,是朴赫居、昔脱解和金阙智。朴赫居是怎么来的呢?某日有一神马从天而降,马背上有一巨蛋,巨蛋裂开,有一小男孩,正是朴赫居。 昔脱解也差不多,相传龙城国的王妃怀孕三年而不生产,生产下来却是一巨蛋。国王以为不祥,将其与七大宝物放在一个巨柜中,投入海中。金柜顺海漂流,来到新罗,被一老妪所得。老妪将金柜打开,见一男孩,正是昔脱解。 金阙智也是类似:某—日,树林中有紫云从天垂地,接着有一黄金柜挂于树枝,又有一只白鸡鸣于树下。有一老者见此异像打开柜子一看,却是一巨蛋。将蛋打开,里边有一童男卧而即起,正是金阙智。 所以,这三王都是从蛋里出生的。 你说金永泰完全不可能是摸了蛋生孩子,那岂不是说这三王都是野种? 所以,到了最后,金兴光不得不捏着鼻子认了。 但是,他毕竟不是金兴光的种,所以不为王子。因为无法否认金永泰的话,又承认他圣骨的身份。 当然了,这金宪英能力还是有的,现在竟然官封兵部令,相当于大唐的兵部尚书,官职相当不低了。 崔耕听完了,点头道:“原来如此。看来今日,这金宪英力捧玄青道长,完全是为了同母异父的哥哥金重庆喽。” “可不是吗?这杂种真是……诶!” 说着话,忽然金乔觉眼前一亮,指着半空,道:“您看……您看看,这可真是多行不义必自毙呢,哈哈!哈哈!” 第1061章 二郎为国师 众人抬头望去,果然! 那刚刚从远方飘过来的一朵乌云,竟然飘走了……飘走了。虽然依旧凉风飒飒,有不少云彩浮在半空,但是,很显然,短时间内,这雨是下不起来了。 金乔觉心情转好,看向金宪英,笑吟吟地道:“金兵部,事到如今,您还有何说?” “我……” 金宪英也有些傻眼,死鸭子嘴硬道:“不过是一时小挫而已。这不还有一个多时辰吗?鹿死谁手,尚未可知。” “哦?是吗?那在下就拭目以待了?” 简短截说,直到半个时辰后,还是滴雨未落。、 慧觉和尚心里别提多高兴了,小风刮着,云彩飘着,早晚得下雨。这阵势都持续两个时辰了,总不至于,继续持续两个时辰吧? 他赔笑道:“金兵部,现在该贫僧上去祈雨了吧?” 顿了顿,又补充道:“兴许是这玄青老道不讨上苍喜欢,才滴雨未下。换上老衲兴许就降雨了。你……总不能让三王子得意了去吧?” “行了,行了,莫说了。”金宪英不耐烦地摆了摆手,道:“你上去吧。” “多谢金兵部。” 慧觉和尚欢欢喜喜带着八个小和尚,上了祈雨台。 当即,木鱼声声,梵音禅唱,经文大作。 一个时辰后,又是一片乌云从远方飘来,气温甚至都低了些。 然而, 也仅止如此了。 在全金城百姓的期盼中,那黑云又……又飘走了。 如果说前一次,大家还能当偶然事件,以平常心看待的话,那么现在,大家可受不了了! “奶奶的,这算怎么回事儿啊?” “我就说嘛,自从当今国主继位以来,我新罗就被上苍抛弃了。” “也不能那么说,兴许是那祈雨之人,被上苍厌恶呢?” …… 这还算不错了,是理性讨论。大部分粗俗之人,已经开始高声咒骂起来。 新罗国主金兴光也无法安坐在王宫之内了,赶紧带着仪仗,往祈雨台方向而来。 “参见国主,千岁,千岁,千千岁!”众人纷纷跪倒行礼,连慧觉禅师都蔫儿吧唧的下了高台,混进人群之中。 金兴光摆了摆手,道:“都起来吧?如今上苍开眼,云风齐至。可是,不知为何,没有滴雨降落,不知众位爱卿,何以教朕啊?” “启禀父王,是这么回事儿……” 金乔觉可找着机会了,赶紧将刚才事情的经过,介绍了一遍。 最后,他说道:“儿臣以为,正是因为金宪英违背父王的命令,倒行逆施,才使得上苍震怒,不令雨水降落。还请父王责罚于他,以取得上苍的原谅。” 金宪英道:“抽签决定,还是我来指定,有什么区别?难道上苍还考虑这点小 事儿?三王子所言,太过无稽。” “那你解释解释,为何刚才乌云两次飘过,却从未降雨?” “不过是巧合而已。” …… 二人争论不休,金兴光一时间也难以决断。 最终,他先是制止了二人的争论,然后看向崔耕道:“崔光大师,你怎么看?” “依贫僧之见么……此事确实与金兵部有关。” “哦?为什么?” “当上苍欲大降甘霖,解我新罗之旱时,金兵部却令士兵集合,煞气冲天,难免为上苍不喜。” 金宪英怒道:“是不是上苍不喜,还不在你这么一说?” 金兴光与他考虑的却不一样,对金兴光来说,谁对谁错根本就不重要,最重要的是,这雨必须得降下来。 金兴光道:“那依崔光大师之见,上苍不是不喜金兵部,而是不喜煞气喽?不知崔光大师可有破解之法?现在孤王就命人散去甲士,不知是否可行?” “现在散去甲士,煞气还在,待煞气慢慢散去,已经来不及了。至于令煞气快速散去的法子么……有倒是有,但人力有时而穷,却不一定有用。” “不管有没有用,崔光大师尽管道来。” “还请国主命金城百姓,多准备柴薪。待贫僧一声令下,就点燃柴薪,以破煞气。” 以火气破煞气,这是什么法子?没听说过啊。 众人面面相觑,目中尽是狐疑之色。 但事到如今,又没有别的办法,也只能死马当活马医了。 当即,金兴光点头允准,崔耕上了高台。 他没有任何帮手,只是盘膝坐下,嘴中念念有词。 刚开始人们还对他抱有众望,但是,眼瞅着半个多时辰过去,还是依旧没有任何异象出现,台下阵阵杂音开始响起。 “怎么还不下雨?这崔光大师到底行不行啊?” “依我看,这崔光大师神通是有的,但在求雨上,那是真不行。你看看,他光会念经,跟人家慧觉禅师一比差远啦。” “就是,就是。我看这崔光大师,就是指望着整好赶上下雨,瞎猫碰上个死耗子呢。” …… 人们议论声传入了崔耕的耳中,他也只能摇头苦笑而已。 事实上,他现在就是在等,等大片的乌云。 没有云彩,今天的祈雨就算完全失败,有了云彩,才可以放手一搏! 终于,在崔耕登台一个时辰左右,一大团黑压压的乌云,慢慢向金城飘荡过来。 就是现在! 崔耕猛然间长身而起,双手合十道:“启禀国主,吉时已到,还请令全城百姓,在大街上或者院子里,点燃柴薪,点的柴薪越多越好,对了,注意防火。” 其实,金城的百姓们早就准备好了。 金兴光微微颔首,道: “好,点火!” 一声令下,全城千万堆柴薪迅速燃烧起来,连温度都升高了不少。 眼瞅着那乌云先是逐渐将金城笼罩,然后又慢慢要飘走,人们不由得发出了一阵哀叹声。 甚至有人咒骂起来,道:“什么崔大师啊,依我看啊,屁用不顶!” “诶,话别说那么满,你看!” 啊? 众人抬头望去,但见那乌云停止了往远处移动,竟有越飞越高之势,颜色也逐渐的由黑转白。 原本云彩颜色发生变化,大家都不以为意。 但是现在,不少人想到,崔光大师说要以火气破煞气。难不成,刚才的云彩沾染了煞气是黑的,现在火气破了煞气,这云彩就由黑转白? 那岂不是说……要下雨了? 啪嗒哒! 刚想到这,已然有黄豆大小的雨点从天空中直降而下。 “下雨,下雨喽!” “我们得救了,有粮食吃了!” “上苍保佑啊!” “崔光大师法力无边!” …… 新罗百姓们呐喊声声,任由雨水降在自己身上,发泄着心中的喜悦之情。 金兴光也非常兴奋,站起身来,道:“好!崔光大师祈雨成功,孤王信守诺言,封你为护国禅师,总领新罗佛门。” “崔国师!” “崔国师!” “崔国师!” …… 祈雨台下,百姓们齐声呐喊,声震云霄! 第1062章 强闯法流寺 崔耕之所以能让这大雨降下,当然不是有什么神通,而是巧妙地利用了后世的物理知识。 后世有句民谚,叫“乌头风,白头雨。” 像今天玄青老道、慧觉和尚乃至崔耕,今天求雨的时候,遇到的云其实是浓积云。 这种云,虽然主要是由水滴组成,云底和云顶显得浓黑。但是,此时云中的小水滴还不具备下雨条件,一般不会下雨。而且当它移来时,由于浓积云底部有比较旺盛的上升气流,周围空气要流来补充,所以会引起大风,乌头风就是这种意思。 不过,浓积云也不是一定不下雨的。若有合适的机会,浓积云持续上升,云中的水气凝结成冰晶,就行成了积雨云,颜色转白,这时候就该下雨了。 崔耕就是利用这个原理,待那浓积云到来之际,令全城的百姓点火。 大火一起,热气流上升,带动着浓积云上升,到达一定高度时,就可能会下雨了。 说穿了不值一提,但是不说穿,却显得高深无比,崔大师法力无边。 …… …… 第二天,金城外,官道上。 一支两百余人的骑兵,护送着崔光大师,慢慢前行。 金乔觉咽了口吐沫,道:“崔先生,您都有了御赐寺院了。得饶人处且饶人,咱们这么干,不大合适吧?” “怎么不合适?”崔耕理直气壮地道:“现在,我是国师不?” “那当然是。 ” “咱们新罗最宝贵的佛宝,就是佛祖指骨,你以为然否?” “呃……也可以这么说。” “还是的呀。既然我为新罗国师,负责看守新罗最宝贵佛宝,岂不是天经地义?” “不是,话不是那样说。这法流寺庙渊源流长,在新罗名望甚高。您把他们得罪狠了,也不利于统合新罗寺庙啊?” 崔耕心说,我压根就没打算统合新罗寺庙,安全是想抢了佛祖指骨就跑。 他嘴里却道:“总之,某心意已决,三王子勿复多言。” 金乔觉无奈道:“好吧,您高兴就好。” 崔耕道:“对了,这佛祖指骨,到底是被法流寺的和尚们供奉在哪里了?” “应该是在释迦塔内第三层供奉,此塔也叫无影塔。” “怎么还叫无影塔?” “是这么回事儿……” 一边说着一边走,功夫不大,已经到了法流寺外。 他们弄了这么大的动静,法流寺内的和尚们当然得到消息。现在,众僧人已经在山门外列阵,等候多时了。 为首一人,正是新罗前国师慧觉和尚。 “阿弥陀佛!参见护国禅师!”慧觉和尚带着全寺僧众躬身行礼。 崔耕笑吟吟地道:“免礼。众位师兄这是在欢迎贫僧?很好。贫僧接受你们的好意,都起来吧。” “谢国师。” 众僧人起身,却依旧不挪步。 崔耕道:“你们倒是闪开啊,不闪开贫僧怎么 进寺呢?” “呃……护国禅师在此接受我全寺僧众的敬意就好,至于进寺么……不用了。” “啥?不……不用了?” 崔耕就知道得在这儿得遇到点波折,但是,万没想到,这法流寺的和尚们是如此不给自己面子。 他大怒道:“你们是什么意思?莫非我崔光,还不配进你们法流寺不成?” 慧觉解释道:“不是不配,而是不大合适。如果贫僧没记错的话,您曾经宣称,您身边那个赵温,乃是弥勒佛的化身。” “不错,确实如此。” “那也就是说,您和弥勒佛关系不错喽?” “也可以这么说。” “那就妥了。我法流寺主要供奉的是阿弥陀佛。阿弥陀佛净土和弥勒净土颇有争执,您还是不要进入为好。” 这话也不是完全没有道理。 佛教有四大净土之说,分别为阿弥陀佛净土,药师王佛净土,阿閦佛净土以及弥勒净土。 其中,药师王佛和阿閦佛信仰不广。主要是阿弥陀佛和弥勒佛这两个信仰,在争夺信众。 就是为了这点破事儿,几个大庙出动僧兵干仗也不是什么稀罕事儿。 久而久之,分别信仰这两个佛陀的僧众互相看不过眼,不互相登门都成了惯例。 崔耕微微一愣,道:“不对吧,这法流寺不是金大城为了给前世的双亲祈福,才建的寺庙吗?怎么这成了阿弥陀佛的道场了?” “这 就是国师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了。两百年前,有高僧自高句丽来新罗传道,在此地结庵。后来,法兴王之夫人为法流尼师而敕建本寺,当时本寺就是阿弥陀佛的道场了。金大城之建寺,只是重建而已。 言毕,慧觉和尚笑吟吟地看着崔耕,只待他乖乖地按照佛门规矩退去。 然而,崔耕压根就不是什么佛门弟子啊。他今天来这,就是来巧取豪夺了,又怎么轻易退去? 所以,他眉毛一挑,道:“即便这里是阿弥陀佛的道场,那也无妨!恐怕慧觉禅师误会了,贫僧可不是为了参拜阿弥陀佛而来。” “那您是……” “贫僧非但是弥勒佛的信众,而且是****佛的信众。佛祖昨夜传梦于我,那释迦塔甚是不祥,不应供养佛指,应由贫僧将其移往他处。” “笑话,释迦塔是专为供养佛指所建,怎么会不祥?” “难道非要本国师说明白吗?这新罗谁人不知,释迦塔又叫无影塔!” 顿了顿,崔耕回想刚刚金乔觉的介绍,缓缓道:“想传修建此塔时,新罗人手艺不精,便从百济请来了一位能工巧匠。这工匠新婚不久,家中爱妻十分挂念,便来到法流寺询问丈夫的下落。她日日来问,那法流寺的看门人烦了,便哄她说,你以后别再来问了,待山下池中出现塔影时,便是你丈夫归来的日子。于是乎,那女子天天 候在池边,等候丈夫归来。她思夫心切,一日竟出现幻觉,看见丈夫站在水中,便扑了下去,葬身湖底。丈夫修完塔后,知道妻子已死,也投湖自尽。从那以后,人们便称这座塔叫“无影塔”,意思是,根本没有踪影。” 说到最后,崔耕语气转重,厉声道:“如此罪孽深重的塔,又怎能供奉佛祖指骨?臧希烈!” “在!” “你带着人闯法流寺,给我把佛祖指骨抢回来。” “是!” 臧希烈可不管那个,带着军士就强往里闯。 法流寺内的和尚哪拦得住他啊?也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进了法流寺,往释迦塔的方向而来。 慧觉和尚急的直瞪眼,扯着脖子喊道:“不能啊!你们这是明抢啊!” “就算你们不看我法流寺的面子,也得看佛祖的面子不是?那佛祖的指骨何等尊贵,怎能如此仓促迎取?要知道,就是我法流寺的僧众,也只有一年才瞻仰一次,平时都是在释迦塔中供养啊!” “你……你们不是真佛子,是魔王波旬的子孙!我跟你们拼啦!” …… 他跟在臧希烈身后破口大骂,臧希烈也不管他,直往前闯。 说话间,已经登上了释迦塔的第三层。 此地供养着佛祖指骨,大门紧闭,上了铜锁。 臧希烈自觉拿不着钥匙,飞起一脚,就把那大门踹开了。 “啊?” 他往屋里一看,不由得目瞪口呆。 第1063章 先下手为强 慧觉和尚心中一喜,道:“姓臧的,你怎么不敢动了?可是为我佛的佛威所慑!” “被佛祖的佛威所慑?我慑你麻痹啊!你自己看。” 臧希烈往旁边一闪,露出了一个被五花大绑,嘴里塞着白布的倩影,正是失踪了的金怜姬。 “公主,怎么是你?” “呜呜呜……”金怜姬当然不能说话了,嘴中呜呜连声。 臧希烈嘿嘿笑道:“说我们不敬佛祖?你们法流寺倒是真挺敬佛祖的哈,竟然给他供奉了一个大美人儿。佛祖一高兴,肯定会保佑你们杀人放火的,对不对啊?” “不……不是……” 慧觉和尚被吓得腿一软,险些跪了,着急道:“你听我解释啊?这怜姬公主到底为何被囚寺内,贫僧是一概不知啊。” 这时候崔耕和金乔觉也迈步上了释迦楼。 崔耕冷哼一声,道:“你身为法流寺方丈,公主被关在你的寺内,你却说自己全不知情,你觉得……这交代得过去吗?” “可贫僧确实是冤枉的啊!”慧觉和尚简直都要哭出来了。 “冤枉不冤枉的,你自己跟公主说吧。” 崔耕顾不得继续跟他拌嘴,赶紧将金怜姬的绑缚松开。 一问之下,大失所望,这金怜姬也不知自己怎么到的这里。某日她睡下之后,一觉醒来,就发现自己被五花大绑,关在这么一处所在了。 三日以来,倒是有和尚给她送来了吃食,只是那和尚蒙着脸,自己也没把握把和尚认出来。 一股怪味儿传来,金怜姬略说了几句,就面色尴尬,着急回金城去。 崔耕猜测,这金怜姬三天内能憋着不拉屎,但是撒尿肯定没法子,也真难为她了。 众人不敢说破,赶紧护送着金怜姬回了金城。 金兴光震怒之下,将金怜姬身边的伺候之人,尽皆斩首。法流寺难逃其咎, 除了慧觉和尚外,所有有资格登上三楼的和尚尽皆处死。 当然了,慧觉和尚也没落着好,被发配西原城奉德寺。 至于法流寺的主持之位么,就由寺内的其他僧侣,互相推举产生。经此一事,新任的主持哪还敢得罪崔耕啊?任由他将佛祖指骨取走。 其实,所谓的佛祖指骨,就是一个装在精美琉璃瓶内的一块骨头。崔耕看了半天,也没看出有什么神妙之处。 现在问题来了——虽然自己问心无愧,但把这玩意儿献给李显,他认不认啊?尤其是,在那个番僧释光明很可能有问题的情况下。 最好的法子,是在新罗搞个大新闻,让天下人都知道,这****指骨,是被自己偷走了。 然而,搞了大新闻之后,自己还能带着魏氏姐妹以及吴知全身而退吗? 回到金亭馆驿内,崔耕将盛着佛祖指骨的琉璃瓶放进袖兜之内,一阵胡思乱想,难以决断。 正在这时,有人送来了一份粉红色封皮的请帖,邀请他今晚往尹家一会。 崔耕刚开始还以为是尹紫依写给自己的呢,万没想到,最后的落款竟然是上大等尹安仁。 写份儿请帖还这么神神秘秘的,这老狐狸的葫芦到底是卖的什么药? 崔耕心中一凛,想到尹安仁曾经提过,要帮着金乔觉登上新罗王位。他今天找自己,该不会是商量那事儿吧? 崔耕问道:“除了这封信,上大等还有什么交代的有?” 那前来送信之人道:“此事关系重大,还请崔大师带着家眷一起去。” 顿了顿,又补充道:“三王子也会去。” “嗯?若贫僧若是不去呢?” “您会后悔的。” “那你告诉上大等,贫僧今晚随后就到。” “不必了。现在时候不早了,咱们还是马上动身为好。” “好吧。” 崔耕暗暗寻 思,看来老狐狸还是不完全信任自己,不给自己任何反悔或者通风报信的机会。 他别无选择,也只得带着吴知、臧希烈,以及魏氏姐姐、贺娄傲晴,跟着那送信之人一起,来到尹安仁的府邸内。 新罗此时还保留着部落制的残余,王权并不是特别强大,贵族们拥有私兵是完全合法的。 所以,崔耕进了尹府,见大队的甲士来回巡逻,弓上弦刀出鞘,丝毫不敢意外。 七扭八拐,直到一个颇为清雅的小院前,崔耕才见到了老狐狸尹安仁。 “崔大师来得正好。”尹安仁走上前来,焦急地道:“你口才便给,快帮我劝劝乔觉吧?” “怎么了?” “此地并非讲话之所,咱们里边说。” 进了堂屋,分宾主落座。 尹安仁直入正题,道:“老夫告诉了他身世,可他硬是不肯做国主,非要跟着你出家不可。特么的,这算怎么回事啊?” 说到最后,以尹老狐狸,竟然暴了句粗口,看来他是真着急了。 崔耕有些惊讶,道:“怎么?尹小娘子没告诉您,三王子早就有了出家之意?” “告诉是告诉了,但老夫没想到,他能放着国主不做,也非要出家不可啊。” 崔耕心中一动,道:“这么说,您是准备发动了?为何如此仓促?” 尹安仁道:“关键是这个机会太好了。今日金怜姬得脱大难,国主怀疑是我们尹家或者朴家干的。于是乎,他宣称,源花大会旷日持~久决不出胜负来,殊为不美。所以,干脆就不要比试了,直接举行和白会意决定谁为源花。” “和白会议?那是什么?” “和白会议就是所有重要贵族都要参加的会议,其发出的命令,连国主都要遵从。源花之争太过重大,国主也不敢随意指定,也只有把和白会议拿出来压人了… …” 然后,尹安仁简要地将和白会议介绍了一遍。 这和白会议,大概跟后世某国的国会一般,不仅理论上而且实际上,都掌握着全国的最高权力。 凡是有资格参会的和白会议的人,被称为“大等”。尹安仁这个“上大等”之所以尊贵,有一个原因就是,“上大等”负责主持和白会议。 在会议上,唯有“大等”是有投票权的,国主或者公主只有监督权。 原来的和白会议实行一票否决制,对王权的限制太大。到了善德女王的时候,终于改成了少数服从多数制。 但尽管如此,和白会议依旧是王权的一大威胁,新罗已经多年没开过和白会意了。 现在,金兴光宣布,在新建成的光芒寺内,开始一场和白会议。 祈雨赌斗,争的并非仅仅是国师一职,而且还有一座新建成的寺庙。 现在崔耕赢了,那座寺庙自然也划给了他。 崔耕瞬间就秒懂了,道:“您是想我用职权之便,在和白会议上动手? “不错,正是。” “可是……和白会议要在我的光芒寺里召开,怎么不通知我这个正主呢?” 尹安仁微微一笑,道:“通知不通知你,重要吗?” “呃……” 崔耕仔细一想,这还真不重要。自己虽然是光芒寺的主持,但里面的和尚是从各寺庙里调来的,自己是一个都不认识。不需要通知自己,新罗人就能把这和白会议安排好了。 另外,自己这个外来的和尚,虽然为国师,但实际上还没得到新罗贵族们的信任。 他想了一下,道:“即便您成功了,也没办法把金城的贵人全杀了吧?这也完全没法子善后啊?” “怎么没法子?咱们可以把此事推到唐人的身上。”尹安仁道:“光芒寺就在金城外,老夫已经调兵遣将,做好了埋伏。他 们俱着唐人服饰,到时候,冲入寺内,将金兴光、金重庆、金承庆尽皆杀死。这新罗国主之位,不就是得乔觉继承吗?” “听起来倒是有些道理,但是……”崔耕还是有些迟疑,道:“和白会议这么大的事儿,国主岂能不严加防备?您的人,真能打得过国主的护卫亲兵?” “这就需要崔大师你配合了。参加和白会议众贵族的食水,肯定是没法子动手脚的。但是,那些军兵就没那么多讲究了。到时候,你带着老夫的人,在厨房里转一圈儿,其余的事你都不用管。” …… 崔耕又问了几个问题,没发现什么漏洞。 他暗暗琢磨,这买卖干得过啊。新罗经此一乱,无论成与不成,势必元气大伤,对我~日后攻打新罗大有好处。 另外,那长安突然出现的番僧释光明,很可能与新罗人有关。若是政变成功,我就算进入了新罗的高层,应该能探明他的底细。 想到这里,他微微一笑,道:“上大等,贫僧以为,完全用不着金乔觉王子了,咱们依计行事便是。” “此言怎讲?” “这事儿不是明摆着的吗?您让自己的部下冒充唐人,也就是能让大家的面子上过得去罢了,不会真的蒙骗过众新罗贵人。若金乔觉王子不肯继位,您和尹氏族人就全都死无葬身之地……他能忍心吗?” “哈哈,说得好!”尹安仁猛地一拍几案,道:“这事儿就这么定了,咱们明日……发动!” 蹬蹬蹬~~ 话刚说到这,忽然门外脚步声声。 有人在门外惶急道:“上大等,大事不好了,您快去门外看看吧?有人带兵,把咱们家围了。” “我擦!” 当啷~~ 崔耕手里的茶杯掉落于地,暗暗寻思,这是尹安仁被先下手为强了?我怎么这么倒霉,吃了他的瓜落儿呢? 第1064章 名望可变现 崔耕和尹安仁出来,登上门楼观瞧。 但见果然,偌大的尹府,已经被围了个针扎不透,水泄不通。粗略估计,外面的军兵得有四五千人。 尹安仁一嘬牙花子,道:“都是金家的私兵,看来这次金家要把我尹家斩尽杀绝啊!” 崔耕道:“国主也有私兵?” “多新鲜啊。”尹安仁道:“和白会议为什么权力超过国主?那是因为这些贵族所掌握的私兵能压服国主。贵族都有私兵了,国主能没有?” “原来如此。那这次……是您的谋划暴露了?国主要找您摊牌?” “有这种可能。” 尹安仁冲着外面的人群高声道:“吾乃上大等尹安仁,你们之中是谁在主事?把他叫出来,与老夫说话。” “上大等稍等。”围府的军士中有人答应一声。 功夫不大,人影晃动,有一人金盔金甲,在几十名军士的簇拥下,走出了队列。 其人正是新罗二王子金承庆。 他抱拳拱手,道:“参见尹伯父,侄儿奉国主之命前来,送您最后一程。” “但不知国主因何要灭我尹家?” 金承庆伸出两根手指,道:“两个原因:其一,您勾结三王子乃至崔国师,意欲趁着和白会议谋反,证据确凿。” 尹安仁听了心中一凛,颤声道:“国主的眼线,怎么可能如此得力?看来……什么和白会议,根本就是一个陷阱。老夫那埋伏在触离谷中的族人,怎样了?” “执事省侍中波珍且涛已经监督着朴家的私兵,前往触离谷了。以十敌一,有心算无心,他们一个也活不了!” “尹家……完了!” 噗! 尹安仁喉头发甜,一口老血喷了出来。 说实话,就算刚才发现自己的府邸被围了,他都没有那么激动。无它,死了就死了呗,自己这大岁数,什么享受没享受过,已经活够了。只要外面那些尹家的大军还在,尹家就不会灭亡。 然而现在,很显然,国主这是要和朴家一起,把尹家赶尽杀绝了啊! “上大等!”崔耕眼明手快,赶紧把尹安仁扶住了,道:“您……您没事儿吧?” “放心,老头子我还挺得住!” 尹安仁擦了擦嘴角的血迹,精神反而显得健旺了些,他朗声道 :“二王子,你方才说国主要灭我尹家,主要有两个理由。但不知这第二个理由,又是什么?” “第二个理由就是……咱们新罗需要你们尹家去死。”金承庆道“如今新罗的情况,老爷子也清楚:国库里穷得能跑耗子,百姓家里无隔宿之粮。想向大唐打秋风吧,高仙芝又守得滴水不漏。既然如此,也只有破了你们尹家,才能让我新罗略得喘~息之机了。” “好!好一个金兴光,平日里表现得温文尔雅,仁厚大方。想不到竟然有如此心计,老夫这一局输的不冤啊。不过……” “怎样?” “他想拿我尹家的粮食和财产,填新罗的国库,想得美!老夫这就阖家自~焚,让他什么也得不到。” “哼哼,自~焚也只能烧了你尹家的部分财物而已,你吓唬谁啊?” 话是这样说,金承庆还是一声令下,命手下的金家私兵对尹府开始了疯狂的进攻。 “冲啊,杀啊!莫放尹安仁跑了啊! “头一个杀进去的,赏黄金千两,官升三级!” “杀一人可取尹家女子一名,粟米百斤!” …… 重赏之下,金家的私兵架起云梯,如潮水搬涌来。 尹家的大部分私兵都被派出去了,现在仅有一千多一点在反抗。此时他们自知无幸,要不是有院墙保护,恐怕已然崩溃, 金承庆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他当然知道,,说了刚才那些话,尹安仁会毁坏府中的粮食和财物。 但是,不说那些话,这一千多尹家私兵仗着地利负隅顽抗,得给金家的私兵造成多大的伤亡? 无非是两权相害取其轻而已。 …… …… 在阵阵交战声中,尹安仁命人将家里的粮食和财物,都浇好了豆油,只待他一声令下,就可以点火。 尹家的嫡系女子,包括尹紫依在内,都被分配了一把短刃。可以想见,只要他一声令下,火头燃起,尹家的私兵自然会崩溃。到了那时候,这些女子也只能以死殉节了。 崔耕见状,不由得暗暗叫了一声苦也,自己算是被尹安仁给害死了。 既然尹安仁的罪名是勾结自己谋反,那么,即便自己投降,也难逃一死。 但若是不投降呢? 在臧希烈的护卫下,自己 和贺娄傲晴可能冲出突围,但是魏云儿、魏雪儿和吴知怎么办? 简直就是无解! 为今之计,也只能拖延时间,以待奇迹发生了。 想到这里,他阻拦道:“上大等,且慢!” “嗯?”尹安仁眼前一亮,激动道:“莫非崔大师可以施展法术,救我尹家全族?若果真如此,老夫愿意破家相谢!” “什么啊?” 崔耕哭笑不得地道:“我要是真有那本事,早就是一朝人王地主了,还当什么劳什子国师?” “那您的意思是……” 崔耕道:“上大等切勿放弃最后一线希望。在春秋战国时,智伯瑶和韩魏两家合攻赵氏,兵围晋阳,总共围了两年多。最后,甚至以大水攻晋阳,晋阳城危在旦夕。当是时,谁觉得赵氏有翻盘的可能?然而,就在这个关键时刻,赵氏派人联络韩氏和魏氏,晓以利害。最后,三家联合起来,突然发动,灭了智氏。当时,若赵氏放弃了,战国七雄恐怕就不是韩赵魏,而是智韩魏了。” “这话倒也有理。但是……我尹家的韩氏和魏氏在哪儿?朴氏已经出了京城了,我就是想联合,也没对象啊。” “呃,贫僧不是让您采用赵氏的手段,而是学习赵氏的精神,永不言败。咱们再坚持一会儿,万一,发生了什么突然有利于我方的变故呢?” “你是说,死马当活马医?但是,即便老夫命令士兵全力抵抗,如今士气已败,也没什么大用啊。” “这样啊……”崔耕一咬牙,道:“让我来想想办法。” 然后,他带着金乔觉、臧希列等人迈步登上了门楼。 此时,门楼上正在进行一场激烈的争夺战,尹家和金家的士兵已经杀红了眼了。 “希烈!上!要死的,不要活的。” “是嘞,大哥你就请好吧。” 崔耕一声令下,臧希烈全副武装,带着几名生力军冲了过去。 现在那一百零八斤的韦陀杵已经成了他的专用兵器。 “受死吧!” 一杵下去,连兵刃带人,全部打碎! “去你娘的吧!” 又是一杵横扫,两名军士被直接打飞,从城门楼上摔了下去。 …… 就这样,没费什么力气,更没用什么时间,臧希烈就带人把整个门楼 上的敌人肃清。 臧希烈乃是天生的猛将,此时杀起了性,眼珠子都是红的。 他大吼一声,道:“谁来?谁还敢与臧某人一战啊!哇呀呀,哇呀呀!” 噗通! 正在顺着云梯往上增援的新罗军士,见他如此威势,胆气为之夺,竟然掉下去两个! 就是没掉下去的,也不敢继续往上爬了,赶紧往下走。 一时间,尹府周围的其他地方战况激烈,唯有门楼处,竟然出奇地平静起来。 崔耕趁此机会,朗声道:“有请二王子金承庆阵前答话。” 金承庆当然早就看见了臧希烈的勇武,此时催马向前,道:“姓崔的,你可是想求饶么?晚了!自从你勾结尹安仁的那一天开始,就注定死无葬身之地。” 崔耕微微一笑,道:“并非求饶,而是想让王子殿下想清楚一件事。” “什么事?” “我手下的臧希烈乃韦陀转世,赵温乃弥勒佛化身,你们若是杀了我和他们,难道就不怕佛祖震怒,遭报应吗?” 他说这句话,尽量提高了音量,又尽量不喊破嗓子,几百米内清晰可闻。 金乔觉看出来便宜,低声道:“大家跟我一起喊:欲杀佛陀化身,必遭天谴!” “欲杀佛陀化身,必遭天谴!” “欲杀佛陀化身,必遭天谴!” 城门楼上的军士齐声呼喝,这声音就大了数倍。 旁边还在顽抗的尹家私兵听了,精神一震,也齐声高喝起来。 若是旁人这样说,甚至是原来的新罗国师慧觉和尚,金家的私兵们意志坚定,都会不以为意。 但是,崔光大师不同,人家的神通是真真实实看的见的。 奉德寺内解救被困在铜钟们的囡囡之灵,金城内送将死之人往西方极乐世界,更关键的是,祈雨台上真能令大雨降落! 说他不是佛门大德转世,也得有人信啊! 还有,那臧希烈的悍勇根本就不像人类,说他是韦陀转世恐怕也八九不离十。 自己若真的杀了他们,难道就不怕死后被打入十八层地狱,永远不得翻身? 所以,那些金家私兵一阵胆寒,竟然节节后退。 功夫不大,交战的双方,竟然脱离了接触。 金承庆见不是事,高声道:“大伙莫听那崔光妖言惑众,他 连法号都没有,又是什么高僧转世?不过是装神弄罢了。至于臧希烈和赵温,更不过是两个凡夫俗子而已!大家……给本王子上啊!” “喏!” 有几个傻大胆往前冲,但见没人跟上来,都缩了回去。 “给本王子上啊!” “……” 这回更惨,根本就是没人动弹。 开玩笑,你说他们不是佛陀就不是佛陀了?莫非大家被打入十八层地狱的时候,你能解救不成? 无奈之下,金承庆右手高举,道:“我金家乃神灵之后,某在此立誓:若崔光、臧希烈、赵温等人,果真是佛陀转世,所有报应,尽管朝着我金家来。神灵和佛陀,谁更高明,尚未可知!” 然后,他转身对众士兵道:“从现在开始,全军压上!有畏缩不前者,斩立决!有立功者,事后必要重赏。本王子说话算话,如违此言,天弃之,地厌之。” “遵命!” 新罗三王都是卵生的观念深入人心,既然金家把罪孽都扛下来了,大家还有啥怕的? 在金承庆的严令之下,人们单腿半跪,齐声答应。 见此状况,崔耕也有了些黔驴技穷之感,看向贺娄傲晴道:“不好意思,你跟了我,非但没享一天福,还被带累死在此地。某真是对不住你啊!” 贺娄傲晴道:“二郎这是说得哪里的话?咱们夫妻一体,生而同衾,死亦同穴。” 崔耕重重地点了点头,道:“好,生而同衾,死亦同穴!” 魏氏姐妹却有些看不过眼睛,道:“喂喂喂,真是夫妻情深啊。但是,她身份高贵,我们也是良家女子好不好?现在我们姐妹死都要死了,你总不能连个名分都不给吧?” “给名分,当然要给名分。”崔耕慨然道:“现在我宣布……” 嗖! 话刚说到这,忽然间一支巨大的弩箭袭来。 臧希烈带着崔耕往旁边一闪,堪堪躲过! 金承庆哈哈大笑,道:“真是个多情种子,死到临头,还想着谈情说爱呢?告诉你,没机会了,攻城弩我已经调来了。就算有什么佛陀下降,也救不了……” “二王子,不好,大事不好了! 金承庆话还没说完,远方就有个声音迅速传来,紧接着有一个骑兵浑身浴血,疾驰而至。 第1065章 鹊巢鸠来占 金承庆面色巨变,恶狠狠地道:“大胆!本王子有什么不好?你敢乱我军心?难道不想要这颗脑袋了吗?” “二王子,现在还说什么乱军心不乱军心的吗,有个屁用!你往那看!” “啊?” 金承庆往远方一看,但见王宫方向,浓烟滚滚,烈焰飞腾! 他心中一紧,道:“到底怎么了?” “大王子勾结扶桑人,趁着王宫守卫空虚之机,攻破了王宫。现在国主已经遇难。待他们整顿好兵马,恐怕就要来杀您了。二王子,您可要早做打算啊!” “我……”金承庆眼前一黑,好悬没晕过去。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自己和父王想着,怎么杀了尹家过年。然而,扶桑人却已经和哥哥勾结起来,要夺新罗的王位。 谁知道在哥哥的照应下,扶桑人会混进来多少?以军队硬拼的话,输的肯定是自己! 战败之后……父王他们都下得去手,自己还能有个好吗? 一时间,悲凉、恐惧、愤怒、沮丧等情绪,涌上了金承庆的心头。 他情绪激荡,那些金家私兵们就更是军心浮动了。 道理很简单,大家是吃金家的饭,效忠大王子和二王子,有啥区别?何必为了金老~二拼命? 再说了,金承庆是自己找死啊。 刚才他还说,伤害佛陀的一切后果由金家承担,这眨眼间,金家就死了金兴光,金承庆也有性命之忧,难道不是报应吗? 眼瞅着,这些金家私兵就有一哄而散之忧。 崔耕却不能让这些人就这么跑了,二王子要杀尹家过年,大王子也未必是善类。 他高声道:“二王子,咱们谈谈?” “谈谈?谈什么?” “当然是谈你的后半辈子。如今大王子杀了国主,无论二王子还是三王子,都是国主铲除的 对象。咱们何不尽弃前嫌,两家合为一家?” 金承庆叹了口气,道:“即便跑出去又能如何?哥哥占了王都,天下何处是我的容身之地?” “当然是大唐。大王子弑父夺权,倒行逆施,新罗上下无不愤恨。二王子何不前往大唐借兵,以图复国?” “但我新罗和大唐势同水火……” 话说到这,金承庆一阵语塞。 没错,现在大唐和新罗的关系是不好,但正因为如此,自己才奇货可居。 可以想见,大唐皇帝得到自己归降的消息之后,至少会给自己一个郡王的头衔。 至于大唐会帮自己复国吗?也不是没可能。 说个极端点的例子,六十年前,阿拉伯人入侵波斯萨珊王朝,波斯王子俾路斯远赴长安借兵。于是乎,大唐在波斯疾陵城设波斯都督府,任命卑路斯为都督,隶属安西大都护府。后来,唐又册封卑路斯为波斯王。 当然了,此地离着大唐着实太远,唐军不给不易。俾路斯坚持八年后,波斯国再次覆灭。俾路斯再次逃回长安,被唐高宗授予为右威卫将军。 这算是相当厚道了。 由此可见,大唐真是各国****失败的破落贵族,最佳的投奔对象。 想到这里,金承庆道:“那本王子就前往大唐暂避一时。” 随后,他又对跟随自己的士兵道:“本王子这就前往大唐借兵,杀了那个弑父的畜生。有愿意跟本王子走的,我欢迎。待本王子功成之后,定有重赏。若舍不得家人,不愿意跟随本王子的,我也不勉强,大家可速散去,也可免了池鱼之殃。” 金家私兵们各有心思,有的决定留在金城,有的决定跟随金承庆。 最后,大部分散去,留下了大概一千五百人。 尹家也全部动员,现在大 概剩下了六百个能跟着一起逃难的。 尹安仁一声令下,冲天火起。 然后,他带着尹家的嫡系和私兵,以及崔耕、金乔觉等人,会合了金承庆的兵马,往城门方向而来。 不幸中的万幸,大王子金重庆还没控制住城门。 有上大等尹安仁和金承庆在,守门的武将乖乖开了城门,放他们出城。 金承庆还抱着侥幸心理,想往触离谷方向,会合波珍且涛乃至朴家。 老狐狸尹安仁赶紧把他拦住了,道:“二王子,你莫傻了。无论是波珍且涛,还是朴家,谁对国主有什么忠心了?再说了,他们的家眷都在金城呢。你现在去找他们,那不是上赶着让人家抓了咱们领赏吗?” “那您说怎么办?” “当然是快走!迟则晚矣!” 其实,现在已经有点晚了。 功夫不大,就是大队的追兵赶了过来。 联军且占且走,渐渐偏离了预定的方向。 …… …… 简短截说,半个月的时间过去了,崔耕等人与追兵大小战数十场,伤亡惨重。 到了现在,两千多人的兵马,只剩下了两百多,人人疲累不堪,队伍中的老弱病残几乎损失殆尽。 尹安仁受不了旅途颠簸之苦,病死途中,草草埋了。现在尹家的势力,都唯金乔觉的马首是瞻。 尽管吴知、魏氏姐妹、尹紫依、尹容娘都勉强跟上了队伍,但臧希烈连番大战,失血过多,浑身无力,走路都直大晃,早已不复当初之勇。 这还不是最严重的问题,金承庆望着前方波涛汹涌的大海,爆了句粗口—— “他娘的船呢?船都???哪了,真是天亡我也!” 轰隆隆~~ 正在这时,远方一阵马蹄声响,有一队骑兵飞驰而至,大概能有两三百号,而且俱着扶桑服饰。 为 首一人相貌英俊,面色冷厉,正是兵部令金宪英。 虽然双方人数差不多,但是一方为久疲惫之师,一方为生力军,战力简直高下立判。 说不定,这就是众人的最后一战了。 “列阵!” 金乔觉大叫一声,众军士摆好了阵势,准备迎敌。 金承庆翻身下马,双臂乱舞,胡乱叫着:“不打了!不打了!奶奶的,打还有什么用?无非是送死而已!” 又一指金宪英道:“杂种!咱们谈谈。” 金宪英面上的怒色一闪而逝,翻身下马,道:“你想谈什么?” “也没什么,我就是想做个明白鬼。”金承庆道:“我大哥怎么和扶桑人勾搭上的?我怎么不知道呢?还有……他体弱多病,没有子嗣,夺这个王位有什么用?” 金宪英淡淡道:“你都问完了吗?” “没有,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扶桑人狼子野心,比唐人还可恶。大哥招揽他们,到底付出了多大的代价?难道他就不怕鹊巢鸠占?” “好,我就让你做个明白鬼。” 金宪英嘴角微翘,露出了难得的笑容,道:“现在我身后都是扶桑人,也不怕泄密了,告诉你:我不是什么野种,而是天神之后,准确地说……我是天照大神之后!” “你……你是扶桑人?” “然也!我的父亲,正是扶桑的大葛皇子。他与母亲一见钟情,生下了我。” “呸!什么一见钟情?恐怕是那大葛皇子意欲乱我新罗江山,才借腹生子吧?” “随你怎么想。总而言之,现在大王子和我扶桑达成了协议。我扶桑帮他坐上新罗国主之位。他死后无子,这国主之位就由我来继承。” “原来你们扶桑打的是鹊巢鸠占的主意。那在扶桑和我大哥金重庆之间沟通的,就是你吧? ” “不好意思,还真不是。我虽然比较容易接触到金重庆,但和扶桑人过从甚秘,恐怕会引起某些人的警觉。实不相瞒,真正负责扶桑人和金重庆沟通的,就是玄青老道。” “原来是他!怪不得,你当初要帮他谋得国师之位呢。” 金宪英道:“若没有那场争夺国师失败,我们还没有这么快发动哩。由此看来,还真是天佑我扶桑!” “哦?此言怎讲呢?” “这事儿可就说来话长了……” 金宪英今天心情甚好,又简单地将此地政变的内情,简要地介绍了一遍。 原来,金怜姬第二次失踪,也是扶桑人的手笔。 他们原本的打算,是要借金怜姬失踪案,伪造重重迹象,打击金承庆的势力。 没想到的是,第二天就赶上金城附近起了风云。崔光神通广大,把雨求下来了,成了国师。 后来,崔光为了夺得佛祖指骨,强闯法流寺,竟然把金怜姬救出,来了。扶桑人的计划功亏一篑。 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还没等扶桑人沮丧呢,金兴光竟然开始调兵遣将,对付尹家了。他们灵机一动,趁此机会发动政变,终于一举建功。 金承庆听完了,长叹一声,道:“这……这还真是**我**了。今日之战后,新罗**王族,就算在世间除名。” 金宪英得意道:“不错,今日你们前有大海,后有追兵。可谓上天无路,入地无门。受死吧!” 然后,他右手高举,只待这只手臂落下,一场大战就要展开。 可正在这时,崔耕的声音幽幽响起,道:“谁说上天无路,入地无门的。金宪英啊,金宪英,你今日失败就失败在得意忘形,废话太多了。” “什么意思?” 崔耕伸手往海边一指,道:“你看,那是什么?” 第1066章 船停西江岸 “啊?” 金宪英举目望去,但见远方帆影点点,数十艘大小船只,正在向这边驶来。 奇怪! 这里并非码头,怎么会有这么大的一支船队? 难道说……是金承庆或者尹家有一支隐藏实力,事先安排了他们来接应? 这几十艘船,最少也得两千人吧! 哎呀,不好!若金承庆等人把我拖住了,待这些人靠近了,我命休矣! 想到这里,金宪英冷笑一声,道:“即便尔等逃出生天,也不过是败家之犬而已,无无紧要。青山不改,绿水长流,咱们后会有期。” 言毕,翻身上马,一挥手,带着手下的扶桑军士扬长而去。 扑通通! 崔耕这边人顾不得欢呼,齐齐下马,坐倒在地上。 没办法,大家太累了,现在真是身心俱疲。 唯有金乔觉体力尚有富余,低声道:“这些船只,可是恩师的安排?” 崔耕苦笑道:“我哪有那本事?幸亏那金宪英身骄肉贵的,不愿意拼命看个究竟。要不然,咱们今天都得交代在这。” “看来是天无绝人之路,不过,也许是恩师的德行所至。” “这事儿跟我就没关系。咱们还是快点儿把那船只叫住吧,要不然,金宪英卷土重来,咱们就麻烦大了。” “是!” 众人勉力找了些干柴,在海边燃起了篝火。 又把长衫挥舞着,大喊大叫。 功夫不大,那几十艘船竟然真的离着海边不远了。 从大船上放下来一只小船,有四五个 唐人装束,身材健壮的汉子,划着小船来到了岸边。 为首那个汉子抱拳拱手,道:“诸位请了,敢问这里是什么地界?你们究竟是什么人?” 金承庆上前交涉,道:“此地是新罗境内,什么地界么……我也不大清楚。” “什么?你们是本地人都不知道?” “呃……其实我们并非本地人。实不相瞒,我乃新罗二王子金承庆,因为国都内发生政变。大王子倒行逆施,杀了父王继位,又派人追杀于我。我历尽艰辛,才逃亡至此,还请这位大哥搭救一二。” “敢情您是新罗二王子啊……” “正是在下。” “不好意思,若是一般人求救,我们俞家宅心仁厚,能帮的一定帮。但是,若牵扯到王位之争嘛……我们俞家只管做生意,管不了这些神仙打架,那还就真的爱莫能助了。” 说完了,招呼手下,转身就走。 崔耕却是心中一动,道:“俞家?可是广州的俞家?你们是俞铃的手下?” 那汉子陡然驻足,道:“你听说过我们东主的名号?” 贺娄傲晴在旁边冷哼了一声,道“何止是听说过啊,还一日之见如隔三秋呢。” “你别乱说。”崔耕面色一肃,道:“在下姓崔名光,与俞娘子有些交情。” “什么?你叫啥?” “崔光!” “可是在桃花岛上,与我家东主结识的崔光?” “不错。” 那汉子猛地一拍大腿,高兴地道:“哎呀,这话是怎么说 的?这不是大水冲了龙王庙,一家人不认一家人了吗?” 言毕,躬身下拜,道:“东翁在上,请受小的一拜!” “什么东翁不东翁的?”崔耕赶紧跳开一步道:“饭可以乱吃,话却不能乱说。我和你家俞娘子之间,可是清清白白的。” “对了,清白,那是绝对的清白。”那汉子眨了眨眼睛,露出了一副“我懂”的眼神。 “你……”崔耕知道这事儿是越描越黑,也是一阵的无奈。 那汉子可不管那个,把手卷成喇叭筒,冲着海上喊着:“下来,多下来几条船,迎接东翁啊!对,就是崔光,在这呢?” “啊?崔光?果真是崔光” “这还真是有缘千里来相会啊!” “天作之合,天赐良缘!” …… 顿时,这些船的甲板上,现出了不少人影。 紧接着,有数艘小船放了下来,其中一只小船上有一女子,风姿绰约,翩然若仙,不是俞铃又是何人? 功夫不大,俞铃下了下船,来到崔耕的面前。 见崔耕那光秃秃地脑袋,佳人面色微变,道:“你……你果真做了和尚?” 金承庆虽不知二人的过往,但察言观色,也知道怎么回事儿。 他赶紧道:“小娘子莫着急,即便是和尚,那也是花和尚哩。实不相瞒,他在新罗,还纳了两房小妾。” 说着话,一指魏氏姐妹。 俞铃这才长松了一口气,这崔光再怎么好~色,总比当了和尚强得多不是? 她狠狠地剜 了崔耕一眼,道:“就你这德行还修佛呢,修的是***吧?还是早早还俗是正经,免的污了佛门清誉。” “呃……”崔耕面色一阵尴尬,转移话题道:“俞娘子,你怎么来了?你带着这么多船,不是应该在大码头靠岸吗?” 刚才那个报信的汉子道:“还不是我家东家担心你在新罗出了家,紧赶慢赶地赶来。因为季节不对,遇上了狂风,给刮到这来了。天可怜见,也还算平安。” 崔耕又是一阵尴尬,再次转移话题道:“幸亏俞娘子及时赶到,要不然,我可真是死无葬身了。” …… 一阵寒暄过后,众人迈步登船。 这次俞铃主要是来新罗找崔耕,不过,船上还是带着不少货物的。 到新罗的港口,将货物发卖了,众人才启程往广州方向而来。 其实,现在算是到了安全之地,崔耕已经可以亮明身份了。 但是,堂堂的大唐宰相,欺骗一个寡~妇的感情,说出去好说不好听啊。 还有金乔觉,除了刚开始之外,人家对崔耕可是一直都是以师礼待之的。想到挑明身份之后的尴尬,崔耕还是一阵心里发憷。 最终,崔耕决定继续把这身份隐瞒下去。 在船上,就让贺娄傲晴和魏氏姐妹,以争风吃醋的借口,阻止俞铃和自己单独相处。 待到了广州,自己再偷偷溜走,并且把贺娄傲晴、魏氏姐妹都留下。到了那时候,俞铃就会认为,自己一心求佛甘愿舍弃尘 缘了。既不伤她的面子,又完美脱身。 至于金家和尹家众人么,以大唐朝廷的尿性,绝对亏待不了他们,自己暗中给予帮助足矣。 就让崔光这个身份,默默消失吧。 他想得倒是挺好,但是人算不如天算。 这一日,俞铃的大船,到了广州西江码头。 这里的繁华与泉州刺桐港想比,也差不了多少。不同的是,刺桐港是以华商居多,而泉州则以胡商居多。 史载“西江中有婆罗门、波斯、昆仑等船不知其数,并载香药、珍宝,积载如山,其舶深六七丈.师子国、***、骨唐国、白蛮、赤蛮等往来居住,种类极多。” 因为此地太过繁华,朝廷特意设了市舶司来收税。至于收税之人,则一般是皇帝的宠信太监。收到的税收,用来充实内库。当然了,派到此地的太监也大有收获。 事实上,不仅是市舶司司正,来此地打秋风的人着实不少。 传言,“刺史一过,便得三千万也!”,也就是说,广州刺史来这视察一次,就能搂三万贯钱。 西江码头之富,可见一斑。 在小船的引领之下,俞铃的大船终于靠岸。 自有手下之人与市舶司的人报税,崔耕和俞铃等人出了船舱,就要迈步下船。 可正在这时,猛然间—— 咚咚咚! 随着一阵沉重的脚步声,大批的大唐军士直涌而入。 崔耕顿时心中一凛,暗暗寻思,道:怎么回事?看这架势,难道是……官府拿人吗? 第1067章 和尚打秋风 俞铃家大业大的,要压服众海商,要跟海上的强盗争斗,甚至要令番邦的贵人忌惮。 要说她做的事完全合乎大唐律法,打死崔耕都不信啊! 崔耕不禁暗暗琢磨,若是官府拿到了俞铃违法的证据,甚至牵扯到人命官司,我到底要不要暴露身份,帮她一帮呢? 正在崔耕胡思乱想之际,这伙子军士的主事之人,已经迈步登船。 奇怪的是,此人并非朝廷官员,而是一个衣着华丽、红光满面的中年和尚。 他一登船,就大喊大叫道:“俞寡~妇在哪里,俞寡~妇在哪里,赶紧让她前来拜见佛爷爷。拜的慢了,她可吃罪不起哩。” 俞铃经得多见得广,也并不如何害怕,走上前去,微微一福,道:“妾身俞铃拜见这位高僧。” “嗯?你就是俞寡~妇?外面都传言你长得漂亮,贫僧还以为是夸大之词。今日一见才明白,哪是夸大啊,世间传闻哪比得上俞小娘子真人的万一?” 那和尚先是大吃了一惊,随即眼睛都乐得眯 成一条缝了。 说着话,他竟然伸出手来,往俞铃的纤纤玉指摸去。 俞铃不着痕迹地往旁边一闪,娇声道:“大师,您还没说自己的身份呢,也太没礼貌了哩。” “呃,倒是贫僧莽撞了。”那和尚摸了摸自己的光头,道:“贫僧法号缘海。” “源海?”俞铃没听说过这个名号,重复了一下。 缘海解释道:“说起贫僧的名号,你可能没听说过。但是,提起我的老师来,那可是大大的有名。” “嗯?您的老师又是谁呢?” “当今的国师释光明。如今我师父在陛下面前甚得宠信,说一不二哩。” “哦?那大师为何不在京中伺候师尊,却来了广州呢?” “这就说到贫僧来见俞娘子的正题了。”缘海往四下里看了看,道:“在舱外叙话,难道这就是俞娘子的待客之道。” “是妾身失礼了。” 俞铃将缘海和尚让进了船舱之内,命丫鬟献上了香茶。 崔耕怕俞铃吃亏,就在她身后侍立。缘海还以为他是俞铃的 家丁呢,也不以为意。 略微说了几句闲话之后,缘海和尚直入正题,道:“实不相瞒……贫僧是受了陛下的旨意,师尊的命令,来广州建圣善寺的。朝廷国用艰难,还请俞娘子不吝施以援手。” 圣善寺的来历,无论崔耕还是俞铃都不算陌生。 别管李显和武则天这对母子之间有多少恩怨吧,武则天死后,李显总要显示出孝顺的一面来。 他最明显的表示,就是要建三座圣善寺,为武则天祈福:长安一座,洛阳一座,广州一座。 这些寺庙的工程浩大,耗资甚多,不能同时动工,得依次而建。 长安和洛阳的圣善寺,是慧范和尚建的。可刚刚建成之后不久,慧范和尚就被崔耕弹劾贪污,退出了政坛。第三座圣善寺,也就一直没有动工。 想不到现在,李显竟然将这个工程交给了缘海和尚。 俞铃点头道:“此寺既然是为了则天大圣皇后祈福而建,民女身为大唐子民,自当尽力。不如……我就捐个五万贯钱如何?” 莫看崔耕做生意,一下子就百万贯、千万贯的。其实,人家俞铃肯捐五万贯已经相当不少了。 要知道,广州刺史来打一次秋风,整个港口才能拿三万贯。 缘海道:“行,五万贯就五万贯,俞娘子真敞亮!不像是某些人,敬酒不吃吃罚酒,一次一两千贯钱,奶奶的,当本座是叫花子呢。” “一两千贯,也不少了吧?” “俞娘子不用为他们说话,本座自有分寸。”缘海道:“他们真的没钱也就罢了,怕就是怕装穷。最近本座连下帖子,抓了几十个人。嘿……你猜怎么着?” “怎样了?” “那些人是敬酒不吃吃罚酒,当即买房子卖地,给贫僧凑了一百万贯钱。你说,他们是不是贱骨头?” “呃……贱骨头,贱骨头。”俞铃尴尬地应和着。 佳人心里明白,这缘海和尚特意说起这事儿来,一方面是炫耀,另一方面是威胁自己。 缘海端起茶汤,抿了一口,色眯眯地看向俞铃,道:“俞娘子正当妙龄,却没有 男子相伴。每当夜深人静之时,有没有想过那些风月之事啊?” 俞铃面色一肃,道:“大师是出家人,还请自重身份。” “嗨,这有什么?”缘海和尚满不在乎地道:“佛祖有云,空即是色,色即是空。我谈几句“空”,算什么不重身份了?再者,孔圣人也说了,食色**嘛。” 说着话,他伸出手来,又要往俞铃的手上摸去,道:“若俞娘子真是闺中寂寞,贫僧甚为乐意帮忙哩。” 俞铃现在坐在椅子上,要想不着痕迹的躲开,已经不可能了。 当即,她拿起茶杯来,往旁边一挡,道:“大师德行高深,看穿了色空本为一体,当然可以随便说。只是奴家要紧守妇道,却不能随便听呢。” “哦?这话可新鲜了。你一个寡~妇,还有什么顾忌不成?” “大师这话,可真是老黄历了。奴家以前是寡~妇不假,但是现在,却已经嫁人了呢。” “嗯?你到底嫁给谁了?” 俞铃伸手一指崔耕,道:“就是……他!” 第1068章 地藏显神通 在新罗,僧人娶妻,虽不常见,但也算不得什么惊世骇俗之事。不过,在大唐,僧人若有什么红颜知己,那是要被罚做苦役的。 所以,临到大唐之前,崔耕已经被俞铃逼着换上了宽袖圆领袍,光头上也带了幞头,一看就是俗人装扮。 缘海不疑有他,眼中凶光一闪,恶狠狠地道:“你是什么人?” 俞铃对崔耕有救命之恩。现在要用他挡枪了,他总不能缩了,只得抱拳拱手道:“不才姓崔名光,就是大唐一普通百姓而已。” “那你怎么,怎么……娶了俞寡~妇了?何时何地?因何成婚?” “她守寡,我无妻。就在茫茫大海上,座船之内,我们俩两情相悦,相约婚姻,有何不可?” “当然不可!因为……因为并无父母之命!” “俞娘子父母双亡,祖父母已故,婚姻可以自主。至于在下么……”崔耕微微一笑,道:“在下的情况和俞娘子差不多,并且在这船上,还有我的一个族中长辈在。我们约为婚姻,完全符合大唐律法。” “好,算你小子走运!” 缘海找不着什么漏洞,气鼓鼓地坐下,道:“既然俞娘子已经成亲,那就是本座就是自作多情了。咱们……公事公办吧?” 俞铃微微一愣,道:“莫非除了给圣善寺捐款之外,还有什么公事?” 缘海道:“广州城内,有一座咏春园,是你们俞家的产业吧?” “那是我俞家的祖产。” “那就妥了。你们俞家选的这个地方好啊,风水真是好。贫僧决定,就把圣善寺盖在那了。” “你说什么?”俞铃惊呼出声。 缘海咬着牙,一字一顿地道:“你没听错,贫僧决定,把那里给征用,为则天大圣皇后盖圣善寺!” “你……” “我什么?”缘海脸上泛起阵阵霪笑,道:“当然了,广州城内风水好的地方多了,也未必一定要选在那里。所以,俞娘子,现在就看你的表现,能不能让本座满意喽。” 说着话,又看向崔耕道:“贫僧是出家人,总不能公然和你家娘子成亲。你借我玩儿上个十天半个月的,就可以免一场大难。这个买卖干地过吧?” 大难?! 崔耕和俞铃这意识到,这缘海和尚的目的,没那么简单! 他不仅是想要霸占俞家的产业,而且要栽赃陷害。 若是缘海建圣德寺的时候,从地里挖出来一些有关巫蛊的事物,乃至诅咒武则天或者李显和韦后去死的碑文,顷刻间,俞铃就有灭族之祸。 是,俞铃有着庞大的船队,可以外出避祸。但是,失去了大唐这个大后方,以后的路可就非常不好走了。被新罗、扶桑或者波斯人****也不是不可能。 相对而言,对缘海和尚屈服,就当是被狗咬了一口,倒是两权相害取其轻了。 俞铃干笑一声,道:“缘海大 师,其实,妾身就是蒲柳之姿,也算不上多么出色。不如……妾身多供奉您一些钱财,您有了钱,什么样的女子得不到?” “啊,不!”缘海把头摇得跟拨浪鼓一样,道:“贫僧不缺钱,还就看上你俞娘子了。不怕告诉你,我阅尽花丛,还能没有一个女子,能赶上你一个手指头的。到底允还是不允,你给句痛快话吧?” 俞铃俏脸微沉,道:“缘海大师,不要做得那么绝。俗话说得好,有钱能使鬼推磨。若在官面上斗,妾身也不是毫无还手之力。这样吧,一口价,一百万贯,以后咱么俩各自相安。” “嘿嘿,小妮子挺有性格的嘛,贫僧喜欢。” 缘海和尚长身而起,道:“多说无益,要么,你三天内乖乖到黄龙寺内上香。要么,就把祖宅给贫僧盖圣善寺,别无他路,告辞!” 言毕,转身就走。 “且慢!” 崔耕跨出一步,举手相拦。 他刚才之所以没说话,是因为还没想出应对之策。 俞铃还是想得太简单了,不错,钱的作用很大,但在有些事情上,钱财也无能为力。 比如这圣善寺,那是李显建来给武则天祈福的。 这缘海说俞宅的风水好,你说其他地方的风水也不错,这没问题。但是,你能说其他地方的风水远远强过俞宅? 你有什么证据?可能量化?真出了什么漏子,你担得起责任? 别说俞铃买通广州刺史了,就是崔耕亮出真正的身份,都没办法让缘海收回成命。 再说得极端一点儿,李显也不愿意插手这事儿啊。他一插手,若是出了什么漏子,那肯定是一顶“不孝”的大帽子扣过来,这真是何苦来哉? 所以,崔耕刚才一直在想,如何从根本上解决这圣善寺的选址问题。 最后,他忽然灵机一动——辩论风水不合适,但是……咱们不比风水学问,直接比人不就行了吗? 若有个人显然比缘海更权威,这圣善寺的选址,岂不是应该他说了算? 崔耕道:“缘海大师,您认为咏春园的风水甚好,应该建圣善寺?” “确实如此。” “但是,在下听另外一个高僧说过,这圣善寺的最佳选址,是在广州城外五里的青龙冈呢,这您又怎么解释?” “笑话,本座乃国师释光明的弟子,陛下亲自下旨命我来修圣善寺。还有什么高僧能比我有权威?” “那可不尽然。我说的这位高僧,其权威绝不在您之下。” “他到底是谁?” “此人乃新罗三王子金乔觉,自幼慧根深重,虔诚慕佛,现在已经剃度出家。请问缘海大师……您出家之前是干什么的呢?可能和金乔觉大师相提并论?” 金乔觉本就有出家之意,再经了新罗这场政变,心灰意冷……呃,也可以说大彻大悟,已经在船上剃度了,直把金小蕊和尹紫依疼 了个死去活来。 从这点上看,崔耕还真没说谎。 缘海当时就一阵气短,他就是长安一个读过几本佛经的无赖子。因为见机得快,拜了番僧释光明为师,才一步登天。 他凭啥和人家金乔觉比出身啊? 缘海和尚吱吱唔唔地道:“这个……出家人四大皆空,原来的身份有什么紧要?” “好吧,就算原来的身份无关紧要。那敢问缘海大师,您既为国师弟子,应该是德行深厚喽。不知可有什么法力神通,给在下一观?” 缘海一甩袖子,道:“本座乃有道高僧,又不是卖艺的猴子。岂能你说让本座演示神通,我就演示神通?” “哪里,大师误会了。我的意思是……金乔觉法师有意演示神通。您身为咱们大唐高僧,总不能让他压下去吧?若是您不肯表演……恐怕就会让人以为,金乔觉大师的德行在您之上哩。换言之,这圣善寺的选址,应该听他的打算。” “他……他准备表演什么神通?” 崔耕微微一笑,道:“十日不食,只饮清水,大师你可敢比吗?” “我……” 十天只喝水不吃东西,那必死无疑啊,缘海和尚好不容易过上了几天好日子,可不敢玩儿命。当时,一阵语塞。 崔耕却摆了摆手,道:“缘海大师请回吧,三日后,金乔觉法师会在青龙冈演法,十日不食,只饮清水。您派人监督也可,亲自监督也行。总而言之,金乔觉大师说了,这圣善寺的地址,就在青龙冈内。我们俞家相信他的话,圣善寺应该建在青龙冈。您若想以圣善寺的名义霸占咏春园,我们必定周旋到底。” “好好好,那本座就拭目以待了。若他金乔觉坚持不了十日,本座就让你们俞家,家破人亡!” 言毕,缘海怒气冲冲,拂袖而去。 望着缘海和尚远去的背影,俞铃有些担忧道:“三王子他……他果真能够十日不食,只饮清水?” “现在当然不能。不过……” “怎样?” “三王子慧根深重是真的,你是不是经常见他打坐一日,不言不语?待某交给他个小法门,十日不食,当不在话下。” “光哥,你真厉害!” 情~人眼里出西施,更何况,眼前这崔光果真是在关键时刻挺身而出,能人所不能? 俞铃激动之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轻轻一跃1 喯儿! 双唇轻触! 一股沁人的幽香传来,崔耕形如触电,脸颊发红。 刚才那感觉……真不错啊! “那个……” 好不容易收拾住心猿意马,崔耕有些尴尬道:“某这就去为金乔觉王子准备准备,少陪了。” 然后,仓皇而去。 望着他远去的背影,俞铃抿嘴轻笑,喃喃道:“光哥哥真是害羞的可爱呢。嘻嘻,他也不是不动心嘛。我看他早晚会因为我,把那劳什子佛祖抛开的…… 呃,不对,是已经抛开了,没见他今天已经承认,是玲儿的夫君了吗?” …… …… 三日后,广州城外,青龙冈。 广州是俞铃的老巢,地方胥吏早就喂熟了。尽管有一万多百姓来参加这场法会,但在这些胥吏的安排下,秩序井然。 整个青龙冈垫起了几十个三尺高的高台,这些高台面积颇广,上面都搭起了彩棚。 所有百姓都被引入了彩棚之内。 非但如此,如此仔细看的时候还会发现,这些高台的布置,其实是依地势围成了一个巨大的椭圆形。 在整个椭圆形的正中心,则是一片洼地。 有一身着袈裟,相貌英俊异常的和尚,盘膝坐在此地,引得无数小娘子目眩神迷,连叹暴殄天物。 在这和尚的背后,又竖起了一面高约五丈,宽约两丈的大旗。大棋上面沾染了片片形状不规则的墨迹,如同顽童涂鸦一般。 当然了,如果粗略看去,还是能发现,这些墨迹组成了非常潦草的三个大字:金乔觉。 …… …… “闪开,闪开,给我闪开啊!” “好狗不挡路!” “你特么的找打是不不是?” …… 到了巳时左右,缘海带着几十个和尚来到了现场,骂骂咧咧,准备找事儿。 缘海打算的倒是挺好,别管你金乔觉是真有神通在身,还是假有神通在身。只要没人看见,那就是假的。 同样的,你施展不出来神通,也是假的。 我带着人一捣乱,你这个法会不就黄了吗?那俞娘子,不就成了我的囊中之物了吗? 可是,刚撒野没多久,就有一队衙役冲了过来,手持戒尺锁链,将他们团团围拢。 为首一人,发出了一阵冷笑,道:“一群出家人,火气莫那么大嘛。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们是哪里跑来的无赖子呢?” “阿弥陀佛!” 缘海和尚沉声道:“一个小小的捕头,也敢跟本座炸刺?你知道我是谁吗?” “当然知道了。您不就是陛下派来,负责修建圣善寺的缘海大师吗?怎么?您也觉得在这青龙冈上建圣善寺比较合适啊?嘿嘿,还真是和金乔觉法师英雄所见略同呢?” 缘海和尚大怒道:“看来你是铁了心,与贫僧为难喽?” “是又怎么样?”那捕头脖子一梗,道:“告诉你,老子负责维持今天的秩序。你要是想观礼,那就好好观礼,我们欢迎。但是……若想借机捣乱的话,嘿嘿!就别怪我这” “莫怪我们的铁尺锁链无情!” 哗楞楞~~ 众衙役齐齐震动锁链,威势十足。 “你……” 事到如今,缘海和尚忽然意识到了一个非常严重的问题。 自己身负圣命,打着为皇帝他妈祈服的名义,对上那些大人物,当然是无往而不利。 但是,遇到这些小人物的时候,可就不怎么管用了。 道理很简单,大人物能 用丢官罢职相威胁。 小人物有啥可失去的?人家犯了事儿,往俞铃的大船上一躲,远赴海外,你上哪找去啊?等过了风头,银子开路,在官府重新办一套户籍,照样过自己的小日子。 所以,这些衙役们还真不怕自己。 自己若是继续依计行事,恐怕当场就得吃一个眼前亏。 想到这里,他深吸了一口气,道:“本座不跟你一般见识,现在你只管告诉我,你们的主子在哪?” “告诉你,告诉你你也没辙。”那衙役有恃无恐,伸手一指,道:“我家大人就在那!” 缘海和尚顺着那捕头的手指方向望去,果然看到了一个彩棚内的俞铃,以及俞铃身边的广州刺史林右学。 他带着众僧人来到那彩棚之内,冷笑道:“都说有钱能使鬼推磨。哼哼,能不能推磨盘我不知道,但是……推个刺史,应该是没问题的。” “这是缘海大师在取笑本官呢。”林右学不卑不亢地拱了拱手,道:“不过,您误会了,本官并非为俞娘子而来。而是为了新罗三王子而来。” “新罗三王子?” “我大唐乃礼仪之邦,对番邦贵人,一向优待。现在,新罗国发生内乱,大王子金重庆弑父夺权,二王子金承庆、三王子金乔觉都渡海而来,投奔我大唐。本官岂能不尽地主之仪?” 顿了顿,又故作漫不经心地道:“若某些人撒野,搅了三王子金乔觉的法会。我天朝上国岂不是面上无光?本官也不好向陛下交代不是?” “你……好!你有种!”缘海和尚连连吃瘪,怒极反笑道:“难道你就不怕本座弹劾你一个居心叵测,暗中掣肘圣善寺的罪名?” 林右学右手一摆,满不在乎地道:“缘海大师想弹劾的话,尽管弹劾。本官相信,有三王子在陛下面前,为本官说话,陛下定能理解本官的苦衷。就是令师……也不能颠倒黑白!” 缘海和尚心中一凛,道:“本座就奇怪了,你就那么相信,金乔觉神通惊人,能让陛下信任他,超过我家师尊?” 林右学意味深长地道:“本官只相信自己亲眼看到的。” 说着话,他双手合十,意态虔诚地道:“阿弥陀佛,金乔觉王子真乃佛门大德。” “什……什么意思? 缘海和尚还要再问,林右学却不肯继续回答了,只是说,他仔细观法,定有所悟。 反正有衙役在维持秩序,撒野是不成的了。 缘海和尚也只能坐在彩棚内,和百姓们一起,观看金乔觉的这场法会。 但是,金乔觉长得再好看,总是一个动作表情,大家也会起腻啊。 更何况,在场大多是男人,对看一个男子,着实兴趣不大。 又过了半个时辰后,人们百无聊赖,开始东张西望,乃是窃窃私语起来。 忽然间,有人兴奋地大叫一声,道:“佛!我看到了佛!” 第1069章 神通与人心 “什么佛?吴二郎,当此高僧法会之际,你不要乱讲成不成?那是要进拔舌地狱的!”有人开口斥道。 那个叫吴二郎的人不服气地道:“我没撒谎,我没撒谎啊!我果真佛缘深厚,看了金乔觉大师一会儿,就见佛祖出现在我面前!” “拉倒吧?你祖上八辈子都是土里刨食的,怎么可能什么佛缘深厚?凭什么别人都没看见,就你看见了?” “但……我真是看见了啊!对了!”那吴二郎猛然间一拍大腿,道:“我看的不是金乔觉大师的肉身,而是法身。” “你还越说越玄乎了,不但能看到佛,还能看到什么法身?” “不是,我是说,这佛陀的法身,总是显示的身后吧?我是看了金乔觉大师后面的旗帜,就见到了真佛!” “金乔觉大师后面的旗帜……就是那个鬼画符?” 原来就有不少人觉得,金乔觉后面那个旗帜有些古怪,很可能有什么神异之处。 现在经他这么一提醒,赶紧仔细观瞧。 功夫不大,就有人道:“看见了,我也看见了啊!果然是有佛像!、乃是佛祖跌坐!” “不对,我看见的是,佛祖站在莲台上,拈花微笑!” “你们都看错了,是佛祖高卧,闭目养神,。” …… 好么,不仅人们都看见了佛像,而且看到的各有不同。 这可真是佛有千面,众生皆有佛性了。 一传十,十传百,功夫不大,观旗可见佛的消息,就传遍了全场。这回连那些小娘子们都不看金乔觉了,都观他身后的那面大旗。 “我看见了!” “奴也看见了!” “我佛慈悲,普渡众生啊!” “金乔觉大师,真乃不世出的神僧。我大唐何其有幸,引得神僧西渡而来。” …… 一时间,百姓们纷纷赞叹,甚至跪倒在地,频频磕头。 待人们的声音渐低,金乔觉忽地双手下压,开口道:“诸位,贫僧平身所学,最精一部《地藏本愿经》现在就为大家宣讲:如是我闻。一时佛在利天,为母说法。尔时十方无量世界,不可说不可说一切诸佛,及大菩萨摩诃萨,皆来**。赞叹****佛。能于五浊恶世,现不可思议大智慧神通之力……” 金乔觉慧根深种,是有真本事的。而且,这部《地藏本愿经》也确实契合他的性子。 此时讲来,虽然不至于天花乱坠、地**莲,却也着实深入浅出,令广大信徒了解《地藏本愿经》的真意。 笑话,要是没有这本事,他怎能在历史记载中,强行把地藏王菩萨提升为佛门四大菩萨之一。 讲了一个多时辰左右,金乔觉才喝了几口水,闭门养神。 百姓们越发虔诚,不少人飞奔去买鲜花、蜡烛和粗香。 俞家对这些物事,真是早有准备。功夫不大,整个青龙冈上烟雾缭绕、鲜 花朵朵,乃至于红烛遍布,直如西天极乐世界降于凡间。 广州刺史林右学看向缘海和尚,道:“怎么样?大师可看到那佛像了吧?有道是,耳听为虚,眼见为实,这还能做的了假?” “我……” 缘海也有点傻眼,他也确确实实,盯着那旗帜一会儿,就看到了佛像。 当然了,想到俞铃那翩然若仙的样子,若是让他就此认输,那完全不可能! 缘海冷哼了一声,道:“某虽不知这是什么邪法,却绝不承认此事跟佛祖有关。” 还有句话,他没说出来,若是果真佛祖有灵,我缘海干了那么多坏事儿,还能活到今天? 林右学不慌不忙地道:“大师到底信不信,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本官相信,天下百姓愿意相信。不怕告诉您,本官准备亲自上表,请求改由金乔觉大师负责圣善寺的建造。” “你……”缘海恶狠狠地道:“莫忘了,金乔觉的这场法会,还没有结束呢。十天不吃东西?等十天后,他能活下来再说!” “好,那本官就十日后再上表,让你缘海大师,输个心服口服。” “咱们一言为定!” 顿了顿,缘海又吩咐自己身后的众僧人道:“你们给我把那金乔觉给我看紧了,连他拉屎撒尿都跟着。若让他吃了半点东西,就给我抹了脖子吧。对了,那饮水也要检查,若是蜂蜜水、糖水什么的,马上就治他一个招摇撞骗之罪。” “谨遵法旨。”那几十个和尚齐声应和。 缘海这才放心离去。、 …… …… 崔耕在新罗,玩儿一出书画见佛的把戏,被百姓们视为得道高僧。但现在新罗和大唐陆路交通已经完全截断,只有少量的海上贸易。 以这年头的消息传递速度,传到大唐来,怎么也得个两三年。所以,并不妨碍他故技重施。 再说了,就算有人知道高僧崔光能让人以书画见佛,又怎么样? 这个把戏并没有揭穿,只能说是二人皆是有道高僧,皆有这个神通。 至于,为什么百姓们见到的佛祖形象不同?那当然是因为崔耕为了强行组成“金乔觉”这三个字。在画布上,每一个比划,都是一尊佛像的图案。人们看的位置不同,得到的佛像不同。 无心插柳柳成荫,更添加了金乔觉的神秘色彩。 在接下来的这段日子里,可了不得了。 原来百姓们是根据俞家的动员,观看三王子的法会。但自从可以借画见佛的消息传出去之后,是大批的百姓自发前来。 第一天,一万人。 第二天,两万人。 第三天,五万人。 …… 在第十天头上,达到了高~潮,足足十万人!这已经是受地理条件和通讯条件所限,百姓们能达到的最高数量了。 与此同时,各种稀奇古怪的传闻,开始在人群中散布。 比如说 ,某人因为看了佛像,心想事成,出门捡钱。 比如说,某人因为取了金乔觉大师饮剩下的一口水,给自己的母亲服用,老娘的陈年老病,竟然痊愈了。 在比如说,某人在听金乔觉大师说法的时候,拿了一本《地藏本愿经》沐浴佛法。结果,你猜怎么着?他回家的时候遇上了鬼,把经文一拿出来,群邪退散! …… 这些传说就跟崔耕没什么关系了,完全是在场百姓们的夸张之言。 今天,金乔觉终于把《地臧本愿经》讲完了。 这十日的法会,也宣告结束。 众虔诚的信徒,纷纷关切地问道:“大师身体可好?” “十日不食,可要我等搀扶于您?” “您想吃什么?弟子愿意破家供养。” …… 十天不吃饭,这可是确确实实的神迹。但与此同时,大家都觉得,纵然金乔觉法力高深,此刻也得疲惫不堪。 然而,金乔觉却气定神闲地站了起来,道:“无妨,无妨。十日不食,对贫僧不算什么。相反地,经过这一段时间的辟谷,我是更加的神清气爽。大家不信的话……来人!” “在!”几个俞家之人轰然答应。 “你们取几块方砖来。” “是。” 不消一会儿,四块方砖已然取到。、 金乔觉道:“这些方砖到底有没有做假?可在众信众手中传递一番。” “谨遵法旨。” 当然,现场人太多了,不可能都看一遍。 四块方砖传递过去,在一个时辰内,有近万人摸到了方砖。这些人都可以证明,方砖没有造假。 最后,这四块方砖,重新回到了金乔觉也的手中。 他把这四块方砖摞成一块儿,微微一笑,道:“好,那么现在……就请大家开眼了!” 啪! 一掌下去,四块方砖全部断裂。 这要是平时的江湖人表演这套把戏,也算不得多么出众。但是,莫忘了,人家金乔觉是十天没吃饭啊! 霎时间,全场疯狂了。 “金乔觉大师,实乃佛陀在世啊,。” “大师慈悲,弟子日后定当虔诚礼佛。” “弟子往日真是瞎了眼,今日拜见真佛!” …… 百姓们在呐喊声中,齐齐跪倒了一地,甚至不少人泪流满面。 然而,正在金乔觉的名望升到最高的时刻,忽然间—— “闪开!闪开,快闪开啦!” “莲花寺的慧明大师到了,要揭穿这个招摇撞骗之徒啊!” “尔等无知村夫乱拜什么,真是蠢的要死!” …… 在阵阵吆喝声中,有一支僧兵闯了进来。 最中间的是两个人,一个是肥头大耳,满面红光的中年和尚,一个是相貌清秀、宝象庄严的青年和尚。 那中年和尚正是缘海,他赔笑道:“慧明大师您瞅瞅,这妖僧迷惑了多少百姓?待会儿他一开口,不知要聚敛多少民脂民膏哩。您不出手 ,成吗?” “嗯,看来此事的确非常严重,贫僧当仁不让!” 一缕狡黠之色,在缘海的眼中一闪而逝,道:“那贫僧就代全广州的百姓们谢谢您了。” …… 不用问,这个慧明和尚,就是缘海和尚请来的救兵。 与此同时,他也和崔耕颇有渊源。 想当初,崔耕为岭南道肃政使时,慧明才是个十来岁的孩子,他为了给自己的师父申冤,找崔耕求救。 后来,崔耕为了解决侯思止强娶王瑞月一事,让慧明假扮高僧,忽悠了侯思止。 在扬州城,慧明代表南禅宗与北禅宗狠狠斗法,崔耕又给慧明帮了不少忙。 现在,慧明和尚隐隐有继承六组慧能之衣钵,为南禅宗之首的趋势,在江南名望甚广。 缘海和尚深恐金乔觉能挺过这十天时间,当日回去之后,就快马加鞭,前往扬州去请慧明。 依这年头的消息传递速度,慧明和尚还真没听说过缘海的名声,当即以礼相待。 于是乎,缘海和尚把金乔觉塑造成了一个,为了聚敛钱财,招摇撞骗的妖僧。 慧明和尚一听,这还得了? 当初自己忽悠侯思止,就是用得数日不食这个法子。那个法子还是崔耕教给自己的,偷吃用牛肉人参蜂蜜合成的佛珠。 自己当时骗人,是为了救人。而这个妖僧现在骗人,却是为了聚敛钱财。自己安能坐视? 当然了,慧明和尚管这件事儿,还有点儿小小的私心。 岭南道是南禅宗的大本营,同行是冤家,有人和南禅宗的人争夺信仰,自己焉能视? 所以,他毫不犹疑的,跟随缘海和尚快马加鞭,从扬州来到了广州城外的青龙冈。 功夫不大,已经来到了法会的中央,距离金乔觉不远了。 广州刺史林右学见不是事,赶紧带着众衙役,起身相拦,怒道:“缘海和尚,休得在此撒野!有本官在,金大师的法会,决不允许任何打扰!” “嘿嘿,撒野?”缘海眉毛一挑的,道:“你说本座是撒野?那你把这位慧明大师,当成是什么人了?” “什么?他就是慧明大师?莲花寺出身的慧明大师?”人的名数的影,慧明为南禅宗大拿多年,在岭南道广有信众,林右学有岂能没听说过?当即惊呼出声。 慧明双手合十,道:“不错,正是贫僧。” 林右学眉头微皱,道:“慧明大师,您看这事儿,是不是有什么误会?那新罗三王子他……” 慧明轻轻摇头,拒人以千里之外道:“此乃我佛门内务,还请林刺史勿复多言。” 他背靠崔耕这颗大树,麾下百万信众,事关妖僧作乱,还真不用给林右学多少面子。 林右学面色微沉,不悦道:“那怎么成?本官……” 金乔觉却是意定甚闲,道:“林刺史不必为难,贫僧问心无愧,就会会这位大 唐高僧。” “好吧。” 人家正主都没啥意见,林右学也就不枉做小人了,闪在了一旁。 金乔觉双手合十,道:“敢问慧明师兄,你来找贫僧,到底所为何事呢?” 缘海和尚在一旁狐假虎威,道:“当然是为了揭穿你这和尚的骗术而来!” “哦?骗术?那可奇了。”金乔觉双手一摊,道:“你想怎么揭穿?尽管来!是这旗帜上的文字有假么?” 缘海和尚去请慧明的时候,怕他畏难不来,可没提文字见佛的故事。 慧明皱眉道:“什么旗帜上的文字?贫僧是说,你十日不食之事,是在招摇撞骗。” “哦?何以见得呢?这缘海和尚,可是派了几十个人,分成三班,昼夜监视我。我怎么可能找着偷吃的机会?” 说着话,他伸手指着一个和尚,道:“阿弥陀佛。这位师兄请过来,你说说,这十日之内,我除了清水之外,可吃了任何东西?” “没有,绝对没有!”那人把头摇得跟波浪鼓一样。 开玩笑,缘海和尚说啦,若是金乔觉这十日内吃了东西,就要他的命。莫说金乔觉真的没吃任何东西了,就是真的吃了东西,他也得说没看见啊。 慧明和尚却胸有成竹哈哈笑道:“你这点小把戏,瞒得了别人,却瞒不过我!既然你没吃任何东西,你脖子上的念珠,到哪去了?” “念珠?什么念珠?”金乔觉满脸的惊讶之色。 广州刺史林右军轻咳一声,道:“呃……可能慧明大师您不知道,三王子虽已剃度,但还没有拜入任何山门,实际上只是个居士罢了。所以……他根本就没带过任何念珠。” “啊?” 这回慧明的脸上终于变色,看向缘海和尚道:“真的假的?” “呃……真的……这金乔觉从未带念珠。” 这是怎么回事儿?难不成……我之前猜错了? 事到如今,慧明还真有骑虎难下之感。 缘海和尚眼珠一转,道:“不管那金乔觉是不是真有神通在身,经过今日之事,您已经和他势同水火。难不成,您还能等他声望日隆,反过手来报复不成?” “你究竟想怎么样?”涉及宗教之争,那还真没什么道理可讲,其阴毒残忍之处,很多时候,比世俗朝廷有过之而不及。当即,慧明的目光有些闪烁。 缘海和尚恶狠狠地道:“您可以发动全南禅宗的信徒,指责他金乔觉是邪魔外道,再加上小僧的恩师在陛下面前递上些小话,足够让他身败名裂!” 还有句话他没说出来,只要金乔觉的名望颇有争议,为了稳妥起见,这圣善寺的选址,就应该让我来定。于此同时,这俞娘子天仙一般人儿,就得在我的胯~下承欢。哈哈,我简直是太聪明了。就算金乔觉真有神通,那又怎么样?神通哪里比得上……人心险恶! 第1070章 二郎面子大 慧明小时候,的确心地善良。 当然了,他现在为宗教领袖也不是一个坏人,只是考虑问题的时候,就不那么单纯了。 慧明心中暗暗琢磨,这金乔觉若是果真有神通在身,隔三岔五的举行一场法会,这岭南道可还有我南禅宗的立足之地? 罢了,罢了,为了南禅宗,我就做一回亏心事吧。 反正我指责他为邪魔歪道,他也不会掉半根腿毛不是?无非是收的教众少些罢了。 想到这里,他面色一肃,指着金乔觉,厉声道:“我看你这辟谷之术,不是……” 啊? 见他目光不善,几乎所有人都把心提到了嗓子眼里。 广州刺史林右学心中暗叹,天妒英才,佛陀多难啊!若南禅宗铁了心与金乔觉为难,他今日法会的效果可就大打折扣了。 俞铃更是心中一沉,只要金乔觉的名号,不能以绝对优势,盖过缘海和尚,这圣善寺的选址,就得由缘海和尚来决定。难道奴家真的要屈从于缘海?不行!绝对不行!这可怎么办啊? 正在俞铃的心情陷入谷底之时,忽然他旁边一个天籁一般的声音响起,道:“多谢慧明禅师主持公道!想南禅宗行得正走的端,绝不至于与缘海和尚同流合污。” “啊?” 慧明和尚这才注意到,那个绝美身影的旁边,出现了一个身着青衫的身影。 他先是一愣,随即面色微变,道:“你……你是……那个……何人?” “在下崔光,大唐一个普通百姓。” “普通百姓?呵呵,普通百姓好啊!”慧明和尚太过激动,有些语无伦次地道:“呃……贫僧的意思是……你虽是普通百姓,却句句都说到贫僧的心坎儿里去了,咱们咱们……真是一见如故啊!来,咱们俩好聊聊。” 说着话,就要去扯崔耕的袖子。 “你干什么?” 俞铃颇为警觉地把崔耕往旁边一拉。 不怪她如此激动,实在是慧觉和尚刚才的动作太容易惹人误会了。 俞铃心中暗想,刚才谁看不出来,慧明是有意和缘海和尚一起,坑金乔觉一把啊。 现在问题来了,他为什么突然改变了态度?唯一的契机,就是崔光哥哥说了那句话。很可能,是这慧明和尚看上了光哥的男色了。 这可不成,光哥本来就有出家之意。被慧明这么一勾搭,一起出家修***去了,奴去哪哭去啊? 所以,她才有了刚才这番动作。 慧明虽然不知俞铃小脑袋瓜里那些稀奇古怪的想法,却 也意识到,自己刚才太莽撞了。 他咽了口吐沫,道:“对了,咱们刚才说到哪儿了?” 崔耕道:“您说……看金乔觉大师的辟谷之术觉得……” “对了,我觉得,金乔觉大师这辟谷之术好啊,真乃佛门正法,贫僧甚是佩服。” 说完了这句话,慧明和尚偷眼看崔耕的脸色,却见崔耕微微摇了摇头。 那就是不够呗。 慧明和尚退后一步,躬身下拜,道:“金师兄在上,请受小弟一拜!” 其实金乔觉的年纪,比慧明还要略小一些。慧明这么说,真是姿态放的相当之低了。 金乔觉赶紧错开一步,道:“贫僧可不敢当慧明大师如此大礼,无论年纪还是入我佛门的时日,您都远在乔觉之上哩。” “但论起神通法术来,您却是在慧明之上。达者为先,叫您一声师兄也是应该的。” “哪里,慧明禅师的种种神通,贫僧也是深有耳闻,甚为佩服哩。” …… 好么,这二位竟然互相吹捧起来了。 外来的和尚好念经,再加上本土和尚的吹捧,可以想见,金乔觉会成为大唐佛门一颗冉冉升起的新星,前提不可限量。 缘海和尚知道事不可为,恨恨的道:“好,你们同流合污,本座今天认栽。不过……这事儿没完!” 言毕,带着手下的众僧人分开围观的人群,扬长而去。 …… …… 第二日,咏春园内。 一个小丫鬟拿着拜帖走了进来的,道:“启禀娘子,慧明大师要求见崔先生。” 俞铃咬着牙,道:“果然,这和尚对光哥没安着什么好心!告诉他,崔先生偶感风寒……” 话刚说到这,又感到有些不合适。毕竟,若不是昨日人家慧明选择站到自己这一边,现在俞府之内,可就一片愁云惨淡了。 随即,她改口道:“那就把这拜帖崔先生吧。你给我把他们盯紧了,万不可让他们有单独相处的机会。” “是。” 那丫鬟领命而去,将拜贴交给了崔耕。 崔耕答了一声“请”字,命人将慧明和尚带了进来。 崔耕使了个眼色,道:“这里没你的事儿了,下去吧。” “我不!”那丫鬟意志坚决。 “诶,我说,你不是俞娘子派来伺候我的吗?怎么这么不听话呢?” “奴婢是俞娘子派来伺候您的不假,但与此同时,我还是负责保护您的。俞娘子有令,崔先生见客的时候,奴婢务必寸步不离。” “我见慧明禅师能有什么危险?” “那奴 家不管,奴家之只知服从俞娘子的命令。” 慧明却不知崔耕和俞铃之间的关系,轻笑一声,含糊道;“崔兄这位新宠,管的可真够严的啊!” “唉,这事儿跟你相像的不一样。”有丫鬟在现场,崔耕也不能和慧明谈深了,道:“你今天来找我,是单纯地叙旧,还是……” “唉,我说崔兄,你不厚道啊。”慧明和尚道:“原来你教我的辟谷法子,可远没有交给金乔觉的高明。你这不是厚此薄彼吗?” 崔耕苦笑道:“金乔觉那个法子,当时没教给你,可不是我故意藏私,而是这个法子太过伤身,你年纪幼小,不大合适。” “就算我当时不合适,现在都二十多了,总该合适了吧?你得把这个秘诀告诉我。” 崔耕知道那个丫鬟是俞铃的心腹之人,也不隐瞒,道:“这个法子倒也简单,其实前几步与咱们之前的完全说的完全相同。就是用牛肉、蜂王浆和人参等物,做成一个个的丸子。” “然后呢?” “然后,我之前教你的法子,是做成念珠的样子,找个机会就偷吃一颗。这个法子对付侯思止还行。但现在举行法会的时候,有千万人看着,还有缘海和尚的人盯着,这个法子就不灵了。所以,我的法子是,把这些大丸子用食蜡包裹,一个个地全吞进肚内,吞的越多越好。” “全生吞进去?”想到把那么大的丸子硬吞下去,慧明感到嗓子眼一紧,对昨日帮金乔觉大出风头的芥蒂,迅速消去了许多。 崔耕点头道:“对,就是全生吞下去。其道理跟你一颗颗地偷吃佛珠类似。这些丸子甚大,肯定不会滑落到肠子里。而且,里面重重叠叠,大部分不会和胃酸接触。至于外面的丸子么,因为裹了蜡,也甚难消化。金乔觉的胃要把这些蜡丸全部消化掉,怎么也得七八天的功夫。所以,事实上,这所谓十日不食,只是两三天不食罢了,金乔觉还扛得住。” “那他后来以空手击砖块,又怎么解释?” “这就没什么神奇了,金乔觉天生力大无穷。此乃天赋,他办得到的事儿,别人可办不到。” “妙!妙啊!”慧明和尚赞叹道:“论起装神弄鬼的本事来,崔兄你认了第二,恐怕没人能认第一。我说,您究竟是怎么想出来的呢?” 崔耕有些尴尬道:“呃……我也就是偶有所得罢了。” 事实上,崔耕这个主意,同样是来自后世的记载。 在后世的 晚清民国时期,这是一个比较常见的骗术。 经常是在某个偏僻的小县,来了个出家人,联络地方富户一起,宣称要盖一座庙或者道观。 为了画这个缘,那出家人宣布十日不食,仅饮清水。 到了第五天头上,百姓们就会见从四面八方,有无数人拿着木料、砖石前来,要供奉给这出家人。 百姓们一看,行啊,这出家人不仅有神通在身,还有这么多信徒,那就错不了了,咱也捐钱捐物祈福吧。 到了十日的头上,百姓所献的财物,已经远超建庙或者道观的费用。 最后,这庙和道观草草盖起来,最初那些捐献的财物,给地方大户退回去。剩下的,就是骗子和地方大户分账了。 这种骗术不仅非常伤身,而且非常考验统筹的能力。骗子得筹划两三年,才能搞这么一次。 当然,这骗术的由来,崔耕就不会向慧明和尚说明了。 崔耕想着趁机开溜,又说了几句闲话后,就提出和慧明一起故地重游,明日在广州城内转一圈儿。 慧明无可无不可,点头允了。 …… …… 一个时辰后,俞铃的闺房内。 俞铃秀眉微蹙,喃喃道:“慧明和尚和崔光哥哥是故人……他的的骗术是崔光哥哥教的……莲儿,你怎么看?” 莲儿,就是俞铃派给崔耕的那个小丫鬟。莲儿道:“咱们只知道,崔先生是大唐宰相崔耕的族人……现在看来,没那么简单。” “嗯,我觉得吧,崔先生是崔耕的谋士,一直跟在他身边。” “可是,崔耕身边那些人,什么封常清、宋根海、黄有为、剧士开、周鬼……这些人都名扬天下。崔先生既然是他的谋士,为何名声不彰呢?” “哼,肯定是那崔耕嫉贤妒能!他的主意大部分是崔光哥哥出的,可又怕崔光哥哥出名了就离他而去,就一直将崔光哥哥秘而不宣。后来,崔光哥哥实在气不过,就拐了他的丫鬟跑路。” 说着话,俞铃脑海中浮现出了,一个怀才不遇,屡遭打击的落魄青年形象。 俞铃自言语的道:“光哥哥,你受苦了,我会对你好的。” …… …… 与此同时,黄龙寺的一间禅房内。 有个二十来岁的和尚,上气儿不接下气儿的跑了进来,道:“启禀师尊,大喜!大喜啊!崔光的底细,我已经帮您探听明白了。” “嗯?果真如此?” 缘海和尚眼前一亮,道:“好个满空,做事真是得利。快说,崔光有什么把柄 没有?” “简直太有了。”满空道:“弟子买通了俞家一个水手,他把崔光和俞铃那点子破事儿,全告诉我了。这崔光,原来是大唐宰相崔耕的族人,因为勾搭了崔耕最宠爱的丫鬟,不得不远走新罗。就这样,他在石桥镇遇到了俞铃,崔光生性风流,又和俞铃勾搭成奸。” “好,真有你的!” 缘海和尚猛地一拍几案,长身而起,道:“我只要把这事儿告知崔相,那崔光就死定了,让俞铃重新成为俞寡~妇,哈哈!另外,我完全可以,拿这个秘密,逼着那俞美人就范。” 那满空和尚谄媚地笑着:“恭喜师尊,贺喜师尊。” “诶,不对!” 忽地,满空和尚笑容一滞,道:“不对。那崔耕被戴了绿帽子,你听说了没有?” “呃……弟子之前没听说过。” “还是的啊,崔耕那么高的身份,却硬生生地戴了绿帽子,这事儿他能宣扬吗?恐怕咱们送这个消息过去,反被他杀人灭口了。至于拿崔光的身份威胁俞寡~妇。崔光只要往上船一躲,堂堂的大唐宰相,还能报复一个无辜的寡~妇不成?不妥!大大的不妥啊。” 满空听了缘海的分析也蔫了,道:“那岂不是说,弟子探明的这条消息,完全没用。” “不是没用,是不能这么用。”缘海沉吟道:“其实,最简单的法子,就是最有效的法子,咱们直接栽赃陷害。弄一具尸体,往俞家门前一丢,让那小妮子浑身是嘴都说不清。” “尸体,咱们去哪找尸体?” “前几日不是有个敬酒不吃吃罚酒,抓来的小子吗?你把他勒死,今晚就扔到俞家门前去。” “行,就这么办了。” 这满空和尚表面上是缘海的弟子,实际上就是缘海在广州招揽的打手,那良心早就被狗啃吃干净了,点头答应。 可他刚出去不久,就起身回转,高声道:“不……不好啦……启禀师尊。那头仙犬跑啦!” “嗯?跑了?怎么会跑的?” “当初怕伤了仙犬,一直没上锁链,就是关在一间空房子里。今日那仙犬趁看守喂食的时候,一口咬断了那看守的脖子,逃走了。看那血迹,这都走了快一个时辰了。 “奶奶的,张嘴就要死人,这是狗啊,还是狼啊?”缘海和尚皱眉道:“算了算了,不管这畜生了。这狗如此凶残,让本座养,我还真有点害怕。你还是抓紧去办诬陷俞寡~妇的事儿吧。” 满空躬身应道:“是!” 第1071章 神犬似流光 阳光明媚,凉风习习。 在广州城,一条小巷内,一个真和尚,一个即将成为和尚,一个假扮过和尚的三个人,正在慢慢游逛。 正是慧明、金乔觉和崔耕。 本来崔耕是和慧明约好了,今天在长安城内故地重游。然而,俞铃怕崔光和慧明和尚基情荡漾,非要亲自跟着。 崔耕当然不会同意,她跟着自己可怎么跑路啊。于是乎,他就说自己和慧明两个大男人逛街,一个小女子跟着不合适。结果俞铃又生一计,要金乔觉跟着。 崔耕没什么理由拒绝,也只能允了。 正在三人边玩儿边逛之际,忽然—— “唰!” 一道白影从他们眼前划过。 “嗯?那是什么东西?”崔耕微微一愣。 金乔觉却神目如电,道:“那是一条狗。” “嗯?狗?” “不错,是一条白狗。只是这条狗天生神异,速度太快,你们才没看清。” “奶奶的,那得多快啊。” 崔耕和慧明和尚面面相觑,啧啧称奇。 “抓狗喽!” “抓神狗喽!” “别让它跑了!” …… 正在这时,一群十二三岁的少年大呼小叫地从崔耕等人身边跑了、过去。 看来,他们都是抓那条白狗的。 崔耕笑道:“但凡世上有点好东西,都得被人们争来夺去,就是一条出色的狗也不例外。” 慧明打了个哈欠,道:“说起来,好像你已经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似的?我就问你,这么厉害的一条狗,你难道就不想和别人争上一争?” “阿弥陀佛,慧明师兄此言差矣。”金乔觉道:“崔先生慧根深种,怎会视神犬为私有之物互相争夺?他即便遇上了神犬,也会平等视之,与之结一场佛缘罢了。” “什么?结一场佛缘?哈哈哈!”慧明和尚笑道:“你说这话,他自己都不敢认。我说金老弟,你莫被他给忽悠了,这位崔兄啊,根本就没什么佛缘,就是会装神弄鬼的大骗子一个。” 崔耕装逼道:“还是乔觉深知我心啊。慧明你不懂就不要乱说,没的失了高僧的身份。” 慧明不服气地道:“崔兄,这里都是自己人,你装什么装啊。这样吧,咱们今天闲着也是闲着,就把这神犬找着,我看你动心不动心。” “找就找。” …… 三人继续前行。 说来也巧,走着走着 ,忽然间—— 唰! 又是一道白光闪过。 再过了一会儿,那帮子少年郎再次从崔耕等人的身边跑了过去。 这支队伍的最后一个人,个子最小,身形瘦削,可能有点坚持不住了,上气不接下气儿。 崔耕一伸手,把他的袖子扯住了,道:“这位小哥慢走。” “你拦着我干啥?丢了神犬,你赔得起吗?”那少年一甩袖子,气急败坏地道。 崔耕撇了撇嘴,道:“这么多人追神犬,能轮的着你?” 随后,他又从袖兜中拿出一颗金豆子来,交到那少年郎的手里,道:“千鸟在林,哪有一鸟在手来得好?来,这颗金豆子你拿着,算我我包赔你的损失。” 那少年小心翼翼地将金豆子收起,这才面色稍霁,道:“行了,原谅你了。你拦着我,究竟想干啥?” 崔耕又是一粒金豆子递了过去,道:“实不相瞒,我们几个也对那神犬甚有兴趣,你就给我们说说,关于这头神犬的事儿吧。” “行,看在这金豆子的份儿上,我就告诉你。” 然后,那少年将这所谓“神犬”的来历介绍了一遍。、 这条狗到底是哪来的,没人知道。但是,它刚一出现,就引起了整个广州城的震动。 关键在于,这条狗长得太漂亮了,浑身洁白若雪,眼神机敏灵动,恐怕天上的神犬也不过如此、 当即,就有不少人想把这神犬抢回家去。但是,这神犬的速度太快了,人们忙活了半个月,还是毫无效果。 当然了,这里面也有人们不愿意伤了神犬的因素。 可是,说起就是这么气人。 大家苦追神犬不得,某一日,有一个妇人,喂了那神犬一个蒸饼,那神犬竟然就跟她形影不离,认其为主了。 这妇人叫韩春娘,是个寡~妇,跟儿子秦算相依为命。自从她得了这条狗之后,不断有人商量跟她购买此犬。 可是,那韩春娘宣布,神犬通灵,它愿意亲近我,是我的福分。但它不算我的私有物,我无权卖了它。 她不卖,别人也没啥办法,除了缘海和尚。 他听说韩春娘家有了这么只神犬之后,就带着几十个豪奴来到韩春娘家中要求买狗。 韩春娘刚说了一个“不”字,那些豪奴就一拥齐上,把她打翻在地。 缘海和尚当时就就指着韩春娘,对那神犬说道 :“本座知道你听得懂人话,你要是敢跑,我就宰了她。” 言毕,刀尖儿前递,那韩春娘的脖子上,渗出了点点血迹。 也不知这神犬是真听懂了人话,还是看懂了缘海和尚的动作,乖乖让缘海的人上了绳子。 按说这事儿就算了结了,强取豪夺么,尽管不公平,但也不算罕见。 然而,刚把神犬制住,那缘海和尚就手起剑落,将韩春娘杀了。 他恶狠狠地对那神犬道:“以后,本座就是你唯一的主人,莫想那些有的没的了。” 韩春娘的儿子秦算见母亲惨死,要上前跟缘海拼命,被他的手下拦住,毒打一顿,带入了黄龙寺中。 众乡邻看那他家可怜,凑钱卖了一副薄皮棺材,把韩春娘埋了。 但也不知为啥,就在大家都以为,自此神犬归了缘海之时,神犬又重新出现在了广州城。 大人们觉得此犬不祥,倒是没什么人继续捉拿此犬。但是,那些少年郎可不管那个,还是奋力追赶——大人们也不阻拦,反正他们也追不到。 崔耕听完了,奇怪道:“我就搞不懂了,那缘海和尚在光天化日之下杀人夺犬,官府就不管吗?” 那少年郎哼了一声,道:“怎么管啊?缘海和尚是朝廷派下来的钦使,没有确凿的证据,谁敢捉拿他?” “诶,不对啊。”崔耕忽然意识到一个非常严重的问题,道:“刚才你说得有鼻子有眼睛的,这其中杀人夺犬的情形,你看见啦?是不是你胡编的啊。” “当然不是我胡编乱造的。”那少年郎道:“我虽然没看见,但是,跟着缘海和尚去的豪奴们看见了。他们有恃无恐,在酒楼上喝酒的时候说的。当然了,南海县令若依此为根据,将缘海捉拿归案,那毫奴是指定不认的。” “原来如此。”崔耕点了点头。 ……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却没见那神犬再跑过来了。 忽然,慧明和尚眼珠一转,道:“崔兄,金兄弟,你们说……这神犬现在去哪里了呢?” “这我们怎么知道?” “你们不知道,我知道。” “在哪?” “神犬通灵,韩春娘被埋在哪里了,它现在就应该在哪里。” “有道理啊!”崔耕和金乔觉齐齐点头, 刚才给崔耕讲故事的少年闲着没事儿,还在跟着他们。崔耕给了他一粒 金豆子,让他带众人去韩春娘的坟地看看。 这坟地就在城外不远的乱葬岗上,众人小心翼翼地走过来,偷眼望去,果然见一通体白毛的大狗,正在一个新坟前低声呜咽。 原来崔耕曾经听那少年说过,这只大狗身甚好看,被人们称为神犬。 但是现在,仔细观瞧,这只神犬的外形,还是深深震慑了他。 它不光是身上没有一根杂毛而已,而且,犬身上一尘不染,看着就那么圣洁无暇,如同一个精灵一般。 “我……” 崔耕心中一紧,道:“好吧,我收回刚才的话,这只神犬,我是真想要。” 慧明和尚道:“我佛认为,世间皆苦,而苦字的根由,就是求不得。崔兄你一动念,就要沉沦于苦海之中了。” 金乔觉点头道:“阿弥托佛,慧明师兄这话真是大有禅机,贫僧深以为然。” “行了,两个大和尚莫乱打机锋了,且看崔某人的手段。” 言毕,崔耕迈步向前。 他尽量显出最为和煦的表情,打招呼道:“嗨!这位犬兄可听得懂人话吗?嗯,你失去了主人,的确应该伤心。但是,人死不能复生,做狗还得往前看嘛。你看我崔二郎就不错,要模样有模样,要富贵有富贵,你就跟我吧。我不但包你吃穿不愁,毫无冻饿之忧,还能给你找几个小母狗。怎么样?够意思吧?” 然而,他絮絮叨叨了半天,那神犬似乎对他的话毫无兴趣,没有任何回应。 崔耕刚往前迈了一步,那神犬往旁边一跃,大有一言不合就开溜的趋势。 无奈之下,崔耕退了下来,叹了口气,道:“看来我是和这神犬没缘分,你们俩谁愿意去谁去吧,我是没法子了。” “那贫僧来试试。” 慧明和尚迈步上前,双手合十,道:“阿弥陀佛!犬兄身具灵性,经此大变,想必已经大彻大悟。不如皈依佛门,为我南禅宗的守山神犬,积累功德,以求来世。若是修行到了,就是成佛做祖,也不是完全没可能啊。” “呜!” 那神犬轻蔑地看了慧明一眼,扭过头去。 慧明迈步往回走,看向金乔觉道:“我说金大师,你就别抻着了。现在就剩下你一个人,我就不信,你不想去试试? “阿弥陀佛!”金乔觉摇头道:“不是贫僧矫情,实在是,确实对此犬没 什么得失之心。想那韩春娘死的甚是可怜,现在我只想给她超度一番。” 崔耕一想到韩春娘的身世,也是心中一黯,道:“她也是个可怜人啊,行了,你去给她超度吧。” “是。” 金乔觉面色悲悯,来到韩春娘的坟前,庄严肃穆道:“嗡微斯摩耶,司那摩啊利冶克施地嘎诃琶冶,嗡颇啰末呵德内,司哇哈……” 所言全是梵文,崔耕虽然不明这些经文的意思,但单看他的样子,就知道他在全神贯注的诚心祷告。 崔耕不由得赞叹道:“金乔觉乃真佛子也!” 慧明的胜负心尽去,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我不及金乔觉多矣。多谢崔相将他引入中华,此乃佛门之幸,中华之幸也。” “呃……” 崔耕只是敬佩金乔觉对信仰的态度,可想不出来,有了金乔觉的中华能有多么幸运。说实在的,金乔觉还没到那个分量。 慧明这话,他还真不好接。 崔耕忽然嘻嘻笑道:“事先声明,我就是心有所感,有句话想说。内心之中,对金乔觉兄弟,没有半分不敬的意思。” “您到底想说啥?” “你看看……这金乔觉兄弟和那条神犬,像不像亲兄弟啊?” “这是什么话?诶……还别说,真有那么点意思。” 慧明也瞬间发觉了,金乔觉和这神犬的外形虽然没有半点相似之处,但是,其气质却是惊人的像似:优雅、圣洁,一尘不染,不类凡俗。 说话间,金乔觉的《地藏菩萨心咒》已经念完。他站起来身来,道:“走,咱们回城吧。 “走!” 崔耕等人对那神犬也没了想法,这就准备回转。 可是刚走几步,却见那神犬呜咽一声,飞窜到了金乔觉面前,尾巴连连摇晃。 这可有意思了。 金乔觉蹲下身子,温言道:“你想跟我走。” “汪汪汪!”那神犬连连点头。 金乔觉摸了摸那犬头,道:“好,那咱们就共同修行吧。” 崔耕笑道:“这可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恭喜金兄弟了。” 话刚说到这,远方忽地传来一阵大喊,道:“崔先生……崔先生……” “嗯?” 崔耕心中一紧,见一壮汉正骑着马,向着自己的方向喊来。 那汉子边跑边道:“崔先生,您快回去看看吧,咱们家……出了大事儿了!” 第1072章 二郎露真名 还是那句话,俞铃对崔耕有救命之恩。若她遇到什么为难召窄之事,崔耕万无一走了之的道理。 崔耕焦急道:“到底出什么事儿了?” “今日清晨,咱们俞家一开门儿,就见到一个死尸,横卧在门前。当时,我们也没怎么当回事,就叫了地保,通知了官府。官府来人,把那尸体拉走了。可谁想到,就在今日晌午,缘海和尚带着一个死太监来了咱们俞家,非说那尸体,是自己家的奴才,被俞娘子害死了。俞娘子一边与他们周旋,一边派我们来找您想办法。” “还有这事儿?那咱们赶紧走!” …… …… 时间回到今日上午,辰时。 广州市舶司,正厅。 一个六十余岁,面白无须,身上的肥肉乱颤的太监,面陈似水,轻抿了一口茶汤。 其人正是如今广州市舶司的司正,也是崔耕的老熟人,刘老四。 刘老四在内侍之中,一直处于中上的位置,离着发达欠缺了那么点时运。 他先投武攸绪,武攸绪出家了。后投上官婉儿,上官婉儿出宫了。虽然跟崔耕关系不错,但是,崔耕要想插手顶级宦官的人事调动,还真是力有不逮。 后来,上官婉儿重为昭仪,刘老四也失去了继续往上奋斗的心气儿。他求了上官婉儿的恩典,谋得了这个广州市舶司司正的职司,打算平平安安的养老了。 可是,树欲静而风不止。 今天来拜访的缘海和尚, 给他出了个大大的难题。 刘老四字斟句酌地道:“缘海大师,你说让杂家帮着你对付俞寡~妇,再平分了她那千万贯家财。不妥啊!” “嗯?怎么不妥?” “那俞家家大业大的,官面上能没靠山?” “有靠山是有靠山,但是本座……” “行了,你别说了。”刘老四大手一摆,道:“明说了吧,杂家只想着在广州市舶司弄点零花钱花花,没那么贪。你是不是能战胜俞寡~妇的势力我不管,总而言之,这种费力气的事儿……杂家不干。” 缘海就明白,没那么容易说服这死太监。不过,那又如何?他还有后招。 他微微一笑,道:“好,刘四爷见大利而不贪,贫僧甚是佩服。不过,您再怎么不贪,也不至于忘恩负义吧?” “缘海,你特么的什么意思?”刘老四的脸当时就沉下来了,道:“怎么杂家不贪,就成了忘恩负义了?” “刘四爷还请稍安勿躁,贫僧有下情回禀。” “你讲!” “崔耕崔相爷,和您关系不错吧?现在,有个人给他戴了一顶大大的绿帽子,您怎能坐视不管呢?” 然后,缘海将所谓崔光的来历,简要地介绍了一遍。 刘老四听了,当时就窜儿了,猛地一拍几案,道:“还有这事儿?” “此事千真万确,但有半句虚言,您尽管拿贫僧的脑袋当球踢!” “好,既然如此……这俞寡~妇和崔光就非死不可 了。” 当即,刘老四点了市舶司几十名军士,和缘海一起,往咏春园而来。 俞铃不知怎么回事儿,但市舶司的司正她可不敢得罪,恭恭敬敬地将二人请进了客厅之内。 分宾主落座,有丫鬟献上了香茶。 缘海恶人先告状,道:“俞娘子,今日咏春园门前的那个尸首,你不会不认识吧?” 俞铃讽道:“那不是秦算吗?说起来,此人可是咱们广州的知名人物,和缘海大师渊源甚深呢。” “渊源甚深,这个词儿用得好!”缘海和尚恶狠狠地道:“那秦算乃是贫僧的家仆,昨日走失,贫僧遍寻不得,没想到今日死在你家的门口。” 说着话,他一指俞铃的鼻子,道:“说!你这**,是不是看秦算年少貌美,生了淫念,将他掳入府中。可他抵死不从,你就恼羞成怒,就将其杀之而后快!” 扑哧! 刘老四闻听此言,忍不住乐出声来。 这缘海和尚找的理由也太牵强了,就俞铃这个相貌,只要放出风去,什么样的美少年得不到?还用得着强迫?那秦算怎么就那么大的脸呢? 不过,他马上就面色一肃,道:“嗯,杂家认为,缘海大师的话,非常有可能!俞娘子,你还不速速招来。” 事到如今,俞铃岂能看不出这二位是特意来找茬的?她俏脸微沉道:“就算怀疑妾身是杀人凶手,也得是南海县、或者广州府审我,跟您二位……毫不搭 界吧?” 缘海和尚道“怎么会不搭界呢?你们俞家用金钱开路,将广州刺衙门和南海县衙门尽皆收买,妄想一手遮天。贫僧发现之后,只好联络了市舶司的刘大人,意欲将此案查个水落石出。有何不可?” …… 说白了,刘老四受到的李显信任程度,比广州刺史林右学强多了。 缘海就是要借他的势,对抗林右学,乃至于诬陷俞铃。 另外,县官不如现管。缘海算准了,刘老四这个广州市舶司司正,对俞家的威胁甚大,俞铃不敢跟他直接翻脸。 只要俞铃稍微一退缩,把她抓入牢内,什么样的口供得不到? 但是,俞铃独自支撑俞家这么多年,又岂是等闲,她一边与这二位虚与委蛇,一边派遣心腹家人,去找崔光和林右学。 大约半个时辰后,林右学及时赶到。 缘海咬死了一句话,这尸首是在咏春园门前发现的,俞家的嫌疑不小,所以,就要将俞铃收监,严刑拷问。 若是林右学不听,就是被俞铃的银弹攻势所击倒了! 林右学还真有点怕这两个人联合起来的威势,另外,人家说得也不是完全没有道理,于是乎,他节节败退。 只听刘老四道:“杂家跟俞家无冤无仇,所言肯定最为公道。现在那秦算死在咏春园门前,就必须……” 蹬蹬蹬~~ 正在这时,一阵脚步声响。 有个军士进来,在刘老四的耳边,低声道:“那崔光回 来了,已经被兄弟们绑了,要不要带他进来?” “要!当然要了!”刘老四眼中精光一闪,道:“杂家今天是干什么来得?还不是主要为了他?赶紧把这小子带进来,我要当面问话。” “是。” 那军士领命而去,刘老四继续道:“嗯,不仅俞铃可能是凶手,我看他的夫君崔光也嫌疑……这个……根本就不可能有嫌疑。” 原来,他眼角的余光,已经看到,有三男一狗,被带进了屋内。 正中间那个气宇轩昂的中年男子,不是崔耕又是何人? 缘海深感莫名其妙,道:“刘四爷,您刚才说崔光没有嫌疑,是不是说错了啊?” 刘老四坚定道:“杂家说得完全没错,这崔光完全没有嫌疑。” 缘海闻听此言,当时就急眼了,道:“你怎么能说反水,就反水呢?莫忘了,这崔光可是给当朝宰相崔耕带过绿帽子的啊!” “啊?哈哈哈!” 刘老四直笑了个前仰后合,道:“人家崔光给崔耕戴多少顶绿帽子,咱也管不着啊。切!改个名字,算多大点事儿啊?你乐意改,你也可以改骂。” 一股不祥的预感涌上了缘海的心头,道:“什……什么意思?” “还什么意思?你这头蠢猪!”刘老四站起来,一边给崔耕松绑,一边朗声道:“明白告诉你,崔光就是崔耕,崔耕就是崔光!” 啊? 刘老四此言一出,全场几乎人人色变,鸦雀无声。 第1073章 启程往长安 良久,崔耕终于打破了沉默,深深一鞠躬,道:“对不住,某欺骗了大家,不过,我实在是情非得已……” 然后,他简要地,将自己为了救魏氏姐妹,以及偷盗佛祖指骨,不得不隐姓埋名,乔装改扮,进入新罗的事情说了一遍。 金乔觉最为看得开,听完了,微微一躬身,道:“不管您是崔耕也好,还是崔光也好,都是贫僧在佛学上的引路人,或者说……师尊!” “多谢三王子体谅。”崔耕还了半礼。 但俞铃就没那么好打发了,她眼角噙泪,咬着牙,道:“你一直在骗我?什么不负如来不负卿,什么一枝红艳露凝香……都是虚情假意?原来都是我在自作多情?” 崔耕面色尴尬,道:“也不算完全的虚情假意,只是……只是……” “我呸!你这个骗子!” 啪! 俞铃反手一掌,重重地扇在崔耕的脸上,泪奔而去。 不怪人家如此生气。 身处地地想想,俞铃被崔耕误导,自作多情了半年多,最后崔耕还打算一直隐瞒下去,她怎么可能受的了啊?更何况,俞铃执掌俞家船队这么多年,麾下数万人靠她讨生活,岂能没点儿硬脾气? 打了白打呗。 就是崔耕自己,也得暗暗骂自己一声“活该!” 他摸自己的脸,心中一股邪火无出发泄,恶狠狠地看向缘海和尚,怒骂道:“你特么的做的好事?跟本相抢女人,我看你是活地不耐烦了!” “我该死!我该死!” 缘海现在彻底傻眼了,不客气地说,崔耕现在在大唐的权势,就是一人之下,万万人之上。 他那点儿子实力,哪是崔耕的对手啊? 当即,他跪倒在地,冲着自己的脸就是一顿狂抽,鲜血淋漓而下。 崔耕摆了摆手,道:“你自己把自己干的那些破事儿,都写个服辩,等着有司来问罪吧,” 缘海哪敢写服辩啊,他干的那些坏事儿,都够死八百回了。 事关生死,缘海和尚也不得不硬气起来了,道:“崔相,您得饶人出且饶人啊。贫僧也不是没跟脚的,我的老师释光明……” “聒噪!” 崔耕一使眼色,道:“来人,把他押下去,先来个开胃菜,抽四十板子。稍后,本官再慢慢地炮制他!” 缘海和尚着急道:“你没证据,你凭什么打我?难道堂堂的崔青天就是这么审案的?” 广州刺史林右学是正统的儒学之士,见不惯人动私刑。他轻咳一声,道:“虽然缘海和尚的罪行罄竹难书,但……是不是先搜集他的证据再动刑比较好?也免得有伤崔相的令名。” 崔耕也知道现在动刑早了点儿,点头道:“如此也……” 吭哧! 就在崔耕的话刚说到一半的时候,忽然间,那神犬猛然间一跃而起,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缘海和尚的喉咙咬下了一大块。 呵呵呵…… 缘海上气不接下气,口中怪叫几声,终于脑袋一 歪,声息皆无。 死了。 “这话怎么说的?这话怎么说的?”刘老四见状,满面惶急之色,跺脚连连。 慧明和尚不懂那些官场的内情,道:“这缘海和尚作恶多端,死了就死了,有什么可惜的?” 崔耕也叹了口气,道:“他倒是死不足惜,但死的不是时候。若是录完了口供,人证物证俱在,本官上表弹劾,缘海和尚有十个脑袋也够砍的。但是,现在根本就不是那么回事儿啊,他这相当于被本官私刑杀了,那国师释光明抓住了这个把柄,岂能与我善罢甘休?” “啊?那可怎么办?”慧明和尚也着急起来。 “呃…我想想办法,想想办法。” 崔耕在大厅中走来走去,忽然,一个大胆的念头在心中成形! 他说道:“有了!大家就这么对外公布……首先三王子金乔觉,你就说自己夜梦地藏王传法,才决定皈依佛门。所以,你的法号就叫……地藏。” 金乔觉微微一躬身,道“多谢师尊赐予法号。只是……贫僧这个法号,跟今日之事有什么关系?” “当然有关系了。今日之事只是个引子,咱们要对付的,还是番僧释光明。他的长处在于,把陛下忽悠住了,宣称可以给陛下治病。但是……陛下就对他百分百的相信?不一定吧?早晚陛下得龙驭宾天,归地藏王管。陛下敢你这地藏王的亲传弟子不敬?我也能跟着沾点光。” “好主意,弟子领命。还有吗?” “还有,就是这只神犬,要起个名字,叫谛听。” “谛听?这又为何” 崔耕道:“记住,下面这些话,不是我告诉你的,而是地藏王传法的时候,告诉你的:地藏王菩萨的案下,有一神兽,虎头、独角、犬耳、龙身、狮尾、麒麟足,名曰谛听。它若伏在地下,一霎时,能将四大部洲山川社稷、洞天福地之间,蠃虫鳞虫毛虫羽虫昆虫,天仙地仙神仙人仙鬼仙,顾鉴善恶,察听贤愚。而现在这神犬谛听嘛,就是那神兽谛听的化身,地藏菩萨将此兽赐给了你,让你用它来弘扬佛法。” 金乔觉道:“弟子听您说的有鼻子有眼儿的,这应该……不是您编的吧?难道地藏王菩萨座下,果有谛听这一神兽?” 崔耕意味深长道:“假亦真时真亦假,无为有处更为无。真真真假的,又何必分的那么清楚呢?” “多谢师尊教诲。” 事实上,地藏王菩萨和金乔觉之间的关系,一直是互相影响的。比如这神兽谛听,在佛教典籍中原本是没有的。是金乔觉从新罗渡海而来,身边跟着一条白犬,名曰谛听。 后来,人们认为金乔觉是地藏的化身,这谛听自然也水涨船高,成为地藏王驾前的神兽了。 到了后世,小说家又通过想象,把其传的神乎其神。其实这谛听原本的形象,就是一只普通白犬而已。 当然了,崔耕之所以让“谛听”的名号 出现于世间,不是为了某种恶趣味,而是这么说,果真有用。 广州刺史林右学,马上就反应过来,叹道:“妙!真是绝妙啊!既然那缘海和尚是地藏菩萨命神兽谛听杀的,那就是他该死,和崔相何干?难不成,陛下还能和地藏王菩萨讲理去?只是……这神兽,并非随着王子殿下渡海而来,而是在广州出现,又做何解释?” “那当然是因为,地藏菩萨厌恶缘海和尚其人,所以,就让谛听在此等候三王子,顺便完成这一场大缘。” “是,下官一定守口如瓶。” …… …… 既然身份隐瞒不住,又暴露了身份,决定硬怼释光明了,原本的计划,就得修改一番。 首先,崔耕一改低调的作风,在广州写了一份奏章,将自己远赴新罗发生了什么事,详细说了一遍,并且八百里加急,送往长安城。 这样,有新罗二王子、三王子,乃至尹氏族人为证,那佛祖指骨就得到了证实,让释光明挑不出毛病来。 另外,崔耕又修书一封,给扬州的鉴真和尚。 鉴真不仅慧根深重、佛缘深厚,而且对佛家经典非常熟悉。如今尽管他才二十多岁,但已经凭借自己的才能,成为任扬州大明寺的主持了。 释光明要是敢拿什么佛教经典来说事儿,就让鉴真狠狠地怼他!崔耕就不信了,一个招摇撞骗的老番僧,能有多高的佛学修为? 另外,慧明和尚也得带着,他乃南禅宗的大拿,名望甚高,必要的时候,也可加强说服力。 就这样,这次是金乔觉、慧明、鉴真三个和尚,护送着崔耕进京。 明眼人一看,这就是针对释光明的。 当然了,名义上可不是这么说的,崔耕宣称,是三位高僧护送佛祖****的指骨进京,非常理直气壮。 十日后,在广州城外十里,广州刺史林右学带着全城的文武官员,欢送宰相崔耕一行。 酒宴摆下,诗词唱作,好不热闹。 可是,忽然间,全场鸦雀无声,众人都低下头去,假装啥都没看着。 别人都可以装傻,崔耕却不能。 但见不远处,有一个身着白衣,翩然若仙的身影,正在定定的望着自己。 正是俞铃! 臧希烈一碰崔耕的大腿,道:“快去吧,再不去,嫂子就要站成望夫石啦。” 擦! 傻子都看出来了。 崔耕起身,往俞铃的身边走去,在佳人身前五尺住站定。 这个距离既不会太远显得生分,也不会太近,令人感到尴尬,堪称进可攻退可守。 他把右手往脸上一遮,可怜巴巴地道:“这么多人在场……给我点面子,这回咱不打脸,打别的地方,成吗?” 扑哧! 佳人的俏脸,顿时如春花般绽放,道:“傻样儿!谁说我要打你了?” 随后转身,道:“跟奴来吧。” “不打就好,不打就好。”崔耕赶紧跟上。 不远处是一片小树林,过了小树林,就四 下无人了。 待俞铃站定,崔耕期期艾艾地解释道:“我……我之前找过你,可你一直不肯见我……所以,怕你生气,这次……这次也没请你。” 佳人轻轻点了点头,道:“奴知道。” “我……我向你道歉,对不起!” “奴接受你的道歉。” “……”然后,崔耕就不知道该继续说什么了,一阵沉默。 俞铃又有些生气了,不悦道:“你来找我,就是单纯为了道歉? “这……” 人家把话都说到这个份儿上了,崔耕还能说啥,只得道:“你跟我走吧。” “跟你走?去长安为妾?我不要!” 崔耕心说,你不想嫁我,你跟来干啥?那不是找不自在吗?他疑惑道:“那铃儿的意思是……” 一句“玲儿”把俞铃逗得眉开眼笑,道:“奴就是想看看,你心里到底有没有我?我就说嘛,凭我俞玲儿的姿色,哪个男人能不动心?” “我对你动心,你也不会跟我回长安?” “去长安有什么好的?跟你的那些莺莺燕燕们争宠吗?什么安乐公主,平阳公主……我可不想向她们低头。我是俞寡~妇,在海上说一不二的俞寡~妇,没有男人照样能活的俞寡~妇!” 顿了顿,她缓和了一下语气,又道:“当然了,我不去长安,却不禁止你来找我,你可是俞家船队的东翁呢。记住,到时候报名字的时候,不准说什么劳什子大唐宰相崔耕,我们船队的人都不认识。你得说,是大唐一普通百姓,叫崔光。” 尽管佳人故做坚强,说到这时候,还是止不住眼圈有些泛红。 崔耕赶紧附和道:“对,我是崔光,不仅是大唐普通一百姓,还是俞寡~妇的倒插们的夫婿哩。” 俞铃撇了撇嘴,道:“哼,倒插门,那你可得该成叫俞光喽。” 话一出口,又感觉有些过了,嗔怪道:“都是你这张臭嘴,弄得人家也跟着胡言乱语起来了。好了,时间不早了,你也该动身了,临行之前,崔大才子,再送奴一首诗吧。” 崔耕想了一下,吟诵道:“不是尊前爱惜身,佯狂难免假成真。曾因酒醉鞭名马,生怕情多累美人。劫数东北天作孽,鸡林风雨海扬尘。悲歌痛哭终何补,义士纷纷说帝秦。” “曾因酒醉鞭名马,生怕情多累美人……”俞铃默默念着,一时间痴了。 …… …… 与此同时,临淄王府内。 李隆基笑吟吟地举杯,道:“来,国师,小王敬您一杯!” “多谢临淄王。”释光明将杯中之酒一饮而尽,但是,脸上的愁苦之色却丝毫怒减。 李隆基道:“小王看国师心事重重,不知能否说来听听?兴许我能帮上忙呢。” “恐怕临淄王帮不上什么忙。” 释光明心里苦啊,偏偏他一个字儿都不能说。 很多人认为,释光明之所以非要新罗的佛祖指骨,才肯治李显的病,那是因为他与新罗有勾结, 乃至直接就是新罗派来,祸乱大唐江山的奸细。 其实完全不是那么回事儿。 释光明心中暗想,天下哪来的那么多阴谋啊?我特么的就是一个非常单纯的骗子,想骗皇帝老儿的金银财宝而已。 我当时真是太天真了。 李显问我,怎样才能治朕的病啊。 我就说了一个,天下最难得到,而且世界上又确实有的的东西:新罗寺中的佛祖指骨。 李显找不来佛祖指骨,那就不能怪我。 可谁成想,这皇帝老儿真的下令,让堂堂的大唐宰相崔耕去新罗,偷盗佛祖指骨。 最关键的是,还真的就被崔耕偷回来了! 这可咋办? 有了佛祖指骨,我却治不好李显的病,那小命还能保住吗?偏偏李显还命人将我看得甚紧,连跑都跑不了啊。 李隆基当然不知这释光明心中的小九九,道:“很多人说,大师是新罗派来的奸细,小王当然是不信的。我猜……您是在为崔耕回长安之事而犯愁。” “你怎么知道的?”释光明脱口而出。 事实上,他关心则乱,误会了李隆基的话。 李隆基说“不信你是新罗的奸细”,那其实就是暗示“确信你是新罗的奸细”。正是因为他是新罗的奸细,才要“为崔耕回长安之事发愁”。 而释光明却以为,李隆基已经猜到了自己是骗子。 李隆基微微一笑,道:“其实,小王和那崔二郎也颇有冲突。不如……你我二人联手,对付崔二郎如何?” “不是……即便能对付得了崔二郎,但那佛指骨可怎么办?这个……给陛下治病……不大容易啊。” 不管是释光明是单纯的骗子也好,还是新罗派来的奸细也好,他不可能靠着佛祖指骨给李显治病,这是一定的。 李隆基完全不疑有他,道:“那没关系,只要咱们如此这般,这般如此,佛祖指骨这一篇儿不就揭过去了吗?” “小的多谢临淄王!” 释光明也顾不得什么“国师”的身份了,给李隆基磕了两个响头。 李隆基暗暗鄙夷地看了这个新罗奸细一眼,暗想新罗也真是无人了,怎么派了这么个软骨头做奸细? 他轻咳一声,道:“且慢,本王帮了你一个这个大的忙,你该如何报答我呢?” “小的愿唯临淄王的马首是瞻。” “光一个承诺不行,你得给本王留下点证据。” “遵命。” 释光明实在没办法,刷刷点点,按照李隆基的要求,写了一份字据。 李隆基接过字据,满意地点了点头,道:“好,回到咱们刚才的话题,你如此这般,这般如此,给崔二郎一个狠的!” “这……?”释光明只是想骗钱,哪想跟崔耕为敌啊,顿时一阵犹豫。 李隆基道:“嗯?莫忘了崔耕带着三个高僧到长安来了。即便解决了佛祖指骨的问题,他能放过你?最关键的是……莫忘了自己的把柄!” 释光明无奈道:“好吧,我做!” 第1074章 城门有惊变 唐隆元年,六月二十三。 大唐宰相崔耕携慧明、金乔觉、鉴真和尚一行,出现在了长安外的官道上。 事关可以救自己性命的佛祖指骨,李显当然非常重视,命宗楚客带领宰相班子一起,代表自己,前来迎接。 如同众星捧月一般,众人护持着佛骨,进了明德门。 可正在这时—— 哗楞楞~~ 随着一阵马褂銮铃声响,有一队全副武装的军士,将整支队伍团团围住。 为首一人看年纪在三十岁左右,皮肤白皙,相貌也算英俊,但是鹰钩鼻子薄嘴唇,令人一见,就觉得此人刻薄,不是那么好相处的。 宗楚客认识他,此人叫韦播,乃是当朝宰相韦温的堂侄,论辈份得叫韦后一声姑姑,算是韦家比较靠近核心的族人了,现在官封左羽林将军一职。 宗楚客眉头微皱,道:“我大唐宰相都在这了,哪有韦播撒野的份儿?韦兄,你这个堂侄也太不懂规矩了!” 所谓的韦兄,当然是指当朝宰相韦温。 现在朝廷虽然没有名义上的首辅,但崔耕出外,唐休璟老迈,无论从资历还是从能力上看,宗楚客都是事实上的首辅。但是,韦温仗着是韦后的族人,实力也不弱,经常和宗楚客别苗头。二人虽然都算韦后的亲信,但关系绝算不上多么好。 韦温缓缓摇头道:“不是播儿不懂规矩,而是他有圣命在身哩。” “圣命?谁的圣命?” “当然是皇后娘娘的圣命。” 宗楚客当时就不高兴了,道:“这么大的事儿,为何要瞒着我?” “因为……您和崔相之间的关系,不怎么让皇后娘娘放心啊。” 他这话指的是,崔耕的儿子,和宗楚客孙女,曾经有亲事的意向。虽然现在没什么进展,但双方也都没毁约的意思。 崔耕听了这话一愣,道:“这韦播是针对本相的?” 韦播朗声道:“也不是针对崔相,只是怕崔相阻拦而已。某是奉了皇后娘娘的命令,捉拿朝廷钦犯而来。” “钦犯?谁是钦犯?” “当然是……尹容娘!他杀了卫尉卿崔无诐,不是朝廷钦犯,又是什么?” 崔耕这才意识到,这个非常严重的问题。 没错,崔无诐是被尹容娘杀的啊!虽然不是她亲自动的手,但是,她是现场的指挥者,说她杀人崔无诐,一点都不算冤枉! 但是,与此同时,尹安仁把尹氏族人都托付给自己了。自己把尹容娘来大唐,再交给朝廷明正典刑,这交代得过去吗? 崔耕眉头微皱,道:“当时是两国相争,无所不用其极。尹容娘为了新罗,行刺了韦播。现在她弃暗投明,朝廷就应该不计前嫌。否则,日后还有哪个敌国大将敢投降我大唐?” 韦播冷笑一声,道:“不愧是崔相 ,口舌便给,简直差点说服我了。不过,某不是来给你讲道理的,而是奉了皇后娘娘的命令来拿人的。现在,你还是把人交出来,免得撕破了脸,大家的面上都不好看。” “你……” 崔耕当然不能让尹容娘被他们带走,要不然,韦播直接在路上,把尹容娘杀了,自己找谁说理去啊? 他深吸了一口气,道:“要不这样,咱们一起去见陛下和皇后,待本相陈明厉害,请了旨之后,再做定夺。” “请旨?嘿嘿……”韦波的小薄嘴唇险些能撇到天上去,道:“本将军已经有了懿旨了,又何须再次请旨?废话少说,崔相,你就告诉我,交人还是不交人吧?” 崔耕沉声道:“那本相要是不交呢?” “那末将可要撒野了!兄弟们,上,把尹容娘找出来啊!” 崔耕此时,已经暗念无数声“我靠”了! 不拦着他们,尹容娘必死无疑。拦着他们,先不说能不能拦得住,死的可就是大唐士兵了。 这可怎么办? 诶!有了! 忽然间,崔耕情急智生! 当是时,崔耕和众位宰相骑着马,簇拥着一辆大车。在那大车上,有一个装饰精美的巨大瓷盘。瓷盘上面,就是装着佛骨的琉璃瓶了、 说时迟,那时快! 崔耕一扭身,把那装着佛骨的琉璃瓶高举,喝道:“谁敢再妄动一步,本相就把这佛祖指骨给毁了!” 谁不知道,佛祖指骨是国师释光明给李显救命的关键啊。现在就相当于,崔耕拿李显的命,威胁韦波以及他带来的羽林军士! 唰! 还在前进的军士顿时止步。 韦播也是眉头一皱。 不过,他很快就想清楚了,哈哈笑道:“你毁啊,你悔啊!你毁了这佛祖指骨,就是抄家灭族之罪,连安乐都救不了你。我就不信了,你真肯为了一个尹容娘,不顾全家人的性命。” “我……”崔耕刚才没有考虑那么周全,顿时一阵语塞,手一松,颓然将那佛祖指骨重新放回了圆盘上。 韦播哈哈大笑,道:“崔相一向是算无遗策,想不到今天,竟然败在韦某人的手里,我还真是幸何如之啊!” 说着话,他催马向前,取了那佛祖指骨。其实,他也怕崔耕一时冲动,毫不理性的将那佛祖指骨给毁了。 将那琉璃瓶打开,韦播望着里面的指骨,满意地点了点头,道:“这回妥了,兄弟们,给我……” 呜~~ 话刚说到这,忽然间,一块两个磨盘大小的巨石,从天而降,整好降到了韦播的头上。 包括他身边的两名士兵,包括那佛祖指骨,全部被压在巨石之下。 “我……我……我……擦!” 崔耕惊得前心后背出了一身冷汗,连说了几个“我”字,才把那个“擦”子说出口 。 他心中暗想,这韦播是个好人啊,天大的好人啊!要不是他出口点醒我,恐怕现在巨石下,被压成肉饼的就是我了。 其他宰相也非常感觉韦播,很显然,韦播算什么东西?值得如此声势浩大的刺杀? 不用问,这巨石是冲着佛祖指骨来的。大家刚才护在那佛祖指骨的两旁,韦后要是不把大伙拦住,并抢了佛祖指骨,谁知道那巨石一偏,会砸到谁的脑袋上啊? 再感激,这韦播也活不过来了。 大家先是命人清查明德门上的刺客,然后命人将那块巨石抬了起来。 仔细观瞧,巨石下面三个人已经连人形都没有了,一滩烂肉和浓血而已。 至于装着佛祖指骨的琉璃瓶,也已经化为了粉末。 明德门上的刺客,自知无幸,已然自尽,线索暂时中断。 出了这么大的事儿,众宰相赶紧入宫面圣,至于什么捉拿尹容娘的事儿,现在当然也没人提起了。 …… …… 大明宫,甘露殿内。 “臣等护卫佛祖指骨不利,还请陛下责罚。”众宰相跪倒在地,齐声说道。” “唉,起来吧。遭此横事,想是朕德行不够所至,须怪不得众位爱卿。” 纳尼? 事关自己的小命,这李显也太通情达理了吧? 若是易地而处,自己也办不到啊、 众宰相面面相觑,满连的疑惑之色。 李显似乎看出了大家的所思所想,道:“实不相瞒,今日大家出迎佛骨前,朕请国师算了一卦。这个卦是下下签:主谋事不成之意。现在,这卦象算是灵验了。” “这都算得准?” 人们纷纷望向李显旁边的释光明。 那番僧冲着众人微微点头,道:“雕虫小技而已,不值一提。” 李显道:“什么雕虫小技,简直是神乎奇迹,朕有国师辅佐,真是幸何如之啊。对了,刚才你怎么跟朕说的,现在再跟众位爱卿说一遍吧。” “是。” 释光明道:“要想治好陛下的病,有佛祖指骨,当然是最好。但是,没有佛祖指骨,也不是完全不行,只是那样东西,耗资甚大罢了。” “你说什么?” 崔耕当时就窜了,怒道:“你特么的不早说?你知道本官为了得到佛祖指骨付出了多么大的代价吗?” “崔相还请稍安勿躁。”释光明解释道:“贫僧的意思是,有了佛祖指骨,我有十成把握可以医治好陛下,但是,若采取了这个替代方案,就只有八成了。为了这两成的把握,您甘冒奇险进入新罗,不能说是不值。” 李显也劝道:“朕知道二郎你劳苦功高,但这第二个法子,确实是退而求其次。” 崔跟其实明白,这所谓用佛祖指骨看病的一个法子,就不怎么靠谱,何况是什么第二个法子?不用问,这是释 光明一计不成又生一计。 但是,尽管明白,挑明了李显也不会相信。 崔耕刚才的表现,不过是退而求其次,表现下自己的不易,讨要工钱罢了。 当即,他悻悻地道:“好吧,微臣听陛下的,就暂且信那番僧一次。不过……微臣在广州审案时……那国师的徒弟缘海和尚,被一只突如其来的大狗咬死了……” “阿弥陀佛,那是缘海罪孽深重,怪不得崔相。”释光明主动把事儿消弭了。 与崔耕的想象不同,其实释光明不仅和缘海之间没什么感情,而且也不大爱面子。崔耕把三位高僧找来对付缘海,至少目前来看,是有些小题大做了。 崔耕心中一喜,继续道:“还有那新罗女子尹容娘。她原来为了救新罗公主金怜姬妾,化名柳容娘,在玄武门上行刺了卫尉卿崔无诐。现在尹容娘已经弃暗投明,归顺了我大唐,还请陛下下旨,宽恕她的罪过。” “这……且容朕细思之。”李显倒是无可无不可,但是,考虑到韦后的态度,他不由得一阵犹豫。 崔耕道:“古语有云,杀降不祥。陛下请想,今日羽林将军韦播刚要杀尹容娘,就天将巨石,将佛祖指骨完全摧毁。虽是人为,里面也未没有天意干涉啊。如果再次杀尹容娘,给国师的第二个法子增加一点点风险,您觉得合适吗?” “对啊,朕怎么没想到呢?” 李显陡然一惊,站起身来,道:“不合适,果然不合适。这些新罗归降之人,不但一个都不能杀,而且要赏。多谢二郎提醒,朕险些铸成大错啊!” 崔耕这才长松了一口气,道:“陛下宅心仁厚,定当逢凶化吉,遇难成祥。” 李显意犹未尽地道:“二郎还有什么别的为朕祈福之策没有?大赦天下?让天下的僧庙寺观为朕祈福?赏赐六十岁以上的老人……只要增加一点点可能,也是好的。” “呃……但不知国师所言的第二个法子,到底是什么呢?微臣以为,最好这祈福之策,能与国师的方案相配合。” 释光明道:“第二个法子倒也简单,贫僧有一桩异宝,名曰山河地理图。” “哦?这山河地理图在哪里?” 李显道:“就在朕这里。” 他一使眼色,高力士拿着一卷地图过来,给众宰相观看。崔耕一看,那鼻子好悬没气歪了。 我靠! 什么山河地理图啊,分明就是长安的地图,而且是非常粗劣的地图,这玩意儿,在外面三文钱就能买一份儿! 崔耕道:“这……这就是所谓的山河地理图,到底有什么功效?” 释光明介绍道:“好叫崔相得知,这山河地理图可不简单。待贫僧沐浴斋戒九九八十一日之后,再往上面泼上水,就可以显示出,长安 哪个地方的龙气最为浓郁。贫僧可以做法,将那个地方上的龙气,转移到陛下的身上,增加陛下的气运。既如此,就可令陛下的疾病不药而愈了。” 玄之又玄,从表面上听起来,还真的有些道理。 不过,也就是表面上有道理罢了。 崔耕是谁?装神弄鬼的祖宗。他心思一转,就明白释光明的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了。 崔耕道:“如果本相没才猜错的话,这龙气越深的地方,那山河地理图上的颜色就越红吧。” “阿弥陀佛,崔相果真佛缘深厚,一猜就中。” “我呸!佛缘深厚个鬼啊!”崔耕道:“不用问,你肯定是在这山河地理图上做了手脚。你特意设定了一出所在,抹上姜黄水。到时候用碱水一激,当时变色。告诉你,这套把戏在本相面前,不好使!” “哪里,崔相真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释光明不慌不忙地道:“崔相如果信不过贫僧,现在尽管找碱水来,往上面泼上一泼,且看贫僧的山河地理图变色不变色。” “嗯?难道……我真的猜错了?” 尽管崔耕的心思有些不那么坚定了,还是叫高力士取来了碱水。 滴滴答答~~ 一滴滴的碱水淋在那“山河地理图”上,奇怪的是,那地图丝毫未变颜色。 释光明微微一笑,道:“怎么样,崔相。贫僧没撒谎吧?贫僧是靠神通赢人,可不是什么装神弄鬼的本事。” 这年头就这样,骗局被拆穿了,那就是装神弄鬼。但是,要没被拆穿呢,那当然就是神通广大。 崔耕愿赌服输,不由得一阵语塞。 李显打圆场道:“崔爱卿防止朕被江湖术士所骗,小心无大错,算不得什么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只是这释光明大师,真是有神通在身,还是不必猜疑了。” 崔耕就坡下驴道:“微臣遵旨。” …… …… 今日之事,崔耕其实也算不得受了什么挫折。首先,他解决了非刑杀缘海和尚的问题;其次,把尹容娘这个隐忧完全解决了。 唯一的不如意处,是没能拆穿释光明的骗局,不过,那只是丢了些许面子而已,没什么后遗症。 所以,他从皇宫出来之时,心情还算不错。 想到马上与家人重逢,卢若兰、王美芳,茂伯、小九儿、嫂嫂、二娘……一个个熟悉的面孔在崔耕的脑海中闪烁,,他的心情就更不错了。 可他还没到家门口的时候,远方就一个人骑着马,飞速向着他这方向疾驰而来。 马上那人崔耕认识,正是小九儿。 小九儿一见崔耕就眼前大亮,道:“二郎……二郎,你快跟我回家吧,晚了一步,可要……后悔一辈子。” 啊?难道说……家里出事儿了? 崔耕的心里陡然一惊! 第1075章 龙气在何处 驾!驾! 崔耕心急如焚,快马加鞭,随着小九儿往家里赶。 一边走他一边焦急道:“家里到底出什么事儿了?、你快告诉我啊。” 小九儿带着哭腔道:“茂伯他……他快不行了,只想见您最后一面呢。实指望您献了佛骨就回家,没想到明德门出了那么档子事儿,您直接进宫了。现在……我就怕茂伯死不瞑目啊!” “啊?茂伯?” 尽管茂伯年纪相当不小了,这个年纪得算喜丧,崔耕也早就有过心里准备。 但是,乍一听到这个消息,他还是眼前一黑,好悬没晕过去。 无它,崔耕和茂伯之间的感情太好了,虽然名为主仆,其实就相当于半个父子! “茂伯!茂伯在哪里?” 崔耕来到府中,翻身下马,三步并做两步走,两步并做一路行,踉踉跄跄跑进了茂伯伯的小院内。 不幸中的万幸,茂伯还没有撒手人寰。 “二郎回来了!” “终于及时赶到了!” “苍天有眼啊!” …… 茂伯床前围拢的卢若兰等人,往旁边闪开一条道路,让崔耕和茂伯见最后一面。 茂伯高叫了一声,道:“二郎!” “我在!我在这!茂伯,您……您好好将养,吉人自有天相,一定会没事儿的。” “行啦,莫说那些有的没的了……”茂伯伯连喘了几口粗气,道:“我自己的身子骨,自己清楚,今儿个这一关,恐怕是过不了了。” “茂……茂伯……”说话间,崔耕已经眼圈儿泛红。 茂伯关切地道:“二郎莫哭!二郎莫哭!这有什么好哭的?生老病死,人之常情么。” “可……可是……” “行了,没什么可是的。告诉你,老仆我可是准备笑着走的。你这一哭,这不是让我走得不安生么?” “那我……不哭,不哭。” “这就对了么。”茂伯伯嘴角上泛出一丝笑意,道:“二郎啊,实话实话啊,我这辈子,真感觉自己没白活。年轻的时候就不说了,你爹厚道,跟他干活就俩字儿,痛快!后来,你爹仙去了,你哥哥也病逝了,家里就剩下你这么一根独苗。当时,我就想啊,自己就是拼了这条老命,也得让你成才,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只有这样,我才对得起你九泉之下的老爹!” 崔耕苦笑道:“刚开始,我让茂伯失望啦。” 茂伯伯满脸的回忆之色,道:“说是一点都不失望,那是假的。眼瞅着咱们崔家的家业,都被梅姬那贱婢勾结方铭骗了去,而二郎你又不务正业,追什么公孙幼娘,老朽简直是死的心都有啊!” 顿了顿,他的语气莫名欢快起来,道:“幸好,天可怜见,二郎经了这场 变故,简直就像是换了个人一样。制木兰春酒,当了九品县尉……一路飞黄腾达。年不到四十,竟成了当朝宰相,位极人臣。娶的那媳妇儿也好啊,大唐的公主、突厥的公主,五姓七望的贵女……如此成就,世间能有几人?我以前就是做梦,都没梦到二郎你有此出息啊!想必……” 崔茂此时乐得眼睛都眯成一条缝了,连喘了几口粗气,才继续道:“想必就是你爹也不会想到,自己的儿子,竟然能有这等境遇?我……我崔茂这辈子对得起他啦,哈哈!哈哈!哈哈哈!” 他连笑三声,慢慢闭上了眼睛。 崔耕心中一紧,赶紧去叹茂伯伯的鼻息,可是,他的手还没到呢,茂伯又猛然睁眼,道:“大郎,你来接我啦!先莫着急走,看看你儿子吧?我……我……我幸不辱……” 接下来的话,老爷子再也说不出来了,脑袋一歪,阖然长逝。 “茂伯!” 崔耕痛叫一声,晕了过去。 …… 茂伯虽然名义上只是崔耕的家仆,但崔府之内,没人敢把他当真正的仆人看待,就是卢若兰都对他礼敬有嘉, 这死了之后,更不得了。 崔耕直接花钱,给老爷子买了个三品的官职。没错,就是从韦后那买的,反正崔耕也看开了,这年头,只要有钱,是个阿猫阿狗都能当官。茂伯比他们干净一百倍,凭什么就不能风光大葬? 崔耕现在在大唐的权力,那真可以称得上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他这么一番作态,当即前来吊唁的达官贵人络绎不绝。 非但如此,新罗王子金乔觉、南禅宗的大拿慧明和尚,北禅宗的宗主普寂,乃至长安各道家有名人物,齐齐为茂伯超度。 就是亲王的丧事也不过如此了,当真是极尽哀荣! 正在茂伯风光大葬的同时,国师府内。 释光明将所有的丫鬟仆役赶开,正满面愁苦之色,对着一汪碧潭定定的出神。 他喃喃道:“唉,想不到崔府一个老仆的送葬,都如此风光。我如今贵为国师,却不知以后有没有埋身之所。我怎么就那么傻呢?见好就收,及早抽身,不就能安享富贵了吗?可是现在……首领都未必能保全。唉,一个贪字真是害人不浅啊!” 唰! 忽然间,正在这时,一道白影从释光明的眼前划过。 “嗯?什么东西?” 他定睛一看,却原来是一只神态优雅,无一丝杂毛的白犬,在不远处定定地看着自己。 这只白犬的名号,释光明当然听说过。 他招了招手,道:“你是……谛听?新罗三王子金乔觉的谛听?真是神骏啊!来,你过来,咱们俩说说话。” 那白犬往前走 了几步,貌似有些犹豫。 释光明道:“你怕什么啊?我还能害你不成?世人大多贪图于你,但我释光明……现在可不敢再犯一个贪字了。如果有朝一日,我得脱大难,必定虔诚礼佛,度此余生。” 嗷呜~~ 那白犬低吠了一声,缓缓向他走来。 释光明试探着摸了摸谛听的脑袋,高兴地道:“好,很好,以后咱们俩就是朋友了。贫僧请你吃饭,呃……肉和骨头我这虽然没有,但是蒸饼管够。” …… …… 时光似箭,眨眼间,七日之约已到。 大明宫,甘露殿内,崔耕、宗楚客、张锡、唐休璟、韦温等宰相以及各朝廷重臣、皇亲国戚,都来到了现场。 黑压压地,能有两三百号。 李显和韦后面南背北,当中而坐。 李显看向释光明道:“国师可准备好了么?” “微臣已经注备好了。” “好,那就请山河地理图。” “遵旨!” 高力士答应一声,从后面把当初那个锦盒拿了出来。把锦盒打开,一副粗陋的长安地理形势图,出现在大家的面前。 高力士轻咳一声,道:“诸位,这就是山河地理图了。杂家再介绍一下,待会儿由国师做法,以圣水浇淋其上,哪里的颜色最红,就说明哪里的龙气最盛,到时候,国师就要做法,抽取那里的王气,弥补陛下的气运,以使陛下益寿延年。大家……可都听清楚了吗?” “都听清楚了。” “现在请国师做法!” “那贫僧就当仁不让了。” 释光明站起身来,冲着四下里略微躬了躬身,然后拿起几案上的一壶水,宝相庄严,念念有词。 直到一刻钟后,他才举起水壶里的水,慢慢往那“山河地理图”上淋去。 李隆基的嘴角,此时已经泛起了得意的笑容。 他心中暗想,嘿嘿,崔耕崔二郎,我看你这次怎么死! 对,没错,释光明的把戏,说穿了,跟本就不值一提,就是让碱水和姜黄水混合,显出红色。 但是,为何当初的山河地理图淋上碱水会完全没有异常呢? 废话,当初那张地图,完全没有问题呗。 整件事的关窍,就在高力士的身上。表面上,这阉人既深得李显的信任,又和你崔耕交好。 然而,谁能想到,本王通过卑词厚礼,已经把他拉拢过来了。今日,他就会用那张本王早已注备好的地图,换了那张原来的地图。 最后,显示龙气最重的所在,必然是你崔耕的宅子! 你以为,本王就是让释光明装神弄鬼,收集龙气那么简单吗? 天下哪有那么便宜的事儿?! 到时候,释光明就会偷偷对李显说到,这崔耕府邸的龙气太 硬,根本就没法子转移。 为今之计,只有杀了正主儿,才能有所改动! 为了活命,别说你崔二郎的女婿了,哪怕是亲儿子,李显都下得去手。 更何况,龙气嘛,顾名思义,就是和天下争龙有关。哪怕李显单单是为了江山社稷着想,也不能手软。 总而言之,崔二郎,你死定了,哈哈! 滴滴答答~~~ 正在李隆基胡思乱想之际,一滴滴“圣水”,低落在了那块地图上,功夫不大,整张地图上,显出了片片红色。 有的地方深,有的地方浅,至于最深的地方则是——隆庆池! “果然是隆庆池!” “我猜就是嘛!” “情理之中,预料之中,也没什么稀奇的。” ……、 众贵人们虽然说得平平淡淡,但齐往外挪步,跟李旦和他的几个儿子拉开了距离。 龙气嘛,肯定事关江山社稷喽,这种情况下,李显怎么可能手软?咱们还是离相王远一点儿,免遭池鱼之殃了。 “这……这不可能!”李隆基直郁闷地想吐血,惊呼出声! 不怪他如此激动,本来这是他安排的好好的,坑害别人的举动。到时候却是坑了自己,这不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吗? 还有最关键的,现在让大家觉得顺理成章的,那个隆庆池“郁郁有王气”的流言,就是他让人放出来的! 李显听了李隆基的话,不悦道:“怎么不可能?难道你临淄王……要怀疑国师的法力?” “微臣……微臣不敢!” “哼,你最好是不敢!” 李显和韦后一样,最看重的是李旦,对李隆基这帮子小一辈的提防之心,就没那么重了。 李显道:“既然诸位爱卿都没什么意见,那朕三日后,就亲临隆庆池,由国师做法,转移龙气。” “陛下圣明”。 群臣纷纷拜倒,齐声答应。 稍后,又说了几件政事,群臣们就各回各家,各找各妈了。 李隆基还没走出宫门口呢,身后就有一个尖利的声音传来,道:“临淄王,请留步。” 李隆基回头一看,道:“高公公,是你?” “不错,正是杂家,现在杂家不当值,咱们一起走走,不知临淄王肯不肯赏脸呢?。” “小王真是求之不得。” …… 二人七扭八转,找着了一个四下无人之地。 李隆基这才一改刚才气定神闲的神色,道:“高公公,今日之事,到底是哪出了岔子呢?” 高力士的脸上忽然变色,恶狠狠道:“当然是杂家出卖了你。怎么样?听到这个消息,是不是非常愤怒?有种赔了夫人又折兵的感觉?哈哈!哈哈!你尽管愤怒吧,你越是愤怒,杂家就越是高兴!” “不是… …” 事情已经发生了,李隆基现在倒是没有多少愤怒的感觉。事实上,他现在最大的感觉,是如坠五里雾中。 李隆基尽量平复心情,道:“高公公,小王对您一向恭敬,就算您和崔耕的关系再好,当时不答应我也就是了。完全没必要,背叛我讨好崔耕吧?这从道义上,完全交代不过去啊!” “交代不过去?” 高力士发出了一声冷笑,道:“告诉你,完全交代的过去!李隆基,咱们有着一天二地之仇,三江四海之恨。此仇此恨,唯有一方彻底死亡,才可能一笔勾销!” 李隆基越发奇怪了,道:“高公公您是不是搞错了什么?咱们俩哪来的那么大的仇恨?” “哼,你还装!我来问你,宋金刚是怎么死的?” “宋……宋金刚?” 一阵遥远的记忆,从李隆基的脑海中划过,他顿时明白问题是出在什么地方了。 好吧,事实上,当时的情况错综复杂,李隆基直到现在,也不能完全了解事情的全貌。 崔耕也经历了那个事件,对与此事的经过,也仅仅知道大部分。 如果有一日,二人尽弃前嫌,还可能拼凑出事情的全部真相。 宋金刚和高力士同时被阉割送入宫中,二人是同病相怜,是生死之交的好朋友。 当时,崔耕乔装改扮,为了得到张昌宗家族贪赃枉法的证据,来到张舫极乐宫,准备掳走宋金刚,逼着他把账本交出来。 然而,他到了极乐宫的时候,整好赶上李隆基为了勾搭上高力士,给宋金刚布了一个局。 当时的情况是,李隆基安排下暗堂的好手,行刺宋金刚,他自己再来个“英雄救太监。” 交好了宋金刚,高力士还会远吗? 可没成想,宋金刚在关键时刻,向崔耕一行求救,被乔装改扮的崔耕带走了。 最后,崔耕是如愿以偿了,得到了张昌宗家族的分赃账本。 但是,李隆基非但毫无所获,还不知是谁带走了宋金刚。 最关键的是,李隆基为了撇清关系,没有给那几个战死的暗堂成员收尸。 这就坏了大事了。 高力士最重情义,他花了偌大的力气,终于抽丝剥茧,找出了这几个死尸真正身份——暗堂成员! 暗堂要杀宋金刚,可不就是李隆基要杀宋金刚吗? 高力士得知之后,一直引忍未发,甚至和李隆基虚与委蛇,直到今天才突然反水! 如此城府,真是让李隆基一阵阵胆寒。 …… …… 简短解说,李隆基一阵回忆,把真相拼凑了个八九不离十。 他轻咳一声道:“该公公,不管您相信不相信,我都要告诉您实情,那宋金刚……他真不是我杀的啊!”” 第1076章 试药隆庆池 李隆基解释半天的结果,当然是毫无作用了。 高力士面色阴冷,道:“临淄王,你说自己是为了结交杂交,才令人演了这么一出戏。我来问你,到底是什么人掳走了宋金刚?” “呃,小王不知。” “杂家再问你,那些人可是宋金刚的仇家?为什么要掳走他?” “小王还是不知。” “哼,一问三不知,就想让杂家放弃报仇,你觉得可能吗?” “你……你究竟想怎么样?” 高力士转过身去,道:“不怎么样,就是要你的命,给金刚报仇而已。龙气事件一出,陛下就会对相王一系深深怀疑。有杂家在一旁煽风点火,你就洗干净了脖子,乖乖等着受死吧!” 然后,扬长而去。 李隆基望着他远去的背影,嘴角泛起了一丝冷笑道:“咬人的狗不叫,咱们鹿死谁手,尚未可知呢!” 当然了,说是这样说,对于高力士,他是不敢不重视。 李隆基离了皇宫,回到临淄王府转了一圈儿,取了一样东西,直奔国师府方向而来。 释光明还真不敢得罪他,恭恭敬敬地把他引进了客厅之内。 自有仆役献上香茶。 李隆基一使眼色,释光明就非常自觉得屏退了左右。 噗通! 老骗子直接给他跪下了,道:“临淄王,今天这事儿,真不能赖贫僧啊,我也不知道,那地图怎么……” “行了,起来吧。”李隆基眉头微皱,道:“本王知道今天这事儿不赖你,问题是出在高力士那。” “到底怎么回事儿?” “呃……”李隆基刚要解释,又觉得这事儿,说出来不够丢人的。 他摆了摆手,道:“这事儿你就莫管了,总而言之一句话,高力士反水,本王有性命之忧。我若活不了,肯定拉着你当垫背的,本王说到做到。” “别介啊!” 释光明都要哭出来了,道:“这好死还不如赖活着呢,王爷您千万莫轻易放弃,赶紧想想办法啊。” “这个……”李隆基故作为难之色,沉吟半响,道:“办法不是没有。就是不知……你肯不肯做了。告诉你,此事的危险相当不小。” “危……危险啊?”释光明面露难色,道:“您说说看……” “你看看这个。” 说着话,李隆基从袖兜中拿出一个锦盒来。 把锦盒打开,里面赫然是三粒红彤彤的丹丸,散发着一阵阵诱人的清香。 释光明道:“王爷,这是什么?” 李隆基道:“这是本王找人秘制的毒丸,吃下去之后,必定七日内肠穿肚烂而死。” “我擦!” 释光明本来还想摸一摸那红丸,当即吓得赶紧缩了回来。 他说道:“这……这是毒丸?王爷您是想……” “对,这就是毒丸。三日后,那昏君不是要驾临隆庆池,抽取王气 吗?你趁机把此丹献给他。” 释光明当时就有点含糊,道:“这事儿不好办啊,王爷请想,虽然那昏君好忽悠,但他跟前不是还有崔耕吗?这来历不明的东西,崔耕能让那昏君吃?” 李隆基微微一笑,胸有成竹地道:“要不然,本王为何给你三颗丹丸呢?你如此这般,这般如此,不愁那昏君不就范!” “可是……”释光明实在没办法了,索性直言道:“皇帝吃了贫僧的宝丹,肠穿肚烂而死,我还能活得了吗?” 李隆基循循善诱,道:“没关系。那昏君一死,本王就发动政变,朝廷未必就一定来得及杀你。” “那要是来得及呢?” “算你倒霉,这种事儿哪有什么完全之策?”李隆基不耐烦地道:“我说你身为新罗卧底,胆子怎么那么小呢?有了行刺我大唐国君的机会,你还不趁机赌一把?” “可我根本就不是什么新罗卧底啊!” “行了,莫装了,咱们水贼过河甭使狗刨。本王现在就问你一句话,到底答应还是不答应?” “我……” 释光明绝顶聪明,要不然也不能把李显耍得团团转了。 他暗暗琢磨,很显然,李隆基是把我当成新罗卧底了,才让我执行这个危险极大的任务。 若让他知道了,我就是一个普通骗子,只想活命恐怕就要杀人灭口了。 好死不如赖活着,罢了,罢了,我就暂且答应他吧, 想到这里,释光明将那锦盒拿到了自己这一边,道:“好吧,既如此,贫僧就拼一把!王爷,事成之后,您可不能过河拆桥啊。” 李隆基温言道:“国师且放宽心,事成之后,咱们富贵共享之。” 释光明再次拜倒,道:“多谢王爷,啊,不,应该说多谢陛下。” …… 李隆基的目的已然达到,略微勉励了释光明几句后,就告辞离去。 刚把李隆基送走,释光明的面色就迅速阴沉起来。 他拿着两个蒸饼,来到了后院的池塘边。 那谛听已经等候多时了。 这些日子,谛听经常来找释光明玩儿,释光明满腹心事无处诉说,也愿意对着谛听自说自话。 “吃吧,吃吧。”释光明把蒸饼放在谛听的旁边,自言自语道:“唉,咱们俩能想处的日子,也没多长时间了。我这毒丸献上去,无论李隆基那孙子的政变成与不成,我都是个死啊!嘿嘿,说什么跟我共富贵,我就不信事成之后他不杀人灭口?” 嗷呜~~ 那谛听应了一声,好像能听懂他的话。 释光明继续道:“当然了,我不答应献毒丸,那也不成。谁让李隆基抓住了我的小辫子呢?现在,我这府邸周围,有皇帝的探子,有李隆基的探子,真是插翅难逃。就是我想反水,也根本做不到啊。恐怕那崔耕 ,还怀疑我是新罗派来的奸细呢,我想跟他单独交流也没办。呃……我跟你倒是关系不错,但你又不会说话,也没法子转达啊……诶,对了!” 忽然间,释光明眼前一亮。 他说道:“你警觉性甚强,不获得你的信任,没人能近你的身。你来充当我的信使怎么样?” 嗷呜~~ 那神犬又应了一声,也不知是听没听懂。 释光明又开始犹豫起来,道:“都说神犬通灵,但到底是不是真的,也真没准啊。你要是没把我的信带给金乔觉,或者被人把信夺了去,那可怎么办?不妥!大大不妥啊!” 最终,他来回在岸边走了数圈儿,猛然间一咬牙一跺脚,道:“左也是死,右也是死,前也是死,后还是死。我跟他李隆基拼啦!” …… …… 三日后,隆庆池湖畔。 没错,隆庆池就是一个小湖。 二十多年前,隆庆坊居民王纯家里,忽然有一口井突然向外冒水,很快就在城中溢流成一个小湖。这和小湖,就被命名为“隆庆池”。 因为此地风景优美,许多王公贵族在池岸修筑宅第。李隆基五兄弟的王府,就是坐落余此。尽管这里还有其他王子们居住,但是这些人中以李隆基五兄弟最为出色。所以,一提到隆庆池,人们首先就是想到这五兄弟,乃至他们的老爹相王李旦。 今日乃是国师释光明所谓转移王气的日子,非但皇帝李显亲临现场,众位朝廷的贵人也尽皆赶到。 粗略估计,能有两三千号。 崔耕混在人群之中,望着眼前的无边美景,不由得心中暗叹——这历史的惯性还真不小啊。 在历史记载中,也是在今年,李显自感时日无多,对李旦深为忌惮。 于是乎,他不仅往隆庆池派来了众多的和尚道士,还派来了狮子大象老虎等猛兽践踏此地。 李显毫不隐瞒此行的目的,直接下旨宣布,此行就是要打压隆庆池的王气——简直就差指着李旦的鼻子骂,你小子有野心了。 当然了,李旦是属忍着神龟的,默默抗承受了这场打压。 然后,没过几天李显就哏儿屁着凉了,李隆基发动唐隆政变,忍者神龟翻身变成了……忍者皇帝。没办法,当了皇帝,还要忍,儿子和太平公主正斗得欢着呢。 正在崔耕胡思乱想之际,李显已经在隆庆池畔升座,亲信大臣,都得去跟前伺候着。 皇帝身边的位置当然是最高的了,这次虽然没有历史记载中那样,出动狮子大象什么的。但是,国师释光明,把整场做法搞的声光色十足,别管有没有效果吧,起码场面上非常耐看。 崔耕以看戏法的态度,看得津津有味儿。 “龙气,来!” 也不知道释光明怎么搞的魔术效果,随着他的一声暴喝, 原来他身边缭绕的雾气全部消失。 紧跟着,三粒红彤彤的丹丸,出现在了释光明的手中。 “陛下,大喜,大喜啊!”释光明紧走几步,来到李显的面前,颇为兴奋地高声喝道。 李显眼前一亮,道:“朕喜从何来?莫非大师的做法已然成功?” “何止是成功啊!”释光明指着那三粒丹丸道:“原本龙气无形无质,凡眼不可观,不可见,不可闻。但是今日,全赖陛下鸿福齐天,微臣竟将此等无形无质之物,附在了这有形的丹丸上。只要陛下吃下去,定然能沉疴尽去,长命百岁……啊,不,微臣死罪,是万岁万岁万万岁!” 李显甚是高兴,道:“百岁就百岁,国师不必请罪。呵呵,什么万岁万岁万万岁,世上又哪有万岁的皇帝?只要能活百岁,朕也就心满意足了。” “以微臣之力,只能限制那龙气半个时辰。半个时辰后,那龙气就会散去,现在就请陛下,服此神丹吧?” 宗楚客就不大信这些怪力鬼神的,皱眉道:“陛下不可!这丹药的来历蹊跷,谁知道是什么玩意儿做的?还是待太医署的人验过,再做定夺。” 李显有些犹豫,道:“宗爱卿此言虽然有理……但太医署的人验丹?他们怕担责任,肯定是不肯给朕吃了。” “那您就莫吃!”宗楚客道:“青史斑斑,服食丹药长寿的帝王一个也没有。而吃了丹药,命不久矣的皇帝,却是大有人在。” 李显叹了口气,道:“但是,朕不吃这丹药,照样是命不久矣。” “我……”宗楚客被怼得直翻白眼儿,暗想,你李显死得有尊严一点儿,就不成吗? 李隆基打圆场道:“丹药有三颗,不如仿陛下吃药旧例,找人来试药?对了,释光明是献药之人,先给他吃一颗。” 释光明连连摇头,道:“这丹丸乃龙气凝结而成,微臣德薄,食之必死。陛下不相信微臣,尽可以不吃。” 李隆基沉吟道:“但凡御医用药,应御医先尝,殿中监再尝,太子三尝,然后陛下进食。既然国师不能吃……” 释光明道:“殿中监的德行也太薄。” “那只剩下太子了。可惜太子不在长安城,不如让相王来尝试一粒?相王不合适的话……小王也可以为陛下尝药。” 我呸!我呸!我呸呸! 李显心中连呸了三声,暗暗琢磨,好么,朕好不容易把李旦的龙气给抽出来了。再让他试药,那不相当于又把龙气还回去了吗?至于给李隆基吃,那跟给李旦吃什么区别?我贱不贱啊? 想到这里,他缓缓摇头道:“不必劳烦相王和临淄王了。朕意已决,就由,就由……” 李显往四下里望去,发现还就是崔耕最合适。 崔耕现在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德行怎么也够了。再加上姓崔不姓李,篡位的难度不是一般的大,给他点龙气也没什么。 想到这里,他温言道:“二郎,你来给朕试试这丹药如何?” 崔耕坚决摇头,道:“此药来历不明,微臣不愿意。” 李显不悦,道:“正是因为此药来历不明,朕才需要一个试药之人。要不然,还用得着你?你既是朕的臣子,又是朕的女婿,难道对朕就没有半点忠心?” “话不能这样说,我……” “嗯?”李显面色一沉。 “好吧。”崔耕无奈地躬了躬身子,道:“微臣愿意试药。” 随后,他又恶狠狠地对释光明道:“你现在后悔还来得及,若这丹药有问题,本相会让你后悔来到这个世界上。” 释光明双手合十,道:“阿弥陀佛,崔相吃了这丹药后,定当百病不侵,富贵绵延。” “哼,希望如此。” 言毕,崔耕取了丹丸放入口中,吞下肚去。 之后没有任何异状发生。 李显又在隆庆池畔给文武百官赐宴,乃至欣赏歌舞。 眼看着天色不早,崔耕安然无恙,李显道:“看来国师的丹丸,应该是无毒了,朕可以服用。来,取丹丸来!” “是。” 两粒红彤彤地丹丸,摆在了李显的面前。 “这丹丸真的管用就好了,朕还没……” 他嘴角微翘,一边说着,一边伸手去拿。 李隆基见状,心中泛起了一阵狂喜。 崔耕刚才已经吃了毒丸,李显若是再吃了毒丸……这天下不就是自己了么? 可正在这时,忽然间,李显右手一滞,紧接着白眼珠诡异得往上翻起。 噗通! 皇帝颓然倒在椅子上,双目紧闭,嘴角吐出了丝丝白沫。 “陛下,陛下!” 韦后惊叫一身,前去探李显的鼻息。 还好,呼吸没什么问题。 宗楚客有宰相风度,先是大声呵斥百官遵守秩序,然后才查探李显的病情,低声道:“陛下应该是中风了,还请陛下速速回宫,招医师诊治。” “宗相此言有道理。” …… …… 整场隆庆池之会,就这样草草结束。 崔耕回去之后,一阵心神不宁。 在历史记载中,可没有发生这样的事。与此同时,在历史记载中,唐隆政变的日子可要到了。 身处长安这个政治大旋窝中,一个应对不慎,就死无葬身之地! 小心无大错,为了安全起见,崔耕调动了秘堂、共济会、北门会的力量,严加防备。 与此同时,将拉达米珠、李裹儿等人,全接入了楚国公府,以免发生了什么事情,无法分兵,救援不及。 直到安排完毕,摸了摸自己袖兜中的遗诏,崔耕才略松了一口气。 正在这时,帘栊一挑,宋根海走进了屋内,道:“高力士高公公来了,宣召您入宫觐见呢。” 第1077章 李显的嘱托 对于高力士,崔耕还是信任的,出门相迎。 高力士焦急,道:“崔相快随杂家入宫吧,陛下宣召甚急啊。” “现在陛下的病情如何了?” 高力士面色阴沉,摇头道:“不好,非常不好,陛下一会糊涂,一会儿明白的,也不知能不能过得了今晚。” “那咱们快走。” 二人进了皇宫,往甘露殿方向而来。 进了殿内,但见皇后韦香儿、上官婉儿,乃至国师释光明等人,都尽皆在此。 御榻上,李显双目微闭,出气不甚均匀,面色蜡黄。 老实说,在发病之前,李显的气色还算可以。没想到短短两个时辰内,其病情竟然急转直下。 “微臣参见皇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免礼,平身吧。” “谢皇后娘娘。”’ 崔耕站起来身来,道:“陛下他……” 韦后的面色不大好看,叹了口气,道:“一会清楚,一会儿明白的,太医也束手无策。等等吧,兴许陛下一会儿就明白过来了。” “是。” 韦后说得没错。 果然,稍顷李显睁开了眼睛,道:“二……二郎!” “微臣在。” 李显艰难地扭过头来,道:“二郎来了,很好,其他人都下去吧。” “喏。” 伺候的太监宫女,乃是释光明 、上官婉儿等人,都退了下去。 李显又道:“皇后也退下吧。” “我?”韦后满脸地不可置信之色,道:“什么事,你们还要避讳本宫?” 李显勉强加重了一丝语气,道:“退下!朕……朕现在还是皇帝呢!” “哼!” 韦后轻哼一声,不情愿地转过身去,走了。 崔耕注意到,两滴泪水,顺着李显的眼角,轻轻滑落。 他赶紧将旁边的巾子拿过来,帮李显擦去眼角的泪水。 李显有些哽咽道:这女人……怎么越来越蠢了?朕死了,她……她还能活命吗?” “……”崔耕当然知道李显说得是韦后,脖子一缩,没敢应声。 李显道:“二郎,朕恐怕是过不了今晚这一关了。咱们既是君臣一场,又是翁婿一场,你……你能不能答应朕一件事?” “陛下请讲,但凡能做到的,微臣万死不辞。” “朕……朕死了之后,不论发生任何事,你都要尽全力保皇后……韦香儿的平安。” “微臣遵旨。” “朕死了之后的旨意……恐怕用处不大。你给朕发个毒誓来。” 崔耕这才发现,李显真够鸡贼的。刚才他说了皇后,后来又特意加了“韦香儿”三个字,想必是怕自己发誓的时候,故意弄出什么漏洞来。 崔耕正色道:“苍天在上,后土在下,弟子崔耕在此立誓,一定在陛下龙驭宾天之后,尽全力保皇后娘娘平安。如违此誓,天厌之地弃之,不得好死。” “你……你拿崔瑜、崔琼和卢琪的名誉发誓。” 崔瑜乃王美芳所生,是崔耕的长子。崔琼乃卢若兰所生,卢琪是李裹儿所生。 现在,李显是让崔耕拿自己的三个儿子发誓,这就有些过分了。 崔耕道:“陛下,这……不合适吧?” “发誓!”李显的眼泪又流下来了,道:“难道你连朕人生最后一个愿望,都不愿意满足吗?” “呃……好吧……” 崔耕心软,还真见不得李显流泪,只得继续按照他的要求发了誓。 李显这才放下心来,道:“二郎,你打开御案右边,最里面那个小箱子。钥匙……钥匙……在朕的腰里……” “是。” 崔耕仔细翻找,才从李显腰间,找到了一个颇为精巧的小钥匙。 用那钥匙将小箱子打开,但见两枚鲤符,静静地躺在箱内。 自古调兵皆用虎符,到了大唐年间改用鲤符。武则天篡唐改周,把鲤符改为龟符,李显登基,又重新改了回来,还是鲤符。 李显道:“这是左右羽林军的鲤符,你持有这两个鲤符,再加上朕以 前给你的遗诏,在朕死后,就可以掌握京城局势了。记住,莫……莫忘了,你曾经发过的誓!” 事到如今,崔耕还真有些感动。 自己是宰相,又军功卓着,再加上这两枚鲤符,将左右羽林军掌握在手里,简直全无难度。 真到了那时候,别说保护韦后了,就是换皇帝……只要皇座上那个人姓李,同样没什么难度。 李显对自己也算相当不错了。 崔耕道:“微臣遵旨。” “好了,下去吧,朕……朕着实累了。” “是。” 崔耕缓缓退出了甘露殿,见高力士正等在殿前。 高力士道:“陛下怎么样了?” “呃……也还算不错。” “那就好。皇后娘娘有请,让您一出来就去见她。” “好吧。” 崔耕也想和皇后商量一些事情,随着高力士一起,来到了丽政殿。 此时的丽政殿既不见什么太监宫女,也不见上官婉儿,唯有皇后韦香儿,坐在空荡荡的大殿里,前面摆了一壶酒,四个菜,两双筷子,还有两个酒杯,酒杯里面的酒已经斟满。 崔耕见礼,道:“微臣参见皇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起来吧。” “谢皇后娘娘。” 韦后摆了摆手,道:“行了,莫叫皇后娘娘了,叫的怪生分的。 以后,你还是随安乐叫,叫母后。” “是,母后。” 韦后往前面一指,道:“二郎坐吧,都是一家人,不必客气。” “这……君臣有别,不大妥当吧?” “没什么不妥的,当女婿的,还不能陪着丈母娘喝两杯?”韦后的语气有些哽咽,道:“陛下这一病啊,我这心里,还真是空落落的。二郎,你陪我几杯,不行吗?” 人家都把话说到这个份儿上了,崔耕也只得应道:“是!” 二人相对而坐。 韦后举杯道:“来,咱们先干了这一杯。” “母后请。” “二郎请。” 二人一饮而尽。 韦后道:“陛下的恐怕撑不了多久了,关于陛下的身后之事,你准备怎么办?” “当然是按照陛下的遗诏办,母后可请陛下速下遗诏。”崔耕怀里有一份遗诏,现在却得当成没有。 韦后眉头微蹙,道:“这样啊……陛下刚才在甘露殿里,跟你说什么来着?” “陛下让微臣对天发誓,在他大行之后,尽全力保护母后的安全……” 然后,崔耕简要事情的经过介绍了一遍,只是略过兵符之事不提。 不过,他说着说着,忽然感到酒气上涌,头脑一阵发晕。 “不好,这酒里……有毒!” 崔耕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第1078章 韦后自作孽 当崔耕再次勉力睁开眼时,面前出现在了一张宜嗔宜喜的**,虽然年纪略大,却仍然颇有风致。 正是皇后韦香儿! 她面前的几案上,摆着一份诏书,两张鲤符,笑吟吟地道:“二郎,你醒啦。” “微臣……醒了。”崔耕苦着脸道:“母后莫开玩笑了,您把我绑着算怎么回事儿啊!” “你想本宫把你放了?” “嗯嗯嗯。”崔耕把头点得如同鸡喯碎米。 韦后晃动着那道遗诏,气定神闲地道:“不行的呢。本宫把你放了,你肯定要执行那死鬼的遗诏,接李重福入京当皇帝,让本宫做太后。” “这不挺好的吗?” “好!好个鬼哦!”韦后伸出青葱玉指,狠狠地点了崔耕的额头一下,道:“本宫忙活了这么多年,就是为了做太后?” 虽然明知无用,崔耕还是苦口婆心地道:“可您要女皇,天下人也不答应啊。自从则天大圣皇后以后,人们绝不可能接受……” “闭嘴!” 韦后原本气定神闲的语气改为生硬,道:“本宫不是来和你商量的,只是要告诉你:这几天你就待在皇宫里,哪都别去。莫担心家里,本宫会通知裹儿的。” 然后,她站起身来,道“韦原!” “在!” “护送楚国公休息,没有本宫的命令,不准他见任何人。” “遵旨。” 一个崔耕从没见过的,白白胖胖的中年太监走了过来,右手一展,道:“楚国公,走吧,不必奴婢扶您吧。” “不用你扶!” 崔耕看向韦后,沉声道:“看来母后是铁了心要要做女皇了。事到如今,小婿不敢相拦,唯有几句良言相告。” 听崔耕服软,韦后高兴起来:“这就对了么,真是敬酒不吃吃罚酒。本宫做了女皇,安乐就是皇太女,琪儿就是皇太孙,这对你崔二郎完全不是坏事 啊!说吧,你到底要告诉本宫什么?” 到了现在,崔耕为了家人的安全,也只能一心为韦后谋划了,道:“首先,请您不惜一切代价,杀了临淄王李隆基!” “那怎么成?”韦后摇头,温言道:“二郎,本宫知道,你和临淄王素有矛盾,但也不能这时候公报私仇啊!现在本宫肯定不能直接登基,得让温王重茂继位。现在人心不稳,我怎么能擅杀李唐宗室?再说了,就算要杀李唐宗室,也轮不到李隆基啊。” “我……” 崔耕真是气的肝而颤。 他心中暗想,这韦后怎么该精明的时候不精明,该糊涂的时候,反而精明起来呢? 对,现在来看,没人会以为,一个小小的李隆基能翻盘。而且,即便从后世的记载来看,他的成功,也有很大的偶然性。但是,人家确实是成功了!事实胜于雄辩! 崔耕总不能直接拿出后世的记载说事儿,只得退而求其次。 他说道:“不杀李隆基也成,那就杀了宗楚客。此人狼子野心,表面上是效忠于您,实际上,却是只忠于自己。他曾经对人说过:人生苦不知足,我初在卑位,尤爱宰相职权,及为宰相,又想当天子,哪怕南面称寡一日便心满意足了。有他在,肯定会给您出一些馊主意,您欲成大事,必须先除此人!” 崔耕这么说,也是有依据的。 史载李显驾崩没有遗诏,韦后便让上官婉儿拟诏。 上官婉儿的才华是有的,拟定的诏书是:立温王李重茂为太子,由韦皇后主持政事,相王李旦参谋政事。 她打算的倒是挺好,把李旦摆在台面上,表明韦后对皇位没有必得之心,可以暂时麻痹天下人,待韦后权力稳固后,再行武则天故事。 然而,宗楚客有私心。 他还盼望着韦后倒行逆施,人心散尽,自己取 而代之之呢。所以,尽管明知上官婉儿所拟定的遗诏甚是妥当,他还是鸡蛋里骨头说:首先,有太后在,由相王辅政在道理上有些讲不通,完全没有必要。 再说了,相王与皇后乃是叔嫂关系,古语有云“叔嫂不通问”。他们俩一起处理朝廷政务,不合礼法啊! 韦后比较蠢,听了宗楚客的话后,非常高兴。 她心中暗想,我自己独揽朝政多好,非得多出一个李旦掣肘干啥?于是乎,就改任命李旦为太师。 韦后给李显戴绿帽子戴得天下众人皆知,在他死后,竟然以要遵守“叔嫂不通问”的古礼为理由,不让李旦辅政,说起来,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这个举动,让人们彻底认清了韦后的真面目。到时候,李隆基振臂一呼,韦后那刚刚建立起来的,外表光鲜无比,实际上非常虚弱的权力大厦,当即轰然倒塌。 人们这才发现,韦后的根基,是有多么薄弱。 当然了,宗楚客出了这个馊主意,也没讨得了好。在那场政变中,他为乱军所杀。 崔耕现在提出的,就是釜底抽薪之计。 他心中暗想,馊主意的共同特点,就是在人们发现这是个馊主意之前,会误认为这是个好主意。 宗楚客献计,韦后肯定会听的。索性,直接把宗楚客杀了算了。事关家人的安危,什么儿女亲家之情,也只有先放在一旁了。 不过,不怕神一样的对手,就怕猪一样的队友。 韦后摇头道:“二郎你越说越不靠谱了。宗楚客说这话的时候,你听见啦?这不明摆这是栽赃陷害吗?告诉你,你和宗楚客之间有什么矛盾,本宫不管。但是,即便想杀他,也得是以后,本宫现在还用得着他。” “我……” 一片好心,被韦后当成了驴肝肺,崔耕被气的嘴唇都哆嗦。 他深吸了一口 气,道:“好,不杀李隆基,不杀宗楚客都行!但是,小婿的最后一个建议,您可一定莫忘了啊。” “什么建议?” “微臣修书一封,给伏远侯、左羽林将军郭恪。还请您任命他为羽林大将军,负责长安的治安。他对政治不敢兴趣,有他坐镇羽林军,可保长安无恙。” 韦后这次拒绝得更是斩钉截铁,道:“不行!本宫不认识什么郭恪,我不信任他。关于羽林军的事儿,我已有安排。” “您可是要命韦捷、韦灌、卫尉卿韦璇、左千牛中郎将韦袁、郎将高嵩等人,分领长安兵马?” “对啊,你怎么知道?” “废话,您就那么点出息!” 崔耕实在气不过,语气已经相当不客气了,道:“韦捷、韦灌等人,都是您的族人。高嵩是您的外甥。您想得倒是挺好,这些人对您忠心耿耿,绝不会背叛您。但现在问题来了,他们掌控得住左右羽林军吗?莫弄得适得其反啊。” 韦后是崔耕的猪队友,这些人就是韦后的猪队友。和他们比起来,韦后简直能算得上英明神武千古一帝了 在历史记载中,韦后让他们执掌左右羽林军,。 按正常思路,你们就拉拢主要将领,没事儿赌赌钱,逛逛青~楼什么的呗。反正又没指望他们打仗,就是把羽林军稳固住而已。 对于普通羽林军士,那就更简单了,解衣推食,兵书上已经写的很清楚了,照着做呗。 退一万步说,你们实在是蠢,不知道该怎么办。那就啥都不干成不成? 羽林军们大部分有家有口的,谁没事儿吃白了撑的造反啊?!武则天为女皇那么多年,大家不是也忍了? 可是,这几位是怎么干的呢? 他们暗暗琢磨,我们啥本事没有,就身居高位,这些羽林军士不服我们怎么办? 嗯,有办法了。 他们不服,就打到他们服! 接下来的日子里,羽林军营里可热闹了,木棍击打肉体的声音,哭爹喊娘之声不绝于耳。 关键是,自己为什么要挨打啊?完全是被韦家人鸡蛋里挑骨头好不好? 最后,有些军官确实是被打得受不了了,主动找到李隆基,强烈要求政变。 这种效果,你花多少钱买不来。刻意安排,都安排不了啊! 所以,崔耕坚决要求郭恪执掌羽林军。 而且,历史被崔耕改变过后,羽林军里面很有一些崔耕的心腹。 比如说泉州的林闯林三郎,现在就在左羽林军内任校尉,比如当初崔耕在成均监的学生们,当初被武则天批发果毅尉,现在是羽林军的中坚力量。 再比如,有不少共济会的成员在羽林军任职——李显是厚道人,登基之后,鸡犬升天。当初是崔耕带领共济会成员,把他从房州救出来的,他甚至让人录下了这些人的名字。登基之后自然要酬功。他给参与救驾的人,都封了大小不等的官职,其中有些人就进了羽林军。 因此,只要不在羽林军中倒行逆施,出乱子的可能性着实不大。 但是,怕什么来什么。 韦后又岂能领会崔耕的苦衷? 她大怒道:“崔二郎,你对本宫,我这个丈母娘,可有半点尊重之意?怎么?你看重的人都是人才,偏偏本宫的族人,就全是狗熊!简直是岂有此理?来人!” “在!” “把他押下去,无论什么情况下,都既不准他离开,也不准他和外面传递消息。” “喏!” 这回不是那个白胖太监了,而是两个武士,架了崔耕就走! 噗! 崔耕终于忍不住,一口老血喷出来,道:“三条建议,您全不采纳!完了,完了,全完了!天作孽尤可为人作孽不可活啊!” 韦后厌恶地道:“押下去!” 第1079章 暗夜鬼魅行 混混沌沌,迷迷糊糊。 崔耕不知自己身在何处,睁眼看去,但见大床上镶金嵌玉,粉红色的罗幔低垂,既贵气逼人又充满暧昧气息。 唉,要是有个美人在这陪我就好了。 嗯,美人? 心想事成,顷刻间,又有一股舒适淡雅的琴声传来,真是让人感觉惬意无比。 崔耕轻轻掀开罗幔,往外面看去,但见果然有一美人,背对着自己,坐在梳妆台前,似乎在轻描娥眉。 佳人浑身只着青纱,露出香肩一抹,光从背影上看,就霎是诱人。 崔耕开口问道:“这位娘子,你……你是谁?” “你个没良心的。”那美女并未回头,娇嗔道:“你是逛青~楼逛糊涂了吧?连自己家都不认识了?” “我的家……”崔耕挠了挠脑袋,觉得四周的布置果有些熟悉之感。 他心里有些发虚道;“你到底是谁?” “傻样儿!我是安乐公主李裹儿啊!怎么?都老夫老妻了,你连我的声音都听不出来?” “对,裹儿,你是裹儿。” 崔耕疑心收去,色心又起,笑嘻嘻地拍了拍床榻,道:“咱们好久没亲热啦。裹儿你过来,让为夫好好的疼疼你。” “人家还在描眉呢,急什么啊?” “嘻嘻,那你快点 儿,为夫真是等不及了呢。,” “真要快啊,你就帮我描眉吧。” “也好,正所谓,****,真有甚于画眉者也!”说着话,崔耕就要起身。 可是,也不知怎么回事,他只感觉腿上全无力气,动弹不得。 “裹儿啊,我动不了,可能是腿麻了。要不……还是你过来吧。” 嗖! 李裹儿随手扔了一支画眉笔过来,道:“用不着我过去。你过来不了,也可以给我描眉。” 崔耕奇怪道:“那怎么描?画笔就那么长,够不着你的脑袋啊。” “那没关系,我把脑袋也给你扔过去。” “什么意思?” 就在崔耕一愣神儿的功夫。 唰! 那女子竟然将自己的头颅摘下,向着崔耕的方向扔来。 他下意识的接过,果见那头颅正面,是李裹儿的无双**。那头颅温柔道:“夫君还等什么?快给奴家描眉啊!” “啊!鬼啊!鬼啊!” 崔耕吓得肝胆俱裂,长身而起,直感觉自己的心脏都要从胸腔里蹦出来了。 往四下里看去,黑洞洞的一片,还是在自己被关押的那间小屋内,哪有什么鬼怪作乱? 他长叹一声,道:“这还真是日后所思,夜有所梦了。” 崔耕心思一转,就明白自己为 什么噩梦了。 在历史记载中,李裹儿先嫁武崇训,后嫁武延秀。在唐隆政变之时,她正在揽镜画眉,闻知乱起,逃至右延明门,追兵赶到,斩其首级。 眼看着韦后在作死的道路上渐行渐远,恐怕李裹儿要“重蹈覆辙“”。自己心忧娇妻的安危,所以,今天晚上做了这个梦。 但是,尽管明知这是个梦,崔耕却再也睡不着了。因为他明白,自己的担忧,正在逐渐变为事实。 纵然李裹儿现在还安然无恙,早晚也得真的丢了性命! 该如何这一切发生呢? 崔耕绞尽脑汁,开始考虑对策。 “诶,有了!” 忽然间,他发现自己忘了一件大事,如果把那件大事说出来,就有可能劝韦后杀了李隆基。 想到这里,他来到门前,大喊大叫道:“有没有人啊!来人!快来人!某要见皇后!某有天大的的事要禀报!” “来人!快来人啊!我……我肚子疼!” “刺客!有刺客啊!我死了,你们担待得起吗?” …… 他找了各种理由,大喊大叫,但是,外面一片死寂没人理他。 一直到一个时辰后,才有一阵轻微的脚步声传来。 哗楞楞~ 钥匙开门的声音、 吱扭扭~~ 门开了,有四个 人打着灯笼鱼贯而入。 这几个人身形高大,面白无须,很显然,是宫里比较强壮的太监。 崔耕大喜,道:“是皇后娘娘叫几位来的?很好,只要这次本官得脱大难,定对几位给予重赏赐。” “哪里,楚国公误会了,是皇后……啊,不,是太后娘娘叫我们看着你,可不是她让我们来看你的。” 崔耕当然明白,“看着你”和“看你”的区别。 他略嫌尴尬对一笑,道:“倒是本官自作多情了。对了,你们叫她太后……可是陛下已经驾崩了?” “没错,陛下已然去世多时了,现在的天子,是原来的温王李重茂。” “陛下……”尽管早有准备,崔耕听到这个消息,还是鼻子一酸,眼泪掉下来了。 尽管李显有着各种毛病,百姓们在他的治下,也算不得多么舒坦。但是,对崔耕这种高级打工仔来说,李显为人厚道,能包容的尽量百荣。不能包容的他还是尽量包容,堪称一个非常不错的老板了。更何况,人家把自己的掌上明珠李裹儿,嫁给了崔耕。 所以,崔耕这一阵哭,还真是真心实意。 那领头的那个太监却有些不耐烦了,道:“莫为一个死鬼担心了,楚国公还是多担心担心自己 吧。” “我……我怎么了?” “先自我介绍一下,杂家是这四个人的大哥,我叫吴忠,他们分别叫吴孝、吴仁,吴义。等到了阎王爷面前,问你是怎么死的。你尽管报答我们哥四个的名号。” “什么?”崔耕心头巨震,道:“你……你们要杀我?” “废话,不杀你,我们兄弟吃饱撑的,大晚上的不睡觉,来这乱逛?” “你……你们到底是受了何人的指使?” “杂家心情好,让你做个明白鬼,就是临淄王李隆基。那妖妇韦香儿倒行逆施,欲行女帝故事。临淄王发动在及,就派我们兄弟先把你干掉。嘿嘿,崔耕崔二郎,你不是有本事吗?不是每每在绝境中翻盘吗?这次,临淄王倒要看看,一个死人可怎么翻盘?” 说着话,那高大太监,已经将腰刀抽了出来,在灯笼的照耀下,反射出冷冽的寒光。 其余三个太监,也把刀抽出了半截,从三个方向,将崔耕围拢。 这间屋子并不大,崔耕又手无缚鸡之力,堪称上天无路入地无门! “崔二郎,你给我在这吧!” 呜! 那汉子力劈华山,冲着崔耕搂头就剁。 崔耕也不躲闪,暗叫了一声,完了!想不到我崔二郎竟然葬身于此! 第1080章 三国恩怨长 如果金乔觉就此一命呜呼,崔耕也判断不出金乔觉的死因。没办法,可能性太多。 但是,他通过简单地人口呼吸活过来了,再通过种种蛛丝马迹判断,那可能性就只有一个了——一氧化碳中毒。 刚才,李半钟用银针刺破金乔觉的手,发现银针不变黑,而金乔觉血呈暗红色,就是佐证之一。 那是因为一氧化碳与红细胞结合,血液中缺氧所致。 崔耕道:“王子殿下,您好好想想,您的帐~篷内,是不是曾经有个炭炉?” “还真有。此地天气寒冷,正需要炭炉保温。昨夜崔先生也在,此炉就在帐~篷内的东北角。” “那咱们再去看看,现在还有那炭炉没有?” “好。” 在新罗军士的搀扶下,金乔觉来到帐~篷内,但见那炭炉果然不见了。 崔耕解释道:“炭火若进行遮蔽,就会产生毒气。有些地方的人,,专门用这种法子自杀。想必,是朴虎趁您睡着了,在炭火上搞了鬼。事后又怕此事败露,才把炭炉藏匿了起来。” 一氧化碳中毒,在 这个时代并不算什么生僻的知识。刚才人们之所以判断不出来,无非是各种可能太多,难以确认金乔觉到底是怎么死的。 现在,帐~篷内无故少了炭炉,说是纯属巧合,谁信啊? 金乔觉眉头一挑,道:“朴将军,你怎么解释?” “呃……下官委实不知啊……对了,兴许是那崔光……” “拉倒吧。”金乔觉道:“就算崔光能进我的帐~篷,那么大一个炭炉拿回去,能不被人发现?你和你的手下,都是瞎子吗?” “这个……” “什么这个那个的,来人,将朴虎极其同党拿下!” “喏!” 毫无疑问,刚才和朴虎一起作证,今日见过崔耕进帐的人,都是奸细! 众新罗军士发了一声吼,抽出兵刃,就要拿人。 然而,此时已经晚了。 扑通通! 朴虎和两名同党跌倒在地,七窍流血而亡。 不用问,他们已经在在嘴里暗藏了毒囊,随时准备灭自己的口。 崔耕见状,轻拍了两下手,道:“好,很好,视死如归,崔某人佩服之至。不过……现 在幕后黑手是谁,已经呼之欲出了。你们这样做,有意义吗?” 下毛野智田道:“崔光,你把话说清楚,谁是幕后黑手?有什么证据?” 崔耕冷笑道:“下毛野智田,你又何必揣着明白当糊涂?幕后黑手当然是你们扶桑人。至于证据么……嘿嘿,你确定,在这桃花岛上,还需要什么明确的证据?” “你们可要想清楚,我爹是扶桑宰相。杀了我,你们就再也无法到扶桑卖货了!” 这还真是个问题。 众海商赶紧劝道:“一个下毛野智田不算什么。但是,我们和扶桑之间的贸易,一年能赚上百万贯钱。现在杀了他……着实不划算啊。” “这也确实没什么明显的证据,咱们大唐乃礼仪之邦,不好直接动手吧?” “不如就把他当个屁,放了吧。” …… 在人们的劝告声中,崔耕犹豫了。 另外,他还忽然想到,三十多名清流,还作为自己的小辫子,被扶桑人攥着呢。 若是自己意欲兴兵攻打扶桑,为了防止扶桑人狗急跳墙,与自己鱼死网破, 就必须在开战之前,混入扶桑。 若扶桑真的因为下毛野智田的缘故闭关锁国,自己或者自己安排的人怎么混进扶桑呢? 想到这里,崔耕看向金乔觉道:“王子殿下,这下毛野智田要杀的人是您,您说,到底该如何处置他呢?” 金乔觉想了一下,道“扶桑人浪子野心,意欲吞并我新罗久矣。不如把他押回新罗,严刑拷打。待问完了扶桑的情报,再做处置?” 崔耕当然知道金乔觉没说实话。 扶桑和新罗之间的关系,错综复杂。 最初,扶桑帮着百济打高句丽,双方之间势同水火。 但是,后来,百济灭国之后。扶桑因为曾派出五万水军,帮助百济,与大唐作战,深怕大唐腾出手来、报复自己。 与此同时,新罗为了和大唐征夺百济故地,发动了唐罗战争。这场战争的结果,是大唐因为吐蕃的崛起,无力同时应对两场战争,被迫退兵。 新罗做贼心虚,也惧怕大唐的报复。 于是乎,新罗和扶桑开始抱团取暖了,双方开始了一段时间的蜜月期, 互派使者,互送礼物,加强军事合作,等等。 可是后来,大唐并未如新罗所想的那样,腾出手来报复。 新罗人的心眼就活动起来了,大唐乃天下第一的国家。他若是对我新罗的国土没什么兴趣,我们又何必和扶桑合作,而把大唐放在一边呢。 于是乎,几任新罗国主都采取亲大唐而远扶桑的对策。到了现在的圣德王在位,这种国策越发明显。 扶桑人明显不甘心,一直在给新罗人使各种小绊子,甚至促使新罗和大唐开打。 等打上了新罗人才发现,自己独扛大唐,真是亚历山大,又开始寻求扶桑合作。 所以,现在的金乔觉,还真不敢把扶桑丞相之子怎么样,也只有说这个蹩脚的理由,把下毛野智田救下来再说了。 崔耕也乐得顺水推舟,给了金乔觉一个面子。 稍后,海商大会正常举行,崔耕并未参与其中。只是通过俞铃,照顾了一下金慕华的份额而已。 眼瞅着海商大会就要结束,这一日,崔耕收到了一个粉红的请帖,却是俞铃相邀,今晚一会。 第1081章 逢凶终化吉 当此之时,想到李隆基承诺的重赏,那太监的脸上,已经浮现出了得意的笑容。 可正在这时,忽然间—— 白光一闪! “啊?” 那太监但觉喉头剧痛,站立不稳,倒伏于地。 “狗!” “是神犬谛听!” “杀了这畜生!” …… 剩下的三个太监顾不得崔耕了,各持利刃,一拥齐上,就要把神犬谛听乱刃分尸。 再神犬,那也是一条狗,若不担心伤了它。在这斗室之内,它绝对讨不了好去! 然而,谁告诉你,来得只有神犬谛听? 就在三名太监全力对付神犬之际,有一人影从门外闪进,手持一把宝剑,辣手杀人。 噗噗噗! 有心算无心之下,这四名太监全部死于非命,尸横就地。 崔耕这才看清楚了来人,正是释光明。 当日,释光明令神犬做信使,通过金乔觉,已经秘密投靠了崔耕。 崔耕微微一躬身,道:“多谢大师了,要不是您及时赶到,崔某人今日就得交代在这。大恩不言谢,且看崔某人日后的表现吧。” “哪里,崔相客气了。”释光明谦虚道:“这主要是崔相洪福齐天所至。若不是那妖后做了恶事心虚,强留贫僧在宫中,我也没有机会救崔相一命。” 崔耕叹了口气,道:“说起来,今日之事真是好险。我在宫中的亲近之人,尽被韦后派人严密监视。也只有国师你和我的 关系,不为人知。” 总谢来谢去的也不是事儿,释光明转移话题,道:“那崔相现在怎么办?” “我准备面见皇后……” “不可啊!”释光明着急道:“你面见皇后,皇后就会问了,谁救了你?那不就把贫僧卖了吗?” “呃……我可以说没看清救我之人的相貌。” 释光明苦口婆心地道:“那也不大妥当。您没把皇后劝服怎么办?她若是要继续关押您呢?谁知道宫中有多少人是李隆基的人?今日之事再发动一次,贫僧可未必能再次及时赶到。” 崔耕也感到释光明的话有道理,道:“那依大和尚之见,本官该怎么办?” “您稍等。” 释光明转身出去,拿了个小包袱来,道:“这里面是一身太监的衣服和一把小刀,您把胡子刮了,冒充太监,择机混出皇宫。只要出了皇宫,您还不是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 “对啊!” 崔耕骤然发现,自己有些钻牛角尖了。 韦后就是个猪队友,自己能不能让她按照自己的意思行事,着实难以算计。 但是,自己要拯救包括李裹儿在内的家人,何必一定要靠韦后呢?只要自己在外面坐镇,动员共济会、秘会、北门会的全部力量,再加上自己在左右羽林军中的影响力,李隆基能掀起什么风浪来? 想到这里,崔耕道:“好,国师高见,那咱们现在就动 身?” “不,不是您和贫僧一块走,而是您一个人走。而且,神犬谛听也得留下。” “为什么?你难道还想给韦后效力?” “当然不是。”释光明深吸了一口气,道:“事到如今,我就实话实说了,您不觉得,我现在的位置非常好吗?太后觉得我是她的人,临淄王李隆基觉得我是他的人,您觉得我是您的人。无论这长安政局如何变化,贫僧都是稳坐***。既然如此,我又何必一定要急切地表态,已经投奔您了呢?” 敢情这骗子是打的脚踩三条船的主意。 崔耕先是有些生气,不过想到人家毕竟救了自己一条命,又迅速冷静下来。再仔细想想,若不是这释光明之前没有表现出和自己有着特殊关系,自己可就死定了。 也不止是这次,释光明留在宫中,日后还说不定能起到什么意想不到的作用呢。 想到这里,崔耕慨然道:“那大师就继续和太后以及李隆基虚与委蛇,咱们后会有期。” “后会有期。” …… …… 崔耕用小刀将胡须刮去,换上了一身小太监的服饰,离了自己的被监禁之地,往外面走来。 怕被巡逻的人发现,他不敢走大路,只敢走一些小径。夜深人静,阴影重重,还真些慎得慌。这还不是最大的困难,最大的困难是……现在宫门未开,他必须在天亮之后,自己失踪的事情 被发现之前,混出皇宫。 “冷静,冷静,这会儿不冷静……可就完了!” 崔耕一边在小径上穿行,一边想着混出皇宫之策,一心二用之下,忙中出错,他竟然迷路了。 其时天已经蒙蒙亮,时间紧急,崔耕强自稳定精神,眉头微皱,半昂着头,思考对策。 “诶,你一个小太监,也对这牌匾感兴趣吗?”一个清朗的声音,从崔耕背后传来。 “谁?” 崔耕吓了个亡魂皆冒,回身望去,但见一个五十来岁,身着浅绯袍的官员,正在笑吟吟的看着自己。 这人生着一张国字脸,却不会让人感到多么严肃。三缕墨髯飘洒胸前,不长不短,恰到好处。 总的来说,是个非常非常帅的半大老头。 崔耕这才长松了一口气,让心中暗想,以此人的相貌,我见过一次,肯定有印象。不幸中的万幸,这个人虽然看官袍是个五品官,但我们俩还真没见过。 当即,他故现惊慌之色,拜倒道:“小的拜……拜见这位大人,您一定要相信我,小的是睡不着,早起了些,绝无作奸犯科之意啊!” “莫害怕,莫害怕。”那官员摆了摆手,道:“本官既不是你的上官,又不负责宫中治安。别说你没干什么坏事儿了,即便你真做了,那也与我无关。” “多谢大人,多谢大人。” 那官员又温言道:“其实,本官也是睡不着 ,出来随便走走。对了,本官看你一直盯着这牌匾,到底在想什么呢?” 崔耕这才意识到,自己是站在一个八角凉亭前,上面挂这一个匾额——“孤亭”。刚才自己昂着头,好像在就是看这八角凉亭上的匾额。 他总不能说,自己在想怎么逃出皇宫吧,只得顺着那官员道:“对,小的是在看这八角凉亭上的匾额,嗯,真是好!” “哦?怎么个好法?” 擦! 哪有这么寻根究底的? 崔耕的学问大部分来自后世的记载,自己的底子就着实不够看。 现在让他品评匾额,他当然说不出什么来。 崔耕只得道:“小的没读过什么书,到底哪里好,多么好,我也说不上来,只知道这字看着就挺舒服的。” 那官员闻听此言高兴极了,道:“没读过什么书,都能一眼看出来这匾额不凡,看起来你还真是明珠蒙尘啊。若多读几本书,未尝未尝……” 一个小太监多读书有什么前途? 那些有职司的大太监,是因为学问升迁的吗? 那官员话说了半截,顿时一滞,他索性转移话题,道:“实不相瞒,这附近的匾额,都是出自本官的手笔哩。咱们虽然身份不同,也算知音了。” 崔耕道:“不敢高攀“知音”二字,敢问您是……” “本官乃宫苑总监钟绍京。” “啥?您是钟绍京?” 崔耕听了这个名字,心头巨震。 第1082章 忽有妙计生 崔耕见到的名人多了,总不至于见一个名人就心头震来震去的。关键是,眼前这个钟绍京,乃是李隆基的心腹之一,参与了唐隆政变。政变后论功行赏,钟绍京被封为中书令、越国公,位极人臣。 当然了,现在的钟绍京,还仅仅是个宫苑总监而已。 现在,他掌管着大约二百多名工匠、园丁,负责皇家所有园林的维护,乃至亭台楼阁的日常维护工作。 就这个毫无前途的官职,还是他的书法名扬全国才得到的。要不然,他只能做个八九品的小官儿。 李隆基之所以要拉拢看起来无权无势的钟绍京,主要是因为,这宫苑总监别的时候没用,政变的时候有大用。 宫苑总监的官舍,就在西内苑内。 西内苑是皇帝游玩打猎的地方,平时没什么人来,也就是钟绍京和那两百多工匠、园丁住在此地。也就是说,表面上无权无势的钟绍京,在大多数的时间里,完全掌握了西内苑。 而西内苑南面就是着名的玄武门,玄武门再往南,就是朝廷文武百官办公的皇城,历来为政变必夺之地。西内苑的东面就是大明宫了,政变就是大明宫换主人啊,也非常重要。 如果把长安比作一个巨人的话,大明宫就是大脑所在,皇城就是五脏六腑的所在,而这西内苑,就是哽嗓咽喉! 事实上,李 隆基发动唐隆政变,选的指挥中心正是钟绍京的家中。 历史记载,钟绍京带领着自己那两百多园丁和工匠,拿着锄头、铁锨和木棍,参与了那场唐隆政变。 但是,可但是,但可是,尽管如此,说钟绍京对李隆基多么忠心,那也未必。 据说,李隆基发动政变时,带着政变的核心人物,来到了钟绍京的家门前。 钟绍京竟然闭门不纳。 后来,据说是钟绍京的老婆对他说,“臣妾听人说,为了国家大事而不计个人安危的人必得神助。再说你平常就一直与他们共同谋划这件事,现在即使你不去亲自参加,又哪里能够脱得了干系呢!” 钟绍京听了觉得非常有道理,这才把李隆基等人放进来。 崔耕做了这么多年高~官,对人心的把握堪称炉火纯青,对这段记载嗤之以鼻。 那怎么可能? 谋反这么大的事儿,钟绍京还不早就考虑清楚了,哪有事到临头缩了的道理?这时候后悔,除非去出首,要不然已经太晚了。政变失败,无论他参加没参加,都是个死字。 退一万步说,钟绍京真的犹豫了。他老婆说得那些理由,他就想不到?为什么被老婆一说,就不再犹豫了? 恐怕这段记载,是“为尊者讳”。 所谓尊者,就是李隆基。李隆基交好钟绍京之后,发现这人胆子小,恐 怕不愿意参与政变。但是,这场政变又缺不了他。 最后,李隆基灵机一动,根本没提这件事儿,而是在发动政变的时候,突然赶到。 钟绍京此人的性格,是“爱之欲其生,恶之欲其死”。他在为中书令后,报答恩人,报复仇人,简直到了“朝野侧目”的程度,足以证实这一点。 李隆基正是利用了他这个性格,那时候可能说,如今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你不愿意让我们进去,难道想眼睁睁地看着我们去死吗? 钟绍京才不得不开门。 简短截说,钟绍京的为人,在崔耕脑海中过了一遍之后,一条出宫之计诞生了——让他带自己混出去! 宫苑总监经常带人出入皇宫,人们心理放松,盘查不会太严。 崔耕大喜道:“您就是钟总监?小人今日一见真是幸何如之啊!” 钟绍京微微一愣,道:“你这宦官说话也太夸张了。本官不过是一个五品宫监而已,你见我一面,有什么幸运的?” “小的敬的不是您的官职,而是你的这手书法。另外,小的还听说,您是三国时期魏国太傅钟繇的第十七代孙,出身显赫,不知对也不对?” 钟绍京高兴道:“你知道的真够多的。不错,本官就是钟太傅的不肖子孙。” …… 当然了,崔耕的几个马屁,只能说拍得钟绍京甚是舒服,离着 他愿意冒险,带着崔耕出宫还差着十万八千里呢。 又说了几句闲话后,崔耕眼珠一转,道:“钟太傅的官舍,不是在西内苑吗?怎么您今晚夜宿皇宫了呢?” “你问这个啊,告诉你也无妨。当朝太后,昨日下了旨意,要新朝新气象,将皇宫内大部分的牌匾换一遍,改个名字,限本官三日内办完。写字本官是不怕,拟名本官是真不在行。就向太后请了旨,在皇宫内留宿,找找灵感。” 李显尸骨未寒,你韦后就要显示新朝新气象。这是嫌自己死的不够快吗? 崔耕暗暗腹诽。 当然了,现在的重点还是讨好钟绍京。 崔耕又问道:“您找灵感找的怎么样了?” “嗯,基本上差不多了。就是这附近还有几处,我没想明白。比如这“孤亭”,该改成什么好呢?” 崔耕想了一下,道:“改成“虫二”二字如何?” “虫二,不行不行!”钟绍京连连摇头道:“什么啊?虫二既听着不美,而且毫无底蕴,甚至连明确的意思都没有。怎么能改成这个?” 崔耕微微一笑,道:“这就是钟大人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了。事实上,这虫二两个字的含义隽永得很哩。” “嗯?此言怎讲?” 崔耕右手往四下里一划拉,道:“您看此地庭草交翠,景色甚佳,如果在凉亭上题一个“风 月无边”的匾额如何?” 钟绍京眼前一亮,道:“风月无边?好,这个好,想不到你这宦官不读书却有几分天赋的文才。嗯,本官决定了,这个八角凉亭上的匾额,就是“风月无边”了。” “且慢!”崔耕微微一笑吗,道:“小的以为,“虫二”二字,可要比什么风月无边,合适得多哩。您好好想想,这“风月”二字,把边框去掉,剩下的是什么呢?” “是虫……二?妙啊,妙啊!风月没有了边,可不就剩下“虫二”了吗?小公公,你可真是让本官刮目相看了啊。对了……不知小公公贵姓,应该如何称呼呢?” 好么,说了这么半天,他还不知道崔耕姓字名谁呢。可见,这位钟大人之前对崔耕,还真不怎么看重,就是无聊找人说说话而已。 崔耕道:“小的叫刘慕德。” “好,刘公公,这里还有几处地方,你帮本官参详参详。” …… 崔耕小露了这么一手之后,钟绍京对他终于重视起来,让他帮着想几个地方的匾额。 崔耕当即大抄特抄,什么怡红院、潇~湘馆、蘅芜苑、秋爽斋、缀锦楼、蓼风轩、栊翠庵等真是张口就来。 钟绍京顺利完成了任务,非常高兴,从袖兜中掏出一粒银豆子,道:“刘公公今日真是帮了本官的大忙了,这颗银豆子不成敬意,万勿推辞。” 第1083章 全赖绍京果 崔耕轻轻将银豆子往外一推,小心翼翼地道:“钟总监,那个……您能不能换样赏赐啊?” “换样赏赐?”钟绍京当时就有些不悦。 说穿了,他这个五品的宫苑总监,既没什么名望,又没有什么油水,能拿出来的赏赐的东西着实不多。就是这颗银豆子,都是暗中咬咬牙拿出来的。 他以为这宦官是嫌钱少,道:“你想要什么?记住,莫要人心不足蛇吞象。” “小的不敢!” 噗通! 崔耕跪倒在地,道:“小的不想要什么财物,只想跟在钟大人身边,常听您的教诲!顺便,如果您有暇,能教我写写字儿就更好了。” “这样啊……” 钟绍京的虚荣心甚强,甚喜别人拍自己的马屁。但他无权无钱无势,平日里拍他马屁的都是些工匠、园丁罢了,殊为可憾。 今日这个文采甚高的太监拍他的马屁,还真是他从未得到过的一种待遇。 当即,钟绍京看眼前这个宦官越看越顺眼,道:“难得你一片向学之心,行,待会儿本官就给你带几本字帖和一套文房四宝来。这几日你先练着,过几日本官要检查。” “呃……小的不是那个意思 。”崔耕吞吞吐吐地道:“明说了吧,小的在宫里甚不得宠,经常遭上官打骂,有的时候饭都吃不饱。我想……我想……不如干脆就不做太监了,就留在大人身边效力!” “啥?你要出宫,留在本官身边?” “还望大人收留!”崔耕跪在地上,“砰砰砰”,给钟绍京磕了三个响头。 “莫磕头!莫磕头!此事关系重大,且容本官想想……”钟绍京眉头紧皱。 他有这个表现,就算相当不错了。 一般的官员,莫说是钟绍京了,就是三品高~官,也绝不肯淌这种浑水——这件事办成了,对自己没什么好处。办不成,却是有着杀头之罪! 也只有钟绍京,“爱之欲其生,恨之欲其死”,才会因为对一个小太监印象好,而甘冒奇险。 要不是因为这个性格,他不会被良心逼着,看起来毫无前途的唐隆政变。事后,李隆基自己评价唐隆政变之所以成功时,说是因为“刘幽求之谋、崔日用之智、郑绍京之果”。果者,果断也!按照官方史书记载,郑绍京是事先答应了李隆基,后来李隆基到了,他又改了主意,不肯开门。那还“果”个屁啊 !事实是,郑绍京事前不知此事,事中觉得此事成功的可能性太小。但尽管如此,因为和李隆基等人交好,他就愿意参加这场政变!此等行径,才不愧是“钟绍京之果”! 同样地,要不是因为这个性格,钟绍京也不会上中书令后,“恣情赏罚,甚为时人所恶”。他这个中书令仅仅当了十天,就被人弹劾,贬谪出了京城。大唐的短命宰相中,他绝对名列三甲。 总而言之,这是一个很适合当朋友,却对政治乃至个人安危都很不敏感的,非常可爱的一个书法家。 最终,钟绍京还是没有抵挡住崔耕求恳的目光,猛然间一跺脚,道:“罢了!罢了!本官就帮你这个忙!” “谢谢大人,谢谢大人!”崔耕诚心致谢。 钟绍京想了一下,缓缓道:“从皇宫中混出去,得有腰牌,还有殿中监的手令,这些你都没有,就这样出去,肯定不行。” “那大人的意思是……” “你随我来……” 二人七扭八转,来到一个院子内。 还没到地方,崔耕就闻到一股淡淡的臭味。 “这是……” “没来过这儿吧?这是咱们宫苑监的库房。” “啥? 宫苑监还有库房?这里装的是啥?” 钟绍京介绍道:“宫苑监当然得在皇宫里有库房。你想想,庄稼一枝花,全靠粪当家。这花草树木也是一样,没有粪肥,怎能长得茂盛?但是,总不能经常拉着粪车,在皇宫进进出出吧?那成何体统?” 一股不祥的预感,涌上了崔耕的心头,干笑一声,道:“那这里存的都是大粪?” “莫做那副表情,这里的粪肥都是发酵过的,没那么臭。再说了,这里也不仅仅有粪肥啊。” “那这里还有……” “运送大粪的大车。” 说着话,二人已经进了库房。 钟介京伸手一指,道:“喏,那些就是运输粪肥的大车了。是这么回事儿,每次咱们宫苑监要运入粪肥,就跟在皇宫内的净桶大车后面进来。出去呢,也是跟在净桶大车后面出去。所以,再过一会儿,这大车就被拉出去了。” 入芝兰之室,久而不闻其香;入鲍鱼之肆,久而不闻其臭。现在崔耕感觉,那臭味也不是那么难闻了。 他说道:“您是想,让小的混在赶大车的人里面出去。” 钟绍京摇头道:“那怎么成?赶大车的都是熟面孔, 你一个生面孔,不是一露面就让人起疑心吗?再说了,这么大的事儿,你知我知就行了,你难道还想让第三个人知道?” “那您的意思是?” 钟绍京将一辆大车的底板一拉,道:“你看!” 崔耕眼见一亮,道:“这大车竟然有夹层!” 钟绍京略有些得意道:“咱们这宫苑监虽然没什么油水,但也不是完全没有来钱的路子。比如说,这宫中的珍奇苗木,那是能滋生的。待长得差不多了,咱们就偷偷运出一批去,小补家用。” “那小的今日就靠这个夹层逃出去了?” “正是如此。” 稍后,崔耕身体蜷缩,进了那大车的夹层。 钟绍京把木板重新盖好,慢悠悠地走了出去。 又过了半个时辰,脚步阵阵,马蹄声声,一片嘈杂。看来是宫苑监赶大车的来了。 崔耕眼前一片漆黑,只能凭感觉,知道大车在慢慢移动。 过了半刻钟左右,大车停了。 外面有个轻笑声传来,道:“老张,这次你的大车里,没什么夹带吧?” 我靠! 钟绍京这大车夹层,都成了不是秘密的秘密了啊! 我今日能否顺利逃出宫中? 崔耕陡然心中一惊。 第1084章 世事真如棋 “擦!姓杨的,你喊啥喊啊?”外面有个焦急地声音传来,道:“哪次……那什么,你没得好处?这被人知道了,咱们都得玩儿完。” “得了吧,这里还不都是咱们这些苦哈哈,谁不知道这么点儿事儿啊。告诉你,你们宫内监,最近的孝敬可少了很多啊。” “那不是今年苗木不旺吗?这花木也分个大小年,今年年景不成,我们有啥办法?” “最好是那样,你们可别捣鬼。” “擦,你还不信了?不信你搜啊!” “搜就搜!” 那声音竟然越来越近,崔耕的心,也提到嗓子眼里了。 很显然,这位只要一搜,他就绝无幸理! 哗楞楞~~ 正在这时,忽然远方有一阵沉重的马蹄声传来,高喝道:“太后有令,宫中有要犯逃脱,所有出入宫禁之人物车马,必须严加搜查,不可懈怠!” 紧接着,那马蹄声一停,有人翻身下马,道:“吾乃百骑果毅尉韦穿云,特奉太后之命,监察此门,您们都给本官警醒着点儿,检查仔细喽,万不可有任何疏漏!” “是!”一群人轰然应诺。 “对了,你们刚才检查到哪了?” “就是那辆大车。” “好了,就是这辆大车了,且给本官仔细检查。” 紧 接着,一阵杂乱的脚步声,向着崔耕所在的大车围拢。“叮叮当当”,不断敲击。 事到如今,崔耕已经麻木了、 这要是再搜不出自己来,那除非太阳从西边出来了。 然而,事实是,这太阳今天还真是从西边出来了。敲击了半天之后,刚才那个一直叫嚣着要检查夹层的人道:“启禀韦将军,已经检查完了,这辆大车没问题。” “嗯,很好。一辆粪车大家都检查的如此仔细,果然是对太后忠心耿耿,本官有机会的话,定会为大家向太后请功的。” “谢将军。” “好,让那样大车走吧,以后的车辆都依此办理。” “遵命。” …… 啪! 骨碌骨碌~~ 一声清脆的鞭响之后,大车继续起行。 事情变化的太快,崔耕直到现在,还有股子强烈的不真实感。 勉力平复心情,他才逐渐理顺了这些守门军士们的逻辑:大车里有夹层,他们知道。但是,与此用时,这夹层的存在,对他们是大有好处的。平日里,敲打敲打宫苑监的人,让他们多多孝敬,那当然没问题。但是,在上官面前暴露夹层的存在,可就敬谢不敏了。 他暗暗寻思,韦后知道我逃了,要宫门口的侍卫加紧盘查。可正因为如 此,我才能顺利逃出宫去。 世间如棋,人生如戏,这世事真是奇妙。 崔耕在夹层内胡思乱想,大车继续前行,又走了一刻钟左右,大车终于停了。 一片嘈杂的声音过后,崔耕的耳边恢复了平静。 当然了,现在还不算安全。 外面没人把木板抽出来,他出不了大车夹层。就算出来了,这里是西内苑,又名“禁苑”,各门处还是有军兵把守。没有钟绍京的帮助,他还是出不去。 当然了,这里是钟绍京的地盘,崔耕取得钟绍京手令外出公干的难度非常之小。, 所以,崔耕就安安静静地躺在夹层内,等着钟绍京救自己出去。 又过了半个时辰左右,脚步声声,有人来到大车前,将木板抽了下去。 正是钟绍京! 崔耕再次拜谢,道:“多谢钟大人!如此大恩,小的没齿难忘。” “哪里。”钟绍京以手相搀,道:“不过是举手之劳而已,刘公公不必如此。说起来,还是本官有些对不住你哩,我早就应该放你出来了,只是家里出了点儿事,一直脱不开身。” 崔耕顺势站起,道:“您现在来也不算晚,小的在大车里睡了一觉,也是刚刚睡醒哩。” “刘公公真会说话。对了,快把这身衣服换 上,你那身太监衣服就烧了吧。” “是。” 钟绍京背过身去,崔耕换了一身青衣小帽。 钟绍京又嘱咐道:“你以后就对外人就说,自己叫钟小泉,是本官的族人。因为家里遭了灾,特来投奔本官。” “小的听您的,以后我就叫钟小泉了。 “很好,现在就跟本官来吧。” 二人往外走。 西内苑占地颇广,崔耕随着钟绍京走了一盏茶的功夫,眼前才出现了一片屋舍。 钟绍京介绍道:“这里就是咱们宫苑监的官舍了,本官给你安排个独门小院儿,你暂且安顿下来。至于里面的一应物品么……” 他从怀中掏出了一张钱票,道:“这是聚丰隆银号五贯钱的钱票,你自己去东市置办一套吧。” 简直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这出入西内苑的机会,不是来了吗? 崔耕大喜,赶紧微微一躬身,道:“多谢钟大人。不过,钱我就不要了,小的还有些积蓄。只要您给我个手令,让小的去东市买东西就成。” 钟绍京又把钱收了回去,道:“如此也好。咱们先去本官的家吃早饭,你再拜见一下贱内,以后就是一家人了。稍后,本官就给你写手令。” “多谢大人!” 到了现在,崔耕 算是彻底放下心来,跟着钟绍京慢慢往前走。 功夫不大,已经到了一个宅院前。院子前面的拴马石上,栓了红黑白青四匹马,身材壮硕,颇为神骏。 崔耕拍马屁,道:“这几匹马可是相当不错,堪称宝马良驹了。一般的人,就是有钱都买不着,大人真是有福之人啊。” 钟绍京摇头道:“嗨,什么有福之人啊?这四匹马都不是本官的。” “那是谁的?” “是本官四个朋友的。本官刚才不是说了吗?之所以没及时把你从大车里放出来,就是因为家里出了点儿事儿。这事儿啊,就是本官要招待他们四个。嗯,一个叫王琚,一个叫薛崇简,一个叫姜皎,还有一个叫王毛仲。” 擦擦擦! 崔耕闻听此言,只觉得自己的心头一百匹***在呼啸而过?这四个人都是李隆基的铁杆啊! 自己才出了皇宫,就到了这四位面前。 那岂不是刚离了狼窝,又进虎穴! 这可怎么办? 就在他束手无策之际,门内一个非常爽朗的声音传来,道:“可是钟兄回来了?你可让我们等的好久啊!” 紧跟着,脚步声响,一个形容俊朗,风度翩翩的男子迎了出来。 “崔耕!” “王琚!” 二人同时脱口而出。 第1085章 白马可识途 崔耕和李隆基之间势同水火,王琚乃是李隆基心腹谋士。事到如今,什么奇谋妙计都已无用! 陡然间,崔耕迅速回身,将那拴马石上拴着的白马解下来了,然后扳鞍认蹬,翻身上马! “驾!驾!驾!” 不幸中的万幸,这马身上不仅鞍韂俱全,而且马鞭马刺俱有。崔耕狂打马鞭,疾驰而去。 王琚这才反应过来,扯着脖子喊道:“抓住他!抓住他!他就是崔耕啊,莫让崔耕跑了!” “啊?崔耕?你往哪里走?” 屋内闯出来一名大汉,正是王毛仲! 他乃李隆基的侍卫统领,武艺极为出众,当即也解下来一匹红马,紧追不舍。 一边追着一边喊,道:“拦住他!前面的人拦住他!皇后娘娘有令,崔耕涉一桩人命官司,要暂时收押!” 简短截说,两匹马如离弦之箭一般,极速前行。没用多大功夫,已经冲出了西内苑——就凭西内苑那些守门军士的能耐,没有准备的情况下,是拦不住奔马的。 再说了,就是他们手里有拒马什么的,也不敢拦。 废话,那玩意儿多危险啊。 万一崔耕因此摔下马来怎么办?莫说死了,就是磕着碰着 ,乃至掉了一根汗毛,他们承担得起吗: 现在韦后欲为武则天第二的心思,简直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她若为帝,那没得选,唯一的女儿李裹儿就是皇太女。莫看现在韦后和崔耕闹别扭,以后肯定等得好。自己现在伤了崔耕,那不是得日后被抄家灭族吗? 人同此心,心同此理。 莫说西内苑看门的军士了,就是闻讯赶来的其他兵马,也不敢硬拦崔耕,唯恐他老人家有什么三长两短的,自己吃罪不起。至于什么开弓放箭,那是提都别提。 甚至于,有李隆基的人混在其中,准备趁乱害死崔耕,都被旁边的人砍了脑袋,用于邀功请赏了。 当然了,在大唐长安,全城的军民百姓中,军队的人数占了三分之一。消息传开,各路大军从各方面赶来,即便没人敢伤崔耕,崔耕也逐渐陷入了困境。 眼瞅着一个包围圈儿就要形成,崔耕真是心急如焚。 他无奈之下,从马上的鹿套中,将刺马锥拿出来了。 一般来讲,骑马之人要让马儿全速前进,就是打马挥鞭。 若是挥鞭之后,还嫌马跑得慢呢,就用刺马针。所谓刺马针,就是安在马靴后面 的一个金属突起,比针也粗不了多少。骑马之人用脚后跟上的刺马针,用力刺马的肚子,那马吃疼之下,速度会有所上升。 若是仍然嫌不够快,那就是用刺马锥了,就是一个硕大的六棱锥,直接用此锥狠扎马的脖子。 这是没办法的办法,一般只会用在逃命或者追敌的时候。马锥刺下去,有四种可能;一,马在剧痛之下,爆发出全部潜力往前猛冲。二,马开始视马背上的主人为仇人,拼命颠簸,要把马背上的人颠簸下去。三,马性胆小,受此刺激,变为惊马。四,插得地方不对,力度太大,把马给插死了。 现在,崔耕就是拿出了刺马锥,**那白马的脖子! 噗噗噗! 三锥子下去,三个血洞同时出现。 希律律~~ 那白马发出了一声怪啸,陡然前窜,速度平白增加了三成。但是,与此同时,崔耕也丧失了这匹白马的控制。 白马惊了! 崔耕只得紧紧抱住抹脖子,听天由命。 好在那白马还知道避人,避过了无数追兵, 大约半刻钟后,那马从一个大宅院的角门狂奔冲入,守门的军士无力阻拦! 崔耕身后面传来一阵狂喜之声 :“快把这里给围了!” “他跑不了啦!” “哎呦,可用不着东奔西跑了,今日真把我累坏了。” …… 崔耕心里一翻个儿,暗叹了声,完了! 进了宅院内,马跑不开,早晚我得被人抓住。 果不其然,功夫不大,白马平静下来。紧接着无数军士赶来,将崔耕团团围住。 崔耕双手往前并拢,深吸一口气,道:“好吧,本相不然大伙儿为难,你们把我捆上,去领赏吧。” “捆什么捆啊?你个小没良心的,该不会连这儿是哪都不知道吧?” 随着一阵悦耳的女声传来,那些军士往旁边闪开道路,一名雍容华贵,举手投足间都带着性~感的绝**子,出现在崔耕的面前。 “是你?太平公主?” “不错,正是本宫。”太平公主轻抿朱唇,笑吟吟地道:“想不到你我竟在这等情况下相会,咱们俩还真是有缘啊。” “这个……”崔耕咽了口吐沫,道:“是那白马受惊,慌不择路,随便找了户人家进去了,恐怕算不上什么有缘。” “二郎误会哩。白马进入本宫的府中,可不是什么慌不择路,而是……这里本来就是它的家。” “ 它的家?” 崔耕瞬间就秒懂了,当初,钟绍京告诉自己,今天家里来了四个朋友,一个叫王琚,一个叫薛崇简,一个叫姜皎,还有一个叫王毛仲。不用问,自己今天随便牵的那匹马,就是薛崇简的。这马受惊之下,顺着潜意识的指引,回到了家中。 崔耕道:“这马是郢国公的?” “二郎猜对了呢。” 顿了顿,太平公主道:“好了,二郎好不容易来一次,本宫可要好好地招待招待你,跟我来吧。” “不是……”崔耕有些迟疑道:“如今太后要抓我,你护着我恶了太后,这不好吧?” “切,莫非本宫不护着你,那韦香儿就能放过我了?再者……” 话刚说到这,“蹬蹬蹬”,有个小校飞奔而到。 他单腿跪地,道:“启禀公主,大事不好!中书门下平章事宗楚客,已经把咱们的府邸围了。他……他……” “他怎么了?” “他说奉了太后懿旨,要将崔相抓回宫中。您若是还想保住公主之位的话,就乖乖交人。” “宗楚客?” 太平公主柳眉倒竖,杏眼圆睁,道:“他算什么东西,也敢来威逼本宫?走,二郎,咱们一起去会会他!” 第1086章 大变终发生 轰隆隆~~ 镇国太平公主府中门大开,一队甲士从府内冲出。最前面两个人面沉似水,正是崔耕和太平公主。 宗楚客一见这架势,就知道今日的差事不大好办。 他走上前来,微微一躬身,道:“崔相和太平公主一向可好?楚客这厢有礼了。” “宗相免礼。” 崔耕道:“不知宗相今日前来,到底所为何事呢?” “崔相又何必明知故问?”宗楚客道:“大行皇帝派往广州建圣善寺的缘海和尚,在被崔相审讯后,蹊跷而亡。国师不依不饶,太后无奈之下,将您关在皇宫大内,待一切都查清楚了,再让您继续处理政事。这是太后的一片慈爱之内,您怎么就不理解呢?” 崔耕好悬没气乐了,道:“缘海和尚之事已经了结了,这不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吗?当初处理缘海和尚的案子的时候,国师释光明亲口答应,不再追究此事,大行皇帝表示同意。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当时宗相你也在场!” “这个……” 宗楚客老脸一红,道:“崔相记错了,本相并不知道此事。您若觉得自己被冤枉了,可以去向太后解释此事!” “你… …”崔耕深吸一口气,道:“好吧,退一万步说,这个案子还没了结,那本官也应由御史台询问,而不是关在皇宫大内。” 韦后没啥权威,只要不在皇宫大内,崔耕闪转腾挪的余地就大多了。 宗楚客却道:“崔相在御史台曾经遭过刺杀,还是皇宫内比较安全。这是太后为了保护您,才特意安排的。” “安全个鬼啊!本官在皇宫大内,才遭了一场刺杀!对了,就是临淄王李隆基安排人干的。告诉你,这临淄王李隆基早就有谋逆之心,他勾结……勾结……” 话说到这,崔耕忽然说不下去了。 因为,再提此事,就要提国师释光明。先别说这会儿把释光明卖了,是不是不大仗义。关键是,这个老骗子未必肯认啊! 唉,好后悔啊,当初自己听到李隆基欲让释光明行刺李显的消息之后,就该马上报告李显,让他抓人的。 可是,自己竟然为了稳妥起见,准备将计就计,在李隆基突然发动的时候动手。 现在可好,李显突然中风离逝,自己的计划完全被打乱了。 奶奶的,这李隆基难道真的是天命所归之人? 宗楚客却不知道崔 耕的所思所想,摇头道:“看来崔相为了脱罪,已经开始胡言乱语了。想那临淄王既无兵无勇又没什么名望,怎敢行那谋逆之事?” 顿了顿,又语气转厉,道:“闲言少叙,宗某人是奉了太后的懿旨,来捉拿崔相的,却不是来和你商量的。现在,你就跟宗某人走吧。” “如果本官说不呢?” “那就……” 宗楚客语气一滞,转而看向太平公主道:“公主,您怎么说?” 太平公主道:“二郎难得在本宫这里作客,本宫想多留他几天呢。还请宗相回禀太后,宽限几日。” “如果太后不准呢?” 太平公主眉毛一挑,道:“那就请宗相发兵攻打我的公主府喽,反正……本宫早晚也难逃这么一遭。” “好!既然公主明白利害,心意已决,宗某……告退了。” 话不投机半句多,宗楚客转身离去。 当然了,韦香儿总不至于马上就命人强攻太平公主府。 首先,从道理上就讲不过去。 崔耕没有罪过,就是退一步说,他真的在大堂上非刑杀人了,顶多也就是贬官而已。 其次,不管怎么说,看在女儿的份儿上,日后她要和崔 耕和好的。说句不好听的,韦后百年之后的丧事,就得崔耕来办。现在,还真不好撕破脸。 最后,也是最关键的,完全没有必要。 韦后的目的,只是暂时让崔耕发挥不出影响力而已。关在皇宫大内,还是被围在太平公主府,没什么差别。 所以,五千军士围了太平公主府以后,韦后这边就没有其他动作了。 崔耕昨晚没休息好,先草草吃了点东西,就蒙头大睡,直到晚上才起身。 太平公主摆了一桌好酒好菜,为他接风洗尘。 前来陪客之人,除了太平公主外,就只有一个郢国公薛崇简了。 有儿子在场,太平公主端庄了许多,轻举酒杯道:“本宫一直想谢谢二郎,今日终于找着机会了。来,二郎,本宫敬你一杯。” 崔耕微微一愣,道:“谢我干什么?我没帮公主做什么事啊?” “你也知道,我和崇简的关系,一向不怎么好。可是,自从你上次开导了崇简之后,崇简真是孝顺了许多呢。” 崔耕这才想起来,当初发生了“段谦闯宫案”,太平公主被牵连其中。自己为太平公主洗脱冤枉后,太平公主请自己参加饮筵,并 且把至宝“玉叶冠”转送给自己。 当时薛崇简出来搅局,自己和他有过一番深谈。现在看来,是那番深谈起效果了。 崔耕看向薛崇简道:“今日你和王毛仲、王琚、姜皎等人,一起去钟绍京的府上作客,可是……你仍然在和临淄王李隆基交好?此人狼子野心,不可不妨啊!” 薛崇简道:“多谢崔相提醒。其实,在下经您提醒之后,经过观察,已经发现了李隆基对我没安着什么好心。现在只是奉母亲的命令,暂且与之虚与委蛇罢了。” 疑邻偷斧都能发生,何况是确有其事?薛崇简有这个转变并不奇怪。 崔耕眼前一亮,道:“那你知不知道,这李隆基准备何时起事,诛除韦后?” “呃……”薛崇简眉头微皱,道:“李隆基这伙子人虽有此意,但他们好像察觉到了什么,对我有着提防之心。到底何时发动,我……” “不好啦!走水啦!” 话刚说到这,忽然间,外面有人高声喊道。 崔耕等人冲出去一看,但见皇宫方向,冲天火起。 崔耕心里一凉,喃喃道:“恐怕不是走水了,而是那件大事儿,终于……发生了!” 第1087章 兴亡百姓苦 “发……发动了,无兵无勇,他们怎么就敢?”尽管事先有所心理准备,此时此刻,薛崇简还是脸色骤变。 崔耕却闭上眼睛,沉声道:“他若是不敢,也就不是李隆基了。” …… …… 果然,功夫不大,顺着风声,隐隐有齐声的高喝传来。 “韦后与安乐公主,为了当女皇和皇太女,悍然进毒饼毒死先帝!” “万骑果毅葛福顺、陈玄礼、李仙凫,愿从相王诛贼。” “清楚韦后乱党,凡是长得高过马鞭之人一律斩杀。” “首鼠两端者,皆为逆党同谋,罪诛三族啊!” …… 喊声越来越大,简直如同山呼海啸一般,紧接着城东、城西,皆有数点火起。 太平公主此时满脸的兴奋之色。 她虽然和崔耕关系亲密,但双方的立场并不相同。 对于崔耕来说,保住李裹儿和韦后是首要的。因此,绝不能让除了李显儿子之外的人登基。 对于现在的太平公主来说,皇位上的人是谁并不重要,重要的是,那个人必须姓李! 武则天作为她的母亲当了皇帝,她都要参与神龙政变,更别提韦后了。 除了这种信念之争外,还事关身家性命。 武则天为女皇,太平公主不仅性命无忧,而且可以安享富贵。 但是,若韦后临朝,无论李旦还是太平公主,都有性命之忧。所以,宗楚客奉韦后之命,来强索崔耕之时,她宁 可玉石俱焚,也要严词拒绝——反正伸头也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 如今李隆基起事,可谓正中了太平公主的下怀。 她颇为兴奋地道:“李三郎果真吾家千里驹是也,这事儿还真被他做成了!” 薛崇简有些迟疑,道:“母亲现在说这个,是不是有些早了?如今的宰相里,除了崔湜之外,全是那妖后的人。左右羽林军,乃至万骑俱皆被韦氏族人掌控。临淄王想翻天,没那么容易吧?” “本来我也以为没那么容易,不过,你看,这城东城西的大火意味着什么?” “什么?” “长安西贵东贫,如果光城西火起,还能说李隆基在诛杀韦氏一党。但是,这城东都是贫民百姓,又有什么好烧的?” “您的意思是……有人在趁火打劫?” 太平公主缓缓摇头,道:“并非仅仅是趁火打劫。城内有三分之一的人,为我大唐将士。若是三五个蟊贼,又怎能让城东如此混乱?恐怕真实情况是……羽林军和万骑在趁火打劫!” “啊?军队趁火打劫,那朝廷岂不人心尽失?既如此……您又为何说李三郎把事做成了?” 崔耕叹了口气,道:“话不是那样说。李隆基无兵无勇,只能靠相王的名望唬人,能控制住军队才怪呢。他这时候若强行部勒军队,才是愚不可及。相反地,任由他们抢掠,这些人就是他最强烈的支持者 ——这些人的抢掠行为,还要靠他追认呢。” 太平公主接话道:“至于民心?长安城外的人,哪知道这里发生了什么?只要李隆基胜了,他今日的所为,就代表了民心。” 薛崇简的脸上既是气愤,又是不解,颤声道:“那……那岂不是相当于,李隆基拿长安百姓的性命和财产,和军队做了一笔交易?而这交易的目标,就是皇位!” 崔耕斩钉截铁地道:“正是如此。” 事实上,出于“为尊者讳”讳的角度,在历史记载中,对这场政变中百姓们受到的伤害并未提起。 但是,一条普通的记载,揭开了这场政变血淋淋的一角:万骑恃讨诸韦之功,多暴横,长安中苦之;诏并除外官。又停以户奴为万骑;更置飞骑,隶左、右羽林。 当初太宗李世民,从左右羽林军中挑选精骑百人,组成“百骑”,作为皇帝的亲卫。到了武则天一朝,又把百骑扩充为“千骑”。 李显登基,将自己的亲卫扩充到“万骑”。 以百扩千容易,以千扩万就难了。如此急剧的扩张,光从羽林军抽调是不行的。一来,这会损害羽林军的战斗力。二来,这样没啥意义,都是羽林军的人,那不如直接把羽林**名叫“万骑”得了,何必脱了裤子放屁,多费一道手续? 所以,李显从官奴隶、蕃户中,选拔精壮加入万骑。 蕃户就不用说了, 契丹、奚、靺鞨、吐蕃乃至新罗扶桑人,主动归顺大唐,被称为“蕃户,可以十年内不纳税。 官奴隶呢?除了少部分是唐人作奸犯科,被贬为官奴隶外,大部分人就是战争俘虏。 总而言之,这是一些底层的异族人。 皇帝的逻辑很简单,这些人生活困苦,朕把他们简拔为侍卫亲军,他们岂能不对朕感恩戴德,忠心耿耿? 再说了,这些异族人心思淳朴,知恩必报,定然不会受其他人的拉拢渗透,与朕为难的。 然而,李隆基的这场政变,让人们明白了,这种想法纯属扯淡。李隆基所策反的主力,就是万骑! 羽林军将士有家有口的,愿意听从朝廷命令,不怎么乐意造反。就算抢劫,也下手颇有分寸。 但是,万骑野性难训,可就完全不同。 他们遭了诸韦的暴打,再经过李隆基的心腹一挑拨,首先发动了叛乱。紧接着,南北衙军士才群起响应。 万骑在唐隆政变中到底干了什么,没有记载。但是,李隆基利用万骑造反完后,也有点傻眼。 最后,他采取了三条举措: 其一,万骑军官,全部升官出外。这就相当于某种程度上的“杯酒释兵权”了。 其二,从今以后,不再从官奴隶中选拔万骑。 其三,从羽林军中选拔精锐,组成“飞骑”,对万骑进行制衡。 李隆基作为万骑造反的得利者都受不了,这场 叛乱中长安百姓受的苦难可见一斑。 …… …… 当然了,崔耕不是圣人,他现在无暇关心百姓们受了多少苦难,而是担心自己家人的安危。 外面的喊杀声越来越大,而围困太平公主府的军队毫无动静,崔耕不禁心急如焚。 终于,他实在忍不住了,抱拳拱手,道:“公主,能否帮崔某人一个忙?” “怎么?二郎想出去?” “正是。看如今这架势,韦后定然无幸,本官出去也改变不了大局。还请公主准许借崔某精骑百人,护送崔某回家。” 还有句话他没说出来,自己家中有安乐公主李裹儿,定是叛军围攻的首要对象! “二郎真是有心了呢……” 太平公主想了一下,就慨然应允,道:“一百精骑,本宫可以借给你。只是……门外的守军肯不肯让路,就看二郎你的了。” “料也无妨!” …… …… 稍顷,太平公主府正门隆隆大开,一百精骑缓缓而出。 崔耕在整个队伍的最前列,高声道:“对面军中到底是何人主事?请出来答话!” 呼~~ 那边似乎早有准备,顿时无数灯笼火把点起。 在数十骑的护卫下,有一青衣小帽之人催马来到崔耕的面前,抱拳拱手,道:“大哥别来无恙乎?弟可是在此恭候多时了。” 崔耕一见此人,顿时如同寒冬腊月被浇了个透心凉,喃喃道:“怎么……是你?” 第1088章 此路已不通 哪怕这个人是李隆基呢,崔耕都觉得自己有点闪转腾挪的余地。然而,天不佑他,这个人是郑愔! 没错,就是那个背叛了崔耕不知道多少次,后来被崔耕逼着辞去相位的郑愔! 虽然说起来,双方没有什么杀父之仇,夺妻之恨。但是,双方都明白,二人之间的矛盾是不可调和的。 道理很简单,崔耕几乎没有什么对不住郑愔的地方,相反地,对他有过几次饶命之恩。 但是,郑愔却几次三番差点将崔耕弄得万劫不复! 升米恩,斗米仇! 这种恩将仇报做多了,崔耕不死,郑愔真是于心难安。 他哈哈大笑道:“不错,正是小弟。临淄王知人善任,让小弟我来负责大哥的安全。” “这么说,外面的五千人马,你已经全部掌控喽?本官就奇怪了,你是如何说服他们的?” “这个简单。”郑愔双手环抱于胸前,嘴角都差点咧到腮帮子上去了,得意道:“小弟告诉他们,如今相王欲诛韦后,双方较力,到底鹿死谁手,尚未可知。诸君若是贸然加入一方,选错了边的话,就有抄家灭族之忧,不如就此按兵不动。反正无论韦后还是相王的命令,都是命大家围住太平公主府,莫让崔相出来。弟说完之后,大家都 觉得某之所言甚为有理,大哥觉得呢?” 崔耕此时的心情,已经跌入了谷底,道:“郑愔,你有种!不过,若今晚本官的家眷出了半点差错,我唯你试问!” “哈哈哈!” 郑愔仰天大笑,直笑得前仰后合,上气不接下气儿。 崔耕面色阴沉,道:“你笑什么?” “我笑的是,大哥聪明一世,糊涂一时,都这时候了,您还担心家人呢,您还是多担心担心自个儿吧!待临淄王得势之后,焉有你的命在?” “临淄王?”崔耕轻笑一声,道:“刚才你不是说,是相王欲诛韦后吗?即便他胜了,也还是少帝李重茂继续为皇吧?退一步说,即便少帝因相王功大,退位让贤,也得是相王即位吧?怎么可能轮得到临淄王李隆基?” 郑愔面色微微一变,道:“临淄王乃是相王的三王子,又有什么区别?” 崔耕冷笑道:“区别可大了!你也知道,临淄王李隆基仅仅是个三王子啊。哪朝哪代,皇子能做皇帝的主了?” 忽然间,崔耕猛地一拍脑袋,道:“擦!本官说错话了!这皇子做皇帝的主的时候,还真有,那就是本朝太宗皇帝杀了建成元吉之后。临淄王想做太宗皇帝第二?嗯,有志气!” 李世民发动玄武门 之变后,让李渊积继续当了两个月的皇帝,才登基为帝。 崔耕这么说,无疑是暗讽,李隆基欲为李世民第二,要弑兄杀弟,逼老父让位。 郑愔赶紧分辩道:“胡说,临淄王绝没那个意思。” 崔耕得理不饶人,厉声喝道:“若没那个意思,他李隆基凭什么要替相王做主?再说了,他前面还有两个哥哥呢。” 郑愔慌不择言,道:“我刚才说得,只是我以为的话,却不是临淄王的想法。我……我刚才想错了还不成吗?” 崔耕的声调越发高昂,有意让所有人都听到:“想错了?那你就是承认自己曾经这样想了?你想临淄王效仿太宗皇帝,也来场玄武门之变?很好,真是大大的忠臣啊!你就是本朝的张公瑾,相王听说了,肯定甚是高兴,郑贤弟。你就等着升官发财吧。” 相传,玄武门之变前,李二陛下虽然经过了尉迟恭、房玄龄、侯君集等人的劝说,还是犹豫不定,就打算烧乌龟壳占卜,再决定要不要干这么一票。 张公谨从外面进来,一把便将李二陛下的龟壳夺过来扔在地上,道::“占卜是为了决定疑难之事的,现在事情并无疑难,还占卜什么呢?如果占卜的结果是不吉利的,难道就能够停止行动 了吗?” 李二陛下听了这话,才下定了政变的决心。 可以说,张公瑾算是玄武门之变最大的鼓动者了。 李旦若觉得这郑愔跟张公瑾差不多,肯定会非常高兴地……要了郑愔的脑袋。 “我……” 郑愔真是悔得肠子都青了。 他心说,我是猪啊,崔耕攻击李隆基就攻击李隆基呗,我把这事儿往自己身上揽干啥?现在人多嘴杂的,今日之事难免传到李旦的耳朵里,可是大大的不妙。甚至于,那李隆基就不是个善茬,会不会直接砍了我的脑袋,自证清白呢? 不行! 这崔二郎的口才太厉害了,再跟他斗嘴,我早晚得被他给坑死。 想到这里,郑愔索性藏拙,道:“清者自清,浊者自浊,某不和你做口舌之争。你就待在太平公主府,等候朝廷的处置吧。” 言毕,拨马就走。 “哦,心虚了哦!” “理不不辩不明,有种你别走!” “敢跟崔相做对,真是不知死活!” …… 崔耕身后的太平公主府卫士一阵起哄。 当然,也仅仅是如此了,指望他们帮着崔耕冲破破五千军士的重围。别说办不办得到了,双方既无恩义又不是上下级,人家跟本就不可能帮着崔耕如此玩儿命。 无奈之下,崔耕也只得带 人重新回了太平公主府。 到了现在,外面打成什么样儿,崔耕也完全插不上手了,甚至于,外面的消息,他都完全得不到。 不过,仔细想想,自己家中早做好了准备,有共济会、北门会乃至秘堂的好手坚守,应该能坚持住吧?只要坚持过了这一晚,李旦登基,即便是李隆基都做不成快意事。 简短截说,崔耕尽量往好处想,昏昏沉沉过了一夜。 第二天白天,外面仍然大军包围,不通消息。 直到第三日天将傍晚—— 郑愔的声音在太平公主府门外响起,道:“陛下有旨,请太平公主出来接旨啊!” 太平公主看向崔耕,道:“尘埃已然落定,二郎,陪本宫出去看看?” 崔耕强自平复心情,深吸了一口气,道:“某正有此意。” 然后,二人带着数名卫士,往门外而来。 举目望去,但见郑愔的形象已经大为不同——身着紫袍威风凛凛,头戴乌纱得意洋洋。 看来,他已经重得了一个三品之上的职司。 与此同时也说明,这场政变是李隆基取得了最后的胜利。 郑愔手持一卷黄绫圣旨,眉毛抖动,阴阳怪气地道:“大哥也出来了?那好,你也跪下,和镇国太平公主公主一起,聆听陛下的旨意吧?” 第1089章 赐死崔二郎 崔耕哼了一声,道:“也不知这旨意,是陛下的意思,还是相王的意思?” “关于这点,大哥完全不用担心。因为就在昨日,少帝已经禅位给相王,自己重新退位为温王。所以,现在的陛下,就是原来的相王。陛下的意思,绝对就是相王的意思。” “这……这怎么可能?”崔耕大吃了一惊。 他可是清楚的记得,在历史记载中,李隆基发动政变五日后,李旦才登基为帝。 而现在,李旦却是在政变之后,马上登基。 别小看这五日的时间,效果大大不同。 首先,这是“禅位”,而不是“太子继位”。 你李旦为了表明自己德行高尚,天命所归,起码得来个三辞三让吧?就算不三辞三让,起码也得选个良辰吉日吧?好么,当晚政变,次日登基。如此猴急,你发动政变到底是为了匡复社稷,还是为了自己当皇帝啊? 可以想见,无论是现在还是后世史书上,都会对李旦这次的仓促登基大为讥笑。李旦以往积累的名望,不说一朝尽丧吧,但也至少是损失了一半。 其次,从现实利益上讲,也不妥当啊。 不错,昨日是很多兵马参与了政变,但还有些兵马在按兵不动呢。人家只是对韦后不满,可不是支持你李旦做皇帝。 现在,你挟天子以令诸侯,用少帝李重茂的名义,收拢势力,大部分人也就忍了。毕 竟,李重茂是先帝的亲儿子,大家得服从命令。等你收拢完势力再登基,大家手底下无兵无勇,也无可奈何。 但是,你登基后再收拢权力,丝毫不给大家台阶下。那就别怪有人心向先帝,意欲保先帝血脉重新为帝了。 所以,无论从名望还是从实际利益上讲,李旦如此仓促地登基,都是殊为不智。 太平公主也质疑道:“先帝尸骨未寒,皇兄的心也太急了吧?郑愔,你是不是在假传消息?” “并非是下官在假传消息,而是陛下不得不如此。”” “为什么?” 郑愔伸手一指,道;“问题就出在大哥的身上。” “啊?我?” “就是你,崔耕崔二郎!你为新罗道行军大总管,河北道、山东道安抚使、安东都护府大都督,掌握了我大唐三分之一的军力。现在,你不在魏州,故太子李重福为监军,这股子势力就在李重福的手中。他若挥师西进,相王辅政,名不正言不顺,拿什么抵挡?也只有登基之后,陛下才能领全国的兵马,迅速平叛。” “原来如此。” 崔耕瞬间就秒懂了。 表面上看,李重福坐拥强军,李显这边要跟他对抗的话,应该是让李重茂继续在皇帝位上,造成兄弟相争的假相给天下人看。 但问题是,你蒙谁啊? 人家李重福的太子之位是怎么来的?由崔耕领头,群臣跪请立李重福为 太子,李显答应。然后,选良辰择吉日,在含元殿册封太子,并且祭告太庙。 这太子之位是极为硬扎! 但是,李重茂呢?是李显死后,韦后颁布李显“遗诏”,废李重福的太子之位,**李重茂。李显遗诏,谁知道是真的是假的?八成以上的可能,那就是韦后编的。换言之,李重茂的皇位,不是来自于李显,而是来自韦后。 韦后既然被诛,当然得李重福继位啊。 还有一点,韦后乃是李显正儿八经的皇后。虽然不是生身之母,但是,从封建礼法上看,她就是李重茂的亲妈。 好么,现在你李重茂的妈被李旦宰了,你不去为你妈报仇,还让自己是杀母仇人辅政,那就是不孝,还有何面目做皇帝啊? 别说什么韦后失德,再失德,那也是你妈。要不然,大家谁觉得皇帝失德就造反,那天下不就大乱了吗? 所以,只要是李重茂在位,那无论从哪个方面来讲,李重福都是“正义”的一方。 唯有李旦登基,才能名正言顺地对抗李重福。 李旦完全可以说,你李重福是先帝亲封的太子,朕还之前做过皇帝呢,岂不比你名正言顺?就是你爹那个太子位,都是朕让出来的! 只是后来,你爹这一系守不住江山,险些为韦后所夺。现在,朕力挽狂澜,有大功于国,要把皇位拿回来,有何不可? 这样,双方在舆 论上能打成平手。 之后到底鹿死谁手,就看个人的手段了。 想到这里,崔耕沉声道:“既然如此,想是相王是铁了心,要与故太子李重福开兵见仗喽?那本官……想必也是难逃一死?” 郑愔对崔耕继续称李旦为相王也不以为意,道:“大哥果然聪明!你战功卓绝,旧部甚多。你若不死,无论相王还是临淄王,都心中难安啊!” 说着话,他招了招手,道;“实不相瞒,东西都给您准备好了。” 马上就有一个军士端着个托盘上来,上面有三样东西:匕首、毒酒和三尺白绫。 郑愔继续道:“大哥把这三样东西领回去,慢慢选吧。” “崔某人若是不肯自尽呢?” “不肯?”郑愔轻笑一声,道:“那可由不得你,您说是不是啊,公主?” 说白了,崔耕现在手中没有任何力量,全靠太平公主庇护。只要太平公主松了口,到底是圆是扁,可就由不得崔耕自己了。 不过,太平公主微微摇头道:“你回去告诉皇兄,让崔二郎不再干政可以。但是,要崔耕的命,只要本宫还有一口气在,办不到!” “公主您这是何必?这天下男人有的是,您何必为了一个已然失势的崔二郎,得罪陛下呢?” 太平公主正色道:“天下男人有的是,但真正走进本宫心里的,唯有崔二郎一个。二十年前,母后为了皇位,夺 了我的驸马薛绍,我忍了。今日,皇兄同样是为了皇位,要夺我的崔二郎,本宫却不准备再忍!” 说到最后,太平公主的语气,已经阴毒无比。 她紧咬银牙,一字一顿地继续道:“你回去问问皇兄:先杀皇嫂,再杀亲妹,他准备让天下人如何看待自己?” 太平公主违背李旦的意思庇护崔耕,一是有些豁出去了。二是……好吧,她有些有恃无恐。 崔耕人称“崔青天”,名望甚好,自不必提。 与后世经过李隆基抹黑后,太平公主声名狼藉不同。在这个时代,太平公主的名声也不算差——有李显那帮子无法无天的女儿衬托着,人家太平公主都算一朵白莲花了。 好吧,李旦诛韦后,是为了李氏江山,杀崔耕是有不得已的苦衷,那么,太平公主呢?有人就会问了,你爹和你妈生了那么多子女,现在就剩下你和太平公主了,你身为皇帝富有四海,却连一个妹妹都容不下? 另外,以太平公主对李旦的了解,这位皇兄性格软弱、权力欲~望低又重视亲情。只要自己表现强硬,他应该会服软。 然而,出乎太平公主预料的是,郑愔既没有妥协,也没有继续强硬下去,而是胸有成竹地道:“公主莫把话说得那么绝嘛……其实,陛下是想和你做个交易。” “什么交易?” 郑愔拍了两下手,道:“带上来。” 第1090章 心灰意已冷 “喏!” 随着一声答应,有一姿容秀丽、充满知性的俏佳人,被两名甲士带到了太平公主的面前。 “婉儿!” “公主!” “你没事儿,真是太好了!” “想不到我还能再见你一面!” 大难重逢,一对特殊的恋人拥抱在一起,久久舍不得分开。 “奶奶的,这不是暴殄天物吗?” 郑愔暗骂了一声,随后开口道:“启禀公主,这就是陛下要跟你做的交易了。上官婉儿依附韦后,论罪当诛。念及公主和她的特殊情谊,可以赦免。不过……公主您的面子再大,也不能庇护所有人吧?现在,陛下开恩,让您在上官婉儿和崔耕之间,随便选一个。但是,也仅能选一个。” “你的意思是,陛下要用婉儿和本宫做个交易,换取崔耕?” “不错,正是如此。当然了,您也可以选崔耕,而放弃上官婉儿。到底何去何从,公主您自个儿慢慢掂量。明日的这个时候,下官静听您的好消息。” 言毕,郑愔转身,施施然而去。 太平公主的嘴角强扯了一下,道:“切,有什么好怕的?让本宫选,我偏不选!倒要看看,皇兄能把我怎么着?” 说是这样说,她明白,李旦走了这棋,再派兵攻打自己的府邸,就是师出有名。只要下个不得伤了公主的命令,谁也挑不出毛病来。凭着自己公主府的兵马,肯定是挡不住长安城内的十几万大军的。 为今之计,要保住崔耕的性命,只能另想办法。 …… …… 回到府内,天色已黑,太平公主摆下一桌酒宴,一是为上官婉儿压惊,二是商议对策。 直到这这时候,崔耕和太平公主,才从上官婉儿口中,得知了这次政变的内情。 原本崔耕还有些奇怪,在历史记载中,唐隆政变发生时,上官婉儿带着自己所拟的遗诏原稿,打着灯笼领宫人来迎接叛军。刘幽求见了遗诏原稿,以上面写明了“ 让相王辅政”为理由,请李隆基饶恕上官婉儿。结果,李隆基不准,上官婉儿当即被斩首。 那为何这次,上官婉儿却活下来了呢?仅仅是李旦想用她来交换自己? 听了上官婉儿的叙述,崔耕才明白,问题就出在遗诏上。 自己和上官婉儿乃至高力士之间的关系不是什么秘密,自己被囚禁之后,韦后下旨将这二人同时收押。 既然如此,当然也就没上官婉儿草拟遗诏的事儿了。 要命就要命在这遗诏上。 在原本的历史中,上官婉儿聪明一世糊涂一时,拿出了遗诏草稿,自以为表明了对李旦的忠心。 但是,李隆基要的是李旦继位皇帝,而不是遗诏草稿上的“相王辅政”。这个时候承认遗诏草稿是真的,李显还怎么做皇帝啊?于是乎,这遗诏必须是假的,上官婉儿必须死。 这次上官婉儿并未草诏,李隆基没杀她的理由。叛军攻克皇宫之后,因为她身份特殊,也并未对她无礼。 听到这里,太平公主关切地道:“那其他人都怎么样了?” 上官婉儿叹了口气,道:“妾身听说,韦氏一门,已经全部被斩首,连尚在襁褓中的婴儿都没有放过。不仅如此,因为樊川杜氏和韦家共处一坊,军士们杀红了眼,将杜氏也灭族了。” “仅仅因为是韦氏的邻居,就惨遭灭族之祸?”即便以太平公主的狠辣,闻听此言,也倒抽了一口良气,道:“那其他人呢?” “所有和韦后亲近的人,都没有好下场。宰相韦温逃出家中,被乱军斩杀于东市之北。宗楚客穿着丧服,骑着青驴出逃,在通化门被守门的军士认出,当初斩首。韦巨源本已辞官不做,也被杀死于朱雀大街上。高力士被李隆基凌迟处死,活剐了三百多刀,还痛骂不止。秘书监汴王李邕娶了韦后的妹妹,御史大夫窦怀贞娶了韦后的乳母,这二人闻询之后吓破了胆,杀死妻子 ,捧首级急趋相王府,只求不死……” 上官婉儿将李隆基清除韦氏一党的情况娓娓道来,太平公主和崔耕的脸色也越来越难看。 无它,这场叛乱,李隆基下手太狠了,杀戮也太重了!对待旁人尚且如此,那与李隆基明争暗斗了多少次的崔耕的家人…… 过了一刻钟左右,上官婉儿依旧没提崔耕半个字。 终于,崔耕实在忍不住了,涩声道:“我……我家怎么样了?姨母就告诉我吧!” “你家……二郎,你可要挺住啊!俗话说得好,大丈夫何患无妻?只要你人还在……” “何……何患无……妻”,崔耕眼前一黑,强自打点精神道:“您……您再说清楚点儿?” “当夜叛军作乱,攻了半夜,没有攻下楚国公府。天亮之后,相王调了大军前来。可能是安乐、若兰等人,担心受辱,举火自~焚了。大火连烧了一天一夜,现在都未停息,恐怕你家……” “怎样?” “无一幸免!” “啊,无一幸免?真……通杀我也!” 崔耕终于忍不住,眼前一黑,晕倒在地。 …… …… “二郎!二郎!” “你醒醒!醒醒啊!” “人死不能复生,你要振作起来。” …… 良久,崔耕才悠然醒转,睁眼看去,是太平公主和上官婉儿关切的面庞。 “我……” 崔耕未及开口,两行热泪已经如同绝堤治水一般,直落而下。 男儿有泪不轻弹,只缘未到伤心处! 想到娇妻爱子,以及嫂嫂、九儿等人的音容笑貌,崔耕真是心如刀绞! “我……我……” 一口气没上来,崔耕再次晕死过去。 简短截说,崔耕醒了又晕,晕了又醒,如是四五次,才终于挺住了,放声痛哭。 呛凉凉~~ 最后,他把随身的佩剑抽出来了,道:“裹儿,若兰,阿朱,琪儿、瑜儿、嫂嫂……黄泉路上,你们走得慢一点儿,我这就随你们而去!” 看那意思,就是要自尽! 太平公主和上官婉儿劝了半天,都无济于事。 最后,太平公主实在忍不住了,“啪”地一声,给了崔耕一个大嘴巴,斥道:“崔二郎,你给本宫清醒一点儿。你现在这副样子,太让本宫失望了。” “你……你失望什么?”崔耕捂着脸,语气颓唐地说道。 “本宫说,你这副样子根本就不配为若兰和裹儿的夫君!现在,她们被迫自尽,连孩子都不能保全,你这为人夫的应该干什么呢?当初你为了给卢雄报仇,直接杀入皇宫的勇气去哪了?你得报仇啊!你得杀了李隆基,给她们报仇啊!” “对……报仇!我不能死……应该给她们报仇!”崔耕这才豁然惊醒,不再强烈要自尽了。 但是,也仅如此罢了,其精神完全提不起来,简直如同一个行尸走肉一般。 太平公主见不是事儿,眼珠一转,道:“二郎,莫想着那些不开心的事儿了。来,咱们喝酒!你自己的《将进酒》里也说嘛……呼儿将出换美酒,与君同消万古愁。” “对,喝酒!喝酒!”崔耕这才有些精神,举起酒杯来,一饮而尽。 “好,痛快!这才是本宫认识的崔二郎,来,咱们再饮!” “干!” …… 就这样,崔耕连饮数杯,酒入愁肠愁更愁,趴在桌子上,醉倒过去。 太平公主望着崔耕英俊的面庞,道:“他这个样子真可爱。” 上官婉儿有些吃味儿,道:“哎呦,这还真是情~人眼里出西施呢,我怎么就没看出来,哪里可爱了?尤其是今日,老婆孩子被人害死了。他却只知借酒浇愁,简直是赖你糊不上墙去。” “婉儿你这么想,可就错怪二郎了。”太平公主温柔如水地说道:“唯如此,才说明二郎是个至情至性之人哩。” “嗯?此言怎讲?” “哀莫大于心死,你听说过没有?现在二郎的心已经死了。你想想, 即便真的杀了李隆基又如何,难道若兰她们还能活过来不成?现在的二郎,可以说了无生趣了。” 顿了顿,又补充道:“这种感觉,我也有过,那就是驸马薛绍刚刚过世的时候。后来,全靠了……那些男宠……我才挺了过来。” 上官婉儿迟疑道:“你是说,二郎之前因为卢雄之死杀入皇宫,是因为心中充满了愤怒。但是今日……娇妻爱子都已去了,他连愤怒的心思都没剩多少。因为,他根本就感受不到半点希望,每多活一刻钟,都是一种煎熬。” 太平公主揽住了上官婉儿的**,道:“不愧是上官大才女呢,简直是一点就透。” 上官婉儿也不抗拒,美目之中闪过一丝异芒,道:“这么说,你是诚心把他灌醉的?” “嘻嘻,正是如此呢。本宫想借此机会,让他重燃起对生的希望。因为……这个世界上,还有值得他守护的人。 “你……” 上官婉儿冰雪聪明,马上就从太平公主的怀中挣脱出来,道:“监守自盗就监守自盗吧,何必说得那么冠冕堂皇!说,你是不是想趁虚而入,将你垂涎已经的崔二郎****?” “好妹妹果然善解人意!”太平公主拉着上官婉儿的手,道:“二郎对本宫甚是抗拒,光靠我可能不行。所以……这次,还要靠好妹妹帮上一个小忙。” 上官婉儿瞪大了眼,道:“什么?你不仅自己,而且想让我也……不行!绝对不行!” “好妹妹,你就帮一个忙嘛。你就真忍心看二郎就此颓唐?” “这是两回事!” “你就一点都不顾念咱们俩之间的情分?咱们相好以来,我一直没求过你什么事,这次……算是我求你了。” “月儿你莫这样,你……你这样真是让我为难呢。” “有什么为难的?现在卢若兰死都死了,李显也死了。你们一个是鳏夫,一个是寡~妇,整好是天生的一对……” 第1091章 虚惊一场梦 1084虚惊一场梦 崔耕又做梦了。 恍惚间,他梦到自己回到了家中。 没什么唐隆政变,家人都安然无恙,一切都是自己虚惊一场。一家人摆了一桌酒宴,开怀畅饮。 酒到酣处,望着李裹儿的无双**,自己色心大动,将其搂入怀中,肆意怜爱起来。 紧接着,卢若兰、拉达米珠、秦雨儿、王美芳、崔秀芳……乃至自己还没碰过的魏云儿和魏雪儿,对了,还有翩然若仙的俞铃,都加入了战团。 自己越战越勇,似乎有无穷的精力可以发泄。 等等,似乎有什么不对! 这是在酒宴上……嫂嫂、小九儿、茂伯都在啊,自己怎能如此不知羞耻? 啊?茂……茂伯,茂伯不是死了吗? 难道……这里并非人世? 再往前看去,倏忽间,所有人都变了一副形貌:披头散发,身着白衣,面无表情:“二郎,你得给我们报仇啊……报仇啊!” “报……报仇!” 崔耕心头剧震,猛然坐起,才发现自己是做了一个噩梦,浑身上下光洁溜溜,出了一身冷汗。 正在这时,一个悦耳而又性~感的女声传来,道:“二郎你醒了?嘻嘻,没瞧出来,你文质彬彬的,上得床来,还真是神勇呢。” “啊?” 崔耕往左边扭头看去,却见太平公主仅略披着了一件绸衣,任由春~光大泄,毫不避讳地望着自己。 “怎 ……怎么会这样?”崔耕瞬间就有点懵圈儿。 再往右边望去,那就更懵了。 一床薄被下,露出了一个小脑袋,脸颊绯红,眉目如画,不是上官婉儿又是何人? “你……你们……”崔耕瞠目结舌,不知如何开口。 “我们怎么了?”上官婉儿可不乐意了,道:“怎么?嫌我老啊?告诉你,要不是月儿求着我,我才不肯让你占这个大便宜呢。” 太平公主嗤嗤笑道:“婉儿长这么大,还没让男人近过身呢。二郎占了这么大便宜,,就没事儿偷着乐吧。” 崔耕咽了口吐沫,道:“不是我崔二郎不识好歹,但是,到……到底是为什么啊?就算公主你对我有意,也用不着非挑这时候吧?再说了,还有上官……那个……婉儿。” 到了现在,他也不知该如何称呼上官婉儿了,索性直呼其名。 “哼,莫得了便宜还卖乖,还不是为了你……” 然后,上官婉儿将太平公主的那套理论,拿了出来。 崔耕听完,真是有些哭笑不得。 很显然,太平公主在薛绍死后,有些心里抑郁了,后来,多靠了纵~情声色,才逐渐恢复了正常。 所以……她机械的照搬这个经验,用在了自己的身上。 这个方案管用吗?不管用吗? 自己现在心乱如麻,还真的难以评判。 太平公主又补充道:“也不光是为了这个。咱们三 人今日就拜堂成亲。明天李旦要本宫交人,我就说一家三口同生共死,看他能不能下得了狠心去?” “一家……三口?”崔耕看了看太平公主,又看了看上官婉儿,道:“这种理由,李旦那能通过?” 太平公主道:“什么一人换一人,不过是李旦给本宫的一个台阶罢了。婉儿是死是活,对他的皇位全无影响。其实,他要的还是你的命。本宫就不信了,他真的敢冒天下之大不韪,逼着本宫去死?” “那他若果真要冒天下之大不韪呢?” 太平公主苦笑道:“那咱们也只能真的同生共死了。” “公主,你……” 崔耕多年前就知道太平公主对自己有意思,但是,他以为那只是太平公主的肉~欲罢了,万没想到,佳人对自己竟然对自己如此情深意重,顿时一阵感动。 可是,就在如此美好的气氛中,忽然,窗外有一阵煞风景的冷笑声响起—— “不愧是大唐公主,竟能把偷汉子说得如此清新脱俗,奴家真的甚是佩服啊!” “啊?谁?”众人齐齐色变。 “是我!” 窗户闪动,有一身着夜行衣之人飞身而入,将蒙面黑纱摘下,露出了一张眉清目秀的俏脸。 上官婉儿是认识此人的,顿时如见鬼魅,道:“啊?你没死?” “对不起,让上官“姨母”失望了,我确实是没死。”她特意随着崔耕和 卢若兰叫“姨母”,讽刺之意昭然若揭。 崔耕却满是惊喜之色,道:“秀芳,你还活着?!” 没错,眼前之人,正是天下第一高手,隐娘崔秀芳! 崔秀芳没理他,背过身去,没好气地道:“你们快把衣服穿好。真是的,大家都担心你们担心的要死,你们却在这做出了这等事来。早知道,早知道我就不来了……让你们同生共死去。” 三人忙找了自己的衣服穿好。 崔耕迫不及待的问道:“你刚才说大家担心的要死……还有谁活着?” 崔秀芳道:“全家都好好的啊,若兰姐、裹儿姐、拉达米珠……嫂嫂,小九儿,都挺好的。” 上官婉儿道:“不对吧,我可是听说……” “你听说楚国公府被烧了,就以为我们都死了?”崔秀芳眉毛一挑,道:“但谁告诉你……我们当时在楚国公府里呢?” “你们当时不在府内?” “正是如此。大乱刚起时,因为府内准备充分,乱军没有得逞。,眼看着乱子越大越大,若兰姐觉得难以坚持,就决定突围。” “突围?那乱军能不知道?” “乱军当然知道,那把火还是他们故意放的呢。当时拦又拦不住,他们不放火,又能如何?难道告诉天下人,安乐公主已经逃脱了吗?” 太平公主道:“当然不能。皇兄李显再不得人心,也是做了这么多年皇帝的,总 会有人愿意向他效忠。再加上安乐名声不赖,羽林军难免有人****。” 在原本的历史上,安乐公主李裹儿声名狼藉。但是,因为崔耕改变了历史,娶了李裹儿。李裹儿有了崔耕给的巨额钱财后,吃相就没那么难看了。再加上她是“崔青天”的女人,很容易让人们爱屋及乌。 所以,现在的李裹儿,竟然号召力甚强。她若是登高一呼,还真够让李旦喝一壶的。还不如直接宣布她的死讯,让人们死了那条心。 上官婉儿狠狠地扭了崔耕一把,道:“想不到,我竟被李显那厮给骗了!” 崔耕呲牙咧嘴地道:“他骗你,你扭我干啥?” “哼,我被骗了,那不……那不你就占了大便宜了吗?” “可那也不是我要求的啊?我也是受害者。” “受害者你个头啊!” …… 眼见着二人一阵龃龉,崔秀芳看不过眼,道:“行了,莫打情骂俏了。先想想,现在咱们该怎么办?” 崔耕道:“这个好办,你怎么来的,就怎么带我出去呗。” “我带不了。”崔秀芳道:“千军万马的包围,你以为是那么好突破的?我今日好不容易才混进来,再带着你一个废物,根本不可能。” 崔耕理亏,不敢计较“废物”二字,赔笑道:“秀芳你既然敢来,肯定早已经想好完全之策了吧?莫卖关子了,还是快说出来吧。” 第1092章 终于得自由 崔秀芳道:“你还记得当初咱们抓捕李鸿泰时,他教我的假死之术吗?” 崔耕道:“怎么会不记得?当初咱们为了找张昌宗谋反的证据,好不容易才在老骗子韦什邡的帮助下,你和壁龙柴云瑞联手,抓了李鸿泰。后来,你承诺帮他找到李鼠并杀了,他就教了你假死之术。这种假死之术还真好用,想当初韦什邡就是靠这个逃脱了丽竞门的追杀。好像……好像这假死之术是靠某种丹药……” “就是这个了。” 崔秀芳从袖兜中掏出来一个小瓶,将那小瓶打开,倒出一颗碧青的药丸,散发着阵阵清香。 崔耕道:“你是让我吃这个,然后假死脱逃?” “对。明日就太平公主对郑愔说,你已经悬梁自尽了。咱们只要把你的棺木运走,不就能逃出生天了么?” “不妥!” 上官婉儿反对道:“是不是上吊死的,仵作随便一验便知,这绝对骗不了人。” “那就说是二郎喝了毒酒,被毒死的?” “同样可以验出来。”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那可怎么办?”事到如今,崔秀芳也慌神儿了。 崔耕却是灵机一动,道:“如果硬要编一个死的原因么,我这倒是有个现成的,保管李隆基听了深信不疑。” “什么理由?” “就说我突然肚子疼,哀号了半个时辰,死了。” “这……这么荒谬的理由,人家李隆基怎么可能相信?” 崔耕微微一笑,道:“怎么会不信?因为……这毒本来就是他下的。” 想当初,李隆基被高力士逼急了,决定铤而走险,让国师释光明给李显下毒,待 李显死后马上发动政变。 释光明怕死,暗中透过神犬谛听,联系上了金乔觉,进而投靠了崔耕。 崔耕决定将计就计,换下了毒丸,待李隆基发动政变的时候,抓他个现形。 结果,人算不如天算,李显临吃毒丸前中风了,韦后囚禁了崔耕,崔耕之前的谋划看起来完全无用。 但是现在,这条废弃的计策,又有了可资利用之处。 李隆基眼睁睁地看见崔耕吃了毒丸,但却不知道,那毒丸早就被释光明掉包了。 所以,在他的想法里,崔耕七日内应该必死无疑。 而今晚,整好就是第七日。 要拿上官婉儿换崔耕的,并非李隆基而是李旦。李隆基自己,总不能上赶着去找李旦说,自己之前准备毒死先帝和崔耕,已经给崔耕下毒了吧? 当然了,崔耕的威胁性太大,不亲眼看到崔耕的死尸,李隆基总有点不放心。 所以,也并未阻止此事。 这就给了崔耕可乘之机。 …… …… 轰隆隆~~ 第二日,太平公主府中门大开。 太平公主带着这上官婉儿,以及几十名卫士,来到围困府邸的大军之前。 略微交涉几句后,有军兵飞报这里的主事之人。 功夫不大,郑愔和李隆基,在一队甲士的簇拥下,来到太平公主的面前。 李隆基微微一躬身,道:“姑母一向可好,小侄隆基这厢有礼了呢。” 太平公主冷哼一声,道:“你都要杀本宫的情郎,我能好的了吗?” “姑姑您可冤枉我啦。这事儿既不是我的主意。也不是父王的主意,都是……对,是宰相郑愔极力坚持。他说崔耕娶 了安乐公主,就是韦后余党,可杀不可留。言之凿凿,就是父王都不好法外开恩啊。” 郑愔心说哪啊,的确,我是想杀崔耕。但是,我什么时候极力坚持来着?杀崔耕不都是你爹的主意吗?好么,你们父子不愿意干这脏活儿,就让我来背黑锅,可真够阴的啊! 但是,尽管确实是这么想的,他还得硬着头皮道:“不错,确实如此本官的主意,公主要怪就怪本官吧。” 太平公主不耐烦地摆了摆手,道:“行了!莫花言巧语蒙骗本宫了,到底是谁的主意,你们自己心里清楚。废话少说,告诉你,要让本宫交出崔耕不难,你得答应我几个条件。” “姑母您说,只要小侄儿乃至父皇能答应的,万无反对之理!” “其一,崔耕于国非但无罪反而有功,只是受韦后的牵连,才落得如此下场。所以,必须按楚国公之礼,风光大葬。” “此事理所应当。” “其二,楚国公的尊严还是要的,你们可以检查他的尸身,却不可损伤。” “呃……关于这条,小侄儿也可以答应。” “其三,确认崔耕已死之后,你必须马上撤去围困本府的兵马。” “那当然是题中应有之义。”李隆基问道:“三个条件小王已经答应,不知公主是将他交给小侄儿呢,还是您亲自动手?” 太平公主眼角含泪,道:“不必了,就在昨夜,楚国公已经……暴病而亡。” “啊?死了?可是腹痛而死?” “你怎么知道的?”太平公主语气一厉,道:“难道,二郎不是暴病而亡,而是被你害死的?” 李隆基赶 紧赔笑道:“那哪能呢?我就是随便猜猜……随便猜猜。对了……现在可以让小侄的人验尸了吧?” “去吧!去吧!” 李隆基用来害李显的毒丸,当然是高级货,看起来跟暴病而亡的差不多,崔耕只要假死就行了。 在先入为主的心理下,李隆基命人草草检查了一番,就确认了崔耕已死。 他当即信守诺言,撤去了围困太平公主府的兵马。 打一个巴掌,给个甜枣。 稍后,李旦又有旨意下,太平公主的实封加至万户,其子薛崇敏、薛崇简、乃至薛崇行俱封为王。 全国才八百多万户。太平公主私人所得的税收,就相当于国库的八百分之一。要知道,当初武则天害死了薛绍,为了补偿太平公主,才把她的食实邑从三百五十户,提升到一千二百户。 李旦此举,对太平公主可谓极尽荣宠了。 …… …… 当夜晚间,长安大德寺内。 虽然此寺名为大德,庙却不大,在长安数百座大小庙宇内,非常不起眼儿。 崔耕的家眷,以及数名心腹,就是藏身于此。 原来崔耕为了对付国师释光明,将鉴真和尚请来了长安。但是,释光明主动投降,虚惊一场,鉴真和尚自然也就没用武之地了。 然而,就在鉴真返回扬州之前,发生了这场政变。 虽然共济会、北门会和秘堂在长安有不少秘密巢穴,但为了绝对安全,还是请鉴真把崔耕的家眷和心腹,带来了此地安顿。 这里乃是几个扶桑僧人开的寺庙,他们都是纯粹的僧人,以弘扬佛法为己任,一直邀请鉴真东渡扶桑传法。 谁能想到 ,崔耕一直与扶桑人势同水火,他的家眷和亲信,却是安置在此地呢? 所以,尽管李隆基外松内紧,全城大索崔耕的家眷,还是毫无所获。 当然了,封常清、宋根海等人,现在还在魏州,帮着崔耕掌控大军呢。现在崔耕的身边,仅有谋士吴知,猛将臧希烈,北门会副会长钱顺来,秘堂副堂主宋雪儿,以及共济会副会长孟小福。 崔耕往四下里看了一圈儿,道:“关于现在的形势,本官不说,大家也知道。咱们到底该何去何从,大家议一议吧。” 当初在剑南道皇泽寺内,为崔耕解围,坑了姚寿一把的,正是现在的北门会副会长,当初化名本因和尚的钱顺来。 他摸了摸自己的光头,混不吝地道:“属下代北门会的兄弟们表个态,我们自从入会以来,干的就是造反的营生。什么皇帝老儿,跟本就没放在大家的眼里,会长您怎么说,大家就怎么干!” 孟小福道:“咱们共济会的人,先是跟着徐公爷造武则天的反,又受了会长和大行皇帝的大恩。总而言之,您一句话下去,共济会这几千口子的性命,就交给您了!” 宋雪儿微微一躬身,道:“妾身虽还不能完全控制秘堂。但短时间内,抽调五百好手待命,一千万贯钱,当无问题。” “好!” 崔耕猛地同一拍几案,道:“看来大家都下定决心,跟本官干这一场了。没错,李但父子要杀我,吾岂有坐而待毙之理?” 吴知道:“现在就剩下一个问题了:咱们是在长安城内发动?还是待风声小了,偷偷潜出魏州,找太子李重福?” 第1093章 二郎在行动 崔耕考虑了一下,还是决定在长安城内发动。 首先,若是回魏州找李重福,日后的大战,就是几十万大军的内战了。百姓何辜,要遭此兵祸?若是让异族得了空子,趁机入住中原,自己可就百死莫赎了。 再者,自己不能这么一走了之。在长安,除了共济会、北门会、秘堂三个秘密组织外,自己在官场和羽林军中还有不少旧部。这些人有家有口的跑不了,一场大清洗即将或者已经降临到了他们的头上。自己有义务有责任,保护这些人的安全。 于是乎,他传令下去,北门会、共济会、秘堂精诚合作。 另外一场政变,悄无声息而又紧锣密鼓地进行起来。 …… …… 第二日下午,禁苑中,左羽林军大营,中军大帐内。 新任的左羽林大将军葛福顺,面沉似水居中而坐。左右两侧,是左羽林军果毅以上的军官。 葛福顺是李隆基的亲信,只因在唐隆政变中立下了殊功,一下子从六品果毅,提升为三品羽林军大将军。 他今日升帐,当然是为了大清洗整个左羽林军。 唐隆政变刚结束时,崔耕还活着,李隆基当然不敢轻举妄动。 要不然,军心未稳,和崔耕比较亲密的人被他这么一逼,真的反了可怎么办? 现在崔耕已经死了。这些人群龙无首,就算想反,也掀不起什么风浪来。 所以,在做好了充足的准备后,一场鸿门会,就此开始。 “嗯?” 葛福顺清楚的发现,今日左羽林军的果毅以上官员,仅仅到了八成。而自己名单上 之人,大部分未到。 咚咚咚~~ 三通鼓响完毕,按照军法,此时不到,主帅就可以下手杀人了。 葛福顺往四下里看了一圈儿,嘴角泛起一股狞笑,道:“哎呦呵,知道大将军要清理韦氏余孽,大部分都躲起来了啊!行,也算有自知之明,待会儿本官就下令,挨家挨户的抓人。我就不信了,如今长安四门紧闭,他们能逃到哪儿去?” “葛将军英明!”众左羽林将士赶紧下拜。 没办法,形势比人强。虽然羽林军的人也参加了唐隆政变,但是,李隆基的亲信之人都是万骑之人,后来升官的也大部分是这些人。 羽林军除了抢了点东西之外,得到的赏赐少的可怜。非但如此,还有不少以前万骑的小官,空降为大家的顶头上司。 这帮人不仅大都是异族,而且粗鄙无文,又哪里懂得以德服人了?羽林军的大部分将士,这些日子还是动辄得咎,跟诸韦领兵的时候差不了多少。只是欺负他们的人,换了一拨罢了。 葛福顺似乎很满意大家的表现,点了点头,道:“好,大家既然拥护本将军的决定,那就是对朝廷忠心耿耿!当然了,有些人,却是有些口是心非了,韦从月出列!” “末将在!” “拉出去,砍了!” “啊?冤枉啊!”韦从月跪倒在地,把头磕得“彭彭”直响,道:“小的一向忠于朝廷,忠于陛下,前几日还参与了唐隆政变,葛将军您是不是搞错了?” “放心,本将军没搞错。你姓韦,难道不是韦氏余党?” “我虽 姓韦,却和那妖后同姓不同宗啊!” “那本将军不管,临淄王有令,宁杀错,勿放过!来人,把他砍了!” “喏!” 马上,埋伏在大帐外万骑军士过来,拉了韦从月就走!功夫不大,一颗血淋淋的脑袋陈于帐内。 葛福顺又道:“杨八闯,出列!” 杨八闯腿肚子都直转筋,噗通一声就跪下了,道:“启……启禀将军,卑职姓杨不姓韦啊!” “本官当然知道你不姓韦,但是,你和崔耕心腹宋根海是邻居。难免有韦党之嫌。来人!” “在!” “送杨果毅上路!” “喏!” …… 简短截说,葛福顺连杀七人,直杀得大帐内的左御林军将士个个胆寒。 马上,他叫起了第八个人,道“赵思慎!” “末将在!” 赵思慎虽然现在仅是左羽林军内一个小小的五品游击将军,但是,他武功高、人缘好、人品正,还真称得上问心无愧! 葛福顺笑吟吟地道:“本官杀你,你没什么不服的吧?” 赵思慎满脸的不可置信之色,道:“末将既和崔耕的手下没什么瓜葛,又不姓韦,您为什么要杀我?” “哼,你还有脸问为什么?你这个游击将军是怎么来得?” “奉命追杀故太子李重俊。” “那不就得了。”葛福顺伸出两根手指,道:“其一,李重俊如今已然被陛下**,谥号为节愍太子。李重俊谋诛韦后和武三思有功,你杀他就是有罪!” “我……”赵思慎一口老血好悬没喷出来,道:“这也行?我当时是奉命行事!” “ 奉谁的命?” “崔相的命令。” “还是的啊,你听了崔耕的命令,追杀节愍太子,事后因功被封为游击将军。说你是韦后一党,还冤枉了你不成?” “这也太不讲理来了吧?当时崔耕为朝廷宰相。他下了命令,我还敢不听吗?” 葛福顺大手一摆,道:“那本将军不管。来人,把他拉出……” “葛将军,还请开恩啊!” 大帐内的左羽林军军官跪了一地,唯有几个空降过来的万骑军官还站着。 之前,大家怕被打为韦后一党,都不敢为同僚求情。但是,现在葛福顺要杀赵思慎的理由也太牵强了。 崔耕统带大军的时候不少,大家差不多都跟崔耕有过交集。赵思慎可杀,左羽林军内何人不可杀? 葛思顺明显感到气氛不对,厉声道:“你们难道还敢造反不成!” 左羽林将军蒋田道:“末将等不敢造反,只是……赵思慎将军当初的确是奉命行事,而不是什么韦氏一党,还请将军明查!” 葛思顺盯着蒋田的眼睛,道:“那本官要是坚决认为赵思慎是一名韦党呢?你们准备怎么办?” “我……我等……”蒋田努力了半天,终究是不敢放什么狠话,侧过脸去,道:“那就请葛将军看在他往昔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的份儿上,饶他一命!” 其他人也纷纷道:“还请葛将军高抬贵手啊。” “这样啊……” 葛思顺眼珠乱转,终究是不敢把事做得太绝,道:“既然众位将军求情,本官就给你们这个面子。这样吧,赵思慎死罪可免,活 罪难逃,打四十军棍,开革出羽林军!” 这也就仅仅比死刑强一点罢了。 然而,就这,众人还得打落了牙齿和血吞,跪倒在地,齐声道:“谢葛将军仁德。” …… …… 多亏了军中同僚手下留情,打了四十军棍之后,赵思慎还能一瘸一拐的走路。 半个时辰后,他勉力回到了自己的帐~篷。 嗯? 有人! 黑暗中,赵思慎陡然一惊,火折子一打,看到了一张英俊而又略带玩世不恭的面庞。 “你……你是林三郎?” “不错,是我。”林闯慢悠悠地给自己斟了一杯茶,道:“赵将军的茶叶还真不错,改天送我二两吧?” 赵思慎直吓了个亡魂皆冒,道:“二两?二斤都成!不过,你现在快走!被人发现了,咱俩就都活不了。” “诶,我就奇怪了。”林闯慢悠悠地道:“我不想死,是因为活着有滋有味儿的,可是你呢?落到如今这副田地,活着还有什么意思?你到底怕啥啊?” “你……” 赵思慎心思缜密,先是一怒,马上就冷静下来,道:“你这是在激赵某人造反?没用的,就咱们这大猫小猫三两只,掀不起什么风浪来。除非……” “除非什么?” “唉,说来也不可能。除非崔相能死而复生。他若登高一呼,我姓赵的万死不辞。” “你怎么知道崔相复生不可能呢?”林三郎往屏风后面一指,道:“你看看……这是谁来了?” “啊?” 赵思慎定睛一看,狂喜道:“原来崔相你还活着!没啥说得,末将跟您干了!” 第1094章 二郎终发难 唐隆元年七月十二,阴,有风。 当夜晚间,葛福顺躺在床榻之上,右眼皮狂跳,颇有些心神不宁。 今天白天,他按照名单,将到场的左羽林军军官,全部清理了一遍。虽然出了赵思慎这么个岔子,但总体上进展的还算顺利。 问题出在那些没来的军官上,派去抓捕他们的万骑军士一无所获,非但如此,这些人的家属也没见着。 葛服顺暗暗琢磨,怎么回事?这些人的行动怎么会如此一致?难道说……他们已经联合起来了? 哼,就算联合起来又怎么样?崔耕、李裹儿死了,李重福远在天边,李重茂在陛下的掌握中。没有这些人号召,普通军士会听他们的?光凭一群军官能成什么事? 对,他们无非是苟延残喘罢了。待明日全城大索,定能把这些人一网打尽。 不过……算来算去,没有什么漏洞,我为何如此心中不安呢?兴许……兴许是骤得高位,不太适应罢了。只要我睡一觉,一切都会好的。嗯,一定是这样的。 “将军,您睡下了么?”正在葛福顺胡思乱想之际,大账外忽有个声音响起。 “还没呢。怎么?有事?” 有个小校走了进来,微微一躬身, 道:“启禀将军,赵思慎求见。” 葛福顺眉头微皱,道:“赵思慎?他不是被开革出左羽林军了?还来干什么?不见!” “不是……他说给您带了礼物,并且有崔耕家眷的情报报知将军!” “嗯?崔耕家眷的情报?” 关于礼物什么的,葛福顺倒是不稀罕,唐隆政变中,他狠发了一大笔横财。 但是,崔耕家眷的情报可是太重要了。他明白,安乐公主李裹儿可是临淄王的一块心病。 “传令升帐,让赵思慎进来。” “是。” 小校领命而去,功夫不大,帅案摆好,八名亲卫全副武装也在葛福顺两侧站好。 然后,就该赵思慎进来了。 可正在这时,外面竟然传来了一阵吵吵嚷嚷之声。 “去你妈的,滚开!” “老子就不让搜身了,怎么着?” “耽误了临淄王的大事,你吃罪得起吗?” “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咱们走!” …… 葛福顺听着纳闷,赶紧令亲卫出去打探。 稍顷,那亲卫迅速回转,道:“启禀将军,那赵思顺不是自己一个人来的,还带着几个士兵。这几个人手里都捧着一个大盒子,说是给您的礼物。” “那让他们进来啊。” “不是不让他们进来,而是这些人不但不让人检查盒子里是什么,而且不肯把兵刃解下来。他们还说……还说……” “还说什么?” “还说这场大功劳,您不想要,有的是人想要,实在不行,就去投陈元礼了。” “那怎么行?”葛福顺忍不住脱口而出。 别看都是李隆基的心腹武将,这里面也分了派系。葛福顺和王毛仲是一派,陈元礼和李仙凫是一派。原本两派倒是能精诚合作,但唐隆政变后,为了争权夺利,两边已经斗了个不亦乐乎。 然而,好死不死的是,就在唐隆政变开始前,王毛仲一阵心虚,溜了,直到政变成功后才回来。尽管李隆基看在他以往的功劳上没有追究,但很显然葛福顺一系落了下风。 他摆了摆手,道:“算了,赵思慎今天刚挨了四十军棍,心里有气。本官宽宏大量,不跟他计较,让他进来吧。” “是!” 功夫不大,脚步声声,赵思慎带着八个人,每人手捧一个木盒走了进来。 这八个人都是普通羽林军士打扮,全副武装,低垂着头,看不清本来面貌。 不待他们行礼,葛福顺就迫不及待地问道:“崔耕的家眷到底在哪?只 要你告诉本官,本官保你后半辈子的荣华富贵。” “葛将军莫着急啊。”赵思慎没有正面回答他,而是右手一展,道:“您先看看下官给您的礼物,满不满意?” “好吧,那就看礼物,呈上来吧。” 葛思顺的亲卫就要上前拿那个木盒,赵思慎却拦住了,道:“用不着你们,我们要把这礼物给赵将军当面验看。” 紧接着,那八名羽林军士将木盒打开,上前数步,将木盒陈列在葛福顺的面前。 葛顺道:“这是……人头?” “然也!” “谁的人头?” “都是老熟人,您仔细看看不就知道了!” “哼,到这时候了还跟本将军打哑谜?我还能吞了你的功劳不成?” 葛福顺杀的人多了,对于人头倒是没多少忌讳,他拨开那人头的发髻,仔细观瞧。 但是,一搭眼儿,就是陡然心中一惊。 “杨玉昆!你……你……你把杨玉昆杀了?” “非止如此呢,您再看……” “龙竹、钱平、习元化、马右军、江正涛……” 葛福顺一个个名字叫出来,面色狰狞无比。 没错,这些人都是他派出的,空降到左羽林军中的万骑军官!没想到,无声无息间,他们已经 遭了赵思慎的毒手! 呛凉凉~~ 葛思顺将腰间的宝剑抽出来了,道:“你敢造反!来人啊!把他们抓起来!” 呼啦啦~~ 外面顿时闯进来二三十名甲士,将赵思慎等人团团围定。 然而,赵思慎的脸上,丝毫未见惊慌之色,他笑吟吟地道:“葛将军莫着急嘛,你不想知道崔相家眷的下落了?” “他的家眷到底在哪?” “那您得问他喽。”赵思慎往旁边一指。 那个羽林军士这才把低垂着的头昂了起来,道:“姓葛的,你看看我到底是谁?” “啊?崔耕崔二郎?”葛福顺先是一惊随后大喜,道:“你是崔耕崔二郎!来人!杀了他!杀了他啊!谁杀了他,封公封侯不在话下啊!” “就怕你有命挣,没命花!” 臧希烈怒吼一声,飞身划破大帐,钻了出去。然后,打了火折子,抽弓搭箭,将一支火箭射上了半空。 顿时,外面无数灯笼火把燃起。 众羽林军士们的声音,如同山呼海啸一般传来。 “杀葛福顺,诛万骑。” “为无辜死难的百姓们报仇。” “遵大行皇帝遗诏,保太子登基。” “诛杀乱臣贼子,随楚国公崔耕,匡扶大唐社稷啊。” 第1095章 拔剑斩仇人 随着阵阵呼啸声传来,大帐内的万骑军兵个个面色铁青。 毫无疑问,崔耕在不知不觉间,已经将左羽林军控制。这些人不用冲上来,就是一人一口吐沫,都能把他们淹死。 当啷! 终于有人忍不住这巨大的压力了,将随身的佩刀扔在地上,跪倒在地,道:“崔相饶命啊,我……我投降!” 有他这么一打头,马上起了连锁反应。 “我也投降,都是上指下派,小的之前也是奉命行事啊!” “崔相大慈大悲,还请高抬贵手啊。” “您大人不计小人过,就把我当个屁,放了吧。” …… 呼啦啦,众万骑军士跪了一地。 此时此刻,这群人中唯有一个人,如鹤立鸡群一般站在那里,正是葛福顺! 他咬着牙道:“好,算你姓崔的棋高一着。不过,你也莫高兴的太早,临淄王会为我报仇的。某在黄泉路上,等着你!” 说着话,将宝剑往脖子上一横,就要自尽于此。 可正在这时—— 嗖! 白光闪过,一把飞刀恶狠狠地扎在了他的手腕上。 当啷啷~~ 宝剑掉落余地。 崔耕一挥手,道:“绑了。” “是,我来,我来!” 用不着崔耕带 着的人动手,在地上跪着的万骑军士马上就站起来三五个,抹肩头拢二臂,把葛福顺给五花大绑起来。 葛福顺脖子一梗,道:“崔二郎,你不杀我,莫非还想招降我不成?” “呸!你想得美!” 崔耕上去,左右开弓,给了葛福顺四五个大嘴巴,直把他抽了个鲜血淋漓。 直到现在,崔耕才稍觉出了一口心中恶气,道:“你不觉得奇怪吗?外面都安排好了,本官只要一声令下,你就难逃活命。那我为什么要甘冒奇险,进入你的帐中呢?” “为什么?” 啪!啪! 崔耕接过贺娄傲晴递过来的一把宝刀,接连两刀,将葛福顺的胳膊砍下,道:“本官是怕你被人杀了邀功,或者自尽。不亲手杀了你,本官难解那心头之恨!这两刀,是为太后砍的。听说,是你亲手砍了她的脑袋,交给了李隆基请赏。不管怎么说,我也是她老人家的女婿,此仇焉能不报?” 葛福顺扯着脖子喊道:“崔耕,老子日你妈啊!什么老子杀了韦后,这他娘的都是……” 啪!啪!啪! 崔耕也不理他,又是三刀砍下,两刀将他的双腿砍落,还有一刀却是砍下了他那胯~下 的不文之物! “啊呀~~” 剧痛之下,葛福顺再也说不出话,惨叫连连。 “听说,你为了讨好李隆基,活剐了高力士三百多刀。本官今日仅仅砍了你三刀,算是便宜你了!” 随后,他又是一刀,直将葛福顺的头颅砍下,道:“这最后一刀,却是给婉儿砍的。” 上官婉儿久居深宫,葛福顺乃是万骑军官,他们俩能有什么交集? 好吧,事实上,在这个世界还真没有。 不过,若是崔耕没有改变历史的话,那就有了。 据历史记载,唐隆政变时,上官婉儿领着宫人,举着红灯笼,迎接李隆基入宫。虽经刘幽求求情,还是被“斩于旗下”。 然而,一代才女的故事就此结束了吗?没有。 唐睿宗李旦下诏对上官婉儿“以礼葬”,无意间说出了当时的真相,原文是:“亲有迁幽之义,无戮辱之典。仓卒之时,乱兵所及,致不以礼,深用怃然,宜矜罪戾,且慰泉壤。” 什么意思呢? 就是说,你虽然犯了死罪该死,但是尸身不该遭受侮辱。当然了,当时局势混乱,乱兵胡作非为,朕也约束不了。现在把你葬了,你也就不要计较了。 换言之,上 官婉儿被斩首之后,还遭到了乱兵们的侮辱,此举简直与禽~兽无异! 崔耕原本倒是对此事当个奇闻异事来看,但在和婉儿有了肌肤之亲后,简直比吃了一百颗死苍蝇般那么难受。 那么,该找谁报复呢?‘ 李旦的诏书里说得是“乱兵”。 李隆基要是真对上官婉儿有那个心思,直接把上官婉儿收了就得了,怎么也不可能干出这种事儿来。 那剩下的,就是当时的万骑领兵之人了,史书上记载的清楚:“使福顺将左万骑攻玄德门,仙凫将右万骑攻白兽门,约会于凌烟阁前。” 也就是说,当时那些乱兵的统领,就是葛福顺和李仙凫二人。、 就算他们没有动手,至少也是没约束军士乱来,甚至乐见其成。崔耕不杀葛福顺,实在是念头难以通达。 …… …… 简短截说,崔耕杀了葛福顺后,左羽林军已经全部掌握。 当时,长安城内的军事力量为:左羽林军三万,右羽林军三万,万骑万人左右,南衙府兵六万。 其中,南衙府兵战斗力最低,在历次政变中,都是打酱油的角色,可以暂且不去管他。 剩下的,就是右羽林军和万骑了。 崔耕当 然可以像渗透左羽林军一样,慢慢拉拢右羽林军。可是有一节,时间不等人。 李隆基已经下令,对左右羽林军进行大清洗,但凡和崔耕有一点关系的,全部斩首。 这些人以及他们的家眷,都有一千多人了。这么多人,短时间内藏匿,当然没问题。 但是,要说藏上个一两天,那就纯属扯淡了。换言之,明日朝廷下令,全城大索,必定露馅! 所以,崔耕实际上是动员了全部力量,掌控了左羽林军,然后全力发动。 现在是三万左羽林军对三万右羽林军,一万万骑,再加上六万府兵。 三万对十万! 就是不算那六万伏兵,也是三万对四万,鹿死谁手,尚未可知。 望着面前集结完毕的左御林军,崔耕高声喝道:“众将士!今日诸君随本相诛贼,匡扶大唐社稷。我崔耕对天发誓,有功者必赏,封公封侯尽皆不在话下。有过者必罚,诛灭九族也不是不可能。大家……都听清楚了没有?” “听清楚了,愿为崔相效死!”众左羽林军将士齐声答道,声震云霄。 “好!” 崔耕拨转马头,将令旗一摆,道:“众将士随某来,建功立业,就在今朝!” 第1096章 一番真风顺 “冲啊!杀啊!” 马声隆隆,众左羽林军将士在崔耕的带领下,在右羽林军门前列阵。 其实左右羽林军的营盘根本就没多远,都是在禁苑之内。左羽林军内闹了这么大的动静,右羽林军当然早就知道了。 功夫不大,呼喝声声,右羽林军也披挂整齐,出了营盘,与左羽林军对峙起来。 臧希烈胯~下乌骓马,一摆手中的韦陀降魔杵,道:“大哥,让俺先冲上一阵,煞煞他们的锐气吧。” “呃……暂时不用。 崔耕想的是,先和右羽林军大将军李仙凫嘴炮一番,打压下右羽林军的士气。” 首先,虽然右羽林军中,崔耕的心腹都藏匿起来了。但是,李仙凫算什么东西?他之前不过是一个万骑的果毅校尉而已。莫说面对当朝宰相崔耕矮了一大截了,就是右羽林军的人不服他的也大有人在。崔耕这么一挑拨,肯定不少人有了二心。 其次,崔耕的确是占理。李旦为什么要杀崔耕?没啥明确的罪证,就是一条,韦后余党。如此忠臣良将无辜遭戮,天然就引人同情。 最后,也是最重要的,李旦父子政变之后,失分不少。你诛韦后就诛韦后吧,大家都没啥意见。 但是,第二天急吼吼的称帝干啥?抢了小侄子的江山,很光彩吗? 所以,崔耕有充足的信心,一通嘴炮,说得右羽林军士气大降。然后,再派无敌猛将臧希烈冲杀一阵,想必就能让右羽林军倒戈了。 说白了,这是皇室内战,意思意思就得了,李旦父子值得大家玩儿命吗? 事实比崔耕想的更加容易。 崔耕朗声道:“有请右羽林大将军李仙凫出来说话!” 右羽林军中有个声音响起,道:“不好意思,李仙凫说不了话。” “什么意思?” “你看!” 嗖! 有一样物事飞出,直落于崔耕的马前。 “啊?” 这个东西崔耕不认识,他旁边的赵思慎可是门儿清,大叫道:“是李仙凫!这是李仙凫的脑袋!” 紧接着,右羽林军的队列一闪,有一四十来岁的将军飞奔而出。 “哈哈,二郎别来无恙乎!”、 崔耕眼前大亮,道:“郭大哥,是你?” “没错,正是郭某人。”伏远侯郭恪笑吟吟地道:“如今李仙凫已被愚兄所斩,右羽林军全体将士,唯贤弟的马首是瞻。怎么样?我这做哥哥的对得起你吧?”” “对得起,简直太对得起了。” 幸福来得 太快,崔耕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道:“呃……我倒是听说,大哥你被调到右羽林军了。但是,这杀李仙凫夺军……您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不怪崔耕如此疑惑。 崔耕不仅官职比郭恪高得多,羽林军中有大量的亲信,而且手中还有三个秘密组织:北门会、共济会,和秘堂。 但郭恪有什么?自从神龙政变之后,就只是一名普通的羽林军将军而已了。 他怎么做成了这么大的事? 郭恪似乎看出了他的所思所想,眉毛一挑,道:“怎么?看不起愚兄?当初陛下中风,突然有圣旨下,诸韦接掌羽林军。我这个左羽林军也被免了。可是没过多久,我又被封为了右羽林军将军。” 羽林将军和羽林大将军不同,左右羽林军中各有一个大将军,是全军的最高领导。至于羽林将军无论左右羽林军,都有好几个。他们不仅只是掌握部分兵马,还要受到羽林大将军的节制。 崔耕猜测,韦后刚开始为了掌握左右羽林军,就把原来的羽林大将军、羽林将军们免了。 后来,尽管和自己吵了一架,但听说了郭恪的名字,知道此人可以信任。 她本想让郭恪官复原职,但是 ,左羽林军中已经没有空缺了,就把郭恪平调为右羽林军将军。 崔耕道:“然后呢?” “然后的事儿,你差不多都知道了。李旦登基,诸韦被杀,李仙凫被派下来,接掌了右羽林军。他大肆排除异己,弄得天怒人怨。就在今晚,你们左羽林军中喊“遵大行皇帝遗诏,保太子登基”之时,李仙凫擂鼓聚将,要大家与左羽林军一战。没想到……” “什么?” 郭恪一咬细密的银牙,道:“我听说此事是二郎你主持,就突然带兵偷袭了中军帐,杀了李仙凫及其党羽。然后,当众让他们表态,到底是支持太子李重福,还是相王李旦?结果,大家都挺身明大义呢。” 废话,刀逼在了脖子上,人家敢不“深明大义”吗? 再说了,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今日之事,只要左右御林军联手,就可以把皇位的归属定下。 如此从龙之功,焉能错过? 崔耕赞叹道:“大哥当机立断,真无双国士也!” 顿了顿,他又有些不解,道:“咱们俩的关系人尽皆知,那李仙凫在右御林军内排除异己,怎么……就没把你怎么样?甚至没夺了你的兵权?” “唉。说起来还真有些对不 住李旦父子的信任。”郭恪面色有些尴尬,叹了口气,道:“愚兄的族叔安西大都护郭元振,早就秘密投靠了李旦。现在,李旦还要靠我家族叔帮他对付太子李重福呢,无论从哪方面讲,他都不敢对我动手。” 崔耕点头道:“说得也是,现在我大唐名将,可不就剩下郭都户和张仁愿了吗?李旦不拉拢郭都护,就坐不稳这皇位。呃……大哥也莫觉得对不住李旦父子的信任,今日之事,主要还是得道者多助,大哥站在了正义的一方。就算比亲近程度,小弟怎么也比李隆基和你亲近不是?” “唉,也只能如此想了。” …… …… 不管郭恪这个正人君子如何纠结吧,至少现在,左右羽林军,已经完全落在了崔耕的掌控之中。 他高声道:“众将士,现在阻止咱们匡扶社稷之人,就只有驻扎玄武门附近的万骑啦!六万大军,打败一万万骑,大家有没有信心?” “有!”六万将士齐声答道。 甚至有人急于表现,道:“莫说六万对一万,就是一万对一万,咱们羽林军也包达万骑,这仗咱们稳赢啦!” “好!” 崔耕慨然道:“既如此,咱们兵发……玄武门!” 第1097章 来了俩名将 万骑不傻,等崔耕的大军来到玄武门前之时,已经逃了个无影无踪。 崔耕等人继续前行,功夫不大,已经到了大明宫外。 举目望去,宫门大开,整个宫城一片漆黑,仿佛一个狰狞的巨兽,正张开巨口,准备择人而噬。 当然了,这是崔耕自己的感觉。 在众将士的眼中,这就是放弃抵抗的标识。对啊,刚才万骑就畏惧大家,未战先逃。那些守卫宫城的两千千牛卫,哪来的胆子,跟大家死磕? 臧希烈一马当先就冲了出去,道:“这冲入皇宫的首功,大哥就肥水不留外人田了吧?” “驾!驾!” 身后,数百名急于立功的羽林军将士紧紧跟随! “你等等!” 崔耕这时候想拦着也已经晚了,眼睁睁地看着臧希烈带着人冲入了宫门之内。 “擦!有埋伏!” “有陷阱啊!” “兄弟们小心!” …… 先是有人不断呼喝,紧着着就是阵阵惨叫声传来。 郭恪见不是事,道:“果然有埋伏,不过,我方人多,敌方人少。不如……留下一万人做预备队,剩下的,全军押上吧。” “如此也好,就拜托大哥了。” 崔耕现在的感觉……好吧,说句有点对郭恪不敬的话,还真有点“蜀中无大将,廖化做先锋”的意思。 这个年代,能称得上名将的,有高仙芝、封常清、郭元振、张仁愿、唐休璟,还有靺鞨族的乞乞祚荣(大祚荣)。 唐休璟老了,可以放在一边。 剩下的五个人里面崔耕就掌控了三个,随便一个人在这边负责指挥,崔耕就可以回家睡觉,等着胜利的好消息了。 但是,奈何,高仙芝、封常清被他带到魏州根据地去了,乞乞祚荣率领本部兵马被调到了安西四镇,防备突厥。 郭恪虽然能称得上智勇双全,但绝到不了惊才绝艳的地步,真不大让人放心。 怕什么来什么。 郭恪调兵遣将,一队队羽林军将士出列,攻了上去。 与此同时,宫门缓缓关闭。宫城上亮起了无数灯笼火把,把现场照的亮如白昼一般。再往城楼上看去,守城的战具,灰瓶金汁滚木礌石,竟然一应俱全。 这是要打攻城的硬仗啊! 左右羽林军来得匆忙,可没带任何攻城器 械。 郭恪也只能仗着人数优势,命令羽林军发动强攻! 然而,人家守军守得颇有章法,滴水不漏,攻了半个时辰左右,羽林军伤亡了两千来号,守军的伤亡估计不超过两百人。 这交换比也太悲惨了,郭恪赶紧令羽林军撤了下来。 崔耕叹了口气,对着城楼上高喊,道:“敢问是何人守宫城?将军指挥有方,本相甚是佩服啊。” “多谢崔相夸奖,末将真是愧不敢当。”一名六十来岁,精神矍铄的老者,显出了身形。 崔耕还真不认识这老头,道:“敢问您是……” “末将张仁愿。原为并州大都督府长史,现在被陛下任命为左屯卫大将军。末将一直仰慕崔相的威名,可惜一直缘铿一面。想不到,你我二人竟在这等情形下相会。” “啥?你就是张仁愿?” 崔耕的心里当时就凉了半截,当世五大名将之一,就有人家张仁愿这么一号啊。 甚至当初他修三座受降城,占了***老巢的主意,就是抄袭人家张仁愿的创意。 崔耕干笑一声,道:“原来是张将军!张将军的大名如 雷贯耳,本相也一直想和你见上一面,只是一直没有机会。想不到啊,相王竟把将军调来守宫城了,真是有些大才小用。” “哪里,崔相误会了。今日末将入宫述职,与陛下言谈甚欢,以至于天色已晚,无法出宫,才不得不留宿宫中。结果,整好赶上崔相领羽林军发动叛乱,才不得不临危受命。” “叛乱?好一个叛乱!”崔耕沉声道:“看来,张将军是铁了心,要效忠相王了?” “陛下有仁君之风,仁愿得遇明主,自当为其效力。” 其实,崔耕也没指望,三言两语就说得张仁愿“弃暗投明”。要是那么朝三暮四,他也称不上什么名将。 他之所以要对话,主要还是为了瓦解守军的士气。 崔耕道:“好,既是各为其主,崔某人也不多说。只是,张将军你想过没有,就算你事先把万骑撤入宫城,守宫城的也不过是一万多人。本官手下六万羽林军,兵力是你的五倍。刚才之所以进攻受挫,不过是没有攻城器械而已。这里离皇城的工部库房不远,待我取了攻城器械,大军押上, 玉石俱焚,张将军可是悔之晚矣!” “哈哈哈!” 张仁愿仰天大笑,道:“崔相的计算也不算错。不过,很可惜,你聪明一世糊涂一时,漏算了一点呢。” “漏算?本官漏算什么了?”崔耕面色骤变。 “你漏算了南衙府兵!” “我当是什么呢,六万南衙府兵,战力不强,不足为虑。” “不,崔相又想错了。”张仁愿伸出了两根手指,道:“其一,南衙府兵,不是六万而是七万,因为刚多了一万安西军。其二,南衙府兵虽然战力不强,但有安西大都护郭元振执掌,也不是那么好对付的。” “啊?你说什么?郭元振到了?” “不错,正是!” 说着话,张仁愿一使眼色。 顿时,宫城之上,三支火箭飞空。 “冲啊,杀啊!莫让崔耕跑了啊!” “斩杀崔耕者,赏黄金万两,封楚王啊!” “奉郭都护之命,陛下的旨意,南衙府兵特来平乱!” …… 事到临头,崔耕反而出奇地冷静下来,笑吟吟地道:“口号倒是喊得挺吓人的,这是想把本官吓跑?没那么容易呢。” 第1098章 日用为说客 崔耕这么说,当然是有自己的道理的。 说一千道一万,打仗这种事,还是要靠实力说话。现在,自己这方面是六万羽林军,俱皆为良家子弟,训练充分,装备齐全,兵强马壮。 反观对方,一万的万骑兵,其战力大概相当于一万羽林军。六万南衙府兵战力不强,就算加上郭元振这一名将的加成,也只能相当于大概四万羽林军。再加上一万安西军,双方只能称得上势均力敌罢了。 砍自己的脑袋?凭啥啊? 郭元振要是真有信心,就该悄无声息地偷袭,而不是这么一通嘴炮。 毫无疑问,他如此大张旗鼓,就是要动摇自己的军心士气。只要自己不上当,鹿死谁手尚未可知。 当然了,顿兵坚城之下,外有疑兵,这个战略态势的确不大好。 想到这里,崔耕拨转马头,冲着羽林军将士朗声笑道:“六万乌合之众,再加上一万安西军,大家怕不怕?” 本来听了喊杀声,羽林军也有些心中不安。但见崔耕的态度如此从容,再仔细一想,顿时明白了过来。 “怕个鸟啊,南衙那帮废物,我们羽林军一个能打十个!” “安西军一帮子乡巴佬,也敢来京城撒野?” “崔相您就下命令吧 ,咱们先灭了那帮废物,再攻入大明宫!” …… 北衙军本来就看不起南衙军,更别提什么安西都护府的边兵了。被崔耕这么一鼓动,士气凭空增加了一成。 崔耕见军心可用,双手下压,道:“虽然南衙府兵不算什么,但是大家也万不可掉以轻心。说直白一点儿,莫说是六万人了,就是六万头猪也不太好抓吧?今日大家都忙活了半宿了,不如先好好地休整一番,再灭了他们。诸将士!” “在!” “听本官的命令,入驻太极宫!” “喏!” 长安实际上是有两个宫城,一为太极宫,一为大明宫。 隋朝和大唐初建时,皇帝及后妃都是住在太极宫内。后来,李二陛下嫌太极宫太过低洼潮湿,就以为太上皇修避暑宫殿的名义,修了一个大明宫。 结果,大明宫没建好,李渊就龙驭宾天了。 从那以后,大唐的历代皇帝就是住在大明宫内,李旦也不例外。崔耕等人今日进攻的,正是大明宫。 实际上,太极宫从军事角度看,无论防御还是进攻,都不在大明宫之下,只是略有些低洼潮湿而已。 另外,太极宫对比大明宫有一个显着的优势,那就是前面就是皇城。 朝廷三省六部 等衙门,乃至重要仓库,都是在皇城之内。控制了这里,就算控制了大唐的行政机构。 当然了,实际情况不可能是,崔耕一声令下,众羽林军就乱哄哄地往太极宫开进,得分个先后顺序,有开路的,有两翼保护的,有断后的。 羽林军训练有素,各级军官都称得上称职,伏远侯郭恪更是老行伍,整个行动有条不紊。 与此同时,郭恪又分出两万兵马,控制城内的战略要地。 李旦这边有张仁愿、郭元振两大名将,当然也没闲着。 待天亮的时候,崔耕的大军控制了春明门、延兴门、通化门、启夏门、景耀门、明德门,这六座城门,以及长安西市、皇城及西城内的军事要点。 李旦的大军,则控制了安化门、延平门、金光门、开远门、芳林门、光化门,长安东市,京兆尹衙门,以及东城内的军事要点。 总地来说,就是崔耕占据西城,李旦占据东城,双方对峙起来。 至于文武百官呢?局势不明,大家都留在了家中。 这种情况已经发生过一次。 唐隆政变时,李隆基杀戮太重,第二天也是没人敢上朝。 直到他把李旦请出来,并且用少帝李重茂的名义发布旨意,说首恶已诛, 既往不咎,大臣们才去上朝的。没想到,就在上朝的当口,李旦宣布要登基为帝。刀把子在人家手里攥着,群臣也只能认了。 现在双方势均力敌,群臣们就更不敢上朝了。 …… …… 好好一场政变,做成了一锅夹生饭,崔耕也没什么破局之策,坐在太极宫两仪殿中,闷闷不乐。 正在这时,有人来报,李旦派了使者来见。 “把他带进来。” “是!” 功夫不大,一名三十多岁,身着紫袍,形容俊朗,风度翩翩的中年男子,出现在了崔耕的面前。 “是你?” “不错,正是愚兄。二郎,多日不见,你可是风采依旧啊。” 崔耕冷冷道:“我是风采依旧,但你却是用无辜百姓的血,染红了这身衣服啊!就是不知,你穿上这身衣服的时候,注意没注意到,跟在你身后的无数冤魂!” 没错,崔耕眼前这个人,正是他的族兄崔日用。 当初崔耕在扬州为江都县令时,主持修建扬州罗城。崔湜、郑愔、崔日用前来扬州,想分一部分工程做。当时崔日用仗着自己是博陵崔氏的族正,比较傲娇,对崔耕不大友好,甚至对卢若兰展现了浓厚的“兴趣”。 只是后来,双方接触渐深, 不打不相识,就化干戈为玉帛了。 这些年,崔日用宦海沉浮,凭借着自己过人的才干……好吧,主要是走通了宗楚客的门路,逐渐做到了兵部侍郎的位置上。 说起来,他也算是韦后一党。 后来,韦后紧锣密鼓的称帝之时,崔日用觉得韦后这条船太危险了,秘密通过普润和尚,投靠了李隆基。 按说这也没什么,即使以崔耕的角度来看,也很难说他的不是。毕竟,韦后的所作所为太不是玩意儿了。崔耕能忍韦后,那是因为她是崔耕的丈母娘,人家崔日用可没必要惯着韦后。 但是,崔日用干的另外一件事儿,可就真的是天怒人怨了。 当日,带兵攻入杜曲,杀韦氏满门,连襁褓中的婴儿都不放过的,正是崔日用。 而且,当时兵荒马乱,乱军将韦氏家族的邻居杜氏,也一并灭了族。这还是因为杜氏乃名门望族,官方实在遮掩不得,不得不承认了此事。 至于死在杜曲的平民百姓,那就更不计其数了。 崔耕见了这位族兄,心里那口气儿,能顺得了吗? 他暗暗琢磨,现在又不是两国相争,没什么“两国相争,不斩来使”的规矩,我要不要杀了这个,看起来斯斯文文的杀人魔王呢? 第1099章 韦后还活着 有杀气! 崔日用心思机敏,见了崔耕的表情,暗叫了一声“不好”,赶紧道:“二郎你要理解愚兄的苦衷啊,那帮子骄兵悍将,我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能约束得了吗? “哦?是吗?”崔耕眉毛一挑,道:“堂堂的兵部侍郎,竟是一名文弱书生,约束不了麾下的士卒?说出这话来,你不觉得脸红吗?” “这……” 崔日用深吸了一口气,颇为陈恳地道:“愚兄知道,现在说什么,二郎也不会原谅我了。这样吧,我送你一样见面礼,你应该能从这上面,看到愚兄的些许诚意。” “见面礼?什么见面礼?” “只要愚兄写一道手令,礼物马上就到。” “好,那本官就拭目以待了。” …… 崔日用是早已准备,功夫不大,礼物已经带到。出乎崔耕的预料之外,这礼物不是什么物事,而是—— 崔耕大喜过望,道:“臧兄弟,你还活着,真是太好了!” 臧希烈则是满脸的不好意思,“噗通”一声跪倒在地,道:“大哥恕罪,可不是俺姓臧的孬种,做了俘虏。实在是那帮子孙子太阴了,挖了一个大坑,坑里面尼玛还有水。俺连人带马摔进坑里, 差点溺死,人事不省,就被他们生擒活拿了。” “臧兄弟不必自责,只要你能回来就好。” …… 崔日用见崔耕对臧希烈颇为重视,也暗暗长松了一口气。 待他们诉完了别情,崔日用轻咳一声,道:“怎么样?愚兄给贤弟的这个见面礼,够意思吧?” “够意思,简直太够意思了!” 伸手不打笑脸人,人家崔日用一来就送了如此大礼,还没提任何条件,崔耕是真不好意思翻脸。 当即,命人端上了茶汤,以礼相待。 崔日用道:“贤弟对于今后,有什么打算?” “当然是遵先帝遗诏,保太子李重福登基。”崔耕道:“咱们打开天窗说亮话,我也不蒙你,是真有这么一道遗诏,陛下几年前就给我了。只是韦后贪权,把我那份遗诏给收走了。但本官可以对天发誓,那份遗诏确实存在。” “倒也用不着对天发誓。” 说着话,崔日用从袖兜中拿出来了一卷黄绫圣旨,道:“二郎指的可是这个?” 崔耕接过来一看,正是李显当初给自己的那份遗诏。 事到如今,崔耕都有点懵圈儿了。臧希烈只是个人武勇罢了,崔日用为了表明诚意,把他放回来并 不奇怪。 但是……这卷遗诏,以崔日用的智慧不可能看不出来,自己拿到之后,就占了政治上的制高点。他怎能将如此重要的物事轻易交给自己? “为什么?”崔耕脱口而出。 崔日用的嘴角泛起了一阵颇为玩味的笑容,道:“贤弟你真是聪明一世,糊涂一时了。说这份遗诏能让李重福光明正大的做皇帝,那确实如此。但是,要说这份遗诏在天下臣民心目中有多高的地位,就纯属扯淡了。要不然,临淄王的唐隆政变能如此顺利?嘿嘿,李显和韦后执政这几年,已经弄得人心尽失了。” 崔耕还是有些不解,道:“即便如此,也不能平白无故的,将这份遗诏还给我吧?” “并非平白无故,而是以此举向崔相表明,我方绝对稳操胜券。” “哪你们就稳操胜券了?”崔耕不服气地道。 崔日用不慌不忙,笑吟吟地道:“贤弟是不是以为,自己占了东城,乃至朝廷府库,对朝廷这边有很大的优势啊?” “哼,就算不能攻灭你们,自保也绰绰有余。有本官在这拖住你们,太子李重福领兵于外,向长安进攻,你们必败无疑。” 崔耕这么说,当然有些夸张 。在战略上倒是可以这么大而化之,但具体执行上,很容易就出幺蛾子了。 这年头,攻城战太难打了,说不定就出现一个什么厉害人物,守住某城,让李重福几年都难以前进一步。 再说了,李重福要做皇帝,手下的人却都是崔耕的亲信,李重福的心里能放心的了吗?指不定会出什么昏招烂招自毁长城呢。 总的来说,只能说是崔耕的牌面较好,赢面较大罢了,但绝谈不上稳操胜券。 崔日用也不揭破,微微一笑,道:“贤弟是不是还想说,你在突厥、契丹乃至奚族中,都有些影响,必要的时候,可以从这些异族手中借兵?” “哼,放心,本官没那么没品。” “说实话,就算贤弟借兵,我方也不怕。” “怎么?难不成你们勾结了新罗或者……扶桑、吐蕃?” “当然都不是。而是因为……我们知道,贤弟乃是至诚君子。至诚君子么,当然就可以欺之以方了。” 崔耕听得云里雾里,道:“你到底想说什么?” 崔日用没有正面回答,而是轻抿了一口茶汤,漫不经心地道:“听说陛下临终前,曾经将羽林军的兵符交给了贤弟。并且,让你发誓,尽 最大的努力,保韦后的安全。否则,你家里的那三位公子,都必遭横死?” “是有这么回事儿。”崔耕恨恨地道:“提起这个,我就来气。韦后纵有万般不是,和先帝的感情总是真的。她死了之后,就该和先帝合葬。可是本官听说,李旦那厮废了韦后的皇后之位,将其降为庶人,不准与先帝合葬。人家两口子的事儿,他这也干的太过分了吧、。” “这就说到关键了。” 崔日用往四下里看了一眼,压低了声音道:“陛下不准韦后和先帝合葬,表面原因是把她的皇后之位废了。实际上却是……她还活着。” “什么?韦后还活着?” 崔耕激灵灵打了个冷战,豁然响起,自己杀葛福顺时,葛福顺那句没说完的话:“崔耕,老子日你妈啊!什么老子杀了韦后,这他娘的都是……” 这“都是”两个字儿后面,该不是“故意放出的谣言”吧? 他更是想到,如果韦后确实还活着的话,那李旦完全可以用韦后的性命来威胁自己! “擦!” 崔耕终于骂出声来,道:“堂堂的相王,大唐太宗皇帝的孙子,高宗和则天大圣皇帝的儿子,总不会真的……绑票儿吧?” 第1100章 有苦说不出 “绑票?” 崔日用瞬间就秒懂了,摆了摆手,道:“二郎莫说得那么难听。当初楚霸王,还曾经拿想汉高祖的老爹威逼汉高祖呢。青史斑斑,楚霸王的名声,也还算可以。” 崔耕没好气儿地道:“既然如此,那太子李重福,是不是该回一句:我母即汝嫂,烹杀之后,该送我口肉汤喝啊?” 顿了顿又嘟囔道:“反正韦后又不是李重福的亲妈,双方之间势同水火。你们能拿韦后威胁得了什么?” 崔日用眉毛一挑,笃定道:“贤弟又何必自欺欺人?没错,韦后是威胁不了李重福,我们也没打算靠她威胁李重福。但是,她不是能威胁你吗?就算没有那些誓言,你能看着李裹儿的娘亲见死不救?” 崔耕一阵语塞,道:“你……你们究竟想怎么样?” “只要贤弟能向陛下认个错,不但韦后可以还给你,陛下还可以封你为楚王,世袭罔替。另外,河北、山东二道乃至安东都护府,都算是你的封地,所有军政大事,都由你一言而决。” “听起来还真大方啊。如果真能达成协议,那我崔二郎就虽无皇帝之名,却有皇帝之实了。但是……太子李重福怎么办?” “当然是接入京中荣养。” 崔耕冷然一笑,道:“然后,过几年,李重福就和少帝李重茂一起,暴病而亡?” 崔日用语重心长地道:“二郎,有些事情呢,真的说得太清楚,也就没意思了。比如说这李重福吧,他若不死,陛下能睡的安稳得了吗?你何必为了一个李重福,放弃裂土封王的机会?” 崔耕神色肃然,道:“既然你把话说到这份儿上了,我也说句心里话。的确,我和李重福的交情不深,犯不着为了他打生打死。但是,我和另外一个人,感情可是深得很呢。” “谁?” “就是先帝!”崔耕慨然道:“先帝纵是对不住天下人,但绝对对得住我崔耕崔二郎。我怎能眼睁睁地看着他绝后?所以……你们要李重福的命,就请先踏过我崔二郎的尸体。” 崔日用的脸色也不好看起来了,道:“那就是没的谈喽?你为了李重福,宁愿放弃韦后?难道你这样做,李显的在天之灵就会很高兴?” 才怪呢! 恐怕在李显的眼里,一百个李重福,也比不过韦后的一根小指头。当然了,就这样让崔耕出卖李重福,也完全不可能。 崔耕想了一下,道:“要不这 样,让李重福隐姓埋名,对外宣称他死了。” “不行!李重福只要活着一天,就是陛下权位最大的威胁。不能把帝位的安全,寄托在你会对李重福严加看守上。再说了……你会不会严加看守他,那还不一定呢?” …… 就这样,因为韦后落在了李旦的手里,双方有了和谈的意向。 当然了,也仅仅是意向而已。在李旦看来,李重福的死就是底线。但是,崔耕就非要保李重福不死,双方简直完全无法调和。 最后,双方商定改日再议,崔日用回去复命。 …… …… 临淄王府内。 刘幽求、崔日用、钟绍京、张说、姜皎、王琚等李隆基的心腹济济一堂,商议对策。 李隆基支着下巴,沉吟道:“那崔二郎一意孤行,要保李重福的性命,大家怎么看?” 姜皎道:“既然他如此敬酒不吃吃罚酒,咱们干脆就把韦后还活着的消息公布出去,逼着他放弃一切职司,辞官不做。他崔耕不是人称崔青天吗?不顾岳母的死活算怎么回事?只要没了崔耕的支持,李重福就是没牙的老虎,他的性命咱们自己来取!” “话不是那样说。” 王琚缓缓摇头,道:“真逼急 了,崔耕完全可以说那韦后是假的。莫忘了,之前是咱们放出韦后已死的消息。出尔反尔,让天下人怎么相信咱们?再说了,他为了李显的儿子,放弃了李显的老婆,这在天下人的眼中,算不得什么罪过。” 张说点头道:“正是如此。韦后声名狼藉,说不定,人们还认为他是大义灭亲呢。” “那你们说怎么办?”姜皎不服气地道:“难不成,咱们还真答应崔耕的要求,让李重福隐姓埋名?” 王琚沉吟道:“隐姓埋名当然不成。没了韦后的制约,崔耕还不是随时能撕毁约定。诶!有了!” 忽然,他眼前一亮,道:“让李重福活着又如何?我有一计,保管即便他活着,也难以对咱们造成什么危害。另外,还能让崔耕如同哑巴吃黄连一般,有苦说不出!” 李隆基道:“计将安出?” “咱们可虑者,无非是崔耕和李重福,一个实力甚强,一个占了大义,二者加在一起,万难抵挡。那么……咱们让他们合不起来不就行了吗?” “诶,有点意思了,说下去。” “待到明日,可以让日用兄再去和崔耕谈判,不但答应他的条件,而且犹有过之。” 王琚伸 出了三根手指,打破:“其一,崔耕由楚王改封冀王,裂土分茅,统治河北山东二道,以及安东都护府,所有军政大事朝廷概不干涉。其二,改封李重福为燕王,暂替崔耕处理领地内的军政大事。” 张说打断道:“你是想……让崔耕和李重福二虎相争?” “非也,非也。”王琚摇头道:“李重福不过是中人之资。崔耕若算一虎的话,那李重福充其量算是一犬罢了,凭什么跟崔耕争?注意,我说的是让他、“暂替崔耕处理领地内的军政大事”。也就是说,崔耕必须答应咱们的条件,留在长安城,做中书门下平章事!哈哈!” 他这么说,人们瞬间就秒懂了。 即便答应崔耕原来的条件,在李重福隐姓埋名之前,大家就得把韦后放了。要不然,崔耕又不知道韦后是死是活,根本就无法达成妥协。 现在好了,让崔耕继续在长安为相,再把韦后放回崔耕的府中,并对他的府邸严密监视。这就相当于把韦后和崔耕软禁了。 而外面,又有李重福的大军,保证李旦不会狗急跳墙,杀了崔耕,表面上看,还真是双方都可以接受的一个解决办法,就看崔耕答应不答应了。 第1101章 和平靠太平 “当然不能答应!” 崔耕现在唯一的谋士吴知,听说了这件事后,马上表示反对。 他的理由是:原来崔耕和李重福的安危都能保证,因为有崔耕和李重福的大军在,想必李旦也不会轻易杀了韦后,一拍两散。 但是,若答应了崔日用的条件,崔耕的安全性,可是打了个大大的折扣。所能换来的,不过是韦后和李裹儿团聚而已。 另外,还有一个关键:六万羽林军怎么办?这些人是非常强大的一股军事力量,崔耕势必不敢放弃,从道义上讲也不能放弃。 这些人的家眷都在长安附近,达成协议之后,李旦肯定不能让他们在京畿之地驻扎了。 迁到魏州去?慢说背井离乡的,人家愿意不愿意。这些禁军连同家眷得有二三十万人,在古代,这等规模的人口迁徙,谈何容易? 再说了,人家羽林军铁了心跟你崔耕对抗李旦和李隆基。你倒好,为了丈母娘,把人家的家都整没了,对得起人不? 综上,这个条件,只是对韦后略 微有利。对崔耕极其追随者,可是大大的不利。 偏偏表面上看,李旦做得还真是仁至义尽了——你崔耕不给巨大的把柄给人攥着,人家也不敢放心啊! 崔耕要是拒绝的话,那就相当于把拒绝和平,不顾天下苍生,乃至丈母娘的死活,在舆论上大大的失分。 不得不说,王琚这一计,还这够毒的。 崔耕一时间难以决断,只得通知崔日用,考虑三日后再做决定。 第二日,又有一位说客到访,却是太平公主李令月。 自从二人有了肌肤之亲,以及太平公主表示愿意与崔耕同生共死之后,二人之间的感情急剧上升。 不过,她开口的第一句话,就让崔耕大吃了一惊,道:“二郎,我想在你和皇兄之间做个和事佬。崔日用的条件,你就答应了吧。” “不是……” 崔耕疑惑道:“这个条件多么苛刻你又不是不知道,这次……你怎么站在李旦这边呢?” “二郎你想哪去了?”太平公主白了他一眼,道:“在你和皇兄之间 ,我肯定是站在你这边儿的。只是现在你和皇兄之间远没到势不两立的程度。一个是情郎,一个是亲哥哥,我为你们说和说和,有何不可?” “可是那条件……” 太平公主道:“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二郎担心的,一个是怕李隆基狗急跳墙,对你下毒手。二是,羽林军的安置问题吧?” “也可以这么说。” “那就妥了,你看看这个……”说着话,太平公主将一个黄绫圣旨,递到了崔耕的面前。 崔耕稍微一搭眼儿,就面色微变,道:“什么?你……你一个女子做羽林大将军?” “这有什么?”太平公主不以为然地道:“高祖皇帝的平阳公主,还曾经领军出征呢。她是公主,我也是公主,有何不可?” “说得也是。这……这可真称得上神来之笔啊。” 崔耕冷静下来,很快就想了太平公主为羽林大将军的妙处。 首先,用不着让羽林军背井离乡了。公允地来讲,李旦对太平公主是真不错。太平公主对这位皇兄, 也颇有些骨肉亲情。不是没办法了,总不能为了情郎杀哥哥。李旦的安全有了保证,不至于时刻担心羽林军造反。 其次,太平公主是自己的情~人,李隆基敢铤而走险,太平公主就能发动羽林军为自己报仇。 至于在李旦呢?他有五个儿子,死了一个李隆基还有四个。到时候,直接把李隆基砍了,安抚住太平公主都有可能。以李隆基的聪明,当不会如此不智。 崔耕高兴道:“如此妙计,总不会是李隆基想出来的,那厮没那么好心。难道……是月儿你的手笔?” 太平公主脖子高昂,道:“哼,刚开始还你你你的……现在得了好处,就叫起月儿来了?” “好月儿,为夫刚才不是着急吗?”崔耕知道这个话题越描越黑,索性一把将这绝世尤~物揽入怀中,大肆揉捏道:“这个条件我答应了!大功告成,咱们要不…马上庆祝一番?” 太平公主浑身瘫软,道:“总之,都是你的理啦。但事先声明,这个条件,可不是妾身 提的,而是陛下找到我,主动提出来的。” “陛下?李旦?”崔耕大手的动作停了下来,道:“他有那么好心?” “陛下当然没那么好心。”太平公主“嗤嗤”笑道:“但是,你莫光看到自己和李隆基的矛盾,看不到陛下和李隆基之间的矛盾哩。” “他们俩的矛盾?” “如今朝廷有五个宰相。刘幽求、钟绍京、崔日用、唐休璟,还有李隆基。唐休璟年老不去管他,剩下的这四个……三个是李隆基的嫡系,一个是李隆基本人。另外,护卫皇宫的万骑兵马,表面是张仁愿指挥,实际上,也是掌握在李隆基的亲信手中。就算你答应了李隆基的条件,他也不敢放羽林军走呢!” “如此说来,李旦是想靠你平衡李隆基的势力了?” “非止如此呢。”太平公主胸有成竹地道“待咱俩联起手来,李隆基肯定会后悔,把二郎留在京中了。” 崔耕听着太平公主话里有话,道:“莫非……月儿已经想好了后招,让李隆基吃个大亏了?” 第1102章 韦后的心思 太平公主的小手在崔耕的胸膛上画着圈儿,道:“二郎果然聪明,妾身的确有个小小的计划呢。” “什么计划?” “明天我带你去一个人。” “谁?” “薛稷。” “是他?” 对于薛稷,崔耕当然有所了解。其人与李旦的私交甚好,他的儿子薛伯阳,娶了李旦的女儿。 之所以不明确说薛伯阳娶了谁,是因为薛伯阳娶的不是一个,而是两个。他先娶李旦的女儿荆山公主,夫妻两人的感情不怎么好,合离了。然后,他又娶了李旦的另外一个女儿仙源公主。 一个女儿不行,就再把另外一个女儿洗白白送过去,当然不是因为薛柏阳或者他爹薛稷有多少利用价值,关键在于,李旦和薛稷的感情真是好。 另外,薛稷还是一名大书法家和一名大绘画家。论书法,他是唐初四大家(欧阳询、虞世南、褚遂良、薛稷)之一。论绘画,据《历代名画记》载:“屏风六扇鹤样,自稷始也。”“样”,也就是画图的范本、薛稷能够创“样”并为社会所受,其绘画的成就可见一斑。 这样一个人,会怎样配合自己,坑李隆基一把呢?崔耕若有所思。 不过,太平公主很快就让他思不起来了, 腻声道:“二郎在想什么呢?” “我是说薛稷……” “他一个糟老头子,有什么好想的?明日见了他,自见分晓。” “那今日呢?” 佳人媚眼如丝,吐气如兰道:“二郎不是说今日要庆祝一番吗?到底该怎么庆祝……妾身已经等不及了哩。” …… …… 当然了,崔耕和太平公主的谈判,只是定下来个大致的意向,具体细节还得吴知和李旦派来的使者慢慢谈判。 比如,关于羽林军。总不能李旦下一道旨意,太平公主为羽林大将军,崔耕表示同意,这事儿就算齐活了。到时候,崔耕依旧能对羽林军如臂指使,突然发动兵变,李旦上哪哭去啊? 最后双方约定,羽林军普通将士和低级军官保持不变。但是,果毅都尉及以上的官员,就都要往崔耕的魏州冀王府任职。至于替换他们的官员,则由上官婉儿拟定。 这对几方都有好处,对于李旦来说,可以睡个安稳觉了。现在长安的兵力,相当于太平公主和李隆基保持了平衡。 对于太平公主来说,凭空掌握了六万大军,实力大增。 对于崔耕呢?也是一大利好。他原来对河北道、山东道乃至安东大都护府的掌控,是靠了李显的 旨意。现在新皇李旦登基,这些地方的文武官员,就真那么拥护李重福或者他崔耕?光靠着封常清等人,就能掌握这么大的地盘?完全不现实。 现在,这些羽林军的高级军官,可是跟崔耕造过李旦的反的,和李旦再也不可能妥协。有他们充实冀王府的各级机构,这些地方才能牢牢成为崔耕的根据地。 对于羽林军诸将来说,也算相当不错了。原来他们不过是在六万羽林军中辗转升迁,现在却是被安插在了一个,将近两千万人口,几十万大军的体系中,前途无量。 再比如,崔耕的安全问题也得谈判。虽然是事实上的软禁,但堂堂的冀王,总不能当犯人那么看待,起码长安城内的行动自由是有的。 另外,崔耕是自己不得不接受这个条件,他的家眷可未必。 最后,卢若兰、拉达米珠,和其他的妾室以及儿女一起,随着那些羽林军高级军官,一起启程赶往魏州。 留在长安的,只剩下了安乐公主李裹儿和崔耕的小儿子卢琪。 甚至双方约定,崔耕在长安城内行动完全自由,朝廷不得监视。只是出入他府中的其他人要严格盘查,不准韦后出府。每日晨昏,官府要检查韦后到底在不在 。 …… 一应细节商议完毕之后,已经是三天之后了。羽林军军官及其家眷,将近两千人离开了长安城。 韦后也坐在一乘小娇中,非常低调地,来到了刚换了牌匾地冀王府。 娘亲失而复得,李裹儿抱住韦后,一阵痛哭。 韦后面色红润,衣着得体,不像是受了什么委屈的样子。略微安慰了李裹儿两句后,就非常平静地道:“裹儿莫哭了,我这不是好好地吗?呃……你抱着琪儿去外面玩儿一会儿,娘有几句话,要和二郎谈一谈。” “和我谈?”崔耕深感莫名其妙。 待屋内只剩下了韦后和崔耕,他咽了口吐沫,道:“那个……母后,该不会现在,您还想着做女皇吧?” 韦后的脸上这才有了些颓唐之色,轻叹一声道:“不想了。经此一事我才明白,若无二郎的支持,光凭那帮废物万难成事。你又不帮我,我还能想什么呢?” “这跟我有什么关系?”崔耕哭笑不得地道:“关键是,天下人根本就不接受女人做皇帝,谁支持都没用。” “瞎说,那则天大圣皇后不是当了十几年皇帝吗?” “那是因为她有儿子,天下人知道,她迟早还是会传给自己的儿子的。”崔耕道:“但 您不同,您仅有裹儿这么一个女儿。” “那又如何?” “您想啊,这男人和女人不同。男人可以三宫六院,生几十个子女。但女子呢?生五六个就算顶天了吧?小儿多夭折,女皇无后的可能性太高了。再者,每次生产,对女人都是一个鬼门关。女皇和他的子女死后,这皇位该传给谁呢?总不能每次都群雄并起,天下争龙吧?老百姓受得了吗?所以,从皇位稳定传承的角度来讲,女子就不合适为帝。” “这样啊……真的挺有道理的。你怎么不早说?” 崔耕心中暗想,我早说,你也不会听啊。再者,你当不了皇帝,是各方面的能力远远不够,可不仅仅是因为女子之身。我现在说这个理由,不过是让你心里容易接受一点罢了。 他嘴里却道:“好在也没酿成大错,现在说也不迟。从今以后,您就好好的颐养天年吧。” “颐养天年?”韦后眉毛一挑,道:“当日事败,我之所以忍辱偷生,可不是为了颐养天年的。” “那您是……” 韦后道:“我虽然这辈子已经与皇位无缘,但就这么把皇位给了李旦父子,还真有些不甘心。所以……不如……” “怎样?” “你做皇帝怎样?” 第1103章 设计钟绍京 “啥?我做皇帝?”崔耕目瞪口呆。 韦后却胸有成竹地道:“对,你做皇帝,再把皇位传给琪儿,这皇位不就传到我的血脉里了?” “但我姓崔不姓李啊。” “这有什么。以前的皇帝还姓杨不姓李呢。到时候,我以大唐太后的名义,立你为新帝。这可比高祖皇帝受隋恭帝的禅位名正言顺地多了……” 崔耕连连摇头,摆手道:“母后您莫往下说了。说句不好听的,我要是真有那个心思,还能用自己被软禁在长安,把您换回来?” “谁让你这么蠢,换我一个糟老婆子干什么?” “你……您这不是得了便宜还卖乖吗?”崔耕都有些气急败坏,语带不敬了。 韦后却没和他计较,正色道:“并非如此。莫非你以为,这个协议一成,你就可以高枕无忧了吗?人是会变的,形势也会变,但凡有一点差错,你以为自己能保住自己的性命?甚至于自己家人的性命?” “这……”崔耕一阵无言。 韦后这话,还真说到了点子上。现在,是李旦、李隆基、太平公主、崔耕四方,达成了一个非常恐怖的平衡。 随着实际的上升,太平公主的野心会增 长。 随着时间的延长,李旦会渐渐老去乃至死亡。 随着形势的发展,李重福会渐渐地不甘寂寞。 就是李隆基或者卢若兰等人,也会对现状越来越不满。 只要有一方出了岔子,就又是一阵绝不亚于唐隆政变的血雨腥风! 遍观史书,到了自己这个身份地位,除了进一步登基为皇,就只剩下身死族灭了。 现在的和平局面,到底能维持多久?像历史记载中那样,一两年?或者是……三年五载? 以前,只是自己下意识忽略这个问题,现在被韦后提了出来,仔细想想,还真是得未雨绸缪了。 登基为帝?自己一直就没那个心思。再者,以崔代李,如今天下承平,李氏民心尚在。自己造反的成功肯能性着实不高。 但不登基为帝?自己的权势太大,又势必为当权者所忌,万没什么好下场。 这可怎么办? 韦后微微一笑,循循善诱道:“怎么样?二郎你想清楚了没有?唯有想办法登基为帝,才是你最佳的出路啊。” “兴许……未必如此吧。”崔耕一时间难以决断,道:“那什么,小婿今日还有要事在身,这就少陪了。” 言毕,微微一躬 身,急忙往屋外走去。 韦后也不相拦,意味深长地道:“本宫相信,二郎你会做出正确的抉择的。” …… …… 崔耕说有今日有要事在身,可不单单是一个借口。事实上,他今天是真有事儿。 一刻钟以后,崔耕到了崇仁坊会春楼三楼,来见薛稷。这是一个六十来岁,满面儒雅之气,颇有长者风度的的老人。 事实上,双方之前已经见过面了。今日他们约会春楼,是一起办一件大事。 二人临窗而坐,薛稷往下面一指,道:“崔相看见没有,这就是钟绍京的新宅子。” 崔耕道:“短短几日,从五品宫苑监升任三品中书令,又得赐了这么大一个宅子,钟绍京还真是春风得意啊。” “不仅仅是春风得意,而且还得意忘形哩。所以,这次咱们先从他身上着手。看见没有,刚才进去的那个五品官叫王永亮,原来是一个卖饼之人。只因饼做的好吃,钟绍京喜欢,就给他谋个一个五品的职司。” “这也行?” 尽管知道钟绍京“爱之则欲其生、恨之则欲其死”的性格,但滥赏到了如此程度,崔耕还是大吃了一惊。 他说道:“朝廷不是要清 理斜封官儿吗?他这个,可是比斜封官的问题更严重了。” “清理斜封官儿?”薛稷微微一愣,道:“朝廷没这个意思啊,你听谁说得?” “我……” 崔耕现在虽然名为宰相,但那不过是一个名义罢了,其实他并没有处置军国大事的权力。这几天,他非常知情识趣儿地没有上班,所以,对现在朝廷的政令,还真是不怎么熟悉。 他刚才之所以这么说,不过是根据后世的记载,知道李旦继位之后,朝廷很快把斜封官给停了。 直到现在他才想到,奏请停斜封官儿的姚元崇和宋璟现在还不是宰相呢。 崔耕只得尴尬地笑了一声,道:“我猜的。斜封官弄得天怒人怨,陛下登基,自然会将其废除。怎么?朝廷没那个意思?” 薛稷压低了声音道:“斜封官光在长安内,就有几千人,是多大的一股力量?陛下拉拢还来不及呢,又怎么可能废除?” “那临淄王呢?” “人同此心,心同此理。他还惦记着太子乃是天子之位呢,怎么可能把这么大股子势力,推倒外面去。” 那可奇了…… 崔耕暗暗寻思,历史记载中,清理斜封官儿,就在这一 两个月内。到底是出了什么变故,让这两父子的心思大变呢? 正在他胡思乱想之际,薛稷打断道:“快看!那卖饼的出来了。现在我的人已经安排好了,这就设计让他欺压良善。然后,咱俩就做这个见证,以钟绍京滥赏为由,上表弹劾。” 崔耕明白,薛稷是李旦的人,只要这么证据确凿地一弹劾,李旦必定照准。 这样,朝廷的宰相班子中,李隆基的心腹就少了一个。 之所以把自己也找来,当然是帮李旦抗雷的——你看,不是为父不是不想把这事儿压下去,关键是,崔耕也看见了啊!让薛稷弹劾,大家的面子上也好看一些。 崔耕以李隆基为最大的对手,也乐得配合。虽然钟绍京帮了他不小的忙,但让这样一个政治低能儿远离朝廷争斗,对他也未必不是一件好事。 眼瞅着王永亮出了大门儿,薛稷的人慢慢的向王永亮围拢,一场“碰瓷儿”就要展开。 可正在这时—— 哗楞楞~~ 随着一阵马褂銮铃声响,有一人飞驰而至。 马背上那人是个青衣小厮,一边跑着一边喊,道:“不好啦,不好啦!大郎,不好啦。夫人他……被人抢走拉!” 第1104章 宁王不好惹 王永亮今年二十五六岁,虽然只是个卖饼的,但鼻直口阔、剑眉星目,称得上俊美郎君一名。唯一有点可惜的,就是皮肤微黑,不够白皙罢了。 闻听此言,他当时就急眼了,道:“夫人被人抢走了?被谁抢走了?” “宁王千岁。” “啥?宁王?” 噗通! 王永亮面色大变,瘫倒在地,站不起来了。 会春楼三楼上的薛稷,听到这个消息,却是眼前大亮,赶紧摆了摆手,命心腹之人放弃了原计划。 他看向崔耕,笑吟吟地道:“宁王?这可真有意思了!要不然,咱们一起下去看看?” 崔耕也知道其中的干系,点头道:“本官正有此意。” 所谓宁王,自然是李隆基的大哥李成器。 现在的李成器,对于李隆基的意义如何形容也不为过。 李旦登基之后,按惯例,就该册封皇后和太子。但是,这册封一直未下。 关键就在李隆基这,从道理上讲,这皇位怎么轮也轮不着他。 首先是封皇后,皇后的儿子,自然就是嫡子。但问题是,李隆基他妈窦德妃已经被武则天害死了啊。现在封一个活着的王妃为后,李隆基就是庶子,无权继承皇位。 好吧,那就不封活着的人为王后,封死的。还是不行,李旦的原配刘王后,是一起和窦德妃被害死的。就算封死的,也是人家刘王后为皇后,李隆基还是庶出。 庶出和嫡出的差别太大了。李渊二十多个儿子,李二陛下把建成元吉宰了,就算高枕无忧。其余人等,没人会认为他们有皇位继承权。 那干脆不封皇后,大家都是庶出,是不是李隆基就有希望了呢? 还是完全没有。 不立嫡就立长,人家李成器比他年纪大。而且,李成器他妈是李旦的原配刘王后,天然就是李旦的嫡子,岂是不立皇后就能抵消的? 还有最关键的……在文明元年,李旦刚当上皇帝时,李成器就已经被立为皇太子过了。后来,李旦被降为皇嗣,武则天又册授李成器为皇太孙。 这等于得到过李旦和武则天的双料认可。现在,凭啥人家李成器没有任何过错,就不是皇太子了呢? 所以,讲道理,有李成器在前,李隆基根本就没有皇位继承权。 现在李隆基的对策,就是,首先,阻止李旦封任何人为皇后。其次,威逼利诱,促使李成器放弃皇位继承权。原来他手握大军 ,还能威逼,现在李旦通过太平公主,间接控制着六万羽林军,那他也就只剩下利诱了。 为此,他采取了三条举措。 其一,送给了李成器大量的金银珠宝。 其二,命人做了一个大枕头和一个大被子,每日里五位兄弟同床共枕,表明兄弟五人的关系非常好,密不可分。 其三,宣扬崔耕、李重福虎视眈眈,大唐江山危在旦夕。 李成器其实对皇位兴趣不大,他在乎的就是各种享受,尤其是美色。 所以,他没有对争夺太子之位展开过什么实际行动。 当然了,就这么把世间第一人的位置拱手相让,他也还真有点不甘心。所以,一直没松口。 现在,李成器抢了王永亮的老婆,王永亮的靠山是李隆基的心腹钟绍京,稍微敏感之人,都能了解到,此事蕴含的政治意味。甚至于,很可能决定了,这太子之位的归属。 也正是因为如此,王永亮感觉抢回老婆无望,绝望地瘫倒在地。 门外出了这么大的事儿,当然惊动了钟绍京。当他来到门外的时候,整好遇上了从会春楼上走下来的薛稷和崔耕。 “崔相,是你?”钟绍京再政治白痴,也知道崔耕 和李隆基之间的关系啊,顿时面色微变。 崔耕却微微一笑,抱拳拱手道:“钟相,别来无恙乎?当初崔某人可是多亏了你照顾,才能逃出皇宫呢。多谢,多谢!” “你……你还有脸说!我当时差点儿被你害死了!” “话可不能这么说。”薛稷帮腔道:“若无崔相之事,钟相今日又如何能位极人臣?” 这话从某种意义上说,也不算错。 当时,崔耕掏出了西内苑,全城抓捕,一阵鸡飞狗跳。钟绍京在家中,时刻担心韦后会追究自己的责任,惶惶不可终日。 天可怜见,韦后当日要处理的事情太多,暂时忘了他这个小人物,没有命人捉拿。 李隆基看出了便宜,马上就决定当晚发动。钟绍京心想缩头也是一刀,伸头也是一刀,毫不犹豫地参与了唐隆政变,并被封为中书令、中书门下平章事、越国公。 钟绍京没什么急智,虽然明知道薛稷的话有什么不对的样子,也无法反驳,索性转移话题道:“你们究竟想干什么?” 崔耕道:“也没什么,我和薛侍郎在会春楼偶遇,见楼下出了这么档子事儿,特为钟相帮忙而来。” 薛稷现在官封工部 侍郎,所以他如此称呼。 “你们想帮什么忙?”钟绍京只是政治白痴又不是真傻,戒备道:“你们若想利用我,挑起临淄王和宁王之间的矛盾,可是错打了如意算盘。” “哪里。” 崔耕摇头道:“你信不过别人,还信不过我崔耕崔二郎么?你听说过我什么时候,做出过那等卑鄙之事?” “这……” 崔耕的名望甚好,让钟绍京说他做的卑鄙之事,钟绍京还真说不出来。 他迟疑道:“你……你到底想帮什么忙?” “是这样。如今宁王的声势一时无两,想必钟相也不愿跟他正面冲突,以至于为临淄王招怨。但我崔耕崔二郎,却最看不惯抢男霸女之事。这样吧,咱们三人一起,到宁王府上,对他软语相求,让他把人放了,让王永亮夫妻团聚。不知钟相以为如何?” “这样啊……” 突然间,钟绍京深施了一礼,道:“钟某人刚才真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我谢谢二位了。实不相瞒,我和王永亮家交情匪浅,不能见死不救,刚才真是不知如何是好。” “什么?”崔耕讶然道:“难道……你提拔他,不是因为他的饼做的特别好吃?” 第1105章 一起讨公道 钟绍京苦笑道:“不过是以讹传讹而已,那怎么可能?崔相把钟某人当成什么人了……” 然而,他简要地将自己和王家人之间的故事,简要地介绍了一遍。 钟绍京虽然是钟繇的第十七世孙,但是,传到他这一辈,已经家道中落了。 几十年前,他好不容易,凑足了盘缠赴京赶考。不过,可惜了,名落孙山。 破屋更遭连夜雨,在旅店内,仅剩下的回家的盘缠被偷了。钟绍京走投无路之下,甚至想到自尽。 赶巧了,遇上了王永亮的父亲王大雷。王大雷也是卖饼的,家境并不富裕,就那样还接济了钟绍京五贯钱,让他能够勉强回转家乡。 后来……好吧,后来钟绍京也没什么大出息,只是把王家的钱还了,逢年过节送点礼物而已。 如今钟绍京好不容易为中书令了,当然得好好的报答王家,给王永亮安排了个五品散官。 按说,钟绍京知恩图报,这是好事儿。以这个年代的道德观念来讲,提拔王永亮一人,也不算过分。 但是,谁给他宣扬这 个真相呢?没有人。 老百姓的道德观念是朴素的,善我者为善,恶我者为恶。本来大家的小日子过得好好的,忽然遭了一场大兵灾,那能不对发动这场兵变之人恨之入骨吗? 一打听,在这场兵变中,立了大功的都有谁啊?嗯,钟绍京、刘幽求,崔日用。不用问,这三个人都是脚底下生疮,头顶上流脓的王八蛋。 他们还能做什么好事儿了? 对于大唐官员来讲,那就更是是可忍孰不可忍了。刘幽求和崔日用还好说,原来就是户部侍郎和兵部侍郎,当宰相也不算突兀。 但是,你钟绍京算什么东西,一个皇家动植物园园长,马上就是***院总理了,凭什么啊? 所以,大唐普通官员,对钟绍京是羡慕嫉妒恨外加鄙视。关于他的坏话广为流传,关于他的好话没肯说没人肯听。 崔耕听完了,还真有些哭笑不得,轻咳一声,道:“钟相,某有几句金玉良言,实在是不吐不快。当然了,听不听再你。若怀疑崔某人居心叵测,那也由你。” “崔相 请讲。” “首先,你给王永亮安排这个五品散官,实在是不大合适。” “我那是为了报恩!” “报恩也不合适。”崔耕道:“钟相以前对斜封官怎么看?” “当然是一批无耻之徒。官职乃朝廷名器,怎能轻易授予?” “还是的啊,你也知道,官职乃朝廷名器。王永亮只是对你有恩,又不是对朝廷有恩。你如此提拔于他,跟之前封斜封官儿的韦后有什么区别?别人会如何看待你,乃至如何看待临淄王?” “可是……” “行了,我知道你说什么,此事并非没有先例,一人得道鸡犬升天,是么?别人行,为什么自己就不行,是么?” “对啊。”钟绍京满脸的迷茫之色。 崔耕没好气儿地道:“这正是问题的关键——你不是别人。若你真的位高权重,党羽无数,别说把这事儿压下去了,就是成为一桩美谈也不算什么难事儿。然而,你虽为中书令,却把这事儿弄得满城风雨,自己成了一个丑角。难道就没想过,这究竟是为什么?” 钟绍 京气呼呼地道:“百姓怨恨我,官员嫉妒我。” “但问题是……既然你知道百姓和官员都对你有意见,你又为何授人以柄呢?” 钟绍京模模糊糊地好像意识到了什么,道:“崔相的意思是……我不配做这个中书令?” “你做这个中书令,本官可有一比——小儿舞巨斧。你不一定能伤人,却很可能把自己伤了。” “小儿舞巨斧?” 若是崔耕对别人这样说,那人肯定早就急眼了。就是卖饼出身的侯思止,也不认为自己不配为五品监察御史啊。 但是钟绍京不同。 一来,他性子恬淡,对富贵没那么热衷。二来,他屡试不第,最后没办法,靠着书法方面的才能,才做了一个小吏,后来,他书法方面的名气越来越大,跨越了官吏之别,做到了宫苑总监的位置上。这么多年的宦海经历,他知道自己到底有几斤几两。 所以,听了崔耕的话后,钟绍京若有所思,一阵出神。 旁边的薛稷,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不禁暗暗对崔耕竖起了大拇哥。 好么,不用伪造什么罪证,只凭着三寸不烂之蛇,就要为李隆基去一臂膀了。 当然了,虽然今日的目的本来就是这个,但是,既然牵涉到了宁王和临淄王之间的谋顿,一个小小的钟绍京的去留也就不算什么了。 他打圆场道:“钟相纵有万般不是,一片报恩之心总是好的。但是这宁王抢男霸女,就无论如何都说不过去了。不如咱们先将王家娘子讨要出来,关于钟相的事儿,以后再说。” “如此也好。” 崔耕是真对这抢男霸女的事儿看不过眼,当即和钟绍京、薛稷、王永亮一起,往宁王府方向而来。 还没到宁王府的府们,就见不远处临淄王府的门开了,李隆基带着十几名伴当走了出来。 钟绍京一见李隆基,就有些心慌气短,看向崔耕道:“这可怎么办?临淄王会不会误会我,我……” “误会你背叛了他?当然不可能!” 崔耕催马向前,朗声道:“宁王强抢民女,证据确凿!吾与薛侍郎、钟相一起来讨还公道,不知临淄王何以教我?” 第1106章 成器耍无赖 李隆基现在真是腻歪透了。 没错,他就是得到了这个消息,特意出来平事儿的。但是,到底如何解决此事,还真没想好。 完全讨好宁王大哥,死活不把王永亮的老婆交出来? 别人就会说了,是非曲直如此明白,你却偏袒宁王,到底是为啥呢?是想当皇帝吧? 从古至今,所有人,包括武则天在内,就算想当皇帝想得要死,也得众人推举,三辞三让,才登上帝位。自己表现的如此急切,天然就是一大污点。 还有最严重的,按道理说,自己基本就没皇位继承权。勉强强词夺理,还能说自己个人品德好,至尊之位有德者而居之。现在个人品德也守不住了……但凡要点脸的人谁敢支持自己当皇帝啊? 另外,钟绍京乃是唐隆政变的三驾马车之一。若自己强行压制钟绍京的正当要求,也难免让属下心寒。 但是,话说回来,不支持宁王呢? 他非要和自己争皇位怎么办?人家乃是正儿八经的嫡长子,怎么讲道理,这太子之位都是人家的。更何况,还有崔耕在旁边虎视眈眈,在一旁挑拨呢。 这可怎么办? 李隆基打了个哈哈,道:“俗话说得好,兼听则明偏信则暗。此事的真相到底如何,咱们不能单听 王永亮的一面之词。起码得听了宁王的辩解,再做决断吧?” 崔耕道:“如此甚好。那咱们就一同拜见宁王?” “理应如此。” 两名宰相、一名侍郎还有一个王爷,联合起来的面子就很不小了。拜帖递进去,功夫不大,宁王府中门大开,李成器迎了出来。 略微寒暄几句,众人来到宁王府大厅奉茶。当然了,王永亮身份最低,只能在外面等候。 崔耕轻咳一声,开始了正题:“听闻宁王新纳了一名美姬,却是有夫之妇,不知可有此事啊?” “有啊。”李成器装着明白当糊涂,道:“莫非众位是讨杯喜酒喝?甚好,甚好,本王这就让人准备。” “呃……喜酒的事先不忙。崔某人的意思是,王爷虽然尊贵,但这强抢民女之事,不仅违反朝廷律法,而且于王爷的名声有碍。不如……就把她归本主吧?” 啪! 李成器将酒杯放下,脸当时就沉下来了,道:“如此说来,几位是找本王的麻烦的?老三,你怎么说?” 李隆基硬着头皮,道:“不知此事的真相,到底是否如崔相所言呢?” “狗屁真相!”李成器不耐烦地道:“那女子是我买来的,给了钱的!” “这个……” 李隆基咽了口吐沫, 艰难道:“您给谁钱啊?小弟听说,那王永亮当时刚出了钟相府,根本就不知道此事。” 李成器理直气壮地道:“我把钱扔他们家地上了不行吗?十足真金,五十两,难道不够?” 五十两黄金,就是五百贯钱。这年头,一个健壮男仆大概是四五十贯钱,为平康巷里颇有名气的小娘子赎身大概是一千贯钱左右。对于一个有妇之夫来讲,五百贯钱绝对不算低了。 李隆基看向崔耕道:“崔相您看今日之事……要不然让王永亮回去看看,到底有没有那五百贯钱?如果真的有……让他再娶一个也就是了。实在不行,小王可以代兄长再补偿他五百贯钱。” “这是钱的事儿吗?” 崔耕冷笑道:“若凡事都能用钱财解决的话……不知你临淄王你的王妃要多少钱?本官比你大方多了,一万贯钱够不够?” “你……” “我怎么了?那王永亮现在官居五品,其妻子怎么也能得一个诰命吧?那身份能比你家王妃低多少?我多出十倍还不行吗?你要是不愿意的话……我再增十倍,十万贯如何?” “你……真是岂有此理!岂有此理!” 李隆基表面上气的浑身都哆嗦,心里却是暗爽——大哥,瞧见了吧,小弟为了 你,被崔耕如此侮辱,已经仁至义尽了哈! 但是,薛稷却不让他如此轻易过关,慢条斯理地道:“临淄王还请稍安勿躁。即便是真的宁王给钱,王永亮收钱,也从律法上说不通。” “什么意思?” “我大唐律法有规定:和娶人妻及嫁之者,各徒二年,妾减二等,各离之,即夫自嫁者亦同。也就是说,若宁王承认买了王永亮的妻子,二人就都被流放两年。非但如此,宁王还得和那女子“离之”。所以,这个买卖是做不得数的。” 李成器气急败坏地道:“好吧,就算本王不是买的。那他们俩先和离了,本王再纳进来,就没问题了吧?” “但是,人家夫妻和睦,举案齐眉,也没和离啊。” “那没关系,把他们俩叫来,当面大家的面儿写份儿和离之契不就行了吗?本王就不信了,他们敢……啊,不,能说“不”字不成?” 崔耕道:“那可不一定呢。” 稍后,将王永亮招了进来,功夫不大,一名二十来岁,身材较为丰~腴的***,也走了进来。 看来这就是王永亮的老婆柳氏了。 说实在的,在崔耕的眼里,这柳氏只能算是个美人而已,绝称不上多么出挑儿。这等姿色的,恐怕在宁王府里也 是一抓一大把。宁王之所以干出如此事来,只能解释成对“人妻”的独特爱好了。 只听李成器得意洋洋地道:“柳氏,如今在临淄王、崔相、钟相和薛侍郎的面前,你给大家一句痛快话:是愿意跟本王锦衣玉食呢,还是愿意跟王永亮受苦?不是本王威胁你,你莫忘了他这个官儿是怎么来的。只要某些人一弹劾,他就得被打回原形。” 孰料,那柳氏微微一福,道:“妾身已经想好了,忠臣不侍二主,烈女不侍二夫。我宁愿随王郎吃糠咽菜,也不愿意在宁王府内享尽荣华富贵。” 李成器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道:“什么?你还是要回去?你真的想清楚了?” 柳氏毫不犹豫地道:“妾身心意已决,万难更改。” 崔耕哈哈大笑,道:“好,好一个忠臣不事二主,烈女不侍二夫。宁王千岁,事到如今,你还有何说?” “我……我……” 李成器恼羞成怒,道:“就算柳氏愿意也不行!我把她还回去,知道的是本王通情达理,愿意成人之美。不知道的,还以为本王是怕了你们四个呢?我的面子往哪搁?所以……” “怎样?” 李成器脖子一梗,混不吝地道:“我就是不放人,你们能拿我怎么着?” 第1107章 看花满眼泪 横的怕愣的,愣的怕不要命的,不要命的怕不要脸的。 现在,李成器开启了不要脸模式,崔耕等人还真不能把怎么着。现在能管住李成器的,也就是李旦了。对于李旦来讲,儿子强抢个把民女,那还算事儿吗? 就是崔耕也没法指责。 哦,李成器强抢民女,你就不依不饶的。但是,当初李显在位的时候,几位公主欺男霸女,也没见你说什么啊。说,你是不是有私心,要给当今天子一个难看? 薛稷的主要目的,还是挑拨李隆基和李成器之间的矛盾。 此时他看出了便宜,道:“临淄王,你怎么说?” “我……” 李隆基要想当太子,就必要有个好名声,要想得个好名声,就不能不管这事儿。管这事儿的同时,还不能得罪李成器! 真是为难。 最终,他牙一咬心一横,道:“小弟新得了一个波斯美姬,如果大哥愿意的话,我愿意以此美姬相赠。只要……只要大哥让那柳氏物归原主也就是了。” “波斯美姬?”李成器眼前一亮,道:“可是曹野那姬?” 李隆基的心里都在滴血,干涩道:“正是此女!” “妥了!本王换了!” 提起这曹野那姬来,不仅是李成器知道,就是崔耕乃至薛稷都有所 耳闻。 当初唐隆政变时,有一伙乱兵在长安西市烧杀抢掠,见到了曹野那姬。 此女本一波斯富商之女,皮肤白皙如凝脂,面容娇媚赛桃花。美到什么程度?那伙子乱兵见了钱就抢,见了美人就强行侮辱。但是,见了她之后,硬是被她的姿容所慑,自惭形秽,一阵无言,没人敢动手。 最后,乱兵将此女献给了李隆基。 李隆基一见之下,对此胡姬爱若珍宝,宠幸不绝。别看这些日子他想方设法地讨好李成器,硬是舍不得将曹野那姬送出。 崔耕更是知道,这曹野那姬在历史记载中,甚至给李隆基生下了一女,小名“虫娘”,后来被唐代宗封为“寿安公主”。 今日李隆基以曹野那姬换柳氏,也真是下了大本钱了。李成器早就对曹野那姬垂涎已久,当即慨然应允。 薛稷和崔耕见李成器松了口儿,都觉得比较满意。 在崔耕看来,逼着李隆基帮王永亮把老婆要回来了,实在是可喜可贺。 在薛稷看来,指望通过一件事,就让李隆基和李成器翻脸,不大现实。今日能达成这个结果,已经相当不错——别看现在李成器以小头指挥大头,觉得占了偌大的便宜。等回过神儿来,肯定会想,我把三弟最宠爱的美 姬抢了。他若当上了皇帝,要报当日之仇怎么办? 这就在他心中埋下了一根刺。 钟绍京这个政治白痴,却以为李隆基做出这个选择,主要是为了自己。 他跪倒在地,道:“多谢王爷仗义援手!您对钟某人的大恩大德,某没齿难忘,愿为王爷效死!” “哪里,钟相言重了,快快请起。”李隆基赶紧以手相搀。 王氏夫妻也齐拜,道:“多谢临淄王。王爷富有四海,我们夫妻也没什么好报答的。只能在家里供上您的长生牌位,为您日夜祈祷了。” “不需如此,本王不过是为所当为而已。” …… 按说这事儿就这么了结了,旁人皆大欢喜。李隆基虽然失了曹野那姬,但不仅了结了一件棘手事,还获得了钟绍京的忠心上涨的效果,也还算不错。 但是,李隆基不甘心啊。 忽然,他眼珠一转,道::“那个……大哥……有句话,小弟不知当讲不当讲?” “贤弟有话尽管说。” “您刚才也说了,就这么把人放出去,知道的是您愿意成人之美。不知道的,还以为您怕了我们四个呢。现在小弟我献出了曹野那姬,证明您怕的不是我。但是,其他人……” 李成器瞬间就秒懂了,这是李隆基觉得自己出 了曹野那姬,那仨人一毛不拔,心里感到不公平。嗯,不错,要其他人也出点血,这对自己也是一件大有好处的事。 想到这里,李成器道:“对,临淄王给了本王曹野那姬,你们三位,是不是也给本王点东西啊?” 薛稷道:“薛某人可没什么美姬能入得王爷您的法眼,这样吧,我平生最得意的,就是书法之道。我给您写几个字如何?” “很好,取纸笔来。” 功夫不大,有人将笔墨纸砚呈上。薛稷笔走龙蛇,写下了两个大字:贤王。 “很好,薛侍郎有心了,这幅字儿小王收下了。” 薛稷和李旦私交甚好,李成器不好不给他面子,让他轻易过关。 但是,到了崔耕这儿,李成器就没那么好说话了。 “听闻崔相当世文才第一,不如就写一首诗,来记今日之事吧?记住,写的不好不行,写的不快不行,以一盏茶为限。” “不就是做一首诗吗?又何须一盏茶?”崔耕长身而起,吟诵道:“莫以今时宠,难忘旧日恩。看花满眼泪,不共楚王言。” 这首诗乃大诗人王维所作,和今日之事应情应景。 宁王李成器对人妻有着特殊的爱好,可不是就干了这么一回欺男霸女的事儿。 在历史记载中,二十 年后,某日,他看自己邻居的老婆漂亮,就派人将那邻居的老婆“买”了过来。废话,宁王千岁,皇帝的哥哥要买,人家敢不卖吗?至于朝廷律法?那是什么玩意儿,能吃吗? 这还没完,一年之后,李成器就问那个被他“买”来的可怜女子道:“你还想你原来的丈夫吗?” 人家能说啥?唯有默默垂泪而已。 然后,李成器就举行了一场宴会,宴会上高朋满座,他让那对可怜的夫妻见了面。 夫妻二人相见,抱头痛哭。 李成器则非常高兴,令众宾朋作诗一首。当时,大诗人王维就做了这么一首诗。 最后两句话,乃至脍炙人口的绝句。它引用了一个典故:当初,楚王贪恋息侯老婆的美色,率兵攻破了息国,俘虏了这位息夫人。息夫人为他生了两个儿子,却从不和他说话。楚王问:“你为什么不说话?”息夫人答道:“吾一妇人而事二夫,纵不能死,其又奚言!” 王维这是以那妇人比息夫人,以宁王比楚王,隐含劝谏之意。李成器听完了,当即将那妇人释放,这个典故也流传千古。 崔耕今日拿出这首诗来,让李成器挑不出半点毛病。 他看向钟绍京道:“现在崔相、薛侍郎都表明了足够的诚意,你呢?” 第1108章 隆基要吐血 钟绍京赔笑道:“本官平生最得意的也是书法,要不……我也给您写几个字儿?” 严格说起来,今日之事,主要是由于钟绍京的存在才会发生。要不然,李成器强抢个把民女,怎么会惊动崔耕、薛稷乃至临淄王李隆基? 李成器看钟绍京颇不顺眼,道:“有薛侍郎的珠玉在前,你那两笔字儿能拿得出手吗?” “我……” 公允地讲,钟绍京比薛稷的字儿,也差不了多少。在后世的评价中,甚至有人认为难分伯仲,或者钟绍京的书法在薛稷之上。 但是,在这个年代,却是公认,薛稷的书法远高于钟绍京。 无它,薛稷的身份高, 薛稷的曾祖父叫薛道衡,以文学之名着称于世,在大隋朝官至内史侍郎。 祖父也不得了,其名薛收,在唐出仕为官,为天策上将府记室、秦王府十八学士之一,爵封汾阴县男。 最了不起的,还得说是薛稷的伯伯和外祖父。他的伯父叫薛元超,曾担任过中书令兼左庶子加金紫光禄大夫衔,标标准准的宰相。至于薛稷的外祖父,则是大唐名臣魏征魏玄成。 钟绍京呢?一个钟繇的十七代孙,拿的出手吗? 所以,尽管钟绍京自认书法不在薛稷之下,尽管他现 在的官位比薛稷要高。人家李成器说他的书法不敌薛稷,他也只能是咬着牙认了。 钟绍京深吸一口气,道:“若王爷看不上钟某人的字儿,我愿意献美姬……” “等等,你家里的美姬,能赶得上曹野那姬吗?” “那自然是大大不如。” “赶不上的曹野那姬的,本王不要。” “那下官愿献钱……千贯……”钟绍京才当中书令没几天,就是贪污受贿都来不及,这一千贯钱拿出来,还真是倾家荡产了。 不过,李成器连连摇头,道:“哼,一千贯钱,打发叫花子呢?本王不稀罕。”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 钟绍京着急的额头冷汗直冒,最终猛然一跺脚,沉声道:“王爷难为钟某人,不就是为了面子吗?好,你要面子,我就给你面子!” 说着话,他将头顶的乌纱摘下来了。 一股不祥地预感,涌上了李隆基的心头,着急道:“你……你想干什么?” “某今日冲撞了宁王,给临淄王惹了麻烦,实在是罪莫大焉!所以,某愿意辞官不做,以赎前罪。” “不可啊!”李隆基惊呼出声。 他万万没想到,本来想坑崔耕、薛稷一把的,结果到了现在,却完全全全坑了自己。 没 错,钟绍京是个政治白痴,即便在宰相的位置上,也帮不了自己什么忙。 但是,他不坐在这个位置上,就会有别人坐上去。 自己吃亏就吃亏在根基太浅,所有有资格坐上相位的人,都不是自己的人。 没办法,自己只能以在唐隆政变立过大功为理由,强行把崔日用、刘幽求以及钟绍京推上相位。钟绍京一去位,自己可是完全没有合适的人选补充。 他心思电转,道:“因为一件小事儿,就逼得宰相去位,朝廷绝对不会允准。” 钟绍京正色道:“关于这点,王爷完全不必担心。就请……” 他略顿了顿,往四下扫了一圈儿,道:“就请薛侍郎,弹劾钟某人吧。” “弹劾你什么?” “就说:绍京虽有勋劳,素无才德,出自胥徒,一旦超居元宰,恐失圣朝具瞻之美。这样,对朝廷,对宁王,都算有个交代。” 李成器只是想难为难为钟绍京,却不想真和李隆基撕破脸,赶紧道:“钟相不必如此,万事好商量嘛。本王刚才只是和你开个玩笑哩……” “王爷不必往下说了。” 钟绍京微微一摆手,神色肃然道:“钟某人今日辞官,既并非一时冲动,也并非单单为了您,而是我着实感到 ,以自己的才具和德行,不堪为中书令,所以愿意退位让贤。” “你可要想清楚……” “我想得不能再清楚了。” 说着话,钟绍京竟然冲着崔耕深施一礼,道:“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我刚才辞官之后,真的感觉一身轻松,人生大有可为。多谢崔相了!” “啥?”李隆基好悬一口老血没喷出来,道:“辞官不做的主意,是崔耕给你出的?” “不错,正是。” “你还感谢他?” “确实如此。” “我……我……你………” 李隆基强忍着,才没把“我真是瞎了眼了”,“你简直是被人卖了,还帮人数钱”,话说出来,但那意思已经昭然若揭。 薛稷则心中泛起一阵狂喜,今日不仅让李隆基去一臂膀,而且在他和李成器的心底留下了一根刺儿,简直是超额完成了任务。这个崔二郎,硬是……要得啊! …… …… 钟绍京心意已决,任李隆基如何劝阻也没用,最后也只得捏着鼻子认了。 最后,李旦旨意下达,给钟绍京加户部尚书衔儿,命其出外为蜀州刺史,又赐他金书铁券,可免十死。 对于钟绍京来说,也算相当不错的结局了。 至于钟绍京走后,空出的中书令和宰 相的职位,就给了原工部侍郎薛稷。 …… …… 临淄王府内。 李隆基看着自己的众心腹,面色阴沉似水,沉声道:“薛稷和父皇相交甚笃,这次又是他得利最多。不用问,是父皇对本王颇有看法,已经和崔耕联合起来了。到底如何应对,大家议一议吧?” 王琚眼珠一转,道:“在下以为,钟绍京去位,虽然不算一件好事儿,但也不算一件坏事儿。王爷大可不必忧心,淡然处之即可。” “嗯?”李隆基微微一愣,道“此言怎讲?” 王琚道:“王爷请想,现在您的嫡系控制了万骑,护卫宫城。宰相之中,又五占其四。陛下的心里,能舒服得了吗?他若是把太子之位传给了您,难道就不怕,您实在等不及,逼着他做太上皇?如今,宰相班子里加进一个太上皇的自己人,兴许能让他对您放心一些了呢。” 刘幽求也道:“薛稷其人,才具一般,即便身处相位,也给咱们造不成什么麻烦,王爷不必小题大做。” 李隆基沉吟道:“那大家以为,薛稷为相,对咱们没什么影响?” “确实如此。” …… 他们想得挺好,然而,事实证明,这些人还是太甜了。李旦的套路,可不是一般的深。 第1109章 套路何其深 三日后,早朝。 众位宰相、三省六部的尚书侍郎、乃至京兆尹、大理寺、太常寺等衙门的主官……等等,来得非常齐整,就是崔耕都来到了现场。 刚开始大家讨论的都是常规议题。 比如说,武氏族人如何处置的问题。 对于武则天一般的族人,当然可以放过,毕竟武则天是李旦的亲妈。但是,武三思和李旦一家仇深似海,李隆基他妈窦德妃和李成器他妈刘王后之死,都和武三思脱不了关系,所以必须有个了局。 最后,朝廷决定,武三思已死,就将其坟墓毁坏,把他的尸体拖出来,挫骨扬灰。至于武三思的所有后代,则统统斩首。 再比如,李旦之前为李重俊**,封他为节憨太子,随他起兵的人也俱皆**,都赠与了官职厚葬。 现在太府少卿韦凑认为:原太子李重俊举兵,手持利刃威逼中宗,这实在是太无礼了。他起兵诛杀武三思父子,值得嘉奖。但为了自己当皇帝,绝对应该贬斥。所以,应该给他一个别的谥号,并且取消对那些追随他的 人的赠官儿。 群臣虽然觉得此言有理,但谥号已经发出,再收回来显得朝廷太过朝令夕改。 最后决定,李重俊的谥号不变,但他那些随从之人,只能说是无罪,不应给予赠官。 另外,大家还讨论了原来驸马王同皎,宰相张柬之等人的谋反问题。关于这个案子没什么争执,大家一致同意**。 …… 总地来说,今天的议题可以用四个字儿来形容——拨乱反正。武三思和韦后都是祸国殃民的大坏蛋,凡是以前跟他们做对的人就都是好人,理应嘉奖。跟着他们吃香的喝辣的人,就都是坏蛋,理应罢黜甚至杀头。 朝臣们的意见大体一致,没什么争执。 然而,就在大家以为,这场朝会就如此顺利的结束之际,忽然,新鲜出炉的宰相薛稷出班跪倒。 “启禀陛下,臣有本奏。” “薛相请讲。” “刚才大家讨论的,实际上都是如何处置韦氏余孽的问题。不过……大家是不是忘了一个人呢?此人往昔跟随韦后做了不少坏事,但是如今,却还高居朝堂之 上。” “哦?此人是谁呢?” 薛稷下句话简直石破天惊,道:“当朝宰相崔日用!臣请陛下将崔日用罢黜,还我大唐朝廷一个郎朗乾坤!” “啊?我?” 崔日用当时就急了,道“没错,我过去是依附过宗楚客,算是韦氏一党。但是,此次为朝廷立下了大功,已经将功补过了啊。” “大功?你还有脸说?”薛稷不屑道:“要不是宗楚客,你还不知在哪个犄角旮旯当县令呢。你无非是见机不妙,卖友求荣罢了。如此一个卑鄙小人,有何面目为我大唐宰相?” 崔日用气急败坏地道:“好,姓薛的,你要揭老底是吧?那咱们就好好地掰扯掰扯。莫看你和陛下是亲家,实际上,你之前干的那些事儿,对得起陛下吗?说我依附宗楚客,你敢说自己没给宗楚客送过礼。而且,你还拍过张昌宗和张易之兄弟的马屁呢。” “擦!你信口雌黄污蔑老夫的清名,老夫跟你拼啦!” 啪! 薛稷恼羞成怒,冲着崔日用就冲了过去,挥起巴掌,当着满朝文武的面儿 ,恶狠狠地给了崔日用一个大嘴巴子。 崔日用心高气傲,何尝受过这等委屈?他大怒道:“臭不要脸的老贼,你特么的还敢动手?动手,你打得过我吗?” 当即,飞起一拳,直袭薛稷的面门。 就这样,当朝的两大宰相厮打在了一起。 只在顷刻之间,二人都挂了彩了。李旦这才下令,命殿前武士将二人分开。 他大怒道:“堂堂宰相,在金銮殿上大打出手?你们这是把朕的朝廷当成什么了?菜场吗?必须严加处置,以儆效尤!” 顿了顿,又四下里扫视了一圈儿,缓和了一下语气,道:“到底如何处置他们,大家议一议吧?” “……”人们面面相觑,都没出声。 无它,谁比谁傻多少,谁敢乱说话啊。 那薛稷是好惹的吗?皇帝陛下的好朋友兼儿女亲家,宰相班子里,唯一一个代表陛下意志的人。 你说处置他,让陛下以为是针对自己的怎么办? 那崔日用也不好惹啊,唐隆政变的三驾马车之一,临淄王的铁杆心腹。你说处置他,让临淄王误 会了可咋办? 要知道,临淄王有八成的可能为太子,也就是日后的皇帝。那是好惹的吗? 得了,大家还是闷声发大财吧。 李旦见大家都没说话,看向崔耕道:“崔相,你怎么说?” “这事儿倒也简单。”崔耕微微一笑,道:“宰相乃为辅佐陛下治国理政所设,若是宰相班子不合,势必影响**。但是,若陛下勉强压服,又免面口服心不服。所以,必须断然处置。” “你是说……将某人贬官出外?” “非也,非也。”崔耕摇头道:“是非曲直,哪是那么容易辨清的?拖延时日,恐怕耽误了**。所以,微臣以为……从今日起,定一条规矩:但凡宰相互相谩骂或者厮打,不必分是非曲直,一律罢黜。” “妙啊,崔相此言此言甚是有理。”李旦看向四周道:“众位爱卿,你们觉得呢?” “臣附议!” “臣附议!” “臣附议!” …… 崔耕这话真的非常有道理,群臣纷纷同意。 李隆基却着急的眼珠子都红了,高声道:“不可!万万不可啊!” 第1110章 宰相大变动 此时此刻,李隆基牙关紧咬,双目紧瞪,气势汹汹,看那意思,一言不合就要掀桌子了! 但是,崔耕却上前一步,拦在了他的面前,沉声道:“敢问临淄王,崔某人的主意,有何不可?” “我……” 李隆基其实也没什么正当的反对理由,只是因为这个结果,太过损害了自己的利益了,才强烈反对。 好么,先用薛稷换掉钟绍京,再让薛稷和崔日用同归于尽。眨眼间,这宰相班子里,自己的心腹只剩刘幽求了。就算加上自己本身也才俩人,占不了什么绝对优势。 父皇简直是拿自己当傻子在耍啊! 他没好气儿地道:“若是有人和你崔相谩骂斗殴,你也去职?” 崔耕毫不犹豫地答道:“当然。除非我打不还手,骂不还口。” “那若是有人心怀叵测,无礼谩骂殴打,逼着你还手呢?” 崔耕伸出三根手指,道:“其一,这条规矩。是宰相互相谩骂殴打才会启动。若是一方谩骂殴打,一方逆来顺受,就仅需挑事儿的那一方去职。一个宰相宁愿不**位,也要拉着另外一个人同归于尽,这种情况应该不多。其二,作为被打之人,身为国家宰相,难道连这点气度都没有?须知宰相肚里能撑船啊!其三,若被打之人有了准备,完全可以使对手偷鸡不成反蚀一把米。 ” …… 这样,崔耕对答如流,完美解释额了这个政策。 事实上,天地良心,这两名宰相争论谩骂,就必须双双去职的主意,跟崔耕关系不大,乃是李旦的首创。今日让崔耕提出来,只是为了李旦和李隆基不至于撕破脸罢了。 在历史上,李旦就是靠这招,让薛稷自爆,炸掉了崔日用,去李隆基一臂膀。 从那以后,这条规矩成了定例。从唐至宋乃到明,不知多少宰相利用这招“天魔解体大~法”,和对手同归于尽。 李隆基辩无可辩,深吸一口气,道:“崔日用和薛稷去职之后,不知该何人继位?” 崔耕道:“某举荐两个人,一为姚元崇。他原本就官居礼部尚书之职,神龙政变有功,理应进位为宰相。不过可惜,因为姚元崇哭则天大圣皇后移宫,被先帝贬为亳州刺史。如今时过境迁,是不是应该把他召回朝中了?” “姚元崇”这个名字还真让李隆基难以拒绝。 此人不仅是李旦手下头号忠犬,而且和李隆基走得颇近。就是当初他哭则天大圣皇后,里面也有李旦指使的影子。姚元崇被贬亳州,从某种程度上讲,是代为李旦受过了。 另外,姚元崇人品好、能力强,在朝臣中威望颇高,无论从哪方面来讲,都是宰相的天然候选人。 最终,李隆基点头道: “姚元崇为相,本王并不反对,那另外一个人呢?” “另外一个人,就是宋璟。” 宋璟在武则天当政的时候颇受重用,甚至敢于和二张兄弟打擂台。但是,到了李显当政的时候,就没那什么幸运了。 李显任人唯亲,可不管你贤德不贤德的。他当政之后,宋璟因为得罪了韦后和武三思,被贬为贝州刺史。 如今把他招回来,是符合“拨乱反正”的大气候的。 最关键的是,宋璟和各方的关系都不远不近,既不算李旦的人,也不算李隆基的人,更谈不上是崔耕的人。 李隆基想了半天,也没什么合适的理由反对,只得道:“宋璟不错,可以为相。” 李隆基、李旦和崔耕意见一致,此事就定了下来。 李旦下旨,将姚元崇和宋璟尽皆招回朝内。姚元崇为兵部尚书、同中书门下三品。宋璟为中书令,也是同中书门下三品。 薛稷和崔日用尽皆去了相位,其中崔日用为雍州长史、左散骑长侍。薛稷为太子少保,晋国公。 李旦登基之后,为了清除崔耕的影响,把京兆尹衙门撤了,重设雍州府。 本来雍州牧是虚职。崔日用的雍州长史,算是位高权重了。但是,现在的雍州牧是宁王李成器,谁敢忽视他啊?所以,崔日用根本就没什么权力,只是头衔好看而已。 尽管 如此,他还说不出李旦的不是来。因为人家薛稷领的全是虚职,还不如他呢。 不得不说,李旦老谋深算,翻手为云覆手为雨,让李隆基挑不出半点毛病来。 历史上也是这样,李旦在李隆基和太平公主之间掌握着平衡,牢牢把握住皇帝的权力,小日子过得悠哉游哉。 可惜李隆基是个不按理出牌的家伙,他能发动唐隆政变,就能发动先天政变。 在先天政变中,李隆基身为皇帝,亲自带领亲卫动手,突然袭击,将当朝七个宰相砍了五个,朝中重臣杀死无数。 再加上郭元振突然倒戈,李旦也只能委委屈屈地做李渊第二了。 当然了,郭元振是李旦的老臣子,李隆基也不信任他。在李隆基掌权一年后,就随便找了郭元振一个错处,把他赶回家吃老米了。 …… …… 此时的李隆基,因为吃了那么大的亏,已经提前动了那番心思。 临淄王府,密室中。 李隆基望着自己的众心腹,叹了口气,道:“众位前几日还信誓旦旦,说薛稷为相,对本王没什么影响,现在又怎么说?” “呃……这……” 刘幽求满面羞红,躬身为礼道:“微臣愚鲁,竟没看出陛下的深意,还请王爷责罚。” 李隆基摆了摆手,道:“事已至此,责罚你有什么用?本王是问,以后咱们该怎 么办?” 崔日用察言观色,明白了李隆基的小心思,道:“陛下迟迟不立临淄王为太子。如今又与那乱臣贼子崔耕合作,断了王爷您的左膀右臂。父子相疑至此,夫复何言?要不……咱们效法玄武门之变……” “那怎么行?”王琚反对道:“现在咱们手中才一万骑兵,那六万府兵,却是被郭元振控制的。另外,太平公主还有六万羽林军……” “那又如何?”崔日用满不在乎地道:“当初太宗皇帝发动玄武门之变时,其形势何止比现在恶劣了百倍。他把建成、元吉一杀,高祖皇帝还不是乖乖**?” “南衙和北衙不服怎么办?” “郭元振对陛下忠心耿耿,足以震住南衙府兵。至于北衙羽林军么……莫忘了,韦后是在咱们万骑的控制之中。控制了韦后,就等于控制了崔耕。只要崔耕没什么意见,太平公主能翻起什么风浪来?” “说得好!” 李隆基猛地一拍几案,道:“孤王常说,唐隆政变之所以能成功,就是因为刘幽求之谋,崔日用之智,钟绍京之果!想不到今日,崔爱卿又立下了定策之功。既如此,大家听孤王的命令,我们……” 眼瞅着,李隆基就要调兵遣将,发动另外一场政变。 可正在这时—— 笃笃笃~~ 门外传来了一阵轻微的敲门声。 第1111章 隆基为太子 李隆基的心都提到嗓子眼里了,道:“谁?” “是我,王毛仲。” “原来是王将军。”李隆基这才长松了一口气。 世人皆以为王毛仲在唐隆政变前失踪,是因为不看好这次政变,提前开溜了。 其实不然。 事实是,李隆基对这场政变也没什么把握,提前让他去安排退路。王毛仲在李隆基的心目中,实乃心腹中的心腹。李隆基今日,特意安排他负责,这次秘密会议的护卫。 李隆基问道:“到底出什么事了?孤王不是说过,没有大事,不准打扰吗?” “就是有大事发生,末将才敢敲门。陛下派人传旨,诏您进宫呢。” “嗯?陛下刚给孤王来了当头一棒子,现在又要我入宫干什么?”李隆基满腹狐疑。 当然了,护卫皇宫的万骑兵就在李隆基的掌控之中,他倒是不担心自己的安全问题。 一刻钟后,李隆基跟着一个身形高大,面容稍嫌丑陋的太监,入了大明宫,往甘露殿方向而来。 他轻咳一声,道:“您就是杨思勖杨公公吧?” “王爷这么说,可真是折煞奴婢了,我可当不得一个“您”字。没错,奴婢就是杨思勖。” “哪里,当得的。想当初,李重俊在玄武门凌迫先帝。要不是杨公公出手,江山社稷就有倾颓之忧啊!” 顿了顿,又道:“ 朝廷为李重俊**,封他为节憨太子。那是嘉奖他杀武三思,反抗韦后之功,可不是赞赏他威逼先帝。杨公公当日一刀定乾坤,实在是有大功于国,小王佩服之至。” 当日的玄武门之功,正是杨思勖发迹之始,李隆基这话整好搔到了他的痒处。 杨思勖眉开眼笑地道:“想不到,临淄王对奴婢这样一个刑余之人,都如此客气。久闻临淄王礼贤下士,今日一见,真是名不虚传啊。” 李隆基摇头道:“诶,说什么刑余之人?在小王的眼里,杨公公可是一个大英雄、好汉子,不知胜过多少须眉男儿哩。” …… 李隆基有意接纳,杨思勖也乐得交好临淄王,双方之间的气氛越来越融洽。 眼瞅着甘露殿就在眼前,李隆基道:“不知陛下今日宣诏本王,到底所为何事呢。” 杨思勖眨了眨眼睛,道:“哎呦,这么大的事儿奴婢可不敢乱说。” 又压低了声音道:“不过王爷放心,是好事儿,天大的好事儿。” 好事儿? 李隆基满怀不解,随着杨思勖来到甘露殿。 往四下里看去,但见除了李旦外,大哥李成器、二哥李成义、四弟李隆范,五弟李隆业都在。 君臣见礼已毕,李旦赐座。 李隆基道:“不知父亲今日宣召儿臣,到底所为何事呢?” “此事既是 **,也是家事。”李旦正色道:“朕与你的几个兄弟商议过了,这皇位理应由你来继承。” “什么?”幸福来得太快,李隆基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李旦道:“朕马上就会下诏书,让你做太子。” “这……这……万万不可啊!立太子不以嫡就以长,太子之位,理应由大哥来做,孩儿愧不敢当。” 李成器摆了摆摆手,道:“三弟你就莫推脱了,若是天下太平,立太子当然非嫡即长。但如今,**艰难,就只能以功劳而论了。你诛杀韦氏,有挽救社稷之功,这太子之位理应由你来做。” 李成义也道:“我跟大哥的看法一样,这太子之位非三弟你莫属。” 李隆范和李隆业齐齐表态,道:“三哥你就答应了吧,这是父皇和我们共同的意思。只是……你可千万莫当了皇帝之后,就翻脸不认人啊!” “那是自然,这天下是咱们李家的,富贵理应咱们五兄弟共享之……啊,不,我的意思是说,这太子之位,是不是还要从长计议?”” 李旦道:“不需要从长计议了。朕意已决,万无更改之礼。” 顿了顿,他又语重心长地道:“朕知道,三郎你因为替换宰相之事,对朕多有误解。但是,说句心里话,朕替换宰相,当真是为了**着想,绝无针对你的 意思。你仔细想想,姚元崇和宋璟,是不是比崔日用、钟绍经更合适为相?如今国家正处于风雨飘摇之际,咱们应该任人唯贤,不能任人唯亲啊!” 姚崇宋璟,是整个唐朝都数得着的贤相,崔日用和钟绍京给他们提鞋都不配啊。 李隆基暗暗寻思,我之前为了抓权,任命政治白痴钟绍京、杀人魔王崔日用为宰相,的确是有些过分了。莫非……父王所做的一切,确实是在为我大唐江山社稷着想?既如此,我以小人之心度父皇之腹,还真是禽~兽不如了。 想到这里,他跪倒在地,道:“儿臣现在才明白父皇的一片苦心,请父皇治罪。要不这太子之位,还是给大哥来坐吧?” 李旦亲手把他搀起,温言道:“哪里?三郎不必太过自责。古人云,知错能改善莫大焉。朕以为,这太子之位,还就非你莫属哩。” 李旦说话算话,第二天就下达了立李隆基为太子的诏书。 非但如此,还在三日后,正式举行了立太子的仪式,并且祭告太庙。既如此,李隆基就是名正言顺的大唐太子了。 …… …… 太子东宫内。 几桌上好的酒宴摆好,李隆基与众心腹觥筹交错,酒到杯干,好不畅快。 可正在气氛越来越热烈之际,忽然一个大煞风景的声音响起—— “尔等以为 这就高枕无忧了么?真是死到临头还不知!” 嗯?这是谁在捣乱? 人们循声望去,却是郑愔。 唐隆政变结束后,论功行赏,郑愔受封为“右散骑常侍”。 这个官儿张昌宗做过,乃是正三品的职司,算是皇帝的顾问官员。若是皇帝信任,当真是风光无限。但若皇帝看不上眼,那也就相当于半退休了。 至于说,李旦会信任郑愔吗?废话,对这个都不知道换了多少个主子的小人,别说李显了,就是李隆基也不会信任啊。 之所以给他这个官职,即便因为此官没什么实权,郑愔即便背叛,也造不成多大的损失。 李隆基后来的秘密会议,也没有找他参加。 至于郑愔自己,肯定非常不喜欢这个安排。 王毛仲厉声斥道:“姓郑的,你知不知道,单凭刚才这句话,已经犯了死罪!你这是在离间天家的父子之情!” 郑愔拿着根牙签,不慌不忙地剔了剔牙,哂然一笑,道:“天家的父子之情,还用得着郑某人离间?这几日太上皇的所为,我有一比。” “比作什么?” “打一巴掌,给个甜枣儿!”郑愔笃定道:“什么父慈子孝?狗屁!瞧着吧,陛下的手段还多着呢,早晚得弄得太子殿下不上不下,不前不后,就那么吊在半空中,有力无处使,别提多难受了。” 第1112章 中秋夺美日 “大胆!” “危言耸听!” “丧心病狂!” …… 郑愔此言一出,全场顿时呵斥连连。 若没有李旦主动做工作,李成器和李成义焉能如此轻易地放弃皇位继承权?人家李旦刚把太子之位给李隆基,就如此猜忌人家,也太不厚道吧? 最关键的是,若承认这点儿,就还得想办法帮李隆基发动政变。莫看崔日用原来说得那么容易,其实哪有那么简单?稍一不慎,就是族灭之局! 郑愔却怡然不惧,脖子一梗,道:“怎么?我说得不对吗?太子之位算什么?陛下能给,就能收回去。他无非是觉得,前些日子做得太过分,怕太子狗急……那个掀桌子,才略作安抚罢了。谁若不服,尽管上前来辩!” 李隆基面色铁青,道:“好吧,就算一切都如郑爱卿所言,那你以为,陛下的下一步,会如何做呢?” “这……”郑愔苦笑道:“陛下智深如海,岂是微臣所能测度的?不过,我猜想,万变不离其踪。应该是……从兵权着手吧?” “哼,说了半天,都是你的猜测之言。”李隆基不悦道:“郑爱卿暂且退下,孤王自有主张。” …… …… 眨眼间,就到了八月十五,中秋佳节。 在这个时代,八月十五,虽有“中秋”之名,但还没有发展到一个正经节日的程度,基本上属于一个可过可不过节日。 只是今年长安连 遭大变,好不容易尘埃落定,官民百姓都想借机放松一番。 所以,李旦顺天应人,决定大肆庆祝此节。 当夜晚间,全长安城金吾不禁,百姓可以自由游乐。非但如此,李旦还命人在大明宫之北,太液池的旁边修起了一座望月台,邀请众朝廷重臣、乃至皇亲国戚,在望月台上赏月吟诗,做一个赏月之会。 当夜晚间,明月高挂,大如圆盘,月色清凉如水,直泄而下。往四下里望去,湖光山色都披上了一层银辉,太液池内月儿的倒影浮现,一阵威风吹过,波光粼粼,美不胜收。 在赏月之会刚开始时,李旦给每个人发了一个胡麻饼。 这也是有典故的,相传唐高祖年间,李靖征讨突厥,八月十五大胜而归,有吐蕃商人献胡饼祝捷。 高祖曰:“应将此饼邀蟾蜍”,并将此饼分发给群臣。 从那以后,八月十五吃胡饼成为习俗,这也就是月饼的前身。 吃完了胡饼,李旦略讲了几句话后,就到了吟诗作赋的阶段了。众大臣都以“八月十五”或者“中秋”为题做诗一首。 众大臣有提前准备好的,有临时发挥的,诗作都还过得去。 崔耕也写了一首:“中庭地白树栖鸦,冷露无声湿桂花。今夜月明人尽望,不知秋思在谁家。” 此诗乃中唐诗人王建的代表作,不仅写中秋,还写诗人思念亲人,现在拿出来也算应情应 景。 不过,李旦似乎还有些不满意。 他往四下里看了一圈儿,道:“如此吟诗作赋,大多数人没有争胜之心,未免寡淡无味。这样吧,朕给大家加一个彩头。” 宋璟此时已经回朝,凑趣儿道:“但不知是什么彩头?若是普通的金银珠宝,恐怕有人不稀罕哩。” “当然不是普通的金银珠宝,而是一个……美人。” 说着话,李但轻拍了两下手,道:“带上来吧。” “是!” 有宫人答应一声,功夫不大,一名十四岁左右,身材高挑儿,美的几乎令人窒息的娇俏少女,被带了上来。 “……” 尽管在场都是达官显贵,见惯了绝色,但是,见了此女之后,竟然为此女的姿容所慑,一片鸦雀无声。 在其中有些人的眼里,简直能发出光来。 这里面最露出贪婪之色的,就得说是李隆基这五兄弟了。 没错,李隆基五兄弟,尽皆对美色有着极其变~态的热衷。 李成器自不待言,为了美色可以强抢民女。李隆基更进一步,为了美色,能把自己儿子的媳妇杨玉环都抢过来。 那其他三个人呢?史书上也有记载。 申王李成义有两个典故:其一,他每次喝醉之后,令宫妓将锦彩结一个兜子,用这兜子将自己抬归寝室,名曰“醉舆”。其二,每于寒冬腊月之际,为挡寒气,命宫妓密围于身侧,名曰“妓围”。 岐王 李隆范也不简单,他每至冬寒手冷,不近于火,惟于妙妓怀中揣其肌肤,称为“香肌暖手”,常日如是。 还有薛王李隆业,在除李隆基之外的四兄弟中,此人搜罗美妓第一。 这五个人,无一能抵挡眼前这俏丽少女的魅力,简直都有点失态了。 崔耕也是心头一震。 李旦今日要拿出一名美女做彩头的事儿他是知道的,但是,万没想到,此女竟会美到如此程度。 他轻咳一声道:“敢问陛下,这名女子到底是什么来历?” 李旦道:“此女姓武,名曰莲儿,乃是故恒安王武攸止的女儿,因为幼年丧父,按惯例,被送入宫中抚养。如今武攸止的官爵已经劲被夺去,她也就是一名普通宫女了。诸位爱卿谁今天的诗作第一,朕就将此女送给他!” “原来如此。” 崔耕表面上镇定如常,心里面却掀起了阵阵惊涛骇浪。 今年十四岁左右,恒安王武攸止的女儿! 他明白此女是谁了,大名鼎鼎的武惠妃。 莫看李隆基和杨玉环之间的爱卿故事流传千古,但是,事实上,李隆基最爱的人,不是杨玉环,而是武惠妃。 李隆基登基之后,武惠妃就成了他的**,夜夜专宠。武惠妃恃宠生娇,就对皇后之位起了心思,频频发起小动作。李隆基的原配王皇后无子,感到了巨大的威胁,最终自乱阵脚,发动巫蛊之术求子,被李 隆基废了后位。 只是武惠妃和武则天的关系太近,朝臣们深深忌惮,极力反对,才没有让武惠妃坐上皇后之位。 然而,这就完了吗? 完全没有。武惠妃又为自己的儿子,也就是后来被李隆基抢了老婆的寿王,谋夺太子之位。她略施小计,就让李隆基一日杀三子:太子李瑛、鄂王李瑶、光王李琚。 眼瞅着寿王就能成为太子。 可惜,武惠妃心理素质不行,害死人之后,总梦到冤魂索命,没过几天就一命呜呼了。 李隆基对她的死深为哀悼,加封其为“贞顺皇后。” 武惠妃是因为姓氏,才没得到皇后之位。李隆基为了安抚她,特意为她设了一个“惠妃”之位,位仅在皇后之下。而杨玉环就仅是贵妃罢了,无论生前还是死后,李隆基都没有动过立她为后的心思。 武惠妃和王皇后的夺宠,最终以王皇后被打入冷宫而结束;杨贵妃和梅妃的夺宠,只是让梅妃暂时退出了李隆基的视线而已。 最后,也是最明显的是,武惠妃陷害三王的计策是何等拙劣,傻子都能看出来。李隆基毫不犹豫地中计,也只能解释为,李隆基对她是真爱,宁愿揣着明白当糊涂了。 所以,李隆基对武惠妃的爱,绝对远远超过了杨玉环。 …… …… 正在崔耕胡思乱想之际,忽然有个声音响起,道:“不行!以诗作赌美女,我不同意!” 第1113章 太子何其尊 人们循声望去,说话的正是宁王李成器。 李旦道:“哦?你因何不同意?” 李成器道:“这事儿不是明摆着的吗?谁不知道,当世之人的诗才,以崔相为第一。要是比诗争美女,那跟直接赐给他美女有什么区别?对其他人也忒不公平。” “那依宁王之见呢?” “咱们不比诗,比歌舞之才。” “比歌舞之才?”李旦往四下里看了一圈儿,道:“众位爱卿以为呢?” 其他人就算再对武莲儿动心,也知道这等美女绝不是自己可以染指的。他们对争美的方式无可无不可,纷纷表示同意。 崔耕似乎心有不甘,但也难拂众意。 接下来,就是李隆基五兄弟的表演时间了。 这五人的歌舞之才,都不是盖的。 李隆基创“霓裳羽衣舞”,在“梨园”培养戏曲人才,被称为“梨园之祖”,那歌舞的才能自不待言。 李成器也不差,史有所载,其“能诗歌,通晓音律,尤善击羯鼓、吹笛”。 还有那个“岐王宅里寻常见”的李隆范,常与文人们互相唱和,对音律也甚有研究。 申王李成义、薛王李隆业,虽然不以音乐之才闻名于世,但是歌舞之能也相当不错。此时为了美 人超常发挥,真让人有刮目相看之感。 大约半个时辰左右,李隆基五兄弟表演完毕。崔耕对于歌舞之道没啥研究,顺理成章地藏拙了。又上来了大猫小猫三两只,只是凑个数而已,自己都不怎么尽心。 表演完毕,就该定美人的归属了。 文无第一,武无第二,这可大不好定。 有人认为太子的歌舞之能当数第一,有人认为宁王李成器的洞箫可称一绝,有人认为岐王李隆范的即兴歌舞,实在是难能可贵…… 说破天,就是夺一个美人嘛。 众朝臣还没那么没节操,可着劲儿地拍李隆基的马屁。再说了,李旦还在前面看着呢,你究竟是闹哪样? 只有李旦知道自己几个儿子那点出息,面对如此绝色,不用问,都已经动了真火了。 他说道:“看来众位爱卿的意见并不一致,这样吧,现在就由诸位爱卿每人写一个名字,交到朕面前来。最终,名字最多的人,就是今晚的胜利者。” “陛下英明。”群臣齐声应和。 可崔耕却反对道:“陛下,微臣以为不妥!” “哦?有何不妥?” “若是仅有宁王、申王、岐王、薛王争美,当然可以歌舞比胜负,并由群臣评判。但是 ,现在加了太子了。太子与几位王爷虽为兄弟,但如今已经有了君臣之分,岂能同台较技?” “不过是一场游戏而已,不必考虑地那么郑重吧?” “就是要如此考虑。”崔耕正色道:“陛下请想,几位王爷如今抢了太子殿下的女人,万一太子殿下心中不悦,再加上小人的挑拨……待太子登基之后,恐怕有不忍言之事啊!” “呃……此言也有些道理。”李旦眉头微皱,道:“那依崔爱卿之见呢?” 崔耕道:“既然太子对武莲儿有意,不如就直接把她赐给太子吧。” 李旦看向李成器等人道:“你们以为呢?” 其他人尽管以前就知道,李隆基被立为太子,双方就有了君臣之分,天壤之别。 但是,事到临头,如此美女都要拱手相让,心里还真不是滋味。当然了,形势比人强,理智告诉他们,崔耕所言是对的。 最终,四个人委委屈屈,一齐跪倒在地,道:“父皇理应将武莲儿赐予太子,儿臣没有意见。” 李旦又道:“三郎,你觉得呢?” 对于其他四兄弟来讲,武莲儿只是非常漂亮而已,就算被迫舍弃,也不是完全不能接受。 但是,对于李隆基来讲,他对 武莲儿一见钟情,万难割舍。 所以,尽管明知有些不妥,李隆基还是不断自我安慰:我拼死拼活为了啥?还不就是为了那一言九鼎的至尊之位吗?若是当了皇帝还不能随心所欲,这皇帝还当的有什么意思? 虽然我现在还不是皇帝,仅仅是太子,但也已经一人之下万万人之上了啊。其他兄弟让着我,实在是理所应当。 嗯,还有崔耕崔二郎,他今日主动说那番话,想必是为自己留条后路,主动对我示好。 哈哈,我今日方知太子之尊也! 想到这里,李隆基微微一躬身,道:“全凭父皇做主。” “好,那朕就把武莲儿赐给你了!来人,将她送往太子东宫。” “是。” 眼瞅着武莲儿随着一队太监离去,李隆基心中仿佛烧起了一团火,急欲回去,和佳人温存。 但是,且慢,不行! 这宴会还没结束呢。 按照程序,接下来,大家开始饮酒做乐。 “三弟,大哥把武莲儿让给你了,够意思不?这杯酒,你可得喝了。”这是宁王李成器。 “三哥今日得了美人,我这做兄弟的贺你一杯,你可不能不赏脸。”这是薛王李隆业。 “春宵一刻值千金。今儿个干了哥哥这 杯酒,我让你今夜没有春宵,你喝不喝?是咱们兄弟之情重要,还是美人重要?”这是申王李成义在借酒撒疯。 …… 李隆基知道,这是这几个兄弟让了美人不服气,在以酒报仇呢。但是,他能怎么办?干杯呗。总不能前几天还和几个兄弟盖一床被子,这一当了太子,就翻脸无情了啊。 不光是是李隆基的四兄弟,其他官员也纷纷给他敬酒。 好么,这位是当今的太子,未来的皇帝,今日得了美人,心情正好,如此套近乎的机会,大家焉能错过? 功夫不大,李隆基就喝了个酩酊大醉,人事不醒。 …… …… “王爷,您醒醒!” “王爷,您快醒醒啊!” 当李隆基被人晃醒之时,直感到头疼欲裂。举目望去,身旁不是武莲儿的如花**,而是一群臭男人的面庞。 王毛仲、陈玄礼、崔日用、刘幽求、王琚、姜皎……等等,俱皆是自己的心腹之人。 “大伙都来了?”李隆基以手抚额,打了个哈欠,道:“本王不就是大醉了一场么?值得大家如此兴师动众?” 崔日用苦笑道:“可不仅仅是您大醉一场那么简单。就在昨夜,出了大事了,出了天大的祸事了!” 第1114章 李旦计连环 李隆基激灵灵打了个冷战,长身而起,道:“出什么事了?” “郭元振带的南衙府兵,已经带人接管了宫城的城防!” “什么?你说什么?”李隆基简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崔日用苦着脸道:“换句话说,陛下的安危、乃至宫城和皇城,已经不在咱们的掌握之中。咱们就是想发动又一个“玄武门之变”,都没机会了。” “天亡我也!” 李隆基眼前一黑,好悬没晕过去,道:“你们……你们怎么不拦着?” “拦着?那怎么拦?”王毛仲苦着脸道:“羽林军和南衙府兵加起来是十三万人。就咱们这一万名万骑兵,根本就打不过人家啊。” “父皇当时不在你们的掌握之中?” “陛下倒是在我们的掌握中,但当时您不在,我们哪敢对陛下不利?” “你们倒是把我叫醒啊!” “您当时喝得酩酊大醉,跟本就叫不醒。” “完了,全完了。” 李隆基彻底没脾气了,颓然坐了回去,喃喃道:“原来……我又被父皇算计了……” 顿了顿,又长叹一口气,道:“父皇肯定不止这么一招,还有什么坏消息,一并说了吧?是不是……我这太子没了?” “您的太子之位倒是还在。”崔日用道:“不过,陛下以为,历朝历代,鲜有以太子为宰相的。所以……他把您的宰相之位罢黜 了……” “那继位的是谁?” “宁王李成器。” “我……” 事到如今,李隆基已经彻底明白了李旦的帝王手段。 好么,这帝王心术用的,表面上光明正大,让人一点都挑不出毛病来。但是,实际上,却是钝刀子割肉,让人难受无比。这也就罢了,还得一边割一边笑眯眯地问:“爽不爽?我对你这么好,你到底爽不爽啊?” 今日之事就是实例,李旦完全可以说,人家李成器都把太子之位都让给你了,你是不得给点补偿?朕让李成器为宰相,实在是全你们的兄弟之义啊! 还有最关键的,李旦为啥早不让李成器当宰相,晚不让李成器当宰相,偏偏今日给他宰相之位? 要命就要命在那武莲儿的身上! 自己昨夜凭着太子的地位,强夺了武莲儿,已经在几兄弟的心中,扎下了一根刺,大哥李成器自然也不例外! 这是要让大哥和自己打擂台啊! 李隆基道:“孤王已经尽量高估父皇了,没想到,还是低估了他。呃……父皇的布置,还有吗?” “还有一条:以宁王李成器为左卫大将军,申王李成义为右卫在将军,岐王李隆范为飞骑左将军,薛王李隆业为飞骑右将军,薛崇简为右千牛卫将军。” “飞骑?”李隆基疑惑道:“飞骑和原来的千骑一样,是从羽林军中选择精锐抽 调而成,才一千多人,怎么还分设两个大将军?” “那是老黄历啦!”崔日用道:“陛下有旨意,将从长安每月缴税过超一贯钱以上富户中,选拔健壮有力者,充入飞骑。初步决定,将飞骑扩充至万人。” 李隆基道:“当日唐隆政变,万骑在长安烧杀抢掠,受损失最大的就是这些富户。现在父皇让这些人作为飞骑的兵员,飞骑就成了万骑天生的死对头。父皇还真是处处针对我啊!” 崔日用叹道:“唉,谁说不是呢?今后咱们的日子,可是不好过喽。” 原来李隆基最大的仪仗,就是通过万骑控制了李旦,又通过李旦控制了南衙府兵。再加上通过韦后控制了崔耕,进而把天下控制在了手中。 现在可好,李旦以皇子掌军,以亲信大臣主政,并与崔耕联合,控制了朝廷大局。李隆基只剩下了一个空头太子之名,再加上一万的万骑兵。 现在,他这一方的人,都大生前途无亮之感,卧房内一片愁云惨淡。 正在这时,外面传来了一阵吵嚷之声,格外让人心烦。 “让我进去!让我进去啊!” “太子负天子之望,就如此对待贤者?” “不听我的话,你们就都离死期不远了!” …… 这声音人们太熟悉了,正是背主无数次的郑愔。 “聒噪!” 王毛仲猛地一拍几案,道“这厮 见王爷失势,都不知道自己几斤几两了!待俺去教训教训他!” 李隆基却心中一动,阻拦道:“且慢!先前郑愔说,父皇的手段多着呢,早晚会将我吊在半空中,不上不下,不左不右,难受之极。这不就应验了吗?看来此人也不是一无是处,且把他请来,看他怎么说吧。” “您怎么能信他的呢,这厮……” “嗯?”李隆基面色一沉。 “好……好吧,末将遵旨。” 王毛仲不敢硬抗,出去客客气气地把郑愔领了进来。 郑愔往四下里看了一圈儿,微微笑道:“怎么?瞧大伙那样子,不知道的,还以为遇到了什么天大的祸事呢?告诉你们,这天塌不下来!” 如果是以前,郑愔这样说话,人们早就一阵冷言冷语喷过来了。但是现在,在场众人都对前途感到非常迷茫,郑愔如此笃定地让大家放心,大家竟然忽然觉得……这郑愔长得也挺可爱的么。 李隆基道:“来,郑先生坐到孤王身边来。” “谢王爷。” “呃……如今孤王只剩下一万羽林军可以仗恃,父皇那边不仅占了大义,而且兵强马壮。权臣崔耕又一向与本王不对付,本太子的形势堪称危如累卵,不知郑先生何以教我?” 郑愔连连摇头,道:“不,不,不!太子以前以万骑兵控制陛下和崔相,犹如小儿舞大锤,那才 是危如累卵。至于现在么,却是似危实安啊……” “哦?此言怎讲?” “原来宰相之中,太子五占其四,又掌握了宫城。若是易地而处。太子为陛下,能睡的安稳吗?陛下不与崔耕联合,那才是有鬼呢。而现在,陛下的安全有了保证,最大的敌人就不是太子您,而是割据天下的崔二郎,太子殿下您似危实安啊!” “嗯,有道理。”李隆基点头道:“父皇没有趁机把我的太子之位也除掉,想必就是这个缘故。” “那是。陛下今年都五十多啦,指不定哪天就龙驭宾天。他不把皇位传给您,又传给谁呢?如今崔耕、李重福坐拥重兵,虎视眈眈。宁王等人才具不足,又怎能守好这如画江山?” “郑先生见识高远,真是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啊!” …… 李隆基一方面是确实信服郑愔的话,另一方面也是为了安抚军心,和郑愔越说越是投机,简直都要引以为知己了。 王琚在一旁看着吃味,轻咳一声,道:“郑常侍说太子殿下没有性命之忧,那确实是如此。但是,太子就以此为满足吗?若不能帮太子殿下破除陛下的掣肘,恐怕您郑常侍,也称不上什么贤才吧?” 郑愔半捻着须髯,胸有成竹地道:“哦?王先生,你是想问,为临淄王破除掣肘之法吗?郑某不才,还真有一个。” 第1115章 三国会姚州 李隆基迫不及待地问道:“到底什么法子?” “临淄王发没发现,唐隆政变后,您屡屡处于下风,就在于陛下和崔耕联合起来。” “你先前都说了八百遍了,这不是废话吗?”王琚不耐烦地插嘴。 郑愔摇头道:“并非废话。众位请想,现在太子势弱,陛下和崔耕势必貌合神离。但若是太子要扩展势力,他们又势必再次联合绞杀。所以,太子要重握大权,千难万难。 李隆基似乎模模糊糊地意识到了点什么,沉声道:“说下去。” 郑愔道:“假如少了一方掣肘呢?比如说……崔耕出外?” “那不是放虎归山了么?” “非也,非也。”郑愔摇头道:“只要韦后在咱们手里握着,崔耕即便回了魏州,也不敢兴兵作乱,谈不上什么放虎归山。更何况,咱们又何必放崔耕回魏州?” 李隆基沉吟道:“如果崔耕不回魏州的话,那倒不是不行……但是,不让他回魏州,该让他去哪呢?” “剑南道!” “为什么是剑南道?” 郑愔道:“当初,高祖皇帝曾经有意**为太宗,曾经对太宗皇帝言到,以他为太子,以建成为蜀王。并且告诉太宗皇帝,建 成若是安稳,就让他一世富贵。若是不安稳,也难为大患。不知这个典故,临淄王听说过没有?” “当然听说过。蜀地乃困龙之局,出入之路异常艰难。只要外面把路一封,任你多高的才能,也只能坐困蜀中了。” “正是如此,太子尽可以把崔耕派往剑南道。这样的话,他既不能给陛下帮忙,又对魏州施加不了什么影响,堪称一举两得。” “可是……”李隆基还是有些犹豫,道:“咱们打算的倒是挺好,父皇能同意此事?崔耕又愿意去剑南道吗?” “殿下放心,如今陛下安全了,崔耕入剑南道对他百利而无一害,绝不会反对。至于崔耕自己么……” 说着话,郑愔从袖兜中拿出了一份公文,道:“那崔耕人称崔青天,素来以天下为己任,这次他不去也不行了呢。” 李隆基接过公文来看了一遍,越看越是高兴,最终猛地一拍大腿,道:“这份公文来得及时,真是天助我也!” 那份公文上到底写的是什么? 其实不是什么好事儿,乃是剑南道姚州土蛮发动叛乱,勾结吐蕃,将姚州大都督李知古点了天灯了。 现在,姚州、雟州以及其下辖的几 十个羁縻州,都已经尽落入了蛮族之手。 这还不算什么,关键是,此地占据了交通要道,姚州以南的昆州、黎州、盘州等地,已经和朝廷断绝了消息,也不知那些州府的官民百姓是死是活。 在一般人看来,那就发动大军平乱不就行了? 其实没那么简单,此地处于崇山峻岭之间,再加上是瘴疫之地,天然不利于大军行动。 再说了,朝廷也没什么大军可以出动。 这地方,实际是就是后世四川和云南的交界地带,巂州属四川,姚州属云南。蜀地和中原之间道路难行,蜀地到这里的道路,就得加个“更”字儿。从后勤的角度来看,朝廷根本就派不出多少多少大军平乱。 相对而言,吐蕃到此地的路况倒是好了不少。大唐能增兵,吐蕃也可以增兵,打起来就没个头了。现在大唐内部只是勉强保持着和平,哪打得起这种仗? 还有最关键的,此地南边也不安稳,那里是六诏之地。 想当初,吐蕃赞普赤都松赞率十万大军入侵六诏之地,在大获全胜之机暴病而亡,吐蕃被迫撤军。 经此一役,六诏损失惨重。但相对而言,蒙舍诏受的损失最小,残存的实力 远远超过了其他五诏。 因为蒙舍诏在六诏最南,又名南诏。 经过这么多年的发展,南诏几乎都要一统六诏。 姚州和雟州对于大唐来说,那是偏远得不能再偏远的地方了。但对于南诏来说,却是异常富庶之地,早就有染指之心。 现在的情况是,姚州、雟州本为大唐之地,吐蕃和南诏都有染指之心,吐蕃已经有了行动,南诏有没有实际行动朝廷还不知道。 与此同时,大唐想联南诏对付吐蕃,吐蕃想联南诏对抗大唐,局势异常复杂,急需一位够份量的朝廷大员去处置姚州乱局。 崔耕曾经任剑南道查访使,在剑南道旧部颇多,德才兼备,简直是处置此事的最佳人选。 对于崔耕本身来讲,这也不是一件坏事。 即便不谈那些忧国忧民的情结,到蜀地去大展手脚,总比在长安被软禁强得多不是? 所以,郑愔这个主意,没人能够拒绝。 三日后,朝廷正式讨论姚州、雟州的问题,李隆基顺势提出,要崔耕出任剑南道安抚使,以岭南道之力处置姚雟二州蛮族叛乱,以及应付吐蕃和南诏可能的进攻。 崔耕想了想也就允了,不过,他提出了一点要求。自 己这次出镇剑南道,就不必挂一个宰相的虚衔儿了。至于自己的宰相之位,可由崔湜来接任。 李隆基发动唐隆政变时,崔湜还是宰相。政变成功后,李隆基就以崔湜贪污受贿为名,打发他去做华州刺史了。 崔耕此举,算是用自己出外,换取崔湜为相。李旦想了想,崔湜是太平公主的姘头,自己还要靠太平公主平衡李隆基,也就允了。 不过李旦趁机提出,既然崔湜这个大贪官可以原谅,那萧至忠是否可以原谅呢? 萧至忠以前依附韦后是不假,但是,总体来讲,他还算是清官一名。崔耕没什么意见,表示同意。 眼瞅着李旦和崔耕三言两语,敲定了萧志忠为相,李隆基简直郁闷的想吐血。 无它,萧至忠的儿子在唐隆政变中为乱军所杀。他不对自己恨之入骨,除非太阳从西方出来! 父皇随口一句,就又在宰相班子里给自己安排了一个对头。现在的宰相班子成员是:姚崇、宋璟、刘幽求、李成器、唐休璟、崔湜、萧志忠,自己在里面的力量几乎可以不计了。 他高声道:“若崔湜、萧至忠都可以为相,我以为,另外一人更应该为相!” “谁?” 第1116章 只与君相好 李隆基道:“工部尚书张说,他对父皇一直忠心耿耿,只是……” 其实张说乃是一个文人,在唐隆政变中没立什么功劳,事后从侍郎升为尚书,已经是看在他乃李隆基心腹的面子上,超规格升迁了。 现在让他担任宰相,实在有资历不足之嫌。再说了,现在已经有了七名宰相,着实不需要再予增加。 李隆基无论怎么介绍,都有些强词夺理之嫌。 但是,当李隆基刚要开展一篇长篇大论之际,李旦却摆了摆手,打断,道:“三郎无须多言,朕意已决,张说为相。” “那怎么成?张说他……嗯?啥?父皇您刚才说啥?” 李旦笑眯眯地道:“朕的意思是,既有太子举荐,张说可以为相。怎么?三郎你反悔了么?” “没……没有反悔。” 李隆基下意识地避开了李旦的眼睛,暗暗寻思:宰相班子中,加了一个崔湜是太平公主的人,加了一个萧志忠不仅势必会成为父皇的人,还欲杀我而后快。 即便张说也为宰相,我也是大大的吃亏。 父皇今日的所为,跟以前一样,不仅自己占了大便宜,而且从容不迫,不带一丝烟火气,让人完全挑不出毛病来。 俗话说,姜是老的辣。 难道在朝堂上明争暗斗,我就注定不是父皇的对手? …… …… 崔耕却不管他们父子之间的龃龉,反正自己只要牢牢把握魏州之地的军政大权,就算立于不败之地了。 散了朝,他没有向往常一样打道回府,而是把从人打发回去,溜溜达达,鬼使神差一般,来到了太平公主府门口。 把名帖递进去,功夫不大,中门大开,太平公主满面喜色,把他迎进了……卧房之内。 反正也是老夫老妻了,轻车熟路,宽衣解带,一番云雨。 事后,太平公主慵懒地躺在崔耕的怀中,嗤嗤笑道:“自从那日之后,都是妾身去找二郎,怎么今日是二郎找妾身了?看来,这么多次之后,二郎终于明白了妾身的好哩。” “呃……也不全是这样。” 崔耕还是有些受不了太平公主的狂放风格,脸色微红,道:“今日来找公主,一是确实想你了,二是向公主来辞行的。” “辞行?”太平公主冰雪聪明,道:“可是为了姚州是之事?” “确实如此,是这么这么回事儿……”崔耕简要地将今日朝堂上发生的事儿介绍了一遍,最后又道:“我走之后,这长安的事,就交给你了,你可要万事小心。 莫忘了,当初我给你解过万回的大师的预言,“三郎斫**”。当时你还不信,以为三郎指的是先帝,现在知道李隆基的厉害了吧?” 太平公主轻咬银牙,道::“李隆基那小子的确不简单,本宫之前小瞧他了。不过,若他想砍我的脑袋,也没那么容易。” 对于太平公主的政治之才,崔耕当然是放心的。 在历史上,李隆基和她斗起来,一直没占什么便宜。只是后来,李隆基输不起,直接掀桌子,太平公主才大败亏输。 现在崔耕只是顺嘴提醒太平公主一句,让他小心李隆基狗急跳墙罢了。 又说了几句闲话,忽地崔耕张了张嘴巴,欲言又止。 太平公主媚眼如丝,腻声道:“怎么?二郎是想临别之机想再来一回,却有些力不从心?没关系,妾身来帮你……” “别,别!” 崔耕赶紧将佳人的臻首扶住,道:“再来两回我都没问题,我担心的是别的。” “你担心什么?” 崔耕咽了口吐沫,艰难道:“那个……那个……崔湜……他不是要回来了吗?他……你……那个那个……” “崔湜?” 太平公主先是一愣,随即恍然大悟,道:“二郎好霸道,敢情你是怕走了 之后,妾身和崔湜旧情复燃,给你戴一顶大大的绿帽子啊,嘻嘻!” 说着话,随手将旁边自己的荷叶藕丝裙拿起,盖在了崔耕的头上。 “别闹!别闹!” 反正话已出口,崔耕也就没啥不好意思的了,将公主的荷叶裙拿下,神色肃然道:“之前的事儿我不管,但是你跟了我之后,不准再亲近其他的男人。否则,否则……” 太平公主还是那副笑意盈盈地姿态,道:“否则二郎就把奴家怎么样哩?大卸八块?还是……红烧清蒸?” “我是认真的。”崔耕扶着太平公主的肩膀,盯着她的眼睛,道:“我喜欢月儿,不想让别的男人碰她一根手指头。每每想到,她和别的男人……我就……我就……痛不欲生。如果你忍不住寂寞,想再和其他的男人交往,长痛不如短痛,咱们就分手吧。” “二郎这么说,真是让妾身也很心痛呢。” 太平公主终于恢复了肃容,想了一下,道:“让妾身以后只跟你一个人好,也不是不行,只要你答应我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 “你也只跟我一个人好。怎么样?我乃高宗皇帝与则天大圣之女,当今天子的亲妹妹,论身份绝不在你崔二郎之 下。这个提议……够公平吧?” “呃……够公平……的确够公平。” “那二郎你答应不答应呢?” “我……” 太平公主这话,还真把崔耕叫住板了。对啊,你要求人家忠贞,人家也要求你忠贞,有啥不合理的? 但是,话说回来,崔耕家里娇妻美妾众多,哪个的感情在太平公主之下啊?他怎么可能放弃这么多人,答应太平公主的提议? 当然了,要崔耕马上说出,我做不到你的要求,咱们还是一拍两散吧,他也真是舍不得。 一时间,崔耕额头上冒出丝丝冷汗,无言以对。 “嘻嘻!” 一阵沉默后,太平公主忽然伸出青葱玉指,点了崔耕的额头一下,道:“跟你开玩笑而已,你还当真啊。世间之事,总得讲个先来后到。哪有我这没过门儿的,向人家已经过门的叫板的道理?” 崔耕如蒙大赦,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道:“对,对,先来后到!先来后到!” 太平公主复又正色道:“虽然妾身刚才的条件是开玩笑,接下来提的条件,妾身可是认真的。你若答应的话,我也可以今后只与二郎相好。要是不能答应,咱们可就只能一拍两散了。” “但不知是什么条件?” 第1117章 婉儿做监军 太平公主轻拢了拢额前的秀发,道:“我的条件倒也简单,你以前的女人我不管,但你从今日起,你不能再继续沾花惹草了。还有,你们家怎么轮值的我不管,起码来我这儿的次数,不能在李裹儿和卢若兰之下。这个条件,你能答应不?” “能,简直太能了!” 如果李令月之前提这个条件,崔耕可能还会犹豫一下。但是有了之前那个条件垫底,他听了这个条件之后,直感觉太平公主太善解人意了,当即慨然应允。 太平公主却不放心,重复问道:“二郎果真想好了?” “已经想好了,从今日后,我再不沾花惹草。” “包括这次剑南道之行,孤身在外,也不准弄个小妾暖床什么的。” “那是自然。” “只是……妾身还是有些不放心呢。我在长安,不知有多少双眼睛盯着,自不会违背诺言。但你在剑南道,蛮荒之地,这天高皇帝远的,你就是你找上十个八个的美少女,我也不知道啊。” 崔耕无奈道:“那你说怎么办 ?总不能,你还特意找个人,来监视我吧?” “对啊,就是要监视你。”太平公主眼前一亮,道:“你说……婉儿跟你一起去剑南道怎么样?” 上次春风一度之后,崔耕和太平公主打得火热,但是,上官婉儿却从未见过了。 想到上官婉儿那柔若无骨的身段儿,那泼天的才情,那抹女儿的娇羞……崔耕顿时心中一荡。 太平公主扭了他一把,道:“想什么呢?婉儿只喜欢女人,上次为帮妾身的忙,才便宜你一次。你还想有第二次啊?” “那个……我不是那个意思。”崔耕强辩道:“我是想说,你想让她监视我,人家能乐意吗?要知道,姚州可是瘴疫之地,少人言而多虎豹,哪有在长安快活?” “不,我愿意。” 帘栊一挑,上官婉儿走了进来。 她对太平公主的春~光大泄视而不见,却随手将崔耕的衣衫扔了过来,道:“快把这劳什子穿上。真是的,白昼宣淫,成何体统?” “那你白昼听我们俩的墙角,也不怎么成 体统吧?”崔耕一边嘟哝着,一边穿上了外衫。 他拉了把椅子坐下,问道:“怎么?婉儿你真想去剑南道?” “嗯,也不拘是剑南道,只要离开长安就行。”上官婉儿道:“我自从记事开始,就是在深宫之中。走的最远的路,就是从长安的皇宫,到洛阳的皇宫,眼瞅着这辈子就这么过去了,还真有些不甘心呢。” 太平公主接话道:“婉儿跟我提过多少次了,行万里路,读万卷书,这辈子总要出去走走,才不负此生。这次整好,你要去剑南道任职,婉儿跟了去,一方面监督你莫要沾花惹草,一方面也是算遂了平身之愿。” 崔耕道;“婉儿不但文才斐然,而且对政务非常精通,跟着我去剑南道,我当然是求之不得。但是……” “怎样?” “月儿你就真不怕婉儿她……监守自盗?” “你想得美!” 两只纤纤玉手,齐齐向着崔耕腰间的**袭来。 …… …… 崔耕去剑南道平乱,以李旦的尿性,当然是以交通不便为 理由,啥实际的支持都没给,要兵没兵要钱没钱。但崔耕该准备的还是要准备,比如从羽林军中抽调了两百人为亲兵,比如修书一封去魏州,把义子安禄山招了过来。 安禄山今年十岁,虽然身材微胖,却古灵精怪,很招人喜欢。有他在一旁抽科打诨,自己和上官婉儿也还相处一些。 要不然,俩人以前有说不清道不明的亲戚关系,后来又有了肌肤之亲,现在还没啥感情,相处的时候难免尴尬。 另外,安禄山应该用天生妖孽来形容,很有些狡猾之智。带着他,对付那些蛮人的时候,兴许能起到意想不到的作用。 半个月后,崔耕准备停当。 李隆基代表李旦,率领长安的文武百官,在十里长亭处欢送。 觥筹交错,诗词唱和,眼瞅着时候不早,崔耕正式起行,百官也渐渐散了,李隆基却依旧带着几个心腹站在那里。 直到崔耕都看不见踪影了,李隆基才低声道:“都安排好了。” 王崇晔是专门负责为李隆基招揽江湖人的, 虽然官职不高,其宠信程度,却不在王毛仲之下。 王崇晔微微一躬身,回道:“都安排好了。那人不仅受了咱们的大恩,而且老婆、孩子,都在咱们手里攥着,不怕他反悔。” “话虽如此,这可是要豁出去命的差事……” “王爷且放宽心,那张五郎众义气轻生死。在江湖上赫赫有名,绝不至于坏了王爷您的大事。” “那就好。”李隆基道:“郑愔数次背主,虽然有才,却不可重用。关键时刻,还得靠咱们这些老兄弟。” 顿了顿,又轻叹一声,道:“张五郎得了手,本王可就去了一大心病。” 王崇晔点头,道:“让他去剑南道平叛为阳谋,派张五郎做手脚为阴谋。阴阳相间……这次咱们有心算无心,定能让那崔耕回不了长安城!” “哈哈,借君吉言!” …… …… 这边崔耕却不知大难将至,带着五百军兵以及上官婉儿、安禄山、吴知、臧希烈一起,饥餐渴饮晓行夜宿,连行半个月,终于到了剑南道的首府——成都城。 第1118章 无赖权怀恩 没错,现在崔耕手下的官兵是五百,而不是两百。除了原来从羽林军中挑选出来的二百精锐外,还多了三百娘子军。 莫误会,这不是他原来得自宫中的三百女兵。 当初李显登基,李裹和几个公主都开府建制,每个人都可以拥有僚属和府兵。崔耕手下的那三百女兵,就都划到李裹儿的安乐公主府了。 李隆基发动唐隆政变后,要软禁崔耕和韦后,自然不会允许他再掌控着这么一股军事力量。就赐予了那三百女兵足够的金银布帛,解散了事。 现在这三百女兵,是太平公主给崔耕的。她们都受过了严格的训练,论战力不在原来崔耕的三百女兵之下。这次派在崔耕身边,一则是护卫他的安全,二是防止他沾花惹草。 至于说,太平公主就不怕崔耕饥饿难耐,对这三百女兵下手?当然不怕。这三百女兵几个队长,相貌凶恶,身材壮硕,膀大腰圆,怕不是练女相扑出身,绝对让人放心。这些人的统领叫李霜,虽然没那几个队长那么恐怖,却也身材高大,白白胖胖,将近两百斤。论相貌,只能说长得还过得去,不令人反感而已。 不过相处久了,崔耕发现,这李霜除了长得有些抱歉之外,,才能还是有的,她不仅指挥有方,而且口才颇佳谈吐幽默,对各地的历史掌故信手拈来,称得上一个得力属下了。 “驾!驾 !” 眼瞅着成都城外的接官亭在望,忽然李霜打马扬鞭,来到了崔耕的近前,焦急道:“冀王请暂停一下。” “怎么了?” “属下刚得到消息,昨日有人接任了益州大都督府长史之职,您可得早做准备。” “嗯?” 崔耕心中一凛,马上就意识到了此事的严重性。 益州大都督府长史,掌控整个剑南道三十八州军事大权。按说,现在的姚、雟二州蛮族叛乱,就应该由益州大都督府处置。只是一来,此时益州大都督府长史出缺,二来此事涉及到大唐与吐蕃、南诏的纷争,光一个益州大都督府的名号压不住这两国。所以朝廷才调自己来,以剑南道安抚使的名**决此事。 但既然已经有了自己这个剑南道安抚使,就不应该再派人担任益州大都督府长史了,毕竟二者在军事上的权力太过重叠。 崔耕微微皱眉道:“新任的益州大都督府长史是何人?” “权怀恩。他现在的官职是益州刺史,益州大都督府长史。” “是他?” “冀王也听过此人?”李霜道:“这个人可不简单,他乃故襄阳县公权万纪之族孙。当初高宗皇帝在位,长安万年县多无赖行不法事。陛下调权怀恩为万年县令,没用一个月,就把万年县整治的秩序井然。当时有民谚曰:“宁食三斤尘,不遇权怀恩”。” 崔耕冷笑道:“不过是 以毒攻毒而已。” “以毒攻毒?”李霜先是一愣,随即会意地笑道:“您的意思是……这权怀恩也是个无赖?朝廷以无赖对无赖,所以算以毒攻毒?仔细想来,却也不错哩。” 在大唐年间,“无赖”这个词语,和后世有些微不同。除了“泼皮无赖”外,这个词语还有“仗势欺人、得志便猖狂”的意思 刚才李霜所言的长安万年县多无赖行不法事,是第一个意思。而崔耕“以毒攻毒”中的“无赖”,指的是第二个意思。 在历史记载中,权万纪除了“良吏”之外,还有一个称号就是“无赖”。 据说,他由邢州刺史调任洛州长史时,洛州派遣参军刘犬子迎接。 犬子?这是啥破名儿? 权怀恩一听这个名字,就对此人不大感冒。 他走到怀州路时,这位刘犬子刘参军到了,在路上迎候并向他行礼。 权怀恩有意给刘犬子难看,策马而去,连句话都不说。刘犬子是负责迎接的,赶紧追赶。 这可麻烦了,刘犬子是在地上站着行礼,权怀恩却骑着马跑,两条腿哪赶得上四条腿?追了两百步后,刘犬子累得气喘吁吁,只得翻身上马,紧紧追赶。 到了驿站之后,权怀恩又命刘犬子给自己脱掉靴子,折辱于他。 权怀恩一边享受着刘犬子的服务,一边问道:“洛州有几个参军啊?” 刘犬子答道:“正员六人, 正员之外还有一人。” 权怀恩奇怪,道:“洛州怎么还用了员外的参军?” 刘犬子答:“多出一人来,好派他给长史脱靴子啊。” 这话绵里藏针,权怀恩一听就意识到不对,道:“你是谁的儿子啊?” 刘犬子说:“我父亲是仆射。” 这下权怀恩彻底傻眼了,当前官居尚书左仆射的,不正是姓刘名仁轨吗?敢情这刘犬子是当朝宰相之子! 当然了,刘仁轨乃一代名臣,不可能因私废公。 听说了此事之后,刘仁轨只是权怀恩说:“你不过是个草野间的普通刺史,到了京都,不可以鲁莽行事。参军的官职虽小,却也是朝廷命官,你怎么能命令人家给自己脱靴子呢?” 然后,把他贬为益州刺史。 益州刺史与洛州长史差距不大,刘仁轨只是略施薄惩而已。但权怀恩的这个故事,却是广为流传开来。 毫无疑问,就算不谈任命权怀恩为益州大都督府史的幕后阴谋,光说他的性格,就不是一个好搭档。 崔耕道:“权怀恩在高宗年间,就做过万年县令。他今年得七老八十了吧?这腿脚还真够利索的,竟比本王还早到任一天。” 李霜摇头道:“这您可想错了,其实权怀恩早已致仕,就在成都养老。这次朝廷的旨意下来,他直接走马上任即可。” 崔耕道:“直接任命一个在成都养老的官员为益州大都督 府长史?而且,让他兼任益州刺史?朝廷还真是处心积虑,迫不及待啊!走,咱们会一会这位权长史。” 言毕,他一挥手,大军继续前行。 功夫不大,就见成都城内的官员,已经排好了队列,在接官亭外等候多时了。 为首一人,紫袍玉带,须发皆白,精神矍铄,腰板挺得的倍儿直,看来此人就是权怀恩了。 崔耕心中暗想,史载权怀恩穿戴整齐后,妻子莫敢仰视。后世有人解释,那是因为他长得帅。、 今日看来,狗屁!这厮的长相,也就是中人之资而已,恐怕是喜欢耍威风,弄得家人不愿意亲近他,才弄了个“莫敢仰视”的托词。 臧希烈翻身下马,带着手下的军兵排成两列,高声道:“冀王、剑南道安抚使崔耕到。” “益州大都督府长史权怀恩,携剑南道文武官员,参见冀王!” “诸君免礼。” …… 双方见礼已毕,一阵寒暄,按说就该将崔耕迎到城中,开始一场接风之宴了。 可正在这时,权怀恩忽然轻咳一声,道:“好叫冀王知晓,昨日成都刚发生了一个案子。说跟您有关呢,从律法上说,却是无关。说跟您无关呢,实际上却也有点关系。权某为益州刺史兼益州大都督府长史,虽然秉公办案,却也不是不近人情之人,在这先通报您一声。” 唰! 权怀恩此言一出,全场顿时鸦雀无声。 第1119章 肖放杀人案 崔耕却是微微一愣,道:“什么案子?” 权怀恩神色肃然,道:“故眉州长史肖放殴伤人命一案。” “肖放?” 崔耕眉头微皱,从尘封的记忆里,将肖放和自己的过往回想起来。 当初,自己为剑南道查访使,和苏味道一起到了眉州,整好遇到了“黄金失窃案”。 黄金失窃案的本质,是陇西李氏和秘堂合谋,瓜分了理应归于眉州府衙的六千两黄金。 秘堂之主李休,怕自己和他争夺秘堂,让自己的姘头,眉州长史肖放之女肖五娘勾搭自己。并以肖五娘为内应,利用黄金失窃案,让自己和陇西李氏对上。 经过一系列的争斗,真相大白,肖放被削职为民,李休遁亡,肖五娘也在几天后,追随李休而去。因为当日是公审,这件事情的经过也轰传天下。 后来,阴差阳错之下,李休怕连累李隆基,在洛阳皇宫内自尽。肖五娘和自己见了一面后,带着她和李休的儿子李泌回到了眉州。 肖放犯了人命案子,跟自己有什么关系? 真是莫名其妙。 诶,等等,不对!还真有关系! 在自己看来,自己和肖五娘之间是清白的,双方之间的恩怨已经随着李休之死一笔勾销。 但是,旁人根本就不知道当日公审之后,肖五娘、自己和李休之间,又发生了什么事。 他们只知道,李休派肖五娘勾~引自己,结果赔了夫人又折兵 。后来呢?后来肖五娘带着一个非常可爱的小男婴回了眉州。 不用问,那小男婴就是自己的种呗。 至于为什么肖五娘母子不跟着自己在京城享福,而是回了眉州?那可以解释理由就多了,比如说肖五娘不容于大妇,或者自己嫌弃她为残花败柳不愿意纳之为妾,或者小两口闹矛盾了……等等。 就是那小男孩为何姓李不姓崔也好解释,掩人耳目呗。 甚至于,不光别人这么瞎琢磨,肖放为了自己女儿以及外孙的幸福,也不会承认这男婴是钦犯李休的骨血。他必须得,也只能是有意无意的对乡邻们暗示,这李泌实际应该姓崔。 所以,在人们的心目中,原眉州长史肖放就是自己的准岳父。 现在权怀恩处置肖放的案子,在大家的眼里,恐怕是“良吏”权怀恩,不畏权贵,要秉公执法了。 若是自己听凭权怀恩“秉公处置”肖放,那就是怕了权怀恩,在剑南道众官员心目中声望大跌。 但若是和权怀恩硬顶,那就是徇私枉法,在剑南道百姓心目中声望大跌。 无论怎么选,都是自己吃亏。 诶,也真特么的邪了门儿了,怎么这肖放早不出事儿,晚不出事儿,偏偏自己到任之前,就出了事儿了呢? 是不是……这里面有什么阴谋? 正在崔耕胡思乱相之际,权怀恩的声音悠悠响起,道:“冀王为何不说话?您可是同意权 某人依律断案?那好,不单是肖放该依律治罪,还有他的女儿肖五娘乃是人证,本官这就将其一体收押。” “等等!” 崔耕这回可真急眼了。 虽然按理说,女子被关入牢狱,是要单独关押的。但是,自古以来,监狱就是人间最黑暗龌龊之处。 女子入了监狱,那还有个好吗?就是被逼着**都不是不可能。 就算那女子真的运气好,没受任何委屈,她的名节也彻底毁了——你说自己没受欺负,谁信啊? 肖五娘进了牢狱意味着什么?在众人的眼中,自己就是绿云罩顶。 一个绿云罩顶的安抚使,还有什么威信可言? 崔耕道:“这个案子具体是个什么情形,还请权长史介绍一二。比如说,肖放去职之后,不是在眉州养老吗?怎么到成都来了?” “据老夫所知,肖放年老多病,觉得眉州偏远,没什么好大夫。这才两年前,带着女儿和外孙,搬来成都居住。怎么?冀王确实不知此事?” 权怀恩的老脸尽是轻蔑之色,那暗含的意思就是:得了吧!你崔耕和肖五娘那点子破事儿谁不知道?你现在撇清,有个鬼用啊? 崔耕深吸了一口气,道:“本王再问你,那肖放到底打死了谁?双方又是因何事起了争执。” 权怀恩道:“此事还得从上一任益州刺史夏侯彪之说起……” 然后,他简要的将这个案子介绍了一遍。 这位夏侯刺史非常贪婪。 他刚一到任,就找一个里正,问道:“这里的鸡蛋,一文钱能买几只啊?” 里正回答说:“三只。” “那一只鸡多少钱呢?” “大概是三十文一只鸡。” “那好,本官给你十贯钱,你给本官买三万只鸡蛋来。” “您要这么多鸡蛋干啥?吃得完吗?” “本官不是现在要吃,而是想把这些鸡蛋暂时寄存在你这里,用母鸡孵出三万只小鸡来。等到了秋天,这些鸡长大了,你再帮本官卖了。嗯,我算算啊,三万只鸡,每只三十文,就是九十万钱。所以,到时候,你还本官九百贯钱。” “十贯钱出去,九百贯钱回来?有这么算账的吗?”那里正简直欲哭无泪。 然后,夏侯彪之又将另外一个里正找来,道:“你们这的竹笋,一文钱几根啊?” “一文钱能买五根。” “那竹子呢?” “十文一根。” “那好,本官给你十贯钱买竹笋五万根,等到了秋天,竹子长成了,你再帮本官把竹子卖了,应该是五十万钱,也就是五百贯,你给本官送来。” …… 诸如此类,实际上,夏侯彪之就是借此勒索地方。 小小的里正不敢得罪堂堂的益州刺史,又不愿意自己把钱垫上,就只能把任务拆解给属地的大户了。 已经被贬为平民百姓的眉州长史肖放,就是被摊派的人之一。 他原本住在成 都长春坊,里正孙三才虽然听说过他和崔耕之间的关系,但还是麻着胆子,问了一下。 没想到,肖放略一思索,就答应“领养一千只鸡蛋”,换言之,就是到了秋天,给他三百贯钱。 只是这秋天也到了,眼瞅着夏侯彪之就要大发其财了,朝廷忽然有公文到,夏侯彪之鱼肉百姓,立即革职拿问,由权怀恩继任益州刺史,并兼职为益州大都督府长史。 按说这是好事儿,但是,那里正孙三才财迷心窍,暗暗琢磨,肖放是答应交那三百贯钱的。这夏侯彪之一倒了台,这三百贯钱不就是我的了吗? 于是乎,孙三才就拿着当初肖放签的文契,去向肖放讨要三百贯钱。 孙三才也不想想,就算不谈和崔耕之间的管关系,肖放那也是做过眉州长史的。他怕的是益州刺史夏侯彪之,而不是他一个小小的里正。 当即,双方争执起来。 激动之下,二人扭打在一起。 肖放年岁不小,孙三才也六十多啦,二人还打了个旗鼓相当。最后,好不容易经人劝开,孙三才一瘸一拐的回家。 结果,谁都没想到,当天夜里,孙三才就一命呜呼了。 说到最后,权怀恩正色道:“此事虽然是孙三才有错在先,但罪不至死。肖放失手将其打死,难道不该依律治罪?肖五娘为人证,为了避免她和旁人串供,本官把她关押在益州府衙,有何不可?” 第1120章 文契真凑手 “这个……” 案情明明白白,崔耕虽然从直觉上感到不妥,但一时间还真挑不出毛病来。 不过,他转念又一想,自己又何必在短时间内挑出毛病来?今日只要不让权怀恩把肖五娘抓走就是胜利。 至于肖放,他一个老男人进监狱就进呗,过几天自己想办法为他开脱了罪名也就是了,于自己的颜面无损。 想到这里,崔耕微微一笑,道:“权长史既然兼着益州刺史的职司,要秉公办案,将肖放捉拿归案,并无不妥。不过呢……他的女儿肖五娘,本王却不能让你收监。” “为什么?她乃是此案的人证……” “是人证也罢,不是人证也好,总而言之,本官不能任你将其收监。因为……她是本王的小妾。” 话说到这,崔耕的面色一沉,道:“本王的小妾又没犯法,只是目睹了一场不法之事。岂是你们益州府衙,想关押就关押的?真是岂有此理!” 这话倒是不假。 肖五娘是普通民女,关押也就关押了。但她若是崔耕的小妾……身为朝廷亲王,连自己的小妾都护不住,那不扯淡吗?走遍天下,都是崔耕的理! 关键在于,这个小妾的身份,人们到底认可不认可? 权怀恩早有准备,摇头道:“冀王和肖五娘的关系,本官倒是 听说过。充其量,那是一场露水情缘而已。您说她是您的小妾,着实过分了。别的不说,肖五娘乃是良人,她父母尚在,你手中可有肖放所写的,准许她为你妾侍的文契?” 崔耕眉毛一挑,道:“你怎么知道没有?” “冀王若果真有文契,尽管拿出来。记住,这份文契,只有您现在拿出来,本官才认可。要不然,冀王位高权重,麾下能人异士甚多,想必伪造一份为契,也不是什么难事。” 在肖放的想法里,肖五娘和肖放在蜀中独居了四五年,不管之前和崔耕有什么瓜葛,也不可能是崔耕正儿八经的小妾。 退一万步说,就算真有这份文契,崔耕也不可能随时带在身边啊。 然而,崔耕却胸有成竹地道:“这有何难?吴知,去第二辆大车,左边那个朱红箱子的第二格,将那份文契取来。” “是。” 吴知起身取文契,没耽搁什么功夫,一份明显有着年头的文契,就交到了权怀恩的手中。 上面有崔耕和肖放的签名,乃至剑南道查访使的大印,绝对做不了假。 “这……这……怎么可能?”权怀恩目瞪口呆。 崔耕却是微微一笑,道:“没什么不可能的,只能说吉人自有天相,那肖五娘不应受此磨难。” 权怀恩强自稳住 心神,冷哼一声,道:“既然如此,肖五娘本官就不抓捕了,但是,本官审问肖放的案子时,肖五娘必须到场。” 崔耕沉声道:“理应如此。不仅是她,本官也会到场。” “虽然肖放确实和冀王有姻亲的关系,但本官绝不会看在冀王的面子上,有所偏袒。” “本官要的就是权长史不偏不倚!” …… 二人虽无口舌争执,但其中的火药味儿,谁听不出来? 再说了,这事儿不是明摆着吗?原来,肖放和崔耕之间的关系并不算明确,崔耕还有揣着明白当糊涂的余地。 现在,崔耕已经把肖五娘为妾的文契都拿出来了,就已经完全没有了退让的可能。 两大之间难为小,剑南道众文武官员的心中一片愁云惨淡。当天给崔耕的接风酒宴气氛自然也就热烈不起来,草草了局。 崔耕的剑南道安抚使衙门,当然早就预备好了。 这里原是一个大纸商的产业,为了感谢崔耕提供造纸技术让自己发家致富,那纸商特意将这个宅子暂借给崔耕使用。反正崔耕这个剑南道安抚使是个临时职司,一两年后也就把宅子还给他了。 宅子面积不小,雕梁画栋,崔耕看过之后非常满意,就此安顿下来。 第二日,崔耕刚刚吃罢了早饭,上官婉儿就未 经通禀,面色不善地走了进来。 崔耕赶紧起身,道:“婉儿,你怎么来了?那个……你吃过了没有?” “已经吃过了。” “婉儿你看起来不大高兴,谁得罪你了?” “就是你。”上官婉儿俏脸寒霜,道:“你竟然在成都城,还藏着这么一房小妾!怎么?你这次来成都,是想着旧情复燃?崔二郎啊,崔二郎,没想到你竟然如此卑鄙无耻,打算钻月儿的空子。” 可不是吗?太平公主和崔耕约定的是,以前的事儿不管,但是以后,崔耕不准再沾花惹草了。现在,既然早就有了那份文契,肖五娘就得算是“以前的”。 想到太平公主在长安独守空房,崔耕却能在成都夜夜春宵,上官婉儿难免为太平公主感到委屈,要来打抱不平。 “那什么……冤枉啊。”崔耕苦笑道:“此事别有隐情,其实我和肖五娘之间,绝对是清白的。” 上官婉儿气鼓鼓地道:“哼,清白?这话可新鲜了,连文契都有了,还能是清白的?” “其实是这么回事儿……” 笃笃笃~~ 正在这时,忽然传来了一阵敲门声,李霜的声音响起,道:“启禀冀王,肖五娘来拜,要不要让她进来?” 上官婉儿冷笑道:“要,为什么不要?我就要他们俩当场对质 ,且看崔二郎如何圆谎。” “我圆啥谎啊?”崔耕道:“把肖五娘请进来吧,有些话,是时候和她说清楚了。” “是。” 李霜领命而去,功夫不大,脚步声声,肖五娘走了进来。 临来之前,肖五娘已经想了很多说辞。 比如,虽然你崔耕让我免去了牢狱之苦,我甚是感激,但是,我今生已许李休,此等恩情也只能来世再报了。 比如,你处心积虑地准备的那个文契是没用的,我纵然一死,也要为李休守节。 比如,我还有一族妹,姿色不在我之下。如果你愿意的话,我可以把她介绍给你。 比如,我乃残花败柳是身,又生养过,着实配不上你。 …… 总而言之一句话,是让崔耕息了对自己的觊觎之心。但是,这千般说辞,万般言语,见到上官婉儿后,肖五娘就都说不出口了。 不怕不识货,就怕货比货,毫无疑问,无论从哪方面讲,自己也比眼前的美女差的远啊! 震惊之下,她连礼也顾不得施了,道:“冀王千岁,你有了这等美人,还缠着我做什么?” “谁缠着你了?”崔耕道:“你以为,我昨日拿出的那份文契是提前伪造的,为的就是逼你就范?” “难道不是?” “当然不是,这份文契,其实另有来历……” 第1121章 开堂审命案 然后,崔耕将这文契的来历,简要地介绍了一遍。 当初肖五娘离家出走,去追随李休,他爹肖放不放心,主动找到了崔耕,以彻底出卖李休为条件,求崔耕放肖五娘一条生路。 崔耕对肖五娘倒是没什么恨意,点头应允。 但是,肖放还是不放心,跪倒在地,求崔耕收下一份文契(见566章)。 这份文契就是昨日崔耕拿出来的,肖放愿意将女儿肖五娘嫁给崔耕为妾的文契。 他这里的不放心,不是指崔耕说话不算话,而是怕以崔耕的能力,到时候救不了肖五娘。 毕竟李休干的是造反的买卖,这玩意儿案发之后是要诛九族的。以肖五娘和李休的关系,绝逃不脱这场株连。 所以,肖放要崔耕拿着这份文契,证明肖五娘是自己的小妾,为肖五娘开脱。 然而,人算不如天算。李休不明不白地跳湖自尽,肖五娘带着儿子回了眉州,崔耕手里的这份文契也就一直没派上用场。 这次崔耕为剑南道安抚使,就把这份文契带着,准备把它交还肖放,彻底了结此事。 万没想到,无心插柳,这份文契在昨日派上了大用场。 这番话的逻辑非常通畅,上官婉儿和肖五娘听完了,脸色都有 些讪讪的。 上官婉儿面色微红,期期艾艾地道:“那什么……不好意思,我……妾身还真是错怪你了。” “哪里。”崔耕嬉皮笑脸地道:“咱们俩的关系,不分彼此,又哪用得着道歉呢?” “什……什么……咱俩有什么关系……了?”想到二人已经有过肌肤之亲,上官婉儿说这话的底气着实不足,俏脸越发红艳欲滴。 …… 肖五娘见二人的言谈话语间,充满了暧昧之情,却有些患得患失起来。 原本她以为,崔耕对自己有意,即便自己严辞拒绝了他,他也会对自己父亲的官司上用心的。 现在看来,完全不是那么回事儿。似乎除了面色问题,崔耕完全没有插手此案的理由。更别提,旁边那个女子,会不会防微杜渐,直接不准崔耕插手此案了。 终于,肖五娘实在忍不住了,打断道:“关于家父的案子,不知冀王有什么打算没有?” “暂时还没什么思路。”崔耕道:“当时你在现场,可发现什么疑点?” 肖五娘摇头道:“疑点倒是没有。只是,那孙三才当时看着没事儿,当天晚上却一命呜呼了。凭什么就说,是家父殴死了他?还请冀王为家父主持公道。” 上官婉儿 此时心情甚好,主动插话道:“话不是那样说,我大唐律法有规定:手足殴伤人限十日,以他物殴伤人者二十日,以刃及汤火伤人者三十日,折跌肢体及破骨者五十日。在这些期限内,受害者死亡,加害者就以杀人罪论处。这个制度的名字叫“保辜”,肖娘子你没听说过?” “还有这么一说?”肖五娘慌了手脚,道:“那……那家父岂不是要给孙三才抵偿兑命了?这可怎么办啊!” 崔耕安慰道:“肖娘子且放宽心。那孙三才有错在先,即便判了令尊故意杀人之罪,也不至于是死刑。再说了……” “怎样?” 崔耕沉吟道:“我总觉得,此案的各种巧合之处太多了一些。恐怕,是别有隐情哩。” …… …… 又过了一日,肖放殴伤人命案,正式开始审理。 古代判案,为了表明官员不徇私情,很多时候是公开审理的,不禁军民百姓围观。 肖放的案子事关冀王崔耕,权怀恩索性将益州衙门大开,不仅邀请地方耆老观审,而且任由百姓观瞧。 当日,权怀恩做了主位,崔耕在他的左侧就坐,众衙役分列两厢,地方耆老在众衙役的身后就坐,大堂外站满了普通百姓。 权怀恩 猛地一拍惊堂木,道:“升堂!” “威——武——!” 在衙役们的呐喊声中,肖放被押了上来。他神色平静,眼神灵活,不像是受了什么委屈的样子。 “草民肖放,拜见大人!” “大胆的肖放,你是如何和孙三才起了争执,又如何殴死他的,还不速速招来。” “是,小人遵命。当日,孙三才来到小老儿的家中……” 肖放也不隐瞒,将事情的经过介绍了一遍,基本上和权怀恩当初给崔耕介绍的差不多。 说完了之后,又画了供。 权怀恩点头道:“嗯,你也算老实,没跟本官说谎。当然了,那孙三才到底是否为你所杀,也真不一定,咱们得看验尸结果。” 然后,他命令道:“冷顺,你先前已经验过孙三才的尸身了。今日,你再当着大伙的面儿,重验一遍。记住,小心谨慎,万不可出半点纰漏!” “遵命!” 孙三才死了之后,家属主动报官,此时当时没有入殓,就是用一卷庐席包裹, 仵作冷顺将庐席打开,又将孙三才的衣衫褪下,仔细查验。 最后,冷顺汇报道:“死者体表除了被殴痕迹之外,并未任何其他伤痕,应该确实是被殴打致死。” “既如此,填尸 格吧。” “是。” 一切程序走完,权怀恩对崔耕道:“看来,的确是肖放一时失手,打死了孙三才。冀王不放心的话,可以另外派人查验一番。” “也好。” 周兴远在魏州,崔耕手下没什么验尸的人才,也只得亲自验看。 然而,他看了半天,也没看出什么门道来。 权怀恩道:“冀王如果没什么意见的话,本官可要宣判了。” “呃……”崔耕硬着头皮,道:“人命案子关系重大,权长史是不是再缓几天?您以“能吏”之名着称于世,可莫因为这个案子,污了一世清名啊。” 权怀恩摇头道:“此案铁证如山,唯一复杂的,就是牵扯到了你冀王千岁。本官不敢当场宣判,才是污了一世清名哩。现在,本官宣布……” 此时此刻,崔耕真是心急如焚。 他心中暗想,虽然我从直觉上感觉这个案子不对,但是,没有任何可以说服旁人的理由啊。 还有最关键的,我刚承认了肖五娘是我的小妾,眨眼肖放就被权怀恩处置了,我的面子可往哪搁? 怎么办?怎么办? 正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人群中忽然有个声音响起—— “冀王不必心忧,我可以作证,杀死李三才的另有其人!” 第1122章 义盗张五郎 “谁?” 崔耕循声望去,但见有一个四十来岁,仙风道骨,卖相颇佳的道士走了出来。 他恭恭敬敬地跪倒在地,道:“草民张五郎,参见冀王,参见权长史!” 权怀恩冷声道:“张五郎,刚才你说,可以作证,杀死孙三才的并非肖放,而是另有其人?” “不错,,这话是在下说的。” “在下?”权怀恩皱眉道:“你不是道士?” “呃……在下确实不是道士。” “那你是干什么的?为何假扮成道士?” 张五郎没理权怀恩,而是冲着崔耕磕了一个响头,道:“在下感念冀王人称“崔青天”,爱民如子,活人无数,愿意出来作这个证。但是……关于在下的过去,还请冀王不要过问。” 崔耕点头道:“准。你只需说跟孙三才之死有关的事情就行了。” “是。当时在下刚到成都城不久,囊中空虚,听说有个里正叫孙三才的,残民以逞,为富不仁……” 随着张五郎将事情的经过娓娓道来,崔耕才明白,这张五郎为何要假扮道士,乃至不准许问他之前的过往了。 敢情这厮是个独行大盗,扮作道士只是为了掩人耳目而已。 不准问他的过往,那是为 了自己好。要不然,若问出几件大案来,自己到底抓还是不抓? 至于孙三才到底是怎么死的? 当夜晚间,张五郎去孙三才家偷东西的时候,躲在暗处,已经将事情的经过看了个一清二楚。 当时孙三才躺在床上,被捆了个结结实实。他的老婆胡氏手拿一炷香,用香火烫一条装在竹筒里的小蛇尾巴,那小蛇怕烫,猛的一窜,沿着竹筒窜入了那青年的肛~门。孙三才惨叫一声,功夫不大,就气绝身亡可。 崔耕听完了,道:“既然如此,那孙三才就是其妻胡氏所杀,和肖放的殴打毫无关系。来人,将孙三才的腹部剖开,看看有没有那条小蛇。” “是。” 仵作冷顺依言照做,果然见一条小蛇存在于孙三才的尸体中,已然死去多时了。 崔耕笑吟吟地看向权怀恩,道:“怎么样?权长史?本王刚才说了,人命案子关系重大,还是缓几天的好。可你就是不听,非得当场断案。要不是张五郎挺身而出,你的一世清名,恐怕就要付诸东流啊!” “我……” 权怀恩直羞得满面通红,抱拳拱手,道:“是下官莽撞了,多谢冀王指教。” 这就认输了?崔耕深感无趣 。 但他再怎么和权怀恩不对付,也不能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儿,对一个七八十岁的老头子不依不饶的吧? 崔耕只得道:“好说,好说。那肖放是不是应该无罪释放?” “理应如此。” 顿了顿,权怀恩吩咐道:“来人,把肖放放了。另外,去孙三才的家中,把他的老婆胡氏抓来。” “是。” 自有益州衙门的差人领命而去。 崔耕又道:“不在其位不谋其政,之后的事情,就由权长史全权处置,本王就不搀和了。对了,张五郎,你跟本王来。” 说着话,他站起来就往外走。 权怀恩却伸手一拦,道:“冀王且慢!” “怎么了?” “冀王想要离开此地,自然可以。不过这个张五郎么,谁知道他还犯过什么案子?依下官之见,还是暂时收押为好。” 张五郎身上还背着其他案子,那简直是一定的,权怀恩的处置也不能算错。 但是,话说回来,这年头又不是法治社会。人家张五郎宁愿暴露自己大盗的身份,也要帮崔耕的忙,揭露此案的真凶。崔耕要是庇护不了他,那他这个冀王也太不值钱了。 当即,崔耕眉毛一挑,道:“当日在孙三才家中,张五 郎顶多算个夜入民宅之罪。他既没偷窃任何东西,今日又戴罪立功,不应收押。至于其他的案子么……权长史若是有张五郎犯罪的证据,本王自然不便干涉。但若仅仅是怀疑……那本王还非得把他带走不可了!” “崔相这话好没道理,下官乃益州的父母官儿,难道连盘查可疑人等的资格都没有?” “你当然有盘查可疑人等的资格,却没有随意盘查我冀王府之人的资格。” 权万才冷笑道:“哦?照这么说,张五郎也是您的人?您千万别告诉下官……您早就和他立了文契。” “那倒没有。不过么……” “怎样?” “权长史若要文契的话,本官给你写一张就是。” “啥?写一张?” “正是如此。” 现场的笔墨纸砚都是现成的,崔耕的话音刚落。吴知已经刷刷点点,将一份**为奴的文契写好。 吴知道:“张壮士,暂时委屈你一下,签了这份文契吧。” “嗨,这有什么委屈的?”张五郎满不在乎地道:“俗话说得好,宁给好汉子牵马坠蹬,不给赖汉子当祖宗。能有给冀王千岁效力的机会,某真是求之不得哩。” 当即,他唰唰点点签了自己的 名字,并按了手印。 崔耕对于当场耍这个无赖,毫无心理负担。张五郎与肖五娘不同,自己要是为了肖五娘临时写文契,那叫见色忘义,徇私枉法。但为张五郎,那就是知恩图报了,非常符合这个时代的道德观念。 他接过文契,轻轻一吹,道:“权长史,事到如今,你还有何说?” 权怀恩气得浑身都哆嗦,颤声道:“好,好你个冀王,竟然当着老夫的面儿耍这种把戏,好威风,好霸道啊!你等着,老夫必定上表弹劾你!” “权长史请便。” 笑话,崔耕和李旦只能算是勉强保持着和平而已,还怕他权怀恩上表弹劾? 当即,一甩袖子,带着张五郎等人离去。 …… …… 回到临时府邸内,崔耕传下命令,摆上一桌好酒好菜。一来是为肖放压惊。二来是感谢张五郎今天的仗义相助。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 崔耕将那份张五郎**的文契拿出来了,道:“今日在益州府衙,情势所逼,小王不得已才让张壮士签了这份**契。现在,我就将这份文契……嗯?” 话说到这,崔耕面色微变。 他强自稳定着心神,道:“张五郎,你的大名是……张灵均?” 第1123章 记载与真相 张五郎微微一欠身,道:“确实如此。在下在族中排行第五,人称张五郎,但正式名字却是张灵均。” “你是洛阳人?” “冀王听过在下的名号?”张灵均先是一愣,随后恍然大悟,道:“在下在江湖上也算薄有微名,想不到冀王对江湖之事也如此上心哩。” “哪里,本王对江湖事不怎么了解,只是张壮士的名望太大,本官就是想没听说过都不成。” 这话一语双关。 在张灵均听来,是自己的名气太大,即便不是江湖圈子的冀王崔耕,都听说过自己的名号。 其实不然。 崔耕的意思是,自己通过历史记载,而不是江湖传闻,知道了张灵均的名字。 他心中暗暗琢磨,如果历史没有被自己改变的话,神龙政变后不久,李重福就被韦后诬陷,贬为均州刺史了。 唐隆政变后,李旦改任李重福为集州刺史。 在李重福尚未起行之际,有洛阳人张灵均献计,说:大王是先帝的长子,应该继承天子之位。相王虽有讨平韦氏的功劳,但怎么可以越位居上呢?过去汉朝诛诸吕而东迎代王刘恒;现在东都洛阳的士庶百姓,都在盼着您登基为帝呢。您若能秘密感到洛阳,登高一呼,大事可定。 这不纯属 扯淡吗? 李重福根正苗红,百姓们只是不反对他登基为帝而已。但是,李显和韦后倒行逆施,把朝政弄得乌烟瘴气,百姓们已经彻底对他们寒心了。李重福本身又对洛阳百姓没什么恩德可言,百姓们凭什么豁出命去保他为帝? 但是,李重福利令智昏,还真信了这番话。 这时候,郑愔被贬为江州司马,不甘心就此沉沦,也加入了李重福的谋反大业中。 三人到了洛阳后,招募勇士很不顺利,只有几十名地痞无赖加入了他们。 按说,你们见势不妙,就赶紧停止计划呗。 可在张灵均的撺掇下,李重福依旧自信满满,带着这几十人直接起事。结果,被洛州司马崔日知,不费吹灰之力,轻松平叛。 事败之后,李重福投河自尽,郑愔和张灵均被明正典刑。 临刑之前,张灵均神态自若,而郑愔却是两股战站丑态百出。张灵均鄙视他道:“我与你这样的胆小鬼共同起事,不失败才是没天理呢。” 原本崔耕对这段记载,没什么怀疑,只是感叹李重福自不量力而已。 不过,在听说,今日帮了自己大忙的人是张灵均之后,他却不由得心中一动。 这肖放的案子,本来就巧合之处太多。再加上,张灵均 恰巧及时发现此案的秘密,并且告诉了自己,也忒“无巧不成书”了些。 再想想历史上那些记载,这张灵均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呢? 劝说李重福时,他好似一个妖言惑众的野心家。临死时神气自若,却又像一个正气凛然的大忠臣。他不能审时度势,害得许多人白白送死,又似乎是傻帽一个。 混混沌沌,令人完全看不清楚。 但是,若把他当成一个李旦父子的死士来看,就豁然开朗了。 李旦受李重茂的“禅让”登基为帝,李重福作为李显的长子,就成了李旦的眼中钉肉中刺,必欲除之而后快。 但是,人家李重福又没犯法,李旦能怎么办?退一万步说,就是李重福不断地抢男霸女、草菅人命什么的,按照这个时代的道德观念来讲,李旦还是不能把李重福怎么着。 也只有把确凿无疑地谋反之罪,扣在李重福的头上,才能永绝后患。 所以,他很可能派了一个叫张灵均的死士过去,挑动李重福的野心……才有了记录中的“史实”。 现在,历史经由自己发生了改变,张灵均依旧是李旦父子的人,却被没用来对付李重福,而是用来对付自己。 自己到益州后所经历的一切,恐怕都是张灵均为 了获取自己的信任,和权怀恩合谋布的一个局。若非自己及时拿出了肖五娘为妾的文契,张灵均前几日就应该出场了。 到底孙三才是其妻胡氏所杀,还是张灵均所杀,那还真不一定。 当然了,这一切都是自己的猜测。大胆预测之后,还要小心求证。 “冀王,冀王,您怎么了?莫非在下的身份有何不妥之处?”张灵均见崔耕神思不属,开口问道。 “呃……不关张壮士的事。”崔耕敷衍道:“本官想,那胡氏杀夫,做贼心虚,万一提前逃亡了怎么办?益州府衙的官差徒劳无功,这个案子还一时半会儿结不了啊。” 张灵均道:“冀王且放宽心,即便胡氏逃亡,那孙三才肚子里的小蛇总不是假的,绝对攀诬不到肖长史的身上。” “说得也是。对了,张壮士,你帮了本官这么大一个忙,却把权怀恩得罪死了,不知今后有何打算呢?” 噗通! 张灵均跪倒在崔耕的面前,道:“在下虽然误入歧途,却一直想重返正道。如果冀王不嫌弃的话,能否准许在下跟在您的身边呢?哪怕是为奴为仆,为您牵马坠蹬,端茶倒水,在下也甘之若饴。” 崔耕眼中精光一闪,以手相搀道:“张壮士颇有侠名,小 王得张壮士,真是如虎添翼了。” …… …… 崔耕预料的没错,果然,不久就传来消息,那胡氏“畏罪逃亡”了。他装做不以为意,连下公文,命剑南道重**员齐聚成都,商议破蛮之策。 事到如今,他也对蛮人有了个大概的了解。 剑南道大部分地方,是朝廷的正式州府,汉人占了绝对优势。但是,从雟州往南,就是蛮人的人数占据绝对优势了。 所谓蛮人,就是对西南方向,非汉人的统称。其实,这些人之间,由于地理隔绝,差距极大。有些部族还处于原始社会,有些部族的文明却接汉人。至于语言和风俗习惯,更是完全迥异。 大唐朝廷当然既没精力,又没兴趣把他们细分。于是乎,简单地将这些蛮人分为两种:汉化程度较高的为白蛮,汉化程度较低的为乌蛮。 从雟州往南,包括六诏之地,都是这么个分法。 比如蒙舍诏是乌蛮,其他五诏是白蛮。现在南诏(蒙舍诏)一统六诏之地,就是整个国家的贵族以乌蛮为主,而国民却以白蛮为主。 至于姚州、雟州附近的蛮人,却又与六诏之地不同。他们虽然既有乌蛮又有白蛮,大小部族近百,却有一个大致相类的组织形式,名曰“鬼主”。 第1124章 冀王请筹款 所谓鬼主制,就是说,各蛮族部落的首领,利用原始宗教信仰“鬼巫”,对部落进行统治。 部落有民一万以上的,其首领称“都鬼主”。部落有民一千以上,不到一万的,称“大鬼主”。部落有民不到一千的,称“小鬼主”。 当然了,这只是个大致划分,并没有那么严格。 另外,各鬼主虽然称号不同,却无上下级之分,互不同属,堪称一盘散沙。 当然了,与此同时,负责管理他们的姚州、雟州两大都督府,战力也不咋样。 因为交通实在困难,兼具瘴疫甚多,在建制上下辖十三羁縻州的姚州都督府,总共才维持了两千兵力。 就这,还是朝廷“岁以五百戍姚州”的结果。 换句话说,大唐朝廷每年给姚州增加五百兵力,但是,因为水土不服士卒大量病死,姚州的兵力从没超过两千人。 一个蛮人的“都鬼主”,都可能比姚州大都督府的兵力强大。姚州都督府以两千官兵,镇压十三羁縻州,其难度可想而知。 有的姚州大都督刚一了解情况,心就凉了半截,到了姚州之后,对蛮人卑躬屈膝,只求在自己任上不出乱子。 有的则一心发 财,欺压小部族,奉承大部族,弄得人心尽失。 以至于名相张柬之在任职为蜀、合二州刺史时,直接建议废掉姚州都督府了事。 刚刚被蛮人点了天灯的姚州都督李知古还算有能力的,他到任之后,率兵打败了一个不听号令的小部族渳河蛮,并且筑城对蛮人收税,意图改土归流。 众鬼主见此状况怎能容忍?马上散布谣言,说李知古准备把所有蛮人的头领都杀了,所有部民卖为奴隶。 众蛮人群情激奋,空前的联合起来,又勾结吐蕃人,不仅破了姚州,连姚州以北的雟州也破了。 现在,崔耕要和大家商议的就是,如何调兵遣将,将这姚、雟二州光复。 然而,会议一开始,就非常不顺利。 权怀恩双手一摊,道:“有道是兵马未动粮草先行,老夫这个益州刺史先表个态,益州没钱。冀王人称点金圣手,还请自己想办法筹措军费吧。” “益州怎么可能没钱?”崔耕好悬没气乐了,道:“天下谁不知道,论起经济来,扬一益二。坐拥天下第二富裕的城市,你跟本王哭穷?” 权怀恩摇头道:“话不是那样说,以前益州有钱是不假。但是, 上任益州刺史夏侯彪之贪婪狡诈,弄得府库无比空虚。” “他再贪婪,朝廷有制度在,能贪污多少?怎么就府库空虚了?再者,那夏侯彪之不是被抓起来了吗?让他退赃不就行了?” “夏侯彪之虽然被抓,却因牢头看管不严,自尽而亡,那贪污的钱财,自然也就不知所踪了。至于说他不可能弄空库藏么?倒也有理。不过,前不久,益州刚有了一大笔开支。” 所谓夏侯彪之自尽云云,崔耕有八成把握,是权怀恩的搞的鬼,把那笔钱黑吃黑了。 反正也拆穿不了,崔耕懒得跟权怀恩磨牙,道:“那所谓的一大笔开支是什么?” “说起来,还是夏侯彪之处置不当之过。当初雟州被吐蕃人,和蛮人联合攻破,整个剑南道震动。有三个蛮人鬼主,来到了成都,提出愿意说服众蛮人罢兵,甚至做朝廷的内应,只是需要朝廷答应他们两个小小的条件。” “什么条件?” “其一,请朝廷封他们为王。其二,这三人每人要五十万贯的赏赐。” 崔耕咬着牙道:“所以,夏侯彪之答应他们了?” “那哪能呢?”权怀恩摇头道:“封王这么大的事儿 ,夏侯彪之做不了主,已经飞报朝廷。他只是为了安抚那三个鬼主,把价值一百万贯钱的钱财布帛,交给了那三个鬼主而已。” “还而已?” 崔耕听了这个消息之后,好悬没气晕过去。 封王才是小事好不好?大唐朝廷为了安抚四夷,封的王爷没有一百也有八十。这些王爷不值钱,只是名字好听而已。他们就算见了姚州都督这个级别的官员,都得跪拜行礼。 但是,一百五十万贯钱! 把那帮穷鬼蛮人全卖了都不值!说什么夏侯彪之为了安抚三大鬼主,才出的这笔钱,鬼才信呢。分明是他被吓破了胆,怕蛮人发兵破了成都城,不敢不出这笔钱! 现在那帮子蛮人吃了这么大的甜头,恐怕更不愿意重新归顺大唐了。 还有最关键的,堂堂的大唐益州刺史,被三个蛮人鬼主忽悠瘸了,说出去多丢人啊。不用问,那帮蛮人会对大唐会越发轻视。 崔耕猛地一拍几案,道:“夏侯彪之,误国小人,该死!” 权怀恩却笑吟吟地道:“现在夏侯彪之已死,说他什么也没用了。总而言之,我益州府库没钱,这军饷就全靠冀王无中生有了。” 无中生 有个鬼哦! 巧妇还难为无米之炊呢。 崔耕深吸了一口气,往四下里看了一圈儿的,道:“益州府库空虚,那其他州府呢?” “我们泸州刚遭了灾,还正请朝廷赈济呢。” “我们雅州一向贫瘠,不要朝廷的救济就不错了,哪还有钱供应大军?” “我们渝洲虽然看起来富裕,其实就是驴粪蛋子表面光,也凑不出多少钱。” …… 崔耕话音刚落,剑南道诸州官员就开始哭穷。 无它,谁都知道,崔耕和现在的大唐天子貌合神离。这天下日后是李重福的,还是李显的,那还真不一定。 现在太积极的应付崔耕的差事,日后就难免被划为崔耕一党,遭到清算。 当然了,拒不配合崔耕,完全倒向李旦这边也不行。 反正善财难舍,大家就哭穷呗。不管怎么说,自己手里的钱财,可不能轻易地交出去。 崔耕听着他们的言谈话语,脸色是越来越难看。 可正在这时,有个清亮的声音响起,道:“我们戎州虽然只是个中州,地狭民穷,但愿意出二十万贯,以助军资!” “谁?” 人们循声望去,但见一个身材矮小,面容和煦的中年人,站起身来。 第1125章 理财小宰相 马上就有人质疑道:“姓牛的,你莫因为自己姓牛,就可着劲儿的吹牛皮好不好?莫说二十万贯了,就是十万贯,你们戎州拿的出来吗?” “牛刺史就算要讨好冀王,也得量力而为哩?总不能为了你个人的前途,就让戎州饿殍遍地吧?” “须知今日乃是军议,你牛刺史夸下了海口,到时候却拿不出钱来,那就有贻误军机之嫌,论罪当斩!” …… 全场的奚落、嘲笑声,响成了一片。 崔耕也觉得这中年刺史的话有点儿不靠谱,戎州的地理位置他知道,紧邻着雟州,现在已经成了抵御蛮人的前线,驻扎着大量的朝廷军队。 按说,这位牛刺史只要把朝廷大军供应好了,就是大功一件。他哪来的那么多钱贡献出来做军饷? 当然了,即便这牛刺史所言再不靠谱。作为主动对自己示好的“千里马骨”,自己也得回护他。 待人们的声音渐渐低,崔耕轻咳一声,道:“牛刺史愿献军资二十万贯,真是对朝廷一片忠心吗,本王甚是高兴。但是,朝廷也不能不考虑地方的难处,这样吧,你们戎州 只要出军资五万贯,本王就为你向朝廷请功。” 五万贯这个数字,是崔耕仔细掂量过的。既不会太多,让戎州无法承担,也不会太少,让牛刺史今日的所为成为一个笑话。 然而,这牛刺史却是毫不领情,微微一躬身,道:“怎么?冀王您也不信,我戎州能提供二十万军资?” “不是不信,只是……” 牛刺史打断道;“您不信也是人之常情。俗话说得好,耳听为虚眼见为实,您现在就可以派人,去戎州的府库中看看。若是回报说府库内的财帛少于四十万贯,您尽管下令,罢了下官的刺史之位!” “嗯?四十万贯?这么说……戎州是确实有拿出二十万贯的军资的实力喽?” 崔耕终于对这位牛刺史正视起来,道:“敢问牛刺史……你叫什么名字,都有什么履历?” “在下牛仙客,今年三十七岁,泾州鹑觚人,原为鹑觚县小吏,历任鹑觚主簿,安元县县令,雅州录事参军等职,逐渐积功至戎州刺史。” “牛仙客?” 崔耕听了这个名字,顿时对他之前所言的戎州能拿出二十万贯钱 来,再无怀疑。 这牛仙客日后做到了大唐宰相,凭借的就是理财之能。 据说,他由河西节度使,改任朔方军行军大总管时,河西节度使之职由崔希逸接任。崔希逸发现牛仙客为官府积蓄的财物,简直到了令人瞠目结舌的地步,非常可观。 于是,崔希逸主动上表,为牛仙客请功。 唐玄宗便命刑部员外郎张利贞前去核实。张利贞经过调查,回奏朝廷称,河西确实是仓库盈满,器械精劲。 唐玄宗大悦,欲以之为相,但遭到了当时宰相张九龄的反对。张九龄认为,牛仙客乃边疆小吏出身,读书不多,不堪为国家宰相。 但是,另一位宰相李林甫却言道:“只要有才识,何必满腹经纶?天子用人,有何不可?” 最终,牛仙客成功为相,张九龄却被罢免了宰相之职。 牛仙客为相,开创了两个先例:其一,由一镇节度使直接入朝为相。其二,因为善于理财而为相。 至于他为相之后的表现……怎么说呢?他不敢和奸相李林甫硬抗,表现的唯唯诺诺,当时人们对他评价不高。 但是,他在关 中地区推行“和籴法”,以比时价高二三成之价收买粮食,并停运当年江淮应输京师之租,从根本上解决了长安粮荒问题,堪称能吏。 总而言之,这是个善于理财,没什么锋芒的老实人。 崔耕现在越看牛仙客越是欢喜,对众人道:“本官对牛刺史所言的,能捐输军资二十万贯,毫不怀疑。既然被评为中州的戎州都愿意出钱二十万贯了,那么……你们呢?出太少了,不合适吧?” “我……我们……那当然不合适了。” 不怕不识货,就怕货比货! 有牛仙客这个标杆立起来,大家当时就不敢哭穷了。 原来是权怀恩打头,法不责众,大家哭两声就哭两声吧。但是现在,大家再哭穷,那就有铁了心与崔耕为敌的嫌疑了。 真当灭了契丹,杀了故益州大都督府长史姚寿,和当今天子分庭抗礼的崔耕,是什么善茬啊? 当即,除了益州的权怀恩以外,其余各州努力报效,凑了三百万贯军费出来。 虽然依旧不够评定蛮人之乱,但应付一阵子军费,已经毫无问题。 权怀恩的面色无比难看,冲 着牛仙客寒声道:“牛刺史一向老实,今日却如此跳脱,莫非是被高~官厚禄迷了眼?小心有命挣,却没命享受啊!” 崔耕却是微微一笑,道:“权长史不必为牛刺史费心了。只要本王还活着,牛刺史就稳如泰山。” “哼,说得好听!” 话不投机半句多,权怀恩起身,拂袖而去。 …… …… 经过这么一场会议,牛仙客就算彻底打上了崔耕的标签。 当日下午,牛仙客又带着一些礼物,主动拜访。 崔耕从直觉上就感到不对,牛仙客是个老实人,大部分时候属于随波逐流的状态。他今日急于站队,着实没什么必要。现在又如此奉承自己,更与他的性格不符。 略微寒暄了几句后,崔耕将伺候的丫鬟仆役摒去,道:“牛刺史,现在没有旁人了,咱们打开天窗说亮话,你是不是遇到什么事儿了,要求到本官的头上?” 噗通! 牛仙客跪倒在地,道:“冀王您猜的没错,仙客确实有要事相求。您若是答应了,就算要我做牛做马,某也毫无怨言啊。” “哦?到底是什么事儿?说来听听。” 第1126章 雟州有冤案 牛仙客又磕了一个响头,道:“还请冀王为原雟州都督张审肃伸冤……” 然后,他将两年前发生的一件冤案娓娓道来。 当时,张审肃手下有一个部将叫陈篡仁,贪污军饷,被抓了个正着。 不过,雟州乃大唐的边疆地区,汉人少蛮人多,经济不发达又多瘴疫,但凡有点能力的官员都想往内地调,对地方官的节操不能要求太高。所以,张审肃只是打了陈篡仁三十军棍了事。 但是,陈篡仁却怀恨在心,向朝廷诬告张审肃“冒战级、私佣兵”,意图不轨。朝廷知道后,派监察御史杨汪前去调查。 就在杨汪走到半路的时候,陈纂仁又进一步诬告张审素与其属下董堂礼合谋造反。 于是乎,杨汪下令,将张审素暂时关押在雅州监狱,再慢慢调查。 其实这时候还没定张审素的罪,只是将他调离驻地,以防不测而已。但是,董堂礼一个大老粗可不懂这个,他就明白,自己的老大陈篡仁因为诬告被抓了,自己恐怕也得步其后尘。 于是乎,董堂礼带着七百官兵**,抓了监察御史杨汪,逼迫他为杨审肃申冤。 **等于造反,没过多久,周边其他的大唐军队赶到,杀了董堂礼及其部属,救了杨汪。 然而,杨汪经此一变,又惊又怒,直接把张审肃和董堂礼当作一党,“因深按审素,构成其罪”,简单来讲就是把张审肃屈打成招了。 最后,张审肃因谋反之罪被抄家灭族,只有两个孩子尚小,被流放岭南道。 张审肃对牛仙客有知遇之恩,牛仙客几次上书朝廷,为张审肃鸣冤,但都没什么回音。他绝望之下,决定投靠崔耕,借助“崔青天”的力量,为恩主报仇。 最后,牛仙客道:“虽然张审肃对下官有知遇之恩,但下官绝不仅仅是因为私情才要帮他申冤,实在是张都督清正廉明,确实是被冤枉的。冀王若是心存疑虑的话,尽可以找从雟州逃回来的老卒查问。” 崔耕对张审肃这事儿,还真没啥不信的,因为历史上确有记载。 当然了,雟州都督被冤枉致死,还够不着上史书,关键是其后续。 在历史记载中,又过了几年,张审肃那两个儿子张瑝、张琇,一个十一岁,一个十三岁,从岭南“逃回了”洛阳附近。当时杨汪已经升任殿中侍御史,并且改名叫杨万顷。就在杨万顷纵马奔驰之际,被张瑝、张琇二人埋伏的“绊马索”绊倒,杨万顷堕马,身受重伤。 兄弟二人走上前去,手起刀落, 为父报仇。 然后,他们又准备前往剑南道,找陈篡仁报仇。可惜没走多远,就被地方官抓住了。 本质上,这又一个“徐元庆案”,立即引起了朝野震动。 其实此案的蹊跷还是相当多的,岭南道是朝廷罪犯的主要流放地。若那么容易逃亡,还不早就跑光了? 一个十一岁、一个十三岁的孩子,能从岭南道逃回洛阳,不用问,是有同情张审素的人在或明或暗的帮忙。 躲在暗处之人的小算盘也很好猜。 对于这种“为父报仇”的案子,朝廷虽然不鼓励,但都是从宽发落的。 贞观年间,绛州有个叫卫无忌的女子,其父为同乡人卫长则所杀。于是乎,卫无忌在一次宴会上,用一块板砖击杀了卫长则,并且向官府主动请罪。最后,唐太宗不但免了卫无忌的罪,还嘉其孝烈,给田宅嫁妆。 唐高宗时,濮州有孝女贾氏,父亲被同族人杀害,她发誓不嫁,将弟弟抚养长大,以报父仇。待弟弟杀了仇人之后,她取仇人的心肝祭奠亡父,又欲代弟服罪。高宗皇帝知道后,哀怜这姐弟俩,给予特赦免罪。 还有徐元庆案,在没有崔耕影响的世界里,是“杀其身,旌其节。” 按照这些先例来看,张瑝、张琇 这二人被处死的可能性并不大。他们还没成年,这又是一条免死的理由。 当时天下的大多数人,也都是这么想的。 但是,李隆基为皇,却专门下了一道旨意,认为“复仇虽礼法所许,杀人亦格律居存。孝子之情,义不顾命,国家设法,焉得容此!杀之成复仇之志,赦之亏格律之条。杀人而赦之,此途不可启也。” 最终,李隆基下旨处决了张瑝、张琇二人。 这个处置就太混账了,人家老爹被冤枉死了,还不许人家报仇?哦,你的法律在杨万顷被复仇的时候发挥作用了。那张审肃被冤枉,屈打成招的时候,律法又在哪呢? 唐玄宗的这个判决太不合理,在历史上被广为诟病。 崔耕原来当然不知道,帮张瑝、张琇从岭南道逃回来的幕后之人是谁。现在看来,很可能就是牛仙客了。 他说道:“此案的是非曲直,本官当然要详加调查断。不过,事涉谋反大案,牛刺史一个外人,不顾瓜田李下之嫌为张审肃申冤,想来是没有说谎的。” “崔相真是明察秋毫。” “对了,张审肃死后,杨汪和陈篡仁又是什么境遇?” “杨汪查办张审肃案有功,被升为殿中侍御史。陈篡仁因揭发有功,继任为 雟州大都督。这次蛮族破雟州,兵荒马乱,陈篡仁不知所踪了。下官听说……听说……” “听说什么?” “听有蛮人说,陈篡仁已经从贼。但是,此事关系重大,在没有确切的证据之前,下官不敢妄言。” “很好,牛刺史虽然和陈篡仁有仇,却有一说一有二说二,真是颇有君子之风。” “冀王谬赞了。” …… 又谈了一会儿别的事情,崔耕对牛仙客越发欣赏。 忽然,崔耕道:“说起戎州来,本官想起一首诗:江水通三峡,州城控百蛮。沙昏行旅倦,边静禁军闲。汉虏更成市,罗纨靳不还。投毡捡精密,换马瘦孱颜。兀兀头垂髻,团团耳带环。夷声不可会,争利苦间关……想必牛刺史能攒下四十万贯的财帛,是因为和蛮人做买卖吧?” 这首诗乃是宋代诗人“苏辙”所作,说的是宋朝时,戎州汉人和蛮人互市时的兴旺景象。崔耕引用这首诗,是想以此诗为引子,和牛仙客聊聊戎州的经济情况。 没想到,牛仙客听了这首诗,却是面色骤变。 噗通! 他又跪下了,沉声道:“仙客死罪,多谢崔相写诗为某开脱。” 纳尼? 为你开脱? 你到底干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儿了? 崔耕彻底懵圈儿。 第1127章 心生平蛮策 崔耕问道:“怎么?你那府库里的四十万贯财物,难道不是靠和蛮人做买卖得来的?” 牛仙客苦笑道:“崔相何必明知故问?那帮蛮人穷得叮当响,我就是和他们做买卖,又能赚几个钱?” 崔耕这才想到,从唐至宋,差着几百年呢。差了这几百年的时间,戎州的开发程度,当然大不相同。 他奇怪道:“那你这些财物,总不是种田得来的?整个戎州才有多少汉人?” “种田更是赚不到什么钱。”牛仙客一咬牙一狠心,道:“明说了吧,下官赚的这些钱,是靠和吐蕃人做买卖而来。” “原来如此。”崔耕缓缓点了点头。 在崔耕眼里,国际贸易当然能大赚特赚了,没啥奇怪的,也没啥值得震惊的。 但是,在牛仙客的眼里,崔耕的这种表现,却是早已猜到事情真相的明证! 他说道:“下官多句嘴,要是旁人说起和吐蕃做买卖的事儿来,您得装得震惊一些。就是下官……若非崔相问起,我也是抵死不认的。” 崔耕这才想起来,两国贸易牵扯到许多政治因素,不是牛仙客一个小小的偏州刺史所能决断的。 若是上纲上线儿地话,牛仙客私 自和吐蕃做买卖,就是给他扣一个意图谋反的大帽子,都不是不可能。 他想了一下,道:“你跟本王说实话,你和吐蕃都互市什么东西?若事关铁器和粮食……” 话说到这儿,崔耕忽然闭嘴。 文成公主出嫁吐蕃,带去了大量铁匠,现在吐蕃的铁器制作水平不在大唐之下。 就算牛仙客想卖铁器,人家吐蕃也会不买啊。 至于粮食,以这年头的交通状况,妥妥的亏本。事实上,别说粮食了,就是铜钱运来运去的,都会亏本。要不然,为何到了宋朝,蜀地用铁钱,外面却是用铜钱呢。无它,交通困难,把外地的铜钱运到蜀地来不划算。 所以,牛仙客和吐蕃交易的,必然是价值高、重量轻的货品。 到底是什么呢? 牛仙客道:“冀王不必担心,下官和吐蕃人贸易的,并非铁器和粮食,而是……茶叶。” “茶叶?” 崔耕先是一愣,然后,好悬没扇自己几个嘴巴。 蠢! 我实在太蠢了! 我怎么就忘了,所谓的雟州、姚州乃至戎州等地,就是后世“茶马古道”的起点,也就是“西南丝绸之路”的起点! 从这里西可至吐蕃,与吐蕃人贸易 ;南可至南诏,与南诏人贸易。再往前走,甚至可与天竺人贸易。 这几个州府,简直是躺在一座金山上啊! 原来我还一直为如何平定这二州之乱忧心不已。 按照历史记载,大唐对这两州的统治,一直都不怎么稳固,后来甚至为南诏国所占。 宋太祖赵匡胤“玉斧划河”,这里更是为大理国所有。 直到忽必烈先灭大理再灭大宋,这二州之地,才重新属于中国。以大唐年间的条件来看,几乎无解。 但仔细想想,完全不是那么回事儿啊! 蛮人之所以很难收服,所谓崇山峻岭瘴疫众多,只是一方面的因素而已。 最主要的是,唐人对这里的蛮人,根本就没有合适的同化方式。 汉人乃是农耕民族,你教这些蛮人种田,很好很有道理。但是,地呢?这里山川多而平原少,人家蛮人就是想种田也没办法。 但是,山上种不了田,完全可以种经济价值高的茶叶嘛。只要把蛮人纳入大唐的经济系统来,同化是早晚的事儿。 另外,这里迟迟难以收服的原因还在于,朝廷看不到什么经济利益,舍不得大规模的投入。 但是,一旦此地的税收大增,朝廷 又岂止会扣扣索索地,一年只给姚州增兵五百人? 有了兵力和钱粮的大量投入,别说这二州了,就是龙潭虎穴又何愁不稳? 元朝以后,这二州再未脱离中国版图,与西南丝绸之路的兴盛当不无关系。 崔耕越想越是高兴,嘴角甚至泛起得意的微笑。 牛仙客却再次会错意了,继续道:“冀王曾经出使吐蕃,想必对吐蕃人喜茶有所了解。他们多食牛羊肉,以及糌粑等油燥之物,必须喝茶才可消解。所以,咱们大唐的茶叶,在吐蕃不仅非常好卖,而且价格甚高哩。” 崔耕当然知道,吐蕃人喜茶,主要是为了帮助消化。另外,茶叶可以补偿高原食物所缺少的维生素以及各种微量元素,对健康大有益处。吐蕃人虽不明原理,但喝茶对身体带来的好处却是实实在在的,所以,茶经一经出现在吐蕃,便迅速风靡起来。 他缓缓摇头道:“牛刺史还是要多读些书,吐蕃人喜茶不假,但不至于不喝茶就无法消解。其实,这茶叶出现在吐蕃也才不过二三十年的时光。据传其赞普杜松芒布在位时,得了一场重病,百般医治无效。正在这时,有一只小鸟衔来一根 带着叶子的树枝。杜松芒布将叶子含在口中咀嚼了几下,大觉神清气爽。于是乎,他就下令群臣一定要找到这种叶子。后来吐蕃人才知道,这种叶子,叫做茶叶。” 牛仙客老脸一红,道:“冀王真是渊博,下官读书不多,让冀王见笑了。” “无非是一些野史而已。牛刺史虽然读书不多,但治民有术,倒也不必把此事放在心上。呃,对了……”崔耕轻咳一声,道:“牛刺史派去和吐蕃人做买卖的人,到底是汉人,还是蛮人?” “当然是汉人。那些蛮人蠢笨无比,让他们做买卖,恐怕得被吐蕃人坑的裤子都不剩哩。” 崔耕倒不觉得蛮人的智力有多低,但他们没受过什么教育,不适合做生意却是肯定的。 这样的话,指望他们自己走茶马道做买卖,是不可能的了。 崔耕道:“那牛刺史以为,让这些蛮人种植茶树,采摘茶叶,最后再把茶叶卖给官府如何?蛮人有了生计,就可以编户齐民乃至纳税,戎州彻底安稳。” 出乎他的预料之外,牛仙客连连摇头,道:“冀王,您没开玩笑吧?此计绝不可行!” “为什么?难道蛮人连这么点儿活都干不来?” 第1128章 商道茶糖马 牛仙客解释道:“别说蛮人了,就是汉人,想学好种茶采茶之术,都不是一件容易事儿。事实上,下官和吐蕃人互市的茶叶,根本就不是戎州所产,而是从雅州买来的。” “这样啊……倒是本王想当然了。” 崔耕原本还指望靠茶马道的贸易,跨越几百年的差距呢。现在才发现,这个差距不是那么容易跨越的,心情一阵低落。 他心中暗想,如果不能让蛮人在这场贸易中获得好处,那开发“茶马古道”的意义就不大了。毕竟,自己这么做为的不是钱,而是西南诸州的长治久安。 这可怎么办? 崔耕轻敲着几案,缓缓道:“那有没有法子,教化这些蛮人,让他们认真学习种茶采茶之术呢?” “这就难了。”牛仙客苦笑道:“那些鬼主把本部的蛮人视作私产,根本就不愿意他们和汉人多作接触,免得开了民智,难以驾御。连交流都很少,又何谈教化?” 这话有理,蛮人各鬼主以“鬼巫”之术统治各部。这些巫术不仅是假的,而且非常低级。跟道家、佛家一比,简直不堪一击。蛮人们跟汉人接触久了,自然就不信什么“鬼巫”之术,各鬼主的 地位也就不稳了。 崔耕眉头微皱,道:“那此事的关键就在于,让这些鬼主觉得,蛮人们学习种茶的利益,远大于自己统治的利益,真不大好搞啊。” “呃……”牛仙客欲言又止。 崔耕道:“牛刺史到底想说什么?但讲无妨。” 牛仙客吞吞吐吐地道:“要让蛮人受教化,也不一定钱财方面的利益,超过鬼主统治的利益。” “为什么?” “有句话叫做,利令智昏。只要鬼主短期内获得的利益足够巨大,就足以让他们放弃长久的打算了。” “但问题是……这种植茶树,到开始采摘茶叶换钱,绝非一两年之功,怎么能让鬼主短期内获得巨大的收益呢?” 牛仙客小心翼翼地道:“让蛮人获利,也未必要靠茶叶,就看冀王您舍得不舍得了。” “什么意思?本王有什么舍不得的?” “下官的意思是……糖霜!您在扬州不是有几座糖霜作坊吗?如果愿意在戎州开几座,让蛮人们种甘蔗来卖……甘蔗儿比茶叶好种多了,就是力气活儿而已。” 顿了顿,又主动找台阶道:“当然了,这里不大太平,保密是个大问题。冀王若不愿意的话,就当 下官没说。” “愿意,怎么会不愿意?”崔耕眼前大亮,激动道:“牛刺史,你真是一言惊醒了梦中人啊。” 这完全是肺腑之言。 对于崔耕来讲,如何发财,都是参考的后世经验,有的时候就难免钻了牛角尖。 比如现在,他知道了茶马古道,就光想着用茶叶和吐蕃人做买卖,而没想到白糖和冰糖。 在历史记载中,当然没有茶马古道上运输白糖的记载。 无它,汉人的制糖之术还是唐太宗派人从天竺学来的呢,没什么技术优势。 但现在不同,崔耕提前发明出来了白糖和冰糖,完全可以把它们作为对外出口的拳头产品。 原来扬州的糖霜作坊没有进一步扩大规模,主要是受原料的限制,而不是崔耕为了保密。毕竟,这白糖利润虽大,但要是影响了粮食生产,可就是舍本逐末了。 不过,在雟州、姚州、戎州等地,土地贫瘠,雨水多而温差大,天然地适合种甘蔗而不适合重粮食。在此地大力推广甘蔗种植,再发展白糖的跨国贸易,简直再合适不过。 至于说秘方的保密问题?退一万步说,即便真的泄露了又怎么样?只要几年内不泄密,让 那些蛮人熟悉了以农作物换钱的汉蛮想处方式,崔耕的目的就算达到,以后再教他们种茶也就是了。 当即,他慨然道:“那就以戎州为试点,开建糖霜作坊。在戎州驻扎的所有官兵,皆可入股,暂筹……十万贯股本。” “这……不妥吧。”牛仙客道:“糖霜作坊稳赚不赔,戎州能够收税已经心满意足,再让官兵入股……那不是白白占冀王您的便宜吗?” “话怎么能这么说?”崔耕摇头道:“本王的糖霜作坊,还要靠众官兵保护。让大家入股,是合则两利之事,谈不上谁占便宜谁吃亏。” 牛仙客道:“即便没有糖霜作坊的份子,有军法部勒,将士们敢不尽力?总而言之,冀王此举真是仁义大方,下官代戎州城的诸将士,谢过冀王了。” “也别光谢本王,除了保戎州安全之外,你们还要动员汉人,乃至督促蛮人种植甘蔗。” “那是自然。” 让官兵入股,这还是崔耕开羊毛作坊的故智。将士们远戍戎州,有没有金钱奖励,其主观能动性真有着天壤之别。 又说了一会儿在姚州推广甘蔗种植的细节之后,牛仙客忽然想起一件事来。 他说 道:“戎州的山林里本来就长有野甘蔗,按说只要糖霜作坊建起来,许以厚利,自然会有鬼主指使手下来卖甘蔗。等众鬼主收了卖甘蔗的好处,纵然明白此事长久下去必会动摇其根基,也就欲罢不能了。毕竟,卖了甘蔗实力增强,就有机会吞并其他部落。但若不肯卖甘蔗,固步自封,就有可能被其他部落吞并。不过,下官还是有些担忧……” “你担忧什么?” “万事开头难。蛮人中也不是没有聪明人,若是一开始就阻止这场买卖,所有蛮人部落都不和咱们交易,那就难办了。” 崔耕道:“蛮人的鬼主有大小之分,却无上下之别。就算有人看穿了咱们的阳谋,难道还能阻止所有蛮人跟咱们做买卖不成?” “有些蛮人威望甚高,他若说得有理,众蛮人自会听从。” “那威望高的蛮人,都有哪些?” “最近有三个鬼主在蛮人中大出风头,分别叫刘光义、郝大全、杨文江。” “三个鬼主?”崔耕心中一动,道:“可是骗了夏侯彪之一百五十万贯钱的三个鬼主?糟了!他们手里有了这么大笔钱,纵然没看穿咱们的阳谋,也未必看得上甘蔗之利啊!” 第1129章 姚州选蛮王 牛仙客道:“确实是这三个鬼主。不过,他们骗到的钱财,其实也没一百五十万贯那么多。” “为什么?” “这三个鬼主再能言善辩,也不至于能迷惑住益州上下所有人。他们要想把这一百五十万贯钱财取走,不上下都打点到了怎么可能?下官估计,他们能运走五十万贯,就相当不错了。” “五十万贯……那也不少啊!”崔耕恨恨地道:“这些益州地方官真是可恶,为了自己的小算盘,竟然被三个蛮人玩~弄于鼓掌之间。” 牛仙客苦笑道:“冀王勿恼,这三个鬼主的部众虽是蛮人,但他们本身却是汉人。事实上,这些蛮人的鬼主很多是汉人,其祖上乃是汉武帝时强行迁移至此的罪人和地方豪强。只是他们流落蛮荒几百年,生活习俗完全蛮化,唯有姓氏还保留着汉姓。” “那就是汉人汉姓,蛮人蛮姓?” “当然不是。”牛仙客解释道:“蛮人没有姓,鬼主姓什么,他们就姓什么。另外,蛮人之间的语言不通,各部之间要互相交流,也主要是靠汉话。对了……” 话说到这,牛仙客忽然想起一件事儿来,道:“蛮人们为了应 付吐蕃、南诏和咱们大唐,准备联合起来,推出一个蛮王。冀王若是有心的话,尽可以派细作去姚州看看。反正山林里的蛮族部落多了,语言不同,风俗各异,他们自己也不能尽识。” 崔耕眼前一亮,道:“你说……本王走一趟姚州怎么样?” “啥?您自己去?” 噗通! 牛仙客又跪了,道:“冀王万金之躯,万不可轻身涉险啊!” …… …… 最终,崔耕考虑再三,还是打算往姚州走一趟。 首先,耳听为虚,眼见为实,往姚州走一趟,就几乎可以接触到所有蛮族部落首领,机会实在难得。 其次,姚雟二州瘴疫甚多,不是一句空话。 后来,大唐和南诏,为争夺这二州,都出动了近十大军。可也邪门儿了,从雟州往南,大唐往往胜少败多,全军覆没过好几次。但若是南诏得寸进尺,从雟州再往北进攻呢,同样地是大败亏输,全军覆没。总而言之,在这个时代,姚雟二州的开发程度太低,实在不适合汉人展开军事行动。而过了雟州再往北,地理环境就又偏向汉人了。宋太祖“玉斧划河”,说“此地非吾所有”,未尝没有这 方面的考量因素。 但与此同时,崔耕要想平定姚、雟二州的叛乱,光靠和蛮人做买卖肯定不成。必须一手胡萝卜,一手大棒。 在崔耕的设想中,若能说服几个蛮族都鬼主为自己用,以蛮族制蛮族,此事就事半功倍了。 至于崔耕想要亲自往姚州一行的最后一个原因,那就是要办这件事,除了要有一定身份,以及能随即应变外,还要甘愿冒着生命的危险。 牛仙客别看说得好听,为冀王做牛做马什么的,但要真让他往姚州一行,肯定是敬谢不敏。 所以,崔耕也只能是自己去。 当然了,这次要想走也没那么容易。官面上,有朝廷的爪牙权怀恩在虎视眈眈。身边有张灵均心怀叵测,不知在打着什么主意。他们但凡泄露一点风声,崔耕在姚州就死无葬身之地。 最后,崔耕决定,带着两百人的护卫,以及张灵均等人一起,前往牛仙客的治所戎州城。 在半路之上,这支队伍遭到的蛮人的袭击。 戎州“州城控百蛮”,换句话说,就是州城附近朝廷能绝对控制。至于四周的山林,那就是蛮人的领地了。 蛮人得知了剑南道安抚使崔耕的 行踪后,聚集兵力,突然发动袭击,一点也不奇怪。 最后,崔耕下令四散突围,可怜的张灵均虽然身手不错,但还是力战不敌,做了蛮人的俘虏,最后被关押在一个地牢中,过起了暗无天日的生活。 这些蛮人当然是牛仙客的人假扮的。 搞定了张灵均之后就简单了,以牛仙客的宰相之才,保证崔耕的行踪秘不外泄毫无问题。至于往来的公文,当然是交给上官婉儿处置了。 最后,牛仙客特意找来一些蛮人的衣物给崔耕等人换上,一支崭新的蛮族部族就诞生了。 其中,崔耕为小鬼主,吴知和臧希烈为他的文武护法,还有四男五女九名亲卫。 男的壮硕,女的……比男的还壮硕。 另外,还有一名归化的蛮人向导,叫张天禄。他的祖上是汉人,后来在牛仙客的治下重归于汉。 张天禄对蛮族各部大概能了解一半左右,地理也算得上熟悉,相当称职。 总的来说,在外人看来,就是三个领头的,再加上五男五女共十名护卫。作为一名小鬼主来讲,这个排场相当不错。 崔耕甚至连本部族的风俗都想好了,男女平等、坚持一夫一妻,合 则来不合则去,没有鬼主的命令不得随便和外族说话。在这个时代,这些风俗习惯绝对称得上惊世骇俗,把问话之人唬得一愣一愣的。 一切安排妥当,这支十三人的小队伍,趁夜出了戎州城,往姚州方向而来。 说是横跨两州之地,其实此行相当于从四川西部到云南中部,有一千多里地的路程。再加上道路难行,沿途驿站被蛮人全部破坏。就算有马匹,这趟旅程也非常不容易。 走了三天之久,众人还在雟州境内在山路上前行。 眼看着到了一处两山夹一沟,地势险要的山谷。 众人心中凛然,有意放慢了脚步,准备侦查之后,再继续前行。 可正在这时,远方传来了一阵阵呼救声。 “救命!救命啊!” 紧接着,一群蛮人非常狼狈地从山谷中跑出,粗略估计,能有四五十号人,其中有十余个人挂了彩了。 向导张天禄低声道:“挽发髻,插铜簪,披毡衫,赤足行,不是批族,就是批沙族,看来是有人在追杀他们。” 崔耕心中一动,指着远方道:“那些追杀之人又是什么族?实力强不强?咱们……是出手帮忙呢,还是赶紧逃走?” 第1130章 遑耶能治病 虽然这么说,但崔耕见追来的人不多,还是颇有些跃跃欲试的意思。 毕竟自己手下这九名护卫乃是从千军万马中挑选出来的,战力颇强,更别提还有大唐第一猛将臧希烈的存在。打这几十号蛮人,当不在话下。 再者,如果能跟这些逃跑的蛮人拉上关系,自己到了姚州也好伪装啊。不管怎么会说,一个部落再偏僻,也不至于一个交好的部落也没吧? 但张天禄却是面色骤变,扯着崔耕的袖子就跑,道:“头戴雉鸡翎,着短衣,戴骨串,应该是母鸡人,快,快走!” “为什么要走?” “这帮人背后背着的都是毒箭,粘上一点就活不了!” “擦!那是得跑!” 崔耕顾不得逞强,带着众人就跑。 这时候,那些逃跑的蛮人也到了他们后面了,大家一起乱哄哄地往前跑。 身后不断有毒箭袭来。 不幸中的万幸,那些母鸡人追到了谷口就不再追赶。他们的弓皆是软弓,射程也不远,众人都没被毒箭射倒。 直到跑出三四里地去,崔耕等人才停下了脚步。 崔耕眉头微皱,道:“还有没有别的路,能通到雟州城?” 张天禄摇头道:“正经的大路就这么一条,要想 绕开此地,那就只能翻山越岭了。” “翻山越岭?”崔耕一嘬牙花子。 要说打仗,他手下这十来个人,打一百个蛮人都不含糊。但要说翻山越岭,对付山里的毒虫猛兽,乃至各种“瘴疫”,这些人就连普通的蛮人都大大不如了。 别的不说,被蚊子叮一口,被毒蛇咬一口,或者得了某种莫名其妙的怪病,造成各种非战斗减员,崔耕上哪哭去? 他恨恨地道:“怎么母鸡族的人,在这通衢大路上占山为王,就没人管呢?” “呃……那些母鸡人也未必是占山为王。您想啊,蛮人穷得要死,打劫能打劫出什么东西来?”张天禄解释道:“母鸡人就是这个习俗,喜欢迁徙,到了地势险峻之处,就在山顶上搭竹屋居住。兴许,他们就是赶巧到了这个地方了。” “那他们为什么对那些人喊打喊杀的?” “这个小人就不知道了。母鸡人好勇斗狠,一言不合,纵是父子兄弟都拔刀相向,兴许是他们……” 哒哒哒~~ 话刚说到这,忽然一阵脚步声传来。斜眼一瞥,却是一个四十来岁,满面沧桑之色的蛮人往他们这方向走来。 张天禄赶紧闭嘴。 蛮族诸部之间用汉语交 流不假,但本族人却是用本族话交流。让这些蛮人听到他们用汉话交流,难免起疑心。 他多虑了。 那蛮人远远就停下了脚步,一揖到底,道:“老朽董万青,参见诸位贤达!请问……小老儿过去方便吗?” 蛮人生活条件恶劣,平均寿数绝不超过四十,以这个蛮人的岁数来说,的确可称老朽了。 张天禄明显长松了一口七,道:“老丈如此懂礼,莫不是批部中人么?” “不错,小老儿正是批部长老董万青。” “原来是董长老,请过来吧。” 趁着这空档儿,张天禄对崔耕低声介绍道:“批部和批沙部本是同源,衣着、生活习性类似。不过,批沙部以放牧为生,热情好客,礼节有些粗疏。批部以种植为生,最为懂礼,性子也非常平和。这两部都有部民三万以上,算是大族了。” 说话间,那批部的董万青已经离他们不远,张天禄再次闭嘴。 那董万青察言观色,很容易就分辨出,眼前这伙人的领袖人物是崔耕。 他再次深施一礼,道:“不敢请教这位贵人贵姓高名,小老儿董万青这厢有礼了。” 崔耕对自己的身世早有准备,道:“某姓吕,名纯阳,乃是八 仙部小鬼主。” 好吧,反正吕洞宾还有一百多年才出生,暂借你的名号一用。 “八仙部?”董万青尽管眼中尽是迷茫之色,还是道:“久仰八仙部的威名,今日一见,真是三生有幸。” 崔耕强忍着笑意,道:“本鬼主也是对批部仰慕已久哩,今日真是幸会。” …… 几句没营养的寒暄过后,那董万青终于轻咳一声,开始了正题,道:“小老儿观诸位行止之间颇有法度,敢问吕鬼主,您是位“遑耶”吧?” 所谓“遑耶”,就是指祖上是汉人的蛮人统领。 崔耕点头道:“不错,先祖乃是汉武帝征西南夷,在南中设郡县时,才迁移至此。 “那太好了。”老者眼前大亮,“噗通”一声,跪倒在地,道:“我家小公子,受了那母鸡人的毒箭,还请吕鬼主施以援手啊!” “我……” 崔耕心说哪跟哪啊,怎么我祖上是汉人,我就得会治毒箭?这跟后世外国人以为,中国人都会治功夫,有什么区别? 这董万青看着彬彬有礼,比汉人还像汉人,怎么逻辑这么混乱呢? 还是说……这里面有什么特殊的风俗? 崔耕不敢立刻回答,斜眼看向张天禄。 张天禄道:“ 鬼主咱们借一步说话。” 崔耕说了句“少陪”,随着张天禄往远处走开了些,低声问道“这姓董的到底在搞什么把戏?” “没什么把戏,就是死马当活马医而已。”张天禄道:“当初汉人大举开发南中,各方面都比蛮人优越,尤其是医术,更是在蛮人的眼中神乎其技。后来,很多汉人做了蛮部的鬼主,也有这方面的原因。毕竟这鬼巫之术都是假的,他们总得有点真东西,让蛮人信服不是?” 崔耕道:“所以,在蛮人的心目中就形成了,所有“遑耶”,都医术甚高的印象?” “正是如此。” “但我根本就不会什么医术啊,这可怎么办?” “不会也不要紧,药医不死病,佛度有缘人,咱们去看看,表明尽了全力,也就是了。你想想,哪个鬼主能包治百病啊?” “说得也是。” 二人商议已定,再次回转。 那董万青继续道:“中箭的乃是我披部都鬼主的三子董啸天,还请吕鬼主尽力为我家小公子治病,不管成与不成,我批部都有一份谢礼献上。” 崔耕道:“好说,好说。能不能解了董公子的箭毒,还得看过了才知道,请董长老头前带路。” “是。” 第1131章 红背竹竿草 在董万青的引领下,崔耕见到了那位董云董公子。 这是个十五六岁的蛮人少年,脸带稚气,身量不高,却非常壮硕,此时发起了高烧,已经昏迷不醒了。 崔耕装模作样地给他把脉,微微摇了摇头。 董万青心里一凉,道:“怎么样?吕鬼主?可是……我家小公子他……他……药石无效了?” 崔耕心说,我哪知道啊。对于解毒,老子根本就是一窍不通。 他再次摇头,长叹一声,面露悲天悯人之色。 旁边一个三十来岁,面色冷厉的中年人道:“四长老,你就莫难为这位鬼主了,谁不知道,中了云毒木的人,根本就无药可救。” 又有人道:“我刚才怎么说来着?咱们还是给小公子准备后事要紧。可你偏偏不听!” “唉,一个小鬼主能有多少神通?四长老也太过异想天开了。” …… 兴许是见小公子死了,众人心情不好,开始迁怒起董万青来。 但是,不可避免地,捎带上了崔耕。 本来么,人家对你寄予厚望,你可倒好,看了之后,直接说不行,也太让人失望了。 崔耕听了这些话,一方面是面皮上有些挂不住,另一方面是有些后 悔。 他心中暗想,自己说“不行”的速度太快了,难怪这些人看不起自己。后世的抢救,就算明知没希望,医术护士也得装模作样地忙碌半小时吧? 想到这里,崔耕眉毛一挑,道:“不错,本鬼主从未和母鸡族打过交道,不知这箭毒何解。但是……这并不是说明,贵部的公子就彻底没救了。” “嗯?吕鬼主这话是什么意思?”董万青的眼光又开始亮起来,道:“难不成,吕鬼主有巫术在身,可以直接起死回生?” “当然不是巫术。”崔耕道:“敢问董长老,刚才我听说,贵公子中的是云毒木之毒?” 董万青道:“正是。那云毒木是一种大树,被云毒木刺死的,在一个时辰内必无幸理。也不知母鸡族有什么秘术,竟然可以从云毒木上萃取毒素,制成箭支。” “那此毒可有解药?” “据说母鸡人有解药。但是,这也只是传闻罢了,从没听说过,他们给过外族人解药。” “诸位可认得这云毒木?” “当然认得。”董万青指着远方道:“您看,那不就是一棵云毒木吗?” 崔耕举目望去,果见一颗十余丈高的大树,树皮呈灰色,叶 作椭圆形。 想到自己等人刚从那树下经过,不禁额头上起了一层细密的汗。 董万青道:“吕鬼主问了这么多,不知可有解毒之法了?” 崔耕装逼道:“天生万物相生相克,任你多高的本事,多大的毒性,必定有一物能克制住你,想必这云毒木也不例外。诸位在此数的左近找找,有没有什么奇花异草,或者珍禽异兽。或许那样东西,就是这云毒木的克星。” 这番话高屋建瓴,深有哲理,更符合这个时代人们的三观,直把众批族人唬得一愣一愣的。 董万青深施一礼,道:“若这个法子果真有效,吕鬼主就是小公子的救命恩人,请受小老儿一拜!” 崔耕赶紧以手相搀,道:“什么拜不拜的,现在赶紧给小公子找药要紧。” “是!” 然后,众批族人乃至崔耕的手下,开始在云毒木附近,开始找寻奇花异草,乃至于珍禽异兽。 当然了,此地乃是大路附近,珍禽异兽当然是没有的,只能找寻奇花异草了。 “这是丝丝草!” “这是马莲草!” “擦,雉鸡花你都不认识啊?” …… 可以想见,大家认识的草药肯定没用。过来大约一 刻钟左右,董万青拿着五种草药走了过来。 “也只有这五种草,我们批部不知何用。请问吕鬼主,您以为,哪种草可解我家公子的箭毒呢?” “呃……” 批部的人久居山林都不认识,崔耕当然更不认识了。当然了,他也不好随便指一个。 所谓的批部人性情温和,最懂礼数,那都是相对而言的。中华还号称礼仪之邦呢,不讲礼仪的人也大有人在。 崔耕毫不怀疑,若自己指了一颗大毒草,让那小公子提前咽了气儿,这帮批族人为了避免本族都鬼主的震怒,必定得跟自己拼命。 所以,他得云山雾罩地说一番模棱两可的话,让那些批部之人自己做决定。 可是,就在崔耕刚要祭出忽悠大招之时,忽然眼前一亮。 一颗小草吸引了他的注意。 此草的茎杆一节一节的,仿若竹杆。叶子正面为绿色,反面却为红色,形状非常有特点。 这……就算没见过此草,随意给它命名的话,也应该称之为,“红背竹杆草”吧? 想到了,“红背竹杆草”这五个字,崔耕顿时心中一动! 有很大的可能,这些批部之人所谓的“云毒木”,就是后世所谓的“ 箭毒木”。 此树在后世,常备用以制作毒箭,因而得名。而在此树的附近,经常有“红背竹杆草”出现,可解此毒。 想到这里,崔耕单独将“红背竹杆草”提了出来,装模作样的闻了几下,甚至放入嘴中咀嚼了一番。 董万青感动得好悬没哭出来,道:“吕鬼主的大恩大德,我批部没齿难忘。” 其他人也跪倒在地,道:“多谢吕鬼主试毒!” 试毒? 崔耕这才想到,自己为了表演鉴定药材,再加上知道这红背竹杆草无毒,才毫不犹豫地咀嚼。 但是,在众蛮人看来,谁知道这草有没有毒?不认识的草就往嘴里放,这简直是玩儿命啊! 吕鬼主如此做,真是对批部仁至义尽了。 崔耕也不挑破,道:“些许小事,何足挂齿,诸位请起。” “那我家公子的解药?” “此草的草杆像竹子,草叶背部发红,就叫红背竹竿草吧。吕某人以为,此草乃是那云毒木的克星。用红背竹竿草解小公主子毒,正是对症。” “这个……” 董万青咽了口吐沫,道:“不是小老儿不信吕鬼主。但是,此事关系重大,您能不能告诉我,是因何做出这个判断的呢?” 第1132章 批族的算盘 崔耕当然不能说根据后世的记载,当即微微一笑,老神在在地道:“天机不可泄露!” 张天禄在一旁呵斥道:“董老儿,你好生无礼!我家鬼主的秘术,岂能平白无故地告诉旁人?” 董万青丝毫不以为忤,满面惭色,道:“是,是,是小老儿莽撞了。” 鬼主们以“鬼巫”之术统治各部,当然是各有装神弄鬼的法门。被人拆穿了,那统治也就不稳了。 所以,询问各部鬼主的秘术,实乃蛮人大忌中大大忌。董万青刚才的问法,不过是关心则乱罢了。 反正崔耕已经试过了这红背竹杆草无毒,小公子董啸天中毒已深,拖不了多少时间了。 当即,人们用红背竹杆草煮了汤水,给那董啸天灌下去。 刚开始,董啸天依旧高烧不止,呼吸急促。但是,过了一刻钟后,他的呼吸已经平稳下来。 再过了一个时辰,他的高烧退了下去,人也幽幽醒转。 “这……我这是成了鬼了么?四长老,您也死了吗?看来……大家都死了啊!” “什么啊?”董万青哭笑不得地道:“三公子,您没死,咱们没死。” “那怎么可能?我刚才中的是云毒木的毒,无药 可救,非死不可!” “什么叫无药可救?是咱们不知救法而已。”说着话,董万青冲着崔耕一指,道:“就是这位吕鬼主用红背竹杆草救了您,您快快谢谢人家吧。” 崔耕道:“八仙部吕纯阳,这厢有礼了!” “原来是吕鬼主救了我。” 董啸天挣扎着站起身来,毫不惜疼的给崔耕连磕了几个响头,道:“多谢吕鬼主的救命之恩,日后你们八仙部有什么事儿,水里来,火里去,某姓董的皱一皱眉头,就不算董氏子孙!” “哪里,三公子言重了。” …… 董啸天安然无恙,批部之人都兴奋异常。谢过崔耕之后,就将随身带的干粮和酒肉拿出来,款待崔耕。 崔耕等人也拿出自己带的食物,和批部中人共享。甚至拿出路上打到这两只兔子,就地烧烤起来。 汉人的厨艺岂是蛮人可比?更何况的是,崔耕等人带着大杀器——各种香料,甚至其中有胡椒。 这年头,胡椒价比黄金,就算在汉人中都算奢侈之物了。更何况,连盐都十分缺乏的蛮人? 众批部之人被这些食物和烤兔子震慑得不要不要的。 原来他们还只是感谢崔耕对三公子的救命 之恩,但内心中对名不见经传的八仙部不屑一顾。 但到了现在,已经对八仙部情不自禁地高看了一眼。 甚至有人想到,自己的部落若能与八仙部结盟,岂不是可以经常吃到此等美食?那简直是神仙过的日子啊。 四长老董万青更是心中大动。 一个小鬼主掌握着某种独门秘术,这不稀奇,哪家鬼主能没有祖上传来的绝活啊。 但是,眼前这位吕鬼主,能够高屋建瓴地指出如何找云毒木的解药,这就殊为不凡了,在蛮人中绝对是鹤立鸡群的存在。 再想到这八仙部的美食,这吕鬼主的治政之能肯定不一般——能做出如此鲜美的食物,这说明其部落已经解决了“吃饱”的问题,开始追求“吃好”了,八仙部肯定非常富庶。 吕鬼主既有如此大才,若能帮助三公子,那件大事,不就成了吗? 想到这里,董万青开口道:“敢问吕鬼主,您这是要往哪去啊?” 崔耕道:“听说我蛮族诸部要在姚州会盟,选出一位蛮王来,号令诸部。吕某人想去姚州看看,这位新蛮王何许人也,值得不值得我八仙部追随。怎么?莫非你们批部,不是去争蛮王之位?” 董万青道:“我们这些人,的确是参加姚州会盟的。但是,却没想着当选蛮王。” “嗯?为什么?本鬼主听说,批部有三万众以上。如此实力,按说足以争一争这蛮王之位啊。” 董万青摇头道:“这蛮王之位,我批部一是不想争,二是争不到。” “不想争怎么讲?” “以吕鬼主的聪明,又何必明知故问?即便所有蛮人联合起来,又怎么可能是汉人的对手?最终的结果,肯定是汉人获胜,蛮王伏诛,身死族灭。我们批部吃饱了撑的,要主动送死?” 崔耕道:“还有一种可能,蛮王不敌汉人,投了吐蕃或者南诏?” “那也不是什么好事儿。”董万青不以为然地道:“姚州各部起事,不就是宣称汉人残暴吗?但是,吐蕃和南诏,恐怕得加一个“更”字儿。若投了这两国,我敢保证,那蛮王还是得身死族灭。” “原来如此。” 董万青有如此见识,崔耕不禁对他高看了一眼,道:“那你刚才说,批部争不到蛮王,又是作何解释?” “因为我们批部虽然人数众多,却是以农耕为主,族人不爱争斗。论起军力来,远在其他都鬼主之下。” 说着话,董万青伸出了三根手指,道:“现在,有实力争蛮王之位的,乃是三部,分别为:爨部、孟部、以及乾罗罗部。” 崔耕道:“本鬼主听说,爨部的实力在诸部之中当属第一。其鬼主的祖上,乃是汉人,现在雄踞昆明,不可一世。” “正是如此。孟部的实力比爨部也差不了多少,已有近千年的历史。当初诸葛亮七擒孟获,主要就是和孟部作战。至于乾罗罗部就是纯粹的蛮人了,其族人皮肤甚黑,束发缠头,耳缀圈环,衣花短衣,披羊皮,用麻布裹胫,着草履,甚是好认。最关键的是,乾罗罗部掌控了数座岩盐产地,在诸部中最为富足。” 崔耕道:“其实批部和批沙部联合起来,实力也未必在这三部之下吧?” 董万青道:“不在这三部之下,我们也不争。刚才不是说了吗?这蛮王之位,只是看着光鲜而已。谁坐上去,谁就死无葬身之地。” “那诸位参加这姚州会盟,难道跟我一样,只是想见识见识这蛮王长啥样儿?到底值得不值得追随?” “也不单单是这样。”董万青看了三王子董啸天一眼,道:“我们族长还有另外一个安排。” 第1133章 回身战母鸡 崔耕问道:“什么安排?” 董万青道:“因为对这蛮王之位毫无兴趣,我们批部的都鬼主根本就不打算参加这场会盟。不过,他把自己的三个儿子都派来了。谁在这场会盟中表现出色,谁就可以继承这都鬼主之位。” “那有什么标准没有?比如取得多少部族支持,或者跟新任的蛮王搞好关系什么的?” “没有。只要把自己,和另外两位公子的表现,报告给都鬼主就行。倒底谁人继位,就在都鬼主的一念之间。” 崔耕瞬间就秒懂了,道:“那诸位都支持三公子继位了?” “呃……也可以这么说。” “汉人有句话,叫做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吾观三王子雄姿英发,气运如潮,来日必能继承都鬼主之位。” “吕鬼主果然如此看?”董万青大喜,道:“吕鬼主博学多才,又对三公子有救命之恩。如果不嫌弃的话……能否为我批部客师啊?” “客师?” “就是客卿,兼公子的老师。” 崔耕对此当然求之不得了,如此和批部拉近关系的机会焉能错过。 他看向三公主董啸天 道:“三公子,你以为呢?” 董啸天福至心灵,赶紧跪倒在地,道:“弟子董啸天,参见恩师!” “三公子请起,得此佳徒,吕某人真是幸何如之?” …… 稍后,双方互换了礼物。 崔耕从袖兜中,掏出了一方美玉,送给董啸天。 出乎崔耕的预料之外,这董啸天是真有料,拜师礼是一块半斤重的狗头金。 拜师之后,双方的关系自然不同,又是一阵畅饮。 半个时辰后,崔耕这才一拍脑袋,道:“对了,诸位方才为何和那些母鸡人冲突起来啊?可是他们看上了大伙儿的财物?” “那倒是没有。” 董万青恨恨地道:“我们见这里地势险要,就想去看看有没有埋伏。谁成想,那帮子母鸡人在祭祀,祈祷吉凶。他们非说是我等破坏了祭祀,引得山神震怒,对我们要打要杀的。” 董啸天也委屈道:“谁知道他们在祭祀什么鬼山神啊!我们就看到十几只山鸡在烧烤,想和他们换些来吃。没想到他们当时就疯了,射了我一箭。” 张天禄对母鸡人的习性比较了解,道:“三公子 ,要说这事儿吧,也不能全怪母鸡人。他们的生活处处与鸡有关,就是祭祀和占卜,也是用鸡骨头。你看着人家是在烤鸡吃,没准儿人家真的是在占卜哩。” 崔耕皱眉道:“那咱们把误会跟母鸡人说开,让他们放咱们过去行不行?” “那怎么可能?”张天禄和董啸天齐声道。 董万青更是道:“母鸡人都是一帮认死理儿的家伙,一日为仇,终生为仇。无论咱们如何解释,人家根本就不可能听!” “啊?那咱们怎么办?难道非得翻山越岭,才能通过此地?” 臧希烈忽然插话道:“我说大哥,你怎么聪明一世,糊涂一时啊?大伙为什么怕那些母鸡人?不是因为他们多么擅战,而是因为他们的弓箭有毒,粘上一点儿就必死无疑。现在,咱们有了红背竹杆草,怕他们个鸟啊?就那几十个小鸡崽子,我一人包打!” 董啸天也对险些要了自己命的母鸡人恨之入骨,道:“我们批部虽然不喜争斗,却也不把这些母鸡人放在眼里。他们若不让开道路……就把他们打得让开!” “对,打败 他们!” “母鸡人就是仗着毒箭威风,又有什么真本事了?” “这就把他们全做成烤鸡!” …… 众批部人群情激奋。 董万青张了张嘴,欲言又止,最终长叹一声,道:“那母鸡部最是记仇不过,咱们把他们赶走也就是了。切不可出了人命,结了死仇啊!” “我等晓得了。” 众批族人点头应是,但看那意思,谁也没放在心上。 计议已定,在崔耕和董啸天的带领下。众人再次往山口处走来。 那母鸡人甚是机警,这次竟然在山口处放了哨兵。 见崔耕等人前来,那哨兵一声呼哨,功夫不大,就有四五十母鸡人冲出了山谷。 臧希烈将手中的钢刀一摆,道:“来吧!你们这些不知死活的家伙,给俺一起上吧?嘿嘿,你们不就是仗着毒箭欺负人吗?快来看看……这是什么?” 说着话,已经将一把红背竹杆草扔了过去。 众母鸡族人一见此物,当时傻眼。 “他怎么会有神草?” “遭了!咱们的毒箭不管用了!” “那汉子看着好生厉害,这可怎么办?” …… 藏希烈 听了这些惊呼声,别提多高兴了,道:“废话少说,不怕死的,尽管过来!尽管过来啊!哇呀呀~” 呼啦啦~~ 他这一声怪啸可不得了,那些母鸡族人竟然齐齐后退了几步。紧接着,不知谁发了一声喊,齐齐往山谷内跑去。 臧希烈高喝道:“尔等往哪里跑?” 腰刀一摆,紧随其后,冲进了山谷。 那帮子批族人特非常兴奋,紧随其后,怪叫着冲了进去。 崔耕笑道:“没想到,母鸡人如此不堪一击。诸位,随我来。” 然后,带领手下诸人,也进了山谷。 可他们刚刚追上批族人的队伍,就听后面传来一声哈哈大笑,道:“有神草解毒又怎么样?触怒山神的人,没有好下场的。尔等的死期到了!” 啊? 崔耕等人回头望去,但见有大队的母鸡族人拦住了他们回去的道路,粗略计算没有一千也有八百! 再往前看去。 随着阵阵大呼小叫声,又有一两千的母鸡人,从远方赶来。 崔耕不由得暗暗叫了一声苦也——奶奶的,我聪明一世糊涂一时,竟然一着不慎,中了蛮人的埋伏了。 第1134章 临刑急智生 即便加上批族人,崔耕这边也才六十多个人,怎么也不可能对抗几千母鸡人啊! 就是臧希烈见了,都有些傻眼。 无奈之下,崔耕也只得低声道;“都莫反抗,真出了人命,咱们就死定了。主动投降,还有一线生机。” 臧希烈等人齐声道:“遵命!” 董万青等人虽然觉得母鸡人不可理喻,但事到如今还能怎么办?也只能听崔耕的话,死马当活马医了。 当啷啷~~ 众人将手中的兵刃抛出,又蹲在地上,双手高举,示意投降。 很快有一个头戴五彩雉鸡翎的人,来到母鸡人队伍的最前。 他一使眼色,就有几十个母鸡人上来,将崔耕等人捆了个结结实实。 崔耕的蛮人服饰没什么特点,他一眼就看到董啸天了,沉声道:“批族人?” 董啸天道:“不错,我就是批族的三公子董啸天。这位母鸡族的贵人,咱们能能不能商量商量?” “商量?你想怎么商量?” “在下一时无知,冲撞了贵族的祭祀,愿意交付赎金……” “我呸!”那母鸡人怒道:“冲撞了山神,你们想用钱抵账?想得美!山神是用钱财能收买的吗?” “我不是那个意思,是说……” “你说什么没用。”那母鸡人伸出食指在嘴唇上摆了摆,道:“你们冲撞 山神后,解决的法子只有两个。” “但不知是哪两个?” “其一,用你们的脑袋祭祀山神;其二,用你们的心肝祭祀山神;你们自己选吧!” “我……我能不选吗?” “你不选,那就是山神自己选了!” 然后,他一摆手,道:“带走,带走!” “喏!” 几十个蛮人上来,推推搡搡,把崔耕等人带到了左侧的山顶上。 整个山顶是一个硕大的平台,好家伙,不看不知道,这里搭满了帐~篷,男女老幼加起来,就算没有一万也有八千。 男子椎髻插鸡羽,短衣跣足。妇女项垂缨络,短衣长裙,缘以锦绣。熙熙攘攘,议论纷纷,好像在开庙会一般。 董啸天悔恨道:“我们原来上的是右侧山顶,没想到左侧山顶竟然别有洞天。早知道……早知道我早跑了!” 崔耕狠狠地瞪了张天禄一眼,咬着牙道:“这就是你说的,母鸡人随意迁徙至此?他们这么多人聚集在一块儿,到底吃什么、喝什么?” “我……” 张天禄自知理亏,他明白,要不是确信眼前是一支母鸡小部落,臧希烈等人也不会不管不顾地追入山谷中,中了埋伏啊。 他脖子一缩,道:“这事儿的确是小人的不是,但您不是上知天文,下晓地理吗?怎么就没掐指一 算给算出来?” 董万青等批族人听了,却误会张天禄的意思。 张天禄眼瞅着就要没命,也就用不着顾忌崔耕的身份了,跟崔耕呛两句,痛快痛快嘴。你崔耕多大的名气啊,娶了突厥的公主,把吐蕃弄得君臣不合,还凭着三寸不烂之舌平定了契丹之乱。现在怎么就因为一个小小的错误情报,被一帮子蛮人生擒活拿了呢? 这话还真有些道理,崔耕无言以对。 但在董万青等批族人看来,鬼主以“鬼巫”之术统治全族,当然是把自己吹嘘的法力无边。 现在是张天俸禄眼见着要受死,信仰崩溃,质疑起鬼主的权威来了。 董万青明知鬼巫之术很不可靠,还是为崔耕辩解道:“就算鬼巫之术再精妙,也要看天时地利人和。八仙部人数过少,提供不了多少魂魄支持,吕鬼主的本事再大,也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啊!” 这就是鬼主们忽悠部众的万能逻辑了:部落人太少,支持不了我的厉害神通。至于部落人多了呢?废话,部落人多,无往而不胜,又何必鬼主动用神通? 张听禄知道崔耕这个鬼主是怎么回事儿,道:“我们吕鬼主可是说过,即便人少,他也法力无边,能人所不能哩。” “他这……”董万青心说吕纯阳你没事儿吹这牛干啥? 现在我也没法儿帮你了,一阵语塞。 正在这尴尬时刻,那头插五彩雉鸡翎的人,又来到了众人的面前。 他说道:“你们到底想好没有,到底是把脑袋献给山神?还是把心肝献给山神啊?本鬼主给你们来个痛快的。” “……”崔耕等人齐齐摇头。 “既然都不想选,那就是老规矩,山神决定!” 随即,他传下命令,按照崔耕等人的人头数,找来了六十二只鸡,当场拔了鸡毛,去除五脏六腑,开始烧烤起来,。 功夫不大,芳香四溢。 眼看着死到临头,崔耕硬着头皮,道:“这个……敢问这位母鸡部的贵人,临死之前,能不能让我们做个明白鬼?” “没问题。”那头插五彩雉鸡翎的母鸡人脖子一梗,傲然道:“记住,杀你们的是我,母鸡部的鬼主曹伦!若是死了之后变成厉鬼,尽管找我报仇。” 崔耕咽了口吐沫,道:“倒不是报仇,而是问问,您刚才口口声声说,要杀我们祭山神。如何死法,由山神决定。这个……到底怎么个决定法子啊?” 曹伦伸手一指那六十二只母鸡,道:“我们母鸡族万事都是用鸡骨占卜,这次也不例外。瞧见这些鸡们没有?它们就是你们的替身。待会儿烤熟了,就摆在你们的面前,再由本鬼主举 行祭祀山神的仪式。祭祀完后,就看那鸡的左腿骨有没有裂纹,有的就砍对应之人的脑袋。没有的,就拿对应之人的心肝祭山神。” 擦! 反正鸡腿骨上就两种可能,一种是有裂纹,一种是没裂纹,这完全是不给人活路啊! 崔耕一阵傻眼。 说话间,那些鸡已经烧烤地差不多了。众母鸡人果然按照曹伦刚才说的,在崔耕等人的面前都摆了一只鸡。 紧接着,众母鸡族人跪倒在地,看鬼主曹伦摇着铜铃表演……啊,不,是祭祀山神。 这曹伦装神弄鬼的水平,只能用惨不忍睹来形容。别说跟现在的大唐国师释光明比了,就是比之普通的乡间神汉都大大不如。 但是,奈何这些母鸡人信这个啊,都露出虔诚之色。 终于! 曹伦表演完毕,开始要根据鸡骨杀人了。 张天禄吓得好悬没尿裤子里,抱着最后一线希望道:“这个……吕鬼主,听说你能与鬼神相通,现在就真的没办法了不成?” 董万青叹了口气,道:“事到如今,你就死了那条心,安心的去吧。别说是他了,就是什么都鬼主,也绝对没有回天之力。” “啊,不!” 生死关头,崔耕情急智生,微微一笑,道:“都鬼主办不到的事儿,我未必就办不到!曹鬼主请了,我有话说!” 第1135章 鸡脑有乾坤 崔耕这副云淡风清的模样,还真把曹伦震慑住了。 他眉头微皱,道“你到底想说什么?” “首先介绍一下,不才乃是八仙部的鬼主,吕纯阳。” “什么八仙部?老子没听说过。” “没听说过不要紧,在下只是想说,我大小也是个鬼主,可与鬼神相通。” “那……那又怎么样?我们母鸡部有山神保佑,不怕你有鬼神庇佑!” 崔耕微微摇头,道:“曹鬼主误会了,在下不是想让您怕,而是想告诉您,,在下已经和山神沟通过了。山神愿意原谅我等的冒犯之罪,您用不着杀我们了。” 噗~~ 曹伦闻听此言,直接笑出声来,道:“擦!老子还当你有什么了不得的神通呢,敢情只是嘴皮子上的本事啊。你说山神原谅你们就原谅你们啦?我还说山神要我杀了你们呢!都是空口瞎白话,谁不会啊!” “非也,非也。”崔耕摇头道:“某并非随便张嘴一说,而是有确切的证据。” “什么证据?” “刚才我给山神赔罪之后,他老人家已经施展法力,将全天下的鸡头中,都刻印下了我等低头认错的形象。这还不算证据?” “什么?全天下的鸡头中,都有你们低头 认错的形象?” “那是自然。曹鬼主不信的话,打开一看便知。” “到底怎么打开?” “直接打开鸡头,看其脑子即可。” …… 崔耕说得言之凿凿,由不得母鸡族人不信。 当即,有人将崔耕眼前的鸡头用小刀撬开,把鸡脑子露了出来。 再小心翼翼地将鸡脑子拿出来,可不正是一个人跪倒请罪的形象吗? 曹伦看得眼珠子都直了,道:“这……这怎么可能?这是你用法力变的?” 崔耕摇头道:“当然不是某变的,而是山神变的。” “所有鸡脑全是这样子?” “那是自然。” 接下来就简单了,曹伦一声令下,母鸡族众人开始撬开烤鸡的脑袋,挖出鸡脑。 六十二个鸡脑,全像跪地请罪的小人儿形象,仔细看看,还有“红绳”在绑缚,简直惟妙惟肖。 事实上,这当然不是什么山神之能,而是恰巧,鸡脑本来就是这个形状。 到了后世,关于这个鸡脑的特殊形状,产生了很多的传说。 比如最初的,也是传播最广的,就是:秦桧害死岳飞之后,被忠臣义士追杀。他一时间慌不择路,逃到了一只公鸡的脑袋里,再也出不来了。从那以后,所有鸡脑里, 都有秦桧的跪像。 再然后,白娘子的故事流传开来,有人对白娘子的遭遇深感同情。就开始传说,法海的作为,遭到了的上天的惩罚,把他镇压到鸡脑袋里了。 不管有多少传说吧,总而言之,被镇压到鸡脑袋里的,都是十恶不赦的坏蛋。 崔耕今天为了活命,也只能暂且把节操都抛诸于后了。 但是,母鸡部的反应,出乎了他的预料之外。 一时间,众母鸡人竟站起身形,开始用本部语言高声欢呼起来。看那意思,是非常的激动和高兴。 崔耕看向旁边的张天禄,低声道:“这帮人在喊什么?” “那个……鬼主您真是能人所不能,小的有眼不识泰山啊!您大人不计小人过,千万莫跟小人一般见识。” 董万青此刻看崔耕,简直像是在看一个绝世珍宝一般,道:“吕鬼主大才,窝在小小的八仙部,真是大才小用了。若能加入我批部,地位绝对在小老儿之上。” “行了,莫说那些有的没的了,这些母鸡人到底在说什么?” 张天禄道:“有的喊:山神威武,佑我母鸡族。有的喊:山神显灵,大吉大利。还有的喊,山神开眼,让辨肉之能重回母鸡族。” “等等? 怎么还有辨肉之能?” “您想啊,这母鸡族认为鸡可通灵,凡事以鸡骨占卜。既然鸡骨可以占卜,鸡肉当然也可以占卜。小的猜测啊,他们可能是觉得这鸡脑的变故,就是辨肉之能。” 崔耕奇怪道:“我不是说,这是山神的旨意吗?” “嗨,什么事儿推不倒山神上去啊。对了,这还不是最邪乎的,还有人认为,咱们八仙部,其实就是母鸡部的一支。” “这又怎么讲?” “咱们既知道红背竹杆草能解母鸡族的箭毒,又能和母鸡族的山神沟通。若不是母鸡人,怎么可能?” 崔耕想想也是。 尤其是最后一点,自己能和山神沟通,那就跟神使差不多。若说自己和母鸡族毫无瓜葛,以母鸡人的信仰能接受吗 看来,也只能对这个新身份进行默认了。 这边崔耕做好了决定,那边母鸡族的鬼主曹伦,却陷入了深深的纠结中。 他当然知道,自己和山神沟通是怎么回事儿。更是能猜到,这些鸡脑子的形状,可能本来就是如此。 但是,到底要不要拆穿眼前这个吕纯阳呢? 首先,拆穿了他有明显的害处。 母鸡族信奉山神,以母鸡占卜万事,但其他部族却不信。现在 ,这吕纯阳指出那鸡脑的形状特别,乃是被山神所改,这就是确确实实的神迹。相信吕纯阳的话,对自己以及自己后人,稳固在母鸡族中的地位,非常有利。若是拆穿了他,可就没这个好处了。 其次,不拆穿他,也有些不妥之处。 这吕纯阳既被认为是母鸡族散落在外的族人,又能与山神沟通……既然如此,母鸡部还要自己这个鬼主干啥? 真是难办啊! 还有那件大事儿,自己要靠着占卜说服族人,他若是和自己意见相左…… 对了! 若不是为了那件大事,族人也不会聚集于此,待我用此事问问他。 若是他答的好了,饶他不死又有何妨?若是他不够聪明……那就不承认他得到了山神原谅,直接杀了他! 想到这里,曹伦双手下压,示意众母鸡族人平静下来。 然后,他命人除去了崔耕等人的绑缚。 曹伦抱拳拱手,道:“吕鬼主方才曾与山神沟通?” “正是如此。” “实不相瞒,我母鸡部聚集于此,是想举行一场大祭祀,请山神定夺一件大事。现在……既然吕鬼主有此能为,不如就代我们母鸡部向山神询问一番?” “哦?不知贵部想问什么大事呢?” 第1136章 母鸡分黑白 曹伦道:“众所周知,我母鸡虽原为一部,近年来却分为了两部,一为黑母鸡部,一为白母鸡部。黑母鸡部,种荞麦,卧牛皮,负弓箭,狩猎物。白母鸡种旱稻杂粮,不事狩猎,擅长牧牛。两部都约有万人,各有一鬼主。” “然后呢?” “如今姚州蛮王会,要推举出一位蛮王出来。说是推举,到了最后,还不是看哪家实力强横?凭我们黑母鸡部自己的力量,是绝不可能为蛮王的。所以就有人提议,火并了白母鸡,两部合为一部。但有些族人却认为,为了一个蛮王之位,同族相残太过不值。所以,大家齐聚星星峡,想向上苍询问,到底要不要和那白母鸡部的人火并。” “原来如此。” 崔耕一琢磨就明白,这曹伦作为黑母鸡部的鬼主,是想跟白母鸡部火并的。 道理很简单,两家火并对下层的母鸡人有啥好处?还不是他这个做鬼主的最为得利? 再说了,一听就知道,黑母鸡是亦耕亦猎,白母鸡是亦耕亦牧。那么相应的,就是黑母鸡这边战力强一些,相对的贫困一些。白母鸡战力弱一些,相应的富裕一些。 白母鸡部既 战力弱,又富裕,打败了他们还有一统全族的大功劳?曹伦只要不傻,就绝对想跟白母鸡部做过一场。 他之所以要进行这场大祭祀,不过是要要统一族人的观念,要和白母鸡部大战一场罢了。 至于争蛮王之位,倒未必是曹伦的真正目的,很可能就是个幌子。 刚才他以冒犯山神之由,处心积虑的要将自己等人活捉乃至杀死,恐怕也有害怕走露风声,被白母鸡人察觉的因素。 当然了,崔耕明白归明白,如何回答曹伦的问题可就难了。 他心中暗想,自己按照曹伦的意思说,当然能暂且活命。 但是,若他们裹挟着自己,进攻白母鸡部怎么说?兵凶战危,谁敢言必胜?自己若落到白母鸡部的手里,未必就能逃过一死。 再者,这两个母鸡部打仗,谁知道要多长时间才能结束?自己的目的是去姚州参加蛮王会啊,耽误了时间可怎么办? 但是,话说回来,若不依曹伦的心思答话呢?莫忘了,自己的生死还在人家手里攥着。他可不像普通的蛮人,会信什么山神的旨意。 崔耕的额头上冒出了一层细密的冷汗,道:“如此说来, 曹鬼主是想让我来询问山神,应该不应该与白母鸡部火并?” “正是如此。” “好吧,且让某沟通一番。” 崔耕装模作样地闭目沟通山神,曹伦嘴角泛起了一股狞笑。 凉风习习,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 一刻钟…… 两刻钟…… 半个时辰…… 渐渐地,黑母鸡部众开始窃窃私语,不耐烦起来。 曹伦喝了一口酒,道:“怎么样?吕鬼主你和山神沟通好了没有?事到如今,本鬼主可是很怀疑你和山神沟通的能力呢。” “沟……沟通好了。” “我们到底应不该与白母鸡部火并?” “这个么……” 崔耕实在没办法,一咬牙一狠心,就准备先求活命。 可正在这时—— 有个黑母鸡人伸手指向山下,凄厉地惊叫道::“咕苏,叽读鹿骨大的!” 啊? 崔耕虽然不明白这蛮人说得是什么,但也知道是山下出了大事儿了,赶紧凝神观瞧。 但见,果然,山下亮起了无数火把。 稍后更有阵阵人声传来,听那语调,似乎是母鸡部一脉。 董万青冲着崔耕眨了眨眼睛,道:“人算虎,虎亦算人。看来,是人家白母鸡部先 下手为强了。” 曹伦的面色无比难看,道:“某不找他们的麻烦也就罢了,他们还敢上赶着讨打,真是岂有此理!吕鬼主且稳坐片刻,且看看我黑母鸡部的威风!” 崔耕抱拳拱手,道:“助曹鬼主旗开得胜,马到成功。” 稍后,曹伦传下命令,一队黑母鸡人嗷嗷叫着冲了下去。 功夫不大,山下就传来了阵阵兵刃交接,乃至阵阵惨嚎声。 又过了半个时辰左右,那队被派出去的黑母鸡人回来了。 这些人很显然是打了败仗,个顶个的垂头丧气,狼狈不堪,人数也少了两成左右。 曹伦面沉似水,将那队黑母鸡人叫到一个偏僻的角落,询问了一番。 回来之后,他强笑着对崔耕等人道:“让诸位见笑了,现在天色太黑,儿郎们不辨路径,吃了点小亏。不过没关系,等天亮了,某派出本部第一猛将曹良,定让那帮子白鬼知道厉害。” “那在下就拭目以待了。” 然而,曹伦的牛皮马上就吹破了。 第二天一早,曹伦就宰了几十只鸡,大做法事。然后,又派了一支五六百人的黑母鸡队伍,主动向山下出击。 这帮人更惨, 没到半个时辰,就败退回来。 曹论也没脸继续给崔耕等人解释,索性挥了挥手,命族人将他们看押起来。不幸中的万幸,在饮食上倒是没难为他们。 接下来的三天里,崔耕等人就不知外面的战况了。但从黑母鸡士卒的脸色来看,恐怕黑母鸡人没占着什么便宜。 终于,崔耕再次被带到了曹伦的面前。 此时的曹伦,袍子破了几个大口子,头上包着一块白布,渗出了丝丝血迹。 好在没有性命之忧,还能一口口的喝闷酒。 崔耕小心翼翼地道:“不知曹鬼主招吕某前来,到底所为何事呢?” 曹伦道:“事到如今,我也不瞒吕鬼主了。今日某亲自带部众突围,可白母鸡部那帮胆小鬼,根本不敢和我正面交战,只知道深沟高垒死守。某率部和他们激战半日,结果……结果……” “结果没突围出去?” “这不废话吗?突围出去了,我还能在这?”曹伦盯着崔耕的眼睛,恶狠狠地道:“如今我黑母鸡部有倾覆之忧,不知吕鬼主何以教我?你若是想不出什么主意来……” “怎样?” “我让你姓吕的,给我们黑母鸡部陪葬!” 第1137章 一统母鸡部 崔耕想了一下,道:“吕鬼主今日下山和白母鸡部交战,没能成功突围。那白母鸡部又有没有什么损失呢?” “怎么可能没有?”曹伦当时就急了,道:“我们黑母鸡部战力远在白母鸡部之上,我们不好过,他们能占着多大的便宜?” “果真如此?” “你怎么还不信呢?要不要我对山神发誓?” “那倒是不用。”崔耕道:“若你果真给了白母鸡部很大的杀伤,那就好办了。说实话,帮你取胜的奇谋妙计,某是没有的。不如你们……谈谈?都是母鸡族,有什么说不开的?” “谈谈?”曹伦连连摇头道:“我们母鸡部睚眦必报,如今双方都杀红了眼了,那怎么谈?” “再杀红了眼,再睚眦必报,母鸡部也是人。好生而恶死,乃是人之常情。” 顿了顿,崔耕索性直接挑破,道:“就是曹鬼主你当初想要火并白母鸡部,也没想把白母鸡人都杀光吧?你如今所虑者,无非是若主动请降,白母鸡部会如何对待黑母鸡部的人?以及你自己……能否保住性命,乃至在黑母鸡部中的富贵?” 曹伦不置可否,道:“所以呢?” “如今有批部的三公子龙啸天在,有八仙部的鬼主吕某人在此。不如由我们做个中人,让双方好好的谈一谈。不存在谁向谁请降的问题,就是平等的谈一谈。” 曹伦沉吟半晌,站起来深深一躬,道:“那就有劳吕鬼主了。” …… …… 事不宜迟,当天晚上,曹伦就派人和白母鸡部人说了谈判之意。 那边的答复也简单,要想谈判可以,曹伦到 白母鸡部的营寨来谈。曹伦当然不能答应了,到了白母鸡部的营寨,还能保住性命吗? 使者往返,好说歹说,最后双方约定,就在半山腰相会,由白母鸡部安排谈判的场地。 虽然这依旧是白母鸡部占了便宜,但形势比人强,曹伦也只能认了。 很快,白母鸡人在半山腰搭起了一座帐~篷。 曹伦、董万青、董啸天、崔耕、臧希烈以及十名黑母鸡族的战士,迈步下山,来到那帐~篷前。 “来人止步!” 有个白母鸡的人伸手一拦,轻蔑道:“黑母鸡的人可以进去,但其他闲杂人等么……就在外面候着吧?哼,什么八仙部,也配调和我们母鸡部的纷争么?” “小子,你找死!” 臧希烈早就得了崔耕的指令,可不会惯着他。 崔耕临来之前,早就想好了:若能顺利谈判,当然是最好。但若是白母鸡族人主动挑衅,就让臧希烈放手来打。 一来,是打压下白母鸡部的嚣张气焰;二来么……一顶帐~篷里面能藏多少人?足够臧希烈赌一把了。如果能就势捉住白母鸡部的鬼主,不就可以顺利脱困吗? 说时迟那时快,眨眼间,张希烈迈步上前,飞起一脚,把那白母鸡人踹出了一丈多远。 这回可闯了马蜂窝了,帐内的白母鸡人听到动静,顿时出来了二三十号。 看清楚状况后,他们发了一声喊,各拉兵刃,冲着臧希烈杀了过来。 臧希烈怡然不惧,抽出腰刀,呼喝连连,与这些白母鸡人战在一处。 也是吃了没重兵器的亏,要不然,这帮人还真不够他一阵拾掇的。 崔 耕见战况胶着,着急道:“曹鬼主,让你的人上啊!若能捉了白母鸡的鬼主,不就齐活了吗?” “哪有那么简单?”曹伦苦笑道:“我们母鸡人重义气轻生死,睚眦必报。若首领被捉了,其人就会威信扫地,没人会在乎他的死活。” “那可就难办了。”崔耕心里一沉。 正在这时,帐内又走出五个人来,当先一人看年纪在四十岁左右,中等身材,头顶五彩雉鸡翎,看来就是白母鸡部的鬼主曹显了。 崔耕觉得失望,曹显却是心头巨震。 敌方一员大将,就敌得过自己白母鸡部几十名好手,这也太厉害了吧? 若他来个擒贼先擒王……白母鸡部倒是不怕,另择鬼主也就是了。但自己怕啊! 就算今日侥幸活命,新鬼主能对自己这个旧鬼主放心?恐怕还是难逃一死。 可怜自己现在正在半山腰上,跑是来不及了,也只能求和了。 想到这里,他满面堆笑,道:“住手!住手!误会,都是误会啊!敢问这位壮士,你到底是八仙部的还是批部的?小老儿曹显这厢有礼了。” 崔耕见事不可为,也赶紧令臧希烈停手。 然后,他抱拳拱手,道:“不才乃至八仙部的鬼主吕纯阳,这是我的手下爱将,叫……那个……吕钟离。” “原来您就是吕鬼主,久仰久仰!呃……这位就是批部三公子吧?真是少年英杰啊!此地并非讲话之所,里边请!” “曹鬼主请!” …… 一行人进了大帐之内。 黑母鸡部的曹伦一方面深感与有荣焉,另一方面是打了败仗,想找补找补。于是乎, 他可这劲儿地对崔耕等人一阵吹捧。尤其是崔耕可以跟山神沟通,令鸡脑现出人像的事儿大吹特吹了一番。 曹显将信将疑,也不抬杠。 待曹伦实在没什么可吹嘘的了,曹显才道:“咱们打开天窗说亮话,现在你们黑母鸡部别无他路,只能无条件归降。我看在同属母鸡一族的份儿上,本鬼主会对尔等从轻发落的。” 曹论怒道:“无条件投降,你想得美!真逼急了我们黑母鸡部,跟你们白母鸡部玩儿起命来,你们也剩不下多少人。” “那你说怎么办?你们黑母鸡部打我们白母鸡部的主意,也不是一天两天了。这次我们好不容易把你们困在山上,难道要放虎归山吗?” “大不了咱们盟誓,永不相攻。” 曹显不屑道:“切,盟誓?到底盟誓有效无效,那还就在鬼主一说?到时候你们反悔怎么办?” 曹伦无奈地摆了摆手,道:“反正我们黑母鸡部是不可能无条件投降。到底怎么办,你有什么章程?” “我们白母鸡部退一步,不再追究你们黑母鸡部部众的责任了。但是,两部要合为一部,我为鬼主。” “绝对不成!你为鬼主,我还能活几天?” …… 总的来说,是现在白母鸡部形势占优。但是,黑母鸡部的真正实力,却要强过白母鸡部。 双方互不信任,又都不想谈判破裂,局面开始僵持起来。 最后,曹显往四下里扫视了一圈儿,忽然眼前一亮,道:“你不是不信任我吗?这样吧,咱们两部还是合为一部,但这鬼主之位我不坐。” “你兄弟为鬼主也不成 !” “当然也不是我兄弟。”曹显一指崔耕道:“你觉得,吕鬼主怎么样?” 崔耕愕然道:“这事儿跟我有啥关系?” 曹伦却马上明白过味儿来,道:“吕鬼主既懂破解云毒之法,,又可与天神沟通。你就是我母鸡部之人啊,你为鬼主有何不可?” “但我姓吕不姓曹……” 曹伦和曹显对视一眼,意味深长地道:“你要是姓董,我们还真不放心哩。” 崔耕瞬间就秒懂了,敢情这二位是让自己做个傀儡,把这母鸡部的鬼主之位占住。两不相帮啊。 他苦笑道:“既如此,为了母鸡部的和平,吕某人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 …… 当然了,黑白母鸡两部合一,不是空口百话这么一说就算完成的,要不然,曹伦和曹显刚才争个屁啊? 首先,举行了一场盛大的仪式,黑白母鸡部众人拜见都鬼主吕纯阳。 然后,在崔耕的安排下,双方把领地进行了部分互换。基本上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即便有一方起了歪心思,也很难不知不觉地动员部众起来了。 再者,鬼主以“鬼巫之术”统治部门,崔耕虽然是个傀儡,但要说一点权力也没有,那也不尽然,至少在普通部民中,他有很大的影响力。任何一方想要改变现状,就得考虑崔耕的反应。 一切安排妥当,崔耕就准备前往姚州。 但是,曹显和曹伦都怕对方和崔耕暗中达成什么协议,也要跟着去。 就这样,他们各带着二十名母鸡部的好手,和崔耕等人一起,往姚州方向而来。 半个月后,姚州城门终于远远在望。 第1138章 树大已招风 一路上,不少参加蛮王会的小部落,加入了崔耕等人的队伍。到了姚州附近的时候,整支队伍达到了八百人左右。 母鸡部虽然比不得孟部、爨部等蛮人大部,但善用毒箭,战士悍不畏死,在蛮人中颇有威名。所以,这些人隐隐以崔耕为首。 崔耕猜测,这其中未尝没有小部落互相抱团取暖,对抗大部落的意思。事实上,蛮人中各部之间的差距,绝不在他们和汉人的差距之下。只不过是因为有共同的敌人,才勉强团结在了一起。 “嗯?” 眼看着蛮州城门在望,崔耕不由得眉头微皱。 他心中暗想,现在姚州的城主叫孟则常,是孟部的大鬼主。 自己这么多人,闹了这么大的动静,孟则常能不知道?以母鸡部乃至这么多随行部落的势力,怎么也值得如今的孟则常出城迎接吧? 他怎么就在城中稳如泰山呢?真是奇哉怪也! 崔耕一使眼色,就有一个叫曹智的母鸡人,上前交涉。 曹智不光身手不错,而且头脑灵活,会说汉话,和哥哥曹勇一起,被母鸡人派在崔耕身边做侍卫。 他冲着城门处一个孟族小头目模样的人,微微抱拳道:“这位兄台, 麻烦报知一下孟城主,就说母鸡族的族长吕纯阳,携三十六部鬼主参加蛮王会,已经到了城门外。” “吕纯阳?听说过。” 那小头目点了点头,老神在在地道:“我家城主已有交代,若吕鬼主一行人来了,就要以礼相待。所以么……” “怎样?” “你们就不用交城门税了,里面请吧。” “我……”曹智好悬没气得背过气去。 好么,堂堂母鸡部的都鬼主,在孟则常面前的面子,就是不用交城门税!这特么的是优待还是埋汰人? 要是一般的母鸡人,闻听此言,说不得就要和那孟族的小头目分个生死了。 但是,曹智毕竟是从母鸡人中千挑万选出来的,负有监视崔耕之责。 他在怒气勃发之际,还保持着部分清醒。 不对啊! 此时那孟族小头目虽然貌似懒散,但右手已经握在了刀柄上。与此同时,周边的孟族士兵,也齐齐向这边看来,目光不善。城门后面人影闪动,更像有着伏兵。 难道……这厮是在故意激怒我? 曹智心中一凛,冷笑道:“你确定这是孟城主的意思?” 孟族小头目脖子一梗,道:“当然是孟城主的意思。怎么?你 这只母鸡还不服气?” 曹智深吸了一口气,道:“服不服气,自有我族鬼主处置,某说了却是不算。告辞!” 然后,他转身回到了崔耕等人的面前,将交涉的经过,简要介绍了一遍。 曹伦怒道:“孟则常这厮也太不把咱们母鸡人放在眼里了,是可忍孰不可忍?不如咱们就此大闹一场,狠狠地落落孟则常的面子!” 曹显却微微摇头,道:“咱们母鸡人受不得屈,孟则常不是不知道。他执意如此,恐怕是有所仗恃啊。” 曹伦道:“仗恃?他仗恃个鬼?咱们就大闹一场,他能怎么着?难道还能砍了我等的脑袋不成?就是唐人都不敢这么干。” 崔耕却心思电转,沉声道:“唐人不敢干的事儿,孟部未必就不敢干……” “为什么?” “唐人不敢干,是因为他们想收服母鸡人为治下子民,不愿意把事情做的太绝。但孟族人,可绝没把母鸡人一口吞下去的实力,也就不必顾忌那么多了。” “他究竟想干什么?” 崔耕往后面看了一圈儿,道:“当然是图谋跟咱们一起来的三十六部了。蛮人到底有多少部落,虽然没个准数,但大概在一百到一百 五十部之间。即便不算批部,我等联合在一起,也占了族数的三成,总人数的两成。足以和孟、乾、爨任何一部,分庭抗礼了。你若是三大部族之一,能放心吗?” 还有一点,崔耕没说出来:当初造反的主要是姚州附近的蛮人,而雟州附近的蛮人只是被动地加入了他们的队伍而已。所以,自己身后这些人,本来就和孟部不是一条心。 “我明白了!”曹伦猛地一拍大腿,道:“他就是要主动挑事儿,灭了咱们。” 崔耕道:“不是灭了咱们,只是灭了我们几个而已。只要母鸡部参加不了蛮王会,众小部族没了主心骨,他们的目的就算达到。至于母鸡部的反噬么……三大部扛得住!” 听说三大部族都可能参与了此事,曹伦和曹显不禁有些傻眼。 很显然,他们现在若是弱了母鸡人的威风,势必被族人看不起,鬼主之位岌岌可危。 但若当场和孟族人翻脸,性命都未必能保全! 这可怎么办? 曹显和曹伦对视一眼,齐齐一躬身,道:“孟族人欺人太甚,到底如何应对,还请都鬼主定夺!” 崔耕当然也明白他们那点小心思,道:“如今三大部族 虎视眈眈,母鸡部岌岌可危,尔等可要谨遵本鬼主的号令,万不可擅自定夺。” “那是自然。” 崔耕又看向其他三十六部鬼主道:“你们呢?” 原来这些人和崔耕等人,只是心照不宣的松散联盟。但见孟族人如此霸道,他们都明白,若不团结一致,这次蛮王会恐怕就会变成一场鸿门宴了。 他们齐声道:“我等唯吕鬼主马首是瞻!” 崔耕道:“多谢大家抬爱。既如此……咱们就不交城门税,乖乖入城。哼,只要不给三大部族口实,我看他们能搞出什么花样来?难道他们要把所有小部族逼反不成?” “是。”众鬼主齐齐应命。 铜铃部的小鬼主姜全更是眼珠一转,建议道:“入城可是入城,但吕鬼主不能这么入城。孟部落咱们的面子,咱们自己却要把自己的面子挣回来哩。” “此言怎讲?” “您听我的……咱们如此这般……这般如此。” 崔耕眼前一亮,道:“好,姜鬼主真乃我蛮部中的人杰也,就依你所言。” 当即,众蛮部依计行事。 大约一个时辰后,终于准备停当。崔耕兴致高昂,大手一挥,道:“诸位听本鬼主的命令……入城!” 第1139章 孟族第二计 崔耕一声令下,整支队伍动了起来。 当当当~~ 最先出发的是一十八名铜锣族人,其部擅长炼铜,以铜锣祭祀鬼神,所带的铜锣硕大无比。 这一十八面大锣敲起来,当真是气势恢宏,声震云霄。 紧接着就是三十六名铜鼓族人,一十八人推车,一十八人在车上敲着一面硕大的铜鼓,鼓声隆隆,其气势不在铜锣声之下。 再往后看,就是母鸡部之人了。 前二十人穿黑,后二十人着白,俱皆高大健壮,动作整齐划一。更有手中的戈矛直立,在阳光照耀下闪着道道寒光。 紧随其后的则是一个临时搭成巨大肩舆。 前有身着熊皮的三十六名战熊部大汉,后有身着虎皮的三十六名猛虎部大汉,总共七十二人,才把这肩舆抬起。 舆上端坐一人,三十多岁,相貌英俊,不怒自威,贵气凛然。正是崔耕崔二郎。 在他身后插着一杆大旗:三十七部天鬼主吕。(蛮人三十六部,加上崔耕的本部八仙部,整好是三十七部,董啸天只是批部的小公子,批部却是不算在内。)。 再往崔耕身后看去,是分成数十股的蛮人队伍,每队都有一杆大旗,上书:三十七部之某某部。 非但如此,还有若干小旗呢,上面的字 迹各不相同。 “吕鬼主千岁千岁千千岁!” “吕鬼主神通广大,法力无边!” “吕鬼主泽被蛮荒,万众臣服!” “生是吕鬼主的人,死是吕鬼主的鬼!” …… 总而言之,崔耕这支队伍,既威风凛凛排场浩大,又意思相当明确——三十七部已经结盟,谨遵吕鬼主的号令。 城门口处的孟部之人见了,鼻子好悬没气歪了。 排场大没关系,蛮人们没什么文化,对于显露富贵一向是简单粗~暴。就是某鬼主模仿大唐天子的仪仗,都不是什么稀罕事儿。 但是,你们在姚州大摇大摆的搞这个是闹哪样儿? 好么,孟部之主孟则常才是都鬼主呢,你们三十七部竟然搞出个什么前所未有的“天鬼主”来,这不明摆着落孟部的面子吗? 当然了,明白归明白,他们还不好发作。 蛮人各部虽有大小之分,却无上下之别。 刚才孟部只是没迎接母鸡部的都鬼主而已,合理而不合情。母鸡部若是认为受了侮辱,攻击孟部的士兵,孟部就可以“正当防卫”了,其他部也无话可说。 但同样地,现在这三十七部蛮人自愿捧个“天鬼主”出来,孟部也没法挑理。 众孟族兵也只能一边拦着崔耕等人入城,一边赶紧 派人通知孟族都鬼主孟则常。 姚州乃是汉人所修,自从城破之后,汉人或者被杀,或者被贬为奴隶。如今此城,不过是一个大兵营而已,残破不堪。 崔耕等人也没和孟部交涉,直接找了一片无主的宅院安顿下来。 他们闹了这么大的动静,当然早就惊动了提前来到姚州的其他部族。 这些人有些已经暗中臣服三大部族,有些想和这三十七部联合,有些却早已和其他部族抱团……不一而足。大家各怀心思前来拜望,攀谈起来。 这么干谈当然没什么意思。 此地虽无茶楼酒肆,却有孟族开的一个赌坊、一个妓馆。众鬼主一会儿就坐不住了,成群结对地往外面走去。 崔耕明白,这些人表面上说唯自己的马首是瞻,其实就是利用自己做幌子怼孟族而已,并没有真正把自己这个天鬼主放在心上。他也不相拦,只是在房内安坐。 笃笃笃~~ 忽然,一阵敲门声传来。 崔耕打开门一看,却是吴知、臧希烈,以及向导张天禄。 他把几个人让进了屋内,道:“你们找本……鬼主,是有什么事儿吗?” 臧希烈道:“咱们走了半个多月,风餐露宿,吃了好大的苦头。这都到了姚州城了,是不是应该……好好 地放松一番?” 崔耕皱眉道:“你们也想去那赌坊和妓馆?” 臧希烈搓着大手,不好意思地道:“俺们不*不赌,就是想去吃点东西,再随便看看,解解闷儿。” “不行!” 崔耕摇头道:“我等身份特殊,被蛮人发现了跟脚怎么办?再说了……你以为那妓馆里都是什么人?当初姚州城破,汉人或者死,或者沦为蛮人的奴隶。如今那妓馆里,恐怕都是汉人的苦命女子。你们去干什么?是和蛮人一起羞辱她们,还是解救她们?” “这个……”臧希烈等人还真没想到这一点,一阵语塞。 崔耕摆了摆手,道:“行了,莫胡思乱想了。孟部既然要对付我,总不会只在城门口那么一招。大家都警醒着点儿,准备应变吧。” “是。” 三人答应一声,就要往外走。 可正在这时,外面忽然传来可一阵蛮人的呼喝之声,由远及近,越来越大。 崔耕道:“他们在喊什么?” 张天禄道:“听不大清楚,好像是……抓逃奴什么的。” “抓逃奴?哪有这么巧的事儿?”崔耕心中一凛,喃喃道:“恐怕抓逃奴是假,借机生事是真哩。” 他料的没错。 不到一盏茶的功夫,房门就被人踹开,有一素衣女子, 慌不择路地跑了进来。 “啊? 她见了崔耕等人之后,发出了一声尖叫,赶紧回转。 可是,此时的退路,已经被完全堵死! 有个粗豪的声音哈哈大笑道:“杨娘子,你倒是跑啊!你以为你以为自己引开追兵,就能救你的夫君吗?真是笑话!告诉你,你那没用的夫君,已经被我们抓着啦!” “啊?果然如此?” 那女子面露绝望之色,缓退了几步。 忽然,她“噗通”一声,跪倒在了崔耕的面前,道:“这位贵人,求求你,救我夫君回大唐吧。奴……奴什么都答应你。” 崔耕猜到这是孟族的诡计,当时就想拒绝——陷落在蛮人手里的汉女多啦,自己为剑南道安抚使,任务是把绝大多数汉人都救回来。若为了救一个人耽误了大事,才是愚不可及呢。 可他还没开口呢,曹伦的声音就响了起来,道:“好!天鬼主厉害!您刚到姚州,就引得姚州第一美人投怀送抱哩。” “对,抢了孟则常的心头好,大涨咱们三十七部的名声!” “赎人要多少钱,我们天狗部给您出啦。” …… 外面吵吵嚷嚷,崔耕却愣住了。 怎么这帮三十七部的人又回来了? 在这么多人面前对孟部认怂……恐怕不大合适吧? 第1140章 弘农杨氏女 崔耕只得含混道:“你先起来吧。” “是。” 那素衣女子起身,眼角含泪,满面悲戚之色。 崔耕仔细观瞧,发现这女子只能说长得不错而已,称不上什么绝色。他不由得暗自奇怪,就这等姿色……也能称得上姚州第一美人?孟部怎么就那么有信心,自己会为了她惹下天大的麻烦呢? 正在他胡思联想之际,外面有人道:“吕鬼主请出来答话。” “也好。” 左有臧希烈右有张天禄,崔耕迈步出门。 院子里挤了七八十号,其中有三十七部的大部分鬼主,有其他部的鬼主,还有一些崔耕不认识的孟族贵人。 见崔耕出来了,三十六部之人都非常义气地站过来以壮声势。 孟族的为首之人,是个三十岁左右的中年人,身材矮壮,面色发黄,一双虎目炯炯有神。 他抱拳拱手,道:“对面就是吕纯阳吕鬼主吧?不才孟部都鬼主孟则常,这厢有礼了。” 崔耕皮笑肉不笑地道:“原来是孟鬼主,您身份尊贵日理万机,在下想见您一面,可真是不容易呢。” “哪里,吕鬼主误会了。今日恰有南诏使者到了姚州城,咱们蛮人最为好客,本鬼主当然要尽地主之谊。有慢待了吕鬼主之处,万 望恕罪啊!” 崔耕当然不信孟则常的鬼话,就算孟则常要招待南诏使者,难道就不能派孟部其他的贵人来迎接自己? 他也懒得揭破,道:“那倒是吕某人误会孟鬼主了。行吧,这篇儿就此揭过。呃……这个杨娘子是怎么回事儿?” 不待孟则常回答,崔耕旁边的董啸天就忙不迭地介绍道:“啧啧啧,这女子的身份可不简单,她叫杨娇,是正儿八经的弘农杨氏之人。谁要是娶了她,那简直是祖坟上都冒青烟!” “弘农杨氏女?” 崔耕这才明白,为何此女会被称为“姚州第一美人”——身份的加成。 弘农杨氏乃是天下数得着的名门望族,建立大隋的杨坚就是出身弘农杨氏。莫说是这些蛮人了,就是一般的汉人,能娶一个弘农杨氏女,都是非常值得庆幸的事儿。 再者,仔细想想,蛮人的生活条件恶劣,文化层次低。即便有什么绝色美人,也得被埋没了。 说不定,以杨娇的姿色和气质,还真对某些蛮人有着致命的吸引力呢。 不过,尽管如此,崔耕还是有些奇怪,道:“弘农杨氏女身份尊贵,嫁的也不会是普通人。怎么会流落姚州呢?” 孟则常道:“这事儿还是我来说吧。当 初,**李知古来姚州上任,带了一个幕僚叫郭仲翔。郭仲翔乃是大唐安西大都护郭元振的堂侄,郭元振把郭仲翔托付给李知古,是想让郭仲翔在姚州蹭点功劳好升官。没想到,郭仲翔这功劳没蹭成,却被咱们俘虏了。他的老婆杨娇,也落到了咱我们的手中。” “郭仲翔?” 崔耕仔细回想,还真对此人有点印象。 在历史记载中,郭仲翔被蛮人活捉为奴,受尽了折磨。几年后,蛮人们终于想通了,大唐宰相的侄儿做奴隶太过浪费,不如让他写信,要家人拿一千贯钱来赎人。 可这时候,整好赶上李隆基发动先天政变,掌握了实权,不放心郭元振,借故把他流放新州。郭元振出卖李旦,却落得这么个下场,在上任途中抑郁而亡。郭家自此衰落,一千贯钱也拿不出来。 最后,是郭仲翔的好朋友吴保安,抛妻弃子,费尽千辛万苦,历时七年,终于筹措到足够的钱财,为他赎身。一时间,此事被传为美谈。 至于郭仲翔的老婆,记载中丝毫没有提及。 不过,以此女的姿色和身世,最好的可能,也不过是成为蛮人的生育机器。至于更坏的可能……那就不堪设想了。 想到这里,崔耕看向 杨娇的目光中,充满了怜悯之色。 孟则常察言观色,自以为得计,继续道:“如此佳人,当然不少人想纳入房中。可一方面大家互相争执,另一方面杨娇抵死不从,此事就搁置了下来。平日里,本鬼主就让她在姚州妓馆中给人唱曲儿,郭仲翔在妓馆中做龟公。今日有众多鬼主到妓馆中找乐子,为了她争风吃醋大打出手,这对夫妻趁乱逃了出来。也是凑巧,落到了吕鬼主你的手里。” 崔耕才不信什么凑巧呢。 不用问,此事是孟则常故意设计的。若自己果真是普通一蛮族鬼主,就不可能不对弘农杨氏女动心! 之后,孟则常就大有文章可做了。 崔耕眉毛一挑,道:“哦?是吗?既如此,本鬼主想为郭仲翔和杨娇赎身,不知要多少钱?” 孟则常摇头道:“不单单是钱的事儿。我孟部那么多人想要杨娘子都不能如愿,本鬼主把她给了你,又如何对本族部众交代呢?” “你究竟想怎么样?” “吕鬼主想要杨娇不难,只要你当场立誓,愿率三十七部奉孟某人为蛮王也就是了。” “万万不可!” 崔耕还没说话呢,院门外传来一声大喝。 紧接着,脚步声声,有两名蛮人老者,在部 众的簇拥下走进了院内。 左边那位身材高挑儿,须发皆白。右边那个身材矮小,脸上皱纹堆垒。 张天禄在崔耕耳边低声介绍道:“左边的是爨部鬼主爨士龙,右边是乾罗罗部的鬼主乾干达。爨士龙祖上是汉人,乾干达却是纯粹的蛮人。” 崔耕面无表情地轻“唔”一声,示意听到了,心中却翻起了阵阵滔天巨浪。 爨士龙被大唐册封为昆州刺史,镇守昆明。 原来的姚州蛮人叛乱,是孟部和乾罗罗部主导。姚、雟二州失陷后,姚州以南的数个州府音讯不通,其中就包括昆州。 如今看来,爨士龙果然反了,昆州的大唐百姓危矣! 爨士龙却不知崔耕的所思所想,冲着孟则常冷笑道:“孟鬼主,咱们之前说好了,要公平竞争蛮王之位。你今日如此作为,不大合适吧? 乾干达也冷然道:“蛮王之位,岂能受一个汉女归属的影响?孟鬼主此举太过荒唐!” 孟则常偷鸡不成,面色一阵尴尬,道:“某刚才只是和吕鬼主开个玩笑而已。想来,以吕鬼主的见识,也不至于为了一个女子随意奉人为主。” 爨士龙不依不饶地道:“那孟鬼主以为,该让吕鬼主付出什么代价,来换取杨娇夫妇呢?” 第1141章 吕某真有钱 事实上,孟则常最初的打算,也的确不是让崔耕率三十七部奉自己为蛮王,刚才只是有枣没枣打三竿子而已。 说白了,崔耕只是三十七部推出来的一个幌子。推举蛮王这么大的事儿,他说了也不算啊。 孟则常道:“为了给族人一个交代,本鬼主决定,公平交易,价高者得。换言之,只要吕鬼主拿出来的钱财,比我孟部所有人都高,就可以把杨氏夫妇领走了。” “价高者得?好说,好说。那什么时候拍卖?” 孟则常摇头道:“并非是拍卖。之前孟某的族人已经出过价了,出价最高的人出到了三十万贯。所以,只要吕鬼主拿出的钱财多于三十万贯,这对夫妇就是您的了。” 曹伦当时就急眼了,道:“啥?三十万贯?莫胡说霸道,你们孟族谁出得起这笔钱?就是把你们孟族的库房拾掇拾掇,砸锅卖铁,有没有三十万贯钱,那都得两说!” 这倒是不假。 莫看崔耕曾经为了长安第一名妓一掷十万贯,那是因为他富可敌国。蛮人的经济极为不发达,最多 的是以物易物。相应地,族内的赋税也极为粗疏,现在孟族的公中绝对没有价值三十万贯的财物。 当然,孟则常本身的目的,不是让吕纯阳拿出这笔钱来,而是想逼他打蛮人三十六部的主意。 你不是三十七部天鬼主吗? 既然你想要杨娇,完全可以摊派嘛!每部不到一万贯,应该能凑出来吧? 毫无疑问,此事一出,双方必然产生裂痕——吕纯阳不敢摊派或者摊派失败,对蛮族三十七部就会产生极大的不满。但若是摊派成功了呢?善财难舍,那怎么可能! 孟则常笑吟吟地道:“我们孟部到底有没有三十万贯钱,不劳大家操心。总而言之一句话,若能拿出三十万贯钱来,吕鬼主就领杨娇夫妇走人。但若拿不出三十万贯钱来,不好意思,这弘农杨氏女就还是我们孟族的。” 崔耕皱眉道:“三十万贯?” “没错,三十万贯钱,一文都不能少。吕鬼主若是不凑手的话,大可以找三十七部商量商量。” “商量?不必了!”崔耕心思电转,已经做好了决定 ,道:“三十万贯,买安西大都护的堂侄和一个弘农杨氏女,便宜,简直太便宜了。呃……本鬼主再问你,姚州还有没有其他汉奴和汉女,可以一并卖给我呢?” 孟则常不明白崔耕的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道:“有是有,不过,那些人中没什么名人之后。呃……我不占你便宜,就作价十万贯吧。问题是……你吕鬼主出的起钱么?” “不过是总数四十万贯而已,当然出得起。聚丰隆银号的钱票你要不要?” “要。” “那好。”崔耕冲着屋内道:“胖子,拿钱!” “诶!” 吴知答应一声,捧着一叠钱票走了出来。一万贯钱一张,总共是四十张。 孟则常接过那些钱票,简直都看傻了。莫看他是孟族都鬼主,说实话,长这么大,还真没见过这么多钱。 他喃喃道:“怎么可能?怎么可能?这么多钱,不会是……伪造的吧?” “孟鬼主是说……无法鉴定这钱票的真假?” “那倒不是。”孟则拿着一张钱票仔细端详,道:“某去过成都,对如何鉴别 钱票的真假有些研究。但问题是……这么一大笔钱,你们八仙部怎么可能赚到呢?” 崔耕道:“怎么不可能?你莫以为我八仙部名不见经传,就没多少钱财。事实上,若论起钱财来,你们这些人比我们八仙部差得远哩。要不是蛮王会事关重大,某还真的懒得与尔等为伍。” 爨士龙道:“废话少说,你快讲清楚,到底是如何聚敛到这么多钱财的?说得清道得明,一切都好商量。但若说不清,道不明,我们可就要把你当成唐人的奸细处置了。” “唐人的奸细?”崔耕冷笑道:“你见过哪个唐人的奸细,随身带着四十万贯的钱?这样的奸细,谁给我来上三五个,我马上就带着三十七部奉他为蛮王!” 曹显帮腔道:“说我们吕鬼主是奸细,我看你爨士龙才是奸细哩。你们爨家既是汉人,又受了唐朝的大恩,还被封为昆州刺史,为什么要背叛大唐呢?很可能,你是受了大唐皇帝的旨意,故意打入我们内部,伺机平叛的!” 一百多年前,爨部比现在的势力更 为强大,甚至隐隐有一统蛮人之势。 隋朝派大将史万岁征西南,爨部大败亏输,鬼主爨翫全家被押赴长安。 后来,大唐建立,为了招抚蛮人,释放了爨翫之子爨宏答,允许他带着爨翫的灵柩回昆州故地,并且任命其为昆州刺史。 如果把隋唐看作一体的话,那当然是中原朝廷和爨氏有着解不开的血海深仇。 但是,若把二者分隔来看,大唐其实是对爨氏有着天高地厚之恩。说爨士龙暗通大唐,也不是没有可能。 曹显此言一出,众人看爨士龙的目光,开始意味深长起来。 乾罗罗见不是事,打圆场道:“诸鬼主与汉人有瓜葛的甚多,扯起来就没头儿了。老夫有个建议,今后若无确切的证据,任何人不得指责对方通敌,大家以为如何?” “如此甚好。”人们纷纷表示赞同。 爨士龙深吸一口气,道:“好,老夫不说吕鬼主通敌。但是,这四十万贯钱到底是怎么来的,他总该交代清楚吧?” 崔耕微微一笑,道:“那是自然,诸位且听吕某人慢慢道来。” 第1142章 大利动人心 崔耕酝酿了一下情绪,侃侃而谈道:“想必这里大多数人,没听说过我们八仙部吧?实不相瞒,我八仙部男女老幼加起来,不过是三百多人,隐居深山,自耕自织,根本与外界没什么来往。直到有一天,我们救了一个汉人,叫崔云。” 有人插话道:“然后,你就把崔云收入族中了?” “正是如此。实不相瞒,这个崔云的来历可不简单,他乃如今剑南道安抚使崔耕的族人,会制作糖霜和冰糖。” “糖霜?”不少蛮人一脸懵逼。 但还是有人摇头晃脑地道:“我吃过糖霜!所谓糖霜,就是比蜜都甜的一种东西,其色洁白,其形若霜,比白银还贵上几分!某在成都买过几次,现在想起来,真是就口舌生津啊!” “什么?比白银都贵,这你也舍得吃?” “再好吃能好吃到哪去?你如此奢侈,败家子!败家子啊!” “你部族的长老,就任你如此妄为?难怪人家说时越部是越来越不行了呢。” …… 众蛮人鬼主闻听此言,齐齐斥责,羡慕嫉妒恨之情溢于言表——奶奶的,比蜜还甜,价超白银,怎么这孙子有如此口福呢?不行!有机会咱也要尝上一尝。 但是,乾罗 罗部的都鬼主乾干达,眼界就不会如此之低了。 待人们的声音逐渐降低,他沉声道:“所以,你们八仙部就是靠了这制作糖霜之术,攒下了偌大的家私。就是一下子拿出四十万贯钱来,都毫不眨眼?” 崔耕点头道:“没错!莫看我八仙部人少,但有此秘方在手,四十万钱还真不算什么。” 顿了顿,他往四下里看了一圈儿,笑吟吟地道:“大家可知,这制取糖霜之术的原料是什么?” “什么?” “甘蔗啊!一根甘蔗,就能出一两糖霜。我们八仙部附近的山上,到处都是野甘蔗。随便砍下一根来就能挣一贯钱。你们想想,我们八仙部不发财,是不是完全没有天理?” “果真如此?” 不少鬼主晕晕乎乎的,脑海中自动把甘蔗替换成了白花花的银子,亮闪闪的铜钱,乃至黄橙橙金子。 简单来说,就是钱啊! 钱是好东西,有了钱就可以买汉人的绫罗绸缎,买汉人的美酒佳肴,买各种奢侈品。 相对而言,自己族内那些牛羊皮的衣物,那寡酒淡茶,那粗陋的装饰……还能入眼吗? 说白了,蛮人不是不喜欢汉人的东西。他们之所以不乐意和汉人接触,除了鬼主 避免治下之民开了民智之外,主要原因就是没钱。 蛮人有的货物,汉人全有,而且比他们的更好。交换起物资来,蛮人只能大幅度的压价,换不来多少钱。 但现在不同啊! 野甘蔗附近的山上有的是……如果一根甘蔗能换一贯钱,不,能换一百文……十文钱……一文钱也行啊!自己这个鬼主可就大发其财了。就是不知,这桩生意,自己能不能搀和进去? 有那机灵的已经开口问道:“敢问吕鬼主,既然你那秘方,来自大唐崔耕。人家为何不自己大肆生产糖霜,而是任你轻易赚钱?” 崔耕道:“谁说那大唐崔耕没有大肆生产糖霜的?奈何,他没有足够的原料啊1” “你是说……甘蔗?” “正是如此。汉地人烟稠密,地少人多。没有糖霜没关系,没有粮食可是要死人的!所以,崔耕赚的钱再多,也得压低甘蔗的收购价,不能让种甘蔗的获利太多。要不然,大家都种甘蔗了,谁种粮食呢?” “有道理啊!如此说来,这笔大财就该咱们蛮人发?” 崔耕正色道:“这位鬼主,咱们把话说清楚,是该着我们八仙部发财,不是该蛮人发财。八仙部是八仙部,蛮人是蛮 人,不可混为一谈。” “不是……咱不是想得吕鬼主的秘方……”那蛮人不好意思地道:“我是说……吕鬼主尽可以开糖霜工坊,我们部落只想卖给您甘蔗。” 崔耕斜眼一瞥,傲慢道:“我们为什么要买?自己去砍甘蔗不就是了?” “呃……你们部落要保护秘方,只要自己生产糖霜就行。这砍甘蔗的粗活儿,就交给我们部落,随便给点钱就行。这样,不是对咱们两部都有好处吗?” 崔耕眼前一亮,道:“此言有理!这位鬼主,敢问您贵姓高名?” “某乃菩萨部的杨全范。我们部落能出壮丁八百,都可以给贵部砍甘蔗,每根甘蔗您只要给我们……” “诶,慢来!慢来!”崔耕连连摇头,打断道:“在下问您的名姓,只是想感谢您出了这么个好主意。” 说着话,他深施一礼,道:“多谢杨鬼主了。” 一股不祥的预感涌上了杨全范的心头,小心翼翼地道:“那卖甘蔗的事儿……” “卖甘蔗么……当然就用不着菩萨部了。” “为什么?” 崔耕叹了口气,道:“凡事要讲究个亲疏远近,我这么说,杨鬼主能理解吧?” 说着话,他往自己身后一指,道: “如今崔某人*为三十七部都鬼主,当然要为大家谋福利。既然如此……你看,我们八仙部几百人就算全动手,也消耗不了多少甘蔗,也只能紧着这三十六部买了。” “天鬼主英明!” “我铜锣部唯天鬼主马首是瞻!” “我铜鼓部对天鬼主忠心不二!” “猛虎部誓死扞卫天鬼主!” …… 谁说蛮人心眼少的?至少这些鬼主都心思极其灵敏。崔耕此言一出,那三十六部鬼主齐齐跪倒在地,大表忠心。 废话,整个八仙部消耗的甘蔗是有限的。就算只从三十六部买,也不一定轮到自己的部落啊。 此时不表忠心,更待何时? 甚至于,批部董万青都急红眼了,把董啸天抓过来,低声耳语了几句。 噗通! 董啸天跪倒在地,扯着脖子喊道:“什么三十七部天鬼主啊!您分明是三十八部天鬼主!您是我的恩师,可千万莫把我们批部忘了啊!” 崔耕迟疑道:“拜师的事儿我认,但是……你只是批部的三公子,这么大的事儿,你做不了主吧?” “他做不了主,我们做得了主!” 有两个身着批部服饰的青年冲上前来,“噗通”一声跪倒在地,齐声道:“弟子拜见恩师!” 第1143章 问鼎蛮王意 崔耕道:“你们是……” 左边那个道:“批部大公子董啸云。” 右边那个道:“批部二公子董啸月。” 然后,二人齐声道:“批部下任鬼主,必定从我们和三弟啸天中产生。现在,我们三人齐请天鬼主准许我们批部加盟。” 董啸天见此状况,一口老血好悬没喷出来。 他心中暗想,自己和董万青打算的挺好,如果能加**盟卖甘蔗,自己此次姚州之行,就为批部立了一大功,下任鬼主非自己莫属。可是……自己这两个哥哥反应太快了吧?好么,现在一个人的功劳,变成三个人的功劳了。这批部都鬼主之位,还有得争啊。 崔耕当然对这三人的小心思动若观火,但这事儿跟他在姚州的行动完全无关。 他点头道:“既如此,咱们三十七部联盟,就是三十八部联盟了。呃……下不为例,要不然,八仙部需要不了多少甘蔗,我没法儿对诸部交代。” 话音刚落,就有一个老蛮人从孟则常身后跑了出来,高呼道:“虽是三十八部联盟,但我们批沙部也应在三十八部之中。” 孟则常这个气啊,道:“人家三十八部都有名号,根本就没有你们批沙部 这么一号!” “怎么没有?”那老蛮人理直气壮地道:“我们批沙部和批部同气连枝,一损俱损,一荣俱荣。既然批部加入了,那我们批沙部也就算加入了。” 然后,他对董氏三兄弟道:“你们承认不承认,咱们两部是一个祖宗?” “那是自然。” 老蛮人打蛇随棍上,看向崔耕,道:“既如此,就请吕鬼主明确一下,我们批沙部也在三十八部之中吧?” 崔耕无可无不可,道:“这个……好吧。” 老蛮人给崔耕深施一礼,道:“小老儿董来,拜见天鬼主。” …… 崔耕开了这么个口子可不得了了。 顿时,人群中有人嚷嚷道:“我们黑虎部和白虎部也是同出一源,是不是也算在三十八部之中?” “我们金沙部一直和铜锣部互为婚姻,也能算三十八部之一吧?” “你这算什么?我和铜鼓部的鬼主可是拜了把子,就是正儿八经的一家人。” …… 人们挖空心思,找自己和三十八部之间的关系。 有些部和三十八部完全无关,心急之下,就开始想盘外招了。 终于,有人口不择言地道:“咱们来姚州,不是选蛮王吗?我们多罗部,推 举吕鬼主为蛮王!” “……” 此言一出,全场顿时鸦雀无声。 废话,只有你想到了,崔耕为蛮王,大家就都能卖甘蔗?那怎么可能! 事实上,很多部落都想到了这点,只是不敢说出口而已。 无它,这蛮王是靠实力来的,想来不超出三大部族之外。 吕纯阳的根基不稳,胜算着实不大,他到底敢不敢争这个蛮王之位呢?万一他没这个胆子,自己主动表忠心,那不是热脸铁了冷屁股吗? 再说了,他主动争取是一回事儿,自己主动忠心是另外一回事。做个这个出头的椽子,岂不同时被三大部族针对? 所以,现在大家都静待三大部族的表现。 “这个……” 孟则常、乾干达、爨士龙对视一眼,都感觉今天这事儿不太好平息。 最后,还是爨士龙打了个哈哈,道:“想来吕鬼主一门心思钻进了钱眼儿里,对这蛮王这位兴趣不大哩。” “啊,不!” 崔耕摇头道:“有句话叫做当仁不让。若有绝大部分鬼主推举吕某人为蛮王,我也就不推辞了。当然了,若我为蛮王,势必……” “怎样?” “收起甘蔗来,对诸部一视同仁。” “哈哈哈 !”孟则常朗声笑道:“既然如此,恐怕你手下的三十八部,首先要反对你为蛮王。” “那却不然。某既为蛮王,眼界怎么可能那么窄?诸部道路有远近,我八仙部消耗不了多少甘蔗,即便一视同仁,也会有部落生怨。所以……” “怎样?” “某会吸收一些人,入我八仙部,在蛮境之内,大开糖霜作坊,使得各部都可通过卖甘蔗发财。若非如此,崔某人没什么实力,又怎能坐稳这蛮王之位?” “你……” 闻听此言,爨士龙乃至孟则常、乾干达都面色极为难看。无它,崔耕这法子,还真有可行性! 如果他真能带领整个蛮部发财,说不定……这蛮王之位就稳了,就是自己三人,也得听他的号令。 不信的话,你现在看那些小部族,哪个鬼主眼中,不是充满了热切之意? 不行!宁可不要这笔天将横财,也不能让吕纯阳把此事做成了。 但是,现在大家都被钱财迷了眼,该如何反驳呢? 孟则常没想到什么好借口,目光落到了自己身后一个中年人的身上,道:“姓陈的,你说说,吕鬼主的这个主意,到底妥当不妥当?” “当然不妥!” 那人越众而出,道:“吕鬼主打算的倒是挺好,但是,某有几件事不明,倒要请教一二。” “你讲。” “首先,就是那个崔云了。这个人来得蹊跷啊。他既然身怀制作糖霜的秘方,为何不在汉地享福,却来咱们蛮邦受苦?” 崔耕道:“崔云既然掌握了制作糖霜的技术,自然不甘心只在作坊里领一份儿固定的工钱。于是乎,他找了个机会,从糖霜作坊里逃了出来,准备把这秘方卖了,换一笔巨额的钱财。可崔耕知道此事后,立即派遣无数高手追杀崔云。崔云不仅无法将秘方出手,而且难以在中原立足。无奈之下,他逃到了蛮荒之地,遇到了我们八仙部。” “哦,你们八仙部真够幸运啊。”那中年人点了点头,继续问道:“吕鬼主原来的糖霜,是卖给汉人吧?” “当然。” “那问题来了,你为蛮王,咱们蛮人却是和汉人势不两立。原来,你们八仙部和汉人交易的量少,不会引起汉人官府的注意。但若是让大家都制糖霜,数量一大,肯定瞒不住。到时候,大唐官府禁止唐人买我们蛮部的糖霜,那不就换不来钱了吗?不知吕鬼主何以教我?” 第1144章 背后皆有人 这句话可谓釜底抽薪! 蛮人生产糖霜那是为了卖的,若是卖不出去,崔耕的一切计划,就都是空中楼阁了。 孟则常非常高兴地道:“对,汉人和咱们蛮人之间仇深似海。人家若不肯买咱们的糖霜怎么办?” 孰料,崔耕却不慌不忙地答道:“孟鬼主且勿心忧,这汉人不买,还有吐蕃人、南诏人、天竺人买嘛。我八仙部势单力薄,人手过少,只能和汉人做交易。但我蛮部一统,实力强大,自然可以和其他国家做买卖了。” 顿了顿,崔耕继续道:“事实上,比起卖的问题,本鬼主更担心买的问题呢。” “什么?买的问题?” “正是如此。我们蛮部做糖霜买卖赚了钱,总得花出去吧?但是,南诏比咱们富裕不了多少。吐蕃也没什么好东西,天竺路途太远。咱们蛮部最终还是要向汉人买东西。” “对啊!”被孟则常叫出来的那个人终于找着理了,道:“大家赚着了钱却不能花,那不是白忙活一场吗?所以,你这个主意,完全是个馊主意。” “那却不然。” 崔耕面色严肃,对众人亮声道:“吕某明人不做暗事,这里就向大家交个底。我若为蛮王,就向大唐俯首称 臣,与唐人和睦相处!只要他们准许咱们自由互市,咱们蛮人就永不背叛!” 对于如何处理汉蛮之间的关系,崔耕想了许久。 最终他还是放弃了改土归流的诱人想法,以这个时代的条件,汉人在此地维持不了多少人口,改土归流实在达不到。 自己只要加强双方之间的联系,保持和平,就算功德无量了。 现在崔耕说这话,既是为了应付那个中年人,也算他的政治宣言。 说白了,什么汉人和蛮人之间仇深似海,不可能和睦相处,纯属扯淡。如果这话是真的,怎么可能有那么多祖上是汉人之人,做了蛮族的鬼主?事实上,蛮人之间不少有不少世仇,比汉人和他们的矛盾大得多。 此言一出,有利有弊。 对于小部落来讲,与大唐对立,什么好处也没有,还得出钱出人与大唐交战。如果既能回到以前的羁縻状态,又能通过卖甘蔗换钱,当然是不错的主意。 但对于三大部族来讲,他们都有一统蛮人,自成一国的心思,顿时就视崔耕为眼中钉,肉中刺了。 刚才与崔耕为难的中年人勃然大怒,道:“我蛮人好不容易自立,你却要向唐人称臣,到底是何居心?” “自立 ?”崔耕冷笑道:“说得好听、我来问你,唐人若出动大兵镇压,我蛮人果真能顶得住?莫忘了,那新任的剑南道安抚使崔耕,乃是当世名将,连契丹之乱都平了!” 在这个时代人们的观念里,对大唐四周的藩国,有个大概的实力划分。 吐蕃和突厥并列第一,然后就是新罗扶桑,紧接着是契丹、奚、靺鞨等族……最后倒数第二的,就是所谓的“西南夷”,也就是崔耕面前的这些蛮人,最后就是东南方向的僚人。 对此,这些蛮族鬼主都心知肚明。 听崔耕这么说,大家要说不害怕,那当然是假的。不少小部落越发坚定了拥崔耕为蛮王的想法。 但爨士龙却朗声道:“诚然,那崔耕不是好惹的,大唐更是不可力敌。但是,我蛮人不是独自在同大唐作战。” “你是说南诏和吐蕃?” “不错。南诏之主盛罗皮,已经将自己的两个女儿,皮阎凤和皮阎凰嫁给了某的两个兄弟爨士豹和爨士虎。若我为蛮王,我蛮帮和南诏就是兄弟之国,共抗大唐!这不比你对大唐称臣强的多?” “等等……”崔耕皱眉打断道:“你说南诏之主盛罗皮的两个女儿,一个叫皮阎凤一个叫皮阎 凰,怎么完全不同姓?该不会是人家随便找了两个女子来忽悠你吧?” “那怎么可能?”爨士龙解释道:“南诏人跟汉人和咱们蛮人的风俗不同,没有姓氏,实行父子(父女)联名制。也就是说,子女取父亲名字中的最后一个字,作为名字的第一个字。” “原来如此。” 大唐是把所有西南边境的非汉人统分为白蛮和乌蛮,但是,离汉人较近的蛮人,受汉人的影响很大,产生了“鬼主制”。他们可不会把把六诏之地的人视为同族——事实上,他们也的确不是同族,只能说汉人的分法太粗疏,太不科学了。 崔耕想了一下,继续道:“听闻当初咱们蛮部起兵,取得了吐蕃人的帮助,那又怎么说?” 孟部鬼主孟则常道:“是我孟部和乾罗罗部与吐蕃联络的,吐蕃也愿与我蛮部结为兄弟之国。” 崔耕眉毛一挑,道:“这么说……若某不为蛮王,新的蛮王就可以和吐蕃、南诏结为兄弟之国,共抗大唐喽?” “正是如此!” “哼,诸位真是打得如意算盘。”崔耕伸手指着爨士龙道:“敢问爨鬼主,你是否自认为是昊天的亲儿子?” 昊天的亲儿子?那不就是天子吗? 爨士龙再狂妄,也不至于如此想。 他摇头道:“这个……应该不是吧?不过……” “行了,没什么不过的。”崔耕不耐烦地摆了摆手,阴阳怪气儿的道:“你既不是昊天的亲儿子,南诏为何要巴巴的把自己的贵女洗白白,给你的兄弟享用呢?为何要出兵帮着你对抗大唐呢?” “这……兴许是人家也感到了大唐的威胁……要和咱们同仇敌忾,这个……这个……同仇敌忾!” “放屁!”崔耕毫不客气的道:“大唐一直的策略,就是联六诏对抗吐蕃,从来没变过。只要吐蕃还在,他寒个屁啊!恐怕南诏的真正目的,是以此作为契机,慢慢吞并咱们蛮帮!” 崔耕这话可不是危言耸听。 在历史记载中,南诏先对爨部嫁女,挑动他们发动叛乱。等爨部和大唐打起来之后,又对大唐示好,宣称可以帮大唐平乱。 最后一场大战,大唐和南诏两面夹击,爨部被灭,其旧地却落入了南诏的手中,成为大唐的心腹大患。 如今崔耕指出了这个可能,在情在理都难以反驳,爨士龙心中一凛。 孟则常道:“就算南诏没安好心,但吐蕃和大唐可是交战连连。咱们蛮帮联吐蕃,不算错吧?” 第1145章 汉奴入手中 崔耕冷然一笑,道:“与吐蕃结盟,当然比与南诏结盟靠谱些,但是,也好点有限。” “此言怎讲?” “咱们与吐蕃结盟的最好后果,不过是成功立国罢了。但我蛮帮诸部之间,风俗各异,连语言都要靠汉话相通。单独~立国,除了对蛮王及其部落有好处外,对其他部落又有什么好处?” 批沙部的都鬼主董来附和道:“对,蛮帮立国不仅毫无意义,还让大家永陷刀兵之中。但若对大唐称臣,大家不但能过上太平日子,还能用甘蔗换钱,到底怎么选,那还用问吗?” 孟则常反驳道:“哪有那么简单?大家难道忘了,当初李知古是如何做的吗?唐人改土归流之心,可是从未停歇。” 崔耕道:“唐人想着改土归流,难道吐蕃人就对我等没有图谋之心?若吐蕃以对抗大唐为名,对诸部征兵征税,大家听是不听?” …… 谈到这个话题,就是纯属嘴炮了,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分不出什么胜负来。 又争执了一会儿,乾罗罗部的鬼主乾干达打圆 场道:“大唐和吐蕃都不是什么好东西,到底投靠哪方,咱们就看谁为蛮王吧?不知二位以为如何?” 临来之前,崔耕已经打听清楚了。 这推举蛮王,不是一个鬼主一票,而是小鬼主一票,大鬼主十票,都鬼主一百票。 最后,谁得的票最多,谁就是蛮王。 如此制度,当然是三大部族赢面最大。另外,这当上了蛮王,只是个名义而已。你一个小部落的人没啥实力,就算当上了蛮王,大家不听你的,你能怎么着?所以,一般小部落的鬼主,也不会争夺这蛮王之位。 如今自己横空出世,算是个怪胎了。 崔耕道:“好,就依乾鬼主所言。只是……这蛮王会到底何时开始呢?” “就在半个月之后如何?” “可以。” 其他鬼主也没意见,蛮王会的正式日期也就定了下来。 崔耕乐得给乾干达这个面子,一是这场争吵注定不会有什么结果。另一方面,乾干达是三大部族中,唯一值得争取的。 爨部和孟部势力庞大,从汉至今,屡次发动叛乱。崔 耕相信,在朝廷大兵压境之前,他们绝不可能主动投降。 但是,乾罗罗部不同,莫看其部鬼主并非汉人之后,但却是唯一主动向大唐交税的大部落。这个态度弥足珍贵,说明他们是真心服从大唐的统治。 所以,他对乾干达一向比较客气,能给的面子一定给。 可就在大家要各回各家各找各妈之际,忽然杨娇的声音响起,道:“这位……吕鬼主,您是不是忘了什么事儿?” “什么事?” “俗话说得好,一手交钱一手交货。您四十万贯钱都给孟鬼主了,那货……却是只交了奴家一人呢。” 孟则常不愿意节外生枝,道“没问题,城内的汉奴,都归吕鬼主。来人,把城中的汉奴都带过来。” “是。” 姚州城不大,功夫不大,蛮兵就带着一群衣衫褴褛的汉人,来到崔耕的面前。 其中,男人有两百多,女子有四十多。 崔耕道:“好,很好。汉人心灵手巧,有这么多人加入,本鬼主的糖霜作坊,可要兴旺发达了。” “恭喜吕鬼主,贺喜吕鬼主 。” 糖霜作坊开得好,对大家都有好处,各鬼主纷纷说些道喜的话。 可正在这时,杨娇又非常破坏气氛地开口了,道:“吕鬼主,你莫被孟鬼主骗了,还有汉奴没交还呢?” “还有汉奴?”孟则常先是一愣,随即猛地一拍脑袋,恍然大悟道:“你是说你的夫君郭仲翔?这倒是本鬼主的不是了。来人,把那姓郭的带来。” “是。” 功夫不大,蛮兵又把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带来。他走路一瘸一拐的,面上更是有数道血印子,很显然,吃了不少苦头。 看来这就是杨娇的夫君,郭元振的堂侄郭仲翔了。 孟则常哈哈笑道:“郭小子,恭喜你,娶了个好老婆啊!” “什么意思?”郭仲翔面色骤变。 孟则常冲着崔耕一指,道:“你老婆已经答应了吕鬼主,只要吕鬼主放你回大唐,她就随便吕鬼主予取予求。这对你来说,岂不是好事一桩?” “你……” 郭仲翔面色殷红如血,看向杨娇道:“他说的都是真的?” 杨娇低下头去,道:“妾身 也是没办法,夫君……咱们今日恩断义绝,你回家另娶一个吧。” 说话间,两行清泪汩汩而下。 “不!我姓郭的岂是卖妻求生之人?”郭仲翔怒吼道:“你莫答应他……我宁愿一死也不要你屈身事贼!” “夫君说笑了,你家只有你一个独子,妾身怎能眼睁睁的看着你去死?” 言毕,她擦干了脸上的泪水,脖子一梗,坚定道:“来人,把这个奴隶,带到房间李去,莫坏了我家鬼主的兴致。” “呃……是。” 三十七部小鬼主可不知道崔耕对杨娇的真实想法,只知道崔耕拿三十万贯钱买下了此女。 眼见着这位以女主人自居了,赶紧讨好般地应命。 郭仲翔被带走之后,杨娇莲步款款,来到崔耕的近前,腻声道:“鬼主,除了郭仲翔外,还有一个汉奴,孟鬼主没有交出来呢。” 孟则常当时就窜了,勃然大怒道:“老子岂是说话不算话,爱占小便宜之人?你这贱婢把话谁明白,到底还有哪个汉奴我没交出来?” 杨娇伸手一指,道:“就是他!” 第1146章 陈篡仁招供 杨娇所指的,正是孟则常身后,刚才和崔耕争论的陈姓中年人。 那中年人面色骤变,道:“臭娘们,你莫公报私仇!我……我才不是汉奴呢?” “你不是汉奴?”杨娇冷笑道:“我来问你,你是不是被孟鬼主的大军俘虏的汉人?” “这倒是没错,但我已经投降孟鬼主了。” “废话,这里的汉奴哪个没投降孟鬼主?没投降的都被砍了脑袋了。” “那怎么能一样?孟鬼主把他们看作奴仆,对陈某人却待如上宾,言听计从……” 陈娇不耐烦地打断道:“所以,孟鬼主宣布,你不是奴隶了?孟鬼主给了你孟部子民的身份了?他是什么时候宣布的?对着谁说的?又是何人为证?” “我……” 那中年人无言以对,看向孟则常道:“孟鬼主,您倒是说句公道话啊!” 孟则常面色尴尬,看向崔耕道:“这陈篡仁在本鬼主的手下也算得力,远非一般的汉奴可比……” 本来崔耕对此是无可无不可,这中年人乐意当孟则常狗腿子就当呗,跟自己有啥关系? 不过,当他听到“陈篡仁”这三个字后,却不由得心中一动:当初牛仙客说得,陷害雟州都督张审肃之人,不就是叫陈篡仁吗? 崔耕眉毛一挑,道:“本鬼主听说,当初姚州大将陈篡仁投降了孟鬼主,可就是此人?” “不错,正是。” “那就妥了。”崔耕客客气气地躬身一礼,道:“有一汉人高~官为本鬼主端茶倒水,岂不是大大的长脸?还请孟鬼主务必割爱!” “这个……” “嗯?难道孟鬼主要食言不成?” “那当然不是。” 当初说好了,崔耕花四十万贯钱,买下全部的汉奴,这其中自然包括陈篡仁。 孟则常不是不 能食言,但在他眼里,陈篡仁远没有自己的面子重要。刚才为了陈篡仁给崔耕说软话,已经仁至义尽了。 当即,他一甩袖子,道:“话不多说,这陈篡仁是吕鬼主的了。咱们钱货两清,告辞!” “不送。” 天色已晚,孟则常一走,其他人也各自离去。 崔耕命人给那些汉人安排了食水,自己也略吃了点东西,就准备睡下。 正在这时,忽然传来了一阵“笃笃笃”的敲门声。 他开门一看,却是母鸡部的曹显。 原来曹显只是把崔耕当作傀儡,保持表面上的尊敬而已。但经过了今日之事,曹显已经对崔耕不敢小觑,微微一躬身,面带讨好之意,道:“参见吕鬼主!” “曹鬼主不必多礼,你找我什么事?” “呃,也没什么事。就是……就是……您怎么把她给忘了?” 曹显一闪身,露出了杨娇的身影。佳人换了一身素色衣服,脸上重施了脂粉,在灯光掩映下越发显得娇、艳欲滴。 杨娇微微一福,道:“参见吕鬼主。您一直公务繁忙,未曾召见妾身。妾身不揣冒昧,求了曹鬼主,特来拜见。” 崔耕当然不会以为杨娇是等不及要自荐枕席,猛地一拍脑袋,道:“杨娘子是想催促本鬼主,尽快放了郭仲翔吧?” “此事越快越好。如今姚州城内波涛诡谲,妾身实在是怕夜长梦多。” 崔耕点头道:“难得你一个弱女子有如此见识。好,没问题,明日本鬼主就让郭仲翔上路。” 崔耕本身的意思,是现在天色已晚,路上多豺狼虎豹,郭仲翔一个文弱书生,实在不适合赶夜路。还是待明日天光大亮,再启程归唐为好。 但杨娇却误会了,面上殷红如血,期期艾艾地道:“明日自然是可 以的。只是今晚……吕鬼主想要如愿的话,还请为妾身做一件事。” “什么事?” “帮妾身杀了陈篡仁,要不是他今日告密,我已经和夫君逃出去了。” 崔耕这才明白,陈篡仁白天说杨娇“公报私仇”是什么意思。敢情这陈篡仁不仅当初诬告了雟州都督张审肃,而且今日阻拦了杨娇夫妇的脱逃。 他虽然对杨娇没啥想法,但对于炮制陈篡仁这个大汉奸,还是大感兴趣的,道:“没问题。曹鬼主,你去把陈篡仁带来。” “是。” 曹显领命而去,功夫不大,就把陈篡仁带进了崔耕的卧房。 陈篡仁见了杨娇吓得腿都软了,“噗通”一声跪倒在地,道:“吕鬼主饶命,吕鬼主饶命啊!只要您饶我不死,我做牛做马的报答您!” “做牛做马?”崔耕轻笑一声,道:“本鬼主牛马成群,多你一个不多,少你一个不少。” “我……不光会给您干活儿,还会给您出主意啊!” “那也免了。本鬼主智深如海,何尝用得着别人出主意?” “我还熟知大唐内情……” “本鬼主不稀罕!” …… 简短截说,陈篡仁极力证明自己的价值,崔耕都毫不动心。 最后,崔耕道:“陈篡仁,你既没什么特殊的能耐,又没什么特殊的功劳,还得罪了杨娘子……既然此,你就是死路一条,还是莫白费力气了。” “不,我不想死!不想死啊!” 在死亡的压迫下,陈篡仁陡然间情急智生,道:“小的虽然没什么特殊的能耐,却的确立过特殊的功劳!” “嗯?此言怎讲?” “当初我诬陷过雟州都督张审肃,致使他被抄家灭族。要不然,张审肃深得士卒之望,诸位攻雟州,未必能攻打得下来。” “诶,这倒是条功劳,可以暂且饶你不死。”崔耕高兴道:“写下来,写下来,把这事儿的经过详细写下来,再摁上手印。” 他此言一出,陈篡仁和杨娇都急了。 陈篡仁道:“怎么还要写下来?写下来给谁看?” 杨娇道:“吕鬼主,你莫忘了之前答应妾身的事。” 崔耕大手一摆,道:“二位还请稍安勿躁,本鬼主让陈篡仁写这个东西,那当然是有原因的。” “什么原因?” “杨娘子的夫君郭仲翔被放归大唐,即便有郭元振的庇护,姚州这一段过往,总不光彩吧?” 废话,不但被蛮人俘虏做了奴隶,还把老婆丢了,那能光彩的了吗? 杨娇冰雪聪明,美目一闪,道:“难道吕鬼主是想,让夫君拿着这份供状给大唐朝廷,为张审肃都督洗脱冤枉?” “正是如此。”崔耕微微一笑,道:“本鬼主夺了他的老婆,还他一场大功劳,算是对他仁至义尽了。” 这个理由合情合理,杨娇左右权衡,也不再逼着崔耕处死陈篡仁了——陈篡仁死了,这份供状的效力就大大降低。唯有他活蹦乱跳的,才能证明他当初写这份供状的时候,没受到任何胁迫,所言完全属实。 至于陈篡仁?反正他已经投靠了蛮人,又何必在乎自己在大唐那边的罪过? 当即,陈篡仁刷刷点点,把事情的经过介绍了一遍,并且写下名字摁上手印。 崔耕将这份供状交到杨娇的手里,道:“杨娘子把这份供状,拿给郭仲翔吧。” “多谢吕鬼主。”杨娇微微一福,匆匆转身离去,好像生怕他反悔似的。 崔耕望着佳人的背影,哈哈大笑,道:“杨娘子不必着急走嘛,本鬼主怜香惜玉的很。只要你不乐意,绝不会对 你下手!” “嗯?”杨娇驻足道:“果真如此?” “那是自然,本鬼主等着你主动投怀送抱的那一天。” 他明着是说给杨娇听的,暗中却是说给曹显等人听的。要不然,离着蛮王会还有半个月呢,自己花了三十万贯钱买了个美人,却不享用一番,这也太奇怪了一点儿。 曹显等人事不关己,有个大概的解释就成。但是,要拿这个理由说服郭仲翔可就难了。 功夫不大,崔耕就听到一声怒吼,“贱~人!你是把我当三岁的孩子么?” 紧接着,暗夜里传来了阵阵女子的哭声。 用脚指头都能想到,杨娇受了什么待遇。 仔细想想,这也不能全怪郭仲翔——自己的漂亮老婆被蛮人带走。过了一个时辰左右才回来,还带了一个可以让自己立功的文书。说她没付出什么代价,完全是蛮人怜香惜玉,自己能信吗? 崔耕对此也没啥好办法,自己或者找人去解释,都是越描越黑之局。 唉,做好事怎么还做出不是来了呢? 崔耕深感郁闷,沉沉睡去。 咚咚咚~~ 第二天一早,崔耕就听到一阵沉重的敲门声。 “吕鬼主,快醒醒,快醒醒啊!” 崔耕打开门一看,还是曹显,问道:“怎么了?” “昨夜里,郭仲翔偷偷走了。呃……有人看见了,也不好拦。” 崔耕明白,以自己和杨娇的“特殊关系”,没人会不开眼地留下郭仲翔。那不是给自己添堵吗?再加上蛮人礼仪粗疏,郭仲翔能够趁夜出城,并不奇怪。 他有些奇怪道:“姓郭的走了就走了呗,值得你如此大呼小叫的?” “话不是这么说。”曹显道:“关键是,郭仲翔临走前,还留下了几个字。杨娘子不放心,赶紧让我们来找您。” 第1147章 尘埃将落定 还留了字? 崔耕心中好奇,和曹显等人一起,来到关押杨娇和郭仲翔的小院内、 但见墙壁上写着几个鲜红的大字:此仇不报,誓不为人。 崔耕道“这是用血写的?” 杨娇双目**,抽泣道:“就是用血写的。昨夜妾身累了,昏沉沉地睡下,醒来就看到了这几个字。吕鬼主,夫君他若是做出什么蠢事来,您……您可一定要原谅他啊。” 崔耕愕然道:“你是说他刺杀我?本鬼主身边护卫重重,他一个文弱书生怎么可能近身?再说了,他都被人看见,出了姚州城了。” “那……”杨娇迟疑道:“夫君虽为文弱书生,却不是随便口出狂言之人,他说能报仇,肯定是有一定的把握。还请吕鬼主……务必小心。” 明着是让崔耕小心,实际上还是希望崔耕对郭仲翔手下留情。 不过,崔耕左思右想,也没想出这郭仲翔要怎样对付自己。刺杀是不可能了,那借助其他人的势力? 唐人离得太远。现在郭仲翔能借助的。除了蛮族诸部外,就是南诏和吐蕃。 但南诏支持爨部,吐蕃支持孟部和乾罗罗部。这两个国家本来就对自己恨之入骨,又何需他郭仲翔挑拨? 崔耕百思不得其解,也只得命人加强戒备了事。 一天过去了…… 两天过去了… 五天过去了…… 时间似箭,眨眼间就是半个月过去,崔耕在姚州城没遇到任何 意外,也只能把郭仲翔的话,当作是绿帽男的吹牛逼了。 现在,整好到了蛮王会开始的日子。 众蛮人就在姚州城内,找了一大片空地,蛮族各部鬼主悉数到场,共计一百三十六部。 其中,产生都鬼主的部落有十个。 这些部落除了爨部、孟部和乾罗罗部外,还有母鸡部、批部、批沙部、招服部、刘部、郝部、杨部。 母鸡部、批部、批沙部自不待言,招服部人口有两万左右,乃是爨部的铁杆盟友。 至于刘部、郝部、杨部,崔耕这些日子对他们也有所了解。他们的首领都是汉人之后,就以本来的汉姓为族名。这三部的首领以阴险狡诈之名闻名蛮帮,当初去成都骗钱的,就是他们三位。 除了这十个部落外,还有产生大鬼主的部落五十四个,产生小鬼主的部落七十二个。 按蛮王会的规矩,都鬼主一百票,大鬼主十票,小鬼主一票,总共是一千六百一十二票。 最后,谁能得八百票以上,谁就为蛮王。 仔细算起来。竟是崔耕的赢面最大。 道理很简单,他这三十八部中,就有都鬼主三个(包括崔耕自己),大鬼主十五个,小鬼主二十个。 这就是四百七十票了。 剩下的不到一千二百票,就算崔耕完全争取不到,让三大部族平分,也是每部不到四百票。 更何况,崔耕提出与大唐和好,靠甘蔗发财的主意,甚受 那些小部落的欢迎。 事实上,崔耕来到现场之时,身边已经聚集了五十多个鬼主,其气势远超三大部族的鬼主。 孟则常走上前来,冷笑道:“吕鬼主,你以为这次你就稳赢了吗?” “没错,崔某人就是这么想的。”崔耕耸了耸肩,道:“一百二十多个部落,现在明确站在我这的,就是五十多个部落。某就是想输也难呢。” “那可不尽然。”孟则常往远处一指,道:“你看……那是何人?” “谁?” 崔耕扭头望去,微微摇头道:“请恕吕某眼拙,不认识他们。” “不认识?看衣服也应该能看个大概啊!”孟则常得意道:“你看那个身着南诏服饰的……其人就是南诏宰相张建一,那个身着吐蕃服饰之人,就是吐蕃宰相玛祥仲巴杰。” “那又如何?” “还如何?”孟则常恶狠狠地道:“有这二人在此,你休想坐上蛮王之位!” 崔耕心头一震,面上却不动声色道:“咱们走着瞧吧?” “哼,看来你是不见棺材不落泪了。待蛮王会后,恐怕你哭都没地方哭去。” 言毕,孟则常怒气冲冲转身离去。 董啸天望着他远去的背影,喃喃道:“奇怪,这厮就算有信心恩师夺不了蛮王之位,也不必如此生气啊,这对他不是好事一件吗?” “这你就错了。”崔耕摇头道:“他只是有信心我得不了蛮王之位,可不是 自己能夺得蛮王之位,这算什么好事?” “您是说……” 崔耕叹了口气,道:“且瞧着吧,今日这蛮王会,没大家想的那么简单。” …… …… 说话间,吉时已到,蛮王会正式开始。 孟则常走上高台,对众人高声道:“诸位鬼主,今日我蛮部一百三十六部,共选蛮王。吐蕃和南诏国相已经来到,只待选出蛮王后,就可以三国定约,成为兄弟之国,共抗大唐……” 他接下来又说了蛮王会的规则,这都没什么新鲜的。 不过,孟则常的最后一句话,却令在场的大部分蛮人,产生了石破天惊之感:“现在,我宣布,投票正式开始,我孟则常……推举爨部鬼主爨士龙为王!” “啊?孟部自己主动放弃了?” “不知爨部给了孟部什么好处?” “看来这蛮王之位,还有得争啊!” …… 高台下面,众蛮人议论纷纷。 然而,更令他们惊讶的还在后面呢,乾罗罗部都鬼主乾干达快步走上高台,道:“老夫宣布……我乾罗罗部,也支持爨鬼主为蛮王。” 三大部族共推爨士龙! 一时间,原来支持三大部族之人,都长出了一口气。原来支持吕纯阳之人,则面色无比难看。 现在事情已经很明显了,三大部族原本打算公平竞争这蛮王之位,才设计了这种相对公平,甚至让三大部族有些吃亏的蛮王会规则。 但是,吕 纯阳的横空出世,让他们的图谋变成了一个笑话。 为了不让吕纯阳成功上位,他们唯一的办法,就是联合起来。 按说这种联合非常不容易实现:蛮王只有一个,吕纯阳坐上蛮王之位,还不能把三大部族怎么样。而三大部族之一坐上这个位置,就占了大义,非常便于扩大势力,其他二部怎能容忍? 可是吐蕃和南诏国相的到来,让这个非常不容易实现的联合,成为了可能。 事情发展至此……似乎尘埃已经……落定! “我细罗部支持爨鬼主为蛮王!” “我犬牙部支持爨鬼主为蛮王!” “我奴且部支持爨鬼主为蛮王!” …… 随着一个个部族表态,爨士龙的票数达到了六百三十二票。 现在,刘,郝,杨三部鬼主,一起上了高台。 这三个人就代表了三百票,熟悉他们的人都明白,这三部一向共进退。 熟悉他们的人更明白,这三人刚刚坑了大唐官府一百五十万贯钱。 别管这笔钱是不是都是他们得的吧,大唐朝廷肯定会把这笔账全计到他们的身上! 他们会选与大唐对抗爨士龙,还是对大唐称臣的吕纯阳,那还用问吗? 董啸天有些沉不住气,着急道“怎么办?怎么办?这三人一投票,爨士龙就是蛮王了!恩师您……危矣!” 崔耕微闭双目,沉声道:“那也未必。事到如今,就看这三部,是不是够聪明了。” 第1148章 蛮王入手中 高台上。 爨士龙强忍着面上的得意之色,道:“刘,郝,杨三位鬼主已经考虑清楚了?” “考虑清楚了。” “好,那就请三位鬼主宣布,谁应为蛮王吧。” “我们选……吕纯阳。” “哪里……老朽真是愧不敢当呢……”爨士龙面色骤变,道:“嗯?你们刚才说选谁?” 刘光义面色如常,道:“老爷子您刚才没听错,我们三人选的就是吕纯阳!换言之……现在吕纯阳三百票!” “你……你们?” 爨士龙眼前一黑,好悬没晕过去,颤声道:“为……为什么?” 刘光义微微一笑,道:“这事儿有什么难理解的?我们三人,不是刚从汉人那得了一大笔钱吗?” “正因为如此……你们才不能……” 刘光义不耐烦地打断道:“正是因为如此,蛮人才不能和大唐彻底翻脸。真的把唐人惹恼了,不再跟咱们蛮人做买卖。我们那么一大笔钱,怎么花啊?” 杨文江也插话道:“再说了,三大部族联手,我们这些中小部族再不联合起来,那还有活路吗?所以,我们三人一直认为,这蛮王之位……还是应由吕纯阳来坐。” “那你们就不怕吕纯阳把你们卖给唐人?” “这话可新鲜。”杨文江满不在乎地道:“吕纯阳原本是八仙部之主,手下无兵无勇。他就是想卖我们,也没那个实力啊!” 爨士龙怒极反笑,道:“好,好,好,三位鬼 主果然见识高明。老夫就在这祝刘,郝,杨三部,在三位的领导下越来越兴旺了。” 刘光义皮笑肉不笑地道:“谢老爷子吉言!” …… 接下来,这场蛮王之争,就没什么悬念了。 功夫不大,吕纯阳的票数已经超过了八百五十票,接下来的统计再无意义。 崔耕走上高台,朗声道:“现在,吾为蛮王,不知大家同意不同意?” “参见蛮王!”众小部族,包括刘,郝,杨三部的鬼主,齐齐跪倒在地。 三大部族和他们的铁杆儿,面面相觑,似乎不知该如何是好。 最终,还是孟则常打了个哈哈,道:“没啥说的,愿赌服输。孟部孟则常,参见蛮王!” 他这一拜起了连锁反应。 顿时,三大部族与其附属部族齐齐拜倒,道:“参见蛮王!” “参见蛮王!” “参见蛮王!” “参见蛮王!” …… 人们齐声呐喊,越喊越齐,越喊声音越大,渐渐地声震云霄! 几千年来,这片土地上产生了第一个蛮王,所有人心中,竟然产生了一种奇妙的归属感。 吐蕃和南诏的国相,见此状况,面色阴沉,带着手下缓缓往外退走。 崔耕刚开始非常享受这种称孤道寡的感觉,不过到了后来却是心中一凛,也不知自己今日之举是对是错。 待人们的声音渐低,他赶紧转移话题道:“今日某为蛮王,大家当畅饮三日,以为庆贺。孟鬼主!” 孟则 常恭谨道:“在!” “本王出一万贯钱,可够大伙这三日的花费?” “既是贺蛮王登基,哪有让您自己出钱的道理?这三日的花费,我孟部包了。” “如此,就多谢孟鬼主了。” 当即,孟部拿出了美酒佳肴,款待诸部蛮人。大伙就在这片空地上,铺上芦席开怀畅饮,且歌且舞放浪形骸。 望着眼前的景象,崔耕恍惚间,有些不真实的感觉。 今日之事,也太顺利了吧? 刘,郝,杨三部好说,他们一直是把握平衡的好手。在历史记载中,这三部一直在吐蕃、南诏和大唐之间周旋,从三方拿好处。直到唐朝末年,才被蜀王王建一怒之下彻底灭族。 现在他们审时度势,选择与众多中小部族抱团,非常合情合理。 但是这三大部族,是不是认输的太干脆了一点儿? 还有吐蕃和南诏人,为何也退的那么干净利落? 会不会……其中有诈? 正在崔耕胡思联想之际,忽然—— 咚咚咚~~ 随着一阵沉重的脚步声,大批孟族武士,全副武装,从远方冲了过来。 功夫不大,已经将整个现场团团围住。 “嗯?怎么了?” 众蛮人意识到不好,就要起身御敌。可这时侯已经晚了,“噗通”“噗通”,不少久坐之人站起来,又摔倒在地。就是刚才还站着行走的人,也感到浑身的力气不在。这些人原本以为自己手足无力是喝多了,现在才明白 ,是孟族的酒有问题! “哎呦,我腿上没力气了。” “擦!这孟部下毒!” “恐怕是三大部族合谋!” “他们想干什么?难道要把咱们这一百多鬼主斩尽杀绝不成?” “不对吧,这里三大部族的人也有不少,难道他们自己毒自己?” …… 不少又惊又怒的声音响了起来。 这酒虽有问题,毒性却不剧烈,再加上崔耕喝的酒不多,现在受的影响不大。 他站起身来,沉声道:“到底谁在捣鬼?你究竟想要干什么?” “干什么?当然是要尔等的命!” 随着一声厉喝,三大部族鬼主,以及吐蕃、南诏的宰相,从人群中走了出来。 爨士龙冷笑道:“怎么样?吕纯阳,你没想到吧?这刚当上蛮王,马上就要身首异处。” 崔耕面若死灰,道:“这都在你们的计划之内?” “然也!本来我们也想先选出蛮王来,再对各部徐徐图之。但是奈何,你们敬酒不吃吃罚酒啊!现在说不得,我们也只能痛下杀手了!” 孟则常接话道:“为了迷惑尔等,我们孟族的大部分人,也和你们一起喝酒。现在全部清醒的只有一千人左右,不过,这也足够了。待我们杀光各部鬼主,再强吞下各部的部民!” “你们敢?” “怎么不敢?你们各部没了鬼主,肯定会乱上一阵子。我们在吐蕃、南诏两国的帮助下,大举进功,各部如何能挡?” 随后,他 不耐烦地道:“我跟你一个死人废这么多话干什么?来人!送他们上路!” “是。” 众孟族士兵答应一声,齐往上闯,就要结果众鬼主的性命。 即便以崔耕的聪明,现在也大生黔驴技穷之感,把眼一闭,暗叫了一声完了!想不到我崔二郎竟然无比憋屈地葬身与此! 嗖! 可正在这千钧一发之际,陡然间远方传来一鸣镝声响。 紧接着,有人高声道:“吕纯阳是我的,我看谁敢杀他!” 啊? 人们循声望去,但见可了不得了,无数战士如潮水一般,向着这方向涌来。 “迎敌!注备迎敌!” 孟则常也顾不得崔耕等人了,赶紧命众孟族士兵退回来,摆好了阵势。 此时那些陌生的士兵也已经冲到了近前,将全场之人再次包围。 粗略计算,这些陌生的士兵大概在三千人左右,都是精锐之士,凭孟族这一千来人,绝对就不是人家的对手。 他娘的,这绝对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啊! 孟则常深吸了一口气,道:“能不能让孟某人做个明白鬼,你们究竟是什么人?” 南诏国相张建一再也道:“吾乃南诏国的宰相张建一,诸位莫冲动,千万莫因为一时冲动,错杀了好人啊。” “好人?旁人是好人还有可能,但你张建一,却肯定是十恶不赦之徒!今日不杀你,难消某的心头之恨!” 随着一声恨之入骨的痛斥,从人群中,闪出两个人来。 第1149章 冀王和蛮王 崔耕认识左边那个,惊呼道:“郭仲翔,是你?” 张建一认识右边那个,惊呼道:“于赠,是你?” 孟则尝则是俩人都认识,面色铁青,道:“不用问,这些人都是越析诏的人。咱们这所有的人,谁都活不了啊!” 崔耕奇怪道:“怎么遇到越析诏,咱们就都活不了?” 前一刻还和眼前之人是不共戴天的仇敌,眨眼间就成了一条绳子上的蚂蚱,孟则常产生了巨大的荒谬感。 他苦笑一声,道:“这事儿得从上一任越析诏之主波冲说起……” 然后,孟则常简要地将越西诏的倒霉事儿介绍了一遍。 在六诏之中,蒙舍诏(南诏)和越析诏最强。即便经过了吐蕃的摧残,越析诏的实力也仅在蒙舍诏之下。 可也是越析诏倒霉,其国主波冲的老婆,跟一个叫张寻求的鬼主私通了。 好死不死的是,俩人私通之时,整好被波冲撞见。各种阴差阳错之下,张寻求杀了波冲,带着波冲的老婆回到了自己的部落。 越析诏的人不干啊,就找当时的姚州大都督李知古,说张寻求是你治下知民,他把我们国主杀了,你看怎么办吧? 其实,大唐对张 寻求的部落只是羁縻而已,说张寻求是他的治下之民着实有点勉强、 但是,李知古刚刚上任,正想干一番大事业,就用计将张寻求诱入姚州,斩首示众。 一命抵一命,此事却依旧没有了结。 波冲无子,他的几个侄子都不能服众——要是能服众的话,越析诏自己就把仇报了,又何须假手李知古? 最后,在南诏宰相张建一的谋划下,越析诏大部分人投奔了南诏。 波冲兄长之子于赠咽不下这口气,带着少部分忠于自己的族人,在姚州境内落了脚。 所以,于赠对拆越析诏墙角的南诏人恨之入骨,对造成越析诏衰落的蛮人恨之入骨,对李知古却是怀着感激之情。 崔耕听完了,还是有些不解,道:“那吐蕃国相玛祥仲巴杰和于赠没什么恩怨?他应该能活吧?” “活什么啊?”郭仲翔恶狠狠地接话道:“吐蕃和蛮人勾结在一起,破了姚州城,将李都督点了天灯。今日我们要为李都督报仇,吐蕃国相当然也在****之列!” 顿了顿,又对崔耕道:“还有你,吕纯阳?你辱某的妻子的时候,可曾想到过今天?今日你也难逃公道!” 事情发展到现在,崔耕还真的颇有啼笑皆非之感,他问道:“半个月钱,你留下“此仇不报,誓不为人”这八个字,就是打定了主意,要借助越析诏的力量报仇?” “正是如此。某费尽千辛万苦到了越析诏,好不容易说服于公子,趁着尔等在姚州开蛮王会的时候,一网打尽。” “那我就奇怪了。按说,孟部肯定会在城外放岗哨的吧?你们怎么可能如此神兵天降,突然出现在姚州城内?” 郭仲翔有些得意道:“因为当初李都督杀张寻求时,张寻求为了活命,告诉了李都督一条密道。我们今日就是靠了这条秘道,突然出现在姚州城外。原本以为,蛮人诸部为了开蛮王会,只是防御有些轻忽而已。万没想到啊,他们竟然一个岗哨都没有,真是天助我也!” 孟则常老脸一红,对崔耕解释道:“我们孟部既要分出大部分人手麻醉你们,又要留着足够的人手杀人,岗哨嘛,当然就全撤了。” 郭仲翔道:“总而言之,你们窝里斗,却便宜了我们。于公子,你这就下命令,把这些贼子斩杀干净,为李都督报仇吧。至于这吕纯阳,还请交给在下 亲自动手!” 孟则常自知无幸,高声道:“大家准备,跟他们拼了!杀一个够本,杀两个赚一个啊!” “喏!” 眼看着,一场大战就要展开。 崔耕却是微微一摆手,沉声道:“且慢!现在吾为蛮王,这与越析诏的战和之策,当然是吾来定了。孟鬼主,你如此擅作主张,可是不把我这个蛮王放在眼里吗?” “我……”孟则常气急败坏地道:“现在你还跟我争权夺利?人家要杀咱们,我还不能还手吗?” 崔耕道:“那却不然。谁说人家要杀咱们的?你信不信,某只要说一句话,众位就可安然无恙。” “那怎么可能?” “废话,不能人所不能,某又有何面目称为蛮王呢?” “你……你真有把握?” 孟则常明白,今日就是反抗也必死无疑,好生而恶死乃是人之常情,他下意识地就选择了相信,道:“你若果真救得了我等的性命,某日后就唯你的马首是瞻,如违此誓,天诛地灭!” 崔耕扭头看向爨士龙道:“爨鬼主,你呢?” 爨士龙道:“救命之恩,无以为报,老头子这把老骨头,就卖给蛮王了。” 崔耕又道:“乾鬼 主呢?” 乾干达道:“万事单凭蛮王做主。只是……您真有如此把握,让越析部饶了我们?” “那是自然。” 郭仲翔却在一边一阵嘿嘿冷笑,道:“吹,你姓吕的就吹吧?杀父之仇,夺妻之恨,你我不共戴天。今日之事,怎么可能善了?” 崔耕双手一摊,道:“但问题是……咱们俩根本就没什么夺妻之恨啊!我和杨娘子之间,完全是清白的。” “哼,鬼才信你。” “郭兄莫那么武断嘛……我有证据。” “什么证据?” 崔耕微微一笑,将披散的头发缓缓乍起,又整理了一下衣冠,朗声道:“大家重新认识一下,某在姚州和雟州叫吕纯阳。但是,我在成都还有个大名……叫崔耕,也有人称我为冀王、剑南道安抚使。” “啥?你就是剑南道安抚使崔耕?” 闻听此言,所有人等尽皆瞠目结舌。 其中又以郭仲翔最为惊讶,道:“你……你……你……你真是冀王?那娇儿她……她……” 崔耕没好气儿地道:“她当然还在为你守着贞洁。本王为招揽蛮人,甘冒奇险,来到姚州。岂能干这么没品的事儿?我崔青天的名头还要不要了?” 第1150章 数策定西南 既然眼前之人是崔耕,那杨娇的贞洁就再无怀疑之处,郭仲翔地一腔怒火,自然也就烟消云散了。 但越析诏于赠那边却不是那么好打发的。 他微微一躬身,道:“冀王做合适佬,按说于某应当给这个面子。但是,李都督的大仇怎么办?我越析诏被南诏拆的四分五裂,又是个什么了局?” “这个么……” 崔耕看向南诏国相张建一,道:“我大唐屡次帮助南诏对抗吐蕃,给钱给物甚至多方策应,可你们南诏却策反爨部,扶立蛮王,与我大唐为敌,不知张相何以教我?” 其实,南诏本来就不是什么好东西,一直摇摆在大唐和吐蕃之间。只是相对而言,占到大唐这边多一些罢了。 大唐一直捏着鼻子给南诏援助,吐蕃恨恨地称南诏为“两面羌”。 要是一般的唐朝大臣质问,张建一还真不怕——难道,你们大唐因为南诏这点小动作,就要痛失一重要盟友? 但是,今天崔耕旁边还站着红了眼的于赠,他就再也淡定不能了。要不然,崔耕往旁边一闪,表示无能为力,劝阻不了于赠,自己不就玩儿完了吗? 至于南诏和大唐之间的关系?拜托,那是越析诏和南诏之间的矛盾,关大唐屁事? 噗通~~ 形势比人强,张建一痛痛快快地跪了。 “于公子饶命, 于公子饶命啊!千错万错,都是小老儿之错,我愿意补偿!” 于赠道:“你怎么补偿?我越析部被你弄得分崩离析,是多少钱财能够补回来的?” “呃……这个……”张建一苦笑道:“就算没有老夫挑拨,于公子也没办法得到全体越析诏的认可吧?要不然,从波冲之死,到越析诏分~裂之间隔了三个多月,您早干什么去了?” 于赠面色阴沉无比,道:“你是在讥笑本公子?” “非也,非也。老夫是说,越析诏保持完整,对于公子并非什么好事。如今,某愿意修书一封给我南诏,将越析诏中有归乡之意的三千人归还公子,不知公子以为如何?” 虽然越析诏大部投了南诏,但到了南诏之后,其境遇跟想象中肯定不同,后悔的人大有人在,凑出三千人来绝无问题、 “三千人?”于赠当时就有些意动,道:“三千太少,至少得五千!” 张建一道:“五千也不是凑不出来。只是于公子……五千人,你吃得下来吗?他们之前不服你,难道现在就服你了?” “呃……好吧。三千就三千!咱们之间的梁子,一笔勾销!” 崔耕笑吟吟地道:“那接下来,就只剩下各位鬼主,以及吐蕃人了。不知各位,要如何对于公子交代?” “我们……” 爨士龙、孟则 常和乾干达对视一眼,马上就异口同声地道:“于公子明鉴,我们三部都是受了吐蕃人的挑拨,才攻了姚州。千错万错,都是那玛祥仲巴杰的错啊!” 玛祥仲巴杰好悬没气晕过去,道:“挑拨,我挑拨个屁!明明是李知古要改土归流,你们诸蛮部不服,才和我们吐蕃勾搭上,破了姚州,拿李知古祭天。一切都是蛮部和唐人之间狗咬狗,我们吐蕃不过是顺水推舟罢了。” 他这话,才是雟姚二州蛮族叛乱的真相。也正是因为如此,崔耕没什么给李知古报仇的意思。 但是,如今汉蛮之间要重新合好,这真相重要吗?一点都不重要! 崔耕对他的话视若无睹,对孟则常等人道:“虽然尔等杀李知古,是因为吐蕃人的挑拨,但是,李知古总是你们杀的,总不能空口白话,就把这篇儿揭过去吧?” “我……我们……” 孟则常心思电转,道:“我们三部,愿各出三百人,加入越析部,以赎前罪。” 爨士龙和乾干达齐声道:“好,就依孟鬼主所言。” 三部三百人,就是九百人。整好是越析部可以吞下,又不会噎着的程度。 说白了,于赠要是和波冲的关系真的非常好,至于在波冲死后,无法统合越析部吗?相应地,他为李知古报仇的心思,绝没表现的那么强 烈。 于赠原来答应郭仲翔袭姚州,一方面,是确实咽不下这口气,另一方面,还是想立下奇功,得到大唐的支持,重振越析诏。 有了这千人的补偿,他顿时心满意足,道:“除此之外,尔等还要给李都督厚葬,并且各部都要披麻戴孝。” “没问题。”三人齐声答应。 崔耕道:“难得于公子对我大唐都督如此知恩图报,本王准备上表,封于公子为越析国王,越析州刺史,不知公子意下如何?” 于赠闻听此言,顿时眼前大亮,道:“多谢冀王,愿为冀王效死!” 大家为什么称于赠为“公子”,而不是“国主”或者“诏”,还不是因为越析诏大部分投了南诏,他称不上真正的越西诏之主吗? 但是,如今有了大唐的背书,他这个越西诏之主的身份,就名正言顺了。 “恭喜于国主!” “越西诏重立,实在可喜可贺。” “于国主年少有为,越西诏定然兴旺发达。” …… 一时间,大家齐齐道贺,于赠高兴的嘴都合不拢了。 但南诏国相张建一,却不由得暗暗叫了一声“苦也”!大唐封于赠为“越析国王”还可以忍受。但“越析州刺史”?整个越析州就在南诏国境内啊! 毫无疑问,大唐已经改变了扶植南诏对抗吐蕃的对策。改为扶植越析诏,给 南诏添堵了。 那南诏是不是就能改投吐蕃对抗大唐呢?小规模的勾搭可以,真正的求助……如果大唐是一头大象的话,吐蕃是一头饿狼。不到生死关头,绝不可行! 张建一暗叹道:从此南诏多事矣,这崔耕崔二郎的手段果然名不虚传! 然而,崔耕手段,可不止这么一点儿。 待人们的道贺声渐低,崔耕双手虚按,道:“三位鬼主,你们对我越西诏是有个交代了,对我大唐是不是也要有个交代呢?” 三人齐齐跪倒在地,道:“吾等愿在此立誓,尊冀王为蛮王,今生今世,永不背叛!” 崔耕摇头道:“拉倒吧,本王又不可能在蛮帮久留,光一个蛮王的虚名有个屁用?” “那依王爷之见呢?” “尔等三部各出一百人为本王亲卫,自备马匹兵刃。另外,其他各部按各部人数,共分担七百人的名额。这样,本王就有一千的蛮人亲卫了。记住,这些人必须为族中亲贵之子,甚至是尔等的子女。” 爨士龙着急道:“蛮王这是要收质子么?” “可不是质子那么简单。”崔耕眉毛一挑,道:“还有最后一条:不为本王亲卫者,不得为各部鬼主。如违此令,各部……共伐之!” “这……” 三部首领闻听此言,心里都闪出一个念头:崔耕这是要掘诸部的根啊! 第1151章 背后捅一刀 他们没猜错。 虽然大唐也曾经有令,让各藩国派出王子,去长安宿卫皇帝,但是,那并未形成什么制度,主要目的也只是各国表明一个臣服的姿态。 但崔耕这个法子,却是效仿后世的成吉思汗铁木真。 铁木真一统草原之前,蒙古各部互相仇杀,根本就没有统一的民族观念。现在即便臣服于他的武力,各部也是各自为政,稍一不慎,就是重新分崩离析之局。 因此,他让各部选出贵族子弟,组成了亲卫怯薛军。 部落首领可能不在乎个把儿子的死活,但是,难道部落所有贵族都不在乎自己的儿子?有他们在手,就不担心某部发生叛乱。与此同时,这些贵族子弟心高气傲,绝不可能真正团结起来反叛,大汗用着放心。 另外,大汗平日对他们恩义相结,并且对他们多方教导,这些人渐渐地对大汉忠心耿耿。 还有最重要的,大汗在其中选拔有能力之人,委以重任。渐渐地,怯薛军不但成为可汗最重要的武装力量,而且成为了蒙古的人才培养基地。 铁木真正是靠怯薛军,完成了蒙古内部的统一。 崔耕更进一步,提出不加入亲卫,不能为鬼主。可以想见,以后各部鬼主不仅受崔耕的影响甚深,而且久居汉地,受汉文 化的影响甚深。 长此以往,不是掘蛮族各部的根又是什么? 但与此同时,若能搭上崔耕的路子,各族子弟就不局限于本部了,又是一大利好。 另外,还有那用甘蔗发财的大计…… 利弊参半,各位蛮族首领面面相觑,不知如何是好。 崔耕道:“这场姚州叛乱,有吐蕃人挑拨之过,有李知古行事操切之过,也有诸位不服王法之过。若不能加强沟通,类似之事迟早还会重演,难道诸位就不想永享太平?” “……”众人还是没有吭声。 崔耕往四下里看了一圈儿,道:“乾鬼主,你怎么说?” “我?小老儿么……” 乾罗罗部是以前主动向大唐缴税的大部族,相对而言,野心最小。 如今乾干达受逼不过,一咬牙一狠心,道:“好,就依蛮王所言,我乾罗罗部领命!” 有了三大部族之一带头就好说了。 紧跟着,母鸡部、批部、批沙部、刘部等相继表态。最终,孟则常和爨士龙都表示并无异议。 其他人还好,崔耕可不信爨士龙和孟则常的口头承诺。 他笑吟吟地道:“那就请二位暂在姚州城内待上几日,待贵部将贵族子弟送来,再做定夺。” “这……好吧。” 二人最后一分侥幸之心完全消失。 崔耕却 依旧不放心他们,无它,这二部从汉之今,降而复叛,不知多少次了。 他说道:“对于挑拨我大唐和贵部的吐蕃国相玛祥仲巴杰,不知二位何以教我?” “杀了他!” “千刀万剐!” “点天灯!” “那油炸了!” …… 反正是表忠心呗,这二位是怎么狠怎么说。 崔耕就笑吟吟地看着他们想出各种恶毒之策,也不说话。 直到他们的声音渐低,崔耕才道:“我大唐乃天朝上国,不讲究非刑杀人。这样吧……” 说着话,他将随身的佩刀解下来了,道:“此刀乃是长安的能工巧匠以天降陨铁所制作,吹毛断发,削铁如泥、二位拿着这把刀,各砍玛祥仲巴杰一条腿,稍出心中一口怨气,本王再把他明正典刑吧。” “是。” 崔耕这把刀还真不赖,二人没费什么力气,就将玛祥仲巴杰的大腿砍落。 玛祥仲巴杰痛叫一声,晕了过去。 接下来,该崔耕杀人了。 然而,他猛地一拍脑袋,道“哎呀,本王一时糊涂,竟然忘了一件大事。” “什么事?” “待咱们的白糖越产越多,光凭大唐肯定消耗不了啊!若把吐蕃得罪死了,咱们岂不是少了一条财路?” 一股不祥的预感,涌上了孟则常的心头,道:“王爷 的意思是……” “当然是赶紧救人啊!咱们把他治好,虽然少了两条腿,但只要人没死,就和吐蕃有的谈。” 顿了顿,又道:“快!来人!快给玛祥仲巴杰止血,包扎。希望上天保佑,他死不了。” 顿时有人上来,抢救玛祥仲巴杰。 “我……” 孟则常强忍着,才没把那个“擦”字说出口。 吐蕃跟大唐不同,没有强大的家族势力,跟本就不可能当上宰相。君不见,论钦陵的私兵,都能跟赞普分庭抗礼了吗? 玛祥仲巴杰经此一难,当然不能拿崔耕怎么样了,就算吐蕃也打不过大唐啊。但是,他完全可以把这笔账记在自己和爨士龙的身上。事到如今,孟部和爨部除了依靠大唐对抗吐蕃,已经全无其他的可能。 这崔二郎真毒啊! …… …… 经过这么一番处置,以爨部和越析部对付南诏的北进,以蛮人对抗吐蕃,大唐只要提供财帛的支持,西南边境就算彻底稳固下来。 崔耕在姚州休整了数日,待集齐了一千蛮人亲卫,才启程前往戎州。 与此同时,他传下调令。 两千大唐精锐官兵奔赴姚州,五千大唐精锐奔赴雟州,姚、雟两座大都督府至此恢复。 这一日,崔耕的大军终于到了戎州城。 牛仙客带领城 内文武官员迎接,自不待言。崔耕吃罢了接风宴,往自己临时的府邸而来。 客厅中,佳人眉目如画,小口轻啜着茶水,分外优雅。 崔耕半年不知肉味儿,咽了口吐沫,道:“婉儿,这些日子,真是辛苦你了。在姚州城,我可是……甚是想你哩。” 好吧,反正已经有了肌肤之亲了,口花花一句过过干瘾,不算过分吧? “想我?”上官婉儿歪着脑袋,道:“有多想?是像想月儿那么想?还是像……想曹月婵那么想?” 这个问题还真难回答。 崔耕刚想要转移话题,却马上明白过味儿来,不对啊!上官婉儿提太平公主讥讽自己花心没问题,但提别人……卢若兰、拉达米珠、李裹儿,乃至王美芳、崔秀芳,这些人都过了门儿了,为什么不提他们,偏偏提曹月婵? 上官婉儿这是话里有话! 他心中一凛,道:“月婵那边,是不是出什么事儿了?” “哼,月婵?叫着挺亲切的嘛。放心,她死不了,只是不大好过而已。” 说着话,卢若兰将一封书信,拍到了桌子上。 崔耕打开书信一看,顿时面色骤变,猛地一拍几案,道:“我在姚州,为大唐打生打死,你们却在长安做出如此事来。李氏父子,你们实在是……欺人太甚!” 第1152章 婉儿献二计 事实上,这事儿也不算是李旦父子主动挑起。而是,事情发生了之后,李旦父子顺水推舟而已。 问题的关键,就在曹月婵的弟弟曹昊。 想当初,曹昊追求长安第一名妓玉玲珑,玉玲珑的一颗芳心却系在了卫王李重俊的身上。 就算崔耕拿十万贯钱替曹昊给她赎身,玉玲珑依旧对曹昊看不上眼。 李重俊政变失败后,玉玲珑作为同党,被官府捉拿。 曹昊旧情难忘,又求了崔耕的面子,把玉玲珑放了。玉玲珑无处可去,就做了曹昊的妾侍。曹昊为了她,甚至宣布终身不娶正妻。 按说这事儿就此了局,不失为一场美谈。 可好死不死的是,玉玲珑的确对曹昊看不上眼,前些日子,跟一个去长安赶考的举人勾搭上了。 曹昊将二人捉奸在床,一怒之下,将那个举人杀了。 这要是在明清时期,跟本就不是事儿,本夫捉奸在床杀死奸夫无罪。 但在大唐年间,却要判处流刑,比谋杀罪轻点有限。 曹家家大业大,又经营着相当于国家银行的聚丰隆。李旦将此案,交给了右御史大夫苏珦处置。 秉公断案么,按说崔耕也说不出什么来。 可有人私下给曹家传话了, 苏珦再为人方正,遇到这种天大的案子,也得按照皇帝的意思来。 皇帝陛下的意思呢,是可怜曹昊是曹家的一棵独苗,曹家又与冀王深有关联,可以法外施恩,直接下旨赦了曹昊的一切罪责。 当然了,这恩也不是完全白施的,曹月婵得把聚丰隆的份子一半献给太子李隆基,一半献给李旦。 曹昊一死,曹家就算绝后了。曹月婵对于自己的份子倒是豁的出去,但莫忘了,这里面有一半份子,实质上是归崔耕所有,曹月婵只是代持而已。她怎么能拿崔耕的份子,给弟弟脱罪? 可不答应也不行。 传话的人说了,就是要全部的份子,一文钱也不能少。若是曹家不从……虽然曹昊罪不至死,但御史台有个把犯人暴病而亡,不是什么新鲜事儿。 给曹家一个月的时间考虑,一个月后曹家后果自负。 无奈之下,曹月婵修书一封给崔耕,让他赶紧想办法。 所以,崔耕才说出了刚才那番话。 上官婉儿道:“李氏父子干的这事儿的确不大地道,不知二郎你准备如何应对呢?” “现在距离一月之期,还有多长时间?” “你久在姚州,音讯不通,如今只有九日了。” “九日?”崔耕道:“李旦父子摆明了是要讹钱,什么奇谋妙计都没用。事到如今,我也只有走一趟长安了。” 上官婉儿摇头道:“没那么容易。其一,你现在是剑南道安抚使,无令返京,视同谋反。就算你不在乎什么谋反的罪名,沿途官隘不肯放行怎么办?其二,你走了之后,剑南道的大局,靠一个戎州刺史牛仙客稳得住吗?权怀恩弄权,将剑南道的大好局面完全破坏怎么办?” “这……” 崔耕深感为难,眉头紧皱、 不过,他眼角的余光注意到,上官婉儿的面上毫无着急之色,正面带微笑,下巴轻昂,好整以暇地看着自己。 那意思分明是:求我啊!求我我就告诉你。 他赶紧赔笑道:“唉,我真是傻!婉儿人称天下第一才女,想必已经成竹在胸了。莫卖关子了,还是赶紧告诉……为夫吧。” “切,什么为夫,不要脸!”上官婉儿俏脸一红,转移话题道:“破解权怀恩弄权倒也简单,你把剑南道的兵符印信留下,让我处置剑南道的军政大事。” 牛仙客再受崔耕信任,威望不足,也难以服众。 但上官婉儿不同,她做武则天的贴心小秘书很多年 ,代批奏章之事在所多有,不少人早就视她为宰相了。 甚至有传闻,上官婉儿之母郑氏怀婉儿时,曾梦见有巨人出现在自己的面前,手拿一杆大称说:“汝女当持此称量天下。” 以上官婉儿的资历,只要以合适的名义。处置剑南道官员,谁敢不服? 崔耕道:“好,我马上下公文,任命你为益州副都督兼剑南道巡阅使,代吾全权行事。” 上官婉儿道:“虽然以前没有益州副都督的任命,但仔细想来,也不是全然无稽。可这个剑南道巡阅使算怎么回事儿?我受何人之命巡阅?” 崔耕微微一笑,道:“当然是代我这个冀王了。有何不可?说白了……这天下到底归谁,那还真不一定呢。我就不信了,剑南道的哪个官儿敢炸刺?” 上官婉儿眼波流转,瞥了崔耕一眼,那一刹那风情万种,道:“既如此,我可就是蜀地的无冕之王了。二郎,你真的这么信任我?” 其实,佳人如此诱~惑之色并非刻意。而是她权力欲~望颇浓,本能作祟罢了。 崔耕却被她电得一阵晕乎乎地,一把抓住佳人的柔荑道:“以咱们俩之间的关系,有啥不信任的?” “呃……那个… …”上官婉儿俏脸绯红,将玉手撤去,道:“二郎莫这样……咱们接着说正事儿,还有这第二个问题呢。” “第二个问题?” 崔耕明白,上官婉儿所指的,是沿途关隘不肯放行的事儿。 对此他也没啥好办法,道:“你说我乔装改扮行不行?” “那当然不行了。李隆基既做出了这种缺德事儿,岂能不令沿途的关隘做好准备?那么多关隘,你能骗过一个两个,难道还能全部骗过去?甚至于……有李隆基的铁杆儿,干脆将计就计,对你下毒手怎么办?” “那依婉儿之见呢?” “依我之见么,你干脆一不做二不休,直接带着手下那一千蛮兵,以及吐蕃和南诏的国相去!这些人都是番邦的亲贵。沿途关隘,谁敢不开门,就令他们攻城。我就不信了,哪个官儿敢扛这个责任?” 吐蕃国相的腿没了得好好养伤,南诏国相得等着交接完越析诏人,现在都在崔耕的大营里。 “妙啊!”崔耕道:“就算李隆基不在乎和番邦的友谊,但那些官儿还怕被他日后当替罪羊呢,肯定不敢硬拦。对了!” 崔耕猛地一拍大腿,道:“婉儿这么说,倒是令我想起一个人来呢……” 第1153章 风火入长安 “谁?” “张灵均!” 上官婉儿恍然大悟,道:“当初你怀疑张灵均是李隆基的人,临去姚州之前,做了一场戏,装作蛮人偷袭,把他关在地窖里了。” 崔耕道:“李隆基派他来,无非是找机会做一个意外的局杀了我,让月儿和李重福谁都挑不出毛病来。权怀恩不顾一世令名,配合张灵均打入我的身边,可见李隆基对张灵均是寄予厚望的。” “所以,你派张灵均也加入攻城队伍里。李隆基舍不得浪费掉这颗棋子儿,只能放行?” “正是如此,我若不能及时回长安,大不了丢了聚丰隆。但是,我在河北、山东的地盘尚在,近百万兵马尚在,依旧是李隆基的心腹大患。所以,这厮绝对舍不得放弃张灵均!” …… …… 计议已定,崔耕又令人做了一场戏,让人遮住张灵均的眼睛,把他送到了成都城外。 借口也很好找,崔耕为蛮王,那些蛮人岂敢再扣住崔耕的亲信?只是怕崔耕报复,才不敢让崔耕知道族名罢了。 冀王府,客厅内。 张灵均 躬身拜倒,道:“参见冀王千岁,要不是您威名赫赫,小人就回不来了。” 崔耕一边将他扶起,一边道:“当初若不是张壮士仗义执言,本王就得在天下人面前出一个大丑。得知你被抓之后,我心急如焚,才走了一趟蛮帮。如今我侥幸为蛮王,张壮士你也被放回来了,实在是可喜可贺。” “啊?您当初去蛮邦完全是为了小人?” “就算这不是全部的原因,至少也是大半。呃……对了,你在蛮人那受了不少苦,想让本王怎么补偿你呢?” “补偿?还有补偿?” “当然得补偿,这样吧……本王新为蛮王,令蛮人选贵族子弟,组成了一支亲卫,其名怯薛军。你就做这怯薛军的统领吧?至于大唐那边嘛……就先取一个果毅校尉的职阶如何?” “怯薛军统领?果毅校尉?” 有那么一瞬间,张令均都有将一切和盘托出的冲动了。果毅校尉,是大唐正儿八经的中级军官。怯薛军统领,不仅代表着崔耕的信任,日后更是前途无量! 相对而言,李隆基能 给自己什么?莫提那些空口允诺,恐怕最大的可能……是事后杀人灭口吧? 他再次跪倒在地,连磕了几个响头,哽咽道:“愿为冀王效死。” 崔耕道:“先莫着急感谢本王,现在本王正遇到一件为难之事,需要张将军你帮忙呢……” 果毅校尉算不得将军,但已经可以被尊称为将军了。 崔耕简要地将曹昊的官司,甚至自己的打算介绍了一遍,只是略过自己对张灵均的算计不讲。 对于张灵均来说,找机会做局杀死崔耕为第一要务,平时卖力为崔耕办事以取得崔耕的信任,本来就在计划之后内,毫无心理障碍。 再说了,他现在还真被崔耕的大手笔所感动,想为崔耕做点什么,当即慨然应允。 接下来的事儿就简单了,崔耕大笔一挥,计议中的各种任命当时生效。 然后,大开府库,将这一千蛮兵用最好的盔甲兵刃马匹装备起来,再带好了干粮肉干,一路急驰,往长安方向而来。 当然了,不能直接说无诏回京。 崔耕命人做了几面大旗,上面写 着:“剑南道大捷,群蛮臣服!” “生俘吐蕃国相玛祥仲巴杰,南诏国相张建一,缴获辎重无算。” “冀王威武,三月平西南!” …… 这用个现成的词儿来讲就是“露布飞捷”,每到大胜,报信之飞骑将捷报写在大旗上,飞奔长安报喜,让沿途的官民百姓都知道这个好消息。 如今只是露布飞捷的兵丁多了些而已…… 基本上,朝廷对于离长安越近的城池控制力越强,对离长安越远的城池控制力越弱。 崔耕数管齐下,沿途官府就算得了李旦的秘旨,都不敢硬拦。 没费什么功夫,崔耕已经到了长安明德门外,此时离着李隆基跟曹月婵的约定之期,还有两天之久。 王毛仲带着两千南衙府兵,拦在明德门外,高声道:“冀王止步!” 崔耕催马向前,道:“哦?不知毛将军有何见教?” “呃……不管冀王是什么原因无诏返京,末将不敢管,也管不着。但是,这一千蛮兵桀骜不训,入城恐多生事端,还请冀王将他们留在城外!” “哦?是吗 ?” 崔耕一阵冷笑,厉声道:“张希烈!” “在!” 嗖~~ 话音刚落,一匹黑马如离弦之箭一般,冲出了队列,直奔王毛仲而来。 “啊?你想干什么?” “保护王将军!” “好胆!” …… 府兵呼喝声声,就要把王毛仲护住。 然来,一来是崔耕有心我算无心,二来,臧希烈实乃大唐第一猛将。 此时众府兵再想护住王毛仲已经来不及了! 当啷啷~~ 数把兵刃被磕飞,臧希烈猿臂轻舒,将王毛仲生擒活拿。 然后,他拨转马头,回到己方队伍前,将王毛仲扔到地上,道:“绑了!” “是。” 众蛮兵一拥齐上,将王毛仲五花大绑。 崔耕狞笑道:“王将军,你现在说说,本王能不能进程呢?” “呸!我姓毛的岂是贪生怕死之人?你这个乱臣贼子带的蛮兵,绝不准入城!” “好,毛将军好胆魄,本王成全你。”崔耕恶狠狠地道:“张灵均!” “末将在!” “你给我……杀了他!” “啊?杀王毛仲?”张灵均面色骤变。 第1154章 旧案有新功 崔耕当然不可能提前知道今天拦路的是王毛仲,但他可以预料到,来人必是李旦或者李隆基的心腹! 他命臧希烈阵前擒将,也不是为了让这一千蛮兵进城——那怎么可能?李二陛下的玄武门之变也才几百人。李旦父子就是疯了,也绝不可能在这个问题上妥协。 事实上,崔耕最根本的目的,还是直接找个机会把张灵均干掉。他留在自己身边太过危险,现在又没什么利用价值了,还留着干什么? 崔耕面色一沉,道:“怎么?张将军,你要抗令?” 张灵均额头上冷汗直冒,嗫喏道:“这个……” 崔耕死死地盯着他,只待他说半个“不”字,就直接命臧希烈动手。 可正在这时—— 哈哈哈~~ 城门口处传来一阵朗声大笑。 紧接着,有一头身着紫色团花袍,腰缠白玉带的年轻人,带着几名甲士走了出来。 正是太子李隆基! 他微微一躬身道:“冀王的火气莫那么大嘛。毛将军劳苦功高,纵有得罪您之处,还请看在本王的面上,饶他不死吧。” 崔耕冷笑道:“王毛仲什么“劳苦功高”,本王倒是没看出来。但既有太子殿下的面子,饶了他也不是不行,不过……他刚才骂本王乱臣贼子的事儿怎么说?” “怎么……说?”” 李隆基心里这个气啊,暗想,带一千蛮兵入长安城,本就是你的不对。你要是不下令臧希烈动手,人家王毛仲能那么骂你吗? 当然了,李隆基再生气,现在王毛仲就在崔耕的手里,张灵均马上有暴露的可能,他能怎么 办? 事实上,一直到现在,李隆基都没弄明白崔耕耍这一招的目的是什么。 的确,让臧希烈生擒王毛仲,对自己大大不利。 但是,臧希烈单骑冲阵不成,反被擒拿的可能**是有的。到时候,崔耕有什么筹码和自己交换臧希烈?为小利而冒大险,崔耕这么干非常不合常理啊! 李隆基深吸一口气,道:“王毛仲目无尊上,理应严惩,不如……打他六十军棍如何?” “成,就依太子殿下所言。” 崔耕一摆手,就有人将王毛仲押下去,一五一十地打了起来。 啪!啪!啪! 棍棍到肉,全无徇私之处,可以想见,打完了之后,王毛仲就算不残废,也得几个月下不了地。更关键的是,打在王毛仲的身上,痛在李隆基的脸上! 六十军棍后,李隆基的面色阴沉无比,道:“不管怎么说,我大唐自立国以来,一千藩兵入京城从无此例。冀王有“青天”之名,不会如此不识大体吧?” 崔耕道:“那依太子之见呢?” “藩兵人数不能过百。” “不能过百?也好。”崔耕点头道:“那就留九十九人和本王入城。其余人等入石桥驿休整如何?” “理应如此。” 当即,众藩兵分为两队,一队入城,一队往回走,秩序井然。 李隆基见状,一股阴霾从心头涌起。 很显然,崔耕这两队人马的划分,是之前已经安排好了。换言之,他根本就没想带这一千蛮兵入城,今天发生的一切,都是他有意为之! 自己觉得人家的行为不合常理,但结果却是人家狠 削了自己的面子而毫无损失! 这崔二郎智深如海,行事如此难以测度,自己和父皇之前的谋划,能成功吗? …… …… 南诏宰相张建一,吐蕃宰相玛祥仲巴杰,被关入了大理寺,以待大唐天子的裁决。 九十九名蛮兵也是一股不小的力量,李隆基不准崔耕带入府中,而是让他们在金亭馆驿安置。 崔耕以约束这些蛮兵为名,把张灵均支走,自己则回府和李裹儿团聚。久别胜新婚,一夜缱绻,自不待言。 第二日,崔耕抖擞精神,上朝面圣。 几个月不见,朝堂上又有变化。 唐休璟终于熬不过岁月的侵蚀,病逝家中,原安西大都护郭元振继任为相。 另外还有两个人补进了宰相班子。一个是曾和崔湜一起贪污受贿的岑羲,他是太平公主的人。另外一个人叫陆象先。表面上是经太平公主举荐为相,但脑海中有后世记载的崔耕明白,其实他是李旦的人。 现在的宰相有十人之多,分别是:姚崇、宋璟、刘幽求、李成器、陆象先、崔湜、萧至忠、岑羲、郭元振。 很显然,太平公主和李旦又扩充了实力,李隆基在朝堂上的势力进一步被削弱。 今日乃是常朝,几件军国之事议完,宰相宋璟对崔耕发难道:“陛下,微臣弹劾剑南道安抚使冀王崔耕!他无诏返京,视同谋反。纵使陛下念及冀王往昔的功劳,也只能从轻发落,而不可不闻不问。否则,此例一开,后患无穷。” 李旦面无表情,道:“崔爱卿,你怎么说?” 崔耕不慌不忙地道:“微臣承 认无诏返京之罪,不过,此事实在是事出有因,微臣有下情回禀。” 张说不以为然地道:“你是指露布飞捷之事?真是笑话!一名小卒即可办到的事儿,难道非你冀王亲自来长安不可?” “哪里,所谓露布飞捷之事只是个幌子而已,本王实在是另有一件大事,不得不亲自前来。” “到底是什么大事?”张说步步紧逼。 他当然知道,崔耕是为曹昊的案子回来的。但他确信,崔耕只要爱惜羽毛,就绝不会把此事拿出来讲——你不是人称崔青天吗?你不是为民做主吗?怎么到了自己小舅子这,就要徇私枉法了呢? 至于说,崔耕要钱不要脸了……那更好,用聚丰隆的份子换崔耕的名望,是非常划算的事情。 说白了,李显和韦后倒行逆施,万民寒心,李重福如今割据天下的正义性在哪里?还不是崔耕忠义无双,扶保先帝的血脉吗? 只要崔耕“青天”的名望一去,民心就尽归于李旦了。 然而,崔耕的回答,却大出所有人的预料之外。 只见他上前一步,跪倒在地,道:“启禀陛下,微臣弹劾殿中侍御史杨汪昏聩无能,冤死了故雟州都督张审肃!” “杨汪?张审肃?” 说白了,杨汪、张审肃都是小人物。尽管杨汪经常参加朝会,但都是敬陪末座,大家对其没有什么深刻的印象,一阵面面相觑,莫名其妙。 但张审肃本人却不干了,高声道:“张审肃谋反之事证据确凿,冀王你想借此案掩饰你擅自回京之事,可是错打了如意算盘!” “哼, 证据确凿?我看你诬陷张审肃之事才是证据确凿!你看看,这是什么?” 啪! 崔耕将陈篡仁的供状,扔到了杨汪的面前。 就在杨汪看供状的时间里,崔耕将杨汪、陈篡仁、张审肃之间的纠葛,简要地介绍了一遍。 给张审肃**,其实李旦毫无压力。这个案子虽然是杨汪办的,但最后拍板的是李显和当时的宰相宗楚客。他们误杀忠良,岂不是更凸显唐隆政变的正义性? 唯一的问题在于,这么容易给张审肃翻案,自己岂不是帮了崔耕一个大忙? 李旦一使眼色,给了自己的心腹姚崇。 姚崇会意道:“就算确有此事,冀王只需上表为张审肃鸣冤即可,用不着亲自返京吧?” 崔耕理直气壮地道:“当然用得着!如今张审肃的两名幼子,一个七岁,一个九岁,俱皆被流放岭南道。岭南比雟州也好不了多少,少人烟多虎豹,瘴疫伤人,成人不流放尚且十死二三,何况两个小小的孩童?若没有本王督促此案,那两个忠良之后在这段日子里枉死了怎么办?难道你姚相就乐见忠良绝后?” “这……” 姚崇被驳了个哑口无言,转移话题道:“先莫说什么忠良之后,陈篡仁如今在冀王的手中,他的一面之词,不可尽信吧?” 这话其实是一语双关,表面上说陈篡仁的话不可尽信,实际上却是指崔耕的话是一面之词。 崔耕却笑意吟吟地道:“谁说此案只有陈篡仁的一面之词呢?郭相的堂侄郭仲翔当时为姚州判官,深悉此案的内情,同样可以证明张审肃无罪!” 第1155章 取得开门红 闻听此言,即便以姚崇的老辣也淡定不能,惊呼道:“什么?你再说一遍?” 崔耕正色道:“当朝宰相郭元振的堂侄郭仲翔,当时为姚州判官,深悉内情,同样可以证明张审肃无罪!” 顿了顿,又道:“怎么?姚相,要不要郭仲翔上殿,当面与陈篡仁对质?” 若是一般人听了这话,比如则天朝的张昌宗兄弟什么的,不见棺材不掉泪,肯定会说:好啊,就让郭仲翔上前与杨汪对质。 但是,姚崇身为后世所赞的名相之一,考虑的就深了许多。 郭仲翔现在出来作证,已经不单单是为张审肃鸣冤了,更主要的是为崔耕无诏返京洗白。 关键不在于他本身是出于什么目的做这件事,而在于别人怎么看这件事。 郭仲翔是郭元振的堂侄,这是不是说明,郭元振和崔耕的关系,有些不清不楚呢? 仔细想来,当初唐隆政变时,郭家的郭恪帮崔耕,郭元振帮李旦,无论谁胜,郭家都能立于不败之地。若说老郭家对李旦没什么忠心,丝毫不令人感到违和,。 现在,让郭仲翔出来作证,几乎就把这件事,完全全全地摆在天下人的面前。 就算郭元振真的对李旦忠心耿耿,难道他就不担心李旦不再信任自己?裂痕一旦产生,就再难弥缝。 还有最关键的,郭元振可不是一般的宰相。 一万安西军对他忠心耿耿。六万府兵也受他的影响甚深。这等人物 一旦摇摆起来,朝廷顷刻间就有倾覆之忧! 所以,郭仲翔为崔耕站台的事儿,绝对不能发生。相对而言,崔耕无诏返京的事儿,就算什么了。说穿了,崔耕的真正依仗不是遵纪守法,而是山东河北二道的几十万大军,以及太平公主手中的六万羽林军。就算今日定了他的罪,还能真的把他怎么样不成? 想到这里,姚崇道:“郭仲翔那个判官之职,不过是李知古的幕僚,人微言轻,做不做证无关紧要。不过呢,冀王人称崔青天,既然审定了案子,想来不会有什么差错。” 崔耕得理不饶人,道:“哦?是吗?姚相刚才还说,陈篡仁的一面之词不足为凭,现在又做何解? “呃……” 姚崇也只得打落了牙齿和血吞,道:“本相的意思是,此案若只有陈篡仁的一面之词,还是仔细调查更为妥当。但既然冀王已然认定,本相也就没什么疑议了。” 崔耕笑吟吟地道:“久闻姚相刚直不阿,清正廉明,今日一见,真是名不虚传呢。本王代张审肃谢过了!” 姚崇气的脑门子上青筋直冒,心说崔二郎,你莫太过分!得了便宜还卖乖到如此程度,老夫还真是闻所未闻。 然而,崔耕还有更过分的呢。 他微微一躬身,道:“姚相已无异议,此案到底如何了局,还请陛下圣裁!” 李旦的政治智慧相当高明,姚崇能想到的事儿,他也能想到。姚崇捏着 鼻子认了这个案子,他也得认!他略微考虑了一下,就道:“杨枉昏聩无能,错害忠良。虽然罪大恶极,但此乃公罪,可从轻发落。着免去他的一切职司,永不叙用。” 所谓公罪,就是因公犯的罪过。 官员又不是神仙,从理论上讲,一个官员断成千上万件案子,总会有冤假错案的。总不能出了一个错案,官员就被砍脑袋吧?所以,若官员没有受贿枉法,最大的惩罚就是削职为民。 崔耕道:“陛下英明!” 按说,张审肃枉死案,崔耕无诏返京案就此了结,崔耕回京打了个开门红,就该偃旗息鼓。 然而,他还不满足,继续道:“陛下,臣昨晚回京之后,听说聚丰隆的少东曹昊,牵扯到一桩人命案子中,被关押在右御史台。不知可有此事?” 姚崇这回可逮着理了,道:“谁不知道,聚丰隆的曹月婵和你冀王崔耕不清不楚的。你过问此案,可是想要徇私舞弊,为曹昊开脱吗?” “当然不是。”崔耕摇头道:“聚丰隆银号乃天下第一大钱庄,、朝廷乃至万千子民俱在里面有存款,无论如何小心都不为过。曹昊乃聚丰隆少主,本王身为冀王,过分此案,有何不可?” “哼,说得好听,谁知道你心里是怎么想的?” 崔耕也不和他争执,道:“本王到底怎么想的,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本王要求御史台保证曹昊的安全,不过分吧?” 姚崇是要脸的人,总不能说人犯的安全不应保证,他斜眼瞥了一下萧至忠。 萧至忠在历史上,是太平公主的人。不过,在崔耕改变历史的时空中,却是李旦亲自下旨,调入朝中为相。 他的骨头比较软,节操也所剩不多,只得硬着头皮道:“俗话说得好:骏马驮着痴呆汉,美妇常伴拙夫眠;八十老翁门前站,三岁顽童染黄泉。这命数的事儿上哪说理去?若曹昊是早夭的命,谁能拦得住啊!” 崔耕恶狠狠地道:“咱们打开天窗说亮话,本王也不是不讲理的人。若曹昊真的是染了什么疾病死了,那是他命不好。但莫忘了……本官人称崔青天,他到底怎么死的可瞒不住过我。崔某人把话放这了……谁若杀了他,某诛其九族!” “大胆!” 监察御史姜超厉声喝道:“崔耕,你敢非刑杀人?” “哼哼哼!”崔耕一阵冷笑,并不还嘴。 至于其他人等,则是一阵沉默。 开玩笑,老虎不发危,真当崔二郎是病猫啊? 仔细想想,要不是崔二郎的自我克制,现在大唐早就分成两部分,打了个尸山血海了。 现在他为了保护内弟,放两句狠话,又有什么过分的?莫说诛九族了,就是随便当街杀人,大家又真能把人家怎么着不成? “你……你们……” 姜超本来是想投机的,见此状况不禁慌了手脚,道:“呃……我是说……冀王为了名誉考虑 ,是不是那个从长计议……” 他娘的,你还不如刚开始就不出头呢。 李旦见姜超怂了,心里一阵腻歪,打断道:“姜御史退下!” “呃……是。”姜超满面羞红,退回班内。 李旦想了一下,道:“想来以苏珦爱卿的精明,曹昊在御史台不至于出事。不过,若此案没什么差错的话,曹昊应该是流放岭南道。刚才冀王也说了,成人到了岭南道,十之死二三。若曹昊的命不好,还请冀王不要迁怒于无辜的军民百姓。” 所谓流放岭南道是统称,总不至于流放到清源、泉州等繁华之地,曹昊一个娇生惯养的公子哥受此流放,还真是凶多吉少。 李旦的话句句都在理上,崔耕也只得微微一躬身,道:“那是自然。” “好,那就请苏爱卿在三日内审结此案,也免得冀王担心。” 苏珦道:“遵旨!” …… …… 虽然李隆基和李旦暗中对曹昊下手的可能性已经不大,但崔耕心中还是一阵憋闷。 很显然,对于曹家来讲,曹昊就是一切。流放岭南道,两三成死亡的可能,绝不会是他们愿意看到的。 但与此同时,人家李旦不使什么阴招,公事公办。自己总不能说,自己的内弟就必须法外施恩吧? 这事儿依旧不算完全解决。 崔耕神思不属,散朝之后慢慢往回走。 可还没走几步呢,有人在他的身后高声道:“冀王等一等,小的有要事禀报。” 第1156章 盛世大唐香 “谁?” 崔耕扭头一看,此人他认识,正是大海商林知祥手下的重要管事张群利。 当初在泉州城望海楼,崔耕曾经和张群利小有冲突。不过如今时过境迁,。二人的身份差距太大,张群利对崔耕就只有仰望的份儿了。更何况,现在张林两家的船队合一,他们也完全没有对立的基础。前些日子,在桃花岛上,张群利还曾经帮了崔耕一个不小的忙。 “原来是张管事。” 崔耕翻身下马,温言道:“你什么时候来了长安了?怎么也不通知本王一声,我也好派人接你,好好招待一番。” “能得冀王如此礼遇,小的真是荣幸之至。”张群利给崔耕深施一礼,道:“那什么……不是小的不想高攀高攀,实在是我家族叔有交代,没事莫给冀王添乱。” 臧希烈在一旁笑道:“瞧这话说得,你要是真听你族叔的话,今儿个还能上赶着来见冀王、” 张群利苦笑道:“我族叔是说,“没事”莫要给冀王添乱。这不是我遇见一档子事儿,实在解决不了了,才来求冀王的吗?” 崔耕笑容一敛,道:“嗯?到底怎么会事?” “呃……”张群利欲言又止,道:“此处并非讲话之所,要不……咱们找个地方再说?” “也莫找什么地方了,咱们回家再说。” 回到了崔耕的冀王府,客厅 内小丫鬟献上香茶。 张群利轻饮了一口茶汤,才长叹一声,将自己遇到的为难之事娓娓道来。 原来林三郎曾经跟崔耕说过,林家在泉州官面上吃得开,甚至建了泉州港唯一的一所蕃学,专门培养“舌人”。 官府之所以对林家如此支持,除了银子的作用之外,还有一个重要原因,就是林家每年要完成官府交代的任务——献甲香。 唐人尚香,以之熏衣,以之合药,以之调味,以之怡情。如今天下承平日久,达官贵人无分男女,都离不开各种香料。 所谓甲香,就是从为蝾螺科动物蝾螺及其近缘动物的厣中得到的一种芳香剂,可以醺衣,可以入药。是泉州的一种特殊贡品。 林家每年负责上交甲香五斤。最近几年,皇室的胃口越来越大,要求的数量已经长到十斤。 不光是钱的事儿,关键是甲香产量稀少,有时候想买都买不着。到了现在,林家为了每年十斤甲香的供奉,发了不少愁。 今年,林家好不容易凑足了十斤甲香,张群利受命送往长安。可好死不死的是,昨夜一时不慎,十斤甲香全被盗走了。 原来林家和朝廷有约定,林家每年献香,作为交换,朝廷不验林家水手的户籍,听从自报。 什么意思呢?就是说,这年头,作为大唐子民,是不能随便离开本县的。 出县**府开过所,要有保人,要有回归的准确期限。若到了期限,你还没回来,就要到所在地的官府请求展期。要不然,你走了之后,该你缴的赋税怎么办?该你出的徭役怎么办? 出海连展期都不可能,朝廷直接规定,一年内必须回来报备一次,并且缴纳赋税。若是逾期不归,直接流放三年。 但海路迢迢,有些商路一年根本就回不来。再者,遇到什么意外。也有可能逾期不归。 所以,林家献香换取的这个特权非常重要,不容有失。 出了这么大的事儿,张群利既不敢报官,自己也无力追讨,只能求到崔耕的头上。 崔耕听了眉头微皱道:“事儿倒是不大,但甲香有“合香”之能,凡配香料,都少不了它。长安的达官贵人都等着用甲香熏衣呢,此事肯定遮掩不下去。” 张群利苦着脸,道:“那您就跟礼部的说说,我们林家今年先欠一年的……明后两年……啊,不,明年一定补上。” 崔耕一嘬牙花子,道:“要是没有咱们这层关系还好说了,但我现在和皇帝关系微妙……礼部那些官儿肯定不敢答应。” “那您说现在该怎么办?” “这个么……”崔耕也没啥好办法,道:“最好的法子,是把那十斤甲香找回来。实在不行,你们也只能走走岭南道地方官儿的路 子,让他们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噗通! 张群利又跪下了,道:“林家的那个特权,可不光是林家在用,泉州的水手,谁不是托庇在林家门下?我要是真把这事儿办砸了,那泉州的老少爷们还不得把我生撕了啊?冀王您可一定得帮我把甲香找回来啊。” “成,本王一定尽力。” 反正现在共济会、秘堂、北门会现在也没什么事儿,崔耕命他们全力查找那十斤甲香的下落。 张群利还是不大放心,一定要崔耕身边跟着,等候最新的消息。 崔耕对此无可无不可,点头允了。 甲香的事儿其实不怎么急,还有半个月的期限呢。现在崔耕最主要的,还是得想办法解决曹昊的问题。 要不要找曹月婵商量商量呢? 说曹操曹操到,正在崔耕沉吟之际,吴知拿着一份请帖走了进来,低声道:“曹娘子约您马上去眠月楼一会。” 以曹月婵和崔耕之间的关系,当然没有请客太仓促一说。但是—— 崔耕疑惑道:“眠月楼?不是在长安聚丰隆总部?” 张群利当然听说过曹月婵和崔耕之间的特殊关系,在一旁搭话道:“眠月楼小的听人说过,是长安新起来的一座大酒楼,就在丰乐坊。此楼乃是一个胡商所开。里面的三勒酒极有风味儿,胡姬更是甚为出色,长安不少浮浪子弟在 那通宵达旦的畅饮哩。” 崔耕暗暗翻了个白眼儿,心说怪不得你把甲香丢了呢,瞅瞅你到了长安,都关注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吧。 呃……如此乱七八糟的地方,为何会被曹月婵选为相会之地呢? 怀着满腹狐疑,崔耕带着张群利、吴知、臧希烈一起,直奔丰乐坊眠月楼。 刚到门口,就见一个胡姬迎了上来,操着异国腔调道:“贵客就是冀王千岁吧?里面请。” 月婵安排的还挺周到哈! 崔耕面带微笑,带着张群利等人迈步登楼,功夫不大,已经到了眠月楼的第四层。 以这个年代的礼法来说,眠月楼的高度绝对逾制。 不过,崔耕现在已经来不及思量眠月楼的逾制了,因为四楼坐着不少老熟人。 比如宁王李成器,申王李成义,岐王李隆范,薛王李隆业,太子李隆基,再比如宰相郭元振、岑羲,自己的便宜兄弟崔湜、大仇人郑愔……朝堂上的顶尖贵人差不多来了一半。 当然了,事到如今,这些人都不重要。 最关键的是,在一个角落中,佳人曹月婵身边,那张性~感妩媚的面庞。 这不是太平公主李令月吗? 崔耕暗暗琢磨,我以前答应过太平公主,不再沾花惹草的,那曹月婵到底算是新欢呢?还是旧爱? 还有,今日这么多人凑一块,究竟是为了什么呢? 第1157章 多方齐争宝 “二郎,你来了,快过来吧。” 正在崔耕胡思乱想之际,太平公主招了招手,命他过去。 他赶紧答应一声,冲着李隆基等人点了点头,来到两位佳人的身前。 直到现在他才注意到,坐在一起的不是两位佳人,而是三位。曹月婵的身边还有一个十五六岁的小女孩,虽称不上多么出色,但也面目清秀,霎是可爱。尤其是一双眼睛清澈干净,分外惹人怜惜。 “坐吧。” 太平公主没让他为难,往旁边错了一位,整好让崔耕坐在自己和曹月婵之间。 崔耕这才来得及问道:“今儿是怎么了?怎么这么多人都来眠月楼了?” 太平公主道:“还能怎么着,就是为了那块龙涎香呗。” “龙涎香?” 崔耕明白,龙涎香一种非常名贵的香料,相传为龙之涎,香味与麝香类似,却比麝香更幽静持~久。 此物非中土所产,就是番邦也时有时无,所以价格非常昂贵。在广州大概是一两五十贯钱,但到了长安就高达一两一百贯钱了。换言之,其价格是黄金的十倍。 还别嫌贵,李显在位时,骄奢无度,经常令高~官贵戚“各携名香,比试优劣,名曰‘斗香’”。龙涎香消耗的速度太快,又没有新货补充,现在实际上是有价无市之局。 不过,崔耕还是有些奇怪,道:“就算出现了一块新的 龙涎香,也不至于……引得如此多的贵人亲自前来争抢吧?” “可不是普通的一块哩。”太平公主以长袖遮掩,俏皮地用小手指在崔耕的掌心画着圈儿,道:“据说,这块龙涎香重二十三斤七两,买主不分开卖,大家直接在这眠月楼上争竞,价高者得。大唐好多年都没龙香了,你说那帮子男人,能不势在必得吗?” “男人?”崔耕微微一愣。 太平公主嗤嗤笑道:“此物可以爽心解郁,养神壮阳,怎么?二郎你没试过?” “壮阳?” 崔耕往四下里看了一圈儿,傲然道:“跟某些人不同,某勇猛难当,却是不需药物助兴哩……哎呦!” 话刚说到这,还没待观察李隆基等人的表情呢,崔耕的右腰眼儿上,已经狠狠地挨了曹月婵一记。 他自知理亏,赶紧转移话题,道:“那什么……月婵,你把我叫来,也是为了这龙涎香?” “是也不是。” “此言怎讲?” “妾身叫你来,的确是对这龙涎香势在必得。只是,并非仅仅为了这一件事。” “你一个女的,也对龙涎香势在必得?” “你想什么呢?”曹月婵一个黄花闺女当然放不开,狠狠地剜了崔耕一眼,道:“我用龙涎香,自然有我的道理。” “什么道理,用做熏香,似乎也不必非龙涎香不可吧?” 曹月婵指了指 旁边的小女孩儿,道:“是为了她,石娟儿。” 顿了顿,又补充道:“她是石真的妹妹。当初石真上京赶考,不放心留妹妹一个人在家,就带她一起到了长安。可惜……石真身遭横事,娟儿也无依无靠了。她有心悸之证,大夫说,唯有久闻龙涎香才可能断根。” “石真?” 崔耕好不容易才想起来,那个和玉玲珑**,被曹昊失手打死的举子,就是叫石真。 他奇怪道:“那石真跟你们曹家……你还如此对他的妹妹?” 石娟儿一听这话就窜儿了,瞪大了眼睛,眼圈泛红,道:“我哥哥是冤枉的!他没有做那种丑事!没有!” “这……” 崔耕陡然发现,这女孩的眼睛的方向,并不是正对着自己。又用手在她面前晃了两下,果然,她的眼睛眨都不眨。 敢情如此可爱的一个女孩是个睁眼瞎啊,崔耕心中怜意大升,也没兴趣跟她计较了。 曹月婵轻叹一声,道:“不管有没有,都是玉玲珑那贱~人的错。要不是她不安于室,我们两家也不会遭如此横祸。娟儿的身世实在可怜,我已经把她认作妹妹了。” 崔耕道:“对了,玉玲珑后来怎样了?按律例,男女和奸,徙一年半。她也被流放岭南道了吗?” 曹月婵微微摇头,道:“没有,算那贱~人走运。事发之后,官差还没来 ,我想兴许能瞒过去,就给了她一笔钱,让她远走高飞了。可是,纸包不住火,官差终究还是来了。” “谁告的秘?” “不知道。知道这事儿的人不少,我也没心情查了。总而言之,希望我曹家祖上积德,弟弟能有一个好的流放地吧。” 看来曹月婵已经知晓,今日朝堂的讨论结果。崔耕也没什么好办法,气氛一阵沉凝。 正在这时,李隆基手举酒杯,;来到了二人的面前,道:“曹娘子请了!” 曹月婵起身一福,道:“参见太子。” 李隆基道:“关于令弟的官司,想必小娘子甚为心忧吧?其实,天子出口成宪,若是父皇特赦,这事儿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不好意思,太子您原来提出的要求,妾身实在达不到。” “那也没关系。”李隆基微微一笑,道:“达到有达到的法子,达不到有达不到的法子。曹娘子若肯将你手中一半的份子献上,令弟虽然依旧要被流放岭南道,但选个好地方还是没问题的……比如泉州?不知曹娘子能否答应?” 不怪他丝毫不顾忌当朝太子的身份,把索贿说得如此直白, 事实上,拿钱或者官职抵罪,在大唐年间。是能够成立的。 比如皇帝想开特例,赦免某人的罪过了,就会询问宰相,“某某某有什么功劳,可贷乎?” 然后就看被询 问宰相的风骨了,大多数情况下,是有条件的赦免,比如降多少级或者罚多少钱。 只是如今,变成了李隆基直接跟曹月婵商量而已。 曹月婵为了曹昊,当然想答应下来,但是,她冰雪聪明,却不会就此做主。 道理很简单,表面上看,李隆基做出了巨大的让步,曹月婵只用交一半的份子就行了,此事跟崔耕全然无关。 其实不然。 首先,连自己女人的家产都护不住,堂堂的冀王崔耕,也太没面子了。 其次,这些份子交出去,崔耕就失去了聚丰隆的主导权。而李隆基父子,则凭空多了一大财源。虽然这年头还不能说打仗就是打钱,但钱的作用,至少能占三成以上。崔耕一方和李隆基一方的势力消长,会受之影响产生非常大的变化。 曹月婵看向崔耕,道:“二郎,你觉得呢?” 崔耕一时间也难以决断,艰难道“且容某三思。” 李隆基好整以暇地道:“没关系,崔青天和曹东主慢慢想,反正三日后,才判曹昊的案子呢。至于现在么……咱们先看看,这龙涎香落到谁的手中?” …… 说话间,约定的时间到了。 在此楼主人阿尔帕斯的引领下,一个四十多岁的波斯人,出现在了大家的面前。 还没等阿尔帕斯介绍此人的身份,张群利已经惊呼道:“奇怪,怎么……是他?” 第1158章 以宝来换香 张群利自然没资格和这些贵人平起平坐,此时虽被允许进来,却是在崔耕身后侍立。 “嗯?” 崔耕心中一动,道:“你认识他?” “小的当然认识。”张群利弯下身子,在崔耕耳边低声道:“这厮叫凯拉迪斯,是个波斯商人,经常在泉州采买货物到波斯贩卖。不过去年,我们林家船场和俞寡~妇……呃,俞娘子合作,造了一批新型大海船,可远航万里,就想开通从泉州到波斯的航路。” 崔耕轻点了一下头,道:“然后呢?” “茫茫大海,暗礁、飓风难以测度,开辟一支新航路谈何容易?我们林家就想花重金请波斯商人带我们走一趟。” “这是杀鸡取卵,波斯商人没那么容易答应吧?” “不答应没关系,买卖不成仁义在。唯有这凯拉迪斯,背着其他波斯商人,五十万贯钱卖给了我们一副海图。结果,这副海图是假的,要不是您的望远镜和指南针,要不是邀天之幸碰到一只波斯商船,我家大公子就得交代在那。” “所以……你们找凯拉迪斯报仇了?” “那倒是没有,这厮自知理亏,从那以后,就再没有在泉、扬、广三州出现过。我原来以为这厮改在明州做买卖呢,没想到他会出现在长安。” 唐朝海上丝绸之路要有四个起点,分别为泉州、扬州、广州和明州。泉州林家、广州俞家、扬州李家互相勾连,凯拉迪斯得罪了林家,如果要继续做海上生意,就只能去明州了。所谓明州,就是后世的 浙江宁波。 崔耕暗暗琢磨,凯拉迪斯给林家假海图,是为了阻止唐人和波斯人直接贸易。甲香被偷走,林家就失去了可以出海一年以上的特权,也就难以开展和波斯人的贸易。 会不会……这张群利的甲香就是被他派人偷走的呢? 正在崔耕花思乱想之际,眠月楼之主阿尔帕斯和几个相熟的达官贵人寒暄之后,已经把凯拉迪斯介绍给大家,声称凯拉迪斯乃是波斯来的富商,这块重达二十斤的龙涎香,就是为他所有。 今日说是拍卖二十斤龙涎香,实际上却是以宝会友。 道理很简单,参与竞拍的都是大唐贵人,若果真谁出的钱多,就卖给谁,难免大家伤了和气。另外,凯拉迪斯也难以承受失败者的怒火。 以宝会友就简单了,大家各拿出一样宝物,若凯拉迪斯觉得哪样宝物合适,就与之交换。 能不能买到龙涎香,一是看财力,二是看运气,三是看愿意付出的代价。 阿尔帕斯开口讲完,凯拉迪斯全程没有发言,只是面带微笑,冲着大家微微颔首而已。 不过,他看到张群利时候,明显地愣了一下。 本来么,就是林知祥、张元昌到了长安,也没资格在这种场合露面啊。张群利出现在这里,实在出乎了他的预料之外。 …… …… 待阿尔帕斯讲完,众贵人面面相觑,一阵不满。 左御史大夫窦怀贞道:“原来说好的是价高者得,现在却是要宝物交换,你这胡商莫不是在耍我们吧?” “那小的哪敢呢 ?”阿尔帕斯赔笑道:“先前实在是小的思虑不周。如今仔细想来,论家财,谁能赶得上聚丰隆的曹掌柜?难道大伙就愿意把龙涎香拱手相让?” 其实大家之前也不是没考虑过这一点。 不过,曹月婵有个致命的弱点,那就是她弟弟曹昊如今还被关在御史台,马上就要被宣判。量她在这个节骨眼上,也不敢凭财富压人。再者,大家实在想不出曹月婵花费偌大代价得到这二十斤龙涎香的动机。 但是,如今崔耕出现在现场,大家的压力也着实不小。 窦怀贞道:“即便如此,龙涎香乃是有价之物,怎能和无价之宝相提并论?你这胡商的要价也太高了。” “不,不,不。”阿尔帕斯连连摇头道:“龙涎香虽有价,但二十斤重的龙涎香,却前所未有。这就和珍珠一样,七分为珠,八分为宝。小的以二十斤一整块的龙涎香和诸位换宝物,实在是公平交易,双方都不吃亏。” 窦怀贞想了一下,道:“好吧。既如此……老夫出七宝床一张,换你这二十斤龙涎香。” “啥?七宝床?” “这窦老头真舍得啊!” “想不到七宝床竟然落在他的手里。” …… 窦怀贞此言一出,顿时全场哗然。 七宝床的大家当然听说过了,当初张昌宗兄弟得势,搜天下奇珍,为自己的母亲韦阿臧造了这张七宝床。 此床通体用象牙雕成,饰以金、银、珠、玉等各种珍宝,铺的是犀角簟席,鼲貂皮做的褥子,蛩蟁毛和蚊毫所制做 的毡褥,以及汾晋的龙须和临河的凤翮编织的床席。端的是华美异常,珍贵至极。 张氏兄弟被斩后,此床不知所踪,没想到最后竟是落在窦怀贞的手中。 公允地讲,拿这床换二十斤龙涎香,窦怀贞可是大大的吃亏。很简单的道理,刚才阿尔帕斯是在偷换概念,珍珠和龙涎香其实并不能类比:珍珠能一整颗的镶配,你这二十斤龙涎香再珍贵,能一块儿烧了吗? 有人酸溜溜地道:“看来窦大夫是病急乱投医了哈!” 无疑,这是讽刺窦怀贞阳~痿,要不惜一切代价重振雄风。 崔耕看向太平公主低声道:“你莫捡到盘子里都是菜,窦怀贞这种人成事不足败事有余,提拔起来没什么用处。” “哪啊,二郎这可错怪妾身了。”太平公主道:“这位阿赩在唐隆政变后,因为依附韦后之罪,被贬为毫州司马。最后他是走通了陛下的门路才官复原职的,跟妾身完全无关。” 窦怀贞历史上的确是李旦下令调回来的,后来见太平公主势大,他才依附太平公主,进而被封为宰相。 崔耕猜测,可能窦怀贞现在的确还没投太平公主,道:“那他用七宝床换龙涎香,可能未必真是为了自己。” “二郎是说陛下?嘻嘻,那还真有可能。” …… 很多人想到了这点儿,不敢继续和窦怀贞争竞龙涎香。再者,比七宝床还珍贵的宝物,这天下也没几件。 阿尔帕斯往四下里看了一圈儿,道:“还有没有别的贵人,愿意拿出宝 物来换龙涎香的?若是没有,此香可就是窦大夫的了。” “我有!”有人高声道。 人们循声望去,却是宁王李成器,他说道:“吾有一宝,名曰七宝砚炉,此宝装饰华丽自不待言。最关键的是,冬寒砚冻时,置于炉上,砚水自消,不劳置火。这七宝砚炉乃陛下亲赐,不比窦怀贞的七宝床强的多?” “好,很好。”阿尔帕斯又对众人道:“左御史大夫窦怀贞出七宝床,宁王出七宝砚炉,还有继续出价的没有?” 申王李成义道:“某也出一样宝物,若是识货之人,当知此宝远在那二宝之上。” “哦?但不知申王有什么宝物?” “我这宝物,却是本王新买的一名美姬。此女名楚莲香,国色无双。最吸引人的是,她体带异香,每出处之间蜂蝶相随。” 岐王李隆范哈哈笑道:“想不到二哥连楚莲香都舍得,小弟不才,也想凑个趣儿!吾有大唐十宝之马鞍玉,不知可否换得这二十斤龙涎香?” 连大唐十大宝物都出来了,当即很多人熄了争竞之心。 一来是确实难有匹敌之物,二是龙涎香的价值远不及这几样宝物。很显然,事情到了现在,已经发展为几个王爷斗富之局。自己再加码,既得罪了大唐亲王,又大大的不划算。 崔耕自然也不想当这个冤大头。 不过,曹月婵却低声道:“妾身今日叫二郎来,就是防止单单用钱财解决不了此事。二郎,娟儿的身世实在可怜,你帮帮我,拿到这二十斤龙涎香吧。” 第1159章 太子好风光 “我……” 崔耕手里还真有几样宝物,可以争竞一番。 比如当初金乔觉给他的太阿剑,威名赫赫,足以傲压群宝。再比如百鸟裙,百宝香炉,十分珠等等,也不在刚才那四宝之下。 但是,太阿剑名义上已经送给贺娄傲晴了,百鸟裙等物却是李裹儿的。 他拿这些人的东西来讨好曹月婵,也太不合适。 不过,话说回来,曹月婵是他的初恋,如今软语相求,他也真不好拒绝。 正在崔耕为难之际,太平公主的声音响起:“二郎可是没有合适的宝物?” “呃……的确没什么合适的。” “没关系。”太平公主道:“妾身这里有一样合适的宝物,只是,若我换得了龙涎香,却要和月婵妹妹分享。” 曹月婵赶紧道:“龙涎香香气沉凝,要给娟儿治病,其实也用不了许多……二两就够。” “那没问题。” 当即,太平公主对众人道:“本宫有一宝名曰玉叶冠。乃是用一整块美玉雕成,价值连城,不知可否换这龙涎香?” 阿尔帕斯高兴道:“好,那现在就是五大宝物了,七宝床、七宝砚炉、玉叶冠、楚莲香还有马鞍玉,不知还有出价的没有?” “不知还有出价的没有?” “不知还有出价的没有?” 他连问三声,无人应答,继续道:“空口无凭,请大家将五宝拿来,让凯拉迪斯当面验看。” “理应如此。” 诸位贵人吩咐下去,不到半刻钟,五宝出现在大家的面前。 七宝帐、 七宝砚台在灯光的照耀下灼灼反光,玉叶冠温润典雅贵气内敛,马鞍玉身具奇功,楚莲香****……五宝交相辉映,不少人暗咽了几口吐沫,暗叹不虚此行。 阿尔帕斯又看向凯拉迪斯道:“不知凯拉迪斯你准备选择哪样宝物呢?” 在旁人看来,无论凯拉迪斯选哪样,都算是赚大发了。 然而,凯拉迪斯却一嘬牙花子,眉头微皱,道:“这些宝物虽然很好,某却都不怎么喜欢。难道……大唐堂堂天朝上国,就拿不出一件绝世之宝来吗?” “你这胡商好生无礼!” “哼,莫人心不蛇吞象!” “真是狂妄无知,贻笑大方!” …… 大伙闻听此言,纷纷斥责。 然而,凯拉迪斯却是面上毫无惧色,操着有些生硬的语调道:“众位贵人若要折服在下,就请拿出真正的宝物来。如此空言斥责,某不敢领受。” 说着话,又看向李隆基道:“听说,您就是大唐太子?” “然也。” “大唐除了陛下之外,就是您最尊贵的了?” “呃……也可以这么说。” “不知您能否拿出一样绝世之宝,让小人开开眼界呢?呃……纵然您觉得此宝太过珍贵,不愿意换龙涎香也行,某只是想见识见识,大唐真正的绝世之宝。” “这……” 众目睽睽之下,李隆基为当朝太子,总不能叫一个胡商叫住板。但与此同时,他还真拿不出什么合适的宝物来。 这可咋办? 李隆基面色一阵尴尬。 正在这时 ,他的心腹王琚,眼珠一转,在他的耳边低语了几句。 李隆基先是面现难色,然后点了点头,道:“来人,取纸笔来!” “喏!” 不消一会儿,文房四宝已经摆好, 李隆基刷刷点点,写下一张蝇头小楷:“朕闻大德曰生,大宝曰位。辨其上下,树之君臣,所以抚育黎元,钧陶庶类,自非克明克哲,允武允文,皇天眷命,历数在躬……若崇善以广德,则业泰身安;若肆情以从非,则业倾身丧。且成迟败速者,国基也;失易得难者,天位也。可不惜哉?” 总共四千余言,一张纸写完,就再换一张。 李隆基写的虽快,却笔画丝毫不乱,神情一丝不苟。在场之人当然知道他写的是什么,没人敢拦。 直到一个多时辰后,李隆基才将笔放下,道:“这就是我大唐的绝世之宝,莫说二十斤一块的龙涎香了,就是百万斤一块儿,也难换此宝!” 凯拉迪斯不以为然地道:“太子殿下说笑了,这不就是您花了点功夫,写的几张纸吗?算什么宝物?” 李隆基等的就是他这句话,厉声斥责道:“你这胡商懂什么?这是几张纸吗?此乃我大唐太宗皇帝所编,传之子孙的《帝范》。只要我李家子孙遵行照做,大唐即可绵延万年。这不算宝物,什么算宝物?你们番邦以香料为宝,以珠玉为宝,却不知我大唐以圣人之言为宝,以祖宗之法为宝!” “好。太子殿下说得好。” “真是字字珠玑、雄辩滔 滔,大涨我中华士气。” “闻此佳言,当浮一大白。” …… 公允地讲,李隆基所言有写诡辩了。但是,凯拉迪斯说众人拿出的宝物不算什么绝世之宝,又何尝不是诡辩? 听了李隆基的话,大家都深感扬眉吐气,高声叫好。 王琚也是暗松了一口气,这番逻辑凯拉迪斯认不认没关系,只要唐人承认,不至于丢了李隆基的面子就行。 然而,结果比他想象中好要好。 “以圣人之言为宝,以祖宗之法为宝?以圣人之言为宝,以祖宗之法为宝……” 凯拉迪斯连念了几句,竟然面现恍然之色! 突然,他拿起几张细细研读,久久不愿松手。 直到一刻钟之后,凯拉迪斯“噗通”一声,跪倒在地,道:“你们唐人有句话,叫做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小的一直以为是夸张之言,今日方知,此言不谬!太子殿下说得好,这《帝范》才是大唐的无上之宝。某不敢以龙涎香换此至宝,唯愿将龙涎香献与太子殿下,以报太子殿下今日的教导之恩。” 什么?二十斤重的一块儿龙涎香白送? 这家伙是傻的吧?人们都有点懵圈儿。 李隆基的心思则泛起一阵狂喜,莫管凯拉迪斯这么干的动机是什么,今日之事对自己真是大有好处。 自己现在最大的问题是什么?根基不足。而获取人才投奔的捷径,就是拥有巨大的名望。 今天可好,胡商狂妄,众高~官贵戚包括闻名天下的崔青天,都束手无策。 然而,自己写了一篇《帝范》,就折服了这胡商,让他献上二十斤龙涎香。 换言之,自己手写的几张纸,就比七宝床、玉叶冠、马玉鞍还要珍贵!这是多么光彩的事儿? 当即,李隆基面带微笑,温言道:“孤王贵为大唐太子,怎能白拿你的东西?这样吧……二十斤龙涎香,价值两万贯钱。如今龙涎香有价无市,本王给你四万贯买下这些龙涎香如何?” 凯拉迪斯又磕了一个头,道:“太子殿下仁义无双,小的不敢不收。” 随后,他命人取了那块二十斤重的龙涎香来,交给李隆基。 李隆基取了一小块点燃,果然香气迷人清新活泼,令人一阵舒爽。 至此,龙涎香之争看起来就结束了,李隆基得了今日最大的彩头,众达官贵人一阵赞叹。 崔耕没完成曹月婵交给自己的任务,心中一阵郁闷。 最关键的是,用脚指头一想也明白,这事儿没表面上那么简单,自己今日之败简直非战之罪, 他忍不住嘟囔道:“不就是一点龙涎香吗?有什么了不起的?” 这话其实颇有点狐狸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的意思,不巧被李隆基的心腹王琚听了个正着。 王琚可不会放过打击崔耕的机会,故意提高了声音道:“怎么?冀王以为……这二十斤龙涎香不算什么?王某人才疏学浅,冀王您能否给某解释解释?” 唰! 李隆基和崔耕之间的矛盾,在场之人谁不知道? 他此言一出,全场一阵寂然无声。 第1160章 二郎夺龙涎 解释?解释什么? 不就是得不到龙涎香,来点精神胜利法吗? 大庭广众之下,两个心爱的女人面前,被王琚如此挤兑,崔耕真有点下不来台。 他恼羞成怒道:“本王身份尊贵,你王琚不过一介倡伶,无官无职,有何资格要本王就解释?还不退下!” “你……”王琚被他说地满面通红。 唐隆政变后,李隆基不是没给王琚官做。但他的谋划之功实在难以拿到桌面上说,所以,只能给他一些四五品的虚职。 王琚心高气傲,一心想帮李隆基登基为帝,自己宣麻拜相,名留青史。他不愿将就,依旧以白身留在李隆基的身边,出谋划策,以白衣卿相自居。 如今可被崔耕逮着理了,直接拿他当佞幸的倡优,王琚真是又气又恨,却还难以反驳。 李隆基赶紧为他出头道:“王琚的身份不够,本太子的身份总够了吧?我也想冀王请教一二。” 崔耕有些无赖地道:“太子的身份当然够了。但本王并未担当太子太傅等职,不在其位不谋其政,没义务教导太子。” 李隆基轻笑一声,道:“这些话恐怕是冀王没什么合适的理由,故意想出的推脱之言吧?” “那只是太子殿下您自己的想法而已。” “非也。”李隆基笃定道:“谁不知道太平公主和冀王过从甚密?如今太平公主就坐在您身边,愿意以玉叶冠换取这二十斤龙涎香。如果说些龙 涎香没什么了不得的,太平公主的所为又作何解释?” 崔耕道:“俗话说,有钱难买我高兴。公主任起性来,花上若干倍的价格,买些莫名奇妙之物,不足为奇。” 李隆基也不辩驳,笑道:“好,冀王雄辩,本王甚至佩服。只是……这番话,您自己信吗?哈哈!” 哈哈哈~~ 一些投靠了李隆基的官员,跟着笑了起来。 就是其他人,看向崔耕的目光中,也充满了失望和不屑之色。 本来嘛,崔耕死鸭子嘴硬,这番话也太过强词夺理了些。 崔耕当时脸上就挂不住了。 他心思电转,情急智生,朗声道:“怎么?临淄王不信?那可敢跟本王打一个赌?” “赌什么?” “就赌这些龙涎香是不是的确不算什么。本王若说出合适理由,大家也认可了,你就将这龙涎香输给本王如何?” “若大家不认可冀王的理由呢?” 太平公主对爱郎怀着无穷信心,道:“那本宫的玉叶冠就输给你。” 李隆基道:“好,咱们一言为定!本王就不信了,你崔二郎再能扯,还能颠倒黑白不成?” “那就请太子殿下洗耳恭听。” 然后,崔耕起身,看向凯拉迪斯道“龙涎香在我大唐的传说中,是神龙之涎流于海上,凝结而成。而在波斯,并非是这个说法吧?” 凯拉迪斯不知崔耕的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据实答道:“在我波斯,此物叫做琥珀 香。至于琥珀香到底是如何产生的,就众所纷纭了。有人说跟蜂蜡有关,有人说跟海上火山爆发有关,还有人说,跟鸟粪有关……” 崔耕摆了摆手,打断道:“不必再往下说了。关于龙涎香诞生的传闻,无论大唐还是你们波斯,都不正确。” “那冀王以为……” 崔耕道:“此物其实是产生于一种叫做抹香鲸的大鱼之中。这种大鱼吃下难以消化的东西,其肠子内就会产生一种蜡状之物,将那难以消化的东西包住,久而久之,形成了龙涎香。龙涎香越积越多,抹香鲸难以忍受,就会将龙涎香呕吐出来。” “什么?龙涎香并非龙涎,而是鲸鱼呕吐的肠子里的东西?” “那……那龙涎香不就相当于鲸鱼的大粪吗?” “敢情大家是在闻粪味儿!” “真的假的?” …… 崔耕此言一出,人们顿时一阵大哗,心理作用下,这龙涎香的味道似乎也不那么好闻了。 李隆基道:“冀王此言,见于何典?” “无有典籍,此乃泉州海商林知祥查访多年所得,并且告知了本官。” “哼,空口无凭,不足为证!” “太子殿下莫着急啊,本王这里还有第二个结论。”崔耕继续道:“大家可是见过不同颜色的龙涎香?有褐色,有灰色,还有白色。” “正是如此。” “直接从抹香鲸的肠道中取出的龙涎香是没用的,因为此时龙涎香还没有 发酵成熟,必须得它自己呕吐出来才算。而且,龙涎香刚被呕出来时为深黑色,也不能用。它浸泡海水十年后为褐色,此时勉强可用。浸泡在海水五十年后为灰色,为中品龙涎香。唯有浸在海水中百年以上,其中杂质尽去,转为白色,才为龙涎香之上品。所以……” 崔耕指着几案上的龙涎香道:“这块二十斤重的龙涎香,实为勉强可用的下品龙涎香。说什么无价之宝……真是贻笑大方了。” 事情发展到现在,李隆基真有一种搬起石头砸了自己脚的感觉。 原来自己是在挤兑崔耕,现在可好,崔耕把龙涎香的来历说得有鼻子有眼的。龙涎香是抹香鲸的大便?那算什么宝物啊?自己折服蕃人得至宝的故事,可是大打折扣。 他眉毛一挑,道:“这也是林知祥告诉你的,哼,还是一个空口无凭!” “这就并非空口无凭了。”崔耕道:“在坐有不少人闻过不同颜色的龙涎香。大家仔细回想一下,是不是颜色不同,香味有差。颜色越浅,其香味越纯?” 众人仔细回想,不少人微微颔首。 崔耕乘胜追击,继续道:“事实上,本王说龙涎香着实不算什么,并非基于以上两点。真正原因是:这香味儿虽然难得,却并非只有燃龙涎香才能得到。” “什么?二郎的意思是……”太平公主眼前大亮,忍不住惊呼出声。 说到底,龙涎香的壮阳 之功,更多的是心理作用。但其气味儿,却是男女老幼都喜欢。如果可能的话,哪个女子不想以之薰衣? 然而,龙涎香产量太少,即便以太平公主之能,也得不到足够的龙涎香,无法把其作为消耗品用。崔耕提供的这个好消息,其意义真是无论如何形容都不为过。 崔耕微微点头道:“不错,吾有很多配方,燃之可得类似的香气。” “到底是什么配方?呃……回去了咱们慢慢说。” “其实也不必保密。”崔耕非常大方地道:“我现在就先说一方吧:檀香一两,乳香五钱,又以寒水石四两,煅过同为细末,梨汁和为饼子。诸位不信的话,可以当面燃来验证。” 既然崔耕已经说出来了,太平公主当即命人取来上等的檀香、乳香等物,当场调制。 一个时辰之后,香烟袅袅。 “好香!” “真的恰似龙涎香!” “还有几分甜味儿呢,似乎比之龙涎香更为可爱。” …… 龙涎香太过难得,从宋到明清,人们想过很多山寨的办法。崔耕所说的这个配方,就是其中一个经典配方。 当然了,这种合成之香,其实是比不过真正的龙涎香的。 但是,一来,凯拉迪斯的龙涎香实乃下品。二来,大家听说龙涎香是鲸鱼的大粪之后,心理作用下,都觉得还是这种调和之香比较对自己的胃口。 崔耕笑吟吟地道:“太子殿下,您以为如何?” 第1161章 千金轻一笑 大庭广众之下,李隆基身为当朝太子,总不能睁眼说瞎话。 他强自维持着笑容,道:“很好,冀王学识渊博,本太子佩服。这二十斤龙涎香,就是冀王的了。” 顿了顿,又有些不甘道:“说这龙涎香不值一提,冀王却处心积虑地赌斗,真是有些令本太子不解呢。” 崔耕微微一笑,道:“本王不是说过了吗?有钱难买我高兴。既然太平公主愿意要这龙涎香,不管此物值钱不值钱,某也当为公主竭力谋来。” 说着话,他看向太平公主,随口吟道:“浮生长恨欢娱少。肯爱千金轻一笑。为君持酒劝斜阳,且向花间留晚照。” 此诗并非情话,却更胜情话。太平公主听了,简直比得了龙涎香还高兴。 心情大畅之下,她看李隆基也没那么讨厌了,道:“三郎,莫说姑姑不疼你,反正这么大块儿龙涎香我也用不了,就给你留一半吧。” “呃……” 李隆基本想赌气不要,但想到心中那件隐秘之事,终归是硬气不起来。再说了,这又不是向崔耕低头,做侄子的拿自己亲姑姑点东西,那有什么丢人的? 他微微一躬身,道:“那侄儿就多谢姑姑了。” …… …… 龙涎香归属已定,众人离了眠月楼,各自散去。 李隆基的心情不怎么好,回到太子东宫,喝了一晚茶汤,神思不属。 正在这时,一个小太监来报,有胡商求见。 “胡商?叫什么名字?” “凯拉迪斯。” “果然 是他!” 李隆基当然明白,凯拉迪斯今天之所以给自己这么大的面子,肯定没表面上那么简单。 他稍一沉吟,就道:“让他进来。” “是。” 功夫不大,凯拉迪斯被小太监领了进来。 见礼已毕,李隆基让他坐下,开门见山地道:“你今日拜见本太子,到底想得到什么?” 凯拉迪斯却没正面回答,而是从左右袖兜中,各拿出一个锦盒来,道:“一点薄礼,不成敬意,还望太子殿下切勿推辞。” “薄礼?什么薄礼?” 凯拉迪斯将一个锦盒打开,道:“这是两百万贯钱聚丰隆银号的钱票。” “什么?两百万贯钱?” 莫看李隆基贵为当朝太子,但两百万贯钱对他来说,绝对是一笔巨资。要知道,他现在各种合法的不合法的收入加在一起,一年也不过是这个数字。 李隆基强自镇定道:“你到底想从本太子这得到什么?” “太子殿下别忙,小人还有这个。”凯拉迪斯又将另外一个锦盒打开,道:“这就是冀王所言的上品龙涎香了,大概是一斤左右。小的之前虽不知这龙涎香到底由何而来,却知道白龙涎香的确要较褐龙涎香为优。” 李隆基听了这话,是别提多后悔了。他心说,我早知道你有白龙涎香,今儿就硬气一把,愿赌服输,不要太平公主的龙涎香了。 这么一后悔,他原来被钱财所慑的心神就稳定了许多。 李隆基淡淡道:“凯拉迪斯有心了。” 凯拉迪 斯不知李隆基的表情为何产生如许变化,只得按计划道:“呃……小的之所以献这两样东西,是想向太子殿下求一个恩典。” “什么恩典?” “我想求为泉州刺史。” “什么?你?泉州刺史?”李隆基好悬没气乐了,道;“你一个外邦人,于朝廷无尺寸之功,怎么就敢求为泉州刺史?难道你以为本太子是卖官鬻爵之人?” 凯拉迪斯依旧没有正面回答,而是道:“若小的为泉州刺史,每年愿献两百万贯钱给太子殿下。” “每年两百万贯,那……那也……” 财帛动人心,“不行”二字到了李隆基的嘴边,硬是说不出去,转移话题道:“朝廷每年从泉州收税才一百万贯左右,你能确实再给本王两百万贯?” “确实如此。” “你准备怎么办?” 凯拉迪斯轻抿了一口茶汤,道:“那临淄王就不必管了,您就说,这事儿到底成不成吧?” “我……”李隆基咽了口吐沫,道:“不是本太子不想答应,实在是……这事儿不合规矩啊。” “怎么不合规矩?中宗年间不是有斜封官吗?您只要能说动陛下下旨,这事儿就成了。” 李隆基摇头道:“自从姚崇宋璟为相以来,就大肆清查斜封官儿。本太子又岂能反其道而为之?我的名声还要不要了?” 凯拉迪斯劝道:“但小的听说,无论陛下还是太平公主,都有恢复斜封官的职司之意,您若是跟他们做个交换,此事应该不难。 ” “这个么……” 李隆基仔细一想,此事还真有可行性。 李显为帝的时候,斜封官有一万多人。唐隆政变后,李旦父子和崔耕对峙,谁都不敢拿这个群体下手。 但姚崇和宋璟既是崔耕举荐上来的,又和李旦父子关系不错,就没那么多顾忌了。 经过他们大刀阔斧地改革,现在的斜封官只剩下大概两千人不到。 不过,那些丢了官的人势力也不小,他们有的想办法游说李旦,有的想办法游说太平公主,还有很少一部分人游说李隆基…… 道理也是现成的,李旦的皇位,是来自李显一系。你刚继位就把李显朝的官员大肆罢黜,是为了彰显先帝之恶吗?你对得起你死去的哥哥吗? 金钱攻势下,一场恢复斜封官的风潮正在酝酿。 李隆基沉吟道:“即便如此,斜封官多为御史、拾遗等清贵官,刺史可是前所未有。你为泉州刺史,依旧不大容易。这样吧,你给本王办一件秘密差事,事成之后,这个泉州刺史,就包在本太子的身上。” “但不知是什么秘密差事?” “你稍等一会儿,本王去去就来。” 这个“一会儿”的时间可不短,李隆基直去了两个时辰左右,才带着一个女子走了进来。 …… …… 与此同时,冀王府,崔耕的书房内。 吴知要求崔耕将左右摒去,然后“噗通”一声,跪倒在地,道:“在下追随冀王日久,一直想和您一起,为天下苍生谋福,做一番大事 业。您千万要自尊自重,万不可再出此亡国之音啊!” “什么乱七八糟的?我怎么就不自尊自重?怎么就出亡国之音了?”崔耕深感莫名其妙。 “就是您今日做的那首诗,浮生长恨欢娱少。肯爱千金轻一笑。这用的是周幽王烽火戏诸侯的典故,岂不是亡国之音?” “呃……” 崔耕想想也是。 相传周幽王宠褒姒,为博美人一笑,贴出告示:谁能让褒姒笑,就可以得到千两金子。很多人想了很多办法没有成功,最后是一个叫虢石父的大臣想出了一个主意:烽火戏诸侯。这条妙计果然成功,于是周幽王赏给了虢石父千两金子。这就是千金一笑的由来。 烽火戏诸侯,是西周灭亡的导火索,说引用这个典故是亡国之音也不为过。 甚至于做这首诗的原作者宋祁本来没这个意思,还是被人们称之为“末世之叹”,言称正是士大夫的这种心态,标志着北宋朝廷的腐朽堕落。 但崔耕委屈啊,他就是随口抄诗装个逼而已,哪想到这么多? 崔耕道:“本王就是随便引用一番,吴先生不必多虑。” 吴知却不依不饶地道:“可是,天人交感,一语成谶的事儿还少吗?此诗殊为不祥……” “成,我改!我改还不成吗?” 崔耕被吴知说得一阵心里发毛,赶紧转移话题,道:“你去把张灵均给我叫来,本王有要事吩咐他去做。” “张灵均?”吴知奇怪道:“他不是……不大可靠吗?” 第1162章 隆基催甚急 其实,崔耕找张灵均,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 现在摆在他面前的是两件事,一为曹昊杀死奸夫案,二为张群利丢失甲香案。 曹昊案暂时没什么好办法,那么,甲香丢失案呢?唯一不成线索的线索,就是凯拉迪斯。 离朝廷规定献甲香的日子只有半个月的时间了,说短不短,说长不长。所以,崔耕现在急于找一个人夜探凯拉迪斯的宅院,看看甲香到底是不是在凯拉迪斯的手里。 按说做这事儿最合适的人,就是崔秀芳或者剧士开,但他们现在远在魏州。 剩下的就是秘堂、北门会的几个好手了,不过,甲香丢失案是单纯盗窃案的可能**相当不小,这些人正在调查长安的几个大贼,抽不出身来。 想来想去,也只有让张灵均出马了。 李隆基对张灵均寄予厚望,轻易不会暴露他,在这种小事上,张灵均应该能够尽心尽力。 当然了,这番道理,就没必要对吴知详细解释了。要不然,光如何确定张灵均是李隆基的人,崔耕就没有能宣之于口的理由。 他敷衍道:“君不密则失其臣,臣不秘则失其身。本王自有道理,去吧。” “是。” 吴知领命而去,半个时辰后,将张灵均领到了崔耕的面前。 崔耕再被软禁,五十名侍卫还是允许保留的。 此时的冀王府大厅中,臧希烈光着膀子,将降魔杵抗在肩上,目露凶光,似乎在择人而噬。 五十名侍卫,身披重甲, 腰按佩剑,面色冷俊,威风凛凛,杀气腾腾。 崔耕面南背北坐于诸位,着一身便装,面色和煦。既似乎与眼前的气氛格格不入,又仿佛一只正在打盹的老虎,随时能露出爪牙,给敌人以致命一击。 张灵均一个江湖人,何尝见过这种阵仗?再加上他心里有鬼,当即腿一软,跪倒在地,道:“参见冀王千岁,千岁,千千岁!” 崔耕没有叫他起来,而是淡淡道:“张灵均,你可知罪否?” “我……”张灵均额头上冷汗直冒,涩声道:“末……末将不知!” “果真不知?” “确……确实不知。” “那本王给你提提醒。”崔耕道:“当初在明德门外,本王让你杀王毛仲,你因何不痛快下手?若不是你痛失良机,那王毛仲早就身首异处了。这不是罪过?难道……你就那么怕太子李隆基?” 说到最后,崔耕已经是声色俱厉! 然而,他面前的张灵均,却长松了一口气——我还以为身份暴露了呢,敢情是为了这档子破事儿啊! 当然了,尽管心里面是这样想的,但张灵均的面上,却还是故作惭愧之色,连给崔耕磕了几个响头,道:“的确是因为小人的一时糊涂,误了冀王的大事,还请冀王责罚!” “哼,事情都过去了,责罚你有什么用?”崔耕眉头微皱,轻叹一声,道:“张灵均,你告诉本王……经过此事,我还能信任你吗?” “能!绝对能!” 张灵均 可不想失去崔耕的信任,赶紧赌咒发誓道:“末将当时只是头脑发蒙,拿不准冀王的心意,可不是什么怕了太子李隆基。您放心,以后您让我干啥我就干啥,叫我往东我绝不往西。叫我打狗,我绝不撵鸡。哪怕是让我砍李隆基的脑袋,俺姓张的也毫不犹豫。” “既然你这么说,孤王就暂且信之。这样,你给本王办一件事儿……” 然后,崔耕简要地将要张灵均调查凯拉迪斯的事儿,介绍了一遍。 张灵均慨然应命而去。 第二天,他可能没得到什么线索,并未回报。 第三天……好吧,崔耕已经顾不得考虑张灵均的问题了。 冀王府,客厅内。 崔耕和曹月婵坐了主位,面色阴沉似水。 李隆基和王琚则在客位上安坐,二人脸上的得意之色,就是瞎子都能看得出来。 本来么,跟崔耕打了这么多次交道,唯有这次,才算得上大获全胜。 明日就是曹昊宣判的日子,此时不来威逼一番,更待何时? 啪嗒! 李隆基将茶碗往几案上一放,道:“冀王,曹小娘子,本太子这茶都喝好了,不知二位考虑好了没有?” “这……”崔耕道:“且容本王再考虑一番。” 王琚揶揄道:“考虑?恐怕是拖延时间吧?我说冀王千岁,您就莫做无用功了,曹昊杀人证据确凿,就算再拖延时间,也没法儿翻案。” 李隆基接话道:“所以,这个案子除了求父皇特赦之外,着实别 无他途。” 说着话,他站起身来,道:“本太子的话已经说完,你们二位好好想吧。若在今晚一更天之前,你们决定献聚丰隆的份子,就主动来东宫拜见本太子。否则的话……嘿嘿,那就只能怪曹昊命不好了,告辞!” “太子殿下,等等我!” 眼瞅着,李隆基和王琚就要走出门外。 曹月婵焦急地看向崔耕道:“二郎,我……我可就只有这么一个弟弟。” 崔耕心思电转,毫无破局之策,再加上佳人的软语相求,顿时有些动摇了。 他高呼道:“太子殿下还请留步!” 李隆基当时驻足,道:“怎么?冀王已经想通了?” 崔耕难难道:“钱财么,生不带来,死不带去。既然太子殿下有意,我就……” 蹬蹬蹬~~ 正在这时,忽然门外传来了一阵急促地脚步声。 紧接着,吴知的声音响起,道:“启禀王爷,在下有要事禀报!” “进来!” “是。” 帘栊一挑,吴知走了进来,手里还拿着一块破布。 他将那破布往崔耕面前一放,道:“王爷,您看看这个。” “什么?” 崔耕拿起破布,仔细观瞧。 王琚离得远,但见上面血刺呼啦的一片,好像是字迹,但具体写的是什么却看不大分明。 他不屑道:“冀王千岁,你搞着这么一出,还不是为了拖延时间?这完全是换汤不换药啊,真是令人可发一笑。” “你……” 崔耕猛地一拍几案,将那破 布扔给了王琚,道:“你这倡伶,实在可恶!本王拖延什么时间啊,分明是我一个手下遇难,写的求救信而已。” “哼,谁知道是真的求救,还是假的求救?呃……”王琚眼角的余光扫到破布上面的“张灵均”三个字,当时一顿。 崔耕却毫无察觉,不耐烦地道:“稍微让这厮办点差事,就被贼人抓住了,真是败事有余成事不足。来人!” “在!”臧希烈大踏步地走入了大厅。 “你带二十名侍卫,按这血书上的位置,把张灵均给救回来。若有阻拦者,杀无赦。” “冀王还请三思啊!”吴知阻拦道:“臧将军打仗是把好手,但要说救人……若贼人一时狗急跳墙,杀了张将军怎么办?” 崔耕没好气儿地道:“这种事哪有什么万全之策?不派臧希烈,难道还派你吴知不成?难道你就能保张灵均无恙? “那当然不是,不过……” “行了,没什么不过的。本王心意已决,勿复多言。” “是。” 吴知退下,眼瞅着崔耕让臧希烈这个莽汉去救人,李隆基可急了。说到底,崔耕才是他的心腹大患,张灵均实在折损不得。 他说道:“敢问冀王,到底是什么贼人,敢关押我大唐官员?本太子不才,愿尽绵薄之力。” 好小子,终于露出狐狸尾巴了吧! 崔耕心里面暗笑,嘴上也不饶人,疑惑道:“嗯?太子殿下如此关心张灵均,难不成……你们二人有什么瓜葛不成?” 第1163章 搜查会春楼 王琚赶紧打了个哈哈,道:“冀王此言,真是令人可发一笑。不管怎么讲,张灵均也是我大唐官员,他被贼人扣押,太子为朝廷的威严计,焉有不管之理?” 崔耕还是有些狐疑,道:“果真如此?” “那是自然。”李隆基义正词严地道:“本太子与冀王之争,乃是朝廷内部之争。而那贼人视张将军的官身于不顾,却是在挑战整个朝廷。孰轻孰重,本太子分得清。” 崔耕缓缓点头,道:“如此说来……本王之前还真是有些小瞧太子殿下的心胸了。不知您能给我什么帮助?” “不是什么帮助的问题,而是冀王现在手下的人手不多,此事就包在本太子的身上。” …… …… 事实上,崔耕也有些奇怪,张灵均那封求救书信的全文是:安仁坊第六曲四巷会春楼。张灵均困居于此。若有捡到此物者,速报冀王,可得黄金百两。 按说,凯拉迪斯的宅子不是在长乐坊吗?怎么张灵均在关在安仁坊会春楼了? 这中间是出了什么变故? 但不管怎么说吧,救张灵均这事儿,现在已经完全用不着他操心了。 李隆基说到做到,不到一个时辰,就调了两百万年县的衙役,和三百“万骑”。 众人来到安仁坊第六曲四巷,发现有一个三层小楼,如同鹤立鸡群般矗立在一个大宅院内。 找坊正一打听,此楼正是望春楼。 这所宅院的主人姓方,叫方元明,是个生意人,并不常住,家中的丫鬟仆役也和外人没什么来往。 看来张灵均正是从在这会春楼上写了血书,包着硬物扔了出来。算他运气好,那血书被人捡到,报知了崔耕。 接下来的事情就简单了。 先从衙役里面找机灵 之人扮作走街串巷的小贩,在这宅院的后门兜售货物。 等有人出来买东西了,就故意与之产生口角。 最后双方打将起来,宅院里出来人拉偏架,小贩的几个好朋友也恰巧赶到。 一场打斗,将他们打回了院内。 等这些人意识到“小贩”的朋友太多,有些不对劲儿的时候,已经太迟了。 众好手齐登会春楼,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张灵均救了出来。 万年县的衙役们见找着了正主,可算逮着理了。马上“捉拿贼人”之声大作,宅院内响起了一阵器皿破碎以及哭爹喊娘之声。 无论崔耕还是李隆基都懒得约束纪律,只是命他们先将女眷集中起来,不可发生欺侮妇女之事。 崔耕问张灵均道:“本王不是让你查凯拉迪斯么?怎么你被关到这来了?” 张灵均满面的惭愧之色,道:“末将往昔也自负过身手高明,没想到,凯拉迪斯请的胡人护卫里面,高手大有人在。我刚进他的宅院不久,就被人发现了。久战不敌,被他们抓了俘虏。后来,我就被送到会春楼看押。好在在下有些小手段,能将手铐褪下,这才写了血书,请冀王救我。” “奇怪,你是怎么知道这里具体位置的?难道人家会主动告诉你?” “那倒不是。”张灵均解释道:“这会春楼颇高,在下对长安的地理非常熟悉,根据远处的景色,就分辨出了自己的具体位置。” 虽然他说得轻描淡写,崔耕却知道张灵均能办到这一点绝不简单。 相应的,那凯拉迪斯身边有如此多的好手,就更不像是普通的胡商了。 他看向李隆基道:“此事颇有蹊跷,还请太子将凯拉迪斯捉拿,问个明白。” 李隆基此时真 的后悔的场子都青了,他心中暗想,奶奶的,凯拉迪斯捉了张灵均,这不是大水冲了龙王庙,一家人不认一家人了吗? 我若早知如此,偷偷让凯拉迪斯放人不就完了?现在崔耕就在现场,我可怎么庇护凯拉迪斯呢? “这个……” 李隆基心思电转,道:“敢问冀王,您因何让张灵均夜探凯拉迪斯的宅子呢?” “太子殿下问这个啊……告诉您也没什么。泉州海商林知祥受朝廷之命,每年要献十斤甲香给朝廷。可是今年,林知祥手下的管事张群利受命赴京进贡,那十斤甲香却为人所盗,本王怀疑是凯拉迪斯干的,就命张灵均查探。” 李隆基道:“这就是冀王您的不对了。张群利丢了贡品,完全可以报知雍州牧或者万年县,让他们去查。您让张灵均去查,名不正言不顺,咱们也不占理啊。” 顿了顿,又看向张灵均道:“张灵均,本太子问你,你被凯拉迪斯捉住的时候,说没说自己是冀王派来的?” “呃……没,末将怕坏了冀王的名声,没敢说自己的真实身份。” “那不就结了。凯拉迪斯不知你是朝廷官员,只把你当成了江洋大盗,暂时把你关押起来……他没有及时报官的确是他的不对,但也说不上什么严重的罪过。” 崔耕道:“那依太子殿下之见呢?” “呃……此事双方都有错,就此揭过,也就是了。” “不行!”崔耕摇头道:“本王还是怀疑,那十斤甲香就在凯拉迪斯的府内,要搜上一搜。” 张灵均已经救出来了,李隆基再无顾忌,面色一沉,道:“冀王此言差矣,凯拉迪斯乃是波斯来我大唐的合法商人,若无什么证据,岂能说搜就搜?再者 ,即便要搜,那也是雍州衙门,或者万年县的活儿,你冀王不在其位不谋其政,还是莫要插手为好。” 真讲起道理来,崔耕也确实不占理。 他深吸一口气,道:“那好,本王也不再要求搜查凯拉迪斯的宅子了。但他这个别院……仔细搜检一番不算过分吧?” 虽然这个宅子明面上的主人不是凯拉迪斯,但既然张灵均被凯拉迪斯擒拿后又被带到这里,说它是凯拉迪斯的别院还是没问题的。 李隆基也不确定凯拉迪斯是否真的偷了甲香,但他既然指望凯拉迪斯的每年两百万贯钱,就容不得出半点意外。 他拒绝道:“现在既已真相大白,就没必要节外生枝。来人……” 说话间,就要命万年县和万骑的官兵撤回来,反正崔耕现在手里没兵,又能奈自己何? 可正在这时,只听外面有人高声道:“我要出首!众位差爷,冀王千岁,太子殿下,我要出首啊!” “啊? 李隆基心里一翻个儿,暗想,今天自己的运气是真不好。 先是凯拉迪斯和张灵均起了冲突,到了现在。又有凯拉迪斯的手下耐不住官府的压力,选择了出首。 想想也不奇怪,凯拉迪斯知道自己会护着他,但凯拉迪斯的手下人可不知道! 堂堂大唐太子总不能在大庭广众之下,连脸都不要吧? 李隆基只得道:“来人,将那喊着要出首之人带来。” 与此同时,他又对王琚使了个眼色。 手下们领命而去,功夫不大,就带来了一个小个子。 那人一进门,就跪倒在地,扯着脖子喊道:“冀王您是来找甲香的吧?实不相瞒,那十斤甲香就是凯拉迪斯命小人偷的,现在就存在会春楼的地下密室中。” “ 好胆!你这贼子竟敢私偷贡品!” 噗~ 王琚似乎非常气愤,抽出宝剑上前一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刺入他的前胸! “啊!” 那小个子痛叫一声,眼神涣散。 王琚飞起一脚,将其尸身踹翻在地,恶狠狠地道:“丧心病狂,死有余辜!” “我……” 崔耕见状是别提多郁闷了,用手点指道:“好你个王琚,竟敢在本王面前,杀人灭口。” 李隆基却不以为然地道:“哪里,冀王这话太过分了。王琚那是杀人灭口吗?不过是一片拳拳忠于陛下之心,义愤杀人而已。当然了,不管怎么说,非刑杀人是不对的。来人!” “在!” “将王琚带走,交万年县处置。” “是。” 崔耕当然明白,万年县令能拿当朝太子的亲信怎么样?最终还是无罪释放。 但事已至此,他也没什么好办法翻盘,只得道:“太子殿下好手段,崔某人受教了。不过……此人虽死,这会春楼的地下室,总该搜检一番吧?” “理应如此。” 反正这小个子死了,十斤甲香即便被找到,也可以推说是小个子攀诬凯拉迪斯。 李隆基命众衙役去找会春楼地下室的机关。 这机关并不难找着,功夫不大,洞口大开,几个衙役下了密室。 崔耕和李隆基就在洞口那等着,不消一会儿,有个衙役出来了,手里拿着一包东西,道:“启禀冀王,启禀太子爷,十斤甲香找着了!另外……” “怎样?莫非这密室中还有什么其他的赃物?” “赃物倒是没有,却有一个女人。您看……” 说话间,一个姿容俏丽的女子,被两个衙役押了出来。 “怎么是你?” 崔耕和李隆基见了这女人,齐齐面色骤变。 第1164章 奇香点真凶 此女非是旁人,正是曹昊的小妾,当初的长安第一名妓,玉玲珑! 按大唐律法,玉玲珑和石真**,要判处一年半的流刑。曹月婵对崔耕说过,自己曾想把这个案子压下去,就给了玉玲珑一笔钱,让她远走高飞了。 万没想到,她会出现在会春楼的地下密室中。 崔耕道:“玉玲珑,你为何会出现在此地?” 玉玲珑微微一福,道:“妾身当日和石真做下丑事,被夫君发觉。夫君一怒之下杀了石真,却念及夫妻之情,只是将妾身逐走了事。不期然,妾身的命不好,被奸商凯拉迪斯发现了踪迹,将我掳入府中。妾身抵死不从他,就被关在这会春楼的密室中。” “原来如此,也真够可怜的。” 莫看玉玲珑和曹昊**,才发生了后来的这一切。但说到底,崔耕对玉玲珑还真恨不起来。 本来么,人家玉玲珑喜欢的是李重俊,从始至终就不喜欢曹昊。只是命运的压力,让她不得不投入了曹昊的怀抱。 潘**谋杀武大郎着实可恨,但她若只是和西门庆**,说不定还会被后世讴歌为妇女解放的先驱呢。 崔耕看向李隆基道:“太子殿下,能不能给本王一个面子?” “冀王想怎么样?” “玉玲珑被流放一年半,对任何人都没 什么好处。不如……咱们就当没见过她。作为代价,本王也不追究凯拉迪斯的掳掠妇女之罪。” 说完了,他无所谓地看着李隆基, 反正李隆基答应下来,自己就算做了一件不知道是好事还是坏事的事,若是他不答应也没什么。 好在李隆基稍微一考虑,就点头道:“难得冀王如此怜香惜玉,本太子又何必枉做小人?玉玲珑!” “妾身在。” “本太子赏你一百贯聚丰隆银号的钱票,拿了钱就回乡吧。” “是。” 崔耕道:“本王也给你一百贯钱。” “谢冀王。” 按说事情发展到现在,今日之事就算彻底结束。虽然出了很多不如意处,但崔耕解决了甲香失窃案,也算小有收获。 可是,就在玉玲珑取了钱票要走之时,崔耕陡然间闻到一股奇香扑鼻。 “嗯?不对!”崔耕心中一动,道:“玉玲珑,你给本王站住!” “不知冀王还有何吩咐?” “吩咐?哼哼!”崔耕一阵冷笑,厉声喝道;“臧希烈,给本王把玉玲珑拿下!” “喏!” 臧希烈可没什么怜香惜玉之心,这种情况下韦陀降魔杵不大好用。他迈步向前,右手铁钳子一般锁住了玉玲珑的脖颈,道:“小娘子莫动!动一动,老子掐死你!” 李隆基着急 道:“冀王,你这是干什么?欺负一个弱女子,有意思吗?” 崔耕却是毫无惭愧之色,他想了一下,“太子殿下,咱们单独谈谈?” “谈谈?谈什么?” “可谈的事情太多了,比如说……曹昊杀人案?” “这……” 李隆基面色阴晴不定,但最终还是点了点头,道:“尔等都下去吧。” 崔耕也命臧希烈退下,功夫不大,现场只剩下了李隆基和崔耕二人。 啪!啪!啪! 崔耕轻拍了三下手,道:“世传本王乃花丛圣手,略施手段,就引得两国公主下降。不过,今日一见,比这子殿下您还是大大不如啊!” 李隆基的目光有些闪烁,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还什么意思?太子殿下真是明知故问。挑明了吧,那玉玲珑的真正奸夫,却不是什么上京赶考的举子石真,而是……你!” “笑话,怎么可能是本太子?我何等身份,会勾搭一个有夫之妇?” “本王却以为,若能取得聚丰隆的掌控权,太子殿下就未必不会对一个有妇之夫伏低做小。” 顿了顿,崔耕又道:“本王原来还有些奇怪呢,曹昊再不堪,长相还是拿得出手的。他也读过几本书,家资更是豪富……玉玲珑怎么就那么看不上曹昊,非要勾搭一个普 通举子呢?现在本王算是明白了,那是一个比李重俊更优秀的人指使的。李重俊几乎为太子,你却是当朝太子。论武力,论文才,你都在李重俊之上,由不得那玉玲珑不动心。” 李隆基一甩袖子,道:“这一切都是冀王你的猜测之言,做不得准的。” “猜测之言?”崔耕摇头道:“不,本王有证据!” “什……什么证据?” 崔耕道:“就是玉玲珑身上的香味儿!那是龙涎香之香,最能保持持~久。我来问你,长安城内只有你和太平公主各有一块龙涎香,玉玲珑衣服上的龙涎香到底是从哪来的?” “我……” 李隆基万没想到,竟然是龙涎香出卖了自己,强自镇定道:“兴许……兴许是凯拉迪斯有另外一块儿龙涎香呢?” “哼,凯拉迪斯?”崔耕道:“你莫忘了,玉玲珑刚才说了,凯拉迪斯掳掠了她,她却坚决不从。在这种情况下,凯拉迪斯是疯了,还用名贵的龙涎香给玉玲珑熏衣?” 崔耕站起身来,在屋内缓缓踱步,道:“让本王猜一猜,玉玲珑原来乃长安第一名妓,阅历颇丰,又岂会看不穿你那点小心思?她就算从了你,肯定也得防着你过河拆桥。所以,事发之后,你不敢杀人灭口,只能用情义笼络。你参 加龙涎香之会,为的就是讨玉玲珑的开心。后来,不知为何,你和凯拉迪斯勾结上了。玉玲珑留在身边终究不妥。于是乎,你就和玉玲珑商量,让她暂去波斯避一避风头,待你登基为帝后,再把她接回来。玉玲珑应允,凯拉迪斯领命,就暂且让她居住在这间密室中,待合适的日子,再送她出长安往波斯一行。” 崔耕分析地环环入扣,宛若亲见,李隆基听了,不由得浑身上下,冷汗淋漓。 不过,他终归是后世的唐明皇,紧要关头,心神不乱,苦思对策。 忽然,他眼前一亮,道:“冀王说了这么多,唯一算得上证据的就是玉玲珑身上的香味儿。单靠这条给曹昊脱罪,可是远远不够。再说了,你若是真有什么决定性的证据,又何必跟本太子私谈,公之于众不就行了吗?” 崔耕道“没错,现在本王是没什么决定性的证据。但是,我之前以为此案并无蹊跷之处,所以,没有详查。本王人称崔青天,莫非太子殿下以为……我就真的没有能力令本案大白于天下吗?” 李隆基有些气短,道:“你……你到底想怎么样?” “不是本王想怎么样,而是太子殿下想怎么样?到底是跟本王拼个鱼死网破,还是就此妥协,您自个儿掂量吧。” 第1165章 倒崔新思路 李隆基赌性甚重,要不然也不会在根基奇劣的情况下,发动两次政变,最终君临天下了。 但是,他再愿意赌,那也得分跟谁赌。李隆基跟崔耕赌就从没赢过,再大的赌**得消磨完啊。 最终,李隆基还是选择了妥协。 第二天,苏珦上奏,曹昊杀人案证据确凿,理应流放岭南道。李旦再下旨,特赦曹昊杀人之罪,这个案子就算了结,曹昊直接回家。 这是最符合律法,也是封建社会最不讲理的做法了。 对,曹昊是杀了人了,也确实犯了法了。但朕是皇帝,出口成宪,赦免他的罪过,你能怎么着? 在崔耕没出现的历史中,武则天就来过这么一手。 张昌宗在定州造大佛,请求佛祖保佑自己做皇帝,与谋反无异,证据确凿。 宋璟负则审理此案,还没问几句话呢。武则天的圣旨就来了,赦免张昌宗的一切罪过。 宋璟当时气的肝儿颤,道:“早知如此,我还审什么啊。张昌宗来了之后,先打他几十棍,出口恶气再说。” 当然了,曹昊杀死的奸夫,李旦这个赦免倒是没引起百姓们什么反感。甚至于不少人觉得,皇帝陛下圣明,****必须死。 至于崔耕牵扯到此案中,更是于他的名声无碍。 …… …… 太子东宫。 李隆基的脸上乌云密布,咬着牙道:“凯拉迪斯,你这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东西,还敢来见本太子?你知不知道,本太子为了弥补你捅下的漏子, 付出了多么大的代价?” “小人有罪,太子殿下息怒!太子息怒啊!” 凯拉迪斯嘴上说得还算诚恳,但脸上却无多少诚惶诚恐之色,道:“小人今日前来,这不是将功补过吗?” 说着话,将一个锦盒推了过来。 李隆基打开一看,却是一百万贯聚丰隆银号的钱票,他这才神色稍霁道:“虽然不足以弥补本太子的损失,但也聊胜于无了。” 凯拉迪斯却道:“小的今天来,可不是只想弥补太子殿下的损失的。” “怎么?难不成你还想做泉州刺史?简直白日做梦!” “别介啊,小的做了泉州刺史,对太子殿下您也不是没有好处,另外……” “怎样?” 凯拉迪斯眨了眨眼睛,道:“小的不光给您钱,还愿意献上一计,帮您去除大唐的心腹大患!” 李隆基不屑道:“就你?那么多良辰猛将都做不到的事,你一个胡商能办到?” “王爷您莫看不起人啊,俗话说得好,智者千虑必有一失,愚者千虑必有一得。当局者迷旁观者清,他山之石可以攻玉……” “行了,行了,还一套一套的。你到底有什么法子,说来听听。” “小人以为,您一直搞错了方向。虽然现在大唐有分~裂之忧,但您屡次算计崔耕,实为不智。” 李隆基模模糊糊地好像意识到了点什么,心中一动,道:“嗯?有点意思,继续说下去。” “是。崔耕足智多谋,虽然现在手中无兵,但仍旧不好 对付。但是,那燕王李重福仅仅是中人之姿,虽然坐拥重兵,却并非不可图谋。他若一死,崔耕就是有通天之力,又如之奈何?” “妙啊!” 李隆基眼前一亮,道:“李重福一死,崔耕还有什么理由割据天下?此乃釜底抽薪之局也!只是……那李重福也不是那么好图谋的吧?” “太子殿下勿忧,咱们如此这般,这般如此。” 李隆基越听越是对凯拉迪斯另眼相看,道:“凯拉迪斯有如此见识,恐怕不是普通的胡商吧?” 凯拉迪斯微微一躬身,道:“在下的身份的确没那么简单。但是,只要小人在大唐,就是太子殿下最忠诚的臣子。” “只要在大唐。就是我最忠臣的臣子?好!”李隆基猛地一拍几案,道:“本王赏罚分明。你献计有功,那泉州刺史之职,就包在本太子的身上。三日之内,必有佳音。” “谢太子殿下!” …… 第二日,李隆基抖擞精神,入宫面圣。 公允地讲,李旦做皇帝比李显称职多了。他既没有一个败家老婆,也不喜欢任人唯亲,政治智慧还相当高。 当李隆基进甘露殿时,他正在看一份奏折。 “儿臣参加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起来吧,赐座。”李旦头也不抬。 “是。” 李隆基坐下,却不好打搅李旦看奏章,只得在一边默默等候。 大约一刻钟后,李旦才抬起头来,道:“这份奏章有意思啊,三郎你也看看。” 李隆基 接过来一看,却是右补阙辛替写的一份奏折。 当初,吐蕃要求与大唐和亲,李显有意拿李旦的两个女儿凑数。李旦当然不乐意,就令两个女儿出家,李金仙被赐号为金仙公主,李持盈被赐号为玉真公主。 唐隆政变后,李旦有意让两个女儿还俗。但两个公主觉得,做女道士既无拘无束,又不耽误结交青年才俊,比当公主强多啦,没有答应。 出于补偿心理,李旦准备给她们俩各盖一个大道观,每个道观耗资都在一百万贯以上。 辛替上这个奏折,就是劝告说,中宗李显挥霍无度,弄得天怒人怨。既然陛下您发动唐隆政变,一改前弊,就该谨慎行事,莫重蹈李显的覆辙啊。 李隆基看完了奏折,沉吟道“父皇息怒,儿臣以为这辛替是忠臣。” “哦?何以见得呢?” “谁不知道,您对两位公主爱若掌上明珠。为两位公主各花一百多万贯,朝廷也不是出不起。辛替反对此事,得不到多少好名声,还触怒了您。他不是忠臣又是什么?” “嗯?”李旦眼前一亮,道:“难得三郎有如此见识,让你做太子,朕没选错人啊。” …… 二人又说了几件其他政事,气氛渐渐融洽起来。, 忽然! 李隆基“噗通”一声,跪倒在地,道:“儿臣有要事禀报,还请父皇屏退左右。” 李旦先是一愣,随即摆了摆手,道:“成,你们都下去吧。” “遵旨!” 伺候的太监宫女退去。 吱扭扭~~ 甘露殿的大门关上了。 李旦这才问道:“三郎你到底想说什么?” 李隆基道:“儿臣想跟父皇开诚布公地谈一谈。您觉得崔耕最近如何?” “哼,那还用问?你精心布置的聚丰隆之事,都被他搅合了,当真是气势如虹啊。” 李隆基点头道:““气势如虹”这四个字说得好。崔耕不仅聪明绝顶,而且运气爆棚,当真是气势如虹。反观咱们……屡败屡战,长此以往,您以为,还能坐稳这大唐江山么?” 李旦不置可否道:“那依三郎之见,我们父子应该如何做呢?” “当然是精诚合作,团结一致,把崔耕扼杀。实不相瞒,孩儿刚想出来一条釜底抽薪之计!” 然后,他简要地将凯拉迪斯所献之计,介绍了一遍。 李旦听完了,沉吟良久,道:“三郎此计妙甚,朕不及你多矣!好,就这么办,咱们父子精诚合作,为我大唐去除一痼疾。为表诚意,朕令你的两个哥哥和两个弟弟出外如何?” 李成器为宰相,其他三个兄弟都掌了兵权,真是令李隆基这个太子如芒刺在背。 闻听此言,他当真是喜出望外,道:“多谢父皇!多谢父皇!” …… 又说了一下此计的细节,李隆基告辞离去。 望着他远去的背影,李旦喃喃道:“精诚合作?哼,朕若是信了你,恐怕就要步了高祖的后尘了。” 随后,高声道:“杨思勖!” “奴婢在。” “你给朕把郭元振找来。” 第1166章 父子初联手 崔耕可不知道,一场针对他的**谋正在进行。事实上,最近他的心情相当不错。 首先是甲香丢失案彻底解决,林知祥、张元昌专门写了一封信来道谢。两个老头子的信崔耕当然不稀罕,但随信而来的,还有俞铃的一封书信以及几样广州小食。尺短情长、礼轻意重,崔耕心中甜丝丝的。 其次是,经过曹昊之事,曹天焦成了惊弓之鸟。老头子一边给曹昊广纳美妾,一边亲自登门,催逼崔耕和曹月婵的婚事。 老头子装可怜,说得声泪俱下,崔耕也觉得,自己和曹月婵都老大不小了,还有几年的青春可挥霍?三次帮助之约实在有些不合时宜。于是乎,他主动向曹月婵求婚。 曹月婵也不再矫情,婚礼开始紧锣密鼓地进行。 原本崔耕的打算是,曹月婵和卢若兰之间颇有些小心结,为免冲突,还是让她算到李裹儿这边。也就是说,曹月婵算卢雄的儿媳妇。李裹儿身份高贵,不会把曹月婵视作威胁,曹月婵也不会对李裹儿有什么争竞之心。 但是,崔耕和曹月婵准备成婚的消息一出,马上就轰传天下。崔耕的便宜老爹崔元综,自然也得到了消息。 崔老头儿膝下无子,是把崔耕当亲儿子看的。他仔细一琢磨,不成!在自己这一支里,崔耕只娶了番邦女子拉达米珠。而且,崔耕和***有约定,长子姓阿史那氏,算突厥默啜可汗的孙子。 按说,次子就该姓崔了吧?可这么多年过去了,拉达米珠只是又生了一个女儿而已。 眼瞅着自己这枝要绝后啊,那怎么成? 这回崔耕又要纳妾了,很好,曹月婵必须算自己这一枝的。自己还想好好享受一下含饴弄孙之乐哩。 于是乎,他赶紧命人快马加鞭,给崔耕送了一封信,把自己的想法讲明。并且明确提出,自己和老伴儿要以父母高堂的身份,参加崔耕和曹月婵的婚礼。 崔耕和曹月婵自 然无可无不可。 但是,崔元综现在任鄂州刺史,离着长安路途甚远。老头儿年纪大了,又受不得舟车劳顿,只能慢慢前行。所以,这婚期一再后挪,最后是定在了三个月之后。 …… …… 时光似箭,倏忽间,一个月的时间过去了。 这一日,正是朔日大朝会,在京九品以上文武官员都要参加,崔耕自然也不例外。另外,经常躲在幕后的太平公主李令月,也出现在了含元殿上。 按说这种朝会就是走个形式,决定不了什么事情。不过今日不同,酝酿了许久的恢复斜封官之事,今日要做出最后的决定。 支持这件事的,一为皇帝李旦,二为太平公主。反对这件事的,则是太子李隆基。 倒不是说李隆基就比李旦和太平公主高尚,关键在于,他根基太浅,那些斜封官有投靠李旦的,有投靠太平公主的,就是没多少投靠他的。 崔耕则既不支持也不反对。 当然了,争论起来,用不着这些大佬亲自上场。 现在反对斜封官的旗手是宰相姚崇和宋璟,支持斜封官的旗手是宰相萧至忠和御史大夫窦怀贞。 下面的官员各自站队,争了个不亦乐乎。 公允地讲,说李显把朝廷弄得乌烟瘴气,是指他封的斜封官太多,朝廷实在供养不起。但是,要说斜封官就比不上朝廷通过正式途径任命的官员,那也未必。 莫忘了,这年头人们的入仕方式,主要还是门荫入仕,其次才是科举。而主持科举考试的,不过是六品的吏部考功员外郎。 依靠祖先功勋入仕的人,就一定比依靠祖先钱财入仕的人来得强?那怎么可能? 一个显着的例子可以证明:李隆基发动先天政变后,将斜封官尽数罢去,全部通过正规途径任命官员。 当年,等到新任命的官员入朝拜谢的时候,李隆基召集所有的县令到宣政殿殿庭上,以如何治民为题命他们各自作策文一篇。 其中只有鄄城县令韦济词理最佳,玄宗特意将他提升为醴泉县令。其他二百多人,虽然没有达到要求,但李隆基捏着鼻子认了,暂且让他们上任。另外还有四五十个人实在不行,就把他被放回家中继续学习。 主持这场铨选的人是谁?吏部侍郎卢从愿和李朝隐。 这二位都是着名的清官能吏,总不能说是因为他们受贿才造成这种现象吧?事实上,大部分被举荐为官的人,本来就不咋样,卢从愿和李朝隐也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最后,李隆基为了面子,将卢从愿和李朝隐贬官出外,这事儿也就不了了之了。 所以,今日朝臣分为两派别,唇枪舌剑争论不休,最终也没争出个结果来。 李旦轻咳一声,道:“看来大家对于是否恢复斜封官一事,有很大的争执啊。俗话说得好,谋不可决于众,朕知之矣。” “陛下此言差矣……” 姚崇脖子一梗,又要发表一篇长篇大论。 但李旦却是微微一摆手,面色微沉,道:“朕意已决,姚爱卿退下。” “呃……是。” 姚崇是名相不假,但他不是迂腐之人。此时见李旦这副表情,也就不敢再固执己见了。 随后,李旦看向李隆基道:“三郎,你怎么看?” 李隆基道:“先前儿臣是反对尽复斜封官的,因为这些人很多是通过贿赂韦庶人(韦后)得官。不过现在……” “怎样?” “现在仔细想想,这里面也有些人,是受先帝的恩惠而得官。先帝赐福,陛下褫夺,此举对先帝也太过不敬。” 太平公主轻笑一声,道:“太子想要改弦更张就直说嘛……绕什么圈子啊?” “呃……我并非改弦更张。”李隆基道:“我以为,如果是要恢复斜封官,就要对天下人有个说法,比如……斜封官是否可以成为定例?” 李旦摇头道:“当然不可能。先帝封了一万多个斜封官,朝廷不堪胜负。怎 能再予增加?朕宣布……下不为例。” “那也不妥吧?万一陛下有宠幸之人,愿意施加恩典,若是一点都口子都不开,又怎显皇帝之尊?再说了,宰相尚可举荐某人为官,皇帝就不可以吗?” “三郎此言,似乎也有些道理。”李旦沉吟良久,道:“既如此,每年皇帝可以不经有司,特旨加封三人为官。太子为储君,可奏请皇帝,不经有司加封一人为官,永为定例。呃……太平公主有大功于国,也可奏请一人为官,不为定例。” 李隆基道:“既如此,儿臣并无异议。” 太平公主也道:“陛下所言甚是。” 李旦又看向崔耕道:“冀王,你呢?” “我?微臣当然也无异议。” 至此,朝廷四大巨头达成了妥协,他们决定的事儿,姚崇宋璟纵是反对也没用。 群臣齐齐跪倒在地,道:“陛下圣明”。 紧接着,李隆基一朝权在手便把令来行,道:“启禀父皇,您既有此意,儿臣刚好要举荐一人为官。” “不知太子要举荐何人?” “儿臣要举荐的是一波斯胡商,其名凯拉迪斯。近日有一宫人不知受了何人的指使,欲往儿臣每日所服的赤箭粉中下毒。幸得凯拉迪斯发现,救了儿臣一命。所以,儿臣想给他个恩典。” 赤箭粉,就是后世的天麻,这年头是作为保健品,给贵族服用的。 李旦道:“凯拉迪斯救了三郎一命,理应重赏。不知你想让他做什么职司啊?” “儿臣想让他为泉州刺史。” “不可!”崔耕脱口而出。 开玩笑,泉州林家,,乃是崔耕最可靠的盟友之一。若李隆基的心腹凯拉迪斯为泉州刺史,那林家可就永无宁日了。所以,崔耕必须据以力争。 李隆基却是眉毛一挑,道:“敢问冀王,有何不可?” 崔耕道:“这事儿不是明摆着吗?就算是斜封官,也没有一开始就为一州刺史的道理。而且,泉州已 于前年升为上州,泉州刺史乃是正三品的职司。那胡商凯拉迪斯的升赏也太过迅速了。?” 李隆基却不以为然地道:“刚才父皇下的旨意,可没有对举荐的官职进行限制。冀王当时同意,现在却要出尔反尔,莫不是有什么私心不成?” 崔耕怒道:“话怎么能这么说?虽然陛下的旨意没有对官职进行限制,但难道你能让某人为飞骑大将军?你能让某人为兵部尚书?真是岂有此理?!” 李旦打圆场道:“说起来,还是朕思虑不周之过。这样吧,朕这条旨意再加一个补充,举荐京官不得超过五品,外官不得为四大都督府长史以及六大都护府都护。” 崔耕听了,一口老血好悬没喷出来,道:“陛下这么说,那凯拉迪斯为泉州刺史的事儿,就这么定了?” 李旦不悦道:“定了又如何?莫非朕的旨意,要三番四次的修改,冀王才高兴?” 顿了顿,又缓和了一下语气,道:“冀王回朝之后,没什么具体职司。这样吧,传朕的旨意,再给冀王加一个中书门下平章事的衔儿。” 中书门外平章事就是宰相,这就是李旦打一巴掌给个甜枣了。 但是,现在大唐的宰相多了去了,多崔耕一个不多,少崔耕一个不少。如果可能的话,崔耕宁愿不要复相,也不愿意凯拉迪斯为泉州刺史。 但是,李旦做出如此姿态,他再不依不饶的,那就确实不占理了。 说到底,现在泉州是朝廷的地盘,崔耕有什么资格说三道四的? 他只得跪倒在地,道:“谢陛下隆恩。” 李隆基现在心里边高兴极了——以一个虚职宰相,换泉州刺史之职的谋划成功了!不容易啊,自己和崔耕斗了那么多次,终于取得了一次胜利。 然而,他这股高兴劲来得快去得更快。 太平公主李令月笑吟吟地道:“启禀陛下,臣妹也想推荐一人为官呢。” “嗯?你想推荐何人?” 第1167章 杨家来道谢 “周利贞。本宫想举荐周利贞为广州都督。” “不行!”李旦、李隆基和崔耕齐齐出声。 周利贞他们当然知道,此人在则天朝官居殿中侍御史,乃是“三思五狗”之一。 对于李旦和李隆基来说,当初李旦第一次为帝,刘皇后和窦德妃不明不白死在皇宫之中,下旨肯定是武则天下的旨。但具体执行的是谁?恐怕武三思逃不了干系,周利贞有没有参与其事,着实可疑。 对于崔耕来讲,当初他为剑南道查访使时,曾经被蜀中第一富商宋霸子之子宋有斌袭击,而挑拨宋有斌动手之人,正是武三思派去的周利贞。只是后来,张昌宗势大,李显和武三思达成了妥协,此事就不了了之了。 可以说,周利贞对他们双方来讲,都是眼中钉肉中刺。 只是周利贞比较聪明,在武三思被杀之后,没有转而依附韦后或者宗楚客,而是自请出外,受封为桂州都督。 桂州就是后世的广西桂林,在大唐年间称得上标准的天高皇帝远。 唐隆政变后,无论李旦父子还是崔耕,都懒得继续和他计较。 但话虽如此,不代表这就原谅他了啊! 广州都督总揽岭南道军事大权,比桂州都督不知强了多少倍了,这如何能忍? 太平公主却不慌不忙地道:“怎么?冀王连这个面子,都不愿意给本宫?” “不是不愿意给,而是……” “而是什么?哦,本宫明白了。广州都督管得到泉州,你是害怕他对你的家乡不利吧?” “广州都督管得到泉州?” 崔耕经太平公主一点,顿时眼前大亮! 他现在才算明白太平公主的意思:周利贞已经投靠了太平公主。 虽然周利贞意图行刺过自己,但那不是没成功吗?算不上什 么解不开的死结。 周利贞和李旦父子的关系则不同,刘皇后和窦德妃的尸首现在还没找着呢,他根本就解释不清。 所以,周利贞是注定不会投靠李旦父子的。 自己不是怕凯拉迪斯对泉州林家不利吗?那好,周利贞的官职可以压凯拉迪斯一头。 尽管广州都督只能管军政,不能管民政,但是没关系,只要双方能达成一定的平衡,不让林家太吃亏就成。林家在泉州累世经营,作为地头蛇对付一个毫无根基的刺史,也不是没有胜算。 想到这里,他点头道:“哪里,公主说笑了……本相同意周利贞为广州都督。” 太平公主又看向李隆基和李旦,道:“皇兄,太子,你们以为呢?这广州都督,可不在四大都督府长史和六大都护府之内哩。” 所谓四大都督府,就是益、杨、荆、并四州大都督府,其大都督向来为亲王遥领。六大都护府,即安西都护府、安北都护府、安东都护府、安南都护府、单于都护府、北庭都护府,广州都督府未在其列。 “我……” 李旦和李隆基倒是不想答应呢,但他们无话可说。 道理很简单,无论怎么反对,太平公主都可以借他们刚才怼崔耕的话来怼他们! 作茧自缚,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不外如是。 李隆基更是想到,自己刚才以泉州刺史换空头宰相,非但没赚,还白亏了一个宰相啊!这局自己又是大败亏输! 但不管怎么说吧,朔日大朝会上,京城九品以上的官员都在场,李旦身皇帝总不能不讲理。 最终他只得道:“就依照太平所言,周利贞可为广州都督。” “谢陛下。” …… …… 朝堂一场争执,崔耕又夺了最大的彩头。对朝廷风向甚 是敏感的官员们,开始逐渐向崔耕靠拢。 当然了,即便崔耕复相也只是个名头而已,依旧没什么军国重事归他处理。他若想影响朝政的话,更多的是通过太平公主。 这一日,崔耕正在府中闲坐,忽然,吴知面色有些古怪地走了进来。 “崔相,郭仲翔夫妇来拜。” “奇怪了,郭仲翔自从上次差点被本官利用之后,就被郭元振禁足了。怎么今儿又来拜见本官?” 吴知的面色依旧古怪无比,道:“呃……大概是被他老婆逼着来的吧。” “郭仲翔的老婆?你是说杨娇?” “正是。” 崔耕当时就有些急眼,道:“我说老吴,你脸上这副表情是怎么回事儿?别人不知道,你还不知道吗?本官和杨娇之间,绝对是清白的!” “不是……我也没说您不清白啊!”吴知道:“这您可误会我了,在下想笑的不是这件事儿。” “到底是什么事?” “今儿来的人,可不只郭仲翔和杨娇,还有杨娇的一大家子呢。这些人都想见见您,谢谢您救了杨娇。” “都来了?” 崔耕稍微一想就明白吴知的意思了,若自己是一般人,杨家此举倒是足见诚意。但以自己如今的身份,这些人今日之举很有攀高枝之嫌。 他说道:“既然来了,就都让他们进来吧。” “是。” 功夫不大,在吴知的引领下,郭仲翔、杨娇以及杨娇的家人们走进了客厅。 见礼已毕,略微寒暄几句后,崔耕才算明白杨家的家庭结构。 杨娇他爹叫杨志谦,生有三子四女。三子分别为:杨玄琰、杨玄圭、杨玄敫;四女分别为:杨怜、杨娇、杨惜、杨美。 杨娇是次女,已经出嫁。其余的三子三女却都尚未成亲。 莫看杨志 谦乃弘农杨氏之后,其父甚至做过大唐的金州刺史。但杨志谦却过得不咋样,并无一官半职在身。 接下来就到了杨志谦的表演时间,他非常卖力气的拍崔耕的马屁,却拍不到点子上,硬是破了“千穿万穿马屁不穿”的铁律,弄得崔耕一阵尴尬。 就是杨娇都觉得非常不好意思,一边不断给自己的老爹使眼色,一边对崔耕致以歉意的眼神。 终于,崔耕觉得时间差不多了,道:“若杨老爷子没别的事儿,今日就到这吧。本官公务繁忙,少陪了。” 这就是逐客之意了。 杨志谦摇头道:“在下今日除了向崔相致谢之外,还有一事相求。” “什么事?”崔耕随口应道。 与此同时,他也做好了准备,只待杨志谦向自己求官,自己就让他找郭元振去。 不过,杨志谦的回答,却大出崔耕的预料之外,道:“小儿玄琰顽劣,在下实在管教不住。崔相有经天纬地之才,能否让他拜您为师呢?” 噗! 崔耕含在嘴里的一口茶汤喷了出来,哭笑不得地道:“你说什么?” “唉,我这个长子玄琰,平日里最爱跟街上的无赖子厮混,哪个月不得把人打伤个三五次的?在下除了要出汤药钱外,还分外的担惊害怕。唯恐他哪天一时失手,把人给打死了。崔相您能耐大,能否替我管教一二啊!” “杨老头,我说你想什么呢?”不待崔耕发言,吴知就忍不住了,道:“崔相的徒弟是谁?立节郡王薛崇简,安国公论功仁。别说是你儿子了,就是你自个儿也不配当崔相的弟子!” 崔耕打圆场道:“诶!老吴你莫要乱说,我和伏远侯郭恪平辈论交,按说就和郭仲翔是一辈。杨老爷子可以算做是本相的长辈 ,我怎么能让他拜师呢?” 那言外之意,杨志谦,你儿子和我是一辈,拜师的事儿你就莫想了。 但杨志谦依旧不放弃,道:“纵然小儿不配拜崔相为师,但留在崔相身边当侍卫总没问题吧?” 崔耕上下打量了杨玄琰一番,道:“令郎今年不到十六吧?虽然身量已经长成,但这年纪实在是小了点,做侍卫也不合适。” 刚才杨志谦让杨玄琰拜崔耕为师的时候,他满面通红,低下头去,似乎感到极为羞耻。 但是,现在崔耕质疑他当侍卫的能力,他可不干了。 “崔相,你莫瞧不起人啊!” “怎么了?” “还怎么了?告诉您,我今年的确不到十六岁。但是,要论当侍卫这活儿,我认了第二,没人能认第一。” “你拉倒吧。”吴知不屑道:“你小小年纪,能有多少本领?真有本事的话,你跟崔相身边的大将臧希烈练练。万骑大将军王毛仲知道吧?都不是臧希烈的一合之敌。” 杨玄琰鄙视地看了吴知一眼,道:“死胖子,你听明白没有?我说我是侍卫第一,可没说自己是猛将第一。” “什……什么意思?” 杨玄琰傲然道:“我承认,自己打架不如臧希烈将军。但是,他做侍卫却不如我。知道吗?我自从出生以来就直觉甚强,街头打斗,从来没人能偷袭我。甚至有人认为,大唐十大宝物之一的警恶刀,落到我手里了。换言之,只要我在崔相身边,刺客就别想偷袭崔相。” 崔耕笑道:“街头打架的经验并不可靠。慢说只是“传言”警恶刀到了你的手里,就是真到了你手里……嗯?杨玄琰?警恶刀?” 他陡然间心中一动,改口道:“你留你在本王身边为侍卫……也无不可啊!” 第1168章 玄琰陷命案 崔耕这么说,当然不是看上了杨玄琰的什么超强直觉,而是赫然发现这杨玄琰到底是何许人也。 “琰”是生僻字,崔耕还以为他叫“杨玄炎”呢。现在这个名字和“警恶刀”联系起来,其名字就肯定是“杨玄琰”。 换言之,此人就是中国四大美女之一杨玉环的生身之父。 史有所载:贵妃父杨玄琰,少时尝有一刀,每出入于道途间,多佩此刀。或前有恶兽,盗贼,则所佩之刀铿然有声,似警于人也。 崔耕暗暗琢磨,虽然杨玉环要十几年后才会出生,但让杨玉环他爹给自己当侍卫,还真是想想都挺过瘾啊。 崔耕虽答应了此事,杨玄琰却不必马上上班。崔耕给了他三天假,让他把家里的一切都安排妥当,再来冀王府里任职。 可是,第二天杨志谦就找上门来,“噗通”一声跪倒在地,道:“还请崔相救救我儿玄琰啊!” “杨玄琰怎么了?” “他……他昨日回去之后,又出去和那帮无赖子厮混。没成想,遇着以往的仇人打了一架。今日万年县来人,把我儿捉了去,说他把人打死了!” “打死人了?动刀没?” “没有。当时那人也没怎么样,可当天夜里就死了。” “这样啊……” 历史上关于杨玄琰的记载甚少,崔耕也不确定他少年时,是否吃了这么一场人命官司。 到底是历史上就发生过此事,还是自己改变了历史? 异或是此案另有隐情? 甚至……此案就跟肖放杀人案一样,那 人实际上是为旁人所杀? 但不管怎么说吧,自己把杨玄琰收为侍卫,他进了监狱,于情于理,自己都不能不管。 想到这里,崔耕道:“那咱们就一起去万年县看一看。不过,事先说明,若果真是令郎误杀了人,那也只能是依律治罪。” 杨志谦有些不甘心道:“崔相您位高权重……” “嗯?莫非你要本相徇私枉法?” “不是……唉,好吧。” 当即,崔耕带着几个伴当以及杨志谦往万年县方向而来。 到了衙门前,命衙役通禀。 功夫不大,万年县令周瑟,带着县衙内的文武官员出来,将崔耕等人迎往二堂。 “嗯?” 还没到二堂呢,崔耕就远远看见一个身着御史服饰的人站在那里。 走近之后,崔耕认出来了。此人叫邓光宾,现在官居殿中侍御史,是李隆基的人。 “参见崔相。”邓光宾微微一躬身。 “好你个姓邓的,竟敢如此无礼!”崔耕身后的吴知喝道:“万年县令官居五品,都亲自迎接崔相了。你一个小小的六品侍御史,却在这里安若泰山。” 然而,邓光宾怡然不惧,道:“哪里,吴兄误会了。非是本御史无礼,而是不得不避嫌。” “避嫌?避什么嫌?” “瓜田李下之嫌!”邓光宾道:“在下风闻有杨玄琰者,一言不合,在天地楼殴死人命。按我大唐律例,即便不斩立决,也应流放岭南道。可此人身份特殊,和郭相和崔相都有关联,恐怕有人想徇私舞弊,为其开脱。 在下*为国家御史,自应对此案严加监督。若我出去迎接崔相,知道的说我是出于礼节,不知道的,恐怕会说我怕了崔相呢。” 这番话当真说得是义正词严,掷地有声。 与此同时,崔耕也真是气的肝儿颤。 主忧臣辱,吴知一阵冷笑道:“好,好一个邓御史!好一个风闻而来!你这鼻子,恐怕比之二郎神的哮天犬,都要强上几分哩。” 邓光宾当然听出来吴知在骂自己是狗。 他也不着恼,面色冷峻道:“不敢当,只是食君之禄忠君之事而已。” “你……”如同一拳打在了空气上,吴知不知如何接茬。 崔耕接话道:“邓御史就在现场也好,且看本相有无徇私舞弊之处。某行事光明正大,却是不惧人看。” “哼,希望崔相心口合一。” 很显然,这邓光宾对崔耕颇有成见,再加上他就是冲着崔耕来得,气氛一阵沉凝。 万年县令周瑟谁都不敢得罪,略微说了几句场面话后,干脆直接下令升堂。 威武! 在衙役的呐喊声中,被告杨玄琰被押了上来。 周瑟一拍惊堂木,道:“咄!大胆的杨玄琰,你是如何在天地楼上杀死姜仁义的,还不从实招来。” “大人,这事儿不赖我啊!”杨玄琰依旧是那副七个不服八个不忿的表情,道“我和姜仁义都是街面上混的,三个月前,一言不合打了一架,他没打过我。按说这事儿就过去了,可这小子觉得丢了面子,从此对我不依不饶了。他先是找我打了 几架,每次都大败亏输。后来,他又玩起了偷袭。昨日我和几个要好的兄弟喝酒,庆祝我能去冀王身边做侍卫。可这姜仁义竟然装扮成天地楼的伙计偷袭我,还动了刀子。要不是我警觉甚强,当场就得被他刺死。” 周瑟道:“所以,你就怀恨在心,杀了他?” “哪啊?”杨玄琰哭笑不得地道:“我跟在崔相身边做侍卫,前途无量,哪有心思跟他较劲?当时不过是把他制服了事。” “那照你的意思,完全是姜仁义自己找死,你完全无辜喽?” “呃……也可以这么说。” “狡辩!”周瑟大怒道:“若你所言为真,当时你为何不以“谋杀”之罪,将姜仁义送官?若你所言为真,因何姜仁义当晚就死于家中?” 杨玄琰咽了口吐沫,道:“我说大人,这就是你不讲理了。咱杨玄琰既在街面上混,就得守街面上的规矩。有事没事就报官,谁还看得起我啊?至于姜仁义为何当晚就死了么……” “怎样?” 杨玄琰耸了耸肩,道:“我不知道。” “哼,你不知道,有人知道!”周瑟一拍惊堂木,道:“带原告!” “带原告啊……” 在衙役们的呐喊声中,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太太被带上了大堂。 这回周瑟的语气就非常和蔼了,先是准她席地而坐,然后才开始问案。 这老太太正是那姜仁义的老娘,一听周瑟问案当即潸然泪下,道:“还请大人为老婆子我做主啊!我儿姜仁义虽然不算什么好人, 但从未犯过什么大案,对老婆子也算孝顺。不成想,昨日和杨玄琰起了冲突,被他下重手打死。可怜我儿,哀号了整整一宿才断了气儿,死的苦不堪言啊!” 侍御史邓光宾这回可找着理了,道:“周县令您听听,老太太如此可怜,岂会撒谎?如今人证物证俱在,还请速判杨玄琰一个故意杀人之罪。” 周瑟非常为难地看向崔耕道:“崔相,您以为呢?” 崔耕淡淡地道:“有了人证,还得有物证。可验尸了没有?” “已经验了。” “再验一次。” “是。” 周瑟传令下去。功夫不大,姜仁义的尸身被抬上了大堂。 仵作仔细查看,半个时辰后回报道:“死者颈部有一勒痕,舌并未外出,身上有青紫伤痕数道,应为人殴打致死。” 周瑟道:“崔相您看,这回可是人证物证俱全了。” “呃……” 崔耕眉头微皱,仔细思量此案还有没有什么漏洞。 邓光宾则站起身来,揪着杨玄琰就往外走,道:“你自个儿看看,这姜仁义就是被你打死的,世到如今,你还有何说?” “我……”杨玄琰也有些傻眼,道“我就抽了他几棍子,就抽到如此程度?这姜仁义也忒不禁打了吧?” “畜生!” 邓光宾飞起一脚,将杨玄琰踹翻在地。 然后,怒气冲冲来到崔耕的面前,道:“崔相,事到如今,你还有何说?” “我……”崔耕心思电转,道“如果姜仁义确实是被杨玄琰所杀,因何脖子上会有勒痕?” 第1169章 舍命来报仇 “对啊!”杨玄琰也反应过来,道:“我只是用拳头打了他,用棍子抽了他,可没有勒他的脖子!这事儿有古怪!” 邓光宾冷笑道:“难道依你们的意思,这姜仁义是自杀的?但是,其一,那他身上的伤痕怎么解释?其二,若是自杀,应该是舌头伸出嘴巴。但这姜仁义的舌头,却并未外伸。” 崔耕微微摇头,道:“那却不然。即便是自尽,也可能舌头并不外伸,关键是看那绳子所勒的位置。若在喉结之上,则舌头外伸。但若是喉结之下,舌头就不会外伸了。邓御史可以去看那勒痕,是否就在喉结之下。” “还有这种事儿?” 邓光宾赶紧去那尸体近前查看,果然勒痕是在喉结下边。 但他依旧不甘心,道:“即便如此,也只能说,姜仁义既有自尽的可能,也有被杨玄琰所杀的可能。而如今有姜仁义之母为证,他自杀的可能性并不存在。” 杨玄琰大怒道:“你也知道,这老太婆是姜仁义他妈啊。她说的话,能算证据吗?” 崔耕此时却已经暗暗有了个推论,不慌不忙地道:“邓御史莫着急,本官应该能够证明,这姜仁义是自尽的。” 然后,他起身来到那尸身的近旁,仔细观察这尸身的伤痕。 “邓御史、周县令,你们过来看。” 崔耕伸手一指,道:“单看这伤痕就能断定,姜仁义是一心求死。” “为什么?” “因为……这伤痕是他伪造的。其痕深黑,四边青赤,散成一痕,而又没有浮肿,此伤必是榉树皮伪造的伤痕无疑。” 周瑟奇怪道:“榉树又是什么树?” “呃,榉树乃是岭南道的一种树。其皮味苦无毒,下水气,止热痢,安胎主妊娠人腹痛。其叶也无毒,治肿烂恶疮。” 邓光宾质疑道:“既然榉树乃岭南所产,为何那姜仁义能得到此树皮,他又是通过什么途径知晓伪造伤口的办法的?” 崔耕摇头道:“那本官就不知道了。不过,此人既然下定决心,以自己的死来诬陷杨玄琰,肯定是下了一番苦功的,能得到这个方子也不算奇怪。” 顿了顿,又道:“其实,要验证这伤口是否榉树皮所伪造并不难。只要先将葱白捣烂涂模在青紫处,然后再用醋糟涂抹,最后水洗即可。若是真伤,伤痕颜色不变,但若是假伤,就会颜色尽去。” 周瑟道:“那还等什么,来人,快去取葱白、醋糟来。” 功夫不大,葱白、醋糟到了。 万年县仵作依着崔耕交代的法子,洗了姜仁义身上的伤痕。但见,果然,青红之色尽去。 周瑟深施一礼,道:“多谢崔相了。要不 是今天您在场,下官就冤死了一条人命。呃……您能不能告诉我,这榉树皮伪造棍伤之事,到底载于何典啊?下官也好细细研读。” 崔耕当然是根据后世的记载。 宋慈《洗冤集录》有云:南方之民,每有小小争竞,便自尽其命而谋赖人者多矣。先以榉树皮罨成痕损,死后如他物所伤。何以验之?但看其痕,里面须深黑色,四边青赤,散成一痕而无虚肿者,即是生前以榉树皮罨成也。先将葱白捣烂涂,后以醋糟,候一时,以水洗,痕即出。 当然了,现在还是大唐年间,这种冤枉人的方法,还没有流传天下。 但是,这不妨碍崔耕依此解释此事啊。 他当即敷衍说,这个法子并没有什么典籍所载,但自己为岭南道肃政使时,遇到过一些类似的案子。 其实验证是否真伤,没自己交代的那么麻烦,只要看那青紫处有没有肿胀就行了。 当一个人生前被殴打致伤时,血脉运行,会出现皮下出血,形成青紫肿胀。但用榉树叶敷在皮肤上染色,虽然颜色对了,但造不出肿胀来,很容易就可以辨别。 只是今日自己要让众人心服口服,才用了葱白、醋糟,彻底把伤口洗干净。 周瑟听完了,对崔耕更是佩服,连连道谢。 吴知却冲着邓光宾揶揄道: “邓御史,事到如今,你还有什么要说的没有?” 邓光宾深吸一口气,道:“崔相断案如神,明察秋毫,本官甚是佩服。” “我问的不是这个。”吴知道:“敢问邓御史,你今日险些冤死一条人命,不知作何感想?你不是食君之禄忠君之事吗?你不是刚直不阿随时准备弹劾崔相吗?” “我……” 邓光宾被吴知挤兑地脸上青一阵红一阵的,最终一咬牙一狠心,冲着崔耕跪下了。 咚!咚!咚! 邓光宾连磕了几个响头,道:“对不住了,崔相。在下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崔耕赶紧以手相搀,道:“好说,好说。邓御史尽忠职守,其实也没什么大错。” “多谢崔相体谅。在下告辞了!” 言毕,邓光宾转身,快步离去。 望着他远去的背影,崔耕一阵苦笑,道;“吴知,你这又何必?得饶人处且饶人嘛……瞅瞅,现在咱们把邓光宾得罪死了,这家伙指不定憋着什么坏主意报复呢。” 吴知却不以为然地道:“崔相你说这话我不赞同,谁不知道邓光宾是太子的人?就是没有今日之事,他也会想办法对付您的。” 崔耕无奈道:“说的也是。” …… 至此,这件案子已经可以结案了:姜仁义屡战屡败,无法找回场子,最终一时 想不开,用自己的死来诬陷杨玄琰。 姜仁义的老娘虽有诬陷之嫌,但证据并不扎实,又念其丧子之痛,不再深究。 杨玄琰无罪,当场释放。 …… …… 第二日一早,吴知又面色有些古怪地来到了崔耕的卧房内,道:“启禀崔相,杨家人又来谢恩了。” “全来了?” “不,就来了杨志谦、杨玄琰和杨怜。” “这可奇了怪了,让他们进来吧。” “是。” 崔耕暗暗琢磨,自己救了杨玄琰一命,杨志谦、杨玄琰前来道谢非常合理。 但是,杨怜来干什么? 自己对此女太有印象了,她是杨志谦的长女,二十多岁没有婚配,都成老姑娘了。 最关键的是,这杨怜比杨娇长得漂亮多了,就是比之李裹儿、俞铃都不遑多让。 如此美人,年纪这么大了还不嫁人,简直是暴殄天物。 对了,杨志谦带杨怜来,是不是想攀高枝,借着感恩的名头,送杨怜给自己为妾呢? 若果真如此……自己到底是答应,还是不答应呢? 正在崔耕胡思乱想之际,杨志谦、杨玄琰和杨怜走了进来。 “参见崔相!” “三位快快请起。” “谢崔相。” 分宾主落座,小丫鬟献上香茶。。 崔耕有些迫不及待地问道:“不知三位今日前来,到底所为何事呢?” 第1170章 二郎得龙泉 “玄琰乃是老朽的长子,虽然顽劣,但老朽一向爱若掌上明珠。他要是真的出了什么事儿,老朽就没法儿活了。” “昨日要不是崔相仗义出手,玄琰肯定得被万年县定个故杀之罪。” “冀王富有四海,老朽思来想去的,一般的凡物您恐怕看不上。” “您看怜儿如何?她虽然已经年过双十,但其气质姿色都是上上之选。” …… 杨志谦絮絮叨叨,局势似乎往崔耕猜测的方向滑去。 崔耕也暗暗做好了拒绝的准备。 本来么,就算不谈和太平公主的约定,马上就要和苦等自己的曹月婵成亲了,又纳了这么个天仙进来,这让人家曹月婵怎么想?。 他暗暗琢磨,嗯,待会儿该怎么开口,既表现出拒绝之意,又不让佳人伤心呢? 她年纪这么大了都没嫁出去,肯定心中一滩苦水吧。 真是难办啊。 “所以……” 正在崔耕为难之际,杨志谦已经开始总结陈词了,道:“就请崔相将小女献给燕王吧。” “不……嗯?你说啥?献给燕王?”崔耕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对啊,就是献给燕王。”杨志谦理直气壮的道:“老朽已经听说了,燕王虽有王妃,却还欠缺一位孺人。以老朽的家世和小女的姿色,不算辱没燕王吧?崔相向燕王献此佳丽,想必更能深得燕王的信任。这真是两全其美之策啊。” 擦! 两全齐美个鬼啊! 到了现在,崔耕已经对杨志谦的无耻,有了个新的认识。敢情这老家伙不仅想攀高枝,而且还嫌自己的枝头不够高! 好么,自己本来还以为她想把杨怜献给自己呢, 敢情儿人家瞄上李重福了。 恐怕他还做过美梦:李重福登基为帝,杨怜生下一子,那孩子成为大唐皇帝!他杨志谦就是大唐皇帝的外公了。 崔耕有些生硬的道:“杨老爷子把本相当成什么人了?献美求荣的奸佞小人吗?” “可不敢那么说。” 噗通! 杨志谦给崔耕跪下了,抹着眼泪道:“启禀崔相,您是不知道我这大女儿的苦啊!她的母亲才是老朽的原配,玄琰等人的母亲只是续弦而已。可怜的怜儿从小没了亲娘,长大之后又低不成高不就,错过了最好的婚配年纪。老朽对她有愧,就想给她找个最最如意的夫君……您就当可怜可怜老朽以及这个苦命的孩子吧。” “这样啊……” 崔耕见杨志谦一阵哭天抹泪的,顿时一阵不忍。 他叹了口气道:“好吧,那本官就修书一封给燕王。不过,他同意不同意此事,我可不敢打包票。” “不光是修书一封的事儿。”杨志谦道:“就让小女跟着送信之人一块儿去。老朽有把握,燕王见了小女,一定会动心!” 动心倒是很有可能,但你杨老头也太迫不及待了吧? 倏忽间,崔耕有些可怜杨怜摊上这么个爹了,道:“杨娘子,你果然愿意嫁给燕王为孺人吗?” “我……我……”杨怜低下头去,道:“但凭爹爹做主。” “好吧,那此事就这么定了。” 当即,崔耕刷刷点点,笔走龙蛇,写下给李重福的亲笔书信一封,交给了杨怜。 然后又从府中选了四个侍卫,准备明日启程,带杨怜去魏州和李重福相亲。 待一切安排妥当,杨志谦才道: “送小女去魏州,主要还是老朽得益,远不足以报崔相搭救玄琰之恩。所以,老朽还有一份礼物送上。” “什么?你还有礼物?”崔耕咬着牙说道。 面对杨老头的不见兔子不撒鹰,他都有些无语了。 杨志谦却丝毫不顾忌崔耕要吃人的目光,一撩袍子,将随身的佩剑摘了下来,道:“就是此物了。” “这不是一把普通的宝剑吗?” “普通的宝剑?”杨志谦哂然一笑,道:“您再仔细看!” 说着话,已经将那宝剑缓缓抽出。 崔耕俯视剑身,顿觉如同登高山而下望深渊,飘渺而深邃,有巨龙盘卧其中。 再往剑柄上望去,却是古篆的“龙渊”二字。 “这是龙渊剑!不,龙泉剑!难道……这是真的龙泉剑?”崔耕的声音都有些颤抖了。 龙渊剑,相传乃春秋战国时期,欧冶子和干将两大剑师联手所铸,乃是中国历史上第一把铁剑。 当时,他们凿开茨山,放出山中溪水,引至铸剑炉旁成北斗七星环列的七个池中,才铸成此剑。 所以,此剑又名七星龙渊剑。 后来龙渊剑传伍子胥,传汉高祖刘邦……传唐高祖李渊。因为此剑的名字和李渊相同,又被改为龙泉剑。 此剑的名声太大了,以至于唐人都以“龙泉”代称宝剑。 只是—— 崔耕有些疑惑道:“此剑不是相传由高祖传给太宗皇帝,后来太宗皇帝又将之带入陵墓中了么?” 杨志谦摇头道:“那只是世间传闻而已,事实上,此剑乃是怜儿他娘的遗物。至于此剑如何从皇家流落道民间,最后由怜儿他娘所得,老朽就不知道了。” 崔耕咽了口吐沫,推脱道:“既是杨娘子母亲的遗物,这剑是不是应该由杨娘子保管?” “诶,那怎么成?”杨志谦连连摇头道:“怜儿以后要做燕王的孺人的,整天舞刀弄剑的成何体统?” “说的也是。” 好东西人人爱,崔耕实在舍不得这龙泉剑,也就不再坚持。 他说道:“多谢杨老爷子厚爱,本王这就却之不恭了。” “崔相喜欢就好。” …… 得了龙泉剑,崔耕的心情顿时舒畅了许多。稍后,又请杨志谦等人吃了一顿便饭,才把他和杨怜送出门外。至于杨玄琰,自然就跟在崔耕身边当差了。 出乎崔耕的预料之外,据臧希烈所言,杨玄琰年纪虽小,身手却相当可以。 能被臧希烈说可以,那杨玄琰的功夫肯定相当不错了。 倏忽间,崔耕有种双喜临门的感觉,心情更加愉快了。 不过,他这种愉快也只是保持了一晚上而已。 第二天早上。崔耕正和李裹儿一起吃早饭呢,吴知来报,曹昊求见。 崔耕有些奇怪,道:“曹昊不在家里忙着造人,找我干啥?让他进来。” “是。” 功夫不大,曹昊被领进了屋内。 他一见崔耕,就扯着脖子喊道:“姐夫,你快跟我走吧!这回咱们可算让人家欺负苦了!” “怎么你就让人欺负苦了?”崔耕见曹昊不像受了什么委屈的样子,镇定道:“谁欺负你了?” “嗨,不是我,是苏礼!” 苏礼,就是崔耕嫂嫂苏绣绣的亲弟弟。卢若兰人情练达,在崔耕任京官之后,就将苏礼一家接到了京城,给了他们笔钱做买卖,也方便和苏绣绣见 见面。 苏礼和曹昊臭味相投,关系相当不错。 这次崔耕的家眷去魏州,苏有田实在懒得再搬一次家。再说了,这不曹家也没走吗?所以,他们家依旧留在长安。 崔耕听了曹昊的话,顿时心中一紧,道:“苏礼又怎么了?” “他……他被那殿中侍御史邓光宾给打得奄奄一息了。” “果真如此?” “我骗你干啥?”曹昊道:“最近家里管得严,不准我晚上出去。所以,我和苏礼约好了,今日一早,结伴去逛青~楼。” 崔耕疑惑道:“人家青~楼早上营业?” 曹昊道:“嗨,钱给到位了,让他什么时候营业就什么时候营业。” 崔耕道:“所以,你们在某个青~楼和邓光宾争风吃醋,狠狠地打了一架?” “哪啊?我们根本就没去青~楼!就在我去见苏礼的路上,发现他倒在路边,人事不省。好不容易请人把他救过来,他说自己是无缘无故,被邓光宾的手下打的。你要是不信的话,苏礼就在你府门外的大车里,你一问便知。” “不必了!” 崔耕猛地一拍几案,道“好你个邓光宾啊,老虎不发威,你当我崔二郎是病猫!今儿个本王要让你见识见识……我崔二郎的威风!” 曹昊颇为兴奋地道:“那咱们这就找人,也打他一顿!” 崔耕哭笑不得地道:“我堂堂冀王,当朝宰相,搬倒过来俊臣,斗过武三思,平过契丹,只身走过蛮帮。今儿个收拾一个小小的殿中侍御史邓光宾还亲自动手打架,那也太跌分了吧?” “那您想怎么办?” “我这就入宫,随口几句话就能玩死他!” 第1171章 仗义可直言 就算亲自弹劾邓光宾成功,崔耕也是够跌份的。 按说,碰上了这种事,应该是崔耕随便打个招呼,让手下的官员弹劾邓光宾,直接把他咬死。 但是,崔耕在长安形同软禁,要大臣明确地投靠他,那也太难了点儿。 更多的时候,崔耕是通过太平公主发挥影响力。对于听从太平公主命令,那些大臣毫无压力了。 只是现在有点小麻烦。 随着崔耕和曹月婵的婚期将近,太平公主表现出了明显的吃醋之意。无论崔耕如何小意逢迎,她都横挑鼻子竖挑眼的。 崔耕也有点小脾气,不愿意为了这点小事儿去求她。 …… …… 皇宫内,甘露殿。 “擦!” 崔耕一进殿门,就暗骂了一声。 原来,这里面的人真不少。 除了李旦之外,太子李隆基、宰相张说、刘幽求、姚崇、宋璟、郭元振都赫然在列。 另外,还有一人分外显眼,那就是殿中侍御史邓光宾。 这是恶人先告状吧? 这是组团准备着坑我吧? 难道邓光宾打苏礼不是单纯地出口气,而是受了李隆基的指使,早有预谋? 崔耕一边心思电转思量对策,一边上前给李旦见礼。 “参见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崔爱卿免礼平身,赐坐,” “谢陛下!” 崔耕按照位次,坐到了李隆基之后,其余朝臣之前。 李旦轻咳一声,道:“崔相今日前来,可是为了邓光宾殴打苏礼之事?” “正是。邓光宾身为殿中侍御史,理应作为陛下的耳目,查民情纠不法,上谏言。可他却知法犯法,殴人重伤,理应严惩。” 刘幽求不以为然的道:“崔相今日之所以出面,还不是因为苏礼是你的亲戚?说得那么严重,真是有些危言耸听了。” 李隆基接话道;“还有,邓光宾打苏礼,也不是什么无故伤人。他为殿中侍御史,身份尊贵,一般百姓理应避让。可那苏礼却仗恃自己的身份,横拦在邓光宾的仪仗前,藐视朝廷命官。邓光宾命左右打了他,不过是依律行事罢了。” “苏礼横拦在邓光宾的仪仗前?” 说实话,崔耕还真不确定,到底有没有此事。虽然曹昊转述,苏礼是“无缘无故”地被打,但谁知道这是不是苏礼在故意掩饰自己的过错? 当然了,要说苏礼“无缘无故”地拦在邓光宾的仪仗前,崔耕也是不信的。 最多,最多,是双方都有错。 他今日找邓光宾的麻烦,无非是出于一点原因:打狗还得看主人呢。 又没什 么大事,你邓光宾把我崔耕的亲戚打个半死。那不是硬生生打我崔耕的脸吗? 所以,他冷笑一声道:“既如此,那本相敢问邓御史,苏礼是因何拦了你的仪仗?” 邓光宾道:“刚才太子不是已经说了吗?他仗恃自己的身份,给本御史找不痛快。” 崔耕好悬没气乐了,道:“就算苏礼想仗势欺人,为什么非得欺负你?你们往日有仇怨?你邓御史的名声比较大?抑或是……你比较好欺负?再说了……苏礼疯了吗?一个人欺负你们一群人,还他娘的是在去青~楼的路上!” 邓光宾白眼一翻道“那我哪知道?总而言之,苏礼冲撞本御史的仪仗,本御史的左右把他打了!崔相若想公报私仇,尽管来!我姓邓的接着!” “你……” 这摆明了是不讲理啊,崔耕真是无言以对。 他只得看向李旦道:“陛下圣心烛照,想必已经把是非曲直看明白了,还请将邓光宾依律治罪,以儆效尤。” “这个么……” 李旦想了一下,道:“崔爱卿高看朕了,此事双方各执一词,朕也辨不分明。这样吧,着邓光宾赔苏礼汤药钱一百贯,再登门赔礼道歉也就是了。” “不可!”崔耕反对道。 “臣不敢奉诏!”邓光宾也高声道。 李旦眉头微皱,道:“怎么?你们都不乐意?” 邓光宾道:“微臣无罪,因何要向那苏礼赔礼道歉?至于一百贯钱么……微臣两袖清风,却是凑不出来。再说了,这笔钱根本就不该我出!” 崔耕也道:“微臣以为,这件事的是非曲直并不难辨明白,找几个目击证人不就得了?” 邓光宾毫无示弱地道:“对,就是找几个目击证人!我就不信了,你崔相还能一手遮天不成?” 嗯? 崔耕闻听此言,忽然心中一动,觉得自己有些想当然了。 不错,莫道君行早,更有早行人。虽然是清晨,此事是发生在大路上,应该有不少人看见了。 但是,长安的老百姓们,政治敏感性太强了。他们虽然未必知道邓光宾是李隆基的人。 但是,他们可以确定,牵扯到自己和邓光宾之争的,绝对是一个惊天大漩涡,他们这小身板搀和进去了,稍一不慎就是粉身碎骨之局。 所以,最终的结果,肯定还是无人作证。 自己堂堂冀王、当朝宰相,和一个小小的殿中侍御史打个平手,丢人不丢人啊。 唉,当时不该舍不开面子,没去求太平公主的。要不然,随便一个御史言官跟邓光宾 硬怼。我进可攻退可守,怎么也不会如此被动。 现在该怎么办?简直无解啊! 崔耕一着不慎说错了话,心思电转,也没什么破局之策。 李旦却点头道:“好,既然两位爱卿达成了一致,那就贴出告示,找寻目击之人吧。” 李隆基在一旁推波助澜道:“不如父皇御驾玄武门,当着天下人的面审理此案,以示大公无私之意。” “也好。” 皇帝陛下金口一开,崔耕也只得和大家一起,随着李旦的仪仗登临玄武门。 自大唐建立以来,皇帝登玄武门的次数多了。或者宣布公告天下的诏令,或者与民同乐,或者发生兵变暂时避灾。 今日羽林军并未驱赶玄武门附近的百姓,那自然是皇帝要与民同乐了。 一时间,玄武门下百姓云集。 不少得到消息的官员不明所已,也前来观看。 稍后,有大嗓门的羽林军士宣旨,将今日李旦登临玄武门的因由说了一遍。 “啊?敢情不是陛下遇到什么喜事要与民同乐啊?” “寻找紫云街上,殿中侍御史邓光宾和苏礼冲突的目击证人。你看见了吗?” “没看见啊。再说了,就算我看见了,我敢说吗?神仙打架,咱们一帮小鬼搀和个啥?” …… 百姓们议论纷纷,却没有人站出来作证。 李旦笑吟吟地道:“崔爱卿,你以断案之能闻名天下,人称崔青天。朕今日一见,人有失手,马有漏题,你的断案之能也有不准的时候呢。” “呃……”崔耕无言以对。 李旦道:“既然没有人出来作证,崔相也就莫再不依不饶的了。还按朕刚才的处置如何?至于邓御史那边……想来他会识大体的。” 按说李旦这么做,足够称得上仁至义尽了。 但崔耕不甘心啊! 别看名面上这次是邓光宾吃了小亏,但那是在自己堂堂宰相当场弹劾的情况下。甚至这次不能说邓光宾虽败犹荣,得说是人家取得了辉煌的胜利。 先打了自己的亲戚,再接着踩自己往上爬,简直是可忍孰不可忍。 当然了,话说回来,自己现在已经不占理了,又能有什么机会翻盘呢? 崔耕一阵为难。 李旦却再次催促道:“怎么样?崔相想好了没有?” “我,我要作证!”正在崔耕为难之际,忽然城下有人高声喝道。 谁?是谁在仗义执言?” 崔耕心中大喜,往城楼下看去,却是一个二十来岁的年轻人,穿着朴素,身材矮小,相貌普通,自己完全不认识。 李旦命人将他带 上玄武门。问道:“你家住哪里,姓字名谁?紫云街上发生之事,你都看在眼里了?” “启禀陛下,小人叫阎云,就住在紫云街旁边的云林坊中。当时正好赶上小的出门,将在场的情形看得一清二楚。” “哦?到底发生了什么?” “当时邓光宾的仪仗到了紫云街,行人纷纷闪避,包括那个苏大郎苏礼。” 刘幽求斥道:“胡说!你一个贩夫走卒之人,怎么能和苏大郎相识?” 那人不卑不亢地微微躬身道:“这位官爷,您莫着急啊。不错,在下是贩夫走卒之人,和苏大郎并不认识。但是,邓御史坐在高头大马上,高声道;“你就是苏家大郎苏礼”,当朝宰相崔耕的亲戚?”他这么一说,我能不认识苏礼吗?” “然后呢?” “然后苏大郎就大大方方地承认了。可是没想到。那邓御史忽然大喝一声,道:“好你个苏大郎,竟敢依仗崔耕的权势,拦截本御史的仪仗,是可忍孰不可忍?来人啊,给我狠狠地打!出了人命,本御史兜着!”。 然后就冲出几个人来,把那苏大郎按在地上,狠狠地打了一顿。” 纳尼? 还能这么简单粗~暴? 崔耕原本以为,苏大郎怎么也得有点小错呢,没想到完全是邓光宾没事儿找事儿。 到底是因为当日邓光宾在万年县衙丢了脸面,以至于今日见了苏礼一时冲动报复呢? 还是这个叫阎云的年轻人有意歪曲事实? 李隆基也想到了这一点,皱眉道:“荒谬!邓御史纵然要公报私仇,也要仔细筹划吧?岂会如此不智?阎云,你是不是和崔耕或者苏大郎有什么瓜葛,才故意偏袒于他?” “要说瓜葛也是有的。”阎云大大方方地道:“想当初,小人族中的阎知微投降突厥,则天大圣皇后下旨,将阎家抄家灭族,连三尺小儿也不放过。当时,小人就在那些不懂事的小儿之内。最后,是崔相在天枢下跪了七天七夜,我等才得以生还。如此天高地厚之恩,小人又怎么可能不报答?” 李隆基道:“所以,你就站在崔耕这边,故意攀诬邓御史?” “非也!”阎云摇头道:“正是因为这恩德,某今日才敢仗义执言,把事实的真相说出来。” “哼,巧言善辩,颠倒黑白!” 李隆基冷哼一声,又看向李旦道:“父皇,现在问题已经很明显了,这阎云因为受了崔耕的小恩小惠,就故意站出来为苏礼开脱,还请父皇明查!” “不,不是的!” 阎 云情急之下,干脆主动站起身来,转向百姓们道:“崔相是什么人?大家心里都没个数吗?他在扫除四海帮,还百姓一个郎朗青天。修三门渠,使关内再无缺粮之忧。更别说屡屡顾全大义,委屈自己了。如今他只是要大家实话实说,站出来做做证,就有那么难么?你们……你们到底有良心没有?” 要说好恶,大家当然是喜欢崔耕,不喜欢李隆基的。 就算不谈崔耕给长安百姓做的那些好事儿,唐隆政变中,李隆基的手下烧杀淫掠,不知多少百姓对其恨之入骨。 阎云这番话讲完,当时就有一个须发皆白的老头子站了出来。 他高声道:“老夫活了八十多了,膝下无儿无女,我活够了!我今日就要为了崔相,为了天下公理做个证!” 李旦眉头微皱,道:“将那老者带上玄武门。” “是。” 简短截说,这老者自称叫苗备,其证词与阎云刚才所言差相仿佛。更关键的是,他和崔耕以及苏大郎都毫无关系。 玄武门门前的广场,是经过特殊设计的,在城楼上说话,下面的人很容易听清。 很快的,就有第三个人站了出来作证。 这是个三十多岁的屠夫,他刚一开口,玄武门下就一片掌声如雷,叫好之声不绝。 万事开头难。 最后,竟出现了八个直接目击者,所述供词都大同小异。还有二十多个人虽然没看见全过程,但可以做个旁证。 总不会这么多人,都是故意冤枉邓光宾的吧? 想到生活中种种不如意事,想到苏礼如此身份都险些惨遭白打,更想到现在法不责众,人群渐渐开始骚动起来。 “知法犯法,罪加一等!” “邓光宾无故欺侮百姓,绝对不能轻饶!” “此乃谋杀之罪,按律当斩!” …… 喊到最后,千言万语汇成了一句话:“杀了他!” “杀了他!” “杀了他!” 百姓们齐声呼喝,声震云霄。 李旦面色阴晴不定,待百姓们的声音渐低,他双手下压,缓缓道:“太宗皇帝有云,水能载舟亦能覆舟,朕知之矣!虽然邓光宾罪不至死,但朕愿意体察民情,将其特旨……” “别介啊!” 生死关头,邓光宾情急智生,道:“陛下莫杀我,。我……我愿意将功赎罪!” “将功赎罪?晚了!” 邓光宾摇头道:“不,不晚,一点都不晚,因为,某要检举一桩谋逆大案!” “谋逆大案?”李旦终于动容,改口道:“‘那你就说来听听,到底是谁要谋逆?’ 第1172章 元振少年时 “是宰相刘幽求和……” 噗通! 邓光宾的话刚说到这,就被张说飞起一脚,踹翻在地。 李旦面色骤变,道:“张说,你想干什么?莫非想杀人灭口不成?” “当然不是。”张说挠了挠脑袋,委屈道:“陛下您想啊,微臣纵是要杀人灭口,也不至于用脚吧?那能杀死人吗?” “你究竟想干什么?” “微臣是想阻止邓光宾的贪天之功!” “贪天之功是什么?”李旦微微一愣。 张说给李隆基使了个眼色,道:“贪天之功么……这事儿太子殿下知道。” 李隆基跪倒在地,道:“儿臣早就发现刘幽求与右羽林将军张暐图谋不轨,才命邓光宾详细调查。万没想到,他竟然想用这探听到的消息脱罪,真是岂有此理?” 李旦还是有些将信将疑,道:“先别管这谋反大案是谁发现的,到底怎么回事?” 邓光宾道:“微臣已经探听清楚了,张暐名为投靠太平公主,实则暗中图谋不轨。他曾经秘密地对刘幽求说:“崔湜、岑羲等人都是依仗太平公主才爬上宰相职位的,他们时时刻刻都在策划如何作乱。如果不早点除掉他们,一旦事变突然发生,朝廷怎么能安稳呢?请您和太子定好计策,发下命令,我定当听从。到时候,诛杀太平公主和冀王崔耕,保太子殿下登基,你我就都立下了擎天保驾之功!刘幽求听了深以为然,不断鼓动太子,太子却认为此事不妥,坚决不从。并且,他 还认为刘幽求和张暐有问题,命微臣彻查。” “原来如此。”李旦眼中精光一闪,沉声道:“三郎、邓光宾,你以为这话,朕会相信吗?” 当然不会相信了,傻子都不会信啊! 不用问,这个谋反的方案,李隆基、张说和邓光宾肯定都参与其中了。今日邓光宾见自己马上就要被执行死刑,情急之下,准备把李隆基等人全卖了来脱罪。 张说见状赶紧止损,把自己和李隆基择出来,只牺牲刘幽求和张暐。 事到如今,就看李旦的政治智慧了。 是因为此事和李隆基彻底翻脸,还是为了制衡太平公主,将这件事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李隆基跪倒在地,道:“儿臣身处嫌疑之地无话可说,还望父皇明查。” 张说也紧随其后,道:“请陛下明查。” 李旦沉吟良久,最终叹了口气,道:“刘幽求在唐隆政变中为朝廷立过大功,若是判处死刑,倒显得朕薄情寡恩了,就将他流放到封州吧。邓光宾将功折罪,死罪可免活罪难逃,着流放雟州。” 邓光宾都能“将功折罪”了,李隆基自然已经安然过关。 他大喜道:“那张暐呢?” “流放永州吧。” “是,陛下圣明。。” 按说,这事儿就此结束。 但是,很显然,皇帝陛下有些不甘心。李显沉吟良久,又下了一道圣旨,道:“郭元振!崔耕!” “微臣在!” “你们带五百飞骑,给朕把刘幽求和张暐的家抄了,所有财产充 公!” “是。” 很明显,这是皇帝陛下不能狠狠地重罚李隆基,要借着抄家的由头,狠出一口恶气。 至于为何一下派了俩人?就是怕他们念及同僚之情,下手不够狠,让二人互相监督。 崔耕和郭元振面面相觑,一阵苦笑,带着兵马去刘幽求家抄家。 先将刘幽求的府邸围定,崔耕清咳一声,道:“想当初,刘幽求为武荣县令,本官和他打过些交道,相处的也算不错。没想到,入京之后,我们竟然道不同不相为谋,发展成了不共戴天的仇敌。” 郭元振不置可否道:“恐怕不是“道不同”,而是“各为其主”吧?” “也可以这么说。”崔耕道:“总而言之一句话,本官和刘幽求有公仇而无私怨,不想把他的家人怎么样。再者,陛下只是说让咱们将他的家产充公,可没说要把他的家人如何。” 郭元振道:“哦?那崔相以为,咱们这家该如何抄呢?” “先将刘幽求的家眷们集中道一块儿,再一点一点的抄家。钱财方面不用和他客气,保住人就好。” 郭元振点头道:“崔相有如此佛心,元振又何必枉做小人?” “那就多谢郭相了。” 郭元振的语气一直拒人于千里之外,崔耕不好和他细聊,。 稍后,崔耕和郭元振,带着“飞骑”兵进了刘宅,依计行事。 这些“飞骑”都是长安的富户子弟,军纪相当不错,崔耕稍一约束,就秩序井然。 不过,刘幽求的宅子太大 了,五百羽林军分出三百将整个宅子围住。两百人负责抄家,一时半会儿的绝对抄不完。 半个时辰之后,崔耕一阵百无聊赖。 他挥手将一个飞骑叫了过来,道:“郭相去哪了?” “呃……郭相好像到后花园去了。要不要小的去请郭相?” “不用了,你带本官去。” “是。” 崔耕随着那个飞骑兵,七扭八转,来到刘幽求家的花园内。但见此次占地面积颇广,里面还有个小湖。湖中莲花葱葱郁郁,枝繁叶茂,又有几朵莲花盛开,景色怡人。 往前看去,郭元振将一葫芦酒高举,大饮一口,吟诵道:“脸腻香薰似有情,世间何物比轻盈。湘妃雨后来池看,碧玉盘中弄水晶。” 啪!啪!啪! 崔耕轻拍了三下手,道:“好诗啊,好诗!郭相这首诗既是写荷花又是写人,情意缠~绵,引人无限遐想。不知是哪位小娘有幸,得郭相如此牵肠挂肚呢?” 还有句话崔耕没说出来,你郭元振都这么大岁数了,怎么也玩这种情窦初开的调调,跟你的画风不符啊。 郭元振似乎有些微醺,淡淡道:“她已经死了。” “啥?死了?” “嗯,死了三十年多年了。实不相瞒,这首诗是我十六岁那年写的,对,我正是面对这片荷塘,写了这首诗。” 噌!噌!噌! 崔耕心中的八卦小火苗,顿时一蹦三丈高,道:“到底怎么回事儿?郭相跟我能不能念叨念叨?” 顿了顿,又补充道:“ 有些事憋在心里面不大好,说出来可就轻松多了。” “成,告诉你也没什么。”郭元振又喝了一口酒,道:“这事儿我还是第一次对人提起。呃……郭某人年轻的时候,做过一件名满京畿的荒唐事,崔相听说过吧?” 这事儿崔耕还真听说过。 郭元振年轻的时候,在国子监求学,家里定期送生活费来。有一次,家里送来了四百贯钱,这是他半年的生活费。 可正在这时,有一个穿着丧服的人到他门前请求救济,并称:“我祖宗五代都没有安葬,希望您能接济我,让我能够办理丧事。” 这不扯淡吗? 祖宗五代,那就是死了一百多年的人都没安葬。世间怎么会出现这种事情? 但郭元振当时十六岁,正是中二的年纪。当时想也不想,就把家中寄来的钱全部给了他,没有丝毫吝惜之色。 然后,那人自然就肉包子打狗,一去不回头了。 同学们纷纷嘲笑郭元振,郭元振还得打肿脸冲胖子,说自己是孟尝君一样的人物。 于是乎,“郭大傻子”的名号传遍了整个长安城。 崔耕把这故事复述了一遍,道:“郭相指的是这件事儿吧?” 郭元振道:“不错,正是这件事。只是……世人不知的是,此事还有下文。” 崔耕把头点得如同鸡喯碎米,道:“对,对,对,没了那四百贯钱,你那半年是怎么坚持下来的?” 郭元振的脸上露出了一片温柔之色,道“我当时遇到了一个好姑娘……” 第1173章 此情甚可悯 然后,郭元振将自己的一段凄美爱情故事,娓娓道来。 郭元振没了生活费,又不想丢了面子向同学或者家里求援,那就只有一个办法了……偷! 对,就是偷。 郭元振这厮的节操着实不高,要不然也不会任通泉县县尉时,造假钱、买卖人口,弄得境内百姓怨声载道了。 他不偷平民百姓的,专门瞄准高~官贵戚。 当时住刘幽求这个宅子的,是一个叫俞理的官员,官居户部侍郎。 郭元振翻墙而入。 结果,东西没偷着,还被一个十六岁的小女孩抓住了。丢人啊,郭元振是真打不过人家。 最后,他只能走苦情路线,把自己在国子监的日子说得非常可怜,今日之事实在是不得已而为之。 那小女孩真被他忽悠住了,不仅放了郭元振,而且把自己的零花钱给了他。 郭元振当时正是“少年慕色”的年纪,当时就被这小女孩儿深深吸引,经常借故去骚扰人家。 这么一来二去的,双方就谈起了恋爱,甚至偷吃了禁~果。 山盟海誓,互送定情信物,自不待言。郭元振今天吟诵的那首诗,正是当时所做。 话说到这,郭元振嘴角微翘,得意道:“本来我十六岁那年应该参加科举的,可是我没有参加。世人都以为我是因为没钱才没去参加考试,屁啊!有了莲儿谁还管啥劳什子科举?” “莲儿?那女子叫莲儿?” “嗯,她叫楚莲儿,却不是俞家的人,只是和俞家有亲,暂时住在那里而已。” “后来呢?” “我十七岁的时候也没参加科举。家里急了,将我抓回族中,苦读半年,终于中了进士。” “然后,你就对人家楚莲儿始乱终弃了?” “放屁!我姓郭的是那种人吗?”郭元振怒道:“我准备娶莲儿为妻呢。而且……” “怎样?” “就在我被家中禁足之前,莲儿已经身怀有孕了。” 一股不祥地预感涌上了崔耕的心头,道:“后来,是不是发生了什么变故?” 郭元振道:“就在我中了进士,再去找莲儿的时候,发现这间宅院的主人已经被抄家灭族了,女眷被……没入官中。当时我拼命地去找,拼命地去找,可就是找不到我的莲儿,还有……我的孩子!” 男儿有泪不轻弹,只缘未到伤心处。 话说到这,两行清泪,顺着郭元振的腮边滚滚而落。 崔耕劝道:“郭相您也别太过伤心,其实,就算这宅院的主人俞理被抄家灭族,也牵涉不到楚莲儿娘子不是?再者,您也说了,楚莲儿娘子功夫甚高,说不定她当时趁乱逃出去了呢?” 郭元振没好气儿得道:“听说崔相的小妾崔秀芳,人称“隐娘”,乃是天下第一高手?” “呃……那是江湖人士抬爱。” “这样啊,那郭某人在她临盆之际,跟她过上几招。不 知她还能不能保住这江湖第一高手的名头?” “你……” 崔耕先是一怒,随即苦笑道:“成,郭相心情不好,我不跟你一般见识。有什么啊?你直接说楚娘子当时大着肚子,十成武功发挥不出来一不就完了吗?非拿秀芳做比方干啥?” 郭元振也意识道自己这话有些过分了,冲着崔耕歉然一笑,道:“再者,我郭元振又不是无名无姓之人。莲儿但凡活着,派人给我带个二指头宽的小纸条。不管她变成什么样了,我就是不要这高~官厚禄,也得去找她们母子啊。” 崔耕叹了口气,道:“想不到郭将军如此痴情,此事真是造化弄人!诶,你当初为通泉县县尉时,为非作歹,做了不少错事。这里边是否有失了楚娘子,自暴自弃的因素?” 郭元振耸了耸肩,道:“让崔相见笑了。” …… …… 三十年多来藏匿在心中之事和盘托出,郭元振的心情当时好了许多。和崔耕之间的关系,也和之前有些不同。 当然了,双方各为其主,要说多么交心也不怎么可能。 将刘、张二人家抄完,已经是到了下午时分,郭元振押着抄家得来的财物去内库,崔耕则去向李旦缴旨。 “参见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崔相请起,坐。” “谢万岁。” 崔耕坐下,把抄家的账目拿出来了,准备汇报一番。 可李旦却微微一 摆手,道:“算了,什么抄多抄少,朕并不关心。” 又冲身边伺候的太监、宫女道:“你们都下去吧,朕要和崔相,单独聊一聊。” “是。” 功夫不大,偌大的甘露殿内,只剩下李旦和崔耕二人。 沧凉凉~~ 李旦将墙壁上挂的一把宝剑取下,抽出了半截剑身,道:“崔相你觉得此剑如何?” 不怕不识货,就怕货比货。 要是之前,崔耕还真不知这把剑到底如何。不过,在见识过太阿剑和龙泉剑之后,他的眼光已经高明了许多。 崔耕稍微一搭眼儿,就倒抽了一口凉气,道:“此剑着实不凡,恐怕乃是古之名剑吧。” “崔相果然眼光毒辣!” 说着话,李旦将手挪开,露出了剑柄上的两个大字“湛卢”。 “原来是湛卢剑。此乃仁者之剑,陛下能得此剑,实在是可喜可贺!”反正马屁又不要钱,可劲儿地拍呗。 李旦却摇了摇头,道:“什么仁者之剑的名头,朕是不在乎的。朕现在只在乎……” “什么?” “就是宝剑本身。” 李旦轻轻抚摸着这把剑,道:“不怕崔相你笑话,朕平生所愿,并不是做天子,而是一名仗剑走江湖的无双剑客。可惜造化弄人,朕也只能在皇宫内欣赏欣赏名剑了。” 某云还不想做首富呢! 崔耕暗暗翻了个白眼儿,道:“陛下真是人品高洁。” “对了!”李旦好 像突然想起来什么似的,道:“听说崔相远赴新罗时,得到一把名剑,其名太阿。不知能否借给朕一观呢?” 借给你看两眼倒是没问题,但问题是,你若是不还,我上哪说理去?要知道,这把剑名义上是人家贺娄傲晴的啊! 崔耕道:“实在不巧,那把太阿剑,已经被贺娄傲晴带到魏州去了。” “这样啊……真是不巧。”李旦满面的失望之色。 人家皇帝开一次口不容易,崔耕觉得心里有点过意不去,最终一咬牙一狠心,道:“不过,微臣手里还有把名剑,应该能让陛下满意。” “什么名剑?” “龙泉剑!” “可是真的龙泉剑?” “那是自然。” 李旦接下来,自然会问出那个所有人都会问的问题,道:“世传此剑被太宗皇帝带入陵墓之中,你手中这把龙泉剑到底是从何而来?” “呃……是这么回事儿……” 崔耕简要地将龙泉剑怎么落入杨志谦手中,杨志谦又如何为了报恩将此剑送给自己的事情,介绍了一遍。 李旦还是头一回听说此事,喃喃道:“想不到杨志谦手中,竟有龙泉剑……” “嗯?陛下认识杨志谦?” “不认识,当然不认识,朕就是随口一说。” 崔耕也没往心里去,道:“微臣回去之后,就命人把龙泉剑给陛下送来。对了……您今日和微臣单独相谈,总不单单是为了什么名剑吧?” 第1174章 故人北方来 “那是自然。” 李旦将湛卢剑缓缓归鞘,道:“朕刚才和崔相扯了那么多闲篇儿,就是想让崔相相信朕的诚意。呃……我想和你开诚布公的谈一谈。” 顿了顿,又苦笑道:“今日刘幽求一案,让崔相见笑了。其实,谁都知道,朕和你之间势同水火。朕和太子之间矛盾重重。甚至他一直想着让朕做第二个高祖皇帝,他做第二个太宗皇帝,” 崔耕轻“唔”了一声,没有正面表态。 李但继续道:“现在朕、你、太子之间,勉强算是没撕破脸。但是,稍一不慎,就是兵祸连绵之局。这种情况总不能持~久下去。不知崔相何以教我?” 崔耕想了一下,道:“不管您信不信,微臣现在只想自保,绝没什么拥李重福为帝的心思。说句不好听的,他若为帝,未必就比先帝强上多少。所以……要解今日之危局……您能不能改立宁王为太子啊?” “因为宁王的智计不如三郎?” 崔耕摇头道:“准确地说,是因为宁王不如太子狠。他若为帝,双方尚可平安无事。但太子么……恐怕一两年内必有大变。” 李旦摇头道:“宁王可斗不过你崔二郎,把江山交到他的手里,朕不放心。” “那就……”崔耕欲言又止,最终叹了口气,道:“那就没办法了,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李旦注意到了崔耕言不由衷,道:“崔相是不是有话没说出口?” 崔耕苦笑道: “微臣原来想说的是,若想要大家不为一个皇帝之位打生打死,只要把这个皇位变得不值钱就行了。” “你是说傀儡皇帝?” 崔耕摇头道:“非也。孟子云,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若能****,帝王垂拱而治。做臣子的也就不必时刻担惊受怕,努力自保了。” 崔耕的意思,当然是行君主立宪制。 君主立宪,限制君王的权力。君王对大臣再也不能予取予夺,****也就不用搞的那么血腥了。 李旦显然理解不了崔耕的观点,摇头道:“****,那不是君不君、臣不臣了?成何体统?崔相说笑了。” …… …… 崔耕、李旦和李隆基之间的脆弱平衡不稳固,任何人都可以看得出来。但是,要想改进谈何容易。 崔耕和李旦商量了半天,也没有什么可行之策。不过,双方的目的已经趋同:互相理解,尽量不要刀兵相见。 这已经算是了不得的进步了。 又说了几句闲话后,崔耕告辞离去。 吱扭扭~~ 随着甘露殿的门缓缓关闭,人影一闪,李隆基从屏风后面闪了出来。 他说道:“父皇,您听听,这崔二郎出的都是什么馊主意?实在是丧心病狂,其心可诛至极!” 李旦也不以为然地道:“什么****?不就是让我们这些姓“李”的君,还政于他这个姓“崔”的民吗?崔二郎实在该死!” 李隆基恶狠狠地道:“幸好,咱 们准备好了那条釜底抽薪之计。最近咱们用手段,麻痹崔耕也麻痹的差不多。等到了日子,就动手杀人!” 李旦道:“一切都拜托三郎了。” “父皇且放放心!” 二人各保留了一句话没有说出来。 李旦心中暗念道:“三郎啊,三郎,你尽管去对付崔耕吧。朕要让你见识见识,什么叫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李隆基也在心里暗念道:“老头子,我知道你要给我来个螂捕蝉,黄雀在后。但你没料到吧?黄雀之后,还有黄雀!事成之后,这大唐的大好江山,就是我的了!” …… …… 崔耕对即将到来的风险毫无察觉。 他快马加鞭回到府中,却见一个客人已经在客厅内等候多时了。 “你是……”崔耕好不容易,才把那个在玄武门城楼,为自己说话的老头儿的名字想起来,道:“苗备?” “呵呵,是也不是。” 那老头儿将胡须一摘,又在眼角处揉~搓了几下,道:“你再看看,我到底是谁?” “啊?怎么是你?苗老爷子?” 没错,崔耕眼前之人就是北门学士苗神客,或者叫他……老骗子韦什方。 苗神客微微一笑,道:“怎么?不欢迎老夫?” “不是不欢迎……”崔耕咽了口吐沫道:“我是说,您不是在突厥,做同俄特勤的军师吗?怎么有空回长安了?” “我啊,是乞骸骨了。” “乞……乞骸骨?” “对啊,我老人家 这么大岁数了,有一天没一天的,难道不该回中原享享清福?” 顿了顿,又轻叹一声,道:“自家人知道自家事,老朽的阳寿,恐怕只有不到一年了。” “哪啊,您老的身子骨儿好着呢……” “别!”苗神客一摆手,道:“莫耍嘴皮子,我不吃那一套。总而言之,我就指望你崔二郎给我养老送终了,你答应不答应?” 崔耕慨然应道:“那当然没问题。” 稍后,崔耕摆下酒宴,为苗神客接风洗尘。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崔耕问起苗神客在突厥的情况。 苗神客直言相告,目前来看,突厥倒是没什么问题。不过,同俄特勤明显缺心眼,崔耕最好再派一个能人去辅助他。要不然,他指不定哪天,就得被阙特勤算计了。 崔耕仔细想想,自己手里的人才,跟苗神客能力差不多的,那还真没有。 好在这事儿不急,自己先忙完和曹月婵的婚礼再说。 二人又谈论起目前国内的政局。 崔耕甚是得意,将最近发生的杨玄琰的案子,以及今日发生的邓光宾殴打苏礼案说了一遍。 没办法,眼看着无解的难题,他不但都非常顺利的解决了,而且都得到了偌大的彩头,能不高兴吗? 崔耕甚至高兴地总结道:“这就叫时来天地皆同力,运去英雄不自由。” 苗神客听完了,却是白眉微挑,道:“二郎啊,莫怪老夫扫你的兴。你这运气,真是有点不大对头 啊。” “嗯?” “此言怎讲?” “你想想,破一个小小的殴人致死案,就得了龙泉剑,这得是多大的福分?这也就罢了,关键是邓光宾殴打苏礼案,实不相瞒,老夫当时确实是在现场。我今日为你作证,完全没说谎。但是……” “怎样?” “我可是清楚的记得,当时的目击之人,除了老夫和那个阎云之外,其余人等并未作证。至于今日那些给你作证的人,则并不是真正的目击证人。你不觉得奇怪吗?” “嗯?” 崔耕先是心中一凛,随后笑道:“呃……也许是这些人,因为受过本官的恩惠才出手相帮呢?这不是说不过去吧?” 顿了顿,又补充道:“说得过去就行了。还是那句话……时来天地皆同力,运去英雄不自由!人的运气来了挡也挡不住。当初汉光武帝刘秀战王莽,天将陨石落于王莽的大营中,这事儿上哪说理去?” “呃……” 苗神客仔细想想,崔耕的话的确难以辩驳。但是,他总觉得事情有古怪。当日在接风宴上神思不属。 好在接下来的日子风平浪静,没有什么不好的事发生。 仔细权衡一下天下大势,崔耕外有几十万大军,内有太平公主的六万羽林军。再加上李旦父子离心离德,着实想不出危险从何而来。 苗神客也只能解释成,是自己杞人忧天了。 时光似箭,日月如梭,眨眼间就到了曹月婵和崔耕的大喜日子。 第1175章 提前先天变 崔耕娶曹月婵是纳妾。但是,所有流程,都是按照娶妻那么来得。 李旦甚至特意赐曹月婵三品诰命服一套,以示荣宠。非但如此,他还下了诏书,在京五品以上的官员都要前往道贺。 当天傍晚,崔耕骑着高头大马,去聚丰隆总部亲迎曹月婵。一路之上。不断有高~官贵戚障车。这等场面虽然还不及当初李裹儿出嫁时,相王李旦父子障车来得风光,但也差不了多少了。 崔耕迎娶曹月婵的宅子,是崔元综买的一所新宅子。 仔细想想,拉达米珠是住朝廷拨款修建的平阳公主府,而曹月婵却住这崔元综提供的婚宅,也就是这个宅子正儿八经的女主人了。 下得车来,崔耕连念数诗,在场的达官贵戚齐声叫好。 稍后,将新人送入了青庐之内。 从礼仪到待遇,都比当世绝大部分正妻强得多。 曹月婵的眼睛有些朦胧,道:“二郎,谢谢你,给妾身如此风光的一个婚礼,我……我真是今日死了也值了。” “诶,这是什么话?不吉利!”崔耕笑道:“你瞅着吧,好日子还在后面呢。等你生了儿子,在这个家里,就真的说一不二了。” “瞎说。莫非妾身是什么泼妇不成?” “不是……我就是说那个道理。咱爹(崔元综)想抱孙子都想疯了,你立下如此大功,他还不得好好地感谢你?” “呸!生孩子也叫大功?” 佳人霞飞双颊, 但想到为人母的喜悦,她的眼中,露出了几分温柔之色。 崔耕趁势将其搂入怀中,道:“当然是大功了。不孝有三,无后为大,这可是圣人说得,那还做的了假?” 一股强烈的男子气息传来,曹月婵毕竟是黄花大闺女,身子一阵发软,喃喃道:“二郎,我……我……” 咚咚咚~~ 正在这时,一阵颇煞风景的敲门声响起。紧跟着有人高声道:“崔相,大家都等着你出去敬酒呢!” “好吧,我知道了!” 崔耕不情不愿地答应一声,和曹月婵整理了一下衣服,又走出了青庐。 远远看见一个紫影闪过,崔耕眼尖道:“诶,崔湜!” “大哥!”崔湜赶紧驻足,微微一躬身,赔笑道:“小弟给哥哥嫂嫂道喜了!” “多谢贤弟。” 崔耕冲着大厅里一努嘴,道:“今儿的客人们来得全吗?” “一般官员倒是都来了。但是……几个宰相……就小弟来了。” “算了,这也怪不得他们。” 崔耕今日是纳妾,那几个宰相自重身份,拉不下脸来道道贺,也在情理之中。 他说道:“关键是,今日的保卫之事得做好,莫出什么乱子,弹压不住。” “大哥放心,羽林军的人,小弟已经安排好了。若李旦父子有什么异动,保管他们吃不了兜着走。” “呃……也没那么严重,一切小心就好。 “是。” 崔湜领命而去。 然后,崔耕和 曹月婵进入客厅内,给客人们敬酒,表面上看起来,气氛倒是相当热烈。 不过,李旦的圣旨都下了,却依旧没有特别重量级的人物到场,令人微觉遗憾。 就是崔元综夫妇的脸上,都有些不悦。 正在这时—— 吴知满头大汗,快步走入了客厅,高声道:“崔相、曹娘子快出去迎接吧,陛下有旨意到,是给你们俩人的。” “啊?陛下的旨意?” 崔耕心中大喜。赶紧带着曹月婵去接旨。 这道旨意是李旦身边最得宠的太监杨思勖带来的,大体意思就是,李旦祝贺崔耕和曹月婵的新婚之喜。 另外,李旦还特意写了“天作之合”四个字儿相赠。 “杨公公辛苦了!”崔耕起身,将一张一万贯钱的聚丰隆银票递了过去。 杨思勖也不矫情,大大方方的将钱票收下,道:“要是崔相别的时候给钱,杂家可不敢收。但是今天,杂家还非收不可了。没啥说的,我这个刑余之人,就是想沾沾崔相的喜气。” “杨公公真会说话,来,里面请!” “不了,不了,陛下还等着杂家回去矫旨呢,实在是耽搁不得。” “这样啊……也好!杨公公喝了这杯喜酒,就算吃过魂宴了。来来来,本相敬你!” “谢崔相!” 杨思勖满饮一杯,告辞离去。 李旦写的那副字儿,虽然不如当初武则天写的飞白体。但不管怎么说,人家是大唐的现任皇帝。 这四个字儿一挂起来,现场的气氛更见热烈。 这还没完。 咚咚咚! 功夫不大,吴知又快步跑入了大厅,道:“萧相来了,您是不是亲自迎接一下?” 所谓萧相,自然指的就是萧至忠了。 萧至忠原来官声甚好,以清正廉明着称。只是后来,他依附韦后,名声渐渐变差。唐隆政变后,萧至忠被贬官除外。 李旦考虑到,萧至忠的儿子死在唐隆政变中,必定和李隆基不共戴天。于是乎,把他招回朝中为相,用以制衡李隆基。 崔耕心中暗想,看来是萧至忠是见李旦特意写了四个字赐给我,体察上意,特意来给我来捧场的。 嗯,今日我和月婵的婚礼,只有崔湜一个宰相来,着实寒酸了些。再加上萧志忠,就堪称完美了。 这简直是想瞌睡遇着了枕头! 想到这里,他赶紧带着曹月婵一起出迎。 “萧相亲自前来参加崔某人的婚礼,某真是幸何如之啊,快里面请!” 然而,萧至忠的脸上,却一点道喜的意思都没有。他满面的惊慌之色,道:“嗨,都什么时候了。您还惦记着婚礼?” “怎么了?” “李隆基发动政变,正在皇宫内大举杀人呢,陛下都避往承天门。您……您快调羽林军平叛啊!” 崔耕当时就面色骤变,道:“发生了这么大的事儿,你怎么不早说?” 萧至忠苦笑道:“连杨思勖都反了,不见了您,我敢说什么 ?谁知道那人是不是李隆基的同党?” “啥?杨思勖也反了?” 崔耕猛然间一跺脚,道:“奶奶的,敢情他刚才来传旨,一是看看我这边的动静,二是特意来麻痹我的!这圣旨恐怕也是李隆基伪造的。” 先天政变提前发生了! 先天政变提前发生了! 先天政变提前发生了! 事情完全脱出了自己的掌控和预料,一时间,崔耕心乱如麻,额头上冷汗淋漓。 萧至忠提醒道:“现在说什么都没用了。您赶紧一边戒备,一边调兵遣将啊!” “对,调兵遣将!” 崔耕也不敢大声喧哗,要不然,宅院内一阵大乱,互相践踏,别说防守了,自己人就能把自己人杀个差不多。 他赶紧把吴知找来,吩咐他将亲信之人暂且集中到一个小院里。另外,赶紧派人去找崔湜。 功夫不大,吴知面色惨白地跑了回来,道:“不好了!崔湜他……找不着了。” “那咱们的人呢?” “集中了个差不多。” “那好,你让咱们的人,全部集中于安乐公主府,那里院墙既高且固,适合防守。另外……派几个机灵的,去金亭馆驿调那一百蛮兵,也去安乐公主府。另外,臧希烈出城,去把本王的怯薛军尽数调入城内。” ‘那还有羽林军呢?” 崔耕的面容比哭还难看,涩声道:“恐怕羽林军已经靠不住了。今日咱们逃出生天的可能,着实不到一成!” 第1176章 三方救二郎 事实上,崔耕现在最好的应对之计,是让臧希烈保着自己趁乱出城。 然后,再汇和了怯薛军,往魏州方向走。待汇和了自己的几十万大军,再做定夺。 但是,崔耕并不是刘邦。让他不顾李裹儿、曹月婵等人的死活,说什么他也办不到。也只能出下策中的下策,将能够掌握的兵力集中在一起,加强戒备,以待转机。 然而,即便如此,此时再怎么布置,也已经有些晚了。 就在崔耕等人到达安乐公主府之后不久,刚刚补充了九十九名蛮兵之后,四下里已经杀声震天。 “顶住!顶住!”崔耕看着外面的形式焦急的喊道! 可怜的崔耕,现在手里边能召集的人只剩下九十九名蛮兵和五十名侍卫,好吧,再加一个杨玄琰。 指望这大猫小猫两三只就守护偌大的安乐公主府,真是谈何容易? 他把家奴院工都派上了院墙,甚至和李裹儿一起,亲自披挂上阵,还是捉襟见肘。 忽然—— 哗! 进攻的军士们如潮水一般退下下去。 呼呼~~ 崔耕好不容易得了喘~息之机,斜靠在门楼的柱子上,大口喘着粗气。 可就正在这时,有一身着紫袍饰玉带之人,在安乐公主府门前,一箭之地处站定。 他抱拳拱手,道:“大哥别来无恙乎?小弟这厢有礼了。” 尽管早就有所预料,但崔耕一见此人,还是脑袋“嗡”了一下子。 他咬着牙道:“崔湜,果然是你背叛了我!” 崔湜的面上毫无惭愧之色,道:“对,不错, 是我,是我崔湜背叛了你!崔耕你这个贪花好~色的畜生,我背叛你,背叛的理直气壮,心安理得!” “啥?” 崔耕闻听此言,当时就有些蒙圈儿。 事实上,他一直想不明白,自己到底错在哪里了。 对,说起崔湜,他就是个意志不怎么坚定的人,在历史上,他先见太平公主势力大就投靠了太平公主。后来又见李隆基势力大,弃太平公主又改投李隆基。可投了李隆基之后,又觉得还是太平公主势大,又投奔了回来。 但是,在被自己改变的历史之中,太平公主的势力可是越来越大,李隆基的势力是越来越小,崔湜这厮完全应该没理由再次背叛太平公主投靠李隆基啊! 崔耕皱眉道:“崔湜,能不能让我死个明白,我到底哪对不住你了?你要背叛我?” “你……你抢了我的太平公主!”崔湜状若疯狂,道:“本来是你把我介绍给太平公主的,我崔湜也知道感恩。你要是和她发生了点什么,我也能够接受。可是你……你却要独占月儿!我的月儿,因为你,再也不准我亲近了,这让我如何能忍受?” 顿了顿,又痛骂道:“你崔耕不配当我崔湜的大哥!妻子如衣服,兄弟如手足,这道理你懂不懂?懂不懂?” 擦! 崔耕只感到一阵气结,道:“什么啊?你自己还不是,谁动了你的衣服,你就砍他的手足。你还好意思说我?” “那是你先不仁。我再不义的。”崔湜狡辩到。 感情这种事儿本来就很复杂, 根本就扯不清楚,现在也没时间让他们讨论这个问题,崔耕索性不再这个话题上纠缠,直接道:“废话少说。你把月儿怎么样了?” “我能拿太平公主怎么样?无非是派兵把她软禁了而已。” “这还差不多。”崔耕听到太平公主没被怎么样,这才长松了一口气,道:“那左右羽林军呢?” 崔湜道:“我把太平公主安插在羽林军中的亲信,都药倒了。现在左右羽林军群龙无首,就是一盘散沙,帮不上你什么忙,所以你也别指望他们过来了。” 顿了顿,又道:“崔耕,你知道我为什么刚才叫停进攻吗?” “为什么?” “因为太子殿下有令,要把你们抓活的。他很想亲自炮制炮制你闻名天下的崔青天。另外,他对闻名天下的聚丰隆曹掌柜也很感兴趣,准备将其纳入宫中。所以,我怕府破之际,你们挥剑自杀,破坏太子殿下的计划,反而不美。怎么样?识相的话,快快投降吧!若太子殿下开恩,你今日还可能保住你这条狗命。” “我呸!你白日做梦!” 崔耕心思电转,已经明白了李隆基的大概思路,道:“他之所以想活捉月婵,是怕月婵死了,他就没办法顺利吞下聚丰隆吧?” “随你怎么想,现在我大军已经准备就绪。允与不允,就在崔耕你和曹掌柜的一句话而已。”崔湜这看似无所谓的一句话,其中又带有威胁的语气,让崔耕有些气结。 “呸!你白日做梦!”这个时候曹月婵站出来,坚定道: “我生是崔二郎的人,死是崔家的鬼!聚丰隆的一切,更是不会给你们一分一毫。你们休想得逞!” 崔湜一阵冷笑,道:“哦?是吗?看来二位是执意送死了?好,好,良言难劝该死的鬼!来人,给我强攻安乐公主府,不必顾忌崔耕和曹月婵等人的死活!格杀勿论!” “喏!” 众官兵答应一声,再次发动猛攻。 崔耕这边着实防御力量不足,只是半盏茶功夫,就险象环生,似乎随时都有城破之忧。 崔湜见状,哈哈大笑,道:“怎么样?崔二郎,你现在后悔还来得及!这俗话说的好,好死还不如赖活着,你现在投降,我……嗯?” 话刚说到这,崔湜忽然闭嘴,因为他骤然发现,自己大军的后方一阵大乱!左右中各出现了一支队伍。 左边那支冲阵的队伍颇有法度,虽然没有披甲,但一看就受过正规训练! 为首一人年约三十岁,手持一杆长枪神出鬼没,面前经过之处几乎无一合之敌。 他一边杀人一边大呼道:“共济会全体人员,来救援会长崔耕了。知道我们共济会的祖师爷是谁吗?大名鼎鼎的徐茂公啊!不想死的给我闪开了!会长,您再坚持一会儿,孟小福到了!” 右边冲出那支人马也不简单,这些人虽然纪律性大不如共济会,但人人手持一杆熟铜棍,端的是挨着死碰上亡,完全是一力降十会。 为首任一人是个假和尚,发出一声哇呀呀地怪叫,道:“北门会的老会长、新会长都在里面呢,谁他 娘的后退,我杀谁的全家啊。会长们,休要担忧,少要害怕。俺钱顺来……带着北门会的兄弟们来了。” 这些人也就罢了,最要命的是中路这一队人马。 他们人人骑马,无论人马都披着重甲,移动起来,如同一座座铜墙铁壁相仿。 在这支铁皮人的中间,却是万绿丛中一点白。 有一身着白衣的女子,骑着一匹白马,并没有任何甲胄在身,手持一把长剑,英姿飒爽,干净利落。 她宝剑前指,道:高声道:“秘堂战部,有我无敌!杀!” “杀!” “杀!” “杀!” 三声喊杀之声传出,骏马奔驰! “奶奶的,没结好阵势,这可怎么拦着?什么时候长安城内藏着这么一枝重甲骑兵?” 崔湜暗叫一声“不好”,拔马就跑。 主帅一跑,顿时士卒再无战心,也纷纷逃命。安乐公主府第一次之围暂解。 北门会、共济会、秘堂全体成员,胜利与崔耕会师。 崔耕见到他们,这才长松了一口气,安乐公主府有防守器械,有食水,就是受到和李旦合约的限制,没有兵! 现在好了,府内多了一千多人防守,可以腾挪的余地就大多了。 “多谢诸位及时赶到,你们可救了我一命啊!”崔耕冲着众人微微一躬身,真心诚意的感谢道。 事实也确实如此,如果他们再晚一会赶到,估计看到的就是他催耕的尸体了。 宋雪儿听到崔耕的道谢却“噗通”一声,双膝跪倒在地,道:“雪儿救堂主来迟,还请堂主责罚!” 第1177章 杨家布局深 “……” 全场一片寂然无声。 崔耕原本还以为宋雪儿是说句客套话呢,北门会副会长钱顺来,共济会副会长孟小福,肯定会和宋雪儿说同样的话。 自己再表示“哪里”,你们已经算来得够快的了,有功无罪。 但是,现在的状况是宋雪儿跪倒在地上,而北门会副会长钱顺来,共济会副会长孟小福,却都站在那纹丝儿没动,也没说请罪的话。 这是什么情况?一个请罪两个站着,这叫我怎么接话。崔耕看到这个情况有点懵圈儿。 最后,还是孟小福开口解决了他的疑惑,道:“我们接到信号,得知会长这里出事儿后,我们三人碰了一下头,决定召集人手,一起发动进攻来救您。可当时宋小娘子放着现有的人手不去用,非得召集这些铁皮人来。这些人猛则猛矣,可就是因为等他们,耽误了我们不少时间。就刚才的形式,稍一差池,会长您就有性命之忧。我等也不知这算功劳还是算过错,还请会长定夺。” “是啊,我们也不知道是攻还是过,还请会长定夺”钱顺来也跟着道。 “这样啊……” 崔耕也有些为难了, 若说宋雪儿有功,确实自己刚刚几次险死还生,要说不后怕那是假的。但是,若说宋雪儿他们有过呢?刚才破阵的主力,是宋雪儿手下的铁皮人。没有他们,崔湜他们肯定不会就这么轻易逃跑,再就是你怎么就确定,若宋雪儿不等铁皮人,当时就一起派其他的人来,能成功破阵呢? 所以,这到底是功劳还是过错,那还真不好说啊! “呃……哈哈哈……!” 忽然间,崔耕朗声大笑,将宋雪儿扶起,。道:“俗话说得好,用人不疑,疑人不用。本堂主既 把秘堂交给了雪儿你打理,就是相信你的能力!也相信雪儿这样做,肯定是经过深思熟虑的,所以雪儿你今日……有功无过!” “堂主!” 宋雪儿烟圈儿一红,大滴的泪珠顺着腮边滑落,道“为了您,雪儿纵是死了也甘愿。” 崔耕哈哈笑道:“行了,莫提什么死不死的了,咱们啊,都得提活,而且都要好好的活着!” 崔耕虽然是对着宋雪儿这样说的,但身边的钱顺来和孟小福听了他的话,也暗自心理做了某些决定。也就是因为这次,他们的心更向着崔耕了。 蹬蹬蹬~~ 正在这时,一阵脚步声响,有名侍卫有些惊慌失措的跑进来禀报道:“启禀崔相,外面……外面又被敌人包围了。” “啧……” 崔耕一嘬牙花子,道:“咱们一起登上门楼,看看这次把咱们包围的,到底是何方神圣?” “是!” 崔耕等人登上门楼一看,心里不由得暗暗叫了一声“苦也”! 很显然,这些人就是李隆基手中王牌中的王牌,万骑兵!大概一万人马,将安乐公主府围了个针扎不透,水泄不通。 指着崔耕手里这一千来人突围,几乎完全不可能。 就在这时,前面的万骑兵左右分开,有一支人马冲出,在安乐公主府门前一箭之地站定。 为首的是两个人,都是崔耕的老熟人。 一个是李隆基的铁杆心腹王毛仲,至于另外一个嘛…… 崔耕把牙齿咬得“咯咯”直响,道:“杨志谦,是你?” “不错,正是老夫。”杨志谦道:“崔相,你也莫恨老夫,从始至终,我都是太子殿下的人。所以我从来就不曾叛变。” 崔耕道:“那你让杨玄琰当我的侍卫,让杨怜嫁给燕王李重福,都 是有意为之?” “别动!” 就在崔耕说这番话的时候,北门会副会长钱顺来,已经闪身转到了杨玄琰的身后,伸手如铁钩,将杨玄琰的脖子抓在了手中。 有心算无心。一击建功! 钱顺来恶狠狠地道“好你个猴崽子,小小年纪,学会做卧底了?再敢耍什么花招,看老子不掐死你!” “我……我他娘的不动!”杨玄琰现在是满脸的委屈,道:“我哪知道老头儿干了这缺德事儿啊?我……我真的不是卧底!” 崔耕摆了摆手,道:“顺来,把他放开。” “可是……他……” “放开!”崔耕道:“刚才你们没来的时候,杨玄琰就在我的身旁,他随时能取我的性命。但他一直都是站在我这边,没有行动,可见他的确不是杨志谦派来的卧底。” 哇~~ 杨玄琰今年的实际年龄才十四,按后世周岁算的话是十三,说到底,他还是只个孩子。 他嚎啕大哭道:“多谢崔相相信我,多谢崔相信我。俺家老头不厚道啊。你瞅他那意思,分明是不顾我的死活。我……我要同他恩断义绝,断绝父子关系,他不再是我的爹,我也不要这样的爹,我要跟着您,您就是我的再生父亲。” “成!” 崔耕看到杨玄琰哭泣的样子,也觉得他怪可怜的,道:“你还有个小兄弟叫安禄山,你们俩以后可以多亲近亲近。” 他一边说着,一边不无恶意的想道,李隆基要是还跟历史上一样,最后娶了杨玉环。我不就成了他爷爷了?就是安禄山也是他叔叔啊,哈哈! 这边杨志谦对自己儿子乱认爹也毫无意见,道:“崔耕,咱们俩谈谈?” “怎么?你也想劝崔某投降?” “然也!”杨志谦道: “姓崔的,你莫负隅顽抗了,毫无意义。” “此言怎讲?” “现在,老夫告诉你一个不算好的消息:李重福死了。” “李重福死了?是杨怜杀了他?” “不错,正是。老夫布了这么大一个局,就是让你亲手把杨怜送到李重福的身边,再让杨怜亲手杀了他!现在,整个山东、河北二道,都在疯传是你派人杀了李重福,自己想割据当皇帝呢,哈哈!” “我擦!” 以崔耕的见识,当然明白,李重福之死的危害,绝不仅仅这么一点点。 道理很简单,李重福在,就是唯一的先帝李显之子,就是山东河北二道的天然首领。 但是,现在他死了,自己手下那帮子骄兵悍将,谁服谁啊? 整个行政体系,就有分崩离析的危险。 还有,就是杨志谦所说的“大义”了。没了李重福,自己凭什么割据天下,名不正而言不顺啊! 换言之,自己那河北山东二道几十万大军,已经基本不用指望了。 当然了,将为兵之胆。 崔耕对前途再悲观,也不能在明面上表现出来,转移话题道:“那杨怜呢?” 杨志谦耸了耸肩,道:“还能怎么样,死了呗。” “啥?死了?”崔耕痛骂道:“杨老畜生!虎毒还不食子呢,你竟然为了荣华富贵,眼睁睁地看着一子一女去送死!” “诶,我说崔耕,饭可以乱吃,话却不能乱说哈!我承认,这条毒计有不顾玄琰的死活之嫌。但是……那杨怜他根本就不是我的女儿啊。她死了,老夫一点都不心疼。” 崔耕微微一愣,道:“什么?杨怜不是你的女儿?那她到底是谁的女儿?” “那我哪知道啊,一个野种而已。当初她妈大着肚子,死切白冽地非 要嫁给我。要不是我当初特别缺钱,要不是她妈颇有几分姿色,我才不干这窝囊事儿呢。算我倒霉,她妈把她生下来就死了。我为了保全杨家的颜面,还得把她抚养成人,你说我亏不亏啊。”说起这个,杨志谦觉得自己很屈 “还有这般缘故?” 谁也不会想到杨怜和杨志谦之间竟然是这样的关系,这样的话杨志谦说的杨怜死了,确实不用伤心,反而可以开心,再说清官也难断家务事,崔耕也就懒得在这个话题上继续纠缠道:“有件事我一直想不明白。你让杨玄琰为本官的侍卫,是为了本官有对你们杨家施恩的机会,进而你再用杨怜来报恩。但是……你为什么要赠本官龙泉剑呢?这有什么用?” “哼,不用个绝世之宝把你震住,你整天想七想八的怎么办?”杨志谦得意道:“其实你一仔细调查就能知道,杨怜这么大年纪还没成亲,不是什么低不成高不就,而是我根本就不准她成亲,甚至于平时我就根本不准她接触外人。而且……她现在的年纪也不是二十出头,而是三十多了。只是她天生丽质,毫不显老,乃是难得的尤~物啊。” “老畜生!” 崔耕此时已经脑补了不少“继父和继女”的鬼畜故事,真是搓碎了口中牙,气炸了连肝肺。 杨志谦却毫无惭愧之色,道:“得了吧,崔相。现在你骂老夫,也不过是痛快痛快嘴皮罢了,毫无意义。怎么样?现在你明白自己处境了吧,还是趁早投降为好。说不定还有活命的机会。” “你做梦!” “哼,做梦?我看真正做梦的不是我,而是你崔耕崔二郎!你看看……这是什么?”、 杨志谦一使眼色,两颗头颅被一个侍卫高高挑起。 第1178章 无敌臧将军 哇~~ 崔耕见了那头颅,终于没忍住,一口心头血喷了出来,道:“痛杀我也!我……我怎么对得住我的嫂嫂啊!” 原来,这两颗头颅非是旁人也,正是苏有田和苏礼! 今日崔耕是以崔元综独子的身份,纳曹月婵为妾。所以,苏家人算不得他的亲戚,也就没邀请参加这场婚礼。 就是这么点差错,就造成了二人身首异处。 想到要不是自己把苏家的人都接到长安,苏家也不会遭此灭门之祸。 想到前几天自己还在为苏礼出头。 想到苏绣绣那可怜巴巴的眼神。 崔耕能受得了吗? 王毛仲一阵狞笑,大手一挥,道“崔二郎吐血了,不行了!来人,给我攻!杀一人,赏钱百贯。杀崔耕,赏金万两!” “杀一人,赏钱百贯。杀崔耕,赏金万两!” “杀一人,赏钱百贯。杀崔耕,赏金万两!” 士卒们高声大叫,嗷嗷叫着,往前猛冲。 崔耕的手下们不敢怠慢,全力防守,渐渐地,安乐公主府周围,竟杀成了一片是尸山血海。 当然了,崔耕这边是防守方,又占着地利,损失要远小于进攻方。 但是,相应的,他们的人手比对方少得多啊。 万骑兵非常勇悍,一个时辰之后,再次全线告急! 王毛仲嘴角泛起一股狞笑,道:“崔二郎,你不是很能耐吗?你不是不含糊吗?事到如今,我倒要看看,你到 底如何翻盘?” “那也未必!”崔耕缓过来,在城门楼上往远方一指,道:“你看看。那是什么?” “嗯?” 王毛仲回头望去,果然见远方一阵烟尘滚滚,似乎有大队的骑兵在疾驰而至。 崔耕道“王毛仲,你一个高丽奴,偶然得势,就忘了自己姓什么叫什么了。哼,你但有半点将才,就该将长安十二座城门紧闭。现在。本官的援军来了,你悔之晚矣。” 王毛仲先是一惊,不过迅速冷静下来,道:“不就是一千人左右的骑兵吗?老子吃得下来!” 随后,一挥手,道“退下来。退下来,给老子列好阵势。” “喏!” 万骑兵训练有素,马上退了回来,转攻为守,摆好了阵势。 说时迟,那时快,眨眼间,那支骑兵冲到了近前,正是崔耕的怯薛军,现在是由大唐第一猛将臧希烈率领。 他一摆手中的韦陀降魔杵,大吼一声,道:“儿郎们,随我冲啊!” 然后,一马当先,向着万骑的军阵冲去。锐不可当,几乎无人能让他停下半步。 但是,他虽然厉害,他手下的怯薛军就不咋样了。 这些人盔明甲亮,骑着高头大马,卖相倒是不凡,但是,莫忘了,他们原本是住在深山里的蛮人,哪练过什么骑马啊? 所以,当臧希烈穿透万骑的军阵的时候,身边只有不到一百骑。 “啊?都折到里边了?” 臧希烈回头望去,但见万骑正颇有章法地把自己的手下分为若干股,慢慢围歼。 “儿郎们莫怕。俺来救你们!” 臧希烈命大部分人继续向前,自己则带着十几名精锐回转,望着被围的最大一股蛮兵冲了过去。 …… 简短解说,好个臧希烈,竟然杀进杀出十余趟,将被围的蛮兵救出了大半。 长坂坡赵子龙杀了七进七出是传说,臧希烈今日的壮举,却是个不折不扣的事实! 万骑兵被他杀得胆寒,所到之处,几乎无人敢拦。就是王毛仲,都屡次后退,不敢与之正面交锋。 形势似乎是一片大好。 崔耕却忽然看出了不对,那些万骑兵,正把仍在包围圈内的小股蛮兵,分成若干更小的股。 他们……在诱臧希烈来救。 不好! 崔耕高声道:“臧兄弟,回来!你给我回来!莫再救人了!就算你挺得住,你的马也挺不住!赶紧回来吧!” 然而,此时已经晚了! 噗通! 臧希烈跨、下的战马体力不支,马失前蹄,跌倒在地。 “好!太好了!”王毛仲大喜,道:“把这莽汉围起来,谁杀了他,赏黄金千两。”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 有人高声道:“我来!” 他双腿猛地一夹马腹,人借马力,马借人威,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向着藏希烈冲来! “莽汉,你给我在这吧!” 臧希烈没了马只能步战, 冷笑一声,道:“在这的是你!” 呜! 当! 噗! 一阵响声过后,臧希烈依旧傲然而立,而那个重赏之下的“勇夫”和他的跨、下战马,已经被拍成了肉泥。 臧希烈哈哈大笑,道:“谁还敢来!俺臧希烈……无敌!” 啊? 众万骑兵气为所慑,竟然齐齐后退! 以一人敌一军,勇哉臧希烈!壮哉臧希烈! 王毛仲见不是事,连忙喊道:“都别往前冲了,弓箭手,给我射!他没了战马,就是再勇,今日也必死无疑!” “喏!” 顿时,箭如雨下。 臧希烈刚开始还能拔打雕翎,渐渐的身上已经插满了箭支。 他自知无幸,冲着门楼上高声道:“大哥,我不行了,这就先走一步!咱们来世再做兄弟!这辈子……俺不后悔!哈哈!哈哈!哈哈哈!” 终于,大唐第一猛将,再也支撑不住,倒伏于地。 门楼上的崔耕今日受的刺激太大,叫了一声“好兄弟”,再次吐了口血,晕死过去。 …… …… 万骑兵虽然杀了臧希烈,但是军中的勇猛之士被他杀了大半,士气低落,短时间内,再也无法组织起像样的进攻。 防守一方,虽然崔耕晕倒了,但很快就抢救了过来。现在安乐公主府又多了七百多蛮人守卫,实力大增。 局面就此僵持起来。 一方面,万骑攻不破安乐公主府。另一方面,崔耕等人也绝 不可能突围出去。 …… …… 与此同时,大明宫,甘露殿。 李隆基志得意满地坐在皇位上,笑吟吟地道:“羽林军解决了,万骑本来就在我们的掌控之中,南衙府兵和一万安西军,有郭相统领,孤王甚为放心。唯有那一万飞骑兵,那在承天门附近保护父皇,郭相,就看你的了!” 郭元振微微一躬身,道:“殿下且放宽心!把此事交给下官,保管万无一失!” “好,那就拜托郭相了。” …… 郭元振领命而去,甘露殿的屏风后面闪出来一人,正是大唐名将张仁愿。 李隆基道:“张将军最近联络南衙府兵,可有成果了?” 张仁愿微微一躬身,道:“纵然谈不上如臂指使,但已经可以一用。” “好,你趁着这个功夫,拿着本太子的印信,把南衙府兵控制住。郭元振同时执掌安西军和南衙府兵,权柄太大。对孤王,对他,都不是什么好事。” 张仁愿心中一凛,道:“喏。” 李隆基又道:“孤王刚得到消息,那崔耕防守的安乐公主府,王毛仲的万骑兵难以攻克。你夺了南衙兵权后,就赶紧来见孤王。孤王要亲自领军,将安乐公主府踏平,活捉崔耕!” “喏。” …… …… 这边郭元振却不知李隆基正在打自己兵权的主意。他出了甘露殿,一招手,带着五百精锐的安西军,往承天门方向而来。 第1179章 龙泉旧主人 “来人止步!” 一队飞骑兵拦住郭元振的去路,道:“什么人?竟敢冲撞陛下的銮驾?” 郭元振抱拳拱手,道:“还请这位将军通禀一声,就说宰相郭元振,特来护驾!” “成,你等着吧。” 那队飞骑的头领答应一声,派出一人,去向李旦送信。 功夫不大,那飞骑回转,命安西军在远处等候。郭元振自己则在那军士的引领之下,迈步登楼。 但见此地除了大队的飞骑兵和皇帝李旦外,还有大量的文武官员陪同着。 此时李旦的心情相当不错。 待君臣见礼完毕,他手中挥舞着一把白条,道:“郭爱卿你快看看这个……朝廷忠臣,尽在于此矣。” 郭元振有些莫名其妙,道“什……什么叫朝廷忠臣尽在于此?” “嗨,这事儿不是明摆着的吗?今日崔耕婚礼,三郎叛乱。参加崔耕婚礼之人,尽皆不够忠于朝廷。叛逆三郎之人,尽是反贼;那些躲在家中不敢出门的人,则都是胆小鬼。唯有随朕避往承天门的人,才是大大的忠臣,理应重赏。看见没有,这些人都把自己的名字写好,交给了朕,这些就都是朝廷的栋梁之臣啊!” 群臣们见郭元振来了,心里边的一块大石头都落了地。他们明白,自己这次冒险站队站对了。 群臣纷纷跪倒在地,道:““陛下圣明,臣等愿为陛下誓死效劳!” 李旦哈哈大笑,道:“好,很好。众位爱卿,瞧见没有,朕先命郭 元振假意投靠太子,获取他的信任。然后,待太子丧心病狂之际,再力挽狂澜。哼,一万安西军加六万府兵到底是听谁的,可是这次胜负的关键,哈哈!哈哈哈!” 其实有些话,还真不好挑明了说。 比如崔耕声望甚高,太平公主是自己的亲妹妹,李隆基是自己的亲儿子,自己的手上主动沾染上谁的血都不大好。 这下好了,李隆基先在长安大杀特杀一通,再以为死者报仇的名义,杀了李隆基,才算高枕无忧之局。 李旦越想越高兴,越想越是觉得自己的谋划了不起,不断哈哈大笑。 群臣自然也跟着笑起来。 但是……怎么有些不对呢? 李旦忽然发现,群臣们的笑声越来越小,甚至嘎然而止的意思。这是怎么回事儿? 啊? 他眼角的余光注意到,身边的千骑兵,已经把随身的刀剑抽了出来。 没有自己的命令,他们怎么敢如此无理?! 还是说…… 李旦的笑声嘎然而止,道:“郭爱卿,你们……你们……,” 郭元振自个儿就站起来了。 啪!啪!啪! 他轻拍了三掌,然后笑吟吟地道:“陛下果然好算计!不过,可惜了,您漏算了一招。” “漏算了一招?此言怎讲?” “您招的飞骑官兵,都是从长安富户中选拔。但是,很不幸,我郭家在长安颇有跟脚,这里面有四百三十七人,是我郭家的人。然后我又略施手段,让这些人成了您的亲卫。” “所以……” “怎样?” “虽然万骑的大部分人效忠您,但这承天门上,却是我郭元振说了算。” 李旦咬着牙道:“所以……归根究底,是你郭元振背叛了朕!” “您可以这么认为。” 说着话,郭元振微微一躬身,道:“还请陛下写道圣旨,让这些飞骑兵归太子殿下调遣吧?” “你特么的休想!” 李旦现在是真急了,以皇帝之尊,暴了句粗口。 郭元振不慌不忙地道:“陛下又何必再如此固执呢?若是让微臣动强,咱们俩的面上谁都不好看。” “哼,朕就不信了!三郎是朕的亲儿子,朕坚决不从,你就真敢把我怎么样了?” “陛下以为呢,既然太子殿下已经走出了这一步,您觉得他会怎样对待您呢?”郭元振丝毫不为所动。 “他再怎样也不敢把朕给杀了!” 呛凉凉~~ 说着话,李旦把随身的佩剑抽出来了,道:“你来啊!来啊!” 扑! 他手起剑落,将眼前的案几瞬间斩为两段。 嗯? 郭元振眼珠子都直了,道:“陛下,你……你这把剑从哪来的?” “怎么样?怕了吧?”李旦见到郭元振这样的表情,顿时得意道:“此剑名龙泉,乃崔耕所……那个……赠,专斩乱臣贼子。” “那崔耕的剑,又是从哪来的?” 李旦微微一愣,道:“你问这么详细干什么?”李旦很是狐疑,开始以为郭元振是因为自己的刚刚那行为怕了自己, 但好像实际情况并不是如此! 噗通! 郭元振见李旦并没有再细说的打算,但他确实很想知道剑的来处,所以再无之前的倨傲之色,跪倒在地,道:“还望陛下如实相告,这事儿对微臣十分重要。” “告诉你也没什么,这是杨志谦给他的。” “杨志谦又是从哪来的?” “此剑乃杨怜母亲的遗物。” “啥?杨怜母亲的遗物?”郭元振激动得浑身颤抖,道:“那杨怜又是多大年纪?她的母亲又是什么时候死的?” “杨怜?朕听说是三十六岁吧。至于她的母亲,在杨怜刚刚出生就死了。” 顿了顿,李旦疑惑道:“你问这么多干什么?三郎他们商量对李重福用美人计的时候,你没在场?再说了,那杨怜死都死了……” “对,死都死了……死都死了……” 郭元振念叨了几句,好像失魂落魄一般。 忽然,他仰天长啸,仿佛一匹受伤的孤狼。 到了最后,他破口大骂,道:“李隆基,我!我擦你的八辈子祖宗!我要杀了你!我要杀了你啊!对,还有杨志谦,你们都是特么的披着人皮的畜生,一个都别想活!我要剥了你们的皮,抽了你们的筋,生食尔肉,渴饮尔血啊!” 李旦模模糊地好像意识到了点什么,道:“莫非这杨怜是你的……” “她……她是我的亲生女儿!这龙泉剑,就是我给她母亲的定情信物啊!我……我心里憋屈啊!” 郭元振放声痛哭 !很是后悔之意! 李旦虽然有点吃惊,但思想一转弯则心里面暗自高兴起来,在一旁默默地给郭元振拍背。 待郭元振的声音渐低微,李旦轻咳一声,道:“事已至此,哭也没什么用。如果郭将军要报仇的话,朕可以助你一臂之力。” “你?” 郭元振斜瞥了他一眼,道:“我已经背叛了你一次了,你还能继续信任我?” 李旦心想,事已至此,我的命就在你的手中,我不信任你也不成啊。 但是,他嘴里却道:“诶,人非圣贤,孰能无过?知错能改善莫大焉。只要郭将军助朕一臂之力,朕当然能继续信任郭将军!” “得了吧,咱们水贼过河,甭使狗刨。你那心思我还能看不出来?不过是打着过河拆桥,卸磨杀驴的主意罢了。” “不是……郭相你怎么就不信朕的诚意呢?”李旦劝道:“现在你仔细想想,既然要找三郎报仇?不靠李重福?又是靠谁?” 顿了顿,李旦继续游说道“现在除了我能帮你报仇,也没谁有那个能耐对付太子了!” 郭元振闻听此言,嘴角忽的泛起一股古怪的笑意,道:“对啊,我要报仇,不靠陛下又靠谁?不靠陛下又靠谁?” 李旦大喜,道“这么说,郭相是答应了?好!好!好!你的安西军加上南衙府兵,再加上朕的飞骑兵,这大唐江山,就还是朕的!” 然而,郭元振咧嘴一笑,道:“陛下……你听说过挟天子而令诸侯吗?” 第1180章 元振会劝降 安乐公主府外。 六万南衙府兵,八千多万骑兵,还有大约一万羽林军,将整座公主府团团围住。 正中间的黄色大旗下,李隆基披挂整齐,居中而坐。 他的左边坐的,正是这场政变最大的功臣,崔湜。要不是崔湜解决了太平公主安插在羽林军中的将领,绝不可能这么轻易成功。 他的右边坐的,却是官场反向风向标,背主无数次的郑愔。 按说郑愔是捞不着这么好的位置的,但是,李隆基意在皇帝之位,但夹袋是实在没几个人。 不管怎么说吧,人家郑愔是做过宰相的,就拿他当那个千里马骨吧。 但是,郑愔却丝毫没有千里马骨的自觉,而是把自己当成了千里马。 他侃侃而谈,道:“太子殿下,兵法有云,十则围之,想那崔耕崔二郎在安乐公主府内,不过是有二千左右的兵力,而我方却有近八万人马。只要四面齐攻,必可建功。” 王毛仲不屑地看了郑愔一眼,道:“八万人打两千人,而且还是四面团团围住了。现在这个情况,傻子都会打了,还用的着你在这说吗?” “诶,王将军此言差矣!”郑愔皱眉道:“我怎么就不能说了?太子殿下既然……” 李隆基懒得听他们斗嘴,摆了摆手,道:“二位都是国家栋梁,莫再争执了。传令下去,进攻吧!” “是!” 王毛仲恶狠狠的瞪了郑愔一眼,下去安排进攻了。 功夫不大,喊杀之声不绝于耳,道:“冲啊!杀啊!莫让崔耕跑了啊!” “生擒崔耕者,赏黄金万两,封万户侯啊!” “生擒曹月婵者,赏黄金万两,官升三级啊!” “安乐公主李裹儿格杀勿论!其余人等格杀勿论!” “一个脑袋一百贯钱啊!”、 …… 安乐公主府内的崔耕听了 这些鼓舞士气,进攻的口号,心里只想说:“我谢谢你,李隆基!要不是你有这个其余人等格杀勿论,安乐公主府早就破了。” 这话可一点都不夸张。 外面之人攻城工具齐全,那些蛮人能对崔耕有多少忠诚?要不是这几个格杀勿论,让他们没有后退之路,他们恐怕早就跪地投降了。 当然了,这也仅仅是略微推迟了安乐公主府的陷落时间而已。毕竟双方力量相差悬殊。 随着己方死伤的人越来越多,安乐公主府又开始险象环生起来。 曹月婵道:“夫君……你说咱们还有希望吗?” “这个么……”崔耕叹了口气,道:“外无必救之兵,内则无必守之城。” 曹月婵点头道:“妾身明白了。我宁死不愿意受辱,要不……就先夫君走一步?” “此话差矣,我们再等等吧,说不定又会出现奇迹!” 崔耕其实也看不到什么希望。 但是,这现存的几百口子都依靠着他呢,他可不能真的先自尽了。 至于曹月婵要自尽么…… 崔耕继续努力打气道:“月婵也莫太过灰心,我给你讲个故事吧:在一个黄昏,无尽的荒野中,有一个旅人正在赶路。突然,旅人发现前面的野道中,散落着一块块人的白骨。紧跟着,前方传来惊人的咆哮声,有一只大老虎紧逼而来。旅人立刻向来时的路往回跑,最后竟迷路跑到一座断崖绝壁上。正在这时,他发现断崖上有一颗松树,从树枝上垂下一条藤蔓。旅人便毫不犹豫,马上抓着藤蔓垂下。可当他往下看时,却发现脚下竟是波涛汹涌的大海,最恐怖的是,依靠救生的藤蔓,其根处出现了两只老鼠,正在交互地咬着藤蔓。旅人拼命摇动藤蔓,想赶走老鼠,可是老鼠一点也没有逃开的样子 。而且他每次摇动藤蔓,便有水滴从上面落下来,这是树枝上蜂巢所滴下的蜂蜜。由于蜂蜜太甜了,旅人竟完全忘记了自己的境地,此心陶陶然地被蜂蜜所夺。” 曹月婵听完了,歪着脑袋道:“夫君将这个故事的意思是什么呢?难不成……想临死前快活一番?妾身倒是没什么问题,只是你还要指挥……抽不出时间来吧?” 说完又小声的说了一句:“再说现在到处都是人,咱们也没地方可以快活,就......” 崔耕心说,我就是随便讲一个故事,转移你的注意力,让你多撑一会儿,你却想到了那些,真是.... 不过这些话他只能心理说,不能说出口,所以只好苦笑道“为夫不是那个意思,而是告诉你,即便你身临绝境,也不要轻易放弃。因为……随时可能有惊喜出现。” “惊喜?现在这种情况,能有什么惊喜?诶……” 忽然,曹月婵往远方一指,道:“夫君,你看!好像果真有惊喜哩。” 崔耕顺着他的手指望去,但见,果然,远方烟尘滚滚,似乎有一支大军正在开来! 不过,他很快就高兴不起来了,苦涩道:“你再仔细看。那上面写着一个郭字,恐怕是郭元振的安西军,不是咱们的援兵,是他们的帮手。” 说时迟,那时快。 说话间,一万安西军已经来到了安乐公主府门前。 王毛仲见是友军,就命自己的队伍让开一条道路,让安西军进来。 功夫不大,郭元振的安西军,就在安乐公主府正东方驻足。 与此同时,李隆基也注意到了郭元振身边,被紧缚双手,堵着嘴的李旦。 现在的李隆基可没什么孝心,见此状况,非但没有责怪郭元振之意,反而显得非常满意。 他翻身上马,往郭元 振这个方向袭来,崔湜、郑愔和王毛仲等人,也紧随其后。 郭元振翻身下马,跪倒在地,道:“启禀太子,陛下不肯下旨,微臣调不动飞骑,只能把他绑来了。” “无妨!无妨!孤王这里并不缺兵力,只要飞骑不捣乱就行。”李隆基温言道:“郭相今日当记首功,你且在一旁安坐,且看朕如何指挥兵马,破了安乐公主府。” 郭元振沉吟道:“微臣听说,太子殿下有意生擒崔耕和曹月婵?” “确实如此。”李隆基道:“若能生擒崔耕,孤王收复山东、河北二道就容易多了。曹月婵是聚丰隆银号的掌柜,孤王不希望聚丰隆出半点差池。当然了,他们若不识好歹,负隅顽抗。朕也不介意玉石俱焚。” “这样啊……”郭元振道:“微臣和崔耕打过些交道,不如暂且把围攻的兵马退下,由微臣来劝降。” 李隆基稍微一考虑,就道:“好,就依郭爱卿所言,反正他们被大军围住,也逃跑不了。早一会儿晚一会儿被抓,也没什么分别。” “谢太子殿下。” …… 稍顷,围攻安乐公主府的兵马退下,崔耕等人算是长松了一口气。 郭元振催马向前,道:“某乃郭元振是也,有请崔相过来答话!” 崔耕靠在门楼的柱子上,道“崔某人在此,不知郭相有何见教?” “崔相可还记得楚莲儿吗?” “当然记得。” “天可怜见,我今日终于找着她的下落了。” “啊?果真如此?那还真是恭喜郭相了,不知楚莲儿现在在哪?” 郭元振没有正面回答,而是道:“我不但找着了楚莲儿的下落,而且还找着了她的女儿哩。对了,崔相,你能否接受我的投降呢?” “啥?”崔耕一下子没转过来,觉得郭元振今天的逻辑 非常混乱。但是,但直觉告诉他,恐怕郭元振是另有深意。 郭元振猛地一拍脑袋,道“不好意思,我说错话了。我的意思是……你能否投降我呢?” 崔耕皱眉道:“是投降李隆基吧?” “嗨,都差不多。投降谁不一样啊?” “恕难从命。。” “何必呢,好死不如赖活着,活着还有希望,死了什么都没了。” “这话前面有人已经劝说过我了,你就不必再多言!崔某宁愿死,也不会投降!” “唉。好良言难劝该死的鬼!对了,再告诉你最后一件事,我那可怜的女儿,也叫莲儿,他的义父姓杨。” 崔耕心中一动,暗想,那岂不是说,郭元振的女儿叫杨莲儿……杨怜! 正在这时,郭元振忽然持弓在手。高呼道“崔耕,你不投降,就受我一箭!” 李隆基这边杨志谦听到莲儿两个字,脑海中闪现出自己的义女杨怜的身影,莲儿,杨怜,突然有种做贼心虚的感觉,但心思再一转弯又是最先反应过来的,惊呼道:“殿下,小心!” 然而,此时已经晚了! 郭元振弓开如满月,猛然间一转身。 嗖! 箭发似流星,直袭李隆基的面门。 “哎呀,不好!” 双方距离太近,李隆基此时再想躲已经来不及了。 还是他身边的王毛仲见机的快,本来在杨志谦的那声不好中也反应了过来,再就是对郑愔的不屑,猛然间将旁边的郑愔一推,拦在了李隆基的面前。 扑! 雕翎箭透胸而入! “我……我不甘心啊!” 郑愔大叫一声,眼中的神采迅速消失。 噗通! 郑愔的尸身跌倒在地。 李隆基感到一阵阵后怕,高呼道“郭元振反了!安西军反了啊!” “算你走运!” 郭元振骂了一句,带着安西军进入安乐公主府。 第1181章 还是得谈判 安西军训练有素,不在万骑之下。 安乐公主府的守军居高临下,帮他们射住阵脚。没出什么意外,整支队伍,安然进入安乐公主府内。 到了现在,李裹儿穷奢极侈好处显露出来了。 首先是此地占地颇广,房舍众多,就是一万多人都能安排下来,甚至不怎么拥挤。 其次,这里的粮食、肉干等物,可以供这一万大军使用一年有余,至于水么,更是早就打好了数眼水井。甚至不用水,就是安乐公主储存的好酒,都够大家喝上和三五个月的。 也正因为如此,即使李隆基他们不撤兵,他们出不去,也不会因为这些原因而损兵折将。 眼瞅着在一万安西军的打理下,整个安乐公主府固若金汤起来。 当天晚上,崔耕宴请郭元振一行。 郭元振将统计好的物资撇了一眼,道:“这事儿成了,接下来,咱们只要跟李隆基谈判即可。” 崔耕道“郭相为何如此有信心?” “因为李隆基他拖不起。”郭元振微微一笑,道:“城内的六万羽林军被打了个措手不及,群龙无首,暂时不能对李隆基构成威胁。但是,时间久了,万一有人登高一呼,羽林军可未必继续群龙无首,还有,城中的飞骑是效忠李旦,但李旦确是在咱们的手里。李隆基若继续攻打咱们,就得防备飞骑的反扑。另外,还有最关键的……” “什么?” “李隆基的党羽不多,根基浅薄,外面的人,大多是效忠李旦的。他若是一意孤行,恐怕就只能成为长安的土皇帝而不是称帝了,那还有什么意思?” 崔耕道:“郭相真是见识高明,在下佩服。” “诶,崔相千万莫这样说话。” 噗 通! 本来俩人聊天聊得好好的,郭元振忽然起身,给崔耕跪下了,道“在下明白,自己的本事不如崔相远矣!从今以后,我愿意唯崔相的马首是瞻,虽赴汤蹈火,也万死不辞。” “郭相您这是干什么?” 崔耕赶紧错开一步,道“我可受不得您如此大礼。” “诶……受得的,受得的。”郭元振又恭恭敬敬地磕了三个响头,道“家有千口主事一人,还请崔相切勿推辞。” 郭元振最后这句话,算是点醒了崔耕。 对啊,现在严格说起来,无论崔耕还是郭元振,都是朝廷的反贼。 废话,不是反贼能把皇帝绑了票吗? 现在问题来了,这安乐公主府算是自己的根据地,有几百个手下。现在郭元振又带着一万安西军,加入了这个根据地。 那么,现在谁听谁的呢? 一个弄不好,就是火拼之局。 就算自己和郭元振都顾全大局,努力克制,双方的手下可未必会顾全大局。 郭元振今日当着众人的面儿,给自己磕三个响头,就是把双方的主次定下来,彻底消除这一隐患。 崔耕道:“既然如此,崔某就却之不恭了。” “哪里,您的位次本就在郭某人之上。再者。郭某人现在一心找李隆基和杨志谦报仇,无心顾及其他,容易出错,所以这主位您比我更合适。” …… …… 接下来的日子里,由于郭元振的主动让位,消除了隐患,双方彼此慢慢融合,并没有发生什么军事冲突。 十日后,李隆基的使者,进了安乐公主府。这个使者非是旁人,正是原来跟崔耕谈判过的崔日用。 崔耕笑吟吟地道:“恭喜日用兄了,这眼瞅着李隆基就要登基为 帝,您又能重登相位了吧?” 崔日用道“这还要多托了二郎的福啊。要不然,愚兄在这场政变中未立尺寸之功,可未必就能复相。” 那言外之意就是,正指望着这次和崔耕谈判的功劳来复相呢。 崔耕随手埋雷道:“恐怕就是日用大哥你成功复相,也干不了多久啊。” “嗯?”崔日用当时就不乐意了,道“二郎这是说得哪里话来?怎么我就干不了多长时间宰相?” “嘿嘿,日用大哥您还不信?”崔耕道:“瞅瞅现在朝中都是什么人为相,姚崇、张说!这二位哪个是省油的灯?您这个人太清高,恐怕不为这二位所喜。我敢打包票,不出三个月,必会罢相。” 崔耕这话可不是随口一说,而是确实如此。 在历史记载中,崔日用在先天政变中,同样立功不小。但是,回朝之后,连宰相都没当上,一个吏部尚书就打发了。而且这吏部尚书也没干多久,就被贬为常州刺史。 其实仔细想想,李隆基不断念叨的三个功臣,“崔日用之智,刘幽求之谋,钟绍京之果”,这三位担任宰相的时间都很短,大部分时候,是处于郁郁不得志的状态。 无它,要说这三位搞政变可能是把好手,但是拼起朝堂上的手腕来,简直跟姚崇张说不是一个数量级的 人家略施手段,他们就得被贬官出外。 崔耕现在这么说,无疑也没安着什么好心。在崔日用的心里边先安下这么一颗钉子。希望他能抵抗得强烈一番吧。 李隆基的朝堂越乱,他这边才越安稳。 崔日用当然也明白崔耕的意思,道:“好了,不说这个了,长安之事,不知二郎你准备如何了局。” 崔耕 道:“当然是太子殿下准许我们带着陛下去魏州安置。魏州没了燕王,多了个陛下,还是挺安稳的嘛。” “你……” 崔日用苦笑道:“二郎你就莫拿这不可能的事情说事儿了。太子殿下就是宁愿拼个鱼死网破,也不会同意陛下去魏州的。” “呃……不同意陛下去魏州也行,那么……他同意不同意太上皇去魏州呢?” “太上皇?”崔日用眼前一亮,道:“对于太上皇,陛下允许的范围就多了。不过……魏州依旧不行!不如,益州如何?二郎你在益州根深蒂固。” “你就拉倒吧?!”崔耕不屑道:“益州我还用得着李隆基给,上官婉儿本来就替我牢牢把益州握在手中了。对了,还有西南的蛮人们对我忠心耿耿,益州没有我点头,谁也拿不走。” “好吧,不去益州,你想让太上皇去哪?” “泉州。”崔耕盯着崔日用的眼睛,道:“准确地说,是整个岭南道。不知日用你允或是不允。” “岭南道?”崔日用道:“咱们再确认一下,二郎你是想用河北、山东二道加上安东都护府,换岭南道?” “然也!”崔耕叹了口气,道:“现在李隆基有八万大军,我才一万多,也只能如此委屈求全了。” …… …… 大明宫,甘露殿。 尽管这里乃是皇帝的寝宫,尽管李隆基还没登基为帝,但这里,现在已经成了他的办公所在。 李隆基反复确认道:“崔耕真的只要岭南道?” “确实如此。”崔日用表示很肯定的答道。 “按说不应该啊。”李隆基微微皱眉,分析道:“现在孤王其实在长安没那么大优势,只能说是略占上风。最关键的是 ,当初父皇的一步闲棋,我几个兄弟选在都在外地。他们随时有可能被某些心怀叵测之人利用。所以……崔耕是不是有什么阴谋?” 崔日用摇头道:“那也未必。其实,关于崔耕的想法,在下也能猜上一二。” “说来听听。” “他比您更怕几个王爷受人鼓动登基为帝。准确地说,他以天下苍生为念,不想因为一己之私,破坏这太平盛世。您想想,上次的谈判,他也是略微吃亏,又有什么阴谋了?” 王琚心眼比较小,对崔耕成见颇深,道“瞧你说得,好像崔耕成了大圣人似的。哦,就他以天下苍生为念,我等就是蝇营狗苟的罪人?真是岂有此理!” “我可不是这个意思!”崔日用连忙辩解道 “哼,谁知道你说的是什么意思!” “王先生莫着急啊!”张说微微一笑,道:“崔耕是圣人也好,是恶魔也罢,总而言之,现在他不肯投降,就是咱们的敌人。咱们只需分析,崔耕得了岭南道之后,会不会对咱们构成威胁?至于其他的现在暂且不用考虑!” “威胁个鬼啊!”王琚道:“岭南道是流放之地,要人口没人口,要粮食没粮食,连偏安的益州都比不上,又如何威胁咱们?” 张说道:“那不就结了?崔耕去岭南道,对咱们百利而无一害,咱们为何不就此同意呢?另外……” “什么?”王琚好奇的问道。经过张说的劝说,他即使再小心眼,现在也不想去争论了,毕竟事实摆在了眼前,怎么说崔耕去了岭南道,对他们有利没有弊。 “本相已经想好了几招散手,保管让崔耕的岭南道之行,吃不了兜着走!”张说胸有成竹的说道。 第1182章 崔耕的算盘 双方都有意向,新的合约很快商定。 首先,李旦写下诏书,**李隆基,自己退位为太上皇。然后,太上皇效仿周穆王巡游天下,第一站就是岭南道。所有岭南道的官员,太上皇都有权任免,皇帝不得干涉。同样地,岭南道以外的地方,皇帝有权任免任何官员。太上皇不得干涉。 其次,撤销山东、河北二道,以及安东都护府独~立。重新归于朝廷的体制之内。改崔耕的冀王为岭南王。若有愿意跟着崔耕的,朝廷概不准干涉,但三个月内,必须离开。 最后,李隆基下令释放已经逮捕的曹天焦、太平公主等人。聚丰隆银号继续在大唐畅通无阻,但聚丰隆银号每年应向朝廷缴纳一千万贯钱。 当初崔耕和曹月婵的成亲,曹天焦没有跟着女儿一起去女婿家的道理。所以,他也被李隆基抓了做俘虏。 好在李隆基还指望着招降曹月婵呢,也就没怎么难为曹天焦,更没有把他砍了脑袋。 …… …… 这几日,崔耕等人开始筹备离京,李隆基也撤去了围困太平公主府的大军,只是派少量人手监视崔耕等人的动向而已。 书房内。 杨玄琰非常轻盈地走了进来,高兴地道:“义父,外面的长安百姓,都念您的好呢。” 崔耕轻“唔”了一声,道“我让他 们避免了一场大兵灾,他们当然得念我的好。这有什么奇怪的?” “可不止那么简单呢。”杨玄琰道“外面的百姓们说,李隆基杀了您的心腹大将、杀了您的亲戚,您都能为了天下苍生,放下这段仇怨,如此慈悲,简直跟圣人一般。” “圣人?我圣人他个大头鬼啊!”崔耕没好气儿地道:“我当然想给臧希烈、苏礼、苏有田报仇,但是曹天焦和太平公主还在人家手里攥着呢。怎么也得先顾活人吧?再说了,我就是想不顾一切的报仇,也打不过人家啊,李隆基八万人,咱们一万人,这仗怎么打?” 杨玄琰小心翼翼地道:“所以,您只是现在没法子报仇,而不是不想报仇,等以后有了机会……诶!” 说着话,他做了个斩首的姿势。 崔耕道:“那是自然。血债只有血来偿,这事儿不能就这么算了。对了……外面还传闻本官什么来着?” “呃……传闻您有经天纬地之才,鬼神莫测之功。早多少日子,就算到了今日之事。所以,派了有谋害窦太后之嫌的周利贞为广州都督。若是现在是别人为都督,受李隆基之命,给您搞点破坏,那还麻烦了呢。” “这不纯属扯淡吗?”崔耕道:“我要是真有那本事,至于被李隆基弄得如此狼狈?连心腹爱将 都战死了。” “那周利贞?” “这算我运气好,纯属巧合。” “好吧.”杨玄琰嘟着嘴道:“还有些话,就不那么好听了。有人说你拿河北、山东二道以及安东都护府换岭南道,是个大傻帽哩。” 崔耕对此更是嗤之以鼻,道:“若是能保住河北、山东二道以及安东都护府,我当然不肯换,但问题是,李重福已死,我保不住啊。就算现在换的岭南道。也得借着李旦的名义。” 杨玄琰有些不服气地道:“那换其他道也好啊,怎么非得选岭南道?我听说……听说……那里遍地是瘴疫之地,去了之后十死二三。” 崔耕道:“瞎说!我就是岭南道武荣县人,我怎么没死?” “就算没有什么瘴疫,那岭南道是流放犯所待的地方,那总没错吧?那地方也忒穷了点儿。” 杨玄琰这句话,整好搔道了崔耕的痒处。 他将桌上的书本一合,道:“你这声“义父”我不让你白叫,今天教你几个乖。” 杨玄琰福至心灵,微微一躬身,道:“谨遵义父教诲。” “你知道什么最赚钱吗?” “这个我知道。做官!”杨玄琰表功似地道:“濮阳人吕不韦贾于邯郸,见秦质子异人,归而谓父曰:“耕田之利几倍?”曰:“十倍。”“珠玉之赢几倍?”曰:“ 百倍。”“立国家之主赢几倍?”曰:“无数。”咱们不能立国君,也只能做官了。” “糊涂啊!” 崔耕给了杨玄琰一个暴栗,道“现在的岭南道,咱们就是国君,还立什么国君。至于说什么做官,不贪污受贿,哪来的财发?告诉你,最容易发财的办法,就是经商。而经商中,又以海贸最为赚钱。现在大唐总共有四大港口,分别为泉州、扬州、广州和明州。这四州里面,有两个就在岭南道。” 杨玄琰将信将疑,道:“真的假的?海贸真能发财吗?” “你把那个“吗”字去了、告诉你,海贸的利益大了去了。比如说……胡椒你吃过没有?” “吃的不多。那玩意儿太贵,价比黄金。” 崔耕道:“这不就结了吗?胡椒也是土生地里长得,在原产地的价格,跟普通粮食差不多。但是,把胡椒运到大唐来,却是价比黄金,利润又何止百倍?另外,咱们大唐的上等丝绸和瓷器,运到了西方,也是价比黄金。你说说,海贸不赚钱,什么赚钱?” “说得也是哈!” 杨玄琰别的没听进去,就听着胡椒过瘾了,眼前发亮道:“这胡椒也是在地里长得,您说说……这岂不是相当于,海外遍地都长着黄金?” “呃……你这么换算,也不是不行。” “ 那可太好了!谁说义父您是傻帽的?明明那里就是黄金之地,非得不懂装懂。孩儿这就找他们算账……啊,不,是讲理去!” 说着话,杨玄琰兴奋地转身往外跑去。 崔耕则在房间内,一阵摇头苦笑。也就杨玄琰才这样大大咧咧的,不去考虑其他。 毕竟杨玄琰还是个孩子,崔耕给他讲的这些理由,其实都不大深刻。 崔耕选岭南道和李隆基做交换的根本原因是:李隆基比他狠。李隆基可以为了皇图霸业掀桌子,弄得兵祸连结,不顾及百姓们的死活,他办不到。所以,无论怎么谈判,最终也是他吃亏。 既然如此,也只能利用信息不对称的优势,选一个不太差的结局。 从山东、河北二道到岭南道,绝对谈不上占什么便宜,只是有机会能把局面扳回来而已。 苏礼、苏有田、臧希烈的仇要报,自己和李隆基的恩怨要了结,接下来,就是看自己能否筚路蓝缕改造岭南道,以一隅之地,胜过李隆基的花花江山了。 这真是说起来很容易,但做起来谈何容易? 比如目前难度最大的就是人口。朝廷为何不断往岭南道流放犯人?还不就是因为岭南道缺人吗? 然而,出乎崔耕的预料之外,相瞌睡遇着了枕头。杨玄琰这个小孩子,给他部分解决了这个问题。 第1183章 二郎影响广 杨玄琰本是***面上的小混混,消息非常灵通。与此同时,他散布消息的能力也非常强。 一传十,十传百,崔耕前往岭南道的目的,迅速在长安城传扬开来。 崔耕本来的意思,是自己到了岭南道之后发展海贸,可以发大财。 可是,以讹传讹再加上人们的想象,越传越变样儿,越传越光怪陆离,也越传越令人热血沸腾。 “诶,我说兄弟,听说了吗?” “不是……我说说啥了,我就听说了?” “还能有啥?最近人们常说的,去岭南道做海贸的事儿呗。” “当然听说了。据说啊,海外有个岛上,长着一种生金草。三年一开花,三年一结果。结的果子不能吃,不能用,当地人弃之如敝履。等有个海商上去一看,擦!那果实全是金子啊!” “我还听说了,有个人随着船出海,啥都不懂,也不知道贩卖什么。有天他到了一个荒岛上,看见一个大鳖的鳖壳,觉得挺好,就带到了船上,准备拿回来贩卖。同船的人都笑他,你带这玩意儿有啥用啊?谁会买啊?没想到运回来之后,遇照识货主了,把那鳖壳打开,里面是八颗腕大的珍珠,当时就卖了几百万贯,几十辈子都吃用不尽呢。” “我还听说,有个书生出海遇着风浪,掉入海中。结果您猜怎么着?被龙王的闺女救了,这么一来二去的,那书生竟然成了龙王爷的驸马了。财色双收啊!” “你们可都说错了,我听到的可不是这样的版本,我听说的可是那里有块神秘之地专门长金子的,不过地势很偏僻,一般人都找不到,即使是岭南王崔耕也是在无意中得知了那个地方,据说还是有个老神仙看他对咱们百姓很好,所以才告诉那个地方给他,让他把那里发展起来,到时咱们又多了一个安居的地方。” …… 随着这些传说的兴起,再没人说崔耕选岭南道是大傻帽了。甚至不少人准备往岭南道一行,圆自己的发财梦。许多原本犹豫不觉的官员也准备跟着崔耕一起去岭南发展。 当然了,去也不能自己一个人乱闯。 岭南道一直在那,过去就是犯人的流放地。今天为何变成香饽饽了呢?因为“点金圣手”崔耕呗。 所以,崔耕知道怎么走能发财,一般人可不知道。 崔耕前往岭南道的行程,是从长安坐船到洛阳;再从洛阳沿京杭大运 河道扬州。从扬州出海,最后到达岭南道的泉州城。 他这次带的人可真不少,有愿意跟随自己的羽林军及其家眷。有一万安西军,有太平公主一家。 总共加起来达到三万人左右,现在大家最好的法子,就是加入到这些人的队伍中。 若能在船上得到崔相一言半语的指点,那就是几辈子修来的福分了。 所以,崔耕惊喜的发现,不断有人要求和自己一起去岭南道,三万人的队伍,竟然扩张到五万余人。 而且都是青壮年! 多了这两万人的镇压,就可以吸收五六万僚人,加入岭南道的经济体系中。 其意义真是如何形容也不为过。 当然了,崔耕移镇岭南道。其影响远远不止如此。 …… …… 扬州城。 李半钟刚刚吃罢了午饭,就听到院门外传来一阵人喊马嘶之声。 他眉头微皱道:“嗯?这是哪来得恶客,竟敢在咱们李家门口撒野?徐三儿,你去看看。” “是。” 徐三儿去的快,回来的更快。 功夫不大,就气喘吁吁地跑了回来,道:“不……不是恶客……是少爷……啊,不,是老爷回来啦?!” “少爷?老爷?”李半钟先是一愣,随即恍然大悟,道:“是公子回来了!” 然后,三步并作两步走,两步并做一步行,迎出了门外。 仔细一瞅,可不是吗?这所宅子的真正主人,李邕回来了,还带了众多的随从。 他惊讶道:“公子,您怎么回来得如此匆忙?怎么也不通知一声,我好派人去接您啊!” 李邕将马匹递给徐三,匆匆往里走,摇头道:“迎接什么?搞那套繁文缛节,恐怕黄花菜都凉了。” “到底有什么急事儿?” “你没听说崔相要护卫太上皇去岭南道的事儿吗?” “听倒是听说了。”李半钟压低了声音道:“我还听说了,崔相不是护卫太上皇去岭南道,而是绑了太上皇的票。奶奶的,崔相的手笔,可比咱们大多啦……呃,不过,这根咱们有什么关系?” 李邕道:“当然有关系,实不相瞒,我已经辞官不做了。你赶紧挑几十个精明能干的,跟我一起去广州、” “您为啥辞官不做?去广州又是干啥?” “这两个问题是一而二,二而一的问题。”李邕解释道:“崔相明确说了,去了岭南道,就是发展海贸。莫看现在扬州能和泉州、广州并列,等 崔相一发力,扬州就什么都不是了。咱们得赶紧去广州,抢占先机,这事儿可比我当官儿重要多啦。” 李半钟挠了挠脑袋,道:“就算你说得有道理,但广州是俞寡~妇的地盘,咱们去,算不算捞过界啊。” “你放心。崔相一发力,广州港兴旺发达,光凭俞铃一家,绝对吃不下来。” “可是…” “没什么可是的,赶紧行动起来,越早行动,对我们越有利,不然等他们也看到了商机,我们就损失了许多挣钱的机会。” …… …… 广州城,俞宅。 小丫鬟春梅微微一福,嘴角微俏,道:“恭喜娘子,贺喜娘子了!” 俞铃秀眉微蹙,道:“你这丫头,想搞什么古怪?何来之喜?或者……月钱花没了,想骗我几个钱花花?再或者闲得无聊,故意来逗弄我?” “哪啊,您这不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吗?平心而论,奴婢我是那种人吗?” “你就是!都被我宠得无法无天了。你看有哪个丫头像你这样的,敢对主人大呼小叫的” 春梅嘟着嘴道:“成,就算奴婢之前有做的不对的地方,但是这次,我可没撒谎,是真有喜事。” “什么喜事?”这下俞铃才相信春梅确实有什么事情要告诉自己。 “就是老爷他要回来了。” “老爷?什么老爷?”俞铃不悦道:“莫要乱嚼舌头。” “奴婢才没乱嚼舌头呢?外面都嚷嚷动了。说是当朝太子叫什么李隆基的,发动兵变,赶老皇帝下台。结果,老爷一怒之下,要保着老皇帝往咱们岭南道来,马上就要动身了。依奴婢看啊,天下那么多好地方,岭南道有什么好的?恐怕保护老皇帝是假,趁机来见俞娘子您才是真呢。”春梅掩着嘴笑着说道 俞铃强自镇定道:“他来岭南道,也未必是为了我哩。” “可是……” “行了,没什么可是的。??退下吧。” “是。 小丫鬟领命出去,俞铃强忍的笑意思顿时舒展开来,娇哼一声,道:“算那家伙有点良心。” 顿了顿,又有些患得患失地道:“他到底会不会来广州呢?我要不要要准备一番?嗯,明日就命人把广州的城狐社鼠清理一番。” “对了!” 佳人猛地一拍脑袋,道:“他这一路行来,是不是要坐船呢?出于礼貌,我是不是要派人迎接一番?到底派谁去呢?我自己去会不会太 不矜持了?但如果不自己去,是不是又显得不尊重呢” “哎呀,不想了,???的头都疼,真是的,要来这边也不通知一下,这样我才有所准备了,现在我准备了,万一人家不来,我岂不是太没面子了,就这样等着把,让人多注意,等快到这边再做安排,好像这样也不行,到时忙中出错怎么办?…” 因为这个消息,俞铃一直在不断的说服自己然后否定自己,反反复复,连饭都不想吃,结果还是没整理出思绪来,不过再怎么说,还是特别期盼他的到来。 …… …… 泉州城,林宅,客厅。 新任的泉州刺史凯拉迪斯,大啦啦地居中而坐。林知祥和张元昌面色阴沉似水,分别侧坐相陪。 凯拉迪斯道“怎么样?二位,到底考虑清楚了没有?” “这个……凯拉刺史……”林知祥苦着脸道:“您让我们泉州海商每条船都要买什么“保险”,按说是好事儿。但是……这保费是不是高了一点儿?” 凯拉迪斯非常无耻地道:“正是因为保费较高,本刺史特意给你们打了个折扣,每家二十万贯,已经非常便宜了。” 便宜个鬼啊! 张元昌心中痛骂道:什么船只确定失事了,你就负责赔偿。到时候你怎么确定?还不就在你一句话? 莫说一年两百万贯了,就是两文钱我都嫌多。 当然了,尽管是这么想的,他的脸上可不敢表露出来,道:“二十万贯钱委实太多了,我们一下子也拿不出这么多钱来,要不您再减减?” 凯拉迪斯连连摇头,道:“就是二十万贯钱,一文钱都不能少!而且……” “怎么样?” “为了保证我大唐子民的安全,本刺史决定,未买保险的船只,一律不得下海!” “我……” 林知祥强忍着,没把那个“日”字说出口。 但最终,他还是赔笑道:“好,二十万贯就二十万贯。不过,一下子拿出二十万贯钱来,我们两家实在是承受不起。要不然就一个月……” 凯拉迪斯打断道:“成,那就一个月两万贯,本刺史很好说话的。” “一个月两万贯,那不是变成一年二十四万贯了吗?”林张俩老头儿直气的面色殷红如血。 但是,形势比人强,他们还真没啥好办法。 道理很简单,虽然太平公主安排了周利贞来制衡凯拉迪斯,但是,周立贞乃是广州都督,只管军 政,不管民政。只要一管民政,就是周利贞的不是。 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不能随便动用。 然而,好死不死的是,这凯拉迪斯还就是卡的非常准。既让林张两家难受无比,而又到不了他们的底线那。 林知祥深吸了一口气,艰难道:“好!每月两万贯就……” 可正在这时,有个青衣小厮捧着个鸽子走了进来,道:“两位家主,长安来得急信!” “啊?什么急信?” 林知祥接过鸽子,将绑在格子腿上的信笺拿了出来。 他稍微一扫,就哈哈大笑,道:“好,好,好,真是天助我也!” 张元昌接过那信笺看了一眼,直乐得抬头纹都开了,道:“这回咱们可要扬眉吐气了!” 一股不祥的预感,涌上了凯拉迪斯的心头,他操着怪异的腔调道:“本官衙门里还有点事,这就少陪了。至于保险的事儿么……咱们回头再说。” “回衙门?不必了!” 霎时间,在凯拉迪斯的眼中,林知祥从一个相貌慈祥的富员外,变成了一头正在择人欲噬的猛兽! 林知祥咧嘴一笑,道“从今天开始,我们林家,就是你的新家!你就在林家好好的开枝散叶吧!” “什……什么叫开枝散叶?” “稍后你就会明白的。来人!” “在!” 四个光着膀子,腰跨鬼头刀的小伙子走了进来。 林知祥道:“把这位凯拉迪斯刺史,种在咱们林家的后花园里。” “喏!” 小伙子们拽着人拖到了后花园,随之而来的是凯拉迪斯凄厉的惨嚎传来,功夫不大后就寂然无声。从那以后,人们再没见过这位凯拉迪斯刺史。而泉州此时衙门,还在有条不紊的运转着。 …… …… 李隆基虽然提前发动了先天政变,但历史还是很快恢复了正轨。如同鬼使神差一般,李隆基登基之后,改元先天。 今日正是先天元年,四月二十三。 崔耕庞大的队伍,坐船到达洛阳城。从洛阳道长安的河道与京杭大运河并不相同,所以,在这里要换船。 不过,如今的洛阳令秦玉杰,双手一摊,道:“不好意思了崔相,咱们洛阳啊……没船。” “大胆!” 杨玄琰可不会受这个气,上前一步,把秦玉杰的脖领子给薅住了,怒道:“没船!怎么会没船?姓秦的,你是故意给咱们爷们找不痛快是吧?要知道,我认识你,俺的刀可不认识你!” 第1184章 保佑岭南王 不过,那秦玉杰却是怡然不惧,脖子一梗,道:“如果本官没猜错的话。你就是崔相新认的义子杨玄琰吧?” “是又怎么样?不是又怎么样?” “不是的话,你就闪在一旁。本官官居五品,岂是你一个白身能随便拉拉扯扯的?” “若是呢?” “是就简单了。来来来,你往我这砍,你砍啊!你砍啊!你要是不砍,你就是我生的!”、 “你……” 对于秦玉杰的这种手段,杨玄琰可是太熟悉了。想当初,自己还在做混混的时候,靠这种无赖手段讹诈讹多了。 只是没想到,堂堂的五品洛阳令如此没节操,为了为难义父,连脸都不要了。做起无赖所做之事来,相对而言,自己倒是成了那个穿鞋的了。 杨玄琰无奈之下,看向了崔耕,道:“义父,这……” 崔耕苦笑着摇摇头,道:“玄琰退下。” “是。” 然后,崔耕迈步来到秦玉杰的面前,温言道:“秦县令,这京杭大运河上还能缺船?简直闻所未闻。不知道,这里面是不是有什么误会啊?” “哼,误会是没有的。”秦玉杰略微缓和了一下语气,道:“去年洛州附近,二十七县受了旱灾。这事儿崔相听说了把?” 崔耕对此事还真有些印象,道:“可本官听说,这场旱灾虽然面积颇广,但灾情算不上多么严重。” “确实如此。可是架不住奸商借着这个由头囤积居奇啊。现在洛阳的粮价,是打着跟头的网上翻,百姓们苦不堪言。所以, 下官征集了洛阳所有船只去扬州买粮。您等着吧,过上十天半个月的,那些船只就回来了,您这五万人,就可以继续上路了。想必以崔相的爱民如子,不会介意此事吧?” 不介意?我不介意个鬼! 事到如今,傻子都能听出来,这秦玉杰在故意找崔耕的麻烦。 崔耕心中暗想,怎么就那么巧,我这五万人今天到洛阳,你昨天就整好把所有的船只都卖出去。 还有最关键的,所有的船都去一个地方买粮,狼多肉少,那不相当于抢着去当冤大头吗? 另外,洛阳本来就缺粮,我这五万人,人吃马喂的在洛阳待上半个月,那得消耗多少粮食? 洛阳百姓能不恨我吗? 崔耕没有正面回答,而是皮笑肉不笑地道:“秦县令还真是爱民如子啊!” 秦玉杰假装听不懂崔耕的讽刺之意,道:“得崔相一赞,秦某人真是幸何如之啊!” “你……” 见到这样厚脸皮的秦玉杰,崔耕总不能真让杨玄琰把秦玉杰宰了吧?事到如今,他真没有什么好办法,只得看向吴知,低声道:“咱们带着多少粮食?” “大概有两天的口粮,以备不时之需。谁他娘的想到,洛阳能出这种幺蛾子啊!”吴知气急败坏地道。 得了,两天的口粮,别说赈灾了,自己都够呛。 崔耕现在真是郁闷无比。 然而,秦玉杰此时却心里乐开了花。 他暗暗琢磨,恩师张说的这条计策妙啊!略施小计,就让崔耕困死在洛阳,我在趁机给他的队伍 里弄点得了鬼面疮的人穿过的衣物,就算还不死崔耕,也能让他这支队伍元气大伤。 哼,十死五六,我倒要看看,还有哪有唐人,敢再去捧崔耕这个乱臣贼子的臭脚。 他越想越得意,微微一躬身,道:“要不……崔相的人就在洛阳暂且安顿下来?我洛阳虽然遭了灾,但下官一定勉力招待。” “这个……” 崔耕一嘬牙花子,暗想,这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了,就想答应下来。 可正在这时,杨玄琰的声音响起,道;“义父,你看!你快看啊!船!真的有船!” “嗯?” 崔耕举目望去,但见无数漆黑的船只,帆影点点,从运河远方开来。 那些船看着慢,实际上开的却不慢! 功夫不大,一阵清亮的歌声传来,越来越清晰,道:“道家有老子,儒家是孔圣,佛家乃佛祖,各教各有宗。诸天神佛在,保佑岭南王!” 杨玄琰高兴地道:“义父!这歌儿唱的是岭南王!是来接咱们的?” 崔耕当然也听出来了,暗暗琢磨,这阵势到底是林知祥摆的,还是俞铃摆的?好,很好,解了我的燃眉之急,真够贴心的。 可是,待看到从船上走下来的一伙子人后,崔耕不由得微微一愣。这些人自个儿是一个人也不认识。 崔耕不认得人家,人家可认得他,毕竟他那身紫袍玉带在人群中鹤立鸡群,太过显眼。 这伙人的为首之人,是个四十来岁的中年人,中等身材,温文尔雅,三缕墨髯飘洒胸前。 他冲着崔 跟深施一礼,道:“敢问您就是岭南王崔耕吧,小人张维这厢有礼了。” “不错,我就是崔耕。你叫张维?咱们似乎不认识吧?” “咱们的确不认识。不过……我等却对岭南王慕名已久啊。实不相瞒,我们这些人都是明州的商人,想向崔相送一份见面礼。” 秦玉杰这回可逮着理了,道“尔等要贿赂崔相?” “绝对不是。”张维微微一笑,道“在下相信,不光崔相会喜欢这份见面礼,您秦县令,同样会喜欢这份见面礼。” “到底是什么?” “我们这些船,总共运起来了精米十万石,愿意以洛阳当前粮价三成的价格,卖给洛阳百姓。秦县令,不知您喜欢否?” “呵呵,呵呵,喜欢,喜欢……” 秦玉杰闻听此言,简直笑的比哭都难看。 他心中暗想,自己的老师张说乃是清流的领袖人物,怎么也不可能准许自己贪墨, 但不贪墨的话,今年自己为了完成他交代给自己的任务,可闯了大祸了。 道理很简单。 这么多船只去扬州买粮,用的是洛阳县衙的钱。狼多肉少,肯定价格比洛阳低不了多少。 但是,眼前这些船带了十万石精米来低价销售,谁还会买自己高价米啊? 自己若也低价销售,那得亏多杀钱?自己承担得起吗。 崔耕却比秦玉杰想得深了一层,他暗暗琢磨,这些船只来得时候运米,回去的时候可以运自己等人,简直太贴心了。 他们又没有未卜先知之能,不用问,是在洛阳 县衙里有人啊。好么,秦玉杰受了幕后主使找自己的麻烦,结果明州这帮子人有求于自己,无声无息地就把这个麻烦解决了。 岂不是令那个幕后主使郁闷的想吐血? 就是不知道……这帮子人到底想求自己干什么了。 崔耕道:“几位来得凑巧,本王正想租船往扬州去呢。不知几位可否搭本王一程呢?” 张维道:“固所愿者,不敢请尔。” 当即,众明州商人将自己船上的大米卸下来,交由一部分伙计,在洛阳按照市价三成的价格消瘦。 他们自己,则装载了崔耕等人,如同离弦之箭一般,往扬州方向开去。 望着这些船只渐行渐远,秦玉杰简直欲哭无泪。本来按照之前的想法算计的好好的,崔耕他们也要吃一个大亏,没想到会是这样的结果,这可谓搬着石头打自己的脚。 …… …… 话说秦玉杰那边吃了闷亏,这边船已经航行在江上,等崔耕他们都安顿妥当后,张维等人再次拜见崔耕。 崔耕抱拳拱手,道:“几位今日帮了本王这么大的忙,本王很是感谢,不过我也相信天上没有白掉的馅饼,各位想必是有所求吧。不知你们到底想从本王这里得到什么?或者本王能给你们什么呢” 张维微微一躬身,道:“启禀岭南王,我等不是想从您这得到什么,也不用您给我们什么,而是想请您给我等指一条明路。” “什么明路?” “我等是应该继续固守明州呢?还是去岭南道的广州或者泉州?” 第1185章 皇帝的内库 “这个么……” 崔耕也有些犹豫,说实话,他有些震惊于自己的影响力了。 好么,十万石精米,难得的情报,众多富商的宝贵时间,就为了让自己给指个方向。 就算自己被人称为“点金圣手”,这指点价格也太过昂贵了吧? 他想了一会儿,字斟句酌地道:“几位若是之求一生逍遥,就不必往泉州、广州发展。但若是想做出一番事业,上对的起祖宗,下对的起儿孙,就必须往泉州、广州发展。” “此言怎讲?” “来人,取纸笔来!” 受人之托,忠人之事。 君以国士待我,我以国士报之。 崔耕拿起毛笔,在一张丈许长的白纸上,画了一副简要地世界地图。 他用手点指道:“诸位请看,这是我大唐。虽然自认为是天朝上国,却只占了世界一隅之地。在我大唐往西,有一繁荣不亚于我大唐的帝国正在兴起。” 张维道“崔相的意思是……大食?” “正是。”崔耕继续用手指道:“这里有一大岛,盛产香料。这里有一大岛,盛产铜铁。这里……这里……还有这里,都是无主之地。土地肥沃,适合垦殖……” 他也不藏私,将自己能想起来的,都说了一遍。 旁边有人弱弱地道:“多谢崔相直言相告,只是……您把这些告诉了我等,我等又何必去广州和泉州呢?直接从明州出发,也可以到啊!” 崔耕微微一笑,道:“若诸位靠着这些资料,利用明州的港口进行海贸,本官也并无意见。只是……” “怎样?” 崔耕眉毛一挑,道:“其一,地方官府是否会给诸位的经商提供便利。比如这航海一年就必须回来报备吧,能有几家能够免除?其二,开辟陌生航线的风险,大家都知道吧?若是有众多海商参与,危险**会小上很多。其三,若大家聚在一起,有什么新思路、新技术都可以迅速普及。” 顿了顿,又补充道:“当然了,本官不是说大家抛家舍业去泉州或者广州。而是希望安排一定人手在那里,看看这二州比明州的优劣势在哪里?再看看,有什么新思路或者新技术可以用在己方的船只上。长此以往,大家自己也就知道取舍了。” 众海商面面相觑,忽然齐齐一躬身,齐声道:“多谢崔相教诲。” 张维苦笑道:“张说世人称贤,不过,他的手段,和崔相的手段比起来,简直连茅坑里的臭蛆都不如。而我明州那些龌 龊官儿,还不如张说呢。恐怕……我等是得往泉州一行了。” “张说?”崔耕道“你左一个张说。右一个张说,难道指使秦玉杰搞这场把戏的,就是张说?” “正是如此。实不相瞒,我们的人,偷看了张说给秦玉杰的信。那条计策是个连环计。如果您这五万来人在洛阳驻扎。秦玉杰就会把得了鬼面疮的病人衣服,”送到军营理里去。” “好毒的一计!” 崔耕当时色变。 所谓鬼面疮就是后世的天花,以这年头的医疗条件来说,得了天花只能硬抗,死一半的人都不是什么稀罕事。如果他们的计谋得逞,不说去目的地的人要少一半不止,最可怕的是人心,本来许多人向往着那里,被他们一弄,估计十之有八九会把念头打消。 他面色一冷,道:“本王原来还想在岭南道安稳一段日子。但是,既然这李隆基还不安分,来而不往非礼也,我也给他上点眼药。” “您也对付张说?” 崔耕摇头道:“张说对付我,还不是受了李隆基的指使?我要想报复,当然得冲着李隆基去。嗯,新仇旧恨加到一块儿,就让他损失一员心腹爱将吧。” “谁?” 话一出口,张维就意识道不对了,赶紧道:“不好意思,小人的话太多了。” 崔耕咧嘴一笑,并没有责怪之意,而是神秘的说道:“还请诸位暂待几日,本官估摸着……半个月后就见分晓了。” “您放心,我们不会把这件事情透漏给任何人。”张维见崔耕并不怪自己,连忙保证道。 “我们也一样会守口如瓶的。”其他人附和道。 崔耕原本说出来,也不怕他们告诉别人,一是这些人刚刚帮了自己得罪了张说的人,他们肯定不会这个时候反水,二是他又没说具体情况,别人想找麻烦也找不了。不过这帮人集体这样说,还是很不错的。至少他是这样认为。 …… …… 与此同时,甘露殿内。 李隆基面沉似水,道:“张爱卿,似乎你那所谓的几招散手,不怎么管用呢。” “这个么……” “确实是不怎么管用,本来还期待看崔耕的笑话,结果变成了自己人的笑话”姚崇人不准讽刺道。 张说修得满面通红,道:“本来前面进展的很顺利,结果冒出一帮商人来,都是那帮子见利忘义的商人,才让微臣的谋划没有成功。” 姚崇和张说,都颇有清名,也都很有能力。但二人之间的关系相 当恶劣,就算不能用“你死我活”来形容,也差不了多少。谁叫两个都有能力,越是有能力的人,越是见不得对方比自己厉害。 见张说吃瘪,姚崇的心里是别提多高兴了,道“行了,莫给自己找理由了。现在你就说,我们应该怎么对付崔耕崔二郎吧?难不成,咱们为了这事儿,就把几个商人怎么样了?这样的话,别人会怎么说我们呢?” “这……” 张说一咬牙一狠心,道:“崔耕足智多谋,又小手段众多,咱们用隐私手段对付他,效果不怎么好。既然暗的不行,咱们不如干脆就用堂堂大势,直接碾而压之。” 姚崇一拍自己的脑袋,道“很好!碾压!我也想碾压。请问张相……这具体行动是什么呢?要怎么碾压才能保证成功呢?” 张说道:“岭南道最缺的就是人口。咱们可以令临近岭南道的各都督,或扮作盗贼,或者直接和领南道的相邻州府起冲突。岭南道的官兵死一个就少一个,时间久了,岭南道定然不足为虑。” 李隆基眼前一亮,道:“这个法子好!当初蜀汉三国人口稀少,虽然兵锋旺盛,但最终还是被曹魏吞并。现在岭南道连蜀汉的人口都不如,咱们的人口却远超曹魏。用此计对付崔耕,定能全胜!” 姚崇见张说得了彩头,心情越发不爽。 他大手一伸,道:“拿来!” “拿来什么?”张说一下子没反应过来,不知道姚崇要自己拿什么给他。 “钱啊!靠近岭南道的州府,哪个富裕?你们让他们出兵打岭南道,还不能走公家的账,可不得私下给人钱吗?”姚崇没好气的说道。 李隆基道:“关于钱财之事,姚相不必担心。朕出自己的内库,让张相筹划也就便是了。” 姚崇反问道:“陛下的内库钱很多吗?” “托父皇的福,一千多万贯总是有的。” 姚崇不以为然地道:“一千多万贯的确不少,但是,恐怕也不怎么经花啊。” 李隆基只以为姚崇是在冒酸水,没想到的是,姚崇此言一语成谶。 …… …… 从古至今,所有的政府都有一种特性:不管有多少钱都是不够花的。比如政府如果收入一百万贯钱,他们就能花一百二十万贯钱。但是,当国库收入达到两百万贯钱了呢? 不好意思,它能花两百五十万贯。 所以,别看崔耕在大唐为政府开了许多财源,大唐国库里依旧没多少积蓄。依旧还是比较穷。 李隆基发现李旦留给自己的内库里有一千多万贯,原本以为自己相当富裕了。被姚崇一说就有点觉得少了。但也觉得应该还是可以解决崔耕的问题 不过,还没等这钱给张说做活动经费呢,他就遇到了一件花大钱的事儿——突厥攻打崔耕所建的三座受降城。 “岂有此理?真是岂有此理!” 勤政殿上。 啪! 李隆基猛地一拍御案,怒道:“怎么崔耕为冀王的时候,突厥不攻打三座受降城,崔耕为岭南王的时候,他们就攻打受降城!依朕看,分明是崔耕勾结突厥,要给朕一个大大的难看!哼,什么崔耕崔青天,分明是一个欺世盗名的小人!世人都瞎眼了!” 新皇勃然大怒,在场的官员自然提心吊胆,一片寂然。大家都知道这个时候开口,说得好还好,说得不好肯定是被当炮灰的对象,所以都是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没人敢上前说上一句话来。 不过,待李隆基话音刚落,宰相宋璟还是站了出来,说道:“陛下还请慎言,以免为后世所讥。” 李隆基这个时候本来就在气头上,宋璟的话一出,他就质问道:“怎么?你说朕说得不对?哪里不对?你说说看?” 宋璟自知自己撞到了枪杆,但话已出不好收回,一阵苦笑道:“陛下您说得的确不怎么对,正是因为崔耕和突厥没有勾连了,突厥才攻打我受降城。如果有勾连,突厥定然不敢攻打。” “嗯?此言怎讲?”李隆基这个时候大有宋璟不说出个里索然就准备拿他开刀的打算。 “原来崔耕的大舅子同俄特勤,是突厥的半个可汗。看在妹妹的份儿上,同俄特勤不怎么与咱们大唐为难。不过……现在同俄特勤死了啊。” “他是怎么死的?” “同俄特勤有些缺心眼,崔耕派了一个老道去辅佐他,可就在今年那老道告老还乡了。按说这也没什么,阙特勤顾忌崔耕为冀王,手下有几十万雄兵,不敢拿同俄特勤怎么样。可崔耕现在为岭南王了,阙特勤就没那么多顾忌了,略施小计,就杀了同俄特勤。” “然后呢?” 宋璟一嘬牙花子,道:“然后……说起来都丢人,崔耕管理的时候,管理羊毛作坊的人很得人心,但他为岭南王后,管理羊毛作坊的也换了人。新换上的人不仅不及前面的人一半聪明,反而是愚蠢贪婪,屡屡故意压低羊毛的收购价格。阙特勤忍无可忍,这才发动大军, 攻打受降城。” “这……” 李隆基能开创开元盛世,自然不是不讲理的人。 他稍微一思索,就明白确实是自己错了。自己不该没看完奏章,就急于下定论。 他冲着宋璟微微一躬身,道:“多谢宋相教诲,朕知错了。那宋相以为,朕到底应该如何应对***呢?” 宋璟伸出三根手指道:“有上中下三策,请陛下定夺。” “上策是什么?” “陛下可以更换羊毛作坊的主管之人,在派遣能言善辩之士,去与阙特勤议和。阙特勤是求财嘛,有了钱自然就不再闹事了。” 李隆基皱眉道“那也显得我大唐朝廷太过软弱可欺,中策又是什么?” “中策更简单,受降城城墙高大,易守难攻,令守军闭门不出也就是了。待突厥大军退去之后,再换羊毛作坊的主管之人。***卖羊毛不再吃亏,这事儿就不了了之了。” 李隆基一嘬牙花子,道:“还是不够爽利,下策呢?” “下策就是调集兵马,跟突厥打上一场,让阙特勤知道,我大唐就算没了冀王,对付阙特勤也不是什么难事。” 李隆基眼前一亮,道:“这个主意好!宋相之言,深得朕心啊!”” 宋璟暗暗翻了个白眼儿,心中暗想,什么叫“宋相之言深得朕心”啊?我分明是把你想的事儿说出来罢了。 当然了,宋璟本身也不反对和突厥打一架。 他说道:“要和突厥开战,有两件事要首先解决。其一,是钱。其二,是良将。” 李隆基道“钱的事儿好说,除了国库正常拨款外,朕再出内库五百万贯以助军资。” 宋璟道:“那就只剩下选良将了。微臣举荐一人,当可破突厥。” “你想举荐谁?” “其人名曰薛纳,乃我大唐名将薛仁贵之后,现任幽州大都督之职。沉稳练达,兵法娴熟,可以为帅。” “好,就依宋爱卿所言。” 接下来的事情就简单了,发圣旨,发粮草,发内库,然后静待前方的战报传来。 张说还想着对付崔耕呢,这一日主动入宫面圣,道:“陛下,您莫忘,还没给微臣拿内库的钱么。” 李隆基原来有一千多万贯,觉得自己财大气粗。现在只剩下七百万多贯了,当时就有些犹豫。 最后一咬牙一狠心,道:“好,那朕就给三百万……” 可正在这时,一个小太监匆匆忙忙跑了进来,道“启禀陛下,兵部急报,吐蕃四十万大军侵我安西都护府。” 第1186章 日用遭罢相 “我……” 听到这个消息,李隆基一口老血好悬没喷出来。 突厥攻受降城也就罢了,反正***的目的是卖羊毛,双方就是争一个面子,算不得什么不可调和的矛盾。 但吐蕃不同,双方争的陇西之地。长安距离陇西不远,朝廷根本就后退不得! 还有最关键的,对于能否打赢吐蕃,他着实没有把握! 当初太宗年间,朝中包括李靖、薛仁贵在内,所有名将都跟吐蕃交过手,但也就个胜负参半之局。到了则天朝前期,朝廷更是胜少败多。 后来大唐走运,吐蕃赞普赤都松赞自毁长城,杀了名将论钦陵,赤都松赞本身又在征六诏之地时病逝。以至于吐蕃太后赤玛类和车骑长迟扎陆争权,无暇对外出击,大唐才占了上风。但不管怎么说吧,吐蕃的实力尚在,真打起来,大唐占不着多少便宜。 好死不死的是,原来负责抵挡吐蕃的是大唐名将郭元振和唐休璟。现在唐休璟死了,郭元振反了,熟悉地形拥有丰富对付吐蕃人经验的一万安西军投了岭南道,他靠什么抵挡吐蕃的四十万大军? 李隆基思前想后,也没什么对策,只得道:“快,快去宣众宰相来议事。” 遵旨”。 半个时辰后,大唐诸宰相齐聚甘露殿。 先天政变后,崔耕和郭元振反了,原来投靠太平公主的宰相萧至忠、岑羲被李隆基斩首。唯有姚崇、宋璟、崔湜、张说、陆象先还继续为相。 陆象先是李旦的人,李隆基之所以留下他,主要还是在大杀特杀之后,起个千金买马古骨的作用。要不然,原来朝中大多数官员效 忠的是李旦而不是李隆基,他能把所有人都贬斥了? 新补上来为相的,则是刘幽求、崔日用、和张仁愿。 当初刘幽求、张暐谋反一案,本来就是李隆基和李旦父子为了麻痹崔耕,演出的一出戏。如今李隆基为帝,刘幽求自然复相。 崔日用和崔耕谈判有功,官复原职。 张仁愿替李隆基收拢了南衙府兵,此时为相也是理所应当。 所以,如今的大唐宰相分别为:姚崇、宋璟、刘幽求、崔日用、张说、陆象仙、以及张仁愿、崔湜。 …… …… 李隆基命小太监将安西都护府的奏折,在大家手中传递一圈儿,然后道:“安西副都护解宛上奏,吐蕃太后赤玛类设计杀了车骑长迟扎陆贡,诛迟扎陆贡党羽三千余人。如今吐蕃重新一统,大相韦乞力徐尚、大将勃盆达延共将兵四十万,攻打兰、渭二州,不知众卿何以教朕?” 姚崇沉吟道:“无非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而已。郭元振既去,不如就请张相为安西大都护,抵御吐蕃如何?” 张仁愿当然不乐意,在长安当宰相多好啊,位高权重还有各种享受,不比去陇西吃沙子强得多? 当然,尽管是这么想的,张仁愿却表现的慷慨激昂,道:“微臣愿为陛下效力,抵挡吐蕃。只要兵饷俱足,若不能胜,微臣愿提头来见。” 李隆基高兴道:“好,张相果然公忠体国,那朕就任命你为……” “陛下且慢!” 见李隆基没明白自己的意思,张仁愿赶紧挑明道:“还请陛下明示,户部能为这场大战筹集多少钱粮?微臣也好依据这些钱粮调兵遣 将。” 李隆基看向崔日用道:“崔爱卿,你身兼户部尚书之职,给张相说个准数吧。” “户部只能出两百万贯。” “这么少?”尽管之前就有心理准备,张仁愿还是惊呼出声。 崔日用双手一摊,道:“陛下调几十万大军前往受降城,教训突厥新可汗阙特勤。这人吃马嚼的,一天得多少钱?而且,谁知道薛纳什么时候和突厥决战?户部不把钱粮备足了,粮饷不济,薛将军打了败仗,算谁的责任?” 李隆基着急道:“但陇右也不能不管吧?” 崔日用道:“微臣最多能再拿出一百万贯来,再多了真没有了。” “三百万贯够干什么的?”张仁愿可算找着理了,道:“巧妇难为无米之炊,若只有三百万贯钱,微臣可没把握对抗吐蕃的四十万大军。” 李隆基咬了咬牙,道:“朕出内库三百万贯给张爱卿,总共六百万贯呢?” 张仁愿斩钉截铁地道:“那也太少。” “你……” 李隆基真恨不得一茶杯糊在张仁愿的脸上。 他强忍怒气,看向其他宰相道:“其他爱卿的意思呢?” “……”众人面面相觑,都没吱声。 李隆基可真急了,不悦道:“朕就不明白了,中宗朝韦后乱政,朝廷乌烟瘴气。父皇在位,太平弄权,朝廷权威当然无存。尽管如此,突厥、吐蕃都不敢犯我大唐天威。怎么朕继位为帝王,我大唐就两面受敌?到底是朕德行不足……还是诸位宰相不称职?” 这话的语气就相当重了,皇帝总是没错的,当然是众宰相尸位素餐! 别人还好,都是官场老油条,唾 面自干的本事练的炉火纯青。 但崔日用不同,他从小就心高气傲,受不得气。就是走宗楚客的门路升官之时,宗楚客都对他客客气气的。 更关键的是,他并不觉得李隆基多么英明神武。 唐隆政变前,崔日用觉得韦后实在赖泥糊不上墙去,才转而投靠不那么烂的李隆基,对其根本就没少敬畏之心。甚至于,他内心深处,很有以李隆基恩人自居的意思。 当即,崔日用阴阳怪气儿地道:“当然是微臣等人是尸位素餐之过了。在中宗皇帝以及太上皇在位的时候,遇着这种“巧妇难为无米炊”的事儿,都是岭南王崔耕来解决的,微臣等人只是在一旁辅助而已。” 好么,这话明着是说群臣尸位素餐,实际上还是把锅扣在了李隆基的身上。 你要是德行够,让崔耕来辅佐。那还用得我们劳心劳力啊? “你……”李隆基气的满面通红。 崔湜赶紧提醒道:“日用兄,还请慎言!” “慎言?”崔日用眉毛一挑,道:“怎么?本相说得不对?其实我这还是往轻了说呢。若是崔耕在,那阙特勤吃了熊心吞了豹胆,敢杀同俄特勤?赤玛类能不顾忌崔耕,骤然和吃扎陆贡翻脸?我说咱们尸位素餐有什么错?” “好,好,好!”李隆基怒极反笑,道:“既然你知道自己是尸位素餐,就退位让贤吧!传朕的旨意:崔日用恃功而骄,着贬为常州刺史,钦此。” “啊?罢相?” 崔日用之前只是想发发牢骚而已,万没想到,李隆基竟然如此不留情面。 他先是一愣,随即跪倒在地,脖子一梗,道 :“谢陛下隆恩!崔耕早就说过,微臣性子清高,这宰相当不了几天,果然是料事如神呢。” 其实崔耕之前说的是,崔日用性子清高,一定会要中了张说、姚崇之计,被贬官出外。但反正如今已经被罢相了,崔日用干脆痛快痛快嘴了。 然后,他磕了三个响头,道:“今日乃是宰相议事,微臣这个常州刺史就不掺合了,微臣告退!” 李隆基语气生冷地道:“去吧。” 崔日用起身,出了甘露殿,大殿内的气氛越加沉凝。 闹到这一步,双方都有责任。崔日用是性子太过高傲,李隆基则是方寸已乱。 在没有崔耕出现的历史上,李隆基初登位时,大唐的境况比现在要差上许多。但那又如何,择忠臣良将,慢慢扳回场子不就得了?国势一天天的变好,李隆基也沉得住气,乃是标准的圣明之君。 但是现在,李隆基登基之后,倒霉事儿一件一件的来,处处不如意,好像大唐离了崔耕就玩不转似的,真令他无比火大。如今这个尴尬的事实被崔日用挑明,他也就难免气急败坏,行事操切了。 罢了崔日用,李隆基才算稍出了心中一口恶气。 他看向四周道:“到底如何应对吐蕃,咱们今日必须商量出一个结果来。朕就不信了,没了张屠户,我大唐朝廷就得吃带毛的猪?” 崔湜眼珠一转,道:“启禀陛下,微臣倒是有一计,不但能解陇西之危,而且……可以给崔耕一个大大的难看!” 李隆基眼前大亮,道:“好!临危节乃现,板荡识忠良,这才是朕的真宰相!但不知……计将安出?” 第1187章 割地来求和 崔湜道:“敢问陛下,吐蕃攻我大唐,目的是什么?” “当然是掳我大唐的子女财帛,如果可能的话,更要侵占我大唐的土地。” “还是的啊!咱们只要把子女财帛和土地给吐蕃,他们得了好处不就不进攻了吗?” “你……” 李隆基一口老血好悬没喷出来,斜眼瞥向崔湜,心说这就是朕的宰相?你特么的缺心眼啊,这种馊主意也能出? 姚崇却老奸巨猾,道:“还请崔相继续往下说。” 崔湜侃侃而谈,道:“以我大唐的国力,同时应付突厥和吐蕃的进攻,势必捉襟见肘。唯一的法子,是暂时稳住一方,再全力对付另外一方。陛下请想,高宗年间,我大唐灭国无数,但面对吐蕃和新罗的同时进攻,是不是暂时放过了新罗?” 李隆基这才神色稍缓,道:“所以……你是想让朕,暂且放过吐蕃,全力对付突厥?” “然也。” “但这割地之事,依旧让朕颜面无光啊。” 崔湜微微一笑,道:“微臣有一计,可令陛下的颜面无碍,而崔耕却大大丢脸。” “什么计策?” “吐蕃早有和我大唐和亲之意,只是屡屡为崔耕所阻。到了后来,竟是李重福娶了吐蕃公主。如今吐蕃兴兵犯我大唐,也曾经对我大唐百姓宣称,此举是为了给李重福报仇。所以……陛下何不嫁一个公主去吐蕃,与吐蕃修好呢?” 李隆基沉吟道:“与吐蕃 和亲倒不是不行。但是,朕没什么年龄合适的女儿啊。” “那有何难?陛下认金城公主为义女,不就得了?” “妙!妙啊!” 李隆基心思灵动,瞬间就明白了崔湜的意思。 李奴奴乃邠王李守礼之女,章怀太子李贤的亲孙女。论辈份,她得叫自己一声叔叔,自己把她认作义女,完全没问题。 论年纪的话,李奴奴今年十四岁,大概比吐蕃小赞普尺带珠丹大十岁,勉强也算合适。 更关键的是,武则天当初让李奴奴拜崔耕为师,其中隐含托孤之意。现在自己把李奴奴嫁去吐蕃,既改善了自己和吐蕃之间的关系,又狠狠地打了崔耕的脸,堪称一举两得。 唯一的问题在于—— 李隆基犹豫道:“吐蕃人得到了一个李奴奴,就会暂且休兵?” “当然不能。不过……既是公主下嫁吐蕃赞普,朝廷岂能不准备陪嫁?要知道,当初太宗皇帝年间,文成公主下嫁,还带了不少工匠呢。” “你准备让金城公主陪嫁什么?” 崔湜道:“河西九曲之地!” “啥?河西九曲之地?”除崔湜外,所有人等尽皆惊呼出声。 所谓河西九曲之地,就是陇右道的盖、位等二十五个羁縻州。虽然这些州府对于大唐来说都是穷地方。但对吐蕃人来说,则是块水草丰美的佳地,垂涎已久。 更关键的是,这些地方乃既是丝绸之路的必经之地,又是吐蕃通往 大唐的必经之地,地理位置非常重要。 崔湜说要把这二十五州割给吐蕃,吐蕃人当然会心满意足,但大唐不乐意啊! 姚崇皱眉道:“吐蕃人豺狼之性,纵然得了九曲之地后暂时退兵。过些日子,也势必会卷土重来。到了那时候,吐蕃人如虎添翼,我大唐又如何抵挡?” 崔湜道:“我刚才不是说了吗?这只是缓兵之计。待咱们的大军平定了突厥,再集中精力对付吐蕃也就是了。我大唐雄兵百万战将千员,纵然吐蕃得了九曲之地,又能如何?” “哼,世事岂能尽如意?怕就怕,到了那时候,我大唐即便竭尽全力,照旧拿吐蕃没辙。” …… 姚崇乃是史上有名的宰相,从直觉上就感到,崔湜的这个馊主意会让大唐大大的吃亏。 但与此同时,他虽然反对,语气却并不强烈。道理很简单,若不和吐蕃和解,大唐能拿出足够的军费来与之交战吗?你光反对没用,最终得拿出解决问题的法子啊。 最后,姚崇和崔湜双方谁也说服不了谁,只有请李隆基决定。 李隆基皱眉道:“现在河西九曲之地,是由鄯州大都督杨矩管辖。不如……咱们问问他的的意思?” 崔湜摇头道:“不必了,实不相瞒,这个主意就是杨矩在给微臣的私信里提及的。” 李隆基这回终于没办法了,只得道:“好,那就崔爱卿所见,以杨矩为使,和吐蕃人商量两 国和亲之事,并且答应……以河西九曲之地为金城公主汤沐邑。” “遵旨!” “另外,国库出三百万贯,朕再发内库四百万贯,送往陇西交与解宛,令他在和议之前,务必守住兰、渭二州。” “陛下圣明!”群臣齐声答应。 张说嘴里喊着,心中却暗暗叫了一声苦也:现在陛下手里只剩下三百多万贯私房钱了。又能拿出多少钱来,继续支持自己扰乱岭南道的计划呢? …… …… 君臣议定,消息迅速传开。 邠王府李守礼听说了此事赶紧赶到女儿的闺房,还没进门儿,已经听到李奴奴的哭泣声:“我不要嫁给吐蕃人,死也不要嫁!” 李守礼推门而入,挥挥手命伺候的丫鬟退去,然后劝道:“唉,我的女儿诶,你这是说得什么糊涂话?去吐蕃有什么不好的?当初文成公主入吐蕃,现在的吐蕃百姓都还记着他的好呢。到处都有文成公主庙,年年有祭祀,一般的公主,能有这待遇?” 李奴奴冷笑道:“文成公主为了两国和平嫁给一个半大老头子,守了几十年寡,还得受大妇的欺负,这是她应得的。您也想女儿这样?” “呃……那嫁入吐蕃,还能被陛下认为干女儿呢。” “莫非我这则天大圣皇后封的金城公主就不值钱?” “可以以河西九曲二十一州为汤沐邑?” “怕只怕因为此事,奴奴被唐人记恨一辈子。” …… 李守礼劝了半天,李奴奴只是不听。 忽然,他小眼睛一转,道:“女儿你要是真不想嫁入吐蕃,也不是不行。只是得求一个人的帮忙。” “谁?” “你那便宜老师岭南王崔耕。” “可是……他远去泉州,这事儿真能帮的上忙?” “人家崔二郎远在长安,都能震慑的突厥和吐蕃不敢轻举妄动,你这点事儿算个啥?” “好吧,我这就给恩师修书一封。” 李守礼催促道:“快写,快写,等真达成了和议,可就来不及了。” 虽然李守礼说得轻巧,但内心实在没什么把握,只能死马当活马医了。 他心中暗暗祷告道,上苍保佑,让崔耕果然如传闻中那般神通广大,力挽狂澜吧。 …… …… 以这个时代的条件,五万人的迁徙不算什么难事,但要是保证一个人都不死,安全到达目的地,就足以成为所有官员的噩梦了。 崔耕这五万人走得甚慢,等接到李奴奴的信的时候,他才到了扬州城。 “崔日用罢相?大唐割九曲之地?金城公主被迫和亲吐蕃?这可有意思了……” 崔耕稍微一考虑,就刷刷点点笔走龙蛇,写下密信一封,绑在一只信鸽的腿上, “去吧,去吧!” 崔耕手一松,那信鸽就冲天而起。 望着信鸽翱翔天际,崔耕的嘴角泛起一丝笑意,喃喃道:“崔湜啊,崔湜,我要让你见识见识,什么叫六月债还得快!” 第1188章 毛仲终授首 这信鸽扶摇而起,飞行千里,最终坐在秘堂的一个秘密据点。 宋雪儿已经暴露,如今留在长安主持秘堂的是一老一少,老的是苗神客,少的是安禄山。 尽管苗神客回长安的目的是彻底退休,但崔耕手中实在乏人,他也只能暂且顶上了。 安禄山今年周岁十岁,虚岁十二,天生妖孽,此时望之恰像一名十五六岁的少年郎。 历史上,他在这个年纪,就已经和几个结义兄弟一起,从突厥逃往汉地了。如今安禄山被崔耕收为义子,营养充足,见识广博,更见机智。崔耕留他在这,也有让他向老骗子多多学习的意思。 苗神客将崔耕的信交给安禄山,道:“禄山,你怎么看?” 安禄山稍微一思量,就道:“这是好事儿啊。咱们秘堂在长安官场上的人都品级不高,他们办干爹交代下里的那件事儿,实在有些事倍功半。如果能策反了崔日用,可就简单多了。” 苗神客道:“也好。这策反崔日用的事儿,老夫就交给你了。” “我?” “废话,你是崔小子的干儿子,要取得崔日用的信任,你不去谁去?再说了,你一个小孩子去见崔日用,也不容易引人注目啊。” “老爷子说得有理,那俺就走一遭。” 安禄山既有些担心又有些兴奋,连夜筹划了一番。 李隆基没有在圣旨上加上“即刻起行”四个字儿,按说崔日用只要在三个月内离京即可。但尽管如此,崔日用府内的丫鬟仆役人心浮动,还是 走了个七七八八。就是没走的,也在忙着找下家。 安禄山扮作一个沿街卖花的少年,很容易就买通了一个小丫鬟,书房内见到了崔日用。 说服崔日用也不麻烦。 安禄山道:“若无世叔相助,唐隆政变怎能成功?若无世叔斡旋,李隆基又怎能坐稳皇位?可他又是如何对待您的?仅仅因为几句话,就将世叔赶下相位,小侄深为世叔不值啊!” 崔日用当然明白安禄山的心思,道:“所以,你就以为,我会投崔耕?” “怎么能说是投靠呢?只是双方合作而已。现在您和李隆基恩断义绝,只要照义父的法子去做,既能成功复相,又能狠狠地报复李隆基,又何乐而不为呢?” 崔日用沉吟良久,道:“即便我帮了崔二郎,他也没办法以岭南道对抗朝廷吧?毕竟整个岭南道所有人加起来不超过两百万,又如何对付拥有几千万人口的朝廷?莫说什么海贸赚钱的鬼话,打天下这种事儿,最终比的还是人。” 安禄山微微一笑,道:“义父如何对抗朝廷,就不劳世叔费心了。他现在的目的和您一样,只是出口恶气而已。不知这个忙……您到底帮不帮呢?” 还有句话他没说出来,背叛这种事,有一就有二,有二就有三。你崔日用只要做了这一次,早晚会成为义父在大唐朝廷上的代言人。到时候,就算要抽身都不可得。 崔日用也不是不明白这其中的凶险,但想到李隆基对自己的态度,也就顾不了那么 多了。 他轻轻一拍几案,道:“好,我就跟二郎合作一次,但不知计将安出?” “咱们如此这般,这般如此。” …… …… 一个月后,泉州港。 锣鼓喧天,鞭炮齐鸣,彩旗飘飘,人流如织。之所以如此热闹,当然是要迎接太上皇李旦和岭南王崔耕一行。 排在最前面的是广州都督周利贞,他乃如今岭南道官职最高的官员,理应如此。 在他身后则是张元昌和林知祥,这二人和崔耕相逢于微时,交情深厚。外间有传言,崔耕意欲以这二位为相,发展海贸。 至于在他们身后的,则是封常清、宋根海、黄有为等崔耕的绝对心腹。 从魏州出发,可以走海路到泉州。在林知祥、俞铃的帮助下,封常清等人先一步来到泉州,与之同行的还有愿意追随崔耕的十余万人。 在他们身后,则是岭南道原来的文武官员。 周利贞控制了岭南道的原有兵马,再加上俞铃和林知祥等地头蛇的帮助,如今崔耕在岭南道的统治已经固若金汤。即便有人心向朝廷,也绝掀不起什么风浪来。 吉时已到。 一艘龙首大船为首,数百艘大小船只紧随其后,乘风破浪,从远方疾驶而至。 船首上站了两个人,左边那个,正是太上皇李旦,右边那个则是崔耕 “参见太上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参见岭南王千岁千岁千千岁!”人们跪倒在地,齐声呼喝,声震云霄。 李旦道:“众爱卿平身。” “谢万岁。” 然而,嘴 里叫着,却没人真的站起来。开玩笑,现在真正做主的是岭南王,你听傀儡太上皇的话,到底是几个意思? 直到崔耕也说了“众卿平身”之后,人们才高喊着“谢岭南王”,站起身来。 紧接着,以周利贞打头儿,众人开始费劲心思的拍崔耕的马屁,表明效忠之意。崔耕也面色和煦的温言抚慰。 现在可不是矫情的时候,说的人再恶心也得说,听的人再恶心也得听。要不然,你觉得自己效忠岭南王,不说出来谁知道啊?崔耕暗想稳定为主,不对大家的禄位动手,不说出来谁信啊? 虽然是形式上的东西,但还是非搞不可。 眼见着一切顺利,岭南道的重**员大都表了忠心,崔耕也暗松了一口气。 可事实证明,他还是高兴早了。 忽然,一个身着六品官员服饰的年轻人,来到崔耕的面前,微微一抱拳,朗声道:“在下乃端州司马的狄云鹤,有一事不明倒要请教。” “哦?你想问什么?” “世间传闻,当今天子派万骑大将军王毛仲,杀了您的亲戚苏有田、苏礼父子,杀了您的心腹爱将臧希烈,至于您身边的侍卫,更是死伤无数。可是最后,您为了荣华富贵,还是和当今天子达成了协议。不知……您又如何面对这些死去之人呢?不知……半夜三更之后,您扪心自问,良心是否不安呢?” “姓狄的,你找死!” 傻子也能听出来,这狄云鹤是在找事儿啊。杨玄琰上前一步,抽出腰刀, 横在了这厮的脖颈上! 然而,狄云鹤却怡然不惧,道:“怎么?崔耕?这种事儿你敢做,我还不能说吗?” 其实崔耕就算不为这些人报仇也没什么,难道双方开战,打了一仗之后死了人,就必须不死不休了? 但是,话说回来,这种事儿不适合摊开来讲。众目睽睽之下,崔耕总不能宣称:没错,这些人就是白死了,本王不会给他们报仇的,那也太打击士气了。 他微微一笑,道:“狄司马此言差矣,这些人的仇,本王当然不会忘,只是不急于一时罢了。” “哈哈哈,莫非你要告诉狄某人,君子报仇是十年不晚?” “当然用不了十年。” “那你说要多久?” 问了这句话后,狄云鹤就准备好了后招。若是崔耕说一两年三四年,自己就说他自不量力,大话欺人。若说五六年七八年,自己就说时间太久,崔耕无非是借故拖延。 然而,崔耕的回答却大大出乎了他的预料之外,道:“用不了几天。本王掐指一算,王毛仲多行不义,这几天内老天必会收了他。” “啥?多行不义必自毙?还掐指一算?崔耕,你真当自己能未卜先知啊?” 崔耕不慌不忙地道:“怎么?狄司马不信,且等着吧,不出几日,定然——” 哒哒哒~~ 说来也巧,话刚说到这,远方有一骑疾驰而至。 马背上之人看年纪像是十五六岁,只是面相稍嫌稚嫩,高声道:“义父,我给您道喜来了!王毛仲已然授首!” 第1189章 此儿三品官 “啊?王毛仲死了?” “杀了苏有田父子和臧希烈的人死了?岭南王这动作也太快了吧?” “唉,刺杀乃是阴谋小道,此例一开,后患无穷矣。” “瞎说,怎么可能是刺杀?万骑大将军负责护卫皇帝的安全,能刺杀他,就能刺杀皇帝。” “但要不是不刺杀,令难忘又怎么可能令当今天子自毁长城?” …… 人们议论纷纷,莫衷一是。 崔耕道:“禄山,王毛仲到底是怎么死的?你跟大伙儿说道说道吧。” “是。” 安禄山翻身下马,侃侃而谈道:“先天政变后,王毛仲自恃功高,求为兵部尚书之职,可最终皇帝把这职司给了宰相姚崇,王毛仲当场就面露不悦之色,皇帝深为忌惮。后来,其小妾生子,陛下命杨思勖前往道贺,并封那孩子为五品官儿。可王毛仲却对杨思勖言道,此儿不当三品耶?杨思勖回报皇帝,皇帝将王毛仲招进皇宫,命杨思勖将其杀之。” “原来如此。王毛仲一死,想必臧兄弟可以瞑目了。” 说着话,崔耕又看向狄云鹤道:“怎么样?狄司马,本王没说半句虚言吧?” “这……当然……当然。” 狄云鹤满面羞红,额头上冷汗淋漓。。 在他原本的想法里,要么 自己给崔耕一个大大的难堪,然后自己被砍了脑袋,名留青史。要么,邀天之幸,崔耕大度地饶了自己。那就是自己忠义无双折服了崔耕,照样名留青史。 万没想到,王毛仲死了,自己的所作所为成了一个笑话。这要是死了,那就得是以小丑之名名留青史啊! 不行!这种事情绝对不能发生! 想到这里,他赶紧道:“王毛仲杀害岭南王的亲戚之后,不久就遭了报应。可见岭南王的确是天命所归啊,臣为岭南王贺。” 擦!这厮太可恶了,先前还和岭南王做对呢,怎么眨眼就把我们的词儿抢了? 其他人等也赶紧跪倒在地,齐声道:“微臣为岭南王贺。” 至此,崔耕回归岭南道的第一次亮相圆满成功。 当然了,不是崔耕掐指一算“王毛仲当死”,而是他一手推动了王毛仲之死。 在历史记载中,王毛仲恃宠而骄,对宦官极其无礼,有事儿没事儿的就讥讽他们,包括高力士、杨思勖等高级宦官。 高力士一边表面上不动声色,一边寻找他的破绽。 整好赶上王毛仲生了一个儿子,李隆基命高力士代自己去封那孩子为五品官。 王毛仲看不起高力士,就说了句,此儿不当得三品官耶? 其实他这话 不是嫌李隆基给自己儿子的官小,而是讽刺高力士——我儿子有小~鸡~鸡,你高力士没有。凭啥你都是三品官了,我儿子不是呢?他怎么也比你强吧? 王毛仲就是这么个脾气,拿宦官不当人,没事儿就损几句。 高力士就是抓住了他这个破绽,将此言传到李隆基的耳朵里。 李隆基当时就怒了,心中暗想,好啊,王毛仲。你儿子刚出生,朕就给了他一个五品官儿,可你不但不感恩,还嫌弃五品官儿小,非要做三品官儿。要知道,一出生就享受三品待遇的,那是皇子!你究竟想干啥? 于是乎,他先慢慢剪除王毛仲的羽翼,再将其贬官出外,最后命人在半路上杀死了他。 崔耕就是根据这个典故,想出了一计。 没有崔耕的历史上,高力士是李隆基身边第一太监。总的来说,高力士是个厚道人,王毛仲不把让逼急了,他不会下死手。杨思勖在高力士的压制下,也只能出外立功,在宫内掀不起什么风浪来。所以,高力士杀王毛仲是十几年之后的事儿了。 但是如今,杨思勖是李隆基身边最得宠的太监。此人残忍好杀,比高力士的脾气差多了,完全可以利用他提前杀了王毛仲。 崔耕本来把这差事交给 了秘堂,不过,因为发生了崔日用罢相之事,改为让崔日用主持。 接下来就简单了。 崔日用厚赂杨思勖,说自己后悔当日不该讽刺陛下,还请杨公公在陛下面前为自己美言几句,让自己复相。 杨思勖虽然觉得这事儿不好办,但这聚丰隆的银票太可爱了,他是真不愿意拒绝,所以,他只是推说这事儿不好办,得等待机会。 崔日用也不催促,只是常去拜访杨思勖——在唐朝,高级太监与普通高~官无异,既可在宫外置办宅院,也可以娶妻。 这么一来二去的,双方的关系就拉近了。 杨思勖受了王毛仲的气,就向崔日用诉苦。崔日用就说,我给你出个好主意…… 原本崔耕的意思,是让杨思勖照着葫芦画瓢,引导王毛仲说一句类似要造反的话。他手掌重兵太敏感了,李隆基必会处置他。 也算王毛仲倒霉,他妻妾甚多,现在就有一个小妾临盆生子。李隆基命杨思勖去传旨,封这孩子为五品官。 这次王毛仲倒没有嘴欠的主动挑衅,但杨思勖可以诱导他啊。终于王毛仲没忍住,讽刺道:“此儿当不得三品官耶?” 于是乎,杨思勖回报李隆基,说他有不轨之意。 在没崔耕的历史中,王毛仲经过十 几年的发展,势力根深蒂固,李隆基得徐徐图之。 但是现在,他也就是在万骑中有影响而已。并且,要说万骑兵就为他马首是瞻,更是纯属扯淡。 所以,李隆基没那么多顾忌,直接把他骗入宫中,让杨思勖杀了了事。 不过,崔耕在泉州刺桐港亮相的经过传到长安之后,李隆基就有些傻眼了。 他看向杨思勖道:“你说朕杀王毛仲,是英明神武呢?还是中了崔耕的奸计?他若果真能未卜先知,朕还能成功发动先天政变,让他吃个大亏?” 擦! 皇帝这是在怀疑我跟崔耕有勾连啊?! 杨思勖心中一紧,心思电转,道:“奴……奴婢不知。不过……有一个人应该能解答陛下的疑惑。” “谁?” “崔日用。他乃崔耕同宗之人,又多次和崔耕谈判,应该很能明白崔耕的心思。” “有道理啊。”李隆基沉吟道:“杨思勖你就留在甘露殿莫动。另外……赵七!” 有个小太监应道:“奴婢在。” “你去把崔日用给朕找来。” “遵旨!” 赵七领命而去,杨思勖心中不断默念道:崔日用啊,崔日用,我不知你是否跟崔耕勾连,利用了杂家。但是……你一定得想办法,把咱俩从这事儿里择出去啊! 第1190章 日用有预言 半个时辰后,甘露殿。 崔日用面上无悲无喜,以无可挑剔又颇有风仪的姿势跪了下去,高声道:“参见吾皇万岁万岁万岁!” “平身。” “谢万岁!” 按礼仪,崔日用是做过两次宰相的人,李隆基应该说得是“平身,赐座。”如今李隆基只说了“赐座”二字,崔日用也只得直直地站在那里了。 李隆基举目前望,整好与崔日用的眼神接触。 “该死!”李隆基暗骂了一声。 实际上,李隆基已经无数次见到这种眼神了,但每见一次,他都感到非常不舒服。 无他,就算姚崇、宋璟、魏知古等老资格,一般情况下,都不敢或者不愿与自己对视。 可就是这个崔日用,一直以上,都是不卑不亢地与自己对视,似乎双方是平等的。就好像,好像……对,就好像是崔耕那个乱臣贼子的眼神! 想到崔耕,李隆基的面色更见冷厉,咬着牙道:“崔日用!” “微臣在!”崔日用的声音依旧那么从容不迫。 “听说你最近与杨思勖走得甚近?” “不错,正是。” “那杨思勖弹劾王毛仲,你也有所知闻?” “然也。” “那好,朕来问你……崔耕对王毛仲之死能未卜先知,你作何解释?” “未卜先知?”崔日用先是一愣,随即颇为不以为然地道:“怎么个未卜先知法儿?崔耕要是真有那本事,还用得着避居岭南道?真是令人可发一笑。” “正是因为如此,朕才甚是奇怪呢。”李隆基盯着崔日用的眼睛,道:“当日岭南道有端州司马狄云鹤,面刺崔耕不顾大仇与朕妥协。但崔耕却说,自己掐指一算,那王毛仲就命不久矣,所以不必报仇。他怎么算到的?” 哈! 崔日用先是一乐,随即笑容迅速收敛,道:“陛下您可真是聪明一世,糊涂一时了,那崔耕分明是在装神弄鬼。” “此言怎讲?” “您想啊,崔耕要在泉州 登陆,是不是到了刺桐港就直接上岸?” “当然不能。岭南王在岭南的初次亮相,怎么也得选良辰择吉日,万事俱备……呃……” 话说到这,李隆基陡然明白了,道:“你是说……崔耕早就知道王毛仲已死,却故作不知,布了一个局?” “就这么简单。” 事实上,崔耕是先安排了安禄山行事,再“预测”到了王毛仲的死期。但是在不知内情的李隆基看来,崔日用的这个解释,却是最符合逻辑的认知。 他心中暗暗琢磨,对啊,只要略施小计,就可以贪天之功而己有,崔耕傻了才不干呢! 另外,崔耕如此装逼,好有利于离间朕和崔日用以及杨思勖的关系! 这个解释可比什么崔二郎遥控指挥,崔日用献计,杨思勖陷害王毛仲可信多了。他崔二郎又不是神仙,难道还真能运筹帷幄之中,决策千里之外不成? 这么简单的道理,朕怎么之前就没想到呢? 呃……似乎也不算简单,这条计策不光朕没想到,岭南道的人也没想到,他们甚至以为是崔耕天命在身呢。 如此说来,还得说是崔日用的眼光远超常人。 …… 本来么,谁愿意承认自己笨啊,更何况是心高气傲的李隆基?所以,也只能解释为崔日用“才高八斗”了。 既然崔日用有如此大才,似乎“恃才傲物”也可以理解。 倏忽间,李隆基看崔日用的目光柔和起来,缓和了一下语气,道:“崔刺史真是一语道破了天机,朕受教了。” 崔日用道:“哪里,臣也是愚者千虑必有一得而已。” 他退了一步,李隆基看他越发顺眼,又聊起了朝中几件不大重要的政务。 崔日用确有才华,回答得切中要旨,滴水不漏。 这边杨思勖则眼珠乱转,打起了自己的小算盘。 事实上,刚才听李隆基问及崔日用和自己关系的时候,他的心肝儿直从嗓子眼儿里跳出来。 他暗暗琢 磨,敢情皇帝对我和崔日用交往的事儿门儿清啊,那我刚才提议崔日用解释此事,岂不整好落入了皇帝的算计中? 现在问题来了,那皇帝为何还装模作样地对我的提议表示赞同呢? 是了,我在皇宫内经营日久,他怕有人给崔日用通风报信,恐怕……就是连赵七都信不过。 既如此……崔日用和我,今日恐怕都讨不了好去。 然而,尽管他想得如此严重,但崔日用却在三言两语间把事情化解了。 崔日用如此之能,就不能不让杨思勖对自己和崔日用之间的关系重新进行评估了。 原本他只是贪财,才和崔日用有来往。后来,崔日用帮他对付王毛仲,他才开始对崔日用刮目相看。 现在,崔日用轻易化解了这番危机,杨思勖就开始思考,以崔日用为自己政治盟友的可能性了。 所以,就在李隆基和崔日用交谈之际,他不断地插上一两句话,夸奖崔日用的才能。 经过杨思勖不断敲边鼓,有那么一瞬间,李隆基都觉得,让崔日用复相,似乎是一个不错的主意。 忽然,李隆基轻咳一声,道:“崔爱卿,关于你那个族弟崔湜的提议的,金城公主和亲吐蕃一事,你是如何看的?” 听到这个话题,崔日用原来和煦的面色骤然一变,道:“臣请斩崔湜以谢天下!” “哦?此言怎讲呢?” “如今朝廷派去吐蕃谈判的使者已经出发,若陛下对此计心中未存疑虑,又何必再问微臣?” 这话就有些不客气了,李隆基面色转冷,道:“那可不尽然,朕只是想听听崔爱卿你的看法而已。想那吐蕃纵是暂时得势,待朕平定了突厥,腾出手来。他们怎么吃下去的,就叫他们怎么吐出来。” 崔日用对李隆基的表情变化视而不见,尖酸刻薄地道:“哦?果真如此?那被吐蕃吞下去的金城公主能吐出来?” “你……” 李隆基当时又觉得崔日用 面目可憎起来,强忍怒气,道:“金城公主回不来,但朕说的是那河西九曲之地。” “河西九曲之地?陛下以为,我大唐真能那么容易腾出手来?” “怎么?你担心薛讷战不赢突厥?” “薛讷将军镇幽州多年,微臣倒不是担心他战不过突厥。不过……” “什么?” “陛下您莫忘了契丹和奚族。当初崔耕以一人之力,搅合得契丹鸡犬不宁,最终契丹为我大唐和突厥联手所灭,奚族也成为平阳公主拉达米珠的汤沐邑。如今崔耕和拉达米珠远赴岭南,这二族岂不****?还有那……” “别说了!”李隆基厉声打断。 若崔日用只提契丹和奚族也就罢了,但提到了崔耕,就相当于触到了他的逆鳞! 但崔日用却毫不顾忌,继续道:“还有靺鞨族久欲立国久矣,若没了崔耕的镇压,也会****。三族异动,陛下要腾出手来对付吐蕃,那怎么可能?” “你……” “微臣一片肺腑之言,天地可鉴!” “好,如此说来,崔爱卿还真是大大的忠臣了。”李隆基冷笑道:“传朕的旨意,崔日用君前无状,由常州刺史贬为……贬为……殿中侍御史。” 常州乃是中州,其刺史是四品官。崔日用相当于从正四品降到了正六品,连降六级! 崔日用依旧面上无悲无喜,一丝不苟地跪倒在地,道:“谢主隆恩!” …… …… 一刻钟后,大明宫内。 “崔老弟你等一下,你等一下诶!” 崔日用当时驻足,回头道:“原来是杨公公,小弟我正要出宫,您找我何事?” “杂家是想不通啊!”杨思勖吁吁带喘地来到他的近前,道:“以崔老弟的聪明,难道就看不出来,陛下已经有意让你复相了。可你为何在这紧要关头,又要惹陛下生气呢?” 崔日用当然明白,这话表面上是杨思勖想知道的,其实是代李隆基问的。 当即,他脖 子一梗,道:“莫非杨老哥认为,崔某人为了复相,就要说假话逢迎陛下?若某是这种人,当初又怎么可能被陛下罢相?” “你不是后悔了么?” “某虽然后悔了,却并不打算改。” 言毕,崔日用施施然而去,朗声吟诵道:“汉帝重**,贮之黄金屋。咳唾落九天,随风生珠玉。宠极爱还歇,妒深情却疏。长门一步地,不肯暂回车。雨落不上天,水覆难再收。君情与妾意,各自东西流。昔日芙蓉花,今成断根草。以色事他人,能得几时好?” 杨思勖着急道:“杂家才疏学浅,您倒是解释解释,这诗是什么意思啊?” 崔日用丝毫不停,道:“杨兄请转告陛下,某不是陈**!” …… …… 这首诗当然不是崔日用所作,而是崔耕抄的后世李白的诗。 这首诗说得是陈**因美色被汉武帝宠爱,时间久又抛弃的故事,重点在最后一句:以色事他人,能得几时好? 崔耕让崔日用以此诗言志,当然是表明,自己是靠本事吃饭,而不是阿谀奉承上位。 如果现在天下太平,崔日用做这首诗屁用没有。但若是四面烽火起,他就在再有性格缺陷,再政治手腕儿低能,只要有治国之才,李隆基也得捏着鼻子忍了。 至于说,崔日用有治国之才吗?废话,就算崔日用没有,熟知后世历史的崔耕有啊! 崔耕扶植崔日用的目的,既不仅仅是为了报仇,更不是用什么阴谋诡计对付李隆基祸乱大唐,而是尽最大的可能,一方面避免大唐内战,一方面在保护虚弱的大唐不为四夷所欺。 这些想法,他已经通过安禄山,隐隐约约地向崔日用讲明。要不然,以崔日用的心高气傲,也不会甘为其所用。 不过,崔日用不知道崔耕的底牌,现在他尽管按照崔耕的思路做了,心中还是隐隐怀疑,崔二郎的预言果真准确吗? 事实很快证明了崔耕的神奇。 第1191章 张猷擅解梦 李隆基毕竟是开创了开元盛世的圣明之君,尽管心中对崔耕成见颇深,还是把崔日用那番话听进去了。 要不然,他也不会认命崔日用为殿中侍御史。首先,这个职司品级虽低,却权力颇重,不比一州刺史来得差。其次,这是京官儿,可以随时招来问对。 若日后果真如崔日用所料,再做封赏不迟。 若崔日用预测错了,那当然是将其贬官出外。常州刺史是别想了,偏远小县的主簿,才是崔日用的最终归宿。 依李隆基的本心,当然是希望崔日用算错为好。 事实也似乎在朝着他预想的方向发展,半个月后,捷报传来,薛讷在中受降城大破阙特勤,俘敌五百,斩获无算,阙特勤的大军已然退去。 尽管“五百”这个数字寒碜了点儿,但阙特勤吃亏后退兵总是事实,朝野上下一片欢腾。 李隆基赶紧让宋璟出外为安东大都护,将朝廷的数座羊毛作坊管起来,重新与***贸易,羊毛价格从优。阙特勤丢了面子得了里子,也就偃旗息鼓了。 契丹、奚族乃至靺鞨族方向,却并未有什么消息出来,似乎一切照常。 与此同时,河西九曲之地已经交割给吐蕃。只是和亲之事么……李隆基以吐蕃赞普年纪尚小为由,并未让金城公主前往吐蕃和亲,只是宣称双方现在可以定亲。 李隆基是留了个心眼儿。 若果真如崔日用所料,自己让李奴奴去吐蕃和亲,未免被讥为“赔了夫人又失地”,还是走一步算一步,尽可能拖延时间为好。 吐蕃人当然也了解 李隆基的小心思,当即派了一支以大臣巴扎西赞为首的使团来到长安,要求将金城公主迎走。表面上说得客客气气,暗地里已经发出了战争威胁。 薛讷的大军从大唐的东北移到西北需要时日,再者,即便到了也得休整一番啊。 所以,大唐还真需要一段时间和吐蕃虚与委蛇。 对于是否送李奴奴去吐蕃的问题,朝堂上分成了两派,一派以姚崇为首,要求安西都护府继续坚守,反正突厥的危局已解,不必顾忌吐蕃的威胁。另一派以崔湜为首,要求把李奴奴嫁过去以消兵灾。 朝堂上支持姚崇之人占大多数,支持崔湜的占少数。 但崔湜自家人知道自家事,自己是因为和崔耕争风吃醋才投的李隆基,李隆基让自己继续为相,不过是酬功而已,谈不上多么信任。若自己没什么特殊的表现,恐怕这个相位再做个一年半载的,就得退位让贤。 所以,他对于自己第一次给李隆基的献计非常重视,务必要李隆基完全按照自己的计划实施。 全力以赴之下,崔湜一方人数虽少,却在气势上不落下风。 …… …… 这一日,崔府内,三更天。 “啊?” 崔湜从梦中惊醒,大叫道:“快!快去叫张猷来。” 张猷乃是他手下一个门客,以善于解梦闻名于世。崔湜其实不大信什么鬼神之事,养着张猷就跟养一个能解闷儿的倡伶差不多。但自从背叛了崔耕之后,他时刻担心崔耕的惨烈报复,开始疑神疑鬼起来,对张猷也越发重视。。 “参见崔相!”张猷 微微一躬身、 此时的崔湜已经逐渐恢复了平静,抿了一口茶汤道:“张先生请坐。本相刚刚做了一个孟,还请张先生解惑。” “什么梦?” “就是……本相梦到自己一边听佛陀讲法,一边照镜子。不知……这个梦吉凶如何啊?” 张猷听了,脸上当即变色,道:“哎呀,此梦实乃大凶之兆!” “此言怎讲?” “您想啊,佛陀讲法,这法是不是从天上来的?” “是啊,当时佛陀坐于高空,地上有无数信众听法。” “那此梦就预示着,有法自天上来,也就是说,您会接到一份圣旨。” “嗯,有道理,那镜子呢?” “镜者,就是金字边加一个竟字。竟者,完也!说明这圣旨是赐您自尽。” “我……” 崔湜眼前一黑,好悬没晕过去。 这个梦他没有说完全,事实是,他梦到自己照镜子,镜子里面出现的却是一只骷髅! 因此,他才被惊醒。 崔湜暗暗琢磨,自己没说这个骷髅,张猷已经推测出来自己命不久矣,这……这简直特么的太准了! 尽管心里面这么想的,他嘴里却道:“张先生的这个解梦未必准,若无本相,陛下焉能登基坐殿?如今本相绝无错失之处,他又岂能直接赐我自尽?” “崔相,这种事儿可不能掉以轻心啊。天心玄妙,岂是人力所能测度的?”张猷道:“当初狄仁杰丞相,与霍献可有私怨,恨之入骨。则天皇帝命择狄相推荐御史中丞,他心中只想着怎么收拾霍献可,一没留神就说出了“霍献可”这三个 字,结果,霍献可被提拔为御史中丞。后来狄仁杰对霍献可说:“某初恨公,今却荐公,乃知命也,岂由于人耶?”。” 崔湜当然也听过这个典故,心说,你特么的就不能说点好听的?我死了对你有什么好处? 不过,他刚要发作,张猷的下一句话,却让他完全没脾气了。 只听张猷道:“所以,若不化解,崔相您近日就要死无葬身之地。” “啥?这事儿还能化解?” “那是自然。” 说着话,张猷从袖兜中掏出来一个锦盒。将锦盒打开,却是一个鸡蛋大小的木佛像,用一只红绳穿了起来。 “崔相您看。” 崔湜拿在手中,皱眉道:“空的?” “里面装着小人亲自书写的经文,灵验异常。这佛像更不简单,自从小人修行以来,一直带在身边。您把此物带在身边七七四十九日,定能逢凶化吉,遇难成祥。” “好,很好,张先生你有心了。” 崔湜大喜,将佛像带好,心理作用下,果然觉得自己与刚才大为不同,当即大大赏赐了张猷一番。 其时已经是四更多了,崔湜略再无睡意,吃了点东西,带着仪仗往大明宫方向而来。 五鼓初起,大明宫外灯笼火把照如白昼,轩盖挨挨挤挤形如集市,没办法,今日乃是望日大朝会,上朝的官员太多了。 崔湜乃是宰相,其仪仗无人敢拦,众官员齐齐让路。 功夫不大,已经在大明宫前,和其他宰相并排而列。 “哎呦!” 崔日用一眼就看到了崔湜脖子上的红绳,笑道:“六郎你这是还沉 浸在温柔乡中吧?昨夜玩儿的小情趣,怎么忘了摘下来了?” 崔湜原来和崔日用的关系尚可,但自从崔日用对李隆基说出那句“请斩崔湜以谢天下”后,双方已经势同水火了。 崔日用刚才的这番话,更是讽刺崔湜失仪,不堪为宰相。 崔湜将佛像往外一拽,道:“三郎你这就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什么相好啊?瞅清楚喽,这是一个佛像,某用来祈福的。” “哦?是吗?” 看到那佛像,崔日用顿时心中泛起一阵狂喜,赶紧向身后之人使了个眼色。 那人悄无声息地往后退去,崔日用朗声道:“恐怕六郎你做了亏心事,不得不求佛祖保佑吧?嗯,没错,将在大唐的公主送与外族糟蹋,是个男人就想不出这馊主意啊!” “你……”崔湜也知道自己这事儿干的不地道的,冷然道:“三郎你也太不识大体!难道太宗年间,以文成公主和亲吐蕃,也是太宗皇帝采纳了一个馊主意?” “哼,那怎么能一样?” “怎么不一样?” “我……我不和你说,总而言之,金城公主远嫁,绝不可行!” 崔湜见崔日用理屈词穷,不由得心中大喜。 他心中暗想,带上了佛像果然不一样!看来今日廷争,某要大获全胜! 崔日用心中却响起了一阵冷笑:崔湜啊,崔湜,你戴上了这佛像,就相当于戴上了一个催命符!某又何必跟一个死人计较? 哼,你还想着祸害公主,狠狠地打崔耕的脸呢?殊不知,人算虎,虎亦算人。明年的今天,就是你的祭日! 第1192章 败绩谁负责 五夜漏声催晓箭,九重春~色醉仙桃。旌旗日暖龙蛇动,宫殿风微燕雀高。 鼓乐声罢,群臣在大明宫勤政殿排列整齐,开始望日大朝会。 按说这种朝会就是礼仪性质的,重要的事情都是在平时的常朝上决定。 不过,今天程序刚刚走完,崔湜就火力全开,痛陈将金城公主和亲吐蕃的好处,雄辩滔滔,说得天花乱坠, 姚崇自然也不示弱,针锋相对,口若悬河。 功夫不大,双方的拥趸开始登场,场面愈发混乱。 李隆基眉头微皱,往四下里望去,逐渐将目光落于微微摇头的崔日用身上。 他轻咳一声道:“崔日用崔御史!” “微臣在!” “对于要不要金城公主和亲吐蕃,你怎么看?” “微臣以为……不可!” “为什么?” “原来崔相有言,将河西九曲之地割与吐蕃,就可以让吐蕃消停一段时间。待我大唐腾出手来,再和吐蕃掰手腕不迟。但咱们的地割了,吐蕃就消停了吗?他们今日可以强索公主,明日就不能强索其他土地,我大唐给是不给?” 崔湜道:“此言差矣!薛讷将军已经胜了突厥,不日即可挥师西进,咱们只需要金城公主拖延两个月的时间而已。” “哦?你确信,薛讷将军就那么容易腾出手来?” “当然确信。”崔湜微微一笑,道: “本相已经得到消息,继任的幽州大都督孙佺,已经率本部兵马两万偷袭奚族。左骁卫将军李楷洛、左威卫将军周以悌也发兵三万,偷袭契丹。这二族一灭,我大唐高枕无忧矣!” “什么?孙佺和周以悌已经出兵了?” “正是。”” 这个消息可出乎崔日用的预料之外,跪倒在地道:“启禀陛下,微臣弹劾孙佺擅启边衅之罪!弹劾崔相知情不报,形同谋反之罪!” 李隆基温言道:“大可不必,孙佺的出兵朕早已知晓。” 孙佺偷袭奚族,本来就是出于李隆基、刘幽求和崔湜的密谋。、 之所以没跟身兼兵部尚书之职的姚崇商量,自然是因为这老头一心求稳,必然不会赞同。 不得不说,崔日用说契丹和奚族必反,给李隆基造成了沉重的压力。要知道,当初的契丹之乱,是大唐和突厥联手镇压下去的。再来一次的话,大唐去哪儿找盟友啊?不如先下手为强,将其扼杀在萌芽之中。起码这二族在扯旗造反之前,部民四散,战力要弱上许多。 然而,李隆基的话刚说完—— 噔噔噔~~ 有一名小校飞奔而来,一边跑还一边挥舞着一道公文,喊着:“八百里加急,八百里加急!” “嗯?” 没有特别重大事儿,谁敢闯朝会啊? 一股不祥的预感涌上了李隆基的心 头,道:“到底出什么事儿了?” “小的……小的不敢说。” “嗯?” 李隆基越发心慌,一使眼色,杨思勖上前,将那小校的公文接过来给他看。 李隆基略微一瞥,就是面色大变,道:“刘相,你也看看。” “遵旨。” 刘幽求见了这份公文,更是脸上青一阵白一阵的。 忽然,他手持那份公文,用手点指崔湜道:“崔湜,你可知罪?” 崔湜莫名其妙,道:“啥我就知罪啊?姓刘的你有话说清楚!” “哼,朝廷刚接到公文,孙佺和李楷洛的五万大军全军覆没。孙佺、周以悌为虏所擒,献于突厥。大将李楷洛、乌可利只身逃回。我大唐此次出兵丧师辱国,皆你之过也!” “怎么就我一人之过了,我……我……” 崔湜心说,这事儿不是咱们仨人都有份儿的吗? 不过,他话一出口,就意识到不对了——难道自己还能指责皇的不是?现在把这罪认了,还能落个体面的收场。但若是负隅顽抗,李隆基恐怕非杀自己不可。 所以,他陡然闭嘴。 刘幽求继续道:“怎么不是你的过错?当初要不是你收受周以悌的贿赂,焉有今日之事?” 然后,他跪倒在地,道:“启禀陛下,微臣弹劾崔湜收受贿赂,蒙蔽圣聪,以致害死了我大唐五万将士。” 这理由找的 好! 李隆基心里暗暗给刘幽求点了一百个赞。 自己刚才已经承认知道孙佺出兵了,为了维护自己的威严,就必须有人“蒙蔽”自己。 但是,崔湜为何要蒙蔽自己呢?收了周以悌的贿赂呗。真是非常完美的逻辑! 这周以悌本来就不是什么好人,当初他为了取代郭元振的安西大都护之位,一手策动了突骑施之变。后来事败,被贬为白州司马。前年又走通了崔湜的门路,往安东都护府任职。 周以悌能坑郭元振,就不能坑孙佺?周以悌能贿赂宗楚客,就不能贿赂崔湜? 真是个完美的背锅侠! 当然了,逻辑再完美,这也不是事实。李隆基怕崔湜把真相抖搂出来,处罚不能太过严厉。 他想了一下,道:“崔湜,你可知罪?” “臣知罪。” “把朕就将你贬为,呃……博州刺史。” “谢陛下。” 这个结果双方都能接受,可正在这时,崔日用这边出幺蛾子了,道:“且慢!微臣以为,陛下对崔相的处罚太重。” “啥?太重?”李隆基和崔湜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正是太重。”崔日用侃侃而谈道:“若奚族和契丹没有提前集结兵力,焉能打得我唐军全军覆没?由此可见,他们早就存了不臣之心,朝廷先发制人,并没什么错。至于打了败仗么……胜败 乃兵家之常事,陛下似乎不应太过苛责。” “此言有理。” 李隆基当时就有些意动,这事儿自己始终有点儿责任,若把崔湜的责任说小,对自己也大有好处啊! 崔湜却脊梁沟里直冒凉气。 怎么平白无故地,崔日用为自己说起好话来了呢?他真的有那么大公无私,哄鬼去吧! 他迟疑道:“日用兄因何为本相说话?咱们俩的关系,没那么好吧?” 崔日用傲然道:“某不过是就事论事而已,你以为本御史会公报私仇?却是把我看小了。” 嘴里这么说着,他心里却暗暗想道:贬为博州刺史?你想得美!某不过是故作大度而已,接下来……请看某的手段。算算时间,也该差不多了吧? 登登登~~ 他刚想到这,李隆基的毒谋士王琚,快步向勤政殿跑来。 事实上,王琚也是受姚崇、张说排挤的官场倒霉蛋儿。本来他还以为自己能在先天政变后拜相呢,结果姚崇跟李隆基一商量,王琚没啥拿的上台面的功劳,给他个礼部侍郎得了。 王琚当然咽不下折扣气,坚决不就。所以,他现在还是白身一名。 幸好现在,他终于找着立大功的机会了。 王琚一边跑他还一变喊着:“抓……抓住崔湜啊!莫让他跑了!” “啊?怎么回事儿?” 几乎所有人等,都往崔湜身上看去。 第1193章 双崔恩怨消 李隆基也是心中一紧,赶紧宣召王琚入殿。 “王爱卿,你说莫让崔湜跑了,又是何意?” “启禀陛下,那宫人元氏给您的赤箭粉中下的毒,就是受了崔湜的指使!” “啊?果真如此?” 李隆基听了这话,眼珠子都红了! 当初,他为凯拉迪斯求官时,曾经说过,有宫人在自己每日所服的赤箭粉中下毒,幸被凯拉迪斯识破,才没酿成大祸。 这话是半真半假。 下毒是真的,被凯拉迪斯识破是假的、 事实上,这事儿是被暗堂的人发现的。至于那个宫人元氏,已经被关押了起来。 撬开她的嘴容易,但搞清楚她说得是不是真的可就难猜了。元氏供出了不少人,都是太平公主以及崔耕一方的。人多了就相当于没有,李隆基也没什么好办法,只得暂时关押。 没想到今天,王琚终于把事情查明了。而她的幕后主使之人,正是崔湜! 崔湜却感觉自己蒙受了莫大的冤枉,道:“什么宫人元氏?什么下的毒?我……微臣不知道啊!我是被冤枉的!” “哼,冤枉的?”王琚快步向前,一伸手,将崔湜脖子上的红绳摘下来了,道:“这是什么?” “佛像。” “干什么用的?” “保我平安。” “这佛像是空地?里面是什么?” “经文。” “哼,经文?那王某人就猜上一猜,这经文是什么,可是……上邪!我欲与君相知,长命无绝衰。山无陵,江水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乃敢与君绝?” 扑哧~~ 有人忍不住笑出声来,这哪是什么经文啊,分明是一首情诗、 不过,那人刚一发笑,就被身边的同僚狠拽了一把衣角。 顿时,笑声戛然而止! 废话,元 氏负责李隆基的起居,能没那种关系?若是此诗为真的话,崔湜岂不是给李隆基戴了一顶大大的绿帽子?你笑,你在笑谁啊? 李隆基面色殷红如血,道:“拿来给朕看。” “是。” 王琚把那佛像交给了杨思勖。 注意,直到现在,那佛像都并未被打开。 李隆基亲手打开佛像,将一小段锦缎拿了出来,稍微扫了一眼,就狠狠地将那锦缎往旁边一丢,道:“烧了它。” “是。” 杨思勖领命而去。 李隆基恶狠狠地道:“崔湜啊崔湜,你真对得起朕!怪不得那元氏抵死不说实话呢,原来是顾念着你这个情郎!” 事实上,李隆基的恨意,绝没表面上那么严重。 道理很简单,崔湜既然是丧心病狂的乱臣贼子,那就不是收受贿赂蒙蔽自己那么简单了,完全可以把这次战败的责任都推到他的身上! 崔湜直吓了个魂飞天外,辩解道:“陛下,你听我说啊,那佛像不是我的,是微臣的门客张猷的。” “你是说……张猷陷害你?他为什么陷害你?” “这……微臣不知,不过,我可以和他当面对质。” 李隆基不屑道:“好,就算那张猷陷害了你,那元氏呢?她也故意陷害你?她被关在牢内,被暗堂的人严加看守,又如何传递消息?” “我……” 崔湜感觉自己陷入了一场巨大的阴谋中,忽然间脑海中一阵清明,道:“崔耕!是崔耕!虽然我不知他是如何布的这样一个局,但一定是他干的!他对我的背叛恨之入骨,必欲除我而后快,还请陛下明查啊!” 崔日用冷笑道:“把一切事情都推到崔耕的身上,倒是死无对证了。只是……元氏毒害陛下,乃是在先天政变之前。 难道那时候,崔耕就让她陷害你了?” “我……” “勿复多言!” 崔日用跪倒在地,慷慨激昂道:“崔湜首鼠两端,背叛成性,又有刺王杀驾之过。请陛下将其……立即正法,以儆效尤。” 这事儿就不能“交付有司”,要不然,一审崔湜和元氏的花花事儿,李隆基的面子可往哪搁啊?! 李隆基点头道:“准!将他拖下去,乱棍打死!” “是。” 四名殿前武士上前,将崔湜捉了就走。 崔湜不断惨嚎道:“不!饶命啊!我是冤枉的啊!” “陛下开恩啊!” “我不想死,我不想死啊!” …… 那甲士只是不理,将其领到了一个僻静之处。 掌管朝廷礼仪的鸿胪少卿韦凑走了过来,在崔湜耳边低声道:“莫喊了,没得丢了宰相气度。岭南王代我传句话:一路走好,恩怨两消。” “恩怨……两消?”崔湜终于冷静下来,沉声道:“多谢韦少卿让我个明白鬼,给我个痛快的。” “好。” 韦凑在扬州时,就和崔耕过从甚密。不过在官场上,他一直被视为魏州张氏之人。张氏的大佬是宰相张锡,一直与崔耕不怎么搭界甚至敌对。所以,他没遭到李隆基的清洗。 直到现在,韦凑才露出了本来面目。 他也真够意思,一使眼色,命手下三棍打死崔湜,上殿复命、。 这时候,李隆基正在问话:“崔御史料事如神,那契丹和奚族果然早就有了反心。我大唐如今内忧外患,不知你何以教朕?” 崔日用道:“倒也简单,陛下下一道圣旨给崔耕,令他提一支兵马,在辽东登陆。那契丹和奚族畏惧他的威名,自然不敢造次。” “什么?你让朕向崔耕求饶?绝不可行? !” 崔日用耸了耸肩,道:“既如此,微臣也无能为力了。” 李隆基直气得牙根都痒痒,道:“无能为力?朕看你是不想为朕效力!朕这就派薛讷以新胜之军**契丹和奚族,再以张仁愿死守兰、渭二州!我就不信了,没了崔耕,朕就守不住这大唐江山?” 崔日用叹了口气,道:“如今正逢夏季,天气湿热,恐怕薛将军讨不到什么便宜。” “你……”李隆基终于失态了,冷哼一声,道:“咱们走着瞧!” 再生气,李隆基还是保留着最后的理智,没把崔日用怎么着。非但如此,他稍后有旨意下,任命崔日用为左御史台御史中丞,正四品。 看那意思,若薛讷果真受挫,就请崔日用收拾残局了。 得罪了皇帝还能升官?崔日用在众官员的心目中越发高大起来,甚至不少人认为,其才能不在姚崇宋璟之下。 然而,崔日用自己却知道,这一切都是崔耕的手笔。 只是……崔耕怎么就能安排的如此天衣无缝呢? 答案当然只有崔耕知道。 在历史记载中,先天政变后,崔湜尽管有攀附太平公主之罪,但还是在崔涤的求情下免了死罪,流放岭南道。 后来,赤箭粉案发,李隆基才置他于死地。至于这赤箭粉一案到底是如何案发的,记载中语焉不详;。 现在问题来了,既然崔湜早就因妒生恨投靠了李隆基,为什么赤箭粉一案仍然发生呢? 崔耕问了太平公主才知道,负责此案的另有其人。此人叫李晋,乃是大唐宗室,爵封新兴王,是太平公主的班底之一。 一提到李晋,崔耕就想起一件事来。 据说李晋被李隆基斩杀后,几乎无人敢收尸,更几乎没人敢表露出悲痛之色, 除了他手下的司功李捴。 姚崇嘉其忠义,封李捴为尚书郎,秩六品。 想当初神龙政变成功,武则天被迫移宫,群臣中只有姚崇痛哭不已。想来姚崇是从李捴的身上,看到了自己的影子。 当然了,这不是重点。重点是,历史记载的果然准确?真的是崔湜命令元氏给李隆基下毒? 在记载中,李晋临死前说,这事儿崔湜是主谋,我死了,崔湜却只是流放,我太冤了啊! 那会不会,此案本来就是李晋一手操办的,他只是临死前不甘心,想拉着崔湜一起死? 后来,李捴念旧主之恩,不知通过什么法子,联络上了元氏,让她攀诬崔湜。最终,崔湜果然死了。 大胆假设,小心求证,崔日用联络上了李捴,发现事实跟崔耕猜的差不多,甚至于他果然有渠道联络上元氏。 当然了,在没有崔耕的历史中,崔湜本来就是罪人。别人稍微一攀诬,他就必死无疑。现在崔湜却是当朝宰相,要让他死,必须把证据安排的天衣无缝。 这才有了张猷献佛像之事。 …… …… 崔湜受死的消息传到岭南,岭南王府内顿时一片欢腾,嫂嫂苏绣绣更是激动得泪流满面。 当日先天政变有四个罪魁祸首:杨志谦、崔湜、王毛仲、李隆基,短短几个月内已经死了一半,崔耕的效率可真够快的。 不过,崔耕却来不及品尝报仇的喜悦。事实上,他现在是一脑门儿官司。 今年夏天,岭南道发生了一场大旱灾。好死不死的是,朝廷对岭南道实行了粮食禁运,再加上岭南道多了追随崔耕而来的近二十万张嘴……如果在三个月内,崔耕再找不来足够的粮食,他这个岭南王就得变成岭南骷髅王了。 这可怎么办? 第1194章 买粮需林邑 这一日,泉州城,岭南王府正殿。 封常清、宋根海、黄有为、林知祥、张元昌……等等,崔耕的亲信济济一堂。 另外,太平公主、郭元振甚至广州都督周利贞等崔耕的盟友也尽皆到场。 就是俞铃的身份有些尴尬,没来现场。不过,她派来了自己的亲信俞九天,表示唯岭南王的马首是瞻。 众人之所以如此郑重其事,就是为了商讨如何解决岭南道的饥荒。 关于这个问题,大家之前已经分头讨论过很多次了。 李隆基派出一百零八名使者,奔赴岭南道可能买粮的各州进行监察,现在从中原买粮已经完全不可能。 南洋诸国倒是愿意卖,但那些地方一来人烟稀少,二来土着获取食物的途径太多了,根本就没怎么种粮,根本就是杯水车薪。 新罗要是有粮食,至于麻者胆子跟大唐翻脸吗? 扶桑人阴损毒辣,也跟着大唐对岭南道开始了禁运。至于**扶桑?人家扶桑怎么也能凑出几十万大军,现在的实力远在岭南道之上。 所以,目前岭南道大量买粮的目标只有一个——林邑国。 所谓林邑,就是与大唐南部接壤的一个国家,相当于后世越南南部的一部分。至于越南的中北部,此时是归于大唐的安南都护府管辖。 林邑的稻米一年两熟,国内有大量存粮,如果愿意大量出售的话,足够帮助岭南道度过这场饥 荒。 然而,无论何时何地,粮食问题都足以挑动一个国家最敏感的神经。 林邑国朝廷在得知唐人在大量买粮后,马上就搞明白了事情的前因后果,然后就做出了限制了粮食出口的决定。 崔耕派人跟林邑国谈判,得到的回信是——要让林邑国支持岭南道不难,只要岭南王崔耕亲自走一趟林邑即可。 啪! 郭元振轻拍了一下几案,道:“林邑撮尔小国,太过无礼!岭南王岂是他们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想当初,大隋朝仁寿年间,隋炀帝即派刘方为驩州道行军总管,遣军数千击林邑,破其国都而还。莫非那林邑王以为我岭南道几千大军都凑不出来?真是令人可发一笑。” “就是这个理儿!”郭元振的亲信王欢搭话道:“还请岭南王下令攻伐林邑吧。不用您的子弟兵出马,这仗我们安西军包打!” 此言一出,顿时引起了不少人的附和。 “对,打林邑,俘了林邑王建多达摩,给岭南王跳舞!” “擦!反了他了,咱们岭南不发威,他还当我们是病猫呢!” “我听说林邑的宝物多了去了,人们没事儿就往身上涂麝香有没有?” “其国有特产吐火珠,径大如碗,绝世之宝啊!” “还有朝霞布,虽然不算太贵,但架不住量大。” “裸林邑大家听过没有?据说林邑的小娘子妩媚多情,性格火辣,正需要 大家慰藉啊,哈哈!” …… 大殿内,不少人说得兴高采烈,满面红光。 但是,众多岭南道出身的官员,包括林知祥、张元昌乃至俞铃的亲信俞九天在内,都面露难色。 崔耕看向林知祥道:“怎么?林老爷子不赞同本王发兵林邑?” “这个……老朽确实不大赞同。” “为什么?” “老朽毫无不怀疑岭南王麾下将士的勇猛,咱们打林邑肯定能战而胜之。但是……打赢了之后呢?” 郭元振道:“当然是抢了他们的粮食回岭南道,还有什么之后?” 林知祥苦笑道:“林邑国虽弱,但其国方圆数千里,却不算小,咱们不可能对林邑斩尽诛绝。” 张元昌接话道:“当初太宗年间,林邑上表大唐,言辞颇有不恭之处,有司建议**林邑,太宗皇帝思量良久,,没有同意,尽管表面上说不愿意因为几句话就令大唐子民枉死,实际上还是鞭长莫及,此地既不能久占,又何必树一个敌人?” 郭元振非常聪明,马上就明白了林张二人的未尽之意,道:“听二位的意思,似乎是……非常怕得罪林邑人?” “倒也不是怕,只是非常麻烦。”张元昌道:“海上丝绸之路的路线,就是经林邑,真腊,河陵、骠国,经天竺直至大食。所以,此地乃是海上丝绸之路的交通要道。不管咱们的船只出发,还是其他的国家来 大唐,都必须在林邑进行补给。若我岭南道真与林邑结了血海深仇,这条道路断个十几年甚至几十年……后果简直不堪设想。” “这样啊……” 闻听此言,郭元振也没脾气了。 以岭南道的不到二百万人口,对抗李隆基治下的五千万人口,唯一的可行之策就是发展海贸。一打林邑,海贸就废了大半,这如何使得? 他眉头微皱道:“那总不能让岭南王去林邑吧?若是林邑与李隆基勾结,害了岭南王,咱们不就全完了吗?” “这……”林知祥为难道:“老朽当然也不愿意岭南王轻身犯险,此事实是两难。到底如何应对,还得岭南王决断。” 崔耕沉吟良久,道:“林邑允许本王带多少兵马前往?” 封常清道:“最多两百人马。那地界山河众多,气候湿热,既不适合马匹驰骋,也不适合马匹生存。恐怕真翻了脸,靠骑兵突围都不可能,还请岭南王三思。” 崔耕喃喃道:“也就是说,本王若应约去了林邑,能否顺利回来,得看林邑王的心情了?” “呃……也可以这么说。” …… 众人又商量了一会儿,也没什么破局之策。摆在大家面前的是三条路:一,崔耕轻身犯险去林邑。二,冒着海上丝绸之路被废掉十几年的风险,直接**林邑。三,凭岭南道之力,硬抗过这场大旱灾。运气好,饿死几万人也 就抗过去了。最坏的结果,恐怕要饿死将近二十万人。 崔耕左右权衡,最后一咬牙一狠心,道:“诸位勿复多言,本王心意已决,去林邑走一遭。” “岭南王,你……” “大伙别着急,听我把话说完。”崔耕道:“其实本王去林邑,也没那么大的风险。大家请想,若林邑与李隆基勾结害了本王,他能得到什么好处?诸位兴兵数万,直接灭了林邑不是不可能吧?到了那时候,李隆基难道还会给无权无势的林邑王什么补偿?” “话虽如此,但是……” “本王当然知道还有其他的风险。比如林邑王想把本王扣下,要挟咱们岭南道。比如林邑瘴疫颇多,本王可能水土不服,一命呜呼……等等。但是,我崔耕崔二郎经历的大风大浪多了,一个小小的林邑能让我折戟沉沙?简直是笑话” 最后这句话颇有强词夺理之嫌。 但崔耕是谁?出使过突厥,平定过契丹之乱,只身入过新罗偷佛指,前往吐蕃搅了个地覆天翻。 此言一出,还真的掷地有声,不好辩驳。 “……” 人们面面相觑,一片鸦雀无声。 良久,封常清跪倒在地,道:“既然岭南王心意已决,末将也不好再劝。只是无论如何,这次岭南道之行,您得带上我!若果真出了什么意外,常清誓死护您的安全。” 崔耕却缓缓摇头道:“不行,本王不同意。” 第1195章 恶鬼拦路途 封常清着急道:“为什么?” “常清你听我说。”崔耕语重心长地道:“李隆基亡我崔二郎之心不死,本王既去了林邑,就必须有一智勇双全的大将坐镇岭南道。观我岭南道,舍你其谁?” 事实上,郭元振的才能也不在封常清之下。 但是,还是那句话,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就算郭元振一心报仇,没有造反的心思。他那些手下呢?真给他来个黄袍加身,他能怎么办? 论功仁能力够了,对崔耕也够忠心,但他一个吐蕃降将,威望着实不足。 封常清当然也明白这个道理,恨恨地道:“可惜高仙芝那个瘪犊子忘恩负义,不肯来岭南道,要不然……” “人各有志,不可强求。”崔耕摇头道:“这总比他来了岭南道,还和朝廷不清不楚地强多了吧?常清勿复多言。” …… …… 经过一番讨论,崔耕做好了自己走后的人事安排:封常清代自己主持岭南道的军事,周兴主持政事,其余人等各司其职进行辅佐。若有大事发生不能决断,请太平公主定夺。 然后,崔耕带着杨玄琰、宋根海、黄有为、剧士开等人,以及两百侍卫,坐船往林邑方向而来。 半个月后登岸,在林邑官员乔西多莫的引领下,往林邑都城典冲行去。所谓典 冲,就是后世的越南茶荞。 一路行来,乔西多莫恭恭敬敬,安排的也甚是周到,连宋根海这个大喷子都对林邑印象甚好。 哒哒哒~~ 官道上,宋根海一边骑着小白慢慢前行,一边道:“这林邑除了气候湿热一点,也没什么不好嘛。呃……我觉得昨晚的椰子酒就很好喝。还有那香茅,不仅是一款不错的调味料,还有一股淡淡的花香。吃过几次之后,每次的菜里没有这玩意儿,我都感觉少了点儿什么。” 杨玄琰也颇为兴奋地接话道:“我最喜欢的还是这里的名菜蔗虾。把去了壳的虾肉剁碎,再裹在甘蔗枝上,放在锅里油炸。皮黄且脆,肉嫩且甜。尝上一口啊,甜、香,鲜、嫩齐至,真是令人回味无穷。” 黄有为道:“我也感觉林邑不错。诶,也是邪了门了,外面传言,林邑乃是瘴疫之地,不宜人居,看起来真不是那么回事儿。” “所以说,传言不可尽信。”宋根海道:“外面都说“裸林邑”,我还以为,这里的小娘子们都是赤身裸~体呢。等到了地儿才知道,人家是因为天气湿热,穿的少了点儿,露胳膊露腿。但是,该遮掩的地方,那遮掩得严实着呢。” …… 众人说说笑笑,眼瞅着到了傍晚时分。 宋根海道:“我说老乔,现 在又快到饭点儿了,前面都安排好了吗?我都等不及了。” 乔西多莫其实根本不姓乔,当时的林邑人根本就没姓,这就是他的名字。但宋根海一直改不过来,他也就懒得纠正了。 乔西多莫赔笑道:“已经安排好了,前面是我们林邑的一个大镇,叫司算镇,这里盛产一种叫福寿鱼的大鱼,肉质极为鲜美,现在正是最适合捕捞福寿鱼的季节。待会儿让他们上几条上品,定能让大家满意。” “那咱们快走吧,我都等不及了!” “也不用多快。”乔西多莫往前一指,道:“快看,那不是到了吗?” 众人举目望去,果然见远方影影绰绰,好像有一个大镇子矗立在那里。 乔西多莫挥了挥手,就有一个林邑的军士打马扬鞭,往司算镇方向急驰而去。 来得快,去的更快。 不到一刻钟,那人就飞奔而回,面色惶急,用力摇手。 宋根海奇怪道:“怎么?你们林邑的风俗,让人前进是摇手?真是奇怪。” 乔西多莫神色一凛,道:“不是,跟你们大唐一样,他的意思是让咱们别过去。” “啊?为什么?” “我也想知道呢。” 说话间,那军士已经飞奔而至,跪倒在地,道:“启禀大人,此镇已为恶鬼盘踞,为了大唐天使的安危着想,还请绕 路清运镇!” “绕路清运镇?” 乔西多莫为难地看向崔耕,道:“不好意思,看来咱们今晚只能露宿荒郊了。不过您也莫太担心,绕路清运镇,也不过是多三天的路途而已,只是今晚……实在对不住了。” “等等!”崔耕奇怪道:“露宿一晚当然没问题,前往清运镇,当然也没问题。但是……以恶鬼拦路为理由让本王露宿于外,传出去之后,本王的面子可往哪搁?” 宋根海也道:“就是,我家岭南王名扬四海,上通天庭下审黄泉。一听说恶鬼拦路掉头就走,他丢不起那个人!” 乔西多莫为难道:“不是下官要坏岭南王的一世英名。实在是……这恶鬼的确非人力所能对抗啊。” 崔耕见他的样子不似作伪,略微缓和了一下语气,“到底什么算恶鬼?总得有点外在表现吧?总不至于你说有恶鬼拦路,就真的有恶鬼拦路了。” “表现?有!恶鬼初上身之时,人的身体就会发热。再过几天,就会出红色的疹子进而形成脓疱。如果不死,这脓包消去,就会结痂脱痂,遗留疤痕,形如鬼面。不死之人十无二三,这不是恶鬼作祟是什么?” “原来如此。” 崔耕稍微一思量就明白了,此地不是什么恶鬼拦路,而是爆发了天花疫情。 天花在 大唐被称为“鬼面创”“痘疮”,经常被人们认为与鬼神有关。在林邑这个未开化之地,被人们认为是“恶鬼作祟”并不奇怪。 他问道:“你们林邑人遇到这种情况,一般怎么办?” “那就要看这恶鬼厉害不厉害了。如果被恶鬼缠上的人少,大家会把那些人赶出去,任其自生自灭。若是人多到一定程度,比如两成,那大家就往山上跑,名曰“躲鬼”。因为,这么多人被恶鬼缠上,即便表现并无异常之人,也可能已经已经遭了毒手,村镇中已经不安全了。” 天花病毒有十来天的潜伏期,在潜伏期内仍然可能传染。林邑人的理论虽然是错的,但根据古老经验形成的应对措施,却并不算错。 崔耕道:“所以,现在这司算镇被恶鬼缠上的人太多,百姓们纷纷躲鬼,你们就称之为恶鬼拦路?” “正是。”乔西多莫焦急道:“这里已经不安全了,岭南王,咱们快走吧。稍晚一点,被那恶鬼缠上,恐怕……悔之不及!” 唐人们虽然不知“天花病毒”的原理,但也明白,这乔西多莫所谓的“恶鬼拦路”,就是痘疮之证的大规模爆发。 当即,人人色变。 宋根海咽了口吐沫,道:“俗话说得好,光棍不吃眼前亏。王爷,要不……咱们就暂且避一避?” 第1196章 二郎有妙术 崔耕当然不想避。 倒不是他怕丢了面子,而是一个司算镇好避,整个天花疫情却难避。 现在还好,大家都没染病。等到了一个看起来“正常”的地方,有人染了天花,自己可怎么办? 甚至于,若是自己也染了病,那可真是大风大浪都过来了,却在一个小河沟里翻了船。 所以,现在自己必须出手! 想到这里,崔耕微微一笑,道:“笑话,不就是什么“恶鬼”么?也配让本王避让?告诉你,乔西多莫,只要本王略施手段,、就能让那恶鬼退避三舍!” “真的假的?” “当然是假的。” “您……”乔西多莫被崔耕噎得直翻白眼儿。 崔耕拍了拍他的肩膀道:“刚才本王是跟你开个玩笑,所谓“驱逐”恶鬼,当然不可能,因为……事实上,此地并无什么恶鬼,只是一种瘟疫在流行而已。在我们大唐也有这种病,其名“鬼面疮”或者“痘疮”、“出痘”等等。” 对于崔耕来讲,如果能通过装神弄鬼让林邑百姓对自己大为敬仰,他也不会介意装神弄鬼。 但问题是,他只有预防痘疮的手段,却无治疗痘疮的手段。 这种手段是要推 广到整个天下的,人人可用,用神通可解释不痛。 乔西多莫将信将疑,道;“即便是瘟疫,似乎……你们大唐也没有解决之法吧?” “此法只是并未在大唐流行而已,却并非没有。” “到底是……” 乔西多莫话刚出口,就赶紧闭嘴。 笑话,就算不是恶鬼拦路,这种对付“鬼面疮”之法的秘术值多少钱?岂能轻易教给旁人? 再说了,现在是崔耕在有求于林邑,他若想用克制鬼面创之法,换取林邑同意大规模地卖出粮食,简直是天经地义之事。 然而,出乎乔西多莫的预料之外,崔耕道:“要克制痘疮非常简单……你们林邑有牛吧?” 乔西多莫道:“那是自然。我们林邑别的可能不够丰饶,但就是牛多。你们大唐不准百姓私自杀牛,我们林邑的牛多的是,可没那个……” “行了,莫说那么多了。”崔耕打断道:“有牛就好,你让那个军士再去司算镇走一遭,看有没有牛得了痘疮,牵一头出来。” “然后呢。” “然后,在咱们每个人的胳膊上开一个小口子,取一点儿牛的痘疮放在口子里。” “再然后呢?” 崔耕耸了耸 肩道:“再然后就没有了。只待一天后,那牛痘发挥了作用,大家就再也不怕“痘疮”之毒了,而且是终身不怕此毒。” 崔二郎,你好虚伪! 乔西多莫闻听此言,不禁暗骂了一声。 他心中暗想,你要对那种痘之法保密,俺也不说什么。可你千不该万不该,表面上装大方,暗中藏一手啊。 笑话,鬼面创要是果真这么好治,还不早被人发现了? 再说了,牛痘种到人身上,人就不会再被恶鬼缠身,这一听就不靠谱啊? 不用问,肯定是你隐瞒了关键步骤,隐而不宣! 若我林邑人对你的鬼话信以为真,让众多百姓照着这个方子做,岂不是要吃一个大大的闷亏? 他这样想,当然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崔耕所知的防治痘疮之法,已经完全说出,并无半分藏私。 至于为什么不用此术作为要挟林邑人的筹码?一来,事关万千条人命,崔耕狠不下这个心来,再者这也对他的名声不好。二来,若林邑王果真所谋者大,未必就同意交换——对于很多上位者来说,为了达成目的,死个万把人算什么? 所以,还不如直接把种痘之法说出来 ,求个好名声。 名声不等于实力,但在某种情况下因势利导,却相当于实力、 接下来就简单了,乔西多莫命那之前进过司算镇的军士再进镇内。功夫不大,那军士就牵了一头牛出来。 崔耕命那军士离大家远点儿,免得他已经感染了天花再传染大伙儿。 然后,他命宋根海按照自己所说的法子,给随行的二百来人进行种痘。 为了避免大家的疑虑,崔耕第一个种痘。 堂堂的岭南王都有如此信心,自己又怕什么?两个时辰后,唐军两百人都已接种完毕。 “这……这法子能行吗?”乔西多莫眼见着宋根海拿着匕首向自己走来,吓得上下牙直打架。 宋根海咧嘴一笑,道:“你把那个“吗”字儿去了,我家王爷的话,那还有假?” “来人,给我把他摁住了!” “喏!” 几名唐军上前,将乔西多莫死死摁住,紧接着,一声凄厉地惨嚎响彻夜空。 不是疼的,是吓的。 “我要死了,我要死了!” “恶鬼,你莫来找我,莫来找我!我身负王命,万邪不侵。” “我……不想死啊!我刚娶的小妾才十六岁,还没睡过几回呢……” … … 当天晚上,乔西多莫不断地胡思乱想。第二天起来,眼圈儿大大的发黑。 但是,他除了深感疲累之外,全身并无丝毫异状。 “我……我没被恶鬼缠身?” 崔耕道:“多新鲜呢,当然没有。告诉你,即便你真的染了这痘疮,都得是十日之后才发病。” “啊?十日?” 乔西多莫那颗悬着的心又提起来了。 甚至,他忽然想到了一个非常严重的问题,若这痘疮果真是一种瘟疫。而崔耕等人,又染了痘疮。他们行进在林邑的各大村镇子中散布瘟疫,不是几乎能把林邑灭国了? 不行!这种事情绝不能发生! 想到这里,他微微一躬身,道:“下官有个不情之请,还请岭南王务必答应。” “什么不情之请?” “您能否在此地待上十……啊,不,是半个月,待证明您的痘疮之法果然有效后,再继续前进呢。” 崔耕稍微一思量就点头道:“这个要求,本王不但可以答应。而且……” “怎样?” “我还可以住进这司算镇内,以示此法绝对有用。” “啊?” 乔西多莫心里一沉,面色参白地道:“那岂不是说……下官我也得进镇?” 第1197章 天兵下凡来 不管多么不情不愿吧,众人又露宿了一夜后,崔耕等人的队伍开进了司算镇。 这个镇子原来有四千多人,因为瘟疫流行,跑得只剩下一千多人了。 这几日又死了许多,现在只有不到八百人不到,俱皆染了天花。 乔西多莫等林邑人都心惊胆战,赶紧找了一个没人的所在躲了起来,生怕自己被恶鬼缠住。 崔耕则对自己的种痘之法有信心,不仅安顿了下来,还把军士撒出去,照料这些百姓们。 天花并非绝症,致死率也达不成八成之多。 事实上,很多病人之所以没熬住,是因为此症可以传染,缺乏足够的照料甚至根本就没有照料。病人们身体虚弱,引发了其他的病,进而一命呜呼。 这些大唐军士的到来,就解决了照料的问题。 其实也没干什么特殊的照料,就是清除其便溺,给他们换了干净的衣服——或者就任其不穿衣服,稍微找干净的东西遮盖一下身体。反正这地方天气炎热,衣物 仅有遮羞的效果。 另外呢,就是让这些病人饿了有饭吃,渴了有水喝。 但是,仅仅这点小小的照料,就让幸存率提高了一倍以上。 到了第十天头上,所有人的痘疮都已经发完了,幸存者达到四百人! 对,就算病情正常发展,也有两成的人能够挺过去。但是,你怎么知道,自己就是那幸运的人之一呢? 所以,崔耕这些唐军,被全镇所有幸存百姓视做了救命恩人。 还有最关键的,这是在大唐年间,军队若不烧杀抢掠,就已经可以被视做“仁义之师”了。 现在的唐军,非但不抢东西,还给大家治病,而且还治好了。这叫什么?恐怕得说是“天兵天将”吧。 另外,这些人还对“恶鬼”毫不畏惧,“恶鬼”也不敢近其身,“天兵天将”之说,似乎非常恰如其分。 原来大唐一直称自己为“天朝上国”,其军队乃“天兵”,今日可算是名副其实了。 林邑人虽然蒙昧,但对抗天花的经验 丰富。不待崔耕宣布,就明白“恶鬼”已经走了。将家里收拾干净后,有人跑到山上,告诉自己的族人。 司算镇上“躲鬼”的百姓陆续返回,听了家人的介绍后,对这些“天兵天将”也都非常感激和敬畏。 除此以外,还有一件叫人哭笑不得的事情发生。 乔西多莫刚开始以为,崔耕隐藏了种痘之法的关键步骤。到了现在,事实就在眼前,他却依旧坚持自己的看法。 现在问题来了,崔耕的种痘之法都在他的身上用上了,那“关键步骤”又在哪呢? 他认为,是崔耕隔空施展了某种法术。 最关键的是,他不仅仅是这样认为的,还告诉了司算镇的那些百姓,甚至修书一封,加急告诉了林邑的国主建多达摩。 百姓们以讹传讹之下,竟是说崔耕法力无边,大战痘鬼,最终将其镇压,救了司算镇的全镇百姓。种种光怪陆离之处,简直令崔耕本人都叹为观止。 林邑国主建多达摩处,也发生了不 小的震动。 …… …… 典冲城,王宫内,扶柳殿。 椰叶席上有两人相对而坐,左边那位看年纪在四十岁左右,身着朝霞布做成的锦袍,珠玑璎珞,皮肤发黑,头发微卷,簪数朵鲜花,面色坚毅。 右边那个在二十岁左右,皮肤黑得透亮,身着普通的布袍,神色稍嫌倨傲。 不用问,左边那人就是林邑的国主建多达摩了。 他微微皱眉道:“不好办啊,崔耕有破解恶鬼之法,却隐瞒了关键之处。本王若不想办法让他把这个法子留在林邑国,恐怕就会成为林邑的罪人。” 那个黑小伙儿却不以为然地道:“要破解之法还不简单?咱们把崔耕抓起来,逼着他交出此法不就成了?” “抓起来倒是简单,但若崔耕抵死不招呢?想他岭南王心高气傲,又岂会受这等恶气?” “我不信!唐人有句话叫做好死不如赖活着,他真能那么硬气?” “唉,他要是没这点脾气,又怎能闯下偌大的名头?令 大唐天子都无可奈何?” “大唐天子又怎么了?”那黑小伙轻轻一拍几案,道:“咱们的谋划,对付的一是崔耕,二是大唐天子。他对付得了大唐天子,我等就对付不了吗?” “话虽如此,可是……” “行了,没什么可是的。”黑小伙盯着建多达摩的眼睛,道:“机不可失,失不再来。如今振兴林邑大好的机会在眼前……你若错过了,才是真正的对不起林邑啊。” 顿了顿,又道:“再者,咱们也不是一味动强,而是先礼后兵。若崔耕收下了咱们的好意,也未必要用到最后一步。” “先礼后兵?”听了这话,建多达摩才神色稍缓,道:“对,就是先礼后兵。希望这崔二郎能收了咱们的好处,答应咱们的条件吧。呃……就算他看出来咱们不怀好意,应该也能揣着明白当糊涂。” 那黑小伙笃定道:“料也无妨。咱们准备的那样礼物,世所罕有,美妙绝伦……我就不怕他崔二郎不动心!” 第1198章 初入典冲城 三日后,崔耕一行终于到了林邑首都典冲城外。 这场天花疫情比崔耕的预料小一些,典冲城附近百姓安居乐业,没有任何人染疫。 事实上,若是林邑本地人,根本就不必像崔耕等人一样,绕个十天半个月的,才到达典冲。 典冲城东四十里,就是林邑最大的港口僧伽补罗港,汉人称之为“林邑浦”。 来往海上丝绸之路的船只,多在林邑浦进行停靠补给,崔耕一行自然也不例外。 只是崔耕等人登岸之后,就被乔西多莫带着绕起了大圈子,直到现在才抵达目的地。 这个措施崔耕也能够理解。 别说现在了,就是几百年后,宋朝的礼物官员,还经常带着辽国的使者在河北道兜圈子呢。 但是,这都到地方了,还没人出来迎接是怎么回事儿? 就算你们的林邑王建多达摩要拿乔,咱崔二郎无私公布种痘之法,活人无数,总该有林邑百姓出来迎接吧? “嗯?”崔耕心中不悦,看向了身旁的乔西多莫。 乔西多莫赔笑道:“可能是我王身有要事,无暇分~身来接,要不……咱们先进城再说?” “好吧。” 说白了,这次崔耕出使林邑,是有求于人家,受点委屈当然也是能忍则忍。 当即,他微微点头,和乔西多莫一起入城。 林邑这地方的人种跟天竺差不多,头发卷曲,皮肤发黑,嘴唇略厚,语言也类似天竺一系。 服装上,富贵人等无论男女,皆穿朝霞布,饰以珠玉。所谓朝霞布,就是一种红色的布匹,色如朝霞,非常昂贵。 至于贫民,则仅以粗布缠于要害之处遮羞,这就是所谓“裸林邑”的由来。比较令崔耕惊奇的是,即便在都城之内,大多数人都是赤足而行。 尽管服饰、人种不同,但在建筑上林邑多类中原 。崔耕行在典冲城内,甚至有种“小长安”的感觉。最明显的不同之处,也不过是佛寺的比例远超长安,街上光头甚多。 隋朝大将刘方破林邑,最大的收获,是掳了十二尊巨大的纯金佛像而还,价值数百万贯。崔耕不无恶意的想到,恐怕在林邑,佛门势力不比王权差多少。 当然了,再像长安,林邑礼法粗疏,怎么也不会像长安一样,实行严格的坊市制度。 崔耕举目望去,但见街道两侧招牌林立,叫买叫卖之声不觉于耳。所卖货物尽皆大异中原,渐有目不暇接之感。 “#&*%¥……” 忽然,远方忽然传来一阵叫嚷之声。 崔耕听不明白林邑语,看向了旁边的乔西多莫,道:“他们在喊什么?” “这个……”乔西多莫有些尴尬道:“说范公子到了,让咱们暂避一避。” “范公子?” “就是范西凌范公子。” 见崔耕还是满脸地茫然之色,乔西多莫继续解释道:“一百年前,摩诃慢多伽弑杀了国主范镇龙全族。经过一番动荡,林邑百姓推范镇龙的一个表弟为王,是为律陀罗跋摩一世。但是后来,经国主查访,范氏一族还有个后裔叫范连,隐在深山之中,未在那场大乱中丧生。于是乎,他封范连为西那婆帝,地位仅在国主之下,俸禄优厚,只是无权干预国家大事而已。” 崔耕马上就明白过来了,道:“那这位范公子,就是范连的后裔?” “不错,正是。其人叫范景河,不学无术胆大包天。仗着自己是范氏一族的唯一后裔,在典冲城内胡作非为,干了不少坏事。” “原来如此。既是范氏之后,本王理应退避。” 崔耕才懒得管范景河的破事儿呢,将马头一转,闪在一旁。他身后的大唐侍卫,也依样照做。 至于典冲城的林邑百姓,自然也早已把中间的大路让了出来。 远远望去,一支战马和大象组成的队伍从大街的另一头行来。 等着吧,等他们过去了,这事儿也就完了。 可正在这时—— “岭南王救命啊!岭南王救命啊!” 忽然,一个幅布缠身的林邑老者操着汉语,跌跌撞撞地向着崔耕这边跑来。 杨玄琰将手中的钢刀一横,皱眉道:“来者止步!老头儿,你想干啥?” 噗通! 老者跪倒在地,道:“老朽请岭南王开恩,救救我家小娘子啊!” 说着话,他双手捧着一张状纸,高高举起。 “还有状纸?准备地挺齐全的啊。” 杨玄琰接过状纸,呈到了崔耕的面前。 崔耕接过来一看,这状纸是用汉文写的,乃是一名叫丽美达的女子所写,说是这范景河看中了自己,要带人来抢亲。听闻大唐岭南王驾到,还请仗义施以援手。 不对啊! 崔耕大风大浪经的多了,马上就感觉这状纸有问题。 无它,这也太巧了。 怎么整好自己刚入典冲城,就遇到了范景河强抢民女?而且,那什么丽美达又整好写好了状纸等着自己?自己到达典冲城的准确时间,知道的人可不多啊! 崔耕心思电转,将状纸递给旁边的乔西多莫,道:“乔西多莫,你怎么看?” “这是好事儿啊。” “嗯?此言怎讲?” “丽美达与范景河的事儿,在下早就听过了。只是没想到这范景河如此无礼,竟敢动强。还请岭南王仗义施以援手,救丽美达小娘子一救!” 不用崔耕发话,宋根海就“呸”了一声,道:“这不扯淡吗?你们林邑的事儿自己不管,非让我家王爷出头?我说老乔,你小子没安好心。” “哪里,宋兄误会了。”乔西多莫赶紧解释 道:“下官刚才不是说了吗?这范景河的身份特殊,能管他的人不可能为了这点儿事儿拉下脸来。想管他的人身份不够,岭南王出马正合适。” “拉倒吧,再合适我家大人也不能管!我还说你老乔给我倒夜壶挺合适的呢,你倒不?” 乔西多莫赔笑道:“宋兄听我把话说完啊。这丽美达可不得了,乃是我典冲第一美女。岭南王身份高贵,文才无双,这一英雄救美,佳人岂不就以身相许了吗?” 崔耕哼了一声,道:“本王不稀罕什么典冲第一美女。” 乔西多莫往四周一指,道:“就算不为了这个,您也不好不管。谁不知道范氏祖籍大唐扬州啊。您要是不管,我林邑百姓恐怕以为,是您帮亲不帮理,帮着汉人欺负我们林邑人呢。您不是想买我林邑的粮食吗?我林邑百姓若对岭南王有了成见,就是国主也不好逆了众意啊。” 然后,他用林邑语大声对四周的百姓们交代了几句。 老百姓们听了,顿时齐齐呼喝了起来。似乎这丽美达在典冲名声甚大,崔耕不帮忙就是多么大逆不道似的。 崔耕临来林邑之前,对林邑的历史大致了解了一番。 林邑本属汉朝的象林郡,东汉末年,有个叫区雄的人杀县令自立为王,是为林邑开国之主。传数世后,区家无后,以国主的外孙范雄继位。 又传数世,扬州人范文被掳至林邑为奴,甚得当时的国主喜爱,渐给兵权。后来这林邑国主之位就到了范文一系的手中,享国三百余年。 范景河既然是范氏之后,说他是汉人也不是说不过去。 但是,尽管如此,就凭这点,自己就要和范景河起冲突?理由还是太过牵强了一点。 而且,乔西多莫如此热衷让自己管这档子事儿,也显得太过刻意了些 。 但是,就此不管呢?百姓们被乔西多莫煽动起来了,就这么缩了,似乎也不大合适。 怎么办? 有了! 崔耕心思电转,看向乔西多莫道:“好,那咱们就赶紧往王宫一行,面见国主,让他主持公道吧。” “不行啊,这事儿国主不好管!” “哪里,本王听闻林邑王建多达摩多贤德,怎能任此狂徒如此无理?” “这不是贤德不贤德的问题,而是对先王尊重与否的问题。” “此言差矣,这又不是要把范景河杀了,难道阻止他作恶也不成?” …… 就这样,双方争执起来,崔耕越发意识道事情不对。 典冲城仿长安布局,城门口距离王城的一条大路长达数里。尽管如此,说话间,那范景河的仪仗也到了。 有一身材高大,面色油滑的林邑贵人跳下了大象,看来这就是范景河了。 他微微一抱拳,道:“对面就是大唐来的岭南王?怎么?你要管本公子的闲事?” 这汉话倒说得字正腔圆。 崔耕皱眉道:“你哪就看出来,本王要插手你的事呢?” “废话!”范景河伸手一指,道:“你不想管这事儿,站在丽美达的家门口干什么?” “我……” 崔耕仔细一看,可不是吗?自己整好站在了一个大户人家的门前。 他暗暗琢磨,这乔西多莫算计得够深得啊,他如此处心积虑,难不成今日之事是某位林邑大人物,甚至林邑王本人的意思? 我自己不愿意管闲事是一回事,被林邑人算计到这种程度,还当缩头乌龟是另外一回事。说不得,今日要顺水推舟管上一管,且看林邑人如何出招了。 想到这里,、崔耕胸脯一拔,道:“不错,路不平有人踩,事不平有人管。本王就是要管管你这欺男霸女之事了,你想怎么着?” 第1199章 贵女而贱男 咚咚咚! 崔耕的话刚说完,手下的军士们已经行动起来。有十余人将丽美达的门口堵了个严严实实,还有些人结成了阵势,似乎只待崔耕一声令下,就要对范景河的人动手。 崔耕带的这二百人乃是从岭南道的数万精兵中挑选出来的,这一露出狰狞面目,顿时杀气凛然。就是不相干的林邑人,都感到心中一震,下意识地后退一步。 至于范景河带的这些人呢?他们的表现的比周围的百姓们更为不堪,齐齐后退了数步。 废话,范家乃是林邑先王的唯一后裔,手里再掌握的强兵,那林邑王还能睡的安稳觉吗?如今他们首当其冲,当然吓得心惊胆战。 出乎崔耕的预料之外,这范景河倒是个爷们,虽然吓得双腿乱颤,但还是眉毛一挑,哆嗦道:“你……你你难道还想动武不成?这是我们林邑的国都,不是你们岭南道的泉州城!” 崔耕微微一笑,道:“放心,你不动强,本王就不动手。现在,你告诉本王……还要强抢民女吗?” 范景河怒道:“强抢民女?你哪只眼睛看到我强抢民女了?” “难道你强娶丽美达不是强抢民女?” “废话,当然不是,我们有婚约的!”说着话,他冲着身后的人一指,道:“把东西拿下来,给岭南王看看。” “是。” 范景河一声令下,手下们将大象身上的几只镶金嵌玉的小木箱拿了下来。 把箱子打开,明晃晃、亮晶晶,能耀花人的双眼。 金子! 全是金子! 粗略顾忌,这几只箱子的价值接近五万贯! 崔耕迟疑道:“这是……” 范景河道:“这既是丽美达给我的聘礼,又是我今日我所为的证据。怎么?她悔婚,还成了我的不是吗?” “你特么的拉倒吧!”崔耕身后的宋根海跳着脚道:“都是男的给女的聘礼,哪有女的给男的聘礼的?还给这么多!你以为自己是潘安宋玉啊,呃……潘安宋玉也不成,还得是倒插门的潘安宋玉!” “那个……” 乔西多莫忽然轻咳一声,尴尬地打断道:“这就是宋兄有所不知了,我们林邑的风俗,就是女子给男子聘礼。男的脸皮薄……这种事儿,女的要主动一些。” “你……你说什么?”宋根海简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既然话说开了,乔西多莫也就没那么不好意思了,道:“我们林邑的风俗是贵女而贱男……虽然现在男人的地位要略高于女子,国主更是多为男子,但婚姻大事还是从旧俗。” “我……日!” 宋根海现在才算明白,为啥外面会传言“裸林邑”的女子性情火辣、敢情这林邑女子的 家庭角色,就相当于大唐男子的家庭角色。 大唐的男子调戏林邑女子,说不定还会让人家林邑女子以为大唐男子不知羞耻,非常好勾搭呢。 他期期艾艾地道:“所以,这什么范景河,其实是被丽美达抛弃的?” “呃……也可以这么说。” “那你还让我家王爷主持个屁的公道啊!” “也不能这么说。”乔西多莫苦笑道:“二人定的是娃娃亲,这范景河长大之后,与很多女子不清不楚的,丽美达当然看不上他了,就想悔婚。可是范景河非但坚决不同意,还想动强……实在是太过分了。” “这他娘的都是什么烂事儿啊!”宋根海道:“王爷,要不,咱们就不管了。” 崔耕也感到乔西莫多深深的恶意,仔细回想,刚才他一直是在含糊其词,没有明确说范景河是在“强抢民女”。 自己要是早知道这事儿的内情,就有大把的理由不搀和。现在可好,自己都出头了,再缩回去得多难看啊。再者,这事儿范景河也不是完全站在理上。 想到这里,他问道:“按我大唐律法,男子悔婚,聘礼应当尽皆归属女方。但女子悔婚,就要杖责六十并且仍然完婚。不知你们林邑国是如何定的?” 范景河道:“您这可说到点子上了,在我林邑,若男子悔婚 ,就双倍返还聘礼。” “那女子呢?” “女子若要悔婚更不容易,必须得有男子愿意为了她,与原来所聘的男子相争。二者相斗,胜者娶妻。所以……”范景河阴阴地一笑,道:“岭南王既要为丽美达出头,可是要和本公子决斗吗?” “决……决斗?” “不错,就是决斗。怎么?难道岭南王怕了?那也好,还请闪在一旁,本公子只找丽美达算账。” 杨玄琰道:“不就是决斗吗?我来!” “那可不成!”范景河道:“丽美达和我尽皆是林邑的婆罗门,身份尊贵,可以通婚。岭南王乃大唐亲王,不比我林邑的婆罗门地位低。但是你一个小小的侍卫,凭什么啊?” “就凭我乃岭南王的干儿子。” “干儿子可不成,必须是亲儿子。要不然,婆罗门随便认一个武艺高强的人为干儿子,那不就遍地都是婆罗门了么?他若四处挑战,那不全乱套了?” “这……” 杨玄琰看向崔耕道:“义父,这可怎么办?您万不可轻身涉险啊!” 崔耕也有些傻眼,他心中暗想,我手无缚鸡之力,这场决斗胜算着实不大。再者,自己的有用之躯,浪费在跟范景河决斗上,这也太不划算了点儿。 难道乔西多莫及其幕后主使,就是想通过这件事,给我弄一 个难堪?这也太幼稚了吧? 我崔耕从未以个人的武勇闻名于世,不敢决斗虽然有些丢人,但总的来说,也没啥大不了的。 正在他满腹狐疑之际,忽然间—— 吱扭扭~~ 崔耕身后,宅院的大门开了,在几个林邑女子的簇拥下,有个林邑贵女走了出来。 林邑天气炎热,一般人仅遮盖要害部位,就是一般的林邑贵女也不例外。 但现在这位林邑贵女,却是用朝霞布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非但如此,还以青纱遮面,让人看不清本来面目。 不过,话又说回来了,此女的朝霞布裹得极有章法,紧贴娇躯,将那无限美好的身材衬托的更加诱~惑。 即便以崔耕的阅女无数,此刻也不由得心中一颤。 他问道:“敢问小娘子就是……” 那女子声若黄鹂,道:“小女子丽美达,参见岭南王,多谢岭南王仗义施以援手。” “哪里,举手之劳……” 崔耕话刚说到这,就说不下去了。道理很简单,真的要帮人家丽美达的忙,就得和范景河决斗。 丽美达轻笑一声,道:“岭南王,您信奴家否?” “呃……信的话怎么说,不信的话又怎么讲呢?” “若不信奴家,就无须管范景河逼婚之事。若是信么……” “怎样?” “还请下场与范景河决斗。” 第1200章 二女来倒贴 崔耕道:“为什么?” 丽美达一阵冷笑道:“这范景河有什么真本事?之所以无人为了奴家和他决斗,无非是怕伤了先王唯一的后裔罢了。岭南王您又不是林邑人,又有何惧?” “我……”崔耕挠了挠脑袋,真想说,其实本王的本事也稀松平常,未必就是人家范景河的对手。 但是,美女当前,这话他还真有些说不出口。 还有最关键的,他忽然想到,林邑人处心积虑的搞这么一出,总不至于是为了要自己的命吧? 无论有着什么看似无懈可击的理由,自己若真有了什么三长两短的,封常清能饶了林邑国主? 至于说,这事儿是某个心怀叵测的大臣策划的,林邑王毫无知情?拉倒吧,刚才还可能,事情都过去这么久了,林邑王要是还不知道,他的王位早就坐不稳了。 所以说,即便自己和范景河决斗,也绝不会有生命的危险。 至于林邑王本来的目的,就不好猜了。 说他为了羞辱自己?这么做很有点儿事倍功半的意思。说他为了杀自己?完全没必要,真有那心思,直接派大军袭杀不就行了? 至于……要用丽美达使美人计?找个机会,把丽美达送给自己不就成了?这么干似乎有 画蛇添足之感。 看来,这里面是很有些自己不知内情的小算计,现在多思无益,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想到这里,崔耕慨然道:“本王相信丽美达小娘子,这就答应和范景河决斗了。” 然后,又看向范景河道:“但不知,是怎么个决斗法呢?可是你我各执兵刃,对打一番?” 丽达珠道:“料他也不敢!” 范景河撇着嘴道:“不是不敢,而是刀剑互砍没什么意思。这样吧,按规矩,本公子可以选决斗的形式。我也不难为你,咱们走西天路。” “什么是西天路?” “就是赤足行于火炭之上,谁敢走这条路,谁就赢了。” “若都敢走呢?” “既然是本公子发起的赌斗,当然算是我输。” “好,就依范公子所言。” 事到如今,崔耕越发肯定,包括范景河在内,今日这些人都是在故意在演戏。 什么走“西天路”?分明是吐蕃的“赤足蹈火”术。 有很多林邑人到大唐乃至吐蕃经商,听说过自己会“赤足蹈火术”并不奇怪。 崔耕心中暗暗琢磨,看来……这范景河,啊,不,应该是林邑国主,是铁了心让我赢啊。既然如此,俺崔二郎就却之不恭了。 想到这里,他打点精 神,在众目睽睽之下,进行了“赤足蹈火”术的表演。 范景河也非常配合的,表现的如同拙劣的小丑一般,自认不敌。 崔耕知道这是人家故意让自己赢的,尽管面露微笑,心中却是意兴阑珊。 但是,他明白怎么回事儿,林邑的百姓们不明白啊。 光着脚走在烧着的木炭上却毫发无伤,这也太神奇了!再联想到崔耕可以成功防治痘疮,一时间他的形象在林邑人心目中无比高大上起来。 百姓们议论纷纷。 有说崔耕乃当世大德,夜梦佛陀传法,所以有无边伟力的。有说是佛陀感念林邑百姓虔诚,特降下使者,解除大家灾厄的。甚至有人说,崔耕自己就是某某佛陀转世的……等等,不一而足。 但不管怎么说,崔耕身份不凡是肯定的。 林邑百姓全民信佛,宗教气氛比大唐或者新罗深得多。顿时,百姓们纷纷跪倒在地,口宣佛号。 待人们的声音渐低,丽美达更是微微一福,道:“多谢岭南王仗义施以援手。妾身无以为报,也只有以身相许了。” 言毕,微微一昂首,道:“来人,把那几个箱子,都送到岭南王的马车上去。” “等等!” 崔耕皱眉道:“本王只是帮个小忙而已, 这以身相许就不必了吧?” “那怎么成?”丽美达着急道:“女子悔婚的规矩,就是二男相斗,胜者娶妻。你这都赢了,难道还能不算?” 崔耕道:“不是算不算的问题,而是小娘子大可以找一个心上人,再和本王比试一番。到时候本王主动认输,你不就得偿所愿了么?” 丽美达摇头道:“可是,遍观天下男子,又有何人可与岭南王相提并论呢?再者,初次见面,您就愿意全心全意地相信小女子,甚至甘冒奇险为小女子决斗。如此有情有义,小女子不选你又选谁呢?” 旁边的乔西多莫更是劝道:“岭南王还请三思啊。虽说照我林邑的规矩,是女子提亲下聘礼,男子答应。但说到底,现在是男子的地位要略高于女子,一般是商量好了才会提亲。您众目睽睽之下坚决拒绝美达小娘子,她恐怕只有一死以保全颜面了。” “嗯?” 崔耕暗暗寻思,莫非林邑国主今日的目的,确实是把典冲城第一美女丽美达送给我? 他为什么要绕这么大圈子呢? 而且,现在是我有求于林邑,他却以美色贿赂我,最终……他到底是想从我这得到些什么?恐怕所谋者大啊! 我到底该不该答应? 答 应了,恐怕接下来林邑人恐怕就要催着我和丽美达成亲。先不说这样对不住我和太平公主的约定,真的生米煮成了熟饭,林邑国主后招连连,威逼利诱,恐怕我会泥足深陷。 但是……不答应呢?拒绝了林邑国主的一片好意,岭南道的粮食危机,到底如何解决? “嘻嘻,丽达妹妹,这好男人谁都想要。你如此吃独食,可是不大好呢。” 正在崔耕为难之际,人群中忽又有一个好听的女声响起。 紧跟着,人影闪动,有一浑身黑衣的女子,在几个伴当的护卫下,来到了崔耕的面前。 她微微一福,道:“林邑国相释迦雄之女释迦菲,参见岭南王。” “免礼。”崔耕有些奇怪道:“怎么你也青纱遮面?莫非这是林邑的特殊风俗?但别人……” 释迦菲“嗤嗤”笑道:“别人?整个典冲城里面,婆罗门的女子可不多哦。” “只有婆罗门女子才会青纱遮面?” “正是。当然了,岭南王想看奴的真面目也不难。” “怎么看?” 释迦菲眼波流转,用充满诱~惑地嗓音道:“只要你答应奴家的求婚就成。” 丽美达听了这话可着急了,怒道:“抢别人的男人,释迦菲,你还要不要脸?” 第1201章 林邑有内争 释迦菲面对丽美达可是毫不客气,道:“到底是我不要脸,还是你不要脸?早早把面纱摘了去,得了个典冲城第一美女的称号,现在呢?却又主动戴起来装未婚了。” “我……我原来摘下面纱,是因为已经定亲。现在戴上面纱,因为要悔婚,不嫁那范景河。” “哦?你也知道,自己戴上面纱,是想悔婚啊?”释迦菲连连冷笑道:“那你凭什么说……那岭南王是你的男人呢?他受了你的聘礼了么?他答应你了么?” “我……” “你什么啊?岭南王既未收下聘礼,你我二人就有得争。废话少说,今日在天下人面前,你敢不敢跟我赌命?” “赌命?”丽美达稍微一思量,就道:“有何不敢?” 崔耕赶紧打断道:“等等!什……什么就赌命啊?两位小娘子说得是什么?” 释迦菲道:“也没什么,就是我们两个人同时摘下面纱,你觉得哪个好就选哪个。” “没被选中的呢?” “当然是去死了,要不怎么叫赌命呢?” “这个 ……没必要吧?” “不,奴家认为很有必要。”说着话,释迦菲猛地将自己面上的青纱摘下。 与此同时,丽美达也毫不犹疑地摘下了自己的面上青纱。 就是打死崔耕,也不会信自己魅力惊人,值得两位林邑贵女赌命啊! 不用问,这二位的小算盘多着呢。就是崔耕真的死了,人家也不会有事。 但尽管如此,当前的问题总要解决。 到底该选谁呢? 崔耕举目望去,一个主意迅速在他的脑海中成形。 崔耕大呼道:“奶奶的,长这么丑,也好意思让本王来选?一个赛黑炭,一个黑锅底,你们也好意思出来献丑?就是本王的丫鬟,都比你们规整些,真是不知羞耻。咱们走!” “喏!” 崔耕翻身上马,往前行进,侍卫们紧紧跟随。 乔西多莫在后面着急道:“岭南王等等,岭南王等等啊!这……这二位的确是黑了一点,但模样不是挺俊俏的吗?” “一白遮百丑,一黑毁所有,你懂不懂?莫再说了,还是赶紧去见国主要紧。” “呃……好吧。” 无奈之下,乔西多莫只得和崔耕等人一起,前往林邑王宫。 崔耕所言不大中肯,其实无论释迦菲还是丽美达,都只是肤色较常人略黑而已。再者,这二女的五官都非常精致,身材极其火辣,肌肤更是细致嫩滑,算是上是难得的美人。 至于皮肤略黑嘛……那没办法,林邑人尚黑,以黑为美,一代代传下来,这些贵女能不黑吗? 这在一般以白为美的唐人看来,可能是个巨大的缺陷。但在崔耕看来,是非常健康的肤色了,还是很有吸引力的。 但是,既然有这么好的借口脱身,崔耕又何乐而不为呢?反正这二女都有自己的小算盘,他又何必在乎她们的面子? 简短截说,功夫不大,崔耕已经到了林邑王宫外。 在乔西莫多的引领之下,崔耕进了王宫,终于见到了林邑国主建多达摩。 双方的地位是对等的,崔耕仅仅拱手为礼。 略微寒暄几句后,他就轻咳一声,直入正题,道:“国主非要本王亲自前来,才肯商 量林邑粮食的售卖问题。现在本王已经来了,您到底什么意思,总该说说了吧?” “粮食的事情好说。” 建多达摩一边给崔耕斟了一杯槟榔酒,一边使了个眼色,令伺候的左右退去。 直到殿内只剩下了他和崔耕二人,建多达摩才轻叹一声,道:“若本王能够做主,绝不让岭南王在粮食问题上为难。只是宰相他……本王做不得主啊!” “您是说当今的林邑国相释迦雄?如果您心意已决,国相还能反对?” “嗨,何止是反对啊,杀了本王都不是不可能。” 见崔耕满面狐疑之色,建多达摩继续解释道:“都说是先王范镇龙被摩诃慢多伽弑杀。、岭南王你可知道,摩诃慢多伽是谁?他的后代又如何了?” “摩诃慢多伽?本王只听过这个名字,其余的就不知道了。至于他的后代么……难道隐姓埋名,成了国相释迦雄的祖先?” “什么啊?”建多达摩连连摇头道:“释迦雄的祖先根本就没有隐姓埋名,就是释迦雄的祖先释迦吉派 兵杀了范镇龙全族。” “那为何世间传闻,是摩诃慢多伽杀的先王?” 建多达摩苦笑道:“摩诃慢多伽是林邑语,翻译成你们汉话,就是大臣。之所以这么说,是没人敢公开说释迦族之过。” “这么厉害?” “那当然了。人家释迦家族总领全国寺庙,论权势比国主只强不弱。若不是当初释迦吉弑君弄得贵族们人人自危,坚决不准他称王,现在的林邑国,恐怕已经姓释迦了。” 崔耕暗暗琢磨,林邑国的佛教太过发达,这事儿的实质,应该是王权和教权之争。 他想了一下,道:“今日释迦雄的女儿出现,难道是对本王有所图谋?” “那是自然。”建多达摩道:“他一是想利用你岭南王崔耕的名号,给自己增加声望。二是想借助大唐的势力,真正灭了王室和贵族,直接称王。” 崔耕眼珠一转,道:“那您叫本王来林邑的目的,又是什么呢?帮着您灭了释迦族?” 建多达摩意味深长地道“嘿嘿,本王的眼光可没那么短浅。” 第1202章 林邑欲北向 崔耕道:“王爷究竟想干什么?” 建多达摩没有正面回答,而是轻咳一声,正色道:“岭南王以为,如今的天下大势如何?” 崔耕含混道:“当然是大唐君临四海,四夷宾服,安享太平盛世。” “本王却以为不然!”建多达摩站起身来,慷慨激昂道:“李隆基效玄武门故事,发动先天政变,逼老父让位,人神共愤。幸亏岭南王仗义出手,将老皇帝接到岭南道安置,才避免了一场人伦惨剧。李隆基得位不正,如何堪为天下共主?吐蕃、突厥先后攻唐,契丹、奚族乃至靺鞨族相继叛乱,眨眼间就是天下大乱之局!” 崔耕冷笑道:“哦?照这么说,林邑也****喽?当初大隋几千精兵就打的林邑差点灭国,你们想从大唐身上咬下一块肉来,难道就不担心偷鸡不成反蚀一把米?” “我们林邑有金银矿、有粮食,所差者无非是精兵而已。而之所以缺精兵,却是国民多信浮屠,不乐杀戮。如今岭南道有精兵十万,战将百员。岭南王您本人更是得佛祖传法法力无边,恶鬼不得近身,烈火难损分毫,可以取代释迦族号令林邑万民。若你我二人联合起来……李隆基小儿,又如何能安居天子之位?” “本王明白了,你是要和本王一起造反?” “正是。到了那时候,岭南王登基坐殿为新朝天子,本王要求不高,只要安南都护府治下数州,将我林邑扩大一倍就心满意足了。不知岭南王以为此计可行否?” 奶奶的,建多达摩这 是想让我崔二郎做石敬瑭啊! 崔耕心思电转,已经将建多达摩的心思,猜了个七七八八。 他心中暗想,莫看建多达摩说得好听,要拥自己为新朝天子。但仔细想想,如今岭南道的人口还不到两百万,对上大唐的倾国之力,绝无胜理。 现在岭南道还能扯着李旦的虎皮,让李隆基无法动用全国的力量对付,逐步积蓄力量。 但是,若自己主动出兵挑衅,那就是李隆基占了“大义”。战端一启,自己最好的后果,也不过是龟缩在岭南道,无法发展力量。稍一不慎,就是败亡之局。 林邑倒是可以借机攻打大唐的安南都护府,获取大量的土地。建多达摩指望林邑的国土扩大一倍,当不是妄想。就算李隆基秋后算账,这里距离中原太远,唐军易胜而难以久占,说不定就捏着鼻子认了。 所以,自己完全是在为林邑火中取栗。 还有最关键的,与李隆基起了冲突,自己海贸的货源从哪来?市场又在哪里? 久而久之,岭南道就需要林邑大量的援助,到了那时候,建多达摩可就没现在这么好说话了,说自己会成为儿皇帝石敬瑭绝不是夸张之语。 唯一搞不明白的是,林邑的武力不足,建多达摩怎么就那么有信心,自己在临死之前,不会拉着他垫背呢? 嗯,看来这建多达摩并不像表面上那么实诚,还有些关键细节没交代。 “岭南王……岭南王……”正在崔耕胡思乱想之际,建多达摩的声音将他惊醒。 “嗯?怎么了?” “ 本王已经将自己的打算如实相告了,不知岭南王以为如何?” 崔耕当然不能同意。 但是,他现在还有求于建多达摩呢,强硬拒绝也不大好。 所以,崔耕顾左右而言他,道:“今天那丽美达小娘子也是国主安排的?” “没错。丽美达和西凌婆帝都是本王安排的。为的就是让此事天衣无缝,国相无法挑理。丽美达对本王忠心耿耿,岭南王纳了她,你我之间说话就更方便了。” “西凌婆帝?国主是指范景河?” “对,西凌婆帝就是范景河。他们家世袭西那婆帝一职。西那婆帝,翻译成你们汉话,大概就是一字并肩王。只是如今范景河的老父范云江还没死,他只能被称为西凌婆帝,就是“少王爷”的意思。” 崔耕这才想到,原来乔西多莫曾经称范景河为范西凌,原来他还以为西凌是范景河的字,没想到这是人家的封号。 崔耕又问道:“本王听闻这位范公子不学无术,多有不法之事,是故意如此,在掩人耳目喽?” “正是如此。以后岭南王有什么事儿不方便找本王的,尽管找他去办,决不至于引人怀疑。” 顿了顿,又眨眨眼睛,笑道:“当然了,岭南王若不嫌弃丽美达,还可以收了她的聘礼么。本王就不明白了,女子长得黑点有什么不好?我们林邑人还特意用烟火把屋子熏黑呢。你们唐人以白为美,甚是奇怪。” 崔耕苦笑道:“白点黑点本王倒是无所谓,只是当时本王不明国主的深意,不敢选择罢了。对 了,那释迦菲突然出现,恐怕是释迦族看穿了国主的小算盘,要把这局搅黄了吧?释迦族实力雄厚……真不好办呢。” 有些话说出来就没意思了。 林邑王建多达摩用“丽美达”这个美人计,是想抢先一步,表明崔耕和他是站在一块儿的。到时候,纵是崔耕表示对国相毫无敌意,释迦雄也绝不会对崔耕放心。 但是,在事成之前,释迦雄反映甚快,得到禀报,马上命自己的女儿释迦菲前去搅局。崔耕也非常聪明的两个都没选,在林邑国维持着超然的地位。 现在的他,既可以选择和释迦族合作对抗林邑王,也可以和林邑王合作对抗释迦族。 所以,莫看崔耕表面说对丽达甚感兴趣,其实这话是委婉的拒绝。如果建多达摩逼迫过甚,恐怕就会适得其反。 响鼓不用重锤敲,建多达摩当然明白崔耕的未尽之意,打了个哈哈,转移话题道:“岭南王一路辛苦,还请在典冲城多多休息几日,去去劳乏。有什么事儿,咱们过几日再说。” 崔耕站起身来,道:“多谢国主的美意,小王告辞!” “来人!送岭南王到馆驿休息。” …… …… 崔耕在内侍的引领下,渐行渐远,离了大殿。正在这时,大殿内屏风后面闪出一个人来,正是之前与建多达摩谈论过如何对付崔耕的黑小伙。 他面色阴沉道:“丽美达没有让他动心啊!” 建多达摩叹了口气,道:“不止如此,貌似崔耕对大唐的花花江山都不感兴趣,难道……只能行那 最后一步?可我林邑并非铁板一块,释迦雄借此对本王发难怎么办?就是对林邑百姓,本王都不好交代啊。” 瞧你那点出息! 如此瞻前顾后,能成什么大事?大哥跟你合作,真是瞎了眼,还不如去找释迦雄呢! 黑小伙心中暗骂一声,表面上却积极献策道:“崔耕之所以不答应咱们的条件,恐怕既不是看不上丽美达,更不是对大唐江山不感兴趣。而是……” “什么?” “嫌弃你们林邑的实力太弱,帮不了什么忙。你想想,崔耕原来结交的是吐蕃、突厥等大国,契丹人被他算计得差点灭族,奚族、靺鞨族跟他的奴才都差不多。林邑的实力连靺鞨都比不上,崔二郎能看上眼吗?” “那梅老弟的意思是……把你介绍给他?” “不成,万万不成!”那黑小伙连连摇头,道:“大哥那边还没准备好,怎么能提前暴露呢?” “那你的意思是……” 黑小伙往西边一指,道:“你忘了那三位了吗?有了他们,相信崔二郎就会郑重考虑此事了。” 建多达摩目光闪烁,迟疑道:“他们?可是……” “行了,没什么可是的!大唐的万里江山,凭咱们两家可吃不下来,加上他们又有何妨?” 建多达摩沉吟半响,微捻着自己的短须道:“加上他们也不是不行,只是,这三位的实力都不弱,该如何防备他们喧宾夺主呢?且容本王仔细谋划一番。” 黑小伙眨了眨眼睛道:“还谋划什么啊?这半个月后,不就有个上佳的机会么?” 第1203章 典冲灵鸟会 崔耕在林邑人的安排下,到馆驿安歇。乔西多莫殷勤伺候,自不待言。 原本崔耕以为,自己一入典冲,建多达摩就急于拉拢,国相释迦雄也不例外。 可出乎他的预料之外,一连十余日,他能见到的林邑最高级别的官员就是乔西多莫。别说释迦雄了,就是林邑王建多达摩都避而不见。 眼瞅着时间一天一天的过去,粮食的事儿还是毫无踪影,崔耕真是心急如焚。 直到这一日,乔西多莫将一份请帖递了过来,道:“岭南王闲来无事,不如去看看灵鸟会。” “灵鸟会是什么?” “众所周知,我林邑盛产结辽鸟,各位贵人闲来无事,就将自己所养的结辽鸟拿出来,互相比试。赢的大有光彩,输的面上无光。” 崔耕明白,结辽鸟就是鹩哥,类似鹦鹉,却比一般鹦鹉的智商更高,训练之后可以人言。虽然不是林邑的特产,却以此地的结辽鸟种类最多,最为神骏。 自隋以来,林邑对中原朝廷朝贡,都会献上特别神骏的鹦鹉或者结辽鸟,甚得历届天子的喜爱。 但是……结辽鸟再好,能换粮食么?这灵鸟会关自己屁事啊? 崔耕当时就想拒绝。 乔西莫多察言观色,赶紧进一步解释道:“岭南王莫看不起这灵鸟会,到时候,不仅全城的贵人都会到场,就是各寺主持都会参与。尤其是这次, 还来了三位贵宾。” “哪三位贵宾?” “头一位是陆真腊的杜勒王子,第二位是水真腊的帕拉黛维公主,第三位是山帝王国的特使摩佐。” “陆真腊?水真腊?山帝?怎么这么多王子公主的?”崔耕听着都有点头晕。、 乔西莫多介绍道:“这三国本为一国,你中有我我中有你。要想弄明白他们之间的关系,岭南王您可得有点耐心,听在下慢慢说……” 然后,乔西莫多将陆真腊、水真腊和山帝之间的关系,简要地介绍了一遍。 林邑国以东,原来与两个国家接壤,一为扶南国,一为真腊国。 最开始是扶南国强大,真腊国为扶南国属国。后来,真腊国实力渐强,扶南国日渐衰落,两国之间的关系开始微妙起来。 一百七十年前,扶南国将本国公主下嫁给真腊国主,以后的真腊国主就有了扶南国血统。 又过了一百年,老扶南国主去世,本应由其子继承其位。可真腊国主巴法瓦尔曼认为,自己也有扶南国皇位的继承权,发兵征讨。 经过五十多年的苦战,真腊和扶南国终于合二为一。 原来的扶南国皇室在己方即将失败时,带着最后的军队和家眷远征爪哇岛,建立了山帝王国。 然而,这仅仅是三国之乱开始。 十年前,真腊国主无后,由其侄女瓦尔曼继位。瓦尔曼无力控制局势 ,终于在七年前,真腊国一分为二。 南边的为水真腊,依旧是瓦尔曼为王;北边是陆真腊,由一名原真腊王室的远支成员为王。 这时候,逃到爪哇岛上的山帝王国恢复了元气,意欲回归大陆,报仇雪恨。 若是真腊一统,当然不在乎山帝王国的反攻。但是现在,力分则弱,水真腊面对山帝王国还真有点含糊。 于是乎,水真腊派出了帕拉黛维公主,前来林邑寻求帮助。陆真腊既希望水真腊挡住山帝王国的进攻,又怕水真腊和林邑达成什么约定对付自己,也派出了自己的王子,参加这个盟约。 山帝王国眼见三国有联手之势,也赶紧派出了特使拉拢林邑,企图破坏三国联盟。 林邑朝廷内部,对于要如何介入三国之争拿不定主意。大致分为两派,宰相释迦雄倾向于山帝王国这边,打着鹤蚌相争渔翁得利的主意。但林邑国主建多达摩却倾向于水、陆真腊这边,意图坐上盟主之位,扩大林邑的影响力。 朝中大臣莫衷一是,有支持国主的,有支持国相的。 这三国使者都来了林邑三个月了,都没谈出个所以然来。于是乎,他们各自活动,使出浑身解数,把林邑各实权人物的门槛子都踏破了。 如今这不算稀奇的灵鸟会,就成了三国使者表演的舞台。他们从国内运来了最好的灵鸟,意图在灵 鸟会上,展现本国的软实力。 最后,乔西莫多介绍道:“所以,这次的灵鸟会,非但灵鸟会远超寻常,而且可以接触水真腊、陆真腊和山帝王国的特使,甚至……如今三方各有支持者,僵持不下。岭南王您在林邑声望颇高,若在灵鸟会上偏向哪方,就会影响偏向的国运。如此大好的机会不去参加,还真是可惜呢。” “这样啊……” 崔耕听他介绍完了,当时就有些意动。 水真腊、陆真腊也就罢了,山帝王国的爪哇岛,可离着着名的马六甲海峡不远。要发展海贸,对占据着爪哇岛的山帝王国,真是如何重视也不为过。 另外,乔西莫多如此积极得劝自己参加灵鸟会,这里面是不是有国主建多达摩的意思? 最后,若实在在林邑买不着粮食,从水真腊买粮,也可暂时救急。 想到这里,他点头道:“那本王就去灵鸟会上看一看。呃……那翻译之事,就请乔西莫多你多费心了。” “此乃在下分内之事。” …… …… 商议已定,三日后,崔耕准备带着宋根海、杨玄琰等伴当前去参加灵鸟会。 可说来也巧,昨夜宋根海贪吃林邑的特产莲雾吃坏了肚子,上吐下泻,竟不能成行。 这可把杨玄琰高兴坏了,道:“宋叔你就在馆驿里好好待着吧,今儿这灵鸟会交给我了。” “拉倒吧,您 能干什么?”宋根海没好气儿地道:“王爷身边左有黄有为,右有剧士开,用得着你护卫?别给你宋叔打马虎眼,说,是不是看上我的小白了?打算靠着它去多勾搭几个林邑小娘子?” 所谓小白,就是宋根海胯~下那匹看起来神骏,其实根本就跑不快,还能听懂人言的马。这么多年过去了,小白一点都不显老态,依旧那么神骏异常,人见人爱。 杨玄琰被宋根海说中了心思,挠了挠脑袋,满脸通红地道:“我承认,我是想骑小白,但跟小娘子啥的没关系。再者,宋叔你说我参加灵鸟会没用,那可是大错特错。” “那你到底有什么用?给王爷端茶倒水?” “当然不是。干爹不是参加灵鸟会吗?我对这鹩哥、鹦鹉什么的甚有研究,兴许能帮的上干爹的忙。” 这下连崔耕都怀疑了,道:“你对鹦鹉有研究?不像啊!” “干爹您莫小看人啊,我们杨家养的鹦鹉多啦,我从小耳闻目染的,对鹦鹉的了解绝不在当世任何人之下。想那结辽鸟跟鹦鹉差不多,我当然能帮上您的忙。” 崔耕疑惑道:“你家没事儿养那么多鹦鹉干什么?” “这个……”杨玄琰低声道:“我听老头儿,呃……也就是我亲爹,以前喝醉了酒的时候说过,是为了则天大圣皇后。” 崔耕心中一动,道:“嗯?这话怎么说?” 第1204章 二郎度夜钱 “是这么回事儿……” 杨玄琰侃侃而谈,讲出了一件秘辛。 武则天在位之时,最喜欢的宠物就是鹦鹉。 比如有一只鹦鹉浑身雪白,能背诵金刚经一卷,武则天特别喜欢,取名雪衣。雪衣活着的时候,武则天以金笼藏之。雪衣死后,武则天以紫檀棺为它安葬。 再比如,武则天为了表明自己泽被苍生,曾经训练两只鹦鹉和白猫共处,并且在朝会上,将鹦鹉与猫和睦相处的景象遍示群臣。当然了,最后这只猫在朝会上凶性大发,将两只鹦鹉扑杀了,令女皇陛下很没面子。 最着名的,是武则天夜有所梦,梦见自己变成一只鹦鹉,双翼被折。武则天让狄仁杰为她解梦,狄仁杰称,这是她有两个儿子却没有重用的警兆。武则天重新立李显为太子,和这次劝谏不无相关。 这些都是轰传天下的事情,别说崔耕了,就是百姓们都耳熟能详。 然而,天下人不知道的是,这些事都非偶然。 杨玄琰的老爹杨志谦,就是计划中的一环。 他养了几百只鹦鹉,观察其习性,并用鹦鹉做各种试验。雪衣鹦鹉忽然暴毙,武则天夜有所梦却梦见鹦鹉折翼,都和杨志谦的谋划有关。 白猫突然凶性大发扑杀鹦鹉,虽然与杨志谦无关,却也是受了 某人的指令。 崔耕听完了,心中一凛,道:“照这么说,杨志谦早就投到李旦的麾下了?怪不得当初李旦好像对他很熟悉似的。只是不知道什么时候,他又被李隆基拉拢过去了。” 杨玄琰摇头,道:“这我就不知道了。老头儿那天也是喝了酒发牢骚,才无意中提起这事儿的,他也没说自己究竟为谁效力。但不管怎么说,养了这么多年鹦鹉,都养出感情来了,就算神龙政变后,我家还是有很多鹦鹉。今儿您带我去,准没错。” 崔耕手中又没啥灵鸟,今日去参加灵鸟会,不过是为了见见山帝王朝的特使罢了。 但尽管如此,有个懂鸟性的人在场总比没有好。 当即,崔耕让杨玄琰骑了小白,和黄有为、剧士开一起,在乔西多莫的引领下,到了灵鸟会场。 这是一大片青草地,几百贵人有的空着手,有的手提鸟笼,或者席地而坐,或者互相寒暄。 其中有三人特别引人注目,那就是水真腊、陆真腊以及山帝王国的使者。 无它,他们的服装不一样。 在林邑,只有一般人才会仅仅遮住要害部位,贵人们都是朝霞布裹身。 但是这三位,尽皆都是仅仅用锦缎花纹的绸布遮住要害部位,其余部位一览无余。 两个男子也就罢了 ,一个皮肤白皙、身材高挑儿的俊俏女子也做此装扮,简直就是一个古典版的比基尼女郎,真是令人口水大动。 乔西多莫介绍道:“岭南王,看见没有?这位就是水真腊的帕拉黛维公主了。她虽然长得白了一点儿,但身材还是很不错的,模样也够精致,不比丽美达差多少。” “什么叫虽然长得白了点儿啊?”崔耕忍不住为帕拉黛维叫屈,道:“一白遮百丑有没有?你们林邑以黑为美,就莫以为天下人都跟你们一样。” “是,是,在下明白。”乔西莫多也懒得争辩,直接认错。 他们在这边指指点点,就惊动了远处的帕拉黛维。 佳人美目闪动,提着一个精致的鸟笼来到崔耕的面前,轻启朱唇、道:“如果奴家没猜错的话,您就是岭南王吧?” 此女说得竟是汉语,字正腔圆。 这年头的汉语,就如同十八世纪的法语,二十世纪的英语一样,是流传最广的语言。各国上层,都会说几句汉语。但是,说得如此标准,还是少见。 崔耕高兴道:“不错,正是本王。敢问小娘子可是水真腊的帕拉黛维公主?” “岭南王好眼光。”帕拉黛维忽闪着大眼睛那道:“听闻岭南王得佛祖传法,可以驱逐恶鬼,不知可有此事?” “ 如果公主说得是种痘之法的话,那本王确实知晓一二。但是,要说什么驱逐恶鬼之法的话……那确实没有。” “嗯?难道种痘之法,不是驱逐恶鬼之法?” “当然不是,本质上来讲,这痘疮是一种病毒……” 然后,崔耕简要地将天花的原理,以及自己的种痘之法,用尽量浅显的语言,介绍了一遍。 帕拉黛维虽然不能尽懂,却脸上毫无不耐烦之色,认真听讲。 帕拉黛维本就是全场的焦点,这一和大名鼎鼎的岭南王答话,顿时不少人往这边围拢过来。 待崔耕讲完之后,帕拉黛维微微一躬身,道:“多谢岭南王为妾身解惑,如此说来,您之前公布的种痘之法,是全无藏私喽?” “正是如此。” “妾身听人说,您得佛祖传法,最后还留了一手,那些人真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也可以这么说。” “岭南王如此德行,妾身真是钦佩不已。不知……您一夜多少钱?” “我一夜……啊?啥?你问什么?”崔耕都怀疑自己禁欲太久,耳朵出现幻听了。 帕拉黛维却轻拢了拢额边的秀发,正色道:“奴家是问……若让您陪妾身春风一度,妾身得付给您多少钱呢?” “我……” 崔耕这回可听懂了,但与此同 时,他只感觉自己的三观受到了巨大的冲击。 在林邑,女方给男方聘礼就够奇怪的了。没想到,水真腊得加个“更”字儿,竟是女的给男的度夜之资! 就算他们有这风俗……也不至于非找自己不可吧?难道……这又是有什么阴谋? 崔耕咽了口吐沫,道:“本王没听错吧?你陪我睡觉,还得倒给我钱?” “这当然是有条件的。” “什么条件?” 崔耕这才长松了一口气,有附加条件嘛,事情又发展到自己熟悉的轨道上来了。 不过,帕拉黛维的下一句话,却再次把他的三观击毁。 她说道:“条件就是,您一年之内,不能再接近其他女子。” “臭不要脸的!” “就是,勾搭汉子勾搭到咱们林邑来了!” “虽然这是真腊的风俗,但难免居心叵测之嫌!” …… 帕拉黛维此言一出,丽美达马上和释迦菲结成了统一战线,开始咒骂起来。 她们二人当初在大街上争崔耕,虽然没安着什么好心。但毕竟是众目睽睽之下,正儿八经的求亲啊。现在可好,帕拉黛维横插一杠子,若崔耕真答应下来,自己的脸上多没光彩? 崔耕心思灵动,听出了这话重点,道:“帕拉黛维公主,你的这些要求,确实是源于真腊的风俗?” 第1205章 五彩大鹦鹉 帕拉黛维眼波流转,娇笑道:“不仅仅如此,主要还是岭南王甚和本公主的眼缘呢。” “到底怎会么回事?” “我们真腊家的女孩儿,跟你们汉人家不一样,并不讲究从一而终。而且,女孩儿到了长成之时,就必须要德行高深之士,僧也可道也可,去其童身,名曰“阵毯”。一般来讲,富者七岁即行此礼,贫者难以筹措钱财,到了十一二岁才行此礼。而且,越是高僧大德,要的钱财越多。奴家身份尊贵,却看不上那些七老八十德行高深之士,所以一直未行阵毯。岭南王非僧非道,但既能得佛陀传法,并且毫无保留的告诉世人,德行总不是假,应该……应该能为妾身行阵毯之事吧?还请岭南王勿推辞。” 擦,还有这好事儿? 这岂不是说所有的真腊的女子,都要经或僧或道过一手,才能与其他男子成亲? 而且,干这事儿不仅不要钱,还能收钱?什么高僧大德啊?高级**吧? 崔耕越想越是羡慕嫉妒恨。 当然了,再羡慕嫉妒恨,也不能在大庭广众之下,答应帮帕拉黛维“阵毯”。要不然,传扬出去,大唐岭南王的面子还要不要了?日后,帕拉黛维做了百八十顶绿帽子,崔耕戴是不戴? 所以,他摇头道:“多谢公主厚爱,只是本王娇妻美妾甚多,要我一年 内不近其他女色,本王实在做不到啊!” “可妾身是处~子之身,她们又不是,您就不能忍一忍?” “处~子之身也不行。” “妾身可以给您足够的钱财,真腊虽不产金银却盛产珍珠。” “本王不稀罕。” “妾身如此貌美,岭南王就一点都不动心么?” 崔耕自己都觉得自己太不识抬举了,艰难道:“确实不动心。” “你……” 佳人眼圈泛红,两滴清泪顺着腮边滑落。 她笼中的结辽鸟都叫了起来,道:“痴情女子负心郎!痴情女子负心郎!” 崔耕不由得一阵阵无语,心说,帕拉黛维平时都教这结辽鸟什么啊? 但是,这番景象落在其他人眼中,却是崔耕不识好歹惹佳人伤心,连结辽鸟儿都看不过去了。顿时,在场几乎所有男子都义愤填膺,对崔耕怒目而视。 其中最生气之人,则是山帝王国的特使摩佐。 尽管山帝王国和水真腊是敌对的关系,但是,他一见这帕拉黛维,就倾心不已。 山帝王国的风俗和真腊相同,女子以“夫多”为荣,对刚出生的女孩,必定祝福道“汝有人要,将来嫁千百个丈夫”, 摩佐本以为拿下帕拉黛维没什么难度。没成想,帕拉黛维以还没“阵毯”为由,坚决不从。 如今见崔耕如此矫情,他可忍不了了。 当然了, 让他上前劝崔耕“勉为其难”地把帕拉黛维“阵毯”了,他也说不出口。 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狠狠羞辱崔耕,为帕拉黛维出气、 摩佐上前一步,微微躬身道:“在下乃山帝王国特使摩佐,拜见岭南王。” 崔耕还想着跟山帝王国搞好关系呢,点头道:“好说,好说。摩佐特使,你找本王有事吗?” “久闻大唐乃天朝上国,物华天宝,人杰地灵。岭南王更是大唐的英雄人物,上知天文下晓地理,无所不通。无所不晓。呃……不知您带了什么灵鸟来,给我等开开眼界呢?” 崔耕一听这话,就知道摩佐没安着什么好心,皱眉道:“本王来得匆忙,不知林邑有什么灵鸟会。更没带什么灵鸟。” 摩佐故作惊讶之色,道:“哦?是吗?那可大大的不妥。此事传扬出去,知道的是您忘了带灵鸟。不知道的……恐怕以为您没什么灵鸟,堂堂的大唐岭南王不过如此呢,哈哈!” 哈哈哈~~ 有他带头,不少人大笑着起哄。 本来么,如此美女来倒贴,不但给钱,还绝不纠缠,只求春风一度。你崔耕这都不情不愿的……让大家情何以堪?如今有了取笑他的机会,当然不能放过。 摩佐挑衅的水平也就那样,这番话算不得多么尖酸刻薄。但是,在这阵阵笑声的衬托下,却让 崔耕的脸上非常挂不住。 待人们的声音渐低,崔耕不悦道:“圣人云,鹦鹉能言,不离飞鸟;猩猩能言,不离禽~兽。退一万步说,就算诸位能训好几只结辽鸟,那又如何?” “还如何?”摩佐嘴角微翘,满不在乎地道:“岭南王,你少拿孔老~二那一套来敷衍。在我们山帝王国,一敬天神,二敬佛陀,三敬道祖,最后才敬什么孔老~二。你说训好结辽鸟没什么用,有本事,你训好一只让我们见识见识啊?拿不出来,我也只能说你死鸭子嘴**。” “你……”崔耕被他堵得脸上青一阵白一阵的,一阵无语。 正在这时,杨玄琰发话了,他吊儿郎当地道:“怎么?听摩佐特使这话里话外的意思,是自己有训好的上等结辽鸟了?” “非是上等的结了鸟,而是上好的灵鸟。怎么?小伙子,你不服气?” “不服气!有本事,你拿出所谓的灵鸟来,让小太爷见识见识?” “那有何难?” 摩佐打了一声呼哨,就见不远处的密林中,有一五彩之物腾空而起。 仔细看去,却是一只神骏异常的五色鹦鹉,双翼展开足足三尺有余,在众人头顶上不断盘桓。 “怎么会有这么大鹦鹉,简直跟老鹰相仿。” “真漂亮啊,简直不似人间之物!” “山帝王国还是有几把刷子 的,不可小觑。” …… 林邑人是识货的,见此状况,顿时发出阵阵惊呼。说得虽是林邑语,但摩佐却能毫无障碍的理解。 他得意地道:“怎么样?小伙子。你可见识到了,我山帝灵鸟的威风?来,五彩元帅,再给他来一段道家的《逍遥游》。” 那鹦鹉得了指令,马上道:“北冥有鱼,其名为鲲。鲲之大,不知其几千里也;化而为鸟,其名为鹏。鹏之背,不知其几千里也;怒而飞,其翼若垂天之云……” 声音洪亮,句句字正腔圆,如果闭上眼睛的话,恐怕没人会认为这是一只鹦鹉,而会认为是一名潇洒**的道家高人。 然而,正当它念到“鹏之徙于南冥也,水击三千里,抟扶摇而上者九万里”之时,忽然,一声凄厉的尖啸声响起。 唏~~ 这尖啸声人听了也就罢了,那五彩鹦鹉却是在半空中骤然一滞,稍后,就如同折翼一般,从半空中直落而下。 “五彩元帅!” 摩佐飞奔上前,尽力接住五彩鹦鹉,却被那鹦鹉下落的力道击得连连退数步。 他顾不得查看自己有没有受伤,焦急道:“五彩元帅,五彩元帅,你怎么了?” 杨玄琰的声音在不远处响起,道:“放心,它死不了,只是一时不适而已。诶,摩佐,你这训鸟之能,依我看来,也不怎么样嘛。” 第1206章 急需夏梦草 当初杨志谦训鹦鹉,能让鹦鹉虽无折翼之形却有折翼之神,进而让武则天观鹦鹉飞翔而夜梦自己鹦鹉折翼,这简直比神乎其技还神乎其技。 现在杨玄琰一声呼哨令五彩鹦鹉折翼,与之比起来,就只能算小巫见大巫了。 但尽管如此,在众人看来,也太过神奇,太过厉害! “这人是谁,竟有如此能耐?” “听说是岭南王的侍卫,一个侍卫都有如此之能,大唐不愧为天朝上国啊!” “兴许是岭南王特意找来的高人呢!” “那更不得了,这说明岭南王有未卜先知之能,知道有人在灵鸟会上找他的麻烦。再者,这样的人物,让你放开了来找,你找得着吗?” “关我屁事,又不是我找岭南王的麻烦。看吧,摩佐这回可是丢人丢大了。” …… 这些话传到摩佐的耳朵里,直把他气得肝儿颤。更何况,旁边还有杨玄琰在一旁不依不饶呢,问他感想呢。 最终,摩佐猛地一咬牙一跺脚,道:“好,我承认你们唐人有过人的能耐,不过,这次是灵鸟会,不是训鸟会。你手中没有灵鸟,就是有通天之能,也改变不了这次灵鸟会的大局。” “多新鲜啊。”杨玄琰耸了耸肩,道:“小太爷只是来灵鸟会玩儿玩而已,谁稀罕影响你们这劳什子灵鸟会的大局?我说摩佐,你莫太自作多情了。” “你……”摩佐被杨玄琰堵得一愣一愣的,只得道:“我……本特使不跟你一般见识!” 然后,毫无风度地捧着五彩鹦鹉离去。 摩佐是为帕拉黛维出头的,但是,尽管他怒而离去,帕拉黛维却丝毫未见和崔耕生分。 相反地,佳人轻擦了脸上的泪痕之后,又转了话题,和崔耕有说有 笑起来。 男人嘛,假如一个女人对自己有意思,只要那女的不是丑如无盐,总是对那女的心存好感的。更何况,这帕拉黛维又是如此勾人? 所以,崔耕也乐得和帕拉黛维交流,甚至言语之间有些暧昧。 简短截说,两刻钟的时间过去了,崔耕和帕拉黛维之间有说有笑,气氛越发融洽。 但其时灵鸟会已经基本开始,不少人开始展现自己所带灵鸟的才艺,人们的目光渐渐被吸引过去。 “啊!” 忽然,帕拉黛维发出了一声惊呼,然后迅速捂嘴,颇为警觉地往四下里望去。 崔耕道:“怎么了?” 帕拉黛维使了个眼色,低声道:“你看,小翠它……” 崔耕低头望去,但见鸟笼内个通体碧绿的结辽鸟,已经喙吐白沫委顿于地 他见帕拉黛维似乎不愿意张扬,弯下腰去,以袍布遮挡,将结辽鸟从笼中取了出来。 帕拉黛维低声道:“这灵鸟会对我们水真腊至关重要,可小翠它……不知是恰好得病了,还是中毒了。” 崔耕道:“是谁在打理小翠的饮食?” “是妾身的侍女。”帕拉黛维道:“现在追究这个没什么用。岭南王您得佛祖传法,法力无边,恶鬼都无法近身,能不能救小翠一救啊?” 崔耕苦笑道:“我刚才不是说了吗?根本就没什么恶鬼,那是病毒。再者,也没有什么佛祖传法,你让我治鸟,真是问道于盲……诶,有了!” 忽然,他心中一动,招招手将杨玄琰叫了过来,道:“你既有训鸟之能,应该对如何医鸟有研究吧?” 杨玄琰将那“小翠”接过来仔细观瞧,功夫不大,就眉头微皱,道:“这可有意思了。” “有意思?此言怎讲?” “我 听老头儿说,当初毒杀则天大圣皇后的雪衣鹦鹉,是用了一种叫玉红花的毒物。鹦鹉吃下玉红花之后,三天内毫无异状,三天后却暴病而亡。因为鹦鹉前一天的饮食正常,任谁都查不出来来,这鹦鹉到底是因何而死。” 崔耕心中一动,道:“你的意思是……这小翠也是中了玉红花之毒?” 帕拉黛维关切地道:“到底怎么治?” 杨玄琰一嘬牙花子,为难道:“小翠中的确是玉红花之毒。但问题是,只有一种叫夏梦草的毒草,以毒攻毒,才能解玉红花之毒。但问题是,别说林邑了,就是在大唐,也没人售卖夏梦草啊,得专门去山上采。” “啊?那可怎么办?”帕拉黛维眼圈泛红,又可怜巴巴地看向崔耕。 崔耕也没啥办法,道:“要不,咱们死马当活马医,去林邑的各大药店问问?” 帕拉黛维断否决:“不行!灵鸟会已经开始,现在就算去找也来不及了。另外,小翠乃是我水真腊的国宝,妾身不想这事儿弄得众人皆知。” 崔耕猜测,帕拉黛维的表现,可能跟水真腊内部的争权夺利有关。水真腊现在是女主当国,帕拉黛维未必就没问鼎至尊之位的心思。若小翠出了什么异常,被人知道,她难免要遭到政敌的攻击。 崔耕叹了口气,道:“那那为今之计也只能藏拙了,本王会帮你遮掩的。” 帕拉黛维微微一福,道:“多谢岭南王。” 他们打算的挺好,对于水真腊来说,大唐岭南王的分量,绝不在林邑之下。帕拉黛维一心巴结崔耕,结果在灵鸟会上没什么建树,也不算什么失误。 说穿了,你说灵鸟会重要,那的确重要,因为这是水真腊、陆真腊和山帝王 国展现实力的重要场合。但要说不重要,也的确不怎么重要,难道单单因为在灵鸟会上表现不佳,林邑就不和水真腊结盟了?但是,人算不如天算。 眼瞅着就要到正午时分,灵鸟会渐入佳境。可正在这时,一声高喝在会场外响起—— “国主驾到!” 紧接着,脚步声声,在众多甲士的簇拥下,林邑国王建多达摩走进了会场。 “参见国主!”众人纷纷行礼。 “众卿免礼。” 建多达摩的心情好像不错,往四下里扫视了一圈儿,笑吟吟地道:“今日这灵鸟会,大家来的挺齐的啊。整好,我林邑有一件大事难以抉择,本王想趁着这个机会解决了。” 国相释迦雄道:“但不知国主所谓的难以抉择之事是……” “当然就是我林邑在水真腊、陆真腊以及山帝王国之间,如何抉择之事。” “国主还请三思啊!”国相释迦雄马上就阻拦道:“这三国哪国的军力都不在我真腊之下,一个选择不对,后果不堪设想。怎能仓促决断?” 建多达摩摇头道:“为了此事本王思量了三个多月,众爱卿也争论了三个多月,这还不算三思吗?如此长的时间都难以决断,就算再多上几个月又有何用?” “可是……” “行了,没什么可是的。孤王之意已决,此事就交给佛祖决断。” “佛……佛祖?”释迦雄迅速冷静下来,道:“但不知如何让佛祖决断?” 建多达摩道:“今日不是灵鸟会吗?咱们就让三国的灵鸟进行比试。谁家的灵鸟胜了,我林邑就按哪国的意思结盟。” 释迦雄想了一下,道:“国主的这个法子倒也不是不行,只是我林邑的灵鸟会向来没有一定之规。到底该 出什么题目,让三国的灵鸟一决高下呢?” 这句话的还有个未尽之意,建多达摩法子虽然看似公平,但是谁知道你有没有提前向某个使者露题? 建多达摩微微一笑,胸有成竹地道:“这个主意是本王出的,至于题目么……孤王就偷个懒,由国相代劳如何?” 释迦雄点头道:“国主有命,老臣敢不遵从?呃……听闻大唐的则天大圣皇后,曾经有雪衣鹦鹉,能够诵读《金刚经》一卷。今日比试,不如就让三国灵鸟各自诵读《金刚经》,以念的多的为胜?” 建多达摩点头道:“本王没什么意见。” 说着话,他抬头望了望天,道:“眼见着时日不早,现在就开宴吧。趁着这个空当,三国使者也好准备一番。” “遵旨。” 建多达摩一声令下,上好的林邑美食以及槟榔酒端了上来。 林邑国礼仪粗疏,诸贵人就坐在椰叶上开怀畅饮,高谈阔论。陆真腊和山帝王国的使者,则加紧训练自己手中的灵鸟。 至于帕拉黛维,则满面愁苦之色,道:“怎么办?怎么办?世传岭南王您法力无边,能人所不能,难道就真的没法子了吗?”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崔耕能有啥法子啊?但是,被美女寄予殷切希望,自己偏偏无能为力,这个“没有”二字,还真是万难开口。 他咽了口吐沫,道:“就算有办法医好小翠,也不一定能让你们水真腊在灵鸟会上夺魁吧?” 帕拉黛维傲然道:“妾身自信,小翠不在当世任何灵鸟之下。怎么?岭南王你真有法子?” “我……”崔耕无言以对。 可正在他为难之际,杨玄琰忽然开口了,道:“小娘子勿慌,治小翠的法子,我已经有了。” 第1207章 此会有隐情 “什么法子?” 帕拉黛维先是眼前一亮,然后目中的神彩迅速黯淡下来,道:“你刚才不是说除了夏梦草,就没有别的办法能解玉红花之毒了吗?” 杨玄琰道:“没错,的确是只有夏梦草,才能解玉红花之毒。不过……夏梦草已经被我找着了。” 帕拉黛维往四下里望去,焦急道:“在哪?到底在哪?” 杨玄琰伸手一指,道:“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啊!”帕拉黛维惊呼出声,道:“你是说……这酒里有夏梦草?” 崔耕也是心头剧震,沉声道:“你刚才说夏梦草有毒,那岂不是说……” 杨玄琰道:“没错,这槟榔酒已经成了毒酒。只是这夏梦草毒性不强,短时间内只是让人浑身无力。若能及时救治,很容易就能恢复过来。” 后世的槟榔酒就是用槟榔泡米酒,但大唐年间的槟榔酒,却是以槟榔汁酿酒,再加上各种土产的植物香料。 所以,槟榔酒风味儿有差,简直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与此同时,加了“夏梦草”,有些许怪味儿,也很难令人察觉。 也只有杨玄琰一心想找夏梦草,才敏锐的察觉到了,这槟榔酒的异常。 事到如今,崔耕已经顾不着关心给“小翠”解毒的事情了。 他低声道:“酒里有毒?看来这灵鸟会没那么简单啊,就是不知这毒到底是国主建多达摩下的,还是国相释迦雄下的?” 帕拉黛维也意识道了问题的严重性,道:“不管是谁下的毒,林邑国今日得有一场大变。咱们该怎么办?” 杨玄琰叹了口气,道:“还能怎么办?看热闹呗。人家既然敢下毒,就是做好了完全的准备。就算咱们现在大吵大嚷 ,恐怕也于事无补了。” 崔耕却是微微摇头,道:“那却不然。现在林邑国的情况是:国主和国相的势力互相平衡,有一方想打破这个平衡,就在灵鸟会上设了一个局。所以,下毒一方只是在灵鸟会这里占了优势。咱们只要能和外面通气儿……就有机会四两拨千斤,左右林邑的大局。” 帕拉黛维迟疑道:“话虽如此。但那下毒一方,肯定做好了完全准备,咱们的人出的去吗?” 崔耕冲着杨玄琰挤了挤眼,道:“琰儿,你说呢?” “我?” 杨玄琰先是一愣,然后迅速醒悟过来,道:“义父您就请好吧,孩儿去去就来。” 然后,起身往场地外走去。 帕拉黛维望着他远去的背景,问道:“他到底有什么法子脱身?” “天机不可泄露。”崔耕顾左右而言他,道:“对了,掺有夏梦草的酒汁,应该可以救小翠,公主还不赶紧试试?” “对,是要试试。” 帕拉黛维赶紧取了酒汁,往“小翠”的嘴里抹去。药很对症,功夫不大,小翠就醒了过来。 时间紧迫,帕拉黛维赶紧教它《金刚经》。 人都没办法一会儿功夫就把《金刚经》背会,更何况是一只鸟?简短截说,直到一个多时辰后,建多达摩宣布三国比试正式开始之时,那只叫“小翠”的结辽鸟,才能背上五句而已。 首先登场的,是陆真腊杜勒王子的结辽鸟,这只鸟儿的智力跟“小翠”差相仿佛,也仅仅是背了五句。 稍后,小翠出场,双方势均力敌。 建多达摩哈哈笑道:“水陆真腊不愧是同出一源,连鸟儿都这么类似。现在就看山帝王国的了,不知摩佐特使的五彩鹦鹉如何? ” 摩佐得意道;“他们两家都是平时不烧香,临时抱佛脚。但我们山帝国的五彩元帅却是早已学过金刚经,虽不能全诵,却比这两只鸟儿强得多。” “哦?是吗?”建多达摩意味深长地道:“看来国师出的这个题目,甚对山帝王国的胃口呢。” 摩佐眉毛一挑,道:“怎么?国主要反悔不成?” “当然不是。本王之前说过,此事就由佛祖来定。山帝王国的五彩元帅能诵读金刚经,那是佛祖的安排,孤王焉能干涉?” 这么好说话? 摩佐本来觉得,建多达摩支持与水、陆真腊结盟,释迦雄支持与山帝王国结盟。 在这场比试中,建多达摩肯定会耍些手段,力求让水陆真腊获胜。 若五彩鹦鹉念完了《金刚经》之后,建多达摩指责自己存心舞弊,那可就是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了。 所以,自己应该事先就把五彩鹦鹉之前就会《金刚经》的事实说出来,让自己赢了之后,建多达摩没办法抵赖。 至于建多达摩现在就要换题目?那也正常。但自己完全可以指责他输不起,有国相释迦雄在此,他想换题目没那么容易。 然而,没想到的是,建多达摩非常光棍的直接宣布,就是五彩鹦鹉事先背过《金刚经》也完全没问题。 难道……这场灵鸟会的关键不在这里? 一股不祥地预感,涌上了摩佐的心头,道:“国主行事光明正大,在下佩服。那咱们……现在就开始?” “理应如此。” “那您听好了。” 紧接着,摩佐对五彩鹦鹉,道:“来,五彩元帅,现在诵读一遍《金刚经》”。 那五彩鹦鹉嘹亮的声音响起,道:“如……” 噗! 非常 遗憾,那鹦鹉刚说了一个字,就口吐白沫,迅速地委顿余地。 “五彩元帅,五彩元帅!” 摩佐将五彩鹦鹉再次抱起,连升呼喝,但那鹦鹉只是不应。 连叫数声之后,他的眼珠子都红了,看向杨玄琰道:“小子,说,这是不是你在捣鬼?” 杨玄琰当然知道怎么回事儿。 这只五彩鹦鹉同样中的是玉青花之毒,只是此鸟的体形太大,毒性发作得要“比小翠”慢。 如果说“小翠”中毒,自己还不明白是谁下的毒的话,那么现在,自己可以肯定,此事就是建多达摩干的。 他让“小翠”中毒只是掩人耳目,真正目的,是让陆真腊获胜,林邑与水、陆真腊二国结盟,对付山帝王国。 然而,有了自己一声呼啸令五彩鹦鹉折翼的前科在前,就算现在没有“小翠”掩人耳目,摩佐怀疑的也不是建多达摩,而是自己! 这可真是冤枉透了! 当然了,话说回来,尽管杨玄琰明白怎么回事儿,但现在可不是把话挑明的时候。 他只得道:“你乱说什么?你家小太爷我,刚才可是一动都没动。要是我这样都能把那扁毛畜生怎么样了,那不成神仙了么?” “这……” 摩佐仔细一想,杨玄琰这话有理。 杨玄琰刚才让五彩元帅落地,还呼啸了一声呢。这次怎么可能连声音都不发出,就直接把五彩元帅弄晕了。 不过……刚才通过声音让五彩元帅落地,就已经够匪夷所思了好不好?就是再有更匪夷所思的事儿,似乎也不奇怪。 再说了,这事儿若不是杨玄琰捣鬼,那岂不是意味着,自己来林邑的任务,失败了吗? 想到这里,他冷哼一声道:“谁不知道岭 南王法力高深,连恶鬼都不能近身?他就是传了你什么妖术,可以暗害五彩元帅,也不是没有可能。” “你这不是扯淡吗?我要是真有那本事,直接把你宰了不就行了,何必动一只扁毛畜生?” “那可能是你法力低微,还动不了我。” “胡说八道!信口雌黄!你看你是输不起,才故意虚言狡辩!” “我看你才是输不起,暗使阴招。” …… 二人唇枪舌剑,争论不休。 功夫不大,推推搡搡,竟然要动手。 建多达摩见火候差不多了,轻咳一声,道:“二位且慢动手,还请听本国主一言。” 杨玄琰当然无所谓,但摩佐却道:“若不是这小子捣鬼,我们山帝王国怎么会输?如果国主承认这场比试的结果,也太不公平,本特使不服。” “这就是摩佐特使你的不对了。” 建多达摩微微摇头道:“刚才你说自己的五彩鹦鹉提前背过《金刚经》,本王认为此乃佛祖的旨意,并不影响比试的结果。现在就算此事确实是有人捣鬼,想必也是佛祖的安排,本王岂能不认?” “可……可是……”摩佐着急道:“这明显就是作弊,本特使就是不服!” 宰相释迦雄也道:“与之前背过《金刚经》不同,五彩元帅病的太过蹊跷,国主此言,恐怕难以服众。” 建多达摩依旧笑的不慌不忙,道:“无妨,本王的话还没说完呢。摩佐特使之所以反对这个结果,不过是反对我林邑与水陆真腊结盟,共抗山帝王国。但是……若我们四国结盟呢?不知山帝王国可否接受?” “什么?四国结盟?那怎么可能?” 包括水陆真腊的使者在内,几乎所有人都目瞪口呆! 第1208章 君相底牌露 不怪大家如此惊讶,实在是建多达摩的提议也太匪夷所思了点儿。 水陆真腊和林邑结盟的目的,是为了多付山帝王国。山帝王国和林邑结盟的目的,是为了对付水陆真腊。 这四国结盟?没有共同敌人,联盟内部又势同水火,有什么意义? 你建多达摩若果真不想搀和这事儿,直接宣布不掺和不就行了? 建多达摩道:“怎么?大家很难理解?没关系,本王给大家介绍一个人,你们就明白了。” 啪!啪!啪! 他轻拍了两下手,身后侍卫中,就有一身材黝黑的年轻人站了出来。 建多达摩道:“本王介绍一下,这位就是黑水教的护法梅九真,特奉黑水教主梅玄成之命,出使我林邑国。” “什么?梅玄成?” 听到这个名字,不少林邑贵人发出一声惊呼。 黑水教教主梅玄成的名字,他们当然听说过。 据说此人原名叫梅叔鸾,家境贫苦,几经迁徙,最终来到大唐安南都护府的武安州玉征县居住。 某日,他忽然宣称,自己得了神人传法,法力无边,要创黑水教拯救世人,并且改名梅玄成。 本来黑水教也就是一个愚弄乡民,骗点钱财的邪教而已。可是,黑水教创立之时,整好是安南都护府大都督曲览上任之时。 曲览上任之后贪婪暴虐,搜刮无度,安南都护府内百姓苦不堪言,民怨沸腾。于是乎,入黑水教抱团自保,成了不少百姓的选择。 到了现在,黑水教已经传遍了安南都护府下辖十三州。 尽管曲览这个饭桶还依旧自我感觉良好,但林邑人敏锐的感觉到,黑水教早晚会祸乱安南都护府。 尤其是最近,安南都护府内,不断有小道消息流传:李隆基登基之后,后宫乏人。所以,要安南都护府进献美女万名,宦官五万人。现在,曲览正磨刀霍霍,准备在安南都护府大肆搜刮呢。 这个消息太假,明眼人都不会相信,但是安南都护府的百姓却大部分算不得什么明眼人! 无它,曲览种 种毫无下限的事儿干的多了,再多这么一桩,似乎也不奇怪。 于是乎,安南都护府内,暗流涌动,似乎随时发生一场暴乱。 作为黑水教教主的梅玄成,权势自然也水涨船高,在林邑人中名望甚响。 宰相释迦雄道:“如此说来,国主这四国联盟,就是以大唐为假想敌?” 建多达摩侃侃而谈道:“正是如此。大家请想,水陆真腊和山帝王国就算加起来,也没有安南都护府富庶吧?就算咱们四国加起来,也远不如大唐面积广大吧?与其在这弹丸之地相争,又何不联合起来,在大唐身上咬下一块肉来?” 陆真腊王子杜勒迟疑道:“但大唐乃天朝上国,兵精将勇,甲坚兵利。就算咱们四国加上梅玄成,也未必能够战而胜之吧?莫最后弄得偷鸡不成反蚀一把米。” “呵呵,关于这点,杜勒王子完全不必担心。大唐的兵将再勇,能有岭南王的兵将勇?岭南王在位之时,四夷宾服。他一去位,吐蕃、突厥、契丹相继叛乱。我们若得岭南王之助,何愁大事不成?” “可是……吾闻岭南王忠义无双,未必就会答应此事。” 建多达摩阴阴地一笑,道:“本王以为,岭南王足够聪明,当不会反对。” 然后,又看向崔耕道:“岭南王,你说呢?我林邑、水真腊、陆真腊以及山帝王国同时助你攻唐,如此大好的机会,可千万莫要错过!” “我?” 以崔耕现在的身份地位,说出话来,就跟金口玉言差不多。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儿,根本就没有虚与委蛇的余地。 他面色一沉,坚定道:“本王可以明确地告诉大家,让本王跟你们共同伐唐,办不到!非但如此……” “怎样?” “本王乃大唐岭南王,麾下精兵无数,曾经力压四夷。诸位要攻打大唐,必须先过本王这一关!你们好好想想,四国联合起来的力量,比之契丹如何?比之突厥又如何?” “你……” 建多达摩尽管事先想过崔耕不合作的可能性 ,但事到临头,还是有些恼羞成怒。 他恶狠狠地道:“事到如今,加入不加入这个联盟,也由不得你了!只要我把你抓住,以你的性命相威胁,岭南道的诸将敢不应命?” “对,把他抓起来!”摩佐最为积极,高声附和。 本来么,他出使林邑的目的是,和林邑结盟对付真腊。现在这个任务已经完全失败,要是不能达成退而求其次的四国同盟,他回去之后,如何对山帝国主交代? 杜勒虽不如摩佐对此事积极,但沉吟了一番,也觉得四国同盟,对陆真腊大有好处。 若果真如建多达摩所料,四国攻打大唐成功,陆真腊就不仅摆脱了当前的危机,而且大赚一笔。 若是建多达摩的计划失败了呢?那也没关系。陆真腊和大唐之间隔着十万大山,唐军绝不可能从陆地上攻过来。从海上呢?大唐得先灭了岭南道、林邑之后,才可能和陆真腊交战。而到了那时侯,从交通状况来看,水真腊和山帝比陆真腊好打多了。所以,就算要倒霉,四国中也是陆真腊最后倒霉。兵凶战危,唐人再英勇也不是必胜啊。说不定打到哪就觉得太不划算,放弃了。己方加入这四国联盟,简直是有赚无赔。 杜勒对崔耕道:“岭南王,谁不知道你和李隆基之间有着血海深仇,早晚必有一战。事到如今,你又何必固执呢?不如就答应下来吧。” 帕拉黛维也劝道:“你们唐人有句话,叫做好汉不吃眼前亏。岭南王又何必放着座上宾不当,非要为阶下囚呢?” 崔耕摇头道:“多谢公主的美意,只是……男子汉大丈夫有所为有所不为,此事万不可行。” 建多达摩此时的心情,已经平缓下来。 他心中暗暗琢磨,现在水真腊、陆真腊、山帝王国,都表态支持我,就算崔耕不配合,这次会盟也能成功。再加上黑水教的梅玄成为盟友……不管最后能不能顺利伐唐,压倒国相释迦雄是肯定的! 释迦一族在林邑作威作福,掣肘王权的 历史一去不复返。某为林邑国主,也算上对得起先王,下对得子孙了。 想到这里,他心情甚好,微微一挥手,道:“既然岭南王敬酒不吃吃罚酒,来人,把让带下去。” “……” 出乎建多达摩的预料之外,无人答应。 “嗯?” 一股不祥的预感,涌上了建多达摩的心头,道:“尔等为何不动手?” 噗通! 他话音刚落,身后的侍卫,不少人竟然委顿余地。有人惊呼道:“国主,这酒有问题,我腿上没劲儿……” 噗通!噗通!噗通通! 紧跟着,众多贵人也倒了下去,全场一片混乱,咒骂之声不绝于耳。 还有少数侍卫动了,却是不向着崔耕走去,而是慢慢向着建多达摩围拢。 建多达摩脸上终于色变,道:“尔等是想造反吗?” 国相释迦雄终于露出了真面目,道:“并非造反,老夫只是想让我林邑国重归正轨而已。” “什么重归正轨?”建多达摩怒道:“你就算把本王杀了,贵族们依旧不会同意你释迦雄为国主。” “哪里,国主误会了,老夫可从未想过要登上这国主之位。而是……” “怎样?” 啪!啪!啪! 随着释迦雄轻拍了两下手,有一年轻人越众而出,道:“这林邑国本姓范,建多达摩你都做了这么多年国主了,也该物归原主了吧?” 其人正是范景河! 建多达摩现在才明白,为何自己安排的护卫措施完全失效,原来是出了范景河这个内鬼! 他咬着牙道:“你们范家与释迦族有着血海深仇,想不到啊,你范景河竟然数典忘祖,和大仇人勾搭在了一起。” 顿了顿,又道:“此举若是真能让范家重临王位也就罢了,不过,可惜啊!你仅仅能做个傀儡国主,连性命都未必能保全,真是令人可发一笑。” 范景河哈哈笑道:“这就是国主有所不知了,就算释迦族想让我当傀儡,也有些人不答应呢。” “你是说那些贵族?你今日和释迦族相勾结,他们焉能真心为 你效力?” “非也,非也,某靠的不是那些贵族,而是……” “是我。”梅九真接话道:“建多达摩你优柔寡断,难成大事。说不得,我要换一个合作对象了。有我们黑水教全力支持范景河为林邑新国主,就是释迦族也不能一手遮天。 建多达摩不屑道:“无非就是由释迦族的傀儡,改为黑水教的代言人而已,也强不了多少。想不到啊,想不到,我林邑内部权争,竟让黑水教坐收了渔翁之利。” 范景河道:“就算让黑水教得了好处,也比在你手下做个吉祥物强得多。” 言毕,他往四下里扫视了一圈儿,道:“现在,我西凌婆帝范景色河欲为林邑新主,谁赞成,谁反对?” 呛凉~~ 释迦雄抽出了随手佩刀,道:“尔等还不快快拜见新国主?” “参见国主。” 呼啦啦,释迦一系的官员挣扎着站起来,齐齐跪倒。 释迦雄又看向三国使者道:“四国同盟的协议依然有效,只是改由本相和你们签约而已。” 梅九真也微微点头,表示认可。 原来是国主建多达摩与三位特使签约,现在是国相释迦雄与三国签约,梅九真和范景河都不表示反对。这就说明,他们已经分配好了利益,短时间内林邑的政局是稳定的。 三国使者无可无不可,也挣扎起身,道:“外臣参见林邑新国主。” 现在,只剩下一帮子贵族瘫倒在地上,对所谓的新国主视而不见了。 但是,很显然,他们也坚持不了多久。一来,人家范景河根正苗红,绝对有资格坐上这个国主之位。二来,由于范景河的叛变,附近已经被忠于释迦雄的兵马包围,消息内外隔绝。就算单单为了自己的小命着想也得妥协。 释迦雄继续道:“诸位还不下拜,更待何时?拖得时间久了,我释迦雄认得你,我手中的钢刀可不认得你!” 眼瞅着,这场政变成功已成定局。 可正在这时,崔耕的声音响起,道:“释迦雄,你是不是忘记本王了呢?” 第1209章 四两拨千斤 “你?” 释迦雄微微一愣,道:“你怎么了?” 崔耕胸脯一拔,傲然道:“你们林邑早在太宗年间,就上表对我大唐称臣。换国主这么大的事儿,没我们大唐的允许,行吗?” 这话就纯属扯淡了。 当初林邑被大隋胖揍了一顿后,上表对大隋称臣,那是真心实意的。隋炀帝的一道旨意,说不定真能干涉林邑的皇位更迭。 但是,后来大唐代隋而立,林邑就对大唐不怎么恭敬了,只是勉强尊其为天朝上国而已。 至于大唐干涉其内政?想都别想。 释迦雄好悬没气乐了,道:“我说崔耕,你没失心疯吧?现在你自身都难保,还敢干涉我们林邑的王位更迭,真是令人可发一笑!” “那可不尽然。”崔耕冲着建多达摩眨了眨眼眼睛,道:“国主,现在可后悔与我大唐为敌否?” 释迦雄占了绝对优势,当然可以嘲笑崔耕。 但对于建多达摩来说,崔耕这番话,就是将要淹死之人看到了一根救命稻草。 他就是觉得这根稻草再不管用,也得死死抓住啊! 当即,建多达摩迫不及待地道:“本王知错了,我不想与大唐为敌,就不会在灵鸟会耍心机。不在灵鸟会上耍心机,今日就不会为释迦雄所乘。小王……我真是悔不当初啊!” 崔耕点头道:“知错能改,善莫大焉。如果本王帮你重掌大权,你待如何?” 建多达摩道:“必定今生今世,子子孙孙奉大唐为天朝上国,永不悖逆。如违此誓,天诛地灭。” 顿了顿,又补 充道:“佛祖为证,小王对岭南王更是倾其所有,竭力奉承。但有半点不诚之处,不得好死。” 释迦雄这时才隐隐感到有些不妥——这夏梦草虽然毒性不大,但足以让人腿软脚软。怎么崔耕毫无异状?难道是……他根本就没有中毒?若是一般人,即便提前识破自己的谋划,也掀不起什么花样来。但是这崔耕……此子名望非常,保不齐就有什么法子破局啊! 想到这里,他冷哼一声道:“瞧你们说得,好像真能翻盘似的。来人!” “在!” “给我把崔耕和他的伴当尽数拿下!” “喏!” 众林邑军士齐往上闯,就要拿人。 然而这时已经晚了。 剧士开眼明手快,于电光火石之间抽弓搭箭,顿时三支响箭升空! 轰隆隆~~ 远方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响。 有人用汉语喝道:“冲啊!杀啊!救岭南王啊!” “我大唐——威武!” “大唐天兵已至,乱臣贼子还不束手就擒!” …… 那喊声由远及近处,越来越响,渐渐有兵刃交接之声传来。很显然,是崔耕的亲卫杀到了! 黄有为、杨玄琰、剧士开等人各持兵刃,将崔耕团团护住。 释迦雄见状,暗叫了一声不好! 他心中暗想,本来在典冲城内,自己和国主的势力是差相仿佛。即便有范景河和梅九真这两个内应在,也不过是在这灵鸟会附近安排了五百心腹而已。再多了,就很容易被建多达摩发现端倪。 参加灵鸟会的贵族着实不少,那些贵族若拼个鱼死 网破,这五百人手就捉襟见肘了。所以,自己才让范景河在槟榔酒中下毒。 现在,这些贵族倒是掀不起什么风浪来了。但崔耕的两百大唐精兵来了。 自己的五百手下,能挡住大唐的两百精兵吗? 废话,当然挡不住!若能达到这个交换比,林邑当初怎么可能被大隋几千精兵差点灭国? 这场政变已然失败,释迦族今日……危矣! 当然了,尽管是这么想的,释迦雄面上却不动声色,道:“好你个岭南王崔耕啊,真有两下子。事到如今,能不能让本相明白明白,你是怎么向外传递消息的?” 崔耕道:“此事说出来不值一提,有句话叫做老马识途听说过没?你的手下虽然不允许人自由出入,但对马就没那么严格了。本王略施手段,就通知了外面的人手。” 真实情况当然没崔耕说得那么简单,一般的马匹,可没那本事既从天罗地网中顺利逃出,又将所带之信及时送到。但小白智商极高,做成这事儿就没什么难度了。 释迦雄沉声道:“岭南王执意大起干戈,难道就不怕本相掀桌子,大开杀戒吗?” 崔耕耸了耸肩,道:“当初你们释迦族杀尽了范镇龙一族,林邑贵族之所以不愿意跟释迦族翻脸、是因为把林邑打残了,对双方都没什么好处。但本王可没那么多顾忌,你敢大开杀戒,本王就敢以为国主报仇的名义,对你释迦一大打开杀戒。反正死的都是你们林邑人,我可不会心疼。” 释迦雄闻听此言,非但丝毫不以为 忤,反而有些高兴道:“那你让本相放过建多达摩,总得给本相点好处吧?须知我们释迦族在林邑根深蒂固,也不是好惹的。” 崔耕对答如流,道:“好处当然是有的。比如……既往不咎,你释迦雄依然为林邑国相如何?” “多谢岭南王宽宏大量!”释迦雄微微一躬身,非常上道地道:“释迦族今日之后,定当唯岭南王马首是瞻。若有侍奉不周之处,天诛地灭!” 崔耕赶紧以手相搀,道:“释迦族长深明大义,快快请起。” 对于崔耕来说,无论释迦雄还是建多达摩,都不是什么好玩意儿。何必帮着一方灭掉另外一方呢?还不如让二者继续互相牵制,自己居中调停。 对于释迦雄和建多达摩来讲,双方的脸皮都撕破到这种程度了。日后的重点,是防备对方掀桌子,绝对无力再对大唐发动侵略。现在答成与大唐和平的协议,也算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三言两语间,三方达成了妥协。 这个结果对于水、陆真腊以及山帝王国来说,也不是完全不可接受,但范景河可急眼了,道:“释迦雄,你怎么能这样?你和建多达摩重归于好,我怎么办?” “你?” 释迦雄和建多达摩对视一眼,冷笑道:“当初你这一系能活下来,就是个错误,今儿个老夫就把这错误纠正过来!” 刷! 寒光一闪,范景河的人头落地。 崔耕努了努嘴道:“一事不烦二主,释迦丞相,这还有黑水教的护法梅九真呢。” “这……” 说实话, 释迦雄杀范景河毫无犹豫,但要杀梅九真,心里就犯嘀咕了。 道理很简单,誓言算个屁啊!万一自己的人,真挡住了崔耕侍卫的进攻呢?自己还想和梅玄成合作,共同攻唐呢。现在把他的使者杀了,不就悔之晚矣? 可正在这时,那喊杀声陡然增大。 紧跟,十余骑唐军冲入了场内,高呼道:“岭南王在哪里?岭南王在哪里?末将幸不辱命,特来缴令!” “来得好快!” 释迦雄尽管知道林邑军和唐军的战力相差不小,但万没想到,差距竟然如此巨大。 当即,他收起了那份侥幸之心,大手一挥道:“拿下!” “喏!” 几名林邑武士上前,向着梅九真慢慢围拢过来。 梅九真自知无幸,高呼道:“崔二郎、建多达摩、释迦雄,你们且莫得意,我大哥神通广大,会为我报……啊?” 一个剑尖儿从梅九真的胸口透出,他口中呵呵连声,大口的鲜血从嘴里冒了出来。 噗通! 梅九真的尸首栽倒在地,露出了建多达摩的身影。 “聒噪!” 建多达摩骂了一声之后,满脸堆笑,来到崔耕的面前,一躬到底道:“小王的表现,岭南王可还满意?” “嗯,满意,非常满意。” “那除了粮食之外,不知岭南王还有什么需要呢?但我林邑所有,小王绝不吝啬。” 马屁精! 释迦雄心里面暗骂一声,嘴中却也不得不附和道:“我林邑盛产金银以及玳瑁、贝齿、吉贝、沉香,只要岭南王提出来,小老儿定当竭力支应。” 第1210章 林邑有至宝 风和日丽,浪卷云舒,一艘大船在涨海(南海)上匀速前行。 甲板上,数名唐人迎风而立,为首一人正是刚从林邑归来的崔耕崔二郎。 他嘴角微翘,眼角眉梢都带着喜色,任谁都看得出来,这是遇着好事儿了。 但是—— 黄有为轻咳一声,道:“王爷,您整天这么高兴,兄弟们都有些纳闷啊。咱这趟林邑之行,除了解决了岭南道的粮食问题之外,似乎没什么大收获。” 杨玄琰年纪小,喜怒更是写在脸上,撅着嘴道:“就是,就是。当初在林邑,看国主和国相那意思,是把林邑国库打开来,让咱们随便选,但大人您竟是什么都没要。哦,合着咱们白帮林邑平乱啦。” 剧士开为崔耕说话道:“你们懂什么?这是大人下的一局大棋。当时咱们固然可以对林邑予取予求,但林邑缓过手来,暗地里对咱们使绊子怎么办?这叫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 宋根海不屑道:“拉倒吧!我说老剧,你这些年别的没长进,拍马屁的本事可是炉火纯青了。就算大人不能对林邑搜刮太狠,但弄几十斤玳瑁、珍珠啥的,林邑王能计较?依我说啊,王爷这么高兴,是另有原因。” “那你说是什么原因?” “你想啊,建多达摩和释迦雄都不是没眼力劲儿的人,王爷没要金银珠玉,林邑人肯定得从别的方面补偿。比如那丽美达和释迦菲……嘿嘿,嘿嘿!” 黄有为眼前一亮,道:“对啊,事有反常即为妖,肯定是王爷收了 林邑别的好处。说不定,就是那水真腊的公主帕拉黛维都给王爷“阵毯”了。要不然,王爷怎么会逼着成立四国联盟,永远不得互相攻伐?” 当!当!当! 崔耕听到这,实在忍不住了,随手就给了这几位每人一个暴栗,道:“什么阵毯“帕拉黛维”?本王去哪你们都跟着,我干没干那事儿,你们能不知道?” 宋根海赔笑道:“那什么,这不是大家伙好奇吗?王爷对林邑……似乎太宽厚了些,这不是您的风格啊。” 崔耕道:“本王对林邑宽厚,那是我心情好。但之所以心情好,可不是像你们想象中那么龌龊。” 说着话,崔耕往船舱里一指,道:“你们看,那是什么?” “林邑的粮食啊!” “准确地说,是林邑的优良稻种。”崔耕高兴地道:“有了这些种子在,即便再遇到今年这样的大旱,我岭南王也再无缺粮之忧矣。” “真的假的?” 宋根海和黄有为等人面面相觑,都感觉崔耕的说法难以服众。 杨玄琰更是不服气地道:“莫非咱们大唐的良种,还比不过什么林邑的稻种不成?” 崔耕苦笑道:“那还真比不上。林邑的稻种五十日内即可成熟。你说说……咱们大唐的稻种能比得上吗? “啥?五十天?还不到两个月?” 这下连不懂稼穑艰难的杨玄琰都知道厉害了,道:“那岂不是说,在林邑,这水稻一年三熟、四熟都没问题。我了个乖乖,这林邑稻种也太牛了吧?” 宋根海道:“可我 怎么听说,林邑的稻米仅仅是一年两熟呢?” 崔耕道:“林邑的稻种虽好,但耕作之术远不及咱们大唐,也就是比刀耕火种略强一点而已。要想一年三熟、四熟,地力还得跟上,要不然还不如一年两熟产量高呢。” 剧士开眼前一亮,道:“林邑做不到的事,咱们大唐未必做不到。那岂不是说,这林邑的稻种到了咱们岭南道,就能一年两熟了?” “正是如此。”崔耕得意道:“至少在本王的有生之年内,岭南道再无饥馑之忧矣!” 崔耕这话,可没有丝毫夸张。 所谓林邑的稻种,就是后世有名的占城稻。而林邑,也就是后世的占城。 尽管林邑在汉朝就是中国属地,但是,直到宋朝,其稻种才被引进中土各地。 之所以造成这种现象,当然不是古人傻。其根本原因在于,从表面上看,这林邑稻的产量还不如中原稻呢。再加上林邑地处偏远,与中原交流不多,就被人们忽视了。 但是,若仔细研究研究,就会发现,完全不是那么回事儿。 论单产,占城稻当然不占什么优势。但是,其耐旱耐涝不需深耕,这就不知比中原稻种强了多少倍。 换言之,中原水稻能长的地方,能种占城稻。中原水稻不能长的地方,还是能种占城稻。 粗略估算,光引进这稻种,就能让岭南道的适耕面积,扩大一倍有余。而且,就算再遇上类似今年的旱灾,也不会有难以承受的减产。, 另外,占城稻可以一年两熟,其一年的 产量相当于凭空翻了一倍。 还有最关键的,水稻这玩意儿是杂交的好。用占城稻和本地稻种杂交,其亩产量又可逐步递增。到了最后,增产个一倍两倍的,完全不成问题。 这些倍数一乘可不得了,岭南道的稻米产量几乎相当于以前的八倍!算起来,原来只能养活不到两百万人口的岭南道,就能养活将近一千六百万人。 当然了,受各种条件制约,达不到这个理想数字。不过,引进占城稻种后,短时间内,岭南道生产养活五六百万人的稻米,简直跟玩儿一样。 换言之,光岭南道一地,就可供应超过三百万以上的人脱离农业生产, 这是什么概念? 大唐治下五千万子民,以倾国之力,也不过供养百万左右的脱产士兵。就算再努力,涸泽而渔,三百万也就顶天再顶天了。 从今以后,如果人口允许,岭南道就可以肆无忌惮的扩军,在达到军力平衡之前,完全不用考虑粮食问题。 双方的实力对比,在此刻发生了质变! 有如此大利当前,崔耕当然对林邑那些珠宝玉石看不上眼了。左右不过几百万贯的东西,只要海贸一起,早晚是咱崔二郎的囊中之物,何必吃相那么难看? …… …… 当崔耕把这个账跟宋根海等人算明白之后,几个人的眼睛简直能放出光来。 黄有为更是道:“可不只这么点儿好处。俗话说得好,民以食为天。我岭南道不论旱涝,都稻谷丰熟,民无饥馑。而李隆基那边儿却是人口日繁, 旱涝频频,不少百姓面有菜色。久而久之,天命在哪边,那还用问吗?” “对啊!” 剧士开和宋根海对视一眼,齐齐跪倒在地! 剧士开道:“王爷为解岭南道旱灾,甘冒奇险,入林邑,取良种而回,使百姓再无饥馑之忧。如此德行,堪比神农尝百草,遂人钻取火,伏羲创文字,轩辕垂衣裳!” 二人齐声道:“王爷天命所归,臣为王爷贺。” 奶奶的,这是劝进啊!这俩小子真不仗义,怎么也不带上我! 黄有为暗骂了一声,也跪倒在地,附和道:“王爷天命所归,臣为王爷贺。” 事实上,崔耕可没啥称帝的心思。 他心中暗想,自己通过一场梦,拥有了后世的记忆,才有了这么一场际遇。自己改变之后的历史,总不能比自己没出现还要差吧? 自己若是改朝换代,就要掀起一阵阵血雨腥风,让开元盛世不复现于人间,那怎么成? 所以,想个法子找李隆基报仇还可。但改朝换代,逐鹿中原,弄得百姓流离失所,就绝不可行。 呃……不对啊! 崔耕转念又一想,要改朝换代,也未必要逐鹿中原,比如王莽,比如武则天,比如隋文帝杨坚,比如宋太祖赵匡胤……这些人的经历,有没有什么可以借鉴之处? “义父,你快看!”正在崔耕胡思乱想之际,忽然杨玄琰焦急的声音把他惊醒。 “啊?怎么了?” 崔耕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顿时面色骤变,喃喃道:“看来天命这玩意儿……不大靠谱啊!” 第1211章 再会黑水教 却原来,远方黑云滚滚,波浪滔天,眼看着一阵飓风向着崔耕的坐船的方向刮来。 “降帆!赶紧降帆!” “转垛啊,还傻站着什么?” “保护王爷!” “大家往船舱里面躲!” …… 在一阵吆喝声中,那风暴迅速来袭。崔耕的坐船不算小,但在偌大的风暴中,比一块树叶也强不了多少。 船只载沉载浮,好几次有倾覆之忧,甚至几个船舱都进了水。多亏了之前崔耕发明的水密隔舱术,才没有彻底完蛋。 三个多时辰后,风暴终于结束。但崔耕等人的船只已经彻底偏离了航线,不知身在何处。 更关键的是,桅杆在暴风中折断,无法升帆,大家也只能听天由命了。 简短截说,大船连续飘行二十余日,终于搁浅在岸边。举目望去,四下里荒芜人烟,也不知身在何处。 但不管怎么说,有陆地可以落脚,总比在海上漂泊强的多。 崔耕等人放下小船登岸,略微休整了一下后,派出人去打探消息。 因为不知此地是否大唐地界,这些人都没穿大唐官服,只是做普通客商打扮,更没带任何表露身份的物品。 可说来也怪,这些打听消息的人,五人一队,连走了两批人,都杳无音信。 第二天,崔耕又派出了四批人,每队八人,还是没有得到回报。 崔耕这次去林邑国,总共带了两百人。在平定林邑之乱中,死了十余人。现在可好,又是四十多人消失了个无影无踪。若再加上在暴风中折了的二十多人的话,崔耕这次出行的实力将近折损了一半。 第三日早上,黄有为、剧士开、杨玄 琰都主动请缨,要带人去打探虚实。 崔耕往四下里看了一圈儿,面露难色。 黄有为原来是个独行大盗,后来经山民求恳,做了山贼头领,结果手下的山贼们连饭都吃不饱。 剧士开看起来不错,但是一辈子走得太顺,心高气傲,也不是什么大将之才。 宋根海就更别提了,除了擅长拍马屁简直一无是处。 杨玄琰倒是有些智勇双全的意思,但奈何他年纪太小,。 总而言之,让这四人任何一个独当一面,自己都有些不放心。更何况现在人手紧张,实在是折损不得。 崔耕思量再三,最后决定和大家一起去探个究竟。 整个计划是:留下二十人守着大船,崔耕带着杨玄琰、宋根海以及十余侍卫在前。剧士开和黄有为带着剩下的八十多人,落后三四里在后面跟随。每一刻钟派人联络一回,紧急时刻,发射响箭,进行接应。 临近海边,没什么人烟,更没什么道路,原来派出之人开辟道路的痕迹尚在。 崔耕等人顺着这些痕迹,连行了十余里后,终于走到了大道上。 这十多里地很不好走,此时他们已是又累又渴。 赶巧了,举目望去,“酒”字旗迎风招展,有一个鸡毛小店矗立在路边儿。 宋根海道:“写着“酒”字,那就很可能是汉地了。要不……咱你去这小店打打尖儿,顺便打听打听情况?” “也好。” 一行人往小店的方向走去,还没进店,一个五十多岁,头发花白的老头儿已经迎了出来。 似乎见到这么多人有些惊讶,那老者面色微变,退后一步道:“几……几位老客里 面……里边请啊。” 尽管强调有些怪异,说得却是汉语。 崔耕等人迈步进店,将近二十人,把整个小店挤了个满满当当,有个五十来岁的老妇人忙不迭地上茶,看来这是个夫妻店。 那老者点头哈腰地道:“几位老客儿想来点儿什么?我们店里有炒鸡子儿、煮黄豆,烧猪头……” “那却不忙。”崔耕摆了摆手,道:“老人家,我向你打听点儿事儿。” “什么事?” “实不相瞒,我们乘船出海,遭了风浪,在附近靠岸,如今已是不辨路径。敢问老人家,这里是哪座州府啊?” “这里是潮州府的潮阳县。” 潮州? 潮州归属岭南道管辖,换言之这里正是崔耕的治下。 崔耕更是奇怪了,自己的人在此地能遇到什么危险,怎么会折了四十多人? 他又问道:“这附近可有什么山贼草寇?剪径的强人?” “没有。”那老者把头摇得跟拨浪鼓一样,道:“这里太平着呢,若非如此,我们老两口哪敢在这开店?只是……” “怎样?” “再往前行几十里,就是恶溪了。那里有鳄鱼出没,甚至爬到陆地上来吃人。老客要是坐船回去还好,但若是到了恶溪附近,可得警醒着些。” 难道自己那些手下,是听说了鳄溪之事后不信邪,去恶溪除害,结果被鳄鱼吃了? 崔耕怎么想都觉得不靠谱,道:“多谢老丈指点了。呃……你们店里的小菜每桌都上几样,酒就不用了,我们打打尖儿就走。” “这……”那老者劝道:“咱这小店卖的是自家酿的米酒,喝上十来碗都不醉人,误不了您 的事儿。您喝上一碗半碗的,活活气血,也好解乏不是?” 崔耕无可无不可地道:“也好,那就每人再上一碗米酒。” “好嘞。” 老者去后厨忙活去了,功夫不大,酒菜就已摆好。 崔耕心中有事,微微一点头,众人就开始吃喝。他自己也漫不经心地端起一碗米酒,往嘴边送去。 可正在这时—— “啪!” 杨玄琰重重的将酒碗摔在地上,怒吼道:“大家别喝!这酒里有毒!” 然后,一个箭步冲上去,把老头儿的脖领子给薅住了,道:“好啊,老畜生,你敢在这开黑店?小太爷我要你的命!” “冤枉啊!”那老者道:“小老儿一辈子老老实实,怎么会开黑店?这位小哥你莫血口喷人!” 崔耕也觉得这老者不似匪人,道:“琰儿,你说这老人家开黑店,可有什么证据?” “当然有证据!您还记不记得林邑的玉红花之毒?这些米酒里面也有那玩意儿。” “嗯?果真如此?” 崔耕倒抽了一口凉气。 玉红花最大的特点,就是中毒之后不会马上有感觉,而且到了最后也不过是手软腿软,瘫倒在地而已。 这既是优点,也是缺点。缺点是毒性不强,毒不死人。优点就是,隐蔽性好。 试想有人中了玉红花之毒而不自觉,一直走出十几二十里之后,才瘫倒在地,为贼人所乘。那即便官府全力追查,也不会怀疑问题出在这间小店。 怪不得这老头刚才拼命换劝自己喝酒呢。不知这黑店坏了多少无辜客商的性命,说不定,自己派出去的人手,也是喝了这小店的酒,才音信全无! 想到这里,崔耕怒火冲天,把随身的佩剑抽出来了,恶狠狠地道:“老家伙,莫再虚言狡辩了!快说,你到底害过多少人?他们的尸首在哪?你到底有多少同伙?他们藏身何地?说了实话,我给你痛快的。否则……我就让你尝尝生不如死的滋味儿!” “那岂不是无论说于不说,小老儿都没命了?” “废话,你害了那么多人,还想活不成?” “可是……”那老者委屈道:“小老儿之前并未害过任何人命啊,不瞒您说,今儿个是我头一回干这缺德事儿。” 宋根海好悬没气乐了,道:“哪个贼被捉住了,都会说这是自己第一次干,还得说自己上有八十老母,下有待哺的婴儿。但问题是……瞅瞅你这把年纪,瞅瞅这小店的模样……你撒谎也用点心好不好?” “我们真的是头一回干啊!”那个老妇人也跪了下来,哭泣道:“这黑店根本就不是我们开的,是黑水教的。他们逼着我们入伙,我们若不干的话,黑水教就拿我们的独生女儿祭鳄神啊。” “嗯?黑水教?” 崔耕不由得心中一动,黑水教不是梅玄成建的教派吗?现在都传到岭南道来了? 嗯,很有可能。要不然,这穷乡僻壤的,贼人怎能搞到玉红花?要知道,当初灵鸟会上的玉红花,就是梅九真提供给的。 他沉声道:“琰儿,你把这老头儿放开。” 又对那老者道:“黑水教到底是怎么回事儿?祭鳄神又是怎么回事儿?你详细给本王说说。若是确有冤情,本王也不是不可以法外施恩。但若是虚言狡辩……二罪归一,定斩不饶!” 第1212章 九女祭鳄神 那老者马上就抓住了重点,道:“啥?您是什么……王……王爷?” 宋根海道:“瞎了你的狗眼,这位就是岭南王崔耕!” “您就是岭南王?天可怜见,小老儿终于把您给盼来了啊!”那老者的眼泪扑簌簌地落下,道:“岭南王,您快去看看吧!那黑水教无法无天,今儿个要大祭活人啊!” 崔耕眉头微皱,道:“什么大祭活人?莫扯那些有的没的,你先把自己开黑店的事儿交代清楚。” “是,我说。” 然后,那老者如竹筒倒豆子一般,将自己的来历介绍了一遍。 他叫宋文阑,读过几本书,在潮阳县内开了个小饭馆儿,生活也还过得去。 可自从黑水教来人在此传教之后,一切就都变了。 黑水教广施符水,甚有灵验,许多百姓入了会。宋文阑读书明理,知道这黑水教不是什么好路数,不肯入教。结果,入了黑水教的百姓在坛主的鼓动下,都不去他的小饭馆吃饭,致使他的生意非常不好,仅能糊口而已。 这也就罢了,关键是今年岭南道大旱,潮州也不例外。眼瞅着一场饥荒就要袭来,百姓们甚为恐慌,入黑水教的人越来越多。 黑水教的势力水涨船高,也就越来越嚣张。 整好赶上今年恶溪中的鳄鱼闹得特别凶,不断出水伤人。黑水教的人就说了,必须祭祀鳄神,才能消灾解难。祭祀之物,非猪非牛非羊,而是九名十六岁的黄花大闺女。 至于这九名女子如何选择呢?当然是黑水教指定了。宋文阑的女儿就在其列。 宋文阑当然不能同意,上报官府。可那潮阳县令竟对 此事不管不顾。 没办法,为了自己的独生女儿的性命,宋文阑夫妇只能入了黑水教,并且“主动”把自己的小饭馆儿捐给了黑水教。 可黑水教对他不大放心,让他在这害人,做个投名状。 这里是黑水教开的一个黑店,今日确确实实是宋文阑头一回“上岗”。 “原来如此。” 崔耕又问道:“中了这玉红花之毒后不会马上发作,你们肯定在前面安排了人手吧?” “有,这附近只有一条路。顺着大路往南走十二里,就是一处叫密枫林的所在,埋伏了四五个黑水教的人。北边十五里,有个酸枣林,也埋伏了黑水教的人。喝了毒酒的人到了那地方,药效就该发作了。” “最近着了道的人多吗?” “那小老儿就不知道了。不过,想来也多不到哪去。兔子不吃窝边草,他们只是对来往的客商动手,不会动本地人,这里地处偏僻,来往的客商不多。” “这样啊……” 崔耕越来越觉得,自己派出的那四十个人,恐怕是着了黑水教的道了。 宋文阑焦急道:“这几个黑水教的人还好说,关键是今日黑水教要祭鳄神,您去晚了,那九名女子可就白死了。” “他们在哪祭鳄神?” “离这三十里的恶溪边上,有个鳄神庙。今儿个附近数县的鳄神教众,都会赶来,参加祭鳄**。” “成!事不宜迟,咱们赶紧走。” 崔耕也不是完全信任宋文阑,当即,他命宋根海带十人先行,前往密枫林抓人。杨玄琰带人往北走,去酸枣林救人。 自己则带人押了宋文阑和他的老伴,在后面缓行。好 在这小店里有两头小毛驴儿,让这俩老人骑上之后,不至于落后太多。 等崔耕到了密枫林的时候,宋根海已经带人把那几个黑水教的人都抓住了。 一问之下,果然,他们这两天做了几桩“大买卖”。不过,很可惜,黑水教的人心跟手辣,这四十人已经尽皆死于非命。 这时候,杨玄琰也带着人赶回来了。他们也抓住了贼人,并且夺了贼人的四匹马。 情况紧急,崔耕顾不得伤心这四十名多名侍卫死的憋屈,直接将这几个黑水教的人砍了脑袋。然后快马加鞭,往鳄神庙的方向而来。 他们总共抢了贼人八匹马,所以,除了黄有为、剧士开、杨玄琰外,崔耕总共仅带了四名侍卫。 宋耕带着其他的人手,远远落在了后面。 “好家伙!” 崔耕到了鳄神妙附近,不禁倒抽了一口凉气。 原来,就在这小小的鳄神庙附近,竟然聚集了近两万百姓,而且人人俱穿黑衣。 要知道,岭南道人烟不密,潮州更是蛮荒之地。整个潮州男女老幼加起来,也不超过五万人。 这个鳄神庙附近竟然集中了这么多黑水教众,如此实力,实在可畏可怖! 崔耕暗暗琢磨,原本我还打算仗恃着身份来硬的,现在看来,若是撕破了脸,我却是应该抱头鼠窜的一方! 至于黑水教会跟我撕破脸吗? 废话,历史上,梅玄成联合真腊、林邑,在安南都护府起兵反唐,自称黑帝。大唐朝廷历时一年半,才把这场叛乱镇压下去。他有什么不敢干的? “现在只可智取,不可强攻。” 崔耕暗下决心,翻身下马。 早有 一名黑水教众迎了上来,道:“你们是干什么的?” “是这么回事儿。”崔耕满脸堆笑,凑上前去,道:“我等是远道来的客商,听闻黑水教法力无边,心中甚是敬仰,特来入教。” 说着话,一锭四五两重的金元宝递了过去。 “来入教的?好说,好说!”那教众见钱眼开,把金子收了起来,道:“入教得有引荐人,有担保人,你们有吗?” “没有,还请小哥行个方便。不如,您就当我们的引荐人如何?至于保人,也请小哥费心。” 又是一锭金元宝递了过去。 这总共就是十两金子,一百贯钱了,一般人一年也挣不了这么多啊。 那黑水教众当即被砸了个晕头转向,马上找人,让崔耕等人拜黑龙,入了黑水教。 从崔耕等人到这,到成为黑水教众都没用半个时辰。又送上百两黄金,金钱开路之下,崔耕甚至得了个黑水教副坛主的身份,带着杨玄琰等人,站到了临江的高台之下。 这条江就是恶溪了,水流湍急,险滩暗礁甚多,还有吃人的鳄鱼经过,因而得名。崔耕明白,日后“恶溪”会有一个好听的名字,名曰“梅溪”。千百年后,梅溪再改名,名曰“梅江”。 眼瞅着辰时已到。 有一名身着黑袍,肩上绣着八朵白浪花的人,走上了高台。、 崔耕现在已经对黑水教有所了解了,此教的上下尊卑,完全可以由肩上浪花的数目体现出来。 九朵浪花为黑水教主梅玄成独享,八朵浪花乃是黑水教八大护法所有。 这八大护法不管原来姓什么,俱皆改姓梅,和梅玄成结为兄弟。 当初在林邑兴风作浪的梅九真,就是八大护法之一。至于自己这个副坛主,身上是有四朵花,算是黑水教的中层了。 “参见蹈浪护法!”众黑水教众齐齐下拜。 “众教友平身。”黑水教蹈浪护法梅七如双手虚扶,道:“今日潮州数县教友齐聚于此,参加本教的祭鳄**,本护法甚是欣慰。这既是本教法力无边所致,又是诸位教友的福气。” 说着话,他往四下里扫视了一圈儿,正色道:“诸位教友可知天机否?” “还请蹈浪护法解惑。” “好,那本护法就说上一说。实不相瞒,现在已经到了天地大劫之时啊……” 这个梅七如也真能忽悠,从李隆基发动政变篡位,谈到崔耕和李旦割据岭南道,最后再联系这场大旱灾。 百善孝为先,李隆基的位不正,上天能不降罪吗? 崔耕虽然看起来不错,但他的德行也镇不住场子。要不然,为何岭南道早不大旱,晚不大旱,偏偏他当上岭南王之后,岭南道就开始大旱?为何他一到岭南道,这恶溪中的鳄鱼就越发猖獗? 所以,大家不要对大唐抱什么希望了。如今的真命天子,实乃黑水教的教主梅玄成。唯有入了黑水教,才能保平安。 最后,为了鼓舞人们的信念,梅七如命人抬了黑水教的圣水来,给信众们发下去。 人们喝了之后,顿时欢声雷动,表示喝了这圣水腰也不算了,腿也不疼了,教主大人真是法力无边,泽被苍生。 杨玄琰低声道:“义父,这圣水还真有劲儿,孩儿感到浑身舒坦。该不会是,这黑水教,真有什么名堂吧?” 第1213章 祭文可逐鳄 众目睽睽之下,崔耕也不能不喝圣水。 此时此刻他也感到一阵欣欣然,顿时,心中一紧,低声:“奶奶的,这黑水教真不是玩意儿。我知道他们用什么捣鬼了!” “什么?” “这圣水其实就是用罂粟熬的汤,喝的少了,不仅会全身愉悦,还能包治百病。但喝的多了,定然形销骨立,撒手人寰。当初有胡商用此法在长安骗钱,没想到啊,这黑水教竟用此法愚弄百姓。” “这不是害人吗?” “废话,梅玄成时刻想着造反,又是什么好人了?只要能推广他的黑水教,他哪管那些教众的死活?” 杨玄琰担忧道:“那咱们怎么办?这些百姓都被他鼓动起来了。若他果真要杀人,咱们拦还是不拦?” 崔耕咬了咬牙,道:“本王势必不能在这么多人面前,看无辜女子葬身鳄口,拦肯定是要拦的。这么着……你偷偷溜出去,看咱们的人到了没有。如此这般,这般如此……” “是。” 杨玄琰刚出去不久,分发圣水的步骤就结束了。百姓们心情激荡,对黑水教越发忠诚。、 梅九如趁热打铁,命人把九名妙龄少女,压上 了高台。 他说道:“教主大人法力无边,镇压这些鳄鱼当然没问题。但是,他现在远在安南都护府,不能亲自前来,只能隔空传法,让本护法代为镇压。可惜啊,咱们潮州有些人不敬黑水教,害得教主的法力不能顺畅传达。这些女子,就是那是那些不敬黑水教之人的亲人。用她们祭鳄神,一是减轻本护法镇压的鳄鱼的难度,二是给她们的亲人一个小小的警告。如此一举两得之事,大家说,本使者做的妥当不妥当?” “护法做的非常妥当!” “那些不敬黑水教之人,当受惩罚!” “蹈浪护法威武,还请快快施法!” …… 在黑水教的恩威并施之下,百姓们的思想早已被其控制。就算心中隐隐感觉有些不妥,那念头也只是一闪而过而已! 顿时,百姓们群情激奋,要求黑水教顺天应人,用那九名少女祭了鳄神。 眼看着,梅七如一声令下,这九名无辜少女,就要被推入江中,为鳄鱼所食! “且慢!” 崔耕知道不能再等,高喝一声,快步登台。黄有为、剧士开等人紧随其后。 只要登上高台就好办了,台下的 黑水教众虽多,但台上仅有包括梅七如在内的五名黑水教众,以及九命被五花大绑的妙龄少女。 不用崔耕示意,他带的四名侍卫就各持兵刃,将那祭鳄台的入口堵住。 短时间内,黑水教的人要攻上来,完全不可能。 他们这番动作也明显是不怀好意,梅七都心中一凛,后退数步,道:“你们是哪个坛口的?这祭鳄台,岂是你们想登就登?还不退下!” 崔耕微微一笑,道:“先莫管我是什么人,天下万事都抬不过一个理字。蹈浪护法,某有一事不明,想向您请教一二。” 嗖!嗖!嗖! 与此用时,剧士开连发飞镖,在梅七如身前一尺之处落地,排成了个“一”字形,警告他不要轻举妄动。 梅七如眼珠乱转,道:“你……你想问什么?” 崔耕高声道:“敢问这九名少女祭了鳄神之后,您再借了什么教主的大~法力镇压鳄鱼……那是不是意味着,从今以后,鳄鱼就不再为害潮州了?” “哼,那就看整个潮州还有多少人不敬黑水教了。” 崔耕道:“那我能不能这么理解。若是不敬黑水教的人多,鳄鱼就依旧作 乱。不敬黑水教的人少,才能根除鳄鱼之害。” “差不多是这个意思。、” “害了九名少女的性命,却不能你保证清除鳄鱼之害,事倍功半,你这个法子不好。” 梅七如哼了一声,道:“鳄鱼已经为害潮州百姓千年之久,岂是那么容易清除的?本护法还觉得,用九名少女的性命赌这一把,是占了大便宜呢。” “那却不然!”崔耕微微摇头道:“所谓会者不难,难者不会。某有一法,不用献祭这九名少女,就可治这鳄鱼之害。” “什么法子?” “我只要写祭文一份,烧给这鳄神,就能让这些鳄鱼全部退走。” 宗教这玩意儿,是越到高层,越明白本教到底是什么玩意儿。梅七如对鬼神可无半分敬意,哈哈笑道:“什么?一道祭文就能令鳄鱼退散?你以为自己是谁?神仙还是佛陀?” 崔耕往四下里看了一圈儿,朗声道:“某既非神仙,也非佛陀,而是岭南王崔耕!本王曾为岭南道肃政使,查明冤案无数,人称崔青天。在扬州,本王曾经为冤鬼申冤,天将甘霖。在定州,本王曾经大祭蝗神,平定前所未有的大 蝗灾。在朝堂上,本王曾经断言契丹可汗李进忠之死!桩桩件件加起来,我说自己可凭一纸祭文,令鳄鱼退散,尔等信是不信?” 他此言一出,高台下顿时一片哗然。 “啊?岭南王崔耕到了?真的假的?” “当初他为岭南道肃政使时,我远远见过一次,这么一看,还真是差相仿佛!” “岭南王偌大的名头,总不会骗咱们吧?” “我潮州百姓有救了!” …… 崔耕是岭南道本地人,不仅是第一个岭南道出身的御史,而且位极人臣娶了公主,简直是岭南道的骄傲。他当初在岭南道的经历,以讹传讹之下,更是早就被传的神乎其神,在百姓中名望甚高。 就是黑水教想造反,也不敢说他的不是,以免百姓们的反感,只是说他“德行不够”。 当即,不知谁喊了一声“参见岭南王!”,呼啦啦,百姓们跪了一地。 只有几百名黑水教的骨干分子立而不跪,等着梅七如的指令。 梅七如明白今日之事不能善了,扯着脖子喊道:“此人冒充岭南王,搅乱我教的祭鳄**,罪不容诛!来人啊,把他抓起来,祭了鳄神啊!” 第1214章 结束祭鳄典 “我看谁敢动手?!”剧士开大吼一声,冲着远方一指,道:“你们看,那是什么?” “啊?” 梅七如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但见远方烟尘滚滚,似乎有无数战马在疾驰而来。 而且,有阵阵威武雄壮的声音响起,道:“捉拿黑水教乱党!” “只诛首恶,胁从不问!” “负隅顽抗定斩不饶,反戈一击戴罪立功啊!” …… 很显然,是岭南王的大军到了! 同样一件事,不同的人做出来,效果就可能完全不同。比如诸葛亮用空城计,能把司马懿吓得不敢进攻。但若城楼上是的刘禅呢?恐怕他得提前几年做安乐公了。 今日之事,也是如此。 大名鼎鼎的岭南王到了,曾经俘过倭皇,平过契丹、发动过神龙政变的崔耕崔二郎到了。 说这种人会打无准备之仗,谁信啊? 没有人能想到,崔耕是遇到了暴风,稀里糊涂地在一个不是港口的地方上岸,然后遇到黑水教开的黑店,得知此地在举行祭鳄**,最后再马不停蹄的赶到这里。 任何人的正常逻辑都会是:岭南王听说此地有黑水教作乱,布置下大军,要把黑水教的人一网成擒。凭着黑水教的几百核心人手,断无翻盘之理! 梅七如也是这么想的,他马上改口道:“不好,咱们上当了。撤!大家快撤啊!莫管本护法了,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然后,抽出腰间的佩剑,向崔耕袭来。 台上其余黑水教众自知无幸, 也抽出兵刃,发了一声喊,随着他向崔耕等人猛攻。 然而,崔耕身边的护卫岂是了得? 独行大盗出身的黄有为也就罢了,剧士开可不得了,乃中原大侠剧孟之子,其武功虽然及不上天下第一高手崔秀芳,但比起一般高手来那是强多了。 嗖!嗖!嗖!嗖! 剧士开在电光火石之间,连发四镖,正中那四名黑水教众的哽嗓咽喉。 然后,飞起一脚,将正在与黄有为缠斗的梅七如踹翻在地,道:“别动,再动一动,老子要你的命!” 梅七如也不动作,只是一阵冷笑,道:“成!老子不动!但我不是贪生怕死,而是看名满天下的岭南王,到底如何对潮州百姓交代?哼,用一个梅七如,换岭南王名誉扫地,我黑水教算是赚了。” 崔耕好悬没逗乐了,道:“怎么?你以为,本王一纸祭文,不能让鳄鱼退散?” 梅七如“呸”了一声,道:“废话!你崔耕再厉害,难道还真有鬼神之能不成?瞧着吧,待你不能实现诺言之际,就是我黑水教大兴于岭南道之时!” “哦?是吗?” 崔耕没再跟他争论,而是往祭鳄台下扫视了一圈儿。 梅七如都主动要大家逃命了,众黑水教的核心人物自然早做了鸟兽散。 众百姓不知崔耕会如何处置自己这些“黑水教徒”,还跪在那里,不敢起身。当然了,这里面保不齐还有几个黑水教的铁杆,在伺机作乱、 宋海海和杨玄琰已经带着众侍卫赶到了, 他们虽然穿的是平民服饰,但身形挺拔,双目炯炯,一看就不是易与之辈。 总地来说,虽然己方已经基本控制住了局势,但因为人数过少,还不算完全胜利。 崔耕双手虚扶,道:“诸位潮州父老起来吧。实话实说,眼见着这么多人成为了黑水教众,本王甚是痛心啊!但是,这痛心不是因为大家受骗,入了黑水教,而是……本王来迟了!在这,本王给大家陪个不是!” 说着话,崔耕竟然深深一揖。 “岭南王严重了,我等有罪啊!” “我等对不住岭南王!” “小人不该信那邪教的!” …… 本已站起来的百姓们,纷纷重新跪倒,口称有罪。 开玩笑,在岭南道,崔耕就相当于皇帝。 皇帝下个“罪己诏”,百姓们都要高呼“圣明之君”了,更何况是当众认错? 此时此刻,百姓们的心中对岭南王充满了崇敬之情。若是黑水教的人再挑事儿,恐怕会被百姓们当场打死。 崔耕趁热打铁,继续道:“大家之所以受了黑水教的蛊惑,无非有三点。其一,是黑水教的“圣水”甚有灵验。在这本王要告诉大伙儿,他那圣水乃是毒物制成,虽然短时间内有效,但久服之下,必然伤身。大家仔细想想就明白了,黑水教再厉害,能有佛道两家厉害?为什么佛道两家都不能办到的事儿,黑水教却能办到?” “岭南道英明。” 百姓们齐声答应,但声音就不那么洪亮了。无它,那玩意儿 是真有效果啊。 梅七如更是扯着脖子道:“你崔耕上嘴皮一碰下嘴皮,我们黑水教活人无数的圣水就成了毒物了?真是让人可发一笑!有本事,你提供点确实的证据!” 崔耕确实提供不了确实证据,没办法,这圣水的原理若是流传出去,产生一批大烟鬼怎么办? 他转移话题,道:“梅护法的意思是,空口无凭?好,本王就给大伙来点实在的。诸位加入黑水教的第二个原因,无非是岭南道大旱,粮食减产。本王刚从林邑回来,买来了大量的米粮,我敢承诺,今年岭南道的粮价绝不会超过去年!” “多谢岭南王!” “岭南王真是爱民如子啊!” “我给您供奉长生牌位,早晚叩拜!” …… 开玩笑,“圣水”怎么能跟粮食比重要性?百姓们马上就被转移了注意力。 梅七如着急道:“我说的是圣水的事儿……” 然而,崔耕的下一句话,让百姓更无暇关注圣水了,道:“另外,本王在林邑偶然间得到了一种稻谷种子,这些种子耐旱耐涝,不择肥瘠,从种到收只要五十余日,可以一年两熟。只要大家种植这种稻谷,我岭南道就再无饥馑之忧矣!” “啥?一年两熟?不择肥瘠?耐旱耐涝?世上竟有此等稻种?” “难不成岭南王得了仙稻?” “说不准啊,故老相传,一颗稻子是有十个稻穗的。只是后来上苍见百姓浪费粮食,才一怒之下,十去其九。现在岭南王德行高深 ,上苍赐下新种,有什么奇怪的?” …… 百姓们兴高采烈议论纷纷,崔耕笑而不语莫测高深。 没办法,他既不能承认,也不能否认。 这些稻种就是普通的林邑稻种,若他承认这是仙稻,早晚会被人揭穿,反而不美。 但若是不承认呢?还是不成。民以食为天,就算官府再怎么说新稻种的好处,百姓们岂会种来历不明的种子?若想快速推广占城稻,就得给此物加点神秘色彩。 百姓们见他这副样子,都以为是“天机不可泄露”,越发兴奋的讨论起来。至于什么圣水,谁在乎? “你……你们……”梅七如直气的肝儿颤,直想百姓们怎么就这么容易受人愚弄呢? 他眼珠乱转,高声道:“大家莫忘了,岭南外王还说一篇祭文可阻鳄鱼作乱呢?大家赶紧让他写一篇啊!” 崔耕冷哼一声,道:“写祭文必须诚心正意、沐浴更衣、斋戒数日,你以为这祭文是随便写的?” 梅七如得理不饶人,道:“就算再诚心正意沐浴更衣,也得有个时间限制吧?” “那是自然。”崔耕伸出三根手指,道:“三日,三日之后,本官重临这鳄神庙,焚祭文驱除鳄鱼!众潮州父老,皆可观看。” 顿了顿,又笑吟吟地道:“包括你,梅七如。本王要让你死个心服口服。” 梅七如见他胸有成竹,不由得心中一凛,暗暗寻思,莫非……这崔二郎真能祭文除鳄?那他岂不是有鬼神莫测之能?我黑水教危矣! 第1215章 终除鳄鱼患 虽然崔耕对外宣布,沐浴更衣、诚心正意,才能书写祭文,驱逐鳄鱼。 但实际执行起来,却远非如此。 在这三天的时间里,他首先做的,是将潮州的官府清洗了一遍,但凡与黑水教有瓜葛的,无论官吏尽皆收押。 然后,命各地县衙敞开大门,收受百姓们控告黑水教的状纸。 最后,崔耕派出快马,到恶溪流经的各州,宣扬岭南王将焚祭文除鳄鱼的事情。 等到了正日子,所谓的祭鳄台附近,已经集结了三四万百姓。 崔耕登上祭鳄台,命人将三十头猪,三十只羊,投入恶溪之中。此地果真是鳄鱼多生之地,功夫不大,阵阵猪羊的惨嚎声响起,一丝丝血色浮现,越来越大,竟渐渐地将整个江面染红。 天下承平日久,百姓们哪见过这种场面?尽管明知道有这么多人在,鳄鱼没那个胆子上岸吃人,还是有不少百姓发出了阵阵惊呼,甚至有些胆小的妇孺发出了抽泣声。 崔耕是经过大风大浪的,当然不会被眼前的景象所吓倒。待猪羊的惨嚎声停止,他就拿起一片祭文,抑扬顿挫地念诵起来。 “昔先王既有天下,列山泽,罔绳擉刃,以除虫蛇恶物为民害者,驱而出之四海之外……今岭南王守此土,治此民,而鳄鱼睅然不安溪潭……今日本王与鳄鱼约:尽三日,其率丑类南徙于海,以避本王;三日不能,至五日;五日不能,至七日;七日不能,是终不肯徙也……本王当则选材技吏民,操强弓毒矢,以与鳄鱼从事,必尽杀乃止。其无悔!” 这篇 《祭鳄鱼文》的文字古朴有力,当为千古名篇;崔耕的语调铿锵有力慷慨激昂,为一时之选;崔耕的身份是大唐岭南王,尊贵无比。 然而……但是……这就完了? 一篇祭文念诵完毕,啥异像都没发生。你崔耕说祭文生效了,谁信啊? 百姓们面面相觑,一阵无语。 在一旁观礼的梅七如更是哈哈大笑,道:“某承认你崔耕写文章天下第一,但鳄鱼是畜生,能听懂吗?你指望靠这种手段解除鳄鱼之患,真是异想天开。” 崔耕将袖子一摆,道:“怎么?你不信本王这篇《祭鳄鱼文》有效果?” “那是自然。” “好,本王也不和你争辩。且看那一个月后,鳄鱼还敢不敢作乱?若本王的祭文不灵,就将你无罪释放。否则……” “怎样?” 崔耕冷然道:“凌迟处死,以儆效尤!” 梅七如眉毛一挑,面色狠厉,道:“好,这个赌约,某接了,希望岭南王说话算话。” “那是自然。” 然而,这个赌约,梅七如注定失败。 百姓们惊奇地发现,从当天开始,鳄溪附近的鳄鱼就少了许多。渐渐地,竟是越来越少,虽不至绝迹,但碰上鳄鱼也算极为稀罕的事儿了。 再过几天后,又有小道消息传来,这鳄鱼肉可不简单,久食之后有壮阳之功,可夜御九女而不倒。 这下子更不得了,有不少富豪花下重金,购买恶溪的鳄鱼肉。不过可惜了,岭南王的那篇祭文太过厉害,鳄鱼大都搬家了。“物以稀为贵”,鳄鱼肉的价格翻着跟头地往上涨,就算没 搬家的鳄鱼,也被人吃绝了种。 一个月之后,崔耕再临祭鳄台,问百姓们自己的祭文是否有效? 百姓们齐声答应,将岭南王视若神人。 在群情激愤中,崔耕下令,将黑水教的蹈浪护法梅七如凌迟处死。 然后,他命人宣读了黑水教的种种罪状,甚至让几个受害人上了祭鳄台,如同“诉苦大会”一般,控诉黑水教的罪恶。 黑水教连黑店都开,各种坏事干的相当不少,甚至有些案子到了令人发指的地步。 百姓们听完了之后更加激动,崔耕又命人将这些日子抓得黑水教头目以及与之勾结的官员押上台来,明正典刑。 最后,崔耕宣布,改恶溪为梅江,以纪念今日之盛事。并且赋诗一首:“一路谁栽十里梅,下临溪水恰齐开,此行便是无官事,只为梅花也合来”。 自此,潮州的鳄鱼之乱彻底结束,岭南道的黑水教之**就此平息。 废话,岭南道有见得着冤鬼,救得了蝗灾,求得到仙种,驱得了鳄鱼的岭南王在,谁还会信什么黑水神啊? 连带着,当初崔耕焚烧祭文时没有任何异状的事儿,也在人们脑海中被自动修正了。 有人说自己看到了天花坠落地**莲,有人宣称自己见到了天兵天将现于云端,还有人说崔耕宣读祭文时有雷声相应,念完之后,天边现七色彩虹。 当然了,崔耕正是追求这个效果,才宣称自己能够用祭文驱除鳄鱼的。 倒不是他喜欢在岭南道装神弄鬼,而是百姓愚蒙,岭南道黑水教徒众多,非常不好处理。 你说一 千个一万个黑水教不可信,还是会有很多人选择相信。说不定什么时候,这些人就会成为作乱的种子。 这么多人,总不能都关起来吧? 在后世,破除迷信的办法是让科学大行其道,现在没这个条件,崔耕也只能简单粗~暴地塑造一个新神了。 “信崔耕教”就是最大的邪教,大树底下不长草,没什么黑水教、白水教存在的土壤。 至于崔耕除鳄的办法,当然不是靠那篇祭文了。 事实上,这篇祭文也不是他写的,而是抄了唐宋八大家之一的韩愈的作品。 当时,韩愈来潮州任职,见此地鳄鱼为害百姓,就写了一篇《祭鳄鱼文》焚了。 史有所载,“祝之夕,有暴风雨起于湫中。尽数日湫水尽涸,西徙于旧湫西六十里。” 什么意思呢?就是说,韩愈祭祀完毕之后,马上就起了一阵****。 大雨连下数日之后,人们惊奇的发现,这鳄鱼竟然真的搬走了,不再为害百姓。 韩愈当然不会什么法术,他这是瞎猫碰上死耗子了。 恶溪中的鳄鱼并非淡水鳄,而是咸水鳄。淡水鳄对温度变化不敏感,久居一地,分布范围狭窄。咸水鳄对温度非常敏感,经常迁徙,活动范围广泛。 韩愈所生的年代,正是前后几百年内,潮州气温最低的时代。 整好他祭祀鳄鱼的时候,连下了几天大暴雨,气温更是降低。那帮子咸水鳄被冻得受不了了,干脆搬家了事。 一个例证就是,二十八年后,气温升高,这帮鳄鱼又回来了。有个叫李德裕的官员来到潮州,“ 经鳄鱼滩,损坏舟船,平生宝玩古书图画一时沉失,遂召舶上昆仑奴取之,但见鳄鱼极多,不敢辄近,乃是鳄鱼窟宅也。” 哦,韩愈写一篇祭文,鳄鱼们就搬家。李德裕就得被鳄鱼们欺负而束手无策? 这也太不讲道理了吧? 韩愈是清官,官声不错。但人家李德裕外攘回纥、内平泽潞、裁汰冗官、制驭宦官,论功绩可比他大多啦! 只有韩愈运气爆棚,整好赶上了鳄鱼迁徙,才能解释此事。 当然,崔耕要把这些鳄鱼赶走,就不能指望气温降低了。其实,他采用的是后世比较成熟的除鳄法。 沈括的梦溪笔谈有记载,“土人设钩于大豕之身,筏而流之水中,鳄尾而食之,则为所毙”。 简单地说,就是将铁钩附着在大猪的身体里,鳄鱼囫囵吞枣,吃了铁钩,内脏受伤,必死无疑。 另外,明清时期还有一除鳄之法,是用矿灰撒入鳄鱼密集之地,令其中毒。 崔耕明里写祭文驱赶鳄鱼,暗中却用这两个办法行事,这才造成了祭文一出,鳄鱼退散的效果。 不过,没有气温降低这个大杀器,零星鳄鱼总是能够幸免于难的。 崔耕最后又人为抬高了鳄鱼的价格和利用价值,不出意外的话,梅江的鳄鱼就此绝种。 对此他可是没半分愧疚,反正到了后世,气温降低,梅江鳄鱼会再次成为传说。 不过……岭南道的问题算是彻底解决了,安南都护府呢? 啪! 岭南王府内,崔耕看了来自安南大都督曲览的公文,猛地一拍几案,道:“实在是不知死活!” 第1216章 隆基欲亲征 黑水教的大本营是在安南都护府,岭南道只是被波及而已。 就在崔耕回到岭南道后不久,就修书一封给曲览,让他注意黑水教的异动。 没办法,崔耕和李隆基是死对头,岭南道又和安南都护府接壤。他若是上表弹劾曲览残暴请求撤换,李隆基肯定会怀疑他别有用心。 原本崔耕想着,不管怎么说,安南都护府乱了,曲览就得倒大霉。自己让曲览对黑水教严加戒备,他总得上点心吧? 然而,这曲览真是又坏又蠢,他不仅对崔耕的提醒毫不在意,而且在这封公文里,直斥崔耕为乱臣贼子,把崔耕的祖宗八辈都骂了十八遍。至于诅咒崔耕不得好死,断子绝孙之类的话,更是再所多有。 最后,他甚至明确地告诉崔耕,自己已经把这份公文另写一份,交给了李隆基,以示自己忠于大唐天子,与岭南道不共戴天之意。 崔耕真是气的肝儿颤,心中暗想,奶奶的,我好心好意的提醒你,你竟然把我的公文当成可向朝廷表忠心的工具! 破屋更遭连夜雨,不久又有几个十分恶心的消息传来:薛讷受李隆基之命,率十万大军攻伐契丹。行军至滦水峡中,遭到了契丹兵的伏击。契丹人前堵后截,并从山上向下攻击,唐军大败,死者十分之八九,薛讷仅与数十骑突围得免 。 契丹人声势大振,嘲笑薛讷为“薛婆”,意思是怯如老太婆。 然后,契丹人继续进军,已经取了营州,自立一国。 靺鞨族的乞乞祚荣,在失去自己镇压之后,也带着自己的族人占了方圆千里之地,成立渤海国。 原本张仁愿死守兰、渭二州,契丹人久攻不下,暂时退却。闻听大唐惨败之后,再次出兵四十万,猛攻兰州。 这次吐蕃人起了必得之心,不计伤亡,昼夜猛攻,以防守着称的张仁愿大感吃不消,连连上书告急。 再考虑到安南都护府内的黑水教之乱,大唐的形势竟然是前所未有的险恶! 崔耕明白,这种状况要说和自己全然无关,那也是不公正的。 自己在位的时候,将四夷压制的服服帖帖。去位之后,这些牛鬼蛇神共同发力,大唐的形势简直比开元年间更加险恶。 当然了,对目前这种状况最忧心之人不是崔耕,而是李隆基。 这一日早朝,大明宫,紫宸殿。 群臣叩拜完毕,刚要继续商讨如何应对吐蕃进攻之事。 李隆基阴沉着脸道:“诸爱卿勿复多言,朕意已决,带羽林军、万骑、飞骑驰援张将军,御驾亲征!” “陛下不可啊!”群臣纷纷跪倒在地,苦苦劝谏。 道理也是现成的,如今大唐虽然四方不靖,但远没到亡国之际。比 如薛讷虽然丢了营州,但幽州还是守得挺稳的嘛。 虽然张仁愿告急求援,但朝廷也启用了桂州都督王晙为太仆寺少卿、陇右群牧使,率府兵十万驰援嘛。 王晙是跟魏元忠掰过手腕的人,绝对不含糊,说不定,就能让唐军反败为胜呢。 还有句话大家没说出来——军事政变和打仗是两回事儿,你李隆基御驾亲征,大军是跟吐蕃军打仗啊,还是保护你啊?这不是纯属添乱吗? 群臣们舌辩滔滔,李隆基面色阴沉似水,眼神空洞地望向殿门,似乎神游物外。 直到他们说得得口干舌燥,李隆基才站起身来,道:“诸位爱卿说得这些,朕都懂。但朕所考量的,诸位爱卿却不了解。没错,我大唐现在还勉强称得住,但国库呢?” 现在的户部尚书是刘幽求,他面色尴尬道:“微臣努力筹措,再加上地方各府进献,还勉强支用。” “哼,现在是勉强支用,但时间久了,就支持不住了吧?谁知道这仗要打多久?更何况……”李隆基眉毛一挑,道:“若岭南王崔耕再趁火打劫,朝廷可还能凑出足够的平叛大军和军饷粮食吗?” 姚崇道:“崔耕一向爱惜羽毛,想必不会做出如此亲者痛仇者快之事。” “那可不一定。”李隆基深吸了一口气,道:“安南大都督曲览的 奏折大家都看过了吧?黑水教之事,朕不知到底是真的还是假的。但是,不管此教是真是假,只要崔耕有心,这事儿就能变成真的。若是黑水教作乱,占了安南都护府,崔耕受太上皇之命起兵平叛,可对他的名声有碍?朕到底管还是不管?” “这……” 此事还真有可能,姚崇也是一阵语塞。 李隆基继续道:“还有,朕登基之后,四夷固然****,但各州府官吏就一片忠心了?不见得吧。若朕短时间内稳不住局势,恐怕他们就要起让太上皇复位的心思了。内忧外患之下,朕如何能坐稳这大唐天子之位?所以……” 李隆基深吸一口气,道:“朕只能集中全力,在短时间内打垮吐蕃!诸位爱卿以为然否?” “……”紫宸殿内一阵寂然无声。 大家还真不好表态。的确,李隆基所言很有道理,但问题是,就算李隆基御驾亲征,也未必能取胜啊。你李隆基再厉害,能有王孝杰和娄师德的组合更厉害?能比李靖还厉害?这一败了之后,大唐江山就更有倾颓之忧。 姚崇见不是事,看向了崔日用,道:“崔相,你怎么看?” 没错,因为当初预言准了薛讷的契丹之败,崔日用现在已经升为大唐宰相。 崔日用斩钉截铁地道:“微臣还是那句话,令薛讷戴罪立 功,平定契丹之乱。” 李隆基皱眉道:“这个建议崔爱卿已经说过很多次了,薛讷连契丹人都打不过,又怎么可能打赢吐蕃人?朕信不过他,这个建议崔相勿要再提。” “是。” 崔日用只得悻悻然的退下。 其实这个建议,是崔耕让崔日用提的。 薛讷可不简单,他就是后世传说中那位“软饭鼻祖”薛丁山的原形。 当然了,真实的薛讷没薛丁山那么桃花运十足,更没娶樊梨花、窦仙童什么的,人家打胜仗是靠自己的真实本领。 在历史记载中,经历了契丹之败后,李隆基虽将其削职为民,但仍允许他以白身统带大军。 最后薛讷大破吐蕃,名望不在乃父薛仁贵之下。 但是,历史上的李隆基,通过唐隆、先天两场政变,夺了天下,登基之后事事顺遂,就算薛讷有了小小的契丹之败,也尽可以包容。可现在的李隆基,焦头烂额,兵力捉襟见肘,却不会给薛讷再次证明自己的机会了。 李隆基道:“**艰难,朕看诸位爱卿也没什么良策了,不如就按朕的意思……” “陛下!”姚崇忽地打断道:“您的话启发了微臣,我以为,御驾亲征之策可行。不过,这亲征之人却不是您,而是……太上皇!” “什么?太上皇?”群臣以及李隆基尽皆目瞪口呆。 第1217章 剑南出奇兵 张说见机得快,道:“你明里说得是太上皇,实际上却指的是崔耕吧?” “正是如此。崔耕也算我大唐名将之一,若有他出马,吐蕃的四十万大军又有何惧?” “不是……”张说道:“崔耕到底怎么回事儿,你姚相又不是不知道。人家能听咱们的命令,前往兰州,助朝廷大军一臂之力吗?” 李隆基也皱眉道:“如果能让崔耕和吐蕃对磕,那当然是最好。但他就算真的忠肝义胆,一心为大局着想,也肯定会担心后路的安全,不会同意啊。” 刘幽求道:“再者,崔耕的大军远在岭南道,军情如火,这也不敢趟啊!” 姚崇却微微一笑,道:“诸位以及陛下都是一叶障目,不见泰山了。怎么大家都想岭南道的兵马,就不想想崔耕在其他地方的兵马呢?” “其他地方?”李隆基忽地眼前一亮,道:“朕明白了!你是说……剑南道?” “正是如此。从剑南道出兵,甚至可以直接攻打吐蕃。就 算出剑门关,经大唐州府,也没有多远的路途。如今剑南道是上官婉儿控制,算是崔耕的一块飞地。如果陛下下旨,向太上皇命请求,剑南道出兵十万,进攻吐蕃。崔耕会如何反应呢?” 李隆基在****上相当精明,马上就轻拍着御案道:“妙啊!姚相真乃朕之张良张子房之也。” 张说也马上意识到了姚崇此计的毒辣之处,意味深长地道:“姚相能不能比得过张子房微臣不知道,不过比之陈平却绰绰有余了。” 张良和陈平都是汉初的名臣,粗看起来差不了多少。但是,张良出的计策都是阳谋,堂堂正正,名望甚高。 但陈平的计策却是阴谋居多,颇为世人所诟病。所以,张说这句话,实际上是讽刺姚崇乃是爱使阴谋的卑鄙小人。 事实上,姚崇此计,是介于阴谋和阳谋之间。 朝廷和崔耕达成的协议,是崔耕据岭南道,所有军政大事,朝廷概不得干涉。 但是,剑南道如何处置,双方 都没提。 对于崔耕来讲,这吃下肚子里的东西再吐出来,那怎么可能?反正自己已经把剑南道安抚使的职司辞了,岭南道名义上和自己全然无关,李隆基也挑不出自己的理来。 对于李隆基来讲,把此地也交给崔耕太过憋屈。与此同时,只要派一支兵马堵住剑门关,剑南道的人力财力就全部无法支援崔耕的岭南道。所以,维持现状也不是不可接受。 现在,这一步闲棋发挥作用了。 李隆基同时下旨给上官婉儿和李旦,要求剑南道出兵。 民间舆论可不管崔耕是否名义上还是剑南道安抚使,他们只知道,国家危难之际,剑南道是否听从朝廷的命令抗敌。 若上官婉儿拒绝呢?那当然就是崔耕从中作梗。你崔耕如此不明大义,有何面目称“崔青天”? 若上官婉儿答应呢?蜀中没什么名将,你崔耕就能眼睁睁地看着蜀地这十万子弟兵送死?再说了,万一李隆基有意坑这些剑南兵怎么办?你崔耕 于心何忍?所以,只能是崔耕亲自领军。 崔耕只要不想自己名声上有污点,就必须自带干粮为李隆基效力。甚至于,还得冒着被李隆基背后算计的危险。 至于李隆基?逼老爹让位的事儿都干出来了,还真是虱子多了补药,债多了不愁。 不得不说,姚崇这个法子,太卑鄙无耻了,简直是把君子可欺之以方用到了极致。 朝堂上计议已定,李隆基的旨意马上就到了岭南道和剑南道。 崔耕略微一思量,就决定出兵。 除了爱惜名声之外,关键是,李隆基没听崔日用的话,像历史记载中那样,把薛讷调去安东都护府戴罪立功。 没有这位名将坐镇,大唐和吐蕃的这次国运之战,到底谁胜谁负,那还真不好说。 这事儿其实就是崔耕的锅,他责无旁贷。 不过,话又说回来,崔耕修书一封,让上官婉儿从剑南道出兵容易,他自己赶往前线可就难了。 崔耕毫不怀疑,若是李隆基发现有机可乘,会 命人袭杀自己。人带的少了,安全问题解决不了。人带的多了,军情如火,赶路的速度成了问题。再说了,这穿州过府的,李隆基也不放心自己带太多人啊。 最后,崔耕决定,这次去前线,还是乔装改扮而行。李隆基就算再想杀自己,也得面子上过得去,总不至于画影图形捉拿自己吧? 老规矩,他命封常清和周兴坐镇岭南道,自己带着杨玄琰、宋根海、剧士开、黄有为以及吴知出发。上次崔耕去林邑时,吴知生病了不能成行,这次终于赶上了。 饥餐渴饮,晓行夜宿,崔耕扮作客商,尽量疾行,十日之后,终于到了华州境内。 算算路程,最多三日就能到达前线,崔耕的心情一阵放松。 到达华州城时,已经天将近午,崔耕干脆找了一个上好的酒楼,准备好好的吃一顿。 可他们刚在三楼的雅间内安顿好,就听到一个愤懑的声音传来:“哼,崔耕这个乱臣贼子!某真恨不得生食其肉,寝取其皮!” 第1218章 华州忠义社 “贱僚!” 杨玄琰骂了一声,豁然起身,就准备找隔壁雅间那一行人的麻烦。 崔耕面色一沉,低声喝道:“坐下!” “义父,他……” “天下人说天下事,你能堵住所有人的嘴?赶紧给我坐下。” “可是……” “嗯?” “好吧。” 见崔耕面色不善,杨玄琰不敢再犟,悻悻然地坐了下来。 然而,树欲静而风不止,旁边雅间内,不断有阵阵污蔑崔耕的声音传出。 “某跟郭兄弟一样,对那崔耕恨之入骨啊!要不是他的岭南道,牵制了朝廷数十万兵马,我大唐如今焉能被四夷所欺?” “此子外示忠义,内藏奸诈。就凭他乃那妖后女婿这一条,就不是什么好鸟。” “还有他胁迫太上皇入岭南道,简直无君无父,丧心病狂,罪不容诛!” “这次剑南道出兵剑门关,不知勒索了朝廷多少钱粮,简直是发国难财。” “听说他还对安南都护府大为垂涎,真是我大唐的灾星,祸星!” …… 这帮人的声音不小,又扯着这个话题不放,别说杨玄琰这个小孩了,就是见惯了风浪的宋根海等人都气的面色铁青。 崔耕也是一阵郁闷。 他心中暗想,华州距离长安不远,李隆基为了抹黑自己,散布一些对不利于自己的谣言,非常正常。 有些百姓受了他的迷惑,也不算意外。 但是, 自己以前的名望不是盖的啊,干出来的政绩都是实打实的啊。这帮子人是怎么了,就算再对自己不满,也不至于像是自己刨了他们祖坟一样,对自己恨之入骨吧?若是天下百姓都是这样想,自己驰援剑南道,又有何意义? 咣当! 正在崔耕胡思乱想之际,忽然隔壁的门儿被人踢开了。 有个粗豪的训斥声传来,道:“聒噪!一群穷酸,听了几句闲言碎语,就大放厥词污蔑岭南王,真是让人可发一笑。” “你说谁是穷酸?”雅间内的人可不乐意了,道:“告诉你,在这儿的人都是华州官宦子弟,入了忠义社的。倒是你这莽汉,又是什么玩意儿?” “莽汉?瞎了你的狗眼!俺乃丰安军节度使王海宾,受命驰援渭州。今日路过华州城,没想道竟听到你们几个穷酸大发厥词。” “啥?你是王海宾?“马鹞子”王海宾?” “不错,正是某家。” “呃……” 听了王海宾的名号,那帮子年轻人就不敢再瞎**了。 王海宾的职司为丰安军节度使,官儿倒不是特别大。 丰安军是个地名,依大唐制度,边关某地军队多百姓少,就会把这个地方命名为某某军。此地的长官一般称节度使,上马管军,下马管民。 丰安军节度使,官居四品,麾下五千精骑,在朝堂上的地位,大概相当于一个中州 刺史。 最关键的,还是王海宾本人的能耐大。“马鹞子”王海宾以矫勇之名名扬陇右,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据说李隆基都听过他的名号。 这次李隆基让崔耕去堵吐蕃的抢眼,自己这边也不能无所作为啊。他下了圣旨,以右骁卫将军郭虔瓘为陇右防御使,领兵二十万驰援张仁愿,邀击吐蕃军。并且,特意调了王海宾及其部属加入郭虔瓘的麾下,任命其为郭虔瓘的先锋官。 什么是先锋? 若是远征异域,其职司就是逢山开路遇水搭桥,击溃少量敌军,为大军行进做好准备。 但现在吐蕃都打到兰、渭二州了,唐军是内线作战,那先锋军唯一的职责,就是作为锋锐,猛冲敌军的薄弱之处或者干脆敌军的本阵。 这是真正为大唐朝廷玩命儿的活儿,而且一般的人绝对干不了。 一帮子擅打嘴炮的年轻人,能喷岭南王,能喷当朝宰相,兴致起来,就是连皇帝都能批评几句。但他们再怼天怼地,也没法儿说人家王海宾的不是啊。 最终一个年轻人打了个哈哈,道:“原来是王先锋,在下王昌胜,这厢有礼了。论起来,五百年前咱们还是一家人哩……” 王海宾冷哼一声,道:“这回不说某是莽汉了?” “王将军忠义无双,自然不是什么莽汉。但是……您刚才指责我等听了几句闲言碎语,就大 放厥词,还请出个道理来。若果真有理,我等给您当面道歉。否则的话……我等不敢接受。” “怎么?你们还不服气?”王海宾道:“我来问你们,尔等刚才说朝廷在岭南道周围布置可几十万兵马,是听谁说的?” 王昌胜颇为骄傲地道:“此乃我忠义社的社首,如今华州刺史殷利贞所言,那还能做的了假?” “我呸!我呸!我呸呸呸!”王海宾不屑道:“殷利贞要么是蠢,完全不知我大唐的兵力布置。要么就是坏,是在故意混淆视听。” “难道不是?” “废话,先天政变后,我大唐威临四海,也就是最近薛讷兵败于契丹,局势才突然恶化。岭南道总共才十万左右的兵马,朝廷巴不得崔耕起兵反乱,好名正言顺地加以剿灭呢。哼,在岭南道周围布置几十万兵马,朝堂上衮衮诸公的脑袋是被驴踢了吗?” “呃……就算这条不实,那崔耕乃妖后女婿这条,总是真的吧?” “那倒是真的。但与此同时,人家崔耕还是中宗皇帝的女婿呢,哦,娶了中宗皇帝之女就是坏蛋了?你们置中宗皇帝于何处?” 另外一个年轻人迫不及待地插话,道:“还有他劫持太上皇到岭南道,总是罪大恶极了吧?” 王海宾冷笑道:“那照你的意思呢?崔耕有大功于国,就该在长安坐以待毙,全家死绝? 忠臣孝子都该身死族灭?” “这……” 众年轻人一阵无言。 咳咳~~ 良久,刚才说要对崔耕“食其肉寝其皮”的年轻人轻咳一声,道:“崔耕发国难财,勒索了朝廷大量的钱粮,这总做不得假吧?” “当然是假的。据某所知,剑南道出兵,钱粮皆是自备,并未要朝廷支援。” “那怎么可能?!” 众年轻人齐齐惊呼出声,连声音都变了。 “食其肉寝其皮”更是道:“如今华州收人头税,每人十贯钱,百姓们苦不堪言,甚至有人为了完税卖儿鬻女。官府之所以收这些税,就是为了应付崔耕的勒索,难道……这事儿是假的?” “废话!”王海宾不屑道:“你们猪脑子啊。就算崔耕勒索朝廷,也得是各州均摊,哪有可着一个华州祸祸的?欲知真相如何,你们去其他州府打听打听不就得了?” 众年轻人顿时心中一紧,隐隐约约感觉,己方的确错了。王昌胜强辩道:“可是……我们华州刺史说……” 王海宾不屑地打断道:“一个人是不是好人,不是看他怎么说的,而是看他怎么做的。你们看看,眼前的华州……可有半分清官治下的景象?” “这……”人们一阵无语,有人焦急道:“那岂不是说,忠义社努力配合刺史收税,弄得不少百姓家破人亡,其实是在……助纣为虐?” 第1219章 无端祸事来 王海宾阴阳怪气儿地道:“本来就是!莫非几位公子爷还以为自己做了什么好事儿不成?” “你……”那几个年轻人被他这语气气的不轻。 “食其肉寝其皮”还算有涵养的,道:“我等受了华州刺史的蒙骗,助纣为虐,自当领罪。但那殷刺史颇有跟脚,恐怕不是我等能动的了的。王将军圣眷甚深,还请上表弹劾于他,我等代华州百姓谢过王将军了。” “这个么……恐怕不行啊。”王海宾当时就一阵含糊。 “怎么?”那年轻人冷笑道:“世传马鹞子王海宾天不怕地不怕,今日却不敢弹劾一个小小的殷利贞,真是盛名之下其实难副啊。” “谁?谁说我怕殷利贞啦?”王海宾吸了一下鼻子,叹道:“其实吧,我弹劾殷利贞,根本就没用。不夸张地说,那还不如不弹劾呢?” “怎么会没用?” “废话,你也知道我天不怕地不怕了,那帮子同僚能看我顺眼吗?不怕告诉大伙,俺得罪的人多啦,不知多少人盼着我死。我若上表,结果肯定适得其反。” “真的假的?” “当然是真的。要不然,你们以为我堂堂的一镇节度使,为啥一个人来这喝闷酒?殷利害那厮说啦,除了我以外,丰安军的人概不得入城。他怎么有那么大的胆子?还不是朝堂上衮衮诸公给的?恐怕他们安排我当这个先锋,也没安着什么好心。” “啊?” 众年轻人万没想到,王海宾为先锋官还有这般隐情,不禁惊呼出声 。 这下子,“食其肉寝其皮”也没办法了,苦笑一声,道:“王节度再不济,也比我们熟悉官场内情。至于如何弹劾殷利贞,要不……咱们商量商量?” 王海宾道“嗯,这还像句人话。” …… 接下来,他们窃窃私语,声音密不可闻。 崔耕现在才明白,为何这帮年轻人对自己的成见如此之深——敢情是殷利贞为了横征暴敛,特意借着对抗自己的名头,组织了这个忠义社啊。 当然,他现在身负重任,可没心思搀和这些人弹劾殷利贞的事儿。 另外,崔耕也不看好他们这场弹劾。 关键在于,王海宾的人缘太差。 在历史记载中,王海宾是薛讷的先锋官,作战非常英勇。在大唐与吐蕃的决战中,王海宾率部猛攻吐蕃军的本队,唐军诸将却坐视他被吐蕃围困,见死不救,最后王海宾战死沙场。 记住,历史上记载得清清楚楚,是“诸将嫉其功,按兵不救,终以寡不敌众,殁于阵”。王海宾又不是什么大人物,立功再大能大到哪去?至于诸将都嫉妒他的功劳?只能说,此人平时实在太不会为人处事,莫名其妙地把人都得罪完了。 刚才就是一例,这帮年轻人污蔑崔耕就污蔑呗。你王海宾手握重兵,就算再不赞同他们,当没听见不就得了?好么,为了一时快意,踹开房门为崔耕说话。这事儿传到李隆基耳朵里,你能有好果子吃吗? 所以,对于崔耕来说,如果有机会救王海宾当然会救。但是 ,眼前这档子事儿就不想搀和了。有王海宾在,这场弹劾绝对成不了。 然而,树欲静而风不止。 崔耕等人酒足饭饱后,就准备继续赶路。可是,忽然,“哐”地一声,他们雅间的门儿被人踹开了。 几个衙役模样的人各持锁链、铁尺闯入了屋内,有个二十多岁的年轻公子哈哈笑道:“好你个王昌胜啊,竟敢……嗯?你们是谁?” “殷公子!殷公子!”有个伙计模样的人气喘吁吁地跑上来,道:“不是甲字一号房,是甲字二号房啊!” “本公子搞错了?” 那年轻公子微微皱眉,就想带人离开。 不过,他眼角的余光往崔耕这边一扫,顿时改变了主意,道:“这些人同样有乱党嫌疑,一起带走!” “喏!” 众衙役应了一声,齐往上闯,就要拿人。 “我~日!” 面对这个无妄之灾,崔耕可傻眼了。现在怎么办?自己真被抓起来,必定生死不由自主。但是,反抗?这可是在华州城内,真打起来,能不能顺利逃出华州城,尚在五五之间。 到底是束手就擒企图蒙混过关,还是奋起一搏? 杨玄琰等人也齐齐望向崔耕,等着他的决断。 好在,正在这个关键时刻,隔壁房间的门儿开了。 “住手!” 随着一声大喝,一群人冲了出来。为首一人看年纪大约二十五六岁,面如冠玉,双目有神。如果崔耕没猜错的话,此人就是这伙年轻人的首领王昌胜。 在他身后还跟着十几个年轻人,以 及一个身材雄壮,满脸络腮胡子的中年人,看来这中年人就是马鹞子王海宾了。 另外,这伙年轻人中有个人特别引人注目。其人身高七尺有余,面色沉稳,猿臂蜂腰,身形挺拔,不怒自威。往往那一站,给人的感觉简直是鹤立鸡群。 王昌胜冷笑道:“哎呦,我当是谁呢,这不是殷刺史家的公子殷啸吗?怎么?你要找我的麻烦?” 殷啸耸了耸肩,道:“多新鲜啊,你们忘恩负义,要找我爹的麻烦,莫非我爹还要坐以待毙不成?” “所以呢?”王昌胜满不在乎地道:“我等俱皆是华州的官宦子弟,父兄做了一州刺史的也很有几个。只要没干什么作奸犯科之事,别说是你了,就是你爹殷利贞,又能耐我何?” 那个鹤立鸡群的年轻人也道:“殷公子你可想清楚了,果真要替令尊得罪这么多华州的世家大族?” 殷啸撇了撇嘴,道:“不怕告诉你们,这本来就是我爹的意思。我爹在华州干的这些事儿,能在朝堂上抖搂开吗?说不得,也只能委屈委屈几位了。” 既然是殷利贞的主意,那殷啸就不可能打无准备之仗,王昌胜面色一凛,道:“你究竟想怎么样?” 殷啸道:“几位勾结乱党,图谋不轨,当然是关押起来,以儆效尤。” 所谓“乱党”,此时就是岭南王崔耕的代称。毕竟,崔耕奉太上皇李旦往岭南道,没和朝廷撕破脸。相应地,朝廷也就没正当的名义捉他的手下,只是含含糊糊地 以乱党称呼。 如今朝廷草木皆兵,对于牵扯到“乱党”的案子,都呈高压态势,大有“宁可错杀一千,不可放过一人”的趋势。 虽然这些年轻人颇有跟脚,不至于脑袋搬家,但要想脱身也是千难万难。就是他们的父兄,为了避嫌,都不敢直接上表为他们说话,只能托朋友旁敲侧击而已。等他们好不容易脱身之后,想必殷利贞已经把横征暴敛的手尾处理干净了。 至于说现场还有王海宾做见证?他的人缘太次,证言毫无效力。 王昌胜终于色变,沉声道:“你说我们勾结乱党,但那勾结的乱党到底在哪呢?” “这还不简单?随便找个人不就成了?”殷啸随手一指崔耕,道:“就是他了,他就是乱党!” “我……” 崔耕满脸苦涩,心说我怎么就那么倒霉呢?这下可好,卷入这件破事儿里,我就算不想动手也不行了。 但在其他人眼里,崔耕这副表情,却是一个普通商人,遭了无妄之灾,被吓了个六神无主。 那个鹤立鸡群的年轻人轻叹一声,道:“殷公子,你要诬陷我等,随便找个死囚也就是了,何必把无辜客商牵扯进来?这样吧,给郭某一个面子,把他们放了吧。” 孰料,殷啸眉毛一挑,语气轻佻地道:“姓郭的,你爹乃寿州刺史,按说本公子该给你这个面子。不过么……不行!” “为什么?” 殷啸一指杨玄琰道:“此人甚得本公子胃口,不把他污为乱党,我又怎能金屋藏娇呢?” 第1220章 猛将能托闸 擦! 敢情殷啸这厮酷好男风,看上杨玄琰了。 仔细想想也不奇怪,作为杨玉环的亲爹,杨玄琰的相貌极其俊美。最关键的是,他今年刚刚一十四岁,花儿一般的年纪,很是对某些变~态的胃口。 崔耕当即立断,道:“走!” “喏!” 黄有为、剧士开、杨玄琰、吴知、宋根海齐齐应了一声,保着崔耕就往外闯。 按说剧士开、杨玄琰、黄有为武艺高强,冲破这几个衙役的封锁没啥难度。 只要赶紧下楼,趁着官兵没反应过来的功夫,冲出城外,这事儿就算暂时了结了。唯一需要担心的是,殷利贞继续派出大队的骑兵出城抓捕。 然而,殷啸对杨玄琰还真上心,大叫道:“美人别走!” 上前一步,急扯杨玄琰的袖子。 那个鹤立鸡群的年轻人见状,赶紧从背后猛拽殷啸的肩头,道:“殷公子,回来!” 与此同时,杨玄琰的袖子也被殷啸扯住了。一想这厮准备对自己做的事儿,杨玄琰真是恶心透了,飞起一脚,道:“去你的吧?!” 就这样,一个用力搬殷啸的肩头,一个猛踹殷啸的小腹,“嗖”地一声,殷啸身子后仰,倒飞而出。 扑! 算他倒霉,后脑勺整好砸在了桌角上。由于速度太快,眨眼间红的白的急喷而出! 红的是鲜血,白的是脑浆子! “公子!” 这 回那帮子衙役也顾不得拦截崔耕等人了,赶紧去探殷啸的鼻息。 脑子都出来了,那还能活得了吗? 马上就有人扯着脖子喊道:“来人啊,殷公子被郭二郎打死了,莫让他们跑啦!” 郭二郎就是那个鹤立鸡群的年轻人。 说实话,殷啸之死是郭二郎和杨玄琰合力的结果,标标准准的误伤。 但是,说一个商贩打死了殷啸,这些人难逃保护不周之罪,也只能让这位郭二郎背这口锅了。 事到如今,郭二郎也有些傻眼,喃喃道:“殷啸乃殷利贞的独子,他死了,殷利贞岂肯善罢甘休?这回可完了!” 王海宾虽然情商低,但智力却绝对没问题,一拍大腿,道:“什么完不完的?走!快跟本官一起走!” 然后,又对其他年轻人道:“你们也一起走。” “不……不好吧。我们走了,可就说不清楚了。”几个年轻人都有些犹豫。 王海宾猛然一跺脚,道:“你们不走,被殷利贞投入大牢,才是真的说不清楚呢!这老儿绝了后,又捉不住郭二郎,能不拿你们撒气吗?” 顿了顿,又道:“罢了,好良言难劝该死的鬼,你们不走,关我屁事?” “王节度且慢,我们跟您走。” 那几个年轻人终于知道厉害,随着他和郭子仪就往外走,崔耕等人自然也乐得和王海宾一起行动——王海宾在 城外还驻扎着五千大军呢。只要逃出城去就算逃出生天,这可比自己跑路安全多了。 当即,一行人冲散了衙役,下楼上马,冲着华州城南门疾驰而来。 身后衙役们的声音响起:“关城门,快关城门啊!他们杀了殷公子,莫让他们跑了啊!落千斤闸,落千斤闸!” 千斤闸是城门的辅助防御措施,此闸处于门洞之内,虽然远不如城门坚固,但关键时刻用来隔绝内外还是没什么问题的。 如今崔耕等人前进的速度太快,关城门已经来不及了。但只要砍落缆绳,将千斤闸放下,就可以暂时阻他们出城。 只要拖延一段时间,殷利贞的大军杀至,崔耕等人定无幸理。 “啊?” 眼瞅着城楼上有军兵挥刀砍绳,崔耕等人忍不住惊呼出声。 在这关键时刻—— “我来!” 随着一声大喝,郭二郎猛地一夹马腹,如离线之箭般冲出。然后,就在马背上一用力,飞身而起,手持一杆镔铁长枪,稳稳的立于千斤闸下。 此时那千斤闸已然开始下落,他两膀一叫力,手托长枪,叫了一声“开!” 可了不得了,那千斤闸竟被他稳稳托住! 千斤闸是木头做的,外包铁皮,顾名思义,整道闸门足有千斤之重。就算华州处于内陆,武备不足,这道闸门大几百斤总是有的。 “我了个乖乖,郭二郎真 神力也!”崔耕不由得倒抽了一口凉气。 他心中暗想,莫看后世评书话本里,经常有某某猛将力托千斤闸的记载。但是,这可是现实! 上下五千年,有明确记载可以力托千斤闸的,只有孔圣人他老爹叔梁纥一个! 想不到今天、,自己竟然见着活着的了! 当然了,现在不是惊叹的时候,说时迟那时快,崔耕等人已经来到千斤闸前,翻身下马,迅速通过。 那郭二郎也赶紧松了千斤闸,翻身上马,和崔耕等人一起出城。 …… …… 半个时辰后,华州城外的丰安军军营内。 王海宾摆下一桌好酒好菜,招待忠义社以及崔耕一行,言谈话语间颇多招揽之意。 当然了,崔耕明白,人家主要招揽的对象不是自己,而是那个可以力托千斤闸的郭二郎。 崔耕自己也颇有爱将之意,不过他现在不便暴露身份,也只能忍了。 再者,他清楚的记得,说要对自己“食其肉寝其皮”的,就是这个年轻人。自己要想让人家改变对自己的想法,可不是一朝一夕之功,现在实在没那个时间。 所以,待吃喝的差不多了,崔耕站起身来,道:“诸位公子都是国家栋梁,有你们相助,王节度定能如虎添翼。但是在下乃一名普通商贩,恐怕帮不上王节度什么忙,就不在先锋军中尸位素餐了。等出了华州 地界,咱们就分道扬镳。” “嗯?” 王海宾歪着脑袋,盯着崔耕的眼睛道:“某虽然人缘不好,但看人的眼光还是有些的。你们这些人……不是普通商贩吧?如果愿意留下,王某人愿意扫榻相迎。” 崔耕苦笑道:“某的身份的确有些尴尬之处,但某懒散惯了,实在不愿意从军。” 郭二郎插话道:“人各有志,不好请求。如果这位仁兄实在不愿留下,就算了吧。来来来,大家相逢即是有缘,子仪敬您一杯。” “子仪请……呃……诶?”崔耕陡然间心头剧震,道:“等等,你说啥?子仪?” 郭二郎点头道:“没错,某姓郭名子仪,家父乃寿州刺史郭敬之。因为家有兄长郭子秀,人们常称我为郭二郎,怎么?有什么不对吗?” “没……没什么不对。” 崔耕表面上维持着镇静,心里面却不断涌起惊涛骇浪。 这可是郭子仪! 文武双全的郭子仪! 平定安史之乱,单骑退回纥的郭子仪! 再造王室,勋高一代、资兼文武,忠智俱备,千古完人的郭子仪! 此等人物,落到王海宾的手里,那不是白瞎了吗?落在李隆基手里,自己还能有个好吗? 想到这里,他轻咳一声,道:“那个……仔细想来,若能隐姓埋名投入先锋军中,也算个不错的出路,不知王节度能收留在下否?” 第1221章 大唐双耀星 王海宾倒是不会怀疑,崔耕是因为郭子仪才决定留下的。本来么,郭子仪现在名不见经传,只是以勇力令人高看一眼,没那么大的魅力。 他奇怪道:“你怎么会这么快就改了主意?” 崔耕心思电转,不好意思地道:“在下忽然想起,当初在进华州城的时候,曾经给给守门的军兵看过过所。我这过所虽然是假的,但现在可没法子伪造一份儿,也只有托庇于将军了。” “你小子究竟是犯的是什么事儿?” “呃……在下能不说吗?” “行,不愿意说那也由你。”王海宾无可无不可地道:“反正咱们先锋军个顶个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死了就一了百了。若能活下来,立了大功,天大的罪过也能给你抹了。” “多谢王节度体谅。” …… …… 当即,崔耕化名崔炎,带着宋根海等人加入了王海宾的麾下。王海宾也真对得起他,给了他一个队正的职司,手下有一百五十人。 郭子仪虽然勇力过人,但真实年龄不过是十六岁,在忠义社一行人中年纪最小。所以,王海宾只给了一个侍卫亲军中的伙长职司,手下有五十个兵。 忠义社中的其他人也共领了一队人马,王昌胜为队正,其他人在这个队中各有职司。 华州城里的殷利贞经过了丧子之痛,势必不可能善罢甘休。 大军稍微休整一下后,就一路疾行,往渭州前线而来。 当时的情况是,经过多场小战斗的试探后,大唐和吐蕃的主力尽皆集中在渭州附近。 其中吐蕃军有四十万之众,由宰相大相韦乞力徐尚、大将勃盆达延率领。 大唐这边,张仁愿领兵十万,死守渭州城。剑南军十万,由牛仙客率领,在渭州城附近的长城堡驻扎。另外,王晙率府兵十万,驻扎在渭州附近的武街驿。 唐军总兵力三十万,吐蕃军总兵力四十万,大致相等。 到了这时候,崔耕也不着急了。决战这玩意儿,不是想打就打的,得一方出现致命的破绽,或者双方都觉得自己不算吃亏的时候,才会突然开始。 所以,经常是两军对峙几个月,最后在三五天,甚至三五个时辰内决出胜负。 反正王海宾的营盘距离剑南军的营盘只有不到十里地,自己随时能指挥剑南军,那就继续在王海宾的营地内等着呗。 这些日子崔耕 的主要任务,还是把郭子仪勾搭过来。 不过,可惜了,虽然他和郭子仪谈得也还算投契,但郭子仪这孩子满脑子忠君报国的思想,虽然对岭南王崔耕的所作所为表示理解,但决没半点投岭南道的心思,崔耕也只能徒呼奈何。 又是五日过去,郭虔瓘的二十万大军也到了,唐军的总兵力达到了五十万。 五十万唐军,相当于大唐总兵力的一半,一旦葬送了后果简直不堪设想。 吐蕃人更是不堪,尽管吐蕃人全民皆兵,这四十万吐蕃军也相当于吐蕃全国兵力的七成了。若是全军覆没,吐蕃的下场比灭国也强不了多少。 完全可以说,这是吐蕃和大唐的国运之战,任何一方都承担不起失败的后果。 双方大军不断试探,大战一触即发。作为大唐的先锋军,自然也屡屡出动小规模的部队,与吐蕃的斥候决战。 崔耕带着手下人跟吐蕃人打了几仗,割了十来个脑袋。战绩虽然不算多么显赫,但他这个队一人未死,被誉为福将,在先锋军中小有名气。 郭子仪则表现出了卓绝的军事才能,带着自己的手下很是跟吐蕃人打了几场小规模的 硬仗,斩首过百,其中甚至有一名吐蕃的千户。王海宾大喜,将郭子仪提了一级为队正。因为郭子仪为侍卫亲军,其地位比崔耕和王昌胜还高了半级。 唐军中也不光是王海宾的先锋军出彩。 郭虔瓘手下有一名叫张守珪的别将,率五百军押运粮草时,与两千吐蕃军相遇。 结果,张守珪一马当先,杀入吐蕃军中,与之开始了鏖战。最后,张守珪大获全胜,斩首千级,也斩千骑长一名。 如今,郭子仪和张守珪作为唐军中冉冉升起的两颗将星,被称为“大唐双耀”,其名号响彻了大唐这五十万大军。 崔耕当然知道,“帝国双耀”对于这二位来说,是当之无愧的称呼。 “千古完人”郭子仪自不必提,这张守珪同样不简单。 在历史记载中,张守珪累败吐蕃,平定契丹之乱。李隆基能开创开元盛世,在军事这方面,有一半的功劳,得算人家张守珪的。 以至于有诗赞张守珪道:“国之重镇惟幽都,东威九夷北制胡。五军精卒三十万,百战百胜擒单于。” 崔耕听说了张守珪的名号之后,心中一阵痒痒,直想将其收入麾下。 但是,这边郭子仪还没搞定呢,又哪来的时间去见张守珪?再说了,崔耕身份尴尬,在先锋军中还好,这里都是丰安军中的士卒,没人认识他。而郭虔瓘统带大军二十万,身边藏龙卧虎,保不齐这里面就有人认识他。所以,崔耕尽管明知张守珪的厉害,还是没有与之接触。 人算不如天算。 这一日,崔耕正在自己的帐~篷内闲坐,王海胜匆匆忙忙跑了进来,拉起崔耕的手就往外走。 “崔兄快来,出大事儿了!” “怎么了?” “张守珪你听说过没?今儿他也不知道吃错什么药了,来到咱们的大营内,污言秽语地挑战郭子仪,二人已经打起来了!二虎相争必有一伤,你鬼点子最多,赶紧劝劝他们吧。” “等等!出了这么大的事儿,王节度不管?” “嗨,你又不是不知道,王节度那人是出了名的不靠谱。他不但不劝,还在一边呐喊助威呢。我都怀疑,没有他拱火,这场架根本就打不起来。” 这还真是想瞌睡遇着了枕头! 崔耕高兴道:“好,你头前带路,我去看看,能否做个中人,帮郭子仪和张守珪……说和说和。” 第1222章 智分二名将 情况紧急,崔耕带着杨玄琰、宋根海等人,和王昌胜一起,急步往中军帐走去。 本来崔耕以为,会听到阵阵的起哄叫好声。然而,出乎他的预料之外,到了现场,但见先锋军诸将几十人围城了一个大圈儿,人人面色严肃,除了一阵阵拳掌交接之声外,竟是一片寂然。 王海宾更是一改以往的混不吝之色,面色发白,额头上渗出了一层细密的冷汗。 崔耕凑上前去,道:“王节度,怎么了?” “诶,你来得正好。”王海宾一伸手就把崔耕的袖子给拽住了,道:“快帮俺想想法子,奶奶的,一没留神,玩脱了。” “到底怎么回事儿?” 王海宾往中间一指,道:“看见没有,这俩人已经打出了真火,必欲杀了对方而后快啊!” 崔耕眉头微皱,道:“下官听人说,您刚才……” 王海宾苦涩道:“没错,我刚才是想看他们俩打架,拱了两句火,但没想到他们打到这种程度啊!真的折了一个,俺老王可就罪莫大焉了。” 顿了顿,王海宾又道:“你小子连番出战,一人未死,很有点道行,赶紧想法子把他们分开。” 其实崔耕这一人未死的战绩,不是他的功劳,而是杨玄琰的。 当初杨玄琰求为崔耕的贴身护卫,自称第 六感超强,能预知即将到来的危险,这话并非虚言。 当初他在安乐公主府时,之所以被钱顺来轻易制住,不过是为了表明自己对崔耕等人毫无恶意罢了。 这种能力除了做侍卫有前途之外,用到小规模的斥候战中也颇见神奇,再加上点小小的运气,造成了崔耕这支小队一人未死的奇迹。 反正是隐姓埋名,崔耕当然毫不客气地将杨玄琰的功劳据为己有,以至于他在先锋军中颇有名望。 可是现在,面对郭子仪和张守珪这俩狠人之间的殊死搏斗,他就束手无策了。 崔耕道:“王节度您发话,让他们俩分开不成吗?” “那怎么可能?”王海宾叹了口气,道:“这俩人做生死之搏,全神贯注,不是特殊的声音,根本就是听而不闻。再说了,现在任何一人稍一分心,就是丧命之局,我现在一喊,说不定就是我不杀伯仁而伯仁因我而死了。” “呃……派人把他们同时分开如何?” 王海宾道:“听起来倒是不错,但以这二位的本领,分开他们的人选可不好找。本节度算一个,另一个在哪?” 崔耕回头看向黄有为、剧士开等人,这些人也纷纷摇头。 剧士开道:“我等擅长的是小巧的擒拿之能,这二位都是神力惊人,硬架 硬打,实在拦不住啊。” “这样啊……” 崔耕也是一阵为难。 王海宾催促道:“崔炎你快点想办法,谁不定下一刻,就要决出胜负来了。” “我……” 崔耕脑海中急促回想关于张守珪和郭子仪的记载,情急智生,道:“待会儿下官一开口,王节度您就去拦住郭子仪。” “那张守珪呢?” “他应该会愣一下,呃……其实下官也没什么把握,这也是死马当活马医了。” “好吧,现在咱们就开始?” “正是。” 王海宾不是墨迹的人,慢慢站到郭子仪身旁不远处,冲着崔耕点了点头。 崔耕高声道:“咦?梁万顷!” “啊?梁县尉?” 如崔耕所料,张守珪的身形顿时一滞!与此同时,王海滨身形电射而出,架住了郭子仪的攻击,道“住手!” 非常完美! 郭子仪和张守珪都没受伤,按说此事就此了结。 然而,正在这时—— 嗖! 张守珪往前急跃,面色狰狞,向着崔耕抓来,怒吼道:“你到底知道什么?” “贼子敢尔!” 唰! 匹练的刀光一闪,杨玄琰护在了崔耕的身前。紧接着,剧士开和黄有为也各抽兵刃,冲着张守珪袭来。 张守珪再厉害也不是超人,再说了,他现在是空手没带兵刃啊。 猛将只有在拥有宝马和铠甲的情况下,才能纵横于千军万马中。刚才王海宾和崔耕感到此事棘手,只是怕伤了张守珪和郭子仪中的任何一个罢了。 现在剧士开、黄有为和杨玄琰可无此顾忌,只在顷刻间,张守珪就挂了彩,鲜血顺着胳膊汩汩而下。 崔耕这才来得及道:“住手!” “哼,算你小子走运!”剧士开等人这才往后一退。 张守珪知道事不可为,恨恨地看了郭子仪和崔耕一眼,道:“你们等着,这事儿没完!” 莫看史书之上郭子仪多么沉稳老练,那都是记载的他四十岁之后的事迹。 现在的郭子仪才十六岁,正是血气方刚受不得气的时候,胸脯一道:“哼,谁怕谁啊?某等着你!” 崔耕却是心中一动,道:“等等,张将军,我们俩没得罪你啊,这其中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郭子仪在一旁恨恨地道:“崔兄莫给他脸,这厮就是一个疯狗。刚才我还好言好语的问他呢,可这厮啥正经话都不说,就知道骂人,非要和我打上一架。打就打吧,他还招招往要害上招呼,一看就是想杀人。” 崔耕听到这里,越发感觉奇怪。 郭子仪也就罢了,十六七岁正是中二的年纪,很容易就热血上头,干出些傻事来。 但张 守珪不同,他不仅和郭子仪一样是智勇双全,而且今年都快三十了,怎么会如此无脑? 想到这里,崔耕轻咳一声,道:“张将军,你是不是有什么难言之隐?” 张守珪眉头微皱,道:“是不是难言之隐,你小子不知道?” “我?你是说……梁万顷?” “哼!”张守珪冷哼一声,没有答言。 崔耕道:“某也仅是略知一二罢了,要不……咱们找个地方谈谈?若是果真郭子仪做了什么作奸犯科之事,不用你说,某就替你结果了他!” 郭子仪附和道:“若郭某果真做错了事,用不着崔兄动手,我自己了结。” “这……” 张守珪经过这么一番折腾,已经从初闻噩耗的激动中冷静下来。再加上现在察言观色,发现郭子仪的样子不似作伪,道:“行,谈谈就谈谈,但只限咱们三个人谈。而且,你们俩发个誓,所谈的内容概不得外泄,但凡泄露一个字儿,就死于战阵之中。” “行吧。” 崔耕和郭子仪都对张守珪的事儿非常好奇,无可无不可的发了誓。 然后,三人找了一间大帐,围着一张几案坐了下来。 张守珪眉毛一挑,看向崔耕道:“关于梁万顷这个人,崔兄你到底知道多少?你又是通过什么渠道知道梁万顷的?” 第1223章 查案渭源县 崔耕之所以知道梁万顷这个名字,当然是通过后世的记载。 相传张守珪家境贫寒,十六七岁的时候,给一个叫梁万顷的县尉做奴仆。 某日,梁万顷要下马,张守珪去扶,一没留神,把梁万顷的衣襟儿扯去了一块儿。 本来这是一件小事儿,但梁万顷却破口大骂于他,并且把他辞退。 张守珪深受刺激,干脆投身于军旅。 后来,张守珪为朔方节度使,梁万顷整好在他的治下,还是一个县尉。 当时,梁万顷非常害怕张守珪报复。 但张守珪却道:“没关系,要不是有你当日的鞭策,又哪有我~日后的发奋图强呢?” 一时间,此事被传为佳话,大概是个类似“韩信忍胯~下之辱”的故事。 今日张守珪和郭子仪大战之时,崔耕灵机一动,叫出了“梁万顷”这个对张守珪的命运有重大影响的人名。 张守珪果然对这三个字非常敏感,身形一滞。 现在崔耕被张守珪问起,就说出了这个故事的前半部分。至于说,崔耕是从哪听来的这个故事? 那当然是自己听说了张将军的名望之后甚是敬仰,有意探听,最终从一个乡间老农的嘴里,得知了此事。 历史记载中,没有明确这梁万顷是哪的人,但其出身陇右是肯定的,当不会被张守珪戳破。 张守珪这个“别将”不过是个七品官儿,听闻有人对自己如此敬仰,还是非常开心的,顿时看崔耕的目光柔 和了许多。 再说了,若是方才没有崔耕那一嗓子,张守珪有五成左右的可能,得命丧在郭子仪的手里。说崔耕是他的救命恩人,也毫不为过。 最终,张守珪长叹一声,道:“唉,崔兄你这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啊。” “此言怎讲?” “其实,某对梁县尉非但没有半分怨恨,还充满了歉意和感激。”见崔耕和郭子仪的眼中充满了迷茫之色,张守珪又继续解释道:“事到如今,我也就不瞒二位了,此事其实另有隐情。” “什么隐情?” “当时……当时……唉,这么说吧,梁县尉有一妻一妾,妻子也就不说了,那小妾叫翠如,长得甚是标致。梁县尉的身体不大好,翠如难免闺中寂寞,而我又长得不赖……” 崔耕道:“你就和那翠如成其好事了?” 张守珪面色微红,点了点头,道:“是……是的。某虽然知道此事不妥,但年少轻狂,一直没有和翠如断掉,直到某一天,被梁县尉抓了个正着。” 崔耕这才恍然大悟,道:“所以,他才以你撕坏他的衣襟为理由,将你赶出了府,然后你才投身军旅。这么解释就合理多了,我还奇怪呢,梁万顷怎么会因为这么一点儿小事儿,就把你开革了去。要我说,人家梁万顷对你是真不赖啊!” 郭子仪的关注点和崔耕不同,问道:“那翠如呢?后来梁万顷把她怎么样了?” 张守珪咬着牙,语气森然道 :“梁县尉没把她怎么样,只是把她打发回老家侍候公婆。倒是郭队正你……为了一时快活,杀了她!某今日正是来给翠如报仇的!” 敢情是这么回事儿。 崔耕暗暗琢磨,怪不得张守珪什么都不解释,就要跟郭子仪决斗呢,这事儿根本就没法对外人说。否则,不仅张守珪颜面无光,就是翠如也名声大坏。 唯一的问题是,这事儿真是郭子仪干的?粗算起来,翠如现在的年龄是在三十到四十之间,到底是多么倾国倾城,才能引得郭子仪**大发啊? 郭子仪当然不肯认这个屎盆子了,怒道:“姓张的,你休得血口喷人!什么翠如,莫说见过了,俺听都没听过!” “你还敢狡辩?!”张守珪道:“前几日,你郭子仪是不是带着部下走了一趟渭源县?” “是有这么回事儿,不过……” 啪! 张守珪猛地一拍几案,打断道:“什么不过?翠如当时就在渭源县梁家庄,你的人诬良为盗,将梁家庄的人杀了个十之八九,连翠如都遭了你们的侮辱投井自尽,这还能做的了假?” “不,我没有!” “你有!你自以为做的天衣无缝,但没想到,有个孩子躲在狗窝内幸免于难。他亲耳听到,有人说出“郭子仪队正”这五个字的!” “我……”郭子仪真感到百口难辩。 若说那孩子看到了自己还好,自己可与他当面对质。但是,那孩子只是听说了这五 个字儿,这可怎么个对质法儿? 最终,他心思电转,道:“跟某出去的人都有名有姓的,张将军尽管调查,但凡有人说我们到过什么梁家庄,就请拿郭某人正了军法! 张守珪不屑道:“你们做下如此大案,当然定了攻守同盟,我能问出来个屁啊!除非……” “怎样?” “除非准我动刑。” “不行!三木之下,何求不得?” “但不动三木,谁知道尔等说得是真是假?” …… 就这样,张守珪和郭子仪又争论起来。 崔耕见不是事,轻咳一声,道:“二位,二位,请听崔某人一言。” “崔兄想说什么?” “呃,你们二位在这空对空,也辩不明白。我先说个个人看法儿,这事儿应该不是郭兄弟干的。” 张守珪怒道:“你偏向他!” “非是偏向,关于二位的军纪,我都听说过。你们都带本部到过九曲之地吧?郭兄弟曾经对手下们说,九曲之地本我大唐所有,只是朝廷一时糊涂,割给了吐蕃人。所以,九曲之地的子民,乃是我大唐的子民,不可伤害。所以,他只是袭击吐蕃的辎重部队,从未对平民百姓动过手。而张将军的手下……听说可是在九曲之地发了不少横财呢。” “那……那又怎么样?”张守珪着急道:“九曲之地都是些杂胡,到底心向哪边,那可不一定!不,说明白点儿,他们只忠于本部,既不想附唐也不想归属吐蕃, 只是力量不足以自立罢了。” 崔耕摆了摆手,道:“张将军别着急,崔某人不是指责您,而是说……郭将军连杂胡都不愿意伤害,又怎么可能对我大唐子民杀良冒功呢?” 其实张守珪心中也有些怀疑,要不然他也不会和崔耕、郭子仪一起到帐~篷里来了。 张守珪哼了一声,道:“空口无凭,总不能你姓崔的上嘴皮一碰下嘴皮,这事儿就过去了吧?” “当然不是。”崔耕沉吟道:“让一个孩子说谎的难度太大,而且很容易露馅儿,但刻意误导就简单多了。不如……咱们一起去趟梁家庄,看看有什么线索?” 张守珪和郭子仪对视了一眼,齐声道:“如此也好。” …… 计议已定,三人出了帐~篷,去见王海宾。 当然了,他们没提翠如的事儿,只是请假,说要去渭源县梁家庄一趟。 王海宾眼前一亮,道:“您们来得正好,咱们先锋营派派往渭源县的几支小队都失了消息。现在崔炎(崔耕的化名)和子仪带着本部人马一起,走一趟渭源县吧。记住,万事小心!” “遵命!” 崔耕和郭子仪的兵马加在一块儿是三百人,张守珪既然要和他们一块去,也带了三百人同行——防人之心不可无,若这二位在僻静之地起了坏心,他上哪说理去啊? 简短截说,一个时辰后,崔耕、郭子仪、张守珪一行六百余人,快马加鞭,往渭源县梁家庄方向而来。 第1224章 红娘名秋月 渭源县的县城,现在还掌握在唐军的手里。但乡村就是双方游骑大展拳脚的地方了,局势非常复杂。 听说此地有几支唐军小队失踪,郭子仪等人的首要目的又是查案,就专挑小路走。 好在张守珪就是在渭源县长大的,对当地的地理非常熟悉,一路上没遇到什么吐蕃兵,非常顺利的来到目的地。 “喏,就是这里了。”张守珪伸手一指。 崔耕举目望去,但见此地就是一个普通的乡村模样,只是不见炊烟袅袅,不闻儿童哭闹,只有几只野狗的吠声相闻。 大家翻身下马,进了村内。 这里最好的宅子,就是梁万顷的老宅了,足有三进院子。在张守珪的引领下,大家进了梁宅,仔细搜索。 不过,可惜了,没什么明显的线索。 张守珪、郭子仪和崔耕继续往里走,最终到了一间布颇为素雅的卧房内。 当然,此时这间卧房已经被弄了个宽七八糟,一张胡床上还有道道血迹。 张守珪盯着郭子仪的眼睛,沉声道:“据说,翠如就是在这儿被杀的。想必……她在天有灵的话,冤魂就还没走远。姓郭的,你怎么想?” 郭子仪冷哼一声,道“张将军的老相好死了,按礼节,某当然要志哀。但是,你指望某做贼 心虚,还是死了那条心吧!” “哼,最好如此。” 张守珪也没指望能从郭子仪口中诈出点什么来,无非是有枣没枣打三杆子罢了。 见郭子仪死不承认,他一摆袍袖,就往外走。 可正在这时—— 吱……吱扭扭…… 一阵轻微的响声从胡床下响起。 “嗯?” 郭子仪心头一震,飞起一脚,将胡床踹翻,抽出随身的宝剑,沉声道:“什么人?” 崔耕和张守珪也循声望去,但见胡床底下裂开了一条缝儿。那缝隙越来越大,渐渐地一个女子的头颅露了出来。 其人看年纪在三十左右,徐娘半老风韵犹存。 “秋月!”张守珪脱口而出。 郭子仪这才还剑归鞘,揶揄道:“张将军的相好可真多啊,怎么这里还有个秋月?” 张守珪面色微红,道:“胡说八道!这秋月当时是翠如的丫鬟,我和翠如的事儿,还多亏了她帮忙。” 崔耕笑道:“敢情这是位红娘啊!” 随着《莺莺传》的流传,“红娘”这个典故,已经众人皆知了。 张守珪道:“算是吧。诶……秋月,你怎么会在这儿?” “呜呜呜……” 秋月眼圈儿一红,哭了起来,抽泣道:“当时乱军杀到,奴家整好下地窖中拿点东西,才想免于难 。翠如娘子她却……张兄弟,你可得给翠如娘子报仇啊!” “某正是要给翠如报仇,但是,到底是谁杀得她?” 秋月伸手一指,道:“就是他,奴亲眼看见的!” “啊?”崔耕忍不住惊呼出声。 却原来,秋月所指之人,正是郭子仪。 张守珪睚眦欲裂,道:“姓郭的,果然是你!我宰了你!” 说着话,抽出宝剑,冲着郭子仪分心就刺。 郭子仪赶紧举剑相迎,焦急道:“张将军你冷静一下!郭某人可以以郭家列祖列宗发誓,我绝没做过这个案子。” “去你妈的吧!” 事到如今,张守珪哪里肯信?状若疯虎,继续猛攻! 崔耕的心都提到嗓子眼里来了,要知道,当初在先锋军中军帐内,二人拳脚相交,有王海宾出手,才将这二位分开。 现在时间一长,郭子仪也动了真火可怎么办? 他心思电转,忽地大吼一声,道:“张守珪,你到底还想不想见翠如最后一面?” “啊!”张守珪的动作顿时一滞,道:“你说什么?” “要说郭兄弟杀了翠如娘子,我是不信的,此事恐怕另有隐情。刚才你也说了,若翠如娘子的魂魄在天有灵的话,恐怕魂魄就在附近,我能把她的魂魄招来,和你见上最后 一面。” “真的假的?” “某也算略通道法,要不然,怎能几场战斗,本队一人不死?” 顿了顿,崔耕又补充道:“史有所载,汉武帝思念李夫人,经常让方士将佳人的魂魄招来相会。我召唤翠如娘子一次两次的?有什么奇怪的?” “这……” 张守珪其实不信这些鬼神之事,但还是那句话,关心则乱。他与翠如的孽缘甚深,有了和佳人再见最后一面的机会,即便明知是假的,也愿意试上一试。 当即,张守珪用宝剑点指着郭子仪道:“姓郭的,你有种别跑!待我亲口问问翠如,你到底是不是凶手?” 秋月焦急道:“就是他,奴绝对没看错。” 崔耕道:“秋月娘子还请稍安勿躁,真的假不了,假的真不了,有什么事儿,等今晚翠如娘子的魂魄显灵之后再说。我们这么多人看着,还能让郭子仪跑了不成?” 郭子仪哼了一声,道:“我不跑!打死也不跑!” …… 秋月虽然不服气,但崔耕现在在张守珪面前颇有面子。张守珪不出头,她也徒呼奈何。 两个时辰后,红日西坠,玉兔东升,点点繁星现于天空。 崔耕在这庄子里找了几匹白布,围成了一个巨大的布幔,又点起了数堆篝火,将现 场照亮。 香案摆下,崔耕手持宝剑,轻踏禹步,装模作样地做起法来。 功夫不大,那白幔后面,竟然真的出现了一个身材曼妙的影子。 崔耕道:“张将军,翠如娘子的魂魄到了,你有什么话,就问她吧。只是,她现在是鬼,只能写字,无法用声音回答你。” “多谢崔兄了。” 张守珪激动道:“翠如,是你吗?” 那鬼影微微点头。 “你……你是不是郭子仪杀的?” 那鬼影微微摇头。 “你到底是谁杀的?” 那鬼影在白布上写了两个字,却是:秋月! 秋月当时就急了,道:“胡说!你……你不是小姐,你是那个姓崔的在捣鬼!” 那鬼影却微微摇头,在白布上写了一个“殷”字。 秋月当真如见鬼魅,倒退两步,道:“什…什么殷?我不懂!” 那女鬼却不再争辩了,猛然间一张嘴,喷了一口水到那白布幔上,上面现出了四个红字:还我命来! “啊?”秋月惊叫一声,好悬没晕过去。 然而,这还没完呢,那女鬼陡然间撕开白布,向着她冲来! 秋月吓了个魂飞魄散,跪倒在地道:“娘子饶命!娘子饶命啊!是婢子一时糊涂,才害了你,你就饶了我这一回吧……嗯?你不是娘子?” 第1225章 孽缘缠绵绵 “废话,某当然不是什么娘子了。”那女鬼这才停手,没好气儿地道:“某乃七尺男儿,就是因为你这毒妇,才不得不扮了一回女鬼。” 原来,此人乃是杨玄琰假扮的。 刚才那白布上突现红字,也不过是利用了姜黄水遇碱水变红的原理罢了。 这把戏算不得多么高明,但用来忽悠一个没多少见识的丫鬟却是足够了。 另外,写出的那个“殷”字,效果非同一般,大大扰乱了秋月的心神。 张守珪恨声道:“原来是你勾结殷家,害了翠如!” 秋月自知无幸,反而出奇地冷静下来,拢了拢秀发道:“事到如今,能不能让奴家做个明白鬼,你们是怎么知道我和殷家的关系的?” 崔耕道:“若是一直相信郭兄弟是无辜的,这事儿就不难猜。郭兄弟才十六岁,得罪的人不多。结下了血海深仇,一心要置他于死地的,只有华州刺史殷利贞一人。所以,要说有人处心积虑地陷害他,必是殷利贞无疑。” 张守珪接话道:“殷利贞是想 借张某人之手,除了郭子仪。至于我为何会怀疑你是和他勾结的么……知道我和翠如之间的事儿的,不过是你、梁县尉、翠如和我。我和翠如作为当事人,自然不会宣扬自己的丑事。梁县尉乃是至诚君子,当初既肯放我一马,日后更不会宣扬。所以,把此事宣扬出去的,也只有你了。秋月啊,秋月,某自问从未有对不住你之处,你因何要害我?” “为什么要害你?” 秋月忽然间大笑起来,笑的前仰后合,道:“张兄弟,瓜娃子,事到如今,你还不明白姐姐对你的心意吗?” “什么?你……”张守珪满面的骇然之色。 “没错,当初你和翠如娘子暗通款曲之际,姐姐就喜欢你了。只是你一心惦记着大你七八岁的翠如娘子,却对年龄相仿的我从不多看一眼,你知道我的心有多疼么?” 张守珪面色惨淡,道:“所以,你就想报复翠如?” 秋月道:“当时倒是没有。只是后来,你和郭子仪声名鹊起。梁县尉就起了成全你和翠 如的心思。原本一个是县尉之妾,一个是普通佣工,做些见不得光的事儿也就罢了。十年之后,竟然修成正果了?她偷~情还能偷出个诰命夫人来?这事儿上哪说理去?姐姐知道之后,真是嫉恨如狂。最终,我想到了一个好办法……借殷家的手,除了她!” 说到这里,秋月凄然一笑,道:“不过,你若以为我只是嫉妒翠如,才做出了此事,那可是想错了。呃……你以为我为什么甘冒奇险,留在这诬陷郭子仪?哼,殷家能给我多少好处?姐姐真心想的……是,再见你这个瓜娃子最后一面。” 张守珪此时五味杂陈,不知如何应对,只是道:“你这个蛇蝎女子,蛇蝎女子……” “蛇蝎女子?这就是你对姐姐的评价么?嘿,真是个瓜娃子呢!” 说着话,秋月从腰间陡然抽出一把匕首,往自己的前胸猛刺。 “啊?” 张守珪伸出手来脚下却纹丝没动,也不知是想拦,还是不想拦。 噗通! 秋月跌倒余地,道:“瓜娃子,弟弟 真是个瓜娃子呢。真……真想回到十年前啊,如果,如果,我……我……” 她后面的话终究没说出来,头一歪,阖然长逝。 杨玄琰走上前去,一叹佳人的鼻息的,道:“她……没气儿了。” 男儿有泪不轻弹,只缘未到伤心处。 两行热泪从张守珪的虎目中涌了出来。 总地来说,这段三角恋就是一个悲剧,崔耕等人也不好相劝,只是说了几句“节哀顺便”之类的场面话。 然后,又以白布包裹,将秋月葬了。 好在张守珪恢复的甚快,一个时候后,就已经整理好了情绪。 张守珪深施一礼,道:“多谢崔兄,要不是你,张某人险些铸成大错。” 然后,又向着郭子仪道歉。 郭子仪心胸开阔,连说“无妨”,崔耕更是道:“其实我也没干什么嘛。张将军乃当世名将,其实不用我提醒,时间久了也会发现此事的不妥之处。比如说,这梁家庄看似遭了大劫,其实财物没损失多少。” 郭子仪也插话道:“仔细想来,此案是有 很多蹊跷。比如那秋月娘子在地窖里藏身,是如何发现凶手的形貌的?实在是经不起推敲。” 张守珪道:“现在咱们是觉得此案破绽颇多,当时可除了崔兄之外,都没看出来。唉,某自家人知道自家事,崔兄可以算我的救命恩人了。而且救了我两次命,大恩不言谢,请受张某人一拜。” 郭子仪道:“要这么说,崔兄也救了我两次命,请受郭某人一拜!” 崔耕赶紧以手相搀,道:“二位兄弟快快请起,言重了,言重了哈!” …… 经过了这么一场风波,三人都感觉亲近了许多。 长夜漫漫,无心睡眠,众人在梁家庄内找到了几坛酒,在月下对饮起来。 眼瞅着三更天到了,才准备回去消息。 可正在这时,一个斥候急匆匆跑了过来,微微一拱手,道:“启禀三位将军,有一队吐蕃人向着咱们的方向赶来。咱们到底是战还是躲?” “嗯?这大半夜的,吐蕃人着急行军干什么?”崔耕心中一动,道::“他们总共有多少人?” 第1226章 惊天大危局 那斥候答道:“夜太深,看不大清楚,估计人数在三百到六百之间,还带着许多辆大车,好像是押运粮草的。” 这就更奇怪了。按说渭源县就是最前线,吐蕃往这押运那么多辎重干哈? 崔耕和郭子仪、张守珪对视一眼,都露出了浓浓的疑惑之意。崔耕道:“事有反常即为妖,说不定吐蕃人是准备出什么幺蛾子呢。咱们这次非但不能躲,还得抓几个活口。甚至,不但要抓活口,还不能泄露自己的行踪。” 郭子仪点头道:“崔兄所言甚是。原来咱们大唐几支小队失踪,恐怕就是吐蕃人搞的鬼。只是这次张兄熟悉路径,专走小路,咱们才没和吐蕃人对上。若走露了消息,恐怕我等就会步了那几拨人的后尘。” 张守珪拿着一根草棍儿在嘴里咀嚼着,含糊不清地道:“道理是这么个道理,但咱们要无声无息地吃下这些人,谈何容易?不知两位有何妙计?” “呃……” 崔耕和郭子仪凝神细思。 那斥候催促道:“三位将军赶紧想法子,那帮吐蕃人马上就要到了。” “有了!” 崔耕心思电转,想起了后世的一个典故——智取生辰纲。在《水浒传》中提到,杨志押送生辰纲去往东京汴梁,在黄泥冈被晁盖、吴用等人下了***,夺了生辰纲。虽然故事是编的,但道理是真的。今日之事,能否照此办理呢? 想到这里,崔耕眼珠一转,道:“大家都有会吐蕃话的手下吧?若咱们扮作吐蕃人,和这些人虚与委蛇 ,再暗中下毒……毒物不好找,但在梁家庄找点巴豆不难。只要他们吃了巴豆,还不是任咱们宰割吗?” 郭子仪看向张守珪道:“冒充吐蕃人……下巴豆……那就非张兄出手不可了。” “哈哈!” 张守珪将手中的草棍儿一扔,道:“真英雄所见略同也!没问题,此事就包在俺老……呃,姓张的身上。” 张守珪本来打算直接称“老张”,不过,眼前这位自称“崔炎”的队正,不但救了他两次命,还心思灵敏莫测高深,让他下意识地不敢不敬,改口称了“姓张”。 事实上,崔耕的这个法子他早就想到了,刚才不说,只是想看看崔耕和郭子仪的成色而已。 与郭子仪治军严谨,临战以堂堂之阵不同,张守珪原来的驻地是在瓜州,地处边陲,汉人少而蛮夷多,官军数量不足,唯有既狡猾又残忍,才能镇住场子。在与吐蕃的斥候战中,张守珪使的阴损招数太多了,现在干这件事儿简直轻车熟路。 简短截说,张守珪吩咐下去,功夫不大,他的手下就有二三十人换好了吐蕃人的服饰。至于相貌和语言……好吧,这些人本来就是投靠了大唐的吐蕃人。 然后,崔耕和郭子仪带着大部分兵马,就在梁家庄外埋伏,张守珪自己则带着那二三十人和吐蕃人交涉。 大约半个时辰后,一支火箭升空,崔耕和郭子仪赶紧带着大队人马杀进了梁家庄。 这些吐蕃人的实际人数大概是七百左右,此时均已中招。崔耕没费什么力 气,就把他们全捉了起来。 不过,打了这么大一个胜仗,此时的张守珪,面上却全无兴奋之色。 相反地,他将崔耕和郭子仪拉到了一个僻静无人之地,苦涩道:“崔兄、郭老弟,咱们这回的麻烦大了。” “怎么了?” “刚从吐蕃人那得到消息,现在他们的大军已经占了渭源县城。非但如此,今日吐蕃大将盆达延率军十万,不仅将渭源附近的大小道路全部封锁,还攻占了长春谷。换言之,咱们已经回不去了,我……大唐危矣!” “我~日!” 崔耕忍不住爆了句粗口。 他太了解现在的局势了,如今唐军五十万与吐蕃军四十万对峙,双方都没找着什么突破点,不肯轻易决战。 但是,现在吐蕃人攻占了渭源以北的长春谷,就形势立变,人家相当于把大唐的粮道截断了。 依唐军的存粮估计,大概还能支持半个月。但是,账不是这么算的。渭州城内的守军存粮多些,城外驻扎各地的唐军存粮少些。另外,主帅也不能不留下足够的备用军粮。 所以,三日之内,就会有部分唐军被迫减少口粮。五日内,缺粮的消息就会传遍唐军,大军士气低落。 说不定什么时候,吐蕃人就能找着机会,发动猛攻,大败唐军。实在找不着机会也没关系,反正唐军存粮有限,吐蕃人不急。只要坚持个把月,就可以直接给唐人收尸了。 现在大唐要想反败为胜,无非是两条路:要么出动大军,将吐蕃人这十万军队彻底击溃, 打通粮道。要么等着援军赶到,里应外合,将这十万吐蕃大军击溃。 然而,这可能吗? 援军的集结调动不需要时间啊?恐怕援军到了,这边的唐军也完了。 那么,就靠这五十万大军,击溃盆达延的十万人呢?没那么容易。无论什么时候,防守方都是极占便宜的。只要盆达延深沟高垒,坚定地当缩头乌龟,唐军短时间内绝对拿他毫无办法。 恍惚间,崔耕想起了一个战例:长平之战。 在长平之战中,秦军和赵军僵持数月,赵王坚持不住了,以赵括替代了老将廉颇。秦军以白起为将佯装败退,赵军不知是计,往前进攻,结果被白起以两万五千人绝了粮道,全军覆没。 现在唐军的境遇,竟然跟长平之战中的赵国差不多。 诶,不对啊! 崔耕忽然想到,当初赵国之所以落到那等境遇,是因为赵王临阵换将,用只会纸上谈兵的赵括,替代了老将廉颇。 但如今大唐坐镇前线的三名大将,一为张仁愿,一为王晙,一为郭虔瓘,都是数得着的名将,怎么会犯下这样的低等错误? 人同此心,心同此理。 崔耕和郭子仪齐声问道:“到底吐蕃是如何攻陷的渭源县城?吐蕃人的大军,又是如何神不知鬼不觉的占了长春谷的?” 张守珪斜瞥了郭子仪一眼,道:“此事就要着落在郭兄弟的身上了。华州刺史殷利贞的兄弟殷利德,在郭虔瓘麾下任游击将军,渭源县和长春谷都是他的防区。殷利德膝下无儿,仅有三女。 换言之,你杀了殷啸,不仅仅使殷利贞绝了后,还使整个老殷家绝了后。所以,殷利德为了杀你,投奔了吐蕃人,将咱们大唐卖了。” “不对吧。”崔耕眉头微皱,道:“殷家既然已经安排了张将军你对付子仪兄弟,又怎么会冒天下之大不韪,勾结吐蕃了呢?再说了,殷利德手下的是大唐官军,又不是他的私兵,能那么乖乖听话?” 张守珪苦笑道:“这就是人算不如天算了。原来殷利德可不知道有秋月这么个变数,为了杀子仪兄弟,早就联络上了吐蕃。他的把柄被人家攥着,后来就算想反悔也不可能了。至于手下么……有心算无心,将手下的高级军官制住,再派亲信为吐蕃人引路,也不算太难。” “这样啊……” 崔耕和郭子仪都有些傻眼,想不到因为杀了一个小小的殷啸,就就引发了这么大的变故。但仔细想来,此事又非常合乎逻辑。 当然了,现在不是感叹的时候。现在摆在大家面前的,是一个非常现实的问题,对于个人来讲,现在己方这六百多人,已经落在了吐蕃的包围圈儿中,随时可能被吐蕃人发觉,并且加以歼灭。对于大唐来讲,这场国运之战输了八成。 到底该如何解决这场危局呢?饶是郭子仪和张守珪这对“大唐双耀”,此时都眉头紧皱,束手无策。 然而,一刻钟后,崔耕却轻咳一声,正色道:“某有一计,不仅可让咱们逃出生天,还可解我大唐之危,就看二位……有没有那个胆子了。” 第1227章 偏向虎山行 郭子仪和张守珪眼前一亮,齐声道:“到底什么法子?” 崔耕道:“待吐蕃人把工事造好,深沟高垒,莫说十万人了,就是五万人,咱们唐军也不好攻破。但是现在,吐蕃人立足未稳,就给了咱们可乘之机。” 郭子仪道:“你是说,派人乔装打扮,给咱们的人送信,让他们趁着吐蕃人立足未稳之际,发动猛攻?但是……吐蕃人现在占了长春谷,派人送信……几乎完全不可能!” “非也,非也。”崔耕摇头道:“趁着吐蕃人立足未稳之机,发动猛攻,这个思路是对的。但是,发动猛攻的并非别人,而是咱们。” “咱……咱们?”饶是以郭子仪和张守珪的勇猛,听了这个计划,都倒抽了一口凉气。 崔耕眼睛一眯缝,不屑道:“怎么?二位怕了?” 郭子仪年纪轻,还受不得激,涨红了脸道:“怕?某自从从军以来,早就把生死置之度外,谈什么“怕”字?只是……只是……” 张守珪接话道:“依崔兄的意思,咱们不仅要偷吐蕃人的大营,而且要战而胜之。换言之……你这是要六百破十万啊!那吐蕃人又不是泥儿捏的,这个法子也太异想天开了吧?” 崔耕轻轻一拍几案,道:“二位都是用兵的行家,多余的话我也就不说了。现在某就问你们两个问题:其一,此计有没有成功的可能?” 张守珪道:“当然有可能了。莫说咱们主动偷营,就是不偷营,莫名奇妙地炸营之事也是有的。 军中严禁夜间喧哗,违者立斩,就是这个道理。” 崔耕继续道:“第二个问题,除了此计之外,咱们可有其他办法?” “某现在却想不出来。” “还是的啊,现在的情况,咱们除了这最后一搏外,别无他路。二位还有什么犹豫的?” 虽然崔耕、郭子仪和张守珪相识的日子不长,虽然三人中崔耕的官阶最低,但经过之前的几件事儿,三人中已经隐隐以崔耕为首了。不光是崔耕救了他们的命,关键是崔耕总在恰当的时机,找到最佳的应对眼前危局的手段,事实证明,崔耕总是正确的。 现在崔耕正儿八经的把这条计策提出来,并且说出了一番道理之后,就由不得郭子仪和张守珪不认真考虑了。 最终,郭子仪轻叹一声,道:“实在不行,也只能如此了。” 张守珪则眉毛一挑,沉吟道:“崔兄的意思是……死马但活马医?” 崔耕依旧摇头道:“非是死马当活马医,而是某有八成以上的把握,此计能够成功。” “啥?八……八成?” “怎么?二位不信。”崔耕微微一笑,道:“那咱们就拭目以待吧。” 崔耕这话可没吹牛。 六百破十万,虽然听着就那么不靠谱。但是,这事儿在历史记载中还真发生过,而且就是在大唐和吐蕃的这场大战中。 当时,军情紧急,王晙以朔方军行军大总管的身份,带着两千精骑来援薛讷,正好赶上吐蕃大将盆达延,带着十万吐蕃军,吞兵于大来谷口 ,准备对唐军发动偷袭。 唐军的斥候提前发现了他们,于是乎,王晙从手下的两千人中,精挑细选了七百人,换上吐蕃人的衣裳,将计就计,对吐蕃人发动了夜袭。 吐蕃人受到攻击之后,不知唐军来了多少人,惊慌失措,自相残杀,死了一万多人,全军大溃。 然而,你以为这就完了吗?没有。王晙手下的兵马不多,非常容易隐藏行迹,完事儿之后,就逃之夭夭了。 吐蕃人整顿好兵马,意欲找回场子,找不着王晙,只能去找薛讷的麻烦。 结果,王晙率这两千人隐在吐蕃大军之后。当天夜里,故技重施,又是七百人偷营,吐蕃军再次大溃。 这回吐蕃人可没重整旗鼓的机会了,薛讷派大军趁机掩杀,吐蕃惨败而归。 完全可以说,此战虽是薛讷的一雪前耻之战。但有一半的功劳,得记在王晙的身上。 现在崔耕这边虽然只有六百人,比历史上少了一百,但考虑到郭子仪和张守珪这两位名将的存在,这点差距也就不算什么了。 更关键的是,现在吐蕃的大军刚到,比历史上大来谷口的吐蕃军还要立足未稳。 当然了,细节决定成败,人家王晙能做到的事儿,崔耕等人未必就一定能做到。 稍后,崔耕和张守珪、郭子仪仔细商量了这场冒险行动的细节。 张守珪之所以能把殷利德背唐的前因后果搞的如此清楚,是因为这伙俘虏中有个叫郁理敢的吐蕃大人物。他是盆达延的亲侄子,甚受盆 达延的信重。这次是奉了盆达延的命令,紧急押运了一批粮草,供应大军。 崔耕把郁理敢找来,稍微一威胁,这厮就表示愿意弃暗投明,配合唐军的行动。 崔耕当然不会完全信任他,命杨玄琰手持一把匕首,与之形影不离,但凡此人有一点小动作,就结果了他。 然后,命六百唐军尽皆换上那些吐蕃俘虏的服饰,往长春谷的方向而来。至于那些粮草辎重,当然全留在梁家庄了。 一路之上,他们当然遇到了很多吐蕃人的盘查,对此郁理敢的解释就是,自己的队伍遇到了唐军大队人马的围追堵截,只得舍了辎重,赶紧回来报信。 这下可了不得了。 在崔耕等人看来,是大唐出了奸细,吐蕃人趁虚而入,大唐的江山社稷马上就有倾覆之忧。 但对于吐蕃人来讲,只知道殷利德投降,自己占了长春谷,并且掐断了大唐的粮道。那么,殷利德是真降还是假降?会不是会如同三国时期的老黄忠一样,故意诈降? 还有,今日之事也进行得太顺利了,大唐人才济济,难道就一点都没发现殷利德的异状? 若唐人是将计就计,在长春谷的另一侧早就埋伏了大军,现在己方立足未稳,唐军前后夹击,后果简直不堪设想。 现在,郁理敢发现了唐人的大队人马,似乎证明了这种猜测!奶奶的,该不会是唐军已经形成了一个包围圈儿,要来个瓮中捉鳖吧? 若是在唐军中,即便有人散布类似的谣言,也没 什么大不了的。军规森严,不利于大军士气的流言注定传不了多远,就会被基层军官掐灭。但吐蕃人礼仪粗疏可不讲究那个,一时间,这个消息迅速传遍了吐蕃大营,一阵恐慌的情绪,迅速蔓延开来。 黑夜中,无数吐蕃人窃窃私语,惊恐地看向未知大远方,似乎随时会有唐军冲出来,将他们杀死,割下他们的脑袋,作为自己战功的证明。 …… …… 长春谷两侧俱皆崇山峻岭,粮车无法逾越。中间的大片空地上,驻扎了吐蕃人这次断粮大军的主力八万人。唐军必须将这八万大军车队击溃,才能打通粮道。 崔耕一行走得并不快,直到四更天,才到了长春谷外。此时整个吐蕃大军,早已得到了唐军出现的消息,人人自危。 就是现在! 崔耕和郭子仪、张守珪对视一眼,就准备发出信号,全军左臂上绑好白布,对吐蕃人发动猛攻。 是死是活,是成功还是成仁,都在此一举了。 可正在这时—— 吱扭扭,营门开了,大队的吐蕃骑兵涌了出来。数十灯笼火把燃起,将现场照的亮如白昼。为首一人看年纪在五十岁上下,身形粗壮,面如重枣,不怒自威。 郁理敢面色微变,惊呼道:“叔叔!你怎么来了?” 不好! 崔耕顿时心中一凛,暗暗寻思道:“这位该不会就是吐蕃军的主将盆达延吧?他要见郁理敢,直接命其觐见不就得了?为何还要带兵出营相迎?难道说……我们暴露身份了?” 第1228章 阵斩万军主 然而,盆达延真的发现了崔耕等人来偷营吗?其实没有。 时间回到半个时辰前,长春谷,吐蕃中军帐内。 “该死!”盆达延愤怒地将一只酒杯摔落在地,恶狠狠地道:“郁理敢也太不晓事,发现了唐军的踪迹,偷偷报知本帅不就得了,怎能逢人就说?如此乱我军心,恐怕唐人没攻过来,咱们的人就都崩溃了。他若到了,本帅定斩不饶!” “……”吐蕃诸将面面相觑,都没接茬。 这话可不好接,盆多延这话得反着听——他根本就不想杀郁理敢,现在是希望大家给郁理敢求情。 道理很简单,盆达延要斩郁理敢就斩呗,反正他是大帅,要斩谁就是一句话的事儿,现在咋咋呼呼的干啥?这是提前和大家通气儿呢。 不过,话又说回来,郁理敢犯了如此大错,大伙真恨不得宰了他。这时候上赶着求情干啥? 于是乎,造成了现在这种尴尬的场面。 但是,别人可以不说话,有一个人却不能不说,他就是刚刚归顺吐蕃的殷利德。要不然,盆达延一股子邪火没处发,还不得发在他这个新降之人的身上? 而且,与此同时,他也不能太偏袒着郁理敢了,要不然盆达延是高兴了,但其他人对他有意见可咋办? 殷利德轻咳一声道:“启禀大帅,依在下看,虽然郁理敢的所为颇为不妥,但不把他斩了,对我军殊无 好处,不如……让他戴罪立功吧?” “哦?怎么个戴罪立功法呢?” “按郁理敢将军所言,他遭遇了大股的唐军。但是,这些人到底是有备而来,还是大股的斥候,并不确定。咱们为了稳定军心,完全可以把这伙人当成唐军的斥候。” 盆达延模模糊糊地好像抓住点什么,道:“当成唐军的斥候?怎么当?” “呃……咱们完全可以说,是一伙唐军的斥候,劫持了郁理敢将军,故意散布谣言,乱我军心。您给郁理敢将军使个眼色,让他暂时认了这个罪过,不就把影响降到最低了?” 盆达延先是一喜,随即皱眉道:“这说不通啊,那帮斥候乱我军心就乱我军心吧?又岂能上赶着前来送死?” 殷利德道:“大帅心思缜密,当然会发现此事不妥之处。但这个说法儿又不是要您相信,只要咱们的士卒相信就行了。军心定了,万事可为,军心一乱,就后果不堪设想。对了……” 他猛地一拍脑袋,道:“在下刚得到消息,大唐双耀郭子仪和张守珪已经来到渭源县查案,只是不知为何,没和咱们的人遭遇。您就说擒拿郁理敢将军的是他们,郁理敢将军败在大唐双耀的手中,也不算太过丢人。” “嗯,有道理。” 盆达延心中暗想,即便唐军两面夹击,只要我这十万吐蕃军军心不乱,也不是没有一拼之力。 怕只怕还未开战,大军就士气为之夺,只想着逃命。所以,我这十万大军最危险的时候就是今晚。如果我把这个消息压下去,待到天亮之后,士卒们的情绪就会稳定许多。若能再拖延一个白天……那胜负之数,还未可知啊! 想到这里,他站起身来,冲着殷利德微微一躬身,道:“多谢殷兄指教,此计若成,本帅当上奏国主,为你请功。嗯,连立下了献长春谷、稳军心两大战功,来日殷将军的地位,未必在本帅之下啊!” 殷利德赶紧跪倒在地,道:“多谢大帅栽培!我们殷家的家眷,已经全部全部迁入吐蕃,末将日后定对吐蕃竭尽忠诚,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如此甚好。” 然后,盆达延又对吐蕃诸将道:“你们以为此计如何?” 吐蕃诸将齐声道:“殷将军此计甚妙!” …… 军议已定,这才有了盆达延率众出营之事。 他面色一肃,冲着郁理敢使了个眼色,高声道:“大胆的郁理敢,你被大唐双耀郭子仪和张守珪生擒,不能死节也就罢了。竟然为了活命,散布谣言,乱我军心,实在是罪不容诛!来人,给本帅被他们拿下1” 在盆达延和殷利德的想法里,现场亮如白昼,郁理敢肯定能看见盆达延使的眼色。他是个聪明人,肯定会借坡下驴,束手就擒。己方再派人把这六百士卒押下去,就算 一切齐活。 然而,但是,现在盆达延说出的这话太要命了,简直是一语道破了真相! 郁理敢心事被说中,吓了个面无人色,哪还有心思顾及盆达延的眼神,忍不住惊呼出声,道:“你怎么知道?” 崔耕也被吓了个魂飞天外,他心中暗想,如果人家吐蕃人有准备的话,唐军这六百人,给人塞牙缝也不够啊!事到如今,已经不是十死九生的问题了,而是万死无生! 怎么办? 他心思电转,一咬牙一狠心道:“狭路相逢勇者胜,冲,杀盆达延!” “喏!” 这就看出跟名将做搭档的好处了,崔耕话音刚落,郭子仪和张守珪已经双腿一夹马腹,如同离弦之箭一般,向着郁离敢袭来! “啊?怎么回事儿?” 郁达延和他身边的诸将,都以为眼前之人是自己人,根本就没想和他们真的发生冲突。当即,就是微微一恍神儿。 这可要了命了,要知道,郭子仪和张守珪都是万马军中取上将的主儿。 尤其是现在,二人竟然距离盆达延如此之近,盆达延身边的防御又是如此松懈! 扑!扑! 就在电光火石之间,郭子仪的马槊刺中了盆达延的哽嗓咽喉,张守珪的长矛刺入了盆达延的前胸。 噗通! 盆达延的死尸跌落马下,虎目圆睁,死不瞑目! 没办法,他死的憋屈啊!说到底,无论盆达延和殷利德乃至吐 蕃诸将,都不认为唐军六百人,就敢攻打吐蕃的十万大军。然而,崔耕等人偏偏这么做了,再加上郁理敢做幌子,殷利德又出了个看似好主意的馊主意。种种阴差阳错之下,造成了盆达延这堂堂十万大军之主,被一个照面刺于马下。 郭子仪和张守珪不知道这其中的内情,也甚是纳闷,怎么回事儿?盆达延不是发现了自己等人的阴谋吗?怎么竟对自己毫无防备?自己本来抱着同归于尽之心来袭杀他的,怎么这么容易就一击建功?难道说……这个盆达延是假的? 杨玄琰也想到了这点儿,随手一匕首刺入了郁理敢的后心,道:“你敢骗我们!” “我没!”郁理敢直感觉全身的力气迅速流逝,焦急地解释道:“莫……莫杀我!他……他真是我叔叔盆达延!” 然而,现在杨玄琰就是信他也没什么用了,随着匕首的抽出,一股鲜血从郁离敢的后心喷出。他只觉眼前一黑,魂归天外去也! 直到现在,那帮子吐蕃诸将才晃过神来,道:“唐……唐人真的来啦!快,快,杀了他们!” 崔耕见机得快,高叫道:“大唐双耀郭子仪和张守珪在此,已经阵斩了盆达延和郁理感!我军大队人马随后就到,尔等还不归降,更待何时?” “我军大队人马随后就到,还不归降,更待何时?”众唐军将士齐声呼喝,声震云霄! 第1229章 传奇将诞生 当然了,六百大军想把十万大军慑服那是不可能的。众人此举,只是为了扰乱军心而已。 就在呼喝之间,这六百人戴好了白布,齐往前冲,跟吐蕃人战在了一处。 顿时,灯笼火把迅速熄灭,阵阵兵刃交接之声不绝于耳。 好在此时四更天已过多时,东方隐现白线,虽然依旧非常昏暗,但不至于到了目不能视物的程度。 唐军提前有准备,白布为号分辨敌我,可以互相配合。但吐蕃人可没分辨敌我的手段,为了自保甚至互相残杀起来。 所以,战斗一开始,就是一边倒的局面。功夫不大,跟随盆达延出战的吐蕃诸将就战死大半,四散奔逃。 崔耕无心追杀他们,命令大军左冲右突,高声呼喝,努力放火,吐蕃大营顿时一阵大乱。 不少吐蕃士卒确信,唐军主力已至,吐蕃大军已然失败,现在还是逃命得好。 这还不是最要命的,最要命的是,崔耕等人刚开始杀的,都是随着盆达延出来的吐蕃将领! 这就相当于,十万吐蕃军的高级军官已经损失大半。 剩下一小半呢?他们已经犯嘀咕了:奶奶的,这主帅盆达延死的也太突然,太蹊跷了吧? 到底是谁的错?我们吐蕃人肯定是不会错的,那错的只能是殷利德了。 正是因为殷利德献计,大帅才战死沙场。哼,肯定是他诈降我吐蕃 ,图谋不轨,才酿成了这等大祸! 对,一定是这样的,肯定是这样的,要不……要不……我等岂不是有保护主帅不利之责? 稍后,吐蕃人中就有阵阵喊声响起。、 “殷利德诈降我吐蕃,杀了元帅盆达延!” “唐军的大队人马,已经到了!” “为了赞普、为了吐蕃,努力杀敌啊!” …… 这番话起了反效果,本来崔耕说唐军大军已至大家还有些将信将疑。但是现在,吐蕃人自己都这么说了,那还有假啊? 跑吧! 顿时,不少吐蕃人开了小差,偷偷撤离战场。崔耕等人越发骁勇,纵横战场,好不威风! 殷利德此时真是气的想吐血,好么,自己废了半天劲,为了吐蕃出了那么大的力,竟然被吐蕃人当做了叛徒。 最关键的是,自己的家眷现在还掌握在吐蕃人手里呢。不把这顶帽子摘了去,自己的家眷绝对有性命之忧! 想到这里,他将自己的亲兵两百人集中起来,道:“你们齐声喊叫:殷利德依旧效忠吐蕃,为表清白,殷利德迎战敌军。唐军大部并未赶到,大家且勿后退。” “是!” 这两百人乃是他的私兵,马上高声呼喝起来,吐蕃人这才军心稍定。 紧接着,殷利德带着这两百人的部队,向着郭子仪行进的方向迎了上去。 殷利德的防区乃是渭源县和长春谷,算 是唐军的战略要地之一。郭虔瓘把他放在这里,当然是非常相信他的能力。 果然,殷利德的战阵之能相当拿得出手,带领这两百人虽不能胜,却也成功阻滞了郭子仪的前进。 这就够了。 吐蕃这边有大几万人呢,只要心中不慌,郭子仪和张守珪绝对讨不了好去。渐渐地,有吐蕃人加入了战团,局势开始向不利于唐军一方逆转。 殷利德哈哈大笑,道:“郭子仪,现在你黔驴技穷了吧?哼哼,明年的今天,就是你的祭日!” 郭子仪久战不胜,额头上也渗出了细密的冷汗,往后偷瞄道:“崔兄,崔兄,你倒是想想法子啊!你不是说,咱们这次有八成胜算吗?” 崔耕心说,我哪料到,这次偷袭敌营,会出这么多变故呢?在历史记载中,王晙谎称唐军主力已到,吐蕃人自相践踏,看起来挺容易的嘛! 当然了,尽管是这么想的,他可不会说出来,只是加油鼓气儿道:“郭兄再坚持一会儿,咱们的援军马上就到!里应外合之下,吐蕃人定然大败亏输!” 殷利德一阵冷笑,道:“援军?做梦去吧!唐人现在知道不知道长春谷的变故,还不一定呢。” 然后,又和郭子仪战在了一处。 崔耕往后一指,道:“你看,我们的援军不是到了吗?” “啊?”殷利德心神一震,赶紧回头观瞧 ,却发现什么都没有。 郭子仪趁机挥舞马槊猛攻,将殷利德的头盔打落。 然而,也就是到此为止了,殷利德凝神应对,一边打着一边喊着“姓崔的,你无耻!如此诓人,算什么英雄好汉?” 崔耕笑道:“我可没骗人,不信的话,你再往后瞅瞅?” 殷利德怎么可能再次上当?继续大战郭子仪。 随着吐蕃人不断反攻,唐军的境况越发恶化。饶是有黄有为、杨玄琰、剧士开的保护,崔耕身上也挂来了彩了,形势非常危急。 殷利德得意道:“崔炎,你今儿个就交代在这儿吧!哼,我让你耍小聪明,我让你耍小聪明,这就是报应!” “谁耍小聪明了?”崔耕道:“我们的援军真的来了!” 殷利德只是不信,但他忽然发现,参战的吐蕃人越来越少,与此同时,自己的后方一阵大乱。 “难道唐军的援军真的到了!” 殷利德刚要回头,就听到身后一阵雷鸣般的马蹄声迅速由远及近。 “杀!” 随着一声暴喝,殷利德直感觉脑后恶风不善。然而,他此刻在全力应付郭子仪,再想躲已经来不及了、 顿时,一颗大好的头颅冲天而起! 王海宾哈哈大笑,道:“不过尔尔么!子仪、守珪不必担惊,少要害怕,俺王海宾带着先锋军救你们来了!今儿个就让你们明白明白,什么叫姜还 是老的辣!” 郭子仪惊喜道:“王节度,您怎么来了?” 王海宾嘴角微撇,傲然道:“你以为俺姓王是怎么活到现在的?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自从结了梁子,我一直在防着殷家使坏呢。只是没想到,殷利德竟然如此丧心病狂,勾结吐蕃。” “那现在咱们该怎么办?” “今儿个就是今儿个了,俺们先锋军立功的机会到了,随我冲啊!” “喏!” 有了王海宾这五千生力军的加入可不得了,吐蕃人的大军本来就被崔耕等人冲了个七零八落,现在他们这五千人结成整队四处游~走,哪里有吐蕃人的军兵猬集,就向着哪边攻击,将其冲散。 虽然人数依旧远少于吐蕃军,但已经完全掌控了战局的节奏。 半个时辰后,吐蕃人不仅再也无法纠集起成规模的抵抗,而且士气为之夺,开始四散奔逃。 若事情到此截止的话,“长春谷大唐双耀六百破十万”的传说,很快就会如同“薛仁贵三箭定天山”一样,成为人们口中的传奇。 可正在这时,远方的山脊上,出现了唐军的旗帜。 在众多甲士的簇拥下,有一身着明黄服饰的人登高远眺,观望整个战局。 他喃喃道:“想不到真有吐蕃军将咱们的粮道切断了,要不是我大唐将士忠勇无双,朕就得做了那吐蕃人的阶下之囚啊!” 第1230章 大军成骑虎 没错,此人就是当今的大唐天子李隆基。 原来他在朝堂上说要御驾亲征,被大臣们以各种理由给否了。主要理由就是:你御驾亲征没什么卵用,相反地大家还要派重兵保护你,得不偿失。 但李隆基经历了唐隆、先天两场政变,颇以为自己不含糊,虽然嘴里没说,但内心深处,对大臣们的说法嗤之以鼻。 这个情绪,敏锐地被崔湜把握到了。 于是乎,他给李隆基出了个主意:以太子李瑛为太子监国,宰相刘幽求、崔日用、陆象先辅佐。姚崇、张说以及自己和李隆基一起,带着万骑兵奔赴前线,不摆皇帝的仪仗,也不用特殊的保护。 如果此战打赢了,那就宣布是皇帝陛下的功劳。 如果打输了,那当然就是前方将领的过错,皇帝陛下一直在长安,何尝去过什么前线? 什么?你说这么干太上不得台面?当初秦赵的长平之战,秦军以白起秘密为将,那可是千古传诵的奇谋妙计啊! 当然,秘密易将和皇帝秘密御驾亲征是两回事儿,但李隆基确实想去,还是揣着明白当糊涂的采纳了这个建议。 他先找了张说商量,那暗含的意思:你要不同意没关系,朕带着姚崇去。张说心想那哪成呢?姚崇这老货阴着呢,在皇帝身边扇阴风 、点鬼火,给我穿小鞋咋办?于是乎,点头应允。 姚崇听说张说都同意了,也忙不迭地表示要和皇帝同行。 于是乎,李隆基、崔湜、姚崇、张说君臣四人一起,带着五千名万骑兵,秘密赶到了渭州城,见到张仁愿,并且召王晙以及郭虔瓘议事。 然而,还没等李隆基展现过人的军事之才呢,王海宾已经派人送来了消息——殷利德背叛大唐,数量不明的吐蕃部队攻占了长春谷,唐军的粮道已经被截断。军情紧急,自己来不及请示,已经趁着吐蕃军立足未稳之际,对其发动猛攻。 李隆基听了这个消息,一口老血好悬没喷出来。 好么,合着自己费了半天劲,从长安来到渭州城,就是为了让吐蕃人瓮中捉鳖啊! 他赶紧调兵遣将,准备派遣大军夺回长春谷。 可大军刚刚集结完毕,又有一个坏消息和一个好消息传来,坏消息是吐蕃人这次出动的大军足有十万人,好消息就是王海宾的进展然颇为顺利,吐蕃的十万大军,现在竟然已经溃不成军! 幸福来得太快,李隆基简直要乐疯了。 首先,这场天大的危机已经被王海宾解除了。其次,五千唐军破吐蕃军十万,这是多么大的胜利?足以祭告太庙了。 还有最关键的,这场胜利 是自己到了渭州之后取得的,从小的方面讲,可以给自己脸上贴金,说是自己指挥有方所致。从大的方面讲,简直可以直接吹自己洪福齐天,保佑王海宾取得了这场大胜了。 所以,他不再隐藏身份,带领群臣,登上高山观战。 但见果然,唐军五千纵横沙场,将吐蕃军十万杀得狼奔豕突。李隆基心里高兴,不由得连连赞叹。 不过,李隆基这么高兴,其他人心里就犯嘀咕了。 首先犯嘀咕的就是唐军诸将,不夸张地讲,这些人就没一个看王海宾顺眼的。现在可好,王海宾不仅五千破十万,而且有了救驾之功,还有最关键的,此事是在皇帝陛下的眼皮底下发生的。王海宾日后平步青云,是显而易见的事儿,这大家如何能忍? 还有个不高兴之人,就是当朝宰相崔湜。 没错,殷利贞的后台就是他。当初那收人头税的主意,也是崔湜出的。 在崔耕等人看来,殷利贞此举是祸国殃民。但在崔湜看来,却是未雨绸缪,有大功于国的大好事。 大唐与四夷连年交战,财政早晚有支撑不住的那一天。到时候,哪个官儿能聚敛钱财,哪个官儿就能得到皇帝的青睐。就在朝廷的财政捉襟见肘之际,殷利贞将一大笔钱财献上去,岂不马上就 飞黄腾达?到时候,就是崔湜自己,也可以在皇帝面前尽显先见之明了。 然而现在,殷利德叛变投敌,王海宾争光露脸,有一天殷利贞和崔湜联络的事儿暴露出来,他还能有个好吗? 这可咋办? 正在崔湜发愁之际,忽然有王海宾派出的小校来报,王海宾已经阵斩了叛徒殷利德,更有郭子仪、张守珪联手斩了吐蕃大将盆达延。 现在吐蕃军群龙无首,崩溃在即,还请陛下发兵,彻底歼灭吐蕃这十万大军,以求全胜。 崔湜马上起了歪心思:殷利德已死,若是王海宾再死了,殷利德投吐蕃的事儿,不就死无对证了吗?就是说王海宾公报私仇,故意陷害殷利德,也是非常符合逻辑地嘛。甚至用不着王海宾死,只要他在皇帝面前没那么大分量,此事都大有回旋的余地。 (殷利德背叛大唐的事儿总不会和崔湜商量,他现在还不知道殷家的家眷已经迁往吐蕃,根本就洗不白了。) 想到这里。崔湜指着山下的战场道:“陛下,微臣以为,王先锋的建议固然很好,但陛下最好还是不要发兵。” “嗯?此言怎讲?” “陛下请想,王先锋五千破十万,这是多大的功绩?就算配享武庙都不过分。现在陛下为求全胜,派诸将出战,知道 的是陛下从大局考虑,不知道的,恐怕还会以为陛下担心王节度功高震主,以诸将分其功劳呢?” “一派胡言!”姚崇怒道:“王海宾一个四品官儿,陛下会担心他功高震主?” 张说对于要不要马上出兵,是无可无不可。但现在听姚崇这么说了,就马上唱反调道:“姚相您乃当世大贤,当然觉得此事不可能。但世间愚夫愚妇甚多,很可能就如此想。再者……让王将军独得五千破十万的大功,也更有利于鼓舞我军士气不是?若是诸将相助,就未免白璧微瑕了。” 最后这句打动了李隆基,毕竟王海宾立的功劳越大,越显得自己这个皇帝受命于天啊! 不过,他直觉上还是隐隐感觉不妥,看向诸将道:“你们以为呢?” 诸将哪有愿意给王海宾帮忙啊?当即,齐齐跪倒在地,道:“陛下明鉴,还请让王先锋独得此功。” 姚崇见诸将如此一致,也不敢说话了。这么多人联合起来,别说自己了,就是李隆基也不能轻易违逆啊。 当即,李隆基拍做出板决定,不派援军,就由王海宾所部这五千人,将眼前这十万吐蕃军歼灭。 战阵上,王海宾得到这个消息之后,一边纵马奔驰,一边暗暗寻思,完了!现在俺老王已经骑虎难下了。 第1231章 迟则生巨变 以王海宾的性格,他要是真能独得此功,哪还会向后方请求援军? 事实上,莫看他现在表面上风光,实际上已经虚弱之极——面对如此大胜,人非常兴奋,可以挖掘自身的潜力。但马可不行,已经有上百匹战马直接累死了,剩下的战马也将近脱力。 现在,唐军骑兵的速度已经大为减慢,时间久了,必然会被吐蕃人反败为胜。 本来这也没什么,历史上王晙的偷袭敌营,也不是把那十万人剿灭了,给敌人重大的杀伤,再从容退去,就足可以称为“七百破十万”了。更何况,王海宾此行还阵斩了敌军主将! 然而,现在的情况,王海宾实在退不得。一来,吐蕃军堵了粮道,不把这些吐蕃人彻底击溃,唐军就虽胜犹败。 二来,皇帝在后面看着呢,这种情况下,自己怎么能说不行? 强行逞能,这就是王海宾的性格缺陷。他可以要求其他诸将帮自己,但绝不会承认,是自己独自解决不了问题才寻求帮助的。最后人家从大局考虑,真的来援助了,事后甭想从他那听半句感谢的话。 类似的事情,他已经不知道干过多少回了。要不然,他怎么会在唐军内人憎鬼厌的? 现在崔湜以及诸将正是 看穿了他的窘状,才故意要坑他一把。也只有李隆基没经过什么大战,才以为他真能歼灭吐蕃这十万大军。 本来这也没什么,这么多人已经集结待命了。王海宾再犟,死到临头也得退兵。 这时候唐军诸将再出兵援助,一样可以夺回长春谷。 然而,人算不如天算。 战阵中。 郭子仪累得鼻洼鬓角热汗直淌,怒道:“朝廷为何现在还不派援军来?这是要眼睁睁地看着我等累死吗?” 王海宾道:“不知是哪个小人,嫉妒咱们的功勋,向陛下进了谗言!哼,说得好听,是让咱们独得此功。实际上,却是不让咱们立功!” 张守珪也是一阵郁闷,发牢骚道:“就算有小人进谗言,郭帅怎么不给咱们说话?” 崔耕意味深长地道:“我就奇怪了,不是说圣天子英明神武吗?怎么就那么容易被小人蒙蔽了?” “呃……” 这就是说皇帝的坏话了,其他人都没敢搭茬。但内心之中,就是忠君爱国的郭子仪,都隐隐觉得李隆基的所为,着实和英明神武不怎么沾边。 正在这时,杨玄琰忽然尖叫道:“不好,危险!” “什……什么危险?” “不知道,就在东边!” “东……东边?” 当 时,长春谷西边是唐军主力,长春谷内是吐蕃这这十万大军的主力,但长春谷东边还有吐蕃小股部队在留守。 难道说……是吐蕃的小股部队来援了? 崔耕心中一紧,往东望去,功夫不大,就见果然,远方烟尘滚滚。 这种情况,到底是有吐蕃人的小股部队在虚张声势,还是大股部队来援,不大好判断。但是,再加上杨玄琰的直觉的话,答案简直呼之欲出。 崔耕惊呼道:“不好,吐蕃的援军到了,咱们赶紧退!” 然而,崔耕等人看到了援军,吐蕃人自然也看到了。被王海宾打得极为憋屈的吐蕃人士气大涨,开始拼死反击,阻滞唐军的回归之路。 另外,王海宾对吐蕃人的援军是否到了将信将疑,往回进攻并不坚决。 等到众人亲眼看到一万左右的吐蕃骑兵已至的时候,再想跑已经来不及了。 王海宾拨马就走,不敢硬抗。 废话,人家都是生力军,人马都在最佳状态,自己这边却是鏖战了近两个时辰,人困马乏,上去硬抗,那不是找死吗? 好在那伙骑兵的目的并不是他们,而是直接呼啸而过,横亘在了先锋军和唐军主力之间。准确地说,是在吐蕃军之前修好的工事前停了下来 。 原本吐蕃军被崔耕等人冲得大乱,王海宾没费什么力气,就冲破了这些工事。现在这些吐蕃骑兵一到就找到了关键,在这些工事处驻守。唐军再想突破这些工事,根本就不是短时间内能办到的事儿。 完全可以说,吐蕃这一万骑兵的突然出现,简直是神来一笔,将战局再次扭转! “竖子敢尔!” 王海宾怒骂一声,勒住缰绳,真不知如何是好。 继续攻击吐蕃军,那是自己找死。撤军?后路已断!最关键的是,东边烟尘滚滚,还有大队的吐蕃骑兵赶来。 他看向郭子仪等人道:“你们说怎么办?” “这……”郭子仪和张守珪都是智勇双全的主儿,可不会说什么“拼了”之列的莽撞话,都心思电转,寻求那一线生机。 崔耕想起王晙故智,道:“事到如今,逃回去已经不可能了。为今之计,只有反其道而行之,往后突围。” “往……往后?” “不错!吐蕃人的主要目的是截断粮道,可不是歼灭咱们这五千来人。咱们拼死往后进攻,说不定就能逃出生天。” “好!就这么干了!” 王海宾的军事才能不是盖的,当即点头应允,非但如此,还慨然道:“张守珪和郭子仪为锋, 崔炎为腰,本将军殿后!” “将军,不可,还是您坐阵中军!” “少特么的啰嗦!”王海宾猛地一摆手,道:“让你崔炎断后,你断得了吗?” “我……”崔耕脖子一缩,道:“要不……让子仪兄弟断后?” “哼,那张守珪一人为锋,一定能破得了阵?还是说我和张守珪一起做先锋?” 现在的情况下,先锋和断后之人的危险程度差不多,崔耕一阵语塞。 王海宾道:“废话不说了,这是军令,执行吧!” “喏!” 当即,诸将各司其职,往东边冲了过去。其实这是置之死地而后生之计,比正面冲击吐蕃那一万大军强点有限。 功夫不大,就接连遭遇吐蕃大军的拦截,全赖郭子仪和张守珪勇武,冲了过去。 但是时间久了,接连有战马体力不支倒地,崔耕等人的速度越来越慢,形势越发危急。 眼瞅着一支两千人左右的吐蕃骑兵追来,王海宾大吼一声,道:“传俺的命令,其余先锋军继续前进,近卫亲军……止步!” “喏!” 他身边的五百骑兵勒住了缰绳。 王海宾咧嘴一笑,道:“今儿就是今儿了,瓦罐不离井口破,将军难免阵前亡!大家随俺,杀敌!” “喏!” 第1232章 子仪心思动 王海宾一马当先,冲着吐蕃骑兵冲了过去。 五百侍卫亲兵毫不犹豫地紧随其后,只在顷刻间,就掀起了一阵腥风血雨! 王海宾的性格跟关老爷差不多,傲上而不凌下。跟他合作的人,恨他恨得牙根都痒痒,但其手下都觉得他还可以。 所以,无论崔耕还是郭子仪,都对王海宾没啥不好的看法,所以这五百侍卫亲军甘愿随他赴死! 当即,五百久战之军,怀着必死之心,绽放出了最后的光芒,杀得那两千吐蕃军节节后退。 当然了,人力有时而穷,也就到此为止了。 一刻钟之后,又是一支两千人的吐蕃兵杀到。唐军越战越少,不断有战马倒毙。 王海宾胯~下战马乃是一匹宝马良驹,还可以支撑得住。此时他已经身中十余箭,浑身上下鲜血淋漓,却还呼喝连连,大声邀战,更显壮烈。 这时候,战场的外围,出现了一群吐蕃贵人的身影。 为首一人看年纪在六十上下,、身材瘦高,面色和煦,头发花白,看起来不像是个吐蕃人,而是一名来自中原的儒生。 然而,现在没有吐蕃人敢小瞧于他,此人正是统领这四十万大军的主帅,现如今的吐蕃国相韦乞力徐尚。 事 实上,自从吐蕃太后赤玛类秉政以来,韦乞力徐尚就是吐蕃大相。只是刚开始,他没什么实力,人人只以为他是个过渡人物。 然而,任由朝堂上风云变换,韦乞力徐尚一直屹立不倒,才慢慢有人觉得,此老恐怕并非表面上那么简单。 后来,吐蕃车骑长迟扎陆贡和太后赤玛类和解,其中韦乞力徐尚出力甚多,人们更是对他刮目相就看, 然而,事实证明,他们还是低估了韦乞力徐尚。 趁着李隆基发动先天政变,崔耕被迫迁往岭南道之机,,韦乞力徐尚和太后联手,突然发动政变,除去了车骑长迟扎陆贡及其附属势力,如今韦乞力徐尚在吐蕃的权力,真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此刻,望着战场中王海宾中左冲右突,韦乞力徐尚叹了口气,道:“大唐人才何其多也!王海宾都如此勇猛,本相真想看看,那逃走的大唐双耀,又是何等英雄?” 旁边的吐蕃大将是司秦海道:“大相可是起了爱才之心?” “爱才?”韦乞力徐尚摇头道:“你以为此人会投降我吐蕃?如果他真的贪生怕死的话,就不会主动留下来断后了。” “那您的意思是?” “本相只是想感叹一声而已 ,唉,论钦陵之后,我吐蕃人才凋零,比大唐可是差远了。” 顿了顿,又自失地一笑,道:“不过,这也没关系。唐人有才,却不能用之。比如大唐的岭南王崔耕吧,此人有经天纬地之才,若是有他坐镇,我吐蕃又岂敢北侵?今日之事也是如此,若非唐人自乱阵脚,王海宾又岂会落到如此境地?所以,天命还是在咱们吐蕃这一边。” 司秦海是韦乞力徐尚的心腹,说话没什么顾忌。挠了挠脑袋,道:“不是末将长他人的威风,灭咱们自己的士气。就算王海滨死了,这不还有什么大唐双耀吗?这二人不仅杀法骁勇,还智勇双全,险些有几百人破了咱们的十万大军。大相您是不是高兴得早了点儿?” “一点都不早。”韦乞力徐尚眉毛一挑,意味深长地道:“本相可以肯定,不管咱们此战胜败如何,王海滨一死,大唐双耀也活不了多久了。” …… …… 这边郭子仪和张守珪却不知韦乞力徐尚的预言,现在他们正在渭源县梁家庄内休整。 没错,就是梁家庄。 一来,此地背后就是大山,跑路方便。二来,此地存着当初缴获的吐蕃辎重,粮草问题上不用担心。 所以, 在接下来的半个月的时间里,崔耕等人就在梁家庄内栖身。并且派出斥候,探听外面的消息。 不出预料地,断后的王海宾战死沙场。吐蕃人又分出五万大军,与原来的残兵败将一起,守住了长春谷。 李隆基数次派出军队猛攻长春谷,都无功而返。现在吐蕃人士气极旺,以为必能取胜,甚至活捉大唐皇帝。 梁家庄内。 崔耕往郭子仪和张守珪的脸上看去,沉声道:“如今能力挽狂澜的只有咱们了,二位敢不敢再干一票?” “再干一票?”郭子仪道:“你是说……咱们再乔装改扮,夜袭吐蕃大营?不好吧,人家败了一次,能不有所准备?” 崔耕道:“你得这么想,在吐蕃人看来,咱们冒了一次险,又岂敢再冒第二次险?所以,吐蕃人的准备是肯定有的,但内心之中,未必就把咱们当一回事儿,这其中未必就没有可乘之机。” 张守珪沉吟了一下,道:“嗯,有搞头儿。若与吐蕃大将易地而处,我也会以为,咱们肯定已经远彪万里了,绝不会想到,咱们还要故技重施。” 崔耕高兴地道:“就是这个道理。更何况,咱们这次是三千多人,可不是之前的六百人,定能 给吐蕃人一个大大的惊喜1” “之前……”郭子仪重复了一句,脸现黯然之色,道:“之前要是朝廷早点发兵,王节度也就不用战死了。” “呃……” 崔耕和张守珪面色才沉凝,无言以对。 在张守珪的想法里,朝廷贻误战机,这事儿干的的确不怎么地道。但他在军中久了,见的龌龊事儿多了,对朝廷的做法儿倒说不上多么愤慨,所以不愿意说些泄气话。 崔耕则心中暗暗有了一丝欣喜,郭子仪有如此想法,自己的撬墙脚大计,就有了指望。 想想也不奇怪,郭子仪今年才十六岁,阅历不广。刚加入朝廷大军,就亲身经历了此等龌龊事,那三观能不受到巨大的冲击吗? 最终,他叹了口气,道:“待咱们立下了大功,就可以上表,为王节度申冤报仇了。想必,陛下再受人蒙蔽,也不会一直偏听偏信,让忠良含冤吧?” 嘴里这么说着,崔耕心里却想道,世上之事哪有简单?莫管此事别人是怎么劝的,最终的拍板决定是李隆基下的?若不是实在被逼得没办法,李隆基会主动认错?那怎么可能? 郭子仪啊,郭子仪,咱们走着瞧,令你大失所望的事儿,还在后面呢! 第1233章 吐蕃大溃败 但不管怎么想的吧,崔耕等人的当务之急,还是故技重施,再偷吐蕃人的大营。 此行危险不?当然危险。若从自私自利的角度来看,崔耕最好的应对,还是劝郭子仪和张守珪离开吐蕃的势力范围,回去大唐请救兵。 然后,崔耕再搞些小动作,让张守珪和郭子仪在朝廷这边待不下去,只能投奔岭南道。 不过,尽管崔耕有自己的小心思,但大事上绝不含糊。还是那句话,他一直想着,有着自己出现的历史,总不能比自己没出现的历史还要差吧? 所以,在明知此行有生命危险的情况下,他还是提出了这次的行动计划,并且亲自参加。 这次没有郁理敢做内应了,但是那些吐蕃人的衣服还在。 当日,张守珪带着身着吐蕃服饰的六百精锐在前,崔耕和郭子仪带着三千左右身着大唐服饰之人在后面四里外紧紧跟随。 事实上,这才是历史上王晙七百破十万的布置。 “不好啦!不好啦!” 远远望见一队吐蕃人迎了上来,张守珪操着吐蕃语大声呼喝,道:“唐军的援兵到啦,足有几十万人,快逃命啊!” “那唐将太厉害啦,不在王海宾之下!” “岭南王崔耕也到了,呼风唤雨,撒豆成兵,咱们打不过啊!” “跑得慢了,就别想 回去啦!”、 …… 张守珪手下们也齐声呐喊。、 “站住!站住!”那吐蕃将领尽管心里面打鼓,还是拦住了他们的去路,训斥道:“你们是谁的手下?哪部的队伍?竟敢胡言乱语,乱我军心!” “嗨,什么乱军心啊!我这是通风报信。”张守珪喊道:“唐军马上就要杀到,大家再不跑就来不及了!你若胆子大,就留在这儿挡着唐军,别拦着我们!” “我……” “我什么我?好狗不挡道,闪开!” 张守珪一马当先,率领这六百人马猛往前冲。那吐蕃将领还想拦一下,三招两式间就被张守珪挑下马来。 然后,张守珪也不恋战,带着手下的兵马虎啸而去。 眼见主将死了,那帮子吐蕃人可傻眼了。 怎么回事儿?这些同僚怎么就敢为了逃命,辣手杀自己人? 瞧他们的本事,可是相当不错。难道说……他们身后的唐军,实在非常可怕? 另外,自己可怎么办啊?到底是追上去给主将报仇,还是四散逃命? 就在他们犹豫之际,远方一阵人喊马嘶之声传来。 “冲啊,杀啊!莫让韦乞力徐尚跑了啊!” “建功立业,就在今朝!” “功名但在马上取,博个书生万户侯!” …… 这些人操的全是汉语! 很显然,唐军的 主力的确到了,刚才逃命的那些人没说谎。 那还等什么啊? 跑吧! 顿时,这些吐蕃人唯恐爹娘生了两条腿,四散奔逃。 在古代,对于军队来说,晚上的混乱是非常致命的。由于军中的压力非常大,因为一阵哭声,莫名其妙地炸营之事都是有的。 这些吐蕃人一跑,不断将恐慌散布到吐蕃人的其他大营,再次引起了大规模的恐慌。 深夜中,甚至有些吐蕃人开始自相残杀起来。 就这样,张守珪一路疾行,身后的吐蕃人一阵大乱。眼瞅着就到了中军,还没等守门的兵丁明白怎么回事儿呢,张守珪已经带着兵马直冲而入。 而且,他们一边喊着,一边四处放火! 吐蕃人刚组织了一些人手,要围剿他们,身后穿着唐军服饰的人也到了。 崔耕知道自己到底有多少人,吐蕃人黑灯下火的哪知道啊。当真以为唐军主力援军已至,吓得赶紧逃命。 非常完美! 这才算再现了历史上王晙七百破十万的神话! 吐蕃中军帐内。 “大相,快醒醒,快醒醒啊!”吐蕃大将司秦海焦急地将韦乞力徐尚唤醒,道:“唐军主力杀到了,咱们快逃命吧!” 韦乞力徐尚面色微变,揉了揉眼睛,道:“不会吧……” “不会什么啊!您莫不接受现实 啊!您听我的,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咱们快走!” “什么不接受现实?”韦乞力徐尚眼中精光一闪,道:“唐军大规模地出动援军?咱们的探子能不知道?几十万人的行动,得需要多少粮草,能瞒得了人?” “可是,可是外面的确是唐军到了啊!您听听,外面的喊杀声……” “喊杀声再响,也说明不了什么。这定然是唐人的小股军队,你赶紧派人……” 噗通! 话刚说到这,一个吐蕃军士冲进了大帐内,一支雕翎箭透胸而入,很显然是活不了多久了。 他大声道:“大相快……快走,兄弟们顶不住了!” “啊?” 韦乞力徐尚这回也不敢倔强了,赶紧穿上衣服,出了大帐,但见四下里已经火光冲天。 有小校牵过马来,道:“大相快上马,唐军马上就到。” 说话间,远方马蹄声响,一支唐军已经冲着韦乞力徐尚的方向直冲而来。 那小校见状,声音都变了,道:“为首的大将是大唐双耀之一的郭子仪,您走得慢了,必为其所虏。” “什么?郭子仪?”韦乞力徐尚猛地一跺脚,道“我就说嘛,这只是一小支唐军部队!悔不该当初没大索四方,把他们搜出来!” 然而,现在明白有什么用?后悔有什么用? 崔耕 等人第一次偷营,吐蕃人韧性颇强,那是因为,他们发动的时候,天已经快蒙蒙亮了,再过一会儿,天光放亮,大家的心里没那么慌乱。 但现在不同,半夜三更之时,被他们这么一阵杀人放火,吐蕃大军军心大乱,兵败如山倒。现在早已兵不知将,将不知兵了。 换言之,韦乞力徐尚就是想传令围剿郭子仪,也找不到执行命令的人。 眼瞅着郭子仪杀至,他也只得长叹一声,翻身上马,逃命去也。 …… …… 噗! 待到天光放亮,韦乞力徐尚望着自己身边的几十骑,吐出一口血来,道:“两场大败,是被同一伙唐人,用同一个法子打败的!传扬出去,老夫还有何面目活在世上啊!” 司秦海也不知道该怎么劝了,只得道:“大相也不必太过自责,虽然在长春谷的兵马丢了,但咱们在其他地方还有二十万大军,也不算一败涂地啊!” 感觉这话也太没说服力了,又补充道:“就算这次算咱们败了……但您阵斩了王海宾,也不是全无收获吧?” “对,王海宾!”韦乞力徐尚给自己打气儿,道:“也不光是王海宾,还有大唐双耀。老夫的计划也该发作了,莫看张守珪、郭子仪立下了此等奇功,等待他们的……却是那当头一刀!” 第1234章 陛下有旨召 有了上次的经验教训,唐军这次可没坐失良机。就在吐蕃军大乱的时候,李隆基派出秦州三度府果毅郭知运,带三千精锐出击,配合郭子仪等人的行动。 不是李隆基吝啬,实在是夜战的不确定性太多,人多也用处不大,非得派出绝对的精兵强将不可。 此时大唐国运昌隆,名将辈出。郭知运的本事,绝不在张守珪、王海宾等人之下,麾下这三千人更是精锐之极。在历史上,突厥第一高手同俄特勤,就是被张知运所部射杀的、 这次的夜战,郭知运同样表现了卓绝的指挥能力。他带着部属一进战场,就如同心有灵犀一般,和崔耕等人密切配合起来,将吐蕃人杀得溃不成军。 待天光放亮,李隆基又派出主力,一举夺回了长春谷。 此战共俘吐蕃军六万,斩首两万,缴获牛羊一百六十万匹,其他辎重无数。若再算上逃入深山,不成建制的吐蕃人的话,完全可以说,这次吐蕃北侵的大军已经损失一半,唐军对吐蕃取得了前所未有的大胜。 至于这场胜利的大功臣么,当然是郭子仪、张守珪了。 尽管崔耕、郭子仪、张守珪这三人是隐隐以崔耕为首,但无论从名望还是官位上来讲,“崔炎”都不能与这二人相提并论。 用脚指头都能想到 ,此战过后,大唐双耀定能飞黄腾达,就是直接封侯都不是什么不可能的事儿。至于“崔炎”?他能从无品无级的“队正”升为七品官儿,都得祖坟上冒青烟儿了。 先锋营,大帐内。 一桌好酒好菜已经摆好。 张守珪和郭子仪都感到非常不好意思,频频给崔耕递酒。言谈话语间,对崔耕尽是满满的亏欠之意。郭子仪甚至赌咒发誓,在面圣的时候,一定为崔耕美言几句,就是自己不当官儿,都得让崔耕封妻荫子。 崔耕简直哭笑不得,连忙表示,郭子仪不但不必在李隆基面前提自己的名字,而且完全不能提自己的名字。自己的身份尴尬,根本就不能见光。 对于他这个说法,张守珪和郭子仪当然不信。 这年头君王出口成宪,“崔炎”身上就是背着几十条人命,立下如此大功之后,皇帝一句话也就免了。非但如此,此事还会被传为美谈。 所以,他们都觉得,崔耕这个说法,不过是吃不着葡萄说葡萄酸罢了。 崔耕不经意间露出的郁闷之色,更坚定了他们的猜测。 然而,崔耕哪是因为不能面见李隆基而郁闷啊,他是因为自己这些日子的白忙活而郁闷。 很显然,此事过后,张守珪和郭子仪定然在朝廷这边身居高位,自己的挖墙 脚大计,已经完全失败。 当然,不管郭子仪和张守珪怎么误会崔耕吧,他们总不会直接把话挑破,令崔耕难堪。 于是乎,二人将一顶顶“高风亮节”“不慕富贵”“国士无双”……的高帽子,如同不要钱一般,冲着崔耕的丢了过来。 崔耕尴尬之极,功夫不大,就以“不胜酒力”为借口告辞,准备回自己的帐~篷内休息。 可正在这时—— “报!” 一名军士急急忙忙地跑进来帐内,上气不接下气儿地道:“钦……钦使,朝廷派的钦使到了,两位将军快快迎接吧。” 大家战场上拼杀,还不就是求个封妻荫子吗?郭子仪和张守珪同时想到:很好,这是朝廷要论功行赏了。 当即,给了崔耕一个歉意的眼神,随着那军士走了出去。 此时一名中等身材,国字脸,四五十岁的官员,带着五十名甲士来到了帐外。 张守珪还真认识此人,微微一抱拳,道:“这不是杜将军么?想不到今日竟是您来传旨!” 然后,又扭头对郭子仪道:“某来引荐一下,这位就是左监门兼杜宾客。杜将军,这位就是刚刚立下大功的郭子仪。” 郭子仪听说过杜宾客。 当初薛讷进击契丹,不光是崔日用提出了反对意见,这位杜宾客杜将军也向朝廷上表 ,提出了反对意见。 尤其难能可贵的是,崔日用不归薛讷管,可以畅所欲言,而杜宾客却整好是薛讷的直属部下。敢打自己顶头上司的小报告,这位的胆子真是相当不小。、 后来薛讷丧师十万,没法儿对朝廷交代,很是没节操地向朝廷弹劾了几个麾下大将,说是他们贻误战机,才致使自己有今日此败。李隆基一怒之下,将这几位都砍了脑袋。 唯有杜宾客因为提前上书不看好此战,薛讷没法子弹劾他,才幸免于难。 所以,时人都认为杜宾客智勇双全,是不可多得的人才。 当然了,杜宾客虽然在世人眼中评价颇高,虽然官职远在郭子仪和张守珪之上,但这二位并不怕他。 道理很简单,有本事你也五千破十万啊,而且是连破两次!有本事,你也有救驾之功啊?!别看你官职比我们高,再过一会儿,说不定谁的官职高呢。 所以,张守珪见了他只是微微一拱手而已,那暗含的意思,就是平礼相待。 郭子仪也是这么想的,同样是微微拱手,道:“杜将军的大名,郭某人真是如雷贯耳啊。今日一见,真是幸何如之?” 按道理说,杜宾客此时就该与这两位新贵称兄道弟,结下一份儿善缘。可杜宾客却根本就没接这二位的话茬,眉 毛一挑,道:“崔炎何在?” “啥?崔……崔炎?”二人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难道朝廷认为此战功劳最大的不是自己二人,而是崔炎?这也太英明神武了吧?那自己刚才在大帐内安慰崔炎,岂不如同一个跳梁小丑一般? 杜宾客道:“正是。本将军要向崔炎传旨,尔等还不快将他叫出来?” 张守珪咽了口吐沫道:“难道……您这回只是来给崔炎传旨的?没我俩啥事儿?” “那倒不是。”杜宾客意味深长地道:“给崔炎的旨意比较重要,必须先对他传旨。至于陛下给二位的旨意么……咱们待会儿再说。” “喏。” 他们赶紧进账,通知崔耕。 事实上,崔耕已经在帐内听了杜宾客的话了,当真是吓了个魂飞天外。他暗暗寻思,怎么回事儿?难道李隆基发现了我的真实身份了?特派杜宾客来捉拿我?这可怎么办?有张守珪和郭子仪两位绝世猛将在这,我就是想跑也跑不了啊。 噗! 正在崔耕为难之际,忽然身后的帐~篷被人利刃割开,有一道白影钻入了帐内。 正是剧士开! 他不顾郭子仪和张守珪的满面疑惑之色,趴在崔耕的耳边道:“王爷,不好了,咱们的营盘,已经隐隐被朝廷的兵马保围了。您可得早作决断!” 第1235章 大恩却成仇 被朝廷的兵马包围了?不用问,这是针对我的啊!事到如今,也唯有死马当活马医了。 崔耕心思电转,低声吩咐道:“本王暂与杜宾客虚与委蛇,你赶紧想办法混出去,通知剑南道的兵马来救驾。对了,顺路将黄有为、杨玄琰找来。” “得令!” 剧士开尽管明知道混出去的希望不大,还是赶紧钻出了帐~篷,依命行事。 郭子仪则看了个莫名其妙,道:“你们在搞什么鬼?快点吧,朝廷的钦使在外面等着呢。” “呃……没什么,没什么。”崔耕叹了口气,道:“你我相识即是有缘,只是今日这缘分恐怕尽了啊!记住,待会出去之后,千万莫和某表现的太亲近,免得惹祸上身。” 张守珪疑惑道:“难不成崔兄真犯下过什么通天大罪不成?即便如此……也牵连不到我们俩吧?” 郭子仪也疑惑道:“怎么听崔兄这话里话外的意思,是不想和我们有瓜葛似的?告诉你,某这条命是你救的,就是你真犯了什么通天大罪,某也会拼了性命为你求情!” 张守珪也道:“对,也算我一个!俺就不信了,有咱们仨的救驾之功,什么罪过不能抹了去?” “二位的好意某心领了,只是……” 咚咚咚~~ 话刚说到这,随着一阵脚步声响,杨玄琰和黄有为,从帐外钻了进来。 与此同使,外面杜宾客的声音响起,道;“磨磨蹭蹭的干什么?崔炎速速出来接 旨!” “咱们快出去吧。” 崔耕刚才说那番话,主要目的还是拖延时间。本来么,他出去接旨,是非常严肃的场合,郭子仪和张守珪两个大男人,能和他表现的多么亲近啊? 当即,他带着杨玄琰、黄有为以及郭子仪、张守珪一起,去见杜宾客。 “你就是崔炎?” “正是下官。” “行了,跪倒接旨吧。”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崔耕等人皆跪。 但是,与此同时,杜宾客带来的那些甲士,却依旧站得笔直,而且手握到了腰间的刀柄。 危险! 崔耕一中一凛,额头上渗出了一层细密的冷汗。杨玄琰和黄有为也暗暗做好了准备,做最后的反抗。 可那杜宾客一开口,大家都傻眼了。 李隆基这次的圣旨,没有用什么骈四俪六的文字,而是通篇大白话,即便目不识丁之人,也能一听就懂。 这道圣旨的大意是,这两次五千破十万的大功,主要是崔炎一个人的。 其人智深如海,不让古之诸葛孔明;其人勇冠三军,就是关羽张飞再世也得甘拜下风。 所以,特加封崔炎为宋国公、左羽林将军,赐彩帛三千锻,吐蕃奴隶五百人,以示荣宠。 崔耕听完了,是彻底懵圈儿了。 他暗暗琢磨,李隆基不知道崔炎的真实身份也就罢了,怎么这赏赐如此出格? 好么,一下子就到了公爵,就算把崔炎的功劳都摆到桌面上,也是升迁太速了吧? 然而 ,这还没完。 杜宾客念完了圣旨之后,一使眼色,顿时,有名甲士将三支响箭射向了半空。 顿时,御营内骑兵四出,将这份圣旨在唐军各营地内高声重复。普通士兵懂什么,顿时齐声呼喝崔炎的名号,把他当成了力挽狂澜的大英雄。 崔耕见此状况,越发糊涂了。 待那阵阵呼啸声渐低,他轻咳一声,道:“杜将军,这其中是不是有什么误会?某虽薄有微功,却绝没到……” “嗯?”杜宾客的脸马上就沉下来了,道:“宋国公,莫非你要恃功而骄,质疑陛下?” “下官不敢!” “哼,最好是不敢。记住,圣天子金口玉言,出口成宪。陛下说这功劳是你的,那就是你的。你敢不要,就是抗旨不遵!” 崔耕听着这话话里有话,心中一动,道:“杜将军刚才还说,陛下有给郭子仪和张守珪二人的旨意,现在总该拿出来了吧?” “是有这么回事儿。嗯,张守珪、郭子仪接旨!对了,只要他们二人跪下,其他人就不用跪了。” “吾皇万岁万万岁!”张守珪和郭子仪再次跪倒。 杜宾客道:“查,张守珪和郭子仪贪生怕死,投降吐蕃。待我军大胜之后,他们又反戈一击,再次归唐。朕烛照万里,焉能受此二贼蒙蔽?着杜宾客将其二人就地正法,不必审讯。钦此!” “啊?什么?” 郭子仪和张守珪万没想到,自己五千破十万之后,非但没获得 任何封赏,相反要人头落地! 郭子仪高呼道:“冤枉啊!我们二人从未投降吐蕃,全先锋营中所有将士,皆可作证!” “哼,全先锋营的将士?”杜宾客眼中的不忍之色一闪即逝,恶狠狠地道:“那陛下以及全军将士,都见你们出现在吐蕃大军中,又作何解释?” “那肯定是吐蕃派人冒充我们。” “一派胡言!陛下明鉴万里,又岂能认错?实话告诉你们吧……” 说着话,杜宾客一指张守珪道:“你的全家老小,已经俱被陛下下旨斩首!” 然后,又一指郭子仪道:“陛下****到华州,你的全家老小,恐怕现在也早就做了刀下之鬼!” “原来……如此。” 事到如今,不仅郭子仪和张守珪,就是崔耕也大概能猜到此事的前因后果了。 当初,先锋军反向突围,王海宾战死沙场。 吐蕃人将计就计,不但对唐人宣布王海宾已然战死,而且说郭子仪和张守珪这对大唐双耀贪生怕死,已经投降了吐蕃。 甚至于,韦乞力徐尚完全可以派两个身形类似之人,假扮郭子仪和张守珪出现在大军之中,反正唐军也没法子凑近了细看。 结果,李隆基真的信了这番鬼话,杀了张守珪和郭子仪的全家。 此事的性质,大概跟汉武帝杀李陵的全家类似。汉时,李陵因为后援不至,被迫在浚稽山以五千士卒迎战匈奴兵八万人,连战九日,最后力竭被俘。李陵 没有投降匈奴,汉武帝却误信谣言,杀了李陵的全家。纵观汉武帝一生,此事是个极大的黑点儿。 现在李隆基的错误,明显比汉武帝更大。 毕竟到了最后,李陵是真的投降了匈奴,大节有亏。而郭子仪和张守珪呢?他们却再立了奇功一件。 从某种意义上讲,郭子仪和张守珪不仅救了五十万唐军的性命,而且救了李隆基的性命。 把自己救命恩人的全家给杀了……骂李隆基一声无道昏君,不算过分吧? 大恩成仇。 最后,李隆基决定把所有的功劳,都安在“崔炎”的身上。而张守珪和郭子仪呢?只能请他们见阎王去了。 现在郭子仪喊冤有什么用?很明显,李隆基明知他们是冤枉的,必欲除之而后快。 “天日昭昭!天日昭昭啊!”张守珪仰天长叹,道:“想不到张某人纵横一生,竟落得如此下场?!” 郭子仪更是将牙关咬的咯咯响,道:“陛下此举,欺得了军心,欺得了天下人。可欺天乎?可欺地乎?可欺神明乎?” 这话听起来没什么,但暗含的意思,却是诅咒李隆基必遭报应。 杜宾客不敢任其说下去,恶狠狠地道:“废话少说,哪个庙没冤死的鬼啊!来人,给本将军把他们砍了!” “喏!” 那五十名甲士早有准备,齐往前闯,就要将郭子仪和张守珪砍成肉酱。 正在这时,忽然有一道清亮的声音响起,道:“且慢!我有话说!” 第1236章 双耀终归心 说话的,正是崔耕崔二郎。 他上前一步,高声道:“本国公可以作证,郭子仪和张守珪一直在我身边,从未有过什么投降吐蕃之事。还请杜将军将此事奏明陛下,收回成命!” “你……” 杜宾客面对崔耕的反应,还真有些傻眼。 他心中暗忖,按说不应该啊,很明显,陛下要杀郭子仪和张守珪,是为了给自己遮丑。你崔炎做的哪门子证啊?得罪了陛下,有你的好果子吃吗?再说了,陛下把郭子仪和张守珪的功劳都安到你的身上,封你为宋国公,你是受益之人啊,怎么能恩将仇报呢? 杜宾客深吸一口气,道:“不行!本将军受了陛下的旨意,将张郭二人正法,无权为他们二人申辩。” 崔耕慢慢往前凑合,道:“本国公去面见陛下,为郭子仪和张守珪求情,杜将军暂且刀下留人行不行?” “还是不行!” “杜将军,这就是你的不对了……”崔耕继续往前走。 杜宾客气急败坏地打断道:“别说了!陛下的旨意已下,万无更改之理。崔炎,你是想抗旨不遵吗?” 抗旨不遵,这是极其严重的指控了。 郭子仪惨然一笑,道:“崔兄退下吧,这事儿跟你没关系,怪只怪我和张兄命不好。” 张守珪也道:“崔兄是聪明人,又何必淌这滩浑水?你的情我们俩领了,快闪在一边吧。” 崔耕却不以为然地 道:“二位这是说得哪里话来?半个时辰前,你们刚刚说过,我就算真犯了什么通天大罪,你们也会拼了性命,为我求情。怎么?许你们为我两肋插刀,就不许我为你们打抱不平?” “这两件事儿根本就不一样……” 张守珪还要再劝,杜宾客却已经忍不住了,打断道:“啰嗦什么?来人,动手!我就不信了,他崔炎,难道还真的敢……啊!你们想干什么?” 原来,崔耕身后的黄有为和杨玄琰陡然冲出,将钢刀架在了杜宾客的脖子上。 事实上,崔耕刚才往前不断凑合,可不是为了和杜宾客讲道理,而是寻找合适的动手机会。 杜宾客还真没防备,当时中招。 崔耕道:“干什么?当然是要你杜将军刀下留人了。” “我刀下留人有个鬼用啊?陛下难道还能收回成命?”杜宾客没好气儿地道:“你们知不知道,持械威逼钦使,形同谋反!快,快把刀子扔了,本钦使大人有大量,可以不跟你们一般见识。” 崔耕却没理他,而是看向郭子仪和张守珪道:“事到如今,不知二位有何打算?” 张守珪缓缓摇头,道:“还能怎么办?得罪了皇帝,天下之大,已经没我们的容身之地。总不能,总不能……去落草为寇吧?俺丢不起那个人。” 郭子仪也泄气道:“某宁愿一死,也不会愿落草,令祖宗蒙羞。” “ 你们这么想就对了!”杜宾客道:“乖乖的引颈就戮,说不定几十年后,朝廷还能给你们**。但若现在行止差错,可就会遗臭万年了……还不快把本钦使放了?” 崔耕却是微微一笑,道:“杜将军,你高兴地太早了。郭兄弟、张兄弟,你们钻了牛角尖了。莫忘了,现在的大唐,却非只有李隆基这么一个天子,还有一个太上皇呢。” 张守珪马上就眼前一亮,道:“崔兄是说岭南道?” “然也。” “能去岭南道,当然是最好。只是……俺和岭南道没啥交情,人家能收留我吗?” 崔耕道:“某在岭南道倒是有些人脉,张将军到了岭南道,定能尽享荣华,一展所长。” “什么?你是岭南道的人?” “你可以这么理解。” “那可太好了!”张守珪喜形于色,道:“以后,俺就多靠崔兄关照了。” “定不会让张兄弟失望。”然后,崔耕又看向郭子仪道:“子仪兄弟,你呢?” 郭子仪一咬牙一跺脚,道:“某今日方知,岭南王为何要割据岭南道了!实在是君要臣反,臣不得不反!这岭南道……某投定了!” “好!”崔耕伸出手来,道:“欢迎二位加入岭南道,从今以后,咱们祸福与共!” 啪!啪!啪! 三只手掌相拍,发出清脆的声响,大唐双耀算是正式加入了岭南道。 “哈哈哈!” 正在 这时,杜宾客的大笑声响起,道:“笑话!说什么投岭南道,你们逃的出去吗?” 他虽然被杨玄琰和黄有为制住了,但一使眼色,随行而来的甲士马上就放出了信号。 顿时,原来在先锋军大营外监视的大唐军队,迅速围拢过来。 “捉拿郭子仪、张守珪!” “莫让这对叛贼跑了!” “先锋营的官兵切勿助纣为虐!” …… 当然了,他们并未进入营盘,只是大声鼓噪,保持威慑而已。要不然,起了冲突,产生乱战,反而事倍功半。 先锋营的军兵又不是郭子仪和张守珪的私兵,顿时绝大多数人放下了兵刃。明确站在郭子仪和张守珪这边的,不过是四五十人而已。 杜宾客道:“怎么样?尔等现在还不束手就擒?!莫非你们以为,几个人就可对抗朝廷大军?” 崔耕望着远方升起的道道狼烟,心中大喜——本来自己以为自己暴露了身份,赶紧派出剧士开求援。没想到,阴差阳错的,竟在此时派上了用场。 当即,他眉毛一挑,不屑道:“你不就是仗着己方人多吗?你有兵马。莫非我们就没有兵马?” 话音刚落,远方已经隐隐有喊杀声传来。 “还我岭南王!” “朝廷背信弃义!” “冲啊,杀啊,救岭南王啊!” …… 啊? 这是剑南道的兵到了,怎么会这么快?最关键的,他们喊的口号,竟 是——还我岭南王! 杜宾客面色惨淡,用手点指,道:“你……你究竟是谁?” “重新认识一下,不才正是岭南王崔耕!” “啥?你就是岭南王?那你留在这里干什么?就算做探子,也用不着你堂堂的岭南王出马吧?” 崔耕看向崔耕和郭子仪道:“做探子,当然用不着本王冒险。不过,为了大唐双耀不被李隆基毁了,却是值得本王冒这个险。” 郭子仪和张守珪齐声道:“什么?你……你是为了我们。才……” “然也!” 张守珪鼻子一酸,道:“没啥说得,君以国士待我,我以国士待着!日后,岭南王且看某的表现吧?” 郭子仪也眼圈儿一红,道:“愿为岭南王效死!” 如果说他们之前是走投无路,被迫投奔岭南道的话,现在已经是彻底臣服于崔耕这个人。 不怕不识货,就怕货比货! 明明立下了大功,李隆基却不仅杀了他们全家,而且弃他们如弊履。 崔耕却在他们没表现出什么过人才能的时候,如同保姆一般,几次相救!最关键的是,崔耕此行是冒着生命的危险。 该怎么选,那还用问吗? 稍过了一会儿,郭子仪和张守珪等人披挂整齐,道:“岭南王请上马,末将保您突围!但凡我等有半口气儿在,决不让您伤了半根汗毛。” 崔耕却伸手一指远方,道:“恐怕……咱们用不着突围了。” 第1237章 溪州陷公主 黄罗伞盖,卤簿齐整,旗幡招展,号带飘扬,……赫然是李隆基的仪仗到了。 当是时,朝廷大军两万,包围了先锋营。剑南军五万,切断了这两万朝廷军和中军的联系。真打起来,肯定是一场乱战,短时间内谁也占不着什么便宜。 朝廷军有人数优势,时间长了倒是有便宜占,但人家剑南军又不是傻的,救出了崔耕之后,完全可以撤退啊。最关键的,莫忘了,不远处还有吐蕃二十万大军在虎视眈眈呢。 所以,无论崔耕还是李隆基都不想打这仗。 功夫不大,双当不断派出使者,互相妥协,调动部队。先是朝廷军让开道路,放崔耕等人回剑南军。然后,剑南军让开道路,放这两万朝廷军以及先锋营回去和李隆基会和。 又经过一阵联络后,崔耕单人独骑出营,与同样单人独骑的李隆基想向而立。 李隆基道:“岭南王这次可是占了大便宜了,经过朕的宣扬,谁不知道这场五千破十万之战,是你指挥的?” 原来李隆基为了遮丑,将这场功劳全安在了崔炎的身上,现在真相大白,自然就全是崔耕的功劳了。 崔耕微微撇嘴 ,道:“我说陛下,你就莫得了便宜还卖乖了。若不是本王给你面子,把这场功劳认下,你就得担个无道昏君之名。再说了,这场功劳我领的当之无愧。” 顿了顿,又道:“咱们打开天窗说亮话吧,陛下找本王单独相见,究竟想谈什么?” “岭南王对日后之事怎么看?” 崔耕有些奇怪,漫不经心地道:“吐蕃元气大伤,不久就会退兵,陛下派一良将镇守兰、渭二州即可。契丹方面陛下也太过忧心。薛讷镇守幽州,纵然朝廷不能平乱,契丹也没办法继续攻城略地。至于突厥么……阙特勤和咱们大唐做羊毛生意不是挺好的吗?” “这个……”李隆基咽了口吐沫,道:“朕想说的不是这个,而是……安南都护府。” “陛下是说黑水教?你派人将安南大都督曲览换了,遣一良将镇守就是。,本王看那郭知运就不错。若嫌郭知运官职太低,派宦官杨思勖去镇守也可。” 李隆道:“朕已经派了赵颐贞去代替曲览。” 崔耕回想历史的记载,赵颐贞做过安西副都护,大破过吐蕃军,也算一员上将了。 他点头道;“赵颐贞去 安南都护府,应该可以。” 李隆基又继续道:“重点不是赵颐贞,朕还派给了一个人,到安南都护府参赞军事。” “谁?” “张垍。” 崔耕对张垍同样有印象。 张垍日后做了唐玄宗的女婿,非常受宠,李隆基甚至有意以之为相。另外,张垍颇为喜欢结交文士,有“小孟尝”之称,名望甚好。可惜后来,在安史之乱中,张垍竟然投靠了安禄山。人们这才看穿,原来鼎鼎大名的张垍竟是个银样蜡枪头。 不过现在—— 崔耕有些疑惑道:“这张垍年纪不大吧?” “今年刚刚十六岁。” 崔耕冷笑道:“陛下以一个十六岁的孩子参赞安南都护府军事,您还真够可以的啊!” 李隆基老脸一红,道:“朕只是让他担个名儿而已,其实此事别有内情。” “什么内情?” “这个……这个……”李隆基面露为难之色,最终一咬牙一狠心,道:“事到如今,朕就直说了,我今日其实是向岭南王求助来了……” 然后,他简要地介绍了一段皇家秘闻。 张垍年纪不大,却是英俊潇洒,玉树临风,文采风流,不知成为了长安城 多少闺中少女、出嫁少妇的梦中情~人。 然而,张垍的相好,却是李隆基的亲妹妹,玉真公主李持盈。 当初李显欲让李持盈和亲吐蕃,李持盈非常机灵地以出家为道为理由抗旨。 后来李旦登基坐殿,李持盈却过惯了女道的生活,不愿意还俗。 莫误会,她可不是清心寡欲,而是作为一个女人兼公主来说,身为女道,更方便放纵自己的欲~望。 李持盈经常找一些文人雅士来谈诗论赋,饮酒做乐。看中了哪个俊美少年,春风一度也不是什么稀罕事。 这么一来二去的,就老牛吃嫩草,和张垍好上了。 可好死不死的是,李隆基也觉得张垍这小伙子很不错,想把自己的女儿许配给他。 但张垍总跟自己的妹妹不清不楚算怎么回事?于是乎,就找了个“国家危难,正需好男儿建功立业”的借口,把张垍支到安南都护府去了。 原本李隆基想着,张垍一走,李持盈另找新欢,喜新厌旧,这事儿就算了结了。 但自从小情~人张垍走了之后,李持盈茶不思饭不想,最后竟然趁带着几个心腹之人,乔装改扮,秘密赶往安南都护府 会情郎去了。 最要命的是,她在经过岭南道时,突然失踪了。如今收到****,李隆基那个后悔就甭提了。心说天下好男人多得是,我非得让女儿抢妹妹的情~人干啥?妹妹出了个什么三长两短的,我可真是百死莫赎了。 这才有了他单独相见崔耕之事。 崔耕对李隆基的心情也理解,李持盈和李隆基是同父同母的亲兄妹,感情非常好。在安史之乱后,李隆基被儿子尊为太上皇软禁,身边一直陪着的,除了高力士、陈玄礼外,就是这位玉真公主。为了她,李隆基愿意对自己低头。 崔耕沉吟道:“陛下该不会以为,玉真公主失踪,是本王动的手脚吧?” “唉,若是岭南王你动的手脚也就好了,至少朕不用担心持盈的安全。”李隆基叹了口气,道:“但玉真公主失踪的地方,却是在溪州附近。” 崔耕点头道:“嗯,溪州乃群蛮所居之地,的确是不大……嗯?” 忽然,崔耕意识到有什么不对,怒道:“李隆基,你差不多点儿好不好?那溪州是我岭南道的地方吗?你堂堂的大唐天子,总不能为了救妹妹,就睁着眼说瞎话吧?” 第1238章 画蛇莫添足 所谓溪州,就是后世湘西的永顺、保靖、龙山、古丈一带,现在属于江南道。按照正常历史的话,过几年李隆基会把全国分为十五个道,那时候溪州属于黔中道。 但是,无论怎么划分,溪州也绝对和岭南道挨不上边儿。换言之,李持盈是在李隆基的治下失踪的,根本就和崔耕毫无关系! “这个……”李隆基咽了口吐沫,道:“溪州虽然现在归属江南道,但朕可以把此州划给岭南道啊!” 崔耕好悬没气乐了,道:“你怎么划?岭南道和溪州之间,还隔着巫州和辰州呢?” 李隆基忙不迭地道:“那没关系!巫州和辰州也可以划分给岭南道。只要岭南王你将持盈救出来,不但这三州,朕还可以把叙州和奖州也划给岭南道。怎么样?够意思吧?” “够意思个鬼啊!本王傻了才要这五州!” 崔耕说这话可不是矫情,而是那地方确实不能要。所谓锦州、叙州、巫州和奖州,也仅比溪州好一点而已,在这个时代都属于偏僻荒蛮之地,汉人少而蛮人多。 正所谓“唐高祖武德初,兵威远慑,‘诸蛮’渐附,置锦、溪、巫、叙、奖州”,“析辰州置溪州,为控群蛮之地”。 本来这也没什么,漳州不也地处偏远,汉人少而僚人多么,还不是让陈元光治成了王道乐土?关键是这五州的山林太多了,“九山半水半分田”,不适合农耕,汉人根本就站不住脚。从春秋战国到现在,中原王朝无数次想让这些蛮 人改土归流,都未做到。 那对其施行“羁縻制”呢?还是不行。对于边疆的各部落,中原王朝倒是不吝于羁縻制,只要他们尊奉大唐天子就行。各部若是叛乱了,朝廷或者平叛,或者死守关隘即可,闹不出什么大乱子来。 但这五州处于朝廷的腹心之地,东抵荆湘,西通巴蜀,南接岭南,北距淮南,四通八达。此地一乱,往哪边打都是朝廷的膏腴之地,后果不堪设想。 所以,自秦以来,朝廷就算再艰难,此地也算经制之州,而不算羁縻之地,,每年耗费钱粮军队无数,完全是一块儿负资产。 李隆基这是被逼割土吗?这是趁机甩包袱好不好? 顿了顿,崔耕深吸一口气,道:“总而言之,本王对溪州、巫州等五州毫无兴趣,玉真公主的事儿,陛下还是另想办法吧!呃……若是没别的事儿,本王告辞!” “且慢!” 李隆基面色一肃,阻拦道:“岭南王还请稍安勿躁,这五州只是个表面上条件,内里的条件朕还没给出来呢。” “内里的条件?”崔耕不以为然地道:“若能用财帛把公主赎回来,溪州的地方官儿早就干了。为了公主的安危,还不能出动大军。那就只剩下一条路了:带领小部队,深入蛮境,斗智斗勇,把公主抢回来。你对别人没信心,就让本王干。本王实在想不出来,什么条件能让我甘冒奇险,答应此事。” 李隆基道:“金城公主怎么样?” 崔耕满不在乎地道:“在我军 大胜的情况下,你若还要拿金城公主和亲吐蕃,本王就有一诗相赠:汉家青史上,计拙是和亲。社稷依明主,安危托夫人。岂能将玉貌,便拟静胡尘。地下千年骨,谁为辅佐臣。” 崔耕早就想到,李隆基会拿李奴奴来威胁自己了,提前准备好了这么一招。以他现在的身份地位,新诗一出,定然轰传天下。李隆基敢这么干,就会被骂为无道昏君。从声誉受损的角度来看,李隆基完全是伤敌八百,自损一千。 孰料,李隆基听了之后,面上毫无失落之色,道:“那李奴奴不行……崔日用怎么样?” “崔……崔日用?” 崔耕闻听此言,顿时心中一紧,暗忖道:崔日用被安禄山策反是机密中的机密,李隆基怎么知道的? 他努力保持镇定道:“崔日用虽和本王是同宗,却是陛下的宰相,他的安危,关本王什么事儿?” “哦?是吗?”李隆基微微一笑,道:“那崔禄山(安禄山)呢?苗神客呢?宋雪儿呢?韦凑呢?都不岭南王你的事儿?” 这些人都在长安城,尤其是安禄山,亲自策反了崔日用。韦凑更是代崔耕传话,并且结果了崔湜!这么多人的名字联系在一起,李隆基绝对是有的放矢! 崔耕终于色变,打了个哈哈,道:“陛下说得什么,本王怎么一点都听不懂呢。” “听不懂没关系,朕让你见一个人就懂了。” “谁?” “稍等。” 然后,李隆基将手指放在口边,打了一声尖锐的呼 哨! 哒哒哒~~ 马蹄声声,有一骑从远方驰来。马上端坐一人,相貌俊秀,文质彬彬,风度翩翩。 他的声调更是崔耕非常熟悉:“大哥,多日不见,一向可好?小弟这厢有礼了。” 唰! 如同寒冬腊月,被一盆凉水兜头而落,崔耕全身冰冷,脑袋里嗡嗡作响,从牙缝里吐出八个字儿道:“崔湜,是你?你还没死?” 崔湜下意识地摸了摸脑袋,后怕道:“多谢大哥网开一面,兄弟我还活得好好地呢。” “网……网开一面?” “本来大哥你的计划堪称天衣无缝。但是,到了最后,你却让韦凑画蛇添足地传了一句话,这难道不是网开一面?” 其实从理智上讲,崔耕把崔湜坑死了就坑死了,着实没必要再让韦凑多这么一句嘴。但是,“富贵不还乡,犹锦衣夜行”,不让崔湜知道自己是被谁坑死的,崔耕总感觉到缺点什么。所以,他才安排韦凑说了那么一句。 崔耕道:“就是这句话,露了马脚?” 李隆基讽笑道:“正是。崔耕,你以为控制了韦凑,就控制了朕的殿前武士?简直是笑话!若殿前武士都控制不住,朕的脑袋早就不知搬家多少回了?” 崔耕涩声道:“所以,是有殿前武士听到了那句话,暗中做了手脚。非但没有杀崔湜,而且报知了你?” “然也,这些人现在都在就在朕的掌握之中!朕当时之所以没有发作,就是为了放长线钓大鱼,找机会给你一个狠的。现在出了持盈 之事,也只能拿此事和你交换了。” 顿了顿,又有些气急败坏地道:“这回你算是赚了天大的便宜,若是不乐意,咱们就一掰两散!” “别,别介,我愿意啊!”崔耕把头点得如同小鸡啄米。 说实话,崔耕这时真是一阵阵后怕。若李隆基的计划最终发作,就不是宋雪儿等人被捕那么简单了,自己就算不死也得扒层皮!幸亏李隆基对李持盈的感情不一般,最终拿这个秘密做了交易。 崔耕道:“那咱们一言为定,本王拿玉真公主李持盈换韦凑、崔禄山、崔日用、宋雪儿等人。” 李隆基叮嘱道:“你必须把持盈完好无损地救出来,记住,若持盈伤了半根汗毛,这个约定就作废了。” 这太霸道了,崔耕真想问一句,李持盈都失踪那么久了,若她被蛮人OOXX了,这个协议也算作废? 但人在矮檐下,怎敢不低头?崔耕也只得道:“本王明白。” …… 稍后,李隆基传下旨意,为表彰岭南王的大功,将溪州、辰州、巫州、叙州和奖州都归属他的治下。 此时,吐蕃人剩下的二十万大军已经退走,李隆基命令张仁愿带十万大军继续镇守安西都护府,其余兵马则各回本镇。 岭南道大军的中军帐内。 崔耕简要地把自己和李隆基的交易介绍了一遍,道:“到底如何救回玉真公主,大家商量一下吧。” 吴知面色微变,道:“王爷,您上当了!这李隆基恐怕……没说实话啊!” “嗯?此言怎讲?” 第1239章 入乡未虑俗 吴知道:“王爷请想,那李持盈南下去找小情~人。最舒服的办法,是从长安坐船,经洛阳、扬州等地出海,最后到达安南都护府。就算不愿意坐船,改走官道,经过的也应该都是丰都大邑。怎么也不该往溪州走吧?这既不顺路,也不舒服啊!” 崔耕点头道:“说得也是。那你以为,她因何会去溪州呢?” 吴知摇头道:“那就非在下所知了。不过,李持盈去溪州,应该对咱们岭南道没安着什么好心,要不然,李隆基为何遮遮掩掩的?” 宋根海笑嘻嘻地道:“那也未必,李持一个弱女子,能危害到咱们岭南道?兴许是她在溪州还有个小情~人,想顺路去看看呢?” “荒唐!溪州汉人少而蛮人多,好男儿谁去那啊。” “那……兴许是玉真公主没出过长安,又没带什么随从……一时不慎,被歹人拐带到溪州呢?李隆基嫌丢人,也可能对此事秘而不宣。” “拉倒吧,公主身边的侍卫岂是等闲?再说了,如今天下太平,哪那么多匪类让公主遇上?” …… 宋根海又说了几个理由,都不怎么靠谱。同样地,吴知说李持盈要想 对岭南道不利,崔耕也有些不以为然。 道理很简单,李持盈能办到的事儿,李隆基随便派出一个人就能办到,没必要让堂堂的大唐公主亲自出面。 但不管怎么说吧,韦凑、宋雪儿等人,都在李隆基手里攥着呢,崔耕也只得往溪州一行。 虽然李隆基将溪州划给了崔耕,但交接没那么容易,现在的溪州还是在朝廷治下。、 小心驶得万年船,他这次依旧是乔装改扮,并带上了宋根海等人。值得一提的是,此行多了郭子仪和张守珪。 十日之后,崔耕等人已经到了溪州城内,找了一间小旅店住了下来。 崔耕把宋根海等人都派出去打探消息,自己则在小店内等候。可是,说来也怪,虽然李隆基说得言之凿凿,但溪州城内却丝毫没有李持盈的消息。 以崔耕的身份,还真不好和溪州官府联络,也只能徒呼奈何。 这一日,天将中午,吴知忽然快步跑了进来,气喘吁吁地道:“不,不好了,郭子仪被人抓了!” “纳尼?他怎么被抓的?” 崔耕纳闷啊,郭子仪被后世之人称为“千古完人”。现在虽然年轻了一点儿,怎么总出事儿 啊? 吴知道:“这事儿不怪子仪兄弟。我们俩今天出去,发现了一间蛮人开的赌坊。子仪兄本来想进去探听探听消息,结果看见赌坊的伙计作弊,就说了两句。” “然后呢?” “然后就和赌坊的人打了起来,这些人打不过郭兄弟,就向我们求饶。非但如此,还请我们吃酒。谁想到,他们竟然在酒里下了毒,把我俩药翻在地。这不……现在让我回来拿钱赎人了吗?” “擦!这也太嚣张了吧?”崔耕道:“他们这样干跟绑票儿有什么两样?就不怕地方官府?” 吴知叹了口气,道:“开赌坊的能和官府没有勾连?恐怕这些人看我们是外地人,有恃无恐了。” “这样啊……”崔耕也没啥好办法。 他身份尴尬,不好和溪州的官府打交道。至于拿钱赎人?那也太憋屈了。 考虑再三,崔耕决定把张守珪、剧士开、黄有为、宋根海、杨玄琰等人找来,去那间赌坊找回场子。 半个时辰后,在吴知的引领下,崔耕等人终于到了赌坊之内。 经过刚才那么一场,赌客们早已散了,此时赌坊内一片狼藉。中间还放了个火盆,熏得满屋 子烟雾缭绕,也不知是什么风俗。 唯有角落里还算干净。那里坐了两桌蛮人,正在饮酒。 郭子仪被绑在旁边的大柱子上,被堵住了嘴。他貌似非常激动,摇头晃脑,嘴里呜呜地不知在说些什么。 见崔耕等人进来,酒桌旁的蛮人也站了起来。 为首一人,中等身材,皮肤黝黑,歪着脑袋道:“你们是来赎人的?” “呸!什么赎人啊?你们是绑票儿的吗?”宋根海怒道:“识相的,就赶紧把郭兄弟放了。若不然……” “怎样?” “我们拆了你们的赌坊!” 呛凉~~ 说话间,杨玄琰、张守珪等人把随身的腰刀抽出来了,大有一言不合,就开打的趋势。笑话,这些人在万马军中都能走个来回了,还能把十几个蛮人放在眼里? 然而,那蛮人怡然不惧,道:“干什么?干什么?光天化日,乾坤郎朗,你们还敢犯了朝廷的王法不成?告诉你们,不远处就是溪州衙门,官差随时会到。” 崔耕好悬没气乐了,道:“这会儿想起官差来了,刚才绑票的时候,您们怎么没想到?” “什么绑票啊?这厮诬陷我们赌坊作弊,我们是 让你们包赔损失。就是到了溪州衙门的大堂上,也是我们占理!” “我……” 这还扯不清楚了还! 崔耕快刀斩乱麻,猛地一挥手,道:“别跟这厮废话,上!把子仪抢了就走!” “喏!” 众人答应一声,就要往上才闯。 可正在这时—— 当啷! 宋根海手中的钢刀落地,大叫一声,道:“不好!有古怪!我……我好像中毒了,手脚都没力气了!” 张守珪也感觉不对劲儿,大叫道:“糟了,应该是烟里有毒。子仪兄弟吃了解药,刚才在提醒咱们啊!” 杨玄琰也道:“这蛮人刚才跟咱们废话,是为了拖延时间?真够狡猾的啊!” 然而,现在明白过来已经晚了,“扑通!扑通!”众人但觉手脚发软,俱皆跌倒在地。 崔耕心中一凉,暗想道:奶奶的,没想到我崔二郎大风大浪都过来了,竟然在小河沟里翻了船。 唉,大意啊! 这地界在后世来说,就是湘西地区,传说中人人都是蛊术高手。蛊术之说虽不可靠,但此地野生草木种类甚多,下毒之术肯定甚是兴旺。郭子仪中毒被擒,就已经有预兆了,我怎么就没防着一手呢? 第1240章 他乡遇故知 那蛮人头领模样的人得意道:“怎么样?外乡人?知道厉害了吧?敢来我们聚宝坊捣乱,真是瞎了你们的狗眼!来人,先把他们身上值钱的东西收了,再挨个讯问。” “是。” 几个人上来,就要给崔耕搜身。 崔耕心里一翻个儿,这可完了!虽然自己身上没带着告身,但能证明身份的东西,还是很有一些的。真被他们发现了自己的真实身份,后果简直不堪设想。 他赶紧道:“且慢动手!某也是有身份的人,大家撕破了脸,都不好看。不如……准许我等赎身?” “赎身?你们能出多少钱?” “呃……五百贯总是有的。” 崔耕估算,一个身体健康的**大概是五十贯钱左右,自己这边七个人,出五百万贯赎身,是个非常合理的数字。 然而,他错算了一点,此地乃是偏僻的溪州,百姓生活贫困,物价远没长安那么贵。一个身体健康的**,十贯钱都用不了。七个人出五百贯钱赎身,这也太夸张了。更关键的是,崔耕等人乔装打扮,根本就不像什么有钱人。 那蛮人头领模样的人先是一愣,随即破口大骂道:“五百贯?你们这帮子穷鬼,能值五百万贯?去尼玛的吧!这是消遣老子呢!来人,搜身,快点搜身!” 擦! 五百贯还喊多了?这还有天理吗? 眼瞅着众蛮人齐往上闯,崔耕是别提多郁闷了。 可正在这时,外面陡然间传来一声大喝—— “游志锋,瞎了你的狗眼!这位大人物,莫说五百贯了,就是 五百万贯都拿的出来,倒是你……有钱拿,能有命花吗?” “啊?谁?” 就在游志锋一愣神儿的功夫,“咚”地一声,赌坊大门被人踢开,,另外一群蛮人冲了进来。 为首一人,身材高大,皮肤黝黑,怪眼圆翻,手持一把鬼头大刀,道:“你们散毛峒竟敢对这位大人物无礼,真是合该灭族,快来受死吧!” 言毕,挥刀向着游志锋砍来,其余蛮人也迅速跟上。 这伙新来的蛮人人数大概在三十人左右,远较赌坊内的蛮人多。更关键的是,为首之人的武艺极为高强,没费什么力气,就把赌坊的蛮人都打倒在地。 当然,这里毕竟是在溪州城内,有王法的地方。那人虽然说得嚣张,却并没有真的辣手杀人。 游志锋被五花大绑,破口大骂道:“原来是石柱峒的人啊,以多欺少,算什么能耐?我知道,你们来是想找夏梦草。告诉你们,莫痴心妄想了,我是不会告诉你们的!” 然而,出乎他的预料之外,那人并没有着急问夏梦草的下落,而是挥了挥手,道“先把这些散毛峒的押下去,老子还有正事儿,没功夫和这家伙磨牙。” “是!” 石柱峒的人押了散毛峒的人离开了赌坊大厅,那人赶紧从腰间取了一些药草,分给崔耕等人,示意他们咀嚼了。 这药草相当对症,功夫不大,崔耕等人就恢复了力气。 崔耕见四下没有其他蛮人在,才低声道:“许大哥,怎么是你?” 没错,这个人是崔耕的老熟人许天正,漳州 刺史陈元光手下的头号大将。 崔耕为岭南道肃政使的时候,曾经登上半径山,拜望陈元光,平定了一场僚人之乱。在这过程中,许天正和崔耕有冲突有合作,最终的关系还算不赖。 后来崔耕为岭南王,陈元光也前来拜望。许天当时还在漳州防备僚人作乱,没有前来,想不到今天他会出现在溪州。 二人现在的身份差距太大,饶是许天正混不吝的性子,也赶紧躬身拜倒,道:“末将参见岭南王!我见您乔装改扮,以为您不愿暴露身份,才一直没开口点破。” 崔耕赶紧以手相搀,道:“许大哥快快请起。呃…你怎么变成蛮人了?” 许天正就势而起,道:“某之所以穿上这身衣服,只是为了行事方便而已。实不相瞒,我这次来,是来给人家撑场子的。” “撑场子?给石柱峒?你们是啥关系?” “此事就说来话长了……” 然后,他简要地将此事的来龙去脉,介绍了一遍。 中原朝廷把西南的非汉人,都统称为蛮人;又把东南的非汉人,都统称为僚人。 其实这些人之间的关系错综复杂,蛮人之间可能语言、风俗完全不同,根本就没半点相似之处。但是,与此同时,某些蛮人和僚人却有着千丝万缕之间的关系。 比如这溪州群蛮吧,共分十八个部落,每个部落被称为一峒。十七峒信奉罗神公公和罗神娘娘为其始祖,但石柱部却信奉盘瓠为其始祖。 没错,就是盘瓠,跟僚人传说中的祖先是一个。 准确地说,石 柱部和僚人才是同族,和其余十七峒毫不相干。 如今溪州有个叫覃行璋的蛮人雄才大略,虽然只是刺惹峒的峒主,却通过种种手段,渐渐地将十七峒一统。 这种局面下,石柱峒的存在就非常刺眼了,不断受到其余十七峒的挤压。 石柱峒为了自保,向着同根同源的僚人求助。 陈元光娶了个僚人小妾,得知了此事。他明白,一般来讲,无论僚蛮,出现类似贾行璋这样的人物,就意味着要开始不安分了。 但这时候崔耕去了渭州,周兴既对这等大事不敢做主,又觉得此事和岭南道关系不大,所以,没有任何动作。 陈元光只得派出了许天正和李伯瑶这两员大将,来调查此事,顺便给石柱部帮帮忙。 赶巧了,这时候,覃行璋指使散毛峒的人向石柱峒的人提出了挑战,名曰斗山。 所谓斗山,是溪州蛮人之间的一种风俗。若二峒为地界争执,又不想兵戎相见,就要进行赌斗,每场赌一个山头。一般来讲,这种斗山就是比斗三场。兔子急了还咬人呢,你把人家的栖身之地都赢了,那不是逼着人家拼命吗? 但散毛峒是奉了贾行璋的命令行事,就没那么多顾忌了。石柱峒再拼命,难道还敌得过十七峒联合的力量不成? 等许天正、李伯瑶到了的时候,石柱峒只剩下了三个山头,岌岌可危。 十日之后,就要进行一场新的比斗了。这场比斗,是比用毒之术。双方各派出一名勇士,喝下对方的毒酒,再吃下自己配的解药,进 行比武。 当然了,像是砒霜等剧毒之物是不能用的。所用毒物必须能轻易解毒,就像今日崔耕等人中的毒烟一样。若是对方不能解毒,你也不能解毒,那这种比试就没什么意义了。 本来双方都知根知底儿,石柱峒倒也不怕这种比试。但是,散毛峒已经放出话来,自己这边已经有了一种新毒物,名曰玉红花,只有夏梦草可解此毒,石柱部输定了。 夏梦草是什么玩意儿? 石柱峒的人不明觉厉,却无处打探——你捉了落单的散毛峒人也没用啊,他们身份地位,怎么可能知道此事? 直到今天,许天才把主意打到了聚宝坊的身上。 聚宝坊的主人,是散毛峒之主游志杰的亲兄弟游志锋,他应该知道夏梦草是什么东西,这才有了今日之事。 现在距离那场比斗,只剩下三天的时间了。 崔耕听完了,轻笑一声道:“我当是什么呢,原来是夏梦草啊,这种草药我知道。玉红花之毒,禽鸟吃了,三日之后才死。人吃了之后,一两个时辰后才会发作,全身手脚发软。夏梦草对鸟类无用,人吃了之后,与玉红花的效果类似。最关键的是,夏梦草可解玉红花之毒。” “太好了,俺就知道岭南王了不起!”许天正猛地一拍大腿,道:“那现在您就告诉我,在哪能找到夏梦草吧。” 崔耕看向杨玄琰道:“琰儿,在哪能找到夏梦草呢?” 杨玄琰苦笑道:“安南都护府或者林邑,山高路远的……这也不赶趟啊! “啊?”崔耕当时傻眼。 第1241章 溪州白虎现 对于崔耕来说,解石柱峒之难,是必须完成的一件大事。 首先,玉真公主李持盈在溪州失踪,可能是落入了蛮人的手中。崔耕一个汉人,要想取得蛮人的信任,打入蛮人的内部,还有比现在更好的机会吗? 其次,别人不知道,他通过后世的记载可知道,覃行璋必反!在真实历史上,杨思勖率六万大军平定了这场叛乱,斩首三万之众。如果能借此机会,瓦解了覃行璋统一十八峒之事,无论对汉人还是蛮人,都是一件功德无量的大好事。 最后,夏梦草和玉红花是黑水教的招牌毒物,说不定这场赌斗就有黑水教的影子。想想也不奇怪,梅玄成造反在即,当然希望有另外一支势力和自己策应。若覃行璋被黑水教的使者说动了,提前发动叛乱,那玉真公主李持盈不就危险了吗?万一营救李持盈失败,那韦凑、宋雪儿等人,就都得做了李隆基的刀下之鬼! 崔耕咽了口吐沫,道:“那其他地方,就没有夏梦草吗?” 杨玄琰摇头道:“孩儿从未听说过。” 许天正空高兴了一场,只得道:“看来也只能依旧从游志锋身上想办法了。” “确实如此。” 稍后,许天正命人将游志锋重新带来。崔耕着急,直接给他上 了水刑。 游志锋哪见过这个啊,一五一十地全招了,不过结果很不乐观。 夏梦草的确是黑水教一个护法带来的,但是,此物就在散毛峒的山寨里面,防守严密。除非强攻山寨,不然根本就不可能得到。 许天正听完了,垂头丧气地道:“原来我还奇怪,这散毛峒又是不是傻的,为何提前就把手中的底牌露出来呢。现在我算明白了,人家根本就不怕咱们知道夏梦草的秘密。” 崔耕也没脾气了,道:“事到如今,咱们也只能暂往石柱峒一行,再从长计议。” “唉,也只能如此了。” 游志锋却冷笑道:“还回石柱部呢,你们想得美!如果我没料错的话,官府已经把这里包围了,你们连城都出不了,还谈什么以后?” “糟了!” 崔耕这才想到,散毛部既然提前发布了消息,又岂能不防着石柱部这一招?以聚宝坊和官府的关系,让他们帮自己捉拿几个蛮人有什么难的? 诶,不对啊……玉真公主溪州附近失踪,官府怎么还和散毛部的关系如此融洽?难道说……公主失踪,本身就有溪州官府的影子?他们早就和覃行璋有所勾结,背叛了大唐? 还是不对,就算溪州官府有人跟覃行璋勾结,那也只能是绝少 一部分人。朝廷和覃行璋的实力差距那么大,但凡有点儿脑子的人,谁会选溪州蛮啊?绝大部分官差,应该只是收了贿赂,而不是参与了此事。 就是不知,这个叛徒,到底是溪州刺史还是溪州的某个实权人物了。 “咱们到底该怎么办?”正在崔耕胡思乱想之际,许天正扯了扯他的袖子,开口催促道。 “先派人出去探探情况。” “是。” 许天正一摆手,就有个蛮人走了出去。 功夫不大,那蛮人就回来了,道:“没……没什么官差包围,咱们走吧。” “什么?没有官差?那怎么可能?”游志锋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那蛮人冷笑道:“怎么不可能?人算不如天算啊,今日城内出现了一只白虎,衙役们都疯了似的去抓那只白虎。谁还顾得着管你这档子破事儿?” “白虎?” 崔耕瞬间就明白了,衙役们之所以抓白虎,不是为了保护百姓,而是为了升官发财。 这年头,“白~兔”都算祥瑞,何况是一只白虎?谁抓住了白虎,献给朝廷,肯定是大功一件。 君不见,现在李隆基为求祥瑞,都有点魔障了吗? 就在今年年初的时候,按照历法,应该会在某日出现日食,结果呢,该有的日食没有出 现。 怎么回事?废话,历法错了呗,赶紧降罪太史令,重新修订历法吧。 但是,姚崇却马上上表,说这是李隆基的德行感动了上苍,把该出现的日食改变了时间,这是大大的祥瑞啊,应该普天同庆。 李隆基认可了这个说法,并且赐给了姚崇一百匹绢布。 搞了这么一出后,天下人还能不知道李隆基是什么尿性?于是乎,各地争献祥瑞。 比如太子宾客薛谦光向李隆基进献了武则天所制的《豫州鼎铭》,铭文的最后有这样的话:“上玄降鉴,方建隆基。” 至于这《豫州鼎铭》是不是伪造的,谁在乎? 崔耕倒是理解李隆基的苦衷,他通过军事政变继承了皇位,得位不正,可不就得弄点祥瑞,宣布自己天命所归吗?这跟武则天喜欢祥瑞的道理是一样的,他们不是不知道祥瑞是假的,但是假的也得承认! 但崔耕理解,百姓们不理解。他们只知道,找得着或者伪造得了祥瑞就能升官发财。 什么?你说这么干太没节**?拉倒吧,姚崇世称贤相都珠玉在前了,咱们干这事儿有啥丢人的? 现在,溪州城内出现了白虎,一个平步青云的机会摆在面前,谁能忍得住?再凶恶的猛兽,也抵不过人心的贪婪,恐怕 现在已经是“全城百姓捕虎忙”了。 当即,崔耕因为找不着夏梦草而郁闷之极的心情,好了许多,笑吟吟地道:“姓游的,你运气不好。这就跟我们走一遭吧?” “什……什么意思?” “你还没听明白吗?所有的官差衙役都去抓白虎了,现在溪州城内已经没了王法。我们想押着你出城,根本就没人拦着。” 本来因为顾忌大唐官府,许天正对游志锋不能杀,也不能带走,最后只能放了。现在可好,将这十几个散毛峒的人绑起来,稍微遮掩一番,就大大方方地出城去也。 城门口处,连个守门的兵丁都没有。 出了溪州就是连绵的大山了,望山跑死马,一直到红日西坠,玉兔东升,众人还没走到石柱峒。 嗷呜~~ 正在崔耕等人精疲力竭,打算找地方休息之时,忽然一声虎啸声传来。 啊?老虎? 众人凝神戒备,但见一只白色猛虎陡然从旁边的草丛中跃出,拦住了大家的去路。 郭子仪今日可憋屈坏了,高声道:“天堂有路尔不走,地狱无门你自来投!大虫啊,大虫,明年的今天就是你的祭日!俺郭子仪也当一会打虎英雄!” “等等!”崔耕心中一动,阻拦道:“子仪莫冲动,这白虎有古怪!” 第1242章 老虎有套路 郭子仪只是年轻气盛、有些冲动而已,经崔耕这么一提醒,马上就发现了异常。 却原来,那白色老虎身受数道重创,直到现在腹部还在不断滴血,眼睛还瞎了一只,就算自己不上前争斗,恐怕它也活不了多久了。 最关键的是,那老虎再无万兽之王的威风,此刻低眉顺眼尾巴乱晃,就像只乖巧的大猫一般。 他心中一动,道:“这老虎恐怕是被那帮人追得狠了,想投降了。” 张守珪道:“也可能是受伤太重,想让咱们救救它。” 崔耕问道:“那谁上去看看这老虎的伤势,总是一条性命,能救就救吧。注意,务必小心。” 郭子仪跃跃欲试,道:“我来!” “去吧!” 郭子仪武艺高强,天生神力,就是那老虎完好无损,也未必是他的对手,崔耕还真放心。 当即,郭子仪小心翼翼地走到白色老虎的近前,比比划划地道:“老虎,老虎,我没别的意思,就是看看你还有没有救。” 那老虎甚是聪明,马上就躺在地上,四肢朝天,露出了柔软的腹部。 郭子仪一边凝神戒备,一边仔细观察。 功夫不大,就连连摇头,冲着崔耕道:“没救了,肠子都烂了。这要是人,都不知死了多少回了。也就是老虎,还能坚持到现在。” “这样啊……” 人们见那白色老虎甚是乖巧,都涌上来看个究竟。但见果然,那老虎绝对没救了,不光是腹部这一道伤口,身上还有几道伤口甚为致命。 崔耕其实对救不救这只老虎无可无不可。道理很简单,这年头又不讲环境保护,老虎活了,袭击这周围山寨的人怎么办?自己把它一直关在笼子里,似乎也不大合适。 所以,他刚才只是一片仁心,随手而为罢了。如今见救不活老虎,也不再强求,道;“那就算了,你们身上谁有肉干,给它留一些吧。” “是。” 郭子仪等人都拿了一些肉干,摆到了老虎的面前。 崔耕摸着白老虎的脑袋,道:“虎兄啊,虎兄,不好意思,我们救不了你。吃了这些东西,你找个没人的地方,呃……享受余生吧。” “那个……”忽然,有个蛮人开口阻拦。 崔耕道:“怎么了?” 那蛮人指着老虎道:“咱们就这么走了?” “不走还能干什么?” “这……这可是白虎啊!”那蛮人着急道:“虽然这皮毛已经破了一点,那也是白虎啊……” “嗯?” 见那蛮人敢反驳崔耕的话,许天正大感没面子,怪眼圆翻,道:“白虎咋的了?我家……那个……公子不在乎!怎么?你小子不服? ” 崔耕落在谁手里都是奇货可居,绝不能暴露身份。与此同时,他得解释清楚和许天正等人之间的关系。所以,崔耕和许天正之前已经商量好了,现在他的身份,是漳州刺史陈元光之子陈响。今日是受了陈元光之命,特来帮助石柱峒的。 所以,许天正才对他以公子称呼。 “可是……”那蛮人还要争辩。 唰! 寒光一闪,许天正的钢刀横在了那蛮人的脖颈上,道:“再啰嗦,俺的刀可饶不了你!” “不……不敢!”那蛮人是脖子一缩,不敢吭声了。 崔耕这才挥了挥手,带领众人离去。 可是,刚走出数十步—— 嗷呜~~ 那白色老虎又发出了一声呼啸。 嗯?怎么回事儿? 崔耕回头望去,但见那老虎小步快跑,向自己方向跑来。 离近了之后,它有意放慢了速度,以示意绝无恶意。终于,那老虎来到崔耕的近前,昂起头,张开嘴轻轻扯了扯崔耕的袍子。 它这是想干啥?让我跟上它? 崔耕心中好奇,随着那老虎往前走去,身后众人紧紧跟上。 郭子仪恍然大悟,道:“敢情这老虎刚才就没想着让咱们给它治伤,只是想看看,咱们是不是好人。现在带咱们去某个地方,才是它的真正目的。这畜生,还真是不见兔 子不撒鹰啊。” 宋根海笑道:“那它到底是想干啥呢?莫非是这老虎攒下了些金银,临死前要把这些财物送给咱们?” 黄有为摇头道:“老虎要金银干啥?依我看啊,这是大……公子德行深厚,上天有意借着白虎,赠公子什么宝物。” 吴知道:“还可能刚才是老虎有意相试,一会儿变成一个绝色美人,要以身相许哩。我听说过一个叫《虎妻》的典故,说得就是……” …… 大家虽然是越说越不靠谱,但心中还真是好奇。 山林茂密,没有路径,老虎也身受重伤,走了一个时辰左右,才在一片乱石堆前停了下来。 那老虎冲着那堆乱石低啸了一声,就虎目紧闭,委顿余地了。 此时天色已经全黑,人们举起了火把。 郭子仪走上前去,一探老虎的鼻息,摇了摇头,道:“死了,没气儿了。” “这么快?”宋根海讶然道:“刚才看来,还没那么严重啊!” 郭子仪叹了口气,道:“此虎受了那么重的伤,只是放心不下这里面的物事,才坚持到现在。这口气一泄,就彻底完蛋了。” “那这里面究竟是什么东西?”宋根海伸手就要扒那堆乱石。 “别动!”吴知忽然高声喝道。 “怎么了?”宋根海的动作顿时一滞。 吴 知道:“你看见乱石堆里的那些木棍没有?此物叫做毒箭木,若是不小心刺破了,马上就有性命之忧!” 当初吴知和崔耕一起去参加蛮王会,在路上遇到母鸡部以毒箭木制成的弓箭伤人,所以认得此物。宋根海当时在魏州,就完全不识了。 崔耕仔细端详,点头道:“不错,是毒箭木。” “奶奶的!”宋根海破口大骂,道:“咱们好心好意地给它看病,还给它送吃的,这老虎却是想害人。真是人无伤虎意,虎有害人心,禽~兽之性!” 说着话,抽出腰刀,就要砍那白色老虎的尸身。 崔耕赶紧阻拦道:“且慢,那老虎在这埋了毒箭木,未必是想害人。” “那它想干什么?” “你想啊,这老虎离开那么久,保不齐就有什么野兽经过这里,万一把那物事给毁了可咋办?所以,它是在用毒箭木保护这里哩。只是死的匆忙,来不及提醒咱们罢了。” “诶,不愧是白虎,还挺聪明的啊。” 宋根海不敢继续动手,抽出腰刀,慢慢地将那些毒箭木扒拉开。然后小心翼翼地挪动石块。 大约半刻钟后,一个小小的山洞,出现在了大伙的面前。 宋根海举起火把往洞里一照,喃喃道:“原来如此,我明白老虎为何对这样物事如此重视了…” 第1243章 今朝为虎父 崔耕凑近了一看,也叹道:“敢情刚才那白虎不是公的,而是母的啊!” 说话间,他弯下腰去,将一个毛绒绒的白色物事拖了出来。 敢情是一个白虎幼崽! 想想也不奇怪,除了伟大的母爱,还有什么能令白虎拖着重伤的身躯,去向狠狠地伤害了它的人类求助? 那小白虎此时大概五六斤重,大小如同人类刚出生的婴儿一般,安安静静地任崔耕抱在怀里,甚是可爱,也甚是可怜。 崔耕叹了口气,道:“挖个坑,把那大老虎埋了吧。” “是。” 几个蛮人动手,将死虎搬入刚才的山洞中,又用乱石封好了洞口。 刚才那个要取白虎皮的蛮人道:“这只小老虎呢?” 崔耕道:“怪可怜的,养着呗。” “不可啊!”那蛮人道:“老虎乃是凶兽,养在身边,后患无穷!” 许天正也道:“俗话说得好,养虎遗患。公子身份尊贵,还是不冒这个险的好。” “对,对,对。不如就让这只小老虎自生自灭吧!”人们纷纷劝道。 “这个么……” 崔耕回想后世的记载,马戏团里养老虎不是什么稀罕事儿。甚至有记载,有只老虎吃惯了熟肉之后,根本就不想吃生肉,可以和羊和平共处。 当然了,老虎毕竟是野兽,最后噬主的记载很有不 少。再说了,就算它没想噬主,只是想和主人玩耍一番。就那体形,就那爪牙,一个控制不当,就能使主人严重受伤。 总而言之,养老虎的确有着相当的危险,但若小心谨慎,也不是完全不行。 再说了,那白虎相当于把子女托付给自己了。虽然没有明确的约定,但自己若真对这小老虎不管不顾,心里还真有些过意不去。 想到这里,崔耕轻轻抚摸着虎头,道:“诸位,勿复多言,总是一条性命,这虎我养定了。大不了此虎长大之后再把它放归山林。” 嗷呜~~ 说来也巧,那小老虎此时睁开了眼,与崔耕四目相对。 顿时,轻叫了一声,身子前倾,朝着崔耕的脸上舔了起来,状极亲热。 “哈哈,好痒,好痒!” 崔耕一边笑着,一边把小老虎往手边抱开,心中却是柔情一片。 那小老虎却是极不安分,待崔耕的手稍微一松,就顺势扒上了崔耕的肩头,顾盼自雄,还不时地舔崔耕的脸一下。 众人本想再劝,见这一人一虎如此投缘,也就不好再开口了。 宋根海拍马屁道:“公子德行深厚,一见面就令老虎臣服,实在是可喜可贺啊!” “小人!”张守珪轻啐一声。 宋根海可不干了,道:“你……你说谁是小人?” “说得就 是你,怎么的?”张守珪跟崔耕接触久了,对他的性格也有所了解。 当即,他脖子一梗,道:“老虎乃是禽~兽,无知无识,全凭本能行事。什么德行深厚就能让老虎臣服?你这不是明摆着睁眼说瞎话,拍公子的马屁吗?” 宋根海道:“那你说,老虎为什么对公子如此亲热?” “还是那句话,本能而已。换了张某人,它照样对某亲热。” “那你试试?” “试试就试试!” 说着话,张守珪往小白虎的额头摸去。 “啊?” 就在张守珪的手要摸到老虎的头部之时,那小老虎猛然抬头,恶狠狠地朝着他的手指咬了下去。 猛兽毕竟是猛兽,虽然现在还没长牙,还是把张守珪吓得惊呼一声,赶紧把手缩了回来。 宋根海此时真是大喜过望,得意道:“怎么?换你不成吧?” “呃……”张守珪老脸一红,道:“俺杀人太多,戾气太盛,老虎不喜,换个人就没事儿了。” “行,没问题,咱再换其他人试试。” 小老虎真引起其他人的兴趣了,纷纷伸出手来,去摸小老虎。可说来也怪,除了崔耕之外,任何人都会被小老虎敌视。 这回连张守珪都不再固执己见了,挠了挠脑袋,道:“难道真是公子德行深厚,才令猛虎臣服?呃…… 也不是不可能嘛……这白虎非常罕见,乃是仙虎,跟寻常老虎自然不同。” 他都如此想了,其他蛮人早已面色剧变,对着崔耕跪了下来,磕起了响头。 于此同时,口中念念有词,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这些蛮人自有本部的语言,与汉语并不相同。只是与汉人接触较多,会说汉语罢了。 至于崔耕自己?当然明白此事跟自己德行深厚没啥关系。说穿了,还是张守归第一次的判断正确——本能。 鸟类和哺乳动物都有一种本能,将自己睁开眼看到的第一个会移动的物体,认作自己的母亲。这种本能叫做印随效应,与二者的种族完全无关。 老虎一般是生下来之后,是第十天才会睁开眼睛。也是自己幸运,现在自己,整好赶上了老虎开眼的那一刻。 当然了,鸟类的印随效应很强,甚至可以维持终身。但是具体到老虎,印随效应就弱多了,随着时间的流逝,这种现象会逐渐消失。过一段时间之后,二者的感情如何,就看后天的培养了。 但不管怎么说吧,现在的这个小白虎,的的确确是把自己当成了母亲。 母亲?呸,怎么听着那么别扭呢?好了,就算是奶爸吧。 崔耕料得没错,过了一会儿,那小老虎就不断低~吟,在他身上蹭来蹭去 ,要奶吃了。 崔耕当然没那设备,只得让人煮了肉汤,再亲自喂给它吃。 小老虎甚不满意,略吃了几口,就在崔耕怀中沉沉睡去。崔耕也没啥好办法,按小老虎这个年龄段,现在还该**呢。只看到了石柱部,有没有羊奶或者牛奶吃吧,实在不行,狗奶也成。 众人在此休息了一夜,继续前行。 第二日中午过后,终于走到了石柱峒附近。 所谓“峒”大概和僚人的“洞”一样,是指代某个部落。其实这是音译,翻译成汉话,应该是某某村,某某镇,某某城或者某某国。蛮人说我是某某峒的,大概就是类似于我是扬州人,我是唐人之类的意思。并不是说,人家是住在山洞里面。 现在出现在崔耕面前的,是一个类似汉人村镇的地方。其中有茅草屋,也有竹楼或者木板搭建的房屋。 但不管什么建筑,都有数根到数十根树起木头做地基,这是因为山区多蛇,为了防备毒蛇趁人不备爬入屋内。 崔耕等人在石柱峒外立定,自有人前去禀报。 功夫不大,在几个蛮人武士的簇拥中,有一年轻蛮人迎了出来。 不过,他一开口,就令崔耕等人眉头紧皱。 “许天正,听说你没能找到夏梦草?看来……你这外来的和尚,也不怎么好念经呢。” 第1244章 翌日成峒主 许天正的脾气本来就不好,当时就窜了,怒道:“田准,你小子会不会说人话?记住,不是爷们上赶着来帮你们石柱峒的忙,是你们上赶着求我来的。” 田准嘴巴微撇,道:“咱们把话说清楚,是我爹让你们来的,可不是我!要我说,尊奉盘瓠和尊奉罗神有什么差别?都过去几千年了,谁知道那些传说是不是真的?既然那覃行璋想做十八峒的首领,就让他当呗。何必为了一点虚名,让我石柱峒和十七峒死磕?” “你……”许天正大感面上无光,看向崔耕道:“公子,看来是咱们是热脸贴了人家的冷屁股了,咱们走!” “诶!” 田准忽然眼前一亮,指着崔耕,道:“这是谁?” “哼,瞎了你的狗眼,这是我家刺史陈元光家的大公子陈响,天资聪颖,诗词文赋皆能,陈刺史曾经称赞道:“儿非戈戟士,乃台院秀儒也”!十七岁那年举明经,官封翰林承旨意直学士。后来武后称帝,才辞官不做归养父母。他今日能到石柱峒来,你们真是烧了八辈子的高香!” 关于陈响的光辉事迹,许天正还真没说谎。陈响的成就虽远不及崔耕,但在这蛮荒之地,真是相当拿得出手了。 然而,那田准听了丝毫不为所动,道:“什么陈响,我既没听说过,也不想知道。” “那你刚才问这个干啥?” “实不相瞒,我是看中他肩头上的那个物事了。这是白虎的虎崽吧?” “不错!” “多少钱,开个价,我买了。” 许天正好悬没气乐了,道:“买?如此瑞兽,乃是有德者居之,岂是金钱所能买着的?” 田准满不在乎地道:“放屁,不就是老虎吗?讲啥有德不有德的……” “公子,还请慎言啊!” “这白虎真的 颇多神异之处!” “此乃我们亲眼所见,那还能做的了假?” …… 田准的话还没说完呢,身后的众人就赶紧插话阻拦。 没办法,耳听为虚,眼见为实。就在昨日晚上,他们可是亲眼见了崔耕的神奇之处的。 “啧啧啧,说得有鼻子有眼的,本公子差点儿都信了。只是……想那长安的皇帝老儿都没那个德行,一个小小的刺史就如此厉害了?这也太不靠谱吧” 田准听完了之后不信邪,伸手就往那小虎的头上摸去。 嗷呜~~ 那小老虎可不惯着他,张嘴便咬! 田准飞快地将手缩回来,死鸭子嘴硬,道:“哼,肯定是你养熟了这小老虎,他不认别的主人了。” “放肆!胡说八道!” 没待崔耕等人开口,石柱峒内传来一声高声训斥。 紧接着脚步声声,有一群石柱峒的人走了出来。为首一人看年纪看年纪在六十岁左右,形容苍老,头发花白,唯有两只眼睛甚是明亮,令人不敢小觑。 许天正在崔耕的耳边道:“这是石柱峒的峒主,田准的老子,田和。” 此时田和已经走到了众人的近前。 他训斥道:“什么养熟了?这小老虎这么一点大,生出来才没多久,就算想养熟,也没多长时间。” “那……那也不能说明这陈响有什么德行。” 田和意味深长地道:“是不是德行深厚,你说了不算,得十八峒的人公认才算!” 说着话,那田和竟然对着崔耕深施一礼,道:“犬子无状,令陈公子见笑了。在这,老夫替他给您陪个不是。” “哪里。” 崔耕赶紧以手相搀。 田准不服气地道:“爹!您拜他干啥?不就是降服个白虎吗?有什么了不起的?真有本事,他把那什么夏梦草找来,解了咱们的眼前之 忧!” “放肆!”田和面色一沉,道:“武陵山脉不产夏梦草,就是陈公子有经天纬地之才,也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不是?” 田准冷笑道:“他不是德行深厚吗?不是能收服白虎吗?怎么到了真格的,就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了?” “你……你这简直是强词夺理!” “强词夺理?依我看啊,这才是正理。”说着话,田准扭头看向后边儿,道:“大家说,某说得对不对啊?” 此时从石柱峒出来看热闹的百姓甚多。 顿时鼓噪起来,道:“田公子所言甚是有理!” “那陈公子不是德行深厚吗?给咱们解决问题啊?” “解不了“斗山”之危,说什么都没用!” …… 崔耕发现,鼓噪地年轻人居多,老年人们虽然纷纷摇头,但是态度并不坚决。 看来,覃行璋给他们的压力非常大。眼见着许天正徒劳无功,已经有很多人想要屈服了。 田准刚才所言,确是石柱峒很多百姓的心声! 待人们的声音渐低,崔耕忽地轻笑一声,道:;“敢情石柱峒这么多人,愿意看着覃行璋一统十八峒啊。但你们有没有想过,即便隐忍屈服,过得了眼前这一关,就万事大吉了吗?未必吧。说难听一点,这叫饮鸩止渴。” “为什么?” “道理很简单,咱先别说什么祖宗不祖宗的,本公子就问你们,覃行璋为什么要一统十八峒啊?” “当然是为了恢复先祖廪君的荣耀,成为诸蛮之王!” 崔耕还真不知道廪君是谁,反问道:“然后就没事儿了?大家本来日子过得好好的,为何非要多这么一个主子?覃行璋当了什么王,能不抽粮抽丁?你们石柱峒是钱多的没处花了,非给覃行璋?” “这……”人们一阵默然。 崔耕得理不饶 人,继续道:“还有!,莫非大家以为,这覃行璋做了诸蛮之王,就能消停吗?我们汉人有句话,叫做得陇望蜀。、本官可以肯定,他当了蛮王之后,肯定大起刀兵,对大唐动手。别管此战是胜是败,打头阵的部族,舍你们石柱部其谁呢?” “呃……” 这回人们更没词儿了。可不是吗?人皆有亲疏远近,石柱峒和覃行璋最不亲近,不派他们当炮灰,让谁当炮灰? 田准不耐烦地摆了摆手,道:“说那些都没用!我就问你,现在十七峒步步紧逼,这场斗山之会,如何解决?” 崔耕眉毛一挑,道:“怎么?田公子真以为,陈某人没办法应付这次斗山?” “你有夏梦草?” “那当然没有。不过……我有这个!” 崔耕一使眼色,吴知就拿了一根枯枝出来,道:“田公子可识得此物?” 田准一眼就认了出来,道:“此物名曰毒箭木,可以用来制毒箭。但我们的斗山之会,却要同时提供解药,你有吗?” “怎么没有?” 吴知又掏出了一样物事,道:“此物名曰红背竹竿草,整好是毒箭木的克星。” “啊?果真如此?” “田公子不信的话,尽可以当场试之。” 接下来的事情就简单了,田准先命人找了个狗来试。狗之后就是人,完美证明了红背竹竿草可解毒箭木之毒。 石柱峒解不了散毛峒的玉红花之毒,散毛峒解不了赤箭木之毒。 很显然,现在这场斗山之会,石柱峒就不是必输之局了。 “陈公子厉害啊!” “不愧是能降了白虎的人!” “今日我才知道什么叫中原人物,俊秀风流!” …… 石柱峒百姓们的态度,当时打了一个以百八十度的大转弯。废话,能独~立自在,谁想捧覃行璋的 臭脚啊!刚才那不是没办法了吗? 唯有田准感觉大丢面子,望向崔耕的眼光中,仿佛能喷**来。但是,现在他的意见重要吗?一点都不重要! 稍后,田和带领石柱峒的众人,将崔耕等人,迎进了峒内,并且热情款待,就连小白虎也捞着了羊奶喝。 小家伙饿坏了,喝的津津有味儿。唯一的遗憾就是,它只准崔耕喂,别人都不得近身。非但如此,还像个跟屁虫一样,跟在崔耕身边,形影不离。在石柱峒众人阵阵赞叹之余,崔耕也感到了没有任何私人空间的苦恼。 另外,崔耕终于见到了和许天正一起来的李伯瑶。他甚至隐隐有个猜测,刚才是田和有意没通知李伯瑶来见自己的。田准今日的行事,未必没有田和的默许纵容。只是形势转变,他才出来收拾残局。 当夜晚间,田和又摆下数桌好酒好菜,款待崔耕一行,石柱峒地位较高的人都来了。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 田和道:“那个……陈公子,您和许将军、李将军一样,算是我部的半个女婿吧?” 陈元光为了促进僚蛮交流,鼓励双方互相通婚,他的部下都娶了僚人妻妾。也正是因为如此,许天正和李伯瑶有资格参与石柱峒与其他十七峒之争。 崔耕道:“也可以这么说。” “那老朽说,您算我们石柱峒之人,也不算过分吧?” “似乎……也不过分。” “妥了!”田和猛地一拍大腿,道:“老朽年迈体衰,无力掌握石柱峒,请陈公子继任石柱峒之主!” 然后,站起身来,道:“快,大家快参见新峒主!” “拜见陈峒主!” 众石柱峒贵人纷纷跪倒在地! 唯有田准眼珠子都红了,怒道:“为……为什么?这峒主之位应该是我的,我不同意!” 第1245章 白虎意非凡 田和脸一沉,不以为然地道:“哼,你的?凭什么你说,这峒主之位是你的?” “这……这不是明摆着的吗?”田准气急败坏地道:“这石柱峒一直在咱们田家人手中世代相传,怎能便宜了外人呢?” 田和微微摇头,道:“那可不尽然。以前我石柱峒安享太平,当然能从容**。但是现在,覃行璋虎视眈眈,这峒主之位,就只能是有德者而居之了。” “不,我不服!” “你不服有什么用?你可能令白虎臣服?你可能拿出红背竹竿草?你无力应付我石柱峒眼前的危局,又有何面目继承峒主之位?” “可……可是……” “行啦!没啥可是的。让陈公子做我石柱峒之主的位置,是你爹我和诸长老共同的决定,万无更改之理。你以后就安心辅佐陈峒主吧。” “不,绝不!”田准一咬牙一跺脚,道:“你们……你们会后悔的!” 然后,扬长而去。 望着他远去的背影,田和不禁一阵苦笑,喃喃道:“这傻孩子,还是缺乏历练啊。” 崔耕当然明白田和这句话的意思。 说白了,石柱峒在田准眼里,差不多就是整个世界,但对于陈响 来说,就根本不算什么了。 人家堂堂汉家公子临时待几天则可,还能一辈子赖在石柱峒不走,当一名酋长?想想也不靠谱啊。 田和今日之举,说白了,只是让陈响顶缸而已。若陈响真的扛住了覃行璋,那当然很好。若是不行呢?赶走陈响,投降覃行璋,田家不至于和覃行璋彻底撕破脸。 唯一的问题在于,虽然陈响展现了一定的本事,但初次见面,田和怎么就那么确定,陈响会和覃行璋拼的甚是惨烈,要未雨绸缪,要把峒主之位都让出来了呢? 崔耕现在还真需要石柱峒之主这个身份,双手虚扶,道:“诸位请起,既然这是大家的一致意见,陈某就却之不恭了。只是,某家远在漳州,只能暂代一段时间的峒主。此事过后,定当退位让贤。” 被戳穿了小心思,田和脸上也有些讪讪的,道:“全凭峒主做主。” 众人重新落座。 崔耕这才问道:“虽然本公子这个峒主是暂时的。但是,诸位推举某为峒主,是不是太仓促了一点儿。” 田和道:“一点儿都不仓促,光凭这只白虎,您就该为峒主,我等都心悦诚服。” “白虎?不过是一 瑞兽而已,有这么大的分量?” “那却不然。”田和道:“陈公子您这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对于外人,包括我们石柱峒来说,白虎都只是瑞兽。但对于其他十七侗来讲,白虎的意义无论如何形容都不为过……” 然后,田和将这十七峒的历史观,简要地介绍了一遍。 十七峒拜的祖先,主要是罗神公公和罗神奶奶。但是,这两大先祖,其实就相当于汉人的伏羲、女娲两尊大神,或者是西方人的亚当和夏娃,高高在上,不怎么接地气。 大致传说就是:某日洪水爆发,罗神公公和罗神奶奶坐上一条船逃命。洪水退后,只剩下他们两个现存的人类。于是他们皆为夫妻,繁衍后代,形成了后来的人类。 但是,还有一位祖先在十七蛮中影响甚深,那就是今日田和提到的廪君。 相传武落钟离山上有两大山谷,一个山谷被称为红穴,一个山谷被称为黑穴。 红穴中人为巴姓,黑穴中人为樊氏、瞫氏、相氏、郑氏。 五姓欲结成一个新的联盟,就相约比试射箭、乘船。最后,巴氏之首巴务相取得了胜利,登基为王,是为廪君。 廪君带领大伙 乘船西下,到达富庶的盐阳,战胜了盐阳女神,将五部发扬光大,他死了之后,魂魄化为白虎,回归天上。 所以,白虎就代表了十七蛮的第一位国王,廪君。 崔耕能降服白虎,这意味着什么?起码在普通十七峒部民当中,就跟神仙差不多了。 宋根海听完了,好行地道:“那岂不是意味,我家公子能挑战覃行璋,成为十七桐的新王了?” “那却不然。”田和摇头道:“虽然廪君为第一任国主,但他出身巴姓,其他四姓就对他不以为然了。所以,十七峒中,有的部落视白虎为善神,乞求保佑。而有的部落却视白虎为恶神,有了什么灾祸,就是白虎神干的,要请玛法(巫师)做法驱逐。” 崔耕笑道:“不管是善是恶,白虎为神是肯定的,这总是一件好事。具体能不能挑翻覃行璋,还要看日后的争斗了。” “正是如此,我石柱峒拜托陈公子了。” “料也无妨。” …… …… 在石柱峒休息了两日之后,就到了斗山之会的日子了。 崔耕等人早早吃罢了战饭,往石柱峰方向而来。今日就是决定石柱峰的归属,此地乃是石柱峒的祖地 ,着实丢失不得。 石柱峰上有一大坪,各峒贵人齐聚于此,粗略计算,能有一千多号人。 崔耕在田和的引领下,见到了十七峒峒主,包括雄才大略的覃行璋。 此人大概四十来岁,身量不高,却极其健壮,似乎每一寸肌肤,都充满了力量。 在他身边,还有个身着黑衣,肩扛浪花之人,一看就是黑水教的护法。 经过覃行璋的介绍,崔耕知道,此人叫梅三发。 梅三发似乎对崔耕甚感兴趣,连连打量,道:“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陈公子的运气,真是好得令人发狂呢。” “什么意思?” “呵呵,也没什么。就是说……”梅三发看了覃行璋一眼,道:“这个问题,要不然,覃峒主亲自解释一番?” 覃行璋的面色极不好看,道:“不必了。陈峒主,你既然是石柱峒的新任峒主,想必是对于这次斗山,极有信心了。” “然也!” “那好,现在咱们就开始吧?” 说着话,覃行璋就一挥手,就有一名蛮人端着一盏酒走了过来,道:“敢问石柱峒诸位,谁饮此酒?” “啊?” 崔耕一见此人,面色骤变,道:“怎么……是你?” 第1246章 斗山终得胜 田和也气急败坏地道,道:“逆子,是你?我说怎么早上没见着你的人呢?敢情投靠了外人,出卖了石柱峒!” 没错,出现在大家面前的,正是石柱峒的少峒主田准。 昨夜宴会上,他一怒之下跑了出去,人们都没放在心上。本来么,崔耕为峒主这件事儿,根本就伤害他的利益。 年轻人受点挫折,跑出去冷风一吹,就能想明白了。想明白,就能成长了。 然而,谁都没想到,这厮竟然赖泥糊不上墙去,一怒之下,投靠了覃行璋! 田准的面上却毫无羞愧之色,脖子一梗,道:“怎么的吧?我说过,你们会后悔的,现在就实现了。男子汉大丈夫,言必信,行必果,果必践!” “你特么的拉倒吧!”崔耕不屑道:“这关男子汉大丈夫屁事,那句话是孔子说的,“言必信,行必果,硁硁,固执然小人哉!”你今日之举,就是小人一个。” 宋根海也凑趣儿道:“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小人报仇,从早到晚。说这厮是小人,还真没冤枉他哩!” “你……你们!”田准恼羞成怒道:“废话少说,某已经把红背竹竿草的秘密,告诉覃盟主了,今天你们是输定了!” 崔耕和田和称覃行璋为覃峒主,田准却称覃行璋为田盟主,这一字之差,已经表明了双方对覃行璋截然不同的态度。 覃行璋为十七峒总盟主,若崔耕及田和称呼他为“覃盟主”。那唯 一独~立于外的石柱峒,就显得非常不合群了,先天在舆论上处于劣势。所以,他们只承认覃行璋为十八峒的一名普通峒主,以“覃峒主”称呼。 田准今天称覃行璋为“覃盟主”,就让覃行璋很有些众望所归,一统十八峒的意思了。 覃行璋高兴地点头道:“正是如此。陈峒主,看来你们这石柱峰,要归散毛峒了,哈哈!” “我……” 别看崔耕怼田准怼得挺痛快,面对如今的情况还真没啥好办法。 郭子仪走上前来,低声道:“公子,要不,我来试试?” “你?” “一帮蛮人有何可怕?某就算中了玉红花之毒,手软脚软,想来也能赢得了那帮蛮子。” “呃……好吧。记住,刀枪无眼,输赢并不重要,安全第一,。” 郭子仪嘿嘿一笑,低声道:“能得您舍命相救,俺知道自己多大分量。” 然后,他慨然道:“拿你们的毒酒来!” 田准走上前来,叮嘱道:“这毒酒是一个时辰之后才会发作,所以,比武是在一个时辰之后。” “没问题。” 言毕,他将那盏毒酒一饮而下。 “痛快!” 覃行璋赞了一声,然后挥了挥手,就有个身材高大,面色很厉的中年汉子走了过来。 那汉子微微一抱拳,道:“某乃覃盟主手下,四猛八杰之一,覃大全!陈峒主,你们的毒酒呢?俺已经迫不及待啦!” 崔耕有个屁的毒酒啊,石柱峒的毒药 另外十七峒都知道,而自己准备的毒箭木之毒,人家已经有了解药了。 他干脆道:“你即便不喝毒酒,也不是本峒主手下大将的动手!既然如此,某又何必浪费呢?” 那覃大全嘴角微撇,道:“陈峒主,我不知道你别的本事怎么样,但你这嘴皮子上的本事,可真是溜的很啊!能把黔驴技穷说得这么冠冕堂皇,末将佩服。” 擦! 这厮面相粗豪,嘴皮子还真溜。 崔耕心里面是别提多郁闷了,冷笑道:“那某让你再见识另外一样本事,龙山君过来!” 老虎又称山君,此地乃是龙山地界,崔耕干脆给自己的虎儿子取名“龙山君。”刚才崔耕和众人寒暄,把老虎交给张守珪带,小家伙被装在一个褡裢里,极为不满意,不算扭来扭去并嘶吼着。 如今张守珪一松手,顿时那老虎“嗷呜”一声,飞速跑来,窜上了崔耕的肩膀。 “白……白虎!” 在场的大多数人,可没料到会有白虎出现,顿时发出了一阵阵惊呼。 田和笑眯眯地道:“《中兴征祥》有云:王者仁而不害,则白虎见。今日我石柱部有白虎臣服,可是大大的吉兆啊!众位,是也不是?” 何止是吉兆啊,对于另外十七峒来说,那简直是廪君的象征好不好?顿时,其余十七峒的人脸上面色各异。 不过,有一点是肯定的,他们都对眼前的这位新任的石柱峒主,再无任何轻视之意。 覃大全更是深深一恭,道:“莫将出口无状,特向陈峒主赔罪了。” 崔耕以手相搀,道:“好说,好说。王者仁而不害,则白虎见。陈某以仁为本,又怎么会怪将军呢?” “呃……” 覃大全一缩脖子,没敢接茬。 没办法,崔耕刚才这句话,几乎摆明了,要做这个“王者”了。自己这个覃行璋的手下大将,能赞同吗? 但与此同时,拥有白虎的陈响真有资格说这番话,自己若是出言反对,那也只能是自取其辱。所以,他也只能是保持沉默,气势马上就弱了几分。 一个时辰后,比武马上就要开始。 郭子仪感到手脚瘫软,勉强手提一把软剑,走到了正中间的空地上。 “好汉子!” “忠肝义胆!” “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 …… 有了崔耕这个白虎之主的衬托,人们看待郭子仪的行为,不由得连声赞叹。 笑话,白虎主人手下的大将,岂能是等闲之辈? 更何况,郭子仪如今的行为,的确值得人们敬佩。 “壮士且慢!” 忽然,一名蛮人贵人走上前来,手持一盏酒,道:“敢问这位壮士如何称呼?” “郭仪。” “郭仪?好名字!某乃支罗峒峒主巴万年,您为报主恩,以中毒之躯,迎战勇猛之将,忠哉!壮哉!烈哉!来,本峒主敬你一杯!” “谢巴峒主。” 郭子仪将此酒一饮而尽。 稍后,又有几位峒主前来献酒。 当然了,对于十八峒来讲,“斗山”是极为严肃的事儿,不至于大家一起给郭子仪灌酒,只是点到即止。 郭子仪饮了五盏酒以后,剑尖儿下指,道:“来吧!” “好嘞!” 覃大全也不客气,答应一声,手持鬼头刀,冲了上来。 郭子仪不敢与之斗力,只得勉力以各种法子躲避。种种惊险之处,直看得围观之人阵阵惊呼。 但是,说来也怪,渐渐地郭子仪似乎适应了这种节奏,惊险之处越来越少,后来竟隐隐有反击之势。 反观覃大全,额头上冒出了一层细密的冷汗,看那样子,是慢慢处于下风。 “别动!” 终于,郭子仪找了个破绽,手中宝剑以毫厘之差,正横在了覃大全的脖子上。 “我……” 覃大全面若死灰,“当啷”一声,鬼头刀落地,道:“俺……输了。” 哗~~ 他话音刚落,全场顿时一片哗然。 “怎么回事儿?是郭仪赢了?” “不愧是陈峒主手下大将,真厉害啊!” “这可不是一般的厉害,中了毒之后,他都能对覃大全战胜之。那不中毒呢?” “传说中,有明主出世,自有上苍降下忠臣良将来辅佐。诚不我欺啊!” …… 十八峒的贵人们一阵阵赞叹,而覃行璋的脸上则比一连吞下十七八只苍蝇还要难看。 忽然,他恍然大悟,指向支罗峒峒主巴万年,恶狠狠地道:“本盟主明白了,巴万年,是你捣得鬼!” 第1247章 还有第二场 巴万年满脸委屈之色,道:“诶,我说覃盟主,你莫拉不出屎来怨茅坑啊!俺怎么了?俺不就是给郭仪敬了一杯酒吗?这也犯了您的忌讳了?” “你……” 覃行璋当然明白,巴万年是见白虎之主重新出现,****了。 想想也不奇怪,原来这蛮王的身份,是巴务相的后人专享。但是现在,却是自己这个姓覃的要为蛮王了,那姓巴的能舒坦得了吗? 原来自己势大,巴万年也只得暂时臣服。现在有了白虎壮胆儿,其心思自然不同。 不用问,刚才他敬郭仪的酒里,就包含了夏梦草!刚才郭仪越战越勇,就是玉红花之毒渐解的证明! 当然了,尽管明白是怎么回事儿,覃行璋没什么明确的证据,还真不好指责巴万年。要不然,其他峒难免有兔死狐悲之感。 所以,覃行璋很快就收束住了心情,微微一躬身,道:“本盟主一时情急,口不择言,在这向巴峒主赔个不是。 巴万年也不敢太不给覃行璋面子,道:“哪里,谈不上,谈不上,覃盟主言重了。” 表面上双方各退一步,其乐融融。但明眼人都看得出来,经此一事,双方之间的矛盾已经摆在了 桌面上,几乎无法调和。 出身于武落钟离山上的巴氏、樊氏、覃氏、相氏、郑氏五姓,分分合合,现在逐渐发展为十七峒。 现如今,要求统一,是十七峒的共同意见。但是,由谁统一,就很有说道了。 有些人认为,覃行璋雄才大略,深孚众望,可为新一代蛮王。但同样有部分怀念当初廪君的风光,认为应该由巴氏后人当这个蛮王,成为新一代廪君。 本来覃行璋占着绝对优势,只待收服了石柱峒,就可以直接登基。但现在白虎一出,形势陡然发生了变化。 道理很简单,在这十八峒统一的关口,出现了数百年未见的白虎,这意味着什么? 怎么?想不明白?眼瞅着石柱峒马上就要屈服,十八峒马上就要完成一统,却因为白虎之主的突然出现,功亏一篑,这还不能说明问题? 人同此心,心同此理,覃行璋也想到了这一点! 他暗下决心,绝对要尽快让石柱峒屈服,快刀斩乱麻,平息人们的胡思乱想。 想到这里,覃行璋眉毛一挑,道:“那么,这场斗山之会,就是石柱峒赢了,恭喜陈峒主了。不过么……” “怎样?” “听说酉明峒对石柱 峰的归属,也很有意见。你说对不对啊,郑峒主?” 酉明峒峒主的郑元春,是覃行璋的铁杆儿。 他马上点头道:“对,我们酉明峒认为,这石柱峰是我们酉明峒的。所以,今日要向石柱峒发起挑战,开展另外一场斗山之会。” “他娘的郑元春,你要不要脸啊!”田和怒道:“散毛峒和我们石柱峒争石柱锋还还有的说,但是,你们酉明峒和我们石柱峒还隔着十万八千里呢,怎么就和我们有争执了?” “田峒主还请稍安勿躁。”覃行璋道:“咱们十八峒的斗山之会,是为了调解纷争而设。只要一方认为有争执,就可以发起。至于接不接招,就完全在于另外一方了。田峒主认为郑峒主的声明无效,完全可以不接嘛,现在口出恶言算怎么回事儿?” 郑云春步步紧逼,道:“就是这个理儿,但不知这场斗山之会,田峒主到底接不接呢?” “我……” 田和直气的满面通红,但是,形势比人强,硬气话是一句都说不出来。 最终,他打了个哈哈,看向崔耕道:“我石柱峒之主现在已经是陈峒主了,如此大事,当然是陈峒主决定。” 崔耕当然明白石 柱峒当前面临的窘境,更明白田和的憋屈。 石柱峰本来就是石柱峒的,却被覃行璋三番四次的拿出来说事儿。赢了,不过是保住了自己的东西。、输了,就要丢掉祖居之地。 那不同意呢?动武呗。以石柱峒一峒之力,哪是十七峒联手的对手? 在战略上,石柱峒已经一败涂地。早晚会接受覃行璋的条件,与十七峒合为一体。 当然了,由于自己的到来,给石柱峒带来了一线生机——自己这个白虎之主,令十七峒内部人心不安。 覃行璋将石柱峒吞了,符合其他十七峒的利益,做成了此事,就会声望大增,进而登临蛮王之位。但是,若败了呢?一次两次还好说,若是屡次三番失败,谁还看得起他? 现在的关键,是自己先顶住覃行璋的屡次挑战,还是十七峒的内部矛盾先爆发了。 崔耕冷笑一声,道:“覃峒主真是个热心肠啊!今日本来是我石柱峒和散毛峒之间的争执,您却越俎代庖,取代散毛峒之主游志杰与我方交涉。现在呢,又取代了酉明峒的郑元春。与本峒主交涉。时间久了,还要各峒峒主干什么?你一个人把各峒事务包圆儿了,不就成了 ?” 这话明摆着,就是挑拨覃行璋和其他峒主之间的关系。然而,覃行璋还真无法回击。 他当然不能说,因为自己是十七峒的总盟主,就可以越俎代庖。要不然,大部分峒主可就得心里犯嘀咕了。 更不能说,是因为散毛峒及酉明峒和自己关系好,自己才如此做的。要不然,其他各峒就该担心自己被逼着“关系好”了、 仓促之间,覃行璋也只得转移话题,道:“废话少说,现在本盟主问的石柱峒要不要与酉明峒斗山。允与不允,陈峒主给句痛快话吧。” 崔耕他微微一笑,慢条斯理地道:“允,当然允了。但不知……这次斗山,又要比试什么呢?” 覃行璋道:“我十八峒每年要向大唐朝廷供奉黄蜡两百斤,朱砂十斤,黄连千斤。朱砂可以开采,黄连可以采摘,唯有这黄蜡,却是必须用蜂巢熬制。蜜蜂飞来飞去的,谁知道它们在哪筑巢?我十八峒每年为上缴黄蜡供奉,殚精竭虑,苦不堪言。所以……” “怎样?” “不如就由散毛峒和石柱峒比一比,谁能提供更多的黄蜡吧?” 田和闻听此言,当时就窜儿了,怒道:“覃行璋,你不要欺人太甚!” 第1248章 石柱献白烛 不怪田和如此激动,实在是覃行璋太欺负人了。 这年头的蜡无非有两种:第一种,是用动物油脂做的蜡,另外一种就是用蜂巢做的蜂蜡。 这两种蜡都不便宜,按照现在的行价来说,一根普通油脂做成的蜡烛是三百文,而蜂巢制成的蜡烛却是一贯钱。 这是什么概念? 到了长安的平康巷里,找一个妓子陪着喝酒,包括酒菜在内,一顿饭是三百文。 但是,客人要求不点油灯,改为点蜡烛,那就得价码翻倍,六百文。 换言之,一根普通蜡烛的价值,就相当于这满桌的酒菜,而且那妓子小姐姐两个时辰的时间了。 至于蜜蜡,更是普通蜡烛的三倍有余! 还别嫌贵,成规模的蜂巢哪是那么好找的?很多情况下,普通人家乃至妓馆有钱都买不着蜜蜡,也只有达官贵人才能以蜜蜡照明。 现在覃行璋提的斗山之约是什么呢?双方比能筹集到的黄蜡数量。 这玩意儿根本就不可能买着,只能是临时收集。 现在明着是石柱峒对酉明峒,实质上却是石柱峒对另外十七峒,根本就没有胜利的可能。 然而,崔耕却是面色丝毫未变,道:“田峒主暂且退下,不就是比黄蜡吗?咱们也不是没有胜利 的希望。且待本峒主和覃峒主商量商量。” “啊?你……您真有把握?”田和的嘴皮子都不利索了。 崔耕道:“没有十分把握,七八分总是有的。” 然后,不再理田和,看向覃行璋道:“覃峒主,跟你商量个事儿。” “什么事儿?” “你刚才也说了,之所以提出比斗黄蜡的数量,要为了应付朝廷的供奉。咱们也未必要比黄蜡吧?只要朝廷满意不就行了?” “什……什么意思?” “这场斗山,还是由酉明峒提供黄蜡,至于我们石柱峒么,就提供白蜡。不知覃峒主以为如何?朝廷总不会只要黄蜡不要白蜡吧?” “啥?白……白蜡?”覃行璋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什么是白蜡?在他的观念里,就是将黄蜡熬制提纯,去除杂质,形成白蜡。一般来讲,十两黄蜡仅能提炼出七两白蜡。 朝廷都觉得黄蜡制成白蜡太浪费了,只是令十八峒上缴黄蜡为贡品。 现在可好,眼前之人竟然主动加码,提供白蜡。 他是傻的吗? 然而,崔耕眼神清亮明澈,绝无憨傻的迹象,继续道:“不错,正是白蜡。覃峒主以为如何?” 覃行璋看了崔耕几眼,冷哼一声,道:“既然你自讨苦吃 ,本盟主又何必拦着?好,就是你们石柱峒提供白蜡,酉明峒提供黄蜡。到时候,以数量多者为胜。” 崔耕又道:“筹集白蜡总需要时间,不如,就半个月后,再举行下一场斗山大会如何?” “没问题,咱们一言为定。” …… …… 下一场的斗山之会,按说还是得在这石柱峰上。但是,过了几天,发生了一场小变故,令这场斗山会的地点变了, 无它,新上任的溪州刺史林闯下了一道公文,要求将此会移到溪州城外的杨柳冈举行。 道理也是现成的,这两百斤黄蜡,说是供奉,实则就是十八峒上交朝廷的赋税。溪州地小民贫,这两百斤蜂蜡,已经溪州应缴税收数量的占了一半了,其意义如何形容也不为过。 所以,林闯要亲率全城文武官员,参加这场盛会。这斗山之会,自然也不能安排在偏僻的石柱峰了。 只要覃行璋一天没有扯旗造反,就一天还是大唐子民,也只得允了。 半个月后,杨柳冈。 临时搭起一座高台,林大刺史带着数名溪州高~官面南背北,居中而坐。 十八峒峒主分列两厢。 至于高台下面,有维持秩序的大唐官兵,有前来看热闹的几千大唐百姓,还有三 四万蛮人! 十八侗每侗大概一万人左右,让这么多蛮人来杨柳冈,覃行璋已经隐隐有对林闯示威的意思了。 不过,林闯的面上云淡风轻,似乎毫不介怀。 他扭头看向覃行璋道:“覃峒主,听说这酉明峒为了筹集黄蜡,甚是卖力气啊!” 何止是酉明峒啊,事实上,最近是十七峒全体出动,采集蜂巢,制成黄蜡。 覃行璋的面色微红,道:“没办法,斗山之会关系重大,酉明部必须全力以赴。” “这样啊……那不知酉明峒总共筹集了多少黄蜡呢?” “大概是三百斤左右。” “好,把那些黄蜡呈上来。” “是。” 覃行璋微微示意,就有几个蛮人各提着一个大布袋走上了高台。 把那几个大布袋打开,赫然是上好的黄蜡。命人称了称,三百零八斤。 林闯又看向崔耕道:“陈峒主,你们石柱峒要供奉的白蜡呢?” “林刺史稍等,马上就到。” 然后,崔耕站起身来,冲着台下挥了挥手,就:“将咱们的白蜡带上来,给溪州的老少爷们开开眼。” “是。” 一阵娇声答应,却无脚步声响,仅有“擦,擦,擦”火折子的声音响起。 怎么回事儿? 覃行璋心中生疑,往下望 去,竟看见了一点点火光燃起。最关键的是,那火光闪耀之处,是一支支洁白如雪、晶莹如玉的白蜡烛。 “暴殄天物啊!暴殄天物啊!暴殄天物啊!!” 饶是覃行璋位高权重如此,也想不到别的词儿了,脑海唯有这五个字儿在不断咆哮。 无它,这也太奢侈了。 光天化日,乾坤郎朗,石柱峒竟然点燃了数百根白蜡烛。这除了炫富,还有别的解释吗? 这是点燃的蜡烛吗?都是一张张的聚丰隆银号的钱票啊! 有钱也不是这么糟践吧? 他都如此想,更别提四周的百姓们了。 “晴天白日点白蜡,今儿我算是开了眼了!” “这石柱峒是真有钱啊!” “什么有钱,有钱你也买不着这么多白蜡烛啊?” “还别说,石柱部搞这么一出,还真听养眼的,就是太贵。” …… 在人们的阵阵喧哗声中,三百石柱部的俊俏女子,身着鸦鹊衣,各捧一根白色蜡烛走上了高台,看起来真是秀色可餐,圣洁无比。 尽管之前得到了崔耕的提醒,林闯还是激动异常。 他本色演出,道:“陈峒主,你今日之举,真是太让本官意外了。呃……光浪费的蜡烛就这么多,你准备献给朝廷的又有多少呢?” 第1249章 陈响争向王 崔耕道:“不多不少,一千斤!” “啥?一……一千斤?” “林刺史不信的话,可以当面验看。” 说着话,他再次挥手,就有十名石柱峒的壮汉各提了一个藤箱上了高台。 将那藤箱打开,赫然是洁白如雪、晶莹如玉的白蜡,跟之前做成蜡烛的那些白蜡一般无二。 “我不信,我不信,这里面定然有古怪!” 覃行璋但觉自己在做一个永无休止的噩梦,简直都要疯了。他快步向前,猛然间抽出腰刀,往那白蜡上砍去。 唰! 寒光一闪,白蜡块儿一分为二。不过,很可惜,里面依旧是白蜡,表里如一! 崔耕笑吟吟地道:“怎么样?覃峒主,你现在可愿赌服输?” 赌虽然赌了,但至于输么……先不说关覃行璋什么事儿,本来这场斗山之会的赌注,就只有石柱峰而已啊。 但是,崔耕偏要这么说,并且咬定“服输”二字,其目的,就是打击覃行璋在十八峒的声望! 覃行璋毕竟是心思坚毅之辈,经过短暂的迷乱之后,已经清醒了过来。 他深吸一口气,道:“如果某没料错的话,这白蜡与普通的白蜡不同吧?” “当然!”崔耕也不隐瞒,道: “一般的白蜡,是用黄蜡制成,而黄蜡却是要用蜂巢熬制。不过,本官的白蜡,却不是用的这个法子。” 覃行璋迫不及待地问道:“你是用什么法子?” 崔耕当然不能轻易暴**牌。 事实上,这个法子,是在宋朝才被人们发现。 有一种树,叫做白蜡树,树上的虫子名为蜡虫。将这些蜡虫收集起来,再像蜂巢一样熬制,就能得到洁白如雪的白蜡了。 崔耕在去石柱峒的路上,整好发现了大片的白蜡林。半个月前,在覃行璋提出斗蜡之时,他灵机一动,想到用这个法子赢他。 当即,崔耕微微一笑,看向下方的百姓,道“某这个法子,待吾为向王之日,自会公告于十八峒的众百姓,至于现在么……且容我暂且卖个关子。” 所谓“向王”,就是廪君巴务相为王时的称号。 对于大唐朝廷来说,蛮人首领称个王啥的,不算触犯忌讳。比如南诏刚受大唐支持时,其国主就称王,大唐也大大方方的认了。但是,与此同时,他见了姚州大都督得行跪拜之礼。所以,崔耕在林闯面前大大方方地说要称王,林闯一笑置之即可,不会暴露了他们之间的关系。 但 是,林闯可以一笑置之,其他蛮人可就不行。 崔耕此举,无异正式宣布要问鼎十八峒之主的位置。 有白虎臣服,说明他天命所归。能大批量的制造白色蜡烛,说明他大有生财之道,并且愿意与大家分享。 仔细想来,他可比覃行璋合适多啦,不少十八峒部众开始心思浮动起来。 甚至有人道:“不告诉我们秘方没关系,但不知这白烛成本如何?” 崔耕道:“现在几乎除了人力之外,不需要什么成本。但时间久了,肯定要有所花费的。本峒主算来,大概三十文一根白蜡烛就有得赚。” “啥,三十文?” 尽管之前心中就有所预料,但人们还是目瞪口呆! 要知道,现在白蜡烛随便卖卖,也得一千五百文一支。而崔耕说的数字,只相当于以前的五十分之一。就是寻常百姓家,咬咬牙都能享用得起了。 整个产业是多么一大笔财富?就算一年达不到一千万贯,也差不了多少吧?而这么大一笔财物,自己马上就要有份分一杯羹了,怎能不激动异常? 这还没完呢,林闯忽地对着崔耕一躬到底,道:“林某人原来一直以为,我汉人文采风流,英雄辈出。 今日一见,方知自己是井底之蛙了。想不到蛮人中竟有陈兄这等人物,请受林某人一拜!” 其实,崔耕冒充的身份,是陈元光的儿子陈响,标标准准的汉人。只因娶了僚人妻妾,才和石柱峒产生了联系,算是半个蛮人。 但是,眼见着崔耕如此风光,十八峒众人就自动忽略了这一节了。 他们纷纷心中暗想,嘿嘿,日后说起来,我们十八侗之主随随便便一露面,就折服了大唐的高~官,这是多么光彩的事儿啊! “陈响当为向王!” “白虎现身,天命所归!” “十八峒一统,就在今朝!” …… 有些蛮人甚至喊了出来。 崔耕见此状况,不禁暗松了一口气。他拿出来的“白蜡”,与人们此时心目中的白蜡并不相同。若覃行璋抓住这一点对自己进行攻击,就是一笔糊涂账了。 但是现在,有了林闯的奉承,众蛮人的拥戴。覃行璋再拿这点做文章,就完全不占理了。 覃行璋此时的面色则无比难看,他心中暗想,奶奶的,这陈响真不简单啊,三下两下,竟然有后来居上之势。不行!越是如此,我越要将其扼杀在萌芽之中! 想到这里,他朗声大笑 道:“好!这次斗山之会,依旧是陈峒主赢了。不过……这石柱峰确实是好地方。某听说,连夏峒的彭峒主,也想和石柱峒争一争呢?你说是不是啊,彭峒主?” 连夏峒峒主彭无为站起身来,道:“不错,我连夏峒正要向石柱峒请教!” 崔耕皮笑肉不笑地道:“行,没问题,我石柱峒来者不惧。但不知,连夏峒想比什么呢?” 覃行璋道:“这回咱们来点实在的,就比射箭之术如何?” 顿了顿,又看向林闯道:“比试射箭,无关朝廷税收,林刺史就不必参加了吧?” 林闯明白,今儿个自己给崔耕做了一回“托儿”,已经引起了覃行璋的警惕,想用话把自己拿住,不让自己参加。 不过,那又如何?郭子仪和张守珪俱皆当世名将,骑射无双。覃行璋提出比射箭,简直是班门弄斧了。 林闯打了个哈欠,道:“本官才对射箭没什么兴趣呢,当然不会参与。” “如此甚好。” 覃行璋又看向崔耕道:“陈峒主,你说呢?” 崔耕意味深长地道:“比试射箭,某当然不惧。只是……若覃峒主再输了这场,可就三连败了呢,日后……定能成一段佳话。” 第1250章 静看你丫装 十日后,还是石柱峰。 山顶的平台上,满满当当,挤了一万多蛮人。相比于第一次斗山之会,人可是多太多了。 就是比之第二次斗山大会,虽然人数少了一些,但质量却高了很多——各峒耆老全部参会。 之所以能搞出这么大的场面,当然是覃行璋的手笔。 今日他头戴紫金冠,身着斑斓锦绣裙,饰以金银珠玉,脚登五彩鞋,盛装出场。 宋根海见了,忍不住嘀咕道:“奶奶的,这厮穿的跟个新娘子似的,这是要赶着出嫁吗?” 十八铜男女服饰并无区别,男子亦可着裙,现在覃行璋如此装扮,也难怪宋根海如此吐槽。 崔耕狠狠瞪了他一眼,道:“不懂就别乱讲,咱们平时穿的衣服,又名衣裳。远古之裳,就是今日之裙,上古先民很多是这样穿的。人家覃行璋如此装扮,只能说颇有古风。这种话幸好没其他人听到,不然还没开始,咱们就把其他各峒得罪光了。” 宋根海不服气地道:“就算这么说吧。那他打扮的如此花枝招展的,又怎么解释?” “呃……”崔耕打了个磕绊儿。 田和凑过来,低声道:“故老相传,当初廪君征战天下时,就是如此装扮,恐怕今日这覃行璋来者不善啊!” “哦?是吗?”崔耕有郭子仪和张守珪在手,心中不慌,轻轻抚摸着怀中的小虎道:“那恐怕……这厮会赔了夫人又折 兵呢。” …… …… 功夫不大,吉时已到。 覃行璋龙行虎步,来到众人的面前,微微一躬身,道:“自从廪君以来,我巴人星散,已有千年之久。今朝十七峒联盟已立,巴人已有重聚之像,实在是可喜可贺。所以……” 话说到这,他有意拉长了音调,往四下里看去。 酉明峒峒主的郑元春非常配合地催促道:“盟主您就莫卖关子了,所以啥,快说吧!” “所以……天心见喜,先祖有灵,有宝物赐下。” “什么宝物?”这回不用郑元春配合,就有另外的人忍不住配合了。 “某日,我刺惹峒忽发地震,地震过后,山峦裂开,出现了一大洞。地震后出现大洞不是什么奇怪的事,但这个洞和别的洞不同,里面的石头尽皆色呈赤红。本盟主甚感奇异,走进观瞧,你们猜我发现了什么?” “什么?” “在洞中间一块石头上面,我发现了一只弓,三只箭。” 哗~~ 犹如一石激起了千层浪,他话音刚落,全场顿时就跟开了锅一样。 “石头尽皆赤红?这不跟廪君的祖地赤穴差不多吗?不用问,这弓就是当时廪君争王时的宝弓了?” “正是。相传巴姓和其他四姓争王,比射箭,比造船,廪君都赢了。不用问,现在是廪君显灵,将自己当年的宝弓赐给覃峒主。他必然保佑覃峒主,将咱们十八峒发扬广大!” “如今天命已从巴氏转移到覃氏身上,巴人再次中兴,就在今朝!” “正是,一定是廪君看我们分散太久了,正好有合适的后人,所以特意显灵,让我们能再次中兴。” …… 这覃行璋说得有鼻子有眼的,就差直接挑明廪君赠弓了,众蛮人岂能不如此想? 倏忽间,很多人觉得,那陈响能降服白虎,也未必是得了天命了。道理很简单,白虎虽然非常罕见,但普天下未必就这么一只。但是,那廪君的宝弓却的的确确只有这么一支。 覃行璋见火候已到,冲着四下里作了个罗圈儿揖,道:“说实话,本盟主当时也如此想。但是,这宝弓到底是不是廪君所赐,还并不能确定,直到……本王看到了上面的字……” 话说到这,他又不继续往下说了,而是一使眼色,道:“请宝弓!” “请宝弓!” “请宝弓!” …… 在人们的阵阵吆喝中,四名上身赤~裸的刺惹峒汉子,很慎重的抬着一个五色藤箱,来到了众人的面前。 轻轻的将藤箱放下打开,一把乌黑发亮的宝弓,出现在了大家的面前。 覃行璋将那宝弓提起,道:“众位请看,这宝弓上面有个“向”字,整好说明,此弓乃是向王所赐。覃大全!” “在!” “将此弓拿给大家看。” “是……诶!” 宝弓刚一入手,覃大全就忍不住惊呼了一声,道:“好 沉啊!” “那确实!”覃行璋得意地介绍道:“此弓将近三十斤重,铜胎铁背,大全小心了。” “不愧是廪君所赐宝弓啊,果然不凡!” 稍后,覃大全将宝弓拿起,一一给在场的众人看了一遍,大家见了上面的“向”字,以及这沉甸甸地宝弓,不禁都连声赞叹。 “宝弓,果然是宝弓啊!” “向字沉稳有力,古拙大气,想必就是廪君亲笔。” “有此宝弓,何愁我十八峒大业不兴?” …… 田和听了这些话语,再也淡定不了了,看向崔耕道:“陈峒主,你看……你看……这覃行璋真有些门道啊。” “有个屁门道啊。”崔耕不屑道:“瞅着吧,他现在有多风光,待会儿摔下来就有多惨。” “但是.......”虽然崔耕表现的不屑,但田和还是很担心。 “没什么但是的,你且看着,他待会儿如何变脸吧。”不等田和的话说完,崔耕就打断道。 崔耕这话,可不是为了稳定士气而顺口胡诌的。 什么天赐宝弓啊? 咱甭说别的,单说这个“向”字儿,是用汉文写的,这很有说道。 当然了,这也不怪廪君,现在十八峒的人还只有自己的语言而无自己的文字呢,借用汉子也不是完全不行。但是,廪君生活的时代,大概是原始社会的末期。那时候汉人都是甲骨文呢,这宝弓上怎会出现如此正规的汉字? 这造假也太不专业了吧? 还有最关键的,就是这个“向”字本身了。 廪君原名巴务相,他一统五姓之后,就以自己的姓氏做了族名。所以,这些蛮人自此以后就自称巴人。 廪君的王号呢?其实是“相王”,取他名字中的最后一个字。只是后来,以讹传讹,才成了“向王天子”。 所以,退一万步说,若真有那把宝弓,而且巴务相也真懂千年之后的汉字,他写出来的,也不应是个“向”字,而应该是“相”字。 毫无疑问,什么入赤红色山洞得宝弓,宝弓上刻有“向”字,是廪君所赐,完全是覃行璋编造的谎言。其目的,就是制造自己天命所归的假象。让大家都听命于他,当第二个廪君。 当然,与此同时,这是一把双刃剑。待会儿覃行璋如果能靠这把宝弓大杀四方,这把宝弓不是宝弓也是宝弓了。 但是,若出师不利。那这把宝弓即便是真的,也得被人们讥为“明珠暗投”,甚至会让原本跟着他的一些人动摇信心。 然而,覃行璋今日能靠宝弓赢得所有人吗?那怎么可能?简直是痴心妄想! 此时崔耕的心中不断唱着后世的一首歌:我就静静的看着你装逼,从来都不会打断你。你又有钱又帅气,认识你是我的福气。我就静静的看着你装逼。从来都没人比过你,你能秒天秒地又秒空气,你爸你妈都害怕你…… 第1251章 人比人得死 覃行璋不知道崔耕所想,也不知道自己所做的一切,在崔耕那边看来只是一场笑话,他此时自我感觉良好。 宝弓转了一圈儿,又回到了他的手中,看向崔耕道:“这次的斗山之会,要三局两胜。第一局,比的是力气,哪方能拉开宝弓,就是哪方获胜。” “哦?是吗?”崔耕笑吟吟地道:“但不知是连夏峒的是哪位大将出马呢?” 他特意在“连夏”二字上加了重音,就是想要让覃行璋难看。 笑话,按照覃行璋的说法,这宝弓是廪君所赐。既然如此,又岂能谁都拉的开?没有唯一性,谈什么覃行璋天命所归?所以,这拉开弓之人,必须也只能是覃行璋。 不过覃行璋对此还是有所准备的,微微一笑,道:“这就是陈峒主有所不知了,这种斗山之会,是可以求得本峒之外的亲朋好友帮助的。严格来说,你陈峒主和许天正,不也都非石柱峒之人吗?” “说得也有些道理。那这次贵方的拉弓之人,就是覃盟主喽?” “正是。”顿了顿,覃行璋继续道:“本盟主提醒你,此弓甚硬,必须派出精兵强将才好,一般人可拉不开。你若不信的话,本盟主先找人做个示范……嗯,大全你上来试试此弓。” “是。” 覃大全走上前来,左手按弓背,右手扯弓弦,叫了一声“开!” 嘎支支~~ 那宝弓发出了一声涩啸,慢慢张开。 一般来讲,弓开十分,就可以用来射箭了。弓 开十二分,才可以把此弓的威力发挥到最大。 可是,覃行璋手下四猛八杰之一的覃大全,费了半天劲,累了个脸红脖子粗,最后也仅仅拉了个六分而已! 最终,他无奈地将此弓放下,单膝跪地,道:“末将无能,贻笑大方,请盟主责罚。” “哪里,大全不必自责。”覃行璋以手相搀,道:“廪君钦赐的宝弓岂是等闲?当初廪君曾用此弓一箭射开的盐阳女神的桃花大阵,奠定了盐阳大战的胜局。你拉不开此弓,并不奇怪。” “原来如此,多谢盟主体谅。” 然后,覃行璋又扫视一圈儿,道:“我十八峒勇士甚多,谁想试试这廪君亲赐的宝弓,尽管上前来。” “好,俺来试试!” 随着一声答应,有一壮汉走上前来。 此人大家都认识,正是支罗峒峒主巴万年。 他冷笑道:“俺为廪君子孙,就不信了,这先祖之弓,我就拉不开!” 覃行璋面色无悲无喜,道:“巴峒主尽管试试。” “好嘞!” 言毕,巴万年抖擞精神,开始拉弓。 “开……开……开啊……啊!” 在他的大吼声中,宝弓慢慢拉开。 一分……;两分……三分……五分……七分……七分! 到了七分上,那宝弓就纹丝不动了。 覃行璋讽刺道:“巴峒主认命吧,看来你的祖上,不怎么保佑你呢。” “我……我不服!”巴万年一脸通红,将宝弓收起,道:“虎头,你过来!” “爹,啥事儿 ?” 一名嘴角流涎的年轻人,傻呵呵地跑了过来。 巴万年叮嘱道:“你把这把弓拉开,记住,把你**的劲儿,都给老子使出来。不管怎样,一定要拉开这弓。” “行了,爹,你就放心吧。我的本事你又不是不知道。” 说完,巴虎头从巴万年手中接过了宝弓。 嗡嗡嗡~~ 人群中顿时传来一阵窃窃私语。 “想不到巴万年竟然把他的傻儿子都派上去了。” “那有什么?这巴虎头虽然人傻,但他的力气大啊!说不定就能打开这宝弓。” “拉倒吧,廪君所传的宝弓,怎能被一个傻子拉开?这宝弓也太不值钱了吧?” “别不信啊,咱们拭目以待。” …… 说话间,巴虎头已经双膀较力,拉开了宝弓。 三分……五分……七分……八分……八分半……八分半……还是八分半! 巴虎头连连用力,也只能拉到八分半上,着急道:“这弓真特么的邪门儿,俺……俺只能拉到这个样子,再也拉不开啊!” 巴万年训斥道:“你他娘的再用点力啊,这么多年的饭白吃了?” “老头儿你这么说话不厚道,你比我多活了那么多年,吃的饭可比我多多啦。有本事,你自己拉啊?再说刚你不是拉了没拉开吗?怎么好意思说我来着!” 哈哈哈! 人群中顿时传来一阵大笑。 巴万年也没办法跟自己的傻儿子计较,道:“那就别丢人现眼了,赶紧把弓放下。” “是了。”巴 虎头一边放弓,一边碎碎念道:“有什么啊?俺丢人现眼,你岂不是比俺更丢人现眼?” “你……快走,快走!” 巴万年父子灰溜溜地退了下去。 覃行璋对造成的这个效果非常满意。 他刚才哪里是好心提醒崔耕啊,其真实目的是,通过比较,证明自己才是这宝弓的真正主人。 众所周知,巴氏父子一直和自己不和,怎么也不可能帮自己当“托儿”。他们拉不开宝弓,就证明自己绝无作弊。 稍后,又有几个十八峒中的勇士上来试弓,尽皆无功而返。认真算起来,还就是巴虎头的力气最大。 待无人敢主动上场,覃行璋心怀大畅,道:“最后,就由本盟主拉拉这宝弓,诸位,请上眼了。” 嘎支支~ 三分……五分……七分……九分~! 好个覃行璋,一口气就将宝弓拉到了九分。 他略微顿了顿,吐气开声,道:“巴人的列祖列宗在上,廪君保佑,给我开……开啊!” 嘎巴!嘎巴!嘎巴巴! 人们眼睁睁地看着,那宝弓从九分开到了九分半,又从九分开始,缓慢而鉴定的继续向前……十分! “好啊,覃盟主威武霸气!” “宝弓有德者居之,非覃盟主莫属!” “天赐神力,宝弓出土,覃盟主当为向王。” …… 全场一片欢腾。 覃行璋这才将宝弓收起,往四下里望去,双手下压,道:“献丑了!献丑了!我十八峒能人辈出,下面就请看……石柱峒的本 事。” “石柱峒哪成啊?根本就没什么大力气的人。” “瞧他们那些小身板?!一看就不是拉硬弓的料子。” “是啊,这弓重达将近三十斤,他们上去别等会弓没拉开,自己反而被弓压住动不了了。” “对的,与其丢人现眼,还不如直接认输。” “这次斗山之会的第一局,石柱峒输定了。” …… 大多数蛮人,根本就不看好石柱峒。 崔耕看向四周道:“你们谁上去试试这宝弓?” 张守珪嘿嘿笑道:“抛砖引玉,俺先来试试吧。俺不行了,再让郭兄弟上。” “好,祝张兄弟旗开得胜,马到成功。” “料也无妨!” 言毕,张守珪出列,将那宝弓拿起,歪着脑袋道:“敢问覃盟主,若俺也拉了个十分,你怎么说?” 覃行璋自信心爆棚,道:“本盟主岂会跟你一般见识?你若也能将此宝弓拉上十分,就算你赢了。” “成,覃峒主您真敞亮。那么……现在就请您上眼了。” 言毕,张守珪摆了个骑马蹲裆式,面色严肃,持弓在手,叫了一声:“开!” 嘎吱! 没错,就是一个“嘎吱”声,而不是刺耳的“嘎支支声”,因为张守珪的动作太快了。 电光火石之间,那宝弓已经被拉到了十分,根本就不可能有多余的声音传出来。 张守珪持弓在手,绕场一周,笑吟吟地道:“覃峒主,诸位十八峒的父老,这局算是俺赢了不?” “……” 全场一片寂然。 第1252章 二耀震群蛮 大家之所以这种反应,倒不是输不起,而是眼前的景象太过令人震惊了。 恍惚间,人们觉得,眼前之人的是不是在拉开一把假的宝弓? 你就算天生神力,就算不用累得个脸红脖子粗,也得努把力,慢慢把弓拉开吧? 现在,如同儿戏一般,一下子就把此弓拉开,那我们前面如此兴奋算什么?没见过世面的土包子吗? 他们都如此想了,作为当事人的覃行璋更是沮丧无比,期期艾艾地道:“算……当然算了。呃……敢问这位将军如何称呼?” “某叫张珪。” 如同郭子仪一样,张守珪故意把自己中间那个字儿去掉了。 覃行璋努力给自己找回脸面,道:“张壮士真是神力啊,本盟主佩服。您如此大才,却屈居于那……” 很简单的道理,要证明自己输了非战之罪,就得说敌人无比强大,自己败得不冤。当即,覃行璋就准备吹捧张守珪几句,顺便给他和石峒部之间,制造点小小的嫌隙。 然而,覃行璋想法是好的,但事实却不照着他的剧本来。 他的话刚说到这儿,张守珪就猛然一摆手,打断道:“覃峒主,你这么说,可是完全错了。” “错?什么错了?”覃行璋莫名其妙道。 “比如你说,某如此大才,就完全错了。张某人这点本事,着实不算什么。实不相瞒,在陈公子手下,我这样的人多得是。” 覃行璋尴尬地一笑,道:“张壮士过谦了。像您这样本事的人,能得一个已经是邀天之幸,又怎么可 能……” “嗯?”张守珪眉毛一挑,再次打断道:“怎么?覃峒主不信?” “当然不信。” “那好,耳听为虚,眼见为实,某就让你看看,某说的是否属实。”张守珪一挥手,道:“郭兄弟,你过来!” 郭子仪小步快跑,走了过来,道:“怎么了?” “你也来拉拉这向王宝弓。” “成。” 郭子仪将把宝弓接过,两膀一较力,道:“是这样吗?” “我……” 望着那个顷刻间开到十二分的宝弓,覃行璋直感觉自己的人生观受到了巨大的冲击。 观战的众蛮人议论纷纷。 “如此神力,这……这还是人吗?” “看来这正天命所归的不是覃氏,而是那位陈峒主啊。” “仔细想想,若覃盟主真是宝弓的主人,又岂能只拉个十分,而到不了十二分?” “是啊,覃盟主拉开十分都很吃力,这人拉开十二分却这么轻松。怎么看这天命都不是向着覃盟主。” “对啊,宝物有德者而居自之,看来这宝弓即使现在在覃盟主手里,但也保持不了多久喽。” …… 覃行璋听在耳中,疼在心里。如果他懂得汉人诗词的话,恐怕会念道:“可恨念念压金线,为他人做了嫁衣裳。” 当然了,作为一代枭雄,覃行璋是不可能这么轻易的被击垮的。 他深吸一口气,收拾心情,道:“好,这第一局,就算石柱峒赢了。接下来,开始第二局……箭穿金钱眼。,五十步外,吊一只铜钱,哪方的弓箭能从钱眼儿里通过, 哪方就算赢了。” 崔耕道:“还是请覃盟主先演示一番。” “当然。” 说是箭射金钱眼,总不能真的拿一个一文钱的开元通宝来射。那玩意儿的中间太过细小,连箭杆儿都过不去。 所以,实际上,这次出现在大家面前的,是一枚特制的铜钱,中间的方孔,足够两只弓箭同时通过。 但是,即便如此,在五十步之外射中,也非常难得了。 就是覃行璋,也是练了许久才练成功过,把这当成了自己压箱底儿的本事。 待所有物事都摆好,覃行璋在五十步之外站定,弓开如满月,箭发似流星。 嗖~ 弓箭直穿而过,那铜钱竟然纹丝儿没动。 “好箭法!” “神乎其技!” “覃盟主威武!” …… 众蛮人一阵喝彩。 但是,很显然,这次喝彩就没有之前的喝彩声那么隆重了。道理很简单,被郭子仪和张守珪吓得。经过张守珪和郭子仪的表演,他们已经明白了,什么叫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即使刚刚覃行璋表现得很厉害,但说不定石柱峒那边会有更厉害的人出现呢。 覃行璋心里其实也有些含糊,道:“不知石柱峒这次何人出战?” 崔耕无可无不可地道:“张兄弟,你来一回?” “得令!” 张守珪抄弓在手,满不在乎道:“五十步怎能显俺的本事?来个一百步的!” 稍后,他自顾自地后退,直到一百步外站定。 嗖! 弓箭穿过铜钱,铜钱依旧纹丝儿没动。 然而,你以为这就完了吗?没有 !完全没有! 紧接着,嗖嗖嗖! 一支支弓箭直冲而过,似乎永不停歇。 功夫不大,张守珪剑囊之中的弓箭耗尽,道:“献丑了。献丑了哈!”、 然后,又扭头看向郭子仪,道:“郭兄弟,要不……你也玩儿玩?” “玩儿玩?玩儿玩就玩儿玩。” 郭子仪站起身来,跃跃欲试。 他没有像张守珪那样,在一百步外站定,而是回到了原来覃行璋所处的位置,从袖兜抽出了一条巾子,将自己的眼睛蒙住了。 “他这是要干什么?蒙眼射箭?” “这郭仪也太狂了吧?” “狂?失手了才叫狂。若是没失手,人家这就叫艺高人胆大! …… 说话间,郭子仪已经坐好了准备,搭箭开弓。 嗖! 一箭西来,穿钱而过。 “好箭法!” “郭仪厉害!” “今儿个可算开了眼了!” …… 今儿个让大家震惊的事情太多了,大家已经麻木了。尽管郭子仪表演了神技,人们的叫好声却不热烈。 就连覃行璋本身,也没了和郭子仪和张守珪的争竞之心。 他心中暗想,没办法,双方的差距太大了,我输的不冤啊。更关键的是,刚才我那箭穿金钱眼,算不得什么实用之技,只是看起来很利害罢了。 但是,张守珪的连珠快箭,在战阵中太实用了。郭仪之能用在夜战中,更是无往而不利。 这要是再比试下去,那不是自取其辱吗? 当然了,认输是认输,却不能让那陈响今日就占了这么大的便宜。 想到这里,覃行 璋朗声笑道:“这次的斗山之会比试弓箭,是三局两胜。石柱峒既然已经胜了两局,自然是石柱峒赢了。不过么……” 崔耕讽笑道:“怎么?又有某峒不满,要和我峒比试一番?我说覃峒主你还真是豆腐渣擦屁股——没完没了啊!” “非也,非也。”覃行璋连连摇头,道:“陈峒主误会了。并非有某峒要和贵部斗山,而是……” “什么?” “我希望咱们能比完这最后一场,来个全始全终。记住,是你和覃某人直接比试,不准旁人越俎代庖。” 崔耕微微摇头,道:“这次斗山之会,我们石柱峒已经赢了,再比一场,有何必要?” “当然有必要了。”覃行璋正色道:“若是你赢了……本盟主就可以保证,再无其他部族会要求与石柱峒斗山。” “若是我输了呢?” “那也没关系,本盟主不会对陈峒主有任何要求。” “这么好?” 崔耕先是一愣,随后马上就算清了覃行璋的小心思。 自己连胜三次斗山之会,势如破竹,覃行璋渐渐地开始控制不住十七峒内部局势了。他若再不取得一场胜利的话,地位就会岌岌可危。 所以,对于覃行璋来说,赌注是什么并不重要,胜利才最为重要。自己一直没出手,被覃行璋当成软柿子了。 好吧……自己确实是软柿子。但是,这稳赚不赔的买卖,为啥不冒个险呢? 想到这里,崔耕慨然道:“好,本峒主答应了。但不知……这最后一场,究竟是比什么呢?” 第1253章 孰人有天命 覃行璋摆手道:“带上来!” “是!” 随着一声答应,有两个蛮人捧着一黑一红两个大石球,走到了众人的面前。 这黑红二球不仅个头不小,而且没那么平滑,只是看起来,比较圆润而已。 待崔耕看过那黑红二球后,覃行璋微微一示意,那两个蛮人就将两个大球放在悬崖边上。 覃行璋道:“这场比斗很简单,在一百步外,某用弓箭射那红球,你用弓箭射那黑球。谁能把球**落悬崖,谁就赢了。” “擦!覃行璋,你还要不要脸?” 不待崔耕说话,宋根海当时就窜儿了。 傻子也能看出来啊,射中这石头不是难点,难点是让石头滚落悬崖。 换言之,此战的重点是那箭落在石头上的力道。但是,箭是从弓中出来的,没有足够硬的弓,一切免谈。而且,现场唯一的硬弓,是在覃行璋的手里。 这不是摆明了就是覃行璋赢吗? 覃行璋面上毫无愧色,没理宋根海,看向崔耕道:“男子汉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陈峒主总不会说话不算话吧?” 崔耕耸了耸肩,苦笑道:“覃峒主为了赢一局,还真是处心积虑啊。只是,您即便赢了某这一局,也是胜之不武吧?” “那却不然。”覃行璋摇头,道:“陈峒主有白虎来投,人们都说你天命所归,该为向王。若真是天命所归,就该能人所不能。否则,你这天命所归的成色……恐怕不怎么足呢。” 言毕,他看向四周道:“诸位,你们说,本盟主说得对不对啊?” “覃盟主所言即是!” “陈峒主若真的天命所归,就该能射落黑球到悬崖下。” “那两位勇士确实厉害,但也说明不了什么,也有可能是他们投靠错了人。” “古有五姓射箭争王,今有二峒主射球争胜啊!” …… 毕竟,现场还是很有些覃行璋的铁杆儿的,顿时鼓噪起来。 崔耕这才明白,为何覃行璋之前把这两个石球涂成了红黑二色。这是刻意让人们把眼前这一幕,与千年之前的五姓争王联系起来。 怪不得他刚才的条件如此宽厚呢,敢情还有这番算计。这次自己败了,不是没有任何损失,而是要声望大大降低! 当然了,尽管明白了这番道理,但崔耕此时已经是骑虎难下了。 他努力维持着镇定之色,轻抚着小虎道:“好,有道理。既如此,覃峒主先请。” “陈峒主请上眼了。” 言毕,覃行璋抽出向王弓,冲着那红球射去。 啪! 咕噜! 那红球一滚,跌落悬崖。 覃行璋道:“陈峒主,请了!” “成,来就来。” 崔耕一边应着,一边弯腰,将小虎放在地上。 嗷呜~~ 那小虎叫了一声,非常不满。 过了这么长时间,它的腿脚已经非常利落了。体重更是达到了二十多斤。 崔耕刚一起身,小虎陡然跃起,“噌噌噌”三下五除二,又爬上了他的肩头。 嗷 呜~~ 小虎好像取得了什么重大胜利似的,高兴的叫了一声,得意地左瞅右瞧。 崔耕四肢不勤,手无缚鸡之力,肩膀上骤然多了二十多斤,虽不至于无法忍受,却也着实是一个不小的负担。 他皱眉道:“龙山君下来,我有正事儿。” 嗷呜~~ 小虎叫了一声,却站得更稳了。 “下来!” 崔耕低声训斥,小虎依旧不应。 他一边伸手去抓小虎的脖子,一边道:“你下不下来?没看见我跟人家比射箭吗?难道你想看我输?” 覃行璋此时心情甚好,讥笑道:“瞧你这话说得,好像没这老虎捣乱,就能赢了似的。” “诶!” 一言点醒了梦中人,崔耕陡然想到:对啊!即便没有小虎捣乱,自己这次也得大败亏输。既然如此,不如……就让这个虎儿子给自己背黑锅。 想到这里,他冷笑道:“怎么?覃峒主觉得,这次陈某人一定会输了?” “除非你真的天命所归。不然......” “好,那就请覃峒主拭目以待。” 言毕,崔耕拿起弓箭,在二球百步外站定,然后,抽弓搭箭。 嗖! 与此同时,小虎也极为兴奋,叫了一声:“嗷!” 听起来倒是威风赫赫。 然而?叫声威风有个屁用?本来崔耕的箭术就稀松平常,现在肩上又多了二十多斤的小虎,能射得好吗? 人们眼睁睁地看着那箭软绵绵地落在了黑色石球上。 “中了,真中了。 ” “中了也没用啊,根本就推不动黑球。” “看来这天命所归也不靠谱啊!” “别乱讲,你……你看……” 最后说这话的人,声音都变了。 人们赫然发现,那黑球不知被施了什么魔法,竟忽地往前一动,然后,跌落悬崖! “黑球落崖了!黑球落崖了!” “果真是廪君显灵,重演千年旧事。” “陈峒主乃天命所归,应为向王。” …… 确确实实的神迹,摆在眼前,由不得大伙不信,由不得大伙儿不激动。 崔耕都有点傻眼,本来还准备用小虎来背黑锅,也已经想好了台词,没想到竟然石球跌落到悬崖。他百分之百肯定,没什么鬼神。更百分之百肯定,自己没动什么手脚。 这是怎么回事儿? 崔耕扭头往巴万年的脸上看去,整好与其四目相对,但对方脸上尽是茫然之色。 也不是他搞的鬼?那到底是谁在帮自己呢?崔耕心中越发疑惑。 崔耕还只是疑惑而已,覃行璋现在简直都要气疯了。他可不信什么廪君显灵之事,大怒道:“谁?是谁在装神弄鬼?” 然后,大踏步地往悬崖边走去,往下观瞧。只是下方云雾弥漫,看不大分明。 覃大全咽了口吐沫,道:“盟主,您就认输吧?这下面是悬崖峭壁,什么人能登上来呢?” “没有人,那……那……” 既然没人,那就只能承认石柱峒的陈响为天命所归了,这叫覃行璋如何能接受?今 天的这一切都是他策划的,开始也是按着他的设想来的,怎么到了后面就变成了陈响为天命所归呢。 但是,不承认?事实就在眼前啊!由不得他不承认。 这可咋办? 风生水起才知天高云淡,沧海横流方显英雄本色! 好个覃行璋,在此危急之际,迅速冷静下来,开始思考良谋。 崔耕笑吟吟地道:“白虎啸天,助某成功。覃峒主,你服不服?” 覃行璋一咬牙,一跺脚,道:“好,好个陈响,竟然几次三番的把本盟主打败,覃某人佩服!要不咱们玩儿把大的怎么样?” “玩儿大的?” “然也!以你的才干,肯定不会满足石柱峒之主的位置。现在你声望大增,可与本盟主分庭抗礼。不如……咱们明日竞选这向向王之位!谁取得一半以上峒的支持,谁就是新的向王。” “这……”崔耕也想快点解决此事。要知道,他来此地的目的是救李持盈,但是现在,在这里耗了这么久,这李持盈却是还没影子呢,他心里能不急吗? 但是……明日竞选,这胜率如何呢? 崔耕偷眼看向巴万年,却见他微微点头。 崔耕当即慨然道:“没问题,就依覃盟主所言。明日一早,咱们就在这石柱峰上决一胜负。” “不不不。”覃行璋摇头道:“竞选向王,关系何等重大?怎么能在这石柱峰决胜负呢,应该在我刺惹峒的向王庙前举行。”、 “没问题,陈某人接了。” 第1254章 又有奇迹生 第二日,刺惹峒向王庙。 向王庙又名廪君殿,“向王天子一支角,吹出一条清江河”。廪君开发治理清江,有大禹之功德,庙宇众多。 刺惹峒的这所向王庙,里面供奉了向王天子和盐阳女神。此庙不仅面积颇大,气势恢宏,而且是依山势开凿而成,庙墙全是原本的山石,非常难得,以至于在蛮人中享有大名。 有了崔耕的首肯,石柱峒正式加入了巴人体系。今日各峒贵人齐至,大约三五百人聚在正殿前。 没办法,来得人太多,正殿内可容纳不开。 出乎崔耕预料的是,原来一直跟在覃行璋身边的黑水教护法梅三发今天没有露面。 大家先是在覃行璋的带领下,叩拜了向王天子,然后选举向王之会才正式开始。 这十八峒,刺柱峒是外来户,有五峒是原来的五姓,有四峒是这五峒分出来的支脉,还有四峒是原来巴人的奴隶,最后四峒是盐阳女神的后裔。 没错,就是盐阳女神的后裔。 在****中,巴务相勇猛无比,几乎跟神仙差不多。 但回归史实,大概就是某人发明了弓箭和造船之法,甚得部众崇敬,推举为王。然后,整个部落乘船向西,遇到了一个母系氏族部落—盐水女神部落。盐水女神部落首领愿意留廪君部共居,但廪君不同意,于是两个部落发生了一场大战,因为巴人有弓箭,盐阳部落没弓箭,最后盐水女神部落头领被廪君杀死,巴人取得了最终的胜利,自此两部落合二为一。 所以,这十八峒内部,大概是分成了五个小团 体。 崔耕的石柱峒,覃行璋的刺惹峒,这两票的归属是肯定的。巴万年算崔耕的盟友,在他的串联下,四个原本是巴人奴隶的峒部以及四个盐阳女神后裔部落,已经决定推举刺桐部的陈响为向王。 这就是十票了,相当于崔耕稳操胜券。 巴万年咧嘴笑道:“说起来,陈峒主名响,和向王同音。这说不定,还真是向王转世哩。来,为了咱们巴人的再次兴旺,投票吧!” 说着话,他将自己的手高高举起。 紧接着,崔耕自己举手。 再然后,就是四个原本是巴人奴隶的峒部举手。 但是,接下来,就再没人举手了。 巴万年脑袋“嗡”了一下子,好悬没晕过去,道:“你……你们……” “我们怎么了?”马林峒的峒长辛林道:“不怕告诉你,我们四部已经做出决定,奉覃盟主为向王。” “正是如此。”其余三峒齐齐点头。 覃行璋眉毛一挑,得意道:“巴万年,没想到吧?这四部对本盟主一直忠心耿耿,原来都是与你虚与委蛇。就你这点儿本事,还跟本盟主斗,真是令人可发一笑。” 随后,他又看向崔耕道:“陈峒主,事到如今,你还有何说?” 崔耕能怎么办? 说实话,带着几个人与蛮部接触,短短一个月内,有望登临向王之位,这已经非常难能可贵了。 巴万年这个盟友不给力,他也只能是暗叹一句,人力有时而穷。 当然了,这也不必太过沮丧。崔耕的目的本来只是救玉真公主李持盈。就是不做向王,只是打入蛮人内部,也 未必没戏。倒是现在,一直和覃行璋敌对,还真的有点束手束脚的。 当即,崔耕道:“事到如今,还有什么说的?各位还有支持陈某人为峒主的有没有?” “……”没人接茬。 覃行璋高兴地道:“哈哈,看来这向王之位,合该……” 啪! 他的话刚说到这儿,陡然间,一声异响传来。 “嗯?什么人?” 人们循声望去,但见墙壁处,一阵烟雾弥漫。 这回人们更好奇了,顾不得再表态,俱皆死死叮住那烟雾,看其中有什么古怪。 烟雾倒是没什么古怪,不过,那烟雾散去之后。有人发现了墙壁的异常,道:“字!上面好像有字!” “啊?” 人们急步向前,但见果然,那墙壁之前被灰尘和泥土遮盖了本来面目。 此刻,将泥土扒拉开,竟是四句打油诗:石柱先天入巴统,主从之别要辨清。当以其主继大位,王我溪州十八峒。 这意思也太浅显易懂了,全场顿时一阵大哗。 “廪君!是廪君显灵了!” “他要石柱峒之主为我们的王!” “然也,本该就是陈峒主当向王,只是覃盟主有所不服,不然也不会有今天的投票,也不会让廪君生气来再次显灵。” “正是如此,你没发现吗?这其实是句打油诗,每句的第一个字儿连起来,就是:石主当王!” …… 收服白虎,黑球自落,墙上显字,桩桩件件摆在众人面前,哪件不是说明陈响是天命所归?廪君亲点呢? 以这个年代人们的迷信程度,即使再怎么有想法,此时也真是扛不住 了。 当时,马林峒的峒长辛林,就立马反悔道:“刚才我说错了,我是支持陈峒主为向王的!” “对,我们也是支持陈峒主为向王!” 霎时间,形势翻转,十七部全部赞同崔耕为王。唯一没表态的,自然就只有覃行璋了。 如同黑球落地一样,崔耕现在是真感到莫名其妙。要说真是廪君显灵,他当然不信。 但是,眼前之事,还真没法儿解释。 他没办法解释,覃行璋就更加没办法解释了。 这向王庙的院墙,就是原来的大山,石头坚~硬无比。有人昨晚捣鬼,庙里的人能都听不见?要知道,这庙里可都是刺惹峒的人! 好吧,退一万步说,这些人都被收买了,装着听不见。 但是,他们又是怎么刻字的呢?这些字都有一寸来深,二尺见方,骨架均匀,苍劲有力。要想一晚上把这些字全部刻好,就是最厉害的石匠也办不到啊。 除了鬼神,难道还有别的解释? 覃行璋考虑再三,最终颓然道:“某一直不怎么信鬼神之事,但自从白虎落入陈峒主手中,就不那么坚定了。今日再见墙壁上显字,某可以确定,崔峒主的确是天命所归,请受覃某人一拜!” 说着话,他跪倒在地,磕了一个响头,道:“刺惹峒峒主覃行璋,参见向王。” “覃峒主快快请起。”崔耕赶紧以手相搀,道:“大家都知道,某的真正身份是汉人,不能在此地久居。呃……既然廪君有命,诸位拥戴,我就继这个向王之位。但是,平日的日常事务,还有覃峒主和巴峒主多 多商量,多多费心了。” 这就相当于,封覃行璋和巴万年为自己的左右宰相。而且,是王上经常不在的左右宰相! 覃行璋甚至有些失而复得的欣喜,恭谨地道:“谨遵向王之命。” 巴万年也拱手,道:“多谢向王信任。” 稍后,崔耕又道:“石柱峒和大家并非同源,但就和以前的盐阳诸部一样,既然加入了我巴人,就应以自己人看待。若是有人借身份之别生事的话……” 人们齐声道:“定斩不饶!” …… 三言两语间,崔耕就把日后行事的大略定了下来。 说到底,他和十八峒又没什么深仇大恨,这次前来,根本就不是以打败或者歼灭十八峒为目的的。 现在,崔耕为向王,再加上巴万年的牵制,覃行璋再有野心,也掀不起那场滔天大劫了。这无论是对汉人还是对十八峒都是一件好事。 另外,石柱峒入巴人体系是大势所趋,有崔耕出头,为他们争取平等待遇,也算是对他们有个交代了。 稍后,就在廪军庙内,崔耕举行了登基仪式,各峒跪拜新王。 当天晚上,刺惹峒大摆筵宴,庆祝新王的诞生。 酒席宴间,崔耕交代田和将制作白蜡之法教给各部,现场更是欢声雷动。 崔耕见气氛融洽,将一盏酒举起,道:“老覃,有句话,本王不知当问不当问。” “向王有话请讲,臣定当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崔耕盯着他的眼睛,道:“本王听说,大唐的玉真公主李持盈在溪州失踪,可能被诸部所掳。不知……你听说过什么消息没有?” 第1255章 论道张果老 “玉真公主李持盈?” 人们面面相觑,一阵愕然。 田和更是道:“什么玉真公主?咱别说看见了,听都没听说过啊。” 郑元春想了下,也道:“玉真公主是什么人?真公主?还是假公主?” “我们也不知道此人到底是何人。”巴万年等人跟着附和道。 崔耕随口应道:“她是当今天子李隆基的亲妹妹,不仅是一个爹生的,还是一个妈生的。因为要去安南都护府会小情~人,不知怎么的到了溪州,最后失踪了。大伙要是哪部见着了,赶紧跟本王通通气儿,一起想办法,别给咱们十八峒惹来灭顶之灾。” 田和摇头道:“反正我们石柱峒是从没见过什么公主,母主的。” 郑元春道:“我们峒也没有。” …… 其他峒主也纷纷表态,没有见过玉真公主,唯独少了覃行璋。 崔耕刚才一直盯着覃行璋的眼睛,见他一直不表态,心中越发笃定他与此事有关,道:“覃峒主,你说呢?” “王爷是担心此事和某有关?”覃行璋苦笑道:“实不相瞒,我也没见过玉真公主。不过……” “怎样?” “您还记得黑水教的护法梅三发不?” “他怎么了?难道李持盈落入了梅三发的手里?” “当然没有。”覃行璋苦笑着摇头道:“不过……那梅三 发对我说过,玉真公主在溪州附近失踪了,让我留意一番,若能真找着玉真公主的下落,将他擒住,就奇货可居了。” “这么说,黑水教也不知玉真公主的下落?” “如果那梅三发没有说谎的话,确实也不知道她的下落。” “这样啊……” 崔耕见覃行璋的面色不似作伪,心中越发迷茫了。 官府、黑水教、十八峒的蛮人,都不知李持盈的具体下落,那她到底去哪了呢? 若是一个什么偶然事件,李持盈和明崇俨一样,被某个不入流的毛贼祸害了,此案可就成了一段无头公案了。 见打探不到玉真公主的消息,崔耕心情很不爽,于是没那个心思再庆祝下去,又同大家吃了几杯酒,就回去休息。 现在他为向王,向王庙内最干净整洁的房舍,就是他临时的王宫。 到了屋内,崔耕喝了一碗茶汤,又逗弄了几下小虎,就吹了灯,准备抱着小虎入眠。 可正在这时,门外传来一阵敲门声。 “谁?” “嘿嘿,这刚当上向王,就不认功臣了么?” 这声音既充满沧桑感,又甚是洪亮,既像是老年人,又像是一个中年人。 但崔耕可以肯定的是,自己从没听说过这个声音。 功臣? 莫非几次三番,莫名其妙给自己帮忙的,就是此人? 崔耕心中 生疑,将房门打开,一个须发皆白,精神矍铄的老道,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你是……” 那老道微微一笑,道:“怎么?岭南王,不请贫道坐坐吗?” 啊?他怎么知道我的真实身份? 崔耕对这老道更不敢小觑,将其让进了屋内,分宾主落座。崔耕道:“如果老仙长不介意的话,本王叫人送茶汤和点心来。” “不必,不必。”那老摆手道:“贫道过午不食,岭南王不必操心了。” “好吧。敢问老仙长,您究竟如何称呼?” 那老道手拈银髯,淡定道:“贫道张果。” “哦,张果。啥?你……你……你……你是张果老?” “在岭南王面前,贫道何谈一个“老”字,您就叫我张果就好。” “那哪成呢?本……小王焉敢对老仙长如……如此不敬?” 好么,崔耕的话都说不利索了。 不怪他如此激动,后世八仙传说甚多,但有明确历史记载的,就是吕洞宾和此老了。 吕洞宾现在还没出生,一百年后,他会高中进士。 张果老呢?此时在民间就享有大名,按照历史的记载,他会得到李隆基的召见,做一段时间的三品散官,享受富贵。李隆基甚至想把自己的妹妹玉真公主李持盈嫁给他。 虽然张果老应该不像传说中那样有飞天遁地之功 ,但能把李隆基忽悠住,想让他做妹夫,本事肯定相当不凡。 崔耕更是想到了张果老的一个典故。 话说张果老游山玩水时,在一山坳处见一行乞母女在路边依偎,母亲被冻得气息奄奄,八岁的女儿阵阵哭泣。正在这时,有一个弹棉絮的老汉经过,立即将自己刚刚为别人弹好的新棉絮覆盖在母亲的身上,并拿出了食物给那乞妇母女食用。 张果老被眼前的一幕所感动,立即下毛驴,倾囊救济这对母女。 非但如此,他还拿出拐杖,将大石劈成一块巨型方柱,将所见所闻写于石柱四方之上,歌颂老汉之功德,以此告诫乡里,要学***的善举。 既然张果老能以拐杖在石柱上写字,那—— 崔耕问道:“今日出现在向王庙墙上的字迹,可是老仙长的手笔?” 张果老点头道:“不错,正是。” “您究竟是怎么办到的?这……一寸深的字迹,也太神奇了吧?” “唉,此事说穿了,其实不值一提。贫道用了镪水。” “啥?强水?” 张果老解释道:“绿矾五斤,硝五斤。将矾炒去,约折五分之一。将二味同研细,听用。次用铁作锅,约乘药外,尚有空。锅口稍敛,以承过筒……初四刻用文火,渐加武火,满二十四刻灭火,取起冷定,开坛则药 化为水…” 张果老娓娓念出了一个方子,崔耕心中一动,道:“我明白了,是硝酸!” “硝酸?” “对,硝酸就是您说的镪水。东西一样,只是名字不同。对了,为了感谢您的帮忙,我再告诉您一个制作此物的简便法子吧:火硝一斤、硫磺一斤,同放于玻璃瓢内,以炭火炕其瓢底,有硝磺汽由瓢蒂而出,接之以礶,使汽冷凝为水即可。” “真的假的?”张果老眼前一亮,道:“岭南王,你果然没让贫道失望,真有两下子!” 能得张果老一赞,崔耕的虚荣心爆棚,嘴里却道:“哪里,小王的那点子本事,比起老仙长来,可差的远了。对了,那个黑球自落,也是您的手笔吧?” “哎,此事说起来就更不值一提了。贫道在江湖上人称“白蝙蝠”,轻身功夫了得,尤擅飞檐走壁。当日我就在悬崖下边,用我的独门兵器一勾,那黑球就落了下来。” 张果老快速地将此事的来龙去脉介绍了一遍,迫不及待地道:“不说这个了,现在,老朽帮了您这么多忙,其实就想问岭南王一个问题,还请岭南王不吝相告。” “什么问题?” “怎么才能长生不老啊?” “我……”崔耕目瞪口呆,指着自己的鼻子,道:“这事儿您问我?有没有搞错啊!” 第1256章 终得公主踪 张果老理直气壮地道:“怎么不能问你?岭南王有鬼神莫测之能,在扬州为冤鬼申冤,天降甘霖。在定州祭拜蝗神,平定蝗灾。又能预言契丹李进忠之死……” “行了,行了,别说了!”崔耕哭笑不得地打断道:“你说的这些,的确是有一定的原因。但是,我可以确定,完全跟鬼神之事无关!现在,本王能告诉你的是……” “什么?” “世上根本就没有成仙了道之法,只有强身健体之术。而您在这方面,已经走到顶峰了。” “这……这怎么可能?” “怎么不可能?”崔耕循循善诱,道:“老仙长既然明白镪水的制作之法,肯定是对炼丹之术有所研究吧?” 张果老连连点头,道:“正是如此,贫道为求长生,苦习炼丹之书。但是到头来,没炼成什么仙丹,只是学得了不少装神弄鬼之术。诶……” 话说到这,张果老眼前一亮,道:“莫非你也是……” “老仙长可以这么理解。其实这炼丹之法么,炼到最后,只会炼出一些类似镪水的东西,跟长生之术毫不相干。” “毫不相干……毫不相干……” 张果老喃喃念着,失魂落魄,颓然倒伏在椅子上,仿佛失去了人生的支柱。 “老仙长,您想开一点啊!” 崔耕可真急了,张果老对自己有恩,他若被自己三言两语给说死了,自己可就真的百死莫赎了。 崔耕赶紧道:“虽然没有长生之术,但人生有三不朽,立功立言立德。您可以朝那个方面努力啊!” “拉倒吧。”张果老沮丧道:“我都这么大岁数了,还讲啥三不朽啊,立功立言立德,那来得及吗?” 崔耕道:“怎么来不及?您可以着书立说啊。呃……我听说您着有《玉洞大神丹砂真要决》、《气诀》、《阴符经太无传》《果老星宗》《神仙得道灵药经》、《丹砂诀》、《玉洞大神丹砂 真要诀》……等,十一部经文,不知可有此事?” “这倒是有,但没什么人看啊,这算立言吗?” “那是您的书发行不广。这样吧,本王出十万贯钱,将您这十一部经书发行天下。” 张果老叹了口气,道:“即便如此,也和立言差了点儿。其实我写的那些玩意儿,不仅看的懂的人不多,而且看懂了用处也不大。” “那依旧没关系。”崔耕道:“其实您之前关注错重点了,不应该追求常生之术,而应该追求学以致用之法。” “什……什么意思?” “老仙长可曾听说过,湿法炼铜之术?此术就是脱胎于炼丹之术。您若是能把心思放在这方面,不就大事可成了吗?” “这样啊……”张果老猛地一拍大腿,道:“还别说,老夫这些年,还真研究出一些小玩意儿。虽不及这湿法炼铜之术,却也着实有些妙用。原来我还想着敝帚自珍呢。现在我死都要死了,还留着他们干什么啊?都写出来,全写出来,一点都不剩下。” 崔耕心中一动,道:“光写出来不行,还得有人继承您的衣钵。不如,本王在岭南道,为您开一个书院,您为第一任山长如何?” “啥?你让我当官儿?” “呃……只是学院的山长而已,您要是不愿意的话……” “哪啊,老朽愿意!老朽愿意啊!”张果老把头点得如同鸡喯碎米。 纳尼?这张果老还是官迷? 恍惚间,崔耕猜想,自己是不是遇到了一个假的张果老。不过,他稍微一转念,又觉得张果老的反应非常正常。 不错,历史上,李治、武则天、李隆基对张果老几次相招,张果老都以装死回避。 但是,那不过是此老自抬身价的手段罢了。后来,他还不是屁颠屁颠儿地当了李隆基的三品通玄大夫? 只是此老非常有自知之明,当了一段时间的通玄先生后,发现自己适应 不了官场倾轧,才自请离去。 但是现在,张果老知道没有长生之术,到了这个年龄也不知道还能活多久,还不过把当官儿的瘾吗? 崔耕也非常高兴,他心中暗想,嗯,岭南道化学学院院长张果老,听起来还真带感的啊! 就算我有生之年,造不出三酸两碱来,但这颗种子已经种下,道路已经指明,再过一两百年,肯定能实现。 …… …… 张果老既然决定在岭南道做官儿,当然看崔耕的目光越发亲切起来。 并且,如同献宝一般,向崔耕介绍了自己这些年发明的一些小玩意儿。 比如自己发明了一种药剂,只要人粘上一点儿,其味道就难以洗脱。自己又养了一只灵犬,专门训练它闻这种药剂,实在是捉贼的利器。 比如说,自己发明了一种油脂,用什么东西都难以扑灭。用之守城的话,实在是事倍功半。 再比如说,自己虽然没有炼成长生不老药,但令人延年益寿的,令人光彩容颜的,乃是令人****的……各种丸药发明了不少。 …… 崔耕听得津津有味儿,越发感觉自己捡到宝了。 忽然,他想起一件事儿来,道:“敢问老仙长,咱们俩素昧平生,你到底是怎么找着我的?” “哦,玉真公主李持盈告诉我的。” “啥?玉真公主李持盈?” 这可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崔耕豁然而起,道:“老仙长您知道玉真公主在哪里?” “当然知道了,这些日子我们俩一直在一起。” “啊?你……你们……”崔耕目瞪口呆,脑海中不断浮现出“一树梨花压海棠”“老牛吃嫩草”等,经典的“艺术”形象。 似乎看出了崔耕的所思所想,张果老轻啐一声,道:“你想哪去了?老道我是那种人吗?我跟玉真公主,其实是非常纯洁的师徒关系。” “嗯?师徒?” “不错,正是如 此。”张果老苦着脸道:“老道我云游四方,某日遇到了玉真公主李持盈一行。言谈一番之后,她非要放弃公主的身份,跟着我去寻仙了道。” 崔耕听到这里,好悬没乐出声来。、 不用问,张果老接触玉真公主,是想追求富贵。而李持盈这个富贵之人,却要追随他隐居深山之中,这不全拧巴了吗? 恐怕历史上,李隆基欲把李持盈嫁给张果老,也是李持盈自己的意思。要不然,张果老那么大的岁数了,以李隆基的爱妹属性,能主动提出让妹妹嫁给他? 虽说心里这样想,但崔耕却不敢把这些话说出来,只能装作不知道的样子继续道:“老仙长肯定是不能同意了?” “我不同意是不同意,但人家以公主之尊一心求道,也真不好拒绝。所以,就带她来到了溪州。” “然后呢?” “贫道来溪州可不是为了游山玩水。众所周知,天下以溪、辰二州所产的朱砂最好,这里的朱砂被人们称为光明砂。所以,贫道就带公主到大山里采集上等朱砂,准备用作上等的炼丹原料。” “原来如此。” 这就对上了,为何大家都知道李持盈是在溪州附近失踪的,但无论官府、黑水教还是蛮人,都不知李持盈具体在哪。人家和张果老往深山里一躲,你上哪找去啊? 崔耕又问道:“那你们又是在何时看见本王的呢?” 张果老道:“你们那场斗山之会,各峒要比所献黄蜡、白蜡的多少。贫道听山里的樵夫说起这件事,心中甚是好奇,就和玉真公主一起前去观看。” 崔耕道:“所以,你们就发现了本王的真实身份。但是……” “但是,玉真公主不让贫道我告诉你啊!她怕李隆基把她捉回去。” 有些话,说出来就没意思了。 张果老攀附李持盈是为了富贵,当然不能违逆人家的意思。所以,他帮了崔耕的忙后,只 求长生之法,却决口不提李持盈的事儿。现在既然投靠了崔耕了,当然就毫不犹豫地把李持盈卖了。 这是非常正常的选择,崔耕也不挑破,道:“李持盈现在在哪?” “就在此地不远的一处帐~篷中。” 崔耕道:“实不相瞒,本王之所以来溪州,就是为了找寻玉真公主。现在就请老仙长带路,让本王和她见上一面吧。” “没问题。” 崔耕和张果老出了向王庙,也没带从人,踏入了黑夜之中。走了两个时辰左右,在一片密林中,找到了一处帐~篷。 “嗯?不对!” 刚走到帐~篷前,张果老就面色剧变。 崔耕道:“怎么不对?” 张果老低声道:“这帐~篷里是公主和她的两个侍女。那两个侍女虽然武功高强,但女人天生怕黑,夜里都是点长明灯的。但是,现在,灯却灭了!” “啊?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不知道啊,您千万小心。” 说着话,张果老打着了火折子,用宝剑挑开了那帐~篷的一角。 但见,果然出事儿了,两名侍女被五花大绑在一起,一边挣扎一边“呜呜”作响,样子甚是着急,想要表达什么。但奈何嘴里塞着东西,说不清道不明。帐~篷里除了她俩在,玉真公主却不见踪影。看到这情况,是人都知道出事了。 “贼子敢尔!” 张果老大怒,没有顾及侍女的表情,出了帐~篷。他提鼻子一闻,顺着一个方向直追而去,迅速消失于黑夜之中。 崔耕虽然很想知道侍女想要表达的内容,奈何张果老的行动让他突然短路一下,等再次反应过来,对方已经不见人影,于是不由得感叹道:“不愧是白蝙蝠啊。身法真快……嗯?卧槽!” 陡然间,崔耕感觉脑后恶风不善,再想躲已经来不及了。眼前一黑,晕倒在地。 他最后一个想法是:糟了,中了人家的调虎离山之计也! 第1257章 谐美向南行 “凉!好凉啊!” 崔耕呻~吟了一声,从昏睡中惊醒,眼前出现了一张宜嗔宜喜的**。 正是玉真公主李持盈。 此时佳人正将一个湿巾盖到他头上,见崔耕醒了,赶紧跳了开去,道:“莫误会,本宫可不想伺候你,只是没办法。” “什么没办法?” 李持盈嘴角微撇,气鼓鼓地道:“那帮恶人把咱们俩掳来,你昏迷不醒,他们就逼着我照顾你。你可别胡思乱想……” 崔耕听着更是感到莫名其妙了,道:“我怎么就胡思乱想了?” “得了吧!”李持盈如同一个骄傲的小母鸡一般,昂着脖子,道:“我还不知道你那点小心思。我来问你,我失踪之后,你为什么会来溪州救我?” “当然是受了你的皇兄李隆基所托。” “哄鬼去吧!”李持盈不屑道:“本宫在溪州附近失踪,皇兄肯定以为我是被蛮人掳走了。你岭南王身份尊贵,又和皇兄不对付。皇兄提出什么条件,才可能让你甘冒奇险来救我?” “这个……” 崔耕当然是有自己的道理的,崔湜没死,自己要拿玉真公主换安禄山、崔日用、韦凑、宋雪儿等人。 但是,正在这时,他听到一阵轻微的脚步声传来。 哎呀!不好! 陡然间,崔耕想到了一个非常严重的问题。自己的真实身份,张果老知道、李持盈知道,但是,别人却未必知道。 在那些掳走自己的人的心目中,自己恐怕只是漳州刺史陈元光的长子陈响。 陈元光之子,哪怕是加上向王的身份,也远远不能和岭南王相提并论啊。 这里面的可资利用之处就太多了。 但是,与此同时,若现在继续和李持 盈对话下去,被那人听到了,可就全完了! 怎么办? 这时候,李持盈还继续说呢:“不用解释,本宫明白,你早就对我的美色垂涎三尺了,这次本宫失踪,你出来寻我,就是想来个英雄救美,得到本公主的芳心。换句话说,你这叫色令智昏......” “别说了!” 仓促之间,崔耕情急智生,猛然间一探身,将李持盈扯到了自己的身上,紧紧抱住。 啊~~ 李持盈本来准备继续说教崔耕,奈何对方这个动作愣是吓了她一跳,顿了下才反应过来,随之发出了一声尖叫,大叫道:“要死啊!你想干什么?你这个无耻之徒要干什么?非礼!非礼啦!” 崔耕怕李持盈的喊声会引起更多的麻烦,赶紧在她的耳边轻声道:“公主别着急,崔某人绝无非礼之意。事出有因,等会再同您赔罪,现在我只想问你,你把我的真实身份,告诉那些人没有?” “当然没有。”李持盈见崔耕除并没有其他的动作,这才冷静下来,低声道:“你以为本公主傻啊!” “那就好,那就好。记住,千万莫暴露我,现在我就是陈元光之子陈响。” “行了,行了,别说了。”李持盈嗔怪道:“罗里吧嗦的,你是故意占本公主的便宜吧?” 崔耕委屈道:“公主你听我解释,没有!” “没有?哼哼……你抱那么紧,下面那个硬硬的,顶着我的是什么东西?你以为本公主是三岁孩子么?” “呃……这是自然反应,自然反应。” 崔耕其实是昏迷太久被尿憋得,现在被李持盈道出来,顿时老脸通红,就要把玉真公主放开。 可正在这时—— 咣当 ! 门儿开了,一个中年人推门而入。目测七尺左右,猿臂蜂腰、古铜色的皮肤,国字脸浓眉大眼,人样子长得相当不赖。换到后世,不管是模特还是混影视界,绝对都是香芋馍馍。 崔耕还真认识此人,正是黑水教的护法梅三发。 他看到崔耕和李持盈的姿势,哈哈笑道:“向王千岁莫那么急色嘛!你想找小娘子的话,某给你安排,要多少给多少。不过这位却是动不得,至少现在是动不得!” 崔耕恨声道:“梅三发,是你?是你把本王掳到这儿来的?你想干什么?” 梅三发随手拉了一把椅子坐下,道:“向王还请稍安勿躁,其实咱们是友非敌,某之前还给你帮了不少的忙哩。” “你……帮我的忙?”崔耕深感莫名其妙。 梅三发道:“你不奇怪吗?这溪州的白虎都绝迹几百年了,怎么就那么巧,在你到了溪州的时候,就重新出现了?难道……此虎是专门给你造势的吗?你真以为自己是天命所归啊!” “我明白了!” 崔耕忽然想起来,初次见面时,梅三发说可一句话“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陈公子的运气,真是好得令人发狂呢。”。 他恍然大悟,道:“这白虎是你们捉来,给覃行璋造势的?没想到最后却是便宜我了!” 直到现在,他才意识到,自己以前真的是小瞧了覃行璋了。以对方的各种谋算,若不是自己运气爆棚,这向王之位绝对是人家的。 想想看,黑水教将白虎运到溪州。 在一个偶然的机会里,众目睽睽之下,如同汉高祖斩白蛇一样,覃行璋斩一只白虎,然后再几个人在旁边鼓动,那岂 不意味着覃氏当兴代巴氏称王吗? 梅三发点了点头,道:“正是如此。不过,可惜了,人算不如天算,那白虎生了一只幼崽儿,性情大变。找了个机会,跑了出来。最后,那幼崽竟落到了你的手里。” 崔耕眉头微皱,道:“奇怪,你们不是和覃行璋是盟友吗?为何之后的表现……准确地说,你们对本王似乎没什么敌意。” 梅三发道:“那是自然。我们黑水教是想和向王结盟,可不是一定要和覃行璋结盟。而且,这个向王是越得蛮人拥戴越好,实力越强越好。您连败覃行璋数阵,覃行璋烂泥糊不上墙去,我们又何必枉做小人呢?” “那你们又是怎么找到玉真公主的?” “就在那场斗蜡的斗山之会上,我的手下偶然间发现了玉真公主的踪迹。只是他身边一直跟着那只老蝙蝠,不好下手。终于在昨天,被我们找着了机会。对了……你和那老蝙蝠甚是亲密,您们到底是什么关系?” 崔耕信口胡诌,道:“家父陈元光救过张果老一次,所以,他对我是能帮就帮。” “原来如此。向王福缘深厚,定能把巴人发扬光大。” …… 双方的气氛甚是融洽,又说了一会儿闲话,崔耕试探着起身道:“跟黑水教结盟,没问题,本王应允了。如果没什么别的事儿的话……本王告辞!” “诶,向王莫着急啊!”梅三发阻拦道:“您和覃行璋不同,他野心庞大,为向王后必反大唐。但是您不光是汉人,还是漳州刺史陈元光之后。所以,我们黑水教对您不大放心呢。” “那又如何?”崔耕道:“我空口白牙说一句会造反,你们也不信啊 ?总不能关软禁一辈子吧?再说了……关我一辈子也没什么意义?” 梅三发摇头道:“哪里,向王千岁误会了,我等当然有逼您造反之法。” “什么法子?” “我们黑水教原有八大护法,六男二女。呃……现在死了两个护法了,一个是梅九真,一个是梅七如。所以,现在包括在我在内,是六大护法,四男二女。那两个女的,一个叫梅四溪,一个叫梅六婷。那梅六婷今年刚刚一十八岁,有着闭月羞花之容,沉鱼落雁之貌,绝不至于辱没了向王千岁。在我们黑水教反唐之日,就是您和梅六婷大婚之时。到时候,恐怕不仅仅是溪州十八峒不得不反,就是漳州的陈元光也得竖起叛旗看了。” 崔耕面色微变,道:“这么说,本王必须跟梅护法往黑水教总坛一行了?” “正是如此。”梅三发道:“还请向王千岁在一路上老实点儿,莫让本护法难做。要不然……双方撕破了脸皮,可就不大好看了。” 这话既客气,又语带威胁,崔耕只得道:“本王明白。” 李持盈的关注点儿却与众不同,道“哼,那梅六婷一个平民女子,即使再好看,能有本公主好看?我却不信了。” “这个……”崔耕和梅三发相对无言。 …… …… 然后,在梅三发和十来名黑水教众的护送和监视下,崔耕往安南都护府方向而来。 为防止崔耕捣鬼,他们不走通衢大道,专挑偏僻的村镇走。崔耕若是敢发作,不过是连累几个无辜的百姓,毫无意义。 这一日,他们抵达江南道道州境内。 李持盈看着过往的百姓,连连摇头,道:“奇怪,真是奇怪啊!” 第1258章 道州有矮奴 梅三发道:“有什么奇怪的?这不是一切都挺正常的吗?” “当然奇怪了。”李持盈秀眉微蹙,道:“道州的百姓们,不都只有三尺高么?怎么这些人,跟长安的百姓差不多高啊?” 梅三发好悬没气乐了,道:“又不是人种不同,都是中华子民,怎么会差那么多?你是从哪听来的这些奇谈怪论?” 李持盈道:“什么奇谈怪论啊,史有所载,隋朝时,道州贡矮民王义,眉目浓秀,应对敏捷,帝尤爱之。所以,自从大唐建立之后,朝廷命道州每年进贡一个矮奴。本宫……呃……” 见梅三发狠狠地瞪过来,李持盈赶紧改口道:“我当初在……在家里,见过不少矮奴呢。” 李持盈所谓的“家”,自然是皇宫了。 梅三发见她说得有鼻子有眼儿地,奇怪道:“难道还真有这事儿?但我来往道州这么多次,从来没见过什么矮民啊!” 崔耕却是心中一动,意味深长地道:“我明白了,你们二人说得都没错。道州之民都是正常人,但是……却可以向朝廷进献矮人。” “什么意思?” “就是说,那些矮奴不是自然生成,而是人为制造的。”崔耕比比划划地道:“为了向朝庭进贡侏儒,道州地方官儿将一些原本发育正常的儿童,置身于陶罐中,只露出头部,由专人供给饮食,时间久了,畸形侏儒就诞生了。 “那怎么可能?”李持盈道:“这跟乞丐的采生折割有什么两样儿?我大唐官员,岂能如此无耻?” 崔耕耸了耸肩,道:“官员的无耻的行径多了,这才哪到哪儿啊!我就不信,从大唐建立以来,这么多皇帝就没人知道这事儿。只不过是揣着明白当糊涂而已。” 梅三发道;“圣天子李世民,肯定是不知道的吧?” 崔耕冷哼一声,不以为然地地道:“那也未必。须知这道州进献的矮奴,是用来给皇帝和诸嫔妃逗趣儿解闷儿的。他们随口提一句自己的来历,皇帝就能知道了。但是,皇帝可以自欺欺人啊,说朕只是让地方官儿进献矮奴,又没让他们残害无辜儿童,这不是朕的错。所以,皇帝顶多申斥地方官儿,但要求进献矮奴的旨意却不会作废。” “还能这样? ” 李持盈和梅三发面面相觑,似乎三观受到了巨大的冲击。 良久,李持盈气鼓鼓地道:“我不信,我不信,皇帝肯定是被蒙蔽的!都是你这家伙,心里阴暗,故意说朝廷的坏话。” 梅三发也道:“此言有理。我就不信了,光天化日,乾坤朗朗,这等惨无人道之事,能持续一百多年。” 一个是大唐公主,一个是乱匪头子,这二位竟然结成统一战线了,崔耕简直哭笑不得。 他耸了耸肩,道:“信不信由你们,诶,如今天色已晚,咱们是不是得找个地方投宿了。” “此言有理。” 李持盈毕竟是个女子,又是娇生惯养之躯,经过这长途跋涉,早就没力气继续前行。 现在崔耕等人是在道州的一个小镇上,整个镇子不大,大约五六百人,根本就没有客栈。、 崔耕一行十五人,找了几户人家,要求借宿一宿,都没得到允准。没办法,他们这些人孔武有力,又带着兵刃,搁谁头上不怕啊? 最后,还是一对五十来岁老夫妻心善,借给了他们一个茅草棚,晚上总算有了栖身之地。 这是一家三口,除了老夫妻之外,还有一个四五岁的孩子,名叫王小宝,活泼可爱。李持盈非常喜欢,不断逗弄。小孩好像也挺喜欢她,一直在咯咯笑着。 老夫妻老来得子,对孩子甚是宠爱,见小孩很喜欢李持盈,而且她一个女孩子甚有不便,便将一间里屋让了出来给李持盈居住,李持盈更是千恩万谢。 随后梅三发给了老夫妻两百文钱,让他们准备些吃喝。众人吃罢了一顿粗茶淡饭,就准备休息。 可正在这时,“汪汪汪”,院子里的狗大吠了起来。 怎么回事儿? 今夜月明星稀,能见度甚高。梅三发循声望去,但见一群人咋咋呼呼,踹门而入。 这是要打劫还是怎么的? 曲览在安南都护府横征暴敛,百姓苦不堪言,梅三发就是这些百姓中的一个,在这种情况下,他才不得已加入了黑水教。 所以,事实上,梅三发的本质非但不坏,而且颇有些侠义心肠,甚至对政治很有些天真。要不然,今天也不会和李持盈结成统一战线,硬怼崔耕了。 现在见这帮人如此嚣张,梅三发马上就 站起身来,大手一挥,道:“上!” 噌噌噌! 十来个黑水教高手各拉兵刃,齐往上闯,将这些人围了起来。虽然黑水教的人手不占上风,但观其气势,可比那群人强太多了。 那群人的领头的,是个六十来岁的老者,见状马上就吓了个亡魂皆冒,颤声道:“啊,有贼人啊!” 梅三发怒道:“放屁!我们是贼人?你们才是贼呢!黑灯瞎火的,你们若是好人,踹门而入干什么?” 崔耕也接着插话道;“按我大唐律法,无故夜入民宅,即为贼寇,主人打死勿论。说你们是贼人,还真没冤枉你们。” “嗨,什么啊?”那老者见对方没有动手的打算,也就没有了开始的害怕心理,好哭笑不得地道:“想必你们是外乡人吧?老夫是此地的里正王二年,这几位都是道州城下来的官爷,我们今天来王老好家是有公事要办。” 王老好,自然就是此宅的男主人。 “公事?什么公事?”梅三发并没有因为对方的表明身份而卸下戒心,反而更加戒备起来,毕竟在他映象中没有哪个当官的,会半夜踹这种平民百姓的门进来。 “那你就甭管了。”一个衙役不满地说道。 随后,那自称是里正的王二年冲着房内喊道:“王老好,你还是出来吧。道州衙门的官爷来了,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早点抽签,也早点安心,是不?” “唉!” 外面闹了这么大的动静,里面岂能不知?随着一声长叹,王老好愁眉苦脸的走了出来,手里还牵着他们家那个四五岁的小男孩。 他颤颤巍巍地道:“这次是多少抽一个啊?” “十抽一,抽中了就是二十贯钱,现在就抽签吧、” 说着话,他将一个签筒子递了过来。 王老好额头上冒出了一层细密的冷汗,道:“十……十抽一……这可不好办了,老天爷……老天爷保佑啊!” 言毕,伸手往那签筒子里抽去。签筒里摸了好一番,在衙役们快不耐烦的时候终于抽出了签子。 待那签子出了签筒,那衙役们顿时兴奋起来,道:“哈哈,是黑签,是黑签啊!” 王老好当时就急了,“噗通”一声跪倒在地,道:“不,我抽错了,抽措了,我要再抽一 回。对,要再抽一回。官爷开恩,官爷开恩啊……” 衙役此番本来就是希望早点看到人抽黑签,怎么会给他反悔的机会?其中一个衙役顿时冷哼道:“啊?再抽?你想得美?都要再抽,那还有完没完啦!” “可……可是……” “行了,没啥可是的,这二十贯钱是你的啦。” 说着话,一个布口袋被丢在地上。 领头的衙役轻叹一声,道:“老爷子,拿了钱安度晚年吧。不光我们没办法,刺史大人都扛不住啊!总归要出人的,不是你的孩子,就得是别人家的孩子不是?” “那就让别人家的孩子去,我们家的孩子不去!”老妇人忽然从房内冲了出来,凄厉的叫着,状若疯狂,抱起那小孩就准备走。 哇~~ 那小孩从未见过母亲这副样子,吓得大哭起来。 这副场面真是凄惨无比,闻者伤心见者落。但众衙役却是见得多了都麻木了。 他们往前一进步,就把那老妇人围了起来,道:“想走?走得了吗?把孩子抢下来!” “是。” 三个衙役上前,各有分工,很容易就把孩子抢了过来。 眼瞅着这伙子人抢了孩子就要离去,梅三发可不干了,钢刀一横,道:“怎么的?你们赶抢人?这道州还有王法吗?” “对,不能让他们把小宝带走。”李持盈也从屋内走了出来。怒声说道。 那里正却不知死活地摆了摆手,道:“干什么?干什么?外乡人,莫耍横。这事儿啊,你们管不了……” 梅三发狞笑道:“管不了?这里还没有我管不了的事儿?兄弟们,上!把这几个鹰犬拿下!” “啊?你们敢拘捕殴差?” “老子还敢杀人呢!” 梅三发都要造反了,那还会在乎几个衙役?刚才他只是不愿意生事罢了。现在见今日之事讲道理讲不通了,就决定用武力解决。 说话间,黑水教众齐涌上来,和那些衙役战在一处。 失去了身份的加成,普通衙役哪是黑水教精锐的对手?功夫不大,这些衙役都被打翻在地,五花大绑了起来。 梅三发冲着那个衙役头目模样的人道:“你是什么人?姓什么?叫什么?” 此人却是颇识时务的,恭谨地道:“在下叫邓则山,道州刺史衙 门的捕快班头。” “哦,邓则山。刚才我看你说得还像是句人话。所以,也不难为你。现在你就说说,为什么要抢孩子吧?” “不敢隐瞒这位好汉,是这么回事儿……” 邓则山也不隐瞒,将事情的来龙去脉,介绍了一遍。 确实如崔耕所言,道州之前兴许出现过个把的侏儒,但后来的“矮奴”,就都是人为制造的。 但是,谁肯把自己的孩子制成矮奴呢?没人愿意。上面又下达命令,就只能进行摊派。 道州总共的人口大概是一万左右,每年的新生儿童,大概是两百个。 但是,这两百个一半是女子,男的里面,有部分家里有权有势,不会参与抽签。剩下的符合的人本身就不是很多了。还有最关键的,是道州要确保一年供奉一个矮奴,可不是要道州一年出产一个矮奴。所以,每年需要的儿童是三个。 到了现在,粗略算起来,参与抽签的人是十抽一个。抽中了,就由官府出二十贯钱,把这孩子买下来,带回去制成矮奴。 谁愿意抽这个倒霉签啊?为了不抽签,有孩子的人家,经常是见到官差就躲得远远的。但你们躲着,官差们也要交差,不然就要受到惩罚。 最后只能出其不意进到苦主家里,半强迫地逼着抽签。所以,才发生了今日之事。 叙述完后,邓则山无奈道:“我们也不愿意干这缺德差事,但皇命难为啊,我们能怎么办?你们啊……不知者无罪,赶紧把我们放了,我就当此事从未发生过。” 滋~~ 梅三发一嘬牙花子,为难道:“先莫管我们,现在的关键是,那孩子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刚刚他们家抽的是黑签,照惯例制成矮奴呗。” “那不成。” 梅三发连连摇头,没看到还好,看到了不管肯定不会同意,但不同意却也没什么可行之策。 最终,他打了声招呼,随后将崔耕和李持盈叫到了一个僻静无人之地。 他先是冲着崔耕微微一躬身,道:“原来向王说得都是真的,梅某人今日才知自己是井底之蛙。” 然后,又对崔耕和李持盈,道:“二位见多识广,胜过梅某人百倍。你们能不能给我出个主意,今日之事,到底该如何解决呢?” 第1259章 献计还送钱 李持盈从怀中掏出一块玉佩,道:“我把此物留下,再修书一封,劝诫皇兄不要再让道州进献矮奴。皇兄最疼我了,定然允准。” “你……”梅三发如同关爱智障一般看着李持盈,道:“是你傻,还是你觉得我傻?” “当然都不是。怎……怎么了?” “还怎么了?被官府发现了你的踪迹,我这次不就白忙活了吗?” “啊?那……那怎么办?” 李持盈不是傻,而是久居深宫,被保护得太好了,做事根本就不考虑那么多。 现在被梅三发一提醒,顿时羞得满面通红。 梅三发叹了口气,看向崔耕道:“向王千岁,你有什么法子没?” 崔耕反问道:“若本王没什么好办法,三护法,你准备怎么办?” “我……我也只能是带着这一家三口,远走高飞了。” 崔耕摇头道:“那不成。三护法请想,道州是要准备三名矮奴,却不是一定要王小宝。你把他救走了,官府就让旁人相代。你的所为,不过是以邻为壑罢了。” “以邻为壑?难道我救人还成了“不是”不成?”梅三发面色不悦,但理智告诉他,崔耕所言是正确的。 崔耕趁机劝解道:“那倒不是,只是这个法子实在不是什么好办法。世间之事大抵如此,看似一时痛快了,其实后患无穷。比如你们黑水教反唐吧,战端一起,不知多少百姓要丧了性命,还不如起事之前呢?” “废话少说!” 梅三发当然明白,崔耕所言有理。但是,越是如此,他越感到憋闷异常。 梅三发大怒道:“难不成,只准曲览横征暴敛,还不准我们反抗不成?这是哪家的道理!” 崔耕道:“不是不准反抗,而是要讲究方式方法。比如你们可以找朝中的忠臣主持公道,姚崇、宋璟,魏知古,哪个是是非不分的人?再不济,你们可以自己去敲登闻鼓嘛……皇帝总不能对安南都护府的百姓见死不救吧?” “哼,官官相护,我们才不信他们能帮我们对付曲览呢。至于那皇帝,更是无道昏君。” “你怎么这么 死心眼儿呢?”崔耕眼珠一转,道“这样吧,咱们打个赌。” “赌什么?” “咱们不用暴露身份,本王略施小计,就能让朝廷收回道州献上矮民之命。” “这……这怎么可能?” 不但梅三发,就是李持盈都忍不住惊呼出声。 没办法,崔耕吹的这个牛逼也太玄乎了。 事到如今,他们已经把事情考虑清楚了,朝廷绝对不会承认道州矮民是人造的。道理很简单,这矮民都进献了一百多年了,李隆基承认这个,不就等于是骂自己祖上都是无道昏君么? 既然如此,走官员上奏章的路子,根本就行不通。而且,也没有官员愿意冒险上这道奏章。 崔耕却是微微一笑,道:“别说可能不可能,就看三护法敢不敢赌了。” “赌就赌,但不知这赌注为何?” “若是梅护法输了,就向本王为刚才的言语认错。若本王输了,就承认黑水教造反有理。” 只是意气之争就好办了,梅三发慨然道:“成,这把我赌了!” 然后,崔耕又笑吟吟地道:’对了,玉真公主要不要也算一份儿?” 李持盈道:“算,定赢的赌局,我为什么不参加?不过……咱们俩的赌注是什么?” “本王若输了,就……就把龙山君送给你。” “就是之前你怀里那只小虎?简直太可爱了。”李持盈眼中顿时冒出了一阵小星星。 崔耕道:“公主莫高兴的太早了。你怎么就不想想,自己若是输了怎么办?” “我输了要输什么?” “就请公主让本王亲一下,哈哈!” “死鬼!大色~狼!就知道你垂涎本公主的美色,还不想承认。” …… 在李持盈的嗔怒声中,这场赌约已经定下。其实,崔耕也不是对李持盈有多大的兴趣。只是男人嘛,见到美女就忍不住口花花。再者,他之前实际是在暗中策反梅三发,政治意味太浓。搞点小插曲,容易冲淡这种气氛。 当然了,要想达到根本目的,必须能动真格的——在让李隆基同意,道州不再进献矮民。 稍后,他将那个道州的 捕快班头邓则山叫了过来。 “邓班头。” “在。” 面对梅三发,邓则山还能称一句“在下”,尽管言语间颇为恭敬,但要说他对梅三发有多少敬意,那就纯属扯淡了。 但是,面对书生模样的崔耕,邓则山恍惚间感觉遇到比衙门中那些大人物还尊贵的存在,连大气儿都不敢出。 崔耕道:“你为道州刺史衙门的捕快班头,想必深得刺史的信任吧?” “呃,也可以这么说。但说实话,俺无品无级的,您要我干什么事儿的话……” “放心,我的确是有件事想要你做。但是,做不做由你,听不听,也只在于道州刺史。对了,道州刺史姓字名谁啊?” 邓则山这才放下心来,道:“他叫龙有璋。” “此人性格怎么样?照实了说。” “那……那我可就说啦。”邓则山道:“其实这位跟一般地官儿差不多,就是对升官比其他官儿还要热切。对了,此人还甚是好名,简直是伪君子一个。” “比其他官儿还热切?伪君子?”崔耕心中暗喜,道:“那就妥了,你去告诉他,上一道奏章,以后道州就不向朝廷进献矮民了。” “嗯……啊,啥?”邓则山当时就急了,道:“那怎么成?龙大人绝对不会同意。” “别着急啊,听我把话说完。”崔耕道:“你就让龙有璋在奏章上说:州民尽短,不知以何为贡?” “什……什么意思?” 崔耕道:“你想啊,朝廷让道州献贡品,龙刺史肯定得找好的献。但道州的人全是矮人,他实在选不出来最矮的,所以就没办法上贡矮奴。” 邓则山模模糊糊地好像意识到了点儿什么,道:“恐怕……不完全是这么解释吧?” “当然这话还有一个意思,就是说,道州之民皆矮,那么……陛下是要以民为奴么?” “这么上表,陛下能不生气?” “陛下德行深厚,当会允准。不过,龙刺史担心风险也没关系,我还有后招……” 然后,崔耕将自己的暗地里的计划,简要的介绍了一遍。 事实上,对于崔耕来说 ,这次是一次故技重施。按照历史的记载,二十年后,有一个叫阳城的人,继任为道州刺史。 他发现了道州这条陋规以后,坚决反对。并且上书李隆基,要求撤销道州进献矮奴的义务。 理由主要有两条:第一条,在唐朝之前,道州从未有进献矮奴的记载。第二条,就是这个似软实硬的理由了。 李隆基爱惜羽毛,最终同意了这个建议。 当然了,龙有彰可没阳城骨头硬,未必就敢这么干。所以,崔耕又原创了一个法子。 在历史上,阳城做成此事后,道州百姓奔走相告,兴奋异常。为了不忘阳城的恩德,他们把新生之男儿,多取名为“阳”。 此事更是轰传天下,白居易听说此事之后,专门写了一首诗记述:道州民,多侏儒,长者不过三尺余。市作矮奴年进送,号为道州任土贡。任土贡,宁若斯,不闻使人生别离,翁哭孙母哭儿。一自……吾君感悟玺书下,岁贡矮奴宜悉罢。道州民,老者幼者何欣欣。父兄子弟始相保……仍恐儿孙忘使君,生男多以阳为字。 此诗全名《道州民—美臣遇明主也》。 现在,崔耕把此诗略作修改,交给了龙有璋。 李隆基为什么乐意看到人们献祥瑞?还不是皇位不稳,想证明自己天命所归吗? 但是,再好的祥瑞,哪有万民称颂来得实在? 龙有璋按照他设想的,向朝中某位大臣行贿,让人偷偷将这首诗给李隆基看,说是自己准备事成之后,赞明主功德的。 李隆基看了之后,龙颜大悦,这事儿就相当于加了一道双保险。作为当世人的龙有璋自然也就简在帝心了。 至于说向谁行贿?姜皎啊,这厮跟王皇后走得甚近,又非常贪财。见了这等毫无风险,又大为露脸的事儿,焉有不欣然领受之理? 待崔耕掰开了碾碎了,把这番道理跟邓则山一说,他也心动了,道:“如果此计能成,您真是功德无量了。我道州百姓,必定生生世世不忘您的恩德。敢问……您能否赐下名号?” 咳咳~~ 梅三发赶紧出声音 阻止。 崔耕叹了口气,道:“某身份尴尬,却是不必留名了。非但如此……” 说着话,崔耕从袖兜中掏出来一叠聚丰隆银号的钱票,道:“这里总共是十万贯钱,就用来给龙刺史行贿吧。” “您帮我们出主意,还帮我们出钱,这……这也太……太……”邓则天简直目瞪口呆。 崔耕微微一笑,道:“让你拿着你就拿着,莫不好意,我这是在为自己和儿子积阴德。” 邓则山将那叠钱票接过,连磕了几个响头,道:“那……那小的谢谢您了。好人啊,小的祝您公侯万代,长命百岁。” 这回妥了! 崔耕见状,大松了一口气,嘴里却道:“借你吉言!” 此事已有转折,邓则山也就不再为难那对老夫妻,带领众手下匆匆退下,赶紧回去复命。 “恩人,谢谢你们的帮忙,今天要不是有你们在,小儿恐怕就会变成矮奴了。” 待衙役们走后,王老好夫妻拉着王小宝跪下激动的说道。 “老人家,使不得,使不得,快快请起!”崔耕连忙扶起王老好夫妇道。 “是啊,是啊,换成一个有良知的人遇到这种情况,肯定都会帮忙的,所以你们也不必同他客气。”李持盈扶起王老好妻子,同时也劝慰道。 “你们也别谦虚了,虽然我大字不识,但我知道要劝慰朝廷废除这个制度是有多么的难,但刚刚这位兄弟的一席话,竟然能让衙役心动,说明真的有可能成功,如果成功,你们不止是我一个人的恩人,而是全道州百姓的恩人。” 说着话,王老好又准备再次往下跪,崔耕见状连忙阻止。 “此事成与不成还未知,以您也别急着道谢,现在天色已晚,经过刚刚的折腾,小宝估计也困得不行,我们明天也要赶路,大家还是早点去休息吧,有什么我们明天再说。” “那……小老儿就不打扰众位休息了。”王老好不再继续话题,准备明天再来感谢各位恩人。 不过第二天等他起床的时候,崔耕等人已经再次上路了,他只好在心理默默的祝福崔耕等人。 第1260章 舍身救公主 梅三发专挑山间小路走,又没有骑马,行的甚慢。一直到半个月后,才进入安南都护府境内。 与此同时,关于道州献计的消息,也已经有了回音。 李隆基果然接受了龙有璋的建议,下诏书准许撤销道州供奉矮民的义务。梅三发愿赌服输,不仅当面向崔耕认错,而且经过此事,对他的态度开始恭敬起来。 “梅三发已经愿赌服输了,不知道公主你什么时候兑现赌约呢?”崔耕对着李持盈戏谑道。 “兑现什么赌约?我们有过赌约吗?我怎么不知道?”李持盈装傻道,准备不管崔耕怎么说,就是坚决不肯践诺。崔耕也不是真想亲她,如今多了一个调戏佳人的借口,感觉也没亏。也就不再在这个话题纠缠。 不过,不知是出于毁约的愧疚,还是佩服崔耕的手段,李持盈对崔耕的态度比之前和善了许多。 反正闲着也是闲着,一路之上,崔耕开始和李持盈探讨起成仙了道的话题。 李持盈是一心向道,诉说长生久视的好处,似乎视富贵为云烟。 但崔耕偏和她抬杠,从进化论聊到了外太空,坚决证明神仙妖怪根本就不存在,长生久视根本就是妄想。 李持盈说不过他,就恨恨的攻击崔耕的动机,道:“我看你跟本就是对本公主垂涎三尺,怕我修道去了,你就没机会了。哼,你还是死了那条心吧,本公主是不会看上你的。” “我……” 被梅三发撞破了自己和李持盈搂抱,又曾经当梅三发他的面和李持盈的对赌“香一口”,崔耕还真无法反驳。 “我什么我,被我说中了,连话都说不全了?”见自己终于赢了崔耕一局,李持盈继续乘胜追击道。 “你...你...”崔耕你了半天,然后还是没说出其他话来,不是他说不出,而是话到了嘴边又觉得没必要。大丈夫能屈能伸,何必同小女子一般见识呢。 “哼...”见崔耕你了半天后不再有动静,李持盈也大概猜到他的意思,冷哼了一声,也就不再继续纠缠这个话题。 至于梅三发等人呢?听了他们 俩前面的关于什么进化论等的对话之后,对崔耕越发佩服起来。当然后面的那些话他们也当玩笑自动忽略了。 其实说到底,以前这些人都是老实巴交的农民,哪经得起崔耕这么狂轰滥炸啊。 以至于现在,梅三发都不称崔耕“向王千岁”了,改称其为“向王先生”。 …… …… 又往前行了十余日,崔耕一行到达了龙编县境内。 其时黑水教势大,已经到了半公开的阶段。交州以北,朝廷政令还能畅通无阻。但交州以南,黑水教的力量已经超过了朝廷。 这龙编县正处于交州的边界上,双方的实力几乎势均力敌。 当天晚上,崔耕在一处黑水教人经营的客栈内休息。之所以来这客栈,是因为梅三发说同客栈的主人相识。这客栈的主人叫阮雄,是一个黑瘦黑瘦的中年人,不过他的老婆和女儿都肤色甚白,面容姣好,甚有几分姿容。 阮雄还真跟梅三发认识,上了一桌好酒好菜后,径直在桌上坐了下来。 他关切地问道:“咱们黑水教到底什么时候起事啊?” 梅三发眉毛一挑,轻笑道:“怎么?阮老哥你一向胆小怕事,怎么现在却上赶着要起事了?” “唉,我是不想起事啊。但是,这不是官逼民反,民不得不反吗?” “嗯?怎么回事?朝廷又出幺蛾子了?” “可不是吗?现在朝廷的官兵,神出鬼没的,到处在给皇帝老儿抓秀女呢。但凡不从的男的,全杀了。但凡不从的女的,先糟蹋了再杀。就是三尺高的顽童,都被割了胯~下那玩意儿。我……我害怕啊!” 扑哧~~ 崔耕闻听此言,直接乐出声来,道:“什么乱七八糟的?照你这么说,那朝廷岂不成了土匪?告诉你,完全不可能。” “怎么不可能?皇帝老儿要在安南都护府选五万秀女呢。凑不够人,可不得抢呗。” 李持盈和李隆基的感情甚好,此时也真着急了,道:“皇帝哪有那么好~色,就在今年,还放了一万多宫女出去呢。” “嗨,你个丫头片子懂什么?”阮雄振振有词道 :“这叫旧的不去,新的不来。” “你……” 李持盈被他堵得一愣一愣的,气愤道:“就算皇帝真的那般好~色,也该选江南之美姬,燕赵之美女,关陇之佳人。你们安南的美人,根本就排不上号。五万名?都养起来吃白饭啊。” “诶,小娘子,饭可以乱吃,这话却不能乱说哈。怎么就我们安南的美女排不上号了?告诉你,天下美女最多的地方,就是安南。天下土地最肥沃的地方,还是安南。” “你听谁说得?” 阮雄脖子一梗,道:“我们黑水教主说的,怎么?你不服气?不服气你看看我的老婆和女儿,他们不是美女?” “我……” 阮雄见李持盈一阵无语,还以为她是被自己驳了个哑口无言呢。 顿了顿,缓和了一下口气,道:“小娘子,我这可不是空口无凭,告诉你,光咱们龙编县,就出了几次大事了。朝廷的官兵,那是真狠啊,不可不防,你们也要小心着点儿。尤其是你,颇有几分姿色,被发现了,肯定会被抓去当秀女。” “他们敢.......”李持盈怒道。 “你以为你是谁啊,他们为什么不敢抓你?说不定等会他们就会派人来了。”虽然被李持盈刚刚的气势吓了一跳,但阮雄只当李持盈是某个富贵人家的小姐,并不知道她真正的身份,也没当回事,继续回嘴。 …… 李持盈一方面是无语于此人的夜郎自大,另一方面,见此人说得有鼻子有眼睛的,又有些担心是自己错了,至于大唐官兵抓她的事情,完全不放心上。 她偷眼看向崔耕,却见崔耕若有所思的样子,不由得娇嗔了一声,道“大色*狼,在想什么呢?” “没……没想什么。”崔耕意味深长地道:“这位黑水教教主梅玄成真不简单啊,某甚是佩服。” “什么乱七八糟的,驴唇不对马嘴,我不睬你了。”李持盈气鼓鼓的扭过头去。 崔耕给她加了一块儿蔗虾,笑嘻嘻地道:“生气可气不饱,吵架也吵不饱,还是吃东西能吃饱。来来来,尝尝这个,你在长安 可吃不到。” 佳人一拧脖子,傲娇道:“哼,不吃!” “这个东西味道甚佳,你确定你不吃?”说完自己夹了一块放嘴里,滋滋有味的吃起来。 “我不吃,我只是尝尝味道。”见崔耕吃得甚欢,李持盈忍不住拿起了筷子。 …… …… 好不容易到了根据地边缘,众黑水教众心情放松,很是喝了不少酒。 直到一个时辰之后,人们才打算散场。 可正在这时,崔耕陡然意识到不对,道:“这是什么味道?” 李持盈提鼻子一闻,道:“挺香的啊!” “哎呀,不好!”梅三发大叫道:“这叫醉死烟,平时闻了没什么,但喝了酒之后,闻了此烟就会头晕目眩,晕倒当场了!最关键的是,喝的越多,烟效……越……越烈。” 说到最后,他的声音已经非常低了。紧接着,脖子一歪,伏在了几案上。 怎么回事儿?醉死烟是谁放的? 李持盈赶紧起身,道:“好机会,咱们快逃.” “逃?你们逃得了吗?嗯?” 随着一声暴喝,“咣当”,房门儿被人踹开了,五名身着唐军服饰的人,冲了进来。 为首一人看年纪在三十岁左右,瘦高挑儿,望着李持盈,眼中尽是霪邪之色。 他轻拍了一下手掌,高兴地道:“哈哈,今儿个算咱们走运!不仅有阮雄的老婆和闺女,还有这么一个大美人儿,都等着咱们享用呢!” 他旁边一个矮胖子,道:“是极!是极!还是老规矩,大哥您先来,兄弟们紧随其后。玩儿完了再杀,真是想想都过瘾啊。” “你……你们……” 现在只有崔耕和李持盈没喝酒,保持着清醒。李持盈听了这话,着急道:“你们不是唐军吗?不是为皇帝选秀女吗?怎么能如此欺侮女孩儿家?” “呃……这个……”那瘦高挑儿先是一愣,随即道:“嗨,你懂什么?咱这叫监守自盗。怎么?皇帝老儿享用得,我们就享用不得?美人儿,你就认命吧!来,让哥哥们好好地疼疼你,哈哈哈!” “你们敢!”李持盈直气的柳眉倒竖,杏眼圆睁, 道:“我乃大唐玉真公主李持盈,得罪了我,你们有十七八个脑袋,都不够砍的!” “啥?大唐公主?哈哈哈~~” 那些人先是动作一滞,紧接着就哈哈大笑起来,道:“这地界怎么可能会出现大唐公主,真是令人笑掉大牙。你他娘的是玉真公主,我们就是岭南王了。” 这话的暗含之意,就是岭南王崔耕娶了安乐公主李裹儿和平阳公主拉达米珠,还和太平公主李令月不清不楚的,似乎是“收公主专户”。 旁边那个矮胖子颇为兴奋地道:“这个好,这个好!、待会儿咱们就扮岭南王,让这小娘子扮作玉真公主伺候咱们。” 说着话,伸出****,就往李持盈身上抓去,其他人也跃跃欲试。 “住手!” 崔耕大喝一声,拦在了李持盈的身前。 其实崔耕手无缚鸡之力,往常一向是用脑子解决问题。但是今天,他实在是没办法了,不得不亲自动手。 首先是,他的良心无法坐视李持盈受辱。再者,韦凑、宋雪儿、崔日用、安禄山等人,还在李隆基的手里攥着呢。若是李持盈有个三长两短的,他没办法对李隆基交代啊! 那些人先是被他的声势所慑,但马上就放松下来。 “小白脸啊,滚蛋!” “谁的裤~裆没夹紧,把你露出来了?” “想英雄救美,也不撒泡尿照照,你有那个能耐吗?” “不想死的话,躲一边儿去。” “还不快滚,难道真的想死了?” …… 崔耕强自我握着一把钢刀,与这几份匪兵对视,厉声道:“某纵然不是您们的对手,也能让你们不好过!拼一个够本,拼俩赚一个,谁不怕死,尽管来!来啊!” “擦!还是个痴情种子,为了美人都不要命了。好,兄弟们,上,成全他!” “杀!” 几个人各拉兵刃,齐往上闯,就要把崔耕乱刃分尸。只在三招两式间,崔耕的左胳膊上已被砍中了一刀,血染重衫。 完了! 崔耕心里一翻个儿,暗暗寻思,我去!赌输了,没把这些贼人震慑住!难道我崔耕崔二郎,就要毙命与此? 第1261章 抵达万安城 当当当! 又是几个照面下去,崔耕再中几刀,险些跌倒。 可是,就在这个关键时刻—— “你们找死!” 随着一声娇斥,有一群黑水教中人闯了进来。为首一人看年纪在二十多岁,粉面桃腮,冰肌玉肤,眉目之间既有女战士的英姿飒爽,又有成熟妇人的妩媚多情,简直是越看越有味道,别具一股独特的魅力。 但是,此时在那几个乱兵的眼里,她此时跟个阎王爷也差不了多少了。 噗!噗!噗! 正在顷刻间,她手起剑落,已经连杀三人。 “姑奶奶,莫杀我,莫杀我,都是自己人啊!”那瘦高挑儿是幸存者之一,连声求饶。 “什么自己人?鬼才跟你自己人呢?”那女子冷笑一声,又要继续杀人。 那瘦高挑儿赶紧解释道:“真……真的是自己人哈!我也是黑水教的,俺是玄武坛的张橙啊!您不信的话,尽管去问。” “原来是黑水教的人冒充唐军作乱啊?”那女子眉毛一挑,道:“那也饶不了你,胡作非为,定斩不饶!” 那瘦高挑儿道:“我……我们不是胡作非为,这都是受了教主的命令行事。” “胡说八道,教主怎么可能让你们干这缺德事儿?” “但我们不干这缺德事儿,老百姓的日子还过得下去,谁跟着咱们造反啊。” “啊?” 话说到这种程度,那女子对这瘦高挑儿的话已经信了个八分。当然了,要让她把这俩人放了,那是不可能的。 “大胆!你冒充黑水教众不说,还敢污蔑教主的声誉。本护法焉能容你?” 说着话,那女子手起剑落,将这二人当场斩杀。 崔耕呲牙咧嘴地站起来,微微一抱拳,道:“多谢这位……嗯?” 按说,再没礼貌的人,也得在那听自己把感谢的话说完吧。然而,那女子正眼儿都不瞧他一下。 相反地,紧走几步,来到了梅三发的面前,焦急的摇着他道:“三哥,三哥你怎么了?三哥!你快醒醒啊!” 崔耕只得道:“他中了醉死烟之毒。” “醉死烟?” 那女子赶紧从袖兜中拿出了一个小瓷瓶,给梅三发灌了下去。功夫不大,梅三发幽幽醒转。 他激动道:“四溪是你?” “是我,三哥!三哥,我……我好想 你。” 霎时间,百炼钢化为绕指柔,刚刚还是英姿飒爽的女战士顿时化成了泪人,不顾外人在场,二人紧紧相拥在一起,互诉衷肠。 崔耕见道:“看来此女就是黑水教地护法梅四溪了,没想到,她竟然和梅三发是一对儿啊!” 李持盈道:“怎么样?漂亮不?” “那是。” “我漂亮还是她漂亮呢或者是那个梅六婷漂亮呢?” “自然是......” “是不是想起你的梅六婷,有些跃跃欲试了?哼!男人没一个好东西!”不等崔耕说完,李持盈就抢着愤愤的说道。 “我……你这是吃的哪门子干醋啊!” 崔耕简直有些哭笑不得。 说话间,梅三发和梅四溪已经腻歪够了,梅三发朝着梅四溪道:“这些人都是什么人?” “呃……” 尽管十分难以启齿,梅四溪还是将事情的经过,介绍了一遍。 梅三发听完,面色无比难看,道:“这些人是唐军,故意栽赃给咱们教主的,对……对吧?” “确实如此。”梅四溪附和着,但是,很显然,心中并不同意他的判断。废话,梅三发自己也不信啊。 梅三发转移话题道:“多亏了你来得及时,要不然简直后果不堪设想。对了,你怎么来这儿了?” 梅四溪的语气有些躲闪,道:“呃……教主派我外出公干,恰巧路过此地。” “公干?干什么?” “教中机密,三哥你就别问了。” “不是,以我的身份,还有什么问不得的不成?再说了,咱们夫妻一体……” “行了,三哥!”梅四溪不耐烦地站起身来,道:“君不密则失其臣,臣不秘则失其身,你懂不懂?不跟你说了,我走了!” 言毕,转身就走。 “诶,怎么说着说着就生气了?” 梅三发伸出欲拦,梅四溪却拨拉开他的手,带着她的人转身离去,只留下梅三发在原地,一阵定定的出神。 李持盈在崔耕的耳边低声,道:“看出点儿什么了没有?” “没有啊。”崔耕微微摇头。 李持盈美目流转,幸灾乐祸地道:“嘿,那家伙的脑袋上绿油油的了。” “你说谁?梅三发?” “废话,不是他是谁?”李持盈颇为兴奋地道:“我是女人,最懂女人的心思。要 不是她做了对不起夫君的事,能这么无理取闹?报应啊!哼,谁让他绑架本公主的?” “真的假的?”崔耕将信将疑。 “不信拉倒。”见崔耕一再怀疑自己的话,李持盈本来兴奋的心情顿时不开心起来。 …… …… 休息一夜后,众人继续前行。 再往前走,就正是黑水教的地盘了,众人都骑上了马,行进速度甚快。 不知是黑水教的破事儿打垮了梅三发的信仰,还是他隐隐意识到老婆的情绪不对头。 总而言之,梅三发的情绪非常低落,一直沉默寡言。 但是,李持盈的心情却相当不错,一路上和崔耕说说笑笑,非但如此,还主动帮崔耕处理伤口。 虽然她不断声明,这是因为崔耕是为了救自己才受伤的,自己这么做只是为了报恩,但崔耕还是心中暗爽。 本来么,他这么干主要是为了完成李隆基交代的任务,却被李持盈理解为自己对她舍命相救了,简直相当于一货买两家。 三日后,众人终于抵达了黑水教的总坛万安城附近。此城的军民百姓都是黑水教众,就差扯旗造反了。 崔耕等人到来的消息,早已提前通知了黑水教众。 这次是黑水教教主梅玄成,携护法梅五常和梅六婷亲自出迎。 梅玄成身材高大,皮肤黝黑,方面大嘴,粗看上去,就是一个莽汉,令人很难把他和一代教主联系在一起。 梅五常面色惨白,脸上沟壑纵横还有几道伤疤,形容阴鸷,虽然五官还算端正,但绝对能止小儿夜啼。 梅六婷的名字真没起错,真当得起“亭亭玉立”这个词儿。往那一战,如同一朵出水芙蓉一般,众男人都忍不住往她的身上瞄。 梅玄成哈哈笑道:“三发这次的差事办的不错,不但请来了大唐的玉真公主,还请来了向王千岁,本教主甚是欣慰啊!” 梅三发单膝跪地,道:“全赖教主洪福齐天。” “哪里,主要还是你用心做事,”梅玄成大手一挥,道:“对了,你上来的公文,我已经看了。嗯,计划很好,把六婷许配给向王是吧?本教主允了。来,六婷站到向王身边去,让本教主看看。” “是。” 梅六婷轻轻应了一声,上前一步,与崔耕并排而立。当真是男 的英俊,女的漂亮。男的贵气逼人,风度翩翩。女的清单素雅,我见犹怜。 “好,好一对碧人啊!” “郎才女貌,天作之合。” “三护法保的这个媒是真不错。” …… 崔耕现在实质上就是人家的俘虏,只能乖乖配合,实际上面色是有些僵硬的。 但是,他偷眼往旁边看去,却见梅六婷也面色僵硬,不见半分喜色。 她不乐意? 也是被逼的? 谁逼得她? 崔耕不禁一阵胡思乱想。 可正在这时,突然间—— “陈响,受死!” 人群中有人大喝一声,向着崔耕的方向袭来。 啊?有刺客? 崔耕赶紧闪身躲过。 于此同时,其他人也反应过来了 “小八,是你?” 梅五常上前一步,举剑相迎,。 其余人等也齐往前闯,将那刺客团团围住。 功夫不大,那刺客就被生擒活拿。 崔耕仔细望去,这是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长得相当英俊,不过,他看向自己的目光中,充满了仇恨之色。 梅玄成怒道:“梅八何,你敢刺杀我教的贵客,还有没有把本教主放在眼里了?” “嘿嘿,贵客?”那个叫梅八何的年轻人一阵冷笑,道:“为了六婷,别说贵客了,就是神,我也要杀杀看!” 梅三发面色骤变,道“什么?为了六婷,你们……你们……” 梅八何咬着牙道:“没错,我们俩情投意合,已经私定了终身。但是……你……你这家伙,却非要拆散我们,让六婷嫁什么向王!梅三发,从今天开始,咱们恩断义绝。” “我……我不知道啊?”梅三发看向梅玄成道:“教主,既然六婷和八何情投意合,不如咱们换……” “换谁?”梅玄成打断道:“咱们黑水教够分量的女子,就是四溪和六婷。再换别的女子,能达到同样的效果吗?” “可是……” “行了,没什么可是的。欲成大事,必要的牺牲还是要的,六婷早就考虑清楚了。” 然后,梅玄成看向崔耕道:“不好意思,本教主管教无方,让向王千岁见笑了。不过,我可以保证六婷绝对是处~子之身,不会辱没了您。” 崔耕还能说什么?他倒是想不要什么梅六婷,但这事儿也轮不着他做主啊! 崔耕也只得抱 拳拱手,道:“多谢教主美意。” “哪里,应该是本教主多谢向王海涵。” 然后,梅玄成面色一肃,道:“来人,把梅八何押入水蛇牢!” “是。” 他身后的卫士答应一声,上来四个人,拉了梅八何就走。。 “梅八何虽有小过,但这么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教主还请三思!”似乎这水蛇牢是什么可怕的地方,众护法人人色变,齐齐跪倒在地,为梅八何求情。 “是啊,还请教主三思!”梅三发也跪着求道,前面他确实不知道梅八何同梅六婷的事情,要是知道肯定不会同梅玄成推荐,现在见梅八何因为这个要被关水蛇牢,心里很是过意不去。 但是,梅玄成面色一肃,道:“与向王的联合,对我黑水教至关重要,不容有失。孤王心意已决,诸位勿复多言。” “可……可是……” “嗯?你们要逼宫不成?” “不敢!” 众护法连忙回道。 梅玄成把话说到这份儿上了,再说下去可能会惹火上身,所以都不再言语,赶紧起身。 哈哈哈~~ 忽然,被带到一旁的梅八荷朗声大笑,道:“梅三发,你不用猫哭耗子假慈悲!你已经遭了报应了!遭了报应了啊!” “什么意思?”梅三发面色骤变,心理升起一种不妙的感觉。 梅八何恶狠狠地道:“你自个儿去问教主吧,看看他派梅四溪干什么了?嘿嘿,成大事者不拘小节,成大事者不拘小节。这个借口好啊,这个借口妙啊!但问题是……他怎么不派自己的老婆去?而派你的老婆去呢?” “大胆!” 梅玄成飞起一脚,将梅八荷踹翻在地,恼羞成怒,道:“带走!带走!” 梅八何被卫士越拖越远,嘴里却不肯停歇,道:“梅三发已经遭了报应了,你梅玄成也逃不过去。我诅咒你……诅咒你万剑穿心而死!” …… …… 虽然出了这么个小插曲,梅玄成还是收拾心情,将崔耕和李持盈迎进了万安城,盛情款待。 然后,崔耕和李持盈就在万安城内安顿了下来。 “嗯?” 这一日,崔耕发现了一份没有署名的请帖,放在了桌子上——“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王府后花园,不见绝不散。” 这是谁写的? 第1262章 双姝情义殊 所谓王府,就是崔耕现在所居的黑水王府。 这里的正主,当然是黑水教的教主梅玄成,但是王府的规模非常宏大。 不仅崔耕一人居住于此,梅三发、梅四溪、梅五常、梅六婷等护法,也是居于此地。就是玉真公主李持盈,也住在这黑水王府的一个小院内,有四个婢女伺候。 崔耕几个月不知肉味儿了,接了请帖,自然也是春心大动,当夜晚间,他稍微整理了一番,就往后花园中走去。 但见朗月之下,一名体态婀娜的白衣少女,形单影只,面色凄苦,已经等候多时了。 此女正是黑水教的护法梅六婷。 眼见崔耕过来,佳人赶紧深深一福,道:“参见夫君!” “小娘子快快请起!至于夫君么……咱们并未成亲,谈不上,谈不上哈!” “谢夫君。” 梅六婷站直身来,道:“咱们去那边坐坐吧。” “也好。” 黑水王府后花园中有个八角凉亭,崔耕和梅六婷在凉亭内相对而坐。 凉亭中间的石案上,摆了一壶茶和两个茶杯,看来是梅六婷提前准备好的。 崔耕道:“小娘子今日找我来,是为了……” “咱们马上就要成亲了,你就不想知道,婷儿的过往吗?” “小娘子请说。” “想必夫君一定很奇怪吧?黑水教内藏龙卧虎,我梅六婷一个弱女子,没有任何本事,何德何能,可以当上护法……” 然后,梅六婷语气轻柔,将自己的身世娓娓道来。 梅六婷当然不是她的本名,她本来姓刘,叫刘婷。刘婷的父亲叫刘三多,是万安城里有名的大财主。 三年前,这个大财主在一次出游中,无意中救了一个人,这个人就是后来的黑水教教主梅玄成。 后来,也不知怎么的,刘三多就成了黑水教的忠实信徒,捐钱捐物。 可以说,黑水教初期能够发展起来,刘三多的功劳得占一大半。当然了,他的家产也捐了一半出去。 可一年之后,刘三多突然得了一场急病,暴病而亡,只留下了孤女刘婷。 当即,梅玄成见刘婷一个人孤苦伶仃的,就收刘婷为义女,并且把她封为黑水教八大护法之 一,改名梅六婷。 所以,不光表面上梅六婷没什么特殊的才能,她实际上除了生得一副好相貌外也没什么特殊的才能,就是黑水教一个吉祥物而已。 事实上,崔耕现在所居的黑水王府,其实就是梅六婷的祖宅。 崔耕听到这里,忍不住插话道:“所以,本应属于你的家产,由于你父亲的突然暴病,莫名其妙的归了梅玄成了?” “也可以这么说。”梅六婷淡淡道:“我有自己的体己,几辈子都花不完,家产不家产的,其实也不怎么在乎。” “那……你是觉得,令尊的死有蹊跷?” 梅六婷缓缓摇头,道:“有没有蹊跷,我一个弱女子,又能如何?即使知道我父亲的死与梅玄成有关,我还能去找他报仇吗?” 崔耕越发疑惑了,道:“那你跟本王说这番话,究竟是什么目的?” 刘婷落寞道:“奴是想说,婷儿在这个世上,已经没有一个亲人了,其他人接近我不是为了我的家产就是为了我的貌,唯一一个真心对我好的,就是梅八荷。” 说着话,佳人站起身来,又跪倒在崔耕的面前,用略带哭声的嗓音开口道:“奴求求你,在教主面前求求情,饶了八何一命吧。” “这个么……” 崔耕一嘬牙花子,道:“本王的处境,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就是想去求情,说了也不算啊。” “不,教主对你们巴人特别重视,您说话,他一定会听的。奴……奴求求你了。” 说着话,她竟然要磕头! 大男人磕头就磕了,一个美少女对着自己磕头,然后把头上磕得血刺呼啦的,崔耕还是真有点儿心疼。 “别动!别动!”崔耕赶紧把佳人的香肩扶住了,道:“我帮,我帮还不成吗?” “多谢夫君。”梅六婷这才停下。 崔耕苦笑道:“咱们丑话说到前面,帮忙倒是可以帮忙,但效果我可不敢保证。你没看那天上午,梅八何都诅咒梅玄成去死吗?以梅玄成的性格,肯定不会放过他。” “不,您一定得把八何救出来。” 噗通! 说话间,梅六婷又跪下了,抽泣的说道:“您去帮忙求情,教主若把 八何放了,奴就一辈子对你死心塌地的,为你生儿育女。” “若教主不放人呢?” 梅六婷道:“那奴就从这跳下去!” 八角凉亭的东边是一个小湖,梅六婷这等弱女子真跳下去的话,就死定了。 崔耕苦笑道:“我这还是头一次见求人用自己的死,来威胁别人的。” “你可不是别人,你是奴的夫君。” 崔耕终于意识到她想干什么了,厉声道:“停下!停下!你想干啥!” “夫君又何必明知故问?”梅六婷泪眼婆娑,道:“我没什么能给你的,只有这清白的女儿身子了。只有把这身子给了你,才算是你的女人。你总不会看着自己的女人跳水不管吧?” 这什么思维回路啊? 崔耕简直哭笑不得,道:“不必!不必!本王一定全力以赴救梅八何,小娘子不必如此。” “一定能救出来?” “这……你这不是不讲理吗?这种事我哪敢打包票?” “那不行!” 说着话,梅六婷又要脱衣服。 这小丫头还真死心眼儿,这可怎么办? 崔耕灵机一动,装作很无情的样子道:“那个……告诉你刘小娘子,就算你脱了衣服站在我面前,本王也对你无动于衷,你还是莫白费力气了。” “我不信!” 刘六婷起身,张开双臂,搭在崔耕肩上,转了一圈儿,用楚楚可怜的样子望着崔耕道:“奴……难道不美么?夫君难道真的不喜欢奴,一点都不对奴动心?” 对视着一双泪旺旺的大眼睛,鼻尖一股少女的体香围绕,肩上一双看似柔弱的小手轻轻的挑逗着,只要是男人,相信换成谁都会有股冲动,恨不得把那双手的主人狠狠的柔腻一番。 崔耕咽了口吐沫,好不容易控制住心底的那股欲~望,才装作毫无影响的样子道:“刘小娘子当然美了,但是,天下的美女又不只你一人,难道我都要娶来,以求片刻之欢?何况本王不是那种花心之人,弱水三千,本王只取一瓢而饮。” “什么?”梅六婷终于色变,会意道:“你……你有心上人了。而且还愿意与她终身厮守?” “不错,正是如此。” “是谁?” “玉真公主李持盈。”崔耕道:“即便本王被逼和你求亲,也不会和你**,做对不起盈儿的事情,何况是现在在这种情况下。” “我……我……”这回刘婷可没词儿了,眼圈儿泛红,两行清泪滚滚而下。一副伤心欲绝的样子很是可怜。 “小娘子莫哭,小娘子莫哭。”崔耕赶紧安慰道:“本王虽然对你没有非分之想,但助人为快乐之本嘛,我一定会给帮梅八荷求情的。” “那……多谢夫……向王了。” 刘婷毕竟是一个单纯的少女,之前好不容易鼓起勇气那样做,然后被崔耕一通胡侃,顿时再也没了之前的勇气。在崔耕的注视下,羞红了脸,颤抖着手赶紧扣上了扣子,同时也同崔耕之间也保持了一定的距离。 崔耕轻轻咳了一下,然后摆了摆手,道:“行了,你先回去吧。本王在这再想想,如何搭救你的小情郎。” “是。” 刘婷乖巧的应了一声,转身离去。 佳人渐行渐远,崔耕的心情其实颇为不错,看向那碧波荡漾的湖水道:“嗯,我越来越佩服自己了,我真是个……” “痴心妄想!”陡然间,一个女声从屏风后面传来。 “啊?是你?” 崔耕循声望去,却见玉真公主李持盈从大树后面走了出来。 她一脸怒视着崔耕道:“你就死了那条心吧,咱们之间是不可能的。你是割据岭南道的岭南王,我是当今天子的妹妹玉真公主,势成敌对。” “而且你已经有了三名正妻,数名美妾,我加入进去干什么?本公主又不是没人要。” “哼,别以为你舍命救本公主,我就会感动。然后以身相许你,要知道天下愿意为我去死打死的男人多了去了,不差你一个。” “张垍就很不错,不管是相貌还是才智,都绝不在你之下。我这次出长安,就是来找他的。” …… 好么,崔耕还没说话呢,李持盈已经像机关枪一样,巴拉巴拉了一大堆,从全方位各角度论证了二人的不可能,不合适。 待她好不容易讲完了,崔耕语带轻浮地道:“大半夜的,公主你跟着本王来这,却说 对本王没兴趣?谁信啊!” 李持盈哼了一声,道:“我跟着你?你想得真多。本来我准备在这欣赏夜景,没想到看到你同那个梅六婷约会,更听到了你对本公主的狼子野心!” “哪里,公主误会了。本王刚才之所以那样说,只是想让梅六婷莫冲动罢了,您千万别放在心上。” “哼,死鸭子嘴硬。”李持盈高昂者头,道:“你现在不肯承认也没关系,本宫都懂。好了,响鼓不用重锤敲,你自个儿多想想吧,本宫走了。” 言毕,转身,施施然就往外走。 可她走了十步之后,又忽然驻足,皱眉道:“你还站在那干什么?莫非还有其他小娘子要和你约会?” 崔耕摇头道:“当然没有。本王也想再欣赏欣赏这夜间美景,不成吗?” “哼,欣赏美景?恐怕是独自伤情吧。”说话间,李持盈又转过身来,道:“瞧你挺可怜的,本公主宅心仁厚,让你解一解相思之苦。” “什么意思?” “你忘了么?之前咱们打过一个赌,本宫如果输了,答应给你亲一下。现在,我愿赌服输了。” 言毕,佳人微闭双眼,扬起了臻首。 这是摆明了让我亲啊? 事实上,李持盈欲迎还拒,无比傲娇,崔耕又岂会猜不透佳人的小心思? 但是,他是真没办法和李持盈牵扯不清,双方现实问题的困难,是客观存在的。李持盈刚才点出的问题,真实不虚。 不过,亲一下,总没问题吧?人家主动送上门,亲了又不会怀孕。 李持盈在月色下更显美丽,长长的睫毛忽闪忽闪的,娇美的容颜上一张樱桃小嘴微微张开着。 崔耕心中一阵悸动,捧起臻首,慢慢低头,渐渐地二人的呼吸相闻。 双唇的距离越来越近,很快就要碰上了,可正在这马上就要水到渠成之时,忽然—— 咚咚咚~~ 一阵杂乱的脚步声,从远方传来。 只听有人高声道:“向王千岁在哪里?玉真公主在哪里?教主有请啊!” 擦! 崔耕赶紧和李持盈分开,心中暗骂一声,该来的时候不来,不该来的时候瞎来,你们黑水教的人,怎么这么不长眼呢? 第1263章 黑水立国记 一刻钟后,崔耕和李持盈随着梅玄成派来的人一起,来到了黑水王府外。 此地的外面是一个大广场,足能容纳数万人。 但是今日,整个广场竟然挤得满满当当——六万黑水教众披挂整齐,恭然肃立。最前面搭起了一个九丈长的高台,上面端坐了黑水教的重要人物:教主梅玄成,护法梅二怀,梅三发,梅五常,梅六婷。 除了出去公干的梅四溪,以及犯了事儿的梅八何以外,活着的黑水教护法全数到场。崔耕和玉真公主李持盈也被带上了高台就坐。 梅玄成冲着崔耕微微一笑,道:“今儿可是咱们的大好日子,向王来得何其迟也。” “什么意思?” “简单地说,今儿个黑水教要起事了。” “今天晚上?”崔耕大吃了一惊,道:“这也太仓促了吧?怎么也不择个良辰吉日。” “用不着,择日不如撞日,今儿个就是最大的良臣吉日。” 然后,梅玄成一挥手,道:“带上来!” “带上来!” “带上来!” …… 随着一声声吆喝,有群人从远方走来。 为首一人乃是名***,既英姿飒爽又妩媚风流,正是黑水教的护法、梅三发的老婆梅四溪。 在她身后还跟着两辆囚车,以及八名护卫。 来到高台之前,梅四溪命人将那囚车中的两个人放出来,然后押着他们走上高台。 “参见教主,臣幸不辱命,特来缴令!”梅四溪双膝跪倒行礼。 梅玄成哈哈大笑,以手相搀,道:“免礼!四溪啊,四溪,你没令本教主失望。你不仅仅是巾帼英雄,更是咱们黑水教的英雄啊!” “哪里,教主谬赞了。” “依本教主看来,不是本教主谬赞了,而是四溪你过谦了呢。” ???着话,梅玄成拉着梅四溪面向教众们走了几步,道:“你们可知,四溪护法做了什么让本教主如果夸奖?” 台下之人齐声道:“请教主明示!” “你们知道现在的安南都督府大都督 赵颐贞在哪吗?他就在这里!” 梅玄成一使眼色,梅四溪就将一个大好的头颅用竹竿高高挑起! 梅玄成得意道“就是咱们的梅四溪护法,甘冒奇险,只身入交州,把赵颐贞的脑袋带回来了。你们说,四溪护法,是不是英雄?” “英雄!” “英雄!” “英雄!” 台下之黑水教将士们齐声??喝,声震云霄。 但是,就在他们的声音渐低,而梅玄成没有说话之际。台上有个清冷的声音响起,道:“英雄?狗屁!依我看啊,就是一个肮脏的**而已。” 这话也太脏了。 梅三发直气了个三尸神暴跳,冲上前去,正反给那人十来个大嘴巴,道“我让你胡说!我让你胡说!” 待他扇完了,那人从嘴里吐出几颗牙齿,依旧嘿嘿冷笑道:“我说错了吗?那你以为,梅四溪是怎么杀得赵都督?难道她一个弱女子能于万马军中取上将手级?不过是以色相相诱而已。不怕告诉你们,不光是赵都督中了美人计,我也中了美人计!既然某色令智昏,就没想苟活!” “你……” 噗~~ 尽管之前就有所心理准备了。但是,在这么多人的面前,被人家将这伤疤狠狠地揭开,梅三发怎能受的了? 当即胸口一闷,嗓子眼儿发甜,猛吐出了一口鲜血。 “三哥,三哥,你怎么了?”梅四溪赶紧上前,搀住了他。 “闪开,你他娘的别管我!” 梅三发猛地把梅四溪的的手扒拉开,踉踉跄跄,跑下了高台,消失在夜幕中。 “三哥......”梅四溪哭泣的喊道。 梅玄成见不事儿,给众人打气道:“这有什么?成大事者不拘小节。大家都听说过那个故事吧,有一个恶魔,每年都要吞吃村里的一个孩童,村里组织年轻人几次征讨,都大败亏输。后来没办法,一个女子自愿嫁给了那个恶魔,曲意逢迎,终于,她打听清了那恶魔的弱点,将其杀死,成为拯救村子的大英雄。今 日唐强我弱,只能智取,梅四溪护法的所为,就跟除去那恶魔的女子一样,完全当得起英雄二字。” “英雄!” “英雄!” “英雄!” 人们再次呼喊了起来,但是声音和气势,却比之前弱了许多。 没办法,道理虽然是这么个道理,但这种胜利,总让大家感觉怪怪的。 梅玄成只得转移话题,道:“梅四溪护法,不仅仅杀了赵颐贞,还带回来了安南都护府的重要人物。一个是安南都护府副都督姜永,另外一个就是安南都护府录事参军张垍。现在的安南都护府,已经群龙无首,任由咱们黑水教各个击破!” “真的假的?这么好?” “梅四溪护法的牺牲是值得的啊!” “只要咱们大军出击,安南都护府就都是咱们黑水教的了。” …… 众将士议论纷纷,士气又高涨起来。 梅玄成见军心可用,道:“本教主宣布,从即日起,黑水教起事了。本教主登基为帝,建黑水国,自号黑帝。梅二怀为左相,梅四溪为右相。梅三发为户部尚书,梅五常为兵部尚书,梅六婷为礼部尚书。众将士,皆是我黑水国将士,咱们有福同享,有难同当!” “参见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众将士齐齐跪倒。 “众爱卿免礼平身!哈哈哈!” 虽然还是那些人,那股子势力,但称号不同,梅玄成就感到截然不同。 他志得意满,看向姜永道:“我黑水国初建,求贤若渴。请问姜将军愿意加入黑水国否?本国主定然扫榻相迎!” “我呸!你一个邪教头子,也敢称帝,也配称帝?真是贻笑大方。” “诶,话不能说,英雄莫论出身。”梅玄成振振有词,道“汉高祖刘邦当初是干啥的?亭长而已。刘备出身如何?卖草鞋的。还不是终成一番大事?朕来日的成就,未必就在他们之下。” “废话少说,要杀就杀,要剐就剐,但要俺投降你这个昆仑奴,是万万不能!滚,狗杂种!” 安南都护府的人大多皮肤偏黑,但是,梅玄成的肤色呢,就得加一个“更”字儿,是特别的黑。 很多人都怀疑他有昆仑奴的血统,但是,自从他当上黑水教教主之后,就没什么人敢提此事了。 现在,不仅这道伤疤直接被姜永揭开,还撒了一把盐——杂种! “你找死!”梅玄成勃然大怒,道:“来人,杀了他!杀了他!” “哈哈,早这么说不完事儿了吗?黑杂种,你家姜爷爷在地下等着你,我先走一步!” 然后,可怜,可叹,一代人杰姜永,慷慨就义。, 梅玄成余怒未消,看向张垍道:“姓张的,听说你是大唐宰相张说之子,你本人更是甚得李隆基宠爱,想必……也不肯降了?来人,剐了他,给我军祭旗。” “别!我投降,我投降啊!” 张垍在历史上就麻溜的投靠了安禄山,现在面对梅玄成,自然没什么骨气。 “啊?投降?” 梅玄成先是一愣,随即心中泛起一阵狂喜,道:“投降好啊,朕封你为……你为……” 别看梅玄成创立了黑水教,但文化水平着实不高,对典章制度不怎么熟悉。要在仓促之间,给张垍找一个既表明自己对他非常重视,又没什么实权的位置,还真难为他了。 最终,梅玄成眼前一亮,道:“有了!就封你为朕的干儿子。怎么样?够意思吧?” “这……”张垍心说,什么乱七八糟的,怎么封官改成认亲了? “嗯?”梅玄成面色一沉,道:“怎么?你不乐意?” “不敢!” 形势比人强,张垍只得跪倒在地,给梅玄成磕了几个响头,道:“儿臣参见父王!” “很好,乖儿子。朕问你件事儿,我听说你和你们玉真公主李持盈有过一段露水情缘,是不是啊? 张垍偷眼看向李持盈,结巴道:“呃……是,是吧。” “那朕告诉你,以前的事儿,朕可以既往不咎,但是今后,你不可以和玉真公主有任何牵联,因为她 马上就要成为你的干娘了。” “啥?干……干娘?”张垍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认梅玄成当父已经够荒唐的了,现在又让认同自己有过露水情缘的玉人当干娘,这是什么跟什么啊。 梅玄成直接忽视张垍的表情,点头道:“不错,就是干娘。朕今日就封大唐玉真公主为朕的皇后,她岂不就是你的干娘了么?” “你休想!”玉真公主李持盈勃然大怒,道:“我宁死也不会嫁给你这黑鬼的!” 梅玄成一心攀附高贵血统,对李持盈的容忍度自然就非常高了。 他哈哈笑道:“娘子莫说得那么绝对嘛,等日子久了,你就会发现,这黑也有黑的好处哩。” 然后,面色一肃,道:“嗯?张垍,你还不敢紧拜见干娘?” “拜……拜见干娘!”张垍躬身下拜。 李持盈紧咬银牙,恨声道:“算我看错了你,姓张的,你到底算不算男人?” 张垍索性破罐子破摔,梗着脖子道:“我当然是男人,我是您的干儿子啊!母后,儿臣祝您和父皇白头偕老,早生贵子。” “哈哈,说得好!”梅玄成朗声道:“朕今晚就要和皇后洞房,向王也要和他的王后梅六婷洞房,再加上黑水国立国,真是三喜临门啊!” “三喜临门,微臣为陛下贺,为皇后贺,为向王贺!”众黑水将士再次跪倒。 李持盈的心,此时则坠到了谷底。 要知道,现场不仅是梅玄成在逼迫自己,还有他手下的六万大军呢。 与自己有过****的张垍都怂了,还有谁能来救自己?崔耕?他会爱自己爱的不顾一切,做出那等傻事吗?那样的话,毫无意义啊。 正在她胡思乱想之际,忽然,一个清朗的声音响起,道:“不行!我不同意!” 正是崔耕! 李持盈心中先是泛起一阵狂喜,又是一阵担忧。 她心中暗念道:崔郎今日为了奴家螳臂当车,可莫要落个粉身碎骨啊!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的,奴必然随你而去。 第1264章 五路伐黑水 崔耕也是真没办法,还是那句话,他身上带着李隆基给的任务呢?现在不出头,李持盈一个想不开,寻了短见怎么办? 当即,崔耕喊了一声后,一边缓缓往前走,一边苦思应对之策。 梅玄成甚是纳闷儿,道:“向王,你想反对什么?” 崔耕没正面回答,继续向前,此时已经来到了张垍的近前。 张垍不认识崔耕,道:“敢问您是……” “本王乃溪州十八峒之主,向王陈响。嘿嘿,姓张的,俺送你一件东西。” “什么东西?” “就是它!” “啊?” 就在张垍一愣神儿的功夫,崔耕从怀中直抽出一把短刃,直插入他的胸口。 崔耕虽然手无缚鸡之力,但好歹上过几次战场。至于张垍,则完全是文弱书生一名了。 这一击之下,竟然完全见功! 崔耕手腕翻转,在他的胸口搅了几搅,猛然间一抬腿,将他的死尸踹翻在地。 “啊?你……” 事情发生的太快,梅玄成竟然来不及阻止。他这时候才来得及,道:“为什么?你杀张垍干啥?” 崔耕冷笑一声,道:“张垍算什么东西?这厮惹玉真公主生气了,当然要杀。” “嗯嗯,对!”梅玄成连连点头,道:“竟敢惹朕的皇后生气,当然要杀。” “错了,黑帝陛下您说错了。”崔耕道:“玉真公主李持盈不是你的皇后,而是我的王后。” “你的王后不是梅六婷吗?” 崔耕盯着梅玄成的眼睛,一字一顿地道:“李持盈我要,梅六婷我也要。你管得着吗?” “敢情是来消遣朕呢!”梅玄成终于明白崔耕的意思了,勃然大怒,道:“陈响,你别忘了,自己现在是什么身份!” “我的身份是溪州十八峒的向王,漳州刺史陈元光之子,有什么不对吗?” “这倒 没什么不对。但是,你还有一个身份,却是我们黑水教的阶下囚。你想跟朕抢女人,凭什么啊?” “就凭这个!” 崔耕将匕首拿起,横在了自己的脖颈上,微微一用力,鲜血顺着匕首刃尖慢慢滴下。 崔耕眼睛斜瞥,混不吝地道;“李持盈本王要定了,你若不把她给我,我就死在这儿,让你们黑水国,独抗大唐。” “你敢?” “有什么不敢的?”崔耕继续用力,道:“本王说得出做得到,不信的话,你尽管试试。” “你特么的别蹬鼻子上脸!” 事到如今,梅玄成还真是****,这可咋办?堂堂的向王,竟变成滚刀肉了。 最终,他深吸了一口气,道:“向王,你也为朕想想,在千军万马面前,我连自己的女人都被人抢了,以后还有何面目号令三军?” “这个……” 崔耕仔细一想,梅玄成似乎还真的挺难办的。但是,为了保住李持盈,也只能不讲理了。 他摇头道:“那我不管,总而言之一句话,我要李持盈,其他的免谈。” “陈响你真是欺人太甚!”梅玄成大吼道:“老子就不靠你们巴人了,又怎么的?来人啊。” “在!” “给朕把这厮……” 哗楞楞~~ 正在梅玄成准备和崔耕一拍两散之际,忽然间,远方传来了一阵马褂銮铃声响。 怎么回事儿? 虽然传说中,宝马日行一千夜走八佰,但是,那也只是传说罢了。不是万不得已,谁会骑马走夜路啊? 难道说……有紧急军情? 梅玄成顾不得再找崔耕的麻烦了,赶紧往下看去,道:“是什么人来了?” 他话音刚落,已经有一个清亮的声音响起,道:“报——” 紧接着,那马匹已经飞奔而至。 有个黑水教众滚鞍落马,上气不接下气的道 :“启禀教主,大事不好了!” “大胆!竟敢乱我军心!”梅玄成道:“朕法力无边,麾下猛将如云,谋士如雨,有什么事情,能称得上大事不好?” 旁边有人提醒那黑水教众,道:“现在教主已经登基,自称黑帝。你得称陛下,莫再叫教主了。” “是,启禀陛下,林邑兴军十万,突然兴兵攻入我军地界。现在离着万安城不到两百里,请教主速发援兵!” 啊?怎么还没跟大唐开战呢,先就要跟林邑开战?朕没得罪他们啊?这可咋办? 梅玄成心中慌乱,脸上却不露声色,道:“朕当之什么呢,不就是十万林邑兵嘛。他们兴兵十万,朕也有兵十万,不过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而已,不足为惧,不足为惧。” 可他话音刚落,又是一阵马褂銮铃声响传来—— “报,启禀教主,大事不好啊!” “大胆!竟敢乱我军心!”梅玄成重复道:“朕法力无边,麾下猛将如云,谋士如雨,有什么事情,能称得上大事不好?” 梅玄成能沉住气,但下方的黑水教众们早就沉不住气了。没人提醒那报信之人,这位黑水教主已经称帝了。 那报信之人直接道:“启禀教主,水真腊陆真腊,共同兴兵五万,已经占领我达罗郭次港,现在距万安城只有五十里。” “嗯?水真腊和陆真腊也来趁火打劫?”梅玄成勉力笑道:“五十里,很好。朕起大军十万,先灭了他们再说。” 可正在这时—— “报……” 又有一骑直冲入台下,道:“报,启禀教主,大事不好啊!” 卧槽! 现在梅玄成的心里面是别提多腻歪了。他已经没了心情耍威风,道:“何事惊慌?” “山帝王国兴五万水军,占我迪是速该港。距离万安城三十里!” 梅玄成 道:“那朕就派五万大军打迪是速该港,另外五万大军攻打达罗郭次港。” 梅二怀提醒道:“林邑大军那边怎么办?” “无妨,朕先灭了真腊和山帝军再说。” “……”梅二怀暗暗翻了个白眼儿,心说你灭的了吗?光吹牛逼有个屁用啊? 不过,梅玄成马上连吹牛逼也补不起窟窿了。 “报——” “报——” 有两骑几乎同时来到。 “启禀教主,岭南王座下大将封常清领军五万,攻入我国,现在距离万安城不足两百里!还请您速发援兵!” “启禀教主,朝廷新任的安南都护府副都督元楚客,起安南都护府原有兵马五万,攻入我国,现在距离万安城不足一百五十里!还请您速发援兵!” “我……” 梅玄成一口老血好悬没喷出来。 但是,他毕竟是一代枭雄,紧要关头更见智慧,略微思量了一下,就朗声道:“诸位不必惊慌,想当初齐国失七十余城,仅即墨一城坚守。最终,田单使火牛计,大破燕军。尽覆齐国旧地。还有赵氏守晋阳三年之久,最终在粮食将尽之时,联合韩魏两家,大获全胜。敌人虽然势大,但咱们黑水国也可照此办理,死守万安城,以拖待变。我黑水国天命所归,定能反败为胜。” 这梅玄成不愧是开创一教的人物,是真能白话,一番话语下来,普通黑水教众竟然军心稍安。 但是,当然了,高层他骗不了。 梅二怀道:“兵法云,外无比救之军,内无比守之城。当初田单能反败为胜,除了火牛计之外,还有齐国之助。赵氏更不必说,是靠了韩魏之功。那么……咱们的援军在哪呢?” “援军么……”梅玄成黑脸发红,看向崔耕,期期艾艾地道:“向王千岁,朕觉得吧,我配不上大唐的玉真 公主。要不……今晚您一床两好,把那李持盈和梅六婷都收了?” 现在崔耕的心里,是别提多敞亮了。事实上,五路大军齐至,就是他的手笔。 崔耕心中暗想,原来梅玄成打算的不错,以现在的交通条件。从李持盈在万安城露面,到大唐朝廷兴起大军**,没有一个月的时间绝对完成不了,完全可以从容应对、 但他万万没想到,李持盈到万安城的消息,早就泄露出去了。而且,泄露的途径不止一条。 首先是张果老在李持盈身上抹了特殊的药粉,可以用灵犬千里追踪。 其次,就是我当初在道州,送出的那十万贯钱的聚丰隆银号的钱票。在其中一张钱票上,就有我求援的字迹。这银票是用来贿赂的,无论哪个官员看到了,大唐朝廷就都知道了。 梅玄成更漏算了一点,他打算结盟的“向王”,其实是岭南王。 所以,他事实上,是捅了两个马蜂窝,一为大唐朝廷,二为我的岭南道,以及我颇有影响力的林邑、真腊和山帝。 最终,小小的黑水国还没建立一个时辰,就已经遭到了五路大军的围攻。 想到这里,崔耕笑吟吟地道:“不好吧,本王在千军万马面前,抢了你的女人。你岂不是大大没面子?” “谈不上,谈不上,应该是您和玉真公主有情~人终成眷属。我们黑水教众都祝福你们。” “那……算不算本王无理取闹?” “当然不是。” “可本王还是阶下囚呢,这么霸道不好吧?” “谁说的?谁说的啊?您才不是阶下囚,您是我黑水教的座上宾啊!” …… 形势比人强,梅玄成也只能是打落了牙齿和血吞,被崔耕狠狠讽刺了一顿。 然后,崔耕才志得意满地左手牵着李持盈,右手跨着梅六婷,回房去也。 第1265章 玄成终授首 一到房间内,三人各怀心思,就散了开来。 梅六婷往一个角落中躲去,气鼓鼓地道:“哼,大骗子!” 崔耕奇怪道:“怎么了?我怎么得罪你了。” 梅六婷也不回答,气鼓鼓地嘟囔道:“大骗子,大坏蛋,没心没肺,说话不算话。” 李持盈这回可不干了,道:“诶,刘小娘子,有事儿说事儿,你骂人干啥?二郎怎么得罪你了?” 梅六婷阴阳怪气儿地道:“哎呦,二郎,叫的好亲切啊,你们两公母一条心,你当然是向着他了。但是,他既然干出那事儿来,难道还怕人说?” “到底怎么了?” 梅六婷看向崔耕,道:“我来问你,今天你是怎么答应我的?要全力救梅八何。看今晚那样子,你就是要天上的月亮,,梅玄成都得想办法给你摘下来。可你为什么对梅八何的事儿,一个字儿都没提?” “我这……” 崔耕仔细一想,这事儿还真是自己理亏。 当然了,说自己食言而肥也确实夸张了一点儿。在自己的想法里黑水教现在已经完蛋了,既然如此,那就完全不用担心梅八荷的安危,等朝廷大军一至,他自然就会被解救了。 崔耕补救道:“好吧,是本王把梅八荷忘掉了。这样吧,明日一早,我定然会将此事对梅玄成提起,把你的情哥哥救出来。” 梅六婷不放心地道:“你确定?” “确定一定以及肯定。” “这还差不多。”小丫头这才转忧为喜,道:“今晚是你们的洞房花烛夜,我就不打扰你们了。” 说着话,抱了一床被子,在角落中打了地铺,和衣而卧。 崔耕和李持盈对视一眼,把灯熄了,并排躺在床上。 李持盈在崔耕耳边低声道:“别以为你今天救了我,我就会对你倾心了,没有的事儿。” “嗯。”崔耕应了一声。 “我们之间是不可能的 。” “嗯。” “今晚咱们楚河汉界,互不侵犯。” “嗯。” 稍后,一片寂然。 但是,又过了一会儿之后,李持盈又低声道:“不对啊,这屋里还有别人,待会儿被那丫头发现不对怎么办?” 崔耕心中一惊,道:“这可麻烦了。公主你说怎么办?” “呃……大不了,大不了,本公主吃点亏,陪你演一场戏。” “好吧,那……那我得罪了。” …… 稍后,梅六婷就听到不远处的床板发出了阵阵奇怪的声响,紧接着又是一阵阵男女的喘~息声传来。 再过了一会儿,又听得什么断断续续的“受不了了”“假戏真做”“一次应该没事儿”“事急从权”等等,奇奇怪怪的话语。 折腾了半个时辰还不罢休。 小丫头听得迷迷糊糊,昏昏沉沉的睡了下去。 但是,床上的一对男女,虽然身体疲累,精神上却依旧颇为亢奋。又过了一会才停下来。 “哼,便宜你了。”李持盈娇~喘着说道。 “这事儿又不怪我,男人这种情况下谁能忍得住?再说了,是你说担心让人发现……诶,好像真的有人!” “我知道,梅六婷嘛。” “不是她,窗外有别人。” “你少哄我……嗯?真的有人!” 崔耕和李持盈赶紧穿衣,将房门猛地一拉,喝道:“什么人?” “是……是我。” “是你?”崔耕眼神古怪地道:“三护法,我原本还以为你今晚得有多伤心,借酒浇愁呢。你可倒好,竟然跑这听墙角来了。” 没错,出现在崔耕面前的,正是惨被戴了绿帽的梅三发。 梅三发被崔耕说得满面通红,道:“不是,小的不是想听墙角。我找您是有正事儿……呃,也不光是我……” 说着话,梅三发冲着远处道:“出来吧。” “来了。” 随着一声答应,,梅四溪从大树后面绕 了出来。 崔耕道:“你们夫妻俩一起来地?进来吧。” “是。” 屋内的梅六婷也已经惊醒,披上了外衫,点燃了烛火。 分宾主落座。 崔耕轻咳一声,道:“这深更半夜的,三护法和四护法找本王有什么事儿?” “那个……”梅三发和梅四溪对了一下眼神,道:“向王千岁既然已经和玉真公主结成连理,那就是大唐皇帝的亲戚了。您真准备……起兵反唐?” 崔耕颇为玩味地道:“你们说呢?” “明眼人都知道,黑水教撑不了多久。您那十八铜的势力,还不如黑水教呢,可万不可做那螳臂当车之举啊!不如……不如……投靠大唐,那个……反戈一击!” 说完了话,梅三发就眼睛直勾勾的看着崔耕,且看他如何回答, 梅三发能不害怕吗? 他此言一出,就相当于把自己的命运,彻底交到崔耕的手上。崔耕稍微的一转念,他就有性命之忧 至于崔耕自己,现在则颇有哭笑不得之感。好么,堂堂的大唐岭南王,竟然被黑水教的护法劝说投降大唐,天下还有比这更滑稽的事儿吗? 终于,崔耕决定不再捉弄可怜的梅三发了,道:“本王正有此意,但不知三护法有何计划?” “好,要的就是向王先生这句话。” 梅三发长松了一口气,颇为兴奋地道:“我们夫妻俩已经商量好了,既然梅玄成对我们夫妻不仁,那就莫怪我们不义了。事不宜迟,咱们现在就去……” “哈哈!” 话刚说到这,忽然窗外传来了一声轻笑。有人道;“你们竟敢,密谋造反,这回被我抓住把柄了吧!来,跟某一起去见教主吧。” “啊?谁?” 咣当! 崔耕和梅三发等人,尽皆吓了个亡魂皆冒,赶紧踹开窗户,凝神观瞧。 窗外并排站着得两个人,正是梅二怀和梅五常。 “做了他 们!” 梅四溪当机立断,挥剑而上。 二人赶紧后退,低声道:“莫误会,千万莫误会,我们刚才就是开个玩笑。” “玩笑?”梅四溪这才攻势见缓。 梅二怀赶紧解释道:“当然是玩笑了,要不然,我们直接调大军拿人不就行了。又何必主动出声,跟你打这么一场呢?” “有道理。”梅四溪这才停手,道:“你们到底想干什么?” “你们想干什么,我们就想干什么。” “啊?你们也要投唐?” 梅五常嘟哝道:“废话,黑水教这条大船马上就要沉了,我们还能跟着陪葬?傻不傻啊。” 崔耕道:“你们在黑水教中,肯定犯过不少事儿吧?要想投唐,空口说白话不成,得立下大功好将功折罪。” “那是自然。”梅二坏道:“我们这就杀了梅玄成,以赎前罪。” 李持盈担心道:“梅玄成乃是黑水教教主,岂是那么好杀的?本宫觉得,这事儿不急吧?” 梅二怀满不在乎地道:“公主放心。黑水教原来有八大护法,后来死了俩关了一个。剩下的五个全在这了,现在的梅玄成,就是一个光杆司令,杀他如探囊取物尔。” 李持盈仔细一想,确实是这个理儿,但还是叮嘱道:“总之务必小心。” “在下晓得了。” 稍后,梅三发、梅四溪、梅二怀和梅五常走了出去,崔耕和李持盈、梅六婷在原地等候消息。 功夫不大,一阵喊杀之声传来又迅速平息。 再过了一刻钟左右,梅三发等人回来,跪倒在地,将一个木盒高举过顶,道:“末将幸不辱命,还请公主当面验看。” “这是梅玄成的脑袋?”李持盈秀眉微蹙,厌恶地后退一步,道:“我才不要看这死人脑袋呢,二郎你看吧。” “也好。” 崔耕打开那木盒,但见,果然是梅玄成的大黑脑袋,双目圆睁,死 不瞑目。 想到此人昨夜晚间还意气风发登基为帝,现在天还没亮就身首异处,崔耕不由得一阵精神恍惚。 他喃喃道:“时来天地皆同力,运去英雄不自由……诚不我欺啊!” …… …… 遭到五路大军围攻,黑水教众人本就士气低落之极。几大护法执掌教务多年,积威甚重。天亮之后,六大护法出现在大家面前,宣布已经杀了梅玄成,要改旗易帜的时候,竟然没引起任何波澜。 三日后,五路大军会师万安城,崔耕也公开了真实身份。 将黑水教的手尾处理干净后,崔耕带着李持盈回到了岭南道。 没办法,亲兄弟明算帐,他还指望靠李持盈换韦凑、宋雪儿等人呢。 当然了,为免家中倒了葡萄架,崔耕没敢回泉州,而是在广州安顿。 书信往来,半个月后,李隆基的使者杨思勖乘船来到了广州,崔耕和李持盈一起出来迎接。 大船上,韦凑、崔日用、安禄山、宋雪儿俱在,但苗神客就只剩下一副棺材了。 杨思勖忙不迭地解释道:“岭南王息怒啊!朝廷绝对没对苗神客动刑,可他……” 崔耕摆了摆手,哽咽道:“行了,杨公公不必说了,本王明白。” 他当然明白了,当初苗神客回中原,就告诉过自己,他大概只剩下不到一年的寿命了,现在仔细算算,时间还超了呢。只是老爷子回中原,本来是想颐养天年。结果最后的日子却是身陷囹吾,想起来真是令人唏嘘。 但是,杨思勖却误会了崔耕的意思,感觉道:“苗老爷子的死,陛下甚感遗。他决定有所补偿……” 言毕,他一挥手,道:“带上来!” “是!” 随着一声答应,两名武士推推搡搡,从船舱中押出一个五花大绑的人来。 崔耕一见来人,不禁大惊失色,道:“崔湜,是你!你怎么会在这儿?” 第1266章 隆基三厚礼 当初崔湜献计金城公主李奴奴和亲吐蕃,崔耕一怒之下,设下连环计,将其陷害为刺杀李隆基的幕后主使。 不过可惜了,最后因为韦凑传的一句话,这厮竟然幸免于难。非但如此,李隆基还借此反客为主,逼着崔耕去救李持盈。 崔耕万没想到,今儿他竟然被杨思勖押了过来、 呜呜呜~~ 崔湜嘴里被堵了块破布,眼睛瞪得溜圆,想要说话,却只能发出阵阵呜咽。 崔耕刚要命人将他的破布拿下,却见杨思勖微微摇头。 杨思勖道:“岭南王莫忘了,崔湜早就因为行刺陛下,被殿前武士当场打死。这个人虽然长得像崔湜,也认为自己是崔湜。但实际上,他却不是崔湜哩……您让他在这胡喊乱喊,对大家的面上都不好看。” “这样啊……” 崔耕暗暗琢磨,当初李隆基为了给自己致命一击,让崔湜诈死,后来一直没让他恢复身份。 堂堂的当朝宰相,总不能说死就死,说活就活吧?必须把事说清楚,给天下百姓一个交代。但是,李隆基和崔耕都做了幕后交易了,这事儿根本就没办法说清楚。因此,崔湜一直没恢复身份。 所以,李隆基出卖崔湜毫无压力。现在杨思勖说那番话,是让自己闷声发大财,莫让崔湜破口大骂,给李隆基留点面子。 不过,崔耕还是有些奇怪,道;“杨公公,本王可是真糊涂了。陛下到底是什么意思?他这份补偿,也太……重了吧?” “重吗?一点也不重。岭南王看看,这是什 么?” 说话间,杨思勖拿出来一份圣旨。他知道崔耕对李隆基的圣旨不感冒,干脆也不宣读,直接递给崔耕了。 这是什么? 崔耕接过来一看,顿时脸色巨变。 如果说李隆基把崔湜交给他,是送了两斤猪肉的话。那么这份圣旨,就相当于送了十头大肥猪了——李隆基要把安南都护府,划归岭南道管辖! 虽然从表面上看,崔耕为岭南王,又通过上官婉儿实际控制了剑南道。这安南都护府,实际上已经成了一块飞地,丢了也就丢了。 但是,有安南都护府的存在,朝廷和岭南道翻脸之后,就可以对其两面夹击。 还有,安南都护府南面就是林邑国,把此地交给崔耕,崔耕的势力就连成了一片,其意义如何形容也不为过。 说直白点儿,哪怕李隆基封梅玄成为安南王,也比现在这副局面对朝廷有利。 李隆基怎么就这么善解人意呢? 然而,崔耕的惊讶还没完呢。 说话间,杨思勖又拿出一份公文给崔耕,朝廷宣布,加封上官婉儿为剑南道安抚使,益州大都督。 虽然之前剑南道已经被上官婉儿实际控制了,但是,她那个益州副都督兼剑南道巡阅使是崔耕封的,名不正言不顺。 现在李隆基下了这道圣旨,同样是搔到了崔耕的痒处。 不过,这么接二连三的巨大好处砸下来,崔耕可是越发清醒了。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李隆基下了这么大本钱,恐怕所图非小啊! “杨公公……” 崔耕缓慢而坚定地将那 份圣旨推了回去,道:“您还是先把话说清楚吧,陛下……到底想从本王这得到什么?如果代价太大,本王可是付不起。” 杨思勖微微一笑,道:“岭南王放心,陛下的确对您有个小小的要求。不过,这个要求对您来说,绝对是小事一件啊。” “杨公公说来听听。” “为了庆祝我大唐对吐蕃取得了前所未有的大捷,以及岭南王您平定了黑水教之乱。陛下准备改元为开元,到时候,希望岭南王您派使者参加。” “还有呢?” “没有了。” “啥?没……没有了?”崔耕满脸地不可置信,道:“我说杨公公,您这么一说,本王还真不信。到时候,出了什么乱子,可莫怪本王不肯履约。” 杨思勖苦笑道:“确实没有。不过……京城出了一件大事,陛下希望岭南王安分守己,不要大做文章。” 敢情是李隆基后院起火了哈! 崔耕这才明白过来,道:“到底出什么事儿了?” 杨思勖轻叹一声,道:“奴才只能告诉您两个事实。您到底怎么想,我可就管不了了。其一,当初陛下不是把曹野那姬送给宁王了吗?他颇念旧情,想把曹野那姬要回来。宁王没给,兄弟俩不欢而散。其二,三日后,宁王、岐王、薛王和申王在隆庆池游船,不幸落水遇难。” “啊……啊?”崔耕陡然心中一惊,道:“这岂不是说,太上皇五子,现在只剩下了陛下一人了?” “不错,正是。” “也就是说,日后这大唐江山,必在 陛下这一脉手中?” “呃……那也未必,宁王、岐王、薛王和申王皆有子嗣在。若陛下的后嗣出什么意外,他们的子嗣就有希望问鼎皇位。” 我信你个大头鬼哦! 崔耕心中暗想,宁王、岐王、薛王和申王都死了,他们的子嗣还能继续活着?那怎么可能?肯定在这几年内,相继“暴病而亡”。 说李隆基不是杀这四人的凶手,谁信啊? 不用问,在经历了渭州大捷之后,自己给李隆基的压力太大,再经过宁王这么一刺激,李隆基出了大招。 李旦总不能再生了,现在整个大唐皇室就是李隆基一系,李隆基一系就是整个当皇室。肉烂在锅里,只要自己不冒天下之大不韪,要登基为帝,李隆基就绝对立于不败之地。 当然了,他也怕自己狗急跳墙。 现在四王已死,天下哗然,自己若是奉太上皇讨逆,诛除“弑兄杀弟”的无道昏君,还真够李隆基喝一壶的。 所以,李隆基拿出了这三个沉甸甸的条件来稳住自己。 当然了,就是李隆基不出任何代价,自己也绝不忍把大唐江山打个稀巴烂。关于这点,李隆基肯定就猜不到了。 想明白了前因后果,崔耕将那份圣旨收了起来,道:“杨公公请转告陛下,岭南道绝不会借题发挥,兴兵作乱。就是太上皇他老人家,也认为四王之死是一个意外。稍后,太上皇会下一道旨意,请陛下以**为重,节哀顺便。千万莫因为兄弟情深,伤了龙体。” “哎呦,那敢情好。”杨 思勖的眼睛都快眯成一条线了,道:“岭南王您真敞亮,奴才这次可沾了您的光了,回去之后定受封赏啊。” …… …… 三日后,杨思勖迎奉玉真公主李持盈,正式还朝。 崔耕带着广州文武百官在码头上相送,当然了,此刻崔耕身边还站着一个无品无级,翩然若仙的女子,正是俞铃儿。 崔耕要是到了广州还不和俞铃见面那也太没良心了,也太欺负人了。 这些日子二女相处的还算不错,但女人之间哪有真正的友谊?眼见着李持盈上了大船,俞铃真是眼角眉梢都透着笑意。 然而,李持盈却忽然驻足,对着崔耕招了招手,道:“岭南王你过来,本宫有话,要单独跟你说。”说完对着俞铃轻轻一笑,至于表达的内容,相信只有他们两个人懂得。 “呃……是。” 崔耕并不知道两个女人之间的暗斗,而是暗暗腹诽,咱们有话在家说不成吗?昨儿你干什么了?前天你干什么去了?这两天都不说,现在要走了,却当着众人面说。 但在大庭广众之下,他还真不好不给李持盈这个面子。 崔耕随着李持盈来到一个僻静无人之处,低声道:“你干什么?当着众人面要同我私聊,若是让李隆基知道了咱们之间的关系,对你还有什么好处不成?” 李持盈白了他一眼,道:“你以为人家想啊,这不是之前没想到吗?” “到底什么事?” “我问你,本宫要是怀有身孕了怎么办?” “啊?”崔耕心中一惊,惊呼出声。 第1267章 嫂嫂要出家 李持盈马上就不高兴起来,道:“啊什么啊?你还想不认账啊?” “当然不是了。”崔耕咽了口吐沫,道:“我的意思是说……呃,就这么几次……你以前是怎么做的?” 李持盈也不避讳,撅着嘴道:“以前本公主都是吃皇家秘制的药物,万安城又没有。你不想要,我就打下来。” “别,千万别。”崔耕一咬牙一狠心,道:“真的有了,那就生下来!” 李持盈马上就笑的如同春花一般灿烂,道:“奴没看错你,我就知道二郎你最好了!” 崔耕提醒,道:“我这儿没问题,但你想想你那怎么办。万一有了孩子……你让他姓啥啊?” 倒不是崔耕不认账,而是李隆基知道二人之间的关系之后,指不定出什么幺蛾子呢,对李持盈和孩子都不是什么好事。 李持盈会意,道:“那有什么,就让他姓张。” “姓张?张垍?这个好,反正这厮已经死在万安城了,死无对证。” 李持盈轻昂着头,得意道:“那当然,这些本宫早就想好了的,本宫叫你来,只是想看看你对本宫的态度。” “不知公主是否满意?”既然事情找到了解决的办法,崔耕也就不再担心,笑着陪话道。 “这个嘛……目前表现还…….”李持盈并没有说出下文,而是朝着崔耕脸上一吻,然后转身离开。 …… …… 半年 后,泉州岭南王府。 崔耕望着眼前的一封信,不禁嘬起了牙花子。 这封信是李持盈写来的,除了诉说相思之苦外,还告诉崔耕,自己已经身怀有孕,两个月后将要临盆。 本来这也没什么,以她公主之尊,还能缺的了人?另外,孩子的身份,也已经想好了说辞。 但是,李持盈在书信的最后提出了一个要求:希望自己临盆的时候,崔耕能陪在她身边。 按说这个要求有些过分,现在的长安,对于崔耕来说,就是龙潭虎穴。为了这点理由,冒这么大的风险,殊为不智。 但是,话说回来,现在长安危险,以后就不危险了?你崔耕都把人家的肚子搞大了,难不成以后就永不见面? 这时侯不去看李持盈,什么时候去看? 所以,他赞同也不是,反对也不是。 正在崔耕为难之际,一阵小丫鬟轻手轻脚地走了进来,说大夫人有请。 所谓大夫人,当然不是崔耕的正妻卢若兰,那得称王妃。小丫鬟口中大夫人,就是崔耕的嫂嫂苏绣绣, 崔耕赶紧起身,来见苏绣绣。 按规矩,有身份的人家会客是在客厅,见家人就都是偏房了。 在小丫鬟的引领下,崔耕来到一间偏房内。但见嫂嫂把这里改造成了一个佛堂,金身鲜艳,烟雾缭绕。 苏绣绣正跪在地上,对佛祖在祈求着什么。 自从苏礼和苏有田死 了之后,嫂嫂就像是变了一个人似的。崔耕心中有些不喜,但也不好说什么,微微一躬身,道:“拜见嫂嫂!” 苏绣绣这才起身,道:“二郎你来了,坐吧。” 有个小丫鬟将一蒲团递了过来,叔嫂二人相对而坐。 崔耕仔细望去,但见嫂嫂瘦了许多,脸上甚至有些不正常的惨白,双目也不似以前有神。 他有些心疼,轻咳一声,道;“嫂嫂这里真够冷清的啊,您没事儿也莫光烧香拜佛,出去走走也挺有好的。” 苏绣绣微微摇头,道:“没什么兴致。” “不愿意动弹的话,找几个人玩玩双陆什么的,也挺好的。” “没意思。” “呃……” 崔耕也没啥好法子了,转移话题道:“诶,琏儿去哪了?” 琏儿就是崔耕和王美芳生的孩子崔琏,今年九岁了,过继给了他大哥崔皓,现在从礼法上讲,苏绣绣才是崔琏的亲妈。当然了,实际上崔琏现在是两边跑,相当于得到了两份儿亲妈的宠爱。 提到崔琏,苏绣绣的脸上才泛起一丝笑模样,道:“琏儿在那翠鸣楼内,随着先生读书,我让他没事儿少到我这儿来。” “为什么?是不是美芳她……” “不光美芳的事儿。”苏绣绣道:“是我不让琏儿过来的。” “为什么?琏儿惹嫂嫂生气了。” “那就更不是了,我是怕自己克着他。” “ 啥……克着他?” 苏绣绣面色一肃,道:“二郎,嫂嫂今日把你找来,就是想和你商量个事儿:我是个不祥之人,再待在王府内,迟早会给你招灾惹祸。所以……我想出家。” “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 崔耕这才明白,为何嫂嫂表现地如此古怪。 他当时就急了,怒道:“什么克孩子?什么不祥之人?这是哪个长舌妇说得?您告诉我,我撕烂了他的嘴。好啊,装神弄鬼,竟然装到我岭南王崔耕的身上了!” 但是,苏绣绣的脸上,却是无悲无喜,淡淡地道:“没人告诉,是我,是我自己想的。怎么?二郎你要撕了我的嘴?” “不……不是……” 崔耕当时就有点傻眼,深吸一口气,道:“嫂嫂,您听我说,克人这种事儿,都是无稽之谈……” “哼,无稽之谈?”苏绣绣有些不耐烦的打断道:“我嫁了你哥之后,没两年他就死了。后来,贺旭想纳我为妾,亲事还没成,就被武良驹杀了。再以后,我爹死了,我弟弟也死了……难道都是巧合?恐怕这些人,都是我克死的吧?” “这都哪跟哪啊!”崔耕简直哭笑不得,道:“你若真的克人的话,那我也和你甚是亲近,怎么就没见我被克死?” 苏绣绣叹了口气,道:“那是因为你命硬。但尽管如此,你想想,你多少次面临九死一生之局? 恐怕我再留在府中,终有一日,你也会……二郎莫劝了,还是让我出家吧,我不想再害人了。” “……” 苏绣绣的逻辑非常通畅,饶是以崔耕的机智,此时也感到一阵阵无话无语。 苏绣绣道:“二郎可是不再阻我了?” “哪啊。”崔耕摇头道:“您这个道理不对哈,虽然我不知怎么说服您……诶,有了!” 忽地,崔耕眼前一亮,道:“南禅宗的慧明大师德行高深,万民称颂,要不……我找他给您念叨念叨? 苏绣绣摇头,淡淡道:“我不信他。” “不信慧明没关系,还有扬州的鉴真大师。不光咱们大唐人对他甚是敬仰,就是扶桑人都来请他去扶桑弘法呢。” “我也不信他。” “那还有新罗来的金乔觉大师,相传他乃地藏王菩萨转世,也甚是厉害啊!” “行了,二郎你莫白费力气了。”苏绣绣不以为然地道:“这些人都和你甚又瓜葛,还不是你让他们说什么,他们就说什么。” 崔耕无奈道:“嫂子,这就是您不讲理了。以我的身份,天下着名的和尚道士,哪个……诶!” 话说到这,崔耕忽的眼前一亮,道:“有位高僧,德行高深,绝对和小弟我没半分瓜葛。要不……咱们让他评评理。” “谁?” 崔耕眼珠一转,道:“您难道忘了……咱们泉州即将到来的那场大热闹了吗?” 第1268章 番僧好念经 苏绣绣还真没听说过,道:“这些日子我吃斋念佛,还真没打听过外面的事儿,有什么大热闹?” 崔耕道:“有天竺的高僧,来大唐来弘法,三日后就到。到时候不但有众多佛门信徒会到刺桐港上去迎接,就是太上皇和小弟我都会亲临现场。” “真的假的?”苏绣绣满脸的不可置信之色,道:“二郎你莫哄我,再高的高僧,能值得如此礼遇?” 崔耕道:“我骗您干啥?不信的话,您现在就派人去街上打听打听。泉州不知道这事儿的人还真不多。至于这位高僧为什么会受如此礼遇,那当然是有原因的。没办法,人家太有来历了……” 然后,崔耕将这位高僧的来历,娓娓道来。 其人法号金刚智,原来乃是中***王伊舍那靺摩的第三子,十岁就能背诵婆罗门经典。后来大彻大悟,到烂陀寺出家。二十岁受具足戒,三十一岁到南天竺就龙智修学密教,并得受金刚界的密法灌顶。 密法修成时,正值南天竺久旱不雨,国王请金刚智到宫中求雨。果然不到数日,天降大雨。 从此,他云游四方,化导众生。今朝取海路到大唐弘法,途中多次被暴民所袭。同行的商船皆受到迫害,独有他所乘的船舶得免其难。 岭南道早就收到了中***王和南***王的亲笔书信,再加上这位高僧的确在天竺得享大名,这才决定,由太上皇李旦和岭南王崔耕亲自迎接。 最后,崔耕道:“这金刚智大师从未来过大唐,嫂嫂总不会担心我和他有所勾连吧?不如到时候,您也去迎接这位大师,请他说道说道?” 苏绣绣当时心动,道:“王子出身,遁入空门。名扬天竺,四海传教。那这位金刚智大师,岂不是跟佛祖****的身份差不多?到时候,我一定要拜一拜他,聆听大师教诲。” 见暂时打消了苏绣绣遁入空门的想法,崔耕顿时松了一口气,至于后面的事情,到时再说吧。 …… …… 三日后,刺桐港。 爆竹声声,锣鼓喧天,鲜花着锦,彩旗飘飘,太上皇李旦和岭南王崔耕,带领岭南道文武百官,迎接天竺来的高僧金刚智一行。 其实崔耕心里还是有点小疑惑的,按照历史的记载,金刚智应该三年后才到岭南道,如今怎么提前了呢?自己这个小蝴蝶的翅膀,难道还能扇到天竺? 在阵阵胡思乱想声中,金刚智在一群天竺商人以及佛门弟子的簇拥下,从一艘大船上走了下来。 其人看起来在四十多岁,身量颇高,体形瘦削,相貌……怎么说呢?把他的五官任何一处拿出来,都挺难看的。但奇怪的是,这五官竟然非常和谐的长在了一起,任谁都说不上一个“丑”字。 真是奇人必有奇像,仿佛高僧大德,就该是这个模样。 先是金刚智对李旦和崔耕回礼,然后是李旦和崔耕对大和尚微微躬身,表示尊敬。 紧接着,金刚智走上高台,为大家讲《大日总持陀罗尼经》一卷,并为大家抚顶祈福。 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全场百姓纷纷表示经过大师的赐福后,腰也不酸了,腿也不疼了,走路更有劲儿了。 眼看着这场法会就要顺利结束,忽然,崔耕轻咳一声,走上了高台。 他微微躬身,道:“大师法力高深,本王佩服。今日有一事不明,当面请教。” “岭南王有话请讲。” “大师稍待。” 然后,崔耕一挥手,在四名丫鬟,四名婆子地簇拥下,苏绣绣走上了高台。 崔耕道:“此乃本王的寡嫂,迭遭大变,丧夫丧父丧弟。有人说她命不好,所有亲人尽皆克伤,理应出家为尼。不知大师何以教我?” 苏绣绣也微微一福,道:“还请大师为奴解惑。” “简直是一派胡言!”当即,老和尚直气的慈悲眉倒竖,方便眼圆睁,道:“若这位夫人的命不好,世间还有命好之人么?谁再说这话,请岭南王为我佛门打杀了他!以免影响我 佛门清誉。” 莫看苏绣绣面对崔耕,敢直接承认,就是自己想的。但在这位高僧面前,却不敢造次。 她怯怯地道:“可是……奴家的父亲、夫君和弟弟……” 金刚智将僧袍一甩,道:“如此浅显的问题,本座根本就不屑回答。这样吧,今日就由本座的徒儿,为女施主解惑。不空,你来说。” “是。” 随着一声答应,有一个二十来岁的和尚,从他身后走出。 事实上,之前已经有很多人注意到这个和尚了。无它,此人长得太英俊了,在众和尚群里,简直如同鹤立鸡群一般。 他对着苏绣绣微微一躬身,道:“贫僧参见贵人。” “大师免礼。”苏绣绣恭谨道:“刚才弟子已经说过自己的遭遇了,还请大师为弟子解惑。” “其实贵人只是一叶障目而已,小僧稍微一解释您就明白了。”不空和尚道:“小僧问您,岭南王可是一般人否?” 从一届商人之子,到割据岭南道,仅仅用了短短十余年的时间。青天之名响彻天下,点金圣手惠及千万百姓。 苏绣绣就是再昧着良心也得摇头啊,道:“当然不是。” “那您以为,岭南王是什么跟脚呢?” “这……弟子不知。” “不知道没关系,贫僧知道。天机不可泄露,我可以告诉大家的是,岭南王乃是某位大菩萨转世,特意下凡,救助天下众生。” 苏绣绣听这类传言都不知道听了多少回了,道:“然后呢。这跟奴家有什么关系吗?” “当然有关了。”不空和尚阵阵有词,道:“既然岭南王不是一般人,他的家人能是一般人吗?菩萨下降,必定有神人随同辅佐。这些神人各有因。结完缘法,自然离开世间,回归西方极乐世界。所以,岭南王父母早亡,其兄先去,乃是贵人的父弟俱丧,只是回归本来而已。” 顿了顿,又道:“请问贵人,您不愿您的夫君、老父和弟弟,到西方极乐世界享福吗?” 这话 就问的极有技巧了,苏绣绣怎么能说不是?但是,要说苏绣绣就信奉了不空和尚这番话,也不现实,她现在是将信将疑。 苏绣绣道:“当然不是。不过……若他们皆是神人转世,那我呢?也是来辅佐岭南王了?” “这就说到重点了。”不空和尚,道:“大菩萨上一次临凡,扮作一个深染恶疾的行乞僧人,连走十八个通都大邑,无人肯施舍于他。最后,路过一个小山村时,有一女子为他洗衣,并且舍了一顿斋饭给他。大菩萨甚是高兴,许她一世富贵。而您,就是那女子的转世之身。” 不空和尚宝象庄严,声音充满磁性,随着他不慌不忙地娓娓道来,不少百姓已经信以为真。 “怪不得人家能当岭南王的嫂子呢,那是前生积德行善啊!” “天竺来的大师果然厉害,一眼就看穿了人的前世今生。” “谁说贵人克夫,那不是乱嚼舌根子吗?死后该下拔舌地狱。” “诶,说来也怪啊。岭南王对大伙恩德深重,谁会乱嚼他寡嫂的舌根?根本就没听说过啊!” …… 崔耕的话苏绣绣可以不信,但天竺高僧呢?下面的百姓呢?恍惚间,苏绣绣觉得自己真是想多了。 不过,她还有最后一点疑虑,道:“若说弟子命好,那为何却丧父丧夫有人呢?” 不空和尚微微皱眉,道:“贵人这就人心不足蛇吞象了。敢问贵人,您今年春秋几何?” “四十二岁。” “那你丧父的时候……” “四十。” “还是的啊。世间之人那个能和父母白头偕老。老父能陪你走过四十年,不知羡煞了多少旁人。你还不知足?” 苏绣绣仔细一想,还真是这个道理,道:“那还有妾身丧夫人之事呢?” “这倒真个小小的缺憾。不过……” 说着话,不空和尚看向围观的百姓们,道:“今日有缘,贫僧给大家讲个笑话吧。话说一九世善人要投胎转世,阎王就说,你功德太大,可以于世 间任何人家投胎转世。说吧,你想要这辈子咋过。那九世善人就随口吟了一首诗:良田千顷靠山河,父居高~官子登科,妻要贤惠妾要美,寿比彭祖八百多。” 略顿了顿,不空和尚才继续道:“众位,你们说,阎王是怎么回答的?” “不知道啊。”众人纷纷摇头。 不空和尚笑眯眯的道:“那阎王猛地把乌纱帽一摔,道:“还有这种好地方?来来来,你来做阎王,俺去投胎!” 哈哈哈~~ 人群中顿时传来一阵哄堂大笑。 待人们的声音渐低,不空和尚对苏绣绣,道:“贫僧这笑话虽然夸张了一些,但道理是真地。人间即苦海,苦海即人间,又哪有什么十全十美之命运,贵人莫要太执着了。不信的话,您走到街上去问问,有哪个女子,不想和您换换身份?” 苏绣绣终于被说服了,再次一福身,道:“多谢大师指点迷津,妾身受教了。” “阿弥托佛,好说,好说。” …… 崔耕对眼前这个结果没什么意外的。 崔耕虽然之前没见过金刚智,但以金刚智的大名,怎么可能是不通人情世故之辈?他怎么可能在岭南王的地盘上,说岭南王寡嫂的不是?最终的结果,定然是把苏绣绣的理论驳个体无完肤。 当然了,不空这番话,浅显易懂在情在理,比崔耕预料的还要好一些,他心里是承情的。 稍后,崔耕在王府摆下素酒素菜,为金刚智师徒一行接风洗尘。 酒席宴间,崔耕给老和尚斟了一杯葡萄酒,道:“孤王嫂嫂之事,多谢大和尚了。” “哪里,举手之劳,何足挂齿。”老和尚将此酒一饮而下,道:“岭南王嫂嫂的事儿好解决,另外一件事儿,贫僧可就有心无力了。您可得早点未雨绸缪啊!” “啊?什么事?” “贫僧今日有幸见了太上皇一面,恐怕他……命不久矣!” 当啷! 崔耕的酒杯掉落余地还不自觉,喃喃道:“糟了,这回可麻烦大了。” 第1269章 病急乱投医 不怪崔耕如此激动,实在是李旦太重要了。 他之所以能割据岭南道的法理基础,就是太上皇李旦在岭南道,相当于大唐现在有两个朝廷。 但是,李旦一死,他割据岭南道的法理基础就不存在了。他再割据岭南道,就是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 现在的岭南道,绝对扛不住全国大军。再说了,就算打得过,崔耕也一点都不想打。 那么,李旦会死么? 按照历史的记载,在先天政变后的第四年就病逝了。离着现在,不过是差了两年。 这可咋办?简直无解啊! 正在崔耕为难之际,金刚智的声音响起,道:“岭南王,你怎么了?” “没什么。”崔耕随口敷衍道;“大和尚你的神通不简单啊,竟然能看穿太少皇的寿数。” “哪里,贫僧之所以说太上皇的寿数,可不是因为有什么神通,而是我略通岐黄之道。” “哦,医术……” 突然,崔耕灵机一动,道;“既然是太上皇生病,大师能否施展回春妙手,为太上皇治病呢?只要大师能把太上皇治好,孤王定当不吝赏赐。” “贫僧倒是想,但我没那个本事。”金刚智苦笑道:“太上皇有风疾暗病,实非药石所能奏效。除非……除非……” “嗯?除非什么?” “除非岭南王能为太上皇寻来一样宝物——照病镜。” 崔耕疑惑道:“照病镜?相传此镜镜面光如水,每有疾病,以镜照之,尽见脏腑内病机地点,然后可对症下药。世间果有此物?” “传言当然有所讹误,实际上,此宝有鬼神莫测之功,常照 此镜,可以修复暗疾,益寿延年。” “那此镜现在何处?” 金刚智道:“此镜原来是我天竺至宝,后来流落中土。现在在哪,贫僧就不知道了。” “这样啊……”崔耕若有所思。 事实上,崔耕刚才是明知故问,他知道那照病镜在哪。 照病镜原来是叶静能所有,唐隆政变时,叶静能死在乱军之中,此宝被没入宫中。 崔耕当然不相信有什么宝物能照彻五脏六腑,当时并没有留意。 他之所以知道此事,是因为最近流传天下的一个笑谈。 李隆基的原配王氏,和李隆基伉俪情深,相濡以沫。在李隆基登基之后,被封为皇后。 可是这位皇后娘娘有个最大的缺点,没有孩子。 眼瞅着被封为惠妃地武莲儿越来越得宠,王皇后心急如焚,将照病镜找来,放在寝宫之内,每日揽镜自照。 但是,招了都快一年了,肚皮还是丝毫没动静。 所以,照病镜就是在丽政殿中。 崔耕刚才之所以这么问,是根本不信照病镜能治李旦的病。他怀疑这金刚智是不是受了什么人的指使,诱自己去长安自投罗网。 现在金刚智说不知道照病镜在哪里,让他的疑心稍降。 崔耕转念又一想,这金刚智原来一直在天竺,今日才登上大唐的土地,说他是受人指使的可能,着实不大。 难道,那照病镜真能治病? 若是之前的崔耕,肯定对这个说法嗤之以鼻,但是现在,崔耕却心思动了。 没办法,病急乱投医。他现在实在无法解决李旦死了之后的***面,也只有把希望寄托在照病镜 上。 崔耕暗暗琢磨,持盈想在生产的时候,我去长安陪她。要不,我就走一趟长安城?顺便看看,能不能通过持盈的路子,把照病镜弄到岭南道来。 这岂不是两全其美吗? 想到这里,崔耕起身,道:“诸位慢用,本王且去更衣。” “王爷请便。” 崔耕出去之后,却没去厕所。功夫不大,就带着五百甲士,将整间大殿团团围住了。 “别动!” “别动!” “都老实点儿!” 吆喝声声,众甲士弓上弦刀出鞘,如临大敌。 “啊?岭南王,你这是何意?” “我们没犯事儿啊?” “这其中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 不少客人惊呼出声,就是没说话的,绝大多数的脸上也变颜变色。 唯有金刚智面色如常,道:“阿弥托佛,如果贫僧没猜错的话,岭南王是为了照病镜的事儿?” 崔耕点头道:“不错,确实如此。此事关系重大,为了大家能保守机密,要限制大家一段时间的自由。不过,大伙放心,这段日子本王肯定好吃好喝好招待,绝不至于委屈了大伙。事情过后,本王还会有所补偿。” 金刚智双手合十,道:“阿弥陀佛,此乃题中应有之义,贫僧领命。” 在场的客人,就是岭南道的名流和金刚智的门人弟子。 既然金刚智都没意见了,他的门人弟子自然也就没意见了。岭南道的名流更不敢违背岭南王的命令,现场的气氛迅速和缓下来。 崔耕命甲士们带大家去休息,就准备离去。 可金刚智却突然开口道:“贫僧留在这做人质,岭南王要 办什么事儿的话,贫僧的弟子不空可以效犬马之劳。不夸张地说,不空文武皆能,用处颇为不小哩。” 不空和尚跪倒在地,道:“愿为岭南王效死。” 崔耕稍微一思量,就以手相搀,道:“起来吧,只要你不负本王,本王绝不负你。” …… 崔耕之所以要收下不空和尚,不光是他今天的表现不错,三言两语,就那苏绣绣说服了。 最主要的还是,崔耕深知这不空和尚的能耐。 以“开元”为年号的历史,总共是二十九年。在这将近三十年里,如果评选五件大事的话,开元三大士到长安,绝对在其中。 所谓开元三大士,就是三名来自天竺的和尚。他们来到长安之后,开创了大唐密宗一脉,影响非常深远。 这三大士的名字就是:善无畏,金刚智和不空。 今日能得不空之助,崔耕怎能把如此人才往外推? 崔耕要把不空留下的最后一个原因,是他手中的生面孔太少了。像是宋根海、杨玄琰、封常清、黄有为等人,到了长安,很可能被故人认出来,太过危险。 这次去长安,整好让不空随行。至于他可能是奸细?那金刚智不是在自己手心里攥着吗? 崔耕这次去长安打算带的第二个人,就是安思顺。 当初崔耕在拂云堆上,收了安禄山为义子。但其实现场还有几个小孩,分别为:安思顺、安文贞、安孝节。 其他人也就罢了,这安思顺可不简单。 在正常历史中,他此时已经在大唐与吐蕃的战争中大放异彩,被封为右监门卫将军、洮州刺史兼莫门军军使, 并得赐二百匹锦缎,三百两白银,以及五百贯钱。 现在的安思顺,却只是崔耕亲军中一名普通的侍卫,不显山不露水。 除了是生面孔外,安思顺还有一个最大的特点,就是忠诚。他虽然和安禄山的关系不错,但发现安禄山的浪子野心后,对安禄山屡屡弹劾,并且预言“安禄山”必反。后来安禄山发动安史之乱,安思顺被哥舒翰诬陷致死,天下人无不认为他是冤枉的。 崔耕这次去长安,带着安思顺也非常合适。 事不宜迟,第二天一早,崔耕就和不空和尚以及安思顺,乔装改办,往长安方向而来。 一路无话,三人从明德门入长安,走朱雀街、大东街、红玉街,眼瞅者就要到玉真观了。 没错,李持盈既是公主又是女道士,她是住在一个道观之内。不仅长安城内有一座玉真观,长安城外还有数座。 崔耕已经打听清楚了,现在李持盈是在长安城清化坊内的玉真观居住。 可是,他们还没到达目的地呢,就见前面人情涌动,不少百姓朝着一个方向跑去。 崔耕心中好奇,抓着一个小伙子的胳膊,问道:“这位小哥,出什么事儿了?你们跑啥?” 那小伙子颇为兴奋的道:“走,一同去看看吧。今日万年县公开审案,要审霪僧!你想想,霪僧啊,过不过瘾?” 敢情是为了这个啊! 崔耕对这种花花案子还真没什么兴趣,就准备置之不理。 可正在这时,他忽地听背后有人道:“万年县令石得水为了政绩也是丧心病狂了,难道他就没想过,万一这是一件冤案呢?” 第1270章 文亮立功了 “嗯?” 这回崔耕感点兴趣了,忽然驻足,往路边一让,打算听听他们说什么。。 那三人高谈阔论,并不避人。 只听又一个人继续道:“嗨,石得水不也是没办法吗?顶头上司是自己的仇人,不搞出点动静来,莫说这个万年县令了,恐怕就是性命都保不住。” 第三个声音道:“哎,要我说,这也是石得水自作自受。原来,人家殷文亮虽然没具体职司,但大小也是个三品银光禄大夫。他石得水一个五品官,竟然不放殷文亮在眼里。这回殷文亮献宝有功,又搭上了皇后的门路,被封为雍州牧,他可傻眼了吧。” 之前第一人的声音响起,道:“正是如此。说起来,石得水就是个佞幸小人,之前靠着揣摩圣意飞黄腾达,这次又因为揣摩圣意该当此难,真是一饮一啄莫非前定啊。” …… 说着话,这三人已经从崔耕等人的身边经过。 崔耕听到这里,不由得心中一动。 崔耕当然认识殷文亮了,当初他在受降城的羊毛织布机,就是殷文亮帮着制出来的。 后来崔耕也对得起殷文亮,帮他请官为羊毛仓大使。其实,崔耕之前也怀疑过殷文亮是受了政敌的主使,才甘冒奇险,把苏关全家放了,并护送他们到灵州来,借机接近自己。不过,崔耕自认为,自己帮殷文亮请到了这么高的 官职,他以前的出身就不重要了。 可不知为何,在先天政变后,崔耕一系的官员从魏州等地赶往岭南道道时候,殷文亮却选择留了下来。 对于此事,崔耕还是感到很不舒服的。没想到,人家真在李隆基手下飞黄腾达了。乖乖,雍州牧,实权比宰相也差不多多少啊。 令崔耕更心动的是,殷文亮搭上了皇后王菱的门路。 崔耕这次来长安的目的,不就是王皇后寝宫中的照病镜吗?虽然崔耕之前的打算是,靠着玉真公主李持赢的门路完成此事。但是,李持盈就一定能办得到?那可未必。留一条备用之路,总是好的。 另外,这三人对此事的内情如此了解,身份肯定不简单。 想到这里,崔耕也不急于去玉真公主府了。 他紧走几步,道:“几位留步,几位留步啊!” “嗯?”这三位扭过头来,道:“和尚,你想干什么?” 没错,这次崔耕等人的装扮是三个游方僧人。没办法,不空和尚的头发又长不出来,做别的装扮太容易被人发现破绽了。再者,和尚出入达官贵人的府邸是非常正常的事情,不至惹人怀疑。 崔耕这才看清这三个人的相貌。 左边那个是个二十来岁的年轻人,中等身材,长相一般,不过,腹有文章气自华,此人往那一站,就有一股君子如玉温文尔雅的气质, 令人不可小觑。 中年是个三十来岁的中年人,应该是三人中地位最高的,相貌相当英俊。 右边那个看年纪大约四十岁左右,脸色有些不正常的惨白,一双眼睛又明又亮,眉宇之间,却露出几分阴鸷的气息。 这三个人都不简单啊! 崔耕心中一凛,面上却不露声色,道:“阿弥陀佛,贫僧宝光,参见三位贵人。呃……这是贫僧的两位师弟,宝空和宝顺。今日之所以拦住三位,是因为听说,一个和尚可能受了万年县令的冤枉?” 左边那年轻人道:“只是可能而已,到底是不是受了冤枉,我们也不敢确定。” “那就是三位心中生疑了?”崔耕微微一躬身,道:“如果贫僧的那位师弟果然受了冤枉,还请三位我沙门主持公道。佛祖慈悲,定然会为三位赐福的。” 右边那人道:“我们三人还真是闲来无事,想去看看热闹的。不过,这主持公道么……我们又没什么证据,可不想多管闲事。” 崔耕微微一躬身,道:“阿弥托佛,若果真听出什么疑点呢?只要三位有这一念之仁,就功德无量了。” “那可不一定,和尚你别抱太大的希望。” “呃……那咱们一起去?” “这个么……” 三人对视一眼,一阵犹豫。关键是,他们身份尊贵,不知这和尚果真是恰好遇到他们呢,还 是一个甚有心机的攀龙附凤之徒。 左边那人道:“万年县衙就在前面不远,咱们还是各走各的吧。若是有缘,日后自会相见。” 中间那个人却心中一动,道:“敢问宝光大师,您是在哪位仙山出家?” “广州法性寺。” “哦?法性寺?”中间那人顿时眼前一亮,道:“”此寺乃南禅宗之主惠能驻地。想必三位一定深得南禅宗真传,法力高深了?” 崔耕含糊道:“只是略有所得而已。” “那三位对于无子之症,可有什么法子解吗?” 崔耕当然没法子,但没关系,不空和尚在此。不空和尚要大兴密宗,对这种宗教人士常遇到的问题,怎能没有合适的答案? 崔耕微微一笑道:“这太简单了,用不着贫僧。让某这位宝空师弟随便一说,大家就明白了。” “阿弥陀佛!这无子之事,其实并非一概而论……” 不空和尚不愧是后世密宗三祖之一,当即口若悬河滔滔不绝,讲了各种求子之法,把这三位唬的一愣一愣的。 当然了,为了避免穿帮,他得留下种种退路。比如说,若因为前世作了某某孽,就该用某某法。比如说,若这辈子做什么坏事,伤了阴德,就该用某某法。那么,到底是因为什么无子呢?得让大师看过才行。自己盲目试验,不管用的话,宝空大师概不负责。 另外,不空和尚又不断暗示,自己师兄宝光的神通,比自己要高上百倍。 三人听完了,态度顿时一变。 中间那人哈哈笑道:“三位大师法力高深,王某人佩服。走,咱们一起去看看那石得水审案吧,若能帮的上忙,我们一定帮。” “多谢三位贵人。” 六个人一起往东边走,崔耕忍不住问道:“敢问这位贵人,那殷文亮到底是立了什么大功,以至于被陛下封为雍州牧啊?” 中间那人道:“告诉你也没什么,用不了几天,陛下就会公告天下了。原来魏州附近被岭南王崔耕安排,种了许多棉花。棉花虽好,却占了一些良田,不少御史认为此举动摇国本,上表弹劾。可是,殷文亮却解决了这个问题。” “哦?怎么解决的?” “他发明了一种机器,可以用棉花籽榨油。这样的话,种棉花和种粮食,还有什么区别?” 右边那人嗓音有些尖利,道:“还有,这棉籽油有延年益寿之功。为了验证此油究竟有无毒性,殷文亮找了不少人来试吃。结果你猜怎么着?有个中风之人,竟然痊愈了。你说说,这殷文亮是不是有大功于国?皇后娘娘都对其赞不绝口哩。” “棉籽油?有大功于国?”崔耕冷笑道:“依贫僧看,说这殷文亮祸国殃民还差不多。” “啊?此言怎讲?”三人齐齐色变。 第1271章 密室大阴谋 崔耕道:“这棉籽油虽然表面上看没什么毒性,但服食久了,定然无法生育。这不是祸国殃民是什么?三位贵人肯定有法子上达天听的吧?还请马上上表朝廷,停止大规模的售卖棉籽油。只有遇上了天灾,无粮可用之时,才可暂时饮鸩止渴。” “你说什么?” 中间那人激灵灵的打了个冷战,猛地一伸手,把崔耕的脖领子给薅住了,道:“你再说一遍!” 崔耕微微一笑,道:“再说十遍也是那样,棉籽油有微毒,久食可令人不育,无论男女。您不信的话,做个试验不就得了?一个人是偶然,十个人是偶然,那成百上千人也是偶然?” “果真如此?”中间那人尽管是这么问了,但其实心中已然相信,只是再确定一下。此时其他二人的脸上也是变颜变色的,表情精彩之极。 崔耕点头道:“确实如此,贫僧可用项上人头担保。” “这样啊……大师在长安可有落脚之处?” “暂无,我们打算找个寺庙挂单。” “寺庙清苦,恐怕委屈了三位。”中间那人随手将腰间的玉佩取下来了,道:“你拿着此物,去东城安盛坊,高升客栈暂住,他们一定好好招待,不收半分资费。若……若大师所言属实的话,某定有重赏。至于现在么……” “怎样?” “我还想起一件要紧的 事情,这就告辞了。” “那万年县的事儿……” “唉,我那件事关系重大,实在顾不得此事了。” 说着话,中间那人一扯旁边之人的袖子,转身就走。 “诶,别走啊!” 崔耕还想再拦,这三位却如同被野狗追得兔子一般,三晃两晃,跑没影了。 “这么急?”崔耕眉头微皱,道:“看来这棉籽油之事,对他们影响甚大啊!这三位,究竟是谁呢?” …… …… 之前崔耕认为,大唐皇室现在只剩下了李隆基一脉,其实不大准确。今日他所见的那个中间之人,就是大唐皇室的一支余脉,只是与皇室的关系较为疏远,被他忽略了。 他叫李峤,与之前的大唐宰相、国子监祭酒李峤同名同姓,却不是一个人。 这个李峤,是李世民之子李泰的孙子,世袭濮王一职。因为这一枝一直在地方上安分守己非常低调,武则天对大唐宗室大杀特杀时,把他们忽略了。 李显在位时,继续忽略。 李旦上位,仍然忽略。 但李隆基上位,就不会对其忽略了。 无它,这位李峤是他的连襟——王皇后的妹妹,嫁给了李峤为妻。于是乎,李隆基将他招入朝中,给了他一个清贵的职司——国子监祭酒。 李峤以濮王、国子监祭酒的身份,在这三人中最为尊贵。 他旁边那个温文如玉的小 伙子,是今年的新科进士,叫王諲,颇有文名。 王皇后生不出孩子来,就努力扩展自己的势力。李峤因为王皇后才被招入朝中,自然就属于皇后的心腹。他有意拉拢王諲为己用,王諲顺水推舟,加入了这个小圈子。 这三人中的最后一人,其实是王皇后身边的一个太监,叫楚天白。他原来是宁王李成器的门客,后来因为某次醉酒,调戏了宁王的宠姬,被宁王赶出去了。 此事过后没几天,宁王在隆庆池落水而亡。旁人心忧此事是李隆基捣的鬼,敢去吊唁的人不多。但是,这楚天白却主动登门,号哭不止,哭了个死去活来,人们皆认为此人忠义。 后来,此人宣布痛悟前非,一刀斩断了是非根,自请入宫。 因为他的名声甚好,渐渐的混到了王皇后的身边,也是王皇后的心腹之一。 今日三人相聚,其实还是相办法帮王皇后求子。他们商量来商量去,没想出什么好法子,就出来看石得水审案,顺便散散心,结果遇到了崔耕一行。 现在,听崔耕说,棉籽油可致使人不育,哪里还能站得住?赶紧跑回来,商量对策。 濮王府,一间静室中。 李峤道:“现在可怎么办?殷文亮是皇后推荐给陛下的,现在却出了这档子事!此事一发,皇后的位置,岂不是更加危险了?” 王諲 道:“可是,若不告诉陛下……这棉籽油人们吃的多了,肯定会发现异常啊,纸是包不住火的。” 楚天白眼珠一转,道:“那就让人们少吃棉籽油不就得了?现在只有殷文亮手中有这制棉籽油的机器。只要他死了,那机器再毁了,不就死无对证了?” “那也不行啊。”李峤道:“我大唐历代皇帝,都有风疾之证。陛下虽然春秋鼎盛,却早已为此事忧心不已。听说棉籽油之功之后,他早就开始食用了,并且在皇宫内储备了不少棉籽油。皇后的手段再强,难道还能插手陛下的饮食?” 皇帝吃的东西,那可是皇帝安保的重中之重。莫说插手了,就是主动打听此事,都会惹一身骚。 楚天白听了,却不以为然地道:“那有什么,陛下愿意吃,那就吃呗。只要咱们不说,谁知道呢?更何况……陛下不能生育了,武惠妃也就威胁不到皇后娘娘的地位了不是?” 李峤听了好悬没被气乐了,道:“是,陛下不能生育,武惠妃就得意不了了,但那不是还有别人吗?你这么干,完全是伤敌八百,自损一千。” “那可不尽然。” 楚天白往四周看了一眼,然后站起身来,把窗户打开,仔细观察了一下四周。 最后,他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压低了声音道:“陛下吃棉籽油,皇后不吃不就 行了?” “你傻啊,没有陛下,皇后怎么可能……嗯?”李峤忽然意识到了什么,顿时汗透重衫,低声斥道:“你的意思是说……你简直丧心病狂!以后,万不可起这等心思!” “丧心病狂?某却不如此认为。”楚天白道:“君不闻吕不韦之事吗?现在皇室的成年男人,不过是王爷您和陛下罢了。就算皇后允了,也必然是您……难道王爷,就真的不动心?” “这……” 李峤的脸上青一阵白一阵的,沉吟不语。 最终,他看向王諲道:“王学士,你以为呢?” 王諲毫不怀疑,自己若是回答地稍有差错,今天就走不出这个濮王府了。 他坚定的道:“愿为皇后娘娘效死!王某人只知有皇后,不知有陛下!” “好,王学士够聪明,日后定当封侯拜相,享尽富贵。” 楚天白提醒道:“对了,还有那三个和尚知道此事。” 李峤右手下划,恶狠狠地道:“杀了他们!” …… …… 崔耕却不知道,自己随口的一句话,引起了三人如此大的野心,甚至给自己惹来了杀身之祸。他现在已经随着众百姓,来到了万年县衙之前。 今日为了显示自己的断案之能,石得水宣布公开审问霪僧案,引来了众多百姓围观。 “威——武——” 在衙役的呐喊声中,一个和尚被带了上来。 第1272章 阴差阳错案 啪! 万年县令石得水,猛地一拍几案,道:“堂下,下跪何人?” 那和尚今年五十岁左右,满脸沟壑纵横,颤颤巍巍地道:“贫僧法号智善。” “大胆的智善。你既然法名为善,为何如此不善,拐带良家少女,并且将其抛尸井中,还不快快招来。” 那和尚磕了一个响头,道:“贫僧分所当死,无话可说。您把供状拿来,我画押便是。” 石得水当然不会同意了,这么快结案,又如何显出自己的能耐? 他冷笑道:“自从到案之后,你就坚持这番说辞。按照常理说,人犯哪有这么容易认罪的?你无非是想让本县令心中生疑,放过你这个真凶罢了。但是,某偏不会让你如愿!来人,带人证王九姑。” “带王九姑喽!” 功夫不大,一名形容枯槁的老妇人,被带上了大堂。 石得水道:“王九姑,死的人是你的女儿。当日到底发生了什么,还不速速讲来。” 那老妇人低眉顺眼地道:“是。民女乃万年县玉桥镇小李庄人,守寡多年,与小女玉洁相依为命。就在今年的二月初八,这和尚路过我家门口,要借宿一宿。我们家只有两个弱女子,就没有应允。那和尚就说,能 否在门外的车厢上借宿一宿,民女见他说得可怜,也就同意了。没想到,因为这一念之差,引得我家破人亡啊!” “怎么个家破人亡?” “民女第二日早上醒来,发现不见了小女玉洁,还有许多财物。打开门一看,那和尚也不见了。民女觉得不好,赶紧央邻人李大壮和李三德出去找。” 石得水道:“行了,你不必往下说了。来人,带李大壮和李三德作证。” “是。” 功夫不大,两个老实巴交的乡下人被带上了大堂。 他们将自己所见的事情,简要地说了一遍:二人出去找李玉洁,走了十来里,就听到一阵阵呼救声。 走进了一看,却是一个枯井内,一个和尚在呼救,里面还有李玉洁身首异处的尸体。 那还有啥说的,赶紧把和尚救出来,绑缚了见官。 待二人讲完了,石得水道:“王九姑,你来辨认一下,这和尚是不是当初要到你家借宿的和尚。” 那王九姑早就看到这和尚了,恨声道:“不错,正是,就是化成灰,民女也认得他!定是他杀了我家玉洁,还请大人为我家玉洁做主啊!” 石得水看向那和尚道:“智善,你真是了得啊。只是半日,就将玉洁小娘 子勾搭上了,而且她母亲竟然没发觉。你到底是如何勾搭的李玉洁,还不从实招来。” “对,和尚快招供!” “是不是你有什么邪法害人?” “到底是怎么办到的?我们要听细节!” “你用这个法子还祸害了多少小娘子,一并招了吧。” …… 围观审案的百姓们,也纷纷鼓噪了起来。 说到底,整个案子的案情并不复杂,百姓们之所以如此踊跃,主要是被老和尚泡妞的功夫震住了,要听听八卦,满足满足自己那低俗而阴暗的心理。 至于石得水呢?他是靠逢迎拍马升地官,审案的功夫稀松平常。也正是要找这种不会错判,而又影响较大的案子来当众审判。让这些百姓为自己扬名。 待人们的声音渐低,石得水道:“若智善你还是那套什么“罪有应得”的说辞,可就莫怪本县令要动刑了。” 孰料,那和尚见大家认准了自己做可霪邪之事,竟是心中一阵阵愤怒。 他猛地一抬头,道:“不用动刑,我说!” “好,快讲,快讲。” “当日,贫僧借宿于王九姑家门前的车厢中。当夜晚间二更天,却听到声音响动。我偷眼看去,却是李玉洁和一个年轻人,从墙上跳 下来,往村外去了。贫僧左思右想睡不着,这明日王九姑发现不见了女儿,说不定就会认为是我干的。无奈之下,贫僧连夜逃走。结果,因为天黑不辨路径,一时不慎,落入了枯井之中,里面还有李玉洁的尸体。这回我是黄泥巴掉裤~裆里,不是屎也是屎了。所以,百姓们将贫僧送官,我并未申辩,想必是贫僧前世作孽应有此报。不管大人信不信,这就是实情。” “啊?” 众百姓和石得水都想听一个香艳案子,没成想此案还有这种隐情,顿时面面相觑,一阵尴尬。 啪! 良久,石得水终于反应过来,猛地一拍几案,道:“好啊,你这和尚了这个地步,还想着蒙混过关!人是苦虫,不打不成。人是木雕,不打不招,来人,给本官把他拖下去,重责四十大板。” “喏!” 众衙役齐往上闯,就要抓人。 崔耕其实也怀疑这和尚是冤枉的。道理很简单,一夜之间,就勾搭着小娘子私奔,还不惊动她的娘亲,这听着也太玄幻了点儿。看那和尚的长相,别说小姑娘了,就是老太太都不一定看得上啊。 当然了,他也只是怀疑罢了。就为了这点怀疑,自己就要冒着被别人发现 身份的危险,为和尚出头,岭南王还没那么不值钱。 可正在这时,只听得人群中有人哈哈笑道:“这种案子都能判错,依俺看啊,大唐还真是无人了!” 这不是相当于骂石得水不配为万年县令吗? 石得水勃然大怒,道:“谁?谁在那信口雌黄!敢不敢站出来,当着本县的面儿说。” “有何不敢?” 有个四十来岁的胡人越众而出,身形高大,体格健壮,络腮胡子,满脸的混不吝之色。 石得水还真认识此人,道:“我当是谁啊,这不是咱们万年县有名的败家子儿吗?怎么,你对本县的断案有意见?说来听听。” 听到“败家子”这三个字,那壮汉脸上浮现出了一丝愠怒之色。 不过,他还是强忍怒气,道:“敢问县尊,那李娘子带的的包袱去了哪里?” “呃……和尚说他随手扔了。” “扔了?既然那和尚杀了李玉洁小娘子,那他此行,就不是为了色,而是为了财了。把包袱扔了算怎么回事儿?”那胡人冷笑一声,道:“不知石县令何以教我?” 顿了顿,又冷笑道:“某以为,败家子总比尸位素餐之辈强得多。至少败家子败得是自己家不是?县尊,您以为呢?” 第1273章 大唐鄙视链 “你……” 石得水被讽得满面通红,额头上青筋直冒,偏偏还无法反驳。 最终,他恼羞成怒,猛地一拍惊堂木,道:“大胆的哥舒翰,竟敢目无王法,咆哮公堂。来人啊,给本官把他拖下去,重责四十大板!” “喏!” 众衙役答应一声,就要上前拿人。 崔耕本来没想插手此事,说白了,那胡人就被打四十大板也死不了。和尚他都不想管,何况是一个胡人? 但是,听到“哥舒翰”这个名字后,他就再也淡定不能了。 哥舒翰,这可是哥舒翰! “北斗七星高,哥舒夜带刀。至今窥牧马,不敢过临洮!”的哥舒翰! 论起军事才能来,哥舒翰绝不在高仙芝、封常清、郭子仪等大唐名将之下! 千军易得,一将难求。如此人物,不上赶着结交,而是留给李隆基,那不是傻的吗? 当然了,崔耕在众目睽睽下露面,危险性还是不小的。 他随手将刚才得的玉佩塞到了安思顺的手里,低声道:“上,救那个胡人。” 安思顺却不知哥舒翰的能耐,有些犹豫道:“您……您觉得有必要吗?就一个普通胡人,不值得吧。” “怎么就不值得了?” “您瞅他那模样,明显不是纯种的***。一个杂胡而已。而且现在他四十来岁都没什么出息,死了也就死了。” “我……” 崔耕马上会意,自己这是遇到种族歧视了。 这年头的种族鄙视链为:汉人、***、胡人、杂胡。 对,莫看汉人一般把北方的非汉人统称为胡人,但对** *还是高看一眼的,毕竟人家在军事上牛逼嘛。 对于***来说,却不把自己当作胡人的一部分,而是一向自称***。以此同时,他们把除了汉人和***之外的,都统称为胡人。 至于这个鄙视链的最下一层,就是所谓杂胡。指的是***和胡人,或者胡人不同部族之间通婚的后代。记住,***和汉人,胡人和汉人之间的后代,那就不是杂胡,而是汉人了。 哥舒翰其实是,突厥哥舒部酋长哥舒道元,和于阗王的公主之子,算起来身份也算尊贵。只是按照历史的记载,此时他在长安守父丧,身上没有任何官职而已。 崔耕对这个种族鄙视链不感冒。但对于安思顺来说,自己是正儿八经的***,单从面相上,就可以对哥舒翰进行理直气壮的鄙视。 崔耕也没时间给安思顺做思想工作,面色一沉,道:“我意已决,服从命令!” “是!” 刚才安思顺只是出于对崔耕安危的关心,进行劝谏而已,可不是敢跟崔耕叫板。 当即,安思顺高叫了一声“且慢!” 然而,就是因为安思顺跟崔耕多说了几句话,耽误了一会儿,此时哥舒翰已经挨了几下狠的,屁股上鲜血淋漓了。 众衙役赶紧住手,看向大堂上的石得水。 石得水微微纳闷,道:“你是哪里来得僧人,因何阻扰本官断案?” 安思顺双手合十,道:“阿弥陀佛,贫僧法号宝顺,特来向石县令讨个人情。” “讨什么人情?” “那智善和尚杀死李玉洁一案,颇多蹊 跷之处。人命关天,还请县尊容后再审。其二,那哥舒翰虽然出言无状,但您大人不计小人过,还是莫跟他一般见识吧。” 石得水好悬没气乐了,道:“笑话!一来,你这和尚不是什么有道高僧;二来,本官和你素不相识。你怎么就有那么大的信心,能从本官那讨到这个人情呢?’” “哪里,县尊想错了。若说咱们俩素不相识不假,但若说贫僧不是什么有道高僧,那可未必。” “哦,难道说,你还有些道行?” “那是自然。” 说着话,安思顺将手中的玉佩高举,道:“此乃贫僧所炼的一件至宝,大人只要仔细看这玉佩,就知那智善和尚果是冤枉的了。” “哦?果真如此?拿来给本官看!” 自有衙役上前,将那玉佩送到了石得水的手里。 这块玉佩表明了,崔耕等人今天遇到之人的身份。但是,事实上,安思顺也不知道,石得水能不能认出此物的来历。 不过,没关系。 安思顺心中暗想,这块玉佩的材质不错,卖钱也能卖个三五百贯。即便石得水认不出来此物的来历,他得了这块玉佩,也该不会追究自己的罪过了。至于哥舒翰?哼,一个杂胡而已,救不救得了无关紧要。 所以,安思顺此时的表情,还真是不慌不忙,宝相庄严,很有些得道高僧的味道。 石得水接过玉佩,先是没看出什么端倪来,道:“看这玩意儿……就能看出智善是冤枉得来?本官我怎么……嗯?” 他赫然发现,这玉佩不仅是材质好,但更绝 妙得是,上面雕了一只青雀,栩栩如生。 如此雕工非雕刻大家不可为,作者绝不可能是民间人士。 既然如此,那这玉佩主人的名讳,就呼之欲出了——当今朝廷上,风头正盛的濮王李峤。 李峤的爷爷李泰小字青雀,太宗皇帝曾以一方雕了青雀的玉佩赐之,这块玉佩就成了濮王一系的传**。 如今李峤初回朝中,屡屡以此玉佩示人,知道的人相当不少。 不用问,现在宝顺是受了濮王李峤的指使,来干涉此案。 石得水暗暗琢磨,自己若不听李峤的暗示,那就是先得罪了雍州牧殷文亮,又得罪了国子监祭酒李峤,找死也不是这么个找法! 还有更关键的,听了李峤的命令,就相当于濮王欠了自己一个人情。他和殷文亮同属于皇后一系的实力,若能为自己美言几句,这漫天的云彩不就散了吗? 至于说这样做会让自己丢面子?和当官比起来,面子值几个钱?能吃吗? 想到这里,他偷眼看向那宝顺和尚。 却见宝顺和尚正气定神闲、笑吟吟地看着自己。这和尚若没有绝对的把握,又怎能如此有底气? 石得水越发坚定了自己的判断,马上装模作样地高声叫道:“啊?果然有古怪,果然有古怪!佛祖慈悲,本官明白了,这凶手实际上是另有其人!” 言毕,下得堂来,紧走几步,来到安思顺的面前,深施一礼,将那玉佩高高托起,道:“若非宝顺大师施展法力,本官险些冤杀了好人啊,请受本官一拜!” 安思顺将那玉佩收起 ,点头道:“好说,好说。呃……那哥舒翰呢?” “当然是无罪释放。” “阿弥陀佛,知错能改善莫大焉,石县令定当得佛祖保佑,公侯万代,富贵绵延。 “借大师吉言了。 ……” 至此,这场霪僧案就算暂时告一段落。 今日百姓们虽然没听到什么风月之事,但是,先有哥舒翰硬怼石得水,后有高僧献宝,石得水幡然悔悟,也算值回票价了。人们一边议论着此案的真凶,一边谈论着宝顺大师的种种神奇之处,慢慢散去。 哥舒翰看了安思顺一眼,冷哼一声,一瘸一拐地往远方走去。 擦! 你哼什么?我救了你你还对我不满不成?你这杂胡懂不懂什么叫知恩图报? 安思顺心中不愤,冲着崔耕等人使了个眼色,准备往前追去。 崔耕自然不肯放过这个结交哥舒翰的机会,微微点头。 就这样,三人不紧不慢地,尾随着哥舒翰往前走。功夫不大,已经到了一个僻静无人之地。 突然间,哥舒翰驻足而立,扭头道:“三位想跟着我到什么时候?” 安思顺怒道:“我说姓哥舒的,你要不要脸?我就算没救你的性命,至少也让你少挨了几十板子吧?你连句谢字儿都没有,还是人吗?” “哦,那多谢了。”哥舒翰毫无诚意地抱了拳抱拳,然后转身,继续往前走。 “哥舒施主慢来!” 不空和尚身形一晃,形如鬼魅一般,阻住了哥舒翰的去路,道:“贫僧看哥舒施主对我们兄弟三人的成见颇深啊,这其中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第1274章 命定两冤家 不空和尚乃后世密宗三祖之一,虽然在战场上放对,未必是哥舒翰的对手。但露出的这一招绝世身法,还真是是令哥舒翰倒吸了一口凉气,开始正视起这三个和尚来。 当即,哥舒翰冷笑一声,道:“误会?某并不觉得这有什么误会的。不错,你们是让我少挨了几十板子,但我多挨几十板子又死不了,谁让你们多管闲事的?我求你们了吗?嗯?” “话不是那样说。”崔耕道:“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乃侠义之事,难道还非得等苦主呼救才救不成?” 哥舒翰面上的冷笑之意甚浓,道:“侠义之事?俺哥舒翰恩怨分明,你们若诚心救某,我还真得好好地谢谢你们。但是……你们是诚心的吗?” “怎么不是诚心的?” “虽然某不知那玉佩有什么古怪,但你们早就可以拿出来吧?为早不拿出来,晚不拿出来,偏偏某被打了几板子之后,才拿出来?你们说,是不是想让某先吃点苦头,然后被救之后对你们更加感激,以至于……从某这多骗些钱财?” “这……” 崔耕还真是哭笑不得。没想到,安思顺稍微耽误了一会儿,竟然引得哥舒翰如此猜测! 其实转念仔细一想,这事儿也不奇怪。按照历史记载,哥舒翰的父亲,是哥舒部的酋长,并且被大唐封为安西都护府副都护、赤水军使,哥舒翰的母亲更是于阗王的公主。所以,哥舒翰家里是相当有钱。 偏偏哥舒翰这人非常好享受,虽是为父守 丧期间,却青~楼、酒坊、赌坊逛个不停,而且出手非常豪阔。别人稍微奉承几句,他就大笔的钱财赏下,以至于名满长安城,被人们称为败家子儿。 今儿个他见自己三人的所作所为,难免想到“骗钱的僧人”上去。 当然了,尽管崔耕想明白了此事的前因后果,如何解释清楚这个误会,却没什么好办法。 然而,他没法子,安思顺却已经气不过发话了,道:“你这杂胡,真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我们师兄弟根本就不是缺钱的人,至于看上你那仨瓜俩枣的吗?” 唐朝这种种族鄙视链是普遍存在的,可不止安思顺一人有这种想法。 哥舒翰往昔也不知被鄙视了多少次了,“杂胡”二字,可算触了他的逆鳞。 当即,哥舒翰深吸一口气,道:“看这位兄弟的相貌,是***吧?” “不错,正是。俺虽然不姓阿史那氏,却也是突厥一脉。” “突厥一脉有什么了不起?某的父亲,乃是突厥哥舒部酋长,不仅算突厥一脉,还是突厥贵人。某的母亲,乃是于阗王的公主。虽不是***,却也身份高贵。算起来,咱们分属同族,你为什么瞧不起我?” “同族?果然是同族呢。”安思顺阴阳怪气儿地道:“俗话说,野狐向窟嗥,不祥,以忘本也。原来咱们都是***啊,以后可得多亲多近啊。” 这话表面上是安思顺同意哥舒翰的意见,实际上却是对他恶狠狠得讽刺。 “狐向窟嗥,不祥 ”的意思,是说,狐狸向着自己的窝咆哮,不是什么好事,引申为同族相争不吉利。 但是,莫忘了,“狐”与“胡”同音。 安思顺实际上还是讽刺哥舒翰,你是“胡”,不是纯种的“***”。 哥舒翰马上就会意了,勃然大怒,道:“竖子,你欺人太甚!” 言毕,挥拳往安思顺的面上打去。安思顺也不惯着他,叫了一声“来得好”,闪身躲过,抬腿还击。 简短解说,二人拳来脚往,战在了一处,直打了和势均力敌,难分胜负。 崔耕则暗暗叫了一声苦也。 他想起来了,哥舒翰和安思顺在历史上,就是一对天生的冤家对头。 其实双方冲突的起因,也不是什么大事儿。当时大唐最显赫的将领是俩人,一个是哥舒翰,另外一个是安禄山,很有些瑜亮情结。 哥舒翰的出身,父为***,母为于阗王的公主。安禄山的母亲为***,父亲为……好吧,不可考,但他的继父是个康国人。 表面上看,二人都算是杂胡了。但是,这年头是父系社会,哥舒翰就认为自己算是***,安禄山是杂胡,看不起他。 安禄山说,凭什么啊,咱们都是杂胡,大哥别说二哥。二人很是争执了几次,甚至大打出手。 安思顺作为安禄山的大哥,可看不过眼了。他说,我这正统的***还没说啥呢,你哥舒翰得瑟个啥劲儿啊。哥舒翰直气了和脸红脖子粗。 以此为契机,双方的矛盾越来越大。 后来, 安禄山谋反,进兵潼关。哥舒翰临危授命,总揽关中兵马,守御潼关。 杨国忠屡屡催促哥舒翰和安禄山决一死战,哥舒翰一看这架势,出城决战就是个死啊。得了,临死之前,我先快意恩仇一把吧。 于是乎,他伪造了安禄山和安思顺勾结的书信,以此为借口,斩了安思顺。当然,后来哥舒翰也没讨到好,出城作战被安禄山所俘,一年后被安庆绪砍了脑袋。安家和哥舒家的恩怨,才就此结束。 当时,眼看着历史又有要重演的趋势,崔耕还真是无可奈何。 好在,哥舒翰和安思顺此时只是义气之争,没什么深仇大恨。二人拳来脚往,战了一刻钟之后,都挨了几下狠的,气喘吁吁,分了开来。 哥舒翰喘着粗气,道:“还……还打不?” 安思顺也领教了眼前之人的厉害,呲牙咧嘴地道:“不……不打了,改日……再让你领教某的厉害!” “哼,某随时奉陪。不服的话,尽管到新昌坊找我。” 说着话,哥舒翰转身欲走。 不空和尚却又把他拦住了,道:“哥舒施主慢来!” “嗯?”哥舒翰有些心虚,道:“你们难道还想以多欺少不成?俺可不怕你们!” “当然不是。”不空和尚道:“您和我宝空师兄的恩怨,贫僧不管,但咱们话得说清楚:我们师兄弟真不是骗子,更无骗你钱财之意。不信你看……” 说着话,他从袖兜中掏出来一颗宝珠,径过一寸,光华灼灼。 不空和尚道: “七分为珠,八分为宝。此珠径达一寸,堪称无价之宝。我们拥有此宝,又怎会贪图你的家财?” 哥舒翰眼神一缩,嘟囔道:“谁知道你怎么走狗屎运,捡了这么一颗宝珠。” 崔耕道:“那却不然,捡了宝珠,可以算狗屎运。那……聚丰隆银号的钱票呢?” 说着话,他从袖兜中拿出了一叠聚丰隆银号的钱票,一万贯钱一张,赫然是二十张。 “二……二十万贯?”哥舒翰的话都说不利索了。 说白了,他的家资豪富不假,但那得跟谁比!如今把他的家产全部变卖,能不凑出十万贯来都不好说。 事到如今,哥舒翰已经明白,自己误会了眼前这三个和尚了。但是,他心高气傲,当面认错却不可能。 当即,哥舒翰死鸭子嘴硬,道:“某还是那句话,不服的话,尽管到新昌坊找我!” 言毕,急急忙忙,往远方走去,三晃两晃消失不见。 望着他远去的背影,众人一阵无言。 良久,安思顺痛骂道:“我呸!什么玩意儿啊!” 崔耕一阵无奈,道:“瞧见了没有,此人的能耐不在你安思顺之下。只是,这阴差阳错的,此人对咱们成见已深。要想修复关系,真是……嗯?” 说话间,却见哥舒翰又迅速回来了。 哥舒翰面色惨淡,“噗通”一声,跪倒在地,道:“三位大师慢走!某有一事相求,还请务必答应!” 纳尼? 怎么哥舒翰这么快就转了性了? 崔耕等人面面相觑,瞠目结舌。 第1275章 再解哥舒危 见众人都不说话,哥舒翰又磕了一个响头,道:“出家人以慈悲为本,方便为门,还请三位务必答应。” 安思顺嘟囔了一句:“哼,夜猫子进宅,无事不来。你这……你找我们,肯定是没啥好事儿。” 他本想说“你这杂胡”,被崔耕瞪了一眼后,赶紧改口。 崔耕却温言道:“到底什么事儿,说来听听,能帮的我们一定帮。” “多谢三位大师。”哥舒翰站起身来,右手一展,道:“此地并非讲话之所,三位高僧还请到寒舍一叙。” “哥舒施主请。” 只拐了一个弯儿,众人就在一处小院前站定,哥舒翰掏出钥匙来准备开门儿。 “嗯?莫动!”安思顺一伸手,就把哥舒翰的手腕子给抓紧了,冷笑道:“哥舒翰,你不老实啊!你刚才你说什么?有事儿去新昌坊找你。这里是新昌坊吗?刚才某都看清楚了,斗大的“崇仁里”三个字儿,在坊门上挂着呢!” 哥舒翰赶紧解释,道:“某家确实是住在新昌坊,至于这里么……此事别有隐情,大师进来一看便知。” “那好吧。” 吱扭扭~~ 门开了,崔耕三人随着哥舒翰进了小院儿。整个宅子非常小,就是三间北屋而已。 推门而入,哥舒翰把门帘一挑,指着东边那件屋子,道:“三位大师看看吧。” “什么古怪?啊?我擦!” 安思顺只看了一眼,就赶紧退出门外,怒道:“哥舒翰,咱们没什么大仇怨吧?你敢坑我们!” 噗通! 哥舒翰又跪下了,道:“弟子不敢对三位大师有坏心,实在是情非得已。现在正指望着三位大师施展法力,为哥舒洗脱冤枉呢。” 崔耕现在已经把里面的景况看清楚了:在一张锦绣胡床上,躺着一具胸部插着匕首的女尸,容貌姣好,衣衫破烂,面色凄厉,双目圆睁。 他拉了一把椅子坐了下来,道:“到底怎么回事儿?说说吧。” “是。” 哥舒翰这才将自己 和那个女尸的关系介绍了一遍。 这个女尸叫裴六娘,是个寡~妇,家就住在这里。 哥舒翰五毒俱全,对美色更是热衷,一来二去的,跟裴六娘好上了。因欲而情,两人的感情相当不错。 哥舒翰倒是想把她纳了妾侍,但是,奈何,他现在正在守丧期间。赌钱*妓已经惹了一身骂名了,再纳妾简直是挑战人们的道德底线。 于是乎,哥舒翰和裴六娘就这么凑合着姘居。哥舒翰也不是每天都去裴六娘那,大概是三五天去一回。 今儿个哥舒翰又来找裴六娘,却发现了一个不属于自己的蹀躞带。所谓蹀躞带,就是男子腰间的一种饰品,可以悬挂算袋、刀子、砺石、契苾真、哕厥、针筒、火石袋等物。 哥舒翰见了蹀躞带,当时就窜儿了,问裴六娘是不是有了别的男人。裴六娘当然不认,二人大吵了一架,吵得左邻右舍都出来相劝。 哥舒翰一怒之下,离开了崇仁里,跑出来散散心。 这才有了今日他硬怼石得水一事。 要不然,哥舒翰吃饱了撑的,去硬怼父母官?他难道不知道破家的县令灭门的令尹?实在是心里面不痛快,做出了不理智之事。刚才和崔耕等人闹得不愉快,也有这方面的原因。 但是,哥舒翰回来之后,却发现裴六娘横尸于此,很显然是他杀。用手一摸,余温仍在,却是刚死不久。 哥舒翰这回可傻眼了、 他心中暗想,自己既有动机(发现裴六娘偷人),又有能力,还有作案时间(有人看到自己回过此地)。说裴六娘不是自己杀的,谁信啊? 还有最关键的,自己和万年县令石得水刚起了冲突,找着这个机会,他还不可着劲儿的公报私仇? 这可咋办?自己眼前这种状况,简直比智善还难以脱身!至少人家既没明确的动机,又没凶器不是? 诶?智善?有了! 哥舒翰灵机一动,也顾不得面子了,赶紧来求崔耕等人。 最后,他说道 ;“还请三位高僧再施展法力,用那块玉佩,救弟子一救吧?” 崔耕苦笑道:“以你哥舒翰的聪明,难道还真信有什么神器的玉佩不成?实不相瞒,那块玉佩乃一位贵人所赠,是作为信物为我们安排落脚之地的。这块玉佩让你少受些皮肉之苦则可,让你从人命官司脱身,却是万万不能。” “这样啊……”哥舒翰满脸的失望之色。 他也不是没想到这三个和尚在装神弄鬼,但既然已经装过一次了,再如法炮制一次不就行了? 现在听了崔耕这话,哥舒翰才知道完全不可行。 道理很简单,人命官司又不是今天审完,明天就结案,那得慢慢得走流程。 就算石得水暂时被蒙住了,时间久了,石得水和那位贵人一透气儿,必然露馅。 所以,实际上,今日这三个和尚的所为,只是让自己少挨了几十板子而已,连智善和尚都不算救下。 现在自己指望这块玉佩脱身,更是痴心妄想。 崔耕也感到挺不好意思的,道:“这块玉佩虽然帮不上什么忙,但是,贫僧帮哥舒兄出出主意还是没问题的。比如说,那匕首是不是你的,或者裴六娘的?” “都不是。我从未见过,应该是……” 当!当!当! 话刚说到这儿,众人忽然听到了一阵敲门声。 “谁?”哥舒翰直吓了个亡魂皆冒。 外面那人回道:“宝光、宝顺、宝空三位大师在吗?” 当初安思顺在石得水面前,只提了自己法号宝顺,却没提宝光、宝空的名字。现在,不用问,来人肯定跟那三位贵人有关。 人家既然找到这来了,肯定是有依据的,避而不见肯定不成。 崔耕给哥舒翰使了个眼色,让他把门帘放好,然后朗声道:“阿弥托佛,贫僧在地。” 他起身开门儿,打开门一看,原来是五个人。后面四人尽皆身形高大,孔武有力,面色冷厉。 最前面一个人却穿绸裹缎,面色和蔼,未语先笑。他微 微一躬身,道:“小的赵丹,参见高僧。请问您是……” “贫僧宝光。” 这时候安思顺、不空和尚和哥舒翰都过来了。崔耕伸手一指,道:“这二位是贫僧的两个师弟,宝顺和宝空。另外这位呢,就是哥舒翰,贫僧等人新结交的一个朋友。” “朋友啊……”赵丹眼中精光一闪。 赵丹当然不是他的真名实姓,其实这人叫李丹,乃是李峤的心腹。刚刚受了李峤的命令,前来结果崔耕三人的性命。 谁知道这三个和尚是不是大嘴巴?把棉籽油的事情到处说? 所以,李峤催得甚急,要李丹以尽快的速度找到三僧,并且杀人灭口。 李丹带着人急急忙忙来到高升客栈,一打听才知道,三个和尚根本没来。 李丹赶紧派人到处打听。 幸好,安思顺抛头露面,自称宝顺,救了智善和尚的事情,被很多人看见了。 顺着这个线索,几个人一路问询,终于找到了这里。但是,好死不死的是,这三僧真的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又结交了一个朋友。 李丹暗暗琢磨,这三个和尚同哥舒翰的态度如此亲密,棉籽油的秘密有没有泄露?不好说啊。 嗯,有杀错,勿放过! 想到这里,他再次微微躬身,道:“实不相瞒,小人是受了我家主人的差遣,请三位高僧去府上安顿的。呃……三位能否把玉佩交还,让小人验一下身份?” 崔耕道:“当然可以。’ 李丹接过玉佩稍微看了几眼,就收在了怀里,继续道:“果然是三位高僧,请跟小的来吧。” “也好。”崔耕巴不得把这群人支走呢,马上就点头同意。 然而,李丹刚要转身,却忽然驻足,道:“俗话说得好,物以类聚,人以群分。能和三位大师在一起的,肯定也不是等闲之辈。这位哥舒先生,也请一起来吧?” 哥舒翰当然不肯离开此地,要不然,裴六娘的尸体一被发现,自己就彻底完蛋了。 他摆手道:“不 必了,某乃万年县有名的败家子,只是因缘巧合,才和这三位高僧认识,实在不是什么贤人。” “哪里。世人说哥舒先生是败家子,只是有眼不识金镶玉罢了,您自己可不能妄自菲薄。” “不是妄自菲薄,某是有自知之明,不愿意贻笑大方。” …… 就这样,一个极力邀请,一个坚决不就。时间长了,双方都感觉到不对劲。 哥舒翰心里边泛嘀咕,怎么回事儿?他非邀请我离开这里干啥?难道是有人在我之前就报了官?这几个人实际上是万年县的衙役,明着来找宝光和尚等人,实际上却是来查案的? 那李丹却也是做贼心虚,暗忖道:不对啊!这哥舒翰为何死活不肯跟我们走?难道说……我们露了什么马脚? 双方心里如此想着,眼睛中都渐渐地露出凶光。而这种神色,却越发坚定了对方的判断。 最终,李丹一咬牙一狠心,往后退了一步,道:“上,杀了他们!” “喏!” 他身后的壮汉乃是李峤所豢养的死士,当即答应一声,齐往前闯,刀光灼灼,冲着四人直袭而来、 “啊?” 哥舒翰一见这架势,就知道自己想错了。这些人若真是万年县衙役的话,抓自己就行了,不至于要取那三个和尚的性命啊! 当然,也幸亏有这个误会,他先是故作惊讶,然后猛然间发出了一支飞镖,出其不意,正中来人的哽嗓咽喉。 然后,挥刀向着另外一人砍去。 就这样,哥舒翰、安思顺、不空和尚各自敌住一人,战在了一处。以这三位的能耐,用不了几个照面就能取胜。 崔耕却眼珠一转,高声道:“大家手下留情!” “啊?为什么留情?”哥舒翰、安思顺、不空和尚赶紧收住了杀招。 崔耕微微一笑,猛然间把手捂成了个喇叭筒,扯着脖子冲着四下里喊道:“街坊四邻们,快出来看看吧!快出来救人啊!有贼人入室抢劫,杀了裴六娘,还要杀我们啊!” 第1276章 有才无大志 若是在某些朝代,崔耕这一嗓子喊出来,可能街坊四邻们尽皆关门闭户。遇到这种情况,得喊“走水啦”,才能有点效果。 但是,在秦朝和大唐年间是个例外。秦法有规定,主家遭遇抢劫,邻人不起来与之搏斗的,要流放两年。即便你说自己没听见也不行,必须得有明确的证据证明自己不在家,才可幸免于罪。 而在唐朝,民风尚武,关中地区就是最好的兵员地,老百姓还真不在怕那个! “在哪呢?” “哪里的强人?敢来我们崇仁里撒野!” “小六子快报官,这里有俺老杨顶着,出不了岔子!” …… 随着吆喝声声,街坊四邻各持兵刃,朝着裴六娘家涌来。有些没兵器的妇人,甚至拿着自家的擀面杖。 擦!麻子不是麻子,这尼玛是坑人啊! 李丹这时候真是欲哭无泪,谁能想到,普普通通的三个……啊,不,两个和尚,竟有如此身手。 其打斗的本事,竟然比王爷豢养多年的死士还厉害。 更没想到的是,这尼玛他们新结交的哥舒翰,也有这等本事。谁不知道哥舒翰是长安有名的败家子啊,平日没见他显露过本领啊。 最最没想到的是,最后这个宝光和尚太不要脸了,不仅召唤街坊四邻来帮忙,还尼玛搞了个栽赃陷害!什么裴六娘啊,自己简直听都没听说过。 眼见着四邻围拢过来,甚至有人开弓搭箭,李丹也只得叫了一声:“风紧,扯活!”,冲出围困,逃命去也。 然而,他逃得掉,其他人哪儿逃得 掉啊?要知道,他们能坚持到现在,是靠着哥舒翰等人手下留情呢! 崔耕见火候差不多了,叫道:“大伙加把劲儿,把这伙贼人拿下啊!” 不空和尚、安思顺、哥舒翰,各自发力,再加上众邻相助,只在顷刻间,就把那三名贼人打翻在地,五花大绑起来。 有赖于崔耕当初设计的骑警系统,官府反应甚快。等众人将三名贼人绑到柱子上,准备审问的时候,已经有四名骑警赶到。 为首的那名骑警拿着马鞭走了过来,冷笑道:“好小子,敢来老子的地盘撒野?真当我牛老四是泥儿捏的吗?” “我呸!**!”那人怒骂一声,冲着骑警吐了口吐沫。 “你还敢骂人?你特么的入室抢劫,还有理了不成?”说话间,那骑警挥起鞭子,劈头盖脸的冲着那贼人抽了过去、 可是,说来也怪,刚开始那人还“哎呦”几声,渐渐地竟没了声息,而且脑袋耷拉了下来。 骑警心中生疑,往前一探那人的鼻息可傻眼了,那人竟然生息皆无。 “怎么回事儿?死……死了。”骑警惊呼出声,再往另外二人看时,却是已然服毒自尽。 就算入室抢劫,还杀了一个人,也不会三人都被判死罪吧?他们为何服毒自尽? 最关键的是,他们之前怎么准备好了服毒的药物?能驱使死士,而且一下子驱使三人,那幕后之人的身份能简单得了吗? 这事儿绝对不像是表面上那么简单。 那骑警心思电转,已经意识到自己落入了一场惊天大案之后,看 向崔耕等人道:“这伙贼人冒天下之大不韪,大白天的入室抢劫,可见所图非小。不知……他们想抢你们什么东西啊?” “阿弥陀佛,乃是一块玉佩,贫僧亲自祭炼,有鬼神莫测之功,可为无辜之人洗脱冤枉。” “那玉佩在哪?” “贼人总共来了五个人,跑了一个,死了一个,还有三个被我们抓住了……呃,现在也死了。跑了的那个贼人,把贫僧的玉佩抢走了。” “这样啊……那你想不想,官府帮你把玉佩找出来呢?” “阿弥陀佛,因为这块玉佩,害得一个女施主死于非命。由此可见,这玉佩乃是不祥之物,能不能找回来也不怎么打紧。” “大师高见。那么……能否借一步说话。” “当然。” 崔耕和那骑警到了一处僻静无人之地,嘀咕了一会儿,达成了协议。 这三人其实是被崔耕他们打的身负重伤,赶巧了,骑警们来了,稍微一问,他们就坚持不住,魂归天外了。 反正按现在的律法,入室抢劫被打死,主人无罪,这个案子可以就此结案了。 要不然,那骑警还抽了那贼人一鞭子呢,贼人到底怎么死的,可不容易说清楚。 另外,那贼人的幕后之人势力太大,谁知道是哪位皇亲国戚?别说骑警了,就是万年县令石得水,也不想继续往下查。身为京城的官吏,就得有这个眼力劲儿,要不然迟早得引火烧身。所谓“三生不幸,知县附郭;三生作恶,附郭省城;恶贯满盈,附郭京城”,就是这个道理。 崔耕自然也不想查清此案,要不然,裴六娘的案子就说不清了。 至此,此案告一段落,皆大欢喜。 哥舒翰出钱,将裴六娘葬了。又请众邻居好好吃了一顿饭,以感谢今日援手之恩。 等到一切都安排完了,已经是华灯初上了。 哥舒翰抱拳拱手,道:“几位高僧应该好有别的正事儿吧?那哥舒某也就不留了。咱们后会有期。” “什么?” 闻听此言,安思顺当时就火往上撞,猛地一拍几案,道:“哥舒翰,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这大晚上的,我们有什么正事儿?你这特么的不是赶人么?” 孰料,哥舒翰的面上不见丝毫惭愧之色,不慌不忙地微微躬身,道:“不错,某家正有此意。” “你他娘的还要不要脸,我们……” “宝顺大师还请稍安勿躁。”哥舒翰微微一拦,打断了安思顺的话,道:“三位高僧,你们今日之恩,哥舒某当然足感盛情。但我如果没猜错的话,那几个死士,是冲着三位来得吧?” 崔耕道:“也可以这么说。” 哥舒翰道:“还是的啊,三位大师能引来死士追杀,肯定不是一般的出家人。再说明白一点,你们肯定被卷入了某种惊天动地大漩涡中。哥舒某的肩膀头太窄,可扛不住此事。本来我想送三位大师一笔钱财,但你们也不是缺钱的人,这笔钱财也就忍了。不如……咱们就此别过。” 安思顺道:“你……你这是忘恩负义!过河拆桥!” “随宝顺大师怎么想?哥舒某连败家子的称呼 都不在乎,还在乎这个?”哥舒翰眉毛一挑,道:“人这一辈子,还不是为了一个食字和一个色字,某家资豪富,这两样唾手可得。可不想跟着三位高僧无端端地冒险,那这好日子给葬送了。” 崔耕劝道:“哥舒先生这话既对,也不对。咱不说什么为国为民的大道理,这世道,光有钱可不大安稳,还得有势力。要不然,石得水还能对你说打就打?” “这……” 哥舒翰稍微一犹豫,就满不在乎地道:“某当时只是心情不好,一时冲动罢了。若我不多管闲事儿,想那石得水能奈我何?” 顿了顿,又跪倒在地,深吸一口气,道:“三位高僧都是做大事的人,哥舒某胸无大志,还请饶了我吧。” “这……” 见他这副作态,崔耕等人面面相觑,也是真没辙了。 安思顺“啐”了一声,道:“真是赖泥糊不上墙去,师兄,咱们走!” 崔耕也暗暗寻思,哥舒翰在历史上也是胸无大志,直到遇到一件事“为长安尉所轻”,才愤而从军的。 现在他有这个表现也不算意外,要想收服哥舒翰,也只能徐徐图之了。 想到这里,崔耕抱拳道:“人各有志,不可强求。哥舒先生还请好自为之,咱们……后会有期。” “恭送三位高僧。” …… 崔耕等人转身就走,哥舒翰就站在那里目送。 可是,就在崔耕等人要出门的时候,哥舒翰忽然高声道:“且慢,三位高僧慢走!” “呃?哥舒先生可是回心转意了么?”崔耕大喜过望。 第1277章 小鬼真难缠 哥舒翰却道:“哪里,宝光大师误会了。哥舒原来觉得,诸位对某有所图谋,不达目的不肯罢休。但仔细想来,今日之事太过巧合,不可能是事先安排好的。刚才宝光大师又答应得毫不拖泥带水,可能……是某误会三位了,你们等着……” 说着话,他转身进了东边的房屋之内,也就是原来裴六娘的寝室。 功夫不大,哥舒翰捧着一个锦盒走了出来,道:“此乃哥舒某的传家之宝。如今我想终老长安城,也就用不上此物了,就送给三位吧,也算我对三位救命之恩的谢礼。” “哪里,既是哥舒将军的传**,贫僧等人怎么好……嗯?” 说话间,崔耕已经将那锦盒打开。待看清了里面的物事之后,他又忽然改口了,道:“那贫僧就却之不恭了,咱们后会有期。” “后会有期。” …… …… 当时已经过了一更天,崔耕等人出了裴六娘家,先找了一间客栈休息。然后,第二天一早,前往玉真观,去见玉真公主李持盈。 然而,莫道君行早,更有早来人。 到了玉真观之前,崔耕举目望去,但见观前已经排了长长的队伍,能有三四十号。 而且,队伍丝毫没有前进的迹象。 这是怎么回事儿? 崔耕往前走,但见玉真观大门紧闭,角门开着 ,十来名金甲武士昂扬而立,在大门和角门两侧站立。 角门的另一侧,有几个管家、帐房先生一类装扮的人,正百无聊赖地坐在一张桌子旁,左瞧右瞅。那些排队的年轻人,就是在这桌前等着的。 崔耕冲着角门处的金甲武士抱拳拱手,道:“将军辛苦了,还请……” “那边——”那金甲武士不耐烦地伸手那张桌子。 崔耕赔笑道:“不是……在下是想请您给玉真公主传几句话。” 那武士白眼一翻,不耐烦地道:“废话,这儿谁不是想向公主传话的?那边,那边去!” “好吧。” 无奈之下,崔耕来到桌子前。 他还没说话呢,一个帐房先生模样的人,就磨了墨,以手执笔道:“姓名!” “呃……广州法性寺宝光、宝顺和宝空。” “年龄!” “三十三、二十三、十九岁!” “有何特长?” “三藏经文皆通,精擅密宗法门,还……” “行了,这是你们的。” 说着话,那人将三个腰牌递了过来,道:“你们道拿着这三个腰牌,去金秋馆,可享受“荒”字号待遇。” 纳尼?怎么一下子把我们支到什么“金秋馆”去了? 崔耕赶紧解释,道:“这位先生,您是不是搞错了?我们不是来金秋馆的,是来见公主的。” “我知 道你们是来见公主的。”那人摆了摆手道:“哪天公主得闲,会见你的。对了,你有准备好的行卷没有?” “行卷?” 崔耕听了这话,这才恍然大悟。 现在朝廷对科举考试越发看重,但是,考试是不糊名的,各达官贵人都可明里暗里的插手。于是乎,各路仕子们在考前,就拼命地将自己的诗文向达官贵人投递。以求被某位贵人相中,飞黄腾达。 现在李隆基的兄弟们都“落水而亡”了,那最尊贵的贵人,可不就是只剩下玉真公主和金仙公主了吗?相较起来,玉真公主比金仙要更尊贵一步,毕竟人家和李隆基非但同父,而且同母。 但是,玉真公主身怀有孕,马上就要生了,又哪有空理会这些士子们 所以,造就了玉真观前门庭若市,而又毫不动弹的景象。 但是,明白归明白,该怎么解决问题,见到公主呢?自己的身份又见不得光。 崔耕想了一下,道:“贫僧虽不是行卷的,但确实有两句对联要献给公主,请借笔墨一用。” “哼,连首诗都写不出来,只能拿对联凑数。你这和尚想见公主啊,简直是痴心妄想。” 那人一边嘟囔着,一边将一张纸和一支笔递了过来。 崔耕刷刷点点,笔走龙蛇,写下了一副对联:假作真时真亦假, 无为有处更为无。落款是:岭南道广州法性寺宝光和尚。 他暗暗琢磨,这对联暗示的是“假戏真做”,再加上特地注明的“岭南道”,以玉真公主的聪明,就应该明白是自己到了。 可是有一节,行卷之人如过江之鲫,玉真公主真能看到这副对联? 面对崔耕的狗爬字儿,那帐房先生揶揄了几句后,摆了摆手,道:“行了,去金秋馆混饭吃吧。” “不对啊。”崔耕心中一动,指着自己身后之人,道:“既然公主不见客,为何这些人在这这儿等着?” “你说他们啊。这些人是不死心,在这等着公主召见呢。万一公主想找写士子唱和,这些人也能近水楼台先得月不是?” 崔耕一咬牙一狠心,道:“那我也在这等着。” “随便你。” …… 就这样,崔耕等人也回去排队。 在他们之前的,是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郎,玉树临风,丰神如玉,简直跟画中的仙童相仿,令人一见忘俗。 但崔耕见了他,却是一阵阵的吃味儿。 无它,在跟了自己之前,这玉真公主可是艳名甚炙,不少俊俏的少年郎成了她的入幕之宾,并且借机飞黄腾达。 崔耕见了这少年,难免怀疑他想以男色勾~引公主,撬自己的墙脚。他的心情能好得了吗? 赶巧了,这 少年往后看来,嘟囔了一句:怎么和尚也……唉,真是世风日下,人心不古啊! 我还没说你勾~引我老婆呢,你还主动找我的茬? 崔耕心中一动,就想讽刺那少年几句。 可正在这时—— 哗楞楞! 随着一阵“马褂銮铃”声响,有一形容俊朗,二十五六岁的年轻人,带着几个伴当疾驰而至! 他翻身下马,指着那个少年道:“小小年纪,就以色相希图幸进。王六郎,你可真够不要脸的啊!” 嗯?这位怎么把我的台词儿说了?崔耕微微一愣。 那少年郎却俊眉一挑,道:“行卷乃正大光明之事,某以才学感动公主,何来以色相希图幸进之说?” “哦?是吗?”那年轻人不以为然地笑了笑,道:“玉壶何用好,偏许素冰居。未共销丹日,还同照绮疏……若向夫君比,清心尚不如。王六郎,这是你写的诗吧?你再说一句,行卷乃光明正大之事,试试?你敢摸着良心讲,对公主没有任何非分之想?” 此诗以物言志,旨在用冰壶自励,推崇磊落澄澈的品格。行卷虽然算不上什么罪过,但毫无疑问,和“磊落澄澈”毫不沾边。 “这……”那少年郎直羞得满面通红,不能发一言。 崔耕心中却心中泛起一阵惊涛骇浪,暗暗寻思道:我知道他是谁了! 第1278章 一下俩情敌 刚才那年轻人念的这首诗,正是王维的《赋得清如玉壶》。所以,眼前这个极其俊俏的年轻人,正是史称“诗佛”的王维王摩诘。 当然了,王维的名气虽大,崔耕仍是看他不顺眼。无它,这厮在历史记载中,貌似真跟玉真公主有一腿。 相传,王维和岐王李隆范关系不错,就想请他为自己说项,当上金科状元。 但李隆范就说了,现在状元已经内定张九皋了,我说话不管用。你真想中状元得听我的。 王维说那好吧。 于是乎,李隆范请玉真公主李持盈吃饭,并且说,我这儿有个少年郎唱曲儿特别好听,你要不要听听? 于是乎,王维盛装出场,正当妙龄,长得好,诗写得好,琴谈得好,歌喉正好。 玉真公主一见之下,甚为欢喜。没多久,榜单下来,王维果然为状元。 说他们之间没私情,谁信啊? 一个最为有力的佐证是,王维三十一岁的时候妻子死了。按说以他的身份地位乃至才学长相,要什么样的女子没有?续弦还不是分分钟的事儿? 然而,从那以后,他却终身未娶,非但如此,连个小妾都没纳。说他因为对亡妻一往情深才如此的吧,以 王维的大才,竟然一首悼念亡妻的诗都没写过。 此事最大的可能,恐怕是李持盈吃味儿,不准他在娶妻纳妾。 当然了,李持盈也对得起王维。在她的帮助下,王维一路飞黄腾达,最终官居“尚书右丞”,这就是宰相之职了。 另外,在安史之乱中,王维被迫投降安禄山,接受了伪职。最后,因为一首《凝碧池》脱罪。但是,这首诗在安禄山当政时没有流传,直到唐军收复长安时,王维才说他写了这首诗,表明身在曹营心在汉之意。 这不扯淡吗?谁知道他这首诗是当时写的,还是后来补上的的?他能洗白的原因,恐怕还是要着落在玉真公主得身上。 所以,从某种意义上说,王维还真是崔耕的情敌。当然了,王维现在还小,还不是玉真公主的入幕之宾,只是令崔耕心理上比较恶心罢了。 此时那年轻人得理不饶人,继续道:“你说啊,你倒是说啊!我倒要看看,你这名扬长安的王六郎,能说出什么高论来?” “你……”王维没什么反击之策,只得道:“假如王某人行卷,就是品行不端。那这里这么多人,张二郎你都认为品行不端喽?” 这话说 得好。 唰! 顿时,所有排队的士子,都往那张二郎的身上看来。毫无疑问,他一个应对不对,就犯了众怒。 那年轻人却不慌不忙地道:“别人行卷可以,你王六郎却是不行。” “为什么?” “因为人家没做那首《赋得清如玉壶》啊,哈哈!人家是俗人一个,行行卷也算不得什么。” “你……” 王维再次被堵了个哑口无言。 不过,当他眼角的余光,看到崔耕的时候,不由得眼前一亮,道:“好吧,就算旁人可以,这几位大师总不行吧?他们出家人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还来这里趋炎附势。你张二郎怎么光说我?不说说他们?我才十五六岁懂什么,莫非你张二郎是欺软怕硬之途不成?” 崔耕闻听此言,真是心里一阵腻歪,他暗暗琢磨,你王维跟旁人斗嘴,关我屁事啊?你非得牵连到我干啥? 那张二郎更是心中一阵郁闷,其实,他就是在历史上和王维争状元的张九皋,张九龄的亲弟弟。 在历史上,张九皋原本的靠山是玉真公主李持盈,王维的靠山是岐王李隆范。 后来,岐王略施小计,让王维得了李持盈的青睐,把张九皋顶掉了 ,夺了状元之位。 如今是岐王死了,李持盈修身养性。张九皋、王维都名满长安城,都没必胜的把握,也都把对方当作自己最大的敌人。 所以,今日张九皋搞了这一出,要败坏王维的名声,甚至逼着王维不再要求面见玉真公主。 然而,他万万没想到,王维心思灵动,竟然把祸水引到了几个和尚的身上。 他总不能说,这几个和尚对我夺状元没啥威胁,所以我不硬怼他们吧? 所以,他也只能是道:“对了,还请你们这三个和尚,不守清规戒律,来这里趋炎附势。还不快快回归寺庙,青灯古佛,修身养性,以赎前罪!要不然,会下十八层地狱的!” 崔耕白眼儿一翻,道:“你谁啊?” “某乃礼部侍郎之弟,张九皋是也!怎么?你不服?要不要我下个帖子,把你关到长安县衙去?” “哦,张九皋。” 崔耕现在更是一阵腻歪,好么,这回又遇到一个情敌了。张九皋夺状元的背后靠山是玉真公主,说他和李持盈没关系,也不大可能。只是不知之前,二人有没有那种特殊的关系了。 所以,相比王维,崔耕更讨厌的是张九皋。 本来,崔耕进长安 ,为了避免暴露身份,得低调行事。 但是现在,他心中一阵郁闷,也不想低调了,冷笑道:“张公子好大的威风啊!只是,这天下万事,都抬不过一个理字。你说我趋炎附势,有何凭据?” “哼,你在玉真观前,请求公主召见,这难道不是趋炎附势?” “当然不是。”崔耕侃侃而谈,道:“贫僧求见公主,并非为了从公主这得富贵,而是点化公主而来。” 张九皋不屑道:“拉倒吧!哪个接近权贵的出家人不这么说,谁信啊?” “那却不然,贫僧有证据。” “什么证据?” “你来看!” 说着话,崔耕左手扯着张九皋,右手带着王维,来到那书桌前,将自己的“行卷”拿了出来,并且高声念道:“假作真时真亦假,无为有处更为无。这是一副对联,而非诗作,足见贫僧无趋炎附势之意。另外,请二位自己说说,这副对联算不算点化公主,让她不要忘记,荣华富贵都是虚幻,唯有一心向道,才能终成正果?” 顿了顿,崔耕又是一阵冷笑,道:“所以,贫僧是为点化公主而来,张九皋和王维却尽皆居心叵测。大家说,贫僧说得对不对啊?” 第1279章 公主邀前三 崔耕的话音刚落,其他士子们就纷纷鼓噪起来。 “对,王维和张九皋尽皆心怀叵测!” “小白脸子,没好心眼子!” “欺世盗名,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着啥好心。” …… 废话,和尚不可能参加科举,这些士子们的主要对手,可不就是王维和张九皋吗? 这年头科举又不用糊名,打击状元候选人王维和张九皋的名望,就可能让自己的名次更进一位,甚至于从名落孙山到榜上有名。如此大好的机会,傻子才不干! 至于说……自己也是来行卷的?事关科举,脸面算什么,能吃吗? 作为当事人的王维和张九皋,此时则又羞又恼。羞的是,和尚这对联的确充满禅机,把自己堵得毫无脾气。恼得是,自己何等人物,竟然被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和尚如此奚落? 王维还好,一是他年纪小,二是他没什么势力,三是他颇有佛性,通过这副对联,对眼前的宝光和尚颇为赞赏。所以,他也只是心里面不痛快而已。 但张九皋不同,此人年轻气盛,文名甚高,又是礼部侍郎张九龄的兄弟,何尝受过这份儿气? 当即,他马鞭前指,恼羞成怒道:“哪里来得狂僧?竟敢对本公子出言不逊!来人!” “在!” “给我打!” “喏!” 说话间,他那几个伴当上前,就要殴打崔耕等人。 崔耕则暗暗叫了一身“不好”。 他心中暗想,在这狠狠地奚落张九皋一顿没事儿,但是若当场跟张九皋的人打起来,可就成了大新闻了。若进不了玉真观,自己被人一查,说不定就会漏了老底。 不过,人家都动手了,自己也不能白白挨打吧? 这可怎么办? 崔耕心思电转,无奈之下,也只得准备先打了这一架再说。 可正在这时—— “住手!” 随着一声大喝,有一个中年宦官从角门内走了出来。 他往四下里看了几眼,道:“别打了,别打了!在这打架有什么用,公主又看不着。真想显露自己的能耐啊,先进了玉真观再说。” “啊?” 这些士子们听出他话里有话,赶紧道:“可是玉真公主要召见我等么?” 那中年太监点了点头,道:“也可以这么说。不过,公主不是召见所有人,而是只召见三个人。现在,你们每人写诗一首,公主评判,谁的文才高,谁就能进去了。” “那以何为题呢?” “就以玉真公主本身为题。当然了,若没什么急智,以以前的行卷也可。” “有急智,有急智,我们马上写。” 这回连张九皋都顾不得报复崔 耕了,赶紧闭目思索。 然而,王维这边,却已经刷刷点点,写下一首诗来:碧落风烟外,瑶台道路赊。如何连帝苑,别自有仙家……御羹和石髓,香饭进胡麻。大道今无外,长生讵有涯。还瞻九霄上,来往五云车。 他一边写还一边念,此诗以写景为主,描写了玉真公主所居如同仙境,公主就是那得道的真仙、 这种马屁诗,要说能写出真情实感来,纯属扯淡。王维又没见过玉真公主,能有如此捷才,又展现了非常的文采,已经难能可贵了。 虽说文无第一武无第二,但那得在差不多的情况下。现在王维此诗一出,众士子顿时一阵沉默。 但是,张九皋却不肯示弱。他心思电转,也写下一首诗并念诵出来:常言龙德本天仙,谁谓仙人每学仙。更道玄元指李日,多于王母种桃年。仙宫仙府有真仙,开元天仙秘莫传。为问轩皇三百岁,何如大道一千年。 同样文才斐然,同样狠拍的玉真公主的马屁,与王维的难分高下。 稍后,其他士子虽然自知不敌,也赶紧写了诗文奉上。 唯独崔耕三僧,气定神闲,老神在在地站在那里。 那中年宦官奇怪道:“和尚,你们不是来求见玉真公主的?” 崔耕双手合十,道:“阿弥 托佛,贫僧当然是来求见玉真公主的。” “那你们为何不赶紧赋诗一首?” “用不着赋诗。”崔耕一指自己刚才的行卷,道:“您刚才不是说,以行卷交差也可以么?贫僧就以这副对联献给公主。” “成,随便你。” 那中年太监无可无不可,耸了耸肩,收了众士子的诗词回了玉真观。 张九皋这回可逮着理了,冷笑道:“和尚,公主要的是诗词,你却送一副对联上去算怎么回事?是不是对公主不敬?” 王维也道:“就算二位要点化公主,见不着公主也是枉然。可见,你们点化公主的决心也不怎么诚呢。” 顿了顿,又道:“还是说……你只是嘴皮子上的本事,其实根本就写不出什么好诗来?” 张九皋难得的跟王维站一边,道:“是极,是极!几个野和尚,哪能写出什么绝妙好诗?论起诗才,今科只有某与王维兄弟矣!” “王某人也深以为然。” …… 这二位一边贬损崔耕,一边互相吹捧,简直有点青梅煮酒论英雄的意思了。 然而,崔耕的脸上却毫无愠色。 直到他们俩没什么话好说了,才轻笑一声,道:“哪里,二位误会了。贫僧之所以写对联,而不写诗,是因为医不死病,佛度有缘人。公主若 果真与我佛有缘,自会被这副对联吸,根本就不需作诗。换言之……” 崔耕有意顿了一下,才冷笑道:“贫僧随手写的两句对联,就胜过二位所写之诗!” “狂妄!” “痴心妄想!” “丧心病狂!” “不知天高地厚!” …… 他此言一出,王维和张九皋的火再次被勾了起来,痛骂出声。 然而,崔耕依旧笑得那么云淡风轻,道:“怎么?二位不信?” “当然不信!” “那咱们就拭目以待好了。且看公主对咱们三人,到底如何评判。” 张九皋对玉真公主还是比较了解的,恶狠狠地道:“和尚,你输定了!” “那可不尽然,诶……出来了!” 众人举目望去,但见果然,那中年太监又出来了。 张九皋迫不及待地跑上前去,道:“齐公公,敢问这次何人能得公主召见?” “二郎你着什么急啊?”那中年太监温言道:“你文采斐然,难道还能出了前三之列?” “那我究竟是第几?” “第二。” “啊?第二?”张九皋对这个结果可不大满意,道:“莫非第一,是那王维王摩诘?” “哪啊?他第三!” “第……第三?” 顿时,一股不祥的预感涌上了张九皋的心头,道:“那第一究竟是谁?” 第1280章 功夫在诗外 那中年太监没理他,轻咳一声,道:“宝光大师在哪里,您的文才,被公主评为第一!” 哗~~ 中年太监这话,直如一石激起了千层浪。 “什么?宝光第一?” “嗯,不错,我也觉得宝光大师的对联挺有哲理的。” “两首绝妙好诗被一副对联压住,这回王维和张九皋可算丢大人了,哈哈!” …… 众士子议论纷纷,幸灾乐祸。 王维和张九皋当然非常生气,但是,在那中年宦官面前,他们总不能说玉真公主的不是吧?也只能是打落了牙齿和血吞。 可是,尽管他们自认为已经够委屈了,那宝光和尚竟然还得寸进尺! 那中年宦官道:“好了,名次已定,请三位进玉真观吧。” 崔耕道:“且慢!不是三位,应该是五位。” “什么五位?” “贫僧和两位师弟是一起来的,当然得共同进退。公主若要召见贫僧,就得召见我们三人。” 张九皋这回可找着机会了,怒道:“宝光和尚,你莫蹬鼻子上脸,公主说召见谁就召见谁,从无连带一说。” 王维也附和道:“你这和尚连诗都不会写,只因一首对联得了公主得赏识,莫得意忘形了。” 张九皋道:“和尚,好运气会用光的,还是有些自知之明的好。” …… 崔耕也不反驳,径自看向那中年太监道:“到 底允不允许我这两个师弟进去,可不是那二位说了算的。还请这位公公向里面通报一声。” “呃……好吧。” 说实话,中年太监也不知宝光和尚的对联好在何处,但既然公主看重,他也不敢怠慢,赶紧入内通禀。 功夫不大,他就出来了,颇为恭敬地道:“公主请三位高僧进去。” 张九皋着急道:“那我们呢?” “当然也进去了。” “不是……”张九皋再也忍不住了,道:“这宝光到底何德何能?能得公主如此青睐,竟然破了规矩?” 崔耕微微一笑,道:“当然是公主见微知着,慧眼识珠喽。” 只要进了玉真观就算安全了。事到如今,崔耕已经全无顾忌、 他一甩袖子,口念一诗道:“玉真之仙人,时往太华峰。清晨鸣天鼓,飙欻腾双龙。弄电不辍手,行云本无踪。几时入少室,王母应相逢。” 这首诗其实是李白所作,论起文学水平来,虽算不上绝高,但绝不在刚才张九皋和王维的那两首诗之下。 更关键的是,刚才王维和张九皋讥笑了半天他不会写诗,现在可算被恶狠狠地打脸了。 “好诗!好诗啊!当在王维和张九皋之上!” “玉真公主慧眼识珠,可笑王张二人却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宝光大师得第一,实乃实至名归!” …… 众士 子又纷纷起哄。 张九皋用手点指着崔耕,道:“你……你……你有如此诗才,刚才为什么不写?” 崔耕理都不理他,迈步往前走去,道:“桃花仙人种桃树,又摘桃花换酒钱。酒醒只在花前坐,酒醉还来花下眠……别人笑我太疯癫,我笑他人看不穿。不见五陵豪杰墓,无花无酒锄作田。” 此诗乃是后世才子唐寅所作,颇具禅意,文学水平相当高。尤其是“别人笑我太疯癫,我笑他人看不穿。不见五陵豪杰墓,无花无酒锄作田。”一句,真成千古佳句,发人深醒。 现在,这句话又恰到好处地会答了王张二人的疑问——别人笑我太疯癫,我笑他人看不穿。 王维巅峰时期的水平不再唐寅之下,但他现在还只是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郎。至于张九皋,就算颠峰时期也赶不上唐伯虎啊! 崔耕此诗一出,当真是高下立判。把自己衬托为一个游戏人间的高僧,把王维和张九皋二人,衬托成了跳梁小丑。 这二位又羞又愧,士气低落,跟崔耕等人一起,进了玉真观。 一间雅室内。 波斯毛毯铺地,上好的锦缎挂墙,家具尽皆檀香木精雕细刻制成,价值万贯的扬州镜摆了两个、 玉真公主斜倚在一张椅子上,眉目比往日柔和了许多,穿一身宽松的道袍遮掩小腹,赤足没穿鞋袜 ,闲适近乎慵懒。 她一见崔耕进来,眼中就闪过了一丝喜欣喜。不过,还是装作不认识,等着崔耕等人见礼。 “参见公主千岁,千岁,千千岁。” “免礼,平身,赐座。” “谢公主。” 崔耕等人做在了宫女搬来的绣墩上。 张九皋轻咳一声,道:“敢问公主,咱们就在这做诗?不知以何为题呢?” “做诗的事不急。”李持盈微微摇头,道:“本宫今日找几位来,其实是另有要事。” 能为公主办事,可比陪着公主诗词唱和强多啦。张九皋迫不及待地道:“到底是什么事?张某人定当竭尽全力。” “其实这事儿也没什么。”李持盈道:“待会儿,武惠妃要来看本宫,你们都在一边陪着。你们是抽科打诨也好,是故意找事儿也罢。总而言之,不要让她近了我身边三尺之地,更不能让本宫当场吃喝她带来的任何东西。本宫这么说,你们……明白吗?” “明……明白!” 张九皋和王维都不是对政局一窍不通的人,闻听此言,额头上顿时就见了汗了。 武惠妃和王皇后争皇后之位,斗得朝野尽人皆知。玉真公主这个态度,摆明了是为了防备武惠妃啊! 换言之,自己要对付的,很可能是未来的皇后,祸福实在难测。 但是,既然玉真公主已经开口了,他们还能 有拒绝的余地不成?也只能点头答应。 不过,还真头胆子大的。 只听那宝光和尚道:“阿弥陀佛,公主的这个要求,贫僧不能答应。” “为什么?” “武惠妃既是女子,又是陛下宠妃。贫僧既是男子,又是出家人。自应避嫌,不与其相见!” “这是什么话?本宫还是公主呢?你怎么不避嫌了?” “公主乃是出家人,当然不能一概而论。” 李持盈勃然大怒,道:“简直是强词夺理!我看你是不想给本宫效力,故意找的托词。” 李持盈起身就往外走,崔耕赶紧跟上,高喊道:“公主,贫僧不是那个意思。你听我解释!你听我解释啊!” 说话间,二人已经出了雅室。 李持盈引路,功夫不大,二人到了另外一间雅室内。 这回不用伪装了,李持盈一下子扑到崔耕的怀里,道:“郎君,你可来了,奴相死你了。” “我也想你。” …… 久别胜新婚,二人好好温存了一会儿才分开。 崔耕这才来得及道:“你让我见武惠妃可不成,我们俩之前见过,她认得我。” “没关系。我根本就没打算让你见她,那不过是奴引你出来的一个借口罢了。” 崔耕挠了挠脑袋,道:“那你要王维他们帮着你防备武惠妃的事儿,是不是真的?难不成,武惠妃要对你不利?” 第1281章 九皋火气大 李持盈道:“这事儿当然是真的,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 崔耕疑惑道:“她为什么要害你?一个是皇帝的妹妹,一个是皇帝的宠妃……这完全没理由啊?” “怎么没理由?”李持盈理直气壮地道:“前不久,她给皇兄生了一个孩子,皇兄甚是高兴,起名“嗣一”。你听听,嗣一,子嗣的第一个。这是什么意思?简直把皇兄之前的孩子都不当人看了。” 崔耕道:“那陛下是有意以这孩子为太子?以武惠妃为皇后了?” 李持盈阴阳怪气儿地道:“当时不少人是这么想的。不过,现在只有郎君这么想了。” “为什么?” “因为……那孩子得了天嫉,没出满月就死了。” “这样啊……”崔耕还是有些奇怪,道:;“武惠妃的孩子死了,跟你有什么关系?这位孩子又不是你害死的。” 李持盈道:“当然有关系了。你想想,武惠妃没了自己的孩子,而我快要生产了。她会不会妒火中烧,害得我也没了孩子?” “这都什么跟什么啊?”崔耕简直哭笑不得,道:“你瞎想什么,人家武惠妃再妒忌,也只会害其他嫔妃的孩子,而不会害你的孩子。你这 ……你这简直是被迫害妄想症。” 李持盈撅着嘴,抚摸着自己的小腹,道:“我不管什么迫什么症的,总而言之,对我孩子的任何一点危险,都得扼杀在萌芽之中。” 母爱的事情根本就没道理可讲,崔耕敷衍道:“好,好,好,盈儿这个母亲最伟大了,为孩子……诶,孩子!” 忽地,崔耕灵机一动,道:“我有个法子,不但能让武惠妃丝毫不会想害咱们的孩子,而且,能帮我把这次长安之行的任务,给完成了。” “嗯?你这次来长安,不是为了看我和孩子?” “呃……顺便!顺便!如果能完成另外一个任务,那就更好了……” 然后,崔耕简要地把照病镜的事情,解释了一遍。并且,把自己刚才思量的计划,对李持盈讲明。 听说事关李旦的性命,李持盈也不敢再对崔耕耍小性子了,点头应允。毕竟,不光怎么说,李旦是李持盈的亲爹啊! 二人商议已定,崔耕在静室内等候消息,李持盈回转原来的待客之所。 还没进门儿,就听张九皋高谈阔论,道:“你们这些和尚,真是赖泥糊不上墙去!枉公主那么赏识你们,让你们办这么点小事儿,就推三阻四的。 解释?解释有什么用啊?莫非他还真能口灿莲花,把黑的说成白的……诶?公主您回来了!” 李持盈迈步进门儿,点头道:“嗯,本宫回来了。” “公主放心,那和尚靠不住不要紧,我张九皋愿为公主效死。不就是武惠妃吗?别人怕她,我可不……” “不必了。” “谢公主夸……嗯?您刚才说什么?” “本宫说不必了。”李持盈道:“本宫刚才和宝光大师相谈甚欢,已经决定,今日之事由三位高僧做主,就不必再劳烦二位了。现在你们……请回吧。” 张九皋当时就急了,道:“啥?公主,您可不能被那和尚的花言巧语骗了啊!几个野和尚,怎能……” “嗯?”李持盈不耐烦地摆了摆手,道:“本宫心意已决,张公子勿复多言。齐成,送客。” “是。” 那中年太监走上前来,道:“张公子,王公子,请吧。” “公主,你……呃……是!” 说到底,张九皋和王维是有求于玉真公主李持盈,而玉真公主却无求于他们。 最终,张九皋和王维也只能是灰溜溜地离开了玉真观。 这时候,那些士子们可没散去。机会都是给有准备的人,谁知道公主到时候 会不会再叫别人啊。 “诶,张公子、王公子,你们怎么出来了啊?” “怎么你们出来了,三位高僧却没出来?” “这也太快了吧?难道是得罪公主了?” “莫不是比三位高僧的文才差得太远,被公主赶出来了?” …… 众士子纷纷开口询问,恶意揣测也越来越多。 张九皋直气得肝儿颤,但张了张嘴,却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道理很简单,事关玉真公主和武惠妃,谁敢乱嚼舌头根子啊? 最终,他也只得是招呼了几个伴当,分开人群,翻身上马,迅速离去。 张九皋今日连连吃瘪,心里真是腻歪透了,一边快马加鞭,发泄着怒火,一边有些神思不属。 这就没注意前面晃晃悠悠的一个醉鬼。 “啊?” 那醉鬼也没注意到张九皋等人,直到跟前,才紧往旁边闪。虽然没被马正面撞上,却也步履不稳,被带了一个大跟头。 “我擦!你有没有长眼睛?会不会骑马啊!”那醉鬼被吓出了一声冷汗,顿时酒醒,骂骂咧咧地冲着张张九皋的方向走来。 张九皋本来就心情不爽,现在更不爽了,道:“本公子没长眼睛,你还没长眼睛呢?这么宽的马路你不走,非往本 公子的马上撞干啥?” “你特么的撞人你还有理了不成?”那醉鬼勃然大怒,挥拳冲着张九皋打来。 张九皋一个文弱书生,打架可不擅长,当即一个躲闪不及,被打了个乌眼青。 张九皋这可不干了,大怒道:“敢打本公子,我看你这孙子真是活腻歪了!来人,给我打!出了人命,本公子兜着!” “是。” 狗仗人势,奴仗主威,几个伴当一拥齐上。 然而,他们去得快,回来得更快,只在顷刻间,就全被那醉鬼打翻在地。 张九皋这回可真害怕了,道:“你……你别过来!我哥哥是礼部侍郎张九龄,你惹不起我。” “礼部侍郎?”那醉鬼心怀顾忌,动作顿时一滞。 可正在这时,几个衙役从旁边的巷子里走了出来,一眼就看见张九皋了,惊呼道:“张公子,您怎么了?” “是他!”张九皋指着那醉鬼道:“这厮竟敢殴打本公子,赶紧把他送到长安县衙里去,好好得打几十板子!” “谨遵张公子之命!”一个捕头模样的人嘿嘿冷笑道:“我当是谁呢,敢情是咱们长安有名的败家子儿哥舒翰啊。来来来,既然你不开眼惹了张公子,就跟我到长安县衙打官司去吧!” 第1282章 持盈说惠妃 长安以朱雀大街分界,分为长安和万年两县。 哥舒翰原来居住的地方是在万年县,不过现在犯事儿的地方,却归属长安县衙管辖。 哥舒翰当时好悬没气乐了,怒道:“分明是这位张公子纵马撞了我,又出言不逊,纵奴行凶。怎么还成了我的不是了?” 那捕快班头模样的人,道:“是不是你的不是,你说了不算,得县令大老爷说了才算。” 说着话,锁链一晃,把哥舒翰锁住了。 这代表了朝廷的王法,任哥舒翰多高的本事,只要他不想造反,就得忍着。 当即,哥舒翰和张九皋等人一起,来到长安县衙。 这种治安案件用不着在大堂审,甚至用不着长安县令习阳来审。但是,既然事关礼部侍郎的亲弟弟,趋炎附势得习阳还是在二堂问案。 “大胆的哥舒翰!你是怎么行凶伤得张九皋张公子,还不从实招来!” 哥舒翰跪倒在地,道:“大人明鉴!分明是那张公子纵马伤人,纵奴行凶在先,草民自卫在后啊!” “简直一派胡言!”习阳猛地一拍惊堂木,道:“想 那张公子乃礼部侍郎张九龄的亲弟弟,知书答礼,怎么可能做出纵马伤人,纵奴行凶之事?分明是你这胡人不知礼数,殴打了张公子!” “大人这是什么话?”哥舒翰好悬没气昏过去,道:“就因为他是礼部侍郎之子,他就知书达礼了?就因为我是胡人,我就不知礼数了?” “当然。”习阳道:“莫非,本官不信礼部侍郎亲弟弟的话,还信你一个胡人的话不成?来人啊!” “在!” “哥舒翰无故殴打张公子证据确凿,把他拉下去,众责四十大板,以儆效尤!” “喏!” 众衙役往上闯,把哥舒翰拖了就走。 哥舒翰直感到无比憋屈,高声喝喊道:“冤枉啊!我是冤枉的啊!” 但习阳可不管那个,满脸堆笑地看向张九皋道:“张公子,您对下官的处置,可还满意?” “嗯,还成!姓习的,你是个好官。本公子会在家兄面前,提起你的名字的。” “多谢张公子,张公子。” …… 然后,张九皋施施然地离去,哥舒翰则结结实实地挨了四十板子,被打了个 鲜血淋漓。 好不容易,哥舒翰爬了起来,一瘸一拐得往县衙外走去。 他眼中闪烁着仇恨的光芒,一边走一边暗暗琢磨:张九皋、习阳,你们等着,此仇不报,我哥舒翰誓不为人! 那个宝光和尚说得对啊,这年头光有钱不行,还得有权势,才能过得逍遥自在,要不然迟早被人欺负。 看来要报此仇,我得找个官儿坐了。 只是这些年我一直安心享乐,也没跟父亲的旧部联系过。这临时抱佛脚,恐怕不行。 也罢,功名但在马上取,以我的本事,就算从小兵干起,也未必不能封侯拜相。 嗯,待俺养好伤后,就找几个相熟的好汉,一起去西域投军。我再回长安城时,定雪今日之辱! …… …… 与此同时,玉真公主府中门大开,将武惠妃迎了进来。 略微交谈之下,玉真公主发现,自己真是想多了,武惠妃其实是受了李隆基的托付,来给自己送些安胎的补品,慰问一下自己的。 但为了父亲的病情,她还得照计划进行。 眼看气氛差不多了,李持盈摆了摆手,道: “你们都退下吧,本宫有几句话,要单独跟惠妃说说。” “是。” 伺候的宫女太监都退了下去,屋内只剩下了李持盈和武惠妃二人。 武惠妃感觉气氛有点怪异,道:“小姑想和本宫说什么?” “唉,一见嫂子你,我就想起了自己的小侄子。”说着话,李持盈的眼圈儿有点泛红,道:“他才那么点大,就……就……” 一提这个话题,武惠妃的眼泪也是止不住得往下掉,道:“那都是他的命不好,不能在尘世久留,和我没那个缘分啊!” “缘分?命?”忽地,李持盈冷哼一声,道:“嫂子你太善良了,你若是真信这个,以后就别想有孩子了。” 武慧妃激灵灵地打了个冷战,道:“小……小姑这话是什么意思?” 李持盈道:“没什么意思,有些话挑明了就不好了。这样吧,嫂子你以后若再生了孩子,就不要养在宫中。什么时候生了,就什么时候送到我这儿来,跟我家的孩儿做个伴儿。” “小姑是说……” “我可什么都没说,听不听都在嫂子你。” 武惠 妃的眼中闪烁着仇恨的光芒,咬着牙道:“好,我听!王菱啊,王菱,你害我孩儿,今生今世,我必与你势不两立。” 其实,李持盈这些话,都是崔耕教的。当然了,崔耕也丝毫没有冤枉好人的心理负担。 在历史记载中,武惠妃夭折的孩子不是一个,而是三个,而且是一连三个。 最后,是李隆基灵机一动,将武惠妃所生的孩子,送到李成器的府邸抚养,才长大成人。以后,武惠妃的几个孩子,都依此办理,也都平安长大。 养在皇宫内就夭折,养在宁王府就平安,说这事儿是巧合,谁信啊? 即便此事不是王皇后干的,她肯定也是知情者之一,而且肯定是乐见其成。 李持盈见顺利勾起了武惠妃的怒火,继续道:“要报仇可不容易,毕竟人家是皇后呢。” 武慧妃不以为然地道:“她的确是皇后,却是不会下蛋的皇后。这皇后之位,能做安稳吗?” “那却不然。”李持盈道:“万一人家照着照着宝镜,就把病治好了,身怀有孕了呢?嫂子你岂不就毫无希望了?” 第1283章 三策保后位 武惠妃不以为然地道:“照病镜有什么用?那位都照了一年多了,她的肚子还不是一点动静都没有?” 李持盈微微摇头道:“嫂子你这么想就太大意了。俗话说得好,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治病这种事儿,哪有一蹴而就的道理?说不定哪天,人家就痊愈了呢?” “这……”武惠妃面色微变。 李持盈趁热打铁,道:“更何况,不怕一万,就怕万一。此事不仅事关嫂子你能否当上皇后,而且事关你未来的子嗣,乃至“嗣一”的大仇,真是如何小心也不为过呢。” “我……”武惠妃终于意动,道:“依小姑看,我应该怎么办?” “不如……釜底抽薪,把她的照病镜夺过来。” “夺过来?”武惠妃苦笑道:“人家是皇后,我是贵妃,她不夺我的东西也就罢了,我还能夺她的?至于说来暗的……我连嗣一的性命都保不住,那不是以卵击石吗?” “明的不行,暗的也不行,但咱们可以明暗相间啊!” “明暗相见,什么意思?” 李持盈微微一笑,道:“本宫这些日子感觉身体不适,有早产之兆,所以,想求皇后的照病镜一用。不知嫂子你能否有办法,让皇后乖乖把此镜送来呢?” 武惠妃脱口而出,道:“那 当然没问题。我不仅能说动陛下,而且最近在她的身边安插了……” “安插了什么?” “呃……没什么,没什么……”武惠妃目光闪烁,转移话题道:“但是,即便那人将照病镜送来了。等小姑生产之后,你不是还得还回去吗?” 李持盈眼波流转,不以为然地道:“还回去?落到我手里的东西,还能还回去?那照病镜或者丢了或者被人毁了,皇后能拿我怎么样?” 武惠妃还是有些迟疑,道:“可是,小姑这样一来,可就彻底与那人交恶了。你……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李持盈伸出了三根手指,道:“一来,那贱~人害死了嗣一,太过阴毒,根本就不配母仪天下。二来,皇帝哥哥喜欢你不喜欢那她,这皇后之位早晚是你的,我这算提前结个善缘。三来么……” 她抚摸着自己的小腹,眼中充满了慈爱之色,道:“是为了我腹中的孩儿。若这孩子一出生就与未来的太子形影不离,想必能保他一世富贵了。” 最后这个理由说动了武惠妃,她站起来深深一福,道:“异日我若为后,定不会忘记小姑的恩德。” 她说这话真是诚心正意,毫不怀疑李持盈的真正目的是照病镜。 道理很简单,照病镜若真的有用,从 王皇后那夺来给玉真公主正合她意。若照病镜无用,玉真公主又为什么要图谋此镜呢? …… …… 三日后,丽政殿。 啪! 一个茶杯被重重地扔到地上,摔了个四分五裂。 王皇后余怒未消,猛地一拍几案,道:“欺人太甚!实在是欺人太甚!枉本宫以前对李持盈那丫头那么好,她如今却要如此对我!真当本宫这皇后撑不下去了吗?” “去!去!” 楚天白赶紧打了个手势,命伺候的丫鬟仆役退了下去。 然后他才劝道:“皇后娘娘还请慎言,当此风雨飘摇之际,小不忍则乱大谋啊!” “本宫当然知道要忍,但没想到……还真不好忍,三郎他……他太狠心了。”说话间,王皇后眼圈一红,眼泪掉下来了。 楚天白坚定地道:“忍不了也要忍!奴婢有三策献上,三管齐下,保管皇后娘娘安然无恙。” 王皇后眼前一亮,道:“哦?但不知哪三策?” “其一,毫不迟疑,马上将照病镜送给玉真公主。您也知道,这照病镜就是名气大,其实什么用都没有。您又何必为了一个废物,把陛下最宠爱的妹妹得罪了呢?相反地,马上赐镜,倒显得皇后娘娘对小姑的重视,陛下知道了也高兴不是?” 王皇后其实早就对照 病镜死心了,道:“赐镜倒没什么,本宫就是咽不下这口气。其二呢?” “其二就是,对皇帝晓之以理,动之以情。您和陛下相濡以沫那么多年,就算感情没了,不是还有亲情么。陛下不是不念感情的人,再让濮王李峤敲敲边鼓,哪能说废后就废后呢?” 王皇后叹了口气,道:“这两条计策纵是可行,也是治标之策,难以治本啊!” “治本之策当然也有,那就是第三条妙计了。” 说着话,楚天白下意识地往四下里看了一圈儿,然后压低了声音,道:“我是皇后娘娘一手提拔的,奴婢早已发誓,要誓死报答皇后娘娘的大恩大德。为了保住您的皇后之位,奴婢睡不安寝,食不知味,苦思对策,终于,苍天不负有心人,我结识了一个高僧。” 一股不祥的预感涌上了王皇后的心头,重复道:“高……高僧?” “对,这个高僧法号明悟,道德高深,法力无边。他给奴婢出了一个主意,只要皇后娘娘您佩戴他做了法的霹雳木,早晚祭拜南斗与北斗,不仅仅可以早生贵子,还能……” “什么?” “贵不可言,堪与则天武后相比!” “大胆!”王皇后轻轻一拍几案,低声喝道:“楚天白?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本宫一心想辅佐陛下,开创大唐盛世,可从未有做女帝的心思。更何况……你让那妖僧做法,这是干什么?巫蛊之事啊!这事儿若被发现,那就是确凿无疑的证据,本宫还能安居皇后之位么?” 噗通! 楚天白跪倒在地,道:“即便皇后娘娘不行此事,就能安居皇后之位么?难道,您就想看到,自己相濡以沫的夫君,被武惠妃夺去?她安居后位,您连性命都难以保全。当初高宗皇帝有个王皇后,还有个武贵妃,今朝又有个您和武惠妃,前车之覆后车之鉴啊!” “我……” 楚天白又磕了一个响头,道:“奴婢对皇后娘娘一片忠心,天日可鉴!您若怀疑奴婢心怀叵测,请当场将奴婢杖毙,奴婢毫无怨言!如果你不打算采纳奴婢的忠言,也请娘娘将奴婢杖毙。因为……奴婢不想看到您,落到和高宗王皇后同样的下场!” “你……”王皇后语气缓和了下来,道:“本宫从未怀疑楚公公的忠心,你先起来。” “不,皇后娘娘没考虑清楚,奴婢就不起来。” “你怎么还恃宠而骄了?”王皇后的面色阴沉不定,最终一咬牙一狠心,道:“本宫……本宫……” 正在这时,一声尖利的响声从殿门外响起、 “陛下驾到!” 第1284章 过犹成不及 吱扭扭~~ 丽政殿的门开了,李隆基龙行虎步,带着几个太监宫女,步入了殿内。 与此同时,楚天白也麻溜地站了起来。 但是,那刚刚被摔了个粉粉碎的茶杯,却说明了现场气氛的不正常。 李隆基微微皱眉,道:“这是怎么回事儿?” “呃……没……没什么……”王皇后心思电转,轻轻抹了抹眼角,道:“臣妾刚刚听说,小姑玉真有早产之兆,一时心急,故此摔碎了茶杯。” 楚天白赶紧道:“奴婢马上收拾!马上收拾!” “这活儿用不着你。”王皇后使了个眼色,道:“你赶紧把照病镜给小姑送去,若送晚了一步,小姑早产了,本宫剥了你的皮!” “是!” 楚天白赶紧把那照病镜拿起,走出了大殿。 王皇后这才微微一福,道:“陛下可有日子没来妾身这儿了,今日前来,是有什么事儿吧?” 李隆基面色有些尴尬,道:“这个……朕近日公务繁忙,的确是少陪菱儿你了。” 略顿了顿,又继续道:“呃,我听惠妃说,玉真妹妹有早产之兆,最好照照宝镜以做预防。本来朕还以为菱儿你舍不得呢,没想到……朕还是低估了爱妃的仁德啊!” 王皇后悠然一叹,道:“陛下误会妾身的,恐怕不只这一件事吧?” 李隆基道:“哦?朕还有什么事误会爱妃了呢?” 噗通! 王皇后跪下了 ,道:“听说陛下有废后之意,不知可有此事?” 李隆基做贼心虚,心头大震,连连摆手,道:“绝无此事!绝无此事!菱儿你莫听人乱嚼舌头根子!” “不管有无此事,陛下对妾身的冷落,却是看得见的。”王皇后眼中含泪道:“经年无子的确是妾身的过错,但是,一夜夫妻百日恩,百日夫妻似海深,陛下就丝毫不念这些年的夫妻之情么?还有,陛下不念阿忠脱紫半臂易斗面,为君生日汤饼吗?” “朕……怎能忘记啊!” 提到那碗生日汤饼,李隆基终于动容。 所谓阿忠,就是王皇后之父王仁皎的小名。大唐颇有胡风,而胡人有“还子”之俗。所谓“还子”,就是待自己的子女长大后,把子女“还”给父母,以报父母的养育之恩。这时候,自己与自己所生的子女就是一辈人了。所以,人们会称父亲为“哥哥”“大哥”,甚至对父亲直呼小名。有人认为大唐年间父亲之称就是“哥哥”,那就不大准确了。 当日李隆基被武则天软禁在皇宫中,虽名为郡王,却生活拮据,过生日想吃一碗汤饼(面条)而不可得。王仁皎乃李隆基的岳父,得知此事后,将自己新作的一件衣服当了买面,李隆基终于吃上了生日面。 这一面之恩,李隆基还真是终身难忘。 他轻轻将王皇后扶起,并拥入怀中,道:“你我 乃结发夫妻,怎能与一般人等同?废后之事,切勿再提。” “谢谢你……三郎。” 二人回想往事,一阵柔情蜜意,云雨一翻不提。 李隆基当时对王皇后说的话,当然是真心的。不过呢,人是善变的。亲热也亲热了,感动也感动了,出了丽政殿,冷风一吹,想起武惠妃的如花**,李隆基又有点后悔。 正在这时,有个小太监来报,濮王李峤求见。 “有请!” “是。” 功夫不大,在小太监的引领下,李峤来道李隆基的寝宫甘露殿。 君臣见礼已毕,李隆基问道:“不知濮王今日来见朕,到底所为何事啊?” 噗通! 李峤又跪下了,道:“微臣听闻陛下有废后之意,有几句赤胆忠言如鲠在喉,不吐不快。陛下,您万不可废了王皇后,以武惠妃代之啊,原因有三:其一,想那武慧妃乃是……” “别说了!” 李隆基大手一挥,骤然打断。 王皇后毕竟是李隆基的原配,除了没孩子,表面上看,王皇后母仪天下,没有半分失德之处。无论是讲道理,还是讲感情,李隆基要废后的话,都有些心虚。 所以,他一被王皇后质问就心虚不已,光想着自保了。 但是李峤不同,李隆基对李峤还是很有心理优势的,马上就发现了此事的蹊跷之处。 李隆基沉声道:“朕来问你,你到底是听谁说,朕有废后之 意的?” “呃……大家都这么说……” “大家?难不成还有个人姓“大”名“家”?杨发!” “在!”一个小太监走了过来。 “你取笔墨纸砚来,让濮王写!” “是。” 小太监领命而去,李隆基又看向李峤道:“你听谁说朕要废后,就给朕写下来。别担心写不下,朕的纸张,多得很呢!” “我……” 李峤直吓了个亡魂皆冒,期期艾艾地道:“微臣……微臣……其实吧……也没多少人说……” “有多少就写多少。” “可……可是……”笔墨纸砚已经摆好,李峤拿着毛笔,只感到有千斤之重,汗如雨下。 李隆基眉毛一挑,道:“怎么?不愿意出卖朋友?好,你不愿意写,朕说!是不是……王琚!” 废话,废后的事儿,李隆基只跟王琚一个人商量过,不是王琚泄的秘还能是谁? 李峤连连点头,哆里哆嗦地道“陛……陛下明鉴,其实王先生他……他也是一片好心……” “行了,不必说了。”李隆基深吸一口气,语气放缓,道:“朕又不是要怪王琚,只是想看看,有还没有别人背叛朕罢了。呃……对了,废后之事只是朕的一时冲动,以后这篇就揭过去,不必再提。” 李峤大喜过望,道:“陛下圣明。” “今日之事,朕不想让现场之外的任何人知道,你能为朕保密吗?” “当然。 ” “包括王琚。” “是。” …… 李峤告辞离去,望着他远去的背影,李隆基喃喃道:“李峤,王琚,哼,真是不知死活!” 然后,又道:“杨发,你去把杨思勖给朕找来。” “遵旨。” …… …… 王琚却不知自己大祸将至。 事实上,自从先天政变后,他的小日子就一直不大痛快。先是姚崇作梗,把他的宰相之职给否了。 好不容易查清了刺驾案,找出了幕后主谋崔湜吧,还是中了崔耕的计策。从那以后,李隆基对他越发疏远。 直到最近,李隆基给了他一个立功的机会——想办法废掉王皇后,王琚更是闻到了浓浓的坑爹味道。 他不敢明着反对李隆基,也只能是把此事瞧瞧透露给了濮王李峤,让王皇后赶紧想办法。 与此同时,他另外一桩建立奇功的计划,正在紧锣密鼓的进行。这个计划的目标,就是岭南王崔耕。 两个月后,王宅,正堂屋。 王琚和一个和尚相对而坐,开怀畅饮。 这个和尚可不得了,乃是后世人称“开元三大士”之一的天竺高僧善无畏。 他是从陆路经吐蕃来到大唐的,一入长安,就被李隆基封为国师,并大设梵筵为其接风洗尘,如今在长安威望甚高,其名家喻户晓。 啪嗒! 善无畏将一杯葡萄酒放下,轻咳一声,道:“王先生,咱们明日可是要……收网了么?” 第1285章 二郎陷绝地 王琚将杯中酒一饮而尽,豪迈地擦了擦嘴角的酒渍,得意道:“那是自然。王某人建此奇功之后,就算姚崇那老畜生再耍阴招,也挡不住某宣麻拜相了。” 善无畏道:“的确,此事完全由王先生和老衲谋划,没动用朝廷半分力量,不管姚崇怎么舌灿莲花,也分不了王先生的功劳。可是……还有件事,老衲想不明白啊。既然王先生的目标是拜相,为何不顺着陛下的意思行事呢?” 王琚已经有些微醺,大着舌头道:“你是说废后的事儿?” “正是此事。” “这事儿王某人当然不能站陛下那边,原因有二。其一,我要当的这宰相,不是一般的宰相,而是千古留名,堪与萧何、诸葛亮、房玄龄比肩的一代贤相。若是后人谈论起来,王琚是凭什么当的宰相啊?人们说,他是顺着皇帝的意思,把母仪天下的王皇后废了,将武惠妃立为了皇后。那我不成了第二个李义府了么?” 李义府是唐高宗的东宫属官,因迎~合高宗,建议废王皇后立武则天,被拜为宰相,乃是大唐数得着的奸臣。 善无畏点头道:“原来如此,那第二呢?” “第二就更简单了,武惠妃根本就没 有被封为皇后的希望,我王琚又何必枉做小人?” “武惠妃完全没希望?何以见得呢?” “这事儿不是明摆着的吗?武惠妃乃恒安王武攸止的的女儿,则天大圣皇后的亲孙女。朝臣们恐怕武后之事会重演,肯定会群起反对。陛下就算再乾纲独断,也不会置所有朝臣的意见于不顾吧?再说了,朝臣们的理由是现成的。陛下的生母窦德妃死的不明不白,到现在连尸首都找不到……他和武氏有如此大仇,不报仇也就罢了,又怎能封武氏之女为后呢?” 善无畏点头道:“阿弥陀佛,王先生真是目光如炬,贫僧佩服。您翌日为相,定当大展宏图。” “哈哈,借大师吉言!来咱们干了这一杯!” “干!” 蹬蹬蹬~~ 话刚说到这,忽然,脚步声响,有一小厮走进了屋内,道:“启禀王先生,杨思勖杨公公求见!” 杨思勖是陛下最信任的太监,他来干什么” 王琚一边满腹狐疑,一边和善无畏一起,将杨思勖迎了进来。 杨思勖见善无畏在场似乎颇为惊讶,不过马上就说笑如常了。 他说道:“王先生将废后之事,告诉濮王李峤的事儿,陛下已经知道了。” “ 啊?”王琚大惊失色,赶紧起身跪倒,道:“王某人泄露禁中语,死罪,死罪。” 皇帝和大臣说了什么话,大臣必须保密,不能逢人就说。 有个专门的罪名叫“泄露禁中语”,依照泄密的程度和所造成的严重后果,惩处从罚俸到砍头不等。 毫无疑问,杨思勖是代表李隆基来得,王琚赶紧谢罪。 “哪里。”杨思勖以手相搀道:“王先生不必谢罪,陛下以为,你之所为,不但无罪,反而有功哩。” “有功?” “那是自然。要不是你把此事泄露出去,令陛下幡然悔悟,陛下岂不一时冲动,铸成大错?” “陛下圣明!” “所以,为了感谢王先生你的功劳,呃……你既不缺钱,又不愿意做官,陛下也只能赐下御酒一壶了。” “谢陛下。” “另外,陛下既然已经悔悟,此事王先生就不要跟旁人说了,陛下的面子还是要的。嗯,国师你也要注意。” “那是自然。” 把李隆基的旨意交代完了,杨思勖拿出来一壶美酒,这就是李隆基所赐的御酒了。 杨思勖换了一副脸色,笑嘻嘻地道:“王先生别嫌少,这可是大内珍藏四十年的好酒,陛下平日里都舍不得 喝。怎么样?也让俺老杨过过酒瘾?” 王琚当然想跟李隆基的亲信太监搞好关系,道:“固所愿也,不敢请尔。杨公公,请!” 杨思勖顺势坐了下来,道:“国师也喝两杯吧?来,杂家给您满上。 “阿弥陀佛,贫僧却是不戒荤酒的。” …… 酒壶不大,三个人一会儿就喝完了,杨思勖告辞离去。 善无畏道:“干那件大事之前,陛下有御酒赐下,这可是个好兆头啊!” 王琚也高兴道:“陛下圣明,自有上天庇佑,阖该此事能成!” …… …… 翌日,晴空万里,微风徐徐,是个出游的好天气。 崔耕、安思顺、不空和尚,辞别了玉真公主李持盈还有那刚满月的小宝宝,赶着一辆大车,顺着朱雀大街,往明德门方向而来。 那辆大车的一个箱子里,自然装着大唐十大宝物之一的照病镜。崔耕和安思顺也在大车里,唯有不空和尚作为车把式抛头露面。 可是,正在大车距离明德门不到十丈之时,忽然停了下来。 不空和尚跳下马车,道:“宝光师兄,下来吧,有位故人求见!” “什么故人?”崔耕微微一愣,道:“出长安城要紧,不见!” “那可不 大好,你们汉人的圣人孔子不是说,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吗?” “嗯?” 无论崔耕还是安思顺,都听出这语气不对来了。道理很简单,不空和尚算什么东西,怎能和岭南王如此说话? 这是有事儿! 但是,尽管明白出问题了,身处狭窄的车厢之内,他们什么也干不了,只能硬着头皮下了马车。 但见,果然! 一个须发皆白的老和尚和一个三十来岁的中年人,带着十来个伴当,将这辆马车重重包围。 不空和尚和他们站到了一起。 最关键的是,这个中年人崔耕认识,正是李隆基手下的毒谋士王琚。 王琚抱拳拱手,道:“岭南王,别来无恙乎!” 如同寒冬腊月一盆凉水兜头而来,崔耕此时浑身上下连点热乎气儿都没了。 崔耕暗暗琢磨,很显然,照病镜能治李旦的病完全是一片谎言,自己来长安就是一个局,不空和尚早就背叛了自己! 现在,自己身边护驾的只有一个安思顺,而王顺那边却不仅有不空和尚还有十几名好手! 最关键的是,他还随时可以叫明德门的守军支援1! 难道……今日自己就要身陷囹圄,为敌所擒!到底……还有没有一线生机? 第1286章 哥舒来报恩 诶! 有了! 崔耕心思电转,终于想到了对方一个不成为漏洞的漏洞。呃……充其量,这也只能算是敌人的一个薄弱之处。 那就是,若不空和尚早就与王琚勾结的话,自己都进了长安两个多月了,他们为什么之前不派兵围了玉真观,而是非得等自己出了玉真观才动手呢? 难道说……王琚为了独得此功,没有告诉其他人? 那么,自己现在所要对付的,至少在现在,也就是眼前这十几个人了。实力对比仍然相当悬殊,但是,总比绝望好一点。 想到这里,他强自稳定心神,道:“行,王先生果然是无双国士,这局本王认输。不过……在临死之前,能不能让我做个明白鬼。” “嗯?你想知道,不空和尚是什么时候和我联系上的?” “正是。” “行,王某人成全你。”王琚的心情甚好,道:“其实,不空和金刚智,就是王某人邀来大唐的。他们在到广州以前,就已经决定,要诱你入局了。” “这不可能!”崔耕道:“你和他们二人远隔万里,从未见过,怎能互相认识,而又彼此认识呢?” 王琚伸手一指,道:“不错,王某人不认识这两位大师,但是,他认识啊!” “他是谁?” “天竺高僧善无畏。” “原来如此。” 崔耕这才明白,为何按照历史记载,几年后才来大唐的金刚智和不空 和尚,会提前来到大唐——敢情是受了王琚的影响! 不过,他还有个问题没想清楚,道:“即便如此,那金刚智还在岭南道,被本王扣押。若是真相大白,你们就不担心金刚智的性命吗?” “阿弥陀佛!”不空和尚道:“师父为了兴密宗于大唐,早已把生死置之度外。” 王琚也道:“金刚智大师以身殉道,密宗立下如此大功,陛下定能封密宗为国教。他也算死得其所了。” 顿了顿,又继续道:“怎么样?岭南王你还有什么想问的没有?如果没有的话,就束手就擒吧!” 崔耕刚才跟王琚说了那么多话,一是想弄清此局的前因后果,二是想拖延时间,看看能否给不空和尚和王琚之间制造点裂痕。 但是,现在看来,第二个目标完全没实现。 见众伴当慢慢围拢上来,崔耕心中焦急,也只得扯着脖子喊道:“抢!抢劫啦!大家快来帮忙啊!” 又对安思顺道:“冲!快冲!” 孰料,就在四周百姓驻足往这边看,安思顺做势欲冲之时,王琚拿了一个腰牌出来,高声道:“此乃官府查案,跟抢劫无关,闲杂人等闪开啊!” 与此同时—— 嗖! 善无畏老和尚身形如电,赶上前来,竟然一招将崔耕的脖子给掐住了,道:“金刚智师弟付出了那么大的代价,老衲焉能任你逃脱?” 王琚此时真是得意极 了,道:“还想跑?你想得美!王某人虽是单独行动,却把一切都考量周全了,你如今已成瓮中之……啊?” 话刚说到这儿,他忽然觉得全身的力气正在飞速逝去! 用手一摸,眼角、鼻孔、嘴角,都在汩汩往外冒血。 “不好!” 王琚心中一凛,大叫了一声:“那酒……那酒有毒啊!” 咣当! 王琚的尸身摔倒在地。 与此同时,善无畏也七孔流血而亡,仰天摔倒。 不空和尚都吓傻了。道:“什么?什么酒有毒?崔耕,你使了什么妖法?” 崔耕虽然不知到底发生了什么,但知道机不可失失不再来,再次大叫道:“不是官府办案,是抢劫!是抢劫啊!是师弟勾结外人,抢劫师兄的宝贝啊,大家快来帮忙!” 说着话,拽着安思顺就往外闯。 但不空和尚身法极快,往前一窜,拦住了崔耕的去路,道:“别走!不管你使得是什么妖法,贫僧却是不信邪!大家上啊,抓住他,金钱美女权势,尽皆唾手可得!” 崔耕到现在,也真有黔驴技穷之感。 尽管王琚和善无畏死了,但是不空和尚,加上那十几名伴当,仍旧不是自己和安思顺所能解决的。 更何况,王琚想独得大功,不空和尚却未必有那份志气。不远处就是明德门的大军,实在不行,他一高喊“岭南王在此”,自己可就真的成了瓮中之鳖了 ! 怎么办?怎么办? 正在不空和尚和众伴当一拥齐上,众百姓驻足不知如何是好,崔耕马上就要被擒拿住之时,忽然,众人的上方,有一声大喝响起,道:“什么官府查案?还不是仗势欺人么?宝光,休要担惊少要害怕,报恩的来了!” “啊?” 崔耕等人心中一惊,赶紧往头上看去。 但见旁边是个酒楼,此时二楼的六个窗户都开了,每个窗户旁边站着两个孔武有力的汉子,各自张弓搭箭。 嗖嗖嗖! 一下子就是十二支箭,齐齐向着不空和尚的方向射来。 弓箭集火,就是这年代最先进的生产力。居高临下,在这个距离上,任你多高的本事,没有宝马盔甲,都必死无疑! 所以,毫无疑问,只在顷刻间,那不空和尚就被射成了刺猬。 “啊?杀人了啊!” “赶紧报官!” “快找家伙,这是一伙子悍匪啊!” …… 百姓们一阵大乱。。 与此同时,明德门的守军也往这方向看来。 “快,快走!” 酒楼上帮忙的众人飞奔下楼,一共是十二位,取了自己的马匹。一人三马,胯~下尽皆宝马良驹。 崔耕和安思顺各上了一匹马,众人打马扬鞭,趁着明德门守军没反应过来的机会,冲出了明德门,扬长而去。。 他们不敢停歇,顺着大路疾驰,直从清晨跑到天黑,大约跑出了一千来里地,才 勒住了缰绳。 崔耕早就认出来了,这伙人的领头之人,正是哥舒翰、 崔耕颇为好奇地问道:“哥舒先生,你不是不想惹事,只想安享富贵吗?怎么今日竟对贫僧舍命相救呢?” “唉,别提了,是这么这么回事儿……” 哥舒翰也不隐瞒,将自己和崔耕等人分手后,怎么遇到了礼部侍郎张九龄的弟弟,怎么无端受辱的经过讲述了一遍。 最后,他说道:“我已经想明白了,大师你说得对,这年头光有钱不行,还得有势。所以,伤好之后,我联系了这些好汉,打算一起去安西投军。今日就是我们出发的日子,见你和尚受窘,这才干了一票。反正在安西都护府,没人问我们的来历。等立下了大功,这点儿案子也就不算什么了。” “呃……”崔耕想了一下,道:“要投军,也不是只有安西都护府一条路。比如说……岭南王崔耕就求贤若渴嘛。贫僧在岭南道有些关系,如果各位不嫌弃的话,可以代为引荐。” 孰料,哥舒翰把头摇得跟拨浪鼓一样,道“俺不去岭南道!” “为什么?” “一码归一码,虽然张家人不是东西,但大唐朝廷其实对俺家不赖。去了岭南道,就得跟朝廷大军对阵,俺不愿意干那忘恩负义的事儿。” 崔耕微微一笑,意味深长地道:“到底投哪里……恐怕……由不得哥舒先生你呢。” 第1287章 途经茅山下 哥舒翰纳闷道:“什么意思?” 崔耕抱拳拱手,道:“重新认识一下,某在剃这个光头之前,有个俗名,叫崔耕。官封……岭南王!” “啥?你……你……你就是岭南王!”饶是以哥舒翰的老辣,现在也说不利索了。 崔耕点头道:“然也!哥舒先生,你仔细想想,自己在长安救了岭南王,现在还能去安西投军吗?” 投个屁的安西都护府啊! 杀死官府的人,放跑了朝廷的大敌岭南王崔耕。只要这个消息一传出去,哥舒翰就是立再大的功劳,也得死无葬身之地! 哥舒翰面色阴沉不定,最终沉声道:“多谢岭南王以实相告。但是……难道你就不怕我们兄弟十二人就此翻脸,绑了你投大唐朝廷么?” “怕,当然怕。但是,本王更怕与哥舒先生交臂而失之。所以,本王愿意冒这个险。更何况……” “什么?” 崔耕诚恳地道:“本王相信,一个连对大唐朝廷都知恩图报的人,是不会出卖自己救命恩人的。” “岭南王千岁!” 还是那句话,同样的话,不同的人说出来,分量就截然不同。崔耕是谁?人称崔青天,无论治政之才,断案之能,还是文学之事尽皆冠绝天下。现如今更是割据天下,官封岭南王。论权势,或许比李隆基差一些,但也绝对算得天下第二人了。 哥舒翰 现在算什么?张九皋都不带正眼瞧他的,长安县令随随便便就打了他四十板子。 就算哥舒翰再心高气傲,此时也唯有一片感动之情萦绕心头,哽咽着说不出话来。 其他十一骑虽然没他那么细腻的情感,此时也眼前发亮。 “哥舒大哥还能等什么?这可是岭南王!” “就算刘备三顾茅庐请诸葛亮,也没有岭南王冒着生命危险诚意强吧?” “良禽则木而栖,良臣择主而侍,大哥不可自误啊!” …… 噗通! 哥舒翰终于双膝跪倒,道:“微臣哥舒翰参见王上!君以国士待我,我以国士报之,愿为王上效死!” 崔耕赶紧以手相搀,道:“能得哥舒先生之助,孤王如虎添翼矣!从今往后,咱们富贵共享之。” 然后,又转身对众人道:“俗话说得好,功高莫过救驾,诸位的救驾之功,回到泉州之后,本王定当重赏。” 那十一骑也跪倒在地,道:“谢王上!” …… …… 马其实是非常娇贵的一种动物,虽然传说中,宝马良驹能日行一千,夜走八百,但那也只是传说罢了。所谓八百里加急传递紧急军情,那也得换马不换人。 所以,经过一天的狂奔之后,崔耕等人的大部分马匹已经暴毙,仅仅剩下的十来匹马也基本上废了。 当天晚上,众人找了间破庙休息。第二天,徒步 往前继续行进。为了安全起见,众人不敢入城,只能挑乡间的小路走,自然也没买到新的马匹。他们只是把衣裳换了,扮作行脚的商人。 这一日,崔耕一行来到茅山附近。 安思顺毕竟年轻,颇为好奇地道:“听闻茅山上有神仙,也不知是真是假。” 崔耕道:“当然是假的,世上若真有神仙,皇帝岂不是真的万岁了?” “您说世上没有神仙?那道士们都是骗子了?” “也不能这么说。道士们寻求大道,虽然不能成仙,却对世人大有裨益。”崔耕谈性甚浓,道:“思顺啊,你知道茅山第一个道士,姓字名谁吗?” “不知道。” “此人叫陶弘景,生于三百年前,很有学问,人称山中宰相。因为厌倦了官场,就在茅山修道,发现了很多很有意思的东西,对后世的医药、炼丹、文学都有很大的影响。” “比如呢?” “比如……呃,这么说吧,《诗经》上有句话,叫做:“螟蛉有子,蜾蠃负之”。” 安思顺道:“这句话的意思是说,蜾蠃只有雌没有雄,就把螟蛉当作自己的儿子。所以,世人又将干儿子称为螟蛉子。” 崔耕摇头道:“其实这个说法是错的,而且这个错误是陶弘景首先发现的。他觉得这个说法太不靠谱,就在菜地上找到一窝蜾蠃,仔细观察。最终,陶弘景 发现,原来,是蜾蠃把螟蛉抓来放在自己的巢里,刺个半死,再把自己的卵产进螟蛉身体中。待幼蜾蠃长大,螟蛉也就死无葬身之地了。因此,螟蛉其实并非蜾蠃的义子,只是蜾蠃为自己孩子准备的食物而已。” “啊?真的假的?末将只听说过螟蛉子,这个说法却从未听说过。” 哥舒翰一向和安思顺不对付,冷笑道:“岭南王说得话,那还有假?你不信的话,可以找一窝蜾蠃,仔细观察啊?” 安思顺挠了挠脑袋,道:“不是不信……只是,陶弘景都发现此事三百年了,怎么世上还流传着螟蛉子的典故呢?” 崔耕道:“一是,看过陶弘景着作的人不多。二是,即便知道了此事,也觉得没什么用处,并未广为宣扬。三来,即便有人想要宣扬此事,也只能对自己的门人弟子说,只能影响一小部分人。其实,道家学问大抵如此,因为短时间内看不到什么实际用处,并未广为流传。但这些东西继续深研下去,真是功德无量。本王已经着张果老在岭南道建了一所书院,研究这些道家物事……” 然后,崔耕又介绍了道家研究的火药,乃至硫酸、硝酸,甚至湿法炼铜乃至银汞齐,都能从道家先人的研究上找到影子。 这些话若是崔耕对五姓七望,或者儒生士子来讲,他们也只是把这当成 一个不错的谈资罢了,并不会有多少触动。 但安思顺和哥舒翰都是胡人,实用第一。当听说,道家之术不仅可以造成猛烈的爆炸杀人攻城无往不利,而且可以经世致用富国安民之时,对道家越发敬仰起来。连带着,对如此有学问的崔耕,也越发的尊敬。 当然了,这事儿还有一个副作用,崔耕撕下了道家神秘的面纱,大家不会把他们跟神仙联系到一块儿了。 说话间,众人继续前行,可越走越觉得不对。因为,这里并非通衢大道,只是乡间小路而已,却不断地有山民百姓从大家身边经过。 哥舒翰做贼心虚,猛地将一个路过乡民的袖子扯住了,道:“这位仁兄,俺问你点儿事儿。” “什么事?” “你们急急忙忙,这是去哪啊!” 那乡民微微一愣,道:“怎么?难道你这胡人,不是去听黄仙师讲道的?” “黄仙师?哪个黄仙师?” “黄师尊黄仙师啊!黄仙师可是马上就要成仙了道的人,能听他讲一次道,真不知是几世修来的福分啊!” “这样啊……成,那你去吧。” 哥舒翰放了那乡民,看向崔耕道:“我当是什么呢,敢情是一个道士装神弄鬼要骗钱。不管他,咱们继续往前走吧。” “慢!” 崔耕却是心中一动,道:“黄师尊这个人挺有意思的,咱们去看看吧。” 第1288章 名道黄师尊 崔耕说黄师尊有意思,那当然是有原因的。 黄师尊这个人,不仅是大唐年间颇有名气的一个道士,而且是一个颇有节操的道士。 有这么一个传说,黄师尊有个徒弟姓瞿,年纪轻,不肯认真修道,多次被黄师尊责罚。 草堂东面有一个小洞,洞高八尺,荒芜不堪,草蔓遮蔽。某日,瞿生又懒惰,被黄师尊鞭子追着打,为了躲避挨打,瞿生进了这个洞。 黄师尊惊奇诧异,派人排除草蔓进去搜索,什么也没有看见。大约过了吃顿饭的工夫,瞿生从里面出来了,手里拿着一个棋子,并说:“刚才我进了大洞,发现有两个白胡子老头儿在下棋。人家留我吃饭,,还赠送了我一个棋子儿。” 很显然,这是一个“观棋烂柯”的异变版本,是黄师尊为了表明自己的神异编的一个故事。 但是,在这故事的结尾,黄师尊却表示对瞿生的话不怎么相信,他可能是被山狐鬼魅给迷住了。 这说明什么?说难听点儿,是做了婊~子还立牌坊。但要是往好的方面讲呢,是黄师尊的脸皮薄,尽管为了求名编故事,还故意撇清自己。嗯,这老道还是很有些***的。 尽管黄师尊在营销之道上不怎么爽利 ,但名声还是很快就响亮起来了。无它,此人还是很有些真本事的。 崔耕此行去长安是为了得“照病镜”,救李旦的性命。虽然事实证明,“照病镜”就是一个骗局,但是,李旦的病总不是假的,崔耕还得想办法,找名医给李旦延寿。 这年头医道不分家,崔耕听了黄师尊的名字后,就想去看看,能不能把黄师尊拐到岭南道来给李旦治病。 众人跟着乡民们往前走,半个多时辰后,在一处山坪处停了下来。 此地已经聚集了四五千人了,能在人迹罕至的茅山聚起这么多人来,黄师尊的号召力可见一斑。 又过了半个时辰,有一五十来岁,手持拂尘,相貌清癯的老道,带着几个小道士到了。 这老道正是黄师尊,他坐在早已准备好的丈许高台上,开始讲道,讲得乃是《上清大洞真经》。 这经文有意思,是说上清有三十九帝皇,大道有《三十九章经》,人的身体中有三十九种部位。人修炼之时,若存思每章经之一神,神就能降临保护修炼者的某一部位。最终,通过存想和某种仪轨,将三十九个部位修完,人就能成仙了道,长生不老了。 在拥有后世记忆的崔耕看来,这不过是某种 修炼设定罢了,分分钟自己能编出七八种来。 但在大唐年间的百姓看来,这黄师尊讲得简直是直通大道的无上真经,被唬的一愣一愣的。 在黄师尊讲累了休息的空当里,百姓们就纷纷拿出自己随身带的铜钱,放到那高台之前的木箱子里。人家黄师尊说得清楚,之所以在此讲道,是想化些钱财,在茅山上修一座天尊殿。 乡民们大都比较贫穷,每次布施都是一文两文的。若是有十来文,在这些人里,就堪称大富豪了。 崔耕暗暗有些奇怪,黄师尊若以此敛财,效率也忒低了点儿。毕竟,百姓们也就是图个新鲜,不可能天天来听他讲道。讲这么几天,撑死了也就赚个百八十贯,哪能修得起什么道观? 正在他胡思乱想之际,忽然,有个粗豪的声音响起:“一派胡言!道士啊道士,你睡糊涂了吗?你把这么多乡民聚集起来,到底想干什么?” 什么人? 人们循声望去,却见一个相貌粗黑的壮汉站了起来,此人乃是行脚商人打扮,腰间还插着一根马鞭,看起来粗俗不堪。 “哪里来得莽汉,竟敢亵渎黄仙师!” “滚!快滚!黄仙师一怒,你担待得起吗?” “外乡人,还不赶快给 黄仙师赔礼道歉!要不然,纵是黄仙师不跟你一般见识,俺们也不能饶了你!” …… 众乡民纷纷鼓噪起来。 然而,那黑壮汉面色惧色,只是嘿嘿冷笑。 至于黄师尊本人,更是面上丝毫不见愠怒之色。他走下高台,深施一礼,道:“敢问是哪路尊神路过?不知有何指教?” “算你有点眼力价儿。”那壮汉冷哼一声,道:“你不就是想修天尊殿吗?靠着乡民们的仨瓜俩枣,得猴年马月才能建起来。行了,我帮你一把吧。” “但不知尊神怎么帮?” “把你们原来道观里的破锅和杂铁都拿来。” “是。” 黄师尊住的地方离此不远,功夫不大,就拿了一堆铁制品来了,总分量大概能有千斤左右。 然后,那壮汉命人在地上挖了一个大坑,用火把这些铁融了。又拿出一个大葫芦,倒出了无数丸药,往那大坑里撒去。 功夫不大,那坑里闪出点点银光,好像所有的铁器,尽皆被变成银器一般。 那壮汉道:“这些银子能折合一万多贯钱。本神看你有些能为,就把它们赏给你修天尊观吧。” “多谢尊神。”黄师尊再次行礼。 白花花的银子摆在眼前,黄师尊和那壮汉一问一答 之间,又交代清楚了此事的前因后果,全场百姓顿时一阵哗然。 “点铁成银,今天我算是开了眼了!” “黄仙师要建天尊观,就有神人送银子,黄仙师果然有道行啊!” “咱们附近就是黄仙师的驻地,真是幸何如之。” …… 人们对黄师尊无比敬仰,安思顺、哥舒翰等人,却是强忍笑意。 无它,崔耕刚才告诉过大伙儿银汞齐的原理,很显然,黄师尊是在用此术骗人! 扑哧~~ 终于有人忍不住,笑出声来。 黄师尊举目往崔耕等人的方向望来,满眼的哀求之色。 说到底,这么多铁要想全被银汞齐包裹严实,根本不可能。此举的破绽太多了,也就是偏偏愚氓的乡民罢了。 崔耕赶紧瞪了那发笑的人一眼,并冲着黄师尊点了点头。 现在他已经明白过来了,黄师尊今日讲法,目的不是骗钱,而是显示神异,传自己的名声。这个举动虽然有装神弄鬼之嫌,但这年头的和尚道士不都是这么干的吗?自己何必拆人家的台呢? 可是,他不想坏黄师尊的事,却有人想坏。 稍顷,崔耕忽闻一声大喝响起:“哼,什么黄师尊?什么神人?我却不信!真有本事,你们把我的病治好啊?” 第1289章 波斯求治病 说着话,一个衣衫褴褛地胡人站了出来。 胡人是对北方非汉人的统称,此人从面相上看,应该算是一个波斯人。 与人们印象中的“富波斯”不同,所有人看到他的第一印象,都是一个字儿“惨”! 那衣服都撕成一条一条的了,袒胸露臂自不必提。因为长期的营养不良,双颊下陷,身形瘦削也是题中应有之义。 最关键的是,他浑身上下,包括头脸,长满来了疥疮,留着脓水,恶臭扑鼻! 说实话,就是乞索儿也混不到这种程度吧! 黄师尊强忍着满心的腻歪,打了个稽首,道:“不知这位居士贵姓高名,到底有何见教?” “莫管我姓什么叫什么,咱们有事儿说事儿。、”那波斯人嘴巴微撇,喘着粗气,道:“你黄师尊若是真神仙,那壮汉果是什么真尊神,就把我这身疥疮治好了!哎呦呦,真特么的痒啊!” 说着话,那波斯人冲着自己的前胸后背一阵猛挠,挠出了不少脓水,愈见恶心。 黄师尊轻咳一声,道:“居士的病,贫道自然是有办法治的。只是,道不可轻传。你既无尺寸之功,贫道怎能轻易给你治病?” 刚才那壮汉也道:“不错,正是 如此。你寻医问药,还得给诊金呢。在这来求神仙,总不能上嘴皮一碰下嘴皮,就让我们给你治病吧?” 那胡人脖子一梗,道:“诊金?好说!但不知你要多少诊金?” 黄师尊道:“这疥疮之症一般的医生可治不了,这样吧,贫道也不难为你,只要一贯钱,就帮你治好。但问题是,一贯钱,你拿的出来吗?” “对哦,兀那胡人,你拿得出来一贯钱么?恐怕吃饭都成问题吧?” “一贯钱可是公道得不能再公道的价格了,你拿不出来,可怪不得黄仙师。” “想空口白牙,激仙师白白帮你治病,你想得美!” …… 围观的百姓们,当然是站在黄师尊这边儿的,纷纷对那胡人鼓噪起来。 孰料,那胡人的脸上毫无羞赧之色。 待人们的声音渐低,他微微一笑,道:“有什么啊?不就是一贯钱吗?你等着!” 说着话,他将手伸到嘴里边,用力一提,将一颗牙齿弄了下来。 “这颗金牙有三钱重,能换三贯钱。某就以这颗金牙相赠,请黄仙师为某治这满身的疥疮!” “啊?金牙?” 黄师尊接过那颗牙来仔细查看,果是金牙,顿时有些傻眼。、 此时 ,四周的百姓们也改变了观点。 别说金牙本身的材料价值了,其技术价值也相当不低啊。这年头,医学水平也就那样,好医生更是凤毛麟角。 一个人嘴里镶了颗金牙,其身份肯定相当不一般,远不是这帮子乡民所能比拟的。 要说这人是故意来难为黄师尊的,那也不可能。这满身的疥疮,无时无刻不在的瘙痒,谁受得了啊? 落难的王子? 逃家的少爷? 破产的豪商? …… 百姓们有了各种猜测。但是,不管怎么猜吧,有一点是肯定的:这胡人的到来,纯属偶然。黄师尊既然划出道来了,人家也拿出了足够的钱财。若黄师尊不能把这胡人的疥疮治好,恐怕一世英名就会毁于一旦。 但是,黄师尊的确没什么办法可治疥疮啊?这可咋办? 黄师尊浑身上下冷汗淋漓,眼珠乱转。 那波斯人得理不饶人,道:“怎么样?现在诊金已到,就请黄仙施展无上妙法,为某治病吧?如果您不行的话,让这位神人出手也行啊。你们不是会点铁成银吗?治一治疥疮算什么?” “这个么……呃……有了!” 忽然间,黄师尊情急智生,想到刚才对自己点头的那人了 。此人的随从一眼就看穿了自己的“点铁成银术”,不用问,此人也是同道中人,而且道行相当不浅。更关键的是,此人对自己充满善意! 自己不会治疥疮,说不定人家会呢? 现在自己被这胡人逼到了墙角里,也只能是死马当活马医了。 想到这里,黄师尊紧走几步,来到崔耕的近前,深施一礼,道:“诶,这不是师兄到了么?不知师兄到来,小弟有失远迎,万望恕罪啊!” 崔耕先是一愣,马上会意,道:“好说,好说,我就是随便看看。” 人群中有人高喊道:“不对吧,黄仙师你都五十多了,怎么叫他为师兄?那人看起来也就三十来岁吧?” “哼,你懂什么?”黄师尊道:“我这师兄的道行比我强多了,已到返老还童之境。别看他面嫩,实际人家都六十多啦。” “那他怎么没出家为道?” “师兄游戏风尘而已。” …… 黄师尊对答如流,把崔耕形容成了一个半仙一般的人物,引得百姓们阵阵惊叹。 那胡人却颇不耐烦,道:“什么师兄不师兄的,我就问,你们谁能治我这满身的疥疮?” 黄师尊满目求恳之色地看向崔耕,道:“师兄, 您看这事儿?” 崔耕慨然道:“这有何难?师弟的事儿,就是我的事儿。” 然后,他拿起那颗金牙,递给那胡人道:“刚才师弟我只是相戏而已,其实治你这满身疥疮,既不用什么仙家妙法,也绝用不了一贯钱。这金牙你还戴上吧?” “到底怎么治?” 崔耕往前一指,道:“你从此地往东北方向走,到了雷山脚下,找到一处千年温泉。以此泉沐浴,用不了一个月,定然痊愈。” “哼,谁知道你说得是真的还是假的?”那胡人不以为然地道:“我若到了地方,找不着温泉,或者温泉不管用,难道还能千里迢迢,回来找你算账不成?真有本事,你就马上教我一个速成之法。” “速生之法么……” “怎么?你办不到?” “也不是不成。”崔耕道:“好吧,既然咱们把话传到这了,我就传你一个方子:将硫磺研磨成粉与猪油或者牛油混合,涂抹患处,七日即可痊愈。” “这么简单?能成吗?” 不仅是那个胡人,乃至周围的百姓以及黄师尊,都露出了狐疑之色。 崔耕耸了耸肩,道:“这成与不成的,有现成的患者在这,大家一试不就知道了吗?” 第1290章 隆基忽改元 古代卫生条件不好,疥疮多发,而且没有什么特效药物。相传,安禄山被刺杀之前,就已经身染重病,长满了疥疮。 他以皇帝之尊都治不好,更别提普通百姓了。 然而,到了后世,人们讲究卫生,疥疮已经非常罕见了。其治疗方法也很简单,就是用硫磺软膏。此物的制备方法非常简单,却是药到病除。 刚才崔耕提的那个让波斯人远赴雷山的法子也管用,雷山脚下有一硫磺温泉,可治疥疮。 从那以后,崔耕等人在黄师尊的道观中暂住,观察那波斯人的病情。 心怀好奇的百姓们,也不时前来观察。 硫磺软膏是疥疮的特效药,第二天,那波斯人就有好转的迹象,七日后,已经完全康复。 百姓们以为神异,对黄师尊乃至“黄师尊的师兄”越发尊崇。 疥疮是传染病,崔耕早就让那波斯人换了干净衣服,并且每日提供足够的食物。 经过这一番调理,此人竟然神采奕奕起来。 可是,尽管受了崔耕这 么大的恩情,当崔耕问起他的名姓和来历之时,竟然吱吱唔唔的。 最后,他竟然表示,若崔耕再逼自己,自己也只能说谎了。 崔耕就当救了一个白眼狼,无可无不可,只是称呼他为“贫波斯”,指其当初貌似乞索儿,跟“富波斯”的民谚不符。 崔耕的真正目标人物,还是黄师尊。 待“贫波斯”的疥疮好了之后,就趁机提出辞行,并且说自己有位长辈身染重病,自己束手无策,请黄仙师务必往岭南道一行,能救则救援,即便不能救自己也毫无怨言。 黄师尊是有节操的,崔耕帮了他这么大一个忙,他也不好拒绝,当即慨然应允。 正在二人商议已定之时,窗外忽然有个声音响起:“治病的事儿,怎么能少得了我呢?” “嗯?是你?贫波斯?” 贫波斯点头道:“莫看我不懂治疥疮,不瞒恩公,我其实是个相当不错的医生哩。” “拉倒吧,你若真是一个医生,能落到那副田地?” “呃……”贫 波斯苦笑道:“我不是没钱才变成那样的,此事实在是别有隐情。但总而言之,我的治病之能,还是很拿得出手的。” “真的假的?” 现在还在大唐朝廷的治下,崔耕倒不怀疑贫波斯是李隆基派来的奸细。稍微一考虑,就点头同意带“贫波斯”去岭南道。 一路无话,到了岭南道境内,崔耕才公开了自己的身份。 不过,到了泉州之后,黄师尊对风疾之证也没什么好办法,只是给李旦开了几负调养身体的药,聊胜于无。 贫波斯呢?那得加一个“更”字儿,连药都没开出来。 不过,人家也不算完全撒谎。这贫波斯对牙科、眼科乃至外科都非常擅长,甚至在泉州帮一个老太太用手术的办法治好了白内障,被传得神乎其神。 崔耕此行虽然没搞到延长李旦寿命的法子,但得了哥舒翰和“贫波斯”,也算聊胜于无了。 稍后,关于崔耕此行的余波的消息,慢慢从长安传来。 首先,发明了“棉籽油”的雍 州牧殷文亮,因为收了商人两万贯贿赂,被李隆基下令御史台审问,结果不明不白地死在了御史台。 其次,王皇后的妹夫李峤,因为“泄露禁中语”的消息,也被李隆基下令御史台审问,结果步了殷文亮的后尘。 一个王爷,一个雍州牧都死的蹊跷,按说得在长安掀起一阵轩然大~波,不过,朝臣们很快就忘记这等小事儿了。因为,一个惊天动地的消息传来,王皇后勾结妖僧,行巫蛊之事,证据确凿,李隆基要废后。 有“霹雳木”为证,上面写了李隆基的生辰八字,朝臣们根本就没理由反对,王皇后被打入了冷宫。 当然了,尽管后宫没了皇后,在朝臣们的激烈反对下,武惠妃也没成功上位,只是一个“名不正言不顺”的后宫之主而已。 与此同时,令无数人跌破眼镜的是,王皇后的贴身太监楚天白,非但丝毫没受此事的牵扯,反而成了武惠妃的心腹,甚至李隆基对其也甚是宠信,几乎可与杨思勖分 庭抗礼了。 通过此事,人们越发感觉,王皇后被废之事,绝没表面上那么简单。 崔耕自己更是心中翻起一阵阵惊涛骇浪。 不仅仅是因为,他通过情报知道了,自己当初遇到的那三个人中,就有李峤和楚天白。恐怕自己所言的“棉籽油”,与这场大变局有关。 更不仅仅是因为,王琚和善无畏之死,竟然波澜不惊,好像从未发生过一样。 而是,发生了一件所有人都认为正常,而崔耕认为极不正常的事儿。 李隆基下旨,今年发生了太多的事,要改元冲冲喜气。至于改元的名目么——天宝。 至于为什么改这个名字?是因为有个叫田同秀的人,奏报"玄元皇帝(高宗给老君的封号)降见于丹凤门之通衢,告赐灵符在尹喜之宅于是,李隆基以"函谷宝符,潜应年号;先天不违"之意,改元为“”“天宝”二字。 崔耕暗暗琢磨,历史上开元足足有二十九年啊,如今这么快就改元天宝?是不是意味着什么呢? 第1291章 海贸遇难题 在崔耕的印象中,无论自己之前怎样改变了历史,年号还是和历史上大致差不离。 而这次,却是一下子跨越了二十九年,真让他有些心神不宁。崔耕意识到,以后的历史走向,恐怕会与自己所知有很大的不同。自己先知先觉的优势,越来越小了。 但不管崔耕如何心忧历史,如何担心李旦的病情吧,日子还是一天天地过去。 眨眼间,崔耕回到岭南道,已经半年之久了。 咚咚咚~~ 这一日,岭南王府外的鸣冤鼓大响了起来。 大唐的各级衙门乃至皇宫外,都有鸣冤鼓的存在。岭南王府作为岭南道的最高权力机构,,自然也不例外。 但是,岭南道乃是朝廷的眼中钉肉中刺,各级官吏的危机感很强,政治比较清明,不会把苦主逼到要敲鸣冤鼓的地步。 再说了,岭南王是谁?名扬天下的崔青天啊。传说中,他日审阳,夜审阴,前知五百年后知五百载,一般的官员,哪敢在他手底下耍花活? 所以,自从岭南王府的鸣冤鼓设立以来,还从未被人敲响过。怎么今日,终于有人要鸣冤了呢? 崔耕不敢怠慢,赶紧升堂问案。 “威……武……” 在衙役的呐喊声中,有一身着白衣,气质若仙得美女,走上了大堂,微微一福,道:“妾身参见岭南王。” “那个……”崔耕咽了口吐沫,道:“怎 么是你?” 那美人眼波流转,道:“怎么?妾身就不是岭南王的子民,就不能鸣冤告状?” “当……当然可以,坐,坐吧。”崔耕不知这美人的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只得咽了口吐沫,疑惑道:“岭南道还能有人敢得罪你?到底是什么事儿啊?” 说着话,他心虚地往身后看了看。 那美人“扑哧”一笑,道“放心,跟王爷的后宫无关,也跟岭南道的人无关。” “那跟谁有关?” “跟大食的护罗港总督巴撒尔有关、。” “大食护罗港的总督巴撒尔?他跟本王有什么关系?我也管不着人家啊。”崔耕微微一愣。 那美人漫不经心地道:“岭南王管不管得着巴撒尔妾身不知道,但是,我知道,您要是奈何不得巴撒尔的话,咱们唐人,以后就不用和大食人做生意了。” “到底怎么回事?” “那巴撒尔刚出了一项政令,对前来护罗港贸易的唐人征收以往十倍的税收。如果大食的其他港口也效仿的话,咱们的货物,也只能卖给中间商了。” “什么?十倍的税收?”崔耕勃然大怒,猛地一拍几案,道:“这不是欺负人吗?他……他怎么敢?再说了,这是为什么啊?” 那美人轻轻一叹,道:“岭南王还记不记得一个叫凯拉迪斯的人?” 崔耕当然记得凯拉迪斯了,此人曾经卖给了泉州海商 假海图,坑了林知祥一把。后来,他还在长安拍卖过龙涎香,甚至投靠了李隆基,谋得了泉州刺史的职司。 只是后来,李隆基发动先天政变,崔耕割据岭南道,凯拉迪斯就被林知祥给种了荷花了。 崔耕心中一动,道:“莫非这凯拉迪斯,还跟巴撒尔有关?” “凯拉迪斯是巴萨尔的长子。而且,他当初到长安的使命,就是代表了部分大食贵人的意思……阻止大唐的海商直接与大食贸易。” “我……这回可麻烦大了。” 崔耕听到这里也有点傻眼。依照美人说法,自己和那什么护罗港总督,不仅有私恨还有公仇啊。 大食人不想和大唐海商直接贸易,道理是显而易见的。丝绸、黄金等物在大唐的价格和在大食的价格,何止差了一倍?以前这些钱是大食人赚了,现在却是唐人要从里面分一杯羹。 夺人财路,如同杀人父母,这简直是不可调和的矛盾。 这可如何解决呢? 发动战争?大食此时国运正隆,其实力不在大唐之下。若单算岭南道一地的话,还不如人家呢。 贸易战?崔耕只能号令广州和泉州港,明州港还在朝廷的手里呢,能跟他一个步骤行动? 再者,大食海军不是吃素的。你想打贸易战,人家就一定跟你贸易战?真动起手来,岭南道的海贸收入起码得降一半,而且不知道什么 时候能升回去。这对弱小的岭南道来说,是非常致命的。 难道,就此放弃与大食的直接贸易,恢复原状?真是想想都不甘心啊! 崔耕沉吟半晌也难以决断,道:“你希望本王帮你们做什么?” 美人打了个哈欠,轻舔着嘴唇,道:“妾身当然是岭南王能逼着巴撒尔收回成命了?不知道……岭南王行不行呢?” 男人怎能在美人面前说“不行”? 崔耕心思电转,打了个哈哈,转移话题,道:“此事关系重大,还需从长计议。呃……俞娘子久在广州,这好不容易来了泉州了,就让本王尽尽地主之宜,游览下泉州的美景如何?” 美人道:“岭南王真是客气,那妾身就却之不恭了。” 没错,这个前来告状的美貌女子,正是崔耕的老相好俞铃。 本来她是一直待在广州,不与崔耕的妻妾们王见王的。只是这次,护罗港的威胁太大,俞铃心急如焚,这才亲自来泉州见崔耕。 她敲鸣冤鼓,而不是直接求见,也是为了表明自己是为了公事前来,而不是抢男人来的。 至于说,跟崔耕一起逛街?那也不能怪人家不是?小小的俞寡~妇,总不能违抗岭南王的命令吧? 俞铃嘴角微翘,点头答应。 …… …… 崔耕身为岭南王,即便在大本营泉州,出去也不能一个人都不带、 最终,他把安禄山和安 思顺叫了过来。 安禄山虽然只是一个十三四岁的少年郎,但身量已经长成,体重更是高达两百斤,不用动手,往那一站就颇有威势。最关键的是,他狡猾啊,想必崔耕的后宫们打听俞铃的事儿,从他那打听不出什么实话来。 安思顺和安禄山的关系好,嘴巴也很严,不用崔耕明示,安禄山就能告诉他该怎么敷衍了。 就这样,崔耕换了一身便装和俞铃扮作夫妇,带着安禄山和安思顺两个伴当一起,在泉州城内闲逛。 走着走着,忽然有两个大食人迎面而来,抱拳拱手,道:“这位兄台请了,在下想跟您打听个事儿。” “什么事?” “听闻泉州有个名医,外号患做“贫波斯”,对牙科、眼科和外科特别擅长。您知道他的医馆在哪吗?我们远道慕名而来,想找他看看牙。” “你们问“贫波斯”啊,他的医馆就在安仁坊第五曲。医馆前门庭若市,二位去了一看便知。” “那安仁坊在哪?” “顺着这条路往东走,过不了多久,你们就能看见坊门了。” “多谢,多谢。” 那俩大食人抱了抱拳,匆匆离去。 崔耕道:“这俩大食人还是挺有礼貌的嘛,就是那些大食贵人太可恶了。” “父王!”安禄山压低了声音道;“您看错了,这俩大食人不是什么好人。他们此行……恐怕别有所图啊!” 第1292章 波斯终松口 崔耕微微一愣,道:“嗯?此言怎讲?” “他们俩说要找贫波斯看牙,但是,孩儿注意到了,他们俩的牙齿都安然无恙,没任何问题。” 崔耕一边惊讶于安禄山的细心,一边有些不以为然地,道:“这有什么?兴许人家的牙齿只是些小毛病,外表看不出来呢。比如牙疼……” 话刚说到这,崔耕就说不下去了。他忽然想道,要是仅仅是小毛病,还用得着这俩人慕名而来? 安禄山继续道:“而且,这俩人目露凶光,孔武有力,恐怕不是什么好路数。” “这样啊……那咱们去看看!” 这年头,一名好一声甚是难得,崔耕也不想“贫波斯”出什么事。 功夫不大,四人已经到了“贫波斯”的医馆前,外面已经排了长长的队伍,能有三四十号,那两个大食人也在其中。 崔耕等人没打草惊蛇,偷偷绕到医馆的后门儿。这间医馆是崔耕帮贫波斯开的,里面的人虽不认识崔耕,却认识安思顺,很容易就进了馆内。只要一掀门帘,就能看到“贫波斯”了。 不到半个时辰,那俩大食人走了进来。 “拉莫斯,想不到,你们竟追到这儿来了!” 双方一对眼儿,那“贫波斯”就脸色大变,厉声喝道。 一个大食人冷笑道:“木苏 ,果然是你!不杀了你,我主心中难安啊!” 贫波斯道:“这里是岭南王的都城,我更是岭南王的客人,杀了我,你们跑不了的!” “为了完成我主交代的任务,死而何憾!受死吧!” 呛凉! 言毕,那大食人抽出腰刀,搂头便剁。 当! 贫波斯反应甚快,也不知从哪里抽出了一支短剑相迎。就在这狭窄的空间内,三人以命搏命,战在了一处。 外面看病的百姓们顿时一阵大乱,有人喊着:“杀人啦!快报官,快报官啊!” 有人却抽出兵刃,想要加入战团,帮助贫波斯。 但是,里面空间狭小不说,三人还都是用的拼命的招式,根本就插不进手去。 崔耕等人也遇到了同样的问题。要想待会儿给贫波斯报仇不难,但现在想把他救下来,谈何容易? 看来用不了多久,贫波斯就得交代在这! 安思顺手持腰刀,跃跃欲试,努力几次力,还是在门口转悠。 安禄山却眼珠一转,道:“父王,您请退后!” “干啥?” “救人啊!” 说着话,他从袖兜中掏出来一个小瓷瓶和一根小竹筒。从小瓷瓶里倒了点儿药粉出来,放到竹筒里,然后,往房间里面一丢。 滋滋~~ 一缕淡淡的烟雾,从竹筒里散发出来。屋内的 三个胡人打斗正酣,没有发现异状。 崔耕低声质问道:“这是迷烟?你从哪学得这些歪门邪道的?” 安禄山满脸的无辜之色,道:“这是苗老爷子教的,您让孩儿跟着苗老爷子,不就是想让我学这些吗?” “呃……” 崔耕让安禄山跟着苗神客(老骗子韦什方),是想让他学习如何做情报工作,仔细想来,这用迷烟的确也算情报工作的一部分,没啥好指责的。 但是,安禄山本就在历史上以狡猾着称,如今学了这许多下三烂的玩意儿,若真有了二心,恐怕更加难制。 崔耕一阵无语。 但不管怎么说吧,苗神客秘传的迷烟还真好用。释放起来,不但速度极快,而且没什么味道。 功夫不大,屋内三人已经手软脚软了。 不过,可惜的是,那两个大食人似乎是死士,见事不可为,竟然服毒自尽。 发生了这么大的事儿,医馆当然暂停营业。 贫波斯吃了解药,换了一身干净衣服,躬身拜倒,道:“多谢岭南王,今日要不是您仗义出手,贫波斯今日就得交代了。” 崔耕摆了摆手,道:“行了,莫整那些虚头巴脑的了。你要是真心诚意得对本王感谢,就把自己的真名实姓和来历,都说出来吧。” 贫波斯面露难色,道: “别的事儿在下都愿意为岭南王效劳,只是……在下的身份来历么,实在抱歉。” 安思顺不乐意了,道:“算起来,岭南王都救了你两次命了。就这,还不值得你报个名姓?” 那贫波斯振振有词,道:“不是值得不值得,而是在下报名必死。我纵然要报恩,也得活着才能报恩吧?” 崔耕微微皱眉,道:“笑话,你和本王远日无冤近日无仇,我要你的命做什么?这样吧,本王发个誓,你说了真名实姓之后,不管任何情况,都要护得你的周全。” 那贫波斯却依旧摇头,道:“不好意思,在下只信自己,却信不过什么誓言。” “你……”崔耕深吸一口气,道:“如果本王没猜错的话,要杀你的人,不只刚才那两个人吧?若本王撒手不管的话……你觉得你还能活多久。” 贫波斯道:“若岭南王不愿意继续收留,在下也只能求去了。您的两次救命之恩,容后再报。” “你……” 贫波斯软硬不吃,崔耕直气的面色铁青。 俞铃见不是事儿,劝道:“这波斯人不识抬举就算了,让他自生自灭吧。别忘了,咱们的当前大事,还是大食的护罗港总督巴撒尔。” 的确,和海贸遇到的难题比起来,贫波斯这点事儿就不算事儿了 。 崔耕马上被转移了注意力,叹道:“不只是是巴撒尔啊,还有部分大食贵人。来硬的,咱们打不过人家。来软的,人家也不听,真时候难办啊。更关键的是,大食官场没有咱们的人,只知己不知彼。” “怎么?岭南王要想对付大食人?”贫波斯忽然插嘴。 崔耕没好气儿地道:“算起来,你们波斯现在也在大食的治下。怎么?你还想反对不成?” “什么反对?我赞同啊!赞同得不得了!”贫波斯连连点头道:“在下不仅愿意效劳,还可以为您联系部分大食贵人!那些贵人早就对当政者不满了。” “果真如此?”崔耕先是先前一亮,然后又迅速黯淡了下来,道:“你连真实身份都不愿意告诉本王,如此大事,我凭什么信你?” “那是因为在下之前不知道岭南王要跟大食为敌。现在,我当然可以说出自己的身份和来历了。” “等等!什么与大食为敌?”崔耕正色道:“别怪本王没提醒你,我只是想和大食公平贸易而已,可没和大食开战的意思。” “都一样,都一样。”贫波斯道:“只要您对大食的当政者不满,咱们就有合作的理由。我在大食人中的靠山,也颇不简单呢……” 然后,他将自己的来历和身份娓娓道来。 第1293章 波斯有名将 原来,这贫波斯的原名叫阿布,因为大食人攻占了波斯,他从小就成了大食人的奴隶。 然而,这阿布聪明天生,很快就引起了主人的注意,不仅不把他视做奴隶,还教给他各种技艺。后来,阿布加入了真神教,被主人倚为左膀右臂,改名木斯。 可阿布的主人就没那么幸运了。 本来,***是由先知开创的。按说,这大食王之位只能由先知的后裔继承。先知没有儿子,大家公平选举,也不是不能接受。 但是,在这种公平的选举制度在传到第五世的时候,有一个实力强大的地方军阀,威逼利诱先知女儿的子嗣让位,成为了大食的新王,****,世袭罔替,这就是倭马亚王朝。 阿布的主人,乃是先知叔叔阿拔斯的后裔。这一系的人对倭马亚王朝非常不满,不断搞些小动作。呃,其实这动作也不算小,他们这一系,大食王都刺杀过好几个。 但是,这依旧没什么卵用,即便国王被屡次刺杀,倭马亚王朝还是绵延不绝。 最后阿布的主人改弦更张,决定利用反抗军的力量。 在大食人攻占的粟特人诸城邦时,为了减少反抗,曾经宣布,只要信仰真神,就可以免除农民的人头税。 但是,等大食人的统治稳固之后,又反悔了。不管信仰不信仰真神,都要缴税,要不 然官府怎么养兵? 缴税就缴税吧,但这税还非常之重。最终,引起了粟特人的强烈反抗。阿布的主人,就派遣阿布加入了粟特人的队伍,反抗倭马亚王朝。 在战争中,阿布展现了卓绝的军事才能,屡抗强敌,名声响彻大食。 虽然因为力量相差悬殊,粟特人的起事失败了。但是,倭马亚王朝王朝的统治者,对阿布真是恨之入骨,必欲杀之而后快。 不仅仅是他给大食军带来的麻烦太大,更关键的是,此人是阿拔斯一系的人。 大食的制度跟大唐有很大不同,并非什么事最高统治者一言而决。他们是类似西周的分封制度,地方贵族有很大的实权,不一定就听大食王的吩咐。 正是因为如此,倭马亚王朝的始祖,才能凭实力威逼利诱先知的后裔让位。, 也正是因为如此,阿拔斯一系屡次行刺国王,还能安然无恙。 但是,这次阿布的事儿,彻底把大食王惹火了。他意识到,阿布的军事才能太厉害了,此子不除,不仅会取了自己的性命,而且可能给倭马亚王朝带来灭顶之灾。 于是乎,他不惜一切代价,要取阿布的性命。即便阿拔斯一系,面对沉重的压力,也庇护阿布不得,阿布只得远渡到大唐避难。 倭马亚王朝依旧不放心,派出数拨刺客刺杀阿布。 阿布为了 躲避刺客的追击,弄得自己人不人鬼不鬼,逃入茅山。 疥疮弄得他烦躁不堪,了无生趣,这才找黄师尊的麻烦,逼着他给自己治病。最后,阿布的疥疮被崔耕治好了,被带到了泉州。 他当然不愿意报出自己的真名实姓了,要不然,崔耕直接把他卖给倭马亚王朝怎么办? 也就是现在,得知崔耕和大食朝廷有了冲突,他才眼前一亮,自行告知了自己的真实身份。 如果阿拔斯一系在崔耕的帮助下,成为大食王,自己岂不发达了? “这样啊……” 出乎阿布的预料之外,崔耕听完了,面色阴晴不定,似乎在做着某种天人交战。 阿布心思电转,赶紧道:“你现在把我卖给倭马亚王朝王朝也没用。” “哦?为什么?” “岭南王和倭马亚王朝的争执,肯定牵扯甚广。倭马亚王朝虽然可能会短暂答应您的要求,但他们是不会和您讲什么信义的。待您将我交还或处死的话,定然反悔。” “那本王将你关押起来?” “他们乐见其成。” “本王将你放了?” “无非是继续追杀而已。” “呃……” 阿布对答如流,崔耕发现,表面上看,还是自己和阿拔斯一系联合为最优解。 俞铃接话道:“不对吧?若是阿拔斯一系上位,也出尔反尔怎么办?那我们不是白忙活 一场吗?” 阿布胸有成竹地道:“好吧,我承认有这个可能。但是,至少,十年之内,岭南王不必担心、。” “为什么?” “岭南王与大食远隔万里,能发生冲突的,也只有海贸吧?那海贸之利,大部分是掌握在倭马亚王朝一系的手中。即便我的主人上位,也不可能对倭马亚王朝的人赶尽杀绝,至少十年内,打压他们的财源,是合乎我主利益的。再者,我主毕竟实力弱小,要短时间内摆平国内势力,基本不可能。所以,至少十年,岭南王无忧。” “那十年之后呢?” 阿布微微一笑,道:“在下久仰岭南王的大名,十年之后,他也不在乎要不要与我主为敌了吧。” 崔耕摆了摆手,道:“用不着给本王戴高帽,我知道自己有几斤几两。现在,我就问你一件事儿。岭南道与大食远隔万里,即便我有心帮你家主人,也有心无力啊!” “关于这点,岭南王不必担心。其实,在下看中的并非岭南王的实力,而是您这个人。” “此言怎讲?” “您不是有个外号,叫点金圣手吗?说实话,论军事之才,在下自认不在当世任何人之下。但是,治政乃至经济之才,就非常平常了。当初栗特人兵败,主要还是粮饷不继。如果岭南王有个法子,短时间内,增强我主的经济 实力。或者,打击倭马亚王朝的经济实力。在下就有信心,和倭马亚王朝的大军一争短长!” 安禄山听了这话可不乐意了,道:“这么说,你自认自己的军事之才天下第一喽?真不怕风大闪了舌头?!” 安思顺也道:“阿布将军来我们大唐久了,不知听没听过一句话,叫做夜郎自大?井底之蛙呢?坐井观天呢?哈哈!” “住嘴!” 崔耕狠狠瞪了他们俩一眼,道:“阿布将军的军事之才,纵然不是当世第一,也在顶尖之列,不可轻辱!” “可是……” “嗯?” 崔耕脸一板,这二位不敢继续往下说了,但是双目之中,尽皆不愤之色。 本来么,他一个波斯人,命还是自己救的,上嘴皮一碰下嘴皮,说自己是顶尖名将就是顶尖名将啦?谁信啊! 阿布却眼前一亮,道:“这么说……岭南王信任在下的军事之才,而且,真有法子实现在下的要求?” 崔耕沉吟道:“不错,本王的确信任将军之才,努努力,也可能实现将军的要求。但是,本王现在想得是…… “什么?” 崔耕眼中寒光一闪,道:“到底是要海贸,还是杀了将军你……以绝后患呢?” 扑哧! 俞铃忍不住笑出声来,道:“别吓唬人家了。难不成,一个小小的阿布,真能和海贸相提并论吗?” 第1294章 扬帆欲远航 崔耕这话,可没有一星半点儿地夸大其词。 在后世,人们一提到大唐,必定会提到恒罗斯之战。这是大唐和大食之间,唯一一次正式而激烈的碰撞,以唐军的失败而告终。 这场战争中,唐军的主帅是名将高仙芝,大食人的统帅则是阿布。 倾向唐军一方的人谈起这场战争,都谈起大唐之败是因为葛逻禄部的反水,或者高仙芝攻灭石国引起西域诸国的不满。 但是,不管找多少理由吧,也都得承认,阿布是足以匹敌高仙芝的名将。 事实上,此人在大食的战绩更是显赫。 就是他,参加了呼罗珊的农民起义,带兵将倭马亚王朝的主力军队歼灭,直接造成阿拔斯一系成为大食王,说他是大食第一名将,毫不为过。 倭马亚王朝尚白,被唐人称为白衣大食。而后来的阿拔斯王朝尚黑,被称为黑衣大食。 恒罗斯之战,就是黑衣大食建立后,阿布为呼罗珊总督时发生的。 当然了,最后阿布也没讨着好,他因为功高震主,最终内大食王派刺客杀死。 虽说历史潮流浩浩汤汤不可阻挡,但是,崔耕确信,这阿布的军事之才太厉害了,没了他,黑衣大食没那么容易建立。相应得,大食在西域的势力,也会大大削弱。 另外,阿布说阿巴斯一系即便夺取了王位,也不会对倭马亚一系斩尽诛绝,这也只是按照常理判断罢了。历史上,阿拔斯王朝还真的把倭马亚家族斩杀殆尽了,以至于阿布的主人被称为“萨法赫”(屠 夫)。 所以,阿布说阿拔斯王朝建立后,能保岭南道海贸十年的平安,崔耕是不信的,五六年还差不多。 五六年与大食的海贸和大食第一名将的性命,孰轻孰重呢?崔耕还真的难以抉择。 他缓缓摇头,道:“玲儿,你还是小瞧阿布将军了。禄山!” “在!” “把阿布将军关起来,好吃好喝好招待,莫委屈了人家。” “是。” 安禄山领命而去,俞铃更惊讶了,道:“怎么?难不成,你还真为了一个阿布,放弃与大食的海贸啊!” “只是拿不定主意而已。”崔耕道:“即便本王不想出卖阿布,你琢磨着,我有法子让阿巴斯一系的经济实力大增,或者倭马亚一系的实力大减吗?” “这……” 俞铃虽没亲自去过大食,却也知道大食辐员万里,其实力恐怕不在大唐之下。 她摇头苦笑,道:“妾身和阿布都关心则乱了,那怎么可能?” 崔耕道:“也不是完全不可能。其实,阿布要的不是永远改变实力对比,只是要倭马亚朝廷短时间内筹措不到足够的钱财罢了。” “不是……你到底是哪头的啊!”俞铃狠狠地掐了崔耕一把,道:“说办不到的是你,说办得到的还是你,这话都让你说啦。” “你轻点儿!”崔耕一边抓住佳人的柔荑,一边正色道:“要达到阿布的要求,并非完全不可能,只是,此事必须随机应变,而且无法委托旁人……只能是本王亲自走一遭。” “啊?你亲自去?不行!万 万不行!”俞铃把头摇的跟拨浪鼓一样,道:“那咱们还是莫要与大食的海贸了,那什么阿布,也赶紧杀了吧,一了百了。” “这个么……再说,再说。” 崔耕其实依旧拿不定主意,把话题岔开了去。 第二日,他本打算继续陪俞铃逛逛,却忽然有人来报,太上皇召见。 太上皇李旦到泉州之后,一向安分守己,和自己相安无事。没事儿召见自己干啥? 崔耕怀着满腹狐疑,到了李旦的行宫之内。 君臣见礼,赐座,双方都按照规矩来,完成的一丝不苟。 崔耕轻咳一声,道:“不知太上皇今日相招微臣,到底所为何事呢?” “首先,朕想谢谢岭南王。”李旦道:“朕早就想清楚了,若无岭南王,那个逆子依旧会作乱,朕这几年哪能过得如此轻松?” 这话倒是不假。 其实崔耕对李旦看管的并不紧密,李旦甚至可以去泉州城内的任何一个地方。道理是显而易见的,崔耕视李旦为护身符,李隆基却把他爹看成了自己帝位的竞争者。若李旦落到李隆基的手里,必定受到非常严密的监视。 崔耕不好接话,只得道:“陛下圣明。” 李旦眨了眨眼睛,继续道:“其次,朕要感谢岭南王不断为朕,寻医问药。恐怕,这天下最不想朕死的,就是岭南王吧?” “陛下圣明。” “最后,朕的身子骨儿自己清楚,即便精心调养,恐怕也没有多长时间好活了。为了感谢岭南王,临死之前,朕有几句话,想对岭南 王说一说。” “微臣洗耳恭听。” “其一,岭南王虽然春秋鼎盛,但这立嗣子之事,要早早提上日程了。你有三个正妻,甚至其中有两个公主,还有一个当过皇后的丈母娘,这不好权衡吧?要不要朕下道圣旨,帮你来个快刀斩乱麻!” “这个……” 李旦一提,崔耕忽然意识到,这还真是一个非常严重的问题。 以前,他是大唐的忠臣,两个正妻的地位比他还高。再者,李裹儿那,相当于他继了卢雄的嗣,拉达米珠那,相当于他继了崔元综的嗣。自己嗣子按说只能是卢若兰的孩子,没什么争执。 但是,现在,崔耕都相当于一个小号的皇帝了。两位公主也繁华不在,她们能甘心?现在是孩子年纪小,恐怕再过个两三年,就会展开一场场明争暗斗了。这是人性使然,实非人力所能扭转。 再者,就算李裹儿和拉达米珠的孩子都深明大义,不想争执,这不还有韦后在煽风点火吗?另外,卢若兰给自己生的儿子不是一个,而是三个,这本身就有争竞! 是不是让李旦做这个恶人,直接把嗣子定下来好一些? 不过,崔耕转念又一想,自己的嗣子相当于皇位之争,别说李旦定了,就是皇帝定都没用,该争还是会争!从秦至清,只要有皇位的存在,任你智深如海,也难以创建一个完美的制度避免争竞。 崔耕叹了口气,道:“那也只是治标之策罢了。此事关系重大,且容微臣细思之。” 李旦道:“那也随你 。只是,朕时日无多,岭南王若用得到朕,还要早做决断。” “是。” “朕想对岭南王说得第二件事儿,就是……朕驾崩之后,你准备怎么办?” 崔耕更是一阵无奈,道:“微臣既不想与朝廷的大军作战,也不想坐以待毙,不知陛下何以教我?” “朕教不了你。只是想告诉你……兄弟阋墙,外御其侮。若果真与朕那逆子战起来,千万小心,莫让胡人趁机占了便宜。否则,你恐怕难逃千古骂名。” “胡人?” 李旦所指的,是指突厥、吐蕃或者新罗、扶桑。的确,李旦一死,崔耕就失去了大义,若再引发胡人入侵,崔耕在历史上的名声,恐怕还不如安禄山呢。至少,人家安禄山本身就是胡人,要求不能太高不是? 但是,经李旦这么一提醒。崔耕想到的,却是大食! 其实,无论突厥还是吐蕃,其国力远不如大食强大。当初,恒罗斯之败后,大唐没有找回场子,就是因为安史之乱,大唐无力东顾。从那以后,西域百国渐渐落入大食之手,影响极其深远。后世的人们痛恨安禄山史思明,这也是原因之一。 不过,李旦总会死,崔耕和李隆基之战似乎难以避免,其规模未必就比安史之乱小了。似乎,崔耕的千古骂名,也无法摆脱! 不行!这种事儿绝不能发生! 崔耕辞了李旦,连想了三天三夜,将众位心腹,乃是卢若兰、李裹儿、俞铃等人都召集起来,宣布道:“本王心意已决,要往大食一行!” 第1295章 临行三准备 “万万不可啊!” 呼啦啦! 别说崔耕的众心腹了,就连一向与他平起平坐的三位正妻,都齐齐跪倒在地。 不是因为崔耕这些年威风越来越大,而是吓的!去长安单单是人祸而已,而去大食,却还要经过两万八千里的大海,实在太过危险。莫看俞铃的船队去大食贸易,她本人可没去过。 若崔耕出了什么三长两短的,不仅卢若兰等人要做寡~妇,就是整个岭南道都有倾覆之忧。 崔耕长叹一声,道“都起来吧,我就知道会这样。” 俞铃一阵阵后怕,道:“你先答应我们,绝不去什么大食。” “呃……大家听我说,本王实在有非去不可的理由。首先,就是海贸。若本王不插手的话,咱们与大食的海贸就完了。” “我们宁可不要这个钱!” “不要钱,咱得要脸不是?”崔耕语重心长地道:“太上皇时日无多,若我岭南道与朝廷开战,大食趁机占了西域诸国怎么办?” 俞铃道:“你不是说……不答应阿布的条件?把他杀了,绝一后患吗?” “那是本王想左了。”崔耕道:“若我大唐实力强盛,未必没有可与阿布争锋之将。不 说别人,封常清、郭子仪、张守珪就很不错嘛,就是禄山假以时日,都未必在阿布之下。但是,即便没有阿布,我大唐实力弱了,大食随便派一员上将,也能尽取西域诸国。” 卢若兰道:“我就不明白了,西域诸国丢了就丢了,有什么了不起的?能值得你轻身犯险?” 崔耕正色道:“也许现在来看不重要,但若因我之过,丢了西域诸国。千百年后,我定然难逃国~贼之名。” “但你去了大食,大食就衰落了?” “当然不可能。大食乃是与咱们大唐并立的一个大国,哪是那么容易衰败的?本王这次去大食,一是解海贸之危,二是,看能不能对大食的国政造成影响。大食未必一定要往西扩展,往东,往南,甚至征服天竺都是可以的嘛。实在不行,能做到知己知彼,也是好的。” …… 崔耕对答如流,又“一向正确”,渐渐地,人们竟然有被他说服的趋势。 俞铃见不是事,继续劝道:“先不提大食人对咱们唐人不怀好意,光这万里海路,就危险无数。若是……若是……在海路上有什么差池,不就死的太憋屈了吗?” 崔耕道:“ 海路当然有危险,不过,也不是像你想得那么严重。比如,之前我发明了指南针、望远镜、水密隔舱术,令海航的危险大降。至于这次,我更是准备做三点改进……” 崔耕当然是惜命的,将后世各种航海经验仔细思索,临时抱佛脚,对自己此行,做了三条安排。 第一个准备,就是招呼一行和尚与自己同行。一行和尚原名张遂,当初在魏州,和崔耕相处还算愉快。 此人天文地理算数无一不精,有他在船上,通过各种计算,迷航的概率大大降低。 当然了,人家一行不能白来,崔耕准备以“远洋迁星术”勾~引之。所谓远洋迁星术,就是在茫茫大海上,利用天上的多颗星星,确定自己的位置。 当然了,这得经过多次测量和校对,形成一本,后人根据这本书,才能施展远洋牵星术。 按照正常的历史,得到郑和下西洋的时候,远洋牵星术才会问世。 崔耕借以勾~引一行和尚的,就是带着他远航,让他和自己的弟子们,来完成这本书,千古留名。 一行都当了和尚了,可不就这点追求吗? 崔耕所做的第二个准备,就是防止疾病。若 是因为一场莫名其妙地传染病,死在了船上,那上哪说理去? 对这个他没什么特殊的办法,除了种牛痘防天花以及一些准备一些常见的药物之外,他让人在盛淡水的箱子里面,垫上了银箔。 银离子可以杀菌,可以大幅度减轻人们染病的可能性。 这听起来非常奢侈,其实也用不了多少银子。银有良好的延展性,一艘几千石大船的水箱,也就是花费几两银子罢了。 崔耕做的第三个准备,就是防止坏血病。 这玩意儿是因为缺乏维生素引起的,解决的办法很多。最简单的法子,喝茶,茶叶里就有维生素。 莫看这个法子简单,在这个时代却是一个创举。 道理很简单,泡茶得要较高温度的水,这年头又没有良好的保温设备,难道每喝一次就烧一次水?所以,不是富贵人家,是没有茶水喝的,也没那个习惯。 崔耕买了一批茶叶,规定每次吃饭之后,统一烧水喝茶,就算解决了这个问题。 另外,崔耕还发明了一项非常有趣的物事来对抗坏血病,那就是豆芽。 按照正常的历史,豆芽得宋朝才会问世,崔耕提前拿出来了。 此物不仅是 能预防坏血病,而且可以在寂寞而漫长的旅途中,给大家提供蔬菜,缓解寂寞。 见崔耕准备的如此充分,又心意已决,众人没什么好法子,最终还是允了,同意崔耕混在俞铃的船队中前往大食。 当然了,在此之前,得先把阿布放了,告诉他,岭南王同意了他的要求。机不可失,他最好赶紧回国,准备发动第二次叛乱。 阿布喜出望外,留下了与自己主人联络的信物,随着一只波斯船踏上了归途。 岭南王的安危至关重要,必须得精兵强将随行。 郭子仪、安禄山、安思顺、剧士开等人,和崔耕一起出发。另外值得一提的是,因为此行太过危险,崔耕的妻妾们一致决定,让天下第一高手崔秀芳随行。至于此举是不是防备俞铃专宠,就不得而知了。 可怜的宋根海这次又未能成行,被崔耕以岭南道需要忠心部下守卫为名留下了。大家都知道,崔耕真正用以镇守岭南道的,是封常清和周兴。另外张守珪和哥舒翰,也被崔耕留下,用以防备李旦突然驾崩后,朝廷的突然进攻。 诸事齐备,崔耕选了个良辰吉日,从黄埔港出发,直奔***而来。 第1296章 秘法遭觊觎 从广州出发到***,如果沿途一切正常的话,要经历二十余国,走两万八千里海路,历时三个月左右。 但是,海上的事儿哪说得准?在提旭国至提罗卢和国这一段航线内,崔耕等人遇到了风暴,迷航了。多亏了一行和尚给力,才在两个月后回到了内常的航线。 再加上各种小意外,崔耕等人的七艘大船到达大食的密伦加港时,已经是半年以后了。 没错,他们此行停靠的,并非护罗港,而是密伦加港。护罗港那正对大唐船只收着重税呢,崔耕他们是有多么想不开,才去护罗港找虐? 但是,似乎这密伦加港的人对唐人的船只也很有成见。 哗~~ 崔耕的大船刚刚停靠在码头上,那些大食百姓们就齐齐往后闪去。 “闪开,大家快闪开啊!” “魔鬼船来了,莫把厄运带回家!” “沾上了可不是好玩的,药石难救啊!” ……、 这些人有的说得是波斯话,有的说得是大食话,多亏了崔耕这半年在船上非常无聊,把波斯话和大食话学了个差不多,才能听清楚。 但不管什么话吧,这些人的意思是非常明确的——唐船上有不祥之物。 崔耕微微皱眉,看向俞铃,道:“大食人对咱们唐人非常不友好吗?” “那倒不是。”俞铃也非常奇怪,道:“据我所知,大食人虽然行事霸道,但也确实把咱们大唐当成与之并列的大国,比其他 国家可看重多了。” “那是怎么回事儿?”崔耕看向了俞铃的心腹俞强。 “小的不知。”俞强也微微摇头。 说到底,唐人能直接与大食贸易没几年,再加上一次远航来回顺利也要半年,俞强只是来过几次大食而已,说他对大食人有多么了解,那也不大现实。 登登登~~ 说话间,一个大食小官模样的人物,走上了崔耕的大船。 他掩着口鼻,满脸的厌恶之色,操着大食语问道:“你们船上谁是主事的?赶紧来见我!” 俞强赶紧迎了上去,道:“我就是这船队的东主,不知有何见教?” “你们老实点儿,没被魔鬼缠上的人可以下岸正常贸易。但被魔鬼缠上的人,都给我在这儿好好待着!” “不是……什么被魔鬼缠上的人?没有啊?”俞强满脸的疑惑之色。 “哼,你还敢狡辩!” 那大食小官怒道:“已经有船只看见了,你们的船曾经被暴风吹离了航线。本来三个月之前就该到的,结果现在才到!” 俞强更加莫名其妙了,道:“您说的这个我们认,但是,这跟被魔鬼缠上有什么关系?” “当然有关系了。一般来讲,偏离航线半个月,就会有一成的人被魔鬼缠上!偏离航线一个月,就会有两成的人被缠上!你们偏离了航线三个月,起码得五成的人被魔鬼缠上。现在……至少有五成人被魔鬼缠上了吧?死了也应该有一两 成了吧?” “您说得这些,我咋一点都听不懂呢?”俞强咽了口吐沫,道:“您就说,被魔鬼缠上,得是啥样吧?” “你还装蒜?”那小官冷笑道:“是不是被魔鬼缠上,一看便知。首先是牙龈出血,然后皮肤上出现红点,浑身瘙痒,身体极度虚弱。到了最后,身上长出鳞片,散发恶臭都不稀奇。” “哦,这样啊……”俞强耸了耸肩,两手一摊,道:“您要这么说,我们船上根本就没任何人被魔鬼缠上。” “你说啥?” “我是说,在下的七艘大船上,任何人都跟魔鬼无关。不信的话,您看啊!” “看就看。” 那小官见俞强的面色不似作伪,怀着满腹狐疑,开始检验。 这一看可不得了,七艘大船,接近两千人,竟然尽皆面色红润,身体健康,无一出现被魔鬼缠上的迹象。 “这个……” 那小官的眼珠滴溜溜地乱转,最后一伸手,把俞强扯到了一边,压低了声音道:“你们唐人是奉孔孟二人为圣人吧?” “对啊,没错啊。” “这二位都讲究一个“仁”字,没错吧?” “真难为您还懂这个。” 那小官傲然道:“我们大食人尊重知识。先知曾经说过,知识虽远在中国,亦当求之。我懂点你们中国文化的皮毛,那有什么?不过……” 说着话,他面色忽地一冷,道:“没想到,你这么狠啊!竟然在靠岸之前,把被魔 鬼缠上的人都扔到海里去了!那些轻症,还是有希望被真神开恩驱逐的!你怎能如此滥杀无辜?” “什么啊?”俞强哭笑不得地道:“根本就没发生您想象中的那种事儿,我们的人全好好得好呢!我再大的胆子,也不能把活人往海里丢啊?” “果真如此?” “果真如此。” “按照唐人的习惯,你对天发誓。若有被魔鬼缠上的人被你丢进海里了,你就在回航之时,葬身鱼腹!” 这誓言可够狠的。 海上不可控的风险太多,行船之人是最为迷信的,也更加重视誓言。一般情况下,再大胆子的人,若真的心里有鬼也不敢发这种誓。 但是,话说回来,俞强的心里没鬼啊! 当即,他毫不犹豫得对天发誓。 “好,很好!” 那小官连连点头,眼中浮现出兴奋的光芒,道:“你们到底是如何避免被魔鬼缠上的,说出来,我给你一千个第纳尔。” 第纳尔是如今大食官方发行的一种金币,大概七第纳尔是一两。一千个第纳尔就是一百五十两黄金左右,或者说是一千五百贯钱。 这已经很不少了,起码为一个长安平康巷里小有名气的小娘子赎身毫无问题。 若是买胡姬的话,十个八个的都不在话下。 但是,俞强依旧是满脸大写的“懵圈儿”二字,道:“啥?您问我避免被魔鬼缠上的法子?我也不知道啊!兴许……是那魔鬼心情好…… 或者我们比较幸运。” “莫装了,不就是嫌少吗?”那小官哼了一声,道:“这样吧,两千个第纳尔。” “不是……在下确实不知啊!” “一口价,四千个第纳尔!” “不是,您误会了,这不是钱的问题。” “八千个第纳尔!” “你就是给我一万个第纳尔,我也……” “好,就是一万个第纳尔!”那下官猛地一拍几案,道:“这是你出的价,可不许反悔。” 俞强苦笑道:“您这不是不讲理吗?在下说得是,就是有一万第纳尔,我也不能同意!” 呛啷! 俞强的话音刚落,那大食小官忽地将随身的弯刀抽出来了,道:“唐人,你莫给脸不要脸!知道我是谁吗?我是这密伦加总督的小儿子。本来护罗港就和我父联络,一起对你们唐人的船只收重税,只是我父一直没答应罢了。你们唐人,难道想连密伦加港都失去吗?” “不想,当然不想,但我确实不知道啊!” 说着话,俞强下意识地斜眼瞥向崔耕。一是,他现在确实不知道如何解决此事,想让崔耕给点提示。二是,他暗暗寻思,莫非是岭南王神通广大,洪福齐天,让我们没遇上什么魔鬼? 那大食小官却注意到了俞强的神色。 他猛然间刀尖前指,对着崔耕厉声道:“是不是你知道这个秘密?快说!” “大胆!” 郭子仪、安禄山等人齐齐腰刀出鞘。 大战一触即发。 第1297章 船上有奇花 “慢来!” 崔耕可不能任由双方打起来,自己这七艘船上加起来,也不过是八百精锐,怎能与密伦加港的精锐相抗? 崔耕更知道这大食小官想要的秘方是什么——如何抗坏血病。 其实,在大航海时代到来之前,坏血病并不常见。无它,包括这次的航行在内,都是近岸航行,一般七日内必有港口停靠。就是最荒凉的一段路程,也不过是二十日即有港口。 所以,很少海员因为缺乏维生素得坏血病。只有当船队迷航,长时间内得不到新鲜蔬菜水果的补充,坏血病才会出现, 因为坏血病的症状太过恐怖,而且与非常倒霉的风暴和迷航有关,人们就把这种病和魔鬼联系了起来。又因为很多人同时染病,而且随着时间的延长染病的人越来越多,人们才联想到了瘟疫。 结果,造成了迷航之后,自己被大食人避如蛇蝎的现象。 当然了,明白归明白,崔耕可不想把一万第纳尔就把坏血病的秘密给卖了。 先不说价钱的问题,要知道,严格来讲,他和大食现在是友非敌。 当然了,什么都不说是不可能的。 崔耕瞪着眼乱寻么,忽然微微一笑,道:“不错,在下是知道,这不被魔鬼缠上的秘密。但是,一万第纳尔么……少了点儿。两万第纳尔怎么样?” “成交!”只要能得到秘术就好,那大食小官马上弯刀归鞘。 郭子仪等人也把兵刃收起。 崔耕这才神神秘秘地道:“其实,在下用以避免魔鬼纠缠的,是靠一样宝贝。” “什么宝 贝?” “就是它!” 说着话,崔耕指向了船舱的一个角落。 “图里帕!”那大食小官脱口而出。 随即,他又勃然大怒,道:“你是把我当傻的吗?图里帕能是什么宝贝?这就是一种花而已!” “您仔细看啊!”崔耕指着那**:“这种图里帕,可跟一般的图里帕不同。” “的确啊!”那大食小官仔细观察,道:“这朵图里帕的香气,比一般的图里帕强多了。而且,这花上竟然还镶着金边儿,的确非常特别哈!” 崔耕道:“所以,一般的图里帕只是凡花,这棵图里帕却是宝花,可以保佑整只船队,不为魔鬼所缠。” “真的假的?” “当然是真的。若无此神花保佑,我等又怎敢远渡重洋?” 听到这个结果,那大食小官顿时满脸的失望之色。 道理很简单,若崔耕的法子能放之四海而皆准,他就算为大食立了大功,但是一个宝物……诶!似乎也不是不行啊! 这图里帕不是一般的宝物,它本质还是一株植物。 一颗花最少能产生***茎,把球茎种下去,一年内就长成了一颗新的图里帕。子子孙孙地这么种下去,只要假以时日,还不是放之四海而皆准吗? 想到这里,他冲着身后跟着的伴当道:“去,拿两万第纳尔来,给这位先生。” “还……还真给啊。”那伴当一阵犹豫。 那大食小官大怒道:“当然是真给了,我岂是言而无信之人?快去,快去!” “是。” 两万多第纳尔,就是三千两左右的黄金。由四 个人抬着两口大箱子,放在了崔耕等人的面前。 若用这些金子砸人的话,把人砸死毫无问题。 尽管密伦加港是大食数得着的大港,尽管这大食小官,是密伦加港总督宠爱的小儿子,但拿出这么多第纳尔来,也着实算伤筋动骨了。 他咬了咬牙,道:“我说话算话,这些金子不成敬意,还请收下。” “多谢,多谢。” 崔耕摆了摆手,命人将这两万第纳尔收了起来。 旁边俞强都看傻了,这……这就黄金三千两?要知道,自己累死累活,不顾生命危险,带着千八百人,半年跑这么一趟,也不过是二十万贯左右的收入啊! 好么,崔耕上嘴皮一碰下嘴皮,就收入了七分之一的利润! 这都哪跟哪啊? 别人不知道那棵图里帕是怎么来的,自己还不知道吗?那是自己在护罗港,偶然间发现了一株比较奇异的图里帕,从一个卖花小娘子的手里买来的,不过是用了一个银币罢了。 什么时间,这花竟然变成什么神花了?而且,这个消息,就卖了黄金三千两! 不过……如此说谎,被人揭穿了可怎么办?岭南王可一定要下定决心,不能把这花卖了啊! 怕什么来什么。 忽然,那大食小官深施可一个大食礼,道:“在下瓦费格*奈尔木,不知您贵姓高名呢?” “哦,我叫崔火。” “那按唐人的礼节,我得叫您崔先生吧。崔先生,不知您这神花卖不卖呢?我出三……啊,不,五万第纳尔来买!” 崔耕微微摇头,道:“您觉得呢?能 保航行安全的神花,我会五万第纳尔就卖了吗?” “那……那我出十万第纳尔呢?” “还是不卖!” “其实,你这宝花,也没那么厉害吧?”瓦费格冷笑道:“就算拥有此花,你们还不是为风暴所袭?还不是迷航了三个多月?” “确实如此。”说着话,崔耕上前一步,将盆图里帕给遮挡起来了。 他颇为诚恳地道:“其实这盆花着实没什么用,您还是不要买了吧,免得日后后悔。” “你……” 呛啷! 瓦费格直气得肝儿颤,又把刀抽出来了,沉声道:“我要是非买不可呢!” “那我宁愿不来这做生意,也不卖此花!” 说着话,崔耕将花盆举了起来,道:“大不了,咱们就一拍两散,谁也别想得到!” “莫摔!千万莫摔啊!” 瓦费格当时就被吓得没脾气了,赶紧道:“不卖就不卖嘛,莫把神花伤了。你们唐人不是有句话,叫做买卖不成仁义在吗?” 崔耕这才把那盆图里帕放回去,道:“只要你不想动强,我又怎么会毁坏神花呢?不过……你确定,不会因为此事为难我们?” “当然,我确定一定,以及肯定!” “那就多谢了。” “告辞!” 言毕,瓦费格转身就走。 不过,刚走几步,他又停了下来,道:“刚才我一时情急,吓着各位了吧?为了表达对歉意,某有一物相赠。” 说着话,他将随身的佩刀摘下来了,送到崔耕的面前,道:“这把宝刀,乃我大食着名的铸刀大师法右卡制成,价值一千多第 纳尔,就送给你吧。” “多谢,多谢。”这回崔耕终于动容。 那瓦费格送给他的宝刀,可不是一般的刀,而是世界闻名的大马士革刀!而且,大马士革刀中的极品! 不夸张地说,你就是有钱都没处买去。多亏了瓦费格身份不凡,才能搞到一把。若是运到长安,起码能卖到万贯以上! “好刀啊,好刀!” 待瓦费格走后,崔耕抽刀在手,望着宝刀上的天然花纹,不由得一阵赞叹。 郭子仪、安禄山、安思顺乃至黄有为、剧士开等人,更是眼珠子都红了。 废话,武人哪有不爱好兵刃的啊! 崔耕也明白他们的意思,道:“狼多肉少,这回对不住大伙,我就给秀芳了。” “应该的,应该的。” 崔秀芳是崔耕的枕边人,谁敢跟她争啊。再者,人家是天下第一高手,就算凭本事,这刀也该人家拿。不过,尽管如此,那宝刀太吸引人了,大家还是目中尽是失望之色。 崔耕又道:“不过,大家也别灰心丧气。就这种宝刀,回程的时候,我若是不带上个千八百把的,岂不污了本王的点金圣手之名?” “对啊,这也还没下船呢,咱们就得了一把宝刀。那更多的宝刀,还会远吗?” “岭南王威武霸气!” “全靠王上了,不是我贪心,实在是没啥趁手的家伙!” …… 众人一阵狠拍马屁。 俞强却有些担心,待大伙的声音渐低,他说道:“大家别被宝刀迷了眼,依我看,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这瓦费格恐怕没安着什么好心。” 第1298章 参加万宝会 崔耕道:“本王当然明白这个道理,归根到底,那瓦费格之所以献刀,无非是怕咱们跑了罢了。” “啊?您是谁……他还想夺花?” “那是自然。” “那他夺去了可怎么办?” “夺去了就夺去了呗。”崔耕无可无不可地道:“刚才我坚决不给,无非是漫天要价落地还钱而已。怎么?莫非你舍不得此花?” “那哪能呢?”俞强苦笑道:“一个银币买的一个玩物,我有什么舍不得的?只是……被人家发现咱们骗了他怎么办?” 崔耕微微一笑,道:“你这人怎么那么死心眼呢?莫忘了,咱们此行的目的是什么,帮大食人改朝换代啊!完成了这个任务,大食人还在乎这点小事儿?” “可是……若咱们失败了怎么办?” 崔耕双手一摊,道:“那就不和大食人直接贸易了呗,这本来就在咱们的预料之内。而且……本王有八成以上的把握,这个计划肯定能成功。” 他当然有把握了,按照历史的记载,白衣大食取代黑衣大食的日子不远了。 即便没有他的参与,人家都成功了,总不成有他的参与反而失败了吧?唯一不确定的是,他在这场改朝换代中,到底能出多少力, 能否和白衣大食的高层搞好关系。 再者,崔耕认为,这事儿也没那么容易露馅儿。 因为,这神花的异能,得被“魔鬼纠缠”才会显现。大食人又如何验证呢? 即便验证了,也可以有说辞嘛。比如宝物是自己的,被大食人强夺之后,就不愿意出力了,等等。 所以,崔耕对再用这盆花敲大食人一笔大的,毫不怀疑。 稍后,崔耕等人上岸,找了间客栈住下,开始发卖出此行所带的货物——丝绸、瓷器、各种手工艺品等,换回来的则是各种奢侈品:玳瑁、珍珠、宝石、金银以及少量的普通大马士革刀。 大马士革刀当然是好货,但是作为奢侈品存在的,买多了也卖不出去。 望着这些东西,其实崔耕感到一阵索然无味。 这些玩意儿赚钱是赚钱,但是,其实对岭南道没啥根本上的好处,从某种意义上讲,还不如去东南亚的香料群岛呢。 唉,若是能去美洲就好了,把玉米、土豆的种子带回来,真是功德无量。 他不太满意,俞强可是满意极了。瓦费格连宝刀都送了,对船队买卖货物更是各种配合。 只用了三天时间,船上的货物就销售了大半。 与此同时,关于图里帕 的神异,开始在密伦加港流传,并且迅速地往四周的港口和城市蔓延。 以讹传讹之下,这图里帕被人们越传越奇。 相传,此花显示神异,为崔耕等人驱逐了魔鬼之后。崔耕对此花看得比自己的性命都重要,那瓦费格为了看此花一眼,就花了两万第纳尔。 后来,他想将此花据为己有,开出了二十万第纳尔的天价,崔耕都无动于衷。 瓦费格想武力相威胁,崔耕当时就要抱着此花跳海。 于是乎,不少大食贵人相约来看宝花,但是,都被崔耕拒之门外。 直到这一日,崔耕得到了瓦费格送来得一份儿请贴,请他参加一场拍卖会。 这场拍卖会名曰万宝会,会出现世界各地的奇珍异宝,就算不买,开开眼界也是好的。 另外,瓦费格还交给崔耕一封信,在这封信里,他十分谦卑的请求,请崔耕务必带着宝花参加万宝会,算是给自己长长脸面。 到了最后,他又语带威胁,这么多大食贵人想看宝花。崔耕平日里担心宝花的安全,不给看也就罢了。但是如今,万宝会举行,崔耕何不借此机会,让大伙一齐观看? 一下子得罪那么多大食贵人,不大好吧? “哼,说了这么多, 还不是想在这什么万宝会上出幺蛾子,想谋夺我的宝花吗?行,我成全你。” 崔耕嘟囔了一声,写下了自己的名字。 三日后,万宝会在密伦加港总督府举行,崔耕带着郭子仪、安禄山等人前去参加万宝会,另外此行也把俞强带上了。毕竟这一行人中,就数他对大食人最为了解。 到了现场之后,崔耕将盆宝花,死死地抱在怀里,好像非常怕出什么意外一样,与传言中非常相符。 众大食贵人见了,有得暗暗笑话这唐人太过胆小,有的则对此花的功效越发深信不疑。 瓦费格见了则微微皱眉,他暗暗寻思,他要是一直如此珍视宝花,我那个计划就算再管用,也怕他给我来个鱼死网破啊,这可咋办? 想到这里,瓦费格走上前来,道:“崔先生请了,当日咱们分开的匆忙,有件事忘了问您了。但不知您能否不吝赐教?” “瓦费格先生有话请讲!” “不知您是如何得到此花的呢?” “这事儿可就说来话长了。”崔耕道:“相传,这宝花并非人间之物。几十年前,有三个大人物,同时看上了某个美丽的少女。他们为了讨少女欢心,分别送上了王冠、金块和宝剑。可是, 那少女谁都不喜欢,就对着真神祈祷。最后,真神施展大能,将王冠变成了枝干,让尽快变成了球茎,让宝剑变成了绿叶,这三样物事组成了一盆图里帕花。最后,这美丽的少女自择夫君,就是我的父亲。这盆花,也就是成了我家的传**。” “胡说八道!这么大的神迹我怎么没听过!” “这图里帕怎么可能活几十年?你就算撒谎,也撒个像样的好不好?” “荒唐,荒唐至极!” …… 崔耕的话音刚一落地,就迎来了一阵阵斥责声。 然而,他面上毫无惧色,就这么平静地与众人对视。渐渐地,众贵人竟然渐渐地低下头去,仿佛自己才是理亏的一方。 崔耕这才胸有成竹地道:“既然是宝花,那就与一般的花不同,能活几十年有什么奇怪的?你们爱信不信,我又没求着你们买,告辞!” 说完了,转身就走! “崔先生,有话好说,千万莫冲动啊!”众人赶紧相拦。事实上,他们早就意识到了,眼前之人,根本就没说谎的必要!既然此花如此神奇,当然要得之而后快了。 然而,正在崔耕自以为大功告成之际。 忽然—— “扑哧!” 一声轻笑从人群外传来! 第1299章 扫货很疯狂 人们齐齐一愣,循声望去,却见一个十四五岁的波斯女奴,手拿一个托盘站在那里。 崔耕的心里顿时一翻个儿,暗暗寻思,坏了!这图里帕毕竟是植物,就算再奇异,在其他地方也未必没有。该不会,这波斯女奴见过类似的图里帕吧? 如果说崔耕是做贼心虚,那瓦费格就是恼羞成怒了。 他想到的却是,这女奴为什么要笑?是了,刚才我们还极力贬低这宝花的来历,现在却争先留人。她这是在笑我们的计谋被唐人看破了,前倨后恭啊。 大胆,一个小小的女奴竟敢嘲笑主人! 想到这里,瓦费格猛然间飞起一脚,将那女奴踹翻在地,气急败坏地道:“你笑什么?这是你笑的地方吗?让我在尊贵的客人面前丢了这么大的脸,我要你何用?来人,把她拖出去,乱棍打死!” “是!” 几个大食武士上前,拖着那女奴就往外走。 按说这时候,那女奴就该开口求饶了,若是有什么冤枉也会大声喊叫出来。 可是,那女奴竟然一声不吭,任由武士往外拖。 很显然,只要她被拖到门外,很快就会香消玉殒! “且慢!”崔耕开口阻拦。 瓦费格微微一愣,道:“怎么?崔先生要为这卑贱的女奴求情?” “呃……我们唐人有句话,叫做上天有好生之德。不管她是不是女奴,总是一条性命,还是饶了她 这一回吧。” “看来崔先生真是怜香惜玉呢,行,我给崔先生这个面子。” 瓦费格无可无不可,摆了摆手,命人把那女奴放开。 …… …… 这只是个小插曲而已,没人会把一个女奴的生死放在心上。现在众人热衷谈论的,还是那神奇的宝花以及更加神奇的宝花来历。又过了一会儿,大家各自回到自己的座位,万宝会即将开始。 俞强这才找着机会,低声在崔耕耳边道:“您刚才不该救那女奴的。” “怎么了?” “我那棵图里帕,就是从她手里买的。只是,当时她还是一个护罗港的自由民,不知什么时候,竟成了瓦费格的女奴了。她要是把这图里帕的来历说出去,咱们不就全完了吗?” “啊?你怎么不早说?” “当时人太多,我也挤不过来不是?” “这样啊……” 要说崔耕听了这话没后悔是假的。但是,同样地,要说他有多么后悔,那也尽然。 他叹了口气的,道:“虽然不知是什么原因,但人家宁死也没出卖咱们。既然如此,以后要出卖咱们的可能也不大。我救了她,也算报恩了。” “可是,万一她后悔了怎么办?” “无妨,我来想想办法。” …… 崔耕凝神细思,这边万宝会却已经开始了。 临来之前,崔耕已经打听清楚了,参与万宝会的大食豪商,将自己想要卖的 珍宝尽皆交由瓦费格,由他代为卖出。瓦费格收取一定的中介费后,再把拍卖所得的钱财还给众豪商。总而言之,万宝会就相当于一个拍卖行了。 瓦费格高声道:“八尺珊瑚数一株,枝叶俱全,三千第纳尔!每次加价,最少一百第纳尔!” “三千五!” “四千!” “四千三!” “四千七!” …… 人们的喊声此起彼伏,很快就加到了六千二。但以后的速度就慢得多了,最后在有人喊出七千之后,竟是一阵沉默。 瓦费格道:“还有要加价的没有?还有要加价的没有?七千第纳尔第一次,七千第纳尔第二次!” “等等!” 俞强终于忍不住了,站起身来,道:“敢问这七千,确确实实,是指的第纳尔?而不是两?” 瓦费格点头道:“当然,我们大食人肯定是用第纳尔了。” “那……那我出八千第纳尔。” “很好,八千第纳尔第一次,八千第纳尔第二次,八千第纳尔第三次!这株珊瑚树,是你的了!” 当即,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大食和大唐的金价没什么差距,商人做海贸,主要还是来回贩卖两地的特产,并不会在手中留存多少金银。所以,这次崔耕这次参加万宝会,只带了四万第纳尔,大约是黄金六千两。 俞强买了这株珊瑚树,就花了所带资金的两成了。 但是,俞强却 满脸的兴奋之色,不断喃喃道:“赚大了,这回可赚大了,哈哈!” 崔耕微觉奇怪,道:“至于吗?这株珊瑚树,你能赚多少?” “至少是十倍的利,二十、三十倍也不是不可能!”俞强解释道:“咱们做海贸的,五六倍的利是常事儿,但这十倍就不多见了。二三十倍,真得算是运气好。尤其是这种宝贝,你有钱都没处买去啊!” 俞铃也甚是高兴,道:“利不利的倒不重要,这株珊瑚树堪称无价之宝。我准备传之子孙,可没打算去卖。” 说着话,眼波流转,娇媚地扫了崔耕一眼。饶是老夫老妻了,崔耕都是心中一动。 崔秀芳却冷哼一声,不屑道:“传之子孙,等你肚子大了再说吧!” “呃……莫说这个了。”崔耕赶紧转移话题,道:“这珊瑚树真有那么值钱?” “那是自然。”俞铃道:“你听说过石崇与王恺斗富的故事没有?晋武帝送给舅舅王恺的一棵二尺来高的珊瑚树,王恺用之向石崇炫富。结果,石崇当场就把那珊瑚树敲碎了。王恺刚要发怒,石崇却说:“不足恨,今还卿。”然后,叫手下人把家里的珊瑚树全都拿出来,有三尺、四尺高的,树干、枝条举世无双而且光彩夺目的有六七棵,像王恺那样的就更多了,王恺当场认输。” 顿了顿,俞铃继续道:“咱们这棵珊瑚却是足 有八尺高,王恺当时都没有如此宝物啊!” 崔耕对奢侈品没什么研究,道:“这么说,咱们在这万宝会上,还真捡到宝了?” “确实如此,这次咱们的运气真是不错。” 何止是不错啊,接下来的拍卖会,简直令俞铃感觉自己是不是幸运女神附身了。 汗血宝马一百匹,只要一万两千第纳尔买不买? 当然要买了,当初汉武帝两次出动大军,去大宛国抢马,还不是为的是汗血宝马吗? 虽然大食允许汗血宝马的买卖,但数量受到严格的限制。能一下子得到这么多,简直是邀天之幸! 大马士革宝刀一百把,只要一万第纳尔,买不买? 这不是崔耕刚答应手下们配备的吗?那还有啥说的?买买买,傻子才不买。 另外,还有大食特产没药、红花、白豆蔻,质量上乘,价格却比市价低了两三成,转手就能赚钱,当然要买啊! 当下,俞铃等人只恨带的钱财太少,许多好物明明就在眼前,却吃不下来。 不过,崔耕的眼中却闪过一丝犹疑之色。 他暗暗寻思,不对啊,这万宝会,按说得有各种货物,有的我们需要,有的我们不需要。怎么今天这些货物,却几乎渐渐都能搔到我们的痒处呢? 正在他满腹犹疑之际,瓦费格又开始拍卖了,道:“现在,我拍卖这次万宝会的最后一样宝物,大家请上眼了!” 第1300章 有人来截胡 “这是什么?” “好像是一张羊皮卷轴啊!” “上面写的什么?” “不知道。好像有不少印章,可能是某种文物。” …… 人们见了那宝物,顿时议论纷纷。 待人们的声音渐低,瓦费格解释道:“这份文件,上面有我***主的印章,还有我父的签名和印章。谁买了下来,就可以在密伦加港享受最惠税收待遇。什么意思呢?就是说,你应缴货物的税率,不会高于任何其他商人。现在开始叫价,一万第纳尔起价,一千第纳尔加价一次!” “一万两千第纳尔!” “一万五千!” “两万!” …… 很快地,人们叫到了四万第纳尔的高价。 崔耕这次来密伦加港的目的,还不就是为了税收吗?刚听了瓦费格的建议之后,顿时眼前一亮。 不过,他很快就冷静下楼来。 毫无疑问,唐人在大食遇到的困难不是什么秘密,这份文件就是为自己准备的。 而瓦费格的根本目的,还是为了自己手中这盆“宝花”! 今日只要不为唐商们把这文件买下来,那自己就是所有唐商的敌人,恐怕在大唐都无立足之地。 偏偏因为刚才的疯狂扫货,自己的钱财都已经用尽了。唯一的办法,就是用这盆宝花来换。 至于说,用“宝花”换来的文件到底管不管用?废话,唐朝和大食之间的贸易,要给大食上交多少税收?如此大利当前 ,连兄弟、父子都可反目成仇,更何况是一份文件?到时候,人家大食人说这份文件是假的,自己上哪说理去啊! 所以,仔细算起来,这瓦费格相当于大约十万第纳尔的钱财,买了这一盆“宝花”。 十万第纳尔,到底卖不卖呢? 果不其然,正在崔耕胡思乱想之际,瓦费格道:“怎么?崔先生难道对这份文件不感兴趣?” “当然感兴趣了,只是,某实在有些囊中羞涩。” “敢情是没钱啊!”瓦费格道:“那么关系,崔先生手里不是有一盆宝花吗?你可以把这盆宝花卖了,用卖花的钱,来买这份文件嘛。” “不可,万万不可!”崔耕连连摇头。 瓦费格面色一沉,道:“怎么不可?难道,你不知这份文件,对你们大唐商人的意义?你们唐人讲究舍身取义,连性命都可舍弃了,更何况是一盆花呢?” “可……可是……” “行了,没什么可是的。这样吧,现在这份文件作价四万第纳尔。我给你那盆宝花作价八万第纳尔。你把此花买给我,我不仅把这份文件给你,再给你四万第纳尔。” “这……”崔耕有些犹豫,道:“倒不是不行,只是……八万第纳尔也太少了!” “你莫给脸不要脸!”瓦费格恼怒道:“我这个价格,可是包含这份文件的买卖的!你要是实在不乐意的话,可以不买!” 崔耕面露难色,道: “那……那……” 瓦费格见崔耕终于要屈服,不仅心一阵得意,暗暗寻思,我真是太聪明了,略施小计,就把这唐人的宝花骗到了手。哼,什么宁死也不愿意卖?这世上,比死亡还可怕的东西多啦。我把如此宝花献给大食王,岂能不兴旺发达? 崔耕的心里,则暗暗骂了一句傻叉,一盆一个银币的花,你却花了这么大的代价,还以为自己占了多少便宜呢。 可正在二人都以为占了大便宜,这场交易就要完成的时候—— 蹬蹬蹬~~ 随着一阵脚步声响,帘栊一挑,有一大食贵人带着几个伴当走入了场内。 他哈哈笑道:“我刚到密伦加港,就听到这里有什么万宝会。怎么?现在我没误事儿吧?哈哈!” 瓦费格还真认识此人,他叫亚斯尔,乃是大食的一名豪商,在官场上很有人脉,论起影响力来,绝不在自己的父亲之下。 亚斯尔来干什么? 瓦费格赶紧深施了一个大食礼,道:“这不是亚斯尔叔叔吗?小侄这厢有礼了。” “嗯。”亚斯尔神情倨傲地点了点头,道:“好贤侄,这万宝会现在进行到哪一步了?” “呃……进行到最后一步,小侄正要拍卖一份文件……” 然后,他简要地将这份文件介绍了一遍。 亚斯尔道:“这份文件挺有用的嘛,我买了。” 瓦费格讶然道:“啥?您买?以您的身份,哪用得着这 个?” 亚斯尔却道:“花钱难我高兴。我就是乐意买了,你管得着吗?到底多少钱?” “四万第纳尔。不过……”瓦费格往崔耕这边一指,道:“人家已经买下来了啊。” “嗯?他买下来了?”亚斯尔冷哼一声,道:“他出多少钱,我加倍!你这不是拍卖会吗?肯定要价高者得嘛!” 价高者得,你特么的钱多烧的啊?恐怕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吧! 事到如今,瓦费格已经明白过来了。毫无疑问,谁手里有这份文件,那唐人就会和谁交换。这亚斯尔肯定是听说了“宝花”的传说,要来截自己的胡! 他冲着崔耕使了个眼色,然后慢悠悠地对亚斯尔道:“恐怕,那个价格您出不起啊?” “笑话,我会出不起?四万第纳尔翻倍,不过是八万第纳尔而已。” “那却不然。”瓦费格道:“实不相瞒,这万宝会上的其他货物,小侄只是代卖。但是,这份文件么,却是小侄自己的东西。我之所以愿意卖给这位崔先生,就是因为他手里有盆宝花。除非您能找盆同样的宝花来,小侄只会卖给这位崔先生!” 亚斯尔点了点头,道:“哦,这么说,你是为了宝花,崔先生是为了文件,你们只会和对方交易,我根本就插不进去。” “亚斯尔叔叔可以这么理解。” “好贤侄,你这么想,可是完全错了!”瓦费格一阵冷笑,道:“没 错,我是没宝花,。但是,类似的文件么,我还不是想要多少就有多少?” 说着话,他拍了拍崔跟的肩膀,道:“怎么样?崔老弟,你把这花卖给我吧,一口价十万第纳尔。非但如此,我还可以白送你一份最惠税收的文件。虽然不一定是密伦加港的,但你也不一定非在跟密伦加港交易嘛。” 瓦费格这回可真急了,道:“亚斯尔,你怎么能这样做生意?还讲不讲规矩!” 亚斯尔却直接冷哼一声道:“我怎么做生意,还用得着你教?”我开始做生意的时候,你还没出生呢! 随后,又看向崔耕道:“崔先生,你这宝花肯定是保不住了,何不卖一个更好的价钱呢?” 瓦费格咬了咬牙,道:“除了那份文件外,我也愿意多出十万第纳尔。崔先生,你可要想清楚啊!” 瓦费格终究是不敢和亚斯尔比拼财力,只敢和亚斯尔的报价持平。其实,到了现在,他已经对胜利不报什么希望了,只是死马但活马医而已。 但是,崔耕却微微一笑,道:“其实,把这宝花卖给你瓦费格也不是不行,嗯,十万第纳尔还有一份密伦加港最惠的文件。不过么……我还要一个附加条件!” 瓦费格眼前一亮,道:“但不知是什么附加条件?” 亚斯尔却道:“瓦费格能办到的附加条件,我也能办到啊!” “不,你办不到!因为我的附加条件是……” 第1301章 乱花迷人眼 崔耕的脸上浮现出一丝丝猥琐的笑意,舔了甜干裂的嘴唇,道:“我要那名小美人儿。” “什么美人?”无论瓦费格和亚斯尔都莫名其妙。 崔耕解释道:“就是刚才我求情的那个美人啊!怎么?如此美人,你们都忘了?你们到底是不是男人啊?” 你才不是男人呢! 瓦费格听了这话,不由得暗暗腹诽。他当然明白,这唐人指的“美人”是谁,但刚才那名险些被自己打死的女奴才十四五岁,要胸没胸要屁股没屁股,有啥好的? 至于容貌?好吧,虽然她长得绝对称不上丑,但过了这么一会儿,自己都忘了她到底长啥模样了。 就这,也能称得上美人?你啥欣赏水平啊? 但不管怎么说吧,既然这唐人喜欢,那就给他呗。瓦费格吩咐一声,就有人把刚才那名女奴带来了。 瓦费格道:“崔先生,您看上的,是她吧?” “不错,不错。”崔耕两眼放光,哈喇子都要流下来了,道:“就是这个美人,不知你换不换啊?” “换,我当然换了!”瓦费格把头点得如同鸡喯碎米。 但是,亚斯尔却着急了,道:“崔先生,你……你怎么能看上她?我可以另外奉送你十个女奴,个顶个的比她漂亮十倍、百倍!” “那怎么可能?”崔耕死死地盯着那个女奴,道:“ 在我的心目中,她就是天下第一美人!没人能比得过她!” “崔先生说得好啊!”瓦费格高兴地帮腔,道:“这就叫萝卜青菜,各有所爱,崔先生就是喜欢这样的,你管得着吗?” 说着话,他伸手一指崔耕身后的俞铃和崔秀芳,道:“你手下的女奴再漂亮,能有她们漂亮?可人家崔先生不喜欢啊。你刚才不是还说,有钱难买我高兴吗?” “呃……这……” 崔秀芳也就罢了,只是长得相当不错而已。但是俞铃却着实美的惊心动魄,更有一种翩然若仙的气质在身。 亚斯尔顿时一阵无语,嘟囔道:“莫非这厮是大鱼大肉吃多了,想要吃两口青菜,换换口味儿。唉,算老子倒霉。” 瓦费格得意道:“怎么样?崔先生的附加条件,只有我这儿才有。亚斯尔叔叔,你还和我争么?” “哼!”亚斯尔扭过头去。 随后,瓦费格又对那女奴,道:“你叫什么名字?” “奴婢叫娜麦拉。” “很好,娜麦拉,你以后就是崔先生的人了,知道么?” “是。” 然后,瓦费格又命人取了十万第纳尔以及娜麦拉的**契来交给崔耕,崔耕也把“宝花”留下,这场万宝会就算结束。 崔耕带着各种财物回了客栈,刚想休息一番,就有人来报,亚斯尔求见。 宝花不是 已经给了瓦费格了么?亚斯尔还来找我做什么? 怀着满腹狐疑,崔耕命人将亚斯尔领了进来。 还没等他开口呢,亚斯尔就已经拿了一方美玉出来,道:“崔先生乃是大唐来的豪商,肯定相当有眼力了。不知能否帮在下长长眼,看看这方美玉,到底价值几何呢?” “这个么……”崔耕稍微一搭眼儿,就是心中一动,道:“这美玉应该是一对吧?若找着另外一半,可就价值连城了。” “哦?崔先生知道那另外一半在哪吗?” “我来试试。” 说着话,崔耕从袖兜中掏出来一个锦盒,将锦盒打开,里面同样是一方美玉,和亚斯尔所出示玉石的质地完全相同。 两块玉的一端,各有无数不规则的小突起,拼接起来,竟然严丝合缝! 崔耕和亚斯尔相视一笑。 “您就是岭南王?” “然也。您是阿布的人?” “正是。” 崔耕这次所言的阿布,并非那位大食名将阿布,而是阿布的主人。阿布的主人也叫阿布,全名是阿布*阿拔斯。而大食名将的全名,则是阿布*穆思里姆。二人的姓氏不同,名字却完全相同。没办法,大食人口千万,常用名字就那么几个,很容易重名,他们自己也不在乎。 崔耕苦笑道:“本王当时还想呢,到底今日是哪方势力来搅局, 原来是自己人,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一人不认一家人啊!” 亚斯尔道:“在下听说,那密罗港出现了一株宝花,就猜测是岭南王的手笔,这才急匆匆地赶来。呃……我原本想着,不让瓦费格仗势欺负了您,现在看来……那宝花是您故意给他的。” 崔耕点头道:“那是自然。” “关于娜麦拉,您也不是看上了她的美貌了吧?不知有什么深意?” “你觉得呢?” 亚斯尔微微摇头,道:“关键是,我就是想不出来啊!一个女奴有什么重要的?难道……您是故意找个借口,把宝花给瓦费格?” 崔耕摇头道“这只是其中非常小的一个原因。这样吧,本王提醒提醒你,我那株宝花,其实是几年从娜麦拉那买的。” “我明白了,您是想杀人灭口!” “哪啊。”崔耕哭笑不得地道:“本王的境界,岂能那么浅薄?来人,把娜麦拉找来。” “是!” 功夫不大,娜麦拉走进了屋内,盈盈拜倒,道:“婢子参见主人!” “起来吧。” “是。” 崔耕问道:“娜麦拉,你当初在人群外发笑,是因为发现,这株图里帕是你培育的吧?那能不能告诉我,为何不当场揭穿呢?” 娜麦拉凄然一笑,道:“就算揭穿了又怎么样?我们家被大食人害得家破人亡,我更 是被卖做奴隶。我难道还要帮大食人挽回损失吗?奴婢没那么贱。” “呃……” 亚斯尔就是大食人,崔耕面色有些尴尬,也不好问此案子的细节,转移话题道:“那你知道,类似“宝花”的图里帕,哪里还有吗?” 娜麦拉点头道:“婢子知道,护罗港西北五十里的一座小山上,有很多类似的图里帕。怎么?主人还要靠这花骗钱?没那么容易吧?” 亚斯尔也道:“物以稀为贵,再拿出类似的图里帕来,可就骗不着钱了。难道……您是想把那些图里帕都给毁了,以免瓦费格发现真相?” “哼,骗钱?毁尸灭迹?”崔耕微微一笑,道:“你们把本王也看得太小了。我来大食是干什么的?不是骗钱,而是要让大食王国库空虚,给阿布将军创造机会。” 亚斯尔模模糊糊好像意识到了点儿什么,道:“那您的意思是,靠这漫山遍野的图里帕,就能把***库搞空虚了?不可能吧?物以希为贵,物以稀为贵啊!” 他太激动了,直把“物以希为贵”说了两次。 崔耕却是胸有成竹地道:“怎么不可能?这种花在你们大食叫图里帕,但你可知,此花在我们大唐叫什么?” 亚斯尔顾不得考虑大唐究竟有没有此花,下意识地问道:“叫什么?” 崔耕答:“郁金香。” 第1302章 名城一场戏 提起郁金香,后世很多人只想到此花是荷兰的国花,而不知其原产自中亚。 更多人听了这个名字后,想到的不是此花的娇、艳夺目,而是“郁金香泡沫”这五个字儿。 十七世纪中叶,由于人们对郁金香的疯狂追捧,郁金香的价格连连上涨。再加上发明了期货交易,社会各阶层参与其中,最后郁金香的价格达到了以前的几十乃至上百倍,酝酿了一场巨大的经济危机。危机过后,一地鸡毛。 崔耕正是从“郁金香泡沫”上,找到的灵感。如今大食幅员辽阔,地方万里,底蕴深厚,要对大食的经济造成重创,那是完全不可能的。但是,短时间内,让大食王国库空虚,无法及时发出军饷镇压叛乱,却是有可能通过郁金香危机做到。 “咱们如此这般,这般如此……” 崔耕一个唐人,要想独~立在大食搅动风云,那真是想多了。当即,他也不隐瞒,将自己的计划详细解说了一遍。 亚斯尔听完了,眼中简直能放出光来,道:“久闻岭南王的“点金圣手”之名,今日一见,果然不凡啊!不……不仅仅是不凡,简直超出在下的想象之外。” 崔耕道:“如此说来,你认为本王之计可行?” 亚斯尔连连点头,道:“可行,简直太可行了!此计施展开来,纵然不能让大食王国库空虚,咱们也能大大的赚上一笔。此消彼长之下,未必就不能改朝换代啊。” 亚斯尔这话说得有理。现在大食的形势,大概跟牧野之战前的商朝差不多。 商(倭马亚王朝)虽然为天下共主,却实际上已经众叛亲离。而周(阿巴斯一系)虽然看起来只是一路诸侯,但实际上已经成为各路诸侯的盟主。只待最后的决战,就可决定大食最后得归属了。即便只是稍微加强阿拔斯一系的砝码,胜利的天平就会迅速逆转。 …… …… 七日后,崔耕一行所有该买卖的货物,都已经买卖完毕。按说这时候,就该扬帆回转大唐。 然而,崔耕却以游览大食为理由,带着众人往大食的首都大马士革而来。 大食有句名谚,“如果人间有天堂,那么必定是大马士革。如果天堂在天空,那么大马士革必与之齐名。” 在这个时代,大马士革绝对是可与长安、洛阳想提并论的名城。此城不仅规模宏大,而且世界各地的商人齐汇于此,乃是一个国际性的大都市。 另外,大马士革的手工业特别发达,比长安、洛阳多了很多商业气息。 至于此地与长安、洛阳最大的不同,则是冬无严寒,夏无酷暑,四季如春。城内外草绿色花香,万木争荣,不愧有“人间的花园,地上的天堂”之称。 如今正是大马士革玫瑰盛开是际,整个城市都弥漫着玫瑰的清香。 崔耕等人一路行来,直感觉心旷神怡,流连忘返。 可是,正在大家进城不久,刚刚走到大马士革中心大广场之际,却被一路大食骑士拦住了道路。 为首一人,看年纪在三十岁上下,深目隆鼻,皮肤白皙,满脸的倨傲之色。 他手持马鞭往前一指,道:“谁是大唐来得崔火,赶快让他来拜见本将军!” “崔火参见将军。”崔耕赶紧走出人群,微微下拜。 “你就是崔火?”那人摸着下巴,道:“听说你纳了我们大食第一美人,真是艳福不浅啊!好东西莫藏着掖着,给本将军看看吧。” 崔耕拱了拱手,道:“这个么……不敢请教将军贵姓高名?” “本将军叫素欧德,不仅是大马士革“袈夏尔”之子,而且是禁卫军的“嘎伊德”。怎么?你敢违抗本将军的命令?” 所谓“袈夏尔”,大概就是类似于大唐“京兆尹”的职司。禁卫军虽然牛逼,但所谓的“嘎伊德”,不过是一个类似百人长的职司。这位素欧德称“将军”着实勉强,主要是他爹比较牛逼。 崔耕装作诚惶诚恐的样子,道:“参见素欧德将军,请恕在下愚鲁,您说的什么“大食第一美人”,到底指的是谁啊?” “你还敢装蒜!”那素欧德勃然大怒,道:“谁不知道,你在密伦加港,用十万第纳尔还有一盆宝花,换了一个美人。她若不是大食第一美人,你怎么可能付出这么大的代价?” “哦,您说的是她啊。”崔耕微微一笑,道:“将军您可能误会了,当时我是用一盆宝花,换了十万第纳尔以及一份文件和一个美人。而不是用宝花和第纳尔换了美人。” “果真如 此?”那素欧德微微一愣,道:“那你为了这美人,只和密伦加港总督之子交易,弃我大食豪商于不顾,这是不是真的?” “呃……这倒是真的。” “既然如此,此女的姿色肯定不凡。你把她叫出来,给本将军开开眼吧。” “如将军所愿”。 崔耕转身,对着众伴当道:“把娜麦拉小娘子带出来。” “是。” 功夫不大,在两名波斯女仆的簇拥中,娜麦拉盛装出场。 这时候的娜麦拉,可就不是身着女奴服饰的娜麦拉了。她的服装,乃是经亚斯尔请来的大食最好裁缝设计,再加上崔耕提出各种时尚元素加以糅合,绝对既非常符合这个时代的审美观念,又凸显身材引领潮流。 最吸引人注意的是,此女胸前点缀着一朵艳丽的郁金香。鲜花美人交相辉映,更显风流! 人靠衣装马靠鞍,娜麦拉本来只是小家碧玉,但薄施粉黛,穿上这身衣服之后,竟显出了几分倾国倾城之姿。 “美,简直太美了!” “不愧是花了十万第纳尔的美人!” “这唐人的运气真好啊!” “那波斯女奴的运气也好,主人对他多宠爱啊,竟然给她置办如此昂贵的衣物。” “嘿嘿,素欧德是大马士革有名的花花公子,见到如此美色焉肯错过?这唐人要倒霉了。” …… 在崔耕临来大马士革之前,他在密伦加港的故事,早已如同长了翅膀一样,传遍了大马士革。 这其中当然多亏了阿拔斯一系的推波助澜,但是,最关键的,还是整个故事太有传奇性了。 宝花驱逐魔鬼,主人宁死不卖。此花原是真神恩赐,来历非常尊贵。主人为了美人终于松口,牵涉价值十万第纳尔的黄金! 这一切一切的传闻,都引起了大马士革人浓厚的兴趣,以至于崔耕一行一到大马士革,就吸引了很多人跟踪。 如今素欧德拦路找他们的麻烦,顿时有无数大食人围观。娜麦拉闪亮登场,更是引起了他们阵阵惊呼。 甚至有人预言,那可怜的唐人,定然会因为拥有如此绝色,被素欧德找麻烦。 果然! 素欧德舔了嘴唇,霪笑道:“大食第一美人!果然是大食第一美人!本将军之前见过的女人,没一个比得 上的。这样吧,那什么……崔火,你把她送给我吧?” “啥?送……送给您?” “怎么?你不乐意!”素欧德面色一沉,道:“行,不愿意也行,本将军买。一百个第纳尔怎么样?你刚才都说了,娜麦拉就是个搭头儿,一百第纳尔不少了。” “我不卖!” “不卖?那可由不得你。”素欧德伸手一指崔耕,道:“我怀疑你图谋不轨,亵渎真神。来人,给我把他抓起来,严加审讯!” 说着话,又冲着娜麦拉伸手一指,道:“至于这小美人……就由本将军亲自来审,哈哈!” “喏!” 众多大食士兵齐往上闯,就要捉拿崔耕等人。 崔耕终于色变,双手高举,道:“将军且慢,将军且慢,有话好说,有事好商量嘛。” 素欧德冷哼一声,道:“敬酒不吃吃罚酒,这回知道厉害了?乖乖地把这小美人的**契拿来,本将军就饶你一回。” 崔耕咽了口吐沫,道:“不错,我承认自己很喜欢娜麦拉,但是,这萝卜青菜各有所爱,她……她其实未必会合您的意啊!” “胡说八道,娜麦拉就在眼前,本将军十分喜欢。” “有时候,眼见未必为实呢。” 说着话,崔耕上前,将娜麦拉的胸口的那朵郁金香取了下来,道“您看看,没了这朵“图里帕”,是不是她就看起来没那么合您的口味儿了?” “诶呦呵,是啊!如此看来,这娜麦拉也就长得一般。”素欧德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道:“这是怎么回事儿,莫非你用了什么妖术?” 崔耕当然没用什么妖术了。 一是,在设计这套服装的时候,他有意加重了郁金香的效果。把郁金香取下来,确实令美人减色不少。二是,簪花是这个时代的时尚。三是,好吧,这素欧德其实是阿拔斯一系的内线,他今天来的目的,就是给崔耕当托儿。 素欧德在大马士革中有“花花公子”之名,乃是女人的行家。他说这女子长得一般,那就是权威意见了,顿时瞬间影响了很多人的感官。 “确实,仔细看来,娜麦拉的确算不上什么绝色啊。” “到底是怎么回事儿?莫非是那朵图里帕的作用?” “这事儿还真有点邪门啊!” … … 围观之人也议论纷纷。 直到人们的声音渐低,崔耕才继续解释道:“启禀将军,这可不是什么妖术,而是图里帕本身就是令女子增色之花啊!在我的故乡一枝上好的图里帕千金难买,而你们大食人却当作一般的花朵,实在是暴殄天物!” “啊?图里帕有这么昂贵?” “那是自然。将军请想,这图里帕的花期只有七天,最能为女子增色,那是多么珍贵与难得?非大富大贵之家焉能用之?事实上,有些特殊的图里帕,你有钱都买不着,因为贵人们就是追求独一无二的效果。” …… 就在崔耕和素欧德的一问一答之间,已经向众人普及了郁金香为什么应该贵,以及现在郁金香的价值大大被低估的概念。 这就为以后的炒作打下了基础。 当然了,光这个还远远不够。炒作的基础,你手里得有货啊! 最后,崔耕小心翼翼地道:“既然娜麦拉入不得将军的法眼,那我们就走了……” “走?你想得美!”素欧德道:“就算娜麦拉算不得倾国倾城,但穿这身衣服戴这图里帕,还真合了本将军的口味儿,今儿个我非尝尝她的滋味不可。姓崔的,你若识相的话,就赶紧把她献给本将军!” “你……”崔耕深吸一口气,道:“将军这是何必呢?不如,在下献给将军十万第纳尔如何?” “本将军不缺钱。” “不缺钱,那,那……”崔耕面色阴晴不定,最后,他一咬牙一狠心,道:“虽然将军不缺钱,那缺不缺宝花呢?” “什么?宝花?你的宝花不是卖了吗?” 崔耕摇头道:“在下卖的,只是真神用王冠、金块和宝剑变化的那一盆宝花。事实上,这些年宝花不断繁衍,已经有了不少子孙。这些花虽然不如宝花厉害,却也有些神异。” “你到底有多少宝花的后裔?” “五百盆,在下愿意拿出三百盆来,献给将军!” 素欧德眉毛一挑,道:“三百盆太少,这五百盆,我全要!” …… 崔耕和素欧德讨价还价了一翻,最终,崔耕只保留了一百盆奇异的郁金香,剩下的四百盆全部给了素欧德。 然后,就在公元七世纪的大马士革城,一场史无前例的大炒作,开始了。 第1303章 今朝发横财 大马士革乃是大食的王都所在,城内藏龙卧虎。别说是素欧德了,就是他老爹都不怎么够看啊! 这宝花既然被传的如此神奇,他那四百盆郁金香当然保不住,很快被全城的贵人们瓜分一空。 从那天开始,在胸部别一朵“宝花”,就成了城中贵妇的潮流。 说到底,郁金香在后世被荷兰人炒作那是有原因的,一是花确实漂亮,给美人增色不少。二是,花期只有七日。能拥有特殊品种的郁金香,而且能天天佩戴,确实是富贵的标志。 可怜的四百盆花,当然满足不了贵妇人的要求。有些聪明的贵妇人,就开始采买其他品种的郁金香了。。 当然了,大路货不行,一是得花确实漂亮,二是得特别的稀有。 在多方采购下,特殊品种的图里帕,其价格开始打着跟头的往上翻。 随着特殊品种的图里帕日见稀少,一般品种的也开始看涨。莫忘了,特殊的图里帕是从一般的图里帕中变异的。侥幸有一株变异,那不就兴旺发达了? 这还只是崔耕未曾插手的效果,然而,崔耕可能不插手吗? 又过了一段时间,一些小道消息,开始在大马士革流传。比如说,图里帕是爱情之花,婚礼上大规模地 用图里帕,就会新婚幸福,白头偕老。 比如图里帕乃是真神赐福之花,长期佩戴女子的容颜更加亮丽,男子可以更显阳刚。 更关键的是,唐人们特别喜欢图里帕,都打算花大价钱来大马士革来买图里帕。 什么?你去过大唐?似乎没见唐人对图里帕多么追捧? 傻了吧,我来问你,你在大唐见过图里帕吗?没见过吧。没见过,你怎么知道此物在大唐不昂贵呢?告诉你,人家唐人以图里帕为宝,早就藏起来了,不给外人看。 …… 谣言四起,百姓愚盲,图里帕的价格继续疯涨。 渐渐地,有些聪明人,就开始囤积图里帕的球茎了。 图里帕既可以用种子繁殖,也可以用球茎繁殖。不过,用种子繁殖的球茎,大约七八年才会开花。而用球茎繁殖的图里帕,则是一年就会开花。 就这疯长的价格,还有比球茎更好的投资品吗? 渐渐地,图里帕的球茎开始疯涨,大马士革城中开始流传一些一夜暴富的故事。许多达官贵人,开始投入资金参与其中。 如果崔耕将之前囤积起来的图里帕卖出的话,绝对可以大发其财。但是,崔耕的志向何止于此? 很快,就有大食大臣上奏,民间大肆交 易图里帕球茎却不交税,乃是国库的重大损失。 再者,民间这种交易,往往涉及成百上千的第纳尔。出了乱子,恐怕还**府承担责任。 所以,最好成立一个期货市场管理此事。这样的话,既满足了城中百姓的要求,又为官府增加了税收。 什么是期货市场呢? 那就是由官府背书,约定期限,进行球茎的交割。买方不必出全价,只要出百分之五左右的定金即可。等到了交割的时候,再根据或赔或赚,补齐差价。 另外,因为现在球茎的价格太昂贵了,即便百分之五也可能有些人拿不出钱来。那没关系,反正到时候只要补差价嘛,又不用真交割。你完全可以买十分之一个球茎嘛。 这个建议一出,顿时得到了上至大食王,下到平民百姓的高度赞同。 看现在的架势,球茎怎么可能下跌?这是提供给大家一个用少量的钱财发大财的机会啊! 当即,期货市场以最快的速度成立。 大马士革的各阶层,拼命地将自己的财产换成铜板,投入了这场史无前例的大投机中。 平民们只是将自己的财产抵押,但贵人们就不一样了,他们可以朝国库“借钱”啊。至于说大食王管不管?拉倒吧, 这事儿就是他挑头的。 人人喜笑颜开,眼瞅着自己的财富打着跟头的往上翻,似乎幸福的生活就在眼前。 客栈中的崔耕,那就更高兴了。 作为整件事的策划者,他不仅可以卖花,还可以炒期货。换言之,他就是这个期货市场的大庄家之一。 现在,崔耕虽然没有从武力上洗劫大马士革城,却是用最最文雅的方式,抽取了大马士革城大量的财富。 粗略算起来,各种金币、银币,价值高达数千万贯。注意,这是金银币,而不是铜钱,如此大的一笔财富,简直骇人听闻。 这还没完,现在人们需要的是现金,而不是实物,各种实物的价格不仅直线下降,而且很不好卖。什么各种珍贵的药材,珍珠、玳瑁,汉血宝马,大马士格刀,简直如同不要钱一般,被崔耕买了,送往了密罗伦港。 以至于他们原来买的低价货物,就不得不从船上拿下来卖了。要不然,实在是盛不开啊。 俞强兴奋地满面通红,不断念叨着:“够了!够了啊!搞这一票,够咱几十年的买卖啊!就算现在不与大食做海贸了,咱们也够了。岭南王不愧是点金圣手,我这回算是彻底服了。” 安禄山也是满脸的得色,道 :“最关键的是,咱们搞了这么一出。大食人还得感谢咱们,这叫卖了还帮咱们数钱,天下还有比这更爽的事儿吗?跟着父王办事,就是爽快啊!” 崔耕却苦笑道:“恐怕要到此为止了,咱们再搜刮下去,阿布那边就要坐不住了。他是想改朝换代,可不是想把大食的国库送给咱们。” 果不其然,第二天,亚斯尔就主动来拜,道:“我家主人已经定下了。三日后,阿布将军就于呼罗珊地区发动起义。大马士革这边,也该收网了吧?” 崔耕道:“本王正有此意,但不知亚斯尔先生有何计划?” “呃……我家主人说了,这个计划是岭南王想出来的,如何收尾,一切尽皆听岭南王的吩咐。事成之后,我家主人定不会忘记岭南王的援手之恩。” 崔耕笑吟吟地道:“哦?是吗?阿布还有别的交代没有?” 亚斯尔的目光有些闪烁,道:“没……没了。” 其实,亚斯尔还有句话没说出来。 阿布*阿拔斯还交代道:“岭南王帮了咱们这么大的忙,我当然非常感激。不过,唐人有句话,叫做放虎归山必有后患。亚斯尔,你给我把岭南王给我看牢了。务必,不要让他……生离大马士革!” 第1304章 贼子终反噬 第二日,图里帕期货交易市场。 今日一开场,六月的图里帕期货交易价格就上涨了百分之三,整个市场内洋溢着一阵阵愉快的气息。 闲着也是闲着,有个商人高翘着二郎腿,兴致勃勃地讲了一个趣闻:“诶,大家听说过没有,马奥尼鲁昨天被气的吐血了!” 人群中马上有人应喝道:“马奥尼鲁?我听说过啊!此人原本是个小商人,不知通过什么法子,竟然得到了一盆宝花后裔。这回他可发达了,什么都不用做,光收获的那***茎,就能卖两千第纳尔,真是羡煞旁人啊!” 那商人得意道:“不用羡慕,不用羡慕。至少是今年,他那***茎是卖不了钱啦。” “啊?卖不了钱了?为什么?” “因为……他那***茎,已经被人吃啦!” “不可能吧,谁会吃这么昂贵的图里帕球茎?而且……那玩意儿也不好吃啊!不过……兴许宝花的球茎好吃一些?但那也太奢侈了。” “嗨,什么啊,这***茎根本就被不是被当奢侈品吃的。”那商人清了清嗓子,继续介绍道:“是这么回事儿,马奥尼鲁对那***茎宝贝得不得了,放在了自己的书房里,每日都要看上几次,才能安然入睡。可是,就在昨日,他发现那***茎不见了。” “难道是被人偷了?” “马奥尼鲁也是这么想的,赶紧去负责打扫书房的仆人木巴托尼那里,问问有没有什么可疑人等去过他的书房。结果,你们猜怎么着?” “不知道啊,快说!快说!” 待卖足了关子,那商人才继续道:“马奥尼鲁的仆人木巴托尼,已经把***茎剥开了,正就着咸鱼,吃得正欢 呢。马奥尼鲁当时就怒了,道:“大胆的“木巴托尼”,你竟敢糟蹋我的宝贝,我打死你!木巴托尼一边躲闪,一边哼哼唧唧地道:“不就是两颗洋葱么,俺吃了就吃了,老爷也忒小气!”。” 哈哈哈~~ 那商人话音刚落,期货交易市场内,顿时一阵哄堂大笑。 “有意思,太有意思了!这个蠢奴竟然连洋葱和图里帕球茎都分不清楚!” “难怪马奥尼鲁吐血呢,谁遇上这种事儿都受不了。” “这也是他自作自受,谁让他雇一个蠢奴打扫书房呢!” “可怜啊,两千第纳尔金币,就这么进了一个蠢奴的肚子。” …… 众商人议论纷纷,尽情嘲笑着马奥尼鲁和他的蠢奴。 不过,很快地,这种嘲笑声越来越低。 有人开始想道,传说图里帕得到了真神的赐福,谁看见啦?那大唐来的商人,说他靠此花抵御魔鬼,还不就是他随口一说?贵妇人以图里帕为饰是比较好看,但是,戴其他好看的花也可以嘛。怎么就偏偏图里帕这么贵? 仔细想想,这玩意儿长的也不算多美,吃起来也就和大蒜、洋葱差不多,它真值这么多钱吗? 其实,在商人讲这个笑话之前,很多人心中都隐隐考虑过这个问题。不过,利欲熏心,他们自动把这个问题忽略了。还有些人想得是,就算昂贵的图里帕最终砸在一个人的手里,但是那个人总不可能是我,还是抓紧时间借着这个赚钱吧。 如今,马奥尼鲁的故事一出,令这些人闻到了一丝危险的气息。 很快就有人喊道:“我现在急用钱,原来一千零七十的图里帕期货合约,现在只卖九百九十八第纳尔啦!只要九九 八,只要九九八!” 又有人道:“可怜我妈忽然得了急病,就靠这图里帕合约的钱救急。现在挥泪大甩卖,宝花后裔球茎合约,只要九百啦!” “我家房子昨晚着火了。不卖合约就得露宿街头。也是宝花球茎,我卖八百五啦!” …… 随着一阵阵卖惨声此起彼伏,图里帕的价格直线下降。临近中午,才在六百图里帕的价位上停了下来。 这时候,已经有几个大食商人因为激烈的波动,资不抵债,服毒自杀了。 但大部分人,还怀着侥幸之心,继续坚持,希望图里帕期货价格开始回调。 然而,很快,第二波打击到了。 有大食豪商哭着喊着,要把自己手里的图里帕合约全部卖出,一个宝花后裔球茎只卖五百第纳尔。 但是,他的合约数量太大了,现场竟然没有足够的买入合约接盘。那豪商继续降级,直把价格砸到了四百图里帕。 紧接着,第三个消息传来,从遥远的西班牙,运来了数量众多的图里帕球茎,价格只有现价的三分之一! 顿时又是一地鸡毛,价格狂降至一百图里帕才稳住了阵脚。 然而,正在这时—— 咚咚咚~~ 随着沉重的脚步声,大批全副武装的禁卫军,将整个期货市场团团包围。 负责期货市场的大臣白舍尔,神色肃穆地走入了场内,高声宣布道:“最新消息,奸贼阿布*穆思里姆在呼罗珊地区,鼓动贱民造反,已占领内沙布尔,大败朝廷军队。国主为筹集军费,决定将所有图里帕期货合约卖出。为防奸商作乱,以现在的期货价格为最终价格,不准降低。另外……在国主的期货合约未卖完之前,其他人不得交 易!” “那怎么成?这期货合约本就有涨有跌,国主也太霸道了吧?” “最关键的是,国主卖完之前不准我们卖,我急着钱用啊!” “恐怕国主卖完之后,这图里帕合约已经一个第纳尔都不值了吧?” …… 白舍尔话音刚落,全场一片哗然。 然而,白舍尔面色肃然,不见任何松动之色。最后,他猛地一拍几案,阴恻恻地道:“对了,还有句话忘了告诉大伙儿了。国主有令:凡是反对此条例者,视同勾结阿布*穆思里姆,抄家灭族!谁还有什么说的没有?” “……”全场顿时鸦雀无声。 白舍尔点头道:“好,看来大家都是公忠体国之人,那么,现在,大家就继续交易吧!” 交易个屁啊! 任何人都看得出来,大食王所持的合约砸下来,这图里帕期货市场就算彻底玩儿完。 最后,在白舍尔的威逼下,勉强将国主的合约兑换完毕。其余人等的合约,已经无人问津了。 只用了一天时间,图里帕就从云端的宠儿,堕落得连卑贱的泥土都不如。 皇宫内。 啪! 大食王将一个价比黄金的瓷瓶,摔了个粉粉碎,气急败坏地道:“废了这么大劲,怎么才收回了这么点儿钱?让朕拿什么平乱?白舍尔,你告诉朕,国库里没钱,商人们没钱,贵人们还是没钱!那钱都到哪去了?总不会凭空消失了吧?” 白舍尔小心翼翼地道:“微臣听说了一个小道消息,这次图里帕事件,虽然是从唐人发端,但其实是阿拔斯一系搞的。恐怕,那钱财全被阿拔斯一系的人赚去了!” “阿拔斯一系?这些乱臣贼子!”大食王猛地一拍几案,道:“你给我 出动大军,好好查阿拔斯乱党!抄他们的家,把他们偷朕的钱财都取回来。” “可是……” “嗯?” “遵命!” 白舍尔领命而去。 然而,他心里明白,大食王的这条命令根本就执行不下去。一是,阿拔斯一系枝繁叶茂,底蕴丰厚,岂能不防着这一手?二是,阿布*穆思里姆进展顺利,这大食说不定就要改朝换代了,谁想在这个时候得罪阿拔斯一系? 就这样,尽管大食王暴跳如雷,但大马士革城内的阿拔斯一系成员,乃至崔耕一行,都安然无恙。 而且,随着时间的推迟,崔耕一行越来越安全。 八月,起义军将领卡赫塔巴在朱尔占击败伊拉克总督耶济德的援军! 九月,卡赫塔巴在伊斯法罕附近击败由基尔曼总督阿密尔·穆里率领的叙利亚援军。 十月,起义军占领大食名城库法。 十一月,阿布·穆思里姆派代表率十二个呼罗珊部落酋长去库法宣誓拥戴阿布,阿拔斯。阿布·阿拔斯在库法宣誓称大食王,建立阿拔斯王朝,向大马士革进军。 十二月,大食王麦尔万御驾亲征,双方决战于大扎布河。 就在大食王出征的十日后,阿布*阿拔斯尽歼大食王全部军队。亚斯尔得到了前方传来的紧急命令,令他联络大马士革守军各部,逮捕全数的倭马亚全部成员以及……岭南王崔耕! 经过半夜的厮杀,倭马亚皇族基本被屠戮一空。崔耕所在的客栈外,无数灯笼火把燃起,将现场照得亮如白昼一般。 五千大食军将客栈团团包围,亚斯尔一马当先,走出了阵列,高声道:“岭南王,你已经上天无路,入地无门。还不快快投降,更待何时?” 第1305章 扬我大唐威 哈哈哈~~ 随着一阵朗声大笑,崔耕出现在了门楼之上。 他不慌不忙地道:“怎么?本王为了阿拔斯一系,立下了汗马功劳。他如今要恩将仇报了吗?” 亚斯尔的面上毫无愧色,道:“岭南王也是一代枭雄,怎么还说这么幼稚的话?你帮着我们,并非是因为和我们有什么交情,而是帮助我们对自己有利。同样地,现在我们对你兵戎相向,也牵扯不到道义,无非是这样做对我们有利而已。” 崔耕点了点头,道:“很好,没有永远的朋友,只有永远的利益。本王受教了。不过么……” “怎样?” 崔耕眉毛一挑,道::“你以为,靠着这些土鸡瓦狗,就能奈何得了本王吗?” “你说什么?”亚斯尔不解道:“我五千大军在此,莫非岭南王还要负隅顽抗不成?” 崔耕一阵冷笑,道:“恐怕负隅顽抗的不是本王,而是你亚斯尔!今夜,这座大马士革城,既不属于你亚斯尔,也不属于阿布阿拔斯,而是属于……他!” 随着崔耕伸手一指,一个相貌英武的年轻人,出现在了门楼之上! 亚斯尔面色骤变,道:“阿卜杜·拉赫曼,是你?你还没死?” 阿卜杜·拉赫曼,乃是倭马亚王朝的皇室成员。虽然他的祖父做 过大食王,但他的母亲乃是一名柏柏尔族女奴,所以,一直不怎么受重视。万没想到,他竟成了一条漏网之鱼! 阿卜杜·拉赫曼满脸得阴毒之色,道:“不错,是我!亚斯尔,你杀我全族,来日我必报之!” “报?你拿什么报?”亚斯尔迅速冷静下来,道:“就凭你一个不受宠的皇族成员,能掀起多大的风浪来?再说了,今日我大军云集,你连逃出生天都不可能。” 崔耕却微微摇头道:“那却不然。本来阿卜杜·拉赫曼的确算不得什么,但是,现在倭马亚一系只剩下了他一个人,他就是当然地大食王有力竞争者。纵然夺不回王位,拥护者也少不了,暗杀你亚斯尔是什么难事儿?” 这话有理,想出初阿拔斯一系在野,连大食王都刺死了几个。如今的阿卜杜·拉赫曼有的是支持者,只要腾出手来,刺杀个亚斯尔算什么难事? 亚斯尔强自稳定心神,沉声道:“那也得他先冲出重围再说!” 然后,猛地一挥手,道:“上,得阿卜杜·拉赫曼者,赏金十万第纳尔,死活不论,连升三级!活捉岭南王崔耕者,赏金百万第纳尔,连升六级!” “喏!” 当即,他手下的军士人人奋勇,个个争先,如同潮水一般,向着客 栈涌来! 阿卜杜·拉赫曼虽然英武,却也吓得面色大变,道:“岭南王,您的手下,能……能顶得住吗?” “这有什么。”崔耕眉毛一挑,道:“你请放宽心,且看本王的手段!” 然后,他大手一挥! 轰隆隆! 如同雷神来到世间,又好像大地母神在咆哮,先是强光闪烁,紧接一阵巨大的轰鸣声传来,再然后就是烟雾弥漫! 怎么回事儿? 向前进攻的大食军队肝胆剧裂,顿时动作一滞。 待硝烟散去,三个巨大的豁口,在客栈的院墙上出现。紧接着,三支甲胄俱全的精骑,从三个缺口处直冲而出。 中间队伍的领头之人,银盔银甲白战袍,身高过七尺,面色英俊,手中一杆马槊,使得如神出似鬼没,粘上死碰上亡,手下无一合之将!不用问,此人正是可力托千斤闸,历史上曾经平定安史之乱,单骑退回鹘的的“千古完人”郭子仪! 左边那支队伍的首领乃是一名胡人,身量已过两百斤,身大力不亏,掌中一柄双刃斩马刀,神挡杀神佛挡杀佛!此人正是历史上险些葬送了大唐江山,如今崔耕的干儿子安禄山。 右边队伍的领军之人是一名***,满脸的正气,虽然实力较这二位稍弱,但那得跟谁比。对于眼前 的这些大食兵,跟那二位毫无分别!此人正是历史上的大唐名将,千古忠良安思顺! 能得这三位顶尖大唐将领联合攻击,这帮大食军兵真是……好吧,只能说死而无憾了。 没办法,虽然这三位各自带了二百人,总数就是六百人,攻击五千大食的军队。 但是,账不是这么算的。 唐军这边,不仅是超一流的名将领军,军士也是从岭南道的十万大军中精挑细选出来的,各个都是精锐。 反观大食军队这边呢?他们的底子就不行。大食立国几百年,倭马亚王朝的军队,早已腐朽不堪。能调到大马士革的人,那更是关系大于能力。 还有最关键的,就这,大食王还把其中较为精锐的部分抽走,与阿布*阿拔斯去决战了,留下的都是一些老弱病残。 再加上崔耕刚才用火药震慑了他们的心神,此战还没开始,就胜负已分! “冲啊!杀啊!” “为了岭南王!为了大唐!” “扬威异域,就在今朝啊!” …… 在阵阵吆喝声中,唐军如同虎入狼群一般,冲入了大食人的队伍。没用一刻钟,就斩首近千,俘敌两千。剩下的大食军队则四散奔逃,消失在了茫茫夜色之中。 不错,阿卜杜·拉赫曼是崔耕派人救出来的。但是, 要说他对崔耕多么感激,那就纯属扯淡了。道理很简单,没有崔耕,倭马亚王朝能这么快完蛋吗? 说白了,崔耕和阿布*阿拔斯是一伙的,只是最后双方反目成仇了而已。 不过,在见识了崔耕手下的武勇之后,阿卜杜·拉赫曼的心思顿时一变:岭南王翻手为云,助阿拔斯一系上位;覆手为雨,六百破五千,暂时占领大马士革城。如此人物,只可为友,不可为敌! 我瞎想什么呢?若无岭南王,我已经做了刀下之鬼!而现在的我,却有希望问鼎大食王之位!对,岭南王对我有恩无仇,我可要发自内心的感激,不可让他误会我有什么其他的心思。 想到这里,他庄重地行了一个大食礼,道:“在下读书了解到,巨鹿之战后,诸侯面对项王,战战兢兢,无不膝行而前,莫敢仰视。今日见岭南王的勇武,方知当日诸侯的心情。今后,我定当唯岭南王的马首是瞻!” 震慑阿卜杜·拉赫曼,正是崔耕今日之举的目的之一。 他赶紧以手相搀,道“哪里,谈不上什么唯马首是瞻。从今以后,你我两国修好,互相帮助,祸福与共!” “两国?相好?” “不错!”崔耕微微一笑,道:“今夜晚间,本王就为陛下,定下这立国之基!” 第1306章 一国有二君 立国几大要素是什么?要有人,要有地盘,要有钱。现在倭马亚王朝的主力军队虽然被消灭,但是,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其忠心部属,还控制着广大的地盘和人口。 现在,阿卜杜·拉赫曼最欠缺的,就是一支忠心的卫队,以及大量的钱财。 而这些,都可以从大马士革城中取得。 莫看崔耕通过郁金香危机,发了一批横财,但这跟沉淀在这座城中的巨额财富相比,这就着实不算什么了。 现在,大马士革落入了崔耕的手中,阿卜杜·拉赫曼又因为是唯一的皇室残留成员,占着大义。 当即,他们开始了疯狂的搜刮。 首先,大马士革城中,心向倭马亚王朝的人着实不少,阿卜杜·拉赫曼精挑细选了两千人为亲卫。然后,他派出使者,向驻扎各地的大食海军通报大马士革发生的变故,让他们开始往西班牙方向集结。 倭马亚王朝余威犹在,阿卜杜·拉赫曼估计,大概能有三分之一的大食海军会从命。 另外,就是原来倭马亚王朝皇室的财产,乃至倭马亚王朝的国库,都成了阿卜杜·拉赫曼的私产,金银细软全部带走,不能带走的全数发卖。 最后,向全城的贵族们要求助 饷。有些贵族是心甘情愿,有些人则是被刀子逼着没办法。 但不管怎么说吧,效果是非常喜人的。短短一天内,阿卜杜·拉赫曼就筹集道了近亿贯的财物。 当然了,这也多亏了亚斯尔将倭马亚王朝的皇族杀绝了。要不然,阿卜杜·拉赫曼绝对筹不到那么多钱。 不过,阿卜杜·拉赫曼对亚斯尔可没有半点感激之情。在全城大索中,将亚斯尔抓住后,亲手将他千刀万剐了。 军情紧急,阿拔斯一系的大军马上就要来到。两日后,崔耕和阿卜杜·拉赫曼一系的人,一人数马,带着大量的财物,往密伦加港撤退。 七日后,大军攻占了密伦加港,夺取了大量船只,崔耕才算长出了一口气。 事实上,就在阿拔斯一系只派亚斯尔与崔耕联系时,他就对和阿拔斯一系搞好关系不报什么希望了。 道理很简单,大食人等级分明,阿布*阿拔斯摆明了是没把自己看作能够平起平坐的人物,事后卸磨杀驴是肯定的。自己想要影响黑衣大食的国政,简直是痴心妄想。 既然如此,自己也只能选择与阿卜杜·拉赫曼合作了。 在历史上,阿卜杜·拉赫曼在倭马亚王朝覆灭后,躲过阿拔斯人的 搜捕屠杀,伪装出逃,途经****和埃及,历经艰辛,达北非休达,在母族柏柏尔人的罗斯图姆王朝的宫廷中避难。 后来,又周密策划,先派遣随从白德尔渡海到西班牙,同叙利亚旧部军队谈判,和也门驻军进行联系,并取得当地驻军的支持,形成一支强大的力量。 最终,阿卜杜·拉赫曼率柏柏尔人组成的卫队在格拉纳达南部海岸登陆,附近诸诚守军开门投降。最终,阿卜杜·拉赫曼取得了西班牙的统治权,与阿拔斯一系分庭抗礼。 总得来说,阿卜杜·拉赫曼是个非常厉害的人,只是借着倭马亚王朝的余威,就凭一己之力,在大食内裂土为王,成为阿拔斯王朝的心腹大患,堪称一代雄主。 现在,经过自己搞了这么一出。阿卜杜·拉赫曼一开局,就有价值亿贯的军饷,有了两千忠诚的嫡系部队,有三成的大食海军,他能做到什么程度?真是想想,就令人兴奋不已啊! 阿卜杜·拉赫曼现在还名不见经传,却不知自己得崔耕如此看重。 现在,他正跟崔耕商量呢,道:“多亏了岭南王,朕才能得脱大难。这从大马士革带出来的钱财么……朕准备分出八成,以作为我对 岭南王的谢礼。” “不必了。”崔耕连连摇头,道:“陛下您的西班牙百废待兴,正是用钱之际,本王怎么忍心动你的军费?这些钱你都留着吧。” 阿卜杜·拉赫曼还以为崔耕在矫情呢,道:“可是,你们唐人有句话,叫做受人点滴之恩,当涌泉相报……” “行了,陛下不必多言。”崔耕微微道:“难不成,您的友谊,还不值几千万贯的钱财么?” “岭南王……” 见崔耕说得如此真诚,即便以阿卜杜·拉赫曼的英明神武,此时也不禁一阵哽咽。 没办法,他可不认为,自己的友谊能值几千万贯的钱财! 阿卜杜·拉赫曼深施一礼,道:“从今往后,朕的王朝与大唐就是兄弟之邦,互相提携,祸福与共。谁与大唐为难,就是与朕为难。” 崔耕还了一礼,道:“多谢陛下,您今日的决定,是您今生最为英明的决定。” 他心里却道,阿卜杜·拉赫曼现在还是嫩了点儿,其实,我从大食得到的已经够多啦。再从你那分钱,岂不相当于我武力抢劫了大马士革吗?反而不美!再者,你的实力越强,越能威胁阿拔斯王朝,对我大唐越是有利!只要海贸顺畅,这笔钱我终究还 能赚回来。 说来也巧,崔耕刚想到阿拔斯王朝,就听到脚步声响,有斥候来报,阿布*穆思里姆,已经率领十万大军,来到密伦加港附近,请岭南王单独一会。 还是得谈判啊。 此举在崔耕的预料之内,慨然应允。 当然了,说是单独相会,不能真的崔耕老哥一个人去。阿布*穆思里姆乃是当世名将,他若是骤然翻脸,崔耕上哪说理去? 所以,崔耕左边是安禄山右边是郭子仪,三人三骑,出港口三里,与阿布相会。 “岭南王!”阿布的面色阴沉地仿佛能滴下水来,恨声道:“你搞了这么一出,到底还想不想要大食海贸了?” “怎么不想?”崔耕奇怪道:“期货市场圈钱,是你们阿拔斯一系允许的。搜刮大马士革,是阿卜杜·拉赫曼命令的,关我们大唐何事?再说了,这可是你们阿拔斯一系不仁在先,本王不义在后。无论怎么说,也是你们理亏吧?” “你少来那套!”阿布怒道:“当日之事,我已经打听清楚了。很显然,你早就做好了翻脸的准备!更何况……你之所为,造成了一个非常严重的后果!” “什么后果?” “我主刚刚登基,就……就……驾崩了。” 第1307章 三策偿阿布 崔耕讶然道:“什么?阿布*阿拔斯死了?怎么死的?” “还能怎么死的?当然是被你气死的!”阿布*穆思里姆眼角含泪,哽咽道:“我主振数世之余烈,谋划数十年,终于加冕为大食王。可你岭南王崔耕,却扶立了阿卜杜·拉赫曼,让大食有分~裂之忧。为山九仞功亏一篑,他能不气得吐血吗?” “呃……” 崔耕挠了挠脑袋,暗暗寻思,貌似这还真是自己的锅。 在历史上,阿布*阿拔斯是在登基四年后病逝的。由此可见,他的寿命本来就所剩无己。 但是,在阿布*阿拔斯活着的时候,可没听说过阿卜杜·拉赫曼还活着的消息。阿卜杜·拉赫曼是在母族柏柏尔人的宫廷里蛰伏了五年后,才开始在西班牙搅风搅雨的。 不过现在,好么,阿布*阿拔斯先既登基为大食王,又消灭了倭马亚王朝的主力军队,正高兴得时候,却得知到嘴的肥肉——大马士革城,被洗劫了!洗劫之人还是倭马亚王朝的漏网之鱼!更关键的是,他还带走了两千亲卫,以及三分之一的大食海军,更得到了西班牙大食人以及大唐岭南王崔耕的支持! 大喜大悲之下,阿布*阿拔斯被气死,也是非常符合逻辑的。 崔耕深深一礼,道:“对于令主人的死,本王深表遗憾。我岭南道定当积极与大食贸易,用税收弥补贵国的损失。” “你……”阿布气急败坏地道:“你气死了我国国君,想用几个钱打发了?想得美!更何况,我们禁了大食的贸易,没准还能得到更多的利益呢。” 崔耕却毫无惧色,双手一摊,道:“不然呢?那咱们就一拍两散。我们大唐只与阿卜杜·拉赫曼交易,再全力助他平叛?” 阿布冷笑道:“你确定阿卜杜·拉赫曼手下那批 鱼腩,能打得过我的大军?” “当然打不过。不过呢……你的手下主力是呼罗珊的农民,他们劳师远征,士气会如何呢?本王以为,阿卜杜·拉赫曼亦是雄主,纵不能胜,自保还是没问题的。再说了……” 顿了顿,崔耕微微一笑,继续道:“你腾得出手来吗?恐怕现在最心惊肉跳的,不是阿卜杜·拉赫曼,而是阿布将军你吧?” 阿布终于色变,道:“你到底知道什么?” 崔耕道:“用脚指头想一想都知道,阿布*阿拔斯一死,大食得另立新王。阿布将军你得先平定内乱,才能腾得出手来对付阿卜杜·拉赫曼。” “这……”阿布脸上青一阵白一阵的,一阵无语。 事实上,崔耕所说的,比崔耕知道的还要少一些。 在历史记载中,阿布*阿拔斯死后,他的叔叔阿布杜拉和他的弟弟曼苏尔争位。 在中国,涉及皇位传承,是天经地义的是嫡长子继承制。但是大食,讲究的是兄终弟及。 所以,阿布*穆思里姆选择支持曼苏尔。 最后在宾西河战役中,阿布*穆思里姆率麾下的大军歼灭了阿布杜拉的部队,拥护曼苏尔登基。 总的来说,阿布*穆思里姆之于大食,就相当于韩信、岳飞之于中国。当然了,其下场也是差不多的,因为功高震主,在觐见大食王的时候,被大食王安排的刺客刺死了。 当然,现在的阿布*穆思里姆只感到内争的棘手,可没想到自己一生忠于大食,却落得个身死族灭的下场。 最终,阿布*穆思里姆深吸了一口气,低声道:“说起来,本将军这条命是岭南王救的,我对您绝无恶意。不过,你多少得让我能对朝中交代好不好?总不能您气死了我主,就这么算了吧?” 崔耕当然知道,阿布*穆思里 姆看待自己气死阿布*阿拔斯之事,绝没表现得那么轻松。说穿了,阿布*穆思里姆看待阿布*阿拔斯,既是父亲又是君主,忠心耿耿。只是现在,为了完成阿布*阿拔斯的遗志,才不得不与自己妥协。 他更知道,阿布*穆思里姆以大局为重,与自己修好是真心的。刚才表现得无比气愤,不过是漫天要价就地还钱的一种手段。 当即,崔耕道:“阿布将军早这么说,不就行了吗?除了继续与大食贸易之外,本王还准备了一个补偿。” “什么补偿?” “造纸术!如今大食一统的机会已经失去,新大食王要想取得超越前世的功业,只能在文教上下功夫了。孤王免费传授大食造纸术,应该能取得朝中贵人们的谅解吧?” 没错,现在的大食人还不会造纸。所以,崔耕当初得到的那份最惠税收文件,是用羊皮做的。 按照历史的正常发展,大食人是在二十多年后,从西域奴隶的身上,得到造纸术的。而西域人的造纸术,当然来自大唐。 崔耕现在提前拿出来,既不会对大食人的实力产生重要影响,又让阿布对族中有了交代。 这个交代,不光是政治上的交代,还有经济上的交代。一个新兴的产业能产生多少财富? 大食的贵人们,先被崔耕用期货市场搜刮了一把,后被阿卜杜·拉赫曼搜刮了一次,正是饿的嗷嗷叫的时候。如果阿布*穆思里姆以造纸术来收买部分贵人,当能在对抗阿布杜拉的过程中,迅速占据优势。 不过,阿布还有些人心不足,嘬了下牙花子,道:“造纸术对朝臣们是有个交代了,但对大食王似乎……毕竟,那死的是他亲哥哥啊!” 崔耕撇了撇嘴,道:“得了吧,他亲哥哥不死,他有机会上位?恐怕曼苏尔 不知多高兴呢!” 话刚说到这,崔耕忽然灵机一动,改口道:“对于新的大食王,孤王也有所补偿。不过,这补偿不是现实的东西,而是一个建议。” “什么建议?” “大马士革城内,倭马亚王朝的孤臣孽子众多。新的大食王能谁睡的安稳?” 这话说到了点子上,想当初阿拔斯一系刺杀过好几个大食王。如今倭马系的忠臣孽子怀着灭国之恨,岂不对新的大食王来这么一手? 阿布模模糊糊地好像意识到了点什么,道:“岭南王的意思是……” 崔耕微微一笑,道:“本王的意思是……迁都。底格里斯河右岸一个小镇巴格达,土地平阔,交通便利,四周有山川之险,可以为都。迁都之后,曼苏尔既可避可那些居心叵测之人,又可以建立新都之名名垂青史。嗯,称号我都帮他想好了,就叫“奠基者”,怎么样?” “奠基者……奠基者……好……好……”阿布念叨着,一阵精神恍惚。 这个称号曼苏尔当然喜欢了,不过对阿布*阿拔斯可不大公平,也难怪阿布如此纠结。 事实上,崔耕就算不提,曼苏尔也会如此行事,并且赢得了“奠基者”的称号。 现在巴格达城提前修建,将耗费大食大量的人力和财力,再加上阿卜杜·拉赫曼的牵制,想必大食也没心情与大唐为难了、 崔耕笑吟吟地道:“怎么样?阿布将军现在可满意了?” “满意了。” “虽然您满意了,但本王毕竟气死了您的旧主,所以想对您也有所补偿。” “还补偿我?不……不必了吧。” “阿布将军莫忙着拒绝嘛。本王的补偿,并非金银,而是……一个故事。话说不知在哪朝哪代,老皇帝为情所困,出家为僧。留下了七岁的幼子为帝,还有四个顾命 大臣。其中一名顾命大臣叫鳌拜,杀法骁勇,年富力强,渐渐地权倾天下……” 崔耕给阿讲的,正是康熙除鳌拜的故事。 虽然阿布在大食的地位,类似于韩信或者岳飞,但他的死法,却跟鳌拜差不多。 阿布是聪明人,听完了面色阴晴不定,道:“岭南王是在挑拨离间?我不是鳌拜,曼苏尔年纪不小,更不是康熙!” 崔耕不慌不忙地道:“阿布将军莫着急嘛,事不同而理同,君王除权臣的法子,万变不离其宗。等某日你和大食王心生嫌隙,被召入宫之时,不妨想想这个故事。” 顿了顿,又道:“当世有个强国为吐蕃,虽不及大食与大唐强盛,却也相差不远。他们国内有名将论钦陵,大概就是阿布将军您在大食的地位。本王曾经对论钦陵之子论功仁讲过这个故事。后来,吐蕃赞普杀了论钦陵,论功仁率族人出奔大唐,现为我手下大将。若阿布将军遇到了类似的事,又不愿造反,本王扫榻以待。” 反正说几句话又不费什么劲儿。若阿布到时候真的识破了大食王的刺杀,或者造反,或者投唐,崔耕都算赚大了。 阿布沉吟半晌,缓缓摇头,道:“不会有那么一天的。” “嘿嘿,希望如此。” …… …… 自此,双方定下合约,阿布回转大马士革。阿卜杜·拉赫曼前往西班牙,崔耕满载着财物归航。至少几年内,唐人与大食的贸易,将顺风顺水。 一帆风顺,三个月后,崔耕的船队在泉州港登陆。 粗略算起来,从崔耕出发,到回转泉州,时间已经过了两年之久。 刚一到案,宋根海就急急忙忙地登船,道:“王上,您快跟我走!去得及时,还能见太上皇最后一面。” “啊?太上皇不行了?” 崔耕急急忙忙,往行宫而来。 第1308章 平衡终打破 行宫中,软榻上,太上皇李旦面色惨白,出气多入气少,很显然,活不了多久了。 崔耕回想着自己与李旦相处的点点滴滴,发现自己光是跟李隆基明争暗斗了。自己和李旦的关系,其实一直不错。 公允一点讲,人家的为政举措,可比自己的老丈人李显强多了。更何况,从李持盈那论,他也算自己的老丈人不是? “太上皇!”崔耕推金山倒玉柱,跪倒在地,语带哽咽道:“微臣崔耕来了!” “岭……岭南王。”李显吃力地睁开眼,见果是崔耕,顿时精神一振,叹了口气,道:“朕,朕一直不肯走,就是为了见二郎你最后一面啊!” “微臣死罪,令太上皇骨肉不能相聚。” 李旦微微摇头,道:“嗨,朕现在还有什么骨肉?李隆基么?他当日兵变,我们父子之情已绝。至于玉真和金仙……出家之人,更不必提。上回玉真来岭南道,也没来看朕不是?” 李持盈可不是不孝之人,上次之所以没来拜见李旦,主要是因怕李隆基小心眼儿,误认为妹妹和老爹有什么阴谋,反而不美。 李旦当然也明白这个道理,但不妨碍他拿这个说事儿。 崔耕可 不相信血脉亲情能够轻易割舍,他猜测,李旦想跟自己交代什么事,所以有意顺着自己说。 崔耕道:“话虽如此,总是陛下的骨血。人活一世,草木一秋,死后原不可知,可不就留点骨血在人间吗?” “岭南王说得有理!”李旦喘了两口粗气,温言道:“你是安乐公主李裹儿的夫婿,说起来,咱们还是亲戚,朕叫你一声二郎不过分吧?” “不过分,一点都不过分。” “二郎啊,朕有件事儿想求求你。唉,我知道你是重感情的人,要不然还真张不开这个嘴。” “陛下有话尽管吩咐。” “李隆基那个逆子虽然不肖,但他做的绝啊!现在,朕的后裔里面,只有他这一脉。朕死之后,他定然趁着这个大好的机会,尽起全国的兵马**岭南道。他那点本事,怎是岭南王得对手?有朝一日,有朝一日,若岭南王君临天下,还请给朕留下一点血脉……啊?” 说完了这么大段的话语,李旦已经是筋疲力竭。他勉力睁大了眼睛,死死盯着崔耕,那目光既像是在命令,又像是在逼迫,但更多的还是……乞求。 如果说刚进来的时候,崔耕是非常伤感的话 。那么现在,真有一股愤懑之情萦绕在心头。 他心中暗想,凭什么啊? 李隆基尽起全国的兵马,对付我岭南道,我崔耕能顶的住吗?你李旦临死前,不给我个免死金牌啥的也就罢了,咋就光想着李隆基呢?哦,他败了我要留下李旦的血脉;我败了就死无葬身之地,怎么这便宜都让你们姓李的占啦? 不过,他转念又一想,李旦给的免死金牌,恐怕在李隆基面前一点用都没有。李旦要真的这么做了,自己还不是要骂人家虚伪?唉,可怜天下父母心,李旦的所为也算人之常情。 再者,自己毕竟跟人家的女儿有那层关系,连孩子都有了,至于计较的那么清楚吗? 想到这里,崔耕苦笑一声,点了点头道:“好吧,微臣答应您!” “二郎真的答应了?不会反悔?” “微臣誓死保留李家血脉,如违此誓,天弃之,地厌之。” “好,好,二郎,朕没看错你……忠臣啊!对了,朕和你谈的立世子的事儿,你有眉目了没有?还有,大食之行怎么样了?对了,叫太平来,朕有日子没见她了。朕还想……还想……” 李旦心愿得偿,非常兴奋,语调越来越 高昂,简直声若铜钟。不过,很快就沉寂了下来,双目紧闭。 崔耕知道他刚才是回光返照,一摸李旦的鼻息,道:“太上皇,驾崩了!” “万岁!”四周之人齐齐跪倒。 稍后,李旦的葬礼在岭南道紧锣密鼓地进行。李旦驾崩的消息,也由崔耕送奏章给大唐朝廷,并且,他还亲自行文给个地都督,通报此事。 然而,这些措施估计都没什么卵用。 …… …… 长安,大明宫,甘露殿。 “哈哈,哈哈哈!朕的机会……终于来了!” 李隆基得到了崔耕送来的八百里加急,顿时心花怒放,手舞足蹈,大笑出声! 不过,他马上意识到不对,收敛了笑容,道:“来人,给朕拿两根葱来。” “拿葱?生的还是熟的?”小太监莫名其妙。 “当然是生的,快去,快去。” “是。” 功夫不大,生葱取到,李隆基将葱撕开,强忍着不适,在眼睛上擦了两下,才泪如雨下。 他心中暗忖,没办法,朕真是太高兴了。要不然,以我的本事,又何须道具? 然后,他吩咐道:“请朕的宰相们来。” “遵旨。” 一刻钟后,李隆基的宰相们陆续进了甘露 殿。这些人分别为:魏知古、张说、姚崇、宋璟以及张九龄。 原来的宰相刘幽求,早就在官场倾轧中败给了姚崇,被贬官出外了。 李隆基原来用陆象先为相,是为了安抚李旦的旧部。后来朝政稳定,当然也就让他去外地当刺史,把宰相的位置腾出来。 朔方无事,宋璟被招入朝中,复为宰相。 魏知古投靠李隆基较早,又对姚崇一向尊敬,虽然才具不足,但仍然得以上位。 张九龄则是纯属新贵,算是李隆基一手提拔起来的人。 “大家都看看吧。” 李隆基一使眼色,小太监将崔耕的奏章从御案上拿走,供大家传阅。 “太上皇!” 不管是真心还是假意吧,众宰相一见这个奏章,就纷纷跪倒在地,痛哭流泣,痛哭不止,如丧父母。 按说这时候,李隆基就该问问诸位宰相的意见,再做最后的拍板。但他此时心潮澎拜,委实难以遏制。 待众宰相的声音渐低,他轻拍了一下几案,恨声道:“父皇好好一个人,怎么会病死?分明是被崔耕那奸贼给害死的!传朕的旨意,杀父之仇,不共戴天。朕身怀国仇家恨,要尽起全国兵马,踏平岭南道。” 第1309章 剑拔弩未张 宰相们心说,崔耕是缺心眼了,才会想李旦害死。天下哪有长生不死之人?恐怕最不想李旦死的就是崔耕,最想他死的就是你这个乖儿子李隆基。 但是,尽管是真么想的,李隆基都把“杀父之仇,不共戴天”拿出来了,谁敢乱说话啊? 张说见机得快,道:“自古出兵,都讲究一个师出有名。微臣不才,愿写一篇檄文,晓谕天下,令天下的忠臣义士共讨崔耕这乱臣贼子!” 姚崇道:“这调动兵马之事,微臣兼理兵部尚书,当仁不让。” 张九龄道:“微臣为户部尚书,当尽力筹措粮草军饷,供大军使用。” 魏知古道:“微臣主管工部,但凡朝廷兵马兵器不利,甲胄不坚者,唯微臣是问。” 四名宰相相继表态,李隆基斜眼撇向宋璟道:“宋相,你说呢?” 宋璟之前和崔耕多次合作,关系不错。他知道李隆基在怀疑自己,慨然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微臣当然赞同陛下平定岭南道。” “好!” 李隆基龙颜大悦,道:“既然诸相意见一致,那大家就依计行事吧。此番我大唐重归一统,诸君必定名留青史。” 众宰相齐齐跪倒在地,道:“愿为陛下效死!” … … …… 其实不只朝堂上的衮衮诸公,明眼人都看得清楚,随着李旦之死,崔耕失大义。朝廷定会尽起大军,除此心腹大患! 李隆基兵强马壮,以君伐臣,以天下敌一隅,胜算恐怕高达九成以上。 崔耕除了乃是当世名将之外,简直毫无优势,胜算着实不大。 还未开战,胜负已然分明。 朝廷的兵马调度没那么快,首先发难的,还是张说的那篇檄文。 此文一出,早有准备的永州都督张明匡,梧州都督张光印,吉州都督宋闻天,饶州刺史张笑夫,越州都督周扬帆,尽起本部兵马,围攻岭南道。 废话,必胜的仗谁不想打?必得的功劳谁不想捞?现在出兵,又不用和岭南道死磕,只要表明态度,就是大功一件。稍后,等着朝廷的大队兵马来到,就能吃的满嘴流油。 按说这个时候,崔耕最好的应对,是派出一支精锐,歼灭一支敌军,震慑其他人。 可是,崔耕眉头紧锁,思考了三天三夜,却下达了严守关隘,禁止主动出击的命令。 理由也是现成的,伤敌一千自损八百。朝廷有百万大军,光歼灭一些鱼腩部队有什么用? 还是留着有生力量,投入到最后的决战中。 其实这个理由,也就 是个借口。崔耕还是有些妇人之仁了,他一直简直一个信念,有了自己参与的历史,总不能变得比真实历史更差吧?自己又怎么忍心,掀起大规模的内战,沾染同胞之血? 当然了,要他放弃岭南道大好的基业,就此流亡海外,他也是不肯的。 说到底,若没后世的那些知识,崔耕就是一个有些急智的普通人,既做不到如同一些“雄主”那样的杀伐决断,也做不到像岳飞、李牧那样慨然赴死。 时间一天天地过去,眨眼间,就是一个月的时间。 咚咚咚~~ 这一日,岭南王府外的鸣冤鼓在次响起。 这时候还有人鸣冤? 崔耕打发小九儿去看,不过,小九儿去的快回来得更快,面色微变,道:“王爷,您还是自己去看吧,大事不好了!” “怎么了?” “我说不好,您自己看看就知道了。” 嗯? 崔耕怀着满腹狐疑,出了王府,举目望去。 但见,封常清、郭子仪、安禄山、安思顺、哥舒翰、黄有为……等,岭南道诸武将,人人顶盔掼甲罩袍束带,威风凛凛,杀气腾腾! 周兴、吴知、周利贞、林知祥、张元昌等文官,尽皆头戴乌纱,身穿袍服,手拿笏板,面色肃然。 更关键的,还 有郭元振和太平公主,穿着最为盛大的礼服,站在队伍的最前。 严格来说,他们只是崔耕的盟友,而不是手下。 “参见王上,王爷千岁千岁千千岁! 一见崔耕出来,众人齐齐拜倒。 这么多人行动一致,自己却毫不知情,崔跟这时候心中已经冰冷一片。 他没叫人们起来,而是沉声道:“尔等今日前来……可是要逼宫么?” “没良心的,你这是哪的话?”太平公主可不惯着他,自顾自地起身,没好气儿道:“一夜夫妻百日恩,你还担心我造你的反?” “呃……”崔耕脖子一缩,没接茬。 郭元振也道:“岭南王若不信任郭某人,尽管命人将我推出去斩首。皱一皱眉头,就算我有了二心了!” 封常清和众将一表态,道:“末将等唯岭南王马首是瞻,但有半句虚言,乱箭穿身而死。” 宋根海更是满脸的委屈,道:“您信不过谁,也不该信不过我啊?造您的反,我有那么大的胆子么?” “那是……” 崔耕越发糊涂了,道:“那你们私自串联,到底是为什么呢?” 宋根海赔笑道:“您说我们串联没错,但说私自那可就过分了,我们也是奉命而为啊。” “奉命?奉了谁的命令? ” “奉了哀家的命令。” 随着一阵清脆的嗓音,岭南王府内环佩叮咚,走出一位老妇。虽然脸上有了些许皱纹,虽然头上有了些许白发,但从眉眼中不难看出来,此人年轻的时候,定然有着倾国之色。 崔耕当然认识她,那是自己的正牌丈母娘,李裹儿他妈,韦后韦莲儿。 他瞬间就秒懂了,苦笑道:“母后今日不会给儿臣来一招黄袍加身吧?” “什么黄袍加身?” 这年头还没有黄袍加身的典故,再者,黄色也还不是皇帝的专用服色。 不过,韦后顾名思义,再加上语境,也知道崔耕的大概意思,道 “不错,哀家是想让你做皇帝。但是,今日召集他们,可不是那个意思。” “那你们的意思是……” 噗通! 崔耕的话音刚落,韦香儿突然跪下了。 崔耕赶紧跳开一步,道:“使不得!使不得!母后您这不是折煞小婿了么?” 韦香儿却道:“当然使得!我这拜的既不是岭南王,也不是我的女婿,而是一个刽子手。” “什么意思?” 韦香儿一使眼色,众人齐声道:“请岭南王看在以往的情分上,饶我等一命吧!” “什么?饶你们一命?”崔耕疑惑道:“这是从何说起呢?” 第1310章 岭南成一体 韦后正色道:“朝廷大兵压境,岭南道以一隅抗天下。岭南王和不能和,战不想战,最终的结果,必是全军覆没,我等身死族灭。说我等是岭南王杀的,过分吗?” “呃……” 崔耕其实早就想到过战败的后果,其实也没那么严重嘛,大不了流亡海外,海外建国就是。但是,这事儿只能想不能说。离开中原的花花世界,去外邦开辟一番基业,不到万不得已,没人会愿意的。从某种意义上讲,这照样是一种背叛。 郭元振似乎看透了崔耕的心思,道:“若岭南王欲逃往海外,某以及安西军,就不想奉陪了。我们安西军,从西域被调往长安城,又被迫从长安到岭南道。总不能死都不能死在中土吧。你若果真如此想,还请给郭某一支将令,我们自己去和李隆基拼命!” “这……” 说到郭元振,崔耕更为理亏。 他心中暗想,在先天政变时,若无郭元振反水,自己就必死无疑。说郭元振是自己的救命恩人,那毫不为过。 但人家郭元振投靠自己的目的是什么?还不是想依靠自己的力量,和李隆基死磕,以报女儿的大仇吗? 现在可好,自己都做好了事情不好就开溜的打算了。以郭元振的性格,必死无疑! 这不算背叛什么算背叛?而且背叛的,是自己的救命恩人! 崔耕满脸羞红,嗫喏道:“其实,也没那么严重吧?敌强我弱,咱们死守……死守……” “死守?”郭元振冷笑一声,道:“兵法有云,外无必救之兵,则内无必守之城。岭南王 欲欺我乎?欺己乎?欺天乎?” “呃,那咱们可以待李隆基主力集结之时与之决战,一举定乾坤?” 郭元振盯着崔耕的眼睛,道:“岭南王真的是如此想的?李隆基可以调动天下兵马,失败了一次,还有两次三次……你以弱胜强,能得手几次?岭南王也太小瞧天下英雄了吧?” 顿了顿,又缓和了一下语气,道:“某也不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岭南王,你今日就对大伙说一下,可愿不惜一切代价,与李隆基一战?” “……”望着眼前这些自己的盟友、部属,乃至肝胆相照的兄弟,崔耕一个字儿都没说出口。 “二郎啊!” 林知祥长叹一声,站起身来,道:“老夫纵横四海几十载,即便去海外了此余生,也不是不能接受。但是,你想想,岭南道几百万子民,大家吃什么?喝什么?纵有积储,真能支撑得住?再者,你总不能只带青年男女吧?海外多瘴疫之地,那些白发老者和黄口孺子,能支撑得住?若他们出去了必死无疑,又有几人肯跟你出海?” 张元昌应和道:“但若这些人留在岭南道,朝廷能放过他们?你以为,李隆基像你一样,有着……妇人之仁?” “……” 崔耕面色骤变,还是无言以对。 智者千虑必有一失,说实话,林知祥和张元昌提的这个问题,他之前还真没想过。 现在仔细一琢磨,逃亡海外之计,不知累得多少百姓惨死。几万?甚至是几十万! 自己来到岭南道,岭南父老夹道欢迎,以自己为王。难道……自 己报答这些百姓的就是妻离子散,家破人亡?那还算是个人吗? 吴知见崔耕终于松动,又加了一把火,道:“今日微臣前来,并非是为了自己,而是代表明州诸商家。他们告诉我,岭南王绝对败不得,要不然,朝廷秋后算账,他们恐有抄家灭族之难。” 先天政变后,崔耕以冀王改封岭南王,经由洛阳,被张说派人暗中使了小绊子。明州商人们不仅主动相帮,而且主动参与到海贸之中。当时是崔耕,主动提出,让他们在岭南道设置贸易点儿。 若李隆基灭了崔耕,那崔耕就是天字第一号的乱臣贼子,恐怕这些人都难逃“通崔”之罪。 我不杀伯仁,伯仁因我而死,崔耕又是于心何忍? 这还没完,紧接着,宋根海站起身来,道:“我这一身富贵,都是岭南王给的,还给您也没什么。但是,可怜我那可怜的孩儿,您那小侄子才四岁,恐怕受不了颠簸之苦,您就真的忍心?” 封常清道:“要不是岭南王,俺早就死了二十多年了。要说为您赴死,俺绝没二话。但是,就这么不还手,让人家赶下海,真不甘心啊!岭南王,俺就不明白了,您把李隆基那孙子掀下王位,自己登基做殿,又怎么了?男子汉大丈夫,何必那么瞻前顾后?” 周兴见火候差不多了,冲着众人连使眼色。 然后,他跪倒在地,道:“如今李隆基无道,弑兄杀弟,逼父夺权。岭南王身负海内之望,人品贵重,还请……” “停!” 崔耕赶紧开口阻止,他明白,周兴的下一句 话,肯定就是让他称帝了。 说白了,众人今日之举,还真是一个“黄袍加身”,自己猜到了结尾,只是没猜到过程而已。 崔耕内心深处,不无恶意地想到:恐怕韦后和周兴,就是今日之事的主使者。他们甚至串联的时候这样对众人说:岭南王为何不肯出兵?名不正言不顺啊。身为大唐的岭南王,如何能与大唐天子兵戎相见?所以……大家最好是让他名正言顺了。 当皇帝总要有个“三次三让”嘛,大家不要被岭南王表面的拒绝欺骗了,一定得坚决拥他为帝。 当然了,尽管崔耕想清楚了此事的前因后果,还是没办法反对。 道理很简单,如果说之前岭南道和朝廷的关系,还有些含糊的话。那么,经过今日之事,岭南王上下拧成了一股绳,形成了独~立的意志。大势之下,光自己反对有个屁用?现在大家就拜了“新君”,自己抵死不认,除了表明自己比较虚伪之外,毫无意义。 崔耕心思电转,赶紧对着大家深施一礼,道:“大家说得好,若无诸君提醒,本王险些酿成大错。现在,孤王决定,跟李隆基死拼到底,力保岭南道基业不失。封常清!” “在!” “你速带本部兵马五千,出青铜关,战梧州都督张光印。十日内不能破敌,提头来见!” “哈哈,何须用得着十天?五日内破不了那鳖孙,俺老……俺姓封的也没脸活啦!” 封常清喜出望外,领命而去。 崔耕又正色道:“郭元振!” “在!” “本王命你带本部一万安西军, 迎战越州都督周扬帆。他手下有一万精锐,你可有把握?” “什么一万精锐?在郭某人看来,不过是一万土鸡瓦狗而已。咱也立下军令状,五日内不能破敌,愿奉上某的项上人头!” “好,郭将军有胆色!郭子仪、张守珪,你们各领本部兵马两千,合兵一处,战吉州都督宋闻天,让本王见识见识,大唐双耀的威风!” “得令!” …… 简短解说,崔耕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连发王令,诸将领命而去,总算把劝自己登位的这股风潮暂时压下去了。 包括韦后在内,即便看穿了他得想法,也没有继续施压。道理很简单,真与朝廷见了血,崔耕想不称帝,能由得了他吗? 然而,出乎大家的预料之外。最终事情的发展,还真没见血。 就在诸将出发的第二天,就有消息传来,永州都督张明匡早在三天前就引军退走。 两日前,梧州都督张光印,吉州都督宋闻天也退了。 昨日,饶州刺史张笑夫大军连撤五十里,固守凤鸣城。 越州都督周扬帆在五大都督中实力最强,他倒是没有退兵,而是派自己的长子前来,请求……投降! 至于朝廷的兵马?对了,朝廷的兵马呢?怎么都发出檄文这么久了,朝廷兵马连个影子都没有? 这是出什么事儿了? 自从崔日用等人被抓之后,崔耕的情报网络就被李隆基破坏怠尽,现在还真是两眼一抹黑。 正在岭南道众人莫名其妙之际,有船自明州前来,从泉州港登陆。下船之人还是崔耕的老熟人……杨思勖。 第1311章 危机终化解 岭南王府,偏殿中。 一张几案前,岭南王崔耕和杨思勖相对而坐,封常清、太平公主、郭元振、林知祥等人侧座相陪。 按说以如今杨思勖的地位,远不能和崔耕平起平坐。但是,他作为李隆基的特使,受到如此礼遇,大家也不是不能接受。 略微寒暄几句后,崔耕轻咳一声,道:“不知杨公公今日前来,带来了陛下什么旨意呢?” “呃……陛下想让奴婢告诉岭南王,当初发那个讨逆诏,实在是一时冲动。如今仔细想来,先皇绝不是岭南王害死的。他又如何忍心,让黎民百姓为了自己的一己之私,陷入无边战火中呢?所以,陛下想和岭南王签一个和约:永不相攻,崔氏为岭南王,世袭罔替,永镇岭南道。” 这么好? 尽管心中早有预料,岭南道诸人还是满脸喜色。 唯独周兴鬼脸狰狞,道:“李隆……呃,陛下既然想求和,总得表现出足够的诚意吧?我就不信,他是什么以百姓为重的人!说吧,朝廷到底出什么事儿了?是不是突厥突然出兵了?” “当然不是。”杨思勖摇头道:“听说如今阙特勤与他在宰相梅录贵争权,人脑子都快打出狗脑子出来了,哪顾得着找咱们大唐的麻烦?” 周兴沉吟,道:“突厥老 实,吐蕃受了重创也暂时无力找大唐的麻烦。难道是……李隆基身染重病了?” “比这个强不了多少……”杨思勖深吸一口气,道:“事到如今,奴婢也不瞒大伙了:就在一个月前,太子李瑛总、鄂王李瑶,光王李琚一起游隆庆池时,不慎失足落水而亡。” “失足落水?哈哈,报应啊!”宋根海直高兴地手舞足蹈,道:“当初李隆基几个哥哥弟弟,就是死在了隆庆池。这次他的三个儿子又死在了隆庆池,能说不是个报应?” “闭嘴!” 杨思勖还在这儿呢,崔耕必须给人家这个面子。再说了,这事儿的意义,绝不像是宋根海想的那么简单。 现在的李隆基,总共就三个儿子。这三位一死,李隆基就算暂时上的无后了。 怪不得李隆基要对岭南道求和呢,这仗根本就没法打。 原来,他有三个儿子在,大唐江山稳固。当然可以号令天下,围攻岭南道。 然而现在,大唐皇室的男丁,只剩下了他老哥一个。天有不测风云,万一他哪天得个急病,一命呜呼了怎么办? 崔耕找一个男的,自称李重福的后人,那就是帝位当然的继承人啊。 就算崔耕没那么无耻,这不还有李裹儿给崔耕生的儿子吗?此人为帝,从血缘上来 讲,天下人也不是不能接受啊! 就算这次李隆基侥幸胜了崔耕。他只要不死,这天下落到谁手里还不一定呢。 所以,但凡得知此事的官员,都在给自己留后路。至少在李隆基有新的皇子降生前,是别想如臂指使的号令天下官员了。 那么,李隆基能有新的皇子降生吗? 崔耕可不看好,要知道,只要连续服用几个月的低质棉籽油,就能让人完全失去生育能力。别说皇子了,皇女他都生不出来啊! 问题是,李隆基到底吃了多久的棉籽油呢? 崔耕正色道:“本王相信,三位王爷的不幸,绝对和什么天谴无关。此事,应该是人为吧?” 杨思勖如坐针毡,扭着屁股道:“岭南王,咱们都这么久的交情了,您就莫难为奴婢了。” 崔耕也理解他的苦衷,说是意外那不等于说李隆基遭了天谴吗?说是人为,杨思勖也得罪不起那位贵人啊。 当即,他吩咐道:“取纸笔来!” “喏!” 功夫不大,小丫鬟送来了文房四宝,崔耕在手心上写了一个字,道:“杨公公,可是此人?” “你怎么知道的?”杨思勖先是一愣,随即苦涩道:“其实这也不难猜,这天下除了那位,谁还有此等实力杀三王,并且不受追究?” 崔耕所 写的那个字,是个“武”字。所指之人,当然是武惠妃了。 在历史记载中,武惠妃为了给自己的儿子李瑁争太子之位,派人向太子李瑛总、鄂王李瑶,光王李琚传旨,说是内宫出现了盗匪,让他们赶紧带兵进宫护驾。 三人领旨入宫,武慧妃当即向李隆基哭诉三王谋反。李隆基马上下旨,将三王处死,这就是李隆基最为人诟病的“一日杀三子”! 此事当然是纯属栽赃陷害,也很容易查清,恐怕李隆基是揣着明白当糊涂,为了心爱的女人高兴,不要儿子了。 但是,武惠妃的心理素质不过硬。做了这个亏心事之后,经常梦到三王来索命,时间不久,就一命呜呼了。 她的儿子李瑁也没讨着好,母亲死了,自然失去了李隆基的宠爱。不但没当上太子,还被李隆基抢走了老婆杨玉环。 不过,按说是二十年后,才放生了李隆基一日杀三子之事,怎么又提前了呢? 关于这点,崔耕也可以勉强解释。 原本的武惠妃甚为得宠,死了一个儿子,没多久就怀上了,对新生活充满着希望。 但是现在,李隆基吃多了“棉籽油”,尽管勤耕不辍,武惠妃的肚子还是没动静。 这就让她分外愤恨谋杀了自己儿子的人。 这个人可能是 王皇后,也可能是宫中其他有子的嫔妃。于是乎,她为了报仇,策划了这次行动。 之所以说勉强解释,是因为崔耕有件事想不通。 李隆基对武惠妃极为宠爱,这是一定的。与此同时,武惠妃能对李隆基没感情? 她是怎么下定决心,冒着心爱夫君绝后的风险,做下了此事?依历史上武惠妃的性格,不像啊? 难道……这事儿另有幕后黑手,武惠妃只是受人挑拨利用? 但是,不管崔耕怎么想的吧,事实已经形成。李隆基根基不稳,无力对付岭南道,至少几年内,双方依旧能保持平衡。 消息传出,岭南道乃是全天下的百姓,都是一阵阵欢声雷动。 当然了,岭南道的诸官员,目光没那么短浅。他们明白,眼前的平衡,只是暂时的,只有双方实力的平衡,才是真正的平衡。 这一日,周兴找到了崔耕,道:“请问王爷,您以为,我岭南道欲快速增长实力,最缺的是什么呢?” 崔耕叹了口气,道:“当然是人口了。然而,十年树木,百年树人,这事儿急不来。至于从其他地方移民,咱们唐人安土重迁,也非易事。” “王爷不必心急。”周兴眉毛一挑,道:“微臣不才,想出一计,至少能使咱们岭南道的人口增加两成。” 第1312章 治下蓄奴事 “啥?两成?” 崔耕闻听此言,不禁心头剧震! 现在岭南道的人口大概是两百万,增加两成人口是什么概念?四十万人! 崔耕刚从大食发了一笔横财,根本就不缺钱。岭南道引进了占城稻,也不缺粮食。这四十万人,起码能动员出十万大军,经过一年的脱产训练,那就是十万精兵啊! 还有比这更快的增强实力的法子吗? 不过,很快地,崔耕就冷静下来,道:“岂有天上掉馅饼的事?周兴你指的那个法子,恐怕是招安僚人吧?咱们岭南道是有不少僚人,不在官府的统计之内。但是,即便他们愿意改土归流,十年内也排不上什么用场。” “当然不是僚人,微臣说得是汉人,而且是岭南道的汉人。” “那怎么可能?”崔耕质疑道:“四十万汉人,本王看不到,我手下的官员看不到,偏偏你周兴看到了?” 周兴微微摇头道:“不是只有微臣看到了,而是只有微臣注意到了,其他人包括您都是灯下黑,下意识地忽略了。” “这些人究竟在哪?他们是谁?” “他们是……奴婢。” “奴婢?” 崔耕重复了一句,若有所思。 大唐年间, 当然有奴婢。这些人是作为主人财产存在的,社会地位跟大牲口差不多,不用缴纳赋税,也不算国家的臣民。 不过,在这个时代,正是奴婢制度迅速瓦解的时代。 一是,随着时代的发展,社会等级没那么严格了。很多奴婢出身的人,也能飞黄腾达。比如崔耕的便宜老哥哥侯思止就做过奴婢,李隆基的手下爱将王毛仲也是奴婢出身。相应地,主人也不能再向以前那样,对奴婢任意生杀予夺了。 二是,武则天继位以来,鼓励告密之风。不少奴婢靠着告主人的秘,飞黄腾达了。好吧,崔耕的便宜老哥哥侯思止仍是其中之一。所以,很多人释放了奴婢,免得给自己带来家破人亡。 人们不愿意蓄养奴婢第三个原因,是因为奴婢可以逃跑。然后,几年后,在朝廷大赦天下的时候,奴婢可以趁机洗白。你对奴婢不好,人家就跑了。对奴婢好呢?自己的钱包受不了啊! 所以,中原地区的奴婢是越来越少,不成气候。 崔耕沉吟道:“咱们岭南道的奴婢很多?本王没听说过什么人,大量地蓄养奴婢啊!” 周兴道:“岭南王您执政以来,总盯着广州和泉州 ,以海贸为立国之基,当然没听说过蓄奴大户了。这事儿您得往内陆看,比如说,柳州、桂州等地,简直蓄奴成风。” “那里为什么那么多蓄奴之人?” “主要是交通不便,那些奴婢根本就逃跑不得。就算有主人虐杀奴婢之事,官府也不知情。所以,那些蓄奴大户,多则有奴近万,少则数百,自给自足。他们对奴婢生杀予夺,简直跟土皇帝相仿。若把这些奴婢尽皆释为良民,少说能为咱们岭南道增加四十万人口。” 说着话,周兴跪倒在地,道:“微臣不才,愿意总领此事。” “这样啊……” 崔耕眉头微皱,却是没有直接答应周兴。 他倒不是他怀疑周兴的才干,而是,蓄养奴婢,在大唐律中是合法的。 周兴会怎么解决此事?用脚指头都能想得出来,罗织罪名,敲诈勒索,逼其就范呗。 虽然目的是好的,但崔耕觉得,以岭南道如今的态势,自己的吃相不必如此难看。 周兴似乎明白崔耕的想法,道:“您莫于心不忍,这帮子蓄奴之辈,根本就没什么好人。除了对奴婢极其苛酷之外,微臣还听说……听说……” “听说什么?” “听 说,他们和人贩子有勾结。那人贩子经常在他地掳掠小儿、妇女,卖给那些蓄奴大户。他们干了如此多丧尽天良之事,即便全杀了,也没那么可惜的。” “哦?是吗?”崔耕盯着周兴的眼睛,道:“你的这些指控,可有什么证据?” “证据?暂时没有,可是……” “行了,没什么可是的。”崔耕道:“蓄奴的又不是一个两个人,即便有人与人贩子勾结,那也不能代表全部。嗯,蓄奴之事关系重大,到底如何解决,且容本王细思之。” 还有句话,崔耕没说出来:你周兴是谁?查案的行家啊。若真有此事,你能查不到半点蛛丝马迹?恐怕,这人贩子之事,就是你罗织的罪名之一吧? 当然了,周兴的本心是好的,崔耕也不想把话挑明了,让他面子上过不去。 …… …… 大规模地蓄奴,肯定是不对的,必须加以解决。但是,要想找一个既有霹雳手段,又心怀菩萨心肠的人谈何容易? 周兴的“酷吏”之名太重,崔耕不想用。那别人呢?崔耕一划拉自己的夹袋,名将多,名臣……一个也没有。至于其他人,还不如周兴呢。所以,他把此事暂时 搁置起来。 可这一日,秦雨儿急急忙忙地找到了他,道:“王爷,大事不好,瑚儿不见了?” 崔瑚是秦雨儿的二儿子,今年八岁了,继承了父母的优良基因,长得跟个银娃娃相仿,非常可爱。秦雨儿对他视若掌上明珠,崔耕也甚是喜欢。 “啊?瑚儿不见了?”崔耕也心中陡然一惊,道:“怎么丢的?” “今日吴妈带他出去玩儿,有个穿的挺齐整得后生,逗着孩子玩儿。稍微一没留神,孩子就不见了!” “那后生呢?” “也不见了!” “大胆!” 崔耕面色铁青,猛地一拍几案。 虽然秦雨儿说得是吴妈,但是,崔耕明白,自己的儿子出去,岂能就吴妈一个人?丫鬟婆子五六个总是有的。这么多人,难道还看不住一个孩子?不用问,这是有人刻意为之。 到底是有江洋大盗绑票?还是李隆基又想出什么幺蛾子了?难不成,他没儿子了,就想动我的儿子? 但不管怎么说吧,此举无疑是触了崔耕的逆鳞。 崔耕高声道:“来人!传孤王的旨意,关泉州城的四门,封锁刺桐港!挖地三尺,也得把瑚儿找出来!我倒要看看,谁敢在太岁头上动土?” 第1313章 前夫来发难 匹夫一怒,血溅五步。天子一怒,伏尸百万,流血漂杵。如今,岭南王一怒,虽然及不上天子之怒,但也相差不远。 顿时,泉州城四门紧闭,全城商民关门闭户。大街上,城防营,禁卫军,泉州府衙,各路官兵齐齐出动,划分区域,逐片侦查。 刺桐港全部船只被扣押,各船上不准留人,由驻港官兵挨个搜查。 更有秘堂、共济会、北门会出动精锐,将全城的城狐社鼠集中起来,不查出点蛛丝马迹誓不罢休。 一个时辰后,周兴快步走入岭南王府,单膝跪倒,道:“启禀王上,找到殿下的下落了。” “什么?你找着了?瑚儿在哪?” “呃……就在青云坊的高家老店。不过……那贼子劫持了殿下,非要,非要……” “非要什么?让本王饶他们的性命才肯放人。” 周兴吞吞吐吐地道:“那倒不是,他们非要的是……见……见秦孺人一面。” 所谓秦孺人就是秦雨儿。按照大唐制度,亲王有正妃一人,正一品。孺人二人,正六品。媵十人,从六品。崔耕受封亲王之后,秦雨儿和王美芳都受封孺人。 崔耕眉头微皱,会意道:“这么说……贼子不是冲着本王来的,而是雨儿?到底是谁?” “那个……”周兴面露难色,道:“您去看看就知道了。” “好吧。” 崔耕也不难为他,带着杨玄琰、安禄山以及几十名卫士,和周兴一起,往高家老店方向而来。 一万左右的大军和衙役,早已把整个青云坊围了个针扎不透水泄不通。贼子妄想逃脱,真是比登天还难。 进了高家老店,但见三名贼人成品字形立,各持利刃,把一名幼童夹在了当中。 中间正冲外的那名贼人,看面色是四十来岁,但他的头发 已经花白,满眼的疯狂之色。 左边那人是个十五六岁的少年郎,相貌英俊,玉树临风,有着一股特殊的亲和力,令人一见就新生好感。 右边那个看不出年纪大小,以黑布遮面。露出的两只眼睛有黑又亮,一看就不认识凡俗之辈。 崔耕不认得左右的贼人,却识得这小童是自己的儿子崔瑚,而中间那名四十多岁的男子也和自己有着数面之缘。 此人正是段简! 崔耕心中暗想,在历史记载中,来俊臣权倾天下,先是矫诏逼着段简休妻,抢走了他的正妻王美芳,然后又抢走了段简的小妾秦雨儿。 而自己的出现,改变了这段历史。自己不仅和王家定了婚约,让来俊臣的图谋功亏一篑。还和来俊臣打了一个赌,把秦雨儿从来俊臣那抢了过来。 怪不得段简今日口口声声要见秦雨儿呢。 虽然严格来说,自己抢的是来俊臣的妻妾。但是,要说这事儿跟段简完全无关,那也说不过去。 只是,不管秦雨儿还是王美方,都是段简迫于来俊臣的压力主动放弃的。要说自己或者这两位美人有什么愧疚,那也不可能。 想到这里,崔耕冷笑一声,道:“段简,是你?你想干什么?堂堂的河西段氏子弟,今日要做绑匪了么?识相的,你赶紧把瑚儿放了。否则的话,本王让你后悔来到这个世上!” “不就是个死吗?老子不怕。”段简紧喘了几口粗气,道:“现在我无儿无女,生活无着,还有性命之忧。活着跟死了没啥两样。” “你怎么混的这么惨?” “还不都是拜你所赐?”段简恨声道:“你、我和来俊臣之间的事,早已轰传天下。你崔二郎成为天下名臣,万众敬仰。而我段简的名声,却是顶风臭了八百里。河西 段氏为了名望,将我开革出族。朝廷官员屡次将我贬谪,最后竟贬到了岭南道。我要是不最后一博,不知还能否活到明年!” “这……” 天地良心,崔耕还真不知段简就在自己的治下,更不知他的状况如此之惨。 不过,想想也不奇怪。天下跟红顶白的人多啦,随着来俊臣的倒台,以及自己的权势日隆,不用自己主动示意,有的是人找段简的麻烦。 自己为岭南王后,那就更不用说了。谁敢在自己面前提“段简”二字?那不是给自己找不痛快吗?那不是给王美芳和秦雨儿添堵吗? 谁又敢不找段简的麻烦?怎么?你对此人如此之好,难道是想看岭南王的笑话? 崔耕苦笑道:“一切都是误会,不管你信不信,本王可从没杀你的打算。” “你特么的少来这套!”段简怒道:“信不信,我带着你和这孽种一起上路?” “你……” 周兴要是有法子把崔瑚救下来,还用得着找崔耕?然而,事到如今,面对段简的威胁,崔耕也没啥好办法。 这年头又没狙击枪,用弓箭射能一下把人射死? 至于像上次救阿布那样用迷烟呢?还是不行,这玩意儿见效太慢。当时是三个人在打斗,无暇他顾,才给了安禄山可乘之机。 崔耕没理段简,扭头看向安禄山。 安禄山马下会意,微微躬身,低声道:“儿臣倒是想到一个法子,不过,父王您得暂时吸引贼子们的注意。” “什么法子?” “您看见他们站的位置没有,后面是一堵墙。儿臣若把那墙挖一个口子,岂不是能打他们一个出其不意?” 崔耕质疑道:“这能成吗?你挖墙的时候,能没有声音?” “这是苗老爷子交给我的秘法,保管万无一失。不过,需 要的时间比较长,怎么着也得半个时辰。” “半个时辰……行,这事儿交给你了。” “遵命。”安禄山领命而去。 段简皱眉道:“姓崔的,你让那个大胖子干什么去了?” “那你就别管了。”崔耕转移话题,道:“你绑架瑚儿,到底想要干啥?不妨说来听听。注意,别太过分。我崔耕的儿子多了去了,就是雨儿的儿子也并非只有这么一个。” 段简道:“本来我的打算是,绑架了这个孽种,再和秦雨儿谈条件。但既然被你发现了,你把雨儿找来,我和她当面谈。” “那完全不可能。”崔耕面色一板,道:“雨儿和你见面,难逃瓜田李下之嫌。本王宁可不要这个儿子,却不愿意雨儿的名声受损。” “哼,什么叫不愿意让雨儿的名声受损?依我看,分明是不愿意自己被说长道短吧?” 崔耕耸了耸肩,道:“随你怎么想,总而言之,你休想见雨儿一面。” “难道你就不怕我一生气,真把这孽种杀了?” “本王当然不怕。首先,本王说过了,我子嗣众多,多一个少一个的无关紧要。其次,以你段简单的尿性,我还不信了,你真敢动手?” “我怎么不敢?” “你动手啊!” “我……”段简还真被崔耕叫住阵了。 说白了,他要是真有鱼死网破的语气,当初能主动把王美芳和秦雨儿送给来俊臣?要知道,太原王氏与河西段氏联合起来,也未必不能和来俊臣斗一斗。再说了,这不还有五姓七望的联手吗? 就是今日绑票之事,依他本身的胆子也不敢干,这还是受了别人挑唆。 崔瑚年纪虽小,却非常聪明。他也知道,父亲故意说对自己不重视,是一种谈判策略,并非真的不爱自己。 当即 ,崔瑚喊道:“这位伯伯,你真是倒霉啊!俺娘在岭南王府里最不受宠,更别说我了!往常俺跟俺爹一年都见不着一次面啊,他现在能顾得着我的死活?” “这样啊……” 段简当时就有点傻眼。 他哪知道岭南王后宫之事?仔细想来,秦雨儿乃是妓子出身,跟崔耕的时候又非完璧,被冷落毫无奇怪。子以母贵,似乎崔瑚不受宠也是理所当然。 想到这里,段简深吸了一口气,道:“不叫秦雨儿来也行。你给我准备四匹宝马良驹,以及各种吃食二十斤,还有黄金万两。我们得了这些东西,带着这孽种出泉州城。等到了安全的地方,自会放人。” “那不行。到时候,你不肯放人怎么办?” “你只能选择相信我。” “即便如此,万两黄金是一千斤,你们四匹马也带不走啊。” “说的也是,要不,改成两千两?” …… 就这样,双方开始谈判,段简一心求财逃命,崔耕却有意拖延时间,不断出各种问题刁难。 但是,不管怎么说,半个时辰的时间,还是太长了,段简已经渐渐地不耐烦。 最关键的是,直到半个时辰后,安禄山那边还是毫无动静。 奶奶的,安禄山一向狡猾,怎么这次竟然算错时间了?崔耕心急如焚。 正在这时—— 轰隆! 那墙壁后面传来一声巨响,而墙却安然无恙。紧接着,就是一阵喊杀声传来。 这是出什么事儿了? 段简恍然大悟,大怒道;“我明白了,姓崔的,从始至终,你都在拖延时间,而不是真心谈判。既然如此,咱们就……一拍两散!” “不是,你听我说……”崔耕直吓了个亡魂皆冒,赶紧开口阻拦。 然而,此时已经晚了。 噗! 寒光闪动,血光崩现! 第1314章 贵人李子峤 这血不是崔瑚的,而是段简的。 就在他刚要伤害崔瑚之际,左右那两名贼人同时出手,一左一右,两把长剑同时刺穿了他的胸膛! “你……你们……” 段简连一句完整的话都没说出,就眼神涣散,死于非命。 噗通! 死尸跌倒在地。 “爹爹啊!” 崔瑚再聪明也是个八岁的孩子,吓得尖叫一声,扑入了崔耕的怀里。 “瑚儿莫怕,爹爹在。”无情未必真豪杰,崔耕既后怕又怜惜,将孩子揽在怀里,轻拍着安慰。 可正在这时—— “哼,假惺惺!”那蒙面的贼人发出了一声冷哼。 然后,他高声道:“岭南王,你那孩儿不是我掳走的。非但如此,我还救了他,现在,我可以走了吧?” 就算他真是绑匪之一,最后才良心发现,崔耕也不能把他怎么样。要不然,以后再发生了类似的事,那不是逼着绑匪撕票吗? 崔耕将崔瑚交给杨玄琰,抱拳拱手,道:“多谢壮士仗义出手,本王……” “你少说废话!”那蒙面贼人毫不客气地打断道:“我就问你,现在我能不能走?” “可以,当然可以,不过……” “能走就行了!” 那蒙面贼人转身就走,崔耕也不好拦。 直到走出门口的时候,他又忽然驻足,冷笑道:“世传岭南王如何如何如之何,今日一见,真 是盛名之下其实难副。岭南王,从今以后,咱们……恩断义绝!” 然后,快步走出。 怎么回事儿? 崔耕甚是奇怪,这人看不起自己倒没什么,自己不可能得到所有人的喜欢。但是,那句“恩断义绝”是怎么回事儿?自己和他有什么恩义可言? 诶,对了,他为什么用黑布遮面,难道自己认识他? 当然了,现在不是想这个的时候。 另外一个玉树临风的贼人,见同伙走了,也依样画葫芦,道:“那在下也告辞了,咱们后会有期。” “别放他走!”崔瑚道:“刚才那个大哥哥对我很好,走就走吧。但是这个人……就是他把我掳走的,他还对我好凶。爹爹一定得把这坏蛋抓住,狠狠地教训他。” 那年轻人赶紧辩驳道:“但我最后反戈一击了啊,要不是我,你早死了。” 崔耕点了点头,道:“嗯,也算部分将功补过了。不过,死罪可免,活罪难逃。来人,打他二十板子,扔出去!” “喏!” 四周的卫士们答应一声,齐往上闯,把那年轻人五花大绑起来,就往外拖。 此人算具体行动者,若是一点都不惩罚,岭南王的威严何在?按说,崔耕的判罚已经足够宽宏大量了。 不过,那人却面色微变,连连摇头,道:“莫打我!千万莫打我啊!我身骄肉贵的,从小 没人动过我一根手指头!” 杨玄琰好悬没气乐了,一脚把他踹翻在地,道:“你以为这是在自个儿家啊?绑了岭南王的儿子,你还想全身而退不成?” 哎哟! 那人实在是不抗打,呲牙咧嘴地道:“我就是绑了岭南王的儿子怎么样?他又没啥损失。依我的身份,岂是你们想打就打的?” 崔耕心中生疑,这位一看就受过良好的教育,又如此娇生惯养,怎么做起了绑匪的活儿? “且慢!”崔耕右手一伸,阻止了杨玄琰的继续发飙,道:“你到底是谁?” 那年轻人没好气儿地道:“你们先给我把绑绳松开!” “好吧。” 反正他又跑不了,崔耕一使眼色,就有人把那年轻贼人的绑绳松开了。 杨玄琰道:“现在你总该说,自己到底是谁了吧?我就不信了,天下还有绑了岭南王的儿子,还理直气壮之人。” “当然有,我就是。” 那年轻人将身上的尘土打扫了一番,然后,抬头望天,轻叹一声,道:“事到如今,我也不瞒大伙了。某叫李子峤,乃是当今陛下的私生子。” “我擦!你编也不编个像样点的?”杨玄琰抬腿又把他踹翻在地,怒道:“皇帝有儿子,那还用得着私生?早就接近宫里去了。” “我真是陛下的私生子啊!”李子峤道:“我的外公叫赵元 礼,我的舅舅叫赵常奴,我娘就是赵丽妃,我是故太子的李瑛亲哥哥!” “李子峤?赵丽妃?赵元礼?张……”崔耕若有所思,念到“张”字时突然闭嘴,怒道:“什么乱七八糟的?故太子李瑛的母亲、外祖和舅舅,又不是什么秘密。你不知从哪听到的这个消息,特来我岭南道招摇骗!” 杨玄琰也附和道:“退一万步说,你就算真是当今天子的私生子,怎么不去长安认祖归宗,却来了我们岭南道?依我看啊,你分明是觉得我们岭南道地处偏远,没人能揭穿你。” “不是,在下实在有难言之隐!” “难言个鬼啊!”崔耕一使眼色,道:“来人,给本王把这厮的嘴堵上。” “是。” 几个甲士上前,干净利落地把一卷破布塞在李子峤的嘴里了。 崔耕道:“天作孽,犹可为。人作孽,不可活。孤王原本打算打二十板子就放了你,但你妖言惑众冒认皇亲,可就容你不得了。” 顿了顿,继续道:“把他押下去,好生看管。” “是。” 甲士们拖了李子峤就走,这厮“呜呜”出声,满眼地惶急之色,却说不出话来。 直到这时候,安禄山才满身浴血地跑进了院内。 他一边跑一边干嚎着:“瑚儿兄弟,俺对不起啊。千错万错,都是哥哥我的错!你的在天之灵走得 慢一点儿,待俺向父王请罪之后,这就来陪你了呀!” “禄山哥哥,你瞎说啥呢?”崔瑚道:“俺没死!没死啊!我活得好好的呢。” “啊?你没死?我的好弟弟啊,你告诉我,这莫非是在做梦不成?” “不是在做梦,事情是这样的……” 崔瑚将事情的经过介绍了一遍。 安禄山听完了非常高兴,道:“要说这事儿,还是兄弟你福大命大,父王洪福齐天,要不然可就全完了。哎呦,刚才真是吓死哥哥我了。” …… 兄弟俩说得高兴,崔耕冷眼旁观,却明白安禄山是知道这边没事儿了才跑过来,故意说刚来那番话的。 当然了,安禄山这么做也不算错。崔瑚因为他误事,差点儿身遭不测,有朝一日想起来,岂不在心中留一根刺?现在安禄山表明要和小兄弟一同赴死,这事儿也就揭去了。 若无如此机心,那也不是中断了大唐盛世的安禄山了。 待安禄山的戏演的差不了,崔耕面色微微一沉,道:“禄山,刚才你去挖墙,怎么半个多时辰都没消息?还有,你这满身的血迹是怎么回事?” “哎呀,父王,可了不得了!”安禄山道:“原本孩儿以为高家老店旁边,是一户安善的良民,所以没有多做准备。万没想到,就在挖墙的时候,发现了一场……惊天大案!” 第1315章 岭南有隐忧 然后,安禄山将事情的经过,介绍了一遍。 他本来的打算,是绕到高家老店的后面,用苗神客教给的秘术,把邻居家的墙和高家老店的墙挖开,打贼人一个措手不及。 安禄山再精明,也不会担心自己会遇到什么麻烦。一来,那户人家姓罗,家主叫罗万年,乃是泉州城有名的富户,不像作奸犯科之辈。 二来,在青云坊中集结了一万多官兵,就算罗万年真有问题,也不敢在这种情况下发难啊,找死也不是找法。 然而,这罗家之墙厚得不同寻常,等他好不容易用秘术将一面墙拆下时,已经过去半个时辰了。非但如此,这还只是罗家墙的一面——此墙有夹层。紧接着,另一面墙陡然崩塌,罗家人上至家主下至丫鬟仆役,像是疯了一样,对他和周围的官兵发动了攻击。 等好不容易把这伙子人镇压下去,竟然无一活口。 再查看那墙的夹层,原来此处被修成了一个秘道,只是门户不在这里,却被他直接挖墙挖开了。 顺着密道往里走,就是一个地下室,里面关押了二三十人,有男有女,都被用锁链禁锢着。 安禄山顾不得问这些人,赶紧来向崔耕禀报。 崔耕听完了若有所思,道:“禄山,跟为父说实话,那些人无一活口……是你杀得兴起,把人都杀了。还是有人力战不敌,自尽身亡了?” “大部分是孩儿杀的,还有几个自尽了。” “嗯?果真如此?周兴你去看看。” “是。” 周兴去隔壁院落验尸,功夫不大就回到了,满面羞惭之色,道:“禄山说得没错,有些人是服毒自尽,而且是生前服毒。” 崔耕眉头紧皱道:“这伙人不简单啊!” 崔耕当然明白,周兴为什么满面羞惭。这几年,自己把岭 南道的政务都交给周兴打理,泉州城的治安,自然在周兴的管辖范围内。 崔瑚被绑架,还能说是偶然事件。但是,这隔壁的罗家是怎么回事? 毫无疑问,罗家的人都是死士。 没有足够的底蕴,谁家会有死士啊?这伙死士的主子,定然掌握着庞大的势力。 现在问题来了,此人派这么多死士到泉州城,到底意欲何为呢? 周兴对此毫无察觉,岂不是大大的失职? 崔耕道:“不知他们是不是和李子峤、段简一伙的……” 周兴道:“可能性着实不大,他们俩要是有这么大的势力,还能亲自办这糙活儿?呃……咱们还是审审那些被囚禁起来的人吧。” “也好。” 崔耕一声令下,有个三十来岁的中年人被带了上来。 崔耕道:“别害怕,我是岭南王崔耕,只要你没犯什么案子,本王绝不会伤害你的。” “小人知道,小人知道,岭南王是来解救我等的。” “你到底叫什么名字?家住哪里?因何被人关在此地?” 那中年男子挠了挠脑袋,道:“呃……小的叫齐受,没家,平日里就在在泉州城内乞讨为生。也不知为何,大概是一个月前吧,被抓来了这里。” “原来是个乞索儿,城中有人能证明你的身份的没有?” “有!有!您到城东兴隆坊,随便找个乞索儿都认得我。” “那却不忙。我再问你,这伙子贼人抓了你之后,要你做什么了?可曾伤害过你?” “倒没伤害过小的,只是用锁链把我拴起来罢了。不过,他们说过,小的我有手有脚的,带锁链太浪费了,要给我找个做工的地方。若是努力干活,兴许还能帮我讨个婆娘。” 杨玄琰忍不住插话道:“这是好事儿啊!” “好事儿?”齐受白 眼一翻,不以为然地道:“先不说他说得是不是真的,即便真的有这回事儿,俺也不干!俺以前的日子多美啊,想吃就吃,想睡就睡,逍遥自在!俗话说得好,叫花子当三年,皇帝也不换,你懂不懂?” 崔耕摆了摆手,道:“行了,莫说了,本王知道了。来人,把他带下去,换身新衣裳,再赏他一贯钱。若验明了身份,他没说谎,就赶紧放人。” “是。” 齐受被带了下去。 然后,甲士们领了一个妙龄女子过来。她的苗月娥,乃是雷州人,因为受了坏人的拐骗,被卖给了罗家,关在地下室中。 她也没受到什么虐待,只是不得自由而已。 崔耕道:“你知道罗家人买了你,是要用来干什么吗?” 苗月娥道:“奴倒是听说过,要把我卖到柳州去。” “柳州?” 周兴心中一动,道:“我早就听说过,柳州的一些土豪与人贩子勾结,买卖良民,可一直没什么证据。现在可算人证物证俱在了!” 崔耕道:“孤证不立,再带一些人来问问。” …… 用了一个多时辰,崔耕终于将地下室中人的人全部审完。事到如今,大家已经明白过来了。 被囚禁之人,要么是拐带的少女,要么是逃家少男,要么是城中的乞索儿,或者是被夫家族人们卖了的寡~妇。 总而言之,是没什么麻烦,家属不会报官之人。 周兴道:“怪不得我查不到什么蛛丝马迹呢,原来这帮人选人是有研究的。另外,他们只在本地买,却不在本地卖,也避开了我的耳目。” 崔耕点头道:“有四个人听到了“柳州”二字,看来他们的去向的确是柳州了。这事儿,不简单啊……” 这里的不简单,就不光是买卖人口了。 不错,在大唐买 卖奴婢是合法的,但是,把“良人”变成“奴婢”,没那么容易。 归根到底,这些人干的是违法的勾当。 但是,买卖人口的目的还是求财,这些罪犯应该是一些鸡鸣狗盗之徒,怎么可能出现那么多死士? 如果与柳州的蓄奴之事有关,那这些人的目的,可就大有可疑了。 岭南道的治下,有这么一股子势力隐在暗处,着实可畏可怖。 周兴微微一躬身,道:“还是让微臣走一趟柳州吧,我定把此案查个水落石出。” “呃……本王再想想。” 柳州天高皇帝远,崔耕还是不放心周兴的残暴,想找个更合适的人选。 当夜晚间,崔耕在书房内踱来踱去,心乱如麻。 不仅仅是因为那些柳州的那些蓄奴大豪,还有今日见的那两个神秘人士。 一个黑布遮面,对自己毫不客气,似乎与自己有些渊源。 另外一个口称皇子,更是身份尴尬,自己处理也不是,不处理也不是。 咚咚咚~~ 正在崔耕胡思乱想之际,忽然传来了一阵敲门声,有个熟悉的声音传来,道:“王爷,在屋里吗?” “是雨儿?进来吧。” “是。” 秦雨儿端着一个托盘走了进来,道:“这是妾身新做的莲子粥,请夫君尝尝,合胃口不?” “雨儿做的,那定然是极好的。”崔耕赞了一口,尝了几口,又有些失神。 “夫君……”秦雨儿欲言又止。 “嗯?怎么了?”崔耕道:“你是不是想说什么?” “对不起。妾身听说了,今日绑架瑚儿的是段简……” “什么对不起?这事儿和你有什么关系?”崔耕打断道:“段简为什么不着美芳的麻烦,偏偏来找你?还不是看你的性子绵软?你若真的自责,可就真的正中了他的算计了。反正本 王是不上他的当,把你看作我的亲亲好雨儿。” 说着话,他起身将佳人揽入了怀中。 秦雨如同小猫一样任由郎君爱怜,还是有些担心,道:“可是……妾身看夫君不怎么高兴,难道不是在想这件事?” “当然不是。” 崔耕简要得将今日的经过,介绍了一遍,最后道:“段简是个小人物,死了也就死了。但是,那蒙面之人敌友难辨,莫非是跟我有什么渊源不成?” 秦雨儿眼波流转,道:“妾身倒是有个猜测哩。” “什么猜测?” “说不定,是夫君年轻的时候,到处留情,有了后代而不自知。如今,那可怜的孩儿找上门来要账哩。所以,对你这个不负责任的父亲,是爱恨交织呢。” “绝不可能!本王绝没干过那始乱终弃之事!” “哦?是吗?” “呃……” 崔耕仔细琢磨,自己对俞铃,乃至李持盈,都没给予名分。大概,应该……不算始乱终弃吧?那十多年前乃至二十年前……到底有没有过类似的事呢?印象中确实没有,不过,这么久了,确实也记不大清楚了。 秦雨儿察言观色,戏谑道:“怎么?夫君可是想起哪位相好了?” “什么想好啊!”崔耕将佳人拦腰抱起,往床上一丢,道:“我想到某人扮失忆,装小女孩呢,今儿个想来个旧梦重温!” “来啊!来啊!”秦雨儿抿嘴嗤嗤笑道:“还怕你不成?” 咚咚咚~~ 该死! 就在夫妻二人兴致高昂之际,忽然,一阵可恶的敲门声传来。 “谁啊!什么事?”崔耕不耐烦地道。 “微臣不是要故意打搅王爷,实在是有了不得的事儿发生。”宋根海的声音传来,道:“那李子峤非要见您一面,否则……” “怎样?” “他就要自尽啊!” 第1316章 子峤身世奇 崔耕不耐烦地道:“那就随便他自尽,本王倒要看他有没有这个尿性!” “可是……” 宋根海再废物,跟了崔耕这么多年,也该长进了。一般的人犯,就算死意已决,官府也有的是手段,让他求生不能求死不得。 但是,这李子峤身份特殊啊。首先,他自称李隆基的私生子,说得有鼻子有眼的。 其次,从崔耕今日的表现来看,恐怕也不是完全否认了他的身份。要不然,又用不着维护李隆基的名誉,何必命人堵了李子峤的嘴? 所以,李子峤一撒泼,他就不敢做主,赶紧来找崔耕拿主意了。见崔耕下达了这个指示,他也不知道是遵照执行,还是再劝两句。 秦雨儿却赶紧从床上起身,正色道:“还请夫君以**为重,要不然,传扬出去,妾身可就没法子做人了。” 顿了顿,又可怜巴巴地道:“若兰姐也不依的。” “好吧。”崔耕颇为扫兴地道:“把李子峤那孙子叫过来,奶奶的,以死相胁,他吓唬谁啊?” “遵命。” 宋根海领命而去,功夫不大,崔耕就把李子峤带了上来。 李子峤见了崔耕,脖子一梗,傲然 道:“听说岭南王志在天下,今日一见,真是盛名之下其实难副啊!君不闻,挟天子以令诸侯的故事乎?” “挟天子以令诸侯?”崔耕哭笑不得地道:“你还真把自己当李隆基的私生子了啊?” “什么叫当作,我本来就是!” “嗯,本王猜猜你的打算。”崔耕站起身来,道:“你觉得自己是李隆基的私生子,现在更是大唐皇位的唯一继承人。之所以不敢在大唐境内表露身份,是因为有故太子李瑛的前车之鉴,怕被武惠妃害死。而到了岭南道后……你又怕本王对你斩草除根或者把你囚禁起来,所以,一直拿不定主意。在偶然间的机会里,你遇到了段简,就撺掇他绑架瑚儿,弄点钱花花。反正,拿到钱后,你就可以花天酒地。事情败露之后,干脆就表露身份,听天由命。” “您猜的太对了!”李子峤满眼放光,道:“其实,我这个人胸无大志,根本就没想当皇帝。只要你能保我一世富贵,让我干啥我就干啥,写禅位诏书也没问题。” 崔耕微微一笑,摇头道:“不,你误会了,本王可没有谋朝篡位之意。另外……实不 相瞒,你确实和李隆基没有血缘关系,至于你的生父到底是谁,恐怕只有赵丽妃才能知道了。” “你胡说!” “怎么胡说了?你娘都被李隆基封为贵妃了,为什么不接你入宫?一个妓子的妻子,难道比一个私生子更丢脸?李隆基既然能立一个妓子所生之人为太子,难道还吝啬给私生子一个亲王的爵位?” “可是……” “行了,没什么可是的。”崔耕叹了口气,道:“说起来,你也是个可怜人,以后还是莫逢人便说自己是皇子了。这种事儿,不是你所能搀和得起的。” 崔耕说这话是诚心正意,发自肺腑。 李隆基在发动先天政变前,曾经做了一个局,自断臂膀,让崔耕放松警惕。 这臂膀,一个是崔耕的老熟人刘幽求,一个是张暐。 张暐是如何进入李隆基的核心圈子的? 当时,他在潞州任职,家资豪富,收留了……呃,也能叫蓄养了,一家私妓。 老的叫赵元礼音律精通,那妓子是他的女儿琴棋书画诗词歌赋样样精通,他还有个儿子叫叫赵常奴,也会点乐器。 一般来讲,这家子人就是投奔某个大富之家,以 声色娱人,按月领钱。过个两三年,主人玩腻了,就再找下家。 但是,赶巧了,临淄王李隆基出外,为潞州别驾。张暐努力巴结,就让赵元礼的女儿给李隆基侍寝。 一来二去的,李隆基还真迷上这个女子了。只是,这女人的身份太低了,李隆基当时爱惜羽毛,没有将其纳了,只是经常去张暐家“作客”而已。 后来,李隆基被立为太子,手握大权,再无顾忌,将赵氏纳了。登基之后,更是封其为丽妃,并且以她的儿子李瑛为太子。 然而,很少人知道,在潞州,赵丽妃有一个私生子,从小锦衣玉食,慢慢长大了。 他也一直以为,自己的父亲是李隆基,只是自己作为私生子不认而已。 在历史记载中,李子峤终于咽不下这口气,向当地官府上书,说自己的母亲是赵丽妃,请朝廷确认自己的皇子身份。 地方官不敢怠慢,赶紧上奏。李隆基御笔朱批了两个字儿——杖毙。 虎毒尚且不食子。要是真是自己的儿子,就算再不喜欢,养起来也就是了,李隆基何必采取如此激烈的手段?恐怕,他的主要目的,还是给赵丽妃遮丑 。 想想也不奇怪,当初赵丽妃就是一个妓子,怎么可能只陪李隆基一人?这个孩子的身世就是一笔糊涂账,李隆基当然不肯多一个便宜儿子。 所以说,李子峤确实是赵丽妃的儿子,却不大可能是李隆基的儿子。 但是,尽管如此,现在与历史上的境况不同。 在历史上,李子峤认父之时,李隆基子嗣甚多,对这个“野种”毫不在意。 而现在,李隆基的儿子们都死绝了。对于这个,有些微可能是自己儿子之人,李隆基到底是什么态度? 会不会捏着鼻子认下来,以便取得“大义”的优势,先把崔耕灭了?这还真不好说。 所以,崔耕对如何处置这个“假冒皇子”,还真是感到颇为棘手。 杀了吧,良心上过意不去。 关起来,随时变身为一颗定时炸弹。 放了,很可能给岭南道带来灭顶之灾。 说完了这句话后,崔耕就死死盯着李子峤的眼睛,且看他如何回答。 崔耕暗暗琢磨,李子峤啊,李子峤,你可得考虑清楚,到底是坚持皇子的身份,还是要一世富贵。这二者……不可得兼啊! 此页面预览技术由永中DCS提供 第1317章 崔密何许人 李子峤之前也隐隐约约怀疑过自己的身份有问题,只是下意识地忽略过去了。 现在,崔耕直接把话挑明,他的脸色顿时无比难看,结结巴巴地道:“但我要不是皇子,我,我……” 崔耕接话道:“那也必是某位贵人之后,就是张暐本人也不可能。不过,不管你的亲生之父是谁,本王愿意保你一世富贵。” “为什么呢?岭南王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 “本王当然有自己的私心。这么说吧,若李隆基几年后依然无嗣,很可能就要狗急跳墙了……” 然后,崔耕简要地把自己得猜测说了一遍。当然了,他是不会主动提棉籽油的事情的。反正殷文亮已死,制棉籽油的机器已经失传,棉籽油不可能再危害百姓。崔耕若说出来了,因为殷文亮是自己的旧部,难逃瓜田李下之嫌。 李子峤听完了,面色阴晴不定。最终,他躬身拜倒,道:“多谢岭南王如实相告。在下之前说过了,我胸无大志,只要您能让我富贵一生,我就唯您的马首是瞻。” “你想清楚了。”崔耕道:“若几年后,你再去拜见李隆基,他必然会对你严加保护。日后,就是成为这万里江山之主,也不是不可能。” 李子峤摇头道:“当皇帝还不是为了享受荣华富贵?我既然已有富贵,又何必要争什么 皇位呢?再者,就我那两下子,即便登上了皇位,恐怕也坐不安稳。”“ 顿了顿,又道:“岭南王若不信的话,在下可以对天誓。” “那倒不用。”崔耕不信什么誓言,沉吟道:“这样吧,你先在本王身边做个侍卫,立了功劳之后,再做升迁。要不然,直接升你做高~官,也太过惹人生疑。” 秦雨儿道:“可以推说,他是妾身素未谋面的侄子,今日终于认了亲。有了这个借口,夫君要抬举他,也是合情合理。” 李子峤福至心灵,赶紧下拜道:“侄儿参见姑姑,参见姑爹。从今往后,我就叫秦子峤了。” 由李子峤而秦子峤,他往后若要反悔,就没那么容易了。你说自己是秦雨儿的侄子,我们信了。现在,你又说自己是李隆基的私生子,到底让我们信哪个?红口白牙,合着全在你这么一说。 甚是,若李隆基非要一个便宜儿子的话,也不必非他不可……随便找个无名之辈,说是自己的私生子,也比什么秦子峤可信。 崔耕道:“如此甚好,子峤你起来吧。对了,跟你在一起的那个蒙面人姓什么叫什么?今年多大了?” “他叫崔密,今年十四岁。” 秦雨儿掩口笑道:“崔密?十四岁?妾身说什么来着?这年龄和姓氏都对得啊。夫君你再好好想想,到底 有没有年少轻狂……摘了哪朵野花,却没负责?” “什么乱七八糟的?兴许崔密只是个化名呢。”崔耕又问李子峤道:“你和崔密是怎么认识的?他到底是什么来历?” 李子峤道:“我在一个小旅店中,和段简商量劫持人质的事儿。结果,隔墙有耳,被崔密听见了,想要入伙。我和段简觉得崔密来历可疑,就想干掉他。可此人年纪不大,却武功甚高,我们俩都打不过他,也只能允了。至于来历么……我们没敢问。” 秦雨儿道:“听说崔秘对瑚儿不错?” “确实如此。此人似乎和殿下特别投缘,一直对他多加照顾。就是我和段简想吓唬殿下几句,他都不准。” “这就更像了哦……”秦雨儿斜眼瞥向崔耕。 崔耕也有越描越黑之感,转移话题,道:“那他后来去哪了,你有什么线索没有?” “那我哪知道啊?诶……”话刚说到这,李子峤忽然心中一动,道:“他很可能去了柳州。” “柳州?为什么?” “我曾经听他说过,“食在广州,穿在苏州,玩在杭州,死在柳州。”若是这次事有不谐,他就要去柳州终老了。” 秦雨儿纳闷道:“他一个十四五岁的少年郎,谈什么死啊死的?再说了,这什么“食在广州,穿在苏州,玩在杭州,死在柳州”,我 怎么没听说过?死在柳州有什么好的?” 李子峤道:“当时我也觉得奇怪,可他也不肯解释。对了,他还说,自己的出生就是一个错误。柳州颇多大豪行不法事,若能以此残生救无辜百姓出水火,这辈子就算没白活。” 秦雨儿意味深长地道:“此人如此忧国忧民,以天下事为己任,跟夫君的性格真有些相像呢。” “呃……” 原本秦雨儿说崔密是崔耕的私生子,只是一个夫妻间的小玩笑而已。 但是,说到现在,她自己都有些信了。 至于崔耕,则心中掀起了阵阵惊涛骇浪! 食在广州,穿在苏州,玩在杭州,死在柳州、这是一句来自后世的民谚,说的是粤菜最为精致,苏州的织物最好,杭州西湖美于西子,柳树的棺木最为上乘。 而在这个时代,苏州的织物并不算多么出名,粤菜毫无名气,至于柳州的棺木更是没人说起。 崔密为什么会说出这句民谚? 唯一的可能,就是哪天自己高兴了,吹牛逼的时候说得。再加上什么“自己的出生就是个错误”云云,简直定实了此人是自己的私生子。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直到命李子峤退下,崔耕都有些神思不属。 秦雨儿关切地道:“怎么?夫君可是想起来点什么了?” 崔耕苦笑,道:“我就是什么都没 想起来,才深深纳闷啊。” 崔耕的正妻拉达米珠、李裹儿、卢若兰等人,都出身大家,对他纳妾之事从不干涉。按说,崔耕就算真的有什么私生子,也没什么隐瞒的必要。 秦雨儿美目一转,道:“如果夫君真的想不起来,妾身倒是有个主意。” “什么?” “你自个儿走一趟柳州,去找一找那崔密,当面问个清楚,不就行了?” “我亲自去柳州?” 崔耕先是觉得此举太过小题大做,稍微一转念,又觉得秦雨儿的提议非常合适。 柳州、桂州等地,大规模地蓄奴之事必须解决。但是,既有霹雳手段,又心怀菩萨心肠之人可不好找。 其实,自己不就是合适的人选吗?找崔密、释奴婢乃至查办那股居心叵测的势力,三全其美,为什么不去? 想到这里离,崔耕高兴地道:“此言有理,雨儿,你真是我的贤内助啊!” “夫君决定去了?” “嗯,决定去了。,” “那……妾身给你推荐一个随行之人如何?” “谁?可是李子峤?他当然要去,要不然,我即便见了崔密也不认得啊。” “不是李子峤,而是……夫君见了就知道了。” 秦雨儿吩咐下去,功夫不大,她推荐之人进了书房之内,盈盈拜倒,道:“参见岭南王!” 崔耕微微一愣,道:“怎么是你?” 第1318章 柳江岸上歌 出现在崔耕面前的,正是他亲自任命的秘堂副堂主宋雪儿。 “奴家,奴家……”宋雪儿脸颊绯红,局促地挽着衣角,低下头去。 秦雨儿道:“怎么?雪儿妹妹跟着你去柳州,不合适?十四年前,正是你在剑南道任查访使的时候。有她在,说不定能提醒夫君想起什么来呢?再者,雪儿妹妹这些年替夫君把秘堂打理得井井有条,跟你去柳州,怎么也不算累赘吧?” 理由倒是挺充分的,不过,崔耕明白,这事儿没表面上那么简单。 宋雪儿对自己有情,并不是什么秘密。只是,一方面自己对她的心计有些不喜,另一方面,自己不愿多惹情债,所以一直装傻充愣。 好在这些年,宋雪儿一直专心打理秘堂,二人见面的时候很少,窗户纸也就一直没捅破。 现在看来,是宋雪儿主动突击,走通了秦雨儿的门路。她们俩的身世类似,秦雨儿应该大有同病相怜之意。 当然,尽管崔耕把一切都看明白了,要他直接开口拒绝,还真说张不开嘴。 宋雪儿默默等自己,十六岁等到了三十岁。韶华易逝,一个女人又有几个十四年? 人心都是肉长的,崔耕又于心何忍? 当即,他点头,道:“雨儿说得有理,那这次去柳州就让雪儿随行吧。” 宋雪儿眼前一亮,又迅速地 低下头去,道:“是,妾身遵命。” …… …… 这次崔耕去柳州,还是微服私访。道理很简单,买卖奴婢合法,但是“逼良为贱”却不合法。柳州发生了大规模地“逼良为贱”之事,官员们能毫不知情?他摆明了车马前去,没那么容易查清楚。 不过,柳州毕竟是崔耕的治下,必要时可以调动大军,安全是有保证的,没必要带多少人手。 所以,崔耕只带了宋根海、杨玄琰、安禄山、李子峤以及宋雪儿同行。 宋雪儿不仅人长得漂亮,而且颇有英气,女扮男装,除了太过英俊之外,完全不露破绽。 在这个时代,最舒服的旅行方式还是坐船。反正也不着急,崔耕等人先走陆路,又从古宜河登船,经黔江、浔江,一路西来,十日后终于入了柳江,到达柳州境内。 这一日,晴空万里。甲板上,凉风徐徐。 宋雪儿的心情甚好,指着远方道:“快,崔兄快看,那鱼真大啊,能有一百多斤吧?想不到柳江竟如此富饶。” 如今崔耕是微服私访,宋雪儿又女扮男装,二人干脆以兄弟相称。所以,宋雪儿对他如此称呼。 崔耕举目望去,但见果然,几只大鱼在江面上载沉载浮,追逐嬉戏,好不快活。 他点头道;“嗯,这鱼是够大的。不过,柳江上的大鱼非止于 此。” “那你说柳江上最大的鱼有多大?” “起码得三四百斤吧。” “那怎么可能?世间岂有三四百斤的鱼?” “怎么不可能,海鱼咱们就不用说了,三四万斤的都有。单单说这柳江,此地有龙江之称,你知道是为什么?” “为什么?” “相传,在九十多年前,有人在此地看到“八龙戏于江”。龙,我是不信的,应该是八条大鱼戏水,因为体形太大,被人们误认为龙。” “能容鱼长这么大,那此地的百姓们,肯定过得相当不错吧?” 崔耕缓缓摇头,道:“那可不尽然,柳江水流湍急,在江中捕鱼可不是什么容易事,兴许是百姓们不得捕鱼之法呢?” 宋雪儿不以为然地道:“那怎么可能?就算江中捕鱼再难,只要捕鱼的利益够大,肯定有的是人想办法……诶,你看那是什么?” 崔耕凝神观瞧,但见有些人出现在岸边,往江里在甩着什么东西,功夫不大,又把那东西从水里拖了出来。 他揉了揉眼睛,疑惑道:“看不大清楚,你说呢?” “哼,死鸭子嘴硬。”宋雪儿得意道:“依我看,这分明是柳州人的一种特殊捕鱼之法。” “我看不像,以捕鱼而论,那玩意儿的也太小了,能捉到什么鱼?” “不信的话,咱们就赌一赌。我让船夫 把船靠近了,看谁猜的对。” “赌就赌,谁怕谁啊” 这艘船是崔耕他们包下来的,给的钱够多。一声令下,小船顿时一转,往岸边驶来。 走进了一看,这些人扔下水的,竟是一个个的罂瓶,用绳子套着。 所谓罂瓶,就是一种器皿,口小肚子大,用来装水装粮食等物,可以是瓷制的也可以是木制的。 现在,他们甩下江的,当然是木制的罂瓶。 这玩意儿怎么捕鱼? 崔耕道:“我明白了,这些人是在用罂瓶打水,不是什么捕鱼,雪弟,你输啦!” “哼,江岸陡峭,一没留神就会掉下来。谁能想到,这些人冒着生命的危险,就是为了取水啊!”宋雪儿气鼓鼓地道。 “愿赌服输,雪弟你赌输了,故意找借口可不大光彩。” “你……你就……” 她想说,“你就不能让着我点啊!”,但忽然觉得这话太暧昧了,怕崔耕误会自己轻浮,就又把话吞了回去,一时间不知如何改口。 正在这时,岸边一阵清脆的歌声传来—— “诶,船上一个俏郎君诶,站着就像一颗松!鼻梁英挺,一对眸子黑白分明!妹妹看得心欢喜诶,唱支歌儿给你听!” 宋雪儿一听就炸了,愤恨地道:“哼,不要脸的狐狸精!大白天的,就勾~引男人了。” 扑哧! 他身后的李 子峤忍不住笑出声来,道;“宋叔误会了,那岸上的小娘子,可不是在勾~引崔叔哩。” 宋雪儿没好气儿地道:“不是勾~引他,难道是勾~引你?”情~人眼里出西施,在宋雪儿的眼里,崔耕可比李子峤有魅力多啦。 李子峤道:“当然也不是我,恐怕那小娘子看上的是宋叔你!我听说了,这柳州有些青年男女谈婚论嫁,就是靠对歌。刚才,是那小娘子是在对你示好哩。若是你对歌也让她满意了,就能成其好事。” “啊?” 宋雪儿这才恍然大悟,直羞得满面通红,道:“那,那也不行,她纯属自作多情了。” 李子峤道:“那你就回绝了她呗。” 宋雪儿偷眼看了崔耕一眼,装逼道:“我……我才不会唱这种低俗的曲子呢。” 李子峤却兴致甚浓,道:“那就让小侄替你回绝了她?” “随便你!” 李子峤兴致甚高,当即高声唱道:“诶,对面的妹妹听个真,人家已有心上人,你还是莫要再白费心。弟弟我年少又多金,不如选我做良人!” 那岸上的少女气鼓鼓地回道:“你这无赖……哎呦!” 她太过激动,没注意脚下,这么一开口,竟然失足从岸边滚落。 紧接着,一个幸灾乐祸的声音传来,道:“好啊!好啊!天可怜见,三妹终于落水了!” 第1319章 龙困浅水中 噗通! 说话间,那岸上唱歌的少女已经落入江中,激起了大片的水花。 崔耕赶紧叫道:“快!快救人!救上来了,赏钱百贯。” 众船夫眼前一亮,道:“这可是您说的。” 崔耕从袖兜中掏出来一张钱票挥舞着,道:“废话,当然是我说的,快点救人啊!” “您就请好吧!” 百贯钱对这些船夫来讲,就是个天文数字了。八名船夫赶紧下了锚,齐齐跳入水中,人人奋勇,个个争先,将那落水的少女救了起来。 这少女似乎识些水性,意识清醒,看上去并无大碍。 不过,她的神色却惶急异常,道:“快开船,快开船啊!” “开船?开船了你怎么办?” “奴跟你们走!” “不行!” 这少女年方十四五岁,长得明艳异常,更有一股特殊的青春活力在身。尽管她是阴差阳错看中了自己,但宋雪儿还是感到了浓浓的威胁,拒绝得非常干脆。 那少女急的都要哭出来了,道:“就算为奴为婢奴也愿意,快带我走啊。” 崔耕听着这少女的话里有话,道:“小娘子是不是遇到什么麻烦了?” “是莫少爷……啊?恐怕……来不及了!”少女望着前方,面色惨淡。 崔耕顺着她的目光看去,但见,果然,五只小船,每个船上八个人,正在奋力划桨,如离弦之箭一般,向 着自己的方向驶来。 崔耕他们的船也是小船,但那是相对而言的。跟眼前这五只小船比起来,就是庞然大物了。 相应的,无论从灵活性还是速度来讲,崔耕他们的船都比这些小船大大不如。此时即便满帆前进,都未必逃的了,更何况已经下了锚? 说时迟,那时快,眨眼间,五条船四十人,已经将崔耕的船围定。 每条船上两个人,总共十个人,登上了崔耕的船,其余人等在下方候命。 那少女面色惨淡,道:“一人做事一人当,奴不牵连诸位。” 言毕,就往前走去。 崔耕伸手一拦,道:“且慢!什么牵连不牵连的?到底怎么回事儿?” 崔耕已经看出来了,无论这少女还是那些围上来的人,都不是汉人。但不管怎么说,在自己的治下,出现了这等怪事,肯定是不能袖手旁观的。 上船的那十个人,尽皆是孔武有力的汉子。 为首一人更是身量颇高,膀大腰圆,极有压迫力。他冷哼一声,道:“你们是什么人?从哪来的?到这来干什么?” 崔耕道:“我们是从广州来的客商。” “客商?做什么买卖?” “呃……经营药材。” “哦,是药材贩子啊!既然如此,你们该干什么干什么去,少管闲事。” “你这话不对。”崔耕面色一肃,道:“路不平有人铲, 事不平有人管。天下人管天下事,又何来少管闲事一说?” “哎呦呵,你小子……” “放肆!” 杨玄琰见这小子出言不逊,可不惯着他。 唰! 钢刀出鞘,于电光火石之间,横在了他的颈上。 杨玄琰道:“嘴里放干净点儿,再出言不逊,我认得你,小太爷手里的刀可不认得你。” “我……”行家一出手,就知有没有。那汉子是知道厉害的,赶紧道:“有话好说,有话好说。” 然后,又对身后之人道:“都站好了,千万莫乱动!” “算你识相。”杨玄琰这才收刀归鞘,道:“说吧,到底怎么回事儿?光天化日之下,强抢民女,咱们爷们可见不得这个。” “绝对不是强抢民女。”那汉子后退了几步,才解释道:“咱们这儿的规矩,凡是掉进柳江的,无论人还是物,就都是莫家的。今儿这刘三妹落了水,可不就成了莫家的奴婢了吗?” “奴尼玛啊奴?”杨玄琰好悬没气乐了,道:“掉进柳江的都是他莫家的?凭什么啊?难不成这莫家是龙王爷?” 那汉子解释道:“莫家当然不是龙王爷,不过,这事儿可是你情我愿,天经地义的。” 刘三妹道:“什么天经地义?莫家把附近几十里的江面买下,乡亲们要想喝水,就得跟莫家签下文契,按月给钱,我们有得 选吗?这也叫你情我愿?” “你不乐意,可以不喝水啊!要不然就搬家,谁拦着你了不成?” “你……” “我怎么了?诶,我说刘三妹,莫少爷看上你,那是你家祖上八辈子修来的福气。你今儿个落水,更是天意难违,龙王做媒。你还是从了吧!” 说着话,他猛地往后一退,道:“上,抓刘三妹!” “是。” 几个壮汉齐往前,就往刘三妹身上抓去。 “我看谁敢动手!” 崔耕一使眼色,杨玄琰、宋根海和安禄山都把腰刀抽出来了,拦在了刘三妹的身前。 事到如今,崔耕已经把前因后果弄清楚了。那什么“莫家”,就是当地的一个土豪恶霸,不知怎么贿赂官府,取得了这几十里柳江的所有权。 当然了,设卡收税他是不敢的。也就是靠着这个特权,压榨附近的乡民。 这位也真是天才,人只要活着就得喝水。谁喝柳江的水,就得给他交钱。并且,乡民们失足落水,就算成了他家的奴婢。 别说这刘三妹长得非常漂亮了,哪怕是丑如无盐,他恐怕也不会放过。 自己来柳州,不就是调查柳州蓄奴之事吗?这事儿正是个突破口。 “哎呦!” “我的妈呀!” “擦!点子真硬!” …… 宋根海也就罢了,安禄山和杨玄琰乃是难得的高手,这几个乡间打手, 哪是他们的对手?只在顷刻间,就被打翻在地。 那领头的汉子面色微变,道:“好俊的功夫啊?几位的真正身份,恐怕不是什么药材商人吧?” 崔耕道:“做买卖难免遇到什么山贼草寇,某雇几个好手保护人身安全,有什么奇怪的?” “成,我就姑且信之,莫家也无意与过往的客商为敌。不过,你们袒护刘三妹,还打了我们的人,可不能这么算了。” 安禄山不屑道:“那又如何?就算你们的其他人都上来,也不够我一通拾掇的。” “的确,论武力我不是你们的对手。不过么……众位莫忘了,你们是在船上啊。你们看,那是什么?” “啊?” 崔耕等人心中一紧,顺着那汉子手指的方向望去,但见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有几名汉子下了水,只露出了脑袋,将自己的船团团围住。 那领头的汉子得意道:“你们都不会水吧?待会儿,我要是下令凿船,焉有你们的命在?” 说这话,他猛地往后一仰,也落入了水中,高声道:“尔等还不投降,更待何时?” 这下还真点中了崔耕等人的死穴,他们一行六人都是旱鸭子,就没一个会水的。要不然,刚才也不会单单让那些船夫救人了。 这可咋办? 龙困浅滩遭虾戏,虎落平阳遭犬欺。只在顷刻间,崔耕额头上的冷汗滚滚而落! 第1320章 乡民救歌仙 现在,摆在崔耕面前的无非两条路。 一个是报出身份,让这些人慑于自己的威名,乖乖投降。但是,自己说不报复,那就真的不报复了?这些人若是实在害怕,一咬牙一狠心,要杀自己灭口,那可咋办?这些人并非汉人,对官府没那么敬畏,这种可能性又增加了几成。 第二个法子,就是不表明身份,乖乖把刘三妹交出去,乖乖投降。看那汉子的态度,保住性命是没问题的。 但是,一来,这样也太憋屈了点儿。二来,自己等人都带着表明身份的信物,这些人能不搜身?三来,宋雪儿乃是女扮男装,被他们发现了,后果简直不堪设想。 所以,面对如今的窘境,崔耕还真是没什么好办法。 正在这时—— “救三妹啊!” “跟莫家拼了!” “不能让三妹被抓走了!” …… 崔耕循声望去,但见不知什么时候,岸边竟然聚集了许多乡民,粗略算去,能有四五百号。 这些人从衣饰上看俱不是汉人,男女参半,拿着木棒、锄头等农具,吆喝声声,看起来还真的颇有气势。 与此同时,有些水性好的小伙子从岸边滑落,跳入了柳江之中。但是,那岸上之人不但不见少,反而越来越显增多。 这都是来救那个刘三 妹的? 崔耕对那个明媚少女,还真有刮目相看之感,道:“想不到,你们家在这还挺有势力的。” “哪里,您误会了。”刘三妹的脸上丝毫没有高兴之色,苦笑道:“奴与兄长逃难至此,住在岸边的岩洞中。无亲无故,勉强温饱,哪里有什么势力?这不过是乡亲们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罢了。” 宋雪儿奇怪道:“柳州的民风竟如此淳朴?不对吧,若果真如此……那莫家还能肆意欺压百姓?” 无论从哪方面讲,霸占江面强行卖水,这也太过分了。百姓们若真那么有侠义精神,这莫家绝不至于敢这么干。 刘三妹解释道:“若是别人,乡亲们胆小,可能就忍了。但是,奴家……奴家还是为乡亲们做了一些事的。” “你一个小娘子,能帮相亲们做什么事?” “我教他们唱歌。” “唱歌?那怎么可能?” 宋雪儿琴棋书画尽皆高明至极,刘三妹的歌她也听了,并不认为有那么大的魅力。 但是崔耕,却忽地心中一动,插话道:“乡民淳朴,受人点水之恩,必定涌泉相报。雪弟你若能放下身段,在乡间教歌,想必也能得此待遇。” 那言外之意,刘三妹的歌固然不错,但主要还是人家扎根于民间,所以才得百姓 如此爱戴。。 顿了顿,崔耕又道:“莫非,那个看上你的少爷,叫莫海仁?” 刘三妹讶然道:“你怎么知道?” “呃……柳州刘三妹有歌仙之称,在下就算在广州,也久仰大名啊!” 崔耕这个回答,从逻辑上讲,实在是驴唇不对马嘴。人家刘三妹问的是,为什么知道,找自己麻烦的是莫海仁。而崔耕的回答,却是在广州听过刘三妹的名号。 对于崔耕来说,这当然是没办法应拗。因为,他知道“莫海仁”“刘三妹”,都是通过历史的记载。 所谓刘三妹,就是后世鼎鼎大名的“刘三姐”,关于她的传说有多个版本。 但无论哪个传说中,“莫海仁”都是标准的大反派,最后把刘三姐逼死(成仙而去)。 但刘三妹听了,却只以为崔耕知道自己的过往,不疑有他,叹了口气,道:“奴家别无所长,唯唱歌而已。承蒙相亲们如此厚爱,真是感激不尽。只是,我实不忍乡亲们因奴一人死伤惨重,这就……去了!” 这丫头要自尽? 崔耕早有准备,身形一转,拦在了她的面前,道:“三妹且慢,事情没到那个地步。” “可是……” “没什么可是的。”崔耕胸有成竹地道:“若是之前,我还真没办法保小娘子 无恙。不过现在么……双方势均力敌,这就有的谈了。” 此时,那些来抢刘三姐的汉子们,早已顾不得凿崔耕等人的船,跳上了自己的小船,凝神戒备。 那些下水的乡民小伙子们,也纷纷上了崔耕等人的船。 至少短时间内,崔耕等人的安全绝无问题。 崔耕抱拳拱手,冲着那领头的汉子道:“都聊了这么久了,还没请教壮士的贵姓高名。” “我叫莫远山!你又叫啥名儿?” “崔火。怎么样?莫远山,今日之事,你打算如何解决呢?” “怎么解决?姓崔的,你以为自己站到上风了?”莫远山冷哼一声,道:“一群乌合之众,如何是莫家久经训练的家丁的对手?再说了,必要的时候,我们可以通知官府,动用官府的力量。识相地,把刘三妹交给我们,快点滚蛋。” “那我要说不呢?” “那就等着我们的大队人马上来,收拾你吧!” “也好,某等着。光天化日,乾坤郎朗,我就不信了,一个乡间土豪,难道还敢血染柳江不成?” 崔耕说这话,还真有底气。此地并非什么羁縻之地,而是柳州附近,朝廷王法能管得到得地方。 暗地里杀人,还可能遮掩下去。若是出上几十上百条人命,那所谓得莫家, 凭什么遮掩? 当即,他命那船夫将小船靠近岸边,然后弃舟登岸,和乡民们会合在了一起。 “三妹,你没事儿吧?” “三妹别怕,我们保护你!” “莫家太过分了,咱们跟他干了!” …… 刘三妹似乎真的威望很高,乡民们围拢上来,一阵阵的嘘寒问暖。 当然了,有些胆小之人,开始劝道:“三妹快走吧,那莫家的家丁来了,咱们恐怕不是人家的对手。”不过,很快就被四周的年轻人怼了回去。 然后,刘三妹将崔耕等人介绍给了乡民。崔耕主动提出,愿意帮大家和莫家谈判。 莫家积威甚重,跟莫家干架能是好玩儿的?见崔耕等人肯挑头,大部分人真是求之不得。 再者,见崔耕等人气宇轩昂,背刀跨剑,乡民们也愿意相信他们,认为他们有能力帮着自己对抗莫家。 又过了半个时辰左右,此地聚集的百姓达到了一千三四百人。远远望去,一支两百人左右的队伍,正向着自己的方向走来。 为首一人,看年纪在六十岁左右,头发花白,一瘸一拐,走几十步就要歇息一番。 崔耕喃喃道:“莫非,此人就是莫海仁?还真是人老心不老啊。不过……他确定,自己那玩意儿还中用?这不是想暴殄天物吗?” 第1321章 神灾和人祸 刘三妹脸颊绯红,解释道:“什么啊?这是莫海仁的老爹莫老爷,当地人都叫他“莫都佬”。这回可麻烦了,莫都佬对乡亲们不错,恐怕没什么人愿意与他为敌。” 顿了顿,又道:“如此也好。崔大哥莫给奴出头了,把我交给莫家就是。不管怎么说,是三妹命苦,还是不要连累你们了。”. 宋雪儿轻哼一声,道:“对乡亲们不错?那他还霸占柳江,逼百姓们交水钱?无非是假仁假义而已。今儿个,咱们要为民除害!” 宋根海也不以为然地接话,道:“还有,莫海仁胡作非为,这个当老子的能不知道?无非是一个唱白脸,一个唱红脸而已,不能饶了他。” …… 说话间,两只队伍已经相隔不远。莫远山带着手下们与莫都佬会合,将刚才发生的事,大致介绍了一遍。 其实,他们在岸上有人值守。莫都佬带人来之前,早已把事情了解得差不多了,只是不知细节而已。 他轻咳一声,道:“刘三妹,出来说话!” 崔耕冲着刘三妹微微摇头,然后,昂然走出了人群,道:“不必三妹了,有什么话,你和我说。” “你?你就是那个崔火?” “然也。” 莫都佬喘了口气,道:“天下万事都抬不过一个理字,掉进柳江的东西,就是我们莫家的。外乡人,你果真要趟这滩浑水么?” 崔耕没有正面回答,而是转移话题道:“某甚是奇怪啊,按说,你这垄断江水的买卖,真是思路有如天马行空。难道……你就不怕百姓们自己打井,不用你的江水吗?” “那怎么可能?”莫都佬道:“柳江,又称龙江,有龙君镇守。若是开凿水井,惹恼了龙王,谁担得起这个责任?” “对啊,对啊,外乡人,可不敢乱说。”身后得乡民道:“乱挖井水,那是要触怒龙君啊!” “故老相传,以前也有人想要打井取水。可是,水没打出来,打井之人,就遭了横祸啊!” “对,对,听说是全家死绝,死状苦不堪言啊!” …… 身后的乡民们纷纷应和,似乎龙君之事是真的似的。 崔耕却不信这些鬼话。 在历史的记载中,柳州的确没有水井,百姓们只能到现成的江河中取水。不仅路途遥远,而且水质难以保证,百姓们苦不堪言。 直到唐宋八 大家之一的柳宗元到来之后,才开凿水井,让百姓们吃上了干净的井水,被柳州人奉为神明。 崔耕刚才之所以明知故问,是因为历史上记载的并不详细,没说柳州人之前具体为什么不打井。 是,打井是有难度。但是,这个难度并不算多大,从其他州府中请些打井高手,又能费多少银子,费多少时间?百姓们没能力,官府们也没能力?为什么别人办不到,柳宗元却办到了? 直到现在,听了百姓们介绍之后,他才恍然大悟。 这事儿除了百姓愚氓,官员懒政之外,还有“人祸”的因素。饮水垄断简直是比盐业垄断更暴利的事情。如果可能的话,谁不愿意靠着这个发财? 恐怕,那些打算开凿水井之人,都遭到了地方势力的反扑。而柳宗元是谁?他是被贬官到柳州来的,本人不仅是闻名天下的大文豪,还是朝中数得着的大佬之一。 柳宗元这个强龙,最终压下了柳州的地头蛇,令百姓们喝到了甘冽的井水。 想到这里,崔耕微微一笑,道:“这样啊。莫都佬,你知道我是谁吗?” “你不是来柳州采买药材的商人? ” “不错,我的确是商人。不过,天下这么大,某之所以偏偏要来柳州做生意,是因为与新任的柳州刺史有些渊源。” 不管原来的柳州刺史有没有毛病,现在已经被崔耕调职。新任的柳州刺史叫鱼全思,是崔耕的旧部。他只知道崔耕要来,却不知崔耕什么时候来。攀他的关系,倒也不必担心穿帮。 莫都佬的目光闪烁,道:“那又如何?你想用柳州刺史来压我?” “非也,非也。”崔耕摇头道:“什么柳江有龙君,某是不信的。所以,我打算从广州请几个打井高手来,为百姓们打几眼井。放心,钱全由我出。若真有龙君怪罪下来,所有责罚,尽皆由崔某一力承担。” “这……哼,年轻人真是不知死活!” “那就不劳莫老爷操心了。”崔耕笑吟吟地道:“当然了,本人最喜美色。若莫老爷肯对刘三妹高抬贵手,让我把她带走,某只羡鸳鸯不羡仙,兴许就懒得管这档子闲事了。” “想得美!你以为,老夫说龙君震怒,是在吓唬你不成?老夫决不妥协!” 顿了顿,莫都佬又缓和了一下口气,道:“不过呢, 犬子纠缠三妹的事儿,我也早就听说过了,此事实在不妥。若你真的和三妹情投意合,我也不是不能成全。但是,你得答应我一件事。” “什么事?” “老夫长感腰酸腿疼,气力不足。你不是有什么买卖药材的商人吗?只要能帮我配一副药,把我这身**病治好了,老夫对你和刘三妹的事,就绝不干涉。” 崔耕怒道:“这不是难为人吗?我只是贩卖药物的商人,又不是大夫……呃……” 话说到这,崔耕眼角的余光注意到,这老头儿一直对自己挤眉弄眼的。 怎么回事儿? 难道他说这话另有深意? 崔耕赶紧改口道:“不过,你想用这个法子难为我,可是错打了如意算盘。几天内,我给你配上几副药,定能药到病除。” “那敢情好。还请崔先生在此地盘桓几日,只要治好了小老儿得病,一切都好商量。” …… …… 当即,崔耕就在柳江边上的石潭村内安顿。当夜晚间,莫都佬偷偷前来拜访。 待屏退了左右后,他的第一句话就是:“崔先生,你真能与信任的柳州刺史搭上吗?听说,他可是岭南王的心腹。” 第1322章 蛮酋欧阳倩 崔耕道:“那是自然,我家和鱼刺史家可是世交。要不然,柳州这穷乡僻壤的,我非上这来收药材干吗?” “那就好,那就好。这个……这个……”莫都佬欲言又止。 “你到底想说什么?” “这个么……”莫都佬鼓足了勇气,道:“不是小老儿信不过崔先生,只是此事关系重大,不知您有什么证据没有?” “证据?这玩意儿能有什么证据?要不然,咱们俩一起去柳州,找鱼刺史当面对质?” “那恐怕来不及了……唉!” 莫都佬站起身来,满面愁容,一瘸一拐的,在房间内来回踱步。 最终,他一咬牙一跺脚,道:“好,那小老儿就赌这一把。崔先生,您赶紧带三妹走,连夜赶路,直奔柳州府衙,千万别在路上停留。” “不知莫老爷有什么条件?” “没有,完全没有。” “不是……这到底是为什么啊?”崔耕微微摇头,道:“要是莫老爷不把话说清楚,我可不敢动身。” 莫都佬着急道:“唉,让你走你走就是了,还管那么多干啥?” “那可不成,我在这还有乡民们保护。离开了这里,就我手下这几个人,能敌得过莫老爷您的家丁?” “老夫绝对不会那么干。” “我信不过您。” …… 就这样,莫都佬坚决要崔耕走,崔耕却非要听个理由,要不然就赖在这里。 双方僵持不下。 最后,莫都佬被逼得实在没办法了,道:“好,那老夫就把事情的前因后果,都告诉崔先生。到底是走是留,您自个儿掂量。” 话虽如此,他还是推开窗户,往四下里看了看。然后,又紧紧把门窗关闭,重新落座。 莫都佬下意识地压低了声音道:“你以为,犬子真看上三妹啦?你 以为,这柳江的水钱,真是老夫收的?我姓莫的怎么可能做那种缺德事儿?” “这些都不是你的本意?” “当然不是了。依你们汉人的话说,我这都是代人做嫁。” 崔耕忽然想起,据刘三妹所言,莫海仁虽然不是东西,但莫都佬却在乡民们中威望甚高,乡民们都不愿意与之为敌。原来崔耕还以为是莫都佬的演技好呢,现在看来,此事还真的别有隐情。 他问道:“到底怎么回事儿?” “呃……这么说吧,崔先生听没听说过,二十年前的岭南道之乱?” 崔耕仔细回想,二十年前,岭南道的确发生了一场大规模的叛乱。 当时,有蛮酋欧阳倩聚众数万,攻陷州县。朝廷任命裴怀古为检校桂、田等三十二州诸军事、桂州都督,前去平乱。 裴怀古到任后,写了书信一封,对叛匪晓以利害。而欧阳倩则回信说,自己是被地方官的贪得无厌逼反的,自己愿意归顺朝廷并且归还所掠夺的财物。结果,裴怀古不废一兵一卒,就平定了此次叛乱,朝廷上下皆以为能吏。 他问道:“莫老爷指的可是欧阳倩之乱?” 莫都佬道:”“正是此事。不过,崔先生以为,欧阳倩真会把劫掠的所得全部归还?” 崔耕道:“当然不可能,就算欧阳倩自己乐意,也没法让手下们把劫掠的财物吐出来。他无非是做做样子,让朝廷有台阶下罢了。” “那崔先生以为,欧阳倩叛乱,真的是官逼民反?” “这……”崔耕激灵灵地打了个冷战,道:“莫非欧阳倩之乱,另有隐情?” “正是如此。当时,因为始安县令发现了欧阳倩的不法事,意欲报之朝廷。他才不得不反,攻陷州县,破坏证据。等裴怀古到任之 后,证据都毁得差不多了,欧阳倩当然不肯鸡蛋碰石头,这才主动投降。哼,世人皆以为裴怀古以诚感人,不费一兵一卒,就平定了欧阳倩之乱,乃是难得的能吏。却不知,他的一举一动,全落在了欧阳倩的算计中。” 崔耕和裴怀古是打过交道的。 当初,他和裴怀古、武懿宗、田归道一起,送武延秀去突厥和亲,裴怀古虽然不如田归道的骨头硬,但也没有堕了大周的威风。后来,来俊臣以私通突厥之罪诬陷崔耕,要做裴怀古证人。裴怀古则是实话实说,没有慑于来俊臣得压力,对崔耕落井下石。 所以,崔耕对裴怀古的印象还算不错。他刚听了莫都佬的话后,很有些不以为然。不过,崔耕转念又一想,这事儿也不是没可能。 对,裴怀古人品是不错。但他又不是神仙能全知全能,怎知欧阳倩背地里的勾当?试想,裴怀古受命平叛,到了桂州后,蛮酋欧阳倩痛哭流涕,主动投降,他能怎么办?难道要耍威风,非得把造反之人斩尽杀绝吗? 即便是易地而处,就是自己,恐怕也得做出和裴怀古相同的决策。 想到这里,崔耕道:“那据莫老爷所知,这欧阳倩到底做了什么不法事呢?” “哼,欧阳倩就是当地的土皇帝,烧杀淫掠,他什么没干过?死在欧阳倩手下的人,又何止千人?” “千人?这么多?” “不多,不多。咱们这么说吧,多了不敢说,田、柳、容、梧、浔等十三州,明面上是官府所有,实际都在他的掌握之中。要维持这么大的地盘,他杀得人,能少得了吗?” “真的假的?”崔耕越来越觉得莫都佬的话不靠谱了,质疑道:“岭南道总共才四十余州,欧阳倩就掌握了 十三州。这岭南道到底是他的,还是岭南王的?” “当然是岭南王的。欧阳倩的这十三州都是在贫瘠之地,钱不多,兵不勇,欧阳倩怎能是岭南王的对手?” 顿了顿,又道:“怎么?崔先生以为老夫是在说谎?你想想,二十年前,欧阳倩只在寻日之间就聚兵数万。若没这么大的暗势力,他上哪去找兵?” 崔耕仔细琢磨,莫都佬的话也真有道理。岭南道的膏腴之地,是靠海的泉州、广州等地。至于内陆,人烟特别稀少。往往一个州的男女老幼加起来,才三四万。 欧阳倩能短时间内,聚拢数万精壮,那得多少州府主动配合。若说他没彻底掌握几个偏僻州府,那还真不可能。就算没有十三州那么多,恐怕也相差不远了。 崔耕又问道:“现在欧阳倩还活着?他又不是官府,能让十三州的百姓乖乖配合,是通过什么法子?单靠杀人不行吧。” “嗨,还能有什么法子?威逼利诱呗。据说,他手下三千死士,地方势力谁敢不服,就会被他斩尽诛绝。他还厚赂官府,地方官对他的事睁一眼,闭一只眼。很多地方小吏,甚至以为他奔走为荣。谁违逆了欧阳倩,官府那一关都不好过。” “这都是危,那利呢?” “对付小老儿这种人,光是危就够了。对于地方大户,他才会给以大利。所谓的利就是,他手下有一支巨大的贩奴网络。不知多少人从他那能买到奴婢,这十三州简直蓄奴成风……” 在莫都佬的介绍声中,崔耕也明白过来了,这“逼良为奴”也不是那么好干的。 首先,你得有货源,欧阳倩就是当地最大的奴隶贩子。 其次,你得和官府关系好。要不然,看管得再严密,也会有漏网 之鱼,人家去官府告发怎么办?欧阳倩提供了这个保护伞。 其次,你得有名面上过得去的理由。关于这点,欧阳倩也有办法。 他并非汉人,而是当地的蛮酋。欧阳倩会让那被迫为奴之人,写一张欠条:今借某人多少钱,多久还清。还不清的话,就为某某的奴婢。 这就是出于灰色地带了,说合法,涉及奴婢之事,欠条上你得有保人,有官府的大印,这才算合法。说不合法呢,人家是蛮酋嘛,自有本蛮的风俗在,地方官也不愿意多事。 欧阳倩既然提供了“逼良为奴”的一条龙服务,当然深受各地土豪的欢迎。 萝卜与大棒齐下,欧阳倩彻底掌握了这十三州。 崔耕听完了,沉吟半晌,道:“所以,你无论是强卖水钱,还是强索刘三妹,都是受了欧阳倩的指使?你既不敢得罪欧阳倩,又不愿意把刘三妹推入火坑,才要让我偷偷带刘三妹走。若是我只认识普通的柳州刺史,你也不敢这么做。因为欧阳倩的势力,比普通柳州刺史还要大。正因为鱼刺史是岭南王的心腹爱将,你才觉得他有希望保护我们。” “差不多是这样吧。但是,看上刘三妹的,并非是欧阳倩,而是他的心腹,咱们柳州的大豪林强。当初,林强看中了刘三妹,强送聘礼,非要纳他为妾。可是刘三妹宁死不从,跑到这里来落脚。她哪知道啊,这十三州都在欧阳倩的掌握之中,人家林强是在跟她玩猫捉老鼠的游戏呢。” 稍微顿了顿,莫都佬眼巴巴地看着崔耕,道;“该交代的,小老儿都交代了。崔先生,你赶紧带着三妹走吧。要不然他,快则明日,迟则后日,林强的人就要来了!” 崔耕却眉毛一挑,道:“不,我不走。” 第1323章 奇方医腿病 崔耕当然不能走。 他是干什么来得?主要目的,还不是为了查清楚柳州等地的蓄奴之事? 听了莫都佬的介绍后,崔耕发现此事比自己预料中要严重得多。 崔耕暗暗琢磨,原本自己以为,这些州府只是有蓄奴的风气。只要自己调查清楚了具体情况,出几条因地制宜的政策,就能把事情解决了。 一个土豪手下能有多少人?男女老幼加起来有一万就顶天了。他们哪有胆子违抗自己的命令? 现在看来,却完全不是那么回事儿。这些土豪,有一个共同的领袖欧阳倩。只在旬日之间,就可以聚集起数万大军。自己若要解放奴隶,肯定是要严重损害这些土豪的利益的。他们起兵造反怎么办? 岭南道最缺的就是人口,真镇压下去,不知要死多少人。 还有最关键的,这十三州地处偏僻,汉蛮杂居。到时候,人家欧阳倩打不过,带着人往深山里一躲,跟自己打游击怎么办?岭南道岂不永无宁日? 当然了,放任不管更不行。就算欧阳倩只想做个土皇帝,他的后代呢?二十年前欧阳倩就造反过一次了,他还能活几年?不把这股子势力解决了,随时是一颗定时炸弹。 所以,自己不但要解决掉欧阳倩,而且要谨慎行事,尽量不动用太多军队。这就需要自己打入欧阳倩的内部,伺机行事了。如果能不动声色得将欧阳倩和他的心腹一网打尽,柳州等地的蓄奴之事,就算解决了大半。 想到这里,崔耕下定决心,自己不但不能走,还要会一会这欧阳倩的心腹林强。 另外,刚才他只是听了莫都佬的一面之词,到底是不是事实果真如此,他还要多加调查。 当然了,尽管是这么想的,崔耕可不能对着莫都佬把实话说出来。 崔耕解释道:“我这一走了之,倒是可能救了刘三妹。但是,莫老爷你呢?被林强怀疑了怎么办?难道,人家还能给你讲什么证据?” 莫都佬面色微变,颤声道:“那……那林强不能那么霸道吧?” “有没有这个可能,莫老爷心里清楚。”崔耕道:“所以,一人做事一人当,我要留在这里,会一会那林强。你想,崔某人和鱼刺史颇有渊源,那欧阳倩再怎么蛮横,也得给鱼刺史点面子吧?而作为欧阳倩从心腹的林强,是不是得跟崔某人平起平坐?” “呃……这……好吧,那就有劳崔先生了。” 尽管莫都佬 觉得眼前之人,恐怕敌不过林强,但还是答应了崔耕的要求。 无它,莫都捞是真的怕林强怀疑自己。他之所以要帮刘三妹,完全是出于良知,麻者胆子干的。如今既然有人帮自己抗雷,他当然是求之不得。 …… …… 莫都佬没猜对林强的行踪。原本他以为,林强得知刘三妹跌落柳江之事后,必然会迫不及待地赶来要人。 然而,事实上,直到半个月后,林强才带着几个伴当姗姗来迟。 莫都佬和崔耕一起出门,将林强迎进了莫宅的正堂屋,分宾主落座。 林强今年五十来岁,中等身材,满面红光,精神矍铄,声若洪钟。 他哈哈笑道:“莫大哥干得好啊!那刘三妹既然签了文契,又落入了柳江之中,就是莫家的奴婢了。你再把刘三妹转让给我,她就是我林强的奴婢。哼,她刘三妹先前不愿意做林某人的妾侍,现在却成了某的奴婢,真是敬酒不吃吃罚酒!” “这个……”莫都佬偷眼看向崔耕,苦笑道:“林老弟且慢,这事儿没那么简单。” “怎么不简单?”林强斜眼瞥向崔耕道:“难道是这小子从中作梗?崔火是吧?听说你跟鱼刺史有些渊源?” 崔耕点头道:“难得林老听说过在下的名字,不错,我就是崔火。” “嗯?你想用鱼刺史的名号压我?告诉你,在柳州这一亩三分地上,那姓鱼的说话,未必比得过老夫。” “非也,非也。”崔耕摇头道:“某可不是仗势欺人之人。只是……您大概也听说过,我和莫老爷打了个赌。若我能治好他的腰酸腿疼,气力不足之症,就任由崔某人和刘三妹离去。现在,莫老爷的身体已经好的差不多了,这刘三妹当然就是我的。” “什么?好了?那怎么可能?” 莫都佬弱弱地道:“崔先生医术如神,小老儿还真好了,要不然,您看看。” 言毕,他站起身来走了几步。虽然不如年轻人手脚利落,但丝毫不见刚才的一瘸一拐之证。 “真的好了?” 林强仔细回想,刚才崔耕和莫都佬迎接自己之时,确实没有一瘸一拐之状,顿时眼前大亮。 说到底,在林强的眼里,刘三妹就是个有些姿色的村姑罢了。能得亲芳泽,当然是好事。但是,若娶不到刘三妹呢,也就那么回事。 但是,这治疗莫都佬的药物可就不得了了。 柳州极其附近诸州,冬季非常寒冷,夏季又非 常炎热,再加上天气潮湿,无论贫富,不少人到了晚年腿脚不利索。 治疗此证的药物,不仅意味着大量的财物,还有极强的政治意义。对于加强十三州内部各势力的联系,非常有利。 他问道:“到底崔先生用了什么药物,治疗莫先生的腿疾?” 原本崔耕只是想以此事做个引子,暂时为莫都佬解决林强强索刘三妹之事罢了。 闻听此言,他顿时心中一动,道:“怎么?林老也有亲友患有腿疾?” “不瞒崔先生,还真的有。” “这样啊,告诉你也没什么,此药叫做霪羊藿。” 崔耕这话可没撒谎,再过一百年,柳宗元被贬到柳州,得了双腿萎缩之证,多亏了一个和尚告诉他这个方子,才得以治愈。崔耕用此药给莫都佬治病,药到病除。 当然了,崔耕也不怕告诉了林强,他就过河拆桥。事实上,在两百年前,陶弘景就发现此药的妙用了。但直到柳宗元的时代,人们对此还是知之甚少。没办法,如同“螟蛉义子”一样,这年头的信息扩散速度就是这么慢。 “霪……淫羊藿……”林强念了几句,马上就抓到了重点,道:“莫非此物,还有令男儿大展雄风之功?” 第1324章 欧阳七十寿 崔耕笑吟吟地道:“那是自然。你可知这种药材,是如何被发现的?” “愿闻其详。” “南北朝时期,有牧羊人发觉,公羊吃了某种草药之后,霪性大发,与母羊行事的次数异常增多。他取了那草药自己服用,自此耳聪目明,在床笫之间纵横无敌。所以,把此药命名为淫羊藿。” “真的假的?耳聪目明,在床笫之间纵横无敌……这……这不成仙药了吗?” “此物有补肾壮阳、祛风除湿、强筋健骨之功,虽不是仙药,却也相差不远。所以,这淫羊藿又有个别名,叫“仙灵毗”。” “仙灵毗?好名字!”林强越发感兴趣了,咽了口吐沫,颇为恭谨地道:“但不知这仙灵毗到底长什么模样?在下有个亲戚年老体衰,体力不济,若能为他求得此药,也算在下的一分心意。” “此药的模样么……”崔耕拉了个尾音儿,笑而不语。 林强马上会意,道:“只要崔先生直言相告,在下就绝不干涉您和刘三妹的事儿。” 说着话,他从袖兜中掏出来一份文契,继续道:“这是当初刘二郎亲手所签的聘书,您愿意收着也好,愿意毁了也好,悉听尊便。” 以林家的势力,想夺一个刘三妹,刘家肯定抵抗不了。事实上,是刘三妹的哥哥假意收下了聘礼,趁着林家一时疏忽大意,带着妹妹连夜出逃的。 从人情上看,这是林家仗势欺人,强 夺民女。但单从官面的程序上讲,还真的刘家的不是。不管崔耕和莫都佬有什么约定,到时候,林强拿出来这份文契来,总是个麻烦。 然而,崔耕却轻轻地将这份文契推了回去,道:“若是要崔某给贵亲戚治病,单凭这份聘书就足够了。但要说仙灵毗的模样么……远远不够。” “那我再加五百贯钱。” “不够。” “再加健奴五十名,美貌的女奴十名。” “还是不够。” “另外,还有柑橘田五百亩。” 崔耕微微摇头,道:“仍是不够。” “嗯?”林强面色一沉,道:“姓崔的,你莫敬酒不吃吃罚酒。还是那句话,在这柳州地面上,鱼刺史的话不一定好使。另外,鱼刺史再厉害,也防不住乡间的蟊贼草寇不是?” “林老是在威胁崔某人?”崔耕眉毛一挑,不卑不亢地道:“实不相瞒,某已经派人去给鱼刺史去信调兵了。不日鱼刺史手下的官兵就将开到,你果真要为了一味药材,杀官造反?” “你……” 崔耕这话当然是虚张声势。但是,若崔耕真是个采买药材的商人,做这些预防措施实属正常。他说得没错啊,一味药物涉及的利益再大,也不值得林强铤而走险。 事到如今,林强还没啥好办法了,一阵语塞。 崔耕却缓和了一下语气,道:“当然了,林老若对此药势在必得,又舍不得过多财物的话,也不是没有 通融之处。” “你到底想要什么?” “听曹老爷子说,您与始安大豪欧阳倩关系不错?”崔耕站起身来,微微一躬身,道:“在下想与欧阳老爷子搭上关系,如果您能代为引荐的话,这仙灵毗的秘方,我愿意双手奉上。” “好!”林强眼前一亮,脱口而出。 商人想结交有势力的人,这有什么值得奇怪的,林强不疑有他。 另外,他之所答应的这么痛快,除了此药果真重要之外,还有另外一番算计。 林强道:“我现在也不要你的方子,再过十日,就是欧阳老爷子的七十大寿。你跟我去一趟始安县,把这个方子作为寿礼献上去,欧阳老爷子定然欢喜。如此一来,你不就能与欧阳老爷子结交了吗?” “欧阳老爷子七十大寿?”崔耕道:“那岂不是附近十三州的贵人全去道贺?” 林强傲然道:“那是自然。不光这十三州,就是其他州府的人,也会去道贺。不夸张地说,这岭南道,岭南王崔耕是老大,欧阳老爷子就是老~二。” 见崔耕面有不屑之色,林强意味深长地补充道:“有朝一日,欧阳老爷子就是成为岭南道的老大,也不是不可能。能与欧阳老爷子结交,真不知是你几辈子修来的福分哩。” “欧阳老爷子,成为岭南道的老大?什……什么意思?” “那你就先别管了,有朝一日,自见分晓。” “那……好吧。” 在崔耕原本的打算中,既然欧阳倩如此作死,把亲信全部集中于始安县,自己派一支兵马,把他剿了不就行了?这年头又不是法治社会,先关押再定罪,完全没毛病,根本就不必亲自出马。 但是,在听林强说起“老大”“老~二”之事后,崔耕又改变了主意。 凭欧阳倩那点子本事,单靠本身的力量造反,根本不可能,他必须得有盟友。这个盟友到底是谁?李隆基?吐蕃人?还是南诏人? 在历史记载中,可没欧阳倩二次造反之事。看来,是历史发生了某种未知的变化,自己还是去欧阳倩的七十大寿打探一番为好。 所以,他痛痛快快地答应了林强的要求。 林强心满意足,自然也将刘三妹的聘书还了。 莫都佬设下酒宴,款待崔耕、林强等人,倒也宾主尽欢。 当夜晚间,崔耕刚要睡下,却听到一阵“笃笃笃”地敲门声传来。 “谁?” “是我。” “刘三妹?” 崔耕打开门一看,可不是吗?歌仙刘三妹,出现在了自己的面前。 这些日子,刘三妹发现了那个叫宋雪的男子对自己毫无兴趣,也就不再纠缠。说到底,此地流行对歌。刘三妹主动唱歌,只是对女扮男装的宋雪儿有好感而已,谈不上其他。 崔耕将刘三妹让进屋里,分宾主落座,有疑惑道:“三妹,你找我有事儿?” 刘三妹微微一福,道:“听说,崔先生 已经拿到妾身的聘书了?” “确有此事。” “崔先生,妾身感谢您的救命之恩,更感谢您挺身而出,避免了乡亲们和莫都佬的家丁动手。但是……但是……” “怎么?” 刘三妹鼓足了勇气,道:“虽然您是个好人,但妾身是不会嫁您为妾的……就是为妻也不行。妾身别无长物,您的大恩大德,妾身也只能来世再报了。” 说完了,似乎感觉自己有些理亏,刘三妹脸颊绯红,迅速地低下头去。 奶奶的,被发好人卡了? 崔耕先是一愣,又感到有些哭笑不得。 在这个年代的道德观念里,刘三妹此举实在有过河拆桥之嫌。但在崔耕的观念里,这事儿也没什么。 救命之恩无以为报,人家小娘子就得以身相许,你想得美!凭什么啊? 若是刘三妹如此庸俗,也就不是历史上鼎鼎大名的刘三姐了。若刘三妹不是追求纯真的爱情,当初答应了林强不就行了?林强除了年纪大了点儿,也没什么缺点啊。 崔耕戏谑道:“三妹说得这话我不爱听。俗话说得好,受人点水之恩,须得涌泉相报。你不嫁我为妾也行,但是,说什么下辈子报答我,那不是毫无诚意吗?” “但是……我又没钱……除了这女儿身子,还有什么能报答您的?” 崔耕哈哈笑道:“三妹啊三妹,你是端着金饭碗要饭,身在宝山而不自知。其实你,可当……十万雄兵啊!” 第1325章 三妹报恩忙 “什么?我?十万雄兵?” 刘三妹指着自己的鼻子,有那么一瞬间,都怀疑眼前的这个商人因为自己的拒绝,受的刺激过大,已经得了失心疯了。 但是,崔耕那明亮的眸子却告诉他,自己完全是认真的。 崔耕点头道:“不错,就是十万雄兵。三妹,你可知崔某人是谁?” “你不是来柳州采买药材的商人?” “当然不是。实不相瞒,吾乃岭南王崔耕。” 刘三妹乃是这片天地产生的的精灵,她的歌技也许并不绝等,但那份心思绝对真诚。她是为百姓而存在的,是为歌声而存在的。直到千年之后,还被人们传诵。 崔耕并不觉得,自己的身份对刘三妹有什么隐瞒的必要。 “难怪……”刘三妹脸上并无多少震惊之色,道:“妾身还奇怪呢,一个普通商人,怎能随便拿出仙药,治好了莫都佬的恶疾?一个商人又怎么肯为了一个民女,肯与地方势力为敌。不过……您确定妾身有用?” 崔耕道:“本王再重申一次,你的歌声可敌十万雄兵。现在,本王想封你为桂州乐教,秩五品,不知你可愿意?” “不……不……不……”刘三妹连连摇头,道: “妾身一个民女,怎能为朝廷官员?再者……这乐教是干什么的啊?” 还有句话,她没说出来,“乐教”一听,就是跟“教坊”差不多的玩意儿,自己怎能如此糟践自己? 崔耕似乎看透了她的心思,解释道:“三妹若觉得“乐教”的名字不合适,可以改嘛。这个职司和“教坊”关系不大。咱们这么说吧,朝廷设太常寺,主管祭祀之乐,内中全为男人,没人会看不起。教坊则是宴会舞乐之用,内中多为女妓,乃是帝王或者官员的游幸之地。可以说,太常寺是为神而设置,教坊是为官而设置。而你这个“乐教”之职,本王是为百姓设置。” 刘三妹好像模模糊糊地抓住了点什么,道:“为百姓设置?王上的意思是……让民女跟以前一样,给乡亲们唱歌,教百姓们唱歌?您就是不封妾身当官,我也会如此做啊。再说了,这事儿对您有什么好处?” “当然有好处了。当初太宗皇帝为秦王,征战天下。民间传唱“秦王破阵乐”以示秦王天命所归,不知为他省了多少兵马。当然了,本王用你不是为了造反,而是作为沟通本王和百姓们的桥梁。” “什么意 思?” “比如柳州全境,百姓们怕坏了风水,惹恼了龙君,没有一口水井。其实,这都是柳州大豪们为了水钱,编造的谎言。本王若是以官府之力,推动打井之事,你觉得百姓们会信吗?” 刘三妹苦笑道:“对于乡亲们来讲,莫都佬的一句话,胜过您的千言万语。恐怕,没有十年八年的,很难推行下去。” 崔耕轻拍了一下大腿,道:“就是这个道理!乡间大豪的一句话,胜过本王的千言万语。但是,你刘三妹的一首歌,又胜过乡间大豪的千言万语。若是你把此事改成歌儿,柳州打井之事不就一下子推行下去了吗?” “那妾身想想。” 刘三妹凝神细思,不消一会儿,就开口轻唱道:“柳州本是龙君地,无人敢去开井门。崔王施法镇龙君,请来外乡打井人。从此尽饮甘甜水,吃水莫忘崔王恩。” 尽管有些宣扬封建迷信,尽管有****的意思,但此歌一开始传唱,柳州百姓们定然就不会为旧有观念所困,这事儿就算解决了。 崔耕高兴地道:“你瞅瞅,这不就成了吗?本王代柳州的百姓们谢谢你。” “不,应该是妾身代百姓们谢谢王爷才 是。”刘三妹深深一福,道:“若是让妾身干类似的事,您那什么“乐教”之职,妾身接了。” “那就好。本王新成立的这个衙门叫“民乐司”,民乐司之首为乐教。三妹你可要多收弟子,尽快把民乐司充实起来。就暂时定额……五百人吧。” “这么多?” “多乎哉,不多也!”崔耕心里高兴,得意道:“有着五百人在手,我倒要看看,岭南怎么能再出一个欧阳倩!” 事实上,崔耕对刘三妹的期许,绝不是表面上说得那么简单。他对刘三妹的期许,是自己的****。至少,也得是柳州附近十三州的****。 从汉朝至清朝,官府上一直解决不了皇权不下县的问题。地方秩序,或者靠士绅,或者靠土豪。 这些人不仅掌握了部分的司法权、税收权,甚至还掌握了全部的舆论。他们与小史联手,朝廷出的任何政策,都会成为他们敛财的工具。而这黑锅,却完完全全由朝廷来背。 在这附近十三州地区,汉蛮杂居。蛮人对官府,更有一分天然的不信任在,这种情况更为严重。 有了刘三妹领导的民乐司就好办了,她们可以把官府的各条政令, 各种政策,以民歌的方式传扬出去。 刘三妹本身就是蛮人,在蛮人百姓们中声望甚高。百姓们又对民歌喜闻乐见,必然对歌曲得内容深信不疑。 另外,这十三州又流行对歌,可以借着百姓们的歌声,对政策进行反馈。稍微加以整理,就是一个巨大的情报来源。 有了这些措施,地方大豪的不法事就不容易遮掩。暗中形成欧阳倩这种大老虎的可能性,就着实不大了。 刘三妹却对崔耕的话有些奇怪,道:“怎么?妾身还能对付欧阳倩?” “呃……本官说得不是现在,而是预防。对了……”话说到这,崔耕灵机一动,道:“过几天,就是欧阳倩的七十大寿了,你动员一些擅歌之人,做些准备……” 崔耕简要地将自己的想法介绍了一遍,又最后叮嘱道:“注意保密。” “晓得了,妾身没那么笨。”刘三妹白眼一翻,俏立无双。 然后,又觉得此言有些撒娇之意,着实不妥。她脸色微红,道:“那什么……没什么事儿的话,妾身告退。” “去吧,去吧。” …… …… 都准备好了,五日后,崔耕带着宋雪儿等人,和林强一起,往始安县的方向而来。 第1326章 神秘于公子 始安县乃桂州的州治所在,而桂州都督,就主管着附近十三州的军事大权。 所以,崔耕要到始安县找欧阳倩的麻烦,根本就没必要打草惊蛇的调兵遣将,只要下一纸公文就成。始安县本身就驻扎着一万精兵,附近的州府中还有两万精兵随时可以抽调。 当然,从另外一个方面讲,二十年前,欧阳倩就能在桂州都督的眼皮子底下起事,而且能战而胜之。就算是有心算无心,这份实力也着实不简单了。 …… …… 桂州就是后世的桂林。 虽然唐朝还没“桂林山水甲天下”之称,但其风景已经颇有名气。 “苍苍森八桂,兹地在湘南。江作青罗带,山如碧玉篸。户多输翠羽,家自种黄甘。远胜登仙去,飞鸾不假骖、” 崔耕一路行来,真有美不胜收之感,大感心旷神怡。这一日,他们终于赶到始安县罗家镇。 这里就是欧阳倩的大本营所在,虽然名为“罗家镇”,但现在这镇子的大部分人是姓欧阳的。 林强是欧阳倩的心腹,此时来访的客人太多,欧阳倩就不亲自接待了。不过,欧阳倩给林强的待遇很不错,把他安顿在欧阳家的后宅,里面住的都是欧阳倩最尊贵的客人。 引路的小厮右手一展,道:“林老爷子,就是这座小楼了,不知您可还满意?” “嗯,不错。”林强满意地点了点头,又看向崔耕道:“崔先生,你以为呢?” “确实还可以,看来,欧阳老爷子对林老非常看中啊。” 林强得意道:“那是自然。欧阳老爷子座前有十三虎,我姓林的就是其中之一。二十年前,欧阳老爷子起事……” “诶,这是哪家的小娘子啊, 真是我见犹怜!” 正在林强正兴致高昂地大吹牛逼之时,忽然,有个非常轻佻的男声在不远处响起。 什么人? 人们循声望去,但见一个十四五岁的华服少年,带着几个伴当走上前来。 这少年中等身材,面目清秀,五官齐整,长相也还算不错。不过,面色略微有些发白,目光游移不定,步履也不甚稳健,令人一见就心生不喜。 虽然林强对欧阳家的人甚是熟悉,但还真不认识这少年,奇怪道:“不才乃柳州林强,你是何人?” “我?”那少年神色倨傲,轻咳一声,道:“你不配知道本公子的名字,不过,你可以叫我于公子。” “于公子?”林强还是莫名其妙。 不过,他不愿意在欧阳倩家里闹事,遂抱拳拱手道:“幸会,幸会。如果没什么事儿的话,咱们改日再聊。” “等等,什么改日啊,我看今儿这日子就挺好。”于公子眼睛一眨不眨地看向宋雪儿,道:“不知这位小娘子是……” 宋雪儿乃是女扮男装,面色一板,道:“这位公子真是眼拙了,某并非女子,而是须眉男儿哩。” “得了吧。”那于公子不屑道:“本公子阅女无数,你骗得了别人,可骗不了我。我远远一搭眼儿就知道,你不但是个女的,而且是个绝色佳人哩……上!” 言毕,他往后一退,身后就有两名伴当腾身而起,各持兵刃,,往宋雪儿袭来。 于公子暗暗琢磨,我话风转变甚快,此举就相当于偷袭了。再加上那两名伴当武功甚高,只在顷刻间,就能把眼前的美女制住。 至于接下来么…… 嘿嘿,凭着自己和欧阳倩的关系,他能把自己怎么样? 凭着自己的身份,他敢把自己怎么样? 过不了一会儿,自己就能和这男扮女装的美人儿,成其好事了。 这次来大唐,我真是艳福不浅啊! 于公子越想越美,脸上浮现出了得意的笑容。 然而,这笑容来得快,去得更快。 “当!” 噗! 几乎同时,两个不同的响亮想起。 左边那个伴当手持腰刀,被一个大胖子狠劈地倒飞而回,一屁股坐在地上,虎口崩裂。 当啷啷~~ 钢刀落地。 右边那人更惨,他光想着劫持美人了,没想到被一英俊美郎君偷袭,左边的手臂被狠狠斩落,哼都不哼一声,就疼晕过去。 “你……你们……你们到底是什么人?” 尽管身后还有数名伴当,那于公子还是感觉极不安全,往后连退了两步。 他这么问当然是有道理的,身边能有如此能人护卫,能是等闲之辈?关键也不单单是武功高啊,这护卫怎能恰到好处的防住偷袭,还能将计就计呢? 这当然是杨玄琰的功劳,他天赋异禀,对危险有着敏锐的直觉。并且,他及时通知了安禄山,才造成如此震撼的效果。 崔耕却不会实话实说,微微一笑,道:“某只是一个小小的药材商人而已,让于公子见笑了。” “小小的药材商人?那怎么身边有如此护卫?” “当然是以恩义相结。实不相瞒,他们不单单是我的护卫,还是我的义子。” “义子啊……”于公子稍微松了一口气,道:“果真如此?那你可认识欧阳老爷子?” “久仰大名,却素未谋面,正要请林老引荐。” “这么说……你就是个药贩子,不知走了什么狗屎运,得了两名高手护卫。另外 ,现在是你认识欧阳倩,人家却不认识你?” “呃……也可以说。” “那你到底叫什么名字?” “崔火。” “她呢?” “宋雪,乃是崔某人的小妾。” “好,崔火,宋雪,你们等着!”于公子阴阴地笑道:“本公子的实力,可不只表面上这么一点儿。我相信,用不了多久,那宋雪就得乖乖得爬上本公子的床,任由本公子予取予求,哈哈!” 言毕,他转身就走,几名伴当抬着那名受伤之人紧紧跟随。 望着他远去的背影,崔耕啐了一口,道:“奶奶的,这孙子是谁啊?” “他是……”林强隐隐有个猜测,面色微变,道:“崔先生您先去楼上安歇,老朽去去就来。” “林先生请便。” …… …… 事实上,无论那于公子还是林强,都是要求见欧阳倩。 事有轻重缓急,人有亲疏贵贱,欧阳倩抽出身来后,首先见的还是于公子。 于公子把那名被卸了胳膊之人,带到了欧阳倩的面前,道:“欧阳老爷子,就在您的府中,我的人被打成了残废,您可得给我个交代!” “啊?还有此事?是谁对于公子撒野?” “是这么这么回事儿……” 于公子简要地把事情的经过介绍了一遍。 欧阳倩听完了,微微笑道:“如果能得到那名美貌女子,是不是就能弥补于公子的损失了?” “欧阳老头你真上道,就是这个意思。” 听到“欧阳老头”四个字,欧阳倩眉头一皱,不过很快就舒展开来,温言道:“那有何难?于公子难道忘记了,明日那件大事了么?只要咱们略施小计,那崔火还不得把那宋雪乖乖送上?” “到底怎么施计 ?” “嗯,那崔火毕竟是来给老夫贺寿的,做的过分了也不太好。这样吧,老夫给公子准备了三条妙计,但有一计成功,那宋雪就是您的了……” 听欧阳倩把三条妙计说完,于公子顿时眉开眼笑,大咧咧地拱了拱手,,道:“人老奸,马老猾,古人诚不我欺啊!欧阳老头,真有你的,本公子谢了。” …… 又略说了几句闲话,于公子就告辞离去。 紧接着,林强被一个小厮引了进来。 略微寒暄了几句后,林强就迫不急待得道:“今日我遇到了一个自称于公子的,他可是……” 说着话,林强冲着南边指了指,道:“那边来的?” “不错,正是。” “哎呦喂,那可不好办了……”他赶紧将崔火的来历,以及和于公子冲突的经过讲述呃一遍。 其实,欧阳倩已经听于公子说过后半部分了。但是,在听林强说到“淫羊藿”之事后,他的脸色开始难看起来。 最后,欧阳倩叹了一口气,道:“老夫原本以为,这崔火就是一个普通商人而已。牺牲他结交于公子,乃是理所当然之事。即便此人是强儿你带来的,你也不会反对。但是,现在看来……” 林强道:“我倒是没什么,只是,此举恐怕对您老的名声有碍。其实,咱们需要于公子,于公子更需要咱们,倒也不必一味顺着他们。属下这次之所以带崔火来,就是想让那边的人见识见识,您老众望所归,得上天庇佑,令他们不敢小觑。” “强儿所言甚是,只是于公子那边……”欧阳倩沉吟半晌,才继续道:“依原计划行事吧。既然那崔火有如此底牌,说不得,于公子要吃些苦头了……” 第1327章 大寿拼贺礼 两日后,就是欧阳倩的七十整寿。 不知出于什么考虑,这次的寿宴并未在屋内举行,而是在一片空地上,摆下了无数几案,请来往的客人们就坐。 十三州的各路大豪齐聚于此,连带他们带的从人,粗略估计,没有一千也有八百。 在宴会开始之前,上来的是点心、水果以及茶水。 大家一边享用着,一边听司仪之人高声念诵着众人所献的贺寿之礼。 崔耕猜测,欧阳倩让人把礼单念出来,并非不知礼仪,主要还是起到一个凝聚人心的左右。 大家都给他送重礼,说明他在人们心目中地位很重,众望所归。就是有人有些异心思,也不敢行事了。 礼单甚长,一时半会儿地也念不完。崔耕听了一会儿就开始不耐烦了,开始关注几案上的各种点心。 有一个点心叫做“五彩糯米饭”,分黑、红、黄、白、紫五色,不仅鲜艳诱人,还有一种特殊的植物清香。 崔耕大鱼大肉吃多了,对这种小吃甚感兴趣,连吃了好几口。 旁边的于公子见了,更是鄙夷。 忽然,他站起身来,来到崔耕的近前,高声道:“哎呦呦,姓崔的,糯米饭你都吃的那么高兴,到底是多没见过世面啊!” 原 本现场只有司仪的念诵声,他这么一喊,顿时成了全场的焦点,人们纷纷举目往来。 欧阳倩也一使眼色,命那司仪停止念诵礼单。 崔耕停了下来,斜眼一瞥于公子,道:“崔某人见没见过世面,你管得着吗?我是来给欧阳老爷子贺寿的,又不是给你姓于的贺寿的?” “那可不尽然。”于公子眉毛一挑,道:“就冲你这德行,能给欧阳老爷子送什么贺礼?欧阳老爷子不跟你计较,那是他老人家宽宏大量。但我们同为送礼之人,本公子却羞与你为伍。” “哦?这么说……于公子是质疑我送的礼太轻?不配参加欧阳老爷子的贺礼?” “然也!你要不服的话,咱们就赌一赌,看谁给欧阳老爷子送的礼重。” “赌什么?” 于公子伸手一指,道:“就赌你身边那个美人儿。” 崔耕轻笑一声,道:“饶了半天圈子,敢情于公子是看上在的小妾了了啊!实话实说,于公子你这个激将法可不高明。” “废话少说,你敢不敢赌?” 崔耕当然可以说,千里送鹅毛,礼轻情意重。我就是真的礼物比你轻也没什么,更没必要跟你赌。 但是,就在那于公子的话音刚落之际,忽然—— “赌就赌,咱们唐人能叫一个外人叫住阵!” “不赌不算爷们儿!” “姓崔的,莫扫了大家的兴致,要不然,没你的好果子吃!” “左右不过一个小妾而已,有啥不敢的?” …… 不少人吆喝起来。 甚至有人悄悄地,将崔耕和于公子昨日的冲突之事,对四周地简略地介绍了一遍。 崔耕听了,顿时心中一动。 从林强昨日的表现来看,他并不认识什么于公子,那就是说于公子并非欧阳倩核心势力的人。 那照常理来看,现场之人支持自己的和支持于公子的人,应该差不多。 但是现在,为何人们一边倒地支持于公子呢?答案只有一个,他们是受了欧阳倩的指使。 还有,为什么人们称于公子为外人?难道说,他就是欧阳倩的盟友? 想到这里,崔耕心中一动,道:“就是答应了于公子的要求,也没什么,不过,我输了输美人,不知于公子输了,输什么呢?” “笑话,本公子怎么会输?” “那却不然。既然是对赌么,双方都得出赌注。” “那我……那我输你十名女奴!” “崔某人不稀罕!” “黄金千两!” “嗯?黄金千两?” 一千两黄金,就是一万 贯钱,这个数字太大了。能随手拿出这笔钱来的人,定不是等闲之辈。 于公子得意道:“怎么样?够了吧?” 崔耕却依旧摇头,道:“不够,还是不够。” “姓崔的,你莫强找理由!”那于公子怒道:“我出什么赌注,你都说不够!那好,你自己说,要本公子出什么赌注,你才肯跟我赌。” “那也简单。”崔耕一指宋雪儿,笑道:“如果你输了,就认我这小妾为母。” 他这个条件,对于公子来说,既是试探,又是在难为。 一般来讲,按照礼法来说,即便真是小妾之子,那也是认嫡妻为母,而不是认小妾为母。 别说于公子是有身份的人了,就算是普通人都受不了如此奇耻大辱。 如果于公子受激,说出自己的真实身份,那当然是最好。如果他坚不吐实,那也没关系,崔耕不赌也就是了。他不仅毫无损失,还奚落了那于公子一番。 然而,事实上,崔耕只猜对了一半。 “大胆!” “放肆!” “狂妄!” …… 崔耕的话音刚落,于公子身后的几个人,就齐声吆喝。要不是顾忌安禄山和杨玄琰,就要直接出手了。 就是那于公子,也面色阴晴不定。 崔耕笑吟 吟地道:“怎么?于公子,你敢不敢赌?这赌注总得两厢情愿不是?” 哈哈哈~~ 忽地,于公子朗声大笑,道:“本公子明白了,说白了,你还是想让本公子知难而退,但是,本公子偏不上这个当!” “什么?” “本公子的意思是……我赌了!” 然后,他似乎怕崔耕反悔似的,冲着远方喊道:“把本公子的第一样礼物,带上来!” “喏!” 脚步声声,有几名伴当,拿着一个托盘走了过来。 将那托盘打开,却是一颗明珠。 于公子介绍道:“俗话说得好,七分为珠,八分为宝,本公子这颗宝珠,却是径达一寸。最关键的是,它每到夜晚之时,就可灼灼放光!本公子愿把此珠献给欧阳老爷子,姓崔的,你凭什么跟我比?” 崔耕不屑道:“蠢材!七分为珠,八分为宝,那说得是珍珠。你这不过是一颗普通的夜明珠而已,乃是山间矿物形成,从无“七分珠八分宝”一说,真是不学无术,令人可发一笑!” 于公子见他说得头头是道,顿时面色微变,“先别光说本公子,你又给欧阳老爷子,带来了什么礼物?” 崔耕和林强对视一眼,嘿嘿笑道:“那就请于公子上眼了!” 第1328章 齐颂欧阳倩 叮铃铃~~ 林强微微示意,就有三十六名俏丽女子,身着彩衣,手捧锦盒,环佩叮当,从远方缓缓走来。 于公子看得莫名其妙,道:“难不成,这些女子,就是你献给欧阳老爷子的礼物?” “当然不是。”崔耕微微摇头道:“这些女子锦盒中的东西,才是崔某人献给欧阳老爷子的礼物哩。” “那是什么?” 崔耕侃侃而谈道:“崔某乃是广州一个买卖药材的商人,这次来柳州采买货物之前,偶得一梦,梦见一白发老者言道,柳州有一草名曰仙灵毗,人所不识。此草服用之后,不仅可以治腰酸腿疼,风湿麻木之证,而且可以令男人大战雄风。某此行若遇一贵人,当把此草献上。我刚开始还将信将疑,但行至石潭村时,果然找到了这种草药,并且以此药治好了当地大豪莫都佬的腿疾。后来我又遇到了林强林老,受邀来给欧阳老爷子贺寿。如此看来,,那白发老者所言的贵人,应该就是欧阳老爷子啊!” 莫都佬站起身来,附和道:“老朽就是莫元辰,我以前腰酸腿疼,双足不利。吃了崔先生所献的药后,还真是药到病除!不信的话,大伙看看,大伙看看啊……” 莫都佬是尊称,他本人只能自称本名莫元辰。 说着话,莫都佬在场地中走了一圈儿,果真再无一瘸一拐之状。 “莫都老果然好了,看来那仙灵毗是真的!” “欧阳老爷子年纪大了,腿脚不怎么好,在他七十大寿的时候,整好有人献上仙灵毗,真是想瞌睡遇着了枕头。” “哪有那么简单?你没听说吗?这是仙人借那崔火之手,将仙草赐下。这是欧阳老爷子得上天庇佑之证啊!” …… 莫都佬在场有 不少熟人,见此状况,顿时对仙灵毗的效果深信不疑,议论纷纷。 甚至有人开始问道:“那崔火说仙灵毗有令男儿大战雄风之功,莫都佬服了之后,可有什么感觉?” 莫都佬哈哈笑道:“妙不可言,妙不可言啊!” “那可否让我也试试这仙草?” “仙灵毗要发挥功效,需要煎制。不过,这锦盒中除了仙灵毗之外,老朽还特意用此药做了羊肉汤。只要欧阳老爷子允许,小老儿当然没问题。” 欧阳倩笑道:“滑头!难不成你莫元辰准备这么多羊肉汤,是给老夫一个人喝的?大家都尝尝,都尝尝吧。” “老爷子慧眼如炬。” 稍后,那些美貌女子将锦盒打开,开始给大家分汤。三十六个锦盒,现场却有近千人,每人只能得一小碗。 物以希为贵,越发显得此物难得。 经过了刚才的一番烘托,也不知是心理作用,还是药物的作用,不少人看着眼前的美女,都****起来。 “哎呦,这药还真够劲儿啊!” “仙草之功,名不虚传!” “崔火这礼送得好啊,咱老张也能沾沾光。” …… 在人们的赞扬声中,崔耕微微一躬身,道:“欧阳老爷子,今日是您的寿辰,在下和于公子的礼物,都是送给您的。现在,就请您评判一下,我俩的礼物,到底哪个更珍贵呢?” “这个么……” 在欧阳倩原本的打算里,这局是要判崔火赢的。但是,他事先可没想到,这次于公子的赌注是认妈,顿时有些犹豫。 但是,于公子却一阵冷笑,道:“的确,这次是你崔火赢了。不过,那夜明珠才是本公子带来的第一件礼物。你要想赢本公子,得全部赢过本公子才成。” “哦?于 公子还有别的礼物?” “那是自然。我还送欧阳老爷子,黄金两万两,宝马千匹。上次那什么仙灵毗算你取巧,不知这次,你一个普通商人,又凭什么跟我比?” 哗~~ 于公子此言一出,真有如一石卷起了千层浪,全场一片哗然。 大家没办法不激动,黄金两万两,就是二十万贯钱,本身就是一个天文数字。 最关键的是,二十万贯钱容易筹措,两万两黄金从哪来?大唐朝廷开采矿山,一年也不过是收入六万两左右的黄金。 还有那宝马,好么,一开口就是千匹。岭南道气候湿热,再好的马匹到了岭南道,都会水土不适,不仅战力大为降低,还活不了几年。所以,整个岭南道一直处于缺马状态。 在桂州附近的十三州,那就得加一个“更”字儿! 于公子是从哪来到那么多马?而且要献给欧阳倩?这也太大方了,太不可思议了,他究竟是什么人? 甚至有人“啧啧”连声道:“完了,崔火这回可完了,赔了夫人又折兵啊!” “可不是吗?他一个普通商人,怎能拿出如此重礼?那小妾必然要输给于公子了。” “光棍不斗势力,刚才他就应该见好就收,和于公子说几句软话,把这事儿揭过去。可谁想到,此人竟然贪心不足,非要折辱于公子,这回踢到铁板了吧?” …… 然而,崔耕听了这些议论声,脸上却毫无惊慌之色。 他笑吟吟地道:“黄金两万两,宝马千匹,于公子可真够大方的。” “怎么?你不信?你可以到外面亲自验看,且看本公子说没说谎话。” “不是不信,而是……这礼物虽重,却比某所带的礼物,差了一点儿。” “胡吹大气!”于公子 有恃无恐地道:“就算你再拿出另外一种什么仙草来,也不可能比得过,本公子的这两样礼物。” “那却不然。您这些礼物就算再翻十倍,也比不过,崔某人带的礼物。” “那怎么可能?” 这话不仅是于公子说得,而且代表了在场其他人的心声,包括林强。 崔耕没理于公子,转身对欧阳倩道:“在下还给您准备了另外一样礼物,只是带礼物的人有点多。不知可否容他们进来,当面献上?” “呃……准。” 这与计划不符,欧阳倩其实心中有些狐疑。不过,在大庭广众之下,他总不好太偏帮于公子那边,略一思索,就允许了。 然后,杨玄琰快步跑出了场地。 直到半个时辰后,大家等得几乎不耐烦了,才有阵阵清亮得歌声传来。 “高空之中红日悬,照的人儿心甚暖。地上有个欧阳倩,乐善好施心良善。仁义覆盖十三州,万民安居乐开颜。” “为人难忘父母恩,若无父母难成人。欧阳老爷庇我家,若无欧阳命难存。深夜醒来细思量,欧阳胜父有万分。今朝欧阳七十寿,我等唱歌表寸心。” “贪官吏逼迫甚,唯有欧阳护蛮人。阖该欧阳为我主,十三州人尽归心。老爷一声把令下,谁不从命杀谁人!” …… 在阵阵赞颂欧阳倩的歌声中,三百左右的乡民,有男有女,尽着盛装,踏着整齐的拍子,走入了现场。 仔细观瞧,还会发现,他们的后背上,写着田州张二牛,端州付七娘等字样。 崔耕若是在现代社会搞这么以一出,当然会被人们斥为马屁精。就是被拍马屁的,也感到太过分,有些不舒服。 但是,这里大唐,而且是在大唐都算穷乡僻壤得桂州。 这些人一出现,顿时震撼全场! 人们张大了嘴瞪大了眼,暗暗寻思,知道欧阳老爷子在十三州势力甚强,但是,万没想到,他竟然如此受百姓们的拥戴,往昔真是低估了老爷子的号召力啊! 不错,欧阳倩虽然本身干的坏事儿不少,但是,那都是假手于人,不会脏了自己的手。就是逼良为奴,也主要是迫害汉人,对于蛮人则手段相对温和, 所以,欧阳倩在十三州名望甚高。 要不然,他也不至于在二十年的那场叛乱中,得到百姓们的支持了。 所以,人们也不疑有他。 欧阳倩同样感觉良好,眼圈儿都有些红了,待人们的声音渐低,抱拳拱手,道“多谢!多谢乡亲们的抬爱啊!老朽实在没做什么,当不得大家如此夸赞。” 崔耕道:“好叫欧阳老爷子得知,这些人的领头之人,叫刘三妹。她虽然年纪不大,却因为教百姓们唱歌对歌,在民间号召力甚强。这次听说欧阳老爷子七十大寿,就求到了我的头上,请我带他们给欧阳老爷子贺寿,某这也算借花献佛了。怎么样?欧阳老爷子,您对这份礼物,可还满意?十三州百姓的情义,可比得过黄金两万两,宝马千匹?” “这……” 欧阳倩乃一代枭雄,当然知道什么才是自己的根基所在。 他稍微一犹豫,就道:“当然是崔先生的礼物更胜一筹。” “这么说,就是我赢了?”崔耕看向于公子道:“于公子,你两样皆败,是不是要愿赌服输?” “我输了?你想得美!” 出乎崔耕的预料之外,于公子一阵冷笑,道:“姓崔的,你一介商人,能做到这个地步,实在是难能可贵。不过,我这最后一样礼物,一出,你就输定了!” 第1329章 四国攻岭南 “怎么?你还有礼物?”崔耕面色骤变。 说实话,若无当初欧阳倩透露于公子之事,林强也就是直接让崔耕献上淫羊藿,再讲讲此物的妙用。 也就是知道此事之后,林强才命人快马把莫都佬找来,并且准备了三十六名美女,让崔耕干净利落的第一局。 至于第二局嘛……那就是准备让崔耕输的。不错,林强是想让崔耕挫挫于公子的威风,但是最终,他还是要抛弃崔耕选择于公子的,毕竟二人的实力有着天壤之别。 没想到,崔耕竟然偷偷藏了一手,利用刘三妹的歌唱队反败为胜。 至于崔耕自己,当然料不到有今日比试礼物之事。他让刘三妹带人来拍欧阳倩的马屁,是另有用意。也就是在遇到于公子的挑衅之事后,才对计划做了些微改动。 崔耕本以为,刘三妹的歌唱队一出,此事就此了结了。万没想到,人家于公子声明还有后招。 还有什么东西,能比十三州百姓的拥戴更重要的?大概……不可能有吧。 于公子依旧胸有成竹,轻笑一声,道:“姓崔的,你可知道本公子的真实身份?” “倒要请教。” “其实,本公子不姓于。实不相瞒,我乃南诏王皮逻阁之子,于诚节是也!我给欧阳老爷子带的最大礼物,就是南诏的友谊。” 南诏人没有姓 氏只有名字,皮逻阁之子叫于诚节并不奇怪。 “原来你是南诏王子。不过,那又如何?南诏的友谊,也敌不过,十三州百姓的爱戴吧?” “以前不行,但是,现在可以。”于诚节和欧阳倩对视一眼,道:“因为……不能获得南诏的友谊,就意味着众位……家破人亡!” “信口雌黄!南诏有什么了不起的?” “于诚节,你莫要危言耸听,老子不靠南诏,一直活得好好的。” “南蛮小国,妄自尊大,真是令人可发一笑,哈哈!” …… 十三州之人纷纷鼓噪起来。 不过,欧阳倩和他的核心亲信,却尽皆面色严肃,没有加入其中。很快就有人发现了异常,停止嬉笑。 这种尴尬地气氛仿佛会传染一样,渐渐地,全场鸦雀无声。 “唉!” 欧阳倩长叹一声,道:“怎么说呢?于诚节公子所言之事,其实并非危言耸听。众位,咱们的灭门之祸不远了啊!” “为什么?” “老朽让你们见个人,大家就都明白了。” “谁?” “带上来。” 欧阳倩一声令下,就有一俊朗少年,被五花大绑,推推搡搡,带上前来。 这少年看起来十四五岁,眉分八彩,目若朗星,英俊异常。最关键的是,尽管被全身绑缚,自有一种矫矫不群,超凡脱俗的气质在身, 令人一见就不可小觑。 崔耕见了,大有似曾相识之感,但是仔细想来,却又记不起在哪里见过。 他身后的李子峤低声提醒道:“好叫王上得知,他就是崔密。” “崔密?” 崔耕还是感觉有些不对,自己见崔密时,他以黑布遮面。那现在……自己为何对他的眉目,甚感熟悉呢? 难不成,他真是自己的私生子?但是,自己怎么就一点都想不起来呢? 很快地,欧阳倩就揭开了谜底,道:“众位,你们可知道此子是谁?” “不知道啊!” “此人就是岭南王崔耕之子,崔密。他亲自前来,刺探咱们逼良为奴之事,被老朽抓住了。大家想想,岭南王把儿子都派来了,是对咱们多么重视?若是他雷霆一击,谁能阻挡?” “可是……”有人质疑道:“不是小的不信欧阳老爷子的话,我从没听说过,岭南王有什么私生子叫崔密啊。会不会……是那少年拉虎皮扯大旗,吓唬咱们?” 欧阳倩看向崔密道:“你自己说。” “说就说。”崔密道:“不错,我就是崔耕的私生子,我娘乃剑南道的肖五娘。崔耕和我娘的事儿,我不说,大家也都听说过吧?” 言语间,对崔耕毫无恭敬之意。 不过,这个语气就对了。 想当初,崔耕为剑南道查访使,和苏味道一 起到了眉州,整好遇到了“黄金失窃案”。 秘堂之主李休,怕崔耕和他争夺秘堂,让自己的姘头肖五娘勾崔耕,准备利用黄金失窃案,让崔耕和陇西李氏对上。 结果崔耕巧破奇案,李休遁亡。因为当日是公审,这件事情的经过也轰传天下。 后来,肖五娘带着一个孩子,名曰李泌,回到了眉州。 说那不是崔耕的私生子,谁信啊?私生子能对不认自己的爹,有什么好印象? 人们纷纷点头。 崔密继续道:“某承认自己的身份,是为了不白在世上走一遭,而不是想用岭南王的名号吓唬你们。实不相瞒,我并未与那崔耕相认,他也不知道我来到了此地。说岭南王会来剿灭你们,真是想多了。” 欧阳倩微微摇头道:“什么?岭南王不知道你到了此地?这是把我等当三岁得小孩来哄了么?年轻人,你想用这番说辞乞命,可不大高明。” 其实,大家都能想清楚,即便崔密说得是真的又怎么样?又不能把他放了。崔密生死不知,岭南王早晚还是会查到这,结局没什么不同。 林强带头道:“欧阳老爷子,既然事已至此,您就说咱们该怎么办吧?是不是跟岭南王干了?” “唉,刀兵一起,生灵涂炭,此举实非我所愿。不过,既然岭南王的刀都架到脖子上来 了,咱们也不能坐以待毙。好在,这次与二十年前不同,咱们对抗的不是整个大唐,只是一个岭南王。而且,咱们背后,有三大强国的支持。” “但不知是哪三大强国?” “首先,是大唐朝廷。刀兵一起,大唐朝廷必定陈兵边境,牵制岭南道的部分兵力。其次就是吐蕃,他们会攻打剑南道,让我等不必腹背受敌。咱们最有力的盟友,就是南诏,他们会为我等提供良马、甲胄、兵刃,必要的时候,甚至可以亲自出兵助战。” 林强高兴地道:“这岂不相当于以四打一,咱们大有胜算?” “即便没有十成的把握,八成也是有的。”欧阳倩得意道:“五十年前,南诏不过一乌蛮而已,现在却自立一国。我欧阳倩不愿让南诏专美于前,准备趁此契机也自立一国。老夫为国主,众位都是我的开国元勋,封妻荫子不在话下。不知你们……可愿与我共襄大事?” “参见国主千岁,千岁,千千岁!” 大家本就是欧阳倩的手下,对于跟着他造反,没什么心理障碍,纷纷跪倒在地。 “且慢!” 这时候,于公子的声音却不合时宜地响了起来:“欧阳老爷子,在立国之前,咱们是不是先把一些事说清楚啊?” “什么事?” “某与崔炎的赌约到底是谁输谁赢呢?” 第1330章 递上投名状 “呃……这个么……” 若是只有献上仙灵毗之事,欧阳倩卖崔耕,那也就卖了。但是再加上林三妹的唱歌队,他还真有些拿不定主意。 道理很简单,连挖空心思讨好自己之人都保不住,他还有什么脸面号令群雄?他的面子可往哪搁? 欧阳倩起事的目的,是自成一国称孤道寡,可不是为了给南诏当孙子的。 他想了一下,道:“二位实在是难分伯仲,依老夫看,不如给我个面子,这个赌约就做和论。” “那本公子就不给你这个面子呢?” 欧阳倩面色微微一沉,道:“于公子,莫非老夫的面子就那么不值钱?莫忘了,不仅是老夫有求于南诏,南诏也有求于我。尤其是您,以后咱们互相帮助的时候,还多着呢。” 于诚节身后有个伴当,走上前来,低声提醒道:“公子,小不忍则乱大谋啊!您这次来桂州到底为的是什么?何必为了一个女子,耽误大事?” “这个么……”于诚节面色阴沉不定,最终,他朗声笑道:“行, 本公子就给国主这个面子,这场赌约做和论。但是,我还有一个额外的要求……” “什么要求?” “既然您要立国于桂州,那就是与岭南王崔耕是不死不休之局。这崔火原来不是您的人,必须得交个投名状。” “什么投名状?” “他今儿个,当着大伙的面儿,把崔耕的私生子崔密杀了,就算交了投名状了。” 于诚节的打算挺好,自己就是暂时忍了要如何?那崔火无权无势,却杀了崔耕的儿子,崔耕能饶得他?迟早会派出刺客,取他的性命。 就算崔耕没来得及派刺客,自己派人假扮不就完了? 只要有过得去的借口,欧阳倩定然不会跟自己为难。崔火一死,那美人还不是自己的囊中之物吗? 欧阳倩也知道于诚节的想法,却无意再给崔火出头,将自己的佩剑解下,道:“难得于公子如此宽宏大量,崔火,动手吧?” 崔耕当然明白,李泌根本就不是自己的种,而是李休的后代。 只是,肖五娘为了不让儿子被人看不 起,回到眉州之后,绝不会说出儿子的真实身份,只会含糊其词。 李泌从旁人口中得知了“真相”后,自然不会对自己这个便宜爹有什么好看法。 后来,他也不知受了什么刺激,孤身一人,从剑南道到岭南道来见自己。偶然间,他听到了的段简和李子峤的阴谋,主动加入了他们,要保崔瑚弟弟无恙。 当时李泌的心理是矛盾的。既想认亲,又觉得爹爹不待见自己,害怕自讨没趣。于是乎,他就打了这么个关键时刻立功的主意。 不过,好死不死的是,在解救人质之时,自己故意对段简说,“崔瑚不受宠,死了也没什么”,以取得谈判的优势。 自己的动机,八岁的小孩崔瑚能看出来。但是,对自己已有成见的李泌却钻了牛角尖了。 他肯定会想,崔瑚都不受宠,那就更别提我了,这便宜爹真不是个玩意儿,我又何必热脸贴他的冷屁股? 于是乎,李泌说了那番“恩断义绝”的话后,负气来到柳州。不知怎么,他又听说了欧 阳倩的消息,来到桂州。结果,一着不慎,被欧阳倩抓住了。 欧阳倩知道他的身份之后,又惊又喜。惊的是,自己被岭南王盯上了。喜的是,此人在手,就是一个非常明确的证据,可鼓动十三州的大豪跟自己一起造反。 这才有了今日之事。 当然了,尽管明白了前因后果,崔耕可绝没把李泌宰了的心思。甚至,对于要不要告诉他真相,崔耕都有些拿不定主意。 无它,人才难得。 现在崔耕身边名将如云,而名臣……只有半个,酷吏周兴。可以说,他的内政人才极其缺乏。 而李泌是谁?在历史上,那可是辅佐了唐肃宗平定安史之乱的人物,有山中宰相之称。甚至被人写诗称赞李泌道:“衣白山人再造唐,谋家议国虑深长。功成拂袖还归去,高节依稀汉子房!” 如此人物,不挑明身份,就是自己的最忠实的宰相。挑明了之后,就可能是自己不共戴天的敌人。 但是,不说出来,真的假不了假的真不了。难保有朝一日,李 泌的身份会真相大白,自己有如何自处? 真是……难办啊! …… “崔火,你磨磨蹭蹭地干什么?快动手啊!”见崔耕一阵皱眉不语,于城节高声催促道。 “嗯,动手,我这就动手。” 崔耕持剑向前,剑尖儿前指,苦笑道:“崔密啊,崔密。想不到咱们再次重逢,竟是这种场面。你知不知道,我这次来桂州,有一半的原因是为了你。” 李泌当然认出了崔耕。 他现在还以为崔耕是自己的亲爹呢,眼圈儿有些泛红,长叹一声,道:“事已至此,多说何益?你杀了我吧,我……我不怨你。” 于诚节听出来,这二人的口风不对,道:“怎么?你们认识?崔火,你究竟是什么人?” “唉,我是什么人?那重要吗?早晚还不是要……辣手杀人?” “说得也是。就算你原来的身份有问题,杀了崔密之后,也难以回头了。动手吧!” “好!” 崔耕一咬牙一跺脚,高声道:“动手!” 噗通! 一颗大好的头颅冲天而起! 第1331章 平定欧阳乱 “龙儿!” 欧阳倩惨叫一声,好悬没晕过去。没错,刚才那个飞起来的脑袋,正是他儿子欧阳龙的。 刚才大伙都在叩拜新君,欧阳龙相当于当朝王子,就在人群的最前列。这时候,欧阳龙身后之人突然反难,直将他的脑袋砍落。 那凶手嘴角泛起一股狞笑,道:“儿子?别担心,我马上就送你们一家团聚!” 然后,飞身而起,向着欧阳倩袭来。 “保护国主!”林强大喊一声,冲上前去,不少人在身后跟随。然而,迎接他的,却是数柄钢刀。 噗噗噗! 林强连中三刀,嘴角喷血,双目圆睁,死不明目。 “杀!” 随着一声大喝,林三妹的歌唱队伍中,一百多男子猛地将盛装脱下,人人甲胄齐全,手持利刃。 “啊?” 人们这才发现,不是刺客隐藏于歌唱队伍中,而是这些人本身就是刺客! 按说,参加欧阳倩的人,为表示对老爷子的尊重,都得把兵刃解下。但崔耕把时间安排的甚是巧妙,这么多人同时前来,客人们都在巴巴的等着,总不能挨个检查吧? 所以,现场除了欧阳倩之外,其他人全部手无寸铁。而这些刺客,却几乎武装到了牙齿。 双方的力量,完全是天壤之别。 “跟他们拼了!” “来人啊!” “救……救我……” “啊!” …… 惨叫声声,只在顷刻间,就有上百人尸横就地,包括一代枭雄欧阳倩。 至于其余人等,就大都是欧阳倩的核心力量了。 所谓的欧阳倩座前十三虎,无一幸免。欧阳倩的三子八孙,三子算丧,六孙阵亡。还有两个没死,是因为年纪太小,不在现场。 直到这时候,崔耕才长出了一口气。 他心中暗想,自己冒着危险,让林三妹带着刺客入 内,就是彻底打掉欧阳倩的核心力量。 要不然,即便大军杀到,人家不会突围吗?若真的有几个漏网之鱼召集部属,跑到大山里面跟自己打游击,岭南道可就永无宁日了。 …… …… 这时候,罗家镇中的武装力量,也急急赶到,将现场围了个针扎不透,水泄不通。 有一络腮胡子的汉子走上前来,双目**,把牙齿咬的咯咯直响,道:“你们到底是什么人?” 崔耕胸脯一拔,轻笑一声,道:“某正是岭南王崔耕。怎么?你们抓了崔密,还不准本王报复不成?” “什么?你就是岭南王?” “然也!”崔耕朗声道:“本王此行,就是为了诛灭欧阳倩及其心腹。尔等还不跪地投降,更待何时?” “……”人们既没磕头,也没叫嚣着为欧阳倩报仇。 岭南王名声在外,大家却群龙无首,着实没有对抗岭南王的信心。但是,就这么投降?万一岭南王反悔怎么办? 有人鼓足勇气,道:“莫非我等求饶,就能活命不成?” 崔耕微微一笑,胸有成竹地道:“若手中有了血债,苦主又告到本王的面前,那对不起,本王定斩不饶。但若只是一般的不法事……本王可以以今日为限,既往不咎。不过,你们得答应我个条件。” 那些欧阳倩的铁杆,都死的差不多了,现在手上沾了血的人,还真是不多。再者,就算手上真有命案的,虽然不敢杀人灭口,但可以收买苦主啊。只要苦主不告,崔耕就不会追究。 所以,崔耕这个表态,并没什么波澜。 有人开始问道:“但不知是什么条件?” “你们的家财本王不管,但是,所有奴婢,必须全部释放。当然了,本王不让尔等吃亏,每释放一名奴婢,我出十贯赎身 钱。” 在长安,一个普通男女奴的价格,大概是四五十贯钱。在十三州,奴婢的价格要低的多,大概是二十万贯左右。崔耕出每人十贯赎身钱,既对他们略施薄惩,也不至于逼得他们狗急跳墙。 这些人的手下,撑死了有二十万左右的奴婢,崔耕出二百万钱,就能全部赎买。 至于这笔钱从哪来? 欧阳倩及其亲信的家产呗,用脚指头想一想都知道,这些人在十三州作威作福数百年,家产绝不止此数。 那些跟欧阳倩牵扯不深之人,罪不至死,总不能全杀了吧?崔耕没那么狠的心。 再者,这些人在蛮人心目中名望甚高,杀了他们,对于十三州的安宁,说不定会起到反效果。 所以,崔耕干脆来个借花献佛。 当然了,就算利益受损,这些人也是不怎么满意的,开始有人解释道:“有些奴婢,单精一事,若放为良民,恐怕无以为生啊。” “我家中有良田千顷,没有奴婢,也耕种不过来啊。” “我等主仆情深,还请岭南王大慈大悲,莫要拆散我等啊!” “十贯钱太少了,能不能再加点儿。” …… 待大家的声音渐低,崔耕双手下压,解释道:“价格问题,绝无再议之处。至于其他的么……本王只是让大家释放奴婢而已,又不是不准你们雇人生产。过几天,本王会下一道旨意,岭南道雇佣人工,最多五年,每月最低的工钱是五百文。并且,文契上要盖上官府的大印。只要满足这三点,大家就随便雇人。” 到了后世的现代社会,人们会希望有“无限期劳动合同”。而在这个时代,如果崔耕准许的话,“无限期劳动合同”就会成为蓄奴的变通之法。 所以,他没有一步到位,而是采用了宋朝的法 度。宋朝纵有万般不是,在“齐人”(消除人身依附)上,做的是相当不错的。从宋开始,只准有期限的雇佣,不准终身为奴,奴隶的合法性彻底消除。 待崔耕将自己的想法讲完之后,从道理上讲,人们已经无话可说了。 至于武力? 此时桂州都督的兵马已经从四面八方赶到,将小镇团团包围。人们只要不想死,就得乖乖就范。 “愿从岭南王之命!”呼啦啦,人们跪了一地。 唯独那络腮汉子,还带着一千左右全副武装的精锐,将现场完全封锁。 另有一千多贼人,把守着险要之处,与官兵对峙。 若他们要不顾一切地杀崔耕,那崔耕还真是比较危险了。 那络腮汉子微微一抱拳,不卑不亢地道:“启禀岭南王,某叫欧阳瑞,是欧阳老爷子的义子。老爷子对我恩重如山,将其手下近三千死士,都交与我统带。” “哦?莫非你要负隅顽抗不成?” “若依俺的本心,定然要拼死杀了岭南王,为义父报仇。不过,我知道,即便事成,我等也死无葬身之地。我欧阳瑞以及手下的兄弟们都不怕死,但欧阳老爷子的骨血……如果岭南王能答应,饶了欧阳家两名幼孙的性命,我等愿意就束手就擒。” 崔耕道:“事先声明,即便你们投降,若是有人指证你们杀了无辜之人,证据确凿的话,本王还是不会手软。” “那是自然。不知两位小公子……” “他们连十岁都没有,即便按大唐律,也并无死刑之理。本王又怎么会跟他们计较?” “那……那您发个誓来?” “没问题。” 崔耕根本没什么“斩草除根”的心思,当即非常痛快地发下了重誓。 那欧阳瑞还是有些不放心,道:“虽然您不动手,但是 ,若您的手下,为了讨好上司,自作主张的话……” “嗯,你这担心也不无道理。”崔耕想了一下,道:“你把那两个小公子带来,本王有话要讲。” “是。” 功夫不大,两个小孩被带了过来,一个七岁,一个八岁。这个年纪已经懂事,俩小孩吓得浑身发抖,一见崔耕就跪倒在地。 崔耕道:“你们俩叫什么名字?” “我……我叫欧阳节健。” “我叫欧阳节康,别……别杀我啊……呜呜呜。” 崔耕点了点头,温言道:“放心,本王不杀妇孺。非但如此,我还给你们恩典。” “什么恩典?” “这个头不让你们白磕,从今往后,你们就是本王的义子了。若有人伤害你们,如杀我子!” 欧阳瑞赶紧劝道:“两位公子,快快,参见义父啊!” “参见父王!”俩小孩福至心灵,重重叩头。 杀其父,掳其子,说起来,的确不怎么地道。但在现在这种情况下,却是对所有活人最佳的解决方案。 对于两名小孩来说,自此有了生命的保障。对于崔耕来说,算是彻底安欧阳瑞的心。 更重要的是—— “岭南王仁义啊!” 十三州的大豪们再次拜倒,一方面是确实感觉到了崔耕的仁慈,另一方面,算是彻底放下心来。 岭南王连欧阳家都不斩草除根,看来,他确实没有秋后算账的打算,自己的人身安全有了保证。 大家的这声欢呼,真是诚心正意,发自肺腑。就是欧阳瑞及其那些死士们,也丢下了武器,齐齐跪倒。 然而,在这片欢快气氛中,忽然又有个不和谐的声音传来—— “拜什么?拜什么?小孩儿,知不知道什么叫先来后到?就是要拜父王,那也是我先拜啊……儿臣不才,拜见父王,母后!” 第1332章 南诏有内争 谁? 谁这么不要脸? 人们循声望去,却是大家已经忘了的南诏王子于诚节,恭恭敬敬地跪倒在了崔耕和宋雪儿的面前。 “去尼玛的吧!”安禄山飞起一脚,将于诚节踹翻在地,怒道:“怎么就父王母后了,你算什么东西?” “哎呦~~” 于诚节狼狈地起身,满脸赔笑,道:“敢问您是?” 安禄山道:“俺乃岭南王的义子崔禄山,怎么?你小子不服?” “原来是禄山大哥啊,长兄为父,服,我怎么能不服呢?” “啥?长兄?你特么的少套近乎!”安禄山劈手欲打。 哧溜~~ 于诚节赶紧往宋雪儿的身后躲避,道:“娘啊,禄山哥打我,您管不管啊?” “呃……”宋雪儿羞得满面通红,道:“乱讲!我怎么是你娘了?岭南王又怎么是你爹了?” 然后,偷眼看向崔耕。 事实上,无论安禄山还是宋雪儿,都早就猜到于诚节的意思,但是,都故作不知。 对于安禄山来讲,这是替义父干脏活。义父要是待会儿还不有所表示,自己就直接宰了于诚节。 对于宋雪儿来讲,若是崔耕认了于诚节的逻辑,那不就相当于在大庭广众之下,把自己的身份也承认 了吗? 所以,她故意给于诚节垫话。 果然,于诚节不负所望地开口道:“母后,这事儿不是明摆着的吗?刚才那个赌约,是父王赢了。只是欧阳老畜生偏向我,才让我们两个做和论。现在,孩儿愿赌服输,认您为母。那岭南王……不就是我爹了吗?” 宋雪儿道:“王爷,你瞧这于诚节,为了活命,都开始胡说八道了。是不是……要饶他一命呢?” 崔耕想了一下,道:“于诚节,本王当初提那个赌约的时候,可不知你能答应下来,更没想到,你竟是南诏王子。嗯……让本王收你为义子也不是不行。但是,若无南诏王的准许,你能再认一个父亲?” “能啊,太能了,南诏王那家伙,跟本就没把我当儿子。” “果真如此?” “孩儿不敢欺瞒父王。”于诚节恨恨地道:“这事儿单从名字上就看得出来。我们南诏人有名无姓,女儿也就罢了,可以随便娶名。但是男人,若被视为嫡子,就得第一个字和父亲的最后一个字一样。我叫于诚节,根本和“皮逻阁”毫不相干啊。” 安禄山道:“那兴许是你爹儿子多呢?他只能选一个继承人,也只能让一个人以“罗”为 名字的第一个字儿,这跟有没有把你当儿子,可是两码事。” “若是那样,那也就认了。”于诚节道:“但偏偏是,他只有我这么一个儿子。” “不对吧?我听说,南诏王皮逻阁有一子,其名阁罗凤。此人甚有胆略,在南诏人心中,威望甚高。” “哼,阁罗凤?他就是个野种……” 然后,于诚节将阁罗凤和自己的恩怨,简要地说了一遍。 在皮逻阁年轻的时候,成亲多年,一直没有儿子。于是乎,从民间收养一子,起名阁罗凤。 然而,好死不死的是,在阁罗凤五岁那年,于诚节又出生了。当时,皮逻阁对阁罗凤甚是喜欢,也没让他改名,就当成亲儿子看待。 长大之后,阁罗凤文韬武略样样不凡,而于诚节却……差了点儿。于是乎,大部分南诏朝臣,乃至皮逻阁等人,把他当成了当然的太子。 当然了,阁罗凤毕竟不是皮逻阁的亲儿子,这事儿众所周知。也还有一部分人,认为于诚节应该继承南诏的王位。 两个月前,机会来了。 吐蕃对南诏主动示好,愿意封南诏之主为“赞普钟”。所谓“钟”就是吐蕃语“弟弟”的意思。 这说明什么?吐蕃承认与 南诏是兄弟之国,平起平坐。甚至,吐蕃使者表示,如果南诏愿意的话,可称“西帝”。至于吐蕃,则自称“东帝”。 在这个时代,单从军事上来讲,吐蕃比大唐弱不了多少。能得到吐蕃君臣的承认,南诏君臣真是大喜过望。 唯一需要担心的是,是大唐的态度。 结果,大唐也有使者秘密前来,表示大唐天子对此毫无意见。唯一的要求就是,三国结盟,打垮岭南道。 以三国敌一隅,那还有啥说得?南诏国慨然应允。 不过,李隆基没有子嗣,动员不起全国的力量,吐蕃才被崔耕收拾了没几年,仍是半残之状。更麻烦的是,西方大国大食,不断侵袭吐蕃属国,吐蕃疲于应付。所以,这次攻打岭南道的主力,还得是南诏。 另外,崔耕名震天下,不是那么好对付的。 于是乎,南诏君臣一商量,还是智取为好。若能挑动岭南道境内,欧阳倩再次反乱,当能事半功倍。 于诚节和他的心腹们看到了机会,极尽力量,争到了这个差事。若此事能成,于诚节就为南诏立下了一个大功,以后争夺国主之位的时候,也好说话。 最关键的是,交好欧阳倩,就可以得一争位的 强援。 没想到的是,出师不利,竟成了崔耕的俘虏。 崔耕听完了,沉吟半晌,道:“本王相信,你说得大部分是真的。不过……父子天性,你果真对皮逻阁毫无感情?” “说实话,我……我恨死他了。”于诚节道:“不光是王位的事儿,他还帮着阁罗凤,抢我的女人。咱不要求比阁罗凤的待遇强,他总得一碗水端平吧?” “嗯?还有这事儿?到底是哪家的女儿?”崔耕还真没听说过,颇感兴趣。 于城节道:“她叫玉怜香,是蒙崔诏诏主之女,体有异香,以美艳之名名扬六诏。父王为了笼络蒙崔诏,就让阁罗凤和玉怜香定了亲。” 杨玄琰插话道:“这么说……你和玉怜香情投意合,难分难舍,皮逻阁却来了个棒打鸳鸯?嗯,那是挺不靠谱的。” 于诚节面色微微一红,道:“那倒不是。我……我和玉怜香没见过几面。但是,南诏人谁不想娶她为妻?父王焉能不知,怎么就把她许配给阁罗风了?” “敢情你是单相思啊,哈哈!”杨玄琰忍不住讥笑道。 崔耕却抓到了重点,道:“本王听说,南诏已经尽有六诏之地,怎么还用得着笼络什么蒙崔诏之主呢?” 第1333章 祸基于桂林 于诚节苦笑道:“六诏之地山高林密,你们唐人和吐蕃数次攻打,都难以攻灭。这地形对于我们本地人而言,同样大有妨碍。现在,南诏只是表面上尽有六诏之地。事实上,其余五诏,都还有一定实力,隐藏于深山之中。南诏要想把他们在短时间内全部剿灭,几乎不可能。” 崔耕道:“还有越析诏,不仅与南诏水火不容,取得了剑南道的支持,你们更是无可奈何吧?” 于诚节道:“那都是岭南王的手笔。也正是因为如此,南诏才非常干脆的加入了三国同盟,打起了岭南道的主意。” “说的也是。”崔耕沉吟半晌,终于道:“既然你如此坦诚相告,本王也不是不讲理的人,这就不杀你了。” “那我认义父的事儿?” “你想得美!来人,把他押下去,看管起来。” “是。” 自有甲士上前,将于诚节押了下去。 这孙子不断大叫道:“岭南王,您名满天下,可不能说话不算话啊!”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我愿赌服输, 愿赌服输啊!你怎么能不要呢,娘啊,娘,你给孩儿说两句话啊!” …… 别人听了倒没什么,崔耕当初的话,只是逢场作戏而已,怎能当真?要不然,他还让人拍欧阳倩的马匹呢,大家也信? 宋雪儿听了,却脸若冰霜。 …… …… 当夜晚间,崔耕宿于罗家镇。 他没在自己的房间里待着,而是来到了宋雪儿的房间内。 “参见王爷,您这么晚了,到妾身这儿来干什么?若是引得什么风言风语的,妾身倒是没什么,恐怕对您的名声有碍啊!”宋雪儿言语之间的不满之意,就是傻子都能听出来。 崔耕苦笑道:“雪儿你莫生气嘛。白天于诚节的事儿……” “岭南王做的很好,怎么了?” “我想跟你解释一下,其实,我不是不想答应。而是,不能在现场答应,让雪儿你误会了。” “哼,妾身又误会什么?” “莫生气了、”崔耕将佳人的玉手抓住,道:“雪儿你的心思,我岂能不知?实不相瞒,既然他认你为母,我不仅要收其 为义子,还要让他做南诏之主哩,真是便宜他了。” “我……我……” 一朝大愿得偿,宋雪儿的脑袋嗡嗡作响,几乎失去了思考能力。 佳人满面羞红,低下头去,嗫喏道:“其实……其实……那什么赌约,都是逢场作戏,倒也……倒也不必如此。让于诚节为南诏之主,妾身承受不起哩。” “哪里,雪儿当得起。孤王心意已决,万无更改之理。 崔耕这话,当然是装逼之言。 别说宋雪儿了,就是结发夫妻卢若兰,也不能认个儿子,他就以一国相赠吧? 他是真的想扶于诚节为南诏之主,与宋雪儿本身乃至那个赌约关系不大。 后世一般人谈起南诏,都认为是南方曾经存在的一个小国,不值一提。 然而,事实并非如此。 史学家甚至有一个论断:“唐亡于黄巢,祸基于桂林。”也有人说,“唐衰于安史,祸起于南诏。” 如果说直白一点,就是“唐亡于南诏”。说南诏实乃大唐的***,毫不为过。 甚至,宋朝吸取大唐的教训 ,太祖“玉斧画界”,不再攻取大渡河以南的土地。甚至告诫后世子孙,大渡河即是大宋边界,不可南争。 当然了,中国历史上任何一个朝代的灭亡,内因都是最主要的原因,南诏只是大唐灭亡的最大外因。 首先,是安史之乱前,阁罗凤是南诏之主。 南诏逐渐强大,在取得滇东地区时,与大唐的矛盾越发激烈。云南太守张虔陀志大才疏,想直接与南诏翻脸,彻底解决大唐南部的威胁。 结果,翻脸倒是翻脸了,他的军事能力实在不怎么样,反为阁罗凤所杀。 唐玄宗知道后大怒,先后出动两次大军,攻打南诏。南诏与吐蕃结盟,共抗大唐。 最后,因为水土不服,唐军两次大败,丧师二十万。 这二十万人,尽是关中精锐,可以说是大唐朝廷的根本。两年后,安史之乱爆发,长安附近无兵可调,无兵可用,唐玄宗被迫出奔。 可以想见,若是当时李隆基手里有二十万精锐,有名将哥舒翰掌握军,安禄山玩个**啊!用不了一年,就 会被彻底剿灭,大唐甚至可能不会伤筋动骨。 安史之乱后又过将近两百年,已经是唐朝末年。 这时候,南诏越发强大,威胁桂林。没错,就是现在崔耕所在的始安县。 那时候,大唐财政捉襟见肘,只能命徐州兵死守桂林。这也就罢了,关键是,士兵在外多年,因为没有替换之人,不得还乡。 最后,一个叫庞勋的人,带领八百徐州兵,强行返乡。 这就是历史上着名的庞勋之乱,庞勋手下的大军从八百人迅速扩大到二十万人,将大唐的财税重地江淮地区,搅得一塌糊涂。 虽然朝廷勉力将这场叛乱压下去,却已经耗尽了最后一口元气。 等到黄巢之乱时,大唐朝廷简直一推就倒。 所以,在崔耕的心目中,南诏对大唐的威胁,简直比突厥、吐蕃和新罗、扶桑加起来都要强得多,必须将危险消灭于萌芽之中。 然而,不理解他的非但有宋雪儿,还有—— “哼,重美色轻**,岭南王,你真让我失望啊!”窗外,一个清冷的男声传来。 第1334章 安抚神仙相 “谁?” 崔耕推门一看,乃是李泌,顿时嘴角泛起了一丝苦笑。 他心中暗想,今日发生了太多事,再加上自己实在难以决断和李泌之间的关系,所以,在放了李泌之后,就没什么交代了。 人家李泌当然感觉非常别扭,找自己问个清楚并不奇怪。至于自己的护卫?知道“崔密”的身份后,谁敢阻拦? 宋雪儿冰雪聪明,善解人意地道:“你们父子俩久别重逢,可要好好地喝上几盅,妾身去给你们准备几个下酒的好菜。” 言毕,将李泌让进来,转身离去。 父子重逢? 崔耕感到一阵阵的蛋疼,有些尴尬地右手一展,道:“坐,坐吧。” “好吧。”李泌大啦啦地坐了下来,道:“关于南诏之事,吾以为……” “得了,得了,甭整那些虚头巴脑的。” 现在不会有任何人,认为南诏会成为大唐的心腹大患,崔耕也没法用后世的史实说服他们。 崔耕索性摆了摆手,打断道:“你今晚前来,不是为了什么南诏之事吧?” 李泌道:“当然不是为了南诏。呃……对在下的身世,不知岭南王何以教我?” “这个么……”崔耕嘬了一下牙花子,道:“本王问你一个问题,有一个人出生以后,就被别人抚养,这生恩养恩孰为重?” 若是按照古代汉人的一般道德观念 来讲,当然是生恩重。比如“王左断臂”的典故:陆文龙父母为金兀术所杀,陆文龙本人被金兀术收为义子。王左入金营,告知陆文龙的身世后,陆文龙就倒戈一击,归降宋朝。 但是,对于李泌来说,就并非如此了。与一般的名臣不同,他主修的并非儒家,而是道家,对“孝”字没那么固执。 另外,李泌久居剑南道,剑南道与吐蕃人接壤,人们的道德观念也与中原有些不同。 一个简单的例子,吐蕃和大唐边境上,有个关键的城市叫维城,相传为蜀汉时期姜维所筑。 维城地势险要,吐蕃人久攻不下,就想出了一个办法:将两名美貌的吐蕃女子冒充汉女,嫁给维城的两名城门守卫。二十年后,守卫的儿子长大,得知自己的身世后,偷偷开了维城的城门。于是乎,大唐痛失维城。 由此可见,那两个混血儿是“重母恩轻父恩”,把养育之恩看得比生养之恩要大。 李泌想了一下,道:“当然是养恩要重。” “那……母恩和父恩孰重?” 李泌毫不犹豫地答道:“当然是母恩重。母亲十月怀胎,才把孩子生下,父亲付出的不过一点精血而已。就算出生之后,养育之事大多也要靠母亲。” “那就妥了。” 崔耕面色一肃,道:“如果,我是说如果,如果你真是本 王之子,主要也还是肖五娘的儿子。到底要不要与本王相认,不在于我,而在于肖五娘。只要她松口,本王这里倒是没有任何意见。” “您的意思是说……”李泌迟疑道:“我娘对您有些误会?” 崔耕叹了口气,道:“是不是误会,本王也不好说。总而言之,此事的关键不在于我。” …… 他也只能这样含糊其词了,要不然,不经肖五娘同意,就直接说你爹其实是李休,那也太缺德了点儿。再者,崔耕又不傻,何必平白无故地给自己树一强敌? 李休再聪明,也想不出这里面的弯弯饶,只以为肖五娘和崔耕之间有什么解不开的心结。 如果非要选边站的话,他当然选肖五娘这边了,顿时面色阴沉,一阵沉默。 崔耕安慰道:“其实,身世这种事,看开了也没什么。汉高祖刘邦斩白蛇起义,谁知道刘太公叫什么?刘邦自称赤帝子,旁人又敢说什么了?再说本王我,还不是赤手空拳地打出一番事业?谁又追究崔耕之父,到底叫什么了?你天赋异禀,学富五车,单凭自己的能力,就可以做出一番大事业,青史留名。到底父亲是谁,又有什么重要的?” 崔耕说这话,一半是安慰,另外一半却是基于历史记载的判断。、要知道,李泌被后世之人称为“神仙宰相”,不 知是多少人的偶像。 但李泌听了之后,却有些想歪了。 莫忘了,他现在才是一个十四五岁的少年郎,就算再自大,也不会认为自己必定青史留名。 再者,他精研黄老之术,不认为世间真有能掐会算之人。 所以,他就会想了,岭南王怎么知道自己天赋异禀,学富五车的?要知道,双方只见了一面啊。 是了,不管怎么说,自己是他的儿子。就算他和母亲有再大的误会,这血脉之亲,却是割舍不得的。他必定早就派人观察过自己,对自己的过往了如指掌。 至于为什么断定自己会青史留名? 这就更简单了,他身为岭南王,安排自己立下大功还不容易?嗯,其实这是个承诺,就算他因为母亲的缘故,不认自己,也必定会让自己青史留名。 嗯,既然母亲坚持,父亲又实在为难,自己又何必固执地逼父亲呢? 想到这里,他站起身来,施了一个大礼,道:“是,密儿受教了。那依岭南王之见,我是应该叫李泌呢?还是叫崔密呢?” “还是叫李泌吧。如果你不嫌弃的话,就留在本王身边备策顾问。如果立下功劳,本王定当不吝赏赐。” “是,微臣明白。”李泌大礼参拜。 自称了半天“崔密”,直接被改为“李泌”,李泌的脸上肯定挂不住。但是,留在崔跟身 边,就能给人无上遐思,彻底冲淡这种影响。 李泌欣然接受后,屋内的气氛开始松快起来。 崔耕这才问道:“今日除了欧阳倩,只是为岭南道除一隐忧而已,三国伐岭南道之势并未改变。不知泌儿何以教我?” 能参与这种军国大事,李泌直兴奋地满面通红。 他略微想了一下,道:“朝廷官员大多首鼠两端,其实大唐并不足虑。南诏撮尔小国,所仪仗的无非山高林密而已,只要我紧守关隘,谅他能耐我何?吐蕃元气大伤,又有大食牵制,也掀不起风浪来。” “哦?这么说……这事儿就这么算了,咱们不须有任何动作?” “那却不然。三国已经定下同盟,咱们知道之后,却不闻不问,恐怕天下人会以为咱们岭南道怕了三国同盟。天下大势,人心向背,此消彼长,恐怕对岭南道大大的不利。” 这话有理,李隆基的实力胜过崔耕十倍,之所以不能灭了岭南道,还不是因为人们认为他不可能是最后的胜利者吗?同样的道理,岭南道对三国同盟不闻不问,人们就会认为岭南道软弱可欺。如果岭南道一推就倒,有的是野心家想靠崔耕的脑袋换个封妻荫子。 崔耕点了点头,道:“嗯,你小小年纪能看到如此地步,实在是难能可贵。那你以为,咱们要拿哪国开刀呢?” 第1335章 内举不避亲 李泌脱口而出,道:“吐蕃!” “哦?为什么?” “南诏山高林密瘴疫横行,若要攻取,实非易事,就是吐蕃赞普赤都松赞也死在南诏了。再者,南诏乃是小国,王上就算打败了南诏,也难以震慑朝廷和吐蕃。至于进攻朝廷?都是大唐子民,恐怕王上担一个不义之名。唯有吐蕃,不仅是当世大国,还是敌国,更关键的是,此国气大伤。王上若能大败吐蕃,当能震慑天下,瓦解三国同盟。” “嗯,此言甚有道理。对如何大败吐蕃,泌儿你有什么法子没有?” “呃……”李泌有些尴尬道:“我……我还没想那么多。” “没关系,能做到这个地步,已经不简单了。这样吧,事不宜迟,明日咱们就往剑南道一行,先发制人,给吐蕃人一个狠的。” “是。” 李泌的长处在于协调各部,制定政策。至于具体的军事问题,却并不擅长。 崔耕也没指望他提出什么奇谋妙计。 第二天一早,崔耕就命桂州都督继续收拾残局。自己则带着宋雪儿、李泌、杨玄琰、安禄山等人,往剑南道方向而来。 岭南道和剑南道其实是接壤的,只是边界附近地势险要交通极为不便,再加上蛮人多汉人少道路不靖,这条路只能供极少量的人马往来。 半个月后,崔耕一行到了成都附 近,上官婉儿和牛仙客带着全城文武出迎。 接风酒宴,安抚各部,自不必提。 牛仙客处理后勤堪称天才,如今剑南道府库充盈兵员齐备,随时可以出兵。 但是,不管怎么说,从兵力上讲,岭南道是弱于吐蕃的。要想取得一场酣畅淋漓,震慑天下的大胜,谈何容易? 无论崔耕、李泌,还是上官婉儿、牛仙客,都没什么思路。 眨眼间,又是七日过去了。 这一日,崔耕正在书房内苦思对策,忽然,外面一阵吵嚷之声传来—— “干什么?不准进去打扰,王上正考虑大事呢。” “诶,我说李泌,你别拿者鸡毛当令箭成不成?我这当干儿子,给父王引荐个一个人,那不是应当应分的吗?你管得着吗?” “哼,你那是引荐人吗?依我看,你是给自己亲戚谋官职!” “那又怎么样?要不是因为有特殊关系,你能小小年纪,就在父王身边做事?由此可见,父王也不是反对任人以亲。” “那能一样吗?我是……我是……” “你是什么了?说啊!” 崔耕现在已经听清楚了,这是杨玄琰和李泌在吵架。李泌的身份现在相当含糊,崔耕唯恐小伙子脸上挂不住,赶紧起身,把门开开。 “怎么回事儿?吵吵嚷嚷的,都进来吧。” “是。” 杨玄琰和李泌,以及 一个二十岁左右的年轻人,走了进来。 “参见王上!” “嗯,起来吧。” “谢王上。” 三人站起身来,杨玄琰道:“孩儿今日前来,是想向父王引荐一个人。” “就是他?” “不错,实不相瞒,他是孩儿的一个侄子。” 扑哧~~ 李泌忍不住笑出声来,道:“你自己才多大,怎么有一个这么大的侄子?我看你不是为了亲戚托关系,而是为了钱财吧?” “什么乱七八糟的?”杨玄琰道:“萝卜不大,长在“辈”上。按照弘农杨氏的族谱,他就得管我叫叔叔,你管得着吗?不信的话,你自己去看杨氏的族谱啊?” 崔耕摆了摆手,道:“行了,莫吵了。既然他也是弘农杨氏之人,本王定当另眼相看。” 这年轻人不仅长得称得上英俊,还满脸的精干之色,崔耕一见就甚是欢喜。既然是弘农杨氏之人,肯定有一定的文化素质,崔耕准备给他个小官做。 顿了顿,他看向那年轻人道:“你叫什么名字?” “小人名叫杨钊。” “啥?杨钊?” 崔耕心头一震,好悬没直接站起来。 提起杨钊来,可能有些人没听说过这个名字。但是,他的大名,就算到了千年以后,也……好吧,顶风臭着八百里。没错,他就是史上着名的大奸臣,杨国忠。 当然,公 允地讲,杨国忠能够作恶,归根结底,是李隆基需要这么一个小人替自己处理国家大事。这样的话,自己既能安心享乐,也不必担心大权旁落。 杨国忠之于李隆基,大概就相当于和珅之于乾隆一般。 但不管怎么说,要想把杨国忠洗白是完全不可能的,此人的人品实在是不咋样。 杨钊却不知崔耕的所思所想,叩头道:“莫非岭南王也听说在下的贱名?您真是明察秋毫,我……我真是冤枉啊!” 杨玄琰帮腔道:“对,你把自己的委屈说说,父王定会给你做主。” “行,那我就仔细说说。” 然后,杨钊将自己的冤情,介绍了一遍。 杨钊刚开始当官,是一个不入流的小吏,负责管理两万亩的屯田。他也真有能耐,政绩被评为优等。 按规矩,他应该越过官吏的鸿沟,受封为九品官。 但是,杨钊爱喝酒,喝酒没节制,醉了就容易发酒疯。另外,他还爱赌博,输的多赢得少,经常有人找他要赌债。所以,剑南道团练使张宥对他很看不上眼,就把他的功劳昧下了,非但如此,还把他打了一顿,削职为民。 杨钊当然不甘心,就出钱贿赂了小吏,瞒着张宥,偷偷把自己的功劳报上去。 牛仙客照章办事,直接大笔一挥,任命他为新都县尉。 张宥得知此事后大 怒,将他贿赂小吏的事儿查清楚了。以行贿之罪,将其再次革职为民。 杨钊的家财都用来贿赂小吏了,再次被革职为民之后,真是困顿以极。 赶巧了,这时候杨玄琰和崔耕一起,来到了成都。 杨钊走通了杨玄琰的门路,才终于见到了崔耕,述说冤情。 “原来如此……” 崔耕点了点头,道:“张宥隐匿你的功劳,当然不对。但是,你贿赂小吏,同样是违反了法令。这样吧,张宥那边,孤王准备罚俸一年,官降一级。至于你么……官复原职,继续为新都县尉。不知你可还满意?” “这……” 官复原职可不是杨钊的期望所在。经过今日之事,自己就算和金张宥彻底撕破脸了,欲加之罪何患无辞,等张宥腾出手来,焉有自己的好果子吃? 他眼珠一转,转移话题道:“岭南王可是正在为如何攻取吐蕃而忧心?” “嗯?你怎么知道的?” “三国合谋岭南之事,如今已经天下皆知。岭南王若不是为了图谋吐蕃,到剑南道来干什么?” 崔耕发现,自己受历史记载的影响,还是有些小瞧杨钊了。他正了正身子,道:“即便果真如此,又待如何?” 杨钊微微一笑,胸有成竹地道:“如果岭南王想大败吐蕃,小的倒是有一个奇谋妙计。不知岭南王……想不想听呢?” 第1336章 风雨安戎城 崔耕道:“说来听听。如果果真有用,本王定当不吝封赏。” 杨钊清了清嗓子,侃侃而谈,道:“岭南王以为,既要震慑三国同盟,又要让吐蕃吃一个大亏,该攻取哪个城池为好呢?” 李泌不满道:“有话快说,有屁快放。怎么?你杨钊还想在岭南王面前卖关子不成?” 杨玄琰也有些责怪杨钊事先没有就献计的事儿跟自己通气儿,不悦道:“好贤侄,莫忘了自己的身份。” “好吧,我说。” 杨钊这才一缩脖子,老老实实地道:“在下以为,是安戎城。吐蕃正是通过此城,与南诏接壤。若我军夺回此城,不仅能震慑吐蕃,还能彻底切断吐蕃和南诏之间的联系。” “安戎城?” 崔耕前前后后在剑南道主政了好几年,对安戎城的历史,还真的非常熟悉。 当初,吐蕃日益强大,大唐对阵吐蕃胜负参半,甚至不得已派出文成公主,和亲吐蕃。 为了防止吐蕃侵袭南诏,唐军在汶川附近的险要之地上,修了一座城池,防止吐蕃人南下。这座城池,就是安戎城。 眨眼间,几十年过去,到了高宗仪凤年间。此时,唐高宗李治为帝,宰相班子中有名相刘仁轨,还有一个叫李敬玄的人。 刘仁轨出身微 末小吏,因为屡立功勋,渐渐登上宰相之位。 而李敬玄呢?却是因为乃当世大儒,早年曾为唐高宗李治的侍读,历任中书舍人、弘文馆学士、尚书右丞、太子右庶子、中书侍郎、吏部侍郎、吏部尚书,最后拜中书令,进入了宰相班子。 归根结底,李敬玄一直走的是清贵的上层路线,刘仁轨却是一步一个脚印爬上来的。 二人互相看不起,不断互相攻讦。 赶巧了,这时候吐蕃入侵大唐,朝廷要选一个主帅迎敌。 刘仁轨虽然是名相,但也有不厚道之处。他明明知道李敬玄不通军事,还是向唐高宗举荐了李敬玄。 唐高宗虽然是明君,但也有自己的小心思。 李敬玄担任吏部侍郎、吏部尚书十几年,又当了宰相这么多年,门生故吏遍布朝廷,有“李半朝”之称。这种人就算再没野心,不打压一下,也太危险了。 于是乎,尽管李敬玄百般推脱,李治还是强烈要求。他甚至说:“**为重,个人为轻。刘仁轨乃是知兵之人,如果他认为这场仗应该是朕去,我都会去。你难道比朕还金贵?” 李敬玄没办法,只能是挂印出征。结果,他不负众望的打了败仗,出乎所有人预料的,连打了两场大败仗。要不 是在这场战争中,名将黑齿常之崭露头角,整个战局将完全崩溃。 在这两场大败仗中,安戎城落入了吐蕃之手。可以说,此战非战之罪,完全是被大唐朝廷的内斗拖累的。 安戎城丢的容易,取回来就难了。直到今日,此城还是在吐蕃人的手中。 崔耕沉吟半晌,苦笑道:“若能攻下安戎城,本王当然高兴。但是,此地地势险要,易守难攻。朝廷之前曾经几次派出数万兵马攻打,结果非但徒劳无功,反而损失惨重。” 杨钊道:“岭南王勿忧。小人认识一个人,可以令安戎城主动开门。” “哦?此人是谁?” “他叫章仇兼琼,现为益州司马。” 崔耕眼前一亮,道“哦?章仇兼琼?杨钊,你实话实说,这攻取安戎城的妙计,是你想出来的?还是他想出来的?” “呃……是他想出来的、”杨钊道:“小人认识蜀中大豪鲜于仲通,要不是鲜于仲通的接济,我被革职后,早就饿死了。就在三日前,鲜于仲通又把我引荐给了章仇兼琼。章仇兼琼在酒席宴间,喝醉了,偶然间提出了此事。” “这样啊……恐怕是酒不醉人人自醉,醉翁之意不在酒呢。” 那言外之意,当然是章仇兼琼在装醉了。 崔耕 也理解章仇兼琼的心理,现在剑南道的主政之人是上官婉儿和牛仙客,章仇兼琼若直接跟自己联系,恐怕引起这二位的不痛快。 上报给上官婉儿呢?又恐怕上官婉儿把自己的功劳昧了。于是乎,拜托杨钊行事。杨钊现在无官无职,既难掩章仇兼琼的功劳,又能让章仇兼琼对牛仙客和上官婉儿有个交代。 但不管怎么说吧,章仇兼琼在历史记载中,真是个人才。崔耕稍微一转念,就命人传章仇兼琼、 这是和四十来岁的中年人,一见崔耕就恭谨地跪倒在地,道:“末将参见岭南王,王爷千岁千岁千千岁。” “章仇将军请起,赐座。” “谢王上。” 章仇兼琼坐在一个小凳上,深感自己这步棋走对了。瞧瞧,现场都是谁?李泌,王爷的亲儿子。杨玄琰,王爷的干儿子。这俩人都站着呢,自己却有一个座位,这是多大的荣耀? 章仇兼琼微微一欠身,道:“不知王爷诏微臣前来,到底所为何事呢?” 崔耕道:“本王听杨钊说,你有办法攻下安戎城。不知可有此事?” “微臣确实有办法。”章仇兼琼解释道:“微臣买通了一个吐蕃人,此人叫翟都局,负责安戎城东门的守卫。只要他们给咱们开门, 这安戎城不就拿下了吗?” 崔耕猛地一拍大腿,高兴地道:“好,若能果真拿下安戎城,本王定给你章仇兼琼计首功。” “可是……”章仇兼琼咽了口吐沫,道:“不敢欺瞒岭南王,就算攻下了此城,咱们恐怕也难以守住。再攻城之前,咱们最好先想想如何守住此地。” “嗯?此言怎讲?” “安戎城内,原来有一泉眼,可供全城的军民使用。但是,吐蕃攻占该城后,将那泉眼完全破坏,改从城西引水食用。这样,咱们大唐来攻,无法断吐蕃人的水源。但若是吐蕃大军一至,可以截断咱们唐人的水源,恐怕坚持不了多久。” “这样啊……”崔耕沉吟道“将那泉眼再次掘开如何?” 章仇兼琼摇头,道:“完全不可能。那泉眼乃是安戎城的命脉所在,吐蕃人破坏的非常彻底。” “这样啊……”崔耕看向李泌道:“你对于打井之事,擅长不擅长?” 李泌傲然道:“打井的关键在于算定水脉,我自认为不落人后。” “什么啊”章仇兼琼苦笑道:“安戎城内全是石头,根本就没法打井。岭南王这样想,可是错打了算盘。” 崔耕却道:“那却不然。泌儿啊,本王以为,你立功的机会……来了!” 第1337章 狭路勇相逢 七日后,安戎城外十里,二更天。 章仇兼琼咽了口吐沫,道:“王上,功城略地这种粗活儿,末将来干就行了,您只须在成都城静候佳音即可。” 崔耕微微一笑,道:“怎么?你没把握?” “末将当然有一定的把握。但是……”章仇兼琼苦笑道:“人心隔肚皮,做事两不知。那翟都局万一反悔,王爷就是掉了一根汗毛,末将也承担不起啊!” “本王没那么金贵。” 略顿了顿,崔耕转移话题,道:“听说章仇将军乃是秦朝名将章邯之后?” “正是。当初某家祖上章邯在巨鹿之战中败余项王之手,幸得项王开恩免死,并受封雍王。后来,汉高祖明修栈道暗度陈仓,先祖死守废丘,城破自尽。老祖宗得罪了汉高祖,后世子孙只得避居仇山,以章仇为姓。” “还是的啊。章家祖上章邯名震天下之时,我崔家祖上却籍籍无名。崔某人比章仇将军,又能高贵上几分?这安戎城关系到,吐蕃、剑南道与南诏的大局,本王又岂能不身先士卒?” “呃……王上高见。” 其实,章仇兼琼对崔耕的话,颇为不以为然。能不能攻取安戎城的关键,在于翟都局是否如约反水。岭南王是否能亲临战局,鼓舞士气,并不是什么关键因素。既然如此,崔耕一身系天下安危,又何必轻身犯险呢? 但是,崔耕都口不择言地吹捧章仇家的老祖宗了,章仇兼琼人情练达明哲保身,不敢再劝。 至于崔耕到底是怎么想的?他是对此战有 绝对的信心,想趁机加点名望。 在历史记载中,正是章仇兼琼贿赂了翟都局,才破了安戎城。不过,按照正常的历史,此事是发生在二十年后。 所以,崔耕当初以为,现在章仇兼琼恐怕还没跟翟都局联络上,没想到这方面去。 现在,在章仇兼琼觐见时,听到“翟都局”三个字儿后,他当即毫不犹豫地同意了这个计划。 当然了,崔耕今日前来,不是要抢夺本应属于章仇兼琼的功劳,而是抢另外一场功劳。而这个功劳,章仇兼琼承担不起。 说话间,三更天已至,章仇兼琼道:“时辰到了,咱们要不要……” “动手!” “遵旨!” 两千唐军精锐部卒,整顿队伍,往安戎城方向而来。 半个时辰后,但见两座高山耸立,悬崖高~耸,峭壁林立。中间山势略微平缓之处,还修筑着一个石城。若从此处经过,非得经由此城不可。 杨钊倒抽了一口凉气,低声道:“这就是安戎城?看这山势,每次最多攻上去十数人,还难以使用重型器械。若要强攻此城,不知得付出多大的代价?” 崔耕苦笑道:“那就只能拿人命填了。若敌人没有援军,两万人就差不多。但若是有援军,基本不可能。” “诶。”杨钊好像发现了什么秘密,道:“安戎城两边不远,似乎有一段坡势稍缓,如果绕过去,岂不能将此城包围,咱们也破坏他们的水源。” “拉倒吧!”章仇兼琼不以为然地道:“那地方就在弓箭的覆盖范围内,安 戎城外别的少,就是粮食多,弓箭多,投石车多。从那过人,就是活靶子,还不如攻城呢。” 没错,章仇兼琼是通过杨钊,才得以觐见崔耕的。但是,说穿了,杨钊和杨玄琰不过是个远房亲戚而已,没那么亲贵。现在章仇兼琼的目的已经达成,杨钊却挑自己计策中的漏洞,就没必要惯着他了。 杨钊不服气地道:“那要是不惜一切代价呢?我就不信,一个人都过不去。” “死上几万人,兴许能过去一两千人,这买卖你干啊?” “行了,莫吵了,攻城要紧。”崔耕微微一摆手,道:“章仇将军,现在看你的了。” “您就请好吧。” 章仇兼琼瞪了杨钊一眼,离开队伍,往半山腰爬去。 “咕咕咕,唧唧……咕咕咕,唧唧……”他将右手塞入口中,发出了三长两短,两声鸟叫。 功夫不大,山城上有回应传来,道:“汪汪,喵喵喵。汪汪,喵喵喵。” 成了! 跟商定的暗号完全相符。 章仇兼琼往后微微一摆手,顿时有两百士卒紧紧跟上。这些人的后面,大唐的兵马又分成数股,紧紧跟随。 吱扭扭~~ 城门开了! 两百士卒鱼贯而入,没有引发任何激烈的战斗,后续人马不断进入。 崔耕率领五百人最后压阵,道:“咱们也走吧。” “王上!”李泌劝道:“城中情况未知,您还是待章仇将军得手之后,再进城吧。” 说实话,经过这几天的相处,李泌总感觉自己这个便宜爹行事太草率了,有点盛名 之下其实难副。 比如上次章仇兼琼献计的时候吧,难道不该把翟都局的情况,详细问个清楚吗?一个吐蕃人,怎么就那么心甘情愿背叛母国,投靠剑南道?这里面是不是有什么猫腻?章仇兼琼为人如何?到底可不可信?万一出了岔子怎么办? 可自己的便宜爹呢,却直接应允。 还有这次,自己的便宜爹根本就没必要亲临现场,这个就暂且不提了。现在,他怎么又那么不小心呢?何必急着入城,等一切安排妥当了再入城不好吗? 然而,崔耕依旧没有理会他的建议,道:“本王相信章仇将军,料也无妨,大家跟我上。” 杨玄琰也道:“俺相信父王的判断,应该没啥危险。” 李泌人微言轻,只得眉头紧皱,和大家一起,踏上了山路。 与此同时,城内已经喊杀声一片。 崔耕等人继续行进,快到城门处之时,有一小校快步跑来,道:“启禀王上,城内的抵抗激烈异常!章仇将军难以攻克城主府,到底是退是进,请王上定夺。” “不能进啊!”李泌道:“按情报,安戎城中仅有一千守军,也算不得多么精锐。咱们有心算无心,应该遇不到多少抵抗。可是现在,敌军纵然被偷袭,还能与我军相抗,应该是早有准备。咱们还是速速退兵为好。” 杨钊也赶紧甩锅,道:“肯定是章仇兼琼行事不谨,被什么翟都局骗了。现在不退,悔之晚矣!” “这个么……” 事到如今,崔耕的额头上,也冒出了细密的冷汗。 进攻不顺利,是铁定的事实。可能的原因,一是敌人确实早有准备。至于说,敌人既然早有准备,为何没有趁机将自己等人包围呢?那也好解释,兵力不太充足,不足以将自己的人四面包围。或许他们只守不攻,就是为了引自己入彀。 第二个原因,城中不知发生了什么变故,增加了守军。 表面上看,这种可能性不大,怎么就那么巧,安戎城早不加守军,晚不加守军,偏偏自己来了就增加了? 但是,安戎城只要坚守,唐军就不可能将其攻破,他们又不知道岭南王崔耕来了。何必为了一千余唐军的性命,冒险开安戎城的城门?这个险冒得也太大了点儿,也太不值了点儿、 也许再加一把劲儿,安戎城就会被攻克。但若退兵,可就放弃了这千载难逢的收回安戎城的机会。 战争这种事,很少有情报齐全的情况在。事到如今,也只能靠自己的判断了。 到底怎么办? 正在崔耕为难之际,又有一小校飞奔而至,道:“章仇将军请问王上,到底是战是走。再过一会儿,实力空耗,恐怕走都走不了了。” “好吧。” 崔耕左右权衡,最后一咬牙一狠心,道:“玄琰,你果然觉得进城危险不大?” “确实如此。” “那好。” 呛凉~~ 崔耕将随身的佩剑抽出来了,朗声道:“本王就赌这一把。想那小小的安戎城内,再多能藏多少人?三千人顶天了!狭路相逢勇者胜,诸位,随本王来,立此不世奇功!” “喏!” 第1338章 赞普已亲政 安戎城不大,没用半刻钟,崔耕一行就到了城主府附近。 “末将无能!”章仇兼琼面色尴尬,双膝跪倒。 崔耕道:“别整那些有的没的,翟都局呢?城里到底怎么回事儿?” “小人也不知道啊。”章仇兼琼身边一个吐蕃人连磕了几个响头,哆里哆嗦地道:“开城门倒是挺顺利的,没想到,城里突然多了很多兵,小人也不知道是哪来的。” “行了,莫管这些人是怎么来的了。”崔耕道:“时间紧急,咱们不惜一切代价,攻入城主府。” “愿为王上效死!” 留下五百唐军,防备残敌的反扑。整整一千唐军,孤注一掷,从四面八方,同时发动了城主府的进攻。 “冲啊,杀啊!” “狭路相逢勇者胜!” “封妻荫子就在今朝!” …… 将士们呐喊声声,如狼似虎一般,冲了上去。 崔耕如今在剑南道的地位,那就跟皇帝一样,一言可将人捧到九霄之上,一语可将人贬至九霄之下。 如今他亲自上阵,带来的士气加成真不一般。很快,城主府就险象环生。 最后,安禄山身披铁甲,一马当先,冲破了吐蕃人的守卫,攻入了城主府。 没办法,这厮现在虽然年纪不大,却已经重达 二百五十斤。再加上甲胄,已经接近三百斤了,当真跟个土坦克相仿,在攻城战中真是占了大便宜。再加上崔耕就在身后督战,身后尽是士气爆表的唐军精锐,没有十倍的兵力,谁能挡得住他啊? 简短截说,以安禄山为锋,崔耕带着亲卫在安戎城城主府内左冲右突,终于在一刻钟内,将敌人成规模的抵抗全部消灭。 剩下的事情就是搜缴残敌了,不用堂堂的岭南王亲自出手。 一个时辰后,天色蒙蒙亮,城中再无喊杀之声传来,残敌基本已经肃清。 不过,作为此次的主帅的章仇兼琼,却面色惨白,没有多少欣喜之色。 “参见王上!” “哈哈,章仇将军快快请起。”崔耕以手相搀,道:“安戎城落入贼手四十年,今日终于回归大唐,章仇将军应记首功啊!” “王上……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 “怎么?不还不满意?”崔耕道:“莫贪心不足嘛,打仗这种事,瞬息万变,谁能事事料尽?此战虽有波折,总是我军胜了不是?” 章仇兼琼苦笑道:“微臣没那么贪心,王上您听我说,恐怕,咱们这安戎城,守不了多久。” “啊?为什么?” “您见一个人就明白了。” 说着 话,他冲着外面喊了一声,道:“带上来。” 有两名军士推推搡搡,将一名五花大绑的吐蕃贵人,带到了崔耕的面前。 这人也就二十岁左右,一件崔耕就双膝跪倒,把头磕得如同鸡喯碎米,道:“参见王上!参见王上!王上慈悲,千万莫杀我啊,我爹会出重金赎我的!” “你小子是谁?” “我叫悉诺元顾平,我爹叫悉诺逻恭禄,是赞普面前的大红人,他就是出十万贯的赎金,都不带眨眼的。” 十万贯钱,对崔耕不算什么。但对李隆基来说,就算一笔钱了。具体到吐蕃大将,这就得算是一笔巨款了。 崔耕道:“哦?这么说,悉诺逻恭禄,在吐蕃权势颇隆?” “那是。我爹非常得赞普重视,就是大相韦乞力徐尚见了我爹,都得礼让三分。” 韦乞力徐尚在吐蕃的地位,崔耕是知道的,仅在太后赤玛类和赞普尺带珠丹之下。 崔耕有些怀疑悉诺元顾平是在吹牛,道:“哦?大相都得对你爹礼让三分,那太后呢?” “一个月前,太后就已经病死了啊!” “啥?死了?那现在吐蕃是谁当政?” “当然是赞普了。” “赞普?尺带珠丹?” 崔耕仔细计算,的确,尺带珠丹今年 十四岁,在这个年代,已经是成年人了,亲政并不奇怪。 不过,年轻人心思不定,易于意气用事,吐蕃的国策可就不好揣测了。 崔耕道:“如此说来,你爹乃是朝中新贵,大权在握。那你到这偏僻的石堡城来干啥?” “我爹让我提前做些准备,在赞普面前露露脸……” 然后,悉诺元顾平简要地事情的经过介绍了一遍。崔耕听完了,那脸色跟章仇兼琼也差不了多少了。 原来,自从三国同盟的协定轰传天下。吐蕃人左思右想,做出了一个判断:崔耕必定会拿自己开刀。 那如何应对呢?是紧守关隘,还是主动出击? 若是太后赤玛类仍在,肯定会选择后者。但是,小赞普刚刚亲政,他又如何能甘愿做缩头乌龟?于是乎,多次对臣下提及,要御驾亲征,先发制人。 悉诺逻恭禄作为新贵,极力赞同赞普的主张。 大相韦乞力徐尚如今地位尴尬,不想坏了赞普的兴致,也只得表示赞成。再者,他相信悉诺逻恭禄的能力,觉得吐蕃人纵不能胜,也吃不了多么大亏。 赶巧了,听说三国同盟之后,大食人表示,若吐蕃人愿意和岭南王崔耕作战,他们就愿意和吐蕃人暂时休兵。 当时吐蕃正 和大食争夺属国小勃律,牵制了大量的兵力。和约一定,又可抽出大量的兵马。 这样,左拼右凑,吐蕃集中了二十五万大军。 当即,大相韦乞力徐尚坐镇国内,吐蕃赞普则带着悉诺元顾平,秘而不宣,向安戎城进发,要打崔耕一个措手不及。 赶巧了,此时崔耕也想给吐蕃一个狠的,密谋攻打安戎城。 今日,翟都局从东面给章仇简兼琼开东门的时候,整好赶上悉诺元顾平带着五百吐蕃精锐从西门而入。 说白了,这是悉诺逻恭禄以权谋私,偷偷让儿子给赞普打个前站。赞普年纪小,不知轻重,受到妥善的招待后一高兴,没准就给悉诺元顾平升官了。 没想到,此举竟然成了送羊入虎口。 这也是今日的攻城之战不顺利的原因,大唐是两千人对一千五百人,而不是两千对一千,没绝对的兵力优势。要不是崔耕亲自上阵,安禄山勇猛异常,这安戎城就拿不下来了。 “所以……” 崔耕听了沉吟半晌,道:“用不了多久,本王就要迎接吐蕃二十五万大军的攻打?” “不错,正是。”悉诺元顾平道:“安戎城是保不住了,您赶紧走吧。若是迟了一步,恐怕就会成为我们吐蕃人的……阶下囚。” 第1339章 竖起王上旗 悉诺元顾平这样说,当然不是盼着唐军赢,而是怕崔耕打了败仗之后,恼羞成怒,把自己给宰了。 但不管怎么说吧,他非常确定,安戎城再坚固,也难保崔耕的安全。 众所周知之,安戎城内没有水源。吐蕃人把水源一断,唐军就坚持不了多久。 至于崔耕在坚持不住时退军,哪那么容易啊?吐蕃人又不是吃素的,未必就不能把他抓住。 事实上,章仇兼琼也是这么看的。 安戎城再难攻打,那也是一个一千多守军的小城。吐蕃人若是知道崔耕在这,豁出去了,二十五万人把这城攻下来,没什么悬念。 所以,他劝道:“安戎城已破,请王上回军成都吧,这里就交给微臣把守。” “你?”崔耕轻笑一声,道:“你能守的住吗?” “呃……纵不能守,挡敌军个三五日的还是没问题的。” “那不成,本王刚攻下安戎城,三五日之后,城池就丢了,这让本王的脸面往哪搁?” “可是……” “可是什么?你担心本王守不主安戎城?”崔耕轻笑一声,道:“ 那可不尽然。既然小赞普要和孤王来个硬碰硬,孤王就成全他,给他留下一辈子难以磨灭的阴影。” 顿了顿,崔耕轻摸着下巴,道“这个……欺负小孩子,是不是不太好呢?唉,为了大唐的万千子民,我也只能担此恶名了。” 什么啊? 章仇简琼简直哭笑不得。 他心中暗想,你崔耕要是能赢了此战,那就可称一千破二十五万,比历史上汉光武帝三千破四十万还牛逼,美名千古流传。谁会说你是欺负小孩子? 但问题是,你赢得了吗? 要集结和吐蕃对抗的大军,没有一个月根本不可能。再说了,这些人即便来了,此地交通不便,咱们在后勤上优势也不大。再加上附近没有水源,你凭什么赢啊? 然而,不管怎么说吧,岭南王心意已决,大家也只能做好战争的准备了。 首先,是派出兵丁,紧急储备实用水。 然后,派出使者,赶紧给剑南道送信,集结兵马,往安戎城方向来。 最后……就是准备迎敌了。 果然,第二日下午,吐蕃军的先头部队,就赶到 了安戎城附近。 章仇兼琼将安戎城伪装成并未被唐军占领的模样,诱吐蕃人进城,斩首五百,取得了一个小胜。 吐蕃人大怒,发动猛攻,损兵折将将近两千,安戎城还是安然无恙,唐军仅战死两人,受伤十余人。 表面上看,这交换比非常有利。但是,章仇兼琼明白,这才哪到哪啊,等吐蕃人腾出手来,昼夜不停的猛攻。唐军疲乏之极,伤亡肯定会大大的上升。 至于说,吐蕃人会大规模的进攻吗?废话,即便不知岭南王崔耕在此,这不是还有悉诺逻恭禄的亲儿子吗? 所以,章仇兼琼对未来的战事极不看好。 可是,说来也怪,吐蕃人连番攻打安戎城三日,损失了一万多人后,竟然仅仅是把水源堵住,不再努力发动进攻。 “恭喜王上,贺喜王上啊!”章仇兼琼得知消息后,顿时满面喜色来见崔耕,道:“这吐蕃人不知发了什么失心疯,竟然暂缓了攻势,给了咱们喘~息之机。” “果真如此?不应该啊。难道悉诺逻恭禄就不怕夜长梦多,他儿子出个什 么三长两短的?哎呀……不好!” 崔耕骤然想到,悉诺逻恭禄是以权谋私,让儿子到安戎城来来给赞普打个前站,赞普本身并不知情。 所以,对于赞普来讲,安戎城的意义,也只是安戎城而已。 此城诚然非常重要,但是,赞普要的是面子,若果真并不好打,损兵折将太多,那不打也就是了。 安戎城只是截断了吐蕃通往南诏的唯一通道,但是,吐蕃通往剑南道的通道,却并不仅仅是这么一条。 比如当日吐蕃花费二十年时间,用美人计夺取的维城,就是两国之间的重要关隘之一。 吐蕃人完全可以留下少部分看守安戎城,待安戎城水尽了,再发动攻击。而其主力部队,也就是二十多万大军,完全可以从维城出发,将岭南道搅个地覆天翻! 想到这里,崔耕道:“章仇将军,你说,吐蕃人是不是想跑?” 然后,简要地将事情的经过介绍了一遍。 章仇兼琼听完了点头,道:“嗯,有这个可能。既然如此,还请王上速速离开安戎城,坐镇成都,指挥剑南道 诸军抗击吐蕃人。” “不行!”崔耕摇头道:“吐蕃人二十万大军,完全可以多路出击,谁知道他们攻哪?一个照应不到,我岭南道就是生灵涂炭之局。” 章仇兼琼心中颇为不以为然,吐蕃二十万大军出击,岭南道想保万全,那怎么可能?你崔耕真以为自己是救世主啊? 但是,他嘴里却道:“那岭南王以为,咱们该如何应对呢?总不能公开喊话,说悉诺逻恭禄在这吧?” “当然不是。既然悉诺逻恭禄当初没有阻止吐蕃人停止进攻,现在也未必反悔。完全指望吐蕃赞普为了笼络悉诺逻恭禄,下令继续猛攻安戎城,有些一厢情愿了。不过……” “怎样?” 崔耕微微一笑,道:“传令下去,把本王的大旗升起来,我就不信了?这小赞普少年心性,有生擒大唐岭南王崔耕的机会摆在面前,他能忍得住!” “王上不可啊!” 章仇兼琼双腿一软,跪倒在地,暗暗寻思,我怎么这么倒霉涅?任我有千般的本事,万般的计策,王上总是主动作死,我也拦不住啊! 第1340章 七万换崔王 吐蕃大营,中军帐。 小赞普尺带珠丹长身而起,道:“什么?岭南王崔耕?真的假的?想不到本赞普竟然逮着了一条大鱼!” 悉诺逻恭禄也甚为高兴,他的儿子悉诺元顾平就在安戎城内,若说他不想救人,那当然是假的。 只是安戎城太难攻打,为了顾全大局,他才没有坚持继续进攻。现在,既然岭南王在此,那付出再大的代价,也是值得的。 悉诺逻恭禄道:“那咱们就放弃原来的计划,继续猛攻安戎城?” “当然。若无岭南王崔耕,我吐蕃上次岂能丧师二十万?本赞普这次定当生擒此贼,祭奠战死的亡灵。呃……” 尺带珠丹顿了顿,担忧道:“你说,若我军全力攻打,那岭南王见势不妙,跑了怎么办?” “没那么容易跑。”悉诺逻恭禄道:“安戎城小,他若一跑,全城的人就都知道了,必然陷落。到时候,咱们衔尾追击,他还是跑不了。” “那不一定吧。想当初,汉高祖刘邦被围荥阳,有纪信替死,终于诈降逃命。岭南王深得众心,难道就没有忠臣为他死守安戎城?” “即便有人死守,士气低落,恐怕也守不了多久,咱们昼夜不停的猛攻,崔耕逃跑的可能性不大。” “本赞普要的不是可能,而是一定。”尺带珠丹盯着悉诺逻恭禄的眼睛,道:“你有没有法子,确保本赞普一定能抓到崔耕?” 悉诺逻恭 禄咽了口吐沫,为难道:“这种事儿怎么说得准?” “不,说得准。”尺带珠丹压低了声音道:“咱们如此这般,这般如此……只要崔耕变不成飞鸟,就绝逃不出本赞普的掌心。” “赞普,您……您……” 悉诺逻恭禄本想说,赞普您疯了?话到嘴边,又赶紧咽了下去。 他眼珠一转,推脱道:“这安戎城里树起了岭南王的大旗,也未必就是岭南王真的就在此地,付出那么大代价,不值当的吧?” 尺带珠丹眼睛一眯缝,颇为玩味地道:“你先别考虑岭南王是否真在城内。本赞普只问你一句话,我的计划,你能执行否?” “我……” 悉诺逻恭禄一身富贵,都系在尺带珠丹的身上。他本想再劝,但话到嘴边,却被小赞普盯得心中发毛,改口道“我……我能!” “好!” 尺带珠丹猛地一拍大腿,道:“找几个认识岭南王崔耕的人,随本王来,到城下问话。” “不可啊,赞普一身系吐蕃安危,怎能轻易到两军阵前?” “哼,本赞普不出现在两军阵前,那崔耕能出来吗?再说了,我乃天神后裔,自有天神庇佑,汉人的弓矢又能耐我何?” “呃……微臣遵旨。” 既然都扯到赞普的神圣性了,悉诺逻恭禄不敢再劝,带着人和赞普一起出营,摆开仪仗,在山脚下站定。 “呔,城上的守军听真。吐蕃赞普尺带珠丹在此 ,速叫岭南王出来答话。” “啥?吐蕃赞普?你们等着啊!” 守城的兵丁不敢怠慢,飞报崔耕。功夫不大,崔耕带着诸将,在安戎城西城城楼上站定。 双方只有一箭之地,面目基本上能看得清。 崔耕朗声道:“我就是岭南王崔耕,对面可是吐蕃赞普尺带珠丹么?” “不错,正是本赞普。”尺带珠丹一边随口答应着,一边偷眼往旁边瞄去。 崔耕曾经受命出使吐蕃,吐蕃人中认识他的人很有几个,那几个人几乎同时点了点头。 “妥了!” 尺带珠丹心中欢喜,对悉诺逻恭禄做了个手势。 “唉!” 悉诺逻恭禄不敢硬抗,领命而去。 这边尺带珠丹继续跟崔耕扯闲篇儿,道:“岭南王,听说你不容于李隆基,何不投我吐蕃呢?如今大相韦乞力徐尚年老,依您的大才,只要投靠过来,本赞普定授予大相之位。” “哦?是吗?然后呢?” “然后?什么然后?”尺带珠丹微微一愣。 “本王问的是,当了大相之后呢?大唐的宰相我又不是没当过,还不是为天子所忌。至于你们吐蕃呢……论钦陵的下场可就在眼前啊!” “论钦陵有谋反之意,我父当然不会容忍。岭南王若一心为本赞普效忠,当不必担忧。” “哦?是吗?可我怎么听说,是赞普您先动的手呢?” …… 简短截说,两人东拉西扯,说着没营养的废话 , 崔耕不由得暗暗生疑,这尺带珠丹叫我阵前答话,就是为了说这个?完全没意义啊?他究竟想干啥? “哎呀,不好!” 忽然,章仇兼琼的惊呼声传来。 崔耕心中一凛,道:“怎么了?” “那小赞普耍诈,您看!” “啊?” 崔耕举目望去,但见安戎城两侧,山势略微平缓之处,有近百名吐蕃人,偷偷摸了上来。后续还有不少人,在紧紧跟随。 “跟本王玩儿阴的?给我射!” 嗖嗖嗖! 崔耕一声令下,箭如飞蝗一般,直往那些人身旁射去。 “哎呦!” “啊呀1” “救命啊!” …… 随着阵阵惨叫声,有四五十名吐蕃人尸横就地,但是,因为发现的较晚,还是有四十人冲了过去。 “哈哈,崔耕,你上当了!”尺带珠丹朗声大笑,道:“上!不惜一切代价,给本赞普将安戎城团团包围!” “是!” 悉诺逻恭禄令旗挥舞,顿时,一列列的吐蕃勇士们视死如归,往山上冲去。 “别让他们过去,上强弓硬弩,上投石车!” 从安戎城两侧绕过去,本就在守军的预案之内。随着章仇兼琼的命令,山头上箭如雨下,落石纷飞,血肉四溅。 毫不夸张地说,此地变成了两座血肉磨盘,不断消磨着吐蕃人的性命。 然而,悉诺逻恭禄面色狠厉,不为所动。随着他的令旗挥舞,一队队的吐蕃人前赴后继上前送死 。 半天过去,粗略估算,已经损失了两万吐蕃士兵。与此同时,侥幸过去的人,大概在一千人左右。 听起来,两万人只占吐蕃大军的十分之一,到不了伤筋动骨的程度。但是,能执行此等几乎必死任务的,实乃精锐中的精锐,吐蕃人真是元气大伤。 小赞普从没上过战场,此时被震得面色惨白,道:“够……这回够了吧?应该能阻挡崔耕逃命了吧?” 悉诺逻恭禄苦笑道:“若要万无一失,一千人恐怕不够。至少得三千人。” “三千人?那咱们还得继续派兵?” “事到如今,咱们还有得选吗?” 丧了两万吐蕃精锐,若还捉不住岭南王,悉诺逻恭禄无比确信,回朝之后,赞普也保不住自己。 他面色冷峻,大手一挥,又是一支万人队出列,进入了这个血肉磨盘。 简短解说,又丧了五万大军,悉诺逻恭禄才完成了战略目标,鸣金收兵。 与此同时,他以军法处死的抗命之人,也达到了四千之众。 城楼上,章仇兼琼两股战战,气为之夺,喃喃道:“这吐蕃人也太勇悍了吧?七万人,就这么没了,竟然没出什么乱子?” 崔耕深吸一口气,道:“吐蕃人也是人,不是他们勇悍,而是主将太过厉害。悉诺逻恭禄,这可是悉诺逻恭禄,嘿嘿,吐蕃最后一位名将,一个庞大帝国最后的余晖所在,能做到这个地步,其实并不奇怪。” 第1341章 山穷水已尽 崔耕此言,还真是发自肺腑。 在历史记载中,悉诺逻恭禄的军事才能不在论钦陵之下,数次打败唐军,攻克瓜州杀死刺史田元献,河西、陇右震动。 李隆基派萧嵩为安西大都护,抵挡悉诺逻恭禄的进攻。萧嵩深知悉诺逻恭禄不能力敌,使用反间计,离间悉诺逻恭禄和尺带珠丹之间的关系。尺带珠丹斩了悉诺逻恭禄后,在安史之乱前,吐蕃再也不能与唐军争锋。 就是安史之乱后,大唐国力日颓,吐蕃也几乎同步地衰落下去,没占到多少便宜。甚至有时候,被衰落之极的大唐压着打。 说悉诺逻恭禄是吐蕃最后一个名将毫不过分。 也只有此等人物,才能命七万军士去死,而没有引起大规模的**,一般人可办不到。 这方面,大唐这边有没有能跟悉诺逻恭禄比的人呢?也是有的,此人就是崔耕收下麾下的哥舒翰。 为了打下吐蕃人的铁刃城,哥舒翰命部下发动强功。限期不克,无论多高的官职都要斩首。 此役唐军战死四万人,而吐蕃守军呢?死了两百,四百被俘。没错,这铁刃城里只有六百吐蕃守军。和今日之战比起来,惨烈程度乃至不对等的交换比,真是差相仿佛,以至于高适写诗叹道:泉喷诸戎血,风驱死虏魂。头飞攒万戟,面缚聚辕门。鬼哭黄埃暮,天愁白日昏。石城与岩险,铁骑皆云屯…… “岭南王,事已至此,咱们到底… …该怎么办呢?”正在崔耕胡思乱想之际,章仇兼琼的声音把他惊醒。 “这个么……再坚持两天吧。反正一时半会儿的,咱们的水也用不完。至于越过去的三千人,他们也没水啊,应该只是占据要地,防备本王逃跑而已,不会进攻。” 这话有理。 最初唐军修建安戎城时,当然是怎么对自己有利怎么来。 但是,吐蕃好不容易趁着大唐内斗之际,夺了此城之后,就做了很多改动,改为有利于吐蕃防守。 所以,不但安戎城内没水,安戎城以西百里之内,根本就没有任何水源。这些吐蕃人好不容易过来之后,就得先去百里以外取水,不把饮水的问题解决了,没那功夫攻城。 相应地,就算大唐的援军来了,首先要解决的也是饮用水的问题。所以,章仇兼琼一直以为,就算来个几千援军,恐怕对守城没什么帮助——人少了不管用,人多了怎么运水呢?吐蕃二十五万大军进攻,此城终究是守不住的。 事实上,安戎城丢失之后,唐军为了夺回此城,数次派出大军攻打,都徒劳无功。一是此城太过险要,二十因为饮水之事,牵制了大部分得精力。 甚至有一次,唐军发了狠,动用十万人,在安戎城附近建了两个小城,储备食水。结果,时间拖延地太久,吐蕃的援军赶到,险些全军覆没。 章仇兼琼想想也是,没有对崔耕的计划进行反对。就这样, 崔耕又坚持了两日,吐蕃人又攻城损失了一万多人。城中的大唐将士,如今已经不足千名,食用水也已然耗尽。 章仇兼琼现在几乎都放弃治疗了,最后努力道:“指望吐蕃人被杀得胆寒,已经不可能。王上还是赶紧带着兄弟们突围吧,现在还有一线生机。再晚一步,恐怕……后果不堪设想!” 崔耕眉毛一挑,道:“怎么?你以为本王真没法子破敌?” “这个……”章仇兼琼没有搭茬,但那意思,已经昭然若揭。 崔耕继续道:“算算日子,咱们的援军应该到了吧。多了不敢说,五千人总是有的。” “您……您这不是……”章仇兼琼强忍着,把“强词夺理吗”这几个字儿咽下去,道:“就算援军到了,还有那三千吐蕃军把守险要之处呢。再说了,退一万步,他们真的增援上来,水呢?咱们的水从哪来?还不是得撤军?王上,听卑职一句话,咱们这次准备不足,还是莫逞强了吧?” 最后这句“莫逞强”,已经是有些口不择言了。 崔耕轻拍了一下他的肩膀,道:“章仇将军,难得你对本王一片忠心,宁愿得罪本王,也要实话实说。不过……我记得曾经说过,本王有能力解决水源的问题啊。” “您是当真的?” “废话,君无戏言。待会儿……” 话刚说到这,忽然有个小校前来,道:“启禀王上,吐蕃赞普再邀您阵前答话。” “好 ,这还真是想瞌睡遇着了枕头。章仇将军,你把李泌找来,咱们一起登城。” “好吧。” 功夫不大,崔耕带着人再次登临安戎城西门城楼。 举目望去,盛大的仪仗下,吐蕃小赞普尺带珠丹面带得色,志得意满。 崔耕道:“不知赞普今日邀本王相见,到底所为何事呢?” “当然还是劝降。”尺带珠丹道:“岭南王,事到如今,你就承认失败吧。没错,你突袭安戎城,并将其拿下,的确是神来之笔。然而,人算不如天算,本赞普的大军及时感到。你外无足够的援兵,内无食水,焉有不败之理?” 悉诺逻恭禄在一旁附和道:“若是攻下安戎城后,容岭南王整治一番,或者提前准备足够的援兵和食水,我吐蕃对安戎城当然没办法。不过,现在么……如果我没算错的话,你们今日就要断水了吧?此时不降,待会被我军俘虏,大家面子上,都不好看。” “哼哼。”崔耕嘴角泛起一阵冷笑,道:“说一千,道一万,你们不就是欺负本王没水吗?但是……若本王找来水呢?” “找来水?安戎城建在山上,全是石头,你从哪能找来水?” “那却不然,本王给二位介绍一个人。” “谁?” 崔耕伸手一指,道:“就是他,李泌!” 悉诺逻恭禄立志高远,对崔耕的情报收集了很多,道:“难道是你和肖五娘的私生子?” 崔耕摆了摆手,道: “私生子不私生子的暂且不谈。只是这个李泌上知天文,下晓地理,精通奇门遁甲,五行八卦,乃至呼风唤雨撒豆成兵,尽皆不在话下。让他给本王弄点水来,这算什么难事?” “哼,装神弄鬼!你就是吹出大天来,那水呢?” “悉诺逻恭禄将军莫着急,水马上就到。” 然后,崔耕招了招手,道:“泌儿,你过来。” “是。不知王上有何吩咐?” “你现在就做法,给本王引一眼泉水来。” “我……” 李泌白眼一翻,心说,爹啊,坑儿子不是这么个坑法。哪啊?就做法引一眼泉水来?我根本就不会啊!而且,这城里地面上全是石头,我的观水脉之法,也用不上啊! 当然了,他心里这么想的,嘴里却不会拆台,只是道:“微臣法子低微,还请王上助我一臂之力。” “行,准你所请,附耳过来。” “是。” 李泌起身,崔耕在他的耳边嘀咕了几句。 李泌尽管满腹狐疑,但事已至此,也只能领命而去。 功夫不大,城内传来阵阵敲击石头之声。那声音音量颇大,此起彼伏,杂乱无章,听得人心烦意乱。 悉诺逻恭禄讥诮道:“怎么?敲石头就能敲出水来?崔耕,你这就算临时抱佛脚,也太缺乏诚意了吧?” 尺带珠丹也哈哈笑道:“岭南王,你若技仅如此,可真是让本赞普看不起了。还是那句话,在把脸面丢尽之前,速速投降吧。” 第1342章 石裂清泉出 “哼,你们懂什么?”崔耕不以为然地道:“李泌这不是乱敲,而是做法。等着吧,待会儿,自有清泉涌现。” “做你的春秋大梦吧!” 崔耕的话语太过无稽,悉诺逻恭禄都不屑置辩了。 尺带珠丹则右手高举,道:“看来岭南王已经被本赞普吓得得了失心疯,开始病急乱投医了。众将士!” “在!” “敌军胆气已丧,给本赞普全力进攻!得岭南王者,赏黄金万两,官升三级!” “谢王上!” 说实话,这今天的强攻,吐蕃这二十五万大军的精锐已经消耗殆尽,剩下的大都是鱼腩部队了。 但是,如今见崔耕疯疯癫癫的,开始胡言乱语了,他们的士气顿时一震!再加上尺带珠丹的重赏,当真是士气如虹,比之前的精锐部队还要战意高昂。 当即,人人奋勇,个个争先,往安戎城袭来! 章仇兼琼见状,焦急道:“王上快退入城内,此地不可久留!” 尺带珠丹则高兴道:“崔耕啊,崔耕,想不到吧,你得意了大半辈子,竟落到本赞普手中。我要让你见识见识,什么叫英雄出少年啊……啊?” 轰隆! 正在他 得意之际,忽然,安戎城内传来了一声巨响。如山崩,似海啸,震得人心胆俱寒! 紧接着,一道白光直冲天际! “那……那是什么?难道是……传说中的龙吗?”尺带珠丹的话说不利索了。 悉诺逻恭禄道:“不是龙!是水柱,崔耕他……他真的借来泉水了!” “这……这是怎么回事儿?难道那崔二郎真的是天命所归,本赞普难以为敌?” 尺带珠丹很快从极度的自大,变为了极度的自卑。 他离着远都受了这么大的刺激,就更别提前去进攻的吐蕃人了,顿时如同潮水一般败退了下来。 悉诺逻恭禄顾不得劝解赞普,高声喝令道:“停住!给本将军停住,冲击本阵者斩首!” 然而,那些令行禁止的部队,早就在这几天的攻城战中消耗的差不多了。 这些鱼腩部队,被突来的异象吓破了胆,已经丧失了理智,哪管那个啊,兵败如山倒,向着本阵冲来。 悉诺逻恭禄唯恐乱军伤了赞普,赶紧道:“赞普,快退!快往后退啊!” 其实他的意思是:赞普您往后退,离着这些败兵远点儿,注意安全。 但是,尺带珠丹也 吓破了胆,瞬间就理解歪了,道;“对,崔耕会呼风唤雨,咱们败了!快快逃命吧!” 然后,拨马就走! 他身边的侍卫极仪仗也紧紧跟随! 十几万大军的调动,只能看旗号行事。远处的部队本来就被突然的异像吓了个不轻。如今,见赞普的大旗急速后撤,顿时也误会了,大喊着:“败了!咱们败了啊!快跑吧!” …… 哗,连锁反应之下,吐蕃军炸了营。十几万大军都恨自己少生了两条腿,四散奔逃。 兵败如山倒,别说是悉诺逻恭禄了,就是孙武复生白起再世,此时也只能徒呼奈何。 “崔耕,算你狠,咱们走着瞧!” 悉诺逻恭禄痛骂一声,也跟着败兵一起逃走了。 “这……这就完了?真的就一千破二十五万了?” 事情变化得太快,章仇兼琼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道:“微臣才疏学浅,眼界不高,没能领会岭南王的高明,实在惭愧。呃……您能不能告诉我……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儿呢?” 崔耕看向急急忙忙赶过来的李泌道:“其实也没什么,本王不是说了吗?李泌可呼风唤雨,撒豆成兵,施展法力 ,在本王的帮助下,借一眼泉水,这有什么值得奇怪的?” “呃……”章仇兼琼当然不信,但是,崔耕要捧自己的儿子,不愿意实话实说,他有什么办法? 至于李泌呢?若是旁人的功劳,他心高气傲,当然不乐意愧领了。但是,他以为崔耕是自己的爹啊,长者赐不敢辞,他有什么不能接受的? 所以,李泌微微点头,似乎那泉水真是自己施展法力,弄出来的。 崔耕之所以那么做,却跟二人猜测的完全不一样了。他是所以推到李泌的身上,根本就没法解释。 事实上,崔耕之所以能发现这泉水,完全是根据后世的记载。 在历史记载中,章仇兼琼攻下安戎城后,派大将许远驻守。许远这个人名气不大,但是提起他的老搭档,简直千古之后都有人传颂其名,那就是死守睢阳的张巡。若无睢阳、许远二人坚守睢阳,大唐兴许就撑不过安史之乱了。 话往回说,许远守安戎城滴水不漏,吐蕃人不能攻克,就断了城外的水源。 许远再擅长守城,没水也守不住啊。可正在这时,“石裂而泉出”。吐蕃人见城中解决了水源问题 ,又感到唐军有神灵庇佑,就乖乖撤军了。 在崔耕想来,当时没有任何人动作,却能石裂而泉出,说明此地的水压特别大。只要在历史记载中的地方,用力敲击,就能再现历史上的神迹。 他没想到的是,吐蕃小赞普御驾亲征,而且发誓要捉拿自己,造成了比预想中辉煌的战果。好么,先是为了攻城损失了近十万人,又经过这次炸营自相残杀了不少。粗略计算,其损失不比上次的渭州之战少多少。 当然了,现在不是为此事高兴的时候,崔耕道:“城东还有三千敌军,把守险要之处,甚是难缠。不知诸位何以教我?” 这话说得没错,吐蕃人还冒死突过去三千人呢。这些人的战力,也远不是城内的唐军所能匹敌的。就是援军到了,也没那么容易攻破他们的防御。若吐蕃人再卷土重来,可就麻烦了。 可正在这时,有一名小校飞奔而来,道:“启禀岭南王,城东出现援军的旗帜!” “啊?这么快?”崔耕微微一愣,道:“按照正常援军集结的速度及其战力,不应该啊!什么时候……剑南道又冒出了一员新的大将呢?” 第1343章 蜀中鲜于氏 一个时辰后,在章仇兼琼的引荐下,两名二十多岁的年轻人跪倒在了崔耕的面前。 “末将鲜于仲通参见王上!” “末将鲜于叔明参见王上!” 章仇兼琼介绍道:“鲜于氏乃是箕子之后,两晋十六国时期,有鲜于明在成汉任职司空,为鲜于氏入蜀之始。经过数百年的经营,鲜于氏已经成了蜀中数得着的巨富。鲜于仲通和鲜于叔明两兄弟乃是鲜于家的嫡系子孙,文韬武略俱全。更难得的是,对王王一片忠心,愿意为王上效力。” 杨钊也道:“没错,鲜于兄弟仗义疏财,着实够朋友。今日又他们立下如此大功,王上可得重重赏赐。” “呃……” 尽管二人都为鲜于兄弟说话,崔耕却还是有些犹豫。 在历史记载中,鲜于仲通的名望可不怎么好。就是他,率八万大军征南诏,全军覆没,仅以身免。 按说,丧失辱国,就算不受什么实质处分,也得让其戴罪立功吧?结果呢,因为鲜于仲通和杨钊关系好,硬是把大败说成了大胜。最后,,鲜于仲通竟因此战被升为京兆尹,这上哪说理去? 所以,一般来说,后世的人们,是把鲜于仲通当作无能的奸臣来看待的。崔耕一听到这个名字,就有些反感。 然而,话说回来,就在今日,正是这鲜于兄弟率五千唐军的团练兵,击破了吐蕃的三千精锐啊! 这可怎么解释? 要知道,这些团练兵 根本就不是大唐的正规部队。而那三千吐蕃兵呢?却是经过死亡淘汰的精锐中的精锐。 鲜于兄弟能一日之内,率五千团练兵击败三千吐蕃兵,能说人家无能?那也太亏心了吧! 不对! 崔耕骤然发现,自己好像犯了一个人们常犯的错误:先入为主 不错,鲜于仲通兵败之后的行为,是够无耻的。但是,纵观此人的人生,也就这么一个污点而已。 首先说鲜于仲通的征南诏之战。 当时,八万唐军将南诏主力围困于东西百里,南北十六里的腹心地带。南诏人见势不妙,最后一次遣使请和,鲜于仲通不允。 他这个应对,历来为后世之人所诟病。人们认为,若当时鲜于仲通允许南诏请和了,就没有了后来的兵败。 但是,仔细想想,这是很正常的应对。马上就要大获全胜了,南诏人上嘴皮一碰下嘴皮,唐军就退回去,凭啥啊? 此战的最终失败,也不是因为南诏人多么厉害,而是吐蕃军从从浪穹急驰洱海之滨,南诏人和吐蕃人组成联军,大败唐军。简直跟后世的,吴三桂引清兵在一片石关战胜李自成差不多。 你可以说鲜于仲通没防备吐蕃军是战略失误,但也仅止于此了。 能将苍山洱海间的险要之处占尽,令南诏人无险可守,有亡国之危,此人的军事才能绝不算差。 再说治政之能。 鲜于仲通走杨钊的门路,当上京兆尹后,是 不是就贪污腐败,鱼肉百姓了呢? 绝对没有。相反地,此人的官声甚好。后来,鲜于仲通的弟弟鲜于叔明为京兆尹,同样为百姓称颂。以至于百姓们有歌谣赞道:"前尹赫赫,具瞻允若;后尹熙熙,具瞻允斯。" 那意思就是:前一个京兆尹很显赫,大家都看到了他的诚信顺从;后一个京兆尹很温和,大家都看到了他的正直公平。 另外,就是对杨钊,鲜于仲通也不是一意顺从。后来,杨钊不断倒行逆施,鲜于仲通与之决裂,被贬出外。 可以说,除了打败仗后文过饰非之外,鲜于仲通就没什么喷点了。 他的弟弟鲜于叔明更不简单,出使回鹘,不卑不亢,礼责回鹘可汗。担任京兆尹,百姓传颂。治理蜀地,平定盗贼,百姓安居乐业。应对吐蕃的进攻,沉着应战,五路齐出,将其挫败。所谓文韬武略俱全一说,毫不过分。 “哈哈,二位将军快快请起!”崔耕以手相搀,道:“本王棋差一招,被困于安戎城。仓促之间,各部难以及时集结救援。二位提五千团练赶到,败吐蕃精锐之兵,解安戎城之围,此战当记首功。” “哪里,王上实在言重了。” 本来鲜于兄弟立此奇功后,还真是颇为得意。不过,在亲耳听说了崔耕的战绩,亲眼见到山上的累累尸骨之后,那点子骄傲之心,已经烟消云散了。 他们心中暗暗琢磨,若说自己五 千破三千算了不起,那人家岭南王一千破二十五万算啥?神仙吗? 二十五万大军都败了,若说那仅剩的三千人能掀起什么风浪来,谁信啊? 充其量自己兄弟算锦上添花,离着雪中送炭还差着十万八千里呢。 鲜于仲通道:“王爷吉人自有天相,石裂泉出,败吐蕃二十五万大军,即便没有我等,也会安然无恙哩。 鲜于叔明道:“要说安戎城的首功,非王上莫属啊!我们兄弟可不敢贪天之功!” 崔耕道:“本王其实没做什么。这样吧,章仇将军收买翟都局,有破城之功。李泌做法裂石成泉,有取水之功。二位击破三千吐蕃精锐,有解围之功。你们三人同记首功!” “多谢王上!” 鲜于兄弟,章仇兼琼以及李泌,俱皆跪倒在地,面现喜色。就是崔耕自己,既取得大捷,又得良才辅佐,也是甚为高兴。 然而,正在这其乐融融之际,忽然一阵轻微的冷哼声响起,分外刺耳。 “嗯?” 崔耕循声望去,却是安禄山。 他皱眉道:“怎么?禄山你不服气?” “咱也谈不上啥服气不服气的。”安禄山眉毛一挑,阴阳怪气儿道:“我就是觉得吧,有些人的运气,实在好了点儿。而父王您……有些偏心了。” “偏心?你是指李泌?” 安禄山道:“俗话说得好,亲疏有别。咱对李泌,能有什么不服气啊!” 好吧,这言外之意,就 还是不服气了。 崔耕想想也对,人家安禄山跟着自己,身先士卒,攻入安戎城主府,也是大功一件。后来在守城战中,他更是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和吐蕃人以命相搏,鏖战数日。 安禄山可不信什么鬼神之事,更不相信是李泌找着的水源。只会以为,是自己找到了水源所在,却让亲儿子领功。 好么,一个是血战数日,一个就敲了敲石头,结果却是后者立的功劳比前者大,安禄山能服气吗? 崔耕想了一下,道:“禄山,你也别不服气。本王觉得,依你的大才,却争这安戎城之功,实在是眼皮子太浅了。” “什么意思?” “安戎城之战的功劳,上有本王,下有你、玄琰、章仇将军、鲜于兄弟……这么多人分,落到你的身上能有多少呢?就算同样记你首功,又能如何?” 安禄山模模糊糊地好像意识到了点什么,道:“呃……那父王的意思是……” 崔耕微微一笑,道:“本王给你一千人马,准备让你立一个盖世奇功。就是不知禄山你敢不敢了?” “那有啥不敢的?”安禄山胸脯一拔,道:“只要父王下令,俺就是赴汤蹈火也万死不辞。不过……” 他挠了挠脑袋,继续道:“占了安戎城,就能切断南诏和吐蕃之间的联络。您让我立的功劳,可不能比这个小啊!” “哈哈,本王向你保证,此功比攻取安戎城之功,只强不弱!” 第1344章 再取铁刃城 崔耕让安禄山攻打的,正是石堡城。 大唐和吐蕃之间战战和和百余年,在边境上的险要之处,修建了不少关隘。 很多关隘是石头修的堡垒,可称石堡城,安戎城也不例外。但是,若是单提“石堡城”三个字儿,就指的是背靠华石山、面临药水河的石堡城了。 此城三面尽皆悬崖峭壁,只有一条小径可供交通,险要之处不仅只容一人通过,而且必须手脚并用。为了形容此城的险要,吐蕃人将其称之为铁刃城。 没错,这就是那座哥舒翰以牺牲四万大军为代价,才夺取的城池。 就是以这些关隘的重要程度来讲,也得是石堡城第一,安戎城第二。 此城整好建在黄土平原和青藏高原的分界线上,东西近千里尽皆赤壁荒原。 吐蕃占据石堡城后,经常以此地为根据地,向大唐发动进攻。但大唐要攻打吐蕃呢,就得从本土出发,越过这千里赤壁,到达石堡城下。然后,再冒着粮道被石堡城吐蕃守军切断的风险,继续往前走近千里,才能攻击到吐蕃人。这么长的距离,全赖后勤补给,要打胜仗谈何容易? 所以,现在是吐蕃攻大唐来去自如,大唐攻吐蕃却受制于石堡城,难以主动攻打吐蕃。 一座石堡城,关系到千里土地的归属,关系到吐蕃和大唐之间的攻守之势,能不重要吗? 在历史记载中,石堡城有过四次争夺。第一次,唐军的信安郡王李祎,趁着吐蕃人恃险无备,带少量人马,偷袭攻下石堡城。 第二次,十年后,吐蕃人趁着唐军松懈之际,以其人之计治其人之身,将石堡城夺了回来。 第三次,经过反复偷袭,安戎城被守的滴水不漏,再无偷袭的可能。哥舒翰在石堡城附近建了两座小城储备物资,在付出四万大军的代价后,攻下了此城。 第四次,安史之乱开始,石堡城大部分守军被调走,吐蕃人不费吹灰之力,再次攻占此城。 现在,第一次安戎城争夺战都并未开始,崔耕给安禄山的任务,正是偷袭此城。 李祎能办到得事儿,安禄山应该也能办到。另外,莫忘了,现在崔耕手里有俘虏悉诺元顾平,还有鲜于兄弟手中的大量的吐蕃俘虏。让唐军穿上吐蕃人的衣服,以悉诺元顾平为幌子,比历史记载中的李祎偷袭石堡城,又何止容易了十倍? 让安禄山立此奇功,也算对他安戎城英勇抗敌的奖赏了。 …… …… 半个月后,拉萨城。 “别!别来烦我!”小赞普尺带珠丹双目**,两手乱舞,歇斯底里地道:“不见!本赞普谁都不见!” “可是……”几个小宦官不敢犟嘴,跪倒在地,手足无措,偷偷往外面观瞧。 正在这时—— 咚咚 咚! 随着一阵脚步声,大相韦乞力徐尚以及大将悉诺逻恭禄,联袂而入。 “参见赞普!”二人双膝跪倒。 “你……你们……” 小赞普明白,大相韦乞力徐尚乃是三朝老臣,势力盘根错节,在朝臣中威望甚高。悉诺逻恭禄却是新贵,全赖自己的提携。他们之间,只是维持表面上的礼貌而已,绝对谈不上亲密。 这两个人今日怎么共同进退了?而且是自己下了死命令,避而不见的命令后。 难道说…… 倏忽间,尺带珠丹吓得小脸煞白,道:“崔耕都攻到拉萨城了?这可如何是好啊!” 小赞普被岭南王崔耕吓破胆了。 大相韦乞力徐尚苦笑道:“崔耕再大的本事,也不可能悄无声息地攻到拉萨来,赞普您多虑了。” 悉诺逻恭禄也道:“如今我吐蕃边关太平,并无战事。” “那你们来找本赞普干什么?” “微臣是劝赞普以**为重,振作起来。” 说到这个话题,悉诺逻恭禄直感到一阵庆幸。本来打了这么大一个败仗,自己在朝中又没什么根基,必定得被革职拿问,赞普都保不住自己。 但是,赞普受的刺激太重,自从回到拉萨后,就闭门不出,整日里向众先王乞求保佑。 群臣见状心里面发慌,非但顾不得追究自己的责任,还和自己和解,一起想办法劝小赞普重 新振作。 顿了顿,悉诺逻恭禄继续道:“王上您好好想想,崔耕是靠买通线人攻下的安戎城,胜之不武。咱们这次的败仗,充其量是进攻受挫而已。胜败乃兵家常事,这有什么啊?” 大相韦乞力徐尚也劝道:“昔日汉高祖对阵项羽,屡战屡败,数次丧师几十万,连妻子都不能保全。但是,最后他还不是在垓下之战中取胜,最终混一天下吗?” 悉诺逻恭禄道:“正是如此。不说汉人,单说咱们吐蕃人吧。先赞普松赞干布,也曾经为唐将牛进达所部击败,却无损他的英名。” “如今我吐蕃只要紧守关隘,无论大唐的李隆基还是剑南道的崔耕,都拿咱们毫无办法。这形势可比当初汉高祖的形势强多啦!” “不怕崔耕进攻咱们吐蕃,就怕他不来!我吐蕃以逸待劳,定能将安戎城之耻如数奉还!” …… 就这样,二人你一言我一语,给尺带珠丹说着宽心话。尺带珠丹少年心性,听了一会儿,眼中渐渐散发出神采来。 他迟疑道:“这么说……本赞普打了败仗,没人会笑话我?” “那是自然。胜败乃兵家常事,只要领兵之人,谁没打过败仗啊?这有什么可笑的?” “那崔耕这次侥幸偷袭得手,绝没下次了?” “微臣已经令各关隘提高警惕,绝无下次。” “本赞普还有 望成为不逊先祖的有道明君?” “赞普英明天纵,必能建立比历代赞普更加辉煌的功业。” 尺带珠丹猛地一拍大腿,道:“好!多谢二位开导,从今以后,咱们君臣齐心协力……” “报——有紧急军情!” 正在这时,外面有个清亮而焦急的声音传来。紧接着,有名小宦官,面色煞白,闯了进来。 尺带珠丹长身而起,道:“什么军情?” “启禀赞普,铁刃城被崔耕义子崔禄山偷袭,如今此城已经落入唐军之手!” “啊?铁刃城丢了?” 尺带珠丹颓然坐了回去,喃喃道:“二位,你们不是刚跟本赞普保证过,我吐蕃城池不会再丢失吗?” “呃……”韦乞力徐尚和悉诺逻恭禄面面相觑,一阵无言。 “本赞普刚刚登基,就连失安戎城和铁刃城,真能算是有道明君?” “……” “不知二位能否有办法,短时间内把这二城之一,夺回来?” “……”二人还是难以回答。 “骗子!你们俩都是骗子!” 忽然,尺带珠丹状若疯狂,随手拿起一条皮鞭,向着悉诺逻恭禄和韦乞力徐尚没头没脸地抽了过去。 “赞普息怒!赞普息怒啊!” 忽然间,韦乞力徐尚情急智生,道:“老臣虽然没办法把铁刃城再夺回来,却有办法再要回来。” “要……要回来?到底怎么要?” 第1345章 越王崔二郎 韦乞力徐尚道:“安戎城也就罢了,就在岭南道的边上,吞进崔耕肚子里的东西,万难要回。但铁刃城距离岭南道有两千多里,隔着无数崇山峻岭,甚至有部分地区有大唐朝廷的军队驻扎。崔耕即便夺了此地,也得交给大唐朝廷。” 悉诺逻恭禄眼前一亮,道:“对啊,咱们就去管李隆基要铁刃城。三国同盟共抗岭南王崔耕,他却把咱们的铁刃城占了,这是何道理?” 小赞普也兴奋地道:“悉诺将军说得好,武的不行,咱们就来文的。这回是李隆基理亏,咱们务必要把那铁刃城要回来。” …… 商量了许久,将给李隆基的书信拟定好,韦乞力徐尚和悉诺逻恭禄才告辞离去。 刚出布达拉宫,悉诺逻恭禄的脸就迅速耷拉了下来,道:“大相,现在就剩下咱们俩人了,打开天窗说亮话吧。你真觉得,一封书信,就能把铁刃城要回来?” “那怎么可能?”韦乞力徐尚苦笑道:“如果说崔耕是一只猛虎的话,李隆基就是一匹豺狼。从猛虎嘴里抢不来的东西,从豺狼嘴里照样抢不到。” “那您怎么还如此忽悠赞普?” “废话,不光是老夫,你刚才不也忽悠了吗?不这么忽悠,眼前这关咱们就过不去!” “但现在这关是过去了,以后呢?以后咱们办?” “赞普年纪小,还沉不住气,老夫不能将计划全盘托出。悉诺逻恭禄将军,你附耳过来。” “是。” …… “妙,妙啊!”悉诺逻恭禄听完了韦乞力徐尚的计划,顿时喜形于色,道:“这还真是马老猾人老……那个聪明,您这计划若要成功,咱们吐蕃可就兴旺发达了。大相之才,某愧不如也。” 韦乞力徐尚却并没 什么自得之色,道:“那个……悉诺逻恭禄将军,本相和你商量个事儿。” “什么事?” “到时候,您就跟赞普说,此计是您想出来的,千万莫提老夫的名字。” “那怎么成?我悉诺逻恭禄岂是贪图他人功劳之人?” “话不是那样说。这条计策吧,实在是太毒了一点。赞普对老朽的态度,您又不是不知道。得知了此计之后,他刚开始肯定高兴,但事情过后……恐怕对老朽没什么好处。但您就不一样了,你是赞普的心腹,当无此虑。老夫想得个善终,还请悉诺逻恭禄将军成全。” “这样啊……”悉诺逻恭禄只是军事天才,政治方面就有些白痴了,很快就慨然应允,道:“好吧,既然大相有此顾虑,我答应了。” 韦乞力徐尚心中长松了一口气,脸色却不露声色,一躬到底,道:“多谢悉诺逻恭禄将军。” …… …… 攻下了安戎城,取得了前所未有的大捷之后,崔耕却没有回岭南道,而是在剑南道待了些日子。 一是他久不在剑南道,得趁着这个机会,接见地方耆老、各级官员,联络感情,收买人心。 二呢,得好好陪陪上官婉儿。不管怎么说,人家既和自己有过肌肤之亲,又费尽心思为自己掌控住剑南道,自己不有所表示怎么成? 然而,第一个目的完成的挺好,但第二个目的却完全没实现。 除了为他接风洗尘之时,上官婉儿对他较为热络之外,其余时间就谎称身体有恙,避而不见了。 崔耕也不好强见,只是隔三差五的求见一次。 这一日,上官婉儿终于松口,同意与他见面了。 一间颇为素雅的房间中,淡淡异香之中,佳人薄施粉黛,手持书卷,轻 诵文章。秀而不媚清而不寒。 崔耕刚入室内,就大感心旷神怡,陶然忘忧。 直到佳人将一首《凉州词》吟诵完,崔耕才轻笑一声,道:“婉儿好兴致,这是王之涣的新词?” 上官婉儿这才拿正眼瞧他,幽幽地道:“岭南王也听说过此词?此人文采斐然,不在你之下哩。” 我没听说过,那还不如一头撞死! 崔耕一边心里腹诽,一边道:“此子是太原王氏之人,有名的大才子,我哪能不知道?只是此词刚做出来不久,婉儿就得到了,消息可够灵通的啊!” “唉,要是没有这些新收集的诗词,我在剑南道岂不要闷死!”上官婉儿轻叹一声,道:“岭南王,你知道我这些日子,是得的什么病么?” “什么病?” “相思病。” “瞧这话说的,我这一个大活人就在这,是你主动不见的啊,怎么会得什么……嗯?”崔耕瞬间会意,改口道:“你是说太平公主?” “不是她还是谁?你一个臭男人有什么好思的?”佳人轻撇了撇嘴,道:“岭南王,我想跟你商量件事儿。” “什么事儿?” “我想月儿了,要去泉州。” “那好啊……呃,不行!” “怎么不行?” “这……这……以婉儿你的聪明,还不明白吗?剑南道根本就离不开你啊。” 倏忽间,崔耕的额头上,冒出了阵阵细密的冷汗。 岭南道和剑南道之间的交通极其不便,根本就没办法进行大规模得交流。 所以,对于崔耕来说,剑南道就跟一块儿飞地差不多。派谁来控制呢?他要是皇帝还好说,怎么安排怎么对。但问题是,他只是一个岭南王,名不正言不顺,从法理上就没有剑南道的控制权。 上官 婉儿一个女子,又没有子女,她控制剑南道,自己比较放心。但是,换了别人? 只要坐到这个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位置,就不可能没有野心。 但是,话说回来,人家上官婉儿又不是卖给他了,要去泉州,与太平公主相会,他也拦不住啊! 这可怎么办? 崔耕真是一筹莫展。 扑哧! 终于,上官婉儿轻笑出声,道:“看把你急的。行了,不逼你了,让我继续留在剑南道也成,但你得答应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 “你把月儿给我送来。” “这……” “怎么?这点儿要求你都不答应?你妻妾众多,少一个月儿算什么?再者,这又不是生离死别,你想她了,可以来剑南道看她啊?” 顿了顿,又俏皮地眨了眨眼睛,继续道:“说不定,我一高兴,能让你重温唐隆政变时的旧梦哦。” “真的假的?” 尽管觉得上官婉儿开空头支票的可能性较大,崔耕还是连连点头,道:“成,我答应了。” “这还差不多,等月儿来了,我会奖赏你的。” “那……那现在呢?” 佳人眼波流转,道:“现在么,也不是……” 蹬蹬蹬~ 正在这时,忽有一阵可恶的脚步声传来。紧接着,有一小丫鬟在口出现,微微一福,道:“启禀王爷,启禀娘子,有朝廷的钦使到了。” 钦使? 崔耕皱眉道:“钦使进了剑南道,本王怎么没得到消息?” “那钦使是秘密前来的,他还说,是老熟人,王爷您一见便知。” “嗯?到底是谁?本王倒要看看。” 崔耕满腹狐疑,迎出府门,但见李隆基的亲信太监杨思勖,正端端正正地站在府门外。 杨思勖深施一礼,道:“王爷一向可 好,奴婢给您道喜了!” “道喜?本王喜从何来?” “呃……”杨思勖往四周瞅了瞅,低声道:“王爷不会真的想在这接旨吧?有什么话,咱们里面再说。” “也好,此地并非讲话之所,杨公公请。” 直将杨思勖领进了客厅,分宾主落座,杨思勖才主动揭开谜底,道:“陛下为了表彰您的取石堡城之功,决定改封您为越王,这岂不是大大的喜事?” “呜!” 崔耕闻听此言,满口的茶水好悬没喷出来。 李隆基将他改封越王,算喜事不? 公允地讲,还真该算。就算王爷,也得分个三六九等。第一等的,就是大国的一字王,比如晋、秦、齐、楚四王。 第二等的,就是小国的一字王,比如周、鲁、赵、魏、梁、燕、代、韩、宋、吴、越……这一档次。 第三等的,就是两字王,或者说是郡王、比如中山王、长沙王、渤海王、成都王什么的。 至于崔耕这个岭南王?不好意思,连第三等都算不上,得算等外。从王爷的命名规则上讲,只能是国名或者郡名,没有以道命名的。 当初李隆基气儿不顺,给崔耕下了个小绊子,起了这么个不伦不类的名字,崔耕也没计较。 现在,人家改邪归正了,崔耕要说不承情,那也说不过去。 不过,话说回来,这“岭南王”和“越王”就是个虚名,改不改的也没啥实际的影响啊。 杨思勖似乎看出了崔耕的所思所想,道:“陛下改封您越王的意思,是正式承认您的地位。他愿意与您盟誓,永不相攻,共享太平。” 这还有点意思。 崔耕道:“俗话说得好,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李隆基给本王送了这么一份大礼,到底是图什么呢?” 第1346章 忠嗣陷囹圄 “呃……也不是图什么。陛下就是觉得,自己无子,您又立下了这么大的功劳,整天打打杀杀的没什么意思。不如签订盟约,安享富贵。” 崔耕却微微摇头,道:“李隆基比本王年纪还小,完全可以再生嘛,本王可不相信,他有那么好的心胸。杨公公,你确信,没什么附加条件了?” “没了……呃……有。” “这还差不多,到底什么条件,说来听听。” 杨思勖小心翼翼地道:“这盟誓的人吧……为了考虑陛下的面子,得……得多一个。您想啊,您毕竟是陛下的臣子,陛下专门和您盟誓,那多不合适啊,这多一个人,他就能对天下人有个交代……” “行了,别整那些有的没的。”崔耕皱眉打断道:“事到如今,本王就问你一句话,那多出来的人是谁?” “吐蕃赞普尺带珠丹。” “是他?什么内容?岭南道、吐蕃、大唐朝廷合好,不再互相攻打?” “岭南王果然聪明!” “不对啊……吐蕃元气大伤,急需修养生机,可以理解。但这事儿对李隆基有什么好处?” “事到如今,奴婢也不瞒您了。吐蕃还会上表,称陛下为舅舅,合同为一家,臣服大唐。有了这个功业,陛下就可封禅泰山了。” 从文成公主那论,小赞普倒的确该城李隆基为舅舅。 “这样啊……” 崔耕暗暗琢磨,封禅泰山,对于后世之人来说,当然毫无意义。但是,对于古代帝王来讲,这就是毕生追 求之一了。 但是,泰山不是那么好封禅的,你得取得过人的功业才可封禅。要不然,从现实的角度上来讲,会被天下万民讥笑。从迷信的角度来讲,会被上苍降罪。 李隆基长达几年没有子嗣降生,肯定心慌了。能追求的,可不就之剩下青史留名吗? 所以,他为了封禅泰山,同意吐蕃的要求,积极搀和此事,并不奇怪。 至于说他会不会违背盟约?废话,有了足够的利益,亲爹都能杀,还在乎什么报应? 不过,至少在短时间内,三方的和平还是能够保证的。 崔耕道:“如此说来,你们那个什么三国盟约,就算瓦解了?” 杨思勖正色道:“什么三国盟约?那仅仅是民间传言而已,越王不可偏听偏信。。” “那本王找南诏的麻烦,朝廷也不管?” “南诏撮尔小国,若是胆敢冒犯岭南王的虎威,当然要严惩不贷。” “那成吧,本王答应了。” 以岭南王的实力,绝不可能灭绝吐蕃。崔耕又没有跟朝廷开兵见仗的打算,当即慨然应允。 杨思勖大喜,道“岭南王真敞亮,奴婢这回可是又立下了大功一件。您知不知道,朝廷收回石堡城之后,直引起了一场轩然大~波啊……” 然后,他简要地将事情的经过,介绍了一遍。 石堡城重归大唐后,吐蕃赞普马上写信给李隆基,要求李隆基还城。 李隆基当然不肯,吐蕃就威胁把三国盟约的细节公之于众。 李隆基虽然不怎么在 乎,但这终究影响他的名声,又是一阵好言安抚。 双方不断讨价还价,商量来商量去,最后一致同意定立这么一个盟约。 会盟的地点,就在石堡城外,三方中每一方可带两万骑兵护驾。并且,可以派人去另外两方的重要关隘上监察,防备有人集结大队人马偷袭。 石堡城附近方圆几百里全是荒原沙漠,前不着村,后不着店,有什么风吹草动,逃跑也很容易。 这算是最佳的会盟地点了。 合约签订之后,吐蕃得了喘~息之机,大唐朝廷得了面子,至于崔耕……则是彻底瓦解了之前的三国同盟。 事实上,他当初让安禄山取石堡城再交给李隆基,也不是活雷锋,主要还是为了挑拨大唐朝廷和吐蕃之间的关系。现在的结果,比他预想中要好很多。 只待把朝廷和吐蕃安抚住,崔耕就可腾出手来,处理大唐的心腹大患——南诏了。 …… …… 商定日期,派出监察使者,准备精锐部队,把郭子仪和张守珪调来护驾……直到一个多月后,崔耕才忙活的差不多。 只待明日一早,就可启程赶往石堡城。 可正在这时,崔耕的府中来了一个不速之客。 一个五十岁左右的老者,面色愁苦,跪倒在了崔耕的面前:“小人王勇参见越王千岁,参见诸位将军。” “王勇,你找本王有什么事儿?” “呃……此事关系重大,还请王上屏退左右。” “不必了,这里都是本王信得过的人。” 这 话不假,在场的除了崔耕之外,就是杨玄琰、郭子仪、张守珪和安禄山、宋根海了。 王勇猛地磕了一个响头,道:“王爷慈悲,小人求求您,一定要救救小少爷啊!” “小少爷?”崔耕微微一愣,道“怎么个小少爷?” “就是王海宾之子王忠嗣,小人就是王家的管家。” “什么?王忠嗣?”崔耕、郭子仪和张守珪,几乎同时惊呼出声。 在渭州之战中,因为李隆基的拖延,崔耕和王海宾、郭子仪、张守珪先胜后败,被吐蕃大军紧紧追赶。 最后,王海宾主动断后,战死沙场,崔耕三人才得以逃出生天。毫不夸张地说,王海宾就是他们的救命恩人。 现在听说王海宾的子嗣有难,他们怎能不急? 崔耕更是陷入了深深的自责中,他心中暗想,历史记载中,王海宾战死后,他的儿子王忠嗣被李隆基收入宫中,好生抚养,长大成人。 但是,自己怎么就没再多想想,历史已经改变了啊! 王海宾是为了掩护自己和郭子仪、张守珪才战死沙场的,李隆基视自己三人为他的眼中钉肉中刺,又怎么可能收养王海宾的遗孤? 那可怜的孩子,还不知怎么自生自灭呢! 王勇却不知崔耕的所思所想,罗哩罗嗦地解释道:“唉,说起来,都是小人的错啊!五郎去世后,就是我跟小少爷相依为命。没成想,小少爷今年才十二岁,就嚷嚷着去瓜州从军,替父报仇。我想小孩子嘛,就是说说而已, 也没放在心上。没想到,某日晚间,他竟然不辞而别了。” 王勇说得十二岁是虚岁,其实王忠嗣现在也就是十岁而已。他就算再天赋异禀,也比之成年人也大大不如。 崔耕担忧道:“然后呢?” “然后,小的就赶紧追了下去。结果,还是晚了一步,小少爷碰上了人贩子,被卖给瓜州的胡人做奴隶了。小的想把小少爷赎回来,但是……五郎生前没什么积蓄,我的钱不够。” 依王海宾那狗脾气,确实存不下什么钱。 郭子仪渐松了一口气,道:“这么说,你是来拿钱赎人的?好说,好说。” “哪啊?”王勇苦笑道:“我当时见钱不够,就急眼了,说朝廷律法有规定,汉人不得为胡人之奴。” 崔耕摇头道:“规定是规定,现实是现实。瓜州地处边陲之地,哪那么严格?再说了,就算在长安城,这种事儿也禁绝不了。” “对啊。人家就说,随便我哪里去告,总而言之,不见钱不能放人。” “接下来呢?” 王勇痛苦地蹲了下去,抱着脑袋,道:“我……我当时也是气迷糊了,就说,五郎和岭南王、大唐双耀,有着过命的交情。他们赶紧乖乖放人还则罢了。不然地话,岭南王一怒,没他们的好果子吃。” “他们怎么说呢?” “他们说,要是不提岭南王也就罢了,交钱就能赎人。但是现在,既然那王忠嗣对岭南王如此重要,就让他亲自前来领人吧?他若不来,给多少钱都没用。” 第1347章 兵分两路走 “大胆!” “狂妄!” “不知天高地厚!” …… 王勇话音刚落,就一阵斥责声响起。本来么,一个小小的胡人部落,竟敢为难越王崔耕,这胆儿也实在太肥了一点儿! 崔耕却沉吟道:“能有这个胆子的胡人部落,肯定不是一般的势力吧?但不知叫什么名字?” “呃……听说他们是铁勒诸部之一,叫什么回纥。那部落的酋长,叫承宗。” “回纥?”张守珪哼了一声,插话道:“微臣知道他们的底细。当初,突厥兴起,铁勒诸部纳入其掌控之中。后来,突厥为了防备铁勒诸部作乱,将其豪酋数百人坑杀,自此铁勒诸部中的回纥与仆骨、同罗、拔野古等部落一起叛突厥而去。我大唐兴起后,诸部归顺大唐。默咄复立突厥后,夺了诸部的就地。他们不得不南下托庇于大唐,被安置在瓜州和凉州之间。” 宋根海道:“说了半天,原来是被突厥赶得东奔西躲的丧家之犬啊,有什么了不起的?” 郭子仪却眉头微皱,道:“咱们若是大唐朝廷就好办了,一道圣旨降下,谅那回纥不敢不从。只是越王千岁么……瓜州是朝廷的管辖范围,人家不听咱们的,咱们也没法子动武啊。” 宋根海道:“不管怎么说,也不可能是越王亲自去回纥部要人。一是回纥部根本不配越王亲自去。二是,越王千岁何等身份,怎能轻身犯险?” “这倒是。不过,那回纥部不见越王千岁,就是不肯放人怎么办?王先锋就这么一个独子,若有了个什么三长两短,咱们如何对得起他的在天 之灵?” “这个确实不好办。不如……咱们去贿赂下瓜州刺史,让他出面解决此事?那回纥再牛逼,也不能不听瓜州刺史的吧?”宋根海想了下,不大确定的说道。 张守珪担忧道:“涉及到越王千岁,瓜州刺史未必肯收钱。再者,人家回纥人即便不敢硬抗瓜州刺史,也完全可以推说王忠嗣逃跑了,或者病死了什么的,瓜州刺史也没法子啊。” …… 就这样,众人你一言我一语,商量如何营救王忠嗣的办法。研究了半天之后,却是没研究出什么完美之策。 不过,有一条原则是肯定的,崔耕不可能为了救王忠嗣,去瓜州和回纥人谈判。 然而崔耕,听了众人的讨论后,却有了走一趟瓜州的心思。 在旁人看来,回纥人根本就不配和越王谈判。但在崔耕眼里,却完全不是那么回事儿。 现在的回纥当然不足为惧,但是在历史记载中,几十年后,回纥就会雄踞大漠,实力超过吐蕃,比突厥最强盛之时有过之而无不及。 有多强大?举个例子可以说明。 唐朝平定安史之乱后,回纥求和亲,唐肃宗让最小的女儿宁国公主下嫁回纥可汗。 需要注意的是,之前大唐虽然也和亲,比如嫁给松赞干布的文成公主。但是,那是以宗室女封为公主和亲,并非皇帝的亲生女儿。 之前强大如吐蕃、突厥都没办到的事儿,回纥却办到了。 这还没完,宁国公主出嫁后半年,回纥老可汗就死了。回纥人竟然逼着宁国公主殉葬。后来,虽然公主据以力争没死成,却也不得不按其风俗 割面。换言之,宁国公主毁容才得以脱身。 可以说,当时的回纥几乎与大唐朝廷平起平坐了。 崔耕对回纥人的崛起充满着警惕,如果能有机会接触一下的话,他并不反对。 崔耕想去回纥的第二个原因,就是王忠嗣特别特别的重要。 在崔耕眼里,王忠嗣可不仅仅是王海宾的遗孤那么简单,事实上,他还是一名惊才绝艳的军事家。 大唐名将辈出,立下不世奇功的也有很多。但是,若说能称得上军事家的,也不过是李靖、王忠嗣二人矣。 就是郭子仪在军事方面的才能,比之王忠嗣,也应该差点儿。 大败吐蕃赞普夜逃,破奚族契丹联军三十六部十万之众,灭后突厥取乌苏米施可汗首级,逼吐谷浑降唐……王忠嗣这些光照千古的功绩暂且不提,关键是,人家把军事上升到了理论的高度,着有《平戎十八策》。 能写兵书,一般的名将可办不到。 还有另外一件事,可以证明他远超同侪的军事水平。 还是那个崔耕刚攻下不久的石堡城,哥舒翰足足用了四万精锐唐军的性命,才立此不世奇功。 换成王忠嗣呢? 人家觉得这事儿太不划算了,根本就不派兵攻打。 当时他身兼河西、陇右等四大节度使之职,在距石堡城五百里外的积石山,修建了大片的堡垒群。 你吐蕃人要经过石堡城,进攻河西陇右,就得先攻打这片堡垒群。我以逸待劳,你来多少我吃多少。大唐名将辈出,兵精粮足,拼消耗,你吐蕃能拼的起吗? 这么一转换思路,石堡城到底攻不攻下来 ,也没那么重要了。没必要用几万大唐精锐的性命,换取此城。 与哥舒翰相比,高下立判。 当然了,王忠嗣军事才能爆表,政治才能就不咋样了。 他这只是从军事角度考虑的最佳策略,却没从人心考虑。李隆基要的是面子。你修一片堡垒群,就把石堡城的问题解决了,百姓们能理解吗?李隆基怎么长脸? 正是因为王忠嗣坚决不肯强攻石堡城,和李隆基渐生嫌隙。后来,李隆基换哥舒翰攻石堡城,一将功成万骨枯。事实上,从军事角度来讲,积石山堡垒群已成,着实没有必要再攻取石堡城。 如此大才的王忠嗣,如此纯粹的军人王忠嗣,就是只掉了一根汗毛,崔耕也心疼啊。 他可不想王忠嗣出了什么闪失,从而造成终身憾事。 最终,崔耕摆了摆手,打断了大家的讨论,道:“不必再说了,本王心意已决,这就前往瓜洲一行。” “王上不可啊!”众人面色骤变,跪倒在地,齐声劝道,就是最关心王忠嗣的郭子仪也在其列。 崔耕却摆了摆手,道:“诸位别着急,且听本王一言。大家都以为本王绝不能去瓜州,那回纥人就不会认为本王会去瓜州了。另外,说到底,王忠嗣一个小孩子,留在回纥人手里能有什么用呢?他们之所以提那个咱们难以接受的条件,无非是漫天要价,落地还钱而已。所以,只要本王隐姓埋名,此事的风险就没那么大。” 郭子仪道:“说得也是。不过,既然您不暴露身份,又何必亲自前往呢?” 宋根海也道:“对啊,反正不暴 露身份,您去与不去都成。” 崔耕道:“去当然是以备万一。另外,王先锋为本王而死,他的子嗣有难,本王不去,实在良心上过意不去。” “可是……” “本王心意已决,诸君勿复多言。” …… 崔耕是老大,他态度坚决,其他人也难以再劝。经过仔细核实王勇的身份后,此事就这么定了下来。当即,由郭子仪、安禄山以岭南王的名义,带领两万骑兵,慢慢赶往石堡城。 崔耕、张守珪、杨玄琰带着五十名精兵,以及十几辆大车,扮作商队,前往瓜州。 这十几辆大车上所载的都是上好的蜀锦,总价值有五六万贯。 瓜州乃是丝绸之路的重要节点之一,据说,吐蕃人破瓜州之后,掳掠的丝绸锦缎,足够吐蕃上至赞普贵族,下至平民百姓,都可以穿上丝绸的衣服。 所以,别看崔耕一行这么多人,若到了瓜州乃至丝绸之路上,根本就毫不起眼。 当然了,崔耕等人从南而来,行走于沙漠中,这一路上行人都较少,还是比较引人注目的。 这一天,离瓜州还有三日路程,崔耕等人正在某处做短暂的休息,忽然间,一支三十余人的唐军骑兵,拦在了崔耕等人的面前。 为首的一人看年纪在二十多岁,身形高大,模样长得也算不错,但是,那股浓郁地屌丝味道,简直呼之欲出。 他弯下腰去,堆起满脸笑容道:“诸位这是去瓜洲?可需要向导么?本官对这里地形都很熟悉,可以找本官啊!我收费低廉,物美价廉,实在是向导的不二人选。” 嗯?这是哪里来得逗逼? 第1348章 名将真爱钱 崔耕做管家装扮,这支商队名义上的领袖,是张守珪. 张守珪跳下马来,微微皱眉道:“敢问这位官爷是……” “哎呦呵,您就是这支商队的主事之人吧?真是一脸的福相!实不相瞒,本官乃瓜州的团练副使,姓王,您叫我小王就成。” “瓜州团练副使?小王?” 张守珪满面狐疑之色,怎么也无法把两个词儿联系在一起,更没办法同眼前的大唐官员联系起来。 瓜州团练副使怎么也是个八品官吧?怎么就那么毫无尊严,拍一个商人的马屁呢? 恍惚间,张守珪直感觉,自己可能遇到了一个假的团练副使。 那人似乎看出了张守珪的所思所想,从袖兜中拿出来了一样物事,道:“怎么?您不信?这是我的告身,盖着兵部的大印,这还能做的了假?” “那我看看。” 张守珪接过来一看,那告身还是真的。 他不愿意节外生枝,道:“不敢劳烦王副使,我们自己就有向导。如果没别的事儿的话,咱们就此别过。” “诶,莫走啊。”那人继续劝道:“你们不需要向导,需不需要保镖呢?从这儿到瓜州再到凉州,难免遇到些歹人,我这些兄弟们包打!” 然后,他一使眼色,身后那支骑兵就纵马奔驰,呼喝声声,摆了几个架势。 我去! 行家一出手,就知有没有。 张守珪乃用骑兵的行家,崔耕这么多年的戎马生涯下来,也算知兵之人。 他们一搭眼儿就知道,这支三十来人的骑兵战力甚强,就是比之自己带来的精锐也丝毫不差。 一个小小的瓜州团练副使,麾下怎么会有如此精锐? 然而,更令大家惊奇地还在后面呢! 稍后那名充满屌丝气的军官,也摆了两个架势,甚至抽弓搭箭,表演了一番箭术,竟然不在张守珪之下。 这也太奇 怪了。 越是这样,张守珪越发不想和他过多接触,抱拳拱手道:“多谢这位官爷的盛情,但是,我这些兄弟们手底下也有两下子,就不劳烦您了。” “别介啊!人越多越安全不是?再者,我们要的钱也不多,绝对公道。”那屌丝军官继续陪着笑,说道。 “这不是钱不钱的问题,我们根本就不需要什么保镖。”张守珪干脆严词拒绝。 “这样啊……”那屌丝军官挠了挠脑袋,道:“你们不需要向导,不需要保镖?牙人总需要吧?告诉您,在下不仅对瓜州甚是熟悉,就是对各部胡人也非常了解。无论你们是要买还是要卖,在下都绝对能胜任。而且,收费也绝对比其他牙人都低。” “那也不需要。”张守珪面色冷峻,毫不松口。 “啧,你怎么能不需要呢?你不需要,我这……我这……我就没钱挣啊!” 那屌丝军官满面地焦急之色,忽然,一扭头,看到崔耕了。 崔耕尽量在队伍中保持低调,站在张守珪后面,微微低头,似乎颇为腼腆。 “噗通!” 忽地,那屌丝军官跪倒在了崔耕的面前,抱着他的大腿道:“这位大哥一看就面善,您就是那主事的管家吧?您给我王军龊说两句话吧。” “什么王君龊?呃……嗯?王君毚(并非此字,原字为生僻字,电脑无法显示,读“龊”音。)?” 忽然间,崔耕心中一动。 在历史记载中,王君毚乃是开元年间数得着的名将之一,与郭知运并列,人称“王郭”。 此人不仅是武艺高强,胸有韬略,而且用兵之法极有特点,那就是——猥琐。 他的成名之战,就是对阵吐蕃名将悉诺逻恭禄。 论正面作战,王君毚当然比不过悉诺逻恭禄。于是乎,待吐蕃大军攻来时,他坚守不出。 等吐蕃人劫掠够了 ,退兵之时,他就在后面远远跟随,并且偷偷派人,走到了吐蕃人的前面,把吐蕃人沿途的草场全都烧了。 结果,吐蕃人走到半路,草料不继,战马饿死甚多。然后,王君毚还是不与之作战。敌进我退,敌驻我扰,深得游击战的精髓。 直到等悉诺逻恭禄见势不妙,抛下近一半人马,带精锐远遁时,他才将剩下吐蕃军队一勺烩了。 虽然此战有胜之不武之嫌,但人家王君毚自己的人没损失多少,却战果颇大。单从结果来看,还真是用兵大家了。 当然了,现在的王君毚,还不是那个名震安西的大将,仅仅是一个团练副使而已。 崔耕稍一沉吟,就道:“王将军很缺钱?” “嗨,在您面前,我哪敢称什么将军啊,就是小王而已。实不相瞒,我缺钱,不但缺而且很缺,非常非常地缺。” “为什么?莫非王将军要娶亲?” “哪啊。”王君毚连连摇头,道:“就我这情况,好人家的女儿,谁跟我啊?实不相瞒,是某家有老父,体弱多病,每月光看病就得花十贯钱左右。我实在是没办法,才可着劲儿的想法子赚钱。” “这样啊……难得王将军一片孝心。”崔耕看向张守珪道:“要不,您就答应下来?反正咱们得跟回纥人打交道,说不定就用得上王将军。” “好吧,那某就给崔……管家这个面子。” 崔老大开口,张守珪就算再不乐意,也得允了。 当下,王君毚等人加入了崔耕等人的队伍,往瓜州方向继续行进。 崔耕有意笼络,王君毚深受感动,把胸脯拍得啪啪响,表示若在瓜州遇到什么为难之事,就包在自己的身上。 没办法,王君毚平日为了赚钱给老爹治病,干的没品事儿相当多,除了自己的手下外,素来被旁人看不起。崔耕对他如此 看重,他简直是受宠若惊,马上就引为知己,称兄道弟。 当夜晚间,众人在沙漠中扎营。第二日一早,继续赶路。临近中午,人们真是又渴又饿。 赶巧了,此时正好有一小片绿洲,出现在大家的面前。 “崔大哥,累了吧?小弟请你吃蜜瓜。”王君毚伸手指着一大片瓜田,对崔耕说道。, 崔耕也甚为高兴,道:“多谢,多谢。听说瓜州之所以得名,就是因为此地的蜜瓜最佳,我今儿个可要好好地饱饱口福。” 张守珪却是心中一动,道:“王将军,您不是说自个儿家里挺穷的吗?怎么还有这么大片的瓜田?” “呃……”王君毚老脸一红,道:“这片瓜田不是我的,是夏家的。夏家是瓜州城的大土豪,咱们吃他几个瓜算什么?” “你这话可不对。”张守珪伸出两根手指,道:“其一,咱们这么多人,这可不是吃几个瓜,而是近百个,不少了。其二,你既然要请客,那得是自己的东西,拿别人的东西算怎么回事儿?要不……你掏钱,把这瓜买给我们吃?” 王君毚往四下里寻着,推脱道:“但这地界也没人看瓜啊……我即使出钱,但钱给谁呢?” “那边不是有个看瓜草棚吗?你就把钱给人家留下。到时人家会自己发现会取走的。” “不合适吧,那里现在又没人,而且又不知道他们什么时候回来。如果被过路的客商发现,把咱们的钱拿走了怎么办?” 张守珪为人严肃,越来越对王君毚看不过眼,怒道:“你怎么就那么多理由呢?我看你根本就不想出钱!” “我怎么就不想出钱了?张东主,饭可以乱吃,话却不能乱说啊!” “哼,你觉得我在乱说吗?” “难道不是吗?我没想过不给钱,只是没办法给钱而已。你却一口咬定我不会 给钱,这不是乱说还是什么?” …… 就这样,双方竟然因为这个吵了起来。 崔耕见不是事儿,劝道:“二位,二位,都少说两句吧。这有什么啊?不就是一百只蜜瓜吗?能值什么?一贯钱,顶天了。这钱我出。” 张守珪道:“这根本就不是钱的事儿,而是王将军这人品实在……” 王君毚也道:“崔大哥您莫出钱,说好了这顿我请的。小弟就是再缺钱,难道一贯钱都拿不出来?” 崔耕转移话题,道:“不说这个了,不说这个了,大家赶紧吃瓜。诶,对于瓜州的蜜瓜,我可是垂涎已久啊,哈哈!” 好不容易,把这篇儿揭过去,众人各自纷纷取了个蜜瓜吃了起来,果然甜美多汁,名不虚传。 趁着大家吃瓜的空档儿,崔耕起身,将一贯钱放入了那个草棚里。 吃完了瓜,又略微休息了一会儿,大家继续赶路。 可刚走出这片小绿洲没多远,王君毚就捂着肚子,面色痛苦,道:“哎呀,不好,我咋刚吃了这瓜就肚子疼呢?不行,我得拉屎。” “不会吧……”崔耕道:“我怎么没啥感觉?应该不是那蜜瓜的问题。” 张守珪轻吐了口吐沫,道:“哼,懒驴上磨屎尿多!” 但不管怎么说吧,管天管地管不了拉屎放屁。大家还是眼睁睁地看着王君毚提着裤子进了绿洲,过了一刻钟才出来。 商队继续前行,又走了半个时辰左右。 忽然—— 哗楞楞~~ 众人直听到背后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响。 扭头望去,但见一支十余人的队伍,从远方疾驰而来。 为首之人乃是一名女子,杏鼻春眼,腰细腿长,长得相当不错,只是皮肤略黑,不太符合这个时代的审美观。 她高声喝喊道:“呔,偷瓜贼,你们给姑奶奶站住!今儿个不把瓜钱结了,谁也别想走!” 第1349章 欢喜两冤家 “什……什么偷瓜贼?”王君毚一见此女,就面色微变,道:“夏宇春,饭可以乱吃,话可以不能乱说。你哪只眼睛,看见我们偷瓜了?污蔑朝廷命官,那可是要吃官司的!” 看来,那黑美女就是夏宇春了。 她撇了撇嘴,不屑道:“得了吧,少来这套!王君毚,你偷我们家的蜜瓜可不是一回两回了,这全瓜州谁不知道?再说了,就这么一条路,路上就你们这么一拨人,那瓜不是你们偷的,还能是谁偷的?” “原来是原来,现在是现在。至于人嘛,我刚才还看到一伙儿人从这过去呢……” 咳咳~~ 王君毚还要再说,崔耕却觉得他没抓住重点,打断道:“夏娘子,你是不是误会了什么?不错,我们是吃了你几个瓜,但是……我们给钱了啊!” “给钱了?给谁了?我怎么没看着?” “当时没人,我们就留在那草棚里了。小娘子不信的话,去草棚一看便知。” “胡说八道,那草棚里面我已经找过了,根本就没有。” “那怎么可能?你……” 咳咳~~ 这回咳嗽的,却是王君毚。 倏忽间,崔耕想到了一个非常严重的可能,指着王君毚道:“难道说,你……你竟然……你刚才……” “是。”王君毚苦着脸道:“我对不住崔大哥,刚才我趁着拉屎的功夫,又把那钱 拿回来了。” “你……” 崔耕无语问苍天,这回是彻底没脾气了。 夏宇春却是哈哈大笑,道:“好啊,这回真相大白了吧?王君毚,你这回怎么说?” 在崔耕的想法里,王君毚把钱给人家不就成了吗? 然而,他还真是善财难舍,脖子一梗,道;“不错,我就是吃了你们家瓜还不给钱。你说,怎么的吧?” “你,你还耍无赖!我打你!” “打?咱姓王还真不怕这个。告诉你,你若敢打,我……我就脱裤子啦!” 哗~~ 他话音刚落,崔耕等人齐齐后退。就连他带的那三十六名手下,也纷纷眼睛放空望向半空,一副我不认识他的表情。 没办法,为了一贯钱,王君毚干的这事儿太没品了。虽然他不在乎,但大家却丢不起那个人。 然而,那夏迎春的反应却出乎大家意料,她手持马鞭,直勾勾地盯着王君毚道:“脱啊,你倒是脱啊!” “啊?” 事到如今,王君毚也有些傻眼。以往自己都是通过这条妙计,吓退夏宇春的,怎么今天这招不灵了呢? 这可咋办? 骑虎难下之际,王君毚跳下马来,将上衣狠狠地掼在地上,道:“那我可真脱了!” “嗯,继续。”夏宇春面无表情看着他回答道。 “你……你这女子,怎么都不知羞耻呢?”王君毚看到夏宇春的反应 ,简直欲哭无泪。 夏宇春却笑吟吟地道:“我若是知了羞耻,又怎能对付得了某些无赖呢?” 然后,又突地面色一肃,道:“废话少说,你到底还有没有别的招没有?没有的话……..” “这可是你逼我的!” 王君毚真把外裤脱下,只留下了一条牛鼻短裤。见夏宇春还是不为所动,又一咬牙一狠心,准备去脱短裤。 一个男人有啥好看的?崔耕等人都深感尴尬,都扭过头去,坚决不看他. 然而,就在大家刚刚扭头,就听到了一声痛呼。 “啊呀!” 等人们转过身来,却见王君毚短裤无损,人却摔倒在地,被一杆长枪,逼住了喉咙。 这杆长枪的主人,正是夏宇春。 “绑了!” “是!” 她身后的几名手下立即跳下马来,疾步往前。可怜一代名将王君毚,就此被生擒活拿。即便那夏宇春是突然偷袭,这手底下的功夫也是相当不赖了。 当然,这都不是重点。 眼看着夏宇春绑了王君毚就准备走,崔耕赶紧阻拦道:“且慢!” “嗯?怎么了?”夏宇春勒住了缰绳,冷视着崔耕道。 “呃……小娘子息怒,王君毚做的的确不对。不过,他充其量,不就是欠你一贯钱吗?这样吧,你把他放了,这钱我出了。” “不行!”夏宇春断然拒绝,道:“原来确实是一贯钱 的事儿,但现在却变成意气之争了。他竟然对我一个黄花大闺女,做出此等事来,不好好地炮制他一顿,怎能消我心头之恨?” “拉倒吧!”王君毚扯着脖子不屑地说道:“你黑寡~妇夏宇春的名号,瓜州城内谁人不知哪个不晓?还黄花大闺女呢,真是让人笑掉了大牙!” “你……你找死!”夏宇春眼圈儿顿时泛红,牙关紧咬,右手一摆,带着哭腔道:“走!” …… “诶!” 自己这边实在是不占理,崔耕还真不**拦。 不过,他回头一看,却发现了蹊跷。怎么这事儿光自己着急,王君毚的那些手下们却不急呢,难道说……王君毚和夏宇春之间的关系,没表面上那么简单? 是了。 刚才王君毚说过了,夏宇春家乃是瓜州数得着的大土豪。既然如此,夏宇春有必要为了区区一贯钱的债务,亲自上阵吗? 有**! 还有,貌似历史记载中,王君毚的老婆就是姓夏,武艺高强,从夫出征。唐玄宗曾经亲自在广达楼设宴,款待过这对夫妻。姓夏,又武艺高强……该不会……那位夏夫人,就是夏宇春吧? 想到这里,崔耕朗声道:“且慢!夏宇春,你到底讲不讲理啊?” “嗯?我怎么不讲理了?” 崔耕轻咳一声,正色道:“先自我介绍一下,某姓崔名远,和王君毚相 见恨晚,结为异姓兄弟。这么说吧,王君毚的家,我能当一半。” 这话当然是吹牛,但夏宇春不知道啊,语气渐缓,道:“原来是崔兄,失敬失敬。怎么?你是要给这偷瓜贼求情?” “瞎说,我怎么会给他求情?咱们一码归一码。王君毚不仅偷瓜还不给钱,还羞辱了你,你该怎么办,就该怎么办。不过,我王兄弟的大好清白之躯,都被你看光了,这怎么说?” “胡说八道,男人还讲什么清白之躯?再说了,那是他自己脱的,又不是我逼他脱的!” 崔跟却振振有词,道:“谁脱的并不重要。总而言之,现场就只有你这么一个女子,占了这么大的便宜,怎么也得有个交代吧?” “呃……” 夏宇春又不是傻子,说到这个地步,顿时微微会意,道:“那依崔大哥之见呢?” “呃……你把王兄弟先放了,我跟他单独聊聊。” “成,把这偷瓜贼放了。” 夏宇春一声令下,手下们把王君毚的绑绳松开了。 崔耕带着王君毚往远处走了几十步,低声道;“王兄弟娶亲没有?” “没有。” “那就妥了,夏娘子家资豪富,美貌无双,又对你有意思。我说王兄弟啊,你就从了人家吧。” 孰料,王君毚却把头摇的跟拨浪鼓一样,道:“不可!万万不可啊!” “嗯?王兄有何顾虑?” 第1350章 瓜州有别名 王君毚偷眼看向夏宇春那边,低声解释道:“我又不傻,这妮子的意思,我当然看得出来。但是,不能啊,我害怕啊。” “害怕什么?瓜州那么多人看不起你,人家夏娘子却能慧眼识珠,你小子莫不识好歹。” “不是那么回事儿。”王君毚解释道:“夏宇春别的都好,只是有一点,她定过几次亲,都是还没过门,夫家就横死了。所以,这夏宇春有个绰号,叫“黑寡~妇”,没人敢娶。” 崔耕道:“这有什么?碰巧了而已。什么克夫之说,我是不信的。再说了,王兄你有非常之才,就算她的命再硬,能克得住你?” “其实吧……要光是命硬,也就罢了。我爹的病,每月都要花大价钱抓药。若能娶了夏宇春,我爹的病有救了,我就算短命又有何妨?可是……” “怎么?” “我听说,此女自从嫁不出去后,就心性大变。整日里生张熟魏的,跟很多美少年不清不楚。” 崔耕犹疑道:“不像吧?人家可是自称黄花大闺女呢,是不是有人污蔑她?” “您能确定?” “放屁,我这是第一次见到她,我上哪确定去?不过,依我这么多年的鉴人经验来看,此女应该不是那样的人。” 王君毚叹了口气,愁眉苦脸地道:“您也不确定啊!跟您交个底,我早想娶媳妇了,其实她是不是处~子并不重要。我怕的是,她……她有了比较,婚后给我顶绿帽子带带,那可太没面子了。” 崔耕轻笑一声,道 :“怎么?王兄弟对自己的能力没信心?你该不会还是童子身吧?” “我……我是童子身怎么了?”王君毚脸涨的通红,激动地道:“为了我爹的病,我家徒四壁,没钱娶亲,没钱找妓子,怎么了?丢人吗?” “行了,行了,我不是笑话你。你不要这么激动。”崔耕摸着下巴,哭笑不得地道:“我是在想,怎么给你增加点信心呢?” 说着话,崔耕的眼睛往四下里乱寻着,想给自己找点灵感。 诶! 有了! 忽然间,崔耕在沙漠的石砾中发现了一样东西,惊喜道:“王兄弟,你看这是什么?” “一种耐旱之草?” “不是草,此物其实是一种跟蘑菇差不多的东西。你仔细瞅瞅,这玩意儿,是不是跟男人那玩意儿差不多?告诉你,别管你以前怎么样。吃了这玩意儿之后,绝对能傲视同侪。” “崔兄你不厚道啊!”王君毚有些不悦道:“这玩意儿在瓜州附近多了去了,你以为就你一个人想到过这种关联?别人都想不到?这玩意儿早就有人试过了,结果对床笫之事非但无用,反而有害。” “那是他们不得其法。此物用盐淹渍一天一夜之后,就可以以形补形。但若不用盐淹渍,就可能大有害处。是药三分毒,这有什么奇怪的?”崔耕笑着解答道。 “真的假的?你怎么知道的?” 崔耕当然是根据后世的记载知道的。事实上,这玩意儿是瓜州的一种特产药材,其名锁阳。 瓜州又有个别名 ,叫锁阳城。 后世有个传说:薛仁贵与吐蕃作战,被围困于此城内,没想到城内出产一种根茎植物“锁阳”,不仅能够充饥还大补。结果,被困军民吃了锁阳,体力大增,精神百倍,一举突破了吐蕃重围,转败为胜。 这当然仅仅是个传说而已,事实上,瓜州锁阳城的别名,是在清朝才有的。跟此地的蜜瓜好,所以取名瓜州一样。因为此地的锁阳最为正宗,又被称为锁阳城。 这从另一方面也说明,此物大行于世是在清朝。 在唐人眼中,锁阳甚至不是药材。直到宋朝,才第一次收录在医书之中。 当然,崔耕这些话不能实话实说,只是道:“这是我家的祖传秘方,一般人我不告诉他!王兄弟,你可得给我保密。” “保密?崔兄,你这是端着金饭碗要饭啊!”王君毚满眼放光,激动道:“你好好想想,此物若真的管用,咱们谨守秘方,制成药酒,岂不发达了?” “诶,说得也是啊。”崔耕装糊涂道:“我之前怎么没想到呢?这样吧,咱们哥俩一起做这个买卖,对半分。” “那怎么成?我之前之所以吝啬,那是因为没钱。现在既然有钱了,岂能占崔大哥你的便宜?咱们二八分,我二你八。”王君毚连连摇头。 “哪里,此物只在瓜州附近有,要保住秘方,全赖王兄弟出力,我可办不到。所以,还是对半分。” “不能这样算,这个是你发现的,配方也是你提供的,没有你,我会一直把这 个当普通的草,不会另眼相看。所以,再怎么说,还是你功劳最大,理应你占大部分。”王君毚还是不同意崔耕的说法。 …… 二人好说歹说,才定下了对半分成之事。 至于夏宇春这事儿么,王君毚表示,先找人试了药效再说。 崔耕挫着手道:“我倒是没意见,但人家夏娘子那,恐怕不好交代吧?” “这有什么?看我的!”王君毚向着夏宇春走了过去。 一物降一物,卤水点豆腐,二人嘀咕了一阵,佳人就满面羞红之色,微微一福,拜别了王君毚,翻身上马,带着众手下扬长而去。 崔耕原本的计划,是不在瓜州城停留,直接从瓜州往西走,顺着丝绸之路,找到回纥部所居的绿州。 然而这次遇上了王君毚,他急于试验锁阳酒的效果,就只能在这先耽搁几日。 直到将锁阳酒制了出来,验证过效果后,崔耕等人才和王君毚一起,带着此酒,往回纥部方向而来。 在路途之上,崔耕非常有技巧地,给王君毚交了个底。说自己等人,实际上是受了岭南王的差遣,去回纥部落赎回王忠嗣的。 越王崔耕是个非常重要的人,若能将其捉住,献给李隆基,封妻荫子尽皆不在话下。 但若只是崔耕派出来的商人,那就用处不大了。想来,王君毚发财立品,不会因此出卖他们。 果然,王君毚听说之后,不仅没打什么坏主意,还大喇喇地表示,自己和回纥部的关系甚好,这赎人之事,就包在自己的身 上。 两日后,一片绿洲出现在大家的面前,这里就是回纥部的所在了。 还没靠近绿洲呢,就有两名回纥人骑着马迎了上来。 其中一人戏谑道:“哎呦呵,这不是王貔貅吗?是什么风儿把您吹来了?” 貔貅当然是个好词儿,可表示勇猛的军队,也可表示招财的瑞兽。 但是,用在王君毚的身上,却是表明他跟貔貅一样,有口无肛,只进不出,一毛不拔。 王君毚闻听此言,大怒道:“好胆!竟然侮辱大唐朝廷命官!” 嗖!嗖! 两支雕翎箭,飞驰电掣一般,往那两名回纥人的脸上急射而去。 只在顷刻间,就贯穿了他们的脸颊,鲜血淋漓。 王君毚冷笑道:“我王君毚已经不再是以前的王君毚了,先给你们点儿教训,再敢出言不逊,某定不轻饶你们。” 就在这个时候,其中一个回纥人非常悍勇地将嘴上的弓箭拔了下来,沉声道;“姓王的,好胆!你究竟想干什么?欺我回纥无人乎?” “当然不是。你们回去告诉瀚海大都督承宗,快快出迎,某要和他谈一笔大买卖。” “谈大买卖还有你这样出手伤人的?” “是你们无理在先,我只是还击,并没有过多的不是!” “好,你等着!咱们有账不怕算。” 那两名回纥人气呼呼地回转。 崔耕见此状况,不禁有些后悔,他暗暗琢磨,我怎么忘了?这王君毚的心胸,着实不怎么开阔呢?把他带到回纥来,起到的作用恐怕会……适得其反啊。 第1351章 得志便猖狂 王君毚此人,同王海宾一样,有着重大的性格缺陷。 他在未发迹时,为了赚钱,不要脸面的事情可没少做,为很多人所轻视。发迹之后,当然很多人照样看不起他。王君毚呢,则是一朝权在手便把令来行,对于不服自己的人,看不起自己的人,进行疯狂的打击报复。 崔耕清楚的记得,在历史记载中,王君毚上位后,回纥等部落,因为知道他年轻时候的德性,对他并不信服。结果,王君毚罗织罪名,将四部的酋长统统流放。 回纥部酋长承宗的侄子为叔报仇,趁着王君毚带着少量亲信住驿站之时,发动偷袭,将其杀死,出亡吐蕃。 可以说,王君毚死就死在这个臭脾气上。 如今王君毚虽然还未曾如历史上那样为一镇节度使,但他刚得了一条生财之道,同时又与夏宇春定亲了,心态顿时就有些失衡。 但事已至此,崔耕能怎么办?现在也只得静观其变了。 轰隆隆! 功夫不大,马蹄声声,一支百人左右的回纥骑兵冲了出来,在崔耕等人前面停下。为首一人,看年纪在四十岁左右,深目隆鼻,目光锐利。 他两眼稍微扫视了下崔耕等人,然后才收回目光望向王君毚,沉声道:“王副使!你一言不合,就伤了我的人,可得给某家一个交代。” “伤人,伤人算什么?还要向你交代?”王君毚微微一撇嘴,随手从袖兜中掏出一块金子扔了过去,道:“瀚海都督,你少来这一套!这又不是什么致命伤,二两金子,够他们治病了吧?真是便宜他们了。” “你……” 来人乃是回纥部的酋长承宗,在大唐的官爵为瀚海大都督,麾下十数万子民,再穷也不至于把二两金子放在眼里啊。 他脸上的青气一闪即逝,冷笑道:“看来,王副使是发了大财了,一 出手就是二两金子,真阔绰啊。不过,你也太以己度人了吧?难道你以为,什么事都能用钱来解决?” “不,不,不。”王君毚连连摇头,道:“某并不认为,什么事都能用钱来解决。不过么……” “怎样?” “用钱来解决你们回纥部,却是足够了。” 这话也太欺负人了,承宗顿时怒声道:“姓王的,你欺人太甚!来人,给本都督把他们拿下!” “喏!” 五十名回纥勇士齐出,两翼包夹,向王君毚等人袭来。 然而,王君毚怡然不惧,大手一挥,道:“且慢!” “住手!” 不管怎么说,王君毚也是朝廷命官,在这个时期,承宗不想真把他怎么着。现在既然有了台阶下,他赶紧喝止。 虽然让五十勇士停止了动作,但承宗嘴上并没有退让,而是对着王君毚讥笑道:“怎么?你怕了?怕的话.......” “怕?老子根本就不知道什么叫怕?!我是想跟你讲道理。怎么?刚才我说,钱能解决你们回纥部,你不服?”王君毚一脸不耐的打断承宗的话道。 “当然,想当初,***将刀架在我们脖子上,我们都没屈服过。更何况是什么区区钱财?”承宗言语中有种说不出的自豪感。身后的那帮回纥骑士,也因为这句话,更加精神起来。 “哦?是吗?”王君毚眼珠一转,颇为玩味地道:“本副使最近发了一笔小财。多了不敢说,几万贯总是有的。你说,我如果拿这些钱来贿赂契苾承明,你以为,会对回纥部有何影响呢?嗯?” “你……” 哈哈哈! 承宗的面色先是微微一变,随即朗声大笑,道:“本都督只是跟王副使开个玩笑而已,你怎么还当真了呢?什么契苾承明不契苾承明的,以咱们之间的关系,何必扯到其他部族?呃… …此地并非讲话之所,王副使里面请,里面请!” “这还差不多。” 然后,王君毚面带得色,招呼张守珪和崔耕等人,道:“咱们走吧。” 崔耕这才暗松了一口气,心中暗忖,这王君毚虽然得志便猖狂,却是真有才能,三言两语间就扭转了局势,把承宗给压制了。 他低声问道:“王兄弟刚才说的那番话是什么意思?怎么承宗听了后马上就服软了?” 王君毚阴笑道:“这孙子知进退,不敢不服软。当初从突厥逃来咱们大唐的铁勒四部是回纥、契苾、思结、浑,如今回纥势大,就联络其余三部,想共同推出一个酋长来。哼,他们明里的意思,是四部同气连枝,若因为某些误会,大动兵戈就不好了。选出一个酋长来,可以调解各部之间的关系。不过,实际的意思,却是想一统这四部。” “哦?那契苾承明,就是跟承宗不对付的人喽?” “不是,他们并没有什么不对付的。不过契苾承明此人,是出了名的目光短浅,刚愎自用。我若是拿几万贯钱贿赂他,肯定能让他反对四部选出共同的酋长。这就叫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真那样的话,我看他承宗怎么办,嘿嘿!” 崔耕并没有因为王君毚的话而显得开心,反而很是担忧道:“四部选酋长,对大唐可不是什么好事。王兄弟你怎么不上报上官,竭力阻止此事?” “怎么没说?但瓜州刺史田元献却说,四部选酋长,那是铁勒诸部的内务之事,大唐不应干涉。我人微言轻的,又有啥办法呢?总不能……总不能真的,自掏腰包给朝廷效力吧?以前我是没钱,现在我有钱了……那也舍不得。” “呃……” 崔耕无言以对,跟着王君毚继续前行,但心中已经下定决心要破坏此事——现在回纥的男女老 幼加起来,不过是十几万人。想日后成长为可与大唐分庭抗礼的大国,生育人口是赶不上的。最快的法子,就是吞并同根同源的铁勒诸部。今日,四部共选酋长,就是回纥帝国奠基之始,绝不能让他们成功。 正在胡思乱想间,崔耕等人进了回纥人的牙账,分宾主落座。 众人略微寒暄了几句后,承宗颇为客气地试探道:“王副使今日前来,不是奉了朝廷诏令吧?” “放心。朝廷没功夫管你们四部之间的破事儿。” 承宗这才长松了一口气,随即笑着说道:“那不知王副使今日前来,到底所为何事呢?如若真的要做生意的话,好说,好说。无论什么买卖,我都给王副使最好的价格。” 王君毚猛地一拍几案,道:“好,这可是你说的!不能反悔!” “当然是本都督说的。肯定不会反悔。” “那我想向你买个奴隶,你可得给我个好价。” “没问题,您想买谁?” “王忠嗣。” “啥?王忠嗣?” 承宗霍然而起,在大帐内来回走了几步,冷笑道:“本都督当是王副使是来干什么的呢,原来是给越王办事啊。” “别,为越王办事,那么大的帽子,我可担当不起。” 嘴上虽是这样说,但没有金钱之忧后的王君毚信心爆棚,脸上丝毫没有惊慌之色。 顿了顿,他不急不慢地继续道:“瀚海都督,我劝你还是老实点儿。不管是比武力,还是比练兵,或是比构陷,我都是这个……” 说着话,王君毚竖起了右手的大拇哥,然后,他又将小手指竖起,道:“而你,却是这个!你信不信,我修书一封,就能让你人头落地!” “你……”看到王君毚的轻蔑的动作,承宗又是气的一阵肝儿颤,深吸一口气,道:“王副使,你若真想要回王忠嗣,最好 对本都督放尊重些。” 王君毚道:“尊重些?行啊,我对您一向挺尊重的。瀚海都督,今日之事,你得这么理解。咱们俩关系不错,这次呢,我作为牙人,给你介绍了一场好买卖。纯粹是看在咱们俩的关系上,跟什么越王不越王的,毫无关系。” “王副使放心,本都督也绝对不会做对不住朋友的事。不过么,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当初我说得明白,要赎回王忠嗣,必须得越王亲至。请问,越王千岁来了吗?” 王君毚面色一沉,道:“怎么?若是越王没来,这买卖就谈不成了?我这牙人就算白干了?” “那倒是也不是。”承宗的目光望向崔耕等人道:“敢问这次越王派来的代表是谁?” 张守珪起身道:“正是某家。我叫张和顺,乃是越王的全权代表,瀚海都督请看。” 说着话,他将一份告身拿了出来,那上面写清楚了他的职司:亲勋翊卫中郎将,正四品。 这个职司不高不低,既算不得什么重要人物,却也足以和回纥酋长分庭抗礼。 “原来是张中郎,真是失敬失敬。”承宗站起来,微微一躬身。 张守珪也还礼,道:“好说好说,那王忠嗣需要多少赎金?” “赎金算什么?本都督是在乎钱的人吗?”承宗道:“只要张中郎愿意帮本都督一个小忙,我就将王忠嗣送还给您。” “什么忙?” “其实,本都督早已猜到越王不会亲自前来了。当初之所以那样说,是希望越王派来的人,地位越高越好。过几日,我们四部就要选出共同的酋长了。到时候,还请张中郎亲临现场,代表岭南王促成此事。” “嗯?你的意思是……四部选出了共同的酋长,你就放人。如若选不出来,你就不放人?” “正是如此。不知张中郎,答应不答应呢?” 第1352章 三方使者到 “呃……” 事到如今,无论张守珪、还是崔耕、王君毚,都有些傻眼。 王君毚所能威胁承宗的,就是把四部同盟搅黄了。现在,人家承宗,却直接以四部会盟为释放王忠嗣的条件,让他完全没法子开口威胁。 至于崔耕,则陷入了两难之中。 他此行的目标,一是为了救出王忠嗣,二是破坏四部会盟。现在,承宗提出的要求,明显是两个目标已经完全冲突了。 不得不说,回纥当兴,其酋长绵里藏针,绝不像表面上那么好对付。 张守珪见崔耕没有示意,一时也不知道怎么接话,只好转移话题道:“我就不明白了,你们四部如今是在大唐治理下。本将军如果去参加你们的竞选,不会引起大唐朝廷猜忌,适得其反吗?” “那就不劳张中郎操心了,您就说允还是不允吧。” “我要说不允呢?” 承宗眉毛一挑,语气生硬道:“那您就想法子救人吧,无论什么手段,我回纥部这十几万人都接了。” 崔耕打圆场道:“大家都是好朋友,何必如此?张中郎,我看瀚海都督提出的要求也不是很过分,您就答应了吧。不就是给瀚海都督个面子,给他站站脚,助助威吗?相信越王千岁知道后不会怪罪您的。” “那好吧,这个条件我答应了。但不知,这具体日子和地点是?” “五日后,在契苾部选出酋长。你们现在在我回纥部休息也好,现在就去契苾部也罢,或者先去瓜州城转转也行,随便你们。只要到了那天,你们能来参加会盟就成。” 王君毚忍不住道:“我们如果现在就去契苾部,瀚海都督难道就不担心我们整出什么幺蛾子?影响你们的会盟?” 承宗好像早就猜到王君毚会这样说一样,一副成竹在胸的样子,道:“本都督说过了,随便 。” …… …… 众人离开了回纥部的牙帐,往外走着,都兴致不高。 尤其是王君毚,他原本以为,自己只是缺钱,只要把钱财的问题解决了,其他一切都不在话下。结果,今日和承宗对上,表面上看自己是占尽上风,其实,局势似乎一直在承宗的掌控之中。 他越想越不甘心,忽然间,眼珠一转,计上心来。 “崔大哥,小弟想跟你商量一件事儿。” “什么事?” “就是咱们那锁阳酒的秘方,能不能送人啊?” “送人?”崔耕倒是无可无不可,但他很奇怪王君毚的想法,要知道这秘方可是很大一笔财富,他竟然会舍得送人?所以不大确定的问道“你舍得?” “其实吧,自从和夏娘子定了婚,我就不缺钱了,有没有那秘方,没那么重要。” 话虽如此,王君毚还是满脸的肉疼之色。 崔耕想了下道:“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你是想用这个方子贿赂契苾承明,摆承宗一道?” “正是。” “可是……这事儿本来就和你关系不大,你付出这么大代价,你得值得吗?” “当然值得。”王君毚肯定的说道:“首先,这个方子本来就是崔大哥你的。若你完不成越王的吩咐,回去如何交代啊?其次,我一看承宗那样子就来气,必定要给他一个好看。” “那你具体准备怎么办?” “咱们拿这个房子,贿赂契苾承明。要他同意投票,选出酋长来。四部中回纥的势力最大,不用问,那酋长必定是承宗。然后,让契苾承明趁机在承宗的酒里下毒,逼着他交出王忠嗣。这样的话,咱们既达到了目的,又能让承宗颜面大失,这个盟约就变得有不如无了。” 张守珪插话道:“不对吧。若盟约成立,按约定,王忠嗣本来就是要给咱们的。咱们又何必 多此一举?” “哼,你确定,盟约成立之后,承宗会乖乖的交人?咱们自己夺,取总比苦苦求他,指望他大发善心强得多吧?” “你说得也有道理。不过,万一他真的交人呢?” 王君毚没好气儿地道:“那就当咱们的秘方喂了狗了。” 崔耕也觉得王君毚的法子不错,道:“不过是一个秘方而已,不值什么。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留一个后手总是好的。” 商议已定,众人就赶到契苾部,准备依计行事。 王君毚打算的再好,也得契苾承明配合。幸运的是,契苾承明试验了那锁阳酒的效果之后,当即慨然应允——说到底,王君毚只是让契苾承明摆承宗一道,逼着承宗践诺而已,远到不了双方撕破脸的程度,所以契苾承明才会很快应允下来。 时光似箭,眨眼间,会盟的日子到了。 大帐内,四部酋长带着几个伴当均已来到,张守珪、崔耕、王君毚等人也来到了现场。 虽然为了照顾契苾承明的情绪,选了契苾部做会盟的地点,但是,主持会盟的,还是承宗。 他微微一笑,道:“本都督先介绍一下,这位,就是越王手下的中郎将张和顺。越王千岁对咱们的会盟,甚是支持啊。来,张中郎,将你的告身,拿给大伙看一下吧。” “也好。” 张守珪又拿出了那份告身,给大伙看了一遍。 契苾承明有些不耐烦地道:“不就是选酋长吗?直接投票就完了,介绍越王使者干啥?” “那却不然。”承宗道:“某之所以介绍这位越王千岁的得力手下,是告诉大伙,咱们这次会盟,不光是咱们自己的事儿,还有大唐朝廷、越王千岁、乃至***的支持。” 王君毚冷笑道:“哦?这里边还有大唐朝廷的事儿?诶,我说瀚海都督,你 是把在下看作大唐朝廷的代表了吗?我可真是愧不敢当啊!” “当然不是您。” “那是谁?”王君毚很是好奇,不是自己还有谁能来这里呢? 承宗冲着大帐外面喊道:“李公子,请进来吧。” 蹬蹬蹬~~ 随着一阵脚步声,有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公子,走入了大帐。其人英俊潇洒,玉树临风,仪表不凡,一看就不是一般人。 一股不祥的预感,涌上了王君毚的心头,道:“这位是……” “哈哈,好叫诸位得知。这位李公子,名子俊,乃是如今大唐右散骑兵常侍李令问之子,如今官居抚州别驾一职。更重要的是,他与小女情投意合,马上就要结为夫妻了。” 顿了顿,又着重补充道:“嗯,是正妻。三媒六聘,一样都不能少,哈哈!” “啊?你那女儿竟然能得配李公子?真是不知几辈子修来的福气啊。” “恭喜都督,贺喜都督了!” “想不到都督不声不响地就得如此一佳婿,实在是可喜可贺呀。” …… 其余三部,包括契苾部在内,齐齐道贺。 若在回纥大兴之时,那回纥可汗的女儿,怎么也得配个王子什么的。但是现在,能正儿八经的嫁给一个汉人高~官子弟,已经是难得的好婚姻了。众人一阵羡慕嫉妒恨,对承宗又高看了一眼。 然而,这还没完,承宗又道:“接下来,有请突厥特使,梅骨喏禄。” 话音刚落,一个***模样的中年老者走了进来。 契苾承明见到来人后,马上不悦道:“***杀我祖宗,夺我疆土。咱们铁勒四部会盟,找一个***来干啥?” “那却不然。往昔突厥可汗是阿史那一系,欺负咱们的,就是阿史那人。而如今,突厥宰相梅录贵和可汗阙特勤争权。这位梅骨喏禄,就是宰相梅录贵的特 使哩。” 大家都知道,梅录贵是梅录啜的亲弟弟。当初,默咄可汗死的不明不白的,阙特勤为了和同俄特勤和解,拿自己的宰相梅录啜做了替死鬼。 后来,阙特勤又用计杀了同俄特勤,重新统一突厥,并且以梅录贵为相。 然而他没想到的是,梅录贵竟然逐渐做大,与自己争权。双方现在各有拥趸,势同水火,只是没有公开撕破脸而已。 从这个意义上讲,梅录贵还真是四部的朋友了,梅骨喏禄应为大伙的贵宾。 当即,四部之人,纷纷跟梅骨喏禄见礼。 崔耕见状,不由得暗暗寻思,奇怪啊。 我倒是理解,承宗用三方代表自抬身价,树立威望的动机。但是,自己、李隆基乃是阙特勤,基本上水火不容,承宗把三方的人弄在一起,真的没关系?就不怕引起大唐朝廷的不满? 是了。 四部会盟根本就瞒不过大唐官府,就算现在的瓜州刺史不忌惮,接任的瓜洲刺史却未必不忌惮。 还不如把自己的实力亮出来,令他不敢轻举妄动。那暗含的意思就是,莫逼我,真逼急了,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 嗯,若说承宗是大唐忠臣,这么做无法解释。但要认为他随着回纥实力渐强,渐有不臣之心,就一切都解释得通了。 诶,如此说来,历史记载中的,王君毚构陷四部,也未必是全无根据啊! 嗯,很有可能。在这场大案中,不仅四部酋长被流放,李令问也因为子女婚姻之事吃了挂落,被贬官出外。 李令问乃是李隆基的心腹,各次政变均有参与。若四部真的全然冤枉,他还能没机会替承宗申冤?王君毚的宠信程度,能超过他? “好了,既然人已经到齐了。本都督宣布,投票正式开始。”正在崔耕胡思乱想之际,承宗的声音将他拉回了现实。 第1353章 谋划尽落空 这场会盟虽然观礼的人不少,但有投票权的人不多——总共就是四个人,回纥部的首领承宗,浑部的首领浑大德,契苾部的首领契苾承明,思结部的首领思结归国。 他们每人写出自己心目中的酋长名字,并且盖上自己的大印。 记名投票,童叟无欺。 功夫不大,结果出来了,却是几乎出乎所有人的预料之外:承宗两票,契苾承明两票。 最关键的是,契苾承明得的那两票中,有一票是自己投的,而另一票却是承宗投的。 契苾承明当时就有点懵圈儿,期期艾艾地道:“这……这是怎么个意思?承宗,你……你怎么可能投我?” “我怎么不能投您?” 说着话,承宗竟然噗通一声,跪倒在地,道:“您文韬武略都胜过承宗十倍,我愿意奉您为大酋长。大酋长在上,承宗这里有礼了!” “不对啊,还是不对!”契苾承明道:“就算你推举我为大酋长,咱俩的票数还是一样啊,凭什么我就是大酋长?” “票数相同,某愿意主动退让。您只要让某为副酋长,我就心满意足了。” “副酋长?我倒是没意见啦,但是他们… …” 承宗一使眼色,道:“还不参见大酋长?” “拜见大酋长!”浑大德和思结归国齐齐跪倒在地。 契苾承明简直大喜过望,道:“这么说,我就是大酋长了?” “不错,您不是大酋长谁是大酋长啊?” “好,好!多谢三位的信赖,尤其是承宗兄弟,好人啊,哈哈!” 紧接着,突厥特使,承宗的女婿李子俊开始祝贺,张守珪也勉为其难地说了几句话。 崔耕则暗叫了声苦也。 很显然,浑部和思结部早已被承宗牢牢的抓在了手中,今日这场会盟,只是为了忽悠契苾部而已。 若是承宗为大酋长倒是好办了,契苾承明完全可以充当一个合格的搅屎棍,将四部搅合得鸡犬不宁。 但是现在,却是契苾承明为大酋长了。 他为大酋长又能怎么样?没承宗点头儿,他指使得动那三部? 事实上,会盟一成,承宗的势力,就会渐渐地影响契苾部。再加上契苾承明出了名的目光短浅,刚愎自用,恐怕用不了多久,就得被承宗捧杀了。 回纥崛起还只是隐忧,最关键的是现在。 契苾承明为酋长,对承宗充满了感激,他肯定 不会照计划行事,坑承宗一把了,那个秘方就真是喂了狗。 真他娘的倒霉! 无奈之下,崔耕轻咳一声,道:“瀚海都督,莫忘了咱们的约定。这大酋长一选出来,您就得把王忠嗣交给我们。” 契苾承明还是有点儿职业道德的,在一旁敲边鼓道:“我倒是听说过这么回事儿。承宗兄弟,若没什么问题的话,就把王忠嗣还给人家吧。” 承宗微微一躬身,道:“谨遵大酋长之命。” 然后,他冲着外面高声道:“带王忠嗣上来!” “是!” 脚步声声,一个半大小子,出现在了众人的面前。 此人虽然还有些稚气,但那轮廓,那眼角眉梢,活脱就是一个王海宾! “孩子,你受苦了。”张守珪再无怀疑,真情流露,仅仅抱住孩子,虎目含泪。 王忠嗣比较沉稳,道:“多谢恩人搭救。请问,您是……” “我是越王崔耕的手下,这次是带你回剑南道的。” “好吧,去剑南道也能打吐蕃。” 王忠嗣有些意兴阑珊。 崔耕见状也不为己慎,像王忠嗣这种人,忠君观念比较重。要是没这档子事儿,人家还真未必愿意去剑 南道呢。 他索性冲着承宗抱拳拱手,道:“咱们的交易就此完成,若没什么事儿的话,我们就告辞了。” “诶,莫走啊!”契苾承明道:“今日是我为大酋长的大喜日子,几位不妨吃几杯酒,待明日再走。” 承宗也劝道:“本都督信守承诺,王忠嗣已经交还你们了。几位莫非还有什么不放心的不成?晚走个一天两天的,有什么打紧的?” “呃……好吧,那某就恭敬不如从命。” 崔耕心里有鬼,却不敢强行要走,以免被狡猾的承宗发现点什么。 现在崔耕对承宗真是忌惮颇深,好么,前几日,在回纥部,他多少次被王君毚堵得说不出话来。 如今看来,人家的层次可比王君毚高多了。王君毚的预测全部失败,这承宗真是咬人的狗不叫,必须加以小心。 …… …… 又过了一个时辰,就是天将近午了,契苾承明摆下数桌好酒好菜,招待众人。 那酒当然就是秘方所制的锁阳酒。 大家开怀畅饮不亦乐乎,来来去去的,从中午一直喝到了天将傍晚。 渐渐地,崔耕发现,四周的铁勒人越来越少,气氛开始沉凝。 嗯 ?不对? 他心中陡然一惊,往旁边望去,却发现张守珪也看向了自己。 二人几乎同时长身而起,手按刀柄。 “二位怎么了?可是我招待不周么?”契苾承明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身后跟着数名甲士。 与此同时,承宗、李子俊等人,也各自带着人,从四面八方,将崔耕一行围定。 张守珪打了个哈哈,道:“契苾承明,你这是闹得哪出呢?我们俩起来撒泡尿,就犯了你的忌讳了不成?难道这就是你的待客之道?” 契苾承明一阵冷笑,道:“我的待客之道,当然不是这样。不过……越王崔耕到底是不是我的客人,那还真不一定呢。” “什么越王崔耕?大酋长说笑了,越王他老人家日理万机,怎能有空来你这里?””张守珪强自镇定道。 契苾承明道:“某也觉得不大可能。不过……谁让人把他认出来了呢?” 话音刚落,就有人出了队列,盯着崔耕,怨毒无比地道:“越王千岁,事到如今,你还硬撑着干什么?告诉你,你就是化成灰,我也认得你!” 崔耕却是微微一愣,道:“可是……本王怎么不认识你呢?” 第1354章 三方白马盟 那人恶狠狠地道:“那是因为我长头发了!你再仔细看看,我是谁?” “你是……”崔耕努力回想,却依旧摇头,道:“似乎有点印象,却实在想不出来。” “哼,越王真是贵人多忘事啊。那我提醒你一下,洛阳法贤寺,佛汗敛财。” “我想起来了!”崔耕道:“你……你是圆清和尚!你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当初,崔耕和贺娄傲晴一起查办郑普思,路过洛阳,遇到了法贤寺的圆清和尚,借助“佛像流汗”的骗局,诈骗百姓钱财一事。 后来,他发现,圆清和尚的幕后主使是成王李千里。 于是乎,崔耕将计就计,坑了李千里的钱财赈济灾民。当时也没和李千里撕破脸,圆清和尚到底怎么处置,他也没深究。 万没想到,今日竟是这圆清和尚出卖了自己。 崔耕着实有些委屈,自己都对圆清和尚网开一面了,他怎么就那么不知感恩呢? 圆清和尚怨毒无比地道:“你还不知道吧?成王千岁对某恩重如山,我愿意豁出命去报答他。当初要不是你,说不定成王千岁都登基做殿了。成王失败后,我隐姓埋名,就是为了给他报仇雪恨。天可怜见,今日某随李公子来到瓜州,竟然遇到了你!这还真是天理昭彰,报应不爽啊!” 崔耕怒道:“报应个鬼啊!李千里谋反,他还有理了不成?本王平叛又有什么错?” 圆清和尚得意道:“您不认这个理儿也没关系,总而言之,你死定了,哈哈!” “原来你就是越王崔耕?你害得我好苦啊,我要你的命!” 圆清和尚的话音刚落,王君毚就大叫着, 向着崔耕的方向,冲了过来。 “啊,不可!” “住手!” “快停下!” …… 活捉崔耕,可比杀了崔耕功劳大多了。 眼看着王君毚为了戴罪立功,杀崔耕自证清白,人们面色紧张,齐往前闯,赶紧喝止。 这时候,包围圈儿骤然缩小,双方离得很近。 忽然间,王君毚左手一抬,一道寒光闪过。 啊! 随着一声惨叫,李子俊跌倒在地,哽嗓咽喉上正插着一支袖箭。 “啊?贼子敢尔!我要你的命!”承宗勃然大怒,就要招呼人手上前,将王君毚乱刃分尸。 王君毚却毫无惧色,大手一摆,道:“且慢!瀚海都督莫着急啊。这李子俊一死,咱们就可以谈谈了。” “你杀了我的爱女婿,咱们还谈什么?” “嗨,女婿再重要,能有儿子重要吗?” “儿子?什么儿子?”一股不祥的预感,涌上了承宗的心头。 王君毚苦笑,道:“说实话,我在瓜州的小日子过得好好的,真不想背井离乡投靠越王。但是,奈何,某棋差一招……把你的儿子绑了,可能还杀了你的族人。恐怕我就是亲手杀了越王,也难逃一死啊。” “我儿子究竟在哪?” “已经被某的未婚妻夏宇春绑了,具体在哪,我也不知道。当初,我是为了以防万一,才准备了这么个后招。没想到,竟然作茧自缚。现在,既然李子俊已死,咱们谈谈吧。” “这样啊……”承宗沉思半晌,道“行,姓王的,有两下子。能在短时间内,想到杀李子俊破局,脑子转的真是够快的。” 二人都是极聪明的人,响鼓不用重锤敲,略谈了 几句,就把对方的意图摸清了。 的确,今日之事的关键,在于李子俊。 若没他这个知情者,现场到底发生了什么,还不就在承宗和王君毚一说? 对于王君毚来讲,本来是以防万一,让夏宇春绑了承宗的儿子,做为最后交换王忠嗣的手段。 没成想,崔远竟变成了崔耕。 只要李子俊活着,承宗就算朝中有人。王君毚已经和承宗有了仇怨,现在又牵扯到了越王崔耕,承宗要碾死他这个八品官儿,还不跟捏死个臭虫差不多? 若王君毚想投崔耕呢?有李子俊在场,承宗也不能和他达成妥协啊! 但李子俊死了就不一样了。 很简单的道理,承宗对大唐有着不臣之心,到底是李隆基把崔耕灭了,并对回纥部进行赏赐好,还是崔耕继续牵制大唐朝廷好,很难权衡利弊。 现在,承宗完全可以把李子俊之死,推到王君毚和崔耕的身上。然后,放他们离去,交换自己的儿子。 圆清和尚却没这么聪明,还傻乎乎地道:“瀚海都督这话是什么意思?莫非真的要跟那厮和谈不成?” 承宗的嘴角泛起一丝狞笑,道:“嘿,什么意思?那意思是……你早就该死了!” 呛! 承宗钢刀出鞘,冲着圆清和尚搂头便剁! “杀!” 他身后的甲士们虽然不大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却也知道自家酋长的意思,一拥齐上,将李子俊带来的人俱皆砍死。 反正李子俊已死,这些人包括圆清和尚在内都是小人物,承宗倒也没必要验证王君毚的话后再清场。 稍后,承宗之子失踪的消息传来。 王君毚留下做人质,崔耕 等人离去。 崔耕联系上夏宇春之后,夏家带上亲信家眷以及王君毚的老爹,离了了瓜州,前往剑南道。最后崔耕又用承宗之子换了王君毚,一起赶往石堡城。 在崔耕看来,这次瓜州之行,既救了王忠嗣,又收了王君毚,算是大有收获,此事就此告一段落。 然而,事实上,此事的影响,比崔耕此时的想象中要深远得多。 …… …… 天宝三年,八月初九。 大唐天子李隆基,越王崔耕,吐蕃赞普尺带珠丹,各带两万骑兵,来到石堡城附近,扎下了营寨。 华石山下,事先早已挖好了一个方形土坑,是为祭台。又有一匹白马栓于坑内,是为祭品。 崔耕带着郭子仪和安禄山,李隆基带着郭知运和张说,尺带珠丹带着韦乞力徐尚和悉诺逻恭禄,来到祭台之前。 首先,张说作为司礼官,宣读盟誓内容。大概意思就是,十年内,三方永不互相攻打,如违此誓,如同白马的下场一样。 然后,由三方地位最高之人,也就是李隆基,将白马杀死,取其鲜血,盛于金盘之内。 李隆基、崔耕、尺带珠丹各将盟誓内容复述一遍,取白马之血放入口中。 歃血为盟之礼至此结束。 盟誓之礼结束后,尺带珠丹心情放松,望着高处的石堡城,道:“越王的本事,本赞普算是见识了,就是俩字儿,偷袭!安戎城是如此,石堡城也是如此。” “怎么?赞普不服气?” “哪里,兵不厌诈嘛,本赞普怎会不服?只是感到……光靠偷袭取胜,越王似乎有些盛名之下其实难副啊。” 崔耕眉毛一挑,道:“哪里, 赞普误会了。其实,本王取二城的关键,根本就不在于偷袭,而在于得道者多助。” “什么意思?” “比如攻克安戎城吧,当时有你们吐蕃人翟都局相助。再比如攻克石堡城吧,更有悉诺逻恭禄将军之子悉诺元顾平相助。这难道不是得道者多助?” “什么?悉诺逻恭禄将军之子?” 当初,安禄山利用悉诺元顾平破石堡城,将守军斩杀殆尽,在崔耕的授意下,没公布此战的细节。 今日崔耕提出来,当真对小赞普造成了巨大的冲击,甚是感到了深深的背叛。 他面色铁青,看向悉诺逻恭禄,道:“此言当真?” “呃……” 悉诺逻恭禄额头上的汗水滚滚而落,道:“微臣之子,的确失陷于安戎城内。那逆子到底有没有归顺大唐,微臣委实不知啊!” “那你怎么不早说?” 小赞普终究不愿意在崔耕面前丢脸,狠狠一跺脚,扬长而去。 悉诺逻恭禄紧紧跟随,心中不由得连连叫苦。没办法,当初没有第一时间对小赞普报告此事,以后再解释,可就说不清楚了。毫无疑问,经此一事,在自己和小赞普之间,形成了一道难以抹平的裂痕。 崔耕见状,却是心情愉快之极。 他心中暗暗琢磨,在历史上,是萧嵩使反间计,灭了悉诺逻恭禄。自己只要找准机会,不断在悉诺逻恭禄和小赞普之间制造矛盾,恐怕悉诺逻恭禄授首的机会,就不远了啊! 不过,他很快就高兴不起来了。 正在崔耕刚刚和本队人马会和之际,忽然间,有一探马骑兵疾驰而至,面色惨白道:“启禀王上,大事不好啊!” 第1355章 四面楚歌际 崔耕道:“何事惊慌?” “东方有大队突厥骑兵出现,至少不在万人之下!” “啊?***?”崔耕面色骤变,道:“***和这里还隔着大唐呢,怎么可能在此地出现?难道说……” 他满腹狐疑地看向唐军营寨,道:“再探再报!” “是!” 那探马刚刚领命而去,唐营之中就冲出一支马队,李隆基亲自带队,向崔耕的方向疾驰而来。 到了崔耕面前,李隆基下马后,气急败坏地道:“崔耕,枉你人称崔青天,名满天下。没想到啊,你竟然为了一己之私,勾结***,坑害于朕!” 崔耕辩护道:“哪啊,就算有人勾结突厥,那也是你!你敢说,***不是从你的防区冲过来的?” “即便如此,朕也是受害者,不能说明你崔耕无辜。” “为什么只能说你是受害者,不能说我是无辜的?我若真有勾结***之心,又何必跟你盟誓?那不是找死吗?” “哼,咱们盟誓的内容,只是说三方不得相攻,可不包括***!你这个空子钻得好啊!” “什么钻空子?我敢再次对天发誓,绝无勾结***之事!” “朕也敢对天发誓!” “呃……” “啊……” 忽然,现场出奇得安静下来。 然后,二人你看着我,我看着你,几乎同时反应过来道:“我明白了!不是咱们俩,是尺带珠丹那兔崽子干的。” “亏我们还那么相信他,结果他竟然这样对我们。” 不过,他们现在即使明白,但也已经晚了。 吐蕃人的营寨已经严加戒备,守得 滴水不漏。明显的就是怕崔耕和李隆基知道后来对付他们。 与此同时,各路探马不断的将各种坏消息传来——四面八方尽皆突厥骑兵,已经形成了严密的包围圈儿。粗略估计,能有二十万之众。 很显然,就是吐蕃和突厥勾结,要置崔耕和李隆基于死地! 要不然,三方的会盟的日期乃是绝密,绝不可能来得这么恰到好处。 崔耕满脸苦涩,道:“咱们俩一死,大唐中枢无人,三方盟约顿时失效,大唐这万里江山,就任由***和吐蕃人驰骋了。尺带珠丹真够阴的啊,我真是小瞧了这天下英雄。” “啊,不。”李隆基微微摇头,道:“越王,你是死定了,但是朕,却未必会死。” “此言怎讲?” 李隆基往高山上一指,道:“莫忘了,石堡城是在朕的手中。虽然我军人少,但朕只要入驻此城,就可保半个月内性命无忧。到了那个时候,勤王之军,也应该到了。等他的援军到来之际,就是朕脱困之时,当然越王你是难以等到了。” 听到这里,崔耕不经思索地脱口而出,道:“这石堡城是我让给你的,咱们一人一半!” 李隆基轻笑一声,道:“越王你好歹也是一代人杰,莫说这么幼稚的话了。送给别人的东西,还想要回来?真是滑天下之大稽。行了,若朕侥幸逃脱此难,会给你风光大葬,以报你献石堡城之恩的。” 言毕,李隆基拨马就朝着石堡城骑去。 崔耕身后的杨玄琰骂道:“这他娘的就是大唐天子?还讲不讲道义了?” 崔耕摆 了摆手,道:“算了,骂有什么用?李隆基早就盼着我死呢,有这么好的机会焉能错过?咱们还是速速回营,准备防守吧。” ***都是一人三马,又占据着绝对的兵力优势,跑是跑不了的,崔耕只得固守待援。 当日无话,第二日开始,***开始了猛烈的进攻。 不幸中的万幸,这里太过贫瘠,荒原上连建攻城器械的木材都没有。 ***连攻三日,都没什么大的进展。不过,跟安戎城一样,这里存在一个水的问题。 如今药水河已经被***给占据,崔耕的大军和还在外面迎战的唐军马上就要断水。 另外,本来唐军算崔耕的半个盟友,一起抵挡***的进攻。 但是,自从李隆基搬入石堡城,关上城门之后,那些唐军就明白自己成了李隆基的弃子,众将士们的士气非常低落。 没水,士气又低,这样下去,恐怕明日就会崩溃。 他们一败,再加上缺乏水源,崔耕的大军独力难支,能不能撑过明天也不好说。 当夜晚间,崔耕的中军帐内。 安禄山跪倒在地,劝道:“父王,趁着咱们还有些余力,拼死突围吧?孩儿、郭子仪为锋,张守珪断后,未必就没有一线生机。” “一线生机?也仅仅是一线生机而已。”崔耕微微摇头,道:“本王不是迂腐之人,若能突围,肯定早就带着大家突围了。但这机会太过渺茫,还不如以拖待变。” “但这样也不是办法啊,难道明日定有援军赶到?那……那怎么可能?” 杨玄琰有些不服气地道:“怎 么不可能?父王仁义无双,吉人自有天相。老天有眼,总不能让他战死,却让李隆基那个瘪犊子活着吧?” 王君毚插话道:“那也未必。你没听说过那句话吗?好人不偿命,祸害活千年。还有,杀人放火金腰带,修桥补路无尸骸。” 杨玄琰勃然大怒,道:“我擦,姓王的你就不会说点好的?你到底是哪头的?这个时候还说这样的风凉话?” “我不是有什么坏心,而是提醒你,莫盲目乐观。哼,靠什么上天,它还没咱们的刀子管用呢!” 张守珪却眼珠一转,道:“王上屡屡于不可能中创造奇迹,如今您执意死守,是不是有什么后招啊?” “我哪有什么后招?事到如今,也只能尽人事,听天命了。”崔耕摇摇头,叹气道。 …… …… 与此同时,石堡城。 张说道:“明日咱们的大营就断水了,将士们请求,从石堡城中分一部分水。陛下,你看这事儿……” “不可!”李隆基坚决摇头道:“不错,石堡城内是有一眼泉水,不惧断了水源。但这泉水一日的产量,仅够两千人食用。若分了泉水,石堡城中的守军怨恨朕怎么办?咱们的性命,还要靠他们保护呢!再说了,外面那么多人,分出一点水去,也是杯水车薪。” “可是……一点水都不分,恐怕将士们会对陛下离心离德。这些人是咱们大唐最精锐的部队……” “哼,朕不在意死人是否效忠朕。你去告诉他们,石堡城内那眼泉已经断流了,无水可分。” “好吧,微臣告退。” 张 说虽然从直觉上感觉李隆基的话有问题,却是难以反驳。对啊,这局势继续发展下去,那近两万唐军必定全军覆没,又何必在乎他们的想法? …… …… 突厥牙帐内。 一名美貌的舞姬,恭恭敬敬地将一杯酒斟满,道:“可汗请用。” 阙特勤将那酒一饮而尽,满意地道:“嗯,这锁阳酒的确不错,每次本可汗喝了之后,都龙精虎猛。爱妃,你说对不对啊?” “讨厌!”那舞姬美目流转,娇嗔道:“可汗本来就很厉害,再喝了这酒,奴怎么受的了?要不……奴再给您安排几个姐妹,这样可汗您也可以尽兴?” 阙特勤摆了摆手,道:“不必了,今晚有你就行。明日就是灭掉越王崔耕的大好日子,本可汗不好太过放纵。” “可汗灭掉那什么崔耕之后,是不是就成了天底下最厉害的男人了呢?” “天下最厉害的男人?嗯,说得好!”阙特勤高兴地道:“本可汗先灭崔耕,再灭李隆基,趁着大唐群龙无首之际,入主中原。日后,本可汗的功业,恐怕就是比那天可汗李世民也有过之而无不及。呃……” 话说到这,他又想到了尾大不掉的宰相梅录贵,面色一沉,道:“可是有些人,忘恩负义,不识天时。瞧着吧,本汗携大胜之威,定能把他彻底解决。” “那奴就恭喜可汗了。”那舞姬又斟满了一杯酒,娇声道:“来,您再喝一杯。” “好,好酒!嗯?” 忽然间,阙特勤眉头一皱,道:“难道今晚的羊肉有问题?我怎么觉得有点肚子疼呢?” 第1356章 毒酒削突厥 还是崔耕的中军帐,此时,天近三更,灯光却依旧没有熄灭。 几案上数张白纸,杂乱地摆放在一起,上面仅有几行短句,“贤妻若兰见字如晤”“常清若见此书”“吾自从弱冠踏入仕途以来”,等等。 崔耕手执狼毫笔,紧皱眉头。 “唉!” 呼啦啦! 崔耕猛地将笔掷出,又将这些纸张全部推下几案,满脸得颓然之色。 没错,他现在是真的陷入了深深的绝望之中。四周尽是突厥大军围困,援军短时间内绝不可能赶到,友军离心离德,更关键的是水源断绝,这种情况下不败,还有天理吗? 刚才,遣散众将之后,他命人取来了文房四宝,想写点东西,对自己的身后之事做个交代。 但是,写了几个字后,又感到索然无味。 写给家人?写给亲信?他们能收到吗? 写下遗书?到底有何意义? 倏忽间,崔耕感觉一阵心灰意冷。 咚咚咚! 正在这时,忽然,安禄山大踏步地走入了大帐之内,高声道:“父王大喜,大喜啊!” 崔耕有气无力地道:“喜什么?这时候还能有什么喜事?” “援军!援军到啦!” “啊?援军?”崔耕瞬间恢复了精神,道:“哪里来得援军?到了多少?” “不知道啊……不过,援军肯定到了,他们正在疯狂攻击突厥的大军。我看出来了,不是少量部队偷袭,是真正的决战!也不知是哪路的英雄,真的好胆!” “啊?决战?” 崔耕越发纳闷了,晚上发动决战?依这年头的军队组织力度,那就跟赌博差不了多少,输赢全凭运气。到底是援军胆子大?还是脑子缺根弦? 但不管怎么说吧,援 军到了总是好的,崔耕赶紧和安禄山一起,登上了了塔。 举目望去,但见***的营盘中火光冲天,喊杀声一片。 崔耕乃知兵之人,一看就知道,此战的规模相当大,双方都气势如虹,似乎与对方有着不共戴天之仇。 不过……到底哪边是援军?怎么看着两边都是***啊? 崔耕突地心中一动,道:“恐怕不是什么援军,而是***内哄!哈,杀得好啊!杀得妙啊!” “***内哄?”安禄山会意道:“您是说,突厥可汗阙特勤,和宰相梅录贵打起来了?我倒是听说过他们俩不和,但是,当此马上就要大功告成之际,两边却开始内哄,那也太不知轻重了吧?” 崔耕摇头道:“话不是那样说。本来双方势均力敌,但阙特勤灭了咱们之后,就会在突厥声望大增,彻底压倒梅录贵。梅录贵要想不被压倒,就必须奋起一搏。” “还是不对啊,他们俩若是两败俱伤,那还不如暂休兵戈呢。梅录贵怎会如此弱智?” “哼,梅录贵当然不想两败俱伤,而是准备进行一场政变。不过,这场政变不知为何搞砸了,双方也只能兵戎相向。瞧瞧他们那样子,嘿嘿,从古至今,都是内斗杀人最狠啊!” …… 说话间,局势越来越明朗,果真是***的内斗。 随着时间的推移,战况越来越激烈,死人越来越多,活人越来越少。 到了天刚蒙蒙亮的时候,战斗基本结束,有大队的突厥军队,向着崔耕的营盘而来。 不是进攻,而是投降。 他们是这场战斗中的失败者,梅录贵的手下。如今梅录贵已经战死,他们在突厥是混不下去了,只能 投奔外国。 不管怎么说,突厥公主拉达米珠是崔耕的妻子,双方有着香火情。 更何况,阙特勤杀了崔耕的大舅子同俄特勤。从某种意义上说,双方同仇敌忾。 不到一个时辰,崔耕就收容了两万多突厥军队。他们纷纷跪倒在地,宣誓效忠。 又过了半个时辰,作为胜利者的一方,也向崔耕派出来使者。 综合双方介绍的情况,崔耕才把事情的情况了解了个差不多。 阙特勤最宠爱的一个舞姬,是梅录贵安排的秘谍。 原本阙特勤的饮食都要经过严格检查,那舞姬没什么机会。 但这几天,阙特勤每日里上床前,都要喝几杯新出现在市面上的锁阳酒助兴,给那舞姬带来了可乘之机。 她在酒里下毒,企图毒死阙特勤。 本来那种毒药的毒性甚强,中者立毙。但是这次,也不知那毒药和锁阳酒发生了什么奇妙的反应,阙特勤竟然一时未死。 不用审讯,用脚趾头也能想出来,是梅录贵指使的啊——就算真不是梅录贵干的,也得说是梅录贵干的,要不然,阙特勤一死,这突厥岂不成了梅录贵的了么? 阙特勤马上尽起大军,向着梅录贵发起了疯狂的进攻。终于,在自己死前,先把梅录贵送去见阎王了。 现在,阙特勤已经毒发身亡,梅录贵战死。阙特勤无子,***立其侄俨然为汗,遣使谢罪,愿与大唐修好。 崔耕暗暗琢磨,在历史记载中,默咄死后,是阙特勤的哥哥默棘连为汗,是为毗伽可汗。 毗伽可汗与权臣梅录啜不和,梅录啜下毒杀毗伽可汗。毗伽可汗在临死之前,派人杀了梅录啜及其全族。 这件事和今日发生的事 差相仿佛,历史的惯性真大啊。 只是在历史记载中,此事是发生在突厥本土,突厥大军并未集结,波及不广。现如今却是发生在突厥大军出征的途中,双方都直接掌控着庞大的军队,累得战死十来万突厥战士。 突厥这次可是伤筋动骨,元气大伤了。 当然,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在现场还有大军五万左右,本部应该也还有二十万大军左右,也还算一方大势力。 如今他们愿意遣使请和,给我这个面子,我就顺水推舟吧。再者,把突厥灭了,会导致回纥趁势崛起,我又何必为人做嫁? …… …… 稍后,突厥大军引去,现场就又剩下了崔耕的大军、李隆基的大军以及吐蕃人的大军。 李隆基的肠子都要悔青了,他暗暗琢磨,原来以为石堡城外的唐军必死无疑,自己就扯了一个谎,说石堡城的泉水断了。 现在可好,***已然退走,纸包不住火,这可如何对众将士们解释? 还有崔耕,现在拥兵近四万,若是对自己不利的话。那些受了欺骗的将士们,还会全力保护自己吗? 这可咋办? 张说似乎看出了李隆基的所思所想,道:“陛下,微臣以为,唯今之计只有一个,那就是祸水东引,让将士们转移注意力。” “对,祸水东引!”李隆基眼前一亮,道“若不是吐蕃人背信弃义,我等怎能落到如此地步?朕那点小错,和吐蕃人比起来,完全不值一提啊!” “那微臣这就去联络岭南王?” “好,快快快!” 张说领命而去,崔耕很快就表示,愿意和李隆基一起,对吐蕃人施压。 两支队伍,将近六万人人马,慢慢向 吐蕃人的营盘行来。 吐蕃中军帐内。 小赞普连声抱怨,道:“这***也太没用了吧?眼瞅着就要胜利了,怎么能内哄呢?枉本赞普还倚他们为外援,真是瞎了眼了。” “赞普,现在不是抱怨的时候。”大相韦乞力徐尚道:“关键是,咱们怎么度过眼前这一关。” “眼前怎么了?你是说崔耕和李隆基?本赞普可是才和他们盟誓过,他们就敢攻打本赞普?难道就不怕应了誓?” “嗨,誓言这玩意儿,你说重要当然重要。但要说不重要,也就那么回事儿。唐太宗还和颉利可汗杀白马为盟呢,翻脸的时候,也没犹豫啊!关键不是誓言,而是你有没有实力让对方不敢背誓。” 小赞普目光闪烁,道:“那……那咱们吐蕃的实力……” “赞普勿忧,我吐蕃毕竟是当世大国之一,即便崔耕和李隆基联合起来,也不可轻辱。其实,老臣估摸着他们也不想和咱们开战。不过么……吃了这么大亏,这二人要是没什么表示,也没法子对天下百姓交代啊?” “那大相的意思是……” “陛下得给人家个台阶下。” 小赞普皱眉道:“那怎么办?本赞普亲自道歉?还是割地赔款?” “那倒是不用,再者,人家也未必稀罕。老臣的意思是……咱们找一个人,替赞普顶罪。说一切罪过都是那人所为,跟赞普全然无关。就是这次堵住了唐军的逃生之路,也是那人软禁了赞普,肆意妄为。” 尺带珠丹年纪虽小,却也不傻,怒道:“你……你是让本赞普杀悉诺逻恭禄?好啊,韦乞力徐尚,都到这时候了,你还想着内斗,本赞普真是看错你了!” 第1357章 名将终授首 “老臣不敢!”韦乞力徐尚跪倒在地,连磕了几个响头,额头上渗出了殷殷血迹。 顿了顿,他正色继续道:“老臣所言,一切都是发自肺腑啊!赞普请想,咱们这次的毒计,是要崔耕、李隆基的命,还有大唐的花花江山。而且,险些成功!如果不交出够份量的人物去,怎能消他们的心头之恨?仔细想来,无非是您、老臣我,和悉诺逻恭禄三人中的一个。” 小赞普一琢磨,确实是这个道理,稍微缓和了一下语气,道:“那为什么不是你?” “如果赞普一定要老臣定罪的话,老臣万死不辞。不过,我觉得,悉诺逻恭禄将军更合适一些。” “这话怎么说?” “您想啊,当初三方会盟,借刀杀人之计,是悉诺逻恭禄将军提出来的。此计成功,他就是我吐蕃的盖世英雄,但失败了……他是不是该承担失败的责任呢?” “这……”小赞普感到韦乞力徐尚的话还真难以反驳,不置可否道:“还有吗?” “还有,老臣以为,悉诺逻恭禄将军未必就那么可靠。当初他的儿子在安戎城陷落,他并未及时报知赞普。铁刃城之失,更是悉诺元顾平骗了守军。如今他们父子分侍两国,悉诺逻恭禄又掌我吐蕃全国的兵马……老臣恐怕有不忍言之祸!” “悉诺元顾平……悉喏元顾平……” 小 赞普在中军帐内来回踱步,还是难以决断。 韦乞力徐尚又加了一把火,道:“当初在安戎城,悉诺逻恭禄丧失辱国的事儿,赞普还没跟他算账 呢。光这条罪过,杀他十次都不冤枉。” “安……戎城?” 安戎城一战,崔耕以一千多兵马,破吐蕃军二十五万,是小赞普心中永远的痛。 战败的最大责任人,当然也是小赞普。 不过,经韦乞力徐尚这么一提醒,小赞普突然想到,如果把罪过推到悉诺逻恭禄的身上,自己不就洗白了吗? 他终于微不可查的点了点头,道:“只要能让三方盟约继续履行即可,为了天下苍生,大相可便宜行事。” “遵旨。” …… …… 一个时辰后,悉诺逻恭禄的脑袋,出现在了崔耕和李隆基的面前。出乎崔耕的预料之外的是,这脑袋神色安详,没有什么死不瞑目之态。 吐蕃使者当然口才甚好,把一切的罪责都栽到了悉诺逻恭禄的身上。并且重申,小赞普不会背誓,愿意继续与大唐维持和平。 反间计这么容易就奏效了?吐蕃最后一名名将就这么死了?恍惚间,崔耕有些不真实的感觉。 不过,他转念又一想,历史记载中的萧嵩的反间计,也不过是他派人散布悉诺逻恭禄通唐的流言,算不得多么高明。 俗话说“疏不间亲”,换个角度思考 ,若是“亲”能被间了。就说明这“亲”并非真“亲”,双方早已貌合神离。 恐怕历史上悉诺逻恭禄的真正死因,是因为吐蕃人的内斗,而萧嵩的反间计只是个引子罢了。 …… …… 悉诺逻恭禄这个“元凶”一死,李隆基和崔耕都有了台阶下,和平已然到来,三军尽皆山呼万岁,各回各家各找各妈。 崔耕率军回到剑南道,休整了半个月后,就准备图谋南诏。 他将南诏的各种资料找来仔细研究,甚至学了一口较为流利的南诏话。 准备的差不多了之后,就带着杨玄琰、郭子仪以及十几名侍卫,往岭南道的方向而来。 在崔耕的计划里,此时该动用于诚节了。 阁罗凤手腕高明,野心勃勃,于诚节胸无大志,赖泥糊不上墙去。 于诚节是皮逻阁的亲儿子,如果能采取适当的方式助他上位,那当然事半功倍,再好不过。 然而,就在崔耕一行到达岭南道和剑南道的边界,行走于崇山峻岭之间时,忽然听到一阵阵呼救声传来。 “救……救命啊!” 嗯?是汉人的声音? 这地界从理论上讲,是崔耕的地盘。实际上,人迹罕至,交通极其不便,基本上就是一片蛮荒之地。 崔耕听得心中一紧,赶紧循着声音找来。 但见一名男子,正躺在一块大石头上,奄奄一息。 “是你? ” 这人崔耕还真认识,他叫高全魁,是太平公主的一名家将,手底下很有两下子。 顿时,一股不祥的预感,涌上了崔耕的心头。 当初上官婉儿求崔耕,让他把太平公主送到岭南道来,以解相思之苦。后来,出了各种状况,这事儿一直拖着没办。 直到崔耕闲暇起来,此事才重新提上日程。算算日子,可不就这几天,太平公主要从岭南道到剑南道来吗? 崔耕心中一紧,道:“你怎么会在这?公主呢?” “王爷!”高全魁大喜过望,指着南方,道:“王爷,快,快追!公主被来历不明的蛮人掳走了!时间没多久,快追啊!” “好,追!” 崔耕留下一个侍卫照顾高全魁,自己则带着人追了下去。 一个时辰后,终于见了那帮子蛮人的踪影。双方大战一场,蛮人不敌退走,崔耕这边也战死两人,三人重伤。 留下两个人照顾伤员,崔耕等人继续行进。 就这样,双方且走且战,三日后,崔耕身边只剩下郭子仪和杨玄琰了。 “王上,不能再追了!”郭子仪警觉道:“现在咱们就三个人,蛮人那边到底有多少人,却是情况不明。弄不好,公主救不出来,咱们自个儿还得折进去。” 崔耕也不是不讲理的人,无奈道:“好吧。事已至此,也只能从长计议。这里已经是南诏地界 ,冤有头债有主,咱们找皮逻阁要人!” 杨玄琰道:“对,说不定就是他抢了公主,与咱们为难。” 话是这样说,但是,其实,无论崔耕还是杨玄琰,都不认为这事儿是皮逻阁干的。 道理很简单,皮逻阁的实力,比崔耕差远了。现在南诏、吐蕃和大唐朝廷之间的三国联盟已经失败。他是活腻歪了,要主动挑衅崔耕? 事实上,南诏也就是对苍山洱海之间的核心地带,有完全的控制。至于其余地区?各部不服管束的蛮人多了,另外还有其他五诏的残存势力存在,皮逻阁根本就管不过来。 谁知道是哪部抓的太平公主?目的是什么?也只能静观其便。 计议已定,三人就往回走。 然而,人无伤虎意,虎有害人心。 三人还没走出多远呢,四面八方呼喝声声,几十名蛮人围拢过来。虽然他们的工具简陋。虽然他们的武艺也不咋高强吗,但在这密林之中,单凭熟悉地形,乃至人数的优势,就足够崔耕他们喝一壶的。 更何况,有些人还持着简陋的弓箭! “不好!快走!” 三人面色骤变,急往前奔。众蛮人也不硬拼,围追堵截,呼喝连连。毫无疑问,若事情继续发展下去,过不了多久,三个大英雄,就得屈辱地葬身于此! 然而,正在这关键时刻,蓦地—— “嗷!” 猛虎啸山林! 第1358章 人虎得重逢 紧接着,白光闪耀,一个蛮人被猛虎扑倒在地,脖子上出现了一个碗大的伤口,显是活不成了! 有蛮人从背后偷袭,那猛虎尾巴一剪,那蛮人就如同纸人一般飞了出去。 然后,那猛虎猛然往旁边一靠,又是两名蛮人口吐鲜血,倒飞而出。 …… 简短截说,只在顷刻间,那白色的猛虎就连伤十余人的性命。 众蛮人被杀得胆寒,发了一声喊,四散奔逃。 这就是卤水点豆腐,一物降一物。猛虎诚然厉害,真跟郭子仪单挑,也未必占多大的便宜。 但同样的,那帮子蛮人在平地上,也未必战得过郭子仪和杨玄琰。 刚才郭子仪和杨玄琰之所以差点被蛮人杀了,是森林给蛮人提供了地形优势,让郭子仪束手束脚,一身本事只能发挥个四五成。 不过,猛虎到来之后,就是它占据地形的优势了。 老虎人称森林之王,在这战斗,蛮人哪是它的对手啊?瞬间就被收拾得没脾气。甚至于,若老虎有心,他们跑都跑不了。 不幸中的万幸,那老虎却没有继续追击,而是摇头摆尾地,缓缓往崔耕三人走来。 郭子仪手持钢刀,凝神戒备,道:“畜生,你莫过来!” 嗷~~ 那老虎貌似不满的瞪了郭子仪一眼,再次长啸,眼睛却直勾勾地盯着崔耕的方向。 “你是……” 这年头,老虎并不少见,但是,白色的 老虎可太罕见了。 崔耕试探着道:“你是龙山君?” “呜呜~~” 那老虎乖巧的应了一声,连连点头。 “哈哈,是龙山君啊,子仪让开,让他过来。” 当初崔耕在溪州,曾经偶然间收养了一只白虎的幼崽。因为印随效应,那小虎以之为父,崔耕将其取名龙山君。 崔耕当了几个月虎父之后,突然为黑水教的人掳走,等他再派人回来找小虎时,那小虎已经不见。 崔耕为此还伤心良久,想不到今日,竟然在这里,与龙山君重逢,他真是非常高兴。 他招了招手,那猛虎走上前来,兴奋地伸出舌头,就要往他的脸上舔。 崔耕赶紧躲开,道:“别,别舔!乖乖站着别动!” 原来的小虎才几十斤,舔就舔吧。现在的龙山君,却是足有数百斤重,舌头上有着巨大的倒刺,恐怕舔一下,就能让他毁容。 好在龙山君非常听话,马上就站着不动了。 崔耕轻扶着它的额头,龙山君乖巧地趴在地上,眼睛微闭,似乎惬意无比。 郭子仪道:“龙山君与一般的老虎不同,似乎能听得懂一点人言,实在是了不起。” 杨玄琰接话道:“若是它能全听懂就好了,我们可以让它帮忙找公主。那帮子蛮子,哪是龙山君的对手?” 郭子仪道:“那怎么可能?龙山君是老虎,又不是妖精。咱们还是老老实实地回岭南 道,向皮逻阁施压,让他帮着咱们找公主吧。” “看来只能这样了。” “呃……本王却有一个计较。” 说着话,崔耕从袖兜中拿了半片红布出来,乃是太平公主石榴裙的一角,是崔耕在密林中捡到的。 他将那片红布送到龙山君的鼻子旁边,道:“你仔细闻闻,能找到这个气味的踪迹吗?” 龙山君点了点头,起身往远处找去。 “有门!” 崔耕等人跟着龙山君往前走,直走了两个时辰,还是没有什么收获. 崔耕皱眉道:“看来贼人已经带着公主走远了,咱们得从长计议。” “怎么个从长计议法?” “呃……子仪你艺高人胆大,这就一个人回去送信,给大家报个平安。另外,以本王的名义,派出使者跟皮逻阁谈判,一方面强烈要求他交还太平公主,另一方面表示可以用于诚节交换公主,软硬兼施。” “那您呢?” “我和玄琰、龙山君一起,继续顺着公主的气味走,找寻公主的下落。” “那怎么成?王爷您乃万金之躯……” “要不然也没别的办法啊!”崔耕双手一摊,道“谁知道掳公主的到底是什么人?求助皮逻阁也不一定管用。那气味儿过几天后,肯定会消失,必须马上追踪。也只有我,才能管得了龙山君啊!” “呃……要不然,我留下来,让杨玄琰回去。” 杨玄琰道: “凭什么啊?在密林里面,你不一定有我好使!” 崔耕解释道:“我这有龙山君护卫,安全上应该问题不大。让杨玄琰一个人回去,我还真有点不放心。” “那……好吧,微臣遵命。” 就这样,三人分道扬镳。 崔耕、杨玄琰和龙山君一起,循着气味儿追了下去。其间也遇到了点麻烦,都让龙山君打发了。 有时候遇上南诏人,崔耕也用随身带的金子,跟他们换点新鲜的食物吃。因为衣衫早已在密林中被划得破烂不堪,他们又换上了南诏人特有的毡衣。 如今远远望去,崔耕和杨玄琰已经和一般的南诏人无异了。 顺便说一句,南诏在这个时代就是以物易物,交易不用铜钱。幸亏崔耕带着金子,要不然还麻烦了。 半个月后,崔耕和杨玄琰,在一个山顶上停下了脚步,暂且歇息。 杨玄琰抱怨道:“我说义父,这到底什么时候是个头儿啊?龙山君就带着咱们乱跑,他到底是真认味儿还是假认味儿?” 崔耕也无法回答,安慰道:“咱们再找找,过几天,要是还没什么线索就回去。” “那好吧,也只能如此了。诶……龙山君!” 说话间,杨玄琰突然发现,龙山君如离弦之箭一般,往远方疾驰而去。 难道它找着了什么线索? 崔耕和杨玄琰紧紧跟随,然而,人哪跑得过老虎啊!功夫不大,龙 山君就跑得无影无踪了。 崔耕和杨玄琰只得顺着原来的方向往前走。要不是一刻钟后,龙山君的一声长啸,他们还真就跟丢了。 崔耕循声赶至,却见前方豁然开朗。 山路蜿蜒,有一八角凉亭耸立,路边野花盛开,蜂飞蝶舞,美不胜收。 在凉亭处,龙山君正在与三人对峙。 最前面那人是名青年男子,浓眉大眼国字脸,不仅长得相当惹人喜爱,而且流露出一股忠厚老实际的气质。此时他虽然被龙山君吓得两股战战,还是手持钢刀,强自保护着身后的两人。 最后面那人也是一名青年男子,身形高挑,眼睛明亮,也算美郎君一名,唯有那对鹰钩鼻子,对面相略有破坏。 中间是一名女子,粗看上去也就是颇有姿色而已,但越仔细看越觉得她好看,秀外魅中,惹人心动。 龙山君为什么会和他们三人对峙? 崔耕暗暗琢磨,难道说,这三个人跟太平公主失踪一事有关?他们究竟是什么人? 想到这里,他举步向前,用南诏语道:“波罗蜜,回来!竟敢惊扰贵人,看我怎么收拾你!” 在南诏语中,波罗蜜就是老虎之意。 龙山君会意,赶紧轻叫了一声,往崔耕的方向跑来。 最后那名鹰钩鼻子的年轻人却勃然大怒,厉声道:“好啊!原来这老虎是你养的!你小子纵虎行凶,该当何罪?某绝不轻娆!” 第1359章 蛮疆奇女子 “且慢!” 崔耕还没说话呢,那女子却开口了,道:“阁罗凤,如今这翠竹山,还是我浪穹诏的地盘吧?既然如此,此人就是我浪穹诏的人。如何处置他,哪轮的着你做主?” “不是,慈善妹妹,你误会了。”阁罗凤满脸堆笑,道:“我这不是见他的老虎吓着了慈善妹妹,想为你出气吗?” 那满脸忠厚之色的年轻人也有不厚道的时候,讥笑道:“为慈善妹妹出气?恐怕是为自己出气吧?刚才见到老虎的时候,是谁吓得躲在慈善妹妹的后面的?南诏人的脸,算是被你丢尽了。” “我……我……” 阁罗凤当时的想法,是自己身份贵重,有无数大事要做,不应白白和老虎搏斗丧了性命,所以,躲在了慈善的身后。 但是,话说回来,他遇到危险躲在了女人的身后总是事实,而且是他追求那女人的情况下,根本就无法反驳。 刚才他找崔耕的茬儿,确实也大有恼羞成怒的成分在。 阁罗凤一阵语塞,转移话题,道:“诶,竟然真有白虎,我这次算是开了眼了啊!更没想到,这白虎竟然是有人驯养的。” 慈顺冰雪聪明,善解人意,也 不愿阁罗凤太过难堪。 佳人微微一福,道:“敢问这位壮士贵姓高名?我浪穹诏出了如此勇士,妾身却不识得,真是惭愧啊!” “呃……小人叫崔得杨,这是我儿子杨玄火,我们俩都是附近山上的猎户。没想到今日能得见小公主,真是幸何如之啊!” 崔耕照着南诏人的命名习惯,胡诌了两个名字。 慈善道:“哦?你也听说过我的名号?” “浪穹诏诏主的独女慈善,美貌无双,温婉动人,外柔内刚,是苍山最美的灵芝,是洱海最闪亮的珍珠,谁人不知,哪个不晓?” 慈善白了崔耕一眼,道:“没想道你崔得杨不仅能训猛虎,还甚会说话呢。不知你靠这招,骗了多少女儿家哩?” “哪里,小人所言句句发自肺腑。” 天地良心,崔耕这回还真没说谎。 这个叫慈善的女人可不简单,千古之后都有人传诵他的美貌和智慧,被后世之人称为“白*洁夫人”或者“白*洁圣妃”。 后来,她嫁与邓赕诏诏主为妻。 皮逻阁为了将其他五诏全部消灭,以祭祖的名义,诏其余五诏之主前往松明楼赴宴。 慈善苦劝邓赕诏诏主不要去赴宴 ,邓赕诏诏主不听,于是她哭着将一只铁镯子戴在了丈夫的身上。 结果,皮逻阁果然在松明楼耍诈,一把火烧了松明楼,五位诏主全部惨被烧死。 慈善伤心欲绝,赶到了现场,哭着用自己的双手扒开灰烬,利用自己提前准备的铁镯子,将丈夫的尸首辨认出来。 皮逻阁一见慈善,就爱上了他,想娶他为妻。 慈善却表示,必须待自己安葬了丈夫之后再嫁人。结果,她带着丈夫的尸首回去之后,马上组织族人,抵抗南诏的侵略。 最后,邓赕诏不幸战败,慈善宁死不降,投江而死。 后世之人为了纪念这名奇女子,以她星夜举火把赶路为丈夫奔丧的日子为火把节,将指甲染成红色象征她以肉手挖丈夫尸首流出的鲜血,赛龙舟纪念她投江而死。 千百年来,皮逻阁被后人传颂,赞美他一统六诏的功业。而慈善更是被人传诵,赞美她忠臣不屈的品格。 六诏之地几千年才出一个的奇女子,崔耕说她是苍山最美的灵芝,是洱海最闪亮的珍珠,真是毫不为过。 当然了,现在不仅是慈善不理解,就是阁罗凤和那名忠厚的年轻人也不理解。 那 忠厚年轻人正是邓赕诏的昭主之子米加邓,如果历史不发生改变的话,他就是慈善日后的丈夫。 阁罗凤和米加邓都深深感到,自己遇到了一个劲敌! 没错,一名猎户,能成为两名王子的劲敌。 六诏之地有传统,独女不嫁人,只能招赘。如今浪穹诏正在灭亡边缘,那就得加个更字儿。 这俩年轻人是想晓之以理,动之以情,劝浪穹诏取消自立,加入自己的部族,并且抱得美人归。 这是非常不合规矩的,现在,出现这名可驯服白虎的猎户,而且嘴巴那么甜。慈善外柔内刚,若是一咬牙一狠心,为保浪穹诏独~立,嫁了那名猎户,他们上哪说理去? 要知道,一只听从命令的白虎,足以相当于一名猛将啊!这个猎户对濒死的浪穹诏来说,已经称得上非常重要了。 二人对视一眼,已经同仇敌忾起来。 米加邓道:“慈善妹妹,如今天色已晚,咱们还是回去吧。” 阁罗凤也道:“正是。慈善妹妹若在外面受了风寒,我可吃罪不起呢。” 慈善道:“是该回去了。不过……” “怎样?” 慈善伸出手来,柔声道:“崔得杨,如今我浪 穹诏退保翠竹山,正是用人之际。你既有驯养白虎之能,可愿为浪穹诏效力?” 崔耕正想接近这些人,看他们跟太平公主绑架案有什么关系呢,当即微微一躬身,轻触了下佳人的玉手,道:“固所愿也,不敢请尔,某愿为公主效力。” “也好,你暂且我的蒙护,可带白虎当值。待立下功劳后,再加赏赐。” 所谓蒙护就是亲卫的意思,那岂不更能近水楼台先得月了吗? 阁罗凤道赶紧劝道:“不可啊!此人来历不明,若出了什么乱子,谁担待得起?” 慈善不悦道:“哦?莫非我慈善招亲卫,还要你们南诏批准不成?什么时候我们浪穹诏成了南诏的附庸了呢?” “我不是那个意思,是说此人的来历……” “勿复多言。”慈善坚定道:“我相信他,他就是我的蒙护,所有一切后果,都自己承担。” 然后,她招了招手,道:“崔得杨,行使职责吧。” “是、” 崔耕胸脯一拔,站在了佳人的面前,道:“阁罗凤,闪开啊!敢挡公主的去路,我认得你,我的波罗蜜可不认得你!” 嗷~~ 龙山君虎啸连连,崔耕人仗虎威,威风凛凛! 第1360章 是祸躲不过 “你……哼,小人得志!” 阁罗凤终究不想和白虎死拼,悻悻地闪在一旁。 阁罗凤都没脾气了,米加邓更不想惹慈善公主不痛快,微微一躬身,道:“公主请!” “算你有眼力!” 崔耕一副小人得志的样子,得意洋洋,护着慈善公主往山下走,其他人紧随其后。一直走了十余里,才在一座名叫铁桥的小镇处停了下来。 当然,对于崔耕来说是小镇,但于浪穹诏来说,却是其首府所在。 原来的浪穹诏当然没这么惨,他们世居浪穹州,历代诏主尽被大唐册封为浪穹州刺史。 可惜浪穹诏打不过南诏,被迫退守剑川,靠着翠竹山天险自保,治所铁桥。 如今整个浪穹诏的男女老幼加起来,不过两三万人。而铁桥这个首府,总人口也不超过三千人。 甚至南诏人派使者来讥笑道:你们原来住在浪穹州,称浪穹诏也就罢了。现在只保留剑川一地,不如改称为“剑浪”? 浪穹诏不敢正面反驳,还真的认真考虑了这个建议。 当然了,浪穹诏都这么弱了,南诏还不将其吞并,并非因为皮逻阁是什么善男信女。而是三诏组成了一个联盟,勉强自保。 这个联盟叫三浪联盟,三浪分明为:浪穹诏、邆赕诏、施浪诏。 邓赕诏就是米加邓所在的诏,如今邓赕诏也把老家邓川丢了,退守野共川。 施浪诏原居舍利州,被南诏打败后退守永昌。 所以,这三个诏都是由失了根据地的“浪人”组成的,称为“三浪联盟”非常合适。 崔耕临来之前,已经对六诏之间的关系做足了功课。如今见阁罗凤、米加邓共同追求慈善公主,稍微一转念,就品出了其中的政治意义。 阁罗凤的目的,是要破坏掉三浪联盟。这三浪诏都居住在险要之地,加起来人口也有十万之众。南诏要想吞 并他们,没那么容易。 对于米加邓来讲,则是要抱得美人归,让三浪联盟更加稳固。 没错,只要米加邓娶了慈善公主,浪穹诏和邓赕诏结亲,三浪联盟就非常稳固了。 至于施浪诏?完全不用担心。当初施浪诏诏主羊咩的弟弟丰咩,带着一部分族人出走,才有了了施浪诏。所以,这二诏同气连枝,本为一诏。 至于崔耕自己,主要目的还是探寻太平公主的下落。阁罗凤在历史记载中并未如愿,并不需要多么担心 …… …… 铁桥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当天晚上,慈善入“王宫”歇息,米加邓和阁罗凤自有“馆驿”招待。崔耕一个小小的蒙护,就只有一个小院安顿了。这还是慈善公主因为他有一只老虎相伴,特批的住所,要不然他就得跟别人挤一起了。 “来人啊,杀人了!” 第二日,天刚蒙蒙亮,崔耕刚刚睡醒,还没起床呢,忽然听到一阵凄厉的女声传来。 “嗯?” 杨玄琰也起身了,持刀在手,道:“外面有动静,孩儿出去看看。” “莫动!”崔耕缓缓摇头,道:“咱们在这人生地不熟的,谁知道这是不是有人给咱们下的套?还是静观其变。” “晓得了。” 杨玄琰重新坐下,取了随身所带的干粮出来和肉干出来,又取了清水,给二人简单地做了一餐饭。 二人吃罢了早饭,就准备去王宫找公主报道。 可正在这时,忽然一阵暴烈的砸门声传来,还掺杂着阵阵叫骂之声—— “开门!快开门!” “崔得杨,你的案子发了!” “好啊,竟敢在石桥撒野,真是嫌命长了!” …… 是服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啊! 崔耕一边苦笑连连,一边示意杨玄琰开门。 哗啦~~ 院门刚开,一群人就直冲而入,男女老幼皆有,手持各种物事,将崔耕和 杨玄琰围了个半圈儿。 要不是顾忌屋内的白虎,恐怕就要动手打人了。尽管如此,这些人横眉立目,骂骂咧咧,不肯轻易离去。 “各位,各位!” 直到他们喊累了,声音渐低,崔耕才双手下压,道:“各位父老乡亲,你们就算要杀我崔得杨,也得让我死个明白吧?我究竟是犯了什么事儿了?” “你还敢抵赖!”一个相貌粗豪的汉子越众而出,道:“你欺侮段家小妹,她誓死不从,结果你一怒之下,将她杀了。人证物证俱在,你还有何说?” “对,杀人偿命!” “别以为你是公主的蒙护就可以肆意妄为!” “慈善公主也护不住你!” …… 人们又是一阵群情激奋,有那激动的,已经将臭鸡蛋、烂菜叶子,往崔耕身上扔了过去。 “你们讲不讲理啊!” “我们父子根本就没出过这个院子!” “浪穹诏就是这么欺侮外乡人的吗?” …… 杨玄琰抽出腰刀,护卫在崔耕的身前。一边委屈的驳斥着,一边不断将这些物事拨打出去。然而,他是对“危险”的直觉甚强,却不是对“侮辱”的直觉甚强。稍微过了一会儿,就有一块烂菜帮子,、糊到了崔耕的额头上! 嗷! 龙山君乃是野兽,它可没什么“大局为重”的概念,眼瞅着自己的“老爹”吃亏可不干了。 它豁然而起,就要张嘴杀人! 幸亏在被击中那一刻,崔耕就意识到要出事儿了,没管挑衅的百姓们,飞身挡在了老虎的面前,死死抱住了他的脖子。 “波罗密,莫乱动!” 可他身后,那粗豪的汉子还在叫嚷着,道:“这厮就是仗着一只老虎胡作非为。乡亲们莫怕,一起上啊!咱浪穹诏的爷们,连南诏人都不怕,还怕老虎吗?” “对,不能弱了浪穹招的面子!” “老虎在平地上没多 么厉害,咱们这么多人还怕它?” “龙困浅滩遭虾戏,虎落平阳被犬欺,咱也做回打虎英雄。” …… 人们互相打着气儿,慢慢围拢过来。而龙山君这边,感觉到了人们的敌意后,嘴中连声“呜呜”,血灌瞳仁,即便崔耕连升呼唤也渐渐地控制不住。 眼看着,一场人虎之战就要开始,不知有多少浪穹诏百姓要因此丧了性命。为了这些死者的家属,崔耕和杨玄琰的性命恐怕也难保全。 形势危如累卵! 然而,正在这关键时刻,一阵高昂的男声传来:“慈善公主驾到,列位闪开了啊!” 哗啦~~ 慈善公主虽然年岁不大,但在浪穹诏威望甚高,听到这个声音,人们顿时往旁边一闪,让开了一条通路。 稍顷,脚步声声,慈善带着几名卫士,出现在了崔耕的面前。当然了,她的身边还少不了跟屁虫,米加邓和阁罗凤。 崔耕这才长松了一口气,放开龙山君,来到公主面前,微微一躬身,道:“参见公主!小人的事情,劳公主费心了。” “到底怎么回事?” “这……”崔耕双手一摊,道:“小的也不知道,今日天刚蒙蒙亮的时候,我似乎听到隔壁有人喊“杀人了”。小人怕惹事儿,没出去看。又过了半个时辰左右,这些人就来了,对我喊打喊杀的。具体怎么回事,小人也不知道。” “你胡说八道!”刚才那个面色粗豪的汉子越众而出,道:“分明是他杀了段小妹,还百般抵赖。还请公主勿徇私情,将其绳之以法。” 慈善公主秀眉微蹙,道:“哦?那照你邓延昌的意思,就是本公主不当场把这崔得杨斩了,就是徇私舞弊了?我浪苍穹诏什么时候,轮到你做主了?” “呃……小人不敢。只是……那段小妹确实是被这崔得杨杀的啊,还请公主主持公道 。” “段小妹的案子,本公主自有计较。” 说着话,慈善公主扭头看向众人,道:“段小妹家里,还有什么人啊?都有谁见过那凶手?” “参见公主。”有一三十许的妇人走了出来,跪倒在地,道:“民女是段小妹的嫂子,娘家姓董。” “你是汉人?那好,本公主就叫你段董氏了。” 从春秋战国时期开始,就有汉人因为各种原因,进入六诏之地,并且留在了这里。现在浪穹诏中的汉人,也相当不少。倒是南诏,因为原来居于六诏最南,离中原王朝最远,部族中的汉人不多。 顿了顿,慈善公主道:“董段氏,当时是什么情况,你速速道来。” “是。奴家的公婆早已故去,夫君也在战阵被南诏人杀了。现在,只有奴和奴家夫君的妹妹段小妹相依为命。今日快天明的时候,奴家听到小妹的房间内有动静,就前去观看。刚一推门,就整好见一个男人,赤着上身,从小妹的房里跑出来。当时天黑,我也没看清那男人的相貌。点着灯一看,却见小妹的衣衫被人撕烂,胸口还插着一把匕首。还请公主给小妹做主啊!” “那匕首呢?” “在这。” 董段氏将一把匕首呈给了慈善公主,就是一把普通的匕首,没什么特殊之处。 慈善为难道:“你没看清人,这匕首又不能证明就是崔得杨的,说他就是凶手,是不是武断了点儿?” “那却不然。”阁罗凤忽然开口道:“恕某直言,如今还在浪穹诏的,尽是对公主忠心耿耿之人。要不然,他们何不留在浪穹州,做我蒙舍诏的良民?所以,他们作案的可能性不大。再说了,怎么那贼人早不犯案,晚不犯案,偏偏昨晚就犯案了呢?因此……” “怎样?” 阁罗凤伸手一指崔耕,道:“害死段小妹的,必定是这个外人!” 第1361章 温言审疑案 阁罗凤这话实在取巧,把所有铁桥的人都定义为好人,把外人定义为坏人,马上就得到了众多百姓的支持。 “对,就是他害死了段小妹!” “来路不明,定是作奸犯科之辈!” “公主您可得擦亮眼睛,莫被贼人骗了啊!” …… 百姓们议论纷纷,完全站在了阁罗凤这一边。 慈善公主见状,颇为为难。 她心中暗暗琢磨,对于这种案子,若说有什么严格的证据才能破,那就别指望着破案了。所以,只能是靠猜,找嫌疑人,抓起来,严刑拷打。 难不成,现在就把那“崔得杨”抓了,来个屈打成招一条龙?人才难得,那不是相当于自断臂膀吗? 但是,话说回来,不抓崔得杨也难以服众啊!现在正是浪穹诏风雨飘摇之际,若再失了民心,那就不全完了吗? 最终,她无奈地看向崔耕道:“崔得杨,你以为呢?” 崔耕为官多年,不知经历了多少刀光剑影。如今面对这么明显的诬陷,还保持着一片心平气和。 他不慌不忙地微微一躬身,道:“敢问公主,小人能否问那段董氏几句话?” “可以。” “谢公主。” 崔耕来到段董氏的面前,温言道:“段董氏,你莫怕。此案即便是我崔得杨干的,慈善公主以贤德闻名,断不会徇私枉法。再说了,这里这么多明理的乡亲在帮忙,我崔得杨再厉害,也不能颠倒黑白啊。” “我……我不怕你。” “不怕就好。我来问你,你虽然没见那人的长相,但那人的高矮胖瘦总记得吧?你觉得我像吗?” “不像。”话刚出口,董段氏又连连摇头,道:“不……像……不像。奴……奴记不清了啊!” 说着话,眼圈一红,急的落下泪来。 崔耕倒不怀疑这董段氏故意诬陷自己,语气越发温柔了,道:“莫哭,莫哭,你一个妇道人家,何尝见过杀人的场面?就算记不清楚了,那也是人之常情,怪不得你。呃……我再问你,你家段小妹到底被侵害没有?” “这……” 董段氏直感觉眼前的男子有一股特殊的魔力,三言两语,就将自己的情绪抚慰平静了。这等人物,真是作奸犯科的凶手?不像啊!若他是好人,可不能冤枉了人家。更重要的是,不能让真正的凶手逍遥法外 ! 想到这里,她打点精神,缓缓摇头,道:“没有,当时小妹的裤子还好好的,就是上身的衣服被撕烂了。” 崔耕点头道:“这么说,是那贼人是想侵犯段小妹,她挣扎的厉害没有成功。后来,听见有人来了,才辣手杀人……我再问你,你家里除了你和段小妹之外,真的就没别人了?” 董段氏道:“没有了。呃……对了,还有一条黑狗。” 她话音刚落,就听到一阵讥笑声。 “哈哈!黑狗那是畜生,也算你家的人吗?” “你脑子糊涂了吧?” “会不会说话啊?” …… 然而,崔耕听了却是眼前一亮。 他狠狠得瞪了人们一眼,双手下压道:“瞎嘞嘞什么?瞎嘞嘞什么?不懂不愿乱说,兴许这破案的关键,就在这黑狗的身上!” “什么乱七八糟啊?杀人案和黑狗有什么关系?” “它就是看见了凶手,也不会说话啊?” “无稽之谈!” …… 百姓们闻听此言,瞬间把讥笑的炮火转向了崔耕。 崔耕却懒得继续和他们一般见识,只是一阵冷笑。待人们嘲笑够了,崔耕才继续问道:“段董氏 ,我再问你,昨晚贼子行凶,那黑狗呢?它叫没叫?” “好像……没叫。” “你确定?再好好想想。” 段董氏又回想了一番,坚定道:“确实,黑狗没叫。” “好,最后一个问题。”崔耕道:“那黑狗现在还活着没有,有没有被杀狗灭口?” 擦,这天下有杀灭口的,哪有杀狗灭口的? 崔耕的话又引起一阵讥笑。 段董氏虽然也觉得崔耕这个问法很不靠谱,但还是道:“没有。” “那就妥了。”崔耕转过身来,对着慈善公主,道:“请公主把这只黑狗牵来。” 事到如今,慈善公主对崔得杨还真有种刮目相看之感。原本她只看上了此人的指挥老虎之能,将其作为一名猛将看待。 刚才,却见崔得杨被人指责杀人之后,不慌不忙,沉稳练达,就是对那苦主都轻声细语。什么叫有大将之风?这就是。什么叫谦谦君子,温文如玉?这就是! 相对而言,族中没有一个人的气质能与之相提并论。就是南诏和邓赕诏的两位王子,也与之相差甚至远! 她心中暗暗琢磨,什么时候,我浪穹诏竟然出了如此一 个人物?若有他辅佐,浪穹诏中兴,恐怕不是一句梦语啊! 有那么一瞬间,她甚至有股冲动,就算这崔得杨就算真是杀人凶手,都得帮他遮掩下去。 在慈善公主听了崔耕的要求后,马上吩咐道:“来人,去牵那条黑狗来。” “是。” 功夫不大,黑狗带到。不过,它见了老虎之后,当即就吓尿了。被一个侍卫强拖着,才来到了慈善公主的面前。 慈善公主道:“请问崔得杨先生,黑狗已经带到,你准备怎么办?” 崔耕轻咳一声,一本正经地说道:“公主也知道,小人有训虎之能。事实上,实不相瞒,小人对训犬之能,也略通一二。我只要问那黑狗几句话,不就真相大白了吗?” “那怎么成?”阁罗凤赶紧道:“你对狗话,我们又不懂。难道,你上嘴皮一碰下嘴皮,说谁是凶手,那就是凶手了?” “那倒不是。”崔耕微微一笑,道:“这么着,三日后,就在王宫之前,铁桥所有百姓君可观看。众目睽睽之下,我崔得杨略施手段,令黑狗说话。它说谁是凶手,谁就是凶手。不知阁罗凤王子,可还满意?” 第1362章 项庄起剑舞 “什么?让黑狗说话?那怎么可能?” “怎么不可能?你没见人家都驯服了老虎了吗?你驯服一只试试?这就叫会者不难,难者不会。” “话不是那样说。那老虎是畜生,怎么能说人话?” “鹦鹉还会说人话呢,是不是畜生?八哥呢?结辽鸟呢?” …… 崔耕话音刚落,众百姓就议论纷纷,莫衷一是。 慈善公主也担忧道:“崔得杨你……你真能令黑狗口吐人言?” “那是自然。只是,此法今天不能施展。必须待小人准备三后才行。” 阁罗凤冷笑道:“这可是你自己说的。三日后,若黑狗说不出凶手是谁,你待如何?” 崔耕道:“愿凭公主发落。” “好,那咱们就一言为定!” …… …… 伏虎英雄崔得杨能让黑狗说话,指明杀人凶手为谁。这个消息太劲爆了,只用半天时间就传遍了铁桥。 到了约定的日子,不仅全铁桥的百姓都来观看,就是浪穹诏之主铎罗望,都在侍卫的簇拥下,和慈善公主一起,来到了现场。 这三天里,那只可怜的黑狗一直由崔耕照顾。虽然崔耕没虐待它,但因为有一只老虎一直在一边看着,吓得它胃口不好精神萎靡,如今也只比死狗多几口气儿了。 浪穹诏主铎罗望本来 兴致勃勃,但看了这崔狗的样子后,顿时大为泄气。 他问道:“你就是崔得杨?” “正是小人。” “今日你就要让此犬说话,指明杀人凶手?有把握吗?” “多了不敢说,八九成的把握还是有的。” 阁罗凤忍不住插话道:“八九成?我看你半成的把握都没有!你要是真懂驯狗,那黑狗能变成现在这德行?” 铎罗望本来对崔耕不怎么感冒,但是,听了阁罗凤这话后,就瞬间转变了观点。 说到底,阁罗凤是浪穹诏的大敌,而这崔得杨却是浪穹诏的人。打狗还得看主人呢,阁罗凤当他的面儿训斥崔得杨,那不就是等于不给他面子吗? 当即,铎罗望微微皱眉,道:“嗯?阁罗凤贤侄,听说你擅长驯狗?这还真是能人所不能,本王佩服啊!” “呃……不擅长,绝不擅长。”阁罗凤把头摇的跟拨浪鼓一样。 废话,他乃南诏之主的继承人,能训虎豹倒还算个优点,但擅长驯狗算怎么回事儿?别人听了还不笑掉了大牙? 铎罗望道:“那本王就奇怪了,你既然不擅长驯狗,那怎能断定崔得杨也擅长驯狗呢?” “可他把狗养成那模样……” “哼。人家行非常之事,当然得用非常之法,这有什么好奇怪的?” 崔 耕打蛇随棍上,道:“国主英明,不愧是九隆的子孙,一下就抓住了要点。” “九隆之后当然英明,但你崔得杨力能伏虎,也很不简单嘛。只是某些人……哈哈!” 这二位一问一答,互相吹捧,还顺带着损了阁罗凤一道,直把阁罗凤气的肝儿颤。 阁罗凤当然明白,崔耕所言的夹枪夹棒的意思。 六诏之主虽然互不统属,但都承认同一个祖宗,那就九隆。相传,哀牢山有一女子名沙壹,捕鱼于水,却意外妊娠。十月怀胎,沙壹产子十人。某日,有一条龙忽然出现,问沙壹道:“你为我生的儿子在哪呢?” 沙壹所生的儿子中,有九子见到龙之后非常害怕,逃走了。唯独小儿子没走,于是那龙舔了他的后背。 所以,沙壹给小儿子起名九隆。 九隆长大之后,因为被龙舔过而英武异常,被族人们推以为王。这就是六诏之主共同的祖先。 崔耕和铎罗望的意思,当然是暗示,阁罗凤只是皮逻阁的义子而已,根本就不是九隆的子孙,不配为南诏之主。 这种事儿根本就是越描越黑,阁罗凤不仅非常气愤,还无法反驳,只得打落了牙齿和血吞,道:“好,崔得杨,你说自己可以令黑狗说话,指出真凶,不知现在可以开始了 吗?” “可以,当然可以。不过……你可知,我为何非要等三天,才让黑狗说话呢?” “这我哪知道?” “因为,要让黑狗说话,单凭我自己不成,得有足够的人力帮忙。现在妥了,这么多人观看,就请所有的男子,都把上衣脱掉吧。呃……国主可以除外。” 六诏之地气候湿热,脱掉上衣没什么问题。 铎罗望刚才站在崔耕这边,总不能现在断了链子,赶紧道:“好,传本王的命令,在场所有男子,将上身的衣衫脱下。” 阁罗凤道:“我还用脱?” 崔耕笑吟吟地道:“如果阁罗凤王子自认是凶手,那也可以不脱。” “好……你狠!” 阁罗凤乃南诏王子,这么干也太丢份儿了。但是,话说回来,谁让他觊觎浪穹诏乃至慈善公主呢? 阁罗凤只得委委屈屈,脱了外衫,露出了精赤的上身。他的身材相当不错,顿时引起不少小娘子的惊呼。 阁罗凤都屈服了,就更别提老实人米加邓了。 崔耕和杨玄琰自也不能例外。 阁罗凤气呼呼地道:“好,现在我等都把外衫脱了,你崔得杨还有何话说?是不是该让那黑狗说话了?” 铎罗望关切道:“崔得杨,你还需要什么,尽管道来。但凡本王能办到的,无不应允 。” “启禀国主,我现在还真没啥需要的了。” “那你现在就能让黑狗说话?” “不能。” “什么?不能?为什么? 崔耕微微一躬身,道:“对不起国主,我欺骗了您。不错,我的确有驯服白虎之能,但让黑狗说话的本事,我是真没有。” “哈哈!”阁罗凤大喜过望,道:“我说什么来着,你崔得杨根本就没有驯兽之能!现在终于死撑不下去了吧?” 崔耕白眼一翻,道:“撑不下去就撑不下去。我就不明白了,阁罗凤,你那么高兴干什么啊?” “我高兴,当然是因为你这个卑鄙小人露了马脚,要受到严惩!” “严惩?那可未必!”崔耕道:“我昨日说的是,若不能让黑狗说话,就任凭公主发落。公主愿意不愿意严惩我,那可真不一定呢。” 言毕,崔耕冲着慈善公主施了一个大礼,道:“小人欺骗了公主,还请公主治罪。” 慈善公主不愧为六诏之地几千年才出的一名奇女子,果然没令崔耕失望。 她问道:“按理说,你崔得杨没必要撒一个马上就能被拆穿的谎言,是不是……有什么其他方面的计较呢?” “公主果然聪明!某虽不能令黑狗说话,却能……” “什么?” “找出真正的凶手!” 第1363章 压制阁罗凤 阁罗凤冷笑道:“笑话。三天前你都找不到真正的凶手,三天后你就能找到了?” “那是自然。”崔耕冲着铎罗望微微一躬身,道:“请国主命人,观察所有在场男子的后背。后背上有伤的,就是杀害段小妹的凶手。” “啊?” “拦住他!” “别让他跑了!” “哎呦!” 崔耕的话音刚落,铎罗望还没反应过来呢,人群中已经传来了阵阵惊呼。 但见一身形高大男子,分开人群,迅速往场外跑去。那人膂力甚强,这么多人阻拦,竟然没让他的动作迟缓多少! “波罗密,上!” 嗷~~ 崔耕大喝一声,龙山君顿时如同一支离弦之箭般,往前跳跃。白光闪动,已经将那男子扑于爪下。 它也真够聪明,知道老爹要活的不要死的。龙山君嘴巴微微一用力,将那人的大腿噙住,往崔耕这边送来。 慈善公主惊呼,道:“邓延昌,是你!” 没错,此人正是昨日带头对崔耕要斩要杀的那个相貌粗豪的汉子,邓延昌。 崔耕道;“这还真是贼喊抓贼呢。邓延昌,事到如今,你有什么要交代的没有?” “交代,我为什么要交代?”邓延昌道:“我刚才突然感到肚子疼,要出去拉屎,这你管得着吗?” “拉屎我们是管不着,但是……你背后的伤痕,又怎么解释?” “我……昨晚蚊子多,我自个儿抓的 !” “为了止痒你也真够拼的……这样啊……也行!” 崔耕示意龙山君将邓延昌的大腿松开,然后用手摸着一道伤口,道:“你现在就跟大伙演示演示,怎么把这些疤痕覆盖住!” “我……试试就试试!” 邓延昌努力将手伸向背后,却绝难用手碰到那处伤口。 崔耕这才看向四周,道:“现在大家都明白了吧?真正的凶手,就是邓延昌,他背后的伤口,就是段小妹不忍受辱,用手抓伤的。” 慈善公主道:“其实,刚才邓延昌拼命逃跑,大家就认定是他了、只是……本公主有件事想不明白,为何你当日不让他脱掉外衫,证明自己的清白呢?” 崔耕解释道:“因为当日小人不知道真正的凶手是谁。据那段董氏所言,凶手行凶之际,黑狗并未出声。由此可见,那凶手定是段家的熟人。所以,我才故意说了一个谎,称自己能令黑狗说话,令全铁桥的百姓前来观看,一般来讲,凶手定在其中。” 慈善皱眉道:“其实不必那么麻烦,你若是当场提议,要聚拢全铁桥百姓查找真凶,本公主也是会允的。” 崔耕摇头道:“可真凶未必就是邓延昌。若真凶见势不妙,逃走了怎么办?也只有今日,众目睽睽之下,贼人才没逃走的机会。” 慈善公主微微一福,道:“说的也是,崔得杨先生算无疑策,本公主受 教了。日后,伏虎英雄崔得杨智审黑狗的故事,定当在我浪穹诏千古传诵。” “对,崔得杨好样的!” “既能降伏猛虎,又能智审疑案,真是智勇双全啊!” “崔得杨真是我浪穹诏的大英雄!” …… 慈善公主是从大局考虑,有意识地拉拢崔耕这个伏虎英雄。但是这些平民百姓,则是发自内心的赞叹了。 莫怪他们大惊小怪,没办法,浪穹诏被欺负的太苦了。现在只剩下两三万人,随时都有倾覆之忧。 部民们都感到前途无亮,内心深处强烈盼望着英雄的出现,带领大家力挽狂澜,中兴浪穹诏。 如今崔耕适时出现,恰恰迎~合了这种需求。 然而,正在大家一阵激动之际,忽然一阵不合时宜的声音响起:“不管怎么说,那崔得杨欺瞒公主和国主总是真的吧?这等事情焉能轻轻放过?不知公主,准备如何处置他呢?” 说话的正是阁罗凤! 慈善公主想了一下,道:“崔得杨犯有欺君之罪,着令免去蒙护一职,不知阁罗凤王子可还满意?” “哼,太轻!怪不得浪穹诏大不如前呢,原来公主如此赏罚不明!” “你……” 慈善公主当然可以说,这是我浪穹诏的内政,你阁罗凤无权干涉。但是,阁罗凤可不是一般人,他乃南诏王子。 这个处置,严格来说,的确是太轻了些。有朝一日应了景儿, 这就是浪穹诏“失德”的一大罪状,南诏就可以依此对浪穹诏发动**了。 虽说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但浪穹诏作为弱势的一方,还是尽量不要给南诏口实的好。 但是,话说回来,慈善公主总不能真的把崔得杨怎么样吧?不说那样做会痛失大将之心,就是百姓们也不干啊! 这可怎么办? 慈善公主一阵为难。 正在这时,崔耕那不急不缓的声音再次响起,道:“怎么?阁罗凤王子,就那么想看我崔得杨被严惩?好说啊!不过……在此之前,您是不是忘记了一个人呢?” “谁?” “邓延昌啊!不管怎么说,他的罪过比我大得多吧?他色令智昏,杀了段小妹,并不奇怪。但是,他为何一定要栽赃崔某人呢?咱们是不是深挖此事,给天下人一个交代呢?在下会几招散手,愿意效劳。” “呃……这……” 此案的幕后黑手,当然是阁罗凤了。南诏势大,他倒是不怕此事被揭穿之后,自己会受到什么惩罚。但问题是,此事被揭穿之后,他的脸面往哪搁?南诏人会怎么看他? 好么,南诏王子因为和别人争风吃醋,指使秘谍栽赃陷害。这算什么事儿啊?要知道,皮逻阁可不只他这么一个干儿子,还有几个亲儿子呢! 想到这里,阁罗凤期期艾艾地道:“这个么……本王子以为,邓延昌此人罪大恶极,其罪当 诛,最好就地正法。至于崔得杨么……虽然有欺君之罪,但那是为了将杀人凶手找出来,情有可原。将他的蒙护之职撤掉,再把这几天的俸禄罚了,就足够惩戒了。” 他还真够给自己留面子,又罚了崔耕三天的俸禄, 慈善公主的心情从未觉得有这么舒畅,感激地看了崔耕一眼,道:“谈了责罚之后,还应该谈赏赐。崔得杨找出凶手有功,本公主准备让他为我的猛护统领,不知阁罗凤王子以为如何呢?” 阁罗凤紧咬牙关,涩声道:“我……没意见。” “好,今日之事,实乃我浪穹诏的盛事,日后定广为流传。还请阁罗凤王子,将此事记述下来,刻碑为证。” “好……好吧。” 刻碑为证,乃六诏之地的风俗,并不算多么突兀的要求。 阁罗凤当然也理解慈善公主的想法——怕自己反悔。自己真要亲笔写了下来,日后就不能拿浪穹诏赏罚不明说事儿了。 但尽管如此,他还是感到了深深的屈辱。 最终,阁罗凤忍气吞声,写了一篇碑文。然后,将笔一掷,抽出随身佩剑,结果了邓延昌的性命。 最后,他眉毛一挑,道:“好,崔得杨审黑狗一事,就此解决。但是,本王子的事怎么说?” 崔耕道:“你有什么事?” “本王子是来向慈善公主求亲的,这都等了这么多天了,浪穹诏总得给我句痛快话吧?” 第1364章 父女心不同 这才叫图穷匕见! 南诏强,浪穹诏弱,人家怎么说怎么有理。浪穹诏稍一不甚,就会给南诏入侵的口实。 所以,虽然完全不考虑和南诏联姻,慈善公主这些日子还是不得不和阁罗凤虚与委蛇。 然而今天,阁罗凤受的刺激太大,终于拖不下去了。 铎罗望面色阴沉,道:“阁罗凤王子,你是一定要本王今日做个决断?” “正是。” “也好。”铎罗望微闭着眼睛,缓缓道:“那本王就把自己的想法说一说。按我六诏的规矩,独女不嫁,只能招赘。所以,你本来是没机会的。不过,看在南诏和浪穹诏世代修好的份儿上,我也不能全然不给皮逻阁这个面子。” 这话就是纯属扯淡了。 阁罗凤不耐烦地道:“老伯父不必绕圈子了,你到底允与不允?” “既允也不允。这样吧,如今有你和米加邓二人,代表两诏来求亲。与此同时,我浪穹诏又出了一个天才人物崔得杨。老夫准备出三道题目,考校考校你们三位,谁获胜了,慈善就嫁给谁。” “哼,无论比试什么,本王子都自信不落人后。但是,话说回来 ,若老伯父有偏有向,给某人漏题怎么办?” “这场比试,本王准备遍邀六诏之贵人参与,在一个月之后举行。无论是漏题,还是有什么情弊,若不能让贤侄心服口服,我就把慈善嫁给你。” “这可是老伯父您说得?” “君子一言快马一鞭。” “好,我阁罗凤同意了!” …… …… 崔耕万没想到,本来是阁罗凤和米加邓争夺慈善公主,却把自己牵扯进来了。当然了,他本来就没什么争夺慈善公主的心思,也没放在心上。 然而,这一日晚间,他正在王宫当值之时,却被铎罗望宣召到了一间大厅之内。 崔耕进去一看,非但铎罗望,慈善公主也在里面呢。 这个……该不会是咱崔耕人见人爱花见花开,铎罗望真的要给我漏题吧? 崔耕还真有点小窃喜。 然而,铎罗望第一句话,就把他那点窃喜完全打掉了,道:“崔得杨,你真以为,老夫是有意把慈善嫁给你吗?你来路不明,我岂能以宝贝女儿的终身相托?” “呃……”崔耕后背上冷汗淋漓,道:“小人的确是山里的猎户,只是因为养了一只 老虎,才离群索居,没什么人认得我。” “编,你接着给我编!先莫说熟人的问题,你告诉老夫,哪个猎户,能把自己养的白白~嫩嫩的?后背上的肤色简直不让好女!” “呃……” 崔耕这回真没词儿了,他装的再像,皮肤改变不了啊!猎户生活困苦,还会遭遇各种危险,跟自己后背的服色完全不一样。看来,是在审黑狗时,自己脱去上衣,露了马脚。 “小人……小人死罪……”崔耕一边随口说着,一边心思电转考虑对策。 然而,这时候慈善公主开口了,道:“行了,不必说了,英雄莫论出身。只要你不是南诏人,我们浪穹诏就不会把你怎么样、” 铎罗望也摆了摆手,苦笑道:“说实话,我们浪穹诏如今还真没什么好图谋的。你有难处,不想暴露真实身份,我们也不想勉强。不过,在其位谋其政,有件事你得帮帮我。” “什么事?” “三龙争凤,只是本诏主的一个幌子。你机智多变,我让你想想法子,在比试之时,给阁罗凤使几个小绊子,务必要米加邓获胜。” 敢情让我当“托儿”啊! 崔耕有些不悦道:“为什么?” “如今南诏,也就是蒙舍诏一家独大,其余五诏连自保都勉强。说实话,老夫已经对重振浪穹诏不做什么指望了,只是不想便宜皮逻阁而已。” “原来如此!” 崔耕暗暗寻思,也许这就是历史上,慈善公主选择嫁给米加邓的原因。 他点头道:“谨遵诏主之命!” “起来吧。”铎罗望摆了摆手,道:“你小子也莫觉得吃亏,以后,有老夫和慈善撑腰,谁敢怀疑你的身份?日后你就安心在三浪联盟内效力吧,凭你的本事,日后飞黄腾达不在话下,就是打败南诏都不是不可能。这不比在我浪穹诏的小池塘里蹦达,最后和我浪穹诏一起死强的多?” 崔耕道;“是,小人明白了。” “明白就好。本王精力不济,这就歇息了。慈善,你帮我送送崔得杨。” “是,崔得杨先生请!” “不敢有劳公主。” …… 话是这样说,还是慈善公主引路,崔耕在后面跟随。 然而,崔耕越走越感觉越不对劲。貌似,这并不是回自己房间得正路啊? “公主,咱们是不是走错了?” “没有,本公主找你还有点儿事儿,你跟我来。” “是。” 崔耕在慈善公主身后亦步亦趋,直到一个小池塘边上,才停了下来。 月光如水,波光粼粼,翠木绿草,花香袭袭,还有阵阵小虫的叫声袭来,真是令人的心情相当愉悦。 慈善公主轻轻将雪白的罗裙一展,月光之下更显圣洁,轻启朱唇,道:“崔得杨,你莫把我当作公主,就当作一般的平民百姓。你看我……美吗?” 慈善公主外秀而内魅,有一种牵引人心的魅力。 每见上一次,崔耕都觉得她比上次要美上几分,现在听她一问,赶紧道:“美,恐怕就是月宫的仙子也不外如是。” “你真会说话。嗯,妾身还记得,你说过我是苍山上最珍贵的灵芝,洱海中最闪亮得明珠。现在,你依旧这么觉得吗?” “当然。” “那我就奇怪了。”慈善公主猛然间上前几步,与崔耕四目相对,呼吸相闻,娇声道:“如此一个美貌佳人,你又怎么想拱手让人呢?嗯?” “我……” 崔耕一阵口干舌燥,暗暗寻思,这小妮子是在撩~拨我吧?是在撩~拨我吧? 第1365章 六诏三美人 “我……我……” 崔耕一阵阵目眩神移,咽了口吐沫道:“那不是因为国主的命令吗?” 慈善公主白眼一翻,道:“哼,国主是我爹,又不是你爹。他说什么就是什么啊?你才来浪穹诏几天啊,难不成还真对他有什么忠心不成?” “那公主的意思是……” 慈善公主眼波流转,伸出玉手轻触着崔耕的嘴唇,糯声道:“奴要你全力以赴,战胜米加邓和阁罗凤,迎娶奴家。到了那时候,不仅我是你的,浪穹诏也是你的,甚至三诏联盟,乃至六诏之地,都是你的……这不比父王的许诺强的多?” “可……可是……”这与自己头脑中的慈善公主设定不符啊,崔耕大惑不解。 “可是什么?”慈善公主继续循循善诱,道:“施浪诏的遗南公主你听说过没?美艳之名冠绝六诏,可惜了,被皮逻阁抢去做了小。还有那蒙崔诏诏主之女玉怜香,体有异香,早就就被定做了阁罗凤的妻子了。怎么?难道你就不想把她们都抢过来,伺候你吗?妾身可不是善妒之人,甚是乐见其成哩。” “这个……” 原本崔耕还真以为,自己人见人爱花见花开,只有几日就掳获了慈善公主的芳心呢。 最难消受美人恩,何况这美人乃是六诏之地几千年才出一个的奇女子? 所以,他一方面是心中窃喜,又一方面是拿不定主意。 但是现在,在慈善公主说出刚才的那番话后,崔耕迅速地冷静了下来。 不对啊,按说,一个女子爱上一个男人后,不反对他纳妾也就罢了,万没有乐见其成的道理。 嗯,看来是慈善年纪尚轻,不懂男女情~爱的心理,用力过猛,弄巧 成拙了。 如同一盆凉水兜头而下,崔耕迅速冷静下来。 他后退一步,轻笑一声,道;“慈善公主、遗南公主、玉怜香公主,真堪称六诏之地的三大美人了。” “妾身比起那二位来,可是差远了。”见崔耕再无之前的沉迷之色,慈善公主有些慌乱,但还是努力说服道:“当初施浪诏被南诏的追兵追得上天无路,入地无门。多亏了施浪诏向皮逻阁献上了遗南公主,皮逻阁才放开一条通路,让施浪诏退保永昌。遗南公主以自己的美色,改变了一诏的命运,妾身可没那么大魅力、” 崔耕不以为然地道:“在中原地区,还流传着什么周幽王宠褒姒烽火戏诸侯,纣王迷妲酒池肉林的传说。遗南公主比之这二位来,可是差之甚远吧?” “你的意思是……” “哼,什么美色兴国,美色亡国,我都是不信的。恐怕那皮逻阁愿意放施浪诏一条生路,是怕施浪诏做困兽犹斗吧?听说当时施浪诏还有七万之众,若拼死反抗,真够南诏喝一壶的。倒是施浪诏献出公主之后,其诏再次分~裂,一部投了吐蕃,正和了南诏的意,再难对南诏构成什么威胁。” “你……” 慈善公主原本是想用美色勾起崔得杨的野心,以达到自己的目的。但此时此刻,听崔耕一针见血地指出施狼诏献美的政治意味来,顿时觉得自己之前还是小看了这个男人了。 她心中暗想,有这般见识,崔得杨即便没有自己辅佐,机缘巧合之下,也能够成就不下于皮逻阁的伟业吧? 想到这里,慈善公主放弃了违心的色相相诱,微微一福,道:“那对蒙崔诏的玉怜香公主,你又是怎么 看的呢?” 崔耕道:“蒙崔诏的历史,某也是有所了解的。几十年前,六诏的第一大诏,并非南诏而是蒙崔诏。可以说,南诏是吃蒙崔诏的尸体长大的……” 崔耕侃侃而谈,高屋建瓴地将南诏的发迹史缓缓道来。 众多周之,六诏之中,除了南诏之外,都有吐蕃暗通款曲的黑历史,而南诏大体上却一直站在唐朝这边。 那么,是不是南诏历代国主,就天生对大唐有好感。其他各诏之主就天生是个二五仔呢? 当然不是。 没有无缘无故的爱,更没有无缘无故的恨。 原来吐蕃通往六诏之地的通路,并非一条而是两条。一条是安戎城,一条则是漾濞渡口。 漾濞渡口的开辟,还是安戎城之前。此地的水势极为险恶,稍一不慎,就是船毁人亡之局。民间有谚云:到了漾濞渡,上了阎王簿。过了龙尾关,才算到人间。 然而,就这么险恶,却是六诏和吐蕃之间最好走的地方。 为了加强对六诏之地,吐蕃人甚至用了几百万斤铁,在漾濞渡修了一座铁索桥。 铁索桥一成,吐蕃人就可以用大兵攻打六诏之地,甚至于以此为跳板,攻打大唐。 六诏之人当然抵挡不住吐蕃大军,五诏自此和吐蕃的关系不清不楚的,甚至蒙崔诏直接投靠了吐蕃人。 南诏呢?他们位于诸诏之南,吐蕃可以降服其余诸诏,却够不上南诏。南诏乐得保持独~立,联合大唐以对抗吐蕃。 就在吐蕃赞普赤都松赞征六诏病死之后,吐蕃几十万大军回军,只留下了几万兵力协助蒙崔诏镇守。 这时候,大唐有名将唐九征从剑南道出兵,千里攻杀,将蒙崔诏和吐蕃的联军 杀的大败。 最后,吐蕃的残兵败将,经漾濞渡铁索桥,退回了吐蕃境内。唐九征将那用铁几百万斤的铁索桥拆毁。因为铁料太重,难以运回剑南道,就以此为原料,融铸了两座巨大的铁柱,立于漾濞渡旁。 现在问题来了,唐九征再厉害,也得回国啊。这漾濞渡怎么办?人家吐蕃人要是再建铁索桥呢? 留人驻守?几千人恐怕不管用。若留下一两万唐军,千里馈粮,交通不便,成年累月的驻扎下来,大唐的财政可受不了。 于是乎,唐九征大笔一挥,命南诏取蒙崔诏旧地,镇守此地,防止吐蕃再建铁索桥。 那蒙崔诏呢?就非常苦逼了,现在只剩下两三万人苟延残喘。 南诏吞并了蒙崔诏的地盘和大部分人口,才成为六诏之地的第一势力。 因为其治下之民是原来蒙崔诏之人,皮逻阁对蒙崔诏太过苛刻,就难免引起诏内的动荡了。 所以,他表面上一直宣称两诏友好,南诏之所以占了蒙崔诏的地,夺了蒙崔诏的人,实非自愿,乃是大唐唐九征的命令所致。蒙崔诏但凡有什么为难之处,尽管开口,要粮给粮,要人给人,实在是把“得了便宜和卖乖”发挥到了极致。 而阁罗凤和玉怜香的定婚之事,就是在这种大背景下达成的。 所以,这事儿实在和玉怜香的美貌关系不大,哪怕她丑如无盐,阁罗凤也得捏着鼻子娶了。 阁罗凤有了玉怜香为正妻之后,还向慈善提亲,要以之为妾。更不能说明,慈善就不如玉怜香漂亮。 最后,崔耕甚至直接挑明,道:“所以,实际上,真论起军国大事来,美色只是附庸或者搭头,而不是什么决定因 素。公主您以己身诱~惑我为浪穹诏效力,实在大可不必。” 不错,慈善公主是六诏之地几千年一出的奇女子,甚至于,南诏崛起的过程,她都耳闻目睹。 但是,听崔耕这么一番讲解,她还真是有种拨云见日之感。 没办法,论起政治来,慈善公主年纪尚轻,又只在六诏之地的小池塘里摸爬滚打,又怎敌得过崔耕这见惯了大风大浪的官场老油子呢? 更何况,崔耕脑海中还有无数的后世的记载和论文可以参考。 慈善心中暗想,原来,南诏崛起,跟天命所归无关,跟历代诏主的远见卓识也关系不大。最根本的还是其地理位置好,才得以天上掉馅饼,被唐人看中,最终发扬光大。 既如此,那皮逻阁也远算不上多么不可战胜了。 原来我对崔得杨所说的话,有些故意夸大。实际上我想的是,把他留在浪穹诏,保我浪穹诏不失独~立。不过,现在看来,以崔先生的远见卓识,我浪穹诏励精图治,找准机会,打败南诏,似乎……真不是一句空话呢。 慈善啊,慈善,难道,你日夜祈祷之事,终于被神灵听到了吗? 想到这里,慈善公主微微一躬身,道:“是,妾身受教了。不过……智者千虑,必有一失。妾身以为,有件事情,崔得杨先生您失算了呢……” 崔耕微微一愣,道:“什么事?” 佳人低下头去,嗫喏道:“其实,妾身要您打败阁罗凤和米加邓,不光是为了浪穹诏考虑呢。” “啊?” “啊什么啊?”慈善公主终究还只是一个少女,这一卸下了伪装,脸皮甚薄,迅速跑开了去,道:“崔得杨,努力哦,千万莫让奴失望呢。” 第1366章 比试终开始 望着佳人远去的背影,崔耕还真有些傻眼。 他暗暗琢磨,怎么自己和慈善公主摊牌之举,促成了慈善的表白呢? 这与预想不符啊! 在历史记载中,她的夫君不是米加邓吗?其赠以铁镯,肉手挖夫之事,更是千古流传啊! 不过,崔耕转念又一想,这也并不奇怪。 在历史记载中,没有自己的出现,面对阁罗凤和米加邓的同时提亲,最终慈善公主选择了米加邓。 她之所以这么做,主要是出于政治方面的考量,关于爱情的考量恐怕不多。甚至于,哪怕她真正的意中人是阁罗凤,为了浪穹诏也得选择米加邓。 至于后来,慈善公主和米加邓伉俪情深也非常容易解释。慈善公主虽然是出于政治方向的考虑,嫁给了米加邓,但她绝不是一只政治动物。不管婚前有多少考量,既然嫁了米加邓,她就会把米加邓当作今生唯一的爱人的看待,相夫教子,辅佐他将邓赕诏发扬光大。 这不仅是慈善公主的性格,更是六诏之地女子的相同性格。 按照六诏之地的 风俗,女子在婚前可以有多个爱人,被称为“私夫”,不以为耻,父母不禁。当她临出嫁的前夜,所有私夫都会前来道别。但是,婚后,却绝不会再与这些“私夫”来往,对夫君忠贞不二,誓死不渝。 既然如此,慈善公主的所为也就容易理解了。 现在自己的横空出世,让慈善公主多了一个选择。 慈善公主的本心,当然是希望保持浪穹诏的独~立,若能够发扬光大浪穹诏就再好不过了。作为浪穹诏之主的独女,她认为自己有这个义务。在历史上,慈善嫁米加邓,那不过是退而求其次,没有办法的办法。 现在,自己让慈善看到了浪穹诏中兴的希望,她当然要选择嫁给自己,让自己入赘浪穹诏了。 这就是她反对铎罗望的计划,对自己以身相诱的原因。 至于现在?呃,好吧,看来这小妮子的确是对自己有好感了。 当然了,尽管想明白了前因后果,崔耕非但没有丝毫放松,而且感到一阵深深的无奈。 还是那句话,最难消受美人恩。六诏之地千 年一出的奇女子有意,其人智慧与美貌并存,还有无双的勇气和忠贞的品格,嫁给谁都是那人几辈子修好的服气。 若说自己全不动心,那当然是假的。 但是,这慈善公主的要求,可没那么容易实现。如今南诏已经占据了六诏之地的绝大部分土地,一统六诏的大势已成。 即便自己,当初想的也只是让于诚节取代阁罗凤,使南诏不为大唐的祸害而已。 若想重新扶立浪穹诏,真是谈何容易? 再说了,天下非一人之天下。若自己动用岭南道的大军,帮助她实现此愿,致使生灵涂炭,似乎,也不大合适。 到底要不要在比试中尽力出手呢?崔耕还真是有些犹豫不决。 …… …… 时光似箭,眨眼间,铎罗望约定的日期已到。六诏的众多贵人,齐聚于此。 与中原的争霸天下不同,六诏之主认同一个祖宗,在争斗中遵守某些规则,不会无所不用其极。 所以,阁罗凤以南诏王子之尊,可以大大方方地来到浪穹诏提亲,毫不担心浪穹诏把自己扣下,对 南诏提某些条件。 也正是因为如此,皮逻阁日后设宴松明楼,召集其余五诏之主相聚,五诏之主才会毫不犹豫的参加。他们都认为,皮逻阁会遵守这战争规则,不会对自己不利。 然而,只有慈善看出来了。那时候五诏的势力奇小无比,只要杀了五诏之主,阁罗凤就可以真正的全取六诏之地了。 到了那时候,阁罗凤就是一统六诏的大英雄,就是这片土地的王。谁又会说他的不是?他就是开国太祖,又何必遵从祖上千百年后的规矩? 今日之事,同样是如此。 铎罗望派出使者相邀,各部贵人毫无戒心的前来,粗略高搭,能来了三四百号。 就在铁桥,彩台高高搭起,众贵人坐于彩台之下。 彩台之上,铎罗望端坐在正中间,慈善公主在她身后侍立。两侧坐着的,则是其余五诏的代表人物。 这些人分别为:施浪诏之主施望欠、邓赕诏之主咩罗米,越析诏诏主于赠之子赠大千,以及蒙崔诏诏主怯阳照以及南诏国相牟袈巡。 皮逻阁没来,借口是正 在接待大唐使者。崔耕不无恶意得猜想,其人恐怕是害怕其余五诏之人狗急跳墙,以自己为质。 于赠之所以没来,是因为正在与南诏开兵见仗,实在脱不开身。 没办法,如今太平公主失陷在南诏境内,越王震怒,要求皮逻阁速速交人。 越析诏全靠崔耕才得以复国乃至自保,现在正是表忠心得时候,他岂敢怠慢? 所以,崔耕本部得军队还没怎么着呢,于赠已经调集兵马,侵入了南诏地界。南诏怕崔耕震怒,还不敢全力反击,只是死守而已。 崔耕对于赠没来,当然非常满意——于赠是认识自己的,若是露了马脚就不好了。 …… …… 简短截说,崔耕、阁罗凤、米加邓,快步走上了高台,在铎罗望的面前站定。 铎罗望轻咳一声,简要地将三龙夺凤的内情介绍了一遍,然后正色道:“诸位贵人对此有什么意见或者看法没有?现在尽管提出来。” “没有。” “那好,既然大家都无异议,那本王宣布,比试夺妻正式开始。第一题就是……” 第1367章 拜圣各不同 随着铎罗望拉了个尾音儿,有两名浪穹诏的人,抬着一个雕像,走上了高台。 铎罗望这才继续道:“来,你们三人,先拜见圣人。” “是。” 阁罗凤、米加邓、崔耕跪倒在地,连磕了三个响头。 既然是拜见圣人,那第一题的题目也就呼之欲出了——比书法。 没错,就是比书法。 六诏之地全体官民百姓参拜的大圣人,并非孔丘孔仲尼,而是书圣王羲之。 其实,现在六诏之地的绝大多数人,连孔子的名号都没听说过,倒是王右军的名号家喻户晓。 为什么呢?这还真是大唐朝廷的锅。 六诏之人既臣服大唐,当然得派贵族子弟去长安学习。那么,学什么呢? 大唐自认为的核心科技——四书五经,当然是不教的,取而代之的是书法乃至于诗词歌赋。 所以,这些南诏贵族子弟回来之后,言必称书圣王右军。至于孔子?他的字儿咋样?没见过啊!凭什么他就是圣人? 事实上,直到元朝之后,孔子才被六诏之地的人视为圣人。 …… …… 简短截说,铎罗望说了规矩,笔墨纸砚摆好,三人笔走龙蛇,各写下了一首诗。 阁罗凤写的是:秦时明月汉时关万里长征人未还但使龙城飞将在不教胡马度阴山。 米加邓写的是:黄河远上白云一片孤城万仞山羌笛何须怨杨柳,春风不度玉门关。 崔耕写的是:葡萄美酒夜光杯欲饮琵琶马 上催醉卧沙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回。 在场之人看来,这里面有两首诗是闻名天下的“崔飞将”写的,还有两首,却是新进声名鹊起的大诗人王之涣所作。 阁罗凤、米加邓、崔得杨这三人,是各自写了一首别人的诗,来比拼书法。 随着三人的书法作品高高挂起,台下顿时议论纷纷。 “米加邓这字儿可以啊,年纪轻轻,就有如此造诣,实在难得。” “别谈米加邓了,快看阁罗凤的字儿!龙飞凤舞,有大家气象,绝不在米加邓之下啊!” “想不到阁罗凤除了武略甚强外,字儿还写的这么好,真是文武全才!” “没错,当初咱们还是真小瞧了阁罗凤了!怪不得皮逻阁非要以此子为嫡子呢,于诚节跟人家比起来,真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啊!” …… 听着这些议论声,高台上的铎罗望,面色真是无比难看,就是慈善公主也是满脸的失望之色。 本来,在所有人的想法里,阁罗凤是猛将一般的人物,每每在南诏与其他诏的战争中,代表皮逻阁出征,指挥若定,屡战屡胜,让大家吃了不少苦头。 正是因为这个固有印象,大家都猜测他的文学水平,可能差了点儿。毕竟,这天下的好事儿,总不能让他一个人占了吧? 铎罗望也是如此想法,更何况他还有证据呢!就在那次崔得杨审黑狗的时候,慈善公主还逼着阁罗凤写过一个碑文,那 上面的字只能算中规中矩而已,简直跟今日之字大相径庭! 最恶意的猜想,那就是阁罗凤写那碑文的时候,没安着什么好心,准备日后反悔。 就算乐观一点想,也是阁罗凤城府甚深,给自己留着底牌。 但不管怎么说吧,这比试书法一局,已经不是米加邓的必胜之局了。 无奈之下,铎罗望只得站起来,冲着四下里拱了拱手,轻咳一声,道:“诸位,本王曾经说过,这次的输赢,要交与公论,我并不参与。那么这次,大伙认为,谁是胜利者呢?” “阁罗凤!” “米加邓!” “米加邓!” “阁罗凤!” …… 人们莫衷一是。粗略算起来,大概两边的支持者,各占一半。 铎罗望见状,更是心中暗叫了一声苦也。 南诏基本控制了蒙崔诏,在水平相差不大的情况下,应该是这两诏支持阁罗凤。三浪联盟共同进退,越析诏是南诏的死敌,这四诏应该支持米加邓。 所以,按道理说,现在应该是三分之一的人支持阁罗凤,三分之二的人支持米加邓。 而事实却是,一半一半!施浪诏的人,大多选择了支持阁罗凤! 铎罗望稍微一想就是明白了,说施浪诏是叛徒可能过分了点儿,但他们胆子太小,绝不敢给南诏以翻脸的口实。竟然是在水平差不多的情况下,评判阁罗凤是胜利者! 想想也不奇怪,施浪诏经过了两次分~裂,第一次 分~裂裂出了邓赕诏,第二次因为献遗南公主一事有分歧,分出三万多人投降了吐蕃。有骨气的都走了,可不最后剩下的就是一群软骨头吗?就是不知这次是他们是主动跪了,还是阁罗凤事先派人威胁过。 “胆小如鼠!” 铎罗望暗骂一声,站起身来,道:“看来这场比试难分上下,既然如此,那大家就投票吧。且看阁罗凤和米加邓,哪个更高一筹?” “理应如此!” 人们纷纷同意。 现场三四百号人,总不能精确的票数相同吧?无论哪方都觉得没有必胜的把握,但也觉得自己这方并不算吃亏,非常公平。 然而,正在这时,阁罗凤的声音忽然响起,道:“且慢!某认为,不必投票了,这局理应我赢!” 铎罗望好悬没气乐了,道:“阁罗凤贤侄,你这话可是太不着边了点儿。怎么就理应你赢?凭什么啊?就凭你们南诏兵力强大?” “当然不是凭我们南诏兵力强大。而是,在这场比试中,我阁罗凤技高一筹。” “嗯?此言怎讲?” “老伯父要考校我和米加邓的书法,无非是考校我们俩的文学之能如何,是不是和慈善公主相配。不错,我承认,我和米加邓的书法难分高下。但是……我的诗写对了,他的诗写错了啊,这还不能说明我的文学水平高,理应得配公主吗?” “什……什么写错了?你莫信口雌黄,血口喷人!”米加 邓气的满面通红。 “说你错了你还不认?”阁罗凤起身来到米加邓的书法作品面前,吟诵道:“黄河远上白云间,一片孤城万仞山,羌笛何须怨杨柳,春风不度玉门关。请问米加邓王子,你那个“间”字在哪呢?被你吃了么?抄诗都抄不好,不判你输,那还有天理吗?” “对啊!米加邓少写了一个间字儿……” “嗨,这话怎么说的?如此关键的场合,他怎么少写了一个字儿呢?” “肯定是当时太紧张了呗,真是赖泥糊不上墙去去。” “这次判他输还真不算冤枉了他!” “阁罗凤的运气真是好啊!” …… 很快地,有八成左右的人,站到了阁罗凤一边。 这回连票都不用投了,很显然,阁罗凤赢了。 许多人更是想到,总共才三局,阁罗凤已经赢下了一局,再赢一局,那就大获全胜了啊!毫不夸张得说,三龙争凤,花落南诏的可能性,已经达到了五成以上! 阁罗凤也是如此看法,他暗自琢磨,隐藏实力只能说明自己有城府,威逼施浪诏尽可能站在自己这边那也是靠了南诏本身的力量。然而这指明米加邓的漏洞,却是完全是因为自己的机智聪明!这局自己赢得理直气壮,天经地义! 他越想越美,脸上已经露出了得意的笑容。 然而,正在这时,忽有一个清朗的声音响起,道:“哦?大家都以为这局是阁罗凤赢了,不见得吧?” 第1368章 唐诗无标点 谁? 人们循声望去,却见说话的,正是伏虎英雄崔得杨。 哈哈哈~~ 顿时一阵讥笑声响起。 “原来是崔得杨啊,你还有脸说话?” “瞧你那两笔字儿,比狗爬也强不了多少,有什么资格平判书法?” “哪凉快去哪待着吧,还是莫出来丢人现眼了。” “哼,铎罗望竟然把你推出来争慈善公主,看来浪琼诏真的无人了。” …… 好吧,也莫怪大家看不过眼,崔耕这笔字儿,的确是不咋样。 本来,按照计划,崔耕就不该出来。第一场是比试书法,崔耕乖乖认输,让米加邓得第一就成了。 然而,谁想到,现场出了这么多状况呢? 就在刚才,铎罗望对崔耕连施眼色,让他赶紧想办法。铎罗望也就罢了,在崔耕的眼里,他的面子不怎么值钱。但问题是,还有慈善公主那泫然欲泣的眼神! 就在刚才,崔耕那两笔字儿一出来,慈善公主已经满脸的失望之色了——她还指望自己看中的人,写下一笔好字儿,大杀四方呢。 此时,佳人既觉得崔得杨的能力有些让自己失望,又怕是崔得杨看不中自己,故意写成这样的。 她那看崔耕的小眼神儿,都让崔耕感觉自己是个始乱终弃的负心汉了。 现在更不 得了,阁罗凤竟然要赢第一局,简直是慈善预想中最坏的结果。此时此刻,她的泪珠已经含在了眼眶中,强忍着才没掉出来。 美人含泪惹人怜,崔耕实在是受不了,这才轻叹一声,挺身而出。 待大伙的声音渐低,他高声道:“干什么?干什么?的确我写的字儿不咋样,但那就表明,我不能评论书法的好坏了吗?简直岂有此理!我还不是厨子呢,能不能评判饭菜的好怀?我还不是母鸡呢,就不能评判鸡蛋的好坏?” 哈哈~~ 崔耕这个说法,在后世不算什么,但在这个时代的人们听来,顿时引起一阵哄堂大笑,现场的气氛也变得欢快起来。 也没人再继续指责他了。 阁罗凤却眉头微皱,道:“就算你可以评判,但这两首诗就在眼前,书法水平差不多,而米加邓少写了一个字儿,难道不该是本王子赢?” 崔耕微微一笑,胸有成竹地道:“按阁罗凤王子的思路,就是,米加邓漏写一字,说明他的文学水平不如你。所以,是你赢了?” “正是如此。” “那就妥了。如果我能证明,人家米加邓少写一字,说明文学水平高于你,是不是就说明他赢了呢?” “那怎么可能?他少写了一个字儿,他还有理 了不成?” 崔耕眉毛一挑,道:“有没有道理,并不是你阁罗凤说得,而是大家评判的。” 言毕,他转身,看向高台下的贵人们,道:“其实,人家米加邓写的不是一首诗,而是一首小令。换言之,他乃是即兴创作,而并非简单抄诗。阁罗凤呢,连看都没看出来,其水平岂不是高下立判?” “你这不是强词夺理吗?”阁罗凤怒道:“少写了一个字儿,就成了小令了?这做小令也太容易了吧?” 崔耕笑吟吟地道“怎么?不是小令?且听……呃……慈善公主,你附耳过来。” “怎么了?” 慈善公主霞飞双颊,乖巧地来到崔耕的面前,任崔耕在自己的耳边低语了几句。 “你……你们……” 这二人举止亲密,虽说依六诏之地的风俗,女子婚前可以自招“私夫”,未婚夫都无法干涉。但对于早已把慈善公主看作自己**的阁罗凤来说,还是气的一阵肝儿颤。 更让他气愤的事情还在后面。 稍顷,慈善公主启朱唇发玉音,唱道:“黄河远上,白云一片。孤城万仞山。羌笛何须怨,杨柳春风,不渡玉门关!” 一首小曲唱毕,慈善公主来到阁罗凤的面前,微微一福,道:“阁罗凤王子,你可明白了吗 ?不知……您以为,自己和米加邓王子的文学之能,到底谁高谁低呢?” “我……我……好吧,是米加邓赢了。” 阁罗凤一口老血好悬没喷出来。 以他的聪明程度,岂能看不出来,关键不在于米加邓,而是在那崔得杨。 好么,经这么一断句,整首诗真变成了一首小令。不仅毫无牵强之处,而且意境也不低于原诗,堪称神来之笔! 现在,人家米加邓就说那是自己原来的意思,自己也没法子反驳啊? 为了维护自己的形象,也只能愿赌服输了。 擦,我是猪脑子啊! 刚才何必指出米加邓少一个字儿,说他的文学之能不如我呢?就算是比人数拼投票,我也未必输啊! …… …… 就在阁罗凤悔得肠子都青了之际,崔耕却是一阵暗爽——将王之涣《凉州词》化诗为词,在后世都用烂了,被安在了各种名人的身上。比如纪晓岚,刘墉,张之洞……等等。感谢这个时代,标点符号没发明出来,给了自己可乘之机。嗯,经此一事,自己也算对得起慈善公主了。 慈善心中,却是一阵甜蜜,一阵幽怨。 她暗暗琢磨,想不到,那个冤家还有这个能耐,轻轻松松,就把一首好诗变成了一首妙词,既然如此,他 的文学之能肯定不一般啊!那他刚才为何写的字,跟狗爬一般呢?难不成,他没被我吸引住?哼,坏人! 此时此刻,作为当世人的米加邓,却是对崔耕一阵感激。不仅仅是崔耕帮他获胜了,最关键的是,把他的漏洞给补充上了。要不然,回到邓赕诏,他自己都不会原谅自己。 米加邓握住崔耕的手连晃,道:“崔得杨先生,你真是一个好人啊!刚才,我的确就是化诗为词,可惜拙嘴笨腮,一时解释不清,被阁罗凤所乘,现在终于真相大白了!” 铎罗望趁热打铁,道:“现在本王宣布,第一局比试,是米加邓赢了,不知大家可有意见?” “我们没意见。” 阁罗凤都认输了,大家又何必枉做小人? 铎罗望满意地点了点头,道:“好,那现在本王就宣布第二道题目……带上来!” “是。” 随着铎罗望一声令下,两名壮汉扛着一根上下一边粗细的木材走上了高台。 铎罗望指着那根木头,道:“第二道题目,就是给出一个法子,判断这根木材哪头为根,哪头为梢。” 扑哧! 听到这个题目,不少人乐出声来。 甚至有人道:“铎罗望,这就是你选女婿的题目?这也太简单了吧?能分出高下来吗?” 第1369章 结果出预料 不怪那人质问,实在是这判断木材树根树梢的法子,简直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这个法子,出于吐蕃求亲大唐的典故。 在真实的历史当中,吐蕃立国之后,松赞干布听说世上最强大的国家是大唐,而自己的手下败将吐谷浑国,竟然娶了一个大唐的公主。于是乎,也派出使者,要求与大唐和亲。 唐太宗绝了这个要求,松赞干布大怒,派兵攻打大唐,唐军败了数阵。直到唐太宗派出牛进达,大胜吐蕃,斩首数千,松赞干布才大惊退走,两国恢复了和平。之后,李世民把文成公主下嫁。 说白了,就是吐蕃用武力证明了自己乃当世大国,才得到了求娶大唐公主的资格,文成公主也不是李世民的亲女儿。 但是,在民间传说中,却不是这么回事儿。相传文成公主乃李世民最宠爱的女儿,吐蕃求亲大唐,与各国使节一起向大唐天子求取文成公主。 于是乎,李世民出了五道题目,来考校各国使臣。 第一个题目,是用丝绸带穿过一块有弯弯曲曲小孔的九曲明珠。 第二道题目,是指出一根两端一样粗的木棍的根部与梢部。 第三道题目,分清关在一起的一百匹马驹各自是哪匹母马所生。 第四道题 目,晚上召唤入似迷宫一样的大宫看戏,戏后突发安排使臣独自回归自己的住处。 第五道题目,文成公主站到五百名姑娘中,让从来没有见过文成公主的使臣挑选。 最后,吐蕃求婚使禄东赞完美解决了这个问题,唐太宗才以文成公主下嫁给松赞干布。 现在铎罗望出的这个题目,正是民间传说中的第二题。具体解决办法,也在故事中说得很清楚了,只要将那木材推入水中,翘起来浮出水的为那头树梢,沉下去的那头就是树根了。 这有什么难的,大家都会啊? 铎罗望却坚定道:“慈善是本王的女儿,出什么题目乃是本王的权力,就不劳大伙儿费心了,你们只要监督本王,有没有徇私舞弊即可。” 然后,又对崔耕等人道:“你们三人若没什么意见得话,就做答吧。嗯,都写在纸上,以免争执。” 阁罗凤眼珠一转,道:“等等,若我们答的一样怎么办?如何判断谁输谁赢?” “那就都算赢了。” “若我提出的法子,比对方多一个呢?” 铎罗望心中暗笑,道:“那就算你赢了。不过,若为了取胜,多说出不能实现的法子,老夫直接判你输。” “小侄明白。” “那好。你们现在 就开始答题吧。” 崔耕其实早就知道这个题目了,本来么,铎罗望给他的任务,就是当个“托儿”。 当即,崔耕刷刷点点,笔走龙蛇,迅速把自己那张纸写好,然后道:“太简单了,将圆木沉入水中,哪头浮出水面哪头就是树梢。” “哦?是吗?你可想清楚了?” “那是自然。” “好,退下。” 稍后,米加邓和阁罗凤都将自己的答案交上。铎罗望也没细看,一见阁罗凤写的是两个法子,就长松了一口气。 他高兴地道:“现在,咱们就先试试崔得杨的法子。诸位,请随本王来。” 在彩台旁边,有一条小溪流过,足有三四米深,水质甚好,清澈见底。 铎罗望微微一示意,那两名壮汉就将圆木沉入水中。然后……那圆木就沉了下去。 什么哪头浮出水面啊?一般无二,两头都沉入水底了! 铎罗望道:“崔得杨,你输了!” “啊?”崔耕装作大惊失色的样子,道:“我……我怎么会输了?” “哼,大唐天子考校吐蕃求婚使的故事,老夫岂能不知?怎能给你们出这么容易的题目?告诉你吧,此树叫铁力木,入水即沉,指望你的法子分辨树根和树梢,完全不行!” “原来如此 ,我输的不冤枉啊!” 崔耕一输,阁罗凤若是指责铎罗望提前漏题,那就完全站不住脚了。 然后,铎罗望才继续道:“现在,咱们看看米加邓王子的答案。嗯,不错。此树为铁力木,无法用沉水之法辨明树根和树梢。所以,应从中间,用一绳索,将此木吊起。哪边下沉,哪边就是树根,哪边翘起来,哪边就是树梢。” “妙啊!”铎罗望赞叹道:“此法和以水测木道理相同,却有效地避免了铁力木入水即沉的尴尬,真是解决这个问题的最好办法。所以,本王宣布……” “等等!”阁罗凤忽然开口制止,道:“您光看了米加邓的答案,还没看小侄的答案呢?” 铎罗望皱眉道:“本王虽说没细看,但你写了两个答案。咱们之前曾经说过,若为了取胜,多写出无法实现的答案,就算输了。怎么?你不记得了吗?” “小侄当然记得。不过……小侄的两个答案,都能实现啊?” “嗯?那怎么……” 铎罗望这才将阁罗凤的答案拿出来仔细观瞧,却发现,人家的这两个答案,第一个与米加邓的答案相同。第二个,却并非入水验木,而是—— 阁罗凤道:“有一个法子,大家可能不太了解。人 有甲子,树有年轮。也就是说,每隔一年,树木会形成一个新的的年轮。因为根部先生梢部后生,所以,根部的年轮比梢部要密集很多。只要将这木材稍微锯开一点,就可真相大白!” “什……什么年轮?你听谁说得?” “此乃本王子思考所得,大家不信的话,尽管拿这根铁力木以及其他树木验证。但有不验之处,这局就算我输!” 所谓年轮的秘密是阁罗凤发现的,崔耕当然不信。 即便阁罗凤真的天纵奇才,观察入微,那名称怎么也恰好是“年轮”。 崔耕心中暗想,大概是阁罗凤爱好学习,善于学习,从来自中原的汉人那里,得知了这个小知识。 即便如此,也非常不简单了。不愧是名传千古的阁罗凤,略施手段,就把米加邓弄得灰头灰脸。这次铎落望想得偿所愿,真没那么容易 不管崔耕怎么想得吧,人家阁罗凤确确实实写了两个法子,崔耕自己已经交了答案,对第二场比试,也干涉不了了。 稍后,人们又验证了几颗数目,证明阁罗凤所言是真的。 铎罗望也只得宣布道:“既如此,第二场比试,就是阁罗凤贤侄获胜了。到底慈善花落谁家,就是看第三题了,这道题的题目是……” 第1370章 寻妻各有方 “众美寻妻!” 铎罗望的话刚一出口,大家就都知道他是什么意思了,这还是借鉴的唐太宗难为吐蕃求婚使的典故。 在那个典故中,最后一道题,就是要求吐蕃使者在五百名美女中,选出文成公主。 吐蕃使者禄东赞是怎么选的呢? 他买通了文成公主的贴身侍女,得知文成公主每日里会用一种特殊的香水洗澡,引来蜂蝶缠绕。 于是乎,禄东赞指出,蝴蝶落处即为文成公主的所在,最终通过了唐太宗的考验。 现在的问题在于,当初禄东赞是不认识文成公主的。而崔得杨、米加邓和阁罗凤都是认识慈善公主的,铎罗望会对这个题目进行什么变动呢? 功夫不大,答案就已揭晓。 出现于大家面前的,是九九八十一名浪穹诏的少女,俱皆用红盖头将头脸遮住。她们身上衣衫类似,高矮胖瘦也都差不多。 铎罗望继续道:“当初唐太宗让吐蕃使者从五百美人中选出公主,本王自不敢与大唐天子相提并论,只准备了八十一名美人。三位谁能从这些美人中分辨出慈善来,谁就赢了。” 有人问道:“那若是两人同时认准一人呢?” “那也简单,先指出慈善者为胜,现在……开始!” 崔耕就是个托儿,此时也只得依计行事。当然了,不依计也不 行,人家铎罗望根本就没把公主的真正位置告诉他! 当即,他首先出声道:“哈哈,这个问题可难不着我。某有神兽白虎,可闻得公主的气味儿分辨公主!波罗密,上!” “呜呜~~” 白虎叫了一声,冲着人群冲去。 功夫不大,它就扯住了一个女子的衣角,非常兴奋地冲着崔耕摇头晃脑,好像立下了多大的功劳似的。 “嗯?不对啊!” 崔耕暗暗寻思,当初定计的时候,是训练龙山君叼住第三排第二列的女子。 怎么今天,它竟然是叼的第二排第一列的女子呢? 龙山君再聪明也是野兽,难不成,它还真找到了慈善公主,在向自己表功?它怎么可能有这种主观能动性? 不过,在崔耕偷眼看向铎罗望时,又把这个猜想迅速压了下去。因为铎罗望漫不惊心,一点都没对自己有什么示意。 崔耕暗忖,嗯,看来这人不是慈善公主了,就是不知龙山君突然发了什么疯。 稍后,他走上前来,拉住那美少女的手,道:“公主,请跟我来。” “嗯。” 那被龙山君选中的美少女应了一声,跟着崔耕出了队列。 再然后就热闹了。 “汪汪汪!” 随着一声犬吠,有一只大黑狗如离弦之箭一般,向着一个美少女冲了过去。 与此同时,阁罗凤右 手一抖,寒光闪动! 唰! 就在那狗还没咬着少女衣角的时候,已经被阁罗凤一飞镖射中了哽嗓咽喉。 噗通! 那黑狗倒伏于地,显是不活了。 米加邓怒道:“阁罗凤,你干什么?” “不干什么,只是我,忽然想练练飞镖。”阁罗凤耸了耸肩,满不在乎地道:“米加邓王子莫着急么,一只黑狗而已,又值什么?我赔给你。” “你特么的强词夺理!”老实人米加邓直接爆了句粗口,气急败坏地道:“分明是你见我的灵犬要找着慈善公主了,这才痛下杀手。对了,我宣布,此女就是……” “慈善公主!”阁罗凤和米加邓同时发声。 米加邓道:“阁罗凤,你要不要脸啊?那慈善公主分明是我的灵犬先发现的,跟你有什么关系?” “诶,话可不能那样说。”阁罗凤摇头道;“谁告诉你,本王子选中慈善公主,跟你家的灵犬有什么关系了?” “这事儿不是明摆着的吗?要不是因为灵犬,你凭什么认为,这就是公主?” “当然是因为她的鞋子。” “啥?鞋……鞋子?跟鞋子有什么关系?” 阁罗凤道:“哼,蠢材!你没注意到吗?刚才慈善公主就是穿的这双鞋。她下去之后,只换了衣服却没换鞋。本王子一眼就出这是慈善公主了,还 用得着什么灵犬?” “对啊,慈善公主没换过鞋!” “阁罗凤王子观察细致,真是厉害!” “唉,人比人得死,货比货得扔,二人这么一比,真是高下立判啊!” “生子当如阁罗凤!” …… 阁罗凤这个答案一出,全场顿时一阵喧哗。 没办法,人家阁罗凤分辨慈善公主的法子,着实漂亮。属于那种不说出来玄妙无比,一旦指出来却一文不值那种。 这么多人在现场,就人家阁罗凤一个人想到了这么简单快捷的法子,不佩服,行吗? 阁罗凤更是颇为自得。 其实,他早就看出来了,崔得杨就是个“托”儿。要不然,第一局的时候,崔得杨又何必站出来为米加邓说话? 所以,在刚开始的时候,崔耕用白虎选出慈善公主,他的内心毫无波动。 后来,米加邓出动了灵犬,他才忽然动手杀犬。 至于“识鞋辨人”,也不是阁罗凤早就想到的。他是倒果为因,先确认了这个蒙面少女就是慈善公主,再找出鞋子相同这一因素。 现在,他将自己找出慈善公主的时间提前,一下子就占据了主动! 阁罗凤轻咳一声,道:“现在真相已然大白,虽然是本王子和米加邓同时辨出了公主,但是,本王子的法子却要高明一些。这第三局,应该算我赢了 吧?” 米加邓怒道:“凭什么你的法子就高明啊?我还说我用灵犬找出公主的法子比较高明呢。” 阁罗凤白眼一翻,道:“哼,至少我没借助外物!” 崔耕插话道:“哦?有工具不用,就算高明了?古语有云:跂而望矣,不如登高之博见也。登高而招,臂非加长也,而见者远;顺风而呼,声非加疾也,而闻者彰。假舆马者,非利足也,而致千里;假舟楫者,非能水也,而绝江河。君子生非异也,善假于物也。阁罗凤王子,你连这个也不懂,见识也太过浅薄!” “你……”阁罗凤眼珠一转,冷笑道:“你崔得杨倒是善假于物了,那你的猛虎,怎么没把慈善公主挑出来呢?可见,你这善假于物也不怎么靠谱嘛,关键时刻,还得靠自己的手段。” 米加邓眉毛一挑,道:“哦?是吗?那照这么说,你阁罗凤每每上阵之时,都是既不批甲,也不手执兵刃了?你自己说的,关键时刻,还得靠自己的手段。” “你这是强词夺理!” …… 三人唇枪舌剑,争论不休。阁罗凤以一敌二,渐渐落于下风。 最终,他快刀斩乱麻,冲着铎罗望微微一抱拳,道:“某不想和他们做口舌之争,是非定有公论。现在,请世伯下令投票,决定第三局到底谁输谁赢!” 第1371章 公主真倾情 “这……”铎罗望当时就有些犹豫。 公允地讲,这次还是人家阁罗凤的法子高明一些。铎罗望毫不怀疑,若是投票的话,米加邓必输无疑。 但是,现在的情况,是米加邓和阁罗凤各赢了一局。只要决出了第三局的胜利者,慈善公主的归属就定了。 而铎罗望心目中的女婿,却是米加邓。 铎罗望暗暗琢磨,要不要,直接按照事前的宣布的规则来,米加邓和阁罗凤同时选中了公主,此局做平论? 只是这样……未免难以服众啊!若南诏以此为口实,攻打浪穹诏怎么办? 真是为难! 眼见铎罗望不肯做出决断,阁罗凤继续催促道:“怎么?世伯很为难么?六诏贵人投票,难道不是公平合理?大家说,对不对啊!” 最后这句,却是转过头来,对六诏贵人说的。 “对,投票选出胜利者,非常公平!” “愿赌服输,没啥说的。” “铎罗望你不肯让大家投票,那我们可就怀疑你是不是有私心了。” …… 人们纷纷鼓噪起来。 铎罗望的面色顿时变得无比难看。而阁罗凤则是一阵得意洋洋,似乎果然凭着自己的本事赢得了美人。 可正在大家的声音刚刚落下之时,忽然有人弱弱地道:“你们……在开始投票之前,难道不该确认一下……你们选对人了吗?” “谁在说话 ?” “是……是我。” 话音刚落,米加邓和阁罗凤中间那个美少女,将头上的红盖头掀了下来,露出了本来面目。 “啊?是你?你到底是谁?”阁罗凤用手指着那个女子,如见鬼魅。 米加邓更是着急道:“你不是慈善!慈善妹妹去哪了?” “我在这呢。” 说话间,崔耕旁边的美人,也揭下了红盖头。 正是慈善公主! 擦! 擦! 擦! 米加邓倒是没什么,阁罗凤却是面色铁青,暗暗连爆了几个粗口。 他本来以为自己是第一名,甚是嚣张。就在刚才,还撺掇着投票。现在结果出来了,却完全变成了一个小丑。 什么“识鞋辨人”啊?人家慈善公主那么大一个人,难道连个鞋都不会换? 什么“关键时刻靠自己的手段”啊?自己明明是判断错了。 什么要投票决定啊?你怎么就对结果那么有信心?你怎么就那么大脸?事实证明,刚开始你就选错了! 阁罗凤苦涩对慈善公主道:“这么说……你是故意和她换了鞋子了?” 慈善道:“不止呢,奴家还特意换了胭脂水粉呢。所以,你和米加邓都选错了。” “既然你换了胭脂水粉……那崔得杨为什么能选对?” “阁罗凤王子又何必多此一问,黑狗和白虎能比吗?那白虎乃是神兽,当然能选出真正的我了。” “好,好,好。”阁罗凤深吸了一口气,道:“这局我阁罗凤认输。不过,现在的情况,是我们三人各赢了一局,到底公主该配何人呢?” “这事儿倒也简单。”慈善公主道:“咱们六诏的规矩,是独女不嫁,只能招赘。三位谁愿意入赘浪穹诏,奴就嫁给他。若是有两人或者以上愿意入赘,咱们再说。” 独女不嫁,是六诏之地的老传统了。现在三人的才智相同,人家慈善公主要选肯入赘的,别人还真挑不出毛病来。 米加邓面色惨淡,道:“看来公主是看中崔得杨了?也罢!今日比试,若无崔得杨,公主就要被迫嫁给某个卑鄙小人了。某既不能保护公主,又何必死缠烂打?好,我退出。” 言毕,他退后一步。 阁罗凤也势必不可能入赘,语气有些生硬道:“好,慈善公主够聪明,竟然脱出了本王子的算计。不过……咱们来日方长,有你后悔的时候!” 慈善转头看向崔耕道:“那么……本公主的夫君,就是崔得杨你了?” 崔耕咽了口吐沫,期期艾艾地道:“不……好意思,我……我……也不能入赘。” “什么?你……你……奴家就那么让你看不上眼?”慈善公主这回可是真急了,语带哭腔。 崔耕确实不能答应入赘,要不然,日后他的身份真相大白,今日的 所为就有骗婚之嫌。 当然,丝毫不给慈善公主面子也是不行的。 崔耕叹了口气,道:“哪里,公主,你误会了。公主国色天香,我崔得杨岂能不动心?只是……” “什么?” 崔耕胸脯一拔,斜瞥向阁罗凤道:“匈奴未灭,何以家为?在我浪穹诏收复旧地浪穹州之前,某绝不愿意考虑个人的婚事,还请公主谅解。” “匈奴未灭,何以家为”是汉代名将霍去病对汉武帝说的话。此时浪穹诏退保剑川,灭国之忧就在眼前。崔耕这话出口,真是理直气壮,应情应景儿。 慈善公主面色肃然,微微一福,道:“崔得杨先生说得甚是,本公主受教了。既然君有此意,本公主也愿意削发明志……” 唰! 说着话,慈善公主抽出一把匕首,将头顶上的青丝割下一段。 她高声宣布道:“苍天在上,厚土在下,弟子慈善在地立誓:在我浪穹诏收复旧地之前,我慈善绝不再考虑成亲之事。如违此事,天诛地灭!” …… …… 慈善公主的这个誓言一发,这场三龙争凤的大会就此结束,六诏之地的诸贵人各回各家各找各妈。 铎罗望明白,之所以形成这个结果,是因为女儿看不上米加邓,喜欢崔得杨。要不然,她就不会故意换了胭脂水粉,令灵犬判断失误了。她最后提出入赘招亲 ,更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 当然了,这也怪不得人家崔得杨。 第一局,人家崔得杨救了米加邓的场,完全照着自己的暗示行事。否则,人家既有化诗为词的能耐,那字儿能差得了?直接三局两胜,不就能理直气壮地迎娶慈善了? 最后,崔得杨提出“匈奴未灭,何以家为”,更是不敢违逆自己意思的铁证。 所以,在大会结束后,铎罗望直接对崔耕酬功,任命其为“蒙力群”,也就是王宫的禁卫统领,下辖五百精锐。 浪穹诏的正规军才两千多人,崔耕这个“蒙力群”,足以称得上浪穹诏的高层之一了,马上就有新的宅子赐下,就在王宫之内。 然而,崔耕刚搬进新居,屁股还没坐热呢,慈善公主的小纸条就来了:“老地方,不见不散”。 老地方? 就是上次,那个风景秀丽的小池边? 王宫那么大地方,有啥事儿非得在那说? 不是说好的,在收复浪穹诏旧地之前,不谈婚事的吗? 崔耕怀着满腹狐疑,在月色之下与慈善公主再次相会。 佳人轻启朱唇道:“崔得杨,你为什么对我那么好?妾身真的,甚是感动呢!” “什么?我对你好?” 崔耕闻听此言,不由得瞠目结舌,暗暗寻思:我哪对你好了?今天白天,我刚拒绝了你啊!你说的这话,是反话吧?是反话吧? 第1372章 正事有眉目 慈善公主白了崔耕一眼,道:“哼,你还装!你的深意,我岂能看不出来?若果真如此,那我真配不上你了。” 崔耕挠了挠脑袋,含糊道:“什……什么深意了?” “唉,当时本公主真是太幼稚了。”慈善公主道:“当时虽能理直气壮地嫁了你,却是大大削了阁罗凤的面子。他若处心积虑地对付咱们浪穹诏,还真是个麻烦。还是你的法子好,暂时把此事搁置下来,让阁罗凤不至于彻底下不来台。反正,反正……奴总是你的……” 说着话,佳人缓缓向崔耕靠了过来。 崔耕赶紧按住慈善公主的肩膀,道:“不对吧,咱们不是还发誓要取回浪穹诏旧地吗?难道你就不担心这个誓言,给咱们带来麻烦?” “你还要考我么?”慈善公主白了崔耕一眼,继续道:“其余五诏之人,谁不想收服旧地?这不是明摆着的事儿吗?说出来又有什么打紧了?” “呃……” 慈善公主的逻辑还真能自洽,但天地良心,崔耕当初说得确实是推脱之语啊! 望着佳 人对自己情意绵绵的眼神,崔耕的额头上冒出了细密的冷汗。 要知道,依六诏之地的贞洁观念,只是禁止婚后出~轨,却不禁少女在婚前和意中人发生点儿什么。 怎么办? 顺水推舟,化名推女?太禽~兽了点儿。 断然拒绝?禽~兽不如啊!再者,若想不暴露自己的真实身份,那就只能落慈善公主的面子了。最难消受美人恩,自己又于心何忍? 最终,崔耕眼珠一转,赶紧转移话题,道:“奇怪,第三场比试,你是怎么让波罗密选了你呢?” “那当然是本公主聪明了。”慈善公主骄傲地道:“本来呢,我是想跟假公主换位置。但是,那宫女怕我爹生气,死活不肯。最后,没办法,我和另外一个宫女换了位置。为了让波罗密选我,我就特意藏了一小块儿羊肉在裙子底下。那波罗蜜闻见了羊肉味儿,当然就把自己原来的任务忘了。至于后来的黑狗么,嘻嘻,有波罗密在羊肉那,它即便闻到了羊肉味儿,也不敢过来啊。” “原来如此,公主真 是聪明。呃……不对啊……”崔耕忽然心中一动,道“你那羊肉是生的,还是熟的?” “当然是生的。怎么了?” 崔耕苦笑道:“这些天,波罗密被我把嘴养刁了,只吃熟肉,不吃生肉。你那一小块儿生羊肉,怎么可能把它吸引住? “真的假的?那当时,它为什么会选我呢?” “奇怪,真是奇怪。要不……咱们再试试?” 当即,崔耕将龙山君找来,以生羊肉诱~惑。果然,这厮的嘴都被养刁了,根本就不屑一顾。 不过,稍微过了一会儿,它就又张口把慈善公主的裙子咬住了,摇头摆尾,连声“呜呜”,貌似请功。 慈善苦恼道:“它……它这到底是要干什么啊?难不成,是我的肉比较好吃?” 崔耕轻笑着戏谑道:“那也说不准。说不定,你和那蒙崔诏的玉怜香公主一样,体泛异香。只是,你的香味儿人闻不到,只有老虎才能闻得到哩。咦,异香?” 崔耕忽然灵机一动,道:“好了,不开玩笑了。我估摸者,是公主你身上穿戴的某 样东西,甚得波罗密喜欢,它才一直咬着你不放。你仔细想想,自己身上有什么奇特的东西?” “没有啊,奴……奴为了见你,特意换了新衣服的……诶,我想到了,难道是这个……” 说着话,慈善从怀中掏出来一个小香囊,散发着阵阵异香。 呜呜~~ 龙山君大叫一声,张嘴就把那香囊抢了下来,献宝一般,交给了崔耕。 老虎抢香囊干吗? 猛然间,崔耕面色骤变,抓住了慈善公主的手,道:“这香囊你是从哪来的?” “我……我……”慈善公主小心翼翼地道:“是……是……米加邓送的。你别多心,我和他真没什么的……” “我不是问那个,这么说……当初咱们初见面的时候,这香囊也是在你身上来了?” “是……是啊,我就戴了两次……一次是那次游玩的时候,一次是今天。对了,你怎么知道的?” 崔耕强自按呐住激动的心情,喃喃道:“我当然知道了。当初波罗密非要攻击你不可,恐怕就是因为这个香囊啊!” 然而, 他此时心里想的却是,我终于找着你了,太平公主!你应该就是失陷在邓赕诏吧?要不然,米加邓怎么会有你的香囊? 嗯,当初给龙山君闻的衣裙一角上,正是沾染了这香囊的香气。所以,龙山君再重新闻到这味道之后,才会对慈善发动进攻,引发了我们的偶遇。 今日,龙山君重新闻到了这香味儿,才会死死拽住慈善公主的裙角不放! 好你个邓赕诏啊,本身都要灭国了,还敢捋我大唐的虎须,真是寿星佬喝砒霜,活得不耐烦了。 呃……好吧,兴许是邓赕诏是想置之死地而后生。借着太平公主,挑拨我和南诏之间的矛盾,好浑水摸鱼。 但不管怎么说,太平公主有八成以上的可能,是在邓赕诏哪里。现在我所要做的,就是想办法从邓赕诏那里救人,至于扶助南诏于诚节上位之事,只能暂时放一放! 想到这里,崔耕继续道:“想不到,邓赕诏还有这种好东西。你说……咱们有什么理由,往邓赕诏一行。把他们的好东西,多淘换来一些呢?” ” 第1373章 祭祖松明楼 慈善公主白了崔耕一眼,嗔怪道:“财迷!邓赕诏能有什么好东西?论财力,他们还不如我们浪穹诏呢。” “话不能那样说,尺有所短寸有所长。比如这香囊吧,咱们浪穹诏就没有。” “但这香囊也不是浪穹诏产的啊,诶……我明白你的意思了!”忽地,慈善公主眼前一亮,道:“如此精美的香囊,只能是得自大唐。你是想知道,是米加邓特意从成都买的此物,还是邓赕诏与大唐的岭南王有什么勾结吧?” 顿了顿,又柔情似水地道:“崔得杨大哥,奴……奴没看错你,你果然一心为咱们浪穹诏着想。咱们浪穹诏的兴旺发达,以后就靠你了。” 崔耕闻听此言,简直哭笑不得。 他暗暗琢磨,呃……这还真是情~人眼里出西施了,我怎么说怎么对。 什么浪穹诏啊?我刚才之所以那样说,是想知道米加邓怎么得到的这个香囊好不好? 当然了,慈善公主这么回答,也确实说明,她不知道这香囊的具体来历。 崔耕只得回归正题,道:“那咱们就找个借口,去邓赕诏走一遭?” “根本就不用找什么借口。”慈善公主道:“再过一个月,就是六诏之祖九隆的八百年诞辰。我们三浪联盟准备在邓赕诏内共同祭祀先祖,再次盟誓共抗南诏。到时候……咱们俩一块去吧。” “啊?九隆的八百年诞辰?”崔耕的面色微微一变。 慈善公主疑惑道:“怎么了?” 崔耕苦笑道:“九隆的 八百年诞辰当然重要,你们三浪联盟选择在这一天共同祭祖,增强凝聚力也很正常。不过,人同此心,心同此理,南诏会不会召集其余五诏,一起去太和城祭祖呢?” 慈善公主听了这话,面色也变了,道:“你是说……南诏会趁着这个机会,成为六诏的盟主?” “哪有那么简单?”崔耕道:“若是皮逻阁一咬牙一狠心,趁着这个机会,将其余五诏之主一网打尽。这六诏之地,不就都成了他的囊中之物了吗?” “他敢?!” “你应该问……他怎么不敢?他为什么不敢?若皮逻阁果真召集六诏之主祭祖,咱们去还是不去?” …… 事实上,皮逻阁火烧松明楼的典故,是发生在二十年之后。那时候,其余五诏的势力更加衰颓。皮罗阁年纪大了,自感时日无多,索性一把火烧了松明楼,统一六诏,建立前所未有的功业。 若是现在火烧松明楼,其余五诏的实力尚在,时机并不成熟。另外,皮逻阁现在的年纪不算大,没必要冒这个险。 所以,崔耕说这话,实际上是有意地危言耸听。慈善公主被他这么一吓,也没心情谈恋爱了,又说了几句闲话后,就告辞离去。 崔耕自以为得计,只等再过几日,跟着慈善公主往邓赕诏一行,探明太平公主的下落了。 然而,人算不如天算。 七日后,慈善公主手持一张请帖,面色严肃地找到了崔耕,道:“崔得杨大哥真是料事如神,都被你说中 了。” “我说中什么了?” 崔耕接过来一看,真有些傻眼,那上面写得明白:蒙舍诏(南诏)之主皮逻阁,邀请各诏贵人,于六月二十五日那天,到南诏太和城祭祖。届时不到,以不敬祖宗论处。 理由也是现成的。 其一,这是九隆先祖的八百年诞辰,必须隆重祝贺。 其二,皮逻阁刚刚建了一个松明楼,规模宏大,气势雄伟,请大家参观参观。谁要是不来,就是不给皮逻阁面子。 其三,也是最主要的,如今大唐的太平公主失陷在南诏境内。大唐越王崔耕,派出了特使,向南诏要人。皮逻阁没办法,才将大家召集起来,商量对策。哪诏若是不来,就有掳掠太平公主之嫌。大唐乃至其余五诏共诛之。 慈善公主想到崔耕几天前的危险耸听,越想越是害怕,道:“崔得杨大哥,你说这可怎么办?南诏咄咄逼人,该不会真和大唐越王勾结在一起,要把咱们一网打尽吧?” 崔耕摇头道:“南诏当然想把其余五诏一网打尽。不过,要说跟越王崔耕勾结,那是不可能的。” “为什么?” “南诏实力不能太弱,弱了不符合越王的利益,因为越王希望南诏堵死吐蕃的北上之路。同样地,南诏太强也不符合越王的利益,南诏太强,要想继续扩张,就必然和越王有冲突了。难道……你忘了之前南诏、吐蕃和大唐朝廷结盟,要对越王不利的消息了吗?” 慈善公主之前也是关心则乱,听崔 耕这么不紧不慢的一分析,才长松了一口气。 佳人秀眉微蹙,道:“照崔得杨大哥这么说,咱们要对付的只有一个南诏。你说……这次的松明楼之会,我们去是不去呢?” 崔耕斩钉截铁地道:“当然要去。不但要去,而且要多派人去。” “这话怎么说?” “越王逼着南诏交出太平公主,南诏顺水推舟的邀请各诏祭祖,于情于理,越王不能反对。既然如此,越析诏肯定去。再加上被南诏渗透得差不多的蒙崔诏,乃至于软骨头施浪诏,这就有四诏肯定参与祭祖了。光凭浪穹诏和邓赕诏,势必独木难支。再说了,邓赕诏会不会去,那还不一定呢。” “可你原来还不是担心……南诏会趁机把各诏一网打尽吗?” “担心有什么用?”崔耕叹了口气,道:“南诏这次用得是阳谋,无论咱们浪穹诏怎么选择,都有亡国之忧。既然如此,也只能置之死地而后生了。” 慈善公主会意道:“这就如同秦王要用城池换照过和氏璧,无论赵王怎么选,都大大吃亏。唯有派蔺相如走上一遭,靠他的智勇化解此事?” “就是这个道理。所以我说,这次不但要去,还要多带人,就是谨防南诏出什么幺蛾子。” “好一个崔得杨!好一个置之死地而后生!我浪穹诏若是早得先生,又何至于落到如今这个地步啊!” 说这话的并非慈善公主,而是窗外一个声音。 紧跟着,帘栊一挑,浪穹诏之主铎罗 望走了进来。 他现在是对崔耕真心佩服。 没办法,谁让崔耕进入浪穹诏以来,经历的桩桩件件事情,都表现出了非凡的才能呢? 尤其是最近这次,提前七日,预言出阁罗凤强邀各诏开会之事,更是堪称神来之笔,彻底征服了这老头子的心。 今日崔耕高屋建瓴地说得这番话,若在后世之人听来不算什么,但在铎罗望听来,更是有振聋发聩之感! 无它,浪穹诏多的时候是十来万人口,现在是两三万人口,大概只相当于大唐的一县之地。依其文化素质来说,还得说是非常偏僻的一个县,哪见过崔耕这等人物?崔耕这位大唐的高级***,在这小小的一县之地,鹤立鸡群那是必然的。 铎罗望进来,稍微客气了几句后,正色道:“依皮逻阁的意思,各部贵人必须参加。即便咱们打些埋伏,找些理由,大部分贵人也得去吧?” “那是自然。” “若是皮逻阁丝毫不顾忌影响,直接跟咱们撕破脸,恐怕什么奇谋妙计都没用。老夫死不足惜,只是……崔得杨先生你能不能留些后手,为我等报仇呢?” 铎罗望问这话,其实是死马当活马医,没做多大的指望。毕竟,若崔得杨果有那本事,何不早使出来?又何必非等着死了之后,由别人给自己报仇呢? 不过,崔耕却微微一笑,伸出了两根手指,道:“我有两条妙计,一远,一近,任何一条妙计成功,都足以让皮逻阁吃不了兜着走。” 第1374章 释放佃人奴 铎罗望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道:“啥?你不但有报仇的妙计?还……还有两条?” 慈善公主却得意道:“难者不会,会者不难。崔得杨大哥的本事大着哩,想出两条复仇妙计来有什么奇怪的?怎么样?女儿的眼光没错吧?” 说着话,佳人望向崔耕,满眼的柔情蜜意。 崔耕赶紧转移话题,道:“这两条妙计说穿了,其实不值一提。敢问国主,您认为南诏为什么能兴旺发达呢?” 这些日子,慈善公主可没少在铎罗望面前说崔耕的好话,包括崔耕那些远见卓识的见解。 铎罗望想了一下,试探着问道:“最根本的原因,是南诏的地理位置好。用唐人的话说,争天下讲究的是金角银边草包肚。至于最主要的原因,则是大唐朝廷的扶持。” 崔耕点头道:“正是如此。所以,若要报仇,也是从这两个方面入手。地理位置是改变不了的,若要报仇,就是取得大唐越王的支持。” “但是……我们和越王崔耕没关系啊!” “没关系,那就找关系。如今 大唐的太平公主,被掳到了南诏境内。若咱们能找到太平公主,不就能跟越王搭上线了吗?” 铎罗望愁眉苦脸地道:“但是,就这么几天了,咱们去哪找太平公主啊?” “远在天边,近在眼前。”崔耕道:“前几日,米加邓送给了慈善一个香囊,精美无比。恰恰在差不多的时候,太平公主失落在六诏之地。你说说……这二者是不是有什么关联呢?” 这才是崔耕的真实目的! 六诏同气连枝,安插间谍容易无比。铎罗望也非庸主,崔耕就不信了,铎罗望能在邓赕诏内没有眼线? 他心中暗想,自己就算去了邓赕诏,也未必能顺利探听到,太平公主的下落。但是,若能借助铎罗望的力量,可就事半功倍了。 铎罗望没让崔耕失望。 事实上,崔耕判定太平公主的下落,主要依据是龙山君的嗅觉。单凭一只精美的香囊,这个证据也太单薄了些。 不过,崔耕入浪穹诏以来,“一贯正确”,让铎罗望对他的判断非常信任。 铎罗望道:“这么说,太平公主 ,是在邓赕诏内了?” “八九不离十吧。” “那好,老夫这就发动人手,找寻太平公主的下落。此事若成……不仅能交好越王,就是借机诬陷皮逻阁一把,也不是不可能啊!” 崔耕面色微变,道:“请国主三思而后行。若真伤了太平公主,纸包不住火,岭南王知道了此事之后,咱们浪穹诏恐怕弄巧成拙。” “崔得杨先生放心,本王自有分寸。呃……但不知,你的第二条妙计,又是什么呢?” 崔耕道:“打铁还需自身硬,微臣的第二条妙计,就是请国主将自身的佃人,全部放为平民……” 所谓佃人,就是奴隶。此时的六诏之地,还处于奴隶社会的阶段。除了官、民之外,还有庞大的奴隶阶层,被称为“佃人”。 佃人若为农,仅能留下可供裹腹的食物,其余都被奴隶主收走。正所谓:“收刈已毕,蛮官(田官)据佃人家口数目,支给禾稻,其余悉输官” 若为工匠,除了生存必须之物外,一概不肯留存。甚至有规定:奴隶们织的丝绫锦绢,“ 蛮(奴隶)及家口不许为衣服。” 事实上,直到几百年后,南诏灭亡大理国兴起,这片大地上的奴隶制才渐渐消亡。至于完全消失,得是一千多年以后了。 如此残酷的压榨下,指望奴隶有多大的生产积极性,那不纯属扯淡吗? 指望他们能为保护浪穹诏而出死力,就更是异想天开了。 所以,崔耕的建议是,释奴为民。浪穹诏战败后,这些人势必会再次沦为奴隶,他们保护浪穹诏,就是为自己的自由而努力,势必尽心尽力。 当然了,步子太大容易扯着蛋,解放奴隶也不能一蹴而就。 比如,六诏之地的奴隶制,和现在六诏之地的生产力是相对应的。若全部释奴为民,短时间内,浪穹诏自己的经济先崩溃了。 所以,崔耕的建议是,铎罗望一方面派人去向越王输诚,学习中原先进的工农业技术,一方面将自身所拥有的佃人全部释放、浪穹诏其余的奴隶,则暂时不动。 这样一来,也避免了浪穹诏内其他奴隶主的反对,可谓一举两得。 铎罗望听完了 ,激动地握着崔耕的手,道:“崔得杨先生,尽管我已经足够高估你了。但是,现在看来,我还是低估了你啊!嗯,这个法子好,这才是我浪穹诏强大的根本之策。” 慈善甚至会意道:“若阁罗凤翻脸,我浪穹诏内的贵人死伤大半。大部分佃人失了主人,整好推行此策。崔得杨大哥果然大才,你这简直是变坏事为好事啊!” 崔耕不由得暗暗翻了个白眼,腹诽道:难道你还盼望着皮逻阁痛下杀手不成?我原来真的没那么想,分明是你比较腹黑好不好? …… …… 接下来的几天里,铎罗望果然宣布,自己这次参加祭祖,恐怕凶多吉少。 为了向神灵祈福,特意将自己的“佃人”全部放为贫民。 这个理由很正当,没引起什么波澜,甚至有些胆小的浪穹诏贵人有样学样。 一切安排妥当之后,在铎罗望的带领下,五十来名浪穹诏贵人,以及三百精锐,踏上了前往太和城的征程。 与此同时,有个消息传来——浪穹诏的秘谍,发现太平公主的蛛丝马迹了。 第1375章 美景与群狼 苍山十九峰,绿树参天,山峦叠翠。鲜花嫩草点缀其间,珍禽异兽栖息于里,美不胜收。 每两峰之又都有一条溪水奔泻而下,汇入洱海,是为十八溪。这些水溪形态各异,清澈见底,鱼虾遨游,令人见而忘忧。 行走于这苍山洱海得十九溪十八峰之间,真让人疑入仙境。 然而,在这无边胜景中,崔耕一行却尽皆愁眉不展。 崔耕道:“所以,这香囊是一支过路的商队,卖给邓赕诏的?” 铎罗望补充道:“不是特意卖给了邓赕诏一只香囊,而是卖给了邓赕诏一批货物,这只精美的香囊就在其列。米加邓看这香囊精美,就拿来送给慈善了。” 慈善公主道:“那也只能说明米加邓是无意间送了香囊,却不能说明,那支商队是无心之举。对了……那支商队,是不是也来过咱们浪穹诏?” “还真是。”铎罗望道:“他们卖给咱们的物品里,未必就没有太平公主的饰品。看来,有问题的并非邓赕诏,而是那支商队,他们是想嫁祸咱们和邓赕诏。” 崔耕苦笑道:“并非嫁祸,而是搅浑水。恐怕六诏之地他们都走了一趟,到处留下蛛丝马迹。” 慈善公主道:“那他们到底想干什么?” “借刀杀人呗。刀就是大唐越王,至于要杀谁,那就看这些人的幕后主使是谁了……” 幕后主使到底是谁?那还真不好猜。 南诏肯定不是,他们是嫌命长了,要单挑越王崔耕?南诏都不敢,南诏的小弟蒙崔诏 ,按说就更不敢。 越析诏受了崔耕的大恩,才得以重新立国,应该不至于恩将仇报。 施浪诏出了名的骨头软,吓死他们,他们也不敢得罪越王啊! 诶,这不就剩下邓赕诏和浪穹诏了吗?因为阁罗凤强求慈善公主,表面上看,浪穹诏更有动机! 铎罗望和慈善怎么琢磨,怎么觉得这锅该自己背,那面色能好看地了吗? 崔耕则是觉得,情况越来越扑朔迷离,自己似乎堕入了一个巨大的阴谋中。 浪穹诏和邓赕诏已经排除,其他四诏的可能**不大。这事儿到底是谁干的?李隆基?吐蕃?或者是跟自己没什么来往的骠国?这几个国家的可能性,还不如那四诏呢? 幕后之人到底是谁?“救……救命啊……” 正在崔耕一阵胡思乱想之际,忽然前方不远处,一阵凄厉的求救声响起。 嗯?这都快到太和城了,怎么还如此不太平?皮逻阁是干什么吃的? 崔耕身为浪穹诏的“蒙力群”,负责带领禁卫,护卫铎罗望的安全。这次带的三百精锐,都是他的直接属下、 当即,他一夹马腹,带着杨玄琰和十余名好手,往前冲了过去。 转过一道山弯,崔耕举目望去,不禁倒抽了一口凉气。 可不得了了。 在一片较为空旷的地面上,大约能有两三千只狼,将一伙二三十人的队伍围了个结结实实。 怎么会有这么多狼? 南诏有狼,崔耕当然是知道的。狼是群居动物,崔耕也是知道的。但是,从科学的 角度来看,狼是肉食动物,这么多只狼聚在一块,它们吃什么啊?早晚得饿死。 所以,这些狼原来绝对不是一个族群。这些人到底是干了什么,引得这么多狼的围攻? 现在可怎么办? 别说救人了,恐怕自己这三百人,都难以自保! 果然,崔耕刚想到这里,就有不少狼扭过头来,往崔耕这边慢慢靠拢。 粗略估计,能有两三百号。 “蒙……蒙力群,现在该怎么办?”一个浪穹诏的勇士哆里哆嗦地问道。 崔耕明白,这人不是怕和几只狼放对。而是,狼是记仇的。一旦见了血,把几千只狼都吸引过来,可就麻烦大了! “这……听我的,脱衣服!” “啊?”那浪穹诏的勇士,顿时满面的狐疑之色:你是怕狼咯了牙,先把零碎儿丢了吗? “啊什么啊?快脱啊!” 说话间,崔耕已经将自己穿着的羊毡脱了下来,用火折子一打,点着了,扔了出去。 杨玄琰也紧随其后,将自己的衣衫点着。 其他人这才明白过来,有样学样,在这山弯处迅速形成了一道火墙。 山弯处不宽,这道火墙已经将道路全部覆盖,野狼怕火,齐齐王后退了几步。 众人跳下马来,从后面捡了干柴,将那火越烧越望,才渐渐放下心来。 此时铎罗望和慈善公主也赶上来了,眼见如此多的狼不禁有点眼晕,问道:“出什么事儿了?” “不知道啊。”崔耕指着前面道:“今日之事,恐怕不好了局。那些人已经杀了 不少狼了,那群狼不会善罢甘休的。” 慈善道:“那咱们怎么办?总不能……总不能……见死不救吧?” 铎罗望哼了一声,训斥道:“救什么救?先顾好自己吧。要不是崔得杨见机得快,咱们自身都难保!” “可……可是……” 慈善公主不敢跟老爹犟嘴,求恳地目光投向了自己心目中的大英雄崔耕。 崔耕被佳人盯得受不了,咽了口吐沫,道:“行,我……我想想办法。” “我就知道,崔得杨大哥你最好了!”佳人的俏脸,顿时如同春花一般灿烂。 铎罗望叹了口气,叮嘱道:“量力而为,莫把咱们的本钱折了。” “明白。” 其实,崔耕之所以答应想办法,不光是因为慈善公主的求恳。主要还是,他身为人类,也不愿意看到同类葬身狼口。 但是,该如何解群狼之围呢? 指望龙山君肯定不行,二三十只狼,龙山君不放在眼里。但若是过了百,它也只能退避三舍了。 三百人蒙住马的眼睛冲锋,倒是可能把人救下来。不过最终,己方肯定死伤惨重,就是全军覆没都不是不可能。双方素不相识,没那个交情。 “诶!有了!” 崔耕往四下里望去,但见有些柴不够干,发出了阵阵浓烟。微风向南吹拂,那烟雾扫过之处,群狼纷纷后退,顿时,灵机一动,计上心来。 “大伙都看看,附近有什么能发辛辣气味的野草没有?实在不行,找些湿柴也成。” “有,有啊,这里有种叫毒 蒺草的野草,被火一烧,能让人迎风流泪。” “我还看见臭红花了,是人闻了都受不了!” “嗯,这里有棵五叶杨,那味儿也不怎么好闻。” …… 点苍山植被甚多,样式各异,崔耕的要求真的不难达到。他一声令下,三百人齐动手,只用了不到半个时辰,各种材料就已经齐备。 此时那与群狼对峙的人们,又杀了几只狼后,已经没了力气。好在崔耕给他们提供了解决问题的思路,他们围成了一个圈儿,纷纷将自己的衣衫脱掉,点着了,得到了喘~息之机。 有些可怜人,此时已经只留下了一条短裤。崔耕他们要是再不行动,用不了多久,这些人就要喂狼了。 “点火!” “是!” 霎时间,火苗闪动,浓烟滚滚,一股极其难闻的气味儿,荡漾开来。 崔耕他们处于上风头,尚且如此感觉,就更别提下风头的狼群了,顿时开始骚动起来。 崔耕趁热打铁,让人们齐声呼喝,甚至将竹节投入火中。 野狼既怕强光浓烟,又怕强声,眼看着就要大功告成。 然而,正在这时—— 呜呜~~ 随着一声清亮得狼嚎,群狼突然安静下来。 “奶奶的,这群野狼的头狼,真够狡猾的啊!”铎罗望忍不住爆了句粗口,道:“有这家伙在,群狼就不会散。咱们的烟雾和喊声,又能坚持多久?” 慈善公主也有些心灰意冷,道:“崔得杨大哥,你…你还有办法吗?” 崔耕一咬牙一跺脚,坚定道:“有!” 第1376章 公主也作死 半盏茶的时间之后。 “崔得杨大哥,不要啊,你回来!” “爹,千万小心!” “崔得杨,好样的!” …… 在人们的喊叫声中,崔耕穿戴整齐,用湿布将自己和龙山君的口脸遮住,如离弦之箭一般,往狼群中冲了过去。 事实上,现在唯一的可行之计,就是擒贼先擒王了。 但是,龙山君毕竟是野兽,它也怕烟。没有崔耕在一起,它实在不敢冲入浓烟之中。 再者,在浓烟中找着狼王的位置,再把狼王干掉。这么复杂的计划,崔耕也没办法对龙山君下达指示。 所以,他也只能铤而走险,骑着龙山君行事了。 这样做当然非常危险。不过,群狼在浓烟中惊慌失措,目不能视物,只是在狼王的积威下不敢退走而已。再加上崔耕全身甲胄,其实危险没有想象中那么大。 简短截说,一人一虎入了狼群,没遇着什么像样的抵抗。他们循着狼王的叫声往前,功夫不大,已经见到了一只仰天长啸神骏异常的白狼。 “杀了它!” 嗷~~ 龙山君大叫一声,往前一窜,就来到了狼王的面前。 白狼见势不妙还想跑,被龙山君一下咬住了喉咙,陡然间寂然无声。 美是不分种族的,龙山君也觉得这白狼甚是稀罕,将 其叼了起来,猛往前窜。 与此同时,没了狼王声音的压制,群狼“呜呜”连声,四散奔逃。此时那湿柴的数量也不多了,烟雾逐渐淡了下去。 崔耕骑着龙山君来到那伙子人的近前,翻身下虎,道:“你们没事儿吧?” “多谢恩公搭救。”那些人死里逃生,赶紧躬身道谢。 “啧啧啧,想不到,救了奴家的恩人,竟是如此英俊呢!”一个娇糯的女声出来。 紧跟着,人群一分,一张如花似玉的面孔出现在了崔耕的面前。 如果说慈善公主是外秀内魅的话,那这个面孔的主人,就能称得上媚骨天生了。她举手投足、一颦一笑之间,都散发着惹人心动的魅力。 佳人右手轻轻搭在崔耕的肩膀上,用甜得几乎发腻的声音,道:“敢问恩公贵姓高名呢?” “哦,我叫崔得杨。” “崔得杨,好名字。”美人轻咬朱唇,道:“若不是恩公,奴就要葬身狼吻了。这救命之恩……你说奴该如何报答你呢?” 说着话,又轻轻触了一下崔耕的胸口,道:“无论什么要求,奴都会好好考虑地呢。” 我的天! 这小娘子年岁不大,可真够浪的啊! 崔耕乃是正常的男人,几个月不知肉味儿后,面对贤淑的慈善公主还能强勒住 心猿意马,但面对如此风媚入骨的美人还真是****了。 他咽了口吐沫,道:“难道……真的是什么要求都可以?” “是的哩。但凡奴家有的,都愿意给你呢。” “那我想……” “崔得杨,你干什么!” 正在崔耕一阵色授魂与之际,忽然,身后有阵尖利的女声传来! 谁? 他扭头一看,正是慈善公主。 佳人快步往前,把崔耕往后就拉,冷笑道:“有夫之妇都勾搭,崔得杨大哥,你还真是荤素不忌啊!” 铎罗望此时也赶到了,一拽崔耕的袖子,道:“旁人老夫不管,但这个女子,你可招惹不得,务必小心些。” “我……” 崔耕满脸委屈,心想,这分明是她勾~引我的啊,怎么全成了我的不是了呢? 诶,不对,玉怜香? 崔耕陡然想起,问道:“这就是那个铎罗凤定了亲,体有异香,传说中的六诏第一美人?” “就是她,蒙崔诏的小公主。” “不是……”崔耕满脸的不可置信,低声道:“怎么阁罗凤的未婚妻,如此,那个……随便呢?” “这有什么,在我们六诏之地,女子婚前,本来就允许私夫的存在啊……呃,但你不行。咱们这是去太和城祭祖,总不能当着阁罗凤的面儿,跟他的 未来的老婆眉来眼去的吧?” 话虽如此,崔耕还是看到铎罗望的目光一阵闪烁。毕竟,这“私夫”是基于爱情的,和“人尽可夫”是两个概念。这玉怜香的所为,虽然不算违反规矩,但总不是一件好事。 此时,慈善公主也撅起小嘴,气鼓鼓地道:“玉怜香艳名在外,你要是把持不住,敢跟她相好,奴……奴就再也不睬你了。我说到做到!” “好,我听你的。” 崔耕连声应承,面色不变,心里面却掀起了阵阵惊涛骇浪。 玉怜香在历史记载中,被称为香花夫人。相传,阁罗凤带着她,去拜见云南太守张虔陀时,被张虔陀“私”了。 私的意思比较含糊,说私通也可,说用强也不是不行。甚至有人直接翻译成:张虔陀侮辱了阁罗凤的妻妾。 这件事成了阁罗凤反唐的导火索,说阁罗凤“冲冠一怒为红颜”,起兵反唐,毫不为过,充满了正义性。 不过,现在看来,这玉怜香风媚入骨,说这事儿是张虔陀逼的,似乎有些不通啊。 诶,对了! 据说,阁罗凤反唐有两大原因,其一为戴了绿帽子。其二,是张虔陀向他索要金银,他不给。结果,张虔陀就诬告他谋反。 表面上看来,是那么回事儿、 但现在问题 来了,玉怜香乃是阁罗凤的王妃,平时前呼后拥的能少的了人? 张虔陀就算用强,也没机会啊。 若是用势力逼迫呢?哦,阁罗凤舍不得金银,倒是能把老婆豁出去,这说得通吗?恐怕此事的隐情,深得很呢。 那边玉怜香见崔耕久久不语,有些着急了,道:“恩公在想什么呢?可莫轻信了旁人的挑唆呢。” 说着话,她有意无意地,往慈善公主这边看来。 慈善怒道:“挑唆?你自己什么名声,自己不清楚吗?” “诶,二位莫吵。”崔耕赶紧打圆场,转移话题,道:“不知你们是做了什么,引来这么多狼围攻呢。” “唉,算我倒霉!”玉怜香没好气儿地道:“我们在路上打死了一只狼,看她的幼崽可爱,就拿来养了。没想到,这当妈的死了,当爹的又来找麻烦了。” 说着话,她微微示意,有人将一只幼狼抱了出来。浑身白毛,无一杂色,甚是可爱。 崔耕看了看这狼崽,又看了看那倒霉的白狼,不禁暗暗寻思道:阁罗凤这个未过门老婆,真是能作死啊。看来这趟太和城之行,有热闹看了。 想什么,来什么。 正在这时,忽然远方有人大喝道:“崔得杨,怎么哪都有你?你跟玉怜香公主说什么了?” 第1377章 蒙崔突无主 说话的正是阁罗凤。 今日巳时,皮逻阁亲自出城,带领南诏文武百官出城迎接浪穹诏和蒙崔诏的人。可这两诏的人左等也不来,右等也不来,只得派阁罗凤带两百名骑兵,出来接应。 阁罗凤出城三十里,在路上没有看见什么狼群,转过一道山弯,顿时就看到自己的未婚妻玉怜香和崔得杨眉来眼去的。 他心中暗想,好啊,我爹和南诏的文武大臣在那巴巴地等着迎接你们,你们竟然在这谈情说爱?还把我蒙舍诏放在眼里吗?这有把我阁罗凤放在眼里吗? 最关键是,他娘的,这个奸夫还是崔得杨!崔得杨啊,崔得杨,你抢了慈善公主还不够,还来勾搭我的未婚妻。是看我皮逻阁好欺负,专门欺负我吗?传扬出去,我南诏王子的面子往哪搁? 当即,阁罗凤火往上撞,怒发冲冠,说出了刚才那番话。 崔耕却不惯着他,扭头一乐,道:“什么叫哪都有我?多新鲜啊!我乃浪穹诏的蒙力群,你们蒙舍诏要我们浪穹诏的人来祭祖,我能不来吗?” “你……”阁罗凤深吸一口气,道:“就算你应该来,为何和玉怜香公主如此亲密?还有,你们因何在此停留以至于误了时辰,让我蒙舍诏久等?” “这就是阁罗凤王子有所不知了。”崔耕还没说话呢,玉怜香已经冷哼一声,答道:“我等在此地遭了几千只狼的围攻,别说赶往蒙舍诏了,连性命都 难以保全、多亏崔得杨先生智勇双全,杀了头狼,才让我等幸免于难。” “这样啊……” 阁罗凤刚才是看到崔得杨和玉怜香神态亲密气急眼了。现在他往四下里望去才注意到,玉怜香一行人的旁边,有不少狼尸,粗略算去能有两三百号。最显眼的是一只白狼的尸体,体形硕大,一身白毛油光水滑,虽然已死,但一打眼儿,就能想象出它生前的威风。 如此说来,玉怜香等人遭遇几千只狼的围攻的事儿,虽然可能有些夸大,但距离真相肯定相差不远。嗯,看来我是错怪玉怜香了。 想到这里,阁罗凤就准备道歉。 不过,当他扭过头来的时候,顿时改变了主意。 但见玉怜香和崔耕并排而立,风姿绰约,正笑吟吟地看着自己。那神情动作,那默契程度,说他们是纯洁的男女关系,谁信啊? 不过,话说回来,崔耕救了他的未婚妻一行,不当面道谢,似乎也说不过去。 当即,阁罗凤转移话题,语气有些生硬道:“既然遭了群狼围攻,不知怯阳照叔叔如何了?” 怯阳照就是蒙崔诏之主,玉怜香的老爹。 提到这个话题,玉怜香的面色顿时晴转多云,道:“父王被那狼王偷袭,跌下马来。我们救援不及,仓皇撤退。恐怕现在,他……他已经凶多吉少了……” 纳尼? 这下连崔耕都目瞪口呆了:自己的老爹生死未卜,玉怜香却还想着勾搭 男人,她的脑回路是咋长的呢? 阁罗凤闻听此言,心中更是掀起了阵阵惊涛骇浪。 南诏此时已经将蒙崔诏变成了自己的附庸,距离完全吞入腹中,已经相隔不远,怎么这个时候,出了这么档子事儿呢? 本来,怯阳照的独子照原,在南诏做人质。独女玉怜香,要嫁给自己。 怯阳照就算再有歪心思,为了一子一女的安全,也得忍了。可是现在,他竟然死了! 按规矩,身为质子的照原就要回去继位。这照原年不到二十,并无子嗣,想送质子来都没办法! 至少在短时间内,南诏对蒙崔诏的控制会大幅降低。尤其是在现在,太平公主失踪,越王崔耕对南诏虎视眈眈的时刻! 当初大唐名将唐九征能辅南诏吞蒙崔诏,现在越王崔耕就不能反其道而行之吗? 想到这里,阁罗凤赶紧把玉怜香勾搭崔得杨的事情抛之于脑外,道:“怯照阳叔叔是在哪堕马的?咱们快去找找吧。” “也好。” 这大片空地,实际是个丁字路口。崔耕他们是从南面来的,蒙崔诏的人是从西边来,阁罗凤是从北边来。 人们跟着玉怜香等人往西走,走了五六里,果然见一尸体,周边散落着蒙崔诏的王服。尸体的头脸、腹部乃至四周的皮肉,都被啃着差不多了。莫说认出本来面目,还能保持着人形就算邀天之幸。 “父王!” “王上啊!” …… 玉怜香和蒙崔诏 的人齐齐跪倒在地,痛哭出声。 待他们的声音渐低,阁罗凤轻咳一声,道:“怯阳照叔叔已然无幸,还请大家节哀顺变。呃……这我看这路途中,有不少狼崽子的尸体,是怎么回事儿?” 在路上,玉怜香已经介绍了自己等人被群狼围攻的经过。 现在阁罗凤问起,她才不得不补充道:“我们得了这只小狼崽之后,又想找几只狼崽陪着它玩儿……没想到,那些狼竟然不依不饶的,聚起来向我们围攻。我们没办法,就把其他的狼崽都扔了。” 这是几只吗?这是几十只狼崽!好么,你不仅抓了狼王的幼崽。还抓了几十只其他狼的崽子,看那意思,还要继续抓下去,人家能不和你们拼命吗? 再说了,你扔就扔了吧,怎么这些狼崽都死了涅? 看来,怯阳照是被你害死的啊! 阁罗凤对自己这个未来的老婆,真是一阵无语。 当然了,有蒙崔诏和南诏合并的大局在,就算玉怜香再不靠谱,他也得忍着。 …… …… 此时六诏的习俗是火葬,然后取死者的两耳放入金瓯中,四时祭拜。祭拜的时候并非拜墓,而是拜那个金瓯。当然了,若是家贫者,没有金瓯,就用银瓯、铜瓯乃至于铁瓯。 怯阳照的尸体都变成这模样了,已经没有再运回去的必要。众人取了两片肉,充作他的耳朵,放入金瓯。然后,将他的尸体烧了,准备带回蒙崔诏安葬。 大约一个时辰后,才算忙活完。三方合为一路,往太和城方向而来。 尽管误了时辰,皮逻阁给众人的欢迎之礼,还是非常盛大的。 离着太和城还有十五里,皮逻阁就派其兄蒙罗西,带六十六匹佩着金冠玉勒的高头大马前来迎接。 双方见面之时,南诏士兵们排出了整齐而威武的队列。 整个队伍由十二头大象前引,然后骑兵、步兵依次排列,能有将近三千人。 又有五百士兵分列道路两旁,按照六诏之地的风俗,摇铃相迎。皮逻阁穿金甲,蒙虎皮,手执双铎鞘,看起来威武异常,直如天神临凡。 铎罗望明白,这一方面是皮逻阁表达对自己等人的重视。另一方面,则是皮逻阁展示实力,不由得暗暗心惊。 崔耕却经得多见得广,镇定如常。 入了太和城,崔耕等人被安顿在太和城内的金亭馆驿。至于蒙崔诏诸人?他们的小王子在太和城为质,有现成的府邸在,就在那座府邸安歇。 …… …… 一切安排妥当,太和城王宫内。 皮逻阁微微皱眉,没头没尾地道:“凤儿,你怎么看?” 阁罗凤一嘬牙花子,道:“怯阳照一死,蒙崔诏的确不好办。孩儿的意思是,变坏事为好事,派出一支人马……” 皮逻阁抬手打算道:“蒙崔诏的事儿,本王自有主张,我没问这个!” “那您问的是……” “对于那个浪穹诏的蒙力群崔得杨,你怎么看?” 第1378章 当晚立新王 “崔得杨?”阁罗凤一听这个名字,就是一阵不痛快,道“就是有点小聪明罢。” “嗯?小聪明?小聪明就能弄得你大败亏输?” “就是小聪明。”阁罗凤不服气地道:“父王莫看那崔得杨侥幸胜了孩儿一局,他是真没有什么大智慧。要不然,他就该投咱们蒙舍诏!哼,崔得杨投奔半死不活的浪穹诏,能有什么前途可言?我看他是色令智昏了。” 皮逻阁微微摇头道:“三国时期,诸葛亮出山,辅佐尚未发迹的刘备,最终三分天下。照你那么说,他应该投曹操啊。难不成,诸葛亮也没大智慧?” 阁罗凤还真被问住了,想了一下,才道:“当时曹操身边人才济济,诸葛亮即便投奔过去,也不会受到什么重视。所以,对他个人来讲,投奔刘备是他最好的选择。不过……就崔得杨那样儿,能跟诸葛武侯媲美?” 皮逻阁苦笑道:“他的能力是否比得上诸葛亮不好说,但这步儿可算走对了。毕竟……刘备还有刘禅呢,诸葛亮可没办法做刘备的女婿,继承他的基业。” “您的意思是崔得杨宁为鸡首不为牛后,这个选择,充满着大智慧?这……是不是太高估他了?” “凤儿,莫要被仇恨遮住了自己的眼。孤王绝对没有高估他,你注意到他今日的表情没有?” “什么表情?” “无论在欢迎仪式上,还是游览太和城时,铎罗望那震惊之色,绝不是假的。但 是崔得杨,却似乎丝毫不为所动。别管他的装的,还是真的不以为然,都说明此人不简单啊。恐怕阻我六诏一统之人,就是他了!” “父王竟然对此人如此看重?那咱们怎么办?” 铎罗望面色一肃,吐出了七个字儿,道:“你给本王……杀了他!” …… …… 崔耕却不知道,铎罗望已经对自己动了杀心。此时此刻,他正手持一份请柬发愁不已。 这份请柬是玉怜香派人送来的,至于请柬的目的,则是邀请崔耕、慈善公主乃至于铎罗望今晚,往照原的府邸一会。 理由还是比较正当的,今日怯阳照已死,国不可一日无主,蒙崔诏诸贵人已经拥了照原为国主,请太和城的诸贵人前往观礼。 按道理说,崔耕应该去。 不过,那玉怜香风魅入骨,又着实人品不咋样。崔耕对自己的定力没啥信心,深怕吃一口羊肉后,浑身的骚气再也洗不脱。 当然了,面对慈善公主,总不能实话实说。 崔耕道:“我……我就不去了吧。今晚阁罗凤势必会去,玉怜香心怀叵测,总往我身边凑合,惹得阁罗凤误会就不好了。” “玉怜香心怀叵测?”慈善公主冷笑道:“那就更要去了。” “啊?为什么?” 慈善道:“我的这个心怀叵测,和你的心怀叵测可不一样。你以为,自己英俊无比,人家一眼就看中你了?或者说……她因为救命之恩,就要对你以身相许了?想得 美!” “那她的意思是……” “原来我还奇怪呢,为何玉怜香对你那么热情。后来,得到怯阳照之死的消息后,我才算明白了。她就是想挑拨,你和阁罗凤之间的关系。” “为什么?这对她有什么好处?” “怯阳照一死,按理说,照原就该回蒙崔诏继位。但是,蒙舍诏会不会放人,可不好说。所以,她是想借咱们的势力,造成舆论,逼迫着阁罗凤放人。” “敢情这玉怜香是心向着娘家啊。但问题是,咱们为什么要帮玉怜香……呃……” 崔耕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 不错,浪穹诏之前是不愿意得罪南诏,甚至慈善公主面对阁罗凤的求婚,还得虚与委蛇。但是,那并不说明,浪穹诏就不敢反抗南诏了——只要利益足够大。 如果照原回了蒙崔诏,那南诏的当务之急,就是加强对蒙崔诏的控制。双方矛盾以一起,其余四诏的日子,无疑就好过许多。 有如此大的利益在,足够浪穹诏和南诏翻脸了。 想到这里,崔耕连连点头,道:“慈善的见识果然高明,既然如此,那咱们今晚去参加照原的登基之典,帮蒙崔诏一把。” “这就对了。” 慈善公主一边应和,一边心中暗忖道:再说了,玉怜香有什么好的?不就是上面大点儿,中间细点儿吗?哪有我的内秀?我要是不准崔得杨大哥去,倒显得我怕了她似的。 稍后,佳人巧施粉黛,准备战服。 …… …… 这时候,阁罗凤也接到了一份类似的请柬。 他的的心腹侬进求进谏,道:“虽说国不可一日无主,但这照原继位,也太仓促了些。恐怕今日之会,那蒙崔诏没安着什么好心啊,王子殿下最好还是不要去。只要不接触,他们纵是有千般妙计,也无法施展。” 阁罗凤轻拍了一下几案,道:“我当然知道蒙崔诏没安着什么好心,那玉怜香更不是什么省油的灯。不过,我还是决定要去。” “为什么?” “唉,父王今日交给我一样任务:找机会杀了浪穹诏的崔得杨。此人有猛虎护卫,又为人机灵,哪是那么容易行刺的?再者,即便侥幸成功,杀了他之后,也难以对其他五诏交代啊!” 侬进求会意道:“所以,您是想借着这个机会,将崔得杨杀了?” “不错,正是。哼,玉怜香和这崔得杨这对****,神态亲密,毫不避人。今日我就随便找个理由,和崔得杨争风吃醋,“失手”杀了他,让人挑不出理来。出了这么档子事儿后,我再以败了兴致为由退走,这就叫做将计就计!” 侬进求伸出了大拇哥,道:“高!王子殿下实在是高!” …… …… 眼瞅着华灯初上,阁罗凤带着侬进求以及几个伴当,往照原的府邸而来。 此时照原的府中灯火通明,六诏贵宾齐至。 各诏之主的登基之礼有着固定程序,没出什么纰漏,似乎一切按着计划进 行。 不过,再登基之礼完毕,大家开始吃吃喝喝之际,阁罗凤可傻眼了。 玉怜香亲手将一筷子菜,加入了一位贵人的碗碟中,殷勤劝道:“您尝尝,这是我们六诏之地有名的鹅阙呢,将嫩鹅切成小片,用黄瓜、胡椒、茱萸调和,别有风味。不是贵客,可尝不到这个!” 那贵人满意道:“有劳玉怜香小娘子了,你们这鹅阙大概跟我们大唐的鱼脍差不多。嗯,把鹅肉这么做,果然别有风味儿。要不是小娘子你,我可没有这等口福哩。” “多谢贵人赏识,您既然喜欢吃,就多吃一点儿。来,这筷子我喂您!” “这……不好吧?” “没什么不好的,谁让您是我们六诏之地的贵客呢。” …… 二人窃窃私语,甚至玉怜香亲自喂食,真把阁罗凤气的肝儿颤。偏偏,他还不能照着原计划,把那贵人杀了泄愤! 因为,此人并非崔耕,而是越王崔耕的使者,“大唐双耀”之一的郭子仪! 真上去的话,他也打不过人家啊。 至于严词斥责,似乎按照六诏之地的风俗,郭子仪也没啥失礼之处啊?反正,玉怜香也没出嫁不是? 难道……自己这次赴会,就是亲自瞧瞧,自己的帽子是有多绿吗? 阁罗凤的心中真是无比憋闷。 主羞臣辱,主辱臣死。正在这时,侬进求眼珠一转,冲着崔耕那边指了指,低声道:“王子殿下,咱们得改变一下计划了。我准备,这么办……” 第1379章 搞笑离间计 崔耕此时正在悠闲地喝酒。 一见玉怜香和郭子仪举止亲密,他就陡然明白过来,自己和慈善公主之前想多了,现在玉怜香根本就顾不上自己。 道理很简单,自己现在的身份是啥?浪穹诏的一名贵人而已。别说自己,就是整个浪穹诏对南诏的影响都相当有限。玉怜香要想让照原顺利返回蒙崔诏,最应该取得的是大唐使者的支持。 至于自己?仅需在一旁敲敲即可。 然而,正在崔耕以为,自己可以悠闲地度过这场宴会的时候,出幺蛾子了。 突然,有一美姬,手持琵琶,走上前来,微微一福,道:“难得贵客如此好兴致,奴家想献歌一曲,不知贵人想不想听?” 郭子仪道:“尽管奏来。” “谢贵客。” 稍顷,那美姬一边谈着琵琶,一边开口唱道:“上山采蘼芜,下山逢故夫。长跪问故夫:新人复何如?新人虽言好,未若故人姝……将缣来比素,新人不如故。” 这是汉代的一首乐府诗,说的是,一个弃妇上山采蘼芜,遇到自己原来的丈夫。二人一问一答之间,说明新妇不如旧妇。 郭子仪听了,微觉奇怪。在宴会上演唱乐府诗倒是正常,但弃妇诗和眼前的气氛根本不搭啊,眼前这美姬的脑子是咋长的? 然而,他还没说话呢,那边侬进求已经猛地一拍几案,怒道:“好你个卢四娘,大家都欢欢喜喜地庆贺蒙崔诏新王登基,你却在这唱什么弃妇诗?这是想给我等添堵吗?” 看来这美姬就是卢四娘了。 面对南诏重臣的怒火,那卢四娘非但毫无惊慌之色,反而脖子一梗,道:“奴家并非给各位贵人找不痛快,只是路见不平而已。” “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哎呦呵,没想到,这蒙崔诏王子府内,竟然出了一个侠女呢。” “侠女不敢当,只是有些话如鲠在喉,不吐不快。” “如鲠在喉?你是指这首《上山采蘼芜》?” “非止如此。”卢四娘拢了拢额边的秀发,正色道:“奴是为浪穹诏的崔得杨鸣不平。我听说,今日玉怜香公主多亏了浪穹诏的崔得杨舍身搭救,才幸免葬身狼口。经此之事,玉怜香公主对其眉目传情,芳心可可。然而现在,玉怜香公主又对大唐越王的使者郭子仪献殷勤,这不是有了新人忘旧人吗?” 侬进求这才语气稍缓,道:“哦?如此说来,你是以崔得杨指代弃妇,以越王使者为新妇喽?” “正是如此。” “卢四娘啊,你来自汉地,却是不懂我们六诏之地的规矩。在我们这,女子在婚前本就有选择私夫的权力,而且私夫可以不止一个。只要这些私夫愿意和平共处,就没什么可以指责的。所以,玉怜香公主有了新人,却未必是忘了旧人哩。” “崔得杨是六诏之人,越王使者却是汉人。若那些私夫不愿意和平相处呢?” “这个简单,决斗呗。不过,越王使者曾被成为大唐双耀,就是不知某人敢不敢了……”说着话,侬进 求斜眼瞥向了崔耕的方向。 卢四娘道:“这有什么不敢的?崔得杨既能降服白虎,又打败过阁罗凤王子,难道还怕了什么越王使者不成?” “对,卢娘子说得对,咱们九隆的子孙,怕过谁来?” “崔得杨,上,莫堕了咱们六诏之人的威风!” “越王使者怎么了?总不能仗着大唐的威势,在这欺男霸女吧?” …… 卢四娘话音刚落,就有不少贵人鼓噪起来,很顺利的,把话题扯到了之唐人与六诏之人相争上。 当此情况,似乎崔得杨和郭子仪不想决斗也不行了。 说到底,照原乃是质子,这里虽说是他的府邸,里面的丫鬟仆役乃至于舞姬,绝大部分都是南诏安排的人。 侬进求吩咐下去,卢四娘就充作“正义使者”,演了这么一场戏。再加上一些南诏官员做引子,造成了现在这种情况。 他打算的挺好,尽管卢四娘的挑拨有颇多牵强之处,但牵扯到唐人和六诏之人之争,崔得杨若不想就此在六诏声名丧尽,就必须参加——哦,你敢怼阁罗凤王子,却不敢怼越王使者。这不是内战内行,外战外行吗?要你何用? 而郭子仪呢?身为大唐双耀之一,又在美人当前,岂会弱了面子? 等双方约定要打,侬进求就趁机给郭子仪一把带毒的兵刃。到时候,郭子仪“误杀”了崔得杨,王子殿下的任务不就完成了吗?顺带着,还能挑拨大唐越王和浪穹诏之间的关系,让浪穹诏再无翻身的 余地。如此一个借刀杀人计,简直是一举两得。 不过,话说回来,侬进求千算万算,却没有算到,这崔得杨竟是越王崔耕! 郭子仪怎么可能和能崔耕决斗?事实上,此时他后背上已经冒出了细密的冷汗。 郭子仪心中暗想,原本我觉得,玉怜香的目的,是请我帮忙,让照原回蒙崔诏为王。 这件事符合越王的利益,我当然要同意。只是,若我说是出于公事考虑,要促成此事,恐怕触动南诏敏感的神经,以为我大唐要扶助蒙崔诏对付南诏了,反而多生波折。相反地,我若是将计就计,表现地色令智昏,让南诏人给我个面子,化公为私,事情就会容易许多。 所以,刚才我和玉怜香表现亲密,问心无愧。 但谁能想到,这玉怜香是越王千岁的**啊?越王不仅是我的主公,更对我有着救命之恩,我怎能撬他的墙脚? 现在可怎么办?决斗肯定是不行的。就此缩了,又难免令人心中生疑。 该如何既不引起人们的疑问,又彻底撇清和玉怜香之间的关系呢? 郭子仪心思电转,猛然间站起身来,笑道:“若要决斗也无不可,不过,某身为大唐双耀之一,以武力名扬天下,纵使赢了,也胜之不武。这样吧……咱们文比如何?谁若输了,谁就自动退出!” “那怎么成?”玉怜香和侬进求齐齐惊呼出声。 “怎么不成?”郭子仪叹了口气,道:“玉怜香小娘子,你的心思,某岂能不知?这 样吧,我向你保证,无论输赢,都要促成照原王子回蒙崔诏之事。某争女人,只靠自己的本事,却不会仗势欺人!” “好,郭将军说得好!” “不愧为天朝上国人物,有风度,有气度!” “理应如此!” …… 郭子仪这番话正大光明,冠冕堂皇,顿时迎来了阵阵喝彩声。当然了,其余五诏都想照原回蒙崔诏,借机表明态度,也是原因之一。 阁罗凤此时望向侬进求的目光中,简直能喷**来。 他心中暗骂道:神特么的借刀杀人计?神特么的挑动决斗?神特么的挑拨大唐和浪穹诏的关系?! 怎么形势急转直下,变成郭子仪和崔得杨文比了呢?文比有个鸟用?能把崔得杨气死吗? 非但如此,经侬进求这么一搅合,还让郭子仪明确地同意了照原回浪穹诏! 原来你侬进求说此计有那么多好处,我才答应施行此计。结果呢,现在我是一点益处都得不着,还得眼睁睁地看着这俩人争我的未婚妻。 此事传扬出去,我的脸往哪搁?用弄巧成拙形容都算轻了,那得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甚至于,我比周瑜都惨,至少他“赔”的那个夫人,乃是孙权的未婚妹妹孙尚香,而不是自己的未婚妻! 以后我还有何面目,成为南诏之主? 不行!这种事儿绝对不能发生。 想到这里,阁罗凤站起身来,沉声道:“且慢!二位文比也好,武比也罢。你们争玉怜香公主,可曾问过本王子的意思?” 第1380章 南人歌一曲 平心而论,虽然侬进求谋划的漏洞颇多。但是,若崔耕真是崔得杨,妒火上脑,还真未必发现有人在算计自己。 然而,崔耕本人阅女无数,经得多见得广,对玉怜香没什么必得之心。稍微一考量,就知道今日之事是南诏人在使坏了。 现在崔耕见阁罗凤主动出马,当即微微一笑,道:“哦,这事儿还和阁罗凤王子有关?” 阁罗凤怒道:“明知故问!谁不知道,玉怜香公主乃是本王子的未婚妻!” 崔耕耸了耸,满不在乎地道:“那又如何?纵然她是您的未婚妻,那也是成婚之后才为您的**,现在却有着绝对的自由。” “话虽如此,但玉怜香公主和本王子有关,总是肯定的吧?既然你们要文比,也算本王子一份儿。我若赢了,你们俩就全部退出!” “若阁罗凤王子输了呢?总不能不与玉怜香小娘子成亲吧?” “我……我就同意照原回蒙崔诏!” 崔耕道:“好,既如此,我崔得杨同意了。郭将军,你以为呢?” 崔耕都同意了,郭子仪能有啥意见啊,道:“可。但不知,这文比,咱们比什么呢?” 阁罗凤道:“曹子建七步成诗,我等虽不如曹子建,一刻钟的时间也该够了。咱们就以一刻钟为 限,为玉怜香公主献诗一首,不知二位以为如何?” 郭子仪听完了就想笑,你一个蛮人王子,要与名闻天下的“崔飞将”比做诗,那不是班门弄斧吗?整好,我也可以借机而退、 当即,他慨然允道:“没问题。” 慈善公主为了让蒙崔诏拖住南诏,也只得暂把爱情放在一边,对崔耕道:“答应他。” 崔耕无可无不可地道:“好,那咱们现在就开始。” 稍后,文房四宝摆下,三人开始作诗。 郭子仪打定主意要输,没花什么心思,随便写了首打油诗:远来一淑娴,随风舞蹁跹。黛眉含笑意,好似画中仙。 就此搁笔。 举目望去,却见崔耕还在微微皱眉,那阁罗风却在挥毫泼墨,笔走龙蛇,奋力书写。 郭子仪不禁暗暗琢磨:奶奶的,别管这阁罗凤文彩如何,这急才可真难得,短短时间内,他竟然已经写了不少字儿了,这还是一首长诗啊! 呃……该不会是阁罗凤早有准备,拿了一首旧诗来充数吧? 其实郭子仪还真猜对了。 自从在浪穹诏争夺慈善公主失败后,阁罗凤就痛定思痛,给自己准备了不少底牌。 这首诗正是其中之一。 阁罗凤的如意算盘打得啪啪响:你郭子仪和崔得杨再好的文才, 那也得现想词儿啊。一刻钟内,又能写出什么绝妙好诗来?这回我可赢定了! 稍顷,他的古体诗已经写完。 见崔耕仍未下笔,阁罗凤不由得更是得意,看向郭子仪道:“郭将军,您已经写完了?不如让大家开开眼吧。” “也好。” 那首打油诗被挂了起来,郭子仪朗声吟诵了一遍。 阁罗凤听完了,轻轻拍掌,道:“不错,不错。想不到郭将军不但以武技名扬天下,这文才也如此不凡。不愧是上国人物,文武双全啊!不过呢……” “怎样?” “术业有专攻,论武我比不过您,论文您可能比我……稍微差一点儿。” 郭子仪冷笑道:“敢情阁罗凤王子夸了某半天,却是在为自己造势。您也把自己的诗作挂出来,让某开开眼吧。” “也好。” 当即,阁罗凤的诗作也挂了起来:太和城头春草生,点苍山外溪水清。南人上来歌一曲,北人听罢可动情。山桃红花满上头,明溪春水拍山流。花红易衰似汝意,水流无限似吴愁。溪上朱楼新雨晴,洱海春水縠文生。桥东桥西好杨柳,人来人去唱歌行。 “好,好诗啊,阁罗凤王子好文才。” “好一个南人上来歌一曲,北人听罢可动情,当为千古绝唱!” “仓促之间有此佳作,实在难得,当浮一大白。” …… 阁罗凤这首诗是不错,比郭子仪那首打油诗强多了。再加上六诏之人对抗唐人的噱头,人们纷纷站在了阁罗凤一边。 待人们的声音渐低,郭子仪抱拳拱手,道:“阁罗凤王子果然大才,某甘拜下风!” 他心里想的却是:阁罗凤,你就暂且得意吧。我捧得你越高,待会儿对上崔飞将后,你就跌得越惨! 阁罗凤果然非常高兴,还礼道:“承让了,承让了。” 又扭头看向崔得杨道:“崔先生,你的诗作呢?” 崔耕此时已经写完,听阁罗凤向自己叫板,却没有马上用自己的佳作反抽回去。、 相反地,他将自己的诗作翻了个面儿,盖了起来。 然后,转过头来,对阁罗凤道:“阁罗凤王子,如果我没猜错的话。您这首诗是旧作吧?” “怎……怎么能是旧作?崔得杨,你莫血口喷人!”阁罗凤勃然大怒。 崔耕轻哼一声,道:“是不是血口喷人,你说了不算,是非自有公论。我来问你,现在都六月了,乃是夏天。你整首诗里春水来,春水去的,应情应景吗?” 阁罗凤强辩道:“你懂什么?玉怜香公主乃本王子的未婚妻,这“春水”二字,一 为写水,一为象征男女之情。这是一语双关,暗带隐喻,你懂不懂啊?” “哦,隐喻,虽然我不怎么相信,但是暂且算你过关!”崔耕眉毛一挑,道:“另外一个问题,您这首诗里最出彩的一句,是南人上来歌一曲,北人听罢可动情。不知这一句有有什么隐喻没有?” “当然有了。我们蒙舍诏又称南诏,我不是南人吗。相对而言,玉怜香公主,就是北人了。你这都理解不了吗?真是让人可发一笑!” 崔耕面色一肃,道:“我确实理解不了。不错,蒙舍诏以前是在蒙崔诏之南,不过从十几年前开始,那蒙崔诏就在之蒙舍诏之东了啊。你为什么说什么南人北人呢?” “呃……”阁罗凤挠了挠脑袋,道:“我就是那么一说,南诏嘛,就是指南人了,也……也没仔细想。” “哦?是吗?某却以为,这“南人”还有别的解释。” 一股不祥地预感涌上了阁罗凤的心头,道:“什么解释呢?” 崔耕漫步经心地道:“听说……如今蒙舍诏的王妃,是施浪诏的公主,是名……遗南?” “啊?” 现场所有人等,闻听此言,齐齐张大了嘴,一阵寂然无声。 “我……” 阁罗凤眼前一黑,强撑在几案上,险些晕倒! 第1381章 父子心相疑 历史记载中,阁罗凤乃是南诏的一代雄主,按说受了再大的打击,都不应如此失态。 但是,没办法,崔耕这个指责,实在是太恶毒了。 本来“南人上来歌一曲,北人听罢可动情”,说得是阁罗凤对玉怜香。 但崔耕这么一解释,“南人”者,施浪诏的遗南公主是也。这不比南诏的南字儿,看起来合理得多? 完全可以解释成,这首诗是遗南公主给阁罗凤的。而阁罗凤得了这首诗后,今日又借花献佛,送给了玉怜香公主!所以,阁罗凤才仓促之间写出了一首长诗,所以才有那么多与时令不符的“春水”二字! 换言之,阁罗凤和皮逻阁的老婆有私情! 一首诗当然不算什么实锤证据,但这种事儿完全是越描越黑,阁罗凤想跟皮逻阁解释,都没法开口了。 什么南诏吞并蒙崔诏的大计啊?什么戴不戴绿帽子啊?阁罗凤现在已经完全顾不上了。 他明白,今日之事处理的稍一不慎,自己就不仅是赔了夫人又折兵了,而且会失了王子之位,丢了性命! 好个阁罗凤,毕竟是青史留名之人。当此危急之际,陡然间情急智生! 哈哈哈! 他接连大笑几声,稳住心神,道“崔得杨,好口才,好算计!今日之事,却是让本王子想起一个典故。” “什么典故?” “东汉末年群雄逐鹿,曹操一统北方,打败刘备,虎视东 吴。诸葛亮过江东,劝说东吴抗曹,众将莫衷一是,孙权也犹豫不决。关键时刻,诸葛亮问孙权,你可知曹操八十万大军所为何来?孙权说,难道不是为了东吴土地。诸葛亮摇头道,非也,非也,乃是为了两位美人。有《铜雀台赋》为证:“揽二乔于东南兮,乐朝夕之与共”。孙权听了大怒,这才决意抗曹。崔得杨你今日之举,大有诸葛孔明之风啊!” 崔耕道:“曹操的本意是“二桥”,却被诸葛亮曲解为“二乔”。二乔乃孙权和周瑜的老婆,孙权和周瑜不堪忍受夺妻之辱,才同意联刘抗曹。您是说……我崔得杨今日,故意将阁罗凤王子的诗作曲解了,挑拨您和国主的关系。” “正是如此,你还有何说?” 崔耕耸了耸肩,道“还是那句话,是非定有公论。到底您是不是那个意思,我说了不算,大家说了才算。” 说着话,他又看向四周的贵人道:“大伙说,阁罗凤王子,是不是清白的啊?” “是清白的,比小葱豆腐还清白!” “崔得杨你纯属污蔑,我们相信阁罗凤王子!” “阁罗凤王子乃是九隆子孙,怎能做出那等不要脸的事儿来?崔得杨你莫血口喷人!” …… 人们纷纷高呼起来。 待人们的声音渐低,崔耕冲着阁罗凤微微一躬身,道:“看来,某是误会王子殿下了,万望恕罪。” “你… …你们……” 终于,阁罗凤再也忍受不住,一口鲜血狂喷而出,晕了过去。 没办法,崔耕和众人的所为也太气人了。他们和阁罗凤争辩还好,说明他们心怀叵测,要挑拨阁罗凤和皮逻阁之间的关系。 现在呢,却嘴里说着“相信”,却满脸的戏谑之色,让阁罗凤想反驳都没办法。 更可气的是,他们还特意点明什么“九隆子孙”。 阁罗凤无比确信,今夜之后,自己和遗南公主的丑闻,就会传遍太和城。皮逻阁就算不信,也受不了人们暗中的指指点点! 这也太憋屈了。 所以,阁罗凤才吐血晕倒。 这里毕竟是南诏的地盘,眼见着王子殿下晕倒,伺候的丫鬟仆役上前,把阁罗凤抬走。 崔耕、郭子仪和阁罗凤的赌约,也无疾而终了。 …… …… 半个时辰后,王宫之内。 一个宦官跪趴于地,小心翼翼地道:“事情……大概就是这样。王子殿下气急攻心,被抬回了府内。” “这样啊……他现在醒了没?” “听说是醒了。” “行,醒的还真快啊,身体真不错。” “呃……”皮逻阁这话说得阴阳怪气,那宦官没敢接茬,转移话题道:“国主没什么事儿的话,奴婢告退。” “等等!”皮逻阁阻拦道:“你说……那首诗,到底是他自己写的呢?还是出自旁人之手?” 这就相当于问阁罗凤和遗南之 间有没有特殊关系了。 那宦官额头上冷汗直冒,道:“此事关系重大,奴……奴婢不敢妄言。” “说!”虽然只有一个字儿,却是冷峻异常,显示话语的主人,正在强压着怒火。 那宦官不敢再耍滑头,道:“奴婢以为,应……应该是新作吧。这宫闱深重,就算,就算……应该也没什么机会。” 皮逻阁这才神色稍缓,道:“嗯,孤王也是这么想的。凤儿天资聪颖,就是一刻钟内写出一首诗来,也并不奇怪。不过……你说,他为什么写南人呢?” “难道不是南诏之意?” “太过牵强,恐怕是仓促之间,将所思所想表露而出却不自觉。” 这是怀疑阁罗凤对遗南公主怀着不可告人的想法? 还是……皮逻阁给阁罗凤的解释打补丁?毕竟心里想想,也没犯罪不是?正所谓,万恶霪为首,论心不论迹。 抑或是……让我给王子殿下传话,暂时稳住他? 那宦官心中千回百转,嘴里却道:“国主英明。” 皮逻阁苦笑道:“英明?英明有什么用?想那唐太宗英明一世,还不是儿女不肖成群?甚至立了对父亲小妾有心思的唐高宗?” “……”那宦官装没听见。 “罢了,罢了,不难为你了。”皮逻阁摆了摆手,道:“去,召凤儿入宫。” “你是想?” “嗯?” “是。” 那宦官激灵灵打了个冷战,领命 而去。 功夫不大,已经到了阁罗凤的府内,直接宣旨道:“王上有旨,召王子殿下入宫觐见!” “遵旨。” 阁罗凤站起身来,挥了挥手,伺候的丫鬟人等,顿时会意地退了出去。 那宦官面色微变,强笑道:“王子殿下这是干什么?王上崔得甚急,请随奴婢来吧。” “召铎沣公公!” 阁罗凤腿一软,跪倒在地,道:“今日罗凤一家老小的性命,就都在您一念之间了。看在咱们以往的情分上,您可得给我指条明路啊!” “王子殿下,你……你这是干什么?”宦官召铎沣赶紧往旁边一躲,道:“奴婢怎能受王子殿下如此大礼?快起来!快起来!” 阁罗凤坚定道:“不,公公不答应的话,罗凤就跪死在这里。” 召铎沣急的直跺脚,道:“不是……王子殿下,事情没到那个地步。” “您确定?” “我……”皮逻阁话语含糊,君心难测,召铎沣还真不怎么确定,顿时一阵语塞。 阁罗凤见状,更是一阵绝望,赌咒发誓道:“如果有朝一日,我阁罗凤为蒙舍诏之主,召铎沣就是大内总管,品秩与清平官等同。如违此誓,天诛地灭。” 在南诏,宦官地位低下。清平官就是南诏宰相的称号,阁罗凤的本钱下的不可谓不大。 召铎沣目光有些闪烁,道:“王子殿下您起来,奴婢有一条建议,不知当不当说……” 第1382章 父慈子又孝 阁罗凤这才起身,连声道:“公公请坐,公公快说!” 召铎沣字斟句酌地说道:“以王上的缜密心思,若他现在就对您起了杀心,那就万事皆休。不过,若只是把您关起来,或者降爵,奴婢愿意为王子效死!” 阁罗凤听完了,面色微变,连连摆手,道:“不,不,不,公公您误会我的意思了,我只是想重得父王的信任而已,却从没想到要铤而走险。罗凤本孤儿,王上不仅给我衣食养我成人,还有意让我继承南诏王位,实在是对我有天高地厚之恩,我……我怎能行那悖逆之事?” “重得王上的信任?”召铎沣轻笑一声,道:“王子殿下是想欺骗奴婢?还是想欺骗自己?奴婢虽然是个刑余之人,却也知道,这种事儿根本就解释不清楚。要不然,您至于急晕过去?” 阁罗凤咽了口吐沫,道:“可……可是……” 召铎沣道坚定道:“没什么可是的。您没听说过疑邻偷斧的典故吗?这疑心一起,只会逐渐加重,而不会有半点削弱。只要王子殿下不想身首异处,断子绝孙,家中的美妾被人分了,势必就得走那一步!” “且……容吾三思!” “三思?您还思个什么啊?您不记得太宗李世民的典故吗?纵有玄武门之变,又何损他的圣名?还有,纵是成为隋炀帝杨广,也好过成了太子杨勇吧?” 李世民的玄武门之变,天下闻 名。至于杨广?相传杨广和父亲杨坚的美姬私通,杨坚得知之后,欲废杨广,重立太子杨勇。结果,杨广深夜入宫,掐死了杨坚,登基为帝,矫诏赐死杨勇。 想到这两个先辈,阁罗凤那充满犹疑的心思,终于坚定下来,一咬牙一狠心,道:“那本王子就多仰仗公公了。” 说着话,他从腰间取下来一块玉佩,交到了召铎沣的手里。 召铎沣道:“王子殿下,这是?” “如果……本王子是说如果,我被父王囚禁起来,你拿着这个玉佩,去见宋昊康。” “宋昊康?他是您的人?”召铎沣的脸上终于变色。 宋昊康乃是皮逻阁的心腹,官位虽然不高,却控制着太和城内一千精锐,为皮逻阁做了许多秘密差事,乃是标准的实权派。 一千精锐,那也不少了,李二陛下发动玄武门之变时,也没用到一千人啊。 更何况,太和城内所有兵马加起来还没一万人呢,远不能和大唐的长安相比! 见此状况,召铎沣对阁罗凤更有信心,大礼参拜,道:“多谢王上信赖,奴婢为您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阁罗凤赶紧以手相搀,道:“多谢公公相助,事成之后,咱们富贵共享之!” …… …… 二人计议已定,打点精神,出王子府,入王宫,进问心阁见皮逻阁。 “儿臣阁罗凤参见父王千岁,千岁,千千岁!” “起来吧,赐座。” 要是别的容易引起误会的事情,阁罗凤此时就该说什么“儿臣有罪,不敢起来”。然后,趁着这个话头,把误会解释开去。 然而关于私通遗南公主的话题,他根本就没法开口! 阁罗凤一边心里把崔得杨骂了千万遍,一边起身,道:“谢父王。” 然后,他坐在召铎沣搬来的小凳上,小心翼翼地道:“不知父王这么晚了,宣召儿臣,到底……所为何事呢?” 皮逻阁没正面回答他,而是挥了挥手,道:“你们都退下吧。” “是。” 伺候的宦官宫女齐齐退下,就是召铎沣,也不得不在阁罗凤万分不舍的目光中,退了出去。 不过,要说召铎沣对里面发生了什么,毫不知情,那就小看他了。 五年前,南诏击败河蛮之后,才迁都太和城。所以,包括王宫在内,整个太和城都并非南诏所建。一个偶然的机会,召铎沣救了一个沦为奴隶的原河蛮贵人,得知这王宫内有一密道,与问心阁相通。 这密道原本是河蛮王逃生所用,现在被召铎沣变成了偷听之所在。正是利用这条密道,召铎沣得知了皮逻阁不少秘事,投其所好,越来越为其信重。 现在皮逻阁和阁罗凤要秘谈,他赶紧故技重施。 一刻钟后,召铎沣到了密道的尽头,与问心阁相通,却没听到任何声音。 直到他心惊胆战,以为这密道出了什么问题的时候,才听到一阵 阵的脚步声传来。 又过了良久之后,皮逻阁的声音才响了起来,道:“阁罗凤,你可知罪?” 噗通! 阁罗凤跪倒在地,颤声道:“儿臣……儿臣冤枉啊?” “哼,冤枉?怎么个冤枉法?” “儿臣那“南人歌一曲”实际上指的是……” “行了,不必往下说了!”皮逻阁厉声道:“你以为,我深夜把你宣召至此,就是为了让你解释一首诗?就是为了问一下,你有没有和遗南私通?” “呃……”阁罗凤不做声。 皮逻阁恨铁不成钢地道:“凤儿,你太令我失望了。莫非你以为我会中崔得杨的离间计不成?我还没老糊涂呢!本王曾经说过,坏我六诏大业者,就是崔得杨其人。现在怎么样?应验了吧。你想杀人家,人家略施小计,就让你吓得吐血!” “父王英明,父王英明!”阁罗凤连磕了几个响头,语气有些放松道:“敢情父王刚才是有意吓唬孩儿啊,真把孩儿吓得不轻。” “吓唬你?当然不是。凤儿啊,你果真有罪,却不在于此。” “还请父王明示。” “遗南是什么人?说好听了,是我的王后,你的义母。说不好听的,那就是咱们一个战利品。只要我蒙舍诏兴旺发达,这样的女子要多少个有多少个!别说你和她没什么了,就是真有什么,我岂会因为一女子,坏了咱们父子之情?” “父王……”“啪”“ 啪”连声,阁罗凤似乎在抽着自己的嘴巴,连声道:“孩儿以小人之心,度父王君子之腹了,真是该死!” “凤儿啊!”皮逻阁继续语重心长地道:“刚才,你真是令父王失望了。你也不想想,我让你为世子,却不让于城节为世子。这说明什么?说明在我心中,你这个干儿子,比亲儿子还重要。更何况,是一名女子呢?” “父王……儿臣该死,儿臣该死啊。”阁罗凤痛哭出声。 “傻孩子啊……” 稍后,皮逻阁的哭声也响了起来,似乎是父子二人在抱头痛哭,好一个父慈子孝的场面! 然而,召铎沣听到这里,却已经浑身上下尽皆被冷汗湿透了。两股之间,更有滴滴水滴滴下。 他被吓尿了! 没办法,道理是明摆着的,阁罗凤和皮逻阁一尽释前嫌。他成什么了?挑弄父子关系的小人吗? 阁罗凤若是深受皮逻阁感动,把他卖了可咋办? 就算阁罗凤隐而不宣,这不是还有阁罗凤和他的密谋吗?这不是还有阁罗凤的玉佩吗?不把召铎沣除了,杀人灭口,阁罗凤能睡个安稳觉? 召铎沣不禁心中暗想:阁罗凤啊,阁罗凤,上了贼船,你还想下来,哪那么容易?待我略施小计,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想到这里,召铎沣也顾不得听阁罗凤和皮逻阁说什么了,匆匆出了密道,往信花宫而来。 而这信花宫,正是遗南王后的寝宫。 第1383章 私会潇相林 皮逻阁和阁罗凤当然不知召铎沣的行动,父子二人抱头痛哭,好一会儿才平复下了情绪,重新落座。 阁罗凤恨声道:“那崔得杨着实可恶,孩儿定然找个机会,将其碎尸万段。” “不必了。”皮逻阁微微摇头,道:“本王原来想着,那崔得杨才高命贱,杀了也就杀了。没想到,他除了才学之外,还有大气运在身……别说能不能杀得了他,就是真杀了,恐怕也不祥之极啊!” 阁罗凤不服气地道:“父王何出此言?他……好吧,那崔得杨有才,儿臣承认。但是,他怎么又有大气运了?” 皮逻阁道:“凤儿啊,不是为父说你,你怎么聪明一世,糊涂一时呢?我来问你,你经过算计,命人挑起郭子仪和崔得杨的决斗,借刀杀人,这算不算一条妙计?” “可那郭子仪他……” “这就是关键!郭子仪放弃了自己武艺的优势,改为文比。他为什么这么做?这还不能说明,崔得杨有大气运在身,能逢凶化吉吗?” “单凭这个,是不是牵强了点儿?” “还有,你好好想想,那首诗跟崔得杨有什么关系?怎么就恰好有一个“南人上来歌一曲”的漏洞,被他抓住了?” “这……是。” 南人上来歌一曲,就是阁罗凤自己做的诗,却被崔得杨曲解了。若没有这句诗,崔得杨再高的本事,也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说这不是崔得杨运气爆棚,也没别的解释啊。阁罗凤只得点头应是。 他想了一下,问道:“那咱们就任由崔得杨破坏咱们一统六诏的大业?” “当然不是, 再大的汽运,再高的才干,那也得有势力才能发挥作用。咱们就用堂堂之阵,彻底碾压他!” “父王的意思是……” “咱们南诏这次明着是召集六诏祭祖,实际上却是要借大唐之势,统合六诏。所以,我准备在祭祖完毕之后,在松明楼宴请各诏贵人。在宴会上我准备趁机提出,为了更好的找寻太平公主,六诏最好选一个盟主出来,协调各诏势力。到时候,我为盟主,随便找个罪名,就能当场斩了崔得杨!” 阁罗凤当然明白皮逻阁的意思。 太平公主现在到底落到哪了,大家还是一头雾水。可能在六诏其中一诏,也可能是落在某部蛮人手中——尽管唐人也称呼六诏为蛮,他们自己可不会这么认为。与此同时,他们将远落后于六诏的部落称为蛮人。比如原来这太和城的主人河蛮。 要想成功解救太平公主,大唐于情于理,得给南诏全权。这个盟主之议,大唐应当支持,其余五诏害怕成为南诏和大唐共同的敌人,也应该不会反对。 从那以后,南诏从名义上讲,就比其余各诏高了一级,有利于南诏的统一。至于杀什么崔得杨,更是不在话下。 “父王……”阁罗凤眼珠一转,道:“成为六诏盟主,也就是个名义而已,就像是曹操挟天子以令诸侯。咱们……何不直接做天子呢?不如,一不做二不休,烧了松明楼,将他们一网打尽!” 皮逻阁微微摇头,道:“还不到时候。凤儿,你的眼皮子莫那么浅,这天下除了六诏之地外,还大着呢,尽够我等驰骋。不过,在 那之前……六诏之人风俗相近,乃是咱们的根基所在,要徐徐图之,不可操之过急。正所谓,深固根本,厚积薄发是也!” “深固根本,厚积薄发?是,儿臣明白了。” …… 父子二人谈了良久,皮逻阁又把祭祖**和松明楼之宴的筹备工作,交给了阁罗凤,足见信任。 阁罗凤深受感动,告辞离去。 可是,刚走出问心阁没多久,就被一个小宫女拦住了去路。 “世子殿下请跟奴来。” “什么事?” “王后相召。” 阁罗凤退后一步,面色微变,道:“还请小娘子传话王后:如今太和城内有不少风言风语,为免瓜田李下之嫌,还是不见了吧。” 那小宫女却不以为然地道:“正是因为太和城内有不少风言风语,王后才想招您一会,商议对策。” “不必了,父王明察秋毫。只要我与王后镇之以静,谣言不攻自破。” 言毕,阁罗凤就要继续往前。 “世子殿下!”那小宫女双手一拦,低声厉喝。 阁罗凤面色微沉,道:“怎么了?你还想限制本王子的行动不成?” “奴不敢。只是,若完不成王后交代的任务,王后会打死奴的……还请世子殿下可怜可怜奴这个苦命人吧。” “哼,你的死活,和我何干?” “世子殿下如此绝情,奴势必难逃一死,也只有置之死地而后生了。” 说着话,小宫女一伸手,抓住了自己的衣领。 一股不祥地预感,涌上了阁罗凤的心头,道:“你……你想干什么?” 刺啦! 那小宫女轻轻撕开了衣领的衣角,道:“你 信不信,奴马上就大叫非礼?您说……国主知道此事后,会如何看待您呢?会如何看带待那些风言风语呢?” 擦!这贱婢还真有手段!我若连个小宫女都饥不择食,那跟遗南公主的传闻,不就再也难也洗脱了吗? 阁罗凤暗骂一声,面上却马上和煦如春风,道:“小姐姐,这又是何必呢?不就是跟你见王后吗?为人子者拜见父母,乃是天经地义之事,本王子正想向母后请安。” “这还差不多,你跟我来。” “是。” 在小宫女的引领下,阁罗凤来到了一片竹林之前。这林子有个名目,叫做潇相林。 太和城的“太和”二字,翻译成汉语,就是“大山坡”,整个城池乃依山而建。 这潇相林在一个山坳处,不仅风景秀丽,而且甚是偏僻。 阁罗凤心中暗想,还好,遗南王后召我相见的地方,不是在信花宫,知道此事的人应该没有几个。 想到这里,他心情放松,进了潇相林。没走多远,就见遗南王后,背对着自己,坐在小溪边的一块青石上。 遗南当初以美艳之名闻名六诏,其姿色绝不在玉怜香之下。更关的是,其人身形娇小,有一种楚楚可怜的气质在身。再加上她被亲生父亲出卖的身世,每个男人见了,都会涌起一阵强烈的保护欲。 阁罗凤自是也不能例外。 他轻叹一声,道:“儿臣拜见幕后!” “罗凤,你来了。”遗南迅速转身,跑了过来,道:“苍天有眼,你终于来了,奴还以为你不会来呢。” “母后……还请自重。” 眼见着遗南往自己身 上扑了过来,阁罗凤直吓了个亡魂皆冒,赶紧错开一步。 “自重?自重有什么用?”遗南凄然一笑,道:“纵是你我之间没什么,还不是被人乱嚼舌根子?既然如此,我们又何必担这个虚名儿?不如……坐实了吧?” 说着话,佳人又往阁罗凤的身上扑去! 阁罗凤赶紧抓住佳人的香肩,道:“母后,您冷静!冷静一下!父王明察秋毫,一定不会听信那些谣言的!” “哼,说这话你自己信吗?” “呃……” 阁罗凤是真信皮逻阁的话,但是如何说服遗南呢?要知道,就是他自己,当初都深信皮逻阁可能要对自己不利了。 所以,阁罗凤的话语微微一顿。 趁着这个空当儿,遗南公主已经举手一拉,露出了大片雪白,闪花了阁罗凤的双眼。 她大叫道:“不,我不信,罗凤,其实我早就喜欢你了,不喜欢那什么皮逻阁。我是他强抢来的,不算真正的夫妻。还有,他……他已经不行了,你比他年强,比他有力量……我,我……” 说着话,挣脱了阁罗凤的双手,往他的怀里扑去。 “呃……” 若阁罗凤真的要坚决拒绝,以他的膂力,遗南绝对挣脱不开。 然而,密林之内,孤男寡女,美色当前,情话绵绵……阁罗凤的心思还真不怎么坚决。 他一阵心猿意马,暗暗忖道:说起来,遗南也挺可怜的。待会儿把事解释清楚,了了这一段孽缘。至于现在,抱一下没关系吧?反正又没人看见。 嗯?没人看见? 阁罗凤心虚地扭头观瞧,整好看到了一双几欲喷火的双眼! 第1384章 弄假终成真 这双眼的主人,正是皮逻阁!他身后不远处,召铎沣正满脸无奈,冲着皮逻阁挤眉弄眼,手中还拿着一颗头颅,正是在潇相林外把风的小宫女的。 “啊?” 阁罗凤直吓了个亡魂皆冒,一把将遗南推开,道:“父王,您怎么来了?不是,孩儿是问,您是什么时候来的?呃……也不是……” 噗通! 阁罗凤跪倒在地,连磕响头,道“儿臣死罪!儿臣死罪!不过……事实跟您想的恐怕不大一样!” 遗南却极有骨气的将脖子一梗,道:“一人做事一人当,是奴勾~引阁罗凤王子的。要杀要刮,随便吧。” 她之所以这么做,当然还是因为召铎沣的挑唆。 召铎沣要想活,就必须要阁罗凤发动政变,将皮逻阁赶下王位。现在皮逻阁和阁罗凤前嫌尽释,要达到这个目的,就必须让阁罗凤和遗南私通的事儿成真。 所以,他主动拜见了遗南,宣称皮逻阁听了这个谣言之后,极为生气,要找个机会杀了阁罗凤和遗南,以雪自己的奇耻大辱。之所以暂时隐忍,只是不想自己的绿帽子戴的太显眼而已。 遗南本来就 身世可怜,性情有些偏激。召铎沣稍加引导,她就下定决心,勾结阁罗凤先下手为强,除了皮逻阁。 这才有了遗南和皮逻阁的潇相林之会。其实,要说遗南对阁罗凤真有什么男女之情,那纯属扯淡,她只是想借着阁罗凤复仇以及活下去而已。 如今,二人的私会被皮逻阁抓了个正着,她觉得自己求活无望,才把一切揽在自己身上,把复仇的机会留给阁罗凤。 然而,遗南哪想得到,皮逻阁根本就没想过要杀他们俩啊!她这么一说,却是做实了阁罗凤和自己私通之事! 皮逻阁当时直气的额头上青筋直冒,一巴掌呼在了遗南的脸上,怒斥道:“贱~人!” 这一巴掌的力量真是大,遗南当时被打得摔倒在地,半边脸迅速**起来,嘴角留出了一道血迹。 遗南丝毫没有求饶之色,痛骂道:“你打我也没用?我就是要给给你戴绿帽子,这都是你自找的!不是我要嫁给你,是你把我抢回来的!报应,一切都是报应!” “你这贱~人!”皮逻阁气得呼呼直喘,手按剑柄,似乎随时要把遗南碎尸万段。 然而 ,他毕竟是一代雄主,关键时刻,不会因为怒火丧失了理智。他心中暗想,现在把遗南杀了,那不就等于向天下人表明,自己的带了一顶绿帽子吗?既然如此,不处置阁罗凤……行吗?处置了阁罗凤,这蒙舍诏的大好基业,自己又要交给何人?另外,遗南的娘家施浪诏,惊惧之下,会不会与蒙舍诏离心离德? 最终,他猛地踢了遗南一脚,道:“滚!回你的信花宫!今后,不准你踏出信花宫一步!” “啊?你不杀我?” 皮逻阁咬着牙,道:“杀了你,本王怕脏了自己的手!” 顿了顿,又继续道:“你到底走不走?是在等本王改变主意吗?” “好,我走,我走!” 好生而恶死,乃是人之常情。既然有求活之望,遗南赶紧爬起来,离了竹林。 皮逻阁这才看向阁罗凤,道:“起来吧。” “儿臣不敢,儿臣有罪。” “唉,傻孩子!”皮逻阁以手相搀,道:“你忘了,父王刚才跟你说得那句话了吗?” “您是说……” “本王说,别说你和遗南没什么了,就是真有什么,我岂会因为一女子,坏 了咱们父子之情?怎么?你以为当时父王是在说便宜话?” “儿臣……儿臣……对不住您啊!” 阁罗凤满怀懊恼,再次跪倒再地,失声痛哭。其实,这里面还有丝丝委屈——自己真的和遗南没什么啊!现在可好,自己连否认都没法否认,完全做实了。 皮逻阁为了大局着想,还得重新把他扶起,好言安慰。 最终,他摆了摆手,道:“好了,今日之事,你就当没发生过,以后该怎么样,就怎么样。” “可是……” “不说了,不说了,忙乎了一夜,孤王乏了,要回去休息。召铎沣,你替本王送送世子。” “是。” 召铎沣右手一展,道:“世子殿下,请吧。” …… …… 召铎沣和阁罗凤出了潇相林,往宫外走去。行至半途,眼见四下无人,召铎沣忽然将阁罗凤拉入了一个空房间内,跪倒在地,道:“奴婢没有及时示警,还请世子责罚!” “罢了。”阁罗凤道:“宫中父王的眼线甚多,谁知道怎么走露了消息?今日之事事其实是错在本王子自己。至于你?你跟在父王身边,哪有机会示警啊 ?” “多谢王子体谅。呃……您以后准备怎么办?” “难得父王对罗凤不计前嫌,仍然信重。我只有舍身以报了。” “哦?是吗?”召铎沣两眼一眯缝,阴恻恻地道:“人心隔肚皮,做事两不知。您真相信王上的话是发自肺腑?而不是虚言稳住您,再徐徐图之?” “我……当然相信父王。” “好,既然世子有如此想法,那奴婢就连夜出宫去也。” 阁罗凤讶然道:“你出宫干啥?” “当然是以后找个机会,给王子殿下收尸,以报您的信任之恩了。” 言毕,召铎沣转身就走。 阁罗凤赶紧相拦,道:“公公慢走!公公慢走!其实吧……本王子现在还没拿定主意。您能不能……宽限几日?” …… …… 崔耕当初曲解“南人上来歌一曲”的时候,可没想到如此后果。无论皮逻阁和阁罗凤都是一代人杰,按理说,此举只能在他们心中留下一根刺,却不能让他们彻底翻脸。然而,王宫内出了一个召铎沣,事情朝着出乎所有人预料之外的形势发展起来。 眨眼间,六月二十五,六诏祭祖的日子到了。 第1385章 当然原谅他 六月二十五,松明楼前,几十堆篝火熊熊燃烧、 六诏贵人们不分男女,手拉着手,踩着节拍,围着篝火,唱起了欢快的歌谣。 此为六诏之地的风俗,篝火打歌。每逢喜事,必然如此。至于现在为何如此?当然是庆祝六诏会盟。 原本阁罗凤的打算,是在松明楼之宴上,把这事儿提出来。但是,崔耕一直想着“火烧松明楼”的典故,怕皮逻阁出什么幺蛾子。于是乎,他直接让郭子仪在六诏祭祖的时候,促成了六诏会盟。 这样一来,松明楼之宴就是一场单纯的宴会了。若见机不妙,崔耕随时可以开溜。 …… …… 崔耕对篝火打歌没什么兴致,此时的他,正孤零零地坐在一个角落中,轻抚着龙山君的脊背,定定的出神。 杨玄琰凑了过来,低声道:“怎么?父王不高兴?唉,也难怪,皮逻阁那孙子,终是当上了六诏盟主。” 崔耕摇头,道:“六诏盟主算什么?前几日,子仪已经和皮逻阁达成协议,把于诚节放回南诏,大概明日于城节就能到太和城了。咱们若暗中支持于诚节为世子,皮逻阁就会忙于处理内斗,无暇他顾。他纵为六诏盟主,也翻不起什么风浪来。” “说得也是。”杨玄琰嘿嘿笑道:“其实,就算没什么于诚节,皮逻阁的家里也安稳不了。那首“南人上来歌一曲”,今儿个有不少人在传唱哩。” 阁罗凤那首诗就是照着打歌的节奏写的,再加上写的真不赖, 很多人拿来用作了今日的庆贺之歌。当然了,这里面也有五诏贵人故意给皮逻阁添堵的因素。 崔耕道:“我真想看看阁罗凤此时的表情啊,不知是高兴呢,还是愤怒呢。不高兴可不成,他老子为六诏盟主了,他不高兴是几个意思?但高兴也不大合适,是高兴皮逻阁的绿帽子人尽皆知吗?哈哈。” 杨玄琰附和道:“是哩,是哩。想必阁罗凤的表情现在精彩至极!呃……” 顿了顿,他挠了挠脑袋,道:“既然不是在担心皮逻阁和阁罗凤,您刚才为什么愁眉不展啊?” 崔耕苦笑道:“我是在担心太平公主,咱们来六诏之地这么久了,却还没她的一点消息……诶!” 一阵轻微的脚步声传来,崔耕赶紧闭嘴。 循声望去,却见慈善公主带着一个浪穹诏的男子走了过来。这人叫拒元且,当初受了铎罗望的命令,打入邓赕诏做卧底。就是他,回来报告了那香囊的真正来历。经此一事,拒元且也回不了邓赕诏了,就跟着崔耕等人来到了太和城。 慈善在崔耕旁边坐了下来,柔声道:“崔得杨大哥不喜欢打歌么?” 崔耕道敷衍道:“呃……也不是。只是我浪穹诏正在风雨飘摇之际,某实在无心寻~欢作乐。” “难得崔得杨大哥对我浪穹诏如此用心。不过,你今日尽管放松做乐便是,因为……” “什么?” “我给你带来了个好消息,太平公主的下落,真有线索了!” 拒元且补充 道:“小人在今日的贵人里,发现了一个熟人:当初到邓赕诏的那支商队中,就有此人。当时他还只是做蛮人装扮,没想到现在,竟成了六诏贵人。” 崔耕大喜过望,道:“还有此事?他究竟是哪一诏的?” 慈善在崔耕耳边道:“你绝对想象不到,他是……!” “啊?” 崔耕听了答案之后,不得不承认,这事儿真出乎了自己的预料之外。 不过,知道答案后再考虑前因后果就简单多了。心思电转间,崔耕已经将此诏的动机乃至行动过程,猜了个八九不离十。而且,顺着这个思路继续下去的话—— 崔耕喃喃道:“看来这松明楼,难逃祝融之难了!” 慈善公主讶然道:“你说什么?” “我是说……待会儿地松明楼之宴,咱们浪穹诏的贵人们可得跟好了,和我共同进退!” …… …… 与此同时,松明楼上,一个空房间内。 召铎沣跪倒在地,道:“世子殿下,您听听,外面唱的都是什么?恐怕用不了多久,这首诗就会轰传六诏之地。若是与国主易地而处,您能忍得了吗?” “这个……”阁罗凤面露难色,道:“可是,父王不仅对我有着天高地厚之恩,还两次饶我不死。我若还起反心,那不是畜生都不如吗?” “就是畜生,那也比死人强的多吧?毕竟,好死不如赖活着!” “这是什么话?” “什么话?奴婢这话,是话糙理不糙。您别忘了,二王子明日就回太 和城了。王上若是果真对您满意,叫于诚节回来干什么?任他在唐人手里,自生自灭不就行了?” “这……” “还有,那蒙崔诏的玉怜香艳名在外,着实不是什么良配。当初国主为何把她许配给您,而不是于诚节?这不是明摆着有偏有向吗?恐怕他当初立您为世子,就没安着什么好心。” 其实,召铎沣这是倒果为因了。因为阁罗凤是世子,皮逻阁才让他和玉怜香定亲。而不是因为要找个儿子和玉怜香定亲,才封阁罗凤为世子。再说了,玉怜香艳绝六诏,阁罗凤也不吃亏啊! 不过,阁罗凤疑心生暗鬼,深怕皮逻阁对自己秋后算账,没发现这个漏洞。 “这个……这个……”他目光闪烁,似乎颇为意动。 召铎沣继续道:“您想想,这松明楼全由松木制成,易燃之极、只要点上这么一把火,将国主乃至六诏贵人全部烧死。不就一了百了了吗?到时候,您趁机一统六诏,成为六诏之主,万民称颂。那是何等的荣耀?这松明楼一把火,可烧出蒙舍诏的万年基业啊!” 一个声音响起:“好,很好。到时候,还可以说是松明楼失火,把阁罗凤摘个干干净净!真是好算计啊!” 这话当然不是阁罗凤说的。 咣! 大门被人用力踹开,皮逻阁大踏步地走入屋内,恶狠狠地道:“你这阉人,焉敢间我父子?” 咔嚓! 皮逻阁手起刀落,召铎沣的脑袋如同一个蹴鞠球一般滚落于地,鲜 血狂喷而出。 阁罗凤顾不得召铎沣的惨状,赶紧跪倒在地,道:“儿臣死罪,死罪啊!” “我儿起来,你能有什么罪过?”皮逻阁以手相搀,道:“本王都听见了,这阉人百般挑唆,你却坚决不允。不错,是我的好儿子!” “我……” 阁罗凤当然明白,自己最后已经被说动了,马上就要表态。他更明白,皮逻阁是觉得召铎沣最后那番话的蛊惑性甚强,才赶紧现身,免得自己的悖逆之言出口,无法收场。 换言之,这老头儿对自己是真爱,再一次原谅了自己。 “儿臣纵是万死,也难报父王之恩啊!”阁罗凤满面羞惭,痛哭出声。 皮逻阁安慰道:“我儿不必如此,千错万错都是那召铎沣的错。他已然伏法,往事就一笔勾销。呃……你这些日子筹备六诏祭祖和松明楼之宴也累了,今晚的宴会就不必参加了,回去歇着吧。” 说到底,事关自己的小命,皮逻阁再委曲求全,也不敢继续留阁罗凤在这里。毕竟,阁罗凤刚才还在和召铎沣商量,要火烧松明楼啊! “是,儿臣告退。” 阁罗凤也明白这番道理,退了出去,回了自己的王子府。 …… …… 稍后,皮逻阁打点精神,吩咐手下,引领六诏贵人上楼,开始松明楼之宴。 眼见着众贵人推杯换盏,觥筹交错,高声喧哗,皮逻阁的脸上泛起了一阵冷意。 他暗暗寻思,该找个什么借口,把那崔得杨除了呢? 机会很快就来了。 第1386章 火烧松明楼 当是时,已过三更。 “好……好酒啊,好酒!来,咱们对……对拼三杯!谁喝不完,谁就……就是孙……孙……” 噗通! 蒙崔诏的新王照原,和别人拼了几次酒之后,终于酒力不支,倒伏在了几案上。 “哈哈,没酒量就莫逞强嘛!” “想原来的蒙崔诏之主怯阳照是何等英雄,怎么会有这么个儿子?真是虎父犬子啊!” “依我看,这蒙崔诏的气数已经尽了。” …… 照原酒量不行还到处找人拼酒,自不量力,本来就容易被人鄙视。再加上他久在南诏人质,屡屡被南诏人欺负,被人瞧不起。现在这么一出丑,顿时一阵讥讽声传来。 玉怜香闻听此言可不干了,“啪”地一拍几案,豁然而起。 她怒道:“你们说什么?竟敢对我蒙崔诏之主如此无理!有把我们蒙崔诏放在眼里吗?” “诶,话可不能这么说。”有个南诏贵人阴阳怪气儿地道:“这酒总不是我们逼着他喝的。你们蒙崔诏之主不争气,又怪的谁来?” “你……” 玉怜香胸脯起伏,眼眶含泪,看来被气得不轻,道:“好好好,你们蒙舍诏人都是大英雄,好汉子。我们蒙崔诏高攀不起!咱们走!” “走!走!走! ” 其余蒙崔诏贵人都站起身来,驾着照原就往外走。 皮逻阁不想把现场弄得这么难堪,申斥了那南诏贵人,挽留了几句。不过,玉怜香态度坚决,一定要走。 再说了,照原已然喝得人事不醒,怎么也得有人送他走啊。 最后,皮逻阁也只得允了。 可正在这时,崔耕也站了起来,道:“某不胜酒力,为免出丑,这就告辞了。” 其余浪穹诏的贵人们纷纷起身,抱拳拱手道:“我等也喝的差不多了,咱们来日再会。” “你们……” 皮逻阁这回可逮着理了,怒道:“蒙崔诏的之所以要走,是因为照原国主喝醉了。但你们浪穹诏是怎么回事儿?有谁醉了?好么,浪穹诏全诏和蒙崔诏一块走,这是想向我示威吗?” “不敢。” “不敢?我看你们敢得很哩。哼哼,本王刚刚当上六诏之地的盟主,你们浪穹诏就如此不给面子。这让我以后如何统领六诏?来人啊!” “在!”八名甲士出现在了门外。 皮逻阁吩咐道:“虽然浪穹诏无礼,但本盟主总不能惩罚所有浪穹诏的贵人。这样吧,你们将这事儿的始作俑者崔得杨拉下去,砍了脑袋,以儆效尤!” “是!” 呼啦啦,八名甲士齐 往上闯,就要抓崔耕。 “且慢!”郭子仪赶紧劝道:“今日既是六诏的祭祖的诞辰,又是您成为六诏盟主的大好日子,贸然辣手杀人,不怎么合适吧?” 皮逻阁白眼一瞥,道:“怎么不合适?既是盟主,总要恩威并施。那崔得杨如此不给本盟主面子,我就要杀他立威!以他之血,庆我登位之典!” 顿了顿,又道:“就是你们汉人,不也有杀贼祭旗的时候吗?” “呃……这……” 仓促之间,郭子仪还真没有什么好说辞。太过偏向崔耕,又怕暴露崔耕的身份,一阵语塞。 皮逻阁趁机看向四周道:“越王使者都没什么意见,你们呢?” “……”其余四诏事不关己,高高挂起。 慈善公主怒斥道:“我有意见!皮逻阁,你也太霸道了吧?就算崔得杨提前告辞不对,难道就该被砍头?” 皮逻阁阴恻恻地道:“崔得杨提前告辞,当然不至于砍头。但是,我总不能处置你们浪穹诏所有的人吧?说白了,他这是代你们受过!” “那我们愿意共同受罚呢?” “哼,奖惩之事,乃是盟主大权,岂能你想怎么样就怎么样的?” “你……这这是公报私仇!” “大胆!”皮逻阁猛地一拍几 案,道:“大胆的慈善,竟敢信口雌黄,污蔑本盟主!你信不信……我连你一块儿斩了?” 铎罗望见皮逻阁话风不对,赶紧扯了扯慈善的袖子,道:“你这丫头,瞎说什么呢,还不快向盟主赔罪!” “可是……” “没什么可是的,难道……你要让咱们浪穹诏所有人等,给你陪葬不成?” “啊?” 慈善公主骤然想到,当初自己等人临来之前,就想到皮逻阁会不会快刀斩乱麻,借故杀了赴会的其余五诏贵人,为南诏统一六诏扫清障碍。 难道……皮逻阁真的有此打打算,借故杀崔得杨大哥只是一个引子?如果自己一意孤行的话,恐怕浪穹诏的贵人一个都回不去。 一边是浪穹诏,一边是情郎,慈善公主心如刀绞,难以决断。最终,她一咬牙一跺脚,道:“若崔得杨大哥有个什么三长两短的,我……我必随你而去。” “唉,傻丫头,你发什么毒誓啊,没到那个地步。”崔耕微微一笑,道:“事实上,我认为,现在自己安如泰山哩。” 皮逻阁冷笑道:“死到临头,你还做什么春秋大梦呢!” “并非做梦,只是阐述一个事实而已。”崔耕微微一躬身,道:“我之所以要和蒙崔诏之 人一起走,当然不是酒力不济。更不是什么什么要给您一个难看,而是……” “什么?” “逃命而已!因为我知道,蒙崔诏同样知道,您要火烧松明楼。现在不跑,恐怕以后就来不及了!” 崔耕此言一出,全场顿时一片哗然。 “啊?皮逻阁要火烧松明楼?真的假的?” “说不定是真的,要不然,为何蒙崔诏和浪穹诏的人,齐齐要走?肯定是早就得了情报了呗。” “皮逻阁好狠的心啊!” …… 甚至有南诏贵人喊道:“火烧松明楼?我们怎么不知道?皮逻阁,难道你是想用我们的死,堵天下的悠悠之口?” “什么乱七八糟?”皮逻阁怒道:“崔得杨,你休得心信口雌黄,污蔑本盟主!我敢对天发誓,若我果有此心,天打雷霹,不得好死!” “哦?是吗?”崔耕微微一笑,道:“真的假不了,假的真不了。既要火烧松明楼,现在应该早就把柴薪、火油、硫磺等引火之物准备好了,到底你打没打那个歪主意,咱们一看便知。” “崔得杨此言有理,咱们这就去看看!” “同去,同去!” “马上就能真相大白!” …… 事关自己的小命,众贵人不敢怠慢,赶紧下楼观看。 第1387章 罗凤再背锅 功夫不大,就有阵阵怒喝之声传来。 “我擦,真有柴薪!” “我还发现火油啦!” “皮逻阁,你这个混账!” …… 皮逻阁望着眼前的充足物证,不由得一阵阵目瞪口呆。这松明楼的侍卫、丫鬟、仆役,都是南诏的人。说这些东西是南诏人准备的,谁信啊? 他连连作揖,忙不迭地道:“众位冷静,众位冷静,此事绝对跟我无关啊!” “跟你无关?难道跟我们其他五诏有关不成?” “当然不是。” “那你说……到底跟谁有关?总不至于这些柴薪和火油,是自己飞来的吧?” “呃……”皮逻阁猛然间一咬牙一跺脚,道:“实话说了吧,这事儿恐怕是我那逆子阁罗凤干的!” “果真如此?” “八*九不离十!是这么这么回事儿……” 皮逻阁将这几天发生的事儿,详细讲述了一遍,并且着重说了,阁罗凤准备火烧松明楼弑父之事。 皮逻阁之所以决定不再保阁罗凤,一是对阁罗凤彻底彻底死心,自己几次三番的原谅他,他还要弑父夺权。 另一方面,却是情 非得已。 现场可不光是其余五诏贵人,还有许多南诏贵人呢。出了这么大的事儿,不对他们有个交代,自己这南诏之主都坐不稳当。 所以,也只能把阁罗凤的罪行公之于众。 崔耕听了,却是心中暗笑。他非但知道阁罗凤是被冤枉的,还知道此事的幕后黑手是谁——怯阳照。 对,就是那个传说中已经死了的蒙崔诏之主。 事实上,当初拒元且说得那个商队中的熟人,就是蒙崔诏中的某位贵人。 崔耕稍微一想,就把怯阳照的心思摸清了。 南诏是吃着蒙崔诏的尸体长大的,蒙崔诏虽然不得不和南诏交好,但是怯阳照能甘心? 于是乎,他想出了一条驱虎吞狼计。 首先,绑架太平公主,挑动南诏和大唐之间的矛盾。然后,在前往南诏的路途上,故意抓狼崽,引起群狼围攻,怯阳照合情合理的诈死。 他一死,按说南诏就该把照原放回蒙崔诏,蒙崔诏重新获得自由行动的权力。 当然了,计划没有完美的。在抓狼崽的时候,出了点小小的意外——他们引来的狼太多了,弄 巧成拙。多亏了崔耕,玉怜香等人才幸免于难。 至于今日,依怯阳照的性格,更是他大显身手的时候。 劫走太平公主,只是挑拨南诏和越王崔耕之间的矛盾而已,打不起来。但是……若越王的使者,被烧死松明楼呢?越王岂能善罢甘休? 大战一起,蒙崔诏就可浑水摸鱼了。 唯一的问题在于,松明楼上的侍卫等都是南诏的人,蒙崔诏有实力火烧松明楼吗? 这还真不成问题。 蒙崔诏现在实力弱小,南诏为什么对他们那么忌惮?还不就是因为,南诏的大部分人,其实原来是蒙崔诏的人吗? 怯阳照躲在暗中,策反部分心向故国的人,简直太容易了。 当然了,这一切都是猜测,到底怯阳照会不会这么干,还有待证实。 主要看两点:其一,松明楼有没有人暗放引火之物。其二,蒙崔诏的人,会不会找个由头提前撤走。 引火之物无法隐藏,只能是有心算无心。 崔耕的人发现了这些东西,又见蒙崔诏的人要提前走,赶紧通知了郭子仪,并迅速带着浪穹诏的人跟上。 至 于说,为什么不拆穿蒙崔诏?一个是太平公主还在他们的手里,投鼠忌器。另外一个,灭了蒙崔诏,对南诏最为有利,崔耕吃饱了撑的为他人做嫁? 还有最关键的,皮逻阁就在松明楼上。到时候,把屎盆子往阁罗头上一扣,拥于诚节上位,一天的云彩,不就满散了吗? 然而,崔耕千算万算,没想到皮逻阁对自己动了杀心。他也只得暂时改变了计划,把屎盆子往皮逻阁的头上扣。 最终的结果却比崔耕想的要好一些,皮逻阁随手一扔,这屎盆子又归阁罗凤所有了。 崔耕趁热打铁,道:“俗话说得好,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阁罗凤既行此悖逆之事,不知盟主准备如何处置?” “这……” 皮逻阁一下子仿佛苍老了十几岁,吩咐道:“宋昊康。” “末将在!” “你带本部兵马,捉拿阁罗凤,关押于刑部,依律治罪。记住,莫伤害他的家眷。” 皮逻阁终究是不忍心看阁罗凤弄个没下场,只是想把他暂时关押,具体如何处置,还要看看风向再说。 然而,阁罗凤可真对得 起他。 两刻钟后,不见宋昊康回来复命,只见远方阁罗凤的府邸火光冲天,又闻阵阵喊杀之声传来,声震云霄。 “怎么回事儿?莫非这逆子还敢拒捕?”皮逻阁面色铁青,道:“来人,去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 “报——” 皮逻阁话音刚落,有一小校疾驰而至,翻身下马,高声道:“启禀国主,宋昊康反了,保着阁罗凤出了太和城!我等追之不及!另外,阁罗凤还说,还说……” “还说什么?” “他还说,自己被人算计,大大的冤枉。现在无力申冤,只得带兵退走,自立为王。待有朝一日,能将冤枉洗脱,再来向您赔罪,您是他永远的王上,永远的父亲。” “永远的父亲?我……我就养了这么一只白眼狼?” 阁罗凤说这番话的时候,当然是情真意切。但听在皮逻阁的耳朵里,却是无比刺耳,仿佛句句都是讥讽! “逆子……逆……逆子……我……我……” 噗! 皮逻阁气血上涌,终于支持不住,一口鲜血狂喷而出。 紧接着,眼前一黑,就此人事不省了。 第1388章 逻阁四遗策 “想不到宋昊康也是这逆子的人,看来他早就准备着谋反,而不是因为召铎沣的挑唆!我……我真傻是啊!” 当夜晚间,皮逻阁醒来,越想越是憋闷,吐血连连。等到于诚节赶到太和城王宫内时,他已经面色惨白呼吸急促,油尽灯枯了。 “父王啊!”望着皮逻阁的惨状,于诚节眼圈儿一红,眼泪掉下来了。 “孩子,好孩子!”皮逻阁躺在榻上,强打精神,抚摸着于诚节的脑袋,一阵老泪纵横,道;“往昔我错了,我只想着把蒙舍诏发扬光大,交到一个明君手中,没想到,竟培养了一只白眼狼!现在看来,先贤父死子继之说才是真理,不是自己的子孙就是不可靠啊!” 于诚节已经了解清楚了前因后果,道:“我早就看阁罗凤不是东西了。您等着,孩儿这就调集兵马,把他碎尸万段!” “慢着!”皮逻阁厉声道:“你……你想着为父死了,都没子孙发丧吗?” “您……” “为父命不久矣,以后,你就是这蒙舍诏之主。趁着我还没咽气儿,有四件事要交代下。只要你按照我交代的去做了,至少二十年内,我蒙舍诏无忧,你也可以安享太平。” 于诚节重重地磕了一个响头,道:“孩儿洗耳恭听。” 皮逻阁伸出了一根手指,道:“其一,蒙舍诏与越王崔耕交好,无论发生什么情况,永 不背叛,尽最大的力量支持。” 于诚节心说,我早就和越王崔耕交好了,还认了人家为干爹呢。虽然不知道他的是怎么做到的,但要不是人家,能把阁罗凤逼反?说起来,人家这个干爹,可比你这个亲爹靠谱得多呢!你就是想让我背叛,我都不肯。 尽管是心里这么想着,但他嘴里却道:“为什么?父王原来不是要和大唐天子交好,夹击越王崔耕吗?” “嗨,此一时彼一时。”皮逻阁道:“原来为父不仅想着要一统六诏之地,而且要继续往北发展,让咱们大蒙国成为能与大唐、吐蕃并立的大国。所以,无论那越王贤愚,咱们必须站到他的对立面儿。但是现在……我儿仅需守成而已,当然要抱紧越王的大腿了。” 这么措辞是皮逻阁给儿子面子。 直白来讲,就是,阁罗凤做我的继承人,我有信心咱们南诏能从崔耕的身上割下一块肉来,当然要和崔耕做对。你做我的继承人,咱们能自保就不错啦。崔耕是讲道义的人,你与他交好,才能坐稳王位。 于诚节刚听了这话还有些不服气,不过他转念又一想,反正自己对开疆拓土没啥兴趣,对越王崔耕更不想与之为敌。既然如此,和临死的老爹争辩个什么劲儿呢? 所以,他恭恭敬敬地道:“是,孩儿遵命。呃……那第要交代的第二件事呢?” 皮 逻阁道:“第二件事,就是不要放照原回蒙崔诏。他不是当上了蒙崔诏之主了吗?遥领即可。” 顿了顿,又解释道:“咱们蒙舍诏中,有许多原来的蒙崔诏的人。他们心向故国,短时间内无法扭转。若蒙崔诏之主弄什么幺蛾子,对咱们就是个大*麻烦。所以,在照原生子为质之前,绝对不准他回国听政。” 于诚节才不管照原的死活呢,道:“孩儿倒是没什么意见。但是……照原不回去,蒙崔诏无主,交代不过去吧?” 皮逻阁道:“这就牵涉到为父要交代的第三件事了。阁罗凤既叛,他和玉怜香的婚约就此作废。” 于诚节闻听此言,眼睛简直都能放出光来,激动地打断道:“所以,让我娶玉怜香?这就对了!早就该这么干了!” “什么啊?这时候了,你还想着美色?”皮逻阁一阵失望,但还是耐心解释道:“玉怜香行为不检,着实不是什么良配。把她嫁给阁罗凤,阁罗凤能压得住他。但把她嫁给你……你忘了古之妲己、褒姒了吗?” “这……在降服女人上,我也比不上阁罗凤?”于诚节气鼓鼓地道。 皮逻阁心里想着“你还就是比不上!”嘴里却道:“呃……也不光光是这个原因。主要还是,蒙崔诏无主,可以让玉怜香代为主政。要不然,咱们也没法子对蒙崔诏交代不是?” “这 样啊……”于诚节挠了挠脑袋,道:“那照原生子之后呢?是不是就能把玉怜香换回来了?” “你……” 皮逻阁心中一阵无奈,不知念了多少遍“儿孙自有儿孙福”,才把情绪稳定下来,道“十年,最少十年内,你不得与玉怜香成亲。要不然,为父死了也不安心!” 于诚节当时就急了,道:“什么?十年?十年后,那玉怜香都人老珠黄了,我还要她干啥?不行!绝对不行!” “你这孩子,咋这么死心眼呢?天下的女子多的是,何必在玉怜香这一棵数上吊死?”皮逻阁恨铁不成钢地道。 “不行!我就要玉怜香了!不娶了六诏第一美女,就是为大蒙国王(蒙舍诏私下自称大蒙国),又有什么意思?” “呃……你……你……” 皮逻阁直感气息翻涌,好悬没晕过去。他明白,自己再闭上一次眼,可就再也醒不过来了,只得退步道:“那就八年内,不得与玉怜香成亲。” “三年!最多三年!” “七年!” “四年!” “六年!” “咱们俩取个中,五年吧。” “好……好吧。”皮逻阁无力和于诚节继续争执,道:“五年就五年,一年都不能少,你可得说话算数。” “那是自然。” 皮逻阁道:“现在,本王再说最后一件事,你要是不答应我,我……我死不瞑目啊!” “您说。 ” “为父不是阁罗凤气死的,而是病死的。我之所以不立他为君,是因为他不是我的亲儿子,别无其他。” “啥?”于诚节抚住了皮逻阁的额头,道:“您……您没糊涂吧?这事儿六诏的贵人都看着呢,还能做得了假?” “做不了假也要做!”皮逻阁拉住了于诚节的手道:“要不这么说,你怎么办?发兵打人家吗?” “打就打!他有多少兵,咱们有多少兵?我以多欺少,以顺讨逆,焉有不胜之理。” “就是有不胜之理!阁罗凤文韬武略都是一时之选,你那两下子……怎……怎……” 皮逻阁还要解释,却忽然觉得一口气上不来,再也难以说话。 嘭! 皮逻阁情急智生,猛然间一伸手,将于诚节的手紧紧拉住,死死地盯着他! “父王,您这是干啥?您这是干啥?救……救命啊!”于诚节手腕子被捏的生疼,心里更是被他盯得发麻,忍不住惊呼出声。 呼啦啦~~ 他这么一嗓子,顿时外面等着的南诏贵人们,都闯进来了。 “怎么了?怎么了?” “王上怎么了?” “快,快传医官,快传医官啊!” …… 现场乱乱哄哄,一阵喧哗。 有那机灵地在于诚节耳边低声道:“王上是不是给您交代了什么话?您就答应了吧!他……他这是放心不下您,不肯龙御归天啊!” “我……我……” 第1389章 七日即破戒 于诚节虽然有着许多缺点,但良心未泯,终于开口道:“父王放心,孩儿定当继承您的遗志,将蒙舍诏发扬光大。呃……您的四个交代,我都答应了!” “好……” 皮逻阁心神放松,终于吐出了一个字儿,眼睛闭了起来。与此同时,手也缓缓松开。 “父王,您……” 于诚节心中暗叫了一声不好,伸手往父亲的唇边摸去。 没有鼻息! 他大叫一声,道:“父王他……薨了啊!” “王上!” 一代豪杰就此长眠,南诏贵人们齐齐跪倒在地,痛哭出声, …… …… 院落外。 郭子仪道:“这么大的哭声,看来是皮逻阁死了。王爷不想把自己的身份告诉他们,主持大局?” “不必了吧。”崔耕缓缓摇头,道:“虽然皮逻阁之死和我关系不大,但要说毫无关系也是欺心。若本王暴露了身份,说不定南诏人以为我暗中做了多少手脚呢。” “那以后咱们怎么办?” “于诚节志大才疏,他为南诏之主,我比较放心。你尽量帮衬他,帮他把政局稳住。” “太平公主那怎么办?” “这也好办。”崔耕低声道:“你如此这般,这般如此…… ” “遵命。” …… …… 按照南诏风俗,皮逻阁在王宫内停棺七日。然后,尸身葬于山川秀丽之地,两耳置于金瓯之中,以供人四时祭拜。 葬礼完毕,郭子仪代表越王崔耕,封阁罗凤为大蒙国王。 原来这个大蒙王,是南诏人自己内部的称呼,无论大唐还是其余五诏都是不认的,现在算是做实了。 此一时彼一时。 原来皮逻阁得了这个名义,就从名义上讲,比其余五诏之主高了一级,有利于他一统六诏之地。 但是现在,于诚节为南诏之主,能自保就算不错了。郭子仪此举,一方面是表明,于诚节是越王照着的,无论是内部的乱臣贼子,还是外部的诸诏乃至吐蕃,都别想欺负他。 另一方面,也是让诸诏对南诏越发警惕。 此举可谓利弊参半,若于诚节与大唐交好,并且不再急促扩张南诏的势力,才只见其利未见其害。 于诚节也明白这个道理,一切安排妥当后,对郭子仪执礼甚恭,千恩万谢,送上了不少金银财宝乃至美貌的小娘子。 然而,郭子仪只是象征性的取了几两金子,至于美姬更是一个不取。 于诚节有些担忧地道:“郭 将军可是对这些礼物,都不满意?不是小王不愿意奉承,我蒙舍诏国小民穷,实在是拿不出来更好的东西了。” 郭子仪微微一摆手,意味深长地道:“不!国主还是能拿出来,更好的东西的。” “什么东西?” “我要照原。你只要放照原回蒙崔诏,我就心满意足了。” “您要照原干什么?哦,我明白了!”于诚节猛地一拍脑袋,道:“是玉怜香她……您……你们……” 其实郭子仪和玉怜是清白的。但是,为了要照原,还得点头承认道:“唉,本将军没别的毛病,就这么一点爱好。让国主见笑了哈!” “可……可是……”于诚节苦笑道:“不是小王不愿意答应郭将军,而是家父临死之前,曾经交代过,不能放照原回浪穹诏,只能让玉怜香代为主政。父王尸骨未寒,我怎能说了不算呢?” “嗯?”郭子仪的脸当时就沉下来了,道:“看来,国主是不打算给郭某人这个面子了?” “不是不愿意给,实在是这事儿我办不到啊!” “哼!” 郭子仪长身而起,道:“既如此,本将军告辞。只是,若以后越王对国主有什么误会,可莫怪郭 某人没有为你转圜。另外……” “怎样?” “您莫忘了,还有给越王的效忠书呢。那上面,你可是把皮逻阁骂了个狗血淋头!你说说,这份效忠书一旦面世,会引起什么反应呢?” “我……” 当即,一滴滴冷汗,顺着于诚节的额头流了下来。 当初于诚节被崔耕关了快一年,岂能不留下什么把柄,就把他放了? 那份辱骂皮逻阁的效忠书,绝对是真迹。 事实上,皮逻阁可不是仅有阁罗凤和于诚节两个儿子。他还有三儿奇崇,四子于诚进、 只是奇冲和于诚进一个十岁,一个八岁,难堪大任,现在只能**给于诚节而已。 若有越王崔耕的支持,再加上那封效忠书,说不定,南诏几年后就会换个主人! 就算于诚节心狠手辣,把两个弟弟杀了也不行。莫忘了,外面还有阁罗凤呢! 不错,阁罗凤是气死了父亲,意欲弑父。但是,于诚节把老父骂了个狗血淋头,还杀了两个弟弟。这德行也不比阁罗凤高到哪里去啊 !鹿死谁手,尚未可知! “这话是怎么说的呢?”于诚节赶紧起身,将郭子仪拽住,道:“郭将军请坐,郭将军请坐!好商 量,万事好商量嘛。” “那照原的事儿……” “不就是放他回蒙崔诏吗?没问题。” “这还差不多。” …… 又说了一会儿闲话,于诚节满脸赔笑地将郭子仪送走。望着郭子仪远去的背景,他的笑容迅速冷淡下来。 咣当! 他举起桌上的瓷瓶,重重地摔在地上,恨恨地道:“岂有此理?真是欺人太甚!” “王上何必发那么大的火呢?”身旁一个宦官的声音响了起来。 这个宦官原是个河蛮贵人,叫嘉实腊。河蛮兵败于南诏,太和城易主,嘉实腊沦为奴隶,险些被主人打死。后来,一个偶然的机会,嘉实腊被召铎沣所救,幸免于难,入王宫做了一个宦官。 召铎沣坏事,皮逻阁还没来得及处置他的余党呢,就气死了,嘉实腊也就未受牵连。嘉实腊本来在宦官中就有一定地位,如今于诚节为国主,他小意逢迎,很快就成为于诚节的心腹之一。 “唉,是这么回事儿……” 于诚节心中烦闷,如竹筒倒豆子一般,将事情的经过介绍了一遍。 嘉实腊听完了,微微一笑,道:“国主不必心忧。其实,答应了郭子仪的要求,也未必是一件坏事呢。” 第1390章 余波仍袅袅 于诚节没好气儿地道:“照你这么说,还能坏事变好事了?” “虽不中亦不远矣”。嘉实腊道:“奴婢猜测,国主心忧为二。其一,先王传下的四策,没过几天,就被您破了。其二,郭子仪既和玉怜香亲密,您就不好对她下手了。” “正是如此。” “其实第一件事呢,是情非得已。国主当时有遗命,要您不惜一切代价交好越王。若不答应郭子仪的要求,您不同样是破戒吗?两权相害取其轻,即便先王知道了,也不会怪您的。” “嗯,听起来,倒是有些道理。那第二件事呢?” “第二件事就更简单了。郭子仪乃天朝上国人物,能对玉怜香有多上心?无非是玩玩而已。他离了南诏,三年五载的,也就把她忘了。那玉怜香还是您的。” 于诚节叹了口气,道:“唉,话虽如此,我还是很有些不甘心啊!” “不甘心?”嘉实腊道:“玉怜香虽是绝色,但咱们南诏,也不是没有比得上她的。” “什么意思?难道还有人比得上这六诏第一美人?” “当然。她只是最近流传的六诏第一美人,原来的第一美人却不是她哩……” “原来的六诏第一美人?”于诚节恍然大悟,道:“你是说……遗南公主?不,不,不,她乃父王的王后,孤王怎能行此禽~兽之事?” 嘉实腊不屑道:“王后?她和阁罗凤私通之事,早已被先王公告六诏,她算什么王后啊!只是先王去世的太快,没来得及废了她而已。您既然腾出手来了,何不废了她的后位,以免让先王蒙羞?” “然后呢?” “然后……嘿嘿,则天大圣皇后的先例,不就在眼前吗?咱们依样画葫芦不就成了?” “这……” 想到遗南的美貌,又有先例可循,于诚节心中一阵意动,道:“走,头前带路,摆驾信花宫。” “是。” …… …… 功夫不大,二人已经到了信花宫,怜香殿。 嘉实腊在外等着,于诚节推门而入。功夫不大,里面的宦官、宫女都被撵了出来。 紧接着,“啊”一阵尖利的女声响起。 “王上,别!你莫这样,你莫这 样!” “不,我喜欢你,我喜欢你。遗南,你就从了我吧!你瞅瞅,我哪一点比如父王,又哪一点不如阁罗凤?” “可……可是……” 于诚节呼吸粗重,不耐烦地道:“行了,没什么可是的!你好好想想,依照咱们六诏之地的规矩,婚后私通的男女,会受到什么惩罚?斩首示众!就算再开恩,那也得流放到瘴疠之地,离群所居!你真想一辈子过那样的日子?” “全凭……王上怜惜。唉……”一阵饱含委屈、无奈的女声响起。 …… 殿门外,一个小宦官走到嘉实腊的面前,微微躬身道:“恭喜嘉实腊公公了,促成了此事,您可就是王上面前的第一红人来了。以后还请您多多关照。” 没想到的是,嘉实腊面色一板,道:“行了,靠牵媒拉线升官儿,有什么值得高兴的?” “呃……” “行了,你该干什么干什么去吧。” 言毕,嘉实腊施施然就往外走。 那小宦官望着他远去的背影,呸了一声道:“什么玩意儿,装什么清高啊?嫌丢人, 嫌丢人你别干啊!真是做了婊~子还立牌坊!” …… …… 与此同时,太和城金亭馆驿内。 慈善公主瞪大了眼睛,道:“什么?你就是越王崔耕?你这次来六诏之地,是为了太平公主?” “是……是的。” 崔耕低下头去,如同做错了事的孩子一般,道:“现在已经搞清楚了,掳走太平公主的,是蒙崔诏的怯阳照。所以,我准备用照原换太平公主,那边已经同意了。呃……过几天,我也就跟大唐的使节团一起,回岭南道去了。” “你要走?”慈善公主面若死灰,凄然一笑,道:“是了。我早该想到的,阁罗凤已经是六诏之地最出彩的人物了。不是大唐越王亲至,又有何人能在谈笑间,把他打个落花流水呢?” 顿了顿,又眼圈儿泛红,凄然一笑,道:“我这个傻丫头,真是自作多情了。越王千岁这些日子,都在笑我不自量力吧?堂堂的大唐亲王,上国人物,怎能看上一个蛮人丫头呢?” 美人垂泪惹人怜,崔耕心中一软,道:“不,不, 不。我怎么会笑话你呢?我曾经说过,你是苍山最宝贵的灵芝,洱海最明亮的珍珠。这些话,句句发自肺腑。” 佳人缓缓摇头道:“王爷不必虚言安慰我。我们蛮人皮糙肉厚,没心没肺,我……我挺得住。” 说是挺得住,眼泪都落下来了。 崔耕一阵手足无措,道:“我……我说得都是真心话,你要是不信的话,我可以对天发誓。苍天在上,后土在下……” “别!” 忽然,佳人伸出芊芊玉手,堵住了崔耕的嘴,道:“你要是真心喜欢我,不用对天发誓。只要答应我一件事就行。” “什么事?” 佳人缓缓靠入崔耕的怀中,道:“和我生个孩子。” “啊?生……生个孩子?” “怎么了?不行吗?”佳人不悦道:“咱们的孩子,日后就是浪穹诏之主了。又不用你入赘,你还不乐意?” “乐意,乐意!”崔耕把头点得如同鸡喯碎米。 “生孩子这种事儿,一次可不行。咱们……抓紧时间吧。” 说着话,佳人的臻首离着崔耕越来越近…… 第1391章 封禅百万军 蹬蹬蹬~~ 正在这无比美好的时刻,忽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从窗外传来。 孤男寡女赶紧分开,正襟危坐。 紧接着,帘栊一挑,有名浪穹诏的小丫鬟进来,微微一福,道:“启禀崔得杨先生,越析诏之主于赠求见。” “于赠?他来干什么?”崔耕微微皱眉,道:“真是不会挑时候,让他进来吧。” “是。” 功夫不大,于赠走进了屋内,见慈善公主在场,不由得微微一愣。 他咽了口吐沫,道:“这个……崔得杨先生……” “行了,慈善公主不是外人,有什么话直接说吧。” 于赠望着慈善公主的无双**,暗暗琢磨,不是外人,那就是内人了。嗯,这浪穹诏真是运气好啊!我越析诏要兴旺发达,看来不仅要抱紧越王崔耕的大腿,还要靠拢浪穹诏! 他赶紧跪倒在地,道:“末将参见越王千岁,参见王妃娘娘!” “呸!我……我是……什么王妃了?”慈善公主涨红了脸,偷眼看向崔耕。 崔耕道:“叫王妃也不算错哩,只是早了几日,慈善莫和他计较了。呃……对了,于赠,本王没宣召你,你主动来找我干什么?” 于赠道:“不是末将要打扰王爷,实在是有要紧之事禀告。” “什么事?” “南诏有个宦官,叫嘉实腊,刚刚秘密找到末将,告诉了我一个天大的秘密:那南诏王宫内,有条密道……” 然后,于赠起身,简要地将这密道的来历说了一遍,甚至献出 了一张地图。 这密道曲折蜿蜒,不仅在王宫内有三个出入口,还在太和城内乃太和城之外,都有几个出入口。 最后,于赠道:“那嘉实腊原来是河蛮贵人,和蒙舍诏有破国灭家之仇,一心想着报仇雪恨。因为我们越析诏和蒙舍诏的矛盾最为激烈,他才把这图献给了我。末将想着,既然有这密道在,不如由越王主持大局,咱们干脆一不做二不休,联络其他五诏,灭了南诏。” 崔耕眼皮一抬,缓缓道:“这个嘉实腊,可靠吗?” “可靠,绝对可靠。”于赠道:“就在今日,他还撺掇着于诚节纳了遗南王后哩。嘿嘿,子纳父妃,此事传出去之后,于诚节的名声,可得在六诏之地顶风臭着八百里了。” “这样啊……” 崔耕闭目沉吟半晌,最终还是决定不采纳于赠的意见。 道理很简单,他和南诏没什么私仇。之所以要对付南诏,不过是皮逻阁父子野心广大,为了地盘,和大唐有冲突而已。 如果换别人一统六诏呢?包括于赠在内,这些诏主未必就比皮逻阁的野心小。还不如维持着现在的均势。 想到这里,崔耕将那副地图收了起来,道:“本王刚刚册封了与于诚节,就夺他的国家,如此出尔反尔,岂不为天下人耻笑?不行,我丢不起那个人。” 于赠劝道:“王上,成大事者不居小节。古人云,天赐不取,反其咎啊!” “嗯?”崔耕面色一沉,寒声道:“本王如何行事, 要用你来教?” “末将不敢。”于赠赶紧跪倒在地,连连磕头。 到了现在,他这才意识到,自己一心覆灭南诏,没考虑此事对越王崔耕的影响,引发了越王的反感了,不由得浑身上下冷汗涔涔。 开玩笑,越王崔耕既能三言两语扶立越析诏,就能轻易覆灭越析诏,于赠岂能不惧? 崔耕这才微微摆手,道:“起来吧,以后你可要谨守本分。” “是,是。”于赠战战兢兢地起身。 慈善公主见气氛有些尴尬,打圆场道:“好叫越析诏国主得知,成大事者不拘小节,这话倒是没错。但是,覆灭南诏,对越王来说,却算不得什么大事哩。” 于赠道:“是我于赠目光短浅了,多谢王妃娘娘指教。” …… …… 又过了一个多月,太平公主被蒙崔诏的人送来了。见太平公主没受什么委屈,崔耕才长松了一口气。要不然,他就得想办法覆灭对南诏有极强牵制作用的蒙崔诏了。 这时候,尽管不确定慈善是否身怀有孕,崔耕也必须回转了。 因为,李隆基又出幺蛾子了,邀请崔耕参与自己的封禅**,并且,不禁止他带兵马参加。 想想也不奇怪,封禅对任何帝王来说,都是一件大事。对于无子的李隆基来说,更是如此。 到时候,国内的高~官贵戚,乃至各藩国使者都会护驾,以显示皇帝对天下的绝对控制。 崔耕和太平公主不来,岂不是向天下人表明,这二位和大唐朝廷之间, 有着深深的裂痕吗?岂不表明李隆基的封禅之典在打肿脸充胖子吗? 所以,李隆基不得不表示出最高的善意:允许崔耕带五万大军,在大唐朝廷的管辖范围内,穿州过府。 当然,崔耕要是拒绝,李隆基大失面子,会不会破罐子破摔,直接派人攻伐岭南道,那就不好说了。 总而言之,无论崔耕参加不参加这次的封禅**,必须先回岭南道再说。 太平公主道:“我这个皇侄,这次可真是下了大本钱了。二郎你说,咱们去,还是不去呢?” “这个么……”崔耕苦笑道:“按说,给李隆基这个面子也没什么。不过,李隆基招天下兵马护驾,总共凑出了百万大军。若他真的翻脸,咱们这五万大军,还不够人家塞牙缝的,不可不防啊。” 太平公主奇怪道:“百万兵马?这么多?你怎么知道?” “呃……” 崔耕忽然想到,所谓百万大军,并非来自朝廷的邸报,而是历史的记载。 在历史记载中,李隆基还要亲自击鼓,观看百万兵马的操演。 结果,百万人这么大规模的军事演习,大唐从未有过,即便名将郭元振指挥,还是弄得一塌糊涂。 李隆基就是借着这个由头,将郭元振贬官出外了。历史发生改变后,李隆基还会不会召百万兵马护驾呢? 崔耕含糊道:“呃……李隆基好大喜功,我猜的。” “猜的?”太平公主摇头,道:“二郎你聪明一世糊涂一时,恐怕这次真的猜错 了哩。” “哦?此言怎讲?” “我来问你,虽然你、李隆基和尺带珠丹之间,歃血为盟。但是,吐蕃人的信誉,可靠吗?” “那怎么可能?”崔耕摇头道:“我们刚歃血为盟,突厥大军就在吐蕃人的通风报信下杀到了。尺带珠丹要是能谨守盟约,那母猪都会上树,” “很好,我再问你,大唐和突厥的关系,现在怎么样?” “呃……刚和突厥打了一仗,恐怕算不得多好。” “和契丹呢?” “那就更差了。现在是契丹处于攻势,大唐处于守势,仅能保营州不失而已。” “和新罗?” “那就更别提了。新罗狼子野心,一直觊觎我大唐国土。” “还是的啊!吐蕃、突厥、新罗和契丹,哪个都不是省油的灯?我那好皇侄又不傻,怎么可能把绝大部分兵力抽调回来,参加什么封禅**呢?” “此言有理!”崔耕道:“照你这么说,李隆基调不了多少军队护驾,就是答应他,也没什么危险?” “理应如此。” “那好,本王就答应他了。” 崔耕刷刷点点,写了一封公文,命人送往长安城,宣布准时参加李隆基的封禅**。 然而,这公文没送走几天呢,就有邸报传来,李隆基召天下兵马,参加封禅**。算上越王崔耕这五万人马的话,总兵力是百万之众,堪称震古烁今! “我去你奶奶个纂儿啊!” 啪! 花厅中,崔耕越想越气,将一个茶杯重重地摔在地上,痛骂出声。 第1392章 铁肩担道义 崔耕这话当然不是骂太平公主的,太平公主以常理推断李隆基的行为,这有什么错? 关键在于李隆基。 四周国家都虎视眈眈,李隆基又不傻,非得搞这么大的排场干神什么?吐蕃、突厥、新罗、契丹,对了,还有乞乞祚荣的渤海国,任何一国起了歪心思,后果都不堪设想! “哎呦,王爷是在生谁的气呢?发这么大的火。”帘栊一挑,吴知和李泌、周兴,联袂走走了进来。 “你们来得正好。” 说话间,崔耕将那份邸报递了过去,道:“大家都看看吧,李隆基如此倒行逆施,咱们到底该如何应对?” “这……”三人看完了邸报,都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面色无比难看。 崔耕恨恨地道:“我就是纳了闷了,李隆基又不傻,五国的威胁就在眼前,他怎会如此不智?” 吴知眼珠一转,道:“启禀王爷,卑职对李隆基的想法,倒是能猜上一猜。” “嗯?你说!” “恕我直言,王爷您对鬼神之事,是不怎么信的吧?” “呃,也可以这么说。” “这就是关键了,王爷不信,李隆基却信。这百万大军,就是他真正一统天下的证明,必须带着。” 崔耕疑惑道:“这是说,欺骗上天?天可欺乎?呃……算我没说。” 古人 对天虽然敬畏,但也不认为天不可欺。比如老人家故意提前过整寿,比如祭灶君让灶君上天言好事——天要是不可欺骗,给灶王爷行贿有什么用啊? 李隆基虽然不一定确信这办法能瞒过上天,但将信将疑还是有可能的。 李泌受吴知的启发,道:“李隆基此举,针对的也并非仅仅是天意,还有民心。” “此言怎讲?” “您和大唐朝廷的矛盾,谁不知道啊?大唐能不能威压四夷,在有识之士的心目中,也是个大大的问号。所以,李隆基这个封禅之举,很多人是当笑话看的。恐怕就是千载之后,都没什么好名声。但是,如果,李隆基撤下绝大部分兵马之后,四夷还不敢轻举妄动呢?” 崔耕一拍大腿,道:“那就用无可辩驳的事实,证明他果然威压四夷,封禅理所应当。不过……若契丹等国真的趁机占便宜怎么办?” 李泌道:“那就是,有蛮夷趁着边关空虚之际,卑鄙无耻地对大唐发动了偷袭。这只能说明李隆基是一时大意,却不能说明大唐没有威压四夷啊!怎么都不吃亏,李隆基为什么不赌一把?” 崔耕道:“怎么能不吃亏呢?那因此丧生的万千百姓,就不算损失了?” “那个……恐怕就不在李隆基的考虑范围之内了 。” “好个李隆基,真够狠得啊!” 经这些人这么一分析,崔耕百分百确定,恐怕李隆基就是这么想的。 再阴暗一点猜测,李隆基“攘外必须安内”,在解决外患之前,先不惜一切代价,先把自己解决掉,也不是不可能。 想到这里,崔耕轻拍了一下几案道:“李隆基做他的春秋大梦去吧,本王还不捧场了!吴知,你再帮本王写一份公文,就说我忽然堕马受伤,去不了了,看他李隆基怎么封禅?” “王上英明。”吴知等人也不想崔耕身踏险地。 在崔耕的想法里,自己不去参加封禅之典,李隆基的封禅之典就不完美,也就不会调动百万大军护驾了。 然而,随着时间的流逝,李隆基虽然没有对岭南道做什么。但是,那调动百万大军的计划,却没有任何改变。 崔耕冥思了三天三夜之后,再次召集岭南道的重臣们开会。 关于崔耕想干什么,其实不少人都猜到了。会议一开始,就想起了一阵阵的劝谏之声。 理由也是非常充分的。 其一,若李隆基真的使坏,五万大军被百万大军包围,崔耕的安全很成问题。崔耕一身系岭南道、剑南道、安南都护府,近千万人的安危,不可轻身犯险。 其二,你崔耕先说去,又说堕马受伤 不去了,现在又改口说去。堂堂的越王千岁,这也太不自重了吧?凭空惹人耻笑。 其三,也是最关键的。若出现最坏的情况,五国趁机联合伐唐,大唐江山有倾覆之忧。崔耕坐镇岭南道,可以及时调兵遣将,解天下于倒悬。 崔耕只是静静地听着,未做任何反驳。 直到大家都说累了,没人继续发言了,崔耕才轻叹了口气,道:“大家可还记得先天政变?” “当然记得。” “当时,本王和郭元振将军,一起被困在安乐公主府,尽可自保。我在河北、山东二道的兵力,大约占了全国兵力的三成。不夸张地说,若我坚决不肯与李隆基妥协,胜率纵不到一半,也应该有四成。面对那至尊之位,四成的把握已经不少了。我为什么不赌一赌呢?因为我一直想着,只要我崔耕活着一天,就不能眼睁睁得看着大唐陷入无边战乱中。如今,李隆基可以不顾天下安危,我崔二郎却不能不顾!所以,我决定兵发泰山,若四夷有趁火打劫者,可以尽快发兵,救百姓于水火之中。” 封常清道:“越王一心为天下百姓着想,末将佩服。但是,大唐百姓是百姓,难道我岭南道、剑南道这千万百姓,就不是百姓了?若您有什么三长两短的……” 崔耕微 微摇头,道:“这点我已经想过了。其实,说起来,百万对五万,优势很大。但是,大家仔细想想,历史上高达百万大军的大战,是人少的这方赢得多呢?还是人多的这方赢得多呢?” 从古至今,战例如云。但是,涉及到百万大军的战争,简直屈指可数。 比如汉楚之间的几场大战,比如刘秀和王莽的荥阳之战,比如赤壁之战,比如官渡之战,再比如隋唐伐高丽的几次战争,比如大隋统一天下之战。 封常清仔细想想,面色微变。 崔耕道:“怎么样?你想明白了吧。兵力多到了一定程度,很多时候,反而是累赘。这些战例中,有七成的结果,确实人少胜人多。本王不敢说能胜李隆基的百万大军,但自保的可能相当不小。” 封常清犹豫道:“话虽如此,可是……” 崔耕打断道:“还有,大家想过没。若因为李隆基之过,天下生灵涂炭。那么……青史斑斑,是不是有人给本王记上一笔呢?说本王毫无责任,你们能说服自己吗?” “呃……” 若无崔耕割据岭南道,李隆基无可奈何,他至于这么发疯地要通过封禅找补回来吗? 人们一阵语塞。 …… …… 几日后,崔耕率领五万大军出了韶关,穿州过府,往泰山方向而来。 第1393章 阴云照博城 大唐兖州,博城县,岱岳镇。 红日初升,驻扎在镇外的五万越王军,已经开始埋锅造饭,准备早餐了。 太平公主走出帐外,望着那初升的太阳,轻叹了一口气,道:“吃过这顿饭后,咱们就去会和李隆基的百万大军?本宫这次可算是舍命陪君子了。” 崔耕笑嘻嘻地道:“怎么能叫舍命陪君子呢?应该叫真爱陪夫君哩,没那么大危险。” “行了,少给我油腔滑调的。”太平公主白了他一眼,道:“你以为,大家真信你那什么百万大军之战,人少为胜的说辞?哼,不过是你积威甚重,心意已决,大家不愿挑战你的权威罢了。要不然,就是我这不知兵的,都能挑出三五七个漏洞来。” 崔耕赔笑道:“什么积威慎重啊,说得好像我完全不能纳谏似的。主要还是大家都深明大义,不愿让大唐百姓被四夷欺负。” 顿了顿,又赶紧转移话题,道:“呃……至少现在咱们还有一个好消息不是?新罗国王金重庆带一万军来了大唐。起码,咱们不用担忧新罗会趁此机会,对大唐不利了。” “哦?是吗?”太平公主眼前一亮,道:“那咱们要不要和金重庆多多联络?虽然之前你和金重庆以前有过冲突矛盾,不过,当此之时,就是多一万军也是好的,何不化干戈为玉帛?” “呃……再说,再说吧。” 崔耕 随口敷衍着,心中阴云一片。 事实上,他刚才说什么新罗国王金重庆带兵来唐的事儿,只是为宽太平公主的心罢了。 新罗王金重庆来大唐,就说明新罗对大唐没什么歪心思了?鬼哦! 金重庆体弱多病,没有子嗣,国内真正掌握大权的,是那个假冒新罗贵人,实为扶桑人的金宪英。 他到底是出于什么目的,让金重庆参加李隆基的封禅**的?会不会是想着借刀杀人,以篡夺新罗的大权? 李隆基会不会金重庆有勾结,甚至借助新罗人的力量,对付我崔耕,好把自己摘干净?毕竟,让唐军换上新罗人的军服,冒充新罗军,又不是什么难事。 另外,李隆基是付出了什么代价,让金重庆给他捧这个场呢?会不会出卖了中原百姓的利益?如今我在大唐朝廷的力量,全部被李隆基拔除,该怎样影响大唐国政呢? 崔耕越想越是心忧。 但不管怎么说吧,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崔耕就是再担心,还得继续自己的旅程。 吃罢了早饭后,他一声令下,大军起行,往来苏顿镇方向而来。而这里,正是李隆基銮驾的临时驻地。唐军大几十万人,都在来苏顿镇附近驻扎。 来苏顿镇和岱岳镇同属于博城县,相距四十里。按照崔耕大军行进的速度,大概午后就会到达。 与崔耕心中阴云一片不同,尽管此时来苏顿 镇上空乌云密布,御帐内的气氛却是一片欢腾。 李隆基面南背北,居中而坐。旁边武惠妃笑颜如花,给他斟酒。 几十位重臣分坐左右,面上一阵轻松。 宰相张说此时已经有些微醺,举起酒杯来,高兴地道:“我就说嘛,君子可欺之以方,那越王崔耕不是来了么?既然来了,就算落入了陛下的彀中。” 宰相魏知古附和道:“正是如此。他来了之后,若是四夷有趁机闹事者,完全可以派他征讨嘛。到时候,崔耕即便扫平了蛮夷作乱,也得元气大伤,此为驱虎吞狼之计,可谓一举两得!不光如此,还无损陛下的英明呢。” 张说道:“魏相所言极是,当初太宗皇帝欲封禅泰山,结果薛延陀作乱,未能成行,又有谁人说他不是千古一帝呢?” 说着话,又跪倒在地,道:“今朝陛下封禅泰山,越王来朝,必定圆满成功。臣为陛下贺!” “臣为陛下贺!” “臣为陛下贺!” …… 众臣齐齐跪倒在地,高声颂圣,包括带方郡王(新罗国王,在大唐朝廷序列里就是带方郡王)金重庆。 李隆基见状非常高兴,吩咐大家平身之后,道:“封禅泰山之事,古已有之。众位爱卿,你们谁知道,自古至今,有多少位皇帝,封禅过泰山呢?” 张说道:“包括陛下,不过是一掌之数。” “哦?五个?” “ 不错。这些人分别为:秦始皇、汉武帝、汉光武帝、本朝高宗皇帝,还有您。” “照这么说,朕堪与秦皇汉武,汉光武帝,本朝高宗皇帝比肩咯?哈哈!”李隆基朗声大笑。 “臣为陛下贺!”群臣再次齐齐跪倒。 当然了,不少人心里想着,跟这几位比肩,你也配?秦皇一统天下,汉武击破匈奴,汉光武帝乃是东汉的开国皇帝,本朝高宗皇帝灭高句丽完成了隋文帝、隋炀帝、太宗皇帝昼思夜想之事。 这四位的功业,哪个不是响当当,***,拿出来无可辩驳?但是你呢?不过是强行封禅而已,有什么值得自豪的? 如果崔耕在现场,更是会腹诽道,你知道,在你之后,还有谁会封禅泰山吗? 此人叫赵恒,也就是宋真宗,有名的“道君皇帝”。从那以后,就没有皇帝再想着封禅泰山了。无它,与赵恒并列,大家都丢不起那个人。恐怕你这次强行封禅之后,会起到赵恒一样的后果。 当然了,尽管李隆基封禅的成色着实不足。但是,既然已经来了,大帐内还是响起了一阵****之声。稍带着,贬低崔耕,讨李隆基欢心的声音也不少。 有人道:“等越王崔耕来了,我倒是要问问他。不是堕马受伤,不来了吗?怎么出尔反尔呢?” 又有人道:“当让那乱臣贼子观我大军的军容,吓破他的狗胆 !” 还有人道:“五万军,落入百万大军的包围中,咱们应该说崔耕艺高人胆大呢,还是气数已尽,神智昏聩呢?” …… 这些还是好听的呢,甚至有人建言道:“不如干脆趁着这个机会,一不做,二不休,把崔耕宰了!” 宋璟人情练达,不是不知明哲保身之道。但是,他越听心里越不是滋味,终于还是开口了。 宋璟轻咳一声,道:“诸位,那越王崔耕虽然悖逆,但这次能来参加陛下的封禅**,还是识大体的,不宜太过苛责吧?” “这话我不爱听!”宰相张九龄道:“崔耕割据岭南道,本身就是大逆不道了,大家无论如何对付他都不为过。哼,这次他能来,不过是沽名钓誉而已,我等可不会感谢他!” “崔耕能来,那是陛下洪福齐天所至,跟他本人的态度有什么关系?” “陛下封禅泰山,顺天应人,那乱臣贼子敢不来吗?真是令人可发一笑!” “宋璟,你是为陛下说话?还是为崔耕说话,你到底是何居心?” …… 当即,宋璟成了众矢之的,一片讨伐之声,就是李隆基看宋璟的目光也有些不善起来。 宋璟面色惨淡,跪倒在地,道:“陛下得天之佑,是为真龙天子,封禅泰山,顺天应人。越王崔耕不敢不来,不能不来。微臣见识浅薄……嗯?” 话说到这,陡然间,异变突生! 第1394章 风起来苏顿 呜呜呜~~ 寒风陡起,吹散了乌云,阳光照了下来。然而,尽管阳光普照,却显得那么无力,那么无奈。 无它,这风太大了! 不夸张地说,所有朝臣在内,从没见过这么大的风。只在顷刻间,那大风就将御帐整个吹起,群臣全部暴露在外。 “护驾!护驾!”李隆基大惊失色,连声吆喝。 然而,此时此刻,大家自保尚且不能,谁还顾得上他啊?眼睁睁地,就有人看见有身材瘦弱的军士,被吹了起来。 锅碗瓢盆、碗碟、乃至兵器等物,尽皆飞上了半空。至于因此被磕着碰着的军士,更是不计其数。 最后,还是姚崇见机得快,道:“陛下抱住旗杆!抱住旗杆!有道是刚不可久,这怪风一会就能过去。” “是,是。” 李隆基赶紧抱紧了旗杆,避免被吹倒。与此用时,其余人等也有样学样。 但是,事实证明,姚崇的“刚不可久”判断错了。半个时辰过去了,一个时辰过去了,一个半时辰过去了,那怪风依旧不停。 这下子,连姚崇这个正儿八经的儒学之士都慌了。 他心中暗想,传说中,若皇帝德行不足,强行封 禅的话,会招至上天降下灾难?难道……这传言是真的? 是了,想当初太宗皇帝欲封禅泰山,因为薛延陀作乱,就取消了计划,终生未举行封禅。 难道太宗皇帝的见识,还不如我姚崇? 姚崇啊,姚崇,你糊涂啊!千不该万不该,为后世子孙计,逢迎陛下。平时你献献祥瑞也就罢了,怎能在封禅**这种事儿上含糊呢?若是陛下,乃至大唐这百万大军出了什么岔子,你可就百死莫赎了。 人同此心,心同此理。 姚崇都如此想,其他人就更别提了。 人们看李隆基的目光中,开始意味深长起来。见李隆基毫无反应,人们只能看向张说。 没办法,现在只有他能说话。 张说和李隆基的关系与旁人不同。 当初,李旦初次为皇,深受武则天的猜忌,虽有皇帝之名却居于别院。在这敏感的时刻,窦德妃怀孕了。 刚当上皇帝,就有皇子降生,岂不说明天意垂青?能不引来武则天的雷霆之怒吗? 所以,李旦托人买了打胎药,自己熬煮,打算把这个孩子打掉。 可正在他熬药之时,打了一个盹。这么一打盹,就不小心把汤药打 翻了。 就在李丹准备重新煮药之时,张说来了。听说此事后,就劝李旦说,这是天意让这个孩子出世,陛下不可逆天而行。 窦德妃没有吃那个打胎药,李隆基才得以降生。 可以说,没有张说那几句劝谏的话,就没李隆基这个人了。这个情分,自然与旁人不同。 张说被人们盯得受不了,高声道;“陛下,陛下您倒是说句话啊!” 说什么?向上天道歉,请上天暂收雷霆之怒呗。甚至从收买人心的考虑,他完全可以说,罪在隆基一人。若上天要惩罚的话,别惩罚我的子民,惩罚隆基一人即可。 然而,李隆基心里有鬼,抱着黄龙旗杆,憋了半天,道:“朕……朕不知道要说什么。” “呃……” 张说再恃宠而骄,也不能直接建议李隆基下罪己诏啊,顿时一阵语塞。 群臣看李隆基的神色中,更是一阵失望。 破屋更糟连夜雨。 喀嚓! 正在这关键时刻,那旗杆再也受不了巨风,陡然弯折。李隆基赶紧往另外一根旗杆逃去。 一阵狂风吹来,他站立不稳,跌倒于地,狼狈不堪。 张说再次道:“陛下,这只是个警告而 已,迟则生变啊!” “我……好吧……”李隆基再无侥幸之心,高声道:“苍天在上,弟子李隆基……嗯?” 说来也怪,他的话音还没落呢,这场持续了两个时辰的狂风陡然变小,又过了一会儿,竟然消失不见! 怎么回事儿? 这也太神奇了吧? “陛下鸿福齐天,怪风退散!” “泰山靠近大海,刚才那大风,想必是海神出迎陛下啊!” “圣天子自有百灵庇佑,不足为虑,不足为虑啊!” “真龙出动,风雨相从,这是个好兆头啊!” …… 好了伤疤忘了疼,群臣马上一阵谀词如潮。 当然了,不少人心里想着,这事儿不对啊。就算皇帝得天庇佑,与上苍沟通后,这大风就停了。但是,皇帝这不是还没认错呢吗?这有点说不通啊! 哗楞楞~~ 正在这时,忽然有一阵马褂銮铃声传来。 众人循声望去,但见有一支骑兵鲜衣怒马,从远方疾驰而至。为首一人,相貌英俊,贵气逼人,不怒自威。 这不是越王崔耕又是何人? “……”如同有人使了个静音魔法一般,全场得马屁之声嘎然而止! 李隆基更是面色铁 青,冲着张说使了个眼色。 张说走上前来,道:“对面可是越王千岁么?” 崔耕翻身下马,朗声道:“不错,正是本王。诶,你……你是张相……你怎么会落到这个田地?” 张说有些没好气儿地问道:“越王千岁何必明知故问?这不是来了一阵怪风吗?人力岂能胜天?我们狼狈一些,有什么值得奇怪的。倒是越王你……刚才是到哪里躲风去了?” “躲风?”崔耕挠了挠脑袋,道:“本王没遇到什么大风啊?我们离近了,见大唐的营盘乱七八糟,还以为有贼子做乱呢,就赶紧赶来看看情况。怎么?大伙遇到飓风了?” “什么?你没遇到风?越王不可信口雌黄!” 崔耕满脸地无辜之色,道:“本王当然不会信口雌黄。张相不信的话,可以问我手下的五万大军啊!就算不信我的大军,沿途的百姓,你们总信的过吧?” “啊?” 尽管早就有所心理准备,人们还是齐齐色变。 大家暗暗想道:这事儿也真是邪门了。相距这么近,我们遇到飓风,崔耕一行却遇不到。这得上天庇佑的真龙天子,到底是李隆基呢?还是越王崔耕呢? 第1395章 封禅有条件 这还没完。 等到了天将傍晚,将这次风灾的受灾区域统计出来的时候,大唐高~官们尽皆面色冷峻,一言不发。 非但如此,还对全体官兵,乃至博城县的百姓们,都下了禁口令:不准谈论任何风灾之事,违者以妖言惑众论处,斩立决。 没办法,比想象中更加邪门,这场大风从海上来,刚开始还没那么大,到了来苏顿镇达到了顶峰。然后又转了一个圈儿,往别处去了,似乎就是专为找李隆基麻烦似的。 而崔耕一行的一路之上,则风和日丽,没有半点异常。等崔耕的大军主动接近大风的时候,那风竟然走了,走了……走了! 说不是天意,也没人信啊! 好吧,说完全没人信,也不大准确,至少崔耕本人就不信的。 他明白,这事儿纯属巧合。今时今日,来苏顿镇本来就应该有这么一场怪风。 史书记载:车驾至岳西来苏顿,有大风从东北来,自晨至午,裂幕折柱,众恐。张说倡言曰:“此必是海神来迎也。”,众稍安。 历史上的李隆基可没有岭南道的分~裂之局,他通过唐隆政变、先天政变,夺得皇位。又有武街之战,大破吐蕃。默咄可汗暴毙,突厥内部自相残杀,实力削 弱。 当此之时,正是李隆基傲世天下,志得意满之际。就是经历什么妖风作乱,也没什么大不了的,随便说一句话就解释过去了, 但是现在,李隆基祭天的成色不足,人们很容易就考虑到上天震怒上去了。 再加上自己一行平安无事,这么强烈的对比,群臣能不胡思乱想吗? 当然了,尽管崔耕明白,却没为李隆基澄清的必要。再说了,这对他确实是一件好事。 至少,若是李隆基想在祭天的时候出什么幺蛾子,已经完全不可能。 当初刘秀和王莽的昆阳之战,有流星坠入王莽的大营,王莽军士气大降。结果,刘秀以五千兵马,破了王莽四十万大军,成为新朝灭亡的导火索。 如今这场大风的震撼程度,绝不在那流星之下。就算李隆基发疯,那帮子“忠臣猛将”可不会跟他一起疯。 另外,古语有云,王者不死。那意思就是说,受了天命之人,无论遇到什么危险,都不会有性命之忧,李隆基就是想派人行刺,恐怕都没什么信心。 总而言之,这次窝里斗的风险,已经可以基本忽略不计了。 …… …… 崔耕和李隆基兵合一处,总共百万大军驻扎下来。休整三日后,大军起行, 在泰山脚下停驻。 当然了,能与上天直接沟通,乃是真龙天子的特权。真正的封禅之典,不能这么多人参加。事实上,按照前例,很多时候,都是仅有数人而已,甚至大部分情况下仅有皇帝自己参加,连给上天的祭文都秘而不宣。 然而这次,李隆基派人来宣旨,他将带领文武官员、皇亲贵戚、乃至番邦使节,共九九八十一人参加封禅,以合天数。 越王中军账内。 崔耕嘴角微撇,颇为玩味地说道:“杨公公,咱读书不多。您能不能跟我解释一下,这九九八十一人祭天,到底见于何典啊?” “这……”杨思勖苦笑道:“越王您就别难为杂家啦,这么多人参加封禅,没有前例。不过……这个……您不参加封禅,陛下也不放心登山啊。光您陪着陛下登山,那也不合适啊。这个……这个……您就委屈一回成不成?陛下允许您带着八名护卫,足见诚意了吧?” 这话虽然说得含糊,但崔耕瞬间就秒懂了。 李隆基是怕祭天的时候,再来一场怪风什么的。把自己带上,能起个保护伞的作用。 与此同时,李隆基又感到对天下人没法子交代,就添了许多搭头。至于那八名护卫,则是让自己 有足够的自保之力。 “那行吧。” 崔耕只想着早点结束这封禅之典,把百万大军撤回去震慑四夷,就答应了这个的要求。 第二日一早,崔耕带上郭子仪、安禄山、杨玄琰等几个好手,汇合了李隆基等人,往泰山上行来。 行了半日,到了已经搭好的祭坛。 礼部侍郎贺知章主持仪式,李隆基宣读祭文,为初献。中书令姚崇为亚献,武惠妃为终献。三献完毕,封禅之礼成,众人起身,就准备往山下走。 可正在这时,忽然出幺蛾子了。 契丹使者可突于站起身来,伸手一拦,道:“大唐天子,这封禅之礼,我们契丹也参加了。那公主呢?也该给我们了吧?” 突厥使者阿史德颉利发也附和道:“你们汉人有句话,人言而无信,不知其可也!答应我们突厥的公主,何时能兑现,也该给个说法了。” 渤海囯特使大门艺道:“既然话都说到这儿了,陛下答应我们渤海国的公主,也请给个交代。” “怎么?你们都有公主?”吐蕃使者格列朗杰可不干了,道:“陛下,您这么干可不厚道。怎么他们三国因为参加封禅之礼,都有公主赐下,我们吐蕃却没有?我吐蕃怎么也是当世大国,这 也太不把我国放在眼里了吧?” 他们这么一起哄,新罗国王金重庆也忍不住了,弱弱地道:“其余诸国,都是派了使者前来,我新罗却是本国主亲至。您若是厚此薄彼,这个……这个……小王也没法对国民交代啊!” “这……” 五国齐齐索要公主,李隆基的面色,顿时无比难看。 本来和亲这种事儿,不是不能干,也在皇帝的权限范围内。李隆基甚至已经准备好了,随便册封三名宗室女嫁出去。就算宗室女不够,还有其他的皇亲国戚呢,比如某某公主女儿,孙女……只要和皇室沾亲带故就行,总会有人愿意的。就算同时五公主和亲,也尽可以支应,。、 但是,能支应是一回事儿,被人强索是另外一回事儿。这刚刚封禅完毕,就被五国联手搞了这么一出,让他的面子往哪搁? 怎么办?怎么办? 李隆基心思电转,看向崔耕,道:“崔爱卿,你怎么看?” 擦! 你拉的屎,让老子来擦屁股? 崔耕暗骂一声,走上前来,朗声道:“哦?尔等都是求和亲吧?好说啊,好说。不过……” “怎样?” 崔耕微微一笑,道:“尔等求和亲,问过你们国主了吗?问过……本王的意见了吗?” 第1396章 数语退四国 “……” 莫看五国使者对李隆基时趾高气扬,但面对崔耕的诘问,一下子就蔫了下来。 无它,李隆基为了封禅泰山一事,对他们许以重利,本就被他们看不起。再说了,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如今大唐兵马集于泰山附近,正是最虚弱的时候,此时不敲竹杠,更待何时? 然而,面对越王崔耕呢? 跟面对李隆基是两回事儿,他们能攻打李隆基的城池,却够不着崔耕的城池。 再说了,够得着也不能打啊!突厥、吐蕃和契丹,哪个没在崔耕手下吃过大亏?渤海国就更别提了,当初就跟崔耕的家奴差不多,哪有胆子捋崔耕的虎须? 他们不说话,崔耕却步步紧逼了。 “格列朗杰你说呢?本王和小赞普尺带珠丹,也见过几面,你确定,他想娶一个大唐公主?” “呃……” 吐蕃刚刚被崔耕逼着把自己的元帅都宰了,小赞普更是由极度的自傲,变成了极度的自卑,格列朗杰吓死也不敢得罪崔耕啊。 他额头上冷汗直淌,道:“外……外臣只是想请大唐公平对待,至于和亲不和亲的……好说,好说啊!” “那行吧。你公平对待的要求,朝廷会考虑的,退下吧。” “是……是。” 然后,崔耕又 看向突厥使者阿史德颉利发,道:“对于和亲之事,你怎么看?不是朝廷不愿意履行承诺。而是……我觉得吧,如今伊然可汗骤登大位,主少国疑,还是多考虑国家大政,少考虑男女之事为好。” “可……可是……”阿史德颉利发麻着胆子道:“可是,与大唐和亲,有利于可汗稳固地位啊!” “哦?是吗?那可奇了。”崔耕眉毛一挑,道:“你们小可汗和亲,是为了稳固地位,换言之就是要借我大唐之势。那你到底是想让我大唐朝廷高兴呢?还是不高兴呢?是想让本王高兴,还是不高兴呢?” “我……我……多谢越王指点。” 阿史德颉利发冷汗涔涔,也退了下去。 然后,崔耕又看向渤海特使大门艺,道:“你的父亲,就是乞乞祚荣吧?回去代给本王给他传句话,都那么大岁数了,消停儿点儿。真把本王惹怒了,灭了他的渤海国!” “是,是。小侄一定把话带到。” 大门艺本就性子绵软,听了对本族有特殊渊源的“神使”崔耕所言,忙不迭地答应。 然后,崔耕又看向了新罗国王金重庆。 他毫不客气地道:“金重庆,别人各有目的,你凑什么热闹?就你那身子骨儿,就算给了你 公主,你用得了吗?” “你……”金重庆面色铁青,道:“越王千岁这么说,也欺人太甚!” “哼,欺人太甚,更欺人的我还没讲呢?”崔耕冷然道:“你莫以为,自己无子无女。过几年,把王位传给金宪英,眼睛一闭,这辈子就过去了。” “难道不是?” “当然不是。告诉你,那金宪英其实是扶桑人的杂种!要不然,他怎能取得扶桑人的支持,助你发动政变!换言之,你死了之后,新罗就落入了扶桑人的掌控。而你金重庆,又有何面目,去地下见列祖列宗?当此之时,你还想什么尚我大唐公主,真是令人可发一笑!” “啊?” 金重庆身体不好,早就明白自己时日无多,就得为自己的身后事着想。 原本他希望尚大唐公主,也主要是从身后名的角度考虑。 现在闻听此言,他可就彻底傻眼了,道:“此……此言当真?” 崔耕道:“本王名震天下这么多年,何曾说过假话?至于为了你一个小小的金重庆破戒?” “既如此……” 噗通! 陡然间,金重庆跪倒在地,道;“好,小王可以不求尚大唐公主,但请大唐朝廷,护持吾弟归国,继承王位啊!” “不可!” 张九龄当即色 变,高声道:“当初隋文帝、隋炀帝、我大唐太宗皇帝、高宗皇帝,四代**,才灭了高句丽。如今新罗的国力,就算比当初的高句丽略逊,却也相差不远。为你金室存亡,哪值得我大唐付出如此代价?” 还有句话他没说出来,开国之际,大唐名将如云,猛士如雨。现在大唐就算愿意,也拿不出来啊! “……” 然而,尽管张九龄此言非常有道理,现场却没人附和。无它,这话只是实际上有理,名义是非常政治不正确的。 如果金重庆是被赶下了王位,来大唐避难的,大唐的腾挪余地就大得多——你自己“无道”,被国人驱逐,我大唐行事顺天应人,未必就一定帮你复位。出于人道主义考虑,封你个官爵,养起来也就是了。 然而现在,金重庆是正儿八经的新罗国王,也承认大唐的宗主国地位。现在向你求救,你却置之不理。既然如此,你还有什么脸面,成为那天下共主? 张九龄的那番话,只能心里想想,却不能嘴上说出来。 当然了,与此同时,答应金重庆的要求,也不可能。所以,大家一阵沉默。 金重庆也知道这事儿不好办,连连磕头道:“还请陛下做主啊!难道……大唐就怕了 金宪英不成?就怕了扶桑人不成?” “朕怎么会怕?”就在祭天的祭坛前,李隆基可不会弱了气势。他轻车熟路地扭头看向崔耕道:“此事既是因越王而起,不如……就由越王主持其事如何?” 崔耕微微一躬身,道:“敢不从命?!不过,陛下要微臣主持此事,总得给个名义吧?” 岭南道要攻击新罗,从水路进攻即可。 事实上,崔耕早就看新罗不顺眼了。因为金宪英的缘故,新罗慢慢向扶桑靠拢,对扶桑商人给予方便,对大唐海商却百般刁难。 就算没这档子事儿,他也会想办法解决新罗。如今有金重庆的旨意在,简直是想瞌睡遇到了枕头。 如今管李隆基要个名义,不过是一鱼多吃而已。 “那就封崔爱卿……” 尽管李隆基很高兴崔耕接了这个烫手山芋。但是,对于给崔耕升官,却是一百二十个不乐意。 该如何既把崔耕的嘴堵住,又不让他借着这个名义对朝廷不利呢? 正在李隆基为难之际,忽然一阵冷哼响起—— “越王好威风啊!本来是五国求和亲,皇帝束手无策。可你三言两语间,竟然逼得四国放弃,简直比大唐天子还厉害。不过,告诉你,别人怕你,我们契丹可不怕你!” 第1397章 捉放可突于 说话的,正是这契丹使者可突于! 刚才就是他,首先发难,将李隆基和契丹的约定说出,让李隆基下不来台。 崔耕冷然一笑,道:“那你的意思是,非得到我们大唐的公主不可了?” “正是如此!”可突于脖子一梗,道:“难道大唐天子,是说话不算话之人?真是让我这番邦之人看不起啊!” “呃……” 崔耕之所以能劝退那四国,主要靠的是自己的名望。 他曾经凭借三寸不烂之舌,说服突厥出兵,平定了契丹之乱。按说,契丹人应该比其他人更怕自己。 然而,现在,人家可突于不怕自己,非要跟自己讲道理,崔耕也没啥好办法。 他想了一下,道:“如今契丹的可汗是谁?” “李失活,乃是原来无上可汗李尽忠的堂弟。” “这样啊……看来孙万荣死后,这契丹可汗之位,又回到了李进忠一系的手中。呃……自从陛下登基以来,你们契丹最近可是跳得很啊,难道就不怕我大唐天子一怒,将你们全族尽数诛除?” 可突于道:“越王是在威胁某?” “不是威胁,某只是有个疑问而已。” “好,你说 疑问,某也有个疑问。”可突于歪着脑袋,道:“当初我契丹立国,大唐和突厥联合出兵,还用上了偷袭的手段,才打败了我契丹。到是你越王,现在是哪来的信心……能打败我契丹呢?” “你……” 沧凉凉! 崔耕将腰间的宝剑抽出来了,道:“就凭某的三尺青锋!” “哦?你想杀我?”可突于将头低下,道:“你砍啊!你砍啊!皱一皱眉头,我就算乌龟王八蛋!” “我……” 崔耕的意思是,我能征善战,能将你们契丹压服,却不是想把可突于怎么样。现在可突于这么一撒泼,崔耕直被弄了个手足无促。 他心中暗想,这契丹使者是脑子缺根弦啊?我杀你干啥?两国相争……咦,不对啊!按照历史上的记载,可突于乃是一代枭雄,其人心狠手辣之极,杀了几个契丹可汗,是契丹衰落的关键人物。此等人物,怎么可能如同一个市井无赖一般?他这么做,是不是有什么其他的目的? 咳咳~~ 正在崔耕胡思乱想之际,张说轻咳了一声。 没办法,在祭坛之前,二人弄了这么一出,实在是不像话。张说道:“ 契丹使者还请稍安勿躁,这和亲之事么,一时半会儿得也议不出来。要不然,咱们先冷静冷静,过几天再说?” “那好吧。”可突于这才站直,气呼呼地道:“过几天就过几天,不过,无论过多久,你们也别想赖我们契丹的公主!” …… …… 当夜晚间,御帐内灯火通明。 李隆基将几位宰相召集起来,商量如何应付可突于乃至给越王崔耕的官爵。 姚崇担忧道:“咱们对五国使者束手无策,崔耕却轻易劝退了四国。还有那场怪风……绝对不能再给他加官进爵了,要不然,迟早有不忍言之事啊!” 张说道:“你说的大家都懂,但是,不给他加官进爵,新罗的事儿怎么解决?依我看,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咱们给崔耕一个高高的职司,让让去和新罗死磕。我就不信了,那崔二郎再厉害,还能有太宗皇帝厉害?” “其实单单是个名义,也没什么。”宋璟嘬了下牙花子,道:“关键是,契丹那边怎么办?咱们得早作决断。” “契丹那边?” “就是可突于啊!他坚决要求陛下履行协议,咱们坚决不给,也不占理 。但若依了他,又如何对另外四国交代,如何对越王交代?这可不是加官进爵能解决得了的。” “这……”张九龄恨恨地道:“我就奇怪了,那可突于非得在祭天刚刚完毕的时候,提这个事儿干什么?过几天,他偷偷把这事儿一说,陛下又何吝一个女子?” “唉,说这个有啥用?”姚崇苦笑道:“火烧眉毛了,咱们还是想想现在该怎么办吧?” …… 众人商议了半天,还是对可突于没什么好办法,一阵愁眉不展。 可是,忽然—— 咚咚咚! 大帐外,有一阵脚步声响起,有人道:“陛下,有紧急情报!” “进来!” “是。” 有个小校走了进来,单膝跪倒,道:“启禀陛下,那可突于突然抢了一匹好马,跑了!” “什么?跑了?” 那小校满脸委屈,道:“这也不怪我们,他又不是犯人。谁能想到,堂堂的契丹使者,能干出这种事儿来呢?” “诶!”姚崇忽然眼前一亮,道:“跑了好,跑了好啊!没想到,那可突于外表猛厉,其实是个胆小鬼,怕越王崔耕对付他,直接跑回契丹了。他这一走,咱们何 须为契丹索求公主的事儿担忧?” 张说附和道:“正是如此!可突于是被越王崔耕吓走的。从今以后,这就是契丹和越王之间的事儿了,跟咱们有什么关系?一天的云彩满散!” 魏知古更是颤颤巍巍地起身,跪倒在李隆基的面前,道:“当陛下对契丹使者无可奈何之际,契丹使者突然逃走,不令陛下为难。这难道不是上天帮忙吗?可见,陛下乃得天之佑啊!微臣为陛下贺!” “微臣为陛下贺!” 群臣纷纷跪倒,个顶个的面露笑容——那场怪风给大家的压力太大了,如今大家好不容易有了点儿得天之佑的意思,都不禁长松了一口去。 不过,正在帐内的气氛一阵欢快之际,又出幺蛾子了。 “报——” 又有一名小校飞奔入内,高声道:“恭喜陛下,越王崔耕擒了逃走的契丹使者可突于,请问陛下如何定夺?” “恭喜,恭喜你麻痹啊!” 一个茶杯飞了出去,李隆基顾不得皇帝之尊,暴了句粗口。 他暗暗寻思:崔耕啊,崔耕,那可突于跑了就跑了呗,你非得抓他干啥?故意给朕添堵吗?这也太欺负人了吧! 第1398章 契丹再发难 “宣越王觐见。” 李隆基越想越气,一道旨意脱口而出。 姚崇赶紧进言道:“陛下,如今天色已晚,明日再宣召越王崔耕不迟。” “什么明日?呃……” 李隆基陡然想到,人家姚崇这么说,是给自己留着面子呢。以朝廷和崔耕的关系,别说晚上了,就是白天召崔耕觐见,人家敢来吗?人家肯来吗?人家能来吗?不过是自取其辱罢了。 最终,李隆基深吸了一口气,道:“来人,朕要巡营!” “遵旨!” 巡营的名目好,双方的面子上都过得去。李隆基带着众宰相,以及几十名骑兵,在崔耕的营寨外站定。 崔耕闻讯之后,赶紧带人迎了出来。 君臣见礼,略微寒暄了几句后,李隆基一使眼色,张说就快步上前,道:“听闻越王千岁派人抓了契丹使者可突于?” 崔耕微微点头,道:“不错,正是如此。幸亏本王防着一手,要不然,这孙子就跑了!” “啥?你还防着一手?”李隆基更郁闷了,忍不住插话道:“两国交兵还不斩来使呢,越王防着契丹使者逃走干什么?难不成,你真想对契丹使者报复?” 还有句话,他没说出来:还是你特意留着契丹使者恶心朕? 崔耕却微微摇头,道:“本王倒是没想着报复可突于,却是他怕本王报复,趁夜逃走。” “你又不想报复,让他走不就完了吗?” “不,不 ,不,陛下误会了。微臣的意思是,可突于的确怕报复,倒不是因为今日祭天之事,而是……他的确做了对不起咱们大唐之事!” “我明白了!”姚崇恍然大悟,道“是契丹趁着我大唐百万大军齐聚泰山的时候,占我疆土,杀我子民。可突于被派来咱们大唐,不过是一个掩人耳目的幌子。所以,可突于怕军报到来之时,朝廷迁怒他,斩首示众!” 崔耕道:“姚相果然聪明。” 张说皱眉道:“这都是你越王的猜测,有什么证据?” “这事儿何须什么证据?”崔耕苦笑道:“那可突于如此心虚,恐怕契丹已经起兵了,一两日内就会有战报传来。” “你确定?” 崔耕白眼一瞥,道;“本王十分确定,现在张相还是别考虑什么可突于,还是多想想,如何应付契丹之乱吧。” 其实,单凭可突于逃走,就推出契丹要反,中间的确差了点什么。万一这可突于就是个胆小鬼呢? 然而,崔耕却通过历史的记载知道,此人连连弑杀了几任契丹可汗,又自立为可汗。如此人物,怎么可能是胆小之人? 所以,他完全可以确定,契丹之乱已然发生。可突于白日祭天时的异常举动,就是为了自己的脱逃找个合理的理由。 事实也正是如此。 第二天一早,就有噩耗传来,契丹和奚族,共十万大军,围了营州城。 等到了将近傍 晚的时候,又有消息传来,营州城内有人里通契丹,开了城门。如今营州三千守军全军覆没,前来视察的幽州都督薛讷战死,契丹人已经趁势往幽州而来。 这回可完了! 稍微知兵的人,都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 幽州都督并非仅仅管辖幽州一地,而是管辖幽州附近十八州的军事大权。 薛讷这么一死,十八州就群龙无首了。 再考虑到十八州的兵力几乎被抽调一空,契丹趁机南下的话……二十年前的契丹之乱又要重演! 二十年前还有崔耕凭三寸不烂之舌,说服突厥一起出兵平乱,现在呢? 御帐内。 李隆基面色铁青,往四下里看了一圈儿,道:“朕坐前这么多饱学之士,平日论起道来,滔滔不绝,似乎天下反手可定。然而,事到临头,竟然没一个人比得上崔耕的见微知着?!不知诸位爱卿何以教朕?” “呃……臣等无能!”众重的面色都不怎么好看,然而李隆基的话却无法辩驳,也只能纷纷跪倒请罪。 “算了,起来吧。”李隆基无奈地缓和了一下语气,道:“往事不必再提,如今救兵如救火,可耽搁不得。到底如何平契丹之乱,大家议一议吧。” 魏知古道:“咱们不是之前说好了的,若封禅之时,有蛮夷趁机入寇。就让越王崔耕征讨,让他们打个两败俱伤吗?现在依计行事不就行了?” “话不是 那样说。”姚崇解释道:“让越王征讨,那也得差不多的情况下。越王虽然实力受损,总有个好名声不是?但是如今,弄不好就十八州糜烂,咱们唐军不占优势。人家越王又不傻,必败的仗,肯打吗?” 张说道:“要不然,陛下率百万大军,御驾亲征,一举灭了契丹,震慑天下!” 姚崇和张说一向不对付,那语气就不怎么好了,道:“本相刚得了一个消息:越王临出征之前,曾经说过,纵观自秦以来的数次大战,双方大军兵力在百万左右的话,一般是人少的一方胜。不知张相撺掇着陛下出征,到底是何居心?” “我……我能有什么居心啊?崔耕那话,不过是大而化之,若详细分析……呃……” 话刚说到这,张说迎上了李隆基那冷厉的目光,忽然间闭口不言。 他陡然间想到,别说是人少的一方胜的多了,就是胜的少也不行啊!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大唐这百万大军一败,李隆基的皇位可就不怎么稳当了。 张说改口道:“要不然,咱们就派少数人马,与契丹一战?” 姚崇语中带刺儿,道:“这倒是个不错的主意。不知张相准备让何人领军呢,只要胜过周朝(武则天的大周)的兵部尚书王孝杰即可。” “我……” 大唐现在还是有些宿将的,不过,要说能稳胜“王孝杰”的,那还真没有。 但是,话说回 来,王孝杰带着十万大军,都死在契丹的手里了。你不派稳胜王孝杰的名将去,那不是给契丹人送菜吗? 张说顿时一阵语塞。 他想了一下,不服气地道:“我出的主意,姚相都不满意,那您说,这契丹之乱该怎么平定?” 姚崇双手一摊,道:“废话,本相要是想明白了,还至于如此愁眉不展吗?” …… 众人商议来商议去,都没什么可行之策。 忽然,魏知古轻咳一声,再次开口了,道:“依本相之见,这事儿还是得着落在越王崔耕的身上。” 张说没好气儿地道:“先不说崔耕能否打得赢,咱们之前不是讨论过,人家越王不能答应此事吗?” “那却不然。”魏知古微微摇头道:“老朽虽然不懂用兵,却明白,那崔耕是不大可能打得赢,却不是一定打不赢。事实上,若崔耕打不赢,咱们大唐也就没人打得赢了。” 张说不耐烦地打断道:“行了,行了,饶了半天圈子,跟绕口令似的,你到底想说啥?” “我想说的是,崔耕不愿意出兵,本质上不过是诱~惑不够。君不闻,重赏之下必有勇夫乎?” 李隆基眼前一亮,道:“有点意思,说下去!” 魏知古道:“陛下原本不是还得为崔耕征新罗准备一个官职吗?不如一不做二不休,给他个大大的官职,一并把这事儿解决了。” 李隆基道:“到底给他什么官职?” 第1399章 束缚一扫清 魏知古咬了咬牙,脱口而出,道:“安东都护府大都督,鸡林州节度使!” “万万不可啊!”十几位齐呼出声! 有了安东都护府的职司,崔耕不仅仅是名正言顺地对契丹和奚族用兵,还有了正当的名义,将契丹奚族乃至渤海国这千里江山据为己有。 至于鸡林州节度使,则是准许崔耕对新罗用兵,就是吞并新罗也在法理范围内! 契丹、奚族、渤海国乃至新罗,现在都是出精兵的地方。以岭南道海贸的钱财,再加上这四国的精兵,军力只在大唐朝廷之上,绝不在大唐朝廷之下。 最关键的是,崔耕麾下的海军非常强大。他完全可以从海上出兵攻击这四国,而四国却打不了他! 所以,众朝臣齐齐色变。 就是李隆基都满脸的怀疑之色,暗暗寻思,这魏知古到底是哪头的呢? 魏知古却的思路越发清晰,微微一笑,道:“怎么?大伙儿刚才还说,崔耕战不胜契丹。现在,怎么又怕他鲸吞契丹、奚族、渤海国乃至新罗呢?” 姚崇道:“虽然这个可能性不大,但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啊!” 魏知古道:“那请问姚相,到底有没有这个万 一呢?当初的契丹之乱,乃是朝廷和突厥联手所灭。原来的高句丽之乱,乃是中原王朝四世皇帝,前后九次百万大军攻伐,才得以剿灭。以岭南道如今兵不过二十万的现状,能成功吗?再者,他总兵力二十万,能出的兵又有多少?诸位与其担心崔耕席卷天下,还是多担心担心他重蹈隋炀帝的覆辙吧!” 张九龄恍然大悟,道:“国虽大,好战必亡,何况岭南道乎?” 李隆基也明白了魏知古的意思,道:“如果说崔耕是条毒蛇的话,那这四国就是甜蜜的诱饵。朕以这四国投食,早晚能把他撑死!” 魏知古道:“陛下英明!所谓利令智昏,即便明知这是诱饵,崔耕也未必不吞。咱们就等着他重蹈隋炀帝的覆辙吧!” 姚崇有些担忧道:“话虽如此,但那崔耕素来能人能所不能,若是他果真吞了四国怎么办?” 李隆基大手一挥,道:“那他就是德行远超太宗皇帝之人,既如此,朕除了脱龙袍让位,还能如何呢?” 顿了又阴阴地一笑,道:“那崔耕是人不是神,朕就不信了,他果真有如此能为?一个赌局,九成九以上的可能是赢,朕难 道还不敢赌吗?” “陛下圣明。” 话说到这个地步,姚崇没法再往下说了。唐隆政变之时,李隆基的胜率绝对不到一成,他成功了。先天政变,胜算大了点,那充其量也不过是五五之数,李龙基又赢了。 今时今日,李隆基凭什么不赌? …… …… 半个时辰后,越王中军帐内。 “什么?安东都护府大都督,鸡林州节度使?”崔耕听到这个封赏之后,也非常吃惊。 事实上,即便没有这个封赏,他也准备参与平定契丹之乱了。 道理很简单,契丹军虽然勇猛,但和大唐的国力比,那差的不是一点半点。就是比之突厥,也大大不如。 二十年前,契丹作乱,看起来威风赫赫吧?甚至让武则天的大周朝,大败三次,丧师几十万。 但是,仔细想来,有什么啊?无论在历史记载中,还是在已经被改变的历史中,契丹之乱都是不到一年就平定了,影响不了大局。 那么,现在,为何所有人都觉得问题严重呢? 无它,因为崔耕。 有崔耕的牵制,朝廷就没办法全力平定契丹,深怕一旦失败,会引起连锁反应。 崔耕心中暗想,既然双方 必定有一方妥协,那我挑起这个担子又有何妨?就算陆战上不能胜,派兵从海上牵制,也能让契丹人不敢放心南下啊! 结果,比崔耕想的还要好一些。李隆基虽然如他所料的缩了,却给了他至关重要的名义。 正所谓,名不正而言不顺。有了这个名义,崔耕能做的事情,就太多了。 甚至可以说,这是在不挑起内战的情况下,唯一的扩充地盘之策。李隆基的旨意一下,他就有如打开玉笼飞彩凤,挣断金锁走蛟龙海,从此以后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 当然了,饭得一口一口的吃,崔耕首先要做的,是平定契丹之乱。 他命人把可突于提进了大帐。 “可突于将军!” “末将在!”可突于乃是一代枭雄,可不是什么贞烈之士,马上就跪伏于地,道:“末将一时糊涂,冒犯了越王千岁,还请越王千岁恕罪啊!” “好说,好说。”崔耕以手相搀,道“俗话说得好,两国交兵不斩来使。慢说可突于将军诚心认错了,就是你破口大骂,本王也不能把你怎么样啊!” “多谢越王宽宏大量。那么……”可突于小心翼翼地道:“您准备如何处 置末将?能放我回契丹吗?” “放你回契丹?当然可以。不过,本王有件事甚是奇怪,不知可突于将军能否教我?” “越王请讲。” “事先声明,本王不是挑拨您和契丹可汗之间的关系……我听说,可突于将军在契丹地位颇高,为何被派来执行这必死的任务呢?” 这话有理。 虽然说两国交兵不斩来使,但是,契丹臣服大唐那么多年了,这次又是蓄意欺骗。 大唐承认自己和契丹是“两国”,可突于才是“来使”。要是不承认呢?那可突于就是乱臣贼子,把他斩了也没处说理去。也正是因为如此,可突于才会深夜逃走。 按说,这等危险的任务,绝不至于安排到身份贵重的人身上。可突于这个手握重兵的权臣被派过来,着实奇怪。 “唉!” 提到这个话题,可突于一声长叹,道:“越王千岁有所不知啊,其实末将是被人害了,不得不来。” “哦?到底怎么回事儿?快说,快说。” 大军攻伐有什么意思?伤敌一千,自损八百。挑破离间,从内部瓦解敌人什么的,是最有爱了。听了可突于的话,崔耕双目之中,简直能放出光来。 第1400章 再往契丹行 然后,可突于将自己的憋屈娓娓道来。 自从上次契丹之乱被平定之后,契丹八部痛定思痛,联合起来,大大消除了八部之分,所有契丹人皆听从可汗的命令。 现在,契丹的政*治*制*度,已经从奴隶社会,基本过度到了封建社会,可汗的权力跟大唐的皇帝差不多。 可突于深受契丹可汗李失活的信任,手握重兵,是契丹的实权派。然而,好死不死的是,李失活突染重病,药石无效,眼瞅着就时日无多。 李失活无子,有意让自己的堂弟李娑固继承可汗之位。偏偏李娑故和可突于有很大的矛盾,简直水火不能相容。 这可咋办? 最后,李失活选择靠向李娑固这一边,让可突于出使大唐。若大唐天子一怒,将可突于宰了,那就一了百了。若可突于回来了呢,他的势力已经被李娑固收编的差不多了,掀不起什么风浪来。 当然了,名面上李失活是不可能这么说的,这只是可突于的猜测。 崔耕听 完了,微微一笑,道:“哦?照这么说,可突于将军即便回去之后,也难免性命之忧喽?那岂不是出了虎穴,又入狼窝?” 可突于冷哼一声,摇头道:“那却不然。某在契丹经营多年,也不是没有后手。无论是可汗,还是李娑固想杀我,都没那么容易!” “这样啊……” 崔耕眼珠一转,道:“我们中原有句话,叫只有千日做贼的,没有千日防贼的。若可突于将军只满足于自保,也不大妥当吧?” “越王千岁的意思是……” “嘿嘿,可突于将军又何必明知故问。到了将军这个身份地位,无非是三条生路。第一条,起兵造反,自立为汗。第二条路,废了与您不对付的国君,另立幼主,总揽朝政。” “其三呢?” “先进行第二条,再继续第一条。” “真是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啊!”可突于纳头便拜,道:“越王之言,真是让末将茅塞顿开。呃……不知,若我发动政*变,越王您支持 不支持呢?” 崔耕道:“李家之姓,乃朝廷赐姓。可他们却罔顾皇恩,屡次叛乱,真是把良心喂了狗!既然如此,本王当然希望,契丹换一个他姓的可汗。” 可突于大喜过望,跪倒在地,道:“愿为越王效犬马之劳!” 顿了顿,又试探道:“那末将这就动手,赶紧反回契丹!以免族人在那昏王的带领下,给上国子民带来更大的灾难?” “理应如此。宋根海!” “在!” “给可突于将军备马,送他连夜上路。” “喏!” 宋根海答应了一声,招呼可突于,领命而去。 契丹之乱这么容易就解决了? 大帐内的崔耕心腹,面面相觑,对越王佩服得五体投地。 “哈哈,没想到,这可突于竟然是条大鱼!” “他这一叛,真够契丹喝一壶的,我岭南道无忧矣。” “最厉害的还是王上,他怎么就发现,这可突于就能成为契丹的祸乱之源呢?” …… 人们议论纷纷。 唯有李泌眉头微皱, 待人们的声音渐低,他轻咳一声,道:“我怎么觉得?这可突于答应的,太过容易了呢?是不是其中有诈?” “好孩子!” 崔耕豁然而起,拍了拍李泌的肩膀,道:“不愧本王对你如此看重,除了本王之外,满屋子人,就你发现了可突于的狼子野心。不错,此人不是什么好玩意儿,,没安着什么好心。” “啊?”郭子仪惊讶道:“您是说,可突于刚才说得话都是假的?他的目的,只是让您把他放回去?” “假倒是不假。”崔耕轻叹一声,道:“他回去之后,跟李家兄弟翻脸是肯定的。但是,要说他会臣服本王,就纯属扯淡了。此人宁为鸡首,不为牛后,是不会臣服任何人的。” 崔耕说这话,是根据历史的记载。 在历史记载中,可突于废立几位契丹可汗后,来大唐觐见唐玄宗。因为宰相李元纮不尊重他,回去之后,就起兵反叛。 关键是,人家李元纮是宰相啊,本来就比他地位高得多。 又没折辱他,还要怎么尊重? 可见,其人本身就是不甘于人下之辈,这只是造反的一个借口罢了。 杨玄琰微微色变,道:“啊?那以这可突于替换李氏为契丹之主,对咱们大唐,还未必是一件好事了?那咱们怎么办?” 崔耕微微一笑,道:“无它,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而已。” “您是说,咱们趁着可突于和李氏拼杀之际,渔翁得利?” 崔耕摇头道:“咱们在契丹中又没什么得力的探子,哪那么容易把握时机。本王的意思是……再找一个可突于的心腹,把他宰了不就成了吗?” “瞧您这话说道,先是说咱们在契丹中没什么得力的探子,又说让可突于的心腹反戈一击,这不矛盾吗?上哪找这样一个人啊?”杨玄琰道。 崔耕却不慌不忙地道:“不矛盾,一点都不矛盾。只要本王往契丹一行,不废吹灰之力,就能把此人找出来。” “啊?您又要轻身犯险?不可啊!” 扑通通! 大帐内跪倒了一片! 第1401章 大唐奇公主 崔耕却双手一展,道:“诶,慢来!慢来!别着急劝啊,谁说本王要轻身犯险了?” 众人迟疑道:“不是您说……要往契丹一行吗?” “本王说要往契丹一行,却没说一个人去啊!”崔耕轻咳一声,慢慢把谜底慢慢揭开,道:“原来是五国求大唐公主,我大唐的主要藩国,却是有六个。本王以护持公主和亲奚族的名义,带领一支人马经过契丹所占的区域,有何不妥?契丹人能拦吗?” “奚族?” 众人面面相觑,这才品出几分崔耕言语中的意味来。 奚族和契丹风俗相近,人种类似,跟一族也差不了多少。最近百年来,契丹强而奚族弱,渐渐成了契丹的附庸。每次契丹造反,奚族定会加入其中。 但是,这种附庸,却不是奚族完全臣属于契丹,双方之间貌合神离,契丹对奚族主要是采取怀柔手段。 就算吐蕃、突厥等和大唐打红了眼的国家,都以能娶到大唐公主为荣,更何况是奚族? 崔耕以这个名义过境契丹境内,契丹能拦吗?就不怕奚族和他们离心离德? 说到底,契丹要想成为当世大国,必须有足够核心人口。而这些人口,只能从奚族获得。既然想要人家承认自己是契丹的一部分,那就不能用太过强硬的手段,只能以怀柔的手段为主。 “高,越王的手段,实在是高啊!”吴知忍不住竖起了大拇哥,道:“越王千岁的机变手段,微臣实在佩服!呃……这么绝妙的主意,您究竟是咋想出来的呢?简直是神来之笔。” 崔耕看了杨玄琰一眼,道:“玄琰,你说呢?” 本来杨玄琰还真不知道崔耕哪里来的这等手段,不过, 经崔耕这么一提问,顿时恍然大悟道:“我明白了,您是从六诏之地那得到的灵感。如果把契丹比作南诏的话,那奚族就是蒙崔诏。” 崔耕点头,道:“正是如此。南诏对上蒙崔诏,就束手束脚,轻不得重不得。契丹对上奚族,同样是如此。要对付契丹,咱们先从奚族开始。而本王我,恰恰和奚王有那么点交情。” 还有句话,崔耕没说出来。蒙崔诏的老狐狸怯阳照,宁可假死,也要让南诏套在蒙崔诏上的绳索松一松。那么,奚王苏运就对契丹没什么想法?那怎么可能?! …… …… 计议已定,稍后,崔耕就从李隆基那讨了个和亲的公主。 本来么,李隆基当初答应突厥、契丹、渤海国三国和亲,那是有底气的。 皇室宗亲中不得意的女子多了去了,愿意被封为公主,嫁给番邦贵人的并不难找,也算不得什么屈辱。 只是当初可突于心里有鬼,非要在祭天之后逼迫李隆基,才弄得双方都下不来台。 眼前这个和亲的公主,就是非常心甘情愿地嫁到番邦的,如果可能的话,她甚至可能放鞭炮庆祝。 这位公主……好吧,严格来说,她和李隆基半毛钱的关系都没有。 她的父亲叫辛景初,辛景初娶了大唐宗室许王李孝的女儿饶阳县主。 饶阳县主婚后无所出,又极为擅妒,把辛景初的一个宠妾打死了,并将这个宠妾所生的女儿,充作了自己的女儿。 这个可怜的孩子叫辛曼儿。 更可怜的是,饶阳县主刚认了辛曼儿不久,自己就怀孕了,又生下一女。 辛曼儿从小被心理有些变~态的饶阳县主折磨,吃尽了苦头。她的可怜遭遇, 在宗室中流传甚广,李隆基也听说过,动了恻隐之心。 辛曼儿就是这次被拟定的和亲对象之一,被带到了泰山。 如今既然崔耕有要求,李隆基就大笔一挥,封辛曼儿为固安公主,下嫁给奚族王子李方。 没错,奚族王子也姓李。这些年奚族曾向大唐称臣,奚王被赐姓李,苏运改名李运,他的儿子也改名叫李方了。 崔耕更是知道,这固安公主辛曼儿不仅身世可怜,而且是一个巾帼奇女子。 在历史记载中,没有崔耕的出现,苏运的王位没坐稳,被一个叫李大酺的人篡位了。 唐玄宗将辛曼儿封为固安公主,嫁给了李大酺。李大酺早死,辛曼儿又改嫁李大酺之弟李鲁苏。 当时奚族有大将塞默羯专权,欲谋害刚刚继位的李鲁苏,并背叛大唐改投突厥。结果,被固安公主辛曼儿设下酒宴诱杀于大帐内,李鲁苏才得以亲政。因此之故,李鲁苏对大唐忠心耿耿。 唐玄宗很高兴,赏赐了固安公主辛曼儿大量的财富,荣宠异常。 然而,饶阳县主见不得辛曼儿过得好,公开把当年的旧案说出来,力证辛曼儿不是自己的亲生女儿,和大唐皇室没有任何关系,不应被封为公主和亲奚族。应该让辛曼儿和李鲁苏离婚,自己的亲生女儿和李鲁苏结婚。 她这么一闹,李隆基也是一个头两个大。 公主不公主什么的,倒是没什么,李隆基自己就可以做主。但是,把一个和皇室没有任何血缘关系的女子和亲奚族,是不是有些太欺负人了?此事传出去后,影响了大唐和奚族之间的关系怎么办? 当然了,李隆基称得上明君,如饶阳县主所愿那是不可能的 。最后,他把李旦六女成安公主李季姜之女韦靓,封为东光公主,嫁给了李鲁苏。 结果,李鲁苏娶了两个大唐公主,一个东光公主,一个固安公主,占了大便宜了。 现在的崔耕,就是正在会见这位刚刚一十六岁的固安公主。二人一个人是亲王,一个是公主,平礼即可。 崔耕一眼望去,此女的姿色并不算多么出众,但脸若银盆,体态端庄,眼角眉梢温柔若水,一看就是那种很适合成为贤妻良母的人,想来嫁给奚族王子,不算辱没了她。 略微寒暄几句后,崔耕道:“实话实说,本王是不赞同什么和亲的。两国和平,维系在一个女子的身上,实在可笑。这次让公主和亲,其实是另有所图。” “所图为何?” “呃……此事乃军国大事,告诉公主也没什么,但还请你暂且保密。” “别!”辛曼儿微微摇头道:“《易经》有云:君不密则失臣,臣不密则失*身,机事不密则害成。如果事关军国大事,不必告诉妾身。您告诉我,到底该如何配合就成了。” 好一个善解人意的女子! 崔耕心中暗赞了一声,道:“本王只是要借重公主的名义,不需公主做什么特殊的举动。当然了,这和亲之事,事关公主的名节,本王定当将其影响降低到最小。呃……到了奚族之后,你若看得上那李方,就嫁给他。若看不上李方,你的婚姻大事,就包在本王的身上,我定当为你找一个如意郎君。” 辛曼儿站起身来,深深一福,道:“越王有“崔青天”之称,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说实话,妾身能活着离开那个家,已经是邀天之幸了,实在不敢奢 望更多。至于我的婚姻大事么……全凭越王做主,就算为国牺牲,妾身也毫无怨言。” “公主言重了,绝不至于如此。” …… …… 三日内,把一切安排妥当。崔耕的五万大军离开泰山,往幽州方向而来。 与此同时,他连传军令,命岭南道出动海军接应粮饷、补充兵员。毕竟李隆基的信誉不怎么可靠,万一他改了主意,出什么幺蛾子呢。 大军连续急行军十余日,已至定州境内。 想当初崔耕为定州长史,在此经营了两年多的时间。 行走在官道上,崔耕望着四周似曾相识的景色,想到自己之前在定州的种种经历,不由得唏嘘不已。 “报……” 正在这时,有三名骑兵疾驰而至,翻身下马,跪倒在地。 领头的乃是一名小校,道:“启禀越王千岁,我们捉到了一个契丹细作。” “我不是细作,我不是细作啊!”马背上被捆着的那人高声道:“我其实是身在曹营心在汉,特意到契丹人中做个卧底,为越王效力的。” 扑哧! 崔耕直接乐出声来,道:“身在曹营心在汉?你这胡人,还挺能白话的啊。但本王就奇怪了,你怎么知道我会来定州的?难道你还能未卜先知不成?” 顿了顿,又面色一肃,道:“这小子嘴里不尽不实的,押下去,严刑拷打,务必把这厮的实话掏出来!” “喏!”那小校拉了他就往远处走。 那人赶紧道:“别打!别打!越王要想打胜仗,千万莫打我我史干!我告诉您一个秘密,您听了之后,只要略施小计,就能给契丹人来个狠的!” “嗯?史干?” 崔耕闻听此言,心中一动,道:“带回来吧。” 第1402章 赐尔名思明 史干看年纪不到二十岁,身材瘦长,眉清目秀,虽是胡人,往那一站竟颇有几分儒雅之气。 不过,他一开口就破了相了。 此时的史干满脸地谄媚之色,跪倒在地,道:“多谢越王千岁开恩!多谢越王开恩!刚才小人所言虽然略夸张了些,却没有半句虚言啊!” “你先闭嘴,听本王问话!” “是。” 崔耕上下打量了史干几眼,道:“看你的衣着打扮是契丹人,但这相貌……似乎有突厥血统?” 史干道:“越王千岁英明!小的不仅仅是***,还姓阿史那氏,跟契丹那帮子胡狗完全尿不到一个壶里。” 如果说汉朝是非刘氏不得封王的话,那么突厥就是非阿史那氏族不得为汗。不过崔耕猜测,史干的阿史那氏,跟刘备的“中山靖王”之后差不多,似真似假,就是一笔糊涂账。当然了,这并不妨碍他鄙视契丹人为“胡狗”。 崔耕又问道:“你既是***,全名又是什么?” “阿史那*崒干,小人一向倾慕中华人物,这“史干”就是小人给自己起的汉名。” “原来如此。你的原籍是哪里?” “宁夷州。” 崔耕心中暗叫了一声“那就错不了了”,语气越发和蔼,道:“史干,你可愿意为本王效力?” 史干福至心灵,连磕了 几个响头,道:“愿意,小人一百二十个愿意啊!实不相瞒,我就是来投奔您的。” “那好,本王收下你了。嗯,史干这个名字,不怎么好听,本王赐你个名号,叫“思明”,取其弃暗投明之意。” “谢王上赐名,史思明参见王上!”史思明毫无心理负担地躬身下拜。 没错,出现在崔耕面前的这个胡人,就是“安史之乱”的那个“史”,史思明。 崔耕初闻此人叫史干,就是心中一动,猜测此人是不是就是史思明。不过,在历史记载中,史思明长得面容瘦削,胡须头发稀疏,耸肩驼背,凹眼睛歪鼻梁,猥琐之极,跟眼前的形象太不符合了。 所以,他才百般询问,直到其他方面都跟史思明对上号了,方才确认。 仔细想想,在历史记载中,史思明为平民时,曾经被奚人抓住,要斩首。结果,史思明凭着自己的三寸不烂之舌,宣称自己是大唐使者,竟然把奚王忽悠瘸了,放了他。 装什么得像什么。 若史思明真长得耸肩驼背,凹眼睛歪鼻梁,还没有任何文书证据,他就是口灿莲花,奚王也不能信他是大唐天子派来的使者啊。恐怕那些容貌描写,是因为其人是有名的“乱臣贼子”,着书之人特意丑化的。 公允说来,史思明其人是真 有才干。 他矫勇善战,向来为安禄山之先锋,统领安禄山手下最精锐的部队。 史思明全胜之际,不仅登基为帝,占据洛阳,而且战败了郭子仪和李光弼的联军,威临天下。 不过,当此是时,史思明志得意满,御下太苛,逼反了手下无数大将和亲生儿子史朝义。最后,史思明被这些人联手弑杀。 史思明非常憋屈地死了,朝廷才得以彻底安史之乱。要不是出了这档子事儿,鹿死谁手,尚未可知。 崔耕连安禄山都收下了,对史思明更不担心。 与可突于不同,安禄山和史思明率领的都是朝廷的军队。一般情况下,就算想造反也没多少人跟着。 历史上,安禄山和史思明能够造反,主要还是因为李隆基自己作死。 李李隆基晚年堕政,一心与杨玉环寻~欢作乐,曾经对高力士说过,我看这天下也没什么事儿,不如就整日寻~欢作乐,把**交给李林甫如何? 高力士建言道,陛下不可,一旦大权旁落,想收回来可就难了,恐有不测之祸。 李隆基当时脸就沉下来了,高力士只得上前请罪。 如此上行下效,朝廷对安禄山的是制约渐渐放到了最低,种种监察制度名存实亡。 面对那至尊之位的诱~惑,安禄山能忍得住吗? 所以说,安禄 山、史思明这些人,用得好了就是一把宝刀。若主人自己堕落,那就别怪宝刀弑主了。 …… …… 将史思明收入账下,崔耕非常高兴,当即传下旨意,命大军暂且扎营。 然后,将史思明招入账下,询问前方的军情。 崔耕道:“思明啊,你身为***,因何做契丹人的装扮?又因何被本王的手下探马抓住呢?” “呃……此事实在说来话长,小人虽是***,却世居宁夷州,乃是朝廷的编户之民……” 所谓编户之民,就是承担国家税收和徭役的普通百姓,享受正常大唐百姓的权力和义务,与那些羁縻之地的胡人不同,自觉身份上就高出来一大截。 不过,可惜了,这史思明从小就不怎么安分,长大之后,以坑蒙拐骗为生。 某日,他与人合伙设局,坑了宁夷州刺史的儿子一笔钱。宁夷州刺史大怒,连发公文,要把他捉拿归案。 史思明在大唐待不下去了,逃往契丹境内。破屋更糟连夜雨,被契丹大将何春会抓为奴隶。 这史思明也真有能耐,尽管身为奴隶,还是通过种种手段,改变自己的境遇。 短短半年内,他就成了何春会的心腹。 “何春会?”崔耕听到这里,心中一动,道:“我听说,契丹有三员大将最为勇猛善战,一个 叫何春会,一个叫可突于,还有一个叫李过折。这三人又以何春会为首,可突于与李过折水火不相容,多亏了何春会弥缝,才暂时保持着和平。不知可有此事?” 史思明道:“非但如此,如今可突于指挥契丹大军,连破营州、幽州数大州府,阵斩幽州大都督薛讷,在契丹人的心目中威势一时无两,有契丹第一名之将。” “原来,薛讷将军是他杀的啊……”崔耕眼中寒光一闪,道:“这何春会如今驻扎在哪?本王还真想跟他碰一碰了!” “翁明城。” “翁明城?没听说过啊!”崔耕微微皱眉,看向了身旁的李泌。 李泌摇头道:“微臣也没听过,这翁明城是哪个州府,哪个县的?” 史思明道:“此城位于蓟州和营州之间,方圆不过五里,兵不过两千。这两千兵马还是临时抽调的,名不见经传。” 崔耕纳闷道:“契丹第一名将,去翁明城干啥?他是在契丹内争中失败,被发配了么?” “倒也不全是发配。”史思明眨了眨眼,道:“越王您还记不记得,我曾经说过……只要用我之计,就能给契丹人来一下狠的?” 原本崔耕还以为,那话是史思明为了保命而说的大言呢,现在终于重视起来,催促道:“到底怎么回事儿?快说,快说。” 第1403章 兵发翁明城 “契丹人虽然连克大唐十来个州府,却没信心阻止大唐的反扑。尤其是听说您领兵北伐之后,契丹人更是震怖,不得不留下一个后手……” 随着史思明的娓娓道来,崔耕也把这翁明城的来历,了解的八*九不离十了。 大唐和契丹之间,其实是麻杆打狼两头怕。大唐固然觉得契丹战力颇强,没那么容易平定。但是契丹呢?更是震慑于上次被灭国的恐怖,留下了一个后手。 这个后手就是翁明城。 此城乃是新建,在任何地图上都没有标识。契丹人将所抢的大量财富,乃至海量的粮草,都堆积在此城之内,并派重兵把守。 没办法,只要有目标,还能有唐军拿不下来的城池?君不见,连石堡城都成了唐军的囊中之物了吗?也只能秘密建城,让唐军找不着,方为万全之策。 当然了,仓促之间,这城盖的非常之小,所能屯驻的兵马不过是两千人左右。 既然兵多不,那就只能从将上下功夫。于是乎,契丹人派出了契第一名将何春会镇守此城。 若契丹真的战败,就暂时蛰伏,以这翁明城的财产东山再起。 李泌听完了,却微觉奇怪,道:“契丹初次立 国之际,***突然出兵,占了新城,将契丹军的家眷和掳掠来的财宝都抢去了,契丹军因此大溃。这次他们又建了一个宛明城,跟新城差不多,怎么就不吃一堑长一智呢?” “怎么就不吃一堑长一智了?”史思明道:“那新城是契丹人花费大功夫、大代价建起来的,能容纳足足三十万人。结果,因为人多嘴杂,泄露了机密,为***所乘。可事实证明,即便契丹兵败,契丹军的家眷也并未遭到屠戮,特意保护他们干毫无必要。这次契丹人的宛明城,建的非常这小,守军不多,只保财产不保人。因为知情之人非常少,更容易保密。” 上次新城位置泄露,其实是崔耕根据后世的记载,把契丹人卖给了突厥。 但他总不能说自己有先知之明吗?只是推说偶然间救了一个契丹老人,得知了此事。 新城有三十万契丹人,他们哪能查出来是谁泄的秘?也就信以为真了。 崔耕点了点头,道:“翁明城的事儿,本王觉得没什么疑点。契丹人要储存粮食,总不能在荒郊野外吧?不过……派何春会守城,是不是太大材小用可点儿?” 史思明道:“这只是契丹 可汗对何春会公开的说法,其实此事,小人估摸着,另有隐情。” “什么隐情?” “如今契丹可汗李失活已死,其弟李娑固继位。李娑固与契丹大将可突于一向不合,这汗位就不怎么稳当。因此……” 崔耕接话道:“因此,在李失活临死之前,派可突于出使大唐,想来个借刀杀人。然而,好死不死是,几天前可突于又回来了。并且,他通过某种手段,掌握了一部分契丹军队。李过折乃是契丹可汗宗室,自然支持李失活了。现在契丹内部已经貌合神离,一场大战,随时可能开启。” “啊!您是怎么知道的?”史思明面色微变。 崔耕漫步尽心地道:“猜也能猜得到。然后呢?继续往下说。” “本来呢,这种情况下,就应该是何春会出马,为双方说和。然而这次,无论李娑固还是李失活,都志在必得,毫不领情。非但如此,他们还联起手来,把何春会排挤到翁明城去了。” 李泌抚掌笑道:“天作孽,犹可违。人作孽,不可活。看来,这契丹内斗无可避免了!” 史思明道:“小人也是这么想的,所以才找了个机会,弃暗投明。” 顿了顿, 又补充道:“”虽然我被越王的兵马抓住,纯属巧合。但是小人确实是真心投唐的。对了,小人还带来了见面礼。” 崔耕道:“这见面礼是那翁明城的位置?” “正是。” 说着话,史思明从怀中掏出来一个卷轴。把卷轴打开,却是一份粗糙的地图,大致标明了翁明城的位置。虽然粗糙,用来偷袭也足够了。 说到底,这个时代很多地方,尤其是蓟州附近,土地贫瘠人迹罕至。要偷袭的话,有太多的空子可钻。 “这样啊……” 崔耕沉吟了半晌,面色一肃道:“那何春会对你不薄啊,你背叛了他,到底于心何忍?” “启禀越王,您可以说,小人靠何春会立了一个大功。但要说,我背叛了他,未免太过了。” “嗯?怎么过了?” 史思明振振有词,道:“以越王千岁的聪明,不难想到,契丹内争不止,败亡不远。若契丹战败,那杀害了薛讷将军的何春会,能有什么好下场?退一万步说,即便契丹没被唐军所败,这不还有李娑固和可突于吗?无论谁胜了,都不会饶过骑墙的何春会。所以,不管怎么说,何春会必死无疑。能在战场上,死在越王 千岁的手里,算是他最好的死法了!” 李泌冷笑道:“瞧你这话说的,难不成,你出卖了人家何春会,人家还得感谢你不成?” 崔耕却摆了摆手,道:“何春会落到如此地步,怪不得手下与他离心离德,泌儿不可太过苛责。” “那翁明城的事儿?” “当然要命人取了!天赐不取,反受其咎嘛。” 当机,崔耕传下将令,以史思明为先导,以安禄山为主将,率五千兵马,秘密从海上登陆,偷袭翁明城。如果可能的话,活捉何春会。 兵力占绝对优势,领军之人是祸乱盛唐的两个杀人魔王,再加上有心算无心,这场战斗还有什么悬念? 十日后,一个消息传遍了契丹:越王崔耕派义子安禄山偷袭翁明城,契丹第一名将何春会战死,所有金银财宝都被搬走,粮食也被烧了大半,带不走的粮食全被烧光! 何春会虽然****是个白痴,但威望非常高。在契丹人心目中的地位,就有如后世之人看待关二爷和岳鹏举。这个消息一出,契丹人震怖异常,士气大落。前线的兵马,一遇唐军,就迅速崩溃。 短短十余日内,崔耕大军收复了大部分国土,兵围幽州城! 第1404章 孤军成伏兵 唐幽州城,就在后世的北平。只是占地面积远没有北平那么大,大概只相当于北平一区的样子。 尽管如此,在当世也算数得着的大城之一,南北略长、东西略窄,呈长方形,城墙长达二十四里,城防坚固,各种设施俱全。城内有二十坊一市,百姓数十万,还驻有五万大军。 当初要不是李隆基把幽州的守军抽去了八成左右,仅余一万人。凭契丹人的本事,累死他们也攻不下来。 现在这个难题,转移到了崔耕的头上。 契丹军一触即溃,兵力倒是大部分保留了下来。现在幽州城内的契丹军,达到了十万之众。 等契丹军的士气恢复后,崔耕的大军别说强攻幽州城了,就是正面在平地开战,胜率也不过五五之数。 好死不死的是,由于唐军给的压力太大,可突于和李娑固之间的关系趋于缓和,开始一直对外。 所以,崔耕现在的处境前所未有的险恶起来。 可是,如今天下人的目光,都投到了幽州。城内几十万大唐百姓等着崔耕去解救,他总不能围了几天幽州后,就撤军吧? 但是不撤? 稍一不慎,就是败亡之局。 如果崔耕是大唐正常的将领倒是好了,援军源源不断而来,契丹没有半点可乘之机。 然而现在,别说李隆基不愿意派援军了,有援军崔耕 也不敢要啊。谁知道那帮子援军是敌是友,崔耕还得派一部分兵力,监视他们。 无奈之下,崔耕传下命令,让岭南道速派援军三万。另另一方面,行文给李隆基,让他允许五万剑南道的兵马过境。 如果凑到十三万大军,起码自保是没问题了。 当然了,最好的办法,还是让契丹的内争迅速爆发。 围城五日后,崔耕命人将一封书信射进了城内。宣称打仗的事儿可以暂且放一放,自己受大唐天子的命令,要护送固安公主前往奚族赐婚,请李娑固给自己一道公文,准许自己过境。 其实原本崔耕的打算,是借着送公主过境的名义,和契丹境内的他心目中的某内奸搭上线儿。 没办法,这事儿只能他自己干。有些承诺从他这大唐越王亲口说出来,和经过别人转述,其效果完全不一样。 但是计划赶不上变化,经过偷袭翁明城之战,契丹大部分部队,包括可汗李娑固、大将李可折、可突于等人,都退入了幽州城。崔耕想使离间计,都接触不到人。 现在他护送公主去奚族和亲,主要目的还是找个借口,双方暂时休兵。与此同时,自己一走,契丹外部压力顿减,说不定就可以放心内哄了。 …… …… 幽州城内,幽州大都督府,议事厅。 李娑固面南背北居中 而坐,契丹诸将分列两厢。这些将领明显分为两派,一派以可突于为首,一派以李过折为首。虽然不至于到怒目而视的地步,却也是互相戒备。 李娑固将崔耕的书信向大家展示了一圈儿,道:“对于此事,大家怎么看?” “这是好事儿啊!”李过折道:“崔耕一走,他手下的大军群龙无首,咱们的压力大减。再说了,奚族和大唐和亲,咱们就算想拦,也拦不住啊!” 可突于却冷笑一声,道:“好什么好?崔耕顿兵坚城之下,背后皆是心怀叵测的疑军,稍一不慎,就得被咱们一锅端了!现在他突然要跑,算什么好事儿?” 顿了顿,又道:“谁不知道,崔耕和李隆基尿不到一个壶里。现在巴巴地替李隆基送公主和亲,说这事儿没什么猫腻,你们信吗?” 李过折可不惯着他,针锋相对,道:“哎呦呵,瞧你能的。好像上嘴皮一碰下嘴皮,就能把人家崔耕的大军灭了似的。大唐双耀郭子仪、张守珪,新冒出来的哥舒翰,还有那刚刚阵斩了何春会将军的安禄山,哪个是好相与的?来来来,明儿个,你带一万军出战,看看能不能胜上一阵?” “你……” 提到这个话题,可突于确实有些含糊。这些日子的契丹军大溃退,除了士气太低外,崔耕麾下这些大将 太猛也是原因之一。 尤其是安禄山自从阵斩了何春会后,声势一时无两。可突于还想打他个偷袭呢,结果差点被安禄山反算计了。可突于见机不妙,率部逃走,因为双方没接触,才保住了脸面。 可突于深吸了一口气,道:“我不否认越王崔耕兵精将勇。某的意思是,时间拖的越久,对崔耕越不利,咱们应该尽力把他拖住,不给他可乘之机。” 李过折依旧不以为然,道:“拖得越久,对咱们越有利?那也不见得吧?要说我,真拖不起的是咱们。其一,咱们契丹军大部都在幽州城内,外面没什么援军。兵法有云,外无必救之兵,内无必守之城。而崔耕呢?还有岭南道、剑南道乃至安南都护府的兵马不断开来。其二,当初城破之际,幽州城内的粮草被焚烧一空。如今我军的粮草,只能坚持不到三个月了。其三,大家是不是忘了,还有一个高仙芝!他那出了什么幺蛾子,咱们契丹全族,恐怕有灭族之忧啊!” “高仙芝么……” 如果说李可折前两条理由,还有些危言耸听的话。那么,最后提到的“高仙芝”,却是实实在在的威胁。 可突于和李娑固的面色,都难看起来。 当初新罗兴兵犯唐,崔耕奉命总览山东、河北两道的大权,征讨新罗。在准备好出兵 之前,他派了高仙芝率五万大军,囤兵浿水之畔,阻止新罗军继续西侵。 然而后来,出了种种变故,崔耕被改封越王,带领心腹人马南下。高仙芝不知出于什么考虑,并未跟随。 从那以后,他的五万兵马,继续囤积于此。 后来,契丹兴起,渤海国建立,高仙芝这五万兵马,夹在渤海国和新罗之间,成了一支孤军,全靠大唐水军提供军资。 也正是由于这支军队的存在,渤海和新罗对大唐一向尊敬。 表面上看,高仙芝这支兵马和契丹并不接壤。但是,如果渤海国愿意借路的话,高仙芝完全趁着契丹兵力空虚之机,直插契丹人的老巢,重演当年默咄偷袭契丹的旧事。 虽然考虑到唇亡齿寒的因素,渤海国未必肯借道。但是,对面的唐将是崔耕啊!他既是靺鞨人的神使,又是高仙芝的旧主,说不就能说服二人同意这个计划! 就算不出现这个最坏的情况,崔耕万一说服高仙芝重新投奔自己呢? 短时间内,崔耕的兵力就能增加一倍。契丹的拖延之计,就算给自己掘墓了! 李娑固越想越是害怕,站起身来,在帐内来回踱了几步。 终于,李娑固停住了脚步,沉声道:“不得不说,现在到了我契丹国生死存亡之际。本汗有两条建议,还请可突于将军务必成全。” 第1405章 娑固计连环 可突于鼻孔中轻哼了一声,道:“说来听听!” 李娑固道:“本汗有一子,名千莫。虽然年仅七岁,但文韬武略都过得去。所以,本汗想立他为世子。另外呢,我想给他定下门亲事。听闻可突于将军有一女,年方十二岁,尚未字人。不知可否答应,让小犬与令女结为夫妻,以后他们的儿子,就是契丹之主!” “那……那怎么好?那怎么好?可汗您真是太客气了。”可突于先是一愣,随后笑容迅速浮上了面庞,大手连挫,手足无措。 厅内诸将,面面相觑,都明白可突于为何这么高兴。 李氏一族,在契丹人中威望甚高,大概跟“阿史那氏”在***地位差不多。 可突于就算杀了李娑固,也不可能自立为汗。外孙继承汗位,对可突于来说,大概是最好的结果了。 还有,这可突于的女儿在婚姻问题上,可是个老大难。她的容貌乃至脾气秉性暂且不谈,关键是她虽为女子,却长了满脸络腮胡子。一般的男人,谁会娶这么一个雌雄莫辨的老婆啊? 李娑固为了消除自己和可突于之间的矛盾,让自己的儿子娶可突于的女儿,真是足见诚意了。 可突于的表现,也 让大家满意。 李娑固暗暗松了一口气,笑眯眯地道:“怎么?不好?可突于将军您不同意?” “同意!我绝对同意!怎么能不同意呢?” 说着话,可突于跪倒在地,磕了一个响头,道:“从今往后,某和可汗就是一家人了,愿为可汗效死!” 李娑固赶紧以手相搀,道:“可突于将军请起,从此咱们两家变一家,富贵共享之!” 其余契丹诸将,也纷纷跪倒在地,道:“为可汗贺!为可突于将军贺。” …… 自此,契丹内部的矛盾,表面上已经完全消失不见。 君臣重新就位,李可折道:“对于崔耕的那封书信,可汗到底准备如何回复呢?” 李娑固道:“这就是本汗的第二条建议了。大唐要赐婚奚族,拦咱们是拦不住的。不如趁此机会……结果了崔耕!” “这不大可能吧?”李过折道:“崔耕要过境的话,肯定会带大队人马随行,远远放出哨探。咱们要围杀他谈何容易?再说了,这不是彻底把奚族得罪死了吗?” 李娑固眉毛一挑,道:“嘿嘿,本汗只是说趁此机会结果了他,谁说本汗要放崔耕过境了?” “您的意思是……” “崔耕能去奚族 ,奚族也能来幽州啊!本汗这就修书一封,让奚族李运带儿子李英来幽州,让李英在这儿和大唐公主成亲。” “那崔耕能答应吗?” “不答应的话,那就怪不得本汗了不是?再者,本汗的理由也非常正当嘛。大唐和奚族和亲,我的儿子和可突于的女儿定了亲,想沾粘他们的喜气儿,崔耕能不给我这个面子吗?” 可突于想了一下,眼前一亮,道:“若崔耕答应了的话,这场婚礼势必得在幽州郊外举行。咱们可巧做安排,行刺于他。但若是崔耕看穿了咱们的谋划,坚决不允呢?高仙芝那边怎么办?” “高仙芝么……”李娑固眼珠一转,道:“两位将军附耳过来,恐怕这崔耕之死,就得着落在此人的身上!” …… …… 稍后,李娑固给崔耕回信,宣称自己会让奚王李运和王子李英来幽州。到时候,不仅李英会和公主成亲。自己的儿子也会娶了可突于的女儿。 非但如此,自己还会向大唐请降,愿意将所侵占的土地和子民尽数还给大唐,称臣纳贡,永不反悔。 当然了,崔耕这边也得同意,对自己的罪责既往不咎。 为了表明诚意,请允许渤海、新罗、突 厥乃至大唐朝廷派来的使者观礼。另外,他还着重提出,高仙芝对契丹的威胁太大,请高仙芝亲自前来,参与盟誓。 崔耕接到这个通告后也有些傻眼,怎么好端端地送公主去奚族,变成契丹投降了呢? 现在的契丹,远未到山穷水尽的地步啊! 当然了,不同意投降也是不行的。纵观历史,不愿意受降的,没什么好名声,甚至有些人不愿意受降反胜为败。 本来么,你拒绝受降,那不就是向天下人表明,要对对方斩尽杀绝了吗?对方不但获得了大义,其士兵死中求活也士气大增,变成了哀兵。 再说了,契丹李娑固现在可是有着幽州城几十万百姓做人质呢。崔耕要是坚决不允许他投降,李娑固若狗急跳墙之下,搞起了***,这笔血债崔耕起码要背一半。 权衡了许久之后,崔耕宣布退军二十里,同意契丹军的投降。 消息传出,天下震动! 要知道二十年前的契丹之乱,不知多少人经历过。大唐朝廷损兵折将数十万,战死了军神王孝杰,才把这场叛乱平定下去。 就这,还是只得了面子,没得里子——大周对契丹仍旧只是羁縻,没有将其改土归流。就是被 契丹人抢走的金银财宝,都落到了***的手里。 可是现在,崔耕出兵半个月,伤亡不过千人。就彻底把契丹之乱平定了,这武功也太显赫了吧?越王也太能人所不能了吧? …… …… 洛阳城,皇宫。 李隆基祭天回来,没有返回长安,就在此暂住,密切关注着前方的战况。 得知契丹乱平的消息后,一口老血好悬没喷出来,赶紧召集诸位宰相议事。 张说、姚崇、宋璟、魏知古、张九龄,这几位当然知道李隆基为什么招他们来。 一个个低下头去,不发一言。 啪! 李隆基重重地将手拍在几案上,道:“好么,崔耕半个月就平了契丹之乱,再半个月呢?岂不是能灭了渤海国了?再再半个月呢?高句丽?还是突厥?恐怕过不了一年,朕的大唐江山,就要易主了!诸位爱卿都是一时之选,不知何以教我?” “……”类似的斥责,在崔耕推测契丹生乱的时候,已经发生过一次了,这次诸宰相更加感到惭愧,没人敢接茬。 李隆基见状更加愤怒,伸手一指,道:“当初封崔耕为安东都护府大都督的主意,是你魏知古出的!现在到底该怎么办?魏知古,你说!” 第1406章 林甫要上位 魏知古颤颤巍巍地站起身来,跪倒在地,道:“老臣……老臣……见识浅薄,无话可说。” “无话可说?你可是有脸拿俸禄呢?”李隆基阴恻恻地道:“朕是让你来当宰相的,可不是让你来尸位素餐的!” 魏知古直羞得满面通红,将头顶的乌纱帽摘了下来,放在身旁,道:“老臣无颜再居相位,现在向陛下乞骸骨!” “什么?你搞砸了差事,就想跑!魏老头儿,你要不要脸啊?难道你读了这么多年书,都读到狗身上去了吗?你到底知不知道什么叫礼义廉耻?你到底还有没有半点儿良心啊……” 其实李隆基天资聪颖,在彻底堕落前,御下既不太严,也不过宽。对于臣子们,尤其是宰相,还是比较客气的。 但是今日,他被崔耕的战绩震撼了个不轻,心中一股子邪火无处发泄,说出的话真是刻薄无比。 魏知古一生清廉,铁骨铮铮,何曾受过这等谩骂和羞辱?最关键的是,这事儿看起来的确是自己的罪过,推 脱不得。还有,说出这话的,竟是至高无上的大唐天子李隆基,这差不多相当于盖棺定论了! “我……我……” 噗! 终于,一口鲜血,从魏知古口中狂喷而出,血染紫袍! 噗通! 老头子只感眼前一黑,跌倒在地。 “魏相您怎么了?” “魏相您倒是说句话啊!” “来,我扶您起来。” …… 众宰相一阵慌乱,连李隆基都有些慌神儿,道:“快,快把御医找来!” 然而,此时已经晚了。 张说将手往魏知古的鼻子处一抹,语带哭声道:“不必了,魏相他,为**操劳过度……已经……去了。” 可不是为**操劳过度吗?总不能说是李隆基把魏知古骂死的吧? 众人先是统一了口径,然后李隆基命人将魏知古的尸身抬走,下旨赠魏知古中书令、鄂国公,极尽哀荣。 善后完毕,李隆基也恢复了部分理智。 他问道:“魏爱卿死了,宰相仅余四位,朕准备再选一人为相,不知几位爱卿以为,谁最为 合适啊?” 举荐宰相可是扩张自己实力的最好机会,大殿内刚刚因为魏知古之死而冷清的气氛,迅速热烈起来。 姚崇想了一下,道:“微臣举荐宇文融。此人乃京兆万年人,太宗年间宰相宇文节之孙。宇文融颇擅理财,嫉恶如仇,可以为相。” “宇文融?” 李隆基对此人还真有印象,其人不仅擅长理财,还特别擅长揣摩上意。每次给自己的奏章,都让自己看得极为舒坦,好像每句话都能说到自己的心坎里。 当即,李隆基满意地点了点头,道:“嗯,宇文融不错。其他爱卿有什么意见没有?” 张说一向和姚崇不对付,赶紧道:“宇文融御下太苛,属吏怨声载道,如此气量,怎能为我大唐宰相?” “哦,那张相以为,何人可以继任为相呢?” “微臣举荐御史中丞张嘉贞。其人非但嫉恶如仇,还官声甚好,可以为相。” 姚崇当时就急了,道:“张嘉贞要是没有崔耕,还在做一个平民百姓呢?!你张说 让此人为相,到底是何居心?那不是引狼入室吗?” 张说道:“哦?那姚相的意思,就是张嘉贞因为那事,和崔耕有勾结了?崔耕为官多年,朝廷上和他有过瓜葛的多了去了,就是你姚崇恐怕也不例外吧?我还要问你,单此事说事儿,到底是何居心?是不是把和崔耕有瓜葛的人,都推到崔耕这边儿?” “你……你血口喷人!” “我看你姚相才是无理取闹!” …… 就这样,二人越说越僵,也就是顾忌着大臣体面,才没动起手来。李隆基见此状况,脸色阴沉地仿佛能滴下水来。 张九龄却看出了便宜。 待张说和姚崇的声音渐低,他轻咳一声,道:“微臣也想举荐一人。” “什么?”张说和姚崇齐齐惊呼出声, 别看同样是宰相,那也要论资排辈的。宋璟也就罢了,张九岭乃是新贵,按说在举荐宰相这种大事上,跟本就没插嘴的资格。 姚崇不悦道:“你张九龄才当了几年官儿,认识几个人。凭什么推荐 宰相?” 张说也同仇敌忾,道:“就是,就是。张九龄你根基太浅,要举荐宰相啊,过几年再说吧。” 然而,李隆基却道:“张说爱卿和姚崇爱卿,为了宰相的提名争执不下,朕倒是想听听张九龄的意见。说说吧!” “是。”张九龄道:“微臣举荐的这个人,乃是微臣的同年,兵部侍郎李林甫。” “不行!”姚崇马上道:“李林甫素有贪墨之名,如何能为百官表率?” 张说道:“另外,据我所知,李林甫在兵部的人员也算不上多么好,人们常常以“小人”称之。” 张九龄微微一躬身,道:“二位说得李林甫的缺点,我都知道。不过,据我所知,他有一个大大的优点,宇文融和张嘉贞二人,远远比不上!” “到底什么优点?” 张九龄没理张说和姚崇,而是冲着李隆基跪倒,道:“微臣听李林甫说……他有破崔耕之策!” “啊?破崔耕之策?”李隆基豁然而起,道:“那还等什么?快请,快请!” 第1407章 宦官内斗强 半个时辰后,李林甫进了皇宫,对李隆基躬身下拜。 “参见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免礼,赐座。” “谢陛下。” 李林甫刚刚在小宦官搬来的胡凳上坐好,李隆基就迫不及待地问道:“朕听张九龄说,李爱卿有破越王崔耕之策,不知可有此事啊?” 李林甫微微点了点头,道:“正是如此。” “不知李爱卿有何妙策?” “这……”李林甫往四下里看了看,道:“古语有云,君不密丧其国臣不密失其身,还请陛下屏退左右。” “嗯?”李隆基微微皱眉,挥了挥手,道:“牛仙童,你出去。” 所谓牛仙童,就是李隆基比较宠信的一个宦官,受命掌管大唐秘谍,位仅在杨思勖之下,为李隆基办了很多机密差事。 “是。” 牛仙童应了一声,退出了大殿,现在大殿内仅剩下了李隆基、四位宰相,以及李林甫。 然而,李林甫继续道:“古语有云,君不秘则失其臣,臣不秘则失其身。请陛下屏退左右。” 宋璟的脸当时就沉下来了,怒道:“李侍郎,你这是什么意思?难道还信不过几位国家宰相?难道普天之下,就你这么一个忠臣?” 李林甫毫不畏惧,不慌不忙地道:“普天之下,当然不止微臣这么一个忠臣。但是 ,普天之下,只有下官知道,如何对付越王崔耕!而且下官以为,这事儿知道的人越少越好。几位宰相,尤其是宋相您,还是不知道的好。” 宋璟被噎得直翻白眼儿,喝问道:“什么叫尤其是我?李林甫,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你给本相解释清楚!” 李隆基却摆了摆手,把话茬接了下去,道:“好了,莫争论了。崔耕乃是朕的心腹大患,无论如何小心都不为过。几位爱卿暂且退下吧。” “可是……” “嗯?” “臣等遵旨。” 四位宰相狠狠瞪了李林甫一眼,面色不悦退出了大殿。走不多远,四人驻足,姚崇、张说对张九龄一阵挤兑,就是宋璟都说了几句。 张九龄只是受了李林甫的请托荐他为相,可没有跟其他几位宰相为敌的意思,赶紧道歉连连。与此同时,他心中有些奇怪,往常这李林甫素有“口蜜腹剑”之称,就算要害人也都是背后下手,怎么今日如此锋芒毕露呢? 但不管怎么说吧,姚崇、宋璟、张说、张九龄都是历史上数得着的贤臣,绝不会受点委屈,就做出什么对不住大唐朝廷的事儿来。 然而,有一个人则与这几位不同,那就是刚才被赶出去的宦官牛仙童。 他出了大殿不久,就被一个孔武有力的太监拦住了去 路。 那太监咧嘴阴恻恻地一笑,道:“哎呦呵,这不是牛仙童牛公公么,您今儿怎么得空,不在陛下跟前伺候了着了?” 牛仙童当然认得,自己面前之人乃是大内总管、骠骑的将军杨思勖,赶紧躬身赔笑道:“奴婢参见杨公公!在您老面前,奴婢何敢称一个“您”字?实不相瞒,今儿个是陛下和兵部侍郎李林甫议事,不让旁人听见。所以,奴婢出来转转。” 杨思勖道:“诶,我说牛仙童,如今你受陛下宠信,参与机密。如果杂家问的,真是杂家不应该知道的,你尽可以不答。但是,随口敷衍我算怎么回事儿?那李林甫不过一个兵部侍郎,陛下和他单独密谈个什么劲儿啊?” 牛仙童满脸委屈之色,道:“小的不敢骗杨公公,确实是这么回事儿。您要是不信,尽可以去问别人啊?比如张相,姚相……” “放屁!” 杨思勖飞起一脚,将牛仙童踹翻在地,道:“你让杂家去问当朝宰相?人家能回答吗?这几位宰相哪个把我放在眼里?” 顿了顿,又觉得这个说法太丢脸,将信将疑地道:“好吧,杂家就姑且信之。我再问你,陛下和李林甫准备谈什么?” “呃……”涉及到越王崔耕,牛仙童是知道轻重的,道;“此事事关机密, 的确……” “嗯?你姓牛的,你是越发不把杂家放在眼里了!” 别看杨思勖刚才口中说“你尽可以不答”,那不过说说漂亮话而已。事实上,牛仙童窜起的太快,早已让杨思勖感到浓重的威胁。如今的杨思勖,正找准各种机会,对牛仙童进行打压! 当即,杨思勖不仅恶狠狠踹了牛仙童一脚,又弯下腰去,阴恻恻地道:“这做人呢,贵有自知之明。你看人家楚天白多好,深受武惠妃的信任,却只管武惠妃那一亩三分地,从不惹事生非。然而你牛仙童呢?出使巡查、慰问将士、册封官员,瞧把你能的,怎么哪都有你?” 牛仙童期期艾艾地道:“不……不是小的滥权?这……这都是陛下的旨意啊!” “陛下的旨意?”杨思勖嗤笑一声,道:“陛下让你出使巡查,可没让你受*贿啊!” “我……我没有!” “没有?杂家就不信了,天下还又不偷~腥的猫!你知道……陛下一向是如何处置受了贿赂,欺骗他的宦官吗?” 此时杨思勖的语气,有如刚从十八层地狱中爬出来的恶鬼,顿了顿,继续道:“先把那人绑在一个木头架子上,几天不给吃饭。然后,剜了他的心,剁了他的四肢……这时候人还没死呢,最后再把他的肉一块块地 挖下来,喂了狗!牛仙童你……” 沙沙沙~~ 正在这时,一阵轻微的脚步声传来,杨思勖赶紧闭嘴,牛仙客也赶紧起身。毕竟二人都是有头有脸的大太监,表面上还是要保持风度的。 功夫不大,一个小太监走了过来,满脸赔笑道:“杨公公,您在这呢?赶紧跟小的走吧,陛下找你过去呢。” “行,杂家这就过去,头前带路。” …… …… 又过了一会儿,就有两个消息,传遍了皇宫。一个消息是:兵部侍郎李林甫继魏知古以后,成为当朝宰相。另外一个则是:杨思勖受大唐天子之命,作为朝廷使者,前往幽州城,接受契丹的投降。 杨思勖? 牛仙童听到这个消息,不由得打了个冷战,暗暗寻思:陛下把如此重要的差事,告诉杨思勖。看来,他对杨思勖的信任,远在我之上啊! 杨思勖一直忌惮我后来居上,我那些收受贿赂的事儿又经不起查。若他腾出手来,我命休矣! 怎么办?怎么办? 诶,有了,若是杨思勖死在幽州,这一天的云彩不就满散了吗? 要让杨思勖死,我必须找个帮手。胡人毫无信义绝不可靠,这事儿说不得得着落在……一诺千金的越王崔耕的身上。我该如何说服越王崔耕,做我借刀杀人的那把刀呢? 第1408章 孰执牛耳者 能在近万宦官里面脱颖而出,牛仙童当然是有几把刷子的。在死亡的威胁下,他努力开动脑筋,还真想出了一条可行之计。 牛仙童暗暗琢磨,欲先取之,必先予之,自己一个小小的宦官,要让越王为自己办事,势必得给人家偌大的好处。 而现在最大的好处,就是揭穿李林甫的阴谋,救崔耕一命! 李林甫再聪明,对付越王崔耕那也是要实力支撑的。朝廷对崔耕没什么好办法,这实力当不在国内。 不在国内,那就只能在国外了。 当即,牛仙童对手下的秘谍传下命令,查看李林甫最近接见了什么特殊的人没有。 这么一查,还真查出来了。 李林甫秘密接见了几个契丹商人。 既然如此,那答案简直呼之欲出了,李林甫之计,是大唐朝廷和契丹勾结起来,共同对付崔耕。 不过,且慢,大唐朝廷和契丹勾结,很难想到吗?崔耕很难猜不到吗?完全不是那么回事儿啊。 崔耕为何不敢要大唐朝廷的援兵,还不是防着朝廷一手? 李林甫凭这个就晋升宰相,那大唐的宰相也太不值钱了吧? 所以,可以肯定,这条计策不仅于此。那思路再发散开去,参加这场会盟的,还有奚族、突厥、渤海国的使者,以及大唐名将高仙芝。 奚王李运和崔耕甚有交情,他不可能参与其中。突厥呢?渤海国呢?早就跟崔耕冲突过多少次了,崔耕不知道防备他们,那还不如去死。 唯一可能的变数,就在高仙芝身上了 。 高仙芝? 对!就是此人! 牛仙童深受李隆基信任,执掌大唐秘谍,崔耕不知道的事儿,他可未必不知道。 当即,他心中一动,写下书信一封,将自己的心腹孙典找来。 “你速速出宫,将这封书信,交到越王的手中。” “啥?越王?”孙典腿一软,直接跪了下去,低声道:“公公还请三思啊,那越王他和朝廷……陛下可待您不薄啊!” “陛下待我不薄?那确实,我承认。不过……” “怎样?” 牛仙童眉毛一挑,道:“中宗李显,对杨思勖薄不薄?睿宗李旦,对杨思勖薄不薄?可这厮背叛的时候,眼睛眨都没眨啊!现在,再瞅瞅人家杨思勖,大内总管,骠骑大将军,位极人臣!高力士倒是对中宗忠心耿耿了,但落了个什么下场呢?千刀万剐而死!不知你是想做杨思勖?还是想做高力士呢?” “可……可是……” “行了,没什么可是的!实话告诉你,咱们在陇右的案子,已经被杨思勖抓到线索了!此案一发,杂家固然死无葬身体之地,但你也别想好过!” “啊?陇右的案子?”这回孙典也慌了手脚了,道:“那这封信,就真能要了杨思勖的命?” 牛仙童得意道:“这么说吧,此信不仅是杨思勖的催命符,还是咱们给越王的投名状。小兔崽子,多学着点儿吧,这天上,说不定哪块云彩有雨呢?” “谨遵公**诲!” …… …… 半个月后,突厥、渤海国使者、奚王李运 和王子李英都进了幽州城,大唐朝廷的使者杨思勖则进了崔耕的大营。 与此同时,高仙芝率两千亲军,在崔耕大营的辕门外长跪不起。这一行人中最引人注目的,是个面色惨白的少年郎,身形单薄,未着盔甲,就跪在高仙芝的身旁。 崔耕赶紧带领诸将相迎,以手相搀,道:“高将军快快请起。你这是干啥呢?太客气了不是?” 诶! 他微微一用力,却感觉高仙芝如同铜浇铁铸的一般,根本就拉不起来。 高仙芝沉声道:“末将死罪,不敢起身!” “死罪?什么死罪?” “您对仙芝有天高地厚之恩,当初您被改封越王,仙芝却因为犬子云若的安危,不能跟您一路南下,实在是死罪!好在,天可怜见,终有一名义士,救小儿出了长安,仙芝再无顾忌,特来向越王请罪!” 顿了顿,又对旁边那少年道:“快,快给越王千岁磕头!要不是他,焉有我高家的今日?” “参见越王千岁。”那少年连磕了几个响头, 看来这个少年郎,就是高仙芝和李正梅的儿子,高云若了。 李正梅和高仙芝青梅竹马,情路却颇为坎坷。要是没有崔耕,说不定就得被李多祚棒打鸳鸯了。他们对自己爱情的结晶如此珍惜,也非常正常。 “免了,免了。” 崔耕想了一下,道:“这么说……是当时朝廷绑了高云若的票儿,你才没跟本王一起南下?但是,当时本王和李隆基有协定,不得阻拦我手下的人去岭南道。你 为何不报知本王,让本王跟李隆基要人?” “那贼人又没留下什么证据,只是留下了口信:若末将告知了越王,就只能收回云若的尸体了。我当时想,即便告知越王,没有什么证据,越王也拿李隆基没办法,犬子反而有性命之忧,也只能应允了他们的要求。” “这样啊……”崔耕微微摇头,道:“不,你这不算什么背叛,充其量是没跟上本王的队伍而已。无情未必真豪杰,怜子如何不丈夫?这不是你的错。” “无情未必真豪杰,怜子如何不丈夫?越王这话,可算说到末将的心坎里去了。呃……不知末将能否有幸,继续在越王手下效力?” “哈哈,欢迎之至!” 高仙芝这才起身,跟着崔耕入营,似乎双方前嫌尽释。 略微休整了几日后,双方正式开始议和。最后双方约定,契丹军出兵五十,崔耕出兵五十,大唐朝廷出兵二十,高仙芝出兵二十。奚族、渤海国、突厥国各出兵二十,在城外举行会盟仪式。 当然了,奚族、渤海国和突厥只是观礼,真正会盟的是崔耕、杨思勖、高仙芝和李娑固。 至于什么大唐公主和奚族王子之间的婚事?等会盟完毕再说。 会盟的礼仪是非常完备的,若是国主会盟,那就杀一匹白马。若是诸侯会盟,那就杀一匹牛。若是臣子会盟呢,那就杀一匹白狗。 比如上次崔耕、李隆基和尺带珠丹,就是杀了一匹白马为誓。当初大唐太宗皇帝和突厥颉利可汗会盟,也 是杀白马。 至于现在?仅需杀一头牛即可。 按照大唐朝廷的序列,当然是杨思勖的身份最重,他是李隆基的钦差嘛。所以,应该是杨思勖把牛杀死。然后,取下牛耳,放在一个盘子里,让大伙都尝一点牛血,这就是所谓的“执牛耳者”。 然而,正在这时,李娑固出幺蛾子了。 他上前一步,眼睛斜瞥着杨思勖道:“一个阉人,怎能执牛耳?这是在轻视我契丹么?” 杨思勖道:“杂家虽是阉人,却是大唐天子钦使。有何不可?” “哼,大唐天子派你为使,本身就是在轻视我契丹!” “你简直是强词夺理!” “强词夺理的不是本汗,却是你姓杨的!总而言之,要让本汗屈居于阉人之下,那还不如让我们契丹和你们大唐拼个你死我活!” “你……”杨思勖似乎承担不起会盟失败的责任,往崔耕这边看来,为难道:“越王乃奉了陛下之命平定契丹之乱,也算钦使,要不然……这场会盟就由您来执牛耳?” “我?”崔耕也不谦让,点头道:“也无不可。” 然而,李娑固依旧摇头,道:“越王崔耕素来有可通鬼神之名,若他在执牛耳的时候,耍了什么手段,让誓言对其无效怎么办?” 崔耕闻听此言,好悬没气乐了,道:“哦?那照你的意思?这场会盟只能是你契丹李娑固执牛耳了?真是岂有此理?” 李娑固道:“不,越王你猜错了。本汗的意思是,这次的执牛耳者,应该是……他!” 第1409章 三方坑越王 李娑固所指之人非是旁人,正是高仙芝! 高仙芝似乎也颇为意外,道:“怎么可能是我?这……可汗,你没搞错吧?” “本汗当然没搞错!”李娑固正色道:“高将军为高句丽王族之后,大唐名将,文武双全,你来执牛耳,不至于辱没了本汗。另外,你不会什么妖法,以至于坏了会盟,正合吾意。” “合你的意,但不合杂家的意啊!高仙芝不过大唐普通一将,怎能居本钦使和越王之上?不行,本钦使坚决不同意!”杨思勖当时就急了,跳着脚高声争辩。 大伙也都明白他的意思:崔耕也就罢了,经常和李隆基分庭抗礼。杨思勖只是李隆基的代表,干不过崔耕本尊,合情合理。但是,高仙芝?别管他是崔耕之臣还是朝廷之臣,只要他在杨思勖之上,李隆基就绝不能饶了杨思勖。 李娑固挠了挠脑袋,道:“但是,本汗就是觉得高将军放心怎么办?要不然,杨公公回去,让大唐天子封高将军个钦差啥的,就不至于辱没了大唐天子了?” “那也不行。这一来一回的得多长时间,再者,我……我……” 杨思勖突然卡壳了,但大家也都明白他的意思:这么回去复命,那也表现得太无能了,李隆基以后哪还会重用他? …… 就这样,双方僵持不下。崔耕则抱着肩膀,颇为玩味的二人,一言不发。 旁边的可突于忽然轻咳了一声,打圆场道:“依末将看,二位不如各退一步。” “各退一步?这是争论孰执牛耳 啊,那怎么退?” “如果是歃血为盟,肯定会涉及到“执牛耳”者,二位也肯定僵持不下。但是,不用歃血为盟呢?几位会盟,也可用我契丹的“盟亲之礼”嘛。” 崔耕插话道:“什么叫盟亲之礼呢?” “就是四位将血放入一碗酒中,分饮此酒,并且立誓曰:我血入汝血,汝血入我身。杀我即杀汝,杀汝是杀我。以后若攻杀,实乃自为戕。” 崔耕质疑道:“本王怎么没听过契丹这个风俗?” 可突于振振有词,道:“越王纵是学究天人,又岂能尽知世事?有些契丹风俗你没听说过,那也并不奇怪。不过,我可突于可以用性命担保,这个风俗绝对是有的。” “那好吧。”崔耕也无可无不可,道:“就用什么“盟亲之礼吧”,不过,这盟亲之礼,也得有个主持倒酒的人吧?” “关于这点,越王完全不用担心。”可突于笑眯眯地道:“在我契丹的盟亲仪式中,一向是由地位最低的那个人主持倒酒。由高仙芝将军给您倒酒,越王没什么意见吧?” 崔耕点头道:“本王当然没意见。” “杨钦使呢? “杂家当然也没任何意见。” 李娑固道:“好,那就由高仙芝将军主持盟亲之礼,本汗乐意之至。” 双方达成一致意见,当即实施。 可突于拿出了“盟亲之誓”的专用器皿,酒却是高仙芝自带的,功夫不大,酒已斟好。 四人将中指用匕首割破,流出血来,落入一个巨大的酒碗中。 郭子仪将这酒分别 置于四个酒盅中,道:“越王、杨钦使、李可汗,请吧。只要咱们满饮此杯,以后就不可互相攻杀了。” 然后,他端起酒盅,一饮而尽。 杨思勖也喝了一杯,道:“请!” 李娑固依样照做,道:“请!” 这时,只剩下崔耕了。 他端起酒盅,看向可突于道:“没想到,可突于将军准备的这么齐全。连盟亲之礼的器皿,都提前备好了。难不成……你有未卜先知之能?” “那哪能呢?”可突于满脸堆笑,道:“我契丹再也经不起折腾了,一心要与大唐交好。小心无大错,末将考虑周全,实在是题中应有之义。” “哦?是吗?但愿如此吧。” 说着话,崔耕将杯中之酒一饮而尽,继续道:“蒙亲之礼既成,那你们契丹军,应该退出幽州、营州等城,让本王的兵马换防了吧?” “换防?换什么防啊?”李娑固忽然面色一沉,道:“我契丹投降大唐,这么大的面子给大唐了,里子总该给我们吧?告诉你,姓崔的,这幽州我们契丹要定了!” 杨思勖也在一旁附和,道:“契丹可汗所言有理。我大唐富有四海,既然契丹立下如此大功,把幽、营、云、蓟四州赏给你们,也没什么不妥。” 嗯? 李娑固和杨思勖所言,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 这跟刚才红口白牙说的誓言,完全不一样啊! 是不是……有什么阴谋? 前来观礼的奚族、渤海、突厥使者,齐齐面色一变。 崔耕更是退后一步,凝神戒备,道:“ 二位说这话是什么意思?莫非朝廷和契丹,私下里达成了什么协议?” 高仙芝哈哈笑道:“非止是契丹和朝廷,还有末将!崔耕啊,崔耕,你还不知道吧,今日之事,就是一个局,一个引你入彀的惊天骗局!” 杨思勖恶狠狠地道:“正是如此,姓崔的,你以为高将军真的重新投奔你了吗?简直是痴心妄想!告诉你,他之所以向你请罪,为的就是让你放松警惕,不让人检查就饮下那杯酒!” 崔耕讶然道:“啊?那杯酒怎么了?难道这酒有毒?你不是也喝了吗?” “没错,我们是喝了。但是……事先我们都饮了解药啊。另外,不怕告诉你,此乃大唐朝廷秘制的红线牵机毒,只有事前服下解药才有效,事后就算找找了解药,也必死无疑。” “好狗胆!敢害我义父,我跟你拼了。” 崔耕还没什么动作呢,安禄山已经勃然大怒,抽出腰刀,冲着杨思勖砍了过去。 锵! 双刃交接,安禄山只感一股大力传来,立足不稳,接连退后三步,才稳住了身形。 却原来,高仙芝早有准备,挡了他这一刀。一个临时起意,一个蓄势以待,竟是高仙芝略占上风! “好小子,再来!”安禄山不服气,蹂***。 高仙芝一边抵挡,一边冷笑道:“安禄山,省省吧,你奈何不了某的,更奈何不了杨钦使!最关键的是,你现在就把越王当成一个死人了吗?” “啊?什么意思?” 安禄山偷眼望去,却见大唐朝廷、契丹人乃 至高仙芝带的人,都在向己方慢慢围拢! 一个不好,别说崔耕中毒而死了,恐怕当场被斩都有可能! 他赶紧虚晃一刀,脱离了和高仙芝的接触。 高仙芝也不纠缠,抱拳拱手,道:“越王千岁待某不薄,某也不想做的太过分。中了红线牵机毒后,还有五日可活。越王尽管回去,安排后事吧。” “你……”崔耕深吸了一口气,道:“这么说……本王还得感谢你高仙芝高抬贵手了?” “不敢!只是稍报您以往的恩德而已。” 崔耕冷笑,道:“真难得啊,像你高仙芝这种人,还能懂什么恩德!” 然后,一摆手,道:“咱们走!” “越王小心!” 尽管说得硬气无比,但崔耕上马之时,还是一个趔趄,险些跌下马来,安禄山见状,赶紧扶住。 望着崔耕一行远去的背影,渤海国使者大门艺长叹一声,道:“这就是英雄末路啊!可怜越王崔耕一代豪杰,竟然落得如此下场。” 奚王李运(苏运)也喃喃道:“古语有云,“自古未有权臣在内,而大将能立功于外者。”越王与大唐天子不和,岂不更胜于权臣在内?以越王的聪明,他岂能看不穿这一点?所以,他有此下场,并不奇怪。错就错在他的心不够狠,非要趟这滩浑水啊!” 李娑固却志得意满,道:“二位说什么呢?崔耕死了,是咱们这些小国的福气啊!来来来,几位都别走,咱们今晚在幽州城内,好好庆贺此事!待崔耕死了,还要大举庆贺!哈哈!” 第1410章 庙堂风云起 五日后,崔耕的营寨内一片缟素,哭声震天。很显然,一代人杰,有“崔青天”之称的越王崔耕,就此与世长辞! …… …… 这时候,八百里加急的驿马就太慢了。“扑簌簌”十数只信鸽冲天而起,将这个消息传遍了天下势力。 洛阳,皇宫,烟波殿。 哈哈哈~~ 李隆基的笑声从来没有这么爽朗过,道:“多行不义必自毙!多行不义必自毙!想不到啊,那崔耕竟然也有今天!此事应广告天下,普天同庆。” 宋璟不由得翻了个白眼儿,暗忖道:什么啊?人家崔耕是多行不义必自毙?明明是被你和契丹联手害死的好不好?联合外族对付本族,说得好像有什么光彩似的! 然而,事关“政治正确”,宋璟总不能把这话说出来。 宋璟不愿意看李隆基那副得意的模样,进言道:“崔耕虽死,但是契丹还在!难不成,咱们真的把幽州、营州等州,割让给契丹?” 李隆基道:“当然不是。契丹撮尔小国,竟敢冒犯天威,待朕腾出手来,定将幽、营等州全部收复!我还要将那李娑固抓来洛阳,给朕跳舞!” “那好啊!”宋璟道:“幽云各州落于契丹之手,百姓苦不堪言。他们望朝廷之兵马,有如婴儿 盼父母,大旱望云霓。如今越王已去,朝廷没了后顾之忧。还请陛下尽起大军,攻伐契丹!一次不成就两次,两次不成就三次,早日解百姓于倒悬啊!” “这个么……”李隆基面色有些尴尬,道:“此事恐怕……那个……要从长计议!” “从……从长计议?”宋璟大惑不解,道:“这事儿到底该怎么办,那不是明摆着的吗?还从长计议个啥?” 咳咳~~ 正在这时,新进得势的宰相李林甫,突然轻咳一声,开口了。 “宋相,你年纪也不小了,怎么那么不晓事?” “啥?我……我不晓事?”宋璟又惊又气,万没想到,这个称号会有朝一日,落在自己的身上。 李林甫振振有词,道:“你就是不晓事!崔耕一死,那就完了吗?哪的事儿啊?他在岭南道的儿子,能有十几个。随便找出一个来,就能继承王位。崔耕的手下,谋士如云,猛将如雨。安禄山、郭子仪、张守珪、封常清、哥舒翰……这些人,哪个是好相与的?没有这些人,崔耕能够半月平契丹?可以说,即便崔耕死了,岭南道照旧是朝廷的心腹大患!” 宋璟道:“可……可是……崔耕一死,这岭南道的实力,至少减了五成啊!” 李林 甫恶狠狠地道:“你也知道,崔耕一死,岭南道的实力得降五成啊!没错,正是如此。也正是因为如此,咱们才要趁他病要他的命,兵发岭南道!” “那契丹……” “崔耕仍有五万大军在幽州境内,所以,此时朝廷非但不能削弱契丹,还得借助其兵力,攻伐崔耕遗留的大军。如果有必要的话,就算再割几个州府给契丹,又有何妨?” “什么?再割几个州府给契丹,又有何妨?再割几个州府给契丹,又有何妨?” 宋璟念叨了几句,偷眼望去,却见御座上的李隆基频频颔首,似乎颇为同意李林甫的主张 霎时间,他直感到血往上涌,一口气没上来,好悬没晕过去。 宋璟心中暗想,我错了,我一直以来,完全错了!我原本以为,君君臣臣父父子子,这大唐的万里江山,必须掌握在李氏族人的手中。 崔耕就算受了再大的委屈,君要臣死,不死即为不忠,不忠即为乱臣贼子。 但是,现在看来,完全不是那么回事啊! 那李隆基、李林甫,只管自己的权位,何尝管半点百姓的死活? 轻轻地一句“再割几个州府给契丹,又有何妨?”,不知有多少百姓要妻离子散,家破人亡? 这样的朝廷,这样的 宰相,乃至于……这样的皇帝……要他何用啊? 我宋璟高处庙堂,与之为伍,简直羞辱了“人”字儿这一撇一捺! 圣人云:邦有道,谷。邦无道,耻也!宋璟啊,宋璟,现在到了检验你是不是圣人门徒的时候了! 想到这里,他苦笑一声,道:“李相高见,高见啊!真是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要不是听您的点播,璟险些误了国家大事。既如此……我宋璟还有何面目,高居相位,尸位素餐呢?” 说着话,宋璟一伸手,将头顶的乌纱摘了下来,磕了一个响头,道:“陛下有林相辅佐就够了,微臣……乞骸骨。” “什么?你要走?”李隆基咬着细密的银牙,道:“宋璟,你什么意思?难道是不赞同朕的攘外必先安内之计?” “攘外必先安内?哈哈,陛下这话总结的好!”宋璟脖子一梗,道:“不错,我姓宋的,不赞同!除非您收回成命,否则,请放宋璟于江湖!” “你……” 李隆基勃然大怒,豁然而起,往四下里望去,却见除了宋璟、李林甫之外,其余三位都下意识地回避了的自己的目光。 他心中暗想:看来张说、姚崇乃至张九龄,都不赞同朕的处置,却不敢硬抗! 哼,一帮子目光 短浅之辈,又岂能明白朕的苦心? 看来,唯有李林甫才是朕的真宰相啊! 至于其他人?待朕平了岭南道,威临天下,重现“天可汗”的威名,再看看他们是有多么羞愧! 想到这里,他摆了摆手,道:“宋爱卿若要求去,朕也不拦着。稍后,你写个条陈上来,朕自会允准。” “陛下,你……” 宋璟原本以为,自己辞相这件事儿,李隆基就算在生气,也得看在以往的情分上,稍微给自己个面子,走正常流程呢——自己上表,李隆基挽留,如是三次,方才允准自己的辞。 万没想到,人家直接允了。这样辞职的宰相,是非常不名誉的,意味着该宰相是因罪去位! 宋璟打理心情,再次跪倒,道:“好,微臣告退。不过,在临辞行之前,微臣想最后上一条谏言。” “你讲!” “西晋时期,八王之乱,各王借助胡人的力量,争夺皇位,最终有了……” 啪! 一个砚台凌空飞起,重重的砸在了宋璟的肩膀上。 在场的都是聪明人,哪能不知道宋璟想讲什么啊?五*胡*乱*华的故事呗。换言之,把李隆基比做了借助胡人力量的昏君! 李隆基也真对得起他,当即一个砚台丢了出去,怒喝道:“滚!” 第1411章 万国伐崔氏 宋璟一走,大殿上再无人敢做仗马之鸣。 稍后,李隆基传下旨意,全国兵马会师扬州城,准备兵发岭南道,并且号召全国勇士积极参与,各个藩国更要有钱的出钱,有力的出力。 这种规模的动员,自大唐立国以来,也只有太宗皇帝征高句丽的时候有过了,可见李隆基对岭南道非常重视,必欲除之而后快。 公道自在人心,旨意下达,除了一些地痞无赖外,无人参军。倒是有些大唐百姓们偷偷在家里摆起了越王崔耕的牌位,烧香上供。 大家明白,崔耕说是中了大唐朝廷和契丹的计,实际上却是为大唐百姓而死的。 要不然,人家往岭南道的越王府里一躲,享受荣华富贵,能有什么危险?契丹犯境就契丹犯境呗,离着岭南道远着呢,关人家崔耕什么事儿? 唉,这真是苍天无眼,好人不偿命,祸害活千年啊! 与大唐百姓们形成鲜明对比的,就是各藩国了。 新罗王金重庆还在大唐 ,马上上表,说李隆基此举顺天应人,堪比黄帝伐蚩尤,尧舜窜四凶。 当然了,他人在大唐,不敢不说吉祥话。但新罗国内也有表示啊,新罗辅政大臣、兵部令金宪英,马上上表,要出动新罗仅有的水军,袭扰岭南道,为朝廷分忧。 渤海国既没有水军,也没和岭南道接壤,但是,没关系,他国内有崔耕的神像。 渤海国的主体就是靺鞨族人,想当初崔耕得了靺鞨族的神使之名,渤海国立国之后,不少靺鞨族人供奉崔耕的神像。 出于和崔耕搞好关系的考虑,渤海国的国主乞乞祚荣也没干涉此事。 现在可不成了,乞乞祚荣一声令下,将崔耕的神像全部砸毁,表明与其势不两立之意。 李隆基得到了奏报,非常满意。 ***更是积极,表明愿意出兵十万,会同契丹、大唐清剿崔耕留在幽州附近的五万大军,要不是契丹担心请神容易送神难,坚决反对,这事儿就成了。 但不管怎么 说吧,此事表明突厥也是支持大唐天子滴。 吐蕃国更是够意思。 小赞普尺带珠丹得知此事之后,和大相韦乞力徐尚一商量,马上就起二十万大军,兵分三路,攻打剑南道。 但要说最够意思的,那还得说南诏。 太和城,王宫内。 于诚节猛地一拍大腿,道:“好啊,这个机会,真是千载难逢!传本王的命令,尽起蒙舍诏大军,攻打桂州!哈哈,本王也有机会为我蒙舍诏开疆拓土了,我看他阁罗凤,凭什么和我争!” “国主,这个不妥吧?”宦官嘉实腊道:“当初先王临去前,给您留下了四条国策。其一,无论任何情况下,都要交好越王。其二,不令照原回蒙崔诏。其三,令玉怜香回蒙崔诏主政。其四,不追究阁罗凤害死先王之罪。您……您……” 于诚节白眼儿一翻,道:“我怎么了?我不就是已经破了两条戒律了吗?反正一个羊也是赶着,俩羊也是牵着,我再破一条又怎么 了?” “可……可是……” “可是我那老爹,根本就没预料到会出现现在这种情况!那越王崔耕死了啊!他这一死,人们都盯上了岭南道这块肥肉。本王不去取,那就是天赐不取,反受其咎!诶,对了……” 忽然间,于诚节眼前一亮,道:“那崔耕是死了!而先王的意思是,永远跟崔耕交好。现在我攻打桂州,跟这个一点也不矛盾!算不得破戒,算不得破戒,哈哈!” “呃……国主英明。” 嘉实腊见无法再劝,只得改为奉承。不过,他眼中一股寒光划过,暗暗寻思:于诚节啊,于诚节,你忘恩负义,攻打岭南道,其实对我来说,并不算一件坏事。纵是岭南道奈何不得你,那不是还有……那谁吗? …… …… 简短截说,崔耕活着的时候,震慑大唐朝廷,威临万邦。他这一死可不得了了,天下万国齐伐岭南道,仿佛眨眼间,岭南道就有倾覆之忧! 幽州城外四十里,越王崔 耕的大营内。 这一日,来了两个不速之客,正是契丹大将可突于和李可折。 如今大营内暂且主持军务的正是崔耕的义子崔禄山(安禄山),他一见二人,就横眉立目,咬牙切齿,似乎必欲除了二人而后快。 然而,可突于似乎毫无所觉,微微一笑,道“好叫崔将军得知,我们哥俩这次来,其实和你们关系不大,主要是接一个人。” “谁?” “固安公主辛曼儿,如今大唐和奚族和亲,少了这位公主算怎么回事儿?实不相瞒,就在明日,我们就把这场婚事操办了。” 啪! 安禄山猛地一拍几案,厉声道;“可突于,你莫欺人太甚!明日就是义父的头七,你们却要敲锣打鼓的成亲,这是视我这五万大军如无物吗?信不信,某尽起大军,和你们拼个鱼死网破!” “哈哈?鱼死网破么?”可突于眉毛一挑,道:“不好意思啊,你这个威胁,我们契丹还真不怕!倒是崔将军你……敢不敢呢?” 第1412章 禄山小儿计 “你……” 安禄山还真有点含糊,嘴唇哆嗦,目光闪烁,最后狠狠地一跺脚,道:“要不是为了给瑜兄弟,保住义父留下的这片基业,某绝不会让你们契丹人好过!” 可突于得理不饶人,轻笑一声,揶揄道:“行了,莫为了脸面,扯那些有的没的。现在万国伐岭南,你们岭南道还顾得上要脸?” 李可折也道:“莫忘了,大唐朝廷二十万大军,已经在左威卫将军郭知运的带领下,加速赶来幽州。若你们这五万军不想被我们契丹和唐军两面夹击,就乖乖投降!” 安禄山眉毛一挑,道:“难不成,我们交出了固安公主辛曼儿,你们就不和唐军联合了不成?” “当然不会。不过……想想那二十万唐军就快到了,我们契丹可以暂时不再牵制你们,让你们和唐军死磕到底,最后再坐收渔翁之利,哈哈!” 崔耕死后,唐军不是不想撤退。但是契丹军若即若离的尾随,不断袭扰,唐军若是敢走,那就有全军倾覆之忧。所以,这五万唐军一直在幽州附近死守。现在可好,契丹人竟是改为要坐山观虎斗了。 安禄山一阵气结,道:“你……你们好卑鄙!” 李可折抱拳拱手,道:“过奖!过奖!就算我们契丹再卑鄙,也没有你们那大唐天子卑鄙不是?哈哈!” 顿了顿,李可折突地笑容一敛 ,沉声道:“该说的都说得差不多了,现在某就问崔将军你一句话,这固安公主,你交还是不交呢?” “我……我……”安禄山一阵犹豫。 咳咳~~ 正在这时,突然传来了一阵咳嗽声。紧接着帘栊一挑,从大帐外面走进来一个青年文士。 看来刚才,他是在帐外偷听。 “嗯?李泌,你有什么事儿?”安禄山眉头微微。 “崔将军,请借一步说话。” 李泌也不理李可折和可突于,一拽安禄山的袖子,把安禄山叫了出去。 透过门帘的缝隙,可突于和李可折可以看到,就在不远处,崔禄山和李泌正在低声交谈。 李泌一直不慌不忙,云淡风轻。崔禄山刚开始则是暴跳如雷,不过后来,竟逐渐冷静下来。到了最后,竟是喜笑颜开。 稍微过了一会儿,安禄山回转,满面春风地道:“二位不就是想要固安公主吗?好说,好说。我们岭南道正处于生死存亡之秋,怎么能不夹起尾巴来做人?” 李可折道:“既然如此,那你现在就把固安公主交给我们吧!” “呃……那可不成……”安禄山满脸赔笑,道:“李将军别误会,不是我姓崔的不交,而是我们大唐乃礼仪之邦,二位贵客到来,怎么也得请你们吃顿饭吧?” 可突于哼了一声,道:“谁稀罕你的便饭!赶紧交人!” 安禄山对 他可就不客气了:“某是说请李将军吃顿便饭,可不是你可突于吃饭。来人,把可突于带出去,严加看管!” “喏!” 几个甲士上来,推推搡搡,押着可突于就往外走。 可突于破口大骂,语带威胁,安禄山只是不理。模模糊糊地,可突于听道:“李将军请,末将不仅给您准备一桌上好的酒宴,还有一点薄礼哩。” 李可折道:“哦?还有礼物?既然崔将军如此周到,那我就却之不恭了。” …… …… 一个时辰后,可突于和李可折才再次回合。 此时的李可折,竟是一身唐装穿绸裹缎,手里更是捧着一个精致的锦盒,里面可能有不少好东西。 可突于则和临来的时候装束一样。非但如此,他还又饿又渴,精神萎靡。 此时固安公主的车驾已经准备好,总共是八辆大车,装满了绫罗绸缎,金银珠宝乃至各种精致器皿。又有八名丫鬟随行,个顶个的聪明伶俐。八个婆子伺候,人人手脚利落。还有九九八十一名侍卫,护卫公主。这些侍卫全身盔甲,铁皮遮面,跨刀背弓,简直武装到了牙齿。 啪! 一声鞭响,车队在可突于的带领下,出了崔营,往幽州方向缓缓驶来。 离营不到五里,李可折的表情就越来越不安。 突地,他把那锦盒打开,露出了一叠叠的聚丰隆银号钱票。李可 折颇为肉疼地拿出来一半,道:“可突于将军,这是我在崔营得地钱。那个……那个……咱们见面分一半。” 可突于淡淡道:“不必了,人家那是给你的,李将军收着吧。” “可……可是……”见可突于不收,一滴滴冷汗顺着李可折的额头滚滚而落,道:“末……末将之前真是猪油蒙了心,不顾可突于将军,收下了安禄山的贿赂。现在想来,这分明……” “这分明是安禄山的挑拨离间之计!” “啊?您知道?” “废话!”可突于斜瞥了李可折一眼,不屑道:“这么明显的离间计,我能看不出来?楚汉相争之际,刘邦欲离间项羽和亚父范曾,就用陈平之计,故意误认项羽来使乃是范曾派来的,热情招待。等得知来使是项羽派来的之后,却百般冷落。项羽得知之后,对范曾疑心顿起。哼,安禄山小儿,如今不过是效陈平故智罢了。” “原来可突于将军您都明白啊!” 李可折长松了一口气,把手收回来,准备把那银票重新放回锦盒。 可突于却微微一摆手,道:“且慢!” 李可折面色微变,有些紧张地道:“可突于将军,您可是后悔了,要分一杯羹?” “那倒不是。”可突于微微摇头,道:“只是,有件事情,本将军甚是奇怪啊!请李将军解惑。” “嗯?您奇怪什么 ?” “原来李将军和某分庭抗礼,寸步不让。可是如今,却为何……惧某如虎呢?” “你……” 李可折面上的青气一闪而逝,深吸了一口气,道:“可突于将军又何必明知故问?您现在是可汗的儿女亲家,未来可汗的老丈人的杆子。我哪能跟您比呢?” “哦?是吗?”可突于长叹一声,道:“前些日子,某与李可折将军势均力敌。一个支持可汗,一个反对可汗。如今的境遇却有天壤之别,真是令人唏嘘不已啊!” 事到如今,傻子都听得出来,可突于是在奚落李可折。 仔细想想,这事儿确实不太合理。对可汗忠心耿耿地得忍气吞声,反对可汗的却扬眉吐气飞黄腾达了。 说李可折就那么容易接受,傻子也不信啊! 李可折往四下里看了一圈儿,见四下都是崔军将士,似乎放下心来。 他苦笑道:“可突于将军不必多言,现在我已经想明白了:这可汗到底属于谁,关我什么事儿啊?李娑固当了可汗,我就与有荣焉了?非也,非也!唉,我当初真是太傻了。” 可突于意味深长地道:“原来傻没关系,现在明白过来就好。正所谓,亡羊补牢犹未迟也!” “不迟?您的意思是……” 可突于用马鞭一点那锦盒,道:“至少……你现在明白过来,这里面的东西,就都是你的了,哈哈!” 第1413章 幽云十六州 婚者,昏也。 第二日,固安公主辛曼儿和奚族王子李方,乃至于李娑固儿子和可突于女儿的婚礼,在幽州大都督府内,黄昏时分举行。 大厅内,前来祝贺的客人真不少。渤海、突厥、新罗使者俱在,大唐方面更是派来了使者杨思勖和大将高仙芝。 事实上,自从那场盟誓之后,杨思勖根本就没离开幽州,他还得协调契丹军和唐军的行动呢。 跪拜天地、父母,送入青庐,既定程序很快就走完了。接下来,就是大家开怀畅饮的时间。 李娑固初登可汗之位不久,就为契丹人立下了如此大功,心情非常愉悦,几乎是酒到杯干。 见契丹可汗如此高兴,杨思勖看到了便宜,捧着一杯酒,凑上前来,道:“奴婢恭喜可汗为契丹开疆拓土了!以后您在契丹人心目中的地位,恐怕不在契丹“无上可汗”李尽忠之下啊。来,奴婢敬您一杯!” “嘿嘿,借杨钦使吉言了。来,咱们满饮此杯!”自有美姬将李娑固眼前的酒杯斟满,他一饮而尽。 杨思勖趁机进言道:“我大唐二十万大军,不日即将开到幽州。到底二军如何配合,可汗有什么想法没有?” “嗯?二十万对五万,贵军乃是必胜之局,还要我军配合做什 么?” “呃……话不能这么说。崔耕之前带的五万军乃是精锐,不说以一当十吧,以一当二是没问题的。再者,崔耕麾下的崔禄山、郭子仪、张守珪、哥舒翰等人,尽皆杀法骁勇。若是真打起来,我军纵然能够获胜,恐怕也是惨胜,殊为不美啊!” 还有句话,他没说出来。崔耕曾经在临近数州治蝗,甚得百姓之心。而契丹人的名声,却是顶风臭着八百里。 如今唐军和契丹联合起来,进攻崔耕遗留下的军队,百姓们肯定支持崔耕军,人心向背之下,唐军的战斗力进一步被削弱。 另外,就是唐军本身,听说是干这种缺德事儿,也士气不高。若被崔禄山抓个漏洞,反败为胜,事情可就大条了。 李娑固道:“哦?这么说,你们唐人是无法单独消灭这五万叛军了?需要我们契丹帮忙?” “呃……虽然与事实有些出入,但您可以这么理解。” “那好吧,要我们契丹帮助唐军不难。但是,皇帝不差饿兵,不知大唐天子准备付出什么代价呢?” 杨思勖道:“那就看可汗的胃口了。” “本汗的胃口?那还真不大。来人,取地图来!” “喏!” 功夫不大,一张地图,摆在了几案上。 李娑固用手点指 道:“这里,这里,还有这里……燕、瀛、莫、涿、檀、顺、儒、妫、武、新、蔚……包括之前你们割的幽、云等四个州府,总共是这十六州!我们契丹都要!” “十……十六州?”杨思勖知道契丹人的胃口大,万没想到如此之大,哆里哆嗦地道“这……这也太多了吧?” “多乎哉?不多也!”李娑固笑吟吟地道:“杨公公,你一个太监,还在乎自己的名声不成?只要你答应了这个条件,我们契丹就会帮助大唐平乱。只要平定了崔耕之乱,你就是大功一件啊!莫忘了,你的荣华富贵,与旁人无关,完全在于大唐天子!” “可……可是……” “可你若是不答应,给了崔军可乘之机,唐军反败为胜,你就是最大的罪人!李隆基必会砍了你的脑袋。到底何去何从,杨公公你自己掂量吧。” “我……我……” 杨思勖沉吟良久,最终一咬牙一狠心,道:“好,就依可汗之见,这幽云十六州,是你们契丹的了!” “好,杨公公痛快!来人,取纸笔来!” “干什么?” “当然是签字画押。” 稍后,文房四宝摆下,杨思勖代表大唐天子,签下了割让幽云十六州给契丹的文契。 当然了,最后要生效 ,还得李隆基盖上玉玺。 不过,现在着急的不是李娑固,而是杨思勖乃至于李隆基——李隆基不盖玉玺,契丹就不出兵。 契丹完全可以好整以暇地坐山观虎斗,看朝廷军和崔耕军打生打死。 可以说,这条协议一签,李娑固已经为契丹立下了万事不拔之基,什么无上可汗李尽忠,简直跟他提鞋都不配! 李娑固志得意满,将手中的酒杯举起,道:“哈哈哈,来来来,为了庆祝协议达成,咱们满饮此杯!” “恭喜可汗!贺喜可汗!” “我契丹大兴,就在今朝!” “契丹当兴,天降可汗!” …… 大伙齐齐跪倒在地,契丹人高声呼喝,极其兴奋。 其余各国的使者,则不禁泛起了阵阵算意。他们当然明白,这份契约的意义,感叹着契丹的好运。偷眼望去,李娑固红光满面,挥斥方遒,还真有点天命所归的意思。 就是嘴角那点子白沫,令人觉得有点美中不足。 嗯?白沫? 怎么这白沫还越来越多了呢? 怎么这李楷固还以手捂胸,摇摇欲坠可呢? 莫非他…… 噗通! 终于,李娑固跌倒在地。 “可汗,您怎么了?” 如今的契丹第一大将可突于,一个箭步上前,去探李娑固的鼻息。 马 上,他就大叫道:“不好!可汗……他……他没气儿了!薨了啊!” 顿了顿,又豁然而起,恶狠狠地道:“可汗刚才还好好?为什么会突然薨逝?不用问,是有人下毒啊!是不是你?” 最后这句话,他是指着那倒酒的美姬说的,。 那美姬腿一软,瘫倒在地,道:“不是我,不是我!吓死奴,奴也不敢啊!” “哼,谅你也不敢!那……是不是你?” 被可突于指着的一名契丹贵人把头摇的跟拨浪鼓一样,道:“不是我!不是我!可汗对我恩重如山,我怎能做出那等丧心病狂之事?” “哦?也不是娑麻干,那就是你劳如奴了?这酒就是你负责的!” “也不是我啊!” …… 就这样,可突于连指数人,最后终于指到了杨思勖的身上,厉声道:“哦?我明白了,是你这个死宦官!你对可汗强索十六州不满,这才下毒暗杀于他!” 杨思勖道:“绝对不是杂家!这……这……可汗的条件,我都答应了啊?” “嗯,说得也有些道理。”可突于点了点头,道:“不过,也不能完全排除你的嫌疑,除非……” “什么?” “你再割四个州府,给我们契丹!以此表明,你对割让幽云十六州毫无意见!” 第1414章 雀复黄雀 我……我特么的怎么这么倒霉啊,摊上了这么个背时的差事!契丹人豺狼之性,跟他们做交易,那就是以虎谋皮啊! 杨思勖现在是既是愤怒又是害怕。 但是,最终,形势比人强,他还是重新签了一份文契。现在可好,可突于三言两语,又为契丹人夺了四州,隐隐有李娑固继承人之势。 当然了,他不姓李,当不了可汗, 可突于道:“看来谁是刺客,一时半会儿是查不清了。国不可一日无君,不如就由我那女婿李千莫,继承契丹可汗之位。你们谁赞成,谁反对?” 人们纷纷道:“理应如此。” 本来么,父死子继,天经地义。 不过,可突于的第二句话,就让大家充分地意识到了他的浪子野心了。 “不过,可惜啊,我那女婿年方七岁,无法理政。看来,只有我这老骨头……” “不可!”马上就有一个契丹贵人站起来,道:“按我契丹风俗,可汗年纪幼小,可由王太后代行国政,您这个老丈人杆子主政……名不正言不……” 他话刚说到这儿,陡然间,一个剑尖儿,从胸前透出。 却原来 ,是他身后之人,早有准备,举剑行刺。 噗通! 那契丹贵人的尸体倒伏余地。 “啊?死人了啊?” “谁干的?是莫米干!” “可突于手下的头号大将1” …… 全场契丹贵人们一阵议论,有那想跑的,却是被门口的卫兵拦了回来。 待全场暗暗安静下来,可突于微微一笑,道:“唉,真是可惜,莫米干的话还没说完,就得了一场急病死了。现在,其他人还有什么要说的没有?” 那是得急病病死的吗?分明是被你杀的! 众契丹贵人面面相觑,无人敢于做仗马之鸣。但是,让他们就这么同意可突于辅政,却也是不肯。 更是不少人想到,恐怕在酒里下毒的幕后黑手,就是这个可突于!看来,他不仅仅是想当可汗的老丈人,还想打破惯例,过过契丹可汗的瘾啊! 怎么办? 关键时刻,谁能力挽狂澜? 霎时间,几乎所有人的目光,投向了李可折。 然而,李可折一步步地向前,突然,在可突于的面前跪了下来,道:“丈人辅政,也无不可,可折领命!” 李娑固赶紧以手相搀,道:“ 哈哈,李将军真是聪明!从今以后,咱们富贵共享之。” 然后,又看向其他人道:“你们呢?” “我……我们……” 连契丹名将,王室成员李可折都缩了,其他人还当啥忠臣孝子啊!当即,契丹贵人纷纷跪倒,道:“愿为可突于将军效力!” “很好,来人!” “在!” “把我那个好女婿带来。” “是。 不消一会儿,可怜的李千莫,被带上前来。在契丹人中,七岁虽然不大,但距离成年也不远了。 他知道自己的老爹已死,更知道眼前这个可突于就是自己的杀父仇人。 李千莫两股战战地来到可突于的面前,强忍愤恨之情,道:“丈……丈人有何吩咐?” 可突于也懒得敷衍,不耐烦地道:“你爹死了,现在就该你坐这个位置!来,快点坐下,接受大家的叩拜!” 李千莫麻着胆子道;“可……可是……就算我为可汗,也得举行个仪式吧,这个干,是不是……是不是……仓促了些?” 可突于心说,我特么的都没仪式,你要个屁的仪式啊?难不成,你还真以为自己是可汗啊? 他不 悦道:“让你做你就做,无需多言!” “可……可是……” “您就坐吧!”这句话却是杨思勖说得。 如今契丹已经易主,杨思勖左思右想,认为这可突于虽然挺不是东西的,自己还是得和人家搞好关系。无它,人家可突于手里有兵,能帮李隆基啊! 杨思勖有心表现,不但说话,还上前动手,拽着李千莫,就往椅子上坐。 “死宦官,你放开我!” 李千莫怕可突于,可不怕杨思勖,奋力挣扎。尽管杨思勖力气很大,还真不好伤了他,以至于李千莫在椅子上扭来扭去。 可突于见不是事儿,也走上前来,拽住李千莫的另外一条胳膊,道:“可汗,您坐稳喽!” 在二人合力之下,李千莫终于动弹不得。 杨思勖自觉有功,谄笑道:“可汗真是神力惊人啊!待与崔军交战之际,定当大放异彩!” “哈哈,好说,好……” 噗! 有如同历史重演,一把箭尖儿,在可突于的胸口出现。 他吃力的扭过头去,满脸得不可置信之色,道:“李……李可折,怎……怎么是你?” “可突于将军很意外 ?” 李可折并不急于把剑抽回来,因为他一抽剑,可突于这口气一泄,就得当场身死。 但宝剑留在可突于的身体里,可突于就还能苟延残喘一会儿。 李可折深吸了一口气,道:“你意外什么?我怎么就猜出来,你在这场婚宴上,会发动政变,杀死可汗?还有……即便我知道了此事,也不该搀和啊?李娑固当可汗,和你当可汗,有什么区别?” 顿了顿,又继续道:“还有,我和你不同。我的手下,大多为契丹王室宗族,他们忠于契丹,而不是我个人。所以,你政变可能依靠自己的班底,过一过可汗的瘾。而我呢?却依旧是为他人做嫁!” 可突于连连点头,道:“对,这到底是为什么啊?” “我给你引荐一个人,你就全明白了。” “引荐谁?” “就是我!” 随着一个可突于无比熟悉的声音传来,在大队甲士的簇拥下,一名身着紫袍相貌英俊的大唐官员,来到了现场。 “啊?怎么是你?”可突于大惊失色,道:“你不是……你不是……死了吗?” 此页面预览技术由永中DCS提供 第1415章 死而又复生 没错,出现在可突于面前的,非是旁人,正是本应已经死了的崔耕崔二郎! 崔耕没理可突于,而是不慌不忙走到李娑固的尸身面前,抱拳拱手,道:“我血入汝血,汝血入我身。杀我即杀汝,杀汝是杀我。以后若攻杀,实乃自为戕……嘿嘿,想不到这誓言这么快就应验了。契丹的盟亲之礼,诚不我欺!可汗,一路走好!” 然后,又走到可突于的面前,口中啧啧连声,道:“想不到可突于将军没参加盟亲之礼的,都遭了报应了。厉害!盟亲之礼真是太厉害了!” “你……” 可突于一中剑,就感到自己的生机正在飞快地流逝。来他想绝不激动,把握最后的机会,做个明白鬼。 但听了崔耕这话,可突于可再也忍不住了,道:“放……放尼玛的狗臭屁!我们契丹根本就没什么盟亲之礼,那……那是骗你的!” “骗我的?”崔耕满不在乎地道:“那也没关系,须知人心可欺,天却不可欺!你们现在遭了报应,这不是明明白白的就在眼前吗?” “什么乱七八糟的?”可突于怒道:“那杨思勖还盟誓了呢?那高仙芝还参与盟誓了呢?他们怎么没遭报应?” 崔耕笑嘻嘻地道:“杨思勖?谁说他没遭报应了?” 唰! 崔耕话音刚落,已经有一把宝剑,横在了杨思勖的脖颈上。 出手的正是 高仙芝。 他微抿着嘴唇,道:“瞧瞧,这报应不就来了吗?越王千岁,如何处置这个阉祸?” 杨思勖大惊失色,道:“高仙芝,你……你竟敢背叛陛下,你不要自己儿子的命了吗?” 高仙芝微微一笑,从怀里掏出来一个六七寸长的物事,道:“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你指的,就是这个东西吧?诃黎勒。哼哼,李隆基卑鄙无耻,让我儿中了一种奇毒,唯有诃黎勒才可解。所以,他虽放归了我儿,却依旧通过诃黎勒将某掌握在手中。只是越王千岁神通广大,早就将皇宫内的诃黎勒偷梁换柱了。” 杨思勖道:“所以,你一开始,就是崔耕的人?” “然也!某对越王忠心耿耿,天日之鉴。当初的契丹盟亲之礼,只是某和越王将计就计而已。” 高仙芝这话,其实是有点有点往自己脸上贴金。他对崔耕的忠心,也就是那么回事儿。 那诃黎勒,其实是牛仙童派人送给崔耕的。高仙芝也的确是受了李隆基的命令,来崔耕的大营诈降。 只是,高仙芝入营之后,崔耕把左右摒去,把事情挑明了。高仙芝当然痛哭流气泣,将李娑固、李隆基的计划和盘托出,并且着重说明,自己之前已经准备对越王坦白了,没想到越王如此明察秋毫。 崔耕也就姑妄信之,至于高仙芝之前到底是不是这么想的,并不 深究。 说到底,人性经不起考验。这也正是崔耕之前没有和高仙芝虚与委蛇,直接把这事儿说明白的原因之一。 然后就好办了,崔耕诈死,引蛇出洞,契丹的内部矛盾轰然爆发。 但杨思勖可不知道这其中的内情,听了高仙芝的解释,先是面色一变,然后就涕泗横流,扯着脖子喊起来,道:“越王千岁开恩,越王千岁开恩啊!不是奴婢想害您,是李隆基那孙子自不量力,非要和您掰掰腕子。我这也是上指下派,实在没办法啊!您想想,奴婢对您可一向恭敬……您就把我当个风筝,呃……当个屁给放了吧……实在不肯,饶了我这条狗命就成啊?” 看那架势,要不是高仙芝用宝剑逼着,这厮肯定得当场下跪,连磕响头了。 崔耕不耐烦地摆了摆手,道:“带下去!” “是!” 高仙芝押了杨思勖就走。 可突于见状越发心灰意冷,道:“这么说,此事从开始就是一个局?但是,我……我们契丹……嗬……嗬嗬……” 接下来的话,他已经无力说出,只是眼睁睁地盯着崔耕,大口地喘气。 崔耕轻叹一声,道:“好,那本王就让你死个明白。你狼子野心,觊觎着契丹可汗之位,本王早就心知肚明。这场和亲之礼,各国使者都会参与。本王猜测,李娑固肯定趁此机会,和大唐达成割让土地 的协议,威震天下。今日之后,李娑固的威名必定一时无两,可汗地位再难动摇。所以,你若要动手,必在今天!” 李可折补充道:“当日咱们俩去越王大营内强索固安公主之际,越王趁机和某见了一面,却不是你以为的什么反间计。原本某对越王的话不以为然,想你可突于已经位极人臣,又不姓李,怎能继承可汗之位?没想到啊,你竟然如此丧心病狂,害了可汗!” “嗬……嗬……” 可突于心中其实还有很多疑问,比如说,崔耕怎么就恰巧得到了诃黎勒?比如说,李可折说自己不信崔耕的话,怎么就准备的如此周全?再比如说,崔耕怎么就那么肯定自己要反? 然而,这些话他再也问不出口了。 终于,可突于眼前一黑,仰头摔倒。 扑~~ 鲜血狂喷而出,可突于双目紧闭,显是不活了。 李可折的面上却无欣喜之色,往四下里看了一圈儿,道:“吾早有准备,都督府内可突于的人手,已经解决。不过,我契丹军中可突于心腹甚多,到底如何解决,不知诸位何以教我?” 何止是契丹军啊,现场的可突于心腹就不少。只是见事不可为,不敢轻举妄动而已。 公允地讲,可突于的真正实力,是要超过李可折和李娑固的联合的。要不然,他也不至于今晚悍然发动政*变。要不然,也 不至李娑固占着大义,还得忍气吞声地对可突于百般笼络。 可以说,可突于之死不是结束,而只是契丹内争的开始! 李可折此言一出,现场契丹贵人们的面色都不怎么好看。 有个叫良达郁的契丹贵人道:“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先杀可突于的全家,再尽诛可突于的余党!” 李可折冷笑道:“很好,这个主意很好。不过,可突于的余党不那么好对付,本将军没任何把握。不如。就由你良达郁干这事儿?” “我……我哪成呢?”良达郁一缩脖子,道:“要不……咱们求越王千岁帮忙?” “好主意。但有个问题啊……半个月前,咱们契丹还要算计越王呢,现在越王凭什么帮契丹啊?” “呃……”良达郁没词儿了。 还有人道:“要不然,咱们就宣布既往不咎。可突于已经死了,他们也没必要为可突于效死了不是?” 李可折点了点头,道:“听起来倒是不错。不过……嘿嘿,既往不咎?说这话,你自己信吗?你都不信,凭什么人家可突于的部下相信?” …… 就这样,李可折舌战群雄,契丹贵人们说了无数条建议,都被他否决了。 有人忍不住道:“我们说得都不行?不知李可折将军可有妙策?” “当然有!”李可折道:“依李某人的看法么,此事恐怕要着落在越王崔耕的身上。” 第1416章 越王掌契丹 “啊?越王崔耕?不会吧?你刚才不是说,人家越王不会给咱们帮忙吗?” “难不成要让崔耕为契丹可汗?不可!万万不可!” “该不会是你李可折想要借助越王崔耕的力量,为契丹可汗吧?哼,你比可突于也强不到哪去!” …… 李可折虽然姓李,但属于契丹李氏比较偏远的族裔。他当可汗,从法理上比可突于强点有限。 所以,他刚一说出要依靠崔耕,马上就遭到了契丹贵人们的反对,质疑他的用心。 待人们的声音渐低,李可折双手下压,道:“诸位,诸位,请听李某人一言,我这个主意,可不是要篡夺千莫侄儿的可汗之位。我不行,越王也不行!不过,依某的功劳,做个辅政大臣,没问题吧?” “那是自然。”李可折的威望本来就很高,当此契丹风雨飘摇之际,本来就该为辅政大臣,大家都没什么意见。 李可折点了点头,继续道:“越王助我契丹平乱,我契丹投降越王,为越王之臣,大家也都同意吧?” “理应如此。”契丹人投降又不是一次两次了,投大唐是投,投突厥是投,投越王同样是投,大家依旧没什么意见。 李可折继续道:“既然如此,让越王派一个人来,为我 契丹辅政大臣,和我共同辅政,那没问题吧?” “有问题,太有问题了!我契丹投降之后,愿意听从越王命令是不假。但他怎能干涉我契丹内政?” “谁知道你和越王达成了什么交易?那辅政大臣和你沆瀣一气,把持朝政,架空可汗怎么办?” “那辅政大臣不是契丹人,不懂契丹风俗,到任之后,倒行逆施怎么办?” …… 人们又是一阵反对声。 李可折听了,好悬没气乐了,待人们的声音渐渐停息,他冷笑道:“哦,照你们这么说,越王接受了咱们的投降,只是能得个虚名,还得帮着咱们对付可突于的余党。人家图啥啊?真当越王,是君子可欺之以方吗?” “呃……”想到崔耕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手段,契丹贵人们一阵胆寒,沉默不语。 李可折稍微缓和了一下语气,道:“再说了,这个辅政大臣的设立,对你们也大有好处。” “啊?什么好处?” 李可折伸出了三根手指,道:“其一,越王千岁可以承诺,对可突于的余党既往不咎。越王一言九鼎,可突于的余党可以不信咱们的话,能不信越王的话吗?我契丹子弟可以少一场刀兵之劫,避免元气大伤之局。” “还有吗?” “ 当然有了。”李可折哼了一声,道:“我为辅政大臣,你们就那么放心?有了越王千岁的人的牵制,起码我是今生无缘可汗之位了。” 这话虽然说得含糊,但大伙马上就意会了。 原本大家以为,这个空降的辅政大臣,手中没什么实力,难免和李可折沆瀣一气。 现在看来,这辅政大臣要做可突于余党的保护神,天然就有一部分同盟军。 那么,无论是崔耕还是这名使者,都不会乐于见到李可折独大的场面。 另外,这辅政大臣的手中实力,全是契丹人。崔耕要想对他们如臂指使,也没那么容易。 表面上是两方,其实是三方,达成了一个平衡。 琢磨清楚之后,不少契丹贵人已经暗暗颔首。 李可折继续道:“还有第三个好处:我军和大唐这些年兵祸连连,互不信任。如今投奔了越王,咱们既受越王指挥,又受越王保护。从今以后,可以安享太平,若是遭灾,还可请得越王赈济。” 这也算是一条好处。 与一般人想象中的不同,其实打仗这种事儿,无论对契丹还是突厥的贵人们来说,都不是一件很有兴趣的事儿。 无它,依照草原名族的军事制度,士兵是自备粮食兵刃的。而且,掳掠所得 ,是归属于士兵的。 打赢了,贵人们能得到少量的“孝敬”。打输了,手下牧民损失太多,那就是大大的亏损。 之所以,草原名族南下“打草谷”,主要还是食物不够,不得不南下抢掠。 也正是因为如此,在大宋朝时,和契丹定下澶渊之盟,三十万两白银,就把契丹人打发了。 换言之,契丹贵人们从每年的抢掠中,所得绝对不超过三十万两白银,也就是大唐时期的三十万贯钱。 记住,这笔钱契丹皇帝还得跟贵人们分呢,这不是契丹皇帝一人得那么多钱,而是所有契丹贵人阶层,总共能得那么多钱。 所以,只要崔耕承诺契丹受灾之时,给予赈济。这对契丹贵人们就是一大利好了。 当即,契丹贵人们面面相觑,包括小可汗李千莫在内,纷纷跪倒在地,道:“参见越王千岁,愿为越王千岁效力。” “很好!” 崔耕坦然受了大家三拜,道:“本王的名声,大家都知道,时刻以百姓为念,从不滥杀无辜。只要尔等忠心为本王办事,绝不会亏待你们的。” “多谢王上!” “既如此,李千莫听封。” 小孩儿恭谨地上前,道:“参见越王!要不是您明察秋毫,知晓了可突于的奸谋,我契 丹王族恐怕尽皆死无葬身之地。您的大恩大德,千莫没齿难忘。” “嗯,难得你小小年纪,就如此明理。本王加封你为松漠郡王,左金吾卫大将军,契丹可汗。” 李千莫连连磕头,道:“多谢王上!愿为王上效死!” 其实,按规矩讲,只能是李隆基加封李千莫,崔耕并没有这个权力。但是,此时此刻,包括各国使者在内,没人觉得有什么不妥当。 毫不夸张地说,此时此刻,在这些人的心目中,崔耕的地位可比李隆基重多啦。 …… …… 越王崔耕死而复生,使连环计,先杀契丹可汗李娑固,再杀可突于,册封小可汗李千莫,并且派史思明控制契丹国政。 这个消息一出,天下震动。 新罗海军还没开到剑南道呢,急急忙忙地回转。非但如此,金宪英又赶紧派出了一支使团,前往泉州谢罪。 渤海国赶紧命国内重塑神使像,全体国民必须每日三叩首,晨昏一炷香,就是国主乞起祚荣也不例外。 突厥的使者快马加鞭八百里加急赶来幽州,解释说自己之前的那些宣言,只是和李隆基虚与委蛇。 至于李隆基呢? 此时正用几欲喷火的目光,看向了眼前的这四位宰相,以及……宦官牛仙童! 第1417章 最佳背锅侠 李隆基恶狠狠地道:“说!那崔耕是怎么得到诃黎勒的,是不是你泄的秘!” “奴婢冤枉啊!”牛仙童早有准备,虽然表情慌乱,内心却是一片平静,道:“陛下请想,知道高仙芝这事儿的,并非奴婢一人!知道诃黎勒的具体位置的,也不仅是奴婢一人啊!” “胡说!知道高仙芝秘密的大概能有十几个,但是,知道诃黎勒的具体位置的,就是朕、你和杨思勖。杨思勖已经被崔耕所擒,不是你牛仙童干的,难不成是朕干的?” “奴婢当然不是那个意思。但是,陛下您想想,这杨思勖虽然被崔耕抓住了,这不是还没杀吗?” “怎么?你还盼着杨思勖去死?” “那倒不是。只是……您想想,杨思勖究竟有什么用,能让崔耕把他留着呢?” “嗯?” 李隆基闻听此言,心中陡然一惊! 他心中暗想,对啊!别人也就罢了,人才难得,崔耕可能不想杀,收为己用。但是……这杨思勖就是一个死太监啊!崔耕留着他干啥? 浪费粮食么? 李隆基沉声道:“照你的意思说……真正的内奸,就是杨思勖,而不是你牛仙童?” “就是杨思勖,就是杨思勖啊!”牛仙童还没开口呢,李林甫已经迫不及待地插话了。 没办法,当初李娑固派人,和李林甫暗中联络,定下了除去崔耕之计。正是这个功劳,李林甫才得以宣麻拜相,。 如今这个计划不但完全失败了,而且崔耕进一步掌握了契丹的国政——原来契丹投降,即便李娑固是真心的,那也只是名义上的投降,契丹内部崔耕插不进手去。现在,崔耕却可以左右契丹的一半国政。 还有最关键的,李隆基这次的脸丢大了。好么,联合外族对付本族不说,最后还可耻的失败! 大唐朝廷这边,简直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仔细算起来,大唐朝廷最应该承担责任的人是谁?还不是他李林甫吗?要不是他献计,能有后来的那些破事儿? 所以,李林甫的相位,按道理说,无论如何都保不住。 不过,峰回路 转,如今竟然出现了一只绝佳的替罪羊,杨思勖! 李林甫迫不及待地道:“对,就是杨思勖。要不是他,朝廷的妙计,怎么会被崔耕得知?要不是他,崔耕早就死定了!唉,这真是千防万防,家贼难防啊!” “果然是他?” 李隆基也有些意动,他暗暗寻思,在先天政变前,杨思勖就跟崔耕走得甚近,后来陷害王毛仲,杨思勖也有份参与。虽然说,根据审讯结果来看,他是受人利用。但是,这种事儿哪说得准?万一是杨思勖藏的比较深呢? 想到这里,他缓和了一下语气,道:“杨思勖是间谍,只是你们的猜测,也没什么确实的证据啊。、” 牛仙童道:“其实这事儿也简单,陛下仅需把害死越王的一切罪责,都推到杨思勖的身上即可。然后,陛下就向崔耕要杨思勖的脑袋,杨思勖若不是奸细,崔耕肯定会杀了杨思勖,将他的脑袋献给陛下。若杨思勖是奸细,崔耕才会百般推脱。” 李隆基迟疑道:“把一切罪责都推 给杨思勖?崔耕能信吗?” “当然不信。不过,崔耕若不想和陛下开兵见仗的话,就得捏着鼻子信了。” “有道理啊!好,就依你所言。” 和崔耕打了那么多交道,李隆基已经把崔耕的脾气秉性摸的差不多了 不管是考虑名声,还是真的妇人之仁,总而言之,崔耕非常不愿意打内战。 既然不想和朝廷内战,关于这次的事件,就得对天下人有个公开的说法。 说皇帝本身是好的,只是受了奸臣杨思勖的蛊惑,这个借口非常完美! 只要崔耕不接招,杨思勖就定有问题! 当即,李隆基派宦官边令诚为使,往泉州方向而来。此时崔耕已经处理好了幽州的一切,带领大军从幽州回到了泉州。 听了边令诚的来意之后,崔耕眉毛一挑,道:“哦?原来之前发生的一切,都是陛下是受了杨思勖的挑唆啊!” “正是如此。” “那陛下如今幡然悔悟,要杨思勖的脑袋?” “是。” “不知可有旨意?” “有!有!” 说 着话,边令诚已经把李隆基的旨意拿出。 崔耕嘴角噙笑,道:“这圣旨上的字儿可是真多啊,本王得慢慢看,边钦使,你不着急吧?” “不着急,不着急。那个……奴婢告退。” 按规矩,得是边令诚宣旨,崔耕跪着接旨。但是现在,边令诚哪敢在崔耕面前那大啊?崔耕稍微一暗示,边令诚就退了出去。 然后,崔耕命人将杨思勖找了来,将那份圣旨,往他面前一放,道:“杨公公,你自己看吧。” 杨思勖的眼睛稍微一扫,就面色骤变,道:“什么?这所有罪责都是我一个人的?那……那我就算长一百个脑袋都不够砍的啊!李隆基,你好狠的心啊,枉我杨思勖为你鞍前马后效力……呃……” 猛然间,杨思勖注意到,崔耕正笑吟吟地看着自己。 他陡然间福至心灵,“普通”一声跪倒在地,道:“越王千岁,如今奴婢已经和李隆基恩断义绝,您可一定要救我一救啊!只要您救了我,姓杨的这二百来斤,就卖给您了啊!” 第1418章 不仅是折兵 崔耕道:“你真心实意投奔本王?” “绝对是真心实意,真的不能再真了!”杨思勖把头磕得如同鸡喯碎米。赌咒发誓道:“奴婢但有半句虚言,天打五雷轰,不得好死。” “那就好。”崔耕用手指轻敲着桌面,道:“只要如此这般,这般如此,本王就可以保你安然无恙。” …… …… 稍后,崔耕将边令诚找来,声称杨思勖恶贯满盈,畏罪跳了海。这回可好,跳海而亡,连个尸首都没有,何况脑袋? 至于好好的犯人,为什么会跑到海边去,还有跳海的机会?那当然是因为军卒看管不利,和越王完全无关。 边令诚不敢较真,就拿着这个答案回去复命。李隆基理亏在先,同样不敢较真,认了下来。与此同时,他在内心中认定,这次的谋划失败,就是杨思勖搞的鬼。 就这样,在李林甫和牛仙童的积极配合下,杨思勖“通崔”的罪名,在朝廷内部定了下来,这二人尽皆安然过关。 崔耕之所以不杀杨思勖,主要目的,就是要保住牛仙童。至于李林甫?只能算是沾了光了。 另外,单从杨思勖本人来讲,其人也确实人才难得。 在崔耕没出现的历史中,杨思勖不但本人孔武有力,在平定李重俊之乱中立下了大功。而且领兵平定了安南梅叔鸾、五溪覃行章、邕州粱大海、泷州陈行范等地的叛乱。要不是因为本身是个阉人,后世评定大唐名将,必定 有杨思勖这么一号。 至于说杨思勖曾经参与了暗害崔耕?无非是各为其主而已,崔耕可不信,经过此事之后,杨思勖对李隆基还有什么忠心。 事实上,从历次政变中杨思勖的表现来看,他就没对什么特定的人有过忠心,无非是他身为太监,只能在皇宫之内,谁做皇帝就忠于谁罢了。 总而言之,有了杨思勖这个替罪羊。崔耕和李隆基的面子上都过得去,算是皆大欢喜之局。 但是,有个局外人的损失,却比这二位的损失大得多。 南诏大营,中军账。 “什么?崔耕死而复活,还杀了害他的李娑固和可突于、杨思勖,把契丹彻底吞下了?”于诚节双目圆整睁,嘴巴张的比鸡蛋还大。 “呃……差不多,您可以这么理解。”大将塔吉连咽了口吐沫。 于诚节豁然而起,气急败坏地道:“那还等什么,退!退兵啊!传本王的命令,全军后退,速速退往太和城!” 塔吉连赶紧劝道:“王上,不可啊!咱们距离桂州已然不远,谁知道唐军有没有准备?所以,这退兵也是有讲究的。谁来开路,谁在中军,谁来殿后,走哪条路线,都得事先计划好,传下命令,要不然就全乱了。” “啊?撤兵还这么多讲究?你快去安排啊!” “是,是。” 塔吉连领命而去,一个时辰后,才把任务分配好。然而,这命令还没传下去呢,又出幺蛾子了。 有一小校飞奔入 了中军帐,高呼道:“报!启禀国主,大事不好!” 于诚节微微皱眉道:“什么事?吵吵把火的。不是越王崔耕死而复活吗?本王都知道了啊!” “不……不是那事儿。”那小校连喘了几口粗气,才继续道:“太……太和城出事儿了!宦官嘉实腊勾结阁罗凤,趁您领大军在外的时候,献了太和城。换言之,现在太和城已经是阁罗凤的了,咱……咱们回不去了!” “啊?怎么会这样?” 噗通! 于诚节面色惨淡,坐了回去,喃喃道:“悔不听先父之言啊,我要是听了我爹的话,无论什么时候,都与越王崔耕交好,何至于被阁罗凤那孙子趁机占了这个便宜?现在可好,太和城也丢了,遗南也没了,就是我的王位也……这何止赔了夫人又折兵啊!” 塔吉连催促道:“现在咱们该怎么办?我军的家眷都在太和城附近,还请国主早做决断。等阁罗凤占太和城的消息一传开,那就全完了啊!” 于诚节反问道:“那你说怎么办?” “不如尽起大军,趁着阁罗凤立足未稳之际,夺回太和城?” “你有战胜阁罗凤的把握?” “呃……”塔吉连吞吞吐吐地道:“我军兵多,国主又占着大义,应……应该,胜负在五五之数吧?” 于诚节再傻,看塔吉连那样子,也知道所谓的五五之数不靠谱。真实情况,恐怕连两三成都不到。 “不妥!”于诚节想了一 下,义正言辞地道:“先王留下来四条遗策,我正是因为不遵守第一条,才有今日之祸的。又怎么能不吸取教训,再犯第三条遗策,招惹阁罗凤呢?” 你就说自己胆子小,不敢跟阁罗凤打仗不就完了吗? 塔吉连暗暗翻了个白眼,嘴里却道:“可是不回军的话,咱们该往哪里走?” 于城节也没什么好办法,挠了挠脑袋,道:“且容本王三思,办法总会……” “报!” 正在这时,又有一小校进了大帐,道:“启禀国主,阁罗凤派使者来见。” “什么?阁罗凤的使者?他还有脸派使者来见我?”于诚节先是勃然大怒,随后迅速地冷静了下来,道:“让那使者来见我。” “是。” 功夫不大,阁罗凤的使者羊玄士走进了大帐。 于诚节还真认识他,咬着牙道:“好你个羊玄士啊,无论先王和本王都待你不薄,而你却投了阁罗凤!真是画龙画虎难画骨,知人知面不知心!难不成你那肚子里,不是人的五脏六腑,而是一摊狼心狗肺?” 于诚节骂的可真够恶毒的,然而,羊玄士却面色丝毫不变。 他微微一躬身,道:“国主,随便您怎么骂,我羊玄士都不回嘴。不过……您即便把我骂死了,也改变不了您的处境啊!相反地,听养某人一句良言相劝,您以后倒是能安享富贵。” “你……哼,说来听听。” “今日羊某人是受阁罗凤王子所托,给您 传句话。只要您下一道旨意,把王位禅让给阁罗凤王子。他就不但保证您的人身安全,还保您安享富贵!” “哦?敢情是这么个安享富贵啊!”于诚节一阵冷笑,道:“阁罗凤把先王气死了,我却把王位传给他,阁罗凤是准备再把先王气活过来吗?他可是真够孝顺的啊!” 顿了顿,又继续道:“本王若答应了他的条件,先不说南诏人如何议论我,若没了这南诏的至尊之位,我就是脱了毛的凤凰不如鸡。还安享富贵呢,就是能不能活命,都得在阁罗凤的一念之间。你说这个条件,我能答应吗?” 羊玄士有些惊讶地看了于诚节几眼,道:“想不到国主竟有如此见识,微臣之前真是小瞧您了。” “废话。”于诚节没好气儿地道:“吃一堑长一智,本王吃了这么大的一个亏,还能不长点记性。” “长记性好啊,不过,可惜,已经晚了。” “啥?晚……晚了?” 羊玄士阴恻恻地一笑,利诱改为威逼,道:“阁罗凤王子在南诏威望甚高,又占了太和城,控制了士卒家眷,若要开战的话,您绝无胜理。到了那时候,阁罗凤王子,可就没现在这么好说话了。所以,对于阁罗凤王子,现在您相信也得相信,不相信,也得相信!” “你……你莫欺人太甚!”于诚节气的胸前急剧起伏,猛地一几案,道:“真把本王逼急了,大不了,大不了我……我去投崔耕!” 第1419章 狡兔有三窟 羊玄士轻笑一声,道:“那怎么可能?你才趁机带兵打越王的桂州,这一听说太和城没了,马上就投奔人家越王。崔耕能收你吗?” “怎么不能?” 于诚节原来也觉得自己的说法不靠谱,但话一出口,却越来越觉得这个办法简直是神来之笔。 他高兴地道“谁说我原来是要打桂州了?本王发檄文了吗?实不相瞒,我这是想我干爹、干娘了,想去看看他们。我这做干儿子的,去看看干爹、干娘,有何不可?” 羊玄士揶揄道:“哦,敢情国主带这么多兵去桂州,是串亲戚啊?真是听着都新鲜。您觉得……越王相会信吗?” 于诚节满脸无辜之色,道:“谁说我带这么多兵了?有多少啊?你看见了?能有一万就不错了!” “你……这分明是十万大军,怎么会只有一万人?你完全是强词夺理!” 于诚节得意道:“嘿嘿,是不是强词夺理,你说了不算,越王说了才算。他能饶了我第一次,就能饶了我第二次。我就不信了,我这么一南诏流亡诏主,奇货可居之至,他能舍得一刀斩了?” “啊?国主,万万不可投崔耕,万万不可啊!有话好商量,有话好商量嘛。”羊玄士这才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赶紧改口。 然而,此时已经 晚了。 愚者千虑,必有一得。想出这条妙计之后,于诚节马上下令,将羊玄士推出辕门斩首,以示和阁罗凤势不两立之意。 然后,他也不隐瞒,将阁罗凤已经占了太和城,并且自己准备投奔崔耕的事儿,对全军交代清楚。并且着重声明,南诏诸将士来去自由,愿意回太和城拥阁罗凤为王的随便,愿意跟着自己去桂州投降的欢迎。 若是没有“投奔崔耕”,只说“阁罗凤占了太和城”,那就全完了。 于诚节必败无疑,没有一线生机,将士们谁不为自己着想?别说为于诚节卖命了。就是将他砍了脑袋,献给阁罗凤都有可能。 然而现在,于诚节说是投崔耕,那就不是没有一线生机了,简直是一片金光大道。 首先,不用和阁罗凤打仗,将士们就不会战死沙场。其次,大唐在这个时代是天朝上国,其文明程度远超南诏。 再者,于诚节是正儿八经的蒙舍诏之主,大家跟者他投唐,毫无心理障碍。 就这样,尽管大部分士卒担忧家人,选择了回太和城。但是,和于诚节一起去桂州的人数,达到了两万之众。 这已经相当不错了,到了桂州之后,地方官员赶紧飞报崔耕。 大唐朝廷遇到类似的情况很多,崔耕处理起来轻车熟路。 首先是这些军士,不必打破建制,分割遣散,直接让他们独~立成军,供给军饷即可。 以后和南诏起了冲突,这些人就是急先锋。 这也是没办法的办法,这年头人们的本土观念特别重。若是汉军到了六诏境内,军纪很难约束。与此同时,六诏百姓,对外来的军队也持敌视态度。 如果换成南诏人组成的军队,效果就好的多。事实上,杨思勖多次平定南蛮作乱,最主要的经验,就是以少量唐军精锐为骨干,招募本地子弟为羽翼,组成大军。 军队安排完毕,于诚节本人则被带到了泉州城,好吃好喝好招待地养了起来 至于于诚节苦着喊着,要求崔耕派兵帮他复位?崔耕也只得好言敷衍。 没办法,有阁罗凤统领的南诏,就是个无底洞,崔耕并不想与之硬碰硬。 崔耕准备,只待阁罗凤日后露了什么破绽,有什么恰当的机会,再尽起大军,攻入南诏。 另外,阁罗凤本人最近也挺恭谨嘛,派出使者,向崔耕请求册封,并且着重声明,自己满足蒙舍诏现在的疆域,没有越王同意,绝不扩张。伸手不打笑脸人,崔耕也只得把大蒙国王之位给了阁罗凤。 崔耕不愿意跟阁罗凤跟开仗的另外一个原因,是他现在实在腾不出手来。 因 为……新罗出事儿了。 原本崔耕死而复生,金宪英赶紧把袭扰岭南道的水军调了回去,并且遣使谢罪,这事儿就算暂时解决了。 然而,那使者还没走呢,林之祥就怒气冲冲地找到了崔耕。、 越王府内。 林知祥跪倒在地,道:“越王千岁,咱们俩相交多年,小老儿一直没求过您什么事儿,但是这次,您可一定得给小老儿做主啊!这新罗……这新罗是实在是太欺负人了。” 崔耕感觉以手相搀,道:“老人家快快请起,呃……到底是出了什么事儿了?” “全儿他……他死在新罗了。不光是他,我们林家三十余口,尽皆遭难啊!” 所谓“全儿”,当然是林知祥的二子林全。林知祥有三个儿子,长子林佑,负责打理林家的海航之事。次子林全,为人老实木讷,负责打理林家岸上的生意。三子林闯,走了武将之路,一帆风顺。 崔耕与林全有过数面之缘,对此人的印象相当不错。万没想到,竟在新罗遭了毒手。 不过—— 崔耕疑惑道:“二哥他不是一直打理林家陆上的生意吗?怎么又到新罗去了?” 林知祥面色有些尴尬,道:“这个……全儿他是打理林家陆上的生意,但是在新罗,同样是主持陆上的生意啊!” “嗯 ?” “唉,事到如今,我也就不瞒二郎你了。俗话说得好,狡兔三窟。我们林家在泉州发展的是不错,但是天有不测风云,万一出了什么闪失……所以,老夫就派全儿,带着一部分族人,在新罗买下了一片基业。规规矩矩做生意,宁可赔钱,犯法的事儿不做……谁成想,那新罗官府贪图我们林家的产业,竟然把这些人全杀了啊!” “这样啊……” 虽然林知祥说得含糊,但是,崔耕猜测,恐怕是林老头对岭南道信心不足,给林家偷偷留了一条后路。 这也是人之常情,说句不好听的,万一有不测之祸,说不定崔耕的家眷还能跟着沾光呢。所以,崔耕也不怪他。 只是——林全确实是新罗官府动的手?这不是跟新罗遣使谢罪的政策不符吗? 崔耕疑惑道:“林老爷子,您确定,这是新罗官方下的手?” “绝对错不了。”林知祥道;“虽然新罗人说,是盗匪所为。但林氏族人是在金州城内做生意,不是新罗官方,谁能出动那么多兵马?绝对是他们安干的!” 崔耕点头,道:“原来如此。来人!” “在!” “把新罗使者金大玉找来。哼,林氏族人不能白死,无论是不是新罗人官府干的,这事儿他得给本王一个……交代!” 第1420章 使者与死士 半个时辰后,新罗使者金大玉,被带到了崔耕的面前。 见礼已毕,崔耕一指林知祥,道:“金大玉,你可认识这位老人家?” “认识,怎么能不认识呢?”金大玉道:“这不是泉州刺史林知祥,林老爷子吗?” 顿了顿,又面色一肃,道:“金州城内盗匪横行,关于林家人的遭遇,下官深表同情。等过几天,林家祭奠二公子的时候,下官定当登门吊唁。不过,话说回来,下官也得说您老一句:林公子身份贵重,既到新罗经商,怎么也得跟官府说一声,让官府严加保护不是?他悄没声地来了,官府也不知道啊。出了这么档子事儿,真是殊为遗憾……” “你!好你个金大玉啊!”林知祥怒道:“我儿惨死,倒是我林家的不是了?你们新罗,这不是猪八戒耍把式——倒打一耙么?” “哪里,您误会了,下官说得是这事儿殊为遗憾,可没怪您林家的意思。亡羊补牢,犹未晚也,以后你们林家可得吸取这个教训哈!” “你……” 金大玉一推二六五,林知祥被气得银须乱颤,道:“都到这份儿上了,新罗人还如此抵赖,越王千岁,您可得给小老儿做主啊!” “嗯?” 事到如今,崔耕怎能听不出,金大玉言谈话语中,浓重的挑衅之意? 更关键 的是,这明着挑衅的是林知祥,实际上却是他崔耕崔二郎!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儿?难道新罗真不怕和岭南道开兵见仗吗? 有古怪! 崔耕暗暗琢磨,原本我我以为,金州乃是新罗的通都大邑,林家人数十口遭难,没有官府的参与是不可能的。但是,金宪英既然遣使请和,就是不想和我开兵见仗,这事儿恐怕另有隐情。使者金大玉纵然不对林知祥说实话,总会对我说实话吧? 然而,万没想到,到了现在,金大玉还是这么有恃无恐! 这就耐人寻味了。 难道,金大玉实际上并不怕岭南道和新罗交战?甚至说,他盼着岭南道和新罗交战?或者说……金大玉这个使者,其实并不完全代表金宪英的意志? 待我试他一试! 崔耕为官这么多年,虽然不忘初心,保持着良善的本性。但从其本人的历练来讲,早已是一只白毛老狐狸了 他心思电转,咬着细密的银牙道:“俗话说得好,两国交兵,不斩来使。金大玉,本王看你是有恃无恐啊!” 金大玉当然听出了崔耕话音中浓重的威胁之意,微微一躬身,不卑不亢地道:“不敢!下官只是据实相告而已,万没有半分对林家,乃至越王千岁的不恭之意。” “哦?是吗?”崔耕道:“本王再给你最后一次说 实话的机会,金州之事,到底有何隐情,速速道来!否则……我可不保证你的安全。” 金大玉索性站起来了,脖子一梗,道:“这话怎么说的?越王若不爱惜羽毛,非要斩使泄愤,下官也只能接着了!” “哼,污了本官的羽毛?你也配?” 崔耕一甩袖子,离了大殿,就剩下林知祥和金大玉大眼瞪小眼了。 功夫不大,脚步声声,崔耕已然回转。 不过这次,再回来就不是他一个人了,还多了个新罗王金重庆。 在李隆基的封禅**时,金重庆得知金宪英乃倭人之后的消息后,马上就向李隆基请求,派唐兵护送自己的二弟金承庆回去继承王位。 李隆基不想跳新罗的烂泥坑,就把这个烫手山芋交给崔耕了。后来崔耕去幽州平定契丹之乱,金重庆就跟着李隆基回到了洛阳。 现在一切风平浪静了,金重庆又赶紧来泉州,抱崔耕的大腿。 事实上,现在不但金重庆,就是金承庆、金乔觉乃至尹紫依等人,都在泉州。 “啊?王……王上?” 金大玉一见金重庆,一股不祥地预感就涌上了心头,赶紧躬身拜倒,道:“参见王上!” 金重庆自顾自地拉了把椅子坐下,冷哼一声,道:“免了。金州林家,二十八口的命案,到底是怎么回事儿?说说吧! ” “呃……启禀王上,此次别无隐情,确实是盗匪所为啊?” “哦?是吗?你再说一句?” 唰! 金重庆一伸手,将腰间的宝剑抽出来了,横在了金大玉的脖颈上。 “我……” 金大玉一咬牙一狠心,眼中闪出坚定的光芒,道:“此事确实别无隐情,请国主明查!” “看来你是不见棺材不落泪,不到黄河心不死喽!你信不信,孤王真的一剑砍了你的脑袋!” “您就是杀了我,我也这么说!只是……我若在岭南道死得不明不白,恐怕越王难逃杀使之嫌!” “放心,怎么能不明不白呢?谁是凶手,这事儿再明白不过了!” 噗! 长剑一扫,血光崩现! 只是,这剑却不是斩的金大玉,而是金重庆自己。 然后,金重庆扯着脖子喊道;“大胆!金大玉竟敢行刺本王!来人啊,快给我把他抓起来。” “是。”顿时就有四五名甲士上来,将金大玉五花大绑捆起来了。 崔耕笑吟吟地道:“金大玉,你现在说实话,还来得及。要不然,你刺杀新罗王的事儿……可没人替你遮掩。” 金大玉尽管被缚,脸上却丝毫没有惊慌之色,轻叹一声,道:“想不到越王还有这一招,好,我金大玉认栽。只是……” “什么?” “久闻越王千岁的刑讯之 术天下无对。可惜,我无缘见识了……” “哎呀,不好!” 等崔耕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晚了。金大玉脖子一歪,嘴角流出了漆黑的血迹。 “奶奶的,有毒!看来这厮还是个死士!”崔耕气急败坏地爆了句粗口。 原本他打算的挺好,自己无论对金大玉或杀或关,都对自己的名声不利。 但是,把这事儿说成是金大玉意图行刺金重庆,一切就都简单多了。 到时候,自己遣使向金宪英问罪,问是不是他指使金大玉行刺金重庆。金宪英自保不不暇,肯定会放弃金大玉。金大玉必死无疑,说不定不用动刑,就自己招了。 然而,万没想到,这厮竟然自尽了! 金重庆也着急,道:“死……死了?这厮怎么能死了呢?越王千岁,您可一定要相信我,这金大玉不是本王指使的啊!” 崔耕没好气儿地道:“你?本王怀疑你干什么?呃……” 崔耕陡然想到,金重庆还真有指使金大玉的理由。自己要是跟新罗开战,那得意的,可不就是留在大唐的新罗王族吗? 不过,以金重庆的德行,崔耕可不相信,现在还会有什么死士为他效力。 诶,死士? 崔耕陡然心里一惊,喃喃道:“本王知道,这金大玉幕后的主子是谁了……” 金重庆迫不及待地问道:“谁?” 第1421章 新罗与扶桑 崔耕斩钉截铁地道:“扶桑人!也可能,金大玉本身就是扶桑人。” “啊?那怎么可能?”金重庆道:“金宪英就是扶桑人,他派金大玉来泉州,那不是相当于,派死士勾~引您去打他吗?” “哪里,话不能这么说。金大玉为新罗使者,表面上是传达金宪英的意思,实际上却另有打算。同样地,金宪英为扶桑人,他本身的利益,却未必和扶桑一致。” 金重庆挠了挠脑袋,道:“您说慢点儿,怎么您越说,我越糊涂了呢。” “呃,这事儿其实也简单,总结成一句话,就是……屁股决定脑袋。” 崔耕越说越快,脑海里的思路也越发清晰。 不错,金宪英是扶桑人。但他现在的名号,却是新罗的兵部令,其势力在朝中盘根错节,只差一步,就为新罗王了。 而扶桑人对金宪英的要求是什么呢?将新罗并入扶桑。 金宪英虽然是扶桑人的种,但母亲乃是新罗人,本身又是在新罗长大,对扶桑能有什么感情? 当扶桑人帮着他夺权的时候,当然是你好我好大家好。但涉及到王位……别说是祖国了,就是父母兄弟都可以杀个干干净净。 换言之,但凡有一点可能,金宪英都不会放着大好的新罗国王不当,去当扶桑的大臣。 而扶桑,既掌握着他身世的秘密,又在新罗有部分军队,当然不肯妥协。 就这样,双方矛盾渐生,却又都不想撕破脸,都在等一个契机。 崔耕揭穿金宪英的身份,金重庆请求大唐护送金承庆继位的时候,这个契机就来了。 扶桑人对金宪英的压迫开始增大,金宪英也犹豫不决,这才有了水军攻伐岭南道之事 。 但当崔耕平定了契丹之乱后,金宪英却又选择了观望——说是一回事,做是一回事。崔耕连李娑固的后代都没有斩尽杀绝。更何况,没有什么仇怨的自己呢? 如果能用对越王称臣,换取越王支持自己为新罗王,那就再好不过了。 但是,扶桑人可不想出现这个最坏的情况,于是乎,杀了林氏族人,嫁祸金宪英。 金宪英本来想用金大玉为使解释此事,没想到,金大玉是扶桑的人,明面上来岭南道求和,实际上却要故意激怒崔耕。岭南道与新罗的战端一起,金宪英就必须下定决心,投靠扶桑了。 崔耕觉得金大玉的语气不对,才让金重庆出马,以至于有了今日之事。 …… …… 金重庆听完了崔耕的分析,既觉得非常有道理,又有些担忧,道:“这么说……金宪英有投靠越王之意?您……您可不能过河拆桥啊?咱们俩虽然没什么交情,但是三弟他跟您的关系可不赖。再说了,您可是在天下诸国使者面前,答应了小王的,可不能食言而肥啊!” 所谓三弟,当然是指金乔觉。 “行了,行了。别说了。”崔耕眉头微皱,道:“放心,本王不会对新罗的事置之不理的,到底如何解决,且容本王细思之。你暂且退下吧。” “可是……” “嗯?” “是,小王告退。” 形势逼人强,金重庆只得退出了大厅。其身形佝偻,连连咳嗽,好像命不久矣,看起来实在可怜。 林知祥却对他没有半点同情,咬了咬牙,道:“新罗不是那么好打的,若金宪英诚心归顺,小老儿……小老儿愿意放下杀子之仇。” 崔耕摇了摇头,道:“不 ,以本王看来,这新罗非打不可!” “啊?可……可是……您连南诏都不愿意打,怎么回愿意打新罗?” “那不一样,南诏不是不打,只是还没到打的时候。新罗同样要打,只是本王以为,这新罗之战,可要比南诏之战急多了。” “此言怎讲?” 崔耕伸出了四根手指,道:“其一,就像金重庆说的,本王已经在天下人面前,声明了金宪英是扶桑野种,并且答应保金承庆复位,焉能食言而肥?其二,林家之仇,非报不可。其三,新罗占我大唐数郡土地,能不收回来吗?至于其四么……这是咱们的根基所在。” “什么?根基所在?” “正是如此。”崔耕介绍道:“本王虽然控制着剑南道,但剑南道交通闭塞,自成一体,人力和物力,难为我所用。安南都护府更不用提,还需岭南道支援。本王所能动用的实力,无非岭南道一地。而岭南道地广人稀,本王所能赖以和朝廷抗衡者,不过是海贸而已。请问林老爷子,咱们与扶桑、新罗的贸易,在整个贸易中占了几成呢?” “大约……一半吧!” 从总价值上来讲,其实岭南道和新罗、扶桑的贸易,并没有一半那么多。南洋诸岛盛产香料,大食有汗血宝马、大马士革刀,珍珠宝石,林邑、真腊等国盛产沉香、黄金,都是能赚大钱的。相对而言,新罗、扶桑就没那么大利润了。 但是,这两国距离岭南道最近,可以输入的大宗货物最多。从军事角度来看,这两国的价值又占岭南道海贸价值的一半以上。 所以,林知祥含糊得说了个一半左右、 崔耕道:“还是的啊!这些年,金 宪英和扶桑斗而不破,迫于扶桑的压力,一直对我岭南道的海贸动手,至于扶桑更不必提,本王已经忍无可忍。现在我岭南道和扶桑、新罗的海贸几乎断绝……扶桑的海路太过遥远,本王没有什么把握。新罗与我水陆皆可通,不打他,本王还留着过年啊?” “可……可是……咱们不能联合新罗的金宪英,对付扶桑吗?呃……恐怕不行。” 林知祥话刚出口,就马上闭嘴。 崔耕若是不管金重庆的死活,帮着扶桑野种金宪英打扶桑,那他的脸面还要不要了? 这事儿只能暗地里干,而且,这也正是金宪英希望的。 只要岭南道不大举出兵,这新罗就是他说了算。打退了扶桑之后,金宪英成为了新罗的大英雄,他那点黑历史已经无关紧要了。 到了那时候,新罗还会对崔耕俯首帖耳?嘿嘿,唐高宗的教训就在眼前啊! 退一万步说,崔耕就是彻底不要脸了,派大军进入新罗,和扶桑开战。 战后新罗就对崔耕感恩戴德?那怎么可能,恐怕在新罗人的眼里,扶桑人和唐人没什么差别,还是得做过一场。 崔耕道:“怎么样?老爷子想明白了吧?咱们这次要么不打,要么就给新罗个狠的,借机震慑扶桑,甚至是给攻打扶桑练练手!攻打新罗,势在必行!” 林之祥仔细谋划道:“就算要打,新罗乃是大国,直接攻打,没那么容易。咱们是不是先与金宪英虚与委蛇,骗他和扶桑人决裂。然后,再来个额蚌相争,渔翁得利?” 崔耕苦笑道:“我岭南道连年用兵,府库枯竭,海贸必须尽快恢复。想挑拨新罗和扶桑彻底决裂,哪有那么容易 ?时间不等人啊!再说了,金重庆还能活多久?没了他,咱们占的大义,最少得损失一半。另外,金宪英又不傻,不到万不得已,怎么会跟扶桑开战。恐怕他现在最想做的,是左右逢源。” “我军粮饷枯竭,那就更不能用兵了。您……” 林知祥想说,您数次出使,将他国搅了个天翻地覆,这次何不故技重施? 不过,话刚到嘴边,就马上咽了下去。 无它,崔耕去过新罗,而且是以圣僧的名义多次出现于大庭广众之下,新罗人认识他的太多了,此行太过危险。 但话说回来,新罗固然不敢和岭南道硬肛。岭南道跟新罗硬肛,、粮饷不足,只能求速胜。即便考虑上金重庆这个因素,也很难实现。即便胜了,恐怕也是惨胜,到时候李隆基又趁机使坏怎么办? 打新罗不大好,不打新罗又错失了机会,这可怎么办? 林知祥眉头紧皱,道:“小老儿总觉得,总觉得,呃……” 蹬!蹬!蹬! 话刚说到这,忽然间,一阵急剧的脚步声传来。 宋根海在门外,道:“启禀王上,府门外有一位自称故人的人求见。藏首露尾,不肯报出真正身份,您到底见是不见?” 崔耕眉头微皱,道:“故人?让他进来。” “是。” 功夫不大,宋根海领着一个黑纱遮面的黑袍人走了进来。 那人直到见到崔耕,才将这身行头撤下,露出了本来面目,道:“越王千岁,多日不见,别来无恙乎?” 崔耕面色骤然一变,喃喃道:“怎么是你?咱们俩……不熟啊……” 与此同时,他心里咯噔一下子,暗暗寻思:恐怕攻打新罗之事,得因为此人……拖后了! 第1422章 隆基擅甩锅 出现在崔耕面前之人,正是渤海国乞乞祚荣之二公子,大门艺。当初在李隆基的封禅**,以及和契丹的盟亲之礼上,大门艺和崔耕见过两次,没什么交情。 不过现在,他却理直气壮地道:“越王千岁,这就是您的不对了不是?什么叫不熟啊?当初在封禅**上,我可是给足了您面子。难道您就不该投之以李桃,报之以琼瑶?” 崔耕多他丝毫不假以辞色,冷笑道:“少来这一套!大门艺,你要是真想活命,就跪下来,叫声叔叔。看在你爹的面子上,我勉为其难地保你不死。但是,你要是再给本王装这个大瓣蒜,搞什么君子可欺之以方的话,你的事儿我可就不管了。” “啊?您都知道了?” 大门艺先是面色骤变,紧跟着“噗通”一声跪倒在地,道:“小侄参见叔叔,叔叔啊,您就是我的亲叔叔,您可得给我做主啊!” “嗯,起来吧。”崔耕更是感到一阵腻歪,道:“到底怎么事儿,说说吧。” “您不是都知道了吗?” “嗯?” “好吧,我说。” 事实上,崔耕的知道,和大门艺所谓的知道,完全不同。如同知道李可折很容易被劝降一样,崔耕是根据历史的记载。 在渤海国开国之祖乞乞祚荣死后,国位由长子大武艺继 承。 当时渤海国掌控政~权的是粟末靺鞨,另外还有大量的汉人、奚族人、契丹人、高句丽人、***,乃至一些处于原始社会、奴隶社会,叫不出名字的小部族。其核心人口靺鞨族,占全国人口的比例并不高。 这样,渤海国就看上了同出一源的黑水靺鞨,想将其并入渤海国。但是,黑水靺鞨独~立地好好的,也不乐意自己被人吞并啊,就和大唐眉来眼去的。 最终,在渤海国的逼迫下,黑水靺鞨族派人向大唐朝贡,并且请求册封。 这样,李隆基封黑水靺鞨之主倪属利稽为黑水都督府大都督以及黑水国王,黑水国各部首领皆为一州刺史。 眼瞅着煮熟了的鸭子要飞,大武艺可受不了了。宣称黑水国瞒着自己去觐见李隆基,就是为了和大唐一起,夹击渤海国。当即,派自己的弟弟大门艺与舅父任雅一起发兵征讨黑水国。 大门艺性子绵软,害怕得罪唐朝,反对出兵。但大武艺一意孤行,演变成一场冲突,最后大门艺逃往大唐避难。 大武艺不依不饶,直接上表,向李隆基要人。 李隆基不想和渤海国发生冲突,一方面对渤海国使者宣称大门艺已经死了,一方面让大门艺前往安西任职。 没想到,这事儿被渤海国使者知道了,直接 向李隆基要人。李隆基没办法,只得宣布要把大门艺流放到岭南道。 大武艺得到消息后大怒,和大唐开始了连绵数年的战争,甚至派刺客到洛阳刺杀大门艺。李隆基大怒,这回也不让大门艺去岭南道了,直接封他为左监门卫大将军,就在朝廷任职。 不得不说,李隆基这事儿办的太不地道了,堪称猪八戒照镜子,里外不是人。 你要是真有大唐天子的气度,人家大门艺是因为忠于大唐遭难的,你就应该下旨斥责渤海国,甚至让大门艺代替大武艺为王。至不济,严辞斥责大武艺,高~官厚禄封赏大门艺也成。 你要是怕了渤海国,就把大门艺宰了,也免了连绵数年的战争、 这回可好,面子全丢了,里子也没有保住。甚至说,大武艺因为李隆基的软弱应对才有了侵唐的想法,也不为过。 今天崔耕一见大门艺,就想到了这档子事儿,猜测是不是大门艺和他哥闹矛盾了。 一问之下,果不其然。 自己死而复生,乞乞祚荣年岁大了,受得惊讶不轻,没多久就撒手人寰,长子大武艺继位。 大门艺因为黑水国之事,和哥哥大武艺争执。大武艺欲杀大门艺,大门艺逃亡大唐。 大武艺派遣使者,要李隆基交出大门艺。 从这里以后,历史发 生了点小小的变动,李隆基既不想得罪渤海国,又不想不顾脸面的把大门艺交出去,就给大门艺出了个主意,让他赶往岭南道,投靠自己。 并且,在大门艺走了三天后,毫不犹豫地,把这事儿通报给了大武艺。 现在大武艺的使者,恐怕就在前往岭南道的路上。 擦!擦!擦! 崔耕听完了大门艺的介绍后,鼻子险些没气歪了。 他暗暗寻思,李隆基啊,李隆基,你也太能甩锅了吧?好么,契丹的事儿你甩给我,新罗的事儿你甩给我。到了现在,好么,渤海国的事儿你也甩给我! 到底你是大唐天子,还是我是大唐天子啊!你特么的有点骨气好不好? 林知祥见崔耕面色难看,却有些误会他的意思,道:“是了。渤海国要跟咱们生了龃龉,高仙芝那五万军就面临腹背受敌之境。咱们办那件事儿,可就更难了。” 所谓的那件事儿,当然是崔耕征新罗之事,当着大门艺的面儿不好明说。 崔耕苦恼地道:“是啊。看来,要办那件大事儿,得先把渤海国的事解决好。只是这军费……那不就更超支了吗?” 大门艺赶紧道:“大唐乃天朝上国,叔叔更是我靺鞨族的神使,可千万不能受了我哥的逼迫,把我交出去啊!” 崔耕傲然道“放心 ,本王丢不起那个人。哼,相当初乞乞祚荣都在本王面前安安分分的,现在大武艺竟然敢捋本王的虎须,真是活得不耐烦了。” “正是!”大门艺拱火道:“渤海国撮尔小国,怎能当越王一击!我那哥哥忤逆大唐,实在是自不量力。” “诶,慢来!慢来!” 林知祥见二人越说越热烈,赶紧劝阻道:“与渤海国开战,关系重大,越王还请慎思之啊!” 崔耕疑惑道:“嗯?就算本王做那件大事,把握不大。难道连渤海国,都打不了?” 孰料,林知祥却郑重地点了点头,道:“就算不是打不了,也绝对算不得好打!越王千岁,您仔细想想,陛下刚刚封禅过后,大武艺就以兵力威胁,这口气他能咽得下去?为什么他不但咽下去了,还向您求援呢?” 对啊! 崔耕骤然想到,在历史记载中的此时此刻,李隆基连败吐蕃、突厥,泰山封禅实至名归。在那种情况下,他都对大武艺委屈求全,进退失策,究竟是为什么呢?总不能是李隆基天性犯贱吧? 想到这里,崔耕正色道:“到底这渤海国有什么难打的?还请林老爷子给本王解惑。” 林知祥整理了一下思路,缓缓道:“渤海国兵精将勇,暂且不提。岭南王可曾听说过大唐三大海寇?” 第1423章 大唐三海寇 崔耕摇头道:“本王还真没听过。难不成,这所谓的三大海寇,真的实力非凡?本王没听说过,他们劫掠客商啊!” “嗨,人家这三海寇发财的路子,并不在劫掠客商,您当然没听说过了。不过,他们的实力,确实是想当不一般。” “哦?到底怎么个不一般法?这三大海寇,指的又是何人?” “所谓三海寇,指的是振州冯若芳,贼和尚吴令光,以及番寇张文休……” 然后,林知祥将这三大寇,简要地介绍了一遍。 冯若芳的关系最简单,他是振州的大土豪,手下海贼千人,奴婢万人。 他手下这些海贼,并不全靠劫掠过活,主要依靠的这些奴婢的出产。至于这些奴婢,也不是买来的,而是劫掠而来。 每年冯若芳扬帆出海三次,捕上一艘波斯大海船就回返振州。不但船上的财物就归其所有,就是船上的船长、乘客、水手,都成了他家的奴婢。 所谓振州,就是后世的海南三亚,天高皇帝远。又因为冯若芳只劫掠波斯人,不劫掠唐人,官府对他的种种行径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所以,冯若芳基本上是半公开的做海盗了。其人家资豪富之极,据说每日烧的香料,就有一百多斤。 此人对崔耕来说,是最为人畜无害的。 第二大海寇,则是贼和 尚吴令光。他据说和内地佛门,乃至官府贵人,有许多扯不清道不明的关系,专门向小海商收税供奉佛祖。 若是不给,就说该人触怒了佛祖,定遭报应。海商们大都迷信,就把钱交了。有那不信邪的,往往会遭到贼和尚吴令光手下的洗劫,船只被洗劫,船上的人被杀死。 然而,尽管贼和尚吴令光做了那么多坏事,时至今日,人们却不知他的老巢在哪里,只是有传闻,好像是在扶桑。 当然了,像林知祥、俞铃等大海商,是不会遭到贼和尚吴令光的勒索的,他选择的对象,大多是没什么势力的小海商。 其人对崔耕的威胁程度,也是排在第二位。 对崔耕威胁最严重的,则是番寇张文休,其人手下有海寇四五千人,尽皆悍勇无比,发财的路子是洗劫港口。只要做上一票,就能吃上好几年。 最出名的一仗,是十年前洗劫了明州港口,卷走的钱财以千万贯计,天下震动。 好死不死的是,渤海立国之后,也不知怎么的,张文休被乞乞祚荣招揽了去,成为渤海国水军大都督。 李隆基若是敢和大武艺翻脸,大武艺就敢令张文休袭扰沿海。只有千日做贼的,哪有千日防贼的,朝廷定然苦不堪言。 至于崔耕? 岭南道的主要收入是靠海贸,若是张文休 袭扰沿海,劫掠过往船只,恐怕要比李隆基难受的多。 所以,林知祥一听到崔耕要和渤海国做对,就面色大变,赶紧阻止。 崔耕听完了,也认识到了其中的严重性。不错,岭南道的海军是厉害,但是,人家张文休不和你正面交战,专门劫掠过往商船不就行了?大海茫茫,你怎么反制? 崔耕道:“看来,欲破渤海国,就得先想法子,对付张文休了?不知林老爷子,对他有什么办法没有?” “没办法,没办法啊!”林知祥把头摇的跟拨浪鼓一样,道:“十年前,张文休就势大难制,现在又有了渤海国做后盾,那就更难对付了。不如,不如……” 说着话,林知祥偷眼看向了大门艺。那暗含的意思,当然是把大门艺交出去了。毕竟,大门艺维护的是大唐朝廷,而不是越王崔耕,这里面是有区别的。 崔耕要是实在爱惜脸面,和渤海使者达成个密约,不宣扬此事总行吧?渤海国与岭南道又不接壤,想来也不愿意和崔耕彻底撕破脸。 大门艺被他看得脊梁沟里发凉,赶紧对崔耕道:“叔叔您答应了我的,可不能反悔啊!” “这个么……” 崔耕虽然不想像历史上的李隆基那样丢脸,但对于渤海国还真没没啥好办法,事关岭南道百万百姓,他当时一 阵为难。 蹬蹬蹬! 正在这个关键时刻,宋根海又在门外立定,道:“启禀越王千岁,渤海国使者左辅窦兰求见。” 渤海国是双相制,有左右两丞相。左辅掌民,右辅掌军,地位仅在渤海王之下,相当不低了。 “这么快?”崔耕稍微一沉吟,就道:“宣他进来。” “是!” 功夫不大,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被带进了大殿。 见礼已毕,崔耕轻咳一声,首先开口,道:“窦相如此年轻就被国主委以重任,真是年轻有为啊!” “哪里,外臣德行浅薄,只是得了先祖余荫才得居此位。” “哦?你的先祖是谁?” “外臣的父亲乃是渤海国前任左辅窦后裔。家父上个月去世之后,外臣才得居此位” “原来如此。”崔耕点了点头,道:“渤海国先是丧了君主,又丧了左辅,实在不幸。只是……” 说着话,他看向了身旁的大门艺,道:“当此之时,渤海国主又要兄弟相残,那岂不是更不幸了吗?乞乞祚荣和窦后裔的在天之灵,也不会安稳吧?” “哪里,话不能那样说。”窦兰阵阵有词,道:“你们汉人有句话,叫做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大门艺虽为国主的兄弟,但他犯了国法,就应依律治罪。要不然,置我渤海国的律法于何地?” 崔 耕当然可以说,所谓“王子犯法庶民同罪”,不是这么用的。 但是,他深知这种口舌之争没什么意义,索性道:“我大唐乃天朝上国,黑水国归顺大唐,天经地义。大门艺不愿攻打黑水国,乃是正义之举,本王理应庇护。如果,本王就是不交出大门艺,你们渤海国准备怎么办?和我岭南道开兵见仗吗?” 事到如今,崔耕已经想明白了。诚然,自己不想和渤海国打仗,难道渤海国还能想和自己打仗?他们攻打大唐,还能占些土地。和自己水军互殴,不过是两败俱伤而已,有什么意义?大武艺在历史记载中,乃是渤海国数得着的英主,难道就如此不智? 现在是麻杆打狼两头怕,就看谁先低头了。 然而,出乎他预料的是,窦兰既不强硬无比,也没有委屈求全,而是站起来,微微一躬身,道:“是非对错,暂且不谈。我主刚刚登基,就发生了王弟叛逃之事。若就这么算了,岂不是令渤海臣民轻视?所以,越王不想交还大门艺也成,请答应我渤海国三个条件作为补偿。” 顿了顿,又补充道:“若实在不成,答应三个条件其中之一即可,总得双方的面子上都过得去吧?” 窦兰这么说,真是足见诚意了。 崔耕道:“哦?到底是什么条件?说来听听。” 第1424章 杀死吴令光 窦兰道:“第一个条件,我渤海国有一神镜,唯有天下至美之人,方可映入镜中。若岭南王将此女赐给我渤海国,就给了国主一个大大的面子。既然如此,那大门艺还回来与否,也就无关紧要了。” “你……” 宋根海就站在一旁,怒斥道:“什么神镜可映天下至美之人?简直是无稽之谈。再说了,就是真有那天下至美之人,也得……也得……能轮得到他大武艺?” 窦兰却不卑不亢地道:“神镜之事外臣不敢随口乱说。不信的话,你问问大门艺啊?” 大门艺挠了挠脑袋,道:“我渤海国的国库中,确实有这么一面所谓的“神镜”。只是这镜子外表黑不溜秋,能不能真的映照天下至美之人可不好说。” 崔耕回想历史的记载,渤海国似乎真有此镜。一百多年后,渤海王命人用此镜寻到了一个渔女奥都,美艳无双。可惜那奥都已经婚配。渤海王威逼利诱不成,就杀了奥都的未婚夫。奥都 乘船而逃,渤海王紧追不舍,最后双双沉船于寒潭之中。 不过,想那渤海王权势滔天,要个美人还用得着自己亲自追?他看上的美人,还有机会逃走? 恐怕是这渤海王死的不明不白,渤海朝廷以神话传闻搪塞百姓。从另外一个角度看,这宝镜的传闻也非常不靠谱了。 崔耕摆了摆手,道;“神镜传闻太过荒诞不堪。不是说三个条件满足其一,就可以了吗?第二个条件呢?” “第二个条件,请越王赏赐我渤海国一千万贯钱,以资军需。越王富可敌国,这个条件,不过分吧?” “过分,简直太过分了,此事绝无可能。” 不用别人,崔耕就一口回绝。 开玩笑,岭南道自己还钱财吃紧呢,又怎么有余钱给渤海国。再说了,凭什么啊?岭南道和大唐朝廷都能掰掰手腕子,现在却向渤海国赔款,崔耕的脸面往哪搁?说直白一点,这还不如把大门艺交给渤海国呢。 窦兰听了这话也不以为忤 ,道:“既然如此,那外臣就说第三个条件,也就是最后一个条件了。” “什么?” 窦兰道:“我王要贼和尚吴令光的命!只要您把他本身或者尸身交给我渤海国,大门艺的事儿,就算过去了。” 贼和尚吴令光? 崔耕暗暗寻思,这还靠点谱。吴令光敲诈海商,乃是海贸的一颗毒瘤。已前不知道也就罢了,现在知道了,即便没有渤海国的要求,我也得想办法除掉他。 再说了,清剿海贼嘛……对本王来说,也不算丢脸。 想到这里,他点了点头,道:“杀吴令光倒是没问题,本王可以答应。呃……如果没料错的话,贵国有时间限定吧?” “那是自然。您要是放着吴令光不管,我们渤海国岂能无限地等下去?三个月,请以三个月为期。在三个月内,将吴令光杀死。” “也好!就是三个月,本王答应了。” 崔耕需要尽快摆平渤海国的烂事儿,带兵**新罗,非常痛快地答应下来。 “那咱们就一言为定,外臣告退。” “等等!”崔耕皱眉道:“本王甚是奇怪啊,吴令光勒索海商,和你们渤海国有什么关系,为何渤海国主非要得之而后快呢?” “哦,是这么回事儿。吴令光和我渤海水军都督张文休私怨甚深。国主这是在为张文休都督出头。” “原来如此,你暂且去金亭馆驿歇息吧,三个月内,必有佳音。根海,送客!” “是。” 宋根海护送着窦兰走了。 二人的脚步声刚一消失,林知祥就迫不及待地提醒道:“不是老头子说您,您……您这也答应得太快了不是?我刚才不是说了吗?无人知道吴令光的老巢所在,您上哪找去啊?” 崔耕道:“不管怎么说,吴令光也比张文休好对付得多,我能不答应吗?另外,那窦兰明着提了三个条件,其实就是最后一个条件靠谱一点,可见他是势在必得。咱们就算不想答应,行吗?” “可……可是,咱们不知这吴令光 在哪啊?” “这倒是个问题。对了,你知道吴令光和张文休到底有什么私怨吗?” 林知祥苦笑,道:“三大海寇之间的关系错综复杂,小老儿就是一商人,哪能知道?” “什么?三大海寇关系错综复杂?” “是啊!”林知祥点头道:“海面虽广,航线却就那么几条。三大海寇虽然劫掠的重点不同,却是互有联系。” “这样啊……有了!”崔耕高兴地道:“本王知道如何找吴令光了。” “怎么找?” 这时候,宋根海已经回来了,插话道:“废话,三大海寇之一的冯若芳,那不是越王的治下吗?把他找来一问,就真相大白了。” 崔耕却摇头,意味深长地道:“也不单是冯若芳,本王觉得,还有一个人,也应该知道吴令光的底细。而且,这个人还是咱们的老熟人哩,必将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是他?冯振芳的老乡!”宋根海眼前一亮,道:“我想起来了,卑职这就去把此人找来!” 第1425章 鱼儿自投网 崔耕摆了摆手,没好气儿地道:“什么冯振芳啊?是振州冯若芳,连话都说不清楚。快去吧!” “是嘞!” 宋根海领命而去,没用半个时辰,就把人找来了,正是老骗子陈三和。 他就是振州人。 想当初,崔耕还在为武荣折冲都尉府长史时,受命调往泉州。因为武荣县尉贺旭的挑唆,崔耕和准皇亲国戚武良驹有了矛盾。武良驹让手下去振州,把海盗陈三和找来,偷袭泉州港。结果很不幸地,陈三和为崔耕所擒。 后来陈三和投奔了崔耕,官至江都县令。崔耕受封越王,他这个江都县令当然做不下去了,回到泉州。 陈三和在扬州攒下了偌大家私,又胸无大志气,如今年纪大了,就没再当官,在泉州做了一个富家翁,终日饮茶听戏,含饴弄孙而已。 这回得崔耕宣召,当真是喜出望外、 陈三和刚刚见完了礼,就将那拂尘一摆,颇为兴奋地道:“关于海盗的事儿,王爷您问我就对了,那是咱的老本行啊!” “哦?你和冯若芳果真有交情?” “有交情?他冯若芳也配!”陈三和傲然道:“当初我四处收海商保护费的时候,冯若芳还只是一个小窝主呢。不过,您要是问我这厮的底细,那还真问对人了。” 崔耕疑惑道:“所谓窝主又是什么东西?” “窝主就是在家里待着,本身不犯案,却专门给贼人销赃的。原本他就是小打小闹,没想到啊,这些年这冯若芳的买卖越做越大,竟成了什么三大海寇之一了。” 宋根海质疑道:“不对吧,我听说,这冯若芳不劫汉人,只劫波斯人。每年劫个两三次,就攒下了偌大的家私。” “嗨,他说啥你信啥?”陈三和不屑道:“冯若芳每年劫两条波斯船,就能攒下那 么多钱?有那么好的买卖,我当年不就早发了吗?这就是给他销赃找个借口而已。” 崔耕听了心中一动,道:“如果说冯若芳主要靠销赃发财的话,那肯定得有买赃的渠道啊!难道……他跟吴令光和张文休有联系?” 陈三和道:“当然和吴令光有关系了。王爷您想想,那吴令光发财的路子,是不是有点眼熟?” “可不眼熟吗?当初你就是靠着敲诈商船混日子的,难不成这吴令光也是?” “就是那么回事儿。这吴令光原来是我手下的一个小头目,后来甩开我单干了,但骗钱的手法差不多。只不过我是吓唬为主,他却是一言不合就杀人。他离开了我之后,销赃就找冯若芳了。” 崔耕大喜,道:“想不到冯若芳和吴令光还有这等关系!如此说来,找着了冯若芳,就能找着吴令光!老陈啊,这回你可立了一大功啊!” “什么功劳不功劳的,王爷送小的一生富贵,能为王爷办事儿,小的就心满意足了。” …… …… 送走了陈三和,崔耕马上发公文,让振州地方官,将冯若芳请来泉州城。并且宣布,对他以往的所为可以既往不咎。 抢劫大食人也犯法啊,冯若芳在振州经营那么多年,说他跟官面儿上没联系,谁信啊?此事毫无难度。 然而,第二天,崔耕又命人把这份公文收了回来,因为已经用不着了。 陈三和主动求见,身后还带着一个六十来岁的老者。此人五短身材,腰粗腿圆,没有头发,脑袋更是跟个皮球差不多,看起来非常滑稽。 陈三和伸手一指,道:“王爷,小的这回又立了一大功。您猜猜,此人是谁?” “谁? “他就是吴令光啊!您不是正找他吗?” “啊?他就是吴令光?” 崔耕 望着眼前这个大肉球,无论如何也无法把他跟杀人不眨眼的大海贼联系在一起。 那吴令光赶紧跪倒在地,道:“参见王爷!参见王爷!看在陈大哥的面子上,您可一定得救我一救啊!” “什么乱七八糟的?会不会说话啊你?”陈三和狠狠地踹在了他的腰眼儿上,怒道:“看在我的面子上?我特么的有啥面子?那得越王千岁开恩!” “对,对,越王千岁开恩,越王千岁开恩啊!小的虽然做过的坏事不少,但罪不至死啊!”吴令光跪倒在地,连连磕头。 看那意思,要不是顾忌崔耕的身份,就得抱着崔耕的大腿,哇哇痛哭了。 崔耕疑惑道:“本王倒是奇怪了,你杀人无算,怎么就罪不至死了?” “杀人无算?没有的事儿啊!”吴令光道:“杀人的事儿,都是张文休干的,和小的完全无关。” “啥?都是张文休干的?” 崔耕此中一动,模糊糊地意识到,恐怕渤海国让自己杀吴令光,并不是私人恩怨那么简单。 吴令光点头,道:“确实是这么回事儿。越王千岁请想,世传无人能找到我的老巢,那怎么可能?几千人的海贼,我能藏到哪儿去?就算在扶桑,那也得有蛛丝马迹不是?” “诶,是这个道理。难道说……” “实不相瞒,我和张文休,根本就是一而二,二而一的关系。我的大部分手下,就是他的大部分手下,他的大部分手下就是我的手下。而且,这张文休表面上是靺鞨人,其实是扶桑人……” 然后,吴令光将自己离开陈三和后,发生的事情,介绍了一遍。 他从陈三和手下拉了一支队伍出来单干。刚开始,按着陈三和的路子讹钱,后来发现这活儿也不是那么好干的,也就是勉强饿不着而已 。 后来,有一个叫张文休的人找着了他,宣称自己手下有一批弟兄,可以帮着他对付那些不肯交钱的人。 吴令光欣然答应,张文休按照他提供的名单,将船上之人杀了个精光,财物运了回来。 当初吴令光只想着教训教训那些船主,可没想着真的辣手杀人,当即下了个目瞪口呆。 但事已至此,他也只得生受了。随着受了生命的威胁,交钱的船主越来越多,吴令光开始变得心安理得起来。 渐渐地,吴令光负责威胁,张文休负责干黑活儿,这支海盗的队伍越来越大。 另外,手里有了钱,吴令光发挥了他长袖善舞的本事,贿赂地方官员,勾结某些不法僧人,令众海盗来无影去无踪,客商深受其害。 渐渐地,这支队伍发展到万人左右,吴令光主内,张文休主外,双方是平等合作的关系,难分高下。 但是,这么多海盗聚在一起,想不被官府察觉,根本不可能。想不被清剿,也根本不可能。 于是乎,张文休通过关系,在扶桑为他们找到了一个基地。并且摇身一变,打起了张文休的旗号,开始抢掠港口。 就这样,这支海盗抢掠港口的时候,就打张文休的旗号。等到收取保护费的时候,却又打吴令光的旗号。吴令光的基地,好像是完全不存在一样。 等到了渤海国立国的时候,张文休要率领大军,投奔渤海国。这时候,吴令光就意识到不对劲了、 原来这支海盗不受人拘束,自由自在。怎么张文休就想着受渤海国的招安呢? 好吧,就算他厌倦了打打杀杀的生活,这不是还有新罗、扶桑乃至大唐可以投奔吗?别的不说,自己可是认识几个大唐高~官呢,让唐军招安也不是什么难事,投奔鸟不拉屎的渤海国干 啥? 但是,就在这时候,张文休出手,将吴令光灌醉了,准备杀死他。 在吴令光临死之前,张文休才露出了真面目,原来他是扶桑人,所谓的张文休只是化名。 他受扶桑朝廷的指派,前来大唐寻机刺杀大友皇子。大友皇子在大唐颇有实力,没那么容易刺杀。张文休这才吴令光合作,暗暗积蓄实力。 没想到,无心插柳柳成荫,这支海盗的势力发展到如此强大。最近,扶桑朝廷有令,命他们投奔渤海国,为渤海国奠定立国之基。 当然了,扶桑人也不是活雷锋,一心为渤海国着想。他们的目的,还是让渤海国挡住大唐,扶桑趁机吞并新罗、 然而,就在张文休动手的时候,吴令光的两个心腹手下拼死赶到,将其救走。 这回张文休可真着急了,吴令光主政,在海盗中心腹甚多。就是不是吴令光心腹之人,也对其颇有好感。 如果吴令光和海盗众重新取得联系,那帮子海盗起码会跑一半。所以,张文休派遣心腹,不断追杀吴令光。 吴令光没钱了,之前结交的那些官员哪会再看他一眼?走投无路之下,终于厚着脸皮找到了自己的老首领陈三和,请求庇护,这才有了今日之事。 “这样啊……”崔耕听完了眉头微皱,道:“不对,还是不对。吴令光,你没跟本王说实话。” 吴令光当即叫起了抱天屈,道:“小的所言句句发自肺腑,但有半句虚言,天打五雷轰。” “哦?是吗?”崔耕冷笑道:“渤海使者管本王要你的脑袋,以三个月为限。而你,恰好在第二天来投奔本王。天下有这么巧的事儿吗?还有,渤海国怎么又会知道,你会投奔本王的?最后,难道渤海国就不怕你告诉了本王实情,抓住他们的把柄?嗯?” 第1426章 劝降沙弥岛 吴令光赶紧解释,道:“那张文休的人对我紧追不舍,虽然不知我的具体位置,大致范围却是清楚的,所以,他们知道我已经到了岭南道。另外,他们知道我和陈老大的关系,我来找您,应该也在他们的预料之中。也许,正是因为他们怕您庇佑小的,才提出了用我换大门艺之事。” 陈三和道:“还有一种可能:吴令光并没有投奔我,也没来找王爷庇佑。您为了完成和渤海国的约定,发出海捕公文,悬赏捉拿吴令光。他见机不妙,逃出了岭南道境内。那不是正合渤海国之意?” “有道理啊……” 崔耕忽然意识到,自己有些想左了。 现在是陈三和为吴令光求情了,自己才觉得陈三和为吴令光求情理所应当。 实际上,仔细想想,吴令光当初带人叛了陈三和,双方就算没撕破脸,也差不了多少,吴令光找陈三和帮忙的可能性着实不大。 渤海国主要目的,应该就是如陈三和所言,让自己打草惊蛇,将吴令光逼出岭南道,继续追杀。 当然,尽管想明白了此事的前因后果,到底该如何解决,还是一大难题。 崔耕暗暗寻思,吴令光在众海贼中颇有威信,奇货可居,就这么交给渤海国,太不甘心了。更何况,现在还有老部下陈三和的 面子。 但是,不把吴令光交出去?那大门艺的事情到底如何解决? 还有最关键的,张文休乃是扶桑人,关于这点,渤海国应该是知情的。 此事可以说明,扶桑和渤海国已经结成了某种同盟。既然如此,自己推测的,渤海国也不愿意和己方作战,就不那么靠谱了。 就算自己这边愿意息事宁人,抽出手来对付新罗,人家渤海国也未必答应。就算答应了,也未必守信。等自己攻打新罗的时候,渤海国突然出兵,自己可就死无葬身之地了。 这可怎么办? 一时间,崔耕意识到,自己面临的形势无比险恶。 最终,他牙一咬,心一横,道:“本王打新罗,渤海国很可能在扶桑人的挑唆下参战攻我。但本王打渤海国,新罗因为金宪英的缘故,却很可能选择作壁上观。既然如此,我就先打渤海国!” 说着话,他看向吴立光道:“本王可以动用力量,帮你联络旧部,你有多少把握?” “现在可不好说。”吴立光苦笑道:“我刚逃走的时候,把握当在九成以上。但这都过去两三年了,最心腹的那批老兄弟恐怕已经遭了张文休的毒手。现在能拉出多少人来,实在不好说……” 崔耕想了一下,道:“话虽如此,水军和陆军不同,没有几年 的训练,难以成军。所以,张文休想把你的老兄弟全部剔除是不可能的。这样吧……你放手去做,要钱要物,尽管和宋根海商量。” “是。” …… …… 吴令光领命而去,没用多少钱财,十日后就有回信。 如今渤海国水军之中,张文休手下,有两人势力最大,一为刘世俊,一为王大刀。 刘世俊是在吴令光被追杀之后,才加入渤海水军的,和吴立光没啥交情。‘ 王大刀却是吴令光的老部下,只是算不得心腹。王大刀得到吴令光的密信之后,马上动了心。不过,他有一个条件。 越王府,正殿内。 吴令光微微一躬身,道;“情况就是这么个情况,王大刀也有投降之意,不过,他要求和您上一面后,再做决定。” “见本王一面?为什么?” “他怕小的没有打通您的关系,故意说谎骗他反张,实际上却是想着借着他的旗号自立。” 说到这里,吴令光颇为落寞地一笑,道:”说起来,这次能说服王大刀,主要还是靠的越王您的威名。张文休派人追杀我,可能有些高估我在海盗中的威望了。” “这样啊……要见本王也成,不过,王大刀总不会愿意来岭南道吧?” “那当然不会,他邀您在沙弥岛见面。” “沙弥岛?没 听说过啊?” “就是东海中的一处小岛,岛上有一怪石,其形貌颇似一个小沙弥,因而得名。小岛不大,藏不了兵。在那见面,双方都放心。” 崔耕看了看旁边的林知祥,林知祥微微点头,看来的确有沙弥岛这么一处所在。 崔耕要招降王大刀,主要不是王大刀能给自己增强多大的实力。而是他这一叛,张文休手下能和自己打游击的海盗就数量大减。另外,这伙人和张文休的手下知根知底,可以派他们以毒攻毒。 从这个意义上说,为了王大刀这些人,冒些险还是值得的。 想到这里,崔耕点了点头,道:“好,本王答应了。本个月之后,我们双方就在沙弥岛见面。” “半个月?”吴令光迟疑道:“海路迢迢,这时间是不是太紧了些?” 崔耕冷哼一声,道:“本王身份尊贵,为了见张文休的手下,甘冒奇险。他若不干点为难之事,又何见诚意?” “呃……说得也是。” 吴令光不敢再劝,领命而去。三天后,王大刀那边****,同意了崔耕的计划。 崔耕带了一艘大船,四艘小船,五百水手以及护卫,往沙弥岛方向而来。 这沙弥岛其实离着泉州颇远,离着渤海国倒是仅有数百里,从某种意义上讲,倒是王大刀占便宜 了。 十日后,崔耕等人到达沙弥岛。又过了两日,王大刀也乘着一艘三百人的大船到了。 这是一个四十来岁的黑胖子,中等身材,皮肤粗糙,满脸络腮胡子,脸上还有一道疤痕,算是标准的海盗长相了。 “敢问哪位是越王千岁,敢问哪位是越王千岁?” 王大刀一下海船,就高声叫嚷。 吴令光高声道:“这位就是越王了!王大刀你还不快来参拜?跟着越王在岭南道享福,不比在渤海国受苦强的多?” “末将参见越王!”王大刀赶紧大礼参拜。 挺顺利得啊! 崔耕大喜,赶紧以手相搀,道;“王将军快快请起,能得王将军辅佐,本王真幸何如之啊!” 王大刀顺势站起,却忽地大手一摆,道:“且慢!越王千岁,末将没说要投奔您啊!” “那你刚才……” 王大刀咧嘴一笑,道:“好叫越王千岁得知,某刚才那一拜,只是佩服您的为人而已,却不是投降。” 宋根海怒道:“这是什么话?你既佩服越王的为人,因何不投降?这是特意来消遣我们么?” 王大刀微微摇头,道:“当然不是。实不相瞒,某正是佩服越王的为人,才不敢投降哩。” “嗯?”崔耕皱眉道:“王将军这话是什么意思?莫非你有什么顾虑不成?” 第1427章 贼子有诡谋 王大刀叹了口气,反问道:“越王千岁,听说您有个美名,叫做崔青天?” “嗯,是有这么回事儿。” “这正是某和手下弟兄们的担心所在。我们兄弟跟着张文休杀死客商,劫掠过明州港。不夸张地说,每个人的手上都沾满了大唐无辜子民的鲜血。现在您是用得着我们,准许我们投降,那要是有朝一日,用不着了呢?您准备怎么样?会不会卸磨杀驴,以平民愤呢?” “呃……这个么……” 崔耕还真被问住了,或者说,他之前都在下意识地逃避这个问题。现在王大刀既然提出来了,他就必须得给人家一个交代。 试想一下,崔耕准许这帮海盗当了官兵。某日,苦主来告,自己的儿子,死于王大刀或者某个海盗之手。请越王千岁主持公道。 崔耕该如何应对? 把海盗宰了以平民愤?那今日的招安之举,对海盗们来说,又有何意义? 包庇这些海盗?他崔青天的名号,还要不要了?再者,这本身也与崔耕的道德观念不符。 所以,王大刀刚才说得那句话有理:正是因为崔耕人称“崔青天”,他才不怎么放心。 崔耕沉吟良久,最终一嘬牙花子,道:“扶桑 狼子野心,接连布局于新罗和渤海国。不除渤海国,岭南道迟早会有不测之祸。另外,王将军手下这些人,的确也依法当斩,不杀不足以正法纪。事到如今,我也只有两全相害取其轻了。” “您的意思是……” 崔耕慨然道:“若日后有苦主找上门来,要本王追究王将军及手下之前的案子,本王定当以财帛代你们赎罪,绝不会让你们落个没下场。” “此言当真?” 宋根海插话道:“当然是真的。越王千岁一言九鼎,何时食言而肥过?你一个小小的王大刀,值得他老人家破例?” “那……那……”王大刀似乎还有些犹豫,道:“不是末将不相信越王,您发个誓来!” “好吧。苍天在上,厚土在下,今有弟子崔耕……” 崔耕没想着毁约,当即按照王大刀的要求,发了重誓。 王大刀再次躬身拜倒,道:“末将参见越王千岁,愿为越王千岁效死。” “王将军请起。呃……你现在到底能动员多少人来投降本王?” “越王千岁放心,某已经和手下兄弟们商量好了,只要越王足见诚意,我们三日内就带船出海。多了不敢说,两千人总是有的,而且个个都是 好手。” “那本王就对王将军的手段拭目以待了,事成之后,定当不吝封赏。” “多谢王上!” “事不宜迟,那你现在就动身?” “遵命。” 王大刀微微一躬身,带着众手下,领命而去。 望着他远去的背影,吴令光叹道:“还是王上您的面子大,三言两语,就把这王大刀劝降了。要是换个其他的人来,那可不一定了。” “借你吉言。”崔耕轻笑一声,意味深长地道:“不是本王面子大,而是这王大刀配合。说起来,本王还是第一次办事如此顺利呢。” 然后,一挥手道:“满帆,回泉州!” “是!” 五条船扬帆起航,满速前进。等到天色将晚的时候,已经跑出了近百里。 可正在这时— 有一名小校慌慌张张地跑到了船舱内,道:“王……王上,不……不好了,咱们被……被包围了!” “被包围了?快带本王去看看。” “是。” 在那小校的带领下,崔耕带领众人上了甲板。但见可不是吗?四面八方,帆影点点,将自己这一大四小条船团团包围,一看就来者不善。 稍顷,这些船只已经离着崔耕等人不远。 有一条海船打着白旗,在崔 耕座船下不远下了锚。甲板上两人迎风而站。 左边正是上午刚分别的王大刀,他右边那人崔耕不认识,乃是一个头发花白,面色冷厉的老者。 吴令光当时眼珠子都红了,厉声道:“张文休,是你!” “不错,是我。”张文休哈哈大笑,道:“吴老哥,别来无恙乎?想不到吧?你逃了这么多年,还是要死在我的手中。” 说着话,又看向崔耕道:“越王千岁为了尽快拿下渤海国,甘冒奇险,来沙弥岛劝降,老夫佩服。只是……没想到吧,这王大刀对老夫忠心耿耿,早就把你卖了!” 崔耕的面上看不出什么喜怒,道:“哦?如此说来,今日之事,都是一个局?其目的,就是引本王入彀?” “正是如此。”张文休得意道:“越王千岁,咱们虽未见过面,老夫却对你研究得甚是通彻。你数次为了少动军兵,轻身犯险。所以,我就让那王大刀,对你提出了要在沙弥岛见上一面的要求,想来你必会上当。” 崔耕道:“沙弥岛的确没有埋伏,王大刀也只是为了安我的心,才稍微难为了我一下。不过,你却早就派遣船只,在本王必经的海路上,安排好了一切?” “不错,正是如此。”张文休道:“某的手下说是有一万海贼,但这些人良莠不齐。真正能战者,不过三千之数。如今我把这些人都带来了,越王千岁你凭着手下这四五百人,插翅难逃。所以……不妨想想后路?” “后路?什么后路?” 张文休道:“越王名声甚好,我国主大武艺也不想沾了你的血。不如你主动归降,也好保全性命。” 崔耕冷笑道:“然后,你准备用我来威胁岭南道?或者,和李隆基做个交易?抓个活崔耕比抓个死崔耕有用多了,张文休你的如意算盘,打的够响的啊!” 张文休有恃无恐,道:“越王千岁不必考虑那么长远,还是先顾眼前吧。毕竟好死不如赖活着不是?” 顿了顿,又大手一划,道:“怎么样?越王千岁你到底降还是不降?给个准话吧。我数三声,你若是不应的话,我可就当您拒绝老夫的好意了,悔之晚矣!” “哈哈哈!” 忽地,崔耕仰天长笑,道:“不必数了。执迷不悟?恐怕执迷不悟的是你吧?你看看……那是什么?” “啊?” 张文休顺着崔耕手指的方向望去,顿时面色骤变,惊呼道:“这……这怎么可能?” ’ 第1428章 术业有专攻 原来,如同他们围攻崔耕的座船一样,四面八方不断有唐军的座船开来。 眼瞅着,就形成了一场反包围! “怎么不可能?”崔耕反问道:“王大刀多少年没和吴令光接触,这一接触,马上就想投降,还想邀本王见面。我就是再不爱惜自身,也得听过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吧?再者,大海茫茫,海路却就那么几条,你能选在此地劫杀本王,本王就不能想到派人在附近接应吗?真是岂有此理!” “我说的不是那个!” 张文休见崔耕故意扯开话题说其他,顿时就气急败坏地道:“我问的是,你从哪里调来的水军?你岭南道水军这么大规模的调动,我能得不到消息?难不成,这些人都是大唐朝廷的?” “当然不是。”崔耕稍微望了下张文休,然后转移目光望向别处,叹了口气,道:“事到如今,就让你做个明白鬼。高仙芝五万大军屯于邶谁浿水之畔这么多年,能老老实实,毫无动作?你也太小瞧本王重用的大将了吧?” “即便如此,也…也不可能有这么多船吧?” “多乎哉?不多也!”崔耕睁眼说瞎话,道:“不过是三十艘战船而已,有什么值得奇怪的?” 这他娘的是三十艘普通大船吗? 每船能装的甲士绝对在三百人以上好不好?这么大的船,高仙芝能藏得住?李隆基能发现不了? 你崔耕是在耍我的吧? 闻听此言,张文休简直无语问苍天。 至于问崔耕?抱歉,张文休此时已经没时间再唠嗑了。高仙芝麾下三十大船,一百多艘小船已经到了。 霎时间,船只穿梭,火箭飞空,杀声震天,双方战在了一处! 事实上,崔耕真不想对张文休敷衍,但着实是没办法。没错,高仙芝这么多年,全赖大唐水军给养。出于危机感,他手上训练了不少水军。但是,船只却着实没法 造那么多,一是钱不够,二是李隆基不能准许。 不过,高仙芝在转投崔耕以后,这个问题已经解决了。 扬州李邕有个好朋友,叫裴敦复,受封为河南尹,掌管登州水军。在历史记载中,就是此人屡出奇谋,平定了吴令光这伙海贼。 裴敦复因为李邕的关系,早就和崔耕眉来眼去的。 李隆基三番五次陷害崔耕,崔耕为了不挑起内战,没什么大动作。但是,多次被陷害,岂能没点报复心?所以,他命令裴敦复和自己的心腹,开着登州水军的战船,会和高仙芝,来此接应。从今天开始,裴敦复就算正式加入岭南道了。 所以,实际上这场大战,是高仙芝和裴敦复联手打的。只是挖大唐朝廷墙角的事儿不能张扬,所以崔耕也只能把这事情全部推到高仙芝的身上。 战斗的结果,当然是官军这边获胜。 正所谓术业有专攻,官军研究的就是正面对抗,而海贼们研究的则是如何劫掠。 在同等条件下,如果海贼落到和官军需要正面对抗的地步,海贼肯定必败无疑。 现在官军不仅有船只、人数上的优势,还有水战专家裴敦复的指挥,这胜负还有什么悬念? 更何况,还有吴令光时不时的在一旁鼓动呢:“兄弟们,都认识我吧?我是吴令光啊!” “张文休这畜生,竟然借着喝酒的机会刺杀我,实在是丧尽天良!你们为他卖命干啥?说不定荣华富贵没享受到,反而可能丧命于此。” “如今我已经投靠到越王的手下,你们也都过来吧!” “咱们是做海贼的,难道还要为渤海国尽忠吗?” “过来吧,跟着越王吃香的喝辣的,难道不比做那无头之鬼强?” …… 吴令光这么一喊,本来就处于严重下风的海贼们都心动了,顿时士气崩溃。 “我投降,我投降啊!” “我对老当家的忠心耿耿,身在 曹营心在汉!” “快,放下武器!放下武器!别让官军误会。” …… 功夫不大,除了少数漏网之鱼,以及战死之人外,所有海盗选择了投降。 不过,海上的战斗,是相当残酷的。现在张文休的船队已经损失了一半,海贼也只剩下了不到两千人。 崔耕命吴令光甄别,把能够信得过的,收拢在几只船上。不大确定能信得过的,就捆绑起来,安排在另外一处。 至于海贼头子张文休,也没跑得了,被五花大绑,推推搡搡,押到了崔耕的面前。 这老小子怒目圆睁,立而不跪。 杨玄琰可不惯着他,飞起一脚踹在了他的膝窝上,道:“老实点儿!真特么的有骨气,你提前就跳海自尽啊!现在充什么大瓣蒜?” 噗通! 张文休跪倒在地,努力昂着头,冷笑道:“你以为,老夫是在苟且偷生?” “不然哩?” “我就是想看看……” “看什么?” 张文休仔细盯着崔耕,道:“刚才在甲板上,也看不大分明。我就是想看看,越王崔耕,是怎样一般模样?老夫千算万算,还是落入了他的设计之中!” 崔耕并没有因为张文休的打量而生气,而是直视着他的眼睛,不紧不慢的道:“人已经见了,然后呢?” “我以为有什么奇特的地方,原来也是一个鼻子两只眼,不过如此!黄泉路上,我……我等着你!哈哈!哈哈!” 猛然间,张文休狂笑不止,双眼瞪着崔耕,嘴角上流出了乌黑的血迹,仰天栽倒。 “啊?服毒了?” 杨玄琰弯下腰去,一探他的鼻息,然后站起来,用脚踢了他几下,才嘟嘟囔囔地道:“等我干爹死?你即使转世投胎了也等不到!再说了,等我干爹上路的人多着呢,怎么轮也轮不到你啊!” “呃……” 崔耕摸了摸鼻子,一阵苦笑。 杨玄琰这话,还真是话糙理不糙 。想整死自己的人确实很多,相对而言,这张文休在里面还真是一个小人物,排都排不上号。 但不管怎么说吧,张文休这伙海贼的主力已灭,算是去了崔耕的一大心病,值得大肆庆祝。 离此不远就是一处小岛,眼看着天色已晚,众人在岛边下了锚。在岛上扎了帐~篷,将带的酒肉拿出来,开怀畅饮,庆贺胜利。 崔耕身份最高,和诸将喝了几杯酒后,就主动离席。要不然,他在现场,大家即使想玩,也会都放不开。 中军帐内。 崔耕心里痛快,命人整治了一桌好酒好菜,在那自斟自饮。 “王爷,您在吗?”帐外有个声音响起。 “哦,是思顺啊,进来吧。” “是。” 帘栊一挑,安思顺走入了大帐。 在历史记载中,安思顺也算大唐数得着的名将之一了。最关键的是,安思顺算个老实人,此人无论是用兵还是做人,都中规中矩,不犯大错。崔耕对他用着非常放心。 从某种角度,崔耕对安思顺的信任,甚至比对高仙芝、郭子仪、封常清都要高。封常清的忠心当然是没问题的,但让他带兵打仗,获胜是很可能的,不过出现一时大意的情况,大败也不是不可能。 安思顺就不同了,就算胜不了,也吃不了大亏。 自从上次安思顺保着崔耕去长安,顺利归来之后。崔耕就封他为侍卫统领,负责自己的安全。 崔耕放下酒杯,起身相迎,微微一笑道:“思顺,坐吧。你怎么不在外面和大家一起吃肉喝酒?是饭菜不合口味儿吗?” “不敢!”安思顺微微一躬身,道:“今日大家都在放浪形骸,虽说四周没什么敌军,但末将身负王爷安危,不敢大意。另外……”说到这里,安思顺停顿了下来。 “怎么了?”等着下文的崔耕见安思顺没有下文了,忍不住问道。要知道他同安思顺接触这么长 时间,一般是有话就直接说了,几乎是没看到这样说一半没有下文的情况。 安思顺犹豫了一会,才吞吞吐吐地道:“末……末将想求您一件事儿。” “安将军可是难得开一次口。”崔耕饶有兴致地道:“到底是什么事让安将军这般为难?难道是看上哪家的小娘子了?诶,对了,说起来,你这个年纪早就该成亲了哈,倒是本王疏忽了,你现在有合适的对象没,有的话本王定当一力成全。” “不……不是……”安思顺虽为一代豪杰,但面对男女之事却羞得满面通红,手足无措。 “不是什么?是没成亲,还是不想成亲?”崔耕难得见到安思顺这样的表情,不由得打趣道。 “都……都不是。”安思顺继续吞吞吐吐地道:“之……之前,倒是有人给卑职说过亲。但……但是……没合眼缘的,末……末将又不想凑合,所以......” 崔耕正色道:“那还是本王的不是了。安将军放心,本王回去之后,定当发动大伙,给你找一个门当户对,贤良淑德的好女子。” “其……其实,也不用多么贤良淑德。我……我就是想找个会武艺,懂兵法,和我能说到一块去的女子。”费了好大一番功夫,安思顺终于把自己的心理想法说了出来,说完后也就不再那么手足无措了,而是站在一旁静静的等着崔耕回话。 “这样啊……” 崔耕一嘬牙花子,心说,你这是找部下还是找老婆啊?这口味儿可真够独特的。会琴棋书画的女子我倒是见多了,但会武艺,懂兵法,这样的女子我都没见过,上哪给你找去? 见崔耕面露为难之色,安思顺赶紧转移话题,道:“末将其实今日来找您,跟成亲之事没什么关系,那个事情我……自己解决,自己解决!不劳王爷您操心!” 崔耕寻问道:“那安将军到底想干什么呢?” 第1429章 除去心腹患 噗通! 安思顺跪倒在地,正色道:“思顺想外放!” “外放?” “正是。思顺不是不想护卫王爷的安全,只是……只是……这个,好男儿志在四方。眼瞅着安禄山他们扬名天下,思顺自问不落人后,就想,就想……王爷身边人才济济,也不缺思顺一人,还请王爷成全。” “原来如此。” 崔耕已经明白过来了,自己觉得安思顺可靠,就把他留着在身边做侍卫头子,保护自己以及家人。 但是,安思顺擅长干什么,和他想干什么,是两码子事儿。老实人怎么了?只要是男人,有点本事,都想出去建功立业。 这种情况自己也不应阻拦。 想到这里,他笑着点了点头,道:“安将军既然有如此志向,本王定当成全。只是……不知安将军擅长些什么呢?本王也好给你安排个好去处。” “只要能有建功立业的机会,哪都行啊!”安思顺迫不及待地道:“岭南道、剑南道、安南都护府,哪怕是高仙芝的安东军,我都愿意。不是我自夸,攻杀战守,逗引埋伏,我都有所涉猎。就是番邦话,什么突厥语、奚族语,靺鞨语、室韦语、新罗语……我都擅长,就是带一队骑兵深入敌后,末将都没问题。” 崔耕明白,安思顺说自己会几国语言,这话真不是吹牛。要不是有这本事,安思顺当初一个少年郎,也不能带着安禄山等几个孩子,千里迢迢从突厥跑出来。 要没有这本事,他也不能把安禄山培养成一个出色的……牙人。没错,就是牙人。历史记载中,安禄山在从军之前,就是大唐边关数得着的牙人。他要是不精通各种 语言,怎么做生意? “行了,行了!”想到这里,崔耕打断安思顺的话语,笑道:“也不用给本王介绍的这么详细,这样……回泉州之后,咱们还是先把你的婚事解决,然后本王再安排你去高仙芝军中历练。你看如何?” “谢王爷。”安思顺磕了一个响头,随之起身道:“那末将就先去帐外看看?不管怎么说,即使取得了胜利,必要的警戒还是要有的。” “嗯,有道理,去吧。” 安思顺领命,就要出门。可他刚一挑帘栊,就见吴令光,像一个大肉球一般,晃晃悠悠走了过来。 “吴令光,你有什么事?”安思顺停下出去的脚步,寻问道。 “我……我想找王爷求个恩典。”没想到会遇到安思顺,吴令光似乎有些紧张。 崔耕已经听见了声音,道:“是吴令光吗?让他进来吧。” “是。” 安思顺和吴令光一起,走进了大帐。 见礼已毕,吴令光吞吞吐吐地道;“小的,小的有个不情之请,不知王上能否答应?我……我这实在也是没法子了。” “什么事儿?” “王爷能否去小人那,和大家喝几杯酒,稳一稳军心。要不然……这人心惶惶的,小的有点弹压不住。”吴令光露出有些不好意思的表情。 “这是什么话?”不等崔耕回话,安思顺就皱眉道:“你那些手下尽皆恶贯满盈之徒,王爷留着他们的命,已经是法外开恩了,你怎么还敢挑三捡四的?再说了,王爷是何等身份,他们是何等身份,就他们那样的人也配和王爷喝酒?” 顿了顿,又手按刀鞘,阴恻恻地道;“你回去告诉他们,若有借酒闹事 者,我认得他们,我的刀却不认得……” “诶,慢来,慢来!”崔耕赶紧开口阻止。 崔耕比安思顺考虑的不同,在安思顺的眼里,这些海贼杀害良民无数,就是人间渣滓,死了也就死了,没什么值得惋惜的。 但在崔耕眼里,这里海贼虽然是渣滓,却是有用的渣滓。 还是那句话,术业有专攻。 让这些海贼去正面作战,他们还不如同等数量的正规军呢,这点力量崔耕不放在眼中。但是,让这些人袭扰敌人,却比正规军好使得多。 崔耕所谋甚大,攻新罗、扶桑,乃至和大食、林邑等国发生冲突的时候,都需要这些渣滓出力。 至于正义性?经过多次大战,大浪淘沙,这些人还能剩下几个?也算他们为之前的所为赎罪了。 剩下的那些人,崔耕也能够网开一面,护持他们周全。 至于战死的人,他们也不亏,至少多活了几天不是? 总的来说,这些海贼对崔耕来说,还是有用的。前去安慰安慰他们,也是应该的。 至于危险?放心,崔耕没那么胆小。 当初汉光武帝收伏河北群豪,对方刚投降,他就单人独骑,宿于对方营地中,以示绝无猜忌之意。 就是大唐文官张说,李隆基命他招降胡人部族时,他也是毫不顾忌地,宿于对方营中。 总的里说,这是快速收服降人的一种手段,没有想象中那么危险。更何况,现在岛上驻扎着崔耕的上万大军,崔耕只是去喝几杯酒而已。 当即,崔耕站起身来,道;“好,本王就依你所请。” “谢王爷。” 在吴令光的引领下,崔耕迈步往外走,安思顺作为他的侍卫统领 ,紧随其后。 他不放心,临走前又招呼上了杨玄琰。杨玄琰对危险有着敏锐的直觉,有他在,安思顺放心不少。 简短截说,一行人到了吴令光的营地。 这里大概有四五百海盗,汉人、契丹人、奚族人、靺鞨人、扶桑人、新罗人……什么人都有,要不怎么张文休人称“番寇”呢,是说其手下之杂。 不过,这些人有一个共同的特点,桀骜不驯,嗜酒如命,好~色无度,手伤都沾满了许多无辜者的鲜血。 崔耕等人进来的时候,营地内点着篝火,海贼们猜拳行令,嘈杂不堪。即使见到崔耕等人进来,他们也没有多大的变化。 “都他妈的起来!”见到他们在自己带着崔耕等人进来后还没有所动作,吴令光顿时怒气上升,大喝一声,道:“你们不是要越王千岁吗?现在越王千岁来了,你们还在那干啥,还不快快见礼?” “参……参见王上!” “拜见王爷!” “小的们给您磕头啦!” …… 吴令光在海盗们之间还真有点威信,一声令下,众海盗吓得赶紧起身,乱哄哄地见礼。 “都起来吧!” “谢王爷!” 吴令光一使眼色,就有人将一个酒碗递了过来,里面斟满了美酒。 崔耕接过酒碗,眼睛一一扫过众人,然后正色道:“虽然原来你们都是渤海张文休的手下,但如今已经投靠了本王,此乃弃暗投明之举,本王心中甚慰。只要你们加入我军之后,勇立战功,本王不但对往事既往不咎,还定当不吝赏赐!来,大家满饮此杯……呃,此碗!” “谢王上!” 众海盗和崔耕共同举碗。 喝完了之后,崔耕 将碗底朝下,没有一滴酒液流出。 “王上痛快!” “王上乃真汉子!” “王上好酒量!” “王上跟俺们喝酒,一点都不打埋伏,是看得起俺们!” “愿为王上效死,俺宋大眼这一百多斤卖给您啦!” “就冲王上的豪爽之举,俺也愿意为王上效死!” …… 把一碗酒喝干容易,难的是,越王千岁,身份尊贵,真的肯这么干,对于众海盗来说,是给足了他们面子。 现场顿时一片欢腾! 待人们的声音渐低,崔耕放下酒碗,笑着道:“那本王就不拘束大伙了,大家随意,随意哈,今晚没有军令,开怀畅饮!” “是!” 众海盗再次欢声雷动,猜拳行令起来。 有些人甚至端着酒碗,来找安思顺和杨玄琰喝上一碗。崔耕都表现出招揽人心的姿态了,他们当然也不好不喝。 有那更高身份的海盗头子,则在吴令光的引领下,来给崔耕敬酒。双方算是混个脸熟。 连喝四五碗之后,崔耕直感觉一股浓重的倦意上头,嘟囔道;“你们这酒是哪来的?怎么感觉比一般的酒劲儿……劲儿……” 说着话,崔耕眼前一黑,就人事不知了。 安思顺眼明手快,尽管有些醺醺然,赶紧去扶,刚扶住崔耕,却忽然感觉一阵头晕眼花,身上的力气,正在飞速地流逝…… 噗通! 临倒地之前,安思顺模糊的看到了杨玄琰倒下去的身影。看来他对危险的直觉,仅仅是对迫在眉睫的危险有用,面对这加了料的酒就无能为力了。 一个念头迅速在安思顺的脑海中划过:张文休临死前,说在黄泉路上等着王爷,这是……应验了么? 第1430章 登船与下船 十日后,泉州越王府,正殿中。 安乐公主李裹儿、平阳公主拉达米珠、卢若兰,太平公主李令月,面南背北,并排而坐。 排列在两厢的,左边是以封常清为首的众武将,右边则是以周兴为首的众文臣。 这些人个顶个的面沉似水,一言不发,大殿内的气氛凝重之极。 没办法,当日崔耕入吴令光的大营喝酒,结果连同安思顺杨玄琰在内,三人都是一去不归。 等大家去找的时候,发现不仅少了这三人,还少了吴令光和他的几个心腹,以及……一条船。 林知祥、陈三和见状,好悬没吓死过去,赶紧派船去找。然而,大海茫茫上哪去找啊? 众人分头行动,好死不死的是,第二天下午,东海上又突起了狂风。 大风连刮了三天三夜,船只只能自保。等大风好不容易停了,时间过去许久,寻找崔耕等人已经成为了不可能。 找人是找不着了,不过,看那蛛丝马迹,应该是吴令光出了问题,把崔耕三人绑走了。 既然如此,就等着绑匪提条件吧。然而,时至今日,也没人和岭南道联络。 换言之,现在崔耕是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大伙能不郁闷之极吗?尤其是林知祥、高仙芝等人,更是有着直接的责任!据传闻,林老头这 几天都寻死觅活多少次了。 至于高仙芝?嘿嘿,人家今天根本就没来参会。人心浮动如斯,更是在大家的心头,蒙下了一层阴影。 “报——” 正在大家不知如何是好之际,忽然有一名侍卫,飞奔入内,手持一个信封,道:“高将军已经坐船离了泉州,这是他留下的一封信。” 啪! 宋根海是崔耕的老臣子了,在大殿内有一席之地,他闻听此言,猛地一拍几案,道:“反了他了!难道他就不怕我军断了他的给养!” “人家恐怕真不怕。”封常清面上青气隐隐,强压着怒火,道:“高仙芝完全可以重新投奔李隆基嘛……就是投新罗,投扶桑,都可以嘛……只是他恐怕忘了……虽然越王不在,却不是无人能制他!” 说着话,他站起来,微微一躬身,道:“高仙芝的手下,有很多封某人的旧部。某请秘密往浿水一行,看看有多少人愿意跟着这个狼心狗肺之徒!” 在历史记载中,封常清和高仙芝的感情非常好,堪称刎颈之交。不过,由于崔耕改变了历史,这二位交情并没有历史记载的那么深。 最关键的是,高仙芝没在崔耕受封岭南王之际,率部南下,封常清对他有非常浓重的心结。 这次高仙芝见崔耕生死不明, 回了浿水,真把封常清气坏了。 当初高仙芝留唐,崔耕出于不削弱大唐防务的考虑,劝一部分人留在了高仙芝的大营中。 所以,后来高仙芝转投崔耕,没遇到什么阻力。同样地,封常清前去策反,也是有一定把握的。 不过,太平公主却慢条斯理地道:“封将军不必着急。”越王出外之时,多次派你主持大局。现在越王不在,正要借助封将军的虎威稳住军心,不可轻举妄动。” “可……可是……” “行了,没什么可是的。让本宫先看看这封信。” 太平公主将高仙芝留下的那封信仔细研读,虽然只有百余字,却是连看了数遍。最终,她放下手中的信,道:“不得不说,高仙芝此人还算有点良心。” “他?良心?”封常清简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太平公主道:“说高仙芝没有异心,恐怕没人会信。只是,他在这封信里却是说,忽然得到军报,新罗对我呗水之军有所图谋,这才赶紧回返。并且向诸位赔罪了。” 宋根海忍不住插话道:“他这都是随口乱编的鬼话,谁会信这个啊!” “鬼话倒是鬼话,但是,他愿意编,还是能说明问题的。”太平公主道:“起码,这事儿说明,在越王生死查明之前,高仙芝还不 想跟咱们翻脸。另外也说明,他还自认咱们的一分子,不会投降他国。” 卢若兰补充道:“还能说明,高仙芝会对越王失踪的事儿保密。” “那有什么用……呃……” 宋根海话刚出口,就明白过来了。崔耕失踪还是没失踪,用处可大了,上次万国伐岭南道之事,可是才过去不远。 他想了一下,道:“王妃的意思是……继续对越王失踪的事保密。” “什么失踪?没有的事儿。”卢若兰道:“越王只是偶感风寒,不便理政而已。越王不在泉州的时候多了,这天下不是也没大乱吗?” 林知祥眼前一亮,道:“就是这个理儿!当此之时,咱们要镇之以静,一切都按照越王偶然风寒来。何人主政,何人主军,越王不在的时候,都有前例,没什么值得争执的。说不定有人还会猜测,是越王做什么秘密事情呢,更加不敢轻举妄动。” 封常清仔细一琢磨,这的确是目前的最佳处理办法,道:“末将倒是同意镇之以静,但是,寻找越王的事儿……” 李裹儿卢若兰等人对视了一眼,苦笑道:“大海茫茫,我们已经错失了寻找的机会,现在也只能等着贼人送信,见招拆招了。” 其实,有句话大家都不想出口,事发之后,有一 场大风来袭。这天灾可不管是官是贼,人人有份儿。 万一,崔耕和贼人都遭天灾呢?以后可怎么办? 好吧,事实上,崔耕的确没死。 此时的他刚刚醒来,直感到疲累之极,浑身上下,被捆了个结结实实。 举目望去,恰看见了吴令光这个大圆球。 不过,貌似吴令光比自己的处境也好不了多少,他双目**,精神萎靡,那衣服都被扯成一条一条的了。 船上还有几个水手模样的人,看情况也非常狼狈,精神萎靡。 再往旁边看去,却是安思顺和杨玄琰,都被捆了个结结实实。 “王上,您醒了。”安思顺非常高兴地道。 崔耕道:“醒了。咱们……咱们这是在哪?” 没等安思顺说话,吴令光已经听到了这边的动静,气急败坏地道:“在哪?我特么的知道在哪就好了!我本来想带你们回扶桑的,结果遇到了大风,被吹了个晕头转向,桅杆都断了,现在只能随风漂流。” “等等!” 崔耕奇怪道:“你带我们去扶桑干啥?难道……你和张文休其实是演一出苦肉计,实际上你们俩的关系非常之好?” “苦肉计倒是苦肉计,我们俩的实际关系也确实不错。不过,我带你去扶桑,却不是这个原因。” “到底是什么原因?” 第1431章 令光难瞑目 吴令光道:“事到如今,我也就不瞒越王了。当初,我对你撒了一个谎。我说,张文休表面上看,是靺鞨族人,其实他是扶桑人。这话不对,其实他就是靺鞨人。而我……却是扶桑人。当初我加入陈三和的手下,其实别有所图。现在我和张文休俩精诚合作,设了一个对付越王之局。” “我明白了!”崔耕陡然心中一惊,道:“原来从刚开始,渤海国左辅窦兰,前来泉州强索大门艺,就是一个阴谋。” 吴令光点头,道:“越王千岁果然聪明,其实这是一个计中计。如果你中了表面之计,就会为张文休所擒。如果张文休失败了,没关系,我也已经获得了你的信任,再略施小计,就能把你擒住了。” 安思顺冷笑道:“为了捉住越王,你就牺牲了跟了你几十年的兄弟?” “兄弟?”吴令光摇头道:“张文休可以勉强算我的兄弟,但我们的目的是暂时一致的,他是自愿牺牲。至于其他人?嘿嘿,不过都是人渣而已,凭什么和我称兄道弟?” 崔耕冷笑道:“咱们就单说张文休,他应该希望你把我们送到渤海国,而不是送到扶桑吧?” “好吧。”吴令光非常无耻地道:“我承认,我同样没把张文休当兄弟,但那又怎么样?越王千岁您奇货可居,我怎么能放心,把您放在渤海国呢?” 顿了顿,吴令光又继续道:“只要把您带回去,我就为扶桑立了一大功,高~官厚禄不在话!而且,我还准备了另外一场大 功劳……二功并叙,天啊,我都想象不出来,天皇会如何奖赏我了!” “嗯?你还有一个功劳?”崔耕心中一动。 “正是如此。” 说着话,吴令光从腰间拿出了一个物事,上面雕刻着繁复的花纹。观其质地,似玉似骨,不像凡物。 当然了,这种玩意儿,说它能值多少钱,那也不尽然。 崔耕道:“这是什么东西?” “他是……”吴令光话到嘴边,又改了主意,道:“这就不是越王千岁应当知道的了。” 安思顺哼了一声,道:“都落到这地步了,还他娘的保密?” 杨玄琰也道“对啊,大海茫茫,桅杆断了,是否能活下来都成问题,你这孙子还能回扶桑领赏吗?” “你……你们……” 一句话把吴令光拉回了现实,他勃然大怒,道:“我回不了扶桑,那咱们就都活不……诶!” 陡然间,他脸泛喜色,道:“陆地,陆地啊!哈哈!真应了你们汉人那句话了,这就叫天无绝人之路!” 能看到陆地,崔耕三人其实也是非常高兴的。要不然,在海上漂泊,渴死饿死,可不是那么好玩的。谁稀罕跟吴令光同归于尽啊,他也配? 就这样,半天后,小船晃晃悠悠,终于靠岸。 吴令光和崔耕等人下了船,没过多久,竟然发现了一条大路。 崔耕道:“如此大路,能供两车并行,应该不是在某处岛屿,而是到了大陆上。就是不知是哪国境内了。” 吴令光道:“总不是岭南道,哪国对你越王千岁,也 是大大的不利啊!哈哈,李隆基想你死,渤海国想你死,新罗想你死,就是契丹……也未必不想你死!” “这什么乱七八糟的?”崔耕道:“本王固然难逃一死,你一个扶桑人,也别想好过。” “嘿嘿,那却不然。我献越王有功,说不定还能得到赏赐呢。纵然比不了见天皇的赏赐,却也应该相差不远。”吴令光现在完全一副小人得志的嘴脸,笑着道。 “哦?是吗?那你最好祈祷,咱们现在是在渤海国境内。要是其他国,那可不一定……擦!” 话刚说到这,崔耕好悬没扇自己一个嘴巴, 却原来,远方有一支骑兵飞驰而至,看那服饰,正是渤海军人。他们呼喝连连,已经距离崔耕等人不远了! 吴令光哈哈笑道:“借越王千岁吉言了!看来我的运气不算太坏,而你的运气,却不算太好呢。” “那可不尽然。” 这回说话的却不是崔耕,而是安思顺。 忽然,他大声呼和起来,语气流利,崔耕和吴令光却是不知所云。 紧接着,那骑兵中竟然有人与之对答起来。 不好! 吴令光心中一凛,赶紧道:“你们中有会靺鞨话的人没有,我……我是……” 嗖! 话刚说完,却是一箭急速飞来,正中他的哽嗓咽喉! 噗通! 吴令光的尸身倒伏余地,双目圆睁,死不瞑目! 没办法,他怀着豪情壮志,从扶桑来到大唐,连立大功,眼瞅着这些功劳就要能兑现了,却突然死的如此憋屈,能不觉得冤吗? 紧接着,那队骑兵连连射箭,吴令光那几个心腹也尽皆成了刺猬,倒伏余地。 直到现在,这支骑兵才冲到了崔耕等人的面前,给他们解开了绑缚。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崔耕倒是想跟人家道谢呢,人家说的话,他却一句话都听不懂。同样地,他说的话,人家也听不懂。 最终,崔耕也只能按照安思顺的暗示,连连点头,哼哼哈哈。 又过了一会儿,那骑兵首领模样的人,面露笑容,冲着崔耕的胸部怼了两拳,走了。 崔耕深感莫名其妙,无奈的望着安思顺寻问道:“怎……怎么回事啊?。” 安思顺一扯崔耕的袖子,道:“快!快走!来不及解释这个了,此地不宜久留。” “等等!” 崔耕弯下腰去,将吴令光腰间那块非骨非玉的物件取了下来,放在自己的腰间。 吴令光说有了此物,就堪称大功一件。崔耕预感到,有朝一日,自己兴许用得着这玩意儿。 安思顺、杨玄琰也恍然大悟,取了这几个人的兵刃,和崔耕一起迅速离去。 几个人没有马,在平地上,两条腿绝对跑不过四条腿的。他们要躲开追兵,只能往山上跑。 直跑了一个时辰后,崔耕累得气喘吁吁,实在跑不动了,才停下了脚步。 他连喘了几口粗气后,问道:“安思顺,刚……刚才到底是怎么回事儿?怎么你哇哇一通怪叫,那伙子人,就把吴立光杀了呢?” “嗨,我那哪里是哇哇怪叫啊,我那是说得室韦话。” “室韦话? ” 崔耕明白,室韦还在渤海国以北,西边是契丹和东边黑水靺鞨族。当地气候苦寒,文明程度不高,大概是出于原始社会末期的阶段。 渤海国境内,也有很少量的室韦人存在。 崔耕更加好奇的问道:“那伙子骑兵,都是室韦人?” 安思顺点了点头,道:’“确实如此,我一听他们的呼喝声,就听出来了。于是乎,我就跟他们对话,说我也是室韦人,被强盗劫持了。所谓的强盗,当然就是吴令光他们了。所以,那些室韦骑兵大怒,把他们都杀了。” “这……这也行?”杨玄琰目瞪口呆,道:“这帮子室韦人也太好骗了吧?” “好骗?” 安思顺用手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杨玄琰,道:“你仔细想想,咱们穿的是什么?吴令光他们穿的,又是什么?” “呃……” 不想不知道,杨玄琰稍微一考虑,就明白安思顺的意思了。 他颇为兴奋地道“我明白了!咱们被捆在船舱里,衣衫保持着完整,一看就是非富即贵之人。但吴令光他们,却因为抗击暴风,衣衫破烂,跟乞索儿差不了多少。不但是室韦人,任谁一看咱们的样子,也会觉得是几个强盗绑架了三个富人。这吴令光死的是真不冤!” 崔耕补充道:“安思顺懂室韦话,取得了室韦人的好感,也是主要原因之一。要不然,那些人可不会问都不问,直接痛下杀手。对了……” 崔耕扭头看向安思顺,道“你说咱们得赶紧跑,这话是什么意思?” 第1432章 林中遇诡事 安思顺解释道:“刚刚听那室韦人说,渤海国有人发现了一艘大船,却是原来的渤海国海军之船。渤海海军在东海全军覆灭,发现了这么一艘船,国主正令人加强巡逻,查找可疑人物呢。” “原来如此。”崔耕恍然大悟道:“怪不得你让本王赶紧走呢,要不然,吴令光的尸身被熟人发现,咱们可是想走都走不了了。” 杨玄琰觉得安思顺有点太过谨慎,皱了下眉头,忍不住说道:“我们把他们埋了不就得了?” 崔耕轻轻地摇了摇头道:“话不是那样说的,埋一个人还好,我们三个人用不了太多的时间就能处理,埋三个人的话哪有那么容易?要是中间再来一支骑兵,咱们没遮掩过去,那不就全完了吗?” “说得也是。那现在咱们该怎么办?”经崔耕一解释,杨玄琰明白了掩埋吴令光等人尸身的不妥。 “咱们先尽量走小路,看看有没有办法,出渤海国境,找到高仙芝吧!” …… …… 他们打算的倒是挺好,然而天不从人愿。还没找到小路,追兵就赶到了。 三人慌不择路,在林子里一阵狂奔。 “我们这是在哪了?” 等好不容易甩脱了追兵,杨玄琰靠在一颗树边寻问道。 “我也不知道现在在哪。”安思顺认真的辨认了下周围的事物,随即有些无奈的摇头说道。 显然易见,他们三个是迷路了。 林子里古木参天,多豺狼虎豹,身后还有追兵,各种探明方向的法子,这个时候也不好施展。 就这样,三人在林子里转了一个月,已经彻底迷失了方向。 与此同时,原先他们身着的衣服,也 早已被刮得破破烂烂,不能御寒了。 话说回来,这地界太冷,就是穿着原来的衣服,也没什么卵用。现在的三人,一个月没洗澡,散发着难闻的异味儿,身穿兽皮,脚蹬兽皮靴,简直跟野人相仿。 恐怕三人就是站在以往的熟人面前,那些熟人也认不出来。 这就知足吧,要不是安思顺有充足的野外生存经验,要不是现在不是白雪皑皑的冬天,三人能不能活着也得两说。 如今已有七日没见追兵了,崔耕三人渐渐放下心来。 这一日清晨,崔耕三人从一个树洞中爬了出来,用存的肉干勉强做了顿早饭。 勉强辨别了方向,开始往南走。 一道道细密的阳光中透了下来,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花香,老实说,景色相当不错。 没有了追兵,崔耕心情放松起来,举目往头顶上看去,觉得那阳光分外的温暖与灿烂。 “嗯?那是什么?” 忽然间,崔耕注意到,大树上,两个树杈之间,有一个五彩斑斓的物事。仔细看去,似乎是一个布口袋。 这肯定是人造之物啊! 崔耕简直有种热泪盈眶的感觉,他暗暗寻思,找着人就好,奶奶的,终于能换点东西了。穿成什么样,我都能忍。没好吃的也可以,能填饱肚子就行,但是,这一个月没盐吃谁受得了啊? 对了,那布袋里有什么呢?是盐就好了。 崔耕尽管觉得不大可能,还是咽了口吐沫,喝止了杨玄琰和安思顺,随即往树上爬去。 这树不高,崔耕很容易就爬到了俩个树杈中间,将那布袋拿了下来。 “哎呦,还挺沉的。用这么好的布袋包裹,里面该是什 么好东西呢?” 崔耕解开了布袋,大头查下,往外一倒。 “我擦……擦!擦!擦!擦!” 饶是崔耕见多识广,还是忍不住发出了一声惊呼。没办法,太诡异了。 里面出来的,竟然是一个四五岁的孩子! 准确地说,是一个孩尸! 这孩子可能刚死了一两天,尸身并未腐烂,双目闭着,神态倒还安详。 身上的衣服尽皆绫罗绸缎,旁边还有一些金镯子、银元宝等物,看起来生前极受宠爱。 但问题是,谁家没事儿把死孩子挂树上啊? 这是在举行什么邪恶的仪式吗? 崔耕微微皱眉,道:“入土为安,咱们把这可怜的孩子埋了吧,也算做做好事。” “是。” 三人齐动手,挖了一个坑。将小孩以那个布袋为棺,放进了坑内。 杨玄琰道:“那这金镯子、银元宝,各种小巧精致的物事,怎么办?” “凉拌!”崔耕道:“这些东西一看就是孩子的陪葬品,是他生前爱玩儿的东西,咱们还能抢一个死孩子的东西?真是岂有此理!” 说着话,崔耕一股脑的把这些东西,往土坑中扔了下去。 可正在这时—— “啊!”一个凄厉的女声,从不远处的大树下传来。 “什么人?” 安思顺心中一凛,往那大树的方向走去。 “洞里咕咕瓦!” 安思顺还没到达目的地呢,随着一声娇叱,斜刺里冲出来一个身披熊皮的女子,手持一把长剑,冲着他分心就刺。 “贼子敢尔!” 安思顺赶紧挥刀相迎,二人乒乒乓乓地战在了一处,短时间内,那女子竟然不落下风! 紧跟着,又从大树后闪出来一男一女 ,也尽皆兽皮为衣。不过,这二人打理的甚是干净,男的孔武有力,英气勃勃。女的婀娜多姿,眉目之间,颇显温柔。 看来,刚才发出惊呼声的,就是这名女子。 紧跟着,又从其他树木的后面,闪出了两男一女。也个顶个的背弓挎箭,满脸的凶悍之气。 杨玄琰一嘬牙花子,道:“这些人都不好惹,待会儿孩儿拦着他们,义父快跑!” 崔耕苦笑道:“这是什么话?本王岂是苟且偷生之人?” 当然,就是崔耕想跑,在这老林子里面,没了杨玄琰和安思顺,也未必活得下来。 事到如今,他也只能硬挺着,看看有没有什么转机了。 然而,形势似乎朝着恶劣的方向发展开去。 与安思顺相斗的那女子,渐渐落了下风,被安思顺一刀削去了半截袖子,露出了粉臂。 “喇嘛股,喇嘛股!” 那女子勃然大怒,右手连挥。 就算崔耕不懂她的话也明白,这是号召大家一起上啊! 崔耕眼一闭,暗暗寻思,完了!真特么的倒霉,这场架打得更是莫名其妙,看来我要像吴令光一样,死个不明不白啊! “盘刀索阔!” “盘刀索阔” 可是,想象中的群殴似乎没有出现。一男一女,两声相同的问候语,传入了崔耕的耳中。 “你……你们……”崔耕睁开眼睛,看到那一对俊男美女,在对自己行礼。 与此同时,安思顺也回到了自己身后侍立。 刚才和安思顺打架的女子,则在不远处气鼓鼓地看着安思顺,似乎颇不服气。 这是……不打了? 崔耕暗松了一口气,看向安思顺道:“到底怎么回事儿?莫名 其妙的。” 安思顺解释道:“这些人是室韦人。喏,您眼前的这个男的,就是室韦云达诺罗部的“乞引莫贺咄”,叫巴雅尔。那女的,就是他的老婆,叫塔娜。” “什么?乞引莫贺咄?” “呃……您可以理解为酋长。” “哦,那就是我遇到了室韦某部酋长夫妇,和他们的侍卫了?” 说是这样说,崔耕也明白自己所言不太贴切。 室韦现在出于原始社会末期,尽管分为二十五部,每部都有酋长,但这酋长的权威没多重,不能对部众征税,其他几个人说成他的侍卫比较勉强。 崔耕继续道:“那他们现在是在干什么?” “跟您问好呢,您跟他们说一样的话,做一样的动作就成。” “好吧。” 崔耕照着安思顺的交代去做。 然后,就主要是安思顺和那对酋长夫妇的交流了。安思顺自称是外乡人,偶然路过此地。 那对酋长夫妇也没细问,只是热情邀请他们去自己的部族作客。 这个简单,若是他们不怀好意,在这儿就能对崔耕等人不利。所以,崔耕慨然应允。 不过,他们的二个要求,就让崔耕颇为为难了。 安思顺指着那土坑道:“人家说了,让你选一件喜欢的带走,哪样都成。呃……全带走也不是不行。” “这是干啥啊?”总的来说,那些玩意儿算是这小孩的遗物,崔耕心里边是一阵膈应。 不过,他转念又一想,如果我不是岭南王,而是普通人的话,这对酋长夫妇的所为,就不算过分。本来么……别管晦气不晦气的,普通人得了这么一笔横财,谁不高兴? 他们究竟是……图什么呢? 第1433章 招待太丰盛 安思顺解释道:“他们也没说太清楚,总而言之,这是他们室韦部的丧葬风俗。其实这孩子,就是巴雅尔和塔娜生的。三天前,这孩子得了一场急病死了,他们按风俗,将孩子葬在了树上。按说,是应该有个陌生人,偶然间路过,将这孩子取下来好好安葬,作为报酬,会取里面的一样或全部东西。可以少取,但是,一样不取,是大大的不祥。” “还有这风俗?”崔耕挠了挠脑袋,道“这还真是十处不到九处迷了。行,我就入乡随俗吧。” 说着话,崔耕捡了个金元宝揣在了兜里。 他猜测有这么多值钱的东西,可能因为这孩子身份特殊。一般的孩子随葬物品中,可能没什么好选的,也没什么值钱的东西。 “啊!莫着托!” “啊!莫着托!” 那酋长老婆塔娜见崔耕收了金元宝,似乎非常高兴,连连施礼。安思顺解释,“莫着托”就是谢谢的意思,崔耕也赶紧回礼。 一且安排妥当,在酋长夫妇的引领下,崔耕等人来到云达诺罗部。 室韦每部大概是在万 人左右,这里聚集了一千左右的室韦人,大概是云达诺罗部的中枢了。 房屋非常简陋,乃是室韦人特有的“斜人柱”,桦木支撑,上面覆盖桦皮兽皮,以火塘取暖。 据安思顺介绍,室韦人也就是现在住在这里。要是到了冬天,就得住在地穴里了。没办法,这地界太冷了,一般的房子根本就支撑不住。 尽管房子简陋,吃食却相当不错。各种肉类端上来,稍微放了点盐,就香味扑鼻。 崔耕吃的大快朵颐,对一道菜肴更是赞不绝口,道:“俗话说得好,天上龙肉,地下驴肉,这个想必就是龙肉吧?” “哪是龙肉啊?”安思顺道:“就是一种雉鸡肉。” “不,你不懂。”崔耕喝了点酒有些微醺,摇头晃脑地道:“此鸡可命名为飞龙也!所谓天上龙肉,指的就是它!” “还能这么解释?”安思顺挠了挠脑袋,道:“您学识渊博,可别骗我。” “那哪能呢?快吃,快吃,这玩意儿咱们在别的地方可吃不着。” “诶,您这么一说,还真是勾起我的馋虫来了 。” …… 酋长巴雅尔见他们说的高兴,便让安思顺翻译。安思顺说了一遍“飞龙”的典故后,在场的室韦人都非常高兴,甚至围着火塘跳起舞来。 本来么,外来的和尚好念经。外人夸了自己的食物,那些室韦人真感觉面子上甚有光彩。 斜人柱内的气氛,欲见热烈。 可正在这时,忽然间,有一个室韦人满脸惊慌失措地跑入了帐内,离里乌拉了一通,大帐内的气氛顿时一凝、 紧接着,酋长巴雅尔慌慌张张地跑了出去。 功夫不大,斜人柱外响起了一阵剧烈的争吵声,一个是酋长巴雅尔的,另外一个人却不知是谁。 不少室韦人坐不住,也出了大帐。 崔耕是客人,却不好动作,低声问安思顺道:“又出什么事儿了?” 安思顺苦笑道:“这回他们着急了,说得太快,我也听不大清楚。好像有个叫诺骨的人,抢了***一把,起了争执。有人说***必会报复,那诺骨太莽撞了。也有人说,***能抢咱们,咱们就不能抢他了?双方争执不下,正商量该 怎么办呢。” “呃……这样啊……那跟咱们关系不大,咱们就当不知道。” 室韦的文明程度较低,没形成统一的国家,就是一棵墙头草,时而附唐,时而附突厥,这就是一摊子糊涂事儿。 崔耕身系千万百姓的安危,此时此刻归心似箭,可没心情管这个,故做不知。 又过了半个时辰左右,乌雅尔才回来,尽管他的面色不怎么好看,还是非常热情地招呼崔耕等人喝酒吃肉,气氛又逐渐恢复。 安思顺轻轻一碰崔耕,道:“王上,人家问你话呢。” “问什么?你翻译啊!” “那塔雅问您,可曾婚配,总共娶了多少个妻子?” 崔耕皱眉道:“萍水相逢,我和她说得着这个吗?呃……你就说,我就是个老光棍,没娶过老婆,包括你,玄琰都是,省得麻烦。” “是!” 安思顺迅速翻译了过去。 接下来,这对酋长夫妇的表情可精彩极了。那塔雅似乎非常着急,叽叽喳喳低声对乌雅尔说个不停。 而乌雅尔呢? 刚开始似乎长出了一口气,但后来听了塔雅 的话后,却连连摇头,面露难色。 二人商量了许久,才似乎达成了什么协议,往崔耕三人的身上看来。 紧接着,乌雅尔越发热情,对着三人劝酒。 酒喝的差不多了,又将他们让进另外一个斜人柱,热水已经准备好,三人痛痛快快地洗了一个澡,又换上了乌雅尔准备好的新衣服。 尽管依旧是兽皮医,室韦人精心制作的和崔耕他们仓促间用来御寒的,当真有天壤之别。 崔耕疲劳尽去,精神抖擞,又被单独引领到一个斜人柱之内。 嗯? 崔耕借着火光,往火炕上望去,却见一个狼皮上,有一妙龄女子和衣而卧。 见自己进来,羞涩地说了一句室韦语,又往旁边的炕上拍了拍。 纳尼? 崔耕就算再不懂室韦语,也明白这手势的意思啊! 他暗暗寻思,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儿?这室韦的招待也太丰盛了吧?听说我没娶妻,就送我一个女人睡!没听说过,室韦人有这风俗啊? 嗯,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只是……我又没暴露身份,身上有啥他们好图谋的呢? 第1434章 三美意不同 “学而时习之,不以乐乎?” “道可道,非常道。名者名,非常名。” “先帝创业未半而中道崩殂,今天下三分,益州疲弊,此诚危急存亡之秋也。” …… 也真难为崔耕了,在意识到室韦人恐怕别有所图后,坚定信念,连背了几遍《论语》《道德经》和《出师表》,才没和那热情如火的室韦女子,发生点什么。 当然,这得多亏了双方语言不通。 第二天起床的时候,崔耕顶了一对熊猫眼,哈欠连天。不幸中的万幸,那室韦女似乎没有因为他的拒绝而生气,而是非常乖巧地走了。 不过,当崔耕再见到安思顺和杨玄琰的时候,鼻子好悬没气歪了。 因为这二位的身边,竟然各有一名美女! 安思顺旁边的,正是那个昨天白天跟他打架的那名女子。看如今二人的亲密样子,恐怕晚上也“妖精打架”了。这还真是不打不相识了。 崔耕暗暗寻思,奶奶的,你就算喜欢会武功的女子,也不用找室韦人吧?咱有点格调好不好?比如本王我,昨晚就坐怀不乱嘛。 更让人崔耕羡慕嫉妒恨的……啊,不,生气的,还是杨玄琰。 这厮小小年纪也不学好,竟然身边站着一名身着淡雅颜色宫装的少女,除了一双灵动会说话的大眼睛正含情脉脉的望着杨玄琰外,不论是气质还是形态都显得端庄婉约,让人忍不住就想亲近她。 这女子明显就是汉人,室韦怎么能拿出这等绝色招待杨玄琰?真奇怪啊! “小 子,你过来!” 崔耕扭着耳朵,将杨玄琰拽在了一边,低声道;“室韦人跟咱们萍水相逢,根本就没啥交情,人家凭什么送给你美女啊?你小子心里就没点数么?怎么那么定力不足!” “哎呦,您……您放手!”杨玄琰边用手捂着耳朵,边呲牙咧嘴地道:“您放心吧,我准备对她明媒正娶的,所以昨晚根本就没动她一根手指头。” “那也不行!嗯……你说啥?”崔耕下意识的出口道,但随即又微微一愣。 杨玄琰重复道:“我是说……根本就没动她一根手指头。儿子我也老大不小的了,对这又是女子一见钟情,准备娶她为妻。” 此时那女子也走了过来,深深一福,道:“儿媳参见公爹。” 神他娘的公爹! “不是……”崔耕没理那女子,咽了口吐沫,继续对杨玄琰道;“你没动这女子,那当然是好的。不过,你娶她为妻又是怎么回事儿?别以为好看就行了,人家姓什么,叫什么,什么来历?怎么到的室韦?室韦又为什么把他送给你,你都知道吗?” 孰料,杨玄琰理直气壮地道:“我都知道啊!” “啊?你都知道?” “是啊。这女子叫武璇灵,是则天大圣皇后的娘家人。当今天子李隆基,对武家颇为忌惮,多多打压。武璇灵他爹,也就是我那老丈人杆子,见势不妙,就带着家人远走塞外。、运气不好,被***抓为奴隶,武璇灵也落入***之手。***见她长得好,就想将其 献给贵人,没想到,却被室韦的诺骨劫了。室韦不想招惹***,就托我把她带走,到时候,和***来个一推六二五,抵死不认。” 顿了顿,又继续道:“就是这么回事儿,还有什么不清楚的?” 崔耕挠了挠脑袋,道;“的确没什么不清楚了,奇怪啊……” “还有什么奇怪的。” “呃,没什么,没什么。对了,好儿媳,快快请起。” 崔耕最后的解释当然是敷衍之词,不是他不想说心中的想法,而是不能说。 他是为两件事感到奇怪。 第一个奇怪,在历史记载中,杨玄琰的老婆姓武,名字不祥。她和杨玄琰生了四大美女之一的杨玉环。 会不会就是这个武璇灵呢? 原来自己以为,杨玄琰被自己改变了命运,杨玉环可能没机会出世了。 没想到,同样因为自己的缘故,李隆基加大了对武氏的打压,武璇灵竟然送货上门了。 仔细想来,这世事真是奇妙。 第二个奇怪,则是关于室韦人。 原本崔耕觉得,室韦人是不怀好意,才对自己三人送上美人。现在看来,完全不是那么回事儿。 室韦人送武璇灵给杨玄琰,是为了扔一个烫手山芋 至于安思顺?可能是二人两情相悦,王八看绿豆,看对眼了。 既然如此,自己昨晚那么美女,是怎么回事儿呢? “变咕噜!变咕噜!” 正在崔耕胡思乱想之际,外面一阵子吵嚷之声传来。紧接着,有一名身高八尺,相貌一般的青年男子,闯入了 崔耕等人所在的斜人柱内。 他两眼一寻么,就注意到了杨玄琰旁边的武璇灵,顿时眼前一亮,劈手往武璇灵的手腕子抓来。 杨玄琰能给他抓吗,当即大喝一声:“住手!” 唰! 寒光一闪,刀光直闪而。 “啊?” 那人赶紧往后缩,恐怕慢了一点儿,伸出的那手就会被杨玄琰的刀砍中了! “好小子,竟敢抢我诺骨的女人,你特么的等着!你有家伙,你以为我没有吗?”虽然被杨玄琰的动作给吓了下,但青年男子也不是个省油的灯。惊吓过后,一脸仇恨的望着杨玄琰道。 然后,快速转身离去。 这人说得是室韦语,崔耕和杨玄琰当然听不懂了。不过,安思顺很快就给他们做了翻译。 崔耕听完了,面色微沉,道:“看来如何处置武璇灵,室韦人的意见,并不一致啊!” 杨玄琰显然怕武璇灵受到伤害,连忙道;“这帮子室韦人各个体态雄壮,都不怎么好惹。要不,咱们赶紧走吧?” 安思顺看了旁边的室韦女子一眼,见对方正含情脉脉的望着自己,目光有些犹豫。不过,他最终还是点了点头,道:“对,事不宜迟,免得夜长梦多。” 崔耕稍微想了下道:“好,咱们赶紧走!” 说是“赶紧”,安思顺并没有马上离开,而是走到那室韦女子跟前,跟那室韦女子告辞。双方腻歪了好久,才洒泪分别。 崔耕见此状况,不由得暗暗腹诽,不就是一*夜*情吗?你们俩至于显得这么情深意 重吗? 不过,总算把问题解决了。 崔耕、安思顺和杨玄琰,带着武璇灵出了斜人柱。他们也不辨路径,只知道大致的方向是向南,走了几十步,已经到了村子的中心。 孰料,迎面正走来了巴雅尔夫妇,以及他们带的二三十个随从。 令崔耕感到有些难堪的是,巴雅尔夫妇后面,站着昨晚主动为自己“侍寝”的妙龄女子。 那女子知道崔耕不懂室韦语,指了指崔耕,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前面的塔娜,然后脸上做出一脸悲惨状的样子望着崔耕。 崔耕暗暗寻思,这少女说的什么意思?是说昨晚的事儿跟塔娜有关,好事没成,是她受罚了,还是我要悲惨了? 他很快就得到了答案。 巴雅尔夫妇似乎怒气冲冲,冲着安思顺连连比划,语气非常严厉。 安思顺则边听边显得面色尴尬,连连拱手道歉。 双方好不容易沟通完毕,安思顺一扯崔耕的袖子,低声道:“王上,这回可麻烦大了!你……你惨了!” 崔耕疑惑道:“怎么我就惨了?难道我坐怀不乱,还错了不成?” “王上果然聪明,您错就错在这坐怀不乱上。” “此言怎讲?”崔耕显得更加疑惑道。 “是啊,为啥王上惨了?”旁边听着的杨玄琰也是一脸好奇的道。昨天巴雅尔夫妇对他们以礼相待,今天一见到崔耕怎么就变得怒气冲冲呢? 安思顺道:“呃,这事儿就说来话长了。您还记不记得,当初您拿了那下葬小孩的一个金元宝……” 第1435章 二郎分双雄 随着安思顺的娓娓道来,崔耕才把这件事的前因后果搞清楚。 原来,按照室韦的风俗,若是小孩下葬,那母亲就将小孩装在一个布袋里,里面装上孩子的心爱的玩具,扔到一个僻静无人之地的树上挂着。 然后,三天内,有路过之人见了,就把那小孩的布袋取下来,将小孩安葬于地下,并且取小孩的一样玩具回家。 据说这样做,是因为小孩的魂魄一样喜欢自己的玩具,就会跟着取布袋的路人回家。他再生的孩子,就是这小孩的转世。有些无子的室韦人,就会到处问询,哪有新的小孩死了,自己去给那小孩重新安葬,好让自己生下后代。 如果三天内没人发现这布袋呢?小孩的父母,自己就会将小孩安葬。并且唱着歌谣,将小孩的魂魄引回家。再生的一胎,就会认为是小孩的转世。 本来巴雅尔夫妇对这个孩子珍爱异常,十分想孩子能转世回自己家,大家也明白他们的想法。 所以,没人会去多管闲事,安葬这孩子。巴雅尔夫妇就带着几个人,在那守着,等着这三天期限一过,就安葬孩子。 没想到,崔耕等人误打误撞,给截胡了。 等崔耕要把小孩的所有玩具,都扔回坑内时,塔娜可着急了,因为这意味着自己的孩子将永不超生,这才惊呼出声。 知道崔耕不是室韦人,当初塔娜也没细说,只是含糊地让他选一样东西带走。 不过,再听说崔耕还是个大龄剩男的时候,塔娜又着急了。崔耕没老婆,就没办法生孩子,自己的孩子如何转世呢? 这才找了个美貌的族人,给崔耕做老婆。 没想到,崔耕竟然把她的一片好心,当成了驴肝肺!现在 塔娜已经下了最后通牒,崔耕必须和那女子生出个孩子来,才能离开室韦。 崔耕听完了,简直哭笑不得,道:“好么,我堂堂越王,竟然被人当成种马了。” 安思顺并没有因为崔耕的打趣而松口气,反而一脸正紧的说道:“这事儿您可不能等闲视之,他们并没有开玩笑,说不让您走,那可就真的不让您走啊。” “那你们俩呢?” “我们俩随便啊,并且那巴雅尔说了,让杨玄琰快点带着武璇灵走,迟则生变!呃……” 话说到这,安思顺面色微变,却原来,远远望见,诺骨手持一把长刀,向着这方急匆匆的走来。 “外乡人,这美人是我抢来的,你特么的快还给我!”诺骨大声呼喝,向杨玄琰的方向冲来。 不等杨玄琰反应,巴雅尔赶紧双手一拦,怒道:“诺骨,你想干什么?不是派你去联络其他部族了,你回来干什么?” “哼,联络其他部族?”诺骨怒道:“不等我联系完,美人就已经被你送走了吧!好你个巴雅尔啊,竟敢跟我耍这个花招?!本来我给你面子,只要美人,没找你算账。到是你,反而蹬鼻子上脸了!来来来,不服的话,咱们就打上一架!” “打就打!” 巴雅尔这个酋长也就那么回事儿,全凭威望处理族内事务,没什么绝对的权威。 此时焉能被诺骨叫住阵,说完随手也抽出了自己的长刀。 双方持刀在手,慢步移动,目不转睛地盯着对方,似乎随时可能发动惊天一击! 一场大战马上就要开始! 正在这时,却忽然有人喊了一声“且慢!” 喊话的非是旁人,正是崔耕。紧跟着,安思顺也将他的话,翻译了过来。 刚才他已经听安思顺将诺骨和巴雅尔的话翻译了一遍,意识到机会来了。 什么机会?当然是逃出室韦部的机会啊! 很显然,昨天因为武旋玉的关系,巴雅尔和诺骨弄得很不愉快。巴雅尔脑瓜转的快一些,宣称你闯了这么大祸,突厥报复咱们怎么办?你赶紧去联络下室韦其他部族,让他们帮咱们的忙。 诺骨的脑子转的比较慢,还真的信了。巴雅尔趁机将武旋玉这个烫手山芋,交给了杨玄琰,让他赶紧带人走。 没想到,这诺骨没傻到家,今儿个一早就赶回来了。这才发生了今日之事。 从感情和道义上讲,不管武璇灵有没有和杨玄琰一见钟情,崔耕都想把她带离室韦部。 如果诺骨和巴雅尔战上一场,别说出人命了,就是有人受了重伤,武璇灵的去留都得复杂化。毕竟,此时的室韦人,还处于原始社会末期,根本就没一个绝对的权威,很容易发生纠缠不清的情况。 另外,从功利的角度讲,塔娜要求崔耕生了孩子再离开室韦,他是绝对不能答应的。 那起码得一年左右吧?天下形势变换莫测,崔耕怎能离开中枢那么长的时间? 如果能通过解决巴雅尔和诺骨之间的矛盾,树立一定的威望,说不定就把这事儿解决了。 要不然,崔耕匆忙改口说自己在外面有老婆,人家塔娜也不能信啊! 所以,崔耕才让安思顺做翻译,出这个风头。 诺骨见是崔耕出这个头,不屑道:“外乡人,你想说什么?我们云达诺罗部的事儿,还轮不着你插嘴!” “那可不尽然。”崔耕道:“我葬了你们云达诺罗部的小孩儿,我的子嗣中,就有云达诺罗部的小孩转 世。算起来,我也是半个云达诺罗部人,如何说云达诺罗部跟我完全无关呢?” “呃……” 关于崔耕等三人的来历,诺骨也听说过,他没什么急智,顿时一阵语塞。 崔耕趁热打铁,道:“关于武璇灵的事,我认为二位比武并不妥当。比如说你诺骨胜了吧?难道就真的把武璇灵留下来?***来攻打怎么办?你一个人来抵挡?” “我……”诺骨道:“我抢来的东西,总不能就这么不明不白的没了吧?传扬出去,我多没面子?” 室韦人文化不发达,和崔耕的审美有些差异,虽然诺骨也觉得武旋玉长得不错,不过并不认为其堪称绝色。要把武璇灵让出来,主要还是觉得面子上过不去。 崔耕闻听此言,暗暗松了一口气,道:“怎么能是不明不白的没了呢?这样吧……” 说着话,他从袖兜中,掏出来一锭金子,道:“我买啊,我拿这个钱,买你的美人。公平交易,童叟无欺,跟面子完全无关。” “不行,一锭金子太少!” “那……”崔耕没办法,又从袖兜内掏出来一锭金子,道“再加上这个呢?” “太少,还是太少!” “呃……” 这回崔耕也没法子了,以他王爷之尊,哪有亲自花钱的地方?这两锭金子,还是留着以备不时之需的。 现在总不能把那个小孩的遗物金元宝拿出来吧?那样的话,塔娜还不得找他拼命啊! 崔耕看向安思顺和杨玄琰道:“你们身上带了多少钱?” 安思顺道:“聚丰隆银号的钱票,他们这的人也不要啊!我这就不到十两金子。” 杨玄琰道:“我有十五两!” 二人都把自己身上带的钱,掏了出来。 崔耕那两锭金子是十两左右,再加上这二位的二十五两,就是三十五两了,折合三百五十贯钱。 在长安当然算不得什么,但在偏僻荒凉的室韦,就足以称得上一笔巨款了。 巴雅尔道;“便宜你小子了,一个美人,就能换这么多钱。” 孰料,那诺骨依旧摇头,道:“便宜?便宜个鬼啊!告诉你,太少!还是太少!” “诺骨!你别太过分!”巴雅尔深吸了一口气,道:“你到底想要多少钱?” “要多少钱?他们也得能拿的出来啊!”诺骨哼了一声,道:“这么说吧,今儿个我不争钱财,就是为了争一口气!我就是看那家伙不顺眼,他不把身上所有的钱财交出来,就不算过关!” 所谓“那家伙”,当然是指崔耕。 言毕,诺古垫步拧腰,往崔耕的方向扑来,道:“你要强出头也成,把钱财都交出来吧!” “啊?” 诺骨和巴雅尔的话,都得安思顺翻译了,崔耕才能听懂、 现在诺骨突然发难,崔耕没有准备,当即躲闪不及! 当然了,崔耕四体不勤,没有武功在身,有准备也没什么大用,主要是杨玄琰没有准备,来不及阻拦。安思顺光顾着翻译了,也慢了一步。 就这样,诺骨一招制敌。 他先是扫荡了崔耕的袖兜,又往他的腰间摸去,道:“有什么好东西,。都拿来吧。哼,想当好人,我就让你倾家荡产!啊?你……你怎么会有这个?” 陡然间,诺骨面色骤然一变,赶紧放来了崔耕,惶恐不安的说道:“您……您就是我室韦的智者!诺骨刚才所为,实在无礼,请智者受我一拜!” 噗通! 诺骨跪倒在地,一个头磕在地上,分外响亮。 第1436章 作茧自缚了 “参见智者!” 不光是他,包括酋长巴雅尔在内,都齐齐跪倒在地,神态恭谨之极。 尽管变起突然,崔耕却也大概知道,为何这些人会做出如此转变。关键在于,自己腰间挂着的,那块似玉非玉,似骨非骨,上面还有繁复花纹的东西。 当初吴令光劫持自己时,曾经炫耀过,此物能令他再立一个大功劳,获得天皇无可估量的赏赐。只是自己继续往下问时,他出于谨慎方面的考虑,忽地闭口不言了。 后来吴令光被安思顺施技杀死,自己从他的尸身上,把此物摸了下来。 想不到,在今日竟然派上了用场。那诺骨见了此物之后,竟然宣称自己是什么智者。 崔耕心思电转,觉得还是不能充大瓣蒜,生硬地认下“智者”的名头。毕竟缺失的信息太多,很容易就露馅了。 他连连摇头,满面地茫然之色,道:“智者?什么智者?你们是不是误会了什么?” “啊,不,没有误会!没有误会啊!”诺骨坚定道:“您身上带着圣物,那就是智者的徒弟,我们室韦的新智者。” “怎么还有智者的徒弟了?”崔耕的表情愈发疑惑。 酋长巴雅尔插话道:“曾经有一位智者,来到我们室韦,教导我们开垦田地、种植粮食,教导我们二十五部联合起来对抗突厥……” 总而言之,这位智者能耐很大,在室韦诸部游荡了二十年,推动室韦人 的文明程度大幅度向前。 室韦人是有良心的,当然对他也非常尊敬,不舍他的离去。 最后,那智者就拿出了这个似玉非玉,似骨非骨的物事,给大家看。宣称自己虽然走了,却会派自己的徒弟回来,引导室韦前进。以后,谁拿着这个物事来室韦,谁就是新的智者。 今日崔耕到此,整好应验了室韦的预言。 “原来如此……” 崔耕暗暗寻思,这智者其人到底是谁,恐怕有两个可能。 其一,真有这么一个大公无私的奇人存在。只是那人不知为何,和吴令光遇上了,被吴令光算计,失了这个信物。他本人也可能遇害。 其二,这个所谓的智者,就是一个扶桑人。他花了二十多年布一个局,目的就是收服室韦为己用。后来那扶桑人出了什么变故,把此物交给了吴令光。 综合考虑,还是第二种可能性大一些。 室韦之东是黑水国,黑水国之南就是渤海国。扶桑和渤海国结盟,又能影响室韦。一旦突然发动,说不定就能将黑水国灭国。 在扶桑人的推动下,三国合一,那就又是一个傲视天下的大国!大唐想干涉扶桑吞并新罗,先得和这个大国见个高低吧! 不过,不管怎么说吧,阴差阳错之下,这信物落在了自己的手里。扶桑人真是“可怜年年压金线,却为他人做了嫁衣裳”,哈哈! 想到这里,崔耕道:“我这样物事,乃 是一个神秘老者给我的,却不知到底是不是你们室韦之前的智者。至于说什么成为室韦的新智者,他也从未提起过。呃……要不你们再认认,此物究竟是不是那件信物。” 巴雅尔从崔耕手中把事物接过来仔细端详了一会儿,坚定道:“没错,就是此物。智者没提这件事,可能是另有深意。但是,无论如何,您有了这信物,就是我们室韦的新智者!” 诺骨连连点头,道:“对,对。要不,您为什么千里迢迢,来我们室韦呢?这里气候苦寒,契丹人都待不习惯!肯定是老智者的安排吧?” “呃……”崔耕道:“老人家说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建议我往室韦一行,没想到是这个心思。” “这不妥了吗?”诺骨高兴道:“您就是新智者,错不了啊!” 崔耕想了一下,道:“好吧,就算我是新智者。呃……不知,能不能给我个面子,把此女放了啊?” “谨遵智者之命!”诺骨毫无不犹豫地答应了下来。 崔耕见这“智者”的名头好用,又趁热打铁,看向了巴雅尔,道:“我这个智者,跟囚犯,是有区别的吧?” “瞧您说得。”巴雅尔苦笑道:“谁敢关押您啊!您爱上哪去,就上哪去,我等绝不敢拦。” “用不着等孩子生了我再走。” “那是自然。” 不但巴雅尔,就是塔娜都毫无勉强之色。 想想也不奇怪,这 塔娜只是担心崔耕娶不到老婆,没法生孩子,才要拘禁他。现在他都是智者了,还能少得了女人?塔娜吃饱了撑的,要限制他的自由。 崔耕大喜,道:“那我就先回去,把家里的事情料理一番。再回来,为室韦诸部效力。” “恭送智者!”人们齐声道。 崔耕赶紧带着安思顺他们往外走,唯恐夜长梦多。 可是,他们还没走几步呢,就见一个室韦人,满脸惊慌,跌跌撞撞地跑到村子里,大喝道;“不……不好啦!诺骨,你闯了滔天大祸啦!” 这人正挡在崔耕等人的必经之路上,崔耕假扮“智者”,总不能毫无风度地不管不顾吧。 他叹了口气,道:“到底出了什么事儿了?” “你是谁?”那室韦人皱眉道。 诺骨道:“瞎了你的狗眼,这位就是咱们的新智者,那个……” 直到现在,他才忽然意识到,从开始到现在,自己都不知道这新智者的名字呢。 事实上,巴雅尔也不知道,他原来只关心自己孩子能不能顺利转世,对崔耕等人的来历,其实并不怎么关心。就是将武璇灵给杨玄琰,也不是认准了他是汉人,只要他不是室韦人,能将武璇灵带走,祸水东引就成。 崔耕轻咳一声,道;“某叫崔智。” “对,崔智。崔智者有信物为凭,你还不快快拜见。’ “拜见智者!” “起来吧。”崔耕道;“刚才你说诺骨闯 了大祸了,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是这么回事儿,刚刚得到消息,诺骨抢的那批人,是突厥左杀的判特勤的。他正领了一万大军,来咱们云达诺罗部兴师问罪呢。” 如今突厥的伊然可汗年纪小,他的两个堂叔执掌左右杀,掌握了突厥的军事大权。 判特勤就是一下子调动十万大军,也不奇怪。这一万大军,更是毫无难度。 不过,***在室韦人心目中积威慎重,诺骨听了,却是面色大变,道:“啊?一……一万大军?不就是个美女吗?这***也太小题大做了吧?” 不过,他很快就镇静下来,道:“智者刚才就要带武璇灵走,实在是太英明了。那个……您快把人带走吧……到时候,咱们就说不是我们劫走的人。” “你想得美!”那报信之人一脸讽刺的道;“人家判特勤已经把事查清楚了,知道是你干的。现在已经放出话来,你和武旋灵,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呢!” “啊?这么严重?” 噗通! 诺骨跪倒在了崔耕的面前,道:“智者大人,您可一定得救我一救啊!就算不救我,也得救武旋灵不是?” 其他人也纷纷跪倒在地,道:“请圣者开恩,救我云达诺罗部于水火啊!” 我擦! 崔耕心中一阵苦涩,暗暗寻思,我认了这个智者的名头,也不完全是好事儿啊!起码现在,算是作茧自缚,短时间内,无法离室韦了。 第1437章 室韦要崛起 崔耕想了一下,道:“我对你们室韦的情况也不大熟悉,你们就先姑妄听之。呃……判特勤总共才来了一万人,你们室韦诸部联合起来,怎么也能动员出几万大军吧?怕他何来?” 巴雅尔苦笑道:“这事儿其余诸部都不会参与。” “哦?为什么?” “嗨,这事儿不是明摆着的吗?一来,是我们云达诺罗部有错在先,***才兴兵讨伐。二来,那可是***,能以一当十,即便只来了一万人,我们诸部联合,恐怕也打不过人家。” 崔耕思索了会,道:“如果我以智者的名义,号召诸部出兵怎么样?” “呃……恐怕……恐怕有些部族不会从命。” 当着崔耕的面儿,都说“有些部族”了。实际情况,恐怕得是绝大部分部族。 崔耕猜测,这个所谓的“智者”,大概相当于室韦人的****。地位尊崇无比,实际权力,就没表面上那么强了。人家觉得你说得靠谱,才听你的。若觉得你不靠谱,你也就那么回事儿。 安思顺一直给双方做翻译,这会儿感觉面子上有些挂不住了,道:“我就奇怪了,你们室韦人,个顶个的身材高大,箭术不凡。怎么还能让人家***以十敌一啊,你们丢人不丢人啊!” 诺骨不服气地道;“要是单打独斗,我们当然不怕***那帮孙子。但是,他们不跟我们单打独斗啊,这人一多,不知怎么……怎么 ……我们就输了。” 巴雅尔接着道:“还有,我们没有铠甲,武器也不行。整个部族中,就没多少刀剑,大部分人用得是木刀木枪。再就是,弓箭也是骨箭居多,很难射透***的铠甲,跟***打起来,太吃亏了。” 这是实话,要不然,当初诺骨回来找场子,也不会用那么长时间。他那把刀不属于本人,而是属于部族,他得专门从部族的仓库里取出来。 “这样啊……” 安思顺想了一下,低声对崔耕道:“末将明白室韦人总被突厥欺负的原因了,一个是他们的武器不行,另外一个,却是他们不通军事,打仗没有章法。要不然,凭这些人的素质,嘿嘿,以一当十个***还差不多。” 崔耕会意道:“哦?你准备训练这帮子室韦人?” “不是我,而是您。”安思顺解释道:“我既不是室韦人,又不是智者,说话也没人听啊。到时候,您在现场,随便说几句话就成。反正我是通译么,把如何训练,说成是您的意思就成了。” “那室韦人武器的事儿,你准备怎么办?” 安思顺眉毛一挑,道;“室韦人没有武器,这不是……***有吗?” “行,就照你说得办。” 当即,崔耕宣布,召集云达诺罗部的兵员,自己准备教他们练兵之法,与***一战。 室韦处于苦寒之地,身体素质不行的人,早就被淘汰了。所以,云达诺罗 部尽管总人口才万人左右,硬是凑出了三千人左右的兵员。 然后,安思顺狐假虎威,借着崔耕的威风,训练这些室韦人,让他们懂得互相配合。 其实,室韦人虽然也种庄稼,但主要还是靠渔为生。进行渔猎的时候,本来就要相互协作。 至于围猎,更是和军事活动类似,乃是当今世上,最好的兵源之一。 他们只是文明程度太低,没有触类旁通,把这些本事,用在军事上而已。 等他们开了窍……相传,后世占领了半个世界的蒙古人,就是室韦人的后裔。 所以,安思顺只是稍加点拨,室韦军的军事素质,就迅速提升了。 十日后,突厥的一万大军,已经离着云达诺罗部不远,扎下来营寨。 判特勤看不起室韦人,直接派了个使者来,大放厥词,进行威胁。 在崔耕的授意下,巴雅尔表现得诚惶诚恐,连连谢罪。并且献上珠宝玉石,把那使者打发走了。 当夜晚间,安思顺从这三千军中选出来了三百精锐。又将全军的铁器集中起来,给这些人使用。 三百精锐,每人白布包着右臂,趁着夜色,对***进行了偷袭。 ***哪能想到,一向“淳朴”的室韦人,会使出这种阴招啊!再说了,白天巴雅尔不是表现地挺合作的吗?怎么到了晚上就... 当天晚上的偷袭非常成功,判特勤撤军三十里,才稳住了阵脚。 云达诺罗部这回 可是发大了,缴获辎重众多,起码三千大军,已经全部有了铁质武器了。 消息传出,顿时在室韦诸部,掀起了一阵轩然大~波。 “什么?云达诺罗部三百破一万,大败***?真的假的啊?” “当然是真的。我听说,是有新智者,出现在了云达诺罗部。奶奶的,云达诺罗部真是走运,在智者的教导下,战力突飞猛进啊!” “不对吧……老智者虽然教导咱们共抗突厥。但是……他似乎没什么打仗方面的才能啊。难不成,徒弟比师父还厉害?” “就是比师父厉害又怎么了?你没听说过,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吗?” “呃……听到是听说过,但是这事儿怎么越想越不靠谱呢?那***又不是泥儿捏的,能这么好打?” “我也觉得不靠谱,咱们还是先静观其变吧。” “说的是,等会不小心引火上身,我们可就全完了。” “一群井底之蛙,新智者竟然敢带三百人破突厥一万人,肯定有信心打败其他的***。” …… 总而言之,诸部莫衷一是,有为云达诺罗部高兴的,有羡慕嫉妒恨的,还有对战果表示怀疑的。 不过,这点子怀疑,马上就烟消云散了。 当初判特勤退兵三十里,据河而守。而安思顺却使了个明修栈道暗度陈仓之计,一方面派出部分兵力迷惑敌人,另外一方面,派出主力在下游三十处,以兽皮筏渡河,绕到了* **的背后。 当夜晚间,又是一个偷袭,两面夹击,突厥大军再次溃败,判特勤仅以身免。 大片的突厥俘虏,无数的刀枪器械,事实就在眼前,岂容怀疑? “万岁!智者大人万岁!” “我室韦当兴!” “百年沉沦,今朝一雪前耻!” …… 这些口号不仅仅是在云达诺罗部响起,而且在其余二十四部同时响起,智者的名号一时无两。甚至有超越****,成为室韦之王之意。 至于安思顺?不好意思,虽然这些战斗实际都是他指挥的,但是,在室韦人的心目中,他就是一通译,功劳都是崔耕的。 简短截说,其余二十四部深受两场大战的鼓舞,不断派遣使者,前来云达诺罗部拜见智者。 崔耕见民心可用,号召大家组成联军,共抗突厥。 只在旬日之间,崔耕手中已经有雄兵三万,其中一万余人有铁质兵器。 被安思顺训练了一个月后,一支精锐大军,就此诞生。 与此同时,判特勤为了一血前耻,已经带着十万大军,再次来到云达诺罗部附近扎下营寨。 诺骨此时已经成了崔耕的脑残粉,颇为兴奋地道:“智者,智者,您这次准备怎么打?从哪偷袭?” “偷袭?何须用得着偷袭?”崔耕和安思顺对视了一眼,笑着道:“这次咱们要用堂堂之阵,给***上上一课。让他们明白明白,什么叫室韦不满万,满万……不可敌!” 第1438章 室韦大都督 所谓“某某满万不可敌”的说法,实际上是后世辽人说金兵的,崔耕这么说室韦,其实是鼓舞士气之用。 当然了,崔耕这个说法,也并非是昧着良心顺嘴胡诌。这个时代,室韦人的战力经过酷寒的磨砺,的确非常恐怖。 另外,现在***的实力经过种种变故,正在迅速下降,不过是外强中干而已,的确远不是室韦人的对手。 要不然,在历史记载中,***也不会在回纥的打击下,迅速灭国了。 简短截说,这一日,威风徐徐,晴空万里。 突厥十万大军,排列开来,无边无延,人喊马嘶,盔甲鲜明,气势恢宏。 远远看去,还真有卖相。 反观室韦大军,步兵为主,骑兵为辅,盔甲甚少,队列也只是勉强整齐。 唯一的可称道之处,人人面色肃然,全军一片寂然无声。 安思顺顶盔掼甲,巡视了一遍全军,回禀道:“启禀智者,我军有如光处壶中,壶开光迸。又如气处囊中,混圆待发。只待您一声命令,就可破敌!请下命令吧?” “嗯。” 居移气养移体,崔耕这些年久居高位,气质早已沉凝自如,不怒自威,一派王者风范! 他往四下里看了一眼,室韦二十五部酋长,都感觉自己的一切秘密,都在智者面前无所遁形。 他们齐齐心中一凛,躬身道:“谨遵智者之令!” “好,诸位听某的命令。”崔耕不急不缓的道:“室韦不满万,满万不可敌,前锋出击!” “遵命!” 顿时,有十位酋长领命而去。 事实上,这几位酋长已经失去了部分权力。他们下去之后,指挥的并非本部兵马,而是作为先锋军中的大将使用的。 崔耕这么安排,也没遇到多大的阻力。因为现在室韦出于原始社会末期,诸部的酋长权力不大,没那么敏感。 此时的室韦真如一张白纸,恰好作画! 功夫不大,先锋军也就是持有铁器 的室韦部队中,发出了阵阵吆喝。 “室韦不满万,满万不可敌!” “室韦不满万,满万不可敌!” “室韦不满万,满万不可敌!” …… 他们由沉默到吆喝,由极冷到极热,情绪迅速转变,声震云霄,气势如虹! 突厥左杀判特勤的胯~下战马,竟然被敌人的声势所慑,连连后退了几步! 逾~~~ 判特勤强拉住战马,连忙鼓舞士气道:“哼,一群杂胡,比畜生强不了多少,不过是声音大点而已,有何可怕!” 马上就有一员偏将凑趣,道:“正是如此!那老虎吼声大,还不是为人所擒?畜生就是畜生,焉能斗得过人呢?这次他们放弃偷袭,改为攻我堂堂之阵,必败无疑!” “哈哈,借君吉言!喏……这伙子畜生攻上来了,将军可率本部兵马挡上一挡。不须打胜,仅需将其诱入我军本阵,由本王派人围杀即可。” “末将领命!” 那偏将斗志昂扬,领命而去! 只在顷刻间,两军已然相遇。 “杂胡受死!” 那偏将举枪便刺! “使得路!” 没想到的是,对面那个室韦大将,竟然不管不顾,不招不架,同样向他刺来。 其人势大招沉,枪出如电,竟有后发先至之势。 那偏将不由得暗叫了一声“不好!”,暗暗寻思,这杂胡的本事在我之上,形势继续发展,就是我死他伤。 不行,我可不想玩命! 想到这里,他猛然间调转枪把,去拨敌人的枪头。 然而,哪有那么容易啊? 蓬! 枪头微微一划,继续前行,透心而入! 说时迟,那时快,只在顷刻间,双方生死已判,契丹偏将的死尸跌下马来。 “这……这怎么可能?” 判特勤远远观战,忍不住发出了一声惊呼。 然而,更不可能的还在后面呢。 室韦军犹如虎入狼群,又如骄阳化雪,没用一盏茶的功夫,就击破了契丹派出来阻拦的部队。 然后,他们不依不饶,不管不顾,径自往中军方向杀来,直奔判特勤的大旗! “救驾!救驾啊!” 判特勤被吓得肝胆俱裂,连连呼喝。 大旗挥舞,四周突厥部队不断变阵,却还是难以挡住室韦部队的疯狂进攻。 一尺一尺又一尺,一步一步又一步,一丈一丈又一丈,判特勤和对方越离越近!纵然使尽浑身解数,也难以将形势逆转。 一阵凉风吹来,判特勤心中一凛,暗暗寻思:室韦不满万,满万不可敌,这句话难道是真的?我军……必败无疑啊!不行,本王还有大把的荣华富贵没享,万不能死在这里! 想到这里,他高声喝喊道:“败了,咱们败了,快护着本王逃命啊!” 言毕,拨马边走! 众亲兵也早就想跑了,紧随其后。 随着帅旗的迅速往后移动,***的士气也随之急速的降低,很快的就崩溃下来。 这些人放弃了辎重,放弃了粮草,乃至放弃了兵刃,策马狂奔,落荒而逃。幸亏现在是白天,幸亏室韦军的骑兵不多,才让***的主力逃走了大半。 但是,很显然,全军胆气已丧,至少一两年内,绝不可能再对室韦发起进攻! 这时侯的室韦,却是士气无比高涨,人人兴高采烈。 好么,经此一役,不仅三万大军的武器盔甲凑齐了,还打出了室韦的威风! 乖乖,这可是突厥啊,能和大唐掰腕子的突厥!室韦击败了其十万大军,已经步入了当世大国之列! 而这一切,都是智者给大家带来的。犹记得,前不久,大家还在仰突厥之鼻息,委屈求全。 “智者万岁!” “智者万岁!” “智者万岁!” …… 人们喊得如痴如狂。 但巴雅尔听了这些叫声,脸上却露出了不屑之色。他嘟囔道:“哼,什么智者万岁?不伦不类的!万岁那是大唐天子才能称的,智者叫这个是自不量力。、再说了……智 者,这算个官衔儿吗?都他娘的乱喊。” 他身旁的诺骨听见了,不高兴地道:“哎呦呵,怎么听你这话里话外的意思,对智者挺有意见似的?真有本事,你自个儿领军打败突厥啊?” “你会不会听话啊?”巴雅尔很怕诺骨把他刚刚说的话传到崔耕的耳里,急忙辩解道:“我是那个意思吗?我的意思是……智者大人,是不会喜欢这个称号的。” “你怎么知道他不喜欢?不喜欢的话那他喜欢什么?”。诺骨对于巴雅尔的话很是不满,认为他在侮辱智者,所以巴雅尔的话刚落下,他就一脸不屑的反驳道。 “你等着。” 此时人们已经喊声渐低,巴雅尔紧走几步,来到了崔耕的面前,“扑通”一声,双膝跪倒。大声说道: “当世大国,尽皆有王。我室韦却各部不相统属,无人为王,屡为突厥所欺。今朝天降智者,带领室韦诸部祭拜突厥,扬威天下。智者如此功绩,当为我室韦开国之王!” “智者当为我室韦开国之王!”听闻巴雅尔的话,诺骨也觉得很有道理,也就不再仇视他。在巴雅尔话音刚落下,也跟着双膝跪下道。 室韦发展到现在,独~立建国乃是水到渠成之事。事实上,各部酋长心中都隐隐有这个想法,只是巴雅尔首先说出来而已。 当即,其他各部酋长们也齐齐跪倒在地,道:“请智者登基,为我室韦开国之王!” “请智者登基,为我室韦开国之王!” “请智者登基,为我室韦开国之王!” …… 后面这些喊声,却不是这些酋长喊的,而是那些室韦军士,齐齐喊道。 霎时间,数万新胜之军,齐齐跪辅余地,目露殷切的光芒,等待那个形容俊朗之人点头。 “这个么……” 崔耕心神激荡,真有一股冲动,答应下来。 不过,他转念又一想,不对啊,这登基哪有用假名的,肯定得用真名啊! 但我若是露了真名实姓,恐怕室韦马上就会迎来渤海国和突厥的全力围攻! 现在的室韦,不过是打败了一个突厥左杀而已,能挺得住吗? 另外,室韦真能接受我越王崔耕,为他们的王,不一定啊! 想到这里,他轻咳一声,道:“立国之事,关系重大,还须从长计议!若大家实在要嘉奖某之功劳,可以称我为室韦大都督。不知诸君以为如何?” “从长计议?” 二十五部酋长面面相觑,目露不解之色。 陡然间,巴雅尔眼前一亮,道:“你们糊涂啊!我听说,中华天子登基之前,得三次三让,以示自己为帝是出于一片公心,全无私欲。咱们室韦纵然不比中华,也不能一推就上吧?这事儿得慢慢来!” “有道理啊,王上今日登基,实在太仓促了。” “连王宫都没有准备好,传扬出去,岂不贻笑大方?” “还是智者……啊,不,大都督考虑的周到啊!” “是啊,要不是大都督全面考虑,今天寒酸的登基,肯定会被众人耻笑!” …… 一番讨论之后,众酋长统一了意见,齐声道:“谨遵大都督之命!” 尽管崔耕的本意并非如此,但大家一致认为,他就是这么想的。现场立国的热烈气氛,丝毫不减。 …… …… 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则是此时的越王宫,琴心殿。 大殿外,一众岭南道文武官员,面上愁云惨淡,甚至有粗鄙之人道:“这人倒霉了啊,真是喝口凉水都塞牙!咱们岭南道,怎么就这么流年不利呢?” 大殿内。 一名宫装老妇躺在榻上,面色惨白,气若游丝。 另外一名衣着华贵,颜色倾城的少妇,则跪在床前,双目含泪,嘤嘤哭泣。 这二人正是中宗李显的皇后韦香儿,以及他最宠爱的女儿安乐公主李裹儿。 如今韦后已经油尽灯枯,任谁都知道,她若一死,天下必将掀起一阵滔天巨浪! 第1439章 内忧与外患 若是崔耕安居泉州城,韦后死就死了,伤心的不过是李裹儿等数人而已,掀不起什么风浪来。 但是,现在,崔耕生不见人,死不见尸,她这一死,问题就大了。 当初李隆基发动唐隆政变,宣称韦后已然伏诛。后来,为了和崔耕达成妥协,又用韦后和崔耕做了笔交易。 时过境迁,韦后没死的消息,早已大白于天下。 她这一死,崔耕这个好女婿,可就不能以“偶感风寒”为理由,不公开露面了。 至于办秘密事务?什么秘密事务,能比自己的丈母娘死了还重要?你崔耕还是人么?更何况,那人还是中宗皇帝的皇后? 所以,现在岭南道只剩下了两个选择。 其一,对天下公布崔耕的实际情况(生死未卜)。 其二,说崔耕病入膏肓,下不了床。 无论哪条消息传出,都会对岭南道产生致命的影响!两害相权取其轻,貌似第二个说法略微好一点。然而,也仅仅是好一点而已。 李裹儿一方面担心爱郎,一方面担心母亲,还有一方面担心岭南道乃至自身的安危。 一时间,心头千回百转,一滴滴泪水如同断了线的珍珠一般,从腮边滚滚滑落。 “呃……咳咳……” 忽然,韦后似乎听到了女儿的动静,睁开了双眼。她大怒道:“哭,哭什么?我……我还没死呢!” “娘亲……”李裹儿可不管那个,哭得更加厉害了。 “唉。你这孩子!莫哭了,莫哭了!”韦后无奈地抬起手来帮女儿擦了擦眼泪,叹了口气道:“我……我知道,自己现在是回光返照。难不成,你……你想我死都死不安生吗?” “娘亲……” 篷! 韦后见不是事,一把把李裹儿的手腕子抓住了,道:“你听着,我死也就死了,但是……你,我的女儿,却是不能不争!” “争……争什么?”知母莫若女,忽然,李裹儿心中一个无比邪恶的念头模模糊糊地闪现。 韦后低声道:“我不知道你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但我就把话挑明了,那越王之位...” “那怎么争啊!”那个念头之前也只是在李裹儿的脑海里闪现了下,并没有深入,所以对于韦后的话显得很苦恼,随之说道:“琪儿姓卢,根本就不姓崔。璐儿倒是姓崔了,但他才四岁,没人会支持他的。再说了,这……这时机也不合适啊!” 韦后恨铁不成钢地道:“什么叫时机不合适,你也不想想,这种事情,哪有什么时机合适的?就是赌一把,成者王侯败者寇而已!至于姓氏么……改姓不就行了?” “什么?改姓!不成,万万不成!”李裹儿听后连连摇头。 “怎么就不成呢?”韦后却循循善诱,继续压低声音道:“越王所要的,无非是要一个儿子,继承卢雄的香火而已。你让璐儿改姓卢,再让琪儿改姓崔不就成了吗?” “这……”李裹儿 仔细一想,这事儿从道理上讲问题不大,顿时有些意动。 韦后连喘了两口粗气后又继续劝说道:“其实现在的时机,对琪儿上位,相当不错呢!我这一死,越王的事儿,就瞒不了人。岭南道正处于风雨飘摇之际,正需要一个身份尊贵的人,。镇住场面。那崔瑜乃是一个小妾所生,崔琼虽是嫡子却年纪幼小,谁都不能和琪儿争锋!” “有道理啊!”李裹儿眼中闪出一股充满野心的光芒,心中下定了决心,道:“那女儿就争上一争!” “不但,要争,还一定要赢!”韦后紧紧攥住女儿的手腕,目光却已经有些涣散,喃喃道:“我就在天上看着,就在天上保佑着,我那外孙,登上皇位,成为这万里……万里江山之主!真……真好啊!” 老太太脖子一歪,双目缓缓合上。 李裹儿轻探老太太的鼻息,才升起的气势转为凄厉地哭喊声:“娘亲……母后……你纵是对不住天下人,却对得起我啊!你这一走,女儿孤零零地活在世上,可怎么活啊!” 哭声传出殿外,岭南道群臣心有戚戚焉,纷纷暗想:对啊,可怎么活呢? 稍后,岭南道按计划处理韦后的丧事,崔耕病入膏肓的消息,更是紧跟着不胫而走。 李裹儿趁机提出,让两个儿子换姓,尽管她的动机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但是朝臣们一番争论,还是同意了。 无它,崔琪身份尊贵,若崔耕果真遭了不测,他的确是稳定岭南道人心的大杀器。 当然了,要说人们全部都支持崔琪继位,那也是不可能的。事实上,朝廷分成了三派,支持崔瑜的一派最多,支持崔琪和崔琼的人,难分高下。 人们支持崔瑜的原因,主要是此人年纪最大,当此岭南道危急之际,国赖长君。另外,其人性格温和,君子如玉,善于纳谏,颇有王者风范,人们喜欢这样的君主。 支持崔琼的人,则最为理直气壮:他是卢若兰的儿子,崔耕的嫡长子,理应继位。 尽管现在还不到直接宣布崔耕死讯的时候,但是兄弟三人的关系开始微妙变化起来。 与此同时,岭南道众大臣,或者出于公心,或者出于私利,也各自抱团。 岭南道内斗的苗头已经出现,天下人动若观火。 …… …… 与此同时,长安,大明宫内。 李隆基看了看自己面前的五位宰相;张说、姚崇、张九龄、宇文融,以及李林甫,道:“据说,越王崔耕病入膏肓,命不久矣。他的几个年纪稍长的儿子,已经为了王位,各拉一派,斗了个不可开交。眼瞅着,这岭南道就要玩儿完啊!不知诸位爱卿以为,这些消息,有没有诈啊?” 宇文融极擅逢迎媚上,道:“微臣以为,这些传闻,应该都是真的。” “哦?为什么这样认为呢?” “陛下请想,韦后薨了的消息,可能造假?” “绝对不会, 崔耕要是敢拿这事儿造假,绝对得名声臭了大街。既然韦后之死没造假,他凭什么不露面?完全没有正当理由啊!最后,崔耕都那模样了,他的孩子们争才是正常,不争才是不正常。” 李隆基听完宇文融的分析后,稍微想了下,很快就高兴地道:“哦?如此说来,崔耕是“多行不义必自毙”了?” “那是自然。陛下鸿福齐天,崔耕跳梁小丑,多行不义必自毙!” “哦?是吗?那还真是借先生吉言!呃……”李隆基越看宇文融越顺眼,道:“那依宇文先生之见,咱们该如何应对呢?” “这个么……”宇文融想了一下,道:“当然是在岭南道周边囤积兵马,只待崔耕一死,就趁着岭南道主少国疑之际,发动雷霆一击!” “某却以为不然!” 说话的正是李林甫,他凭着“倒崔”之计飞黄腾达,眼瞅着有人从自己的锅里舀饭吃,当真是气的肝儿颤。 李林甫望了一眼显得有些意气风发的宇文融,冷笑一声,道:“什么叫主少国疑?敢问宇文相,如今岭南道已经自立一国了么?” 崔耕现在当然相当于自立一国,不过,话却不能那样说。这是极大的政治不正确,让李隆基的脸面往哪里搁? 宇文融面色微变,赶紧跪倒在地,把头磕得梆梆直响,连声求饶道:“微臣出言无状,微臣死罪,死罪啊!” 李隆基现在心情甚好,非常大度地摆了摆手,道:“无妨!无妨!宇文爱卿不过是一时口误而已,算不得什么罪过。” 然后,又看向李林甫,有些不满的道:“现在就莫抠字眼儿了,李相你就说说,宇文爱卿的对付岭南道之计,到底可行不可行吧?” “当然不可行!原因有三……” 当即,李林甫不急不缓的抛出了三个理由,将宇文融驳斥了个体无完肤。 第一条,未虑胜,先虑败。如今崔耕病入膏肓不假,万一人家又挺过来了呢?那就只能撤军。朝廷的兵马调动不用钱啊?朝廷的威信,不得维持啊?岭南道放那里又跑不了,崔耕的孩子三五个月的时间也长不大,与其在众多不确定因素的情况下动兵,还不如等崔耕死了再调动兵马。 第二条,官渡之战后,袁绍病死,三子争位。曹操却没有马上调动大军,攻打河北,而是暂停了攻击,结果三子征战不休,实力削弱,曹操轻取河北。但若是曹操在袁绍刚死了就动手呢?袁绍三子感到巨大的威胁,停止内斗,这事儿就没那么好办了。 第三条,正所谓哀兵必胜。崔耕新死,朝廷就发动大军讨伐,岭南道群情激愤,未必就能打下来。相反地,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等崔耕死了,朝廷过些日子再动兵,士卒门的那股子哀兵之气,也泄了。 这三条都非常有理,毫无牵强之处。 李隆基听完了,之前露出的不满之色很快就变得 欣喜如狂,甚至忍不住拍打着几案赞道:“好!说得好啊!李爱卿所言,真是深合朕意。来人,赐李爱卿玉如意一对,以咨嘉奖。” “谢陛下隆恩。”李林甫连忙跪倒谢恩。 他得了彩头,那当然就是说宇文融的建议不靠谱了。宇文融的目光充满仇恨,投射到了李林甫的脊背上。 李林甫似乎有所察觉,往后面扫了一眼,给了宇文融一个灿烂的笑容。 他心中却是想道:这厮心胸狭窄,睚眦必报,简直跟我的性格完全一样,看来……不可留啊! …… …… 南诏,太和城,王宫内。 阁罗凤志得意满,望着跪在自己面前的群臣,道:“岭南道的事儿,大家都听说了吧?到底如何应对,不知大家如何教我?” 宰相张俊乔道:“上次崔耕出事儿,万国伐岭南,结果却是崔耕的一个将计就计。要不是于诚节利令智昏,攻打岭南道,王上恐怕入不了太和城。这次虽然不似作假,但是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依微臣之见……不若镇之以静。” “不妥!”另一位宰相莫扣托道;“我南诏发展到现在,欲要扩张,必然会和岭南道发生冲突。如此千载难逢的好机会,绝不能错过。至于于诚节的前车之鉴,哼,他能和王上比吗?” “莫和托,你这个奸臣!我看你分明是借着议政的机会,拍王上的马屁!你费尽心思讨好国主,眼里哪里还有半点南诏国政?” “哼,我是奸臣,你才是奸臣呢!”莫和托反唇击,道:“你一心求稳,我南诏何年何月,才能成为当世大国?我看你是胆小如鼠,置国家兴亡于不顾!” “我若是胆小如鼠,那你就是胆大包天,万一又是他们的计谋,你将咱南诏的将士们至于何地?” …… 就这样,双方唇枪舌剑,吵个不停。 直到双方吵累了,声音渐地,阁罗凤才轻咳一声,道:“讨论国政就讨论国政,两位爱卿莫做义气之争。呃……关于两位爱卿的意见,本王认为都有道理。” “啥?都有道理?”莫和??着急道:“国主,这件事上可不能和稀泥。咱们到底是出兵,还是不出兵嗯?” “兵当然是要出的,却不是像于诚节那样,兵伐岭南道。”阁罗凤胸有成竹地道:“本王的意思是……咱们陈兵两国边境之畔,讨要叛臣于诚节。” “妙啊!”宰相张俊乔听后不由得赞叹道:“岭南道若是屈从了压力,那就是无力应付咱们南诏。王上得了于诚节,就可趁势进攻岭南道!” 莫和托有些担心的说道:“若岭南道非常强硬呢?” 阁罗凤觉得莫和托的话有道理,沉思了一会才缓缓说道:“那本王就不冒这个险,暂且坐山观虎斗。若岭南道被朝廷夺了泉州,咱们再趁机咬下岭南道一口肉来。” 张???乔和莫和托对视一眼,齐声道:“如此一来,我南诏进可 攻,退可守,王上高见。” 阁罗凤站起身来,高兴地道:“好!既然两位爱卿都没什么意见,咱们就依计行事。” …… …… 新罗,兵部令府。 扶桑人大岛弥生一阵冷笑,道“金宪英,现在越王崔耕将死,大唐内斗就在眼前,再也顾不上我扶桑吞并新罗之事了。所以,你最好聪明一点,积极配合!配合得好了,天皇开恩,你少不得公卿之赏。” 金宪英的面色无悲无喜,淡淡道:“我身为扶桑人,当然愿意为扶桑人效力,只是,若我因为能力有限,配合得不怎么好呢?” “那样么……” 大岛弥生起身,非常无理的来到金宪英的面前,盯着他的眼睛,道:“放心,你不会想知道的。” “你……”金宪英先是大怒,然后又迅速和缓下来,深吸了一口气,道:“是,宪英明白了!” “你明白就好。”大岛弥生背过身去,暗示道:“金宪英,你好自为之吧!” 然后,施然走出了门外。 他刚出门不久,大厅内影壁后面闪出一个人来,正是金宪英的生身之母金永泰。 金永泰叹了口气,道:“我的儿,甘蔗难有两头甜。到底是做个扶桑人,还是做个新罗人,你可决定了吗?” “我……”金宪英长叹一声,心情低落的道:“孩儿还没有决定,不知母亲大人,有什么想说的没有?” 金永泰缓缓摇头,语气无奈的说道;“我一个弱女子,又能提出什么高明的建议呢?不过,我可以提醒你一件事。” “什么事?”金宪英听到金永泰的话,眼前突然一亮,连忙问道。 “高仙芝!高仙芝手下聚拢了一批原来高句丽的故人,所谋者大。新罗之争,大唐不插手,高仙芝却未必不会插手!” “高……仙芝?”金宪英猛地一拍大腿,满脸兴奋的说道“对啊,我怎么把他给忘了呢!关键时刻,这就是一招奇兵啊!不用问,他乃高句丽王族之后,也想着趁乱恢复故国。现在的关键……就看他是在我和扶桑之争中,倾向哪边了。” 金永泰道:“看来我儿心意已决。” “那是自然。”金宪英轻轻捋着自己的三缕短墨髯,道:“唐人有句话,叫做宁为鸡首,不为牛后么。” …… …… 崔耕身处室韦,消息闭塞,却不知外间已经发生了如此多的变故。 原本崔耕打算,打败了突厥之后,对室韦略做安排,就赶紧赶回岭南道。 然而,计划赶不上变化。 室韦二十五部酋长,给他建造王宫,不断劝进。崔耕总不能在大家伙兴头上的时候,一走了之。要不然,等他再回来,室韦落入何人之手,可就不好说了。 等把一切都安排好了,人心也安抚的差不多了,崔耕却又迎来了一个特殊的使者。 “参见室韦大都督,如今我黑水国都城黑水城,城破在即。您可一定要不吝发兵,救我等一救啊!” 第1440章 兵发黑水国 崔耕眉头微皱,道:“嗯?黑水国?打你们的是渤海国?” “正是。” “不对吧,黑水国人乃是黑水靺鞨族,男子尽皆健壮勇敢,英勇善战。就算人少些,也不是那么好吞下来得吧?” 那黑水国使者听后满脸苦笑道:“那个……我们黑水士兵,当然是当世最精锐的士兵了。不过,当初黑水国能保持独~立,主要还是因为大唐在牵制着渤海国的部分兵力。现在渤海国以倾国之力伐我,我们黑水国当然抵挡不住了。” “那为什么现在大唐无法牵制新罗的兵力了呢?” “您还不知道呢?”黑水国使者解释道:“因为越王崔耕,他快死了啊,大唐朝廷无暇他顾。” 噗! 崔耕刚喝进口的一口水,直接喷了出来,一脸惊讶的表情问道“崔耕快死了,我怎么不知道?” 那黑水使者却不疑有他,道:“你们室韦消息闭塞,这也不怪您。告诉您,出大事儿了……” 然后,他简要地介绍了外界的传言,比如韦后之死啊,崔耕病入膏肓啊,高仙芝和岭南道貌合神离啊,乃至于阁罗凤向岭南道讨要于诚节啊,等等都一一简单的说了一遍。 “原来如此!” 崔耕暗暗寻思,这回可不大好办了。道理很简单,自己现在活蹦乱跳的回去,固然能吓退心怀 叵测的各路大军,也能安定岭南道的内部,但是,这就完了么? 人们就会问了,你丈母娘的丧事,你怎么没出现啊?哦,敢情是为了将室韦国收入囊中啊!行,越王千岁不愧人称崔青天,为了**,连丈母娘都顾不得了,佩服啊,佩服! 到时候,自己的脸往搁? 这可怎么办? 诶,有了。 室韦国太过偏远,人们听了不以为然,都以为,我是利欲熏心之途! 但是,假如我把渤海国,乃至黑水国都收入囊中呢?如此功业,应该能抵得上韦后之丧了吧? 想到这里,崔耕看向室韦群臣,道:“黑水国到底发生了什么,刚才大家已经听说了吧?到底如何解决?议一议吧。” 诺骨非常痛快地道:“帮黑水国,也不是不行。但是,不能白帮。不知黑水国,会给我军什么谢礼呢?” 巴雅尔训斥道:“你的目光咋那么短浅呢,黑水国的国都丢了,还能拿出什么好东西来。关键是那个唇……啥寒!这话怎么说来着?大都督教过的。” 崔耕道:“唇亡齿寒。” “对,就是唇亡齿寒。那渤海国野心勃勃,吞了黑水国之后,就该打咱们的主意了。” 诺骨满脸不屑的道“打就打呗,咱们***都战过了,还怕他小小的渤海国不成?总而言之,白干活 ,我觉得有点亏得慌!” 巴雅尔怒道:“你怎么这么死心眼呢?真是鼠目寸光!” “啥?我鼠目寸光?我看你才是慷他人之慨,是标准的伪君子一名。” …… 双方说着说着,竟然开始了人身攻击。 那阿云罗部酋长苏发莫见不是事,劝道:“别吵了,别吵了,像你们这么辩下去,一天一夜,也辩不出高低来。咱们还是让大都督来评理!” 听到苏发莫的劝说,诺骨率先反应过来,道:“对,听大都督的!我就不信了,大都督会做赔本的买卖!” 巴雅尔也道:“我也不信,大都督会没有长远的眼光。” 说完,二人不再言语,齐齐注视着崔耕,等着他最后的决断。 崔耕想了一下,道:“这事儿么,其实倒也简单。两位爱卿,都给本都督提供了很好的思路啊!” 他伸出三根手指,顿了顿,继续道:“其一,黑水国比咱们室韦国强不到哪里去,指望他们的谢礼,纯属扯淡。其二,咱们不能白帮忙。其三,唇亡齿寒,黑水国不能不救。” “啊?” 巴雅尔和诺骨面面相觑,齐声道:“瞧您这话说得,那不是跟没说一样吗?” “诶,怎么能跟没说一样呢?”崔耕循循善诱道:“黑水国穷得叮当响,但是……渤海国富裕啊!诸位没听说 过围魏救赵的典故吗?” “我明白了!”安思顺猛地一拍大腿,道:“咱们不去救黑水城,而是直接去攻打渤海国!需要什么报酬,自己来取!” “正是如此!” 崔耕站起身来,朗声道:“传本都督的命令,集结四万大军,一人双马。三日后,兵发渤海国!” “遵命!” 诸将领命而去。 见人都走了,崔耕又刷刷点点,写了一封书信,交给杨玄琰,道“你拿着这封书信,去找史思明。注意,必须我军出发后,你再动身。” “您要调契丹兵打渤海国?”杨玄琰咽了口吐沫,道:“高仙芝都不可靠了,那史思明……” 崔耕意味深长地道:“正是高仙芝不可靠,本王才要调史思明哩。” …… …… 最近这段日里,在渤海附近的这大片土地上,开始了一场大乱战。 首先,是渤海国举倾国之兵,攻打黑水国、 紧接着,是金宪英跟新罗境内的扶桑驻军翻脸,扶桑人大怒,极速从国内调兵而来。 最后,室韦又趁着渤海国空虚之机,出动三万大军,攻入了渤海国。 诸国打成了一团乱麻,仔细观察就能发现,这场战争风暴的中心,分外宁静。 那里,正是高仙芝五万大军的所在。 现在他的几案前,摆着两封书信,一个是新罗人的, 一个是扶桑人的。 尽管书信作者不同,内容却是惊人的一致,只要高仙芝发兵帮助自己,就把包括平壤在内的,平壤以北的土地交给他,让他再立高句丽国。 高仙芝笑吟吟地道:“看来扶桑和新罗打了个势均力敌,难分高下呢。” 他手下大将高颜航道:“那咱们该帮谁呢?” “帮谁?”高仙芝冷笑一声,道:“都不是什么好鸟,让他们狗咬狗吧,老子谁也不帮!我要立国,那片土地自己来取,何尝需要他们施舍!” “那咱们就继续坐山观虎斗?” “那可不成!”高仙芝摇头道:“咱们在一边看着,那老虎也打不尽兴啊!” 高颜航挠了挠脑袋,道:“怎么您越说,我越糊涂了呢?咱们既不参战,也不旁观,那还能去哪?” 高仙芝伸手一指,道:“就是此地!” “啊?渤海国都城忽汗城!” “正是此城!如今渤海与黑水国交锋,室韦做了渔翁。而我高仙芝,却要做那最后的黄雀!待我取了渤海国,再挥师南下,收拾筋疲力竭的新罗和扶桑!再现我高句丽大国的荣光!” 、高颜航跪倒在地,道:“将军深谋远虑,末将佩服,愿为将军……啊,不,王上效死!” “哈哈,哪里,现在叫王上还早了些,快去准备军务吧。” “是!” 第1441章 攻下忽汗城 在高仙芝大军出发的时候,崔耕已经带着四万室韦大军,来到了忽汗城下。 “奶奶的,这城咋这高涅?” “看起来挺结实的,比咱们的村镇可强多啦。” “你这不废话吗?关键是此城怎么打?” “那我哪知道啊,我觉得吧,此行咱们的收获已经够丰富了。不打似乎也不是不行……” “那怎么成?不打忽汗城,渤海国能退兵黑水国吗?” …… 一时间,室韦国的土包子们,面对高大雄伟的忽汗城,都愁眉不展。 没办法,野战和攻城是两码事。以室韦现在的文明程度,还真玩不转这个。 当然了,当室韦人会攻城时,还能否野战无敌,那也得打个大大的问号。 崔耕又没有三头六臂,面对这种整体实力的差距,也没啥好办法,只能是命大家扎下营寨,试探着攻了一次。 死伤了两百人后,崔耕下令停止了进攻。 好在麻杆打狼两头怕。 室韦人觉得渤海国的都城不好打,同样地,渤海的大部分部队都调走了,现在忽汗城的守军太少,仅仅两千人左右,也被室韦人吓了个不轻。 当夜晚间,从忽汗城上捶下来一名使者,要见室韦大都督。 中军帐内,见礼已毕。 崔耕眉头微皱,道:“你是何人?非要见本都督,意欲何为?” 那人微微一躬身,开门见山地道:“小的叫何彦秋。受了我家太子之命,请求投降。” “你家太子?哼,现在还是个几岁的娃娃吧。说,现在城内是何人主事?” “呃……不敢欺瞒大都督,是左辅窦兰。” “哦,还是个老熟人。”听到这个名字,崔耕就忍不住来了一句。 “嗯?大都督认识我家左辅?” “不……不认识。”想起现在的身份,崔耕赶紧补救道:“只是听说国窦兰的名号而已。嗯,言归正传,窦兰可是真的准备投降了?” “真,真 的不能再真了。”何彦秋生怕崔耕不信,一再表示道。 “那好,你命他明日将全城的守军都派出来,投降本都督。本都督可以对天发誓,善待俘虏以及全城百姓。窦相的财产,也可以保全。” “不是……”何彦秋咽了口吐沫,然后才吞吞吐吐的把现在城内的情况说出来:“小的的意思是,左辅窦兰,乃至于太子殿下,都愿意投降。但是……城内还有些顽固之辈,冥顽不灵,这军队……开……开不出城。” “这样啊……”崔耕用手轻敲着几案,稍微沉思了下,道:“那也行。本都督退一步,那窦兰再不济,也能控制一座城门吧?只要他给本王开一扇城门,我刚才提的那些条件,依旧有效。” 孰料,那何彦秋依旧面露难色,道:“这个……其实吧,那些冥顽不灵之辈,都和左辅有些交情。左辅宅心仁厚,并不想对不住朋友。所以……所以……请大都督宽险些时日,待左辅说服了他们,再……再献城。” “这什么乱七八糟的!”安思顺猛地一拍几案勃然大怒,道:宽限些时日?敢情你们是要故意拖延时间啊!这是拿我们室韦人当傻子耍吗?” “不敢!不敢啊!” 何彦秋吓得面色惨白,跪倒在地,连连磕头,道;“虽然是过些日子才能投降,但是,我军在这之前,定会拿出足够的诚意来。” “什么诚意?” “首先,贵军这些日子的饭食,我们忽汗城包了。其次,贵军选的扎营之地,其实不怎么妥当。我们熟知地理,给贵军找了非风景秀丽,易守难攻之地扎营。” “包我们的饭食?你们不会在里面下药吧?”安思顺马上接话道。 “我们是真心投降,哪敢给各位做出这种下等的事情啊?”何彦秋一副很是冤枉的表情说道。 崔耕心中一动,道;“这还差不多,明日你带我军去 选扎营之地。” “是。” 安思顺和其他人,对崔耕的安排,也没啥意见。本来么,人家窦兰在城里一忍,他们也攻不下来啊。现在是,能得点好处,就是点好处。 第二天,何彦秋带他们去了那个选的扎营地址,不得不说,比起他们原先的扎营地址要爽利很多,依山傍水,风景秀美,易守难攻。 崔耕巡视了一番后,表示非常满意,马上就命令大军把营寨改扎在了这里,连忽汉城也不围攻了。 当天中午,忽汗城依约送来了好酒好菜,大军吃了一顿好的。 第二日照旧,室韦军表示非常满意。 第三日的白天也很好,但是,到了晚间却出幺蛾子了。 二更天的时候,白浪滔天,一股洪水迅猛冲来,室韦军的整个营寨消失在了夜色之中。 忽汗城墙上,窦兰得了禀报,非常高兴。 他拍着何彦秋的肩膀,道:“哼,杂胡就是杂胡,光长了粗大的身子,却没长脑子。今日能胜了室韦军,你当居首功啊!” “不敢,不敢!”何彦秋赶紧道:“真正的首功是您,您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在下那点子微末功劳,不值一提,不值一提。” “诶,怎么能不值一提呢!本相可不是嫉贤妒能之人,咱们俩当同领此功,哈哈!” “谢左辅栽培,谢左辅栽培!呃……”何彦秋忽地一拍脑袋,道;“下官忽然想起了一件事。” “什么事?” “就是下官见那个渤海大都督的时候,听他的语气,好像认识您。” “那怎么可能。”窦兰的脸当时就沉下来了,道:“以本相的身份,怎么可能认识一个杂胡?” 所谓“杂胡”其实就是一句骂人的话,基本上不是汉人、不是***都可以如此蔑称。 室韦人文明程度较低,更是可以如此称呼。当然了,窦兰之所以生气,固然是跟室韦来往,对他来说 ,不是什么光彩的事儿。但主要还是因为,这个消息四下一传,指不定就传成什么样了。有朝一日应了景儿,说自己和室韦人勾结,那也不一定。 “是,是,那可能是他听说过您,您却不认识他。” “这还差不多。” 窦兰被败了兴致,挥了挥手道:“那贼子难免有漏网之鱼,天亮了之后,你带着一千人出城,清剿残军。另外,把该杀的杀了,该割的耳朵割了。” “遵命!” 何彦秋说错了话,五更天的时候,就开了城门,带着一千军士起行。 等到了傍晚,何彦秋才带着人马回来了。还带着几辆大车,看来是满载而归。 “我是兵部侍郎何彦秋,开门,快开城门啊!” “果然是何大人!您等着啊!” 守门的兵丁不敢怠慢,赶紧快步下了城墙。 吱扭扭~~ 忽汗城的东门大开,一千军鱼贯而入。 “诶,不对啊!” 借着落日的余晖,那守门的军官注意到,这一千人大多是生面孔。就是何彦秋的面色,也古怪之极。 “哎呀,不好!敌袭,敌……” 然而,此时发现,已经太迟了,一支雕翎箭,正中他的哽嗓咽喉! 紧跟着,那些入城的军队,将衣服一扔,吆喝声声,露出了室韦军的本来面目,强占了城门! 接下来的战斗毫无悬念,崔耕的四万大军入城,将此城完全攻陷。 渤海国志向颇大,国主对外称王,对内却是称皇帝,一应制度,向大唐天子看齐。 崔耕端坐于金銮宝殿上,功夫不大,窦兰被推推搡搡,带进了大殿。 窦兰面色大变,很是吃惊的道:“怎……怎么是你?你……你怎么会在这。而且,而且……还没死!” “谢窦相爷关心,我活得好好的呢。” 顿了顿,崔耕挥手,对大殿的其他人道:“你们先出去。” “是。” 护卫的室韦将士纷纷退下,屋内 只剩下了崔耕和窦兰。 崔耕微微一笑,道“怎么样?窦相爷,别来无恙乎?重新认识一下,本王现在又多了个新职司,室韦大都督,哈哈!” “原来,你不是病入膏肓,而是到了室韦国,还当了什么室韦大都督。”窦兰咬了咬牙,恨恨的道“事到如今,能不能让我做个明白鬼,你……为什么你没中计?” 崔耕之所以没中计,也是根据后世的记载。几十年后,契丹攻打渤海国,兵临忽汗城下。 渤海国见不能力敌,就使出诈降之计,劝说契丹军移除营。渤海国的人熟悉地形,已经在河流上游,筑了一个大坝。 某日晚间,渤海国突然毁掉大坝,洪水直泻而下,数万契丹军全军覆没,渤海人大获全胜。 在何彦秋劝说崔耕转移营地的时候,崔耕就想到了此计。他没办法攻克忽汗城,干脆将计就计。 事实上,每日晚间,那营寨就是空的。多亏了室韦人文明程度不高,过惯了苦日子,要不然此计还真的难以施展的天衣无缝。 在渤海人发动之后,崔耕趁机俘虏了出城的何彦秋等人,并且挟持着何彦秋,占据了忽汗城。 当然,这番实情就没必要对窦兰说了。 崔耕哈哈笑道:“当然是本王神机妙算,你窦兰一撅屁股,我就知道你拉什么屎!” “唉,悔不该当时没正视何彦秋的话!”窦兰猛地一跺脚,无比懊悔。 崔耕冷眼望着窦兰道:“后悔是没有用的。哼哼,当初你和吴令光算计本王的时候,可曾想过今日?” “你……” 窦兰眼中精光一闪,道:“不错,我姓窦的承认,这次是输给你了!但是,你崔耕以为,这次你就赢定了吗?嘿嘿,你也太小看了天下英雄!” “什……什么意思?”崔耕陡然间心中一凛。 窦兰阴恻恻地道:“越王千岁,你别着急啊。答案……马上就会……揭晓!” 第1442章 惊醒皇图梦 窦兰并没有说谎,很快地,崔耕就明白发生了什么了。 还没到一个时辰呢,就有军士来报,城外发现了大队的渤海国骑兵。 等到了天光放亮,崔耕登上城楼观瞧,但见渤海国的大军,已经把此城围了个针扎不透,水泄不通。 粗略估计,没有二十万人,也相差不远! 什么是渤海国的倾国之兵?这就是!很显然,人家已经征服了黑水国,回来对付偷鸡的自己了。 所谓围魏救赵之计,已经完全失败! 那还有啥说的?打呗! 当天午时,大战正式开始!一开始,就直到傍晚,都没有停歇。崔耕清点伤亡,己方死伤两千左右。 守忽汗城这种大城,如果守军兵精粮足,器械完好,首城方占的优势实在太大了。 多谢渤海人精心修建了国都,崔耕估计,渤海国大军的损失当十倍于自己。 至于攻城的大武艺,则是郁闷之极! 他暗暗寻思,这他娘的到底是怎么回事儿?不对啊!按说,室韦人就是一群杂胡,连房子都盖不利索,又怎么可能懂得守城之术!我派遣大军连番攻打,他们应该守不住啊! 恩,兴许今日已经他们已经竭尽全力了,我们困难,室韦人更困难。 绝不能被他们吓住了!明日我们一定要全力攻城! 结果第二天,渤海国继续猛攻战忽汗城,又伤亡了两万之众。到了这时候,大武艺已经骑虎难下了。 不继续攻打,承认失败,损失如此之大,连都城都丢了,他的皇位也就坐不安 稳了。继续攻打,以现在的局势,他们损失会更多。 靺鞨族内以力为尊,其政*治稳定性,远不如中原王朝。 就这样,大武艺一方面维持着低烈度的攻城,一面将此城围了起来。 十日之后,崔耕固然不大好过。城外的渤海军营,更是已经士气低落之极,严密的包围圈已经四处漏风。 破屋更遭连夜雨,有一支唐军出现在了附近,正是高仙芝那五万大军。 高仙芝也没想到,大武艺征黑水国,能如此迅速地回转。城外还有十万左右的渤海军。 就算这十万波海军士气极低,也不是他这五万大军,所能轻易对付的啊! 真打个惨胜,他的王图霸业,不就全部成空了吗? 最后,高仙芝灵机一动,派遣了两名使者,一个进了忽汗城,另外一个进了渤海国的大营。 他对两家提的条件,大体相类。 对渤海国就说,劝大武艺投降自己,要不然,自己就会联合室韦军,对付渤海军。 对忽汉城则说,劝室韦军投降自己,要不然,自己就会联合渤海军,对付室韦军。 崔耕抱着一种“我就是静静地看着你装逼”的态度,随便派了一个室韦人应对。双方语言不通,鸡同鸭讲,毫无结果。 大武艺那面呢? 人家大武艺连崔耕、李隆基都不放在眼里,还怕你高仙芝?也没什么成果。 诸事不顺,高仙芝的心情非常郁闷。 然而,这郁闷还远不止如此,又过了几日之之后,史思明带着五万契丹军,也来到了 忽汗城附近。 三方互不统属,各有异心,实力相似,局势非常微妙。高仙芝、史思明、大武艺,尽皆约束探马,免得引起误会。 直到这时候,忽汗城的城门,才隆隆洞开。 崔耕带着五百室韦兵,直冲而出,在高仙芝大营前站定!经过这么长时候,崔耕在室韦人中的威信已成,早已把自己的身份讲明。 他一使眼色,安思顺就催马向前,高声道:“越王千岁驾到!速叫高仙芝出来迎接啊!” 守门的兵丁诧异道:“啊?越王千岁?哪出来了个越王千岁?” “哼,瞎了尔等的狗眼!”安思顺怒道:“就是这位越王千岁!越王千岁崔耕!” “什么?越王千岁没在泉州?而且……也没病入膏肓?” 这些人都是崔耕的旧部,不少人认识他,见果真是崔耕,赶紧入内禀告! 高仙芝听了这个消息之后,出了一声冷汗,惊呼道:“什……什么?越……越王来了!” “错不了,小的看得真真的,您赶紧出去迎接吧!” “好,好,好……” 没办法,现在他都说不出别的字儿来了。 崔耕活着,那跟死了完全不同好不好?崔耕死了,他的那些手下,会忠于他,而不是崔耕的子嗣。 但是,崔耕活着?那对不起,大部分人是绝不可能对越王兵戎相向的。 霎时间,高仙芝意识到,自己的帝王梦,已经尽皆化为泡影! 他更意识到,那史思明的五万契丹军,就是来钳制自己的。自己若是再踏错一步, 必将死无葬身之地。 想到这里,高仙芝将外衫脱下,背着一根荆条,出了辕门,跪地请罪。 “王上对仙芝有天高地厚之恩,仙芝却一时糊涂,行止有差,请王上责罚!” “嗯,行,还有点良心。”崔耕来到高仙芝的近前,慢慢把他扶起,叹了口气,道:“俗话说得好,事不过三。这是第二次了,再有下一次……” “末将必死无葬身之地!” “成。本王看你日后的表现。” “是。” 虽然只是短短的几句对话,崔耕举重若轻,轻松自如。高仙芝却已经汗透重衫! 没办法,到了今时今日,双方的实力差距太大。崔耕一句话,就可以定他的生死。 高仙芝暗暗告诫自己,高仙芝啊,高仙芝,吸取教训吧,莫在越王面前耍滑头了。越王千岁已经对你仁至义尽,若再有下次……生活如此美好,我又何必作死呢? 然后,崔耕又让高仙芝带上数十军士,来到了史思明的大营前。 “越王千岁驾到,史思明快来迎接啊!” “参见王上!” 崔耕见高仙芝的时候,史思明就得到了消息。安思顺的话音刚落,他就赶紧带人出迎。 “嗯,起来吧!” “谢王上。” 史思明刚一起身,就迫不及待地拍起了马屁,道“不得不说,王上您这事儿干的漂亮啊!就这么几个月,竟能室韦收服了。当初我得到了您的调兵信,要不是杨将军在场,恐怕还得以为是假的呢……” 饶是他口舌便给,此时也有些与 语无伦次。 没办法,吓的。 当初崔耕的那封信只是调兵,可没提室韦的事儿。他是今日才知道,这忽汉城内是崔耕自己领军。 他一方面震惊于崔耕收服室韦的手段,一方面也是一阵阵后怕。自己当时要是对军令犹豫半点……自己可没有高仙芝和王上的交情,恐怕到时侯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当然了,此时此刻最害怕的不是史思明,而是一个叫大武艺的人。 这位渤海国主简直无语问苍天,暗暗寻思,崔耕啊,崔耕,你讲不讲理啊?没事儿宣布自己重病干啥? 现在可好,高仙芝生了二心,你轻轻放过。契丹人没事儿,室韦更加强大了。哦,合着就该我们渤海国倒霉啊! 现在可好,你十万生力军在外,三万大军在内,将我这士气接近没有的渤海国主力包围。 除了投降,我还有别的生路吗? 这真是,皇图霸业,一梦成空啊! 不用崔耕催促,当天下午,大武艺肉袒出降。 渤海国灭。 这次灭国,是最为温情脉脉的一次灭国了。总的来说,流血很少,也没什么人寻死觅活的。 本来么,崔耕是靺鞨族的公认的神使,败在他手里,那不是理所应当吗? 再说了,双方有这份香火情在,崔耕不会对靺鞨族本身的民众怎么样。只是为了避免他们再次造反,稍微调整其内部的贵人的权势而已。 五日后,一切安排妥当。 崔耕带着室韦、高仙芝、渤海国、契丹,总共二十万精兵,往新罗的方向而来。 第1443章 九州齐震动 正在崔耕的大军向新罗进发之时,泉州,越王王宫。 “娘亲,娘亲!”崔琼拉着卢若兰的手,摇摇晃晃地道:“我想出去玩!” “这种时候,玩什么玩?给我在宫里……啊,不,仅限娘亲这里,老实待着!”卢若兰心情郁郁,很是不耐烦地道。 “可是……”崔琼今年才十岁,正是喜欢玩闹的年龄,听了卢若兰的话,瘪了瘪嘴,道:“我听说,飞花殿那,新冒出了一口神井,里面的水是热的,雾气蒸腾,太阳一照,可好看了。” “什么?神井!”卢若兰闻听此言,顿时面色骤变。 飞花殿那,正是李裹儿的寝宫。怎么早不出现神井,晚不出现神井,偏偏这几日出现了神井呢? 俗话说得好,一人莫进庙,二人莫观井,三人莫抬树,独自莫凭阑。 若是琼儿观井之时,被人一推,说他是失足落水,自己上哪里找人说理去啊! 难道说……这兄弟相争,已经到了这地步了么? 当然,也有可能,这神井的出现,只是一个意外而已。自己是以小人之心度李裹儿的君子之腹了。 不过,为了儿子的安全,无论如何小心都不为过。 想到这里,卢若兰正色,一字一顿地道:“琼儿,你给娘亲听好了,不许去看神井,绝对不准去看!” 崔琼长这么大,完全没见过娘亲如此说话,显然有些被吓到,结结巴巴地道:“记……记住了,琼儿不去看神井!” 顿了顿,又觉得有些不甘心,自我安慰道“有什么了不起的?不就是个破井吗?瑜哥哥也不准我去看。” 所谓瑜哥哥,自然就是崔耕的长子,王美芳所生的崔瑜了。 “什么?他也不准你去看?”卢若兰若有所思地道:“这瑜儿倒是个好人,你以后可以和他……算了,算了,知人知面不知心,你就留在我这,哪都不准去。” 卢若兰望着空荡荡的大殿,望着熟悉的宫女,忽感到一阵阵的寒意袭来,似乎……分外孤单。 “娘娘大喜!大喜啊!” 正在这时,忽然,一个宫女极速跑入了大殿,上气不接下气儿地道:“王……王上……找着了!” “啥?找找着了?”卢若兰豁然而起,抓住了小宫女的胳膊,露出一脸不大确定的表情问道“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奴婢是说……有王上的消息了!王上好威风啊,这些日子敢情是去了韦室了,这回一出手,就灭了渤海国……” 小宫女虽然手臂被抓的有些疼,但怎么也止不住兴奋的心情,絮絮叨叨,手舞足蹈,似乎颇为与有容焉。 然而,现在的卢若兰,却对后面的话,再也听不下去了。 她心里不断念叨着,活着就好,活着就好啊,二郎,你知不知道,你不在的这些日子里,我撑的实 在好辛苦,好辛苦! “娘娘,娘娘,您……您想啥呢?在没在听婢子的话。”小宫女说了半天,并没有听到卢若兰的回话,这才注意到了她的异状。 卢若兰赶紧擦了擦眼角,道:“没……没什么……哦,对了,你报信有功,看赏,赏万钱!” 赏万钱当然不是上赏赐一万贯钱,而是一万个铜钱,也就是十贯钱,只是名目上好听而已。 这个赏格不高不低,宫女得了赏钱,高高兴兴得走了。 崔琼细心,抱住卢若兰,有些不知所措道:“娘亲,你哭了?” “哪有,娘亲是得了你爹的消息,高兴的,高兴的。” 崔琼眨了眨眼,再次确定道:“那就是说,娘亲现在非常高兴喽?” “呃……可以这么说。”卢若兰收拢心思回复到,不过现在的语气明显的同前面说话的语气不同。 “那我想去看神井!”听到卢若兰的回复,再看了下她现在的表情,崔琼继续试探的说道。对于他们这个年纪的孩子来说,别人越是不让看的东西越是好奇,崔琼前面虽然因为怕卢若兰伤心,放弃了这个念头,但现在卢若兰心情明显转好,原先打消的念头再次浮上了心头。 “你这孩子,光想着玩儿!”卢若兰摆了摆手,稍微想了下,道:“去!去吧!春玉,带他去!” “是。” 望着儿子走远的背影,卢若兰的嘴角泛起了一丝浅笑。忽然间,她觉得,这大殿里,其实也挺温暖的,外面的阳光也甚是和煦。 …… …… 与此同时,桂州城外三十里,南诏大军的中军帐内。 宋根海拍着桌子,怒气冲冲地道:“阁罗凤,你知不知道,你现在已经算是侵入了我岭南道的地界之内。越王千岁还没死呢,他老人家一怒,你承担地起吗?” 阁罗凤面带微笑和煦如春风,脸上殊无惊慌之色,道:“宋将军还请稍安勿躁嘛。不错,小王是侵入了岭南道境内,但是小王的目的是为了和平而来,对越王绝无不敬之意啊!这样吧,只要您把于诚节交给小王,小王马上退兵,绝不食言,您看如何?” “那是不可能的!”宋根海连连摇头,道:“于诚节受越王千岁庇佑,把他交给你,越王的面子往哪搁?” 阁罗凤面色一沉,道:“但是,不把于诚节交给本王。越王千岁的面子倒是有了,本王的面子,却是往哪搁呢?” “你……”宋根海道:“你也配和越王千岁,相提并论!” “那自然是不敢。”阁罗凤笑吟吟地道:“这样吧,不交出于诚节来也成,只要越王千岁来桂州,亲口让小王退兵。我绝无二话,马上退走!” “你这不是强人所难么?越王千岁重病在身,凭什么见你?” “哦?是重病在身么?”阁罗凤 盯着宋根海的眼睛,道:“那小王,要不要派人,去探望一番呢?” “不……不必了。” “为什么不必呢?难不成,越王千岁已经……死了。” “没有的事儿,没有的事儿!”一丝慌乱之色,从宋根海的眼角闪过。 阁罗凤越发笃定,道:“既然宋将军不愿意直言相告,小王也只能……” “你想怎样?” “我亲自带兵……” 噔噔登! 正在这时,一阵极速地脚步声传来,有一名南诏小校闯入了帐内。 “王……王上,紧急军情!” “快,拿来我看!” “是。” 阁罗凤将信奉稍微扫了一眼,就面色骤然一变!紧接着,就是额头上冷汗淋漓,喃喃道“燕雀安知鸿鹄之志!这可真是燕雀安知鸿鹄之志啊!” 宋根海察言观色,暗忖道,能惊动阁罗凤这孙子的,不过是吐蕃、岭南道和南诏本身而已。 他这么变颜变色的,肯定是出现了不利于他的变化。 哈哈,想不到峰回路转,俺姓宋的手里,又多了一把好牌! 想到这里,他问道:“你说什么?” “哦,没什么,没什么。”阁罗凤道:“那什么,刚才咱们说到哪了?” “就是说到,你想带着兵,到泉州……” “我说了吗?我说了吗?”阁罗凤把头摇得跟拨浪鼓一样,道:“宋将军,饭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说。小王刚才明明说得是,带兵回宽州,对,就是我们南诏境内的宽州。宽州好啊,那地方的鱼特别好吃!小王稍微一想,就已经流口水了。不行,我再也等不了,这就带兵去宽州吃鱼!” 然后,匆匆忙忙地往外走。 功夫不大,外面阵阵人喊马嘶声响起。 “喂喂!阁罗凤!这就是你的待客之道,把客人留在个空房间里不管?你懂不懂规矩啊?”宋根海破口大骂道。 然而,人家南诏人只是不理,也不允许他出中军帐。 等宋根海重新得到自由的时候,南诏人已经全部撤走,地上一片狼藉。 不过,宋根海的心情相当不错。 他自言自语道,能让阁罗凤跑得如同火烧屁股,不用问啊,越王有消息啦,哈哈!我就说嘛,越王吉人自有天相,必将遇难成祥,逢凶化吉! …… …… 新罗首都,庆州城。 扶桑军十万,将这座新罗首都围了个针扎不透,水泄不通。 就在三日前,新罗军和扶桑军打了场大会战,新罗军打败,庆州被围。 城中仅有守军一万,危在旦夕。 如今新罗掌权的是兵部令金宪英,新罗诸大臣也就在他的府中议事。 在崔耕和扶桑人的宣扬下,金宪英的真实身份,如今已经不是什么秘密。 不过,新罗人现在也不计较这个了。毫无疑问,城破之后,别人或许可以幸免,但是,金宪英 这个扶桑大叛徒,定然死无葬身之地、。 “想不到,。我新罗竟然败的这么惨!”金宪英满面地颓唐之色,道:“如今我们外无粮草,内无援军,到底该如何应对,请大家畅所欲言。” 有个新罗贵人叹了口气,道:“外无必救之兵,则内无必守之城。现在我军主力丧失殆尽,还有啥好法子?大家还是想吃点什么就吃点什么想喝点什么就喝点什么吧。” 另外一个新罗贵人也颓废的接着说道:“趁现在敌人还没攻进来,咱们再最后的好好享受下吧,再不享受......” “呃……” 这也太泄气了,人们的面色无比难看。 但是,仔细想来,这似乎是目前唯一的可行之策,大家又无法反驳。 一时间,大厅内的气氛无比沉凝。 可正在这时,“扑簌簌”,一只信鸽从窗外直飞而入,落在了一个叫金三历的新罗贵人肩膀上。 金宪英兴致不高地道:“看看吧,到底是什么坏消息?反正形势已经不可能更坏了。” 金三历将信鸽腿上的书信拿下来打开,顿时,一行行娟秀的字迹,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不是坏消息,不是坏消息,是好消息,好消息啊!”金三历眉飞色舞地道:“大家仔细听,越王崔耕已灭渤海国,率二十万大军极速来援!诸位仅需坚持五日即可。” “啊?真的假的?”众人一脸不可置信的表情,再次确认道。 “错不了,我认得,这是国主的笔迹!” “那可太好了,五日算什么啊,有老子在,五十日那帮龟孙子也别想破城!” “谢天谢地,越王千岁安然无恙,要不然,咱们新罗这次可就完蛋了。” “这可真的是天无绝人之路啊!” …… 大厅内的气氛顿时欢快起来,人们尽情分享着死中得活的喜悦。 就是金宪英,也瘫软在椅子上,露出了安心的笑意——尽管不可能当新罗王,但他的母亲乃新罗圣骨,保住性命还是没问题的。好死不如赖活着啊! 事实上,大家也没守五天。 崔耕二十万大军,那么大的动静,根本就不可能瞒得过扶桑人的斥候。 在第三天头上,扶桑人的大军就撤了个干干净净。 五日后,崔耕的大军来到庆州城,金重庆、金承庆、尹紫依、金小蕊等人尽皆跟随。 金重庆现在还是正儿八经的新罗王呢,搞了个禅让仪式,王位就到顺理成章地到了金承庆的手里,整个过程波澜不惊。 金承庆从被追杀,到登上王位,全赖崔耕的支持。当即,赌咒发誓,新罗一定要唯越王的马首是瞻,并且邀请越王派一部分兵马,驻军庆州。 不邀请也不行,在和扶桑人的惨烈战争中,新罗军队主力丧失殆尽,民间残破不堪,根本就无力自保。要 是崔耕走了,扶桑军卷土重来怎么办? 最后,崔耕从各部中抽调了总共两万军,驻扎庆州。 尤其值得一提的是,原来新罗侵略大唐的土地,尽数还给了大唐。换言之,包括平壤在内,平壤已北的土地,再次归大唐所有了。 崔耕也算了了一块心病。 …… …… 长安城,大明宫内。 “废物!废物!都是一群废物!”, 李隆基疯狂地将几案上的奏章扫到地上,不断大声咆哮。 不知道的见了,恐怕还会以为,这位大唐天子已经疯了呢。 事实上,他也的确离着疯魔不远了。 没办法,如今渤海国灭了黑水国,崔耕又灭了渤海国,尽得其土地人口。 再加上半控制的契丹、新罗,完全控制的室韦,崔耕的实力已经迅速膨胀到极其可怕的地步。 如今大唐对崔耕,在经济上可能略占优势。但是,可以肯定的是,在军事上已经占了大大的下风。 李隆基仔细盘算过,崔耕若是现在扯旗造反,成功的可能性当在八成以上。就是那两成失败的可能,最后的胜利者,也不大可能是如今身为大唐天子的自己。 然而,着急有什么用? 提议给崔耕充分放权的宰相魏知古,已经被自己骂死了啊! 李隆基心中的郁闷之气无可发泄,可不越来越有些精神不正常了吗? “陛下!陛下!” 牛仙童小心翼翼地把那些奏章整理好,道:“陛下莫生气了,纵然百官全然无用,这不是……还有李林甫李相爷吗?” “对啊,李林甫。” 李隆基现在对李林甫的印象非常好。 李林甫的第一次献对付崔耕之计,那是因为杨思勖泄密,非战之罪。 第二次献计,就是听闻崔耕重病的消息后,建议对岭南道镇之以静。 这个建议非常好,要不然,自己的脸肿的更厉害。 李隆基叹了口气,道:“林相虽然能干,但是……人力有时而穷,如今崔耕势大难制,恐怕他也没啥好法子。” “那可不尽然。”牛仙童道:“如今林相正在宫门处,等着陛下宣召哩,他说,他有对付崔耕之计了!” “啊?林相果然有对付崔耕的好法子。哎呀,你怎么不早说呢!”李隆基豁然而起,猛地踹了牛仙童一脚,道:“快去!快去请林相啊!” 牛仙童心中暗暗腹诽,刚才你就跟个疯子似的,我哪敢说啊,这事儿还赖我? …… …… 功夫不大,李林甫进了大明宫甘露殿。 君臣见礼已毕,不待李隆基猴急的发问,李林甫已经开门见山地道:“微臣以为,要遏制崔耕,如今别的法子全然无效,必须把他弄进长安城!” 扑! 李隆基嘴里的一口茶汤,直接喷出来了,没好气儿地道:“朕倒是想呢,人家肯来吗?能来吗?” ’ 第1444章 崔耕立世子 李林甫却笃定道:“俗话说得好,皇天不负苦心人,若咱们努力谋划,未必就做不到。” “哦?”李隆基终于正视起这个问题来,道:“到底怎么办?说来听听。” 李林甫侃侃而谈,道;“其实天下万物,有一利必有一弊,有一弊,必有一利。原来咱们招崔耕来长安,他必不肯来。无它,您若不顾名声,下一道旨意,焉有他的命在?但是,现在不同。崔耕麾下猛将如云,精卒赛雨。他万一在长安有了什么不测之祸,陛下的安危……恐怕也就保证不了了。所以,到了现在,他未必不敢来。” “嗯,有点意思。” 李隆基赞叹了一声,正襟危坐,道:“林先生刚才讲的是,崔耕未必不敢来。但是,他为什么要冒险呢?朕若招他,总得有个难以辩驳的理由吧?” “理由当然是有的。”说到这里,李林甫稍微停顿了下,望了眼李隆基,见对方一脸紧张的在等待下文,才继续道:“而且,非常好找,只是……只是对陛下的脸面有所妨碍。” “嗨,朕都到这个地步了,还要什么脸面啊!呃……不是。朕的意思是说,为了江山社稷,朕牺牲些许脸面又有何妨?”“那就妥了,咱们如此这般,这般如此。不愁那崔耕,不来长安城!” …… …… 崔耕此时却不知,一场针对自己的**谋在酝酿之中。 他从新罗乘船回了泉 州之后,先是好好休息了一段日子,然后,很快地意识到,泉州官场的气氛,有些很不对头。 怎么说呢,表面上看,大家跟以前差不多。但是,更加客气了,换言之……疏远了,一股无形的隔阂,产生在了岭南道的众高~官之间。 甚至卢若兰、李裹儿对自己,都有些怪怪的。 这是怎么回事儿? 某日,他终于忍不住了,将宋根海叫到了跟前。 “根海啊,陈三和最近过得怎么样?” “挺好的啊,听说您安然无恙之后,这老小子能吃能睡,含饴弄孙,这小日子过得别提多滋润了。” 崔耕眉头微皱,道;“那就奇怪了,呃……有没有人怪罪他,把吴令光介绍给本王?” “之前您失踪的时候当然有,就是他自己都非常自责。不过,仔细想来,那扶桑贼子藏匿甚深,陈三和一个大草包发现不了非常正常。您安然无恙后,就没人提这事儿了。” “呃……那有没有人,觉得,给本王介绍人太危险了,容易受牵连什么的?” “没有啊,谁会有这么怪异的想法。” 说着话,宋根海挠了挠脑袋,小心翼翼地道:“王爷您怎么了?您要是觉得哪里不舒服,就看看大夫。心情憋闷的话,就四处转转……” “我他娘的没病!”崔耕豁然而起,怒视着宋根海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宋根海满脸委屈地道:“没病就没病 吧,您发那么大的火干啥?我就是觉得吧,您问东问西的,挺奇怪的。您……您就说,您到底想知道啥吧。” “我就是不知道我想知道啥!”崔耕道:“好,我就直说了吧,我怎么感觉,我这次回来之后,很多人跟以前不一样了。官场上的气氛,也不一样了。” “嗨,您问这个啊,早说啊。” 宋根海尽管说得豪迈,还是下意识地往四下里看了几眼,然后又起身,鬼鬼祟祟地把门窗都关上了。 屋内点起了灯。 崔耕见宋根海这样偷偷摸摸的行径,深感莫名其妙,要知道自己只是来寻问事情,有那么见不得光吗?顿时心中有些不喜道;“你这么小心干什么?我就不信了,在这越王府里,还有人敢害我?” “您是不怕啊,但是我怕!万一您死到我前面去呢?” “嗯?这是什么话?” “嗨,我就直说了吧。”宋根海下意识地压低了声音道:“在您失踪的那段日子里,岭南道为了立谁继承您的位子,斗得热闹急啦。这帮子人,都提前找好主子了,您回来后,能不尴尬吗?他们之前拉帮结伙的,彼此之间能没心结吗?甚至还有……” 然后,宋根海把那神井的事情,介绍了一遍。 崔耕听了,终于色变,道:“这么严重?竟到了兄弟相残的程度?” “呃……您也别生气,这未必是琪殿下的意思,呃,当然,也未必 是安乐公主的意思……呸呸呸!瞧我这张嘴,我是说,这口井,可能就是那么巧出现的。” “行了,不用安慰我了。”崔耕心中千回百转,最终下定决心,道:“这种事儿没法深究,本王不会派人调查,此事就到此为止。” “王爷做的对,这事儿就是得难得糊涂。不过……提醒您一句,这世子的位子,得赶紧定下来。要不然,以后真出了不忍言之事,就晚了。” 崔耕心中一动,饶有兴味地看着宋根海,道:“对了,光说别人了,没说你自己。当时,你又支持哪位王子呢?” 宋根海连连摇头,道:“我?我哪个都没支持。” “嗯?” “您别不信啊。我要是不是哪个都没支持,能被他们排挤去桂州,和阁罗凤谈判?我是那块料子吗我?”宋根海并没有因为崔耕的不相信而生气,反而是一脸自嘲的说道。 “这样啊……竟然已经到了党同伐异的程度了。” 崔耕越发意识到了,选择继承人的急迫性。但是,手心手背都是肉,到底选哪个呢? 还真是为难。 另外,选他们又不可避免地要牵扯到他们母亲的因素。正妻和妾,毕竟在这个时代人们的道德观念中不一样! 崔耕越想越觉得得快刀斩乱麻,要不然,这帮孩子成亲,还得考虑外戚,那就更剪不断理还乱了。 到底该怎么办? 崔耕思量了半天,最后灵机一 动,道“根海,你再把那神井是事儿,说一遍。” “是。” 在这个问题上,宋根海不敢添油加醋,又老老实实地讲了一遍。 崔耕听完了,点了点头,道:“行,就这么定了,取文房四宝来。” “您现在就写册封世子的诏书?”宋根海有些不确定的问道,毕竟这立世子可不是小事情。 “哪啊,我要找人。” 崔耕刷刷点点,笔走龙蛇,传下命令,令契丹史思明、新罗高仙芝,室韦安思顺,安南都护府哥舒翰,剑南道牛仙客,回泉州述职。 宋根海好像模模糊糊地意识到了点什么东西,也不敢说话。 崔耕写完了之后交给他,道:“去传命令吧。注意,今日之事,不得对任何人提起。” “您放心吧,我绝对烂到肚子里。” 就这样,宋根海领命而去,各封疆大吏回泉州述职。这么多有势力的大人物,齐来泉州述职,崔耕到底想干什么? 是杯酒释兵权? 还是有什么重大的军事动作? 一时间,天下各大势力的目光,都投向了泉州。就连李隆基和李林甫的那个秘密计划,因为崔耕的举动,都慢慢停止了发动。 终于,这一日,崔耕将手下的各封疆大吏,重要文臣武将,以及妻妾子女,都叫到了一块。 崔耕面色阴沉似水,沉声道:“今日本王把大家找来,就是想通知大家一件事。何人为本王世子,我心意已决!” 第1445章 复为皇后尊 “琪王子之母,乃是大唐安乐公主,身份尊贵,当为世子。” “长幼有序,嫡庶分明,理应立琼王子为世子。” “哪啊,依我看,瑜公子最贤,当为世子。” …… 崔耕的话音刚落,底下就乱成了一锅粥。 “肃静!肃静!” 崔耕一使眼色,宋根海就用力拍着桌子,大声怒斥道:“都没长脑子吗?越王说的是已经决定好立哪位王子为世子了。可不是说,要你们推选。” “……”人们这才逐渐安静下来,眼巴巴地看着,等待崔耕做出最后的决断。 崔耕道:“大家……听好了;本王之长子崔瑜,宅心仁厚,英明果决,深肖本王,当为世子。瑜儿,你上前来!” “是,父王。” 崔瑜恭恭敬敬地来到崔耕的面前,道“儿臣乃是庶生,我为世子,恐怕……不大妥当吧?” “嗯?让你做你就做,难道你想忤逆为父不成?” “儿臣不敢!” “那好,你在本王身边坐好了。” “是。” 崔耕继续道:“现在,就参拜世子吧。” 宋根海第一个跪倒在地,道:“微臣参拜世子!” 紧接着,封常清第二个,高仙芝第三个…… 渐渐地,众文臣武将,在崔耕的目光逼迫下,全部行了一礼。 此事就算彻底定了下来。 崔瑜本来就呼声很高,为人又比较随和,算是个大家比较容易接受的人选。 就算本来没支持他的,也不担心他会报复。文臣武将,都没什么人有强烈的意见。 但是,崔耕的众多娇妻美妾,面色都不怎么好看。也就是给他面子,没有当场发作而已。王美芳更是深深低头,好像做了什么亏心事儿似的。 崔耕表 面上镇定如常,心中却暗暗叫了一声,苦也!这回家里的葡萄架倒了也! …… …… 当夜晚间,崔耕宿于卢若兰处。 他手里拿出了一个白色的小物事,嬉皮笑脸地道:“喏,这个给你吃,挺好吃的。。” 卢若兰意兴阑珊地道:“不要!没心情!” “这可是好东西,你不吃,那我可给琼儿留着了。” 一提崔琼,卢若兰那勉强压着得火,迅速升腾起来,冷笑道:“真难得啊,你这当爹的,眼里还有这么个儿子。嗯,也对,就是养个小猫小狗还得有感情呢。那得宠的得了世子之位了,咱就算分不着什么残羹冷炙,得个果子也能聊胜于无吧。”’ 崔耕也不敢生气,苦笑道;“这…若兰你这么说,也太尖酸刻薄了,可就不……不淑女了。” “哼,淑女?”卢若兰不依不饶地道:“对,咱是不够淑女,哪里比得上人家王门女子呢?太原王氏,好大的名头啊!” “呃,这也越说越不靠谱了。”崔耕见软的不行,就索性直言道;“若兰放心,我对琼儿有安排。” 卢若兰这才拿正眼看他,道;“什么安排?总不能那个果子,就打发了吧?” “诶,你别说,还真跟这果子有关。此物叫做花生,你知道是哪来的?” “哪里?” “美洲。” “美洲在哪?” “来,咱看看地图。” 崔耕从袖兜中拿出来一个地图展开,给卢若兰讲美州的位置,以及是多么的大有可为。 什么“天选之国啊”,“万世之基啊”“一般人我不告诉他”啊,一股脑的全用上了。 孰料,卢若兰越听,面色越难看。 最后,她问道:“难不成,你是 想让琼儿去什么美洲?” “嗯,对啊。”崔耕摆出一副知我者莫若你的表情。 “好你个崔耕啊!”卢若兰当时就急了,有些伤心又有些生气的说道:“姓崔的,你自己说说,咱们成亲这么多年,我卢若兰相夫教子,哪点儿对不住你了?你不让我的琼而当世子还不够,还……还要把他流放到万里之外的……什么美洲?你……你真做的出来啊!” “不是,不是,你听我解释,这事儿,绝对跟流放无关啊……” 此时此刻,崔耕真是一个头两个大。 双方沟通了许久,崔耕才算明白过来。 自己以为繁花似锦的美洲,在卢若兰的眼中,狗屁都不是。来回一次得两三年,还有瘟疫,打死咱都不去那鬼地方。 这场沟通也不是全无效果。 卢若兰也明白崔耕是在为孩子考虑,只是这想法太不靠谱了。最后崔耕答应,再找个好地方,让崔琼做一朝人王地主,卢若兰这关才算过去。 事实上,在崔耕的众多妻妾中,卢若兰是最为通情达理的。她都这么难以搞定,其他人就可想而知了。 当然了,人家是崔琼是嫡长子,没能当上世子,本来崔耕也有点理亏。 不过,他也是没办法。 好么,崔琼是嫡长子,那崔琪就不是啦?还有,拉达米珠的儿子,按说是在突厥为可汗,现在也兑现不了,是不是得给人家一个交代? 这么多嫡长子,到底该立哪个呢? 索性,还是干脆立长子,三个嫡长子一个都不立,免得争执。这也是当日,尽管崔耕的妻妾们都不怎么满意,却也认了的原因之一。 第二日,崔耕硬着头皮,去安抚李裹儿。 这回崔耕吸 取了经验教训,没有拿美洲来献宝了。而是开出了和崔琼类似的条件。 李裹儿比崔耕想象中要好对付一些,道:“我倒是没什么,但是……就是感觉有些对不住娘亲……” “呃……” 虽然说人死伟大,崔耕对韦后这个权力欲极强的丈母娘,还是感到一阵阵的无语。 忽然间,他眼前一亮,道:“我倒是想到了一个,对她老人家进行补偿的法子。” “什么法子?” “呃……你也知道,咱们说老人家是中宗皇帝的皇后,但是,朝廷可不认。公开说法是,老人家倒行逆施,所以被废为庶人。” “倒行逆施,他李隆基才倒行逆施呢!”李裹儿满脸愤恨的说道。 “呃……你莫激动啊!”崔耕连忙安慰道:“我没说朝廷做的对,这不是想让他们改正吗?” “改正?怎么改?” 崔耕大而化之地道:“就是让李隆基下一道诏书,说之前弄错了。现在恢复老人家的地位。” “这……李隆基能答应吗?” “不答应,他也得答应。”崔耕冷笑道:“李隆基算计我那么多回,我还没找他算账呢。现在,他凭什么不答应?” 李裹儿还是有些不确信的道:“可是,我觉得这事儿没那么容易。” 当然不容易了,如果承认韦后的地位,那就相当于否认唐隆政变的合法性。否认了唐隆政变,李旦就得位不正了。李旦都得位不正,继承了他皇位的李隆基,那就更不算什么理直气壮的皇帝了。 李隆基但凡要点脸面,就不会同意。 崔耕刚提出来时,不过是临时起意,觉得可能性很大。不过,他仔细一琢磨才发现,这事儿的难度相当大,简 直不可能实现。 但是,既然以已经对李裹儿许诺了怎么办?也只能死马当活马医了。 然而,出乎了崔耕的预料之外。 他的奏章递上去之后,李隆基马上就下旨准奏。既没有讨价还价,也没有拖泥带水,甚至给崔耕的感觉,是有些……迫不及待。 这是怎么回事儿? 李隆基什么时候,这么好说话了? 直到李隆基的第二封诏书的到来,崔耕才明白他的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李隆基表示,既然韦后已经恢复了皇后之位。那就得按照皇后之礼安葬。最关键的是,她得跟中宗李显合葬。 所以,请崔耕这个亲王女婿和李裹儿一起,护卫着韦后的灵柩回长安。 简直神特么的合情合理! 李裹儿是知道轻重的,不敢让崔耕冒这个险,但要想恢复韦后的皇后之位就得走这一趟,想了想,李裹儿似下定决心道:“我说李隆基怎么答应的那么痛快啊,感情是在这等着咱们呢。二郎你听我的,你莫去,我一个人去,看李隆基能把我怎么样?” 崔耕想了一下,道;“这不是把咱们怎么样的问题,而是我应该不应该去的问题。我要是不去的话,这事儿就是咱们理亏了。我觉得,这事儿也没那么危险。他若真的对我不利,岭南道还有瑜儿继位,他能占着什么便宜了?” “所以,二郎你一定要去?” “去,怎么能不去呢?一别长安数年,我还真想故地重游呢。我倒要看看,李隆基的葫芦里,这回究竟是卖的什么药?” 还有句话,崔耕没说出来,他心中默念道:一别几年,持盈,你和孩子,都还好吗?我来了!我堂堂正正地再次回到了长安。 第1446章 世纪大和解 两个月后,长安城外,十里长庭。 崔耕带着五千兵马,护送着韦后的灵柩,缓缓行来。对面来迎接之人,正是大唐天子李隆基带着大唐的文武百官。 从礼仪的角度来讲,李隆基的礼节过重的不是一点半点。 按说,只有有了灭国之功的大将回来,皇帝才可能亲迎。注意,只是可能而已。 现在李隆基亲自迎接韦后的灵柩,是闹哪样? 君臣见礼已毕,崔耕道:“陛下亲自出迎,微臣不胜惶恐,这是不是,呃……太过分了一点儿?” “过分吗?朕可不这么觉得。”李隆基非常热情地道:“这灵柩说起来,是朕的伯母的,难道朕不该出迎?越王你为我大唐南征北讨,东挡西杀,立下了泼天的功劳,难道朕不该出迎?” “呃……” 崔耕暗暗腹诽,照你这么说,当然应该出迎。但问题是,你什么时候这么通情达理了呢?我还真有点不习惯。 最后,还是那句话,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啊! 崔耕心中一凛,敷衍道:“陛下言重了,微臣愧不敢当。” “哪里,越王请随朕来。” 接下来,李隆基更为热情,竟要和他同乘御辇。这多么牛逼?要知道,这几乎相当于和皇帝平起平坐了。 崔耕赶紧拒绝,李隆基却振振有词,道:“这有什么?想当初,周文王为姜子牙推车,才有了大周八百年的基业。如今朕不欲让先贤专美于前,难道崔爱卿却不想为大唐效力吗?” “哪里,既如此,微臣领命。” 崔耕和李隆基一起,乘着御辇,进了明德门。 往街道两旁望去,但见可了不得了,道路两旁,无数百姓跪得整整齐齐。 人们齐声呼喝者;“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越王千岁千千岁。” 非但如此,还有各种横幅打出。比如“越王战无不胜,攻无不克”“点金圣手,泽被苍生”,“青天之名,飘香九州”,“长安百姓欢迎越王”……等等。 然而,你以为这就是最热烈的欢迎了吗?还没有。 车队继续前行,在宣武门前停下,崔耕和李隆基迈步登上了城门楼。 玄武门前广场上的百姓,足有近万之众,黑压压的一大片,几乎将场地完全塞满。 李隆基手持一张圣旨,开始亲自高声诵读。 这种圣旨有个专门的名目,叫罪己诏。是皇帝觉得自己错了的时候,发布诏书,对天下万民承认错误。 一般这种诏书,既不用皇帝自己写,也不用皇帝自己念。但是今天,李隆基竟然亲自诵读,真是足见诚意了。 在这份罪己诏里,李隆基表示,自己年少之时,性格冲动,虽然出心是好的,但也做了不少错事。 比如唐隆政变吧,虽然韦后做的不对,但还没到“失德”的地步嘛,自己可以尝试着劝谏的,不一定就要发动军事政变。 这当然是纯属扯淡了。 不过重点不是这个,又过了一会儿,李隆基表示,自己之前对越王有过许多误会,现在深深后悔。 自己已经意识到了,崔耕乃是真正的国之干臣,希望崔耕 这次来了,就莫走了。 请崔耕为尚书左仆射,中书门下平章事,辅佐自己,造福天下万民。 最后,李隆基甚至冲着崔耕一躬身,道:“朕既代表自己,也代表天下万民,求求越王了,你……留下来吧!” 玄武门下的百姓们甚至在有心人的鼓动下,高呼道:“请越王留下来!” “请越王留下来!” “越王不出,奈苍生何啊?” …… 崔耕到了现在,才明白李隆基究竟想干啥——利用自己爱惜羽毛的特点,用情势相逼迫,对自己进行一场,不是软禁的软禁。 把自己陷在长安,没办法继续发展实力,对朝廷加重威胁。 当然,从另外一个角度来讲,这也说明李隆基的确是对自己没啥好办法了,才出此下策。 自己该不该答应呢? 崔耕心思一转,还是决定暂且答应下来。 一来,自己的确想在长安待上一段时间。按道理说,大唐宰相是像走马灯一样,替换个不停。自己过段时间走了,也算不得食言而肥。 二来,李隆基今日的所为,堪称仁至义尽了。自己若不有所表示,恐怕会弄得人心惶惶,以为自己真想造反。 第三,也是最重要的。岭南道和朝廷的关系不可能永远维持现状,迟早会重新统一。到底以什么形势统一,是可以商榷的。如果能够和解,自己也愿意做出尝试。 想到这里,崔耕深施一礼,道‘:“既然如此,微臣……领命1” “好!好啊!” 李隆基高兴得抬头纹都开了, 道:“有崔爱卿辅佐,朕的大唐定当繁荣昌盛,远胜前朝!朕宣布……为了庆祝越王为相,今晚金吾不禁!” “万岁!万岁!万万岁!” 长安执行宵禁是最严的,按说,除了元宵三日外从不破例。今日李隆基亲自下旨,台下的百姓们,顿时欢声雷动。 …… …… 韦后安葬,得凿开中宗皇帝的陵寝,一切皆有定制,自有朝廷负责,崔耕不用担心。 就这样,崔耕在长安住了下来。 李隆基做戏做全套,不仅真的封他做了宰相,而且实际权力也给了,崔耕又重新品味了一下大唐宰相的生活。当然,他也非常自觉的,少插手人事和军事之事。 这一日乃是休沐日,崔耕带上杨玄琰和宋根海,溜溜达达出了府,往牡丹园一行。 所谓牡丹园,就是公孙幼娘开的一处所在,里面美景如画,既可供游人休闲,又可以免费提供贫寒士子饭食。 当初则天皇帝秉政,太子李显遭二张兄弟步步紧逼,地位岌岌可危。崔耕化名崔英,来到洛阳城,为李显排忧解难。 在这过程中,崔耕与公孙幼娘重逢,甚至在此和公孙幼娘假定亲。后来崔英诈死脱身,公孙幼娘重开牡丹园,为崔耕招揽人才。 只是后来,公孙幼娘忽然生了一场重病难以理事,洛阳的牡丹园就渐渐荒废。 等几年后,公孙幼娘病好了,唐隆政变就在眼前,崔耕随时可能遭不测之祸。 崔耕不想公孙幼娘这个自己少年时的“梦中情~人”牵扯其中, 洛阳牡丹园也没有重开。崔耕甚至故意减少和公孙幼娘的联系,以至于二人之间的关系,根本就没什么人知晓。 李隆基拔除崔耕安插在长安城的间谍时,也没牵连到公孙幼娘。 至于现在这长安的牡丹园,却不是公孙幼娘为崔耕所开,却是受了李林甫和张九龄的请托。 崔耕化名崔英入长安时,曾经做了一段时间的“吏部考功员外郎”亲笔点了李林甫和张九龄中进士。 换言之,崔英就成了李林甫和张九龄的老师,恩情深重。 崔英已经死了,二人要报师恩,那就只能报答公孙幼娘,这个崔英的“遗孀”。 如今李林甫和张九龄都官居宰相,就出了一笔钱,请公孙幼娘在长安重开牡丹园,也算纪念先师了。 所以,开这牡丹园,本质上是李林甫和张九龄作秀,买个好名声。 崔耕今日到这牡丹园来,当然是和公孙幼娘商量商量,怎么借着她的掩护和李持盈碰个头。 要不然,崔耕身边盯梢的太多,跟李持盈会面怎么解释?现在好了,游园偶遇么,非常合理。 简短截说,崔耕一行人进了牡丹园。报了身份之后,就在小丫鬟的引领下,往公孙幼娘的闺房方向而来。 开玩笑,名扬天下的越王千岁,除了李隆基,见谁不能马上就见啊。公孙幼娘又是长安的风云人物,无人能在这个问题上做文章。 然而,崔耕等人还没走到呢,就忽然听到一阵凄厉的女子叫声,从一个院落内传来。、 “杀!杀人啦!” 第1447章 园内会诗仙 当当当! 紧跟着,还有阵阵兵刃交接之声传来。 嗯? 还有人敢在牡丹园内闹事。 崔耕眉头微皱,带着杨玄琰和宋根海,走进了那处院落中。 但见里面的人还真不少,大都是身着青衫的文人识字,还有一些女眷。 不过现在,这些人都面色发白,躲在角落中,瑟瑟发抖。 院子正中央,却有三名神色彪悍的中年汉子,正手持腰刀,围攻一个身材高挑的青年士子。 在地上还躺着一个中年汉子,大腿中剑,鲜血把裤子都染红了,一动不动,也不知是死是活。 刚才那声女子的惊呼,大概就是因为此人的伤势太过吓人。 另外还有一神色轻佻、衣着华贵的年轻公子,正跳着脚道:“杀!别留手,杀了他!出了什么事儿,本公子担着!” “是!” 那三名汉子闻听此言,越发抖擞精神,将腰刀舞作一团。 崔耕虽然不通武艺,但接触的高手多了,眼光已经比较高明。他看得出来,无论那三名壮汉,还是这青年士子,都尽皆称得上高手。 那青年士子虽然较这三名壮汉的武功略高,却也高得有限,用不了多久,那青年士子就得战死当场! 不用调查实际情况,看那年轻公子的嚣张样子,就知道孰是孰非了。 崔耕微微一摆头,低声道:“玄琰,上,注意,莫杀人。” “是。” 唰 ! 匹练的刀光一闪,杨玄琰有心算无心,直接将一名壮汉用刀背砍晕在地。 “啊?” 剩下的两名壮汉见此状况,微微一愣神。 那青年士子趁机飞起一脚,踹在了一个人的小腹上。 这一脚相当不轻,那孙子抱着小腹,蜷缩成了虾米状,惨嚎阵阵,不似人声。 剩下的那名壮汉被青年士子和杨玄琰合攻,也三下五除二的撂倒了。 说时迟,那时快,眨眼间,场面已经完全逆转。 那年轻公子却丝毫不知害怕,嚣张地叫喊道:“大!大胆!知道本公子是谁吗?打了我的人,我让你们吃不了兜着走。” “聒噪!” 宋根海可不惯着他,上去正反连抽了他几个嘴巴,骂道:“你特么的草菅人命,你还有理了不成!” “你……你敢打我!”那年轻公子捂着腮帮子,满脸的不可思议之色。 宋根海冷笑道:“多新鲜啊,我打都打了,你这问话都多余。” 见宋根海油盐不进,那年轻公子不敢再装逼了,直接报出了靠山,道:“我……我爹是当朝宰相李林甫!我叫李崿,打了我,我爹灭你的九族。” “哎呦呵,真够嚣张的啊!”这话却是崔耕说的。 不管怎么说,是自己把李林甫引入官场的。李林甫的儿子如此嚣张跋扈,崔耕觉得,自己多少有点责任。 他摆了摆手,道:“捆上,叫 李林甫来领人。” “是。” 宋根海找根绳子,毫不犹豫的把李崿捆了起来。那动作绝对称不上温柔。 李崿这才知道害怕,胆颤的说道:“你……你们究竟是什么人?当真不怕我爹么?” “哼,瞎了你的狗眼!”宋根海一脸不屑地说道:“这位就是越王千岁!李林甫?给他老人家提鞋都不配!” 、“啊?越王千岁?”李崿彻底没脾气了,连忙求饶道:“越王千岁开恩啊,今天这事儿,也不能完全赖我……” 崔耕不耐烦地打断,道:“堵上他的嘴。有什么话,等李林甫来了再说。” 此时早已有一个被打倒的汉子爬起来,去给李林甫送信了。 崔耕索性命人搬了把椅子过来,就在这等着。 知道眼前之人是越王千岁,众士子们开始激动起来。只是,虽然崔耕和李隆基表现的毫无嫌隙,但实际情况大家心知肚明。和崔耕交往的利益大,风险也大,众士子还没下定决心。 只有那个刚才被崔耕救了的青年士子,根本就没什么选择了。 他几步来到崔耕的面前,深施一礼,道:“在下李白,参见越王千岁,多谢越王千岁的救命之恩。” “起来吧。嗯?”崔耕顿时眼前一亮,道:“你叫李白?” “不错,正是。” “字太白?” “这是某刚起没多久的字,越王也听说过了?想不 到在下的贱名,竟然污了越王之耳。”李白颇为兴奋地道。 “呃……” 崔耕心说,我是从历史记载中,知道你的字好不好?不要太自作多情?! 好么,诗仙李白,字太白,谁不知道啊。 崔耕敷衍道:“的确是有人说过,说你的诗文不错,很有前途。” 李白听了更兴奋了,道:“今日得越王一赞,白真是幸何如之。呃……不知在下能否有幸,和越王切磋一下诗文呢?” 崔耕本来还想招揽一下李白呢,没想到他竟然如此上道,道:“行,今日咱们就来个以诗文会友。” 其实想想也不奇怪,李白要是真的“安能摧眉折腰事权贵,使我不能开心颜”,他跑来长安赶考干啥?那无非是被贬谪后,无可奈何发的牢骚罢了。 崔耕现在的身份,是不是在李隆基之下都不好说,李白有此机会,能不尽量巴结? 当然了,坐下之后,崔耕却是不肯谈诗了,问道:“刚才你和那李崿,到底是因为何事起的冲突啊?” 李白道:“说起此事来,某问心无愧。他调戏一个美貌的小娘子,我看不下去,才仗义出手。” 崔耕还没说话呢,他们背后有个女声传来,道:“哦?这么说,李公子还是个侠客呢?” “谁?” 崔耕扭头看去,正是牡丹园的主人,中山国夫人公孙幼娘。岁月在她的身上,似 乎并没有留下多少痕迹。 三人重新见了礼。 公孙幼娘轻咳一声,道:“越王千岁把李相家的公子扣了,恐怕不怎么妥当哩。” “哦?此言怎讲?” “您这不是明知故问吗?”公孙幼娘道:“谁不知道,您这次来长安任职,是李林甫给陛下出的主意。现在您扣了他家的公子,知道的说您是严肃法纪。还有那不知道的,恐怕会说您公报私仇哩。” 事实上,崔耕在长安的间谍网被摧毁后,关于长安的一些动向他掌握的极少,所以这事儿他还真不知道。 公孙幼娘这么说,表面上是为李林甫说话,实际上却是告诉他这个秘密。 崔耕会意道:“公孙娘子这话我不爱听,本王要对付李林甫,直接就对他本人出手了。还用得什么公报私仇?” “越王千岁好大的口气!” “本王不仅口气大,而且……” 蹬蹬蹬! 话刚说到这,脚步声声,李林甫已经带着几分伴当,来到了现场。 他冷笑道:“越王千岁,你今日之举,可不大让下官佩服。您怎么能强抢民女呢。” “啥?我……我强抢民女?”崔耕指着自己的鼻子,道:“李林甫,你这特么的不是猪八戒败阵——倒打一耙吗?强抢民女的,分明是你儿子才对!” 李林甫微微一笑,道:“那却不然,越王千岁,您了解此事的前因和后果吗?” 第1448章 原是儿媳妇 “呃……” 崔耕还真被李林甫给问住了,仔细想想,李白是诗仙,可不是不会犯错的大圣人。 难不成,此事真的别有隐情,把自己给牵连了? 崔耕不动声色的问道:“到底怎么回事儿?” 李林甫从怀中掏出了一张文契,道:“越王请看,这是我儿和那女子签的文契。她已是我儿的奴婢,却私自逃跑,我儿带人抓她,有何不对?倒是那李白,阻挠我儿抓人,乃是大大的有碍国法。您帮着李白,就是帮凶!” “胡……胡说!” 人群中,忽然有个女子站了出来,其人身着淡粉衣裙,长及曳地,细腰以云带约束,面容艳丽无比,用炭黑色描上了柳叶眉,更衬托出皮肤的白皙细腻,当真是绝色美女一名。最关键的是,有一身书卷气,如同空谷幽兰一般,不类凡俗。 那女子杏眼圆瞪道:“这份文契,根本就不是我签的!” 李林甫脸上青气一闪,沉声,道:“不是你签的,却是你父母签的,如何做不得准?嗯?你不听父母之命,私自逃走,你还有道理了不成?” “不是,我,我……我没不听父母之命……”那女子原本生气的表情在李林甫提及父母之时已经眼圈儿含泪,连连摇头。 李林甫阴恻恻地道:“要不然,就是你父母和你同谋,诈我的钱财!” “不,不是……是你逼他们的,你逼他们的!” “我逼他们的?你有何证据?” “……”那女子无言以对。 李林甫道:“那就是没有喽? 既然没有,你就是我李家的奴婢。来人!带走!” “是。”几个豪奴过来,就要把那女子拖走。 那女子情急之下对着崔耕哭喊,道:“这还有天理吗?越王救我!越王救我啊!崔青天,崔青天啊!” 李林甫却沉声道:“越王千岁是不会干犯国法的,不知老夫说得对也不对?” “呃……” 崔耕到现在,已经对此事的来龙去脉有了个大概了解了。 很显然,从情理上,那美貌女子是正义的一方,但是,从法律上讲,现在李林甫才是正义的一方。 那女子的父母很可能是被李林甫胁迫,才签了文契,但问题是,没证据啊? 这可怎么办?难道眼睁睁得看着,这女子葬身火坑? 崔耕终是心中不忍,大手一挥,道“且慢!” “怎样?” “你把那文契,再拿来给我看。” 李林甫有些不满的说道:“你不是已经看过了吗?怎么还看?难不成还能看出花来?” “给我看就是了。” 崔耕接过文契,仔细端详,想看看这份文契有什么漏洞。但是,很显然,这份文契定的非常严密,立约人、承保人、日期、所卖女子性名,体态形貌……一样不缺。 嗯?姓名? 崔耕眼前一亮。 李林甫见崔耕拿着文契仔细研究,忍不住揶揄道:“越王千岁,不管你是想拖延时间也好,还是查找漏洞也罢,全部不可能实现。你还是死了这条心吧!” “哦?是吗?”崔耕没理他,而是看向了那女子道;“你叫宗煜? ” “是。” “嗯,这天下叫煜的并不多,宗也不是什么大姓,你又长得如此绝色……你是宗楚客的孙女?” “不错,正是。越王千岁,您是怎么知道的?” “那就妥了,哼,莫问我是怎么知道的。你只知道,我是你最强大的靠山就行了。” 他又拿过那份文契看了一眼,道:“立约人……李崿?哼哼,李崿!” 言毕,他快步往前,又来到李崿的面前。将塞着他嘴的麻布取了下来,道:“这是你签的,没错吧。” “没……没错啊。” “那就错不了了,本王没冤枉你!” 啪! 啪!啪!啪! 崔耕甩开了膀子,冲着李崿的脸上连连扇去,毫不惜力,左右开弓。 “啊~~” 李崿吃疼之下,鬼哭狼嚎,一道道血迹,顺着腮边滑落。 “崔耕,你……你……你……” 李林甫牙呲欲裂,却没办法命人解救。 要知道,那可是越王千岁!麾下数十万精兵悍将,他打你没事儿,你动他一根手指头,绝对吃不了兜着走,李隆基都护不住。 “你……你这不是不讲理吗?” “你……你这不是仗势欺人吗?” “你……你凭什么称崔青天啊?” …… 一时间,李林甫郁闷无比,觉得自己才是良善的百姓,却碰到了一个无赖。 最终,他实在没办法了,猛地一跺脚,怒声道:“成,越王,你狠!我服了,这女子,我不要了,还不成吗?你放过我儿子吧!” “哼,不要了?” 这时候崔耕也打累 了,气喘吁吁地停了手,道:“你以为,这事儿是你占理?” “不敢。”李林甫没好气儿地道:“您拳头大,谁能和您讲道理啊,您占理,您占理!” “你还不服?我今儿个就让你死个明白。”崔耕一指宗煜,道:“你知道她是谁吗?” “宗煜啊,罪臣宗楚客的孙女。宗楚客有谋反之罪,怎么?他的孙女,有什么动不得的吗?” “当然动不得!你知不知道,她还有另外一个身份?” “什么身份?” “我崔耕的儿媳妇!岭南道世子崔瑜的儿媳妇,好啊,李林甫,你敢拿她当奴婢!你这老小子咋不上天呢?”崔耕一手怒指着李林甫气急败坏的说道。 “我……我……”李林甫面色惨淡,道“真的假的?越王千岁,这么大的事儿,您可不能蒙我?” “废话,我能拿自己儿子的终身大事开玩笑吗?当初我为崔瑜和宗煜定亲,那是在先皇中宗皇帝见证下进行的,这还能做的了假?” “呃……” 李林甫仔细回想,似乎……好像……是有这么个传闻,顿时汗如雨下。 其实崔耕这么说,也有些不厚道。 不错,当初中宗李显,为了化解他和宗楚客之间的矛盾,是让宗楚客的孙女宗煜和崔耕的儿子定亲。 不过,这也仅仅是有个意向而已,没举行任何仪式,甚至宗煜嫁崔耕哪个儿子,都比较含糊。 唐隆政变,宗楚客被杀,崔耕也就渐渐把这事儿忘了、 不过,这并不妨碍,他借机生事,给李林 甫一个狠的。另外,宗煜这小姑娘的确不错,他刚才的怒气也不是装的。 李林甫当时官微职小,可不知其中的内情。 他只知道,自己见了宗楚客的孙女宗煜后,惊为天人,逼着宗煜的父母,写了这份文契。 而且,宗煜和崔瑜的订婚,自己脑中似乎有点模模糊糊的印象。 不过……当初自己威逼宗煜父母的时候,他们怎么没提这事儿呢? 是了,这是崔耕和宗楚客之间的约定,可能宗楚客还没来得及交代这事儿就死了,他们并不知情。 也许是他们觉得宗家败落了,高攀不上越王,也就不自取其辱了。 但不管怎么说吧,崔耕拿这事儿闹起来,绝对是我倒霉。谁让人家的实力,远在我之上呢? 想到这里,李林甫顿时满脸堆笑,道:“那什么,误会,都是误会啊!下官不知越王和宗家还有这层关系,才弄出了这档子事儿。俗话说,不知者不罪……” “嗯?不知者不罪?”崔耕冷哼道:“我就不信了,宗煜父母是自愿的,要不然,咱们好好调查调查?” 刚才,崔耕和宗煜是陌生人,李林甫可以直接把人带走。崔耕要调查,那也只能事后调查,到了那时候,黄花菜都凉了。 但是现在,宗煜却是崔耕的儿媳妇,李林甫无论如何都带不走,这就是事前调查。 那哪经得起查啊! 李林甫心思电转,觉得自己毫无胜算,索性非常光棍地道:“好吧,下官认栽!不知在下做些什么,才能平息您的怒火呢?” 第1449章 乱点鸳鸯谱 该如何修理李林甫呢? 崔耕暗暗寻思,要钱肯定没什么效果。惩罚他?太重了,有李隆基罩着,人家也不干啊。轻轻放过?那就更不是一个好主意了。 这可咋办呢? 崔耕往四下里望去,看到诗仙李白的身影,顿时心中一动。 在历史记载中,李白的第二任老婆就是宗煜,自己这算是截胡了人家,得给点补偿。 而这个补偿,恰巧李林甫那是有的。 同样是在历史记载中,李林甫有个女儿叫李腾空,不爱红装爱道装,长大之后没嫁人,做了女道士,和李白之间不清不楚的。 后来,李白还把宗煜托付给李腾空照顾。最后,是这两个女人相互扶持,度过了一生。 嗯,我把宗煜弄成自己的儿媳妇了,就把李腾空补偿给他吧。李腾空做道士有什么好的?简直是暴殄天物。我这也算做件好事。 想到这里,崔耕两眼望向李林甫,微微一笑,道:“李相觉得这李白如何?” 李林甫不明白崔耕的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含糊道:“越王觉得呢?” “我觉得他今日见义勇为,非常好,有古之侠士之风。嗯,如今崔某人诗兴大发,想做一首诗赠给他.” 神特么的诗兴大发? 你到底想要什么,直接说了不就成了吗?扯这些闲篇儿干啥? 李林甫心里边腹诽,脸上还得不露声色,称赞道:“越王人称“崔飞将”,写的诗定是好的。下官今日能听您亲口吟诵,真是幸何如之啊!” “哦?林相也感兴趣,那我可念了。这首诗的名字, 就叫做《侠客行》:银鞍照白马,飒沓如流。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事了拂衣去,深藏身与名……纵死侠骨香,不惭世上英。谁能书阁下,白首太玄经!” 好吧,崔耕现场直接抄了李白的名作,把李白夸耀了一番。 行家一出手,便知有没有。顿时,在场几乎所有士子,都眼前一亮。 “好啊!好诗啊!不愧是崔飞将,只要一出口,定是佳作!” “这是把李白比作古之侠客啊,此诗一出,李白定当名扬天下!” “想不到今日能听到崔飞将作此佳作,今儿个真是来着了!” …… 李白刚才英雄救美,要说刚才对宗煜没点想法儿,那是完全不可能的。 不过,在听说这女子是越王世子妃之后,那点心思就彻底烟消云散了。与此同时,心中还有点小失落。 现在听了崔耕念的《侠客行》,他心中的失落已经完全消失。 李白站起身来,深施一礼,恭敬的对着崔耕道:“越王千岁过誉了,白当不起啊!” “不,你当得起。”崔耕轻拍了李白的肩膀,道“本王看好你。” 李林甫见众人都在夸赞崔耕的作品,终于忍不住了,道:“不是……越王千岁,您夸了半天李白,是不是,跟咱俩的事儿……没啥关系啊?” “当然有关系了。”崔耕道:“李白这么好,听闻李相有个女儿,名曰李腾空,尚未婚配。不如,就把她嫁给李白如何?” “你……” 李林甫勃然大怒,道:“越王千岁,你可得差不多点儿。宰相之女,焉能 配一白丁?” “怎么能说是白丁呢?”崔耕说完转眼望向李白,一脸正色道:“李白,本王封你为泉州武荣县主簿,你不嫌弃官小吧?” 嫌弃个**啊,没门路的进士,初次授官,就是类似的职司了。在除了崔耕以外的人看来,李白见义勇为,越王甚是欣赏,直接给了他一个官做,简直是一步登天! 李白也是这么想的,赶紧跪倒行礼,道:“谢王上赐官!” 李林甫此时则气的肝儿颤,事实上,就是李白的条件再好,他也不可能以女相嫁。 无它,李白是崔耕的人,自己弄这么个女婿,是几个意思?李隆基会怎么看? 但话说回来,李林甫都说要平息崔耕的怒火了,就这么生硬的拒绝,也不是那么回事儿。 他想了一下,道:“好,就算李白有官身。但是,小官的女儿,不是那么好娶的,得有足够的聘礼。” “不就是钱么?包在本王的身上!” “当然不是钱。”李林甫心思电转,故意难为崔耕,道:“水能克火。下官想要个新鲜玩意儿做聘礼:能生火的水。越王千岁办的到还则罢了,若是办不到啊。嘿嘿,这桩婚事免谈!” “哦?能生火的水?林相确定要这个?” “对,就是要这个,也只要这个,别的都不行。” “哈哈,这有何难?”崔耕看向旁边的公孙幼娘道:“不知贵宝地可存有冰块?” 大唐年间,富贵人家有贮冰的习惯。崔耕这个要求,一点也不难为人。 公孙幼娘道:“当然有了。” 崔耕道 :“那好,请拿一个冰块来,再拿几张纸以及干草。” 接下来的事情就简单了,崔耕将这冰块做成了一个凸透镜,然后对着纸和干草照射。 当时正是夏天,烈日炎炎。功夫不大,那纸和干草就被点着了。 崔耕笑吟吟地到:“冰块由水凝结而成,却成了引火之物。这就是能够生火的水,没问题把?不知……林相想要多少冰块呢?” “你……” 李林甫一边佩服崔耕奇思妙想,一边再次心思电转,想办法推掉这门婚事。 陡然间,他眼前一亮,道:“就算有聘礼,那也不成!” “为什么不成?” “同姓不婚!小女和李白都姓李,所以不能成亲。” 哈哈哈~~ 李林甫的话音刚落,顿时周围的青年士子们发出了一阵哄堂大笑。 事实上,包括李白在内,人们早就想到过这个问题了,只是都隐瞒不说。 其目的,就是看李林甫的笑话。 好么,这么长的时间,都没发现这么明显的问题。你李林甫有个屁的学问啊?凭什么当宰相? 李林甫才干是有的,但是话说回来,他是真没学问,已经闹了好几次笑话。 李林甫执掌吏部时,候选官员严迥的判语中有“杕杜”二字。李林甫不认识“杕”字,便问吏部侍郎韦陟,道:“这里写的‘杖杜’是什么意思?” 人们就讥李林甫为“杖杜宰相”。 李林甫的表兄弟生儿子时,书写贺函表示庆贺,上写:“闻有弄獐之庆。” 那时候将生男称为“弄璋”,意思是男孩长大以后执 一种叫璋的玉器,寓意是这男孩当为王侯。李林甫却把“弄璋”错写为“弄獐”,人们因此又讥讽称李林甫为“弄獐宰相”。 现在可好,恐怕又要多一个“同姓宰相”了。 其实,天地良心,把这事儿搞错了的始作俑者是崔耕。他受历史记载的影响,知道李白和李腾空不清不楚的,便觉得这二人当为夫妻,根本就没考虑同姓不婚这回事。 而李林甫光想着如何跟李隆基交代了,也疏忽了这回事儿。 虽然同样是疏忽,效果却不同。 这些士子门会想,人家崔飞将那么大的学问,可能疏忽吗?分明是借着此事,耍着李林甫玩儿啊! 唯有经常出错的李林甫,才算闹了个天大的笑话! 李林甫也是这么想的,勃然大怒,道:“越王,你特意来消遣林某人?哼,我乃国家宰相,不当受此侮辱!” 然后,猛地一甩袖子,走了! “这……这事儿怎么弄得?” 崔耕对这个结果也不大满意,但是,事到如今,他能怎么办?也只得把李林甫的儿子放了。 出了这么档子事儿,崔耕也不好和公孙幼娘密谈了。要知道,公孙幼娘名面上可是跟李林甫关系密切。 稍后,崔耕将宗煜带走,回自己府上安顿。 可当天下午,又出幺蛾子了。 越王府外,有个女子投了名刺,却是李林甫的女儿李腾空要见崔耕。 她还没进大门呢,就在门外高声道:“好你个崔耕啊!为了奚落我爹,就拿我清白女儿的名节做法,你凭什么当崔青天?你还要不要脸?” 第1450章 长安一双案 “呃……” 这事儿虽然不是崔耕的本意,但表面上还真是崔耕理亏,顿时一缩脖子,深感头疼。 李白在一旁自告奋勇,道:“好个泼辣的小娘皮儿。王爷勿忧,我来对付她!” “你?”崔耕心中一动,连忙点头道:“快去快去,记住,好言相劝,别把人家惹急了。” “是。” 李白领命而去,崔耕有些心虚地借着窗户缝观瞧。 但见李白大步流星地往外走,“啪”地一声,就和李腾空撞了个正着。 “你……你长没长着眼睛啊……”李腾空的长相是相当不错,而且眉宇间有一股英气,但脾气相当火辣,张口就要开骂。 然而,李白不等李腾空开口,飞速地退后了几步,故作惊讶道:“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天下竟有如此美女!该不会是九天仙女,下了凡尘吧?” 美女怎么能骂人呢? “啊……” 李腾空的骂声戛然而止,两道红霞迅速爬上了脸庞,道;“瞎说,人家……人家哪里有你说的那么好!” 李白一连不赞同的道:“有的,我没说谎,你是我见过最美的小娘子。” 趁着小姑娘迷迷糊糊得时候,他继续成热打铁道:“我叫李白,敢问小娘子贵姓芳名。” “奴……奴叫李腾空。啊……你就是他们说得那个李白……我……我……” 李腾空直感到脑海中一片空白,脸像是火烧的一样。连忙羞涩的低下了头。 她暗暗寻思,这就是越王给我说得婆家?此人俊美绝伦,脸如雕刻般五官分明,嘴里虽在夸赞自己,却没有半点不恭之色。帅气,好看,嘴巴又甜,最主要的是一看就不是那种轻浮之人。不过,可惜了同姓不婚。兴许……兴 许人家越王是一时疏忽了,也是一片好心呢。那……那我该怎么办?大吵大闹,岂不是冤枉了好人? 她一时间不知如何是好,猛地一跺脚,转身往回跑。 李白望着佳人的背影,叹道:“这个小娘子,有点意思哈!” 崔耕来到了他的身旁,道:“怎么样?这小娘子对你有意思呢,要不要考虑考虑?” “考虑啥啊?不是同姓不婚吗?” “同姓不婚也没什么!不成亲不就成了?”崔耕意味深长地道:“兴许哪天,小娘子一时想不开,或者是一时想开了,出家为道了呢?” “出……出家为道?” …… …… 与此同时,李府,月堂。 所谓月堂,就是李林甫家中,一个形如偃月的厅堂。李林甫商议密事,一般都是在这个厅堂之内。 现在这月堂还名声不显,但在历史记载中,却不知有多少阴谋,是在这月堂内诞生。 此时此刻,李崿摸着自己肿大的双颊,呲牙咧嘴地道:“爹,爹您可地给我报仇啊!那越王崔耕,他……他也太欺负人了!” 李林甫眉头紧皱,没好气儿地道“你以为我不想吗?但问题是,崔耕是谁?麾下数十万精兵,连陛下都惹不起。咱们啊,就更惹不起了。” “那可未必!”李崿眼珠一转,道:“就算不杀了他,让他吃点苦头,您总做的到吧?至于他的报复……不让他知道是咱们干的,不就成了?” “这倒是个法子。” 李林甫想了一会儿,依旧没什么思路,随口朝着李崿问道:“你有什么妙计没有?” “我倒是有一个想法。”李崿在李林甫的错愕中继续道:“那崔耕最为爱惜羽毛,咱们要做的,就是打击他的名声。 ” “然而,计将安出?” “他不是人称崔青天吗?找个他破不了的案,不就行了吗?” 李林甫太了解自己这个儿子了,听完了,当即面色骤变。 他低声警告道:“你小子老实点儿,你是想制作案子吧?告诉你,莫被人家抓了把柄,到了那时候,我都保不住你!” 顿了顿,又道:“刑部、大理寺、御史台、京兆尹衙门,长安县、万年县,这么多衙门能查案。以崔耕的宰相之尊,一般的案子,也落不到他的手里啊!” “那可不尽然。”李崿下意识地往四下里看了一圈儿,道:“一般的案子,他可以不管,但是,有一桩案子,他必须要管。” “到底什么案子?”这下子,李林甫还真的提起了兴致。 “您知道玉真公主李持盈吧?陛下的亲妹妹。她生了个孩子叫张亨,爱若珍宝,您说……若是这张亨丢了,算不算泼天的大案子?崔耕能不查吗”” “有道理啊!” 事到如今,李林甫对这个儿子,都有些刮目相看了。 他想了一下,道;“你有把握得手,还不被崔耕抓住把柄吗?” “当然。那张亨贪玩儿,每个月都会有一日,被乳母带着,去东市闲逛,没几个护卫。在东市上出了岔子,人海茫茫,他去哪找啊?您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李林甫有些奇怪道;“有道理倒是有道理。但是……你之前怎么知道的?你调查张亨啥?” “我……嗨,事到如今,我也就不瞒您了。我想着,玉真公主最得陛下宠爱了。我若是得了她的宠爱,咱们家不就兴旺发达了吗?” 李林甫听完了,不以为耻反以为荣,道“好孩子,有前途!这事儿就交给你了。” 顿了顿,又稍微下了下,叮嘱道;“记住,事成之后,杀人灭口。对了,把那孩子想办法藏在宇文融的家里,真出了事儿,就让这老儿顶缸!” “是,您就请好吧!” …… …… 十日后,长安越王府。 李白冲着崔耕微微一躬身,道:“要是没什么其他事儿的话,下官告退!” “怎么?”崔耕劝诫道;“你又要去找那李腾空?你可得小心点,在宰相后宅偷香窃玉,被人家抓着了,不是闹着玩的。” 李白毫不在乎地道:“没事儿,这种事就是瞒上不瞒下。只要钱使足了,万无一失。” “行,你好自为之吧。” 说话间,李白就往外走。 可正在这时,越王府外,传来了阵阵人喊马嘶之声。 宋根海快步而入,道:“越王千岁,不好啦,您快去看看吧!” “出什么事儿了?” 这种情况下,李白也没法溜号了。 崔耕带着几个心腹一起,出了府门,但见了了不得了,门外的人太多了。 为首几个人,有大理寺正卿童理,御史大夫段威,京兆尹刘书节,尤其引人注目的,还有玉真公主李持盈。此时的公主,双目**,都哭成了个泪人相仿。 崔耕心中一紧,道:“这到底是出什么事儿了?引得几个贵客亲自登门?” “孩子……丢了!”李持盈一开口,就又痛哭出声,无法说话了。 旁边的大理寺卿段威赶紧解释,道:“今儿个是非越王千岁您出马不可了,长安城内,连出了两个了不得的大案!” 此时崔耕的脑袋已经嗡嗡作响,却还是不得不强行稳住精神,道:“到底出什么事儿了……” “第一个,就是玉真公主的孩子张亨,在今日 逛东市的时候,被贼人劫走了。如今是活不见人,死……啊,活不见人。”他本来想说死不见尸的,但被李持盈狠狠瞪了一眼,又赶紧咽了下去。 什么李持盈的孩子啊?那同样是崔耕的孩子! 崔耕迫不及待地道:“那就赶紧找孩子啊,还愣着干啥?” “不……不是,还有第二个案子,我得跟您说清楚。” “说吧。” “就是李林甫相爷家的公子李崿,被人杀死在相府中。” 在崔耕的心目中,张亨的一根汗毛,就能顶上半捆李崿了。他有些不耐烦地道:“李崿不是什么好玩意儿,死了就死了。还是赶紧找张亨要紧。” 但是,大理寺正卿童理有心拍李林甫的马屁。当然了,他也不敢硬顶崔耕。 童理眼珠一转,道“越王千岁,卑职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嗯,你说。” “就是这两个案子,您知道,长安乃天子脚下,首善之地,一向不会出这么恶劣的案子。但是今日,却一连出了两个案子,他奇怪了。;您想,这其中会不会有什么联系呢?” “似乎……有些道理。”崔耕还真被他说动了。 童理趁热打铁,道:“还有,人海茫茫,找一个小孩哪那么容易?如今长安的官兵都撒出去了,多咱们不多,少咱们不少。不如,咱们先去查李林甫相爷家的案子,那里才是最需要人手。若是能拔起萝卜带出泥,那不就事半功倍了吗?” 说到最后,童理越来越觉得自己有理,说得自己都信了。 崔耕更是眼前大亮,道:“行,就这么办。咱们先去李林甫家,查李崿的案子,头前带路!” “是。” 就这样,崔耕一行,直往李林甫的府邸而来。 第1451章 此道非彼道 李林甫有二十五个儿子,三十个女儿,按说死了一个李崿,并不应该心疼的。 但是,账不是那么算的。 这个李崿是李林甫最宠爱的一个儿子,不知有多少害人的计划,是他和李崿共同商议完成的。 如今李崿死了,李林甫真是痛彻心扉。 他一见童理,就不断咆哮道:“长安乃天子脚下,首善之地。竟然有贼人进入丞相府中,辣手杀人!简直是可忍孰不可忍!必须尽快查办清楚,将那贼人给我碎尸万段!” “是,是。”面对怒火中的李林甫,在找不到杀人凶手之时,童理只能连连点头,尽量往后缩。 崔耕才不管李林甫的心情和咆哮声,毫不客气地道:“少整那些有的没的,尸体在哪,赶紧带我们去看。” “你……” “本王怎么了?你还想不想为自己儿子报仇了?”崔耕不耐烦地道。 “我……跟我来吧。” 李林甫为了给儿子报仇,只得忍住自己的怒火,深吸了一口气之后,带崔耕等人查看现场。 其实那里已经站了几个仵作,查了一遍了。 不过,这个时候他们面面相觑,都给对方使眼色,却没人敢说话。 崔耕来到现场,见仵作的表情,一脸严肃地寻问道:“怎么回事儿?你们这是怎么了?到底有什么发现没有?” 这时候就看出声望的作用了。 原来这几个仵作大眼瞪小眼,没人敢跟李林甫说实话。但是现在,崔耕问话, 却有个仵作站了出来。 他看了眼李林甫,然后小心翼翼地道:“启禀越王,我……我们几个都看了,意见是一致的。死者是为匕首刺中心窝而死,是……是熟人所为。” “熟人所为?”崔耕索性直接挑明了,道:“你们是说……这贼人可能就是这丞相府的?” “胡说八道!”李林甫听到这话,心中很是不悦,两目凶狠地瞪着几个仵作道:“那怎么可能?我这相府内,都是身家清白之人,绝无作奸犯科之辈。我看是你们这些仵作,找不到蛛丝马迹,就栽赃我这丞相府,减轻你们的责任。” 这就是诛心之论了。 若是凶手是丞相府的,那就是李林甫治家不严之过,跟长安官场上的其他人,没什么关系。 相反地,若是外面的贼人所为,就得很多官员吃瓜落。 所以,李林甫的怀疑不能说毫无根据。但是,话说回来,这也是有点根据罢了。 “我们并没有推卸责任,林相你不要乱污蔑人。”刚才站出来的仵作一脸冤枉的表情。 崔耕思索了会儿,才缓缓说道:“这么多仵作,同时说谎的可能性着实不大,要不就先从相府查起吧。” 趁着说话的功夫,童理已经粗略的验了一遍尸,道:“没有打斗的痕迹,一刀致命。而且是从前胸刺入,不是熟人基本不可能。要不,咱们……” “查!查吧!”李林甫见大家众口一词,再反驳的话反而显得是 自己故意隐瞒什么,也只得妥协。 得到李林甫的同意,童理就立刻命人将丞相府里的人带过来挨个问话,比如一天中干了什么,在哪里干的,和谁在一起,都有谁证明。 这么一细致的盘问,李白和李腾空的事儿可瞒不了人,直把李白吓了个心惊胆战,赶紧四处灭火。 李林甫看他上窜下跳,心中有气,道:“怎么哪都有你?你在那老实待着,莫晃来晃去的。” 这时,童理走了过来,叹了口气,道:“基本上都查遍了,没什么有用的线索。看来,那贼人只和公子熟,和其他人并不熟。” “这是什么话?”李林甫听后,满脸不高兴地道:“你的意思是,我儿子勾结贼人?” “我……我不是那个意思……”童理赶紧解释。 崔耕却不等童理话说完,就插话道:“还就是那个意思,不必解释了。看来贼人和令公子有什么关系,突然间反目成仇了。现在贼人在哪,可不好说。要不然,我们先回去?” 李白长松了一口气,道“对,先回去,回去好啊,我早就饿了,正好回去吃饭。哈哈!” 李林甫本来也没想让崔耕他们继续留在这。 不过,见李白这么高兴,却忽地改了主意,道:“回去干什么?反正你们人也问了,就再搜查一遍吧。万一贼子见守卫森严,没跑远呢。” “恩,也有可能。” 崔耕一声令下,大批的官人就开始搜查起丞相府 。 李白心里有鬼,趁大家不注意的空档,偷偷往后宅溜去。 李林甫看见了,却故作不知,然后,在后面偷偷跟上。 眼瞅着李白到了一面墙壁那,低下头去,却惊呼出声,道:“诶,不对啊!” “怎么不对了?”听到李白的惊呼声,李林甫下意识的问了一句,随即也暴露了自己。 “啊?” 李白大惊失色,回头一看,却是李林甫,赶紧的吞吞吐吐道:“没……没什么……” “哼,没什么,你给我让开!” “我……我不让开。” “这里是我家,你凭什么不让开?说,你在遮掩什么?” “什么也没有,我就喜欢在这站着了。怎么?不行吗?” …… 二人在这争执不休,不少人看了过来。 又过了一会儿,崔耕等人也到了。 现在崔耕对李白的印象,已经完全改变了。在他原本的想法里,诗仙啊,那是多了高端大气上档次。 现在却觉得,这家伙就跟杨玄琰差不多,就是个小混混。只不过胸中有口正气在,不令人讨厌罢了。 历史记载中,李白少年时,“使气任侠”“手刃数人”,还真没冤枉他。 崔耕斥道:“李白,你干什么?闪开!” “我……这不能闪啊!”李白愁眉苦脸地道。 “怎么不能闪了?” 咚! 崔耕一使眼色,杨玄琰合身朝着李白撞去。 李白往旁边一闪,露出了个不大的洞来。透着微光,应该能容一个人 爬过去。 唉!崔耕见到此洞以及李白的遮掩,哪还猜不出来这洞的作用?深感丢人,道:“这是你挖的?真给本王丢脸!” 李白满脸委屈之色,辩解道;“您说话可不能亏了良心,这不是您教我的吗?要丢脸,也是您自找的。” “啥?我……我教你的?”崔耕都感觉有些怀疑人生了。 李白却理直气壮地道:“对,就是你教的。你说,万一……想开了,开始修道了呢?您瞅瞅……这不修好道了吗?” “擦!我说得是出家为道姑,不是让你们修地道约会!”听到李白的解释,崔耕简直无语问苍天了。 李林甫多聪明啊,一看这地道,已经猜了个八九不离十。、 见崔耕和李白在那嘀嘀咕咕的,越发生气,怒道:“秘道那头是什么?你还不从实招来!” 李白知道此事已经不能隐瞒,才略微介绍道:“其实也……也没什么,就是一个空房子,我租了下来。对了,这秘道口每次我都用干草堵起来的啊,没那么容易被人发现.怎么现在,那堵洞口的干草不见了呢?” “干……干草?”崔耕陡然间脑中灵光一现,道:“贼人会不会是从这个洞口跑出去的?” “很有可能啊!”李白道:“咱们快进去看看。” 这么多身份尊贵的大人物,就不能选择钻洞了。让李**着大家,从那房子的正门进入。 吱扭扭,门开了。 小院不大,一览无余。 第1452章 误打与误撞 “孩子!孩子在这!”崔耕一眼就看见了被绑起来的张亨。 把孩子口中的布条拿出来,张亨痛哭出声,声音洪亮。检查头脑四肢,都没什么问题,崔耕才长松了一口气。 那贼人的尸体也找着了,就在孩子旁边。七窍流血,看来是中毒身亡。 现象就是这么个现象,到底这算不算结案呢?贼人已经死了,到底如何往上面报告呢? 大家伙面面相觑,渐渐地目光集中到了崔耕和李林甫的身上。 一个是皇帝最宠爱的妹妹之子,一个是当朝宰相之子,一死一活,都跟一个贼人有关。 这里面的水深着呢。 到了这时候,真相是什么,既非常重要,又似乎无关紧要。 崔耕深吸了一口气,道:“本王上趟茅房,你们先聊着。” 李林甫也一捂肚子,道“老夫好像吃坏了肚子,咱们俩同去。 二人往外走,进了丞相府,没去厕所,而是到了月堂之内。 将门窗关闭,掌上蜡烛,分宾主落座。 崔耕冷笑,道:“天理昭彰,报应不爽,李林甫,这遭了报应的下场如何?” 李林甫当然明白崔耕这话的意思。 很显然,是自己的儿子李崿和贼人合谋,劫持了玉真公主李持盈之子,张亨。 后来,自己的儿子杀人灭口,贼人感觉酒里有毒,先下手杀了自己的儿子。 只是他中了毒,再抱个孩子已经跑不远了,才发生了今日之事。 李林甫双目微闭,道:“嗨!现在说这个还有什么用?不知越王如何能放我一马?” “好说,好说。”崔耕道:“本王几个月后, 回泉州避寒。请李相促成此事。” “那怎么可能?”李林甫连连摇头,道:“您在陛下心中什么地位,自己不知道吗?陛下不可能放人的。” 崔耕面色微沉,站起身来,道:“那咱们是没得谈了?告辞!” “且慢!”见崔耕一言不合就要离开,李林甫赶紧阻拦。 “这就对了。”崔耕重新落座,道:“你好好想想,劫持皇帝最宠爱的妹妹的孩子,这是什么罪名?这是什么用心?你儿子无官无地,这事儿对他能有什么好处?他到底是受了何人的指使?” “行了,行了,您别说了,我认输,我认输还不成吗?”李林甫双手高举。 崔耕这才继续道:“这还差不多。那我离开长安的事儿……” “嗨,其实您就是当局者谜。”李林甫苦笑道:“不用我帮忙,您自己就能光明正大的离开。” 崔耕大喜,催促道:“诶,这可真是术业有专攻啊。你小子真能办坏事,到底怎么办?快说,快说。” 李林甫也不打哑谜,直接解释道:“其实李隆基已经拿您完全没办法了,把您放在长安城里,就等同接了个烫手山芋。” “此言怎讲?” “您想啊,您固然实力庞大,但想您死的人也大有人在吧?比如扶桑人,比如***,乃至大食、吐蕃人……就是契丹人,室韦人、新罗人刺杀您,我都不觉得奇怪。比如,我是说比如,有朝一日,您被扶桑人刺死在长安城。岭南道的人能信李隆基的话吗?不信的话,他……他不就冤死了吗?只要李隆基想明白这一点, 必然早就把您送走了。” “有道理啊!”崔耕恍然大悟,道;“如此说来,我只要安排一场刺杀就行了?” “刺杀的伤口不好作假,我建议您改为绑架,消失个十天半个月的,吓死他!然后,您再露面,说是自己跑回来的。李隆基肯定敲锣打鼓的把您送走。” “好主意!就这么办了。呃……”崔耕忽然心中一动,道:“不妥,我动用自己的势力,难免被李隆基察觉,太不安全。一事不烦二主,这事儿也请您帮忙吧。” “呃……也成,一百日后,您到崇仁坊会语楼喝酒。我派人动手。” 崔耕站起身来,道;“若是你耍什么花样的话……” “您杀我的全家!” “成交!” …… …… 李林甫和崔耕做好了交易,以后的事情就简单。 二人回来就宣称,这个案子的真相是:贼人劫持了公主的儿子,误打误撞,进了宰相府,结果被宰相的儿子李崿发现了。 他们大打出手,李崿勇斗歹徒,不幸遇难。 贼子也深受重伤,没跑多远,就毙命于此。至于什么中毒之说,完全是无稽之谈。 官员们听了都觉得合情合理,上报李隆基,就此结案。 崔耕把自己和李林甫的约定说清楚,大家都非常高兴,只待那个日子的到来。 这一日,崇仁坊,会语楼。 崔耕带着杨玄琰和宋根海,在此喝酒,东张西望,等着李林甫的人来,把自己“掳走”。 “诶,您看那人像不像?”杨玄琰指着一个手脚有些蠢笨的伙计道。 “诶,真像!还有这个舞姬,虽然 长得不错,舞得也漂亮,但是没点风尘气,一看就是假的。” “对了,那桌客人也有问题。穿绸裹缎的,却一手老茧,不像是吃过见过的。” …… 这伙子人的破绽太明显了,崔耕等人看得大摇其头。 杨玄琰甚至咒骂道:“奶奶的,什么玩意儿啊?就因为是传统好了的,就这么敷衍?被李隆基的秘谍发现了怎么办?这李林甫也太不靠谱了吧。” 崔耕此时也显得挺无奈的,叹了一口气道:“事已至此,咱们能怎么办?凑合着配合呗。” 过了一会儿,那个冒充的伙计上前,微微一躬身,道:“如果小的没猜错的话,您就是越王崔耕吧?” “不错,正是本王。你找本王什么事儿?” “越王崔耕人称崔青天,泽被苍生,小的甚是崇敬,想请您喝一杯。” 越装越不像了,你要是个伙计,心里能没数?能主动敬王爷的酒?这样的伙计,早就被掌柜的打死了吧? 崔耕一边暗暗腹诽,一边将那杯酒喝了下去。 好在探子不专业,这***倒是专业的,崔耕喝完了就晕了过去。 那伙计见崔耕晕了过去,连忙对着旁边几人道:“看上王爷不胜酒力啊,小的这就扶着王爷去休息。” “去吧,去吧。” 杨玄琰和宋根海并没有阻止那伙计,而是继续喝酒,又过了一个时辰左右,他们喝得差不多了,才招了另外一个伙计来问:“你们那个伙计,把我们王爷扶到哪个房间去睡了?” “什么王爷啊?我不知道啊?”那个伙计一脸茫然的回答道。 杨玄琰 到了现在,已经懒得再做戏了。 他惊慌的大叫道:“不好了!越王千岁,被贼人掳走了!越王千岁,被贼人掳走了!” “什么?越王失踪了?”那伙计变色骤变道:“真的假的?” “当然是真的,这么大的事儿,我敢撒谎吗?真是的!” “不是……” 那伙计一扯杨玄琰的袖子,道:“我是李林甫大人派来的,越王千岁,真的丢了?” “废话,不是你们的人动的手?” “不是啊,我们的人还没来全呢,动个屁手啊?” “啊?” 二人对视了一眼,都从对方的眼中看到了浓重的惊慌之色。 杨玄琰暗暗寻思,完了!阴差阳错,越王千岁,真的被人掳走了!他要是身遭不测,这天下……岂不要掀起一阵阵腥风血雨? …… …… 当夜晚间,长安城,安礼坊,六合巷,一处民居中。 崔耕迷迷糊糊地睁开眼。 昏黄的灯光下,整好看到,敬自己酒的伙计、没有风尘气的舞女、穿绸裹缎的农人,全都在场。 崔耕打了个哈欠,道:“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着什么急啊!”那伙计从腰间掏出了一把牛耳尖刀,冷笑道:“越王,你恶贯满盈来了,我这就送你……上路!” “等等!” 崔耕现在已经彻底明白过来了,自己不是落入了李林甫的手中。要不然,这些人绝对不敢对自己如此无礼! 换言之,人家是真的要自己的命! 他高声道:“壮士且慢,就算崔某人真的恶贯满盈,临死之前,能不能让我做个明白鬼。你们究竟是为啥要杀我呢?” 第1453章 害民括田法 那伙计冷哼了一声,满脸仇恨的望着崔耕,怒声道:“你到底干了什么,心里就没点数?多少百姓,被你逼得倾家荡产,家破人亡!” 不等崔耕回答,那个穿绸裹缎的老农连忙接话道:“谁能放着好好的日子不过,去当贼啊,这不是被你逼得没办法吗?” “就是,就是。”那没有风尘气的舞姬,也一脸仇恨的望着崔耕道:“若不是你把我们家的地收走了,我能如此作践自己,做这等营生吗?” …… 几个人你一言我一语,把崔耕说得十恶不赦,似乎不马上杀了,都对不起天下苍生似的。 恍惚间,崔耕都有种错觉,自己是不是还有另外一种人格,一直在利用自己的权势做坏事? 但仔细一想,这不纯属扯淡吗? 但这些人在抓自己的时候问清楚了“越王崔耕”再动的手,又杜绝了认错人的可能。 这到底怎么回事?、 他努力从眼前这些杂乱的罪证中,整理出有用的东西来,道:“你们说的我这些罪过,是不是都跟土地有关?” “废话,你不收我们贫苦百姓的地,能有这事儿?我就不明白了,你们当官的怎么那么坏呢?怎么就不能让我们农人,吃两碗安安稳稳的饭啊!”那个穿绸裹缎的老农带着有些绝望的语气,伤心的说道。 “我……”崔耕听后很是郁闷,也不再寻问其他,而是直接道明道:“咱们直说了吧,你们是不是因为“括田法”和“括户法”?” “你这不是挺明白的吗?对,就是那什么括户、括田!这不都是你下的政令吗?” “当然不是我下的!那他娘的是宇文融干的!”崔耕气急败坏地解释道。 崔耕当然知道,所谓的括户、括田是什么玩意儿。 大唐的赋税,总的来说 不重。但是,到了地方官吏手里,就会发生某种奇妙的变化,令百姓苦不堪言,却又无处申冤。 实在不行了,就只能逃离本地,成为流民——流离失所之人,或者逃户——在某地生活不下去了去其他地方生存。 这就给朝廷税收,带来了很大的问题,他在某地的户籍上,却找不到他的人,无法征税。在能征税的地方,却不在户籍,也无法征收。 所以,要行“括民法”,让那些逃出来的农民,回户籍所在地去。并且,如果你是流民,官府还会免费拨给你土地。 听起来,非常有道理。 至于括田,那就更有道理了。 某些大地主开了荒去不交税,某些逃户因为不在户籍上,他们的田也不交税,。 长此以往,国家的税源岂不渐渐枯竭? 所以,要“括田”,把这些地该剿税的缴税,该归功的归公。 宇文融就是“括田”和“括户”的行家,他主政之地,都会税收大增加。 另外,那些,没有土地,被他赐予土地的人,更是对他****。 因为这些政绩,宇文融屡屡升迁。 在宇文融为相时,他更是把这项政策推广到全国,使国库收入增加了一成! 但是,且慢,这天下就宇文融一个人聪明?他能想出来的政策,姚崇宋璟等史上明相,就都想不出来?那怎么可能? 事实上,宇文融能力不错,让若为一州刺史,亲自监督括户、括田之事,就能大功告成。 但是,推广到全国,经过那么多无耻官吏的花样圣手,就会成为害民之举。 很显然,崔耕眼前这些人都是受害者,他可不会为宇文融背这个黑锅。 孰料,那伙计模样的人,见崔耕推卸责任,却怒道:“怎么不是你干的?这上面还写着你的名字 呢。铁证如山,你还敢抵赖?” “啊?我的名字?” 崔耕接过来一看,鼻子好悬没气歪了,但见果然,一份文告上,写着括户令和括田令,盖的大印,却是大唐尚书左仆射、中书门下平章事、越王崔耕! 崔耕弱弱地再次解释道:“但这事儿确实不是我干的啊!是不是……是不是搞错了?” “看来你是不见棺材不落泪,不到黄河心不死啊!你再看看这个。” 啪! 又是一摞各地的“括田”“括民”公告下来,落款都是他越王崔耕! 崔耕大概明白,到底是怎么回事了。 恐怕是“括田”“括民”面临的反对太强烈,朝廷没办法,非常鸡贼的用自己的名义推行,实际却是宇文融在主持,而自己却困居长安,毫不知情! 这些受害之人忍无可忍,终于有人入长安,要取自己的性命! 当然了,明白归明白,到底如何解决,崔耕却没啥好办法。仔细想想,面对如此确凿的证据,即便到了后世,自己恐怕也难以翻案! 擦! 这可咋办? 崔耕赶紧满脸赔笑,道:“几位,几位,咱们相逢便是有缘,能否告诉我,你们的名号?” “将死之人,想知道的还挺多的啊!我叫江韦!”那伙计虽然嘴里嫌弃,但还是把名字告诉了崔耕。 “张顺仁,张顺礼,张顺义,张顺智。”这是那四个老农。 至于那个美姬,则叫陶三妹。 崔耕冲着大家报了报拳,道:“我知道,现在无论我说啥,你们都不会相信。这样吧,看在上天有好生之德的份儿上,咱们能不能做个实际验证,是不是我推行的括田令?” “怎么验证?”陶三妹有些意动。 崔耕见自己的说法有点效果,于是继续诱导道:“你们,莫杀我,就这 么关起来,看各地的括田令,有没有变化。无论变化是好是坏,都证明此事和我有关,你们杀我,我毫无怨言。但要是没有什么变化,那就证明和我无关。” 张顺仁摇头,道:“不行,我们没那么多时间。” 张顺礼冷哼一声,道:“姓崔的,你是想拖延时间吧?我们偏不让你如愿。” 陶三妹有些歉意地看了崔耕一眼,道:“对不起,我们的钱不够,明日必须离开长安,带着你多有不便。下辈子……下辈子希望你做个好人吧。” 我这辈子就是好人好不好? 崔耕简直无语问苍天。 这时候,那江韦已经非常不耐烦了,恶狠狠地道:“都特么的说够了吧?说够了请你……上路!” 言毕,挥刀就刺! 噗通! 在这个关键时刻,大门被人狠狠地踹开,紧着着无数甲士冲来进来! 崔耕一边长松了一口气,一边喊道:“莫杀人!莫杀人!这些人罪不至死哩!” …… …… 崔耕终于奇迹般的生还下来,李隆基非常高兴,在皇宫两仪亭赐宴,众位宰相,以及几十位大臣在坐。 崔耕见宇文融赫然在列,怒从心头起,高声怒喝道“姓宇文的,你还敢来!你知不知道,我刚才差点替你死了! 宇文融自知理亏,嬉皮笑脸地道:“崔相您名头好使,在下就借了您的名头一用。没想到竟出了这等事情,真是对不住了哈!” “你……” 宇文融毕竟是大唐宰相,崔耕知道自己拿他没什么好办法,只得看向了李隆基,道:“陛下,出了这么大的事儿,您究竟管不管?大唐朝廷行事,理应堂堂正正,怎能藏头露尾?” “说得好!”姚崇也建议道:“陛下乃真龙天子,行此诡谋欺民,实是落了下乘啊!” 李 隆基当然明白,姚崇和崔耕所言乃是正理。但问题是,你总是坚持正理,有饭吃吗? 没有崔耕的名头压着,括田令能取得这么好的效果?大唐连年征战,民间逃户甚多,那国库都快空了。就算明知括田令可能害民,也得饮鸩止渴! 再者,败坏自己敌人的名誉,自己得利,真是想想就让人欲罢不能啊! 当然了,再欲罢不能,李隆基也不能做的太过分了。如今崔耕差点被杀,不给个交代,绝对不成。 李隆基想了一下,道:“宇文融推行括田法,弊病甚多,有负圣托,从今日起,贬为田州刺史。另外,将这道圣旨明发天下,为崔爱卿洗脱冤枉。” 这是事先通过气儿的。 宇文融恭恭敬敬地道:“微臣遵旨!” 崔耕也非常敷衍地道:“谢陛下!” 就算圣旨明发,也不会说,朝廷是故意用崔耕的名头行事的。那也太自打自脸了。所以,这道圣旨根本就不可能有多好的效果,只能说是聊胜于无。 李隆基又道:“崔爱卿受惊吓过重,身染重疾,朕准你辞去中书门下平章事的职司,安心养病。” “谢陛下。” 不再担任中书门下平章事,就意味着崔耕不再是大唐宰相,换言之,他不必再待在长安城了,爱去哪去哪。 看来李隆基已经考虑清楚了,把崔耕拘束在长安,对自己未必是一件好事。这次几个乡民就差点得手,下次来了专业的刺客可怎么办?岭南道管自己要人,自己上哪说理去? 然而,交代完这件事,李隆基似乎还有话说。 他叹了口气,道:“崔爱卿。” “微臣在。” “呃……朕还有个不情之请。” 崔耕面色微变,道:“陛下,您不是要我主持这个括田令吧?不行,我绝对不参与。” 第1454章 给猫戴铃铛 李隆基所说的,还真不是“括田令”的事儿,道理很简单,以崔耕的良好名望,都激得有乡民来刺杀了。再继续下去,那就得轮到他李隆基了。 反正已经增加了一百多万户的税收了,还是见好就收吧。 他微微摇头道:“当然不是“括田令”。”括田令和括户令,朕已经决定废弃。” “这个好!”崔耕眼前一亮,道:“陛下在微臣的建议下,废弃括田令,真是从善如流,堪与古之明君相比啊!” 朕是自己想废除括田令的好不好,关你崔耕屁事? 李隆基暗暗腹诽。 当然,他也知道,人家崔耕既然提出来了,自己就得认了。吃了这么一个大暗亏,越王只提出这么点要求,于情于理都得答应。只是……怎么就那么不甘心呢? 他眼光瞥向李林甫,想做最后的抢救。 李林甫微微一躬身,道:“越王上谏,陛下首肯,君臣相得如此,真是一段佳话啊。微臣能见次盛事,真是幸何如之。” 李林甫说得冠冕堂皇,李隆基却自动把这句话翻译成了四个字儿——“我也没辙”。 李隆基只得道:“越王爱民如子,朕心甚慰。待会儿的圣旨上,定当提及越王直言敢谏之功。” 崔耕道:“谢陛下。对了,既然您那个不情之请不是括田令,那又是什么呢?” “这个么……这个……呃……” 李隆基的右手轻拍着几案,以他的厚脸皮,都感到难以启齿。不过,也正是因为难以启齿,这话也只有他来说。别人,包括名满天下的贤相姚崇,提及此事,也只会被崔耕无视。 李隆基深吸了一口气,道:“听说崔爱卿有个化学学院?” 崔耕道:“全称是岭南道化学学院,山长为张果。世传张果有神仙之能,呃……陛下是想向其学长生不老之道吗?微臣以为……” “哪里?”李隆基 摆手道:“世上有百岁老人,却从未百年皇帝,更别提什么长生不老之道了。” 崔耕疑惑道:“那您想……” 李隆基依旧没正面回答,而是道:“听说越王手下有个民乐司,民乐司有个刘三姐,唱歌无对。你让刘三姐广收弟子,组成民乐司。然后,令这些弟子对百姓传唱。所以,越王一句话,万民景从。” “正是!” 李隆基正色道:“民乐司教歌不教文,所收之人大多为蛮人子弟,朕也就不管了。但是……化学学院,必须解散!” “凭什么啊?” 化学学院此时虽为初生之苗,但翌日必可成长为参天大数,崔耕如何肯毁掉? 最重要的是,崔耕活一辈子,有幸头脑中有了海量后世记载,如此境遇,光追求个人发达,已经落了下乘。不留下点什么扎扎实实的东西给后人,崔耕自己都不会原谅自己。这化学学院,正是他的希望所在。 另外—— 崔耕恼火道:“我搞我的化学学院,一没用朝廷的钱粮,二没用朝廷的人,三没占朝廷的地。碍陛下你什么事了?” “那却不然!” 出乎崔耕的预料之外,这次主动站出来的,竟然是姚崇! 他正色道:“越王视朝廷无人乎?化学学院的危害如此之大,我等岂会看不见?” “有什么危害?”崔耕深感莫名其妙。 姚崇道:“古人云,国之大事,唯戎与祀。戎者,军机也。而祀……崔相以为是什么?” “就是祭祀呗。” “对,却不全对。上古之时,民智未开,以祀使之。换言之,执政假托祭祀吉凶,驱使万民。但是到了后来,虽执政仍然祭祀天地鬼神,但驱使百姓却不能假托神鬼之命。当此之时,祀在孔子!” 这个说法,崔耕还是第一次听见。 不过,他脑海中有许多历史记载,稍微一转念,就明白了姚崇此 言的真正含义。 如果说祀在孔子的话,那皇帝就是最大的祭司,各级官员,就是小祭司。 而选择祭司的方式,就是科举考试,或者看血统(门荫))。 而自己开始化学学院,就相当于开了另外一种祀,以化学(道家)为祀! 说得再直白一点吧。 朝廷有科举之权,可以将天下英雄纳入彀中。但是,岭南道只要不想公开造反,就不可能自己开科举。 而开办化学学院,就可以起到类似科举的作用,将天下英雄吸引过来。 反正就是个门槛嘛,读孔圣人之言是读,读李圣人之言就不是读了吗? 朝廷对这个当然非常警惕,必欲除之而后快! 自己当然没这个想法,但是,李隆基和姚崇的所为,就是杞人忧天了吗? 那还真不是。 仔细回想起来,现在岭南道的化学学院一再扩大,入学考试越来越难,岭南道重**员的子弟差不多尽在其中。 原来自己还以为,岭南道是因为自己的坐镇,开风气之先,大家都热爱科学呢? 其实,狗屁! 大家爱的还是当官! 想到这里,崔耕微微一躬身,苦笑道:“多谢姚相赐教,不瞒您说,事先本王还真没想过这个问题。” 姚崇还真不信崔耕这句话,道:“不管你之前想没想到这个问题,现在越王千岁已经知道此事的厉害了,准备怎么办?” 停止兴办化学学院,那当然是不可能的。 崔耕想了一下,道:“能不能这么理解:朝廷忌惮岭南道开化学学院,无非是觉得岭南道此举,大有与朝廷争天下之意,给天下百姓释放了一个错误的信号,而不是岭南道化学取士有什么不妥。事实上,岭南道也没有化学取士。” 姚崇手捻银髯,点头道:“可以这么理解。” “那就妥了。”崔耕道:“这就说明,关键不在于化学学院,而在 于岭南道于朝廷不同。既然如此……朝廷也开一个化学学院,不就成了?为什么非要关岭南道的呢?本王找着了张果,你们可以找其他的道家高人嘛……” “诶,似乎这个也可以!”李隆基看向姚崇道:“姚相你觉得呢?” 作为正宗的儒家子弟,姚崇当然想把化学学院打倒在地,再踏上一万只脚。但作为大唐宰相,他也只能以大局为重。 没办法,谁让现在是岭南道强而朝廷弱呢? 解散化学学院这个要求,相当于耗子命令猫要戴上铃铛走路。理想很丰满,现实很骨感。 姚崇道:“如果朝廷仓促为之,大大不如岭南道的化学书院,那就起不到类似的作用了。呃……道家高人道是好找,但这主事之人么,本相听说,越王对此书院甚是关心啊。” 崔耕道:“我明白姚相的意思,是觉得没有干才,把这书院管好。这个简单,本王可以举荐一人。” 姚崇颇为警惕地道:“谁?” 崔耕却大公无私,很快把谜底揭开,道:“宇文融啊!此人为同州刺史时,连括田、括户那么繁难的事都办的漂漂亮亮。管好个书院有何难度?” 话音刚落,李林甫就迫不急地道:“我赞成!我虽然与宇文融政~见不同,但对其人还是想当佩服的。以宇文先生之大才,定能把我大唐的化学学院,发扬光大!” 张说道:“李相这话,真是说到我心坎里去了!没错,这个化学学院山长之职,非宇文先生莫属!” 张九龄对大家的小心思洞若观火。 他心中暗想,宰相班子里面,和宇文融不对付的,一个是张说,一个是李林甫。 张说是因为宇文融是姚崇举荐的,对其分外不满。至于李林甫,则是因为宇文融善于体会陛下的小心思,与自己形成了强烈的竞争。 现在,崔耕深恨宇文融污了自己 的名声,要把他打发去大唐化学书院,他们俩极力赞成,真是够阴的啊! 贬官出外算什么啊,只要简在帝心,风头过去不就完了。 但是,这化学学院,事关岭南道,陛下绝不可能掉以轻心。宇文融当上了山长,就等着终老此任吧。这化学学院既没啥油水,还没啥权力,当着有啥劲儿啊! 崔耕真够阴的啊,轻飘飘一句棉掌,就把宇文融打到了万劫不复之境! 张说和李林甫也不是好人,极力赞成,打击政敌不遗余力! 最关键的是,仔细想想,宇文融的确是这份山长的最佳人选,我作为中立者,也得赞同。 想到这里,张说道:“微臣附议。” 姚崇独木难支,也只得道:“微臣也没什么意见。” 宇文融倒是想反对呢,但是到了现在这个地步,反对有用吗?他嗫喏了几下,终究还是没有发声。 李隆基道:“好,既然如此,就将宇文卿改封为大唐化学学院山长,从即日起,考试筹办化学学院。有什么要求,尽管上表。” “微臣遵旨!” …… …… 宴会结束,回到王府中,崔耕仔细一盘算,自己竟然还稍有赚头。 别的都是搭头,关键在于化学学院。 若是循正常途径,请朝廷开化学血院,肯定千难万难,甚至不可能实现。 然而,经过这么一番折腾,化学学院不但朝廷要建,还会极尽所能的做好。 想到这里,崔耕不禁喃喃道:“这可真是有心栽花不开,无心插柳柳成荫啊!” “无心插柳柳成荫?”帘栊一挑,李裹儿从走了进来,道:“这是提前知道了?哼哼……到底是有心还是无心,你自己心里清楚!” 什么情况? 崔耕听着话里有话,道:“出什么事儿了?” “倒也不算出事儿。外面有个美貌的小娘子,哭着喊着要见你呢!”李裹儿酸溜溜地道。 第1455章 端州有疑案 说哭着喊着,当然是李裹儿有意夸张了。那女子进来之后,恭恭敬敬得行了一个大礼。 “奴家参见王爷,王爷千岁千岁千千岁。” “是你?陶三妹啊!”崔耕有些疑惑道:“括田令的事儿,不是都解决了吗?你还来找本王做什么?” 陶三妹恭恭敬敬地道:“越王千岁不和我等一般见识,我们却不能不识礼数。如今我等险些害了您的性命,您非但饶了我们,还建言陛下,把括田令废除了。我等要是不来道谢,那还是个人吗?只是……只是……他们当时对您无礼之极,他们怕您见了生气,就让奴家做代表,来谢谢您。” 陶三妹,正是当初来刺杀崔耕的乡民之一。 虽然崔耕差点死在这伙人手里,但严格来说,人家才是受害者,加害者乃是李林甫和李隆基。所以,把事情查清楚之后,崔耕就写了个条子,让长安县把这伙人放了。 此举当然不怎么合律法,但越王面子大,也就毫无波折地办了下来。 只是没想到,陶三妹竟会登门道谢。 崔耕摆了摆手,道:“括田令的事儿,虽然是假本王的名义而行。但不知者无罪,此事怪不得你们。呃……你们回乡的盘缠够不够啊……” 说着话,崔耕从袖兜里拿了一锭金子,能有四五两重。 崔耕道:“朝廷已经废除了括田令,你们拿了这点盘缠,回家乡安居乐业吧。” “谢王上! ” 陶三妹也不矫情,接过金子道:“谢王上,奴这就拿了钱回端州,找个好人家嫁了。” 崔耕端起茶杯,抿了一口,道:“很好……啊……啊?” 当啷! 那茶杯陡然间掉在地上,摔了个四分五裂。 然而,崔耕却毫无自觉,厉声道;“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陶三妹被他的样子吓了个不轻,小心翼翼地道:“奴说,奴要回老家端州,找个好人家嫁了啊。怎……怎么了?不好吗?” 李裹儿轻笑一声,道:“哎呦,敢情刚才真没冤枉王爷呢,听说人家小娘子要嫁人,马上就变颜变色的。” “什么啊?”崔耕心中一凛,道:“你是端州人?因为端州行了括田令,就活不下去了?” 陶三妹点头道:“奴确实是端州人,因为奴的父母是逃户,田地被官府收了去。而奴的户籍所在,却没有新的田地非配。奴的父母被气得大病一场,撒手人寰。奴家…奴家以为都是王爷您害的,这才北上长安,找您报仇,在路上偶然间结识了江韦他们几人。” “原来如此,但……但是,这怎么可能呢?” 崔耕嘴中喃喃,眉头拧成了一个川字,无法展开。 关键在于,端州并非朝廷治下,而是自己的岭南道治下! 朝廷借自己的名义行括田令,自己可以说是被陷害了。而在岭南道的境内实行括田令,自己能说和自己全然无关吗? 更关 键在于,端州刺史是林家三公子,林知祥的小儿子,自己的好兄弟,林闯! 端州行括田令,说跟林闯完全无关,行吗? 他是出于什么动机,执行朝廷的政令的?括田令立意不坏,林闯又是什么原因,让这括田令成为害民的手段?按说,林三郎没必要赚这个黑心钱啊! 呃……也不对,林闯当初还参与了仙潭村假酒案呢。说他人品有多么好,自己似乎也难以保证。 最重要的是,这事儿没法自己查。 林家的支持,可以说是自己为岭南王的根基之一。如果命令人查林闯,外人会怎么想?林家会怎么想? 会不会认为,自己要对付林家? 还有,自己一道命令下来,就能查个水落石出?不见得吧,官场上欺上瞒下的事儿多了。 但是,自己身为越王,对此事置之不理,又全不可能。 这事儿……不好办啊! 崔耕心思电转,忽地缓和了一下口气,道:“端州可是好地方啊,出了名的地广人稀。不少失地之人,逃乡至此,安居乐业。官府在端州行括田令,实在太不妥当。呃……在你们端州的林闯刺史,官声如何啊?” “林闯刺史?”陶三妹茫然得摇了摇头,道:“不知道啊,我就是一个乡下妹子,哪里够得着人家林刺史?” “好吧……本王有个不情之请,不知陶小娘子能否答应。” “您想干什么?” “本王想去端州, 微服私访,体察民情,又怕露了行藏。不知陶小娘子,可否做个向导呢?” 陶三妹连连点头道:“愿意,奴愿意!” “对了……那张氏四兄弟和江兄弟,又是哪的人?能否让他们与本王同行呢?” “他们都是洪州人。既然王爷开口,他们想来也是愿意的。” “行吧,你去问问他们。” 让张氏四兄弟以及江韦同行,其实对查清林闯的案子毫无必要。崔耕这么说,是为了安李裹儿之心。 要不然,自己要求一个小姑娘和自己随行,也太暧昧了点儿。 然而,事实证明,这是无用功。 眼见陶三妹走了出去,李裹儿突然冷笑道:“微服私访,恐怕是项庄舞剑意在沛公吧。嗯,也是,王府里的姐妹们,年纪都大了,难免人家想吃些新鲜的了。” “这是哪的话?”崔耕赶紧解释,道:“你也知道,这端州县令是林闯,牵一发而动全身,我必须得小心应对……” 崔耕好不容易,才把自己的想法,详细对李裹儿解释了一遍。 然而,李裹儿听完了,却翻了个白眼儿,道:“我们妇道人家,哪懂那么多大道理,你说了我也不听懂!总而言之一句话,要让我信你的话,除非……” “什么?” “咱们俩一块去!有我看着,看你怎么沾花惹草!” “那怎么……诶,也行啊!” 崔耕转念一想,端州是自己的治下,总不会遇到什 么危险。李裹儿跟自己去,没啥不妥当的。 再说了,李裹儿自从韦后死后,一直抑郁寡欢。还有立世子那事儿,也没顺了人家的意。 能够借此机会,陪她到端州散散心也是好的。 想到这里,崔耕点头道:“那咱们俩就一起去微服私访,三日后起行。” “这还差不多。” …… …… 既然是内部查案,熟面孔就不能带太多。崔耕最终选了李白和辛承嗣同行,又带来八名生面孔的好手护卫。 李白文武全才,除了生性跳脱,有些任性之外,几乎没什么缺点。辛承嗣乃是大唐数得着的猛将之一,原来一直受崔耕之命,服役于高仙芝的安东军中。 到了现在,崔耕命高仙芝统领契丹、渤海、室韦、奚族等两万联军驻扎于新罗。这些人各有首领,语言都不怎么互通,高仙芝想做军阀,几无可能。 既然如此,辛承嗣留在高仙芝的手下作用也不大了,被崔耕调回了身边,准备重用。 就这样,三日后,崔耕的仪仗表面上是从明德门出发,走水路回岭南道。 而他本身,却是出了春明门,带着李裹儿等人一起,去会和陶三妹等人。 然而,到了约定的地点,却见李林甫已经等自己多时了。在他身后,则是被绑得结结实实的陶三妹以及张家四兄弟。 崔耕顿时面色一冷,沉声道:“李林甫,你在监视本王?今日你到底……意欲何为?” 第1456章 临别得双讯 “不敢!不敢!” 李林甫满脸堆笑,道:“您瞅瞅,陶三妹几个,这不都好端端的吗?只是手脚有些不便而已。甚至为了避免误会,我连刑都没上。至于监视您?那更是无稽之谈,我是监视他们,发现他们鬼鬼祟素,捉拿起来,才发现了您。” “原来如此。” 崔耕这才神色稍缓。 他心中暗想,这几个人此王杀驾,算是危险人物了,李林甫身为大唐宰相,命人监视他们也没什么不对的。 这几个人要秘密跟自己会和,表现地形迹可疑,李林甫命人抓了他们,似乎也理所应当。 想到这里,崔耕摆了摆手,道:“本王是要用他们做一件秘密事情,和朝廷无关。既然本王已经到了,你就放人吧。” 陶三妹娇哼了一声,道:“早说了,我们是越王的人了。你还不信?现在还不快给我们松绑?” “是,是,得罪了。” 李林甫一使眼色,手下们赶紧给三人松绑。 崔耕忽然意识到不对,道: “江韦呢?你把他弄到哪去?还不快快放人?” “这个不怪他。” 不待李林甫发言,陶三妹解释道:“江大哥,他……他不愿意为您效力,已经走了。” 张顺智呸了一声,道:“三妹,不用为他遮掩!江韦这厮说什么,越王假仁假义,不是什么好玩意儿,绝不愿意为越王效力,还劝咱们莫为越王效力。我呸!什么东西啊,我看他油嘴滑舌的,才不什么好玩意儿呢。” “对,他还来个不辞而别。别让我再见到他,以后我见他一次打一次,绝不轻饶!”张顺仁也气呼呼地补充道。 崔耕却无可无不可,劝道:“算了,人各有志,不可强求,既然那江韦不乐意,那就……” “诶,越王!” 李林甫忽然打断了崔耕的话,道:“下官找您有点事,请借一步说话。” “什么事?” 崔耕跟着李林甫,来到了一个僻静无人之地。 李林甫这才道:“不是下官要挑事哈,那个江韦,以后越王遇见 了他,千万小心,这厮不是什么好人。” “什么意思?” “虽然您命人把陶三妹等人放了,但下官不放心,还是派人查了这些人的底。结果,您猜怎么着?陶三妹和张家兄弟的身份都没问题。唯独这江韦,嘴里所言没一句是真的。直到现在,我也不知道他的真名实姓是什么,到底有何来历。” “这样啊……” 想来李林甫不会在这种小事上说瞎话,崔耕微微一躬身,道:“多谢林相直言相告。如果没什么事儿的话,咱们就……” “别介啊!王爷莫着急走啊!” 李林甫一伸手,从怀里掏出来一张纸,道:“咱们相识一场,王爷要走,我怎么也得送点礼物不是?只是您在长安,我避不过陛下的耳目和您联系。现在整好有这么个机会……这些礼物,您一定收下。” 敢情这白纸,是一个礼单。至于那些礼物,想必已经在一旁的大车里备好了。 崔耕扫了一眼,无非是些珠宝玉石等物。 他 如今身为越王,论权势、论地盘,任何一项都不在李隆基之下,天下什么东西得不到? 李林甫要讨他欢心着实不易,也只能用这些东西,略表心意了。 只是—— 崔耕皱眉道:“林相这礼着实不轻啊,可是依咱们俩的交情……” “下官当然不敢高攀越王。”李林甫恭恭敬敬得道:“只是这些礼物,也不全是为了送别,我主要是想谢谢您。” 崔耕扯着礼单,颇为玩味得道:“哦?本王还给林相帮过忙?我怎么不知道呢?” “您忘了?宇文融啊!下官早就想对付这厮了,可是一直没有成功。越王您一出事儿,这厮就丢了宰相之职。再一开口,就把他扔到化学学院养老去了。您说说,我不该感谢您吗?” 顿了顿,李林甫下意识地往四下里看了一眼,压低了声音,道:“由此看来,下官和越王合作,实在是威力无穷。以后王爷有什么用得着的地方,王爷尽管开口。” 崔耕明白,恐怕第二 句才是重点。 李隆基在和自己的斗争中出于下风,李林甫的品德比之一般人都不如,当然要留条后路。 当然了,这也就是条后路而已。李林甫在李隆基这已经位居宰相之职,而且是最受宠信的宰相,自己能给李林甫什么? 所以,以后在一切小事上,李林甫能毫不犹豫地帮忙。到了军国大事上,那就得重新讨价还价,各取所需了。 但不管怎么说吧,多了李林甫这么个内应,总是一件好事。 崔耕拍了拍李林甫的肩膀,点头道:“本王明白了,多谢林相的好意,这礼物我也就却之……嗯?” 陡然间,崔耕心中一动,道:“上好的端砚十枚……这是怎么回事儿?” 李林甫赶紧解释道:“这……这礼单是下官的管家准备的,我也没细看。的确,端州在您的治下,给您献端砚,那不是班门弄斧吗?” “我问的不是这个!”崔耕眉毛一挑,厉声喝道:“这些端砚,你究竟是哪来的?赶紧说个明白!” 第1457章 名砚可惊天 崔耕这么问,当然有他自己的道理。 端州盛产砚台,唐朝初年,成为整个大唐主要的砚台产地。由于连年开采,到了现在,产量已经大不如前。 与此同时,由于制砚水平的上升,端砚越发受到追捧,渐成供不应求之势。 越是供不应求,也就越受追捧,甚至产生了许多光怪陆离的传说。 比如说,某年的科举考试,因为是在冬天,天气骤冷,大多数考生的砚台都冻住了,难以书写。 但是,有个人的砚台,却是非常正常。那考生下笔如有神,正常完成了考试,得中进士。 后来人们一打听,人家用的这砚台是“端砚”,所以“冬不凝墨”。 还有个说法更厉害,是说考试的时候,那水壶里的水,都成冰了,无法为考生研磨提供水。 这时候就有个考生就对砚台吹了一口气,说道,你这端砚,不是人称宝砚吗?怎么这种情况下,就毫无办法了? 结果,那口气喷在砚台上,就蒸汽升腾,勉强可以写字了。于是乎,他一边呵气,一边写字,最终完成了考试,金榜题名。 这就是“呵气成墨”的典故。 别管这两个典故是真的还是假的吧,总而言之,这两个典故一出,端砚更 受追捧,价格更是打着跟头的往上翻。 那么,这端砚是从哪来的呢? 所谓砚台,其实就是用石头做的承载墨水的器具,端砚自然也不例外。 能出产可做砚台奇石的地方,就是砚矿。既然是矿,那当然就是皇帝的了。 所以,朝廷就下令,端砚矿只能朝廷开采。端州每年必须上交三十六方端砚为贡品。 三十六方还真不多,但是奈何,这端砚的价格太高了,谁不想据为己有? 所以,不断有朝廷官员,来端州“公干”,顺便带些“土特产”回去。 最关键的是,还不给钱! 开采端砚非常不容易,必须手工一点一点的开凿,产量又非常低微,端州百姓真是苦不堪言。 事实上,就是给钱也不行啊。端州地广人稀,地处偏僻交通不便,很多时候,钱都没什么用。老百姓都去开采砚台了,大家吃什么,喝什么呢? 所以,崔耕为岭南王后,传下了一道旨意。任何人不准到端州打秋风,除了上交朝廷的三十六枚砚台外,一枚端砚都不准多产。 这样子。端州百姓的负担倒是减轻了。但问题是,端砚的价格,更是打着跟头猛往上翻! 到了现在,一枚端砚的价格到了两千贯左右 ,还有价无市。 尽管如此,崔耕依旧不敢开口子,怕的就是口子一开,就再也扎不住了。 一个是怕加重百姓们的负担,另外一个是端砚这种好东西,开采一点就少一点,还是留给后世子孙们吧。 但是今天,崔耕发现,自己完全做了无用功了。李林甫随随便便,就送出十枚上好的端砚,说明端州的私采端砚之事,非常严重! 林闯到底是干什么吃的? 李林甫见崔耕如此愤怒,赶紧解释道:“这可不赖本官,现在市面上端砚的价格是高,但只要有路子,并不是买不着。” “什么路子?” “买端砚都是下人干的,具体什么情况,我就不知道了。”李林甫大概也知道崔耕想查端砚走私的是事儿,道:“要不……我帮您查查?” 崔耕摆了摆手,,道:“不必了,本王自有分寸。” 开玩笑,端州出了这么大的娄子,崔耕就够丢人的了。再托别人去查,那还要不要脸面了?这事儿只能是他自己查。 …… …… 与李林甫分别之后,崔耕扮作贩卖药材的客商,与众人一起,往端州方向而来,继续他的微服私访之行。 至于那突然消失的江韦,他不怎么担心。 陶三妹的身 份没什么特殊,和江韦更是偶遇。江韦跟端州有关系的可能着实不大,自己去端州微服私访的事儿,即便他知道了,也造不成什么影响。 然而,这次他还真是想错了。 端州城,崇义巷,一个小院中。 有一虬髯大汉面沉似水,坐在一张椅子上。 他的身后有两名美婢执扇,两名美婢捧壶,两名美婢托剑,两名美婢端酒,架子相当不小。 江韦则跪倒在这虬髯大汉的面前,道:“属下无能,没能杀得了崔耕,请主上责罚!” “哼,我就没指望你!”那大汉哼了一声,道:“人家崔耕是什么人?岂是你一个江湖鼠辈,想杀就能杀的?当初你投奔本座,信誓旦旦,要做出个样子给我看。怎么样?现在知道自己几斤几两了吧?” “我……” 江韦直羞得满面通红,道:“话虽如此,但我的确是差点就成功啊!” 然后,他简要得将自己把崔耕捉来,差点一刀刺死的事情简要地说了一遍。 崔耕和李林甫密谋,要通过绑架之事吓唬李隆基,这事儿是个秘密,李隆基不知道,江韦更不知道。 他只知道,自己绑崔耕绑得甚是容易,差一点就得手了。 那虬髯壮汉听完了,也甚是 奇怪,道:“这也太容易了吧?你没骗我?” “此事在长安都嚷嚷动了,您若不信的话,尽管去派人打听。但有半句虚言,您砍了我的脑袋!” “这样啊……”那虬髯壮汉喃喃道:“怎么回事儿?难道崔耕真是盛名之下,其实难副!枉本座还把他当作一个大敌啊!不过,也不对……他这般无能,怎能威震天下,把朝廷逼到这般地步?这说不通啊!” 江韦道:“兴许是时无英雄,遂使士子成名!” 虬髯壮汉直觉此事没那么简单,缓缓摇头道:“不,更大的可能,是此事别有隐情……” “您别不信啊!”江韦急眼了,道:“崔耕为了查林三郎的案子,已经准备来咱们端州微服私访了!咱们趁此机会,再刺杀他一次,不就能试探出他的成色来了吗?” “什么?崔耕来端州了?”那虬髯壮汉豁然而起,道“此言当真?” “错不了!他还邀请我一起来呢!” 江韦赶紧将陶三妹邀请自己的话,说了一遍。 “这样啊……”虬髯壮汉豁然而起,道:“崔耕真的来端州微服私访了?哈哈!这可真是天堂有路尔不走,地狱无门你自来投!就算江韦杀不了你,本座还杀不了帮你吗?” 第1458章 近乡人更怯 咕辘辘~ 端州城外的官道上,三辆大车正在迤逦前行。最前面那辆大车上,赶车的是一名身形高挑、相貌英俊的年轻男子。 前面是一个丁字路口,车速逐渐变缓,那年轻男子转过头来,道:“陶小娘子,要去你家,咱们是该往东,还是往西走啊?” 有一相貌清丽的少女探出车厢外,期期艾艾地道:“往东吧,不不,是往西……呃……往东……” “到底是往东还是往西啊?” “呃……奴……奴也记不清了……” “诶,我说陶娘子,你莫难为人行不行啊?”那年轻男子皱眉道;“这是去你家,你却说自己记不清道路,这话你自己信吗?” “我……我……” 那少女低下头去,最后一咬牙一狠心,道:“奴……奴要下车一下,有些话,奴只想对崔……崔大哥说说。” “那行吧。” 不用问,这少女正是陶三妹,而那年轻男子则是李白。他们随崔耕从长安出发,终于到了端州境内。 现在他们正准备去陶三妹的老家,端溪县斧柯山下的小陶庄。 没错,朝廷是废除括田令了,但是,端州会如何解决括田令的后遗症呢?崔耕拭目以待。 比如这陶三妹家吧,她们家乃是逃户,土地被官方收走。现在,官府是把这田地还了,还是维持现状只是准许陶三妹自行开荒,抑或是 继续推行括田令把她赶回去呢? 从官府的举措,就大概可以看出林闯为政如何了。 只是眼见着就到目的地了,陶三妹却不肯继续前行。 崔耕疑惑道:“三妹,你怎么了?原来不是都答应的好好的吗?” 陶三妹苦恼道:“王……崔大哥您之前只说是让奴当个向导,可没说要去奴的家里啊。这个……这个……实在有些不大方便。” 崔耕越发奇怪了,道:“有什么不方便的?莫非我们这些人见不得人不成?” “那倒不是。”陶三妹咬了咬牙,直言道:“越王千岁请想,奴一个弱女子,长得还不赖……跟你们十几个大男人一起回家,我……我成什么人了?以后还如何在这个地方立足?” “呃……说得也是,倒是本王思虑不周了。”崔耕挠了挠脑袋,发现人家陶三妹说得真有道理。 后世有一个典故,叫《赵匡胤千里送京娘》。 相传宋太祖赵匡胤年轻时,流浪四方,行侠仗义。 某日,他路过清幽观,救了被强盗囚禁于暗室的苦命女子赵京娘。为免使京娘再次遇险,匡胤与京娘结为兄妹,千里护送京娘回家。 到了目的地后,京娘提出,感其恩义,愿意以身相许。结果赵匡胤却道,兄妹就是兄妹,怎能结为夫妻?我若娶了你,那这千里送人之举,就不是行侠仗义,而是 贪图美色了,岂不是污了俺一世侠名? 赵京娘觉得赵匡胤说得很有道理,然后就……趁赵匡胤不注意的时候,投水自尽了。 废话,人家能不自杀吗? 孤男寡女,千里同行,说这俩人之间没点事儿,谁信啊?嫁了你赵匡胤,那就是一段佳话。嫁不了你赵匡胤,就是水性杨花。赵京娘除了一死了之之外,还能怎么办呢?你赵匡胤的侠名要保,人家赵京娘女儿家的清白名声,就不重要了吗? 今日之事,也是如此。 陶三妹去京城刺王杀驾的事儿,已经人尽皆知。这次回小陶庄,又势必不能暴露崔耕等人的身份。 那该如何对乡邻解释崔耕他们的来历呢?说是素昧平生,就千里护送陶三妹回家,谁信啊! 崔耕也只得道:“那咱们就暂且放弃原计划,往端州内……” “放弃?为什么要放弃?”李裹儿道:“你们不就是觉得,陶三妹的身份有些尴尬吗?把这事儿解决了,不就成了吗?” “解决?怎么解决?”崔耕疑惑道:“说是陶三妹的亲戚,乡民们也不会相信啊。要是真有这么一门有钱的亲戚,他们家能家破人亡?” “不是亲戚,是干亲。”李裹儿笑眯眯地道:“三妹啊,我看你聪明伶俐,乖巧可爱,想收你为义女,不知你愿意不愿意啊?” “那……怎么好,那怎么 好……”陶三妹连连摆手。 “嗯?你不愿意?莫非我当你的干娘,还辱没了你不成?” “当……当然不是……”陶三妹道:“奴只是一个民女,和您身份天差地别,怎能……怎能……实在是高攀不起啊!” “这有什么?”李裹儿瞥了崔耕一眼,道:“某人连杂胡都收成干儿子了,你好端端一个清白汉女,还不能当我的干闺女?” “呃……” 崔耕明白,李裹儿所谓的杂胡,是指安禄山。他更明白,李裹儿此举恐怕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她收陶三妹为义女,自己于情于理,都不可能和陶三妹发生点什么了,这叫未雨绸缪。 当然了,崔耕对陶三妹也真没啥想法。 崔耕劝道:“嗯,夫人所言有理。这认亲么,就是讲个缘分,如果你不嫌弃的话,就答应了吧?” “既如此,那……那……奴拜见干娘,拜见干爹。”陶三妹恭恭敬敬地跪倒在地,给崔耕和李裹儿磕了三个响头。 “乖女儿快快起来。” 李裹儿收陶三妹做干闺女也不完全是出于功利心,她确实觉得这陶三妹不错。 稍后,她把自己的首饰盒拿了出来,要送给陶三妹认亲礼。安乐公主的首饰盒,那能简单得了吗?里面的首饰个顶个的富丽堂皇,珍贵异常。 陶三妹连连摆手,推说不要,李裹儿还是强塞了几件 素雅的给她。 又拿出自己的衣衫给陶三妹穿,虽是便装,但也做工精细、用料讲究之极。 人靠衣服马靠鞍,陶三妹本就长得漂亮,换上之后真是人比花娇,丽色逼人。 不过,崔耕暗暗有些奇怪。按说陶三妹做了李裹儿的义女,就成了岭南道的公主,说是一步登天毫不为过。 但是,陶三妹的脸上,却并无多少惊喜之色。 是她被天上掉的馅饼砸晕了头脑?还是本来就不慕富贵?还是……别有隐情呢? 但不管怎么说吧,这场干亲定下,去小陶庄的阻碍已不存在,三辆大车继续起行。 中午时分,已经到了陶三妹的宅子前。 “三妹回来了!” “快看三妹啊,出去了一趟,竟然像是换了个人一样!” “那是,人家可是越王千岁亲自召见过的人,有福的很呢!” …… 乡民们非常热情得聚拢到陶三妹的小院里,不断得嘘寒问暖,自然也问了崔耕等人的来历。 陶三妹只是说,自己回来的路上,偶然间遇到了一对商人夫妇,崔端和李乐。李乐和自己一见如故,认自己做了义女。如今自己准备把家里的事情处理一下,就随着二老离去。 “这样啊……” 有一中年妇人听完了,问道:“三妹你攀上高枝了,嫂子真替你高兴。呃……但不知,你的那些地,准备怎么处置呢?” 第1459章 媒人忽上门 陶三妹道:“地?什么地?奴家的地,已经被官府发还了吗?” “不只如此哩。”那妇人高兴地道:“不仅是你,全村的地,都被官府发还了。” 又有人插话道:“笑话,越王千岁都主动过问此事了,官府敢不还吗?” “哈哈,我就说嘛……括田令肯定不是越王的主意,这不是应验了吗?” “拉倒吧,我记得前些日子,你还把越王骂个狗血淋头呢?!” “诶,我说王瘸子,你怎么哪壶不开提哪壶啊?难不成你以前没说过越王的坏话?” …… 众乡民七嘴八舌,议论纷纷。但总的来说,田地失而复得,大家心里高兴,气氛还是相当融洽的。 崔耕也甚是欣慰。 当然了,这也并不能说明,林闯就毫无问题。假如他真是大贪官一名,知道陶三妹的案子越王亲自过问以后,也得把这小陶村的事情处理好。 所以,这只能说明,林闯知道应该如何补救。但林闯的案子,还得继续查。 稍后,崔耕拿出钱来,请乡民们吃饭。准备吃完饭后,再 去其他的乡村走走转转。 可正在陶三妹家觥筹交错,一片吆五喝六之声的时候。突然,门外有个尖利的女声响起,道:“哎呦,三妹回来了啊?老婶子给你道喜了!” 紧跟着,一个六十来岁,神色油滑,头发花白的老妇人,手持一把红纸扇,走进了陶三妹的小院儿。 不用问,一看那把扇子,就知道此人的职业了——媒婆。 陶三妹厌恶地看了她一眼,低声对崔耕道:“这人姓彭,是我们邻村小彭庄的,专门为人做媒。不知把多少好姑娘,推入了火坑。名声很不好。” 崔耕有些奇怪道:“名声不好,她这媒还做的下去?” 陶三妹冷笑道:“这几年是不怎么做的下去了,但是,做一次吃三年。我还听说……听说……她为了拿钱,还撺掇寡~妇找野汉子呢。” 经陶三妹一说,崔耕也对这彭媒婆印象不好了。 但是,人家彭媒婆作为专业人士,这嘴皮子是真利索。走上前来,把陶三妹一通夸,什么“秀外慧中”啊,什么“孝义无双”“孝感 动天”“大难不死必有厚福”啊……就是陶三妹都不好意思对她冷颜相向了。 聊了许久,彭媒婆才进入了正题,道:“三妹你虽说认了干亲,但女人这辈子,最重要的,还是找个好人家。怎么样?老婶子给你介绍一个?!” “不必了吧!” 李裹儿往四下里看了一圈儿,插话道:“你能认识什么青年才俊?想必这十里八村的,没有能配得上我们家三妹的。” “哎呦喂,话可不能这么说。”彭媒婆道:“我彭媒婆虽然不起眼,但认识的大人物可多了去了,保准能给陶小娘子找个如意郎君。” 李裹儿不屑道:“哼,大人物?有多大?” 彭媒婆得意道;“说出来,吓死你!乃是咱们端州刺史林闯的小舅子,要文才有文才,要武略有武略,长得还英俊潇洒。如今已经走了林大人的门路,在府衙里谋了个九品的职司。那可是官儿啊,三妹嫁过去之后就是官儿太太了,吃香的喝辣的,穿不尽的绫罗绸缎……” “等等!” 崔耕忽然皱眉打断道: “你说什么,,林刺史的小舅子?我听说,林刺史娶的是泉州张氏之女,那他的小舅子,也得是泉州张氏之人吧?泉州张氏要做官儿,还用得着走林家的门路?” “呃……”那彭媒婆终于有些傻眼,期期艾艾地道;“这个……其实吧,小舅子,也不是什么正经小舅子。林刺史在端州纳了一名美妾,我说的那人,是林刺史这个小妾的弟弟。但是,那小妾甚是受宠,他的九品官儿也全无虚假之处哩。” “这样啊……” 崔耕感到有些奇怪。 平心而论,如果那媒婆所言为真的话,这对陶三妹可是一桩好姻缘。 要知道,这年头的婚姻讲究门当户对。陶三妹充其量也就是一个小家碧玉,能嫁给官宦子弟,那得算是祖坟上冒青烟。 但是,话说回来。陶三妹是满意了,人家那个九品官呢?连面都没见过,怎么就肯迫不及待地娶一个民女为妻?这说不通啊! 再者,林闯怎么会忽然冒出了这么个小舅子,而且要与陶三妹结亲呢?这是不是太巧合了一点 ? 想到这里,崔耕问道:“那林刺史的小舅子,究竟姓字名谁?” “姓孙名维。” “你确定,这孙维是想娶妻,而不是纳妾?” “错不了。”彭媒婆赌咒发誓道:“如果不是娶妻,你把老婆子我的脑袋拧下来,当蹴鞠踢!” 崔耕点头道:“那好吧,听你介绍的条件,我还是挺满意的。不过……” “怎样?” “这孙维的条件如此之好,却要娶小女,我怎么觉得,这事儿可能有什么蹊跷呢?会不会是那家伙瘸腿瞎眼,却被你说成了貌若潘安?我对你们媒人这张嘴可不怎么信任。这样吧……你明日把那孙维叫来,我相看相看再说。” “这……好吧。”那彭媒婆稍微一犹豫,就道:“我这就去传信儿给孙公子,不是明天,就是后天,孙公子定会到小陶村来!” “有劳了。” …… …… 彭媒婆领命而去,然而,谁也没想到。她的去向,并非是孙维的宅子,而是端州崇义巷,一个小院中。 也就是昨日,江韦和那虬髯大汉秘谈的所在。 第1460章 江韦重来投 当天傍晚,还是在端州崇义巷,那个小院中。 江韦跪倒在安虬髯大汉的面前,一嘬牙花子,道:“原来那陶三妹跟我说的,不是到小陶村。而是做个向导,和崔耕一起微服私访。情报出了差错,这也不赖我啊!” 虬髯壮汉摆了摆手,道;“行了,起来吧,此事怪不得你。当时越王就是那么一说,后来仔细琢磨,又改变了计划,这有什么奇怪的?只是,他这么一搞,咱们就难办了啊!” “正是。”江韦苦恼道:“不用问,那崔端就是崔耕。小陶村的位置太重要了,不容有失。所以,咱们准备陶三妹一回来,就找人给她提亲,把她支走,越王也就察觉不到咱们的蛛丝马迹了。可谁成想,那崔耕竟然认了陶三妹为干闺女了,还要亲自见孙维一面。” 虬髯大汉道:“既然陶三妹成了岭南道的小公主,可能就看不上孙维了,原计划必须放弃。” 江韦道:“那咱们以后怎么办?要不……一不做二不休,趁着崔耕在小陶村,集结兄弟们,直接结果了他!” “哪那么容易?”虬髯大汉苦笑道:“咱们在小陶村附近是有不少人,但这些人不过是乌合之众。崔耕带者十来名好手,说不定一个冲锋就跑出去了。崔耕好不 容易,秘密来端州,这么大好的刺杀机会,那不就浪费了吗?” “那您说怎么办?” “这个么……诶,有了!”那虬髯大汉眼前一亮,道:“当初你就不该回来,而是应该跟着陶三妹他们一起行动,取得崔耕的信任,然后再寻机刺杀他!” 江韦挠了挠脑袋,道:“我那不是听说,崔耕要来端州,赶紧来向您禀报吗?” 虬髯大汉温言道:“本座不是怪你。我是说……明日孙维去小陶相亲,你整好可以借机再次混入崔耕身边。到时候,咱们里应外合,设下陷阱,焉有崔耕的命在?” “有道理啊,属下领命!” …… …… 第二日,小陶村。 爆竹声声,一个形容俊朗的年轻公子,带着四五十名伴当,抬着八色礼物,来到了陶三妹的宅子前。 不用问,此人正是端州刺史林闯的小舅子,孙维。 崔耕作为地主,将其迎入了堂屋。 略微寒暄了几句之后,崔耕道:“观孙公子的面相,不似是汉人啊……莫非……” 孙维道:“好叫崔先生得知,在下的母亲是波斯人,父亲是汉人。所以,我和我姐姐,都有部分波斯血统。” “原来如此。呃……孙公子,你的人我也见了,堪称人中龙凤。你如今官居九品, 也算官宦子弟。既然如此,你为何一定要娶一个从未见过的民女为妻呢?” 孙维早有准备,侃侃而谈,道:“实不相瞒,在下是听说了陶小娘子的事迹之后,才做出如此决定的。她一个弱女子,为报父仇,北上长安,刺王杀驾。如此勇烈,即便是须眉男儿也大大不如。在下敬其人品,想娶其为妻。有道是娶妻娶德纳妾纳色,所以,这见与不见也无关紧要。” “这样啊……” 崔耕仔细琢磨,人家孙维所言,也不是没有道理。 他站起身来,道:“孙公子稍待,我忽然想起来点儿事儿,去去就来。” “您请便。” 崔耕出了堂屋,去找陶三妹,将自己和孙维的对话复述了一遍。 最后崔耕道:“本王对门第不怎么看重,从来都认为,婚姻大事最重要的是两情相悦。这孙维你已经看了,若觉得他还可以的话,我就替你把这桩婚事答应下来。” “不,女儿不愿意。”陶三妹坚定地摇头道。 “嗯?为什么?” 陶三妹满面羞红,低下头去,嗫喏道:“起实,也没为什么,我就是不喜欢此人,一看就觉得他并非良配。但要说不喜欢他哪里,我……我也说不上来。” “那好吧……” 陶三妹看不上就看不上呗 ,崔耕对此无可无不可,回来告诉孙维。 孰料,孙维当时就变脸了。 他冷哼一声,道:“哎呦呵,这话怎么说的?本公子求娶一个民女,她还看不上我?姓崔的,陶三妹,你们莫敬酒不吃吃罚酒!” 崔耕可不惯着他,面色一板,道:“孙公子还请稍安勿躁。俗话说得好,一家女,百家求。求不上才属正常,一求就应反而不正常。纵然小女拒绝了你,那也是双方缘分未到,无损于你的颜面。你又何必冷言相向呢?” “擦!拒绝本公子,你还有理了不成?”孙维豁然而起,道:“冷言相向?这才哪到哪啊?小的们!” “在!” “给我抢!” “是!” 他带来的那些伴当,答应一声,就要抢人。 可正在这个关键时刻,突然间,“嗖”! 一枚飞镖从窗外直射而入,扎入了那孙维的发髻中。 紧着着,窗户闪动,有一人跳入了窗内,沉声道:“求亲不成,就强抢民女?孙维,你挺能的啊!莫非你真以为,这端州就没人能治的了你吗?” “你……你是何人?”孙维摸着自己头顶的发髻,面色惨白,体若筛糠。 那人胸脯一拔,道:“某姓江名韦,曾经误信传言,和陶三妹一起,刺杀越王千岁,如今已 经幡然悔悟。孙维,你可得想清楚,某一着急,连越王都敢刺杀,更何况你一个小小的九品官儿呢?” “呃……原来是江大侠。”孙维“噗通”一声,跪倒在地,道:“我……我刚才都是一时糊涂啊,下次再也不敢了啊!” “最好是如此,滚!” “好,我滚,我马上滚!” 孙维带着手下那些伴当,仓皇而去。 然后,江韦跪倒在崔耕的面前,道:“当初小的一时糊涂,没有跟您一起南下。事情过后,一直后悔万分。这才偷偷跟踪您,想立一个大功,将功赎罪。不知我今日能否有幸,再次追随于您呢?” 张顺仁是老实巴交的农民出身,原来虽对江韦有很大的意见,此时却是心中一软,道:“俗话说得好,人非圣贤孰能无过。要不,就给他一次机会?” 崔耕哈哈大笑,以手相搀道:“我岂是小肚鸡肠之人?能得江大侠之助,真是不胜欢喜啊。” 然而,他心里却暗暗想道,江韦身份成谜,走的蹊跷,来的诡异,看来其人心怀叵测啊!还有那孙维,今日的前后表现,也非常不自然。恐怕二者之间的关系,没那简单。 也罢! 舍不着孩子套不着狼,我就把你留在身边,且看你那幕后主使,如何……出招! 第1461章 真相更朦胧 然而,江韦却不知自己已经被崔耕怀疑。此时此刻,他正鬼鬼祟祟地告诉崔耕一个天大的“秘密”。 “好叫越王得知,属下找到林刺史贪污的线索了。括田令暂且不谈,这端州所产的砚台,原本都是官营,您下令每年仅能开采三十六枚端砚。然而实际上,官府所采的砚台,却数倍于此。” “哦?是吗?”崔耕还真的感兴趣起来,道:“你有什么证据?” “林刺史既然贪污了端砚,他就得卖啊!属下听说,在端州仁义坊,过几日会有个秘密的拍卖会。拍卖会上全是新产的端砚,雕得精美绝伦。参与的豪客非富即贵,价高者得。” “果真是新产的端砚?” 崔耕是知道其中的厉害的。 端砚从唐朝初年就开始开采,那时候,端砚的矿藏丰富,大量开采。端砚既不出名,也不昂贵。所以。那时侯的端砚,仅仅粗陋简单地雕刻,以实用为主,卖不出价钱。 但是,到了后来,端砚的优良品质越来越受人追捧,端砚也越来越讲究雕刻了,价格更是打着跟头的往上翻。朝廷将端砚矿藏收归官有,制作端砚的工匠,也就吃起了公家饭。 李林甫送给崔耕的砚台,不好说是哪里来的。但端州要是突然出现大量的,雕工精致的端砚,那就绝对和林闯脱不了干系了。 江韦道:“错不了,所有端 砚尽皆巧夺天工,绝对是新砚。您只要拿着这些砚台当证据,林刺史绝对百口莫辩。” 崔耕点头道:“那一事不烦二主,这进入拍卖会的事,就交给你了。” “王爷放心,属下一定办得妥妥当当。” 江韦领命而去,崔耕却陷入了沉思之中。 据李林甫所言,长安的端砚有稳定的来路,只要有钱,就可以买到。 然而,据这身份神秘的江韦所言,端砚要拍卖所得。 江韦必在说谎。 道理很简单,李林甫要对自己耍手段,那只能在军国大事上,而且不会这种无关紧要之事。 再说了,就算李林甫想欺骗自己,那也不可能亲口来骗——万一计划失败,李林甫绝对承担不起失败的后果。以他的尿性,能是为国牺牲之人? 那么,有没有可能,是这些端砚存在两条销赃渠道呢? 绝不可能。 端州出产大量额外的端砚,那是肯定的。但这种事情安全第一,如果有卖往长安的路子,.又何必在本地发卖惹人怀疑? 就算从功利的角度来讲,端州山高皇帝远的,能来什么豪客?要拍卖也得在长安吧? 既然江韦是在说谎,那毫无疑问,他的目的,就是找个借口,让自己去那什么拍卖会了。 恐怕,在这拍卖会上,这幕后黑手会现身,对自己不利。 不过,话说回来,江韦既然以端砚拍卖会 为诱饵,那些砚台总不会是假的,这林闯……乃至这端州官场……恐怕都不大可靠啊! 想到这里,崔耕提笔写了一封书信,交给一个侍卫,道:“你如此这般,这般如此……” “喏!” …… …… 第二天,江韦就把拍卖会的请帖送来了。宣称拍卖会会在五日后开始。不过,场地有限。崔耕若想带属下参加,只能带两个人。 “两个人?”崔耕摇头道:“这场拍卖会,势必得带上江壮士你。那岂不是说,本王只能再带一个人了?” 江韦道:“那地方龙蛇混杂,如果王爷不愿意冒险的话……” “哈哈!”崔耕连连摆手,道;“本王带着两个伴当闯室韦,连语言都不怎么相通,就能据地称王。这次去一个小小的拍卖会,又有什么不敢的?” 说着话,崔耕拍了拍江韦的肩膀,道:“本王的意思是……江壮士你好好做,这次若真能找着林闯的罪状,就是大功一件,本王定当不吝赏赐。” “谢王上。” 江韦偷眼看向崔耕的面庞,暗暗寻思,恐怕这就是擅泳者溺吧,崔耕啊,崔耕,你自恃英雄盖世,却绝想不到,在这阴~沟里翻了船。 然而,崔耕心里想的却是,本王不是对你有信心,而是对猛将辛承嗣的勇力有信心,对本王的大军有信心。我倒要看看,你能给我整出什么幺蛾 子来! …… …… 五日后,崔耕带着江韦和辛承嗣入端州城,来到了仁义巷。 将请帖递上去,很快就到了会场。 里面的人并不多,大约是五六十号,但个顶个的穿绸裹缎,气宇不凡。 眼见崔耕进来,人们齐齐注目,一阵窃窃私语。 “这是谁啊? “没见过啊,不像是本地人。” “这赵五郎是怎么搞的?如此秘密的场合,怎么让个外人进来?泄露了消息怎么办?” “赵五那人办事儿一向牢靠,兴许是这位值得信任呢?” …… 崔耕听到这,又有些奇怪了。 按说,如果这拍卖会有端州刺史林闯的背景,这些人在端州城内,不至于如此胆小啊? “诶,这位兄台请了……”崔耕冲着一个中年胖子微微躬身,道:“在下崔端,是从北方来咱们端州做生意的。不敢请教您贵姓高名?” “不敢,免贵,在下姓张,叫张璞,在端州开几个绸缎庄,勉强混口饭吃。” “原来是张兄,我向您打听一下,咱这拍卖会,真有上好的端砚卖? 张璞做嘬了一下牙花子,道:“这可说不好,按说,那赵五郎应该不敢骗人,尤其是一下子骗这么多有头有脸的。但是,话说回来,这可是上好的端砚啊,他从哪来得呢?” 崔耕道:“不是说,这事跟林刺史有关吗?” “嗨,你听他吹牛。 ”张璞连连摇头,道:“林刺史出身泉州林家,能看上这三瓜俩枣的?再说了,林刺史和越王是什么关系?越王已有严令,限制端砚每年开采三十六枚,林刺史能故意跟越王过不去?简直是无稽之谈。” 辛承嗣冷笑着插话道:“不见得吧?林刺史若是看不是端砚的利润,岂能看得上括田令的利润?我可是听说,他的括田令,执行的相当不错呢!” 孰料,那张璞满脸地惊讶之色,摇头道:“什么括田令?我没听说过啊!怎么咱们端州还施行括田令了?” “擦!这还能做得了假?那因为括田令刺杀越王的陶三妹,不就是端州小陶庄的吗?” “你说这个啊!”张璞坚道:“那是下面的小吏借了括田令的名目胡作非为,林刺史知道后,已经将其查办了,那些田地也完全还了回去。” …… …… 辛承嗣和张璞几乎鸡同鸭讲,崔耕听了暗暗皱眉。 他暗暗寻思:张璞总不会是林闯找来,特意为林闯说话的吧?怎么听他的意思,林闯似乎洁白如莲花呢? 如果他所言为真……这可跟自己的猜想大不相符!或者说……这端州的水,比自己想象中要深得多呢。 “端州城的诸位贤达,请了!赵五郎这厢有理了!” 正在崔耕胡思乱想之际,两名男子走到了会场前面站定,这场拍卖会正式开始。 第1462章 林闯终现身 最左边那个,贼眉鼠眼,瘦小枯干,满面带笑,正是刚才张璞所言的赵五郎。 右边那个则是个满面虬髯大汉。身形高大,胡须扎里扎叉,都让人认不出本来面目了。 赵五郎指着那虬髯大汉,介绍道:“诸位,知道这是谁么?此人就是咱们今日拍卖砚台的主人,胡大元。今日拍卖会上的这些端砚,都是他的,小的我就是个中间人。” 有人不耐烦地道:“我们管这端砚的来路如何呢?更没兴趣认识这端砚的主。现在就是问你一句话,到底有没有货?” “有货,当然有货了!” 那赵五郎轻拍了两下手,就有十名伙计模样的人鱼贯而入。每个伙计端着一个托盘,以红绸遮盖。 将那红绸打开,但见可不得了了,每个托盘上,都有四方砚台。坚实、润滑、细腻、娇嫩,正是有“紫花夜半吐虹霓”之称的端砚。 货真价实,童叟无欺! “果真有端砚啊!” “这回咱们可发达了,倒腾一块砚台,能顶一年的生意啊!” “莫高兴的太早,谁知道人家出什么价呢?” …… 众豪商议论纷纷,尽皆露出兴奋之色。 然而,大家很快就高兴不起来了,胡大元一使眼色,赵五郎就轻咳一声,道:“既然大家都看了货了,那我就说说 这拍卖的规矩。第一条,当然是价高者得。第二条,却是这些砚台,不单卖。这些砚台要么全部买走,要么,您一枚也别想要,” “那怎么成?一枚砚台怎么也得价值千贯,四十枚,谁吃得下?” “即便不能一块快得卖,怎么也得分个三四批吧?” “你们卖这玩意儿是为了赚钱,这么一来,呃……” …… 赵五郎的话刚一出口,下面就炸了庙了。 不过,很快,大家就都安静下来。因为他们都想到了一个问题——我出不起价钱,别人也出不起啊!那岂不是说,我只要拼死一搏,就有可能以极低的价格,买上四十枚端砚?这种好事焉能错过? 眼见着大家的声音逐渐低微,赵五郎双手下压,道:“胡先生之所以这么卖,是为了细水长流。要不然,大家纷纷出售手中的货物,太容易被官府查到了。只有一家,才容易保密,咱们这个生意,也才能长久地做下去。大家就算这次没买着,也不必着急嘛,还有下次嘛。呃……现在我宣布,拍卖正式开始!四十枚上好的端砚,一万贯起价!” “一万一千贯!” “两万贯!” “三万贯!” …… 马上大家的热情都被点燃了,直到四万贯,才停止不动。 不是这价格超出了大 家的心里价位,而是手里实在没钱了。端州地处偏僻,顶尖富豪能拿出来四万贯钱,已经相当不易。 至于这批端砚的价格,当在八万贯以上,而且上不封顶。 对,端砚这玩意儿和玉一样,没个准数。“黄金无价玉无价”,端砚也是如此。正应了景儿,说它价值连乘也不为过。 唐高宗年间,中书令许敬宗之女嫁给岭南豪族冯盎之子冯玳,得冯盎赠了一枚端砚,加上其他礼品,被视为当时最奢侈的嫁妆,惊动朝廷要派御史调查。 武则天当政时,曾以刻有“明合璧,五星联珠”图纹的端砚赐给名相狄仁杰,以示荣宠。狄仁杰知道此宴的珍贵后,坚决推辞不要。 若这四十枚端砚中,出现类似的奇珍的话,那可就不仅是发家致富那么简单了。 此时叫出四万贯价格的人,正是张璞。 眼见无人竞价,他冲着四下连连拱手,道:“承让了啊,这次承让了啊,下次我姓张的就不跟大家争了,改天我请大家喝酒。” 这就完了? 崔耕怎么想也觉得,江韦极其背后的主使之人,得在这拍卖会上出点幺蛾子,没想到竟然波澜不惊。 不过,他转念一想,却是明白过来。那贼人知道我的身份,这是给我买下所有端砚的机会啊! 为了不 被怀疑,他也只得高声道:“张兄,且慢!” 张璞道:“崔老弟,莫非你想和老哥哥我争一争么?” “谈不上争,只是……价高者得么。”崔耕微微一笑,竖起了一根手指,道:“十万贯!我出十万贯!” 赵五郎道:“很好,这位老客出十万贯,还有人加价的没有?” “……” 众人面面相觑,一阵沉默。废话,四万贯大家都拿出来费劲,何况是十万贯?看来这四十枚珍贵的端砚,要落入这来历不明的崔端之手! 嗯?来历不明? 很快就有人反应过来! “诶,我说赵五郎,咱们端州没崔端这号人物啊!” “就是,你召集端州的富商竞价端砚,却准许一个外人来拍卖算怎么回事?” “我们不服!” “你赵五郎还想不想在端州混了?赶紧取消那什么崔端的购买资格!” …… 一时间,群情激奋,崔耕竟成了众矢之的。赵五郎愁眉苦脸,似乎渐渐地招架不住。 可正在这关键时,忽然间—— 咚! 一个沉重的响声过后,会场的大门被人狠狠踹开,紧接着,一队队差人,手持锁链、戒尺鱼贯而入。 “别动!” “都给老子坐好了!” “轻举妄动者,以谋反论处!” “竟敢拍卖端砚,胆儿挺肥的啊!” …… 众衙役的呐喊声声中,众豪商面色惨淡,体若筛糠。 紧接着,有一身着红色官袍的官员,从门外缓步而入。大家都认识,此人正是泉州刺史林闯。 他冷笑道:“你们好大的胆子,竟敢违犯越王的法令,私下买卖端砚。难道就不知道,这种钱,有命拿,没命花吗?” 其实也没那么严重,最多不过是流放而已,林闯是故意吓吓这些人。说着话,他就去看那些端砚。 尽管有所心理准备,这批端砚数量之多,做工之精,还是令林闯倒吸了一口凉气。 他嘴角微翘,道:“这些端砚真不赖啊,本刺史都喜欢,值得一争!告诉本官,谁是这场拍卖会的最大赢家啊?” “是他!”人们齐齐一指,就把崔耕卖了。 废话,都是本地人,就他一个外乡人,不卖他卖谁?那张璞刚刚被崔耕截胡,心里不爽,更是高声道:“是他,他把这些端砚包圆了,您可得好好惩罚他!” “是你小子啊……啊?是你?!” 出乎大家的预料之外,林闯扫了那人一眼,陡然间面色大变,跪倒在地。道:“微臣参见越王!不知越王千岁到来,有失远迎,万望恕罪!” 啊?越王? 这回不仅被抓了个现行,还踢到了铁板啊,在场的豪商们尽皆目瞪口呆。 第1463章 绝杀二郎计 表面上看,崔耕此时威风凛凛。事实上,他却是一个头两个大。 林闯的出现,完全在他的预料之外。 二人年少时结识,几十年来也曾同甘苦患难。没想到,今日却是在这种境况下相遇。 这林闯到底是跟江韦完全无关,今日完全是凑巧而来呢?还是,他本身就是江韦计划的一部分?自己到底有没有冤枉他,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崔耕心中千回百转,陡然间,长叹一声,道:“林闯,你可知罪?” “微臣……我……我知什么罪啊我?”林闯当时就急了,径自站起来,道:“越王,咱们俩认识近二十年了,我林闯什么人,你还不知道吗?我怎么就有罪了?你这次来端州,难道就是对我兴师问罪的?” “哦,那你就是自认无罪了。”崔耕道:“我来问你,小陶村的扩地之事,到底是怎么回事?” “那是端溪县主簿何冬,为了霸占乡民田地所为。我已经将其捉拿追案,并将田地还给了小陶村村民。” “那端砚大规模流出,你又怎么说?” “您这就不讲理了,端砚流出是不假,但我这不是带人来查案了吗?” “哼,查案?”崔耕指着四十个砚台,道:“这么多砚台流出,你能说不知情?” “我……可说 呢……怎么就这么多砚台呢……”林闯当时就一阵语塞。 采端砚就跟采玉石差不多,虽然说是有矿脉,但能制成砚台的石头依旧很少,密度很低。而且端砚远较一般的石头为脆,必须手工开凿。所以,这四十枚端砚原料的采集,起码得百八十人一年的工作量。 这么大的动静,就算不说端州刺史林闯知情,那也得说他严重失职了。 崔耕继续道:“还有,这些砚台的雕刻,巧夺天工。没有官府的配合,他们哪里来得工匠?” “我……我……” 事实上,林闯初见这些砚台的时候,已经模模糊糊得意识到这个问题了,但是,又下意识得忽略过去。 现在经崔耕一提醒,眼睛看向那十个托盘,林闯越发觉得碍眼。 他暗暗琢磨,对啊,这些砚台的来历也太古怪了,而且显而易见的,跟官府有很大的关系。 这到底怎么回事? 诶,不光是这砚台奇怪,托盘也奇怪啊,怎么这么厚实?还有那举着托盘的人也很奇怪,怎么……官府都来抓人了,他们作为平民百姓还如此镇定呢? 会不会,这是一个局? “哎呀,不好!” 林闯陡然间大叫一声,道:“崔耕,你快走!这伙人有问题!” 刚才尽管他深感委屈,却还是称 呼“越王千岁”。此时直呼“崔耕”,可见是真着急了! 然而,此时此刻,已经晚了! 唰!唰!唰! 十个托盘寒光闪烁,各自发出了一支弩箭。如此短的距离内,就是绝顶高手也躲闪不及,更何况是四肢不勤的崔耕? 啊? 崔耕也吓出了一身冷汗,暗叫了一声:我命休矣! 可是紧跟着,他就感到一股大力传来,跌倒在地。却原来是林闯拼死将他撞倒。 至于那十支弩箭?则完全插在了林闯的身上。 与此同时,崔耕背后的江韦惨叫一声,大好的头颅冲天而起。 辛承嗣早就注意着这孙子呢,就在那弩箭发威的时候,,江韦抽出一柄匕首,冲着崔耕背后便刺,却被辛承嗣一刀枭首。 当然,崔耕此时已经顾不得什么江韦了,他焦急道:“三郎,三郎,你怎么了?你别吓我!你……你说句话啊!” 那些弩箭有着剧毒,此时林闯已经脸色发黑,嘴角流出了两道血迹。 他强自咧嘴笑道:“崔……崔二郎,我……我这算将功折罪吧?” “什么?将功折罪啊?”崔耕眼眶含泪,道:“你……没没罪,是……是我害了你啊!要不是我轻身犯险,焉有今日之事?你是替我死的啊!” 事到如今,他已经全想明白了! 贼子为什么不肯把四十枚端砚拆开来卖?不是为了让自己买下,而是那十个托盘,就是十把特殊的弩,要集中起来,对自己攒射!再加上江韦的背后偷袭,要不是辛承嗣早就盯着江韦,要不是林闯的舍身相救,自己必死无疑。 “那……那也未必。”林闯咬着牙,道:“贼子谋算颇深,早晚会有这么一天的。不是今日,也得有明日……你只要明白……我……以往都是无心之过,我……我林闯……对得住你,就……就……心……心满……了。” 最后那句话,林闯没说完,就软塌塌地低下头去,双目紧闭。崔耕轻探他的鼻息,生息皆无! “三郎,你黄泉路上,慢点走啊,我马上就为你报仇雪恨!” 想到自己原来还误会了林闯,想到林闯为了救自己而死,想到若不是自己钓鱼林闯就不会死,崔耕此时真是悔恨交加,百感交集! 他虎目含泪,轻轻将林闯放下,站起身来,寒声道:“胡大元,这一切都是你搞的鬼?你想杀本王?” “然也!”胡大元面上毫无惊慌之色,咧嘴笑道:“好个越王!不愧是名扬天下的越王崔耕啊,竟然躲过了某的绝杀之局,某家佩服!不过……” “怎样?” “你想报仇?做你的春秋大 梦吧!” 崔耕冷笑道:“就靠你带的这些乌合之众?” “当然不是!咱们走着瞧!”说着话,那胡大元陡然间往门外冲去,屋内他的手下,连同赵五郎在内,紧随其后。 崔耕的眼珠子都红了,道:“跑……怎么跑了?追!给本王追啊!” “诺!” 现场除了辛承嗣之外,就是林闯带来的几十名衙役了。听了命令后,这些衙役赶紧追赶。 “且慢!”辛承嗣麻着胆子劝阻道:“王爷还请稍安勿躁,这里是人家的地方,恐怕早有准备啊!” 可不是吗? 他话音刚落,就听到外面“哎呦”连声。 紧跟着,一伙子衙役又跑了回来,道:“不好,贼子厉害,在外面准备了好多弓箭手!别说追了,咱们冲都冲不出去。” 更厉害的还在后面呢。 胡大元在外面朗声笑道:“崔耕,我一直没有低估你!尽管前面布了一个绝杀之局,但还特意为另外准备了一个后招!我倒要看看,你这回怎么活?” 噗噗噗! 他话音刚落,就有无数火箭,往院子里飞了过来。那院子里早就堆满了干草、松木等易燃之物,霎时间,冲天火起,烟尘滚滚! 胡大元哈哈笑道:“有道是水火无情,你崔耕纵是再高的本事,今日也在劫难逃!” 第1464章 远方蛇吐信 不过,胡大元很快就乐极生悲了。大火刚一燃起,四面就传来一阵喊杀之声。 “冲啊,杀啊,莫让贼子跑了啊!” “奉越王之命,清剿反贼,闲杂人等闪开!” “良民百姓关门闭户,不得外出,免得误伤啊!” …… 四面八方,数百顶盔掼甲的精锐口中呼喝,急袭而来,要将这帮贼子一网打尽! 废话,崔耕提前知道江韦有问题,更知道拍卖会醉翁之意不在酒,他岂能不早做准备? 贼子们见了,顿时肝胆俱丧、 “快!快撤啊!” “中埋伏了!” “跟越王做对,那不是找死吗?” …… 阵阵哭爹喊娘声中,贼子们扔了弓箭兵刃,撒丫子就跑。那胡大元见事不可为,也赶紧加入了逃命的大军之中。 然而,哪那么容易啊? 这些军士乃是从梧州折冲府调来的精锐,个个能以一当十。非但如此,他们还密切配合,训练有素。 若此刻有心算无心,还被这帮乌合之众跑了,他们还不如一头撞死去! 简短截说,没用一刻钟,这些贼子除了战死之外,全部被一网成擒,包括胡大元在内。 崔耕看着眼前被五花大绑的胡大元,眼睛简直能喷**来,咬着牙道:“由本王来审问你,那是抬举了你!来人,速调周兴前来审案!让他把压箱子底儿的招数都用上!” “别介啊!” 那胡大元当时就跪了, 道:“越王您的水刑之术****,要周兴那个酷吏来干吗……呃……” 他很快就醒悟过来,崔耕叫周兴来干什么?废话,解气呗! 胡大元赶紧改口,道:“小人的意思是,您问什么,我说什么不就完了吗?用不着动刑啊!” “你招了也难逃活命!” “小人怕疼,没法咬舌自尽。又没带自我了结的药物,如今只求速死而已。” “你……” 胡大元这么光棍,崔耕也没啥法子了,坐下来道:“说吧!但有半句虚言……” “您尽管大刑伺候!” 然后,胡大元将自己的来历,毫不隐瞒,娓娓道来、 胡大元当然不是他的本名,他本人叫萨福万,是一个大食人。此次是受了阿布*穆思里姆的命令,前来大唐行刺崔耕。 对,就是阿布*穆思里姆。 崔耕以为自己对阿布*穆思里姆有恩无仇,又献出三条计策,暂时把大食安抚住了。然而阿布*穆思里姆,却认为崔耕迟早为大食之大患,必欲除之而后快。 虽然现在大食和岭南道并不接壤,阿布*穆思里姆还是派出了萨福万,伺机行刺崔耕。 萨福万之所以把落脚地选在端州,是因为林闯在此为官。林闯和崔耕的关系人尽皆知,萨福万准备慢慢布局,一击必杀,将崔耕刺死。 孙维和他的姐姐,都有大食血统,乃是萨福万的手下。其实孙维当初对崔耕 说谎了,他的父亲的波斯人,母亲才是汉人。 尽管大唐朝廷严禁胡人娶汉女,但这事儿在长安就管得不甚严。到了广州,就几乎无人追究了。如今广州有十余万胡人,找出合适的混血儿并不是什么难事。 孙维的妹妹上赶着嫁给了林闯为妾,非常受宠,相应地,孙维的地位也水涨船高,在端州府衙谋了一份职司。 按照正常计划,应该是林闯回泉州述职的时候,孙维的姐姐撺掇林闯请崔耕吃饭。崔耕在林家能防备什么?萨福万借机动手。 然而,好死的死的是,某日有一个乡民追一只野兔,进入了一个山洞之中。在这山洞内,他发现了一条非常丰富的端砚矿脉。 由于事机不密,这事儿被萨福万知道了。 财帛动人心,于是乎,萨福万动员了部分大食人到端州,开采端砚。至于雕琢端砚的人手,则由孙维提供。 渐渐得,这黑色生意越来越大,越来越多的江湖亡命参与其中,江韦就是其中之一。 只是江韦不知萨福万的真实身份,只以为他想除掉崔耕,是为了把这黑色生意长久地做下去。至于说,除掉了崔耕之后,岭南道的独~立地位能不能保住?林闯还能不能做端州刺史?这帮子江湖亡命哪想得到那个? 又过了一段时日,机会来了。 朝廷借助崔耕的名义行括田令,萨福万就借助官府的力量,将小 陶村的地都收了下来。 其实他的目的不是那些田地的出产,而是这里距离那秘密矿洞太近,把附近的地买下来,偷采端砚就安全多了、 这事儿却引发了陶三妹双亲惨死,陶三妹上京报仇。萨福万得知此事后,就让江韦想办法与陶三妹结识,共同行刺。 成功了最好,若是不成功,就推说自己是因为括田令失去田地的农人。 然而,没有想到,就这么说还是把崔耕招来了。 于是乎,萨福万准备一不做二不休,一边让江韦邀请崔耕参见这场拍卖会,设下三毒计杀害于他。另一方面,故意泄露消息,将林闯引来,同时将林闯杀死。最后,趁着端州群龙无首的机会,洗劫端州城,带着这些财物逃走。 说到最后,萨福万又磕了一个响头,道:“该说的,小的都说了。如今我只求速死,别无其他!” “哦?你果真都说清楚了?”崔耕眉毛一挑,道:“你们杀本王,害林刺史,犯了这么大的案子,就想一走了之?逃的出去吗?说,谁是你的接应之人?” “这个……”萨福万面露难色。 崔耕伸了个懒腰,道:“不说就算了,反正本王也听腻了。来人,去叫周兴来端州,替本王接着审。” “别介,我说,我说啊!”萨福万没办法,垂头丧气地道:“广州波斯富商颇多,他们的故国已为我大食所占。知道我是 阿布将军派来的人后,无论我干什么,都会给行个方便。不过,能提供全力支持之人叫宰德,此人在广州颇有势力,护送我们扬帆出海绝无问题。就是从端州到泉州的一路之上,也有他的人照应。” “这么配合?”崔耕眼睛一眯缝,道:“说宰德不是阿布将军的人,说不过去吧?” 萨福万苦笑着摇头,道:“那还真不是。当然,宰德也是无利不起早。他准备联合我们的力量,大抢一遍广州城。一下子赚够本,回波斯养老!” “这样啊……” 崔耕稍微一转念,就相信了萨福万的话。 后世记载的清清楚楚,在安史之乱时:癸巳,广州奏:大食、波斯围州城,刺史韦利见逾城走,二国兵掠仓库,焚庐舍,浮海而去。 这些大食、波斯兵,据说是唐军平定安史之乱的雇佣兵。在离开大唐之前,突然变作强盗,洗劫了广州,渡海而逃。 然而,广州城城高池深,广州又是整个岭南道的军事中枢所在。哪是那么容易攻破的? 联想到此时城内军民五十万左右,而波斯人就有十二三万,恐怕是有内应啊!而这内应,说不定就是宰德! 想到这里,崔耕猛地一拍几案,道:“三郎的仇,一定要报。只是此地距离大食山高路远,要杀那个恩将仇报的畜生只能从长计议。说不得,现在也只能先杀了这个宰德,收点利息了!” 第1465章 胡商与贪官 心中怒火千层焰,快马加鞭。 留下李裹儿处理端州的后续事宜,崔耕只用了四日,就到了广州,和广州刺史周利贞议事。 原本岭南道有两个军事中心,一大一小。大的是广州大都督府,小的是桂州都督。后来崔耕为岭南王,定都泉州,成立了泉州都督府,由封常清任大都督。 相应地,这岭南道的军事大权集于泉州都督府,广州都督府被裁撤。 周利贞原本是广州都督,为崔耕执掌岭南道打好了前站。此人虽然人品不怎么样,崔耕总不能卸磨杀驴啊。于是乎,崔耕任命他的广州刺史。 今日要崔耕要除掉宰德,当然要找周利贞来议事。 崔耕道:“广州胡商宰德的阴谋不诡,谋害本王,图谋岭南道,罪不容诛。怎么样?周刺史,你有信心拿下此人不?” “这个么……” 周利贞竟然渐露难色,想了一下,字斟句酌地道:“咱们是官,宰德是民,若是调动大军,末将说拿不下宰德,那肯定是说谎。不过,这事儿的确不好办啊!” “哦?怎么不好办呢?” “其一,广州城内的波斯人,有十余万之众,异常抱团。而且,这宰德在此地的威望颇高 。若是拒捕的话,没有三万以上兵马,难保万无一失。” “还有吗?” “其二,若真出现那种最坏的情况,咱们说宰德是图谋不轨,人家那些番商信吗?说不定会以为您贪图他们的家产,罗织罪名,行此不义之事。恐怕不仅广州,就是连泉州的胡商都成为惊弓之鸟。胡商都跑了,咱们的海贸怎么办?” 崔耕皱眉道:“还有,此事一出,大食必定断绝与我岭南道的贸易,大大不美啊!” 说白了,无论大唐还是大食,都是当世大国。有海贸当然很好,锦上添花,但没有海贸凭借本土的庞大市场,照样撑得下去。 但岭南道就不同了,就算崔耕控制了契丹、渤海、室韦、渤海、黑水等国,也只是军事上空前强大,经济上不但毫无助力,反而是个大大的包袱。 按道理来说,崔耕现在要做的,就是直接跟李隆基翻脸,取得中原的人口、土地,获得与军事实力相衬的经济实力。那样的话,断绝了与大食的海贸也没什么。 可崔耕自我约束,不想挑起内战,他的处境就尴尬了。林三郎的仇一定要报,但崔耕会尽可能的把动静变小,不引起两国相争,断了 海贸。 崔耕沉吟了半晌,道:“不知周刺史可有妙计,既抓了宰德和其爪牙,又不引起广州胡商的反感呢?” “这个么……其实万变不离其踪,为今之计,唯有引蛇出洞。至于到底如何行事,微臣却是一时没有头绪……” “回事——” 正在这时,门外有人轻叫了一声。 崔耕乃是秘密来广州,处置宰德之事。周利贞当然不敢声张,以至于现在还有下人打扰。 周利贞对崔耕投了一个歉意的眼神,冲着外面,道:“什么事?不是说,本官在会见一位贵客,任何人不可打扰吗?” “小的不敢打扰周刺史,可是,可是……” “胡商宰德求见。您……您……不是最喜欢这个胡商的吗?还说,胡人的银子也是银子……” “什么乱七八糟的?”周利贞面色大变,打断道:“宰德的事儿,本官知道了,你让他先等一会儿。” “是。” 那下人领命而去。 崔耕一听这二位的对话,就知道,周利贞和宰德的关系简单不了。想想也不奇怪,周利贞本来就不是什么好人,先投靠武三思,后投靠韦后,后来又投靠太平公主,最后阴差阳错才成为自己的手下 这家伙身处扬州这膏腴之地,不大把的往家里划拉银子反而不正常了。 而宰德是广州最大的胡商,周立贞能没打过他的秋风?这二人的行贿、受贿,究竟是谁主动的,那可难说得很呢! 当然了,崔耕现在也懒得管周利贞的破事儿。 他轻笑一声,道:“怎么?周刺史和宰德很熟?” “不熟……不,不是跟熟……我们……也……也有点联系……” 崔耕没当回事儿,周利贞可受不了啊!要知道,崔耕那是能跟大唐天子李隆基分庭抗礼的存在,麾下数十万精锐,跺一脚天下震动! 杀个周利贞,那跟碾死个蚂蚁的难度差不了多少。 更何况,在多年前,周利贞受武三思之命暗杀过崔耕!更何况周利贞的屁股极其不干净,一查一个准! 此时此刻,崔耕清淡的话语在周利贞听来,却是意味深长,暗含杀机! 噗通! 周利贞终于忍不住了,跪倒在地,道:“微臣死罪!死罪啊!往昔我和那宰德过从甚密,收了他不少贿赂,也为他行了不少方便。但是,某对越王的一片忠心可鉴日月,我……我以前,确实不知道,此人狼子野心,竟然想对您不利啊! ” “行了,起来吧。本王又没怪你。” “您……您真不怪我?”周利贞将信将疑。 崔耕道:“当然不怪你。而且,我告诉你,这次再见了那宰德,你不但要和以前一样,而且要变本加厉,竹杠敲的越响越好!” “微臣不敢了!再也不敢了!” “什么不敢?你以为本王在说反话?”崔耕循循善诱,道:“咱们之前,说要如何对付宰德来着?” “呃……引蛇出洞!” “对,引蛇出洞!但是,你若是不敲竹杠,又怎么能打草惊蛇呢?” “敲竹杠?打草惊蛇?” 周利贞人品不好,却不是不聪明。 他马上就恍然大悟,道;“您虽然是秘密来广州,但是萨福万在端州出事的事儿,恐怕瞒不了那宰德。他只是不知道,萨福万对您说了多少,有没有把他供出来!所以,这才着急来见我,看看我的口风。所以……我得奉旨敲竹杠,逼得他……狗急跳墙?!” 崔耕笑道:“正是如此,若知道本王在此,那宰德可不敢硬抗,只能是团结广州胡人,与本王软抵抗,那颗就难办了。但若是你周刺史负责此事……他说不定他以为,这广州有可乘之机呢!” 第1466章 腹中各有谋 广州刺史府,会客厅。 宰德是个波斯人,今年五十多岁了,慈眉善目,未语先笑,在广州城内甚至有宰德大善人之称。 他进了大厅,一见周利贞就大礼参拜,道:“小老儿参见周刺史,周刺史永享富贵,长命百岁!” 虽然周利贞要敲竹杠,表现地却比往日里还要平易近人,朗声笑道:“哈哈,你这老货总是那么会说话,起来吧,都不是外人,坐,快坐!” “谢周刺史!” 二人分宾主落座,自然有小丫鬟送上香茶。 这年头没有端茶送客的规矩,周利贞笑眯眯地抿了一口茶汤,道:“不知宰德老弟今日来找老夫,到底所为何事啊?放心,咱们俩是什么关系啊?能帮的我一定帮,就是那不能帮的,我也一定帮你尽量想想办法。” 咱们俩的关系,那就是赤*裸*裸的金钱关系! 心里面暗暗腹诽,老宰德的笑容却越发谦卑,道:“多谢周刺史,多谢周刺史!其实吧,也没什么事,就是小老儿听到了一些风声,这心里不咋稳当,还请周刺史帮忙。” “风声?什么风声?” “据说,我是说据说啊,越王在端州查了一个案子,牵扯到了小老儿的身上。其实,都是那贼人胡乱攀扯,小老儿是冤枉的啊 。您能不能能不能……帮小老儿美言几句呢?” “哦?还有这事儿?”周利贞故作惊讶之色,道:“越王明查秋毫,按说并不会任由好人受到冤枉。当然了,智者千虑必有一失,这事儿也说不定。如果宰德老弟果真受了冤枉,本刺史定当为你申冤。” “多谢周刺史,多谢周刺史!” 说着话,宰德从袖兜中掏出一张一万贯的聚丰隆银票递了过去,道“一点心意,不成敬意,还请周刺史万勿推却!” “诶,老宰德,你这是什么?咱们兄弟,还用地着这个?”周利贞赶紧往外推! 宰德见状,心里顿时“咯噔”了一下子。 一万贯钱,已经相当不少啦。换成金子能换一千两,周利贞一年贪污受贿,能拿多少钱?十万贯,顶天了!以这大贪官的性子,见到一万贯钱,哪有往外推的道理?恐怕……他不是不想收,而是不敢收啊! 想到这里,宰德赶紧又拿出了四万贯的钱票,道:“这是五万贯钱,还请周刺史买包茶喝。” “用不着,用不着!”周利贞连连摆手,道:“以咱们俩的交情,就算没钱,本刺史也会尽心为你周旋的!” 宰德坚定地将钱包递了过去,道:“但是,您为小老儿说话,总得上下打 点不是?这是为小老儿办事,总不能让您自己掏腰包吧?” “呃……这个……” 周利贞眼中尽是犹豫之色,但最终他还是摆了摆手,咬着牙,道:“就算需要上下打点,周某人也可以先垫上。到时候,我再管你要,这总行了吧?” “哼!” 老宰德忽地站直了身子,面色一寒,道:“周刺史何必诓我?到时候再管老夫要?恐怕那时,老夫已经成了刀下之鬼,您难道管鬼要吗?” “呃……这话是怎么说的?老弟你误会了不是?没那么严重!” “就是有那么严重!”宰德眉毛一挑,道:“事到如今,咱们打开天窗说亮话,恐怕周刺史已经得了越王的命令,要铲除老夫了吧?你莫忘了,有多少把柄,在我的手里!越王明察秋毫,信不信,老夫能和你同归于尽?” 闻听此言,周利贞的面色也冷了下来,道:“这又是何必呢?老宰德你既然已经听到了风声,赶紧扬帆出海不就完了吗?还来这逼本刺史干嘛?” “老夫倒是想逃,奈何善财难舍啊!这么一大片基业,处理起来要多少时日?再说了……闹出那么动静,你周刺史能不干预?” “那你到底想怎么办?” “不知多少钱,周刺史肯放老夫一条 生路呢?” “这不是钱的问题。”周利贞气急败坏地道:“我与皇帝有杀母之仇,再得罪了越王,就是有钱,能有命花吗?” “五十万贯!” “啥?” “一百万贯!” “你说什么?” “两百万贯。” 言毕,宰德长身而起,道:“听不懂就算了,老夫告辞。” “等等!” 周利贞赶紧把他给拦住了,道:“老宰德,您真肯拿出两百万贯钱来给我?你……你有那么多钱吗?” “本来是没有,但是,咱们俩只要互相配合,别说两百万贯钱了,就是一千万贯钱,也唾手可得!” “到底怎么办?” “周刺史附耳过来,咱们如此这般,这般如此……” “啊?” 周利贞听完了,面色阴晴不定,嘴唇颤动,嗫喏了几声,终于还是无法开口。 老宰德循循善诱,道:“当今之世,大食和大唐两强并立,你既然在大唐待不下去了,可不就是得投大食吗?老夫向你保证,大食物华天宝,人杰地灵,在大马士革各种享受绝不在长安以下。” 顿了顿,又语带威胁,道:“善财难舍,总而言之,老夫是不肯抛下偌大的家业,落荒而逃的。到底是卷了泼天财富,和老夫一起去大食安享富贵。还是和老夫同 归于尽,您自个儿掂量吧!” “我……我……” 周利贞沉思半晌,最终一咬牙一跺脚,道:“好,就这么办了!但是,老宰德,我信不过你,万一事成之后,你过河拆桥怎么办?你……你发个誓来。” “那有何难?您听好了……” 老宰德毫不犹疑地发下了誓言,心里却在想到,汉人就是愚蠢!哼哼,发誓?欺骗异教徒的事儿,那能叫骗吗? …… …… 啪!啪! 老宰德走后,崔耕从屏风后闪出,轻击了两下手后,道:“周刺史演的这场戏,真是堪称完美啊!你放心,以前无论你干了什么事,本王都既往不咎。” “多谢越王!” 周利贞擦了擦额头的冷汗,苦笑道:“我这哪是演戏啊,微臣的汗水是真的!实不相瞒,要不是越王在此,我还真被这老狗拿捏住了。这波斯人往日里对本官一向恭敬,没想到关键时刻,竟如此咄咄逼人,果然不可轻信啊!” “诶!”崔耕猛地一拍脑袋,道:“你说……宰德这老小子,会对你全部实话实说吗?” “越王的意思是……” “两个人分,哪有一个人分,来得爽利呢?他恐怕是打着过河拆桥的主意!既然如此,咱们就给他来个……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第1467章 宰德露狰狞 宰德和周利贞商议已定,很快地,广州城里的胡人中,种种谣言开始流传。 “诶,你听说了吗?越王在端州,抓了一个波斯奸细,叫萨福万。为了这事儿,连端州刺史林闯都战死了!林闯和越王有着过命的交情,这回越王可急眼了!说要尽抓萨福万的余党,给林闯报仇雪恨呢。” “听倒是听说了,这关咱们啥事儿呢?” “什么事?哼哼,萨福万是波斯人,你也是波斯人,能说毫无关系?再说了,萨福万来广州时,你没给他捐过钱?就算你没有,你的亲戚没有?” “可……可我们那不是不敢得罪他,给点钱敷衍敷衍吗?谁能想到,这厮竟然如此丧心病狂呢?” “那越王可不管!我可是听说了,越王决定,一切与萨福万勾结之人,统一抄家灭族,上到七十岁的老人,下连三岁的孩子,全不放过?” “啊?真的假的?越王人称崔青天,能干的出来这事儿?” ‘嗨,什么崔青天啊,那是汉人的崔青天,又不是咱们胡人的。不信的话,你就看最近官府的表现吧。’ …… 流言四起,广州城十二万胡人尽皆人心惶惶。 说到底,汉人是人,波斯人也是人。如果能过上安稳日子,绝大多数是不想造反的。若是官府小心安抚,久而久之,这谣言也就不攻自破了。 然而广州刺 史衙门,政令迭出,加大了对胡人的管理。与此同时,又有一条谣言传出。 据说,广州刺史周立贞与胡商领袖宰德联系,提出了一个要求:广州胡商凑一千万贯钱出来,交给周利贞,周利贞就会对这场泼天大案高高举起,轻轻落下,只抓该抓之人。 否则的话,就要遵照越王的指示,在广州掀起一场惊天大案。 这个消息一出,广州胡商,越发的人心惶惶。 终于,宰德的行动证明了这个猜测:他广发请帖,请广州胡商的头面人物,三日后,到他的府中一会。 宰德身为广州第一豪商,其府邸占地数十亩,雕梁画栋,精美异常。 这一日,上千名波斯商人的头面人物,尽汇于此。 早早有一座高台搭起,台上端坐二人,左边是宰德,右边却是广州刺史周利贞。 眼见人到的差不多了,宰德冲着四下里抱拳拱手,道:“多谢诸位如此给老夫面子,一封书信,就尽皆赶到这里。呃……发生了什么事儿,大家都听说了吧?周刺史要大家出一千万贯,买自身的平安,大伙说,这钱,我们是出呢?还是不出呢?” “一千万贯,委实是太多了啊!” “能不能稍微减少一些,比如五百万贯,我等还能勉力之应!” “那萨福万行刺越王,我们也不能未卜先知不是?五百万贯,不能再多 了啊!” …… 台下顿时传来一片反对声。 待到四下里声音渐低,宰德冲着四下里扫视了一圈儿,道:“哦?如此说来,大家肯出五百万贯?” “咱们这么多人,凑出五百万贯来,当非难事。”有波斯商人答道。 啪! 宰德猛地一拍案,道:“哼,就是五百万贯,老夫却不想出!大家想想,大唐官吏,贪得无厌,就算今日能用五百万贯打发了,那明日再要五百万贯怎么办?咱们还给么?” “但是,不给又怎么办?”有人弱弱地道:“咱们惹不起官府啊!” “怎么惹不起?” 宰德阴恻恻地一笑,道:“大家都不知道吧,今日周刺史略施小计,已经将城内的驻军都调走了!换言之,现在的广州城,就是空城一座!大家想想,这座城的官府和民间,沉淀了多少财物,就是没有一亿贯,也差不了多少!如果……咱们把这座城打劫了,再跑回故土,大唐朝廷上哪找咱们去啊?” 哗~~ 宰德此言一出,犹如一时卷起了千层浪,顿时产生了一阵轩然大~波! “啥?劫广州城?这事成之后,不就发大了吗?” “劫完了就跑,越王再大的本事,能追到波斯去?此计甚妙啊!” “可是……此事虽然获利颇多,但就是一锤子的买卖。咱们老老实实做生意,细水长流不好吗? 何必如此!” “就算回了波斯,也未必没有官府勒索啊,我觉得,还是继续待在大唐好。” …… 众波斯豪商议论纷纷,莫衷一是。 宰德对这种场面早有预料,待人们的声音渐低,他阴恻恻地道:“这可是杀头的买卖,老夫话一出口,就没有往回收的道理!今儿个,你们是听我的,也得听我的。就是不听我的,也得听我的!来人啊!” “在!” 顿时,近百名波斯勇士从角门鱼贯而入,人人手持一把细长的弯刀,将全场紧紧包围。 有人焦急道:“怎么?宰德你要对同族之人动手不成?” “放心,不是对你们,而是他!” 说着话,宰德的手指向了周利贞,道:“现场的有一个算一个,必须每人刺这位广州刺史一刀,才能出得了这个院落。从今以后,咱们就是一根绳子上的蚂蚱,蹦不了你,也跑不了我!” “啊?” 周立贞豁然而起,惊呼道:“这……这不对啊!这跟咱们说好的不相符!怎……怎么你还要杀我?” “哈哈哈!”宰德仰天长笑,得意道:“你还以为,老夫真准备和你平分广州的泼天财富吗?你想得美!事到如今,你已经没有利用价值了,不死还等着什么呢?” “我……” “你什么?受死吧!” 宰德话音刚落,就有两个波斯勇士上台,将周 利贞捆了个结结实实。 紧接着,一个波斯富商,被推上了高台。 宰德将一把牛耳尖刀强塞入了那富商的手中,道:“吉哈尔,现在就看你的了,拿着这把刀,一刀刺向这**,咱们就是自己人了。” “可……可是……”那吉哈尔笑的比哭还难看,道:“在……在……在下连杀之鸡都不敢,又……又怎么敢杀人呢?您……您高抬贵手,就……就饶了我吧!” “哼哼,我天饶了你,又有谁饶恕老夫呢?” 唰! 寒光一闪,一把弯刀横在了吉哈尔的脖颈上。 宰德逼迫道:“你到底动不动手?你若不动手,老夫我可要动手啦!” “我……我……” 吉哈尔两股战战,额头上冒出了细密的冷汗。 周立贞则感到无比的幸运,他暗暗寻思,要不是越王及时来到广州,想必我就会堕入那宰德的彀中,今日势必在劫难逃。 不过……现在可不一样了! 想到这里,他展颜一笑,道:“行了,宰德,别难为人家啦!依本官看,这吉哈尔是个大大的良民哩。” “良民?什……什么意思?”一股不祥的预感,涌上了宰德的心头。 周利贞却扯着脖子对台下喊道:“越王,您再不动手,那微臣可就真的为您尽忠啦!就算微臣死不足惜,这吉哈尔天性良善,您怎么也应该救上一救吧?” 第1468章 尊号天可汗 “算你有理!” 随着一阵清朗的声音,在众胡人中,有四五个人越众而出。 为首那一位,相貌英俊,气宇轩昂,不怒自威,正是岭南道、剑南道、安南都护府、渤海国、黑水国、室韦国这万里江山之主,越王崔耕崔二郎! 在他身后,则站着四名猛将。 第一位,身高九尺,身形挺拔,玉树临风,正是有“千古完人”,大唐双璧之称的郭子仪! 第二位,体重在三百斤上下,肚大腰圆,一脚跺下,地面起颤,正是崔耕的义子安禄山。 第三位,中等身材,浑身皱巴巴一团好精神,正是勇将辛承嗣。 第四位乃是一女子,短衣襟小打扮,一举一动干净利落,说不尽的英姿飒爽,正是有天下第一高手之称的崔秀芳! 自从林三郎之死后,崔耕行事越发小心,这次虽然带的人不多,但个顶个的武力远超常人。 说他们人人有“万夫不当之勇”,那是夸张了。但说个个都是百人敌,却是恰如其分。 他朗声道:“本王 就是越王崔耕,宰德,你的案子发了,还不束手就擒,更待何时?” 说话间,郭子仪抽出背后的弓箭,霎时间,三支响箭升空! 紧跟着,远方有阵阵喊杀之声传来。 “冲啊!杀啊!莫让宰德跑了啊!” “奉越王命,清剿反贼!” “不想死的,闪开了啊!” …… 事到如今,但凡有脑子的,都知道越王是早有准备。宰德的一举一动,都落入了人家的算计之中。 “参见越王千岁千千岁!” 众胡商纷纷跪倒在地。 刚才劝说宰德的人,都手抚胸口,一阵阵的后怕,暗暗庆幸,刚才真神保佑,自己没说错错话。 刚才那些准备起事的商人,则尽量往后躲,深恐越王注意到自己。 但是,他们可以躲,宰德的手下可躲不了啊! 有的人赶紧扔了兵刃,跪地请降,还有些人叫嚷着“跟他拼了”“杀一个够本,杀俩赚一个”,手持弯刀,冲了上来。 然而,杀谁啊? 都用不着崔秀芳和辛承嗣动手,郭子仪和安 禄山一前一后,一条马槊一把砍山刀,顷刻间就取了二十来人的性命! 贼子们胆气尽丧,立在原地,不知是继续向前送死呢,还是赶紧逃命。 稍微一犹豫,再想逃命也已经晚了。 一万大军,已经攻破了蕃坊,将此地团团围住。 封常清顶盔掼甲大踏步地入内,跪倒在地,道:“启禀越王,院外的顽敌已经肃清,到底如何处置这些人,还请示下!” 崔耕斜眼瞥向台上的宰德,冷笑道:“你说呢?” “我……我投降!” 这厮的骨气比萨福万也强不了多少,跪倒在地,束手就擒。 封常清指着场中跪着的那些人,道:“他们又如何处置?” 崔耕朗声道:“尔等可知罪么?” “知罪啊!我等知罪!我们不该跟着宰德起哄。” “越王千岁开恩啊!” “我们再也不敢啦!您的仁慈如同,能把整个天空照亮,一定会原谅我们的对吧?” …… 众豪商的求饶之声此起彼伏。 崔耕却满脸地失望之色,道:“ 你们啊,都没说到点子上。本王有青天之名,二十年来所有行事,从未污了这个名号。你们觉得受了冤枉,或者受了官府的压迫,为何不向本王告状。,是向宰德寻求庇护呢?” “我……我们……” “所以啊……”崔耕道:“你们以为我只是汉人之王,却并非你们的王。你们身居广州,却从未自认是本王的子民。其实,本王手下有契丹人,有奚族人,有靺鞨人,有新罗人,对了,还有原高句丽的王族,高仙芝!本王又何时不一视同仁了?怎么旁人能相信本王,尔等却相信什么宰德?尔等的所做所为,真是令本王失望啊!” “我……我们错了!” “越王宅心仁厚,雄姿英发,以后同样是我们波斯人的王!” “我等愿为越王子民! …… 崔耕此言,表明了对各族人一视同仁的意思。同时,也就暗示着,这场大案,只抓有罪之人,不会胡乱株连。 众波斯人长出一口气之余,别管是真心还是假意吧,也投之 以李桃报之以琼瑶,表明了臣服之意。 甚至有人高声,道:“天可汗!天可汗!越王泽被苍生,我等虽波斯人,也同沾雨露,您当为天可汗啊!” “对,参见天可汗!” “天可汗万寿无疆!” …… 这回不仅仅是波斯人,所有人等尽皆拜倒。 废话,这就相当于上尊号了,上位者接受不接受是一回事。你不跪下,表明支持,是几个意思?莫非说越王不配为天可汗吗? 崔耕当然明白,所谓天可汗的意思,是各族共同的可汗的意思。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只有唐太宗李世民得过此称号,真是无比的荣耀。 乃至陆上丝绸之路,又被称为“朝天可汗路”! 当然了,这名字虽然听着贼屌,但是,以自己当前的势力,接下这个称号,只能是贻笑大方了。再说了,这也没法对李隆基交代啊。 所以,崔耕当时就想拒绝。 可正在这时,门外忽有一阵尖厉的女声响起,道:“天可汗么……请天可汗为小女子做主啊!” 第1469章 四国有暗战 “什么人?” 崔耕循声往院外望去,但见几个婆子正带着一个妙龄少女走过。眼见崔耕望来,那少女更起劲了,推开一个婆子,跌跌撞撞地往崔耕这边跑来,一边跑一边高声叫道:“天可汗,天可汗,你得给奴做主啊!” “站住!站住!” 一个婆子眼明手快,赶紧把她抱住了,训斥道:“哎呦呦,小娘子,你这是干啥?周大人说过,越王会为你做主的,你现在还闹腾,那不是给越王添堵吗?” “嗯?” 所谓周大人,当然就是周兴。 崔耕原本要管这档子事儿,一听事关周兴,就知道此事恐怕别有隐情了。他挥了挥手,让那些婆子赶紧把那少女带走。好在那少女知情识趣,也没有再闹,任由几个婆子带走了。 经过这么一个小插曲,拥护越王为“天可汗”的气氛也就没了。崔耕略说了几句安抚人心的话,就令众人散去。 接下来就是周立贞的事儿了,宰德既然敢洗劫广州,那手底下肯定有两把刷子。甄别其同党、清理其隐秘据点,都不是一朝一夕之事。周利贞人品不怎么样,能力还是有的,想必不敢在这个节骨眼上出什么幺蛾子。 至于崔耕,则紧急召见了今日闹场的那个小娘子,周兴也在坐在一旁。 他指着那少娘,鬼脸微动,咧嘴笑道:“越王千岁,咱们这回,可救了一条大鱼哩。” 救了一条大鱼? 这话怎么越听越别扭呢? 崔刚要开口发问,那少女已经 赶紧道:“什么大鱼还是小鱼的。越王您是天可汗,为天下万民做主,可不能厚此薄彼哩!” 崔耕好奇道:“天可汗?你究竟是什么人?观你的相貌,貌似也是汉人啊……” 那小女苦笑道:“奴自认是汉人不假,却并不自认是唐人。” 崔耕越发奇怪了,道:“难道你是大隋遗少?大隋都亡了这么多年了,跟你也不挨着啊。” “奴并非隋人,而是高昌人……” 然后,那少女将自己的来历,娓娓道来。 高昌在汉时,已经在中原朝廷治下,当时是属凉州敦煌郡,“地势高敞,人庶昌盛”。因为朝廷在此建立了军事壁垒,被称为高昌壁,又称高昌垒。 等到了两晋时期,高昌的经济人口继续发展,朝廷设置了高昌郡。 十六国时期,柔然攻高昌,灭高昌北凉沮渠氏,立阚伯周为高昌王,从此高昌独~立建国。 经过数世的兴亡交替,到了大唐贞观年间,高昌为麴氏所代,国主名为麴文泰。而国中的人民,则大多为汉人,少部分为突厥、柔然、鲜卑等民族的人。 但是,汉人可是汉人,他们多为魏晋时期,逃避战乱迁居于此的汉民,与中原分割数百年,风俗、心理有较大的不同,并不愿意与大唐合二为一。 说句不好听的,讲正统性,高昌麴氏自认比大唐李氏还要更胜一筹。 大唐混一四海,当然想把高昌收入囊中。高昌为了维持其独~立性,就与西突厥结盟。 结果, 太宗皇帝李世民大怒,派遣侯君集、薛万均等大将证讨。贞观十四年,高昌为唐所灭,置高昌县,设安西都护府统之。 然而,高昌虽灭,麴氏后人,乃至高昌遗民,还在做着复国之梦。最主要的是,这地方地处大唐和吐蕃的交界部分,周围大多瀚海沙漠,民心不稳,还真有独~立的希望。 而眼前这个妙龄少女,就是这代“高昌王”(自封的)麴武望之女麴云仙,平时爱若珍宝。 她之所以被掳掠至此,还是跟崔耕的大仇人阿布*穆思里姆有关。 如今阿布*穆思里姆受封为呼罗珊总督,其势力一直扩展向西,与吐蕃争夺小勃律国。 小勃律国本身国家不大,但地理位置极为紧要。此地往西,就进入了大食的势力范围。此地往东为大唐,至于往南则为吐蕃国。 任何国家想要继续扩展势力,都要将小勃律国拿下。 如今是吐蕃控制了小勃律国的国政,并且驻扎了大军,防备大唐或者***的进攻。 李隆基连崔耕都解决不了,自然没有将小勃律国拿下的心思。但是,大食刚刚改朝换代,心气不同。尽管大食内部有很多问题,阿布*穆思里姆还是派遣了大军,数次攻打小勃律。 不过,由于小勃律地势险要,阿布*穆思里姆每次都是伤亡惨重,无功而返。 无奈之下,阿布就想起了一个两面夹击的主意。自己从西边进攻小勃律国,另一伙人从东边进攻小勃律国,双管齐下, 将小勃律国拿下。 但是,东边这伙子盟友从哪找呢? 跟李隆基商量?莫看李隆基面对崔耕屡屡吃瘪,那也是数得着的明君,绝不会同意。 最后,阿布灵机一动,想到了波斯商人口中的高昌独~立势力。 如果能说服他们起事占了高昌,再从高昌为据点,千里奔袭小勃律,不就成了吗? 而且,从高昌的角度来讲,他们要想单独~立国,真是难如登天。经过此事,就和大食结成了盟友。 但是,阿布想的挺好,麴武望也不是吃素的。结盟的事儿,麴氏的老祖宗干过啊,结果怎么着?还不是被西突厥卖了个干干净净。 这大食人怎么看,都不像是比西突厥信誉高的样子。到时候,自己真叛了大唐,大食再来个食言而肥,那不就全完了吗? 说到底,高昌人经过大唐七八十年的统治,心怀故国是不错,但并没有孤注一掷的心思。 阿布见麴氏犹豫不绝可着急了,就命路过的波斯商队,秘密绑了麴氏的小公主麴云仙,对麴氏进行威逼。威逼利诱,双管齐下,不愁麴武望不就范。 而这支波斯商队,就是宰德手下的商队。所以,麴云仙被掳到了广州城。 经过长时间的谈判,双方终于谈好了,只要大食人归还麴云仙,麴武望就率族人起事。 既然双方已经成了盟友,这事儿也就没瞒着麴云仙。 原本老宰德准备乘船带他到大食,作为见面礼,献给阿布*穆思里姆。没想到,竟然 被崔耕提前引蛇出洞,成了阶下之囚。而麴云仙也得到了自由。 麴武望不想和大唐死磕,麴云仙一个女儿家,那就更不想啊!所以,她才想让崔耕高抬贵手,放她回高昌,阻止高昌独~立势力和大食的结盟。 崔耕听完了,疑惑道:“按说,你们高昌人和大食人,根本就没什么来往,怎么就那么信任,和你们联络的,果真是大食使者呢?” 麴云仙道:“刚开始,当然没那么容易相信。不过,。后来是阿布将军亲自前来,足见诚意。家父口述,阿布将军一个命令下去,大食人就有动静,足证他就是阿布将军。” 这个主意还真不错。 阿布就是这数千里江山的老大,他一道命令下去,大食人定当谨遵其命。若麴武望想整什么幺蛾子,出了奇怪的命令,阿布也可根据实际情况,据以力争。 换成是其他使者,绝无如此灵活。不得不说,阿布不愧是当世名将,为了胜利,关键时刻,真能把自身安危置之度外。 周兴冷笑道:“当阿布背地里使阴招,把你掳走之后,后来就不敢来了吧?” 麴云仙道:“那是自然。不过,我听说,这次交还奴家,阿布将军还会亲至高昌,与家父歃血为盟。” 周兴撇了撇嘴,语带酸意道:“哼,大食人是信奉真神的,怎么可能也讲究歃血为盟?这份诚意可不咋样。” 崔耕却眼前一亮,道:“什么?阿布要到高昌来?哈哈,这可真是天助我也!” 第1470章 盛唐梦之队 麴云仙赶紧解释道:“是交还奴家时,阿布才会来高昌。现在奴家已然脱困,他自然不敢来见我爹。” 崔耕摇头道:“那却不然。眼瞅着煮熟了的鸭子要飞,阿布能不急眼?我敢肯定,即便手中没有你,本王依旧会努力促成这场歃血之盟。” “那要怎么促成?” “办法多了去了,比如找一个和你相似之人,加以训练。就算不能完全相同,还可以装作身染重病么。若实在找不着,阿布还可以直接食言而肥,坚持高昌起事后,再送还你,你爹也未必不会答应。” 周兴点头道:“此言有理。毕竟,麴小娘子只是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却不是结盟的关键。高昌本身早就有自立之意,只是犹豫不决罢了……诶!” 话说到这,周兴忽然脑中灵光一现,他已经明白过来了。 他惊呼道:“越王千岁,您……您不会是想往高昌一行,行刺阿布吧?高昌人、大食人、大唐朝廷的人还有咱们的人,交织在一起,这……这也太危险了。” 崔耕长叹一声,喃喃道:“本王当然知道此行危险,但是,若非如此,又怎能报三郎之仇呢?” 林三郎眼睁睁得死在崔耕的面前,而且 是在崔耕误会了他的情况下,崔耕每每午夜梦回,想到此事,都会痛彻心扉。必欲除了阿布,为林三郎报仇而后快。 然而,哪那么简单? 岭南道和大食的海贸非常重要,如果可能,崔耕并不想将与大食直接翻脸。 退一步说,崔耕不惜与大食翻脸,就能给林三郎报仇了吗?可能性依旧几乎为零。 从海上交战,就算胜了,也难以动摇大食的根本。从陆上交战,双方还隔着一个大唐呢。 再说了,真到了那时候,就相当于崔耕同时与当世两大超级帝国为敌,别说胜利了,就是不败,都得算是相当不错。 所以,崔耕给林三郎报仇,也只是想想而已,几乎根本就不可能实现。 然而现在,天可怜见,命运给了他一线曙光——去高昌!只要在高昌,行刺了阿布这只白眼狼,就一切都一了百了了。 至于说,崔耕身份贵重,不可轻身犯险,此行应该派别人去。那问题来了,到底应该派谁呢? 阿布是谁?相当于大食的岳飞、韩信或者伍子胥,这等人物,几百年才出一个。 刺杀此人之事,机不可失失不再来。只能成功,不可失败! 崔耕手下虽然人才济济,派谁去有把 握?若派的人多了,这些人心高气傲,争执起来,又有谁压得住场子? 所以,崔耕不但要去,而且要带着精兵强将去,对阿布一击必杀! 周兴是知道崔耕脾气的,跟崔耕相处日久,更了解他重情重义的性子。 当下,他也不再劝,望了麴云仙一眼,道:“不知越王准备如何行事,微臣为您拾遗补缺。” “好!’ 崔耕道:“大食距离大唐有万里之遥,首先,咱们要把消息传给阿布,让他知道,麴云仙已经得了一场急病,死了。呃……具体的时间,却是在本王查抄宰德之前。” 周兴一嘬牙花子,道;“呃……这事儿……就很难保万无一……” “嗯?” “微臣尽力安排!微臣尽力安排!”周兴想了一会儿,道:“那宰德一身软骨头,想来不敢给咱们耍滑头,我把他密信的标记要来,然后,再选一个家眷在广州的波斯人送这伪造的书信。” 崔耕点头道:“麴云仙的事儿是个天大的秘密,只有宰德和他的铁杆心腹才知道。即便他在拍卖会露了一面,想必也没有多大影响。至于人选么,对,就选波斯人,不但家眷在广州,而且要无比痛恨大食人。大食人吞并了 波斯,波斯人能那么心甘情愿?心怀故国的人应该不难找。” “散布假消息的事儿解决了,您准备带何人去呢?” 崔耕微微一笑,道:“你应该问,本王想留下谁。剑南道是牛仙客、上官婉儿以及王君毚。岭南道,是封常清、你、太平公主以及郭元振。安南都护府是哥舒翰,契丹是史思明,新罗是高仙芝。安思顺总览室韦、黑水、渤海三国。至于其他的猛将,本王全部带走!” “啊?全部带走?” “那是自然。”崔耕阴阴得一笑,道:“不打造一个盛唐的梦之队,,本王又怎么好意思,给阿布送行呢?” 周兴却不知阿布的厉害,挠了挠脑袋,道:“微臣现在倒不是担心王爷,而是担心阿布,您这次可算是杀鸡用牛刀了啊!” …… 当即,崔耕口述,周兴刷刷点点,传下了若干征调的命令! 第一位,天下第一高手崔秀芳。第二位,千古完人郭子仪。第三位,混世魔王祸乱大唐的安禄山,第四位,大唐双耀之一,“百战百胜擒单于”的张守珪,第五位,万马军中斩上将首级的辛承嗣。第六位,大唐唯二的军事家之一,灭国无数王忠嗣。 这还只是武的方 面。 文的方面,有诗仙李白,神仙宰相李泌。 最后,就是崔耕的干儿子,对危险直觉甚强的杨玄琰,以及高昌的小公主麴云仙。 另外,再带上五十名沉稳有谋略,武艺精强的悍卒,崔耕一行将近六十人,扮作贩马的商人,从岭南道出发,往高昌方向而来。 饥餐渴饮,晓行夜宿,这一日,众人到达到达了瑞陵城。 此地已经过了长安,马上就要到阳关,距离西域并不遥远。众人一路行来,人困马乏,找了个客栈,准备休整一日,再继续前行。 可刚刚住下,伙计就找上门来,道:“这位老客,有一位故人想要见您。” “故人?什么故人?本……我不记得在此地有什么故人啊?”这里可是在李隆基的治下,崔耕顿时心中一紧。 正在这时,门外忽有一阵爽朗的笑声传来,道:“这还真是贵人多忘事哩,二郎啊,难道你连老夫都不记得了么?” 唰! 人影闪动,,一个须发皆白的老者,如同鬼魅般,出现在了那伙计的身后! 崔耕见状,不禁喜形于色,喃喃道:“我当是谁呢?原来是您老爷子啊……老爷子功夫不减当年,这回我这盛唐梦之队,可算是名副其实了。” 第1471章 劫富难济贫 来者非是旁人,正是有“壁龙”之称的柴云瑞。 其人年轻的时候,不仅武艺高强,而且在江湖上威望甚高。一声令下,解了武则天和李治的灾民之围。 可惜因为情感之事,一蹶不振。 临到老来,他又偶遇崔耕,不仅解开了心结,还和女皇陛下发生了一段风流韵事。只是后来,老爷子受不得拘束,开始浪迹江湖,跟崔耕就很少联系了。 没想到今日,竟然主动找上门来。 不用问,刚才他先让伙计通禀,再突然现身,就是为了展现“廉颇老矣,尚可吃饭”的风姿。 那伙计背对着柴云瑞,却不知刚才这老头子是如何诡异的出现。 伙计闻声扭头,道:“诶,您老怎么进来了,小的还没,还没……” “这里没你的事儿了,去吧,去吧,这是赏你的。” 崔耕一颗金豆子递了过去,那伙计顿时忘了柴云瑞的事儿了,欢天喜地地告退。 崔耕这才将柴云瑞让进来,分宾主落座,开口问道:“是哪阵香风,把您老吹到这儿来了?这还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啊。” “嗨,什么香风啊?”柴云瑞往地上吐了一口吐沫,道:“臭风!臭不可闻之风!若是没这臭风,老夫也不会拉下这老脸,求到二郎你的头上来!” “到底怎么回事儿?” “唉,此事说来话长……” 然后柴老头絮絮叨叨,将 自己在盛陵城吃瘪的事情,详细介绍了一遍。 老爷子闲不住,满天下乱溜达,这一日到了瑞陵城,碰到一个少女**葬父。 据那少女所言,自己和老爹因为括田令之故,失了家乡的产业,来瑞陵城投亲。结果亲戚没找到,老爹还死在了客栈里。 柴云瑞看她可怜,就想周济于她,但是奈何,一摸兜没钱。 没钱也好办,当夜晚间,柴云做了回梁上君子,偷了一个大户人家五十两金子,给了那小娘子二十两,还留下三十两自己花。 可没成想,人老糊涂,他忘了把那金子的记号去掉了。 结果,小娘子被那大户人家发现,也不报官,径自直接抓进了府内。 这事儿就发生在今日上午。 柴云瑞当时就急眼了,这女的跟男的不一样。偷东西么,罪不至死,男的被抓进去,顶多就是挨顿揍。他日后再想办法营救,也就是了。 但那小娘子颇有姿色,这一进去,被人家祸害了,可上哪说理去? 每过一分钟,小娘子的危险都加重一分,柴云瑞真是心急如焚。 但是,那大户人家不知什么来头,家中硬手颇多。柴云瑞本事虽高,也只能去偷东西。光天化日之下,把一个大姑娘救出来,他还真办不到。 赶巧了,正在这关键时刻,柴云瑞看见崔耕等人入城了,这才赶紧找崔耕来求救。 崔耕听 完了,不禁哑然笑道:“我当您遇到什么为难召窄的事儿呢,原来是这点儿小事儿啊。这个简单,您不是自己昧下来三十两金子呢。把钱还给人家,再说几句好话,这事儿不就了结了吗?” “哪有那么简单?”柴云瑞道:“你当老夫真舍不得这三十两金子啊,我都已经扔回他们家院子里了,可这些人还是没放人!” “那您有没有去把见人家,把罪责揽在自己身上,再说几句好话?” “当然没有。”柴云瑞气呼呼地道:“求你崔二郎也就罢了,求他们,我……老夫丢不起那个人!” “呃……这可难办了。” 崔耕想想也是,柴云瑞可是困住过高宗皇帝,日过则天女皇的人,其祖上更是把太宗皇帝吓得夜不能寐,“壁龙”之名流传天下百余年。 现在因为偷东西,去乖乖认错,的确不好过心理那一关。说白了,他们家不就是因为擅长偷东西,才得享偌大的名望的吗?这一认错,柴家多少辈子的英名就算毁于一旦。 但是,话说回来,自己这一行人的身份,比柴云瑞更见不得光啊!在重重护卫中,把五十两金子偷走,这么大的案子,随便拉个人顶缸,人家也不能相信啊! 这可咋办? 崔耕毫无办法,命人把那伙计叫了回来。 又是一颗金豆子递了过去,崔耕问道:“小二,我等初 来乍到瑞陵城,想向你打听点事儿。” “什么事儿?” “就是你们城里的大户人家,那个……”说着话,崔耕看向柴云瑞。 柴云瑞马上会意道:“王家!三和坊武威巷的王家!王家的宅子阔气得很啊,到底是什么来历?” “啊?您问王家?” 啪! 那伙计闻听此言,面色骤变,道:“你们跟王家是什么关系?” “呃……也没什么关系。就是看那王家的宅子颇大,里面雕梁画栋精美异常,颇为好奇。” “哼,好奇,恐怕是惦记里面的金银财宝吧。” 那伙计冷笑着,从袖兜中一伸手,将崔耕赏他的金豆子掏了出来,连这颗金豆子一起,往崔耕的手里塞去,道:“好奇?好奇就送人金子?您这好奇心可真够贵的。行了,别装啦,我看出来了,几位都不是什么善茬。这钱啊,我不能要,也不敢要,你们要打听消息,去找别人吧!” 言毕,毫不拖泥带水,转身就走。 “诶,有话好说,小二你莫走啊!就算不想说,这金子还是你的。” 崔耕起身拿着金子就往外追,没想到,那伙计出了门跑得比兔子还快,眨眼间就踪迹不见。 “擦,这武威巷的王家真威风啊,伙计不敢说他们家的长短,给金子都不要。” 崔耕一边嘟囔着,一边往回走。可正在这时,他旁边客栈的房门开了 ,有一个大汉走了出来。 这大汉的个头儿真是大,崔耕已经在唐人里算高个子了,他却足足比崔耕高了一头。手脚粗大,肩宽背厚,虽然只是非常结实,谈不上胖,但往那一站,给人的压迫性极强。最关键的是,他手里拿着一根粗大的木棒,有碗口粗细,比他的身高还长上几分。 可以想见,这一棒子下去,就算死不了,也得骨断筋折!谁遇见了,不得害怕? 出于本能,崔耕的步子顿时一滞。 那威猛大汉却伸出手来,道:“拿来吧。” “什么拿来?” “金子啊。” 崔耕好悬没气乐了,道:“你这大个子,想仗着自己力气大,就抢人家钱财?你也不看看,这里是什么地方?瑞陵城内,遍地都是官府的衙役眼线,你也敢撒野?” “什么啊?抢钱?我李大棒子是那种人吗?”那大汉哭笑不得地道:“你刚才不是想知道王家的底细吗?伙计不说,问我啊!我全知道,而且我不怕事儿,敢说!难道这金子,不该我拿吗?” “啊?你知道,还愿意说?”崔耕大喜,赶紧把两颗金豆子递了过去,道:“想必壮士是看那王家强抢民女,看不过去了,想主持正义?” 孰料,那李大棒子满脸地惊讶之色,道;“啥?强抢民女?这王家都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了,还有兴致强抢民女?不能吧?” 第1472章 括田有余波 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 崔耕心思一转,脑海中那个胆小怕事的伙计形象,瞬间变成了正义使者——敢情~人家不是不敢告诉自己王家的底细,而是君子爱财取之以道,不愿意挣这份钱! 诶,也不对。 他转念又一想,王家既然如此虚弱,又怎敢主动强抢民女,这不是主动惹祸上身吗?而且,那李大棒子为什么说,“别人不敢说我敢说”的话呢? 这可有意思了。 想到这里,崔耕右手一展,道:“此地并非讲话之所,还请这位壮士到我哪个房间去。那里有酒有肉,咱们俩聊个痛快。” “啊?除了金子还有酒肉?那敢情好!咱们走吧!” 那李大棒子毫不见外,跟着崔耕来到了他的房间内,分宾主落座。 然后,崔耕命人摆上了酒宴一桌,烤羊、烧鸡、炖鸭子……全是硬菜,酒更是上好的木兰春酒,那李大棒子看得大手连搓,口水直流。 “李壮士,莫客气,先吃喝起来再说!” “那……那俺可真不客气了。” 当即,如同风卷残云,又似长鲸吸水,一桌子酒菜进入了李大棒子的腹中,酒倒是没喝多少。 崔耕干脆又叫了一桌,李大棒子这才一口酒一口肉,慢慢地吃将起来。 柴云瑞已经等不及了,道:“那王家到底是何底细?这位壮士现在该说了吧?” “ 嘿,好说,好说。王家的来历可不简单,当初高宗皇帝灭百济,破高句丽……” 李大棒子擦了擦嘴角的酒渍,将王家的底细娓娓道来。 王家其实本姓高,乃是高句丽的王族。后来,高宗皇帝灭高句丽,将大部分的高句丽人迁入中原。 这些高句丽王族,也慢慢的以大唐子民自居。而且,颇多人加入唐军建功立业,比如高仙芝。 王家加入的更为彻底,他们连姓氏都改了,以汉人自居,与过去彻底割裂。王家上一代的家主叫王虔威,加入朔方军,以通晓兵法之名名扬全军,算是朔方军数得着的智勇双全之将。 但是,到了这一辈的家主王思礼的身上就不行了。智不智的暂且不提,王思礼勇的程度太差了,先天体弱多病,比之一般的府兵也大大不如。 王思礼索**不再参军,靠着祖上积攒的巨大财富,在瑞陵城买房子置地,做了一个富家翁。 然而,天有不测风云,朝廷一声令下,开始括田括户。不错,王家算本地人,但是,他们家之前买的大部分土地,是登记在官府的名册上的荒地。 这时候就有两个选择,一是将这些地登记在册,以后照章纳税。另外一个,就是官府将土地收回,无偿地分给没有土地的流民、 王家当然想选第一条,但是,瑞陵县令凌冬革,却要 王家选第二条。 当然了,这只是个名义。把田地无偿地收回来了,到底是分给真的“流民”,还是假的“流民”,那还不就在于冷大老爷一句话吗? 虽然说“破家的县令,灭门的令尹”,但王家也是有背景的人,当然不干了。双方发动背后的势力,大斗了一场。 结果,王家失算了,凌家的真正靠山,并非表面上的秦州刺史,而是武惠妃,准确地说,是武惠妃身边的大太监楚天白。 王家在朔方军再有人脉,面对楚大太监也就不够看了,最后,户部下了公文,王家的一应田地尽皆征收。 双方既然撕破了脸了,凌冬革自然也就没了见好就收的打算。朝廷叫停括田令,他也没有停止对付王家的步伐。 凌冬革声称,王家原本姓高,乃高句丽的王族,和高仙芝同出一脉。这二者之间能说全无关系?高仙芝重投了越王崔耕,说不定王家也做了崔耕的间谍。 凌冬革牧守一方,当然得为朝廷尽职尽责,找出这大间谍的罪证,将其绳之以法。 所以,他准备五日后,调集人马,前去搜查王家,务必人赃并获。 之所以不马上搜查,当然不是凌冬革好心,要给王家准备的时间。而是王家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家中养了数百高句丽的退役悍卒。以瑞陵县衙的实力,根本就拿不下来, 他得从秦州调府兵前来,并且召集乡勇助战,才有一定的把握。 王家是有根脚的,凌冬革这么大的动静,根本就瞒不了人。 再者,凌冬革也没想瞒着王家。 他的目的不打算逼反王家,把王家抄家灭族么?让他们自己承受不了压力造反,不比栽赃陷害强得多? 所以,这几日,县衙内戒备森严,唯恐王家突然发难,攻打县衙。 王家同样是神经紧绷道极点,谁也不知道,他们是真的被逼着造反了,还是准备尽一切可能,不让凌冬革栽赃成功。 在这紧张的局势下,不少江湖人闻着味儿就来了。有的想加入官府的队伍,攻破王家的时候,自己随便顺点东西出来,不就这辈子都吃用不尽了吗? 有的人则是想加入王家,王家为了对付凌冬革,出手能小气的了? 说这些人是“趁火打劫”可能有点过分,但总而言之,无论帮哪边的,从出心来讲,都不是什么好人。 刚才那伙计,恐怕就是把崔耕一行当成那种江湖人了。一方面是,王家在本地名声不错,遭此横祸,本地人都看不过眼去。另一方面,则是伙计不想搀和进官府和王家之争,崔耕手里有金子都递不出去。 “原来如此。” 壁龙这才恍然大悟,道:“我说这王家怎么那么扎手呢,敢情不仅有数百精锐,而且是真 急了眼了,随时防备着凌冬革的栽赃陷害。” 崔耕苦笑道:“可不是吗?您觉得王家家大业大,丢五十两金子也没什么。但是,人家知道你是想偷金子,还是想偷偷往家里放点不该有的东西啊?能不急眼吗?” 李大棒子既吃了顿好的,又拿了崔耕的金子,对其印象不错。 他挠了挠脑袋,打了个饱嗝,道:“你们说啥?俺咋听不明白呢?” “呃……也没什么。” 然后,崔耕隐去柴云瑞的真名实姓不提,把他“劫富济贫”的事儿,简要地说了一遍。反正王家都泥菩萨过河了,这事儿也没什么保密的必要。 李大棒子听完了,眼中精光一闪,道:“老爷子这么大岁数了,还能夜入王宅,偷出五十两金子来,这身功夫可是太俊了啊!俺李大棒子佩服,来,我敬您一杯!” 柴云瑞刚吃了一个大亏,行事无比谨慎。 啪! 他将手中的酒杯重地往桌子上一墩,沉声道:“老夫一生行事,佩服的人多了,多你一个不多,少你一个不少。现在,我只问你一件事?” “什么事?” “你也是自己口中的江湖人之一吧?说,你到底是想帮凌冬革,还是想帮王思礼?” 说话间,老爷子手按佩剑,须发皆张,死死盯着李大棒子的眼睛,似乎李大棒子一个应对不对,就要血溅当场! 第1473章 奇将王思礼 哈哈哈~~ 孰料,那李大棒子面上毫无惊慌之色,相反地—— 当啷! 他一边朗声笑着,一边将那从不离身的大木棒,往旁边一扔,摇摆着那蒲扇样的大手,道:“老爷子,您这是干啥?把俺当潜在的敌人?没必要,完全没必要哈!” 柴云瑞却不依不饶地道:“废话少说,你到底决定帮哪边?!” “这么说吧,您帮哪边,我就帮哪边。” “啥?你再说一遍?” 李大棒子正色道:“再说十遍也是那样,我已经决定了,和您行动一致,您帮哪边我就是哪边的。” “不是……为……为什么啊?”柴云瑞也糊涂了。 “嗨,这事儿不是明摆着的吗?”李大棒子慨然道:“没错,我是想趁乱弄点钱花花。但是,我跟凌冬革和王思礼都不熟,帮哪边不一样啊?今儿个我跟您老和这位崔大哥一见如故,就想跟你们一同行动。这不挺正常吗?” “这样啊……” 柴云瑞仔细琢磨,李大棒子此言有理,这才神色稍缓,将剑柄慢慢松开。 不过,他还是冷哼一声,道:“什么投缘?你是看上老夫这身功夫和二郎的吃喝了吧?哼,墙头草,随风倒,没有一点侠义之心。” “老爷子,您还真没冤枉我。”李大棒子丝毫不以为忤,笑嘻嘻地道:“咱李大棒子,就是没啥侠义之心。管他是帮谁呢,只要能吃好喝好 有钱花就成。” 崔耕道:“假如,我是说假如……我们决定要帮王家,你就得罪官府了吗?就不怕成为朝廷的通缉犯?” “怕个鸟哦!” 那李大棒子大脑袋一晃,混不吝地道:“实不相瞒,俺早就想去安西从军,凭着这身本事搏一世富贵了。不管王家的事儿如何了结,反正此事一了,我就去安西投军。那地界,谁管你之前是什么身份啊?反正脑袋掉了碗大个疤,立了功劳就飞黄腾达!” 顿了顿,道:“对了,咱们到底帮哪家啊?难不成是真帮王家?” 柴云瑞知道崔耕身份尴尬,道:“二郎若是为难的话,老夫和李大棒子就单独去王家。” 现在的情况,已经和刚才完全不同。 原来壁龙以为王家就是一般的富贵人家,那偷了人家的钱还管人家要人,自己就非得认错不可。 但是现在,王家从加害者变成了无辜受害者,壁龙再去见王思礼,就无损其颜面了。 “怎么着?王思礼,听说你要被**凌冬革栽赃陷害了?无须担忧少要害怕,老夫乃是壁龙柴云瑞,行侠仗义,特来助拳。对了,昨日我想试试你的实力,拿了你五十两金子,没想到,竟把一个无辜的小娘子连累了,你还是快点儿放人吧?” 壁龙那是贼祖宗,简直是帮着王家不受栽赃的最佳人选。王思礼能不纳头便拜?营救那无辜小娘子 的事情,也就迎刃而解了。 至于崔耕? 要是事关别人,崔耕兴许就真不管这事儿了。毕竟,他身份尴尬,一旦暴露,人家“假通崔”就变成了“真通崔”了,那不是坑人吗? 不过,在听到当事人叫“王思礼”,乃是朔方军名将王虔威之后后,崔耕顿时心中一动。 这个王思礼可不简单。 在历史记载中,王思礼因为善于治军,积功渐为金城太守。恰逢安史之乱,哥舒翰担任平乱元帅,对王思礼非常看重,每件事都单独与他商议之后决定。 哥舒翰栽赃陷害杀安思顺一事,就是王思礼谋划的。 后来,哥舒翰和杨国忠不和,王思礼又建议哥舒翰抗诛表杀杨国忠,哥舒翰不答应,王思礼就又出一计:自己用三十名骑兵劫持杨国忠到潼关,将其杀死。 哥舒翰还是没有答应,道:“如果我这样做,就是我哥舒翰谋反,和安禄山有什么区别?” 王思礼无奈放弃了计划。 哥舒翰战败后,王思礼逃走,继续效忠大唐朝廷,胜多败少。后来和郭子仪一起收复洛阳,受封为户部尚书,霍国公。 在相州,九位节度使围攻安庆绪,大军皆溃,唯独王思礼和李光弼两支人马齐全。 总而言之,王思礼其人,指挥战争的本事也就那样,比普通将领强点有限。该胜的仗他就能胜,该输的仗你也别指望他建立奇功。 但 是,王思礼擅长练兵,能将一群乌合之众练成一支精锐部队,这就非常难得了。这种人才,从某种意义上说,可比猛将、勇将、智将都要稀罕得多。 另外,崔耕手下的杂牌军众多,战力良莠不齐,还真是特别需要这种人才,崔耕对王思礼起了爱才之心。 这还不是最关键的,也不是崔耕做看重王思礼的一点。 最重要的是,王思礼这个人擅使阴招。 他害死安思顺,甚至定下除去杨国忠之策,从大唐朝廷来看,固然是最大恶极。但是,这在当时,却是最有利于哥舒翰的策略。王思礼效忠哥舒翰,献出这样的计策乃是分内之事。 崔耕此行要干啥?还不是要行刺阿布吗?加上王思礼的谋划,当能事半功倍。 为了得到王思礼的效忠,冒一冒被大唐官府发现的危险,也是值得的。 所以,崔耕稍微一考量,就道:“凌冬革利用括田令,残害百姓,我岂能不管?当然了……我等的身份见不得光,这个问题,也不能不加以考虑……” 这里所谓的见不得光,崔耕的意思是,自己是朝廷的心腹大患。但说出口来也不担心泄露真实身份,因为那些前来助拳的江湖人中,身上背着案子,被官府通缉的人多了,李大棒子也会这么理解。 说着话,崔耕看向李大棒子,道:“咱们既然要一起去帮王家,不如,就由李壮士 ,挑个头如何?” 李大棒子指着自己的鼻子,道:“我?我挑头?” “对,我等的真实身份……” 崔耕还想解释呢,没想到,李大棒子猛地一拍大腿,高兴地道:“那行吧,俺挑头就俺挑头,俺也过过这头领的瘾!嗯哼……” 说着话,李大棒子大马金刀地摆了个姿势,装腔作势地道:“尔等见了本头领,还不快快参拜?!” “你说啥?”柴云瑞苍眉一挑,不怒自威。 “你说啥?” 呼噜噜,从门外走进来了一群人,安禄山、郭子仪、张守珪、王忠嗣、辛承嗣……个顶个的是人中龙凤。往常他们为了不引起官府的主意,特意缩头缩脑的。现在往那毫不掩饰地一站,当真是气壮山河,威风凛凛,杀气腾腾。 李大棒子面对其中一人还能相抗,但是同时面对这么多人,当时就蔫了。 他察言观色,小心翼翼地看向崔耕,道:“这……这些人都是您的人?” “然也!” “那我还真是有眼不识金镶玉了嘿!”李大棒子能屈能伸,赔笑道:“观其仆知其主,观其朋知其人。没啥说的,您让我干啥,我就干啥。是当挑头的头领,还是如厕的马桶,都没问题啊!” “哼,算你识相!头前带路吧。” “是嘞。” 当即,李大棒子雄赳赳气昂昂,手持那根巨大的木棒,带着崔耕等人,往王家大宅前而来。 第1474章 滥竽难充数 除了留下麴云仙外以及保护她的四名士兵之外,崔耕一行全部出动。总人数将近六十人,都是威武健壮的男子,还没到王宅,就已经惊动了无数百姓。 王家乃至瑞陵县衙更是早早得到了消息。王思礼也不知这伙人是哪头的,赶紧带着几十名伴当出门相迎。 王思礼是个三十多岁的中年男子,穿着一袭青衫,身形瘦高,略有些佝偻,眼神温润,脸色有些不正常的惨白。不知道的见了,还以为是一名体弱多病的书生。 他抱拳拱手,道:“各位好汉可是来找王某人的么?不知是想帮王某人呢,还是来找王某人的麻烦呢?” “哈哈,当然是来帮你的。”李大棒子将自己那根木棒重重地往下一墩,道:“我们兄弟听说了王家遭难,看不过眼去,特来助拳。” “哦?助拳?” 王思礼还没说话呢,身后就有一人冷笑道:“要想助拳,得显显你自己的本事,王家可不要吃白饭的!” 言毕,一个黑大汉往前猛进数步,冲着李大棒子迎面就打! “来得好!” 李大棒子怪叫一声,右手还握着那根粗大的木棒,左手却已经握拳相迎。 后发先至。 咚! “哎呦~~” 那黑大汉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倒飞而回,一屁股跌在地上。左手握着右手腕,面容扭曲,额头上的汗珠滚滚而落。 旁边有个人 关切地走了过来,道:“黄老三,怎么了?” “他娘的!”那人呲牙咧嘴地道:“手腕子折了,这大个子的劲儿的劲儿真大啊!” “啊!” 王思礼听了这话,不禁心头一震。 他心中暗想,这黄老三在自己招揽的江湖人里面,以神力着称。刚才也是自己示意,让他试试来人的斤两。没想到,他不仅败了,还败得这么惨! 这伙子不速之客,到底是什么来历? 说白了,要是李大棒子就一个人来。展露多高的本事,王思礼都能泰然处之,并且尽力招揽。 但是,崔耕一行这么多人,可能反客为主,王思礼就不能不小心谨慎了。但是,话说回来,前来帮助王家之人,身份大都见不得光。废话,安善的良民,哪个肯帮着他对抗官府啊? 所以,这底细根本就不能问,也只能各种旁敲侧击。 他微微一使眼色,又有一个大汉走上前来,道:“哼,力气大算什么本事?王家现在马上就要被**栽赃陷害,最主要的是,得防备官面的人栽赃。” “哦?是吗?” 柴云瑞越众而出,道:“实不相瞒,昨日王家丢的五十两金子,就是老夫的手笔。不知这般本事,王家能否用得着呢?” “啊?是你?王思礼身后众人面面相觑,一阵骇然。 要知道,这几日大家都睁大了眼珠子,严防官府出什么幺蛾 子。结果,众目睽睽之下,王家还是出事儿了。能做出这等事儿的人,那能简单得了吗? 最关键的是,这事儿王家严格保密。具体丢了多少钱,外人可不知道! 虽然王思礼心里已经信了个七八分,但他行事谨慎,还是仔细验证道:“啊?果有此事?但不知老爷子以何为凭?” “以何为凭?就凭这个!” 柴云瑞身形一闪,向着王思礼袭来。 他身后的四名护卫齐声叫了一声“休得无礼!”,四柄长剑齐出,向着老爷子身前便刺。 “诶,有点意思。” 柴云瑞也不恋战,微微一笑,飘身退回原地。 王思礼道:“老爷子刚才的展露的本事,是不是有点……名不副实?” “哦,是吗?”柴云瑞轻笑一声,右手前伸,道:“你看看,这是什么?” “啊?” 却原来,他手中拿着的乃是一把镶金嵌玉的匕首。而这把匕首,就在刚才,还挎在王思礼腰间的蹀躞带上! 这老爷子到底什么时候拿的呢?别说王思礼了,就是他身后之人,也一个都没看清。 仔细想想,这还只是偷东西,老爷子要是手中执刀,改为刺杀呢?后果简直不堪设想! 也许,只有此等人物,才能悄无声息地偷了王家五十两金子吧? 想到这里,王思礼赶紧抱拳拱手,道:“多谢老爷子手下留情。您的本事,王某人信 了!呃……” 这试了半天,这伙子人究竟是干啥的,仍然没试出来啊。 王思礼索性开门见山,道:“不知其他的英雄,又有什么拿手的本事呢?” 安禄山往前一进步,傲然道:“俺们也没啥拿的出手的本事,不过就是擅长杀人而已。” “啊?” “啊什么啊?不信的话,你尽管叫个人出来,比划比划。要不然,你看看这个!” 说着话,安禄山伸手往天上一指。这时候,整好有一群麻雀,从众人头顶飞过。 顿时,嗖嗖嗖! 无数人张弓搭箭,往天上射去。 噼哩噗噜! 仿佛下雨一般,几十只麻雀落于双方之间的空地上。有的可怜的麻雀,甚至身中双箭。但是,没有一只弓箭落空。 “我……我擦!” 这回即便以王思礼的沉稳,都不由得心中暗叫了一声。 他乃是知兵之人,当然知道,一名好的弓箭手是多么难得。冬练三九,夏练三伏,至少三年才能练成。 一般的江湖人,练练飞镖也就算了,谁会花大功夫练弓箭啊!最关键的是,这里竟然足足出现了五十余名神箭手! 要不是他确信,秦州折冲都尉府都凑不出这么多神箭手,他都要怀疑,这些人是不是凌冬革派来的卧底了。 但是,这伙子人到底是哪冒出来的呢? 不得不说,崔耕等人为了给王思礼帮忙,急于展露本事, 有些用力过猛,把王思礼吓着了,反而不敢轻易接纳他们。 王思礼越发小心。 他眼珠一转,终于注意到了崔耕——刚才别人都动手了,就崔耕老神在在地在那站着,不注意他注意谁? 王思礼道:“不知这位仁兄,您又有什么本事呢?” “呃……我么……” 事到如今,崔耕也有些傻眼。 他原本想着,让李大棒子挑头,自己隐在人群之中,很容易就滥竽充数了。 没想到,刚才安禄山一斗机灵,竟然暴露了自己, 这可咋办? 自己手无缚鸡之力,该说自己有啥特长呢?哪怕自己吹嘘什么“浪里白条”,也得是骡子是马牵出来遛遛啊!这一遛,不就遛出馅儿来了吗? 诶!有了! 陡然间,崔耕灵机一动,道:“让王家主笑话了。某别无所长,只是擅长岐黄之术,给众兄弟治治刀枪之伤而已。” 孰料,那王思礼闻听此言,眼前一亮,道:啊?您擅长治疗外伤?但不知这位先生,贵姓高名?” 刚才对于柴云瑞,王思礼都没问名姓。怎么到了自己这,竟然开始盘根究底了呢? 顿时一股不祥地预感,涌上了崔耕的心头,道:“某姓崔,叫崔云,确实可治外伤。” “那可太好了!”王思礼猛地一拍大腿,道:“崔先生里面请,您大显身手的机会来了!” “啊?”崔耕目瞪口呆。 第1475章 两样腌臜物 崔耕原本想着,自己身处一群武夫之中,说自己擅长治疗刀枪棒伤,非常合情合理。 那王思礼总不能先把一个打伤,再让自己治吧?这事儿也就敷衍过去了。 没想到,人家竟然真有现成的病人。 王思礼把崔耕等人,让进王宅之内安顿下来。然后,亲自引领崔耕,来到了一个颇为素雅的房间内。 但见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郎,双目紧闭,面色惨白,趴在床上。也不知是睡着了,还是昏迷了。 有一妇人坐在床边,愁容满面。眼见王思礼带着人进来,也不打招呼,轻哼了一声。 王思礼轻轻地将那那少年郎身上的被子拉开,但见那少年的臀部溃烂流脓,甚至有一股恶臭传来。 崔耕惊讶道:“这……这是?” “这就是犬子。”王思礼轻叹一声,道:“我先天不足,身体不好,虽然妻妾成群,却仅有这么一个子女,叫王平安。他今年才十五岁,前些日子不听我的劝告,出家门游玩,遭了那**的算计,打了个半死,给我送回来。某遍请名医,都束手无策,眼睁着就要绝后啊!崔先生,请务必施展回春妙手,救他一救。” “这人能治咱们儿子的病?” 那妇人终于动容,“噗通”一声,跪倒 在地,道:“还请先生救救犬子,要多少钱我们都给,哪怕要我这条命都没问题!” 崔耕赶紧错开一步,道:“夫人快快请起,某定当尽力而为。” “您真有法子?” “呃……这个么……” 崔耕有啥法子啊?无非是司马当马医而已,道:“首先当然是把腐肉去下,然后换上些去腐生肌之药。另外……” 崔耕一摸那王平安的额头,道:“这孩子高烧不止,得赶紧退烧。你们听没听说过“崔药?”” 所谓“崔药”,就是崔耕“发明”的阿司匹林,世人感其恩德,以“崔药”称之。 不过,王思礼听完了,顿时满脸地失望之色,道:“看来崔先生也没什么好法子。实不相瞒,之前我们不是没去过腐肉,但是旧的去了,新的又生。至于那“崔药”,我们更是早就试验过了,完全没啥用啊!” “呃……这可麻烦大了……” 秦州距离长安不算远,算不得偏僻之地,“崔药”的制作方法传到此地,并不奇怪。 原来崔耕曾经给陈元光治箭伤,就是用得类似的法子。陈元光本身身体健硕,用这个法子很快就转危为安了。 但这少年体弱,就完全没用,崔耕面露难色。 那妇人见状,马上就变了 脸色,道:“我当是什么名医呢?原来也是个混吃蒙喝之辈啊。当家的,你以后招子得放亮一点,莫什么阿猫阿狗,都往家里领。” “你……你这是怎么说话的?”王思礼还是讲理的,道:“俗话说,药医不死病,佛度有缘人。就是再高的医术,也不能包治病。这位先生和其他医生的处置一样,也怪不得人家。” “什么药医不死病?你敢咒咱们儿子死,我……我跟你拼啦!” 那妇人心里不痛快,把王思礼当成了撒气桶,劈头盖脸地向着王思礼打来! 王思礼好像是个妻管严,不仅不敢跑,连躲都不敢躲,只得用胳膊护住头脸,不住地求饶道:“夫人息怒,夫人息怒啊!我不是那个意思!我确实不是那个意思!” 那妇人道:“现在你可知错了?” “知错了,知错了。” “赶紧把这庸医赶走!” “这个……” “嗯?” “好吧。” 王思礼没办法,苦笑道:“崔先生,您也看着了。实在对不住,我这个,这个……” 崔耕冷笑一声,道:“怎么?王家住果然要赶崔某走?” 那妇人迁怒道:“您这庸医,不走留着在这丢人现眼吗?你知不知道,什么叫羞耻二字?” 崔耕道:“某 确实不知什么叫羞耻二字。但是……” “什么?” “却知道,你这儿子一脚踏进了棺材里,只有一线生机。除了我,没人能救回来。” “‘什……什么?除了你?” 那妇人当时就脸上强堆了一层笑意,:“您刚才不是说……说……” “说什么?”崔耕没好气儿儿地道:“我是说,麻烦大了,又不是说治不了。” “啊?这样啊!瞧我这张嘴,刚才是在胡吣个什么呢?” 那妇人也真是够狠,抡起巴掌来,对着自己的脸上,左右开弓,扇了几个大嘴巴。 然后才小心翼翼地问道:“这到底该怎么治呢?您要是不解气,我……我就接着打。” “行了,真是可怜天下父母心。”崔耕叹了口气,道:“咱先说好了,就算用我这个法子,能不能救令公子,也是五五之数。到时候,真活不过来,那可不怪我。” “呃……”那妇人又有些犹豫。 王思礼却赶紧,道:“崔先生尽管施治,不管成与不成,王某人都有一份重礼献上。” “这还差不多。” 崔耕此行的目的,可不单单是帮王思礼,主持正义。主要还是想将这名难得的人才,收入囊中。 如果能救了他独子的性命,施恩于他,那当然 再好不过了。当即,崔耕心思电转,努力查找后世记载中的杀菌之策。 这么一想,他还真想出了几个土法子。 崔耕道:“本人这个法子,不需什么名贵的药材,却需要两样腌臜之物,就是不知贵府能不能凑得出来了。” “腌臜之物?但不知是那两样腌臜之物?” 崔耕道:“第一样,就是腐烂马肉上,绿头苍蝇生出的肥蛆。第二样,就是裁缝铺子里,生了绿毛的糨糊。找得着这两样东西,令公子生还有望,找不着这两样东西,就是神仙来了也没辙。” 这年头的医学并不发达,乃至于抱着公鸡防瘟疫,喝符水治疗精神病,还是朝廷正规推荐的法子。 所以,崔耕提的的这两样物事虽然奇怪,但王氏夫妇并没有什么怀疑之色。相反地,他们对崔耕的信任,更增加了几分。 本来么,这已经是必死之病了。从阎王爷手里抢人命,能不用些奇奇怪怪的东西吗? 只是,王平安的病情紧急,这两样东西,还真不好凑出来。 过了半日,王思礼愁眉苦脸地道:“那生了绿毛的糨糊,倒是在一家裁缝店里找着了。但是,那马肉上绿头苍蝇的蛆虫,在下遍寻不着。这现制也来不及啊,缺了这一样,成吗?” 第1476章 终于得治愈 当然不行了。 崔耕要这两样东西,都是有大用的。 生了绿毛的糨糊,就是最为古老的青霉素。据史料记载,在唐朝,长安的部分裁缝就发现了这个秘密。当手指不小心被剪刀戳破之后,他们将这种糨糊涂在手上,就不会化脓感染。 当然了,这浆糊里面的青霉素含量着实不高。治疗王平安现在的伤势,着实差了点儿。 这就要用到蛆虫。 相传一次大战的时期,有些士兵的伤口难以愈合。就有医生用腐烂马肉上,绿头苍蝇的蛆虫,去吃那士兵伤口的腐肉。 说来也怪,这种蛆虫,只吃腐肉不吃好肉,非但如此,还会分泌一种特殊的粘液,在伤口处形成一层保护膜,不仅能阻止细菌的侵袭,还能帮助伤口愈合。 现在崔耕就准备双管齐下,试试能否把王平安从鬼门关扯回来。 现在短了一样,那怎么行? 崔耕一嘬牙花子,为难道:“这蛆虫比浆糊还重要,实在是缺少不得啊!王家主 ,您还是再去找找吧。” 王思礼愁眉苦脸地道:“唉,您要的这玩意儿太过稀罕,我上哪去啊?” 他老婆也嘟囔道:“该不会是你治不了平安的病,故意拿这找不着的玩意儿,来为难我们的吧?” “这是什么话?怎么就找不着?我说你这婆娘,莫拉不出屎来,怨茅坑啊!” 王思礼来找崔耕时,李大棒子作为这伙人的“首领”,自然在一旁相陪。闻听此言,李大棒子可不乐意了,开口讥讽。 那妇人更不乐意,道:“怎么?大个子,你不服气?真有种的话,你把那生了蛆虫的烂马肉,给我找出来啊!” “哼,找就找!你等着!” 李大棒子站起身来,风风火火地离去。 没用半个时辰,他就抗了一匹死马来。仔细看去,那匹马的屁股稀烂,一只只蛆虫进进出出,恶心之极。 王夫人都惊呆了,道:“这……这是你从哪找来的?怎么我们王家遍寻不着,你一找就找着了。” “废 话!”李大棒子这才揭开了谜底,道:“这是俺的坐骑,那天着急赶路,一没留神,把它抽死了。原本我还想着,卖了马肉呢,结果这玩意儿坏的倒挺快,进了城都生了蛆了,就放在客栈里头。” “那可真是天佑我儿了!”王思礼非常高兴地道:“能遇李、崔二位先生,王某人真是幸何如之啊!呃……现在万事俱备,可能救我儿了?” “那是自然。” 事不宜迟,崔耕赶紧取了蛆虫,拿了浆糊,来到王平安的房间内。 首先,把那蛆虫放到腐肉上。 这蛆虫慢慢吞食腐肉却丝毫不伤及好肉,王氏夫妇见了,真是叹为观止,对崔耕的信心更加强了几分。 过了一个多时辰,腐肉尽去,又用那浆糊把伤口完全涂抹,再用开水煮过的白布包裹。 最后,当然是服用“崔药”阿司匹林了。 这年头的医学不发达,病菌同样地也不怎么发达。崔耕使尽浑身解数,当夜晚间,王平安的烧就完全退 了下去。 等到第二日中午,已经睁眼,叫了一声“娘亲!” 别看王夫人拥有小心眼、脾气暴躁、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等等坏毛病,但确实是知恩图报之人。 马上,她就跪倒在地,连给崔耕磕了几个响头,道:“妾身头发长,见识短,以前对崔先生说了许多不该说的话,幸亏崔先生宽宏大量,不计前嫌,依旧为小儿施治。大恩不言谢,崔先生但有所需,尽管开口!” 王思礼也道:“贱内的话,就是王某人的话。崔先生有什么要求,尽管道来。但凡王某人能做到的,万无推辞之礼。” “诶,别光顾着谢他啊!”李大棒子不乐意了,道:“要不是我找着了蛆虫,那崔先生也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不是?这事儿你要谢啊,得先谢谢咱!” 王思礼道:“那自然也要谢过李壮士了。您究竟想要啥?” “嗯,要啥?”李大棒子摸着下巴,琢磨道:“你们王家千顷地一根苗,我这开价少 了,也对不住令公子的贵重不是?我要……我要……黄金一万两,珍珠二十斛,玛瑙……” “李大棒子!” 崔耕救王平安的目的,是收王思礼之心,可不是帮着李大帮子漫天要价。 他打断道:“你差不多点儿,咱们来王家,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可不是贪图王家的钱财。再说了,王家现在处于风雨飘摇之际,你拿这么多钱,人家岂不是更过不了这一关啊?” “无妨!无妨!”王思礼此时心情甚好,摆了摆手,道:“黄金万两,珍珠二十斛,上好的玛瑙十串,我也不是拿不出来,就是作为谢礼,给了李壮士,也是理所应当。” “可是……” “可是什么?崔先生,你有所不知。别看外面传的那么邪乎,实际上是王某人故意示敌以弱。实际上,王家现在远没到山穷水尽的地步哩。” “哦?”崔耕讶然道:“莫非王家主,已经有了破敌之策了?” 王思礼微微一笑,道:“然也!” 第1477章 栽赃对诬陷 王思礼有应付凌冬革之策,对崔耕来说,可不是什么完全的好事。他关切地问道:“到底是什么妙策?” “这个么……”王思礼往四下里望了一圈儿,语带歉意,道:“不是王某人不相信崔先生,而是此事关系重大,有道是君不密则失其臣,臣不密则失其身……且容王某人先卖给关子,您到时候就明白了。” 崔耕也能理解,道:“无妨,无妨,应该的,是崔某人多嘴了。” …… …… 救了王平安之后,崔耕一行人的地位顿时高了许多。崔耕、柴云瑞、李大棒子等几个出挑之人,甚至都分到了一个独~立的小院。 若是柴云瑞自己来的,就会直接报自己的真名实姓。然而,这次是和崔耕一起来的,为了避免有心人的猜疑,他就自称叫柴龙。这里藏头露尾的人多了去了,王思礼也不好细问。 然而,就在崔耕以为王思礼准备独~立解决此事的时候。当夜晚间,王思礼又秘密派人把他、李大棒子以及柴云瑞叫了过去。 此时王思礼旁边还站着一个瘦小枯干的中年男子,一双贼眼咕噜噜乱转,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人。 王思礼介绍道:“这位壮士叫孙宁,最为擅长,呃……穿房绕屋之事……” 孙宁也不避讳,冲着大家拱了拱手,道: “说白了,在下就是擅长偷东西的鸡鸣狗盗之徒,不值一提,不值一提哈!” 他自谦没事儿,却把柴云瑞捎带上了。老爷子不悦道:“有事儿说事儿,莫扯那些有的没的。王家主今日找我们几个来,到底有何吩咐?” 王思礼看向崔耕道:“崔先生白日问王某人,到底有何退敌之策。当时人多嘴杂,王某人不好开口。现在就咱们几个人,王某人可以直说了……诸位请看。” 说着话,他将一份镶金嵌玉的告身,放在了几案上。 这年头虽然没有身份证,但官员都有“告身”证明自己的身份。至于平民百姓,在本乡本土还好说。但若到外地,就要向官府申请“过所”。也就是类似介绍信的东西,证明该人的身份。 现在,作为平民百姓的王思礼,却拿了一份告身出来。 “啊?” 李大棒子稍微扫了一眼,就惊讶道:“这……这是那凌东革告身,你怎么拿到手的?诶,不对啊……这上面,这上面……” 王思礼微微一笑,道:“不错,这上面,凌冬革的职司不是瑞陵县令,而是端州刺史。而且,这份告身也不是朝廷的吏部发的,而是越王府发的!你看,这不是越王的大印吗?” “啊?难道凌冬革是越王崔耕的人?故意要倒行逆施, 逼反王家主?” “哪啊,假的。”崔耕脱口而出。 王思礼点头道:“不错,就是假的。这是孙壮士伪造的一份官员告身。诶……” 话说到这,王思礼忽然惊讶地看了崔耕一眼,道:“想不到崔先生不仅擅长岐黄之术,还对造假之术有如此研究。在下看这份告身已天衣无缝了,您怎么能看得出来,这是份假的告身?” 废话,我能看不出来吗? 崔耕不由得暗暗翻了个白眼,暗忖道,这份告身虽然材质、手续都做的天衣无缝,但我自己到底有没有签发过,心里能没点数?再说了,这印章的“越”字儿,字体完全与我的印章不同好不好? 当然了,尽管是这么想的,他可不能说出来。事实上,刚才崔是无心之失,脱口而出,完全没想到这话与自己崔云的名医“人设”不符。 他赶紧解释道:“在下猜想,那越王名声甚好,凌冬革却是大贪官。越王就算要在朝廷内安插钉子,也不至于要收买他啊。” 王思礼道:“原来崔先生是这么判断的。不过,旁人却未必有崔先生的缜密心思。就算有那个心思,也没有那么大的胆量……我只要把这份告身,偷偷放在凌冬革的身上,他就是浑身是嘴,也说不清楚了。” 李大棒子猛地一拍大腿,道 :“就是这个理儿!事关通崔,那些龌龊官儿谁敢当责任?肯定是宁杀错勿放过。这回凌冬革的麻烦大了!” 柴云瑞也明白了王思礼的意思,道:“那王家主今日找老夫来的意思……是让我做那个栽赃陷害之人?” “不错,正需要老爷子一展所长。”王思礼看了孙宁一眼,道:“这事儿在下原本是想让孙壮士干的,不过,在见识了您老的本事之后,他可就再不敢班门弄斧啦!不知柴老爷子是否愿意帮忙?” “当然没问题。”老爷子慨然应允。 …… …… 五日后,王宅大厅。 王思礼居中而坐,他的重要手下,乃至前来帮忙的江湖人的头面人物在侧坐相陪。 由于几日来的出色表现,崔耕、柴云瑞、李大棒子赫然在列。 “报~” 忽然,有一青衣小厮飞奔而入,单腿跪地,道:“启禀家主,瑞陵县衙中门大开,凌冬革带领大军出动了。” “好,这厮终于来了!本家主等的就是这一天!”王思礼眼中显出兴奋的光芒,道:“再探再报!” 按说这时候,那小厮就得说“得令”。但是,现在,那小厮却满面的犹豫之色,颤声道:“家……家主……情形有些不对啊……” “怎么不对?” “从县衙内开出的大军,尽皆盔明甲 亮,足有两千之众,与咱们之前得到的消息不大相符啊。而且,这些人训练有素,进退有度,看样子比秦州的府兵……可精锐多了。” “啊?” 闻听此言,王思礼也是心头一震。 他暗忖道,现在王宅之内,总共有六百名高句丽悍卒,江湖人也有四五百。 而据自己原来估算,凌冬革能征调一千府兵以及五百乡勇就算不错了。即便硬拼自己也能应付得过来,几乎立于不败之地。 但是现在,不但敌军数量发生了重大的变动,而且更加精锐! 这可要命了! 自己这六百悍卒虽然精锐,但是没有铠甲,长兵刃也缺乏,能与普通官兵以一对二就算不错了。 这要是碰上两千精锐官兵,势必难有幸理!看来,也只能指望柴老爷子的栽赃之计了…… 倏忽间,一股不祥的预感,涌上了王思礼的心头。 当然,王思礼心思阴狠,尽管心里面担忧,脸上也不会显露出来。他摆了摆手,道:“那也无妨,一切都在本家主的掌握之中,再探再报!” “是!” 那小厮这才领命而去。 然后,王思礼冲着大伙微微一笑,道:“来者都是客,本家主不好不尽地主之谊。诸位准备准备,随某一起去迎接一下凌县令吧。” 众人齐声道:“理应如此。” 第1478章 先发制于人 一刻钟后,王宅门前。 王思礼和凌冬革这一对冤家,终于碰面。王思礼身后,站着百十名手下以及助拳之人,而在凌冬革的身后,则是两千大军。 另外,在凌冬革的身旁,还站着一名顶盔掼甲、威风凛凛的大将。 “王家主!” 双方见礼已毕,凌冬革皮笑肉不笑地道:“本官给你介绍一下,这位就是陛下亲军万骑的徐敞徐都尉,而本官身后的这些官兵,也都是朝廷的万骑兵,甚是精锐哩。” 王思礼道:“原来是徐都尉,幸会,幸会!呃……不知徐都尉到这小小的瑞凌县来,到底所为何事呢?” “当然是为你王思礼而来。”徐敞沉声道:“你王家主有勾结越王崔耕之嫌,陛下不放心地紧啊,特来让本都尉和凌县令一起来看看。” “哦?是吗?” 王思礼可不是吓大的,冷笑道:“当着这么多人,还请徐都尉明确一下,你这次来,是奉了陛下的旨意查我王家?” “你……” “怎么着?徐都尉敢说,却不敢认吗?敢情,你也怕一个假传圣旨之罪啊!” “这……” 徐敞当然不是李隆基派来的,皇帝日理万机,能管得着这破事儿? 事实上,徐敞是受了武惠妃身边大太监楚天白的指示,来给凌冬革站台来的。 他这两千人的调动 ,倒是受了李隆基的旨意。不过那是命他护送一个叫萧嵩的人,却安西都护府做副都督。如今这支军队,是恰巧路过瑞陵城。 说白了,今儿个是徐敞做私活。他原本打算,扯两句李隆基的大皮,就能把王思礼这乡间的土财主吓唬住了。 没想到,人家完全不吃这一套,就是要跟他叫这个真。 事已至此,徐敞也只得大手一挥,道:“有没有陛下的旨意不重要。凌县令乃是瑞陵城的父母官儿,他开搜你的宅子,你敢不让他搜?” “草民当然不敢。但是……草民和凌县令不和,人尽皆知。我要派人看着,避免某些人栽赃陷害,不过分吧?” “当然不过分。” “那好,您请吧。” 说着话,王思礼大大方方往旁边一闪,他身后那些人也非常自觉地闪开一条道路。 与此同时,王思礼偷偷冲着柴云瑞使了个眼色。 接下来,柴云瑞老爷子就要施展绝技,偷偷把那份假告身,送入凌东革的袖子里了。 这年头官服都是宽袍大袖,装一个告身毫无问题,也不至于被人察觉有异。然后,凌东革一没留神,把袖子一甩,告身飞出,他的“通崔”之罪不就做实了吗? 柴云瑞微微点头,示意明白,就要准备行动。 可正在这时—— “围住他!” 陡 然间,徐敞发出了一声大喝,向着柴云瑞指了过去。顿时,四五十名甲士手持利刃,齐往前闯,将柴云瑞团团围住。 “别动!” “老实点儿!” “被误会了可就不好了!” …… 甲士们尽管吆喝声声,却没有对老爷子直接动手,只是在他身周一丈之外站定。 柴云瑞今天的目的是帮王思礼的忙。现在双方还没彻底撕破脸呢,他也不好轻举妄动, 老爷子只是高声喝问道:“干什么?你们干什么?我……我可是安善的良民,我……我有过所。” 这话倒是不假,崔耕一行都有完美的假身份,都是朝廷发行的正规过所。以越王的实力,若是连这点都办不到,那还不如一头撞死。 不过,徐敞对柴云瑞的过所毫不在意,摆了摆手,道:“用不着,用不着,只要老爷子你不轻举妄动就行。” 然后,他又笑吟吟地看向王思礼,道:“本都尉最是公平不过。你防着凌县令我支持,但是,与此同时,我也得帮着凌县令防你啊。王家主,你说……应该不应该啊?” “应该!应该!” 王思礼忙不迭地点头,心里边却已经怀疑上了孙宁。 他暗暗琢磨,到底如何陷害凌冬革,连我老婆都不知道,只有我、孙宁、崔云、柴龙和李大棒子知道。 我当 然不可能泄密了,崔云、柴龙和李大棒子是一伙的,柴龙已经被徐敞的官兵围起来了,都不大可能泄密之人。 如果果有泄密之人,当然是孙宁了。 他为什么要背叛我? 这栽赃凌冬革之计,就是他给我出的。呃……前几日我对柴龙说的,孙宁不敢班门弄斧,那当然是场面话。其实,是我暗示孙宁,柴老爷子比他更合适,他也就知情识趣儿地顺水推舟。 难道说,他因为此事就怀恨在心? 还是说,他本来就是凌冬革派来的卧底,暂时给我吃颗定心丸,以防我狗急跳墙? 抑或是……孙宁根本就没背叛我,徐敞只是听说了柴龙的本事,预先做出防范? 当然了,现在不是想这个的时候。 王思礼强自稳定心神,将凌冬革和徐敞让进了宅内。 官兵不是土匪,搜查那也是要讲规矩的。先把王宅内的女眷集中到一起,然后,由王家的人陪同,官兵们开始了搜查。 功夫不大,宅子内就响起了阵阵鸡飞狗跳,瓷器破碎,乃至摔打家具之声。 王思礼听着心烦,道:“凌县令,徐都尉,二位不用亲自搜查吧?不如暂且到某的客厅之中,饮上几杯香茶?” “也好!” 三人进了客厅。 王思礼吩咐一声,功夫不大,就有个小丫鬟端着一个托盘进来 ,上面有三杯茶。 “嗯?” 王思礼心思缜密,尽管现在心中烦乱,还是观察入微。他看着这丫鬟既有点面熟,又想不出自己府里何时有了这么个丫鬟。 他奇怪道:“站住,你叫什么名字?” “啊?” 那丫鬟似乎是被他突然间的问话吓了一挑,托盘一抖,溅出了点茶汤,整好溅到了凌冬革的身上。 她忙不迭地从腰间拿出一个手绢儿,往凌冬革身上抹去,道:“不好意思,我帮您擦擦!” “不必了。” 其实就是一丁点茶汤,凌冬革马上就要办成大事,心情整好,也不在意。 他挥了挥手,道:“你马上就要没有饭辙了,怪可怜的,本官不跟你一般见识,退下吧。” “是,是。” 那丫鬟忙不迭地退下。 王思礼觉得蹊跷,还想问个清楚,道:“诶,你别走啊!” 凌冬革却哈哈笑道:“姓王的,都这光景了,你还担心你的俏丫鬟呢?真是够色的!行了,别管那么多了,还是先顾眼前吧。” 说着话,他一指自己的袖子,道:“咱们挑明了说,你的底牌,不就是往我袖兜里面塞东西吗?但是,现在,我让人把那柴老头看住了,它里面可是什么都没有……啊!” 啪嗒! 凌冬革袖子一甩,却见恰有一份镶金嵌玉的告身跌落于地! 第1479章 真文换假文 “啊?怎么会这样?” 凌冬革先是面色骤变,然后迅速冷静下来。 他哈哈笑道:“好你个王家主啊,真有你的,手下真是人才济济哈!不光有柴龙这个高手,就是一个小丫鬟都有偷天换日的本事。” 王思礼面上看不出什么喜怒,道:“凌县令到底在说什么?某怎么一句都听不懂呢?” 他说这话,倒也不完全是在敷衍。 事实上,王思礼虽然也明白,确实是那丫鬟刚才施展空空妙手,将告身塞到了凌冬革的袖子内。 但是,那告身不是在柴龙身上吗,怎么又到了那丫鬟的身上呢?这丫鬟又怎么可能,拥有这般出神入化的本事呢? 奇怪啊! 这当然是崔耕的手笔。 柴云瑞被限制行动后,崔耕左右权衡,还是决定要帮王思礼这个忙。要不然,即便自己能把王思礼救出去,王家的老老小小也得被杀个干干净净。日后,王思礼知道自己有能力相救而不救,能不心生怨恨? 另外,崔耕宅心仁厚,也见不得这么多无辜之人惨死而 袖手旁观。 所以,他命崔秀芳代替柴云瑞行事,将那告身偷偷放在凌东革的袖子里了。这事儿毫无难度,崔秀芳的本事还在柴云瑞之上。 至于那告身? 没办法,假的告身还在柴云瑞的身上。到了现在,崔耕也只得自己拿出一份空白告身来现写,再盖上自己的大印,一切齐活。 凌冬革就不可能想到这么多弯弯绕了,怒道:“姓王的,你少给本官打马虎眼,此事被徐将军看在眼里,你焉能抵赖?” “什么抵赖?”王思礼满脸的无辜之色,道:“诶,我说凌县令,饭可以乱吃,话却不能说我乱说哈!我刚才还觉得那丫鬟有古怪,要盘问一番呢,是你把她放走的!” 事到如今,就是那丫鬟真有古怪,也影响不了什么了。 俗话说地好,贼咬一口,入骨三分。只要没有无可置疑的证据,这凌冬革就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 凌冬革道:“你……王思礼……别以为,你刚才故布疑阵,就能把自己洗干净了!嘿嘿,你以为,我……再 也没有后招了吗?” “什么后招?”王思礼心中一紧。 凌冬革道:“不用问,这份公文,是孙宁给你伪造的。哼,想你一个瑞陵城的土包子,又如何见过那越王的大印?你没想到吧,孙宁在这大印上做了点小小的手脚……所以,你想用这份告身……” 说着话,他缓缓将那份告身打开。 “你想用这份告身,陷害本官,简直是……痴心妄想……啊?真他娘打算见鬼了!” 凌冬革忍不住痛骂出声。 却原来,那印章的字迹,跟真正的越王大印简直一般无二!比真的还真! 废话,那就是崔耕盖的,能假的了吗? 王思礼也注意到了凌冬革的异状,道:“怎么着?这份告身是真的有假,还是假的有假?” 徐敞也关切地往告身上看来,道:“让本将军看看。” “呃……没什么,没什么。” 凌冬革赶紧将那份告身收起,然后迅速起身,道:“本官看来,这王家也没什么好搜查的。要不然,咱们先回去?” “那怎么行?”王 思礼可不敢让凌冬革就这么走了,赶紧阻拦道:“这份告身到底是真是假,您今儿可得说清楚。” “说清楚么……” 凌冬革眼中精光一闪,“唰”将腰间的佩剑抽出来了。 “啊?” 王思礼体弱多病,武艺比普通府兵都不如,见此状况,吓得往旁边一躲。 凌冬革趁势往外冲了出去。 “凌县令,你这是干啥?”徐敞也赶紧追了出去。 “擦!这小子竟然要逃!”王思礼骂了一声,赶紧大叫道:“拦,拦住他,莫让凌冬革跑了!” “嘿嘿,跑?咱还真没想跑?!” 凌冬革陡然间拿着宝剑往自己的隔壁上一哗啦,顿时袖子被斩落,手臂上出现了一条大口子。 紧跟着,凌冬革扯着脖子喊,道:“来人啊!王思礼拘捕殴差,要行刺本县令啊!我这胳膊上的伤就是证据!行刺朝廷命官,视同谋反。快点,将王家抄家灭族啊!” “你……你这不是猪八戒倒打一耙吗?”王思礼气急败坏地看向徐敞道:“徐都尉,刚才到底发生 了什么,你都看见了。您是朝廷派下来的人,可得为草民~主持公道啊!” 孰料,那凌冬革阴阴地一笑,学着他说话道:“徐都尉,刚才到底发生了什么,你都看见了。您是楚公公派下来的人,可得为本官主持公道啊!” “这个么……”徐敞的目光有些闪烁。 凌冬革继续道:“您的手下,已经把王宅包围了。只要手脚利落……王家还能翻上天去?到时候,王家的百万贯家财,可就是楚公公、您和下官的了。” “可是……” “可是什么?现在谁不知道,要想升官,最好走楚公公的门路。武慧妃那枕头风一吹,可是无往而不利啊!如此一来,您既能升官,又能得到大笔的钱财,还犹豫什么呢?” “好吧!” 徐敞终于被说动了,高声道:“儿郎们!” “有!” “王思礼刺杀凌县令,证据确凿,视同谋反!听本都尉的命令,全军出击,将王家抄家灭族,一个……不留!” “喏!” 众骑兵答应一声,就要血洗王家! 第1480章 官逼民终反 两千名万骑兵,即便放到大唐首都长安城,都足够发动一场政变了。更何况是在小小的瑞陵城? 此时的王思礼,已经是面色惨淡,心灰意冷。 当然了,此人毕竟是阴沉诡谲的名将种子,要他乖乖引颈就戮,那是完全不可能的。 哈哈哈~~ 王思礼仰天长笑,道:“王思礼啊,王思礼,以往你自视甚高。现在终于明白自己究竟有几斤几两了吧?什么计谋、什么妙计,又哪里抵得上人家绝对的权势,翻手为云覆手为雨?” 凌冬革都被他的话语弄糊涂了,道:“姓王的,你想干什么?” “哼,干什么?”王思礼猛地将头上的幞头往下一扯,道“既然凌县令不讲道理,徐都尉也从朝廷命官变成了谋财害命的强梁,那王某人也就不做这无用的书生了!兄弟们!” “在!” 王思礼高喝:“杀!咱们王家,今儿个,反了!” “反了啊!” “杀一个够本,杀俩赚一个!” “跟他们拼了!” …… 这六百高句丽悍卒和王家的羁绊甚深,王思礼一声令下,顿时毫不犹疑地冲向了官军。 与此同时,徐敞也冷笑一声“螳臂当车,自不量力!上!”,命令手下的万骑兵冲了过去! 李隆基手下的万骑兵,乃是他皇 位的主要支撑,论精锐就算不是当世第一,也差不了多少。 此时有甲对无甲,就算那些悍卒再厉害,还是很快就占了上风,现在王思礼的那些手下仅能勉强自保而已,这还是官军没有全军压上的情况下。 前来助拳的江湖人哪见过这个?很快被眼前的惨烈吓破了胆,再见己方毫无胜利的希望,顿时动起了歪心思。 有些人从王宅之内,胡乱抢了些金银财宝,打着白旗就往外闯。 “我等投降!” “我等投降啊!” …… 然而,徐敞可不管那个,大手一挥,就有无数支雕翎箭射了过去,把这些人射成了刺猬。 徐敞冷哼一声,道:“今日除了官兵外,只有死尸才能从王宅出去,尔等就认命吧!” 废话,凌冬革袖子里有越王颁发告身,这事儿可大可小,甚至可能牵连到他徐敞的身上。 徐敞怎么可能放一个知情~人走脱? “擦!官兵这是要斩尽杀绝啊!” “俺黄老三也不是好惹的!” “谁杀谁还不一定呢!” …… 江湖人们见逃走无望,也起了奋死一搏之心,再次加入了战团。 然而,万骑兵真是太厉害了,这些江湖人根本就没给人家带来多少麻烦,就死伤了大半。 与此同时,那帮子高句丽悍卒 也已经死伤过百。 王夫人搀着王平安,站在了王思礼的旁边,道:“当家的,咱们王家,真过不了这个槛儿了?” 王思礼只是擅长练兵,却不擅长用兵,苦笑道:“没办法,咱们的人跟官兵的差距太大,若是有甲,还能强行突围。但是现在……能坚持到现在,就算相当不错了。” “这样啊……”王夫人秀眉紧蹙,道:“看来咱们王家,今日是在劫难逃了。你我死不足惜,只是平安儿……这年纪轻轻的……实在可怜啊……诶?平安?” 忽然,王夫人眼前一亮,道:“那救了平安的崔先生,李大棒子他们,去哪了?” “不知道。”王思礼没好气儿道:“刚一开战,他们就鬼鬼祟祟地躲了,谁知道他们想干啥?哼,难道他们就没想过,覆巢之下焉有完卵的道理吗?” 顿了顿,又摆了摆手,道:“算了,随他们去吧。反正人家对咱们有恩无仇,现在形势都这样了,多他们不多,少他们不少……让他们最后死,也算咱们报恩了。” “哈哈!王家主,算你有良心!” 正在这时,突然一阵爽朗的笑声传来。 王思礼扭头一看,不禁目瞪口呆,道:“怎么……是你。” 说话的这人,正是李大棒子。 不过,让 王思礼目瞪口呆的,不是李大棒子本人,而是他这身扮相,头顶凤翅镏金盔,身着白银明光铠,脚蹬走兽鹿皮靴……虽然这身盔甲有些偏小,虽然那根大木棒略微有损他的形象,但往那一站,真是千般的威风,百步的煞气。 再往李大棒子后面一看,更不得了! 和李大棒子一起来的这些人,个顶个的顶盔掼甲,罩袍利落。身后背弓,腰间搭箭,手中拿着长兵刃,简直武装到了牙齿。 看这身装备,只在朝廷的万骑兵之上,绝不在朝廷的万骑兵之下。 王思礼惊讶道:“你……你们究竟是什么人?怎么……怎么会有这么多盔甲和兵器?” 这话问得有理。 唐朝尚武,普通百姓背刀挎剑当然没问题。但是,拥有盔甲,乃至许多长兵器,那是完全不允许的。 朝廷律法有规定,私藏铠甲达三领,绞。弩机达五张者,绞。枪槊陌刀达十,绞。就算达不到这个数字,那也是流刑。 王思礼再大的胆子,也不敢在家里备下那么多违禁之物。 李大棒子这些人的胆儿也太肥了吧?再说了,他们即便真有那个胆子,又是通过什么途径,把这些东西运过来的呢? 其实,这在崔耕的眼里,根本就不是事儿。 以他的势力,搞到 朝廷兵部的一纸公文,那还不是手拿把攥的?所以,他们根本就是把这些东西带在大车里上路。平日穿州过府能瞒就瞒,实在瞒不过去了,就把这份公文拿出来,自然无事。 李大棒子当然也不知这其中的内情,但这不妨碍他吹牛逼啊,当即,李大棒子得意道:“这有什么?不就是些铠甲兵器吗?对咱来说,根本就是小菜一碟!” 王思礼也不敢细问,深施一礼,道:“那方才,大家是在抓紧时间换甲胄,而不是刻意避战?王某人真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请受王某人一拜。” “好说,好说!”李大棒子左手往上一托,就把他搀起来了,道:“现在话已经说开了,该咱们兵合一处将打一家了!且看我等的厉害!” “呃……” 王思礼迟疑道:“敌军势大,咱们是不是从长计议?” 李大棒子抚摸着自己的大木棒,嘿嘿笑道:“从长计议?用不着,用不着!且看我等的厉害!” 言毕,他大吼一声,往官兵的方向冲了过去,崔耕等人紧随其后。 李大棒子一边跑着拨打雕翎箭,一边喊叫道:“官兵们!今儿个遇到俺李大棒子,算你们倒霉!都别急,且莫抢,我这就送尔等……上路!” 很快地,两军相交! 第1481章 梦幻初显威 “杀!” 李大棒子手中的木棒将近一丈长短,普通人即便有那力气,用起来也甚是不便,但这木棒在他手里真如孙大圣的如意***一样,用起来如臂指使,圆转如意! 刚一照面,就把当前的两名万骑兵抽了一丈多远,骨断筋折,大口吐血,显然是不活了。 “啊?” 后面那两人一愣神的功夫,又被他大棒子一轮,打了个万朵桃花开。 噗通! 死尸跌倒在地。 再后面的人学乖了,赶紧将硕大的盾牌高举。但李大膀子哪管那个? “你给我在这吧!” 大木棒猛往前抽,“呜”地一声,对面的军士再也坚持不住,倒飞而回! 什么叫手下无一合之将,这就是! 李大棒子带领大家继续前进。 徐敞见状,不由得倒抽了一口冷气,暗忖道:相传,万骑在先天政变时,曾经围剿过越王崔耕手下第一猛将臧希烈,那一战甚是惨烈,险些把万骑兵打残。 如今看来,这手持木棒之人,马上的功夫不好说。但是,这步战的功夫,绝不在臧希烈之下啊! 不幸中的万幸……他再厉害也只有一人,待我用人围死他! 想到这里,他连续发令,无数万骑兵向着李大棒子的周边围拢过来。 徐敞想得挺好,你一个人再厉害, 也是一双眼睛,两只耳朵,两条胳膊两条腿吧? 我把你两翼和身后的人杀了,大家四面八方其动手,焉有你的命在? 然而,理想很丰满,现实很骨感。 李大棒子身后那些人都有谁?天下第一高手隐娘崔秀芳,与之齐名的壁龙柴云瑞,历史记载中夺过武状元的千古完人郭子仪,混世魔王终结了盛唐的安禄山。 还有张守珪、王忠嗣,辛承嗣等,都是在历史上留下浓墨重彩的猛将! 这些人哪个不能在百万军中斩上将首级? 更何况,崔耕从手下几十万大军中选出的五十名悍卒,个顶个的是一时之选。他们不仅配合默契,个人素质也比普通的万骑兵强多啦! 这么多人在一起,谁掩护谁,那还真不一定。徐敞想抄李大棒子的后路,那不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痴心妄想吗? “杀!杀!杀!” 阵阵吆喝声中,官兵涌向了这支小队。直入惊涛拍岸,涛碎岸不动。 又如雪撞骄阳,雪消骄阳笑! 只在一刻钟内,万骑兵的包围圈儿已经被打破。 王思礼见状大喜,道:“机不可失,失不再来,冲!随着李大棒子冲啊!” 然后,带着自己的老婆、孩子和悍卒们,紧紧跟了上去。 李大棒子杀得幸起,冲破包围后也不 逃走,继续往徐敞的方向冲去,哇呀呀怪叫道:“姓徐的,你不是说今日除了官兵外,谁也不准出来吗?现在爷们不但出来了,还要你的命!你……纳命来!” “我擦!” 徐敞直吓了和亡魂皆冒,转身就跑! 事到如今,他既感觉自己以往的兵法都白学了,又感觉深陷了一场无法清醒的噩梦中。 眼前这一切都太不合常理了,怎么攻打一个瑞陵城的土财主,就惹出了这么一群凶神恶煞? 要是天下的土财主都有这等实力,大唐凭啥姓李啊! 还是说……这些万骑兵长期在长安养尊处优,都变成了银样镴枪头?不能吧。 徐敞胡思乱想,浑浑噩噩,带着一帮子亲兵,往县衙里面冲去。 李大棒子带着这些人在后紧紧追赶。 忽然,崔耕眼前一亮,道:“行了!莫追了,一个万骑兵的都尉,杀了他又能如何?” “您是说……” 崔耕往四下里一指,道:“瑞陵城肯定是待不下去了。咱们……赶紧逃啊,这不是有现成的脚力么?” 万骑兵围剿王家是步行,但是,他们可是骑着上好的战马来瑞陵县的。如今这些马匹整好是在县衙之内。 崔耕此行总共冲出来五百多人,当即他们赶紧取了这些马匹,和一部分草料饮 水等物,一人三马甚至四马,往西城门而来。 万骑兵已经被杀寒了胆,就更别提瑞陵城原本的守军了。、 没费什么力气,大家打开了城门,往西面呼啸而来。 直行了一天一夜,遇到官兵堵截直接武力解决,大家到了荒漠戈壁的边缘,才心情放宽,停了下来。 事实上,不停也不行,那些战马能坚持到现在,就算不错。再透支马力,大家就只能步行了。 勉强扎下营寨,燃起篝火,好好吃了一顿饭,人们才开始有些精神。 王思礼将大家招呼过来,道:“如今我等算是反了朝廷了,以后到底该往哪去,大家议一议吧。” 有人道:“不如去投越王崔耕?大唐境内,能和大唐相抗的,也只有他老人家了。” 王思礼微微摇头,道:“如果能投奔越王,那当然是最好。但问题是,咱们和越王隔着千山万水?总不能飞过去吧?” “呃……要不然,咱们就去投吐蕃或者突厥?” “我乃高句丽贵胄,却为胡人所驱使,实在是不甘心啊!” “那咱们自立为王?” “这附近吐蕃、大唐、突厥重兵云集,找死也不是这么个找法。” …… 人们提出了数条建议,王思礼都不满意。 崔耕听了,不由得心中暗喜:看来, 王思礼对于投奔自己,并没什么抵触。只要自己亮明身份,招降王思礼之事,不就成了吗? 想到这里,他就准备站起身来,表明身份。 可正在这时,有人比他先一步发言了。 那人站在人群外头,道;“王家主既然在为投奔何方势力担忧,为何不问问我呢?我想给您指条明路呢。” “你?”王思礼往人群外一瞥,怒喝道:“怎么是你?你还没跑呢?哈哈,这可真是天堂有路而不走,地狱无门你自来投,来人啊!给我把他拿下!” “喏!” 几个军士上前,二话不说,就把那位捆上了。 其人正是孙宁。 当初,用假告身反诬陷凌冬革的计策,就是他提出来的。后来,先是徐敞派兵困住了柴云瑞,后是凌东革点了孙宁的名字。毫无疑问,他就是那个与凌冬革勾结的奸细。 昨日着急逃命,王思礼也没主意队伍里有什么人。他原本还以为,孙宁趁乱逃走了呢,没想到他一直就在队伍里。 不过,出乎王思礼的预料之外。 孙宁却是非常沉着冷静,深深一躬,道:“王家主,别误会。虽然我的确是出卖来了您,但我对您绝无恶意啊!” 扑哧! 崔耕听了忍俊不禁道:“这话你也说得出来?简直是侮辱大家的智商啊!” 第1482章 原是神通将 王思礼更是从靴子里抽出了一把牛耳尖刀,戳在了孙宁的心口上,道:“你小子若在胡说八道,老子当时就要你的命!” “没有,没有。”孙宁连连摇头,道:“王家主您莫着急,听我慢慢解释啊,我这么说,当然是有原因的。” “什么原因?” “您有没有听说过,原来的高昌国。同你们高句丽国一样,我高昌国也是为大唐所灭,国人无时无刻不想着复国。” 王思礼哼了一声,道:“原来是高昌国遗民。哼,凭你们高昌国,又如何能与我高句丽国相提并论?” 孙宁脖子一梗,傲然道:“就凭我高昌国虽灭,却还有许多忠臣义士,谋划复国。而你们高句丽呢?王家虽为高句丽王族之后,却只想着做一个富家翁。高仙芝功高盖世,却依旧要做越王崔耕的一条狗!” “你……”王思礼阴恻恻地道:“好一张利口,信不信,我一刀下去,你这嘴就再也休想吃饭说话了!” “我信,我信还不成吗?”孙宁赶紧换了一副脸色,赔笑道:“这事儿也不怪我啊。谁让您先说我们高昌呢? 说实话,咱们都是亡国之人,同病相怜,现在还分个什么大小呢?这么说吧,谁能成功复国,哪国就是厉害。要不然,老祖宗再风光,也跟本人关系不大啊!” “少扯那些有的没的。”王思礼道:“你为什么要出卖我,还不快快道来!” “其实也谈不上什么出卖,只是想让您回归正路而已……” 随着这孙宁的娓娓道来,崔耕也渐渐地把他逻辑给理顺了,不由得苦笑连连,脑海中不禁想着《水浒》中,宋江的一句话:“我看他是条好汉:将他赚上山来。” 就是因为这句话,宋江差人假扮秦明,杀人放火,错使慕容知府认为秦明造反,将其一家老小杀害,秦明只得被动上山。 就是因为这句话,吴用定下计谋骗取圣手书生萧让玉臂匠金大坚,将其二人生活完全打乱,骗取其入伙, 更有汤龙忘恩负义,假借徐宁之名,抢劫财物,迫使朝廷追捕徐宁。 还有宋江为让朱仝上梁山,竟然让李逵杀害了年仅四岁的小衙内。 …… 今日,孙宁算所作所为,就是与宋江类似的逻辑。 原来 ,高昌王麴武望虽然答应和大食结盟,但是心里面一直不咋落稳。 无它,高昌遗民手中的实力太小了。能否成功打败高昌县的驻军再千里奔袭,帮助大食拿下小勃律国,他殊无把握。 再者,就算真的帮着大食取了小勃律国,大食就一定帮着高昌复国? 别傻了,国与国之间讲什么信义啊。事情的关键在于,要让大食意识到,遵守约定要比破坏约定有利得多。 换言之,就是高昌人得有足够的实力。 然而,高昌国本来的实力就不咋样,现在再积聚又能积聚个鬼的实力哦! 最终麴武望灵机一动,打到了王思礼的身上。王思礼也就罢了,他手下那六百精锐的悍卒,实在是一股不可小看的力量。 于是乎,麴武望派遣孙宁,来到瑞陵城,想要挑拨王思礼和官府之间的关系,逼反王思礼。 到了那时候,麴武望就对王思礼物,以“盟友”视之。 双方共同和大食结盟,麴武望要复高昌国,王思礼要复高句丽国。事成之后,双方依旧可以抱团取暖,对抗大食的言而无信。 然而,人算不如 天算。 进攻王思礼的,不是秦州的本地兵马,而是突如其来的万骑兵。孙宁也明白自己的差事搞砸了,一阵懊悔。幸亏李大棒子一行异军突起,把大家救了出来。 这就是以往的经过。 至于说,孙宁如此算计王思礼,王思礼明白之后,会不会影响双方之间的关系? 别傻了,现在王思礼除了和麴武望结盟之外,还有别的选择吗?就算再不乐意,他也得忍了。 果然,王思礼听完了,虽然脸上青一阵白一阵的,但最终还是亲自将孙宁身上的绳索解开,长叹一声道:“孙宁啊,孙宁,你可害得我好苦啊!” “谈不上,谈不上。”孙宁笑嘻嘻地道:“等您复国高句丽,称孤道寡之时,就会明白我的好了!” 然后,他又看向李大棒子,道:“李兄弟你们,也无处可去了吧?不如随我们一同去高昌?凭您和您手下诸位的本事,就是自立一国,也不是没可能啊?” “拉倒吧!”李大棒子挠了挠脑袋,道:“就凭俺们这几十人,就想立国?简直是痴心妄想。” “诶,这话是哪里说的?” 孙宁尽管心里也不大相信,嘴里却道:“汉高祖斩白蛇之际,手底下还未必有你人多呢。那还不是成了皇帝?” 李大棒子颇有自知之明,道:“人家刘三儿是刘三儿,我李大棒子是李大棒子,咱没那个命。” “就算没那个命,封侯拜将总没问题吧?”孙宁看中了李大棒子这伙人的惊人战力,继续劝道:“您或者加入我们高昌国,或者加入高句丽国,裂土封侯,总不是什么难事儿吧?到时候,您也能封妻荫子,光耀门楣啊!人们说起来,李大……呃……” 孙宁咽了口吐沫,道:“您的大名,总不是叫李大棒子吧?到来了现在,能否告诉我您的真名实姓?” “嗨,咱光棍儿一条,一个人吃饱了全家不饿,那有啥不能说的?只是我这个外号叫的多了,自己都当了本名了。 “您究竟叫啥?” “我啊,大名叫李嗣业!” “啥?李嗣业?” 崔耕听了,忍不住惊呼出声。他心里暗念道:李嗣业,李大棒子原来是有“神通大将”之称李嗣业。奶奶的,这回往高昌一行,我算是捡到宝啦! 第1483章 三方要抱团 李嗣业乃是盛唐时期,出了名的猛将,而且他这个猛将与一般的猛将不同。 比如辛承嗣吧,是单凭个人的武勇杀出重围,万马军中取上将首级。就是臧希烈,也只是凭借着自己疯狂的战意激励士兵,将吐蕃人打了个措手不及。 但李嗣业不同,他是天生的陌刀将,擅长的是打硬仗,兵对兵将对将,凭借绝对的实力,将敌人彻底打怕、打服,无可辩驳地取得胜利。 据史料记载,每把陌刀高约七尺,重约十五斤,非天生身材高大,力大无穷者不能使用之。李嗣业本人使的陌刀又有不同,那陌刀高约一丈,重达四十斤,一旦挥舞起来,“人马俱碎,无可当者”。 当李嗣业率领陌刀队时,陌刀队“各执长刀,如墙而进,身先士卒,所向摧靡”,实在是唐军以步克骑的利器。 所以在历史记载中,李嗣业平时的兵器,就是一根特别粗大的木棒。但临至决战时期,就换成了令敌人胆寒的陌刀。 举个例子,恒罗斯之战后,唐军仅余千人逃命。李嗣业与友军争路,挥舞大木棒,连续抽死了近百名拔汗那士兵,为唐军逃命开通了道路。别将段秀实看不过眼,说李嗣业“避敌先奔,无勇也;全己弃众,不仁也。幸而得达,独无愧乎?”。 李嗣业听后大 为羞惭,知耻而后勇,率领三百陌刀队留拒追兵,如墙前进,杀得大食联军胆寒,不敢再追,为高仙芝部保留了最后一丝元气。 因为李嗣业一生纵横沙场,所向披靡,所以被人们称为“神通大将”。意思是说,此人打起仗来,如有神通在身,不可力敌。 当然了,这个“神通大将”的“神”,如同“明神宗”的“神”一样,算不得绝对的好词儿,很有些“琢磨不定”、“意味身长”“难以理解”的意思。 具体到李嗣业这里,就是说,他的运气太好了,很多时候都胜地毫无道理,只能用“如有神助”来解释。 比如说,在李嗣业担任疏勒镇使时,城墙有个角落崩塌,多次修好后再次崩塌,李嗣业便在那里祷告了一会儿,城墙就不在崩塌。 再比如,汉代耿恭挖的旧井长期干涸,李嗣业祈祷以后,旧井再次出现泉水。 更令人感到没天理的是,高仙芝讨伐小勃律时,李嗣业作为先锋在葱岭上开路,恰巧有块大石头从山上滑落堵住了大军的道路。就在大家一筹莫展之际,李嗣业用脚一蹬,石头就滚到**里去。 这些都能用巧合来解释,但问题是,咋这巧合的事儿,都让李嗣业赶上了呢? 只能说此人就是天生的运气特别好。 既是无敌陌刀 将,又是天生的福将,即便麾下有着“盛唐梦之队”的崔耕,得知此人是李嗣业之后,也忍不住惊呼出声。 孙宁当然不知崔耕的所思所想,奇怪道:“怎么?崔先生之前也不知李兄弟的大名?不过……即便如此,您也不用这么惊讶吧?” “呃……你不懂!”崔耕强自解释道:“某略通周易八卦、奇门遁甲之术,观李兄弟的相貌,就知道他不是凡俗之辈。再加上这个名字,那就更不得了啦,简直是如虎添翼,如有神助!” “真的假的?” 若是旁人说这话,无论孙宁还是王思礼,都会认为是胡说八道,不屑一顾。但是,崔耕不同。 古代巫医不分家,就是朝廷都在太医署中设咒禁博士两名,专门以咒禁之术给贵人乃至皇帝看病。崔耕从鬼门关把王平安救回来,说他是当世难得的良医,不过分吧?既然如此,他会点算命相面的本事,又有什么值得奇怪的? 因此,王思礼和孙宁等人,看向李嗣业的目光中充满热切之意,将信将疑。毕竟在现在,三方的利益是一致的,李嗣业越厉害,对大家越有利。 孙宁道:“那岂不是说,李兄弟果有人王地主之份?该当自立一国?” 崔耕摇头,道:“自立一国不敢说,但是李兄弟勇猛无敌,封公封侯 当不在话下。” 说着话,他看向孙宁道:“贵主人麴武望自立为高昌王?” “正是。” 崔耕又看向王思礼道:“那您准备是自立为高句丽王了?” 王思礼摇了摇头,苦笑道:“就我手下这大猫小猫三两只,又岂敢僭越王号?但事已至此……某可自称高句丽大都督。” “难得王家主如此有自知之明。”崔耕看向李嗣业道:“李兄弟可自立为神通无敌将。三家结盟,夺取小勃律,共抗大食,不知大家以为妥当否?” 王思礼点头道:“理应如此。” 孙宁也道:“在下位卑言轻,不敢轻言结盟之事。但想来我国主对此事是乐见其成的,到了高昌之后,带孙某人禀明国主,咱们再行盟定之礼也就是了。” 李嗣业却是面露犹豫之色,轻轻一扯崔耕的袖子,道:“崔先生,请借一步说话。” 二人往人群外面走,直走出了三四里地,再也看不见众人了,李嗣业才停住了脚步。 崔耕道:“李兄弟,你想干什么?” “我想干什么?我是想问您想干什么?”李嗣业下意识地往四下里看了看,压低了声音道:“俺自己吃几碗干饭,自己清楚!什么神威无敌将啊,狗屁!你手下随便跳出一个人来,都不在俺之下。再加上这些盔甲,兵刃……凭啥 俺就封侯拜将,你们就誓死效忠啊?你们莫不是没安着什么好心,想把俺卖个好价钱吧?” “李兄弟还真是粗重有细。” 崔耕颇为赞赏地看了李嗣业一眼,字斟句酌地道:“实不相瞒,我让李兄弟为神通无敌将,的确目的不是那么单纯。这么说吧,我们是越王的人,奉越王之命,去高昌城干一件秘密差事,此事与高昌王麴武望有关。还请李兄做个幌子,引我们接近麴武望,待事成之后,我等定在越王面前保举于你,多了不敢说,一个五品将军是有的。若你真立下了大功,就是让这“神通无敌将”真正成为自己的封号,也不是不可能。” 他终究是防着一手,没有把自己的真实身,和盘托出。崔耕派往天下各地办事的人多了,出卖这些人获得的利益,未必就有投靠越王的利益大。 最后,崔耕又拿出了一份公文来证明。 李嗣业看了看公文,想了一下,点头道:“难怪你们能拿出那么多铠甲、兵刃呢,敢情是越王的关系,这就能解释通了。不过,俺怎么总觉得你崔先生说话不尽不实的呢,只是没啥恶意而已……” 这李承嗣的直觉还真是敏锐! 崔耕咽了口吐沫,道:“但不知李将军觉得某的那句话,大有可疑之处呢?我给你详细解释解释。” 第1484章 双方共进退 李嗣业挠了挠脑袋,道:“具体哪句话,俺也说不上来。” 顿了顿,又大手一摆道:“算了,再让你拿别的证明,也是难为你。我反正也无处可去,就暂且当你说的是真的吧。不过,咱们该怎么给麴武望解释咱们的来历呢?” 崔耕想了一下,道:“你就说,咱们占山为王落草为寇,一不小心,劫了朝廷的军资,被官府围剿。几经周折,就剩下这么点儿人了。咱们如今无处可去,也只能跟着他们一条道走到黑。” “行,就这么办了。 然后,李大棒子走了回来,当着大家的面儿,拍了拍崔耕的肩膀,道:“俺已经跟俺的军师商量好了,与王都督和高昌国主结盟,共商大事。怎么着?咱们要不要现在就斩鸡头烧黄纸?” 他也真是粗重有细,直接把崔耕充作了“军师”。以后再有问题,他就可以名正言顺地让崔耕拿主意了,把自己的责任摘了个一干二净。 孙宁对崔耕的身份倒是没什么意外,哭笑不得地道:“什么斩鸡头烧黄纸啊?这又不是结拜!在下刚才不是说了吗?结盟的事儿,咱们到了高昌国之后再说。” 李承嗣大大咧咧地道:“那行,你头前带路吧。” …… 就这样,大家又休息了 一个白天和一个晚上之后,继续赶路。 原本崔耕有两个担心,一个是麴云仙乃高昌王麴武望的女儿,孙宁会不会认出麴云仙来。另外,就算二者之前不认识,麴云仙会不会主动暴露自己的身份? 早已死了的麴云仙没死,这可是自己的一大底牌,暴露了可就太可惜了。 非常幸运的是,二人还真不认识。另外,麴云仙对崔耕直接摊牌,她说,自己是不赞同父王和大食结盟造反的,必定会全力配合崔耕的计划,刺杀阿布。为了避免被麴家的人发现自己,自己甚至愿意以黑纱遮面,隐藏身份。 崔耕另外一个担心,则是他们一行有五百多人,目标太大。就算分散开来,也分散不到哪去。瑞陵城出了那么大的案子,他们这些人很容易就引起沿途官府的警觉。 不过,奇怪的是,一路行来,他们大闹瑞陵城的案子,似乎跟完全没发生过一样。 怎么回事儿?难道是官府把这个消息压下来了? 仔细想想,还真有这个可能。 若王家没有一个活口逃出来,凌冬革当然可以宣称,是王思礼图谋造反,被自己镇压了。 但问题是,现在王思礼现在逃出来了啊! 贼咬一口,入骨三分,王思礼要是抓着那份告身的 事儿不放可怎么办? 什么?把那伪造的告身毁了?那有个屁用啊。这告身是王思礼伪造的,既然能伪造出一份来,就能伪造两份、三份,无数份…… 至于万骑都尉徐敞,那就更别提了。两千名万骑兵,打不过一个土财主。最气人的是,还把战马丢了个精光。 把盖子掀开来,,别管王思礼是什么罪,反正他自己就算不杀头,也得被革职为民。 所以,这俩人应该是对此事尽量遮掩。 就这样,崔耕一行无惊无险,穿过城市,经历瀚海沙漠,终于高昌城在望了。 其时正是夏天,此地处于一个盆地,炎热无比,据说在石头上能把鸡蛋直接烤熟。 孙宁高兴地道:“大家再加把劲儿,马上就要道高昌城了。咱们高昌虽热,但这水果可是出了名的好吃。葡萄、甜瓜……又大又甜,比别的地方强多啦,我请大家吃个够、。” 李嗣业一夹马腹,高兴地道:“那敢情好!驾驾!” 吆喝声声,向着高昌城冲了过来,其他人紧随其后。 高昌国灭后,麴家隐忍近百年,到了现在,早就与高昌官府产生了千丝万缕的联系,地方胥吏更是多有麴家的子弟担任。 现在麴家势力在高昌的活动是办公开的。他们就是 要扯旗造反,占领高昌城,都没什么难度。唯一可虑者,是占领了高昌城以后怎么办?如何应付大唐朝廷的镇压? 也正是因为有这等实力,阿布才想利用高昌人,攻下小勃律国。也同样是因为如此,由于孙宁的存在,崔耕这五百人没经什么盘查,就顺顺当当地进了高昌城。 功夫不大,已至麴宅的门前。 孙宁告了声罪,进去通禀。按说,过不了多久,就该麴家中门打开,麴武望亲自带人迎接。 然而,孙宁进去之后,麴武望是左等也不来,右等也不来。直到半个时辰后,大家都等的不耐烦了,角门才打开了一条缝儿,有一个管家模样的人走了出来。 他报了抱拳,道:“敢问哪位是王思礼王家主啊?” 王思礼强压怒火,深吸一口气,道:“不才,正是某家。敢问您是……” “小人是麴宅的二管家,麴旺财。家主听说王家主到了,甚至高兴,特派小的接您进去。” 什么甚是高兴啊? 真的甚是高兴,麴武望自己怎么不迎接出来?退一万步说,你就是真的有什么特别重大的事儿脱不开身,或者就是卧床不起动不了了。那怎么也得,让长子代为出迎吧?怎么是个管家,还尼玛是个二管家! 这 也就是王思礼,天生心思阴沉,谋定而后动。换了旁人,当时就得翻脸。 王思礼慢吞吞地道:“这样啊……王某人乃是个丧家之犬,能得二管家相迎,真是荣幸之至啊!不过……您莫忘了,这儿还有位贵客呢?” “贵客,什么贵客?” “神通无敌将,李嗣业!不知麴国主对李将军,有什么交代没有?” “什么神通无敌将?没听说过啊!”麴旺财大大咧咧地道:“若是王家主愿意带他进来,也不是不行,小的就能做主了。喏……请进来吧。” “你……大胆!” 李嗣业可不惯着他,一伸手就把麴旺财的脖领子给薅住了,恶狠狠地道:“小子!你听清楚,俺李大棒子来投奔他麴武望,那是看得起他,却不是来要饭的!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三天,我只等他三天,三天之内,他把咱们爷们客客气气地请进府内,我还可以既往不咎。否则的话,咱们就一拍两散!” 言毕,大手一挥,道:“咱们走!” “是!” 崔耕对李嗣业的表现非常满意,一使眼色,大家齐声答应一声,紧随李嗣业离去。 王思礼也冷笑一声,道:“回去告诉麴国主一声,我姓王的与李将军共同进退。” 言毕,转身就走。 第1485章 形势有变化 高昌城乃陆上丝绸之路的必经之地,当初高昌国就是靠着丝绸之路的利润得以立国。 如今的高昌城更加非常繁华,崔耕一行人数虽多,还是很容易找到一个大客栈安顿下来。 当夜晚间,崔耕、王思礼、李嗣业一起吃了几杯酒,就准备各自休息。 可正在这时,帘栊一挑,孙宁臊眉耷眼地进来了。 他抱了抱拳,道:“那啥?大家都吃好喝好了?哎呦,真是不巧,这顿饭该我请啊,怎么能让三位破费呢?” “你他娘的拉倒吧!” 李嗣业大手一伸,就掐着脖子,把孙宁按在几案上了,道:“你小子请老子吃的葡萄、甜瓜呢?说好的三家结盟呢?今儿个不说清楚,你小子就别想出这个屋!” “哎呦,李将军您轻点,您轻点嘿!再这么下去,就真的出人命啦!我说,我说还不成吗?” 李嗣业这才略略松了点劲儿,道:“快讲。” 孙宁道:“这也不赖我啊,原来我对众位讲的句句属实,只是计划赶不上变化……” 然后他简要地将这“变化”,介绍了一遍。 没错,麴武望之前是想着造反,并且把孙宁派出去,逼反王思礼,为自己的谋反增加一个盟友。 但是,最近传来的两个消息,又让他犹豫不定起来了。 其一,是大食方面有消息传来,麴云仙深染重病,不治身 亡了。阿布将军深表遗憾,愿意送上黄金十万两,作为补偿。 麴云仙之死,当然令麴武望非常悲愤。 但是,这可是十万两黄金,一百万贯钱啊!这是什么概念? 在这个时代,一户中等人家,一年的话费,也不超过二十贯钱。换言之,这够五万户人家一年的花费了。麴武望的手下,满打满算,算上家属,也没有五万人啊,更何况是五万户? 总而言之,这十万两黄金,把麴武望砸了个晕头转向,他确信大食不是故意害死麴云仙的,、对大食毫无恨意。 但是,话说回来,没有恨意,不代表着他想和大食一起造反啊。突然得了这么一大笔横财加入,麴武望忽然觉得,就这么当一个富家翁,也是一个不错的主意。 其二,就是麴武望刚刚得到一封信。这封信是新任的安西都护府做副都护萧嵩,写给他的。 萧嵩和麴武望早就认识了。 在萧嵩落魄的时候,偶然间结识了麴武望,并且得了麴武望的帮助,进京赶考,高中进士。从此以后,萧嵩官运亨通,一路飞黄腾达,渐渐官至安西都护府副都督。 麴武望的心思是半公开的秘密,萧嵩也有所了解。 在这封信上,萧嵩就劝说道:如今高昌已经灭国近百年,没有复国之望了,麴兄又何必逆天行事?如今我为安西副都护,用不 了几年,就有望为安西大都护,足够为麴兄遮风挡雨了。 我知道麴兄手下人才济济,你如今何不命他们到我的帐下效力,也好博个封妻荫子? 对了,麴兄的长子麴云勇我见过,真是人中龙凤。我有一女为萧楚楚,年方二八,贤良淑德,温婉大方,尚未婚配。不如让他们两个结为夫妻,你我两家不如结为秦晋之好? 此事若成,我还能亏了自己的女婿不成? 这一封书信进一步削弱了麴武望的造反之意。他有的时候也想,高句丽人都怂了,我们高昌人又何必念您不忘复国之梦呢? 就这样,等王思礼等人到来之后,别人还没怎么样呢,他自己先缩了。今天白天,麴旺财的所为,就是出自麴武望的授意。他打算三言两语,把王思礼打发走再说。 “这样啊……” 崔耕听完了目光闪烁,觉得此事没表面上那么简单。 首先是阿布,此人乃是大食最闪亮的一颗将星,不说算无遗策吧,也差不了多少。 按说此人的所有作为,不应该是消弥麴武望的斗志,而应该是恰恰相反,逼着麴武望与大唐决裂。 为何阿布出此昏招,直接送给麴武望黄金呢?恐怕此人还有其他的计划,配合这批黄金,逼得麴武望不得不反! 还有萧嵩的行为,也说不上多么正常。道理很简单,为什么这封 信早不来,晚不来,偏偏这个时候来呢? 就算萧嵩没当安西副都护的时候,照样是朝廷高~官啊!怎么那时候,他不提拔麴氏族人,偏偏这时候主动要和麴武望结成秦晋之好了呢? 是了。 恐怕与那场大闹瑞陵城有关。这事儿凌冬革和徐敞瞒得过别人,却瞒不过萧嵩。 这是显而易见的,自己早已得到消息,徐敞此行就是护送萧嵩去安西都护府上任的。以此推理过去,自己带人强抢万骑的战马之时,萧嵩就在瑞陵县衙内。 萧嵩胸中有韬略,为安西副都护甚至为安西大都护,都非常合适。但是有一条,此人是文官出身,对于直接指挥具体的战斗,不怎么擅长。 知道那场战斗之后,萧嵩恐怕会错估官兵的实力。 好么,朝廷精锐的万骑兵,竟然打不过瑞陵城的土财主,那边军岂不是更不不堪?自己还怎么在安西都护府将功立业? 所以,这萧嵩明着是要报恩,实际上是向麴武望求援来了。但不管怎么说吧,安西副都护萧嵩的目光如今已经投向高昌城,形势越发复杂了。 崔耕沉吟良久,又问道:“照你这么说,是麴国主自己不想造反了,才要将我等逼走。那么……你今晚又为什么要来见我们呢?” “国主不想复国,不代表其他人不想啊!”孙宁解释道:“这么说吧 ,现在我们下面的人,已经分为了两派。一派以大公子麴云勇为首,想老老实实的过日子。一派以二公子麴云简为首,要武力复国。” 王思礼插话道:“你是二公子麴云简的人?” “不错,正是。小的的确是奉了二公子的命令,劝说各位,千万别着急走,他正极力劝说国主回心转意呢。” 李嗣业冷哼一声,将孙宁的脖子放开,道:“俺不管什么大公子、二公子的,那是你们麴家内部的事儿。总而言之一句话,三天内,麴家若是再不大开中门把俺们迎进去,俺们掉头就走。大不了……大不了就去投吐蕃!” “可是……” “没什么可是的,滚吧!” 李嗣业飞起一脚,踹向了孙宁。这小子不敢硬抗,作了个揖,仓皇而去。 崔耕对李嗣业的处理,倒是没什么意见。本来嘛,麴武望临大事而惜身,见小利而忘命,当此之时,不逼着他当机立断怎么成? 唯一可虑的是,三日之限,真有效果吗?万一……这麴武望死猪不怕开水烫,依旧没有任何表示怎么办?自己该如何收场? 怕什么来什么,三天已过,麴家还是毫无消息。 王思礼一嘬牙花子,为难道:“李将军,崔军师……您看咱们,到底是硬气的出走,还是腆着脸继续留在高昌城呢?总不能……总不能真的去投吐蕃吧?” 第1486章 嗣业惹大祸 “这个么……” 崔耕现在也没啥好办法,最后一咬牙一跺脚道:“走,咱们先去交河城。” 当初的高昌国总共有三座大城:高昌、交河和田地,交河距离高昌只有几十里地,尽管如今破败不堪,却是唯一可选的落脚地。 “也只能如此了。” 田思礼应了一声,起身安排。 半个时辰后,把店饭帐结清了,大家离了客栈,往高昌北城门方向而来。 说实话,事情搞成这样子,主要是麴武望办的这事儿太不地道了。尽管大家的心情都不怎么好,却绝没怪李嗣业的意思。 不过,李嗣业虽然在小事上大大咧咧,在大事上却是个要脸面的人,自己的心里过意不去。此时的他咬牙切齿,大脑袋乱晃,一肚子邪火无处发泄。 赶巧了,这时候整好有一支队伍,赶着二十多辆大车,从高昌城北门进来。粗略算去,能有两三百号人。 高昌城的道路不宽,崔耕这一行是五百人,也赶着几十辆大车,其中暗藏兵器,早已把整条道路堵得结结实实。 这时候,就必须有一方让路了。而且因为人数太多,让起道路来得大费周折。 李嗣业当然不想让路,他心里郁闷,将手中的大木棒一横,道:“好狗不挡路,识相地,给俺闪开!要不然,俺认得你,俺手中的大棒子却不认得你!” 他横,那支队伍的人却比他 更横! 很快对面的队伍中,就冲出了一个管事模样的人,冷笑道:“大个子,够狂的啊!知道我们是什么人不?说出来吓死你!还敢让我们让路,真是吃了熊心,吞了豹子胆了!” 你是谁,也不可能是越王的人啊?!大唐天子的亲军我都得罪了,除了越王的人,我怕个鸟啊! 李嗣业稍微一转念,就明白这伙子人无论如何都奈何不得自己,骂道:“我管你是谁呢?去尼玛的,找死!” 啪! 大木棒一抡,冲着那马脑袋就砸了过来! 噗通! 那匹白马连哀鸣声都没来得及发出,就被砸了个万朵桃花开,马尸跌倒在地。, “你……你……” 马上的管事自然被摔了下来,摔了个狗**。 当然,此时的他,已经感觉不到肉体的疼痛了。这小子直吓得脸色煞白,全身都哆嗦。 杀鸡儆猴,斩马儆人! 那管事从没感觉死亡竟是离自己如此之近,惊呼道:“大个子,你想干什么?难不成,你真敢当街杀人?” 李嗣业从马上直跃而下,大嘴一咧道:“不信的话,你尽可以试试!” 然后,面色一寒,道:“少特么废话,不想死的话,给老子闪开!” “你……你等着!” 那管事不敢硬抗,爬起来,往队伍后面走了过去。 功夫不大,又随着一个年轻公子走了出来。这小伙长得真不赖,猿 臂蜂腰,齿白唇红,皮肤白皙,算是标准的美男子一名。 李嗣业嘴一撇,道:“敢情是搬救兵去了啊!哼,小白脸子,没好心眼子。说吧,今儿这道路,你到底是让还是不让?” “这位兄台请了!”那年轻公子微微一躬身,不卑不亢地道:“这道路是大家走的,真的对上了,谁让路也是有规矩的:民让官,官小的让官大的。光棍让势力,没功名让给有功名的……用不着打打杀杀的。我问一下,你们到底是什么身份啊?” “我们……” 李嗣业还真被他问住了,他总不能说我们是反贼吧?当即,他眼珠一转,道:“哼,比身份你可比不了老子!老子姓麴,知道这高昌城的坐地户麴武望吗?那是我……我的哥哥!嘿嘿,到了我们麴家的地盘,是龙你得给我盘着,是虎你得给我卧着!” “麴家的人?”那年轻公子疑惑道:“麴武望有你这么年轻的兄弟?” “废话,在这高昌城里,能有谁敢冒麴家的名号?” “说得也是。”那年轻公子点了点头,沉声道:“久闻麴家在高昌城横行霸道,久有不臣之志。看你的所为,当真是不假啊!” “那又怎么样?小子,知道厉害,就给老子滚开!” 说着话,李嗣业大棒子一抡,往那年轻公子的脑袋打了过去。 当然,李嗣业不是杀人的魔王,心里 再不痛快,也没因为争路杀人的意思。 刚才他是杀马儆猴,这次用起这根大木棒来也是要把那那年轻公子吓退。 但是,李嗣业对自己控制木棒的本事有信心,但是那年轻公子对他可没信心啊! “呜~~” 那木棒挂定风声,往那年轻公子的头上袭来。 “啊?你真敢?” 那年轻公子直被吓了和亡魂皆冒,赶紧往旁边急窜。怎么那么巧,那年轻公子整好踩在一个瓜皮上,立足不稳…… 噗通! 他的速度太快,一下子身子悬空,后脑着地。 后脑是人体最脆弱的部位,那年轻公子“啊”了一声,就动也不动了。 “公子,公子您怎么啦?” 那管事赶紧上前观瞧,但见那年轻公子双目紧闭,面色惨白,仿佛一个死人相仿。 再一探那公子的鼻息,顿时扯着脖子喊道:“不好啦!公子被麴的人打死啦!” “啊?公子被打死了?” “麴家好狠的心啊!” “跑啊!快跑吧!跑得晚了就没命啦!” …… 几个人上来,把那公子的尸身搬到大车上,迅速后队变前队,外城外跑去。 “诶,那小白脸儿不是我打死的啊!我就是吓唬吓唬他!” “你们跑什么跑?这也太胆小了吧?我还能把你们都杀了不成?” “那小白脸自己背时,关我什么事儿啊?” …… 李嗣业挠了挠脑袋,莫名其 妙。 崔耕却觉得这事儿没那么简单,道:“快!快追!这伙子人太奇怪了,恐怕此事别有隐情。” “是!” 郭子仪一马当先冲了出去,其他人等紧随其后,冲出了高昌城门。 崔耕一行尽是精锐,没费什么力气,出城不到十里,就把那伙子人团团包围了。 “饶命,好汉饶命啊!” “上指下派,我们也是没办法不是?” “我上有八十多岁的老母,下有待哺的婴儿,还请好汉开恩,饶了我这条狗命吧!” …… 人们纷纷把头磕得如同鸡喯碎米,跪地求饶。 崔耕更纳闷了,随手一点,把那个管事叫了出来,道:“我来问你,那死了的年轻公子到底是什么身份?你们因何如此前倨后恭,惧怕我等?” “您……您真不知道?”那管事模样的人满脸地不可置信之色。 李嗣业大脸一沉,道:“少特么的废话,叫你说啥你就说啥,到底还想不想活?” “我……我说……” 随着那管事娓娓道来,崔耕等人的面色越来越难看。 最后,王思礼一扯崔耕的袖子,道:“完了!完了!算咱们倒霉,出了这档子事儿。如今咱们在大唐已经无立锥之地,恐怕也只能去投吐蕃了!” 李嗣业也正反给了自己两个嘴巴子,道:“李大棒子啊,李大棒子,你的手怎么那么欠呢?这回你可是捅了大篓子喽!” 第1487章 福将名不虚 不怪这二人会如此如此灰心丧气,实在是这年轻公子的身份太不简单,他叫萧衡,是如今安西副都护萧嵩的次子。 此次是奉了萧嵩之命,前来向麴武望提亲的。 崔耕之前以前听说过,萧嵩给麴武望来了一封信,想两家结为秦晋之好,把自己的女儿萧楚楚嫁给麴武望的儿子麴云勇。 那怎么又派次子,向麴武望提亲了呢? 麴云仙已经被大食人掳走,并且“暴病而亡”,阿布为了补偿麴武望,给了他十万两黄金。这个消息萧嵩并不知道,他得到的消息是,麴家偶然间发现了一个宝藏,里面有十万两黄金。 十万两黄金,不但是麴武望看得上眼,就是萧嵩也垂涎三尺啊。 他仔细一琢磨,自己的信都去了那么久了,怎么这麴武望还回信呢? 哦,是了。 两家若要结亲,那麴家肯定要出聘礼了。麴武望刚发了这么一笔横财,而自己又位高权重,那麴家于情于理都得大出血。这麴武望恐怕是舍不得这么大笔的钱财,才不想答应这门回事。但是,这么一大笔钱财……自己也确实想要啊! 话说回来,人家的儿子不想娶自己的女儿,自己总不能上赶着要嫁女吧? 萧嵩想来想去,最后灵机一动,派自己的儿子亲自 去高昌城提亲。自己的儿子人样子长得好,又文才风流,就是皇帝的女儿都配得,这麴武望有什么理由反对?再者,他就是想反对,那可是安西副都护家的二公子,也不好当面拒绝。 于是乎,萧衡没提前跟麴武望打招呼,带着几十车财物,亲自来高昌城求婚。 他也就是快到高昌城的时候,才派了一个小厮去给麴家送信,为的就是让麴家没有提前准备。 然而,这萧衡刚一进城,没遇到麴家派来的人,却遇到了李大棒子等人。 李大棒子一报自己是麴武望的兄弟,人们就都误会了。 怎么这麴家明知我等是来提亲的,却如此对待我们?是不是他们对这桩婚事不满,故意派人装作认不出我们,挑起冲突,把这桩婚事搅黄了。 甚至……麴家久有复国之志,此时发动在即,根本就不把安西副都护放在眼里? 所以,那萧衡听说了李大棒子假冒的身份后,马上就说麴家久有不臣之志。这是扣了一顶大帽子,想拿自己背后的势力压制麴家。 没想到李嗣业不吃那套,直接拿手中的大木棒吓唬萧衡。萧衡的点儿太背,原本的身体也不太好,竟然一下子摔死了。 这些手下们心思电转,都以为是麴家如此大胆,那肯定 是准备造反了,这才要赶紧逃命, …… …… 现在可好,安西副都护萧嵩因为杀子之仇,绝对饶不了他们,恐怕马上就派兵围剿。 麴武望因为要撇清自己的干系,也会努力捉拿他们,双方也成了不共戴天的仇敌。 计划已经完全被大乱,王思礼和李嗣业才一筹莫展,才说出了刚才的话。 崔耕却皱眉道:“等等!我怎么总觉得,现在的局势,还不是那么危险呢?兴许……兴许,还有一线生机!” 王思礼不以为然地道:“嗨,什么一线生机啊?现在赶紧走才是一线生机。” 然而,此时已经晚了。 哗楞楞~~ 随着一阵马褂銮铃声响,近千骑兵从南方疾驰而来,正是高昌城内出来的追兵! 随着阵阵响箭飞空,北边烟尘滚滚,呼啸连连,似乎有人在前方堵截。 功夫不大,大约两千骑兵将崔耕一行团团围住。 有一四十多岁的中年人催马向前,高声道:“某乃高昌王麴武望,敢问哪位是高句丽大都督王思礼?哪位又是神通无敌将李嗣业?” 王思礼长叹一声,道:“某就是王思礼。麴国主,见你一面,可真是不容易得紧呢。” 李嗣业也催马向前,道:“俺就是李嗣业?麴武望,你想怎么的?” “不是我想如何,而是诸位想如何。”麴武望苦笑道:“二位打死了萧公子,难道就想这么一走了之?能否留下来,跟萧都护说个清楚呢?” 李嗣业道:“你以为俺傻啊!留下来说清楚?那能说得清楚吗?我还要不要命了?” 麴武望面色一沉,道:“嗯?二位执意不肯留下来。难道就不怕老夫一怒之下动强么?” “嘿嘿,你尽管试试!”李嗣业混不吝地道:“两千名万骑兵都挡不住我们,更何况是你们这些土鸡瓦狗?” “这么说,诸位是一定要不给麴某人这个面子了!” “那是自然!” “既然如此……我……我……”麴武望目光闪烁,面色阴晴不定,似乎在坐着什么艰难的决定。 李嗣业大棒子一横,凝神戒备。王思礼右手高举,准备下达开片的命令。 可是,那麴武望却忽然间跳下马来,深深一躬身,高声道:“往昔千错万错,都是麴某人的错!还请二位不跟麴某人一般见识,跟我回城,咱们共商大事!” “什么?”李嗣业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道:“大事?什么大事?” 麴武望正色道:“当然是就此反了大唐,重立高昌国、高句丽国,如果李将军愿意的话,也可以立个神通国什么 的。” “不是……”王思礼咽了口吐沫,道:“这到底是为什么啊?您怎么改变主意了?” “海,这事儿不是明摆的吗?以麴某人的实力,我绝对拦不住你们。所有人都知道是我的兄弟杀了萧公子,到时候,萧嵩管我要人怎么办?安西副都护,我惹得起吗?也只能奋起一搏了。” “也对啊!” 王思礼和李嗣业面面相觑,连连点头——自己固然觉得,麴武望为了给萧嵩一个交代,得跟自己玩儿命。但是,若麴武望觉得根本就没法儿跟萧嵩交代呢?岂不是就得反了吗? 崔耕更是大喜,原本麴武望放弃了造反,根本就不和自己接触,自己的刺杀阿布的大计,几乎就要落空了。 没想到,峰回路转,李嗣业失手杀死了一个人,这麴武望就不得不造反了。 李嗣业真不愧是传说中的福将啊! 诶,还是不对。 崔耕忽然眉头一皱,道:“那萧嵩腹有韬略,不是不讲理的人。你到底有没有这么个便宜兄弟,一查就知道了。你怎么就觉得,这事儿肯定解释不清楚呢?” 麴武望满脸苦涩,道:“这事儿的确可以勉强解释清楚,但是,我们家昨晚刚发生了一件大事。这两件事儿加在块儿,我就无论如何都解释不清楚了。” 第1488章 天理正循环 王思礼插话道:“到底出什么事儿了?” 麴武望叹了口气,道:“实不相瞒,阿布赔偿给我的那十万两黄金,昨晚不翼而飞了。刚才我因为此事心烦意乱,才没有及时出来迎接萧衡。没想到,我就晚出来这么一会儿,他就被你们打死了。” “敢情是这么回事儿啊。”李嗣业强忍着笑意道:“就算萧衡的死跟你无关,但他总是死在你的地头上的,你总要负点责任。萧嵩管你要点补偿,不过分吧?你可倒好,说黄金都丢了,人家萧嵩能信吗?肯定还得跟你翻脸,你的点儿可真够背的哈!” 崔耕却奇怪道:“十万两,就是六千多斤(十六两一斤)。这么多金子就是敞开了让贼人偷,也得近百人才搬得动。麴国主家里肯定守卫森严,这些金子到底是怎么丢的?” 麴武望上下打量了崔耕一番,道:“你就是李将军的军师崔先生吧?这就是您有所不知了……” 然后,他简要地将丢失黄金的经过介绍了一遍。 十万两黄金重是重了,但体积真没多大,铸成金块叠在一起,装在一个大箱子里就行了。 麴武望把这个箱子放在了密室中,那密室还连通着一个秘密地道,可以通往高昌城外,是麴氏王族的一条逃生之路。 问题就出在这条逃生之路上,昨夜晚上,有人偷偷从这条逃生之路潜入,把这些金子都偷走了。 麴武望知道后,赶紧派人去追,结果一无所获。 这也正 是今日崔耕遭到了两面夹攻的原因。那些在前面堵截他们的人,实际上是麴武望派出去抓盗金之贼的,这些人没抓住盗金之贼,却整好拦住了崔耕等人。 既然那条密道的秘密已经泄露,麴武望也就不在乎把事情的经过告诉崔耕等人了。 “这样啊……”崔耕听完了,眼珠滴溜溜乱转,最后点了点头道:“倒是能说得过去,成,我相信麴国主了。” 李嗣业大咧咧地拍了拍崔耕的肩膀,道:“崔先生的话,就是俺的话。那咱们就一起回城吧!” 王思礼冲着崔耕点了点头,道:“某也唯崔先生的马首是瞻。还请麴国主头前带路。” “王都督请,李将军请,崔先生请。” …… 众人回了高昌城,麴武望大开中门,把大家迎了进来。麴家富比王侯,麴宅占地颇广,跟一个城池相仿,安顿下他们这五百来人毫无问题。 当夜晚间,麴武望又设下隆重的酒宴款待诸人,一是接风洗尘,二是赔礼道歉。 不过宴会结束之后,麴武望又秘密将崔耕、李嗣业以及王思礼请到了一间雅室之内。 分宾主落座后,麴武望开门见山地问道:“我看崔先生今日白天所言,颇有未尽之意,而王都督也是颇为心有灵犀。呃……是不是白日人多嘴杂,崔先生有些话不好开口呢?现在总该对我开诚布公了吧?” “麴国主好眼力!” 闻听此言,崔耕对麴武望有种刮目相看的感觉。 他心中 暗忖,以前我还是小瞧麴武望了。看来,他不是不聪明,而是性格不好,天生优柔寡断而已。 崔耕字斟句酌地道:“麴国主有没有想过,这黄金失窃案究竟是谁泄的密呢?” 麴武望道:“知道此事的人极少,查泄密的人并不难。麴某人已经查清楚了,是我最得宠的一个小妾。昨夜她也通过那条密道,逃之夭夭了。” “您那小妾是大食人?” “当然不是,她是一个杂胡。”麴武望道:“怎么?崔先生怀疑她是阿布派来的卧底?这说不通啊,那小妾我都纳了好几年来了,而我和阿布接触,却是最近的事情。” 崔耕暗暗腹诽,有什么说不通的?原来那小妾不是间谍,后来阿布派人给你戴了一顶大大的绿帽子,她就又变成了间谍呗。要不然,就算有内应,又有哪方势力能一夜间盗走黄金十万两? 当然了,尽管是这么想的,崔耕却不好直接说出来,只得道:“在下还是觉得,此事和阿布有关。国主请想,阿布为何要送您黄金十万两呢?” “当然是为了弥补我的丧女之痛。” “哼,丧女之痛?”崔耕冷笑道:“阿布的目的,是动员您的力量,和大食一起,合攻小勃律国。他既然给了您那么多黄金,您又何必再铤而走险呢?以您和阿布的接触来看,此人岂会如此不智?再者,俗话说得好,财不露白。您得了十万两黄金的消息,怎么就像是长了翅膀一样,被萧嵩 知道了呢?” 麴武望心中一动,道:“那崔先生的意思是……” “无它,怀璧其罪而已。您有这么多的金子,又久有谋反之志,官府一查一个准。即便是没有萧嵩,也会有别的大唐高~官,看上这笔钱的。到时候,您若是交不出钱来,那些官员能不把您抄家灭族?您就算不想和大食合作,成吗?” 王思礼端起桌上的茶汤来,慢悠悠地道:“这就叫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不是不报,时候未到。嘿嘿,佛家说今日因昨日果,真是有一定的道理啊!” 麴武望当然明白,王思礼这么说,是在讽刺自己。自己用孙宁逼着他造反,和如今阿布的所为,虽然表现形式不同,但本质上却是一样的。这可不就是自己遭了报应的表现吗? 至于到底是不是阿布派人偷走了那些黄金?其实麴武望内心深处已经认定了,只是不想承认而已。 要不然,和给自己戴绿帽子的人合作,那也太丢人了。而现在,自己似乎别无选择。 王思礼不想继续在这个问题上纠缠,道:“就算咱们料定是阿布所为,又能如何呢?没了他的支持,咱们对抗得了大唐官府?” 崔耕恶狠狠地道:“就算最后还是不得不和他合作,那也不能让他得意了去!他不是要来和咱们歃血为盟吗?行,咱们答应了。不过……” “怎样?” “到了那时候,咱们略施小计,把他劫持了!哼,来而不往非礼也,他能劫持 云仙公主,咱们就不能劫持他吗?他能偷走十万两黄金,咱们就不能再勒索回来吗?” 李嗣业猛地一拍大腿,道:“就是这个理儿!让咱们给他大食卖命,也不是不成。但是,皇帝还不差饿兵呢。这十万两金子,他非得给咱们不可。” “可是……”麴武望迟疑道:“若咱们把阿布得罪狠了,事成之后,他反悔怎么办?” 王思礼阴阴地一笑,道:“麴国主这话是怎么说的?莫非咱们把他阿布供起来,他就不会反悔不成?我倒是觉得,这是咱们三家整合的大好机会呢。” 麴武望并非不聪明,瞬间就明白了王思礼的未尽之意。王思礼、麴武望、李大棒子三家结盟,貌合神离,但在共同坑了阿布一把之后,那就算“共同分过赃”,以后必定团结一致,共抗阿布。 与此同时,自己若是不答应,那三家的结盟,恐怕会瞬间分崩离析。凭自己之力,能单独对抗阿布? 再者,十万两黄金啊,这可是黄金十万两!真真是善财难舍! 麴武望最终一咬牙一狠心,道:“好,就这么办了!等和阿布结盟之时,咱们突然动手,劫持了他。嘿嘿,高昌是老子的地盘,阿布纵是头虎,来了这里,也得卧着!纵是头龙,也得给我盘着!” 崔耕道:“麴国主好气魄,咱们一言为定!” 他心里却默默祷念着,三郎啊,你的在天之灵,往下看一眼吧。我为你报仇的日子,为期不远了! 第1489章 青天也失手 尽管崔耕想尽快为林三郎报仇,但阿布的步调与他希望的完全不一致。 一直到十天之后,阿布才到了高昌城,派人前来,宣布要和麴武望、李大棒子、乃至王思礼歃血为盟。 这种场合,崔耕当然不能露面了。不仅他不能露面,郭子仪、安禄山乃至崔秀芳等人,尽皆不能露面。无它,这些人都和阿布照过面儿,保不齐就被阿布认出来。 最终,崔耕选了辛承嗣以及柴云瑞在李嗣业身后护卫,伺机刺杀阿布。 与此同时,崔耕也对李嗣业交代了底牌——自己这一行人的目的,就是刺杀阿布! 李嗣业把胸脯拍的“啪啪”响,道:“原来你们千里迢迢到高昌来,就是为了阿布这小子啊!行了,这事儿交给我吧,保管万无一失!” 崔耕叮嘱道:“务必一击必杀,你们三人联合行动。” 李嗣业对辛承嗣和柴云瑞的能力是了解的,道:“哈哈,那就更万无一失了。俺就不信,天下还有什么人,能逃过俺们三人联手一击。” “别把话说得太满,须知强中自有强中手,能人背后有能人。” “行,俺晓得了。” 李嗣业满脸的混不吝,崔耕也不知道他到底听进去 多少。当然了,崔耕实际上也并不如何担心,刚才这番嘱托,不过是例行公事罢了。 李嗣业、辛承嗣乃是历史上大放异彩的猛将,足可以万马军中取上将首级。柴云瑞“壁龙”之名传遍四海,他祖上曾经吓得太宗皇帝夜不能寐。 再加上王思礼乃至麴武望的配合(他们以为崔耕是想绑票要钱,会配合对阿布的抓捕),这还能出什么意外呢? 第二日,崔耕在自己的小院中,和几位亲信在一起闭门不出,静待好消息的到来。 而在前院,数百名麴家的私兵排列成行,保卫四方结盟的进行。毕竟人家阿布也是带着侍卫来地,没这些人手镇压是真不成。 两刻钟后,前院响起了一阵喊杀之声,又有一阵阵惨叫声传来。 似乎厮杀得甚是惨烈。 崔耕听了,不禁心中一沉,道:“今日之事,已经谋划得甚是周全,有心算无心,按说不该发生多大的动静啊?怎么会厮杀得如此惨烈?是不是出了什么变故?” 李泌道:“世事岂能尽如人意,出点变故是很可能的。不过,咱们的人数占着绝对优势,又有辛将军、李将军在,就算出了什么漏子,也必胜无疑。” “希望 如此吧。” 崔耕从逻辑上也认同李泌的判断,但在直觉上却感觉非常不对。 他吩咐道:“现在反正已经撕破脸了,秀芳,你去前院看看。” “行。” 崔秀芳出去,推开院门就准备往外走。但还没迈步呢,就远远望见李嗣业在前,王思礼搀着麴武望居中,柴云瑞和辛承嗣断后,快步往自己这边走来。 除了王思礼身上干净点儿,其余几人已经成了血葫芦相仿,也不知那血是他们自己的,还是别人的。 李嗣业一边跑,一边大叫道:“快,快集合咱们的兄弟们,往后宅撤!他奶奶的,千防万防,家贼难防!麴云简那瘪犊子想上位,杀了哥哥,还要杀老子啊!” “啊?还有这事儿?” 崔耕也听见了,赶紧带着众人出来,召集手下往麴家后宅退去。 说是后宅,其实也能叫后宫。 整个麴家就是仿照长安皇城设计的,只是比例缩小了很多而已。麴家的后宅,就相当于一座宫城了。 崔耕、王思礼的手下,以及麴家的手下,总共一千多人,慌里慌张,撤入了后宅之内,准备好防御。 直到这时候,崔耕才听王思礼简要地将事情的经过介绍了一遍。 按照 高昌的规矩,麴家的下代家主,就是老大麴云勇。麴云简不甘心,也不知什么时候,和阿布勾搭上了。今日安排的参与盟会的侍卫,也都是麴云简的人。 自己等人勒索阿布的计划,自然也被麴云简提前告诉了阿布。 就在歃血为盟时,大家准备发动的时候,麴云简和阿布先下手为强,把麴云勇杀了,威逼麴武望让位。 麴武望对于这个问题,倒是显示了足够的硬气,誓死不从。幸亏那些侍卫虽然是麴云简的人,却不敢冒犯麴武望。也幸亏这些人低估了辛承嗣和李嗣业的实力,几人才非常幸运地冲了出来。 不过,阿布的手下对麴武望可不客气。他们知道麴武望的死活,是今日的关键,尽全力冲着麴武望招呼。现在麴武望已经身负重伤,恐怕活不了多久了。 谋划落空,崔耕心中自然无比郁闷。但是现在,他还得想办法安慰麴武望。 崔耕道:“麴国主,你怎么样啦?” “崔先生放心,暂时我还死不了!”麴武望强打精神,道:“我一直以为,背叛我的是彩云,没想到,竟是这个逆子!他为了蒙蔽老夫,竟然把彩霞杀了,伪造成失踪的假象,真是禽~兽 不如啊!” 所谓彩霞,就是她那个宠妾的汉名。 崔耕原来也以为,是那个彩霞被阿布策反了,没想到竟然是麴云简故布疑阵所为,不禁感到阵阵惭愧。 李嗣业大大咧咧,可不管那个,道:“拉倒吧!杀你一个小妾就禽~兽不如?那他还把你大儿子宰了呢,还要杀你呢?那又算啥?哪有轻哪头重,你都分不轻?” “你懂什么?”麴武望死到临头反而越发倔强,道:“王室之争,父子相残,兄弟互戮,不算什么稀罕事。要不是因为彩霞之事,我还对得对这逆子说声佩服。” 李嗣业讽道:“敢情还是个痴情种……” “别说了!”崔耕狠狠地瞪了李嗣业一眼,继续对麴武望道:“那事到如今,您又准备怎么办呢?你若万一有个三长两短,这麴家可就只剩下麴云简一个后裔啦。” 噔噔~~ 正在这时,忽然有一阵脚步声响起,一名麴家私兵入内,道:“启禀家主,二公子他……他……” “那孽畜要如何?” “他叫您出去答话。” “哼,他这是怕我死不了啊!”麴武望强自起身,道:“扶……扶我到门楼上!我倒要看看,那孽畜是准备如何逼死老父!” 第1490章 你看这是谁 一刻钟后,王思礼搀着麴武望,和李嗣业一起,带着众人登上了麴家后宅的门楼。 崔耕躲在人群这中,往四下里望去。 但见围困整个宫城的军兵,能有三四千人,其中甚至有不少身着大唐官兵服饰之人。 他不由得暗叹了一声:看来麴家对高昌城的掌握,比自己想象中要深得多。麴云简不费吹灰之力,已经彻底掌握了高昌城。 功夫不大,久违的阿布和一个顶盔掼甲、相貌俊朗的年轻人,带着数十人,在门楼一箭之外站定。 不用问,那年轻人就是麴武望的二儿子,麴云简。 他微微一躬身,道:“儿臣不孝,不知父王的身体,现在可还好么?” 麴武望看他的目光中仿佛能喷**来,咬着牙道:“拜你所赐,恐怕是活不过今晚了。逆子,你现在可得意了?” “不敢!”麴云简不卑不亢地道:“今日之事,实非儿子所愿,儿子是不得而为之啊!若不是您听了某些人的蛊惑,要与阿布将 军为敌,将我高昌人葬与水火之中,我又何至于此?” “少特么的说漂亮话。”李嗣业忍不住插话道:“你若真为高昌人着想……退一万步说,杀你爹算大义灭亲。但杀你哥哥算怎么回事儿?” “那当然是因为大哥难堪大任。他为高昌王,还不如我爹当呢?” 麴武望直气的浑身颤抖,道:“胡说八道,信口雌黄!照你这么说,合着只有你当下一任高昌王,才是理所应当?” 麴云简脖子一梗,无耻地道:“儿子当仁不让!当初大唐太宗皇帝,杀了建成元吉,囚禁了高祖李渊,诚然私德有亏。但对于大唐万民,却是幸甚之至。儿子不敢与太宗皇帝比肩,只能说是有把握为我高昌人谋福!” 当然了,他也没指望这番歪理,就把麴武望说服。刚才那么说,只是勉强给士兵们一个说法而已。 别看外面这么多人把宫城围了,要说真的敢打宫城的,也还是他手下那几百号心腹。 其余人等只是 观望而已,只是略倾向他这边,因为—— 麴云简略微缓和了下语气,道:“父王,儿子不想与您做口舌之争。事已至此,你还不认命吗?您命不久矣,我大哥又不幸去世,这高昌的王位,我不坐又交给谁呢?” 阿布也异常诚恳地道:“麴氏传承近两百年,不容易啊!麴国主就算再恨云简,也得为列祖列宗考虑不是?现在你顺顺当当,把王位传给云简,高昌国定在我大食的帮助下重新建国。但若是你执迷不悟,高昌人自相残杀,可就是连建国的资本都完全没有了,只能任由他人宰割。” “这个么……” 阿布此言,真说到麴武望的心坎里去了,也说到在场士兵的心坎里去了。 现在麴家只剩下麴云简一棵独苗了,他就是再混蛋,士兵们不效忠他,又效忠谁呢? “国主,事已至此,还请早做决断啊!” 围城的军士有人大喊一声,跪倒在地。 马上就有人有样学样,道:“事已至此,还 请国主早做决断!” “事已至此,还请国主早做决断!” …… 呐喊声声,城外的军士们尽皆跪倒。在他们看来,这是麴家的家务事,谁做国主不一样啊? 宫城内的士兵,却是麴武望的心腹之人。他们倒是不会像城外那些人一样逼宫。不过,他们此时大都目光闪烁,士气极低。 这可怎么打?未战先败啊! 阿布继续劝道:“至于李嗣业将军,还有王都督,你们和某之前没什么仇怨,今日之事,就算咱们不打不相识了,我既往不咎。本将军再承诺一次,待攻下小勃律后,定当助二位立国。” “这……”王思礼的目光有些游移不定。 本来是麴武望的势力第一,王思礼的势力第二,李大棒子最次。 此时王思礼都这副表情,李大棒子到底什么意见已经不重要、了,麴武望不由得一阵心灰意冷, 一股巨大的疲倦袭来,麴武望无奈地摆了摆手,道:“好吧,人之将死,我也管不了那么多 了,就**给,**给……” “**给她,您看好不好呢?” 崔耕摘下麴云仙的黑纱,推到麴武望的身前。 “啊?云仙?你还活着?”麴武望惊呼出声。 “爹!我没死,我一直好好的呢!”麴云仙投入老父的怀中,失声痛哭。 阿布的关注点却与麴武望不同,大喝道:“崔耕,是你?是你要坏我的好事!” “什么叫我坏你的好事?”崔耕道:“本王今日就是为你而来!阿布啊,阿布,当日本王好心救了你数次,又帮你家主人登基为王。可你是怎么对我的呢?竟然派出杀手,行刺本王。那杀手虽未成功,却害死了本王的好兄弟,林三郎!今日我要为林三郎报仇雪恨!” 言毕,又扭头看向麴武望道:“实不相瞒,吾乃越王崔耕。怎么样?麴国主,可否将王位传给你的女儿麴云仙?大食人非我族类,并不可靠。但是本王……只要你们高昌帮我击杀了阿布,我就保你们高昌,再次立国!” 第1491章 波浪涌连番 有了阿布刚才那番话,麴武望不会担心崔耕的身份有假。 比崔耕想象中更好,他连连点头,道:“行!行啊,没问题!云仙,为父今日就把王位传给你。从今以后,你就是这高昌的……万民之主!” “父王,我不要做这高昌的万民之主,我要你活啊……”麴云仙的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流。 那边麴云简却已经着急了,扯着脖子喊道:“凭什么?就算妹妹还活着,她一女子,又岂能继承高昌王位?” “哼,女子?女子又怎么了?”麴武望心情转好,神情激动,语调也开始高昂起来,道:“则天大圣皇后,都能成为大周天子。女子为我高昌女王,有何不妥?再者,如今有东女国,占地千里,也是女子为王,人口数十万,传承数百年。就算我高昌国全盛之时,也不过如此。女子为王,可耽误东女国繁荣昌盛了?” 其实现在东女国发展的也不咋样,夹在大唐和吐蕃之间,勉强生存而已。但不管怎么说,东女国也比已经被灭的高昌国强得多,算是对麴云简所言的一个有利的反击。 麴云简着急道:“但女子为王,我麴家的列祖列祖又怎能答应?我麴家的血脉又当如何传承?” “这有何难?世间姓氏传承,本就有过继一说。再说了,云仙所生的子女,难道就不是我麴家血脉了?” 说着话,麴武望看向麴云仙道:“仙儿,为父临死不远,你能否答应我最后一个要求:不管您和何人结为夫妻,都要以一子改姓麴,成为高昌之主?” “爹……呜呜呜……” “我……我的时间不多了,你到底答应不答应?” “答应,我答应您还不成吗?” “好,好孩子!来,拿把椅子来!” 顿时有人搬了把椅子过来。 麴武望强把麴云仙按在椅子上,对众人高声,道:“两百多年前,我高昌就已经建国。先为阚氏阚伯周建阚氏高昌,后有张氏高昌、马氏高昌,最后才是我麴氏高昌。所以说,这高昌国并不是我麴氏一家一姓之国,而是全部高昌人之国。今日麴云简勾结大食,置我高昌利益于不顾,我麴武望宁可**于女,也不**于儿!大家若认同老夫这番道理……就参拜新王吧!” 言毕,他强忍剧痛,跪倒在地,道:“微臣参见王上千岁、千岁、千千岁!” 麴云仙再担心老爹也知道轻重,她此时坐在椅子上一动不动,只是微微颔首而已。 “参见王上千 岁、千岁、千千岁!”门楼上的麴武望众心腹,也都跪倒效忠。 哐当~~ 紧跟着,宫城外也有人扔下兵刃,跪倒在地,道:“参见王上千岁、千岁、千千岁!” …… 功夫不大,麴云简身边仅有数十人站立。 他面色惨淡,目露凶光,扯着脖子喊道:“不!我不服!你们为什么参拜她不参拜我?麴武望老糊涂了,你们也糊涂了不成?麴云仙这小丫头骗子,有哪点儿……啊!” 忽然,他惨叫一声,委顿于地。 身后的军士上前,砍下了他的脑袋,单膝跪倒道:“麴云简倒行逆施,已然伏诛。请王上治微臣以下犯上之罪。” “好,好个麴行燕!”麴武望连连点头,道:“当机立断,知错能改,真不愧是我麴家子孙,本王恕你无罪。来,把那逆子的头颅,给老夫呈上来。” “是。” 吱扭扭~~ 城门大开,麴行燕入城,快步登上门楼,将麴云简的头颅献上。 麴武望看着眼前亲生儿子的人头,面色阴晴不定,老泪纵横。但最终他还是高声笑道:“终于,终于,你这畜生死在了我的前头,为彩霞报了仇……老夫,死而……死而无憾啊!哈哈!哈哈!哈哈哈!” 噗通 ! 麴武望大笑三声,仰天跌倒。 麴云仙心中一紧,赶紧去探老爹的鼻子,却发现老头子已经生息皆无。 两行泪水如同断了线的珍珠一般,顺着佳人的腮边滚滚而落,道:“父王……薨了!” “王上!”高昌人再次齐齐跪倒,不少人真诚地流下了泪水。 还别说,虽然麴武望在造反问题上不专业,但还真能收高昌人之心。 …… …… 当时,高昌人女王继位,老王薨逝,重新立国,一大堆事情要处理,当真是一阵手忙脚乱。 崔耕却顾不得那个,赶紧派出自己手下三十余骑,以及从王思礼手下借调的四百余骑,分成八股,出了高昌城,追杀阿布。 就在刚才双方僵持之际,阿布凭着敏锐的直觉,预感到麴云简必定失败,已经带着众手下逃之夭夭了。 崔耕尽管当时焦急万分,也不敢轻举妄动,怕引起反效果。也只有到了现在,才赶紧命人紧追。 当然,按照常理来说,崔耕也无须太过担心。高昌附近都是瀚海沙漠,阿布一个外乡人,又岂敢乱跑?就那么几条固定的道路。 再者,阿布是仓皇逃命,一人一马,没什么长力,应该很容易被人追着。 但在崔耕的心目中 ,总觉得这事儿没那么简单,一阵阵的心烦意乱。 怕什么,来什么。 一个时辰后,郭子仪、安禄山风尘仆仆,联袂而来。、 崔耕焦急道:“你们不是分头去追阿布吗?怎么一块儿回来了?可有阿布的消息?” 安禄山哭丧着脸道:“您还是莫担着急杀阿布那个瘪犊子了,还是多担心担心咱们自己吧?” “自己?咱们自己?”一股不祥的预感涌上了崔耕的心头,道:“到底出什么事儿了?” “我们追阿布追到半路,竟然遇到了唐军的大队人马。好么,四面八方,全是唐军,幸亏我们哥俩见机得快,要不然就回不来了!” “啊?果然如此。” “没错。” 帘栊一挑,辛承嗣应了一声,浑身浴血,走进了屋内。、 功夫不大,所有前去追杀阿布的队伍陆续返回,都声称遇到了唐军的大队人马。 粗略一估算,这些唐军的人数,应在三万人以上。 还没等崔耕和大家一起商量好对策呢,麴云仙也带着孙宁和麴行燕走了进来。 噗通! 佳人跪倒在地,道:“数万唐军来袭,我高昌的行事危如累卵。越王千岁,您之前答应过我爹,要帮你高昌复国的,可不能说话不算数啊!” 第1492章 崔琼有着落 “呃……这个么……”崔耕深感为难。 没错,他原来是为了取得麴武望的支持,夸下海口,要帮着高昌立国。 但是,跟阿布帮助高昌立国一样,那得是在有心算无心的情况下。 高昌国四周都是瀚海沙漠,只要手脚做的干净,城内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短时间内外界绝对无从得知。 换言之,高昌人就算造反,大唐朝廷也不知道。就算知道了,想要运兵过来镇压,也得过一段时间。 趁着这个空档儿,高昌人就可以拖家带口的进行迁移——高昌有可能重新立国,却绝不可能在高昌城复国。 阿布也正是吃准了这点,才要他们千里奔袭小勃律国。崔耕答应的帮助高昌复国,原本意图也是在剑南道和吐蕃的缓冲地带,让他们建立一个类似东女国的国度。 高昌唯一的立国可能,就是在两个大国的夹缝里求生存。 现在可好,这高昌人刚刚立国,唐军就未卜先知一般,把高昌城包围了。 崔耕凭借着手下的“盛唐梦之队”,再加上王思礼手下的悍卒,倒是有可能突出重围。夹带上部分高昌国的勇士,自然也不是不可以。 但是,这高昌国内的老弱妇孺咋办? 高昌人本质还是汉人,要他们抛弃家人独自 逃命,那还真办不到。 所以,崔耕要帮高昌国复国的第一件事,就是要保证高昌国老弱妇孺的安全,这真是谈何容易? 崔耕想了一下,道:“高昌城防坚固,就算唐军四面包围,一时间也无法攻打下来,此事还需从长计议。不过有一条,我可以保证……” “什么?” “本王定当尽全力,保证高昌妇孺的安全。” “那……”麴云仙斜眼瞥向了旁边的麴行燕。 麴行燕就是刚才行刺麴云简的人,这厮能如此当机立断地反噬,也是个狠人。崔耕只是没想到,他这么快就取得了麴云仙的信任。 麴行燕道:“越王的信誉,我等当然是信得过的。不过,百姓愚氓,越王是不是再加上其他的承诺,以取得我高昌百姓的信任呢?” “其他的承诺?”崔耕眉头微皱,道:“难不成,你要本王对天发誓?呃……也不是不行。” “不不不……”麴行燕摇头道:“我等怎敢逼着越王立誓?而且,说实在的吧,在下并不怎么信报应之事。” “那你的意思是……” “越王观我高昌女王如何?” “呃……秀外慧中,心地善良,实在是不可多得的好女子。” 崔耕也只能这么说了,平心而论,麴云仙的确当得 起这八个字。但是,她作为一代女王,绝对称不上称职。崔耕不想昧良心,也只能用这八个字来敷衍了。 没想到,麴行燕却是连连点头,道:“越王千岁好眼力!能得“秀外慧中,心地善良”的评语,我高昌人真是幸何如之。既然如此……呃……” “你想怎么样?” “听闻越王千岁有一子,乃是正室卢王妃所生,名曰崔琼,年纪与我家女王相仿。不知越王千岁可否割爱,让他为我高昌之王夫?” 安禄山怒道:“呸!你想让我家琼兄弟入赘,你怎么想得呢?别说你们高昌了,就是皇帝老儿也不配啊!” “不敢!”麴行燕不卑不亢地道:“我高昌国再夜郎自大,也不敢让越王之子入赘。、其实,您也看出来了,我高昌女王性格温婉,无心理政。成亲之后,当然是王夫为主,处理政事,女王只是担个名义而已。日后王子姓麴,其实从血脉上讲,还是崔氏子孙。” 麴云仙知道眼前不是害羞的时候,红着脸道:“原本妾身不敢做此痴心妄想,只是转念一想,越王千岁您之前也承继了卢姓,想必不会为那些世俗之见所左右,才冒昧提此要求。” “这样啊……且容本王仔细思量。”崔耕沉吟半晌。 孙宁等不及了,催促道:“允与不允,就是一句话而已。越王乃是顶天立地的大丈夫,何必如此婆婆妈妈?” 麴行燕也催促道:“莫非越王以为,我高昌女王配不上令郎不成?” “那倒不是。”崔耕苦笑道:“原本我只想给高昌找个立足之地,不过,若这桩婚事儿成了……我就是不想把高昌发扬光大也不成呢。” 这话倒是实话。 当初崔耕强立崔瑜为世子,家里险些打翻了葡萄架。他原本想着,让自己和卢若兰的儿子崔琼去美洲为王,结果原计划被卢若兰完全推翻。后来崔耕答应给崔琼在大唐周围找一国为王,才把卢若兰安抚下去。 如今高昌人为了把双方绑到一块去,提出以崔琼为王夫,倒算是解决了崔耕的部分心事。 到底是高昌王,还是高昌王夫,只是个名义,崔耕倒不怎么计较,想必卢若兰也不会计较。 但是,高昌人老弱妇孺加起来才几万人,也就是大唐一县的程度。这个国王也太不值钱了吧? 崔耕若不想后院起火,就必须想办法把高昌发扬广大。 麴行燕、麴云仙、孙宁闻听此言,面面相觑,大喜道:“越王千岁,此言当真?” 崔耕苦笑道:“此事千难万难,本王只能说 勉力为之。” “谢越王千岁!”三人齐齐行了一礼。 崔耕道:“起来吧,以后的事儿再说。咱们的当务之急,还是如何战退唐军。来来来,大家都坐下,议一议吧。” “那个……越……越王千岁……” 越王成了自己未来的公爹,麴云仙红着脸,好不容易才开口道:“其实,对于如何打退唐军,妾身有些手段。” “哦?你有什么办法?” 麴云仙从腰间取了一串钥匙,道:“请随我来。” …… 众人起身,在麴氏的宫城中穿行,功夫不大,已经到了一处不起眼的房子前。 麴云仙开门,又把房间内的床铺推开,赫然出现了一个暗门,或者说是地道出口。 再把这暗门打开,一股腐朽、沉闷的气息出来。 麴云仙解释道:“我麴氏一心复国,近百年来,攒下了这些家底。今日妾身就全交到越王的手中了。” “本王定当尽力而为。” 崔耕心中也甚为好奇,这麴氏为了造反,到底准备了什么底牌呢? 功夫不大,那沉闷的气息不再涌出,放了盏油灯进去,火苗无恙。 直到这时候,崔耕才和众人一起,进了地道。、 见了那些“底牌”,崔耕忍不住惊呼出声,道:“这……这可真是天助我也!” 第1493章 麴氏的底牌 陌刀! 崔耕眼前的,是一柄柄的上好陌刀,尽皆用油纸包裹。把这些油纸打开,所有的陌刀尽皆曾明瓦亮,如同崭新的一般。粗略计算,当在千把左右。 陌刀本身乃至以步克骑的利器,但自从大唐以后,就渐渐失传。究其原因,一个是使用陌刀之人,必须天生神力身材高大,经过严格的训练。 另外一个,则是这陌刀造价不匪,没有足够的经济实力,实在是造不起。 高昌人能偷偷铸造千把陌刀,当真是非常不容易。 不仅崔耕,王思礼眼中也简直能放出光来,道:“陌刀!这可是陌刀啊!把这些陌刀给我手下的儿郎们配上,战阵之上,以一当十都没问题。” 李嗣业冷笑道:“凭什么啊?这刀是高昌人的。退一步说,那也是越王儿媳妇家的,我们用用就算了。你王思礼凭什么用?” “凭什么?就凭这个!”王思礼早就想好了,马上就推金山倒玉柱,对着崔耕纳头便拜,道:“草民参见越王千岁!王某人久有投靠越 王之志,不知越王可否收留?” “哈哈,王将军快快请起。”崔耕赶紧以手相搀,道:“能得王将军之助,本王真是如虎添翼啊!” 王思礼站起来之后,冲着李嗣业撇了撇嘴,道:“现在王某人和你同为越王千岁之臣,可能用得了这陌刀么?” “你……”李嗣业猛地一跺脚,道:“给你你也用不了!我可是听说了,这陌刀虽然厉害,却不是那么好用的,得常年累月的训练。” 王思礼微微一笑,胸有成竹地道:“这就是李兄弟你有所不知了,王某人虽然手无缚鸡之力,但在练兵上有些独到之处。我之前早已令手下的兄弟们,;练习过陌刀军阵之法。如今有了真家伙,想必再练上个十天半个月的就差不多了。倒是你……李大棒子,你用惯了木棒,却不适合这陌刀哩。” 李嗣业大脑袋一晃,道:“放屁!谁告诉你,我用惯了木棒,就不擅长用陌刀啦?你仔细看看,这两样东西,有什么区别?那不是大同小异吗?” “ 呃……” 王思礼经他一提醒,仔细一琢磨,还真是这个道理。 陌刀与寻常概念的“刀”不同,又名“叁尖两刃刀”。没有宽大的刀身,本质就是一根大铁棒,在两头略微开出刀刃来。可以砍,可以刺,可以砸,可以说是刀,你说它是枪也不是说不过去,叫他棍吧……也不是完全不行。 李嗣业放弃大木棒,改用陌刀,不说是无缝切换,起码也绝对飞费不了多大的力气。 崔耕打圆场道:“都别争了,这么多陌刀呢,还能短了你李嗣业一把?还有王思礼,你练兵练的再好,手下也不全能用陌刀吧?恐怕到了最后,是刀有富余,而人却不够哩。” 这事儿还真被崔耕说着了。 高昌人精挑细选,总共五百人,提前练习过用陌刀的法子,身高膂力也够。 王思礼对陌刀兵再流口水,手下再精锐,努力了半天,也就是能出两百多人。 再加上崔耕手下几十人以及李大棒子,新的联军陌刀队成立之后,就是八百人左右。 崔耕当 即任命李嗣业统领这支陌刀队,并让王思礼集中训练。 当然了,陌刀队不是万能的,不可能成立八百陌刀队,就能战胜那几万唐军了。 再说了,用陌刀队屠戮大唐官兵,也实非崔耕所愿。 就在王思礼在高昌城内紧锣密鼓地练兵之际,崔耕还在苦思着和平解决此事之计。 城外的唐军似乎也是这么想的,围城七八日,都未主动发动进攻。 这一日晚间,甚至有一人偷偷射了一封信到城楼上,要求秘密谈判。 这敢情好。 崔耕赶紧下命令,从城楼上垂下一个土筐,把那使者接入了城内。 直到了王宫内,这使者才将面上的青纱摘下,这是个四五十岁的中年人,相貌俊雅,三缕短墨髯飘洒胸前,一看就不是凡俗之辈。 崔耕还没说话呢,麴云仙已经能惊呼出声,道:“萧叔叔,是你?” “可不是我吗?”那使者才长叹一声,道:“想不到你我再次相见,竟是如此境遇,真是令人唏嘘不已啊!” 麴行燕却冷哼一声,道 :“得了吧!姓萧的,少套近乎。如果我没料错的话,你是知道自己儿子死了之后,就调遣大军,准备灭了我们麴家吧?若不是我们提前立国,恐怕早已成了你的刀下之鬼!” “这话对也不对。”那使者镇定如常地道:“我承认,之前调遣大军,是为了麴氏而来。不过,我只是想逼着我那老哥哥麴武望放弃复国之志而已,却并没有对麴家赶尽杀绝之意。萧某人是读圣贤书长大的,又岂能做那忘恩负义之事?” 说着话,他又看向坐在一旁的崔耕,道:“您说……下官说地对不对啊,。越王千岁?” 现在高昌城飘的是“高昌旗”,却不是越王旗。 崔耕闻听此言,当即面色微微一变,道:“听高昌女王和麴行燕的话……你就是安西副都护萧嵩。” “不错,正是下官。” “你怎么知道本王在此?莫非是阿布告诉你的么?”说到这里,崔耕语气转厉,道:“阿布乃大食元帅,狼心野心,你到底是把他抓了,还是……放了?” 第1494章 互相背黑锅 “阿布?什么阿布?”萧嵩满面的惊讶之色,道:“莫非那些胡商里面,竟有大食元帅阿布?” 完了! 尽管早就有心理准备,崔耕听了,还是心里一凉,道:“告诉你本王消息的那些人,你都放了吗?那里面就有大食元帅阿布啊,就是他撺掇高昌人造反的!” “什么?是阿布鼓动高昌人造反的?不是您?我还以为……” “当然不是本王!高昌人不过数万,还地处瀚海沙漠,离着我的根本之地有十万八千里。本王策反他们,那不是吃饱了撑的吗?”崔耕气急败坏地说道。 事到如今,他察言观色,已经明白萧嵩是怎么想的了。 阿布带着亲卫逃走,当然被萧嵩捉住了。不过,阿布把那场高昌政变的细节变了一下,变成了越王崔耕和高昌人歃血为盟,图谋造大唐的反。阿布这些人是胡商,眼见着大战将起,赶紧逃命。 萧嵩虽然也相当聪明,但不管他立功心切,还是利令智昏吧,总而言之,头脑一热,就真信了这番话,命人围了高昌,并且顺手把阿布给放了。 今日萧嵩亲自入城,恐怕就是为了劝降而来。 不是劝降自己,而是劝降高昌人。最近几日唐军不着急攻城,就是不想和高昌人撕破脸。 在萧嵩看来,高昌人和自己团结一致,若是拼死突围,不一定就冲不 出去。但若高昌人改变了态度,自己可就独木难支了。退一步说,就是此次劝降不成,也能在自己和高昌人之间扎下一根刺。 但是现在,造反是高昌人自己搞出来,自己却是属于帮忙的性质。萧嵩预先想好的说词,就全然无用了。 不是萧嵩不聪明,而是他事先受到了阿布的误导。 想到这里,崔耕深吸一口气,道:“实不相瞒,本王来高昌,就是为了刺杀阿布。当初瑞陵城的事儿,也是本王的手笔。萧都护你想靠手下这三五万人,把本王围死,恐怕是痴心妄想。” “啥?瑞陵城的事儿,也是您干的?”萧嵩再次色变。崔耕能带几百人击垮两千名万骑兵,现在突出大军的重围,似乎也不是什么难事。 “那还做得了假?”王思礼微微一抱拳,插话道:“在下王思礼,想必萧都护听说过吧?” “当……当然听说过,瑞陵城的大财主嘛。” 连续遭到两个重磅消息的轰炸,萧嵩心烦意乱,随口敷衍,面色无比难看。 那边麴行燕却马上告诉了他第三个坏消息,道:“好叫萧都护得知,我家女王陛下,已经蒙越王千岁看中,为公子琼之妃。换言之,琼公子就是我高昌王女王之王夫。您想凭三寸不烂之舌离间我等,恐怕是错打了如意算盘。” “那哪能呢?那哪能呢?” 到了现在,萧嵩再无大唐高~官气定神闲的做派,满脸赔笑道:“天地良心,萧某人绝无此意啊!” 没办法,形势比人强。 高昌女王成了越王的儿媳妇,哪怕是高昌国灭,其核心人物的荣华富贵也能保住。 相反地,就算高昌人和唐军一起算计崔耕又怎么样? 他们乃是大唐朝廷的反贼啊,朝廷既往不咎就算宽宏达大量了。再往上加码……他萧嵩说了也不算。 原本萧嵩只身入高昌,有数万大军做后盾,似危实安。只要高昌人不想玉石俱焚,就不敢伤他。至于抓他为人质?他早就在城外有所安排。 但现在不同,崔耕手下无比精锐,有了直接从高昌突围的能力。再加上双方的亲事已成,拧成了一股绳,萧嵩的形势就变成了似安实危。 甚至从纯粹功利的角度来讲,崔耕直接把萧嵩宰了,再趁着城外唐军群龙无首之机突围,成了目前崔耕一方的最佳的选择。 面对死亡的威胁,萧嵩敢不服软吗? 崔耕也不揭破,微微一笑道:“那敢问萧都护,您今日孤身入城,到底所为何来呢?” “呃……这个么……”萧嵩心思电转,情急智生,道:“萧某人的意思是……越王名扬天下,有“青天”之称,万民敬仰。我……我实在是不想和越王为敌,咱们能否打个商量,和平解 决此事呢?” 崔耕眉毛一挑,道:“萧都护果真是这么想的?” “确实是这么想的。”萧嵩指了指自己的脑袋,道:“实不相瞒,陛下最近这里……不怎么清白。我若是能抓住了越王还好,但是……若越王逃出了重围,陛下那边是赏是罚,还真不一定。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下官真想当这事儿没发生过。” 这话虽是托词,但萧嵩却越说越觉得自己所言有道理,语言越发流利起来。 崔耕道:“那本王在高昌城的消息,到底有多少人知道?” “除了下官之外,只有几个心腹知道。但不知越王能否想条妙计,让双方都过得去呢?” 李嗣业嘴角微撇,道:“你让开一条道路,让我们过去不就行了?或者,你故意把一方的防御减弱,给我们可乘之机。” 萧嵩苦笑道:“那哪成啊?本官才来安西几天?若留下明显的漏洞,肯定会被手下的那些武夫上表弹劾。再说了,本官威望不足,第一仗就在绝对优势下大败亏输,这安西副都护还干得下去吗?” “那你说怎么办?” “呃……我将我军的布防情况告知贵军,到底如何突围,贵军自行决定。” 麴行燕皱眉道:“那也不成。正常突围,高昌城里的老弱妇孺绝对无法保住。” “但萧某人能做到的,也只有如此了。再多 了,肯定会被陛下收拾。”萧嵩双手一摊,道:“反正我这安西副都护做的时间不长,城外那些武夫不会在乎我的死活的,你们杀了我也没用。” 麴行燕怒道:“没有那什么布防图,我们照样能突围!还不如现在就杀了你呢!” …… 麴行燕和萧嵩越说越僵。 崔耕赶紧打圆场,道:“二位不必吵了。萧都护的顾虑,本王能理解。今日之事,必须得对朝廷有个交代。麴将军的顾虑本王也明白,高昌的老弱妇孺,必须得保证安全。那……咱们能不能想一条可行之策,让双方的目的,都达到呢?” “那怎么可能?”麴行燕和萧嵩异口同声地说道。 “怎么不可能?” 说着话,崔耕站起身来,轻咳一声,道:“重新认识一下,某乃大食元帅阿布*穆思里姆,却不是什么越王崔耕。萧都护,咱们打个商量好不好?” “什么?你是阿布?”萧嵩先是一愣,然后猛地一拍大腿,道:“妙啊!原来阿布让您背高昌叛唐的黑锅,现在您又把这黑锅丢出去去,还给了阿布。虽然我不能和越王谈判,但是和阿布谈判么……倒是可以试上一试!” 麴行燕也醒悟过来,激动地道:“不愧是越王,随口一言,就解了我高昌的灭族之国啊!俺麴行燕往日自视甚高,今天可真是心服口服了。” 第1495章 初逢拔汗那 思路一开,双方很快就达成了协议。 在这份协议里,事实是这样的:阿布为了攻破小勃律国,偷偷来到高昌城,鼓动麴氏反叛,以成为自己攻破小勃律国的一支奇兵。但安西副都护萧嵩明察秋毫,发现了这个阴谋,就在他们刚刚准备发动之际,围困了高昌城。 阿布被逼无奈,和萧嵩签订了城下之盟。 在这份盟约里,萧嵩同意阿布带着高昌的老弱妇孺离开高昌国,前往小勃律国。作为交换条件,大食攻取此国之后,要与大唐结盟,共同对付吐蕃,乃至越王崔耕。 吐蕃也就算了,近年来对上唐军都没占到什么便宜。但是,越王崔耕不同。现在他手中掌握的军事实力,绝对在李隆基之上。 如果能和大食结盟,大唐就可以在必要的时候,“借师助剿”了。在历史记载中,大唐曾经借回纥兵平定安史之乱,李隆基对此毫无心理压力。 作为促成此事的萧嵩,当然是有功无过。 至于说,阿布不认这个条约怎么办?那也好办?胡人狼子野心,出尔反尔,不守信义的事儿做的多了。即便办砸了,也怪不得萧嵩嘛。 要不然,哪天崔耕真的挥兵攻唐,李隆基除了向大 食求救,又还从哪得到救兵呢?今日处置了萧嵩,来日谁敢再和大食谈判? 当然了,这个协议也不全是好处,还有一个大大的弊端:崔耕等人离开高昌城后,至少短时间内,必须向小勃律方向前进。要不然,萧嵩也没办法对李隆基交代。 三日后,唐军让开一条道路,高昌城内开出了两三万人马,以及近千辆大车,往西方的瀚海沙漠中行去。 双方互视,无论唐军还是高昌人,都暗暗叫了一声侥幸。 对高昌人来讲,之前没和大食人结盟就对了。 要不然,就算阿布在这,真和萧嵩达成了什么协议,那些老弱妇孺怎么办? 原来大家想的挺好,带着老弱妇孺一起远征呗。但事到临头才发现,这事儿并不容易,有许多出乎大家预料之外的困难。不知多少老弱会挨不下去,坚持不到目的地。 现在崔耕直接和萧嵩达成协议,萧嵩必须保证这些老弱妇孺的安全。阿布的威慑力,哪能比得上越王崔耕?阿布对高昌的保护欲,。更是比“崔青天”差远啦。 把那些不好远征的老弱妇孺留下,谅萧嵩也不敢出什么幺蛾子。 至于唐军,也是暗自庆幸。 王思礼不愧是练兵 的行家,如今八百陌刀队已然成军。唐军自然是知道陌刀队的厉害的,他们更明白这支部队的精锐程度,只在安西军的陌刀队之上,绝不在安西军的陌刀队之下。 这要是真的冲突起来,不杀个尸山血海绝不算完。能够不打,还是不打的好。 简短截说,崔耕一行两万八千人,出了高昌城,往小勃律国进发。这些人大部分没什么军事经验,就是普通的高昌男子甚至有一些健妇。 大家以日行百里的速度前进,多亏了王思礼善于练兵,才没出什么大乱子。 当然了,大家的真实目的,并不是去小勃律国,而是等练好了兵。找个空子从吐蕃境内的荒原穿过,回转剑南道。 这一日,大军正在前行,忽然,有一探马来报:“启禀越王千岁,前面有大队胡人的兵马拦路!” “胡人的兵马?”崔耕微微皱眉,道:“能看出来,是哪一部的胡人吗?按说现在还是在大唐境内,和***不挨着啊。” “呃……看不出来。要不要小的抓个活的?” “不用你。”崔耕往旁边扫了一眼,道:“子仪你去,抓个活口,不要伤人。” “是。” 战阵之上刀枪无眼,普通士卒抓活 口,说不定就得出人命。对方敌友难辩,崔耕不想弄得无法收场,派出了武艺高强的郭子仪。 千古完人果然要得,功夫不大,就擒了一名胡人过来。 这是个中年胡人,面色惨白,畏畏缩缩,显然被郭子仪的武技震慑了个不轻。 他刚被郭子仪扔下马来,就连连磕头,道:“大汉爷爷饶命,大汉爷爷饶命啊!” 崔耕跳下马来,温言道:“莫怕,莫怕,我们不是不讲理的人。只要你诚心招供,绝不会害了你的性命。” “多谢大汉爷爷,多谢大汉爷爷!” “那……你们究竟是什么人?” “我们是大宛人。” “大宛人?可是汉武帝取宝马的那个大宛?” 当初汉武帝听说大宛有宝马,向大宛索马,大宛不给。汉武帝大怒,派出大军**大宛国。先后派出了两次大军,死伤近十万人,才把大宛打伏,献出了几十匹汗血宝马 基本所有的汉人都知道此事,崔耕自然也不例外。 不过—— 崔耕冷哼一声,道:“大宛国都灭了几百年了,现在哪还有什么大宛国。你小子不老实啊!” “不敢欺瞒大汉爷爷。”那胡人连连磕头道:“小的是觉得,汉人大宛国的名 号比较熟悉,才如此自称。实际上,大宛国虽灭,但大宛人尚在,您可以称我等我拔汉那人。” “拔汗那人?这还说得过去……不对!还是不对!”崔耕心中一凛,道:“拔汗那人乃大宛人后裔是没错,但是,拔汗那和大唐之间,还隔着个小勃律国呢,你们是如何到的大唐?” “唉,此事就说来话长了。我们拔汉那人原来受控于吐蕃,。后来大食势大,驱逐了吐蕃势力,占了我拔汗那。大食人残暴无比,赋税沉重,我拔汗那人忍无可忍,不断反抗。我们这一支队伍就是反抗大食人的义军,被大食人追得走投无路,不得不撤往小勃律国。” 崔耕道:“那小勃律国如今是在吐蕃人的控制下。如此说来,你们是投奔了旧主了?怎么又到了大唐境内了呢?” 那胡人苦笑道:“吐蕃人现在势弱,只能凭借小勃律国的天险自保,却无力帮我拔汗那人复国。我们不甘心故国就此沉沦,偷偷离开了小勃律,往大唐求援。” 然后,他可怜巴巴地看向崔耕,道:“大汉爷爷带偌多的兵马,肯定是大唐的高~官吧?还请您在大唐天子面前,为我等美言几句,助我阿拔汉复国啊!” 第1496章 西方有盟友 麴行燕一听就急了,道:“复国?复你个鬼啊!我们高……我们……” 他本想说“我们高昌国还没找着落脚之地呢,又怎么顾得上你们拔汉那国?”,但忽然意识到崔耕的身份尴尬,又赶紧把这话咽了下去。 崔耕在一旁接话,道:“不是我等不愿意帮忙,而是大唐和你们拔汉那人之间,还隔着小勃律国呢。小勃律国不仅地势险要易守难攻,还有吐蕃人的数万大军屯驻,实在是难以攻打啊。” 孰料那胡人依旧不死心,道:“那要是我等帮助大汉爷爷,把小勃律国攻下来了呢?” 麴行燕诚心作梗,道:“那也不行!吐蕃人是你们拔汉那的旧主,你们能毫不犹疑地把吐蕃卖了,难道就不会出卖我们?我们废偌大力气帮着拔汉那复国,到底图什么呢?” “旧主?”那胡人冷笑道:“又不是我拔汗那请吐蕃来我国做主人的,我们为什么要效忠吐蕃?在我们拔汗那人心目中,吐蕃和大食的区别,无非是一个豺狼一个虎豹而已,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那大唐呢?” “大唐乃天下共主,对数国有存亡接续之功。若大唐帮我拔汉那复国,我拔汉那定当唯大唐之马首是瞻。” “呃……” 麴行燕闻听此言,竟然一时间竟无法反驳。 吐蕃、大食和大唐最大的不同,就是大唐不仅好面子而且非常富裕。 大唐经营西域,一是为了防 备吐蕃、突厥乃至大食,二是受“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思想的影响,追求万国来朝的架势。 换言之,大唐经营西域只是出于政治、军事方面的考虑,而不是经济方面的考虑。 所以,七十多年前,波斯王子来唐,大唐会毫不犹疑地派出一支兵马帮他复国。所以,大唐对臣服的西域诸国,没有什么经济方面的要求,只是让他们战时出兵以及象征性的纳贡就可以了。 但吐蕃与大唐不同,此国的经济不咋样,逮着一国,就可着劲儿的压榨。至于大食?大食虽然比吐蕃富裕,但他们的政*治*制*度类似西周的分封制,地方贵族掌握实权。大食朝廷有钱,不代表地方贵族有钱,压榨起西域各国来得加一个“更”字儿。 西域各国被吐蕃、大食轮番蹂~躏之后再看大唐,那还真是“天朝上国”,“正义之师。” 可以说这是“不怕不识货,就怕货比货”,也可以说是拔汉那国“两害相权取其轻”。 但不管怎么说吧,这胡人说得话真的非常可信。 见麴行燕无言以对,那胡人趁热打铁道:“不光是拔汉那国,就是小勃律国,也盼着大唐天兵救他们于苦海啊。当初哪有什么大勃律国,小勃律国,就是一个勃律国。后来吐蕃数次攻打勃律国,此国政局动荡不堪,才一分为二。后来吐蕃又强行将吐蕃公主嫁给了小勃律国 国王,控制了小勃律国的国政。您想想,小勃律国能甘心吗?” 顿了顿,又继续道:“再说了,就算我拔汉那成功复国,也无法对抗大食和吐蕃啊,还是需要大唐保护,又怎敢背信弃义呢?还请大唐贵人明查。” 他这话当然是对崔耕说的。 “呃……”崔耕一阵为难。 在历史记载中,拔汗那人对大唐真够意思。在道义上讲,应该帮帮人家。 高仙芝的恒罗斯之战,唐军里面就有大量的拔汉那仆从军。 后来大唐战败,唐军和拔汉那人争先逃命。山路难行,李嗣业为了夺路而逃,抄起大木棒,抽死了近百名拔汉那人。 尽管如此,拔汉那人依旧对大唐忠心耿耿。后来安史之乱爆发,拔汉那又组织了五千骑兵帮着大唐平乱。要知道,这是在拔汉那老家被大食占领的情况下。 直到安史之乱后的一百年,拔汉那的义军才坚持不下去,彻底被大食征服。 从道义上讲,拔汉那对大唐够意思了。 还有,历史上的小勃律国是高仙芝打下来的。没有这名天才的山地将领,大唐还能攻破小勃律国吗?崔耕不想因为自己的乱入,让大唐混得还不如没有自己。 但话说回来,高仙芝之所以能扬威中亚,和大唐的支援是分不开的。崔耕自己身份尴尬,就算取了小勃律国,没有大唐的支持,也后续乏力,保护不了拔汉那国。相反地,他真的亮出 身份后,很可能被大唐和大食夹击,那可就真的似无葬身之地了。 不是他不想帮拔汉那国,而是确实没那个能力。 崔耕沉吟半晌,最终叹了口气,道:“你叫什么名字?” “小的叫商纳恰摩,有个汉名叫吕达。” “哦,吕达。我来问你,你们这支义军的统领叫什么?” “我们总共有三四万人左右,老当家的自号拔汉那大汗,其名阿悉烂达,有个汉名叫钟节。大食人逼得甚紧,我等被迫兵分两路。如今老王还在拔汉那和大食人周旋,王子薛裕带领一部分族人来到了大唐,大概是七千人左右。” 崔耕也顾不得研究他们父子为啥取汉名却不取同一个姓,道:“你知道的如此清楚,想必在拔汗那人中甚有地位了?” “不敢。”吕达胸脯一拔道:“小的就是这支队伍的先锋官,算是王子殿下麾下数得着的大将之一。” 郭子仪年少轻狂,“扑哧”一乐,道:“先锋官?你们拔汗那的先锋官,就这么点本事?” “你懂什么?”吕达着急道:“俗话说得好,兵不在多而再精,将不在勇而在谋。现在都到了大唐境内了,还要勇武有啥用?我……我……” 崔耕打圆场道:“所以吕将军是智将,不靠武勇取胜。薛裕王子的安排没啥问题。” 郭子仪倒是想说,“智将怎么为敌所擒了呢?”,不过话到嘴边,又被崔耕狠狠地瞪了回 去。 崔耕明白,拔汉那人的战力确不怎么样。但是,人家坚持抗战的精神实在可嘉,此时揭人家的短不怎么合适。 他说道:“我现在把你放回去,请薛裕王子来我营中一见如何?” “小的能不能请教您贵姓高名?” “薛裕王子来了再说。当然了,若薛裕王子不愿意也没关系,咱们这就分道扬镳。你们走你们的阳关道,我们走我们的独木桥。” “是,小的一定把话带到。” …… 吕达上马离去,没有半个时辰,就带着十数名起兵,以及王子薛裕来到。 拔汉那严格来讲是***的一支,薛裕有着典型的***相貌,红脸颊、眯缝眼睛、扁平鼻子、八字胡,皮肤白皙,手脚粗大。 他见了崔耕,马上就恭恭敬敬地拜倒,道:“参见大唐贵人,我拔汉那万民身处水火之中,还请大唐贵人为我拔汉那做主啊!” 说着话,已经双手高举,将一份礼单呈上。 这上面计有宝石九十九颗,黄金两千两,纯种汗血宝马六十六匹……等等,粗略计算,大概是二三十万贯钱。 更关键的是,想当初汉武帝花了近十万人命,才得到了几十匹汗血宝马。你有钱都没处买去! 拔汉那处于亡国之际,薛裕还如此大出血,真是足见诚意了。 崔耕摸着自己的下巴,苦笑道:“这礼可真够重的啊!薛裕王子啊,你可真是给我出了个大大的难题呢。” 第1497章 东归已无路 薛裕恭敬地道:“其实攻占小勃律国并不算难,我等在小勃律国内应颇多。再者,就是小勃律国内与我等毫不相干之人,也早已厌弃了吐蕃。只要大唐天兵一至,定能将此国拿下。” 崔耕道:“那还有吐蕃人的数万大军呢?” “吐蕃军倒是有十万人左右,但那些人并不精锐。另外,咱们只要将娑夷水的藤桥斩断,吐蕃和小勃律国之间的联系就完全断了,绝不会有吐蕃援军到来。” 如同吐蕃直接进攻南诏,必须建一座巨大的铁桥一样。吐蕃前往小勃律国,也必须经过一条叫“娑夷水”的大江。 这条江水流湍急,暗礁处处,船只根本就无法通行。当初吐蕃人全力以赴,花费一年时间,才建了一条藤桥与小勃律国连接。 建设难破坏却容易,用不了一刻钟,唐军就能将这座藤桥斩断。吐蕃军再想增援,还得用一年的时间再建藤桥。如果小勃律国派重兵把守此地,恐怕以后吐蕃国只能望小勃律国兴叹了。 所以,唐军只要偷袭藤桥成功,以后就仅仅是对付吐蕃十万大军的问题。而且这些吐蕃人没了援兵,肯定士气低落已极。 听起来的确不难,但崔耕手中的实力依旧不够。 那些吐蕃兵再不精锐也有十万之众,而崔耕此时的可战之兵却绝对到不了五千人,剩下的只能算拿着武 器的平民。 崔耕没办法,只得直言相告,道:“明说了吧,诸位误会我的身份了。我虽然也算大唐高~官,却是越王崔耕,与大唐朝廷水火不相容。另外我现在这些手下……大都是高昌遗民。他们想要依附本王,再次复国。所以,你们找我算是找错人了。不如继续东行,去安西都护府寻求庇护。” “什么?越王千岁?”薛裕眼前一亮,道:“听说您乃大唐名将,孤身一人,就得了室韦之心,为室韦之王,灭渤海国,解新罗之危,扶桑人望风而逃。那您现在……就不能帮帮我们拔汉那国吗?” 崔耕苦笑道:“哪有那么简单?当时是各种机缘巧合所至,如今可没那个条件。呃……薛裕王子还是再做他图吧,这些礼物你也拿回去,本王无功不受禄。” …… 崔耕本来是打算,把薛裕找来,问问有没有阿布的消息。但刚一开场,就被薛裕苦苦哀求帮着拔汉那复国,也就没心思问了。 薛裕最终也没把礼物收回,和崔耕等人分开,继续往东走。他带的都是骑兵,用不了三天,就能和大唐的兵马接触。 崔耕则继续往西,再走十余日,就可以通过荒原进入吐蕃境内了。 然而,崔耕一行刚往前走了四天,就见后方烟尘滚滚,万马奔腾,有大队的骑兵来到。仔细看那旗帜,不是阿拔 汗的人马是谁? 他们怎么又回来了? 崔耕派出一支人马去迎,功夫不大,薛裕和吕达一前一后,满脸苦涩,被郭子仪引入了中军帐。 薛裕这回跪得更痛快了,道:“越王千岁,您人称崔青天,这回可一定得救我等一救啊!” “我救你干啥?”崔耕心中一紧,道;“莫非你们和安西军闹翻了?” “和安西军闹翻了就好了,不管怎么说,大唐朝廷得讲理啊。”薛裕面色惨淡,道:“是回纥人。现在回纥人已经把往东的道路完全切断了,见人就杀,匹马不得东去。恐怕你们绕路吐蕃的道路,也完全无法通行。” 吕达更是道:“如果小的没料错的话,那些回纥人应该是冲着您来的。现在咱们是一条绳子上的蚂蚱,蹦不了我,也跑不了您。” “啊?果有此事?”崔耕心中一紧,道:“回纥人怎么跑到这来了?他们不是……不是在瓜州附近吗?” 当初崔耕为救王忠嗣,曾经带着手下往瓜州一行,并且和回纥酋长承宗有过数面之缘,双方之间是敌非友。没想到今天,竟然和回纥的兵马对上了。 吕达摇头道:“回纥人到底怎么来的,我等并不清楚。但那些回纥人太厉害了,我们跟他们打了一仗没打过,赶紧逃了回来。” 这拔汗那人办事儿是真不靠谱,崔耕没办法,又命郭 子仪带数十精锐出发,抓几个舌头,问明回纥人的来意。 几日后,郭子仪回转,带来的消息令所有人都大惊失色。 这事儿还得从***说起。 原来突厥之主为阙特勤。阙特勤和宰相梅录贵同归于尽后,***立了阙特勤之侄为伊然可汗。 两年前伊然可汗病死了,***又立了伊然可汗之弟为苾伽骨咄禄可汗。 苾伽骨咄禄可汗年幼,其母婆匐参予政事,国人不服,一场军事政变之后,苾伽骨咄禄可汗死,***又立了毗伽可汗之子为可汗。 经过一连串的军事政变,突厥可汗的权威当然无存。最后,一个叫骨咄的突厥大将,将新可汗杀死,自立为可汗。 ***一向以阿史那氏为可汗,骨咄坏了规矩,国人更加不服。 李隆基看出了便宜,派左羽林将军孙老奴招抚回纥、拔悉密等部落,和唐军一起,攻打突厥。 经过一连串的战争后,突厥灭亡,回纥人吞并了拔悉密以及大量的突厥部族,迅速兴旺发达起来。 现在回纥麾下的人口过了百万,控弦数十万。 这时候李隆基才发现,灭掉突厥对大唐其实没啥好处。回纥人取代了***的位置,照样威胁着大唐边疆。 不幸中的万幸,回纥一口吃成了个胖子,消化不稳,急于整顿内部,也不想和大唐产生摩擦,对大唐朝廷 一向恭顺。 于是乎,李隆基下旨,回纥人即便有什么出格之事,大唐边军也要对回纥人尽量忍让,不要再引发新的战争。 可不怕没好事,就怕没好人。 波斯元帅阿布,不知怎么和回纥人搭上了线,声称越王崔耕就在高昌人的队伍中,如今已经离了高昌城,假装往小勃律国而来。 如果回纥人能将计就计,截断崔耕的东归之路,岂不去一心腹大患? 回纥人当然不怎么信阿布的话,但是,这个借口可是太好啦。回鹘就算吃的再撑,眼见着地上有聚丰隆银号的钱票,那也得捡起来。 于是乎,回纥人以阻断越王东归之路的名义,出动大军,侵占了大唐大量的疆土。 当然了,这疆土面积是广大的,价值是很小的,既没什么人口,也没什么矿藏。 安西军左思右想,觉得不值当为这些土地和回纥人翻脸,也就忍了。 阴差阳错之下,现在回纥人已经将崔耕的东归之路,彻底阻住。 “原来如此……” 崔耕听完了,猛地一拍几案,喃喃道:“好一个阿布,这一招借刀杀人之计,真够狠的啊!想不到你在逃命之机,还能算计本王一把。” 薛裕可怜巴巴地道:“越王您就别谈什么阿布了,现在的关键是……咱们到底该怎么办?这被回纥人把道路一拦,咱们就是想去投吐蕃也不可得啊!” 第1498章 整合杂牌军 到底怎么办? 其实大家现在的选择无非两条:其一强行攻下小勃律国,从小勃律国往前走,绕路出海。其二,强行往回走,回转剑南道。 往西走,是对抗驻扎在小勃律国的十万吐蕃军以及小勃律国本身的几千军队,如果运气不好的话,还要对付西域其他诸国的军队以及大食军。 往东走,是对抗几十万回纥军以及几十万安西军。 而现在崔耕这边有多实力呢?精锐陌刀队八百,高昌军四千,武装平民两万余人,以及拔那汗义军七千余人。 四千高昌军大概能达到普通唐军的程度,七千拔汗那军,还不如唐军呢。 崔耕考虑良久,还是决定打小勃律国。一是拔汉那人在小勃律国有内应;二是,这事儿是有“先例”的。 在历史记载中,高仙芝正是以一万唐军打败了十万吐蕃军,并且攻占了小勃律国,一战成名。现在崔耕手下有着“盛唐梦之队”,未必就不能复制高仙芝的奇迹。 当然,人家高仙芝当时是率领的大唐的精锐部队。而现在崔耕的手下,却是一群杂牌军,还是有些不同的。现在崔耕的当务之急,是将这群杂牌军,统合成一支统一的军队。 “诸位,且听本王一言……” 崔耕将形势简单分析了一遍,最后道:“所以,咱们手中的实力,大概是一万多一点。你们是想一万破十数万呢?还是一万破近百万呢?大家 议一议吧。” 薛裕赔笑道:“虽然越王乃大唐第一名将,但咱们现在最好是保守点儿,一万破十万吧。” “那好,薛裕王子的实力最强。就请薛裕王子前往小勃律国,一举破城吧。” “别介啊!”薛裕一听这话就赶紧又跪了,道:“我们拔汉那人哪是吐蕃人的对手?真到了小勃律,别说破城了,自保都困难。” 李泌当然知道崔耕是怎么想的,马上配合着怒喝道:“薛裕,你好大的胆子!按你的意思,是我们这点子人做主力攻打小勃律国?你们拔汗那人却要在一旁袖手旁观?” 薛裕道:“我不是那个意思。呃……我是说……我们拔汗那人虽然愿意出力,但若没有越王的指挥,根本就不堪一击啊!” “哦,敢情你还真明白这个啊。”李嗣业冷笑道:“我还以为,你觉得一万破十万,是多么容易的事儿呢?” 薛裕道:“那哪能呢?我是对越王千岁有信心,却对自己的实力没啥信心。别说一万对一万了,就是七千对七千,都未必打得过人家。” “难得王子殿下如此有自知之明。”崔耕点了点头,道:“那本王要求,直接接管拔汉那的军队,王子殿下有何意见?” 薛裕毫不犹豫得道:“没意见。在下认为,当此危急存亡之秋,非越王直接全军指挥不可。” “那你手下的其他人……” “也大都是这么想的。但有 不从越王之军令者,越王尽管军法从事,我等毫无意见。” “好!要的就是王子殿下这句话。”崔耕轻轻一拍几案,道:“传本王的命令。” 包括薛裕在内,诸将齐齐跪倒在地,道:“末将在!” “王思礼为练兵大使,从今日起,除陌刀队外,所有军人归其训练,务必在行进途中,对全军进行统合。对了,王思礼可从拔汉那人中选二百人出来,将陌刀队补全。” “谨遵王命。”王思礼跪倒。 崔耕又道:“郭子仪、安禄山、辛承嗣、张守珪,你们四人各自统领三千兵马,为我军主力。” “喏!” “王忠嗣,你没有上过战阵,负责统领那未经训练的两万余高昌人。” “是。” “其余人等,随本王坐镇中军。” …… 分派下去,全军先在此地休整了三日,进行整编。然后继续西行,一边赶路,一边借着赶路的机会训练。 好在拔汗那人的确比较听话,尽管王思礼练兵严苛,还是没激起什么大乱子。 又走了十余日后,这些人竟然对唐军感恩戴德起来。 “原来安营扎寨还有这么多讲究。” “十七禁令,五十四斩,虽然严苛了点儿,但都是有道理的。若非如此,怎能成天下强军?” “攻杀战守,逗引埋伏,处处有学问。我这半个月才算开了眼了。” “越王让王将军训练我等,王将军毫不藏私,倾囊相授 。不愧是上国人物,胸怀宽广,令人敬佩啊!” “咱们早先有这本事,也不至于被逼出了拔汉那!嗯,咱们对王将军都尊敬点儿,争取多从他老人家那多学点东西。” …… 这些人议论纷纷,战力也在不断地突飞猛进。事实上,不止是他们,就是那些高昌的武装平民,也迅速成长起来。现在他们行止坐卧颇有法度,就算不敌大唐的正规军,清剿同等数量的山贼毫无问题。 简短截说,崔耕的大军行十五日至拨换城,崔耕直接亮明身份,对拨换城守军喊话。这时候越王好名声价值和就显现出来了,没费什么力气,拨换城守军的一千唐军主动出城来降。 又十馀日至握瑟德,五百唐军归顺。 又十馀日至疏勒,再得五百军。 二十馀日后,到了葱岭守捉府府,两千唐军加入了崔耕的队伍。 行二十馀日至播密川,又得一千人。 现在崔耕手中的嫡系部队已经过万,即便从数量上,也已经超过了拔汉那人。如果算上那些武装高昌平民后,更是占据着绝大的优势。 到了现在,再叫人家武装平民已经有些不合适了。其战力比起一般的大唐府兵也差不了多少。 再过二十馀日后,一行人至特勒满川。 其实这里已经不是大唐境内,当然了,也不算小勃律境内。此地乃是一个三不管所在,地势险要,土地贫瘠,有许多小部族在此繁 衍生息。 其中最大是五大部族,也可以叫“五识匿国”。识匿翻译成汉语,就是“泥泞”,此地的道路难行可见一般。 当然了,这里的“道路难行”,并非专只路不好走,还有强人拦路的意思。事实上,因为这里土地贫瘠,难以维生,几乎所有部族都不介意客串一回强盗。所谓的五大识匿国,更是个中翘楚。 这一日,薛裕为先锋,正带领一千拔汉那人,往前行进。陡然间,前方呼喝连连,无数识匿人手持利器,从山谷中冲了出来。 为首之人,乃是一个中年男子,身长壮硕,手长脚长,脸上涂着花花绿绿的油彩。 他一见对面的薛裕,就哈哈大笑,道:“我当是谁呢?这不是老朋友吗?老规矩,此山是我开,此树是我栽,要从此路过,留下买路财色。跟上次一样,你们留下黄金万两,锦缎百匹,我等就放你们过去。牙崩半个说不字,尔等是一个也别想活!” 出乎他的预料之外,薛裕见了他,不但没有任何惊慌之色,反而笑容满面,道:“我当是谁呢?这不是尸弃尼识匿之主,多郎诺非吗?你有没有听说过汉人一句话……” “什么话?” “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 说着话,薛裕大手一挥,道:“儿郎们,给我杀!报仇雪恨,就在今朝啊!” “是!” 经过王思礼近两个月的训练,拔汗那人如今要小试……牛刀! 第1499章 强盗有伦理 哗楞楞~~ 随着一阵马褂銮铃声响,一千拔汗那人排成整齐的队形,向着识匿人的本队冲去。 识匿人赶紧张弓搭箭,准备等对方进入射程之后,给敌方以迎头痛击。 事实上,就算被拔汉那人冲到近前也没事儿。这里又不是平原地带,大不了大家往旁边的山上撤。用弓箭和石头攻击敌军,敌人的骑兵再厉害,也不可能骑着马上山吧?还是得不得不乖乖的缴纳买路钱? 可是,这回拔汉那人根本就没有冲到识匿人的射程之内,就勒住了马匹。 嗖嗖嗖~ 识匿人箭落如雨,却难以伤着拔汉那人分毫。 “哈哈哈,识匿人真乃一群无胆小儿也,射不着我们还射。教给你们一个乖,这箭是拿来打击敌人的,却不是拿来壮胆的!” 薛裕大笑一声,带着自己手下的骑兵缓步回转。 等识匿人不再射箭了,他们又迅速回转,依旧在识匿人一箭之地外勒住了马匹。 识匿人箭落如雨,没什么效果。 …… 简短截说,这种场面连续出现了七八次。 按照兵法来说,识匿人应该是等敌人进入射程了,再找个机会进行攻击。 他们懂不懂兵法还好说,关 键是,这些人就是一群强盗,根本就没什么纪律,不可能做到令行禁止。 到了现在,识匿人被逗弄多次,已经心灰意懒,没什么兴趣继续放箭了。 就是现在! 薛裕看准了机会,再次率领部下发动了冲锋。没遇到什么阻挠,已经冲到了识匿人的近前,大杀特杀。 “擦,他们来真的了!” “真厉害啊,快跑!” “往山上跑,拿石头砸他们!” …… 识匿人一阵慌乱,赶紧往山上跑。 薛裕胸有成竹,高喝道:“下马!五十人一队,搜缴残敌。” “喏!” 拔汉那人跳下马来,分成二十支队伍,互相配合,向着识匿人杀了过去。 当识匿人有大股人马聚集时,他们就几支队伍合击。当识匿人耐不住压力,四散奔逃之际,他们就分成二十人一队,十人一队,甚至是五人一队,分散攻击。 没用半个时辰,识匿人的大军已经全然崩溃。 尸弃尼识匿之主多郎诺非,只觉得自己陷入了一个巨大的噩梦之中。 他怎么都想不明白,几个月前还被自己狠狠勒索过的拔汉那人,怎么忽然变得如此强大了呢? 他更想不想不明白,自己这边近万 大军,敌人才一千人左右。怎么打的时候,却总是对方人多而己方人少呢? 他还想不明白,往昔十个不服八个不忿的同伴们,今日怎么变成待宰的羔羊了呢? 做梦吧? 我这一定是做梦吧? “哎呀!” 多郎诺非越打越累,越打越是困倦,越打越是怀疑自己,终于一没留神,后脑上重重挨了一记,晕了过去。 等他醒来的时候,却见到了一群既熟悉又不熟悉的身形, 说熟悉,是因为这四个人是另外四个识匿国之主,大家多少年的交情了。 说不熟悉,是因为这些人尽皆被五花大绑,自己从未见过他们如此狼狈。 再仔细一感觉,得了,大哥莫说二哥,自己也被捆了个结结实实,绑在一根竖立起大木头上。 再往四下里看去,无数唐军盔明甲亮,气宇轩昂,站于两侧。面南背北居中而坐的是一名中年人,相貌英俊,贵气逼人,不怒自威。 突然间由弱变强的拔汗那王子薛裕,恭恭敬敬地跪在那大唐贵人的面前,道:“末将幸不辱命,已经破了五识匿国。五位识匿国主在此,还请王上发落。” 那贵人轻叹一声,道:“本王原来听说识 匿难过,还忧心不已。如今看来,也不过如此嘛。” “什么叫不过如此?”多郎诺非不干了,怒道:“过往的商旅,哪个敢不给我们识匿国供奉?不说别人,就说拔汉那人呢,几个月前,还给了我们黄金万两,锦缎百匹呢。” “哦?是吗?”崔耕笑吟吟地道:“尔等既然如此厉害,又为何今日成为阶下囚了呢?” 多郎诺非气鼓鼓地道:“哼,谁知道他们用了什么妖法?胜之不武!” “放屁?老子用得那是妖法吗?那是兵法!”薛裕道:“老子用越王千岁教我们的兵法,没费吹灰之力,就把你们打败了。你们有啥不服的?” “兵法,我不信。什么兵法有那么厉害,啊……啊?越王?”多郎诺非忽然面色巨变,失声道:“你就是越王崔耕?” “然也!” “孤身一人,灭了渤海国、黑水国,救了新罗,逼得扶桑人落荒而逃的越王崔耕?” 此地地方偏僻是不假,却是东西方陆路交通的重要通道,一年到头有不少商旅经过,消息倒也算不上闭塞。 崔耕道:“似乎也可以这么说。” “不对吧。”多郎诺非皱眉道:“你既然是越王, 不在泉州待着,来我们这来干啥?” “呃……” 崔耕好面子,总不能说,自己一着不慎,被阿布逼得走投无路,被迫远征小勃律国吧? 他眼珠一转,道:“本王乃是为了西域诸国而来。如今西域诸国落于大食之手,盼我唐军犹如婴儿望父母,大旱盼云霓。本王自当解民于倒悬,攻取小勃律,解放西域万国。” 多郎诺非往好听里说是一国之主,往不好听里说,那就是一个强盗头子,要说他有什么侠肝义胆那纯属扯淡。 闻听此言,多郎诺非以己度人,哈哈大笑道:“拉倒吧!说什么解民于倒悬,谁信啊?您究竟来西域干啥,我知道!” “哦?你以为,本王究竟想干什么?” “抢钱呗。小勃律以西有三十余国,个顶个的富得流油。你不就是觉得自己不含糊,想去抢他们……呃……” 忽地,他眼前一亮,道:“越王千岁,咱们是同行啊!今儿个这一仗,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一家人不认一家人啦。” “什……什么意思?” “这么说吧,您是强盗祖宗,俺们就是强盗孙子。祖宗啊祖宗,您去抢钱,不能不带着我们这些孙子啊!” 第1500章 接连出意外 “对对,您可不能吃独食,见者有份!” “我们早就想去抢一把西域诸国了,奈何小勃律拦路,根本就过不去。” “听说他们那的黄金用口袋装,宝石能满筐,那些小娘子啊……更是一捏就出水,想想都流口水啊。” “越王千岁带带我,咱们一起抢钱抢宝贝抢小娘子!” …… 其他四个识匿之主,也兴奋地大喊大叫起来。 “这什么乱七八遭的?”崔耕苦笑不得地道:“你们莫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本王绝无……” “越王千岁,还请慎言。”忽然,王思礼向前,轻轻拽了拽崔耕的袖子,低声劝说。 崔耕纳闷道:“怎么了?” “这些识匿人虽然品性不咋样,但底子都不错,稍微一训练,就是难得的山地精兵。咱们此去小勃律,不知要经过多少大战恶战,人数可是多多益善。” 崔耕迟疑道:“那你的意思是,收下他们?你有信心把他们训练好?” 王思礼轻轻一咬细密的银牙,阴恻恻地道:“当初孙武能把一群宫女训练成军队,某训练一群壮年男子,又有什么难度?只要您给我杀人的权柄,一个月后,我就给您一支令行禁止的精兵!” “也好,那本王就一切都交给王将军了。” 二人商议已定,崔耕先命人把这五位识匿国主的绑绳松开,然后面色一肃,道:“本王带着你们去西域发财,倒也没什么。不过……尔等真能 听本王的命令吗?” 多郎诺非赔笑道:“瞧您这话说得,您是强盗爷爷,我们是强盗孙子,孙子能不听爷爷的命令吗?” “若有违令者,军法从事。尔等可愿意接受?” “什……什么叫军法从事?” “就是砍脑袋!” “这……” 五识匿之主面面相觑,一阵犹豫。 薛裕不耐烦地道:“哼,一群废物,赖泥糊不上墙去。启禀越王千岁,还是我们拔汗那人值得栽培,他们您就莫管了。” “啥?栽培?”多郎诺非道:“刚才你说,是越王千岁教给你们兵法,你们才变得如此厉害。莫非这军法从事,也是兵法的一部分?” “那是自然。”薛裕道:“军中最重要的,就是令行禁止。没有砍脑袋的威胁,怎能练成一支精兵?” “那我们受了越王的那个“栽培”,也能变得和你们一样厉害?” 薛裕撇了撇嘴,道:“你想得美,我们拔汉那人乃是突厥的一支,先天底子就好。你们识匿人算什么?野人而已。” 多郎诺非不服气地道:“突厥后裔怎么啦?当初还不是乖乖地交买路钱?汉人有句话,叫做英雄莫论出身。” 他和其他四个识匿国主对视一眼,忽然齐齐跪倒在崔耕的面前,道:“越王在上,我们五识匿人愿意唯您的马首是瞻。但有不服者,军法从事!” “好,诸位国主快快请起。能得诸位之助,本王如虎添翼矣!” … … …… 所谓五识匿国,其实就是生活在五个大山谷的大部落,或者说是五个土匪窝。 每个识匿国男女老幼加起来大概是一万多人,全民皆兵的话,每国能拉出来三千多人干架。 王思礼练兵当然不能捡到篮子里就是菜,最终他从每个识匿国中选出了两千人当兵。 五个识匿国,总共凑出了一万山地步兵,加入了崔耕的队伍。 好在崔耕一行的马匹非常富裕,分出了一万匹马给他们骑乘。这样,崔耕又多了一万骑马步兵。 磨刀不误砍柴工,应王思礼的要求,大军在此休整了一个月,一为整合这些识匿人;二是为休息。毕竟在恶劣的自然条件下连行了两个月,大家都疲累之极。马上就要入小勃律境内了,养精蓄锐一番非常必要、 不过,就在这场休整马上就要到头的时候,忽然经出幺蛾子了。 中军帐内。 薛裕的面色无比惨淡,“越王千岁,刚得到了消息,大事不好了 !” “何事惊慌?” “吐蕃的十万大军,从小勃律国的都城孽多城出发,已经在咱们前方四百里外,扎下了两座营寨。” “什么?”崔耕豁然而起,道:“吐蕃人知道本王在地?难道是有人泄露了消息?” 顿了顿,又猛地一拍大腿,恨声道:“我明白了,又是他娘的阿布!这厮虽然不是汉人,但是借刀杀人这招,玩的真是溜啊。” “呃……形势倒也没那 么坏。”薛裕道:“现在吐蕃是在咱们的必经之路上,扎下了两座营寨,一为娑勒城,一为连云堡。咱们要想攻打小勃律国,就得先破了这两座营寨。但话说回来,要是吐蕃人确定您就在附近,他们为何不直接联络唐军乃至回纥人,一起攻打咱们呢?” “有道理啊……”崔耕点头道:“这吐蕃人应该跟回纥人一样,对阿布的话将信将疑。所以,他们采取守势。如果本王真的和高昌人在一起,只要本王往东攻不破回纥,往西攻不破小勃律,就必死无疑。如果阿布给的消息是假的,他们也不过是换了个地方扎营而已,谈不上什么损失。。” 李泌道:“这招真够毒的啊……原来咱们的打算,是借着拔那汗人的内应,偷袭小勃律的藤桥,让吐蕃人的援军不能到来,然后再对这十万吐蕃大军徐徐图之,现在却要先攻打吐蕃的十万大军。大战一起,吐蕃的援军从藤桥上不断开入吐蕃境内,咱们的人却经不住消耗,岂有胜理?” 薛裕着急道:“你的意思是,咱们死定了?” “那也不然,还有一线生机。” “什么生机?” 李泌道:“趁他们立足未稳之际,迅速全歼他们。然后在吐蕃人得到消息之前,一路急行军,到达藤桥,斩断此桥,攻下小勃律国。” “那……那怎么可能?” 崔耕无奈道:“不可能也得可能,如今咱们别无选择!” …… …… 军情紧急,崔耕一声令下,全军出动。其中陌刀兵一千,精骑两万,普通骑兵两万五千人,精锐山地骑马步兵一万,总共将近六万人,向前方进发。 山路难行,大军九日后才走出三百多里。往前望去,大河滔滔,波浪翻滚,拦住了大军的去路。 薛裕见了,一口鲜血好悬没喷出来,道:“怎……怎么会这样?真是天亡我也!” 李嗣业不悦道:“什么乱七八糟?有河难道就没有桥?你们当初是怎么过来的?” “哪有桥啊?”识匿国之主多郎诺非熟悉路径,解释道:“这条河叫婆勒川,按说根本就没有多深,咱们把鞋脱了,淌着水就过去了。现在这种情况,肯定是最近天气热了,雪山融化,形成了山洪,汇入婆勒川,让小河变成了大河。” “啊?”李嗣业听了也有点傻眼,道:“照你这么说,咱们短时间内,是别想渡河了?” “不错,正是。” “那可怎么办啊?吐蕃人就在几十里外,不能迅速歼灭他们,那不就全完了吗?” “唉,谁让这几天天气热呢?咱们有啥办法?” …… 众人面面相觑,愁眉不展,除了崔耕。 崔耕刚才见了这河水,一直定定的出神。此刻忽地展颜一笑,道:“怎么?大家碰到一条小河,就蔫儿了?嘿嘿,你们是视婆勒川为阻挡我军前进的障碍,但在本王看来,此河却是咱们的致胜之机哩。” 第1501章 不让诸葛亮 薛裕道:“敢问越王有何妙策?难不成是引婆勒川水为兵,冲垮吐蕃人的两座营寨?” “你特么的拉倒吧!”识匿国之主多郎诺非翻了个白眼儿,道:“先别说怎么把吐蕃人勾~引过来,引过来之后人家能不能上当。记清楚,人家是十万大军,站在那让你用水冲,你能冲走多少人啊?” 薛裕不服气地道“那你说,该怎么用此河破吐蕃兵?” “要我说啊,山川尽皆有灵,这婆勒川肯定有河神在。越王千岁法力无边,可以跟河神**近乎,让河神帮着咱们克敌。” “什么乱七八糟的?还让河神克敌,你怎么不说让山神克敌呢?这雪山如此高大,肯定比河神的神力强多啦。” “对,有道理啊。”多郎诺非建议道:“越王千岁,要不您让河神和山神一起帮着咱们打吐蕃军吧?” “痴心妄想!” 薛裕小声骂了一声,就准备看多郎诺非如何被崔耕训斥。本来么,要是崔耕真能召唤神仙,还用得着打小勃律国?让神仙带着自己飞回去不就行了? 然而,崔耕却是微微摇头,道:“恐怕让你失望了,山神本王可请不动,也只能请请河神。而且,不能让河神破敌,只能让此河的水位降低,咱们得以顺利通过。” “啥?”薛裕目瞪口呆,想指责崔耕胡说八道,却 没那么大的胆子。 多郎诺非却猛地一拍大腿,道:“我就说嘛,越王您肯定不是一般人。要不然,能单人独骑灭了渤海国?说吧,您做法都要什么东西,俺给您准备。” 崔耕漫不经心地道:“按说是得猪牛羊三牲齐备,不过现在咱们没这三样东西,就取一头马祭祀吧。另外,全军上下赶紧取河水沐浴一番,以示诚心。” “还有呢?” “没了。” “啥?没了?这么简单,那河神就能听您的?” “那是自然,本王和河神的关系好着呢,礼数到了就行了。” …… 这回多郎诺非都将信将疑了,在识匿人的想法里,要让河神办事,那怎么也得杀几十上百人祭祀吧,怎么一匹马就打发了?是河神太好打发,还是越王在吹牛?抑或是……越王真的和河神交情那么好? 但不管他怎么想的吧,全军沐浴,祭祀之礼,两个时辰之后就弄好了。 其时已经将近黄昏,高台之上,在落日的余晖中,崔耕的身上仿佛笼罩着一层金光,状若天神。 全军瞩目之下,崔耕念诵可一篇祭文,然后用火焚烧。 紧接着,崔耕一声令下,一匹白马被投入了婆勒川中。 希律律~~ 那白马发出了一声哀鸣,迅速消失于旋窝。 崔耕见状,哈哈大笑,道:“河神已经收了本王的祭 品,大事成矣。” 多郎诺非还是觉得不怎么靠谱,小心翼翼地道:“那依越王千岁之见,这祭祀什么时候会起效呢?” 崔耕笃定道:“就在今夜子时!传本王的命令,全军速速回营休息。今夜亥时拔营,子时渡河,不得有误。” “子时?”多郎诺非一哆嗦,道:“越王你可能不清楚此地的状况,莫看白天暖和,那子时真能冻死人的。就算子时起效,咱们明早再渡河不就行了?” 崔耕面色一沉,道:“哼,河神降低水位,岂有讨价还价的余地?多郎诺非,你是想对婆勒川河神不敬马?” “不敢,小的不敢。” “不敢就赶紧执行本王的军令,胆敢违令者,军法从事。” “是,是。” 这一个月来,王思礼为了让识匿人快速成军,下了狠手,光脑袋就砍了几百个。 崔耕一句“军法从事”,直把多郎诺非吓得直哆嗦,赶紧下去安排了。 军营中很快陷入了平静,直到亥时才重新热闹起来。 战饭早已备好,全军饱餐了一顿。半个时辰后,再次在婆勒川前排成了一列列整齐的方阵。 接下来,就是见证奇迹的时刻了。 但见那河水的水位迅速降低,波浪再不闪现。等到了子时,已经变成一条潺潺小溪,最深处也仅能没过人的小腿。 薛裕都看傻了,道 :“这……这可真是河神显灵了!当初我们渡过婆勒川时,河水就是这么多的啊。” 李嗣业也瞪大了眼珠子,道:“越王千岁,您真神啦。古有诸葛亮借东风,今有您越王祭河神。真是不让先贤专美于前啊。” 多郎诺非此时已经匍匐在地,道:“越王千岁是有大~法力之人,不……您不是人,您是神,是上天派来带领我们识匿国之神啊!” “参见真神啊!” “越王千岁,千千岁!” “越王法力无边1” …… 识匿人最为愚昧,尽皆匍匐在地,连连磕头,满脸的狂热之色。废话,这回是神仙带着大家去抢劫,还有比这更强的靠山吗?大家能不兴奋异常吗? 其余人等在他们的带领下,也纷纷跪倒在地。没办法,这婆勒川川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减少,说不是人为,还能有别的解释吗? 好吧,还真有别的解释,其实这事儿和崔耕的祭祀毫无关系,其中的秘密说穿了也完全不值一提。 这婆勒川的河水暴涨,其实是因为天气转热,雪水融化所致。 但是,这地方白天天气热,晚上却会迅速转为零度以下。到了那时候,不仅雪水不再融化,就是已经融化了的雪水,也会迅速冻结。 所以,不仅仅是今天,每天晚上的子时到卯时的这段时间内,婆勒川 的水流量都不大,可以直接涉水而过。 当然了,就算知道这番道理,没有数据的计算,按照常理说,崔耕只能知道那段时间内河水会迅速下降,能不能涉水而过是不敢打包票的。 但是,这不是还有历史记载吗? 在历史记载中,高仙芝带领一万精兵**小勃律国,遇到婆勒川阻路。于是乎,他就祭祀河神,在子时带领大军渡河,结果“人不湿旗,马不湿鞯,已济而成列矣”。其实不是高仙芝的祭祀感动了河神,而是一种普通的自然现象。 只是这地方人烟罕至,没人仔细思索其中的道理罢了。 至于崔耕?他就是明白,也没必要对大军解释。解释清楚了,焉有如此高的士气? 崔耕见军心可用,也甚是高兴,大手一挥道:“以识匿人为先锋,陌刀队随后,全军依次度河。” “谨遵王命!” …… 现在识匿人的士气极为高涨,两刻钟后已经在河对岸上整齐成列了,紧接着李嗣业的陌刀队也已经渡河。 崔耕顾不得后边的队伍,赶紧把李嗣业、王思礼以及多郎诺非等人召集在一起开会。 崔耕在三个人的脸上扫视了一圈儿,道:“本王之前说过,此河乃是我军的致胜之机。现在本王却仅仅是让大家顺利度河。那么,有没有人觉得,本王之前是在说大话呢?” 第1502章 轻取娑勒城 “那哪能呢?”多郎诺非此时已经对崔耕佩服的五体投地,眼珠子一瞪,道:“越王您让河神降了水位,我军士气高涨,更容易大破吐蕃军,这可不就是我军的致胜之机吗?谁敢乱嚼舌根子,我砍了他的脑袋!” 王思礼却心思缜密而又阴沉,道:“王上让我等子时渡河的目的,应该不仅仅是见证神迹,鼓舞士气吧?微臣猜……您已经有了破吐蕃人之策了。” 崔耕颇为赞赏地看了王思礼一眼,道:“知我者,王将军也!不错,本王已经有了轻取吐蕃人十万大军之计。” “请王上示下。”三人齐齐拜倒。 崔耕不着急下令,循循善诱道:“诸位请想,你们若是吐蕃守将,应该能知道,这婆勒川山洪暴发一事吧?” 多郎诺非道:“此地距离吐蕃军的营寨大概是五十里,他们应该知道。” “那你们得知此事之后,会不会防备我军呢?” “当然不会了,这婆勒川就是天然的屏障,可抵十万兵啊!诶,我明白了……”多郎诺非猛地一拍大腿,道:“您是要我等趁着吐蕃人没防备的时机,打他们个措手不及!” “不仅仅是措手不及。”崔耕道:“还要打得他们晕头转向,彻底炸营。咱们如此这般,这般如此……” 说到最后,崔耕又叮嘱道:“此计 若是成了还好,若是不成,我军和吐蕃人打成了胶着战,咱们就必死无疑了。所以,诸君此行,只能成功,不能失败!尔等可记住了吗?” “记住了。” “那……祝诸君旗开得胜马到成功。” “末将定不辱命!” …… 崔耕选择识匿人和陌刀队执行这项任务,那是有道理的。莫看此地仅仅距离娑勒城有五十里,其实道路非常难行,骑马还不如步行呢。而识匿人就是最好的山地步兵,不用他们用谁? 至于李嗣业的陌刀队?这里集中了全军的精锐,好钢用在刀刃上,当此全军危机之际,不用他们用谁? 至于派王思礼随军,那就是起督战队的作用了。 五十里山路,要在天亮前走完,饶是识匿人是此地的土着也吃不消,必须得强逼着。幸好识匿人现在士气非常高,王思礼的难度应该不算大。 …… …… 娑勒城其名为城,其实就是一座巨大的军营,里面有九万之众,将两座大山之间的道路完全阻断。 按照兵法说,当然是在山上扎营最安全。但是,两边的大山太陡峭了,连路都没有,怎么上去?给养如何运送? 再说了,这地方的山上晚上也太冷了,谁受的了山顶的严寒? 娑勒城守将索郎益西又考虑到自己兵力雄厚,干脆就将全军在山谷 中扎营。 天蒙蒙亮的时候,北风呼啸,连猫都能冻死。此时包括索郎益西在内,所有的娑勒城守军,都躲在毡帐内,陷入了香甜的梦乡之中。 忽然间~~ 轰隆隆! 如山崩似海啸,一阵巨大的响声,将大家在睡梦中惊醒。 紧接着“哎呀!”“啊”,无数惨叫,响彻了夜空! “卧槽,怎么回事?” 索郎益西心里发慌,赶紧出帐观瞧,一见之下,当即吓了个面无人色。 但见大营两侧的高山上,无数大石头,正顺着山势极速滚落,刚才那些隆隆声,就是这些山石引发的。 等这些山石滚到军营之后,已经变得比最厉害的滚木礌石都厉害。一块巨大的石头滚下来,无论什么障碍都难以阻挡。帐~篷被冲垮,人被压死,但凡碰上一点都得骨断筋折。 最气人的是,整个娑勒城是处于两座大山之间,被两面夹击,连躲都没地方躲。 事到如今,索郎益西真想抽自己两个嘴巴子。 “他娘的,我选哪扎营不好,非选这鬼地方呢?这不成了人家的活靶子了吗?现在可好,山势陡峭,人家随便打我们,我们却打不着人家,这仗可怎么打?” 其实这就是事后诸葛亮了。 娑勒城两边的高山极其险峻,才造成了吐蕃君现在的窘状。若非识匿人是天生的山地 步兵,怎么可能大规模地爬上去? 若非婆勒川河水大涨,吐蕃人丧失了警惕。若非崔耕严令之下,识匿人付出了几十条人命的代价,连夜急行军。吐蕃人也不可能发现不了有众多兵马上了高山,提前采取措施。 当然,现在无论怎么分析也已经晚了。 索郎益西身为全军主帅,还保持着基本的理智,但大部分的吐蕃人已经吓傻了。 “怎么回事?怎么天降巨石啊?” “是有人爬上了高山,攻击咱们!” “那怎么可能?此山如此哦险峻,什么人能爬上去啊?依我看,是咱们在小勃律国驻军,触怒了小勃律的山神啊!” “别管是不是山神了,总而言之,留在这里,就是死路一条,快跑吧!” …… 光挨打还不了手,耳中不断传来同伴凄厉的惨叫,每时每刻都眼见者同僚惨烈的死亡。时间长了,什么军队也受不了啊! 没到半个时辰,吐蕃人已经完全崩溃了。兵不识将,将不识兵,狼奔豕突。 “痛快啊,痛快!” 多郎诺非从没打过这么便宜的仗,哈哈大笑道:“我就说么,有越王庇佑,咱们打胜仗就如同探囊取物一般。儿郎们,吐蕃人已经被咱们打傻了,赶紧全军突击,抢钱抢功劳啊!” “冲啊,杀啊,抢功劳啊!” “咱们识匿人一万 破九万,这回可露脸了!” “降者免死。” …… 一万识匿人大声呼啸,冲下山去,迅速地将胜利彻底底定,无数吐蕃军跪倒在地求饶。 两个时辰后,崔耕率领主力大军赶到,放眼望去,是大片的吐蕃俘虏,能有三四万人。 多郎诺非难掩兴奋之色,跪倒在地,道:“启禀越王,莫将幸不辱命,已经彻底击破娑勒城。阵斩吐蕃人两万余,俘获三万六千人,缴获辎重无数。还有数万人慌不择路,跑入了野林子,恐怕活不到明天了。” 李嗣业的陌刀队都没动,这场战争就结束了,他阴阳怪气儿地道:“这都是越王的运筹帷幄之功,你捡了别人的功劳,得意个什么劲儿啊!” 多郎诺非道:“越王的功劳当然大,但俺们识匿人是最后动手的,那功劳也不小啊。倒是你们陌刀队,平日里七个不服,八个不忿的,又立什么功劳了。” “你……”李嗣业怒道:“俺们陌刀队,是打硬仗的,却不是捡便宜仗的,俺们丢不起那个人!” “好!” 不待多郎诺非反唇相讥,崔耕已经轻拍了一下手道:“李将军说得好,陌刀队是打硬仗的。既然这娑勒城没打上什么硬仗,本王就再给你选个好地方,就是不知……李将军敢不敢接了?” “什么地方?” “连云堡!” 第1503章 站前总动员 “连云堡……” 饶是以李嗣业的混不吝,此时也感到一阵阵的牙疼。无他,这连云堡太难攻打了。 当初吐蕃人为了阻拦崔耕破小勃律国,修了两座城寨。一为娑勒城,一为连云堡。 娑勒城位于两座高山之间,驻扎着九万吐蕃军,将崔耕前进的道路完全堵住——莫看识匿人能爬山而过,那是他们没带着辎重。就算偷偷过去了,无法获得补给,还是得饿死。 至于吐蕃人剩下的一万大军,却是驻扎于连云堡。 为何取名连云堡?因为此堡建于万丈高山之上,与天上的云彩相连。 连云堡所在之山虽然没有那么娑勒城两侧的高山那么险峻,却也是极其难以攀爬的高山了。 爬都难爬,怎么攻打? 更何况,娑勒城的守军没全被歼灭,肯定有部分人逃回了连云堡。 现在连云堡内的吐蕃人就算没有两万也差不多,若是强攻此城,那就是硬仗中的硬仗,非杀个尸山血海不可。 崔耕嘴角泛起讥讽的笑意,道:“怎么?李大棒子,你怕啦?” “怕?怕什么怕?”李嗣业平日里大大咧咧,遇到大事却是个要脸的人,马上就脖子一梗,道:“脑袋大了,碗大个疤瘌,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俺怕个鸟啊!关键是……关键是……” “怎么?” 噗通! 李嗣业跪倒在地,道:“陌刀队擅长的是战阵攻杀,却不是攻城。就这么折损在娑勒城下,俺……俺绝得有些不甘心,还请王上明查。” 崔耕点了点头,道:“放心,本王不会用陌刀队赌运气的。陌刀队乃是我军最精锐的部队,只会在有破城希望的时候才会出动。本王问你,到了那时候,你敢不敢带陌刀队攻城?” “当然敢了!”李嗣业道:“那时侯俺再不敢,那……那就是大闺女养的!不过……” 他顿了顿,小心翼翼地道:“您准备让谁试探着攻城啊?这地界太贫瘠了,连攻城器械都难以打造,派谁去……都……都……” 接下来的话,他说不下去了。 毫无疑问,连云堡地势险要易守难攻,任你多高的本事,在最初的攻击中,都是绝对的炮灰。每发动一次攻击,能有半数人活着回来就算不错。 这种攻城跟个人的实力关系不大,完全是赌命!只有用人命填的差不多了,陌刀队才有建功的机会。 这完全是脏活累活送死的活,谁愿意干啊?交给谁都不合适。 崔耕往四下里望去,果然,无论是拔汉那、高昌还是识匿乃至大唐降军的将领,都不敢与自己对视。 他甚至有些怀疑,自己若坚持强派某部攻城,会引起反噬。 没办法,现在崔耕完全是凭威望带领这支军队,他本身的嫡系才几十人。这种情况下,就是孙武白起复生,也别想如臂指使。 扑哧~~ 忽然,崔耕展颜一笑,道:“诸位放心,攻打连云堡,刚开始用不着大家。” “那您的意思是……” 崔耕看向那数万吐蕃俘虏,苦笑道:“事到如 今,本王也顾不得妇人之仁了。” 然后,他命人将这些吐蕃俘虏聚集在一起,开始训话。 这次的训话,既没有什么慷慨激昂的话语,也没有什么阴气森森的威逼,更没有甜言蜜语的利诱。 崔耕用完全平静的语调,绝对理智的措辞,分析了自己目前的处境。 没错,我就是越王崔耕。当初阿布透露给你们的消息是真的,我现在和高昌人在一起,走投无路,非攻破小勃律不能活命。 现在问题来了,诸位作为我军俘虏,我该如何处置你们呢? 全部放了,我不敢啊。你们若是有了反心,我被腹背夹击,岂不是死无葬身之地? 那我效仿长平之战中的白起,把诸位全部坑杀了呢?毫不矫情的说,咱崔耕还真是于心不忍。 那把诸位绑起来,等人来救行不行?拉倒吧,此地人迹罕至。又冻又饿之下,跟杀了诸位没啥两样。 我左思右想,唯有把诸位吸收入我军之中,才是诸位的一线生机。 当然了,人心隔肚皮,做事两不知。你们嘴里喊着投降没用,我承担不起你们叛乱的后果。到时候变起肘腋,我哭都没地方哭去。 诸位要想让我放心,必须给我一个投名状,跟吐蕃一刀两断。 至于这个投名状,就是大家替我攻打连云堡。 放心,我也知道那是玩命的活,不会让你们白白送死。 你们会被分为无数小队,每队只需要全力攻打连云堡一次即可。若是我认为这次攻击合格,幸存下 来的人,就是我军的一分子了。 但若是偷奸耍滑,我认为这次攻击不合格。那对不起,你们连下次攻击的机会也没有,定斩不饶。 最后,崔耕诚恳地道:“这是本王能够想出来的唯一可行之策了,不知诸位以为如何呢?” “越王千岁仁义,也只能如此了。” “两国交兵无所不用其极,怪不得越王心狠。” “此乃题中应有之义,我等并无怨言。” …… 尽管心里面不咋愿意,但理智让大家明白,到了现在双方都没有第二个选择。 人们稀稀拉拉地回应着。 当然了,这也与崔耕以往的名声甚好有关系。要不然,此时就该有人唱反调,说崔耕骗大家去死了。 忽然,有个声音道:“某死不足惜,但我这个兄弟才十六岁,还没有成亲。越王千岁,您能不能大发慈悲,不让我这兄弟上战场啊?至于我,只要连云城不破,俺就有进无退,唯死而已。您……能答应吗?” “哦?” 崔耕往人群中看去,见说话的是一个身材粗壮的吐蕃人。在他旁边还有一男子,相貌甚是清秀,泪眼婆娑。 崔耕道:“你叫什么名字?” “俺叫扎西拉巴。”他又一指这年轻人,道:“这是俺兄弟,扎西米玛。求越王给俺们扎西家,留一支香烟后代吧!” 崔耕轻叹一声,道:“你这是用自己的命,换你兄弟的命啊!你不后悔?” “绝不后悔,请越王成全。” “难得你们如此兄弟情深,好, 本王答应了。”崔耕道:“扎西米玛出列。” 那相貌英俊的年轻人分开人群,上前一步,道:“在。” “你从现在开始,就是本王麾下的一兵了,却不是什么战俘。现在本王将你编入我军的辎重队,你可愿意?” 不用攻打连云堡,却不意味着以后就高枕无忧了。以后碰上其他的战斗,还是得玩命。但扎西米玛编入辎重队后,活下去的几率却要远超过普通的唐军。 扎西米玛跪倒在地,道:“谢王上,小人愿意。” 扎西拉巴也跪了下来,连磕了几个响头,道:“谢王上成全,俺这一百多斤,就卖给您啦。” …… 扎西拉巴兄弟的表现,启发了很多吐蕃人。驻扎在小勃律的吐蕃军算不上精锐,老的老小的小,很多人兄弟、乃至父子同在军中。 很快就有两千多人表示,要以自己的死,为自己的亲人换得生机。 崔耕完全答应,将这些人编成了一支“赴死”队。 然后,他又将俘虏中六十岁以上的,十五岁以下的挑了出来,大概是一千多人,特旨赦免。 经过这么一番整治,吐蕃俘虏的士气上升了一些。 然后,全军在此地休整了一日,第二日一早启程,来到了连云堡下。 当此之时,微微的雾气弥漫,空中飘着淡淡的云彩。微风徐徐,往天上望去,虽然可以看到太阳,却感觉不到半点温暖。 崔耕喃喃道:“苍山如海,红日如血,今儿个可真是个……杀人的好天气啊。” 第1504章 血战连云堡 午时,唐军吐蕃战俘营内。 一口口大锅架了起来,剧烈的白色蒸气升腾,浓烈的肉香迅速弥漫。 “吃,快吃,上好的耗牛肉啊!自从来了小勃律这破地方,咱们是有多少日子没吃着了?” “还有鱼肉、羊肉,真丰富啊,连唐军那边都没这待遇,越王算对得起咱们了。” “来,每人三两酒,干了这碗,就算死也做个饱死鬼。” …… 战俘营内,悲伤、绝望和快乐、昂扬的气氛交织在一起,无比怪异。 若是到了后世,被逼攻打同族的军队,吐蕃人的心里肯定非常反感,但这个时代不同。 虽说吐蕃的历代赞普能推算到千年之前,但整个吐蕃的真正统一是在松赞干布的时代,距离现在不到百年。这些吐蕃人对本族的认同,并没那么强烈。 再说了,大家现在所效力的乃是兼容并蓄的大唐。唐军中各族军将多了,***、高句丽人、回纥人、南诏人、契丹人……真应了景儿,杀起本族来,谁会手软啊? 所以,吐蕃降军对倒戈相向心理障碍并不大。关键在于,后面这一仗太难打了,大家面对死亡非常恐惧。从这点来说,无论负责攻城的是吐蕃人还是唐军,都没啥两样。 崔耕也真对得起他们,将全军的好吃食毫不吝啬地拿了出来,作为临阵前的战饭。三两酒下肚之后,人们的兴致逐渐高昂起来。 高台之上,王思礼站立于正中,崔耕却在他的左侧相陪。 酒足饭饱后,吐蕃降军排成了整齐的对列。 崔耕高声宣 布道:“此战王将军负责指挥,鸣鼓则进,鸣金则退,自本王以下,但凡违抗军令者,军法从事。” 说着话,他将自己的佩剑解下。微微一躬身,双手托举。 王思礼面色严肃,将宝剑接过,还了一礼道:“微臣遵旨,必不负王上所托。” 然后,王思礼面对众吐蕃战俘道:“全军以千人为一队成列,限时一刻钟。” “是。” 功夫不大,三十二支队伍排列整齐。 然后,他随手指了一支队伍道:“每人发朴刀一把,木盾一面,整队发云梯两座,开始攻城。” “喏!” 在全副武装的唐军的押送下,一千吐蕃军出了军阵,架着两个云梯,往连云堡缓缓走来。 要攻连云堡,只有一条山路可行。这条路仅能容五人并行,就算攻城的人再多也使不出力气。 “兔崽子们,你们敢打自己人!” “真特么的孬种,有能耐去打唐人啊!” “混蛋,你们不要命了吗?找死!” …… 城墙上的吐蕃军见同族来攻,发出了一声声的咒骂。然而在后面唐军的督战下,吐蕃战俘们还是坚定不移地向前。 没办法,连云堡是危险,但后面全副武装也不是好惹的啊。不再前进,必被唐军杀死。努力攻击一波,被唐军认可后还能退下来,有一线生机。 咚咚咚~~ 隆隆地战鼓声响起,后面唐军催促连连,降军不得不随着鼓点加快了步伐。 顷刻间,箭如飞蝗,急射而下。 “冲,冲啊!” 俘虏军高声吆喝着,高举着木盾,往连 云堡跑来。不时有人中箭倒地,很快就被射成了刺猬。 勉强到了堡下,还没来得及架起云梯,就遭到了迎头痛击。 扑通通~~ 哗啦啦~~ 滚木礌石如雨而落,其间夹杂着烧开了的“金汁”甚至滚油。 “啊呀,救我!救我啊!”一个降军被浇了满脸的滚油,发出了痛苦的惨叫,满地打滚,形如厉鬼。 “哪个兄弟给我个痛快的啊!”有人被砸烂了半边身子,发出了痛苦的哀鸣。 “我,我不想死啊!” 甚至有人被眼前的惨状吓疯了,如无头苍蝇般乱撞。 …… 简短截说,没用半盏茶的功夫,整支队伍就已经崩溃。吐蕃降军们哭爹喊娘,丢了云梯败回本阵。 仔细看去,几乎人人带伤,惨烈之极,至于人数更是只剩下了五百余人。 原来大家想象过连云堡难打,但是没想过这么难打!大部分唐军已经面色微变,心中不安。他们明白,即便派自己上去,也好不了多少。 跟装备无关,跟实力无关,只跟运气有关!只看自己是不是命不该绝,上天保佑了。 然而王思礼却是面色丝毫不变,猛地一挥手,道“第一队攻击不力,皆斩!” “什么?皆斩?不,我们不服!” “我们已经尽力了啊,都死了一半人了,还不够吗?” “难道我们都战死了,你才甘心?” “你这家伙是拿着鸡毛当令箭啊,还请越王千岁为我等做主。” …… 人们纷纷鼓噪起来。 然而,王思礼丝毫不为所动,大手一挥,道:“斩! ” “喏!” 早有准备的执法队上来,刀枪并举,将整支队伍逼住。两个服侍一个,将他们五花大绑起来。推推搡搡,就要把这些人带走,斩首示众。 吐蕃其他降军目露愤恨之色,面面相觑,窃窃私语。若不是手无寸铁,此刻都有**的可能。 崔耕似乎看不下去了,轻咳一声道:“王将军,这些吐蕃军的第一次攻击,本王看来……也还算不错啊。” “哼,不错?”王思礼丝毫不给崔耕面子,冷笑道:“一整支千人队,连一个人都没登上城墙,这也还算不错?” “呃……那是连云堡太过坚固,非战之罪。” “连云堡坚固怎么啦?末将管不着!我只知道,照这样下去,咱们就算死上几万人,也休想攻破连云堡。” 王思礼越说火气越大,猛地将头盔摘了下来,猛地往低下一摔,道;“您不服气的话,自己指挥啊!我倒要看看,你这昏王,心怀妇人之仁,如何将全军带入万劫不复之境。” “诶,王将军,王将军莫生气啊。”崔耕赶紧将王思礼的头盔拿了起来,小心翼翼地道:“我不是干涉王将军的指挥,只是只是……这可是五百条人命啊,还请王将军法外施恩。” “慈不掌兵,越王千岁的要求,末将恕难从命!” …… 简短解说,崔耕苦苦哀求,都有些低三下四的意思了,王思礼只是不答应。 有降军看不下去了,怒道:“越王千岁,您为我们求情,我们当然感激。但没必要对这厮如此恭敬吧?有什么 啊,脑袋掉了碗大个疤瘌。不就是死吗?我们不怕!” “就是,姓王的,你想砍就砍,少特么的废话!” “临阵逃跑本就无颜存世,怕死不是吐蕃人!” …… 吐蕃人以战死为荣,以临阵逃跑为耻,此刻竟纷纷求死起来。 崔耕听了他们的话后,非但没有停止求情,反而深深一躬身,道:“王将军,你听听,这些都是大英雄好汉子,就这么毫无益处地死在这里,你又于心何忍?难道……你非得让本王给你跪下不成?” “末将不敢。” 王思礼终于松口,跪倒在地,道:“既然越王如此说话……末将也只能饶过他们的性命。不过……死罪可免,活罪难饶。请他们参加下一支攻城队伍,若还不能攻上城头,定斩不饶。” 崔耕还要求情,道:“可……可他们现在都受伤了啊。能不能……能不能让他们休整一番再说。” “不用休整,俺感到现在精力十足!” “这点伤算个屁啊,您尽管下命令吧。” “就是要参加下一支攻城队,我们现在已经迫不及待啊!” …… 不待王思礼拒绝,那些吐蕃降军已经吆喝起来。 崔耕道:“好,那本王也就不再多费唇舌了。本王祝大家武运常在,一击破城!” “定不辱命!”人们齐声答应。 王思礼似乎也颇为激动,道:“第二支千人队准备,连同这些人一起,进攻连云堡!” “喏!” 一刻钟后,如血的红日照耀下,一支一千五百多人的吐蕃队伍,再次踏上了征程。 第1505章 恶魔终现踪 “冲啊!杀啊!” “别给咱们吐蕃人丢脸。” “莫让那阎罗王看扁了咱们,扬眉吐气就在今朝!” “为了越王千岁,有我无敌!” 隆隆的战鼓声中,一千五百多吐蕃降军,如同打了鸡血一般,疯狂地向着连云堡涌来。 被箭射中了?这不是还没死吗?不怕,继续进攻! 被石头砸中了?这不是还没死吗?俺跟你们拼拉!就是爬,我也得爬上城墙。 被滚油淋身?这回可是死定了,临死得拉个垫背的。 …… 有了前车之鉴,再加上崔耕的仁义无双,吐蕃降军将生死完全置之于度外,状若疯狂。 连云堡上的吐蕃军都傻了,心说,这特么的为啥呢?你们要是早这么士气如虹,能做了俘虏?怎么遇到唐军你们是小猫,遇到我们就成了老虎!这特么的不是耗子扛枪窝里横吗? 但不管怎么想的吧,这一千五百人给守军带来的压力是实实在在的。 终于,有人登上了城墙,并且悍不畏死地对守军发动了攻击。 尽管很快就被守军杀死,但守军也付出了数条人命。 噗通! 噗通! 连云堡守军终于将两座云梯撞倒,几十名吐蕃降军发出了声声惨叫,掉落悬 崖,粉身碎骨。 当当当~~ 阵阵铜锣声响起,吐蕃降军终于停止了进攻,如同潮水一般退下。伤势暂且不谈,粗略数去,一千五百余人,现在已经不足五百。 崔耕看了王思礼一眼,低声道:“这些降军对本王真够意思,其实第一次,人家也算不上偷奸耍滑……” 王思礼轻叹一声,道:“第一次进攻无论怎么样,都得演那一出戏,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微臣为王上背黑锅,绝无怨言。” “多谢王将军了。其实本王也是迫不得已,才以机心对人。不仅是对王将军,就是对那些吐蕃人也心中愧疚不安。” 崔耕心里不咋好受,但脸上还得强打精神。 他一挥手,就有唐军将几大坛子酒搬来,装了几百大碗,端到那幸存的吐蕃士兵之前。 崔耕道:“诸位今日舍命进攻连云堡,对本王足见诚意。从今以后,咱们就是一家人了,祸福与共。来,大家随本王满饮此杯!” “谢王上!” 虽然身体受伤,但这些人劫后余生,精神却颇为振奋,将碗中之酒一饮而尽。 然后,崔耕亲自点了队伍中特别出挑的人出来,授予官职,赐以财物,亲口勉励。 甚至给他们 带上了大红花,绕场一周,又是激起一阵欢声雷动。 如此作为当然是给剩下的吐蕃军看的。 一切完毕之后,王思礼大手一挥,两支吐蕃千人队同时出动。刚刚勉强造好的抛石车也加入了战斗,为攻城的军队提供支援。 简短截说,这两千人经过惨烈的战斗所剩无几,不得已退下。只是这次,王思礼却不会给敌人喘~息之机了,第三批攻城队接续而上。 紧跟着,第三批……第四批……第九披……第十五批…… 如同绞肉磨盘一般,短短两个时辰内,两万余吐蕃降军战死于此,光是尸体都形成了简易的工事,能略微防御城上的攻击。 城楼上的滚油、金汁早已告罄,滚木礌石倒是还能勉强支持。只是落下之时,远远不如当初密集。 无它,经过刚才高强度长时间的战斗,就算没死没受伤,就算轮番上阵,守军的体力乃至精神都有些支撑不住了。 王思礼的面色依旧没什么变化,传令道:“吐蕃俘虏营已经抽调完毕,下一队……赴死营!” “赴死营有进无退,有死无生!” 这些人都是替自己亲人去死的,换言之,他们都有亲人在崔耕手中为质,面对死 亡更加从容。 “杀!杀!杀!” “痛快啊!” “越王,照顾俺儿子!” “兄弟,咱们来世再会!” …… 这一支生力军较以前的更加勇猛,一心求死之下,城墙上的守军开始摇摇欲坠。 就是现在! 崔耕大手一挥,道:“李嗣业!” “末将在!” “摸摸你胯~下那玩意儿,它还在不在?” “越王放心,它好着呢!” “好,既然如此,率陌刀队攻城,且看你们是不是真正的大唐男儿?莫给本王丢脸,被吐蕃人小瞧了去!” “你就瞧好吧。” 攻城战中陌刀并不好用,李嗣业一摆自己的大木棒,道“儿郎们!” “在!” “随我来!” “喏!” 一千陌刀队,全军出动。 如同虎入狼群,又似骄阳化雪,很快就占据了一段城墙。没战死十人,陌刀队已经全部登城。 可就在他们准备攻城之时,却突然发现,脚下滑腻不堪。仔细观察,却是铺满了菜油。再往前看去,无数麻袋形成了简易的公事,已经将两侧全部堵死。 紧跟着,一阵哈哈大笑传来。 “崔耕啊,崔耕,这就是你最精锐的部队吧?能不能破城,就在此一举。不过,可惜 啊,本元帅棋高一着,这就毁了你最后底牌,让你死无葬身之地。” 与此同时,两侧数十个火把燃起。很显然,陌刀队要冲破工事,怎么也得有段时间。只要把这些火把往里面一扔,大火燃起,这一千陌刀队就得葬身火海。 崔耕此时眼睛简直能冒**来,牙关紧咬,道:“阿布,是你?” “不错,是我。”阿布面现得意之色,道:“没想到吧,我竟然敢藏身于吐蕃军中,给你布下一个局。今日之后,当世帅才,,我为第一。” “你想得美!”崔耕心中一阵不安,脸上却努力维持着镇静,道:“阿布,你还是低估了本王呢。本王既能借得河神之助,渡过婆勒川。再向河神借水灭火,又有什么难的呢?” 说着话,崔耕将乌纱甩下,猛地一扯,披头散发,厉声道:“且看本王的手段,水来!” “啊?” 崔耕以超乎寻常的渡过婆勒川之事,阿布是知道的。 闻听此言,他将信将疑,往崔耕身上看去,暗暗寻思:莫非这崔耕崔二郎,真有法力借水?这回可麻烦大了。 他乃当世名将都这么想了,就更别提其他人了。 人们纷纷往城下望去,且看崔耕有何手段。 第1506章 龙游云海去 崔耕当然没啥手段了,他一边装神弄鬼,一边大吼一声,道:“动手!” “杀!” “杀!” 城墙上有两人应了一声,如同飞天鹞子,又似离弦之箭,冲天而起。 非是旁人,正是天下第一高手崔秀芳,以及壁龙柴云瑞。 阿布说得没错,若是陌刀队还不能破城,崔耕就会死无葬身之地。但也正是因为如此,崔耕为这最后一击下了大本钱,让崔秀芳以及柴云瑞隐身于陌刀队中。 当此之时,连云堡的城墙有一段被陌刀队占据。他们脚下尽是油料,大火一起,就会葬身火海。但要攻破公事,冲**海,没一段时间是不可能的,根本就来不及。 但是,柴云瑞和崔秀芳不同,这二人出身江湖,擅长的就是穿房越脊,高来高去。 他们不用攻破公事,飞身而起,几下借力,已经越过了这些麻袋组成的工事,出现在吐蕃军的面前。 一个在左边,一个在右边,每个人都要单独对抗吐蕃人的大军。 “啊!” 阿布这才恍然大悟,道:“扔!快扔火把。杀!杀了他们!奶奶的,崔耕刚才是在用瞒天过海之计!” “杀啊!” 火把飞起,吐蕃军一拥而上。 “贼子敢尔!” 崔秀芳和柴云瑞赶紧再次跳来,施展绝世武功,将那些火把拨打得偏离方向。但是,敌人的火把太多了,他们的身法再快也是肉体凡胎, 岂能完全阻住? 另外,他们这一全力拨打火把,自身的安危可就顾不上了。只在须臾之间,二人就尽皆挂彩,鲜血淋漓。 “柴老爷子,秀芳!”崔耕睚眦欲裂,道:“郭子仪,带手下三千军,全部压上!第二队,薛欲所部。第三队,识匿诸部。第四队,高昌诸部。本王督战,但有行动迟缓者,定斩不饶!” “喏!” 王者一怒,伏尸千里。,众人不敢怠慢,迅速整军。全军出击。 不幸中的万幸,仅有数个火把落到了菜油上。 “兄弟们,为我报仇啊!” “拼了!” “哈哈,今儿个就是今儿了,看俺的厉害!” “大家瞅瞅,俺姓刘的算不算爷们?” …… 好个陌刀队,不愧是全军精锐所在,里面真有大英雄好汉子,关键时刻可以力挽狂澜! 几名大汉冲着那火把合身扑上,暂时阻止了火势的蔓延。一动不动忍受着难以言喻的灼痛,笑对死亡。 “兄弟们,一路走好!俺马上就为你们报仇!” 李嗣业血灌瞳仁,带领大军迅速搬开麻袋。 半刻钟后,李嗣业大吼一声,道:“哇呀呀~~没想到吧,俺没被你们烧死!现在,该死的是你们啦!” 顷刻间,血肉横飞,生命在这城墙上成了最不值钱的东西。 吐蕃守军唯恐爹娘给自己少生了两条腿部,四散奔逃。有人甚至宁愿跳下城墙,也不愿 意面对陌刀队这裙疯子。 功夫不大,郭子仪带领的援军攻上城楼,战局再也无法逆转。 再过一会儿,崔耕慌慌张张地登上了城楼,高声道“秀芳在哪里,柴老爷子在哪里?你们……你们都怎么样了?” 郭子仪小心翼翼地往旁边一指,道:“王上……您看。” “啊?” 崔耕望去,却见崔秀芳面色惨白,浑身上下缠满了白布。 “秀芳,你……你怎么了?你说话啊!” “别……别吵吵。”崔秀芳勉力睁开了眼,道:“声音太大,吵得人家心烦意乱。” “好,我不吵!我不吵!”崔耕赶紧压低了声音道:“你究竟哪受伤了,感觉怎么样?” “嘿嘿,这伤势么……浑身上下都有。只是……脏腑没受伤,运气好的话,应该死不了。” “运气好,你一定会运气好的!” 崔耕眼圈泛红,连连点头。 “可是……” 忽然,一股不祥地预感涌上了崔耕的心头——崔秀芳身为天下第一高手,又正当盛年,都离着鬼门关不远了。那柴云瑞…… “柴老爷子呢?他怎么样了?”崔耕扭头问道。 “我好着哩。” 柴云瑞气定神闲,分开人群,来到崔耕的面前。 他说道:“秀芳再怎么说,也是个娇滴滴的小娘子,受伤之后得好生调养。老夫却是男的,皮糙肉厚,二郎就莫多挂心了。” “您没受伤?我明 明看到……不对!”崔耕心思道:“您是换了一身新衣服?” “怎么样?老夫这样子帅吧?”柴云瑞转了一圈儿,似乎对自己这身衣服非常满意。 然后,他又意味深长地道:“二郎啊,我忽然发现,这连云堡是个好地方啊!” “怎么好地方?” “这山阴之处,冰雪经年不化。呃……路途也不算太难走嘛。这要是死后葬在山阴处的山洞里,岂不尸身千年不腐?真是天大的造化啊!” “您……您……”崔耕嘴唇哆嗦,心里面翻腾不息。他已经模模糊糊地意识到了那个最坏的可能。 柴云瑞的兴致似乎颇为高昂,道:“连云堡这名字也好啊!嗯,此堡可连云,恰恰合了老夫的“云”字。这是上天注定要让老夫葬身于此啊,我也不好太过逆天行事。” “老爷子!” 男儿有泪不轻弹,只缘未到伤心处。两行热泪顺着崔耕的脸庞滚滚而落。 柴云瑞的青衫上渐渐渗出了血迹,他皱眉道:“莫哭!莫哭!我想痛痛快快地走呢,你别破坏气氛。这人啊……哪有不死的?老夫活了七十多岁,早就够本啦!” 顿了顿,又道:“本来不想麻烦别人的,但这血就是止不住。记住,我死了之后,再给我换一身新衣裳,就是现在这样式的。” “是,是。”崔耕知道老爷子现在是回光返照,也不矫情地劝说,他只想 听完老爷子最后的遗言,问道“老爷子还有何吩咐?” “没有啦,碧儿嫁得不错,女婿是老实人。夫妻和睦举案齐眉,上无公婆下有儿女,用不着我~操心。”柴云瑞嘴角微翘,眼睛眯缝着,道:“其实我觉得吧,这死了也挺好的,兴许就能见着艳艳了。” 所谓碧儿,就是柴云瑞的亲闺女柴碧儿。艳艳就是碧儿的娘亲,秦艳艳。 当初秦艳艳不愿意整日为夫君提心吊胆的,与壁龙柴云瑞离婚,嫁给了一个小吏。后来秦艳艳被侯思止害死,柴云瑞悲痛欲绝,后悔不已。几经崔耕开导,他才重新振作起来。 其实人家只是把此事埋在了内心深处,柴云瑞临死之前念念不忘的,还是秦艳艳。 柴云瑞顿了顿,有些不好意思地,道:“呃……兴许就是一厢情愿,不知道人家还能不能看上咱。我也就不求合葬了,就葬在这连云堡吧。但不管怎么说,这也是个新的开始不是?若有下辈子,我……我……诶,哈哈,艳艳,你来接我啦,真……真好……真的是好……好啊!” 老爷子的眼睛微微闭上,崔耕赶紧把他扶住。他伸手轻探老爷子的鼻息,已然是生息皆无。 “阿布啊,阿布,你又平添了一笔血债!” 崔耕轻轻将老爷子的尸身放下,厉声道:“阿布现在在哪里,给本王带上来!我要亲手把他……碎尸万段!” 第1507章 与死神赛跑 “这个……”郭子仪咽了口吐沫,小心翼翼地道:“阿布去向不向不明,我军还在搜索。” “嗯?” 崔耕心里一寒,皱眉道:“连云堡就这么点大,有什么难找的?传本王的军令,但凡找到阿布者,赏黄金一万两,官进三级。” “是。” 郭子仪赶紧下去传令。 但直到找了两个时辰后,都没找着阿布本人。唯一的线索,是发现悬崖峭壁上留存的两根异常粗大的绳索。好不容易派人下去,却发现一个个地脚印通向远方,甚至发现了马蹄印。 听了郭子仪的汇报后,尽管早就有所心里准备,崔耕的面色还是无比难看。 他深吸了一口气,道:“这么说,阿布早有准备,如今已经趁乱逃走了?” “恐怕正是如此。” “那他带着什么人跑的?有没有吐蕃人?” 郭子仪字斟句酌地道:“末将已经派人审问了,目前连云堡的吐蕃贵人,或者死了或者被俘,都不在阿布的队伍中。另外,从悬崖峭壁上顺着绳索爬下去,非武艺高强身手灵活之人不可,一般人绝办不到。所以……末将推测,阿布的队伍中很可能没有吐蕃的重要人物。” 没错,就是经过这么严密的推断,郭子仪也得加上“很可能”“重要”“推测”等修饰语。 因为这个判断太重要了,关乎全军的生死存亡,不得不慎重。 阿布身边若有吐蕃的重要人物,一到小勃律的都城孽多城。就可以马上给吐蕃人传信,让吐蕃派来援军。 吐蕃 援军一至,崔耕的麻烦可就大了。 连云堡难打不? 的确难打,但其险要远不及阿弩越城。只要吐蕃人派几千人往阿弩越人那一堵,唐军就前进不得。后退呢?别看玩笑了,从这走到阿弩越城,最少得走俩月。再走回来就是冬天,绝对会冻死在坦驹岭上。别说六万人了,六十万人也是这个结果! 高仙芝取小勃律国,为什么一战就名扬天下?无它,这地方太难打了,娑勒城、连云堡、阿努越城,一座城比一座城难打,还有随时能支援小勃律国的吐蕃精兵。要打下小勃律国,卓绝的军事才能以及爆表的运气,缺一不可。稍微一疏忽,就是全军覆没之局。 就算“千古完人”郭子仪,一想到吐蕃援军到来的结果,也是一阵阵头皮发麻。 崔耕苦笑道:“其实,不管阿布的队伍中有没有吐蕃贵人,咱们都别无选择,对吗?” “是,我军必须攻破小勃律。要不然,夹在这穷山恶水之间,我军得不到足够的给养,绝对是分崩离析之局。” “既然如此,本王就和上天赌一赌命!”崔耕长身而起,道:“连云堡的吐蕃战俘,全部依旧例处理。另外,从全军中优中选有优,选出四千人来,加上陌刀队共五千人,和本王一起,明日一早出发,进发小勃律国。高昌人、识匿人、阿拔汉人乃至吐蕃人,各部所有贵人与本王同行。剩下人等以张守珪为帅,以王思礼为军法官,在此休整三日后,兵发小勃律,不得有误 !” …… …… 崔耕这么安排,当然是做了最坏的打算——阿布一行人中真有吐蕃贵人。 大军的行动速度太过迟缓,肯定是追不上阿布的。 但少数人追呢?倒是可能追上。但天大地大,人家阿布随便找个地方一躲,你上哪找去啊? 所以,他只能选军中精锐,迅速赶往孽多城。就算真有吐蕃援军,从阿布通报消息,再到吐蕃军到来,总有个时间差吧? 崔耕打的就是这个时间差! 至于崔耕率各部贵人同行,一是有利于王思礼将各部合为一体,二是怕没有自己镇压,他们起什么歪心思。 一切安排妥当后,第二天,崔耕率领诸将以及五千精兵,再次踏上了攻伐小勃律的征途。 此行无比艰辛,尤其是最后一段路,必须沿冰川而上,别无它途。这里有两条冰川,东面的一条叫雪瓦苏尔冰川,西面的一条叫达科特冰川,冰川的源头就是坦驹岭山口。 这两条冰川长度都在二十里以上,而且冰川上冰丘起伏,冰塔林立,冰崖似墙,裂缝如网。稍不注意,就会滑落深渊,或者掉进冰川裂缝里丧生。 虽然没遇上什么敌人,还是有四五十名唐军,永远地长眠于此。 这一日,队伍正在往前行进,距离坦驹岭山口已然不远,忽然有人来报。 “启禀越王千岁,我们发现了一个奸细!” “哦?奸细?快带来见本王。” “喏。” 功夫不大,一个波斯模样的人,被五花大绑,抬了进来。没错,就是用 “抬”的,因为他的腿摔断了,已然走不了路。 崔耕眼前一亮,道:“波斯人?说,你是不是阿布的手下?把一切都讲清楚了,本王可赦你无罪。” “哼,我用得着你赦免。”那波斯人尽管落到如此境地,脸上却毫无惊慌之色,道:“崔耕啊,崔耕,你马上就死无葬身之地了,比我也多活不了两天,神气什么啊?” “此言怎讲?” “你还不知道吧?阿布将军在两日前,就已经到了此地。只因我摔断了腿,没法子带我,才把我留在了这里。你想想,他到了阿弩越城后,让阿弩越人加强戒备,焉有你崔耕崔二郎的命在?哈哈!” 最后这几句话,他有意提高了音量。大军正在行进途中,连帐~篷都没搭上,不仅崔耕身边的将领听到了,就是旁边的士卒也能听到。 当即,几乎人人色变。 大家都知道,阿弩越城的难打还在连云堡之上。凭着这几千人攻打阿弩越城,可能吗? “大胆,竟敢乱吾军心!”安禄山眼珠一瞪,腰刀出鞘,就要辣手杀人。 崔耕却赶紧道:“住手!” “可是,父王,他……” 崔耕面色一肃,道:“他是来告知咱们好消息的。” “啊?好消息?”安禄山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崔耕却点了点头,正色道:“没错,就是好消息。大家想想,如果……我是说如果……你是阿布,并且有信心说服阿弩越人阻拦本王的去路。你会不会提前,把这个消息告诉本王呢?” “不会,当然不会了。君不密则失其臣,臣不密则失其身,事机不密则害成嘛。” “还是的啊,阿布又不比你傻,为何会派人给咱们通风报信呢?所以,本王断定,阿布并无信心说服阿弩越人,才特意派人乱吾军心。没想到的是,本王明察秋毫,一眼就看穿了他那点小心思。” “对啊,我怎么之前就没想到呢?”安禄山猛地一拍大腿,道:“阿布一撅屁股,父王就知道这孙子要拉什么屎。他这回算是弄巧成拙啦。父王,您圣明啊!” “越王声明,识破了阿布的奸谋!”郭子仪高声附和。 “有越王率领,咱们此行,必定旗开得胜,马上成功!”王忠嗣也高声叫喊。 “越王千岁千岁千千岁!”这是辛承嗣的声音。 …… 他们这么一喊,薛裕、孙宁乃至识匿贵人也喊了起来,甚至带动了全军士卒。好像大家在越王的带领下,挫败了敌方的阴谋,打了个多么大的胜仗似的。 然而,士卒们乃至诸部贵们,都没注意到,无论崔耕,还是郭子仪、安禄山等人,眼中都浮现出了阵阵隐忧之色。 没错,阿布是没把握说服阿努越人。但是……大家也没把握,阿努越人不被阿布说服啊? 万一老天不开眼,阿布真的建功,后果简直不堪设想! 但不管大家怎么想的吧,队伍还在继续前进,半日后,坦驹岭山口到了。 “这……这就是阿弩越城?” 饶是崔耕征战天下,见多识广,此时也不禁倒抽了一口凉气。 第1508章 被人破梗了 险! 实在是太险了! 现在,唐军五千精锐站在巨大的冰川上。再往前走,要说完全没路,那是冤枉人家。但要说有路,也着实不符合现实。 一条冰路,距离“直上直下”相差不远,在前面出现。可以想见,一个不慎滚落下去,必无幸理。 在这冰路的尽头,一座城池高高~耸立,是为阿弩越城。整条大路绕城而过,要想继续前进,必须攻破此城。 可以想见,大家下了冰川,但若攻不破此城,连逃命都没去路。 那此城容易攻破吗? 先别说此地多么险峻,只说一个事实:阿弩越城乃是阿弩越人所建立,并不属于小勃律国。吐蕃控制了小勃律国,却同样也没控制阿弩越城。阿弩越人虽未独~立建国,但其独~立自主性和一个独~立国家没什么两样。 小勃律国和吐蕃几百年都没奈何得了此城,崔耕这五千人,成吗? 破屋更遭连夜雨,正在这时候,那个被阿布丢下的波斯人忽然哈哈大笑起来。 “崔耕啊,崔耕,现在你该 明白,自己是多么愚蠢了吧?这阿弩越地势险要,根本就不可能被攻破。你凭什么率领大军,通过此地?别说我不信了,你手下的军兵也不信啊!” “哦,我明白了,你会派人冒充阿弩越人,迎接大家下冰川。唐军的确可能被你骗得士气大增,但是,那又如何?下了冰川之后,还是没法儿破城啊?!无非是早死几天而已。” “你……” 崔耕闻听此言,一口老血好悬没喷出来。 他心中不断暗念道:敢情是在这等着本王呢!悔不该小瞧了阿布,我没早日结果了你,以致铸成了如此大错! 当此之时,冰路难行,雄城阻路。别说普通票那个士卒了,就是崔耕都头皮发麻,不想下冰川。 但不下冰川就是慢性自杀。 此刻最好的法子,就是派人冒充阿弩越人来迎接大家。不管怎么样,先下了冰川再说。 在历史记载中,高仙芝就是这么骗普通士卒的,刚才崔耕也想故技重施。 没想到的是,这个被抛弃的波斯人,果是阿布留下的 重要棋子。 他把这事儿说破之后,崔耕再想用这个套路骗大家下冰川,几乎完全不可能。 这可咋办? 崔耕心思电转,无计可施,额头上冒出了细密的冷汗。 忽然间,李泌眼珠一转,上前高声道:“你这胡人,真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越王一生行事光明磊落,岂会以欺诈之术待士卒?” “哦?是吗?”那波斯人乃是死士,自知离死不远,语调越发高昂,道:“那不知越王千岁准备如何劝服大家下冰川呢?” “这个简单。越王法力无边,可占卜一番。若神灵示意,我军下冰川为吉,我们就下冰川。若我军下冰川为凶,咱们就赶紧退走。这不就完了吗?” “哼,吉凶还不在你这么一说?” “那却不然。”李泌微微一笑,胸有成竹地道:“越王当初带领大家渡过婆勒川时,可是轻易向大家展现了神迹。这次还请越王大发神威,明确告诉我军,下冰川的吉凶。” 说着话,他已经紧走几步,跪倒在了崔耕的面前。 神 迹?神迹个鸟啊?本王真有神力,早把那阿布抓来,碎尸万段了。你李泌虽然慕道,也不能慕地把自己都骗了啊,今日怎会如此不智? 崔耕心里面暗骂了一声,脸上却不露丝毫声色,将他搀扶起来,道:“泌儿,你……嗯?” 陡然间,他感到自己的袖兜中一沉。 这里面有东西! 对啊,道士们研究了一千多年方术,虽然没研究出什么法术来,各种装神弄鬼的小零碎却研究出来不少。 崔耕马上改口道:“你说得甚有道理,为了全军的安危,本王的确应该问一问神灵,请教下此行的吉凶。只是这问吉凶的法子么……” 说着话,他一伸手,从袖子里掏出了一枚铜钱。 崔耕眼前一亮,将袖子中的铜钱全部掏出,仔细一数,却是六十四枚。 他轻咳一声,煞有介事地道:“此为八八六十四枚铜钱,暗合周易之术。现在,本王就以这六十四枚铜钱祈祷,山神有灵,若我等下冰川后为吉,请让这些铜钱全部朝上。” “啊?六十四 枚全部朝上?那怎么可能?” “怎么不可能?若要人为,任你多高的本事,都难以保证。但是,这不是向神灵祈祷吗?” “那要是真的六十四枚铜钱全部朝上,岂不说明,山神保佑我们?越王法力无边?” “何止于此呢?还说明,咱们此行有惊无险,哈哈!” …… 士卒们窃窃私语。 有了婆勒川的神迹在前,大家倒是不至于完全不信,只是静待奇迹的发生。 那波斯死士却哈哈笑道:“崔耕,你这是黔驴技穷了?还是破罐子破摔了?抑或是,装神弄鬼多了,把自己都骗了?六十四枚铜钱全部朝上,完全不可能!占卜之后,唐军士气大跌,你们就死定了。” 崔耕轻笑一声,道:“先别高兴的太早,事实胜于雄辩。我军到底有没有得神灵保佑,请……上眼了!” 言毕,他猛地将手中的铜钱网上一抛。 阳光照耀下,每枚铜钱都镀上了一层金光,在空中不断翻滚着,高贵而又神秘,直落而下。 结果马上就要……揭晓了。 第1509章 借尔运气用 奇迹发生了。 八八六十四枚铜钱,个个正面朝上。在阳光的照耀下,显现着喜人的光芒。 那波斯死士眼珠子都直了,连连摇头道:“不,这不是真的!巫术!你这是该死的巫术!崔耕你不是人,你是地下爬出来的魔鬼……你……” 哗~~ 接下来的话,他已经完全说不下去了。因为唐军已然一片大哗,将他的声音全部盖住。 “好啊,铜钱全部朝上,下冰川为吉!、” “神迹出现了,苍天保佑!” “越王千岁法力无边!” “旗开得胜,马到成功!” …… 众将士欢呼雀跃,士气高涨。什么神仙魔鬼啊?能保佑大家胜利的就是真神。 崔耕则心中暗暗叫了一声好险,若没有李泌当机立断给自己的铜钱,这一切就都完了。 六十四枚铜钱全部朝上的道理很简单,这些钱是特制的,两面皆为正面。这是道士们用来的骗钱把戏,却被李泌用在了军国大事上,一举建功。 不愧是被后人赞为“神仙宰相”的人啊,脑子赚得真快! 人同此心,心同此理。几百年后,大宋有位名将也玩过这么一招。 其人就是狄青。 狄青征侬智高时,准备带少量精锐走非常险要的路线,去偷袭侬智高的老巢。士卒们觉得此行危险太大,不愿意继续前进。 于是乎,狄青就拿出了一百枚铜钱,向上天祷告道:“胜负无以为据,果大捷,投此钱尽钱面。” 然后,狄青在万众瞩目中挥手一掷,所有铜钱尽皆正面朝上。 宋军举军欢呼,声震林野,继而大 获全胜。狄青也因为此功,成为大宋唯一一个身为武臣却官居宰相之人。 …… …… 休整了一夜后,第二天早上,崔耕一声令下,唐军依次往冰川下滑去。基本算得上顺利。只有数十匹马摔断了腿,军士却是无人伤亡。 再往前行,就是阿弩越城了。 崔耕表面上胸有成竹,心中却忐忑不安。 他暗暗琢磨,在历史记载中,高仙芝尽管派人假扮阿弩越人来迎接大军。但等大军到了阿弩越城下时,阿弩越人却果真主动投降。 问题来了,阿弩越人为啥会投降高仙芝呢?就因为他长得帅?阿弩越人又不是花痴。就因为他运气好?运气好,也不能让人家阿弩越人纳头便拜啊!抑或是……有什么史书上没有记载的原因? 今日自己带兵到了阿弩越城,到底能否复制高仙芝的奇迹呢?若是攻击受挫,自己乃至全军就得葬身于阿弩越城下了吧? 罢了,罢了,事到如今,也只能死马当活马医。 看看我崔二郎,不,是我们全军这么多英雄的命,到底有没有那么**。 想到这里,他往四下里扫视了一切一圈儿,最终落到李嗣业的身上。 “李将军!” “末将在!” “阿弩越城对我军如何重要,就不用本王强调了吧?现在是巳时,还有一个时辰就是午时了。本王不管你用什么法子,限你率本部兵马,午时破城,不得有误。” “啥?午时破城?还就靠俺手下那一千来人?”李嗣业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嘟囔道:“您……您也太高看俺了吧 ?” 崔耕面现讥讽的笑意,道:“怎么?你怕死?” “死倒是不怕,可是……” “没什么可是的,不怕死就行。”崔耕面色肃然道:“此乃军令,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若是午时阿弩越城未破,自你以下,陌刀队皆斩。” “您……您这……” “嗯?”崔耕霍然而起,手按剑柄,道:“你想抗令不遵?” “我……我……”李嗣业一咬牙一跺脚,道:“行,不就是死吗?大英雄宁死阵前不死阵后,这道将令,俺接了!” 言毕,他上前一步,去接那将令。 不过,就在他的手要接到将令,却还没挨着的时候,手又缩回去了。 李嗣业挠了挠脑袋,道:“这个……这个……越王千岁,接令可以,您得答应俺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 “把您那些占卜的铜钱借给俺防防身,借点运气。” 你……你他娘的真信这个啊! 崔耕暗暗翻了个白眼儿,但还是把那些铜钱塞入他的怀里,叮嘱道:“可以给你,但这些铜钱你既不许把玩,也不许借给别人,否则就不灵了。” “行,俺记住了。” 李嗣业答应一声,接过令箭,转身离去。 望着他远去的背影,中军帐内一阵沉寂。 李泌当然知道那六十四枚铜钱屁用都不顶,小心翼翼地道:“王上,您这限时一个时辰破阿弩越城,时间是不是太紧了点儿?” 崔耕苦笑道:“时间当然不富余。但是,你想想,若李嗣业是一个时辰不能破城,两个时辰就够了吗?一天呢?两天呢?这么说吧 ……咱们全军压上,多长时间能破城?” “呃……阿弩越地势险要,城防坚固。吐蕃人、小勃律人数次攻打,都未建功。这才达成协议:阿弩越人可以自治,但不准阻碍小勃律和吐蕃人的军力调动。咱们硬要攻城,恐怕……恐怕……就是十天半月的不能建功。” “还是的啊!”崔耕道:“而时间久了,本王可以肯定,小勃律国和吐蕃人会派人援兵,咱们岂不死定了?” “所以,您就以严刑峻法,逼着李嗣业的陌刀队拼命?以求出现奇迹?” 崔耕心说,哪啊,就算陌刀队拼命,也攻不下阿弩越城,我就是看上李嗣业“福将”的名气了,强逼着他攻城,看他能不能化不可能无可能。 他含糊道:“并非如此,本王相信,李将军是识大体的,当此之时,定能为本王分忧,竭尽全力攻克阿弩越城。” 李嗣业再识大体有个屁用啊?人力用时而穷! 李泌暗暗腹诽,但也明白,恐怕崔耕是真没办法了,只是逼着部下完成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太不光彩,不愿意承认而已。 他叹了口气,道:“是,微臣明白了。” 于此同时,一层层浓重阴霾涌起,笼罩于李泌心头、 中军账内都是人精,谁又比谁傻多少?就是那铜钱之事也不是没有人猜出来,只是为了全军士气看破不说破而已。所以,几乎所有大将都不看好李嗣业的攻城之举。中军帐内,一片愁云惨淡。 功夫不大,有一军士冲进了帐内,“报————李嗣业将军,已然率陌刀队出营。” 崔耕面无表情,道:“知道了。” 又过了一会儿,又有人报,道:“阿弩越人不肯放我军通过,城门紧闭。城墙上出现大量士兵,戒备森严。” 完了! 崔耕暗叫了一声不好:阿弩越人主动投降的好事儿,自己是没赶上啊。李嗣业这“福将”之名,也有些不靠谱。 这可怎么办? 他强自稳定精神,继续道:“知道了。” 紧接着又有人来报,道:“李嗣业将军准备强攻阿弩越城了,请王上允准。” “准。” “得令!” 那军士领命而去,中军帐内的气氛越发沉凝。很显然,攻城有什么花巧?恐怕大家进攻小勃律以来的好运气,已经用光了。 可正在这时—— 轰隆隆! 陡然间,一个巨大的响声从阿弩越城的方向传来,简直震耳欲聋! 什么事情能发出那么大的动静? 几乎所有人等都看向了崔耕,暗暗寻思,莫非,这越王神神叨叨的,真有神灵相助?或者……他之前给了李嗣业一个大杀器? 崔耕也非常纳闷,不但这巨大的响声完全跟自己无关,而且……就是后世的炸药,也很难弄出这么大的响动啊?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他苦笑道:“你们别看着我,我也……” 咚咚咚! 一阵急促地脚步声传来,有军士飞步跑进了大帐,道:“恭喜越王,贺喜越王。现在阿弩越城已经……投降了。” “啊?降了?”崔耕强把“为什么”三个字儿咽下,长身而起,道:“众将官!” “有!” “且随本王出营……受降!” “喏。” 第1510章 记载有玄机 崔耕在中军帐内还有些忐忑,但出了中军帐内,他的心情已经完全平复下来。 远远望去,但见阿弩越城上高高升起了白旗数面,城门也在缓缓开启。 哗楞楞~~ 随着一阵马褂銮铃声响,李嗣业疾驰而至,翻身下马。 他跪倒在地,颇为兴奋地道:“王上,您给的那些铜钱真好使啊,俺这一叫,就有神灵相助。那阿弩越人见了,马上就竖起了白旗。嘿嘿,怪不得您让末将午时前破城呢,有神灵相助,哪用得着一个时辰啊?喊上一嗓子就行了。” “等等!你喊一嗓子,就有神灵相助?”崔耕眉头微皱,道:“你到底怎么喊的?” “呃……您下达攻城的命令后,俺就喊:尔等阿弩越人竟敢抗拒大唐天兵,实乃丧心病狂,逆天而行。我这就杀进城去,将尔等杀个干干净净啊……哇呀呀!” “这也没什么奇怪的啊,然后呢?” “然后您肯定听见了吧?就是山崩地裂的一声响,把阿弩越人吓得屁滚交流,竖起了白旗。诶,您说俺这一嗓子,是不是可以和喝断了当阳桥的张飞媲美啊?” …… 李嗣业兴高采烈,崔耕却总觉得有些不靠谱。 就算李嗣业 恰巧赶上了一声巨响,阿弩越人就那么胆子小,一听这声音就吓得投降了?没道理啊。 他一边随口敷衍着李嗣业,一边注意着阿弩越城的动静。 此时城门已然大开,一群身着奇装异服的人,微微躬着身子,从城门处鱼贯而出。 这些人的身材相貌跟汉人差不多,只是眼珠有些发蓝而已。 功夫不大,这群人已到崔耕等人的近前,道:“敢问哪位是越王千岁?阿弩越酋长斯罗诺在此。” “本王就是崔耕。” “参见越王千岁。”在斯罗诺的带领下,阿弩越人匍匐在地,道:“我等一时糊涂抗拒天兵,如今已经翻然悔悟,还请越王千岁恕罪啊!” “好说,好说。”崔耕亲手将斯罗诺搀起,道:“我们汉人有句话,叫做知错能改善莫大焉。贵部能弃暗投明,本王心中甚是欢喜,往事可以既往不咎。” “谢越王千岁。”阿弩越人再次下跪。 …… …… 阿弩越人敢降,崔耕却不敢深信,更不敢轻身入城。他一边命郭子仪带两千人入城抢占军事要地,一边将这些阿弩越贵人引进中军账内,摆下好酒好菜款待。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 崔耕不经意地问 道:“斯罗诺酋长,尔等归降我军,本王当然是欢迎之至。只是……我想不明白啊。诸位因何转变的如此之快呢?” “越王您真不知道?” “确实不知,本王只是听说发生了一声巨响。” 斯罗诺轻叹一声,道:“实不相瞒,那声巨响,乃是我们阿弩越城以北的雪崩所至。这场雪崩太过巨大,已经改变了地形。我军对吐蕃人已经无险可守,不投降您,难道等着被吐蕃人灭族吗?” “原来如此”。 崔耕点了点头,暗暗寻思,阿弩越城不仅面对冰川的这面非常险要,面对小勃律境内那面的地形,同样如此。 要不然也不能在吐蕃和小勃律国的数次攻打中,坚持下来了。 双方虽然暂时停战,那不过是无可奈何之计,早就结下了血海深仇。如今地形一变,阿弩越人可不得赶紧抱自己的大腿吗? 至于说……为何阿弩越人为何之前要对抗自己?废话,虽然阿弩越人保持了独~立,但他们本身的实力要远弱于吐蕃和小勃律。虽然吐蕃和小勃律固然不想跟阿弩越人死磕。但同样地,阿弩越人也不想给他们口实啊。既然之前阿弩越人之前不看好自己的实力,当 然得站在他们那边,对抗自己。 李嗣业却哈哈笑道:“敢情是这么回事儿啊?你说,怎么就那么巧,俺这一嗓子之后,雪山就迅速崩塌了呢?是不是跟神灵有关?” 斯罗诺恭谨地道:“恐怕正是如此,这也是我等迅速投降贵军的原因之一。” “那岂不说明,越王给俺的铜钱果真管用?”李嗣业笑嘻嘻地道:“越王千岁,俺立了如此大的功劳,要不您就把这铜钱赏赐给我吧?” “给你,给你。” 崔耕当然不认为,这事儿跟铜钱有关。 硬要说的话,这事儿应该的确跟李嗣业那一声大喝有关。众所周知,真应了景儿,一个微小的声音,都可能引起一场巨大的雪崩。所以,在雪山上严禁喧哗。 而阿弩越城以西的雪山,就是到了这个关键时刻。 这是有作证的,为何在历史记载中,高仙芝到了阿弩越城下,阿弩越人就主动投降。 他们之前为何不投小勃律或者吐蕃呢? 恐怕是因为在高仙芝的大军到达前不久,雪山崩塌,让阿弩越城无险可守,急于寻找盟友。 甚至有可能,高仙芝提前得到了这个消息,才下决心兵进小勃律。要知道,跟自己被逼无 奈不同,高仙芝是主动进攻的。若没有一定的把握,让阿弩越人投降,他此行就不是军事冒险,而是主动自杀了。 解开了一直困扰在心中的谜团,崔耕心中一阵振奋。 他高兴地将酒杯高举,道:“阿弩越城一下,我军最艰难的一段行军,已然结束。接下来,就是小勃律的首都孽多城,以及那该死的藤桥了。来,诸君一起共饮此杯。咱们马上……兵发孽多城。” “且慢!” 斯罗诺赶紧劝道:“越王千岁,您这么冒冒失失的过去,可就全完了。” “哦?此言怎讲?” “要到达连接吐蕃的藤桥,就必须先攻克孽多城。那么长时间,人家吐蕃人早就派来援军了啊!所以,必须想方设法先斩断藤桥,再攻打孽多城,这个次序不能乱。” 薛裕道:“确实如此。” 崔耕暗暗寻思,高仙芝破小勃律,没有直接猛攻孽多城,而是宣称要借道去攻打大勃律,骗了小勃律君臣,才取得了砍断藤桥的机会。 但是,现在……有阿布通风报信,人家小博律人会信自己的话吗? 他看向薛裕道:“你们拔汗那人的内应,现在怎么样了?能否……先帮本王把藤桥斩断呢?” 第1511章 勃律朝堂变 薛裕大包大揽地道:“应无问题。我们拔汗那人在小勃律的暗子甚多,小勃律君臣也早已厌弃吐蕃。只要我一封书信下去,必然……” “等等!”斯罗诺摆了摆手,打断道:“你们拔汗那人在小勃律有暗子?” “对啊。” “你还说小勃律君臣早已厌弃可吐蕃?” “正是如此。” “那都是老黄历啦。”斯罗诺苦笑道:“不信的话,你尽管派人去调查,那些暗子还在不在?和你们拔汉那人勾结的吐蕃高~官,还在不在?更关键的是……副王后罗辛娜还在不在?” “啊?你的意思是……” “哼,你们拔汗那人背叛吐蕃,出走小勃律投唐,吐蕃人岂能无动于衷?就在你们走后不久,吐蕃人就在小勃律展开了大清洗。不但所有反对吐蕃的大臣被抄家灭族,就是副王后罗辛娜也被凌迟处死。她的子嗣除了千蕊公主外,都被……屠戮一空。” “啊?果真如此?” 闻听此言,就是崔耕都变了眼色。 当初吐蕃人战败了小勃律,强行将公主赤玛禄嫁给小勃律之主苏失利为后。 但苏失利原本是王后的,其人名叫罗辛纳。 赤玛禄为王后,罗辛纳就被降了一级,为副王后。没错,就是副王后。西域诸国礼仪粗疏,直接 加一个“副”字儿,表示她的地位在赤玛禄之下,就算完事儿了。事实上,别说是穷山恶水的小勃律国了,就是最发达的石国。此国被大食侵占后,另立国主,原来的国主也只是降为副王。 罗辛娜贤良淑德,甚为小勃律**民所敬。在被降为王后之后,她的权势非但没有降低,反而成为小勃律国内反吐蕃势力的一片旗帜,很多大臣投入了她的门下。 如今罗辛娜都被凌迟处死了,显然形势已经恶化的无以复加的程度。 崔耕深吸了一口气,道:“那千蕊公主,又为何能留存于世呢?” “这也不是什么好事儿。据说那王后赤玛禄,想要把她许配给竭师国王子伽怒为妃。” “这不对啊!” 崔耕疑惑道:“竭师国国民勇猛善战,乃是吐蕃在西域的铁杆盟友。在吐蕃人的心目中,竭师国的地位不在小勃律之下。难道那赤马禄就不怕,千蕊公主得了竭师国王子的宠爱,为报杀母之仇,鼓动竭师国和吐蕃为敌吗?” 斯罗诺解释道:“她还真不怕。越王您还不知道吧?那伽怒性情暴虐之极,不但对男子如此,对女子更加变本加厉。落入他手中的女子,从来没人能活过一个月。这王后赤玛禄把千蕊公主卖给伽怒王子,是怕 她死的不够惨啊!” 说到最后,他口中已经啧啧连声,道:“你们汉人有句话,叫青竹蛇儿口,黄蜂尾上针。两般皆是可,最毒妇人心。原来我还有些将信将疑,听说了这事儿之后,我才算真信了,这赤马禄真是够毒的啊。” 崔耕道:“有倒是虎毒不食子,那小勃律之主苏失利是千蕊公主的亲生父亲,他就不管这事儿?” “嗨,怎么管啊?根本就管不了。”斯罗诺道:“经过这场大清洗,朝堂上尽是亲吐蕃的势力,苏失利自身都难保,又哪管得了千蕊公主?” …… 随着大家对吐蕃变局了解的越深,越来越感觉此事难办。 从阿弩越城出发不远,就是孽多城。只有过了孽多城,才可能接触到藤桥。 如今阿拔汗的暗子完全指望不上,只能靠崔耕等人自己的力量了。 派少部分人混过去,趁乱斩断藤桥,可不可行呢?完全不可行。那藤桥有一千吐蕃军保护,人少了连吐蕃军都打不过,又怎能破坏藤桥? 至于人多了?连混都混不过去啊! 这可咋办? 崔耕忽然想到一个问题:“这几日有没有大食人,劝说你们与本王为敌呢?” “大食人?”斯罗诺摇头道:“没有大食人劝说我等,只是前日有大食商人绕城 而过而已。” “恐怕那些人中就有阿布,他让那波斯死士宣扬的消息,就是为了吓唬本王,迟滞我等的行动。那他拖延时间的目的,又是为什么呢?接下来,他会如何出招呢?” 考虑到阿布可能会给小勃律和吐蕃人通风报信,崔耕更是一阵心烦意乱。 正在这时,“蹬蹬蹬”一阵脚步声响,有个士卒飞奔入内,道:“报!启禀越王。有一支大约两千人的竭师**队,已经离着阿弩越城不远了。郭将军派小的来,向您请示。到底如何处置这些竭师国的人呢?” “竭师**队?”崔耕稍微一转念,就眼前一亮,道:“难不成是竭师国王子的大军?” 斯罗诺点头道:“有可能。我听说竭师国王子伽怒会亲自来小勃律国迎亲,算算日子,他也应该到了。” “那他为什么来阿弩越城呢?”崔耕眼中精光一闪,道:“本王大概猜到这位伽怒王子的意思了。传本王的命令,全军速速入城!” “喏!” 郭子仪如今已经将阿弩越城的城防控制住了,崔耕一行迅速入城。 才入城之后不久,竭师国的军队就到了城外,有人高声道:“城楼上的人听真,我等得到可靠消息,大唐越王崔耕,不久之后,就会带数万大军赶到,攻 打阿弩越城。我们竭师国王子伽怒心肠好,特意来帮你们守城。快点开城门啊!” 斯罗诺站在城楼上回应道:“竭师国王子的好意我们心领了,但阿弩越城自建城以来,从未允许外族军队入城,这次也不能例外。您……请回吧?” “嗯?” 一名竭师国壮汉举步上前,怒道:“我就是竭师国王子伽怒,怎么?你们阿弩越城不放本王子入城?” “恕难从命。” “嘿嘿,看来尔等是敬酒不吃吃罚酒了。”伽怒勃然大怒,猛地一挥手,道:“吐蕃人奈何不得你们,小勃律国奈何不得你们,但我们竭师国却未必奈何不得你们。来人啊!” “在!” “给本王子攻城!” “喏。” 竭师众勇士答应一声,将早已准备好的攻城器械摆好,就要强攻阿弩越城。 “我……” 事到如今,斯罗诺都有些傻眼。 他心中暗想,今儿个到底是什么日子?怎么来来往往这些人,都不把我们阿弩越城放在眼里呢? 大唐越王,人家得上天之助,嚣张地用一千兵马攻城也就算了。 你们这些竭师国又是仗了谁的势?敢用两千人马攻打老子的阿弩越城?难道我们挺过吐蕃人数次攻打的战绩,那都是吹出来的么?你们也太看不起我们了吧? 第1512章 竭师气焰高 崔耕却知道,这不是竭师国仗了谁的势,而是本身就那么嚣张。 竭师国这个国家有意思,人口二十多万,正规军一万。在西域诸国中不算国力强盛。 但这一万人战力极强,竭师国作为吐蕃的金牌打手,打得西域诸国胆寒,养成了目中无人的嚣张气焰。 在历史记载中,高仙芝破小勃律一年后,再次劳师远征灭掉了竭师国。 怎么灭掉的呢?就是高仙芝到了竭师国都城外,竭师国派出全部大军出战,被高仙芝全歼,然后就灭国了。 按说竭师国实力也还可以,死守城市,高仙芝劳师远征,能奈何得了他们吗? 但是,人家竭师国偏不。 他们自认为自己颇不含糊,非要跟高仙芝死磕,展现展现竭师人的威风,终于导致灭国之难。 今日之事恐怕也是如此,竭师国王子听说了自己到来的消息后,主动对小勃律人请缨,要来帮着阿弩越人防御自己。 人家小勃律人就说了,阿弩越人不在我们管辖之下,你去了也不会准许入城。 但竭师国王子不服气啊,直接说阿弩越城要是不肯入城,我就把此城攻下来。 小勃律人拦不住,也只能任由他行事了。 一定是这样的,要不然无法解释,为何到来的是竭师国的军队,而不是小勃律的军队。 崔耕轻轻扯了斯罗 诺的袖子,道:“看看,本王料得没错吧?既如此,您还不快快开城……请降。” “越王千岁真是料事如神!” 竭师国刚刚发动进攻后不久,斯罗诺就一挥手,阿弩越城楼上竖起了白旗。 吱扭扭~~ 城门大开,斯罗诺率领众阿弩越人出城,跪倒在地,道:“竭师国的大军果然厉害,我等有眼无珠,妄图对抗王子殿下,实在是罪大恶极,还请王子殿下恕罪。” “哈哈,现在知道本王子的厉害了吧?”伽怒把嘴一撇,道:“我还当阿弩越人有多么厉害呢?今日一见,也不过如此么……” 斯罗诺赔笑道:“呃……厉害不厉害,那得分跟谁比。跟小勃律人比起来,我们阿弩越人当然是不含糊,但跟竭师国比起来,那就远远真不够看了。” “算你会说话,饶你不死。”伽怒大咧咧地一挥手,道:“儿郎们,随本王子入城!” “喏!” 竭师**士们从城门处鱼贯而入,功夫不大已经全部入城。 吱扭扭~~ 城门再次关上了,当此之时,红日西垂,残阳如血。 …… …… 第二日一早,明媚地阳光照耀着大地。 有一支竭师国的军队,从阿弩越城出发,赶着几十辆大车,往小勃律国国都孽多城方向而来。 临近午时,已经到了孽多城外。眼见 这么多军队来到,孽多城的城门早已关闭。 城下有人高声道:“开城门,快开城门!耽误了王子殿下的好事儿,你们担待得起吗?” 城上的守将疑惑道:“竭师国的军队?你们不是和伽怒王子一起,去阿弩越城协防了吗?为何去而复返呢?” “不错,我们就是竭师国的大军。昨日王子殿下伽怒带我们破了阿弩越城,这次是让我们回来报喜呢。” 说着话,那人指着后面的大车道:“看见没有,这里面的就是阿弩越人的贵人,已经被我们生擒活拿了。” 话音刚落,就有军士将斯罗诺等人推了出来,作为佐证。 那守将将信将疑,这竭师国也太厉害了吧?我们小勃律人数次攻打阿弩越城不成,怎么竭师国这么快破城了呢? 但话说回来,这帮子阿弩越贵人总不是假的,要说不信也不成啊! 他眉头微皱,道:“好,你们的报喜,我已经知道了,这就通报给我家国主。若是没有其他的事儿的话……阿弩越城至关重要,不容有失,诸位赶紧回去协防吧。” “那怎么成?”城外那人道:“我们这次回来,的确是还有其他的事。” “什么事?” “一是,要将这些阿弩越贵人游街示众,夸耀我竭师国的武功。二是,把千蕊公主带走,送予我家王子享用 一番。” 副王后罗辛娜在小勃律人中威望甚高,爱屋及乌,连带着千蕊公主也甚受军民喜爱。听说她要被嫁给伽怒之后,很多人义愤填膺,只是敢怒不敢言罢了。 那守将就是这“敢怒不敢言”中的一员,道:“你……什么享用?我家公主乃是嫁给你家王子为妃的,乃是名门正娶,地位平等,跟享用何干?” “哼,死鸭子嘴硬。别管相干不相干了,我就问你,答应不答应我家王子的要求吧?” “当然不行。就算……就算……那也得二人的正式婚礼之后。” “哦?果真不行?”城下的竭师国将领冷笑道:“这事儿你能做的了主吗?还不快快禀明你家国主。你告诉他……” “怎样?” “这两个条件,你们小勃律国答应也得答应,不答应……也得答应!牙崩半个说不字,我们可就要直接攻城了。” “我……好吧,你等着。” 那守将尽管气愤无比,却不敢真的把这消息拦下来,赶紧下了城墙,往王宫方向而来。 一刻钟后,王宫内,兴运殿。 小勃律国主苏失利于居中而坐,旁边有二人相陪。 左边那个是名身材婀娜的女子,面容姣好,媚骨天生,正是如今的小勃律王后赤马禄。右边却是一个波斯人,面色冷峻,不怒自威,双目甚是有神,英 明而又睿智。 如果崔耕在这的话,一定会血灌瞳仁,怒喝道:阿布,原来你这个白眼狼,躲在这来了啊! 没错,此人就是大食元帅阿布*穆思里姆。 当然了,小勃律人可不知道他的真实身份,只是把他当作了一名献上大额财物的胡商。 至于他之所以能如此受苏失利信任,却是他因为长得甚至英俊,勾搭上了赤马禄。昨晚春风一度,做了赤马禄的男宠。 要不然,吐蕃固然想要崔耕的命,但对他这位大食元帅的命,也是感兴趣地很呢。 苏失利今年四十来岁,被酒色掏空了身子,面色惨白,目光浑浊不堪,男女之事上早已无能。 听了城门守将的汇报后,他看向王后赤马禄道:“王后,你以为……咱们该不该答应竭师国的条件呢?” “当然应该答应了,这还有什么考虑的?”赤马禄毫不犹豫地道“竭师国打了这么个大胜仗,理应赏赐。他们要夸耀武功,就让他们夸耀呗。至于千蕊那贱~货,本来就是要给伽怒的,早一天给他晚一天给他,又有什么区别?” “也好。” 苏失利道:“也好,来人,把千蕊公主找来。” “是。” 有名内侍领命而去。 然而,正在这时,阿布忽地眼珠一转,阻拦道:“王后且慢,在下以为,此事有蹊跷啊!” 第1513章 名将猪队友 赤马禄不悦地看了阿布一眼,道:“蹊跷?这事儿能有什么蹊跷?” “您想啊。阿弩越城甚是难以攻打,吐蕃和贵国数次攻打,都铩羽而归。怎么那竭师国一天就攻打下来了呢?” “这就是你有所不知了。”赤马禄骄傲地道:“竭师国乃是我们吐蕃人在西域的忠犬,勇猛无双。我们吐蕃人和小勃律人办不到的事儿,竭师国却未必办不到。” “哦?是吗?那我可奇怪了,既然竭师国比吐蕃人还厉害,为什么还愿意做你们吐蕃人的狗呢?难不成竭师国人天性下贱,就是愿意给人当狗?” “你……” 赤马禄心思阴毒,智商却是不高。她心中还是能隐隐解释此事的,比如说竭师国人虽然战力甚高,但人数太少,不得不臣服于吐蕃。 但仓促之间,她的话语却是组织不起来,随即气呼呼地道:“那你说,竭师国为何能这么快破城?” 阿布道:“我之前不是说过了吗?越王崔耕已经击破了吐蕃十万军队 ,正率领大军往孽多城而来。兴许,兴许是,崔耕俘虏了竭师人,冒充他们,来赚孽多城呢?” “诶,不对吧。” 苏失利挠了挠脑袋,道:“你不是说……按照路程,崔耕的数万大军,至少得五日之后才能到吗?怎么可能到得这么快?” “呃……兴许是崔耕只带了少量军队急行军,大部队还在后面呢。” “还是不对啊!”赤马禄反对道:“如果崔耕带的人数过少,又怎么可能将竭师国的人全部俘虏?” “王后所言甚是。”苏失利接话道:“还有,崔耕要俘虏竭师国的人,怎么也得先把阿弩越城打下来吧?你千万莫告诉本王,他率领少数精锐急行军,在两日内,先破了阿弩越城,后俘虏了两千竭师国的大军。他要是真有那么大的本事,咱们还打什么打,早点投降不就行了吗?” “这……” 尽管阿布有着敏锐的战争直觉,此时此刻,却被苏失利和赤马禄说得哑口无言。 对啊,你说崔耕带的 人多,时间问题就解决不了。 你说崔耕带的人少,这战绩又完全解决不了。 阿布再厉害,也不能预料到,知道阿弩越城附近发生了一场惊天动地的雪崩,阿弩越人彻底转换了立场啊! 赤马禄见情郎这个样子,心中甚是高兴,道:“什么这个那个的,你一个商人,哪里懂什么军国大事?勿需多言。当然,你的本心不错,这份心意本王后领了。” 什么啊? 我堂堂的大食元帅,还不如你们懂军国大事,阿布简直无语问苍天。 赤马禄继续吩咐道:“来人,把千蕊那妮子找来。” “是。” 功夫不大,脚步声声,环佩叮当,一名绝色少女走进了殿内。 一见赤马禄,那少女浑身都哆嗦,战战兢兢地跪了下去,道:“参见父王,参见母后。” “起来吧。”赤马禄阴恻恻地道:“这王宫里面瞒不住事,你也听说了吧?竭师国的王子刚打了个打胜仗,王子伽怒甚是高兴,要把你接去阿弩越城成亲呢。怎 么样?母后对得起你吧?竟给你找了一个如此好的人家。” “不,我不要嫁给伽怒王子!”事关生死,那少女再是胆小,此刻也鼓足了勇气,紧走几步,跪倒在苏失利近前,道:“我听说了,那伽怒王子不是人,以折磨女子为乐,没有女人能在他手里活过一个月去。我不想死,我不想死……父王开恩啊!” 一滴滴泪珠滚滚而落,小姑娘哭得甚是凄厉。 美人垂泪惹人怜,就是完全无关的阿布,都面现不忍之色。必须说明的是,阿布对付崔耕,的确无所不用其极。但那是为了大食,却不能说明他本身是个道德恶劣之人。相反地,阿布的私德相当不错,真见不得这个。 做为千蕊公主的父亲,小勃律之主苏失利,那当然就更见不得这个了。 他充满哀求地眼色看向赤马禄道:“王后,你看这个……” “看什么?看什么?”赤马禄当时就窜儿了,怒斥道:“难道到了现在,你还在想着那个贱~人?” 苏失利连连摇头,道;“没有,当然没有。那贱~人背叛本王,背叛了吐蕃,死有余辜!但是,不管怎么说……千蕊是孤王的女儿啊!” “她还是那贱~人的女儿。”赤马禄恶狠狠地道:“那贱~人的一切,都必须从小勃律消失,包括苏千蕊!你答应也得答应,。不答应地话……我不介意换个夫君!” “你……” “怎么?你不服?要不要试试?” “我……我……”苏失利终究是硬气不起来,颓然坐回了王位,苦笑道:“王后,何止与此啊?我……我答应你还不成么?” 随后,他又顷刻一声,对苏千蕊道:“女儿啊……你都看见了,不是父王心狠,我也是没办法,实在是护不住你啊。呃……你有如此姿色,想来那伽怒王子也是人,兴许……兴许会待你好的。” “父王……也保不住我了吗?” 千蕊公主面色惨淡,喃喃道:“难道……千蕊的命就如此之苦?这天上地下……就没人能救得了我?” 第1514章 藤桥有秘密 “哈哈哈,那是自然!小贱~人,你就认命吧!” 赤马禄得意地站起身来,吩咐道:“放那些竭师国的勇士入城,就说国主已经答应他们的条件了,千蕊公主随时可以出嫁。” “是!” 内侍答应一声,领命而去。 苏千蕊也不讲什么礼仪了,颓然坐在地上,双目空洞,仿佛一具失去了灵魂的躯壳。 苏失利的面色无比难看,双目微闭,不知在想些什么。 大殿内的气氛无比沉凝。 阿布有些不忍,轻咳一声道:“就算公主要嫁给竭师国王子,也得梳妆打扮一番吧。不如先让公主回自己的宫殿,等会再……” “哦?你心疼了?”赤马禄面色一寒。 “不,不是心疼……我只是,只是……” “不心疼你就给我闭嘴!”赤马禄起身来到苏千蕊的身前,托着她的下巴道:“将死之人,还要什么梳妆打扮?告诉你,小贱~人……你的命运越悲惨,我就越高兴,哈哈哈!” 赤马禄疯狂的笑声响彻大殿,听起来令人毛骨耸然。 可正在这时—— 噔噔噔~~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一个内侍急匆匆地闯入了大殿。 他上期不接下气儿地道:“王上……王后,大……大事不好啦!” 啊? 一股不祥的预感迅速笼上了阿布的心头,他豁然而起,道:“怎么了?” “竭……竭师国的军队,是崔耕的 人假扮的。唐……唐军已然入城啦!” “擦!我猜就是这样!” 阿布爆了句粗口,拉起苏失利就走,道:“小勃律城内只有几千兵马,肯定挡不住唐军的进攻,咱们快走。” “等等我!” 赤马禄也慌了手脚,紧随其后。不过,她刚走两步,又将苏千蕊拉起,道“贱~人,你也跟我走。” 四人慌慌张张地出了大殿,只有几个内侍跟随。 此时已经能听到王宫外传来的阵阵喊杀声,王宫的太监宫女们一阵慌乱。 苏失利方寸已乱,道:“咱们到底去哪?” 赤马禄道:‘废话,当然是去投吐蕃。只要吐蕃大军一到,崔耕手底下那点子人,掀不起什么风浪来。” 阿布却连连摇头道:“咱们能想到,崔耕肯定能想到。恐怕他现在已经派人骑快马去破坏藤桥了。咱们现在去投吐蕃,无异于自投罗网。” “那你说咱们该怎么办?” “咱们躲在城外,暂避一时。先前你不是给吐蕃人送过信了吗?吐蕃的援军马上就到。” “行,我听你的。” 时间不等人,四人勉强收拢了几十名侍卫,出了西城门,往附近的山上行去。 孽多城外是多罗纳山,此山不仅山洞甚多。而且很多山洞广大而幽长,就算派出数万大军搜索,没有十天半个月的,也休想找着这些人的踪迹。 他们找了一处山洞安顿下来, 才算长松了一口气。 苏失利轻轻拽了一下女儿的袖子,道:“还不快谢谢母后的救命之恩?要不是她,你就得把崔耕俘虏了,后果不堪设想。” “我……我……”苏千蕊才不会信赤马禄有什么好心,一阵犹豫。 赤马禄却一阵冷笑道:“不用谢我。我带你出来,可不是为了救你。哼,崔耕有“青天”之称,你被他俘虏了,又有什么亏吃?” 苏失利道:“那王后的意思是……” “我带她走,就是为了让她的一切都在我的掌握之中。”赤马禄阴恻恻地道:“不亲手将她推入万劫不复之境,我心不安啊!” 苏千蕊凄然一笑,道:“这么说……越王对我有救命之恩,倒是你,是要我命的阎王了?” “你可以这么认为。”赤马禄怨毒无比道:“我要亲手摧毁那贱~人所爱的一切,尤其是你,她最爱的女儿。一刀杀了你,也太便宜你和她了。我要让她的在天之灵看着,她的宝贝女儿,是如何受尽折磨,生不如死!” 事到如今,苏千蕊反而出奇地冷静下来,道:“无论你怎么折磨我,我也不过是早死几天罢了。现在崔耕已破了孽多城,你以为,吐蕃军能来得及救你?说不得,几日后,你就得布我的后尘。这就叫天理循环,报应不爽!” “哈哈,报应?小贱~人,你高兴地太早了。” 说着话, 赤马禄看了阿布一眼,道:“咱们的信使,是昨日出发的吧?” 阿布点了点头,道:“不错,正是。” “那算算时间,今日傍晚时分,吐蕃的援军,就能到吧?” “没错。吐蕃两万大军随时准备增援小勃律,今日傍晚时分,就应该通过藤桥,到达小勃律。” 苏千蕊不服气地道:“但现在离着天黑,还有一个多时辰呢!足够崔耕的人破坏藤桥了。” 阿布其实也有此担心,看向了赤马禄,道:“听说那藤桥一刻钟内,就可以斩断。崔耕的人快马加鞭,半个时辰内应该能赶到藤桥附近,再偷袭一千吐蕃军,破坏藤桥……虽说时间有点紧,但未必会办不到啊!” “你放心,根本就不可能办到。” 顿了顿,赤马禄往四下里扫视了一圈儿,得意道:“既然都到这份儿上了,我们吐蕃也就不再向大家保密。诸位你们以为……这藤桥到底是多宽呢?” “呃……起码应该容许两辆大车并行吧?” “哼,两辆大车,二十辆大车都不止!告诉你们吧,整个藤桥的长度,是一箭之地。” “啊?一箭之地?”众人齐齐惊呼出声。 所谓一箭之地,就是说,一支箭射出去的距离,大概是一百三十步作用,也就是一百三十米。 这藤桥如此之宽,破坏起来谈何容易? 阿布心思电转,道:“那岂不是说,至 少两个时辰,才可能将这座藤桥斩断?” “只多不少。我们吐蕃人一直严守这个秘密,以防不测之祸。想不到今天,终于派上用场了。” 赤马禄又看向苏千蕊道:“所以说,没什么报应。你会受尽折磨而死,而我,却依旧是吐蕃的公主,小勃的王后,享尽富贵荣华。” 苏千蕊眼眶含泪,死鸭子嘴硬道:“那也未必。越王能人所不能,未必就不能在天黑之前破坏藤桥。” “哈哈,就算那崔耕有鬼神莫测之能,但别忘了……” “什么?” “他那么高的身份,此时一定是坐镇孽多城,派出去破怀藤桥的肯定是一支偏师。崔耕再大的本事……也来不及施展啊!” …… 赤马禄的分析还真没什么漏洞,苏千蕊升起的那点子侥幸之心,迅速被打落尘埃。 就是阿布也觉得,若自己和崔耕易地而处,此次也无法翻盘了。 可是,直到傍晚十分,还没有吐蕃人到来的消息。 相反地,城内甚至响起了阵阵的欢呼声。 赤马禄心中郁闷无比,就准备折磨苏千蕊泄愤。多亏了阿布转圜,苏千蕊才幸免于难,只是皮肉之苦是少不了的。 第二日清晨,赤马禄赶紧派手下出了山洞,探听消息。 得到的消息简直令她崩溃——崔耕昨日已经派人顺利斩断了藤桥。 换言之,现在吐蕃已经无力干涉小勃律国的政局了。 第1515章 千蕊要报恩 “怎么会这样?那藤桥有一箭之地,怎么可能轻易破坏?” “我不信,我不信,你一定是在骗我,对不对?” “对,我就知道,你是受了坏人的指使在骗我。只要你说出实情,我就可以既往不咎!” …… 山洞内,赤马禄喋喋不休,状若疯狂。 那报信的侍卫被吓了个不轻,道:“小的真没骗您啊!据说是崔耕手下的大将李嗣业,带人破坏的藤桥。那藤桥诚然坚固无比,但李嗣业事先带了越王给他的神火。神火一起,还没用一刻钟呢,那藤桥就断了。” “什么神火?崔耕要是有那本事,何不直接攻占孽多城,而是派人冒充竭师人?” “那小的哪知道啊?” “不知道的话……你就是故意乱我军心。” 噗! 陡然间,赤马禄抽出宝剑往前一刺,那报信的侍卫胸口中箭,口中“嗬嗬”连声,满脸的不可思议之色。 本来嘛,现在跟着的侍卫都是吐蕃人,有什么动机扰乱军心啊? 赤马禄却不管那个,当此之时,她内心中已经信了这侍卫的话,却不肯承认现实。 “死!” 赤马禄的宝剑在那侍卫的体内一拧,然后飞起一脚,将他的尸体踹倒。 然后,赤马禄又来到苏千蕊的面前,讽 道:“小贱~人,听到刚才的消息,你可高兴了?” “我……我……” “告诉你,你高兴得太早了。不管战况如何,你的命运是注定的……我要让你求生不能,求死……啊!” 一个剑尖儿,在她的前胸透出。 “你……你……” 赤马禄吃力的扭过头去,却见阿布在面无表情地看着自己。 “你……你……为……为什么……” 接下来的话,赤马禄终于没问出口,目光迅速涣散。 噗通! 死尸跌倒在地。 “啊,他杀了王后!” “杀了他!” “杀了这波斯**!” …… 众侍卫拔剑出鞘,鼓噪起来。 而阿布却面上丝毫没有惊慌之色,道:“干什么?干什么?你们没看出来吗?赤马禄原来就病的不轻,现在已经完全疯了。不杀她,待会儿你们一个都活不了。“ “这……” 有那报信的侍卫的前车之鉴,众侍卫的目光一阵闪烁。 阿布缓和一下语气,继续道:“再说了,大家好好想想……杀了我对你们有什么好处?不杀我对你们已经有什么坏处?” 对啊! 众侍卫稍微一转念,心中就豁然开朗。 按说大家保护王后不利,必定得被处死。若杀不了刺客,就是家人都无法保全 。 但现在的问题是……那藤桥断了啊,吐蕃的律法已经完全管不到自己了,杀不杀阿布已经全无区别。 有侍卫道:“就算我们不杀你,待在这鬼山洞中,还是难逃一死。” “那却不然。”阿布微微一笑,道:“只要你们听我的,保护小勃律国主复国,不仅不用死,还会享尽富贵荣华。” “啥?复国?就凭我们几十人,还复国?” “单凭你们几个人当然不行。但是……再加上一个人,那就不一定了……” “谁?” “千蕊公主。” …… …… 孽多城,王宫内。 崔耕一觉醒来,只觉得神清气爽之极。 他心中暗暗琢磨,仔细想来,我有多少日子没睡过安稳觉了?两个月,或者……三四个月、五六个月? 我自从高昌出发,每日里风餐露宿不说,还心中一直惴惴不安,担忧着各方的形势变化。 现在好了,我已经占了小勃律的孽多城,数万大军随后就到。最艰难的路途已经过去,只要我从小勃律继续西行,绕路出海即可,量西域诸国也不敢对抗我这数万大军。 多少日子悬着的一颗心,总算放下了啊。 噔噔登~~ 正在他胡思乱想之际,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却是他麾下大 将李嗣业求见。 刚刚见礼已毕,李嗣业就高兴地道:“王上大喜啊,那小勃律国主得知我们烧断了藤桥后,已经带着手下们出了山洞,投降了。” “哦,这倒的确算是件喜事儿。” 崔耕随口应着,心中却并没有多少欢喜之情。本来么,小勃律被吐蕃摧残这么多年,苏失利不仅权威丧尽,能掌握的军队也没多少。苏失利到底投降不投降,对大局没什么影响。 李嗣业道:“还有那吐蕃公主赤马禄,已经被苏失利砍了脑袋。” “算苏失利识相。”崔耕的兴致依然不高。 忽然,崔耕想到了一个问题,疑惑道:“不对啊,这孽多城的城防,本王不是交给郭子仪了吗?李将军你管好你的陌刀队就行了,其他的事儿少搀和。” “呃……” 按说崔耕这话有些不客气,李嗣业就应该告退了。 可他依旧不走,挠了挠脑袋,道:“不是……末将来见您,也不单单为了苏失利的事儿,这刚才就是随口一提。” “那你到底想干什么?” “呃……是这么回事儿。这小勃律国,不是有个千蕊公主吗?要不是咱们破了孽多城,他就得被竭师国王子折磨死了。为了感谢你的救命之恩,她想当面道谢。” “这种事儿跟你李嗣业有啥关系啊……嗯?” 忽然间,崔耕恍然大悟,道:“好你个李嗣业啊,原本我还以为你小子没心没肺,没想到……就你小子花花肠子真多!这还没怎么着呢……你就想着献美邀宠了哈!” 李嗣业被说中了心事,老脸一红,道:“咱们的大军里全是男人,不会伺候人。越王您这些日子吃不得吃,喝不得喝,末将看着着急啊。现在好不容易安顿下来,找个丫鬟伺候伺候您,那也是题中应有之义不是?” 崔秀芳当然是女人,不过她在连云堡受了重伤,没有和这五千精锐一起行动。 崔耕摆了摆手,道:“少特么的找借口,你一撅屁股,我就知道你拉什么屎。那什么千蕊公主,该怎么就怎么着,我就不见了。现在我军的形势还非常紧急,本王哪有心情找女人啊” “也不一定要把她怎么样?就让她斟斟茶,倒倒水什么的……” “哼,斟茶倒水?那还要不要人家铺铺床,叠叠被啊?” …… 就这样,李嗣业不断劝说,崔耕只是不允。 可是,正在双方僵持之际,忽然门口处,有个娇媚的女声传来,道:“王上……小女子就那么入不得您的法眼么?连做个丫鬟都不成?” 第1516章 头上一把刀 崔耕循声望去,却见一明眸皓齿的少女,娇娇怯怯,跪倒在门前。 也许是天生气质,也许是被赤马禄欺负的太狠。总而言之,此女独有一种惹人怜爱的气质在身,能激起任何男人的保护欲。 “这个……” 崔耕顿时大大地咽了口吐沫,改口道:“呃……这话是怎么说得呢?公主要报恩,也用不着斟茶倒水吧?实在是唐突了公主。” 扑哧~~ 苏千蕊轻笑一声,道:“越王若觉得唐突了奴家,可以让奴家干些别的嘛。” “呃……别的……别的……” “比如铺铺床,叠叠被什么的?” “这个……这个……不……不大好吧。”尽管是拒绝,但崔耕语气中的软弱无力,就是聋子都听得出来。 李嗣业当然不是聋子,插话道:“若越王觉得铺铺床,叠叠被,还是唐突公主的话,那也可以让公主暖床啊,哈哈!” 滋溜~~ 言毕,他迅速跑出了大殿,那速度比兔子都快。 可还没走几步呢,整好跟一 个人撞了个满怀。 “谁?”李嗣业先是一愣,随即道:“原来是郭将军啊,您是来找越王的吧?请吧。” “我是来找你的!” 郭子仪一把就把李嗣业的脖领子给薅住了,低声喝道:“我听说,你把千蕊公主,带到王宫来了?” 李嗣业也不隐瞒,道:“对啊。那公主哭哭啼啼着要报恩,我李大棒子为人最仗义了,这就帮了她一把,来见越王。” “你特么的拉倒吧!”郭子仪怒道:“你分明是想巴结越王,才向他献美人!你这个佞幸小人!” 其实无论崔耕还是郭子仪,都有些误会李嗣业了。 不错,李嗣业带苏千蕊来见崔耕,是有讨好崔耕的意思。但是,这事儿真不是李嗣业主动干的,而是苏千蕊要求的。 但这事儿说出去,谁信啊? 李嗣业索**不解释,道:“诶,郭将军,你这话我可不爱听。我怎么就佞幸小人了?别的不说,那阿弩越城,是我打下来的吧?那藤桥,是我烧的吧?这不是 实实在在是功劳?” “可……可是……” “可是我将千蕊公主,引荐给了越王千岁。那又如何?越王一路辛苦,找个小娘子让他老人家开心开心,放松放松,有什么错?” “我……” 郭子仪竟然被他驳了个哑口无言。 良久,郭子仪缓和了一下语气,道:“就算如此,你也不该引荐苏千蕊啊!” “她怎么了?” “嗨,她怎么了?你不想想,这苏千蕊是小勃律的公主,你让越王和她春风一度,该如何收场?从今以后,苏失利就成了越王的老丈人了,咱们该如何对待小勃律国?还有,一般女子也就罢了,人家堂堂的小勃律公主,越王总不能提上裤子就不认账吧?过几日,崔秀芳那个女杀神来了,嘿嘿……越王千岁怎么样我不敢说,但你李大棒子,休想有好日子过。” “诶,是挺麻烦的哈!”李嗣业道:“怪不得越王刚开始不同意呢,敢情这里面还有这么多弯弯绕。” “啊?越王不同意?” 郭子仪大喜,道“那岂不是说……” “说什么啊?” 李嗣业懊恼地一拍大腿,道“那千蕊公主太漂亮啦,越王千岁也是男人。一见之下,就改了主意。” …… …… 形势比大家想的更坏。 第二日一早,崔耕没有起床。 原本大家想着,越王新纳了一个美人,昨晚肯定大大的劳累一番。如今越王年纪大了,精力不济,多睡上一会儿,实在是理所应当。 可直到日上三竿,越王的寝宫内还是没有任何动静,大家可忍不住了。 派了一个宫女去看,没多大功夫,就听到了一声惨叫。 “啊?怎么了?” 诸将赶紧进去观瞧,却见崔耕双目紧闭躺在床上。而他的旁边,并没有什么千蕊公主! 郭子仪略通医术,探了探越王的鼻息。不幸中的万幸,呼吸还在。 “越王您怎么了?” “越王您倒是说句话啊!” “越王千岁!越王千岁!” …… 人们七嘴八舌的吵嚷起来,崔耕却依旧双目紧闭,昏迷 不醒。 “我擦!” 安禄山紧紧握住李嗣业的胳膊,怒道:“父王就是被你小子害的!你献的那是美人吗?那是蛇蝎啊!我要杀了你,给父王抵偿兑命!” “诶,等等!”李嗣业赶紧道:“什么抵偿兑命?越王他这不是还没死吗?再……再说了……你凭什么说,这是千蕊公主的问题?兴许是有贼人害了越王,又掳走了千蕊公主呢?” “你特么的拉倒吧?!到底是不是苏千蕊的问题,很好判断。咱们去看看苏失利有没有跑不就完了吗?” 诸将赶紧派人去找苏失利,结果,果然,苏失利乃至他的那些手下,都已经消失不见。 他们能逃走并不奇怪,一来,苏失利是主动投降的。他要是真想逃走,又何必主动归降?唐军并没有对他怎么上心。二来,苏千蕊飞上枝头做凤凰,连带着苏失利的地位有所上升,唐军上下对其以礼相待。 那么,苏千蕊是如何逃走的呢?经过缜密的调查,大家很快得到了答案。 第1517章 最强即最弱 崔耕所居之处,正是原来小勃律王的寝宫。而这寝宫的墙壁其实是有夹层的,有一暗门可以通往王宫内的某地。 想必是那苏千蕊害了崔耕之后,从暗门处偷偷逃走了。唐军防备不严,给了她可乘之机。 现在唯有一个问题解释不清楚,崔耕现在昏迷不醒,肯定是中了毒。苏千蕊既然要害他,为何不趁他昏迷之际,把他杀了呢? 李泌分析道:“现在无非是三种可能。其一,这房间内并无利器,苏千蕊乃是一弱女子,若想动静不大地杀死越王,没那么容易的。其二,她断定这毒药能要越王的命,不愿意节外生枝。” “其三呢?” “苏千蕊良心未泯,舍不得下手。” “什么乱七八糟的?”安禄山怒道:“苏千蕊但凡还有点良心,能做出这等事情?” 李泌苦笑道:“那也不尽然。人生在世,不如意事常八九,可与人言无二三。害死越王,未必就是她的本意。” 其实他们两个说得都有些道理。 崔耕乃至唐军将领们,为什么对苏千蕊完全没有防备?因为从情理上讲,苏千蕊完全没理由害崔耕。 她马上要被小勃律国送给竭师国王子玩~弄,命不久矣。崔耕从某种意义上说,是他的救命恩人。 就算从家国天下方面的考虑,崔耕又不是赖在小勃律国不走了。她得 了崔耕的宠幸,对小勃律也是一件好事儿啊。 退一步说,就算她看不上崔耕,那她早干什么去了?完全可以不来嘛,又没人逼她。 所以安禄山指责苏千蕊没有半点良心。 但李泌却觉得,苏千蕊害死越王,未必是他的本意。让她以毒药害得崔耕昏迷不醒,已经是她所能承受的极限了。幕后黑手想让她杀死崔耕,非不为也,是不能也。 事实上,李泌的分析才最为接近真相。 …… …… 十日后,石国国都拓折城,王宫正殿中。 如今面南背北,坐于王位之人并非如今的石国之主车鼻特勒,而是大食元帅、呼罗珊总督阿布*穆斯里姆。 在他右侧相陪的,乃是小勃律之主苏失利,以及他的女儿苏千蕊。 而在阿布左侧相陪的,则是石国国王车鼻特勒,以及石国副王伊捺吐屯屈。 后世之人谈起高仙芝灭石国之役,大多说是高仙芝好大喜功,贪图石国的海量财富所为。甚至有人言之凿凿,石国对大唐忠心耿耿,数次遣使朝贡,高仙芝灭石国,纯属没事找事儿。 那问题来了,对大唐忠心耿耿的石国国王是谁呢?派遣使者向大唐朝觐的又是谁呢? 毫无疑问,是伊捺吐屯屈啊! 怎么这伊捺吐屯屈好好的石国国王不当,跑去当副王了啊?最关键的是,这伊捺吐屯屈 姓伊捺,车鼻特勒是姓车鼻,二人姓氏不同,出身的部族也完全不同! 答案很简单。 原来石国是大唐的忠实藩属没错,但是后来,大食派遣大军,帮助车鼻特勒夺了石国王位,将忠于大唐的伊捺吐屯屈降为副王。 保不住忠心小弟的王位,作为天朝上国的大唐,能忍吗?高仙芝能对此无动于衷吗? 所以,高仙芝出兵石国,并无任何不妥之处。 唯一令西域诸国诟病的地方在于,后来大唐对车鼻特勒一家子太狠了,直接拉到长安,斩首示众。 本来嘛,西域诸国的实力都不咋样,就是一群墙头草。大唐强则附大唐,吐蕃强则附吐蕃,大食强则附大食。转换起来,毫无心理障碍。 现在可好,大唐这是让大家做墙头草都不可得啊! 于是乎,很多国家开始心向大食起来。毕竟人家大食打败了石国,也不过是原国主降为副王,没有斩尽杀绝不是? 但话又说回来,将车鼻特勤极其家眷斩首,那是李隆基的旨意,可不是高仙芝下的命令。 所以,平心而论,高仙芝攻打石国没什么错误。即便强要一个人背黑锅,那也是李隆基而不是人家高仙芝。 但不管怎么说吧,现在的石国,大食人就是太上皇。无论是大食人的狗腿子车鼻特勒,还是心向大唐的伊捺吐屯屈,都得唯 阿布的马首之瞻。 车鼻特勒微微一躬身,谄笑道:“那越王好大的名号,什么“崔青天”啊,“用兵如神”啊,“法力无边”啊。但是,那得分跟谁比。遇见了您之后,就实在不算什么了。您略施小计,就弄得他昏迷不醒。高!实在是高啊!小王对您真是佩服得五体投地。” “话不能这样说。”阿布叹了一口气,道:“那崔耕对本帅有恩,名声也是不假。按理说,我即便为了国家,要与他交战,也得以堂堂之阵正正之兵。只可惜……我大食外有叛逆作乱,内要兴建新都巴格达,国内财政空虚无法大规模的用兵,也只能出此下策了。实在是胜之不武啊!” “呃……” 车鼻特勒拍马屁拍到了马腿上,赶紧转移话题,道:“那接下来您准备怎么办呢?虽然崔耕昏迷不醒,但唐军数万已经到了小勃律,总是个麻烦啊!” 说着话,他看向了苏失利和苏千蕊,冷笑道:“还有,那崔耕虽然昏迷不醒,但还有治好的可能……要是你们手脚利落点,何至于还要担心他!” 苏千蕊眼圈儿有些泛红,道:“阿布将军对我有救命恩,父王对我有生养之恩,为了他们,我才不顾廉耻行刺越王。但是,越王对我同样有救命之恩,我又怎忍心取他的性命?” 阿布接话道:“千蕊公 主所言甚是,此事再也休提。其实,只要崔耕昏迷不醒,对咱们来说就完全够了。” “此言怎讲?” “车鼻可汗,你可知唐军现在最大的弱点是什么?” “什么?” “崔耕啊!”阿布嘴角微抿,解释道:“崔耕既是唐军最强的哪一点,又是唐军最弱的那一点。崔耕活着的时候,;屡出奇谋,唐军百战百胜,创造了不少奇迹。但是,若崔耕不能理事呢?何人可以替代?” 虽然觉得自己所为甚为不光彩,但阿布此时面上不禁露出了阵阵得意之色。 车鼻特勒被他一点,恍然大悟道:“您这么说,让我想起了汉人中的一个名人——诸葛亮。诸葛亮活着的时候六出岐山,威风八面。但等他一死,蜀国就彻底废了。” “不仅如此。”阿布道:“诸葛亮死了,蜀国上有刘禅下有诸葛亮的得意弟子姜维撑场面。但是现在……崔耕手下的诸将,谁会服谁啊?唐军诸部各有心思,咱们打败这群乌合之众,有什么难的?” 说着话,阿布站起身来,道:“车鼻特勒!” “小王在!” “派你手下的人,代本将军向小勃律以西三十三国传信,令各国国主,务必在十日内,到达拓折城,与本帅会盟。本帅要带三十三国兵马,将盘踞在小勃律国的唐军,彻底消灭!” “喏!” 第1518章 虎病雄威在 如果说阿布之前散布的消息,让大家将信将疑的话。那崔耕攻占了小勃律之后,崔耕的行踪就再也难以保密了。 当崔耕中了美人计,在小勃律昏迷不醒的消息传开后,更是掀起了一阵轩然大~波。 大唐长安,甘露殿。 李隆基高兴地简直合不拢嘴,道:“哈哈,前几次崔耕重病、中毒什么的,还可能有什么隐情。但是这次,崔耕却完全没有理由装病,绝对是真的。这次他可是死定了!” 张说道:“正是如此。崔耕若是想与大食或者西域诸国一战,直接战斗就行了,完全没必要耍这套把戏。总不能这西域诸国或者大食内部,都有他的暗子吧?至于说他想绕路回国,就更没必要在小勃律停留许久了。” 姚崇也附和道:“老臣也实在想不出崔耕伪装中毒的必要,看来他这次还真是在劫难逃了。” 啪! 新上位的宰相张嘉贞轻拍了一下手,道:“陛下,各位相爷,我可以肯定,这回崔耕的中毒是真的。因为……此事有确切的证据。” “哦?到底是什么证据?”其他人等都眼前一亮。 “卢藏用已经失踪五日了。” “卢藏用?”李隆基眉头微皱,觉得这名字有些耳熟,却想不起他的来历。 姚崇却知道此人的底细,解释道:“那卢藏用是个官儿迷,在则天朝的时候,他为了幸进,曾经隐居于终南山中,并且冒充孙 思邈老仙长,吸引人们的好奇。后来,卢藏用勾搭上了二张兄弟,谋害过崔耕。虽然没成功,但卢藏用因为二张的庇佑,非但没受惩罚,反而当上了七品官。这十来年他宦海沉浮,已经是五品京官了。” 见李隆基还是面带不解之色,张嘉贞插话道:“此人的人品虽然不怎么样,但医术却相当高明,当世不做第二人想。要不然,他也没法子冒充孙思邈老仙长不是?据说崔耕小妾秦雨儿的疯病,就是他治好的。现在他在这节骨眼儿上失踪,不用问,是被崔耕的人给接走了,让他给崔耕治病。” “这就错不了了!”李隆基轻轻一拍几案,道:“看来那崔耕,果真是恶贯满盈,要被上天收了去。朝廷到底该如何应对,大家议一议吧?” “啊?应对?” 李隆基的话音刚落,诸宰相面上的笑容,顿时戛然而止。 怎么应对?派兵打岭南道? 莫忘了前两回的教训啊!虽然大家可以肯定,崔耕中毒的事儿是真的。但是……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呢? 万一崔耕大难不死,大家又惹恼了岭南王,这可如何是好?要知道,崔耕治下的军力,可是远在唐军之上! 咳咳~~ 张嘉贞的资历最浅,见大家都注视着自己,他也不得不轻咳一声,开始发言:“微臣以为,此事关系重大,还得从长计议!” 这不跟没说一样吗? 李隆基当时 就窜儿了,怒道:“什么从长计议?现在无非是两条路,一为战一为和,你到底支持哪边儿?” “和……和吧。”张嘉贞不敢看李隆基的眼睛,小心翼翼地道:“崔耕只是昏迷不醒,这不是还没死吗?等咱们得到他死了的消息之后,再行动不迟啊!” 李隆基对这个回答当然不满意,道:“张九龄,你呢?” “我……我……”张九龄眼珠乱转,最后还是期期艾艾地道:“我觉得吧,张嘉贞说得挺有道理的。” 张说不待李隆基提问,硬着头皮道:‘臣附议。’ 姚崇见躲不过去,也直接道:“臣附议。” 李隆基咬着牙,道:“林相,你呢?” 李林甫道:“陛下请想……那崔耕如今已经到了小勃律,现在天气转冷,他已经无法原路返回。换言之,他这次就是没中毒,也得一年左右才能回岭南道。但若是中毒了呢?一年之后,不是唐军兵败,就是崔耕毒发身亡。既然如此,咱们为何不等一年的时间呢?须知心急吃不了热豆腐啊!” “有道理……诶,不对!” 李隆基骤然发现,李林甫说了半天,其实和其他人的主张别无二致,那就是,只要不是百分百确定崔耕死了,他们就绝不敢动。 “你……你们……”李隆基只觉胸中一口郁结之气难出,豁然而起,指着这五位宰相道:“你们真是畏崔如虎啊!这就是朕的宰 相?这就是我大唐的擎天白玉柱,架海紫金梁?” “臣无能!” “臣有罪!” “臣惭愧!” …… 五人齐齐跪倒在地,将头顶的乌纱摘了下来。 “罢了!罢了!” 李隆基摆了摆手,颓然坐回了皇位,意兴阑珊地道:“事已至此,夫复何言?传朕的旨意。” “微臣在。” “从今以后,朕以**委托五位先生。若崔耕不死……就不必打扰朕了。” “陛下,不可啊!国之权柄,乃天子专享。微臣只是受命行事,又何敢觊觎?”五人齐齐叩首,苦苦阻拦。 李隆基却不理他们,直接起身就走。 直到了殿门处,他才冷冷道:“崔耕为越王,分~裂岭南道,朕这个大唐天子当的还有什么意思?同样地,崔耕为越王,有哪个乱臣贼子敢觊觎朕的王位?有哪个藩国,能兴兵犯唐?诸位只需处理好朝廷日常政务即可,以诸君的大才,难道连这个都办不到吗?” 五人面面相觑,齐声道:“臣……臣遵旨。” …… …… 与此同时,南诏太和城,王宫。 “什么?你让本王趁机攻打岭南道?”阁罗凤飞起一脚,将心腹大将诺楼罗踹到在地。 “王上息怒,王上息怒啊……”诺楼罗爬起来后连连磕头,却是满脸的不解之色。 阁罗凤恶狠狠地道:“上次本王趁机兵发岭南道,崔耕懒得和我计较,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算 了。但这种事情,你指望他能忍几次?一旦事有不谐,我南诏不就全完了吗?” “可……可是……” “行了,没什么可是的。”阁罗凤郑重地宣布道:“从今以后,只要没有崔耕死亡的确切消息,我南诏绝不轻举妄动。但凡鼓动本王出兵者,以谋反之罪论处!” …… …… 还有,新罗,高仙芝的大营内。 这一日清晨,五颗头颅高高挂起。这五颗头颅的主人,大家都认识,都是高仙芝的心腹。 中军帐内。 高仙芝咧嘴一笑,道:“外面的那几颗脑袋,大家都看到了吧?没错,就是本将军昨晚命人砍的。” 有人小心翼翼地道:“敢问高将军,这些人犯了何等罪过?” “这些人昨晚几杯酒下肚,竟然问本将军,若越王果有不测,我准备干什么?嘿嘿,干什么?除了效忠世子外,我难道还有第二个选择?此举分明是,不相信本将军对越王的忠诚,不杀他们杀谁?” 锵凉~~ 说着话,他将腰间的佩剑抽了出来,轻轻舔了舔嘴唇,道:“若是诸位还有人喝多了,管不住他的嘴,本将军也不介意送他上路!” …… …… 类似的事情,在吐蕃、林邑、契丹等地不断上演。虎病雄威在,有了前两次的经验教训,只要不确认崔耕之死,无人敢轻举妄动。 一时间,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了小勃律,等待最后的揭盅。 第1519章 人人真如龙 小勃律唐军的处境,却比岭南道危险地多得多。 首先是崔耕只在小勃律以东威名赫赫,小勃律以西虽然听说过他的名号,但没见识过他的厉害,并不如何惧怕。阿布的调令一出,西域三十三国纷纷响应,齐往石国方向而来。 其次就是,阿布说得甚对,大家没了崔耕的领导,谁都不服谁。 按说崔秀芳身份特殊,这时候就该出来主持大局。但她在连云堡伤得太重,听说了崔耕的消息后又怒急攻心,也昏迷不醒了。 这回可好,唐军群龙无首,到底该听的谁的啊? 议事厅内。 安禄山作为崔哥的义子,勉强主持会议,道:“现在父王和母妃都昏迷不醒,肯定是无法上路了。****派人去接卢藏用,也不知能不能接来。如今阿布又召集西域三十三国会盟,我军的形势非常险恶。到底如何应对,大家畅所欲言吧。” 辛承嗣道:“俗话说得好,家有千口主 事一人。咱们的当务之急,还是得选个主事之人,我觉得吧……崔禄山将军就不错,他乃越王义子,指挥大家,名正言顺。” “怎么就名正言顺了?”李白反驳道:“不错,崔禄山是越王的义子,但是,这义子又怎能比得上亲儿子呢?” 说着话,他看向了李泌。 在大伙的心目中都认为,李泌是崔耕和肖五娘生的,只是身份暂时没得到承认罢了。李白和李泌私交甚好,此时当然推荐他。 不过,安禄山还没出言反驳呢,张守珪已经微微摇头,道:“是不是亲儿子,其他人说了不算,得越王说了才算。再说了,现在我军的形势无比险恶,”主事之人必须得能才能卓绝。李泌并未主持过大战,并不合适。就是崔禄山将军也难以服众。我以为……还是请郭子仪主持大局为好。” 薛裕不干了,道:“怎么就郭子仪了?我可没看出来,他有多大的本事?依俺看 啊,还是崔禄山将军好!” 孙宁却道:“我家女王,乃是越王的儿媳妇。这时候要她不出来支持大局,谁配主持大局?再说了,就算论人数,也得我们高昌人说了算不是?” …… 就这样,众人吵吵嚷嚷,难以决断。吵着吵着,竟然吵出了几分真火,险些动起手来。 识匿人没参与争论,只是坐山观虎斗。 王思礼见了越发忧心,这帮子识匿人就是一帮子土匪,对越王可没什么忠心。他们若见势不妙逃走,甚至反戈一击,这可就麻烦大了。 但是,现在唐军群龙无首,到底该怎么办呢? 诶,有了! 待人们吵累了,王思礼眼珠一转,道:“诸位,诸位,请听王某人一言。” “你说吧!” “其实我觉得吧,大家都绕到死胡同里去了。为何大家一定要各选出一个主持之人呢?” “什……什么意思?”薛裕道:“敌军势大,我军人少。若大家不能拧 成一股绳,那不就全完了吗?” 王思礼微微摇头,道:“那却不然。大家仔细想想,这敌军果然势大?据我所知,到目前为止,大食并没出兵,只是有阿布主持大局。而西域诸国的兵马,加起来倒是很多,但现在并未集结。至于分散开来么……这些国家的兵马,多则不到两万,少则数千。怎么就值得大家拧成一股绳对付了?” 李泌眼前一亮,道:“王将军的意思……” “如今我军大概是不到七万。既然如此,不如就兵分七路。一路为中军,由某和李泌以及高昌女王带领,驻扎在小勃律境内,保护越王。其余六路,每路一万,兵发西域诸国。” 说到最后,他往四下里扫视了一圈儿,道:“诸位都是人中之龙,必定旗开得胜,马到成功。越王醒来之后,见到西域三十三国,尽入我军的手中,那得多么高兴?” “可……可是……”薛裕皱眉道:“这可 行么?那么多国家……” “当然可行!”郭子仪豁然而起,道:“西域诸国的兵力都不算强,以一万兵马灭国足矣。子仪不才,愿领一路兵马,” 安禄山道:“俺也愿领一万兵马出征。” …… 说实话,这些人都是帅才,只是在崔耕的麾下,没有展露的机会。现在被王思礼一鼓动,顿时****。 其时除了识匿部外,各部兵马都已整编为一体,倒也不用挑肥拣瘦。 当即,郭子仪为一队,安禄山为第二队,张守珪为第三队,辛承嗣为第四队,李嗣业为第五队,分派完毕。 识匿人当时就有些傻眼,道:“你们……你们都有着落了,俺们可咋办呢?难道让俺们单独灭国?” 忽然有个声音传来,道:“某家不才,愿随贵部出征。只要你们听我的吩咐,担保贵部旗开得胜,马到成功?” “阿?是你?”众识匿酋长面露狐疑之色,道:“你……能成么?” 第1520章 雏凤发清声 主动请缨的非是旁人,正是王海宾之子王忠嗣。当初崔耕去瓜州救他时,他还只是一个孩子,如今已经是个十六岁的翩翩少年郎。 但尽管如此,这十六岁也还太小了点儿,难怪众识匿酋长觉得他不靠谱。 王忠嗣微微一笑,胸有成竹地道;“大家就算信不过我,还信不过越王么?这次西征他带的哪个人是闲人了?王某人如果没有过人的本事,又怎能得越王如此看重!而且……” “怎样?” “哪位不服气,尽管试试王某人的手段!” 说着话,王忠嗣已经将长大的衣裳闪掉,露出了一身健装。人们这才注意到,这个脸上带有丝丝稚气的少年郎,身材竟是相当魁梧健壮。 “好,是骡子是牵出来遛遛。” 识匿人不通兵法,个人武勇却都相当不错,要不然也不能在苦寒的识匿国立足。 呜! 王忠嗣话音刚落,多郎诺非就挥拳冲着王忠嗣面部打来,虽然不算完全偷袭,但也跟偷袭差不多了。 孰料,王忠嗣毫不慌乱,微微一侧身,已经将此拳让过。然后,往前一进步,靠在了多郎诺非的胸口上。 噔噔噔~~ 多郎诺非但觉一股大力传来,连退了几步,才稳住了身形。 “我……我……我……” 多郎诺非连说了几个“我”字,接下的话却再也说不出口。 说啥啊? 说人家偷袭?明明是自己偷袭的好不好。 说人家人多?分明是一对一啊! 说人家力气大、体格好,胜之不武?论个头、论体力,自己也不差啊。 说人家战斗技巧强?那自己这么大岁数了,岂不是全活在了狗身上? 可特么的怎么就这么简简单单地一招,自己就败了呢?真他娘的见鬼了! 最后,他一咬牙一狠心,道:“再来!” “没问题!” “您请……呃,承让了。” 好么,又是一招,多郎诺非被王忠嗣踹出去好远。 简短截说,连续五次,多郎诺非都一招即败。最关键的是,王忠嗣手下极有分寸,只是用巧劲儿让他退后几步而已,却没有让他出什么洋相。 直到这时候多郎诺非才意识到,自己跟人家王忠嗣的武艺比起来,不是差不多,而是差得天差地别。 “你再试试这个!” 锵凉~~ 多郎诺非将随身的腰刀抽出来了,只是这次却不再偷袭,而是诚心邀战。 王忠嗣也抽出了随身的佩剑,道:“多郎国主请!” “看刀!” 二人战在一处。 结果跟比拳脚功夫差别不大,三五个照面后,多郎诺非再次被踹了出去。 紧接着,五识匿国国主齐上,王忠嗣与他们战了二十多个回合,衣袖被划了一个口子,赶紧虚晃一招,跳出圈外。 王忠嗣微微一躬身,道:“五位国主英雄了得,忠嗣甘拜下风。” “得了,得了,别给俺们做脸了, 我又不是输不起的人。”多郎诺非摆了摆手,轻叹一声,道:“我早就看出来了,你之所以吃了亏,是不想伤了我们啊。要不然,我们五个也不够你一通拾掇的。行了,这次出兵,我们听你的。” 王忠嗣道:“那小子就多谢国主赏脸了。” 多郎诺非又问道:“那咱们这次出兵,究竟要打哪一国呢?” 王忠嗣微微一笑,道:“要干就干个大的,听说阿布就在石国坐镇指挥,还召集三十三国会盟。那咱们就攻打石国!” “什么?石……石国?”多郎诺非的嘴皮子都不利索了,道:“可……可是……这也太大了吧?阿布乃是大食元帅,用兵如神,石国本身的国力也不弱,甲士万名,装备精良……” 王忠嗣接话道:“没错,多郎国主说得都没错。不过,我还想告诉大家另外一件事:石国之富,居于西域三十三国之首。其国民多以经商为生,个顶个的赚下了万贯家财。石国的府库之内,黄金玉石数不胜数,锦缎布匹堆积如山……打哪个国家,也没有打这石国划算啊!” “这个……”多郎诺非和四位识匿国主面面相觑,咽了口吐沫,道:“真的假的?” 王忠嗣白眼一翻,道:“废话,当然是真的。不信的话,你们尽管去找人问问。” 顿了顿,又看向郭子仪道:“郭叔叔,听说我爹是为了给越王和您断后才战 死沙场的?” 郭子仪点头道:“不错,正是如此。” “那小侄向您讨个人情,不过分吧?您不是打算打竭师国吗?这样,咱们换换,您带识匿人,还是去打竭师国。我带您那一队,去打石国。” 郭子仪点头道:“也不是不行……” “别介啊!”多郎诺非当时就急了,道:“我们去打石国,我们去打石国。” 王忠嗣强忍笑意,道:“可是……那石国有阿布坐镇啊。几位国主不害怕了?” “嗨,阿布怎么了?还不是两个肩膀抗一个脑袋?我就不信了,一刀下去,他能不死?再说了……”多郎诺非将腰刀往桌上一剁,恶狠狠地道:“人为财死,鸟为食亡。泼天大的财富面前,莫说是阿布了,就是神仙,俺也砍给你看!” …… …… 三日后,石国国都拓折城,王宫正殿。 阿布高居王位,三十三国的国主、贵人们分列两厢,能有一百多号。 其实原来这些国家不全是大食属国,他们原来也有臣服大唐或者吐蕃的。 后来吐蕃将小勃律完全控制,除了拔汗那还坚决奉唐之外,大部分国家就或者侍奉吐蕃,或者侍奉大食。 只是到了现在,崔耕占了小勃律,烧了藤桥,吐蕃人的势力无法再影响到西域诸国。崔耕又在西域毫无根基,人们才全部投靠了大食。 阿布往四下里看了一圈儿,即便以他的城府,此时 也不禁志得意满。 “诸位国主,如今是什么状况。就不用本帅多作介绍了吧?小勃丧心病狂,投靠吐蕃,与我大食为敌。结果本帅略施小计,不费一兵一卒,就引来了大唐越王崔耕,灭了小勃律国。如今真神保佑,正是我大食当兴之时。尔等若是识实务,就应归顺我大食,得保国祚不衰。否则的话,小勃律的下场,就是尔等的前车之鉴!” 三十三国贵人齐齐跪倒,道:“愿从大帅之命。” “好!” 阿布轻轻一拍几案,道:“那诸位就听本帅的命令,各国出兵五千,在拓折城集结……” 蹬蹬蹬~~ 话刚说到这,忽然殿外有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 紧接着有一军士急步跑入了大殿,道:“启禀元帅,大……大事不好啊!” “嗯?何事惊慌?” “唐军忽然从小勃律出兵,兵分六路,每路一万,兵发西域各国。还请元帅早作决断!” “哦?都是攻打哪路国家?” “一路攻打竭师国,一路攻打吐火罗,一路攻打拔汉那,一路攻打大勃律,一路攻打挹怛国。还有一路,攻打……攻打……” “怎样?” “正向石国攻来!” “啊?兵分六路?还向石国攻来?”阿布听完了不忧反喜,高兴地道:“唐军这是被本帅吓疯了啊!用不着本帅调兵遣将,他们自己就能把自己折腾死,实在是真神保佑,天祝我也!” 第1521章 昏招与妙计 石国之主车鼻特勒凑趣儿道:“唐军必败?小王愚鲁,还请元帅解惑。” 阿布伸出了三根手指,道:“这个简单,原因有三:其一,力分则弱。唐军为何不集中兵马,攻打一国,而是兵分六路呢?无它,崔耕昏迷不醒,他们内部无法统一意见,诸将才会自行其是。唐军内部矛盾重重,岂有不败之理?” “其二呢?” “其二,唐军没有后援,只有眼前这六七万人,死一个就少一个。如今这六万多人拧成一股绳,以众敌人寡,还能减少伤亡。但若是分开来,就每场都是大战恶战,伤敌一千,自损八百。他们兵分六路,那不是找死吗?” “有道理啊!还请元帅说说第三个原因。” “第三个原因,也是最主要的原因:我们若组成联军,各国难免各怀小心思,不肯出力。唐军若依托小勃律固守,还真不一定能拿下来。但现在不同,各国为保护本国的国土,必定会出尽死力。所以,唐军此举乃是亦短击长,必败无疑!” “元帅高明!” 阿布道:“既然唐军出此昏招,本帅也用不着调兵遣将了。诸位回去谨守城池,本帅会根据情况派出援军。想必用不了多久,唐军这六万 多人就会灰飞烟灭。” “是!” 当即,拓折城三十三国会盟无疾而终。阿布坐镇于此,随时准备根究战况调动各国兵马。 本来嘛,按照兵法来说,敌人占据险要地形,大量兵马猬集在一块儿,是最不好打的。最好调动他们,让他们分散开来,各个击破。 现在可好,阿布还没动手呢,唐军就自己分开了,这岂不是想瞌睡遇到了枕头? 所以,阿布的处置并无任何不当之处。 消息传出,长安城内,李隆基终于走出了深宫,和五位宰相喝了个酩酊大醉,笑的像个纯真的孩子。 吐蕃国内,小赞普宣布全国大庆三日,并且跟各大臣商量起攻打剑南道的可能。 南诏的阁罗凤表面上不动声色,但当天的朝会之后,王宫内响起了一阵阵嘹亮的歌声。 回纥人现在的可汗已经不是承宗,而是他的侄子伏地难。伏地难宣布祭祀回纥历代可汗,感谢他们的在天之灵保佑。 …… …… 崔耕的亲友们听闻这个消息之后,则是一片愁云惨淡。 岭南道、剑南道各路官员,乃至军民百姓,纷纷前往附近的佛道寺院中,为越王祈福。 世子崔瑜宣布,岭南道、剑南道、安南都护府,除十 恶不赦之人外,尽皆释放,为父亲祈福。 室韦国、黑水国、契丹、新罗等国,莫管是真心还是假意吧,也都举行了为越王祈福的活动。 邢州,南和县,宋台村。 宋台村不大,却在南和县甚是有名,甚至历任刑州刺史到任,都会来这个小村庄一行。 因为这村里出了个惊天动地的大人物,一代贤相宋璟。尽管如今他已被罢相,地方官吏依旧对他恭恭敬敬。 废话,大唐的宰相一向跟走马灯似的转个不停。别看人家宋璟现在被罢官了,指不定哪天就会重新为相。 但宋璟却对这些地方官员不怎么感冒,但有来访,不但不收礼物,而且一律不见。 可是今日,这老爷子却要一反常态的要出远门了。 “来人!备马,再注备二十两金子,三十升香油,老夫要去无量寺。” “父亲,您去无量寺干啥啊?”他儿子宋浑赶紧把他拦住了,道:“您不是最讨厌那帮子秃驴么?您还说什么佛陀神灵,不过是一堆泥胎木偶而已。世人跪拜他们,实在是愚不可及。您怎么,您怎么今天……” 宋璟白眼一翻,道:“为父现在改主意了不行么?怎么……你想看我的笑话?” “儿子不敢, 只是……”宋浑小心翼翼地往四下里看了几眼,低声道:“我是您儿子,您想什么,我能不清楚?您是想……给越王去祈福吧?用句俗语来讲,您这是病急乱投医。” 宋璟面色微红,哼了一声,道:“是又怎么样?不是又怎么样?” “要不是的话,那简单了。别说您去无量寺,给和尚们布施点金子和香油了。您就是把咱们家的家产全捐了,儿子我也绝无二话。我就是去要饭,也得让您老人家顺心如意。” “那我确实是给越王祈福呢?” “那我得劝您一句,不能啊!朝堂上的事儿,您比我清楚。地方官尊敬您是不假,但对您也不是没有防备。您的一举一动,能逃过官府的眼线?您这一为越王祈福,恐怕就会给咱们家带来灭顶之灾啊。儿子死了倒是没什么,但我宋家的列祖列宗……恐怕也要受辱。” “你说的这些话,为父岂能不知?”宋璟轻叹一声,道:“但尽管如此,我还是得往无量寺一行。” “为什么啊?” “因为……”宋璟微微昂头,道:“当今天下,能为天下万民着想的,不是他李隆基,而是崔耕崔二郎。如此好人,不应横死,我愿意犯险为他祈福! ” 言毕,宋璟毫不犹疑地踏出了房门。 …… …… 然而,这些崔耕的敌人,都高兴的太早了。那些心向崔耕之人,也担心的太早了。 没错,力分则弱,按说崔耕手下如此分兵,实乃兵家大忌。 但是,话又说回来了,兵无常势,具体问题得具体分析。 孙子兵法上说得清清楚楚,扎营之时,不可背靠河流,要不然你想跑都跑不了。但韩信却背水一战,以数千兵马克敌二十万,天下闻名。 现在的唐军也是如此。力分了,但力量却没削弱多少。 在历史记载中,高仙芝奇袭小勃律,威震西域诸国,手下有多少兵马呢?也就是一万来人。 现在唐军的大将安禄山、郭子仪、张守珪、王忠嗣,哪个的本事在他之下啊? 这些人集合在一起,一个人在武力上在厉害,顶天再顶天,那也不过是以一当百。指挥军队呢?他们都是最顶尖的军事家了,一个人和六个人指挥作战,着实差距不大。而且因为人数太多,决策缓慢,兴许还不如一个人指挥呢! 如今每个人独当一面,可以用一句话来形容:金麟岂是池中物,一遇风云便化龙! 半个月后,一条条坏消息,飞入了阿布的耳中。 第1522章 阿布想翻盘 “启禀元帅,高仙芝一战灭竭师国主力,已经攻占了竭师国!” “报,大事不好!大勃律诈败,被张守珪识破。张守珪将计就计,大勃律的假败变成了真败,如今大勃律已经投降大唐!” “李嗣业和薛裕带兵攻入拔汗那,拔汗那人已经成功复国!” “辛承嗣攻打吐火罗,吐火罗不战而降!’ “挹怛国誓死抵抗,安禄山屠城十余座鸡犬不留,挹怛国灭国。挹怛国附近九国震恐,已经全部降唐。” …… 一道道坏消息传来,很显然,现在西域诸国大部分国家,已经归大唐所有。 就算那些还没传来消息的国家,恐怕现在也凶多吉少。 什么随时根据战况调兵遣将啊?根本就来不及。这些唐军简直如同天兵天将相仿,大军一到,所向披靡。各国甚至求援的信使还没来得及出发,其国已经成为了历史。 如今阿布手里确信掌握的,只剩下一个石国了。因为此国距离小勃律最远,还没受到攻击。 “哇,通杀我也!” 阿布终于受不了这个打击,吐出一口血来,昏死过去 。 没办法,现在的形势简直太坏了。西域诸国单个国家拿出来,的确不算什么。 但是这三十三国联合在一起,那就不一样了。别的不说,就说吐火罗吧,此国乃是西域的粮食生产大国。 如果不考虑军饷的话,此国足以在本国百姓不受影响的情况下,支持四十万大军的粮秣供应毫无问题。 还有竭师国,国家虽然不大,但民风尚武悍不畏死。只因国力一般,才强而不大。如果三十三国合为一体,这里就是最好的兵源地。 拔汗那人战力不怎么强,但这里的马好啊。大宛名马,谁人不知,哪个不晓? 还有那挹怛国,穷,那可是真穷啊,整个国家除了玉石就没什么值得称道的了。往昔挹怛国被大食控制的死死的,百姓连温饱都不能满足。但是……若挹怛国的玉石能正常买卖而不是向大食上贡的话,那岂不发大了? …… 这三十余国被唐军统合在一起,要精兵有精兵,要粮食有粮食,要钱财有钱财,没有任何的短板。 其国力虽然比不上大唐、大食,但已经和吐蕃、回 纥不相上下了,算是步入了当世大国之列。 阿布怎么也想不明白,自己步步为营,一步都没走错,一步都没有疏忽大意,怎么就落到了如此境地?怎么就放出了这么一个怪物? 他更想不明白,怎么自己把崔耕算计了,唐军却没有受到丝毫削弱……甚至反而有更为强大的意思? 自己岂不成了大食天大的罪人? 所以他才支撑不住,吐血昏迷。 然而,阿布哪知道啊,崔耕有后世的记忆,那手下都是人中之龙。如今表面上是六万多唐军打西域诸国几十万的大军,实际上却是盛唐将近一半的天才名将,围殴他阿布一个人,他败的毫不冤枉。 …… …… “元帅,元帅,您醒醒啊!” 一个时辰后,阿布终于睁开了双眼,入目所及的,却是车鼻特勤那忧心重重的面庞。 阿布当然明白,这厮担心的不是自己,而是他以及他的族人的身家性命。 不过现在,阿布还不能挑破,道:“原来是车鼻国主啊,难得你如此忠心,本帅心中甚慰。” “小王当然对大帅忠心耿耿……可 ……可是其他人就不一定了。”车鼻特勒顾不得问阿布的病情,焦急道:“刚得到探马回报,王忠嗣率领一万兵马,已经到了我国境内。现在石**民慌乱不已,王公贵族各怀心思,副王****。您赶紧发下一份公文,从大食调兵来援啊!” 阿布眉头微皱,道:“怎么调?现在我大食最近的兵马,离着拓折城都有八百里,调兵来得及吗?再说了,那几千兵马到了,又有什么用?” 尽管心中有所预料,车鼻特勒还是慌了手脚,道:“那……那可怎么办啊?!单凭我石国这点子军队,绝对无法对抗唐军啊!要不……要不我护送着您回大食?” “哼,你想逃跑就逃跑,何必说什么护送本帅?” “不是逃跑,而是元帅您乃万金之躯……” “此事再也休提。”阿布不悦地打断道:“总而言之一句话,本帅是不可能逃走的。而且,单凭石国,也未必打不败唐军……” 然后,阿布看看而谈,给车鼻特勒讲了三条理由。, 第一条,这部分唐军是识匿人,大概是一万人左右 。石国的守军是也是一万人,而且是据城而守。按理说,应该是石**强,唐军军弱。 第二条,唐军其他五支兵马的首领,都是崔耕手下的大将,但这支兵马的首领呢?王忠嗣,是一个乳臭未干的小毛孩子,有什么可怕的? 第三条,如今唐军的形势非常好,骄兵必败。 车鼻特勒听完了,挠了挠脑袋,道:“您说得前两条,我都能认同。但是这第三条……您说唐军骄兵必败,我还说人家士气如虹呢?反观咱们石国,却是军无战心,士无都志,甚至有人想当二五仔呢。” “呵呵,要地就是唐军士气如虹,我军士气全无。”阿布眼中精光一闪,道:“如果,你是唐军统帅,兵临城下之际,石国主动投降,你会如何做呢?” “当……当然是接受他们投降了。” “这不就妥了吗?”阿布轻轻拍了车鼻的肩膀,道:“西域诸国虽然归唐,但军心不稳。如果在此吃一个大大的败仗,这场战争鹿死谁手,那还真不一定呢。” 车鼻特勤猛地一拍“我明白了!您这是让我诈降啊!” 第1523章 诈降真亦假 第二日,拓折城外。 石国国王车鼻特勒以及副王伊捺吐屯屈,带着文武百官,手捧书册印玺,素衣出城,向唐军请降。 与此同时,三千车鼻部的勇士,已经在各处民居内隐藏好了。 反正石国是主动请降,唐军不可能做的太过分,来个搜查民房什么的。对于石国贵人,唐军更是得给予必要的尊重。 车鼻特勒已经计划好了,今天白天石国好好的招待唐军,要钱给钱,要女人给女人,要酒肉更是完全满足。等到了今天晚上,这三千车鼻部的勇士就突然集结,趁其不备,杀他们个片甲不留。 自己甚至已经命人,在给唐军安排好的民房附近,准备好了引火之物。大火一起,唐军十成的本事都施展不出来一成,必败无疑。 车鼻特勒越想越高兴,嘴角露出了得意的笑容。 但副王伊捺吐屯屈,可不知道有怎么回事儿。事实上,不止是他,就是其他非车鼻部的石**兵以及文武百官,都不知道这次的投降乃是诈降。 伊捺吐屯屈奇怪道:“车鼻兄,怎么今日要投降唐军了,你却如此高兴呢?” “呃……”车鼻特勒赶紧收敛了笑容,敷衍道:“说句实在话,我这个国主是被大食人赶鸭子上架,不得不当的。我明着是国王,实际上就是大食人的一条狗,有什么滋味?现在好了,大唐天兵一至,大食人全跑啦,我又能痛痛快快的当人啦,能不高兴吗?” 伊捺吐屯屈将 信将疑,道:“可大食人一走,你也就当不了这石国之王了,真的甘心?” “我绝对是心甘情愿!还请伊捺老弟到时候为我在唐军面前,多美言几句。当初大食人骑在咱们的头上拉屎撒尿的时候,我可没少帮贵部遮掩,没点功劳也有点苦劳吧?” 伊捺吐屯屈心说,你果真帮我们伊捺部遮掩了?老子咋没感觉到呢? 当然了,风水轮流转,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伊捺吐屯屈也不好做得太绝。他点头道:“那行吧,能帮的我一定帮。不过,咱们丑话说到头里,我可做不了唐军的主,你们车鼻部这次肯定要大出血。” “那是自然,我们车鼻部早有准备。” …… …… 而另外一边,唐军诸人已经远远望见了拓折城,甚至石国请降诸人的身影也若隐若现了。 王忠嗣小脸紧绷,没有一点笑模样。 没办法,他再无师自通,再是天才的军事家,现在也只是一个毛都没长齐整的少年郎,如今正是血气方刚,渴望建功立业的年纪。 王忠嗣暗暗琢磨,本以为自己能领着这一万识匿国的军队,在石国一战成名呢。现在可好,这还没到石国呢,人家其他五队人马,已经打完了……打完了,而且每队灭的不只一国。 啥时候这灭国之功这么容易拿了呢?是己方的队友太给力,还是西域诸国太水呢? 但不管怎么说吧,有件事是显而易见的,就算自己灭了石国,也得在六路 大军里垫底了。 更何况,特么的这石国还不战而降,自己连展露手段的机会都没有! 旁边的识匿国主多郎诺非,似乎看出了王忠嗣的所思所想,轻咳一声,道:“怎么?王将军不高兴?” “可不是咋的?”王忠嗣抱怨道:“咱们这次就是一次武装大游行,根本就没啥功劳可挣啊。” “嗨,啥功劳不功劳的?”多郎诺非压低了声音道:“小王痴长您几岁,打仗上虽然比不过您,但人情世故上,却是自认能教您两句。” “哦?你想说什么?” “这年头,什么都是假的,唯有钱财才是真的。你管他立功不立功呢,钱财到手才是真的。不管怎么说,咱们把西域最富裕的石国拿下来了吧?越王又不是不通情理的人,他就是醒了,还能查咱们的账不成?” 王忠嗣没好气儿地道:“钱财也捞不着多少,人家石国是主动请降的,咱们能把人家怎么着?” “呵呵,主动请降?谁看见啦……呃,当然了,看见的人是不少。但是,人心隔肚皮,做事两不知。谁知道他们是真降还是诈降?” 王忠嗣迟疑道:“你是说……咱们用“诈降”这个理由,敲敲他们的竹杠?” “哪啊!”多郎诺非目露凶光,咬着牙道:“你们汉人有句话,匹夫无罪,怀璧其罪。事到如今,这识匿国诈降是诈降。就是不诈降,也得是诈降!” 王忠嗣心中一凛,道:“诶,你可别乱来!” “ 什么叫乱来啊!这事儿就得这么干!”多郎诺非拍马向前,道:“出了什么乱子,我们识匿诸部担着,你就等着发大财吧!” “站住,站住!” 王忠嗣再喊,哪喊得住啊?识匿国的军士们在多郎诺非的带领下,呼啸向前。 并且有几十个识匿骑兵围拢过来,拦住了他的去路。 说到底,王忠嗣年纪太小,既无名望又无实力。单凭本身的这点子武勇,也就是在一般情况下能让识匿人听话。但到了现在,泼天的财富面前,他可就震不住这帮子土匪了。人家识匿人最终还是听多郎诺非的。 功夫不大,多郎诺非已经带领大军把石国君臣团团包围。 “罪臣车鼻特勤,携国内文武百官,拜见上国将军!”石国诸贵人跪倒在地。 多郎诺非跳下马来,伸手一指道:“你就是石国之主车鼻特勒?” “不错,正是小王!” “那就错不了了,拿下!” “喏!” 顿时,有军士上前,把多郎诺非抹肩头拢二臂给捆上了。不仅是他,这帮子土匪对绑票颇有心得,一拥齐上,两个服侍一个,石国所有出城的贵人们无一幸免。 原来真心投降那帮子人,觉得唐军这是要给己方一个下马威,丝毫不敢反抗。 那不真心投降的那些人呢?他们还想着晚上翻盘呢?现在就更不敢反抗了,唯恐露出马脚。结果,识匿人非常容易的完成了绑票的第一步。 多郎诺非用手点指着车鼻特勒, 冷笑一声,道:“车鼻特勒,你可知罪?” 车鼻特勒恭谨地道:“小王知罪,我不该投靠大食,将大唐天子册封的伊捺吐屯屈国主赶下王位。但是如今,我已经翻然悔悟,痛改前非……” “我没问你那个!”多郎诺非恶狠狠地道:“我是说……你小子是吃了熊心,还是吞了豹子胆,竟敢跟我玩诈降?” “啊?诈……诈降?”车鼻特勒浑身一激灵,赶紧道:“这话怎么说的?小王绝对是投降啊,我……我可以对天发誓……” “大胆!”多郎诺非唯恐夜长梦多,大叫一声,道:“事道如今,人证物证俱全,你还敢抵赖?来人啊!” “在!” “给我砍了这厮的脑袋,以儆效尤!” “怎么?怎么你就人证物证俱全了?你哪来的证据啊!”车鼻特勒好悬没气乐了。 然而,识匿人可不管那个,两个军士上前,钢刀高举,就要取他的性命! 车鼻特勒这才意识到,多郎诺非的话既不是恐吓,也不是欺诈,而是实实在在的命令。 死到临头,他当时就怂了,连连磕头,道:“将军开恩,将军开恩啊,小王是猪油蒙了心,一时糊涂才诈降的,您……您就饶了我这一回吧。” “擦!果然有诈!” 多郎诺非也被吓了个不轻,好在他通过王思礼这些日子的训练,基本的军事素养还是有的。 当即,多郎诺非心思电转,大手一挥,道:“攻城,兄弟们,赶紧攻城!” 第1524章 名将小对决 一个时辰后。 “冲啊!杀啊!莫给咱们车鼻部丢脸!” “干死这帮石国人,抢光他们的钱啊!” “阿布元帅有令,后退者死!” “国主有令,煮熟了的鸭子不能飞了。谁特娘的再往后退,就真行军法了!王思礼能干的事儿,他都能干!” …… 拓折城内,石国车鼻部众和识匿国的人打起了激烈到的巷战。双方的喊杀之声,顺着风四五里外的王忠嗣都能听到。 此时王忠嗣面前的,已经不是阻止他前进的普通识匿军士,而是五位识匿国主了。 这几位国主也真下本钱,尽管此时已经秋意渐浓,却光着帮子,每个人都背着一根大木棒子。 王忠嗣嚼着一根草棍儿,颇为玩味地道:“几位国主这是怎么了?这天儿也没多热啊!” “不……不是天儿热。”多郎诺非恭恭敬敬地道:“你们汉人不是有个成语么,叫负荆请罪。我们哥儿几个,这是向您请罪呢。打吧,您不解气的话,尽管打!谁让我们哥儿几个利令智昏,刚才自作主张了呢?” 王忠嗣其实也不如何生气。 当初发现石国是诈降之时,他也是吓了一跳。如果车鼻特勒在拓折城内突然发动,他也不确定,自己能不能及时发现贼子的奸谋,做出正确的应对。幸亏这帮子识匿土匪极其贪财,才让车鼻特勒的诈降之计毫无施展的机会。 当然了,被识匿人摆了一 道,必要的敲打还是要的。 王忠嗣微微一笑,道:“哦?几位现在不利令智昏了?” “不昏了,不昏了,现在我们才算明白自己是几斤几两。”多郎诺非满脸赔笑,道:“我们最初攻城的时候,进展的可顺利了。可那车鼻部的军队,越打越有章法。占了上风。现在拓折城一半是我们占着,一半是车鼻部占着,正需要王将军出马啊!” “哦,我说几位国主怎么这么拉得下脸呢?敢情是攻不下石国,向我求援来了。换言之,你们是对石国的泼天财富折腰,可不是对我王忠嗣折腰哈!这不还是利令智昏么?” “这个……” 多郎诺非说中了小心思,面色讪讪地道:“我们哥几个就这么点出息,让王将军见笑了。不过……我们的负荆请罪可是真的,咱说到做到,日后定唯王将军马首之瞻,绝无下次。” “空口白牙的这么一说可不成,你们……若果真再有下次呢?” “那我等就任由王将军军法从事。” “好,这可是你们说的。”王忠嗣拿出文房四宝,刷刷点点,写了一份文契,道:“空口无凭,五位国主立字为证吧。” 几位识匿国主面面相觑,眼珠乱转,道:“我……我们几个不认字儿啊!” “那本将军也不懂打仗,几位国主另请高明吧。” “别!别介啊!我们签,我们签还不成吗?” 泼天大的财富面前 ,多郎诺非等人终于妥协,事实上,他们还真的认识汉字。这年头,汉语就是国际通用语言,这些人若是完全不懂汉字,恐怕连绑票都干不好。 但王忠嗣还是不依不饶,道:“你们将这份文契的内容,晓谕全军吧。” “这……” “嗯?” “行吧,我们听您的。” 多郎诺非当然知道晓谕全军意味着什么,至少他们再不听号令,王忠嗣或者说是唐军,就有了杀他们的大义。 现在王忠嗣没什么亲军,是奈何不了他们。但是,以后呢?今日之事,就成了系在自己脖子上的一根绳索。 当然,话又说回来了,这绳索可是金的啊!想到石国的泼天财富,几位国主主动把这金子做的绳索戴了上去。 功夫不大,一阵阵喊声在识匿**队中响了起来。 “从现在开始,王忠嗣将军全权指挥全军!” “五位国主宣誓,愿意受王将军之命行事。今生今世,永不背叛。”但有违令,甘受军法。” “谁不听王忠嗣将军的命令,就打烂他的狗头!” …… 这阵阵呐喊声,不仅仅是识匿人听说了,阿布也听说了。 他冷哼一声,道:“原本这帮子识匿人,还真给了本帅不少惊喜。没想到这帮蛮子,被唐军调~教了一番,竟然有如此战力。不过现在看来……他们还真是黔驴技穷了。” 他旁边站立的,正是石国王子车鼻平山。如今 车鼻特勒已经被石匿人砍了脑袋,阿布正是靠着车鼻平山,才对车鼻部的众军士如臂指使。 车鼻平山道:“元帅的意思是,咱们胜利在望了?” “那是自然。”阿布道:“你想想,这王忠嗣今年才十六岁,能有多大的能耐?再说了,据我所知,此人从未上过战阵。就是比那纸上谈兵的赵括都大大不如。” “我明白了,现在这拓折城内的战斗,就相当于秦赵的长平之战。您就是武安君白起,唐军以王忠嗣换帅,就是以赵括代廉颇。” “虽不中亦不远矣。用不了多久,本帅就能指挥大军,把唐军赶出城外。到了那时候,你就是新的石国之主!” “谢王上栽培!”车鼻平山跪倒在地,道:“我车鼻部定当生生世世,效忠大食,效忠元帅。” “如此甚好!” 阿布站起身来,抖擞精神,调兵遣将,想要以少胜多,取得拓折城最后的胜利。 然而理想很丰满,现实很骨感。 没错,王忠嗣是没上过战阵,以往只是纸上谈兵。但是,他不仅仅是惊才绝艳,堪与卫青、霍去病、李靖等人相提并论的天才军事家,更是占据绝对优势兵力的一方。 现在车鼻部大军是三千人左右。 但唐军诸部是一千五千人,没错,就是一万五千人。除了一万、识匿人之外,就是五千投降的石**队。 车鼻部死死抱了大食的粗腿,却不代表 着其他诸部也是这么想的啊!如今其他各部的贵人都落入了唐军的掌握之中,这些非车鼻部的军队不投降干啥? 多朗诺非觉得这些石国人不可靠,没动用他们。但在王忠嗣眼里,这些人却未必就比识匿人不可靠。 他连番调动大军,凭借着人数的优势,步步为营,小步前进,不断地压缩着车鼻部的空间。 虽然他经验不足,吃了几个亏,但都能及时止损,没造成多大的损失。更关键的时,随着时间的发展,王忠嗣迅速成长起来,和阿布打了个有生有色。甚至还设下了几个小陷阱,回敬了阿布。 “我……我擦!大唐的奇才何其多也,这……这也太不公平了吧?” 王宫之内,阿布双目圆睁,忍不住暴了句粗口。 车鼻平山劝道:“大帅不必心忧,唐军人多,我军人少。就算败了,也于元帅的英名无损。” “嗨,你懂什么啊?” 阿布心说,行家一出手,就知有没有。这王忠嗣用兵,好以堂堂之阵迎敌,攻守之间破绽技少。到了关键时刻,王忠嗣又能迭出奇招,如羚羊挂角一般,无迹可寻。假以时日的话,就算兵力相当,我的胜算也不过是五五之数。 当然了,为了避免动摇军心,阿布不会把这话说出来。 他眼珠一转,终于下定了决心。道:“多余的话,本帅就不多说了。走……咱们快走!” “去哪?” “恒罗斯!” 第1525章 阿布要拼命 一个月后,巴格达城。 此城乃是大食的新首府,虽然还未完全建成,但也差不了多少了。大食的中枢已经在一年前,迫不及待地迁到此地。 王宫内。 阿布匍匐在地,道:“微臣阿布*穆思里姆,参见王上。” “起来吧。” 如今的大食王名叫曼苏尔,是阿布恩主阿布*阿拔斯的亲弟弟。阿布不仅仅是帮着阿拔斯一系夺得大食王的大功臣,更是帮着曼苏尔打败了自己的亲叔叔,夺得了王位的大恩人。 阿布如今在大食的地位,换算成中国的历史人物,恐怕诸葛亮、姜子牙都有所不如。勉强比喻的话,大概是和“恐惧留言日”的周公,或者“谦恭未篡时”的王莽差不多,真真的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与此同时,曼苏尓看他,也跟看王莽差不多。 功高不赏,大恩成仇,古今如一,中西概不例外。 曼苏尔一见阿布,心里面就不怎么痛快,但还得笑脸相迎,道:“阿布元帅快快请起,呃……你不在呼罗珊做总督,替本王**东方的国度,来巴格达意欲何为呢?” “启禀王上,微臣是来请罪的。是这么这么回事儿……” 阿布也不隐瞒,将自己把三十三国都丢了的事儿,详细讲了一遍。 曼苏尔听了,心中颇多幸灾乐祸之感,但脸上却和颜悦色地道:“我当是什么呢?不就是把那三十三国都丢了吗?胜败乃兵家常事,阿布元帅不必挂怀。再说了,那三十三国就是一群墙头草,崔耕始终是要回岭南道的。这次失败,看起来凶险,其实不算什么。” “多谢王上体谅。”阿布又磕了一个响头,道:“微臣这次来,也不是单纯地向您请罪,而是请王上准微臣一雪前耻。” “什……什么意思?” “臣请调五万呼罗珊军团回来,另外请国主拨款一千万第纳尔为军费。微臣有了如此实力,就可以和崔耕决一雌雄了。” “不可!万万不可!” 曼苏尔可不是什么庸主,其在大食诸王中的地位,跟唐玄宗李隆基在大唐历代皇帝中的地位差不多。 即便如此,即便他明知道应该对阿布进行温言笼络,此时也忍不住断然拒绝。 无它,阿布这个要求太过分了。 现在的大食的总兵力,大概是一百万。听起来倒是很多,但其中八十万是分布在边境上,在对 付着阿卜杜·拉赫曼。还有十万在巴格达附近拱卫王都。剩下的十万,才掌握在阿布的手中。 表面上看,阿布从八十万大军中调五万回援,不算什么。但是,大食立国几百年,国内军队腐朽不堪。现在全军最精锐的部队,就是阿布一手打造的呼罗珊军团,共十万大军。 曼苏尔正是不放心他这十万大军,才将五万调离了阿布的麾下,让他们去跟阿卜杜·拉赫曼玩儿命。另外他还调了三万呼罗珊军团,驻扎在都城附近,往里面掺了不少沙子。 现在阿布手下,只有两万呼罗珊军团军团而已。就算叛乱,也掀不起什么大风浪来。 现在阿布突然要调五万嫡系回来,曼苏尔当时就窜儿了。谁知道你调兵是为了对付崔耕,还是对付我啊? 再说了,还有那一千万第纳尔军费! 曼苏尔不是拿不出来,但那是以备不时之需的。真交了出去,他连应变的本钱都没有了。 还有那个最重要的问题——这军费真的是用来对付崔耕的么? 曼苏尔话一出口,就意识到自己失态了,道:“阿布啊,本王不是要驳你的面子,而是这着实没必要。崔 耕是大唐越王,肯定得回岭南道去。你这么跟他死磕,值得吗?现在阿卜杜·拉赫曼未灭,咱们用兵,不可太过任性啊!” 阿布心说,你早让我去对付阿卜杜·拉赫曼,这厮早就授首了。还不是你不想让我立太多的功劳,把我闲置在呼罗珊了吗?这事儿你怪谁啊? 他微微一躬身,道:“王上误会微臣了,微臣要灭掉崔耕,不是意气用事,而是经过深思熟虑的。” “哦?此言怎讲?” “原来微臣已经尽可能的高估崔耕了,这才派出刺客行刺于他。但是现在,我却发现,还是低估了他。” “什……什么意思……” “崔耕厉害也就罢了,他的手下也尽皆人中之龙。现在唐军立足不稳,微臣拼尽全力,还可能战而胜之。但等他们腾出手来,微臣绝不是这些人联手的对手。所以,我想竭尽全力,将崔耕一行,全部杀死,永绝后患。” “哦?他们果真有那么厉害?” “当然。崔耕昏迷不醒,他的手下兵分六路,旬月之间就攻占了三十三国,微臣却无此能为。” “这样啊……”曼苏尔眉头微皱,道:“若本王答应了你的 要求,你有几成把握,打败崔耕的大军?” “大概七成左右。但即便胜了,我军恐怕也是惨胜。但事已至此,不得不为。” “惨胜……惨胜……” 曼苏尔念叨了几句,竟然有些偏向阿布的主意了。他暗暗琢磨,如果阿布所说的是真的话……那呼罗珊军团遭了重创,阿布岂不成了没牙的老虎?自己正愁没削弱阿布的机会呢,这真是想瞌睡来了枕头! 想到这里,曼苏尔道:“阿布将军一心为国,本王又岂能拖你的后腿?不过,五万呼罗珊军团事关重大,朕实在不放心啊,你得答应我一个条件。” “王上有事尽管吩咐。” “我会派太子为元帅副手,率五千禁卫军与元帅所部同行。不知元帅以为如何?” 阿布明白,这是曼苏尔给自己派了一个监军。 他问心无愧,道:“微臣领命!” “好,本王的旨意马上下达。”曼苏尔轻拍了拍阿布的肩膀,道:“助元帅旗开得胜,马到成功!” 与此同时,他的心里却想到:阿布啊,阿布,你最好打个惨胜,咱们君臣还能有个善始善终。若是你打了败仗……就莫怪朕心狠手辣了。 第1526章 进位天可汗 一个多月后,孽多城。 此地原本是小勃律的首都,现在却成了西域三十三国的首府。如今三十三国已尽皆被崔耕部将平定,各国达官贵人,纷纷来参拜越王,表示忠心。 但崔耕却见不了他们,依旧昏迷不醒。 随着时间的拖延,各国都有些不稳了。无它,现在唐军的政治架构太奇怪了,七部各自为政,谁都不服谁。 现在人们还保持着一团和气,谁知道他们心里怎么想的?万一哪天火并起来,眨眼之间就是分崩离析之局啊。 王宫内。 一只信鸽飞来,原本就面色沉郁的诸将,看了这信鸽送来的信之后,脸上简直能滴下水来。 安禄山深吸一口气,道:“卢藏用大家是莫指望了,这厮在来小勃律的路上,竟然被人劫走了。” “本来卢藏用就不该指望。”郭子仪强自稳定军心,道:“就是把这厮接来,马上就要到冬天了,他 能走得了从识匿国到小勃律国的那条险路吗?” “关键是以后怎么办?”李泌轻敲着几案,道:“以马上得天下,不能以马上治天下。现在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咱们的隐忧,这三十三国都起小心思了。而且……” “怎样?”” “我可是听说了,阿布调兵遣将,准备以大食军二十万,**诸国。到时候那帮子墙头草,到底站哪边,那还真不一定呢。” 安禄山也感到非常棘手,道:“那你说怎么办?大食兵可不是好惹的,阿布乃大食名将,更非浪得虚名。” 李泌深吸了一口气,道:“王上虽然昏迷不醒,但短时期内并无性命之忧,可以暂且不管。现在咱们的当务之急,还是提振西域诸国对我们的信心。” “那……那咋提振呢?” “这也简单。民间若男人生了重病,会冲喜,也就是别管丑的老的,先娶个媳妇再说。这既是 想用喜气把霉气冲跑了,又是想向世人表明,这男人还有心思娶媳妇呢,还大有希望,命不该绝。咱们可以此类推……” “也给王上娶和媳妇?” 李泌摇头,道:“哪啊,我是想让大家给王上上个尊号:天可汗。” 原来广州的胡人们喊过崔耕一声天可汗,崔耕没有答应。无它,他的功业没到那个份儿上,强自命名,徒惹人笑。 不过,在崔耕一统西域三十三国之后,这天可汗就丝毫不显突兀了。 “妙啊!” 郭子仪闻弦歌而知雅意,轻轻一拍大腿,道:“咱们统治西域诸国,名不正而言不顺。但若是大家尊奉越王为天可汗,可就理所应当,号令西域诸国了。” 李泌继续道:“除此之外,我军还可以对外宣布,已经有请崔琼公子秘密至此,与高昌女王完婚。这样一来,就算王上身遭不测,还可以有崔瑜公子继承天可汗之 位。” “此去泉州山高水远,那崔瑜公子能来得了吗?” “嗨,你管他来的了,来不了的,这就是提振提振士气。只要咱们能撑过这一关,瑜公子到底能不能到,并不重要。” …… …… 诸将商议已定,很快就把要给崔耕上尊号的消息,传了出去。 西域三十三国的人,别管对这伙子人的前途多么不看好吧,现在小命在人家手里攥着呢,怎敢怠慢? 当即,无数的劝进文书,如同雪花一般,送入了王宫之内。 说来也巧,没过几日,崔秀芳竟然苏醒过来,全军上下顿时一片欢腾。 不管怎么说,现在大家能有一个名义上的领袖了。 又过了几天,三十三国各国国主乃至达官贵人,都到了孽多城,参加给崔耕上尊号之典。 整个典礼欢快而又隆重,非常顺利。 当然了,小小的杂音是免不了的。 “哼,得了吧,天可汗。 再大的本事,那也得是活的才是天可汗,死了的就什么都不算。” “嘘……贤弟还请慎言。人家那位……那不是没死吗?” “没死也比死了强不了多少。再说了,人家大唐太宗皇帝的天可汗是怎么来得?各部诚心实意的上尊号。这位越王呢?却是用兵逼着咱们三十三国承认。我呸!什么玩意儿啊!” …… 不远处的郭子仪和安禄山听了,真是气的肝儿颤。 “别拦着我,让我宰了这俩小子。”安禄山气哼哼地说道。 郭子仪却死死拽住他的臂膀,道:“莫冲动,这可是越王大喜的日子。你难道要把这人心不附之事,弄得人尽皆知吗?” “可……可是……” “行了,没有什么可是的。谁让人家说道话糙理不糙呢,由于他们去吧。” 正在这时—— 噔噔登~~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有军士高声道:“报——有紧急军情!” 第1527章 虎狼前后来 “啊?紧急军情?” 在场之人几乎人人色变,包括高居主位的崔秀芳。 她心中暗想,往昔觉得夫君坐在此位,轻轻松松就将诸事搞定。今日换了自己坐在这个位置才知道,这个位置不好坐啊!一举一动,一言一行,都关系到无数人的性命。有时候,一个小小的失误,都能将己方带入万劫不复之境。 她强自稳定精神,稍微整理了下自己的仪态,才缓缓问道:“到底有何军情?” 那军士道:“有葛逻禄部二十万之众,已下了冰川,到达阿弩越城外,还请王妃早做决断。” “葛逻禄?二十万之众?” 崔秀芳还没说话呢,三十三国之人,已经窃窃私语起来。 “可不是咋的?这葛逻禄原本属于突骑施一部。突骑施灭国之后,葛逻禄就兴旺发达起来,很可能再立突骑施。只是可惜被回纥摆了一道,实力大损。但再怎么损……这受死的骆驼比马大啊!” “该不会他们打不过回纥,要来咱们三十三国逞威风吧?” “很可能如此,这回可麻烦大了。前有阿布的二十万大食兵,后有二十万葛逻禄人。这天可汗……以后大家都警醒着点儿,莫一条道,走到黑啊!” …… 三十三国诸贵人听到这个消息之后,顿时心思浮动。 福无双至,祸不单行。 “报——” 又有一军士飞奔入内,道:“启禀王妃,大食使者已经到了小勃律边关,请求入内。” 崔秀芳闻听此言,好不容易镇定下来的心,又开始烦躁起来。她敷衍道:“大食使者?是何人为使?” “是……是……”军士一脸尴尬摸样,似乎不知道怎么开口。 “嗯?这有什么难说的?你吞吞吐吐的干什么?”崔秀芳不悦道。 “是苏千蕊。” “什么?苏千蕊?她还敢来?” 啪! 崔秀芳 听到这三个字豁然起身,直气得柳眉倒竖,杏眼圆睁。 唐军诸将更是义愤填膺。 “大食竟敢派苏千蕊来,是视我大唐无人乎?” “宰了这个忘恩负义的婊~子!” “杀了她!所有骂名俺一力承担,与越王完全无关!” …… 阵阵喊打喊杀之声,响彻了全场。 但与此同时,三十三国诸贵人们的面色,分外地暧昧难明起来。 道理很简单,阿布为何要派苏千蕊来?不客气地说,就是看不起唐军呗。人家是算定了,这次唐军必败无疑,不敢拿苏千蕊怎么样。要不然,苏千蕊立下了如此大功,他却派苏千蕊来送死,那以后还有谁肯为阿布效力? 还有最关键的,为什么葛逻禄人一来,苏千蕊也到了?很可能二者之间有勾结啊! 如今最坏的情况已然出现! 李泌见不是事,低声对崔秀芳,道:“当此是时,还请王妃镇之以静。” “怎么镇之以静?”崔秀芳道。 “葛逻禄部虽众,但阿弩越城城防坚固,不是那么好打的。还请遣一上将守住阿弩越城,让葛逻禄部不得寸进。” “派谁去?” “呃……李嗣业吧。他当初一嗓子喊炸了雪山,阿弩越人对他心服口服,能够如臂指使。” “那苏千蕊呢?” “两国交兵不斩来使,真杀了她反污了越王的一世英名。我的意思是……尽管放她进来,随便找个人问明阿布的来意就行了。” “也只能如此了。”崔秀芳一脸无奈。 崔秀芳在武学一道上是天下第一高手,在政治上的本事就非常一般了。她六神无主,李泌稍微一说,马上就点头应允。 可就在宣布消息的时候,又出幺蛾子了。 让李嗣业去协守阿弩越城大家都没什么意见,反正他是守阿弩越城的最佳人选。 但当崔秀芳提出,准许苏千 蕊入境时,大勃律国主苏无我忽然站起了身形。 苏无我两眼直视着崔秀芳,不急不缓的问道:“请问王妃,这苏千蕊到了孽多城,王妃准备如何处置?” “我大唐乃天朝上国,礼仪之邦。纵然苏千蕊有十恶不赦之罪,但她现在乃是大食使者,自当以礼相待。” “如此甚好……不过……”苏无我道:“如今大食使者到此,恐怕是和我军谈判战和之事吧?” “本宫也以为如此。” 崔秀芳在岭南道当然不能称“本宫”,众人也不能成她为“王妃。但在这里就没那么多讲究了,都是如此称呼。 苏无我继续道:“我们三十三国已经归顺了天可汗,一旦开战,我们三十三国都得出兵出粮。既然如此,还请王妃准许我等参与这场谈判。” “大胆!”听到这里,安禄山怒斥道:“家有千口主事一人,和战之事自有天可汗一言而决,哪有你插嘴的余地?” “那却不然。”苏无我无视安禄山的怒火,理直气壮地道:“若是天可汗清醒的话,小王当然毫无二话。退一步说,就是天可汗指定某位王子主政,我等也绝不敢效忠越王。但问题是,现在乃王妃主政,诸将辅佐。我等要求参与谈判,并无不妥之处。” “对,我们效忠的天可汗,却不是王妃!” “汉有吕后之祸,唐有则天为皇,王妃不能代表天可汗!” “除了天可汗,我们谁也不认!” “尔等尽皆异姓之人,谁知道你们有没有二心?” …… 苏无我话音刚落,三十三国立刻鼓噪起来,甚至高抬“效忠天可汗”这面政治正确的大旗。 “你……你们……”安禄山满脸憋得通红,用手点指,怒声道:“尔等想造反么?来人!把他们押下去!” 苏无我哈哈大笑,道:“何必押下去,你直接 命人砍了我等的脑袋不就行了?” “对,把我们都杀了吧。且看你这乱臣贼子,如何篡位?” “没了我们,你靠什么打败大食?” “安禄山,有什么手段你尽管使出来,我们不怕你!” …… 三十三国诸贵人团结意志,拧成了一股绳。 安禄山见此状况也没辙了,把这些人杀了是容易。但毫无疑问,从此以后唐军就会陷入四面楚歌之境。 换言之,这些人是在以寇自重,要挟中枢。 崔秀芳也深感为难,看向李泌,轻声问道;“现在咱们该怎么办?” 李泌此时真是悔得场子都青了,他心中暗想,给越王上尊号,让各国派使者来也就罢了。我没事儿把诸国之主都集中于此干什么?这不是明摆着给他们串联的机会吗? 他轻叹一声,道:“没办法,形势比人强。事到如今,也只能答应他们的要求,再随机应变了。” “好吧。” 稍后,崔秀芳宣布,准许三十三国参与谈判,局面才稳定下来。 所有人都明白,经此一事,唐军中枢打出来的权威,大大地削弱了。 第二日,众国主乃至唐军诸将,再次齐聚王宫,静待大食使者的到来。 大勃律之主苏无我,如今已隐隐有三十三国总盟主的架势。 他看向旁边的竭师国主素迦道:“素迦兄,你说这大食若非要与天可汗一战,我等该如何应对呢?” 素迦原来可不是竭师国之主,郭子仪灭了竭师国的主力,废了原来竭师国主勃特设之后,才立了勃特设的弟弟素迦为王。因此,素迦对唐军还是心怀感激之情的。只是这再感激,也希望头上的紧箍咒越轻越好,最后还是站在了苏无我这边。 他字斟句酌地道:“还能怎么应对?兵来土挡,水来土掩呗。” “那却不然。”苏无我道:“如今越王昏 迷不醒,大食却调来了精锐部队,我军的形势无比恶劣,万不可意气用事。某以为,我们应该尽量忍让,卑词厚礼物,劝大食打消这个主意。就是割让几国,也不是不可以嘛。” “大胆!”安禄山斥道:“好你个苏无我啊,我等刚给天可汗上了尊号,你就要我等对大食求和,到底是何居心?” “居心?我能有什么居心啊?”苏无我的面色无比委屈,道:“大食军二十万,在西面虎视眈眈。葛逻禄众二十万,现于阿弩城下。咱们两面作战,能有多少胜算?我倒是想硬气呢,硬气的起来吗?要不……您安将军大发神威,把大食兵都打杀了去?” “你……” 安禄山勃然大怒,但昨天都用死威胁了人家了,现在还能怎么办? 安禄山一股郁结之气萦绕于心,“啪”地一掌,拍到几案上,震耳欲聋,怒炎焚天。 苏无我却丝毫不惧,双臂抱拢,颇为玩味地看着安禄山。那意思分明是:我就是喜欢,你看不惯我,还奈何我不得的样子。 可正在这时,帘栊一挑,有一个大高个走进了殿内。 他哈哈笑道:“干啥啊?敲桌子打碗的?有能耐,冲着敌人发啊,在这耗子扛枪窝里横干啥?” 安禄山再也压不住火了,上前一步,一把薅住了来人的脖领子,道:“李嗣业。你特么的到底哪头的?你擅离职守,到底意欲何为?” “擅离职守?”李嗣业满脸的混不吝,道:“你哪只眼睛,看见我擅离职守了?” “废话,昨日不是派你到阿弩越城,对付葛逻禄人了么?” “是有这么回事儿。但是……”李嗣业微微一笑,道:“这葛逻禄部,已经投降了啊!” “啥?葛逻禄二十万众,尽皆归降?这……这李嗣业也太牛逼了吧?” 所有人等,尽皆目瞪口呆。 第1528章 好事连番至 苏无我更加不能接受这个事实,道:“真的假的?李将军,你可得小心啊,莫不是葛逻禄部众诈降?” “嗨,什么诈降啊?”李嗣业混不吝地道:“葛逻禄部地三千两百四十二名贵人,已经被我带到了孽多城。其余人等,还在阿弩越城外面呢。他们若是想诈降,也不可能下这么大的本钱吧?” “果真如此?” 这回苏无我想不信都不行了。 既为葛逻禄的贵人,起码得识字吧?就算不爱学习,起码得弓马娴熟吧? 葛逻禄找些人冒充本部贵人并不难,但要是拿出两千多这等人物来,绝对办不到。 所以说,这些人的投降肯定是真的。 苏无我顿时气焰全消,小心翼翼地转移话题道:“敢问李将军,这葛逻禄部二十万之众,到底是如何投降的呢?” 李嗣业大咧咧地道:“这个简单。俺到了阿弩越城后,就对他们喊。我乃天可汗越王崔耕麾下大将李嗣业,你们还不归降,更待何时?” “然后呢?” “然后葛逻禄部就欢声雷动,竖起白旗,主动投降了啊!” 苏无我简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道:“就……就这么简单。” “对,就这么简单。”李嗣业顿了顿,继续道:“其实葛逻禄部已经走投无路了。他们虽然有二十万之众,但那是男女老幼都算上。真能拉出来打仗的,不过 四五万人,其中精锐更是不到两万,不投降干啥?” 说着话,李嗣业往外一招手,道:“老谋,你进来吧?” “是。” 外面有人应了一声,一个四十来岁的胡人走进了殿内。 他跪倒在地,道:“葛逻禄部叶护谋剌刺加,参见王妃。祝王妃青春永驻,天可汗早日安康。” 这谋剌刺加,其实就是葛逻禄之主。只是葛逻禄实力不强,不敢称“可汗”,只能自称“叶护”。 如果意译的话,可汗就是王爷,叶护就是大将军。 如果不加任何花巧的直接翻译,可汗就是“真正的汉人”,因为大汉威名远播,可汗就成了胡人首领的称呼。而“叶护”的意思,则是“部落里尊贵仅次于可汗的人”。 崔秀芳面带微笑地说道:“谋剌可汗请起,尔等归降天可汗,本宫心中甚是欢喜。只是……你能不能解释一下,为何千里迢迢到小勃律来投降呢?” “启禀王妃,我们着实是没办法了。”谋剌刺加苦笑一声,解释道:“回纥人势大,屡次攻打我族。我族在葱岭以东待不下去,只能主动西来。不幸中的万幸,天可汗就在小勃律,还请王妃开恩,收留我等,不论什么条件,我们葛逻禄部都能答应。” 擦,敢情之一群丧家之犬! 苏无我郁闷无比,其他西域诸国之人则都转起了小心思。 他们 纷纷心中暗想,葛逻禄部从敌人变为友军,唐军的实力不减反增。这次唐军与大食人争锋,鹿死谁手,尚未可知啊。 最关键的是,刚刚要给崔耕上尊号,崔秀芳就醒了。上了尊号之后呢,葛逻禄就主动来投,好事连番而至,这是不是有点天命所归的意思? 苏无我敏锐地感到了大家这番变化,道:“可惜天可汗身中剧毒,昏迷不醒。要不然,他老人家在此,不知该有多么高兴?” 这话表面上跳不出毛病来,实际上却是暗示大伙,崔耕是生是死还不一定呢,别着急站队。 西域诸国的贵人们听了,原本躁动的心思,纷纷平静了下来。 …… …… 又过了一会儿,有人来报,大食使者已至孽多城外。崔秀芳命李白前去迎接。 李白形容俊朗,文采风流,派他迎宾大显天朝上国人物的不凡。最关键的是,他职位低微,表明唐军对苏千蕊不怎么重视。 功夫不大,在李白的引领下,苏千蕊走进了大殿。 她盈盈拜倒道:“罪女苏千蕊,参见王妃,王妃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哼,两国相争各位其主,何谈一个罪字?”崔秀芳越看苏千蕊越不顺眼,道:“阿布到底派你来干什么?说说吧。” “罪女这话,只能对天可汗说。罪女的国书,也只能交给天可汗。” “大胆!欺人太甚 !”崔秀芳娇斥道:“你明明知道,天可汗被你害的昏迷不醒,又怎能接你的国书,听你的传话?” “那却不难。”苏千蕊镇定的从袖兜中掏出来一个锦盒,道:“罪女已经将解药带来了,只要让王上吃下这些解药即可。” “解……解药?” 苏千蕊话音刚落,全场一阵哗然。 “送解药?阿布能这么好心?不用问,这明着是解药,实际是毒药啊,不能给越王吃。” “但问题是,咱们想得到,阿布能想不到?他会用这么拙劣的计谋?” “还有,既过来送解药,又不传话和递交国书,阿布派她来干啥呢?” “前面迷昏天可汗的是她,现在送解药的也是她,说她没有任何阴谋,我是绝对不信。” …… 苏千蕊却对这些声音充耳不闻。 直到众人的议论之声渐低,苏千蕊才坚定道:“王妃如果怀疑这药是毒药的话,可以令千蕊试药。还有,我这次带的解药甚多,您不信我的话,找别的人或者牲畜试药皆可。” “可以试药?”崔秀芳秀眉微蹙,略带迟疑道:“阿布为何这么好心,要主动给天可汗解药?” “关于此事,等越王苏醒之后,罪女自会说明。至于现在,还请王妃先给越王服下解药再说。” “不行,你不说明理由,我不能拿天可汗冒险。” “罪女任由诸位试药 ,又有何危险可言。更何况……罪女如果当初要害死天可汗,直接用剧毒之药不就行了,又何必多此一举,害了自己的性命呢?” “哼,谁知道你这贱~人是怎么想的?” 苏千蕊轻叹一声,道:“就算王妃不信我,也得考虑越王的安危吧?他昏迷不醒数月,时间久了……恐怕就是有解药,也再难解救啊!” “这……” 苏千蕊这话,算是说到崔秀芳的心坎里去了。崔耕现在的病情保持着平稳,但是时间久了,谁知道会不会造成什么暗伤? 卢藏用那边已经指望不上,总这么拖下去,也不是办法啊! 崔秀芳心已经动摇,但又拿不定主意,只好看向身边的唐军诸将道:“你们怎么看?” 唐军诸将能说啥?事情是明摆的,用苏千蕊的解药,越王可能苏醒,也可能一命呜呼。 不用苏千蕊的解药,崔耕就是慢性死亡。 这就是赌概率的问题,跟智慧、谋划关系不大。 商议了许久,也没人敢做出选择。 最后,众人齐声道:“此事关系重大,我等不敢妄言,还请王妃独断。” “好,你们都不肯担责任是吧?”崔秀芳一咬牙一跺脚,道:“好,那听本宫的命令:就让苏千蕊试药,然后再找几只猫狗以及十名死囚来,一并试药。若是三日后没有问题,就给天可汗服下。” “是。” 第1529章 阿布的心思 三日后。 “天可汗醒了!天可汗醒啦!” “天可汗天命所归,逢凶化吉,遇难成祥!” “阿布不敢冒逆天行事,主动送上解药,天可汗威武!我军必胜啊!” …… 整个小勃律简直成了一片欢乐的海洋。 不光是唐军,就是三十三国的贵人们,都发自内心的高兴。说到底,这些国家无力自保,必须得依附一个大国。 大部分人抱团取暖,不是不愿意接受崔耕的统治,而是为了追求更大的自主权罢了。 还有一部分人则是想拿个投名状,如果崔耕这边战败,以后归附大食的时候,有个说辞。 不过如果唐军真的战败,大家再次接受大食的统治,绝不是什么好事儿。 崔耕醒来,名正言顺地统领大军,唐军胜算大增,大家当然非常高兴。 …… …… 经过几日的调养,崔耕逐渐恢复了健康。终于这一日,他端坐王宫正殿,正式接见大食使者苏千蕊。 三十三国重要人物分列大殿的两厢,只是这次没人敢再窃窃私语,说一些怪话了。尤其是前面站出来的苏无我,这个时候更是胆战心惊的站在那里。 笑话,一把手和二把手截然不同。前面他有胆反驳崔秀芳的话,但现在可是天可汗第一次和大家见面。他随口一句话,就能名正言顺地砍了某人的脑袋,给大家立规矩,谁 敢不惧? 当然了,崔耕并没有杀人立威的打算。 此刻他看着跪在自己面前,和自己有过肌肤之亲的苏千蕊,心中不由得一阵唏嘘。 崔耕虽然心中一阵后怕,但嘴上还是道:“起来吧。说起来,本王还要感谢你当日的不杀之恩呢。” “罪……罪女有罪……”苏千蕊听到崔耕的话,不仅没有起来,反而跪倒在地,声音有些哽咽道:“越王能够醒来,罪女真是十分欢喜。待会儿宣读完国书,罪女就不是大食使者了。您尽管让副使将回书带回,罪女忘恩负义,罪大恶极……任您发落。” “这……这不合规矩吧?” “规矩还不是人定的?实不相瞒,这是罪女对阿布元帅主动要求的。他要是不答应的话,罪女是不肯厚颜无耻地来做这个使者的。” “好吧。” 尽管此女差点儿害死自己,但现在见了她楚楚可怜的模样,崔耕还真恨不起来。 他心里稍微想了下,有些无奈地说道:“你害了本王一次,又救了本王一次,到底如何处置,待会儿再说。现在,你先宣读国书吧。” “是。” 然后,苏千蕊手持国书,念了起来。这国书是两个文本,一为波斯语,一为汉语。 在场的人没有两种语言尽皆不通的,听了之后,顿时一阵哗然。 原来,这份国书,其实是一份战书。 阿布非常客气,将崔耕的光辉历史说了一遍。 什么擒拿倭皇啊,什么平定蝗灾啊,什么**冤狱啊,斗倒来俊臣逼武则天让位啊……等等,一样不落。最后着重称赞了崔耕的武功,孤身一人至室韦,竟为室韦之主。后来,又算无遗策,灭渤海、救新罗,成为了东北这数千里江山的真正主人。 这次来西域更不得了,一统三十三国,被人们尊称为天可汗。如此功业,恐怕就是秦皇汉武都难以相提并论。 总而言之一句话,就是崔耕牛逼,简直太牛逼了,阿布非常佩服。 现在问题来了,崔耕既然这么牛逼,想必是不怕打仗的吧? 自己阿布不才,想与天可汗会猎于恒罗斯,分个上下高低。想必如此牛逼的天可汗,是不会拒绝的吧? “大胆的阿布,竟敢捋天可汗的虎须?” “别说是恒罗斯了,就是龙潭虎穴,我们也敢随着越王闯上一闯?” “天可汗,请以俺们莫纯国为先锋!定让那帮大食崽子,见识见识天可汗的威风!” …… 大家为了表忠心,一个赛一个的声音大。看那意思,若不是崔耕没发话,这些人早就整顿兵马,把阿布捉来给崔耕跳舞了。 原来崔耕对阿布主动让苏千蕊给自己解药有些奇怪,不过听了这国书的宣读之后,他心里面已经猜了个八九不离十了 。 他心中暗想,这是阿布想把我军一举歼灭的节奏啊。 原来阿布以为,我军最强的一人是我,只要我不在了,我军就会群龙无首。所以利用苏千蕊,害得我昏迷不醒。 但是我昏睡之后不久,我军六路齐出,一举平定了三十三国。 这回阿布终于意识到了,我军中能人甚多,并非靠本王一个克敌制胜。这些能人随便拿出一个来,都能跟他较量一番。 这可麻烦大了。 在楚汉之争中,刘邦领兵,数次败在了项羽之手。后来,他采用张良的妙计,分出一支偏师给韩信,又大力支持英布和彭越。 英布和彭越在项羽后方搅风搅雨,偏偏项羽军中,除了项羽自己外,无人是他们的对手。 多少次,项羽取得对刘邦的优势后,不得不迅速亲自己领军,平定起火的后院。 韩信更不得了,项羽一没留神,他就屡战屡胜,成为天下数得着的大势力。 几年下来,项羽屡战屡胜,但兵越打越少。刘邦虽然总打败仗,但韩信、彭越和英布总打胜仗,汉军越打越多。终于在垓下,刘邦率几十万大军,并围垓下,项羽自刎乌江。 若大将们分兵攻打大食,那就是刘邦打败项羽的故事重演,阿布能不害怕? 所以,他先让苏千蕊送来解药,然后命她在众目睽睽之下,宣读国书。 这样的话, 于情于理,我不能不答应。阿布就有了毕其攻于一役,将我军全部歼灭的机会。 既如此……我又怕的何来? 遍观后世史书,多少人声称,高仙芝兵败恒罗斯,是唐军实力不足,唐军本来就打不过大食军。 又有多少人宣称,是高仙芝倒行逆施,大食深得西域诸国人心所致。 甚至有人认为,若是没有大食后来的内乱,大唐就会被大食所吞并。 其实……狗屁! 一切都是屁话,无非是唐军战败,任由他们莫黑。 今日我就以二十万众,和阿布做过一场,分个上下高低。既为私仇,也为国恨! 想到这里,崔耕微微一笑,道:“大食副使何在?” “外臣在。”苏千蕊旁边,有个大食人连忙站出来,高声答应。 崔耕望了眼一脸苏千蕊,再对着回话的大食人道:“本王这就亲笔写下国书,你拿去复命!来人,取文房四宝来。” “喏。” 笔墨纸砚摆下,崔耕刷刷点点,笔走龙蛇,写下了六个大字:你要战,那便战! 他将这六个大字遍示众人,然后对那副使,道:“拿去!这便是本王的国书!” “你要战,那便战!” “你要战,那便战!” “你要战,那便战!” …… 西域三十三国文化不昌,这话正和诸国贵人的胃口。大家齐声呼喊,气势如虹,声震云霄! 第1530章 大战即开始 恒罗斯其实是石国边境的一个城市,大概是在后世的应在吉尔吉斯斯坦与哈萨克斯坦的边境,接近哈萨克斯坦的塔拉兹(曾称江布尔城)的附近地区。 石国被王忠嗣攻取之后,阿布和石国王子车鼻平山逃到此地,站稳了脚跟。 恒罗斯城正处在西域三十三国和大食的边境上。作为两军会猎的地点。谁也谈不上吃亏,谁也谈不上占便宜。 历史上的恒罗斯之战,其实高仙芝是相当苦逼的。当时西域三十三国,除了小勃律之外,尽皆落入了大食的掌握之中。 高仙芝率领唐军一万六千,拔汗那军四千,葛逻禄军一万,共三万人,兵发恒罗斯。 他的对手呢?大食军五万,西域各国仆从军十五万,共二十万大军。 这种兵力对比,输了纯属正常,赢了可称奇迹。若不是艺高人胆大的高仙芝,谁肯打 这一仗啊?谁敢打这一仗啊? 但崔耕这次的兵力,就远远称不上劣势了。 西域三十三国,可出动兵马四十余万。打仗这事儿不是人越多越好,崔耕命王思礼精挑细选了十五万,再加上葛逻禄部出的精兵一万,所有仆从军加起来是十六万人。 至于崔耕本部兵马,五万多大军中,挑出来四万随军出征,还有一万多人驻扎在小勃律守家。 诶,不对啊?崔耕本部的兵马不是六万多吗?怎么变成五万多了呢。 那一万人,是识匿人。 识匿人在石国不听王忠嗣的号令,并且劫掠了大量钱财之事,被崔耕知道了。 崔耕一怒之下,将他们赶回老家了。 马上就是冬天了,识匿人到底能有多少人能通过冰川,回到家乡,着实是个问号。 各部兵马听说了之后,真是人人震怖,对越王的命令,丝毫不敢 打半点折扣。 这一日,崔耕大军二十万,终于到达恒罗斯城外二十里,扎下了营寨。 在此地登高远眺,已经能看见恒罗斯城,以及城外的大**锐。恒罗斯城小,可容不下这么多人。 以此同时,恒罗斯城楼上,阿布和大食太子卓木,也在观察着唐军。 阿布道:“太子以为对面的唐军如何?” “这……”卓木为难道:“两军相距甚远,本太子怎能看得清?” “那却不然,唐人有句话,叫做窥一斑而知全豹。太子您看不清楚他们的动作,扎营的速度总看得到吧?” “呃……是扎营扎得挺快的。” “不仅仅是扎营快,王子殿下您看,虽然咱们只能看得清楚轮廓,但整个营盘扎得甚是齐整,还是显而易见的。” “那又如何”卓木有些不耐烦地道:“唐军能办到的事儿,我军也能办到 。不就是扎营吗?咱们认真训练一下,肯定比他们扎地更快,更整齐。” “微臣对此毫不怀疑。可是……” “什么?” 阿布苦笑道:“王子殿下,您知道西域诸国的军队,原来是什么水平吧?能在旬月之内,让这些军队的实力有如此大的提升,微臣可办不到。还有……有件事您可能不知道,崔耕真正带来的兵马,只有六十来人。手下这帮子人,就是临时统合,一群杂牌军。” “啊?果真如此?”卓木终于色变,道:“那按照元帅的意思,这唐军岂不是岂不是……” 阿布接话道:“唐军之中,有一个练兵奇才在,若假以时日的话,本帅也不是他们的对手了。” “那您现在有多少把握?” “呃,我原本以为,若是硬碰硬的话。我军的胜算,当在七成以上。不过现在看来……某也不敢 妄自菲薄,大概是五五之数吧……” “啊?五五之数?” 卓木先是一惊,、然后又迅速地冷静下来,道:“元帅的意思是……还有不硬碰硬的打法?” “那是自然。”阿布道:“咱们大食人,根本就不推崇硬碰硬的打法。我已经安排下三条妙计,只要施展开来,定让二十万唐军饮恨于此。太子殿下,您就请好吧!” “啊?三条妙计?但不知是哪三条?” “请太子殿下稍安勿躁……”阿布意味深长地道:“有些妙计,说出来,可就不灵了呢。” …… …… 大唐天宝八年,十月二十五。 唐军二十万于大食军二十万,约战于恒罗斯城下。这一日,乌云遮天,大风陡起,飞沙走石,好一个杀人的好天气! 无论崔耕还是阿布都怀着必胜的决心,非常巧合,崔耕也给阿布准备了三个大大的惊喜。 第1531章 万世传美名 “真神的勇士们啊,拿起你们的刀枪,背上你们的弓箭,跨上你们的战马。” “河中的人民啊,我确信我看见许多头颅已经成熟,可以收割了。我就是收割的人,我仿佛看到头巾和下颌之间热血在流。” “以真神的名义起誓,我要像剥树皮一样剥敌人的皮,我要像捆枝条一样把敌人捆绑起来,我要像**拖离正道的陀螺那样抽打你们。” …… 大食军阵中,阵阵波斯语的吟唱声响了起来。可惜因为风太大,一阵阵飘忽不定,难显气势。 崔耕眉头微皱,看向旁边的竭师国新国主素迦,一脸疑惑的问道:“这帮孙子是在说啥?” 素迦给崔耕翻译了一遍后,怕崔耕不理解诗歌的意思,于是又解释道:“这首诗歌应该是根据哈查在库法演讲大清真寺的演讲,用以激励***们的士气。” “哈查?”崔耕重复了一下。 素迦道:“此人的全名叫哈查只·伊本·尤素福,是大食的铁腕人物,被大食王任命为东方的最高权力者。他曾经应许他手下的大将古太白和****·伊本·卡西木,谁攻占了中国,就任命为中国的最高长官。” “真是夜郎自大!” “井底之蛙!” “坐井观天!” …… 唐军诸将听了这话好悬没气乐了,顿时一阵鄙夷声起。 但三十三国的贵人们,却面色镇定如常,似乎这个哈查说这话真没 什么大不了的。 崔耕眼睛扫视了下周围,然后目光落在唐军诸将那里,对着诸将说道:“先别急着下结论,听素迦国主把话说完。” “是。” 素迦继续道:“虽然最后这二人都没打到中国去,但古太白打下了天竺部分地区,****·伊本·卡西木更是灭了二十余国,将***境推到石国边缘。” 听到这里,郭子仪沉声道:“如此说来,这哈查虽然狂妄,但也并非一个只会夸夸其谈之辈。若是我中华空虚,他未必不能演五胡乱华之旧事啊。” “正是如此。” 崔耕看向四周,似是寻问又似是鼓励的语气道:“大食既有亡我中华之心,又有亡我中华之力,诸君不可等闲视之。今日一战,我等务必要将大食打疼,数百年内,不敢东觑中华!诸君……有信心吗?” 唐军诸将齐声高喊道:“有!” “好,汉有卫青、霍去病西击匈奴,美名千古流传。又有大将军窦宪率军击胡,燕然勒石,万世敬仰。我中华军人,前千年,后万载,都当以此为志。此战过后,本王定当立石恒罗斯城,刻诸君之名于石上,不让先贤专美于前!” 卫青,霍去病! 勒石燕然! 这是每个中华军人的梦想,一时间,一股壮怀激烈之情萦绕余诸将之胸。 他们壮怀激烈,士气如虹,齐声道:“谢王上!愿为中华效死,愿为王上效死!” “好,诸君勉之!” 然后崔耕又看向三十三国贵人,同样激励道:“大食并非仅仅是中华之敌,更是诸位之敌。这些年来,大食人杀了多少诸君的兄弟,掳掠了多少贵国的女子财帛。此战若我军获胜,大家还可以安享太平。但若大食胜了,你们的财产难以保全,妻女要受大食人的侮辱,连祖宗都不可祭祀,佛陀不可信仰,子子孙孙尽皆为大食的奴隶。你们可愿意吗?” “我们不愿意!” “那你们该怎么办?” “奋勇向前,有我无敌!” “好!” 崔耕继续对着众人道:“诸君归附本队,速将这个道理,对士卒们讲明。另外,大食有战歌,我大唐也有!诸位请跟我唱:岂曰无衣?与子同袍。王于兴师,修我戈矛。与子同仇!岂曰无衣?与子同泽。王于兴师,修我矛戟。与子偕作!岂曰无衣?与子同裳。王于兴师,修我甲兵。与子偕行!” 这年头汉语就是国际通用语言,功夫不大,诸国贵人们已经将这首歌学会了。 功夫不大,唐军二十万齐声传唱,声震云霄! 阿布当然是懂汉语的,听了一会儿后,猛地一拍大腿,骂道:“该死!” 太子卓木听到阿布的骂声,一脸奇怪的问道:“怎么了?” “唉,本来我大食战歌气势雄浑,最有利于鼓舞士气。但是,今天风大大,这就不大好唱了。反观唐军这边,汉话 一字一音,受的影响并不小,还未开战,我军就落了下风。” “那咱们该怎么办?”太子卓木有些担忧。 阿布摇摇头,苦笑道:“没啥好办法了,唯有开战。” “好,请元帅下令吧,我已经等不及看我军的表现了。” “不会让您失望的。” 随后,阿布大手一挥,有一队骑兵如离弦之箭一般,向着唐军本阵冲了过去。 这支骑兵骑地是阿拉伯战马,虽然速度不及西域的汗血宝马,但更加雄壮,可以承载更大的重量。 马背上的骑士穿的是波斯鳞甲,重达四十斤,再加上马上的披甲,甲胄的重量达到了一百斤左右。 这是大食人的重装骑兵,阿布全力打造,也不过是三千人左右。多少次作为杀手锏,打破僵局,将敌人的数万大军击溃。 可是今天,阿布一下子就把他们派上来了,可见对此战的重视,务必要杀个开门红。 “杀!杀!杀!” “贼子厉害!” “跟他们拼啦!” …… 刚一接触,唐军就吃了不小的亏。 李嗣业摩拳擦掌,跪倒在地,道:“王上,让俺们陌刀队上吧,保管杀他们个片甲不留。” 崔耕面色阴沉似水,道:“等等,这才哪到哪啊,用不着陌刀队。” “可……可是……” “行了,没什么可是的。”崔耕看向郭子仪寻问道:“郭将军,你可能对付得了这支重甲骑兵?” 郭子仪微 微一躬身,胸有成竹地道:“刚则易折,有什么对付不了的,只是有些麻烦罢了。” “好,你速率本部兵马,将这支重装骑兵,全部消灭。” “喏!” 郭子仪领命而去,功夫不大,唐军阵形一变,郭子仪率领手下拦住了这支重甲骑兵的去路。 虽然仍然无法力敌,但在郭子仪的巧妙指挥之下,这支骑兵感觉自己变成了一根针,唐军则变成了一张张厚厚的牛皮纸。 单张牛皮纸并不可怕,费点力气就冲过去了。但是,这牛皮纸不仅是一张,而是无数张,永远都望不到尽头。 无法破阵,等他们的马力和体力耗尽,就是败亡之局! 阿布见了,忍不住击节赞叹道:“但不知唐军中是哪员大将在指挥?用兵如神,几近于道矣!” 太子卓木已经着急了,道:“我军形势不妙啊,快让他们退下来!” “退下来?”阿布微微摇头,道:“已经晚了。再说了,为什么要退下来呢?打仗哪有不死人的?只要他们死的有价值不就行了?” “有价值?重甲骑兵是您的最精锐部队,现在死了,有什么价值啊?” “不,太子殿下,您只能说,这支重甲骑兵是我以前的最精锐部队,却不是现在。您来看!” 阿布一使眼色,身边的传令兵西多罗赶紧树起了一道红旗。 顿时不远处,一处处的幕布被掀了开来,露出了这战争兵器的狰狞面目。 第1532章 看我地狱火 战车! 出现在世人面前的,是三百辆战车! 每个战车由四匹特别健壮的战马拉动,每匹马都尽皆全身覆甲,眼睛都用黑布蒙上。 此车由纯铁打造,坚固异常。车上有四名甲士,盔明甲亮,手持长毛,背背弓箭,斜挎着弯刀。这也就是罢了,最关键的是,车的两侧,各铸上了两把长刀。可以想见,马车飞驰的时候,但凡蹭上一点儿,就得被斩为两段。 卓木不以为然的说道:“我当是什么呢?原来是你们波斯人鼎鼎大名的镰刀战车啊?这玩意儿看着厉害,其实不怎么好用吧?要不然,波斯能为我大食所灭?” 阿布并没有因为卓木的话生气,而是不急不缓的继续说道:“镰刀战车当然有很多缺点,比如不够灵活,难以转圈。真应了景儿,几千骑兵就能轻轻松松地绕圈子,把这三百辆战车消灭。但是……” “怎样?” “您莫忘了,现在是二十万大军对决,哪有那么多回旋的余地。现在是我军的重装甲骑,冲击崔耕的本阵。我随后三百辆战车齐出,谁敢拦我?只要冲到唐军的中军,逼着崔耕撤退,我军就可以宣布唐军被打败了。二十万大军,军令难以传达,军心不稳之下,假败就能变成真败,我军一举奠定胜局!” 卓木稍微回想了下,然后试探的寻问道:“阿布元帅昨日说,有三条妙计,这就是第一条?” “不错,正是。且看那崔耕崔二郎,能否接下我这第一招吧!出发!” 轰隆隆~~ 三百辆镰刀战车同时出动,威风赫赫,车声隆隆,向着崔耕的大旗方向杀来 。 当然,这也是刚才重甲骑兵攻击的方向。 原来重甲骑兵已经突破了大约三分之二的军阵,只是后继乏力,被郭子仪死死拦住了。 但现在有了这些战车的加入,当时就不同了。 很快地,他们突破了第一层军阵的阻隔。然后就是第二层……第三册……第五层…… 郭子仪赶紧回转,单膝跪倒,道:“末将无能,阻不住敌军战车,请王上暂避一时。” 李嗣业也有些傻眼,他的陌刀队再厉害也是血肉之躯,对这战车队没什么好办法。 李嗣业道:“王上,要不您先退上一退。反正这些战车笨重得很,影响不了大局。到时候俺让人挖个壕沟杀的,就能把它们全部陷住。” “影响不了大局么……”崔耕低下头去,喃喃道:“那可不一定呢。不过,也没关系,本王早有准备。” 然后,他大手一挥,道“撤!李泌主持大局!” 李泌斗志昂扬,道:“微臣遵旨!” 崔耕带领中军缓慢回撤,代表他的大旗,也在慢慢往后退去。 他这一撤,前面拼死迟滞敌军的打车也极速后撤,三百辆战车以及剩下的两千多重装骑兵,如同离弦之箭一般,紧紧追赶,很快就到了原来崔耕的中军所在。 阿布见了不禁仰天长笑,道:“哈哈哈,崔耕崔二郎,你毕竟是人不是神么……往昔我真有点高估你了,今日一战,也不过如此么。想不到啊,我这第一计你就顶不住!” 太子卓木赞叹道:“阿布元帅不愧是我大食第一名将啊,用兵如神,小王佩服。” “太子殿下谬赞了。” 然后,阿布抖 擞精神,连传命令。很快地,大食军各部接到命令,全线押上。 甚至不少人用拙劣的汉语叫喊着,想以此扰乱唐军的军心。 “唐军败啦,唐军败啦。” “真神保佑,我军大获全胜!” “你们看,崔耕的大旗已然后撤,这就是明证,他顶不住了。” “别给唐人卖力了,归顺大食吧!” …… 唐军听了,还真是一阵军心浮动,连连后退。 没办法,就如同淝水之战的苻坚一样,崔耕只是完成了表面上西域三十三国的统一,这些大军各有小心思,只能打胜仗不能打硬仗,稍一受挫,就要分崩离析。 阿布和卓木见了,更是欢喜。 不过,他们这高兴劲儿来得快,去的更快。就在重装骑兵和镰刀战车冲到崔耕原来中军所在的位置时,出幺蛾子了。 在这附近唐军修了不少高台,用布帛蒙裹,还有军兵在高台上巡逻,走来走去。 原本大食人认为,这是唐人修的了台,只是形制有些奇怪罢了,没怎么放在心上。 可这时候,那了台陡然间露出了他的真面目。 这些高台上军士,喊着整齐的号子,将一条条粗大的陶瓷做成的管子,对准了高台下的波斯战车和重甲骑兵。 陡然间,所有管子一起发射,喷出了阵阵黑雨。这些黑雨非常粘稠,甩都甩不脱,擦丢擦不掉。迅速地撒在军士、战马的身上,以及空地之上。 紧接着又是无数支火箭袭来。 轰~~ 如同**降落世间,又如火神降临人世,方圆二里内,变成了一片火大海洋。 地上无边烈火陡起,就是那陶瓷管子喷出的 物事,此刻也变成了一道道的烈焰。 原来喷在那些大食勇士身上的黑雨,也受此一激,迅速烧了起来。什么盔甲可隔绝火焰? 没有啊!完全没有! 相反地,金属导热更快。只在顷刻间,无数凄厉的惨嚎声响了起来,还有阵阵令人作呕的,烤肉的香味儿弥漫。 即便有人侥幸跑出来火场,身上的火焰也无法扑灭,等待他的依旧是被活活烧死的命运。 还有二三十骑,也不知是特别幸运,还是特别不幸,竟然挣扎着跑了回去。 “大帅,救我!救我啊!” “我不想死!” “救命啊!” …… 面对凄厉的求救声,阿布不敢怠慢,赶紧命人给他们浇水。但也是奇怪了,水浇无用,火势更旺! 最终这些人还是死在了阿布的面前。 卓木都吓傻了,哆里哆嗦地道:“崔……崔耕提前设下陷阱,本太子能够理解。但是,这黑雨是怎么回事儿?怎么完全无法扑灭?还有……那黑水是怎么喷出来的呢?而且喷出的力量如此之大。” 阿布再厉害,也得受制于本身的学识,完全无法解释这个现象。 最后他只得咬着牙道:“这黑雨是来自地狱的烈焰,那崔耕就是魔鬼的代言人。太子殿下,作为真神的仆人,您……害怕魔鬼了吗?” “不……不怕,我怕啥啊?”卓木直吓得腿肚子都转筋,还得死鸭子嘴硬,吞吞吐吐的继续道:“我是...是真神的仆人,受真神的庇佑,怎么可能怕什么魔鬼的代言人?更不……不怕什么地狱火。” “很好,真神定会嘉奖太子的虔诚。” 好不容 易把卓木安抚住,阿布又赶紧去安慰大食军士们。宣称那奇特的火焰是地狱火,大家是真神的仆人,不应惧怕。而且在真神的限制下,那地狱火有很大的局限性的,比如说无法移动。大家离开地狱火的范围,就能避免受到伤害了。 这就是阿布的聪明之处了,他稍微一想就能得出结论——地狱火无法移动。 要不然,这玩意儿的喷射距离不在弓箭之下,前排的唐军将士涌上这玩意儿,那天下不早就是崔耕的了吗? 大食军士们见那地狱火的覆盖范围一直不扩大,才慢慢稳住了心神。虽然士气依旧很低,起码不会炸营了。 阿布为了鼓舞士气,又命人高声喝喊。 “崔耕与魔鬼交易,必受神罚!” “真神保佑,我军必胜!” “地狱火并不可破,已被真神的神威压制。” …… 等等口号非常嘹亮,用来给自己壮胆儿。 唐军之中,此时已是一片欢腾。 没办法,刚才的胜利太辉煌了,也太匪夷所思了。瞧瞧,多么可怕的战车,多么可怕的甲士,却被越王招来的天火,一把火烧得干干净净。 越王既有如何能为,还有什么事,能阻挡我军胜利呢? 安禄山满面笑容,颇为与有荣焉地道:“古有诸葛亮火烧藤甲兵,今有父王火烧大食战车,此事必成一段佳话。其实论起这用火之能来,俺觉得父王的用火之能,当在那诸葛武侯之上哩。” 大勃律之主苏无我也凑趣儿道:“越王真是有鬼神莫测之能。呃……您能不能给大家解释一下,这天火到底是何来历呢?总不能真是什么地狱火吧。” 第1533章 阿布第二计 “大胆!” 安禄山训斥道:“此火乃父王压箱子底儿的本事,能轻易公诸于众吗?你小子到底是何居心?” 苏无我一缩脖子,赶紧解释道:“崔禄山将军息怒,崔禄山将军息怒。小王绝无害刺探军情的意思啊!我就是好奇……好奇而已。” “好奇也不准问,不但不准问,但凡看见点蛛丝马迹,都给我烂到肚子里。” “是,是。” 崔耕见气氛有些尴尬,微微一笑,打着圆场道:“苏国主也是无心之失,禄山也不必太过苛责。当然了,话糙理不糙,此火乃是我军最高的军事机密,任何人不得外泄。” “遵旨。”诸将齐齐答应。 本来嘛,这天火一出,无可抵御,玉石俱焚,实在是军国重器,不保密怎么可能? 至于此火到底是怎么来的,当今世上完全了解的只有两个人。一个是李泌,一个是崔耕。 李泌负责主持此事,如何行事是听从崔耕的教导。 而崔耕则是通过后世的记载。 其实这话也不完全准确,这所谓的“天火”“地狱火”,已经出现在这个世界上几十年了,其正确名字是“希腊火”。 五十多年前,大食王穆阿维叶一世对拜占庭帝国发动了陆地和海上的联合进攻,在陆战受阻后,集中海上力量,向君士坦丁堡发动总攻。 拜占庭海军出动装有希腊火的小船,对载有攻城器械和士兵的阿拉伯军舰展开了火攻。最终,大食海军几乎全军覆没。拜占庭人欣喜若狂。 十年前,大食人再次派遣大军围困君士坦丁堡,拜占庭皇帝利奥三世立即命令舰队出战,用希腊火烧毁了二十艘阿拉伯战舰,大食人其余的军舰则均被俘获。从 那此后,因惧怕希腊火的攻击,阿拉伯舰队再也不敢突入金角湾。 可以说,完全靠着希腊火,拜占庭才躲过了数次亡国之威,绵延千年。 这希腊火如此重要,拜占庭自然非常重视。希腊火的研制和生产都在皇宫深处进行。拜占庭皇帝君士坦丁七世曾谕其子说:“尔宜照料以上诸事,尤须关切管中喷出之海火。倘有人敢问此机密,如寻常有奏问于朕者,尔当严词拒之。” 为了保密,希腊火的一切资料,都不准用文字来记录。 最严重的是,不到灭国关头,哪怕大量的军队被歼灭,拜占庭都不会动用希腊火。 所以外界对此知之甚少。 阿布当然听说过希腊火,但问题是,一来,他没有见过实物。二来,希腊火被大食人称为“海上之火”,以为这玩意儿是拜占庭人从海水中引来的邪恶火焰,根本不会把此物同陆战联想在一起。 然而,实际上呢,希腊火在海上和陆上都能用。 希腊火的本质,就是石油和硫磺、松香、生石灰、硝石的混合物,说穿了一文不值。 此物之所以能立下如此大功,主要是发射原理太神奇了。大食人就想不明白,拜占庭人是怎样让这地狱火从管子里剧烈喷射而出呢? 其实这是用上了虹吸原理。 在一个被子上插一根管子,管子的开口处低于被子的水平面,被子里的水就会自动从管子里流出。 如果落差足够大,就成了喷射了。 所以崔耕要铸造高台,设下陷阱,只待敌人的精锐部队杀到自己的中军,就可以利用希腊火将敌军一举歼灭。这次阿布真够配合的,重甲骑兵、镰刀战车都来了,这些希腊火一点都没浪 费。 对于拜占庭来说呢,把宝贵的希腊火用在陆战上就完全不可行了。道理很简单,他们国小民弱,完全承担不起失败的代价。一旦希腊火的秘密泄露出去,拜占庭就要亡国了。 只有用在海上,船上可以修建发射希腊火的装置,给希腊火提供了必要的机动性。就算一时不慎,为了保住希腊火的秘密,还可以凿船自沉嘛。 但不管怎么说吧,拜占庭数次用希腊火,全歼了大食舰队。崔耕今天用希腊火,将阿布手中最精锐的部队一扫而空。 稍后,崔耕传下命令,诸将各领本部兵马,对大食人发动总攻。 二十万对二十万大军的作战,若是不出什么奇谋妙计,分出胜负是很难的。 简短截说,双方大战五日,唐军稍微占了上风。 原本是大食人在恒罗斯城之前列阵,到了现在,大食军已经连连后退。 少部分兵马防守恒罗斯城,大部分兵马在恒罗斯城两侧扎下了大营。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现在恒罗斯城是关键。 只要将此城攻破,大食人守卫不能相顾,必定大败亏输。最关键的是,大食人的补给,大都存于恒罗斯城内,此城一下,大食人的粮草供应不上,不退就是死路一条。 当然了,这恒罗斯城不是那么好打的。 不仅有着精锐的大食兵坚守,城防也称得上坚固,比攻打大食的营盘难多啦。 这一日天将近午,唐军数次试探性的进攻之后,崔耕终于下定了决心。 他沉声道:“张守珪!” “末将在。” “行动吧。” “喏!” 功夫不大,唐营内推出来数十辆攻城车。这些车高达数丈,以牛皮蒙裹。 士兵们在最下面推车,一般 的弓箭、金汁等物从城上落下,就会落在牛皮上,难以伤害到这些士兵。 就是滚木落下,这攻城车都能扛上几下。 在后面大唐军士弓箭的掩护下,这数十辆攻城车迅速向着恒罗斯城墙挺近。 等到了城下死角之时,还有十来辆幸存。 按说这时候,就该是车下的大唐勇士们登上攻城车,对守城的敌军发起猛攻了。 然而这次,这十来辆攻城车毫无动静。 怎么回事儿? 难不成这攻城车下的唐军都身受重伤了,无力出战?还是他们贪生怕死,不敢出战? 就在守城的大食军士们一愣神的功夫,可了不得了。 嗖嗖嗖! 从攻城车下面跑出了两百多唐军士兵,这些人如同受了惊的兔子一般,迅速向着唐军营寨的方向跑去。 紧跟着,轰隆隆! 如山崩似海啸,一阵阵巨响传来。 众目睽睽之下,烟尘弥漫之中,恒罗斯的城墙陡然崩塌! 城墙上的大食士兵一部分当场被震死,一部分~身受重伤,就算那既没死的,也陷入了巨大的恐慌之中,如同没头的苍蝇一般乱转。 唐军上下,一片欢腾。 “天可汗威武,一举破城!” “这是天雷之威啊!我军必胜!” “哈哈哈,这回大食可死定了。” …… 崔耕也是一阵阵扬眉吐气,高喝道:“安禄山!” “儿臣在!” “速带本部兵马,攻下恒罗斯城。但有阻拦者,杀无赦!” “您就请好吧。” 安禄山带着两万步兵,向着恒罗斯城的方向冲去。 然而,此时的阿布,脸上却毫无惊慌之色。 他笑着看向身边的太子卓木道:“太子殿下,您看见了没有,这就叫骄兵必败,崔耕他小觑了 天下英雄,这仗败的不冤啊。” “什……什么意思?”卓木挠了挠脑袋,大惑不解,问道:“元帅的意思是……这次败的是崔耕?可是分明……” 不等卓木说完,阿布就接话道:“分明是我军占了下风,而且恒罗斯城已然被攻破?” “是,是啊。” “别的暂且不谈,本帅对恒罗斯城破,已经有所准备。崔耕用来破城的那玩意儿,我也知道。其名叫火药,用得好了,实乃破城利器。” “你是怎么知道的?” “当初崔耕在大马士革时,曾经用过一次。那时候崔耕所居之地,被亚斯尔带兵围困,曾经用此物炸开了院墙,为自己突然袭击制造机会。后来在小勃律,崔耕又用火药毁了连接吐蕃的藤桥。当时我是不明白,但在他手下吃了那么多次亏,我能不详加调查?这次的恒罗斯之战,我早就料到他会有次一招,早就做好了准备。” “所以你说,崔耕不该小觑了天下英雄。”卓木掰着手指,道:“元帅当初说,为了对付崔耕准备好了三条妙计。那镰刀战车算一个,那这个,就算第二个了?” “正是如此。”阿布阴恻恻地道:“实不相瞒,我的第二条妙计,和第三条妙计,是一起发动的,保管崔耕死无葬身之地。这次咱们……赢定了。” 卓木此时也是一脸兴奋,竖起了大拇指,道:“元帅果然厉害!” “哪里,是王子殿下洪福齐天。” …… 二人互相吹捧,一阵得意。 然而,他们俩不知道的是,崔耕给阿布准备三大惊喜,也才使完了两个。 第一个是希腊火,崔耕大获全胜。 第二个是火药,却被阿布将计就计。 那第三个呢? 第1534章 决战恒罗斯 说时迟,那时快。 功夫不大,安禄山统带的步兵,已经冲入了恒罗斯城内。可还没走多远呢,就见前方豁然开朗。 所有民居尽皆铲平,整整齐齐地大食骑兵,盔明甲梁,精神抖擞,排成了整齐地队列。 粗略估算,这些骑兵的数量在两万人左右。最难得的是,这么多人,包括马匹在内,一阵寂然无声。 毫无疑问,这是大食的精锐部队,阿布最后的本钱。 “我擦!中计了!” 安禄山表面上大大咧咧,实际上却是极为阴险狡猾。 他心里一机灵,掉头就跑。一边跑还一边喊着:“快,快上城墙,咱们打不过人家!” “算你小子识趣儿!” 那大食骑兵统领哈库德冷笑一声,带着手下的骑兵隆隆出动。 他们不是不想攻击安禄山的部队,而是这个机会太宝贵了,杀这些步兵太过浪费。 很快地,这支精锐骑兵从恒罗斯城内冲出,向着崔耕的方向杀来。 与此同时,大食军营中无数支响箭飞出,全军得了军令,迅速压上。 攻守之间转换的太快,唐军阵脚大乱,连连后退。最要命的是,此时唐军胜券在握,崔耕中军阵形单薄,给了这两万骑兵可乘之机。 “驾!驾!驾!” 吆喝声声,这两万大**骑,离着崔耕已然不远。 即便 崔耕此时也是心头剧震,喃喃道:“阿布不愧是大食名将,竟让本王陷入如此危局。顶的住这两万骑兵,大食底牌尽失,我军大获全胜。但若是顶不住……我军休矣。” 顿了顿,他豁然而起,道:“李嗣业!” “末将在!” “陌刀队成立了快一年了,却从未真正以陌刀建功。现在敌人有两万精骑攻来,你们陌刀队,敢不敢出刀?” “有何不敢?”李嗣业脖子一梗,傲然道:“您看他们是两万精骑,我看他们是两万土鸡瓦狗。” “好,本王的安危就寄托在李将军的身上了。” “陌刀队定不辱使命。” 李嗣业领命而去,功夫不大,一千名陌刀军的勇士,在崔耕身前三百二十步,排成了整齐的军阵。 说句不好听的,若是陌刀队阵破,崔耕想跑都来不及。 当然了,主帅距离如此之近,陌刀队当时是斗志昂扬,士气如虹。 李嗣业高声唱道:“万众一心兮,群山可撼。惟忠与义兮,气冲斗牛。主将亲我兮,胜如父母。干犯军法兮,身不自由。号令明兮,赏罚信。赴水火兮,敢迟留!上报越王兮,下救黔首。陌刀无敌兮,杀尽贼寇。杀尽贼寇兮,觅个封侯!” 此乃明朝戚继光所做《正气》歌,被崔耕略作改动,成了陌刀队军歌 。此时唱起来,大有鼓舞士气之效用。 “觅封侯,觅……觅个尼玛啊!” 一首正气歌刚刚唱完,大食骑兵已经疾驰而至。为首一人身材壮硕,脸上一道刀疤从左到右,面相狰狞恐怖。 此人正是这两万精骑的统领哈库德,他嘴里骂着,手中一摆长矛,借着马力,向着李嗣业分心便刺。 然而,还没到近前呢,只听到一声怪叫,道“来得好!” 唰! 寒光一闪,劲风扑面! “啊?” 哈库德这才注意到,这大个子的陌刀比自己的兵刃长多啦。还没刺着人家,自己就得玩儿完。 此时再想招架已经来不及了,他赶紧把马匹王旁边一带。 唰! 又是寒光一闪,劲风扑面。 却原来是李嗣业旁边唐军的陌刀到了,二人配合默契之极,不给哈库德喘~息之机。在外人看来。简直是哈库德找死。主动往这二位的身上撞一样。 “噗!” 一颗大好的头颅冲天而起。 哈库德还算幸运的,起码只是掉了脑袋。后面的骑兵可没那么幸运了,此时已经来不及勒马,来到了李嗣业的面前。 “你给我在这吧!” 李嗣业咆哮一声,陌刀直落而下。从上而下,连人带马,将其一斩两断。 不光是李嗣业,陌刀队乃是精锐中的精锐,配合默契,力大招 沉,功夫不大,已经连斩三百大食骑兵。 但这些骑兵毕竟也是阿布的最后的底牌,前赴后继,死战不退。 从高处看去,整支大食骑兵就像是狂怒的海洋,波浪滔天。而大唐的陌刀队就如一块顽石,任尔风吹浪打,我自岿然不动。 与此同时,救援中军的唐军纷纷向这两万大食兵的侧翼发动了攻击,局势竟然有逐渐转为僵持的趋势。 阿布见了,不由得一嘬牙花子,道:“久闻大唐陌刀队,乃大唐以步克骑,威临诸国的利器,今日一见,果然不凡啊!” 卓木望着阿布,焦急的说道:“您快动用第三计吧,晚了就来不及了,连咱们这两万人都得搭进去。” “好。时候也差不多了。” 阿布微微一使眼色,功夫不大,三堆狼烟冲天而起。 崔耕本阵中顿时有人得了暗号,集合全部兵马,向着崔耕的中军疾驰而来。 一边跑着,人家一边还喊呢。 “护驾!护驾!” “越王危险,各部速来护驾!” “葛逻禄部纵然战至最后一兵一卒,也得保越王的安全。” “兄弟们,冲,快点冲啊!” …… 疾如星火,快似流星,眨眼间,就距离崔耕相距不远了。 卓木看向阿布道:“莫非……这葛逻禄部,就是您的底牌。” “然也!”阿布 得意道:“这些人名为救援,实为偷袭,他们趁乱杀了崔耕之后,唐军必然大乱。最关键的是,这些人就是一群杂牌军,被崔耕勉强统合。崔耕死后,人们就会想了:葛逻禄能反,其他人呢?谁又比葛逻禄更可靠?疑心一起,唐军分崩离析,必败无疑。” 卓木也是一脸喜气的问道:“如此说来……那葛逻禄早就与您有联系?” “何止啊,他们就是奉我之命,投降的崔耕。哼,崔耕麾下人才济济,能给这群丧家之犬什么?我许他们的可是千里之地,立国之基,他们该选哪边那还用问吗?” “堡垒最容易从内部攻破,大帅此举,定然建功!” “借太子殿下吉言。” …… 二人说说笑笑,静待葛逻禄部得手。 可正在葛逻禄部马上就要冲到崔耕附近之时,陡然间有五千精骑冲出,拦住了他们的去路。 为首之人正是张守珪。 他嘿嘿一阵冷笑道:“谋剌叶护何来之吃也?某奉越王之命,已经等你多时了。” 谋剌刺加眼睛一缩,强自镇定道:“你说什么?某怎么听不懂呢?越王危在旦夕,我们葛逻禄部来救,有何不妥?” “行了,别装啦。”张守珪从袖兜中掏出来一封书信,扔给谋剌刺加,一脸不屑地说道:“你看看……这是什么?” 第1535章 吾代天行罚 那物事乃是一封书信,轻飘飘地落在谋剌刺加马前不远。 “啊?” 谋剌刺加令人拾起那封书信,稍微一扫,就脸色速变,忍不住惊呼出声。 原来这封信是他留在族中的长子谋剌邬路留下来的,说唐将王忠嗣带着一万石匿国的大军,以及十万西域各国的仆从军,共十一万人,突然将葛逻禄部包围住。 葛逻禄部原本并没对崔耕说实话,族中的精锐不是两万左右而是近四万。被崔耕抽走一万后,还有两万多大军。 本来指望崔耕兵败后,这些人趁机保护族人逃走,并且打算再趁机劫掠西域诸国,发一笔横财。 但是,唐军以绝对兵力围住了葛逻禄部后,他们这些人就只能投降了。 做贼心虚之下,没怎么动刑,谋剌邬路就招供了个一干二净。 王忠嗣当即宣布越王崔耕的命令,葛逻禄居心叵测,降而复叛。本应斩尽诛绝,但念在上天有好生之德的份儿上,可以稍微从轻发落。 现在,葛逻禄部除女子和儿童之外,实行十二抽杀令。也就是说,除了儿童的男子之外,进行抽签,每十个人就要有两个人抽中死签,执行死刑。 形势比人强,大军压境之下,葛逻禄部就算不答应也不行啊。当即,人头滚滚,两万葛逻禄的男丁永远失去了他们的性命。 最后,王忠嗣又命令谋剌邬路写下书信一封,将葛逻禄部发生的事,告诉谋剌刺加。 谋剌刺加看完了书信,只觉得脑袋嗡嗡作响,眼前一黑,好在没从马上掉下来。 他一脸愤怒的望着崔耕,咬着牙沉声说道:“如此说来,识匿人被越王赶回老家的事儿,是故意骗我们的?” “然也!越王早就看穿了你们葛逻禄部的狼子野心,设下了这明修栈道暗渡陈仓之计。”张守珪得意的望着如丧家之犬的谋剌刺加。 “一夕之间,两万葛逻禄男丁被斩首,越王千 岁好狠的心啊!他如此残暴不仁,有何面目称崔青天?” “诶,这就是你不讲理了。”张守珪没好气儿地反驳道:“你们葛逻禄若得手的话,我二十万联军大败于恒罗斯,得死多少人?你们在后方掀起一阵阵腥风血雨,又得死多少人?哦,你们杀别人没事儿,我们杀你们,你就心疼啦?” “我……” 谋剌刺加被张守珪说了个哑口无言——道理是这么个道理,但是轮到自己的身上,是真难受啊! 谋剌刺加深吸一口气,有些丧气的问道:“那越王准备如何处置我等?” 张守珪“啧”了一声,道:“要说越王,那真的是宅心仁厚,你们犯下了如此罪孽,还准许尔等将功赎罪。至于要尔等如何立功,却准许我便宜行事。这样吧……” 说着话,他伸手一指正在围攻陌刀军的两万精骑。 其实经过这么长时间,四面八方来援的军队赶到,这两万人已经开始出于下风了。 张守珪一脸很仁慈的表情,说道:“我也不难为各位,你们能拿回来两千颗脑袋,还活着的人就有功无罪。若是拿不回来……” “怎样?” 张守珪眉毛一挑,道“那就是你们并未诚心悔过,非但尔等一个都不可活,就是葛逻禄部的男女老幼,也尽皆处死?” “你……” “我怎么了?怎么?你不服?” “我……我……”谋剌刺加紧咬牙关,深吸一口气,才一副没什么为难的样子,道:“我服了,不就是两千颗脑袋吗?我葛逻禄部定当尽力为将军献上!” 张守珪耸了耸肩膀,满不在乎地道:“别,别,这砍脑袋的事儿,不是为了我,而是为了你们自己。你们尽力不尽力啊……嘿嘿,我管不着,也不在乎。” “是。” 人在矮檐下,怎敢不低头? 谋剌刺加满面通红,看向了身后的葛逻禄部众,一脸惭愧的对着众人道:“ 刚才的话,大家都听说了吧?老夫行止差错,险些将全族带入万劫不复之地。幸亏越王千岁开恩,准许我族将功折罪。反正我是不准备活了,诸位为了族内的家眷,也请将生死置之度外。要不然……葛逻禄就要被灭族了。” “我等明白!” 葛逻禄众部众齐声答应。 都是打老了仗的,他们当然知道,砍大**锐两千颗脑袋,得付出什么代价。 人家大食人的武勇还在葛逻禄之上,凭什么是你砍人家的脑袋,不是人家砍你啊? 再说了,就是真把对方杀了,你就一定有机会砍脑袋? 张守珪这个数字定得好啊,整好是在葛逻禄部得战死大半才能办到,而且不是完全办不到。 “杀!为了葛逻禄!” “为了老婆孩子!” “加纳丽丝,咱们来世再会!” …… 功夫不大,葛逻禄一万精骑,如同离弦之箭一般,冲入了战团。 不仅仅是“人人奋勇”“个个争先”,更不仅仅是“士气如虹”“壮怀激烈”,这些人都是抱着必死的决心参战的。自己的死是为了亲人的不死! 本来那大食的两万精兵就陷入了苦战,只是唐军站稳阵脚后,顾忌他们困兽犹斗,没下死手而已。 现在葛逻禄这帮不要命的疯子一加入战团,这些人当时就支撑不住了。 半个时辰后,阿布最后的底牌,两万精锐骑兵全部被歼,葛逻禄部这一万人也只剩下了三千左右,而且人人带伤。罪魁祸首谋剌刺杀了七人后,和一个大食骑兵同归于尽。到了最后,他的尸体还死死咬着那个大食骑兵的耳朵,不肯分开。 崔耕得了战报,满胸的郁结之气一扫而空,对葛逻禄的怨念也烟消云散。 他轻声道:“今日这才是,天理昭彰,报应不爽啊!” 李泌小心翼翼地道:“王上对葛逻禄的处置,似乎与您以前行事的风格不符啊。” “哦?本 王之前怎么样?” “微臣不是说,葛逻禄受此惩罚不应该,他们犯下如此罪孽,王上您已经够克制了。可是……按我对您的理解,您应该更宽厚才对。” 崔耕意味深长地道:“因为本王是代天行事。” “代天行事?”李泌疑惑道:“何为天?” “天理昭彰,报应不爽,即为天。” “呃……这不跟没说一样吗?”李泌以崔耕的儿子自居,对崔耕并不如何惧怕,翻了个白眼儿。 崔耕起身拍了拍他的肩膀,语重心长地道:“你不是慕道吗?参透了这句话,可就算悟透了天机呢。” 其实这话就纯属装逼了,崔耕所指的,是自己两世为人的事儿。 在历史记载中,高仙芝率唐军与大食激战数日后,相持不下。葛逻禄部和大食暗通款曲,唐军大败而归。 而身为二五仔的葛逻禄部,受到惩罚了没有呢? 好吧,完全没有。 后来他们占有楚河流域西突厥故地,其中包括着名的碎叶城、怛逻斯城。 安史之乱后,葛逻禄在北庭一带,与吐蕃人联军,战胜了回纥人、 当时西域的形势大致是:漠北、天山以北是回纥汗国;回纥汗国的西北是黠戛斯人;黠戛斯人西南是葛逻禄人;葛逻禄人南是吐蕃人;葛逻禄人西南是大食。 换言之,葛逻禄竟成功立国了。 此后葛逻禄虽然有兴有衰,但始终屹立不倒。五百年后,西辽征讨葛逻禄人,竟为葛逻禄人所败。 直到千年之后,才没有关于这帮二五仔的记载。从某种意义上讲,葛逻禄算是寿终正寝了。 崔耕每想到这个,心中真是无比憋闷。所以,葛逻禄主动来投,他就格外小心,定下了明修栈道暗度陈仓之计。 所以,在知道他们的阴谋后,他对葛逻禄的惩罚极为严厉,杀了葛逻禄近三万人。 如今葛逻禄既杀了大量的大**锐,又得罪了崔耕,族内又 元气大伤,已经没有崛起的可能了。 …… …… 眼见着葛逻禄进攻自己的两万精锐,阿布已经知道自己大势已去。 不过,他毕竟是大食数得着的名将。当此之时,小心翼翼地调兵遣将,军队丝毫不乱。 等那两万精锐战死,阿布已经收拢了大军,缓缓退走。 崔耕派人追杀了一阵,不但没占着什么便宜,反而吃了个小亏。也就由他去了。 …… …… 三日后,大食军队退到大食境内的茂米斯城。此城城防坚固,面积广大,可容十三万兵马驻扎,存的粮食不少,阿布才算稳住了阵脚。 太子卓木一脸颓废的问道:“如今我军大败于恒罗斯城,二十万大军只剩十三万,元帅准备怎么办呢?” 阿布深吸一口气,道:“十三万大军,已经足够了。虽然本帅想一举灭掉崔耕的计划完全失败,但崔耕想进攻我们,也是痴心妄想。以后的事……无非是跟崔耕签订一份合约而已。” “哦?是吗?”卓木道:“可我听说,元帅当初刺杀崔耕虽未成功,却杀了他一个亲信。崔耕为了报仇,才来到高昌意图刺杀你,种种阴差阳错,才有了今日之事。现在崔耕占了上风,你却还活得好好的呢……他肯善罢甘休?” 阿布摆了摆手,道:“王子殿下勿忧,崔耕有“崔青天”之称,会以大局为重的。他的重心是岭南道,而不是这西域三十三国,耽搁不起时间。即便没报了仇,他也得回去,我大食目前没什么危险。我所担心者,乃是十年,二十年以后……” 卓木不想听那些有的没的的道理,打断道:“那就目前来讲,在东方,我们大食和崔耕谁都奈何不得谁,岂不是可安享太平了?” “呃……也可以这样说。”卓木轻轻抿了一口茶汤,漫不经心地道:“既然如此,本太子对元帅有个建议,不知你想不想听呢?” 第1536章 汝功高震主 阿布道:“不知太子有何建议,布洗耳恭听。” “是这样的。这次的恒罗斯之战,本太子看见了,元帅你的处置并无任何不当之处。但朝中那些贵人没看见啊,打了这么个大败仗,朝中贵人肯定得上表攻讦与您。父王当然也信我这个儿子的话,可是……他该如何对朝中大臣们交代呢?” “那我上表向王上请罪?” “不妥啊。”卓木道:“谁不知道您,是我大食擎天保驾的大功臣?若是上表请罪,父王罚了您,那不是刻薄寡恩么?所以,明眼人都看得出来,您上这份表章,是无关痛痒。甚至会有人说,您是有恃无恐,敷衍了事。” 阿布皱眉道:“此言有理。那依照太子之见,我应该如何做呢?” “你最好是主动去巴格达请罪,以表诚意。明说了吧,呼罗珊是你的地盘,你不乐意,谁能拿你怎么着?但到了巴格达,可就没那么大的威风了。此举既显出你毫无拥兵自重之意,又任由王上处置。有了这个态度,父王就足以对那些人有个交代了。” “这样啊……” 阿布是极聪明的人,卓木的这番做作,岂能瞒得过他? 他心中暗想,不用问,卓木的话,现在就代表了***王曼苏尔。我 要是不从命,可就是抗旨不遵了。 只是,国主让我去巴格达,果真是为了让我请罪吗? 呃,莫胡思乱想了,国主和我虽然有些嫌隙,但我对国主一向恭敬,远不到要分生死的地步。他就是把我一撸到底又如何?我本奴隶,是阿拔斯家族才让我有了今日的富贵。就是把这些东西都还给阿拔斯一系,又有何不可? 想到这里,阿布点头道:“多谢太子殿下指点,我明日就启程赶往巴格达。至于这呼罗珊地区,就请太子殿下多多看顾了。” “元帅放心,呼罗珊不会出什么乱子的。” 虽然阿布说得客气,也不是全无心眼儿。当天晚上,他将自己的心腹召集起来,宣布自己不在的时候,多听太子殿下的命令。当然了,太子年轻,难免有思虑不周之处。若下的命令太不靠谱,大家就听听辛巴德的意见。 辛巴德乃是阿布的铁杆心腹,这暗含的意思,就是阿布不在,就以辛巴德为主了,人们纷纷点头答应。, …… …… 快马加鞭,七日后,阿布抵达了巴格达。 败军之将当然不可能劳动***主来迎接,一个普通的大食贵人,将阿布引入了城内。 第二日,曼苏尔下旨,要阿布入宫觐见。 阿 布不敢怠慢,带着几个伴当,来到了王宫门外。 “呃……” 望着黑洞洞的王宫门口,阿布忽然停下了脚步,一股不祥地预感涌上了阿布的心头。 阿布的心腹洛连伽问道:“元帅,您是有心事?” “呃……其实也没什么心事。只是,忽然想起了越王崔耕给我讲的一个故事。” “什么故事呢?” “话说不知在哪朝哪代,老皇帝为情所困,出家为僧。留下了七岁的幼子为帝,还有四个顾命大臣。其中一名顾命大臣叫鳌拜,杀法骁勇,年富力强,渐渐地权倾天下……” 这正是康熙除鳌拜的故事。 当初崔耕和阿布还是盟友,崔耕知道阿布的悲惨命运,利用这个故事做出了警示。 阿布当时没当一回事,此时回想起来,心中真是五味杂陈。 洛连伽听完了心头一凛,低声耳语道:“您的意思是……国主会像康熙帝鳌拜那样,对付您?” “当不至于如此。”阿布想了下,说道:“当初国主还做过我的副手,和我并肩作战过呢。鳌拜和康熙全无交情,又太过跋扈,才有杀身之祸。” “可是……” 蹬蹬蹬~~ 正在这时,一阵急促地脚步声传来。 有个宦官走出了宫门之外,道:“阿布 元帅还不快进来,王上正等得心急呢。” “是。” 阿布应了一声,赶紧随着那宦官见了皇宫。 吱扭扭~~ 宫门关闭了,好像一个巨蟒刚刚吞下猎物,心满意足地闭上了嘴。 洛连伽直感到心头一寒,猛然间一捂肚子,一脸痛苦的样子,急切的道:“我……我肚子疼,得上趟茅房。” 然后,急匆匆地跑开了去。 半个时辰后,宫门再次隆隆开启。 那个老宦官站在宫门口大声宣布道:“阿布元帅在王宫遇刺,现在昏迷不醒。你们是阿布元帅的亲信之人,都进来看看吧。” “刺杀?阿布元帅在王宫内遭到刺杀?”这几个人当时就窜儿了,道:“说这话,您自己信吗?” “怎么不信?”那宦官理直气壮地道:“阿布元帅是不是在恒罗斯打了个打败仗啊?” “那倒是。” “还是的啊。不知多少我大食勇士死在那场战争中。当然了,这胜败乃兵家之常事,怪不得阿布元帅。但是,不是所有人都那么想。有些人觉得,此战乃是阿布元帅胡乱指挥之过。这些人要为死去的兄弟报仇,谁拦得住啊?” “可……可是……” “行了没什么可是的,你们进来吧。” 那宦官不耐烦了,一使眼 色,顿时几十名甲士冲了出来,齐声道:“怎么?尔等想抗旨不遵?” “不敢。” “不敢就速速入宫。” “是。” 几个人对视一眼,面若死灰,向王宫内走去。 …… …… 一个时辰后。 “王上,大事不好,出大漏子啦。”那个宦官跌跌撞撞地跑到了曼苏尔面前,跪倒在地,连连磕头。 曼苏尔眉头微皱道:“什么乱七八糟的?阿布都死了,还能出什么乱子?难不成是阿卜杜·拉赫曼打过来了?” “当然不是。”那宦官满脸苦涩,道:“是阿布今日带来的随从,跑……跑了一个。” “啊?什么跑了一个?”曼苏尔豁然而起,道:“这回可麻烦大了,阿布一死,本王就命人速去呼罗珊夺权。阿布这随从一回去,通知了阿布那帮子党羽之后,后果简直不堪设想啊!” “那随从在阿布入宫之后,就迅速溜走了。奴婢一时无能,还请皇上治罪。” 曼苏尔长叹一声,摆摆手,语带无奈的说道:“嗨,现在治你的罪还有什么用?快,你快去恒罗斯城找崔耕,把和议尽快签下来。只要外面没什么乱子,呼罗珊的那帮子土包子,掀不起什么风浪来。” “遵旨,奴婢稍作准备,马上就走。” 第1537章 这回闹大了 七日后,恒罗斯城。 阿布对崔耕之前的判断没错,此时的崔耕正想着到底该如何与大食结束战争呢。 大食幅员辽阔,带甲百万,阿布又用兵如神,要彻底从外部打败,简直完全不可能。崔耕要回岭南道,势必不能长此在此耗下去,最后还是得签订和议。 另外,崔耕现在的地盘虽然不小,但全是飞地,不能互相支援。岭南道还是离不开和大食的贸易,崔耕不想和大食把关系搞的太僵。 如今大食来和谈的使者主动来到,崔耕简直是想瞌睡遇着了枕头。 恒罗斯城,临时的王府大厅内。 崔耕望着眼前这个黑如煤炭的宦官,满腹疑惑地问道:“你真是大食王曼苏尔派来的?” “当然,奴婢这里有国书在此。” “不是……你们国主真奇怪啊,怎么用你作宦官?难道就没有……就没有……” 那宦官瞬间就秒懂了,道:“越王您是说奴婢的肤色吧?我大食有很多黑奴,为防黑奴乱为,所有黑奴都割了胯~下那玩意儿。也是奴婢运气好,竟然得以入宫,侍奉国主。国主也不因奴婢的肤色,另眼相看。” “原来如此。不知贵国主要你来见本王,到底所为何事呢?” “奴婢是为和平而来。不知我大食答应什么条件,越王千岁就愿意息了兵戈呢?” 其实以现在的国力来讲,还是大食强,西域三十三国弱。虽然阿布打了败仗, 但在谈判桌上,还是大食占了主动权。 不过现在,大食急于求和,那宦官就不能在崔耕面前装大尾巴狼了。 “这个嘛……”崔耕微觉奇怪,道:“如果……本王是说如果,本王非要阿布的脑袋,不知贵国主能否答应呢?” “那有何难?实不相瞒,阿布的脑袋,国主已经命奴婢带来了。” “啥?带……带来了?”崔耕忍不住惊呼出声。 那宦官道:“不错,正是。越王千岁如果不信的话,奴婢可以去馆驿取来,由您当面验看。” “快,快点去取。” “是。” 两刻钟后,一个木匣出现在了崔耕的面前。 将木匣打开,但见阿布的脑袋以石灰盛敛,并未有丝毫腐烂,眉目宛然。 “果……果真是阿布!阿布啊,阿布……你……你……死的好惨啊!” 原本崔耕以为,自己大仇得报之后,会非常高兴,会非常畅快,就像当初算计了葛逻禄部一样,就算赢得了恒罗斯之战一样。 然而,当事实摆在眼前的时候,他却是一阵阵的怅然若失。, 崔耕心中暗想,这到底是为什么呢? 是因为林三郎、柴云瑞老爷子的仇不该报? 不是,当然不是。 恐怕最关键的一点在于,阿布所为的一切,不是对我有什么私仇,而是为了两国相争。 这种仇恨当然也是仇恨,却没有私仇那么强烈。 仔细想来,阿布其实是军人的楷模,落到 如此下场,也真够悲剧的。 嗯,按照历史的记载,十年后,大食王曼苏尔会调他去埃及做总督。 阿布不愿意离开老巢呼罗珊,拒绝了这次任命。 于是乎,曼苏尔主动召见阿布,并在王宫内,命人冒充刺客行刺了他。 其实本质上,应该是曼苏尔羽翼已丰,准备处置阿布这个功高震主的将军了。他接受不接受这个埃及总督的职司,没有什么不同。 至于现在? 阿布兵败于恒罗斯,手中的本钱大减。曼苏尔觉得能承受得起杀阿布的代价,就将其刺杀了,而不是什么为了向我求和。 想到这里,崔耕一阵阵意兴阑珊,道:“好吧,阿布既死,本王和大食之间的冤仇,就一笔勾销。以后只要大食不主动挑起事端,本王就不会主动找大食的麻烦。” “那越王还有其他的要求没有?” “有,两国的贸易不能受丝毫的影响。从今往后,本王麾下子民在大食享受的待遇,不能低于普通的大食人。” “此乃题中应有之意。还有吗?” “没有了。” “太好了!” “啊?” “呃……奴婢是说,越王千岁您真敞亮,奴婢可是立了一个大功劳啦。呃……要不……咱们现在就把合约签了,奴婢随身带着国主的印玺呢。” 崔耕无可无不可,道:“你可真够着急的。行,本王成全你,咱们这就签合约。” 稍后,文房四宝摆下,两份 文契写好,那宦官迫不及待地将曼苏尔的印玺盖上了。 眼见着崔耕也拿起了自己的印玺,那宦官的心都跳到嗓子眼儿来了。 他心中暗想,这回可好,我不费任何代价,就签订了两国和约。回去之后,定受重赏。真神保佑……千万别出什么幺蛾子啊,只要越王把印章盖上,就万事大吉了。 可惜,天不从人愿。 正在这关键时刻—— 登登登~~ 随着一阵脚步声响,帘栊一挑,有个大个子,快步走进了殿内。 他一边走一边喊着:“王上,这和议不能签啊!出……出大事儿了……” “啊?”其实崔耕心中也隐隐感觉到不对,马上道:“李嗣业,你怎么来了?到底出什么事儿了?” “俺闲着难受,今日就出城打打猎散散心。怎么就那么巧,我救了一个人。那人是阿布的心腹辛巴德派来,给您送信的。他路上遇上了大食人的埋伏,险些就死在城外。” “那信在哪里?” “就在这儿呢。” “拿来我看。” 崔耕迫不及待地接过这封信,仔细观瞧,但见这上面将事情的经过写的非常清楚。 洛连伽在巴格达王宫之外,听了阿布的话后,预感到形势非常不妙,以上厕所之名逃之夭夭,迅速回到了呼罗珊。 他马上就见到了辛巴德等人,让他们早做准备。 辛巴德等人当然将信将疑,可当天下午,太子卓木就送来了请帖, 请大家赴宴。洛连伽等人心中一动,恐怕这场酒宴酒无好酒,宴无好宴,提前做好了各种准备。 结果在那场宴会上,果然出事儿了。 最终大家杀死了太子,逃离了太子的府邸,召集旧部造反起来。 如果是阿布造反,那没啥说得,呼罗珊之人肯定望风景从。但是辛巴德等人的威望就远远不够了,有些人愿意跟随他们造反,有些人却选择站在大食朝廷这一边、 眼见打成了胶着战,这几位可害怕了,赶紧修书一封,向崔耕请援。 这其中的逻辑也很简单,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嘛、 崔耕看完了信,又交到了那黑人宦官的手里,道:“这位公公,你怎么看?” “我……” 最坏的情况已然出现,一滴滴汗珠顺着那宦官的额头滚滚而落。 噗通~~ 他跪倒在地,道:“越王千岁,您之前说过,要和我大食签订和议的,可不能食言而肥啊!” 崔耕微微一笑,道:“放心吧,本王一定会签这份和议的。不过么……这个印玺好像有点问题,本王得重新刻一颗,再签协议。” 那宦官心说,鬼哦!印玺有问题,你的手总没问题吧?用手签也完全可以啊。 但他不敢跟崔耕较真,可怜巴巴地道:“那越王的手……到底什么时候能好呢?” 崔耕微微一笑,道:“那就看工匠的进度如何了,三五天……七八日,一两个月……都有可能哈!” 第1538章 第三强国立 崔耕虽然有晾一晾大食人的心思,却绝没有出兵的意思。道理很简单,大食带甲百万,侵略成性。真把大食惹毛了,自己可就永无宁日了。 在崔耕的记忆里,虽然阿布死后,呼罗珊地区爆发了数场起义,但都被大食朝廷镇压了下去,没有掀起什么大风浪来。 所以,崔耕原本的打算,是准备在义军和大食军交手的时候,狠狠地敲大食一笔竹杠。 然而,人算不如天算。 接下来的日子里,大食王和辛巴德的使者连番往复,这仗越打越大,丝毫没有停歇的意思。 两个月后,大食已经抽调了三十万军来到呼罗珊地区,和辛巴德等人杀了个尸山血海。 这时候,崔耕忽然意识到,自己犯了个想当然的错误——凭什么自己在西域三十三国都掀起这么大的风浪了,历史还得照自己所想的进行呢? 原本阿布在王宫内被刺杀,大食王岂能没对阿布的手下进行大清洗? 然而这次,受自己的影响,洛连伽提前告知了阿布的心腹做好准备,这些人基本就没受什么损失。 如此实力,当然能给大食造成非常大的麻烦。 另外,莫忘了,呼罗珊地区和大食朝廷的关系一直不怎么好。阿布就是领导了呼罗珊大起义,才锻炼了一支精兵强将,帮助阿拔斯一系夺取了大食的政*权。 换言之,这地方无论百姓还是地方官吏,都有反抗大食朝廷的传统。 百姓支持,军队骁勇,真够大食喝一壶的。 …… …… 半年后,一名新的大食使者来到。他的名字叫扎马洛,乃是大食王曼苏尔新进提拔起来的心腹。扎马洛如今官居“多达玛”一职,翻译成汉语,大概是礼部侍郎。 扎马洛见了崔耕之后,先是趾高气扬地宣布了战况,道:“一个月前,国主又调兵二十万,抵达呼罗珊地区。与我原有的大军一起,共计五十万之众,连战连捷,如今我国大军已经将叛军五万围在呼罗珊首府木鹿城。到底何去何从,还请越王仔细斟酌。” 崔耕摸着下巴,慢条斯理地道:“那大食王是希望本王如何做呢?” “木鹿城甚是坚固,我国大军虽然能拿下来,但未免要死亡不少勇士的性命。听闻越王有一物名曰火药,可破坚城,我王愿意花巨资购买。” “哦?是吗?”崔耕轻轻敲着几案,道:“本王有一个小小的雅号,叫“点金圣手”,钱我是不缺的。如果贵国想买火药,请以土地来换吧。” “我大食幅员辽阔,割给越王几个城池也不是不行。不知越王想要哪个城池呢?” “本王的胃口不大,我只要火寻州。” “火寻州?”扎马洛先是一愣,随即恍然大悟,道:“你想要花刺子模?不可,万万不可!” 没错,崔耕想要的不是一两个城池,而是整个花刺子模地区。花刺子模人到了后世,也曾经独~立立国,也就是和成吉思汗争锋的那个国家。 当然了,在这个时代,花刺子模还远称不上强大,更没有后世的 广大面积。 原来大唐在领外地区势大,花刺子模向大唐朝贡,被大唐设为火寻州,花刺子模国主为火寻州都督。后来吐蕃控制了小勃律,大唐的手伸不到另外来,花刺子模被大食侵占,成为了大食的领土。 此地广出精兵,距离被大食完全吞并还不到二十年,更与西域诸国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崔耕为什么不要? 崔耕理直气壮地道:“花刺子模本我大唐火寻州,本王如今要收复故土,有何不可?” “越王说这个就没意思了。”扎马洛站起身来,毫不客气地道:“大唐以前设置的羁縻州多了,就连波斯你们都设过都督府。难道你想要,我们都给?” “不给也没关系嘛……”崔耕翘着二郎腿,一脸毫不在乎的说道:“只是本王的火药,你们也别想得到了。” “哼,没有你们大唐的火药,我大食也只是多死点人罢了。咱们走着瞧!” “恕不远送!” 谈判破裂,大食使者扎马洛负气离去。 “这么容易就放弃了?” 望着他远去的背影,李泌稍作思考便对崔耕说出自己的考虑,道:“这扎马洛有些不对头啊,恐怕是项庄舞剑意在沛公。” “那是自然。”崔耕道:“木鹿城乃呼罗珊地区首府,远不是恒罗斯能相提并论的,火药也没什么大用。扎木洛这次来,买火药之事,应该只是个幌子。他们是怕在攻打木鹿城的时候,咱们捅他们一刀,想试探试探本王的心思。” “是故兵法有 云,能之示之以不能,不能示之以能。这说明……大食人对能否尽快攻下木鹿城,没什么信心。”李泌咽了口吐沫,声音都有些颤抖,道:“王上的意思呢?如果能出兵呼罗珊地区,并且胜利……那可就是立下了万世不易之基啊!” 崔耕深吸了一口气,道:“本王还没拿定主意,且看战况如何吧。”” 说着话,崔耕起身,轻轻拍了拍李泌的肩膀,道:“你跟着本王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若真的上苍庇佑,本王封你为一国之主如何?” “微臣绝无此意!”李泌赶紧跪倒在地,道:“若果真做成了那件事,当然要将诸国统一,成立一新兴大国。儿……我岂敢以私心而废**?” 李泌太过激动,差点把“儿子”都说出来了。 崔耕拍了拍他的肩膀,道:“那也不尽然。好生做吧,本王自有主张。” …… …… 崔耕预料的没错,大食军五十万,围困木鹿城三个月,还是未将此城攻破。 扎马洛数次来访,调门越来越高。最后甚至宣称,若崔耕不识相的话,待这五十万军扫平了木鹿城之后,就会尽起大军,**西域三十三国,大食和岭南道的海贸也要完全断掉。 “哈哈哈!”崔耕听完了仰天大笑,道:“瓜熟蒂落矣。” “什……什么意思?”扎马洛心中暗叫了一声不好。 崔耕此时已经懒得再同他周旋,直接道:“你回去告诉曼苏尔,我们中国有句古话:天赐不取,反受其咎!花刺 子模我要,呼罗珊地区我要,而且大食和岭南道的贸易不能断掉。若是曼苏尔敢给我出什么幺蛾子,我要他的脑袋!” …… …… 第二日,崔耕召开誓师大会,亲率大军三十万,进入胡罗珊地区。 现在大食的五十万大军早已到了师老兵疲之境,只能欺负欺负木鹿城里更为不堪的义军罢了。 崔耕大军一到,五十万大军立刻大溃。 这一败就是永远。 没办法,胡罗珊地区的百姓在前些日子的拉锯战中,受尽蹂~躏伤亡惨重,恨透了大食朝廷的军队。 崔耕大军所到之处,百姓们箪食壶浆,望风景从。大食军所到之处,非但难以获得给养,还会遭到乡勇义军的打击。 两个月后,崔耕将呼罗珊地区全部占领。然后又命李泌为帅,张守珪为副,带一支偏师,攻占了花刺子模地区。 崔耕又以郭子仪为帅,安禄山、辛承嗣为副,继续向西进攻,直到波斯地区才遇到了强大的阻力。 当此之时,崔耕在领外所占的土地,论面积、论国力,都不在大唐、大食之下,一时间天下侧目。 天下所有势力都死死盯着崔耕,且看他如何动作。、 是顺势攻打葱岭内实力较弱的黠戛斯人,还是攻打回纥人报仇,抑或是趁他病要他命继续攻打大食,甚至……数路进攻攻打大唐呢? 甚至有人想到了一个问题……如果,崔耕能灭掉大食,再攻下大唐,可就成为名正言顺的天下之主了。 崔耕能忍住这个诱~惑吗? 第1539章 倒崔大联盟 大唐长安城,大明宫,甘露殿。 李隆基面色惨淡,看着自己面前的五位宰相,苦笑道:“原本朕以为,只要不主动招惹崔耕,这辈子就能安享太平。不过现在看来,朕就是想退让,也完全不可得啊!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崔耕他……他真的要做到了!一统天下的功业就在眼前,恐怕就是圣人也忍不住啊!” “皇上!” 姚崇正色道:“圣人能不能做到,微臣不知道。但微臣以为,崔耕却未必做不到。” “哦?此言怎讲?” “若崔耕有意天下,当初先天政变时,他就不会妥协。若崔耕有意天下,后来吞并室韦、黑水、渤海等国的时候,他就会挟大胜余威,攻打大唐。原来他没这么做,这次想必也不例外。” “可此一时彼一时……” 姚崇不赞同李隆基的说法,继续坚定道:“俗话说的好,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微臣并不认为,越王会改变初心。” “可是……” 李隆基倒是愿意相信姚崇的话,但他的心中还是不大安稳,道:“那朕总不能把大唐的安危,寄托在崔耕的良心上吧?退一步说,就算崔耕宅心仁厚,不想引发内战。他比朕还大几岁呢,万一哪天得了一场急病……他的继位之人,能和他一样,没有野心?” 姚崇心说,什么越王的继位之人?您连 继位之人都没有,这不是咸吃萝卜淡操心嘛? 说到底,姚崇等人和李隆基的立场并不相同。 在他们的想法里,李隆基死后,崔耕把大唐接手过来,以崔耕和李裹儿的儿子继承皇位,你好我好大家好,是最优的选择。 实在不行,崔耕直接为皇,兵不血刃的改朝换代,也是完全可以的嘛。大唐建立才一百多年,中间还出了一个大周女皇武则天,皇帝为什么一定要跟李家有关呢? 崔耕真正的一统天下,大家作为他的臣子,也与有荣焉。 说到底,大唐现在的状况,就跟赤壁之战前的东吴一样。面对曹操大军,东吴人人可降,唯独孙权不能降。 姚崇耸了耸肩,双手一摊,苦笑道:“这也是没办法的办法。纵然陛下不信越王,又能如何?咱们总不能主动挑衅越王吧?” “姚相此言差矣。”张说忽然插话道:“除了挑衅,其实朝廷还有其他的自保之道。” 姚崇没好气儿看了眼张说,很是漫不经心地道:“哦?什么自保之道?” “就是联强援以自保。”张说侃侃而谈,道:“比如说黠戛斯人人。黠戛斯人乃我李唐宗亲,现在大唐有难,黠戛斯人肯定不会坐视不管。再者,黠戛斯人现在已经和西域诸国接壤,受崔耕的威胁非常大。就算纯从利益上讲,也肯定愿意与我朝结盟。” 这话 倒是不假。 西汉时期,骑都尉李陵主动请缨率五千步卒,从居延海出发,北击匈奴,中了埋伏。李陵部斩杀匈奴骑五万余人后,寡不敌众矢尽粮绝,被俘投降。匈奴单于对于李陵甚是欣赏,并没有把他当俘虏对待,不仅把女儿嫁给了他,还封他为右校王,驻守坚昆地区。 后来李陵以及被俘的几千汉军融入了匈奴,成为了黠戛斯部的贵族阶层。 所以,黠戛斯人的王族是黑发黑瞳,而其部众却大多赤发绿瞳之人。 大唐初建时,黠戛斯人的酋长失钵屈阿栈,曾经带部众到长安朝觐以及认亲。 没错,就是认亲。 李陵是陇西成纪人,西汉名将李广之孙。而唐朝皇帝的先祖也出自陇西成纪,亦同为是李广之后,两家是一个祖宗。 从那以后,黠戛斯人和大唐的关系非常亲厚。唐中宗李旦曾经对黠戛斯人的使者说过:“尔国与我同宗,非它蕃比。” 李隆基听了张说的话后,不由得眼前一亮,道:“嗯,“黠戛斯人可以依靠。只是……黠戛斯国小民弱,恐怕帮不上我大唐什么忙啊。” “呃,除了黠戛斯人外,我国还可以联络回纥人。” 姚崇忍不住打断道:“回纥人原来对我大唐还算恭顺,但自从灭了突厥之后,他们就对我大唐屡屡阴奉阳违,如何可信?” “不可信也没关系。”张 说道:“崔耕若真有统一天下之志,必定会灭掉回纥。回纥要想自保,就必须和我大唐联合。当然了,为了维持两国的关系,微臣建议我大唐与之和亲。” “和亲?倒也不是不行。”李隆基稍作思考,道:“选一宗室女和亲回纥,并不是什么难事。” 张说继续建议道:“另外,陛下可遣人联络西方的大食、拜占庭、扶桑、吐蕃等国,共抗崔耕。这些国家距离我国较远,倒没必要分什么上下尊卑,只要他们肯来长安,与我国会盟即可。” “妙啊!” 李隆基相当聪明,马上就明白了张说言谈话语中的深意。 如果能放下天朝上国的架子,把这些国家都请来。大唐表面上不是天朝上国,自己却成为天下实际上的总盟主了,不但不吃亏还占了便宜。 甚至于……这么多国家同时发力之下,崔耕若坚持不住的话,自己未必不能取崔耕的地位而代之,建立前所未有的功业。 想到这里,李隆基点头道:“如此甚好,非但是这些国家,就是南诏也可以请来嘛。但凡愿意与崔耕为敌者,不论国家大小,都可以派遣使者来长安,与朕共商大事。” “遵旨……呃。”张说眼珠一转,道:“陛下要行此大事,必须对天下万民表明决心。对那些首鼠两端之辈……万不可心软啊。” 姚崇当时就急了, 怒道:“张说你话这到底是什么意思,你说谁是首鼠两端之辈?” “姚相还请稍安勿躁。”张说赶紧赔笑道:“在下说的当然不是您……在朝堂之上,无论说战和言和都是为陛下着想,就算说错了,也谈不上什么罪过。” “那你到底是说谁?” “宋璟!”张说阴恻恻地道:“根据奏报,在疯传崔耕身中剧毒之时,宋璟却去无量寺为崔耕祈福。朝廷对宋璟不薄,他却做出如此事来,焉能容他?” “这……” 张说的指控相当有力了,即便与宋璟交好之人也难以反驳。再说了,姚崇和宋璟的私交本来就非常一般,何必为他出这个头? 当即,姚崇一缩脖子,不吭气儿了。 李隆基考虑可一会儿,终于下定了决心,道:“好,那就命有司将宋璟锁拿入京,交御史台问罪。” “遵旨。” …… …… 李隆基的信使发出,很快就得到了相应。 扶桑、回纥、黠戛斯人乃至大食、拜占庭,都派来了使者,就是南诏的阁罗凤,都在想了三天三夜之后,亲自坐船,往长安方向而来。 平心而论,这么多国家的国力加起来,远在崔耕的全部实力之上。 就算他们心思不齐,但崔耕的手下就心齐了,还不是一群杂牌军? 一时间,山雨未来风满楼,无论岭南道还是西域诸国,都感到了非常沉重的压力。 第1540章 越王有应对 然而,崔耕却对这种状况泰然处之,不见丝毫压力。 现在崔耕已经将西域的政治中心,迁到了木鹿城。此城原来是呼罗珊地区的首府,极为雄伟广大,东西长十里,宽六里,城垣用土坯筑成,高约十二丈,最宽处达十四丈,可容百人并行。 正是因为如此,五万义军坚守木鹿城,大食军五十万连续攻打三个月都没攻下来。 在历史记载中,一百年后,这里甚至成为了大食的首府。后来和成吉思汗叫板的花刺子模国,也是定都于此。 所以,此城实为西域地区的第一雄城,崔耕建都的唯一选择。 这一日,王宫内,含香殿。 崔耕面南背北,居中而坐。在他面前站着两个人,一个是李泌,一个是孙宁。 孙宁乃是高昌国的重要人物。高昌女王麴云仙能力不足。如今的高昌国重臣们,都以孙宁的马首是瞻。 李泌和孙宁不是一块儿来的,只是同时要求面见崔耕,崔耕就把他们俩同时招进来了。 崔耕问道:“孙爱卿来见本王,不知意欲何为啊?” “呃……其实微臣这次来,不光光是代表着自己,还代表着其他原高昌的部众。我们都想问一下……当初您曾经答应,琼公子为我国女王麴云仙的王夫,不知还算不算数啊?” “当然算数,君无戏言嘛。”崔耕稍微一想就明白了,笑道:“你实际上是想问,本王曾经答应帮助高昌复国,到底还算不算数吧?放心,本王绝对说话算话。” 孰料孙宁连连摆手,道:“不,不,不,王上您误会我等了。微臣等 人,可绝无复国之意。只要您准许琼公子迎娶云仙公主,我等就算对公主有个交代,心满意足了。” 崔耕心中暗忖,原来还称女王呢,现在又成公主了,看来他的确是不想复国。不过……这究竟是为什么呢? 崔耕问道:“你这么说……可是怕本王猜忌尔等?” “当然不是。”孙宁面色微红,有些不好意思地道:“若是高昌重新立国,我等就都是女皇的臣民。而现在,我高昌人都个个富贵……只愿为天可汗之臣,却不愿为女王之民了。” “原来如此。”崔耕哑然失笑。 其实高昌人的心理,非常容易理解。 和崔耕一起西征的高昌人大概是三万左右,当时崔耕的嫡系手下才六十人,这些高昌人构成了崔耕西征的主要力量。 后来崔耕屡战屡胜,实力越来越大,高昌人因为投靠的早又是汉人,越来越受信重 这些人不光光是当兵,崔耕要掌控这么大的国家,不控制行政系统怎么成? 所以,如今就是最普通的高昌小兵,都捞了个小官当当。高昌贵人身居高位的,更是数不胜数。 现在问题来了,崔耕若是拨出一块土地,让高昌人重新立国。这些人还有现在的权势吗?当然没有。 复国之志遇到荣华富贵,顿时变得不堪一击。 崔耕轻托着下巴,道:“这个……不好吧?本王当初答应了帮高昌复国的,怎好食言而肥?” 孙宁当时就急了,道:“可这是我等共同的要求,咱们协商一致,怎能算食言而肥呢?” “孙将军别着急嘛。你们跟了本王 那么久,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如今的荣华富贵是你们应得的,本王断然不会夺走。不过,你们说协商一致就是协商一致了?世人恐怕还会以为本王仗势欺人,殊为不美。我要想一条两全其美之计。” “这种事儿还有两全其美之计?”孙宁瞪大了眼睛,满脸的大惑不解之色。 李泌却已经听得不耐烦了,插话道:“高昌的事暂且放一放。敢问王上,如今李隆基招天下各国会盟长安,要商量着对付咱们。咱们到底该如何应对呢?” “哦?你有什么想法?” “微臣只是有一点浅见:各国路途遥远,没那么快达成盟约。咱们可以先发制人:西域的兵马进攻黠戛斯人。岭南道、剑南道、安南都护府的兵马进攻南诏。然后再派契丹、室韦、渤海都督府、新罗联合出兵,震慑大唐。” 崔耕摇头道:“不妥,兵凶战危,谁敢说必胜。我军全部胜利了,才能震慑敌人不敢轻举妄动。我军只要有一场失败,反而会使敌人意识到我军不过如此,越发斗志昂扬。再说了,本王的手下,实在不忍粘上大唐之血。” “那怎么办?咱们总不能坐以待毙吧?” “当然也不是坐以待毙。”崔耕微微一笑,胸有成竹地道:“本王认为,只要我宣布并无吞并天下之意,各国这场联盟必定不攻自破。” “我……” 李泌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儿,道:“您这话说得轻巧,您说自己不想混一天下,别人能信吗?” “空口白话地一说,别人当然不信。不过,本王做了一件事后,他们 就将必信无疑。” “到底什么事?” 只是这次,崔耕就不正面回答了。他站起来,宣布道:“李泌,拟旨。” “是。” 然后,崔耕连下了三道旨意。 其一,自己准备于天宝九年八月初九,在木鹿城举行登基**,西域诸国贵人必须参与,天下诸国可遣使观礼。 其二,封麴云仙为高昌王,命崔琼速来木鹿城,和高昌女王成亲。 其三,下明诏,宣布自己绝无统一天下之意。 “这……这就完了?”李泌听完后,还是一脸茫然,并没有从崔耕的话语中听出什么门道来,只好带着一脸疑惑问道:“您确定,这样干就能让各国的联盟不攻自破?” 孙宁也赶紧道:“越王您答应过我的,要保住我高昌人的富贵!” 崔耕望了下两人,笑了笑,随之笃定道:“你们放心,一切的答案,都会在本王的登基**上揭晓,定不会让诸位失望的。” …… …… 崔耕占了这么广大的地方,要登基实在是题中应有之义。 消息传出,大部分人都没什么意外,只是大唐境内有些人骂了几句“乱臣贼子”,“狐狸尾巴终于露出来了”。 光阴似箭,眨眼间,八月初七到了。崔耕的登基**,在木鹿城王宫举行,不仅他治下的西域诸国贵人全部到场,就是大食、大唐、吐蕃等国也派来了特使。 一场繁琐的礼仪过后,崔耕登上了祭祀上天的高台。 只要他叩拜完上天之后,这场礼仪就成了。 然而,崔耕并没有祭祀上天,而是冲着高台下的人们拱了拱手。 他 轻咳一声道:“大家是不是觉得有些奇怪,本王为何没有登基为帝?其实,面对那至尊之位,谁不想呢?只是本王自认德兴不足。不敢为帝罢了。” “哼,装腔作势!接下来,就该劝进了吧?”人群中有个刺耳的声音响起。 这话正是大唐使者韩休说的。韩休此人今年六十多了,为人耿直,老而弥坚。就是李隆基见了他,都得正襟危坐,小心翼翼,不敢有丝毫失礼之处。可以说,这就是一个小号的魏征。 李隆基把他派来恶心崔耕,真是人尽其用了。为了这事儿,李隆基还特意给韩休官升三级。现在韩休的官位是尚书右丞,算是大唐宰相班子的一员了。 众所周知,崔耕早就是越王了,再举行登基**,岂能不再进一步? 所以,在韩休的想法里,崔耕肯定是想在天下人面前,搞一下三次三让的把戏。 现在自己把崔耕的心思挑明,看他怎么往下演。 然而,崔耕却丝毫不以为忤,道:“韩相此言差矣,本王可以对天发誓,绝无为帝之意。如违此誓,**之地弃之,不得好死。” 韩休不以为然地道:“为了帝位,父子兄弟相残的事儿还少吗?发誓有什么用?骗鬼去吧。” “当然,本王就算发誓,也难安天下人之心。”崔耕依旧笑得那么云淡风轻,道“不过,我再下几道旨意,你就能相信,本王绝无为帝之意了。” 崔耕如此郑重其事,韩休也不敢在固执己见了,缓和了一下语气,道:“说来听听。若老夫真的错了,愿意向越王当面道歉。” 第1541章 岭西有联邦 崔耕伸出了三根手指,道:“首先说本国的国号,名曰岭西联邦。国主可称天可汗,也可称西域联邦可汗,并不称王。” “啊?” 韩休学富五车,马上就听出了崔耕的言外之意。 原来他以为,崔耕当初下旨的时候没宣布国号,是为了称帝做准备。没想到,崔耕到了现在,连王都不称了,直接称可汗! 汗是胡人对其首领的称呼,就算是“天可汗”,也只是“所有胡人可汗”的意思。 大唐太宗李世民为皇帝,又被胡人们尊称为“天可汗”。其实这相当于身兼二职,而不是说他这天可汗和皇帝是一个意思。 再说明白一点,崔耕这个西域联邦可汗,只管得到胡人,却管不着汉人。若再加上“岭西”二字,就将其限定为“岭西胡人的可汗”。 这里的“岭”指的是葱岭,表明崔耕对中原并无染指之意。 韩休道:“您这个联邦二字,又做何解释?” “邦的意思,韩相肯定明白吧?数国联盟为邦。本王这个岭西联邦可汗,治下可以有无数国家,可汗就是这些国家联盟之主。联盟内部的国家,只有外交权是必须交出来的。其余的权力,就是军事权,都可以保留一部分。” “万岁!天可汗万岁!” “越王万岁!” “西域联邦万岁!” …… 崔耕话音刚落,全场已经一片沸腾。 说穿了,崔耕这场登基**上,最担心的人是谁?不是那些与崔耕为敌的国家使者,而是西域各国的贵人。 崔耕若建立一个大一统的国家,这些贵人们将何去何从?会有几家欢乐几家愁? 在这场登基**之前,甚至有些人开始串联了。 现在可好,一天的云彩满散! 韩休也是 一阵阵是失神,搞不懂崔耕的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待人们的声音渐低,他索性直接问道:“以越王如今的实力,就是直接称帝,也无人能拦。就算不称帝,也得将国中统一吧?你这么干,究竟是为什么呢?” 崔耕微微一笑,道:“本王刚才不是说过了吗?自认为德兴不足,不敢称帝。既然不称帝,也就没必要将国中一统了。” “你……” 这不跟没说一样吗? 韩休一阵郁闷。 老头儿深吸了一口气,继续问道:“刚才越王伸出了三根手指,那这第二道旨意,又是什么呢?” “第二道旨意就是……琼儿你上前来。” “儿臣在!” 功夫不大,一名丰神俊朗的少年,出现在了高台之上。大家都明白,其人叫崔琼,乃是崔耕和卢若兰之子。 崔耕道:“崔琼接旨。” “父王千岁千岁千千岁。” “琼儿你为本王嫡子,深肖本王,现在本王任命你为岭西联邦世子。本王不在岭西联邦之时,岭西联邦军政事务由你做主。本王百年之后,你就是岭西联盟这万里江山之主。” “父王,这……这……”幸福来得太快,崔琼高兴地都说不出话来。 崔耕笑吟吟地道:“怎么?你不愿意?” “愿意,儿臣我愿意啊!谢父王!谢父王!”崔琼跪倒在地,连磕了几个响头。 “起来吧。” 崔耕将崔瑜搀了起来,对台下高声,道:“来,众卿参拜世子吧!” “参见世子,千岁,千岁,千千岁!” 众人齐齐拜倒,包括韩休。 韩休是诚心实意的磕头,他明白,崔耕这道旨意一下,这辈子都不可能当皇帝了。 道理很简单,原来崔耕就立了一个世子崔瑜,继承他的 越王之位。 现在又立了这个世子崔琼,继承他的天可汗之位。 若崔耕当了皇帝,这二位谁继承皇位?他百年之后,还不得杀个尸山血海啊。 当皇帝的,不是不能坑儿子,但崔耕既不傻又不疯,完全没必要这么坑。 为了天下万民,能忍住当皇帝的诱~惑,韩休是真服了。 然后崔耕又宣布了第三道旨意。 收王忠嗣为义子,任命王忠嗣为小勃律王,西域联邦大元帅。 收李泌为义子,任命李泌为花刺子模之王,西域联邦大丞相。 安禄山为巴里黑王,西域联邦副元帅。 郭子仪为尼沙布尔王,西域联邦副元帅。 辛承嗣为赫拉特王,岭西联盟扬威大将军。 李嗣业为挹怛王,岭西联盟伏远大将军。 王思礼为大勃律王,岭西联盟御史大夫。 这里面李泌、安禄山、郭子仪和辛承嗣的地盘,以及高昌女王的地盘,都是从大食手里夺过来的。有这些猛将占据这些国土,大食人想再夺回去,想必难如登天。 小勃律国主苏失利对崔耕降而复叛,其女苏千蕊甚至险些毒死崔耕。崔耕虽然没杀小勃律的王族,但也把他们的地位废除了。 大勃律国主苏无我,在崔耕昏迷不醒之后心怀叵测,这回也失了王位。 另外,这两个国家地势太过险要,不是自己人把守,崔耕是真不放心。 挹怛国的贵人被安禄山杀了个差不多,崔耕干脆让李嗣业为挹怛了。 其余跟随崔耕来西域的唐军将领,也俱有封赏。 旨意一下,顿时欢声雷动。 韩休听完之后,对崔耕更为放心。 众所周知,权力这玩意儿,放下去容易,收回来难。崔耕把这些大将都封为国王,甚至还准许他们保留一 定的军队。日后想要削藩,就是崔耕自己执行,恐怕也得杀个尸山血海。 如果崔耕不是诚心分封的话,绝对不会这么干。 最后,崔耕又下了第四道旨意。这个旨意不是为了表明自己没有当皇帝的意思,而是向天下所有人发布的一个招贤令。 如今岭西联盟初立,百废待兴,但凡有自认有一技之长者,皆可到此来一展所长。 “这……” 韩休听完了,脸上显现出了一丝不正常的红晕。有那么一瞬间,他都有股冲动,举族迁居至此了。 没办法,韩休忠君爱国是不假,但不意味着他不知道好歹。 现在的岭西联盟,如果用中国历史做对比的话,那就是周朝。各国既供奉周天子,又各有竞争,尤其是人才的竞争。 那是最灿烂的时代,百家争鸣,各放异彩、 那是最辉煌的时代,有才之人可以真正的笑王侯,慢公卿。 那是最神奇的时代,从奴隶为将军,由白身而至卿相,比比皆是。 那是最公平的时代,此处不留人自有留人处,即便不被此国国君赏识,也可以转投他处。 …… 不,不止是族人,如果自己能年轻二十岁,那该多好啊! 一时间,老爷子不由得痴了,热泪盈眶。 …… …… 事实上,不只是韩休,大部分人都是这么看的。 登基**后的第二日,李泌问道:“父王,您关于西域联邦的设计,可是效仿大周?此举对我等算是相当厚道了,但对周天子来说……恐怕算不得什么好事儿吧?” “怎么?大周传国八百年,还少吗?只是周天子的权力没那么大而已。而且,事实上,本王这套制度,和大周还是有很大区别的,比如各国只有部分军权,全 国的兵权,还是在天可汗手中。要出春秋五霸、战国七雄什么的,没那么容易。” 还有句话,崔耕没说出来,我这套设计,参考的并非周朝,而是后世的美国。 西域各国的部族太多了,性格不同,风俗迥异。要把他们成功融合为一国,只有美国的经验可以借鉴。 略顿了顿,崔耕继续道:“你觉得,若本王真的将各国国主废去,建立郡县,容易实现吗?” “恐怕……没那么容易。” “不是不容易,应该说是非常难,甚至基本上不可能,”崔耕苦笑道:“这地界的汉人太少了,就算凭着兵力暂时压制一时。时间久了,定难立足于此。” “说的也是。”李泌缓缓点头道:“还有个问题,儿臣一直大惑不解。” “怎么了?” “您真能忍住成为世界之主的诱~惑?” 崔耕双手一摊,道:“当然忍不住,但我办不到啊。你觉得咱们兵戎鼎盛,其实咱们就跟淝水之战之前的苻坚差不多。胜利之时,望风披靡。但稍微一受挫,就会分崩离析,还不如见好就收呢。而且,就算我邀天之幸,真的把所看到的土地都打下来了。帝国从东到西要走几年,根本就形不成有效的统治。用不了多久,照样得分崩离析,这又是何苦来哉?” 若是对别人说这番道理,还可能不被理解。但李泌多聪明啊,瞬间就秒懂了。 他微微一躬身,道:“多谢父王教诲。儿臣听父王一席话,真是胜读十年书。而且,我最佩服父王的不是您懂这番道理,而是懂了之后,就遵照执行。” “是啊。”这回崔耕没有谦虚,喃喃道:“这世上的利令智昏之徒,实在是太多了。比如说……长安那些人……” 第1542章 七国斗地主 一个月后,长安,大明宫,两仪殿。 马上就要进行诸国会盟了,李隆基特意在此摆下酒宴,款待各国使节。 大唐所有重臣也尽皆到场。 一时间,大殿内丝竹声响,轻歌曼舞,美酒佳肴,觥筹交错,好不热闹。 正在众人酒酣耳热之际,忽然回纥使者药罗西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 他用蹩脚的汉语道:“贵国已经答应,要和我国和亲。敢问大唐天子...准备...让哪位公主,下嫁给我国可汗呢?” 李隆基放下手中杯子,不满的神色在脸上一闪即逝,笑着回道:“朕准备将**公主,下嫁回纥可汗。” “**公主?”药西罗又晃了晃脑袋,再次打了一个酒嗝,吞吞吐吐的道:“没……没听说过这个公主。她……她叫啥名儿?” 李隆基听了更是一阵别扭,什么玩意儿你就问名字啊?你到底懂不懂规矩?在我们大唐的礼节里,问名是定亲的一个步骤,怎能如此草率? 他心中虽然这样想,但现在是谈会盟的事情,也只能强压心中怒气,继续回话道:“她叫李传机。” “啥?李传机?”药西罗嘴角微撇,大声说道:“这李传机,这名字好陌生,好像算不上什么真正的公主吧?她既非中宗、睿宗之女,更不是您的亲生女儿。” 这个时候原本热闹的大厅也顿时安静了下来,大家都望向了李隆基。 姚崇连忙站出身来,笑呵呵地解释道:“药西罗特使有所不知啊,我大唐和亲,一向是嫁宗室女,从未嫁过皇帝的亲生之女。不过,这些女子都被皇帝封为公主,其尊贵处不在真正的公主之下。” “放屁!放 尼玛的狗臭屁!”药罗西右手指着姚崇,破口大骂道:“你这不是睁着眼儿说瞎话吗?既然那认的公主尊贵处不在真正的公主之下,为什么不把真正的公主,嫁给我家大汗?” “这不是没有先例吗?”被药西罗这样一质问,姚崇有些底气不足的回话道。 “没有先例,可以改先例啊!我不管,总而言之,我们回纥要娶真正的公主!否则的话,这场会盟别想让我们参加。” 姚崇当了多年的兵部尚书,可不是吓大的,厉声道:“这是你的意思?还是贵国可汗的意思?真的耽误了会盟,你担待得起吗?” 药罗西脸上露出得意的笑容,一副有恃无恐地样子道:“嘿嘿,还别说,我真担待得起。我临来之前,我们国主有过吩咐,若无真正的公主,我们就不参加这会盟了。大不了崔耕来了之后,我们就跑去漠北。倒是你们大唐天子,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能逃到哪去?” “你……” 尽管明知道这厮是在虚张声势,姚崇还是一阵为难。 无它,回纥人还真承担得起会盟失败的代价。无非是往不毛之地跑呗,茫茫大漠,崔耕找得着人家吗?尽管这对回纥人来说也不算是什么好事儿,但也不是完全接受不了。 事关大唐的安危,姚崇还真不敢赌,是不是回纥人为了公主真的敢不顾大局。 正在这时,吐蕃使者韦乞力徐尚看出了便宜。 他轻咳一声,不急不缓的道:“如今崔耕势大,各国必须团结一致,才能度过难关。依老夫来看,回纥求娶真公主的要求,也不是很过分,陛下就是答应下来,也无不可。” 话音刚落, 大食使者也放下手中的杯子,附和道:“为了天下安危,陛下又何吝一女子?如果大唐天子执意不允,难免让各国怀疑大唐天子的诚意啊!” “说得对,还请大唐天子准真公主和亲,表明诚意。”扶桑使者也凑起了热闹。 “正是”回纥使者见其他几个使者站在他这边说话,脸上更加嚣张,不依不饶的继续道:“今时不同往日,既然是会盟,也希望大唐天子能拿出你们的诚意来,不然我们回纥就宣布退出会盟。” …… 各国逐渐表态,李隆基听了郁闷无比。 他心中暗想,这特么的叫什么事儿啊?不是大家商量对付崔耕吗?怎么成了一起对付我了? 姚崇却是心思一转,就明白了各位使者的意思。 要一同对付崔耕,必须有个居中调度的国家。而这个国家的选择,无非是大食或者大唐。 前面大食刚被崔耕暴揍了一顿,现在就只能选择大唐了。 话虽如此,崔耕给大家的压力甚大,但大唐也不是什么善茬啊?若是李隆基借着各国对付崔耕的机会,扩展势力可咋办?那他们岂不是刚出虎口又入狼口? 所以,还没等给崔耕开打呢,他们先非常默契的联合起来削弱起大唐的权威来了。 姚崇来到李隆基的旁边,低声耳语劝说道:“陛下,小不忍则乱大谋啊。” “嗯……”李隆基强把胸中那口恶气咽下,缓缓说道:“将真公主下嫁回纥也不是不行。呃……朕有一女,名曰虫娘,可下嫁回纥可汗。” 药罗西面露狐疑之色,道:“虫娘?她真是你的女儿?封为什么公主来着?” “呃,现在尚未有封号,朕可封 她为寿安公主。不过,她确实是朕的亲生女儿,有皇家玉蝶为证。” 药罗西还真不客气,道:“行,那你把玉蝶给俺看看吧。” “你……” 李隆基被噎得直翻白眼儿。但形势逼人,不得不命人去把皇家玉蝶找来,这玉蝶上写得清楚,此女的生母为谁,何时何地受了宠幸,何时怀孕,什么时候生的。 药西罗看了之后,果然又看出问题来了。 啪! 他将那玉蝶往地上一摔,恨恨地道:“我说你怎么那么大方呢,我说这虫娘怎么没封号呢,敢情这李虫娘之母是曹野那姬啊!哼,此女的母亲乃是一名胡姬,身份卑贱,怎能配我家可汗?” “好吧。”李隆基不敢再耍滑头,一咬牙一狠心,道:“那朕就……” 药罗西摆了摆手,插嘴道:“算了,俺信不过你了。你莫指定,俺来说。你们大唐不是有个金仙公主,名气挺大的吗?我家可汗就迎娶她了。” 李隆基怒道:“大胆!金仙公主?金仙公主不仅已经出家为道,更是朕的妹妹!” 药西罗怡然不惧,道:“废话,不是你妹妹,俺家可汗还看不上呢。至于出家为道?完全可以还俗嘛,这有什么难的?到底允或不允,您说句痛快的话吧。” “我……我……我……” 李隆基胸脯连续起伏了几下,才沉声道:“好,就以金仙公主和亲回纥,朕答应了。” “谢陛下。” 回纥使者这才露出满意之色坐了下来,继续端起杯子饮起酒来。 然而,满足了回纥使者的要求后,李隆基以为自己的屈辱已经结束,准备宣布会盟开始的时候,又出幺蛾子了。 阁罗凤站起 身来,朝着李隆基微微一拱手,道:“陛下不可厚此薄彼啊。您既然已经赐了回纥一位真公主,那不如也赐我们南诏一个真公主吧?小王也不贪心,就要那个寿安公主李虫娘就成。” 这话马上启发了其他人。 “我们大食也求娶大唐真公主。” “还有我们拜占庭!” “陛下不会看不起我们扶桑吧?” “玉真公主李持盈虽然孩子都生了,但我们吐蕃不嫌弃。” …… 甚至有人道:“陛下每国赐一个真公主,就是天下万邦的老丈人了。如此良机,千万莫错过啊!” 好么,两仪殿内纷乱不已,各国使者都要求娶真公主。 李隆基看着如同市井喧哗的两仪殿的众人,直气的肝儿颤,心中暗想,这哪是各国会盟伐崔啊,分明是各国来大唐长安抢公主来了!早知道我就不听张说的建议弄这个各国会盟大会了。我特娘的就是把皇位让给崔耕,也不至于受如此奇耻大辱吧? 当然了,尽管李隆基如此气愤,但要此时他跟天下各国翻脸,真的放弃皇帝,他还是不甘心的。 “这……这……这……”李隆基犹豫不决,一滴滴汗珠顺着脸颊,滚滚而落。他两眼望向姚崇他们,希望他们能想出一个办法来。但此时的姚崇等人更是一副头大的表情,不知道怎么救场。 正在这关键时刻—— 登登登~~ 宦官牛仙童飞速跑入了大殿之内,他跪倒在地,道:“启……启禀陛下,韩……韩相爷回来了,八百里加急,带回了崔耕登基**的最新消息。” “这么快?”李隆基顿时心中松了一口气,豁然而起,高兴地道:“快!快请!” 第1543章 两封书信来 韩休进入大殿后,李隆基差点认不出他来。 几个月不见,这老爷子瘦了起码有三十斤,脸颊瘦削,颧骨高~耸,脸上沟壑纵横。肤色更是黑了许多,要不是他穿了一身紫袍,任谁见了,都得认为他是一个乡间老农,而不可能是什么大唐宰相。 李隆基问道:“你……你是韩相?” 韩休的精神还算不错,跪倒在地,道:“不错,正是微臣。微臣参见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韩爱卿快快请起,你怎么变成了这般模样?” “唉,微臣为了将越王登基**的详细情况,及时告知陛下,八百里加急。连睡觉都尽可能的在马上睡。能活着回来,就算不错了。” “韩相真是辛苦了。呃……韩爱卿既然如此着急,肯定这消息非常重要了。” “确实如此”。韩休着急地问道:“敢问陛下,这多国会盟之典,还没举行吧?” “还没来得及。” 韩休这才长松了一口气,继续道:“那微臣就放心了。这多国会盟之事,毫无必要,还是取消了吧。” “为什么要取消?”韩休话音刚落,扶桑使者就忍不住站出来,双眼怒瞪着韩休道:“莫非你去了木鹿城一趟,收了他们的贿赂,要做崔耕的说客不成?” 韩休脖子一梗,傲然回话道:“老夫当然不是什么说客,我劝陛下取消会盟,当然有我的原因。是这么这么回事儿……” 然后,韩休将事情的经过详细解说了一遍。 “啊?怎么会这样?”各国使者尽皆目瞪口呆。 没办法,崔耕的数道旨意一下,无人再怀疑他有一统天下之志,既然如此,当前的形势顿一转。 首先安全的是大唐,崔耕之前占据优势的时候都没打大唐,想必这次更不会打了。 其次就得说是黠戛斯人,黠戛斯人的王族乃 是李陵之后,和崔耕有一份香火情,也比较安全。 但是,南诏呢? 阁罗凤之前数次小动作,崔耕都懒得计较。但再一再二,还能有再三再四? 最关键的是,南诏的实力最为弱小。崔耕若想杀鸡儆猴,最像猴子的就是南诏。 大食和吐蕃,不知跟崔耕打了多少大仗了。真露出了破绽,也很难和崔耕取得和平。 回纥和崔耕有仇,还主动搜捕过崔耕。 扶桑和拜占庭距离崔耕稍远,但保不齐崔耕就出动水师远征! 众使者面面相觑,也不知道谁先开始的,尽皆起身,“扑通通”,跪倒在李隆基的面前。 “陛下,是您把我等召集来长安会盟的,可不能食言而肥啊!” “我南诏诚心侍候陛下,这会盟不能取消啊!” “咱们莫中了崔耕的缓兵之计,会盟要照常进行啊!” ……、 总耳之言一句话,各国使者强烈要求和大唐结盟,共同对付崔耕。 李隆基前面被逼得不知道怎么办好,现在看着众人的反应,心里面是别提多敞亮了。 待众人的声音渐低,他才慢条斯理地道:“朕原来的确是想着与各位会盟来着,但朕实在是舍不得几个爱女和妹妹啊。唉,英雄气短,儿女情长,让几位见笑了哈。” 啪! 啪!啪! 啪!啪!啪! 李隆基话音刚落,就有一阵抽嘴巴的声音响起。 抽了一下的是回纥使者药罗西,现在这厮的汉语开始字正腔圆了,他满脸愧疚地说道:“外臣刚才酒喝多了,一切都是胡言乱语,当不得真的,当不得真的。什么求娶真公主啊?我们回纥人配吗?陛下赐一个宗室女,我回纥就深沐天恩,感激不尽了啊!” 抽了两下的是阁罗凤,紧张地道:“小王哪敢求娶公主?就是宗室女我都不配。刚才我真是猪油蒙了 心,该死,真是该死啊。” 抽了三下的是扶桑使者,他真卖力气,这三下下去,后槽牙都掉了一颗,道道血迹顺着嘴角流了下来。 扶桑使者很是懊悔地道:“我刚才说的那哪是人话啊,分明是在满嘴喷粪。陛下是不会当真的,对吧?” 吐蕃使者是国相韦乞力徐尚,他没那么无耻扇自己嘴巴,但也非常明确的表示,公主什么的完全不重要,自己刚才是钻了牛角尖了。 大食毕竟是当世大国,其使者不敢太堕了大食威风,道:“英明睿智的大唐天子啊,唇亡齿寒的道理,您比外臣要懂得多。就算现在崔耕的确不想与您为敌,若我***灭,他怎能按捺住自己的野心?” 拜占庭使者距离大唐最远,语带威胁道:“我们西方有个寓言,有个小孩放羊的时候感到无聊,就大声呼喊着狼来了。村民们拿着武器来赶狼,却发现是虚惊一场。三番五次之后,小孩的话再也不被信任了。有一天,狼真的来了……大唐天子,您以为,这次大唐背盟之后,一旦真的有难,还能再次召集我等会盟吗?” “这……” 众国软硬兼施,李隆基又是一阵犹豫。 现在崔耕的势力如此庞大,如果可能的话,他是真不想与崔耕为敌。 但话又说回来了,让他直接宣布不参与会盟了,他还真有些张不开嘴。 咳咳~~ 正在这个关键时刻,韩休轻咳一声,再次发言。 他慢条斯理地拿出了两封信,道:“越王千岁料事如神,在老夫临行之前,准备了两封信,让老夫交给给拜占庭和大食的使者。” “啊?” 拜占庭和大食使者看了这两封信之后,当即脸色骤变。 尤其是拜占庭使者,腿肚子都哆嗦了,道:“韩……韩相爷,您到底有没有看过这封信的内容?” “哼,老夫乃大唐宰相,岂能私拆别人的信件?” “那就好,那就好。” 拜占庭使者闻完了,连连点头,满脸的庆幸之色。 然而,就在大家以为此事暂且告一段落的时候,忽然间,那拜占庭使者一张嘴,将整封信完全塞入了口中。嚼了几下,就迅速咽了下去。 “这是干啥?你疯啦?”韩休吃惊不已。 而大食使者却马上反应过来,他着急道:“海中火,崔耕的那封信里,写的是海中火地秘密!” 当初崔耕用希腊火,将阿布的重装骑兵和镰刀战车一网打尽,阿布为了避免动摇军心,仓促之间,将此物称之为“地狱火”。 但时间久了,大食人总结战败的原因,已经有人提出,此物可能就是拜占庭的“海中火”。 所谓海中火,指的是,此物拜占庭只用在船上。而且此火用水完全无法扑灭,甚至可以在海面上燃烧,堪称奇迹。 当初大食军士被地狱火焚烧,同样无法用水相救,简直太相似了。 但是,没有确实的证据,这也只是个猜测 今日见拜占庭使者如此紧张,大食使者一下子就猜到了,崔耕的信中提及了“海中火”。 拜占庭使者也不隐瞒,道:“不错,就是海中火。吾虽不知海中火的秘密,但想来天可汗是不会骗人的。天可汗说得明白,只要我不拜占庭不参与会盟,并且保持与岭南道的贸易,他就既不会攻打我们,也不会泄露海中火的秘密。” 大食使者道:“崔耕的话能信?” 拜占庭使者白眼一翻,道:“至少……比你们大食人可信吧?” “呃……” 大食和拜占庭尔虞我诈,针锋相对了几十年了,大食使者被堵得毫无脾气。 然后,拜占庭使者冲着李隆基微微一躬身,道:“不好意思,关于会盟抗崔之事 ,我拜占庭坚决退出。” 扶桑使者一阵失望,赶紧鼓舞士气道:“拜占庭乃撮尔小国,不必管他。大食是当世大国,只要大食和大唐决意抗崔,我扶桑愿附骥尾……” “等等!”大食使者摆了摆手,道:“我说了我们大食要继续抗崔了吗?” 一股不祥的预感,涌上了扶桑使者的心头,道:“啊……你……你们……” 大食使者心情甚好,将那书信一摆,语气轻佻地道:“越王已经写了亲笔书信保证,要与我们大食永世修好。我们吃饱了撑的了,与战无不胜的越王为难?” “啥?”扶桑使者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道:“你……你原来不是说……越王不肯信吗?怎么还?” “我原来是想骗拜占庭那傻子呢。没想到那傻子没骗着,倒是把你骗着了。” “你……你……” 扑! 扶桑使者狂喷了一口鲜血,晕了过去。 大食使者踢了他一脚,嘟囔道:“这扶桑人,真他娘的脆弱,跟你们联合有个屁用啊!” 然后,又看向李隆基道:“越王既然愿意休兵,那这会盟的事儿……就算了吧?” 李隆基就坡下驴,道:“朕正有此意。” 黠戛斯人一直打酱油,使者耸了耸肩,无可无不可。 吐蕃仗着有数道天险在,虽然有些失望,却也不是完全不能接受。 唯有阁罗凤面若死灰,冷笑道:“好一个大唐,好一个大食,虽然是当世大国,却毫无信义,畏崔如虎!我们南诏跟你们不一样,誓死与崔耕为敌,某这就回去,整军备战了。” 言毕,转身就走。 李隆基和诸国使者对视了一眼,冷笑道:“将死之人,不必管他。” 大食使者更是道:“若越王开恩,这厮肯定比狗都要驯服,只是他如今欲为狗而不可得,只得做炸了毛的猫了。” 第1544章 内宅难摆平 与此同时,泉州城,越王府。 卢若兰最近,心里很不痛快。先是传来崔耕在小勃律中毒的消息,让她忧心不已。 好不容易又有消息传来,崔耕安然无恙。可没过多久,又出幺蛾子了,崔耕要自己的儿子崔琼前往木鹿城,与高昌女王完婚。 如果说之前,卢若兰还能勉强接受这个安排的话,现在已经完全接受不能了。 无它,此一时,彼一时。 原来崔耕是光景,现在是什么光景? 崔耕手下的国王都有四五十个,给儿子封一个国王怎么了?要知道,崔琼可是嫡子! 现在可好,高昌王夫!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倒插门呢? 她心中暗想,自己到底做错了?崔耕凭什么如此对付自己?凭什么如此对付自己的儿子? 嘎吱吱~~ 卢若兰乃大家闺秀出身,正儿八经的越王妃,不愿意大肆发泄有失仪态。 她坐在一个空房间内,将手中的书卷不断扭转,传出一阵阵低微而艰涩的声音。 正在这时,一阵轻微的脚步声传来,透过紧闭的窗户可以看见,两个丫鬟的影子,在门前驻足。 “小红妹妹,咱们最近可得警醒着些,别被王妃抓着什么把柄。” “我懂,我都懂!还不是为了琼公子那事儿?王妃嘴里不说,心里能痛快得了吗?指不定就拿谁撒气呢!” “诶,要说这事儿也真奇怪,琼公子是嫡子啊,王上为何会如何对他?” “事出反常即为妖,肯定有蹊跷之处。我告诉你,你可千万莫跟别人说啊。听说……” 接下来的话,卢若兰就听不太清了,只是隐隐约约有“不守妇道”,“野种”“春闺寂寞”等词语传了过来。 这已经是对一个女人,最为严重的指控了。 卢若兰听了,真是气炸了连肝肺,错碎了口中牙。 “闭嘴!” 她再也忍不了了,大叫一声,冲出了门外。 两个丫鬟见了她直吓了个魂飞天外,赶紧跪倒在地,连连磕头道“王妃饶命,王妃饶命啊!” “饶命?本宫饶了你们,又有谁能饶我?”卢若兰的语气阴寒无比,道:“本宫自从打理崔家内宅以来,什么时候为了撒气,拿下人做法?你们说啊!” “没有,完全没有。我……我们……都是猜的,谁遇着这种事儿,都忍不住啊。对不起王妃,对不起王妃,我们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不,你们没猜错,也没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本宫今天就要第一次,因为生气拿下人做法。” “来人啊!” 这边闹了这么大动静,早就吸引了不少人的注意力。 马上就有几个婆子过来,道“王妃有何吩咐?” “将她们两个拉出去,杖毙!” “是。” 几个婆子拖了那两个丫鬟就走。 “王妃饶命啊!” “我们再也不敢了!” “你就饶了我们这一回吧。” …… 一阵阵求饶声传来,卢若兰双目紧闭,充耳不闻。 周围的丫鬟婆子们为她的气质所慑,竟然没人敢为那两个丫鬟求情。这两个丫鬟,很快就要香消玉殒。 可正在这时,有一个小丫鬟突然跑入了院内,一边跑,一边喊着:“王妃大喜,王妃大喜啊!” 卢若兰的面色阴沉似水,道:“喜?本宫喜从何来?” “王……王上已经下旨,封……封琼公子西域联邦的世子!” “什么西域联邦,又……又是什么世子了?”卢若兰强自镇定,声音都有些颤抖了。 小丫鬟咽了口吐沫,眉飞色舞地 道:“西域联邦,就是王上在西域打下的所有土地。奴听说,那里可大了,比……比泉州太大,比岭南道还大……” 她努力伸展着手臂,极言西域联邦的广大。 卢若兰当然明白,西域联邦意味着什么,那何止是比岭南道大啊。就是比之大唐,也差不了多少。 她焦急地问道:“那世子又是什么意思?” “世子,当然就是世子了。王上当众宣布,他百年之后,琼公子就是西域联邦,这万里江山的主人。” “你再说一遍?” “王上当众宣布,他百年之后,琼公子就是西域联邦,这万里江山的主人。” “真……真……二郎真有心了。” 霎时间,卢若兰再也绷不住了,两行泪水如同断了线的珍珠一般,夺眶而出。 她心中暗念道,二郎啊,对不起,我……我错怪你了。你不愧是我卢若兰看中的男人,不枉我为你生儿育女,你……你果真没有让我失望,今日竟给了我这么一个大大的惊喜。 丫鬟婆子们对视一眼,齐齐跪倒在地,道“恭喜王妃,贺喜王妃!” “好,很好。”卢若兰擦了擦眼睛,道:“为了庆祝琼儿为世子,越王府中,每人赏万钱,肉半斤,酒一斤!” 万钱也就是十贯钱,已经很不少了。 众丫鬟婆子齐声道:“谢王妃!” “对了,春桃,你去各位夫人那通知一声,今晚我做个东道,请大家喝酒行令。” “那……南边那位请不请呢?” 所为南边那位,指的自然是王美芳了。他是世子崔瑜之母,却是崔耕的小妾,地位有些尴尬。 自从崔瑜被立为世子以来,卢若兰和王美芳虽然没红过脸,但都有意无意的互相回避着。 只是现在,卢若 兰忽然觉得自己以前的所为,分外的幼稚可笑。她说道:“当然要请,好些日子没见美芳妹子了,怪想她的呢。” “是。” 春桃转身欲走,又看到了刚才那两个丫鬟,一副想求情又不敢求情的样子道:“她……她们呢?这大喜的日子,见了血不好吧。” 卢若兰陡然发现,自己看这两个丫鬟,已经完全没有了愤怒之情。 她摆了摆手,道:“乱嚼舌根子,这越王府里是不能留了。每人赏十贯钱,赶出府去。” “谢王妃娘娘开恩,谢王妃娘娘开恩啊!”那两个丫鬟死中得活,连连叩头。 …… …… 当夜晚间,卢若兰将众姐妹召集在一起,猜拳行令,放纵形骸,直喝了个酩酊大醉。她与王美芳,更是前嫌尽释。、 第二日,朦朦胧胧间,卢若兰只感觉自己不住被人推搡着。 “王妃娘娘,您醒醒,您快醒醒吧!” “出事儿了,出大事儿了!” “快醒醒,您倒是快醒醒啊!” “嗯?”卢若兰好不容易睁开了眼睛,只觉得眼前金星乱晃,脑袋仍生疼。 “出……出什么事儿了?” “琪公子他……他离家出走了。” “什么?” 比什么醒酒药都好使,卢若兰闻听此言,浑身一机灵,出了一身透汗,脑袋陡然清醒! 那丫鬟道:“今日早晨,琪公子没按时起床。秦月姐姐进去才发现,那被子折得整整齐齐,还留下了一封信。、” “那信上说得是什么?” “行止有差错,愧为崔氏子。幸而我姓卢,本无富贵命。今朝出门去,不知何年归。父子再相逢,我为一国主。” 儿子像舅舅,起码这话用在崔琪的身上是恰当的。他非常像是他的舅舅,四肢发达头 脑简单的李重俊。 这首诗写的不伦不类,卢若兰仔细琢磨,才明白了崔琪的意思。 所谓“行止有差错”,当然指的是当初的“神井”之事。这事儿到底是李裹儿策划的,还是崔琪策划的,外人不得而知。总而言之,崔耕顺利归来之后,并且立下世子之后,人们就开始有意无意地疏远他了。 这首打油诗的大概意思是:因为“神井”之事,我不配为崔氏子孙,父王您立崔瑜和崔琼两个人为世子,是非常正确的。我仔细一想,我应该姓卢啊,您的王位跟我本来就没关系。好吧,从今天开始,我就离家出走了。父王啊,我要是不混成个一国之主,我就不回来见您。 很显然,这崔琪是因为崔琼被立为世子的事儿,有了很大的压力,直接离家出走了。 卢若兰主持崔耕的后宫,出了这么大的事儿,要说她完全没责任,说不过去。 她自责道:“这回可麻烦大了。我昨晚为什么就没想到过关心下琪儿啊,真是该死!对了,安乐公主怎么样了?” “唉,哭了个死去活来。” “我赶紧去看看她。” 来到李裹儿的院落,但见世子崔瑜到了,王美芳、秦雨儿、曹月婵、贺娄傲晴等人,也都来了。 但这种事儿劝有什么用呢? 无奈之下,一边命人赶紧去找崔琪,一边命剧士开和宋根海赶紧去飞报崔耕。 崔耕此时其实是在一条大海船上,正极速往泉州方向而来。 不过,等剧士开和宋根海到了船上,将崔琪李家出走的消息,告诉崔耕之后,崔耕已经顾不得找崔琪了。 因为他毕竟是离家出走,又有好武艺在身,危险性不大。 崔耕现在正因为另外一个人的失踪,心忧不已。 第1545章 越州查敌踪 那个人就是宋璟。 原来崔耕和宋璟共同拜了张柬之为师,结成倒武联盟,私下以师兄弟相称,关系也还算不错。 不过在神龙政变后,崔耕为皇亲国戚,地位陡然升高。宋璟就有意无意地疏远了他,两人基本是君子之交淡如水。 等到唐隆政变后,宋璟站在李旦的这边,和崔耕的关系更是一般。 先天政变后就更不用讲了,宋璟乃大唐宰相,崔耕乃大唐叛逆,根本就没什么私下的来往。 崔耕万没想到,宋璟实际上对自己如此看重。竟然在自己深中剧毒的消息传出来后,亲自去无量寺为自己祈福。 发生了这件事后,李隆基派人去抓宋璟,崔耕倒是毫不意外。 只是,再次出乎崔耕预料的是,堂堂的大唐五百羽林军,竟然把宋璟丢了。 这特么的上哪说理去啊。 船舱内。 崔耕狠狠一拍几案,道:“五百羽林军押送,都看不住一个宋璟?也不知他真的被人劫走了,还是李 隆基要拿他泄愤,故意欺骗本王。莫让本王抓到把柄,要不然,我绝对和李隆基没完!” “那个……王上。”剧士开老脸一红,道:“敢问这宋璟宋大人,到底是怎么丢的啊?” “据说是他们住在一个馆驿里面,当天晚上中了迷烟,所有人都昏睡不醒。等他们醒了的时候,就找不到人了。诶,玄琰,把那样东西,给剧士开看看。” “喏!” 说着话,杨玄琰从袖兜中掏出来一个木盒。把木盒打开,里面是一团淡白色的灰烬。 崔耕冷笑道:“这就是所谓贼子那迷烟的灰烬了,李隆基就是拿这个搪塞本王,也不知是真的还是假的。” “属下看看。” 剧士开将木盒拿在手中,对着那灰烬仔细端详。看了一会儿,又用手指甲挑了一点儿,放入嘴中慢慢品味。 崔耕眉头微皱,道:“没事儿莫乱吃东西,真的有毒怎么办?” “多谢王上关心。” 剧士开随口敷衍,似乎根 本就没往心里去。 他想了一会儿,忽然微微躬身道:“启禀王上,微臣以为,恐怕朝廷没说谎,宋相爷的确是被人劫走的。” “哦?何以见得呢?”崔耕关切地问道。 剧士开面色尴尬,道:“王上您知不知道这么回事儿:当初您在小勃律,中了剧毒,昏迷不醒。郭子仪将军****,让我们把卢藏用绑了,送到小勃律去,给您看病。” 崔耕点头道:“这事儿子仪跟我说过,他这是有病乱投医。就算把卢藏用带来了,也越不过葱岭啊。” “微臣说得不是这个。当时是我和几个兄弟负责此事,还没到秦州呢,就把卢藏用丢了。后来仔细查找原因,就是这股迷烟所致。” “这么说,劫走卢藏用的,和劫走宋璟的,是一伙人?” “很可能是这样。”剧士开道:“微臣不甘心,曾经通过种种蛛丝马迹,调查过那伙子人的去向。” “后来呢?” “后来,微臣追踪到越州 ,就完全失去了这伙人的踪迹。” 所谓的越州,就是后世的绍兴。在大唐年间,越州的地位可比后世重要得多,论起富庶程度来,只在长安、洛阳、扬州、益州之下。甚至有人称赞道:“会稽天下本无俦,越中蔼蔼繁华地”。 崔耕心中一动,道:“能跟本王做对的,肯定不是一般的势力。明州鱼龙混杂,非常容易藏身。会不会……这帮贼子的老巢在越州,有人接应,你才找不着他们的踪迹呢?” “很有可能。” “那好,咱们就往越州一行。宋璟为了我才遭此难,他如此对我,我不能对他的遭遇袖手旁观。” “遵命。” 现在崔耕势大,就是在大唐境内公开露面,地方官府都不敢拿他怎么样。所以,剧士开没什么可劝谏的。 现在船上的主要人物,除了崔耕和宋根海、剧士开之外,就是李白、杨玄琰和崔秀芳了。 别的人在西域建功立业,都封了王了,留在了西域。 就是李白和杨玄琰没立什么功劳,跟崔耕回了岭南道。 当即,崔秀芳和宋根海坐在帅船上,冒充崔耕继续往泉州方向行进。 崔耕、杨玄琰和剧士开、李白则上了另外一条船,往明州方向而来。 到了明州港,弃船登岸。几个人换了快马,只用了两天就进了越州城。 此地人烟稠密,物阜民丰,百姓们的脸上大多洋溢着笑容。 崔耕尽管有心事,也很快被城内的欢快气氛所感染,脸上浮现出了一丝丝微笑。 他感叹道:“不愧是越州城啊,真是人间福地。据说书圣王羲之和本朝的虞世南大学士,都是越州人。” 李白也一副欣欣然的表情道:“还有贺知章贺前辈,也是越州人。天下论起文学之盛来,越州当属第一。我听说,在越州城纵使三尺孺子,都可以出口成章哩。” “那是以讹传讹,应该没那么严重。呃……” 忽然,崔耕顿足,往远方一指,道:“奇怪,真是奇怪啊!” 第1546章 佛寺有魔母 众人顺着崔耕手指的方向望去,但见无数百姓,扶老携幼,成群结队地往东边走去。 这也就罢了,关键是很多人手里都攥着一幅画卷。 越州文学兴盛也就罢了,怎么还有这么多书画爱好者呢?难怪崔耕说奇怪。 事出反常即为妖。 崔耕一使眼色,李白就快步上前,抓住了单独行走的一个小伙子的袖子,道:“这位小哥慢走,慢走哈!” “你有什么事儿?”小伙子问道。 “不好意思了。”李白先是道歉,然后才继续道:“其实也没什么事儿,我们是外乡人,刚到此地,想向您打听打听,怎么大伙都往东边走,还有手里面拿着……” “哦,你问这个啊。” 那小伙子指了指手里拿着一副画卷,然后将画卷一展,顿时露出了这画卷的真容。 “这个……这个……” “啧啧啧……” “嗯嗯嗯……” …… 崔耕等几个人见了,都发出了一阵阵古怪的动静,脸色更是精彩纷呈。 原来,那小伙子手里的画卷,画的是一个**半露的美女坐在一垫子上,眼神迷离地望着前方,芊芊玉手放在嘴边,其中一个手指紧贴着诱人的红唇,说不尽的风情,道不完的诱~惑。 这在后世还不算什么,但在这个时代,就完全可以称得上**图了。 好么,敢情广大越州人民的手里是拿着一幅幅的**图,在招摇过市啊! 这哪是文风鼎盛之地,简直是迷醉温柔之乡! 这让崔耕等人如何评价? 那小伙子看到崔耕他们的神情,很快就明白他们的意思,把脸一板,道:“诶,我说哥几个,你们别想歪了啊!我们这可不是什么**图,而是神女画卷。” “了解,了解。”李白连连点头,眼神戏虐了下那小伙子,然后用表示很明白的语气道:“神女有心,襄王无意吧,我懂的。” 崔耕也忍着笑,跟着很是一本正经地道:“巫山神女,旦为朝云,暮为行雨嘛。我们不是没读 过书,都懂,都懂。” “懂?你们懂什么啊?”小伙子苦笑着解释道:“告诉你们,这真的不是**图,而是为神女的画像。” “我们也没说不是神女的画像啊!” “擦,怎么还解释不清楚了还?”那小伙子被李白他们说得不知道怎么接话,但又不想他们误会自己是那种人,于是一咬牙一跺脚,道:“这么着吧,听我从头给各位说。咱们这越州,五年前来了个新刺史,叫薛兼训……” 随后,那小伙子简单地将事情的来龙去脉,介绍了一遍。 这薛兼训自从到越州上任以来,为官一任,造福一方,做了不少好事。 比如说吧,越州的蚕丝质量很高,但制作丝绸的技术不行。那么,怎么提高越州的丝绸制作技术呢? 薛兼训就给他手下的士兵们发钱,让他们拿着钱,去冀州、魏州等地,迎娶善于制作丝绸的小娘子为妻。 这些小娘子到了越州以后,也就把先进的丝绸制作技术带来了,百姓们收入大增,官府也能多抽税。如今官府早就把给士兵们娶老婆的钱赚回来了,堪称多赢。 因此,薛兼训深受百姓们爱戴。 可惜美中不足的是,薛兼训今年都快四十岁了,但同他妻子到现在还没生出一个孩子来。不仅他忧心忡忡,就是百姓们都非常担心,甚至朝廷都特意下旨,准许他的妻子和他团聚,争取早日诞下后代。但即使这样,他们还是没有孩子。 后来就有人跟他说了,本地有个宝林寺,寺里有一个魔母神堂,里面供奉着魔母神。只要对魔母神诚心祷告,求子之事无有不应。 于是乎,薛兼训就带着夫人陆氏一起,去宝林寺祭祀魔母神。 薛兼训跪在魔母神堂前虔诚的祷告道:“我向魔母祈求一个男孩,如果如愿,请神灵允许我用十万贯钱为您建造堂宇。” 陆氏跟着跪下,双手合拢,很是虔诚的祷告道:“奴向魔母祈求一个男孩,如果如愿,请神灵允许我 用十万贯钱为您再塑金身。” 这就是二十万贯钱了。 这魔母神果然管用,陆氏没多久就怀上了孩子,第二年就生了个大胖小子。 薛兼训说话算话,十万贯钱拨下去,重新修建了宝林寺。但是到了再塑金身这一块儿,出幺蛾子了。 所谓金身,其实就是木像涂上金子,用不了十万贯钱,甚至一万贯钱都用不了。 但是,答应神灵的事儿,总不能打折扣吧?如果得罪了神灵,让自己好不容易得来的孩子出现差池,那该怎么办? 于是寺里的和尚,给陆氏出了一个好办法:神像是不值钱,但是……神像的模样应该如何呢? 谁也没见过真正的魔母神啊。 所以,不如用这九万贯钱来全城悬赏,看谁画的女子最漂亮,谁画的就是魔母神,这九万贯钱就是他的。以后宝林寺就照着这副画像,为魔母再塑金身。 陆氏慨然应允。 消息传出,全城哗然,百姓们既贪图这巨额的赏金,又感念薛兼训的恩德,都非常踊跃的报名参加。 今日正是评比画卷的日子,这些百姓们手拿着画卷都是去宝林寺的。 崔耕听完了,心里咯噔一下子,暗叫了一声不好,看来那薛兼训是喜当爹了也。 什么魔母神赐子?那怎么可能。 不用问,事情的真相,肯定是和尚赐子。 当然了,这事儿到底是好事,还是坏事,也不好说。薛兼训夫妇成亲这么多年没孩子,一去宝林寺就有了,肯定不是陆氏的问题,而是薛兼训的生育能力有问题。 现在不管怎么说,薛兼训算有儿子了吧? 自己若是揭穿了此事,弄得薛兼训妻离子散,绿云罩顶,未必是一件好事儿。 不过,话说回来,那帮和尚连刺史老婆都敢染指,对于其他女子呢?这些年不知干了多少坏事儿,自己不知道还好,知道了之后,岂能容他们继续害人? 这可怎么办呢? 崔耕心思急转,丝毫没有头绪。 那小伙子却不等人,见他们 不再误会自己,就急忙说道:“你们没问题了吧,没问题我可走了啊。” “呃,等等。” 崔耕伸手一拦,道:“我还有一疑问,这宝林寺怎么不供奉佛祖,却供奉什么魔母神啊?” 那小伙子满不在乎地道:“魔母神怎么了?灵验就行了呗,你管那么多干啥?” 李白此时也觉得这宝林寺大有问题,不以为然地道:“灵验?什么灵验?你是指,这魔母神能送子?” “呃……也不光是这个。”那小伙子看了下四周,见没人注意他们几个,然后才神神秘秘地道:“魔母神通广大,能干的事儿多着呢。现在越州城内,不少人是魔母的信徒。” “比如呢?” “比如一个叫林文的,某人忽然染上了一场怪病,头疼不止,怎么治都治不好。结果他去求魔母,魔母指示他,往东北方向寻找。结果,您猜怎么着?他果然在卧房的东北角,发现了一个瓷像。林文把这瓷像砸烂了之后,那头疼病果然就好了。” …… 那小伙子侃侃而谈,接连讲了几个魔母的灵验之处。崔耕和剧士开对视一眼,都从中嗅出了浓重的招摇撞骗意味。 看来这宝林寺的问题,大的很呢。 崔耕终于下定了决心,道:“这位小哥,听了你的介绍之后,我们也想往宝林寺一行,拜拜魔母。不知你愿不愿意带路你?” “那有啥不乐意的。你们跟我来吧。” “多谢小哥。” 在那小伙子的引领下,功夫不大,崔耕一行就来到了一个规模非常宏大的庙宇面前。 正门牌匾上有三个大字:宝林寺。 寺庙正门前不远就是一条小河,河水清澈,两~岸杨柳依依,风景非常优美。 唯一的美中不足的是,现在的人实在是太多了。百姓们摩肩擦踵,将宝林寺为了个针扎不透,水泄不通。 崔耕对这种情况也没啥好办法,只得等在人群外。 又过了半个时辰左右,鸣锣开道,旗牌林立,越州刺史薛兼训的仪 仗到了。 众人赶紧让开一条道路,让薛兼训及其手下进寺。 功夫不大,又有衙役出来,开始收人们的女神画卷。反正画上都有人名住址,倒也不怕弄错。 折腾了一个时辰后,有衙役高声宣布,总共评出了十副画卷为优,已经挂在了那宝林寺庙的院墙上。 具体哪副画卷最优,还要仔细斟酌,现在大家就可以进去看画卷了。 又过了一会儿,百姓们渐渐散去。 崔耕等人在最外围,等他们入寺观看女神画像的时候,已经只剩下几十人了。 此行毫无收获,崔耕等人就准备离去。 可正在这时,门外一阵吵吵嚷嚷之声传来。 “进去,让我进去。你们凭什么不让我进去,难道只有富人,才能祭拜魔母神吗?真是岂有此理!” 崔耕循声望去,却见一个容貌黑丑,身高八尺,背着斗笠,穿着蓑衣,扛着锄头,赤着一双黑脚的老者,站在门外高声叫喊。 那守门的和尚斜视了一眼那黑脚老者道:“不是说只有富人才能祭拜魔母,但问题是,你这穿的也太不讲究了吧?起码,起码你得把脚上的黑泥洗干净了再来吧?” “哼,我脚上的黑泥乃是劳作而来,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倒是你们这些和尚,四肢不勤,五谷不分,只知打坐念经。若没有我们这些农人,你们早就饿死啦!依我看,我这双脚,不知比你们的脚干净多少倍呢。” “嗯?” 崔耕闻听此言,不禁微微一愣。这个老者容貌虽然丑陋,但说话可是真利索,远非一般的农人可比啊。 有意思,今儿可真有意思了。 那大雄宝殿内的薛兼训也察觉到了外面的异状,轻咳一声,道:“和尚莫拦他,请那个农人进来。” “是。” 那和尚不耐烦的一挥手,道:“算你走运,进去谢谢薛刺史吧。” 孰料那黑叟毫不领情,道:“哼,俺来祭拜魔母,和他劳什子刺史,有什么相干?” 言毕,他扛着锄头,昂然入内。 第1547章 黑叟与美女 闹了这么一出,顿时将寺内数十百姓的目光吸引了过来,都盯着那黑叟的动作。 就是越州刺史薛兼训,也走出了大殿,饶有兴致的看着他。 那黑叟进了院内,一眼就看见墙上挂着的魔母神像了,紧走几步上前,仔细观瞧。 他一边看,还一边摇头,嘴里嘟嘟囔囔,也不知道说些什么。到了最后,甚至将自己的锄头举了起来,用力向那画像砸了过去。 “住手!”薛兼训厉声喝道:“你想干啥?” 那黑叟冷笑道:“干啥?如果我没猜错的话,这些画像,是画的魔母吧?” “不错,正是。” “这画的是什么玩意儿啊,赶紧毁了它们,以免折辱了魔母。” “哦?是吗?”薛兼训眼中精光一闪,道:“照这么说,你是擅长绘画喽?” 那黑叟把头摇的跟拨浪鼓一样,道;“绘画?老朽是一窍不通啊。” “大胆!你既然不通绘画,又为何要毁掉别人的画像。没了这些画像,如何为魔母再塑金身?” “刺史大人还请稍安勿躁。您有没有听说过那么一句话?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吗?” 薛兼训疑惑道:“什么意思?” 那黑叟傲然道:“这画像上的女子,远不及我老婆的万一。您想想,连我老婆都比不上,那能是神女吗? ” 哈哈哈~~ 黑叟的话音刚落,全场顿时一阵大笑。1 “疯了,疯了,这老头儿真是疯了。” “就凭你这副模样,除非是那女子眼瞎了才会同你在一起。” “就是,你要是有那么漂亮的老婆,那我就娶了天上的仙女了。” “我还以为这老头是什么隐逸的高人呢,敢情是个疯子啊,真是扫兴。” …… 百姓们议论纷纷。 薛兼训也大失所望,摆了摆手,道:“敢情是个疯子,来人,把他赶走。” “遵命。” 几个衙役上来,就要驱赶那老头儿。 那老头儿当时就急眼了,锄头一放,跳着脚道:“你别不信啊,我没说谎,我没说谎!不信的话,我家离着这不远,我把我老婆叫来,你自己看!” 薛兼训无可无不可,道:“行吧,快去快回。” “你……你等着。” 那黑叟转身,扛着锄头快步离去。 百姓们也都不着急走了,都想看看,这黑老农到底能有多漂亮的老婆,比画上的都好看。 一刻钟后。 “我……我擦!那老头儿没撒谎!” “天下竟有如此美女。能看上一眼,我这辈子算是没白活了。” “如此美女,怎能配一个黑老头儿?这不是暴殄天物吗?” “真是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这牛粪还不是新鲜的。 ” “痴汉偏偏骑骏马,巧妇常伴拙夫眠。这特么的上哪说理去啊!” …… 百姓们高声喧哗,眼珠子都红了,双拳紧握,恨不能取那黑叟而代之。 没办法,这女子也太漂亮了。她年纪大约十五六岁,穿着一身不是很奢华的衣服,如黑绸般亮丽的长发只用几根红色发带缠住,整张脸脂粉未施,空灵的大眼睛如星辰闪烁。即便是崔耕阅女无数,也得赞叹一声,好一个绝色妖娆,祸水红颜。 至于越州刺史薛兼训? 没错,他是一个颇有能力好官。但是,他并不是一个清官,要不然,他能随手拿出二十万贯钱来? 他更不是一个坐怀不乱的正人君子,此时看向那美女的目光中,简直能喷**来。 咕噜~ 薛兼训咽了口吐沫,强将目光移离了那美女,看向那老头儿,道:“这位老丈,敢问您贵姓高名呢?” “我啊。姓黑,您叫我黑五郎就成。” “原来是黑老爷子。请问您的妻子,又叫什么呢?” “她叫梅五娘。” 薛兼训想了一下,道:“黑老爷子,咱们打个商量吧?” “商量?商量什么?” “您有没有听说过这么一句话,叫做匹夫无罪,怀璧其罪。你的妻子如此漂亮,实在不是你所能配得上的?迟早会惹人觊觎,引来 杀身之祸啊。这样吧……” 说着话,薛兼训一伸手,从袖兜中拿出来一张聚丰隆银号的银票。 他说道:“这是一万贯钱,您收好。您就把这梅五娘,卖给本官吧?在整个越州,也只有本官,才能护得梅五娘的周全。” “哦?是吗?”黑五郎看着银票道:“敢情薛刺史是看上我的老婆啦。” “呃……也可以这么说。就是不知黑老爷子,同意不同意呢?” 黑五郎满脸郁闷之色,涩声道;“我还有别的选择吗?唉,俗话说得好,财不露白。我就是忍不住炫耀,才有了今日之祸啊!” “那这钱……” “钱不钱的再说。”黑五郎嘴上这样说,手却快速的从薛兼训手中抢过银票收起来,道:“这样吧,既然薛刺史看上我老婆了,我也只能割爱。不过,您也别太心急,起码得容我老婆回家,跟家人道个别吧。” 薛兼训面色微微一变,沉声道:“告诉你,别耍花样,你斗不过本官。” “您放心,就是回家道个别。” 薛兼训将几个衙役叫了过来,道:“你们几个跟着他。” “是。” 几个衙役在后面跟着,黑叟和美少女一起,往外面走去。 薛兼训舍不得那美少女,站在庙门处目送。 可是,那黑叟和少女并未顺着大路走,而 是径直往前。这往前就是河边啊! 薛兼训心中一凛,高声道:“快!快!拦住他们!别让她们跑了!” 然而,此时已经晚了。 那黑叟和美少女纵身一跃,已经跳入了河中。 更奇怪的还在后面呢。 在众目睽睽之下,那黑叟和美少女竟然没有沉入河中,他们以脚淌水,从河面上迅速往前跑去,很快就跑到了河对岸,三晃两晃消失不见。 “这……这是怎么回事儿?” “乖乖,直接从河面上走过去,难不成这俩人是神仙?” “今儿咱们算是来着了,竟能见到如此神迹!” “传说中达摩一苇渡江,这二位比达摩还厉害啊!” …… 百姓们顿时一阵喧哗。 薛兼训心思一转,仰天叹道:“我明白了!我明白了!这俩人就是神仙,今日是神仙显灵啊!梅五,就是魔母的谐音。她老人家是点化我等,要按照她的样子,建造神像啊!” “对,刺史大人说得太对了!” “就是这么回事儿!” “梅五娘就是魔母娘娘!” …… 百姓们纷纷附和。 “嗯?” 薛兼训忽然注意到,有几个人一点都不激动,更别提附和自己了。 他伸手一指,道:“你们到底是怎么回事儿?莫非要对魔母娘娘不敬吗?” 他所指的,正是崔耕一行。 第1548章 宝林一扫空 崔耕微微一躬身,有些无奈道:“刺史大人恕罪,我等绝无对魔母不敬之意啊。” “那你们见魔母显灵,为何毫不激动?” “呃……此事关系重大,咱们晚上再说,成吗?”崔耕望着薛兼训,脸上露出一副有事要商量的表情道。 “晚上再说?”薛兼训其实是相当聪明的,道:“好吧,晚上再说就晚上再说,看你们能耍什么花样。来人,把他们带回刺史府。” “是。” 衙役们押着崔耕等人,到了越州刺史府。 其实崔耕原本不想直接拆穿和尚们的伎俩的,毕竟听那小伙子说,这薛兼训的官声甚好。 不过,在见了薛兼训之后,他迅速改变了主意。这厮的人品也就那样,只能说不算坏人而已。 和尚们几乎每天都在害人,没必要为了他的面子,耽误那么长的时间。 当夜晚间,刚刚吃罢了晚饭,薛兼训就把崔耕等人叫到了书房之内。 他扫视了崔耕等人一眼,目光最后落到崔耕的身上,问道:“这些人里面,你是领头的?” “不错,正是。” “你叫什么名字?家住哪里?来越州干什么?” “我叫崔云,是扬州人。这次来越州,是为了找寻我家大哥。他叫崔愿,来越州访友,却一去不归。家中二老甚是想念,就派我这个当弟弟的来找他。” 说着话,崔耕又看向自己身后的众人,道:“他们都是我族中的子侄,让薛刺史笑话了。” 薛兼训点了点头,脸上露出欣赏的表情,继续寻问道:“成,不卑不亢,是个人物。我来问你,你今日白天说的那些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崔耕轻叹了口气,道:“我说一件事儿,您就明白了,您派人去看看,河里是不是打上了木桩。” “啥?木桩?”薛兼训豁然而起,一脸不敢置信的表情道:“你是说,那黑五郎和梅五娘的话,都是骗子?既然如此……既然如此……” “正是如你所想的那样 。”崔耕点了点头,并没有继续说下去,而是留时间给薛兼训思考。 还是那句话,薛兼训并非不聪明,只是之前聪明一世糊涂一时罢了。 他很快就想到,既然梅五娘是骗子,那她出现的的目的,就是给宝林寺的和尚们造势,让自己更加信任宝林寺的和尚们,甚至对他们言听计从。 所以,梅五娘和宝林寺的和尚们是一伙的。 既然梅五娘能装神弄鬼,那寺里的和尚们就不能装神弄鬼?所以……自己的老婆怀孕……生了儿子…… 奶奶的,这帮和尚玩了我的老婆,还要控制我!是可忍孰不可忍? 薛兼训心思电转,沉声道:“这么说,你白天说,晚上再和本官说,是为了给我留面子?” “呃……也可以这么说。您最好还是先命人查一下那河里到底有没有木桩。” “不必了!” 薛兼训微微一摆手,目露凶光,恨恨地道:“现在叫人去看,难免打草惊蛇。你们跟我来,今夜本官要血洗宝林寺!” 然后,他传下命令,功夫不大,就有五百军士聚集在了门外,盔明甲亮,弓上弦刀出鞘,跃跃欲试。 越州乃大唐第五繁华的所在,越州刺史兼职越州大都督,掌握着越、嵊、姚、鄞、松、婺、衢、杭、丽、严、绸十一州的军事大权,调这点兵毫无困难。 薛兼训一声令下,五百军士迅速行动,半个时辰后,将宝林寺团团围住。 他这才命人去看河中有没有木桩,结果不出预料,两排木桩,整整齐齐,正在今天白天黑五郎和梅五娘渡河的位置树立着。 外面闹了这么大的动静,当然早就惊动了寺里的和尚。 吱扭扭~~ 庙门大开,方丈普伦和尚带着众僧出门相迎,双手合十道:“阿弥陀佛,薛刺史深夜带兵来此,到底所为何事呢?” 薛兼训阴恻恻地道:“其实也没什么事,就是有人报官,贵寺窝藏女眷。本官职责所在,不得不搜查一番了。 还请大师配合。” “阿弥陀佛,此乃题中应有之义,我全寺僧众定当无条件配合。” 普伦和尚扭头,又对身后一和尚道:“普理师弟,你去把全寺僧众都集合到前院等候,免得和官兵引发什么误会。另外,今夜夜宿本寺的香客也都叫起来,安顿在后院,请官兵们看守。” “谨遵法旨。” 普伦和尚领命而去。 只用了一盏茶的功夫,大小光头全在前院集结。留宿的香客不多,也都在后院站好了。 后院的几个香客本来准备洗簌后就寝,却被叫来这里很是不明白,其中一个语带不满的低声说道:“这薛刺史大半夜的到底把我们叫起来干什么,我们又没做什么坏事。” “别乱说,我估计是出了什么事情,我听说所有的和尚都被叫到前院了,而且我们门口还那么多士兵把手着。” “是啊,我们还是老实等着吧,别乱猜了,免得到时真的有事情被殃及了。” …… …… 等人都到齐了,普伦和尚道:“我宝林寺共一百零三僧众,尽皆在此。留宿香客共八人,也已经准备完毕。薛刺史可以放心搜查了。” “好。” 薛兼训一挥手,手下的军士们就如狼似虎一般,冲了进去。功夫不大,就传来了阵阵翻箱倒柜,杯盘破裂之声。 但众和尚丝毫不为所动,唯闭目养神而已。 薛兼训都有些怀疑,自己是不是猜错了。这宝林寺里面其实没有藏污纳垢,寺内僧众都是得道高僧。 直到传来了那一声喊,道:“找着了,有密道!有密道啊!” 哈哈! 薛兼训上前,猛地一拽那普伦和尚的脖领子,寒声道:“事到如今,你还有何说?我……我要你的命!” “不……不麻烦薛刺史了。” 两道漆黑的血迹,顺着普伦和尚的嘴角滑落。 与此同时—— 噗通! 噗通! 噗通通! 原来站得整整齐齐的和尚们,纷纷倒地,嘴角都流出了一道道漆黑的 血迹。 薛兼训一扬手,普伦的尸首也仰面朝天地摔在了地上、 他恨恨地道:“奶奶的,畏罪服毒自杀,便宜这帮子秃驴了。” 崔耕却觉得没那么简单,道:“一寺和尚,全都悍不畏死?这……这其中是不是另有隐情?” “嗨,什么悍不畏死啊?”薛兼训不以为然地道:“他们是怕本官让他们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才提前了断。” 薛兼训刚愎自用,崔耕耸了耸肩,也不再劝。 搜查继续进行。 很快的,和尚们的伎俩就昭然若揭了。 原来,每间客房内,都有和尚们偷偷挖好的密道。等香客们来求子之时,和尚们就宣称,得在寺内住上一晚,才能表明对魔母神女的诚意。 香客求子心切,只是让他们在寺内住上一晚,并没有其他要求,肯定都会答应。 这里是佛门宝地,清净禅林,当然不准夫妻宿于一室了。要不然,你们夫妻半夜没忍住,在此地行敦伦之事,岂不玷污了佛门清静,引得菩萨降罪? 所以,夫妻分房睡,众人也都是没有意见的。 到了半夜三更的时候,和尚们就会通过密道,偷偷进入女香客的房间内,或者动之以情理,或者直接动用暴力,成其好事。 当然了,也有那性子烈的,誓死不从。 这种情况下,和尚们就会将那女子关在秘室之中,对外宣称是那女子自己走丢了,或者是跟着哪个小白脸跑了,与本寺无关。 宝林寺的和尚们在官府有人,苦主上告无门,也只能不了了之。 这次的搜查,不仅仅查到了秘道,还查到了数间密室,解救了不少无辜女子。 宝林寺方丈的禅房内。 薛兼训亲手给崔耕斟了一碗茶,道:“若非崔先生,本官还被这群秃驴们蒙在鼓中,做那活王八。来,现在我以茶代酒,敬你一杯。” “哪里,薛刺史言重了。” “呃……关于今日之事,到底该如何善后呢?事关无数女子的名节,不 知崔先生何以教我?”薛兼训语带考究之意。 崔耕一嘬牙花子,眉头微皱,道:“您那些手下,能够守口如瓶吗?” “崔先生放心,当无问题。” “那就简单了。您看能不能这么办,今夜一把火烧了宝林寺,然后宣称是因为寺庙失火的原因所致。至于那些密室中的女子,就说她们是被魔母娘娘带走做丫鬟了,后来魔母娘娘说自己和越州的缘分已尽,就把那些女子都放了。” “那百姓们能信吗?” 崔耕苦笑道:“这种事儿怎么可能全瞒得过去?这就是死马当活马医。令外,您以越州刺史认定此事,至少在官面上没人敢乱嚼舌根子了。” “也只能如此了。” “还有就是今晚留宿寺内的香客,你也得想办法隐瞒他们,虽然他们在后院并不知道多少,但怎么也听到点动静。” “这个我已经交代好了。相信他们应该知道哪些话该说哪些话不该说。” “如此甚好!” 薛兼训闭目沉吟了半晌,忽然转移话道:“崔先生是来越州寻亲的?可曾有什么线索没有?” “还没找着。” “这样啊……”薛谦训道:“本官与崔先生一见投缘,如果你不嫌弃的话,能否为本官的幕僚呢。这样,你一边寻亲,一边还有些收入。最关键的是,借助官府的力量,你的寻亲之事,也容易些。” 崔耕闻听此言,当真是大喜过望,道:“固所愿也,不敢请尔。” 噔噔噔~~ 话刚说到这,忽然有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 帘栊一挑,有个军士走进了屋内,一副很难为情的表情道:“启禀薛刺史,兄弟们又发现了一个密室。只是……只是……” “什么?” “这间密室关着的,却是一个男的。” “啊?男的?” 崔耕和薛兼训面面相觑,都感到一丝恶寒。 他们心中暗想,这宝林寺的和尚们也太恶心了吧?对女客人下手就算了,怎么连男香客,也下得去手? 第1549章 收下卢藏用 薛兼训新收了崔耕,自觉多了个强力属下,非常高兴。 他站起身来,道:“崔先生,不如咱们一起去看看,那个男人到底如何倾国倾城,引得那宝林寺的和尚们连男女之别都不顾了吧?” 崔耕无可无不可地道:“东翁请!” 二人在军士的引领之下,很快就来到了一个密室前。 这间密室的陈设甚佳,不仅家具都是用上好的红木制成,就是被褥也都是崭新的锦缎做的。 有一身着白衣的男子坐在床上,满面羞惭之色 薛兼训先进来,口中“啧啧”连声,道:“我当多么好看的一个男子呢,其实也就一般。嗯,不对,长得倒是也还可以,就是年纪大了一点儿。” “果真如此?” 崔耕这才从薛兼训的身后闪出来,望向那名白衣男子。 “啊?是你?”二人几乎同时惊呼出声。 崔耕紧走几步向前,抱着那白衣男子,语带哽咽之声道:“崔愿哥哥,崔愿哥哥,我终于找着你啦。你好好看看我,我是你兄弟崔云啊,” “弟弟,想不到咱们二人今生还能重逢!”那白衣男子也抱着崔耕,放声痛哭。 良久,薛兼训才劝道:“二位久别重逢,应该高兴才是,还是莫再哭了吧。” 那白衣男子跪倒在地,给薛兼训磕 了一个响头,道:“多谢恩人搭救,要不然……后果不堪设想,您就是我的救命恩人啊!” “起来吧,举手之劳,何足挂齿。对了,你是怎么落到那伙和尚的手里的?” 白衣男子道:“说来惭愧,某是住客栈的时候,被人迷晕,运到此地的。” “那绑架你的人,有没有说他们是什么人?” “就是一群和尚,可他们自称是什么魔母教的。” 薛兼训猛地一拍几案,道:“果然是那群贼秃所为!他们全自杀了,真是便宜他们了。” “什么?全自杀了?不可能吧?”白衣男子道:“小人听那些和尚说,这魔母教有几千之众,怎么可能全部自杀?” 薛兼训不以为然地道:“嗨,你听他们瞎吹。在本官的眼皮子底下,怎么可能出现上千的盗匪?” “那个……”崔耕劝道:“纵是没有几千,几百总是有的吧。在下也以为,魔母教恐怕不仅仅是宝林寺里的这些妖僧。” 薛兼训心中一动,道:“那咱们就再好好的查访一番,务必把这魔母教一网打尽。” “在下正有此意。” 在薛兼训的想法里,崔云和崔愿兄弟相认后,二人可能就回老家了。 刚才崔云答应为自己幕僚的事儿,也就不了了之了。 如果崔云坚 持继续调查魔母教,那他就继续留在自己手下效力。所以,不管魔母教有没有完全覆灭,自己就当魔母教还有漏网之鱼就行了。 在崔耕的想法里,自己是得找个理由,继续留在越州。道理很简单,这卢藏用是找着了,但宋璟还没着落呢。 没错,刚才那个密室中的白衣男子,就是卢藏用。 忙活了一夜,众人回到越州刺史府。 崔耕和卢藏用是“兄弟”,被安排到了一个独~立的小院。 眼见着四下无人,卢藏用忽然躬身拜倒,道:“微臣卢藏用参见越王千岁千岁千千岁。往昔藏用一时糊涂,与越王殿下为敌。您能不计前嫌的来救我,藏用真的是太……太感动了。” “呃……” 崔耕心说,我是为了救宋璟,才来越州的,才不是为了你这个卑鄙小人呢。你的失踪,只是给我指明了一个方向罢了。 他心虽这样想着,但脸上并没有露出什么其他神色,只是敷衍道:“起来吧。绑架你的,果真是魔母教的人?” “千真万确。”卢藏用道:“刚才微臣对那薛兼训说得都是实话,只是没提咱们之间的事儿而已。” 崔耕轻敲着几案,道:“那倒是奇怪了……本王和那魔母教远日无冤,今日无仇,他们为什么要对付 我呢?” “呃……微臣不知。” “那他们对你说过什么没有?” “什么都没说。他们将微臣抓来之后,就一直关在那密室中。既不审问,也不折磨,除了称自己是魔母教的之外,没有说任何事情。” “那宋璟被他们抓了,你知道不知道?” “啥?宋相爷?”卢藏用连连摇头,道:“微臣完全不知啊。这些人好大胆子,连宋相爷也敢抓,实在是丧心病狂。” …… 卢藏用一问三不知,宝林寺的和尚们又都死了,崔耕也是一阵深感为难。 最后,他问道:“现在你已经脱困,不知日后有什么打算?” “如果越王千岁不嫌弃藏用愚鲁的话,还请准许藏用随侍左右。藏用虽然没有什么大本事,但小手段还是很有一些的。” 其实严格说起来,卢藏用和崔耕是敌非友,只是崔耕一直懒得和他计较罢了。 就是这次剧士开去“请”卢藏用给崔耕治病,实际上也就是一场绑票。 不过,话说回来,今日见面之时,卢藏用堪称非常配合了,刚才的言谈话语也非常恭谨。 另外,刚才卢藏用说得没错。他擅长各种杂学,也能称得上人才。 崔耕想了一下,终于点头道:“如果你诚心效忠本王,待立下了大功之后,本 王定当不吝封赏。但假如你三心二意的话……” “就让微臣死无葬身之地!” …… …… 接下来的日子里,崔耕和卢藏用,就在越州刺史衙门,做起了薛兼训的幕僚。 基本的案牍工作,卢藏用一个人就能处理好了。崔耕主要专注于查魔母教的事情,可惜一直没什么进展。 这一日,越州刺史衙门的鸣冤鼓忽然响了起来。 薛兼训不敢怠慢,赶紧升堂问案。崔耕和卢藏用作为薛兼训的幕僚,也在一旁旁听。 “威~~武~~” 在衙役们的呐喊声中,有三个男子吵吵嚷嚷,走上了大堂。这三人一个是读书人模样,身着一袭青衫,眉清目秀。一脸伤痛之色。另外两人满脸横肉,目露凶光,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人。 啪! 薛兼训猛地一拍惊堂木,道:“尔等谁是原告,哪个是被告,到底有何冤情,要敲响本官的鸣冤鼓。” 那眉清目秀的人跪倒在地,道:“启禀薛刺史,我是原告。小民名叫薛青,这二人一个叫董霸一个叫董魁,是两兄弟。他们杀死了我的姐姐,还请大人为我姐姐做主啊!” “什么就我们杀了你姐姐?”董霸瓮声瓮气地道:“你姐姐是死在你自己家里的,和我们兄弟俩何干?你小子莫血口喷人。” 第1550章 蹊跷连环案 原来是一桩人命案子。 啪! 薛兼训又是一拍经堂木,道:“别着急,一个一个的说。薛青,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你从头到尾,详细将来,不可有丝毫遗漏。” “是。小的父母过世得早,我和姐姐相依为命。为了供养我读书,姐姐一直未曾嫁人,以给人缝补衣服为生。我觉得这么不是个事儿,就一咬牙一狠心,给自己定了一门亲事。” 扑哧~~ 衙役们不少人乐出声来。 薛兼训也是一阵莞尔,道:“亏你还是读书人呢,连话都不会说。成亲是好事儿啊,怎么还一咬牙一狠心,好像让你上刑场似的。” “大人有所不知啊。小人的这个未婚妻,并非是什么大家闺秀,而是西街的李寡~妇。她年纪大我三岁,风评也不怎么好。只是有着织缣的绝活,家资还算丰厚。” “哦,敢情你是看上人家的钱了啊。” “大人明鉴,姐姐是无论如何,不肯让我放弃读书的。我娶了李寡~妇后,就有钱读书了,姐姐也能安心出嫁。我承认自己居心不良,但这实在是没有办法的办法。” “然后呢?” “马上就要到我成亲的日子了,昨天晚上,我和姐姐在院子里车乘凉,正好听到隔壁院子里有动静,原来是董霸和董魁在吃酒。他们一边吃酒一边说,那李寡~妇的陪嫁还真多,没想到全便宜咱们啦。待会儿把抢来的柜子打开,不知里面有多少金银财宝。我姐姐一听就急了,不用问,肯定是这俩粗坯输钱输红了眼,把李寡~妇家的钱财给抢了。那些钱都是李寡~妇的钱,李寡~妇马上就要嫁给我,也就是那些钱是我们家的。于是,姐姐一边让我在那监视这俩货,一边自己从后院翻墙而入,要把我们的钱偷回来。” “等等!” 薛兼训很是好奇的打断道:“怎么不是你姐姐监视这俩兄弟,你去偷那个装钱的柜子? 而是你监视他们,你姐姐去偷那个装钱的柜子?” 薛青面色微红,一脸羞愧地道:“让大人见笑了,小的手无缚鸡之力。我姐姐却是终日劳作,有一身的力气,这活儿只能让我姐姐干。” “原来如此,你继续说吧。” “大约过了半个时辰,我估摸着差不多了,就去后院找姐姐。可是……可是,只见一个柜子空空当当,而我姐姐已经死在了那柜子前。您说说,我姐姐不是这俩粗坯杀的,又是谁杀的?”说完,两眼愤恨的瞪着那两人。 薛兼训听完马上就发现了他言谈话语中的漏洞,道:“不对吧?你不是一直监视这两兄弟吗?他们哪来的时间,杀你姐姐?” “啊?” 薛青见姐姐死了,一心为姐姐报仇,再加上姐姐走之前他听到的两人的话语,认定了这董霸和董魁是凶手。直到现在薛兼训提出的疑问,他才发现,自己可能真的冤枉人家了。 对啊,自己去后院的时候,这二兄弟还在喝酒呢,根本就没作案时间啊! 他赶紧连连叩头,道:“我姐姐纵然不是他们杀的,也一定和他们有关,还请大人为我做主啊。” “薛青你稍安勿躁。本官必定秉公办案,查明真凶。” 然后,薛兼训又开始询问董氏兄弟。 董氏兄弟倒是承认自己输了钱,一时糊涂,去了李寡~妇家抢劫。李寡~妇胆小,当时就被他们吓晕死过去了。他们只是劫财,也没想着对李寡~妇怎样,见她晕了过去就不再管她。 于是乎,这二人在李寡~妇家搜寻了一番,最终将李寡~妇家一个上了青铜大锁的柜子搬回了家。 至于说为什么现在那柜子是空的,以及为什么薛青的姐姐死了,他们就不得而知了。 薛兼训听完了稍微考虑了一下,就看向崔耕和卢藏用道:“二位怎么看?” 崔耕道:“无非是有两种可能:其一,有贼人恰好 当时到了后院,将薛青的姐姐杀死,偷走了柜子里的财物。其二,那柜子里根本就没什么财物,而是有要薛青姐姐命的东西。比较起来,还是第二种可能性大一些,您直接提审李寡~妇,问她那箱子里是什么不就行了?” “崔先生分析的真是精辟入里。好,就依你之见,将那李寡~妇传来,审问一番吧。” 薛兼训传下命令,功夫不大,李寡~妇就被带到了现场。 此女虽为寡~妇,但年纪尚轻,眉目婉转,体态风流,一看就不是个安分的主儿。 薛兼训当即询问,那箱子里装的到底是什么。 李寡~妇见薛青在场,刚开始还有些扭捏,不肯招供。后来被衙役们一吓唬,才说了实话,是自己的老相好赵老六。 李寡~妇当然希望嫁给读书人薛青,但老相好也舍不得啊。当夜晚间,赵老六找她欢好,刚脱了衣服,就听到外面有动静。 李寡~妇怕是有人来捉奸,赶紧穿好衣服,让赵老六躲在柜子里面,并用一个大铜锁锁了起来。可是,没想到外面是来打劫的董霸和董奎。 李寡~妇哪里见过这场面,当时吓得晕死过去,董氏兄弟还以为这上了铜锁的柜子里面有什么宝贝呢,抬回了家里。 案件问到这里,真凶简直呼之欲出了——赵老六。 于是乎,薛兼训又命人去传赵老六。 可赵老六来到大堂上之后,却抵死不认。他宣称,自己昨夜晚间,根本就没找过李寡~妇,至于说上了铜锁的柜子什么的,更是完全不知。 薛兼训听了,顿时勃然大怒,猛地一拍惊堂木,道:“**的一张利嘴!本官今日就让你见识一下,什么叫人心似铁假似铁,官法如炉真如炉,来人啊!给我打他二十板子!” “喏!” 衙役们如狼似虎地闯上来,将赵老六拉下去,打了二十板子,堂下传来了一阵阵哭爹喊娘之声。 然而 ,打完二十大板,把赵老六再拉上来之后,他还是抵死不认。 薛兼训又命人打了他二十板子。 简短截说,总共打了赵老六八十板子,人也打得快晕过去了,但他仍然一口咬定,自己昨晚没和李寡~妇相会。 就在薛兼训继续准备动刑的时候,崔耕说了一声;“且慢!” 薛兼训道:“哦?崔先生有何高见?” “高见谈不上,只是微臣以为,这赵老六的嘴如此之硬,是不是有冤枉了的可能。” “哼,有李寡~妇为人证,怎么可能冤枉了他?” “那却不然。”崔耕看向李寡~妇道:“你当夜晚间,的确看清楚了,是赵老六来,和你偷~欢?” “我……我……”李寡~妇低下头去,思索了一番,道:“黑灯瞎火的,哪看得清?但是那敲门的暗号没错,三下急的两下慢的再来五下急的,定然是他。” “暗号?暗号对了,可不一定本人。” 崔耕又看向赵老六道:“你仔细想想,这暗号有没有告诉过别人?” “当然没有。我跟别人说这事儿干啥?”赵老六趴在地上,有气无力的说道。 “你再好好想想,这可关系到你能不能活命。须知杀人偿命,欠债还钱啊!” 赵老六挠着脑袋,道:“好好想想……好好想想……兴许还真有!” 薛兼训好悬没气乐了,道:“有就是有,没有就是没有,怎么还兴许?” “不是……大人您明鉴哪。小的昨晚和毛老四喝酒,喝多了,保不齐顺嘴吹牛,就把我和李寡~妇的事儿说出来。但我醒了之后,昨晚到底说了什么,我完全不记了啊!” “毛老四?” 薛兼训眼中精光一闪,道:“那就是说……有可能毛老四听你吹牛之后,想占李寡~妇的便宜,就去敲她的门。结果还没占成便宜呢,董氏兄弟就来了。来人!给本官去把毛老四抓来!” “是。” 衙役们 领命而去,只是直到一个时辰后方才回转。 据这些衙役所言,毛老四家里没人,他常去的地方也找不到。总而言之,毛老四到底在哪,无人知晓,很可能已经畏罪潜逃。 案情进展到这儿,就算进了死胡同了。 薛兼训也只得将这个案子暂时挂了起来。 崔耕的主要心思还是放在追查魔母教上,但也依旧毫无线索。 可就在第五日头上,有个相熟的衙役,对崔耕道:“您还记得毛老四的案子吗?这小子被逮着啦!” “啊?怎么逮着的?” “这就叫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他大摇大摆的进城,我们不抓他,还留着过年啊?” “嗯?”崔耕微微一愣神,道:“这厮杀了人,还那么大的胆儿?” “哪啊?他根本就不知道自己杀人了。据说,当日那薛青的姐姐把柜子的门一打开,他就猛地往外窜了出来,赶紧逃走。也是个寸劲儿,那薛青的姐姐的脑袋整好撞在桌子上,一命呜呼了。但这毛老四,根本就不知道自己闯了那么大祸。” 崔耕又问道:“那这厮这些日子躲哪去了?” “也没去哪儿。他说自己慌不择路,不知怎么,闯到了一个大户人家的家里,被人家抓起来了。今儿个人家把他放大车里一通乱转,最后把他放在城外一个地方,就走了。对了……”那衙役猛地一拍脑袋,道:“据这毛老四说,他听那个大户人家有人提到过什么魔母教。我寻思着,您不是正查这档子事儿吗?就赶紧给您报信来了。” “啥?魔母教?” 崔耕先是心中一喜,然后又耷拉下了脑袋,道:“这毛老四根本就不知道自己去过哪,光听说什么“鬼母教”,也没什么用啊?” “怎么没用?” 卢藏用不知从哪个角落里冒了出来,道:“人有鞋印,车有车辙,这事儿对别人没用,但对我……却未必没用哩。” 第1551章 贼子露狰狞 卢藏用在历史上有一个非常好的评价:“藏用善蓍龟九宫术,工草隶、大小篆、八分,善琴、弈,思精远,士贵其多能。” 总而言之,在杂学之道上,貌似没有什么他不会的。 崔耕顿时眼前一亮,道:“如此说来,你能根据这大车的印记,找着那贼人的老巢?这简直比……那个强多啦。” 他本来想说,比狗强多啦,又觉得此言不妥,赶紧咽了下去。 卢藏用谦逊道:“也不一定能成功,只是有成功的可能。” “只要有可能,咱们就试呗。” 崔耕如今是薛兼训面前的红人儿,衙役们争相巴结。没费什么劲,就把那毛老四从大牢里提出来了。 然后,崔耕、卢藏用、杨玄琰、李白、剧士开一起,押着毛老四,出了越州城东城门。 出城十里,毛老四在一个山冈处停了下来,道:“您看看,那大车就是把我放在此地了。” 崔耕仔细观瞧,能见到浅浅的车辙印记,但顺着这印记往前走。功夫不大,又了无踪影了。 卢藏用拿了一个罗盘出来,左右摆弄。 功夫不大,就指着一个方向道:“朝这边走”。果然没走几十步,又有了新的车辙。 崔耕满脸的惊奇之色,道:“听说你会蓍龟九宫术,莫非这就是蓍龟九宫术的一种?这玩意儿真管用?” 卢藏用摸了摸鼻子,苦笑道:“你可以这么理解。不过么……这玩意儿也不太灵,也就是比瞎蒙略强一些。要想成功的找着车辙印,运气、细心、蓍龟九宫术、推算环境、算计人心……等等 ,缺一不可。” 剧士开可没心思听这些话,急切地说道:“莫说那么多,反正我们现学也学不会,你就快找吧。” “明白。” 众人走走停停,几次走到岔路上,直到未时,才又走了十来里路。 卢藏用要继续往前走,毛老四却不干了。 他停下脚步,连连摆手,道:“你……你们莫害我,即便薛青的姐姐死了,我那也是误杀,罪不至死。但再往里面走,我可就死定了。不走,我坚决不往里走了。” 崔耕疑惑道:“什么意思?怎么再往里面走,就死定了?” 卢藏用眉头微皱,道:“你听他瞎说,这里四周空旷之极,能有什么危险?” “你们外乡人,不知道我们越州的事儿。”毛老四解释道:“这附近就是越州的秘瓷窑,秘瓷窑懂么?里面烧出了的瓷器,是天下最精美的瓷器,只有皇帝才有资格享用。秘瓷窑方圆十里内,都被设为了禁区,但有发现无故闯入者……咔嚓!” 毛老四做了个砍脑袋的姿势。 “有这么利害?” “可不是吗?咱们可不能自己找死啊。”说完毛老四忍不住缩了缩头,一脸害怕的望着四周,生怕里面有人出来杀了他。 “偷香的时候没见着你害怕,咱们现在不是还在禁区之外吗,你害怕个啥?”剧士开不屑的望着毛老四,轻蔑地说道。 杨玄琰则一脸凝重地道:“大家不可掉以轻心,我也感觉这里够危险的,要不……咱们从薛刺史那要一道手令,改日再来?” “这你就不懂了不是?”毛老四摇头 道:“越瓷官窑是归内侍省管的,别看在越州境内,薛刺史却是说了完全不算。你们啊……就死了那条心吧。” “这样啊……” 崔耕沉吟了半晌,还是不甘心放弃。 他暗暗琢磨,有句话叫夜长梦多,今日放弃了,来日人家魔母教转移了咋办?自己总不能为了找宋璟,一直在这里耗着啊。 机不可失时不再来啊! 崔耕看向毛老四道:“那秘瓷窑总得有窑工吧?咱们能不能冒充秘瓷窑的窑工呢?” “冒充不了,这些窑工都是父死子替,互相都认识。” “难道就没有例外?” “例外……倒是有一个,但你们学不了。” 崔耕眼前一亮,道:“怎么回事儿?说来听听。” “你们真学不了,那个人就是打虎英雄姚会……” 然后,毛老四就把姚会的经历,简单介绍了一遍。 崔耕等人听完了,发现还真学不了。 话说一个月之前,越州来了个叫姚会的大个子,一没留神,随身带的钱包被偷了。 破屋更糟连夜雨,这一着急一上火,他还生了一场重病,眼看着就没气儿了。 店里伙计,不能让他死在店里啊,那多晦气,就注备把他抬到乱葬岗上。 半路上,忽然有一只老虎冲了出来,那伙计撒腿就跑,把姚会扔在那了。 老虎就想闻闻,这大个子到底是死的,还是活的啊。 这一闻可坏事儿了。 姚会还没死呢,被老虎的胡须一扎,猛地打了个喷嚏。 老虎被他一吓,往后面一跃,整好掉落了山崖,摔死了。 等伙计找了人来打 老虎,却发现这姚会还没死呢。往山崖下面一看,老虎倒是死了。这老虎得算是姚会打死的啊。 越州老虎为患,对打虎开出的赏格非常高,于是乎,人们就抬着老虎和姚会,去衙门领赏。 有了赏钱,就可以给姚会治病了,这家伙又好起来了。因为他的故事太离奇,很多人来看姚会。 赶巧了,本地有个德高望重的老财主,是姚会的远亲。 认了亲之后,托那个老财主的门路,又加上他名声在外,算是个特例,姚会去当秘瓷窑的窑工了。 这咋学啊? 崔耕沉吟权衡了半晌,看向卢藏用,道:“你确定,那贼人在里面。” 卢藏用字斟句酌地道:“实不相瞒,我并不确定,我只能说,他们的车辙印,通过那个方向。不过……想那魔母教藏得甚深,也只有这等地方,才能成为他们的藏身之处吧?” “有道理啊!” 崔耕一咬牙一狠心,道:“不入虎穴,焉得虎子?这样吧?咱们都惊醒着些,就往那越州秘瓷窑一行。记住,咱们的目的不是把魔母教怎么样,而是救出宋相爷。大家明白了没有?” “明白了!” 崔耕决心已下,众人凛然从命。 毛老四不想进去,杨玄琰找了根绳子,把他捆得结结实实的,同时扯下他身上的一块布料塞住他的嘴巴,防止在他们走后发出声音从而暴露他们,做好这一切后,就把他扔在了附近的一个隐秘之地。 大家跟着卢藏用往里走,越走越是偏僻。 杨玄琰忽然停住了脚步,冷笑道:“等等!姓卢的 ,你确信,那大车是从这过去的?这特娘的人都不好走,大车能过去?” 还有句话他没说出来,自己感觉危险越来越近,这地方决不可久留! 经杨玄琰一提醒,崔耕等人也意识到了不对,纷纷道:“卢藏用,你到底想干啥?” “我?当然是带大家见宋相爷了。你们看……他不是就在那吗?” “啊?” 大家顺着卢藏用手指的方向望去,果然见后面,宋璟被五花大绑,出现在了大家的面前。 与此同时,众多甲士出现在了大家四周,粗略估计,能有两三百号. “不好,咱们中计了!卢藏用是奸细!” 杨玄琰尖叫一声,就要结果了卢藏用的性命。 可那还有机会啊,这孙子趁着大家一愣神的功夫,早已连滚带爬,往远方跑去。 崔耕心里一凉,暗暗寻思,两百对四个,有甲对无甲,有弓对无弓,这没个打啊! 他索性直接亮明身份,道:“吾乃大唐越王崔耕,真杀了我,李隆基担待得起吗?我不知你们是归谁指挥,最好还是问明了李隆基,别功没立成,还给自己全家招祸啊!” “嘿嘿,李隆基担待得起担待不起,跟我们有个屁的关系啊?我们又不归他管。” 话语间,在崔耕身前不远处的岩石上,显出了三个人熟悉的身形。 左边是卢藏用,中间的是黑五郎,右边的是梅五娘。 黑五郎哈哈笑道:“你以为我们是秘瓷窑的卫队?是也不是。唐军的卫队早就我们鹊巢鸠占了,今天就是为了杀你而来!崔耕,你今天……死定了!” 第1552章 敌人真面目 形势比人强,现在崔耕也没啥好办法。只得拖延时间,静待奇迹的发生。 崔耕沉声道:“事到如今,能不能让我做个明白鬼,你们究竟是什么人?” 黑五郎略带自豪的语气道:“我们?当然是扶桑人。” “扶桑人?你们怎么敢杀本王?” “怎么不敢?”黑五郎往四下里看了一眼,道:“说你越王,是我们扶桑人杀的,谁看见啦?明明是李隆基的秘瓷卫队,杀了误入禁地的越王,跟我们扶桑人何干?” “黑五郎说得即是,明明是你们误闯禁地,被秘瓷卫队误杀,关我们何事?”看似面若桃花,心却如蛇蝎的梅五娘,冷笑着接话道:“而且到了那时候,你麾下的势力就会和大唐朝廷拼命。待两败俱伤之际,我们扶桑就会突然出兵,夺下新罗,甚至攻占整个大陆,为我扶桑立下万世不易之基。” 崔耕不丁不八地站着,尽量放松自己的精神,继续道“本王甚是奇怪啊,你们扶桑人杀了我也就罢了,但若是没杀成,岂不就迎来灭顶之灾?” 黑五郎眉毛一挑,不屑地说道:“那又如何?难不成,我们不行刺你,你就会放过我们吗?” “什……什么意思?” “嘿嘿,越王千岁又何必装傻充愣……” 黑五郎就双方的恩怨,如数家珍地介绍了一番。 首先就是崔耕俘了大友皇子,如今大友皇子还在长安养着呢,扶桑数次要求大唐归还大友王子,大唐都置若罔闻。 这说明什么? 大唐想亡扶桑之心不死啊! 还有,无数五姓七望的子弟以及扬州李善,在扶桑开采金银矿,都遭了扶桑的毒手。 对了,还有王同皎、敬晖等三十二名清流,也命丧于扶桑人的手中。 扶桑人好不容易定下计划,要将新罗灭国,结果在付出无数扶桑的人命后,扶桑大军被崔耕赶下了大海,一无所获。 桩桩件件加起来,双方之间早已仇深似海。 崔耕心中早有灭扶桑之志,只是一直腾不出手来。 听了的黑五郎的介绍后,他才骤然发觉,原来在扶桑人眼中,自己也成了人家扶桑人不共戴天的大仇敌。 他听后表示 赞同的点了点头,道:“成,看来咱们之间没什么好说的了。唯死而已。不过……卢藏用是怎么回事儿?他怎么跟你们扶桑人搞到一块儿去了?” 卢藏用觉得崔耕等人已经是瓮中之鳖了,也就没有隐瞒,回话道:“这有什么奇怪的?为大唐效力,我能得到什么?李隆基看不上我,一直不肯重用我。我即使有上进之心也没上进的机会,但我要是做了扶桑人的暗子,那前途就真真不可限量了。” 崔耕眯着眼睛,满脸的讥讽之色,道:“倒是本王,以前高估你了。你既然之前能为了荣华富贵当隐士。那么再更进一步,给扶桑人当狗,想必也没什么心里障碍。” “随你怎么想。”卢藏用并没有因为崔耕的讽刺有所羞愧,而是用满不在乎的表情望着崔耕,道:“反正你现在无处可走,这荒山野岭的也没人能救你,扶桑人的计划很快要成功了,只要你一死,就万事大吉了。” 崔耕这边现在处于绝对的略势,可不想尽快开战。他搜肠刮肚地转移话题,道:“如此说来,当初你的失踪,并非是被扶桑人劫走喽?” “当然不是。”卢藏用道:“我是被剧士开劫走的,剧士开是来救我的!” “那后来我为什么会在宝林寺的密室中看到你?” “这还不简单?”卢藏用道:“当时那宝林寺都是扶桑和尚,我呢则是去宝林寺享受艳福的。后来,那越州刺史要搜查宝林寺,诸位大师为了保住魔母教的秘密,都服毒自杀了。我又没剃头,就装成被扶桑人掳掠来的人呗。” 崔耕听完了这话,好悬没连抽自己几十个大嘴巴。 他心中暗想,怪不得当初卢藏用一问三不知呢,他根本就不是他们的囚犯,而是贵客! 我早就该察觉到此人的异常了,真是大意啊! 崔耕问道:“所以……你投奔我、算计我,不是事先有计划,而是临时起意?” “废话,谁能想到你会来越州啊?我又不是真地能掐会算。” “这样啊……那你们又因何掳走宋璟宋相爷呢?” “你怎么这么笨呢?当然是挑起你和李隆基之间的矛盾啊。 宋璟是因为你被捕的,现在他活不见人死不见尸,你难道不该找李隆基的麻烦?”卢藏用一副看白痴的样子看着崔耕,心中暗自得意着。 到了现在,黑五郎已经猜到崔耕拖延时间的用意了。 他沉声道:“莫跟他废话了。咱们一起上,杀了他!免得夜长梦多。” 梅五娘却不以为然地道:“这荒郊野岭的,能有什么意外?莫着急,咱们能把天下第一人逼到如此境地,何不享受享受猫抓老鼠的乐趣?” “是啊,今天不管如何,崔耕都会葬身于此,上天有好生之德,我就让他死后做个明白鬼”卢藏用也是觉得黑五郎有点小题大作了,在这种情况下,崔耕能有什么办法逃脱出去呢? 黑五郎怒斥道:“这里是战场,不是你们游戏胡闹的地方!服从命令!” “嗨!”梅五娘躬身道歉。 “遵命”卢藏用见黑五郎的表情很严肃,也不敢再多说什么。 崔耕赶紧插话道:“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你们俩冒充魔母显圣,到底是想干什么?” 黑五郎道:“这也简单。我们已经通过那件丑事,控制了越州刺史薛兼训的老婆陆氏。只要再演示一下神迹,就可以让陆氏吹风,让薛兼训正式加入魔母教,以后越州就成为魔母教真正的大本营。当然了,现在不需要了。因为……你这一死,大陆上必将风起云涌,龙蛇起陆。如此大好时机,我们魔母教怎会困居越州!” 顿了顿,他手中的长剑一摆,道:“崔耕,受死吧!杀!” 嗖嗖嗖! 顿时,无数把雕翎箭,向着崔耕等人的方向袭来。 “我擦!有种咱们捉对厮杀!” “放箭算什么英雄!” “扶桑人真够阴的啊?” …… 崔耕等人手里没弓箭,基本上出于干挨打不还手的境地。多亏了此地怪石甚多,可以遮掩一番。要不然,一个齐射,大家都得变成刺猬。 黑五郎哈哈笑道:“你们中国有句古话,兵者,诡道也。讲什么英雄,说什么公平,真是让人可发一笑。” 说着话,他又看向周围的扶桑武士,道:“再加把劲儿,只要杀了崔耕,尔等就是我扶桑 的大功臣?” “啊?崔耕?扶桑?” 忽然间,山弯处,有个声音响起。 黑五郎循声望去,但见不知什么时候开始,那里多了一个脑袋,正紧张地望着战场。 尽管那人没露出身子,但光看那发型也知道,此人是秘瓷窑的窑工。 他心里一惊,道:“杀!快杀了他!莫走露了消息。” 嗖!嗖!嗖! 顿时,箭如飞蝗,射向了那个窑工。 “我的娘诶!” 那窑工发了一声喊,撒丫子就跑。此人似乎受过一定的军事训练,跑路呈之字形,一边跑还一边借助障碍物躲避,竟然真被他躲开了去。 “追!快追!莫让他通风报信!” 黑五郎一声令下,顿时有二三十名甲士追了上去。 然而,他们去的快,回来的更快,身后跟着大队的追兵。不用问,这些人正是秘瓷窑的窑工们。 窑工又不是奴隶,不需要监工什么的。大唐设置的卫队,主要是保护秘瓷窑的安全。 所以,窑工的人远比卫队居多,能有两三千号。 功夫不大,这些窑工竟然形成了一个反包围,将扶桑人团团围住。 尽管窑工们没有武器只有木棒、铁锨等物,但是,蚁多咬死象。十倍的人数差距,足以让扶桑人感到沉重的压力。 黑五郎见状,真是悔得场子都青了。 他心中暗骂着自己,我特么的抖啥机灵,用弓箭射击啊?早点一拥齐上,付出几个勇士的性命,不早就把崔耕解决了吗? 现在可怎么办? 黑五郎眼珠一转,面向那些窑工,怒斥道:“干什么?干什么?尔等想干什么?难道想造反吗?” 窑工队伍中有个小个子指着黑五郎,有些颤抖地说道:“我...我...听见啦,你说自己是扶桑人,还说...围着的人是越王崔耕,” “胡说八道!” 黑五郎指着自己的唐军甲胄道:“我们明明是大唐官军,怎么可能是什么扶桑人?我们围着的乃是一伙江洋大盗,也不是什么越王崔耕。你肯定是听错啦!” 剧士开道:“放屁,放你妈的狗臭屁!这位就是越王崔耕,我乃他老人家驾前大将剧士开。这位是越王的义子杨玄 琰,这位是越王心腹李白。窑工兄弟们,功高莫过救驾,你们立功的机会来啦。” 黑五郎面色一凛,道:“废话不多说,我只告诉你们一件事,攻击官军,形同造反,是要超级灭族的!” …… 两边你一眼我一语,争论不休。众窑工难辨真假,迟疑不定,不知该如何是好。 崔耕听着甚至都有一阵强烈的荒谬感,刚才这黑五郎还因为扶桑人的身份而自豪呢,现在却要拼命否认自己是扶桑人。 自己这边刚才还得到扶桑人的承认呢,现在却被他们极力的否认。 不过,这样总不是头啊,拿不出决定性的证据,此事该如何收场呢? 终于,窑工那边有人忍受不了沉重的压力了。 有人高声道:“咱就是普通的小民,没什么富贵命。这事儿,要不就不管了吧?” 马上就有人接话道:“是极,是极。打仗是要死人的,家里的老婆孩子谁养啊?” “咱们就当没来过,两不相帮。” “是的,帮对了还好,要是帮错了,我们不仅没功劳,还可能会因此送命。” …… 很快地,和稀泥的想法,在众窑工的想法里占了上风。 黑五郎高兴道:“对嘛,两不相帮最公平,为了怕等会我们厮杀起来会误伤各位,大家还是都请回吧。” 他心中暗想,只要这些窑工一退走,我就命扶桑勇士们全线押上,再也不猥琐的射箭,直接结果了崔耕的性命,付出再大的代价都在所不惜。 崔耕则暗叫了一声不好,这些矿工若是退走,自己就会死无葬身之地! 正在这关键时刻,忽然窑工的人群中,有个身材健壮、身量颇高,相貌英俊的年轻人走出了队列。 他轻叹一声,道:“都莫退!都莫退!我来作证,被包围的就是越王崔……崔……” 他吭哧瘪肚了半天,才想好了措辞,道:“上崔下讳耕他老人家。你们今天只要参战的,都赏钱百贯,受伤的赏钱千贯,战死的给一万贯的抚恤。” 黑五郎还真认识他,道:“哎呦,这不是姚会那傻小子吗?你作证,你凭啥作证啊?” “我当然能作证了!因为……越王是我爹!” 第1553章 崔琪来救父 “啥?你爹?哈哈哈!”黑五郎直笑的前仰后合,道:“这个笑话真好笑,越王能是你爹?你想得美!我还说越王是我爷爷呢……啊,呸呸呸,都被你带沟里去了!我的意思是……那怎么可能?” “怎么不可能?” 姚会回身,看向众窑工道:“对不起,某欺骗了大家,其实我地真实身份,并非什么姚会……而是越王的儿子,崔琪。” “啊?崔琪?他真是越王的儿子?” “姚会是老实人,这么大的事,应该不会撒谎。你们哪次见他干活的时候偷奸耍滑来着?” “怪不得这位打个喷嚏,就能杀了老虎呢,感情是越王之后。” “对,不是天潢贵胄,怎能如此命硬?” …… 崔琪一直以来的良好信誉起了作用,再加上他“打虎英雄”的传奇身世,人们很快相信了他的话。 很快地就有人反映过来,道:“那还等着啥?干死这帮扶桑人啊!” “对,杀扶桑!救越王!” “杀扶桑,救越王!” …… 在呐喊声中,众窑工冲了上来。 尤其迅猛的是崔琪,他手持一根粗大的木棒突入扶桑人中,左冲右突,几无一合之敌。而且不光是力大招沉,还举重若轻如臂指使,很有几分李嗣业的风采。 “哎呦呵!” 崔耕多年征战在外,对儿子们还真关心的少。 此刻他骤然发现,儿子的能耐比自己想象中高得多。用不着假以时日,现在就能算得上一员杀法骁勇斩将夺旗的猛将! 其实窑工们一确定立场,正常战斗就没什么悬念了。功夫不大,所有扶桑人除了死了的,尽数被生擒活拿。 崔耕没心情审问这些俘虏,都交给杨玄琰负责。 知道所谓的“打虎英雄”姚会是自己儿子之后,他真是一阵阵的后怕,更是一阵阵欣慰。 后怕的是,真的的只差一线,自己就要永远失去这个儿子了。 欣慰的是,这个儿子本性纯良,到了生死存亡之时,都没有为非作歹。 当然了,崔耕的意思,不是说赞成宁愿饿死,也不偷一块饼,那是迂腐。 崔耕的意思是,崔琪没动恃强凌弱的心思,如 果身居高位,就比较让人放心了。 他轻拍着崔琪的肩膀,道:“好孩子,你是我的好孩子!” “父……父王!” 男儿有泪不轻弹,只缘未到伤心处,一时间,两行热泪从崔琪的虎目中滚滚而落。 他心中暗想,没有人知道,“神井”事件后,自己遭受了多大的压力。 没有人知道,“神井”事件后,自己遭受了多少白眼。 没有人知道,“神井”事件后,自己承受了多少流言蜚语。 偏偏自己还一个字儿都不能辩解。 道理很简单,这事儿不是自己干的,就是自己的母亲干的。自己若是辩解,那不是相当于往母亲身上甩锅吗? 当崔琼和崔瑜都被立为世子之后,自己一度以为,不光是世人不理解自己,就是父王都对自己失望了,放弃了。 既然如此,自己还赖在越王府干啥? 本想出去之后,天大地大,自有一番作为。没想到的是,混的差点喂了老虎。 自己……是不是真的很没用呢? 就是刚才,自己都犹豫着,要不要站出来。因 为害怕父王以为,自己想走捷径,立下泼天的大功。直到那些窑工想撤退,父王遇到生命的危险,自己才不得不挺身而出。 现在,父王赞了自己一声“好孩子”,自己所作的一切都值了。原来,父王从未厌弃自己,完全是自己想多了。 崔琪哽咽道:“父王,我……那神井……” 对于别人不能说,但对亲爹,就可以倾诉委屈了。 崔耕摆了摆手,道:“此事不必再提了,父王心里都明白。你娘啊……她随她娘!” 扑哧! 崔琪笑出声来,一天的云彩满散,父子之间隔阂尽消。 崔耕道:“对了,你对自己日后,有什么打算没有?不知我儿有何志向呢?” 崔琪挠了挠闹袋,道:“俺喜欢打仗,不喜欢动脑子。说实话,您随便分给俺一个国算了,大了我也管不了。” “那可不成!”崔耕道:“你乃我崔耕的嫡子,岂能如此没有志气?呃……跟你商量个事儿。” “父王有事,尽管吩咐。” “你以后还是改回卢姓吧?卢老爷子待为如 同亲子,我封你一个大大的国,你那卢姓好好地传下去,也算对得起他老爷子的在天之灵了。” “俺赞同您的。对了,你想封孩儿去哪儿呢?” 崔耕望着眼前的扶桑俘虏们,阴恻恻地道:“远在天边,近在眼前。扶桑欠咱们这么多年的债,也该收收了。” …… …… 当然了,崔耕要远征扶桑,不是那么好打的,起码现在的船只并不具备。 当即,他连发命令,漳州、泉州、广州等地开始造船,准备东击扶桑。 按照进度,大概一年后,就可以正式施行了。 至于现在? 崔耕在崔琪的引领下,准备拜望自己儿子的大恩人,也相当于自己的救命恩人。 无它,要不是这位老爷子认了亲,并且把崔琪去秘瓷窑上班,父子二人恐怕都得交到了。 不过,崔耕刚和那老者一对眼,马上就面色大变,语气有些哽咽道“怎么……是你?” 那老者也是唏嘘不已,道;“二十多年没见了,越王别来无恙乎?想不到咱们……还有再次见面的这一天呢!” 第1554章 越州逢故人 这名老者,正是姚度! 当初崔耕为清源县尉时,有两个重要班底,武的是宋根海,文的是姚度。 当然了,这武的稀松平常,文的也只能说是在县衙小吏上是合格的。 但不管怎么说吧,这二人对崔耕的意义真是非同寻常,能帮衬的尽量帮衬。 宋根海虽然能力有限,如今也是岭南道几大巨头之一。 姚度呢? 以前还和宋根海齐头并进,但是后来,在扬州勾搭上了一个小寡~妇,消磨了斗志,不再追随崔耕。 想不到今天,二人竟然在这里重逢。 崔耕先是感叹了下彼此的缘分,才眼带疑惑的表情,道:“老姚,你不是在扬州跟那个小寡~妇混日子吗?怎么现在到越州来了?还成了一个土财主?” “唉...此事说来话长。此处并非讲话之所,越王里边请。” “里边请。” 到了客厅之内,分宾主落座,随之有小丫鬟献上了香茶。 崔耕命崔琪拜见世伯,姚度赶紧让他起来,连连苦笑。 崔耕笑着道:“我的儿子到越州来,竟然得了你的照顾,咱们哥俩可是真有缘分啊!” “哪啊?” 如今二人没有上下级的关系,姚度面对崔耕的态度也显得非常轻松自然。 他摆了摆手,摇头说道:“跟你完全没关系,先前我并不知道他就是你的儿子,我只是看着这孩子好,想招个上门女婿。” 噗~~ 崔耕一口茶汤当时喷了出来,道:“啥?上门女婿?老姚,你可真干得出来!” “对,是啊。”既然话已经说开,姚度也不再藏掖着什么,重新开始了门前的话题,道“越王以后莫小寡~妇小寡~妇的叫了,我和人家都成亲啦,而且……当初的小寡~妇,如今已经变成老太婆喽。” 崔 耕想了想,继续问道:“那你准备嫁给我儿子的,就是你和那老太婆的女儿?” “对,我们的独生女,叫姚信颜。不是老父吹牛,配你的儿子绰绰有余。孩子,你说是不是啊?”说着,姚度一脸自豪的望向崔琪寻问道,话中明显的赞叹,显然很相信崔琪不是那种没眼光的人。 崔琪是老实人,挠了挠脑袋,吞吞吐吐地道:“是……是挺好看的。” 姚度很满意崔琪的反应,继而对着崔耕道:“实不相瞒,当初我对这孩子认远亲,那都是假的……” “假的?那你的目的是什么?”不仅崔耕很好奇,就连崔琪也身形紧张,面带疑惑之色。 “呵呵,你们不用那么紧张,我的目的啊,其实就是....” 随着姚度侃侃而谈,崔耕对姚度的小心思,才算摸清楚了。 姚度虽然和崔耕渐行渐远,但姚度身上一直打着崔系的烙印。 大唐朝廷数次政变,姚度都心惊胆战,生怕自己受到波及,坏了自己的小日子。 后来,他干脆从官不做,用这些年的积蓄买房子置地,在越州做了一个富家翁。 他没儿子,只有一女,就是那个姚信颜。老姚度不想女儿嫁到别人家里,就只能招个上门女婿,不知怎的,就看上“打虎英雄”崔琪了。 一番忽悠之后,竟然忽悠得崔琪和他认了远亲。 他让崔琪去秘瓷窑,更是想着,让崔琪偷学其中的技术。纵然日后烧不出秘色瓷,也能相去不远吧,这就是姚家世代富贵的保证。 然而,人算不如天算,自己指望的上门女婿,竟然变成了,老伙计越王崔耕的嫡子。 姚度把手一摊,很是无奈地说道:“所以嘛……我算是偷鸡不成反蚀一把米。” “嗯?” 崔耕听着 姚度的话里有话,满面狐疑地看向儿子,道:“敢情你这些日子,不光是打老虎和烧瓷器,还学会泡妞啦。” 崔琪面色涨红,连忙跪倒在地,道:“请父王成全!” 其实崔耕的儿子,和姚度的女儿,那身份地位差的不是一星半点儿,绝对是门不上户不对。 但崔耕既有后世的观念,又和姚度有那份交情,也就没什么反对的意思。 他点头,道:“本王这当然没什么……” 登登登~~ 话刚说到这,忽然间,一阵急促地脚步声传来。 紧跟着帘栊一挑,一个小丫鬟面带惊慌之色,匆匆忙忙地跑入进来,道:“不好啦!不好啦!小娘出事儿啦!” 所谓的小娘,当然指的就崔琪的心上人,姚度的女儿姚信颜了。 这爷俩当即面色巨变,道:“出什么事儿了?快说!快说!” “小娘今儿在大街上,被一个恶少和他的手下拦住了去路。这些人蛮横无理,把跟着小娘的张大哥和李大哥打倒了。随后他们把小娘子掳到了马背上,准备带走啦!” “光天化日,乾坤朗朗,竟敢强抢民女?何人如此无理?”姚度用力一拍桌子,面露凶狠之色道。 “快,我们快去就颜妹妹,别让他们把颜妹妹带走。”崔琪一脸慌张的说道,说着就转身往外面跑去。 崔耕也甚为纳闷儿。见他们两人一前一后的离开了客厅,他也紧随其后走出去。 三人赶紧备马,在小丫鬟的引领下,往大街上赶来。不幸中的万幸,越州的繁荣程度在全国排第五,治安是相当可以的。 那几个强抢民女之人,并没有走出远,就被热心的百姓们拦住了去路。虽然百姓们不敢上前救人,但他们甚在人多,那几个人也没能讨到好处。 崔耕仔细看去,发现这伙人总共有七个,一主六奴。 那主子是个年轻公子,看模样肯定不是纯种汉人,颇有几分僚人血统。那六个仆从模样的人,更是十足的僚人模样。 崔耕等人到时,那年轻公子正挥舞着马鞭,道:“干什么?干什么?这女子是我买来的,跟你们有啥关系,快闪开,快特么的给我闪开啊!” 六个仆人也气势汹汹,毫不服软,趾高气昂的边推着围着的百姓,嘴里边凶狠的喊着:“赶紧给我们让开,再不让开别怪我们不客气了。” 崔琪当时真是气炸了,指着那年轻公子,怒道:“放开你的臭手!还不快把颜妹妹放下来。” “颜妹妹,叫得这么亲热,看来你们两个关系匪浅,不过呢,现在人在我手上,就是我的人了,我不放你又能怎么着?” “你不放,你不放我就来抢。” 说着崔琪纵身跳下马来,大步流星地往那年轻公子的方向走来。 啪! 那年轻公子挥舞着马鞭,用力向着崔琪抽来! “大胆!” 崔琪的四肢那是真发达,当即往旁边一转,让过了马鞭,然后猛地一探手,攥住那年轻公子的脚脖子,往下一拽。 崔琪道:“你给我下来吧!” 啪嚓! 那年轻公子顿时被从马上拽了下来,甩出老远。 “打他!打他!” “让他在咱们越州撒野!” “这孙子的胆儿也忒肥了。我要让他知道咱们不是好惹的!” “竟然敢当街强抢名女,一定不能放过他!” “最好把他抓起来,交给薛刺史处置,看他还敢这么横行霸道不。” …… 百姓们就是乌合之众,没有领头的,他们只敢拦着,不敢动手,甚至不少人白白挨了马鞭。 但是,崔琪这一领头就不得 了了。 顿时无数百姓一拥齐上,痛打落水狗。 崔琪趁机赶紧把马背上捆绑的心上人救了下来,道:“颜儿,你没事儿吧?” “我很好,谢谢琪哥哥。”佳人幸福地低下头去,红着脸道:“我就知道琪哥哥会来救我的。” 说着话,她的身子缓缓往崔琪这边靠了过来。 咳咳~~ 老姚头拼命咳嗽,想提醒下自己的女儿,可惜四周百姓们的声音太大了,完全做了无用功。 “唉,你怎么不注意一点儿。不光我这个老爹在这,你那个公爹还看着呢。停下,上天保佑,快让这傻丫头停下来吧。”姚度一脸不知道怎么办好的看着自己的女儿,心中不停的祷告,希望她能听到自己的心声,停下动作。 “……” 似乎上天真的听见了老姚头的祈祷,忽然间,全场一阵既然无声。 可是,马上又有一阵凄厉的尖叫声响起,道:“啊!杀人啦!杀人啦!” 哗啦啦! 人群往四周一闪,露出了那强抢民女的年轻公子的身影,此时他已经面色惨白,双目圆睁,胸口停止不动了。 “公子,您怎么啦?公子您怎么啦?” 他手下那六个伴当,赶紧跳下马来观瞧。 一摸那年轻公子的鼻子,就有个伴当顿时惊慌失措地喊道:“公子死啦!公子死啦!这可怎么办啊!回去了之后,咱们一个也活不了!” 剩下那几个伴当见机得快,他们迅速起身,将崔琪围在了当中。 “是你,是你把我们家公子打死的!你得给我家公子抵偿兑命!” “对,大唐是有王法的地方,你跑不了啦!” “杀人偿命,欠债还钱啊!” “我们把他给抓起来,免得他逃跑了。” “对,抓起来,这样回去之后,我们也好交差。” 第1555章 岭南起波澜 噗! 崔琪好悬没乐出声来,抱着肩膀道:“哦?现在想起来大唐王法啦?你们强抢民女的时候,怎么就没想到呢?真是让人可发一笑。” “你……” “我,我怎么了?难道我说得不是事实?”不等对方说完,崔琪就抢话道,语气中带有嘲笑的意味。 这时一个穿青色衣服的伴当走了过来,道:“是不是事实,你说了不算,得官府说了才算。你等着吧,官府很快就来了啦。” 他的话音刚落,远处就传来一阵阵鸣锣开道之声。 当然了,这不是说,因为出了人命案子,官府来得特别及时,而是因为,越王崔耕出现在了大街上。 经过秘色瓷窑一役,崔耕的身份再也瞒不住了。 秘州刺史薛兼训听说了之后,好悬没吓尿在裤子里。 他心中暗想,幸好越王逢凶化吉,安然无恙。要不然,别人怎么样不知道,自己肯定得先被李隆基砍了脑袋,向岭南道谢罪。 如今刚一接到通报,崔耕参与了街头冲突,他就赶紧摆了仪仗,领了兵马,来保护越王。 远远见到崔耕无恙,他才算长松了一口气。 待到崔耕面前,薛兼礼刚要大礼参拜,崔耕就伸手拦住了,往前指了指,道:“刚刚出了一个人命案子,你看看该如何处置吧。事关本王的儿子,我不好置喙啊。” “王上放心,卑职一定秉公处理。” 话是这么说,薛兼训已经下定了决心,崔琪哪怕是十恶不赦,自己也得凭着自己的三寸不烂之舌,将其洗地为一朵白莲花。 没想到,真实情况比他想的好得多。 问了几个百姓后,薛兼训已经对案情了然于胸了。 那年轻公子不是薛兼训亲手杀的,随便来个积年老吏都能让崔琪完全摆脱干系。 更关键的是,这事儿的起因是那年轻公子强抢民女。即便最公允的判决,也是崔琪不但无罪,反而有功。 咳咳~~ 薛兼训轻咳了一声,打官腔道:“你家公子强抢民女在先,挥鞭殴打见义勇为的琪公子在后,被当街打死一点都不冤枉。尔等还有何 面目在此喧哗,还不速速退下!” 那青衣伴当目瞪口呆,道:“不……不是……这就完啦?” “当然完了,你们还想干什么?” “那杀人凶手呢?” “什么凶手?那叫义士。” “明明是杀人凶手,到你这就变成义士,你这是欺人太甚!” “对!欺人太甚,**!” ...... 那六个伴当都很是愤怒的表示着自己的不满,青衣伴当更是当时就窜儿了,怒骂道:“你知道我家公子是谁吗?这官司岂能如此判法?” 薛兼训心说,我管你是谁呢?反正天大地大都没有越王大。 他面色一肃,道:“大胆!你以为本官是什么人,趋炎附势之徒吗?常言说得好,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我姓薛的不知有什么贵人,只知有《大唐律》!” “说得好!” “薛刺史威武!” “薛青天啊!” …… 薛兼训本来就在越州官声甚好,这番话质地有声,当即赢得了一个满堂彩。 那青衣伴当一阵冷笑,道:“姓薛的,少特么的装大瓣蒜,你这回算是踢到铁板啦!我家公子可不是大唐朝廷的官儿,而是岭南道的人。岭南道的人,你惹的起吗?” “我……” 薛兼训简直不知该用如何表情,面对这几个倒霉蛋儿了。 他伸手一指崔耕,道:“你知道那位贵人是谁吗?” “不……不知道啊。他是谁?”那青衣伴当当即愣了一下,回话道。 “岭南道、安南都护府、剑南道、室韦、渤海、黑水、岭西联邦之主,越王崔耕,你们不是想让他给你们撑腰吗?快去吧!” 说着话,他又一指崔琪,道:“这位的身份,我也告诉你们。他就是越王的嫡子,崔琪。嗯,兴许你们的理由非常充分,能让越王大义灭亲呢。” 大义灭亲个鬼啊! 这些恶人作恶,并不意味着,他们不知道自己是不占理的那边儿。 “这……这可怎么办哦。我们咋这么倒霉。”六个伴当面面相觑,一阵无语。 崔耕这时候就不能不说话了,他轻咳一声,道:“几位,你 家公子到底是什么人?” “启禀王爷,他是泷州刺史陈行范的大公子陈果。陈刺史最疼爱这个儿子,他身遭此难可如何收场哦!”青衣伴当这个时候不敢再趾高气昂了,反而一脸苦闷之色回话道。 “哼,陈行范?” 崔耕稍微一转念,就想起了此人的全部资料。 一般来讲,大唐的刺史主要有两种,一种是羁縻州的刺史,就是由当地的部族首领当。 老~二杀了老大后,大唐就继续封老~二为刺史。基本上,其内政概不插手,谁是首领谁就是刺史。 第二种刺史,就是流官了,朝廷任命谁是刺史谁就是刺史。 另外呢,还有一种非常少量的,介于这两种刺史之间的刺史,陈行范就是其中之一,而且是岭南道这种此时的代表。 这是怎么形成的呢? 在大唐的势力初次进入莫个地区的时候,一般就是羁縻,以当地最大部族的首领为刺史。 可是,随着汉人的不断迁入,汉人的数量占了优势,达到了改土归流的条件,就轮到地方豪族和朝廷掰腕子决定刺史了。 泷州现在就是这种情况,地方豪族陈行范渐有尾大不掉之势,而周兴主持的中枢还在不断加快此地改土归流的速度,双方矛盾甚深。 这种事没有谁对谁错,只是各方利益调和使然。 站在崔耕的立场上,当然得对陈行范进行打压了。 崔耕冷哼一声,道:“本王早就听说,陈行范在泷州嚣张跋扈、威福自用,视中枢如无物。,原来我还不信呢,今日我见了他的儿子,窥一斑而知全豹,泷州果然问题很大。你们回去告诉陈行范,以后有碍谨言慎行、约束子弟,莫活得不耐烦了,非要试试本王的决心。” “是,是。” 那几个伴当不敢犟嘴,领命而去。 …… …… 十日后,泷州刺史府,客厅内。 啪! 陈行范横眉立目,一双兽眼仿佛择人欲噬,他猛地一拍几案,道:“什么?你们说什么?果儿死了?” 那青衣伴当匍匐在地,颤声道:“不敢欺瞒刺史,果儿公子他确 实是死了。” “他到底是怎么死的?” 那青衣伴当哆里哆嗦地道:“他,他是被越王崔耕的儿子崔琪,当街打死的。棺木就在外面,您快去看看吧!” 陈行范颓然坐回了座位,眼圈儿有些泛红,道:“不……不必看了。人死不能复,老夫看了能如何?” “刺史,不能这么算了!您得给公子报仇啊!” “哼,报仇?”陈行范面露讥讽的笑意,道:“我知道你小子说这话的意思,我若说崔耕势大,不敢报仇,又如何置尔等的保护不力之罪?” 那青衣伴当吓得面无人色,连连磕头,道;“刺史明鉴,小的绝没那个意思啊!” 陈行范没理他,又继续道:“如果老夫说要为果儿报仇呢?你恐怕又要劝老夫大局为重。是也不是?” “不……不敢……” “不,你敢!” 陈行范起身,在屋内来回踱着步子,一边走着,一边缓缓说出一段话来。 “其实你们那些小心思,我都清楚,只是平时不愿意挑破罢了。比如果儿之死吧。果儿到底被你们带成什么德行,我岂能不知道?这次要是分对错,十有八九,果儿是罪有应得。” “还有,崔耕如今的实力,堪称天下第一。老夫若是举事,十有八九,会身死族灭。” “再讲讲大道理,改土归流,是不是对中枢有利?是不是对普通百姓有利?我是不是该支持?” …… 总而言之,陈行范侃侃而谈,那青衣伴当从没比现在更加觉得,自己家的此刺史,竟然如此睿智。 然而,忽然间,陈行范话风一转,道:“但是,那又如何?泷州这基业是姓陈的,是我列祖列宗传下来的!凭什么他崔耕上嘴皮一碰下嘴皮,我就得拱手让人,去做一个面团团的富家翁?就因为天下他崔耕的刀子最快?哼哼,他的刀再快!老夫也能让他崩掉几颗牙!” 顿了顿,他继续道:“还有,果儿再有不是,那也是我的亲生骨肉。什么?他有罪,就要杀了?问过老夫了吗?问过我手里的到了吗?” 那青衣伴当直感 觉自家此事的情绪很不稳定,小心翼翼地道:“刺史……您没事儿吧?” “放心,老夫好的很,前所未有的好!来人!” “在!” 几名甲士昂然而入。 陈行范道“传我的命令,随同果儿出游的几个人,不能保护幼主,罪该万死。除了小四儿以外,尽皆斩首!” 所谓小四儿,就是那名青衣人。 他赶紧跪倒在地,道:“谢刺史开恩!谢刺史开恩啊!” “别急,我不杀你,是因为你还有用。” 然后,陈行范提起笔来,刷刷点点,写了一封信,道:“你去南诏一趟,交给南诏王阁罗凤。” “是。” …… …… 半个月后。 阁罗凤接到这封信,连续看了五遍,喃喃道:“疯子!真是疯子啊!这……这是何苦来哉呢?” 那青衣伴当小心翼翼地道:“国主您写封回信,小的好带回去。” “带回去?不必了。”阁罗凤摇头道:“这封信就根本不必往回带回信。你仔细想想,你家刺史,让你带回信了吗?” “诶,好像没有。那您给我写个回执吧,我总得给我家刺史有个信物不是?” “嘿嘿,信物?看来你是死到临头还不知啊。陈行范在这封信上写的明明白白,让我看完这封信后,就杀掉信使。” “杀?杀我?”那青衣使者目瞪口呆。 阁罗凤道:“不错,就是杀你。这是个疯子,他说,你就那么死在他的手里,太便宜你了。先让你担心几天,在让你高兴几天,最后在你以为自己已经安全了的时候,一刀杀了你!” “不,,我不想死!国主饶命!国主饶命啊!” 阁罗凤眉毛一挑,摇头道:“不不不,这点子面子,我总是得给陈行范的。来人,!” “在!” “把他拖出去,砍了脑袋!” “是。” 功夫不大,一声凄厉的惨嚎声响起,看来那青衣伴当是当真毙命了。 然后,阁罗凤又翻来覆去地,把这封信看了几遍。 他喃喃道:“活着……不好吗?我到底不姚和陈行范这个疯子,一起发疯呢?真是难以抉择啊!” 第1556章 崔耕的命门 崔耕当然不知道,陈果之死会引起如此的轩然大~波。 处理完越州之事后,他就带着崔琪、李白、杨玄琰、宋璟等人回泉州了。 原本崔耕的意思,宋璟在朝廷都当了那么多年宰相了,来岭南道当宰相还不是手拿把攥的?资历、能力都毫无问题。 然而,宋璟却拒绝了,他提出来,自己先观察一段岭南道再说。 在绝大多数人包括崔耕想法里,是此老爱惜羽毛,打算让崔耕多次邀请,再重新出仕。这也算不得矫情,就是当皇帝都得三次三让不是? 崔耕打算一个月后,再亲自上门邀请宋璟出仕。学刘皇叔来个三顾茅庐,对自己也没啥坏处嘛。 然而,一个月还没到呢,宋璟就亲自来访了。 越王府,春华殿。 宋璟躬身拜倒,道:“参见越王千岁,千岁,千千岁。” “师兄快快请起,这不是折煞小弟了么?”崔耕把他扶了起来,指着自己旁边的椅子,道:“师兄还请上坐。” 宋璟颇为玩味地道:“哦?越王的意思,咱们今天是只叙私交,不谈公事吗?” “呃……也可以这么说。” 宋璟径自坐了下来,正色道:“本来和越王叙叙旧,谈谈心也没什么。只是现在情况紧急,也只能和越王先叙公事了……如果越王不嫌宋某是个白身的话。” “那哪能呢?呃……你说现在情况紧急,到底有什么紧急之事呢?” “越王既是岭西联邦之主、又控制了契丹、新罗、室韦、渤海、黑水等国,更有剑南道、岭南道乃至安南都护府,想必已经觉得自己天下无敌了吧?” 崔耕苦笑道:“师兄这是在讽刺小弟?您放心,小弟还没有到得意忘形的地步呢。兵凶战危,谁敢言必胜?恐怕……” “不不不,越王误会我的意思了。”宋璟道:“我是想说……您现在确实是天下无敌,不过,很 快就不是了。相反地,就是能否保全妻子家族,都不一定呢。” “啊?” 崔耕当时就有些不高兴了,他心中暗想,你宋璟宰相都当过了,还玩这套大言惊人的把戏干啥? 怎么我就难以保全妻子了?哪有你说地那么严重? 他淡淡地道:“师兄这话……是不是有些危言耸听了?” “看来越王你是不服气啊。”宋璟问道:“越王请想,你第一次,凭一己之力,控室韦、灭渤海,控新罗。第二次,又是只带不到百人,就建立了岭西联邦,几十位国主臣服于您的麾下。历史上何人的功绩可与您相提并论?” “呃……没有吧。”崔耕心中微有些得意。 宋璟道:“的确没有。不过,比您的成就略低,却性质类似的人,还是有的。比如班超投笔从戎,以使者之名,控制西域百国。比如太宗年间的王天运,出使天竺,却打下了半个天竺。你们想想,你们有什么共同点?” “共同点么……”崔耕想了一下,道:“班超后面有大汉支持,王玄策出使代表了大唐,本王则是……岭南道?” “越王千岁果然聪明。我说,岭南道是您的根本之地,您同意不同意?而岭南道绝对称不上固若金汤,你同意不同意?” “我……” 崔耕资质虽然一般,但身居高位这么多年,不知参与了多少国家大事,足迹遍布天下,脑海中还有后世的记载……此时说他是当世顶尖的政治家之一,绝对是名副其实。他稍微一想,就模模糊糊地意识到了宋璟所说的问题。 一个强盛的帝国,为何无法永远扩张下去?甚至会在某个小国面前折戟沉沙? 一个是通讯技术的限制,带来的难以掌控全部国土。另外一个,则是交通技术限制,造成的实力不足。 比如说大唐吧,历史记载中,高仙芝威震西域,为何直属的唐 军一直只有一万多人? 没办法,从内地运来的粮食、军饷只有那么多,大唐的国力只能支持一万多人驻守西域。 崔耕之所以能带着六七万人去小勃律国,那是因为……高昌人带着全族百年的积累。识匿人本就是土着。 而且,不用发军饷,那点东西支撑大家到了小勃律就行了。打不下来小勃律国就是死,还要吃的干啥? 朝廷办事,就不能这么干了。 崔耕能建下那么大的功业,是因为他本身就名震天下,人们愿意接受他的领导。必要的情况下,岭南道也能提供一定的支持。, 这就带来了一个问题,如果岭南道有难,崔耕治下其他地方,能提供多少支援呢? 受运输条件的限制,剑南道、西域联邦可称得上杯水车薪。安南都护府,以及北方各国,只能出动一部分军队支持,别指望他们能从经济上支持。 所以,李隆基真的跟崔耕拼命,把岭南道砸个稀巴烂绝无问题。扶桑跟岭南道拼个同归于尽也问题不大,就是南诏,也能给岭南道带来非常大的损失。 崔耕的根本之地若是没了,声望大跌。西域各国、契丹、新罗,甚至于镇守各地的大将,指不定就起什么歪心思了,说不定眨眼就分崩离析。 不,甚至那些大将也镇不住局面,因为当地并非汉人为主,他们同样成了无根飘萍。 所以说,岭南道是崔耕的命门,绝对不容有失。然而,这个命门还绝对谈不上什么坚固。 当然了,要达到这个效果,自己都得先下定必死的决心。想来李隆基、阁罗凤和扶桑天皇,平时下不了这个狠心。等真被逼到想同归于尽的地步了,也没那个机会了。 崔耕道:“师兄是的意思是……大唐、扶桑,或者南诏,可能会对我岭南道不利?” “他们暂且不谈,短时间内应该没那个胆子。” “那 您说得是……” 宋璟吐出了四个大字:“祸起肘腋!现在岭南道即将剧变,越王却茫然不知,真是令人……您到底是有多长时间,没亲自处理政务了?” “呃……” 崔耕心说,我何止是长时间没处理过政务啊。事实上,我根本就没咋处理过政务,都是让周兴他们负责的。 诶?周兴? 崔耕面色一沉,道:“您是说,周兴这厮固态萌发,有贪赃枉法、欺上瞒下之事?” “非也,非也。”宋璟连连摇头,道:“不是他贪赃枉法、欺上瞒下了。而是……他做的太好了,如今的岭南道政令通达,执行迅速,不打折扣……对周兴治政的本事,我不说佩服吧,但至少也得承认人家不在我之下。” “那你怎么还说……” “岭南道这场巨变早晚要来,周兴只是做的太好,把这场巨变提前引发罢了。” 顿了顿,宋璟忽然转移话题,道:“对于南选之事,越王知道多少、” “略知一二……” 然后,崔耕简单地将自己所知南选的情况,介绍了一遍。 所谓“南选”,只有岭南道和黔中道才有,其他地方是没有的。这是大唐朝廷因地制宜的一种政策。 这两个地方的特点是:离着朝廷的中枢不太远,境内汉人的数量不多以及境内多山。 多山就意味着闭塞,可能相隔不远就风俗迥异,甚至语言都不通,很难改土归流。离着中枢近,就意味着,朝廷非常希望彻底改土归流。 改土归流,就是把当地的“土官”变为朝廷任命的“流官”。 在高宗时期,朝廷指定了“南选”的计划。 每三年,朝廷会派遣一名“南选使”到岭南道和黔中道来。他们会在那些羁縻地区,选择可造之才,任命为朝廷官吏。 具体选择标准么……大道理可以说出很多,但实际上,好吧……就是没标准。 每办 法,这些羁縻州,你想选才德兼卑的流官来吧。人家那么大的本事,在哪不能把小日子过得舒舒服服的?何必来这穷山僻壤受苦? 从本地选吧,会写字的都没几个。你起码得选能镇得住场子的人吧?用什么考试标准都不合适。 所以,一般就是南选使和地方上推荐上来的人聊几句,觉得这人能凑合,这人就当官了。 莫小看这南选,看起来有些荒谬,却让朝廷对岭南道的控制迅速加深。 道理很简单,走了这么一个程序之后就意味着,这些官吏的官位是朝廷给的,而不是当地的蛮酋给的。 时间长了,等当地都是“南选”之人时,改土归流,不就瓜熟蒂落了吗? 哈哈哈~~ 听崔耕把自己对“南选”的理解说完,宋璟不由得大笑出声,道“越王的这些见识……是拾人牙慧吧?您仔细想一想最后一句,天下哪有这么便宜的事儿?” “我明白了!” 崔耕心中一动,道:“不可能会有当地全是“南选”之人时。温水可以煮青蛙,却煮不用了大活人。等南选之人的数量达到一定程度,那些蛮酋必然不会坐以待毙。就是官府……也未必有耐心等到瓜熟!” “然也!”宋璟道:“自从周兴主政以来,每次南选都办的妥妥当当。而且,朝廷以前是三年一次南选,他改成了一次。到了现在,朝廷南选的初衷基本已经达到,而那些蛮酋恐怕也到了不得不发的地步了!” 崔耕面色骤变,道:“岭南道半数以上是羁縻州,他们已经被南选逼到了要拼命的地步……如果朝廷仍然控制岭南道,就会任由他们造反,因为这本来就是“南选”计划的最后一部分。镇压之后,可以将全部羁縻州收归朝廷管辖。但是对我崔耕来说,就是一场生死大劫了。度得过去,龙飞在天。度不过去的话……身死族灭!” 第1557章 岭南三蛮酋 崔耕说这话,是一点都不夸张。 岭南道的众蛮酋造反,和外敌入侵还不一样。比如说扶桑或者李隆基出兵岭南道吧。对崔耕来说,无非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而已,就算输了,也能输个明明白白。 但这么蛮酋呢? 不是说一声蛮酋,人家就是野人的酋长,蛮横不知礼数,只知道打打杀杀了。 相反地,朝廷要推行南选,就得给人家点好处,封这些蛮酋的子弟为官。现在这些蛮酋的子弟,遍布岭南道各地,有些人还官居要职。这些人占崔耕麾下官员的数量,可能不到三成,但绝对比两成多。 如果跟外部势力打起来,他们当然是是站崔耕一边。而和诸位蛮酋打起来,他们到底占哪边,那可就不好说了。 到底如何处置这些官员呢? 都杀了?不光是他们本身,这些人的势力盘根错节,和其他正常的岭南道的官员有姻亲关系。崔耕若下了这道命令,那就是自毁根基。 留着?指不定什么时候就是一颗定时炸弹。 仔细甄别呢?人心隔肚皮,做事两不知,怎么甄别?就算能甄别出来,你说杀的都是当杀之人,别人信吗? 总而言之,和这些蛮酋打起来,就相当于一个人得了癌症。各种杀灭癌细胞的手段,对正常细胞也有杀伤作用。就算真把病治好了,也得去掉半条命。 这还不是最要命的,关键是 ,从哪调兵呢? 若与外部势力作战,作战地点就是在边境上,或者城池中,都问题不大。 但与这些蛮酋作战,就是在高山密林之中、瘴疫之地作战。 从北方的室韦、契丹、渤海等国调兵,那些人从苦寒之地,来到这里的湿热之地。还没打呢,就得因为水土不服去了半条命。再说了,他们惯于在平原地带驰骋,也不擅长在这种环境下作战啊。 唯一能指望的,也就是安南都护府了。安南都护府的兵马倒是能用,但那地界一直不太平。失去重兵镇压,未必就不会再出一个黑水教。 崔耕脑海中拥有后世历史的记载,他当然知道,在历史上,岭南道发生过一场规模庞大的叛乱,以泷州刺史陈行范为首。 但在他原本的想法里,此一时彼一时,自己威震天下,这陈行范是吃了雄心吞了豹子胆,敢造自己的反? 现在经宋璟一提醒才发现,自己想当然了。 在历史上,李隆基开创了开元盛世,击败吐蕃,灭了突厥,威震西域。如此威势之下,陈行范还不是反了? 无它,这些蛮酋就相当于小号的国君,占据着一个个的独~立王国。你都要灭人的国家了,人家还能不奋死一搏? 那么,李隆基的平乱过程,有没有什么可咨借鉴之处呢?不好意思,还真没有。 当时的李隆基,是以杨思勖为帅,从淮南道 、江西道等江南各地,调十余万弓弩手平乱。 那些地方也是南方,水土不服问题不大。密林之中难以纵马奔驰,弓弩手就是最适合的配置。 杨思勖经过一场场的苦战后,终于把这些蛮酋杀了个差不多,但也造就了大量的无人区。直到几百年后,泷州的户口数量也不到千名。 自己想效仿李隆基,哪来的江南弓弩手啊? 再说了,在自己的根本之地造就大量的无人区,这不是相当傻缺的行为吗? 对李隆基来说,他富有四海,就是把整个岭南道都打烂了都不心疼。 但对自己来说,就是难以承受的代价了。 那么,话说回来,眼见现在的情况太过危险,能不能宣布停止“南选”呢? 还是不成。 无论从国家角度,还是从普通百姓的角度,改土归流都是大势所趋。 纵观历史就会发现,“土官不如流官,后改流不如先改流”,甚至于“桂西不如桂中,桂中不如桂东,桂东不如广东” 所以,南选之事是正确的,自己要是停下此事,就是开历史的倒车。朝廷经过几十年的努力,才做到如此地步。自己怎忍心自己的一时私心,让无数人几十年的辛苦付诸东流? 真的难办啊! 诶! 崔耕迎上了宋璟那笑吟吟的目光,心中顿时一阵开朗。 他站起身来,亲手给宋璟倒了一碗茶汤,赔笑道:“师兄既 然目光如炬,发现了这个问题。想必已经有了解决之道了吧?事到如今,您就莫卖关子了吧?还请对小弟不吝赐教。” 宋璟摇头道:“我可不是卖关子。当初你让我为岭南道之相,我就想着,岭南道在周兴的治理下,不也挺好的么?我这么大岁数了,若不能做得比他更好,又何必夺人家的权位呢?所以,我到了岭南道之后,就阅读最近的公文,倒要看看,这周兴处理政务的水平如何。” “结果,您发现了我岭南道迫在眉睫的危机?” “正是如此。” “那您就真的没有关于此事的解决之道?” 宋璟嘬了一下牙花子,字斟句酌地道:“若是别人为岭南王,我还真是啥好办法都没有。不过,二郎你么……我倒是有个思路。至于到底能不能成,就看二郎你的手段了。” “有思路就成,快说来听听。” 宋璟眉毛一挑,道:“二郎有没有听说过,岭南三大蛮酋?” 崔耕摇头道:“小弟倒还真没听说过。” “那也不怪你,这个称呼是几十年前的事情了。如今三大蛮酋之二已经大不如前。只有泷州陈氏,越发兴旺发达了。” 然后,宋璟将所谓的岭南三大蛮酋,简要地介绍了一遍、 头一位,就得说是高凉冯门洗氏,也就是“中国巾帼第一人”,洗夫人的后代。 洗夫人家族乃是高凉郡的蛮酋 ,有部众十余万。后来,洗夫人嫁了当时的高凉太守冯宝。 洗夫人和冯宝琴瑟和谐,成为岭南第一大势力,岭南诸蛮酋也唯洗夫人的马首是瞻。 在洗夫人的领导下,岭南道历经陈、隋、唐三次改朝换代,都没和朝廷发生什么冲突,为历代皇帝所赞赏,名爵财物大量赏赐。 但是,洗夫人死后,大唐朝廷和冯家后人,就开始互相猜忌起来了。 当初徐敬业造武则天的反,诈取扬州的时候,就是宣称岭南冯氏反了,自己受皇命要带兵平乱。这个说法扬州无论官吏还是百姓,都深信不疑。 由此看来,天下所有人都认为,岭南冯氏必反。 然而实际上呢,人家还真没反。相反地,在武则天的各种手段打击下,岭南冯氏逐渐衰落了。 高力士的爹冯君衡被万国俊诬陷谋反,抄家灭族。世人都把万国俊视为酷吏的代表人物之一,高力士也把万国俊视为杀了自己家破人亡的罪魁祸首。 然而实际上,这里面未必没有武则天的意思。高凉冯氏,有兵有钱,在岭南道根深蒂固,不找个机会打压他们,女皇陛下心中难安啊。 崔耕听到这里,道:“现在高凉冯氏应该不足为惧了吧?您再说说这第二家。” “哼,不足为惧?”宋璟不以为然地看了崔耕一眼,却也没有继续解释,道:“第二家就是钦州宁氏……” 第1558章 破局关键处 钦州宁氏倒是真的不足为惧,因为现在已经消失的无影无踪了。 想当初李显初登帝位不久,就被武则天赶下了皇位。他的老婆韦后的家族,也被流放岭南道。 钦州宁氏的酋长宁承兄弟,逼娶韦后的两个妹妹,韦家不允。最后,韦后的母亲崔氏被钦州首领宁承兄弟杀死,四子韦洵、韦浩、韦洞和韦泚也都全部死于容州。 李显重新为帝后,广州都督周仁轨统兵两万,将宁家杀了个干干净净。 这事儿干得相当利落。 蛮酋们也得讲理啊,朝廷的“南选”能逼得大家同仇敌忾,但宁承兄弟自己作死,他们就绝无兔死狐悲之意了。 好么,逼娶皇后的妹妹,杀了皇后的亲妈和几个兄弟,使皇后家绝了后。 人家皇后得势之后要报仇,岂不是理所应当? 所以,周仁轨灭钦州宁氏,根本就没人为他们鸣不平,整场战斗非常顺利。 当然了,并不是说朝廷灭了宁氏,钦州就改土归流了。宁氏灭后,钦州又有蛮酋黄氏崛起,虽然远不及当初宁氏的威风,也相当有实力了。 最后,就是今日所谈的重点——泷州陈氏。 陈氏其实是汉人,其祖上陈法念在家族竞争中失败,带着几十名僮仆来到泷州,开枝散叶,逐渐成为泷州的蛮酋。。 陈法念后来 为南北朝时梁朝驸马,新、石二州刺史,既为地方最高长官,又为地方酋长,地位非同一般。 陈法念之子佛智,因为追随依附南朝之主陈霸先有功,历任南靖太守、罗州及西衡州刺史,赐爵安靖郡公。 其孙龙树仕唐,先后任泷州、南扶州、建州、万州、普州和南施州等六州刺史,赐封为鄱阳开国男。 陈龙树之子陈集,更被武则天选入宫中,任左豹韬卫将军、上柱国、颖川郡开国公。陈集撰写的《龙龛道场铭并序》,天下闻名。 陈集之子陈行范,现在为泷州刺史。因为他在蛮酋的实力最强,岭南道的众蛮酋他的马首是瞻。 简单介绍后,宋璟又道:“其实,朝廷待泷州陈氏相当不薄。陈朝亡后,陈龙树为对抗大隋,转投安州宁猛力,请求宁猛力发兵回泷州,宁猛力借故推托。宁猛力病逝后,陈龙树跟随宁猛力之孙宁长真归附大唐,朝廷任命陈龙树为泷州刺史。可以说,若无朝廷,就没他陈氏的今日。但是,话说回来,我敢断定,这次蛮酋起事,陈行范必定参与其中,甚至为作乱的首领。” 崔耕苦笑道:“琪儿杀了陈行范的儿子陈果,多了这么一桩杀子大仇,陈行范就不会与本王妥协了。呃……您所说的破敌之策到底是……” 宋璟道:“万变不离其宗,对于这种事,无非是分化瓦解而已。我刚才不是说岭南三大蛮酋了吗?钦州宁氏已经死透了,泷州陈氏越发发扬光大。但是高凉冯氏,却是死而不僵。其首领冯仁智甚得众望,在蛮酋中很有威信。陈行范若要起事,少不得此人的参与。如果越王你能说服冯仁智反戈一击,定能事半功倍。” 冯仁智? 好一个宋璟,不愧是千古闻名的贤相! 崔耕听了宋璟这番分析,都忍不住击节赞叹了。 他心中暗想,在历史记载中,陈行范有两个得力手下,一个是何游鲁。一个是冯仁智。 后来,陈行范大破岭南道四十余下州县,在泷州称帝,封何游鲁为定国大将军,冯仁智为南越王。 如果能策反了冯仁智,陈行范之乱就容易平定多了。 自己通过历史的记载,能找出这场叛乱的主要人物,但宋璟却能从各种蛛丝马迹中把他们分析出来,当真是相当不凡。 当然了,话说回来,冯仁智是那么好平定的吗? 从好的方面考虑,冯仁智的祖奶奶洗夫人对朝廷一向恭顺,家学渊源。自己和高力士的关系不错,而李隆基却将高力士千刀万剐,双方也有点渊源。 但从不好的方面考虑,朝廷对高凉冯氏可不够厚道,很有些过河拆桥 的意味。 冯仁智吃一堑长一智,还愿意支持朝廷么? 崔耕道:“一事不烦二主,如何策反冯仁智,想似师兄已经成竹于胸了吧?” “不好意思,我还真没有,依旧只是有点思路。” “您说。” “如今冯仁智就在广州中宿县冯家镇,身上并无任何官职。如果越王你能对其晓之以理动之以情,兴许能让他回心转意。” “呃……” 崔耕闻听此言,大失所望。 以冯仁智的身份地位,想当官还不容易?他并未出仕,看来是被官府伤透了心啊。 再说了,这改土归流,对朝廷有利,对百姓有利,却确确实实对蛮酋不利。 就是讲理,也不能让人家冯仁智信服啊。 这可咋办? 宋璟似乎看出了崔耕的所思所想,双手一摊,道:“我能帮越王的,也只有这么多了,到底如何解决冯家,还要看越王您的了。” “师兄能帮本王到这,已经是无双国士了。想必就是孔明复生,也很难想出更好的主意了。” 嘻嘻~~ 忽然间,屏风后面,有个轻微笑声响起。 “嗯?谁?”崔耕扭头一看,却见一个十三四岁的少年郎走了出来,怀里抱着一个黑白相间的小狗,霎是可爱。 “参见父王,参见宋伯伯。”那少年躬身拜倒。 崔耕认得,这是自 己的儿子崔珍,乃是贺娄傲晴所生。在自己的诸子之中,要说淘气,当以崔珍属第一。 崔耕不悦道:“我和你宋伯伯在此商量国家大事,你竟敢在此偷听?” “孩儿不敢!”崔珍嘴里诚惶诚恐,脸上却无丝毫害怕之色,道:“我才没想偷听呢。是阿花到处乱跑,跑进了春华殿。我去捉它的时候,您和宋伯伯恰巧进来了。我也不好打扰你们,就在屏风后面藏一会儿。怎么?父王还怕我泄密不成?” “这样啊……”崔耕摆了摆手,道:“那你去走吧,多读点书,莫整日里招猫逗狗的。” “是。” 崔珍应了一声,就要离去。 宋璟却把他拦住了,道:“且慢!珍公子,敢问你刚才发笑,到底是什么原因呢?” 崔耕道:“小孩子能有什么原因?兴许是那小狗逗乐了他呢,师兄又何必深究?” 宋璟却坚持道:“啊,不,甘罗十二岁能拜相,珍公子比甘罗还大呢,我可不敢以小孩子视之。” 崔珍扮了个鬼脸儿,道:“哦?宋伯伯,您确定想知道?我说了,您可不准生气哦。” “我当然不生气。” “那我可真说了。”崔珍轻咳一声道:“我笑的是,名闻天下的宋伯伯,也不过尔尔么。让冯仁智倒戈相向,其实……一点也不难啊。” 第1559章 崔珍鬼精灵 “大胆!” 崔耕呵斥道:“怎么跟你宋伯伯说话的?狂妄无知,信口开河,还不快向你宋伯伯道歉?” “是。”崔珍委委屈屈地跪倒行礼,道:“宋伯伯我错了,不该说您不过尔尔的。” 宋璟却丝毫不以崔珍刚才的话为忤,笑眯眯地将他搀起,道:“珍公子不必道歉,宋璟么,论文才论武艺,都没什么值得称道之处,你说一个不过尔尔,毫不过分哩。” 崔耕赶紧把话头拦住了,道:“师兄你……你莫惯着他嘛!珍儿孩子最是顽劣,你……” “诶,我可不是惯着珍公子!” 宋璟先是毫不客气地打断了崔耕,又一脸和善地看向崔珍寻问道:“珍公子,你说冯仁智容易对付,到底是什么意思呢?” 崔耕哼了一声,道:“我倒看看你能说出什么花儿来!” 崔珍小脸一扬,得意地说道:“父王你莫看不起人啊,我还真有让冯仁智归降的办法。” “什么办法?”不等崔耕表态,宋璟就忍不住接话道。 “四个大字:故技重施。您想啊,冯家原来是高凉太守是不假,但他是汉人,无非朝廷任命的一个流官而已,没什么根基。只因为冯宝娶了洗夫人,冯家当初才为岭南第一蛮酋。如今您效仿冯宝故事不就行了?我家三哥还未娶妻,让他娶了冯氏之女,冯家成为皇亲国戚后,哪还有心情造反啊!” “呃……” 崔耕听了这话,对崔珍还真有刮目相看之感。 崔 珍的三哥,是拉达米珠所生,也算崔耕的嫡子。按照崔耕与默咄的约定,他应该姓阿史那氏,继承突厥的汗位。 只是现在,突厥都被大唐和回纥联手灭了,那个约定自然无效——不是崔耕毁约,拉达米珠自己就不同意。本来此子可继承突厥汗位,姓阿史那就姓阿史那吧。现在突厥都完了,儿子姓阿史那氏不但没啥好处,争取崔家的财产,还理不直气不壮,真是何苦来哉? 于是乎,在拉达米珠的强烈要求下,这孩子改名崔琐。 崔珍的建议,就是让崔琐娶冯氏之女,以成为皇亲国戚为条件,让冯家投靠过来。 这事儿还真有理论上的可行性。 不过,崔耕觉得崔琐的分量还差点儿。冯家的根基在岭南道的高凉,如果崔琐被崔耕封为某小国国王,冯家根本就借不上力。 有那么一瞬间,崔耕有些后悔定下崔瑜和宗煜的婚事了。要不然,让崔瑜娶冯氏女,冯家肯定就迅速倒戈。 他看向宋璟道:“宋师兄,你觉得呢?” 宋璟苦笑道:“珍公子的此计的确绝妙,不过……” “怎样?” “据我所知,冯仁智只有三个儿子,并无女儿。若是以越王之女成妻之,恐怕冯家未必答应啊。” “呃……” 联姻不是目的,目的是双**治资源的结合。崔耕觉得崔琐的身份地位都不能让冯家倒戈,更别提以女儿嫁给冯仁智的儿子了。再说了,崔耕也不愿意用自己的女儿进行 政治联姻。 他大失所望,对着崔珍教训道:“听见没有,冯仁智并无女儿,你想故技重施都没机会。刚才还说你宋伯伯不过尔尔。那你现在出这个馊主意,又算什么了?须知,不是你宋伯伯没想到这个主意,而是这个办法根本无法施展。” “我……”崔珍不敢犟嘴,低下头,道歉道:“孩儿知错了,实在是小看了天下英雄,尤其是宋伯伯。呃……” 顿了顿,他看向宋璟,露出一脸讨好的笑容道:“宋伯伯您大人不计小人过,应该不会和小侄儿一般见识地吧。” 宋璟笑着说道:“你都这么说了,我和你计较,那不就当不成“大人”了么?” “唉。” 崔耕看了眼崔珍,低声叹了口气,既为崔珍小小年纪就有如此见识而欣慰。又因为他爱耍小聪明而头疼。 他想了一下,看向宋璟道:“总而言之,咱们最好能把冯仁智策反了。呃……不如咱们一起,往宿县冯家镇一行,看看这冯仁智何须人也如何?” “理应如此。”宋璟眼睛望向还在对着自己献殷勤的崔珍,建议道:“把珍公子也带上吧!玉不琢不成器,珍公子雕琢一番,定是一块良材美玉。” “就依师兄所言。” …… …… 冯家的根基在高凉,换言之,那是洗氏一族的所在。现在的高家镇,乃是中历县冯阿继镇冯宝的老家,官府的直辖土地。 所以崔耕去冯家镇,基本是没什么危险的。 当然了 ,调遣官兵直接把冯仁智杀了也不成。冯家的势力在岭南道盘根错节,杀了家主冯仁智,除了把冯家逼反以外,没什么任何其他的效果。 这一日,崔耕、宋璟带了黄有为、剧志开、杨玄琰、李白以及崔珍,扮作商人模样,到了中历县冯家镇。 刚一入镇,众人就发现,此镇繁华得有些过分了些。沿街叫卖声不觉于耳,客栈家家客满,酒肆内也基本满座。 众人好不容易,才在一间小店内坐了下来。 一桌酒宴摆好,崔耕一使眼色,李白就把那伙计拦了下来,密道:“小二哥,向你打听个事儿。” “您说。” “我们是外地来的客商,偶然间路过此地,发现这冯家镇也忒繁华了些。怎么这么多客商来此啊?是不是有什么缘故?” “还真有缘故,冯家镇要是整日里都有这么好的生意,那我们不早就发达财啦?” “哦?那究竟是什么缘故呢?”说着话,已经是一个金豆子递了过去。 那伙计接了钱,态度比开始好很多,毫不隐瞒地道:“是这么回事儿,冯家家主冯老爷子,您听说过吧?” 李白点头道:“嗯,听说过。听说他是洗夫人的六世孙,高家的家主。” “冯老爷子有三个儿子,长子冯勇,次子冯智,三子冯信,都已经过了弱冠之年,却还未成亲。今年老爷子一高兴,打算把仨儿子的喜事儿都办了。您想想,以冯家的身份地位,这场婚事的排场能小的 了吗?他就邀请各路客商前来,采买成亲的各种用品。诶,你们三位是做什么的?兴许手中就能有冯家需要的货物。” 言毕,那伙计就眼巴巴地望着崔耕等人,那意思很明显,你们刚才都那么大方了,我现在提供了这么重要的消息,你们还不快快有赏? 崔珍的嘴有点贱,道:“我们啊……是卖药材的,最擅常的是金创药。不知冯老爷子要吗?” “呃……”那伙计被他堵得直翻白眼儿。 废话,这药材有啥用啊。人家冯家大喜的日子,买上一堆药材,还尼玛是金创药,这不是诅咒三位公子都有血光之灾吗? “算我没说,算我没说。”伙计悻悻地道:“几位还有其他的事儿没有?没别的事儿,那小的就……” 崔耕道:“给我们安排几间上房,我们在这儿停留几天再走。冯家不和我们做生意,保不齐其他的客商需要呢。” 那伙计刚被崔珍嘲讽了一番,心里很不舒服,于是敷衍地说道:“几间没有,只剩下一间了。您要不要?” “那也成吧,我们挤一挤。” 稍后,在伙计的引领下,崔耕等人进了一间上房,倒也干净雅致。 崔耕似乎非常满意,又赏了他一颗金豆子,道:“小二你去忙吧,等有事儿我们再叫你。” “是。” 小二收起金豆子,脸上这才由阴转晴,转身离去。 等他走后,崔耕的脸却沉下来了,怒斥道:“逆子,你给我跪下!你可知罪?” 第1560章 错着验野心 崔珍这回彻底没脾气了,恭恭敬敬地跪倒在地,道:“是,孩儿知错了。” 崔耕道:“你究竟错在哪了?” 崔珍轻轻打了一下自己的嘴,道:“孩儿不该嘴欠,堵那火气的嘴的,以至于误了父王的大事,请父王责罚!” “你……你这不是挺明白的吗?”崔耕恨铁不成钢地道:“冯家要大办婚事。咱们随便说卖个丝绸锦缎什么的,那不就混进去了吗?你可倒好,偏偏说卖什么药材!你……你怎么不说卖棺材啊?真有你的啊!” “我……”崔珍挠了挠脑袋,道“我就是看不惯伙计那小人的模样,一时糊涂……请父王责罚!” 说着话,就往宋璟那偷瞧。这种时候,只有宋璟有资格为崔珍求情了。 宋璟轻咳一声,道:“珍公子还是个孩子……越王您……” 崔耕没好气儿地道:“孩子?甘罗还十二岁拜相呢!他虚岁都十了!” “呃……” 这典故还是宋璟原来说的,这回他也没办法了,双手一摊,给了崔珍一个爱莫能助的眼神。 当然,崔耕也不好太不给宋璟面子,缓和了一下语气,道:“多余的话我也不说了,罚你把《道德经》抄两 遍,抄不完今晚不准睡觉!” “啥?抄《道德经》两遍,那不是一万多字?”崔珍惊呼出声。 崔耕毫不通融,道:“这个没得商量。” …… 当即,一间上房内,五六个人盯着一个小孩子抄《道德经》,那气氛分外凄凉——至少对崔珍而言是如此。 可是,这还没抄一千字儿呢,一阵“笃笃笃”的敲门声传来。 “老客在吗?老客在吗?”还是刚才那个伙计的声音。 崔珍的小聪明就是多,马上就把毛笔搁下了,道:“俗话说,有事弟子服其劳,我去开门儿!” 说完不等崔耕阻止,就赶紧跑去门口。 吱扭扭~~ 门开了,那伙计走了进来。 他的眼睛甚毒,一眼就看出来,这伙子人领头的是崔耕。 那伙计点头哈腰地道“这位老客,敢问您贵姓高名呢?” “免贵。我姓崔名元。” “原来是崔先生。崔先生,我给您道喜来啦!这可是天大的喜事儿啊!” 崔耕不咸不淡地道:“哦?喜从何来呢?” “是这么回事儿,你们刚才不是说,乃是贩卖药材的,而且最擅长的就是金创药吗?” 一提这事儿,崔耕就怒从心头起,狠狠地瞪 了崔珍一眼,道:“是有这么回事儿。怎么了?” “说来也巧。小的刚出去迎别的客人,就碰上了冯家的大管家冯栓冯老爷子。老爷子就问我,店里有没有贩卖药材的,有金创药最好。我一想,那可不就是您吗?赶紧把这事儿说了。您猜怎么着?” “怎么了?” 那伙计将一份烫金的请帖递了过来,道:“冯家邀您参加采买大会呢。您瞅瞅,这可是烫金的请帖,一般参加采买客商的人,可得不着这个。” 嗯? 崔耕闻听此,顿时心中一动,道:“奇怪啊……冯家采买东西,是为了三位公子的婚事。这婚事上,总用不着什么金创药吧?” 那伙计道:“原来小的也觉得奇怪,不过,被冯栓老爷子一解释,我就全明白了。” “说来听听?” “你想啊,冯家和洗家世代结亲,不分彼此。那洗家大部分部民是生活在山林里面,保不齐哪天就被猛兽所伤,这不就需要金创药了吗?再说了,那些僚民多野蛮啊,众义气轻生死,多有打架斗殴之事,也需要金创药。这次冯家的大公子和二公子,都是娶的洗家的女儿,这些金创药虽然不能用在婚礼上 ,却完全可以用在聘礼上嘛。僚人可不管吉利不吉利的,有用就成。” “原来如此,多谢小二哥解惑。” 说着话,崔耕从袖兜中掏出来一张聚丰隆银号的钱票递了过去。那伙计一看是十贯钱,乐得都找不着北了,连声道谢,心满意足地离去。 咣当! 崔耕把门关上,又上了锁。 他面色肃然,有意压低了声音,道:“宋兄,你怎么看?” 宋璟苦笑道:“越王何必明知故问?看来这冯仁智是准备造反了,他明着是为三个儿子的婚事做准备,实际上却是为造反做准备啊!” 崔耕道:“本王也是这么想的,要不然,他为何对贩卖金创药的人待若上宾?哼,用来做给洗氏的聘礼,鬼才信他呢?瞧着吧,他在这采购大会上,肯定买大量的粮食、布帛、牛皮、铜铁等物,至于金创药更是重中之重。” 宋璟有些担心道:“冯家铁了心要造反,那咱们还去不去他这采购大会?” “去,为什么不去?”崔耕豪情万丈地道:“小勃律我都走了一遭,扶桑的阴谋诡计都奈何不得我,又何况小小的冯家?再说了,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我要看看,能否利用 这最后的机会,说服冯家归顺本王!” 崔珍看出了便宜,道:“既然您有了请帖,能顺顺当当地进冯家了。那孩儿《道德经》的事儿……” “哼,顺顺当当?”崔耕道:“我来问你,你说咱们是卖金创药的。到时候,冯家姚验货怎么办?不解决了这个问题,咱们如何进冯家?” “呃……”崔珍又没词儿了。 宋璟也深以为忧,道:“对啊,咱们声称是卖金创药的,手里没有货物可不成。要从广州调货……明日采购大会就要开始,那也来不及啊!” 崔耕心思电转,道:“事到如今,唯有一个办法,现买!冯家镇如此繁华,药物总有吧?咱们现买了药物,再做成金创药来卖!” “啊?现买?”崔珍和宋璟面面相觑,质疑道:“这……这能成吗?咱们这么干的话,以冯家的势力能查不出以来?人家是需要大规模供应金创药的商人,可不是二道贩子。” 崔耕微微一笑,道:“查得出来又如何?山人自有妙计。” 言毕,又狠狠瞪了崔珍一眼,道:“孩子,多学着点儿吧。再一再二,不可再三再四。以后可千万不要小瞧了……天下英雄。” 第1561章 腐鼠成滋味 接下来的时间里,一个消息飞速传遍了冯家镇。 话说有一伙商人路过冯家镇,听说了冯家需要大量的金创药之后,马上就打肿脸冲胖子,声称自己能够供应大量的金创药。 冯家人听说了之后,还给了他们最上等的请帖,以示尊重。 结果,这几位手里一点金创药都没有,赶紧临时在镇内采买各种药物。 这不是现买现卖吗?如果是现买现卖,冯家哪用得着他们? 冯家可不是好惹的,所有人都拭目以待,冯家人会如何对付这帮子贪婪的商人。 然而,那伙子商人似乎毫无所觉。第二天就拿着几个包裹,大喇喇地往冯宅而来。 …… …… 高宗年间,宰相敬宗嫁女与蛮酋冯盎之子,多纳金宝,为御史所弹劾。 什么意思呢?就是说,作为宰相的许敬宗,都为冯家的金钱攻势所打倒,将自己 的女儿嫁给了蛮酋冯盎的儿子。 这件事一方面说明,许敬宗的人品不咋样。另一方面也说明,冯家富可敌国,比宰相富贵多啦。 所以,冯宅虽然名为宅,却比一般王侯的府邸丝毫不差,甚至犹有过之。 众商人进入冯宅之后,无不为其富贵的气势所倾倒,唯恐多走一步路,唯恐多说一句话,战战兢兢,如履薄冰。 好吧,这话也不大准确,有伙子人泰然自若,恰似闲庭信步,在这些人中如同鹤立鸡群一般。 不用问,这伙子人正是崔耕一行。 没办法,崔耕等人是什么人啊?越王府常来常往,交往的非富即贵,怎能被这点子气势所震慑? 要是旁人这般模样,只会引起众豪商的敬仰之心。但崔耕等人昨日已经露了怯了,自然是收获了一片鄙夷。 来的商人太多,一个大厅可招待不下来。再 说了,人们手中的货物不同,一起招待也不甚方便。 所以,崔耕是和几个卖药材的商人,一起被引进了一个高楼的第五层。 往远方看去,可见一个大湖,湖中有一片沙洲。沙洲上还有一个凉亭,以及无数绿树红花,真是美不胜收,令人心旷神怡。 由此可见,冯家对他们这些药材商人,真的是非常重视了。 有仆役上来送上香茶以及瓜果点心等物,最后微微一躬身,道:“几位贵客请慢用,我家家主过一会儿就来,小的告退。” “小哥请便。” 那仆役退了下去,大厅内的气氛顿时一松。 有个矮胖子往四下里看了一圈儿,忽然轻笑一声,道:“这冯家主一时半会儿的来不了,我给大家讲个笑话吧。” “什么笑话?我等洗耳恭听。” “话说齐宣王爱听人吹竽,每次一定要三百人一起 吹。南郭处士请求给齐宣王吹竽,齐宣王很高兴,官府给他的待遇和那几百人一样。可等齐宣王死后,他的儿子齐湣王继承了王位,齐湣王喜欢听一个一个地独奏,南郭处士就逃跑了。诸位,你说这个笑话可笑不可笑?” “可笑,真是可笑!我要是那个南郭处士啊,羞也羞死了!” “周兄讲的这个寓言,真是发人深省啊!” “可惜咱们这,有个人连南郭处士都不如啊,我等羞与为伍。” “就是,就是。好歹人家那个南郭处士知道要一起吹竽后,就羞愧地逃走了。可是有些人,却死赖着不走呢!” …… 这些人议论纷纷,很显然,是把崔耕等人当作了滥竽充数之辈,冷嘲热讽。 本来嘛,你们投机之事弄得满城皆知,现在却还不知收敛,在冯家充大尾巴狼。不讽刺你们讽刺谁呢? 崔 耕不甘示弱,待人们的声音渐低,他忽然间轻咳一声道:“诸位笑的挺开心地嘛。崔某不才,也想凑个趣儿。” 那矮胖子不屑道:“怎么?你也想讲笑话?只是……你愿意说,别人却未必愿意听呢。” “非也,非也!”崔耕连连摇头,道:“我可不像某些粗人,弄个众所周知的寓言当笑话,还以为自己有多大的学问呢。” “那你想怎么样?” 崔耕微微一笑,胸有成竹地道:“某想作诗一首,以记今日之盛事。” “哎呦呵,你还会做诗?” “那是自然。诸位请听好了:迢递高城百尺楼,绿杨枝外尽汀洲。贾生年少虚垂泪,王粲春来更远游。永忆江湖归白发,欲回天地入扁舟。不知腐鼠成滋味,猜意鹓雏竟未休。” “好诗啊!好诗!” 崔耕话音刚落,门外就有一阵高昂的赞叹声传来。 第1562章 比试金创药 “谁?”崔耕赶紧循声望去。 这首诗名为《安定城楼》,乃是后世李商隐所作,抒发了诗人虽然仕途受阻受到一些小人的谗伤,却毫不气馁,反而鄙视和嘲笑谗佞的小人的坚定胸怀。 自己为凤凰,其他人却是鸱鸟,大概跟“燕雀安知鸿鹄之志”类同。 崔耕在高楼上做此诗,同样是此含义。 只是此楼上的药材商人大都不学无术,明白“滥竽充数”已经是他们的极限了,瞬间理解此诗的含义,真是出乎了他们的能力范围。至于判断此诗能成为千古名篇,那就更不可能了。 但这门外之人,却能瞬间说出“好诗”二字,不由得崔耕不重视。 崔耕但见帘栊一挑,一个中等身材,五十来岁,精神矍铄,满面红光的男子,走进了屋内。 “参见冯老爷子!” “恭喜冯老爷子,贺喜冯老爷子!” “冯老爷子喜事临门,后继有人啊!” …… 屋内不少人认识此人,纷纷躬身见礼。 崔耕猜测,这位恐怕就是洗夫人的六世孙,如今的冯家之主冯仁智了,也跟着行礼。 那老者赶紧以手相搀,声若洪钟地道:“哈哈,诸位贤达快快请起。多谢大家给冯某人这个面子,来参加我冯家的采买大会。 ” “哪里,能得冯老爷子相邀,我等才是幸何如之。” …… 略微寒暄了几句后,分宾主落座。 冯仁智这才看向崔耕道:“敢问这位先生,贵姓高名呢?” “不敢言贵,在下崔元。” “你就是刚才做诗之人了吧?老朽也略通文墨,听您的诗才……做一个药材商人,可惜了啊!” 崔耕微微一欠身,道:“只要不被某些人认为滥竽充数则好。” “呃……” 崔耕今年其实也五十多岁了,但他保养得当,望之似三十许人。 冯仁智刚才的疑问,一方面是确实有些疑惑,另一方面也是故意说些漂亮话,看看能不能把此人收入麾下。 不过,听了崔耕刚才那话,冯仁智就明白了,这位的脾气有问题,年轻气盛,得理不饶人,即便文才再好,也很难有大的作为——要是此人性格没缺陷,这时候就该跟自己介绍身世,借机攀上自己这棵大树了,哪顾得上报刚才的言语之仇啊? 他却不知道,崔耕根本就没法介绍身世,更没打算投入他的门下。 冯仁智打了个哈哈,道:“怎么会说您滥竽充数呢?想必崔先生的金疮药定然不同凡想。” 莫看崔耕等人现买现卖的事儿传遍了冯家镇,但冯仁智 还真不知道。以他的身份,属下不会拿这种小事儿烦他。就是送上烫金请帖的,也不是他本人,而是他手下的管家。 崔耕坦然道:“定不让冯家主失望。” “哪啊,冯老爷子,您可千万莫让这小子给骗了啊!” 说这话的,正是刚才讲“滥竽充数”典故的矮胖子,其人叫周会,此时他见冯仁智和崔耕相谈甚欢,可看不过眼了。道理很简单,周会并不知道冯仁智是想造反,需要的金创药简直无穷无尽。现在的他,非常怕有人得了冯仁智的欢心,包揽了这桩大买卖。 周会迫不及待地揭发道:“这崔元的手里,跟本就没现货。他的金创药,都是从我们这些同行里现买的原料。您买他的金创药,指定比我们的价高质次,他……他这是拿您当傻子耍啊!” “哦?” 冯仁智的脸当时就沉下来了,看向崔耕道:“崔先生,果真如此?” 崔耕不紧不慢地道:“大体上是没错的。我手里金创药的原料,的确是从其他各位同行手里买来的。而且,卖给您的金创药肯定价格不菲,说句“价高”绝无问题,就是说“价很高”,也非常恰当。不过……” “怎样?” 崔耕摇头道:“说质次,我就不赞同 了。更不赞同的是最后一句:我是把您当傻子耍。” 冯仁智点头道:“量尔也不敢!” 然而,崔耕下一句,险些把他鼻子都气歪了。 崔耕道:“我们哪是把您当傻子耍啊,我们是把您当冤大头耍!” “你……” “我怎么了?”崔耕笃定道:“而且我敢笃定,这冤大头,冯家主是当也得当,不当也得当!” “竖子狂妄!” “竟敢对冯老爷子如此无礼!” “我看你是寿星老吃砒霜,活得不耐烦啦!” …… 崔耕的话音刚落,屋内的众药商人就纷纷鼓噪起来。 然而,冯仁智毕竟是人中之杰,刚开始愤怒归愤怒,但冷风一吹,又迅速冷静下来。 待人们的声音渐低,他沉声道:“如此说来,崔先生是对自己配药的本事,极有信心哦?” 崔耕淡淡道:“也谈不上有信心没信心,只是在这金创药上的本事,这世上我认了第二,没人能认第一。” “好胆!” 冯仁智站起身来,盯着崔耕的眼睛,道:“老朽不知你是真有那么大的本事,还是大言欺人。总而言之一句话,是骡子是马,牵出来遛遛。若你的金创药能够远超同侪,价钱上的事儿好商量,就是让老夫做冤大头也无不可。 但是,若你的金创药没那么管用的话……” 崔耕慨然道:“任凭冯家主处置!” “好,那咱们就一言为定。” 事到如今,冯仁智心中既是愤怒,又是好奇,更有点欣喜——万一崔元所说的是真的,自己岂不赚大了? 他往四下里看了一圈儿,道“众位都带了金创药的样品来了吧?那现在大家,就都同这位崔元崔先生比试比试。还是那句话,谁家的金创药好,就是把老朽当冤大头也无妨!” 有人问道:“那究竟该如何比试呢?” 冯仁智冲着外面喊道:“洗日,洗月,洗星!” “在!” 随着一声大叫,三名僚人壮汉走了进来。 冯仁智道:“现场是十八家药商,你们每个人在自己的胳膊上划六道口子吧,且看谁家的金创药,最为有用。” “喏!” 唰唰唰! 三名僚人壮汉毫不迟疑,将自己的袖子斩落,然后用钢刀在每个胳膊上划了三道口子,每人六道,共计十八道。 然后,冯仁智微微一躬身,道:“诸位,请吧!” 都到了这个地步了,那还有啥说的,人们赶紧将自己随身携带的金创药拿出来,给壮汉敷上,并且做好了记号。 崔耕自然也不例外。 半个时辰后,结果已然揭晓。 第1563章 秘方真诱人 结果当然是崔耕的药物为第一。 废话,崔耕拥有后世的记载,其他人能比吗?现在才大唐年间,金创药经过一千多年的发展,到了后世,能与现代医学的药物比肩,效果岂是现在的金创药所能比拟的? 无论对于止血、止痛,还是散淤消炎,崔耕所拿出的金创药,都是遥遥领先。 冯仁智大喜过望,道:“想不到崔先生的金创药如此好使,我……我……” 他倒是想说,以后的金疮我都从你那定。不过,他转念一想,不行啊,自己需要的金创药数量太大,崔元一个二道贩子,可供应不过来。 冯仁智赶紧改口道:“我服了!您到底有多少金创药,我全收了。” “哦?这样的金创药冯老爷子就满足了?”崔耕道:“某还有更好的金创药,不知您想不想要呢?” “啊?你还有更好的?” “那是自然,要不……咱们再试试?” “没问题。” 当即,洗星又在自己胳膊上划了一道口子,崔耕给他敷上药后,效果几乎立竿见影,宛如神迹。 其实这就是后世的云南白药。 虽然云南白药号称秘方保密,但里面到底有什么东西,都被人们研究了个八九不离十,并且资料非常容易得到 。崔耕拿出的这种配方,已经非常接云南白药的效果了。 冯仁智都看傻了,道:“这……这莫不是什么仙药吧?” “当然不是了,您可以把此物称为白药。”崔耕笑吟吟地道:“无论是刚才的金创药,还是现在的白药,所需原料,都是从冯家镇那采购的原料。” “呃……” 听了这个消息,那些药商不喜反忧。 原来崔耕拿出来的药物如此厉害,他们纷纷心中暗想,今天算是来着了,纵然做不成冯家的生意,得个秘方也不错。这家伙是从我们手里买的原料,调配成的金创药。此事过后,大家凑在一起,把他买了什么药物买了多少,互通有无,这秘方不就出来了吗? 现在可好,崔元不仅拿出来了金创药还拿出来了白药。到底是哪种药物是用在金创药上的,哪种药物是用在白药上的。甚至哪种药物是既用在金创药上的,又用在白药上的……根本就无从得知啊!自己刚才岂不是白高兴了? 冯仁智更是为难,他太了解一种好的金创药,对战争意味着什么了。不仅是能让有经验的伤兵重返战场,更有巨大的鼓舞士气的作用。 但是,若有些人能用上好的白药,有人却只能用非常一 般的金创药。人不患寡而患不均,那到底是鼓舞士气的作用,还是降低士气的作用,可就不好说了。 不行!这种状况绝对不能发生。 想到这里,冯仁智眉毛一挑,道:“崔先生既有如此诗才,想必是很读过几年书吧?” “那却不假。” “您买卖药材为生,想必是为生计所迫,不得不弃文从商?” “呃……您也可以这么理解。” “那就妥了,经营药材多累人啊。进货要仔细挑拣,唯恐有人以次充好蒙骗自己。卖货要小心谨慎,唯恐得罪了老主顾。对内还要防备伙计偷奸耍滑,甚至诈取钱财。不如……” “怎样?” “老朽给你一千贯钱,买下你金创药和白药的配方。有了这笔钱,你愿意重新读书科举也好,是安度晚年也好,不比经商强的多吗?” “不卖。”崔耕摇头。 “两千贯?” “也不卖。” “老夫出五千贯!” “还是不卖!” “那一万贯钱呢?为人可要知足哦。” 一万贯钱,已经相当不少了,相当于后世几百万的人民币。其实平日里金创药的用量并不大,受交通条件的限制,崔耕手里的金创药再好,也赚不了这么多钱。 然而,崔耕依旧摇头,道 :“这么说吧。莫说一万贯了,就是十万贯钱我都不卖!” “你……”冯仁智咬者牙道:“人心不足蛇吞象,姓崔的,你莫太过分了。” 崔耕依旧笑的那么云淡风轻,道:“恐怕过分的并不是崔某人,而是您……冯老爷子哩。” “什么意思?” 崔耕往四下里看了一圈儿,道:“此处并非讲话之所,冯老爷子,咱们能否借一步说话?” “也好。” 原来的那些药材商人,尽管心里有意见,也不敢多嘴。在冯仁智的引领下,崔耕下了五楼,来到三楼内的一间静室内。 刚一落座,冯仁智就迫不及待地道:“崔先生到底想说什么?你可得差不多点儿,老夫当冤大头,那也是有限度的。” “哼,冤大头?恐怕冯老爷子是把崔某人当成冤大头了吧!”崔耕针锋相对道:“你到底怎么算计的,自己心里清楚!” “哦?崔先生以为,老夫是如何算计的呢?” “我是做金创药生意的,当然明白,僚人虽然需要金创药,但并不需要那么多,聘礼之说实属荒谬。您一万贯钱的金创药都够用十来年了,再需要的话,继续买不就行了?又何必只买配方呢?” 顿了顿,崔耕盯着冯仁智的眼 睛,道:“答案只有一个,有一件大事发生,您所需要的金创药,一万贯钱的量,远远不够。换言之,岭南冯氏……终于要造反了!这时候,您出一万贯钱买我的秘方,那不是拿我当冤大头吗?” “好一个崔元!” 冯仁智轻拍着几案道:“见微知着到如此程度,真堪称当世人杰了!不过……” “怎么了?” “造反这么大的事儿,稍一泄露,就难逃抄家灭族之难。你就不怕老夫为了保住秘密,杀人灭口吗?” 崔耕耸了耸肩,道:“怕,我当然怕。所以,崔某人在临来之前,已经那排一个心腹,离了冯家镇。若是三日后,崔某人不和他联系,他就要报官了。” 其实这个心腹并不存在,但事关重大,冯仁智并不敢赌。 他努力地笑了一声,道:“原来崔先生在临来之前,就开始怀疑老夫了。那行吧,崔先生既有非常之智,就值得老夫尊重。你说说,老夫到底出什么价钱,你才肯将这秘方拱手相让呢?二十万贯如何?” “不要二十万贯。”崔耕眉毛一挑,道:“只要冯老爷子愿意答应崔某人一个条件,这金创药的秘方,我就愿意……拱手相送!” “嗯?到底是什么条件?” 第1564章 双方都劝降 崔耕道:“岭南道在越王的治理下,物阜民丰,百姓安居乐业。冯家主何必为了一己之私,大起干戈,置百姓于水火之中呢?只要您愿意起事,想必越王会给您一定的补偿。就是在下……为了对冯老爷子的高义表示尊崇,也愿意将这个秘方奉上!” 冯仁智一阵冷笑道:“我当什么呢……敢情崔先生是来做说客了。” 紧接着,他的声音骤然转厉,喝问道:“你到底是谁派来的?说!说得清楚讲的明白,老夫还能饶你不死。若不然的话……明年的今天,就是你的祭日!” 冯仁智既然把崔耕当成官府的人,自然就不在乎他刚才的虚张声势了——官府都已经派人来了。自己又何必担心有人报官? “没人派在下来。”崔耕知道现在到了关键时刻,强自稳定精神,侃侃而谈道:“在下只是偶然间路过贵宝地,被您邀请入府,察觉到了您的秘密计划。冯老爷子请想……我若真是官府的人,为何不大大方方地来见您呢?又何必要隐姓 埋名?” “这……” 没错,崔耕是隐姓埋名,来到了冯家镇。但是,冯仁智甚至绝大部分人都不会认为,越王会亲身至此。 道理很简单,冯家表面上已然势微,不值得崔耕这么做。也就是宋璟心细如发,通过各种公文和档案,发现冯家潜势力惊人,值得拉拢。 如果崔耕不来,换成其他人……你要是不想造反的话,暗中和冯仁智眉来眼去的,到底是几个意思?为了避嫌,没人会自找麻烦。光明正大的相劝,已经是为了和平最大的努力了。 冯仁智沉吟半晌,用中指轻轻敲击着几案,道:“仔细想来……崔先生和官府相关的可能性着实不大。” “多谢冯老爷子信任。那我建议的那事儿……” “唉,崔先生,你有所不知啊!”冯仁智苦笑道:“你以为,我就真的那么想造反?实在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此言怎讲?” “我冯家从洗夫人到现在,仕陈、隋、唐三朝,世代忠良,忍辱负重。但是,朝廷对我冯家又如 何?但凡有机会,从不放弃打压,不知多少冯家人因此身首异处。这种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儿啊!还不如轰轰烈烈的干个痛快呢!” “呃……”崔耕也深感理亏,想了一下,道:“越王人称崔青天,当不至于如此。” “好,就算那什么越王当不至于如此。大丈夫难保妻贤子孝,他的后代呢?我冯家一定要把刀把子交到别人手里,指望别人的仁慈吗?” “那……似乎那也的确不大合适。” 崔耕三言两语间,就被冯仁智问的没词儿了。 本来么,你就是说出花来,改土归流这种事儿,对蛮酋的利益也是大有损害的。 而且,由于中枢自知理亏,为了避免蛮酋的反抗,还可能在合适的机会,罗织罪名斩草除根。 冯仁智见了崔耕的这副样子,不由得一阵高兴。 他心中暗想,不光是金创药的配方,崔元这个人本身,也是很值得拉拢的啊! 首先,他诗才相当不错。其次,他目光卓绝,见微知着,通过蛛丝马迹就能断定我想 造反。还有,他一片仁心,不愿意百姓陷于兵火。 最关键的,此人的性格有缺陷,很难当领袖人物。 这些条件加起来,此人简直是完美的谋士人选。如果能得他之助,我岂不是如虎添翼吗? 想到这里,他缓和了一下语气,道:“若是和冯某人易地而处,崔先生会如何抉择呢?会甘愿自己被抄家灭族,也不愿意起兵反抗吗?” “我……” “崔先生做不到吧?既然如此,崔先生劝冯某人如此做,是不是不大厚道呢?” “呃……” 噗通! 冯仁智也真能拉得下脸来,忽然跪倒在地,道:“崔先生宅心仁厚,还请救我冯氏一门出水火啊!” “使不得,使不得!” 崔耕赶紧起身,跳开一步,道:“冯家主,您这是说得哪里话来?我……我人微言轻,怎能救得了您呢?” “不!你做得到!”冯仁智道:“崔先生的能力,冯某人非常佩服。您只要助我起兵……” 崔耕打断道、;“纵然得崔某人之助,你也战不过越王 吧?” 冯仁智自己站起身来,道:“我当然战不过越王。不过,俗话说得好,要当官杀人放火招安。只要我打几个胜仗,让越王心中忌惮,同意招安冯某人,并且停下南选之事不就成了?” 顿了顿,又循循善诱,道:“到时候,崔先生也可搏个封妻荫子,不比当个药材商人强得多?” “我……我……” 崔耕嘴里面犹豫,心里面却一阵阵的哭笑不得。 他暗暗寻思,好么,我本来是劝降冯仁智的,现在可好,倒是他劝降起我来了,这叫什么事儿啊! 他想了一会儿,终于点头,道;“多谢冯家主错爱。如果您不嫌弃的话,在您起事之后,崔某人就给您略尽绵薄之力。不过……您看千万莫多做杀戮,并且记得招安之事啊!” “一定,一定。” 冯仁智嘴里应着,心中却暗暗笑道,真正起事的可不单单是我冯仁智,甚至不仅仅是岭南道的蛮酋。到时候,我军势如破竹,大获全胜,想必你崔元自己,也把今日的叮嘱忘了吧? 第1565章 崔珍看白熊 从那以后,崔耕等人被安置在冯家镇,名义上是等待冯家婚礼的到来,实际上是加入了冯家,准备为冯家的起事出谋划策。 只是现在冯家忙着采买各种战争物资,暂时还用不着他。 崔耕说降冯仁智的计划失败,已经将计划修改为刺探僚人谋反的内情。 如果能在叛军集结之时,出其不意,将其主力一网打尽,也能将岭南道的损失降低到最小。 …… …… 三日后,冯家后宅,一间静室中。 冯仁智居中而坐,他的三个儿子冯勇、冯智、冯信在侧坐相陪。 按说冯仁智既然叫“智”了,儿子就不能再叫“智”了。 但是,冯仁智的的名字其实是冯璘,仁智是他的号,乃是武则天所赐。打一个巴掌,给一个甜枣嘛,总不能把冯家原来的家主潘州刺史冯君衡全家杀了,就对冯家不闻不问了,那不是逼着冯家发动叛乱吗?女皇赐号,冯璘不敢推辞。这就造成了,当爹叫冯仁智,儿子却叫冯智的现象。 冯智还真对得起这个“智”的名字,在冯家三子中智谋最广。 他说道:“父王,您真信任那个什么崔元?还想对其委以重任?” 冯仁智道:“还是那句话,他若是官府中人,既然知道了我的谋划,光明正大的来围剿咱们就是,至不济也该光明正大的劝降。要不然,咱们冯 家在岭南道的势力盘根错节,谁知道他是做卧底,还是给自己留一条后路?没有官员会如此不智的。” “但是,您想没想到另外一种可能……崔元是受了越王的命令行事,刺探咱们的军情。” 冯仁智连连摇头,道:“绝不可能。就算越王亲自派人来咱们这做卧底,也用不着把两种金创药的配方带来啊?稍一不慎,就是偷鸡不成反蚀一把米。” “问题就在这里!”冯智道:“这么多天了,崔元可把手中的秘方献上?” “当然没有。只要他的秘方为咱们所用不就行了?”冯仁智道:“咱们实际上是需要高效的金创药,而不是那秘方。这些日子,我已经让崔元负责开了所需药物的单子,到时候让他给咱们配药就是。总不能人家刚刚投靠,咱们就勒索人家的祖传秘方吧?” 冯智着急道:“但是,他不交秘方,咱们就确定不了,他是不是越王派来的人啊。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冯仁智也被他说得一阵犯嘀咕,道:“那你说,咱们该怎么办?” “孩儿寻思,得想个法子,让他顺利成章的把秘方交出来。到了那时候,如果他不交,就是心里有鬼,咱们就找个机会做了他。如果他果真交了出来,在对他委以重任。” 冯仁智苦笑道:“哪有那么好的机会啊?总不能你们 哥仨成亲,就让人家崔元拿祖传秘方做贺礼吧?” “那当然不能。不过……如果是崔元他自己的儿子成亲呢?这场起事,又不是咱们一家,金创药也不是咱们一家在用。让那家也出点力,不过分吧?” “他自己的儿子成亲……你是说那个崔珍?”冯仁智眼前一亮,轻敲着几案道:“好,我大概明白你是什么意思了。” 崔耕化名崔元,但崔珍一个小孩子就没什么名望了,还是用的本名。 …… …… 接下来的日子里,采买大会正式结束,四面八方贺喜的宾客开始到来,冯家镇越发繁华。 崔耕等人也开始制作金创药和白药,因为要秘方要保密的缘故,必须亲自动手。 崔耕身居高位这么多年,从未参加过劳作之事。这么一整天下来,真是十分不适应。现在他大有作茧自缚之感,甚至有一股子冲动,干脆把秘方献出去得了,也好免了这番劳作之苦。但理智告诉他,这样干也太不合情合理了,只得暂时忍耐。 崔耕以身作则,其他的人自然也可忍耐,除了少年崔珍。 他少年心性,又天生爱耍小聪明,这一日终于忍不了了,眼珠一转,道:“父亲,咱们总在这制药,不是个事儿啊!” 崔耕没好气儿地道:“不制药还能干啥?咱们不立下一定的功劳,怎能进入冯家的 核心?” “但咱们的药做的再好,也不一定能让您参与机密啊!孩儿倒是有个计较。” “说来听听。” “如今来冯家镇道喜的人甚多。孩儿猜测,有些人是真心道喜的,有些人却是借此机会,来和冯家联系起事的事宜。不如孩儿出去,打探一番情报,也好为父王的下一步行动提供助力。” 崔耕眉毛一挑,道:“听起来倒是有些道理。但我就奇怪了,为何不是派别人去打探情报,而是派你?” “这个……我是小孩儿嘛……偷个懒啥的,别人也不好说。” “拉倒吧,我看分明是你想偷懒,才故意找的借口!” 宋璟说情道:“虽是借口,却也不是全无道理。我看就让珍公子去吧,他心思不定,在这也帮不上多少忙。” 崔耕摆了摆手,道:“行了,去吧去吧!打探不来消息,看我怎么收拾你!” “得令!” 崔珍如蒙大赦,一溜烟儿地跑了出去。 然而,他刚一出动,就有盯梢的人,报知了冯智,冯智的计划已然发动。 “诶,珍公子,珍公子!” 冯府占地颇广,崔珍还没出府呢,就被一个青衣小厮拦住了去路。 崔珍忽然驻足,道“你找我有事儿?” “是有事儿。那个……您这是去干什么呢?” “我随便出去街上走走。怎么?我又不是你们冯家的奴 工,连休息的权力都没有吗?” “那哪能呢?您当然有休息的权力。在下的意思是,您要是想玩,咱们府里就有个好玩的地方,用不着上街。” “府里?”崔珍微微一愣,道:“府里能有什么好玩的地方?再说了,你为什么要告诉我?” 那小厮微微一躬身,道:“您记住了,在下叫冯大福,是这冯宅里的一个小管事,不值一提。但是崔先生……也就是您老爹,那就不一样了,是咱们冯家的贵宾,地位只在老爷子和几位公子之下。我巴结不上崔先生,但若能巴结上您,也是好的嘛。” “这样啊……”崔珍道:“你是想巴结巴结我?” “嗯嗯嗯。”冯大福连连点头。 “那你说这冯宅里面有好玩的东西,也是真的?” “那是自然。”冯大福道:“最近有人送来了一份贺礼,乃是一只大白熊,大概一人来高,浑身白毛,别提多漂亮啦。最关键的是,这白熊能听得懂人话。丝竹声一起,就能翩翩起舞。” 崔珍少年心性,很快就被吸引住了,咽了口吐沫,道:“诶,是挺好玩儿的哈!那白熊在哪?快带我去看。” “您跟我来。” 崔珍随着那冯大福七扭八转,来到一个小院落外。 他把嘴竖在嘴边儿,道:“珍公子,别出声,那白熊就在里面,您快去偷偷看看吧。” 第1566章 强逼定鸳盟 崔珍有些纳闷,问道:“看就看吧,怎么还偷偷看呢?” 冯大福解释道:“这白熊太通人性了,我家家主非常喜欢,平日里都不让人用铁链子拴着。要是陌生人一进来,被白熊发现了,他大喊大叫起来,甚至咬伤了您,那可如何是好?” “这样啊……真是扫兴。”崔珍嘟着嘴,道:“我还想看那白熊跳舞呢,看来是没戏了。” 顿了顿,又摆了摆手,道:“行了,你人微言轻的,能做到这步已经难能可贵了,本公子不怪你。呃……那咱们现在就一起去看那白熊?” “小的就不进去了吧?进去的人越多,越容易被那白熊察觉。” “行,那我自个儿进去。” 言毕,崔珍进了院子,蹑手蹑脚地往那房间走来,用小指头蘸吐沫,点破了窗户纸,往里面定睛观瞧。 入目所及,确实是白花花的一片。但是……既为白熊,怎么没毛呢? 正在他心中疑惑,想把那小洞再弄大一些的时候,突然! 噗通! 有个砖头被扔进了院内。 紧接着,屋内有个高亢而尖利的声音传来,道:“啊!有人偷看!登徒子,你哪里走!” …… …… 一刻钟后,冯宅,会客厅。 冯仁智居中而坐,面沉似水。 左侧坐着他的三个儿子冯勇、冯智和冯信,以及一个四十来岁,相貌粗豪的僚人。 右侧则坐着崔耕一行。 这些人的中间,则跪着垂头丧气、满面羞红之色的崔珍。 冯仁智轻敲着几案,叹了口气,道:“崔先生,令郎办地这个事儿,实在是让冯某人非常为难啊!” 那相貌粗豪的僚人不耐烦地道:“有什么为难的?这小贼竟敢偷看我女儿洗澡,无非是两条路:一条路,现在就自我了断,我还敬他是条汉子,另外一条路,把跨、下那玩意儿割了,也就不算辱没了小女的清白。” 崔珍赶紧道:“冤枉啊!我……我不是有意看那小娘子洗澡的!是有个叫冯大福的人,说那房间里有个非常好玩儿的白熊,让我去看。谁想到,那白熊变成小娘子啦!” 那僚人冷笑道:“哦?照这么说,是有人陷害你这毛儿都没长齐整的家伙了?那他究竟是图啥呢?” “对啊……图啥呢?”崔珍一时语塞。他也不明白,那冯大福为啥要陷害自己,而且陷害的方式又是如此香艳。 那僚人继续道:“还有,你说是冯大福陷害你。那现在就请冯家主,把阖家上下之人请出来,让这小子当面指出冯大福,和他当面对质吧!” “如此也好。” 当即,冯仁智一声令下。府上所有的仆人,以及住在府上的客人,都被集中了起来,任由崔珍辨认。 崔珍都看花眼了,都没指认出来。 最后那僚人站起来,冲着冯仁智微微一抱拳,道:“ 何某人好心好意地带小女来冯家镇,给你冯仁智贺喜。结果小女却受此侮辱,你可得给我个交代。” “交代?对,是要交代。呃……且容冯某人仔细思量一番。” 冯仁智似乎非常为难,起身轻轻一拽崔耕的袖子,道:“崔先生,咱们借一步说话。” “也好。” 二人出了大厅,来到不远处一个空房间内。 冯仁智口中啧啧连声道:“唉,真是流年不利。想不到令公子,一时糊涂,竟然做出这等事情来!那小娘子家势力庞大,即便冯某人也忌惮三分啊!” 崔耕也不知崔珍到底有没有偷看人家小娘子洗澡,接话道:“哦?那小娘子家,到底是何来历?” “乃是僚人中地大豪。” “大豪?我听说岭南三蛮酋,钦州宁氏已经被灭族了……难道他是泷州陈家之人?” “不是。崔先生只知岭南三蛮酋,却不知还有一蛮酋,不在我等势力之下啊!” 崔耕疑惑道:“还有一蛮酋?” “不错。”冯仁智叹了口气,道:“那已经是百年之前的事情了,当时的岭南道,朝廷政令不通,形成了四国争雄之局。这四国分别为:我们高凉冯门洗氏、泷州陈氏、钦州宁氏,以及……带领谈氏……” 稍后,冯仁智侃侃而谈,将百年前这场四国争锋之事,娓娓道来。 之所以只有岭南三蛮酋之称,而不是四蛮酋, 是因为冯门洗氏、泷州陈氏、钦州宁氏这三家,虽然是僚人的酋长,他们本身却是汉人,和朝廷有着几分香火情,朝廷既打压又拉拢。但是,这带领谈氏就不一样了,谈家本身就是土生土长的僚人。 大隋开皇十年,广州人王仲宣起兵叛隋,泷州陈氏陈佛智领兵响应。王仲宣率部包围广州兼扼守衡岭,阻截救援隋军。广州总管韦光出战,被流矢射毙。副将慕容三藏固守广州月余,已到矢尽粮绝地步。 当时,冼夫人派孙子冯暄带兵援救广州,讨伐王仲宣。冯暄与陈佛智是好友,不肯出战。于是乎,冼夫人阵前易帅,将冯暄囚于州狱,令年方十八岁的孙子冯盎挂帅出征。冯盎初露锋芒,迅速出击,陈佛智兵败被杀,其子陈龙树逃往泷州西山。 谈殿闻讯后,从带领出发,接应陈龙树回池峒避祸。后来,谈殿又护送他到钦州投靠宁氏。 当然了,谈殿也不是活雷锋,在泷州陈氏溃败后,联盟云雾、云开大山中的峒主酋长,潜代了陈氏的传统势力范围,一时间声势大振,可与冯氏分庭抗礼。 后来,隋灭唐兴,陈龙树随宁长真归附唐朝。陈氏势力得以重返泷州,并且在泷州怀德县置南扶州,及信义、怀德、谭峨、特亮、扶莱五县,陈龙树被大唐朝廷任命为南扶州第一任刺史。 煮熟的鸭子又飞了,谈殿当 然不满,利用陈龙树在南扶州威逼僚人入籍,引发僚人不满的机会,发动了叛乱,占领了南扶州。 占领完之后,不能就算没事儿了。谈殿怕大唐朝廷震怒,让钦州总管宁长真进贡合浦大珠,以此试探大唐朝廷的态度。 宁长真和谈殿关系密切,大唐朝廷心知肚明,若是收了礼物,那就说明不在追究南扶州之事了。 但是,李渊以道远劳人为由不受。 岭南众酋长深怕大唐讨伐谈殿的时候殃及池鱼,联合了起来,共同反唐,唯独南合州刺史宁纯因反对。 于是乎,宁长真与高州首领冯暄、谈殿及越州刺史宁道明联合附近各溪峒首领围攻宁纯因。 后来,宁道明、宁长真相继战死。冯暄、谈殿见状,也顾不上打宁纯因了,为抢夺罗州地盘打了起来,相互攻掠。 贞观元年,唐太宗派遣员外散骑常侍韦淑谐和员外散骑常侍郎李公淹到来招抚,冯暄、谈殿打得筋疲力尽,一齐投降了大唐,这场叛乱方能结束。 然而,这还没完。 又过了两年,谈殿被内奸所杀,谈氏发生了一场大内乱。最后,谈氏所有势力远藏深山,不与外界沟通,默默无闻。 最后,冯仁智道:“现在谈氏已为何氏所代。今日那个僚人男子,就是那些僚人的新酋长,何游鲁。此人……不好对付啊!” “啊?何游鲁。”崔耕陡然心中一惊。 第1567章 外有枝生 崔耕当然听说过何游鲁的名号。 在后世记载中,陈行范在岭南道起事,左膀右臂就是冯仁智和何游鲁。 而且,必须说明的是,陈行范建立大泷国称天子,封冯仁智为南越王,封何游鲁为定国大将军。 光从名号上就可以看出来,冯仁智是陈行范的同盟,而何游鲁则是陈行范手下的头号大将。 冯仁智奇怪道:“怎么?崔先生听说过何游鲁的名号?” “没有,当然没有。”崔耕敷衍道:“我在想,何游鲁既然继承了谈氏基业,实力定然不可小觑。您若起事的话,定然需要何游鲁的支持。发生了犬子真么当子事儿,实在难为冯家主了啊!” 冯仁智一嘬牙花子,道:“这事儿确实不大好办。另外,那何游鲁手下亡命徒之甚多,就算我愿意庇护令公子,只有千日做贼的没有千日防贼的,令公子的安危照样无法保证。” 崔耕道:“可是……犬子毕竟罪不至死啊!难道冯家主就不能在何酋长面前,为犬子美言几句?” 冯仁智道:“美言几句倒是可以。但人家黄花大闺女,都被令公子看光了,总不能就这么算了吧?冯某人可没那么大的面子。” “那您说该如何补偿何小娘子呢?只要是崔某人所能,无不应允。” “呃……”冯仁智装模作样地 沉吟半晌,道:“崔先生看这样行不行:让令郎娶了何家的小娘子。这样的话,今日之事,非但对何家小娘子的名声无碍,还能成为一桩美谈。古有韩寿偷香,今有崔珍偷瞧嘛……哈哈!” “可是崔某人和何家门不当户不对啊,人家何游鲁能同意吗?” “单凭身份,崔家当然差了点儿。但既然事情已经发生了,再加上老夫的面子,何游鲁未必不会答应。当然了,崔先生你也得送上足够的聘礼……比如崔家的祖传秘方,何家主肯定会相当喜欢。” 敢情是在在这等着我呢! 崔耕瞬间就意识到,崔珍恐怕真是冤枉的。冯仁智的真正目的,还是看上了自己的秘方。 只是不知道那何游鲁到底和自己一样是受害者,还是也参与其中了。不过,何游鲁付出亲生女儿,却仅能得来两张秘方,怎么算都不大划算,蒙在鼓里的可能性较大。 当然了,尽管明白了冯仁智的要求,崔耕却没什么反对的意思。 他这次冒险到冯家镇来,还不是为了劝降冯仁智吗?在冯仁智那失败了,借助姻亲之事,劝降何游鲁也是可以的嘛。 从身份上讲,冯家都能和宰相家结亲了,崔珍娶何家的女儿,也不算辱没了他。 至于说爱情? 在这年代,说爱情就有些奢侈了。再 者,男人又不是只能娶一个。还有最关键的,别管是不是陷害,这祸是崔珍惹出来的,他的负责谁负责? 所以,崔耕毫不犹豫地道:“那就拜托冯家主了。” 冯仁智有些讶异,道:“以崔家的祖传秘方为聘礼,崔先生果然舍得?” 崔耕心说,我早就想献秘方了,只是一直没合适的机会而已。好么,我堂堂的越王千岁,整天在你冯家做捣药童子,你受得起吗? 不过,他嘴里却慨然道:“起事之后,若能受招安,崔某人就封妻荫子了,何须这两个秘方保富贵?若是受不得招安,首领都不可保全,秘方还是无用。能用这秘方,为珍儿定下一桩好亲事,崔某人并无不舍。” “难得崔先生如此想得开,那这桩婚事,就包在老夫的身上。” “多谢冯家主了。 二人都达到了自己的目的,非常高兴,携手揽腕地回到了厅内。 何游鲁一看他们这样子就着急了,猛地一拍几案,道:“怎么?冯家主是打定主意,姚偏帮那姓崔的了?” “当然不是。”冯仁智微微一笑,胸有成竹地道:“何酋长和崔先生都是冯某人敬佩之人,我岂能厚此薄彼?此时是想给二位做个和事佬。” 顿了顿,又继续道:“何酋长您得讲理啊,就算崔珍公子真的偷看令爱洗 澡,也罪不至死不是?我姓冯的就这么让你就这么把人杀了,也没法在岭南道立足了。您看这样成不成……给冯某人一个面子,你们何家和崔家结成秦晋之好,让崔珍公子娶了令爱,好事变坏事儿。” 崔珍当即眼前一亮,轻拍了一下手,迫不及待地道:“好啊,这事儿我同意!” 少年好~色慕少艾,看来这小子年纪不大,却已经春心萌动,见了那何家小娘子后,难以按捺住心猿意马了。 崔耕狠狠瞪了崔珍一眼,微微躬身道:“发生今日之事,实在是崔某人教子无方之过。还请何酋长高抬贵手,答应了这桩婚事吧。” 何游鲁更是补充道:“崔先生已经答应了,以那两种特殊金创药的秘方做聘礼,真是足见诚意。何老弟,切勿推辞啊!” 在冯仁智的想法里,自己今日的所为,真的堪称一举三得。 一来,崔元毫不犹豫地献上了秘方,证明他确实不是越王派来的卧底。二来,崔元和何游鲁结为秦晋之好,对自己的起事也大有帮助。三来,这配方掌握在崔元手里秘而不宣,制作金创药的效率太低,远不如掌握在何游鲁手中。还有最关键的,这事儿是慷他人之慨,自己根本就不费什么! 至于何游鲁拒绝自己?那怎么可能!自己固然不想得罪 他,但他也得顾及自己的面子不是?自己提出的这个解决办法,简直是双方唯一都可接受的法子。 然而,出乎冯仁智的预料,何游鲁连连摇头,道:“不成!不成!这桩亲事,坚决不成!” “为什么?”冯仁智不悦道:“就算何酋长看不上崔公子以及那两个秘方。难道对冯某人的面子,也毫不顾忌吗?” “当然不是。”何游鲁苦笑道:“实不相瞒,我那女儿,已经许配了人家啊!” “许配给谁了?”冯仁智和崔珍面色骤变,异口同声地问道。 “就是泷州陈刺史家的二公子陈立。” “啊?怎么会这样?” 冯仁智当时就有些傻眼,陈行范的长子陈果已死,二儿子陈立就是泷州陈家当然的继承人。按说陈家和何家定亲,加强联系巩固盟约,并不奇怪。 但是,怎么自己好端端的借花献佛之计,变成了揽货上身,截胡陈行范家二公子呢? 这可如何收场? 何游鲁的下一句话,更是让冯仁智心惊胆战。 他叹了口气,道:“而且……我听说陈立公子,两天后,就会到冯家镇来,给冯家主贺喜。您说,他知道今日之事后,能不能善罢甘休呢?无论是对崔珍,还是对您冯家主。就是我,现在不把崔珍怎么样了,也没法子对陈立公子交代啊!” 第1568章 崔耕神来笔 “到底如何对陈公子交代,还请冯家主自行决断。何某人唯您的马首是瞻。” 言毕,这何游鲁就双臂环抱,闭目养神了,仿佛此事跟他完全无关似的。 冯仁智当场坐蜡,暗暗寻思,刚才这姓何的还要对崔珍喊打喊杀地呢,现在却事不关己、高高挂起了。看看这厮绝无外表表现的那么有勇无谋啊!甚至于……他很可能早就猜到,此事背后有我的影子,现在是要给我一个教训呢。 这可咋办? 按说最好的法子是,把此事秘而不宣,就当从未发生过。但是,我为了把此事办成,逼迫崔元乃至何游鲁按自己的意思行事,早就把此事弄得众人皆知了。总不能真把崔珍宰了吧?那不相当于自毁长城吗? 无奈之下,冯仁智将求救的目光,投向了此子冯智。 冯智也没什么好办法,但他有个不是办法的办法——祸水东引。他转身看向崔耕道:“崔先生,你怎么看?” “我么……” 崔耕看向何游鲁道:“敢问何酋长,您说令爱已经和何立已然定亲,不知到底是何时下的聘礼呢?怎么冯家主毫不知情?” “哦,是某临来之前,陈家派来送来了陈家主的一封信,上面有为陈公子向小女求亲之意。这次陈公子来冯家镇,一方面是给冯家贺喜,另一方面也是相 看相看。” 崔珍眼珠一转,道:“哦?相看相看?这么说,双方还未下聘礼?那叫什么定亲啊!” “话不能这么说。”何游鲁道:“我回的信上写得清楚,只要小女无甚意见,何某人断无不允之理。你看这事儿,陈家已经允了,我这也已经允了,跟定了亲有啥两样?” 崔珍不服气地道:“那兴许小娘子就看不上那什么陈立呢?” 何游鲁白眼一翻,道:“就算看不上陈立陈公子,也看不上你这个登徒子!” “我……我……我那是冤枉的啊!” “哼,这话你跟我说了没用,去跟小女解释去吧。” 崔珍怎么解释啊,他正是被小娘子抓了个正着,人家能信吗? 顿时一阵垂头丧气。 崔耕却听觉得何游鲁的话风,没自己想象中那么硬。 忽然,他轻咳一声,看向冯仁智道:“冯家主看犬子如何?” 冯仁智不知崔耕的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说起场面话。道:“虎父无犬子,令郎堪称人中龙凤!” “那就妥了。犬子拜冯家主为义父,认一门干亲,不知冯家主意下如何呢?” “我……”冯仁智先是一愣,随即恍然大悟,道:“故所愿也,不敢请尔!” 崔珍福至心灵,赶紧跪倒在地,连磕了三个响头,道:“孩儿参见义父。” “好孩子, 快起来。唉,义父为给你三个哥哥成亲,把家底都抖搂干净了,实在没什么好送你的。既然如此……我也只能送你一桩好亲事了。” 然而,冯仁智恭恭敬敬地冲着何游鲁施了一个大礼,道:“俗话说得好,无媒不成婚。你和陈刺史只是写了两封信,未经三媒六聘之事,这桩婚事可不算定下来。现在,冯某人郑重当面向您提亲,陈刺史却只是给您送了一封信……到底何去何从,您可得仔细斟酌啊!” “这……这……这不好吧!总得有个先来后到不是?” “有什么不好的,一家女百家求嘛。至于先来后到……没听说过,哪家先提亲,人家的小娘子就一定姚嫁给哪家。总不成陈刺史的提亲是提亲,我的提亲,就不是提亲了吧?” “呃……” 何游鲁沉思半晌,最后猛地一拍大腿,道:“那行吧,对你们冯家和泷州陈家,我姓何的都非常敬仰,并无偏向。小女选中了谁,就嫁给谁,您看这么办怎么样?” “好,就这么办!” 说着话,冯仁智看了崔珍一眼,道:“以后就看你小子的手段了,我这做义父的已经使尽了浑身解数了。” 何游鲁却看向崔耕,意味深长地道:“不,不,不,俺以为,人家那个当亲爹的,才是使尽了浑身解术哩。嘿嘿, 能做到此等程度实属难能可贵,恭喜冯家主得一大贤辅佐啊!” 冯仁智道:“如果这桩婚事能成,咱们就是同喜,同喜啦!” 二人相视一笑,一切尽在不言中。 崔耕对造成这个结果毫不意外,他心中暗想,事情的关键就在于,自己所提出的,让崔珍拜冯仁智为义父。何游鲁对自己刮目相看,也是因为此事。 不拜这个干爹,就是冯仁智手下之子,偷看了何家小娘子洗澡。并在冯仁智的支持下,要在何氏和陈氏之间截胡。冯仁智这边,完全理亏。 但是拜了这个干爹,就是冯家和陈家,争取何氏之女。这有啥理亏的?双方公平竞争嘛。怎么?何家小娘子只有你陈家能娶,冯家就不能娶了,没那个道理嘛。 而且,虽然历史记载中,陈行范为头领起事,冯仁智和何游鲁是他的左膀右臂。 但用脚指头一想也明白,凭什么啊? 冯仁智和何游鲁各有一方势力,凭什么唯陈行范的马首是瞻?当时也就是三方有共同的敌人,陈行范的势力最大以及陈行范手腕较高,才形成了那种状况。 如果可能的话,冯仁智和何游鲁绝对不甘居于陈行范之下。 在历史上,何、陈两家可能结为姻亲,何游鲁更受陈行范信重,受封为定国大将军。 然而现在,自己给了 何、冯他们双方联姻的机会,他们双方肯定乐见其成。冯何两家联合起来,势力就在陈家之上了,在瓜分蛋糕的时候大有好处。 在大隋年间,岭南诸蛮酋敢反。在大唐太宗年间,他们敢反。在历史记载的大唐开元年间,他们敢反。 并不是这些人活得不耐烦了,而是真有成功的可能性。 在如此大的利益面前,三方要说能真正的团结一致,那才真是见鬼了呢。大唐太宗年间的那场叛乱,他们连忠于朝廷的宁合州都没打下来,就自己先开始窝里斗了,这帮人到底是什么德行,可见一斑。 …… …… 经过此事之后,崔耕一行在冯家的地位水涨船高。崔珍赶紧使出各种手段,去讨何家小娘子欢心。 直到现在,崔耕才知道,何家小娘子叫何宜宣,今年虚岁十六,比崔珍还大一岁。 崔珍比何宜宣的年纪还小一岁,初始印象又不大好,崔珍百般手段使出来,没产生什么效果。 两日后,陈家的二公子,陈立到了,冯仁智和何游鲁热情招待,谁也没有主动提崔珍的事儿,只是对那桩婚事顾左右而言他。 然而,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 这一日,崔耕一行正在屋内闲聊,院外忽然有声大喝传来。 “崔珍,你给我出来!竟敢调戏某的未婚妻,我要你的命!” 第1569章 义亲难分清 “来了!”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崔耕等人对视一眼,出屋门观瞧。 吱扭扭~~ 李白将门拴撤下,院门开了,有名二十来岁,相貌俊朗的年轻人,站立在门外。其相貌有七八分似崔琪打死的陈果,正就是陈行范的二儿子陈立。 此时的陈立,双目圆睁,额头上青筋直冒,手握佩剑,浑身都颤抖,简直是气愤到了极点! 崔耕一使眼色,杨玄琰上前,道:“你小子是谁啊?” 当初冯仁智招待陈立,崔耕作为他重要手下,赫然在列。只是做贼心虚之下,没有令崔珍出现罢了。 所以,陈立和崔耕是互相认识的,但陈立却不认识崔珍乃至杨玄琰等人。 杨玄琰是谁?四大美女之一的杨玉环的亲生父亲,相当俊美的郎君一名,就算不及古之潘安宋玉,也差不了多少。 陈立的人样子虽然也还算不错,但相对杨玄琰而言,那就完全不够看了。 也正是因为如此,陈立见了杨玄琰,不仅是自惭形秽,更是心中一阵酸意涌动。 “哼 ,尔等何必明知故问!”陈立用剑尖一指,道:“我乃泷州刺史陈行范的二儿子陈立,你……你就是那崔元的儿子吧?” “不错,正是,我乃……” “少特么废话,看剑!” 要是杨玄琰长得一般一点,陈立还可能和他好好掰扯掰扯。进而明白,眼前之人乃是崔元的干儿子,而不是亲儿子崔珍。 但是,崔珍英俊得如此惨绝人寰,陈立已经在电光火石间,脑补了不少画面了。 嘿嘿,什么叫崔珍偷看何宜宣洗澡?此人如此英俊,哪个小娘子能受的了他的诱~惑?他还用得着偷看何宜宣洗澡? 依我看啊,是那贱~人主动做戏,勾~引得他!或者双方早就勾搭在一块,做了这么一出戏。 不管怎么说,有很大的可能,双方已经成其好事了。不杀了他,怎能消我的心头之恨! 所以,陈立如同疯魔一般,宝剑连挥,冲着杨玄琰袭来。 “你特么的找死啊!” 杨玄琰大喝一声,挥剑相迎。 崔珍受他娘贺娄傲晴的影响,也练习武艺 ,但是,他毕竟爱耍小聪明不舍得下死力,本事相当一般。如果今日陈立找崔珍决斗,崔珍也只得想办法不应战了。也正是因为如此,崔耕让杨玄琰和陈立交涉。 没想到的是,陈立错把杨玄琰认作了崔珍,必欲杀之而后快,动起手来。 杨玄琰和崔珍不同,从小就好勇斗狠,又有天生的直觉,论打架就没碰上过任何人,武艺远在陈立之上。 只是三五个照面,陈立就连连后退,只有招架之功,绝无还手之力。 十来个照面后,杨玄琰飞起一脚,将陈立踹翻在地。 “别动!” 杨玄琰往前一进步,剑尖顶在了陈立的哽嗓咽喉上。 陈立满面羞红,恨声道:“技不如人,没啥说得,你……你杀了我吧!” 杨玄琰好悬没气乐了,道:“咱俩往日无冤近日无仇,我杀你干吗?” “哼,杀父之仇夺妻之恨不共戴天!” “哪就杀父之仇多妻之恨啦?” 杨玄琰还解释,远方却忽然传来了一阵阵焦急的呼喝。 “剑下留人,剑下留人啊 !” 功夫不大,一群人气喘吁吁,跑进了院内。 为首的正是何游鲁和冯仁智,在他们身后还站着一个明眸皓齿的少女,正是何宜宣。 他们俩的确是想让崔珍娶了何宜宣,但绝不想陈立在这遇到什么危险。 杨玄琰将宝剑挪开,耸了耸肩,道:“二位放心,这位陈公子好着呢!” “好,好什么好?受此奇耻大辱,我还有何面目活在世上!” 说着话,陈立拿起自己的宝剑,就要自刎当场! 何游鲁赶紧上前,把他的手腕子抓住了,道:“贤侄何至与此,何至与此啊!不就是比武失败了吗?这有什么啊?难不成,只有武功天下第一之人才能活着?” “可他夺走了宣儿?!” “他?宣儿?!没这回事儿啊,此人和宣儿毫无关系啊!” …… 好不容易,才把这场误会解释完。 陈立当时就不想死了。本来么,他一切的脑补,都是以杨玄琰为“奸夫”进行的。不是此人,那一切猜疑就都成为无本之木了。 他挠了挠脑袋。道: “敢情不是他啊……那……那就算了。” “哼,算了,你想算了,我可不想算。”何宜宣忽然开口发言。 佳人嘴角微撇,道:“别管他是不是崔珍了。打输了就寻死觅活的,这样的男人我不想嫁,你就死了这条心吧。” “别介啊,宣妹妹,我……我那都是太喜欢你了,才如此失态啊!” 一方面,是何宜宣确实长得漂亮,龙一方面则是,何、陈两家联姻的政治意义重大,着实不容有失。 陈立赶紧弥补。 何宜宣却毫不松口,道:“哼,失态?失态就要打打杀杀的么?喏……告诉你,那就是崔珍!你也好意思,和人家比武,你丢人不丢人啊!” 崔珍上前一步,微微躬身,道:“我就是崔珍,陈公子,在下这厢有礼了。” “呃……” 崔珍今年虚岁十五,周岁才十四,脸上稚气为消。 陈立当时就有些傻眼,暗暗寻思,完了!和这么小的孩子决斗,胜之不武。再加上刚才那档子事儿,我在何小娘子心目中的形象,彻底败坏了也! 第1570章 爹坑亲儿子 陈立牙关紧咬,继续想到:更关键的是,这崔珍年纪如此之小,似乎那偷看何小娘子洗澡之事,也算不得什么了不得的罪过啊! 难道我和何家娘子的婚事就此告吹?我此次来广州冯家镇只能无功而返? 不行!何家的势力对我们冯家至关重要,万万不容有失! 到底在哪里找那一线生机呢? 诶,有了! 陈立望着崔珍那稚气未消的面庞,忽然眉头一皱,计上心来,打了个哈哈,道:“原来这就是崔珍崔老弟啊!真是年轻有为。今日愚兄一时糊涂,误信人言,特向崔老弟赔罪了。” 言毕,深深一躬身。 陈立在相貌上比杨玄琰差之甚远,但比崔珍就差相仿佛了。再说了,陈立比崔珍年纪大,崔珍只是个乳臭未干的少年郎,他却是个标准准的年轻公子。这么一拜下去,当真风度十足,玉树临风,把崔珍衬托得相形见绌。 何宜宣见了,心思又是一动。 她明白,如今是非常时期,自己又身份特殊,所选夫君的范围,无非就是陈家或者冯家。更确切一点说,就是崔珍或者陈立了。 崔珍小小年纪,就偷看自己洗澡,如此好~色自己实在不喜。陈立误信人言,要打要杀。打输了之后,还要自尽,更是赖泥糊不上墙去。老实说,这两个人自己一个都不愿意嫁 。不过,崔珍年纪小,可塑性强一些,非要选择一个的话,还是崔珍合适一些。 所以,自己刚才站了出来,通斥陈立,表明立场。 但现在看来,若这陈立知错能改,可比那崔珍顺眼多了呢。年轻人一时冲动……似乎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罪过。 想到这里,何宜宣看陈立的目光中,开始柔和起来。 至于崔珍? 伸手不打笑脸人,他现在也没啥好办法,只得抱拳拱手,道:“好说,好说。” 陈立叹了口气,道:“不过话又说回来了,总这样下去,不是办法。你我同时向何小娘子提亲,发生冲突总是难免的。为免咱们真的坏了和气,不如尽快把此事定下来。” 崔珍耸了耸肩,道:“这事儿本来就是何小娘子说了算,你跟我说有啥用啊?” 陈立胸有成竹地道:“在下说个法子,请二位参详参详。不如由何娘子出个题目,考验下你我二人。谁能赢了,谁就是她的如意郎君。” 何游鲁迫不及待地道:“就这么办了,公平竞争,童叟无欺。女儿啊,你快出个题目来。这是你的终身大事,具体题目,我就不搀和了,哈哈!” 他虽然倾向崔珍,但对女儿嫁给陈立也不是不能接受,更不想和陈家撕破脸。所以,把事情都推倒了女儿的身上,大有听天由命的意 思。 何宜宣只是有些偏向陈立,却没有做最后的决定,心中也觉得这个主意出错,却不好开口。闻听此言,马上就坡下驴,福了福身子,道:“奴……奴……我听爹爹的。只是……该出个什么题目好呢?” 何宜宣暗暗琢磨,若是比武,二人的年纪相差过大,对崔珍不大公平。再说了,武功好,就是自己的如意朗君了? 比文呢?还是那个问题,文才高的未必是什么良配。 佳人沉吟半晌,终于道:“多谢两位公子厚爱,只是奴家左思右想,不敢出题目难为两位公子。这样吧……请二位公子各自拿出一样东西,表明对奴家的心意。为了避免比拼财力之嫌,请在一刻钟之内拿来。” “没问题!” 陈立迫不及待地答应了下来。 他刚才提议的时候,已经打算好了,自己比崔珍大了个六七岁。这个年纪相差六七岁,无论体力还是智力都天差地别,自己已经立于不败之地。 就算比拼礼物也成啊,自己来这是干嘛来的?明着是给冯家贺喜,暗着却是相亲。自己早把礼物注备好了,岂不比崔珍仓促之间准备的礼物强的多? 再说了,干儿子又不是亲儿子,冯家到底对崔珍有多少支持,实在可疑啊! 现在何宜宣提出这个不是题目的题目,正中了陈立的下怀。 发生这么大的动静,陈立带到冯家镇的伴当早就来了。当即,陈立一使眼色,就有伴当就急匆匆地离去。 功夫不大,有一装着红绸的物事送到了大家的面前。 何游鲁道:“这是啥玩意儿?” “此物可不简单,堪称价值连城!何叔叔,您请上眼了!” 唰! 红绸揭开,一个美轮美奂的物事,出现在了大家的面前。 此物四四方方,饰以金玉,内中有一铁球摆动,带动着指针运转不停。 最关键的是,在此物的顶部,有一男一女有两个小人站立,雕刻得栩栩如生。这二人相向而站,双手同时伸出,拉扯着一个卷轴。 何游鲁久居深山,还真不认识这玩意儿,挠了挠脑袋,道:“我还是不明白,此物究竟是干什么的?” 陈立介绍道:“此物名为钟表,乃是计量时间之物,冀州特产。虽然广州也有人制造此物,但要说制作最为精良的,还得说是冀州。小侄为了讨何小娘子欢心,特意从冀州定作了此物,绝对世间独一无二。您瞅准了,它每到整点,那两个小人就有动作。” “果真如此?”无论何游鲁还是何宜宣都甚感兴趣。 陈立道:“那是自然。您瞅准了……” 当当当! 赶巧了,此时正到巳时,那钟表连响了六声。紧跟着,这俩小人同时往后 退去,把那卷轴扯开。 “百年好合”四个大字,出现在了众人的面前。 “有意思!有意思哈!”何游鲁连连点头,看向崔珍道“珍贤侄,但不知你准备的物事,又是如何呢?这一刻钟的时间已经到了啊!” “我……”崔珍为难地看向崔耕,撅着嘴道:“爹,儿子这算不算被您坑啦?” 没办法,别人不知道,崔珍却知道,这钟表就是父亲在冀州的时候发明出来的。 现在可好,被人家何立买来讨何娘子欢心啦。 而自己现在手里只有一颗原本准备用来应急的宝石,这玩意儿价值是不比那钟表低。但论精巧程度、论讨女孩子欢心的程度,恐怕比人家差远啦。 这不是爹坑儿子,什么是爹坑儿子? 陈立当然不理解他话语中的深意,道:“什么乱七八糟的?我从冀州为何娘子专门定制了此物,足见诚意。你呢?可曾想到要提前为和娘子准备什么礼物了?如果实在没有,还是莫打肿脸冲胖子,随便拿出一样东西丢人现眼了!” “我……我……” 崔珍也不知是不是拿出那颗宝石来,一阵犹豫。 崔耕见状,也只得轻叹一声,亲自出马。 他说道:“唉,陈立公子,你还有脸说别人呢……实不相瞒,你才真是丢人现眼而不自知啊,真是令人可发一笑。” 第1571章 全靠君衬托 一股不祥的预感,涌上了陈立的心头,道:“什……什么意思?” 崔耕微微一笑,道:“某本来对犬子获胜,已经不报什么希望了。但你拿出来这玩意儿,我只能说,犬子已经立于不败之地。我再问你一句:你确定要给何娘子送钟吗?” “确……确定,我给何娘子送钟怎么了?” “你再说一句。” “我给何娘子送钟怎么了?” “再重复一遍。” “我给何娘子送……呃……不对啊!我……我不是那个意思!”陈立终于反应了过来。 崔珍这时候也反应过来,高声道:“哈哈!你给何娘子送终表示心意?这份心意也真够特别的哈!” “送终?”何游鲁猛地一拍大腿,道:“陈立你这倒霉孩子,怎么思虑一点都不周全!晦气,真特娘的晦气啊!” 陈立此时简直无语问苍天,他暗暗寻思,这拿钟表做礼物,在北地甚为流行,自己好不容易才淘换来这么一件。怎么那么多人,就没想到这钟表的口彩相当不好呢?而那崔元,却一眼就看了出来。 这特娘的叫什么事儿啊!这上哪说理去啊? 可以说,现在人家崔珍随便拿出一样物事,就比自己拿出来的东西寓意强啊。 简直是不战而胜! 诶,似乎也不能那么说…… 陈立转念又一想,要是我也能从他的礼物上挑出类似的毛病来,何娘子花落谁家,尚未可知。 想到,他抖擞精神,深吸了一口气,道:“这钟表的确是陈某人思虑不周了,不知崔老弟,又准备送给何娘子什么东西?” “就是此物了。” 崔珍拿出来一个锦盒。把锦盒打开,一个七八分大小,亮晶晶的物事,在阳光照耀下,反射出道道光芒,耀人的双眼。 “我……”陈立倒是想挑从这东西里挑毛病,奈何他不认识啊!他只得道:“此物是什么?” “此物乃是一种宝石,名曰钻石,产于极西之地。那里的人们认为,此物乃是众神留下的眼泪,又称其为“众神之泪”。也有人认为,此物乃是雷神封印闪电的宝物,又命名为“雷神之怒”,甚至还有人觉得此物乃是众神权杖的装饰品,命名为“神之石”。” 崔耕在西域走了一遭,岭西联邦都成立了,缴获的珠宝玉石自然不计其数。他准备了几颗稀有的宝石放在身上,以备不时之需。现在干脆拿来给崔珍,讨女孩子欢心了。 “我……” 陈立更没词儿了,人家说了那么多名字,你就是想引申,也没法子引申啊 。 崔珍按照崔耕叮嘱的,继续道:“我却以为,此物稀有、美丽、无坚不摧,乃是象征爱情之物。” “等等,这玩意儿能无坚不摧?”陈立质疑道。 “还真是无坚不摧,不信的话……诸位可以随便拿一个瓷器来。” “快,快拿瓷器。” 冯仁智一声令下,就有人拿了几只瓷碗、瓷瓶来。 崔珍拿起钻石,用力往下一划,顿时痕迹宛然。有一个薄碗甚至被这钻石一划拉,整整齐齐地裂为了两半。 当初崔耕为江都县令时,突厥大臣赛修伦之子赛沐超,曾经拿着钻石来江都装逼,表演了一番钻石破瓷器。 钻石在大唐非常罕见,要不是崔耕有后世的记忆,这个逼就被他装成了。 二十年过去了,以这个年代知识扩散的速度,以岭南道的偏僻程度,现在崔珍拿出钻石来,照样能震慑全场。 “啊?连瓷器都能划破,果真是无坚不摧啊!” “说此物乃是神灵流传之物,兴许没准是真的!” “崔珍公子拿出此物来,真是足见诚意了。” …… 人们面面相觑,议论纷纷。陈立则是额头上冷汗直冒,苦思破局之策,一无所得。 待人们的声音渐低,崔珍将那钻石放入锦盒之中,举步向前,双 手托举,道:“钻石恒久远,一颗永流传。此物当象征某情比金坚之意,献与何娘子。何娘子。你可以将此物镶在首饰上。” “这……这我就却之不恭了!”何宜宣眼前一亮,把那锦盒接了过来。 按道理说,何宜宣此时应该矜持一点儿。 但是,一来,刚才说得清楚,以一题定婚事,现在胜负极为分明。推脱有些矫情了。 二来,何宜宣是真的喜欢——无论崔耕还是崔珍以及现场的其他鲁男子,都小觑了钻石对女性的吸引力。更别提,崔珍还给此物寄托了如此之重的寓意了。 冯仁智见状,当即哈哈大笑,道:“看来何娘子芳心已定,我这干儿子也要成亲啦。” 何游鲁哼了一声,道:“女大不由娘,便宜你们家了。” 话虽如此,他眼角眉梢都露着笑意。本来嘛,要说崔珍和何宜宣之间有多少爱情,那纯属扯淡。这桩婚事本质就是一场政治联姻,何家和冯家联姻,非常符合何游鲁的利益。 其他人见状,纷纷道喜起来。 “恭喜何酋长,恭喜冯家主,恭喜崔先生!” “恭喜珍公子抱得美人归!” “冯家四喜临门,可喜可贺啊!” …… 然而,在这一片欢快的气氛中,陈立的面色 却是无比难看。 他心中暗想,要是没有自己提出的建议,崔珍和何宜宣的事儿还早着呢。 都怪自己耍小聪明,才偷鸡不成反蚀一把米啊! 这真是何苦来哉! 扑! 一股苦闷、悔恨乃至自责之情郁结于陈立的胸中无法发出,忽然间,他感觉嗓子眼一甜,一口鲜血狂喷而出。 紧接着,陈立眼前一黑,就昏迷不醒了。 “陈公子!陈公子你怎么了?” “快去请医生!” “上苍保佑,陈公子绝对不要出什么事儿啊!” …… 众人当时一阵慌乱。 崔耕这时候帮不上什么忙,也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陈立被抬走,请了郎中救治。 原本在崔耕的想法里,陈立先是听说了崔珍看何宜宣洗澡之事,怒急攻心。后被杨玄琰打了一顿,寻死觅活的,羞愤异常。紧接着,在以为自己必胜的时候,大败亏输,悔恨交加。连番受打击之下,终于坚持不住吐血,这事儿也正常。 年轻人恢复能力好,好生调养之下,用不了多久,就能恢复健康。即便陈行范知道了,也不能说什么。 然而,三天后,杨玄琰慌慌张张地跑进了崔耕的屋内,道:“义父,大事不好啊!” “何事惊慌?” “那陈立……死啦!” 第1572章 留下烂摊子 崔耕豁然而起,道:“啊?死了?他到底是怎么死的?” “原来还一直好好的,就是今日病情突然恶化,等大夫来得时候,已然没气儿了。”杨玄琰焦急道:“您说……他们会不会把这笔帐,记到咱们的头上啊!” “这样啊……我想下。” 崔耕站起身来,在房间内来回踱步,眉头紧锁,推演着形势。 可还没等他考虑清楚呢,“噔噔噔”一阵脚步声响,有一群冯家的家丁,闯入可院内。 这些人名为家丁,其实就是冯家的私兵。虽未顶盔掼甲,但尽皆手持利刃,进退之间颇有法度。 领头之人在门外高声道:“崔先生在里边吧?我家家主,请你议事呢?” 杨玄琰哼了一声,道:“到底是请啊,还是捉拿啊?没听说过,这请人还得弓上弦刀出鞘的。” “闭嘴!” 崔耕斥了一声,站起身来。 他明白,现在人 为刀殂我为鱼肉,争执这个毫无意义,道:“既是冯家主相招,崔某人敢不应命?还请头前带路。” “多谢崔先生体谅。” 在那些人的引领下,崔耕来到议事厅内,但见冯仁智和他三个儿子以及何游鲁都已经等候多时了。 冯仁智见崔耕来了,伸手一指,道:“崔先生请坐。” “是。”崔耕坐了下来,开门见山地道:“冯家主今日相邀,想必是为了陈立陈公子之死吧?” 冯仁智满脸苦涩,道:“可不是吗?陈行范陈刺史,总共就俩儿子。长子陈果,不知怎么得罪了越王的嫡子崔琪,被打死了。现在次子又死于此地,他这是要绝后啊。你想想,这陈行范,能善罢甘休吗?” 崔耕也是一嘬牙花子,深感为难。 说来也是凑巧,虽然这陈家两位公子都是自己找死。但是,严格来说,都和崔耕的儿子有关。到了今天 ,崔耕已经和陈行范绝无和解的可能。 崔耕道:“陈二公子虽非犬子所杀,却和犬子脱不了关系。难不成,冯家主准备将犬子献出来,借机平息陈行范的怒火?” “呃……”冯仁智和何游鲁对视一眼,点了点头,道:“当前的形势,崔先生自己也清楚。越王步步紧逼,我们再不反抗,就再也没有反抗的机会了。三方内部尽管有所争执,但总体还是要一致对外。实在不行,也只能委屈令公子了。” 崔耕冷笑道:“那敢问陈家主,即便交出了犬子,陈行范就一定会善罢甘休?” “那倒是不一定,”冯仁智开诚布公地道:“陈行范此人性格暴虐,威福自用。待他腾出手来,想必要跟冯某人翻脸,报这杀子之仇。不过现在,火烧眉毛先顾眼前,想必陈行范能够大局为重。” 崔耕点了点头,道:“那我能不能这么理解 。若是起事失败,冯家就会身死族灭。起事成功,冯家主还得和陈行范做过一场。因为陈家势大,您还是身死族灭的可能性较大。” “话不能这么说……”冯仁智道:“这事儿何酋长也跑不了,我们双方联手,鹿死谁手还不一定呢。” 崔耕步步紧逼,道:“然后呢,您和何酋长在做过一场?经过这么多场的厮杀……冯家能确定笑到最后吗?” 何游鲁不耐烦地道:“这事儿只能走一步算一步。姓崔的,今儿你就是说破大天来,也莫想把儿子保住了!” 冯仁智也点头道:“某当然知道,这场起事是九死一生之局。崔先生,我敬重你是个人物,才事先跟你通通气儿。但是,你要是做些无谓的挣扎,可就莫怪冯某人翻脸无情了!” “呃……” 事到如今,崔耕也有些没辙了。 冯仁智和何游鲁都是人杰,他们打定了 的主意,岂是三言两语所能撼动? 说到底,还是改土归流之事,是摧毁这些蛮酋的根基,相当于灭国之恨。并非说得怎样天花乱坠,就能改变的。 除非……除非……不摧毁他们的根基,就改土归流。然而,这可能吗? 诶,似乎有点点可能啊! 脑海中一道灵光闪过,模模糊糊地好像想到了点什么东西。 崔耕心头一震,想抓住这点灵感。 可正在这时—— “不好拉!不好啦!” 外面忽然有一阵大喝声传来,将崔耕的思路完全打断。 紧跟着,有个青衣小厮跑进了屋内,双膝跪地,道:“启禀家主,大事不好!那崔珍他……他……” “怎么了?” “崔珍怎么了?” “他逃走了!” “啊?逃走了?”冯仁智勃然大怒,飞起一脚,将那青衣小厮踹翻在地,道:“废物!你们那么多人,怎么让他逃走了?” 第1573章 宜宣好眼光 那小厮往何游鲁身上偷瞧,期期艾艾地道:“是……是何小娘子……据说……据说……在我们到场之前,何娘子已经带着崔珍逃走啦!” “胡说八道!”何游鲁勃然大怒,一伸手就把那小厮的脖领子薅住了,道:“我女儿焉能做出那么不要脸的事儿?你小子敢胡言乱语辱宣儿的清白,我要你的命!” “小的不敢,小的不敢啊!不信的话,您看……” 说着话,那小厮慌慌张张地从袖兜中掏出来了一张纸,右手高举。虽然崔耕离得甚远看不大清楚,但可见那纸上写满了密密麻麻的蝇头小楷,大约两百来字。 何游鲁只扫了一眼,就面色大变,道:“果然是宣儿的字迹!” 他也顾不得找那小厮的麻烦了,接过了状纸,仔细观瞧。虽然字数不多,但直到一刻钟后,何游鲁才把书信放下。 冯仁智关切地问道:“贤侄女怎么了?” “什么贤侄女?”何游鲁冷哼了一声,道:“那是你干儿媳妇儿,还是你自己提的亲,总不能不认账吧?喏……你看看吧。” 言毕,他手一伸,将那纸递给了冯仁智。 冯仁智看完了,哭笑不得,又把这纸递给了崔耕。 崔耕看完了,不由得叹道:“好一个奇女子啊!有情有义,行动果决,不错,配得上珍儿。” 这封信上到底写的是什么啊? 何宜 宣在信上宣布:自己既为带岭峒主之女,受全族供养,婚事不由自主并无怨言。然而,此事可一不可再。自己为了族人,在崔珍和陈立之间二选一为夫,已经尽到了自己的义务。日后也定当劝夫君,多多帮助本族。但良臣不侍二主,烈女不配二夫。自己不可能任由夫君被杀,再改适他人,望族人和爹爹多多谅解。 崔耕以前觉得,何宜宣人样子长得不错,又是岭南大酋长之女,自己儿子把人家看光了,娶了就娶了吧。 现在却觉得,这何宜宣明进退知得失,意志坚定,跟儿子跳脱的性格形成了的互补,实在是儿子的良配。这回自己来冯家镇来,算是捡到宝了。 何游鲁却不知崔耕的所思所想,哼了一声,道:“得了便宜还卖乖!我女儿何止是配的上你儿子,就是配宰相的儿子,王爷的儿子都富富有余。” 顿了顿,又没好气儿地道:“你崔元不是足智多谋吗?现在你说,咱们该怎么办?” 崔耕真是赚了大便宜了,此时想笑又不好笑,道:“那……把在下交出去,以平息陈行范的雷霆之怒如何?” 何游鲁白眼一翻,道:“屁话,把你交出去管用,早就把你交出去了,还在这跟你商量?” 崔耕双手一摊,道:“那崔某人也没办法啦。要不……冯家主派出人去,搜索小儿?务必 把他捉拿归案?” 冯仁智道:“那怎么可能?这岭南道是越王的,不是我们冯家的。崔珍只要出了冯家镇,我就没办法啦。真把他逼急了,去报官可咋办?” “那……就跟陈行范实话实说呢?” 何游鲁道:“人家能信吗?哦,他的亲生儿子来这提亲死了个不明不白,我的女儿却跟冯家主的干儿子私奔啦,。如果你是姓何的。你会怎么想?” 肯定是****合谋害死了亲夫呗,还能怎么想? 好吧,还是有别的可能的:冯家和何家勾结在一块,要对何家不利,先把陈立宰了——那不更麻烦吗? 崔耕道:“难不成,那陈行范就不能大局为重?如今三家合力还有出路,若互相敌视……难免被人各个击破啊!” 冯仁智不以为然地道:“大局?现在大局对陈行范有用吗?他都绝后啦!就算陈行范寿终正寝,又还有几年好活?他死了之后,世间还有何人与他相干?” 何游鲁垂头丧气地道:“其实俺也比这陈行范强不到哪去,没儿子,就有这么一女儿。实指望让崔珍那家伙,当一个倒插门的女婿,继承何家的香火,结果现在出了这档子事儿。” 崔耕疑惑道:“什么倒插门的女婿,我怎么不知道?!” 何游鲁撇了撇嘴,道:“以前是没提,起事之后,那还能由得了你?要不是 有这么一桩大好处,我才不答应什么公平竞争呢。” 崔耕真没想到,何游鲁有这么一番算盘。仔细想来,这番谋划还真的非常有可行性,冯仁智总不能为了一个干儿子和何游鲁翻脸吧?自己“崔元”人微言轻,也干涉不了。 崔耕笑吟吟地接话道:“可惜出了这档子事儿,何酋长是陪了夫人又折兵啦!” “你……”何游鲁勃然大怒,就要起身打人。 冯仁智赶紧把他拦住了,劝道:“现在令媛是崔家的媳妇儿,把她的老公爹打了,你让令媛以后何以自处啊!” 何游鲁坐了回去,冷哼一声,道:“这个不孝女,她爱咋自处就咋自处,我管不着!再说了……陈立一死,陈行范那厮定然狗急跳墙,咱们还有什么以后可言?” “这……” 冯仁智也是一阵无语。 很显然,就算不谈陈行范攻打他们的可行性,三家若是不能团结一致,起事就必然失败。 那不起事呢?随着南选的推行,三家就尽皆是慢性自杀。 左右都是死,真是前途无亮。 大厅内一片愁云惨淡,除了崔耕。他此时喜上眉梢,嘴角忍不住的往上撇。 崔耕心中暗想,自己今天是双喜临门啊!一喜是,发现何宜宣是自己儿子崔珍的良配。另外一喜则是,发现这陈立死的好,死的妙,死的呱呱叫。他这一死,已经令 三家联合已经成为不可能。 就算退一万步说,陈行范真能宣布不追究此事,冯仁智和何游鲁也不能信啊! 一场致命的危机,就因为崔珍的胡闹,化解了一大半,真是喜从天降啊! 何游鲁外表粗豪心中细腻,很快注意到了崔耕的异状。 他问道:“姓崔的,你那么高兴干啥?莫非我们倒霉,你有什么好处不成?” “我凭啥不高兴啊!”崔耕长身而起,道:“何酋长,你可听说过姐妹易嫁的故事?” “当然听说过了。姐妹易嫁的故事是说,吉顼本来应该娶的是姐姐,但姐姐嫌弃吉家门第不高,不愿意出嫁。最后妹妹代为出嫁。吉顼娶了妹妹之后,官运亨通,最后官至宰相。不过……这跟今日之事有什么关系?” 崔耕道:“当然有关系了。这么说吧……令媛,我的儿媳妇何宜宣,就跟那姐妹易嫁的妹妹一样眼光好,选了一个如意郎君。不夸张地说……我儿比那陈立,不知强到哪里去哩。” “哼,老婆是别人的好,孩子是自己的好。也就是你自个儿那么觉得吧?” “那却不然!”崔耕眉毛一挑,道:“和酋长信不信……因为你女儿选夫君选的好……就保了何家千年的富贵!” 说着话,他又看向冯仁智,傲然道:“你认了珍儿为义子,如此眼光,也可保你们冯家富贵千年!” 第1574章 富贵传千年 冯仁智和何游鲁都是人中之杰,当然听出崔耕的话里有话,异口同声地道:“好大的口气啊!你……你到底是谁?” 崔耕道:“重新认识一下,某就是二位必欲杀之而后快的,越王崔耕!” “啥?你就是崔耕!” 锵啷! 冯勇和冯信听了,顿时钢刀出鞘。 “别动!” “住手!你这逆子是想害死咱们冯家吗?” 冯智和冯仁智直吓了个亡魂出窍,赶紧那这哥俩死死抱住了。 冯勇大惑不解,道:“你抱着我干吗?杀了越王,岭南道群龙无首了。” “你傻啊?什么叫岭南道群龙无首?那世子不是还活得好好的吗?” “那也比崔耕还活着强的多吧?” “放屁!岭南道就算削弱了,按死咱们冯家也是手拿把攥的。你觉得,到时候那陈行范会和咱们同进退吗?他若不尽力救援,咱们冯家不是为陈家做了嫁衣吗?” 冯勇恍然大悟,道:“我明白了!就……陈行范答应就算同进退,咱们也不信啊!” “你才明白过来啊!”冯仁智道:“还不快快拜见越王千岁!拜见你们的崔……崔世叔!” 所谓世叔,当然是从崔珍那论的。崔珍拜了冯仁智为义父,和冯勇等人兄弟相称,可不是能当得“世叔”二字吗? “拜见越王千岁!拜见崔世叔。”冯家三位兄弟赶紧躬身下拜。 “拜见越王 千岁千岁千千岁。”冯仁智也躬身下拜。 何游鲁更是很快就辨明了局势,哈哈笑道:“敢情亲家公是越王啊。我就说嘛,宣儿是富贵相,应该配个王子什么的,这不就应验了吗?那啥……亲家公,俺给你磕头啦。” 崔耕赶紧以手相搀,道:“几位快快请起,什么越王不越王的,一家人不说两家话。” 崔耕主动亮明身份,何家和冯家人如此驯服,那当然是有原因的。 如今陈立一死,陈行范就算绝后了。最关键的是,陈立是死在冯家,是因为何游鲁的女儿而死。冯仁智和何游鲁就是浑身是嘴,也解释不清楚了。 此事一出,三方各怀心思,再也不能一致对外。既然如此,三方起事,再无胜利的可能。好死不如赖活着,何、冯两家必然得从必欲杀崔耕而后快,转而求崔耕高抬贵手。 当即,冯仁智传令下去,摆下一桌酒宴,热情款待越王崔耕一行。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 何游鲁恭恭敬敬地给崔耕倒了一杯酒,道:“亲家公刚才说,要保何家千年富贵,究竟是怎么个章程呢?” 冯仁智“砸吧”了一下嘴,道:“还能是什么章程?你们何家都成了皇亲国戚了,越王千岁还保不了你们家富贵千年?” “话可不能这么说。那珍公子虽是越王的亲儿子,却不是嫡子,越王的照顾定然是有 限的。再说了,就算珍公子是嫡子,越王又不是神仙,他百年之后可咋办?怎么能保我们何家富贵千年?” “话不能这么说。那越王是一般人吗?别人办不到事儿,人家未必就办不到。” “这你就是抬杠了不是?他就是再能,你解释解释……他怎么管得了身后几百年之事?” “总而言之,人家越王就是能!你不服咋的?” “诶,你这不是不讲理吗?” …… 这二位越说越僵,险些动起手来。 崔耕当然明白他们是什么意思,将手中的酒杯往桌上一放,轻咳一声,道:“二位莫吵了。咱们明人不说暗话,你们不就是想知道……本王答应的千年富贵,到底是什么吗?” 冯仁智和何游鲁齐声道:“请越王千岁为在下解惑。” “其实这事儿也简单。”崔耕道:“珍儿年纪渐长,本王准备封他为……美洲王。” “美洲?”何游鲁满脸的疑惑之色。 冯仁智道:“可是万里之外的那个美洲?” “正是此地。”崔耕道:“美洲那地方好啊,论耕地的广大,乃是咱们大唐的数倍,岭南道的数十上百倍。至于各种矿藏,更是不计其数。最关键的,是上面的土人,你们猜怎么样?” “怎样?” “这么说吧,汉人和僚人的差别有多大。僚人和那帮子土人的区别,就有多大。随便派几百人 过去,都足以建立一国。” 何游鲁有些不悦,道:“我明白了。越王的意思,是让俺们去美洲为王,给您腾地方?” “呃……也可以这么说。” 其实,崔耕本来是准备把美洲留给嫡子崔琼的,但卢若兰死活不答应,也只能给崔珍了。 他非常诚恳地道:“二位都是人杰,本王也就是不藏着掖着的了。岭南道自从秦汉至今,到底是什么趋势,你们应该明白。改土归流乃是大势所趋,纵然本王不推行,本王的继任者也会推行。你们想长久在岭南道做土皇帝,无论岭南道是谁当政,都不会容忍。不如走出去,去美洲,打下大大的一片基业。多了不敢说,千年富贵总是有的。” 何游鲁道:“那俺们把美洲弄好了,朝廷就不会翻脸?” 崔耕答道:“当然不会。此地孤悬海外,自称一国,与大唐的体制毫不相干。美洲可以仿岭西联邦之成例,成立美洲联邦,联邦之主,对外称美洲王,对内称联盟总统,至于各位?尽可……称王。” 何游道:“那岭西联邦到底又是个什么成例?” “是这么回事儿……” 冯仁智当然知道岭西联邦是什么体制,简要解释了一遍。 “这样啊……”何游鲁心中已经有几分意动。 冯仁智当然也有些跃跃欲试,他心中暗暗琢磨,岭南道的远洋之船都在崔耕的掌 握之中。崔耕这个建议,说穿了,就是让动用自己的力量,帮助大家打下一片大大的土地,再置换大家在岭南道的力量。在崔耕占据优势的情况下,这么做已经仁至义尽了。 而且,崔耕开发美洲的计划,七八年以前几行了。看来他是非常看好美洲的发展,而不是随便找了个地方坑害我们。 良久,冯仁智猛地一嘬牙花子,道:“越王的建议好是好。只是……这个……故土难离啊!” “故土难离?”崔耕道:“好男儿当志在四方,万里觅封侯,又何谈故土难离四个字?冯家先祖冯宝要不是去高凉做太守,冯家如何有今日的身份地位?陈家先祖若不是受了族中排挤,南下岭南道,又如何富贵绵延百年?还有何家……若是不敢冒险,又何来鹊巢鸠占呢?” 带岭的僚人以谈氏为首,威震岭南的谈殿死的不明不白,谈氏族人连遭厄运,最后才有了何氏上位。若说何氏没有插手其中,那怎么可能? 最后,崔耕总结道:“古人云,君子之泽,五世而斩。二位先祖的余荫,让后人富贵近百年,早就过了五世了。能否能让本族再续辉煌,那可就那二位的决断了。不知二位……有无这雄心壮志呢?” 何游鲁和冯仁智对视一眼,齐齐跪倒在地,道:“多谢越王给我等指了一条明路。末将……敢不从命!” 第1575章 诈盟泷州行 若是崔耕之前就提出封建美洲的计划,冯仁智和何游鲁定然不会同意。 十鸟在林不如一鸟在手嘛。让人家放弃土皇帝的身份,去蛮荒之地开疆拓土,那怎么可能? 但是现在,冯、何二人的土皇帝身份已经保不住了,那退而求其次的封建美洲,也不是不能答应, 冯仁智和何游鲁答应这么痛快的另外一个重要原因在于,不光是他们去美洲,崔珍也得去。虎毒不食子,崔耕自己总不能坑自己的亲儿子吧? 最后的原因则是,崔珍认了冯仁智为义父,做了何游鲁的女婿。二人都算是崔耕的自己人了。以崔耕的名望,断不至于坑自己人。 然而,作为此事关键的崔珍出幺蛾子了。 崔珍离开了冯家镇就算安全,必要时候可以得到地方官府的帮助。甚至崔珍派人来打听过崔耕的安危,大家都以为,他和何宜宣回广州了。 然而,崔耕去信广州,很快就传来消息,并无珍公子的消息。 难道崔珍是回泉州了?几日后消息传来,泉州也并无崔珍的踪迹。 按说不应该啊,崔珍今年十四五岁,年纪不小,知道轻重了,怎么不回家不说,还不主动和家里联络?难道说……出事儿了? 无论崔耕还是何游鲁、冯仁智,都忧心忡忡。 直到十日之后,广州刺史周利贞,命人送来了一封书信,大家才把崔珍的去向搞明白了。这封信是崔珍手写,何宜宣附属的。 那上面写的清楚,二人是去泷州翠竹庵,拜见慈良师 太了,请崔耕和何游鲁不要挂念。 很显然,这对小夫妻是来了个先斩后奏,等确定崔耕派人追不上了,再送了这封信。 “就翠竹庵是什么所在?”崔耕看向何游鲁问道。 何游鲁深感惭愧,挠了挠脑袋,道:“翠竹庵是泷州城外的一个尼姑庵,主持是慈良师太,也就是宣儿她娘。” 冯仁智道:“你老婆怎么出家了?” 何游鲁叹了口气,幽幽地道:“此事就说来话长了……宣儿他娘是汉人,我也不知道是什么来历。二十年前,她遭了劫匪,误入了深山之中,被我的人抓住了。” “然后,你看人家小娘子长得不错,就动强了?” “哪啊,当时我一见那小娘子就惊为天人,马上就让人把她放了,好吃好喝好招待,从无越礼之处。后来,她说她的父兄为盗匪所杀,请我将他的父兄安葬了,我也完全照办。最后那小娘子说如此大恩,无以为报,愿意以身相许……我们俩就成亲了,生下了宣儿。” “然后呢?” “自从见到她我就没见她笑过。”何游鲁以首俯额,眼圈泛红,声音有些嘶哑道:“这么说吧,为了让她笑,我要是周幽王早就烽火戏诸侯了。最后,没办法……我说,怎么样才能让你高兴呢?她说……她说……如果夫君真的怜惜妾身的话,请准许妾身出家为尼。” 冯仁智和崔耕面面相觑,一阵无语。 很显然,何游鲁一片痴情都做了无用功,人家那小娘子从始至终就看不上他。 崔耕更是猜测,那小娘子可能是被流放至岭南道的官员之女。这年头,汉人看不起僚人是非常普遍的观念。人家大家闺秀看不上何游鲁一个蛮酋,自感生无可恋出家为尼,似乎……也可以理解。 他问道:“那慈良师太是何时出家的?又因何到了泷州呢?” 何游鲁道:“是在宣儿七岁那年出家的。至于到泷州出家的原因也很简单,泷州距离我们带岭比较近,佛法也非常昌盛。” 冯仁智补充道:“泷州陈氏世代信佛,您从陈家历代先祖的名字就可以看出来,陈法念、陈佛智、陈龙树……都与佛有关。所以,泷州的佛法非常兴盛,龙龛道场更是天下闻名。” “这样啊……那这小对夫妻二人去泷州,就是单纯去让慈良师太看看女婿了?那就随他们去吧。”崔耕稍稍松了一口气。 何游鲁还有有些担心,道:“慈良师太的事儿,陈行范是知道的,我还拜托他看顾慈良师太呢。这家伙若是知道我已经投靠了您……抓了珍公子和宣儿可咋办呢?唉,宣儿挺机灵一个孩子,怎么关键时刻办出了这样一件糊涂事儿啊!” 何游鲁、冯仁智投靠了崔耕,以及陈立之死一事,现在当然还是秘而不宣,要不然陈行范就会马上发动叛乱。 冯家镇乃是越王治下,崔珍可以很容易通过自己的渠道,了解到冯家镇的崔耕无恙。但是,陈行范的势力可到不了这,应该暂时得不到这两个消息。 不过这事儿也瞒不了多 久,崔耕正在抓紧时间调兵遣将,争取把陈行范起事的影响降低到最低。 大战一起,陈行范得知了这两件事,说不定崔珍和何宜宣真有危险了。 何游鲁就何宜宣这么一个女儿,能不着急? 冯仁智也急的火急火燎的,他明白,崔珍一死,自己、何游鲁和崔耕之间的关系,就只剩下公事公办了。 封建美洲说得容易。但要真那么容易的话,岭南道的亲贵们早就嗷嗷叫着上了,还轮的着他们?可以想见,没有越王崔耕的全力支持,根本就不可能。 冯仁智心思电转,道:“现在派快马去追,肯定是来不及了,但珍公子的安全必须保证。不如……咱们先下手为强,在陈行范发现此事之前,把他给解决了!” “怎么解决?” “陈行范不是还不知道咱们的事儿吗?咱们就说,为了稳妥起见,要带五百人去泷州,和他歃血为盟反抗越王。一家五百人,两家就是一千人了。到时候,打他个措手不及,将陈氏一族连根拔起。” 崔耕质疑道;“哪有那么容易?人家陈行范就没防备?” 冯仁智阴恻恻地一笑,道:“以前可能会防备,但现在他又不知道陈立已死,防备什么啊?我们俩有什么理由对付他?再说了,就算杀了他之后,没有您的支持,也毫无意义啊!” 何游鲁也眼前一亮,道:“有道理!现在是我们三家最应该团结一致的时候,陈行范绝对想不到,我们已经投奔了您。咱们给他来个有心算 无心……陈家绝无幸理!” 崔耕想了一下,这事儿还真有可行性,道:“成,本王跟二位一块儿去。若能就此就把泷州之事解决了,当然是做好。” “越王您怎么能去?”冯仁智道:“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万一有个什么差迟……我们担待不起啊!” 崔耕道:“但万一有个差迟,二位出来说的话,又怎能比得上本王?没错,陈行范和本王有杀子之仇,不共戴天。但是陈家其他人……不想死的大有人在啊!” 还有些话他没说出来,陈家被连根拔起,他的部众是僚人,大部分就得被何游鲁和冯仁智瓜分了。两家作为封建美洲的主力,并不容易保持平衡。 但若能把陈行范宰了,扶植陈家其他人上位,就稳妥多了了。 所以,冯仁智和何游鲁的目的,是把陈家连根拔起。而自己,却是保全陈家的大部分力量,双方的目的并不相同。 所以,自己必须去! 崔耕是越王,麾下精兵数十万,当然说什么就是什么了。冯仁智和何游鲁见他主意已定,也就不敢再劝。 何游鲁回带岭,冯仁智和崔耕一起去高凉。与此同时,二人修书一封给陈行范,商量歃血为盟之事。 至于陈立的去向也好解释,冯家不是要给仨儿子成亲吗?如今陈立和何宜宣看对了眼了,就留在冯家把喜事一起办了。陈家的势力最大,陈立留在这也算个质子,让冯家放心。 十日后,高凉和带岭的僚兵会和,崔耕一行往泷州方向而来。 第1576章 老虎不在家 刚到泷州境内,陈行范就派了自己的族弟陈甲和来接。说到底,陈行范虽然绝后了,但泷州陈氏乃世家大族,族人还多着呢。 行了半日之后,陈甲和往前一指,道:“二位,前面不远就是名闻天下的龙龛道场了。反正会盟之事不是什么急务,不如游览一番这天下名胜如何?” 冯仁智推脱道:“好叫陈贤弟得知,某并不信佛,对这龙龛道场并不感兴趣。” “诶,冯兄这么说就不合适了。咱们起事之事,正需要各路神佛保佑。您就算不信,也不能对佛陀失了礼数不是?过龙龛道场到场而不拜,可是大大的失礼啊!” “呃……”冯仁智尽管心急如焚,却还真不好反驳陈甲和的话,看向何游鲁,道:“何老弟,你说呢?” 何游鲁稍微一考虑,道:“行,客随主便,那咱们就拜拜这龙龛道场的佛陀。” 崔耕混在队伍中,也明白何游鲁的决定没错。 自己一行既然要偷袭陈行范,那就得把一切做的顺理成章,波澜不惊。人家陈甲和既然有这个安排,没有合适的理由,那就只得按照人家的安排行事。 然后,大家在陈甲和的安排下,到龙龛道场一行。 龙龛道场名气虽大,但面积并不大,也就是一座两进的院子。最值得游览的地方并不在此地,而是龙龛道场正对着的龙龛岩。 龙龛岩位于一座孤峰下,据传有老龙蜕骨于岩洞中,故名龙龛。 岩洞南北走向,卷曲百米,如同巨龙穿山而过,留下的龙身痕迹,绝无人工斧凿的痕迹,真是巧夺天工,人们称之为“龙龛脱骨”,这实为岭南一绝。 龙龛道场建于唐高祖李渊武德四年,由时任泷州永宁县令的陈普光与僧人惠积主持建造,距离现在已过百年,香火非常的兴旺。 游览完龙龛岩后,命僚人部队在道场外驻扎,冯仁智和何游鲁带着十几个亲信,和陈甲和一起,住进了龙龛道场。当然了,崔耕也在那堆亲信之中。 龙龛道场内虽然没什么好看的,却有一种小吃非常出名,令人大觉不虚此行。 此物名曰惠积糍,相传某年岭南道发生了一场大旱灾,粮食非常紧缺。因泷州在当地较为为富裕的地区,春州、新州等周边地区难民大量涌入泷州。 时任父母官的陈普光与龙龛道场主持惠积商议决定把龙龛道场设为临时避难场所,粮食集中供应难民日常需求。 当时在到场厨房内忙碌的,正是日后的禅宗六祖惠能。他不小心把盛满米浆的大桶弄倒了,虽然及时扶起,木桶内剩下的米浆不到一半。 惠能如实向惠积主持汇报,惠积也没有责怪他。自己来到厨房,往桶里加满了清水,重新搅拌一次,米浆变得很清稀,然后惠积轻轻地往容器内倒入一勺米浆,拿起来左右摆,让其平铺在容器周围,跟着就放入锅内蒸。 由于这次米浆很清稀, 且比较薄,很快就熟透了。惠积师傅把蒸熟透的油味糍直接拿出来,并没有加第二层,但却发现这次的油味糍白如雪花、薄如蝉翼、晶莹剔透。尝了一下,吃起来鲜香满口、细腻爽滑、还有一点点韧劲,味道一点也不比原来的油味糍差,简直就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于是乎,一种新的小吃诞生了,其名惠积糍。 虽然名字是“惠积糍”,但真正发扬广大,还是靠惠能。惠能创立南禅宗,在全国无人不知无人不晓,这惠积糍自然也依托他的名号,响彻了神州大地。 也许是名人效应,冯仁智和何游鲁吃了都赞不绝口,声称不虚此行。 崔耕明白,这所谓的惠积糍也就是后世着名的“罗定肠粉”,也好好品尝了一番。 当天晚上,大家就在这龙龛道场内休息。准备第二天早上,继续上路。 可陈甲和却宣称,为了避免对佛陀不敬之嫌。大家最好还是在道场内停留三日,虔诚礼佛。 停留三日就停留三日吧,崔耕等人为了避免打草惊蛇,也只得允了。 可是,就在第三日晚上,那陈甲和又来了。, 他面色有些尴尬,道:“我觉得吧,若是让佛陀满意,三日实在短了点儿。要不……大家再待个十天半个月的?” “什么乱七八糟的?” 何游鲁勃然大怒,一伸手,就把陈甲和的脖领子给薅住了,道:“你说到龙龛道场来,要不然佛祖挑理,我们 依了。你说在此停留三日,要不然不足以表现对佛祖的敬意,我们也依了。现在又说什么十天半个月的,还是拿佛祖当借口!那佛祖是你家养的,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啊?” 冯仁智也面色一肃,道:“陈将军,咱们打开天窗说亮话。你是不是有什么事儿瞒着我们?若是陈刺史认为我等不配和他会盟,大可直言相告,不必耍这种小手段。” “不是……我家刺史绝无此意啊!”陈甲和赔笑道:“我家家主是真想与二位会盟,只是……确实不大方便。” “怎么不方便了?” “这个……这个……不好说啊!” 何游鲁斥道:“不好说?我们还不好听呢!真有你们陈家的啊……我们明天就走!” “别……别介啊!”陈甲和额头上冷汗直冒,无奈道:“我说,我说还不成吗?” “快说,快说。” 陈甲和道:“就是翠竹山上淘金的僚人反了,我家刺史正带着人平乱呢,根本就顾不着见二位。当初我不想说……主……主要是不愿意二位小看了我们陈家。” 冯仁智心中一动,道:“僚人反了?为什么要反?” 不待陈甲和发言,何游鲁已经说话了,道:“这事儿没啥奇怪的,不管是泷州还是带岭,僚人的人口大量增加,种地早就养不活那么多人了,必须得淘金。淘金这活儿儿苦啊。肯定是陈家压榨得太狠了,人家受不了了。” 冯仁智当然知 道,何游鲁和陈行范治下盛产生金。只是没想到,淘金一事会被陈家弄到官逼民反的程度。 他问道:“那何酋长你,肯定是爱民如子,不会发生造反之事了。” “呃……那也不一定。” 何游鲁叹了口气,道:“不挖金子,吃啥?喝啥?我和陈刺史治下,不光是壮男,就是壮妇,甚至少年,都得去挖金子去。这次陈家的僚人部众造反,无非是他运气不好罢了。” 说着话,他斜眼一瞥陈甲和,道:“陈家世代礼佛,看来这佛陀也并不怎么保佑陈家啊。” 陈甲和的脸涨的通红,道:“话不能这么说,我们陈家……陈家……” 冯仁智赶紧打圆场,道:“不过是一些僚人作乱,牵扯不到什么佛祖保佑的身上。何酋长你委实多虑了。” 然而,他心里想的却是:没想到,在陈行范和何游鲁的治下,僚人过得苦不堪言,都要造反了。不是他们不想爱民如子,而是僚人人口滋生到一定程度,要么改土归流吸收汉人的经验和技术,要么造反扩大僚人的地盘,别无他路。 但就算造反成功了,依现在的形势发展下去,僚人还是毫无出路。 看来,改土归流,的确是大势所趋啊。幸亏我投靠了越王,要不然就算起事,也是逆天而行,必然没什么好下场。 待送走了陈甲和,冯仁智看向崔耕道:“越王千岁,陈行范不在泷州,您看……咱们现在该怎么办呢?” 第1577章 泷州遇故人 崔耕想了一下,道:“其实这也不完全算坏事儿。咱们明日一早,就和陈甲和商量,去翠竹山助战。然后,在大战的时候,趁乱斩了陈行范,招抚僚人。 何游鲁大脑袋一晃,道:“俺看这么干万无一失。哼,咱们都要起事了,陈行范家里却发生了这档子事儿。为了大业着想,他也不能拒绝咱们帮忙。” 冯仁智道:“看来越王来泷州是来对了。只要您振臂一呼,我们哥俩再帮衬几句,那些造反的撩人,定会受了招安。” 这话有理,崔耕名扬天下,乃是岭南道的最高统治者,他的承诺跟金口玉言差不多。 冯仁智和何游鲁本来就是蛮酋,麾下统领着众多僚人,在僚人中声望甚高,被僚人们当作自己人。 三个人同时承诺,不愁那些造陈行范反的僚人不投降。 崔耕、何游鲁以及冯仁智对视一眼,面露微笑 ,都感觉自己此行的目的快要实现了。 可正在这时,窗外忽然有个声音传来:“越王崔耕,你好大的胆子,竟敢混在僚人之中来泷州,莫非是活得不耐烦了吗?” “啊?谁?”屋内众人直吓了个亡魂皆冒。 唰! 何游鲁一使眼色,屋内几个侍卫尽皆抽出了佩剑,准备那人一进来,就来个杀人灭口。 吱扭扭~~ 门开了,一名宝象庄严地僧人站在门外,微微一笑,道:“怎么?这就是越王的待客之道么?” “是……是你?” 崔耕先是一愣,马上就认了出来,道:“我当是谁呢?原来是慧明小和尚,你这一惊一乍的,真把本王吓了个不轻啊!” 随后又对何游鲁道:“是自己人,让兄弟们把家伙都放下吧。” 没错,眼前之人,就是崔耕的老熟人,慧明和尚。当初崔耕为岭南道肃政使时,慧明曾经 求崔耕帮自己的师父洗脱冤枉。崔耕智审黄金失窃案,给慧明帮了大忙。 后来双方渐渐熟悉,互相帮助的次数有很多。比如慧明曾经帮崔耕对付过侯思止,崔耕也曾经帮慧明的南禅宗在扬州立足,等等。 想不到,今日竟然在这里相遇。时光荏苒,当初古灵精怪的小和尚,已经是个不折不扣的中年高僧了。 分宾主落座。 崔耕迫不及待地道:“慧明,你怎么来泷州了?” “这有什么奇怪的?”慧明道:“我的恩师曾经在龙龛道场为僧,我身为他老人家的弟子,没事儿来龙龛道场转转,追寻下恩师的足迹,不是理所应当之事吗?” 他这里所谓的恩师,当然不是莲花寺里那个老师,而是南禅宗的惠能和尚。 崔耕这才想到,那什么“惠积糍”的传说,可不是涉及到禅宗六祖惠能了吗?惠能和尚如今早已 圆寂,慧明就任南禅宗之主。他来龙龛道场,几乎算是视察南禅宗的产业了,真是非常应当。 他问道:“那你又怎么认出我来的?” “这个就更简单了。”慧明道:“当初我在道场内看见了越王千岁,觉得有些面熟,不敢相认,这才今夜前来拜访。没想到,还真是您老人家!” “那咱们还真是有缘分啊!” “可不是吗?呃……”慧明往四下里看了看,有些迟疑道:“这里面的人……” 崔耕道:“都是本王信得过之人。怎么?你有什么事儿要说吗?” “还真有。”慧明道:“其实我是先于诸位来龙龛道场,在这里,我见了一个人。” “谁?” “陈仁谦。” “陈仁谦又是谁?”崔耕还真没听说过。 何游鲁介绍道:“陈家在陈集之后,是分为两支,一支是陈行范这一支,继承了他大部分的家 业以及泷州刺史之职。另外一支是陈仁谦一支,入朝为官。这陈仁谦最高做到过青光禄大夫(从三品);都知兵马使,(官职从二品,在节度使之上,都统之下)。现在他已经退下来十来年,就在泷州养老,在泷州也颇有名望。” 崔耕看向慧明道:“这可有意思了,那陈仁谦对你说什么呢?” 慧明道:“陈行谦说自己一直忠于朝廷,如今陈行范的行事越来越怪诞,他深以为忧。如果越王千岁有什么指示的话,尽管下命令,他必定竭尽所能为朝廷出力。” “哦?是吗?” 崔耕道:“何酋长、冯家主,陈行谦说这话,你们觉得,几分为真,几跟为假呢?” 冯仁智不以为然地道:“脚踩两条船,保全家族之道而已,又有什么诚意了?” 慧明却连连摇头,道:“不,不,不,这陈行谦是真有诚意的。” 第1578章 插翅也难逃 冯仁智面色一寒,沉声道:“陈家世代礼佛,和禅宗的关系一向不赖。慧明大师,你该不会是为陈仁谦做说客吧?” 崔耕却对慧明知之甚深,道:“陈仁谦所谓的诚意,到底是什么?” 慧明道:“陈仁谦想托我问越王一句,越王名震天下,最是公平不过。若陈家放弃了泷州蛮酋之位,不知越王准备给陈家什么补偿呢?” “这他娘的是诚意啊!”何游鲁不屑道:“这分明是想跟越王讨价还价好不好?你也好意思代他传话。” 慧明眉毛一挑,道:“阿弥陀佛,何施主此言差矣。有道是嫌货才是买货人。陈仁谦这么问,就真的大显诚意了。” 崔耕砸吧了一下嘴,道:“行,也有你这么一说。这样吧,你告诉陈仁谦,只要陈家愿意放弃泷州的蛮酋之位,我就给泷州陈氏千年富贵……” 然后,他将封建美洲的计划,对慧明解说了一遍。 刚才冯仁智猜疑的有些道理,陈家世代礼佛,陈家和南禅宗的交情匪浅,慧明非常不希望泷州陈氏落个没下场。 他听了崔耕的介绍后非常高兴,道:“小僧代泷州陈氏谢过越王千岁了!有您这一诺,我敢担保,那陈仁谦定然愿意倒戈相向。我们南禅宗也愿意响应越王的号召,传法美洲……” 慧明现在真是高兴极了,眉飞色舞 滔滔不绝,再也无法保持得道高僧的形象。 这一方面是因为,他成功为陈仁谦和崔耕牵线搭桥,算是不负所托。另外一方面,如果崔耕所言为真的话,南禅宗依附崔耕和泷州陈氏,定能在美洲大陆发扬光大。万里江山亿万子民尽是南禅宗的信徒,如此功业,在佛教中恐怕只在佛祖****之下了…… 何游鲁还想瓜分泷州陈氏的部众呢,怎么看慧明怎么别扭,冷哼一声道:“我说慧明大师,你莫高兴的太早。其一,我们这次就是为了泷州陈氏来的,你可莫泄了我们的底。越王一身安慰系天下之重,真出了什么岔子,我要你的命!” “这个贫僧当然明白。”慧明道:“其实我得了陈仁谦的嘱托后,已经修书一封去泉州了,只是没想到在这遇到越王。我就对陈仁谦说,越王的这番回复,是在给我的信里说的。” 崔耕道:“本王可以给陈仁谦修书一封,陈明利害,你转交给他皆可。” 慧明连连点头,道:“这样的话,小僧当然是求之不得。” 何游鲁继续道:“还有其二,我们马上要找陈行范的麻烦了,那陈仁谦就是得了你的书信,也起不到什么大用。” 崔耕道:“话虽如此,陈仁谦归顺总归对收服泷州陈氏有些好处,写一封信又不费什么。” 其实崔耕也 觉得,现在陈仁谦的投靠,用处不大。 主要是时间太短了,若是之前陈仁谦就投靠了崔耕,崔耕可以命陈仁谦联络一部分泷州陈氏的族人,在自己发动的时候进行配合。 现在崔耕马上就要发动,陈仁谦根本就没有联络族人的时间。 再者,这陈仁谦问问条件,就算真心投靠了?哪那么简单。恐怕更多的可能,他是想脚踩两只船。 如果崔耕之前就和他有联系的话,还可以提前试探一番,现在也没时间了。如今就算真有用得着陈仁谦的地方,崔耕也不敢放手去用。 总而言之,崔耕此举是给慧明面子居多,实际上如同鸡肋,意义不大。 …… …… 第二日一早,冯仁智和何游鲁就向陈甲和提出来,要带自己这一千兵马,去翠竹山助阵。 陈甲和百般推脱,但挨了一天后,终是受逼不过,带着大家往翠竹山而来。 他非常不情愿,带着大家走了不少弯路,直到三日后,才在一个峡谷内停了下来。 陈甲和道:“前面不到十里,就是我家刺史的大营了,小的这就去通禀,让我家家主带人来接。” “行,你去吧。” “是。” 陈甲和拍马向前,功夫不大,就消失在远方的山口处。 崔耕往四下里看了一眼,陡然间心中一惊,道:“两山夹一沟,好个绝佳的伏击 之地。若那陈行范有什么歪心思,咱们可就死无葬身之地了。” 何游鲁也心中一凛,喃喃道:“不……不至于吧。咱们进了泷州境内之后,一直小心谨慎,应该没露什么马脚。” 冯仁智道:“要不……咱们派人去山脊上去看看?” 杨玄琰骤觉一股寒意涌上了心头,道:“恐怕来不及了,退!咱们快往回退!” 然而,还真是来不及了。 众人刚刚有所动作,就听到两边的山梁上鼓声如雷。 紧接着,山梁上伏兵四出,众伏兵抽弓搭箭,跃跃欲试。更有无数大石从山上滚落,将整段山谷完全封死。 很显然,崔耕等人已经是上天无路、、入地无门,插翅难逃! 哈哈哈~~ 一阵爽朗的笑声过后,一个五十来岁,国字脸浓眉大眼四方大嘴的男子,在一群人的簇拥下,出现在了崔耕等人不远处的山梁上。 崔耕不认识此人,何游鲁已经惊呼道:“陈行范,是你!” “不错,正是本刺史。”陈行范一指崔耕,笑吟吟地道:“那位就是越王千岁吧,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该当我泷州陈氏大兴啊!” 到了现在,崔耕再藏着掖着,已经毫无意义。 他冷笑道:“泷州陈氏能不能大兴,本王并不知道。我只知道,你陈行范已经绝后啦!” 出乎崔耕 的预料之外,陈行范闻听此言不见丝毫慌乱之色,道:“越王是指立儿之死吧?我已经知道了。没关系,没有亲生儿子,我还可以过继嘛。我已经跟我哥哥陈仁谦商量好了,将他的幼子过继给我。再说了,有越王给立儿陪葬,立儿这辈子也算是值了。” 崔耕脸色微变,道:“你是怎么知道陈立之事的?莫非……本王这边有内奸?” “嘿嘿,你不知道的事儿多着呢!今天就让你大开眼界!” 言毕,陈行范一挥手,有两个人被五花大绑押了上来,左边那个是崔珍,右边那个是何宜宣。 在他们旁边还站着一个尼姑,徐娘半老,风韵犹存。 “芬儿!”何游鲁惊呼出声,道:“姓陈的,。芬儿若是有个三长两短,某定与你势不两立!” 看来这就是何游鲁的老婆,出家为尼的慈良师太了。 陈行范面露讥讽之色,道:“行了,莫一副痴情种子的样子了,你何游鲁拿人家当宝,人家却把你当棵草呢。你以为,我是如何抓到崔珍的?你以为我是如何察觉到你们的奸谋的?都是多亏了慈良师太之助啊!” “什么?” 闻听此言,包括崔耕在内,所有人等尽皆目瞪口呆。 大家心中暗想,虎毒尚且不食子,这慈良师太,背叛丈夫,背叛女儿,背叛女婿,到底是图啥呢? 第1579章 窦家血海仇 不待大家回过神儿来,慈良师太已经把此事做实了。 她双手合十,道:“不错,所有的一切,都是贫尼所为。何施主莫要怪我,怪只怪是上天不公,造化弄人。” “什么上天不上天的?”何游鲁气得浑身颤抖,用手点指道:“你和我恩断义绝也就罢了,但是……宜宣可是你的亲生女儿,你怎能如此对她?” 慈良师太振振有词,道:“我的女儿怎么了?她现在不是好好的吗?既没饿着,也没渴着,我只是不准她嫁给崔珍而已。只要你归顺陈刺史,宜宣再改嫁给陈刺史的义子,无论你和她都不会受任何伤害。” 似乎……也有些道理? 何游鲁咽了口吐沫,语气稍缓道:“不是……这到底是为……为什么啊?难道越王的亲儿子不比陈行范的继子强得多?” 慈良师太面色一寒,阴恻恻地道:“越王的亲儿子当然比陈刺史的继子强,但是……她嫁了越王的亲儿子,我就没法报自己的血海深仇了啊……” “血海深仇?你的仇人是谁?我帮你报了不就成了吗?” “哼,就凭你那两下子,也想奈何得了桂州都督?” 崔耕当然知道桂州都督是谁,其人叫薛季昶,乃是大唐的清流人物,和张柬之等人过从甚秘。神龙政变中,薛季昶要求诛杀武 三思,张柬之不听。后来,武三思和韦后勾结起来,对张柬之等人步步紧逼,薛季昶觉得形势不妙,出家为僧。 张柬之等人谋刺武三思事败被流放,薛季昶虽然已经出家,但还是在张柬之等人出事一年后,被冠以“张柬之余党”的罪名,流放岭南道了。 后来李旦登基,为了证明自己登位的合法性,就得把所有脏水往韦后的身上泼。与此同时,他还得把韦后贬斥的大臣重新请回朝内。所以,薛季昶就又重新高~官得坐。 先天政变后,自己受封岭南王,初期对岭南道的掌控并不稳固,李隆基趁机封薛季昶为桂州都督。 此人一方面是朝廷大臣,论资历论能力论操守,做桂州都督绰绰有余。另一方面,他和自己很有几分香火情,自己也就一直没动他,直到今日。 桂州都督大约掌控岭南道四分之一的兵马,何游鲁只要不造反,就奈何不了人家。就算他真的扯旗造反,也未必能拿薛季昶怎么样? 崔耕惊讶道“薛季昶?他怎么和你有血海深仇了?” 慈良师太道:“哼,崔耕,你可知道我是谁?” “不……不知道啊,我只知道,你是汉女,嫁与为何酋长为妻。” “我姓窦,叫窦芬儿。” “窦芬儿?”崔耕还是满脸的迷惑之色。 慈良 师太道:“你没听说过我没关系,我提一个人你就明白了。当今的大唐天子李隆基……是我的亲表哥。我爹和他娘,是亲姐弟!” 崔耕和何游鲁同时惊呼道:“你姑妈是窦德妃?” “正是。”窦芬儿眼眶儿含泪,哽咽道:“当初窦德妃在皇宫内死的不明不白,我们窦家也受了牵连,流放岭南道。结果,也不知是遭了劫匪还是武则天派人暗中下了毒手,我们全家……只跑出来我一个。无奈之下,我最后委身蛮酋,隐瞒身份藏于大山之中。你说……此仇此恨,你说……我能不报吗?” 崔耕疑惑,道:“就算你要报仇……害你全家的是武则天,你找薛季昶报仇干啥?” 窦芬儿咬着牙道:“因为,他就是那个案子的主审官……” 然后,窦芬儿将当初那个案子,简要地介绍了一遍。 窦芬儿的母亲庞氏自从女儿窦德妃被武则天杀死后,一直心神不定.以为被鬼怪缠住了身。 她听从一位奴仆之说,在夜间焚香驱鬼。然而这一焚香驱鬼的事被人告发了,说她在每夜焚香诅咒武则天早死。 武则天从杀了德妃以后,正要斩草除根,遂命薛季昶审理此案。 薛季昶为迎~合武后的心意,便捏造庞氏为“不道”罪,将庞氏判为死刑,家属也流放岭 南道。 徐有功得悉后,明知这是武则天的旨意,还是为窦家辩护。 他向武则天奏道:“陛下,依微臣查访,庞夫人无罪可有,如滥杀一个无辜之人,不仅使天下人嗤笑,还关系到朝廷法度,请陛下三思,” 然而,薛季昶却道:“陛下,律法规定,凡是为罪人强词夺理辩护的,也应杀头。徐有功为死囚辩护,目中无皇上,应定为‘党援恶逆"罪,理应立即推出斩首。 于是乎,武则天大怒,命人将徐有功轰出宫殿,令司刑寺治罪。”司刑寺便很快将徐有功议定了“党援恶逆”罪,判以死刑处斩。 临刑之前,武则天终于改了旨意:免去徐有功死罪,罢官流放边疆。”庞氏也由此免去了死罪,改判和窦家人一起远流。 最后,窦芬儿面色凄厉,恶狠狠地道:“所以,我窦家的仇人,一为武则天,一为薛季昶。武则天死了,薛季昶却还活蹦乱跳,我心难安啊!” 薛季昶的官声相当不错,崔耕没想到,他还有这番黑历史。 仔细想来,就算李隆基登基后,窦芬儿现身认亲,也奈何不了薛季昶。无它,自己割据岭南道,薛季昶算大半个自己的人,李隆基能有啥办法? 就算窦芬儿出来向自己指证他,自己同样也很难拿薛季昶怎么样。无它, 薛季昶除了陷害徐有功之外,完全是受了武则天的命令行事。换上一个人来,照样得这么干,只能说明薛季昶的骨头不够硬而已。真以此事为标准开杀戒,恐怕在则天朝当过官儿的,一百个里面得杀九十九个。 至于薛季昶陷害徐有功?那徐有功后来不是没事儿吗,也算不得多么大的罪过。 当然了,话虽如此,窦芬儿对薛季昶恨之入骨,是完全可以理解的。 崔耕叹了口气,道:“可是……就算你出卖了自己的丈夫,自己的女儿……那陈行范也未必会给你报仇吧?” “那却不然。” 陈行范得意道:“不怕告诉你,崔耕崔二郎。我们陈家在桂州都督府中,颇掌握了几个关键位置。现在……恐怕那薛季昶,已经身首异处了!” 崔耕心头剧震,:“啊?你派人刺杀了薛季昶?” 他真是想不明白,那窦芬儿就算年轻的时候长得倾国倾城,现在只能算“徐娘半老,风韵犹存”了。陈行范怎么可能为了她,冒那么大的险? 没想到,陈行范笑的更得意了,摇头道:“不,不,不,越王您想错了,我没有派人刺杀薛季昶,而是命人开了桂州的城门,让南诏大军****。现在恐怕不仅仅薛季昶身首异处,就算是桂州……也非你越王崔耕所有了!” 第1580章 要定城下盟 “啊?南诏?桂州?” 崔耕闻听此言,眼前一黑,好悬没晕过去。 他太明白南诏出兵,桂州失守的意义所在了。本来僚人出兵反叛,就够岭南道官府喝一壶的,再加上南诏大举进兵,无疑是雪上加霜。再加上自己身陷绝境……岭南道撑的过这一劫吗? 他恨声道:“悔不该当初没有借大胜余威灭了南诏,以至于养虎为患啊!” 何游鲁却眼珠乱转,道:“这么说……南诏早就和你陈行范勾结了?” 陈行范点头,道:“不错,正是如此。” “但我还有一件事我想不明白……芬儿的身世对我都秘而不宣,为何你却知道呢?” 陈行范道:“哈哈,何兄是怕自己戴绿帽子吧?放心,陈某人做事一向对得起朋友,我和慈良师太绝无私情。她初来泷州时,拜了安仁师太为师,虔诚礼佛,这些事儿都是她亲口告诉安仁师太的。而安仁师太和我陈家渊源颇深,又把这事儿告诉了我。” 窦芬儿接话,道:“后来,陈刺史主动找了了贫尼,说愿意帮我除去这一个大仇人。” 何游鲁还是有些吃味儿,道:“他凭什么帮你?” “哼,还不是为了你。”窦芬儿道:“他说,帮我报仇之后,希望我还俗 回家,和你重做夫妻。” 陈行范道:“怎么样?何酋长?你都听明白了吧,陈某人可是一心为你着想,而你却……算了,立儿之事你也不想的。事到如今,我就问你一句话,你愿意弃暗投明否?” “我……” 何游鲁面粗心细,事到如今,已经将此事的前因后果猜了个八九不离十。 陈行范原本的目的,还真是要帮助自己夫妻重聚。当然了,他这么做也有私心,自己受了他这么大的恩惠,起事之后,能不唯他的马首之瞻吗? 窦芬儿芳知道报仇有望后,当然非常高兴。 可是,正在这时,崔珍和何宜宣来了,并且对她说清楚了冯家镇发生的事儿。 如果陈行范起事不成,那薛季昶不就死不了了吗?窦家的大仇不就终身难报了吗? 于是乎,窦芬儿一咬牙一狠心,出卖了女儿和女婿。 陈行范得知此事之后,又收到了自己会盟的书信,稍微一考虑,就应该能明白,自己和冯仁智已经被崔耕策反了。他这才将计就计,一方面让南诏人赶紧发动,令一方面将自己一行诱到了这个绝杀之地。 当然了,他想举事的话,还是需要带岭僚人的帮助,于是乎现在主动对自己劝降。 只是,陈行范真的 像嘴里说得那样,对绝后之事毫不在意?那怎么可能? 只要自己没利用价值了,他一定会杀之而后快。 但话又说回来了,现在不投降,就是死路一条啊! 何游鲁目光闪烁,道:“那个……老陈啊,让俺投降,也不是不成,但是……这个这个……其实就算咱们联合起来造反,再加上南诏,也未必能有什么好下场啊!能不能……能不能……换个思路。” “换什么思路?” “越王千岁已经跟我和冯老哥商量好了,以后我们的地盘跟归他。僚人部众愿意跟着他的,就改土归流,赋税的事儿好商量,该缴纳汉人一成的他绝不多要,该交十成的他也绝不少收。越王有“青天”之称,绝不至于残民以逞。而且,他担保咱们部众愿意跟着他的,绝无饥寒之忧。这可比现在累死累活的淘金可强多啦。” “啊?果真如此?” “这……这似乎干得过啊!” “越王一诺千金,当不至于骗咱们吧?” …… 何游鲁的话音刚落,僚人军士们就议论纷纷。 在大唐高祖年间,朝廷也曾经推行过岭南道的改土归流。当时之所以失败,就是因为,给僚人们定的赋税,是汉人的一半。 没错,只交汉人应缴汉 人的一半,僚人们也受不了,他们耕作技术水平太低下了。 如果崔耕答应看情况决定税额,甚至保自己的温饱,那可比现在的光景强多啦。 说实在的,跟谁混不是跟啊?陈家也是汉人,只因教给了大家先进的农业技术,大家就愿意奉陈家为主。现在改投越王,又有何不可呢? 更关键的是,越王出道这么多年,名满天下,绝无食言而肥之事,值得信任! 若是汉人军士,军法森严,可不敢这么议论。但僚人的军纪就差多了,即便陈行范在场,也无法弹压。 他高声质问道:“好,就算崔耕说话算话,但这才是愿意跟他走人的待遇。我僚人散漫惯了,若是不愿意跟他走呢?” “那也简单,建功立业啊,越王千岁说了,愿保大家千年富贵……” 然后,他又将崔耕封建美洲的计划,介绍了一遍。 这何游鲁也真是个人才,平日里大大咧咧满嘴粗话。但到了关键时刻,他却是口舌便给之极。 当即,他把美洲吹到了天上去,简直僚人们梦想中的天堂是啥样儿,那美洲就是啥样儿。至于美洲的土着则被他贬到了地下去,完全不堪僚人一击。 众僚人军士们听得目眩神迷,口水之流,简直恨不 得马上要坐船出海,为后世子孙立下千年之基了。 陈行范却是越听越不对劲儿,忽地大喝一声,道:“大胆!何游鲁,你竟敢趁机乱我军心!” “没……没有啊。”何游鲁双手高举,满脸的委屈之色。道:“我这……我这只是说说越王的计划而已啊!” 陈行范道:“废话少说。现在你唯有两条路,要么投降本刺史,要么死!我数三个数,你要是没做出决断的话,那我就当你是想死了,马上下令乱箭齐发。三……二……” 何游鲁道:“别!别!我投降,我投降还不成吗?” 陈行范道:“那冯仁智呢?” 冯仁智深吸一口气,道:“好死不如赖活着,冯某人也投降了。” “好!识时务者为俊杰,二位果然没让我失望。既然如此,那就……” “怎样?” 陈行范眉毛一挑,道:“请二位交个投名状吧。只要你们把崔耕宰了,我就相信你们是诚心归降,愿意与陈某人共同做出一番事业。否则的话,那对不起……我还是要万箭齐发,要你们的命!” 顿了顿,又伸出三根手指,道:“还是老规矩,我数三下,二位自行决断。三……二……一!” 咔嚓! 血光崩现,一颗大好的头颅滚落于地! 第1581章 崔珍本领强 这颗大好的头颅当然不是崔耕的,而是陈行范的。 他身后有一老者当机立断,斩了他的脑袋,冷哼一声,道:“你陈行范疯了,我们陈家可不能跟你陪葬。” “你……啊!”陈行范的亲兵还要为陈行范报仇,却没有提防身后袭来的利刃,又有七八个人尸横就地。 那老者高声道:“罪魁祸首陈行范已然伏诛,尔等还不快快拜见越王,请越王恕罪!” “拜见越王,请越王恕罪!”那老者话音刚落,就有些人扔了兵器,跪倒在地。 很显然,他们是那老者早就安排好的。 但万事开头难,有这些人一领头,周围的僚人军士们纷纷有样学样,跪倒在地。 然后,那老者给崔珍和何宜宣松了绑绳。又带了几十名军官,往崔耕的方向走来。 何游鲁和冯仁智,现在浑身上下都被冷汗湿透了。 好么,刚才陈行范数数的时候,他们是真的想杀了崔耕,保全性命。刚从是一时犹豫,没立刻动手。否则 的话,这次算是彻底站错了队。 何游鲁道:“这不是陈仁谦老爷子吗?我说你早点动手成不成啊,非得等到最后,可把我们吓了个不轻。” 冯仁智也道:“可不是吗?我们哥俩死不足惜,越王千岁有个三长两短的,那可就百死莫赎了。” 这二位一唱一和,把这浑身的汗水,解释成担忧崔耕了。 陈仁谦也不点破,道:“您二位可是错怪小老儿了,陈行范势大。不在关键时刻暴起发难,我还真治不住他。” 然后,他又带着那些人跪倒在地,道:“陈家出此不肖子孙,行大逆不道之事,我等实在惭愧之至啊,请越王千岁治罪。” “诸位何罪之有?”崔耕赶紧以手相搀,道:“千错万错,都是陈行范一人之错,与其他人无关。” 陈仁谦道:“还有桂州的陈家人,他们受了陈行范的蛊惑助纣为虐。就算越王千岁饶了他们,我们也不能原谅他们,还请越王千岁对他们明正典刑,以儆效尤。 ” “桂州?” 崔耕刚才一激动,差点把这茬忘了。现在终于想起来,那些陈家人犯下了滔天的罪孽,还真不可宽恕。这陈仁谦真是知情识趣,避免自己食言而肥。 他顺水推舟,道:“好,就依陈先生所言。呃……陈行范已然伏诛,不如就由老先生继任这泷州刺史如何?” “我陈家犯此滔天大罪,越王却不计前嫌,老朽……老朽真是惭愧之至啊!” 也真难为陈仁谦这么大岁数了,跪倒在地,连连磕头。 不管是真心,还是假意吧,这番姿态足以让崔耕满意。崔耕把他搀扶起来,温言抚慰。 不过,崔耕还有个问题,一直想不明白。 当天中午,崔耕到了陈家临时的营寨内。陈仁谦大排筵宴,既为崔耕等人压惊,又是为他们接风洗尘。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崔耕终于开口了,道:“陈刺史,本王有一事不明,不吐不快啊!” “越王千岁有话请讲当面。” “是这么回事儿。今日我崔 耕深陷绝境,若无您的出手相助,绝无幸理。现在问题来了……何、冯、陈三家合兵一处,再加上南诏,对岭南道的胜算就算没有五五之数,也差不了多少。您为何选择了支持本王,背叛了自己的亲弟弟呢?” 陈仁谦微微一笑,道:“这事儿其实也简单。不错,我们陈家起事获胜的可能,是五五之数。但是……我们陈家和您合作,永保富贵的可能……远在五五之数以上啊!” 何游鲁怎么琢磨怎么觉得他这话不靠谱,道:“陈刺史指的是封建美洲之事?您对越王的承诺……就没一点怀疑?” “封建美洲只是原因之一,却不是最主要的原因。” “那是……” 陈仁谦看了崔珍一眼,道:“这事儿还请珍公子说说吧。” “我……我……”崔珍满面通红,“噗通”一声,跪倒在地,道:“父王想让孩儿当美洲王,那……那……美洲与中华风情迥异。孩儿娶两个正妻,也是可以的吧?” “ 啥?两个正妻?”崔耕心中一动,道:“你小子该不会……该不会被人抓住之后,还泡妞了吧?你小子真够能的啊!” 陈仁谦道:“珍公子乃人中龙凤,即便身陷囹,也难掩其锋芒。老夫有个孙女,名曰陈子轩,与令郎情投意合。还请越王成全啊!” 崔耕心中暗暗琢磨,崔珍虽然是被陈行范抓住了,但他的身份在那呢,想必只是软禁而已。 陈子轩一个小娘子对越王之子非常好奇,与他渐生情意,也是可能的。 当然了,更大的可能,是陈仁谦这个老狐狸做了一个局。这对少男少女自觉是天作之合,其实是落入了陈仁谦的彀中。 正是因为有了这种关系,陈仁谦才找了慧明小和尚,询问自己准卑如何补偿陆家。 陈仁谦非常满意自己的答复,才有了今天的大义灭亲之举。 但不管怎么说吧,这桩婚事,自己是非答应不可了。 想到这里,崔耕道:“既然陈刺史开口,本王焉有不允之理?哈哈!” 第1582章 崖州何履光 泷州还有大量的陈行范余党存在。为了僚人的稳定,虽然崔珍年纪还小,但还是在崔耕的命令下,和陈子轩以及何宜宣,在泷州城举行了婚礼。 至此,僚人三大部,冯家是崔珍的义父家,何家和陈家是崔珍的岳父家,算是彻底绑到了崔珍的战车上。就算崔珍听了什么人的劝说,不想去美洲称王,也完全不可能。 然而,就在众宾客刚刚将新人送入青庐之际,忽然,外面一阵吵嚷声传来。 “放开我!放开我!我要见越王千岁,我要见越王千岁啊!” “你不能进去,就你这副样子,不是给越王添堵吗?” “什么添堵?军情如火,耽误了军国大事,你吃罪得起吗……哦,我明白了,桂州之事,你们陈家脱不了干系。事到如今,你们明着投靠了越王,实际上却还想着助纣为虐!” “不是,你别误会啊,我们绝没那个意思。但现在是珍公子大喜的日子,就您穿这模样儿,这也太……” “我这模样怎么了?那是我被你们陈家害得,你小子给我让开吧!” 紧接着传来一声“哎呀”,然后又有兵刃交接之声传来。功夫不大,混乱之声越来越近。 “拦住他!” “抓住他!” “好小子,竟敢动强!” …… 外面出了这么大动静,当然早已引起了崔耕的注意。他眉头微皱,道:“住手!到底是何人闹事?让那人进来。” “遵旨。” 在两名军士的引领下,有一小校来到了崔耕的面前。 好吧,也就是之前 的吵嚷让崔耕有所预感,才能认出来此人是名小校。 要不然,此人的衣衫破破烂烂,脸上污浊不堪,脸颊瘦削嘴唇干裂,他就得认为是乞丐了。 崔耕道:“我就是越王崔耕,你有何军情来报?” “末将参见越王千岁,我……我……可找着您了啊!”那人躬身拜倒,但刚一触地,就身子一软,“噗通一声”,倒伏余地。 “你怎么了?快……快叫大夫!” “是。” 有人领命而去,一刻钟后,大夫被带来了。那大夫问明了情况再号了号脉,很快就开出了药方——肉粥一碗,待人醒来之后,再进些汤饼。 总而言之,这位之所以晕倒,是因为累饿到了极点。他全靠胸中一口气,硬挺到来见崔耕。但见了崔耕之后,心神一放松,这口气一泄,马上就晕倒了。 果不其然,肉粥灌下,一刻钟后,那人就幽幽醒转。 他沙哑着嗓子,道:“越……越王千岁……” 崔耕在他的床边温言道:“本王在此。” “越王您……您……”他死死地拽着崔耕的袖子,道:“您可得给桂州全城的百姓,报仇雪恨啊!” “什么?桂州全城的百姓?”尽管崔耕有桂州失守的心里准备,闻听此言还是心头巨震,惊呼出声。 那人点头道:“不……不错,就是桂州全城的百姓。当时陈家人开了桂州城门,南诏军偷袭成功,薛都督在桂州都督府内率军拼死抵抗。阁罗凤屡攻不克,命人点起了大火。火势蔓延之下,大半个桂州城落入 了火海之中!薛都督见状,命我们十八名兄弟分散突围,务必尽快将这个消息报知越王千岁,让您为桂州的军民百姓报仇。结果……十八名兄弟……仅仅……仅仅逃出来我一个啊!” 说到最后,他已经泣不成声。 崔耕听完了,眼前一黑,好悬没晕过去。桂州城内的军民百姓加起来,不到十万也差不了多少。若大半个城池都遭了火灾,军民死亡当在五万以上! 他心中暗想,自己为官以来,斗来俊臣,平契丹、历神龙、唐隆、先天政变,灭渤海定新罗,败大食建岭西联邦……何曾吃过这么大的亏? 更关键的是,那桂州城内,有嗷嗷待哺之婴儿、有花季少女,有白发老叟……这些人尽皆是自己的子民。他们这次横死桂州城,自己身为君王难辞其咎! “阁罗凤!好一个阁罗凤,真够狠的啊!”崔耕牙关紧咬,道:“你做小动作不是一次两次了,本王都懒得理你。想不到,你这次竟然做出如此丧心病狂事。不杀你……我崔二郎誓不为人!” 咔吧! 竹桌的一角竟然被崔耕拧下来一小块。 崔耕可不是什么武学高手,而是手无缚鸡之力的文若书生一名。他现在把竹桌的一角都扭断了,可见心情郁闷到了极点! 陈仁谦见机得快,马上就跪倒在地,道:“大胆阁罗凤,竟敢屠戮我天朝子民,实在是罪不容诛!我泷州陈氏不才,愿出两万精兵诛杀此贼!” 废话,这桂州百姓之死,一半的罪过的阁罗凤身上,另 一半的罪过,却是在泷州陈氏的身上。眼见崔耕大发雷霆之怒,他岂敢不马上注备将功折罪? 桂州之事虽然何游鲁没什么责任,但开发美洲,没崔耕的支持可不成。他也道:“我们带岭离泷州不远,也愿意出精兵一万。” 冯仁智道:“我们高凉也愿意出兵一万,只是此地距离高凉甚远,恐怕得一段时日。” “不必了。”崔耕摇头道:“想那南诏撮尔小国,能有多少军队攻我?有这三万兵马,再加上附近州府的三万军队,破南诏足矣。” 这三万岭南道的大军,本来是准备用来对付陈行范的,马上就可以集结。 “越王还请三思。”那报信的军士忽然开口道:“南诏军不是那么好对付的,阁罗凤攻桂州的时候,曾经说过,他这次带了倾国之兵三十万来攻我岭南。就算他这话是故意乱我军心,十万人总是有的,您万不可掉以轻心啊! “什么?三十万大军?”众蛮酋齐齐色变。 崔耕也是面色一变,道:“南诏总人口才不过百万之数,莫说三十万大军了,就是十万大军,都算孤注一掷。看来阁罗凤这厮是打算趁着本王身死之际,毕其攻于一役啊!” 陈仁谦道:“那咱们怎么办?南诏兵的实力,绝不在我们僚兵之下!” “呃……” 想报仇和能报仇是两回事,事到如今,崔耕也有点含糊。 如果兵力相等的话,他并不害怕害怕和南诏人打上一仗。 经过这么多场战争的洗礼,崔耕认为自己的临场指挥能 力纵然不能跟当世名将相提并论,也算是中规中矩了。 但是,若对方的人数是自己的一倍,他就着实没什么把握了。 以前他麾下名将如云,玩个以少胜多没啥难度,但现在这些人大都独当一面,甚至在岭西联邦称王了。 崔耕仔细想来,现在的岭南道,也就是封常清、郭元振、杨思勖算得上名将。但封常清和郭元振远在泉州,远水解不了近渴。 杨思勖虽然就在附近统领三万大军,但他这个名将有点虚。没错,在历史记载中,杨思勖是屡战屡胜,但那些仗都是人多欺负人少。换言之,杨思勖从未打过以少胜多的仗。 光靠自己和杨思勖能对付得了阁罗凤吗?须知,用兵之事须得战战兢兢如履薄冰,万不可因怒而兴兵啊! 正在崔耕犹豫之际,那报信之人劝道:“贼子势大,要不然,咱们先严守关隘。待广州的兵马上来,再一举破敌?” “且容本王细思之。”崔耕依旧拿不定主意,随口道:“对了,你叫什么名字?能从重围中杀出来,你这身武艺也算相当不错了。更难得的是,你对本王忠心耿耿,不顾自身安危及时通报了军情,理应重赏。” “末将何履光,在桂州都督府任游击将军一职。” “什么?你叫何履光?”崔耕眼前一亮,道:“你是崖州人氏?” 何履光面现喜色,道:“不错,正是。越王千岁,也听说过末将?” 崔耕意味深长地道:“何止是听说过啊,何将军的名号,简直是如雷贯耳啊!” 第1583章 会猎梧州城 崔耕这话当然有些夸张,何履光的名号当不得“如雷贯耳”四个字。不过,在崔耕将麾下大将派出去镇守四方之际,此人也算相当拿的出手的大将了。 所谓崖州,就是海南岛上的一个州,何履光是海南岛上出的第一位高~官显贵。 在历史记载中,此人不但颇有勇力,而且善于用兵。 天宝年间,大唐和南诏发生大规模的战争之前。蛮人爨部反唐,大唐派军镇压,并且诏令南诏出兵相助。 结果南诏反客为主,不仅将爨部的土地完全吞下。而且将爨部在战争中侵占的大唐领土,全部侵占了下来。 李隆基大怒,下令已经是左武卫大将军的何履光派兵征讨南诏。 何履光不负所托,大败南诏军,将原本属于大唐的土地夺了回来,并且立铜柱为界。 此后,大唐数次派兵攻打南诏,何履光都率部参战。尽管唐军接连战败,但何履光一直活蹦乱跳的,足见其能。 后来安史之乱爆发,何履光率部勤王,虽无显赫功绩,但也没打什么大败仗,成为朝廷的中流砥柱之一。 最后,何履光因平定安史之乱时的大功,受封为岭南道节度使。要知道,崔耕的岭南王,最 初也就是岭南道这一小块地盘。何履光的岭南道节度使,就是岭南道的土皇帝,和当初崔耕的权势差相仿佛。 崔耕心中暗暗琢磨,阁罗凤在历史记载中数次打败唐军不假,但要说他军事才能多么惊才绝艳那也不尽然。数次天宝战争,他一是靠吐蕃军之助,二是靠唐军攻入南诏内部水土不服,才得以建功。 如今这两个条件都不存在,我左有杨思勖右有何履谦,何游鲁也颇为知兵,对阁罗凤又有何惧呢? 要知道,没有吐蕃之助的情况下,鲜于仲通一个二流名将,都能打得南诏差点灭国。 想到这里,崔耕慨然道:“阁罗凤号称领兵三十万,本王估计也就是十万左右。我六万大军虽然人数略少,但也仅仅是略少而已。哼,本王带着安思顺和杨玄琰,走一趟室韦,就能灭渤海定新罗。本王带六十骑走高昌,就能破大食数十万大军,建立岭西联邦。如今我六万大军在手,还有援军不断开来,比当初的情况不知强了多少倍,难道还怕了阁罗凤的十万土鸡瓦狗吗?” 崔耕这话当然有些吹牛逼,他主要靠的还是杨思勖、何屡光和何游鲁。 但大敌当前,崔耕这么 有事实为依据的吹牛逼鼓舞士气,已经非常有节**。要知道,曹操尽管在赤壁之战时占了绝对优势,还要二十万兵诈称八十万呢。历史上什么“我方有十胜敌方有十败”之论,更是数不胜数。 最关键的是,崔耕对自己的指挥水平没底,但因为以往的辉煌战绩,天下人早已把他当成了天下第一名将。 如今这番话说出来,慷慨激昂,掷地有声,竟然没人觉得他这番话是在吹牛。 何履光眼前一亮,马上就跪倒在地,道:“是,越王千岁说得甚是!有您为帅,阁罗凤的十万大军,不过是十万土鸡瓦狗尔!” 何游鲁猛地一拍大腿,道:“对啊,我怎么把这茬忘了?单是越王一人,就能抵十万……啊,不,二十……三十万兵,阁罗凤就是真来三十万大军,都不在话下啊!” 冯仁智也凑趣儿道:“就是这个理儿。俗话说得好,鸟随鸾凤飞腾远,人伴贤良品自高。有越王指挥,我军打胜仗就跟玩儿的一样。可惜我麾下的高凉兵不能及时赶到,没机会立功啊!” 在场的众宾客也齐齐跪倒在地,高声道:“微臣等愿附越王骥尾,扫平南诏,活捉阁罗凤。” 崔 耕见军心可用,也非常高兴,道:“好,那诸位就赶快回去收拾兵马,随本王……出征!” …… …… 军队集集没那么容易,一直到五日后,崔耕才把六万大军集结完毕,开赴前线。 又过了七日,越王军兵至梧州城。有探子来报,南诏军距离此地不到五十里,崔耕命大军扎下了营寨——梧州城可驻扎不了六万大军,再说了,唐军的劣势现在远不到必须据城而守的程度。 第二天,南诏军的先头部队果然来到。双方斥候拼杀了数场,互有胜负。 很显然,南诏军的实力比崔耕麾下的正规军弱一些,但比一般的僚兵要强一些。 眼见占不着什么便宜,南诏军脱离了跟越王军的接触,一方面监视越王军,一方面开始扎营。 没到傍晚,南诏军先头部队的营盘已经扎得差不多了。 紧接着有一支千余人的南诏骑兵冲出了营盘,在越王营地前,一箭之地外站定。 为首之人高声道:“南诏王阁罗凤在此,有请越王千岁出来叙话。不知越王千岁……敢不敢来呢?” 言毕,缓缓退却,等候崔耕的答复。 守门的兵丁不敢怠慢,赶紧飞报崔耕。不消一会儿,崔耕 在何履光、杨思勖、冯仁智、何游鲁等人的簇拥下出了营盘,和阁罗凤等人相向而立。 崔耕朗声道:“阁罗凤,你不是想见本王吗?本王已经到了!不知你到底有什么话,想对本王说呢?” 罗凤苦笑一声,道:“越王千岁果然安然无恙,某不该高估了陈行范啊!” 顿了顿,又继续道:“事到如今,大错已然铸成,某再怎么解释也没用了。我只想问越王千岁一句话:您能法外开恩。再饶我最后一回吗?从今往后,我定然细心革面,唯越王的马首是瞻。” “能,当然能。”崔耕回答得异常爽快,道:“只要你答应本王一个条件就成。” “啊?什么条件?”阁罗凤简直大喜过望。、 “只要你能让桂州城里惨死的数万军民百姓复活,别说原谅你这一次了,就是原谅你十次八次的也毫无问题。” “什么?复活数万军民百姓?你……”阁罗凤面色一沉,道:“敢情越王千岁是故意消遣我阁罗凤来着。” 崔耕厉声道:“是你先消遣我的!人死不能复生,你我之间的仇恨,唯有用血来偿还。阁罗凤啊,阁罗凤,你还想着本王饶你一次,简直是白日……做梦!” 第1584章 越王神人也 阁罗凤面色一黯,道:“哦,是吗?看来是我阁罗凤自作多情了。既如此……咱们就手底下见真章,各安天命吧!” 言毕,他微微一抱拳,也不等崔耕答话,拨马就走。 这就完了?难道他把越王崔耕邀约出来的目的,仅仅是求饶? 崔耕等人面面相觑,大有虎头蛇尾之感。 当夜晚间,越王军中军帐内,崔耕面南背北局中而坐,诸将分列两侧。 崔耕往四下里看了一圈儿,道:“如今我军六万大军,和南诏军十万大军会战于梧州城下,到底该如何取胜,大家议一议吧。” 杨思勖首先发言,道:“越王千岁乃当世兵法大家,在您面前,我们这些小虾米哪有插嘴的余地?您怎么说,我等怎么办就是了。” 何游鲁道:“杨公公所言甚是!我等出的那些馊主意,怎能及得上越王千岁妙计的万一?还是莫现丑了。” 何屡光道:“越王千岁,您就下命令吧。你指到哪,末将就打到哪。纵是刀山火海,某也万死不辞。 ” 冯仁智也道:“越王千岁想必已经成竹在胸了,您尽管下令吧,谁敢不听军令,微臣就带人砍了他的脑袋。” …… 诸将纷纷表态,一定会服从崔耕的命令,依计行事,打败阁罗凤的十万大军。 崔耕听了,既想狠抽自己几个嘴巴,又很想把杨思勖来个千刀万剐。 他暗暗寻思,我擦,我怎么就忘了呢?这杨思勖不仅仅善于用兵,还是个拍马屁的行家啊。 他这一首先发言可不得了,把大家的思路全都带歪了。 现在可好,大家都以为我成竹在胸,有了破敌之策。现在征求一下大家的意见,不过是走个过场罢了。 这可咋办? 难道本王要告诉诸将,我也没什么好主意吗?那好不容易鼓舞出来的士气,不就又降下去了吗? 想到这里,崔耕敷衍,道:“妙计呢,本王当然是有的。不过,智者千虑必有一失,愚者千虑必有一得,本王还想先听听你们的意见。” “这样啊……”杨思勖挠了挠脑袋,道:“这破 敌之策,奴婢之前还真没想过,要不……您奴婢我想上一夜,明日再说?” 崔耕看向何游鲁,问道:“那何酋长呢?” 何游鲁道:“不瞒您说,俺也没想过这事儿……要不……” “你也要明日再说?” 崔耕也不知这帮子人是真没想出什么好主意呢,还是不想在自己面前出风头。 他豁然而起,怒斥道:“为将者不思如何破敌,只知等上面命令,依计行事。这样的将军,也当得太轻松了吧?本王要尔等何用!哼,明天?军情如火,说不定明天出了什么大变故,你们就是想出来什么奇谋妙计都没用了呢?” “末将有罪!”杨思勖等人赶紧跪倒在地。 崔耕深吸了一口气,摆了摆手,道:“罢了!罢了!给你们一晚上时间,每个人都要想出一条破敌妙计。再一问三不知的话……军法伺候!” “是”。 诸将领命而去,崔耕生了一肚子气,在床榻上翻来覆去了将近一个时辰,才沉沉睡去。 也不知睡了多久, 迷迷糊糊间,崔耕听到大帐外一阵议论声传来。 “越王千岁真是神机妙算啊!” “何止是神机妙算,简直是诸葛复生,白起再世!” “嘿嘿,恐怕诸葛孔明和白起,也比不了越王千岁啊。” …… 这什么乱七八糟的?我这群手下可千万别被杨思勖带坏了,正事儿不琢磨,整天就想着溜须拍马。 崔耕睁开眼,但见已然天亮。他披上衣服,出了帐门一看,好么,人来得真齐全,大将们已经到齐了。 诸将当然也看见了崔耕,大礼参拜道:“参见越王千岁,千岁,千千岁。” 崔耕皱眉道:“不像话!太不像话了!一大早的,你们正事儿不干,一起来中军帐的门口拍马屁,可还有半点朝廷命官的样子吗?” 杨思勖满脸委屈,道:“哪啊,越王千岁您误会了。奴婢哪拍您的马屁了?奴婢所言,句句都是发自肺腑啊!” “对,我等对越王的敬仰之情全是肺腑之言,并无半点虚假之处!” “就算越王您自己想 谦虚,也不至于不让我等说实话吧?” “我等问心无愧,越王不可凭空诬赖!” …… 这帮大将反而有理了,纷纷鼓噪起来。 崔耕好悬没气乐了,待他们的声音渐低,问道:“好,你们说自己所言尽皆发自肺腑。那本王问你们……我怎么就神机妙算了?哪就比诸葛孔明和白起都厉害啦?你们看见啦?” “我们当然看见了!”杨思勖道:“您昨晚不是说了吗,军情如火,兴许我们今天再想出什么奇谋妙计,都没用了。现在……这话就应验了!” “应验了?” “对啊,现在南诏人早就逃之夭夭了。可不我们今天再想出什么奇谋妙计,都没用了吗?越王您烛照万里,阁罗凤一撅屁股,您就知道他要拉什么屎。我等非常佩服您,感叹两句……怎么就成了拍马屁了呢?” “啥?阁罗凤跑了?”崔耕一阵目瞪口呆。 他暗暗寻思,天地良心,我昨晚说那话,就是气急了随便打个比方,可不是预见到了点什么啊! 第1585章 崔耕旧仇敌 杨思勖继续拍马屁道:“本来奴婢以为,越王您乃当世第一兵法大家。只要略施小计,阁罗凤的十万大军定然灰飞烟灭。没想到,这还是低估了您啊!哪用得着您略施小计啊,只要您一露面,那阁罗凤就吓得抱头鼠窜了,哈哈!” “闭嘴!” 崔耕心思电转,已经对阁罗凤逃走的原因有所猜测。他狠狠地瞪了杨思勖一眼,道:“你觉得阁罗凤逃走了是什么好事儿吗?” “呃……” 杨思勖见崔耕真的生气了,不敢再满口谀词,字斟句酌地道:“阁罗凤不敢与我军相抗,连夜撤军回了南诏。以后咱们再想报桂州百姓之仇,就没那么容易了。” 崔耕这才点了点头,苦恼道:“正是如此。现在阁罗凤是十万大军号称三十万,入侵我岭南道。但咱们若真打到南诏去,他还就真能凑出三十万大军来抗,这仗不好打啊!” 何履光并不怎么了解崔耕,才跟着杨思勖一起拍马屁。现在见崔耕的头脑如此清醒,马上就改弦更张道:“不止如此,阁罗凤如此滑溜,一方面说明他畏越王如虎,另一方面也说明,此人极其狡猾,不是轻予之辈。以后我军与其对垒,必须加倍小心。” 崔耕颇为赞赏地拍了拍何履光的肩膀,道:“很好,何将军能看出这一点来,孤王心中甚慰。若我亲征南诏,定以将军为先锋!” “谢王上!愿为王上效死。”何屡光大喜过望,跪倒在地,连连磕头。 开玩笑, 崔耕亲征,何履光为先锋,意味着什么?这意味着崔耕认为,何履光是岭南道数得着的大将之一! 旬日之间,从一个游击将军升到岭南道的军方大佬,这不是一步登天是什么是一步登天? 最关键的是,崔耕是出了名的大方。他带着六十多人去高昌,建岭西联邦,一下子就封了十来个人为王。而且是货真价实,有财权有军权的国王。何履光成了岭南道的军方大佬,很可能也捞一朝人王地主当当。 当然了,崔耕如此重用何履光,主要不是因为他这番对答。 在历史记载中,何履光比阁罗凤还滑溜。大唐四征南诏,何履光都率部参与,而且都全须全羽的回来了。有他做征南诏先锋,不会莫名其妙地中计,给阁罗凤反败为胜的机会。 但杨思勖却不知道崔耕这番计较,他见何履光得了彩头,心中一片火热,赶紧补充道:“还有,若是我军到了南诏,阁罗凤也见势不妙就溜之大吉,咱们可就难办了,必须得有所准备啊!” 崔耕摇头道:“关于这点,咱们倒是不必担心。如今南诏只是占了六诏之地的大部,而不是全部。他若是敢一直避战,六诏之地可就非他所有了。本王再宣布谁得了阁罗凤的人头,谁就为南诏之主。恐怕用不了多久,阁罗凤的项上人头就会出现在本王的御案上了。” “王上高见。听说您为救太平公主,走了一趟南诏。想必已经埋下了一批暗子了吧?” “那是 自然,本王与其他五诏都说得上话。”崔耕冷然一笑,道:“阁罗凤若敢避而不战,南诏之地就会被其余五诏分而食之,再无复起之日。” 崔耕说这话,还真不是吹牛。 历史记载中大唐四征南诏,阁罗凤的战术,都是坚壁清野,利用补给和气候拖垮唐军,最后在吐蕃军的帮助下反败为胜。 但坚壁清野不是谁都玩得起的,历史上的天宝战争中,其余五诏已经覆灭,阁罗凤建国“大蒙”,是六诏之地的唯一主人,才能对唐军来这一套。 但是现在,其余五诏还在,唐军能得到大量土着的支持。阁罗凤想玩长时间的坚壁清野,那就是自寻死路了。 所以,对于崔耕来说,阁罗凤的大军退走,令攻打南诏的难度大增不假,但这难度并非无法克服。 阁罗凤是当世人杰,当然也明白这番道理,回到太和城后愁眉不展,长吁短叹。 这一日,王宫总管嘉实腊来报,王宫外有两个汉人求见。 阁罗凤眉头微皱,道:“两个汉人?他们姓字名谁?什么身份?找本王意欲何为?” 嘉实腊无奈道:“关键是他们俩不肯说名字,更不肯说自己的身份。他们想干什么倒是说了……那个……那个……” “那倒是快讲啊,怎么吞吞吐吐的?”阁罗凤不悦道。 嘉实腊只得实话实说,道:“这俩人是来求官的,他们想让您封他们俩一人一个清平官当当。” “啥?清平官?这俩人莫不是疯子吧?” 阁罗凤闻听此言,简直苦笑不得。 所谓清平官,就是南诏对宰相的称谓。好嘛,这二位还真不客气,一来就要当南诏的宰相,而且还是俩人都当!” 嘉实腊道:“应该不是疯子,这俩人为了让下面的人通禀,一出手就送了十两金子。您想想,他们要是真的疯子,哪来地那么多钱送礼啊!” “有道理!”忽然,阁罗凤眼前一亮,豁然而起道:“既然不是疯子,夸下这般海口,肯定有所依仗。难道说……这俩人是真有本事做本王的清平官,特来毛遂自荐的?快请!快请!” 要是往常,阁罗凤绝对没这么轻浮。但他狠狠地得罪了崔耕,眼看着忘国在即,现在的状态往好里说是求贤若渴,往坏里说就是病急乱投医。 功夫不大,在嘉实腊的引领下,两个汉人来到了阁罗凤的面前。 一个人看年纪在六十岁左右,身材高大,背部微驼,五官相貌还望端正,就是眼神有些阴鸷。 还有一个人看年纪不到三十,相貌与那六十岁左右的人有六七分相似。 “参见王上!”二人躬身拜倒。 “两位先生请起,赐座。” “谢王上。” 这二人刚刚坐好,阁罗凤就迫不及待地道:“听说二位先生求见本王,是欲为我南诏的清平官。不知二位有何本事,自信能胜任此职啊?” 那六十岁左右的人道:“臣的本事可大了去了,只是此事关系重大,还还请王上屏退左右。” “你们退下吧。” 阁罗凤一挥手,伺候的丫鬟宦官尽皆退下,屋内只剩下了这俩汉人、阁罗凤以及嘉实腊。 那六十岁左右的人又道:“王上,还有这位……” 阁罗凤道:“两位先生有话尽管说,此人本王绝对信得过。当初要不是他,本王还入不得太和城哩。” 那五六十岁的这才放心,道:“既然如此,那某就可以畅所欲言了。刚才您问什么?我为什么自信能当南诏的清平官?嘿嘿,这么跟您说吧,要不是为了找崔耕崔二郎报仇,我才不稀罕当什么南诏的清平官哩。” 嘉实腊讽道:“哎呦呵,好大的口气!” 那人连连摆手,道:“不,不,不,某的口气并不大。南诏的清平官算什么?就是中国的宰相……我也不是没当过哩。” 中国,中央之国也。这个词儿不是后世才有的,古代就有此称谓。比如唐太宗李世民征高句丽的檄文上,就曾经写道:“辽东本中国之地,隋氏四出师而不能得;朕今东征,欲为中国报子弟之仇,高丽雪君父之耻耳。” 李世民这里用“中国”而不用“大唐”是因为,辽东归属中国领土,是在汉代以及汉代之前。所谓“报子弟之仇”,那些“子弟”也是大隋官兵,不是大唐官兵。 现在那个六十岁左右之人说“中国”,而不说“大唐”,同样是这个原因。 阁罗凤心中一动,道:“这位先生的意思……你是周朝(武则天一朝)的宰相?你……你……到底是谁?” 第1586章 两个真小人 那人轻叹一声道:“在下吉顼。” 没错,这人就是崔耕的老对头,“白眼狼”吉顼。 崔耕与吉顼初会面时,不仅救了他老婆一命,还为他救父指了条明路。 然而,吉顼是如何报答崔耕的呢?崔耕派他到来俊臣手底下当卧底,他可倒好,真的投靠来俊臣了,与崔耕为敌。来俊臣事败之后,他又投靠了张昌宗、张易之兄弟,继续跟崔耕为敌。 后来崔耕和武懿宗联手,才让武则天把吉顼革命为民。 在崔耕的算计里,历史记载中,武则天把吉顼革职后,吉顼没过两年就气死了,自己和吉顼之间的恩怨就此了结。 但他漏算了一点,历史上的吉顼被贬是个意外。吉顼本身并无任何不当之处,只因对武懿宗不恭敬,触了武则天的逆鳞,才被一撸到底。所以,吉顼的心情非常不好,不到两年就魂归天外了。 但是这次,吉顼是被崔耕和武懿宗联手算计的。败给了武懿宗这个“骑猪大将军”,吉顼当然不能接受,被气死非常正常。但败给名闻天下的崔耕崔二郎,这有什么好生气的?无非是技不如人罢了。 因此,吉顼虽然是对崔耕非常仇恨,但绝 到不了气死的程度。从某种意义上说,崔耕还救了吉顼一命。 当然,吉顼本人却不知道历史上自己的命运,现在一心要置崔耕于死地。 阁罗凤听了吉顼的身份后,当真是大喜过望。 吉顼再怎么说,那也是武则天的宰相。别说来南诏为相了,就是去岭南道当节度使,也得算是委委屈屈。 阁罗凤高兴地道:“原来是吉相啊,本王能得吉相之助,当真是幸何如之。呃……那这位先生又是何人呢?” “这是在下的侄子,吉温。我们俩与崔耕有着不共戴天之仇,特来襄助王上。” “原来是令侄,想必也是人中龙凤……不对啊!”阁罗凤疑惑道:“吉相与崔耕有仇,天下皆知。但是令侄……应该没跟崔耕共过事吧?” 这话的言外之意就是:吉温和崔耕的身份地位天差地别,吉温就是想跟崔耕结仇也没机会啊? 吉温恨恨地道:“要不是崔耕,我叔叔叔岂会身败名裂?我又怎能被当今的大唐天子嫌弃,连个七品官儿都当不上?” 其实这事儿还真不怪崔耕。 即便没有崔耕,在历史记载中,吉温和李隆基的初次见面也是很不愉快,李隆基说 吉温“是一不良,我不用。” 后来,吉温走通了李林甫的门路,才得以飞黄腾达,成为天宝年间,大唐第一酷吏。 什么人玩什么鸟,吉温发达之后,又和安禄山交好。安禄山起兵反唐,甚至有人说,他是特意为好兄弟吉温报仇的。安禄山称帝后还真对得住吉温,给吉温的儿子封了官儿。 总而言之,吉温初期仕途不顺,跟崔耕完全无关。 但是,因为吉顼的不断灌输,吉温把一切罪责都推到了崔耕的身上。现在吉温连大唐的八品县丞也不当了,直接和吉顼一起,来给阁罗凤献计献策了。 阁罗凤当然不了解这番内情,道:“原来如此。不过,崔耕的实力天下第一,连大唐天子都让他几分。二位指望我南诏为你们报仇,是不是……是不是……太看得起我南诏了啊?” 吉顼微微一笑,道:“国主不必妄自菲薄。诚然,崔耕的实力天下第一,但也不是没有可乘之机。甚至可以说,现在就是消灭崔耕的最佳时机。” “哦?此言怎讲呢?” “南诏的实力远逊于岭南道,您又和崔耕结下了血海深仇……他必会想方设法地灭了南诏。这时候,您 的机会来了,只要外结强援,有心算无心,定能让崔耕葬于苍山洱海之间!” “先生的意思是……本王求助于吐蕃?唉,重立铁桥本王倒是没什么意见,但吐蕃被崔耕吓破了胆,未必敢来啊!” “那却不然。”吉顼胸有成竹地道:“吐蕃惧怕崔耕不假,但没您想象中那么惧怕。您想,崔耕能怎么找吐蕃的麻烦?无论从剑南道还是从岭南道出兵,都得经过大唐朝廷的领地,李隆基会准许吗?从小勃律出兵,倒是不必经过他国领土了,但有天险阻隔。所以,只要确有杀死崔耕的机会,吐蕃人未必不会出兵。” 阁罗凤无奈道:“您也知道,是确有杀死崔耕的机会,吐蕃人才会出兵了。但崔耕再攻南诏,必定是带领大军而来,就算本王和吐蕃人联手,也未必能胜啊。更不用提什么,确有杀死崔耕的机会了。” 吉顼道:“国主莫着急啊。其实除了吐蕃之外,您还可以找一路援军呢。” “谁?” “蛮人爨部。” “爨部?”阁罗凤若有所思,喃喃道:“这倒是一支可以联合的力量呢,不过……他们能下定决心,背叛崔耕吗?” 当初崔耕为 解决蛮人叛乱,走了一趟姚州,阴差阳错之下成了蛮王。 爨部作为蛮人三大部族之一,当然也成了崔耕的子民。但爨部和南诏王族通婚数次,关系非常紧密,一直还和南诏暗通款曲。 当然了,暗通款曲是一回事,公开支持就是另外一回事了,难怪阁罗凤有些怀疑。 吉顼道:“怎么不可能?蛮人各部之所以能同意崔耕为蛮王,是因为崔耕对各部内政并不干涉,更别提将他们置于管辖范围之下了。若爨部认为,崔耕有吞并爨部之意,他们能不反吗?” “那又该如何让爨部认为,崔耕有吞并爨部之意呢?” “这就更简单了。”吉顼道:“崔耕为了攻打南诏万无一失,正派人修步头路呢。这段路的重中之重,就是安宁城。而安宁城,恰是在爨部境内。爨部再傻,也听说过假道伐虢的故事吧?” “我明白了!”阁罗凤道:“不管崔耕修步头路的目的,到底是为了爨部还是南诏,咱们就得让爨部觉得,崔耕意在爨部!” 吉顼道:“就是这个道理!嘿嘿,整条步头路大部在爨部境内。崔耕这回是黄泥巴掉到裤~裆里,不是屎也是屎了,哈哈!” 第1587章 分井安宁城 所谓步头路,其实就是埠头路。埠者,码头也,步头路就是经由码头的道路。 大唐欲攻南诏,最直接的道路是从剑南道出兵,经由清溪关、雟州、姚州等地,从陆路进攻。但这条路的“直接”是相对而言的,其实非常不好走。基本上无法支持,十万大军长时间作战,所需的粮草运输。 还有一条路,就是从桂州出发,越过崇山峻岭,经由闻喜州、刺落州、桥安西等地,进入南诏境内。这条路的路况还不如上一条路呢。 第三条路是从安南都护府出发,经由峰州、贾勇步、安宁等地,进入南诏东部,其难度跟上一条路差相仿佛。 那么,有没有一条路,可以支撑得住十万大军的消耗呢?现在当然没有。不过以后可能有,那就是步头路。 关键在于安南都护府到南诏的这条路上,无论安南人还是南诏人都不善于操纵船只,只能走陆路。 但唐军不同啊,他们完全可以从安南都护府出发,溯红河水道而上,直到宣城步头,再经由安宁,进入南诏境内。 水运可比陆运方便多了,这条路大部分走水路,足以支撑十万大军的消耗。 当然了,宣城步头到南诏这一段路还得现修,这就是步头路。 崔耕欲攻打南诏,首先做的,就是花费大量的人力物力修这么一条路,并且在安宁筑城,控制整条步头路。 现在问题来了,步头路大部在爨部境内,安宁城更是在爨部的核心地带,爨部能安心吗? 崔耕清楚地记得,在历史记载中,就是因为大唐修了这条路,爨部起兵反唐。 大唐下令南诏配合唐征讨爨部,结果南诏将爨部的土地彻底掌控,爨部基本被南诏灭族,这才有了何屡光征南诏立铜柱之事。 本来这条路就有控制爨部,进攻南诏的双重功能。大唐的初衷到底是爨部还是南诏,那还真不好说。 但崔耕的目的,的确和爨部完全无关。为了避免爨部的误会,崔耕给爨部送上了一份大礼——盐。 没错,就是盐。 后世之人对食盐司空见惯,也明白食盐对古人非常重要。但大部分人并不了解,其实制盐本身对古人来讲就是一个“高科技”。 传说舜的儿子受封为巫咸国的酋长,带领巫咸国生产食盐。他们把卤土蒸煮,使盐析出,成为晶体。制盐的整个过 程,在别的部落看来,就是用“巫术”把土变成盐。 这就是后世“巫术”一词的由来。 蛮人的科技水准还不如巫咸国呢,根本就不会制盐,要想吃盐必须从外界买。因为此地交通实在不便,以及奸商的心太黑,在爨部食盐价比白银。 于是乎,崔耕宣布,安宁城筑成之后,将城内的五口盐井赐给爨部,并且教给他们煮盐的法子。 不管是真心还是假意吧,表面上爨部高高兴兴地接受了这份赠与。 然而,半年后,安宁城刚刚筑成,崔耕正准备出兵南诏之时,爨部出幺蛾子了。 爨部酋长爨士龙来信说,越王您送我们五口盐井,当然非常好。但问题是,我们爨部内部分不匀啊。 虽然我是爨部酋长,但实际上我们爨部内部分是分为三家:我是昆州刺史,镇守昆明。还有南宁州刺史爨归王,镇守南宁。最后就是以爨日进为首的一部分族人,驻守在我们爨氏的根本之地陆良县。这三家我的势力最大是没错,但不足以压服另外两家。 现在您给了我们五口盐井,我们是三部,这可怎么分?另外,五口盐井的大小、深度也不相同 ,怎么分都有人不满意。 越王千岁您是蛮王,这事儿可不能不管。您能不能来安宁城一次,帮我们分一分这五口盐井呢? 崔耕想了一下,人家爨士龙的这个要求还真不过分。再说了日后步头路的安宁还需要爨部的配合呢,当即慨然应允。 于是乎,他带着五百骑兵,以及杨玄琰、李白、剧士开等人,往安宁城而来。 安宁城守将竹灵清、爨部的爨士龙、爨归王、爨日进等鬼主,带领安宁城的文武官员,出城二十里迎接。 现在的安宁城基本上就是一座军事城市,除了大唐官兵外,就是来煮盐的蛮人,没有商人更没有普通百姓。所以,这接风宴也只能在城主府举行了。 可众人还没到城主府呢,就有一个蛮人急匆匆地跑了过来,一边跑一边喊着:“不好啦!盐井那打……打起来啦!已经出了人命了,各位鬼主快去看看吧。” “啊?打起来了?”崔耕不敢怠慢,道:“先别吃饭了,咱们快去盐井那看看,出了人命可不是闹着玩儿的。” “遵旨。” 众人往城西盐井的方向走,但见可不是吗?大约四五百号蛮人打成了一 片,虽然没动兵刃,只是用扁担木桶等物殴斗,但已经有几十个人躺在了地上,也不知是死是活。 “别打了!” “都给我住手!” “擦,老子的话你都不听,王小九你不想活啦!” “陆良县的,陆良县的,所有陆良县的都给老子抱头蹲下!” “昆州的都他娘的别打啦,在越王面前撒野,你们真是给咱们爨部丢人丢到姥姥家啦!” …… 爨部的三大鬼主都在,齐声吆喝,好不容易才把这场斗殴制止。 崔耕眉头紧皱,指着一个高大的蛮人道:“你叫什么名字?” “俺……暗叫爨大壮。” “好,爨大壮,你知道我是谁吗?” “知道,您既是越王又是蛮王,所有蛮人都得听您的。” 崔耕满意地点了点头,道:“不错,我就是崔耕。现在本王来问你,你们今日因何殴斗啊?” 爨大壮道:“嗨,还不是为了那盐井?谁家不想多煮几斤盐啊?有了盐,不仅能吃,还能跟别的部族换东西呢。可问题是,这五口盐井归属不明,为了平衡各部,鬼主们想出了一个不是办法的办法……” 然后,爨大壮将事情的经过娓娓道来。 第1588章 施恩于爨部 原来,为了解决盐井分配不均的问题,爨士龙等人决定,每口井的卤水采集,由三家派人轮流进行。 表面上看起来这个主意是不错,但问题是,盐井跟水井并不完全是一回事儿。 盐井的井口比普通的水井小的多,深度更是普通水井的数十倍。用水桶往外面汲取卤水,需要相当高的技术。 各部的水桶不同,汲水的人技术不同,汲取一桶水所需的时间,当然大不相同。 有些人用大桶,技术不熟练,很长时间才能汲上一桶水来。有些人用小桶,技术熟练,速度较快,很快汲出一通水来,所得的卤水却没有前者多,当然觉得自己吃了亏。 随着时间的推移,矛盾越来越大,终于爆发。各部呼朋引伴,大打出手。 最后,爨大壮恳求道:“今天的事儿,都是五口盐井的归属未定引发的。越王千岁,您大发慈悲,快点帮我们各部把盐井分好吧。这么死了,也太不值了。” 爨士龙面色一冷,斥道:“胡闹!越王千岁刚到安宁城,舟车劳顿。连口水都没喝呢,你就要他老人家处理盐井之事。这是把把越王当什么了?你眼中可有半分对越王千岁的尊重之意?”1 “不敢!小的不敢!”爨大壮连连磕头。 崔耕却摆了摆手,道:“无妨,无妨,爨鬼主不必苛责。不就是分配盐井吗?这事儿有什么难的? 本王马上就可以给你们分配好。” “越王您听我说,我们昆州爨部,总共有户三万,男丁八万人,而南宁州……” 看爨士龙的意思,是想把各部的人口男丁报一下,让崔耕分配的时候有所参考了。 然而,崔耕又打断道:“爨鬼主不必如此,根本就用不着。” “那您的意思是……” “呵呵,诸位真是聪明一世,糊涂一时。五口盐井不好分,那不分不就成了?” “啊?不分?不分盐井,我们各部的利益,根本就无法协调啊!” 崔耕微微一笑,胸有成竹地道:“不分盐井,你们可以分别的嘛。这样,你们三部可以各派十人,共同负责管理这五口盐井。所有打出来的卤水属于共有。最后,你们再按照各部的户口,分这打出来的卤水,这不就简单了么?具体怎么分,本王就不参与了。” 爨识龙闻听此言,眼前一亮,道:“不分盐井,分卤水,问题便迎刃而解。高!越王您实在是高啊!” “诶,果真是这样。不愧是越王千岁,多难的事儿在您面前都能迎刃而解” “多谢越王千岁,为我三部主持公道。” “越王千岁,千岁,千千岁。” …… 众爨人面面相觑,齐齐跪倒在地,称颂崔耕。 崔耕听了之后,真有些不好意思——这个分盐井法子其实并不难想到,他来安宁城的目的,主要 是为了安抚爨人,而不仅仅是分这五口盐井。众爨人对他如此感激,让他颇有无功受禄之感。 待人们的声音渐低,崔耕往四下里看了一眼,心中有了计较。 崔耕道:“刚才你们打架,除了各部利益难以协调之外。从盐井中汲水非常困难,也是原因之一吧?这样,本王再教给大家个法子,可以更轻松地汲取卤水。” 爨士龙道:“这汲取卤水还有特殊的法子?不就是用水桶吗?” “用水桶是用水桶,但汲取卤水的水桶,和汲取井水的水桶,做法却不同…” 说着话,崔耕看向旁边的安宁城守备竹灵清,吩咐道:“把城里的木匠叫来一个。” “是。” 安宁城刚刚筑成,城里各种工匠齐备。功夫不大,一个木匠被叫到了崔耕的面前。 其实,制作汲取卤水的水桶。没什么难度。就是一层窗户纸,一捅就破。 事情的关键在于,盐井的井口非常小,一般只有碗口大,而深度却能达到数十丈。 做一个碗口粗的木桶或者竹桶放下去,根本就无法倾倒。木桶做的短了还行,用力往下用劲儿,让木俑进入卤水内。做的长了就麻烦了,想把整个木桶摁入井水中汲水,非常有难度。 盐井动辄数十丈,汲取卤水的效率很低。 崔耕的法子,就是在那长水桶的下端,用一块圆形的牛皮做成活板。 水桶到 了井底,**了盐水里,盐水把活板冲开,就进到水桶里。等到水桶往上提的时候,桶里的盐水压住了活板,就不会流出来了。等到水桶提到了地面上,用不着把它横过来,只要用个铁钩把活板向上一顶,盐水就流到水槽里去了。 这样一来,木桶入水没有了空气的阻力,非常容易。整个木俑可以做的非常长,汲水的效率大增。 没用半刻钟点,那木匠就将现场最长的一个水桶改造完成。 将那木桶放下去,轻轻松松就汲上来一桶卤水,其效率比以前何止增加了十倍! “这……这……越王千岁,您还真是无所不能啊!”爨士龙目瞪口呆,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他都这样了,其他爨人就更不必提了。 “越王随意一指点,就能省下咱们多少苦功?真是太厉害了,太不可思议了,太……越王真乃神人也!” “最关键的是,这事儿表面上看着不难,但咱们这么多人却任谁都没想到,偏偏越王只看了一眼就想到了!这说明什么?说明咱们比之越王差得远啦。” “还有那制作砂糖的作坊,让我们砍甘蔗都能赚钱。我爨部能以越王为主,真是幸运啊!” “愿越王长命百岁,福泽绵延!” …… 这一次爨人们可比上一次可激动多了! 他们大部分人是干过汲水的活儿的,对崔耕这一创新的意 义再了解不过。 什么叫化腐朽为神奇?这就是! “越王千岁,千岁,千千岁啊!” 众爨人再次跪倒在地,眼中一片崇敬之色。 啧~~ 爨士龙暗暗嘬了一下牙花子,眼中一股阴霾闪过。 终于,他看了旁边的爨归王和爨日进一眼,点了点头,下定了决心。 待人们的声音渐低,爨士龙轻咳一声,道:“越王千岁既赐我爨部盐井,又教给我部先进的汲取卤水之法,对我爨部真是有着天高地厚之恩啊!我爨部欲报答一二,不知越王可否应允?” “嗯?报答?”崔耕道:“本王欲亲率大军**南诏,只要你们爨部帮本王把安宁城和步头路看好,就是最好的报答了。” “呃……越王千岁这么说,也把我爨部看得太小了吧?” 忽地,爨士龙跪倒在地,正色道:“看守安宁城和步头路算什么功劳?我部欲派军五万,随您出征南诏,还请越王千岁允准。” 爨日进和爨归王也跪倒在地,道:“还请越王千岁允准!” 众爨人更是齐声道:“愿为越王效死!这次出征,就带上我们吧。” “南诏人算什么东西,我们爨人一个打俩!啊,不,是以一当是十!” “活捉阁罗凤,报答越王千岁啊!” …… 爨人们吆喝声声,士气高涨之极。 然而,作为“被帮助”的崔耕,却是眉头微皱,一阵犹豫。 第1589章 降威给越王 崔耕的犹豫当然是有原因的。 打仗这种事,并不是人越多越好,得考虑各种因素,综合决定。 比如这次攻打南诏,岭南道可出兵二十多万,剑南道也可出兵十数万,再下令蛮人各部出兵,凑个四十万大军绝无问题。 但问题是,这么多人,吃啥喝啥?后勤问题根本就没法子解决。 所以,崔耕最终决定,自己亲征,从岭南道出兵十万,经安南都护府、步头路,攻入南诏境内。 另外,命剑南道出兵五万,由鲜于仲通统领,经清溪关、雟州、姚州等地,攻入南诏境内。 总共是兵分两路,十五万大军。 这么多人,已经是后勤所能支撑的极限了。 爨部勉力的确能凑出五万大军,但军队中加入他们,崔耕的直辖兵马就会减少,战力降低。 而且,这回征南诏要算政*治账。 崔耕自己的兵马攻入南诏境内,可以军令森严,秋毫无犯。他有于诚节在手,有其余五诏的配合,跟在主场作战差不了多少,无非是和阁罗凤硬碰硬而已,胜算还是很高的。、 但带上五万蛮兵,这些人烧杀抢掠,他怎么管?管得轻了没什么效果,管得 重了容易引起爨部的反弹。 若因为爨部做的太过分,把六诏之地的百姓,都逼到阁罗凤那边,崔耕上哪哭去? 所以,崔耕根本就不愿意增加爨部大军,这么一个不稳定因素。 但话又说回来了,人家爨部一片好心,崔耕一味拒绝,也是寒了爨人之心。毕竟,他还指望爨人替他守护好步头路和安宁城呢。 “这个么……” 崔耕想了一下,字斟句酌地道:“不妥吧?爨部贵人和南诏王族通婚之事甚多。本王若是征发爨兵,不就相当于让你们自相残杀吗?” “越王千岁,话可不能这么说。”爨士龙解释道:“不错,我们爨部是和南诏王族通婚。但是,您这次是打阁罗凤啊。阁罗凤只是皮逻阁的养子而已,跟南诏王族有什么关系?” 爨归王道:“而且,咱们这次保护着于诚节,夺回南诏王位,名正言顺之极,根本牵扯不到自相残杀之事。” 爨日进有些不悦道:“难道越王千岁是不信任我们爨部,认为我们爨部会为了几个女子,和南诏人暗通款曲,甚至背叛您么?既如次……我等愿意杀女明志!” 爨日进的哥哥爨崇道附 和“对,把那些南诏贵女都杀了,让越王看看我们爨人对越王的赤胆忠心!” “诶,别……别……别……千万别杀人!”崔耕赶紧把他们拦住了,道:“本王从没怀疑过,尔等对本王的忠心。只是觉得,你们都算南诏的亲戚,我征发爨兵有些不合适。这样吧,本王同意爨部出兵了,但是五万人马太多,具体征发爨部多少兵马,咱们从长计议。” “谢王上!” 征发不征发爨兵是态度问题,但到底征发多少爨兵是崔耕这个君主的权力,爨部众人就只有听从的份儿了。 …… …… 当夜晚间,爨部,一间竹屋内。 爨士龙、爨日进、爨归王、爨崇道四人,围拢在一个竹桌前,一阵阵愁眉不展。 爨崇道是爨日进的哥哥,只因他是庶出,才无法继承陆良县鬼主之位。不过,爨崇道的实力绝不在爨日进之下,所以被允许参加这场会议。 爨崇道轻轻一拍那个竹桌道:“那崔耕真够奸猾的,咱们给他灌了那么多迷魂汤,他硬是不准许咱们爨部五万大军随他出征南诏。” 爨士龙点头道:“是啊,咱们不能随军出征,又怎能在关键 时刻反水呢?到时候,南诏一灭。崔耕可从南诏、剑南道、安南都护府,三个方向进攻我爨部。而我爨部,被步头路完全贯通,再加上安宁城这颗硬钉子,可就太危险了。” 爨日进也附和道:“还有,分盐井那事儿,是咱们故意让崔耕露脸。但那汲卤水的桶子,却是只有崔耕能想得出来,和咱们完全无关。你看族人今日那眼神儿,恐怕崔耕真把爨部一口吞了,他们都毫无怨言。” “可不是吗?崔耕既是大唐越王,又是蛮王,他想吞并咱们爨部,完全占着大义,咱们根本就反抗不得啊!”爨归王也开口了。 …… 四人议论纷纷,总而言之一句话,就是要想方设法地打入唐军中做内应,关键时刻反戈一击,让崔耕葬身于南诏。否则地话,爨部势必难以保全。 但到底该如何劝说崔耕,收下这五万爨军呢? 忽然,爨崇道猛地一拍大腿,道:“要想使人就范,无非是威逼利诱而已。现在咱们阿谀奉承不行,表忠心也不行,苦苦哀求也还不行……利诱这条路,已经完全走不通。既然如此,那也就只剩下威逼了。” “切,威逼 ?”爨归王不屑道:“说得轻巧。人家是越王千岁,麾下几十万大军,跺一脚李隆基的皇位都得颤上三颤。威逼人家,你怎么想得来着?” 爨士龙道:“要是能威逼崔耕,咱们还用得着在这商议对策?真是无稽之谈!” 爨崇道却胸有成竹地道:“两位想左了不是?谁告诉你们,威逼只能以势相逼的?咱们还可以以情相逼啊?” “以情相逼?”爨士龙心中一动,模模糊糊地好像意识到了什么,道:“到底怎么说?” 爨崇道招了招手,道:“诸位俯耳过来,咱们如此这般,这般如此,不愁那崔耕崔二郎不就范!” “爨崇道,我~日你姥姥!” 爨归王听完了,当时就窜儿了,道:“老子什么时候得罪你了?你竟然出这个馊主意?!告诉你,不成,绝对不成!” “怎么不成?”爨崇道理直气壮地道:“为了咱们爨部的安危,你又何吝一女子?再说了,严格来讲,这女子又不是你的,那是南诏人。” “放屁,她怎么不是我的?那是我明媒正娶的老婆?!”爨归王怒道:“你老婆也是南诏王族,你怎么不让她干这事儿?” 第1590章 阿姹跪床头 爨崇道双手一摊,道:“我倒是想,但是我老婆没你老婆漂亮啊。越王若是看不上,那咱们岂不前功尽弃?再说了,我的身份也不够啊,你是鬼主,这事儿只能她来办!” “你……你这简直是强词夺理!”爨归王内心中觉得,爨崇道之计,是如今的唯一可行之计,不由得一阵语塞,半天才冒出来这么一句话。 “归王老弟……”爨士龙也觉得这事儿甚有搞头,道:“大丈夫何患无妻?为了咱们爨部,你就牺牲这一回吧。事成之后,我……我把这个爨部之主的位置让给你!” 爨日进“噗通”一声,跪倒在地,道:“咱们爨部传承千年,你就忍心让祖宗的基业,葬于咱们哥几个之手?为了我爨部,你就答应了吧。” 爨崇道也跪下了,道:“哥哥我也求你了,为了补偿你,我愿意赠你十名美人,就算不如弟妹,也差不了多少啊!” “你……你们……” 爨 归王面色难看,额头上汗水直冒,最后猛地一咬牙一跺脚,道“唉,这他娘的算什么事儿啊?我答应,我答应你们还不成吗?” …… …… 第二日,爨部众酋长为崔耕接风洗尘,崔耕有意拉拢他们,从中午喝到晚上,喝了个酩酊大醉。 半夜里崔耕醒来,直感到头脑浑浑噩噩,口中非常干渴,闭着眼睛叫道:“水……给本王倒水!” “是,是,奴家这就去,且容奴穿衣。” “快点,嗯?” 崔耕直感觉耳边春莺婉转,鼻前一阵香风扑面,用手一摸,****,滑腻异常。 “什么人?” 他猛然间睁眼看去,却见昏黄的灯光下,有一女子正悉悉索索。有些慌乱地穿衣。 虽然只看到了背面,却是此女身材婀娜,肤如凝脂,上演着极致诱~惑。 “掌灯!掌灯!你……你怎么进来的?”崔耕厉声喝道。 噗通! 那女子忽然转过身来,跪倒在崔耕的面 前。 她**如花,衣衫不整,露出雪白的一片,慌乱地道:“别!越王别喊人,您这一喊,奴……奴就没法活了。” 此时外面已经有人应声,道:“王上,是您要掌灯么?” 为了让崔耕睡好,屋内只有一点灯苗如豆。所谓掌灯,就是再点上几盏,让屋内亮堂一些。 崔耕见那女子眼含泪光,心中一软,轻咳一声,道:“没……没有……本王做了个噩梦,不关你们的事儿,退下吧。” “遵旨。” 外面一阵寂然无声。 崔耕这次压低了声音,道:“你先把衣服穿好,再把灯……算了,就这么着吧。” “是。” 那女子把衣服穿好,虽然没点其他的灯,却把那盏灯调大了一些。然后,又非常乖巧地跪在了崔耕的床前。此女的姿色相当不凡,更兼有成熟妇人的妩媚风情,崔耕灯下观美人,不由得心中一荡。 他勉强按住心猿意马,道:“你到底是什么人 ?因何出现在本王的床……那个帐中?” 那女子低眉顺眼地道:“不敢欺瞒王上,奴是爨归王的妻子,南诏王皮逻阁的女儿,阁罗凤的妹妹,阿姹。” “啥?你……你是爨归王的老婆?” 跟下属的老婆有私情,那名声也太难听了。就算爨归王愿意,崔耕也不想担这个恶名儿。 此时此刻,崔耕的话都说不利索了,下意识地往墙角靠了靠,道:“你这是干啥?是……爨归王让你来的?” 阿姹道:“不……是奴家自己来的,他……他不知道。” “那就更不行了!”崔耕气急败坏地道:“外面的人是干什么吃的?怎么能放你进来?他们怎么就不吸收一点苏千蕊的前车之鉴!” 阿姹道:“越王千岁别怪他们,他们也不知道奴的真实身份,只以为是爨部进献给您的女子。” “那也不成……呃……” 崔耕的话刚说到这,又对那些人有些理解了。 其实这 事儿并不算多么出格,他现在在的位置,是在安宁城的守备府内。 安宁城是唐人刚刚筑造好的,不可能有什么密道。再加上对阿姹严格搜身,并没有那么危险。 再说了,阿姹杀了自己,对爨人没有半点好处啊。苏千蕊是母国已灭,奋起一搏,但爨部现在还好好地呢。阿姹对自己不利,那不是给爨部招灾吗? 就是阿姹是南诏人的秘谍,也不大可能杀了自己。岭南道原来与南诏的仇恨,是桂州的数万百姓,就算自己灭了阁罗凤,南诏也不会亡,只是实力大跌而已。但阿姹真把自己怎么样了,南诏就得成为一个历史名词了。 所以,爨人送一个女子来讨好自己,自己的护卫还真不好拦——食色**,坏了越王的好事儿,越王记恨自己可咋办呢? 想到这里,崔耕猛地一拍自己的额头,无奈道:“好了,事已至此,你就说说……究竟想从本王这得到什么吧?” 第1591章 红颜真祸水 阿姹轻轻咬了一下嘴唇,道:“奴……奴是想求越王,放南诏一马。” “放南诏一马?”崔耕好悬没气乐了,道:“凭什么?因为南诏,我桂州数万百姓惨死。你陪本王一晚,这事儿就一笔勾销了?天下哪有那么便宜的事儿?” 阿姹连连摇头,道:“不,不,不,越王您误会了,奴……奴不是那个意思。奴是想说,求您放南诏王族一马,保我南诏国祚不坠。” 崔耕有些疑惑,道:“难道我还能将南诏王族斩尽杀不成?本王征南诏,当然是只找阁罗凤的麻烦。另外,再告诉你,我还准备封于诚节为新的南诏之主呢!” 阿姹拢了拢额边的秀发,正色道:“越王说这话,就有些敷衍奴家了吧?桂州数万百姓丧生,都是阁罗凤一人之过?说这话,您自己信吗?奴相信,您确实会让于诚节继承南诏王位,但奴同样相信……您绝对不会对南诏王族心慈手软的。恐怕您退兵之后不久,六诏就变成五诏了。” “这个……” 事到如今,崔耕对眼前的***,还真有些刮目相看之感。 的确,他就是那么想的。 桂州百姓数万人之死,当然不能因阁罗凤一人之死而结束。阁罗凤是因为南诏的利益而出兵,关于此事,所有南诏贵人都逃不脱干系。 当然了,这并不意味着自己手上要沾染南诏人的血。只要自己把南 诏削弱到一定程度,其余五诏就能把南诏灭了,根本就用不着自己动手。 阿姹见崔耕犹豫,越发坚定了自己的判断,跪倒在地,叩头出声,道:“还请越王大发慈悲啊。南诏数代先祖筚路蓝缕,百年的努力,不应因阁罗凤的倒行逆施,而全部灰飞烟灭啊!” “起来,你……你快起来!” 眼见美人叩头出血,崔耕还真有些于心不忍,赶紧制止。 他叹了口气,道:“这么说吧,别说是你了,就是南诏再来十个八个的美人软语相求,本王也不会改变初衷。唯一能让本王改变主意的就是……你告诉本王,留着南诏对本王有什么好处呢?说得清楚讲得明,本王就答应你的要求。否则的话……你就不用做无用功了。” “留着南诏的好处……” 阿姹心思电转,道:“当……当然有好处了!南诏是乌蛮,其余五诏是白蛮。若是只剩下其余五诏,他们五诏很容易就联合起来。但多了南诏搅局,越王就可以居中制衡,尽有六诏之地了。” 所谓白蛮,就是汉化较重的蛮人。乌蛮,就是汉化较轻,甚至没有汉化的蛮人。 南诏原来在诸诏之南,与大唐并不接壤,没怎么汉化,所以被称为乌蛮。 崔耕原本觉得,留下五诏互相制衡,和留下六诏互相制衡,结果差不了多少。 但经阿姹这么一提醒,他忽然觉得,留下 南诏在六诏里面做个搅屎棍,也算个不错的选择——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虽然南诏不是什么好东西,但其余五诏也不是什么善男信女。 啧啧啧~~ 崔耕轻嘬了一下牙花子,喃喃道:“本王已经尽量高看你一眼了,没想到,你阿姹比本王想象中还要出色啊!” 他这么说的实际意思是,在历史记载中,你阿姹就不是个简单人物。 当时,大唐建安宁城,通步头路,引发了爨部的恐慌,带兵发动了叛乱。 为了平息爨氏之乱,李隆基命皮逻阁出兵征讨爨氏。然而,皮逻阁吃完上家吃下家,一方面武力逼迫爨氏降附南诏,一方面又为爨部向唐朝说情,以爨部的保护者自居。最后,又把两个女儿分别儿嫁给了爨归王和爨日进。 但事隔不久,爨崇道就受人挑唆,杀了爨归王和爨日进。具体挑唆之人,到底是唐王朝还是南诏之人,就不得而知了。总而言之,双方都有既这个动机,又有这个能力。 最后,爨归王之妻阿姹为报夫仇,派使者向皮逻阁求援。皮逻阁以为女婿报仇的名义,彻底剿灭了爨氏的势力。用武力将滇中地区的西爨居民二十万户,胁迫迁往滇西永昌。东爨则逃亡散落于山林谷地。自此,独步南境五百年的爨氏,消亡在茫茫的历史烟云中。 可怜爨氏为了反唐起兵求助南诏, 最后却为南诏灭族。南诏口口声声以爨氏保护者自居,却最后彻底灭亡了爨氏。 最关键的是,以这个年代的交通和科技条件,二十万户将近百万人的迁徙,波澜不惊,行动迅速,唐王朝连出兵干涉都来不及。要说南诏人没有早做准备,谁信啊? 南诏既然对大唐的羁縻州动手,作为云南太守的张虔陀,若是听之任之,那就是国家的罪人。张虔陀一动手,就拉开了天宝战争的序幕。 而这一切的始作俑者,就是皮逻阁之女阿姹。若无她嫁给爨归王,焉能有后来之事? 不过,她在这场大变局中,真正扮演了什么角色,崔耕就不得而知了。 所以,崔耕听了“阿姹”这个名字之后,一直不敢对其掉以轻心现在听了这番话,崔耕更觉得,阿姹比自己想象中,还要聪慧。 阿姹却不知崔耕的所思所想,她还以为崔耕说这番话,是对自己有意呢。 佳人俏脸一红,低眉顺眼地道:“越王的意思是……肯对南诏王族,网开一面了?” 崔耕道:“多谢阿姹娘子为本王查漏补缺。这样吧……本王答应你,但凡领兵去桂州之南诏贵人,本王一个不留。但他们的家眷,或者没去桂州的南诏贵人,我就轻轻放过。这样的话……南诏剩下的实力虽然大大削弱,但自保还是没问题的。” “越王能做到这样,奴……奴就感激不 尽了。”说着话,阿姹的玉手,轻轻往自己的衣襟儿伸去。 刺啦! 佳人的外衫再次脱落。 崔耕赶紧起身,退后一步,道:“你……你这是干什么?” “越王何必明知故问?”佳人眼波流转,声若娇莺,道:“您既然答应了奴的要求,我当然得报答报答您了。” “不!用不着!” 崔耕心跳的极快,强咽了口吐沫,道:“本王之所以答应你,完……完全是出于一片公心,别……别无他意啊!” “哦?是吗?”阿姹上前一步,吐气如兰,道:“奴可不比那什么慈善公主差哩,难道您就一点都不动心?” 说着话,她的手划上了崔耕的睡衣,道:“此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长夜漫漫,咱们不谈国家大事,只谈**女爱……如何?” “我……我……”崔耕艰难道:“这样的话……也太对不住爨归王了吧?” “嗨,提那个死鬼干什么?” 崔耕心中一凛,喃喃道:“对,死鬼,这爨归王还真是一个死鬼哩。” …… …… 咚咚咚咚~~ 钟鼓楼上四声鼓响,表明已经是四更天了。此时正是黎明前的黑暗,夜色正浓之时。 安宁城,守备府外。 忽然,一阵大吼声传来,道:“崔耕,你给我出来!你竟然色胆包天,睡了我老婆。你……你……你算什么崔青天啊?你分明是商纣王再世,我跟你没完!” 第1592章 苦主找上门 “爨鬼主,到底出什么事儿了?有话好好说,你……你千万别喊啊!” 爨人进献美女给崔耕侍寝,安宁城守备竹灵清既不敢拦又不敢掉以轻心,一宿没睡,现在闻听此言,他直吓了个亡魂皆冒。 竹灵清赶紧跑出了府门,把爨归王的袖子给拽住了,道:“爨鬼主,饭可以乱吃,话却不可以乱说。怎么就越王睡你老婆了?你有什么证据?” “证据?这事儿还要什么证据啊?”爨归王不依不饶地道:“让我进去看看,守备府里面有没有我老婆,那不就一切都真相大白了?” 竹灵清面色一板,道:“那怎么成?现在这安宁城守备府就是越王千岁的行宫,岂能你想搜就搜?” “不让我搜?也成!”爨归王道:“不怕告诉你,这守备府的四周,都有我的人在盯着,除非阿姹不出来,否则,定然逃不出我的耳目。你要是敢驱赶我的人的话……那就是此地无银三百两了。” “呃……” 竹灵清闻听此言,直感到一阵头疼。 他心中暗想,就算能想法子,让那女子混出去,也难以保证不被爨归王的人发现。 若自己就是越王崔耕,当然可以赌一把。但是,自己只是安宁城的守备啊,这种事情可不敢自作主张。 竹灵清无奈地转移话题,道:“爨鬼主,你怎么就那么 确定,你老婆进了守备府?” 爨归王气鼓鼓地道:“我严刑拷打了那贱~人身边的丫鬟,她们都招了,这还能做的了假?” “呃……”竹灵清一阵语塞、 他此时简直是欲哭无泪,心中暗念道:这他娘的不是坑人吗?你是爨归王的老婆,早说啊,说什么我也不能让你进去。可是,你拿着爨归王的印信,说是爨归王送给越王的美人,我哪知道你的真实身份啊。 这回可好,不光是我被你坑了,越王也被你坑了! 我怎么这么倒霉呢? 然而,这还不是他最倒霉的时候呢。 哒哒哒~~ 随着一阵脚步声响,有一队蛮人从远方走了过来。走近了一看,好么,爨日进、爨崇道、爨士龙等人都来了。 爨士龙道:“归王兄弟,这到底是出什么事儿了?你在守备府门前大呼小叫的,惊扰了越王,你吃罪得起吗?” “唉,家门不幸啊!”爨归王猛地一跺脚,道:“我那老婆阿姹看上了越王的文采风流,今晚竟然自荐枕席。、你说……这他娘的算神什么事儿啊?” “啊?果有此事?”爨日进一脸的不可置信之色。 爨士龙道:“越王人称崔青天,应该不至于做出……那等事来吧?” 爨归王道:“唉么不会啊?越王再好,那也是男人,见了阿姹能忍得住?完了,完 了!我这顶绿帽子,算是戴定啦。” “说得也是。”爨士龙猛地一嘬牙花子,道:“这事儿可不好办了。虽然不能全赖越王,但此事传扬出去,咱们爨部的脸往哪搁啊!” 爨日进也道:“对,这个亏,咱们不能白吃,得让越王给咱们个说法。” 爨崇道迈步就往前走,道:“捉贼捉赃,捉奸捉双!事不宜迟,咱们赶紧进府啊!” …… 说话间,这一队人就要强往里闯。 竹灵清赶紧阻拦,道:“不,没有越王的命令,你们不能进去!来人,快把他们拦下!呃……注意,手下有分寸,千万别伤着人。” 竹灵清自知理亏的是自己这边,不敢采取强硬手段。 这道命令更助长了众爨首的嚣张气焰,他们骂骂咧咧毫无顾忌地往前闯。 唐军阻挡地并不坚决,眼瞅着就要被突破防线。 咳咳~~ 正在这个关键时刻,忽然,府们处传来了一声咳嗽。紧跟着。崔耕的身影,出现在了大家的面前。 他面色一肃,道:“放肆!尔等在这里吵吵嚷嚷,推推搡搡,难道是想逼宫吗?” “不敢!臣等参见越王千岁千岁千千岁!”众人纷纷跪倒在地,除了爨归王。 他脖子一梗,道:“怎么?睡了俺的老婆,越王你还有理了不成?商纣王就是你的前车之鉴!” “谁是你 老婆?”崔耕问道。 爨归王恨声道:“行了,莫装了。俺老婆就是阿姹,你今晚睡的那名女子。” 崔耕双手一摊,耸了耸肩膀,道:“可问题是……本王今晚乃是独处,没有和任何女子在一起啊!这其中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你……” 爨归王被崔耕堵得直翻白眼儿,怒道:“男子汉大丈夫,敢作敢当。越王您名扬天下,遇到事情却一推二六五。此等行径,俺可不佩服!” “怎么?你不信?” “俺当然不信!” “不信的话……”忽然,崔耕往前一进步,把爨归王的袖子薅住了,道:“那你尽管入府搜啊!来来来,你跟本王来,看看你的阿姹在不在府内?” “搜就搜!我还怕了你不成?” 二人拉拉扯扯,往守备府内走去。 功夫不大,崔耕将爨归王引入了一间静室之中。 崔耕指着一把椅子,道:“爨鬼主,坐吧,咱们谈谈。” “谈谈?”爨归王白眼一翻,道:“谈谈就谈谈。怎么?你越王现在不嘴**?” 崔耕道:“没错,今晚本王的房间内,的确是出现了一名女子,自称阿姹。咱们打开天窗说亮话,你如何才能放弃追究此事呢?” “那当然得看越王愿意不愿意付出足够的代价。” 爨归王道:“什么代价?” “我们爨部前日不 是说了吗?希望能率五万兵马,助您扫平南诏。您知道答应了这个要求,阿姹的事儿,我就当没发生过。” 崔耕心中一动,道:“我就奇怪了,你们爨部,怎么就那么想,派兵攻打南诏呢?” “那还用问吗?抢钱抢小娘子呗!”爨归王道:“谁不知道,您这回攻伐南诏,胜算极大啊!我们爨部想跟在您后面发一场战争财,那不是很正常吗?” 崔耕站起身来,点头道:“嗯,也有你这么一说,不过……可惜啊……本王还是不怎么信呢。” …… …… 半个时辰后,爨归王垂头丧气,被崔耕送了出来。 爨归王往四下里看了一圈儿,面色尴尬,道:“那守备府里没有阿姹……是,是俺错怪越王千岁了。” 崔耕拍了拍他的肩膀道:“人非圣贤,孰能无过。爨鬼主的行为虽然鲁莽了些,但事关娇妻,也算情有可原,本王就不追究了。你以后可得好自为之。” 爨归王跪倒在地,道:“多谢越王千岁宽宏大量。” 人家苦主都熄火了,其他人更没什么意见,就此告辞离去。 到了一块僻静无人之地,爨崇道迫不及待地道:“怎样样?到底怎么样了?” “哼,还能怎么样?”爨归王没好气儿地道:“那崔耕自知理亏,答应了咱们的要求。不过……他有几个条件。” 第1593章 越王四条件 “还要有条件?”爨崇道有些不满。 爨归王就更不满了,没好气儿地道:“你若是觉得我谈得条件不合适,就把自己的老婆送给越王,自己谈啊!” “诶,别,别,别,归王兄弟莫生气嘛,我刚才就是那么随口一说。呃……但不知这崔耕到底提出了什么条件呢?” 爨归王道:“总共是四个条件。其一,阿姹以后,就是他的人了,我以后再不准再向他索要。” “呃……” 很显然,这是崔耕食髓知味,要把阿姹据为己有啊。爨崇道等人深表同情,又不好相劝,面色一阵尴尬。 爨士龙道:“那其余三个条件呢?” “其二,准许咱们爨部带五万兵去征南诏。不过,其中三万,得是我南宁州的兵马。” “为什么啊?” “崔耕说,我是欠你的,又不是欠别人的,凭什么要如其他人的意?他们若想要多带兵马,也把……” 爨日进赶紧打断,道:“不用说了,我们都明白了。行吧,南宁州出兵三万,昆州和陆良县各出兵一万,谁的兵不是咱们爨部的兵啊,有什么区别?” 其实谁的兵还是有很大的区别的。首先,爨部出兵,崔耕这边得供应粮草兵刃甲胄吧?其次,出征南诏的过程中 ,能抢不少好东西吧?最后,大家突然反水,崔耕必败无疑,谁出的兵多谁得的战利品就多吧? 所以,哪部出的兵多,哪部获得的利益就最大。 爨日进甚至怀疑,这一个条件是爨归王塞的私货,而不是崔耕主动提出来的。但人家爨归王的“牺牲”的确大,自己也不好太过较真。 他问道:“那崔耕的第三个条件是什么?” “咱们爨部,不准在攻打南诏的过程中,烧杀劫掠。唯有在最后……咱们可以血洗太和城。” “不行,这个要求太过分了!”爨崇道着急道:“按和南诏人约定,咱们得在太和城反水。这边再答应崔耕的条件……咱们最后岂不是什么都捞不着?” 爨归王道:“但崔耕说了,这条非得允许不可,大不了一拍两散。要不然……你们想办法,自己去和崔耕谈?” 爨日进等人也没啥好办法,道:“算了算了,这条我们也不计较了。那最后一条呢?” “最后一个条件,咱们的粮草归唐军负责,每三日一发粮食,军中粮食不得留存超过三日。” “这不是明摆着不信任咱们吗?”爨日进气急败坏地道。 爨士龙对这点倒是看得开,道:“嫌货才是买货人。崔耕这么干, 说明真想带咱们出征南诏了,对咱们有所防备。” 爨崇道点了点头,道:“崔耕偌大的名头,岂是等闲之辈?他要是不防着咱们一手,我还真是不大放心呢。” 爨归王道:“那咱们就说定了,崔耕的四个条件全部应下。” “行,就这么定了。”爨士龙拍板道:“在路途之上,大家都卖力点儿,莫让崔耕看出破绽。等到了太和城外,咱们在突然发动,让崔耕是十几万大军永远回不了中国!” “理应如此。” …… …… 按说步头路修好了,安宁城筑好了,爨人也解决了,各路兵马都齐备了,崔耕就得兵发南诏,找阁罗凤算账吧。 可是,出乎所有人的预料之外,崔耕硬是待在安宁城不走了。 这里成了岭南道的公文中心,各路使者穿梭不停。至于出征南诏?嗯,不着急,南诏就在那里又跑不了。再说,再说吧。 别人不知道怎么回事儿,爨日进等人还能不知怎么回事吗?那阿姹就待在守备府内,一直没出来呢。 甚至听里面的唐军放出风声,阿姹甚得越王的宠爱,二人通宵循环做乐,直把安宁城守备府变成了一个安乐窝。 “这个贱~人,差不多点儿就得了,那么卖力气干啥? ”爨归王每次和大家会面,都气的浑身发抖。 其实大家都知道答案,阿姹可能真的看上了崔耕,假戏真做了。 事到如今,大家都有一种搬起石头砸自己脚的感觉。若是阿姹被崔耕给征服了,把大家的计划和盘托出,那可就全完了。 不幸中的万幸,做坏的情况好像并没有发生。 八个月后,崔耕终于派人,把阿姹送回了泉州。而他自己则连发军令,出动了十五万大军攻伐南诏。 按原本崔耕的计划,这十五万大军全是唐军。但经爨人这么一搅合,改成了十万唐军,五万爨军。 不,这话也不准确,实际上八万唐军,五万爨军,以及两万于诚节的队伍。 当初阁罗凤突然攻占了太和城,于诚节带着两万南诏军投唐。这部分人被崔耕单独加以整编和训练,并没有完全打破建制。 所以,这两万人算不得完全的唐军。只能说,无论崔耕还是于诚节,都对这支队伍有影响力。 若崔耕帮于诚节夺回了南诏王位,这两万人就是于诚节稳固王位的本钱,与此同时,也是崔耕对南诏影响力的保证。 跟计划中一样的是,这次依旧是两路大军同时进发。鲜于仲通、王君毚领三万军,会和了爨士龙、爨 日进、爨崇道的两万军,兵出清溪关。 崔耕带着何履光、杨思勖亲征,手下六万唐军、两万于诚节军、三万爨归王的大军,总共十万人,从安宁城出发。 唐军进入南诏境内后,很快得到施浪诏、蒙崔诏、浪穹诏、邓赕诏、越析诏的相应。 如果再算上于诚节的话,那响应的人群就能加上南诏了。 大军所到之处,官民百姓们都能找到自己原本可以效忠的对象,毫无心理障碍的投降。 由于这些人的安抚,大军过去之后,也没什么降而复叛,乃至于打游击之事,粮道甚是通畅。 总而言之,崔耕的大军势如破竹,没遇到什么阻力,就到达了曲州城,曲州城不战而降。 崔耕准备让大军在此休整三日,再继续进军。 可第三日头上,忽然有人来报,阁罗凤派了使者来,请求和谈。 “和谈?”崔耕眉头微皱道:“如今连“箭在弦上不得不发”都不算,简直已经是覆水难收了。本王和阁罗凤还有什么好谈的?” “那小的就回绝了那使者?” 崔耕想了一下,摇头道:“不,本王可不想担无意和平的罪名。这样,让那使者入城吧,本王倒要看看,那阁罗凤的葫芦里,到底卖的是什么药?” 第1594章 数典忘祖辈 功夫不大,两名南诏使者被带到了崔耕的面前。 六诏之地的人一般身着毡衣,即便为一诏之主也不例外。这二人尽皆身儒衫,观其相貌也不似本地人。 二人躬身拜倒,道:“外臣参见越王千岁千岁,千千岁。” “起来吧。” “谢王上。” 崔耕并没有赐座,就任二人在自己面前站立,道:“你们两个是汉人?” 左边那人道:“不错,正是。在下叫杨子芬,乃是此行的正使。旁边那人是姜如之,乃是此行的副使。” 杨子芬?姜如之? 崔耕暗暗琢磨,好像在历史记载中,鲜于仲通伐南诏,也是这俩货做使者来讲和的? 正是因为鲜于仲通的严词拒绝,才给了阁罗凤口实。阁罗凤利用这二人回去添油加醋的话,激励起了南诏人的斗志,最终在吐蕃军的帮助下大破唐军。 难道这次阁罗凤派他们来,也是这个用意? 想到这里,崔耕看这俩祸越发不顺眼了,道:“原来是两个数典忘祖之辈,阁罗凤叫尔等来,可有何事?” 杨子芬摇头晃脑地道:“越王千岁此言差!某虽是汉人,却……” “掌嘴。” 崔耕可不跟他罗里吧嗦的,直接下了命令。 杨思勖马上上去,抡起巴掌,正反给了杨子芬两个嘴巴。 杨思勖是什么人啊?这位可是一刀就斩了斩杀了李多祚,个人武技距离当世的顶尖猛将只有一线之隔。 啪!啪! 两下,只是正反两下,杨子 芬就被抽晕了过去,嘴角流出了道道血迹,就是牙齿都被扇掉了几颗!” 姜如之被吓了个亡魂皆冒,道:“你……越王你怎么能这样?须知两国交兵,不……不斩来使啊?” 崔耕耸了耸肩,道:“的确,两国交兵,不斩来使。但是……本王也没杀他啊!而且……” “怎样?” “他很快就不是来使了。” “什……什么意思?” “你回去告诉阁罗凤,要想和本王和谈,没问题。但是,这杨子芬对本王不敬,不适合作为谈判的使者了。所以……欲和本王何谈,请他先免了杨子芬的使者之职再说。” “可……可是……” “嗯?”崔耕眼中精光一闪,道:“你也想步杨子芬的后尘么?” “不,不敢!” “不敢就给本王回报阁罗凤。” “是,是。” 姜如之的骨头要是够硬,至于当汉奸么?当即,他不敢硬抗,赶紧回去复命。 …… …… 太和城,王宫内。 阁罗凤听了姜如之的汇报后,眉头微皱,看向吉顼道:“吉相,您说这崔耕非让本王免了杨子芬的使者之职,到底是为了什么呢?” “那还用问吗?他想宰了杨子芬出气呗。” “但是……像杨子芬这样的人,本王驾前没有一百,也有八十,崔耕把他宰了有啥用啊?再说了……就算杨子芬不再是使者,崔耕杀了他,也是打了个擦边球,对他的名声没什么好处啊。” 吉顼摇了摇头,道 :“怎么没好处?这、杨子芬可是你的人,你连自己人都保不住,乖乖送给崔耕杀,以后还有谁肯给你卖命?崔耕此举只能算自损八百,却伤敌一千呢。” “这么说……也有道理。”阁罗凤为难道:“那以吉相之见,本王应该如何应对呢?” 吉顼胸有成竹地道:“给他!” “啥?给……给……给他?” “没错,就是给他!”吉顼阴阴地一笑,道:“崔耕真是百密一疏啊,杨子芬是汉人,却不是南诏人。杨子芬死了,关南诏人什么事?您用杨子芬之死换取和平,南诏人岂不更愿意为你效死了” 姜如之忍不住插话道:“不……不对吧?那崔耕可是问过,我们二人是不是汉人的,怎么会眨眼中又忘了?” “哼,你一个乡野村夫,懂个屁啊!”吉顼笃定道:“没错,崔耕是问过你们是不是汉人。但是他只是随口一问,想找茬杀了使者,却没想到,虽然都是国主之臣,杀汉人使和杀南诏人使者,效果截然不同。” “可……可是……”姜如之还是隐隐约约,感觉到有些不对,却也挑不出什么理来。 阁罗凤也是如此。 但是,阁罗凤总不能真的不答应崔耕的要求吧?那这样的话,破坏和平的黑锅,可就背到他自己的身上了。此次派出使者和谈,就是偷鸡不成反蚀一把米。 既然如此,他也只能相信,吉顼的判断是正确的了。 阁罗凤稍微思索了一番, 就点头道:“本王心意已决,姜爱卿不必多言。这样吧……本王答应崔耕的要求,撤销杨子芬的使者之职,改任命你为正使,再配马家明为副使,出使唐营,商议和谈之事。” “遵旨。” 姜如之领命而去。 还没出殿门呢,就听到阁罗凤对吉顼轻轻说道:“若果如吉相所言,那这次姜如之出使,恐怕也是凶多吉少啊!” “哼,杀,杀吧!” 吉顼自视甚高,连崔耕都不服,又怎么会服阁罗凤?他自认为自己和阁罗凤是合作坑杀崔耕的关系,可不会对杨子芬姜如之等人之死,有什么兔死狐悲之感。 他阴恻恻地道:“崔耕杀得越多,就越能激起南诏人的同仇敌忾之心。而崔耕也就……离死期不远了!” “我~日!” 姜如之闻听此言,腿一软,好悬没跪下去。 …… …… 十日后,南诏使者姜如之,带着副使马家明,再次见到了崔耕。不过地点已经不是曲州了,而是靖州。 开玩笑,南诏有和谈之意,崔耕就要停止进军的步伐,那怎么可能? “外臣参见越王千岁,千岁,千千岁!” “起来吧。” “谢千岁。” 姜如之现在腿肚子都转筋,恭恭敬敬地道:“启禀王上,我家国主已经同意,勉去杨子芬的使者之职。并派小人为使,这位马家明为副使,与越王讲和、” “很好,这阁罗凤还是挺识相的嘛。” 崔耕一使眼色,道:“来人啊!” “在!” “将杨子芬砍了脑袋,悬首营门。” “是。” 军士们领命而去,功夫不大,姜如之就听到了一声惨叫,紧接着又听到了阵阵军士们的欢呼声。 “杨子芬死啦!” “死得好,死得妙!死的呱呱叫!这厮身为汉人,却为阁罗凤卖力,实在是罪有应得!” “这就是报应,不但他得死,他的子孙后代……屁啊,这种畜生怎么可能有什么子孙后代?” …… 姜如之听了,更加害怕,两股战战,几乎不能站立。 崔耕道:“说说吧,阁罗凤派你们这俩数典忘祖之辈来,到底所为何事?” 姜如之现在哪还有什么心思争执“数典忘祖”之辈啊,哆里哆嗦地道:“国……国主……主……” “大胆!”崔耕道:“你连话都说不清楚,就被阁罗凤派来和谈的使者。本王看来……阁罗凤是没有和谈的诚意了。来人,把他带下去!” “是”。 几个军士上前,如狼似虎,把姜如之拖了就走。 “越王饶命……饶命啊!” 姜如之凄厉的喊叫响彻天空,崔耕嘴角微翘,丝毫不理。 然后,他又看向马家明道:“回去告诉阁罗凤,要想跟本王和谈不难,只要……” “只要把姜如之的使者之职撤了是吧?”马家明赶紧地道:“微臣领命!” “算你识相,去吧。” “谢王上!谢王上!” 马家明起身,急急如丧家之犬忙忙似漏网之鱼,往太和城送信去也。 第1595章 忠贞郑家子 南诏,太和城。 听完了马家明的汇报之后,阁罗凤的面容开始舒展起来。他哈哈笑道:“吉相高见啊,崔耕果然是打的是降我南诏士气的主意。您不愧是上国宰相,一语就道破了那崔耕崔二郎的心思!” “国主谬赞了。”吉顼心中也颇为得意,砸吧了一下嘴,道:“其实我年纪大了,百密一疏,还漏算了崔耕的一个用意。” “什么用意?” “崔耕根本就没想着和谈,他打算一边用和谈麻痹咱们,一边快速向太和城进军。” 阁罗凤点了点头,道:“有道理。这旬日之间,崔耕已经破了我国二十余城,可见他毫无收手之意。呃……那吉相以为,我方应该如何做呢?” 吉顼眉毛一挑,轻捻银髯,道:“国主又何必明知故问?无非是将计就计而已。” 阁罗凤轻轻一拍几案,道:“好,好一个将计就计!崔耕不是想杀本王的使者么?尽管杀!不是想占本王的城池么?尽管占。我甚是好奇啊……等他见到我方众志成城,吐蕃兵从背后掩杀,再加上爨部的突然叛乱之时,究竟会是什么表情?哈哈!” …… …… 接下来的日子里,崔耕的队伍行进的更加顺畅,营门外也不断有南诏使者的脑袋挂起。 剪短接说,二十日内,崔耕连斩了五拨汉使,兵至太和城下。与此同时,鲜于仲通带领的蜀军到了,两路大军胜利会师。 连 同五诏的兵马在内,现在崔耕的手下足有二十万大军,将太和城围得针扎不透水泄不通。 与此同时,阁罗凤派出了第六位送死的使者。 这次来的人,不是两个,而是一个。其人看年纪在十七八岁,身量颇高,眉清目秀,齿白唇红,满身地书卷气。再配上一袭儒衫,越发显得玉树临风,卓卓不群。 但既是南诏使者,又是汉人,崔耕肯定没什么好脸色了。 他冷笑一声,道:“阁罗凤竟然派了一个小娃娃出使,看来南诏果然无人了!” 那人叹了口气,道:“越王身份高贵,就没必要在在下面前,逞口舌之利了吧?” “口舌之利?我看你才是一张利口!”崔耕阴恻恻地道:“你可知道,上一个这么跟本王说话的南诏使者,究竟怎么样了吗?” 那人耸了耸肩,道:“死了呗。在下有辱祖宗,越王千岁若要向对待前几个使者一样,砍了我的脑袋,某毫无怨言。只是临死之前,有几句话如鲠在喉,不吐不快。” “你到底想说什么?” “越王逼着阁罗凤同意您斩杀南诏使者,实在是大错特错。您没发现吗?他派出的使者皆是汉人,您杀了他们,南诏人对阁罗凤并无丝毫怨恨。相反地,他们认为您并无和谈之意,更加同仇敌忾,要和唐军血战到底。” 崔耕笑吟吟地道:“哦?是吗?如此说来,你是希望本王不要杀你,莫堕 了阁罗凤的奸计了?” “当然不是。”那人道:“当初南诏人犯桂州,在下为南诏人俘虏,没有当时就死,已经是辱了祖宗英名了。我只是想提醒越王,您的计策已经全然无用,南诏军的士气不降反升,你得防着阁罗凤那厮狗急跳墙,奋死一搏啊。我这次请求单独出使,就是为了告诉您此事,已免被阁罗凤发觉。” “哦?是吗?” 事到如今,崔耕对这个小“汉奸”还真有些刮目相看之感,语气缓和道:“你口口声声说辱没了祖宗,你究竟是什么人?” 那人满面羞惭,道:“某……某乃荥阳郑氏之人,原本在桂州都督府内效力。可恨我既手无缚鸡之力被南诏人所掳,又贪生怕死苟活至今。” “荥阳郑氏?”崔耕道:“你到底叫什么名字?” “郑回。” 言毕,郑回低下头去,不愿直视崔耕的眼睛。 崔耕却是心中翻起了一阵阵滔天巨浪。 他心中暗想,郑回,这是个人才啊。而且,是个真正的“身在曹营心在汉”之人。 在历史记载中,郑回本为剑南道西泸县令,南诏和吐蕃合兵攻剑南道,大唐数十万军民百姓被掳做奴隶,郑回也在其中。不过,他被南诏人俘虏后,因为文采出众,渐渐升到“清平官”的位置上,也就是当朝宰相。 后来,南诏和吐蕃联军屡次攻唐,却大败亏输。吐蕃大怒,堤外损失堤内补,加大 了对南诏的搜刮。 南诏被吐蕃人搜刮得苦不堪言,郑回趁机建议,南诏与大唐重归于好,此举无论对大唐还是对南诏都是非常有利的选择。 更了不起的是,郑回的七世孙郑买嗣。就是他,杀死了南诏的末代皇帝,将南诏王族八百余人,斩杀于五华楼下。一饮一啄莫非前定,此举也算报了当初剑南道数十万百姓的血海深仇。 崔耕以手相搀,道:“原来是郑先生。本王乃是博陵崔氏之人,你是荥阳郑氏之人。五姓七望同气连枝,说起来,咱们俩还是亲戚哩。” 郑回侧过脸去,微微一抱拳,道:“在下不敢高攀。只要您听进去我刚才那番话,在下就心满意足了。” “这话听着像是遗言似的,怎么?你还真想死啊?”崔耕拍了拍他的肩膀,道:“放心,本王不杀你。” 郑回的脸上没有多少欣喜之色,迟疑道:“可……可是……越王不杀我,那不就等于告诉南诏人,您已经识破了他的阴谋了吗?郑某人死不足惜……” “他们的阴谋?”崔耕嘴角微撇,打断道:“阁罗凤这点小伎俩,本王早就明白了。 “您既然知道了,为何还……”有那么一瞬间,郑回都怀疑崔耕在吹牛逼了。 崔耕伸出两根手指,道:“其一,本王见了汉人使者就来气,就是想着看那些人被阁罗凤出卖而死。其二……” “什么?” 崔耕微微一笑, 道:“本王要让那阁罗凤偷鸡不成……反蚀一把米!郑先生啊,你的眼界还是太窄了些,对南昭军士气正旺有所防备,可不是现在最佳的将计就计之策哩。” …… …… 半个时辰后,崔耕的大营内鼓声隆隆,丝竹声响,崔耕身着王服,带着亲王的仪仗,和于诚节一起,亲自把郑回送出了营寨。 功夫不大,整队人马在太和城一箭之地外站定。 出了这么大的动静,阁罗凤当然带领南诏文武官员,到城头观看。 阁罗凤心中暗想,俗话说得好,耳听为虚,眼见为实。平日里宣传崔耕的凶残,哪有现在方便?我这就处处示弱,激励起大军的士气待来日一举破敌。 想到这里,阁罗凤高声道:“怎么?这个使者越王也不满意么?好,本王这就免去他的使者之职,任由越王处置。唉,桂州之事,实是我南诏之错,越王有什么要求,本王都会尽力满足,又怎么可能吝惜一个使者呢?” 他这番伏低做小,南诏军士们都面露愤恨之色。当然,这愤恨不是对阁罗凤,而是对崔耕——使者乃是一国的脸面,崔耕杀了一个又一个,可有半点顾忌南诏人的敢情? 然而,出乎大家的预料之外,崔耕朗声笑道:“哪里,国主猜错了。其实本王对这次的使者甚为满意哩。” 嗯?咋这崔耕不按常理出牌呢? 顿时,一股不祥的预感,涌上了阁罗凤的心头。 第1596章 二郎立誓功 只听崔耕继续道:“不错,南诏杀我大唐桂州军民数万,本王早有一举荡平南诏之意。阁罗凤你先前派的那几个使者趾高气昂,对本王不敬,越发让本王动了杀心。不过呢……” “怎……怎样?” “今日听郑先生一席话,崔某人明白了,往昔自己真是大错特错。” 说着话,崔耕竟然转过身来,对郑回深施一礼,道:“南诏子民,同样是我大唐子民。南诏王族,尽皆是皮逻阁之亲族。他们受人胁迫,做出了那等天怒人怨之事,罪不至死啊!本王若不分青红皂白地杀了他们,那跟桀纣有什么两样?所以……” 崔耕有意放高了声音,继续道:“本王在此立誓,太和城破,本王只诛阁罗凤一人。其余南诏军民人等,尽皆交给新的南诏国主于诚节处置,本王概不干涉。如违此誓,天厌之,地弃之,死无葬身之地。” “太和城破,只诛阁罗凤一人!” “太和城破,只诛阁罗凤一人!” “太和城破,只诛阁罗凤一人!” …… 崔耕早有安排,他话音刚落,不仅仅是身后之人齐声喝喊。唐营内二十万大军,都参与其中,众志成城,声震云霄。 城墙上的南诏官兵们听了这话,不禁放下心来。崔耕名声甚好,这次当着二十万大军发誓,岂有不算之 理? 虽然于诚节肯定轻饶不了自己等人,但于诚节只要想做南诏之主,就不可能杀戮过重。 再说了,那于诚节是什么德行,自己还不知道吗?出了名的好骗啊! 阁罗凤则是肠子都悔青了。 他心中暗想,毫无疑问,自己打算靠着伏低做小的计划,已然完全失败!自己到底是抽了什么风,才会相信崔耕会连续中计五次,还执迷不悟啊! 现在可好,城内的军民百姓已然全无战心,自己完全是偷鸡不成反蚀一把米。 当然了,阁罗凤毕竟是当世人杰,就算受了如此重大的打击,依然毫不气馁。 他心思电转,突然间在城墙上跪倒,道:“多谢越王千岁如此宽宏大量,只罪阁罗凤一人。的确,千错万错都是阁罗凤一人之过。我代南诏的百姓们,谢谢您了!” 言毕,他“砰砰砰”,连磕了几个响头,额头上露出了丝丝殷红的血迹。 南诏军民百姓见他如此惨状,又有心心中不忍。 阁罗凤趁机给自己的亲信,使了个眼色。这些人都是阁罗凤的铁杆手下,即便于诚节上位,也请饶不了他们。 马上就有大将宋昊康建言道:“国主何至于此,咱们还有雄兵二十万在太和城内,只要严防死守,凭崔耕的兵马,攻不进来!” “对,跟唐军拼了!” “ 誓死效忠国主!” “谁想杀国主,先踏过末将的尸体!” …… 阁罗凤的亲信们,纷纷鼓噪起来。 当然了,大多数的南诏官兵们,尽管觉得阁罗凤挺可怜的,却没有誓死效忠之意。 没错,太和城内从理论上讲,是有二十万以上的军队。但这些人大部分是临时征召的平民甚至奴隶,能有多少战力?反观唐军这边,却尽是精锐。 如果崔耕非要斩尽杀绝,大家倒是不介意跟崔耕拼了。但既然崔耕愿意网开一面……阁罗凤又不是大家的亲爹,大家又何必为了他跟崔耕死磕呢? 当然了,阁罗凤现在也没指望这些摇摆不定之人。 待鼓噪声渐低,阁罗凤面色一沉,道:“大胆!尔等是想陷本王于不义么?为了全城军民百姓的安危,本王又何惧一死?” “国主此言差矣,有道是主忧臣辱,主辱臣死!您都要被唐军所害了,我等还不阻拦,那还是个人吗?” “对,国主方才所言乃是乱命,我等不奉诏!” “国主要想死可以,请先杀了俺吧!” …… 这些人丝毫不惧,语调越发高昂。 阁罗凤似乎对此也没什么好办法,面色苦涩,口中啧啧连声。 最后,他无奈地看向崔耕道:“越王千岁,您也看到了吧?不是本王不想降,而是我这些手下不 愿意降啊!事到如今,我也约束不住他们了。” 崔耕冷然一笑,道:“哦?照这么说,你是不肯投降了?” “当然不是。还请越王宽限一日,本王今晚好好说服他们,再出城投降。” “若你今晚说服不了他们呢?” 阁罗凤道:“那本王就当场自尽。” “好,这可是你自己说的。”崔耕道:“明日一早,本王要么看到你的人,要么看到你的脑袋。” 阁罗凤微微躬身,道:“罗凤不会让越王千岁失望的。” 他话音刚落,唐营中就响起了阵阵欢呼。 “万胜!万胜!” “阁罗凤请降,终于扫平南诏了!” “越王千岁千岁千千岁!” …… 阁罗凤一死,此次出征的目的就算达到,唐营诸将当然兴奋异常。 非但如此,当天晚上,唐军营地中灯火通明,全军将士每人赐酒二两,肉半斤,庆祝终于扫平南诏。 爨归王请崔耕去爨人大军中赴宴,崔耕似乎心情不错,应约前往。 崔耕到了帐~篷内一看,真不错,不仅仅是爨归王,就是爨士龙、爨日进、爨崇道等爨部贵人都在。 崔耕意有所指,道:“人到得挺齐整的,爨归王你的面子真大啊!” 爨日进赔笑,道:“不是爨归王的面子大,而是越王您的面子大。您都来了,我等岂敢不来 呢?” “哈哈,这么说……是大家给本王面子喽?” “那是自然。” “很好,来,咱们满饮此杯!” “谢王上!” 崔耕举杯,和众人之一起,包括他的随行护卫在内,将杯中之酒一饮而尽。 爨日进道:“越王千岁,您感觉这酒怎么样?” “呃……”崔耕砸吧了砸吧嘴,道“似乎……不怎么样啊,不但口感一般,还有些上头。” “您可错怪这酒了,其实……此酒原本的味道好得很呢,只是加了点料,才变得非常一般。” 崔耕疑惑道:“加料?加的什么料?” “加的乃是令人四肢无力之药!” 爨日进终于图穷匕见,道:“崔耕啊,崔耕,没想到吧?我们爨部早已经和南诏暗通款曲。今夜晚间就要发动,和南诏人理应外合,大败你们唐军!” 爨士龙道:“本来我们让爨归王请你来赴宴,不过是有枣没枣打三竿子。没想到啊,你真的来了!这叫什么?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自来投!” 啪! 爨崇道把酒杯一摔,道:“跟他啰嗦那么多干什么?小心夜长梦多。来人啊!” “有!” 随着一声答应,数十名甲士冲入了帐~篷内。 爨崇道伸手一指,道:“将崔耕和他带来的人乱刃分尸,今天咱们爨部……反啦!” “喏!” 第1597章 爨部终发动 咔嚓! 扑哧! 只在顷刻间,大帐内一阵阵砍瓜切菜的声音响起,无数大好男儿做了无头之鬼,血流成河! 当然了,死的不是崔耕一行,而是爨部的无数贵人。 面对横在自己脖颈上的钢刀,爨士龙都吓傻了,道:“中毒的不是你,而是我们。这……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崔耕手持酒杯,眉毛一挑,道:“那还用问吗?有人出卖了你们呗。要不然,本王怎么会只允许你们带两万军呢?” 爨士龙咬着牙,厉声道:“爨归王,是你?!是你出卖了我们?” “也可以这么说。”爨归王道:“不过,咱们事先声明哈,即便没有我出卖,你们也成不了事,越王早就对你们的计划明察秋毫。” 这话倒是不假。 当初阿咤勾~搭崔耕,说出“死鬼”二个字以后,言者无心听者有意,崔耕心中骤然一动。 他暗暗琢磨,在历史记载中,阿姹不忿爨归王之死,调来南诏大军,灭了爨氏一族。 此事可以解释成,阿姹和爨归王伉俪情深,冲冠一怒为蓝颜。但同样能解释成,那爨归王就是南诏的一个利用工具,就是被阿姹害死的。南诏以此事为由头,发兵爨部。 阿姹既能如此对爨归王,难道不会如此对自己?她今日前来,果真是劝说自己放过南诏 王族的? 想到这里,崔耕直接叫人,把阿姹秘密押了出去。 果不其然,天还没亮呢,就有爨归王来闹事,要求爨部的五万大军随军出兵。 崔耕当即就怀疑,这是爨部想对自己使阴招。而且,他诈了爨归王一句,说阿姹已然招供。 见到阿姹被五花大绑的样子后,爨归王终于崩溃,将爨部的阴谋和盘托出。 于是乎,崔耕给爨归王指派可一批“亲卫”,让他将计就计,引诱爨部上钩。 爨士龙当然不知道这番过往,怒斥道:“什么乱七八糟的?崔耕又不是神仙,怎么可能知道咱们的密谋?我看分明是你献妻求荣!” 爨日进也扯着脖子,道:“崔耕既修步头路,又筑安宁城,咱们爨部早晚得被他吞并。爨归王啊爨归王,你日后就是咱们爨部的千古罪人!” “随你们怎么想。而且,以后爨部的前途也和你们无关了。” 爨归王耸了耸肩,将一块鸡肉填入口中,道:“阿姹和越王是清白的,所有的一切,都是为了引你们上钩。总而言之,爨部一分为三已经成为过去,俺就是那唯一的爨部之主!” 然后,又一摆手,不耐烦地道:“杀!杀……杀他个干干净净!” “喏!” 只在顷刻间,爨日进、爨士龙、爨崇道,尽皆尸横就地。 …… … … 与此同时,南诏王宫内。 今夜晚间,南诏王宫内人头攒动,所有贵人尽皆到场,且看阁罗凤如何安排后事。 大家都小心翼翼,不敢多说一句话,不敢多行一步路,以免招惹了离死不远的阁罗凤。 然而,出乎大家的预料之外,阁罗凤的心情似乎相当不错。 他往四下里看了一圈儿,道:“今夜晚间,我军就要大破唐军了。大家有什么想说的没有?” “啥?”宋昊康闻听此言,都怀疑是阁罗凤受的刺激太大,已然疯了。 他问道:“您说什么?我军大破唐军,那……那怎么可能?” “怎么不可能?”阁罗凤笑吟吟地道:“怎么?大家真以为,本王面对崔耕毫无办法?要对崔耕请降?” 有人道:“国主的意思是,您白日在城楼上说的一切,都是为了麻痹崔耕?” 阁罗凤得意地点了点头,道:“然也!” “可……可是……” “可是什么?你担心本王战不过崔耕?哈哈哈!”阁罗凤仰天长笑,道:“不错,单凭南诏之力是战不过崔耕,但是……谁说本王要仅靠南诏之力了?” “难道还有别国的兵马?” “不错,正是。”阁罗凤道:“事到如今,我也就不瞒大伙了。本王早已修好了铁桥,吐蕃赞普正率二十万大军,星夜赶来,到 达唐军的背后!” 宋昊康满脸地惊喜之色,道:“二十万大军?” “不错,非但是二十万大军,而且俱是精锐。不夸张地说,这二十万是吐蕃的倾国之兵了。现在我南诏二十万大军守太和城在前,吐蕃二十万军袭唐军在后。唐军腹背受敌,焉有幸理?” “国主英明啊!”宋昊康跪倒在地,道:“您不声不响就为我南诏求来了二十万援军,轻轻松松反败为胜,就是南诏历代先祖,都远远不如啊!” “哈哈,四十万对二十万,我军必胜!” “崔耕偌大的名头又怎么样?还不是栽在国主的手中?” “我南诏有国主为王,何其幸也!真是上苍保佑,百姓之福。” …… 霎时间,南诏众贵人齐齐跪倒在地,一片谀词如潮。 当然了,还有些人隐隐想到,崔耕用兵如神,虽然我军现在兵力占优,却未必就一定能胜啊。 甚至有人想到,吐蕃人穷凶极恶,可比大唐难应付多了。这么一来,不是引狼入室吗?还不如直接投降唐军呢。 不过,当此全场一片欢腾之际,却没人敢直接说出来。 阁罗凤听了人们的恭维非常受用,继续道:“再告诉大家一个好消息,本王不光是安排下了吐蕃人这一只伏兵,还有爨部。大家等着吧,爨部今晚必反,偷袭崔 耕的大营!” 宋昊康眼眼前一亮,道:“如此说来,唐军今夜面临的窘境是,变起肘腋,三面受敌?哈哈,既然如此,即便崔耕是白起复生,诸葛再世,也必败无疑了!” “就是这个道理!”阁罗凤长身而起,道:“待唐营中变乱一起,我军就出城击敌,必然大获全胜。” 噔噔蹬~~ 阁罗凤话音刚落,就有一小校跑进了现场,单膝跪地,道:“启禀国主,唐营内火光冲天,喊杀声声!” “那家伙来了!”阁罗凤长身而起,兴奋地全身发抖, 他高声道:“来人啊!” “在!” “取本王的铠甲兵刃来,我要亲自带领诸君,奋勇杀敌!南诏的千秋霸业,就在今朝!” “喏!” 自有内侍领命,去给他取铠甲兵器。 群臣们大部分也非常高兴,齐齐跪倒在地,道:“愿为国主效死!” “愿为南诏杀敌!” “大败唐军,南诏大举,就在此时!” “国主您就下命令吧,某愿为先锋,杀唐人一个片甲不留。” …… 现场吵吵嚷嚷,士气如虹。 可正在这时,角门处,忽然有个声音传来。那声音不大,大家却无比熟悉,直如同寒冬腊月一盆凉水兜头而下,人人面色一顿,喊声嘎然而止。 只听那个声音道:“不错,不错,军心可用嘛!” 第1598章 真正的叛徒 说话的不是旁人,而是崔耕崔二郎。 以此同时,他身后无数甲士各持利刃,从角门处蜂拥而入,将全场围了个针扎不偷,水泄不通。 阁罗凤此时简直如坠梦中,他是多么希望,自己揉一揉眼睛,眼前的唐军就消失不见啊。 然而,没有。 崔耕的大军确确实实、清清楚楚地呈现在了他的面前。 他用手点指着崔耕,道:“你……你……你们究竟是怎么进的太和城?难不成……是飞进来的吗?” 这话问的有道理。 阁罗凤自认为,太和城的各城门都是自己的亲信把守,即便有人背叛,那也是少部分人。怎么可能是如此无声无息地进来啊? 崔耕拍了拍手,道:“进来吧,让阁罗凤死个明白。” “是。” 功夫不大,有个宦官出现在了阁罗凤的面前。 阁罗凤越发不愿意相信自己的眼睛,道:“是……是你?嘉实腊?怎……怎么 可能?你为什么要背叛本王?” 嘉实腊冷哼一声,道:“怎么?想不明白吧?我既然是背叛了于诚节,将太和城献给了你。又怎么可能,再背叛你,投到于诚节那边去呢?” “对……对啊。”阁罗凤连连点头。 嘉实腊道:“其实,这是你钻了牛角尖了。某的数次背叛,不是为了荣华富贵,而是我河蛮的血海深仇。所以,怎么对削弱南诏有利,我就怎么干。当初背叛于诚节是如此,今日被判你阁罗凤,也是如此。” 阁罗凤腿一软,坐回到椅子上,道:“本王和吉顼商议之事,你都听着了。我们的计划……一直都在越王的掌握之中?” “不错,正是。”嘉实腊道:“不过,也没你想的那么早,这么大的事儿,我不敢派人去送信。所以,越王知道了也没多久。、” 宋昊康道:“诶,不对啊!就算你背叛了王上,你一个阉人又没 兵权,怎能放崔耕等人进城?” “那就更简单了。”嘉实腊道:“这太和城乃我河蛮人所建,里面有条秘道,可以通到太和城外。越王只要带兵从那条秘道入城即可,根本就不需要强行攻打。” “这样啊……” 阁罗凤面若死灰,道:“如此说来,崔耕早就可以通过秘道破我的太和城。我所为的一切,在崔耕的眼中,都如同跳梁小丑一般?” “嗯,你可以这么认为。不过……越王胸怀天下,他的目的,却不是为了看你出丑呢。” 阁罗凤心中一凛,道:“你是说……吐蕃?” 崔耕接话道:“不错。单凭南诏,无论如何,都不是我大唐的对手。你们所仗恃的,无非是联合吐蕃。如今吐蕃这二十万大军,差不多相当于吐蕃的倾国之兵了。本王这就趁机歼了他这二十万大军,彻底打断吐蕃人的脊梁!” “好……好啊……” 事到 如今,阁罗凤反而出奇地冷静下来。 他轻叹一声,道:“我阁罗凤往常自视甚高,以为虽然南诏国家小,但只要我励精图治,纵横捭阖,定能将天下英雄玩~弄于股掌之间,将南诏发扬光大。没想到啊……在越王的眼中,某不过只是一个诱饵而已。” 崔耕真想告诉他,其实,你真是想多了。我一直当你是生死大敌,现在弄了这一出,只是随机应变而已。 不过,现在正是招降南诏人的关键时刻,这话崔耕还真不能说。 崔耕耸了耸肩,道:“你明白就好。” 阁罗凤凄然一笑,道:“其实,本王落到这个地步,也算不错。败于名扬天下的越王之手,有二十万吐蕃军陪葬,我这辈子,也算是值了。” 锵凉! 说话间,阁罗凤抽出腰中的宝剑,横于脖颈,道:“南诏国小,大唐力强!若有来生,希望能与越王,公平……比斗!” 然后,他猛然间一用力,血光崩现! 噗通! 阁罗凤尸横就地。 崔耕心中五味杂陈,吩咐道:“终是做过南诏国主的人,把他葬了吧。” 于诚节恭恭敬敬地道:“是。” 又小心翼翼地看向崔耕,道:“有道是国不可一日无君,您看儿子……我一向孝顺……” “这个简单。” 崔耕看向四周道:“于诚节乃皮逻阁的亲子,本王的干儿子,更是做过南诏之主,可惜被阁罗凤夺了王位。现在,他要重新为南诏之主……谁赞成,谁反对?” 利刃环绕之下,谁敢反对啊? 群臣纷纷跪倒在地,道:“参见国主!” …… …… 有了白日之事,一般的军民百姓还以为阁罗凤的本意就是投降呢。阁罗凤一死,贵人们也没了其他想法。所以,整个收复太和城的过程,非常顺利,波澜不惊。 接下来,崔耕的重点,就是消灭吐蕃的二十万大军了。 第1599章 蜀中无大将 时间回到半个时辰前。 一弯新月高悬天空,点点清辉落下,照亮了崎岖的山路。 山路之上,浩浩荡荡,一支万人的队伍,正在人衔枚马裹蹄,隐秘疾行。 在他们身后二十里,还有十数万的主力部队,在徐徐跟上。又有数万兵马殿后,整支大军整齐有序,展现了极高的军事素养。 这正是深夜来袭崔耕的,吐蕃二十万大军。 吐蕃赞普尺带珠丹如今已然长大,身量颇高,眼神敏锐,尤其引人注目的下颌那缕长髯。这长髯又黑又密,长达三尺,凭空给他增加了几分威严。甚至有僧侣认为,尺带珠丹这超乎常人的大胡子,是天神子嗣的证明。 现在吐蕃国内已经有人准备给他上尊号了,号曰“梅阿迥”,意为“胡须先祖王”。 但是,一把超长的胡子,又怎敌得过战败越王崔耕威风?又怎能比得上吞并六诏之地的功业? 此时此刻,尺带珠丹坐在马上,兴奋地有些发抖。 他看向身旁的吐蕃大相韦乞力徐尚,道:“大相,你觉得咱们这回出兵,到底有几成胜算?” 韦乞力徐尚轻叹一声,道:“兵凶战危,谁敢言必胜?不过,老臣以为,此行我军的胜算当在九成以上。要不然,老臣也不会同意,您以倾国之兵来击唐军了。” 尺带珠丹当然也懂这番道理,说白了,这次就是吐蕃的国运之战,胜了,吐蕃扬眉吐气,可与大唐一争雄长 。 但若是败了……不,甚至不用败,就是不胜,吐蕃也就只能指望崔耕的仁慈,来苟延残喘了。 要不是这次胜算太大,就是他再渴望建功立业,也不会铤而走险。甚至就算他同意,吐蕃贵人们也会拼死反对的。 尺带珠丹有意给自己打气儿,道;“原来大相说过,我军有三胜,唐军有三败,本赞普有些记不清了,请大相再说一遍吧。” “是。” 韦乞力徐尚抖擞精神,道:“其一,我吐蕃和南诏以及爨部联军加到一块儿,将近五十万之众。而崔耕带的军队加到一起,不超过二十万人。我军以众击寡,焉能不胜?唐军以寡敌众,焉能不败?” 尺带珠丹道:“那其二呢?” “其二,此地乃是南诏境内,我军多次在此地驻扎,爨部的气候和此次类似。所以,此地乃是我军主场。但是,唐军劳师远征,水土不服,就是客军了。有道是强龙不压地头蛇,我军焉能不胜?唐军焉能不败?” “还请国师再说说第三点。” “第三点也是最重要的一点,三军易得,一将难求。崔耕的手下却没有什么人才了。” 说到这里,韦乞力徐尚的眼中闪现出了的睿智的光芒,顿了顿,继续道:“当初崔耕为了刺杀大食名将阿布,将其手下的猛将全带上,往高昌一行。结果阴差阳错之下,他靠着这些人打下了一个大大的岭西联邦。不过……祸兮福所 倚福兮祸所伏,崔耕为了安抚这些猛将,让他们尽皆在岭西为王。现在可好,等他**南诏时,根本就无将可用。” 尺带珠丹道:“现在的崔耕,就像是蜀汉后期的诸葛亮,蜀中无大将,廖化作先锋。” “赞普英明。”韦乞力徐尚高兴地道:“微臣听说,崔耕饥不择食,把一个从桂州城里逃出来的,叫何履光的游击将军提拔为先锋官。这可不就是蜀中无大将吗?哈哈!” “所以,咱们这次必胜无疑?” 现在韦乞力徐尚也不说什么“九成”的判断扫兴了,凑趣道:“对,我吐蕃武运长久,必胜无疑!” 其实,还有句话他没说出来。 崔耕手下没有出彩的将领是不假,但吐蕃,自从悉诺逻恭禄死后,也没什么大将了。 此次和崔耕打仗就是菜鸡互啄,凭借人多欺负让他少。 如果崔耕手下陡然冒出什么能征善战之将……恐怕吐蕃军危矣! …… …… 二人说话间,吐蕃的大军已经距离唐营不远。 有探马来报,前方五里就是崔耕的大营,到底如何处置,请赞普定夺。 五里地,对于两支军队来说,就相当于两个人拿着匕首决斗,相向而站了。即便有夜幕遮挡,也是非常危险的距离。 尺带珠丹令全军止步,和韦乞力徐尚一起,登高观瞧。、 但见远方唐军的营地内灯火通明,顺着飘来的阵阵清风,甚至能隐隐约约听到唐军 的喧哗之声。 尺带珠丹道:“我军抵近如此之近,唐军都全然无觉。这是天神在上面,保佑我军啊!” 韦乞力徐尚道:“不仅仅是天神保佑,还是崔耕自作孽不可活。哼,他被阁罗凤的花言巧语迷惑了神智,以为胜券在握,放松了警惕。” “有道是骄兵必败,这回唐军死定了。那咱们……” “等!”韦乞力徐尚道:“只要咱们二十万主力在,胜利之后,定然能拿所有战利品最大的一块,国主又何必急于一时呢?” 尺带珠丹并非庸主,知道韦乞力徐尚的看法是对的,强按住内心的躁动,道:“对,咱们是被南诏人请来的,何必为了他们火中取栗?” 话虽如此,他眼中尽是跃跃欲试之色。 终于! 呼呼呼~~ 唐营之内,一股通天火起! 紧跟着,又有阵阵爨语的喊打喊杀之声传来,甚至有兵刃交击之声! 尺带珠丹颇为兴奋地道、;“大相,现在可以了吗?” 韦乞力徐尚也非常激动,道:“请赞普下令!机不可失时不再来,覆灭唐军,就在今朝。” “好!” 尺带珠丹道:“拉桑马鹿,布赤花秋里,伦珠丹增,梅朵嘉措,尔等各带本部兵马,攻入唐营,活捉崔耕!其余各部,迅速跟上!” “谨遵赞普之命!” 这四人都是尺带珠丹新进提拔起来的吐蕃将领,个顶个的有一身好武艺,悍勇异常。 为了应对今晚的 夜袭,尺带珠丹从吐蕃二十万军中优中选优,选出了八千人,交给这四个人统带。 夜袭战人多了没用,反而容易造成己方的混乱。他们这八千人,就是尺带珠丹今晚克敌制胜的依仗。 当即,他们应了一声,各带两千吐蕃精锐,冲入了崔耕的大营。很快地,唐军营中战鼓声响亮,杀声一片,声震云霄,令人胆寒! 更关键的是,无数篝火突然点着,把现场照得亮如白昼一般。 “哎呀,不好!” 尺带珠丹眼前一黑,好悬没晕过去,道:“唐军早有准备,咱们中计啦!” “国主勿忧!”韦乞力徐尚强自稳定精神,安慰道:“四位将军能征惯战,麾下又是精锐中的精锐。纵然败了,也应该能逃出来。” 可他话音刚落,就有一探马疾驰而至。 那探子滚鞍落地,惊呼道:“启禀国主,大事不好!” “何事惊慌?” “唐军营外,已经挂起了拉桑马鹿将军的首级。” “这么快?”韦乞力徐尚惊呼出声,道:“你看清楚了?确实是拉桑马鹿将军的首级?” “小人看清楚了,错不了!” “那……那……唐军有没有说,他是为何人所杀?” “说了。唐军士兵高声喊叫:越王驾前先锋官何履光,阵斩吐蕃大将拉桑马鹿!” “啊?” 尺带朱丹喃喃道:“这何履光哪是什么蜀中无大将的廖化啊,分明是温酒斩华雄的关羽关云长啊!” 第1600章 主客之势转 韦乞力徐尚也算当世英雄,即便到了此等境地,依旧心神丝毫不乱。 他想了一下,道:“看来,微臣还是小瞧了崔耕崔二郎了。他颇有识人之明,竟然真从万千将佐中,选拔了一个无敌猛将出来。不过,国主也莫太过担心……” “此言怎讲?”尺带珠丹迫不及待地插话道。 韦乞力许尚道:“那无敌猛将又不是地里的青稞,一扫一大片,一划拉一大筐。崔耕手下有这么一个何履光,已经是邀天之幸了,怎么可能再多上一个两个的?有了拉桑马鹿将军的拖延,想必其他三位将军,已经找到机会,突出重围了。” “如此说来,本赞普很快就能见到另外三位将军?” “理应如此。” 然而,理想很丰满,现实很骨感。 一刻钟后,尺带珠丹迎来的不是吐蕃精锐,而是另一名探马。 “启禀国主,大事不好,布赤花秋里将军已然殉国,其首领被唐军高悬辕门。” “啊?布赤花秋里将军也死了?”尺带珠丹 面色惨淡,道:“杀他的是谁?” “据唐军回报,杀他的乃是姚州都督鲜于仲通。” “嘿!” 尺带珠丹猛地一拍几案,道:“鲜于仲通没什么战绩,也能杀我大将?这……这也太没天理了吧?” 更没天理的还在后面呢。 顷刻间,又有探马来报,道:“启禀国主,唐营内有挂出来一颗脑袋,是……是……伦珠丹增的。” 尺带珠丹此时已经是无力生气了,没精打采地道:“杀我爱将的是谁?” “乃是唐军雟州都督王君毚!” “擦,又冒出来一个王君毚。”尺带珠丹横了韦乞力徐尚一眼,道:“谁说唐军无大将了?崔耕麾下的大将何其多也,倒是本赞普麾下的大将折损了大半,真是痛杀我也!” “呃……” 韦乞力徐尚满面羞惭,没敢搭茬。 尺带珠丹长叹一声,道:“目前唯有梅朵嘉措将军硕果仅存,希望他吉人自有天相,能够逢凶化吉吧。” “报——” 尺带珠丹话音刚落,又有一人飞 奔入内,道:“启禀国主,大事不好,梅朵嘉措战死,我军先锋营全军……覆没!” “好好好,不到一个时辰,本赞普觊觎厚望的四员猛将全部战死,崔耕的胃口真是不错啊。” 尺带珠丹此时已经是死猪不怕开水烫了,道:“说说吧,本赞普的梅朵嘉措将军,又是为何人所杀?” “是杨思勖。” “杨思勖?没听说过啊,此人官居官职?” “越王府大总管。” “啥?越王府大总管?”尺带珠丹飞起一脚,将报信的探马踹翻在地,道:“什么连七八糟的?越王府的大总管……那不得是个宦官啊!宦官狗屎一样的东西,也能斩斩本王的爱将?” 韦乞力徐尚赶紧劝道:“诶,赞普慢来。不错,那杨思勖是宦官,却他不是一般的宦官。其人孔武有力,曾经在李重俊叛乱时,偷袭杀死了大将李多祚,以此为进身之阶,飞黄腾达。” “这么说……真是一名宦官,斩了我的爱将?” “您可以这么认为。” “鬼哦!”尺带珠丹仰天长叹,道:“我的心腹爱将,连个不男不女的宦官都打不过。这仗还打个什么劲儿啊?难道……天亡我吐……吐蕃……乎?” 噗通! 终于,尺带珠丹因为受到的刺激太大,太难以接受现实,仰面摔倒,不醒人世, …… …… “赞普醒来,赞普醒来。” 等尺带珠丹再睁开眼时,看到了韦乞力徐尚憔悴的脸庞。此老眼眶深陷,双目无神,眼袋肿大,嘴唇甘冽,就是身形都非常佝偻,头上更是多了丝丝白发。 在尺带珠丹的印象中,韦乞力徐尚一直仿佛一名中原大儒,风度翩翩,温文尔雅。他可从未见过韦乞力徐尚这个样子。 尺带珠丹疑惑,道:“多谢大相对本赞普如此挂怀,呃……我这究竟是昏迷过去多久了。” “大约……大约三四个时辰吧?” “啥?三四个时辰?”尺带珠丹豁然而起,满脸的不可置信之色,道:“孤王听说,伍子胥过昭关,一夜白头,总以为是以 讹传讹。没想到,还真有可能。大相你……你……你……我吐蕃还没落到那等艰难的地步吧?” 顿了顿,尺带珠丹如数家珍地道:“我先锋军虽然全军覆没,但主力大军十九万尚在。太和城内,南诏军有二十多万大军。怎么算,也仍然是我强敌弱之局啊?咱们纵不能胜……也……也应该能逃命吧?” 韦乞力许尚苦涩道:“唉,国主您有所不知啊。在您昏迷的这段时间里,形势已然突变。崔耕不知用了什么妙计,偷袭太和城,杀了阁罗凤,立于诚节为南诏之主。现在的太和城,以及南诏的二十万大军,已经归崔耕所有!” “啊?那岂不是……” “没错。现在是唐军近五十万人,我军不到二十万。唐军收服了南诏大军,乃是地主,咱们吐蕃却成了客军。唐军猛将如云,我军连个做先锋的廖化都没了……微臣先前所言的三胜三败,已经完全逆转!” “啊!” 尺带珠丹闻听此言,眼前一黑,又晕了过去。 第1601章 岭西出奇兵 半个时辰后,尺带珠丹再次悠悠醒转,想到吐蕃军面临的窘状,真恨不得再晕倒一回。 那边韦乞力徐尚却着急道:“现在正是咱们吐蕃生死存亡的关键时刻,赞普您可千万得挺住啊!” “挺?怎么挺啊?”尺带珠丹叹了口气,道:“唐军实力占据了绝对优势,我军撤军,若是唐军衔尾追杀,恐怕后果……不堪设想。” 韦乞力徐尚道:“所以,咱们只能兵分两路。一路拼死阻击唐军,一路全力突围。老臣不才,愿率两万军殿后,还请赞普率我军主力,迅速回转吐蕃,以图后举。” “两万人?”尺带珠丹迟疑道:“无城可守,无关可依,只能凭借险要地形硬撑。而且论对地形的熟悉,我军远不如南诏军。大相你……能守得住吗?” “守不住也要守!”韦乞力徐尚咬了咬牙,道:“三天,老臣拼了老命,也要为赞普争取三天时间,请您利用这三天时间,尽快返回吐蕃。我军的粮草辎重……就不要了吧。” 尺带珠丹站起来,深施一礼,有些哽咽道:“那小王就多谢大相,和这次留下阻击的将士们了。你们的家人,我一定妥善照顾。如违此约,人神共弃……” “国主不必说这些……”韦乞力徐尚摆了摆手,苦涩道:“您回去之后,还得应对崔耕的责问,乃至于和崔耕的战争……担子只比老臣重,却不比老臣轻啊!只要能保住吐蕃国祚不堕,老臣死而无憾!” … … 然后,韦乞力徐尚赶紧从十九万大军中,选出两万并无牵挂之人,组成了殿后之军,准备拼死阻住唐军的追击。 他甚至想到,自己大量杀伤唐军,誓死不退,此战虽败犹荣,虽死无恨,留下千古美名。 然而,奇怪的是,崔耕将近五十万大军,就这么在太和城内驻扎下来,并未出动一兵一卒。 反正阁罗凤当初搞坚壁清野,将全国的粮食物资尽皆集中在太和城内,这五十万大军吃上个两三个月毫无问题。 韦乞力徐尚不禁暗暗寻思,难道崔耕是觉得,穷寇勿追,不愿意与我军死磕? 不能吧,还有这好事儿? 崔耕手下几十万兵马,就是试探着派出一万人来试探一下,又怎么了? 算了,不管了,反正我只答应了赞普,阻拦崔耕的大军三天。三天一过,我也就赶紧溜吧。 三日之后,韦乞力徐尚整顿兵马,徐徐后撤。 还没走三十里,就见一骑疾驰而来,高声道:“大相可在这里?大相可在军中?小的奉赞普之命,特来招大相议事啊!” “我……” 韦乞力徐尚闻听此言,如同寒冬腊月被一盆冷水兜头而下,浑身上下无一处不冷到了极点。 他强自稳定精神,道:“赞……赞普现在何处?” “就在前方五十里扎营。大相您快去吧,去得晚了,恐怕……恐怕……” “怎样?” “见不到赞普最后一面了!” “啊?这么严重?”韦乞力徐尚道:“我……我 马上就去。” 急匆匆,意忙忙,韦乞力徐尚心急如焚,带着数百骑兵,随着报信之人来见尺带珠丹。 刚来到大营边上,他的腿就有些软了。 触目所及之处,吐蕃军东倒西歪,士气低落,毫无斗志,简直连仓促集结的平民都不如。甚至大多数人,见了他这个大相,连起身都懒得起身。 不是一场空前的惨败,焉能如此? 攻夫不大,韦乞力徐尚到了中军大帐,但见尺带珠丹躺在床上,面色惨白,双目无神,连他那引以为傲的长胡须都失去了光泽。 韦乞力徐尚赶紧走上前去,双膝跪倒在地,“赞普,您……您这究竟是怎么了?” “大相啊!”尺带珠丹一阵悲从中来,痛哭出声,道:“惨啊!咱们败得真是太惨了!也……也太憋屈了啊!” “到底怎么回事?难道有唐军拦截于您?不能吧?唐军来得数量少,咱们可能发现不了。但若来少了,根本就拦不住咱们的大军啊!” “大相你想错了,唐军来得人并不少,足有一万之众。” “一万多人?他们是从哪来的?我军怎么可能没发现?” “不是从北边来得,是从南边来得。” 韦乞力徐尚若有所思,道:“南边儿……难道……是从骠国来的?他……他们怎么敢?” 所谓骠国,大概相当于后世的缅甸。 骠国的面积广大,不在南诏之下。但是其无论官民尽皆崇尚佛法,战斗欲~望并不强烈,堪称人畜无害。最 关键的是,其国人口稀少,文明程度连南诏都远远不如,国力羸弱不堪,一向是南诏欺负的对象。 吐蕃倒是对骠国兴趣不大,因为骠国实在没什么好抢的,出动大军得不偿失。 尺带珠丹咬着牙,道;“就是骠国人让开了道路,引一万唐军入了南诏。阁罗凤将大军尽数调往太和城,无人预警。我军又没有防备……唉!一招棋走错,满盘尽是输啊!” 韦乞力徐尚点了点头,若有所思地道:“当初崔耕在安宁城停留了八个月,有流言说他是宠信阁罗凤的妹妹阿姹,深陷温柔乡中不可自拔。看来……他是留出时间来调兵遣将啊!真……真……我真不该小觑了崔耕!” 尺带珠丹道:“为了不被探子发觉,这次崔耕调得不是本部兵马,而是从西域联邦调了一万精锐,由崔禄山带领。崔禄山对骠国许诺,事成之后,允许骠国向南诏传法,使南诏化为千里佛国。骠国既深受南诏劫掠之苦,又贪图传法的功德,不仅同意借路,还派了两万军相助。” 后世的大理国,佛法大兴,甚至多有国主出家为僧者。但是现在,南诏的信仰主要是道教以及原始宗教(将着名人物当作神灵信奉,称其为“本主”的一种宗教)。 如果能将南诏一国之人尽皆化为佛门信徒,在佛家子弟看来,真是了不得的功德。崔耕提出的这个条件,完全搔到了骠国人的痒处。 但是,韦乞力徐尚还是有些疑惑, 道:“即便如此,也是一万唐军精锐,加上两万鱼腩的骠国兵,怎能将我吐蕃的十几万精锐打败?” 谈到这个话题,尺带珠丹简直欲哭无泪,道:“问题是,他们不用和我军作战,只要死守漾濞渡口就行了。我军强攻漾濞渡,损失……无比惨重啊!” 漾濞渡口的铁索桥,是吐蕃军回国的必经之路。 韦乞力徐尚道:“您的意思是……唐军特别善守?没关系,老臣整顿兵马,定将不惜一切代价,为我军破开道路。” “哪那么容易啊?”尺带珠丹道:“若是不惜一切代价管用的话,本赞普早就带人冲过去了。但问题是……唐将招来了无数道天火,让我军葬身于火海之中。连人家的面儿都没见着,我五万大军,就葬身于火海之中。” 韦乞力徐尚惊讶道:“怎……怎么这里面还有什么天火的事儿?” “不错,就是天火。入水不灭,燃尽万物,喷涌而出,这不是天火,又是什么?” 其实这就是希腊火。 拜占庭以弹丸之地,力抗大食数百年的镇国重器岂是等闲?只守不攻之下,大食军队不能攻破防线,吐蕃人同样不行! 但韦乞力徐尚却不知希腊火的厉害,闻听此言,还以为是尺带珠丹打了败仗,心胆俱丧,出现了幻觉呢。 他慨然道:“嘿,什么天火?唐军要是有那本事,还不早灭了我们吐蕃了?您等着,老臣这就整顿兵马,看看这唐军到底在如何……装神弄鬼!” 第1602章 吐蕃终心服 韦乞力徐尚不信邪,出了大帐,连连传令,叫了几个自己的心腹将领来,准备攻打守在漾濞渡的唐军。 然而,这几位将领听了之后,顿时把头摇的跟波浪鼓一样。 “大相,不能去啊!唐军有天火,岂是人力所能抗拒?” “末将不怕死,脑袋掉了碗大个疤瘌,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但活活被火烧死,这么死也太憋屈了点儿。” “您要是认为俺怯战,就派俺去攻打太和城,皱一皱眉头,国相尽管军法从事。但是漾濞渡的唐军,实在是攻打不得啊!” …… 总而言之一句话,这几位是说什么也不敢再进攻安禄山的大营。 韦乞力徐尚气得胡须乱颤,道:“你……你们……你们竟然如此畏惧唐军,简直丢尽了我们吐蕃人的脸。好,你们不去,老头子我自己去!” “大相您也不能去,葬身火海,恐怕魂灵都不能升天啊!” “什么乱七八糟的?废物!一帮子废物!” …… 韦乞力徐尚气得肝儿颤,也不理这些将领了,直接回了自己的大营,点了一万殿后军,往漾濞渡杀来。 举目望去,但见唐营周围,数百高塔林立。而唐营背后,则是漾濞渡口。登高远眺,可见漾濞渡后的铁索桥还安然无恙。 “这个……” 一阵冷风吹过,韦乞力徐尚忽然心中一凛。 他暗暗寻思,要从漾濞渡的铁索桥回国,必须得打破唐军大营。按这个思路下去,就是我军必须打败这阻击的一万唐军和两万仆从军。 但是……且慢! 唐军为了釜 底抽薪,直接把那铁锁桥毁了不就行了? 这铁锁桥短时间内绝难恢复,我军前有大河拦路,后有追兵,那岂不是上天无路入地无门? 既然如此……他们为何要扎营于此呢?等我军进攻呢? 难道说,这些唐军是有意以铁索桥为诱饵,引诱我军进攻?换言之,他们是真有把握,在我军的猛烈攻势下安然无恙? 甚至……那天火的传说是真的? 想到这里,韦乞力徐尚命令道:“次仁德吉,你带两千兵马,试着冲一冲唐军的大营。万一感觉不对,立即撤退!” “遵令。” 次仁德吉答应一声,招了两千吐蕃骑兵,呼啸着向唐营冲了过去。韦乞力徐尚的心也提到了嗓子眼里,站于高处,仔细观瞧。 一百步,五十步,十五步! 眨眼间,这支队伍冲入了那神秘高塔的覆盖范围。 呼~~ 如同巨龙在吐气,好似魔鬼在喘~息,忽然,数声“呼”声响起,火光冲天! 但见每座高塔上,都伸出了数根大管子,喷出了浓浓的烈焰。数座高塔的管子,形成了交叉火力。无数火点如同瓢泼大雨一般,向着吐蕃军倾泻了下来。 “啊呀~~” “救命啊!” “我……我不想死!” “杀了我吧!哪位兄弟行行好,杀了我!” …… 随着阵阵惨嚎,这些军士身上燃起了大火,扑不灭,浇不熄,扯不掉,不是“天火”又是什么? 功夫不大,两千吐蕃军尽皆被烧死,无一生还。而唐军除了“天火”的原料外,并无任何损失。 韦乞力徐 尚可不知道,这“天火”曾经数次将大食水军打得全军覆灭,乃是拜占庭的镇国重器。吐蕃军如今遭此大败,算不上丢人。 此时此刻,韦乞力徐尚直感到自己的人生观受到了巨大的冲击。 “天火?天火?!” 韦乞力徐尚仰天长叹,道:“那崔二郎果真能引来天火!韦乞力徐尚啊,韦乞力徐尚,这两千军士……都是因你而死!我吐蕃的国运,也是因你而葬送啊!你就是吐蕃的千古罪人!” 噗! 老头子再也坚持不住,一口鲜血狂喷而出。 …… …… 接下来的日子里,唐营依旧没什么动静。崔耕将近五十万大军守太和城,养精蓄锐。 安禄山三万大军守漾濞渡,不慌不忙。 但是吐蕃军可悲惨了,尽管现在他们还有十数万大军。但是没粮食了。 没错,就是没粮食了。 十几万大军连同他们的马匹,人吃马嚼的,一天得是多大的消耗? 本来指望到时候南诏人提供给养,南诏人投降了 从国内引来粮草补给吧,漾濞渡口被唐军堵得严严实实。 七日后,尺带珠丹下令全军杀马充饥。半个月后,连马都吃了个差不多。再这样下去,崔耕不用动手,十几万吐蕃精锐就得全部饿死在南诏境内。 中军帐内。 韦乞力徐尚道:“悔不该,悔不该听了阁罗凤之言,以为这次能斩了崔耕,仓促出兵啊!” 尺带珠丹也叹了口气,道:“那崔耕早就命人从岭西联邦出发,拦了咱们的后路。如此神机妙算,简直有鬼神莫测之能。咱们 找人家的麻烦,真是寿星老吃砒霜——嫌命长了。” 其实,他这真是高估崔耕了。 的确是崔耕下令岭西联邦出奇兵,但是,吐蕃人的具体行军计划他还真不知道。 主要是安禄山善于把握战机,利用希腊火,给吐蕃人来了个狠的。 甚至于,要不是偶然间在骠国发现了石油,安禄山也无法摆个大阵,杀得吐蕃人胆寒。 但是,韦乞力徐尚和尺带珠丹屡战屡败之下,已经被吓破了胆,下意识地就把崔耕往高里估计。 韦乞力徐尚道:“事到如今,后悔也没用了。不知国主准备如何做?” 尺带珠丹面色惨淡,道:“都到了这个地步了,大相何必还明知故问?咱们除了投降,还有别的出路吗?” 韦乞力徐尚道:“投降可是投降,但咱们得跟崔耕说明白,务必要保住吐蕃国祚。要不然,咱们宁愿冲太和城,也绝不投降。” “国相放心,本赞普乃天神后裔,这点气节总是有的。” …… …… 二人商议已定,马上就派使者请降。崔耕的答复异常快速,第二日,就邀韦乞力徐尚入城详谈。 太和城,临时的越王行宫内。 崔耕指了指刚刚端茶倒水的宦官,问道:“大相可知,此人是谁?” 韦乞力徐尚不知崔耕的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微微一欠身,道:“老朽不知。” “他叫嘉实腊,原本是河蛮贵人。南诏破了河蛮人,取了河蛮人的都城太和城,嘉实腊沦为奴隶,后来阉割入宫。不过现在……他告密有功,本王已经让嘉实腊 做了南诏的宰相。说起来,和大相您的官职相类呢。” “你……” 韦乞力徐尚胸口不断起伏,咬着牙道:“越王拿老朽和一个阉人相提并论,是想羞辱我吗?” “非也,非也。”崔耕摇了摇头,道:“本王的意思是……南诏战败,被迫换了宰相。你们吐蕃若想投降,宰相也必须更换。” “换宰相?” 韦乞力徐尚眼前一亮,道:“南诏还换了国主呢,难道我们吐蕃,只换个宰相,越王就心满意足了?” “那是自然。”崔耕笑吟吟地道:“本王和你们吐蕃小赞普挺熟的,换一个国主,我还真不习惯哩。” 其实他想说的是:尺带珠丹在我手下屡战屡败,已经被吓破了胆,想必以后不敢再出什么幺蛾子。但若换上一个来,初生牛犊不怕虎,说不定就会引发什么不可测之事。 吐蕃军现在走投无路,韦乞力徐尚这次谈判的底线,就是保证松赞干布的子孙继续为吐蕃之主。现在崔耕的提议,可是比他的底线高了许多。 韦乞力徐尚道:“只要越王保我家赞普继续为吐蕃之主,老朽别说相位了,就是这条命给了越王又如何?呃……敢问越王,您究竟准备让何人为我吐蕃国相呢?” 顿了顿,又叮嘱道:“若是汉人,就算是越王之后,恐怕也难让我吐蕃人心服,还请越王细思之。” 崔耕笑道:“大相放心,此人可是正儿八经的吐蕃人。” 说话话,他轻拍了下手,道:“进来吧,你和大相多年不见,今日可得好好的……叙叙旧呢。” 第1603章 论氏归本国 “是。” 随着一声答应,一名吐蕃壮汉走入了殿内,抱拳拱手,道:“末将参见大相!多年不见,大相……您可是见老啦,哈哈!” 韦乞力徐尚一见此人,顿时面色大变,道:“原来……是你!想不到啊,想不到,二十年后,你们论氏,能再回吐蕃!” 没错,崔耕准备的吐蕃国相人选姓“论”,乃是吐蕃名将论钦陵之子,崔耕的弟子,论弓仁。 当初,吐蕃名将论钦陵名震天下,掌吐蕃国政近三十年,将整个国家打理得好生兴旺,战败了唐军名将无数。 可是待吐蕃赞普,也就是尺带珠丹的老爹杜松芒波杰,长大成人后,和论钦陵矛盾日深。 终于,杜松芒波杰突然发难,趁着论钦陵在外之时,斩了论钦陵党羽两千余人。 论钦陵起兵反抗,但因为吐蕃赞普在吐蕃人心目中是神圣的,士兵们纷纷倒戈。 最后,论钦陵兵败身死,论氏一族在论弓仁的带下 ,带领族人投奔了大唐。 现在崔耕得势,竟是要让论功仁为相。 要知道,当初论功仁不是一个人归唐的,他还带着近万族人。这些人回到吐蕃后,势必占据吐蕃的各大要职,论氏在吐蕃再兴就在眼前。 有了论钦陵的前车之鉴,论弓仁必定对吐蕃赞普严防死守,双方之间绝不可能建立信任关系。 很显然,从今以后,吐蕃要分成赞普的势力和论家的势力,争斗不休,再也无法对崔耕构成麻烦。这么严重的后果,也难怪韦乞力徐尚色变。 论弓仁道:“不错,是我。大相,您在吐蕃国内根深蒂固,以后咱们可得多亲多近。其实,效忠谁不是效忠呢?这吐蕃赞普……也不一定要松赞干布的后人来坐吧?” “越王……论将军……” 韦乞力许尚惨然一笑,道:“你们……你们这是要分~裂我吐蕃啊!罢了,罢了,事已至此,夫复何言?老朽年老体衰,这就辞官 不做。至于论家和赞普之争……你们……好自为之吧?” 崔耕道:“如此说来,本王的这个要求,大相是答应了?” “我就是想不答应,成吗?” 韦乞力徐尚颓然靠在椅背上,道:“想不到,吐蕃之衰落,是从老朽开始,我……我就是吐蕃的罪人啊!” …… …… 和议已定,吐蕃军投降。 论氏在吐蕃的兴旺,可不是从论钦陵开始的,而是兴盛了一百多年,只是论钦陵的功业无比耀眼罢了。 所以,论氏在吐蕃的威望甚高。论弓仁趁机以自己的族人骨干,收拢吐蕃十万大军。 一切安排妥当后,安禄山让开了漾濞渡口,吐蕃军撤回了国内。只是现在,吐蕃到底是赞普做主,还是论氏做主,可就不好说了。 南诏这边,崔耕安排嘉实腊为相。这厮不仅是背叛了阁罗凤,还出卖过于诚节呢。王与相不和,乃是崔耕留下的,控制南诏的手段。崔耕又命其余 五诏各领故土,南诏被削弱到了极点。 最后,崔耕率领大军,返回大唐境内。 …… …… 崔耕回军的第二天,南诏城外四十里。 两匹快马鞍韂俱全,在官道旁边的草地上,悠闲地吃草。而两名骑士,却躲入了路边的小树林中。 嘉实腊将头上的黑布扯去,道:“吉先生,送君千里终须别,您这就自个儿上路吧?” 那人特将头上的黑布扯去,赫然正是吉顼的侄子吉温! 当初嘉实腊对崔耕留了一手,只说了吉顼向阁罗凤献计,却没提吉温半个字。 太和城破,吉顼自然难逃活命,被崔耕给宰了。但是,吉温却幸免于难。 他满脸地不肯置信之色,道:“你……你真放我走?” “那还做的了假?”嘉实腊耸了耸肩,道:“现在这荒郊野岭的,你若是想逃跑,我也拦不住你啊!” “但是……为什么啊?咱们俩没什么交情,你为什么要宁愿得罪崔耕,也 要保全我?” “不,不,不。”嘉实腊连连摇头,道:“你想错了。我从未效忠崔耕,也从未害怕过崔耕。杀人不过头点地,崔耕大不了杀了我,还能怎么样?” “但是……” “但是,好死不如赖活着是吧?我留着你当然是有原因的。”嘉实腊正色道:“经过这些日子的相处,我发现吉温你的才学,绝对不在吉顼之下。所以……我想让你对付崔耕。” “对付崔耕?”吉温更疑惑了。 嘉实腊解释道:“不错,就是对付崔耕。其实,杂家一切以来的目的,就是彻底覆灭南诏,报我河蛮的血海深仇。但是,崔耕这么一搞,南诏还能苟延残喘,这我如何能忍?所以……他必须死!只有他死了,六诏之地大乱,我才有可乘之机。” “不是……”吉温咽了口吐沫,道:“你想不想杀崔耕我不管,但是,就凭我吉温……就算再想杀崔耕,能奈何得了人家半根汗毛吗?” 第1604章 南诏有卧龙 嘉实腊上下打量了吉温几眼,道:“吉先生也不必妄自菲薄嘛,若是正面交战,别说是你了,就是大唐天子李隆基,都远非崔耕的对手。但是……论起阴谋诡计来,你们叔侄可是一脉相传,不在当世任何人之下哩。” 吉温苦笑道:“好吧,就算吉某人擅长搞阴谋诡计。但是,这天下无人是崔耕的对手。若无处借力,某就是有千般妙计。也无从施展啊?” 嘉实腊微微摇头,胸有成竹地道:“那却不然。其实,崔耕有个最大的弱点。只要利用得当,要杀他不是什么难事。” “什么弱点?” “崔耕太过爱惜羽毛。若换做任何人,有崔耕如今的功业,早就尽起大军,杀入长安城,登基为帝了。可崔耕呢?东一榔头,西一棒槌,虽有偌大的国土百万的兵马,却无法形成合力。打一个小小的南诏都得亲征,真是让人可发一笑。” 吉温还是有些不解,道:“即便崔耕真是过于爱惜羽毛,又有什么可资利用之处呢?” “当然有了。你们汉人有句话,叫做君子可欺之以方。崔耕过于爱惜羽毛,就可以通过种种情势,逼得他陷于险地。舍得一身 剐,敢把皇帝拉下马。杂家以为,要刺杀他,可比刺杀李隆基容易得多哩。” 吉温面色微变,连连摆手,道:“嘉实腊公公若指望吉某人行刺崔耕,那可是找错人了。” 还有句话他没说出来,跟崔耕有仇的叔叔吉温,我和崔耕没那么大仇恨,绝不会为了报仇把自己陷进去。 嘉实腊安慰道:“放心,不是让你行刺。只要吉先生善加筹划,我相信,长安城里有的是人,想要崔耕的小命。另外……我再给你这个东西。” 说着话,嘉实腊从袖兜中拿出来了一卷文书。 吉温问道:“此为何物?” 嘉实腊道:“这样东西,是阁罗凤为崔耕准备的。若是崔耕在南诏战败,阁罗凤凭着这样东西,就可以让岭南道自顾不暇,尽取爨氏之地。不过现在,却要便宜吉先生啦,您可以凭借此物,谋得一世富贵。” 吉温接过来一看,却是一份过所,上面写得清楚:那人叫李子峤,潞州人氏,生于万岁通天元年。外祖赵元礼,舅父赵常奴。面色白净,高七尺二寸,浓眉大眼,四肢健全。如今去长安投亲,请沿途关隘给予放行。落款是太原尹张孝嵩,天 宝二年三月二十八,甚至还盖了太原尹的大印。 嘉实腊看人很准,吉温的人品虽然不咋样,但是,能力是相当强的。 吉温一眼就看出了这份过所大有问题,道:“过所一般只写本人名姓,这里怎么还有外祖和舅舅的事儿?而且,一名百姓的过所,县衙的小吏就可填写,哪用得着亲堂堂的太原尹亲自动手?再说了……这是天宝二年的事儿,距离现在都……都多少年了?这份告身已然无用。” “吉先生果然聪明。”嘉实腊道:“不过,这份过所的确非常不合常理。但正是因为如此,才说明了,这李子峤的身份大有玄奇之处。其实,他是李隆基的私生子……” 然后,嘉实腊将李子峤的身世娓娓道来。 什么李子峤乃赵丽妃所生啊,因为赵丽妃当时的身份是家妓,这个私生子的身份不光彩,得不到李隆基的承认啊……说得有鼻子有眼的。 然而,实际上,嘉实腊可比崔耕知道的少多了。 崔耕明白,李子峤是赵丽妃的儿子不假,但是,是不是流淌着李隆基的血脉,大有可商榷之处。 崔耕更明白,李子峤现在化名“秦子峤”,正被自己 养着呢。 但是,嘉实腊所知的却是,李子峤因为长期得不到李隆基的承认,心中郁闷,离家出走,不知所终了。尽管李隆基的儿子们都死光了,但是,李子峤可能是怕遭了武惠妃的毒手,也可能是离家出走后身遭不测,总而言之,这么多年过去了,一直没露面。 最后,嘉实腊道:“吉先生请想,你若是保着李子峤回了长安。那岂不是对大唐有着存亡绝续之功?岂不是高~官得坐,骏马得骑?” 吉温眼前一亮,道:“怎么?阁罗凤真把李子峤给找着了?” “那怎么可能?”嘉实腊解释道:“杂家也不瞒你,这份告身是伪造的。不过,印信纸张都是真的,李子峤也确实是天宝二年李离家出走的。张孝嵩也死了,堪称死无对证。” “那赵丽妃呢?赵常奴呢?这些人总认识什么李子峤吧?” “还真不认识。李隆基登基为帝,他们就都搬往长安居住了。李子峤长大之后到底长得什么模样,他们并不知道。至于潞州的那些人,李子峤足不出户,外人也不认识。至于府里的那些丫鬟仆役……阁罗凤命人烧了一把火,烧了个干干净净。” 吉温轻摸着下巴,喃喃道:“都过去那么多年了,府中人事变动难免有漏网之鱼……” 顿了顿,又一咬牙,一跺脚,道:“不过,这样也足够了。想必就是李隆基确信这不是自己的儿子,也会捏着鼻子相认的!有道是富贵险中求,为了富贵,某愿意冒这个险!” “吉先生果然大有魄力,杂家没看错您。” “呃……”吉顼眼珠一转,道:“想必这假冒李子峤之人,嘉实腊公公已经准备好了吧?” “哈哈,我刚才说过,杂家没看错您!” 啪!啪!啪! 嘉实腊轻拍了两下手掌,密林深处,有一声呼哨相应。功夫不大,一名形容俊朗,玉树临风的年轻人,出现在了吉温的面前。 他深深一躬,道:“初次见面,请吉先生多多关照。小子李子峤,这厢有礼了。” “子峤请起。”吉顼道;“你我今日相见,可谓君臣龙虎风云际会,日后必成一段假话,不如……你写诗一首,以记今日之事如何?” “小子正有此意。” 冒牌李子峤略一思索,就开口吟诵道:“当日潞州叹孤穷,何幸南诏有卧龙。欲寻来日定鼎处,先生指笑话谈中。” 第1605章 崔家出凤凰 “好,做的好啊!这首诗简直做得太好了,就是比不上崔飞将,也相去不远了。” 吉温听完了,忍不住连连赞叹。 一来,这首诗的确是写得不错,就算没有距离“崔飞将相去不远”,也能称为上等佳作。 二来,这首诗是把吉温比作了辅佐刘备三分天下的诸葛亮,吉温听了自然非常高兴。 三来,也是最重要的,这冒牌的李子峤有如此才学,入了长安之后,才能稳稳坐上太子之位,甚至来日登基为帝。 刚才吉温为什么一见面,就要这冒牌货做诗?就是想看看此人的才学。 莫觉得李隆基没儿子,此人去了长安,就能稳坐太子之位了。哪有那么便宜的事儿? 别人不说,单说武惠妃吧。她能杀了李隆基的其他儿子,就不能再杀一个李子峤?甚至,在杀李子峤之前,得先把他的“党羽”吉温给宰了。 所以,现在顾不得考虑好控制不好控制的问题,这个冒牌的李子峤是能力是越强越好。 若是这冒牌货赖泥扶不上墙去,吉温也只能对这场大富贵敬谢不敏了。现在看来,这冒牌货的才学,比他想象中还高出不少,简直是想瞌睡遇着了枕头。 冒牌李子峤微微一笑,道:“哪里,吉先生谬赞了。怎么?您真觉得,在下的这首诗,看得过眼?” “ 看得过眼,简直太看得过眼了!” 吉温纳头便拜,磕了一个响头,道:“微臣参见太子爷,愿为太子爷效死。” 刚才他还称“子峤”呢,现在就称“太子爷”了,可见是同意了这场同盟。 冒牌李子峤赶紧以手相搀,赌咒发誓道:“吉先生快快请起,事成之后,咱们富贵共享之。如违此誓,某定当被乱刃分尸,永堕地狱!” “太子爷有如此胸怀,日后定成一代明君。” …… 二人都有心合作,一副君臣相得的模样。 嘉实腊见状,嘴角泛起一股微不可查的冷笑。 忽然,他轻笑一声,道:“好了,二位已经认识,就没杂家什么事儿了。青山不老,绿水长流,咱们后会有期!” “后会有期!” 嘉实腊上马,回转太和城。 望着他远去的背影,冷风一吹,吉温的心中忽然有一股子疑云泛起。 他暗暗寻思,怎么?这死宦官给了我一个冒牌太子,这事儿就完了? 他不是想杀崔耕吗? 事成之后,这冒牌货就是大唐天子,我最差也能捞一个宰相当当。有了如此荣华富贵,我们吃饱了撑的,去撩~拨崔耕? 崔耕杀了我亲叔叔又怎么样?就是杀了我亲爹,我也不会为了报仇,放弃荣华富贵啊! 人同此心,心同此理,这冒牌货肯定也是那么 想的。 这老阉货,到底是怎么想的呢? 也许……他是觉得,自己一心为了给河蛮人报仇,将心比心,我们也会努力找崔耕报仇? 搞不懂啊,搞不懂! …… …… 一个月后,泉州,越王府。 “这可有意思了……” 崔耕看着一份公文,意味深长地轻轻拍了拍几案。 这份公文上写的清楚明白,李隆基当初在潞州任职之时,和赵丽妃生下一子,取名李子峤。 不过,因为是非婚而生,李隆基怕武则天找茬,就把这个孩子隐匿了下来。 后来,李隆基年事已高,膝下无子,准备让这孩子认祖归宗。可是,这孩子竟然早已离开了潞州,不知所踪。 天可怜见,现在这孩子幸得义士吉温相助,终于来到长安,与父皇相认。 从今日起,封李子峤为齐王。 吉温乃故宰相吉顼之侄,德才兼备,理应重用。如今又立了扶保皇子的大功,特加封其为齐王府长史、御史中丞。 崔耕当然知道,真正的李子峤就在自己的身边,那长安这个,肯定就是个冒牌货。 如今这冒牌货作为李隆基名面上唯一的儿子,没被封太子,而是被封为齐王,其中涉及到的多方博弈,恐怕就是局中人都不能尽知。 以后大唐的政局该如何走,真是令人扑朔迷离了。 当然了, 以崔耕如今的实力,李隆基有没有这个继承人,根本对他造不成什么影响。他也有信心,若这李子峤整什么幺蛾子,自己能出兵干涉。 所以,崔耕并没有什么惊慌的感觉,只是以“有意思”称之。 “父王,父王,什么就有意思啊……我……我也想玩儿。”忽然,门外有个黄鹂般的女声响起。 崔耕当然认得这个声音,轻笑一声,道:“原来是芬儿啊,进来吧。” 帘栊一挑,一名粉琢玉砌一般的女童,走进了屋内。 他正是崔耕的女儿崔芬,乃曹月婵所生,今年周岁八岁,虚岁九岁,甚得崔耕喜爱。 崔芬一进书房,就如同一只小猴子一般,爬到了崔耕的身上,道:“父王,到底是什么好玩儿的东西啊?” “没什么。这是爹爹在自己处理国家大事,可不是什么好吃的,好玩儿的。” “那到底是什么国家大事呢?” “呃……说了你也不懂,芬儿莫问了。芬儿乖,爹爹一会儿带你去后花园玩儿。” 孰料,小丫头琼鼻一纵,不满道:“什么国家大事,我不懂了?芬儿已经长大了,可不是三岁两岁的孩子了。” “芬儿当然不是三岁两岁的孩子,你都九岁啦!”崔耕忍着笑意,道:“好,既然你说自己懂国家大事,那父王就考考你。” “ 您尽管考。” “呃……这样吧,我来问你,现在国家的各项法令,可有什么不妥之处?只要能说出来一条有道理的,我就承认,你确实长大了。” “国家的各项法令,可有什么不妥之处?”崔芬的大眼睛乱转,忽地眼前一亮,道:“有了!国家现在的收税,很不合理!” “嗯?怎么不合理了?” “咱们的税收,基本上是家里人多的多交,家里人少的少交。这就不合理。” “为什么?”崔耕的面色一肃,开始正视起自己这个可爱的女儿来。 崔芬道:“孩儿觉得吧,收税就是收钱,当然得以钱财多寡而论。有的人家人口多却贫寒,就应该少交。有的人家人口少却家境富裕,就应该多交。” “这……这……”崔耕听完了,激动道:“这是你自己想的?还是你娘告诉你的?” “芬儿听娘亲偶然间提起过,有些人家因为人口多,交不起税,被迫逃亡的故事。” “光听个故事,芬儿小小年纪,就能想到这么多?”崔耕颇为欣慰道:“我崔家出了一个凤凰啊,哈哈!” 小孩子就喜欢被表扬,崔芬昂着头,得意道;“怎么?父皇听了芬儿的建议,是准备改变税制了?” 崔耕苦笑道:“哪有这般容易?真听你的,恐怕……我岭南道永无宁日矣!” 第1606章 天子邀二郎 崔耕这话,可一点都不夸张。 大唐年间的税收,主要是农业税,而农业税的主要征收方式,就是“租庸调”制:每年输粟二斛,稻三斛,为租;输绢二匹,绫、绞二丈,布加五之一,绵三两,麻三斤,为调;每年服徭役二十天,免役者每免一天,输绢三匹,为庸。 总而言之,这就是一种人丁税,每个成年男子缴纳一样的税收。 在大唐初年,这种税收方式,还是非常合理的。因为,大唐施行的是“均田制”。也就是说,大部分人的田地,是朝廷授予。既然每个成年男子的田地都差不多,那么,理所当然地,得承担相应的税收。 但是,这种税收到了现在,就弊端丛生了 无它,随着人口滋生,官府渐渐地无田可授。随着土地兼并的越演越烈,渐渐地,富者轩陌相通,贫者无立锥之地。 这时候再按照人头收税,就 是逼着贫者逃亡,富者却是大占便宜。长此以往,国家的税收也会越来越少。 所以,必须改革,以财产的多寡来决定纳税的多少。 但是,且慢……刚才崔芬的建议,不就是这个吗? 对,崔芬的确是这个建议。不过,真正是施行之后,那个画面太美,崔耕不敢看。 无它,即便是他,也无法控制住乡间胥吏。 你说根据财产的多寡,决定税收。那么,谁家钱多,谁家钱少呢?你崔耕总不能挨家挨户去核对吧? 最后还不是胥吏说了算? 到了最后,国家的税收,恐怕还是得落在无钱无势的人身上。而富户们,最终却比以前交的还要少。 历史记载中,数十年后,有个叫杨炎宰相,看出了朝廷税收的弊端,决定改革。 这项改革的内容就是历史上着名的“两税制”,核心内容为:“凡百役之费,一钱之敛,先度其数 而赋于人,量出以制入。户无主客,以见居为簿;人无丁中,以贫富为差……居人之税,秋夏两征之,俗有不便者正之。其租庸杂徭悉省,而丁额不废,申报出入如旧式”。 简单言之,就是按照财产决定束手。 理想很丰满,现实很骨感。 最终,两税制虽然增加了国家的税收,却因为胥吏的横行,引发了大规模的民变。 若是崔耕施行两税制,其结果恐怕比杨炎好不到哪去。 所以,可以将“两税制”看作治疗癌症的猛药,吃下去之后,可能药到病除,也可能直接被药死了。 现在崔耕所辖的土地,绝大部分都是地广人稀之地,远不到必须施行两税法的程度。 当然了,崔芬能有这般见识,崔耕还是颇为欣慰的。 崔芬却不知崔耕的所思所想,不服气地道:“让税收公平些,怎么岭南道就永无宁日了?父王您强词 夺理,欺负小孩儿,芬儿生气了!” “呃…… 这番道理一时半会儿地还解释不清楚,崔耕不由得一阵苦笑。 正在这时,忽然间,“噔噔噔”,门外一阵急促地脚步声传来。紧跟着,帘栊一挑,宋根海走入了屋内。 崔耕赶紧道:“芬儿乖,出去自个儿玩。为父还有国家的事,要和你宋伯伯商量哩。” “我不!”崔芬撅着嘴,道:“什么国家大事,我不能听吗?难道我还会泄密?” 宋根海笑道:“小郡主,你宋伯伯说句公道话,别的事儿也就罢了,今天这事儿你还真不能听。” “到底为什么?” “其一呢,这是大唐天子派人来传旨。你想想,大唐天子传旨,你一个小女孩待在现场,也太不合礼数了吧?” “哼!”崔吩扭过头去,似乎非常不满意。 “另外,这事儿的具体细节,恐怕郡主你不想听呢。” “这话怎么说?” 宋根海扮了个鬼脸,阴恻恻地道:“公主,您不知吧?这事儿跟厉鬼有关、传言皇宫里面,出现了一只恐怖的妖鬼,最爱吃小孩子啦。每天晚上,趁着夜深人静的时候,它就偷偷地到小孩子的房间内,伸出利爪……” “啊!” 崔芬毕竟是小孩子,听到这里,再也淡定不能了。 她惊呼出声,带着哭腔,道:“宋伯伯坏蛋,吓唬芬儿。我不要听,我不要听了……” 然后,迅速地跑出了门外。 崔耕有些不悦,道:“芬儿年纪还小,有点任**可以理解。你拿鬼怪之事吓唬她干啥?” 孰料,宋根海苦笑道:“我这不可不是吓唬她。皇宫里发生的事儿,传的比我刚才说得还邪乎呢。现在天子钦使来……是指望您去……斩妖除魔呢。” “啊?斩妖除魔?这什么乱七八糟的?”崔耕简直目瞪口呆。 第1607章 隋唐猫鬼事 宋根海道:“您莫不信啊,待会儿那钦使来了,您自己问问就知道了。为了让我帮李隆基说好话,那孙子还送了我一张钱票呢。” “多少钱?” “一万贯!” “嗯?一万贯。看来那皇宫闹鬼的事儿,还是真的啊。”崔耕听了,陡然心中一惊。 一万贯可不是个小数字,换算成黄金就是一百斤。 用一百斤重的金子,换宋根海的几句好话。莫说什么宋根海的舌头是金子做的了,他整个人都得是金子做的! 话可以随便乱说,钱财却做不了假。由此可见,李隆基使者这次简直势在必得! 崔耕道:“让他进来。” “是。” 功夫不大,一名青衣小帽之人,被宋根海引了进来。 崔耕一见来人,就心中一凛,道:“本王和钦使有要事要谈,根海,你先出去吧。” “是。” 宋根海离去,屋内就剩下了崔耕和这位钦使。 那钦使大礼便拜,把头磕得“咚咚”有声,道:“奴婢牛仙童,参见越王千岁。” 没错,他就是李隆基最亲信的宦官牛仙童。 李隆基不知道的是,当初牛仙童为了上位和保命,出卖了杨思勖给崔耕。从那以后,他就和崔耕暗通款曲了。 只是 崔耕一直没打算对付大唐朝廷,也就没怎么用到牛仙童。这次为了不使二人的关系外泄,崔耕连宋根海都打发走了。 但充其量,牛仙童只能算是崔耕的盟友,而不是手下。 崔耕赶紧以手相搀,道:“牛公公乃是大唐天子钦使,何必施此大礼?” “应该的,应该的。”牛仙童道:“李隆基哪算什么大唐天子啊?依奴婢看来,这天下唯有越王才是天命所归哩。当初封禅之时,李隆基的车驾到了来苏顿,上天震怒……” 崔耕当然明白,他这是要说,李隆基封禅之时,来苏顿狂风大作,但自己到了,却风雨骤歇的事儿。 他摆了摆手,打断道:“此事算不得什么,不必再提。” “怎么能不算什么呢?” 牛仙童见崔耕对自己不冷不热的可急了眼了,“噗通”一声,再次跪倒在地。 “奴婢虽然是刑余之身,但一直仰慕越王。无时无刻,不盼望着您做这万里江山之主啊!我……我这一片忠心,天日可鉴,日月可表,但有一个字儿的虚言,就让奴婢不得好死!” 崔耕道:“哦?如此说来,牛公公是想向本王输诚?” “何止是输诚啊?奴婢愿意为王上效犬马之劳! ” “那……究竟是为什么呢?”崔耕疑惑道:“李隆基待你不薄啊。如今你已经是大唐内廷第一人,纵然效忠本王……我也不可能给你更高的官职了。” 牛仙童满不在乎地道:“内侍第一人算什么啊?别人不说,咱就说杨思勖吧?以前他就是内侍第一人,但在那帮子清流眼里,还不就是俩字儿——“阉狗”!现在可好,杨思勖是什么名声?平僚人,定南诏,谁还好意思再以“阉狗”称之?真是羡慕死奴婢啦。” 崔耕心中暗想,杨思勖能打仗,那是因为他本身就颇有军事才能,那是特例中的特例。你投靠了我,我可不敢放心让你领兵。 他淡淡地道:“还有吗?” “还有就是……”牛仙童下意识地往四下里看了一眼,神神秘秘地道:“俗话说得好,国之将亡,必有妖孽。如今皇宫内闹鬼,这预兆着大唐朝气数已尽,奴婢不投靠您,还能投靠谁呢?” “嗯?如此说来,那皇宫内闹鬼的事儿,是真的了?” “是真的,真的不能再真啦……” 然后,牛仙童也不隐瞒,将皇宫内闹鬼的经过,娓娓道来。 崔耕听完了,只觉得刚才“国之将亡,必有妖孽”这句话 ,说得真特么的有道理。 当然了,不是说崔耕真相信什么妖孽,而且有人敢用“妖孽”的名义兴风作浪,显然是朝廷的不稳,已经到了相当的程度。不亡国,还有天理吗? 宋根海刚才的话,的确是故意吓崔芬的。皇宫内并没有什么鬼怪,专门儿吃小孩子。准确地说,皇宫内闹的是猫鬼。 什么是猫鬼呢? 据说,猫鬼亦称猫蛊,乃是一种用猫的鬼魂害人的巫蛊之术。人一旦被“猫鬼”缠上,身体和心脏都会像针刺般疼痛,这是“猫鬼”正在吞噬人的内脏,那个人不久之后就会吐血而死。 另外,这有一种传说,猫鬼是一种类似“迷惑人的妖魔鬼怪”的妖怪,其身形人眼看不见,能诱发人产生种种幻觉,最后或者财产被夺,最后死于非命。 但真正的猫鬼到底符合哪个传说呢? 呃……这玩意儿谁都没见过,谁知道猫鬼到底是咋样的? 但话说回来,尽管没见过,人云亦云以讹传讹之下,猫鬼成了隋唐年间,传说中最恐怖的妖魔鬼怪。 无论官府,还是民间。 史有所载,大隋独孤皇后突然全身刺痛,病倒在床。隋文帝见其病倒,忙叫御医诊断。那御医一见病情 ,就说:“这不是自然之病,而是猫鬼之疾。” 隋文帝一听猫鬼,就想到了独孤皇后同父异母之弟独孤陀。相传,独孤陀的外婆家世养猫鬼。 于是乎,命令左仆射高颖、纳言苏威、大理丞杨远共同审理此案。 最后果然定了独孤陀的罪,贬为庶民。 从那以后,隋文帝下诏:“蓄猫鬼、蛊惑、魇媚等野道之家,流放至边疆。” 唐律是参照大隋律指定的,《大唐疏议》有规定:“蓄造猫鬼及教导猫鬼之法者,皆绞;家人或知而不报者,皆流三千里。” 无论朝廷正史,还是朝廷律法,都承认了猫鬼的存在。说猫鬼是无稽之谈,在这个时代却成了异端。 在大唐高宗年间的一段公案,更说明了猫鬼在人们头脑中的根深蒂固。 当时,武则天上位为皇后,要杀死和他争宠的王皇后和萧淑妃。萧淑妃临死前诅咒道:“愿来世我为猫,阿武为鼠,世世噬其喉。” 可见,萧淑妃也把报仇的希望,放在了猫鬼的身上。 据传武则天迁都洛阳,正是因为长安皇宫内的猫咪太多。她担心萧淑妃所化的猫鬼害自己,才被迫迁都。 如今大唐皇宫内闹的猫鬼,据说也是和报仇之事有关。 第1608章 去留难决断 第一个发现猫鬼之人,是赵丽妃。 某日,她在游览后花园之时,发现一只猫口吐人言,自称是王皇后转世,是来找武惠妃报仇的。 这个王皇后,当然是李隆基的王皇后。而不是高宗李治的王皇后。 历史就是这么巧合。当初武则天得宠于高宗皇帝,为了上位,害死了王皇后。现在是武惠妃得宠,废了李隆基的王皇后。 不巧合的是,虽然都是武和王之争,但武则天成功上位了,但武惠妃没有。 还有,李治的王皇后的鬼魂没有报仇,李隆基的王皇后的鬼魂却****了。 赵丽妃当时就吓了个半死,赶紧命人把这只猫杀了。 然而,从那天开始,皇宫内就乱了套了。不断有某太监宫女说,在某事某刻自己在某地,看到了猫鬼。接下来,就是几个太监宫女死的不明不白。人们都说,这是为猫鬼所害。 最严重的是,武惠妃也看见猫鬼了。而且不是一次,是三番五次的见。她吓得瑟瑟发抖,神情恍惚,卧床不起。 眼瞅着爱妃就要香消玉殒,李隆基可着急了,赶紧请了不少大德高僧、有道之士,来宫内除猫鬼。结果,这些人都是无功而返。 最后李隆基没办法,才求到了崔耕的身上。 听说越王在扬州时就曾经得冤鬼托梦,在定州时曾经与蝗神沟通……那么,除去个把猫鬼 ,应该不算什么难事吧? 崔耕一听完牛仙童的介绍,就对这事儿的真相,有了个大概的猜测。 首先,什么猫鬼之事他是不信的。要不然,那么多国家恨自己恨得牙根都痒痒,直接找什么猫鬼把自己害死不就成了? 其次,这事儿的幕后黑手,应该就是那个赵丽妃。 赵丽妃是李隆基在潞州时的“旧宠”,武惠妃却是李隆基现在最宠爱的女人。 二人之间能没矛盾吗? 只是以前,武惠妃势大,赵丽妃拿人家无可奈何,只能忍了。 但现在不同,冒牌的李子峤出现了。作为李隆基明面上唯一的儿子,就是大唐这万里江山唯一的合法继承人。 儿子有此地位,母凭子贵,赵丽妃自然有了跟武惠妃叫板的本钱。 另外,李子峤只是被封为齐王,却没有被立为太子。武惠妃在其中发挥了什么作用,不问可知。 涉及到至尊的皇位,赵丽妃能不动手吗? 当然了,李隆基为一代雄主,在历史上排得上号的皇帝,也不是想不到这一点。 问题的关键在于,武惠妃也声称看见猫鬼了啊! 武惠妃有什么理由,有什么动机,帮着赵丽妃圆谎?完全没理由啊! 所以,李隆基才真的信了猫鬼之事,来找崔耕求助。 崔耕却对此事,有个非常完美的解释——武惠妃的胆子小,吓得产生了幻觉 。 在历史记载中,武惠妃为了让儿子李瑁当太子,构陷三位皇子,促使李隆基“一日杀三子”。 结果,李瑁还没当上太子呢,武惠妃就因为心理压力太大,频频产生三位皇子找自己索命的幻觉,一命呜呼了。 既然如此,她听说了赵丽妃猫鬼之事后,吓得产生幻觉,根本就不是什么奇怪的事儿。 崔耕道:“你回去告诉李隆基,猫鬼之说,本王是不信的。只要他镇之以静,猫鬼之说,就不攻自破。” 牛仙童目光闪烁,道:“王上的意思是……任由那猫鬼作乱?那不妥吧?” “什么任由猫鬼作乱?”崔耕气道:“根本就没什么猫鬼,一切都是人为,我趟那摊浑水干啥?” “是,是。奴婢以小人之心度王上的君子之腹了。 牛仙童赶紧道歉,但看他那眼神儿,是一个字儿都不信。 “你……” 崔耕刚要发作,心思一转念,又把那股子邪火压了下去。 他暗暗寻思,其实这事儿,也不能全怪牛仙童。猫鬼之说,在史书和律法上都有记载,我说一个不存在就不存在了? 别说牛仙童了,就是大唐百姓们听了,也会以为我这是看着皇宫闹鬼无动于衷,准备借刀杀人吧? 奶奶的,我这啥都没干呢。就惹了一身骚啊 牛仙童继续道:“奴婢自不量力,再劝您一句。这次李隆 基怕家丑外扬,没有大张旗鼓地派钦使来。若是您一位拒绝,李隆基为了武惠妃的安危,不惜自暴家丑……到时候,您是去还是不去呢?您若坚决不去,这对您的名声,可不大好啊!” “呃……” 崔耕一阵犹豫,道:“照你这么说,本王还是非去不可啊?” “非去不可!”牛仙童眼珠一转,道:“其实,您不必真的给李隆基捉猫鬼,只要做个样子堵天下的悠悠之口就行。、到时候,那猫鬼太厉害,您降服不住,也不能怪您不是?” “做做样子?哦,合着在你心目中,本王就是大奸似忠的乱臣贼子啊?”崔耕气急败坏地道。 这话可真是太重了,牛仙童吓得腿一软跪倒在地,连连磕头道:“奴婢不敢,奴婢不敢!奴婢所说的一切,都是为越王着想……” 崔耕心说,我知道你是为我着想,但你这死宦官的思想也太龌龊了! 特么的,这事儿还真不好办了。 我去长安城吧?简直毫无意义。现在攻打扶桑的船造的差不多了,我还想征扶桑呢。 但我不去长安城也不妥当,恐怕不少人得像牛仙童这个死太监一般猜我。 噔噔噔~~ 正在这时,门外一阵脚步声响起,牛仙童赶紧闭嘴。 紧跟着,宋根海的声音传来:“王上,郭元振将军求见。” “请,快请。” 在李隆 基发动先天政变时,要不是郭元振反戈一击,崔耕就死无葬身之地了。 严格来说,郭元振算不得崔耕的手下,只能算是他的盟友。 所以,崔耕一般情况下,不会指挥郭元振的手下们干这干那。所以,他对郭元振的到来不敢怠慢。 这时候牛仙童就不适合在场了,崔耕看向牛仙童道:“本王还有点儿事儿,你先下去休息吧。去长安捉妖之事,咱们容后再议。” “奴婢遵旨。” 牛仙童领命离去。 不消一会儿,帘栊闪动,郭元振在宋根海的引领下,走入了屋内。 双方见礼,分宾主落座。 略微寒暄几句后,崔耕道:“郭将军可是无事不登三宝殿,不知您今日来找本王,到底所为何事呢?” 自从到岭南道以来,郭元振一直对崔耕执礼甚恭,微微一抱拳道:“末将今日来找越王千岁,是求您三件事。” “但不知是哪三件事?但凡本王能做到的,绝不推辞。” “那就妥了。”郭元振看向身旁的宋根海,道:“刚才末将听宋兄弟说,李隆基有使者来,请您到长安皇宫内去捉妖?” 崔耕点头道:“嗯,是有这么回事儿。” “末将求您的第一件事儿,就是答应这个要求。” “啥?答应这个要求?”崔耕微微皱眉,疑惑道:“长安皇宫内闹猫鬼……跟郭将军你……有关系吗?” 第1609章 元振要行刺 郭元振道:“表面上看,此事和我姓郭的毫无关。但是,若越王千岁答应了我后两件事,那就非常有关了。” “哦?是吗?说来听听。” “末将求您的第二件事,是解除末将的兵权,将我手下的安西军,打破建制,并入您麾下的正规军中。就是有些人您看不上,让他们解甲归田也可。只要和岭南道其他官兵一碗水端平,末将就毫无怨言。” 还是那句话,严格来说,郭元振是崔耕的盟友。他的手下,可不相当于崔耕的手下。 如今郭元振的自解兵权之举,可把崔耕吓着了,道:“郭将军这是说得哪里话来?呃……可是有小人误揣上意,对供应贵军的粮饷有所克扣?您告诉我,到底是谁干的?本王绝不轻饶。” “哪里,越王千岁误会了。没有,您拨给我安西军的粮饷,都是足额的,也没人故意克扣。” “呃……那是本王手下有人说了什么 话,令郭将军感到委屈了?您说出个名字来,本王一定严加治罪,给您出气。” “还是没有,诸将对郭某人一向恭敬。再说了……”郭元振苦笑一声,道:“我这个年纪,早就不是好勇斗狠的年纪了。就是有人说什么,我还能跟一帮子娃娃计较?没地失了身份。” “那您是……” “唉,越王您也莫乱猜了,末将这个要求,的确是诚心实意。我这……我这是给手下的兄弟们一个归宿啊!” “归宿?” “正是。越王千岁请想,先天政变都过去十几年了,我带着兄弟们跟随您来到岭南道……这些人年纪大了,以后可怎么办?我难道还指望他们上阵厮杀?难道他们就打一辈子光棍?不如交给越王,该怎样安排,就怎样安排。末将相信,以您的人品,定不会亏待他们。” “原来如此。” 崔耕想想也是,这帮子安西精锐来岭南道时,乃是二三 十岁正当年,无牵去挂。现在却四五十岁了,虽然还有一定的战力,但是这个年纪,就必须为自己的后半辈子考虑了。 郭元振爱兵如子,不能不急将士们所急,忧将士们所忧。 他点了点头道:“说起来……这一万安西军,都是本王的救命恩人哩。郭将军既有此意,本王定当将这些人妥善安置,使其晚年无冻馁之忧。” “多谢王上。” “呃……”崔耕疑惑道:“那这件事,和我去长安除妖,到底有什么关系呢?” 郭元振道:“这就是微臣求您的第三件事了。安顿好这些部属之后,微臣无牵无挂,请带五十名心腹,和您一起去长安。” “你……” 崔耕闻弦歌而知雅意,道:“你是想行刺李隆基?” 郭元振面色一沉,道:“怎么?越王不准?” “我……我倒不是不准。” 说到这个话题,崔耕还真有些理亏。郭元振之所以在先天政 变时反戈一击,就是因为阴差阳错之下,李隆基害死了他的私生女。 本着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的原则,郭元振投奔了崔耕,后来又率部跟着崔耕来到了岭南道。 但是,当崔耕羽翼渐丰,可以和李隆基掰腕子,甚至能战而胜之的时候,却为了天下苍生考虑,没有挑起内战。 帮着郭元振报仇之事,当然也无从谈起。 从某种意义上讲,郭元振解散军队,赴长安行刺李隆基,是被逼无奈,不得不为了。 崔耕只是不想大唐内战,却不是反对杀李隆基。所以,对郭元振的要求,也没什么强烈反对的理由。 郭元振道:“越王准许就成,您放心,我只需要您个名义,赖在长安城。而且,在您在长安之时,我绝不动手。事成之后,我更是会昭告天下,此事乃是郭某人和李隆基的私人恩怨,绝对和您无关。” “不是……本王不是担心自己的名誉。”崔 耕眉头紧皱道:“这事儿吧……李隆基是皇帝,久居深宫之内。就算有出宫的时候,也护卫如云。单凭你那手下五十名好手……莫到时候报仇不得,却把自己陷进去了啊。” 郭元振道:“关于这点,越王更是不必担心。要是以前,我谋划在长安行刺李隆基,就是纯属送死。但是,现在不同!” “嗯?有什么不同?” “哼,以前皇宫内,可曾出现过什么猫鬼之事?郭某人只信自己的刀,却不信什么鬼神,我敢断定此事乃是人为。既然如此……那就说明,李隆基对皇宫的控制,大大减弱。只要我找准机会,未必就没机会行那专诸聂政之事!” 崔耕其实也有类似的判断,沉吟了一会儿,道:“倒是也有你这么一说。但是,不管怎么说,刺王杀驾,九死一生。郭将军,你真的决定如此做吗?” 郭元振站起身来,单膝跪地,道:“请王上成全!” 第1610章 再向长安行 要说郭元振杀了李隆基,崔耕能完全不受影响,那是纯属扯淡。但是,要说会受多大的影响,那同样是纯属扯淡。 往坏的方面讲,充其量,大家会认为崔耕弑君。但问题是,就算崔耕真的造反了,朝廷还能有什么法子报复不成? 就算从道义上讲,李隆基都对崔耕下手多少次了,崔耕还不能反抗了? 孟子就曾经说过,“君之视臣如手足,则臣视君如腹心;君之视臣如犬马,则臣视君如国人;君之视臣如土芥,则臣视君如寇仇。” 事到如今,天下大多数人认为崔耕有妇人之仁,而不是相反。 再说了,隆基屡次找岭南道的麻烦,天下随时可能陷入战火之中。他的继任者可未必有这么大的胆子,换一个人做皇帝,未必是什么坏事。 还有最关键的,郭元振如今年纪大了,活着的唯一目标,就是给女儿报仇。 崔耕欠着郭元振一条命,给人家背背黑锅,怎么了? 所以,崔耕稍微一考量,就慨然道:“行,郭将军既有此志,本王就应当成全。不过,本王不好和朝廷撕破脸……你在长安的一切谋划,我都不参与,不帮忙。” “只要王上带元振再入长安城,元振就心满意足了。” “那行吧。你回去安排安排,十日后,咱们就动身,往长安城一行。” “是。” 郭元振站起身来,准备告辞离去。 正在这时,门外忽然有人道:“父王要去长安?太好了,我也要一起 去!” 紧跟着帘栊一挑,崔芬走了进来。 崔耕温言道:“父王去长安不是玩儿,是要办正事,你跟着算怎么回事儿?再说了,那里有猫鬼作乱,你不怕了?” 小丫头振振有词,道:“父王办父王的正事,芬儿自己玩自己的,有什么不行的?再说了,那猫鬼在皇宫内找武惠妃的麻烦,关女儿什么事了?” 顿了顿,又娇哼一声,道:“臭宋伯伯吓唬我,说皇宫内妖怪吃小孩儿,真是坏死啦,芬儿再也不睬他了!” “呃……”崔耕揉着额头,为难道:“但你毕竟是我的女儿,身份非常敏感。万一有坏人为了对付我,找你的麻烦,那可太危险了。” “玄琰哥哥对危险的感觉最敏锐,让他保护我,不就成了?” 说话间,崔芬握住崔耕的手,左右摇摆道:“去嘛……去嘛……长安是大唐第一城,芬儿长这么大,还没见过呢。父王你就答应芬儿嘛!好不好,好不好啊!” “这……” 崔耕当时就被小丫头摇晃地一阵心软。 他暗暗寻思,是啊,当初我和月婵的婚礼,整好赶上先天政变。芬儿是在泉州出生的,长这么大,还没去过长安城。 让她见识下我大唐的第一雄城,也是很应该的嘛。 他终于点头道:“好吧,这次父王就带你去一块去。嗯……你再告诉你娘一声,咱们一块去。长安的聚丰隆分号,和朝廷不清不楚的,也该巡查一下了。” “爹爹真好,谢谢 爹爹,谢谢爹爹。” 吧嗒! 小丫头非常高兴,手足并用,爬到崔耕的身上,狠狠地亲了崔耕一口。 …… …… 其实仔细想来,崔耕此行没多少危险。要说天下诸国最害怕崔耕的,非李隆基莫属。 无它,现在大唐几乎被崔耕的势力范围包围了。崔耕对付一些小国,因为交通因素,只能动用一小部分的力量。但对付大唐朝廷,崔耕一声令下,北面有契丹、室韦等国,南面有岭南道、六诏,西面有吐蕃和剑南道,每个方向都能出动几十万大军对大唐发动进攻,顷刻间李隆基就有亡国之危。 所以,现在最怕崔耕在大唐境内出事儿的,就是李隆基。 当然了,尽管如此,崔耕还是在牛仙童的要求下,乔装改扮地上路了。 毕竟皇宫闹鬼的事儿太过丢人,越王进京驱妖的事儿不宜张扬。用迷信的说法就是,李隆基的德行震不住妖邪。既然如此,李隆基离着亡国还会远吗? 这点儿面子,崔耕还是要给李隆基的。 因此,崔耕一行仍旧扮作了一支商队,只是这支队伍有些庞大。里面有郭元振以及他带的五十名心腹,有崔耕和曹月婵母女,有贴身护卫杨玄琰、李白、剧士开、黄有为,一百名护卫,打酱油的宋根海,以及……李子峤。 长安那个李子峤是个冒牌货,崔耕有预感,自己这次若带着真正李子峤去,可能会发挥某种意想不到的作用。 另外,崔耕还带了儿子崔 珍,儿媳何宜宣,以及何宜宣的娘亲慈良师太——也就是和崔芬同名的窦芬儿。 当初窦芬儿被仇恨蒙蔽了双眼,出卖了自己得女儿和女婿,甚至要害死崔耕。 后来,陈仁谦倒戈,窦芬儿的谋划成空。 但不管说,窦芬儿是何游鲁深爱的妻子,崔珍的丈母娘,崔耕总不能把她杀了吧? 崔耕左右斟酌,还是把窦芬儿给放了,准备让时间来慢慢消弭她的仇恨。 再说了桂州都督薛季昶已经死了,她找谁报仇去啊? 这次之所以带着窦芬儿,是因为崔耕有些新的发现。 原本崔耕也以为,窦芬儿全家都被武则天害死了。后来一打听,不是那么回事儿。窦德妃有个妹妹,嫁给了个叫张去逸的人。因为当时此女已经出嫁,没受到牵连。 换言之,窦芬儿还有个姑妈在世。再加上李隆基,以及她姑妈的子女,这窦芬儿的亲戚还是挺多的嘛。 因此,崔耕这次去长安城,就把窦芬儿带着了。准备让她认认亲,别整天苦大仇深的。 简短解说,崔耕一行两百人,从泉州出发,往长安方向而来。 半个月后,已经到了洛州境内,距离长安不远。 这一日大家正在前行,早已回长安报信的牛仙童,快马加鞭,迎面而来。 双方见面,崔耕轻笑一声,道:“陛下真够客气的哈,本王这还没到洛阳呢,他就派牛公公来接了。” 在泉州,崔耕直呼李隆基其名。不过,为了避免叫顺了口, 引发什么不必要的误会,崔耕进入大唐朝廷境内之后,还是以“陛下”称之。 牛仙童苦笑道:“陛下的确非常敬重越王,但这次派奴婢来,主要是……催催您,咱们快走!” “嗯?怎么了?” “惠妃娘娘的病情越来越重,陛下心急如焚,怕她等不到越王千岁。您……您能不能快点儿啊,最好三五日就进长安城。” “那可快不了。”崔耕为难道:“我这队伍里不仅有妇人、女子,还是几十岁的老太太,难耐舟车劳顿啊。” “那这么着,您看行不行?您安排大部分人马缓行,自己带着几个亲信一起,和杂家快马加鞭赶往长安城。” “这样啊……”崔耕稍微一思量,就点了点头,道:“也行!” 当即,崔耕命郭元振保者大队人马在后面缓行,自己则带着宋根海、杨玄琰、李白等人,骑上快马,往长安城方向疾奔驰。 可惜天公不作美。 才跑了半日,天空就乌云密布,下起了瓢泼大雨。 这地界前不着村,后不着店,连个躲雨的地方都没有,众人都被淋成了落汤鸡。 好不容易,远远望见前方有一处庙宇。 众人赶紧加速前行,走近了一看,却是一处年久失修的破庙。不管怎么说,可以遮风挡雨啊,崔耕等人在院内绑好了马匹,黄有为去推大雄宝殿的门儿。 吱扭扭~~ 大雄宝殿的门开了。 “嗯?”黄有为轻笑一声,道:“这里面的人,还真不少啊!” 第1611章 破庙有奇遇 何止是人不少,简直是太多了。 整个大雄宝殿不大,却有两拨人对峙。左边的人能有二十来号,身材健壮魁梧,背弓搭箭,手持利刃,跃跃欲试。 右边却是两个文弱书生,倚墙而立,面色惨白,瑟瑟发抖。 明眼人一看就知道,大雄宝殿内正在发生恃强凌弱之事。 但是,话说回来,那又如何? 崔耕一行有崔耕、牛仙童、宋根海、黄有为、剧士开、杨玄琰和李白共七人。抛开崔耕、牛仙童和宋根海不算,剩下的这四个人,哪个不是武艺高强、艺高人胆大之辈? “主人里面请。” 黄有为抽出刀来,微微一躬身,护持着崔耕等人入内。剧士开、杨玄琰和李白,也各抽刀剑戒备。 那二十来人的领头的,是个身高八尺左右的壮汉。他瞎了一只眼,脸上一道伤疤从左眼至右嘴角,看起来格外的狰狞恐怖。 他咧嘴一笑,面容越发难看,道:“朋友,可是来这里避雨的?” 黄有为脖子一梗,道:“没错,我们是避雨的。怎么?这庙是你们家开的,不准旁人避雨?” “当然不是。”那伤疤大 汉的语气倒也和缓:“此庙无主,几位若是单单来避雨,我等绝不干涉。可是有一条,你们若是吃饱了撑的,想多管管闲事儿……” “怎样?” “那讲不了说不起,我认得你们,我手里的刀,可不认得你们!” “哎呦呵,够狠得啊!” 黄有为一边说着,一边偷眼看向崔耕,等待崔耕的指示。毕竟这场合,轮不着他做主。 牛仙童赶紧扯了扯崔耕的袖子,低声道:“小不忍则乱大谋,要不这事儿……您就都没看见?” 崔耕明白,这厮既是怕自己暴露了身份,又怕耽误了时间,对李隆基没法儿交代。 他不置可否地道:“那看看再说吧。” 说着话,崔耕继续往前走。在神像前面停了下来。 这里供奉的神像既不是佛祖,也不是道尊,而是一只惟妙惟肖的狐狸,左右两边还供奉着一只蛤蟆还有一条蛇。 崔耕暗暗寻思,看来,这里不是什么正儿八经的庙宇,而是一处野祠,难怪败落若斯。 他轻轻敲了敲那神像,内里中空,可能是木头做的。于是吩咐道:“把这神像拆了烧了,咱们烤烤 火吧。” “好嘞!” 黄有为和剧士开齐动手,没几下,就把那狐狸神像打破了,准备当柴烧。 “我……我擦!发财了啊!” 直到这时,人们才发现,这神像里面,不全是空的。在神像的最底部,竟然有着无数的散碎金子,粗略估量,能有二三百两。 莫看崔耕今日赏金子,明天赏金子的,这年头黄金可是稀罕物,一般的百姓一辈子都未必能真见过一回。富贵人家的财物也多是布帛和铜钱,而不是黄金。 现在这么多金子骤然出现,就是黄有为等人都惊呼出声。 那二十来个壮汉,更是眼中露出贪婪的光芒。要不是崔耕等人看起来不大好惹,恐怕他们就要开始硬夺了。 但那面上一道伤疤的大汉却哼了一声,道:“看什么?看什么?人家劈开的神像,里面的财物自然是人家的。这是人家的运气好,关你们屁事?” 他身后有个人不舍道:“可……可是……” “嗯?”那伤疤大汉面色一板,道:“怎么?我姓梁的说话,还不好使了怎么的?” “不!不敢!”那人脖子一缩。 伤疤大汉 道:“不敢最好。你们仔细想想,这些金子也就是看着不少,实际上顶了天,也就是能值三千贯钱,咱们二十多人一分,够干什么的?但若办好了华老爷那件大事,就是一万贯钱也不在话下。” “对,梁大哥说的对!” “现在就该专心对付那小子,不宜多生枝节。” “算那几个小子走运,今儿个咱们身上有华老爷子交代下来的差事,不跟他们计较。” …… 众壮汉议论纷纷,算是统一了思想。 崔耕听了,不由得微微生疑。这华老爷的什么差事,能值一万贯前? 要知道,这里可不是长安、洛阳、扬州那样的通都大邑,而是在洛州的真缘县,一万贯钱的购买力相当惊人。 这么说吧,就算眼前这二十来人的命,也有的是亡命徒愿意为了一万贯钱铤而走险。 那华老爷,到底是在图谋着什么呢? 崔耕对着大家使了个眼色,一边把湿衣服脱下来烤火,一边密切关注着事态的发展。 只见那刀疤大汉将钢刀一横,道:“姓元的,事到如今,你考虑清楚了没有?只要你愿意修书一封,说对薛 小娘子毫无兴趣,这一千贯钱就是你的。但若是你冥顽不灵,嘿嘿……明年的今天,就是你的祭日!” 他们对面的那两个文弱书生长得都不错,尤其是左面那个,唇红齿白,温文如玉,还有一股**之气在身,算是难得的美男子了。 他摇头道:“这位大哥说什么,我是一句话都听不懂。什么薛小娘子,元某人从未见过。” “你给老子装糊涂?”那壮汉阴恻恻地道:“看来,你是不见棺材不掉泪,不到黄河心不死了!兄弟们,上,把他抓起来,先打折了左腿再说!” “是!” 他身后之人齐齐答应,一拥而上。 “救!救命啊!” 那两个文弱书生赶紧往崔耕这边跑来,道:“几位贵人,快救我等一救啊!” 牛仙童皱着眉,摆了摆手,道:“去去去,我们自顾不暇,可顾不得管你们的烂事儿。” “不,不是烂事儿。”那异常英俊的书生道:“我岳父是太原节度使王缙,几位救了我,必然大有好处啊!” “嗯?王缙?”崔耕听了这个名字,不由得心中一动,道:“你到底叫什么名字?” 第1612章 唐朝第一贪 太原节度使王缙这个名字,在后世记载中,自己本身没什么亮点,关键在于他有一个非常出色的女儿王韫秀。 王韫秀是一位非常优秀的女诗人。她的诗作《同夫游秦》,其文曰:路扫饥寒迹,天哀志气人。休零离别泪,携手入西秦。这首诗即使是后世的红朝太祖都赞不绝口,多次手书。 当然了,更出名的还是王韫秀的丈夫,大唐第一贪官元载。元载为相十六年,攒下的钱财数以千万贯记。 他被赐死时,“籍其家,钟乳五百两,诏分赐中书、门下台省官,胡椒至八百石,它物称是。” 八百石胡椒是什么概念?当时胡椒价比黄金,相当于他家有黄金六十四吨。 钟乳更不得了了,当时钟乳乃性药的必备成分之一。别说价格多少了,关键是有钱都根本没处买去。元载家中能存有这么多石乳,其贪腐程度可见一斑。 当然,人家元载也不是全干坏事而不干好事。当时权宦鱼朝恩控制禁军,其权势达到了任由其废立大唐天子的程度。是元载巧妙设计,除去了鱼朝恩。以心智来看,元载算是当世的顶尖人物之一了。 总而言之,这位是一个非常有能力的贪官。 崔耕听说这位姓元,而且他的岳父是王缙,马上就想到了元载其人。 果不其然,那人立马高兴地说道:“在下姓元名载,我的妻 子乃是太原节度使王缙的女儿王韫秀。怎么?这位贵人认识某的岳父,那可太好了!” 那刀疤大汉对崔耕等人颇为忌惮,微冷哼一声,道:“王缙的女儿多了去,一个王韫秀,即使再出色又能得他多少宠爱?再说了,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王缙若真看中你,还能让你这副德性?” 这话听起来有点刺耳,但还真有些道理。 太原是大唐皇室的龙兴之地,在大唐的政*治地位相当高,乃“五京”之一,节度使品秩正三品上。要说王缙的生活拮据,无法资助元载,就纯属扯淡了。 但看元载这穿着,全身上下加起来,不超过两百个大钱,标准的穷酸书生一枚。 说王缙对他有多看重,谁信啊? 崔耕更知道,何止王缙看不上元载啊,当时整个王家,从主子到奴才,就没人看得上元载。 元载的父亲本姓景,名曰昇。 景昇托门路,进曹王府当差,为曹王妃在扶风郡收田租。因为曹王妃姓元,为了讨王妃的欢心,景昇就改姓元了。 当时元昇还托曹王妃的门路,谋了个吏部员外郎的虚职。从那以后,元载他们家也算官宦人家了,这才有了元载和王韫秀定亲之事。 然而,好景不长。 曹王去平定忠州蛮人叛乱时,只身入蛮营劝降,却为蛮人所杀。曹王无子,李隆基下旨,以曹王的侄 子继承曹王之位。 如此一来,原来的曹王妃元氏可就没那么威风了。依附他的元昇自然也被夺了职司,回家吃自己。 元昇心中郁闷,一病不起,不久就撒手人寰。元载和王韫秀坐吃山空,生活无着,去太原投奔王缙。 王家从主子到奴才,都视这夫妻俩是来讨饭的,极尽轻蔑与嘲讽之能事。 王韫秀气不过,将自己的嫁妆变卖了换钱,要夫君元载进京赶考。 元载心中郁闷,写下了一诗:“年来谁不厌龙钟,虽在侯门似不容。看取海山寒翠树,苦遭霜霰到秦封。” 王韫秀为了给夫君打气儿,才做出了那首千古名篇儿《同夫游秦》。 当然了,进京赶考花费甚多,王韫秀即使变卖嫁妆,也不够承担得起两个人的费用,最终还是元载一个人去长安的。只是这首诗,确实是相当励志,不仅元载深受鼓舞,就是千载之下都有人传诵。 但不管怎么说吧,元载现在虽然有个身为节度使的老丈人,但丝毫借不着力,他自己就是穷酸书生一名。 现在他应该是在进京赶考的途中。 “我……我……” 现在听那伤疤大汉一语道破了自己的处境,元载羞愧地低下头去。 崔耕却微微一笑,道:“好吧,就算元载不被太原节度使看重。但俗话说得好,人争一口气,佛争一炷香。你们把王节度的女婿 怎么样了,人家王节度能无动于衷?恐怕王节度伸出一根小手指,就能把你们给灭了吧?” “关于这点儿,你更是杞人忧天啦。”那伤疤大汉脖子一梗,满不在乎地道:“俗话说得好,强龙难压地头蛇。在真源县这一亩三分地上,是虎他得卧着,是龙他得盘着。” 扑哧! 宋根海听了,直接乐出声来,道:“哎呦呵,好大的口气。人家王节度不仅是正三品的高~官,麾下还有数万精兵强将。杀你们几个匪人,那还不跟捻死个臭虫一样简单?” “就是,你以为你是谁啊,再厉害也就这么点人,则能对抗王节度的数万精兵?”剧士开也不屑地说道。 “外乡人,你们这就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了。”听到宋根海和剧士开的话,刀疤大汉不仅没有紧张害怕,反而更加得意,道:“在我们真源县有这么句话,你听说过没?” “什么话?” “金南口,明府手。” 见崔耕等人都面露不解之色,不待他们发问,那伤疤大汉就忙不迭地解释道:“明府大家知道吧,乃是县令的雅称。这金南呢,指的就是我家主人华南金。这句话的意思就是说,我家的主人随便动动嘴,那真源县令,就得赶紧动手办了!诸位想想,那这真源县又不归太原府管。王缙说话,真源县令能那么利索地听他的吗?所以 说,在真源地界上,我家主人,就是这个!” 说着话,他竖起了大拇哥,腆胸迭肚下巴高昂,似乎颇有荣焉。 崔耕眉头微皱,道:“华南金果然有如此威风?” “我骗你干啥?不信地话,你们在去找别人问去啊!真源县哪个不知道我主人的本事?” “那可奇了,这华南金到底官居何职啊?”宋根海很是好奇地问道。 “就是县衙的捕快班头。” 宋根海本以为华南金果有什么特殊本事让他如此嚣张,现在听说对方只是一个捕快班头,更加质疑道:“一个小小的捕快班头,连品级都没有,怎么可能有如此威风?县令真要治他一个横行不法,他还能反了不成?” “反了不一定,但让那县太爷丢官罢职是一定的。几位听说过那么一句话没有?官不畏贪,吏不畏刑。这小吏施展起手段来,简直防不胜防。只要华老爷略施手段,那县令定当吃不了兜着走。” 崔耕冷笑一声,道:“不过是栽赃陷害罢了。若那县令听说了他的手段,下车伊始就直接惩治他,不给他栽赃陷害的机会,他又能如何?” 伤疤大汉继续道:“您还别不信,那县令确实得吃瘪。这么说吧,前几天真源县就来了一个新县令,被我家主人收拾得一点脾气都没有……” 然后,他口若悬河,讲了这华南金的一段光辉事迹。 第1613章 胥吏猾如油 前几日,新的真源县令刚刚到任。一见华南金,就横挑鼻子树挑眼,准备收拾他。 不等新县令有所行动,门外就有人喊冤。 原来是有个妇人状告某人殴伤了自己的丈夫,自己的丈夫卧床不起,生命垂危了。 那县令当时也顾不得找华南金的麻烦了,赶紧审理此案。 这个案子并不复杂,是一个叫姜丰的和一个叫华洛的因为点小事起了争执,大打出手,姜丰将华洛打成了重伤,人证物证俱在。 当然了,那妇人的话有所夸张,华洛重伤是不假,但没到的濒死的程度。 依照大唐律法来判,是姜丰被打八十板子,然后赔偿人家华洛汤药钱。 县令一声令下,姜丰被衙役带上了大堂。 他厉声问道:“姜丰你可认罪?” “大人,我是冤枉的啊!”那姜丰叫起了抱天屈,道:“这事儿跟本就不赖我,是那姓华的先动手的。” “大胆!” 县令还没说话呢,华南金猛地一拍几案,怒声道:“大胆的姜丰,县令都说你有罪了,你还敢不认罪?真是吃了雄心,吞了豹子胆!来人啊,给我拖出去,重打一百大板,让他知道什么叫上下尊卑!” “住手!” 那县令赶紧把华南金拦住了。 他心里这个气啊,心说,本县令还没说话呢,哪有你华南金说话的余地?你也太不把我放在眼里了吧? 再说了,这是什么话?我说姜丰有罪,他就一定有罪?还 要打人家一百大板,告诉人家什么叫上下尊卑?这不等于明摆着说,我是以自己的好恶,胡乱判案吗? 哦,我明白了,这厮要么是和姜丰有私仇,要么是收了华洛家的贿赂,才要今日借着本县令的手狠狠地收拾姜丰。 我岂能让他如愿? 想到这里,县令冷哼一声,道:“本县令断案自有道理,不需你华捕头多言!” 华南金着急劝说道:“不是……那姜丰不肯认罪,是冒犯明府邸的虎威啊,小的我全是为您着想。” 县令轻蔑地道:“用不着!本官乃圣上亲选的进士,断案还用你来帮我?” “不……不敢。” “不敢就给我老实待着。” 不等华南金再说什么,那县令就刷刷点点,写了一篇判词,把这个案子给结了。 原本应该打姜丰八十板子,县令大笔一挥,改为了二十。 八十板子下去,姜丰至少三四个月下不了床,对苦主算是有个交代了。 但二十板子?撑死了十天半个月,姜丰就能下地。 苦主当然不能同意,大叫判罚不公。但是,那县令却一意孤行,在判词上用了自己的大印。 等下了堂,冷风一吹,那县令终于明白过来,完了,自己上了那华南金的当了。 自己没有依律断案,这个案子一结,自己身上就有了永远的污点。与此同时,自己也被华南金抓住了小辫子。 自己说自己是被华南金气的,才如此断案,谁信啊? 传言出去,恐大多数人认为自己贪赃枉法了。 华南金再制造点似是而非的证据,自己可就完蛋了. …… 那刀疤大汉吐沫横飞,将整个故事讲得栩栩如生宛若亲见,甚至连县令心里怎么想的都有。真让崔耕慨叹,这位不去寺庙里开“俗讲”,真是浪费了人才。 最后,刀疤大汉得意道:“从那以后,这新任县令就一蹶不振,猫在县衙后宅里不敢出来,什么案子都不接。各位贵人,你们说说,我家主人是不是非常罩得住?” “呃……似乎正是如此。” “干嘛还似乎啊?本来就是!你们再想想,县官不如现管,真源县令都奈何不得我们家华老爷,你们又算得了什么?至于那王节度……还能真的带几万大军到真源县来?吓死他!那是谋反!” 顿了顿,伤疤大汉缓和了一下语气,继续道:“所以,你们识相地话,就赶紧拿了这些金子走路,咱们交个朋友。” 崔耕听到这,还是没有移动半步,反问道:“那我等要是……不识相呢?” “那讲不了说不起,咱们就打上一场!我们人多,你们人少,真动起手来,吃亏得可是你们!” “哦?是吗?” 不用问华南金和元载之间的纠纷,华南金乃是作恶多端的当地土豪,元载却是穷酸的书生一名,是非曲直,已经非常明显了。 崔耕身形一板,道:“动手。” “是!” 李白虽然生性跳脱 却颇具侠心,闻听此令,迫不及待地应了一声,持剑蹂***。 剧士开、黄有为、杨玄琰等也紧随其后。 剧士开乃是中原大侠之后,天下顶尖高手之一。黄有为乃是独行大盗,做过好几年山大王,身手相当不含糊。 杨玄琰和李白不仅有一身好功夫,而且参见了西域之战。 这几位联手之下,那二十来名乡间土豪的保镖护院怎是对手?再换句话说,有他们保护,崔耕被乡间土豪的二十名打手伤着了。那崔耕这个越王也太不值钱了吧?就不能找几个靠谱点儿的护卫? “哎呦!” “救命啊!” “疼……疼啊……” …… 功夫不大,这二十来人尽皆被打翻在地。刀枪无眼,不少人身上算是见了血了。 那刀疤大汉不服气地道:“好小子,手底下够硬的啊!有本事,你们别走。等我找救兵来,咱们再分个上……哎呦!” 原来,崔耕猛地踹了那刀疤大汉一脚。他厉声斥道:“滚!再啰嗦,要你的命!” “我…好,走!咱们走!” 那刀疤大汉终究不敢拿自己的性命赌崔耕是不是在吹牛,招呼那些手下,互相搀扶着,离开了破庙。 此时那大雨已经停了,天边甚至出现了一道七色长虹。 牛仙童道:“咱们是在这等他们,还是……” 崔耕毫不犹豫地道:“废话,当然是走了。以咱们的身份,难道还要跟几个护院斗狠?没得失了身份 。” “那好,长安的事儿急着呢,咱们快走。” 衣服都烤干了,大家穿戴整齐,就要出大雄宝殿,继续前进。 至于元载?他虽然算是个人才,但崔耕手里的人才多了去了,这位又是有才无德之人,再加上现在崔耕不好说明身份,根本就没迫切招揽的必要。 可正在这时—— 噗通! 元载双膝一软,跪倒在了崔耕地面前,道:“这位贵人,您是救了我了。但是,俗话说得好,救人救到底,送佛送到西,您不能为德不卒啊!” “好小子,你还赖上我们了?”牛仙童急着回长安,无奈道:“行吧,反正我们是一人三马,让给你们两匹,跟者我们一起出真源县。那华南金总不可能出了真源县,还如此威风吧?” 元载又磕了一个响头,道:“不,这位贵人误会了。我刚才说那话,不是为了我自己。而是为了薛小娘子……虽然我没有写那封书信,但是在那华南金的逼迫下,薛小娘子指不定就会被他侮辱了啊!” 牛仙童不悦道:“我说你这姓元的,真够多情的啊!你老婆不是太原节度使王缙的女儿吗?怎么又牵扯到一个薛小娘子?” 崔耕却是心中一动,道:“薛小娘子?可是薛瑶英?” 元载大吃一惊,道:“你……怎么知道?” 然后,又颇为紧张地道:“难道说,你们是为薛小娘子来的?唉,这……这不是前门拒虎,后门进狼么?” 第1614章 元载陷情网 薛瑶英可不简单。 如果说大唐第一美女是杨玉环的话,那第二美女其实轮不到李裹儿,得说人家薛瑶英。 此女乃元载的宠姬,身体不仅轻盈娇丽,最主要的是她的身体带有自然的芳香。翩翩起舞能引来蝴蝶驻足。而且据说,见过她的人都认为,就是西施、绿珠、赵飞燕等古时的着名美女全部复活,也都不如她。 如此美女,元载对薛瑶英自然也极其宠爱了。她睡的是金丝帐,睡觉时铺的是“却尘褥”,醒来传的是“龙绡衣”。 什么是“却尘褥”呢?此褥乃当年高句丽国的国宝,整条褥子用却尘兽毛制成,色泽殷红,异常光亮柔软,一点灰尘都不会沾染。 所谓龙绡衣,则是一种名曰“龙绡”的丝绸制成的衣服。整件衣服只有二三两重,将它挂起来握在掌中不满一把。 之所以要做这件龙绡衣,是因为元载认为,薛瑶英身体特别轻盈娇丽,不堪穿太重的衣服,怕把她累坏,因此才从勾丽国寻索到这种龙绡衣。 元载身为唐朝第一贪官,钱财多得是,自然府中的美姬真是车载斗量。不过他不宠别人,偏偏如此宠爱薛瑶英,也从侧面证明了薛瑶英的美丽。 当然了,元载因为美色十分宠爱着薛瑶英,薛瑶英却未必就爱他爱得死心塌地。 当元载被诛之后,薛瑶英没过多久,就找 了个老实人改嫁了。 倒是元载的原配王韫秀,本来可以入宫为奴苟活偷生。她却慨然道:“王家十二娘子,二十年太原节度使女,十六年宰相妻,死亦幸矣,坚不从命!” 然后,自刎而死。 当然了,这些都是崔耕在书里看到的,现在他总不可能直接说,我之所以知道薛瑶英,是因为知道你的命运。 崔耕含糊道:“哪里,元先生误会了。我们可不是为了薛小娘子来的,只是听说过薛娘子的名号罢了。” “哦?连您都听说过那薛小娘子?”牛仙童闻听此言,心中一动,反而不着急了,道:“怎么?那薛小娘子果真很漂亮?” 崔耕白眼一翻,道:“本王又没见过,我怎么知道?不过,据说此女不但长得倾国倾城,还体泛异香。薛瑶英的娘亲叫赵娟,原本是岐王的爱妾,后来岐王死的不明不白,他就嫁入薛家,生了薛瑶英。那赵娟原本就是妓子出身,怀有秘方,从小就给薛瑶英吃各种香料,因此薛瑶英肌体芳香。” “这样啊……想不到世间还有这等女子!” 牛仙童听了,眼中更是异彩连连。 莫看他见了崔耕,纳头便拜,宣誓效忠。但是,那不过是留条后路罢了。 在李隆基的皇宫内做大内总管,不比在崔耕那寄人篱下强得多? 牛仙童暗暗寻思:如今皇宫内闹猫鬼, 武惠妃病重不起,眨眼间就有性命之忧。虽然请越王来除妖,但怎么看怎么不靠谱。 如果武惠妃死了之后,李隆基悲痛欲绝之时,自己将薛瑶英献上,填补武惠妃的位置,岂不是立下了大功一件? 当即,他面色一板道:“俗话说得好,路不平有人踩,事不平有人管。薛小娘子若果真和你情投意合,华南金却恃强抢。我们也不是不能仗义出手,帮你抱得美人归。” “是……是吗?”元载心思缜密,对于牛仙童的话将信将疑。 牛仙童冷哼一声道:“怎么?你不信?那好,咱们这就分道扬镳,你自己去救你的薛小娘子吧?” “我……” 元载心思电转,暗忖道:就算这人不怀好意,但看他对华南金不屑一顾的样子,也算是条过江猛龙了。 若过江龙与地头蛇为了争薛小娘子打了起来,说不定就有我的可乘之机。 想到这里,他重重地磕了一个响头道:“多谢这位贵人!您若帮小子救了薛小娘子,元某人一辈子都记得您的大恩大德!” “行了,莫说那些有的没地得了。”牛仙童不耐烦地道:“那薛瑶英到底是怎么回事儿?说说吧。” “呃……此事就说来话长了。薛小娘子的父亲叫父亲薛宗本,哥哥薛从义,母亲是原来的齐王妾赵娟……” 崔耕对薛瑶英的了解,仅限于历 史的记载,那上面语焉不详。随着元载的道来,崔耕对这薛瑶英的身世也有所了解了,不由得心中暗叹一声:这又是一个赵丽妃。 没错,就是李子峤的母亲赵丽妃。 当初赵丽妃和父亲赵元礼和哥哥赵常奴,被潞州大豪张暐蓄养,赵丽妃做了张家的家妓。 后来,她奉了张暐之命,侍奉李隆基,才飞上枝头做凤凰,成了大唐的贵妃。 当然了,她也奉了张暐之命陪过别人,李子峤的亲爹是谁,连赵丽妃自己都搞不清楚。 总而言之,她的父亲赵元礼并不是把她当女儿看待,而是把她看作摇钱树。从小就把她往色艺双全的妓子方向培养,终于卖了个好价钱。 甚至于,赵常礼到底是不是赵丽妃亲爹,都大有商榷之处。 这个薛瑶英同样是如此,从小受到严格的训练,饮**挑细选,就是为了让她长大之后以声色侍人,为薛宗本和赵娟赚钱。 今年的薛瑶英已是二八年华,不仅有着沉鱼落雁之容,而且歌舞双绝,薛宗本夫妇就准备回本了。 当然了,上赶着不是买卖。总不能薛宗本夫妇找到一个大户人家,表明身份,要卖女儿,那卖不上价钱。 他们得先把薛瑶英的名号打出去,所以,就在真源县,租了个宅子安顿下来。 不说卖女儿,就说给女儿找个如意郎君。 而且,任何人 都可以来相看,不管贫富老幼,只要和女儿看对了眼儿,就可以和女儿成亲。 其实这就是一种营销手段,就跟“卖艺不**”似的,为的就是提升薛瑶英的逼格。 这么一来个不得了,真源县有头有脸的人都来看稀罕,其中就有华南金。 华南金一出马,其他富豪不敢与之相争,这事儿眼瞅着就定了下来。 薛宗本夫妇一看就着急了,这离着自己的心理价位还远着呢,就没人争抢了可咋办? 正在这时候,元载进京赶考,路过真源县。 他现在阅历不广,还真信了薛宗本夫妇那番鬼话,心思萌动,去见薛瑶英碰碰运气。 元载虽然没钱,但他的才学不是假的,为了应得美人的芳心,当场做诗一首。 薛瑶英马上就借机宣布,自己看重才学,心属这位公子,只能拒绝华南金的好意了。这样做的目的,无疑是让华南金才学不够,钱财来凑。 华南金大怒,让人教训哄抬物价的元载,元载赶紧逃亡。没想到,在破庙里被华南金的手下堵住了,才有了今日之事。 当然了,这是崔耕认为的事情的真相。但在元载的眼里,却是自己的才学打动了美人,那华南金却是拆散这场好姻缘的大魔王。 最后,元载跪倒在地,道:“我知道的,都说了。还请几位贵人施以援手,救救薛小娘子吧!” 第1615章 真源会美人 崔耕一嘬牙花子,道:“我说元载,你也是出身富贵,吃过见过的。你听说哪个好人家的女孩,是从小喂以香料,以至于体泛异香的?不用问,这薛瑶英就是个妓子啊!你对她如此痴情……咱不说你对不对得住家里的贤妻了,你对得起自己这一身才学吗?” 这话说得够客气了,再直白一点就是,你元载被一个婊~子弄得五迷三道的,到底长没长脑子啊? 然而,元载却不服气地反驳道:“妓子,妓子怎么了?妓子就不是人了?不错,薛小娘子的父母是钻进钱眼儿里了。但是,她不一样,她是真心喜欢我的才学,愿与我白头偕老。我们……我们俩是真心相爱的!” 崔耕反问道:“真心相爱?” “说得好!元先生,我支持你!”不等崔耕反驳,牛仙童连忙打断,同时竖起了大拇哥。 牛仙童虽是个宦官,但他在皇宫内上万宦官中能脱颖而出出,还坑死了杨思勖,其心智岂是等闲? 元载的话刚一说完,薛瑶英这家子到底是什么德行,牛仙童已经了然于胸了。 但是,话说回来,他管薛瑶英品行如何呢?只要长得漂亮,善讨男人欢心就行了呗。 牛仙童冲着崔耕使了个眼色,道:“崔兄我得劝您一句,莫太绝对了,那妓子里面也有有良心的啊!再说了,别管那薛小娘子到底是不是好人,从明面上看,理亏的乃是华南金。咱们见死不救,传扬出去,对您的名声也不好啊!” 崔耕岂不知牛仙童的小九九,哼了一声,道:“让我~日夜兼程赶往长安城的是你,要我多管 闲事的还是你。你到底是哪头的啊?” “呃……这……我这不是为了您着想吗?诶……对了!” 牛仙童急于说服崔耕,忽地灵机一动,道:“您想想,华南金为了薛瑶英,先许给元载一千贯,后许给那些手下一万贯钱,真的花到薛瑶英身上的,那得是多少钱?真源县才多少出产啊?这华南金如此挥金如土……指不定就牵扯到多少惊天大案。崔先生,你难道就不想查一查?” “有道理啊!” 牛仙童这话,还真说服崔耕了。 说到底,武惠妃的死活干崔耕屁事?太监不急,他这个越王更不着急。倒是华南金,确实大有可疑之处,值得一查。 崔耕对元载道:“既然如此,那元载你带路,咱们往真源县城一行。” 事到临头,元载又有些害怕,道:“那华南金的手下恶犬众多,咱们进城……” 崔耕拍了拍他的肩膀,道:“放心,那华南金再大的本事,难道还真敢在光天化日下杀人不成?呃……对了……” 说着话,崔耕一指另外一个书生道:“他是何人?” 元载介绍道:“这位姓张名谓,也是进京赶考的,和在下一见如故。在下被华南金的人追捕,多亏了他的示警,我才有机会逃脱。” 张谓? 崔耕略一思索就明白,这位的身份也不简单。在历史记载中,张谓曾经官至礼部侍郎,主持过多次贡举考试,门生故吏遍天下。 最关键的是,其人的诗才相当不错。《早梅》一诗,千古之下,都被人赞叹不已。 其文曰:一树寒梅白玉条,迥临村路傍溪桥。不知近 水花先发,疑是经冬雪未销。 崔耕笑道:“有道是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元先生的朋友,定然是极好的,要不然,咱们一起走一趟真源县?” 张谓自然也早就看出了崔耕的不凡。 这年头的科举考试不糊名,有达官贵人的支持和没达官贵人的支持,完全是两码事儿。 张谓微微一抱拳,道:“那张某人就舍命陪君子了。” …… …… 原本崔耕等人以为,那伤疤大汉既然放下了狠话,华南金的手下肯定得图谋报复。一路行来,加了几分小心。 然而,直到县城内,都是完全风平浪静。 真源县对崔耕来说,算是穷乡僻壤,但那得分跟谁比。其实,在普通县城中,真源县算相当不错了。 真源县乃道家圣人老子的故乡,而大唐皇室又认了老子为祖宗,所以,大唐朝廷对此城很是修缮了一番,连真源县令都是五品下的品秩。 城内大概有一万来人,对一般人来讲,称得上“繁华”二字。 此时天色已晚,城里马上就要开始宵禁,众人先找了间客栈住下。第二天吃罢了早饭,才抖擞精神,往薛瑶英租住的宅子方向走来。 还没到目的地呢,就见前方的人头涌动,摩肩擦踵,比赶庙会还热闹。 怎么回事儿? 元载在真源县停留的时间不短,一眼就看见了个熟人,招呼道:“呃,这不是张子白张兄么?” “元兄!”张子白微微一抱拳,面泛喜色,道:“我听说华南金派人找你的麻烦,如今看来,元兄还是安然无恙,真是可喜可贺。” 元载道:“先别说这个了,眼 前这么多人,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张子白惊讶道:“怎么?你不知道?你不知道,又怎么敢回来真源县?” 一股不祥的预感,涌上了元载的心头,道:“什……什么意思?这事儿还跟我有关?” 张子白叹了口气,道:“元载兄,你和薛小娘子的事儿,恐怕是成不了啦。今天这场大热闹,就是因为薛小娘子。” “到底怎么回事儿?” “你还记不记得,当初你为了追求薛小娘子,写了一首诗。” “记得啊,当时我写的是:舞怯铢衣重,笑疑桃脸开。方知汉武帝,虚筑避风台。呃……这首诗写的不错啊,薛小娘子一见此诗就连声赞叹,将我引为知己。” “嗨,坏就坏在这首诗上啦。”张子白苦笑道:“你想啊,你把薛小娘子写的那么好,简直能跟古之赵飞燕想提并论。此诗传扬出去,前来见薛小娘子的人能不趋之若鹜吗?” 崔耕冷笑道:“恐怕那传出去的非是旁人,就是薛家自己人吧。哼,这么多人来争看薛小娘子,就是那华南金也不好动强了。再者,互相攀比之下,薛小娘子也能多收些缠头啊!” 仁者见仁,智者见智。 崔耕对此事的看法就是,薛瑶英是个心机婊,一边利用元载这首诗自保,一边准备利用这首诗哄抬身价。 但在坠入情网的元载看来,薛瑶英简直太机智了,道:“华南金狗急跳墙,薛小娘子为了保住清白之身,想出这条妙计,真是堪称女中诸葛啊!” “什么啊!” 张谓都听不下去了,白眼一翻道:“这么多人来看薛小娘子, 里面保不齐就有什么华南金都惹不起的达官贵人。你想想,华南金都惹不起,更何况是你呢?” 顿了顿,又补充道:“对了,昨日华南金的那些走狗没再找咱们的麻烦,兴许就是这过个原因。现在的你,根本就算不得华南金的情敌啦。” 张子白连连点头,很是赞同地劝道:“就是这个理儿。元兄,你可要想开一点儿。毕竟不管怎么说,因为此事,你的诗作也算名传天下了不是?” “什么我就想开一点儿啊!” 元载连连摇头,道:“薛小娘子既然能想出如此妙计,定能有嫁给我的法子。你们等着,我这就去见薛小娘子,跟她问个明白。” 说着话,他不等其他人有所反应,就分开人群往前走去,到了一座三层小楼前。 此时那小楼大门紧闭,连个看守都没有,门前还挂起了一道横幅:薛娘子今日身体微恙,不会外客,请各位君子海涵。 就算元载把门拍得山响,门内都无动于衷。 元载无奈之下,对着小楼高呼道:“薛小娘子,我是元载啊!快开门,我和你有话说啊!” 后面的人听了,顿时讥讽起来。 “喊,喊叫个鬼啊!喊有用的话,我们还不早进去了?” “你这穷酸还想见薛娘子,那不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吗?” “哎呦,这不是元载吗?怎么?事到如今,你还死心啊!薛娘子岂是你所能觊觎的?” …… 阵阵讥笑之声传入耳中,元载面色涨红,羞愤之极。 可正在这时—— 咣当一声! 三楼的窗户开了,一张美得令人窒息的面庞,映入了大家的眼帘。 第1616章 比诗招亲会 “薛小娘子,不用问,这一定是薛小娘子!” “方知汉武帝,虚筑避风台。这话一点也不夸张,恐怕就是古之赵飞燕复生,都大大不如啊!” “世间竟有如此美貌的女子?若能由此佳偶,才算不负此生!” …… 不愧是大唐第二美女,仅仅露了一面,就迎来了众人的连声赞叹。就是崔耕见了,都忍不住心中暗赞一声,好一个无双倾国色,绝代俏佳人。 但也就仅仅如此了。 崔耕如今早已不是“少年好~色慕少艾”的年纪,对于倾城绝色,并没有一定要据为己有的强烈欲~望。再说了,他这次去长安,必定要见李持盈。二人多少年没见了,崔耕不好好陪陪李持盈,而是到处沾花惹草,那也太不是东西了。 所以,崔耕对薛瑶英之美,只是单纯的欣赏而已。 但元载就不同了。 他兴奋地挥着手,扯着脖子喊道:“薛娘子,看这边,我在这儿啊!你快开门,让我进去。” 只是现场太过嘈杂,他的声音完全被淹没了。 直到人们逐渐冷静下来,薛瑶英才往元载这边望来,道:“元……元公子……” “对,我在这儿呢,快让我进去。”见薛瑶英注意到了自己,元载更加卖力的挥动着手,满脸兴奋地大声说道。 “这个……恐怕不行。”薛瑶英柔声道:“外面那么多贵客,单独让元公子进来,不仅仅是妾身失了礼数,恐怕对元公子也不大好。” 薛瑶英的嗓子是经过严格训练的,此时虽然声音不算大,甚至有些轻柔,但在场之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最关键的是,其声音比黄鹂还要动听,比春莺还有婉转,令人听了心中无比熨帖。 元载顿时如同情窦初开的少年郎一般,连连点头,道:“是,是,是在下考虑不周了。” 人群中有人喊道:“薛小娘子不是 要选如意郎君么?这谁都不见,可怎么选呢?” “倒也不是谁都不见。”薛瑶英低下头去,道:“妾身的意思是……为了避免各位公子因为奴家起了冲突,要见就一起见。” “好啊,那现在就一起见吧。” “现在可不行。”薛瑶英微微摇头,道:“一来,是妾身确实身体不爽。二来,今日见了,改日还有新的贵公子来怎么办?对后来的人不大公平。三来,大家也都还没有什么准备。” 那人惊讶道:“准备?还要什么准备呢?” “当然要准备了。妾身已经和家人商量好了,十日后,妾身与诸公子见面。到了那时候,诸位公子都准备一首诗作。谁的诗作最好,妾身就嫁给谁。” “但不知这些诗作何人评判?” “当然是奴家了。” “这不公平吧?俗话说得好,文无第一,武无第二。到时候,哪个人的诗作得好,还不全凭着你这一张嘴?万一有什么情弊怎么办?” 扑哧! 薛瑶英嫣然一笑,道:“这位公子是说得哪里话来?这事儿妾身就是要挑选夫婿啊。难不成一个白发老叟,也做了首绝妙好诗,我也要嫁给他?” “呃……对,薛小娘子此言有理啊!”那质疑之人闻听此言,忽地眼前一亮。 薛瑶英明明白白告诉大家,纵然诗写的好,年纪太大也不行。 他马上就能触类旁通:光诗写得好,却没有万贯家财,难道要薛小娘子跟着你吃苦? 所以,这场比试是场综合的较量,比诗只是表面文章而已。如此说来…自己的赢面还是很大的嘛! 更是有人想到,诶,这事儿可好玩儿了。薛娘子是给大家时间准备诗词,却不是现场出题。 那么……岂不是可以随便找人代笔了?很有搞头啊! “薛小娘子这个主意好!” “我同意,就这么办了!” “ 十日后咱们再见,定不让薛娘子失望!” …… 人们顿时一阵附和。 就是元载都连连点头,在他的心目中,诗歌是自己的强项。很显然,这是薛小娘子是找个机会,光明正大的嫁给自己啊!简直是太贴心了! 此事若成,自己不仅能名扬天下,还能抱得美人归啊! 然而,牛仙童却是眉头微皱。 李隆基那边催的甚急,别说十天了,三天他都等不了。 更何况,武惠妃还活着呢,牛仙童可没想现在就献美给李隆基。但是,他起码得将薛瑶英的动向查明,免得到时候措手不及。 这可怎么办? 牛仙童甚是开始考虑,要不要直接去找洛州刺史,把薛瑶英控制住了。 只是这样做,难免要分份功劳给别人,着实不爽。再者,若此事传扬出去,武惠妃又被崔耕救活了,那不就全完了吗? 正在牛仙童犹豫不绝之际,忽然,远方传来一声大喝,道:“什么十日八日的,依我看啊,择日不如撞日,今儿个就挺好!” 紧跟着,脚步声声,在一群孔武有力的伴当护卫下,一名身材高大魁梧,面色黝黑,满脸刚髯的壮汉,走了过来。 “华南金来了!” “我就知道这厮得来闹事儿。” “闪开,闪开吧!” …… 哗,人群让开一条道路,任由华南金走了进来。 薛瑶英面色微变,微微福了福身子,道:“华捕头一向可好?妾身这厢有礼了。” “不好,很不好。”华南金阴恻恻地道:“华某人这些日子因为思念薛小娘子,可是食不安寝,睡不安席啊!” “哪里,小女子蒲柳之姿,怎能引得华捕头如此挂怀?” “薛娘子不必谦虚!”华南金眉毛一挑,道:“废话少说,薛娘子对某刚才的提议怎么看?” “今日小女子身体不爽……” “少特么的给我来这一套 ,你不就是为了钱吗?”华南金伸出了两根手指,道:“二十万贯,我出二十万贯买你!” 二十万贯可相当不少了,要知道,崔耕为长安第一名妓玉玲珑赎身,也不过是出了十万贯钱。 人群中本来颇多觉得自己不惧华南金之人,准备开口斥责华南金充满铜臭气。但听了这个数字之后,大都噤口不言了。 二十万贯啊,这可是二十万贯!钱多到一定程度,就不单单是钱了,钱可通神! 二十万贯钱,买美貌有技艺的小娘子,几百个都够了!买健壮的男仆能买几千人!遇到贪财的宰相,一介平民娶宰相的女儿都没问题! 另外,人家华南金能拿出这么多钱来给薛瑶英,难道就不能买自己的命? 奶奶的,华南金是挖着了金矿怎么的,怎么那么多钱啊! 唯有少数几个人,道:“华南金,有钱了不起啊?小心有钱拿,没命花啊!” “哼,薛小娘子走可不是嫌贫爱富之人?” “想娶薛小娘子,做……做你的春秋大梦去吧!” “就是,一身铜臭味,你觉得你能配上薛小娘子吗?” …… 这些声音稀稀拉拉,不成什么气势。 华南金也不理他们,看向薛瑶英,道:“薛小娘子,你以为呢?” 薛瑶英却镇定如常,道:“妾身的双亲虽然贪财了些,却也是疼女儿的人。二十万贯钱……小娘子依旧恕难从命。” 华南金一咬牙一跺脚,道:“那……那……三十万贯钱?” 薛瑶英微微摇头,道:“华捕头,你就莫难为小女子了。您若是真的看中了小女子,就请按规矩来吧,和诸位公子公平比试吧。” “你……”华南金恶狠狠地道:“看来,你是真不给华某人这个面子喽?” “恕难从命。” “那好,比试就比试。不过……十日太长,今日吧?” “不可。 ” “那就明日!小娘子再不答应,那就是逼着华某人鱼死网破了。” 薛瑶英也不敢太过得罪华南金,道:“就依华捕头所言,将比诗招亲的日子,定在明日。” …… …… 议定了日期,人们纷纷散去。 回到客栈之后,元载极为兴奋,赞叹道:“薛娘子面对华南金的威逼,竟然丝毫不乱据以力争,真是女中丈夫啊!多少须眉男儿比起她来,都大大不如。” 张谓白眼一翻,道:“事到如今,薛小娘子再好,也没你的份儿,你还是死了那条心吧?” “怎么没我的份儿?”元载着急道:“薛小娘子以诗招亲,这分明就是给我准备的!” “给你准备的?做你的春秋大梦吧。薛兄,你现在还不明白吗?这位薛小娘子,不是个省油的灯,你们俩不般配。” “不许你诬蔑薛小娘子!张谓啊,张谓,你该不会是我的艳福吧?” …… 二人吵吵嚷嚷,崔耕心中却是一阵阵疑惑。 华南金可不像元载一样,被薛瑶英迷得不知东南西北了。既然如此,他怎么肯出三十万贯钱,买薛瑶英呢? 对于一般的乡间土豪来说,别说三十万贯了,就是三万贯都是个天文数字了。 一个是华南金为什么有那么多钱,再一个是,华南金为什么肯花那么多钱? 还有,三十万贯钱,已经是天价再天价了,怎么薛瑶英还不满足呢?难道她以为,还会有别的冤大头,出更高的价格? 那怎么可能! 还是说……她根本就没打算在这把自己卖出去,只是想利用这场比诗招亲会,打响名声? 但再大的名声也得变现啊,最终还是很难超过三十万贯钱。 每一个问题都疑点重重。 但不管怎么说吧,既然来了真源县,戏就要继续演下去。 第二日巳时,崔耕等人准时参加这场比诗招亲之会。 第1617章 诸生俱落空 这么多人要参加比诗招亲之会,还有无数人想看热闹,室内是安排不开的。 最终这场比诗招亲会,是安排在了薛家的后院。 靠近墙壁的地方,围了一片帷幔,里面朦朦胧胧可见一个娇弱的倩影,想必这人就是薛瑶英了。 佳人亲抚瑶琴,琴声叮咚,悦耳动听。就算称不上天籁之音,也可算当世大家之一了。 众人到了之后就凝神静听,一阵阵心旷神怡。 待人来得差不多了,那琴声忽地戛然而止。 帷幔后的薛瑶英放下琴,站起来朝着众人微微一福,开口道:“这场比武赛诗会的规则就是,哪位公子愿与瑶英结韦连理,就来到帏幕前,将自己的诗作大声念出。若妾身深受感动,出了帷幕,就算妾身答应了。” 华南金问道:“若你一直不肯走出帏幕呢?” “那就是妾身与诸君都有缘无份。” “行……真有你的啊!”华南金咬着牙,道:“就这么着吧。我倒要看看,你到底有没有那么大的胆子!我先来!” “华捕头请。” 华南金抖擞精神,来到帏幕之前,开口吟诵道:“惆怅梦余山月斜,孤灯照壁背窗纱,小楼高阁薛娘家。其人玉容何所似,一枝春雪冻梅花,满身香雾簇朝霞。” 这首诗相当不错,只是到底是不是华南金所作的,就大有可商榷之处了。 薛瑶英也不揭破,反而夸奖道:“好!华捕头之诗真的甚为高妙。” “那薛小娘子是愿意走出帷幔了?” 薛瑶英摇了摇头,柔声道:“不好意思,华捕头此诗虽 然高妙,却还差了那么一点,所以没有让妾身打开帷幔的冲动。” “你……” 华南金深吸了一口气,愤恨地道:“我倒要看看,你今日到底会选择谁!” 旁边一个身着华服的年轻人不满,道:“俗话说得好,愿赌服输,姓华的,你输了就对小娘子语出威胁,可不怎么光彩。” “原来是秦公子。”华南金冷笑道:“你为美人出头,却不知人家,看不看得上你。” “就算薛小娘子看不上我,某也不会像你那样大失风度。” 言毕,那位秦公子站起身来,来到帏幕之前,开口吟诵道:“满身香雾簇朝霞。欲上秋千四体慵,拟教人送又心忪。画堂帘幕月明风。此夜有情谁不极,隔墙梨雪又玲珑,玉容憔悴惹微红。” 这首诗也写的不错。 但是,这分明是写的美人云雨之后的表现啊。既不应情,又不应景儿,很显然,这是抄袭的。而且抄袭者也没注意诗的意境,就这么拿出来了。 薛瑶英婉言谢过,那秦公子满面羞惭,退了下去。 简短截说,一个时辰之后,比武招亲会进行得差不多了,无人的诗作打动美人的心扉,令佳人走出帷帐。 现在,只剩下崔耕一行,还没有出手。 在元载的想法里,不用问,这是美人给自己创造机会呢。一时间,他心神激荡,一股子舍我其谁的豪情充满胸腔,就要走上前去吟诵自己的得意之作。 可正在这时,张谓已经先他一步站起身来,道:“下一个,该轮到张某人了吧?” “你……”元载 闻听此言,肺都要气炸了,怒道:“好你个张谓啊!昨日还信誓旦旦,说对薛小娘子没任何兴趣,现在却要当场作诗!我……我真是瞎了眼,把你当做是我的朋友!从今以后,咱们……” “诶,别别别!”张谓赶紧打断道:“元兄还请稍安勿躁,不管你要不要认我这个朋友,有什么事儿,等我念完了诗再说行吗?” 崔耕也觉得张谓这么干有些不大地道,“扑哧”一乐,道:“怎么?难道在张先生的想法中,朋友就是……自从我见了你的女人,你这个朋友我交定了吗?” 哈哈哈~~ 黄段子有着比音乐更强的沟通作用,跨越了时间,跨越了空间。崔耕此言一出,全场顿时一阵哄堂大笑。 张谓满面通红,摆手解释道:“当然不是。这个……废话不多说,诸位请听张某人的拙作。” 他也不去那帷幔前了,直接站在当场,开口吟诵道:“世人结交须黄金,黄金不多交不深。纵令然诺暂相许,终是悠悠行路心。” 吟毕,他往四下里看了一圈儿,道:“这既是张某人对诸位的劝诫,更是张某人作为朋友,对元兄弟的劝诫。大家……且自思量吧!” 毫无疑问,这首诗的意思是说,那薛小娘子什么比诗招亲啊,什么心动啊,都是遮掩之词,她最终所为的还是那黄白之物。 这首诗无论从文学性和艺术性来讲,都是上乘佳作。千古之后,都尚在流传。 人们听了面面相觑,若有所思,就是元载都面色微变。 那薛瑶英不愧是唐朝绿 茶婊,眼见局面要变得不可收拾,心思转的极快。 她嘤嘤哭泣,道:“妾身不过是想找个如意郎君,想不到竟被张先生误会如斯。罢了,罢了,千错万错,都是瑶英之错。呜呜呜……也许不该来真源县的。我这就回去……” “别,别啊!” 他这一哭,元载顿时慌了神儿,道:“张谓算什么东西啊?哪值得薛小娘子如此介怀?你该怎么着,就怎么着。” “怎么?事到如今,元先生还愿意相信妾身?” “那是自然,某对薛小娘子的一片痴心,从未变过。呃……你不是要听诗吗?咱们现在就继续吧?” “元先生请!” 元载抖擞精神,来到帷幔之前,将自己呕心沥血的新作念出:雪面淡娥天上女,凤箫鸾翅欲飞去。玉钗翘碧步无尘,**如柳不胜春。 言毕,他就得意洋洋,准备迎接薛瑶英走出帷幔,在万众瞩目之下,抱得美人归。 孰料,薛瑶英轻叹一声,道:“元先生这首诗好是好,只是……” “怎样?” “您仔细想想,比之您的上一首,是不是差了一些呢?” “我……” 元载没词儿了,就是他自己也得承认,人家薛瑶英说得有道理。自己的这首诗,比之之前的那首诗,的确是差了几分味道。 但是,写诗这种事儿是需要灵感的。自己初见薛瑶英,目绚神驰,心神激荡,文思如潮,超常发挥了一首诗。 再写第二首,就算再努力,如果没有灵感,也只能交出一个还算交代得过去的作品了。 他面色微红道: “薛娘子教训得甚是……呃……那我这次,算是过关,还是不算过关呢?” 人群中马上就有人讥笑道:“当然是不过关了。姓元的,你识相一些好不好?难道非要人家小娘子明确拒绝,你才死心吗?” “真是牛不知角弯,马不知脸长!” “哼,还是个读书人呢,真是自不量力。” “是啊,我们都听出了薛娘子的拒绝之意,他却还厚着脸皮再问,这读书人比我们的脸皮都还厚啊!” …… “不,我不信!”元载死死盯着帏幕中的薛瑶英的倩影,道:“薛小娘子,我要你亲口告诉我,行,还是不行?” “唉!” 佳人悠然一叹,道:“若是这首诗的话……不行!” “行,我明白了。” 元载终于死心,失魂落魄一般,继续往回走。 崔耕见了,心中暗叫一声不好! 他心中想到:看来,薛瑶英今日这场比试招亲会,其目的就是打响名声,而不是真的招亲。如此看来,她所谋者大啊。 这可完了。 其一,今日没有试探出,这薛瑶英到底是什么路数。 其二,华南金的底细,也完全没试探出来。 时间不等人,我们马上就要离开真源县了,费了半天劲,完全没结果可怎么行? 罢了,罢了,事到如今,我唯有出奇招,将矛盾彻底激化了。 想到这里,他看向了慢慢向自己这边走来的元载,喃喃道:“这回……可真便宜你小子了呢。” 现场就有给众人准备好写诗的笔墨纸砚。 当即,崔耕拿起狼毫笔,写下了一首千古名篇。 第1618章 何必恨王昌 元载失魂落魄地往回走,一步一回头,心里很是期望薛瑶英能改变主意叫住自己。良久,才走回了自己的位置。 刚到座位,这个时候,薛瑶英的声音正好响起:“诸位公子,可还有要献诗的没有?” “诸位公子,可还有要献诗的没有?” “若果真没有……那妾身也只能宣布,这场比诗招亲会,正式结束了。” “也许瑶英的缘分不在这里,妾身这就离开真源县,去他处寻找我的姻缘。” …… 元载听在耳中,痛在心里。 直到现在,他还没有意识到薛瑶英绿茶婊的本质,只以为是自己的才学达不到美人的要求。阵阵懊悔之情萦绕于胸,真是痛彻心扉。 诶!这是什么? 正在元载一阵自怨自艾之际,忽地一首诗,映入了他的眼帘。 行家一出手,就知有没有! 他一搭眼儿就明白,这首诗定当流传千古。自己以往做的那些诗,包括那首薛瑶英所喜欢的“舞怯铢衣重,笑疑桃脸开。方知汉武帝,虚筑避风台”,与这首诗比起来,连给人家提鞋都不配。 此时他色令智昏,满脑在都是薛瑶英,已经完全顾不得其余了。 薛瑶英的话音刚落,元载就迅速起身,高声1道:“薛小娘子且慢,我这还有一首!” “哎呦呵,这姓元是越挫越勇啊!” “什么越挫越勇啊,他这是不知道自己几斤几两!” “死缠烂打,徒惹人笑而已。” “愿赌不服输,不是个爷们。” …… 人群中又是一阵阵冷冷的 讥讽声传来。 元载听了,丝毫不为所动,继续往前,来到帏幕之前,道:“薛小娘子,你就再给我个机会吧!” 薛瑶英为了保持形象,也不能言辞拒绝,只得悠然一叹,道:“元先生请说,妾身洗耳恭听。” 元载是知道自己这首诗的价值的,所以并没有马上吟诵出来,而是对着薛瑶英,一脸恳求的样子望着她道:“还请薛娘子为某抚琴,以助诗兴。” 这还蹬鼻子上脸了? 薛瑶英在帏幕内白眼一翻,嘴里却道:“是。” 诤诤诤~ 阵阵琵琶声响起,元载和曲而唱。 诗歌不分家,这年头的诗本来就是拿来唱的。而元载本身又甚通音律,此时唱出声来,与诗文本身相得益彰,更加增添了几分这诗文的魅力。 其文曰:羞日遮罗曰,愁春懒起妆。易求无价宝,难得有情郎。枕上潜垂泪,花间暗断肠。自能窥宋玉,何必恨王昌。 这首诗乃是大唐第一女诗人鱼玄机所着,诗的本名是《赠邻女》。 也许是天妒红颜,鱼玄机的命运很是坎坷。 她追求自己的恩师温庭筠未果,以写给温庭筠的两首诗结缘于李亿。 二人一见钟情,鱼玄机嫁于李亿为妾,甚得李亿的宠爱,二人度过了近百日恩爱缠~绵的生活。 可惜好景不长,鱼玄机因不为李忆正妻所容,被李亿送于京郊咸宜观为道士。 鱼玄机为道士后,对李亿仍旧一往情深,写下了许多怀念李亿的诗,比如《情书寄李子安》、《隔汉江寄子安》、 《江陵愁望有寄》、《寄子安》……等等。 她希望能通过这首诗换得爱郎回心转意,早日重聚,可惜终成泡影。 对李亿彻底绝望之后,鱼玄机心神激荡,写下了此诗。 这首诗里的“易求无价宝,难得有情郎”之语,千年之后仍然脍炙人口。 但点睛之笔却是后两句:自能窥宋玉,何必恨王昌。 宋玉,自然就是人所共知的美男子了。 而王昌,不仅是和潘安宋玉齐名的美男子,还有一个典故。相传,洛阳有个聪明伶俐的女孩叫莫愁,她十五时,嫁给当时的顶级豪门世族卢家,生儿育女一生富贵。 然而,临死之前,她对这一生很不满意,因为,她没能嫁给美男子王昌。 鱼玄机这首《赠邻女》,其实就是赠自己。前两句:“羞日遮罗曰,愁春懒起妆。易求无价宝,难得有情郎。”,写了自己对李亿的怨恨。 后两句,却是写的对新生活的希望。 “枕上潜垂泪,花间暗断肠。自能窥宋玉,何必恨王昌。” 翻译成现代词说,姐姐我哭啥啊?以我的姿色,稍微一努力,就能嫁给宋玉,王昌看不上我那是他自己的损失! 此诗乃鱼玄机感怀身世之作,艺术感染力极强。 帏幕内的薛瑶英听了,顿时一阵阵自怜神伤。 “易得无价宝,难得有情郎。”一句,让她怀疑,自己以往的抉择,是不是错了。 元载风度翩翩,文才出众,又对自己死心塌地,自己弃之如敝履,是不是做错了?以后……自己还能 遇到这样的如意郎君吗? 更关键的,则是最后两句。 “自能窥宋玉,何必恨王昌。”在薛瑶英听来,是在劝诫她。以你的姿色,很容易就能得到自己的幸福。又何必听从你那死要钱的父母的摆布呢? 谁愿意被父母当作摇钱树?哪个女子不想得到自己的幸福? 这句话,彻底打动了薛瑶英的心弦。 她心中暗想,如此知情识趣,善解人意的男人,自己真要错过吗?不,绝对不行! 诤! 元载一首诗唱罢,薛瑶英心神激荡,竟然拨断了琴弦。 然而,那已经完全不重要了。 薛瑶英长身而起,冲出了帷幔,高声叫道:“元郎!我……我……我愿意与你结为夫妻。” “好啊,恭贺薛小娘子了!” “元先生大才,此诗一出,天下俊才,有你这么一号!” “今日之事,日后定能成一段佳话。某逢此美事,真是幸何如之啊!” …… 莫看刚才大家都对元载冷嘲热讽的,现在在场之人大多数人已经站起,祝贺起来,甚至有人开始用力鼓掌。 文无第一,武无第二,乃是相对而言的。 若是差距太大,文就是有第一! 唐人心胸开阔,如今大家输的心服口服,都祝贺元载和薛瑶英的这场好姻缘! 此时群情激荡,华南金若是想搞事儿,就是得罪了大多数人。即便以华南金的权势,也丝毫不敢轻动! 至于元载?他人前显圣鳌里夺尊,此时的心里面是别提夺美了。 元载高兴地道:“能得薛小娘子青睐 ,元某人真是……” “姓元的,你特么的到底还要不要脸?”正在这时,忽然,有一声非常煞风景的暴喝传来。 唰! 所有人都循声望去,但见说话的正是张谓。 元载怒道:“张谓,怎么又是你在挑事儿?现在你还敢说……对瑶英完全没有歪心思?” 原来元载还称薛瑶英为薛小娘子呢,现在都称“瑶英”了,可见他已经把薛瑶英看作了自己的**。 张谓的面上却丝毫不见愧色,理直气壮地道:“姓元的,你还好意思质问我?告诉你,我对那薛瑶英丝毫不敢兴趣。我来问你,刚才那首诗,真是你写的吗?” “是……是我写的。”元载目光闪烁。 “拉倒吧!” 张谓将一张白纸高举,道:“众位请看,刚才元载所念的,就是这首诗。现在这纸上的墨迹将干,元载却刚刚把此诗唱完。请问大家,这首诗到底是谁在元载念诗之前,就写在纸上了呢?” 元载死鸭子嘴硬,道:“是……当然是我。” “是你?好,咱们当场对质。你马上抄写一遍,两张纸到底是不是都是你所写的,是非自有公论。” “我……我……” 元载终究不敢下笔,一阵语塞。 薛瑶英察言观色,赶紧后退一步,看向张谓道:“那请问张先生,这首诗,到底是何人所作呢?” 张谓伸手一指崔耕,道:“就是这位贵人!” 崔耕见躲不过去了,只得苦笑着起身,道:“有情~人终成眷属不好么?张先生,你这又是何必呢?” 第1619章 瑶英月下邀 元载讽笑道:“这位张兄趋炎附势,看你是贵人,就主动讨还你呗。” 张谓轻叹一声,有些失望地道:“元兄,我看你真是被美色迷了心窍了,我张谓是那种人吗?明白说吧,我之所以要把这事儿挑明了,是因为三个方面的原因。” “什么原因?” “第一个原因,一就是一,二就是二,这首诗是谁写的,就是谁写的,怎能胡乱冒充?要想张某人对此视而不见,对不住,办不到。” 崔耕暗暗寻思,在历史记载中,张谓主持了多次贡举考试,为人正直,铁面无私,今日看来果然名不虚传。 他问道:“那第二个原因呢?” “第二条……”张谓深吸了一口气,道:“元兄的才学,张某人是佩服的。以他的才干金榜题名,乃至封侯拜相,都尽皆不在话下。既然如此,又何必冒认他人诗作,成为永远的污点呢?趁着大错还未铸成,现在改还来得及。” 元载斜着眼睛,哼了一声,道:“真是说得比唱得都好听。那第三个原因又是什么?” “第三个原因是,也是最重要的原因。薛瑶英不是你的良配。此女虽然姿色无双,却不是安于相夫教子之辈。元兄啊,红颜祸水,她迟早会给你带来塌天大祸,作为朋友,我不能不拦!” 元载可听不进去这番话,冷笑道:“好,就算元某人德行不足,降服不了薛小娘子。但你指出做这首诗的人是崔先生……若薛小娘子看中了他怎么办?你这不是以邻为壑吗?也不是君子所为吧?” 张谓道:“某以为,能真正写出这首绝妙好诗之人,当看 透了人间男女之事,不会为美色所惑。” “你……” 这番话还真能自圆其说,元载一时无语。 薛瑶英知道不能再任张谓说下去了,幽幽一叹,道:“看来,张先生真是对奴家成见颇深呢。罢了,罢了,此诗既然不是元先生所做,那奴家这次从帏幕中走出,自然不算作数,此事就此作罢吧。” 华南金道:“没有元载,还有这个姓崔的嘛,怎么能算了呢?” 原本崔耕的打算,是薛瑶英情不自禁地爱上元载,彻底激化几方之间的矛盾。 但是,若这破事儿牵扯到自己的身上,他只能敬谢不敏了。毕竟他身为越王,得自重身份。 崔耕摆了摆手,道:“别算上我,某只是帮元先生一个忙而已,却不是对薛小娘子感兴趣。” “这样啊……”薛瑶英瞥了崔耕一眼,眼神中尽是幽怨之意,道:“崔先生只是写诗,却并未献诗,自然不算了。” 华南金道:“那就是薛小娘子谁都没看上了?” “是奴家与诸位公子无缘。” “那好,咱们后会有期。” 华南金一甩袖子,扬长而去,其他人也纷纷告辞。 回到客栈内后,崔耕心中的疑云更浓。 他暗暗寻思,华南金转变的速度也太快了吧?在比诗招亲会开始之时,华南金还对薛瑶英语出威胁呢,怎么到了最后,却如此痛快的认输呢? 难道说,他还有什么后招? 笃笃笃~~ 正在崔耕胡思乱想之际,忽然传来了一阵敲门声。 崔耕说了声“进来”,牛仙童推门而入。 见礼已毕,牛仙童小心翼翼地道:“武惠妃娘娘的病情要 紧,要不,咱们待会儿就启程?” 崔耕眉毛一挑:“嗯?牛公公不打算帮元载的忙了?” “嗨,帮他个鬼啊,那薛瑶英就没看上他。” “薛瑶英是没看上他,但是,牛公公你,却看上薛瑶英了啊。”崔耕笑吟吟地道。 “呃……看来奴婢那点小心思,还真瞒不住越王千岁。”牛仙童不敢耍滑头,道:“奴婢已经派人,给洛州刺史送了一封信,这薛瑶英的事儿,就交给他来办了。” “看来牛公公对陛下还真挺忠心的嘛。” “我……我那是……” 这话可不好回答,说自己不忠于李隆基吧,但积极献美算怎么回事儿?说确实忠于李隆基吧,那以前的宣称效忠李隆基算怎么回事儿? 一时间,牛仙童额头上冒出了细密的冷汗。 正在他努力思考措辞之际,忽然间,“笃笃笃”,又是一阵敲门声传来。 “谁啊?进来。” “是我。” 吱扭~· 门开了,宋根海手持一份请帖,走了进来,道:“王上,薛小娘子让人送来了这个。” “什么?”崔耕接过来看了几眼,道:“邀本王今晚月下私会?哼,我已经说过了,对她不感兴趣,莫非薛瑶英这以为,本王是在矫情吗?替我回绝了她。” “是。” 宋根海接了请帖就走。 崔耕刚才难为牛仙童,是为了敲打敲打他。现在回绝这份请帖,也是真心实意。 但是,牛仙童却想歪了。他暗暗寻思:我那点首鼠两端的心,越王能不知道?既然如此,他刚才为啥难为我呢?是了,恐怕越王是对薛瑶英动心了,怕我真把她献给李隆 基啊。 只是他贵为越王,又人称“崔青天”,不好在外人面前表现的太好~色,才表现得对薛瑶英不感兴趣。 现在我在当场,他当然得拒绝这份请贴了。 若越王真把薛瑶英错过了,那我可就会被越王深深记恨上了。那我岂不是寿星老喝砒霜——嫌命长了吗? 不可!万万不可啊! 想到这里,牛仙童也不跟崔耕告辞,急急忙忙地跟了出去,道:“宋兄等等我!等等我啊!” 宋根海驻足,道:“等你?等你干啥?” “呃……咱们借一步说话。” 来到一块僻静无人之地,牛仙童才道:“宋兄,你儿准备干什么去?” 宋根海奇怪道:“还能干什么?越王不是交代了吗?要我把这份请帖给回绝喽。” “那怎么成?”牛仙童道:“我来问你,那薛小娘子是不是有倾国倾城之色?” “确实有。” “越王是不是男人?” “废话,你这阉人才不是男人呢!” “那不就结了吗?你想啊,以薛小娘子的姿色,哪个男人能不动心?越王千岁就例外了?” 宋根海点了点头,道:“有道理啊。可是……” “可是,越王千岁因为杂家在旁边,得自重身份。您作为他的贴心人,可得领会越王的真正意思啊。” “对啊,多谢牛公公指点。我这就去告诉那送请帖之人,说我家主人会准时前往。” “这么干就对了。”牛仙童道:“待会儿,您千万莫跟越王说,这事儿是杂家撺掇您干的,要不然,越王千岁也不好意思不是?” “牛公公放心,这个道理我懂。” …… 宋根海被 牛仙童三言两语忽悠瘸了,依计行事。 可等他兴冲冲的向崔耕报喜之后,却见崔耕面色一沉,满脸怒气道:“什么乱七八糟的?你以为,我真对那薛瑶英有什么想法不成?” “不是,好美而恶丑,乃人之常情。再说了,那首诗是您写的,抱得美人归也是您应得的……” “别说了!”崔耕不耐烦地打断道:“本王再说一句,我确实对薛瑶英丝毫不感兴趣。” 宋根海见崔耕的样子不似做伪,才明白自己拍马屁拍到了马腿上。 他小心翼翼地道:“但属下已经回了那送贴之人,您一定到……” “那有什么?”崔耕不以为然道:“放薛瑶英的鸽子也就是了。此女凭借姿色颠倒众生,也该吃些苦头了。” “那这样会不会影响到您的名声呢?”宋根海想了下继续小心地问道。 “这于我何干,她根本不识我身份,即使识得我身份,我放她鸽子她敢有何意见?此事就此打住,莫再议论。” …… 经这么一打叉,已经是下午申时了。崔耕见天色将晚,就没有马上动身离去,准备在客栈歇息一晚,明日再继续赶路。 牛仙童还以为崔耕真要月下约会薛瑶英呢,也不敢催。 可是,就在第二日,大家吃罢了早饭,刚要再次启程之时,忽然间—— 咣当! 客栈的门儿被踢开了,一群差役如狼似虎一般,冲了进来。 为首一人身形高大,肤色黝黑,满面刚髯,正是华南金。他高声喝道:“崔云在哪里?元载在哪里?赶紧出来束手就擒!你们的官司犯了,快跟华某人到衙门里打官司去吧!” 第1620章 昨夜无头案 所谓崔云,正是崔耕的化名。 官司?什么官司? 正在大家一愣神的功夫,那帮差役已经齐往上闯,锁链晃动,要把崔耕和元载捆起来。 “大胆!” 杨玄琰飞起一脚,将冲在最前的差役踹翻在地。 紧跟着其他人也纷纷动手,将十来名差役打退,将崔耕护卫在正中。 但元载和张谓就不在他们的保护范围之内了,很快就被一拥而上的差役们,捆了个结结实实。 华南金嘴角微撇,看向崔耕等人道:“怎么?尔等还要拒捕殴差吗?那可是罪上加罪,你们一个都活不了。识相的话,赶紧束手就擒,本捕头就只降罪崔云一人。” 宋根海轻笑一声,道:“哎呦呵,打不过我们,就拿官府吓唬我们,指望我们主动投降?简直是痴心妄想!对,我们就是拒捕殴差了,你能怎么着?凭你们这点子人,还不够我们一通划拉的。” “那可不一定。”华南金眉毛一挑,大声说道:“你们几个有一身好功夫,本捕头早就知道了,又岂能不早做准备?来人!” “在!” 随着华南金一声吆喝,有上百壮汉冲了进来,将崔耕等人团团围拢,弓上弦刀出鞘,跃跃欲试。 华南金得意道:“怎么?这帮子人,够不够你们一通划拉的?哼,你们纵然浑身是铁,又能捻几根钉?事到如今,不束手就擒,更待何时?” 对方的人数占了绝对优势,崔耕这边除了暴露身份之外,还真没啥好办法。 但暴露身份,又有点对不住李隆基。 无奈之 下,崔耕轻叹一声,道:“华捕头,能不能让崔某人做个明白鬼,我这……究竟是犯了什么案子呢?” “杀人案!” “啊?杀人案?那怎么可能?”崔耕面色微变。 “行了,别装了,你自己到底干了什么事儿,自己还不明白吗?”华南金道:“你和元载昨晚争风吃醋,杀了薛小娘子。人证物证俱在,你还有何说?” “薛小娘子,薛瑶英,她死了?”如果说前面崔耕有点奇怪,现在听华南金这样说,心中更是吃惊。 “怎么可能?”元载也一脸的不可置信之色。 “废话,现场只有薛小娘子的尸身,却没有脑袋,那还能活吗?” 说着话,华南金一挥手,对着门外大声喊道:“刘四娘,你进来,告诉大家,昨日晚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是。” 客栈内住了许多参加比诗招亲会的人,此时已经在包围圈外指指点点,甚至有人准备干涉。现在,华南金不能随便安个罪名,就把人带走。 他一声令下,客栈外有个丫鬟模样的人答应一声,来到了现场。 她微微一福,语带悲伤地道:“奴家是薛娘子的丫鬟小翠,昨日的比诗招亲会后,薛娘子就收到了一封书信,乃是崔先生所写,邀她月下私会。薛娘子本来对崔先生印象还可以,但见了这封书信之后,却觉得他前后不一,对崔先生心生鄙夷。不过,为了顾全崔先生的面子,她还是答应了下来。” “然后呢?” “说来也巧,过了不久,元先生也命人送了一封信 来,邀请薛娘子月下相会,地点还是那。薛娘子也答应了下来。她本准备在崔、元两位先生面前,直接把话说清楚,对两位先生都未曾倾心……可……可谁想到……赴约之后,竟然香消玉殒!” “胡说八道!” 元载扯着脖子喊道:“根本就不是那么回事儿。昨夜晚间,是薛娘子邀元某人相会不假,而不是我主动邀请的她。结果,我等了一夜,都没等到她的人,更别提杀她了!” 华南金冷哼一声,道:“虚言狡辩!不是你杀的,难道是薛小娘子自尽,然后她的头颅自己跑开的不成?依本捕头看,分明是你和那姓崔的,被薛娘子拒绝之后恼羞成怒,取了她的性命!快说,薛小娘子的人头在哪里?” “头在……那我哪知道啊!华捕头,我……我真是冤枉的啊。”被华南金这样一说,元载显得有点中气不足,说话显得吞吞吐吐。 “哼,是不是冤枉的,到衙门里去说吧!” 然后,又看向崔耕道:“姓崔的,你呢?到底是束手就擒,还是负隅顽抗到底,快做决定吧。” “我……” 崔耕怎么可能跟他到衙门?真的让华南金把他得罪死了,为了自保,说不定华南金就狗急跳墙了。 再说了,堂堂越王,被抓进衙门里,丢人不丢人啊? 无奈之下,崔耕看向牛仙童道:“实在对不住……我只得把自己的身份讲明了。” 牛仙童真是恨死华南金了,气急败坏地道:“姓华的,你知道这位是谁么?你这是放着地上的祸不 惹,你惹天上的祸啊!若……” 华南金满脸地混不吝,不耐烦地打断道:“行了,行了,少来那一套!我管他是谁呢?有道是强龙不压地头蛇,在真源县,是龙你得跟我盘着,是虎你得给我卧着!” “哎呦呵,华捕头,好大的口气啊。嗯,强龙不压地头蛇,有道理。只是,我怎么觉得,这真源县的地头蛇……应该是我呢?” 说话之人并非崔耕,而是客栈外的一个人。 “谁?谁敢在我华南金面前拿大?” “是我。” 脚步声声,在一群甲士的护卫下,有一身着浅绯袍官袍的官员走进了客栈。 华南金面色骤然一变,道:“张县令,是你?你……你怎么……来了?不是,我是说,这些甲士是哪来的?” “当然是从洛州刺史衙门借来的。”那绯袍官员笑吟吟地道:“吃一堑长一智,本官现在可不敢再小瞧华捕头了。不借来这些官兵,我在县衙里面,还真睡不安稳呢。” 骰盅揭开,华南金反而冷静下来,皮笑肉不笑地道:“原来张县令这些日子是去洛阳了。嗯,这手耍得好,要不是您自己说出来,我还以为您一直在县衙里呢。” “多谢华捕头夸奖。” 那张县令往四下里看了一圈儿,道:“现在这里是什么景况?怎么华捕头要打要杀的呢?” “是这么回事儿……” 华南金自恃占理,简要地将事情介绍了一遍。 最后,他高声道:“这位崔先生的身份不简单,刚才还想表明身份,以势压人来着。卑职虽 然没读过什么书,却也知道什么叫刚正不阿,哪个叫王子犯法与民同罪,所以,说出了“强龙不压地头蛇”,要将他抓捕归案,依律治罪。” 顿了顿,他看向那张县令,道:“怎么?张县令有不同意见?” “我……” 张县令为求洛州刺史的武力支持,在洛阳等了十来天。可洛州刺史一直打官腔,并不松口。 直到昨天夜里,洛州刺史才答应给出五百府兵支援,并且交代了他一样秘密差事——想办法把薛瑶英给拦住,准备在恰当的时机献给皇帝。为了完成这个差事,甚至准许他连夜出城。 此事虽然不怎么地道,但在这个年代人们的道德观念里,也不算什么过分之事。皇帝睡女人那叫什么?幸。睡你是你的幸运。 张县令明白,华南金手眼通天,这个差事是洛州刺史答应借兵的交换条件。他稍微一考量,就答应了下来,带着人马快马加鞭的往回赶。 可他刚入真源城,就听说华南金正带着衙役们,围了一间客栈。 华南金到底是什么德行,张县令简直太了解了,不用问,这是华南金准备害人啊,他赶紧带着甲士来到了现场。 没想到,这个案子表面上看起来,是华南金在秉公执法。 自己阻挡,却是在表面上站到了正义的对立面。 他心中暗想,这回可麻烦大了。 怎么就那么巧,洛州刺史刚让我拦下薛瑶英,薛瑶英就为人所杀了? 难道……这次是华南金和洛州刺史合谋,给我下的一个套儿?我又要栽一个大跟头? 第1621章 佳人死与生 崔耕虽然不知事情的来龙去脉,但早已从华南金手下那里,得知了张县令和华南金之间的恩怨。 嗯,只要张县令和华南金不是一伙的,事情就好办了。 崔耕轻咳一声,道:“张县令,撇开崔某人的身份不谈,我的确是被冤枉的啊!” “冤枉的?”张县令眼前一亮,催促道:“怎么个冤枉法?难不成,你也是薛瑶英主动相邀的?你空口白牙的一句话,怎能让本官信服?” “不仅仅是这样。”崔耕道:“是我邀的薛瑶英也好,不是我邀的薛瑶英也罢。最关键的是……崔某人跟本就没有赴约,杀薛瑶英之事更是无从谈起?” “对啊!”元载道:“现场只有元某一人,并未见崔先生的身影。” 华南金还真不知道这事儿,反驳道:“薛小娘子是你们二人所杀。姓元的,你休想混淆视听,借以脱罪?” “我哪有混淆视听?”元载怒瞪着华南金。 崔耕也微怒道:“什么脱罪啊?我们根本就没罪!这样吧,华捕头,真的假不了,假的真不了。昨天晚上,崔某人到底有没有出去,你问问店里的伙计不就行了?” “哼,问就问。” 功夫不大,客栈的伙计们被叫了过来。 华南金面冷厉,阴恻恻地道:“昨夜发生了一场命案,薛小娘子为人所杀,本捕头怀疑,是那姓崔的和姓元的所为。你们说……当天晚上,这姓崔的可在店里?” 顿了顿,又再三沉声叮嘱道:“人命关天……几位,你们可得想清楚了再说啊!” “我……我们……不知道啊!” “对,对, 昨天晚上一起喝酒来着,都喝醉了,人事不省。” “是啊,昨天晚上他过生日,我们为他庆祝,都喝了许多酒。后来有没有发生什么事情,我等完全不知。” “要不怎么说喝酒误事呢!没想到,我们就是喝了点小酒,竟然就令薛小娘子的案子无法大白于天下,真是该死。” …… 伙计们多精明啊,他们既不敢得罪华南金,又不想诬陷好人,干脆来了个一推二六五,两不得罪。 华南金双手一摊,道:“姓崔的,听见了没有,没有任何人肯为你作证。你还要如何证明自己的清白?” “我……” 事到如今,崔耕也有些傻眼。 他一边心思电转思考对策,一边看向那张县令,没话找话拖延时间。 崔耕问道:“明府姓张,但不知台甫是……” 所谓台甫,就是初次见面,不好直接问人家的名字,显得不礼貌,就索性开口问人家的字。 崔耕既然已经能直接称这位为“张县令”了,再问台甫,就没什么必要,就是纯属没话找话了。 张县令道:“某姓张名巡字依旧是巡。” 唐朝以后,人的名和字都是截然不同的。但在唐朝以前,名和字可以不同,也可以相同,比如郭子仪,字子仪。 崔耕听了也不以为意,敷衍道:“哦,张巡,好名字啊……这个巡字起得好……嗯?张……张巡?” 他惊呼出声,道:“你可是蒲州河东人氏?令兄张晓,如今官居监察御史之职?” “不错,正是。你怎么知道的?” “废话,他跟你们家沾亲带故呗。事到如今,你们装 什么不认识啊?”华南金不以为然地道:“人传张县令铁面无私,今日一见……真是闻名更胜见面啊,哈哈。” 他这么说,当然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不仅张巡不认识崔耕,崔耕也不认识张巡。 崔耕之所以能脱口说出张巡的资料,主要是根据后世的记载。 这位张巡可不简单,他中进士之后,历任太子通事舍人、清河县令、真源县令等职。 安史之乱时,张巡起兵守雍丘,以数千兵马打得叛军数万不得寸进,一战就名扬天下。 后来,安庆绪派部将尹子琦率军南侵江淮屏障睢阳。 当时,张巡就是睢阳的守将。他在内无粮草、外无援兵的情况下死守睢阳,与十三万叛军,前后交战四百余次,使叛军损失惨重。有效阻遏了叛军南犯之势,遮蔽江淮地区,保障了唐朝东南的安全。 当时大唐朝廷的军费粮草全赖江南供给,可以说,若无张巡的坚守,唐军的粮饷就得断掉,后果不堪设想。 不过可惜了,尽管张巡做出了偌大的贡献,终因粮草耗尽、士卒死伤殆尽而被俘遇害。 若论大唐年间的善守之将,张巡当属第一。 当然了,张巡只是擅长守城,断案却不是他的强项。至于舌辩?张巡就更不擅长了。 此刻他被华南金一挤兑,直羞得满面通红,连忙解释道:“不……不是……我们俩是真不认识。” 崔耕也跟着点头道:“崔某人和张县令的确没见过面,也没任何关系,我只是听说过他的名号罢了。” 华南金不以为然地道:“你们俩或许真没见过 ,但要说毫不相干,谁信啊?张晓、张巡尽皆没什么名望,你以为能够打听到?” “呃……我……我其实……其实……对了!我见过张晓的画像,张晓为监察御史,为一户人家**了冤案。那户人家为了感谢他,给他画了一副像,四处祭拜。当时,我偶然间在那户人家中投宿,见到了这副画像,就问他,这是哪路神仙。那人才告诉我,张晓的身世。” 这番话也太牵强了,崔耕勉强解释了出来,却是自己都觉得难以服众。 他还得不断打补丁,道:“张晓有个兄弟叫张巡,我是知道的。你想啊,这画像么,就有人的脸。张县令一提自己的名字,我再仔细观察,他确实和张晓的画像有些相似。对,就是人脸相似……诶,有了!” 忽然,如同一道闪电在脑海中划过,崔耕豁然开朗。 他颇为兴奋地高声道“我明白了!我明白了!” 一股不祥地预感,涌上了华南金的心头,呵斥道:“什么玩意儿啊,一惊一乍的。你明白,你到底明白什么了?” 崔耕咽了口吐沫,道:“我明白了,那薛小娘子案子的关键。她……她恐怕还没死。” 张巡讶然,道:“崔先生,您没说胡话吧?怎么那薛娘子的脑袋都丢了,还没死呢?” 崔耕微微一笑,胸有成竹地道:“谁告诉您,死的那个是薛娘子呢?” “华捕头啊。” “那华捕头又是如何得知的?薛娘子可是黄花大闺女,她的身体有何特征,华捕头是如何得知的?” 华南金目光闪烁,语带迟疑道:“我……我当然是 根据薛娘子的衣服辩认的。现在薛娘子不见了,无头女尸又穿着薛娘子的衣服。这女尸不是薛娘子又是何人?” “哦?是吗?” 崔耕也不反驳,口中“啧啧”连声,绕着华南金转了两圈儿。 华南金被他转得心里发毛,道:“姓崔的,你想干啥?” “没什么,我在想一个问题啊。华捕头,你说说……那凶手为何会割了薛娘子的脑袋呢?” “废话,杀人当然得割脑袋了。” “那却不然。”崔耕道:“诸位请想,某与这位元先生都手无缚鸡之力,胆子也不算大。杀人就杀人吧,为何还将头颅割下来?那不是自己吓自己吗。” 华南金反驳道:“那是你们为了泄愤!” “那就更不对了。俗话说得好,一家女,百家求。薛娘子拒绝我们就拒绝我们呗,有什么值得愤怒的?退一步说,好吧,我们真的愤怒,也真的把她杀了,那也到不了非要割头的程度吧?那又不是什么杀父之仇夺妻之恨。” 张巡模模糊糊的好像意识到了什么,道:“崔先生的意思是……” 崔耕笃定道:“那凶手之所以割掉尸体的头颅,就是为了让人不知道,死的女子到底是谁。换言之,他是想用一具无头女尸混淆视听,甚至嫁祸栽赃我和元先生。既然如此……” 顿了顿,崔耕颇为玩味地看着华南金,道;“是谁非得到薛娘子不可,甚至愿意为了她出三十万贯钱?是谁恨我和元先生入骨?在真源县,又是谁手眼通天,能同时骗过我、薛小娘子和元先生……那凶手就已经呼之欲出了?” 第1622章 华宅秘密多 张巡脱口而出,道:“是你,华南金!” 华南金双目微闭,两臂环抱,不急不缓地道:“所有的一切,都是推测之词罢了,做不得数的。” “哼,推测之词?”崔耕双眼直视着华南金,沉声道:“想要证据还不简单?薛娘子既然未死,就得有藏身之地。死的那个苦命女子,尸身在此,头颅又在何地?这不全是线索吗?” 华南金有恃无恐地道:“既有线索,你找去啊!反正华某人奉公守法,和这个案子全然无关。” 张巡道:“既然华捕头认为自己是清白的,可敢让本官搜一搜贵府?” “你敢!”华南金盯着张巡的眼睛,语带威胁,道:“张县令,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你果真要和某撕破脸吗?” “撕破脸那又如何?”张巡不惧华南金的威胁,反问道。 “华某人在官府不是没有后援,真掰起腕子来,输的可未必是我。另外,张县令你办案不公,当初华某人可是放了你一马。还有,也是最关键的……退一万步说,这案子真是我干的。你怎么就确定,真正的薛娘子,是被藏在我的宅子里面,我就不能把她藏在别处?若是 什么都没搜出来……你的仕途还有何前途可言?” 若是别的县令听到这番话,为了明哲保身,还真的退缩了。就是以往的张巡,听了他这番话,也得心里犯嘀咕,准备从长计议。 但是,今日的张巡不同! 如今的洛州刺史,乃是当朝宰相张九龄的弟弟张九皋。而控制住薛瑶英,乃是张九皋的意思,张巡乃是奉命行事。 你华南金的后台再大,能大过张九龄去? 为了把薛瑶英找着,别说搜华南金的宅子了,就是杀了华南金,张九皋都能为张巡顶着。 当即,张巡哈哈笑道:“怎么?你以为,张某人真会被你吓住?真是燕雀安知鸿鹄之志。告诉你,张某人读圣贤书,蒙大唐天子恩,只知秉公办案,不知其余。” “好,张县令说得好!” “张县令铁骨铮铮,真乃我辈楷模!” “搜华南金的宅子,救薛小娘子啊!” …… 张巡话音刚落,人群中就传来一阵阵的叫好声。 他这番话当然掷地有声慷慨激昂,但主要还是,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华南金心里有鬼。 一想到薛瑶英如此美貌,竟然被华南金金屋藏娇了,大家岂不嫉恨如 狂? 华南金厉声道:“你……你好大的胆子!不,这是乱命,我不能听从!儿郎们!” “在!” “护送我回去,谁敢拦阻,杀无赦。天塌下来,我姓华的顶着!” “喏!” 众人答应一声,就要护送着华南金往回走。 然而,哪走得了啊? 华南金只见张巡在一群甲士的簇拥下进来了,却没想到,张巡这次带来了五百精锐。现在,张巡手下的大队人马,都在客栈外面等着呢。 没办法,正常情况下,洛州刺史怎么可能给张巡五百精锐啊。也就是为了给李隆基献美,张九皋才非常破例的,下足了本钱。 简短截说,华南金领着众手下,刚出了客栈,就被大唐精锐给包围了。 有甲对无甲,人多对人少,朝廷正规军对衙役和护院,实力相差也太悬殊了。 功夫不大,这些人就尽皆被一网成擒。 华南金的反抗既然如此激烈,那就说明他家里确实有了不得的秘密,根本就经不起搜查。 张巡非常高兴,赶紧命令大军赶往华宅,严密搜查。 华南金被俘,华宅内的护院们不敢对抗官军,搜查进行的非常顺利。 功夫不大,在秘密中 找着了一男一女,女的正是薛瑶英。 但是,事到如今,张巡已经顾不得什么薛瑶英了。因为,他发现了更加重要的东西——近千匹骏马。 这么多马匹到底是从哪来得?在华南金拿不出买卖契约的情况下,答案简直呼之欲出——回纥! 在回纥取代突厥之后,大唐就对回纥深深忌惮了。当然了,直接与之翻脸是不可能的,大唐更多的是软刀子割人。 一个是羊毛贸易。原本大唐和突厥之间,存在着海量的羊毛贸易,突厥靠这项贸易赚取了大量财富。 但是,那时的突厥已经在走下坡路。他们即便有钱,也毫无进取心,从大唐买了无数的奢侈品。 这对双方都有利,羊毛贸易顺利进行。但回纥乃是新兴的帝国,如旭日朝阳一般,进取心十足,从大唐买了不少铁器甚至盔甲和弓箭。 大唐见此状况,当然无法作视。为了不被回纥人抓到口实,李隆基倒是没有下令,完全禁绝铁器的出口。他只是暗中下旨,让人把羊毛作坊烧了大半。 羊毛作坊都被烧了,自然也就没办法采买羊毛了。 大唐对回纥采取的第二个手段,就是限制马匹的进 口。 回纥地域虽广,但大都是苦寒之地,大宗货物除了羊毛,就只有马匹了。 李隆基以马匹涉及到军用,恐怕有人私蓄马匹造反为理由,只允许官府买马,不准民间私买。 但是,大唐官府现在不缺马啊,每年也就是买回纥两三千匹马,聊胜于无。 回纥人从羊毛和马匹身上都得不到钱财,自然也就没办法购买他们所需要的战略物资了。 为了打破这个限制,回纥人用非常低廉的价格,鼓励唐人走私回纥马。 尽管李隆基下旨,走私回纥马视同谋反,斩立决。但人为财死鸟为食亡,民间的走私屡禁不绝。 不过,大多数人是小打小闹,像是华南金拥有这么多回纥马之事,简直是骇人听闻。 张巡冷笑道:“华南金,你竟敢勾结回纥人走私马匹,实在是丧心病狂,罪无可赦。事到如今,你还有何说?” 事到临头,华南金反而有恃无恐起来。 他脖子一梗,道:“没错,我就是勾结回纥人了。不怕告诉你,这些回纥马都是回纥王子的,非但如此,我还和回纥王子结拜为异姓兄弟。你能把我怎么着?难道……你想挑起两国纷争么?” 第1623章 南金真作死 “啊?回纥王子?” 张巡乃至众甲士闻听此言,顿时面色骤变。说白了,就算张巡也不过是大唐的一届县令,牵扯到这等国家大事,自然也不敢擅作主张。 但杨玄琰可不管那个,他跟着崔耕东征西讨,灭国无数,国主都砍过几个,更别提什么王子了。 再说了,就他华南金,一个真源县土豪,和回纥王子八竿子也打不着啊。 当即,杨玄琰飞起一脚,将华南金踹翻在地,讽笑道:“拉倒吧!回纥王子和你拜把子?你怎么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到底是什么德行?” “嘿嘿……嘿嘿……” 华南金尽管倒地,但依旧毫不慌乱,他一阵轻笑道:“我这德行怎么了?要不是搭上回纥王子的路子,我这能有那么多上好的马匹?我能积攒下泼天的家财?” “谁知道你是哪搜刮来的?”杨玄琰嘟囔道。 他不信,张巡却有些信了,问道:“此地和回纥隔着将近两千里,你和回纥王子究竟是怎么勾搭上的?” “想知道啊?你先给我松开!” “不行。”杨玄琰道。 “行吧。”张巡道。 杨玄琰和张巡两个人同时回答,彼此对视了一下,杨玄琰把脸转过去望着其他地方。 张巡朝着甲士一使眼色,自有甲士给华南金松了绑缚。 华南金掸了掸身上的尘土,又神色倨傲地道:“再给你家华大爷搬把椅子,泡上壶好茶来。” “你特么地找死!”杨玄琰转过头来,捋胳膊挽袖子,又要准备动手。 张巡赶紧把他拦住 了,劝道:“这位贵人还请稍安勿躁,到底有没有这回事儿,咱们听他解释了再处置不迟。” “哼!你是县令,你自己看着办吧!”杨玄琰虽然很生气,但也不是不知道轻重的人,冷哼一声,再次扭过头去。 张巡命人抬来了桌椅板凳,又命人沏了壶好茶,甚至还在桌子上摆上了时新的水果。 华南金这才满意地点了点头,品了一口茶,慢吞吞地道:“其实,这里和回纥隔得多么远并不重要。正所谓,天下纷纷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只要有钱赚,和回纥王子有来往就不算奇怪。” “不对吧,天下走私回纥马的人多了,难道个个都和回纥王子结拜了?”张巡道。 “那当然不是了。不过么……我有其他人比不了的地方。”华南金侃侃而谈,道:“走私回纥马并不算难,关键是能用合理的价格卖出去。换言之,得能把这匹走私马洗白。一匹两匹的倒是好说,但要说成千上万匹……也只有在真源县一手遮天的我能做到。” 张巡道:“原来是因为你能给回纥人销赃,回纥王子才和你拜把子啊。那薛瑶英的案子,又是怎么回事?” “还是和回纥王子有关。就这走私回纥马的生意,我赚得大了。古人云,投之以李桃,报之以琼瑶,我得了这么多好处,总得报答人家回纥王子啊。所以,我准备把薛小娘子送给回纥王子。” 崔耕道:“怪不得以你在真源县的权势,宁愿花钱买,而不愿意恃强强抢呢。嗯 ,若把薛瑶英得罪死了,她再在回纥王子那得了宠,枕边风一吹,你可就偷鸡不成反蚀一把米了。” 这话可算是说到华南金心坎里,他恨恨地接话道:“可恨那薛瑶英另有所图,把我当猴子耍。说不得,我也只能使些旁外招了。” 杨玄琰忍不住插话道:“回纥人最缺的是钱,你送钱比送美人,不更能让回纥人高兴?” “话不是那样说。”崔耕摇摇头,解释道:“回纥是回纥,回纥王子是回纥王子,不可混为一谈。回纥人送给回纥钱,那王子能得什么好处?送给王子钱,那就算王子中饱私囊了。” 华南金竖起了大拇哥,道:“就是这个道理!另外,还有最关键的……这做生意得讲规矩,该我的钱就是我的,我退回去干什么,那不是显得我心虚吗?送美人就不一样了,只是我们兄弟情深而已,到哪里都交代的过去。” …… 华南金有恃无恐,将众人心中的疑问一一解答。 最后见大家没什么问的了,他又忍不住得意道:“现在,你们都听明白了吧?我确确实实是回纥王子的结拜兄弟。杀了我之后,就是给了回纥攻打大唐的借口。尔等……现在还不快把我放了,更待何时?” 顿了顿,华南金指向杨玄琰,色眯眯地道:“还有,为了给华大爷我压惊,让这小伙子陪我一个月吧。” 擦!怪不得华南金对薛瑶英没什么兴趣呢,敢情他好的是男风。 杨玄琰乃杨玉环的亲生父亲,俊美无双。遇到这种事儿 ,都不知多少回了。 但每一次遇到,都让他恶心至极。 他抽出刀来,没头没脸地冲着华南金抽了过去。好在他手下有分寸,没用刀刃只是用刀背。 但即使这样华南金也受不了啊,顿时发出了阵阵惨嚎。 他赶紧起身,躲向桌子另外一边,扯着脖子喊道:“张县令你管不管啊!快拦住他,真把我打出个好歹来,回纥王子可饶不了你!” “住手!” 张巡本来还想继续看戏,被华南金这样一说,不得不往前一进步,把杨玄琰拦住了,道:“您生气归生气,但这华南金非常重要,万不可一是冲动,因小失大啊!” “就是,就是。”华南金趁势赶紧从桌子边躲到了张巡的后面,对着杨玄琰道:“真把我怎么样了,耽误了两国邦交,你吃罪得起吗?” 这话还算是人话,但接下来话就是畜语兽言了:“小美人儿,你就从了我吧!哈哈,今晚我就让你见识见识华大爷的好处,包你经过今晚之后对我念念不忘。诶,对了,你如此俊俏,想必也不是第一次了吧…….” “你……你这是自己作死!” 华南金的污言秽语说个不停,如果说原来杨玄琰还只是要教训教训华南金的话,现在却已经动了杀心。 他俊眉一挑,咬着牙道:“张县令,你让开,我要他的命!出了什么乱子,杨某人一力承担。” 张巡无奈道:“贵人还请稍安勿躁,事关国家安危,张某人恕难从命。” “那某就不客气了!杀!” 杨玄琰绕 过张巡,挥刀向着华南金砍去。张巡无奈之下,只得抽剑相迎。 叮叮当当! 二人刀来剑往,战在了一处。 华南金在一旁更加得意,对那些甲士们道:“还愣着干什么啊?还不快去帮华县令?帮我把那小子摁住喽,今儿个我就在千万人面前,享用了他!” “呃……” 那帮子甲士见县令和人动了手了,也不好再作壁上观,顿时一阵犹豫。 崔耕见状,赶紧使了个眼色,道:“杀了他!” 没办法,他现在真被这华南金气了个不轻。不仅仅华南金身上背着无数条命案,也不仅仅是这厮的嘴太可恶,关键是他这勾结回纥,不以为耻反以为荣的态度,彻底惹怒了崔耕崔二郎。 “是!” 剧士开、黄有为、李白答应一声,齐往上闯。 但张巡乃是名将种子,心思缜密。他一边和杨玄琰战斗,一边对崔耕等人有所防备。眼见崔耕等人动手,张巡好喝道:“拦,拦住他们!” “喏!” 众甲士齐往前闯,排成了数排严密的阵势,刀枪并举,黄有为等人不得寸进。 倒不是说张巡真要顺了华南金的意,要把杨玄琰怎么样。关键是,事关大唐和回纥的邦交,他不能让华南金受什么损伤,免得事情弄得无法收拾。 但他这种行为在客观上,确实起到了助纣为虐的效果。 华南金哈哈笑道:“我说什么来着?小美人儿,你动不了我半根汗毛!事到如今,你就认命吧……啊……” 陡然间,华南金惨叫一声,血光崩现! 第1624章 扶桑遣唐使 噗通! 华南金倒伏于地,露出了身后凶手的身形。 崔耕等人凝神望去,还真叫不出那人的名字。此人看年纪在二十岁左右,唇红齿白,面若好女,其相貌就是比之杨玄琰也相差不远。 今日为找薛瑶英,张巡搜了华南金的宅子,从密室中救出了两个人。女的是华南金,男的却是此人。 “我……” 张巡猛地一跺脚,懊恼道:“百密一疏啊,百密一疏。我光顾着地方这几位贵人了,怎么就没防备你呢?” 那人“噗通”一声,跪倒在地,给张巡磕了个响头,道:“那华南金辱我太甚,不杀他难以洗脱某的耻辱,还请大人见谅。” 不用细说什么耻辱,华南金的癖好,再加上这位的相貌,答案简直呼之欲出。 张巡咽了口吐沫,有些为难道:“本县令不是说那华南金不该死。关键是这华南金牵扯到回纥王子,万一回纥王子因为这件事情震怒,我大唐虽然不怕他,但不知有多少百姓要陷于战火之中啊!” 其实这话还真有些托大了,大唐朝廷的确惧怕回纥。 倒不是回纥的实力在大唐之上,而是战端一起,越王以顾念天下苍生,领兵助 战怎么办? 好么,现在大唐的四面八方,除了远隔大海的扶桑之外,就是回纥不在崔耕的势力范围之内了。 莫说崔耕会趁机侵吞大唐的地盘,光这个战略态势就太险恶了。朝廷重臣们一想,就心里发凉。 所以,他们既要限制回纥的实力,免得回纥实力膨胀,有了不该有的野心。又要不惹怒回纥,免得回纥狗急跳墙。 不过,那杀了华南金的人,闻听此言,面上没有为难之色。 他慨然道:“张县令放心,此事绝不会引起大唐和回纥之间的战火。” “为什么?” “因为我是扶桑人,某的名字是风间正树。回纥如若真有本事,远渡重洋,到扶桑找我报仇去?” “啥?你是扶桑人?”张巡道:“那你怎么来得大唐?又因何……那个被华南金关在密室里的?” “唉,此事真是一言难尽。我乃是扶桑派往大唐的遣唐使阿倍仲麻吕大人麾下的一名小卒。我们飘扬过海之际,遇到了大风,船舱进水。为了阿倍先生的安危,我自动主动跳入了波涛之中。” “结果你被人救了?” “也是我福大命大,我昏死过去之后,也不知飘了多久, 被一艘唐船救了。我本指望赶往长安,去见阿倍仲麻吕先生。结果在路过真源县的时候,中了华南金的暗算,受尽耻辱。” 牛仙童疑惑道:“你是什么时候坠海的?” “呃……大概是四个多月前。” “那不对啊。最近没有扶桑的遣唐使到长安来,至于什么阿倍仲麻吕,杂家更是从未听说过。” “啊?没有?”风间正树闻听此言,面色骤变,道:“此言当真?您确定吗?” “废话,当然确定。杂家乃是皇宫大总管牛仙童,扶桑遣唐使的事儿,我能不清楚?” 华南金牵扯到回纥王子,发生了这么大的事儿,不交代清楚身份,张巡不可能放他们走。 既然如此,牛仙童索性把自己的身份挑明了。这年头宦官出宫不算罕见,不至于被人猜到岭南王在此。 “您是大内总管,那岂不是说……岂不是说……”风间正树闻听此言,眼圈泛红,哽咽道:“阿倍大人他……他……凶多吉少了。” 崔耕叹了口气,道:“恐怕正是如此。你们这次的扶桑使团,可能仅仅剩下你一个人了。” 张巡此时却长长松了一口气。 牛仙童在这,整个事情 的过程都被他看在眼中,朝廷总不会因为华南金之死,怪罪自己了。 这个风间正树身份特殊,也不会引起大唐和回纥之间的战争。 张巡道:“既然如此,就请牛总管带着风间正树一起入京,将这里发生的事情报知陛下。等回纥人闻起来,咱们大唐也有个交代。” 孰料,那牛仙童把脑袋摇的跟拨浪鼓一样,道:“交代?什么交代?哦,你说华南金是扶桑使者杀死的,就是扶桑使者杀死的?你说这风间正树是扶桑人,就是扶桑人啦?回纥人要是讲道理,那华南金刚才至于那么嚣张吗?” “那牛公公的意思是……” “嘿嘿!”牛仙童踮起脚来,轻轻拍了拍张巡的肩膀,道:“教给你一个乖,做官这种事,以不出事为最高境界。华南金死了吗?没有。他是出外访友一直未归而已。” “可……可是……这么多人看见了呢。” “那更简单了。华南金作恶多端,他的手下又是什么好东西了?把这些人全部杀光,不就一了百了吗?” “公公见教的是。为了天下万千百姓的安危,说不得,本官要痛下辣手了。” 张巡一咬牙一狠心,道: “杀!” “喏!” 众府兵知道此事的严重性,应了一声,就要动手。 崔耕赶紧把他们拦住了,道:“诶,慢来!慢来!这些人虽然大多数不是什么好人,但还是有些无辜的。再说了,就算真的有罪在身,也罪不至死。这样吧……我修书一封,给岭南道。把他们送到岭南道,让他们无法和回纥联络也就是了。” “那……好吧。” 牛仙童尽管不大满意,却不好太不给崔耕面子,只得点头应允。牛仙童都答应了,张巡自然没有不允之理。 就这样,那五百府兵也不回洛阳了,就护送着华南金的手下和家眷去岭南道。 风间正树极为聪明,当场跪地,给崔耕磕了几个响头,感谢崔耕的救命之恩。 他明白,一只羊也是赶着,两只羊也是牵着,张巡既然要杀华南金的人灭口,顺手灭了自己,又有什么为难的? 崔耕勉励了风间正树几句,要他谨言慎行,赶紧去明州,找船回扶桑。 然后,又拿了二十贯钱,给风间正树做盘缠,风间正树千恩万谢地离去。 接下来,就只剩下薛瑶英了。 崔耕道:“薛小娘子,事到如今,你有什么打算没有?” 第1625章 除妖丽政殿 薛瑶英察言观色,知道眼前这帮子人是以崔耕为尊。 她朝着崔耕微微躬身,道:“奴家本来想在真源县找一个如意郎君,没想到,竟然连累得无辜之人惨死,实在是罪恶深重。如今瑶英唯愿青灯古佛,了此残生。” “你不能去寺庙。”不等崔耕说话,元载赶忙劝说道。 崔耕才不信薛瑶英的鬼话呢,三十万贯钱都满足不了此女的胃口,可见她的所谋者大,岂会轻易出家? 他看了眼元载,然后轻咳一声,对着薛瑶英道:“这恐怕不是薛小娘子的真心话吧……” “怎么不是真心话呢?”一个声音突然反驳。 说话的非是薛瑶英,而是牛仙童。 虽然昨晚崔耕并未赴约,但牛仙童可不认为,那是因为崔耕对薛瑶英不感兴趣。 他心中暗暗琢磨,越王怎么没有应邀和薛瑶英约会呢?哦,是了。当晚那人是华南金派来的,他并未只约了越王,还约了元载啊! 越王是什么身份,岂会和一个书生争风吃醋?所以,他知道之后,索性就放了薛瑶英的鸽子。 现在既然证明,那写信的不是薛瑶英本人,越王自然也就依旧对薛瑶英有些想法。 只是这薛瑶英不明就里,竟然说什么要“青灯古佛了此残生”,令越王大失所望。 嗯,原来我闯了大祸,这次可得机灵着点儿,将功补过,让越王抱得美人归。 牛仙童道:“依杂家看来,薛小娘子一片菩萨心肠,她说要出家,绝对是真心话。当然了,以薛娘子的美貌,若在什 么小庙中出家,难免引得歹徒觊觎,反而不美。不如……” “怎样?” “长安城内有个崇真观,乃是大唐天子敕建。杂家和崇真观的观主有些交情,薛娘子在那里出家,定没有人赶来打扰薛小娘子的清修。” 言毕,他冲着崔耕眨了眨眼睛,那意思就是:“别人不敢来打扰薛小娘子的清修,您越王千岁的机会不就来了吗?” “哼!” 崔耕稍微和牛仙童一对眼儿,就明白这厮是打的是什么主意了。他心里那个郁闷就别提了。 但是,话说回来,这种事就是越描越黑,根本就没法解释。 更关键的是,自己若再要为难薛瑶英,倒显得自己迫不及待,非逼着美人现在就范了。 那边薛瑶英听了牛仙童的话,却是眼前一亮,深深一福,道:“那就多谢牛公公了。只是……这崇真观似乎是道观,而并非寺院?” 牛仙童满不在乎地道:“那有什么?去寺庙是出家,去道观也是出家,薛娘子莫那么死心眼嘛。” “呃……牛公公说得是。” 张巡也不阻拦,他多聪明啊,牛仙童一报身份,他就猜到,洛州刺史交给他的任务,恐怕跟这位牛公公有关。 现在牛仙童建议薛瑶英去皇家道观,更加印证了他这个猜想,当然要乐见其成了。 一切安排妥当,张巡留在真源县处理后事。 崔耕和牛仙童等人则快马加鞭,继续赶往长安城。当然了,无论薛瑶英还是元载或是张谓都并未在队伍之中。 薛瑶英乃一弱质女流,跟 不上大家的速度。至于元载和张谓,则是怕他们发现了崔耕的真正身份,所以没让同行。 简短截说,五日之后,一行人进了长安城。 武惠妃病得甚重,崔耕等人顾不得休息,径自入了皇宫。李隆基亲自相陪,众人来到皇后的寝宫——丽政殿。 一进去看可不得了,但见整个丽政殿已经丝毫没有皇后寝宫的气象,而是整个像一宗教展示会。 往房顶上看去,贴满了道家的符箓。往地上看去,则是佛门的各种经书铺陈。 四下里,各路神灵的雕像俱在。仔细看去,武惠妃面色惨白,双目无神,躺在床榻之上,盖着一层薄被。她的胸前,甚至还挂着一个十字架。 李隆基三步并成两步走到武惠妃的床前,一脸关爱道:“爱妃你怎么样了?今日……今日那孽障没来找你吧?” “不,它……它来了!”武惠妃语带哭腔道:“只要妾身一闭眼,它就会来到妾身的面前。它……它要妾身的命啊!” 顿了顿,又埋怨道:“那些和尚道士的法器,怎么都不管用啊!陛下您就不能找到真正的得道高僧么?” “废话,当然不管用了!” 崔耕忽然插话,道:“你瞅瞅,你瞅瞅,你这寝宫里都成什么样子了,各路神仙都有,管用了才怪。” 武惠妃自然是认得崔耕的,见他来了,赶紧起身下拜,道:“妾身参见越王,您法力无边,定能帮妾身驱逐猫鬼之祸。” 武惠妃虽然连皇后的寝宫都住了,但她毕竟不是真正的皇后, 给崔耕这个越王行礼,也没什么不合适的。 崔耕却哼了一声,道:“你罪孽深重,本官没什么法力,还真不一定能克制得了猫鬼。” 之前那些和尚道士乃至巫婆神汉,哪个不是把胸脯拍得啪啪响?但最后却是屁用都不顶。 崔耕越这么说,武惠妃却对他越发信任,道:“哪里,越王过谦了。呃……您您刚番话,说各路神仙都有,管用了才怪,到底是什么意思?” “这个简单。”崔耕循循善诱,道:“当初则天大圣皇后宠信武氏,吉顼进言道:请问陛下,把水和土和成一块泥,会有纷争吗?”则天大圣皇后认为没有。吉顼又问:那把泥分为两半,一块塑成佛祖,一块塑成天尊,会有纷争吗?则天大圣皇后认为有……” “我明白了!” 李隆基恍然大悟,道:“这么多神灵在一块儿,还不得打起来啊?谁还顾得上什么猫鬼之事?唉,朕真是聪明一世糊涂一时了!来人啊,快把这些东西都扔……啊,不,都请出去。” “等等!”武惠妃阻拦道:“话虽如此,但为了对付猫鬼,总得得留一个吧?” 牛仙童赶紧上前道:“娘娘,这眼前就有一尊大神,您还留别的干啥?” “眼前的大神?”武惠妃恍然大悟,道:“对,越王在此,诸邪退避,我还留什么其他的大神啊。” 当即,太监宫女穿梭不停,将符箓、经书、雕像乃至十字架什么的,全部清理了出去。 紧跟着,崔耕又命人将丽政殿的窗户全部打开 。 原来武惠妃怕猫鬼作乱,将全部的门窗关闭,屋内的空气不流通,沉闷之极。 现在窗户一打开,一阵阵清新的空气涌入,大家真感到心旷神怡。更有一道道阳光洒落,光明正大带着温度,一扫屋内的沉郁气息。 崔耕又命人将时新的鲜花摆了几盆,放在大殿之内。绿叶红花,香味扑鼻,甚至有蜂蝶缠绕,大殿内生机勃勃。 李隆基赞道:“越王好手段,朕都感到,现在丽政殿内充满了阳刚之气,想必那妖物定然退避三舍了。” 崔耕心说,我就是将丽政殿清理一下,让此地变得适宜人居住而已,哪有什么阳刚之气? 不过,话说回来,当初武惠妃把丽政殿布置的那么吓人。别说她有病了,就是其他人待得久了,也得得了精神病,的确是非得清理不可了。 武惠妃也感到一阵舒适,微闭着眼睛,道:“多谢越王,妾身被那妖怪折磨得……已经有两个月,没好好睡觉了。我……我……我好困啊!” 李隆基关切地道:“那爱妃就赶紧休息去吧。” “呃……越王在此,不大好吧?” “越王这里自然有朕招呼,爱妃尽管去。” 崔耕也道:“惠妃娘娘请便。” 有宫女扶着武慧妃去休息,李隆基招呼崔耕出了丽政殿,到了甘露殿。 不叙君臣之礼,二人分宾主落座。 李隆基道:“越王千岁真是法力无边,您稍微一摆弄,那猫鬼就不敢出来作乱。呃……但不知您什么时候大发神威,彻底将猫鬼除掉呢?” 第1626章 二郎守门忙 崔耕却是微微摇了摇头,苦笑道:“哪有什么猫鬼?又何谈一个除字?陛下,您英明天纵,该不会真的想不出来,武惠妃这病,到底是怎么回事儿吧?” “越王的意思是……”李隆基有些迟疑。 “非要本王挑明吗?她这是心病啊!她心里有鬼,才忧思成疾,根本就和猫鬼完全无关。” “不对吧,那还有赵丽妃亲眼看到了猫鬼?” “哼,那就更好解释了,赵丽妃希望通过这招,败坏武惠妃的名声。甚至,她准备借助猫鬼之说,对武慧妃施展些小手段。只是没想到,效果这么好,她还没动手呢,武惠妃自己就忧思成疾了。” “果真如此?” “我骗你干啥?难不成……我还指望猫鬼之事,从你那拿什么好处不成?” “当然不是。越王要是真想利用猫鬼之事要挟朕,就该说那猫鬼确实存在,而且非常厉害了。可是……” 李隆基其实对猫鬼之事早就有所猜测,只是不大确定。如今见崔耕如此笃定,也觉得是这么回事儿。 他叹了口气,继续道:“即便没有猫鬼,惠妃的病总不是假的,不知越王何以教朕?” “心病还需心药医,我也没什么好办法。”崔耕嘬了一下牙花子,道:“这样吧,等待会儿武惠妃醒了,你就告诉武惠妃,本王已经大发神威,把那猫鬼除了。” “这个法子管用?” “不大确定,咱们先试一试吧。” 噔噔噔~~ 正在这时, 忽然有一个小太监跑入了大殿内,道:“不好啦!不好啦!那猫鬼又来啦,惠妃娘娘请陛下和越王过去呢。” “啊?猫鬼又来了?咱们快走!” 李隆基对武惠妃真是宠爱,不等崔耕反应,拉了他就走。到了丽政殿内,但见武惠妃满面惊慌之色,躲在了墙角。两眼警惕地望着四周。 眼见李隆基来了,她飞速起身,投入了李隆基的怀里,带着哭腔道:“陛下,陛下救我啊,呜呜呜……那猫鬼趁着妾身睡觉的时候又来了,它……它要吃我啊……呜呜呜!” “这个……”李隆基拍着武惠妃的背部,语带宠爱又显得有些无奈道:“爱妃莫怕,这不是朕在这了吗?对了,那猫鬼在哪呢?我帮你除了它。” “它……它……” 武惠妃往四下里看去,喃喃道:“它……它不见了,对,见陛下来了,那猫鬼就跑了。不……不……不……它不是怕陛下,是怕越王。越王,您赶紧出手,把这猫鬼除了吧。”说着,武惠妃一脸哀求的望向崔耕。 “呃……” 崔耕对武惠妃,就不能直接说没有猫鬼,你这是精神病了。 他想了一下,安慰道:“惠妃娘娘放心,待会儿本王就做法,除了那猫鬼。您现在先好好睡一觉,一觉醒来,那猫鬼就会被本王杀死,永绝后患。” “妾身多谢越王。” 武惠妃见崔耕答应了,顿时安心了许多,准备再去休息,但还没出门,又回过头对着崔 耕道:“越王您一定先别走,我怕您一走,那猫鬼又来找妾身的麻烦。不如您在妾身身边,来个守株待兔?” 神特么的守株待兔,我算是服了你了! 崔耕哭笑不得地道:“好吧,本王就在这里守株待兔,武惠妃娘娘请安心休息。” …… 简短截说,武惠妃在室内安眠,崔耕和李隆基就在门外下棋。用不了一刻钟,武惠妃就醒了,但见了崔耕在此,又安心地睡去。 就这样,醒醒睡睡,武惠妃一觉的时间越来越长。 最后一次,武惠妃竟然睡了将近一个时辰。 醒来之后,她的气色好了许多,盈盈下拜道:“多谢越王千岁,让妾身一场好睡。” 此时已经将近是二更天了,崔耕打起了哈欠,一脸困意地摆手道:“那行吧,本王也要去休息了。兴许是那猫妖惧怕本王,不敢露面,我也白等了几个时辰。” “越王请便。” 崔耕本打算在武惠妃醒来之后,告诉她猫妖已经被除去了。但是,现在武惠妃这个样子,让他不敢撒这个谎。 一个原因是,武惠妃的睡眠极不正常,显示她的精神病非常严重。崔耕若说那猫鬼已经被除了,武惠妃要是再“看见”猫鬼咋办?眼前还能利用武惠妃的信任,产生点效果。那样一来,可就彻底完蛋了。 还有另外一个原因则是,武惠妃频频醒来,他说猫鬼被除了。从时间上也解释不通啊。 崔耕也只能另作他途。 第二日醒来 ,崔耕依旧没想出来什么好办法。这时候,李隆基又派人来请,说武惠妃困了,请越王过去。 崔耕直感到一阵阵无语,他心中暗想,如此一来,我岂不是成了武惠妃的门神? 人家尉迟敬德和秦琼,护卫的是唐太宗,传出去倒也光彩。 我呢?一个大男人,护卫的是皇帝的小老婆。知道的是武惠妃病了需要我护卫,不知道还会以为我们俩……那啥呢? 这他娘的算什么事儿啊? 但不管怎么说,李隆基来请,崔耕也不能不去。他充当门神,又虚度了一天。 连续三日,都是如此。 崔耕实在受不了了,看向李隆基道:“陛下,总这样也不是个事儿啊!本王总留在宫里给武惠妃守门,传扬出去……对谁的名声都不好吧?” 李隆基其实早就想到这点儿了,无奈道:“但是爱妃她……越王您总不能见死不救啊?” “倒不是见死不救。陛下,您看这么着成不成,咱们找一把宝剑,悬挂在惠妃娘娘卧房门口。告诉她,猫鬼畏惧本王的虎威,不敢露面。本王这就假装离开,只留下我的斩妖除魔之剑,那猫鬼若是敢来,定然被此剑所斩。” “也只能如此了。” …… 崔耕打算得挺好,若武惠妃真的信了,产生猫鬼被宝剑斩杀的幻觉,她的病就算基本痊愈。 若是不怎么信呢?武惠妃没有见到猫鬼,那就可以解释成猫鬼怕了那宝剑不敢来,自己依旧能脱身。 然而 ,理想很丰满,现实很骨感。 崔耕才出宫过了三天安稳日子,李隆基又把他请进宫里去了。 他奇怪道:“怎么?微臣那法子不管用?” “呃……也不能说不管用。”李隆基苦笑道;“爱妃的确说,自己亲眼所见,那猫鬼出现被宝剑斩杀。但是……但是……” “怎样? “过不了多久,那猫鬼又重新出现了,宝剑却不再斩杀猫鬼。” “还能这样?”崔耕咽了口吐沫,道:“陛下,您认为这合理吗?” 李隆基双手摊开,道:“越王你自己都说,武惠妃是忧思成疾了。这种事儿,有什么合理不合理?” 言外之意,你跟个精神病计较个啥啊。 崔耕皱眉道:“可是……” “没什么可是的。”李隆基道:“你还是好好想想,怎么对武惠妃解释此事吧?” “什么?她不讲道理,我还得对她解释?” 崔耕简直无语问苍天。 但不管怎么说,活儿还得干。 最后崔耕冥思苦想,还真被他勉强找了个理由。这理由就是:猫鬼嘛,是猫的魂魄变成的。民间传说,猫有九条命,只斩杀一次,是无法把猫鬼杀死的。 宝剑之所以后来不再发生作用,是因为斩杀了一次猫妖之后,上面的法力已然用尽了。只要重新换一把宝剑,就可以继续让武惠妃高枕无忧了。 还能这么解释? 武惠妃恍然大悟,问道:“那若是宝剑将猫鬼斩杀九次,是不是就能将猫鬼彻底杀死呢?” 第1627章 银号出硕鼠 “呃……” 崔耕现在可不敢打包票了。 若是他斩钉截铁地告诉武慧妃,斩猫鬼九次,就可以彻底消灭猫鬼。如果斩了九次之后,武惠妃又出幺蛾子,说再次看见猫鬼了,那到时候可怎么解释呢? 崔耕心思电转,很快脑子里就想出了一个办法,道:“这个么……猫有九条命,但猫鬼有多少命还真不好说了。但总而言之,每斩杀猫鬼一次,那猫鬼作祟的能力就会减弱很多。” 武惠妃眼前一亮,道:“如此说来……只要妾身不断地斩杀猫鬼,终有一天,就能让那贱~人,完全魂飞魄散?” 前面是猫鬼,后面是贱~人。看来,这武惠妃是把猫鬼看作了王皇后的化身,想是把王皇后灰飞烟灭。 崔耕假装没听懂,附和道:“正是如此。只有坚持不懈地斩杀猫鬼,最终那猫鬼定然魂飞魄散。” “这样啊……”武惠妃起身,深深一福,道:“那就请越王千岁在长安多待上几日,待那猫鬼被彻底斩杀之后再回泉州。您不在长安,妾身都睡不安稳呢。” 我不在长安,你睡不安稳?这话怎么听着那么别扭! 崔耕心里虽然这么想,但嘴上还是赶紧道:“就依惠妃所言。” …… …… 从武惠妃处出来后,李隆基就给崔耕拨了一处宅子,崔耕暂时就在长安住了下来。又过了三天,后续的大队人马也到了。 略微休息几日后,窦芬儿带着崔珍和何宜宣,去他姑妈那走亲戚了。郭元振也带着自 己的五十名手下,搬了出去。宅子里只剩下了崔耕一行人。 为了李隆基的面子,崔耕不好暴露自己的身份,自然也没什么迎来送往,从而难得地闲暇了起来。 这一日,崔耕和曹月婵一起,带着几个伴当,往聚丰隆银号的长安总号而来。 长安总号的掌柜叫吴公礼,算是崔耕的老乡。原来聚丰隆银号刚开张,吴公礼手下的天顺钱庄和聚丰隆颇多争竞。 只是后来,天顺钱庄竞争不过聚丰隆银号,再加上贺旭对吴功礼逼迫甚急。 吴公礼干脆直接投奔了崔耕,天顺钱庄也并入了聚丰隆银号。 随着时间的流转,吴公礼作为聚丰隆银号的元老之一,越来越受到重用。 先天政变后,曹月婵将他调到了长安城。长安、洛阳附近,数十个州府的聚丰隆银号,都归吴公礼负责。 这些州府都是大唐的精华所在,曹月婵对吴公礼算不薄了。 但是,吴公礼是怎么报答曹月婵的呢?刚开始,吴公礼还算兢兢业业,将先天政变后人心惶惶的聚丰隆稳定了下来。 可随着时间的推移,吴公礼越来越不像话,把聚丰隆的账目弄得混乱不堪。 长安有很多达官显贵,岭南道和大唐朝廷的关系又甚为微妙。聚丰隆要摆平各方的关系,有些糊涂账也是理解的。 但是,这里面的糊涂账也太多了,而且呈逐年增多的趋势。到了去年,竟然达到了一千万贯。 钱可通神! 一千万贯钱,维持二三十万军队都够了。 出了这么大事儿,曹月婵不敢怠慢,赶紧告诉了崔耕。 长春谷之战前,李隆基把崔耕在长安的秘谍机构来了个一窝端,崔耕现在在长安毫无势力,对吴公礼也没啥好办法,也只能把此事暂时搁置起来。 唯一可以肯定的是,这么多的钱财,吴公礼不仅仅是吃不下,他也不敢吃,其中肯定有大唐朝廷的达官贵人在出手。 这次崔耕到长安来的目的之一,就是彻底把聚丰隆银号的事儿搞定。 “曹……”总号门口的伙计是聚丰隆的老人儿了,叫钱如海,他一眼就认出了曹月婵,忍不住惊呼出声。 曹月婵微微摇头,低声厉喝道:“别打招呼,就把我当一般客人。” “是,是” 钱如海应了一声,高声道:“这位老客里面请。” 然后带着曹月婵一行里面走,曹月婵低声问道:“吴公礼在不在?” “吴掌柜就在后院呢。” “行了,你去忙你的吧,我去找他。” “您是来找吴掌柜算账来的?”钱如海眼前一亮,道:“太好了,这孙子和官府沆瀣一气,可把咱们聚丰隆害惨了!不过,您得小心着点儿。他做贼心虚,请了不少江湖匪类壮胆儿,还是小的带您去吧。” “也行。” 在钱如海的引领下,曹月婵等人往银号的后院走去。 长安总号的帐房和伙计颇多,中途又有十来个人加入了队伍,都拿了家伙,擀面杖、门栓、板凳……等各种能找到的工具都利用上了。 众人这番举动 ,一方面可以看出来,曹月婵在聚丰隆确实得人心,另外一方面也可以看出来,这吴公礼在聚丰隆的人缘着实不咋样。. 刚到后院大门口,众人就被两名持刀壮汉拦住了去路。 “站住!你们想干什么?” “滚开!” 曹月婵使了个眼色,杨玄琰、黄有为大喝一声,蹂***。 这二人下手颇为克制,没有动兵刃,只是用拳脚。在他们的想法里,自己有心算无心,打两个看门儿的,那叫个事儿吗? 没想到,三下两下,竟然没拾掇下人家来。相反地,那两个看门的壮汉趁机抽出了兵刃,怒喝道:“好小子,竟敢到聚丰隆来撒野,我看你是活腻啦!” 言毕,毫不犹豫地举刀搂头便剁。 “当心!” “啊?贼子敢尔!” 曹月婵的惊呼声和崔耕的厉喝声同时响起,两个人的脸色都骤然一变! 尤其是崔耕,他久经沙场,倒不是怕了这俩人,而是这俩人的态度太成问题了。看他们那意思,如果杨玄琰和黄有为躲闪不及,就会取了他们的性命! 安善的良民,哪敢这么干啊? 不用问,这二位即使不是背着人命,就是身后有着天大的仗恃,把人命不当回事儿。就连杨玄琰和黄有为出手都颇多顾忌,他们这帮人究竟是仗了谁的势? “杀!”崔耕眉头一皱,下了命令。 黄有为、杨玄琰这才各抽兵刃,与之战在了一处。十来个照面之后,这两个人渐渐顶不住了,于是高声喊叫,道:“ 来人啊!快来人啊!点子太硬,我们顶不住了!” “谁?谁敢撒野!” 呼啦啦,后院内闯出来十来个壮汉,为首一人头发花白,身形佝偻,唯有眼神还算利索。 他一眼就看见曹月婵了,当即吓了个魂飞天外,颤声道:“曹……曹掌柜。您……您怎么来了?” 崔耕从人群中走出,上前一步,沉声道:“还有我!吴公礼,你可知罪么?” “啊?越……越王千岁!” 噗通! 吴公礼跪倒在地,道:“该来的终究会来。我……我知罪,无论什么惩罚都愿意承担。” 他身后却有人非常轻佻地道:“吴老头,你的胆子也太小了吧?什么越王不越王的,舍得一身剐,敢把皇帝拉下马!兄弟们,上!杀了越王,去王大人那领赏去啊!” 我擦! 这伙人的反应,还真超出了崔耕的预料之外。按说,他是什么身份啊,岭西联邦、室韦国、渤海国、黑水国之主,控制了新罗、契丹、吐蕃、南诏,还拥有岭南道和剑南道。 不夸张地说,崔耕跺一脚天下抖三抖,说一句话万万众凛从。什么大唐天子李隆基啊,哪个***王曼苏尔啊,都得看他的眼色行事。 然而,就是这伙子人,竟然对他的身份毫不介意!还想拿了他的人头领赏! 莫非这些人是我某个不共戴天的仇人派来的?吴功礼贪污,从一开始,就是贼人的圈套? 哎呀,不好! 我根本就没带多少护卫来,难道今天我要阴~沟里翻船吗? 第1628章 户部三亲戚 然而,事实证明,崔耕真是想多了! 就在这伙人冲出来的时候,杨玄琰和黄有为已经退了回来,在崔耕身边凝神戒备。 眼见着这些人要动手,杨玄琰陡然间大喝一声,道:“哎呦呵,凌十三,胆而挺肥的啊!竟敢对我父王无礼,莫非你……你活腻了吗?” “你……你是……”那人先是一愣,随后仔细辩认了下,才恍然大悟,道:“这不是杨大哥吗?真是想死兄弟啦!” 说话间,就往杨玄琰跑来。 杨玄琰俊脸一沉,道:“站住!有什么事儿,把话说清楚了再说。” “说……说啥啊?”凌十三挠挠脑袋,一脸茫然地望着杨玄琰。 “就说说,是谁借给了你那么大的胆子,对我的干爹要打要杀的。” “啥?您的干爹?不能吧……”凌十三连连摇头,道:“我记得您拜了岭南王为干爹,而我刚才要砍的是越王啊!莫非……您拜了俩干爹?诶,我说杨大哥,这事儿可不赖我,俗话说得好,不知者无罪啊!” “什么乱七八糟的?”杨玄琰怒道:“我干爹原来是岭南王,后来转封的越王,别人可以升官,人家就不能升官啦?我说凌十三,你脑子里都是什么来着?一坨狗屎吗?” 这话相当不客气,但那凌十三的面上毫无气恼之色,而是小心的再次确认道:“这么说……越王的确是杨大哥的干爹啦?” “废话!” “那干爹在上,请受儿子一拜。儿子今日一时不慎,冲撞了您老人家,实在是罪该万死啊。 ” 噗通! 凌十三跪倒在地,给崔耕连磕了几个响头。他也真卖力气,磕得“咚咚”有声,额头上鲜血淋漓。 这什么情况? 崔耕满腹疑惑,看向了杨玄琰。 杨玄琰也是一脸无奈,咽了口吐沫,低声解释道:“这是孩儿当初在长安胡混的时候,交好的一个小兄弟。为人义气,敢打敢杀,就是……就是……” 说着话,他指了指脑袋,道:“这里不大好使。” 崔耕道;“嗯,我看出来了。但是……脑袋不好使,也不能逮着谁都叫爹吧?” “爹啊,您是不明白这里面的事儿。”凌十三道:“当初我和杨大哥一起头磕在地上,不愿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愿同年同月同日死。从那以后,他就是我,我就是他,当然他爹就是我爹,我爹就是他爹。” 杨玄琰俊脸一红,趴在崔耕耳边道:“他爹早就死啦!当初那结拜也是假的,我找了几根草棍往土堆上一插,就算结拜了。我是糊弄傻小子来着,谁知道,他这么大了还没明白过来呢。” 原来杨玄琰还有这种黑历史啊。 崔耕思索了下道:“这样啊……嗯,凌十三,你既然认本王当干爹,可还要对本王动手吗?” “那哪能呢?”凌十三冲着后面的人一挥手,道:“眼前之人,就是某的干爹。快点,给老太爷磕头!” “拜见老太爷!”人们纷纷跪倒,朝着崔耕磕头。 崔耕见到凌十三等人的反应,才真正放心下来,摆了摆手,道:“行了,你们在一边待着去, 本王和吴公礼有话说。玄琰,替我招呼一下他们。” “是。” 杨玄琰把凌十三等人带走,其他人就在院外等候,崔耕和曹月婵将吴公礼带到了一间静室之内。 吴公礼倒也老实,一进屋,就恭恭敬敬地跪倒在地了。 崔耕和曹月婵一左一右,坐了下来,道:“说说吧,这些年聚丰隆的账,到底是怎么回事儿?尤其是去年,一千万贯钱,我相信你应该没有那么大胆量都吞了,说说,都是谁拿走的?” “不敢欺瞒越王,都是王焊拿走的。” 曹月婵插话道:“王焊是谁?没听说过朝廷重臣里有这么一号人物啊。” “嗨,他根本就不是什么朝廷重臣,单单是一个户部郎中而已。不过,他的哥哥不简单,他名叫王鉷,如今官居户部侍郎。他有个表舅更不得了,是如今的户部尚书杨慎矜。 曹月婵冷笑道:“户部尚书,户部侍郎,户部郎中,怎么这户部里面都是他们家亲戚?我看这大唐朝廷是要完啦。” “户部确实是他们家亲戚,所以……” 崔耕听到这里,才接话道:“杨慎矜我还是了解的,十分擅长理财。李隆基把羊毛工坊毁了大半,又要维持百万大军,要是没有杨慎矜撑着,国库里早就穷得能跑耗子了。” “那王鉷和王焊呢?” 不待崔耕回答,吴公礼就呸了一声,道:“头顶上长疮,脚底下流脓,这俩人最不是东西了……” 吴公礼絮絮叨叨,将王焊和王鉷干的那些坏事儿,简要地介绍了一遍。 王鉷除了户部侍郎外,还有一个兼职,户口色役使。这个差事,主要是核对百姓们的户口,并调节租税的。王鉷在其中上下其手,不仅令百姓们的赋税增加了许多,还很是捞了不少钱财。 比如某地受灾,李隆基下旨敕免除百姓当年的税务。 王鉷就说了,百姓们出产很少,朝廷不再征收实物当然是正确的。但是,这人又没死,他们该出的力气,总要出吧?往年征税,百姓们都是要将粮食布帛远送到官府的,既然朝廷不再收税了,微臣请求征收他们脚力钱。 李隆基一想,有道理啊,同意了此事。 王鉷一方面征收巨额的脚力钱,一方面用这钱在当地购买因为灾年贱价出卖的贵重物品,最后征得东西,比百姓们应缴纳的赋税还多。 你以为这事儿就够缺德的了?这才哪到哪啊。王鉷干的后面一件事,才是真正的丧心病狂呢。 本来按照朝廷制度,戍守边疆的士卒应该免税,并且这些士卒六年替换一次。 但是,守卫边疆的将领都以战败为耻,对战死的士卒都不向官府申报,所以这些士卒在家乡的户籍没有注销。 等六年过去,这些人又从军籍转为民籍,但人都已经死了,怎么可能缴税? 地方官儿对此心知肚明,也不再催缴。 不过王鉷发现了这一巨大的“漏洞”后,简直欣喜若狂。他将这些战死的人的视作逃税之人,逼着他们的家人缴纳死人的份额。可怜那些士卒的亲人,不仅失去了亲人得不到任何抚 恤,还背上了沉重的赋税重担。 从那以后,朝野上下对王鉷怨声载道,黎明百姓无不对他恨之入骨。 王鉷干了这么多黑心事,自然手里有了大量的钱财。他每年都上贡额外钱一千万贯给唐玄宗,任其挥霍,并且宣称,这些钱是国家税收之外的额外收入,名曰“例外钱”。 李隆基当然知道这钱有问题,但又舍不得这一千万贯钱,就假作不知了。拿了人家的手短,吃了人家的嘴短,从那以后,李隆基对王鉷宠信异常,几乎无有不从,甚至又让他兼了御史中丞、京畿采访使等职司。 吴公礼说到这里,叹了口气,道:“当然了,这王鉷也不是全然一无是处。他有个弟弟叫王焊,和他同父异母,不学无术,经常对他无礼,但王鉷却毫不生气,坦然受之。” 崔耕冷笑道:“这算什么优点了?恐怕那王焊干了坏事儿,王鉷都会帮着他遮掩吧?” 吴公礼道:“这个我就不大清楚了,不过想来应该如此。” 这时曹月婵插话道:“对了,你刚才说,侵吞咱们聚丰隆财产的是王焊,这里面应该也有王鉷的影子吧。” “还真没有。”吴公礼苦涩道:“王鉷只是人品差而已,他又不傻,哪有胆子找咱们聚丰隆的麻烦?只是这王焊……天不怕地不怕,就是一条疯狗,我……不得不从啊!” 曹月婵面色一冷,道:“疯狗?怎么个疯法?我聚丰隆的钱财岂是那么好拿的?越王在此,那疯狗若是敢胡乱咬人,我就……扒了他的皮!” 第1629章 疯犬名王焊 吴公礼回话道:“这厮官居户部郎中之职,却连搜刮之术都不会。为了邀宠,他蓄养了一帮亡命徒,对长安的商户们极尽敲诈勒索之能事。您看见外面那些人没有?哪是我找的护院啊?分明是他派来监视我的人。而且,他还命人把我一家老小抓了,逼着我拿聚丰隆的钱财给他,我不得不从啊。” 说到最后,吴公礼已经涕泗横流,一脸哀求的望着崔耕道:“我贪了越王的钱财,越王如何处置,小老儿都毫无怨言。但请您看在咱们以往交情的份儿上……想办法救救我的家人吧,莫让他们遭了王焊的毒手啊!” 曹月婵道:“这个简单,让越王找朝廷要人。我就不信了,李隆基会为了一个小小的王焊,得罪越王?” “不可!万万不啊!”吴公礼赶紧阻拦道:“您这么干,李隆基固然不敢保王焊,但是,那王焊一怒之下,我的家小也难以保全了。” “怎么?那王焊连李隆基都不怕?” “此人丧心病狂,我估计是不怕的。”吴公礼不大确定。 崔耕却苦笑道:“行了,别难为老吴了。王焊这个人,的确不可以常理度之,咱们还得从长计议。” “你也这么说?”曹月婵不服气地道:“二郎啊,二郎,相识这么多年,我才发现,你的胆子咋那么小呢?真是太让我失望了。” “我……” 被自己老婆讥讽,崔耕的脸上还真有些挂不住。不过,想到聚丰隆乃曹月婵毕生的心血所在,他又有些可以理解。 其实崔耕这么说,当然有他自己的原因。 在历史记载中,,王焊这个人非常莫名其妙的胆大包天,做出了很多不合逻辑之事。 比如某日,他把一个叫任海川的相士叫到了自己的宅子里,问道“海川啊,你仔细瞅瞅,我到底有没有王者之相呢?” “我……” 任海川闻听此言好悬没吓死,心说你这是要谋反啊,我就是算算命,混点钱花,哪敢搀和这事儿? 他既不敢直说,又不敢不说,只能含糊道:“王大人 有龙虎之姿,来日富贵定当更胜今夕。至于富贵到何种程度,小道眼拙,就看不出来了。” 王焊闻听此言,非常高兴地留下他吃饭,准备厚加赏赐。 任海川哪敢拿这个钱,吃饭的中途就开溜了。王焊这才明白自己闯了大祸,赶紧命人追杀任海川,准备杀人灭口。 如果这事儿还能用莽撞、异想天开来形容的话,那王焊干的第二件事,简直只能说明他是个彻头彻尾的疯子了。 当时,王鉷与李林甫、杨国忠同为宰相,斗得不亦乐乎,于是乎,王焊结交了一些禁军军士,想要发动政变,杀了李林甫、杨国忠。 这简直令人无法理解,你杀了李林甫和杨国忠,王鉷就能大权独揽了?狗屁,莫忘了,上面还有一个李隆基呢。 你发动政变就是谋反之罪,得抄家灭族。要想成功,光杀个李林甫、杨国忠顶个屁用啊! 然而,就是这么不合逻辑的事儿,还真被王焊干了出来。最后,李隆基下旨,把王焊及其党羽给砍了脑袋。 总而言之,这王焊的逻辑非常古怪。俗话说得好,舍得一身剐,敢把皇帝拉下马。 崔耕虽然权势无边,但对于一个掌握人质的疯子,真没啥好办法。 甚至这事儿还不好找李隆基商量,这位皇帝陛下的鬼心思多着呢。反正有王焊做替罪羊,这位皇帝陛下指不定就出幺蛾子,让崔耕有苦说不出来呢。 最终,崔耕也只好言安抚曹月婵,说什么君子报仇,十年不晚的鬼话。 另外,他原谅了吴公礼,让他继续主持聚丰隆的事务。 毕竟这事儿超出了吴公礼的能力之外,也不好太怪人家。还有最关键的,岭南道和长安关系微妙,在此坐镇的人选本来就危险重重,不好太过苛责。 处理完了吴公礼,崔耕又把杨玄琰、凌十三郎叫了进来。 “十三郎,你是王焊的人?” “对啊。”凌十三也不隐瞒,道:“王焊让我们兄弟盯着吴公礼,莫让他跟外面的人有书信联络。” “我就奇怪了,他怎么就把这 么重要的差事交给你,呃……” 崔耕顿了一下,忽然间恍然大悟。 没错,凌十三脑子缺根弦,不是盯梢的最佳人选。但问题是,脑子不缺根弦儿的人,谁敢干这个活儿啊?从某种意义上说,人家王焊还算知人善任了呢。 想到这里,崔耕改变话题,问道:“十三,我听说王焊把吴公礼的家眷抓走了,你知道他们被关在哪吗?” “不知道啊。” “那王焊平时把抓起来的人,一般都关在哪,你知道吗?” “还是不知道。” “你能不能帮我打探下……算了!” 崔耕想到凌十三的脑子缺根弦儿,莫什么都没打听着,反倒打草惊蛇了,改口道:“你以前怎么干,以后还怎么干,但莫把本王到了聚丰隆的消息泄露出去。明白吗?” “明白。”凌十三眼珠一转,道:“爹啊,您刚才是不是想让我办什么事儿啊?说说呗。不是我吹牛,这长安城里,俺办不到的事儿,还真不多。” 你这就是吹牛! 唉,这厮怎么傻精傻精的呢,该精明的地方不精明,不该精明的地方瞎精明。 崔耕无奈地看了杨玄琰一眼。 杨玄琰对付凌十三有办法,轻咳一声,道:“父王的意思,是让你注意一下王焊。如有异常情况,就到仁和坊麒麟巷五十七号来报告。” “早说啊。”凌十三把胸脯拍得啪啪响,道:“这事儿就交给我吧,干爹尽管放心。” “你一定不要表现得太异常,宁可无功,不得有过。”崔耕对这厮还是有些不大放心。 “明白。”凌十三答应得异常干脆。 …… …… 暂时找不到吴公礼的家眷,崔耕也只得把此事暂时放在一边。 除了三五日去一趟皇宫之外,没有什么其他的事儿,崔耕再次百无聊赖了起来。 这一日,小丫头崔芬来到了崔耕的书房内,忽闪着大眼睛,道:“父王我看你也没什么事儿,陪芬儿去玩儿好不好?” “去哪呢?” “当然是东市!芬儿听人说,这世上就没有在东市买不到的东 西。”崔芬一脸兴奋地说道。 “行吧,反正闲着也是闲着。” 崔耕无可无不可,带着杨玄琰等人以及小丫头,出了仁和坊,进了长安东市。 说天下没有东市买不着的东西,那当然是夸张了。不过,东市确实非常繁华,乃当时世界第一的大市场,里面的东西令崔芬目不暇接。 没到一个时辰,杨玄琰等人的身上,就挂满了小丫头所买的各种物品。 好吃的,好喝的,好玩儿的……应有尽有,虽然不怎么值钱,但数量还真不少。 崔耕见不是事儿,往前一指,道:“芬儿,你看看,那是什么?” “嗯?” 崔芬举目望去,但见远方人群拥拥簇簇,围成了一个大圈儿,一副不敢兴趣的神情道:“那是做百戏的吧?没意思,我在泉州看得多了。” 所谓百戏,就是参军戏、魔术、杂技等表演的统称。 “那不一定。长安的百戏可比泉州的厉害得多了,不看实在可惜哟。”崔耕哄到。 “真的吗?那咱们去看看吧。”见崔耕这样说,崔芬顿时也有了点兴致。 黄有为开路,功夫不大,众人就挤进了人群之内。但见一个脸上花得花里胡哨的道士,正在冲着四下里抱拳作揖。 “诸位长安城的父老乡亲,小道海空这厢有礼了。事先声明,小道可不是卖艺为生,只是我在长安丢了盘缠。也只有凭借师门的独门秘法,向诸位讨几个钱花花。” 有人高声道:“什么秘法啊?” “百变千幻易容术!” “听起来很厉害的样子,那赶紧给我们表演来,表演得好的话,我们肯定不会吝啬给钱。” “那小道在此先谢谢各位了。” 说话间,那道士用随身的斗篷遮住了脸,又迅速扯下。原来他的脸是以红色的油彩为主,这一会功夫马上就变成了黑色。 “好!小道长有法力!” “百变千幻有意思,再来一个啊!” “这里有五十文钱,道长拿去花吧。” …… 百姓们叫好声如雷,铜钱不断扔入场中。崔芬没见过这个, 也兴奋得大喊大叫,连连鼓掌。 崔耕当然明白,这大概是跟后世川剧变脸差不多的玩意儿。但话说回来,人家这跟魔术表演差不多,只能算卖艺,不能算骗钱,不宜苛责。 他见女儿如此高兴,也喊了一声好,将一颗金豆子,扔入了场中。 那道士赶紧弯腰将金豆子捡了起来,又连续变了几次脸,崔耕继续赏钱。 崔耕出手大方,很快地就成了那道士的重点客户。刚开始是冲着崔耕这边表演,后来甚至直接到了崔耕的面前,表演变脸绝技。 崔芬极其聪明,明白这是假的。她目不转睛地看着那道士,想发现其中的破绽,却无迹可寻,越发感兴趣。 忽然间,她在那道士变脸时,猛地一抓,嘻嘻笑道:“我看你这脸是真是假!” 刺啦! 一声轻响之后,一层薄薄的薄膜落下,露出了那道士的本来面目,却原来是个五六十岁的老者。 严格来讲,崔芬就算坏了人家的生意了。 “顽皮!”崔耕斥了崔芬一声,从袖兜中掏出来一张十贯的钱票,语带歉意的对着那道士道:“孩子不懂事儿,这点钱财略作补偿,还请务必收下。” 十贯钱相当于后世的三四万块钱,已经相当不少了。 那道士满面喜色,道:“多谢这位贵人的赏,多谢这位贵人的赏。小道这回可有回家盘缠啦!” 说着话,他收拾摆在中间的铜锣、包袱、花旗等物,就要离去。 可正在这时,人群中忽然传来一声大喝,道:“哈哈,这可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任海川,你往哪里跑?” 唰! 寒光闪烁,五柄长剑冲着那道士袭来。 “杀人啦!” 变起仓促,百姓们四散奔逃。 杨玄琰等人赶紧抽出兵刃,环绕在崔耕的身前。 崔耕却忽地心中一动,暗暗寻思,嗯?任海川?在历史记载中,那个被王焊追杀的倒霉相士,就是任海川,是不是同名同姓之人呢? 此时那任海川被追击得险象环生,崔耕赶紧命令道:“快!快点救人!” 第1630章 受邀往张府 “喏!” 剧士开和黄有为应了一声,冲了上去。杨玄琰和李白则继续护卫在崔耕和崔芬的身旁。 用不着全上去,救人比打退敌人容易得多。要知道,这里乃是长安最繁华的东市,在这可是驻扎着几百名维持秩序的军士。 功夫不大,远处就脚步声声,穿盔着甲的人影闪动。 那五名刺客叫了一声“扯活”,迅速跑来了去。任海川感谢了几句,就要离去。 崔耕一扯他的袖子,把他拦住了,冷笑道:“牵扯到谋反大案里,就想一走了之,哪有那么便宜的事儿?” “哪,哪里啊!”任海川面色骤变,都:“小道不明白这位贵人在说什么,您认错人了吧?” “认错人了?兴许吧。”崔耕眉毛一挑,道:“我把你交给东市官人儿,你自己跟他们去说吧。” “别,别介啊!”任海川赶紧服软,咽了口吐沫道:“您到底想怎么样?只要不杀我,不把我交给官府,怎么样都行。” “好,这可是你说的。”崔耕道:“你跟我走!” “去哪?” “跟我来你就明白了。” …… 眼看着官兵就要赶到,崔耕唯恐夜长梦多,扯了任海川就走,杨玄琰等人紧随其后,唯留下剧士开在那处理后事。 崔耕的身份不好暴露,但李隆基给了他一个羽林将军的腰牌,足以应付大部分麻烦了。 简短截说,崔耕将任海川带到了自己的仁和巷的宅子。 任海川一见这宅子,就明白此宅主人的身份简单不了,他跪倒在地,连连磕头,道:“贵人开恩,贵人开恩啊。对于王焊谋 反的事儿,我什么都不知道。” “什么都不知道?至少你知道王焊啊!”崔耕眉毛一挑,道:“说说吧,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我确实……” “嗯?” “好吧。” 任海川将自己怎么无缘无故的被王焊请进府去,又怎么被王焊逼着算命的经过,介绍了一遍。总的来说,跟崔耕了解的大同小异。 崔耕道:“你知道我是谁吗?” “小人不知。” “我就是越王崔耕,承蒙百姓错爱,给了我个美号叫崔青天。你现在就去大理寺,出首王焊吧。出了什么乱子,本王给你兜着,定不让王焊加害于你。” “那可太好了!”任海川高兴地道:“只要越王给小人一件信物,让大理寺的人知道小的是您的人,我定当照办。” “废话!”崔耕皱眉道:“本王若是能表明身份,还用得着你?我就是要让王焊以为,这是你和他之间的恩怨,与本王全然无关。” 任海川脖子一梗,理直气壮地道:“但您不表明身份,小的的安全就难以保证啊!对不住,恕难从命!” “你……” 崔耕顿时就有些傻眼,他万没想到,自己表明身份,却起了反作用了。 想想也不奇怪,若自己真是越王,越王的名声太好了,君子可欺之以方,任海川根本就用不着害怕自己。 若自己是冒充的呢?王焊势力滔天,出首后他势必难逃一死。既然如此,就是死在自己这个假冒越王之人的手里,也不算吃亏。 崔耕无奈之下,也只得道:“这样吧,本王向你保证,只要出首王焊,就给你 一万贯钱如何?” “不要!您给我十万贯钱我也不要……我怕有命拿,没命花。” “那我给你个五品散官之职,封妻荫子,光耀门楣?” “您气糊涂了吧?我一个出家的道士,哪里有什么妻子?既已出家,祖宗也就谈不上了。” “你……这算你知恩图报还不行吗?没有本王,你早就死在东市了。” “那您就当我是忘恩负义之人吧。” …… 总而言之,不管崔耕提什么条件,任海川都对答如流,就是不肯以身犯险。当然了,他也怕真把崔耕逼急了,不再顾忌“崔青天”的名头,给自己上什么手段。所以在拒绝崔耕的同时,心里也在想着应对之策。 忽地,任海川眼珠一转,道:“依在下之见,越王千岁您这真是聪明一世,糊涂一时了。” “嗯?此言怎讲?” “您想啊,虽然王家的势力是非常庞大,但那得分跟谁比,如果是跟您一比,那就什么都不是了。既然如此,您想拿下王焊,还用得着找什么明确的证人证据吗?直接诬陷他不就得了?” “诬陷他?”崔耕凝神道:“可是,本王的身份不好公之于众啊。” “那就更简单了。您直接贿赂一个御史什么的,让他弹劾王焊图谋造反。御史可以风闻奏事,又何须什么证据?到时候,您假装无意间听说了此事,再无意间说王家有真龙气象什么的?王焊还想活吗?” “你……” “怎么了?小的说得有什么不对吗?” “哪里有什么不对啊?”崔耕用手指指着任海川,道:“没想到,你任海 川名不见经传,真是个人才啊!” 崔耕这话,完全是有感而发,任海川这个办法简直太可行了。 为武慧妃捉猫鬼,李隆基都请崔耕出马,由此可见,他在这个时代,简直是封建迷信的权威。 他这一感叹,王焊不死也得扒层皮。而且,把这声感叹传到李隆基的耳朵里,而不让王焊知道,也不是什么难事儿。 牛仙童、武惠妃,都可以利用嘛。 整条计策非常可行,现在唯一没有确定下来的,是让谁出首。 经过李隆基这么多年的清洗,崔耕现在在朝中还真没有什么熟人。 至于任海川说的贿赂什么的,崔耕绝不肯那么干。无它,堂堂越王,人称崔青天,最后靠贿赂打倒政敌,他实在丢不起那个人。 到底选谁弹劾王焊呢? 任海川退下去后,崔耕陷入了阵阵沉思中。 咚咚咚~ 正在这时,一阵轻微的敲门声响起。 “谁?” “是我。”宋根海的声音响起,道:“何老夫人求见。” 所谓何老夫人,就是慈良师太,崔珍的丈母娘。 崔耕疑惑道:“她不是和珍儿到张去逸家走亲戚了么?什么时候回来的?” “呃,刚回来。而且,珍公子以及何小娘子没回来,是她老人家一个人回来的。” “那就更奇怪了,让她来见我吧。” “是。” 功夫不大,窦芬儿走了进来。 见礼已毕,略微寒暄几句后,崔耕一脸好奇地主动开口问道:“何老夫人一向喜欢清静,今日来见本王,是有事儿吧?” “其实也没什么大事,只是有个不情之请。”窦芬儿道 :“您也知道,妾身去张家拜见了姑母。天可怜见,姑母的身子骨也还算硬朗。只是……只是……” “什么?” “张家人听说,妾身和越王家结了亲之后,非常羡慕妾身的境遇,想让妾身邀越王过府一叙,您看这事儿……”、 崔耕闻弦歌而知雅意,道;“窦夫人是想让本王去窦家作客,帮你撑撑面子?” “呃……也可以这么说。” “倒也不是不行。但是……本王的身份在长安不宜暴露,这么干,合适吗?” “嗨!这有什么不合适的?”窦芬儿大包大揽地道:“在长安认识您的人多了,保不齐哪天就有人当场把您认出来,陛下肯定对此事有所心理准备。所以这事儿啊,就是瞒下不瞒上,只要您不张旗鼓的露面就成。” “行吧,那本王就给窦夫人这个面子。” 崔耕之所以答应的这么爽快,一方面是确实不好给窦芬儿这个面子,另一方面,他是想借助张家的力量对付王焊。 张家人作为李隆基的姨妈家,再朝堂上颇有势力。崔耕自己找人弹劾王焊,非常不容易。但对张家人来说,这根本就不叫事儿。 简短截说,三日后崔耕准时赴宴,张家在家主张去逸的带领下,将崔耕迎了进去。 客厅内,崔耕和张去逸相向而坐,一个小丫鬟献上了香茶, 嗯? 崔耕陡然注意到,这小丫鬟的容貌着实不错,简直都不在李裹儿之下。 好美而恶丑乃是人之常情,于是乎,他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张去逸微微一乐,道:“越王千岁,你可知道,此女是何人?” 第1631章 张家有好女 崔耕摇头道:“本王不知。不过,这小娘子肯定不是普通的丫鬟吧?” “那是自然,此乃老夫的孙女张落凝。” “原来如此。” 崔耕暗暗寻思,张老头把孙女叫出来见我干啥?总不会是把这孙女要许配给我吧?那辈份也不对啊! 就是许配给我儿子,如果她不愿意做妾的话,都没合适的岁数的。然而张家的女儿做妾侍,可能吗? 他不知张去逸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也只能含糊做答。 张去逸又问:“敢问越王千岁,您看小女姿色如何?” 崔耕更加含糊道:“清秀可人。” 张去逸问:“您观小女品行如何?” 这我哪看得出来啊?你是真给我找小妾还是怎么的?崔耕暗暗翻了个白眼儿,脸上继续不动声色的打官腔道:“张小娘子举止端庄文雅,想来是秀外慧中。” “多谢越王金口一赞。”张老头端起茶杯抿了一口,一脸笑容的继续道:“说起来,越王和大唐朝廷也是颇为有缘啊!您的正妻李裹儿,乃是大唐中宗皇帝陛下之女。您的儿媳妇,又是当今天子的外甥女儿。呃……越王千岁有没有想过,再加深一下,和大唐皇室之间的关系啊?” 诶,这话可越说越暧昧了。 崔耕咽了口吐沫,道:“您是说令孙女儿……” “越王千岁果然聪明!”不等崔耕话说完,张去逸猛地一拍几案,继续笑着游说道:“您已经说了,小女秀外慧中,清秀可人。如果您做个媒,让小女嫁给齐王李子峤,李、崔、张三家,可就是打断了骨头还连着筋,休戚与共了啊,哈哈!” 噗! 一口茶汤从崔耕的嘴里喷了出来,道:“啥?做……做媒?” “当然是做媒。不然,您以 为呢?” “我以为……我以为是请我喝喜酒呢。没想到,张老爷子是想让我做这个媒人啊!” 好不容易把这谎圆过去,崔耕的额头上渗出了一层细密的冷汗。他甚至庆幸自己刚刚话没说完就被张去逸给打断了,不然真的是丢脸丢到姥姥家了。 张去逸并没有注意到崔耕的表情,而是自顾自的说下去:“陛下已经下旨,令齐王以惠妃为真母,以赵丽妃为假母。如今武惠妃病重,陛下有意为皇子成亲,给惠妃冲冲喜。但这齐王太子妃的人选,一直没定下来,如果越王能促成此事,我张家感激不尽啊!” “这个么……此事关系重大,且容本王细思之。” 崔耕以手抚额,慢慢寻思此事的利弊。 李隆基下旨给李子峤的事儿,崔耕还真不知道。他猜测,这可能是为防止武惠妃和赵丽妃母子的斗争白热化,采取的紧急措施。 双方的名分一定,李子峤就成了武惠妃的亲儿子了。就算李隆基百年之后,李子峤登基坐殿,武惠妃也是正儿八经的皇太后。 当然了,武惠妃、赵丽妃肯定都不大满意这个安排,是不会继续斗下去不好说,但至少目前是缓和下来了。 至于给李子峤选齐王妃之事……这事儿真不大好办。 张去逸的孙女张落凝,应该就是历史记载中,唐肃宗李亨的皇后张良娣。 唐朝是个非常有意思的王朝,自从武则天以女子之身称帝以来,想要登上那至尊之位的女子就层出不穷。先有韦后,后有武惠妃,再然后就是这位张良娣。 良娣并非她的名字,而是她初嫁给李亨的封号。 马嵬坡兵变后,李亨去灵武,跟随的士兵很少,每天夜里睡觉,张良娣都睡在李亨身 前,以身护卫。 李亨说:“抵御贼寇不是妇人能做的事。” 张良娣却慨然道:“假如事起仓促,妾以身体抵挡,殿下就可以从后面逃跑。” 李亨听了非常感动,过后不久,张良娣又给李亨生了一个儿子李佋。 生下孩子才三天,张良娣就起来为战士缝衣服。 李亨阻拦她,劝她好好休息,张良娣却直接拒绝道:“现在不是养身体的时候。” 于是乎,李亨对她更加宠爱,收复长安之后不久,就封她为皇后。然而,当上皇后之后不久,张良娣就开始原形毕露了。 她勾结宦官李辅国卖官鬻爵,控制朝政,将朝廷弄得乌烟瘴气。最后,甚至准备在李亨死后发动政变,废太子,立自己的儿子为帝,重演武则天之旧事。 总而言之,这位是一名大唐的高档绿茶婊,委实不是什么良配。 但是,话说回来,李落凝只是人品一般,那齐王李子峤呢?此人就是个冒牌货,身份成迷,还配不上张落凝呢。 给他们做媒……做成了,事发之后得落下不少埋怨。 但现在拒绝?似乎也没什么合适的理由。再说了,自己今天来,还有事儿要求人家呢,真是为难啊! 张去逸等了好会儿,还是没等到崔耕的答案,对崔耕的表现开始有些不满。本来么,无论张落凝还是李子峤都和崔耕没什么直接的关系。 就是让崔耕说几句好话,有什么为难的? 张去逸轻咳一声,道:“怎么?越王觉得落凝配不上齐王?” ‘呃……不是,当然不是。” “那就是您觉得,小女应该许配别人?”这话就有些诛心了,暗示崔耕有自私之意。 崔耕连连摇头,道:“那就更不是了。” “那您为何不愿意 促成此事呢?” “我……” 崔耕面色微红,一阵语塞。 噔噔噔! 正在这时,忽然一阵急促地脚步声传来,化解了崔耕的尴尬。 紧接着,有一青衣小厮飞奔入内,微微躬身道:“启禀老爷,大事不好了!” “嗯?何事惊慌?” “王……王……王……又来了!”这位吓得,话都说不利索了。 张去逸当即面色微变,道:“可是王鉷来了?” “对,对,就是他!” “他怎么来了?哎呀呀,这可如何是好!”张去逸站起身来,面色慌张,在屋内来回踱步,再无之前的淡定之色。 崔耕见状,心里这个气啊! 他暗暗寻思,这还真是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了。好么,先有任海川,后有张去逸。见了自己之后,义正词严,拽得二五八万似的。但是,一听说王氏兄弟,就像是耗子遇到了猫! 尤其是张去逸,你有点皇亲国戚的尊严好不好?我还指望你的人弹劾王鉷的弟弟王焊呢?! 想到这里,崔耕微微皱眉,道:“张老爷子,你这是怎么了?你们张家连皇帝都说得上话,还怕一个小小的王鉷?” “嗨,什么小小的王鉷啊?”张去逸道:“我们张家和皇帝再亲,能有钱财跟皇帝亲近?人家在皇帝面前说一句话,顶我们张家一万句!再说了,人家王家有权有势,我们张家只是地位尊崇而已,拿什么跟人家斗?” “就算如此……你们远日无冤,近日无仇,也没必要这么怕他吧?” “怎么没仇啊?前几日,我孙子张清在黄五娘家吃酒,和他弟弟一言不合,王焊打起来了。当时清儿也不认识他,直把他打了个头破血流,王家能善罢甘休吗?” 扑哧~~ 崔耕 身后的黄有为闻听此言,忍不住笑出声来。 崔耕训斥道:“你笑什么?本王和张老爷子说话,哪有你说话的余地?” “不是……”黄有为强行忍着笑意,道:“那黄五娘家,是长安最近风头正劲的妓馆。卑职长这么大,还是头一次见人,把在妓馆内争风吃醋说得这么清新脱俗地呢?” 崔耕望向张去逸道:“张老爷子,果真如此?” 既然已经把话说开了,张去逸也就不再隐瞒,道:“确实大抵如此。关键是,小孙张清娶了陛下的女儿宜春公主。这事儿连让陛下主持公道都不可能。” 这话倒是实在,李隆基这个老丈人杆子,总不能为女婿邀妓撑腰吧? 崔耕有心进一步挑拨张王两家的关系,道:“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你怎么也得见人家一见啊。怎么?要不要本王给你壮壮胆儿?” “壮……壮胆儿?” 张去逸眼珠乱转,道:“越王千岁辩才无双,您既有此意,小老儿当然感激不尽。但是……您可千万别说自己是越王。” “嗯?那是为何?” 张去逸面色有些不自然,道:“小老儿邀您做媒,当然是一件好事。但是,我说邀您做媒就邀您做媒啦?王鉷要是借助此事,对陛下进几句小老儿的谗言,我可受不了。” “那行吧,就依张老爷子所言。” 崔耕自己也不愿意暴露身份,他就想不显山不露水的,把王家兄弟给解决了,帮吴公礼把家人救出来。所以,稍微一考虑,就慨然应允。 二人商议已定,张去逸带领家人,大开中门,迎接王鉷。崔耕就隐在人群之中。 其实张去逸还真猜错了,王鉷这次来,不是为了王焊和张清的争风吃醋之事,而是为了崔耕。 第1632章 彻底误会了 事情的经过是这样的。 王焊鬼使神差,把相士任海川邀到家中,给自己相面,看自己有没有王者之象。 任海川敷衍了几句之后,趁着吃饭的功夫开溜了。 王焊明白过劲儿来,赶紧命杀手追杀。 任海川想跑路却没有钱,就想在东市表现变脸之术,混点钱做盘缠。 赶巧了,崔耕带着崔芬逛东市,整好遇到了此事,把任海川救了下来。 王焊杀人灭口失败可着急了,赶紧将事情的经过告诉了自己的哥哥王鉷. 王鉷听说了此事后更着急,赶紧命人查,到底是谁出手,把任海川救走了。 尽管有羽林将军的腰牌,可那腰牌却是来自皇宫大内,无法细查。最后查来查去,这一伙子救走任海川的人,如泥牛入海一般,丝毫不见踪影。 这可是涉及到谋反的惊天大案,王鉷不敢放弃,继续命手下详查。 终于,今日有人发现了崔耕等人的踪迹,告知了他。 这伙子人去了张府? 王鉷顿时就是一阵脑补,怪不得这伙子人有羽林将军的腰牌,而且还牵扯到皇宫大内。 以张家的势力,并不难做到这一点。 哎呀,不好!我弟弟王焊刚和张清有了冲突,这伙子人不会是张清安排的吧? 王鉷越想越害怕,赶紧来到张府门前。 张去逸心里有鬼,左拖右拖不肯开门,更加加深了王鉷这个判断。 眼见着人都出来了,王鉷的一个心腹伸手一指,道;“王侍郎您看,就是那几个人,劫走了任海川,错不了。” “行了,本官明白了。” 王鉷城府颇深,情况不明大情况下,他不会直接找崔耕等人的麻烦。 他紧走几步上前,道:“哎呀呀,张老爷子您怎么亲自接出来了?真是折煞王某人了。” “哪里,王侍郎乃是国之干臣,小老儿理应尊重。呃……此地并非讲话之所,王侍郎里面请。” “张老爷子请。” …… 宾主之间各怀心思,言谈话语间非常客气,其乐融融地进了 张府,来到客厅分宾主落座。 张去逸和王鉷分宾主落座,占了正中之位,崔耕等人在侧坐相陪。 略微寒暄几句后,张去逸试探道:“王侍郎公务繁忙,不知您今日前来,到底所为何事呢?” “唉,下官是向您赔不是而来。”王鉷道:“舍弟无知,前几日在黄五娘家冲撞了令孙。我已经狠狠地惩治过他了,还请王侍郎恕罪啊!” “哪里,是小孙无行,冲撞了令弟,该道歉的是小老儿才是。” “是舍弟的不是。” “是小孙的不是。” …… 二人互相谦让,过了一会儿双方一阵哈哈大笑,似乎前嫌尽释。但张去逸内心之中却是充满了警惕,以他的了解,王鉷是个睚眦必报的人,刚才王鉷的表现,可与他之前的画风不符。 果不其然。 王鉷忽然轻咳一声,道:“听闻张先生有个孙女,其名张落凝,今年年方二八,不仅有着闭月羞花之貌,而且琴棋书画样样精通。不知可有此事啊?” 张落凝太漂亮了,简直艳名在外。 张去逸对于王鉷的话更加心生警惕,含糊说道:“哪里,小女可没那么出色,只能说将就。” “张老爷子过谦了。”王鉷轻咳一声,正色道:“您也知道,舍弟今年不过二十二岁,尚未婚配。如果张老爷子不嫌弃的话,你我两家结为秦晋之好如何?” 王鉷今年都四十多了,但是王焊今年才二十多,他这话在岁数上倒是没造假。 在王鉷的想法里,我这是主动释放善意,你要是同意了这桩婚事,就代表你也愿意妥协。 那任海川的事儿就简单了,你偷偷把他弄死,就算完了。咱们两家成了亲戚,对双方都有好处。 但是,张去逸的看法,和王鉷完全不同。 张去逸可不知道任海川的事儿,他更不知道,在王鉷的眼里,这王焊是天下少有的好男儿,配张落凝绰绰有余。 在张去逸的想法里,王焊是什么人呢?王焊是出了名的浪~荡无形之 人,不学无术,贪花好~色,性情暴虐,长得也非常一般,就是给自己孙女儿提鞋都不配! 他暗暗寻思,好你个王鉷啊,实在是欺人太甚,我说你怎么刚才那么客气呢,敢情是在打落凝的主意,简直是可忍孰不可忍! 不过他虽然很气愤,还是没有准备彻底翻脸的打算,只是微微摇头,道:“不好意思,落凝虽然尚未嫁人。但小老儿已经给她选了一个如意郎君啦。” “哦?那是何人?难道在张老爷子的心目中,舍弟远不及此人?”见自己主动释放善意被张去逸就这么拒绝了,王鉷的脸当时就沉下来了。 张去逸微微一笑,道:“齐王李子峤。小老儿以为,齐王殿下,却是比令弟要强上那么一些的。” “我……” 王鉷当时就被堵得说不出话来,他再狂妄,也不能拿自己的弟弟跟李隆基的儿子相提并论啊。 最终,他冷笑一声,道:“原来张老爷子是想攀龙附凤啊,那舍弟还真不能满足您的条件。不过,我可是听说了……户部侍郎韦坚的妹妹韦依玉也有意齐王妃之位,令孙女……争竞得过人家吗?” “那就不劳王侍郎操心了。” “那行吧,算王某人今日白张了嘴,自不量力。”王鉷的面色极为难看,道:“但不管怎么说,王某来您府上作客,一顿饭总要管的吧?” 张去逸知道王鉷可能借饮宴之际,发酒疯,发泄心中的怒火。但是,他还真不敢太过得罪王鉷。 不管怎么说,发泄出来,总比背后使阴招好不是? 张去逸道:“王侍郎若肯赏光,小老儿定当不胜欢迎。” “那就谢过张老爷子了。” …… 一个时辰后,张家大排筵宴,款待王鉷一行。不仅张去逸,崔耕等人在场,就是张清都带着他的老婆宜春公主到了。 这位宜春公主长得只能说不丑而起,气质也不甚佳,想来在李隆基那不怎么受宠。张清倒是标准的大帅哥一枚,举止优雅,风度翩翩 。 不过,这也不是没有好处。宜春公主丝毫没有大唐公主的架子,在张清旁边低眉顺眼,小鸟依人,丝毫没有因为夫君*妓而生气的样子。 甚至为了给夫君消弭仇恨,她甚至亲自下厨,做了几个拿手菜款待王鉷。 然而,即便如此,王鉷还是一阵阵意气难平。 多喝了几杯酒后,他把酒杯往桌子一戳,仗着几分酒劲儿,道:“其实皇亲国戚,也就那么回事儿。老子给你面子,你是皇亲国戚,不给你面子呢?嘿嘿,狗屁!狗屁不如!” 这几乎相当于指着和尚骂秃子了,张去逸的面色极为难看,道:“王侍郎,你醉了。” “不,我没醉,没醉!”王鉷双臂一摆,斜瞥向张去逸道:“怎么?你不信?觉得我在吹牛?韦会知道吧?定安公主的独子。其实也没犯什么事儿,我就是看他不顺眼,把他弄到大理寺,勒死了。结果怎么样?老子屁事儿都没有!” 定安公主是中宗李旦的一个女儿,如今李隆基掌权,定安公主这个公主就不怎么值钱了。 但是,再不值钱,那也是正儿八经的皇亲国戚。王鉷能把她的独子弄死,其权势可见一斑。 在这个场合说出来,更是足见浓浓的威胁之意。 张去逸闻听此言,端着酒杯,嗫喏了两声,不知如何是好。 王鉷却不理他,径自来到了张清的面前,跟他勾肩搭背地道;“诶,我说驸马爷,你们张家招待得有些没诚意啊!” “嗯?此言怎讲?” “这事儿不是明摆着的吗?既有酒宴,为何没有助兴之物?” “您稍等,马上就有舞姬上来。” “不,老子不要舞姬。”王鉷道:“老子要投壶!” 所谓投壶,就是饮筵之间的一种小游戏,把箭向壶里投,投中多的为胜。 张清道;“投壶更简单,在下马上命人准备。” “准备?准备个啥啊?”王鉷一伸手,将张清的帽子摘了下来,道:“我看这个就挺好!” “啊?我的帽 子?” 王鉷歪着脑袋,道:“怎么?不行吗?” “行,行,为了王侍郎高兴,区区一顶帽子算什么?” 说是这样说,张清的心里却在滴血。一个原因是这顶帽子镶金嵌玉价值不菲,另外一个原因,也是最重要的原因,这代表了非常严重的侮辱。 王鉷这才满意地点了点头,道:“哼,这还差不多。” 功夫不大,弓箭和帽子都已摆好。王鉷狞笑着,抽出一支箭,冲着那帽子上的纤细玉带狠狠地投了过去。 “好箭法。”虽然很心疼很生气,但张清还是不得不强颜欢笑地赞叹王鉷的箭法。 “某别的本事没有,这投壶的本事还是不差的。” 说着又抽出了一支箭,三两下之后,那玉带发出“咔嚓”一声脆响,彻底断裂。 王鉷耸了耸肩,道:“不好意思哈,某一时用力太大,竟然损了驸马爷的帽子。” “没……没关系……只要王侍郎高兴就好。”张清紧握拳头,涩声道。 孰料,王鉷依旧不肯罢休。 他又道:“算了,投壶没什么意思。听说张落凝小娘子的舞蹈特别出色。不如……请他给本官来跳一只舞,以助酒性!” “你……” 这个要求就太过分了,张落凝一个未出嫁的黄花大闺女给王鉷献舞,她以后还有何面目为齐王妃? 张去逸忍无可忍,向崔耕投去了求救的目光。 崔耕还有事求到张去逸呢,也只得挺身而出,轻咳一声道:“让张小娘子跳舞,这个……不妥吧?” 要的就是这个! 与张去逸的猜想不同,王鉷刚才闹了半天事儿,不是为了泄愤,而是为了后发制人,要张去逸主动提出,如何解决任海川之事。 现在张去逸没提,而让崔耕站了出来,在王鉷看来,效果却是一样的。 他沉声道:“你是何人?本官和张老爷子说话,哪里有你说话的余地?” “对啊,我是啥身份呢?”崔耕往张去逸身上瞥了过去,道:“张老爷子,介绍一下吧。” 第1633章 我是老娘舅 张去逸道:“好叫王侍郎得知,这位乃是洛凝的舅舅。俗话说得好,娘亲舅大。洛凝的婚事,他能当半个家。” “张小娘子的舅舅?”王鉷一阵冷笑,道:“听说张小娘子的娘亲出身博陵崔氏,你也是博陵崔氏之人喽?” “嗯,你可以这么认为。在下姓崔名云。” “越王崔耕也是博陵崔氏之人,你和他乃是同宗,想必……关系不浅吧。” 这话就比较恶毒了,简直是直接威胁,要构陷眼前这个崔云和越王崔耕不清不楚的。莫忘了,王鉷除了户部侍郎外,还有个职司御史中丞呢,他一道命令,就能将人抓入御史台问罪。 崔耕不慌不忙地道:“户部尚书杨慎矜乃是炀帝杨广玄孙,齐王杨暕曾孙,隋王杨政道之孙。你王大人是杨慎矜的表侄,不用想,也和前隋皇室关系不浅啊!咱们彼此,彼此。” “你……” 杨慎矜这个身份是绝对的硬伤,皇帝高兴,一切都无所谓,哪天应了景儿,就能牵扯成一场谋反大案。 不,不用应景儿,王焊问相于任海川的事儿,就相当于已经发动了,足以形成完美的证据链。 王鉷被崔耕这么一提,不由得既惊且怒,还有点怕! 崔耕却理直气壮地道:“我怎么了?你们这些亲戚,都挺有意思的啊 。你那表叔杨慎矜,听说他跟一个叫史敬忠的番僧交往。某日,杨慎矜父亲坟墓处的草和树木有红色的液体流出,他害怕了,问计于史敬忠。史敬忠叫他戴镣铐,光着身子坐在树林中消灾。史敬忠还说十余年后,国家将有动~乱,劝他住到临汝去买田地做退路,杨慎矜都依言照办1。” 说到这里,崔耕低下头去,慢悠悠地道:“陛下知道了这事儿,不知多么高兴呢。您说是不是啊,王侍郎?” “你……我……” 一股股寒意从王鉷的心头升起,事到如今,他简直有拔腿而逃的冲动! 没办法,废了王皇后之后,李隆基下了一道旨意:严禁百官研究谶纬之书,乃至于和巫婆神汉相士之流的人交往,违者以谋反论处,严惩不贷。 只要这个崔云的一出首,朝廷派人把史敬忠一抓,杨慎矜就完蛋了! 杨慎矜完蛋了倒没什么,但是,拔了萝卜带出泥,这不是还有王焊的事儿吗? 威胁! 这是赤*裸*裸的威胁! “这个……”王鉷强笑一声道:“这……这不是无稽之谈吗?崔先生你不要听风就是雨,到处乱说嘛。被有心人听了,给张家招灾惹祸,就不好了嘛。” 按说他这样说,已经够低声下气的了 然而,崔耕却眉毛一挑,道: “洛凝他娘都死了那么多年了,张家跟我有什么关系?王侍郎想要报复,尽管动手,我会让王家给张家陪葬的。为了此事,就是把我自己填进去也没什么。” “这……这又是何必?有话好说,有话好说嘛。” 王鉷可没同归于尽的勇气,他乃是能屈能伸之人,陡然间,笑容比春花还灿烂,道:“崔先生莫生气,咱们万事好商量……好商量嘛。” 崔耕点了点头,慢条斯理地道:“这还差不多。嗯,我听说王侍郎喝醉了酒之后,爱讲些有的没的,连自己都控制不住自己,有这么回事儿么?” “我哪有……啊,对了,有!有!有!”王鉷文多从聪明啊,马上就会意道:“刚才我想让张小娘子跳舞,就是胡说八道,做不得真的。” 崔耕得寸进尺,道:“嗯,我猜也是。对了,听说王侍郎你喝醉酒之后,除了这个毛病外,还喜欢乱砸东西?” “对,有!有!有!” “当然了,这也算不得什么毛病。王先生有一点好,砸坏了别人什么东西,都照价赔偿。刚才您把驸马爷的帽子给砸坏了,就赔个一百万贯钱吧?” “啥?一百万贯钱?”王鉷对数字极其敏感,高声道;“他那个帽子,顶天值一万贯钱!一万贯钱,你怎么不去抢?” 崔耕面色一沉,用手指轻轻敲击着几案,道:“嗯?一百万贯多吗?史敬忠……任海……” 王鉷当时就没脾气了,忙不迭地改口道:“一百万贯!绝对是一百万贯!谁说不值一百万贯,我和谁急!” “这还差不多,你马上叫人取钱,概不拖欠!” “是,是。” …… 王鉷愿赌服输,命人回去取钱,功夫不大,一百万贯钱聚丰隆银号的钱票就送到了。 这笔钱财对一般人来说,是天文数字,但对王鉷来说,却实在不算什么。 他贪污了多少钱? 这么说吧,在王鉷倒台,被抄家的时候。负责查抄的官员走了好几天都没把他置办的宅院走遍,乃是标准的“房叔”一名。 相传他吃水的那口井,围栏乃是用金银珠玉贝等镶嵌而成。光一个井栏就价值连城,其他的财物有多少可想而知。 相对经济上的损失,王鉷主要是心理上非常难受。 因为他突然发现,面对张落凝这个突然冒出来的舅舅,自己着实没什么好办法。 人既没在朝为官,不做不错,就没什么把柄可抓。你说他姓崔吧,他马上手你表叔姓杨。真使出盘外招来,人家逼急了能跟你同归于尽。舍得一身剐,敢把皇帝拉下了马,何况是自己呢? 唉,希望他能拿了一百万贯 钱后心满意足,不再拿任海川说事儿吧?但是,看那崔云的德行,那怎么可能? 想不到,我堂堂王鉷,算计了一辈子别人,最终却被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人物拿捏。 真是奇耻大辱啊! 王鉷一边心里面感叹,一边灰溜溜地跑路,王府上下顿时一片欢腾。 张清跪倒在地,非常兴奋地道:“越王千岁,您……您真是太厉害啦!不用暴露身份,只是三言两语,就让那王鉷落荒而逃啊!在下真是太佩服您了。” 宜春公主随着张清跪倒,低眉顺眼地道:“多谢越王仗义出手,保全张家。” “哪里,举手之劳,何足挂齿?二位快快请起。” 崔耕双手虚托,让这二人站起。 张去逸已经将那一百万贯聚丰隆银号的钱票取来,道:“这一百万贯钱得自王鉷,张某人就借花献佛了。” “诶,这一百万贯钱是陪张驸马帽子的钱,本王岂能收下?再说了,我也不差那一百万贯钱呢。” 顿了顿,崔耕索性道;“张老爷子若真想报答本王,为我办件小事儿就成。” “什么事?” “本王想不动声色地王鉷的弟弟王焊处置了,你如此这般,这般如此……” 然而,张去逸听完了,坚定地摇了摇头,道:“还请越王千岁见谅,小老儿恕难从命。” 第1634章 双方都借刀 崔耕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道:“为什么啊?” 张去逸叹了口气,道:“越王千岁有所不知啊。这王鉷和王焊和一般的兄弟不同,王鉷简直爱弟如命。我若是敢动王焊,他宁可拼了性命,也要给王焊报仇。我张家哪里能当王焊一击啊!” “真的假的?本王只听说过爱子如命和亲兄弟明算帐,可没听说过什么爱弟如命。” “确实是真的,这么大事儿,小老儿怎么敢欺瞒您呢?”张去逸轻叹了一口气。 这时张清也插话道:“不敢欺瞒越王,确实如此。说来也真是奇怪,王焊不知捅了多少次大娄子了,每次都是王鉷费尽千辛万苦,给他擦屁股,可是擦完屁股后,王鉷竟一次都没处置过他。非但如此,王焊平时对王鉷多有不恭之处,每次王鉷也都是一笑了之。” 崔耕很是好奇地道:“可是王鉷要效仿郑伯克段于鄢的故事?” 所谓郑伯克段于鄢,讲述的是,郑庄公之母偏爱郑庄公之弟共叔段,甚至有意让共叔段对郑庄公取而代之。于是乎,郑庄公就骄纵其弟,等到共叔段不知天高地厚起兵谋反之时,庄公便一举铲除了共叔段。 张去逸摇了摇头,道:“以前也有人这么想,但是,那王焊都犯了几十次死罪了,他若是想克,早该克了吧?” 张清接话道:“再说了,王鉷的父母都死了十来年了,他有什么必要做戏?莫非,他表演一番兄友弟恭的把戏,人们就认为他是什么好人不成?” 崔耕皱眉道:“如此说来,你们张家,是 说什么也不肯帮本王对付王家了?” “呃……其实也没那么绝对。”张老头腆着脸道:“只要越王再帮我们张家一个小忙,我们张家就愿意为了您,对付王焊那个瘪犊子!” “到底是什么忙?” “就是刚才小老儿说得洛凝的事儿啊!只要洛凝成了齐王妃,我们张家的地位水涨船高,也就不怕什么王鉷了。” 擦,敢情是在这等着我呢? 崔耕暗暗翻了个白眼儿,知道这事情避不了了,于是先给张去逸打了预防针道:“这可是张老爷子您自个儿要求的,以后若是因为这桩婚事出了什么乱子,您可别赖我。” “那是自然,天家无情,什么事儿都有可能遇到,老夫有心理准备。” “那您就静候佳音吧。” “那老头儿代表全家先谢过您了,您放心,只要办成这事,您说的解决王焊之事,保证不成问题。” …… 崔耕本来觉得这事儿难度不大,李子峤娶谁不是娶啊?自己给李隆基帮了那么大一个忙,让他答应这桩婚事没什么难度。先前只是因为李子峤的身份担心日后惹麻烦,但现在张家非得以这个作为对付王焊的条件,他也暗示过了,也就不管那么多了。 然而,事情不仅仅出乎了他的预料之外,而且也出乎了李隆基的预料之外。 李隆基刚一询问李子峤本身的意见,这厮就把头摇的跟拨浪鼓一样。 他表示,自己既不要什么韦坚的妹妹,也不要什么张家的小娘子,自己真正喜欢的人,是崇真观的薛瑶英,非她不娶。 李隆基 这个气啊,你堂堂齐王,让一个先为妓子后为女道的人为正妻算怎么回事儿?你喜欢她,直接纳为妾侍不就成了?你这样干,是纯属给朕添堵啊! 于是乎,李隆基坚决不允。 但是这李子峤也真有脾气,软硬不吃,非得这么办不可。李隆基再怎么着,不能把这个唯一的儿子给宰了吧?于是整个人显得闷闷不乐,但又一时想不出好的办法解决。 王鉷作为李隆基的宠臣,忽然眉头一皱,有了主意。这个主意主要是为了对付那个莫名其妙的崔云,而不是李隆基。 甘露殿内。 王鉷将一个锦盒放在了几案上,道;“陛下请看,此物名曰玉辟邪,天生一对,非人工所为。此宝不仅形状和辟邪颇多相似之处,还可泛出异香,数百步外仍可闻到哩。” “嗯,果然是无价之宝,王爱卿你有心了。”李隆基赞了一句,面上却并无多少欣喜之色。 王鉷小心翼翼地道:“陛下可是为齐王殿下的事儿忧心?” “唉,谁说不是呢?”李隆基苦恼道:“这逆子,非要娶一个来历不明的女道为妃,朕怎能应允?” “呃……陛下,请恕微臣直言,您有些小题大做了。” “什么?朕小题大做?齐王妃事关国本,难道还是一件小事?”李隆基声音转厉。 王鉷却道:“陛下莫着急,听微臣把话说完啊。” “你讲!” “齐王妃的人选的确是一件大事。但是,现在还没到那个地步。您想啊,男人嘛,哪个不是见一个爱一个呢?齐王原来在民间,根本就没 见过什么美人,才对那薛瑶英一见倾心。但若是让见多了美人……难道就不会见异思迁?” 李隆基模模糊糊地好像意识到了点什么,道:“王爱卿的意思是……” “咱们给齐王殿下创造机会,见更多的美人啊!韦家、张家,不是都想和齐王结亲吗?微臣可以邀请齐王和她们一起赴宴,这接触多了,齐王殿下不就知道好歹了吗?论风度气质,那薛瑶英怎么同这二位贵女相提并论啊?” 李隆基眼前一亮,点头道:“嗯,有道理!朕这就给张、韦两家暗示。至于王爱卿你,赶紧发请帖,争取早日促成此事。” “是。” …… …… 第二日,崔耕临时的宅子,客厅内。 崔耕轻轻摸着下巴,道:“王家消夏宴?” 张去逸道:“其实这宴会就是个幌子,真正目的,是让齐王相亲。这次落凝和韦依玉都会去,能否成功,就在此一举了,还请越王多多帮忙啊!” “可齐王相亲关王鉷什么事儿?他这么积极赶着参与干啥?恐怕这事儿没那么简单。” 张去逸苦笑道:“再不简单又怎么样?落凝要是去,说不定还有机会,要是不去,可就相当于把这齐王妃拱手让人了。” 崔耕心说,拱手让人又怎么样?说得好像这冒牌李子峤,多么奇货可居似的。 但是,他还指望张家对付王焊呢,还不能对此事不上心。 崔耕也只得道:“好吧,那本王就准备一番,三日后,以落凝舅舅的身份参与这场王家消夏宴。” “那一切就都拜托越王千岁了 。” …… …… 王府内。 王焊有一下没一下,十分敷衍的给王鉷捶着肩膀,道:“崔云那小子,明日一定会来咱们家?” 王鉷却似乎非常享受,半眯着眼睛,慢悠悠地道:“错不了,你是没看见啊,当初我一说让张落凝献舞,那崔云当时就窜儿了。如今陛下已经暗示了张家这是场相亲会,崔云岂能不到这儿来,给张落凝保驾护航?” “那可妥了!”王焊重重地锤了一下,道:“到时候,我略施小计,把崔云抓了,看他还怎么兴风作浪!” 王鉷吃疼之下,痛呼出声,道:“哎呦,你小子轻点啊!我这把老骨头,经得起你这么一惊一乍的吗?” “我管你经得起经不起呢。呃……没事儿我走了啊,我还得安排人对付崔云呢。” 言毕,王焊转身就走。 “你小子给我回来!”王鉷赶紧把拦住了,道:“崔云又不是一个人,他还有那么多手下呢。这厮又是颇有尿性的,万一宁折不弯,跟咱们拼个鱼死网破呢?” 王焊有些不服气地道:“那您说怎么办?总不能咱们就被崔云吃的死死的吧?” 王鉷微微一笑,胸有成竹地道;“当然不是。其实这事儿也简单,崔云既然握着咱们的把柄,咱们不好动手,但不代表咱们不能让别人帮着咱们对付他啊?” “谁?” “齐王李子峤啊。待我略施小计,让那李子峤对崔云恨之入骨,到时候,张家为了讨好李子峤,也会主动放弃对崔云的支持。如此一来,这姓崔的岂不是死定了吗?哈哈!” 第1635章 机密何其多 与此同时,齐王府。 吉温眉头微锁,数次欲言又止。 冒牌李子峤道:“这里又没有外人,吉先生有话,尽管道来。” “没有外人?”吉温一阵苦笑,语带无奈地道:“我却觉得,自己就是那个外人。齐王殿下,我真是越来越看不透你啊!” “嗯?此言怎讲呢?” “往昔我以为,你不过是阁罗凤找来的一个傀儡。纵然有些能力,但你依然还只是一个傀儡,兴不起大风浪,又怎能和吉某人相提并论?至于现在……”说到这里,吉温停下了话语,两眼直望着冒牌李子峤。 “那现在怎么呢?”等了会吉温还是没有继续说下去的打算,被看得有些不耐的冒牌李子峤只好主动问道。 “你自到长安以后,虽然对朝廷官员不熟。但所作所为,无不进退有度,被许多大臣视为大唐中兴之主。吉某人自认异地而处,没法子比你做得更好了。不过……我有个问题,一直想不明白啊?” “你说。” 吉温犹豫了下,才继续寻问道:“就是选齐王妃之事,你为何不顾陛下的反对,一意孤行呢?纵然陛下只有你这么一个儿子,挑无可挑选无可选,你也不至于如此惹他不高兴吧?” 冒牌李子峤眉毛一挑,道:“那本王就不能是为情所困吗?薛瑶英如此姿色,是个男人都得动心吧?” 吉温微微摇头,道:“动心和不惜一切代价是两码事儿。而且……我很怀疑……” “什么?”冒牌李子峤饶有兴味地看着吉温。 说来也怪,这 李子峤的目光似乎有着穿透人心的魔力。就这么简单的一看,吉温就感到了沉重的压力,一滴滴冷汗滴了下来。 最终,他一咬牙一狠心,道:“齐王自从和吉某人相识以来,从没动过任何女子。我猜想您要么是心志坚毅如同圣人之辈,要么……恐怕,恐怕,是不能行男人之事吧?” 冒牌李子峤道:“原来是这件事情啊,这个我可以很肯定的告诉你,我是第一种。” “为什么?你是做齐王,又不是做和尚,如此禁欲有必要吗?”吉温满腹疑惑。 冒牌李子峤站起身来,在室内来回踱了几步,走刀窗边,轻叹一声,道:“嘿,为什么?只是某的秘密太多,不想被枕边人听到罢了。” 这个问题,冒牌李子峤不能不解释。 若是吉温怀疑他做不成男人之事,那忠心就没法子保证了。毕竟在这个时代,皇帝能否有亲生骨肉,有非常重大的政治意义。 当然了,既然他说有许多枕边人都不愿意透露的秘密,吉温也就非常知情识趣儿的不再细问。 吉温道:“既然如此,您对薛瑶英的感情,也全是假的了?” 冒牌李子峤喟然叹道:“此女的确姿色不凡,简直是我今生见到的最漂亮的女人。如果真的倾心于的我,我说不定还真的得堕入情网之中。但是,但她接近我乃是别有所图,我也只能与她虚与委蛇了。” 吉温才不管李子峤有什么惊天之秘呢,他只关心,此人能否有足够的理念和手腕,登上大唐的至尊之位,从而保 住自己的荣华富贵。 闻听此言,他大喜过望,跪倒在地,激动地道:“齐王如此深谋远虑,微臣佩服。愿为殿下效死。” 李子峤赶紧以手相搀,道:“多谢吉先生厚爱,若我能成大事,定然和吉先生祸福与共。” 不过,此时他心里想得却是:可惜,你跟着我只有祸没有福。吉温啊吉温,你也是一代人杰,却被富贵蒙蔽了心智,着实可怜。 吉温此时却是自我感觉良好,积极建言道:“呃……您还没解释最初的问题呢,为何要特意惹陛下生气呢?” 李子峤颇为玩味地道:“据母妃所言,崔耕如今已经到了长安,为武惠妃驱鬼。我闹上这么一出,陛下无奈之下,肯定会让崔耕介入。既如此,咱们就有机会刺杀他了。” “什么啊?”吉顼有些着急地劝说道:“殿下莫跟微臣开玩笑了。崔耕一死,陛下肯定会把咱们交出去,平息岭南道的愤怒。咱们好好的富贵不享,找那个死干啥?” “好了,说正经的。”李子峤面色一肃,道:“假如你吉温和陛下异地而处多年,冷不丁的某天蹦出来个便宜儿子。此子文韬武略样样精通,野心勃勃,深得群臣爱戴,还是你唯一的继承人。只待你一闭眼,他就能接替你,登上那至尊之位。你会怎么办?” “杀了他!”吉温脱口而出。 随即,他恍如大悟,道:“我明白了!殿下要让陛下放心,就必须表现得对皇位没什么兴趣。在女人这点上跟陛下唱反调,既无伤大雅,又达到 了目的。” 顿了顿,又猛地一拍大腿,道:“陛下对武惠妃一往情深,您对薛瑶英一往情深。武惠妃身份尴尬,陛下欲立其为后,朝野皆曰不可。薛瑶英身份低微,殿下欲立她为齐王妃,朝野也皆曰不可。说不定,陛下表面上斥责您,内心中却还以为您很像他,对您越发看中呢!” 冒牌李子峤心说,你真是想多了,嘴里却道:“就是这个道理。孤王追求薛瑶英,百利而无一害。” “那王家消夏宴您准备怎么办?” 李子峤轻笑一声,道:“找个理由把那两个攀龙附凤的小娘子都拒绝了呗。弱水三千,吾只取一瓢而饮,哈哈!” …… …… 还是此时此刻,崇真观,密室中。 薛瑶英、薛宗本夫妇,齐齐跪倒在地,在他们面前站着的是一个带着鬼王面具的男子。 那男子道:“瑶英,这些日子,你和李子峤怎么样了?” 见薛瑶英没有回话,薛宗本连忙赔笑着解释道:“教主您就放心吧,瑶英好着呢!那李子峤被瑶英迷了个神~魂颠倒,多次在李隆基面前要求娶瑶英为齐王妃。这事儿多少人都亲眼所见,绝对造不了假。” 那面具男子沉声,道:“那本教主就放心了。其实瑶英也未必一定要为齐王妃,就是良娣,乃至于没有名分都是可以的。以后的日子还长着呢,只要瑶英受宠,就对本教大有帮助。” 薛瑶英轻声细语地回答道:“是。” 面具男子继续勉励道:“本来崇真观就是本教的总部,牛仙童却随 口一句,把你安排到这里来,可见,上天都在帮助朕……本教啊。瑶英,你可得加把劲儿,早日嫁入齐王府。” “可是……”薛瑶英有些迟疑道:“奴家总觉得,总觉得……” “怎样?” “总觉得齐王表面上对我很好,实际上,却没被奴家迷住。一切……一切,好像跟我一样,都是在逢场作戏一般。” 面具男子闻听此言,勃然大怒,两眼直视着薛瑶英大声喝道:“借口!依我看,你是舍不得自己的处~子之身吧!易求无价宝,难得有情郎……我看这两句诗,把你的魂儿都勾去了!你莫忘了,本教的大业,莫忘记咱们的血海深仇!” “不,奴不是……不是……”薛瑶英连忙摇头否认道。 “是与不是,你自己心里清楚。”那面具男子冷哼一声,往门外走去,顿了顿,又忽然驻足,道:“瑶英啊,瑶英,莫让我失望啊!我教将近二十年的准备……现在是离着胜利最近的一刻了。在这个时候,希望你一定以大局为重!” 两行热泪如同断了线的珍珠一般,顺着佳人的腮边滚滚而落。 薛瑶英轻咬朱唇,颤声道:“是……父亲大人。” 当! 那面具男子被门槛拌了一下,险些跌倒。 随后他迅速站稳了身形,轻叹一声,道:“瑶英,好自为之。为了大业,哪有不牺牲的?” “瑶英明白。” “教主您放心,我想瑶英是知礼懂事的人,一定知道怎么做的。相信教主大业一定会成功!”薛宗本也在一旁表衷心。 第1636章 王家消夏宴 崔耕却不知道,如今的长安风云涌动,各方势力慢慢露出了獠牙,准备掀起一阵遍及天下的腥风血雨。 三日后,他带着杨玄琰、李白、黄有为、剧士开,会合了张清、张去逸、张落凝,往王家府邸而来。 进得府内,但见亭台楼阁错落有致,雕梁画栋精美异常,珍珠玉石随意装点,即便以崔耕的豪富,都叹为观止,道:“此地竟然如此豪奢,想必就是皇宫大内,也比这远远不如。” 引路的小厮颇为与有荣焉,道:“皇宫算什么啊?那里面一切皆有定制,但咱们这王府就不一样了。怎么舒服怎么来,怎么花钱怎么来。依我看啊,玉帝老儿的天宫也不过如此。” “还别说,我也这么认为。” …… 直走了一刻钟左右,众人才在一个巨大的八角凉亭前停了下来。凉亭四面环水,只有一条青石路沟通内外。 无数道水流从从凉亭上四面八方直泻而下,将整个亭子装点得如同水帘洞一般。 这亭子上还有一块牌匾“自雨亭”。一看就明白,这三个字儿的意思是,整个亭子修建的极为巧妙,好像能自己下雨一般。 进了亭内,但觉比外面的温度低了许多,令人心旷神怡。 杨玄琰不禁感叹道:“乖乖,这王侍郎是真会享受。此情此景,别说我没见过,就是想都没想过啊。” 那小厮闻听此言,就更得意了,道:“那是。不怕告诉各位,整个大唐总共有两座自雨亭。一座是在陛下的兴庆宫内,一座是在这里。但兴庆宫内的那个亭子,乃是在亭顶上积聚雨水,需要的时候,再把雨水放下来。时间短不说,关键是有时候天气太热,那雨水都变味儿了。真是犹如鸡肋,食之无味弃之可惜。但咱们这自雨亭就不同了,乃是引山泉谁而成,不仅整个夏天都川流不息,而且绝无异味儿。” “嗯,确实比皇宫的那个亭子要好。” 张去逸也一脸赞叹道。心里却是想着,这王鉷也太招摇了吧,自家宅子比皇宫显得富豪就算了,就连这亭子还比皇宫的好太多,不怕惹得李隆基嫉恨? …… 又过了一会儿,参与这场王家消夏宴的人,来得差不多了。 其中有此间主人王鉷、王焊;有户部侍郎韦坚,带着他的妹妹韦依月,以及几个伴当;还有齐王李子峤和非常煞风景的薛瑶英。 嗯,起码韦依月和张落凝是这么认为的。 本来么,这是场相亲会,薛瑶英出身低微,凭什么参加?更关键的是,她……她长得那么好看。 原本张落凝和韦依月以为,薛瑶英就算再有姿色,也顶多和自己差相仿佛。 然而不怕不识货,就怕货比 货。 三人同处一个凉亭内,薛瑶英竟把二人衬托地如同两朵小绿叶一般。 如果单比姿色的话,谁是良娣,谁是齐王妃,胜负已分! 当然了,在冒牌李子峤看来,煞风景的那个人不是薛瑶英,而是另有其人了。没错,那人是崔云。 崔云实际上是崔耕,这件事崔耕自己知道,张去逸一行也都知道。有意无意间,这伙人的核心人物就是崔耕。 赶巧了,今日王鉷打算挑拨崔耕和李子峤之间的关系,命人特意安排崔耕坐了主位。 原本知道崔耕底细的人潜意识的都认为,那个位置就是该崔耕坐的。再加上凉亭上有道道水流流下,令人叹为观止,吸引了大家的注意力。因而,直到冒牌李子峤来之前,崔耕坐了整个凉亭中最为重要的位置也没人说其他的。 冒牌李子峤只想表现得对薛瑶英痴心一片,爱江山不爱美人,可不是要表现得软弱可欺。 一个软蛋如何为大唐这万里江山之主? 李子峤皱眉道:“王侍郎,你这个座次,不大妥当吧?” “那个……”王鉷赔笑道:“俗话说得好,娘亲舅大。您还不知道吧,这位崔云,就是张小娘子的亲舅舅哩。” 冒牌李子峤不以为然地道;“哼,那又如何?” 本来么,慢说他现在只是和张落凝在相亲,还没有成亲呢。就算是成亲之后,也得是先论君臣之义,再论亲戚。 要知道,以前大唐公主的公爹,都得向公主行跪拜礼呢。 王鉷有心拱火,道:“那个……齐王殿下,咱们今日只论私谊,不论身份成吗?我……我实在有点惹不起人家。” 最后这句话说得很有技巧,他有意把声音放低,却放得不够低。结果,自雨亭内之内,人人都听得清清楚楚,却还都知道他在说悄悄话。 冒牌李子峤这个气啊,他心中暗想,你王鉷不会说话,就莫乱说。什么叫你惹不起人家?哦,你惹不起崔云,却惹得起我,就我好欺负是吧? 简直岂有此理? 当然了,话说回来,王鉷乃是李隆基的宠臣,冒牌李子峤也不好对他太过无理。 他索性直接对崔耕道:“吾乃大唐齐王,你就是崔云?这个位置应该我来坐,你让到一边去。” 事到如今,崔耕还没怀疑,是王鉷在挑拨离间。他还以为,那王鉷是因为任海川之事,怕了自己呢。 不过,换就换吧,自己还指望这冒牌李子峤看中了张落凝,完成任务呢。 想到这里,他微微一笑,道:“殿下是君,崔某人是臣,理应换位。” 言毕就往另一边走去。 正在这时,薛瑶英却说了声:“崔先生且慢!” “嗯?怎么了?” 薛瑶 英微微一福,道:“洛州真源县一别,崔先生还过得好吗?” “嗯,也还算可以。” 当初崔耕让薛瑶英去崇真观出家,可没想到,能在这再遇到她。本来他来长安乃是秘密行动,绝大部分人应该不知道,现在却出了薛瑶英这么个大漏洞。 薛瑶英虽然不知道崔耕的真实身份,却知道他的地位非常之高。 薛瑶英看向身旁的冒牌李子峤,道:“齐王殿下,这位崔云崔先生的身份颇为不简单哩,您今日的所为着实有些失礼了。” “哦?你们是旧相识吗?”一股酸味儿弥漫,李子峤语中的醋意聋子都听得出来。 其他人等看崔耕和薛瑶英的目光也充满暧昧之意。 张去逸更是心中竖起了大拇指,暗忖道:好个越王!竟然跟薛瑶英早有联络。三言两语间,就弄得李子峤醋海生波,我孙女张落凝的胜算打算大增啊! 韦家兄妹就更高兴了。 薛瑶英出局,张落凝因为崔云的缘故被李子峤扣印象分,这齐王妃不是唾手可得吗? 然而,表面上看来,他们都想错了! 崔耕心思电转,赶紧补救道:“薛娘子以为我是谁?” “您跟牛仙童公公在一起,牛公公唯您的马首是瞻,想必身份不简单吧?” “其实也没那么严重,吾官居羽林将军,当初在真源县,是护送牛公公外出公干的。”顿了顿,他苦笑一声,道:“当初牛公公之所以对我非常客气,只是因为用得着我罢了,而不是身份多么尊贵。” 非常完美的理由! 既不暴露身份,又能和自己之前的表现,以及京中的腰牌能对应上。 武惠妃的事儿,李隆基有意对赵丽妃和李子峤保密。李子峤只知道崔耕到了长安城,可不知道是牛仙童去接的,也不疑有他。 他长松了一口气,道:“瑶英你曾经对我说过,在真源县遇险之事。敢情就是牛公公和这位救了你啊?” “不错,正是。” “既是瑶英的救命恩人,那再谈君臣之礼就不合适了。崔先生但请安坐。”李子峤颇有风度地道。 崔耕无可无不可:“多谢齐王殿下。” …… …… 王家消夏宴的主题可不是吃吃喝喝,既然相亲,当然是看个人的才学如何。 接下来进入正题,王鉷将一桶竹签拿了出来,让李子峤抽签,大家按照竹签上的题目做诗。 非常公平,绝无漏题之嫌。 当然了,既然名为“王家消夏宴”而不是“齐王相亲会”,就不好做得太明显。 现场之人都要做诗,只是现场的主角是张落凝和韦依月而已。 崔耕陡然发现,王家兄弟安排得天衣无缝,自己竟然没有丝毫可帮张落凝作弊的 机会。 过了一会儿后,他更发现,其实韦依月和张落凝的水准差不多,基本上难分高下,但和薛瑶英比就差之甚远了。 最关键的是,那冒牌的李子峤诗作水平相当高,这二人想蒙混过关也完全不可能。 比姿色不如人家,比才学还比不过人家,这不是死定了吗? 崔耕往旁边看去,但见张去逸向自己投来了求救的目光。 我?我也没辙啊! 眼看着胜负已然分明,原来的计划无法完成,崔耕索性直接起身道:“在下身体不爽,这就少陪了,实在抱歉。” “诶,崔先生莫走啊!”王鉷赶紧阻拦,道:“莫非是王某人招待不周么?” “非也,只是崔某人身体不爽。” “呃……看来是崔先生对这吟诗做对没什么兴趣了,这样吧,咱们再进行最后一轮。一轮之后,大家请自便。” 随后,又冲着王焊使了个眼色,道:“有诗岂可无酒?瞧瞧客人都不满意了,快取好酒来。” “是了。” 功夫不大,好酒好菜流水价一般端了上来。 其实不但崔耕,因为差距太大,胜负已然分名,刚才其他人对吟诗作赋都没什么兴趣了。 这样喝了几杯酒之后,气氛才有些欢快起来。 接下来的一首诗是“月”字。 这次做诗,就是纯属寻~欢作乐,没什么争竞成分了。 薛瑶英连喝了几杯酒,白~嫩的脸庞现了两坨红晕更见娇媚,她高声道:“我,这次我先来:魄依钩样小,扇逐汉机团。细影将圆质,人间几处看!” “好诗啊!”王鉷忍不住赞道。 “薛娘子厉害,我……我输的心服口服!”韦依月也开口了,没办法,双方差距太大。 “瑶英果然厉害。”,冒牌李子峤摇头晃脑,似乎颇为与有荣焉。 …… 薛瑶英得了夸赞,似乎颇为高兴,手举一盏酒,来到了崔耕的面前,道:“崔先生,奴……奴敬您一杯!” “多谢薛小娘子。”崔耕一饮而尽。 薛瑶英似乎已经有些微醺,伸出青葱玉指,既有些无礼又有些俏皮地,在崔耕面前摆了摆,道:“奴家的酒不能白喝……” “嗯?此言怎讲呢?” “您……您得做诗一首,让奴家满意。嗯,就……就像是,易求无价宝,难得有情郎那样的。真……真好……这首诗真好,奴家得了这样一首诗,死了也不冤哩。” 李子峤皱眉道:“什么死不死的?瑶英,你喝醉了。” “不,我没醉!”薛瑶英瘦弱的身躯,展现了惊人的力量,斜着眼瞥向崔耕,道“你……你答应不答应?” 二人相距极近,说来也怪,崔耕竟然在她的眼角眉梢中,看出了几分悲苦之意。 这是在撒娇?这是在抱怨?还是在苦闷的人生中,一点点的放肆? 她……她对李子峤也不是真心的吧? 一出生就被当作男人的玩物培养,喜欢谁完全不能自主,偏偏还得强颜欢笑。这丫头也真够可怜的啊! 崔耕心中一软,道:“薛娘子既然有命,崔某人自当遵从。嗯,这次的题目是?” “月。” “好,月。薛小娘子请听好了。”崔耕自斟自饮了一杯酒,开口吟诵道:“花间一壶酒,独酌无相亲。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月既不解饮,影徒随我身。暂伴月将影,行乐须及春。我歌月徘徊,我舞影零乱。醒时相交~欢,醉后各分散。永结无情游,相期邈云汉。” “好!” 首先叫好的,并非是薛瑶英,而是那个冒牌李子峤。 这首诗乃是诗仙李白的月下独酌,将诗人的孤单落寞描写得淋漓尽致。 李子峤对薛瑶英的痴情完全是做戏,现场他是最心无旁骛的听诗的。最关键的是,他的文学素养最高,又非常感同身受,眨眼间就意识到了此诗的不凡。 他深深一躬,道:“崔先生的大才,某深自佩服,不知诗何名?” “月下独酌。” “好!好一个月下独灼!如今某见猎心喜,也有诗一首,请崔先生雅正。” “齐王殿下请。” “翘首望东天,神驰故乡边。泰山山顶上,想又皎月圆。” 这首诗也还行,但有崔耕的珠玉在前,就完全不够看了。 刚刚吟诵完毕,李子峤就颇为自失地一笑,道:“献丑了,献丑了。来,诸位,咱们喝酒!为崔先生的佳作浮一大白!” “为崔先生的佳作浮一大白!” …… 人们齐齐举杯。 王鉷豪富,用来招待得酒是真好,菜是真香,众人很快就喝了不少。尤其是李子峤和薛瑶英,不断吟诵着崔耕的诗句,酒到杯干。 “诶,这酒……这酒……虽好,但似乎有些上头啊!” 李子峤一拍脑袋,嘟囔了一句,倒伏在几案上。 王鉷赶紧道:“来人啊!齐王殿下醉了,快扶他去休息。” 紧跟着,薛瑶英、张去逸、崔耕、韦氏兄弟也沉沉醉倒,人事不省。 眼看着下人们把这些人一个个的抬走,王焊露出了高兴的笑容,道:“没想到啊,这崔云不仅擅长抓人的隐私之事,诗也写的特别好。” “诗写的好有个屁用啊,这些就是他的催命符。”王鉷得意道:“瞧着吧,今日的所有不经意之举,都会成明日的证据。齐王殿下一怒,崔云定然死无葬身之地!” 王焊附和道:“大哥所言甚是,哈哈,和咱们斗。我看那崔云分明是寿星老喝砒霜,嫌命长啦!哈哈!” 第1637章 恨鸡声断爱 “嗯?怎么这么香啊?” 崔耕混混沌沌之间,闻到一股特殊的香味儿袭来。这是……女儿香? 他闭着眼睛往旁边摸去,果然摸到了一片嫩滑的肌肤。 难道是王鉷给我安排的歌姬?嗯,招待得真够周到的啊!可是……不行,我是越王,得自重身份。再说了,也真够困地啊! 呜呜~~ 正在这时,那女子竟然如同小猫一般,往他的怀里拱来,柔嫩的小手隔着衣服轻轻抚摸着崔耕的身子,腻声道:“郎君!昨夜睡得还好吗?” 这美人的手感真不错,崔耕又不是什么正人君子,闭着眼睛,随手将佳人揽入怀中,同时抓中那只乱摸的小手,放在自己胸前,轻轻抚摸道:“我睡得好不好,你还不知道吗?哈哈,昨晚咱们没发生什么吧?真是遗憾呀……啊?” 说话间,崔耕睁开了双眼,想看下怀中让自己心痒的女人到底是啥模样,结果看到了一张非常熟悉的面庞。 他面色骤变,忍不住惊呼出声,道:“怎……怎么是你?” 原来,那女子非是旁人,正是体泛异香,大唐第二美女薛瑶英!她怎么会在这的? “我……” 咣当! 不待薛瑶英说什么,房门被猛地踹开了,一缕阳光照射了进来,分外刺眼。 紧接着,李子峤分外悲愤的声音传来,道:“好你个崔云啊,竟然趁醉对薛娘子无礼!我……我要杀了你啊!” 唰! 宝剑出鞘,就要找崔耕的麻烦。 叮叮当当! 杨玄琰飞身拦在李子峤的面前,与他打在了一处! 直到现在,崔耕才适应了强烈的光线,往外看去,但见可不得了了,昨夜的宾客差不多都在,在门口围成了一个大圈儿,冲着里面指指点点。 王鉷高声道:“住手!住手!你小子虽然护主心切,也不能对齐王撒野啊!这事儿本来就是你家主人办的不对。” 王焊则索性直接挑明了,道:“姓崔的,这可不赖别人,你酒后无行,侮辱了齐王殿下的女人,实在是罪无可赦。” 韦 坚心里面暗喜,脸上却一副痛心疾首的表情,道:“唉,喝酒误事啊!恐怕倾尽三江之水,也难洗脱如此大罪。” …… 这些人可找着机会了,尽情表演,仿佛崔耕必死无疑似的。与此同时,一队队甲士不断开来,把现场围了个针扎不透,水泄不通,崔耕一行定当插翅难逃。 薛瑶英自开门声响起就已经反射性的躲入了被子之中,这时见这帮人都在声讨崔耕,于是低声道:“咱们被人算计了,今日恐怕难逃活命。不过……” “怎样?” “和能写出“易求无价宝,难得有情郎”的崔君死在一起,我……我不后悔。”薛瑶英有些害羞地道。 “这是你的真心话?我可比你年纪可大不少。” “是奴的真心话,因为……你是天下最懂奴的人。” “对了,刚才你比我先醒了,怎么不跑?” 薛瑶英苦笑道:“奴刚醒来,就明白自己被算计了。人家既然做的出来,又岂能不防你跑?早跑晚跑,结果并无什么区别。不幸中的万幸,床上是崔君……若他们发动的再晚点就好了,奴……奴还是处~子之身,差点就……真有些不甘心啊!” “哈哈!”崔耕心情舒畅,轻笑一声,开口吟道:“欢寝方浓,恨鸡声之断爱;思怜未洽,叹马足以无情。使我劳心,因君减食。再期后会,以结齐眉。” 这首小令的确是崔耕抄的,而且听众都知道是他抄的。 长安有个名妓叫刘国容,和进士郭绍述相爱。众恩科不敢跟郭绍述相争,二人恩爱缠~绵了几个月。 某日朝廷有公文到,任命郭绍述为天长县主簿,第二日必须出发。二人一夜缠~绵后分别,半日后,郭绍述行至咸阳。这还没走出多远呢,就接到了刘国容写的这首小令,叙尽了难忍分离之意。 当然了,仁者见仁智者见智,郭绍述看到的是佳人情深。其他人看到的,却是“恨鸡声之断爱”这一句,发前人所未发,简直将女儿心思写活了。 从此以后“恨鸡 鸣”的典故流传天下。 崔耕现在吟出来,同样是取“恨鸡鸣”之意,’附和薛瑶英所言的“他们晚点发动就好了”。 这首艳词人尽皆知,王焊听了勃然大怒,道:“什么乱七八糟的?这时候你还顾着风花雪月的,真是死到临头都不自知!” “哈哈,谁说我死到临头的?”崔耕长身而起。 只要捉奸在床,穿不穿衣服并不重要。事实上,昨夜王焊的人,根本就没脱崔耕和薛瑶英的衣服,以免弄巧成拙。 薛瑶英的衣服是自己脱的,崔耕却是基本穿戴整齐。 他找了鞋穿上,道:“莫打啦!莫打啦!哼,有什么了不起的?没错,爷就是把薛瑶英睡了,怎么地吧?” 王焊道:“你……你抢了齐王殿下的女人,罪该万死!” “我该不该死,你说了不算!”崔耕将那块李隆基给的羽林将军的腰牌拿了出来,道:“擅杀羽林将军,尔等是想造反吗?” “你犯此大罪,一个羽林将军的官衔儿,可保不住你。” 崔耕耸了耸肩,道:“那也得陛下说可才算吧?你们等着,看陛下治不治我的罪。” 冒牌李子峤其实也早就察觉出不对劲来了,但他表演的这个角色,就得对薛瑶英表现得极为痴情,一见自己被戴了绿帽子就丧失了理智。 现在他可找着台阶下了,收剑归鞘,深吸一口气道:“仔细想来,本王也不能非刑杀人,好,你跟本王去陛下面前打官司去吧。” “那有何难?” 言毕,崔耕“咣当”一声,把门儿关上了,然后转身对着薛瑶英道:“瑶英,你且回崇真观内,静候佳音。” “可是你……” 崔耕傲然道:“放心,这天下能杀我的人,还没生出来呢。” “可是……” “行了,没什么可是的,万事有我。” “不是,我是说……”薛瑶英着急道:“你……你背过身去啊!” “呃……” 人家毕竟还是黄花大闺女,先前鼓起的勇气经过刚刚一打岔也早就用光了。崔耕闹了个大红脸 ,赶紧依言照做。 悉悉索索,功夫不大,薛瑶英终于穿戴整齐。 崔耕开门,让杨玄琰等人护送着薛瑶英回崇真观。自己则和李子峤等人一起,往皇宫方向而来。 到了皇宫门口,崔耕等人在外面候旨,王鉷和王焊入宫觐见李隆基。 没错,就是王家兄弟。 莫看李子峤贵为齐王,乃是李隆基唯一的儿子。但是,谁先觐见这种事儿,是按照宠信的程度来安排的。 莫说这个冒牌李子峤的身份可疑了,就是千真万确的李子峤,也有九成以上的可能,不是李隆基的种啊。 要不然,在历史记载中,李隆基为什么要命人杖毙了李子峤? 甘露殿内。 王焊一进大殿,就扯着脖子大叫道:“恭喜陛下,贺喜陛下!大喜,特大喜讯啊!” 李隆基其实宠信的是哥哥王鉷,叫王焊一齐进来,也是看在了王鉷的面子上。 他狠狠地瞪了王焊一眼,面色微沉,道:“朕喜从何来啊?莫非齐王已经选好了齐王妃了?” 就算李子峤这个儿子的亲事定好了,李隆基也没什么好高兴的,只是算了了一件烦心事而已。 王焊道:“呃……那倒是没有。不过,齐王已经绝不可能选薛瑶英为妃了,您说算不算万千之喜呢?” “嗯?到底是怎么回事?” “是这么回事儿……” 王焊将事情的经过,绘声绘色地讲述了一遍,最后高兴地道:“我和哥哥巧做安排,把薛瑶英弄到了崔云的床上。现在是捉奸在床,无可抵赖,您只要下旨,砍了羽林将军崔云的脑袋,就算齐活啦!” “什么?” 李隆基听完了,豁然而起,道:“你说……你把齐王的女人,放到了崔云的床上?” “对啊,不过不是我动的手,是我让丫鬟动的手,我可没敢碰齐王的女人一下。” “朕没问你那个!我在问你……这事儿有多少人知道了?” 王焊还以为这是什么了不得的功劳呢,非常兴奋地道:“哎呦喂,那可多了去了。张去逸一家子,韦坚兄 妹,我们家里的丫鬟仆役……对了,为了防止崔云狗急跳墙,我还调了一队羽林军!” 李隆基闻听此言,眼前一黑,好悬没晕过去,道:“如此说来……这事儿是无论如何都瞒不住了?” “对啊。这么多人知道了,齐王再护着薛瑶英都不可能啦。其实……微臣也没做什么,陛下也不用打赏太多东西,给我官升三级什么的就可以了!” “官升三级,我官生三级你麻痹啊!” 李隆基怒极攻心,再也无法保持大唐天子的风范了,抄起御案上的砚台,就向王焊扔了过去! 王焊闪身躲过,道:“陛下,你怎么不讲理啊!” 王鉷早就意识到不对了,赶紧狠狠地一拽弟弟,跪倒在地,道:“微臣死罪,死罪!” “死罪?”李隆基起身,咬牙切齿地来到二人的近前,道:“你知道,你们错在哪了吗?” “呃……可是那崔云的身份有问题?” “不错,正是!”李隆基现在说话都带了哭腔了,道:“你们不知道,那崔云就是越王崔耕啊!朕这次是请他来,抓皇宫内的妖鬼的。别说他睡了齐王的女人了,他就是睡了朕的女人,我能怎么办?也得忍着!你……你们做地好事啊!现在可好,齐王的女人被夺,总得有个说法,越王进京的事儿……瞒不住了!” “越王进京的事情瞒不住就瞒不住,这有什么的?”王焊丝毫不以为意。 啊? 王鉷不像王焊那么没脑子,李隆基的话一出他就想到了其中的厉害,一下子瘫倒在地,又听见王焊这么一说,真的是想死的心都有了,连忙拉住王焊,让他不再继续说话,自己则一脸惶恐的对着李隆基道:“那……那微臣岂不是闯了滔天大祸?真是百死莫赎啊!” 顿了顿,又强打精神,道:“不行!陛下待微臣恩重如山,微臣一定得想个法子,把这场坏事儿变成好事儿!” “你有法子么?” “一定有的!一定有的!”王鉷极其聪明,陡然间眉头一皱,计上心来。 第1638章 瑶英如新生 与此同时,崇真观,密室中。 带着面具的男人气急败坏地道:“薛瑶英,你可知罪?多么好的机会啊!我教等了将近二十年的计划,就这么让你给毁了!” 薛瑶英跪倒在地,低下头去,非常委屈地道:“这……这也不怪我啊。那王家兄弟用了圈套,想利用奴家,挑拨李子峤和崔云之间的关系。奴家在人家的地头上,能防得住吗?” “哼,推责任倒是一推二六五!恐怕中那计策……你是乐见其成的吧?” “我……我……”薛瑶英深吸了一口气,道:“没错,平心而论,女儿是乐见其成,我一直想找个如意郎君嫁了,而不是整日里勾心斗角。爹爹,事已至此……您就放弃吧。咱们安安稳稳地过一辈子,不好么?” “放弃?绝不!”那面具男子状若疯狂,在房间内踱着步子,道:“让我放弃,凭什么啊?这大唐的万里江山,本来就是属于我的!我的!是他们从我的手里抢走的!我拿回自己的东西,有错吗?你说有错吗?” 薛瑶英有些害怕地说道:“可是……可是……我已经抛头露面,以后再也无法影响到朝中的大人物……光凭咱们鬼王教的力量……有希望吗?” “你……” 面具男子气得浑身颤抖,道:“你除了会说风凉话,还会干什么?对了,你还会~阴奉阳违,明明知道我的目标,你却给我硬生生的破坏了。朕没你这个女儿,我打死你! ” 说着话,他扬手就往薛瑶英的面上打去。 旁边的薛宗本夫妇赶紧把他抱住了,道:“教主息怒,教主息怒,这事儿也不能怪小公主啊!” “哼,什么公主?她……她被那崔云迷了魂,放弃了复兴大业,已经不配做我的女儿!让我打死她!” “我相信公主也只是一时的鬼迷心窍,只要多劝说下,一定会醒悟的。” …… 密室内一个要打一个要拦,鸡飞狗跳,乱腾腾不可开交。 正在这时,忽然—— 笃笃笃~· 一阵轻微的敲门声传来,有人低声道:“教主,外面有朝廷的钦使来了,叫小公主出去接旨呢。是要小公主躲一下,还是……” “钦使?难道是来处置这贱~货的?去吧!去吧!朕……本教主就当没生过这个女儿。” 薛瑶英眼眶含泪,跪倒在地,连给那面具男子磕了三个响头,道:“爹爹,女儿知道您心里苦,但这种日子,我真是过够了!现我对您已经毫无用处……出去之后,我无论是生是死,咱们……不再相见吧。您放心,我也不会说出您和鬼王教的事情,” 那面具男子哼了一声,道:“啰里吧嗦的,你不就是想和我恩断义绝吗!我成全你!” …… …… 崇真观,从理论上讲,里面住的应该全是女道姑,要不然牛仙童也不会让薛瑶英在这里安顿。 功夫不大,薛瑶英从密室内走出,但见外面,崇真观明面上的道姑们已经 跪好了。 她微微一福,道:“对不住,牛公公,奴家来晚了。您的东西,已经都准备好了吗?” “东西?什么东西?”牛仙童微微一愣。 佳人脖子微昂,努力保持着镇定,道:“就是鸩酒、鹤顶红和三尺白绫啊。怎么?这朝廷赐死,还有别的东西不成?” “哎呦喂,我的姑奶奶,您就莫开玩笑啦。”牛仙童满脸堆笑,道:“现在,全天下,谁敢动您半根汗毛啊?您现在可是否极泰来,飞上枝头做凤凰啦。” 其实薛瑶英心里有些预感,道:“您的意思是,崔云他……” “嗨,什么崔云啊,那是越王千岁!” 顿了顿,不待薛瑶英反应过来,牛仙童面色一肃,道:“薛瑶英接旨!”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薛瑶英跪倒在地。 “诏曰,有民女薛瑶英者,人品贵重,姿容秀丽,仪表端庄,朕心甚喜。特加封真源长公主,为朕之义妹,许配越王为良娣,钦此。” “谢万岁!” 宣读诏书完毕,又有小太监用托盘将凤冠霞帔来,请薛瑶英换上。幸福来得太快,即便是薛瑶英都有些慌里慌张,不知所措。 牛仙童低声叮嘱道:“这是明面上的圣旨,朝廷对外还有个统一的说法,你艳绝天下,越王一见之下惊为天人,苦苦追求。这么一追求,就追到了长安城。赶巧了,齐王殿下见了你之后,也迷了个神~魂颠倒,和越王斗了个不亦乐乎。最后,陛 下见不是事儿,索性直接赐婚,绝了齐王的念想。” 薛瑶英抿嘴乐道:“如此一来,既解释了齐王之前为什么要封我为齐王妃,又解释了我为何嫁给了越王。最后,还解释了越王为什么又到长安来了,真是一举三得啊,真是难为陛下了。” “你明白就好。另外,陛下还准备,从内库里拿出钱来,在一个月后,为越王和你举行一场盛大的婚礼,这是多大的荣耀啊?你可得知恩图报,别到处乱说。” “是妾身明白。” “那好,杂家留下几个宫女伺候,你试试陛下赏给你的东西儿。另外,遇到了越王,你替杂家美言几句。” “一定,一定。” 说着话,薛瑶英从袖兜内拿出来几颗金豆子,道:“牛公公一路辛苦……” “杂家哪敢要您的钱啊?”牛仙童赶紧后退一步,道:“您快收回去,快收回去,借给杂家几个胆子也不敢啊!” 刚开始薛瑶英还以为这宦官是假客气,或者是嫌少了,后来才明白这厮是真不敢收。 这种感觉……真好啊! 薛瑶英虽然平时也被鬼王教的人尊称为小公主,但事实上,她从一出生,就是作为男人的顶尖玩物来培养的,又哪里有什么尊重了? 至于后来公开露面,也是她费尽心思地讨好男人,男人可能对她低声下去,但绝对和尊重二字不沾边儿。 现在牛仙童的表现,才让她感到了公主之尊! 不,准确地说,是越王 妻之尊荣。还是那个薛瑶英,只因得了崔二郎的承认,一切就都不同了。 嫁人当嫁崔二郎啊!从今往后,没人会再把我看作玩物了。 想到这里,薛瑶英的身形更加挺拔,淡淡道:“这是本宫初为公主高兴,赏你的。” “赏的?那奴婢可得沾沾喜气儿。” 牛仙童极有眼色,从那些金豆子里挑了最小的一颗,道:“奴婢有这个,就不知是几辈子修来的福分。再拿多了,恐怕要折寿哩。” “行吧,依你。呃……没什么事儿的话,你忙你的去吧。” “奴婢告退。” …… 牛仙童走后,几个宫女过来,捧着李隆基所赐的珠宝首饰,以及凤冠霞帔等物。 来到内室,把公主的衣服换上,珠宝戴上。原来妩媚婀娜的薛瑶英,又多了几分雍容华贵的气质。 几个宫女极会说话,一会儿赞公主长得漂亮,一会儿赞公主命好,甚至还称赞越王……即便薛瑶英受过专门的训练,人情练达,都被拍得晕晕乎乎的,简直疑在梦中。 终于,她决定冷静一下,道:“你们都出去吧,本宫想静一静。” “是。” 几个宫女退了下去。 薛瑶英将凤冠脱下,望着铜镜内娇媚的面庞,狠狠地掐了一把,道:“这都是真的吧?真的吧?我这就是真正的公主了?命?我的命……可真是好呢……” “你乃天潢贵胄,本来就该命好。” 突然间,铜镜内出现了一个带着鬼王面具的身影。 第1639章 暗战初打响 “爹爹!” 薛瑶英先是惊叫了一声,随后声音转冷,道:“你来干什么?咱们不是恩断义绝了吗?” “恩断义绝?”那面具男子叹了口气,恨铁不成钢地道:“若当初为父不说那番话,你能顺利地脱出鬼王教?我能对手下们有个交代?你这丫头……怎么那么不识好歹呢?难道……你真不认我这个亲爹啦?” “哦?是吗?” 薛瑶英将信将疑,道:“那我现在已经脱离了鬼王教,你还来找我干什么?” 面具男子解释道:“找你当然是有原因的。这么说吧,若你真的是和什么崔云掰扯不清,我还就真的不找你了。但是,现在……你嫁的可是越王崔耕啊,天下最有权势的男人。” 薛瑶英下意识地将凤冠抱在怀中,道:“你别想利用我扩充鬼王教的势力。我……我的好日子来得不容易,你就放过女儿吧?” 那鬼面男子温言道:“放心,为父绝对不会利用你增强鬼王教的实力,也根本用不着。鬼王教现在的实力足够了。” “你……你究竟想怎么样?” “只要瑶英再帮我一个忙,就算还了咱们父女之情了,可好?就算,就算我求你了。” 说着话,“噗通”一声,那鬼面男子竟然跪倒在地! “你究竟要我干什么?”薛瑶英赶紧后退一步。 那面具男子压低了声音,道:“咱们如此这般,这般如此……” “不行!不行!”薛瑶英听完了,脑袋摇的跟拨浪鼓一样,道:“这事儿绝对不行。” “别拒绝得那么 绝对嘛……你想想,我就只有你这么一个女儿。事成之后,我的还不就是你的?你的……还不就是那崔耕的?这对咱们几方都是大有好处的事儿啊!” 薛瑶英终于有些意动,道:“可……可是……” “行了,没什么可是的。”那面具男子循循善诱,道:“那崔耕可不只你一个女人,男人嘛……哪个不喜新厌旧?是,你现在正当好时候,艳绝后宫绝无问题。但是……有朝一日你容颜渐老,色衰而爱驰呢?是不是得为你,为你的孩子,抓住点别的东西呢?” “孩子?”薛瑶英沉吟了半晌,终于危不可查的点了点头,道:“那你答应奴家,不要伤害二郎。” “那是自然。我伤害崔耕干什么?”那面具男子道:“他的权势天下第一,我还要他帮忙坐稳那至尊之位呢。” “那……好吧。” …… …… 与此同时,齐王府内,冒牌李子峤这边,也得到了将薛瑶英封为长公主,许配给崔耕的消息。 啪! “真是岂有此理!真……真是欺人太甚啊!” 李子峤重重的将一个秘瓷花瓶摔倒在地上,额头上青筋暴露,血灌瞳仁,胸部不断剧烈地起伏。 吉温赶紧劝道:“殿下息怒,殿下息怒啊。被越王抢了女人,算不得丢人。多少国主,连江山都被越王抢了呢。再说了,陛下的旨意,也为您留足了面子。还有最关键的,您也说了,那薛瑶英很可能别有所图,您让他祸害崔耕去,不是挺好的吗?” 李子峤没好气儿地看了 他一眼,哼了一声,道:“你以为,我是在生崔耕的气?” “难……难道不是?” “当然不是了,你的理由不是挺充分的嘛。” “那您的意思是?”吉温满腹的不解。 李子峤沉声道:“我气的是王鉷和王焊。分明是他们算计了我,把薛瑶英送到了崔耕的床上!这……这可有半点,把我这个齐王放在眼里?” 事实上,王氏兄弟还真没把李子峤放在眼里。他们深得李隆基宠信,连驸马都恣意羞辱,首府李林甫都避其锋芒,更何况是来历不明的齐王? 至于说日后,李子峤可能成为这万里江山之主? 说实话,王焊是根本没有想那么长远。至于说王鉷?他根本就不想考虑以后的事。 自己做了那么多缺德事,千夫所指无疾而终,王鉷并不认为,自己会死在李隆基后面。 吉温也知道这个道理,道:“王家兄弟的确是目无殿下,殿下的意思是……” “杀了他们!”李子峤扭头看向吉温道:“孤王听说你前几年到处跟人说,若遇到赏识自己之人,即便是南山上的猛虎,都能帮那人绑缚来。现在,孤王要你想办法除去王家兄弟,你办得到吗?” “这……王家兄弟深得陛下宠信,恐怕得从长……” “嗯?” 虽然只有一个字,但李子峤的语气阴寒无比,吉温顿时心里就一咯噔。 他连忙改口道:“能!微臣能办到!只是,那王家兄弟在朝中的势力盘根错节,得剪其枝叶,徐徐图之。微臣准备,先把户部尚书杨慎 矜,给收拾了。” “杨慎矜?”李子峤满面疑惑之色,道:“这可奇了啊,你对付不了户部侍郎和户部郎中,却能对付户部尚书。你该不会是在敷衍本王吧?” 吉温微微一躬身,道:“微臣不敢。我之所以要先对付杨慎矜,那当然是有原因的。杨慎矜乃是王鉷的表叔,王鉷踏入仕途之后,也多亏了杨慎矜的帮助,才能飞黄腾达。但是,现在王鉷的权势都不在杨慎矜之下了,他还用过去的样子对待王鉷,王鉷对他非常不满。” 李子峤好像模模糊糊地意识到了什么,微微点头道:“很好,说下去。” “王鉷的母亲,是一个低贱的女婢,貌丑无文,年纪还大。她趁着小主人对男女之事懵懂的时机,勾~引了小主人,怀孕生下了王鉷。” “还有这事儿?” 李子峤口中啧啧连声,道:“虽然你们汉……呃,俗话说得好,子不嫌母丑狗不嫌家贫,但王鉷的亲生之母,也太过分了吧?” 吉温道:“所以,王鉷对有这样的母亲深以为耻。但那杨慎矜却经常对人说起王鉷母亲的丑事。最后他还说,如此贱婢生的儿子,如今却成了户部侍郎,这完全是我杨慎矜的功劳啊!您说说,王鉷听了能高兴得了吗?简直都对杨慎矜恨之入骨啊!” “所以……” “所以,咱们若对付王氏兄弟,杨慎矜必然会不吝施以援手。但对付杨慎矜,王鉷却会乐见其成!” “说得好。”李子峤颇为赞赏地拍了拍吉温的肩膀,道:“欲除王鉷 ,必然得先除掉杨慎矜。好生去做,事成之后,我看谁还敢再小瞧本王!” “是。” …… …… 崔耕这边,同样得到了李隆基准备为他和薛瑶英成亲的的圣旨,家里顿时一阵鸡飞狗跳。 曹月婵阴阳怪气儿地道:“跟长公主薛瑶英成亲?哎哟喂,我说越王千岁,我还以为这几日是在为聚丰隆的事儿忙呢,敢情是在忙着勾搭小美人儿啊?哎呀,也是,人家年老色衰,某人已经看不上喽。” “这……这是哪的话?我什么时候嫌弃过你啊?”崔耕面色一阵尴尬,解释道:“我确实是在忙着对付王家兄弟,但他们也在想办法对付我啊……” 然后,他简要地将事情的前因后果,介绍了一遍。 曹月婵听完了,面上尽是嘲弄之色,道:“哦,王家为了对付你,把薛瑶英弄到了你的床上。无奈之下,你勉为其难地收下了薛瑶英,真够委屈的啊!你不觉得这等香艳的报复法子,不知多少男人求之不得的吗?” “是……是不大让人容易相信的哈!”崔耕也没啥好办法,挠了挠脑袋,道:“那月婵你自己说,怎么才能相信我是清白的?” 曹月婵道:“嗯,让我相信也不太难。你把王家兄弟,在一个月内,给我解决了!怎么样?你灭南诏都没用几个月,这个要求,不过分吧?” 这两件事儿能类比吗?崔耕简直哭笑不得, 不过,曹月婵醋性大发,崔耕也不敢争辩,微微咬了咬牙,道:“好,一个月就一个月,我来想办法。” 第1640章 十三有消息 崔耕答应的干脆,真正做起事来,却是难了。 道理很简单,王焊再缺心眼儿,他自己贪了崔耕几千万贯的钱财,自己能不知道?能不防备着崔耕报复? 现在崔耕已经表明了身份,想不露声色地将王焊弄死,或者救出吴公礼的家眷,真是比登天还难。 简短截说,崔耕在家中连想了几日,没有什么好办法。 这一日,杨玄琰走进了他的书房,微微躬身,道:“父王,您还记得那个凌十三吗?” “记得啊,他是被王焊派去聚丰隆银号,监视吴公礼的,他怎么了?” “他想见您。” “啥?”崔耕陡然心中一惊,道:“现在我这宅子外面,写着斗大的“越王府”三个字儿。他来这通风报信,那不就全完了吗?” 杨玄琰微微一乐,笑着道:“您还真小瞧他了。这小子也不算傻到家,他找了个小孩儿,把纸条送到了我手里,再让我转告给您。” 顿了顿,又道:“凌十三在江湖上闯荡那么多年,没吃过什么大亏,您也别完全把人家当傻瓜。” 崔耕哼了一声,道:“他可是不傻呢,见了我就称干爹。单这一句,以后出了事儿,我能不管他?对了,他邀我在哪见面?” “就在清风坊马驹巷的任家老店。” …… …… 任家老店虽老,却发展着实不怎么样,桌子八张,雅间两个,掌柜一个,大师傅一个外加俩伙计。 说白了,就是个鸡毛小店儿,也就是招呼最底层的客户,价格极其低廉。就是乞索儿得 了赏钱,都能进来喝两盅。 凌十三选这里见面,当然是因为此地鱼龙混杂,不容易被人盯梢。 雅间内,三人准时碰面了。 凌十三恭恭敬敬的将四色点心,放在了桌子上,然后一脸敬意的对着崔耕道:“干爹,这是我孝敬您的。” 杨玄琰疑惑道:“这里面有机关?还是什么特殊的物事?你小子就莫卖关子了。” “没有啊,就是芳味斋新出炉的点心,可好吃了,我是特意买来孝敬干爹的,还花了我八十个大钱呢。” “八十个大钱?”杨玄琰好悬没气乐了,道:“咱干爹富有四海,想吃什么没有?八十个大钱,你也拿得出手?” “那有啥?”凌十三理直气壮地道:“干爹有钱是他的,孝敬的东西是我用自己的钱买的。这叫千里送鸡~巴毛,情意很沉痛。” 噗哧! 崔耕好悬没乐出声来,道;“那叫千里送鹅毛,礼轻情意重。” “对,千里送鹅毛礼轻人意重。反正是那个意思。” ‘行吧。”崔耕从袖兜里面拿出来一张钱票,道:“你有孝心,干爹也不能小气,这一千贯钱的钱票你拿着。” “谢谢干爹!谢谢干爹!”凌十三接过钱票,乐得嘴都合不拢了,道:“早就听说干爹大方,真是名不虚传啊。嗯,俺那八十文钱,花得真值啊。” “哦,你送礼就是为了等回礼啊!”杨玄琰抬手就给了他一个暴栗,道:“这到底是孝心还是黑心啊?” 凌十三也不解释,只是揉着脑袋,看着钱票傻乐 。 崔耕也不为己甚,摆了摆手,道:“行了,莫闹了,说正事儿,你把我们叫来这不是单纯的为了孝敬我吧?是探听到王家兄弟的什么消息了?” 凌十三往四下里看了一圈儿,压低了声音,道:“其实也不是探听,就是王焊直接告诉我的,他想刺杀您。” “什么?刺杀父王?”杨玄琰满脸的不可置信,道:“真的假的?那王焊既没疯又没傻的,找这个死干啥?” “当然是真的。”凌十三道:“日子都定好了,就在六月二十七,干爹和真源长公主大婚的日子。” 崔耕还真信这话,毕竟在历史记载中,王焊就是凑了几百人,就要同时行刺杨国忠、李林甫和陈希烈的奇葩人物。现在想杀自己,又有什么奇怪的? 他问道:“那王焊的意思,是你也参加?” “那是自然,我还是主力呢。不然他怎么会直接告诉我呢?” “行吧,此事算你大功一件。到时候,朝廷派人去捉拿王焊,你警醒着点儿,别伤着了。反正即便进了大狱,我也能保你出去。必要的时候,报我的名字。” 杨玄琰疑惑道;“为了避免打草惊蛇,不让十三郎退出,我倒是可以理解。但是,为何不让他和朝廷的人里应外合,是为什么?” 崔耕道:“朝廷捉拿几百号反贼,直接动手就行了,哪里用得着里应外合?多凌十三一个不多,少凌十三一个不少。另外,凌十三是负责看守吴公礼的,为了防止意外,还是不要暴露为好。还有就是 ……” “什么?” 崔耕挠了挠脑袋,道:“那王焊不是没见过世面的平民百姓,他又不傻怎么会觉得自己有成功的可能性呢?本王总觉得这事儿没那么简单,还是尽量留个底牌为好。” “父王高见。” …… 正事儿说完了,这小破店儿的东西没有什么好吃的,三人就准备离去。 可还没出雅间呢,就听到一个尖利的嗓音传来。 “什么?你没钱?没钱你吃什么饭啊?告诉你,敢在咱们任家老店里吃霸王餐的人,还没出生呢。” “嗯?” 三人出去一看,但见两个伙计一人拿着一根擀面杖,把一个年轻人给围住了。 那人看相貌不似汉人,身材高大,面色冷峻,不怒自威。身上的衣服看料子,不会是便宜货。 他沉声道:“不是没钱,而是我身上的钱财,刚才不知是被哪个偷儿偷走了。这样吧,我是羽林军中的校尉,住得离这儿不远。待会儿给你把钱送过来,也就是了。” 左边站着的伙计当即轻抚着擀面杖,一阵冷笑,道:“你要是不说自己是啥劳什子羽林军校尉,我还真信你了。那些校尉老爷,哪会看得上我们人家店?” “呃……我这不是这几天遇到点事儿,缺钱么。” “所以,你就来我们这儿吃霸王餐来了?” “不是……这怎么还解释不清楚了还?”那壮士无奈道:“我是去不起别的地方,你们任家老店还是来得起的。” 那伙计阴阳怪气儿地道:“你是去不起别的地方,还是不 敢去别的地方,只觉得我们这好欺负啊?” 顿了顿,又猛地面色一厉,道:“废话少说,现在你前面就两条路。第一条,把衣服扒下来押着,到时候拿钱赎衣服。第二条,让我们俩打顿狠的,给你长长记性!” “都不行!”那壮汉面色微变,道;??我衣服被扒了,让军卒们看见,以后如何带兵?被你们打一顿,某更是颜面尽失。” 左边的伙计一阵狞笑,道:“两条路都不行?那可由不得你啊!” 呜! 他抡起擀面杖,向着那壮汉恶狠狠地砸来。 “你找死!” 那壮汉猛地往前一闪身,飞起一脚,踹向了左边伙计的小腹。 哎呦! 那伙计惨叫一声,被踹出去将近一丈来远。 右边那个伙计可急眼了,惊呼道:“好小子,你吃霸王餐还打人,反了你了!” 呜! 擀面杖硬生生冲着那壮汉的脑袋砸来。与此同时,掌柜的拿着算盘,大师傅拿着一把剔骨刀,从厨房内冲了出来。 讲道理的话,伙计和壮汉都有错处,应该各打五十大板。但是,这壮汉明显是武艺颇高,对普通的伙计下手也太狠了。 崔跟怕出什么乱子,一指那壮汉,道:“拦住他!” “好嘞!” 凌十三有意表现,应了一声,急往前闯,高声道:“吃霸王餐也就罢了,有本事,你选个好一点的馆子啊!欺负这种小破店儿,一看就是个下三滥,看打!” “你才是下三滥!” 那壮汉气的满面通红,也不管另外一个伙计了,迎***。 第1641章 小店遇名将 噼里啪啦! 二人手脚并用,动作极快,旁观之人连招式都看不清。 几十来个照面,突然间,凌十三“哎呦”一声,往旁边跌去。那壮汉大喜,往前一进步,就往地上踹去。 当然了,双方没有啥深仇大恨,他不会下死手,力度不算太大。 然而,这就给了凌十三可乘之机,他拼着受了这一脚,猛地一伸,将那壮汉的大腿抱住了,高叫一声:“哈哈,你上当啦!” 噗通! 那壮汉也跌倒在地,这时候二人也没什么招式了,如同街头打架一般,扭打在一处。 捶,抠,挠,掐……都用上了。 崔耕惊奇,道:“行啊,这凌十三可以啊,都会用计了。” 杨玄琰不以为然地道:“那是他从小到大,都是只会这么一招。他皮糙肉厚力气大,不知多少次利用这招反败为胜利。我天生直觉强,他这招对我没用,才拜我当了大哥,其实他的岁数比我还大呢。” “原来如此。”崔耕笑吟吟地道:“这就是,把你拉到同一个境界上,再用丰富的经验打败你,哈哈!” …… 说话间,凌十三和那人的打斗已经白热化了。这种近身打斗凶险无比,此时那壮汉已经左手扣住了凌十三的右眼珠,凌十三的右手也抵住了那壮汉的左眼。 那壮汉道:“你撒开!” 凌十三道:“你撒开!” “行,咱们一块撒!” “凭什么啊?”凌十三道;“让我撒开可以,你得认输。” 那壮汉好悬没气乐了,道:“凭什么我就认输啊?莫忘了,你的眼睛也在我的控制之中呢。” 凌十三混不吝地道:“那我不管!实在不行,咱们一起使劲儿,听眼珠泡响。怎么样?长这么大你没听过吧?我也没听过。今儿咱们 就大开眼……啊,不,耳界。” 凌十三和杨玄琰一样,是街头混混出身,最讲好勇斗狠的那一套了。 但那壮汉就不能奉陪了。 不是说他不如凌十三狠,而是这玩意儿完全不值当的啊!为了争一口气,丢了一只眼,完全划不来。 他手一松,道:“行吧,我认输。” 凌十三依旧不松手,道:“任我发落?” “任你发落。” “说话不算数,天打五雷霹,死无葬身之地。生儿子没小鸡儿,生女儿养不大……” “你怎么还一套一套的?”那壮汉气急了,道:“哪那么多废话?” “嗯?”凌十三右手微微用力,道:“你想反悔?” “不是……行,行吧……” 那壮汉满脸委屈,跟着凌十三念了一遍发誓的顺口溜。 凌十三这才放开了他。 这时前面被那壮汉踹飞的左边的伙计,挣扎着跑了过来,道:“谢谢,多谢壮士救命之恩。” 凌十三撇了撇嘴,傲然道:“没什么,俺就是看不惯某些下三烂,欺负苦哈哈而已。他要是去达官贵人的场子闹事,我还就懒得管了。” “这位壮士说的甚是,这人看他穿着那么体面,没想到吃完后竟然不付账,还出手伤人,最主要的是还冒充羽林军的校尉,如果真的是羽林军校尉,会没钱付账吗?”右边的那个伙计也跑过来道。 “你们两个就少说几句吧,还要再次多谢各位的帮忙,不然以咱们几个的本事,不用几拳,就可能全部被他打倒了。”这时掌柜的也来到崔耕等人面前道谢。 “不用谢,不用谢,举手之劳而已。”凌十三被他们一再的谢谢弄得有点不好意思了,转移话题道:“掌柜的,这人我们该怎么处置?” 那掌柜道:“呃 ……他不仅吃霸王餐,还冒出羽林军,而且还打伤了我的人,可不能轻易放过他。至于到底该怎么处置么……” 一个伙计道:“我们把他押到官府去,让官老爷打他的板子。” “不行,那样太便宜他了,应该把他关起来,饿他几天几夜。” “我看啊,你们都太小儿科了,应该把他绑到门外示众,在他身上挂个牌子,写上:我吃霸王餐,禽~兽不如,断子绝孙。” “这个主意我看行,对付恶人我们就得狠下心来。我看啊,在此之前,先喂他吃几斤屎。他不是喜欢吃霸王餐吗,让他吃个够!.” …… 几个人吐沫横飞,商量着如何惩治那壮汉。 “一顿饭钱而已,你们也莫太过分了。”崔耕见他们越说越邪乎,赶紧从袖兜中拿出了一张五贯钱的钱票,道:“行了,行了,他这顿饭我请了,你们该干什么干什么去吧。” “谢谢老客。” 五贯钱在这小店里就是一笔巨款了,那伙计和掌柜的脸上顿时和煦如春风,千恩万谢的走了。 其实他们刚才一来是痛快痛快嘴,二是吓唬吓唬那壮汉,未必就真敢把那壮汉怎么样了。 那壮汉满面通红,道:“几位跟我去取钱吧。呃……五贯钱我给不起,只能结我这次的饭菜钱,三十文。” “瞧你穿的人模狗样的,怎么这么扣扣索索的?”凌十三也有些瞧不起的意味道。 “唉,此事说了你们也不懂。”那壮汉显然不愿意深谈。 崔耕摆摆手,道:“既然你手头不方便,那就算了吧。谁没个为难召窄的时候,咱们来日再会。” 那壮汉也不矫情,道:“成,咱们交个朋友。我住在兴仁坊貔貅巷,叫李光弼。日后几位有什么用得着地方, 只要不犯法,尽管来找我。” “啥?李……李光弼?”崔耕陡然心中一惊,道;“你祖父是契丹人,叫李楷固是吧?” “我的外祖的确叫李楷固,已经故去多年了。怎么?您认得某的外祖?” “呃……外祖父?” 崔耕仔细思想,发现自己的确记错了,在历史记载中,李楷固的确是李光弼的外祖父,他有个女儿,生有异像(身为女人却长胡子),嫁给了左羽林将军同正李楷洛,生了李光弼。 这个李楷洛也是契丹人,所以李光弼是正儿八经的契丹人。 这李光弼可不简单,在历史记载中,他经郭子仪推荐而任为河东节度副使,参与平定安史之乱。历任天下兵马副元帅、朔方节度使、临淮郡王等职。安史之乱平定后,李光弼被公认为“战功推为中兴第一”,获赐铁券,名藏太庙,绘像凌烟阁。当世之人认为,即使是孙武、吴起、韩信、白起等比起李光弼,都“或有愧德”。 后世之人评选大唐十大名将,也都有李光弼这么一号。 现在崔耕的手下诸将中,也只有郭子仪和王忠嗣可与之相提并论。如今郭子仪和王忠嗣都在西域为王,崔耕东征扶桑,急缺大将,如果能把李光弼收入囊中,那就简直是想瞌睡遇到了枕头。 当即,崔耕哈哈笑道:“果然是故人之后啊!来,伙计,再摆上一桌酒宴,我要和这位故人之后好好的喝上两杯。” “好嘞。” 大师傅赶紧忙活去了。 众人回到雅间,伙计很快将残席撤下,新菜依次而上。 等菜上齐,李光弼才疑惑地问道:“您刚才称我为故人之后,难道您认识某的外祖?” 崔耕给自己倒了一杯酒,一饮而尽,道:“不错,我的确认识 你的外祖父。当初在契丹军里,我多蒙他照顾哩。” 他目光迷离,想起了和拉达迷珠一起,被困在契丹大营内诸般故事。 李光弼道:“外祖之前的确在契丹军中,与朝廷作对过。您……究竟贵姓高明呢?” 崔耕淡淡地道:“我就是越王崔耕。” 然后,他就等着李光弼纳头便拜了。 本来么,论权势,崔耕天下第一。论名望,人称崔青天,连任海川都敢在无罪的情况下,对他蹬鼻子上脸。论大方程度,他手下的国王都近百了。 说崔耕如今是天下第一好老板,毫不为过,李光弼又不傻,凭什么拒绝? 然而,李光弼闻听此言,猛地面色一肃,道:“啥?你就是越王崔耕?” “不错,正是。” “那……某就不敢高攀了。您走您的阳光道,某走某的独木桥,咱们各不相干。” 言毕,转身就准备走。 凌十三身形一转,就把他拦住了,道:“诶诶,姓李的,干什么啊?把话说清楚了再走。” “说清楚?说什么?” 杨玄琰道:“你就说说,为啥对越王那么大意见吧?他老人家是刨了你们家祖坟了,还是抱着你们家孩子跳井了?” “当然都不是。” “那是……” “哼,他自己做了什么事,自己心里清楚!” 崔耕被李光弼气了个不轻,语气生硬道:“我还就真不清楚。你说,我崔耕崔二郎,究竟是办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儿了,至于你这么反感本王吗?” 李光弼冷笑一声,道:“你以为我真不敢说。好,我来问你,我堂堂的羽林军昭武校尉,怎么就扣扣索索地,连五贯钱都拿不出来了?” 崔耕心里“咯噔”一下子,指着自己的鼻子道:“难不成……还和本王有关?” 第1642章 光弼脾气倔 李光弼一脸鄙视地道:“你又何必揣着明白当糊涂?你和真源长公主的婚礼钱,到底是怎么来的,自己心里没数吗?” “那不是陛下给的吗?” “陛下的钱呢?” 杨玄琰看不过去了,插话道:“诶,我说李光弼,你差不多点儿好不好?不管怎么说,越王是你的长辈,有你这么问话的吗?跟审问犯人似的。再说了,那陛下的钱从哪来的,越王怎么管得着。” 李光弼恨恨地道:“越王怎么管不着?就是因为他的婚礼需钱一百万贯钱,所以,朝廷把羽林军这个月的军饷给停了。钱都给用到他的婚礼上去了,却没我们的军饷了。” 崔耕道:“不会吧,大唐家大业大,朝廷现在一百多万贯钱都拿不出来?” “那我哪知道?”李光弼道:“总而言之,羽林军的兄弟们闲时喜欢喝酒赌钱,都没什么积蓄。这饷钱一断掉,可是要了命了。我拿出自己的积蓄来贴补兄弟们,才手头拮据之此。” “这样啊……” 崔耕对大唐现在的财政状况也不大了解,但再怎么样,也不需要动用军费才能凑出一百万贯钱。 他猜测,未必是国库空虚,可能是在调拨次序上出了问题。羽林军每月的俸禄有粮有军饷。 按说把粮食发下去,军饷拖个把月的,有什么问题? 但实际情况是,羽林军士们大多喝酒赌钱,寅吃卯粮,别说推迟一个月了,晚上几天都要捉襟见肘。 李光弼爱兵如子,不忍心手下们困窘,才把自己的积蓄都借出去了。李光弼现在的层次太低,不知道里面的这些曲折,把这事儿直接归罪给自己,也不算过分。 想到这里,崔耕道:“李光弼 你还年轻,不了解朝廷的运作,我就不怪你了。这样吧,本王过问一下此事,若朝廷果真没钱了,我就掏钱把占用的军饷还回去。若是朝廷内部的问题,就让他们赶紧把钱发下来。” 李光弼扭过头去,嘟囔道:“哼,说来说去好像这事儿和你无关似的。本就是因为你我们的军饷才被扣,理应你去帮我们找回来。” 崔耕也不想继续解释,转移话题道:“常言道,良禽择木而栖,良臣择主而侍。本王和你外祖有旧,如果光弼你不嫌弃的话,不如投到本王这边来,我定当重用。” 李光弼脖子一梗,道:“可光弼还听说了一句话,叫做:忠臣不侍二主,烈女不侍二夫。越王的好意,某心领了。” “呃……” 崔耕被堵了个缩鸡大窝脖,一阵语塞。 凌十三小眼一瞥,道:“干爹,你跟这不识抬举的玩意儿说什么废话?您用他是看得起他,他拒绝是他自己的损失。我就不信了,离了张屠户,咱就得吃带毛的猪。” “哼,某还就是不识抬举了。” “你这不知好歹的家伙。”凌十三气得站起来,准备再找李光弼较量一番。 李光弼这个时候也站起身,不同于凌十三的气愤,他微微抱拳,道:“君子绝交不出恶声,告辞!” “你别走。”凌十三准备去追李光弼。 “让他走吧,不用追了。”崔耕摇摇头说道。 望着他远去的背影,崔耕喃喃道:“传说李光弼的脾气,就像是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果然是名不虚传啊!” 这里所谓的传说,当然是后世的记载。 传说安思顺任朔方节度使时,郭子仪和李光弼都在他麾下担任牙门都将之 职。但这二人不能和睦相处,虽然同桌吃饭,却互相瞪眼,不肯说一句话。 郭子仪是什么人?被后世之人称做千古完人。一辈子居功不自傲,任劳任怨,和人相处,令人如沐春风。无论他的敌人,还是他的朋友,都对他深深佩服。 郭子仪都被李光弼气的不想说话,这李光弼噎人的本事,堪称天下独步。 还有件事可以说明李光弼的性格缺陷。 朝廷因太原节度使王承业不理军政,命御史崔众到河东接替他的职司。崔众因轻视王承业,就纵容自己的部下,全副武装地闯进王承业的府衙中玩耍嬉闹。 李光弼得知后,心里为王承业不平。 此后崔众带着部下来见李光弼的时候,李光弼出来迎接,崔众对李光弼无礼,而且不肯立即把兵权交出。 于是乎,李光弼一怒之下,令部将把崔众逮捕。 这时候,朝廷派宦官来到河东,要任命崔众为御史中丞,手持敕书问李光弼崔众的行踪。 御史中丞的官就很不小了,算是朝廷中数得着的大佬之一。按说这时候,李光弼至少得保住崔众的性命。 反正他已经把崔众关起来了,情况远称不上危急,到底是杀还是贬官抑或是无罪释放,得皇帝做决定。 李光弼却答道:“崔众犯法,我已将他逮捕。准备杀头。如今只不过是杀一位侍御史;如果你宣布了诏命,我就斩杀一位御史中丞,退一万步说,如果朝廷拜授他为宰相,我也要斩杀他这位宰相。” 宦官一听这位不讲理啊,不敢再多言,带着敕书回京。 次日,李光弼派兵把崔众在碑堂下把当众杀死。 这是完全没必要的嚣张跋扈。 总而言之,这 李光弼就是一个相当认死理儿的人。只要他认定了的事儿,九头牛都拉不回。 杨玄琰呸了一声,道:“可不是吗?这厮的脾气太臭了。而且,依我看啊,他对您有成见,不仅仅是因为军饷这档子事儿,” 崔耕淡淡地道:“不用问,君君臣臣父父子子那套呗。我在他的心目中,恐怕就是乱臣贼子一名,有成见就对了,没成见就不是我所知道的那个李光弼了。” 凌十三一脸不可思议的表情看着崔耕道:“不会吧?这厮打架也是一把好手,怎么能那么迂腐?” 崔耕轻笑一声,道:“比你想象中还要迂腐。告诉你们个小趣闻。按说家里的父母死了,自己得守孝三年。这李光弼的老娘死了后,不仅认真的守孝了三年,更离谱的是他为了守孝,愣是三年没进过老婆的卧室一步。” 这是真事儿。 按说守孝这三年里,为了表示哀痛,孝子们不准吃好的喝好的,禁止各种娱乐,也禁止和女人OOXX。 但是,谁会严格的遵行呢?大多数人也就是做做样子罢了。 这位李光弼倒好,不仅完全做到。为了避免瓜田李下之嫌,连老婆的房门都不进一次。 即便在这个时代,大多数人也不把这看作“孝行”,而认为是矫情。 凌十三听完了,面上露出暧昧的笑容,道:“这事儿,李光弼真干得出来?乖乖,一个大男人,三年不近女色,他不会……那玩意儿有问题吧?” “有什么问题?人家现在孩子都好几个了。”崔耕道。 杨玄琰哈哈笑道:“那这厮就是真的迂腐之极了,他不愿意为父王效力,咱们还不想要他呢?” “那倒不是,这种迂腐脾 气也有好处,比如用来治军。在他面前,谁敢干犯军令?”崔耕一嘬牙花子,道:“本王听说了,此人治军相当利害,甚至还在郭子仪之上,咱们最好还是将其招揽过来。” “还招啊?他有那么厉害吗?”凌十三很是不信道。 杨玄琰也有些不服气地道:“可……可是……他……” “他确实有那么厉害,他不愿意,咱们就多请几次嘛。人心都是肉长的,一次不成就两次,两次不成就三次……刘备三顾茅庐请诸葛亮,也无损刘皇叔的美名嘛。” 顿了顿,又道:“你们年轻人好沟通,以后有意无意地和他多联系。” “是了。” 两个人都应答得有气无力,很显然并不心服。这种事儿也不能强人所难,崔耕也就难得糊涂,不再提此事。 凌十三先走,回聚丰隆银号。 崔耕和杨玄琰后走,回越王府。 进了府内,杨玄琰自去休息,崔耕往后宅而来。 “夫君,你回来啦!” 曹月婵“嗖”地一下,出现在崔耕的面前,巧言笑兮,美目盼兮,举止跳脱,似乎心情相当不错。 嗯?什么情况? 崔耕下意识地后退一步,道:“你……你想干啥?” 曹月婵拉着他的袖子道:“夫君里面请,这些日子你为了对付王家辛苦了。妾身给你准备了几个好酒好菜,要好好犒劳犒劳你哩。” “嗯?”崔耕微微纳闷,道:“怎么?你也知道王焊想要行刺我的事儿了?不应该啊,谁告诉你的。” “什么王焊要行刺?”曹月婵比他更纳闷,道:“我是说杨慎矜。王家兄弟的表叔,户部尚书杨慎矜被抓了,马上就要开刀问斩哩。这事儿……不是你暗中下的手?” 第1643章 大婚必出事 “什么?杨慎矜被抓了?”崔耕摇头道:“这事儿我的确没插手。你不说我还不知道呢,呃……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关于具体的,曹月婵却是不得而知了。 几日后,才慢慢有具体的消息传来。 原来,杨慎矜有个婢女春草惹怒了杨慎矜,准备杀掉她。与杨慎矜亲善的番僧史敬忠说道:“杀她干什么?此女如此美貌,卖掉她可以换回十头牛来,每年可以耕田十顷。不比杀了她泄愤强得多。” 杨慎矜听从了他的建议,把这个婢女卖入了妓馆。 齐王府长史吉温逛妓馆,恰巧遇到了那美婢春草,一见倾心,为她赎了身。 二人闲谈之时,吉温得知了杨慎矜结交妖人史敬忠之事。于是乎,向朝廷报告了此事。 李隆基大怒,命有司详查此案。 有司查了半天,找不到关键的两个证据。一个是史敬忠这个人证,一个是谶纬之书这个物证。 最后,还是齐王府长史请求参与此案。 他没费什么力气,就把史敬忠从汝州抓住了。一路之上,吉温都对史敬忠不闻不问。 一直到了终南山,吉温才说,在到长安以前你招供算自首,还可免一死。若是到了长安城你再招供,那一切可都晚了。 终南山到长安才多少距离? 史敬忠来不及细想,把自己所知道的,竹筒倒豆子一般,全招供了。 谶纬之书也是吉温解决的。 大理寺,刑部,京兆尹衙门,三方把杨慎矜的府邸 翻了个底儿朝天,对杨慎矜的妻妾们严刑拷打,还是毫无所获。 但是,吉温到了那,转了一圈儿,就在一个秘阁中发现了谶纬之书。 杨慎矜见状,慨然一叹,道:“原来那里没有谶纬之书的,现在有了,这是我该死啊。事到如今,我还说什么呢?” 那言外之意,就是这谶纬书之书是吉温伪造,用来陷害自己的。 但不管怎么说,他结交妖人总是事实。 最关键的是,他是隋炀帝杨广玄孙,齐王杨暕曾孙,隋王杨政道之孙,正儿八经的隋朝皇室子弟。 前朝皇子和道士研究星相,这不是要谋反吗? 李隆基下旨,杨慎矜抄家灭族,史敬忠流放三千里。 这个案子就此完结。李隆基为了表彰吉温的功劳,加封他为户部郎中兼侍御史。 其实在历史记载中,杨慎矜倒台的过程大同小异。只是那香草是被买入了宫中,阴差阳错之下,香草伺候李隆基去了。某日香草多嘴,直接将杨慎矜的事儿,告诉李隆基了,为杨慎矜引来了塌天大祸。 …… …… 崔耕当初也曾经用史敬忠和杨慎矜的事儿,威胁过王氏兄弟。他之所以只是威胁,而不是付之于行动,那当然是这事儿没那么简单。 是谁告的秘并不重要,谶纬之书也可以伪造。整个案子的关键,是找到人证史敬忠。 历史记载中,史敬忠是在汝州找到的,没有详细地点。崔耕上哪找去? 至于吉温为什么能找 着?道理很简单,吉家和史家是通家之好,吉温和史敬忠太熟了。换言之,吉温这次升官是通过出卖世交得来的。崔耕上哪学去啊? 再者,杨慎矜是个好官,除了爱搞封建迷信外没什么毛病,崔耕也不好意思主动对付他。 当然了,王焊都准备行刺崔耕了,现在杨慎矜的死活其实并不重要。 …… …… 时光似箭,眨眼间,崔耕和薛瑶英大婚的日子到了。 整个婚礼李隆基出了大血,不仅仅是所需钱财都由他出,他还派出御林军士五百操持杂役。 薛瑶英既然受封为真源公主,一切就都按照公主的礼仪进行。 崔耕去真源观亲迎公主,场面盛大,进退合礼,一切都进行得非常顺利。 来参与的宾客身份也非常高,不仅几位宰相齐至,重臣们大多到场,就是大唐天子李隆基,齐王李子峤也都到了。 哪个女人不希望自己有一场完美的婚礼,见自己的婚礼场面非常热闹,薛瑶英当然非常高兴。 眼瞅着整场仪式走完,崔耕来到李隆基的身边,低声道:“微臣大婚过好几次了,这次是最为顺利的一次哩。” 言者无心,听者有意。 李隆基忽然想到,崔耕和曹月婵的盛大婚礼,就是被自己发动先天政变搅合的,不禁老脸一红。 他打了个哈哈,道:“看来是越王的红颜知己太多,遭了天忌啊,哈哈!这次……” 他压低了声音道:“不是还有王焊作乱吗?” 崔耕白眼一翻,道:“王焊?就他手下那几百人,算个鸟啊!咱们也就是能听听响动而已。” “呃……”李隆基道:“越王觉得,这事儿王鉷到底有没有参与呢?” “绝对没有。” “为什么?” “他又不像是他弟弟那么蠢。” 噔噔噔~~ 说话间,有个小校顶盔掼甲,跑到了李隆基的面前,单膝跪倒,道:“启禀陛下,大……大事不好了!户部郎中王焊,纠集党徒,在王家宅院内集合,准备攻打越王府!” “什么乱七八糟的?”王鉷勃然大怒,道:“那怎么可能?舍弟怎么可能做出那等事情?” “是真的啊!”那小校从怀中掏出了几份状纸,道:“王焊的谋反是事形如儿戏,已经有数名羽林军士出首了!” “果……果真如此?”王鉷跪倒在地,吞吞吐吐地道:“舍弟他……他都是一时糊涂啊!还请陛下开恩啊!” “开恩?他无诏带兵攻打越王,就是谋反!谋反之事还能开恩?”李隆基险些被他给气乐了,道:“王侍郎讲孝悌是好的,但是,莫忘了忠字还在孝字之上啊!” “可……可……舍弟……” “行了,没什么可是的,王侍郎你还是多担心担心自己吧。你的表叔谋反,你的亲弟弟也谋反,你呢?你好好想想,该怎么对朝廷上下解释吧。” “我……我……”王鉷满面颓然之色,低下头去。 李隆基终是有些不忍,道:“这样吧 ,朕给你个证明自己的机会。你和张九龄张相一起,带着五百羽林军,把王焊一党捉拿归案。” 他终究还是对王鉷有些不放心,让张九龄随行。 “遵旨!” 王鉷不敢再说,和张九龄一起,领命而去。 他们走后不久,就有一羽林军士跪倒在了李隆基的面前,道:“王鉷王侍郎到底是不是也参与到这场大案中,尚难定论。末将请带五百羽林军在后,一为监视,二为支援。” 李隆基一看,请命的这个人叫权楚璧,乃是益州刺史权怀恩的侄子,官居左羽林军卫兵曹参军一职。 权怀恩为益州刺史,算是李隆基留在剑南道的一颗钉子。权怀恩为了让李隆基放心,把侄子派往长安任职,算是半个人质。 当然了,从某种意义上讲,也可以把权怀恩看作是权楚璧的人质。 权楚璧无论对李隆基和崔耕来说,都算比较可靠的人,李隆基点头同意。 权楚璧带着五百羽林军,去追张九龄和王鉷去了。 也就是半个时辰左右,权楚璧、张九龄、王鉷,押着王焊来到了现场。 众羽林军军士留在外面,看押着几百名俘虏。 权楚璧跪倒在地,道:“启禀陛下,户部侍郎王鉷勾结户部郎中王焊谋反之事证据确凿。请陛下依律治罪!” “我没有。”王鉷急忙解释道。 “嗯?”李隆基显然现在不想听王鉷的解释,眉头微皱,道:“王鉷果真参与谋反了?你都有什么证据呢?” 第1644章 鬼王终现身 张九龄轻叹一声,道:“还是我来说吧。刚才微臣和王侍郎一起,捉拿王焊以及其余党。贼子们不敌,打算突围逃走。在突围的过程中,有人高喊,“不可伤了王侍郎”。羽林军士们听了,以为王侍郎也参加了叛乱,军心动摇,竟然被贼子们突围了出去。要不是权将军及时带兵赶到,贼子们还真逃走了。就这……都伤了不少羽林军。” “不可伤了王侍郎?” 李隆基毕竟算是历史上数得着的皇帝之一,心思缜密,不是那么好忽悠的。 忽然,他展颜一笑,道:“这是贼子们脱身之计而已,并不能说明,此事就一定跟王鉷王爱卿有关。” 张九龄道:“但也不一定就无关。王侍郎位高权重,又身处朝廷腹心之地,一但有变,后果不堪设想啊。” 李隆基想了一下,道:“那……这样吧。王侍郎你当众斩杀了意欲谋反的王焊,以证清白。” 权楚璧连忙站出来道:“即便王鉷当众斩杀了王焊,也不能说明他就是清白的吧?陛下此说,恐怕难以服众。” 李隆基终究舍不得一年一千多万贯的收入,面色一沉,道:“朕心意已决,权爱卿勿复多言!” “是。” 权楚璧退了下去。 李隆基又看向王鉷道:“朕刚才的话,你都听清楚了吧?还不快斩杀了王焊,以证清白?” 在李隆基的想法里,自己今日之举,已经够宽大的了。然而,王鉷却面露难色,连连摇头。 忽然,王鉷双膝一软,跪倒在地,道:“我……我……请陛下开恩啊!老臣……微臣愿意代弟去死 ,你念在焊儿一时糊涂,以及微臣薄有微功的份儿上,就饶了他的狗命吧?” 李隆基勃然大怒,道:“王鉷,你要跟朕讲条件?你知不知道,弹劾你的奏章堆积如山,要不是朕帮你压着,你有一百个脑袋都不够砍的。” “不敢!微臣不敢和陛下谈条件。” “不敢你就快动手啊!” “微臣……” 王鉷面色阴晴不定,似乎在做着激烈的思想斗争。 忽然,他磕了一个响头,道:“事到如今,我也就不瞒天下人了。那王焊,其实并非我的弟弟,而是我的……儿子。请陛下念在咱们君臣一场的份儿上,给我留一个香火后代啊!” 言毕,他满面通红,匍匐于地,再也不肯抬头了。 “原来如此。” “我猜就是这样!” “意料之外,情理之中啊。” “我十年前就说过,王家兄弟间有猫腻” “这么说,王焊是王鉷同他……真的是好恶心啊!” …… 王鉷说出这番话后,现场竟然出奇地,没有任何质疑之声,只有一声声的附和。 本来么,只听说过“爱子如命”的,没听说过“爱弟如命”的,王鉷对他弟弟的娇纵,非常的不正常。 李隆基则满面地挂不住,自己的宠臣竟然做出了这等人伦丑事,,起码说明自己毫无识人之明啊! 本来还心疼那一年一千多万贯,现在丢尽了脸的李隆基已经顾不了那么多了,他冷哼一声,道:“来人啊!” “在!” “将王氏兄弟……父子……算了,将王鉷和王焊这俩畜生,给朕乱刀砍死,立刻!马上!” “喏! ” 几十名羽林军士一拥齐上,将王鉷和王焊拖了出去,准备乱刀砍死。 王鉷对此结果早有预料,刚才不过是为了儿子的性命,死马当活马医而已。 乱刃临身之际,王鉷竟是一声不吭。倒是王焊,不断求饶,哭爹喊娘,但最后也还是难逃一死。 发生了这么档子事儿,李隆基简直腻歪透了,但在礼节上,他还是得对崔耕道歉。 李隆基道:“朕一时冲动,在越王大喜的日子上见了血,实在是对不住了。” 崔耕对此无可无不可,道:“哪里,陛下言重了。这么点血,微臣早就司空见惯哩。” “多谢越王体谅。那朕这就回宫了,春宵一刻值千金,越王好好休息吧。” 崔耕高声道:“微臣恭送陛下。” “恭送陛下!”群臣们跪了一地。 可正在这关键时刻—— 噔噔噔~~ 随着一阵沉重而杂乱的脚步响,无数顶盔掼甲的羽林军士跑步而入,弓上弦刀出窍,将现场围得严严实实。 “别动!别动!都老实点儿!” “谁乱动,砍谁的脑袋!” “肃静!肃静!” …… 随着阵阵吆喝,现场迅速平静下来。 有几名武官想趁乱溜走,但只跑出几步就感觉全身无力,被乱兵砍了脑袋,高高悬挂起来。 崔耕也感到浑身的力气正在飞速流失,心中一阵阵纳闷儿,干笑一声,道:“陛下,长安是你的地盘。就算要对崔某人下手,也用不着这么大阵仗吧?怎么还用起毒药来了?” “你……你莫恶人先告状,这些人难道不是你的人?敢做不敢当啊你!”李隆 基气急败坏地道。 崔耕连连摇头,道:“这事儿若是我干的,天打五雷轰,死无……嗯?” 二人齐齐望向冒牌李子峤,道:“是,是不是你干的?” “不是我,不是我。”李子峤连连摆手,有些无力的解释道:“父皇、越王明鉴,我如果想要用毒,何必把自己也给算进去呢?退一万步说,我就是有那个心,也没那个实力啊。” “呃……” 崔耕和李隆基面面相觑,仔细一想,确实是这个道理。 “不是我们,也不是你,那到底是谁呢?” 三人都有些迷惑起来,现在很肯定他们都没参与,这些羽林军士发动政变又是图啥呢?就他们这点子人,别说全国了,就是连长安城都控制不了啊! “都别猜了,是我干的!” 正在崔耕和李隆基等人满心疑惑之际,权楚璧站了出来。 李隆基满面的惊讶之色,道:“是你?那怎么可能?你……你想找死,也不是这么个找法吧?” 这话有理,权楚璧连个羽林将军都不是,他若造反,有个鬼的号召力啊,跟找死没啥两样。 崔耕也道:“哼,权怀恩一世英明,没想到,他的子侄竟是个弱智,真是让人可怜,可叹啊!” “你……你才是弱智呢!” 权楚璧被崔耕气了个不轻,道:“你是弱智,李隆基是弱智,在场的人都特么的是弱智。你们要不是弱智,怎么能无声无息地被我的人下了毒?你们要不是弱智,怎能让我们在越王府外聚起这么多人手?” “嗯?什么意思?”崔耕模模糊糊好像意识到了点什么东西。 权楚璧得意,道:“刚才造反的那些人,和老子手下的兄弟是一伙的。我们就是借着这个机会,直接杀到越王府而已。” 李隆基脱口而出,道:“但是,这所谓的一伙,并不包括王焊!” “那是自然,他不过是个幌子而已。要不是我们的人鼓动,他也不敢造反啊,哈哈!” 顿了顿,又道:“来来来,让你们见识一下,到底是谁,愿意豁出命去,改天换地。” 一个个人走上前来,这里面有则天朝兵部尚书李迥秀之子李齐损,从祖弟金吾淑,陈仓尉、卢玢及京城左屯营押官长上折冲周履济、杨楚剑、元令琪等等。 要说一个人疯了,有可能。但若说这么多世家大族子弟都疯了,那怎么可能? 由此可见,他们认为,这场政变非常有可行性? 崔耕冥思苦想都不得要领,道:“你们到底准备让谁号令天下?” “哈哈,问你老婆去吧?” “我老婆?”崔耕先是一愣,随即看向了旁边的薛瑶英。 薛瑶英微微一福,开口道:“二郎对不住,毒是我配合鬼王教的人下的。至于要号令天下的人么……是我爹。” “你爹?薛宗本。” “当然不是。”薛瑶英道:“他只是我的养父而已,我真正的生父是……” “是我。”一个脸上带着鬼王面具的人,分开人群,出现在了李隆基的面前。 面具男将面具缓缓摘下,道、;“崔耕,李隆基,你们……可还记得我吗?” “啊?是你?你没死?” 不仅仅是崔耕和李隆基,认得此人的不在少数,人们纷纷惊呼出声。 第1645章 历史的谜团 这人是谁呢?他就是已死的李重茂。 正儿八经的,李显遗诏的大唐天子,只是没坐稳帝位,被赶下来了而已。他若是在长安城控制了局面,除了崔耕的领地外,天下还真有可能传檄而定。 唰!唰!唰! 无数道闪电在崔耕的脑海中划过,一片片零散的资料结合起来,他脑海中豁然清醒。 “开元十年,驾在东都,楚璧乃与故兵部尚书李迥秀男齐损、从祖弟金吾淑、陈仓尉、卢玢及京城左屯营押官长上折冲周履济、杨楚剑、元令琪等举兵反。立楚璧兄子梁山,年十五,诈称襄王男,号为光帝。拥左屯营兵百余人,梯上景风门,逾城而入,踞长乐恭礼门。入宫城,求留守、刑部尚书王志愔,不获。属天晓,屯营兵自相翻覆,尽杀梁山等。传首东都,楚璧并坐籍没。” 这里的襄王男,就是李重茂的儿子。李重茂被废之后,贬为襄王。 还有——“焊与故鸿胪少卿邢璹子縡情密累年,縡潜构逆谋,引右龙武军万骑刻取十一月杀龙武将军,因烧诸城门及市,分数百人杀杨国忠及右相李林甫、左相陈希烈等。” 以及——“开元五年,上幸洛阳。有妖人无且率三百人攻洛阳,有司诛之。” …… 等等,在开元年间,大唐盛世之际,发生了好多次非常搞笑的政变,几百人由名不见经传的人领导,就要夺取整个天下。 这一看就是完全不靠谱的计划。而且,都是发生在洛阳或者长安,根本不可能是百姓们活不下去才造反。 后人见了,也只能说,这些人脑子有问题,是一群神经病了。但是,怎么就开元年间这么多神经病,之前没有,之后也没有呢? 这说不通啊! 还有,薛瑶英。 表面上看,她不仅是元载养的一只金丝雀,而且还是一只非常贪婪的金丝雀。 不仅她本身的生活非常奢侈,她的父母薛宗本夫妇,还利用元载的权势卖官鬻 爵。 现在,话又说回来了。 元载被抄家之后,他的好朋友杨炎,愿意纳薛瑶英为妾。杨炎虽然因为被元载牵累贬官,但也还是一州刺史,维持薛瑶英的奢侈生活毫无问题。 然而,薛瑶英却拒绝了杨炎,嫁了一户普通人家,平平淡淡地了此余生。 这固然表明,薛瑶英对元载的感情也就那样。 但是,是不是也说明,奢靡的生活,本来就不是薛瑶英所愿呢?这一切都是被逼所致呢? 如果有了“李重茂诈死,他是薛瑶英的父亲”这个设定,一切就都顺理成章了。 这些人造反,只要控制了中枢就行了。李重茂本来就是皇帝,他如今只是复辟而已。 薛瑶英所为的一切,也只是为了李重茂复辟做准备而已。元载一死,李重茂皇图成空。 薛瑶英也就洗尽铅华,做回自己了。 崔耕叹了口气,道:“当初,皇家对你监视得甚为严密,你是怎么逃出来的?” 李重茂嘿嘿笑道:“唐隆政变时,你怎么金蝉脱壳的,我就是怎么金蝉脱壳的。” “我用得是苗神客的假死药……你也是?” “苗神客的药来自北门会,而皇宫大内恰有北门会的资料。父皇没死之时,我就意识到再这样下去的话,我绝对难逃活命。不是死在那妖后的手里,就是得死在李旦父子的手里。为了寻找那一线生机,我拼命求索,天可怜见,还真被我找着了。” 崔耕微闭着眼睛,涩声道:“对……对不起。” 对于李重茂,崔耕当然是心中有愧的。他和李旦讨价还价了半天,愣是没提李重茂的事儿。 崔耕当然可以说,自己是有苦衷的。李旦是受李重茂“禅让”而得的地位,他若不死,李旦继位的法统就远称不上稳固。 崔耕无奈之下,也只得装作忘记了。 但是,对于李重茂而言,这即便不算是背叛,也得是被抛弃了。崔耕这番道歉,称得上诚心正意。但是李重 茂是不是接受呢? 只见李重茂来到崔耕的面前,轻轻抚摸着他的面庞,道:“不用说对不起,你马上就要偿还了。” “爹!” 薛瑶英面色大变,道:“你想干什么?你答应过我,绝不伤害二郎的。再说了,你杀了二郎,就要被岭南道狠狠地报复,你也坐不稳江山啊。” “哼,女流之见!”李重茂道:“我若为帝,崔耕割据天下算怎么回事儿?相反地,他一死,各方势力顿时各自为政。他们稳定内部都来不及呢,又哪有余力攻我?相反地,等我将大唐朝廷稳定住之后,还要将他们各个击破呢。” 这就是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了。画龙画虎难画骨,知人知面不知心。崔耕一死,各方势力到底会如何反应,谁也无法预测。 只能说,按照李重茂想法的历史走向,不是没有,只是可能性极小罢了。 薛瑶英知道眼前的李重茂,是无法用语言说服的。她眼圈儿含泪道:“爹,您就一点都不顾念父女之情了么?” “傻丫头,我怎么能不顾念父女之情呢?” “啊?您是答应放过二郎了?”薛瑶英眼前一亮。 “哪啊!”李重茂道;“咱们原来不是说过了么?只要你帮我做最后一件事,就算全了父女之情吗?现在父女之情已经全了啊,哈哈!” “你……你无耻!你不配做我的父亲!”薛瑶英终于忍不住了,痛骂出声。 李重茂毫不在乎地道:“骂吧,你尽管骂。总而言之一句话……一个女儿,又哪里有万里江山重要呢?” 崔耕忽地心中一动,接话道:“更何况,这女儿还不是亲生的呢。” “你怎么知道的?”李重茂脱口而出,然后他马上就意识到上当了,咬着牙道:“好个崔二郎,你诈我!” 崔耕耸了耸肩,道:“重茂兄弟还请稍安勿躁,主要是我和瑶英差着辈份呢,不诈你一句,我心难安啊。 崔耕娶了李裹儿,和大唐 皇室就是正儿八经的亲戚关系。李隆基封薛瑶英公主,得是真源长公主,而不是真源公主,要不然就不是讨好崔耕,而是占崔耕的便宜了。 同样地,李重茂是李裹儿的弟弟。如果薛瑶英真是李重茂的亲生女儿,就得叫崔耕一声姑父了。 虽然大唐皇室不讲究这个,比如武则天就曾经与自己的外甥女贺兰氏争李治的宠,但崔耕还真是不能接受。 虎毒尚且不食子,看李重茂对薛瑶英的样子,着实没有半点父爱,崔耕忍不住出言相试。 没想到,还真有了这个意外之喜。 李重茂烦躁地摇了摇头,道:“该死!我还想用这丫头笼络重臣呢,这回可全完了。明白说吧,薛瑶英是我从民间买来的女婴,只是为了更好的控制她,才告诉她我是她的亲生父亲,她理应是大唐的公主。其实,若没有我,她依旧是一个妓子而已。” “我真的不是你的女儿?”薛瑶英一脸悲戚地道。 “刚刚不是说了吗?你是我买的女婴而已,是你爹妈心狠,把你卖了换钱花。”李重茂索性破罐子破摔,直言不讳了。 薛瑶英微点头,道:“是了,我早该想到的。先前你让我学各种东西,学勾~引男人,我还想过你怎么这么对我,换成任何一个父亲,怎么会让女儿做这些不齿的事情,现在我终于明白了……原来我根本不是你的女儿,只是你为了完成自己的野心的一颗棋子。” “什么叫野心,这江山本来就是我的,他们是掠夺者,要说野心也是他们,不是我。”李重茂回答得理直气壮,好像问心无愧。 薛瑶英喃喃道:“这么多年,为了让你能夸奖我,为了能让你开心……我做了多少违心之事,真是……太傻了。” 李重茂毫无愧色,哼了一声,道:“没有我,你现在也不过是一个妓~女,是我救了你,供你好吃好喝的。要我说,你还占便宜了呢?” “呵呵… …”薛瑶英懒得反驳,冷笑连声。 崔耕看着很是心疼,转移话题道:“多谢李兄弟为我解惑,不枉咱们亲戚一场。 “没,没什么亲戚。”李重茂不耐烦地打断道:“少特么的来这套,什么亲戚?李裹儿那妖女,从小到大,就没把我当人看过。” 顿了顿,又忽地面色转厉,道:“废话少说,崔二郎,受死吧!” 唰! 李重茂宝剑出鞘。 “不要!”薛瑶英扯住了李重茂的袖子。 “你特么的闪开,要不然,我连你一块杀!”李重茂气急败坏地道。 薛瑶英凄然一笑,道:“杀就杀吧,我不怕。虽然我和二郎今生无缘做真正的夫妻,但死在一块儿也算值了。” “好,既然你想死,我就成全你!” 李重茂可没有丝毫怜香惜玉的意思,长剑一抖,向着薛瑶英刺来。 薛瑶英也不躲避,闭目待死。 “不要,教主开恩啊!”薛宗本着急地大叫道:““教主,看在小公主往日的贡献上,你就放过她吧。” “嗯?”李重茂面色一寒,道:“薛宗本,莫忘记你自己的身份。朕行事,哪轮的着你来多嘴?” “我……” “退下!” “是。” 积威之下,薛宗本不敢硬抗,闪在了一旁。 眼看着再无幸理,崔耕苦笑道:“对不住,瑶英,我连累你了。其实你不必……” 薛瑶英轻轻靠入他的怀中,道;“二郎别这么说,自从奴家记事以来,你是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真心懂我,对我好的人。若今生无缘,我愿同你一起共赴黄泉。” “可是……” “没有什么可是,这一切都是我心甘情愿的,我原先活得都不是我自己,现在我终于可以解放了,我很开心,真的很开心!如果有来生,我一定要做你真正的女人。” 李重茂冷笑道:“好,好一对苦命的鸳鸯啊!既如此,我成全你们!” 完了! 崔耕暗叫一声不好,紧紧搂住薛瑶英,闭目待死。 第1646章 名相之陨落 可是,预料中的长剑,久久未曾刺过来。 崔耕睁开眼睛,道:“怎么回事儿?李重茂,你杀就杀,别吓人好不好?” “放心,我不是想吓人。”李重茂如同猫戏老鼠一般看着崔耕,道:“我忽然觉得吧,这杀人要讲次序的。你虽然可恶,可有一个人,比你更可恶呢。” “谁?” “李隆基!” 刚才李隆基一直偷偷往旁边躲,免得被殃及池鱼。这回他成了主角,可躲不过去了,于是站出来,道:“当时若朕不发动唐隆政变,就是韦后为女皇。所以,严格来说,我是从韦后手中抢来的皇位,而不是你。” 李重茂点了点头,道:“关于这点儿,我当然明白。不过么……” “怎样?” “你是皇帝啊!你是大唐天子啊!每每想到该属于我的皇位,被你占据,我的心就如同被一万只蚂蚁在咬,一万把钢刀在扎一般!李隆基,事到如今,你还心存侥幸吗?受死吧!” 唰! 寒光闪烁,一柄宝剑冲着李隆基直刺而去。 当时,除了李重茂带来的人外,所有人都吃了含有毒药的酒水,手软脚软。 李隆基眨眼间就要被李重茂斩杀当场! 可正在这时—— “哎哟!” 一个人挡在了李隆基的身前,嘴里慌慌张张地喊道:“谁推得我……啊!” 宝剑从他的后心刺入,当场气绝身亡! 人们这才看清楚,死的正是大内总管牛仙童。如果没有临死前的那句话,大家就得赞一句好一个忠烈无双的贤宦了。 现在,经过牛仙童临死前的那句话,知道他是被人推的,自然大家的眼光不会去关注已死的牛仙童,而是齐齐往牛仙童之前所站的位置看去。 那人见躲不了了,手持一把宝剑,在李隆基跟前立定,道:“李重茂,你欲杀陛下,必须先踏过老夫的尸体!” 其人身材高大,满头银发飘舞,横眉立目,正气凛然,正是闻名天下的贤相,姚崇! 李重茂有些惊讶,道:“怎么?你没中毒?” “哼,老夫年纪大了身体不好,今日并未饮酒,自然也就没有中毒。” “呃……姚相。” 李重茂一嘬牙花子,还真是非常为难。道理很简单,他发动政变的主要目的是做皇帝,次要才是报仇。 要想把皇位坐稳了,笼络朝中重臣是一定要做的。 姚崇乃天下闻名的贤相,他若支持自己,自己为帝就会少很多波折,水到渠成。相反的,若是姚崇不支持自己,甚至被自己杀了。那就是一个相反的风向标,引导着人们反对自己。 李重茂劝说道:“姚相,您这又是何必呢?我听说,神龙政变后,则天大圣皇后移宫之时,您在道路一旁大哭一场,实乃天下忠臣之楷模。当时您虽然被贬官出 外,但天下谁不称颂呢?” 这是乃姚崇平生最得意之事,他闻听此言,手捻银髯道:“多谢殿下夸张。其实老夫的所做作为,只是人臣所当为而已。” “好!好一个人臣所当为!”李重茂继续循循善诱,道:“您曾经为中宗皇帝之臣,中宗皇帝有遗诏,立我为帝。既如此,那李隆基乃是篡位,您因何要保他而不保我呢?” 姚崇道:“殿下此言差矣。则天大圣皇后移宫之时,姚某人可曾发动兵变造中宗皇帝的反?” “当然没有。” “姚某人可曾辞官不做?” “呃……也没有。” “那不就结了?神龙革命,顺天应人,姚某人如何敢螳臂当车?我之痛哭,只是全君臣之义而已。同样地,唐隆政变,当今天子以数百家丁都能成功,靠的是什么?无它,还是顺天应人四个字。姚某人当然以他为君,而非你李重茂。” 顿了顿,又叹了口气,道:“殿下,你这一系之所以丢了江山,乃是中宗皇帝和韦后胡作非为之过,与陛下无关。当初你之身死,老夫也深感同情。你看这样行不行,陛下封你为少帝,赐你一州为国,世袭罔替,一应礼仪俱与天子相同。” 李隆基拍手回应道:“姚相说得好,朕同意!” “你同意,我不同意啊!”李重茂气急败坏地道:“我这煮熟了的鸭子,还能 让他飞了?姚相,你最好再考虑一下,若你同意效忠朕,我封你为王,世袭罔替。若你继续执迷不悟,哼,我不介意杀你震慑宵小!” “考虑?嗯,是得仔细考虑。” 姚崇闭目沉思半晌,终于道:“老夫已经考虑清楚了。” “嗯?结果是什么?” “多谢殿下如此看得起姚某人,其实……我不是什么好人啊!”姚崇喟然一叹,道:“我有两个儿子,一个叫姚彝,一个叫姚异,贪污受贿,受人请托。我一直都知道,却从未约束过他们,甚至有些官员弹劾他们,我还要出手加以保护,真是上对不住天子,下对不住百姓。” 顿了顿,姚崇又冲着张说微微一躬身,道:“张相之才,绝不在姚某人之下。咱们二人多有争执,有的是你对,有的是我对。有的是我觉得你不对要反对,还有的却是……我觉得你是对的依旧要反对,实在是愧为宰相。对不住了啊,张相!” 张说眼圈儿有些泛红,道:“哪里,张某人也有颇多不周之处,还请姚相见谅。若能度过这一关,你我二人定当同舟共济!” “嘿嘿,恐怕没机会了。”姚崇继续道:“姚某人对待陛下,其实也不怎么样。您初登基的时候,为了稳定帝位,造了很多祥瑞出来,以至于许多小人得了官职,鱼肉百姓。我姚崇身为宰相,不但不 纠正您的过失,还在一旁推波助澜,俞佞幸小人无异。陛下啊,微臣实在是……罪该万死!” 李隆基哽咽,道:“不,是朕拖累了姚先生。” 李重茂越听越觉得不对,道:“诶,姚相,我让你说,要不要效忠我,你扯那些有的没的干什么?是不是男人,痛快的,给朕一句准话吧。” 姚崇微微一乐,慢条斯理地道:“殿下别急啊,马上就到您这了。老朽的第四个错处,就是非常贪心。你说,我都干了这么多不合适的事儿了,还想留个身后美名。没办法,也只能从您那拿了。” 李重茂眼前一亮,道:“嗯?你是想让朕在你百年之后,给你个美谥?没问题。” “哪啊!”姚崇一阵冷笑,道:“我的意思是,让姚某人护驾而死,赢得一个忠烈美名!” “你……姚老头,敢情你是在耍我!”李重茂勃然大怒,道:“这就叫好良言,难劝该死的鬼啊!兄弟们,上,剁了他!” “是!” 姚崇虽然是文官,但本身却颇有武艺,李重茂不敢与之相拼,叫了手下的甲士们上前。 老姚崇寡不敌众,功夫不大,就被砍成了一堆肉泥。 可怜,可叹,一代名相,就陨落于此! 李重茂嘿嘿一阵冷笑道:“李隆基啊,李隆基,现在可没人保护你了。你就给我认命吧!” 唰! 寒光一闪,血光崩现! 第1647章 劫后之余波 噗通! 李重茂的尸身倒伏于地。 没错,死的并非是李隆基,而是李重茂,而杀他的人,则是薛宗本! “你……” 权楚璧的肺都要气炸了,道:“薛老头儿,你疯啦!你知不知道,自己到底在干什么?” “嘿嘿,我当然知道。”薛宗本理直气壮地道:“我知道,他若不死,瑶英就得死。他李重茂没把瑶英当女儿,我却把她当女儿,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她,如此身死。” “你……但是,李隆基不死,咱们就得死啊,混蛋!” 崔耕见机得快,赶紧道:“李重茂乃中宗皇帝之子,退位的大唐皇帝。诸位效忠他,不算反叛,自然也罪不至死。当然了,杀害姚相之人,必须给他老人家抵偿兑命。” 李隆基右手高举,道:“苍天在上,后土在下,弟子李隆基在此立誓,今日之事,只追究今日杀死姚相之人。至于其他人等,尽皆送往岭南道,交与越王处置。如违此誓,天诛地灭,永世不得超生!” 崔耕和李隆基都是人杰,这么一发誓,叛军内部已起争执。 “我愿归顺,听候越王处置。”李隆基话音刚落,薛宗本连忙跪下来响应道。 “你这个叛徒,我之前怎么就没看出来呢?真恨没有早日把你碎尸万段。”权楚璧指着薛宗本,咬牙切齿。 薛宗本没有再理他,对众人高声道:“各位弟兄,现在李重茂已死,群龙无首,我们再反抗下去,不仅毫无意义,而且死后可能被万人所唾弃,这么干,值得吗?” 马上就有人答言:“薛老哥说得甚是,现在教主已死,我们的大业再也没办法继续,刚刚崔耕和李隆基也都说了,只要我们现在投降,们就可以保住性命。” 也 有人反驳:“薛宗本早就起了背叛之心,不要听他胡说。到了现在这个地步,即使我们能侥幸不死,也肯定不会好受到哪里去,还不如同他们拼了。” “杀一个够本,杀俩赚一个,十八年之后,又是一挑好汉啊!”。 “我看谁敢动手?杨楚剑你自己找死,别带上我啊!我还想活呢?” “你还想活?那就不要怪我不顾念兄弟之情!受死吧!” “呸!谁跟你是兄弟啊?纳命来!” …… 这些叛军意见不一,吵着吵着,竟然自相残杀起来。 权楚璧见状,真是六神无主,道:“别打了,别打了,事到如今,咱们可要一致对外,才有那一线生机。 但是,这些叛军都打成一锅粥了,谁还在乎他的话啊? 权楚璧呀呲欲裂,怒视崔耕道:“都是你!都是你崔耕乱我军心,我要杀了你啊!” “杀我?杀了我你难道还有什么好处不成?”崔耕笑吟吟地道:“事到如今,你就乖乖认命,速速投降吧。迟则……晚矣!” 他话音刚落,外面就有一阵喊打喊杀之声传来。 “冲啊!杀啊!速速救驾啊!” “贼子们不束手就擒,更待何时?你们已经被十万大军包围啦!” “谁敢伤了陛下半根汗毛,抄家灭族啊!” “功高莫过救驾,大家建功立业多年机会来啦!” “降者免死!降者免死啊!” …… 吆喝声声,很显然,朝廷的大军已经杀到了。 这下子叛军的心理顿时崩溃,有的大叫着“绝不投降,咱们杀一个够本,杀俩赚一个”,向着平叛的军队冲了过去。 有的肝胆俱裂,跪地请降。 还有的人非常狗腿的拦在李隆基的身前,要搏一个反正之功。 功夫不大, 一员银盔银甲的校尉,在甲士的簇拥下进了越王府,来到现场。 他紧走几步,来到李隆基道的面前,跪倒在地,道:“莫将李光弼救驾来迟,请陛下治罪!” 李隆基赶紧以手相搀,道:“哪里,李将军及时赶到,救驾有功,何罪之有?” 事实上,他还真不认识李光弼。 略微顿了顿,李隆基道:“敢问李将军,如今官居何职啊?” “呃……末将是正六品上的昭武校尉。” “嗯?昭武校尉?”李隆基想到过,此人的官职可能非常低,但是他万没想到,这救驾之人的官阶会低到这种程度。 他面色微微一沉,道:“你的上官在哪里,为何不速来救驾?” 李光弼道;“陛下息怒。末将得到报信之后,一边赶紧派人报知上官,一边赶紧带人来救驾。微臣那上官,想必正在加速赶来。” 李隆基马上就从他这话中,听出来了两个重点,道:“如此说来,只有几百兵马前来护驾?你们刚才是在虚张声势。” “陛下烛照万里,正是。如今只有末将手下三百零七人前来护驾,刚开始我们不敢硬闯,只是在外面恐吓贼子而已。没想到,那贼子做贼心虚,自己就崩溃了。” “很好!有勇有谋,李爱卿真是一名将种子啊!朕今日失了姚相,却得了爱卿,嗯,也算扯平了。” 这个评价可太高了,简直说李光弼能和姚崇相提并论了。 李光弼死心眼,不代表对功名不热切,闻听此言大喜过望,再次跪倒在地,道:“陛下谬赞了,微臣愧不敢当。愿为陛下效死!” 李隆基刚才那么说,当然不是看出来李光弼有非常之才。而是,一来,劫后余生,他非常高兴。二来,李光弼 相当于他的救命恩人,理应夸奖夸奖。三来,出了这么大乱子,连姚崇都死了,他得想办法鼓舞鼓舞士气,变坏事为好事。 李隆基想了下,又微笑,道:“光夸赞可不成,还得赏,重赏。呃……你原来的官阶是正六品的昭武校尉,朕加封你为左羽林将军,正三品!” “陛……陛下……” 李光弼眼圈儿一红,眼泪好悬没掉下来,声音都哽咽了。无它,李隆基这封赏太到位了,也太敞亮了。 六品昭武校尉有什么用啊,连封妻荫子都办不到。但是,三品的羽林将军,那就是朝中的一方势力的大佬,封妻荫子光耀门楣就是一句话的事儿。 他说道:“微臣……微臣实在有些不敢当啊!” “哪里,李将军当得的,功高莫过救驾么。对了,朕再此你一亿钱,锦缎万匹,赐爵……李将军是哪里人士?” “末将的老家是营州柳城。” “那朕就加封李将军为柳城侯,食邑三百户。” 一亿钱就是十万贯,对绝大部分人来说,都是一笔巨资了。再加上锦缎和封爵,一下子就砸的李光弼晕头转向,如坠梦中。 他连连磕头道:“谢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啊!” 李隆基似乎很满意他的表现,不断颔首,将其再次搀起。 李隆基又道:“对了,今日是谁给你报的信啊?其人的功劳不在你之下啊了,也理应重赏。” “是俺!哎呦,陛下啊,你可想到俺啦。” 一名身材魁梧、满脸混不吝的大汉,大步流星,往李隆基面前走来。 “不得无礼,就在这跪!”见凌十三还要往李隆基身边凑合,李光弼赶紧把他给拦住了。 那大汉这才跪倒,道:“参见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 李隆基依旧亲自相搀,道:“爱卿平身。呃……你究竟姓啥名谁?做何职司啊?” “俺姓凌,在族内排行十三,干脆就起名十三啦。至于职司么……卧底!” “啊?卧底?” “可不是吗?俺干爹让俺在王焊手底下做卧底。要不然,俺怎么有机会去给李光弼送信呢?” “嗯?”一股不祥的感觉,涌上了李隆基的心头,道:“你干爹究竟是谁?” “越王崔耕啊!” “原来是越王……” 李隆基重复了一句,心中波浪翻涌。 这件事的真相是:凌十三发现了叛军的计划后,赶紧去找救兵。但他又不认识什么高~官显贵,去哪搬兵啊? 最终凌十三灵机一动,想到崔耕向他提起的李光弼了。这么打听着,找到了李光弼,才发生了今日之事。 但是,话说回来,在李隆基的想法里,却完全不是这么回事儿。 他暗暗寻思,这不对啊! 凌十三是崔耕的干儿子,他不向其他人搬救兵,只去李光弼那搬救兵。这岂不是说明,他们俩关系匪浅?甚至……李光弼可能是崔耕安排下的暗子? 既然如此,我刚才大肆封赏李光弼,岂不是着了那崔耕崔二郎的道儿了?这个崔耕崔二郎,真是无孔不入啊! 想到这里,李隆基再看李光弼,顿时觉得他的面目无比可憎起来。 李光弼莫名觉得一股寒意从心头涌起,仔细体味,却是难以发现那危险来自何处。 当然了,天子金口玉言,不可朝令夕改,李隆基再看李光弼不顺眼,也不可能收回成名。 李隆基打点精神,看向凌十三道;“朕已经封赏了李光弼。你想要什么职司,尽管提出来,看在你的救驾之功上,朕一定认真考虑。” 第1648章 元载忽来拜 李隆基这话看似大方,其实是在耍着小花招。瞅清楚了,他说的是“看在你的救驾之功上,朕一定认真考虑”,而不是朕一定答应。 事实上,他已经下定了决心,无论凌十三要求什么职司,自己都要找个理由否决了,让他去干别的去。最不济,也得对大打折扣。 说穿了,整个原则就是,高~官厚禄可以给,但是权力就敬谢不敏了。 然而,凌十三却道:“俗话说得好,无功不受禄。俺是替俺干爹办事的,什么财物、官职啊,俺不跟你要,去跟俺干爹要。当然了,俺也救了你一命,你要报答也是应该的。所以,你给样俺干爹给不了的东西吧。” “你到底想要什么?” “俺听寺庙里说“俗讲”的和尚讲过:天子金口玉言,一言能把人抬到九天之上,一语把人贬到九地之下。现在俺求您一句话,您再把这话刻在金牌上,让俺显摆显摆。这句话就是:天下第一。” 扑哧! 李隆基直接笑出声来,道:“朕当你想要什么呢……敢情你就是想要个“天下第一”的名号啊?” “那是自然。这人活得可不就是个面子吗?俺带着这块牌子,往东市上一站,让街上那些游侠儿一看,那多有面子。” 东市的游侠儿? 你都在这个层次混了,朕还跟你计较个啥啊? 李隆基强忍笑意道:“好说,朕答应你了。但是,你这个天下第一,总得有个名目吧?比如武艺天下第一,文学天下第一,杂耍天下第一……就是吃大饼天下第一也成啊,总得有个具体的。要不然,那不成笑 话了吗?你总不能样样天下第一吧?” “说得也是哈!”凌十三挠了挠脑袋,道:“我究竟啥是天下第一呢?没有啊!这可咋办涅?” 有人打趣儿道:“这个好办,你直接说自己厚脸皮天下第一,不就成了?反正这玩意儿没法子比。” “拉倒吧,厚脸皮天下第一,有什么好光彩的。俺才不要这个第一呢。诶……没法子比,这个主意好……有了!”凌十三轻咳一声,正色道:“您就封俺:天下第一狠人就成了!” 只要不要权力,李隆基就很好说话,道:“好,那朕就加封凌十三爱卿:天下第一狠人!” 哈哈哈~~ 这个称号如同儿戏一般,人群一阵哄堂大笑。 众人笑,凌十三也跟着傻笑,想着以后带着这腰牌到东市一站,那帮家伙不都羡慕自己吗? 不过,还有些人没有取笑凌十三,而是目光扫向了李光弼,而且看李光弼的目光意味深长起来:瞧瞧,都是立下救驾之功的人,差别怎么那么大呢?一个人对高~官厚禄坦然受之,一个却只要个近乎儿戏的虚名。看来人家凌十三才是淡泊君子,这李光弼却是贪图名利的佞幸小人啊。 不怕不识货,就怕货比货。有了凌十三的强烈对比,李光弼在人们心目中的形象,开始崩塌起来。 …… …… 那毒药的毒性不强,很快就有人找来大夫,给大家解了毒。 “实在对不住,又让越王的婚礼出现了波澜了。”解毒后,李隆基语带歉意的对着崔耕说道。 “哪里,此事与陛下何干?另外,还请陛下法外施恩, 不追究瑶英之罪。”崔耕道。 “那是自然,朕怎么会追究真源长公主之罪?” 那言外之意就是:薛瑶英仍为真源长公主,李重茂的事儿就不提了。 崔耕微微躬身,道:“多谢陛下!” 此事就此告一段落,众人各回各家各找各妈。崔耕新婚燕尔,一夜缠~绵,自不待言。 接下来的几天貌似风平浪静,但其实暗地里已经风起云涌。 虽然因为这次政变牵扯到了李重茂,李隆基下令冷处理。但这次变故死了宰相姚崇和大内总管牛仙童,影响岂是那么好消除的? 一个是外朝第一人,一个是内廷第一人。盯上他们的位子的人可多了,能不斗个不可开交吗? 只是这两件事儿绝对轮不着崔耕插嘴,他倒是乐得清静。 这一日,宋根海有些慌张地走进了书房,吞吞吐吐地道:“那个……越王千岁,有个人要见您。” “谁?” “元载。” “呃……” 崔耕听到这个名字,面色也是一阵尴尬。要知道,他当初可是打着帮元载营救心上人薛瑶英的幌子,去真源县的。现在可好,薛瑶英不仅没同元载在一起,更为尴尬的是被他收为妾侍了。 严格来说,这事儿他有些理亏啊。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崔耕还是决定正面面对,令宋根海将元载领了进来。 最终领进来的不是一个,而是两个。 左边那个是元载,右边却不是张谓。那个看年岁在五六十岁,面上皱纹堆垒,狮子鼻子血盆嘴,怎么看怎么难看。 “参见越王千岁,千岁,千千岁。”二人一齐见礼。 “二位快快请起,看座。” “谢越王千岁。” 这二人坐下之后,崔耕又命人送上香茶以及瓜果点心等物,非常热情周到(做贼心虚)。 元载和那个丑汉连连道谢。 略微寒暄了几句,崔耕终于鼓足了勇气,道:“离着开考的日子不远,元先生不抓紧时间温书,却到本王这里来,恐怕是有事儿吧?” 元载道:“前些日子越王大婚,迎娶真源长公主。在下本想登门道贺,又恐身份低微,给越王抹黑。如今越王千岁终于闲暇起来,在下也得以送上贺礼。” 说着话,他从袖兜中掏出一份礼单来,双手献上。 “嗯?”崔耕微微一愣。 就是元载在这礼单上写什么讽刺诗,崔耕都毫不意外。他没想到的是,这份礼单的确是一张老老实实的礼单,而且价值相当不菲,怎么也能值个四五百贯。 元载都穷得差点要饭了,哪来的那么多钱? 崔耕微微沉吟,道:“元先生是有所求而来?” “呃……”元载毕竟是第一次干这种事儿,老脸一红,道:“主……主要是给越王贺喜,另外呢……在下厚着脸皮,想……想请越王千岁帮个小忙。” 崔耕暗暗寻思,帮忙就帮忙吧,就当是抢了薛瑶英,给元载的补偿吧。虽然自始至终,元载一直在利用他。 他慨然道:“说说吧,只要本王能办到的,定当竭力促成。” “呃……其实也不是在下求您,是这位求您。他是在下族姐的夫君,这些礼物也都是他买的,在下只是借花献佛而已。” “我猜就是这样。”崔耕看向那丑汉 道:“你叫什么名字,到底所求何事啊?” “奴婢李静忠,参见越王千岁。”那丑汉再次跪倒。 “奴婢?李静忠?”崔耕惊呼出声。 元载却误会了,解释道:“这位李兄是个宦官,如今在内侍省任职,官居五品。” 这年头太监娶妻不算什么稀罕事,事实上,崔耕不是为此事而惊讶。 他惊讶的是,元载的宦官亲戚的名字叫李静忠,如果精确定位的话,那个响彻大唐的名号就呼之欲出了:李辅国。 可以说,没有他,大唐的历史都得改写。 在历史记载中,李辅国本名静忠,相貌奇丑无比,四十岁之前无所作为。安史之乱期间,他劝说太子李亨继承帝位。 唐肃宗即位后,李静忠被加封为元帅府行军司马,开始掌握兵权,并改名为辅国。 唐肃宗病重之时,张皇后,对,就是那个张落凝,欲废掉唐肃宗所立太子李豫、改立越王李系,自己成为武则天第二。 李辅国当机立断,发动兵变,杀了张皇后,保护了太子李豫即位。 可惜的是,功成之后,李辅国依仗定鼎之功骄横跋扈,甚至说出了那句流传千古的话:大家(皇帝)但内里坐,外事听老奴吩咐。 代宗震怒,最终派人杀了李辅国,追赠太傅,谥号为丑。 总而言之,李辅国有大过于国,同样有大功于国,不能与一般的权阉等同。 虽然已经知晓眼前的人就是之后的李辅国,但还是那句话,这些历史都不能为外人道,所以崔耕假装不识。 他继续问道:“李静忠,你究竟想让本王,帮你什么忙呢?” 第1649章 藩使贺千秋 李静忠没有正面回答他,而是再次磕了一个响头,道:“仔细论起来,奴婢是越王一系的人哩。当初奴婢初进宫时,伺候的就是高力士高公公。先天政变,高公公惨死,奴婢也吃了挂落儿,被免去了一切职司。直到今日,才是一个小小的六品官儿哩。” 崔耕不置可否地道:“然后呢?” 李静忠吞了吞口水,继续道:“奴婢在皇宫内,看来是没什么大出息了。如今陛下有意立齐王为太子,要为他选一个东宫总管。奴婢不才,想去试试,还请越王为奴婢美言几句。” 崔耕有些奇怪,道:“我为你美言?你就不怕起到反效果?毕竟本王和大唐朝廷的关系,众所周知,可是不怎么好啊!” 李静忠道:“您是和当今的大唐天子关系不好,却不是齐王李子峤。您想啊,若是陛下百年之后,没有您的同意,他李子峤能坐稳皇位吗?再说了,陛下对李子峤有防备,而李子峤对陛下未必就没有防备。陛下为他选的王宫总管,他未必会放心哩。您平时远在岭南道,鞭长莫及,他对您的人倒是不会怎么顾忌了。” “行啊,分析得不错,有你这么一说。”崔耕将那礼单折了起来,道:“这礼物我就收下了!” 收了礼,就是肯办事儿,李辅国大喜过望,再次磕头,道:“多谢越王千岁!” 崔耕摆摆手,示意起来说话,接着又对着门外喊道:“来人,拿五百贯钱来给元先生和李公公。” 元载有些疑惑道:“这……这不妥吧?” “有什么不妥的?”崔耕笑着解释道:“元先生正是苦读之时,这些钱拿去,买些补品,好好补补脑子。来日元先生金榜题名,本王也算有襄助之功嘛 ,哈哈。” 这么一说,元载就不好拒绝了,道:“借越王吉言,谢谢越王千岁,元某就受之不恭了。” …… …… 虽然崔耕答应帮李静忠美言,然而实际上,这事儿没那么简单。还是他身份的问题,他的身份太尴尬了,没事儿去勾搭齐王干啥?李隆基能不多想?很容易就弄巧成拙,适得其反。 所以,他得找个合适的机会。 想瞌睡遇到了枕头,很快的机会来了,齐王李子峤主动相邀,要他过府一叙。 这里面肯定是有李隆基的意思,不然李子峤肯定不敢这么名正言顺的邀请自己,不管是谁的意思,反正对他来说,是一个很好的替李静忠说话的机会。于是崔耕带着杨玄琰、剧士开、黄有为、凌十三,往齐王府而来。 没错,就是凌十三。自从上次之事后,崔耕觉得他表现还不错,再者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对自己也有救命之恩,所以把他留下来了,现在已经正式加入了越王府,在崔耕身边效力。 以往经常跟在崔耕身边的李白,最近因为最近比较闲,正好又遇到了李林甫的女儿李腾空,于是旧情复燃,打得火热。崔耕乐得成全,就给李白放了长假。 简短截说,齐王府大开中门,冒牌李子峤和吉温一起,将崔耕一行迎进了府内。 到了迎春殿,分宾主落座,自有宫女穿梭,献上香茶以及水果点心等物。 略微寒暄了几句后,冒牌李子峤直入正题,道:“这次小王邀越王来,其实是父皇的意思。” “不知陛下有何旨意,要齐王传达?” “其实也不是传达,是小王想请越王帮一个忙。” 崔耕马上就见缝插针,道:“诶,说来也巧,本王也有件事儿。想请齐王 殿下,帮一个忙哩。” 冒牌李子峤有些好奇地道:“哦?小王还有能为越王千岁效力之处?真是不胜荣幸啊,越王千岁您尽管说。只要小王能帮的一定不会拒绝。” “是这么回事儿……” 崔耕当然不能实话实说,在他的叙述里,元载曾经帮过薛瑶英的忙,如今他求到了自己的身上,要给自己的亲戚李静忠谋个好职司。 李子峤马上会意,道:“元载,就是那个写了“舞怯铢衣重,笑疑桃脸开。方知汉武帝,虚筑避风台。”的元载?” “呃……这不齐王都知道吗?不知肯不肯帮这个忙呢?” 冒牌李子峤稍微沉吟了一下,就道:“朝廷会提出几个人来,让小王选东宫总管。如果那李静忠有办法能进最后名单的话,定能让他如愿。” “那就多谢齐王给我这个面子了。”见事情已经解决,崔耕松了一口气,然后主动回答前面话题道:“呃……你要跟我说的那件事儿是……” “是这么回事儿。最近有回纥王子药罗葛骨力裴罗,要到咱们大唐来,给父皇的千秋节道贺。” 所谓千秋节,就是李隆基的生日。 李隆基生于八月初五,先天政变后,左丞相源乾曜、右丞相张说等上奏,请以生日为千秋节,着之甲令,布于天下”。 从那年开始,李隆基都在兴庆宫内花萼相辉楼前举行盛大宴会和乐舞表演,与文武百官、长安百姓乃至各国使节同乐。 按照惯例,在所有的庆祝活动结束后,大臣们会向皇帝敬献各种精美的铜镜,李隆基自己也向四品以上的大臣颁发铜镜。 所以,这个时期制作的铜镜也叫“千秋镜”。有很多诗词“千秋”指代镜子,就是来源于此。 崔 耕有些不解道:“这是好事儿啊!” “嗨,什么好事儿啊?”冒牌李子峤苦恼道:“回纥自视和我大唐平起平坐的大国,往年从不在千秋节时道贺。为何今年来了呢?嘿嘿,恐怕是因为朝廷对回纥限制甚多,他们要借助这次出使,要朝廷放松限制啊。” “那陛下的意思是……” “对回纥使者,太软有损国威,太硬又怕回纥一怒,兵祸连结。父皇怕礼部拿捏不好,就把这事儿交给我了。他建议……我求您帮帮忙。”说到这里,冒牌李子峤有些吞吞吐吐了。 崔耕闻弦歌而知雅意,道:“陛下的意思是,你充红脸当好人,本王充黑脸当恶人,一唱一和的,把回纥使者打发走?” 冒牌李子峤的面色有些尴尬,道:“大概就是这么个意思,有些委屈越王了。” “委屈?不不不,谈不上什么委屈。”崔耕站起身来,伸了个懒腰,语气轻松地道:“当初本王去高昌行刺阿布,回纥却断了本王的后路。若不是我运气好,再加上将士用命相搏,还真就回不来了。我正想找回纥的麻烦呢,没想到我还没行动,他们就赶着凑上来了,真是心想事成啊,哈哈!” 李子峤听闻到这里,已经知晓崔耕答应了这个要求,于是恭敬地道:“那回纥使者的事儿……越王就多费心了。” “我前面所求的事情,也麻烦你用心了!” “一定,一定!” …… 商量完了正事儿,李子峤又请崔耕留府邸吃了一顿饭。直到未时,崔耕等人才出了齐王府,骑着高头大马回家。 大家正顺着朱雀大街往南走时,忽然间,远远有一支车队迎面而来。 观这些人的服饰,大概是李隆基最信任军队“万 骑”,鲜衣怒马,盔明甲亮,不可一世,百姓们纷纷避在道旁。 按说崔耕身为越王,应该是他们给崔耕让路的。 但是,一来,崔耕没有摆仪仗,这些人不知道。二来,崔耕不愿意摆架子,人家一整支队伍让道不方便,自己就几个人,让个路又怎么了? 所以,他使了个眼色,和杨玄琰等人一起,牵着马匹,避让在了一旁。 “唉,忠良遭难啊!” “好人不长命,祸害活千年!” “我大唐乃是天朝上国,岂能向回纥卑躬屈膝?” “我看这朝廷啊,药丸!” …… 百姓们的议论声,不断传入了崔耕的耳中。 崔耕听了微微纳闷儿,看向身旁的一个百姓,道:“这是出什么事儿了?” “您还不知道呢?”那人伸手往后边一指,道:“这些人是被陛下派去抓人的,瞧见没有,囚车上那个,就是……” “不必说了,我已经全明白了!”崔耕面色一冷。 却原来,他清清楚楚地看到,那囚车之上非是旁人,正是原来的真源县令张巡。再联系到刚才百姓们的议论,答案已经呼之欲出了。 当初在真源县,风间正树杀了回纥王子的结拜兄弟华南金。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牛仙童让张巡把华南金的手下和家眷,都流放到岭南道去了,对外宣称,华南金外出访友未归。 现在看来,牛仙童的计划已然失败,回纥人不知从什么途径得知了此事。 大唐朝廷为了平息回纥人的息怒,将张巡弄成了替罪羊。 想到这里,崔耕真是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挺身而出,道:“停下!给本王停下!” 杨玄琰等人也都抽刀出鞘,道:“都特么的停下来,没听见越王下了命令吗?” 第1650章 祸国程元振 “啊?越王千岁!” 这年头,谁敢在长安冒充越王崔耕啊,找死也不是那么个找法。顿时,整支队伍停了下来。 “参见越王千岁千岁千千岁!” 众万骑兵纷纷下马,跪倒在地,参拜崔耕。与此同时,道路两旁的百姓们也跪了下来。 “越王,真是越王啊!” “这回妥了,崔青天一出马,定能为张县令**冤情。” “拉倒吧,那可不一定。要知道,关键不在于张县令冤枉不冤枉,而在于朝廷的膝盖骨硬不硬。” “越王出马,就有一线希望了,总比这样冤屈被杀好。况且,好像每次越王所要办的事情,没有不成功的。说不定这次也能成功!” …… 百姓们没什么纪律性,小声地议论纷纷。 崔耕双手虚扶,道:“诸位不必多礼,都起来吧。” “谢越王千岁”。 人们得了命令,纷纷起身。 有个身着紫袍的中年宦官,从队头跑了过来,微微一躬身,道:“不知越王拦住杂家的队伍,意欲何为呢?” “你是何人?” “杂家是刚升任的大内总管,姓程名元振。” “程元振?” 崔耕听到这个名字后,眼中精光一闪,顿时动了杀心。 要说大唐的祸国殃民之辈,李林甫、杨国忠、安禄山、史思明……等等,在人们的观念中,程元振似乎根本排不上号。 但在崔耕的心目中,这些人都没有程元振可恶。安禄山、史思明发动了安史之乱,终结了大唐 盛世,够可恶的吧? 然而,人家是凭借自己的实力来取天下。若是成功了呢?岂不是又一朝人王地主?这是实力到达一定程度后,正常人的正常选择。怪只怪李隆基自己破环制度,给了安禄山过高的兵权。 但是,程元振。 不夸张地说,因为他的处置不当,大唐至少少了二十年的寿命。甚至可以说,因为程元振,大唐彻底失去了中兴的可能。 在一般人的观念里,安史之乱后,就是藩镇割据,大唐天子有名无实。 其实这话并不准确。 很简单的道理,安禄山、史思明都被朝廷灭了,其他节度使,为什么就敢不遵朝廷的命令?他们是寿星老喝砒霜——嫌命长了吗? 事实上,安史之乱后,虽然有藩镇割据的苗头,但朝廷的政令基本是通畅的,各藩镇对朝廷也足够尊重,听从调令。 若是朝廷徐徐图之的话,未必不能中兴。 坏事就坏在这个程元振的身上。 他掌权之后,企图笼络襄阳节度使来瑱为羽翼,来瑱不肯附会。程元振便唆使王仲升诬陷来瑱,以皇帝之命将来瑱调入朝中杀害。 另有同华节度使李怀让,受程元振诬陷,忧愤自杀。 有了这俩人的前车之鉴,各路节度使谁还敢去长安啊?他们和朝廷离心离德,加速了藩镇化的进程。 广德元年十月,吐蕃出兵,一路势如破竹,攻到了长安附近。唐代宗下诏勤王,结果,各地节度使、将军一个都没来 ,做视吐蕃军攻下长安,唐代宗星夜仓惶出逃陕州。 当时的太常博士、翰林待诏柳伉,向代宗上书说:“犬戎犯关度陇……武士无一人力战者,此将帅叛陛下也……无一人犯颜回虑者,此公卿叛陛下也。……自十月朔召诸道兵,尽四十日,无只轮入关,此四方叛陛下也。内外离叛,陛下以今日之势为安邪,危邪?……必欲存宗庙社稷,独斩元振首,驰告天下……” 那意思是什么呢?就是说就是因为程元振,上至公卿、下至黎民百姓,乃至于四方节度使……都背叛了唐代宗。 这种背叛不是起兵造反,而是彻底不管,爱咋咋地,全唐上下尽数为佛系青年。外敌入侵了,关我屁事?首都失陷了,关我屁事?皇帝危险了,关我屁事? 大唐朝廷彻底失去了他的臣民的信任。 人心散了,再凝聚起来,就几乎不可能了。而这一切的始作俑者,就是程元振。 程元振却不知崔耕现在的所思所想,一脸好奇地道:“怎么?越王之前曾经听说过奴婢的名字?” “听说过,当然听说过。”崔耕轻蔑地道:“本王听说,则天大圣皇后封禅嵩山之际,曾经得了一块石碑,上面写着,乱唐者,元振程也。当时人们不解其意,则天大圣皇后命人毁之。现在一看……可不就应在公公你的身上么?” 这话当然是崔耕信口胡诌的。 但是,要证明有很容易,证明没有却难了。自从武 则天封禅以来,长安经历了神龙政变、唐隆政变、先天政变三大政变,以及十余次不成功的小政变,各种资料损失甚多。 谁又能断定,没有这回事儿呢?要知道,这可是崔青天说的啊,那还能做得了假? “你……” 程元振如同坠入了一场无边噩梦中,他不明白,自己和崔耕往日无冤近日无仇,崔耕为何一见面就往自己身上泼脏水? 贼咬一口,入骨三分,何况是越王崔耕呢? 他气急败坏地道:“虽然你是越王,但你妄说谶纬之事,违背陛下的旨意,其罪当诛!” “哦?是吗?”崔耕耸了耸肩,不屑地说道:“那你禀告陛下,派人来捉拿我啊!” “我……”程元振这才想起来,李隆基根本就拿崔耕没一点办法。他深吸一口气,道:“好了,不说这个了。越王千岁,您拦住杂家的队伍,究竟有什么事儿?” “你们这车队,究竟是干什么去来着?” “捉拿张巡!” “他犯了什么案子了?” “他害死了回纥王子的结拜兄弟,华南金。陛下为了对回纥人有个交代,特命某将捉拿归案。” “这样啊……那就妥了!”崔耕眉毛一挑,道:“当时本王就在现场,此事别有隐情,你把张巡给放了吧。” 程元振这回可逮着理了,面色一沉,道:“我说越王千岁,这就是你的不是了。国有国法,家有家规,就算那张巡是被冤枉的,也得由司审理了,张巡才 能脱罪。哪能您上嘴皮一碰下嘴皮,说放就放呢?” “哦?国有国法,家有家规?”崔耕高声道:“你告诉我,我大唐国法里,哪一条是说,回纥王子的结拜兄弟,是杀不得的?告诉我哪一条是说,回纥王子的结拜兄弟被杀,我大唐县令,就要对回纥王子负责的?还有……” “什么?” “哪一条是说,本王上嘴皮一碰下嘴皮,就不能放人的?” 其实崔耕这些话,都有强词夺理之嫌。诚然,回纥王子的结拜兄弟不是不能杀,但是,也不能随便杀啊!要是讲证据,张巡有罪没罪,可就短时间内掰扯不清了。 尤其是最后一句,简直是有些仗势欺人了。 但是,在这些百姓的道德观念里,不管崔耕是强词夺理还是仗势欺人,崔耕就是做得对!张巡是好人,好人就该有好报,崔青天就该马上、立刻把人给放了!这才显得天理昭彰,报应不爽。 “好,越王千岁说得好好啊!” “死宦官能有什么好东西了,肯定是他蒙蔽了陛下。” “放了张县令,快放了张县令!”” “崔青天为民做主啊!” …… 程元振听了这个气啊,他心说,你们特么的懂不懂规矩啊。现在占理的分明是我这边,怎么你们都帮着崔耕啊?如果都像崔耕那样,天下不就大乱了吗? 然而,崔耕可不会顾忌他的心情,待百姓们的声音渐低,一伸手,道:“程公公,莫愣着了,拿来吧。” 第1651章 权阉吃闷亏 程元振愣了一下,道:“拿……拿什么?” 崔耕不耐烦地说道:“废话,张县令囚车的钥匙呗。” “你休想!张巡乃朝廷钦犯,怎能随意释放?”程元振连忙后退,一脸惊慌地道。 “那可由不得你了。” 崔耕使了个眼色,道:“搜他的身!” “是嘞!” 凌十三大吼一声,冲着程元振就走了过来。 程元振赶紧冲着万骑兵,道:“拦住他!拦住他!莫让这大个子过来!” 崔耕却抽剑一摆,道:“我看谁敢乱动!” “这……” 一边是越王,一边是程元振,万骑兵们犹豫了。若是李隆基有令,那没啥说的,前面纵然是刀山火海,也得往前冲。 但问题是,现在下命令的是程元振,大家面前的是崔耕崔二郎。 大家可都明白,越王名震天下,靠的是脑袋,他本身却是手无缚鸡之力。万一真的打起来,越王伤着了算谁的?甚至……越王为了诬陷他们,自己伤了自己怎么办? 李隆基为了讨回纥王子的欢心愿意牺牲张巡,难道就不能为了给越王出气,牺牲自己? 出力不讨好,甚至有抄家灭族的危险,这真是何苦来哉? 所以,他们竟然无一行动,眼睁睁地看着凌十三来到程元振的面前。 程元振持刀戒备,好像一个面对十几条壮汉的无辜少女,一脸害怕的表情,吞吞吐吐地道:“别过来……你……你别过来啊!” “你就莫挣扎了,乖乖把东西交出来吧!” “不能交,你们这样做是犯法的,奴婢一定要禀告陛下,治你们的罪。” “既然软的不行,那就不要怪我来硬的。” 凌十三只听崔耕的话,既然好言好语不听从,那他可不管什么大内总管不大内总管的,一刀将程元振的宝剑磕飞,然后飞起一脚,将其踹翻在地。 这孙子还想挣扎,凌十三正反给了他几个嘴巴。吃疼之下,程元振再也不敢乱动了。 功夫不大,凌十三已经找到了一串钥匙,道:“起来吧,奶奶的敬酒不吃吃罚酒,你说你咋就那么贱呢?” 程元振受此大辱,满怀怒火却不敢发,委委屈屈,仿佛刚刚面对了十几条壮汉的少女一般。 崔耕接过钥匙,打开了张巡的囚车,道:“张县令,请吧。” 张巡道:“多谢越王千岁搭救,但是……这样干……不大合适吧?” 程元振眼前一亮,道:“张县令不愧是圣人门徒,明白事理。不合适,越王此举何止是不合适啊,简直是违反了朝廷律法。” 崔耕却眉毛一挑,道:“有什么不合适的?张县令,咱们借一步说话。” “可是……” “你若听了本王的话,觉得没有道理,大可以再返回囚车,本王绝不阻拦。” “那……好吧。” 张巡下了囚车,跟着崔耕往外走。 程元振扯着脖子喊道:“为什么要说悄悄话?有什么话不能光明正大的说?越王你……” 啪! 身边的凌十三给了他一个大嘴巴,道“再对越王千岁不敬。我宰了你!” 程元振只得改口,道:“张县令,你可得挺住,不要被某人的花言巧语迷惑啊!有道是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不死 是为不忠。父要子亡,子不得不亡,不亡是为不孝。你现在纵然受点委屈,来日也定可留下万世美名。一失足成千古恨,再回首已是百年身!” 他一边絮絮叨叨,一边观察着事情的进展。 崔耕和程元振分开人群,来到一个小巷子内,功夫不大,就已然回转。 程元振迫不急待地道:“张县令,你做好决定了没有?你放心,只要你乖乖跟杂家走,就证明你是大大的忠臣一名,陛下明察秋毫,一定会保你安然无恙。就是杂家我,都会在陛下面前,为你美言几句哩。” 他也是真急了,不断开着空头支票。 然而,张巡却微微摇头,道:“多谢程公公的美意了。不过,下官心意已决,还请程公公勿复多言!” “你……”程元振恼羞成怒,道:“好你个张巡啊,想不到你竟然是这种人。你这个乱臣贼子,定然受尽天下人的唾骂,不得好死!” 其实,他还真是错怪张巡了。 若是崔耕红口白牙的一句话,就让张巡走,张巡肯定不会走。他这一走,就算彻底跟朝廷决裂了,现在双方的关系远不到那个程度。 但是,崔耕这不担负着迎接回纥使者的任务呢。他就明白说了,受陛下旨意,面对回纥使者,我和齐王已经分好工了,他唱红脸我唱黑脸。 现在我要带你走,这就是我唱黑脸的计划之一。怎么样,跟我走吧? 崔耕名声甚好,张巡不会怀疑他在忽悠自己。再说了,纸包不住火的,现在忽悠意义不大。 既然如此,可以扬眉吐气,也可以做阶 下囚,都是李隆基的意思。张巡又不傻,该怎么选,那还用问吗? 当即,他微微一笑,胸有成竹地道:“张某人究竟是不是乱臣贼子,你程公公说了不算,得陛下说了才算,得天下人说了才算。言尽于此,告辞了。” 然后,和崔耕等人一起离去。 “越王好样的!” “张县令保重啊!” “我们支持你!” …… 百姓们热情欢送。 程元振直气得呀呲欲裂,道:“咱们走!这事儿没完!” “喏!” 众万骑兵快马加鞭,很快就到了承天门外。反正也没犯人了,程元振命万骑兵回营,自己则进了皇宫面见李隆基。 甘露殿内。 程元振跪倒在地,道:“陛下,您可不能不管啊,那越王崔耕实在是太过无理,把咱们的人犯,劫走了啊!” 然后,他把事情的经过,介绍了一遍。当然了,其中少不了添油加醋,崔耕似乎如何嚣张跋扈,自己又是如何委屈求全。 出乎程元振的预料之外,李隆基听完了,并没有勃然大怒,而是慢条斯理地道:“程元振,你少说了一件事儿吧?” “什……什么事?微臣的记性不太好,您给我提个醒儿。” “好,那朕就提醒提醒你。”李隆基盯着程元振的眼睛,道:“乱唐者元振程,是怎么回事儿?” “我……我……” 程元振激灵灵打了个冷战,很显然,李隆基对于刚才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儿了如指掌一般。 这可麻烦了,有谶语“乱唐者元振程”在前,有自己在关键地方撒谎在后,简直能够互相印证 啊! “噗通!” 程元振跪倒在地,把头磕得“砰砰”直响,道:“死罪!微臣死罪啊!” 功夫不大,额头上已经鲜血淋漓。 李隆基也不说话,就这么静静的看着他。直觉得火候差不多了,才道:“行了,起来吧!朕不杀你。” “谢陛下的不斩之恩。”程元振这才站起来。 李隆基眉毛一挑,道:“知道朕为什么不杀你吗?” “呃……当然是陛下宅心仁厚,泽波苍生。” “少拍马屁!”李隆基斥了一声,缓缓道:“崔耕是朕的敌人,他的谶言就是有鬼神莫测之能,朕也一点都不能信。要不然,朕的行动岂不是都要受他控制?岂不是他想杀谁就杀谁?” “陛下明鉴,陛下英明啊!”程元振发自肺腑地高呼道。 李隆基道:“当然了,话又说回来了。你对朕不忠,也不能因为顾忌崔耕的谶言,就不惩罚。待会儿出去,自己领二十板子。再有下次,定斩不饶。” 程元振道:“遵命。那崔耕和张巡的事儿……” “哦,那件事你就不用管了,朕自有主张。”李隆基道:“其实仔细想想,崔耕把张巡救了,未必就不是一件好事儿哩。” “可……可是……” “行了,没什么可是的。朕意已决,不需多言。” “我……奴婢尊旨。” 程元振嘴上不敢硬抗,心中却气愤异常。他暗暗想道:陛下不让我这管这事儿,岂不是我今日这顿打,算是白挨了?受的那奇耻大辱,就白受了?不行!是可忍孰不可忍,我一定要想办法……报复回来。 第1652章 光弼情商低 理想很丰满,现实很骨感。 尽管程元振很想报仇,但这仇不是那么好报的。 首先,要是能对付得了崔耕,李隆基早就动手了,还用等到今天? 其次,他是李隆基的一条狗,主人不准他咬了,它还要咬人,那就是逼着主人杀狗吃肉了。 还有最关键的,真把崔耕惹急了,崔耕直接掀桌子,宰了他怎么办?难道李隆基还会因为一个死太监,和崔耕为难。 所以,程元振冷静下来后,很快就将报仇的目标,从“杀死崔耕”,改变为了“让崔耕难受”,最后又改变为“恶心崔耕”。 单单是恶心崔耕,李隆基应该是乐见其成,而崔耕也不至于掀桌子的程度。 到底该如何恶心崔耕呢? 程元振一边冥思苦想,一边漫无目的的溜达。溜达着,溜达着,就出了宫城,来到了皇城。 在后世,太监无故不得随意出宫。但在大唐年间,高级宦官无此限制,在娶妻生子(当然不是亲生)的人,大有人在,甚至蔚然成风。 所以,程元振身为大内总管,出现在皇城之内,毫不突兀。 “程公公!程公公!” 忽然,程元振身后,有个声音响了起来。 他扭头一看,认识,正是左羽林将军李光弼,李隆基交给他的重点监察对象。 程元振脸上马上就笑的和煦如春风,道:“我当是谁呢,这不是李将军吗……哎呦!” 他被凌十三揍了个不轻,在甘露殿内为了活命又狠狠磕头,现在用力一笑,顿时扯动了伤口,痛呼出声。 李光弼马上从袖兜内掏出来一个小瓷瓶,关切地道:“程公公您没事儿吧?这是末将祖传的跌打疗伤药,甚是灵验哩。” 崔耕是你的主子,凌十三是你的好朋友,你他娘的特意来是看我的笑话的吧? 程元振气的肝儿颤,脸色却不动声色,道:“那就多谢李将军了。” 李光弼对程元振的怒火毫无所觉,非常诚恳地道: “些许小事,何足挂齿?若是这些药不够的话,我那还有。” 程元振咬着牙,道:“好叫李将军得知,杂家伤得没多重,用不了多少药哩。” “那就好,那就好啊!”李光弼道:“今日听说了程公公之事后,末将甚为忧心哩。” “有劳李将军费心了,告辞!” 程元振心说这李光弼怎么那么讨人厌呢,转身就走。 其实他还真是冤枉人家李光弼了,李光弼得了李隆基的提拔,一步登天,满心热切地要报答李隆基。 他也不想想,自己能有今日的地位,全靠了崔耕巧妙安排,凌十三报信啊。 在李光弼的心目中,现在与李隆基做对的崔耕,就是自己的眼中钉,肉中刺,必欲除之而后快。 那么,刚才与崔耕发生激烈冲突地程元振,就被他视为了最可靠的盟友。 见了程元振之后,赶紧拿出自己家传的跌打损伤药献上,没想到热脸贴了人家的冷屁股。 眼见着程元振要走,李光弼赶紧把他拦住了。 “诶,程公公慢走啊!” “怎么了?”程元振一脸的不耐烦。 李光弼道:“末将找您,主要不是为了这事儿。” “你还有啥事儿啊!” “我是给您鼓劲儿来的。”李光弼道:“那崔耕拥兵百万,势力滔天,连陛下都对他敢怒不敢言。然而,程公公您,面对崔耕不卑不亢,仗义执言,呃…虽然被打得惨了点儿……” “我去尼玛的吧?!” 程元振再也忍不住了,飞起一脚,冲着李光弼踹来。 没办法,是个人就得觉得李光弼这话是在讥讽啊。要不是此人的情商太低,至于连最善解人意的郭子仪都和他合不来,两个人对面相坐,都不说一句话吗? 李光弼皮糙肉厚的,也不大在乎,一边躲闪着,一边无比委屈地道:“程公公息怒!程公公息怒啊!你让我死,也得让我死个明白,我到底哪得罪您啦?我送药难道送错了不 成?我赞扬您,难道还赞错了不成?” “你……杂家跟你拼啦!” 程元振从来没感到自己受过这么大的委屈,劈头盖脸地冲着李光弼打来。 最后,他一伸手,把自己随身的佩刀抽出来了,道:“姓李的,我杀了你!我要杀了你啊!” 李光弼赶紧躲闪,一边躲着一边道:“程公公还请稍安勿躁啊!这刀枪无眼的……现在我还可以支持,一会若是实在没办法一反抗……您伤着了可就不好了。” 这厮太能拉仇恨了,明明是诚心实意的话,听到程元振的耳朵里,成了完完全全的讽刺之语和威胁之词。 他怒道:“少特么的废话!今儿个不是你死,就是我活!” …… 程元振满腹怒火,状若疯狂,追杀李光弼,皇城内一阵鸡飞狗跳。其他的官员们当然不能坐视,最后好不容易才把二者分开。 程元振见杀不了李光弼,也只得气呼呼地回宫。 众官员围着李光弼,不断讥讽。 没错,就是讥讽。 程元振原来一直在皇宫内,不显山不露水,恶迹未彰。就是这次去真源县去捉拿张巡,也只是上指下派而已,怪不得他。 但李光弼就不同了,他从小小的昭武校尉,升为左羽林将军,只用了一个时辰的功夫。 是,功高莫过救驾,大家对李隆基的这个封赏也没啥意见。 但是,对于李光弼,就是充满羡慕嫉妒恨了。 有什么啊?你不就是得到消息后,带着几百军队去救驾吗?而且,在你到达之前,那些叛军已经自相残杀起来了。 这有什么值得夸耀的? 咱们平心而论,这事儿就是头猪都能办到啊?!凭啥你就三品左羽林将军封妻荫子光耀门楣了,我们却还要沉沦下僚? 所以,他们对于李光弼,根本就完全看不上眼,只把他当作一个运气非常好的佞幸小人。 好死不死的是,刚才李光弼和程元振具体的对话大家没听见。大家 只听说,是李光弼赠药给程元振,不知怎么的,彻底把这死太监得罪狠了,要取他的性命。 更好死不死的是,李光弼自己都承认了。他满脸委屈,说自己是多么好心好意,却被程元振把一片好心当成了驴肝肺。 “哎呀,这回李将军算是拍马屁拍到马腿上喽。” “可不是吗?要我说啊,这人啊,还是要走正道。你看那个谁,运气好,连升十几级,就以为自己找着了登天之梯。现在看见了吧?爬得越帅摔得越惨!” “宁从直中取,不从曲中求,古人诚不我欺啊!” “我辈当以此人为鉴,非但如此,还要以之告诫后世子孙啊!” …… 好么,在这些人的眼睛里,李光弼竟成了佞幸小人的典型。、 然而,李光弼不仅仅是情商低,他还脾气暴烈、,受不得气! “别说啦!” 他用手点指,道:“我说你们乱嚼什么舌根子呢?李某人行得正,走得端,哪里是什么佞幸小人了?倒是你们……” 他划拉了一圈儿,道:“有一个算一个,都是废物!崔耕割据岭南道都二十年了,你们这些人食国家俸禄,又都干了什么?没有!完全没有!一群尸位素餐之辈,不思报国,却在这如长舌妇一般说风凉话,我要是你们,早就撒泡尿把自己淹死了。” “我……我们……” 李光弼这厮情商不高,但在毒舌上的天赋堪称满级。这一说出来,真是把在场的官员堵得一愣一愣的,直翻白眼儿。 李光弼见状,似乎非常满意,道:“以后该怎么做,你们自己思量吧!” 然后,满面得色,转身离去。自觉成了振聋发聩,舌战群儒的大英雄。 但在那些官员的心目中,实际上对他的评价降到了最低。 待他走远,马上就有人阴阳怪气儿地道:“什么啊?哦,就他李光弼忧国忧民,我们就都成废物了?狂妄!丧心病狂!” “就是,就是,要 不是人家崔耕的巧妙安排,他能有如今的身份地位吗?还有脸说我们?” “正是如此,看来此人除了佞幸、狂妄之外,还得加上一条罪状……忘恩负义!” “唉,你们说,天下怎么会有如此坏的人呢?” “哼,契丹狗种,狼子野心,何足为怪?” …… 咒骂声声,大家结成了松散的“反光弼战线”。 当然了,他们和李光弼只是口舌之争而已,要说最恨李光弼之人,那还得说程元振, 而且,程元振忽然想到一个问题:李光弼乃是崔耕安排下的暗子,如果说以前还是“疑似”的话,那现在就成了确凿无疑的事实,要不然我和他元日无怨近日无仇,他要如此讽刺我? 既然如此,我何不想办法将其贬官呢? 这样既能解了我的心头之恨,又能狠狠地恶心崔耕,我又何乐而不为呢? 对,就是要这样干。 对付李光弼可比对付崔耕的难度小多了,程元振越发有干劲儿,冥思苦想。 想着,想着,他又出了皇宫。 其时天已经擦黑,官员们大多回家了,只留下了少量值班的官员。宫城、皇城即将关闭,程元振想了一会儿毫无头绪,就准备今晚暂时在某个官舍中暂住。 “啊……用……用力啊……” 他神思不属,进了一个小院,忽然间,只听到一阵销~魂蚀骨的女声传来。 嗯?官舍中怎么会有女人? 程元振循声望去,旁边的一个房间是点着灯的。 他走上前去,用手指尖儿蘸了点吐沫,划破了窗棂纸,仔细观瞧。 但见里面有一男一女***,正在行着那男女至乐之事。 我那玩意儿割了,你却如此快活? 我冥思苦想,你却享尽人间至乐? 我为国操劳,你却如此没心没肺? 咣当! 程元振越想越气,飞起一脚,将那门儿踹开,高声道:“大胆!竟敢在官舍内行此不要脸之事!来来来,跟杂家去吏部交代清楚吧?!” 第1653章 王维与碧珠 “啊?” 屋内的二人闻听此言,直吓了个魂飞天外,顿时停止了动作。 那男的也算条汉子,赶紧抓了条毯子将女子的身体盖上,然后颓然道:“你……你先出去,让我们穿上衣服,待会儿我自会跟你去领罪。” “出去干什么啊?咱家是阉人,对女子根本不感兴趣。” 话虽如此,程元振还是转过身去。必须说明的是,程元振坏归坏,却是那种不能容人的大奸大恶之辈,而不是猥琐小人。 也就是今天他心情不好,要不然,即便发现了这事儿他也懒得管。 悉悉索索,功夫不大,那二人就穿戴整齐。 那男子道:“这位公公,您可以转过身来了。” “嗯。” 程元振转身望去,但见那男的大概二十多岁,鼻直口阔,齿白唇红,非常的英俊帅气。最关键的是,他有一种非常干净、恬退的气质在身,即便在眼前的这种情况下,都能让人一见就新心生好感。那女子却是名舞姬,眉目婉约,体态风流,算是难得的美人了。 他叹了一声,道:“好一对璧人啊,杂家还真不想拆散你们。呃……你们都是叫什么名字?是什么身份啊?” 那男子道:“下官王维,如今官居太乐寺一职。她是太乐府内的舞姬,名叫翠珠。” “王维?”程元振眼前一亮,道:“可是写了“雨中草色绿堪染,水上桃花红欲燃”的王维?” 王维低下头去,道:“实在惭愧,正是在下。” 程元振嘬了一下牙花子,道:“王维,你身为太乐丞,却跟太乐寺内的歌姬私通,你这叫监守自盗知不知道?” “我……”王维叹了口气,喃喃道:“王某人的妻子去世两年多了,我在太乐府内和翠珠接触久了,情愫暗生,一时没忍住……才发生了今日之事。” 在历史记载中,王维在老婆死后,就成了玉真公主李持盈的**,铁杵磨成了绣花针,没有精力拈花惹草。 但是现在,李持盈 倾心崔耕,王维身为太乐寺,整日里和一帮子美貌性~感的歌姬一起弹弹琴,跳跳舞,做做诗,终于**走火了。 那个叫翠珠的歌姬比王维人情连达的多,她察言观色,发现程元振并不是想把自己等人怎么样,只是恰逢其事而已。 翠珠道:“能不能请教这位公公,到底贵姓高名呢?” “嗯,杂家程元振。” “可是新升任大内总管的程元振,程公公?” 程元振面泛得色,道:“不错,正是杂家。怎么了?” “久闻程公公的大名,妾身今日得蒙一见,真是三生有幸哩。” 她这句话当然是屁话,不过下一句,就足够让程元振动容了,只听翠珠道:“程公公,您虽然是大内总管,却不能只顾着大内,外朝也需要几个帮手哩。您看王乐丞,诗名动天下,做您的帮手合适不?他虽然官职不高,但帮您出出主意啥的,不比被您坏了前程回家养老强得多?” “这个么……” 程元振心中一动,砸吧了一下嘴,道:“倒也不是不行。只是不知王乐丞的意见呢?” 翠珠掐了王维一把,低声道:“还傻愣着什么?你赶紧表个态啊?” “嗯,表态,表态。” 王维应该算是好人,但意志却不怎么坚定。要不然,他也不会在安史之乱时,接受安禄山的伪职了。 当即,他一咬牙一狠心,跪倒在地,道:“程公公以后什么用得着王某人的地方,尽管开口。” “诶,还别说了,杂家今日真有用得着你的地方。我和一个叫李光弼的人有仇,其人现在官居左羽林将军一职……” 然后,牛仙童也不隐瞒,将事情的经过,介绍了一遍。最后他问道:“到底如何除去这李光弼,你给杂家想个法子,” “呃……” 很多人认为,诗词写的好,就是智力高,就是擅长出谋划策。其实这几者之间并不能划等号。在历史记载中,李白为了建功立业,参加过叛军,尽管他 深受礼遇,最终还是一事无成。 王维也是如此,让他想什么害人的阴谋诡计,那还真是难为他了。 简短截说,他足足想了一个多时辰,还是毫无效果。 程元振可着急了,怒道:“姓王的,你究竟是什么意思啊你?杂家读书不多,想不出主意来也就罢了。你进士出身,诗名满天下,怎么也想不出来呢?” “我……” “你什么啊你?” “我看你就是出工不出力,糊弄杂家。来来来,跟我到礼部,好好说说你是怎么监守自盗的吧?” 程元振怒了,扯着王维的袖子就往外走。王维手无缚鸡之力,还真牛拽不过他,眼瞅着局面就要无法收拾。 可正在这时,那翠珠忽然轻咳一声,道:“程公公,是不是只要坑了李光弼,你就放了我们?” “嗯。也可以这么说。” “早说啊,要坑李光弼,我有办法。” 程元振不屑道:“你……你一个歌姬,能有什么法子?莫欺瞒杂家了,你真以为,杂家的刀……不利么?” “您莫瞧不起人啊?”翠珠微微一乐,压低了声音道:“要坑李光弼还不容易吗?咱们只要如此这般,这般如此,定能让他……吃不了兜着走!” “行啊!”程元振听完了,眼前一亮,道;“翠珠,我之前还真是小瞧你了。你是位女中诸葛哩。” “程公公觉得此计可行? “简直太可行了,就这么办了。” 程元振心怀大畅,拍了拍王维的肩膀,道:“明日你就依计行事。若果真能把那李光弼给坑死了,杂家保你高~官得坐,骏马得骑。就是把碧珠娶回家去为小妾,都毫无问题啊,哈哈!” 王维微微躬身,道:“愿为程公公效力。” …… …… 李光弼皇城内的一席话,几乎把在场的所有人都得罪死了。在这些人的以讹传讹,推波助澜之下,李光弼很快就成了大唐官场的众矢之的。 第二日李光弼当执,很明显地感到了大家 对他的冷淡。他性子高傲而执拗,也不愿意对同僚说软话。官署中,整个上午的气氛沉凝之极。 杨玄琰的消息非常灵敏,听说了这件事后,想到父王交代的,要拉拢李光弼,不由得心中一动。 他暗暗琢磨:若是李光弼春风得意,我才懒得去跟他掰扯呢,没的丢了面皮。但是,现在,却是李光弼过得很不如意,到时候,我既可以欣赏下他的窘状,又能完成父王交代下来的任务,岂不是两全其美? 想到这里,杨玄琰找到了凌十三,二人弄了点卤牛肉、嫩羊肉、烧鸡、烤鸭等物,再提上一坛子木兰春酒,往李光弼的官舍而来。 大唐朝廷很大方,对官员们中午管饭,饭菜的质量也很不错。只是大家都凑到一块吃,有意无意地孤立李光弼。 李光弼一个人在一个房间内,自斟自饮,喝着闷酒。 笃笃笃~~ 一阵轻微的敲门声传来。 李光弼开门一看,来者非是旁人,正是杨玄琰和凌十三。 他面色不悦道:“怎么了?你们要来看某的笑话不成?嘿嘿,恐怕要让二位失望了啊!我这小日子过得别提多美呢!” “你……”杨玄琰深吸一口气,暗想,他自尊心强,也是可以理解的么。 我让着他! 想到这里,杨玄琰道:“你小日子过得好,我们哥俩的日子过得也不差啊。来!咱们喝两杯!” “不必了。”李光弼摆了摆手,道:“咱们没那个交情,你们走你的阳关道,我走我的独木桥,两不相干。” 我再忍! 杨玄琰强努着笑意,道:“莫说的那么绝对嘛,谁没求得着谁的时候呢?” 李光弼斩钉截铁地道:“这么说吧,某就是死,也不会和乱臣贼子崔耕同流合污的,你们还是死了那条心吧。” “我擦!你说谁是乱臣贼子!有种的话,你再说一遍?” “再说一遍?再说十遍也是一样!越王崔耕崔二郎,越王崔耕崔二郎,越王崔耕崔二郎,越 王崔耕崔二郎……” “你特么的找死!” 李光弼说自己,杨玄琰和凌十三这哥俩还能忍,但要说崔耕,他们可受不了了。 呜~~ 凌十三醋钵大小的拳头,向着李光弼直袭而来。 然而,李光弼早有准备,他身形一转,闪过了凌十三的拳头,然后怒吼一声“杀”,抽出了随身的佩剑! 唰唰唰! 繁星点点,向着杨玄琰和凌十三袭来。 这二位赶紧王后连退数步,大怒道:“好你个李光弼啊,你敢动刀子” “动刀子怎么了?动刀子又怎么了?这是你们自找的。” 李光弼剑尖儿前指,厉声道:“你们回去告诉崔耕崔二郎,莫打我李光弼的主意了。我生为陛下之忠臣,死为陛下之忠鬼。终有一日,我会为了陛下,踏平泉州,活捉崔耕崔二郎!” “好小子!”杨玄琰道:“原来你是这么个不识好歹的玩意儿,某之前算看错你了……咱们日后永不再见!” “滚!” 眼看着杨玄琰和凌十三走远了,李光弼不禁暗暗得意。 他仔细寻思:这回我可在同僚面前露了脸了,义正言辞的拒绝崔耕的招揽,还动了刀子。大唐的忠臣,我认了第二,谁敢认第一啊! 然而,他的笑容很快就消失不见了。 “什么啊?这孙子做这场戏,是打算给谁看啊?” “对啊,这不是把咱们当傻子吗?” “他何德何能,能得越王千岁如此看重?” “唉,要说他们前面表演得还能凑合,但最后这段动刀子,简直是画蛇添足,弄巧成拙了。” …… 好么,李光弼所为的一切,都成了给俏瞎子丢媚眼儿,简直毫无意义。 苍天啊!大地啊!怎么就没人能懂我呢? 李光弼郁闷之极。 正在这关键时刻,远方有一个身着绿袍的官员走了过来,道:“敢问,您就是李光弼李将军?” “不错,正是李某人。” “敢问您是……” “在下姓王名维,如今官居太乐寺一职。” 第1654章 误看狮子舞 大唐是诗的国度。 诗人在日常生活乃是朝堂上,都会被高看一眼。李光弼当然听说过王维的名号,他微微一躬身,道:“原来是王乐丞。不知你找李某人是……” “哦,是这样的。在下最近在太乐府内,排练一出舞蹈。可是呢,这舞蹈需要许多武技的动作。王某人听说,李将军杀伐矫勇,天下无出其右者,甚至曾在万马军中,斩上将首级,救了陛下一命。所以……还请李将军亲临太乐府,给在下表演一番。” 李光弼真想说,我绝对没你想象的那么厉害,但是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 道理很简单,今儿个他太郁闷了,好不容易遇到一个对自己好的,又怎能往外推? 再者,在官署内待着太过气闷,如果能去太乐府去散散心,他真是求之不得。 想到这里,他说道:“既如此,请王乐丞头前带路。” “是。” …… 简短截说,在王维的引领下,李光弼往太乐寺而来。 所谓太乐寺,就是给皇家表演歌舞的所在,王维因为通晓音律,被封为太乐寺。 入得太乐寺内,王维一声令下,各种好酒好菜端了上来,在一堆莺莺燕燕围绕下,李光弼酒到杯干,乐不思蜀。 这些歌舞姬多善解人意啊,李光弼说什么,她们都深信不疑。哪怕李光弼说,太阳实际上是从西面出来的,都会说自己也亲眼看见了。 功夫不大,李光弼已经有些微醺了。 好在他还记着正事儿,道:“诶,王乐丞。你不是还要排演歌舞吗?到底是什么舞蹈,我来给你品鉴一番。虽然不一定管用,但是,他山之石,可以攻玉嘛。” “那这样吧,下官先让她们表演几个平常所练习的舞蹈,请李将军先看看他们的底子。然后,再表演那支新排的舞蹈。要不然,您教的动作难度太大,她们学不会,也是白教不是?” “嗯,有道理,那就开始吧。” “您稍等。” 功夫不大,太乐府内一阵阵轻歌曼舞。 美酒佳肴,软语美人,仙姿之舞……这三样 东西加在一块儿,哪个男人遭得住啊? 半个时辰后,李光弼的头脑中只觉得头脑中晕晕乎乎,人生至乐,不过如此。 诤诤诤~~ 正在这时,陡然间音乐声一变,变成了一阵阵的了慷慨激昂的乐曲声。 原来轻歌曼舞的美貌歌姬下去,出现了一只只黄狮子。准确地1说,是身上披着黄色狮子状锦绣的人。 这些人随着音乐窜蹦跳跃,整支舞光明正大,富丽堂皇。 李光弼精神一震,暗暗寻思,是了,这可能就是王维对我说得那种,需要武技的舞蹈了,我可得仔细观瞧。 他强自打理精神,看那黄狮子之舞,却没注意到,现场的男子只有他一人。 忽然—— “咣当”一声巨响,大门儿被人一脚踹开! “啊?” 李光弼陡然跃起,道:“什么人?” 噔噔噔~~ 一阵脚步声响亮,无数甲士冲进了大殿内,乐曲戛然而止 王维十分惋惜地声音响起,道:“完了!完了!怎么我刚出去一会儿,你光弼兄就做出如此错事啊!怪我,都怪我啊!” 程元振却毫不掩饰,道:“哈哈!李光弼啊,李光弼,如今人证物证俱在,你还有何说?跟杂家到陛下面前打官司去吧?” “你……你们……” 到了现在,李光弼岂能意识不到自己陷入了一个巨大的阴谋之中? 他强自镇定,道:“怎么?李某人犯什么事儿了?我不就是看了在这喝了几杯酒,看了几场舞蹈吗?对了,我和那些歌姬都是清白的啊!” “不关歌姬的事儿。”程元振用手点指,道:“姓李的,现在你犯的案子,是私自观看黄狮子舞!” “私看黄狮子舞?怎么?这舞看不得?” “当然看不得了!”程元振一阵冷笑,道:“黄狮子代表着皇家,它们舞蹈,只有大唐天子才配看。所以,朝廷律法有规定,陛下不在现场,不得跳黄狮子舞,连排练也不准排练!” 李光弼道:“这……这黄狮子舞又不是我要看的,是太乐府自己安排的啊!关我什么事儿?” “哦?是吗?”程元振看向王维道“这黄狮子舞……是你安排的?” “那怎么可能?”王维一推二六五,道:“的确,是下官请李将军来这的,但是,我是想请他指导我们新排练的舞蹈,却不是什么黄狮子舞啊!刚才我让她们准备新舞蹈去了,万没想到,竟然发生了这种事儿!” 李光弼气急败坏地道:“就算不是你安排的,也得有人安排吧?本将军难道还能管得着太乐丞的人?” “李将军您这么说,可就很不够意思了。”忽然,一名舞姬站了起来,道:“这狮子舞不是您逼着我们演的吗?怎么现在又不承认了?” “你……你血口喷人!”李光弼眼前一黑,好悬没晕过去。 程元振却眼前一亮,道:“你是何人?别害怕,有杂家在此,定能为你做主。” 那女子盈盈拜倒,道:“奴叫翠珠,蒙王乐丞错爱,是这伙子人的领班。今日王乐丞命奴家好好的招待李将军……” 在他的叙述里,事情是这样的:李光弼喝了几杯酒后,就不知道自己该姓什么了、 他问道翠珠,你们这做好的舞蹈是什么啊? 翠珠道,每种舞蹈都各有胜场,谈不上哪种舞蹈最好。 李光弼又问道:“那这么说吧,陛下最常看哪种舞蹈呢?” 翠珠回答,是黄狮子舞。 于是乎,李光弼命令大家舞黄狮子舞蹈,但崔珠说,黄狮子舞必须陛下在场才能舞蹈,否则以大不敬论处。 李光弼却道:皇帝老儿的命都是我救的,看看他的黄狮子舞,又怎么了? 翠珠不从,李光弼就拿出宝剑来威胁。大家为了活命,一边如了他的意,一边赶紧去通知王维。 这就是以往的经过。 李光弼听完了,出奇地冷静下来,沉声道;“翠珠小娘子说得如此琉璃,肯定是练习了不短的时间吧?既如此,李某人认输。不过……” “怎样?” “有个问题,你们解释不清楚啊?” “什么问题?” 李光弼伸手一指,道:“那问题就是……你……程元振程公 公,你身为大内总管,不在宫里面伺候陛下,来这干啥?” “这个简单。”程元振道:“杂家敬仰王乐丞的才学,和他一见如故,今日是特意来找他喝酒的。” “这样啊……”李光弼微闭着双眼,道:“行了,你去禀报陛下吧,李某人无话可说。” “哼,好像你是多么冤枉似的。” 程元振哼了一声,兴冲冲,往皇宫大内的方向而来。终于在宫门关闭之前入了皇宫,在甘露殿见到了李隆基。 他跪倒在地,慷慨激昂道:“陛下,李光弼观看黄狮子舞,人证物证俱在,还请陛下依律治罪。” “李光弼?观看黄狮子舞?真有这事儿?” “奴婢不敢撒谎,您若不信的话,尽管招有司审问。” “那具体是怎么个情况?速速奏来!” “是。” 然后,程元振抖擞精神,将事情的经过,简要地说了一遍。 李隆基可不是什么庸主,他闭目沉思了一会儿,点了点头,道:“的确是无懈可击。但是……你以为,朕会真的相信?说说吧,你很李光弼吗?” “恨?” 程元振心里电转,跪倒在地,道:“奴婢当然对这厮恨之入骨。不是因为我和他有什么私仇,而是他的主子是崔耕,陛下的敌人。主羞臣辱,主辱臣死。谁和陛下为敌,谁就是奴婢的敌人。我真恨不得吃他的肉,喝他的血!” “这样啊……” 李隆基站起身来,在甘露内来回踱着步子,沉声道:“李光弼是崔耕的人,这件事能确定吗?” “能啊,简直太能了。”程元振道:“微臣有三点理由,可以说明,他就是崔耕的人……” 然后,他将那几点理由,娓娓道来。 其一,李光弼的外祖父李楷固投降,就是看得崔耕的面子。说李光弼原来和崔耕完全没联络,谁信啊? 其二,李光弼和崔耕的两个干儿子过从甚密。虽然他们不时的发生冲突,甚至刀剑相向。但是,那是在掩人耳目! 其三,也是最关键的,他根本就难以掩饰对自己的厌恶。打狗还得 看主人呢,李光弼若果真有心,又怎么可能对自己那么厌恶呢? 程元振说一个理由,李隆基就点一次头。 到了最后,李隆基已经频频颔首。 他叹了口气,道:“看来,李光弼果真是崔耕的人。哼,枉朕给了此子高~官厚禄,他却吃里扒外,简直是可忍孰不可忍?!” 顿了顿,又拍了拍程元振的肩膀,道:“嗯,你做的很好,不着痕迹的将其陷害了。要不然,朕还真没法子处置他,而不和那崔耕崔二郎撕破面皮哩。对了,你觉得,朕该怎么处置这李光弼呢?” 被李隆基一拍,程元振觉得自己的骨头都轻了三分。 他心思电转,眼珠一转,道:“李光弼毕竟是崔耕的人,若是砍了杀了,或者一撸到底,大家的面子上都不好看。再说了……他毕竟有救驾之功,不能寒了忠臣义士之心不是?” 李隆基道:“那是自然。即便依照律法,这李光弼也没犯死罪。朕杀他干什么?朕是问你,你觉得咱们该让李光弼接下来,作何职司呢?” “万年县尉!”程元振脱口而出, “哦?为什么是万年县尉呢?”这个职司还真超出李隆基的预计他颇为好奇地问道。 程元振解释道:“俗话说得好,三生不幸,知县附郭;三生作恶,附邻省城。恶贯满盈,附郭京城。满城都是达官显贵,万县、长安两个县的县令,太难做了。其实,还有比这两个县令更难做的官儿,就是这两个县的县尉。天子脚下出了大案要案,这县令若是破不了案,就得打县尉的板子。还有县令让他捉拿犯了法的达官显贵的家人,他捉的到吗?到了最后还是得挨打。” 李隆基接话道:“到了李光弼这,就不仅仅是挨打那么简单了。因为他不能胜任知县交代下来的任务,罢了他的职司,谁都无话可说。嗯,很好,从左羽林将军的职司上一撸到底,太过显眼了。但是,若从万年县尉上丢官罢职,就毫不起眼,就这么办了,你去安排吧。” 程元振道:“遵旨。” 第1655章 锄头挥的好 朝中的新贵,陡然窜起的将星李光弼,因为在太乐寺看私黄狮子舞,被从左羽林将军的位置上,贬为万年县尉、 这个消息如同长着翅膀一样,迅速传遍了长安城。 崔耕自然也得到了这个消息。 他心中大喜,招呼杨玄琰和凌十三道:“走,买上四色礼物,咱们去看一看,这位新鲜出炉的万年县尉。” 杨玄琰的嘴觉得仿佛能拴上一头驴,道:“不,我……我不去。谁爱去谁去。” 凌十三把头摇的好像拨浪鼓,道:“俺也不去。咱街上混的讲究的是个面子,被他撅了一回,可就什么面子都丢没了。” 梆! 崔耕狠狠给了凌十三一个暴栗,道:“什么乱七八糟的?你还觉得,自己是街上的人啊?告诉你,你是越王府的人!” “越王府的人也不成。”凌十三道:“李光弼那瘪犊子,太不是东西了,俺一见他就来气。” “唉!” 崔耕语重心长地道:“你们啊,太过幼稚!你仔细想想,这次能跟上次是一样吧?上次的时候,李光弼虽然受同僚排挤。但是,排挤算什么啊?人家照样是正三品的将军,大唐的国公,李隆基待他恩重如山,若是连这点委屈都接受不得,那他还算个人吗?” 顿了顿,又继续道:“但是,这次就不一样了。他现在才是个小小的万年县尉,七品的品级。好么,这救了一回驾,这还倒找了一级。异地而处,比如你们是李光弼,能接受这事儿吗?”” 凌十三点了点头,道:“诶,干爹您说的有道理啊。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我要是李光弼啊,早就让李隆基玩儿蛋去了。咱猪八戒摔钉耙——不伺猴(不伺候)了。” “行了,行了,你哪那么多俏皮 话啊。”杨玄琰还是有些抹不开面子,道:“到时候,你跟他交涉。我……我看情况再说。” “没问题。” 几人商议已定,往万年县衙方向而来。还没到县衙门口呢,就看到了李光弼形单影只的身影——这位正拿着一份文书,站在县衙外面候着呢,很显然,人家万年县衙准备给这位前左羽林将军一个下马威。 “诶,闪开啦!” 随着一声大喝,一盆洗脚水泼了出来。李光弼躲闪的慢了点儿,袍子左边湿了一大块儿。 “唉,这真是何苦来哉?” 崔耕紧走几步,来到李光弼的面前,道:“光弼啊,常言道,树挪死人挪活。你又何必非在一棵树上吊死呢?” 凌十三也插话道:“你看看俺,原来是王焊的手下,也就是个打手而已。但自从投奔了干爹,我可是发达了。姓李的,以前你说得那些话,我就当没听见过,咱们一切往后看,成不成?” 李光弼白眼一番,哼了声道:“猫哭耗子假慈悲!要不是因为认识你……我能摊上这事儿?事到如今,我已经想明白了,就是因为我和的关系,程元振公公才要故意设计我。人家是一片公心,我不怪他。” “啥?程元振?一片公心?”崔耕闻听此言,好悬没气乐了,道:“我说李光弼,你就拉倒吧!程元振要是能一片公心,那这世上就没有坏人了。” 李光弼也朕对得住崔耕,回了一句:“仁者见仁,智者见智。” 那言外之意,崔耕不是好人,自然看程元振不像是好人。 “哎呦呵!” 杨玄琰本来不打算说话的,闻听此言,再也忍不住了,道:“你小子够能的啊!我就问你一句话,若能证明,程元振不是一片公心对你,你会不 会弃暗投明?” 李光弼淡定道:“如果你所谓的“弃暗投明”指的是投越王崔耕的话……绝不可能?” “为什么啊?你……”杨玄琰想说“你是不是贱啊”,但话到嘴边,又赶紧咽了下去。 李光弼振振有词,道:“很简单的道理,对李某人有知遇之恩是大唐天子,又不是程元振。我跟他计较那么多干啥?” 崔耕道:“假如……我是说假如……假如那李隆基也怀疑你,诬陷你,甚至要杀了你……你准备怎么半半?” “哼,圣天子烛照万里,岂能做出那等事情?” “假如呢?” “没有假如!”李光弼回答得斩钉截铁。 崔耕见事不可为,也只得道:“那行吧,李将军好自为之。对了,记住,越王府的大门永远为你敞开着。” “不需要!” …… 话不投机半句多,崔耕无奈之下,也只能准备带着杨玄琰和凌十三回去。 正在这时,“闪开啊”,随着一声暴喝,又有一盆凉水泼了出来。 李光弼躲闪不及,又被打湿了一大片衣服。 崔耕看不过眼,厉声喝道:“王老七,你给我出来!” “诶,这不是越王吗?小的给您请安了。”一个衙役模样的人,迅速跑了出来,跪倒行礼。 崔耕做过好几年的京兆尹,这个人勉强能称得上是他的旧部。李隆基再恨崔耕,也不可能把跟崔耕有关系的全部清洗啊,崔耕为大唐实权人物多年,真这么一清洗,朝廷就得瘫痪了、 王老七道:“越王千岁您别怪小的我,我刚才那水是泼李光弼那瘪犊子呢了,吓死我,我也不敢针对您啊。” “不必解释,本王说得不是这事儿。” “那您的意思是……” 崔耕道:“我说的是李光弼,你 们这么干,不是非欺负人吗?” “诶?”王老七挠了挠脑袋,道;“外面传说,李光弼是您的人。今天一看,这样子又不像。那他到底……” 崔耕摆手打断道:“这你就别管了,总而言之,给本王个面子,你们万年县,该怎么接县尉就怎么接县尉,莫折辱人家了。” “是嘞,越王千岁有令,小的定当听从。” 崔耕就在这等着,功夫不大,在万年县主簿的引领下,非常热情地把李光弼接了进去。 这个说“李兄弟”,那个道“李将军”,还有人说李光弼救驾多么威猛,自己非常佩服,好像刚才让李光弼吃闭门羹的不是他们似的。 崔耕注意到,李光弼进去的时候,往自己的方向看来,暧昧难明。 …… …… 皇宫,甘露殿。 李隆基前面摆着一张棋盘,他手里握着一黑字,举棋不定,道:“崔耕亲自到万年县衙,揽李光弼,你怎么看?” 程元振手持白字,轻笑一声,道:“崔耕已经乱了方寸了。” “哦?何以见得呢?” “道理很简单。崔耕诚心招揽,有几个人能不动心?尤其是在刚受了委屈的情况下。再说了,凭什么啊,李光弼凭什么得崔耕看重啊?他到底展现过什么过人的才能?没有,完全没有。崔耕的身份如此贵重,去招揽一个没什么特殊才能的李光弼,仔细想想,不是大有蹊跷吗?” 李隆基点头道:“嗯,朕也是这么想的。崔耕是故意招揽李光弼,把他弄成奇货可居的样子,让朕去和他抢。结果,用力太猛,弄巧成拙了。” 程元振趁机拍马屁道:“陛下烛照万里,崔耕一撅屁股,您就知道他想拉什么屎,奴婢佩服。” “哪里。”李隆基微微摇头, 道:“这点自知之明朕还是有的。他这叫智者千虑必有一失,被朕抓住机会,赢了一招。” 啪! 李隆基手中的黑子落下。 程元振高声,道:“陛下这子一落,奴婢就只能认输啦。唉,真是一着棋走错,满盘俱是输啊!” 李隆基兴致颇高,哈哈笑道:“输了没事儿,来,咱们再来一盘。” …… …… 与此同时,越王府。 杨玄琰埋怨道:“有再一再二,没有再三再四。咱们都主动招揽了李光弼三回了,他都油盐不进。以后可不能再犯贱……啊,不,重蹈覆辙了。” 崔耕却丝毫不以为意,一个是李光弼确实人才难得,再一个就是,他通过历史多年记载,早就知道了李光弼是什么德行。 鱼朝恩刨了郭子仪的祖坟,郭子仪都能笑脸相迎。 李光弼和郭子仪远日无冤近日无仇,却能在日常相处中,把郭子仪气的不跟他说一句话。 跟这种人想处,不大度一点怎么成? 有心理准备和没心理准备,完全是两回事儿。 当即,崔耕微微一笑,道:“什么叫重蹈覆辙?没这个说法。本王年纪大了脸皮厚,不像是你们年轻人脸皮薄,我准备再请他个七八次的再说。” “啊?七八次?他李光弼凭什么啊?”杨玄琰满脸的不可置信之色。” 凌十三道:“那要是七八次还不成呢?” 崔耕微微一乐,道:“那就再多请几次呗。名花虽有主,锄头更无情。只要锄头挥的好,哪有墙角挖不倒,哈哈!” 见凌十三和杨玄琰满面的不以为然之色,崔耕道:“算了,说多了你们也不懂。对了……玄琰,你去把张巡张县令找来。” “找他干啥?” 崔耕右手比划着,道:“挥挥小锄头。” 第1656章 初会回纥使 越王府,会春殿。 张巡躬身拜倒,道:“参见越王千岁千岁,千千岁。” 崔耕起身,以手相搀:“张县令快跨请起,都是自家人,不必客气哈!” 分宾主落座,杨玄琰献茶,张巡起身,连说“不敢当,不敢当”啊! 杨玄琰道:“当得的,当得的。张县令,你可是今天的主角哩。” “主角?”张巡先是一愣,随即恍然大悟,道:“杨公子你指的是,明天的迎接回纥王子之事吧?越王千岁放心,您怎么说,我及怎么做,绝无二话。” 崔耕摇头道:“非也非也,本王不是那个意思。” “那您是想?” “呃,是这么回事儿。张县令一心为公,最后却落得个锁拿进京的下场,实在是可怜可叹。你有没有想过……” “什么?” “换一家试试呢?” “嗯?”张巡豁然而起,面色一肃,道:“越王千岁,你也把张某人看得太小了。陛下下旨将我锁拿进京,怎么了?这不是还让您扮黑脸,救了我吗?哦,我张巡连这点小委屈都受不了,那要是贬我的官,我还不得起兵造反啊?这是人干的事儿吗?” “呃……” 事到如今,崔耕真有一种,搬起石头,砸了自己脚的感觉。李隆基让他扮黑脸对付回纥使者,这是事实。李隆基让程元振把张巡锁拿进京,这也是事实。但是,李隆基让他救张巡,那根本就不是事实。 想到这里,崔耕无奈道:“好了,不谈这个。咱们平心而论,本王与李隆基孰贤?” 张巡眉毛一挑,不以为然地道:“那又如何?难道一个女子看到某人比自己的丈夫英俊,就要自荐枕席吗?那不成**了?” “我……看来张县令是铁了心,不肯投靠本王了?” 张巡语气生硬地道:“恕难从命!越王千岁,你要是不想再扮那个对付回纥人 的黑脸,想把我交给回纥人,某也毫无怨言。” “哪啊。你想哪儿去了?本王岂是那种人?”崔耕道:“张县令放心,无论你愿意不愿意效忠本王,本王都会一力保你周全。” 张巡站起来,微微一躬身,道:“多谢越王了,下官告退。” “张县令请便。” 望着张巡远去的背影,杨玄琰道:“父王,你这小锄头,挥得可是不咋样啊!” 崔耕的面上有些挂不住,道:“去去去!这才哪到哪啊?常言道,精诚所至,金石头为开。终有一天,张巡和李光弼,会愿意加入我的麾下。” 杨玄琰不以为然地道:“那您可得努力保养,争取活个长命百岁啥的。” …… …… 第二日,正是回纥使节团来到的日子。 因为这次回纥使节是回纥王子药罗葛骨力裴罗,大唐这边派出齐王李子峤和越王崔耕,也不算过分热情。 李子峤和越王崔耕出城十里迎接,把回纥使节团迎入了金亭馆驿 一路之上,回纥人好像唐人欠着他们八百万贯钱似的,面色沉凝,态度冷淡。 崔耕预感到出事儿,将自己手下的得力干将都带上了杨玄琰、黄有为、剧士开、凌十三以及李白。 顺便说一句,李白已经消假,正式回崔耕身边上班了。倒不是说他和李腾空之间的关系转淡,关键是李林甫见这臭小子白白睡自己的女儿,心中不爽,开始逼婚。 至于同姓不婚?对于一代奸相来说,这叫事儿吗?他有的是手段进行规避。 李白乃风流浪子一名,这时候犹豫了,不敢再登李家的门。 …… …… 金亭馆驿内。 唐人大排筵宴,为回纥使者药罗葛骨力裴罗一行,接风洗尘。 回纥王子药罗葛骨力裴罗今年三十来岁,面色黝黑,眼窝深邃,鼻梁高~耸,算是保准的回纥人相貌。 他一进 大厅,就注意到凌十三脖子上,那大金链子下面的小金牌了。 他操着蹩脚的汉语道:“这个……似乎是……天下第一……” 凌十三嘴巴一撇,道:“俺叫凌十三,天下第一狠人!怎么样?你怕不怕?你服不服吧?” 药罗葛骨力裴罗好悬没气乐了,心说,什么啊?你就问我怕不怕,服不服?你到底有啥本事啊? 啪! 他猛地一拍见案,道:“大胆!这世上,我们回纥勇士,才是最狠的!你戴着这块牌子,就是对我们回纥人不尊重!快点摘下来,真挑起了两国纷争,你担待得起吗?” “擦!”凌十三牛眼一瞪,针锋相对道:“什么?你们回纥人最狠?你小子真是有骆驼不吹牛啊。” “什么意思?” “我是说……你小子的牛皮,吹得太大了!”凌十三歪着脑袋,道:“真有本事,你找个人,跟我比一比。谁赢了,就是天下第一狠人。” “比就比!”药罗葛骨力裴罗,道:“古罗那打固,你去!” “得令!” 一个身材高大健壮的中年回纥男子走出了队列,道:“我乃王子驾前第一猛将古罗那打固。勿那汉子,你说怎么比?” “这个简单。” 凌十三一弯腰从靴子里抽出了一把牛耳尖刀,道:“你们原来是客,我请你们吃肉!” 说着话,将裤管一掀,露出了结实有力的大腿。 唰! 刀光一闪,一块大腿肉被割了下来,鲜血顿时涌出了一大片,往地上不断低落。 凌十三也不包扎,道:“来人,拿秤来,看有没有二两。” 金亭馆驿内,什么都是现成的。有小厮拿了秤来,上秤一称,道:“二两三钱,还高高的呢。” “成,看来我的手艺还没落下。” 随后,他将那牛耳尖刀往古罗那打固那一扔,道:“那个什么“轱辘”,该你了。” 古罗那打固拿着那把尖刀不知所措,道:“什么就该我了?我干啥?难不成,我也割你一块肉?” “哪啊,你想得美!”凌十三道:“你自己割自己的,只要割二两以上,就算你过关。” “然后呢?” “继续啊,我再割二两,你也再割二两,谁先坚持不住了,谁就输了。” “那……那要是割完了,还没分出胜负呢?” 凌十三混不吝地道:“继续从其他地方上割,反正割死拉倒。” “啊?” 凌十三是街头混混讲究的是好勇斗狠的那一套,但古罗那打固乃是回纥贵人,哪见过这个啊、 他当时就有点含糊,道:“不是,咱们不是比争天下第一狠人吗?怎么比这个啊?” “不比这个比干啥?要不咱们比铁锤砸**?可惜只能砸两下,不好分出胜负。” “铁锤砸……**?”” “就是你胯~下那玩意儿。” 古罗那打固当即胯~下一寒,下意识地捂住了,道:“还……还有别的吗?” 凌十三冲着自己的眼睛一笔划,道:“扣眼珠子,还是两下。你选一个吧?” “不是……”古罗那打固咽了口吐沫,道:“我怎么听着你的意思,都是冲着自己身上招呼啊?” 凌十三理直气壮地道:“废话。对别人狠算啥?对自己狠才是真的狠呢。你不是要争天一狠人吗?自己选一个跟我比吧。” “对别人狠算啥?对自己狠才是真的狠……有道理啊!” 古罗那打固还真被凌十三忽悠瘸了,拉开裤腿就要下刀子,道:“把就比这个吧!” “等等!” 药罗葛骨力裴罗赶紧把他拦住了,药罗葛骨力裴罗虽然没见过混混,也隐隐感觉这种比斗上不得台面,就算赢了也没什么光彩的,输了那就更丢人了。 他说道:“雄鹰理应翱翔在天上,怎能于母鸡争食 ?古罗那打固,你是我回纥的大将,理应在战场上与敌人拼命,而不应把生命浪费在这种毫无意义的地方。” “可是……可我若不比,不是堕了咱们回纥人的威风吗?”古罗那打固迟疑道。 药罗葛骨力裴罗没理他,而是看向凌十三,道:“不对吧,你这个“天下第一狠人”的名号,难道是通过割肉得来的?” “那当然不是。”凌十三道:“每比一次就割一次肉,哪个天下第一狠人,能活过三天啊?” 古罗那打固怒道:“什么砸**、挖眼睛,都是你信口胡诌的吧?你……你特么的玩我啊?” “那倒也不是。”崔耕插话道:“其实是这么这么一回事儿……” 他简要地将凌十三得天下第一狠人的经过介绍了一遍后,语重心长地道:“总而言之,这就是一恶搞儿戏之物,只有凌十三喜欢,我们其他人都不以为然。王子殿下,你也太莽撞了怎么见个东西,不管是好是坏,就要抢夺呢?” “就是,就是。”凌十三哈哈笑道:“难不成俺弄个天下第一饭桶的金牌挂上,王子殿下你也要争一争?这什么破王子啊,简直是傻子啊!” 哈哈哈~~ 大殿内,唐人们哄堂大笑。 回纥人则深感难堪,面上无光,士气低落。 “你……” 回纥可不只药罗葛骨力裴罗这么一个王子,崔耕这个“太莽撞”了的评语传回国内,不知要给他平添多少麻烦。 至于凌十三那话,更是刻薄到了极点,触碰着他那根最敏感的神经! 出师不利,药罗葛骨力裴罗深吸了一口气,转移话题,道:“本王子不和你们做口舌之争。现在谈咱们两国之间的第一个问题:“关于本王子的结拜大哥华南金的事儿……怎么说?” 张巡听了心里一沉,暗想道:那家伙来了,越王他……能护住我吗? 第1657章 实力来背锅 冒牌李子峤赔笑道:“其实这事儿吧,真不能怪我们唐人。当时间在渭源县……” 药罗葛骨力裴罗不耐烦地打断道:“什么乱七八糟的?少说废话,我们只知道,杀人偿命欠债还钱。今儿个必须有人给我的老哥哥华南金抵偿兑命。要么是凶手,要么是地方官儿,你们自己选吧!” 泥人还有三分土性呢,李子峤面色微微一沉,道:“那我们大唐若是不交人呢?” 药罗葛骨力裴罗双目圆瞪,道:“那讲不了说不起,咱们就战上一场!你们大唐……损失的起吗?” “这……” 李子峤有些含糊,看向崔耕道:“越王千岁,您觉得呢?” 药罗葛骨力裴罗那句“你们大唐……损失的起吗?”,这句话打动了张巡。 他暗暗寻思:这事儿不能让崔耕做主。大唐朝廷和回纥兵祸连结,损失的是大唐朝廷,恐怕崔耕是乐见其成啊! 罢了罢了,为了天下苍生,我张巡又何惜自己的一条性命? 想到这里,不待崔耕回答,他就霍然而起,道:“我就是真源县的地方官张巡 ,凶手我是没法子交给你们了,你们要杀就杀我吧。” “好!痛快!是条汉子!”药罗葛骨力裴罗抽出随身的佩剑,道:“那我就杀了你,给我的老哥哥报仇!” 张巡也不反抗,闭目待死。 可正在这时—— “住手!” 崔耕终于出声了。 他沉声道:“张巡坐下,这种场合,哪有你一个小小的真源县令,说话的余地?” 张巡道:“可……可是……我若不死,回纥人就会攻打大唐啊!” 崔耕不屑道:“借他们俩胆儿!为了一个狗屁盟兄弟就兴兵犯唐,回纥部民都明白这是借口,更别提别人了。得道多助,失道寡助,回纥人必败无疑。” 药罗葛骨力裴罗眉毛一挑,道:“哦?如此说来,越王是要兴兵助唐了?就是不知大唐朝廷,准许不准许你的军队过境呢?” “为什么不准?”崔耕淡淡道:“华南金是我杀的,这事儿本来就是我的事儿。” “什么?你杀的?”药罗葛骨力裴罗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道:“他不是……他不是……” “哦?你听 说,是扶桑人干的吧?”崔耕慢条斯理地道:“那是假的。当时的情况是:我正在追求薛瑶英小娘子,嗯,也就是现在被封为真源长公主的那一位。结果,华南金竟然将薛瑶英掳进了他家的密室之中……我带人就救回薛瑶英后,一怒之下,就把华南金杀了。怎么?我的所作所为,有何不妥之处?” “这……”药罗葛骨力裴罗无言以对。 崔耕继续道:“难道药罗葛骨力裴罗王子,想杀了本王,给华南金报仇吗?尽管来,本王接着。” 那药罗葛骨力裴罗哪敢啊? 说白了,现在天下的局势是:崔耕的实力天下第一,大唐和大食并列第二,回纥充其量是第四。 他之所以敢敲诈大唐,主要是大唐怕崔耕得利,而不是真的怕了回纥。 当时真源县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已经无从考证。但是,崔耕、薛瑶英都在现场是可以肯定的,华南金掳走了薛瑶英关在密室中,也是事实。 仔细想来,崔耕的解释,比自己道听途说的说法,还要可信一些。 更进一步说,到了现在, 事实是什么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说出事实的人。 天下人还是相信名声甚好的崔耕。 好么,真源县土豪华南金,把崔耕的老婆、大唐的公主薛瑶英掳入了密室中。崔耕找到薛瑶英后,一怒之下,把华南金宰了,过分吗? 一点都不过分! 崔耕没把华南金千刀万剐,已经算是宅心仁厚了。 现在可好,回纥竟然打着为华南金报仇的名号,兴兵犯唐。这完全不占理啊! 这完全是在蹬鼻子上脸,欺负大唐朝廷和崔耕啊! 大唐朝廷和崔耕哪怕只是为了面子,也得联合起来,对付回纥。 天下第一和天下第二联合起来打天下第四,弄不好,回纥就有灭国之忧了。 哦,敢情药罗葛骨力裴罗不远万里来到长安,就是给回纥招灾惹祸的啊! 药罗葛骨力裴罗心里电转,顿时面上的笑容和煦如春风,灿烂似朝霞。 他大手连挫道:“这话是怎么说的?这话是怎么说的?事情原来是这样,小王完全是误信了人言啊。” 崔耕笑眯眯地道:“哦?如此说来,王子殿下是不 准备给华南金报仇了?” “不报仇了,不报仇了,他完全是罪有应得。” “那你们的兄弟之情怎么办?” “什么兄弟之情?那玩意儿我们从来就没有过,不过是互相利用而已。” “那对于张县令呢?” “哎呀,我完全是错怪了张县令啊。” 药罗葛骨力裴罗倒也光棍,愿赌服输,来到了张巡的面前,深施一礼,道:“小王一时鲁莽,让张县令受委屈了,还请张县令见谅啊!” 张巡的眼圈儿有些泛红,道:“好说,好说”。 冒牌李子峤也非常高兴,道:“如此说来,华南金的事儿,就算彻底解决了?” “彻底解决了。” “王子殿下到我大唐来,除了贺父皇的千秋节来以及这件事外,还有什么其他的事儿吗?”冒牌李子峤继续问道。 药罗葛骨力裴罗道:“当然,除了贺大唐天子的千秋节外,我们回纥主要还要办三件事。现在才是第一件哩?” 冒牌李子峤道:“那第二件事,又是什么呢?” 药罗葛骨力裴罗轻轻吐出了两个字,道:“和亲。” 第1658章 崔耕有疏漏 与很多人想象中不同,和亲不一定意味着屈辱。 比如,吐蕃就曾经将自家的公主嫁入小勃律,借以控制了小勃律的国政。再比如,大唐也经常将宗室女子嫁给羁縻州的酋长。总而言之,和亲是不是屈辱,主要看双方的实力,主要看是不是城下之盟。而不能一概而论。 崔耕道:“和亲是好事啊!不知你们回纥对这场和亲有什么章程没有?” 药罗葛骨力裴罗道:“当然有了。我们回纥人也知道,你们大唐经常将普通的宗室女子封为公主,糊弄我们这些外族。回纥乃当世大国,这次一定要娶一个真正的公主。” 崔耕冷笑道;“哦?挺有志气的嘛。从大唐建立到现在,还没有哪一个国家,包括吐蕃和曾经威震漠南漠北的突厥,娶到真正的大唐公主呢。我就奇怪了,现在的回纥,就能比得上当初的突厥吗?真是自不量力!” 凌十三在一旁插话道:“就是就是,你们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配娶大唐公主吗?真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出乎崔耕的预料之外,药罗葛骨力裴罗听了凌十三的话并没有多生气。 相反地,他微微一笑道:“诸位还请稍安勿躁,听本王子把话说完嘛。我说的这位公主可不是一般的公主呢。大唐用她和亲,对我们回纥,对大唐,甚至是……” 说着话,药罗葛骨力裴罗站起身来,看向崔耕道:“对越王,也是大有好处。” 崔耕还真是被他吊起胃口了,道:“ 哦,到底是哪位公主呢?说来听听。” 药罗葛骨力裴罗吐出了四个字,道:“金城公主!” “啥?金城公主?”崔耕勃然大怒,咬着牙道:“很好,很好,药罗葛骨力裴罗你真是让本王刮目相看啊!好大的胆子,竟敢捋本王的胡须,这到底是你的意思还是你们回纥可汗的意思?真当本王灭不得回纥吗?” 不怪崔耕如此生气,金城公主就是他的逆鳞。 金城公主本名李奴奴,生父为邠王李守礼。当初,武则天怕自己百年之后,李奴奴受人欺凌,令李奴奴拜崔耕为师。 崔耕受人之托忠人之事,为了李奴奴数次在朝堂上掀起波澜,甚至差点杀死了崔湜,还和李隆基数次斗法。 这件事无人不知无人不晓,药罗葛骨力裴罗现在还敢提起让李奴奴和亲,简直就是直接在挑衅崔耕。 药罗葛骨力裴罗依旧笑得那么云淡风轻,道:“实不相瞒,这既是父汗的意思也是本王子的意思。越王啊越王啊,你真是聪明一世糊涂一时,其实我们回纥根本没有任何恶意哩。” “什……什么意思?”崔耕好像模模糊糊的意思道了点儿什么。 药罗葛骨力裴罗解释道:“俗话说得好,男大当婚女大当嫁,请问越王千岁金城公主现在多大了?” “这个……”崔耕弱弱地道:“应该不到三十吧?” “还应该?还不到三十?越王你也真说得出口。金城公主二十大几了,还没成亲。知道的是越王保护她保护 得好,不知道还以为你们师徒之间……嘿嘿嘿……” 其实这事还真是崔耕忽视了,李隆基数次因为金城公主被崔耕打击之后,也刻意避开了金城公主,才造成了现在这种状况。仔细想来,可不是吗?金城公主这么大了,不成亲,极不正常。 崔耕微微一躬身,道:“多谢王子殿下,要不是你今日指出金城公主之事,本王还要一错再错呢。” 药罗葛骨力裴罗眼前一亮道:“哦,如此说来,越王千岁是同意这桩和亲了?” “哪啊,你们想得美。”崔耕道:“你们回纥那点花花肠子本王还不知道?你们回纥真正希望得到的,不是什么金城公主,而是金城公主的大量陪嫁。” 崔耕这话不假,在历史记载中,回纥从大唐掠夺财富,主要有两种方式。 第一种,用马匹换钱,双方约定无论马的大小好坏都是四十贯钱一笔。回纥每年将几十万匹病、弱、小马卖给大唐,给大唐造成了沉重的财政负担。以至于,大唐常年拖欠回纥几百万贯的买马钱。 不欠不行啊!每当大唐把买马钱还清了,回纥就又运来大量的劣马,不把大唐的国库榨干不罢休。 当然了,这是因为回纥军力强,而大唐军力弱,不得不从。 回纥从大唐掠夺财富的第二种方式,就是要求公主和亲。而且必须是真公主。每次和亲,大唐的聘礼不会低于五百万贯。 当然啦,现在大唐的实力不弱于回纥,甚至犹有胜之,回纥不 可能向大唐强索大量的陪嫁,但是崔耕和金城公主的关系人尽皆知,李隆基敢陪嫁少了吗?能陪嫁少了吗? 再说了,这不是还有崔耕这个便宜师傅吗?杂七杂八的加起来,恐怕金城公主的嫁妆能达到一千万贯以上。 崔耕怎么可能如此资敌,顿了顿崔耕又道:“还有,你们的回纥可汗今年没有六十也差不多了吧,半截棺材入土,还想娶我的金城公主?他怎么那么大脸呢?” 药罗葛骨力裴罗道:“可是……” 崔耕一摆手,打断道“行了,此事再也休提,如果你们回纥不想引起与本王的战争的话。” “好吧。” 药罗葛骨力裴罗其实也没有真想娶金城公主,他这么说,无非是有枣没枣打三竿子罢了。现在见崔耕的态度如此坚决,也就缩了。 他继续道:“我们回纥敬重越王千岁,和亲的事儿就算了,但是,第三件事,越王可一定要给我们回纥面子哟!” 崔耕淡淡道:“那也不一定,你先说说吧。” 药罗葛骨力裴罗道:“我们回纥的第三个要求是大唐按照市价收购我们所有的羊毛,并且允许我们回纥的马匹自由买卖。” 这还真是风水轮流转。 在历史记载中,安史之乱后,回纥强把马匹的价格定位四十贯钱一匹,大唐苦不堪言,求得就是一个公平贸易,自由买卖。 现在却是回纥强烈要求自由买卖,为什么会产生这么大的差异呢。无它,国家的强弱而已。 崔耕看见冒牌 李子峤道:“嘿嘿,太子殿下,你说呢?” 冒牌李子峤要是不知道现在怎么办,那可就真傻了。他坚定道:“这两个条件,我们大唐都不答应,买卖这种事嘛,得双方情愿,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哪有强迫的道理呢?” 唰! 寒光一闪。 药罗葛骨力裴罗把随身的配剑抽出来了,恶狠狠地道:“好!好!好!,你们大唐这是不给我们回纥活路啊。既然如此,咱们就拼了吧。不就是死吗?我们回纥不在乎。” 言毕,死死地盯着崔耕,道:“越王千岁,你们唐人有句话,叫做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你难道就真的不怕我们回纥一怒,铤而走险,生灵涂炭吗?” 崔耕面色一冷,沉声道:“你威胁我?” “不敢,本王子只是在说一个事实而已。”药罗葛骨力裴罗道。 旁边另一个回纥人也道:“我们回纥大老远的来一趟,却什么都得不着,这不是大唐的待客之道吧?” 啧啧~~ 崔耕一嘬牙花子,说实话,他还真是怕回纥狗急跳墙。他想了一下道:“完全恢复和回纥的贸易那是不可能的。这样吧,你们自己提一个贸易的数字,我们朝廷斟酌一下。” “好,要的就是越王千岁这句话。”药罗葛骨力裴罗眼前一亮,豁然而起。 崔耕心头一震,暗暗寻思,坏了,终日打雁却被大雁啄瞎了眼。大风大浪都过来了,却在小河沟里翻了船。我今天该不会是……着了人家回纥人的道儿吧? 第1659章 附加之条件 药罗葛骨力裴罗果然早有准备,他从袖兜内掏出来了一张纸,放在桌上,道:“越王千岁请看,这是我们回纥准备的四个标准。第一个标准最低,第四个标准最高。你先看看,这四个标准吧。” 其实崔耕对于具体如何用经济来控制回纥,也不大清楚。不过,没关系,大唐人才济济。虽然理财专家杨慎矜被李隆基砍了脑袋,但新上任的户部尚书第五琦照样是是顶尖的理财好手。 先让回纥使者一行,在馆驿中休息。然后,崔耕、冒牌李子峤,以及第五琦一起,紧张地商量对策。 第五琦看完了这四个标准后,轻叹一声,道:“这回纥人里面有人才啊! 崔耕道:“具体怎么说?” “第一个标准,是最低的标准。按照这个标准进行下去的话,回纥人只是勉强的满足民生而已,绝对无法借机恢复实力。” “那第二个标准呢?” “第二个标准,就要高一些了,按照这个标准,回纥人可以恢复一定的实力。” 冒牌李子峤道:“照这么说,第三个标准,就是更近一步喽?” “正是如此。”第五琦点头道:“第三个标准,就是回纥可以大肆扩充实力了,只是还不能尽兴而已。” 崔耕轻敲着几案,道:“那第四个标准就相当于没有标准,跟他们提出来的最初的要求一样。” 冒牌李子峤道:“说来也是奇怪,为什么回纥人会提出四个标准,让咱们选呢?咱们直接选最后一个不就成了?” 崔耕苦笑道:“恐怕没那么简单哩 ?这四个标准,不是让咱们挑的。而是……” 登登登~~ 正在这时,忽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紧跟着,帘拢一挑,松根海跑入了屋内。 他上气儿不接下气儿地道:“不……不好了,越王千岁,不好了啊!” “嗯?到底怎么了?”崔耕眉头紧皱。 宋根海道:“外面……外面……回纥人在游街呢!到处散播您的1谣言。” “游街?那怎么可能?”崔耕道:“回纥使节团,被限制在了馆驿内,怎么可能游街?” “不……不是回纥使节团,是……是长安城内回纥人。” 大唐长安乃国际性的大都市,里面住着天下各国、各族人,光回纥人,估计就有上万人。 凑出几百人来游街,不是什么难事。 “原来如此。” 崔耕坐了回去,道:“说说吧,那些回纥人到底造了本王什么谣。” 宋更海道:“他们说……他们说,现在回纥已经和大唐朝廷定下了赌约,这场赌约的赌注是大唐和回纥之间的贸易的四个标准。比试共分三场,以第一等为基本,回纥每赢一场,标准就提高一等。越王千岁您夸下海口,无论要比试什么,您都来者不拒。回纥王子药罗葛骨力裴罗也说了,回纥的三道题目,定能把唐人杀个片甲不留,倒要看看,大唐如何敢称天朝上国。” “奶奶的!”崔耕骂了一声,这回纥什么臭毛病,自说自话,造成既成事实,也太不要脸了吧。 第五琦轻咳一声,道:“越王千岁,您可不能掉以轻心啊!回纥人 的这个主意虽然龌龊了一点,但应该挺好用。您现在改口恐怖天下人还以为您怕了回纥呢。” “说得也是。”崔耕沉吟了一下,站起身来,道:“这样吧,咱们出去看看,看看这帮回纥人到底把事情搞到了什么程度。” 宋更海道:“回纥人分成了数十之队伍,大街小巷都有他们的踪迹,要不咱们去东市吧,那里最有代表性。” 崔耕道:“好吧,头前带路。” …… …… 从理论上讲,崔耕,第五琦,冒牌李子峤这些高~官显贵是不能进东市的。他们要买什么东西,只能派家仆来购买。但大唐发展至今,这条禁令已经形同虚设,再说了,现在也不是计较这个的时候。 两刻钟后,崔耕等人已经进了东市。但见,一个巨大的花车上,有回纥美姬正在载歌载舞,舞得婀娜多姿,唱得委婉动听。歌词的内容跟宋更海所说的大同小异。 那花车上还贴着巨大的告示,将那些回纥人的自说自话写了个清清楚楚。百姓们议论纷纷。 “奶奶的,这回纥人也太猖狂了。” “哎,不好办啊!人家回纥人既然敢这么猖狂,那肯定是有猖狂的本钱,真有本事,崔青天也可以猖狂嘛!他怎么不大张旗鼓的宣传呢?” “放屁,那是人家崔青天淡泊名利。崔青天伸跟手指头就能把回纥人打得满地找牙。” “哎!这都是咱们瞎猜,关键是看崔青天怎么说……” “诶,这不是崔青天吗?” 崔耕等人是在商议政事的时候外出的,他们身上 都穿着官袍,很容易就被人认出来。 顿时,百姓们把崔耕一行围拢,纷纷道:“崔青天,您说两句吧,到底和回纥人赌约是怎么回事?” “对啊,您说两句吧,咱们堂堂大唐还能被回纥人欺负?” “崔青天,一定要赢啊,我支持您!” …… 崔耕见此场面,就明白,人家第五琦说对了。回纥人用这个龌龊计量将自己弄得骑虎难下,不从也得从。 想到这里,他慨然道:“诸位……诸位,请听崔某人一言。说实话,回纥人所说的这些事情,本王是一点儿都不知道。但是,既然回纥人敢划下道路来,本王就敢接着。这样吧,好!回纥人说什么就是什么。本王只对他们提了个附加要求。” 这时候人群中有个回纥人道:“嘿嘿,什么附加要求啊,越王您还是怕了吧?” 崔耕道:“是不是怕了,你说了不算,我说了不算,是非自有公论。大家听了我的这两个附加条件之后,就明白我是不是怕了。” 顿了顿,崔耕伸出了两根手指,道:“其一,这场比试要公开进行,就在咱们东市,本王要让天下人看看,回纥人的真正面目;其二,回纥人提出的这个赌约很不公平啊,大家请想,怎么都是回纥人赢了怎么样,就没有回纥人输了怎么样呢?哦,咱们大唐光输东西却无论如何都得不到彩头啊?” “对啊,有道理啊。”百姓们纷纷附和,就连刚刚那个反驳崔耕的回纥人都低下头去,似乎觉得己方的这个赌约也太不光彩了。 又有人道:“那越王千岁,您所说的第二个附加条件就是彩头吧?” 崔耕点头道:“不错,正是,本王的第二个附加条件就是彩头。我这个彩头可谓非常宽宏大量了。若是我大唐只赢一场,我们什么都不要,只赢两场还是什么都不要,但若是三场全胜……” 说着话,他看向四周道:“大家说,这说明什么呢?” 马上就有人会意道:“咱们大唐是天朝上国,万邦之主!” “小小回纥竟敢跟大唐比试,真是自不量力。” “总而言之,就是回纥比大唐差远了。” …… 崔耕听了百姓们的话,满意地点了点头。 待百姓们的声音渐低,他双手下压总结道:“很好,大家说得很好,所以本王所说的彩头就是回纥对大唐称臣。” “没错,尽管天下诸国大都承认大唐是天朝上国,万邦之主,但回纥自从建国以来,从未承认过。” 崔耕此言一出,顿时点燃了百姓们的热情。 “对,要让回纥称臣。” “打赢了得好处,打输了没事,天下哪有那么便宜的事呢?” “不答应这个彩头,这场赌约就此作废。” …… 百姓们议论纷纷,似乎达成了共识。 可就在这时,一群人从远方急速跑来。为首一人非是旁人,而是回纥王子药罗葛骨力裴罗,他身后除了回纥人还有几位大唐官员。看来是听说了崔耕在此发表演讲,向大唐官员请求赶来的。反正馆驿离东市不远。 他一边跑着一边喊着:“越王千岁,等等啊,咱们有事当面说。” 第1660章 轻取第一题 说什么呢? 不待崔耕开口,人群中的那个回纥人已经一五一十的将刚才发生的事情简要的介绍了一遍。 “这个么……” 回纥王子药罗葛骨力裴罗先是一喜,然后马上就眉头一皱,道:“越王千岁,您所谓的第一个附加条件小王完全赞同,但是这第二个附加条件,如果大唐全胜了,我回纥就要对大唐称臣,本王子只是个回纥王子,却不是回纥可汗,没那么权利啊!” 崔耕盯着药罗葛骨力裴罗的眼睛,颇为恶趣味地道:“没关系,这里面有变通之法嘛。” “什么变通之法?” “你们回纥若是输了,药罗葛骨力裴罗王子就请认我大唐天子为爷爷。” 哈哈哈哈~~ 人群中顿时传来一阵哄堂大笑。大家对于占人便宜都是无师自通啊。 既然药罗葛骨力裴罗王子论李隆基当爷爷,那岂不是说明,李隆基比现在的回纥可汗大一辈吗?这不是君臣关系也是君臣关系了。事实上,在古代,经常用这种称号的关系确定两国之间的关系。 比如吐蕃和大唐,就是甥舅之关系。比如大宋和大辽就是兄弟之国。从这亲戚关系上就很容易分出谁大谁小了。 崔耕道:“药罗葛骨力 裴罗王子,这个不用请示回纥可汗吧?不知你答应不答应呢?” 说着话,他还炸了眨眼。 药罗葛骨力裴罗接了他的暗示陡然心中一动,“诶,如果这次出使大唐的三场比试,我们回纥赢了,那我就是立下了大功一件,继承可汗有望。如果输了的话,那大唐天子就是我爷爷,越王崔耕也是我爷爷啊,谁敢动我?他们俩个都乐得我继承回纥可汗之位啊,如此一来,岂不是旱涝保收?” 想到这里,他大义凛然道:“好!就依越王所言!” …… …… 三日后,大唐和回纥之间的比试,正式在东市举行,一座彩头高高搭起。回纥使团、大唐重臣坐在彩台的两边。 彩台之下有羽林军维持秩序,大约十万左右各国各族之人,齐汇于此。倒要看看回纥会给大唐出什么难题。 主持这场比试的正是大唐天子李隆基,他看向药罗葛骨力裴罗道:“王子殿下,双方都已经准备好了。你们现在就说第一题吧。” “好!第一题就是,在我们回纥发现了一个石碑,上面有着上古文字,我们回纥人不识。大唐乃天朝上国,物华天宝,人杰地灵,想必有高才识得此文?” 李隆基道:“ 好!现在就让人把那石碑拿来,朕让理番院的人来看看。” 药罗葛骨力裴罗微微一笑道:“陛下尽管派人来看,但仅限两个、时辰内。” 李隆基大包大揽地道:“用不了两个时辰,一个时辰足矣。” …… 功夫不大,理番院的人都赶到了。然而,大家看了这碑文半天,是一个都不识得。 药罗葛骨力裴罗心中暗笑“你们怎么可能认得?这碑文就是我们瞎写的。” 他轻笑一声道:“怎么?堂堂大唐理番院竟然无人能识此碑吗?看来这天朝上国同我们回纥也差不了多少嘛!” 李隆基脸上有些挂不住了,他看向崔耕道:“越王千岁,您看这事儿?” 崔耕也甚为为难,他暗暗寻思,“哎,若是吉顼还活着就好了。当初,我在定州跟突厥赛修伦比试时,这厮也拿了一个石碑,结果吉顼胡诌着就混过去了。现在该找谁呢?他侄子吉温恐怕不行吧?诶,有了。” 忽然,崔耕眼角一撇,看到了身旁的李白。 说到底,胡诌碑文这种事,一是需要捷才,二是需要不要脸,把假的说得跟真的似的。 吉顼这个大奸臣可以,李白这个生性跳脱的风流浪子也行,他要是不能胡说 八道,能骗那么多小娘子的芳心吗? 想到这里,崔耕道:“这有何难?李白,看看那碑文,给本王念出来。” 李白道:“是!” 然后,李白来到那石碑的面前,凝神注视,大约一刻钟后,他微微一笑道:“启禀越王千岁,白已经准备好了。” 崔耕道:“好!念出来吧!” 李白吟诵道:“苍穹浩茫茫,万劫太极长。麻姑垂两鬓,一半已成霜。天公见玉女,大笑亿千场。吾欲揽六龙,回车挂扶桑。北斗酌美酒,劝龙各一觞。富贵非所愿,与人驻颜光。” 药罗葛骨力裴罗心里那个气啊,你他妈的还真能胡诌,还临场做出一首诗来。 他阴阳怪气地道:“这位李白兄,你确定石碑上写的是这个吗?” “确定,一定以及肯定!” “好!既然你能识此碑文,就请把这碑文默写一遍。” 李白嘿嘿笑道:“这有何难?取纸笔来!” 文房四宝都是现成的,当即李白刷刷点点,笔走龙蛇,将那碑文默写了一遍。 他将那纸送到药罗葛骨力裴罗面前道:“王子殿下,请看!可有讹误之处?” “你……你还真能写出来啊?” 药罗葛骨力裴罗仔细对照那碑文,竟然发现 真的一字不错。 李白得理不饶人道:“这算什么啊,王子殿下,我给您看个新鲜的,让您开开眼。” “什么?”药罗葛骨力裴罗问道。 “倒写如流。” 随后,不待药罗葛骨力裴罗答言,李白已经刷刷点点,笔走龙蛇重新写了一遍。 “这是……” 药罗葛骨力裴罗一看,不由得心服口服。道理很简单,他不服也不行啊,这胡诌碑文的重点在于记忆力。 人家已经倒背如流了,你再怎么干,都难不住人家啊、 药罗葛骨力裴罗一叹道:“好,大唐果然物华天宝,人杰地灵,这一局,我们回纥认输!” “好啊,我们大唐赢啦!” “旗开得胜,马到成功!” “李白好样的啊!”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越王千岁千岁千千岁。、” …… 全场上下一片欢腾! 药罗葛骨力裴罗其实也并不如何其气馁,本来么,有三道题目呢。只要赢了一道题目,自己这趟就算没白来。 更何况……这场比试的第二题,自己这边赢定了! 待人们的声音渐低,药罗葛骨力裴罗冲着李隆基微微一躬身,道:“如果陛下没什么意见的话,我要开始说第二题了。” “王子殿下请讲!” 第1661章 二郎德报怨 药罗葛骨力裴罗道:“第二场比试就是,本王子要同齐王比武。谁赢了,谁就赢了第二场。” 哗~~ 药罗葛骨力裴罗话音落地,犹如一石掀起了千层浪,全场哗然。 “这什么乱七八糟的,这也算题目吗?” “你说找谁比武就找谁比武啊?你怎么不找一个白发老叟和你比武?” “这回纥王子也太不要脸了吧?” “这不算题目,要重新出题,不公平,完全不公平。” …… 总而言之,百姓们对回纥王子出的这个题目极为不认可。就是李隆基都眉头微皱,道:“回纥王子,你出的这个题目也太不妥当了吧?谁不知道朕的王子手无缚鸡之力,而你却久经沙场,他和你比是太不公平了吧?” 药罗葛骨力裴罗却不以为然道:“陛下,这就是你们大唐不讲理了吧,咱们之前已经说好了啊,我们回纥随便出题,你们大唐都能接着,怎么现在还挑肥拣瘦起来了?” 崔耕道:“我们大唐不是这个意思,而是说比武可以,但不能指定具体的人。” “那不行!”药罗葛骨力裴罗阵阵有词道,“我这个题目其实也没指定具体的人啊。就是回纥王子和大唐王子比武。不过呢,恰巧,我们这边儿的王子是我,你们那边只有一个王子。这也是没办法嘞,有本事,你们皇帝平时多生几个,哈哈!” 打人不打脸,骂人不揭短。回纥王子这句话可真是既打脸又揭短,把李隆基气得直打哆嗦。 他看向李峤道:“齐王,你觉得呢?” 李子峤想了下道:“看来孩儿还真是被轻视了呢!也是,我自从到长安以来,一直是以文名取胜,人们都把我看作了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然而,实际上,孩儿对武学有所研究。” “啊?齐王殿下还会武术?” “这回……这回回纥王子可踢到铁板……铁板了吧?” “唉,你别高兴得太早了,这会武术和能战胜回纥王子那可是两回事啊,你们瞅瞅,这回纥王子身材高大,久经沙场,咱们大唐王子风度翩翩,文质彬彬,能是人家的对手吗?” …… 李隆基还没说话呢,、台下的百姓们已经议论纷纷,但大 部分人光在体型上就认为大唐王子没什么胜算。 这时,崔耕则有点小心思,他暗自琢磨,这李子峤是冒充的,冒牌货李子峤到底会点什么那可不好说。 不过,没有三两三,不敢上梁山,他既然敢冒充大唐王子,那肯定本事不一般啊! 想到这里,崔耕道:“陛下,依微臣看,可以让齐王试一试。再说,就算是输了一场,也到不了不可收拾的地步呀。” 李隆基道:“好!齐王,你这次若是能赢了,给朕出一口气,朕就令你为太子!决不食言!” 冒牌李子峤赶紧跪倒在地道:“谢父皇!” 然后,冒泡李子峤迈步走到药罗葛骨力裴罗面前,微微一躬身道:“王子殿下,请!” “齐王,请!” 稍后,双方各持兵刃,战在了一处。 这一打起来,人们才发现,齐王殿下的武艺是真不简单。 他虽然因为体型的限制,没有药罗葛骨力裴罗的力大招沉厉害,但是其身法如电,如同花蝴蝶一般,绕着回纥王子不断转动。 时间长了,好像一个人就把回纥王子包围一般。 药罗葛骨力裴罗直气得哇哇大叫道:“你这是什么本事,真有本事,站住,我们站着对打。” 冒牌李子峤好悬没气乐了,道:“我站着给你当靶子啊?到底是你傻,还是我傻?” “某不是……不是这个意思,你这根本就不是战场武学,到了战场上根本就没啥用处。” 冒牌李子峤哈哈笑道:“废话,战场上要是用得着本王出马,那得危机到什么程度?本王随便练点本事,强身健体也就够了。” 说着说着,二人已经战了几十个对面,很显然李子峤大占上风。陡然间,他飞踢一脚将回纥王子药罗葛骨力裴罗踹翻在地,道:“承让了!” “好啊,第二局我们也胜了,哈哈!回纥当初叫嚣得厉害,如今看来也是不堪一击呀!” “唉,你不能这么说,第二局回纥人就够阴险的,不过呢,咱们大唐吉人自有天相。王子殿下本身就会武艺,而且本身武艺颇高,赢了他们一场。” “若在赢了第三场,回纥岂不是要向咱们大唐称臣了?” “不,不,不。是这个 药罗葛骨力裴罗王子要向咱们大唐天子叫一声‘爷爷’了,哈哈!” …… 百姓们议论纷纷,兴高采烈。 李隆基听到了百姓们的议论声,别提有多高兴了。不单单是大唐连胜了两场,最关键的是,李子峤赢了。这说明什么呢,说明大唐后继有人啊! 事实上,自从李隆基的儿子们都莫名其妙的死去之后,虽然李隆基明白这是武慧妃害死的,但是在民间看来就是李隆基的杀孽太多,以至于遭了天谴。 现在可好,虽然李子峤不一定是自己亲生的,但那又如何?有这么一个英武的儿子继承了自己的事业,这辈子也算值了! 想到这里,李隆基站起身来道:“好!朕说话算话,从今天起,你就是朕的太子,朕百年之后,你就是这大唐江山的主人。” 冒牌李子峤跪倒在地,道:“谢父王!” “好啊!天子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恭贺太子殿下!” “参拜太子殿下!” 百姓们乱乱哄哄跪倒在地,给李子峤行跪拜之礼。 大唐的喜事对于回纥来说,当然就不是一件好事了。此时,药罗葛骨力裴罗的心中无比的郁闷,他心中暗自琢磨:好吧,好吧,就剩下最后一局了,这次我们回纥人赢面还是颇大的,可要全力以赴。 想到这里,他来到李隆基的面前道:“启禀陛下,我们回纥准备的第三道题目就是,和大唐沙场争雄。” “啊?”李隆基微微一愣,道:“怎么?你们回纥要掀起一场和我们大唐之间的战争吗?” “当然不是。”药罗葛骨力裴罗解释道:“由我们回纥和你们大唐各选出三百人来战上一场,哪边赢了,第三局就算哪边胜利。” “每边选出三百人,哪边赢了就算哪边胜。”李隆基暗自琢磨,回纥人杀伐骁勇,如果说两边兵力相等的话,还真难说怎样怎样就能必胜。 他看向身边的崔耕道:“越王,你觉得这第三场,我们该怎么比试呢?” 崔耕暗暗琢磨:坏了,我这些年来,把历史记载中,李隆基手下应该有的名将都划拉了个差不多。人家回纥这边却是人才济济。 咱不说士兵,光说将领,大唐这边 儿就几乎占着绝对的略势。 对了,这话也不算完全准确,现在不就有两个现成的嘛,一个是张巡,一个是李光弼。 张巡,虽然在历史上出名的名将,但是他成名之战都是守城,在这种场合肯定是不合适了。再说了,他现在只担任过县令,没担任过军职,就陡然让他指挥战斗,兴许达不到历史上的程度。 李光弼就不一样,他本来就一直在羽林军中担任昭武校尉,手下的几百士兵都被他训练很久了。理应能发挥巨大的效果。 想到这里,崔耕道:“陛下,我觉得这事不难办啊!” 李隆基道:“不是……朕不是说好办不好办,而是想要越王参考参考到底派哪路兵马参战。” 崔耕道:“陛下,您太看得起回纥了,还哪路兵马参战?对付回纥人还用得着正规兵吗?” 药罗葛骨力裴罗怒道:“越王千岁,您这话是什么意思?” 崔耕道:“没什么意思,就是字面上的意思,本王以为对付你们回纥人,用不着我们大唐的正规军。” 说着话,他往四下里看了一圈,高声道:“对付回纥军,一名我大唐县尉足矣啊!” “县尉?”李隆基多聪明啊,闻弦歌知雅意,道:“越王的意思是……万年县县尉李光弼?” 崔耕道:“正是此人,用李光弼对付回纥,必能万无一失。” 药罗葛骨力裴罗才不管崔耕这边是出动县尉还是校尉呢,他说道:“好!咱们这第三场比试肯定不能在这彩台上了,不知道越王在何处举行?” 崔耕道:“三日后,在教军场举行,不知道药罗葛骨力裴罗王子以为如何?” “就依越王所言。” …… …… 万宁县衙内。 李光弼正坐在自己的房间内一个人喝着焖酒。 没办法,崔跟的面子可以用一时不可用一世。 他自己在做左羽林将军时把自己的名声搞臭了。现在万宁县衙内,谁敢亲近他李光弼,以至于几乎成为长安城内所有官员的敌人呢? 所以李光弼几乎成为万宁县衙内的隐形人。没人请示,没人汇报,也没人给他交代任务。 这还不是最难受的。最难受的是还有一些人在背后乱嚼他的舌根 。 “诶,你说咱们这个县尉大人,整天在屋里喝酒,既不巡查,也不审案,这是啥意思啊?” “废话,谁敢让他审案啊?人家可是做过左羽林将军的人。” “切,左羽林将军,那是以前的事情,到哪山就得唱哪的歌,现在还在摆左羽林将军的臭架子?” 这些声音不断从窗外传入李光弼的耳中,偏偏他还不好意思直接冲出去和那些人理论。心中别提多郁闷了。 正在这时,蹬蹬,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有人高声道:“李将军在哪里?李将军在那里?” 门外的衙役道:“诶!什么李将军,这里只有个李县尉,哪有李将军,早就不是他当左羽林将军的时候了。” “莫乱说啊,我就问你,李将军现在到底不在里面?” “呃,应该不在吧。” “我在里面。” 吱哟,李光弼赶紧将门推开来,迫不及待地问道:“到底出什么事情了?” 其实报信之人也是个万年县的衙役,平时对他跟其他衙役对他没什么两样。现在呢,那衙役笑得比那春花还灿烂,道:“恭喜李将军,贺喜李将军,您大展身手的时候到了。” “什……什么大展身手?” 那衙役道:“今日东市上,咱们大唐和回纥举行三场比试,这事儿您听说了没有?” “听到是听说了,难道这里面还有我的事儿?” “那是自然!”那衙役道:“这第三场比试的题目就是咱们大唐和回纥各出三百人,结成阵势战上一场,谁赢了,谁就赢了第三场比试。” 李光弼的人生经过了大起大落,行事开始谨慎起来,他疑惑道:“咱们大唐人才济济,即使要举行这种比试,怎么也轮不到我啊?” “本来是轮不到您的,但您老人家的门子硬啊,您不是认识越王崔耕吗?就是他推荐的您?” “越王崔耕推荐的我?”李光弼眉头紧皱。久久没有说出第二句话来。 没办法,这事他根本就没办法评论。第一,这场比试是李隆基下的命令,第二,是崔耕的举荐。 他倒是去还是不去呢?不去那就违抗李隆基的命令吗?去,他不就承了崔耕的情吗?最终,李光弼只得发出一声长叹了。 第1662章 三场皆得胜 李光弼虽然没有官复原职,但因为他要参加和回纥的比试。所以,朝廷很快的就把他之前的那几百手下给召集了起来。李光弼所请求的一切物事,也尽数配齐。 三天后,教军场上。 大唐长安内教军场相当大,可以容纳十万人同时操兵,所以无论是回纥的三百骑兵还是李光弼的三百骑兵都只是占据教场的一个小角,毫不起眼。 “驾,驾,驾。”教军场内,回纥人骑着高头大马,耀武扬威,很显然,他们的马种比大唐最优秀的战马还要优秀一些。在教军场上来回驰骋,展示着他们的优美。 李光弼这边的情况就显得非常低调了。没有任何人上马,更别提骑着驰骋了。 “哈哈,看看唐人的战马,又矮又小,根本就无法同咱们回纥的战马相比。马不如那人就更不如了,待会肯定是咱们回纥人取胜。” “看唐军那畏畏缩缩的样子,真不知他们怎么有脸称为天朝上国?” “今天就让懦弱的唐人,见识见识咱们的厉害!” …… 回纥人自认为胜券在握。都兴奋异常。尤其是这帮回纥骑兵的首领名落第骨力裴罗,他大喊道:“你们放马过来,可敢与我回纥人一战吗?” 李光弼在另一边争锋相对道:“我们放马过来?不,不,不,还是你们放马过来吧,哈哈哈!” 言毕,他猛地一挥手。 唏嘟嘟!唏 律律! 顿时唐军的马匹发出一阵鸣叫。先是一匹,然后是十匹,百匹,三百匹战马同时鸣叫起来。 这可不得了了,但见回纥那边的战马好像发疯了一般,朝着李光弼这边飞驰而来,丝毫不成队形。 “站住,别动,别动。” “你给我下来吧。” “都特么的老实点。” …… 回纥军在马上,唐军在步下,但是因为回纥人的阵形完全散乱,而且军士们完全没有准备,倒是占了下风,被唐军毫不费吹灰之力的全部俘虏了。 回纥人首领名落第骨力裴罗大叫道:“不,我不服,这还没开始呢,怎么就……怎么就把我们俘虏了?” 李光弼道:“诶,名落第骨力裴罗你说这话亏不亏心啊,是你叫我们放马过来的,怎么还没开始呢?” “不……不是……不是说那。他……他……我们怎么就被你们俘虏了呢?” 李光弼也不隐瞒道:“其实这事儿说穿了也一文不值,我们这边的战马都是母马,你们那边的马都是公马,我这边的母马一叫,你们那边的公马还不过来吗?” “你……你这是使诈啊!” 李光弼白了他一眼,道:“废话,兵法云,兵不厌诈,两军对垒,当然要无所不用其极。” 回纥王子却不肯认输。没办法,这场再认输的话,就三场全输了,他该管李隆基叫爷爷了。 虽说叫爷爷也不是全 无好处,但那也是权宜之计,能赢上一场,当然是最好的了。 他冲着李隆基微微一躬身,道:“大唐天子,就这我们回纥输得心里不服,可否与我们再比一场?” “嗯?再比一场?”李隆基道:“再比什么?” “这次我们不比马上的功夫,双方还是三百勇士,步**战。如果再输了,我们回纥自然心服口服。” 其实他这么说就完全是胡搅蛮缠了,本来约定的是比试三场,回纥全输了,加赛一场算怎么回事?他也没出彩头啊? 不过李光弼却说道:“步战就步战,你以为我们步战就怕了你们不成?” 说着,他主动跪倒在李隆基的面前,请求道:“陛下,微臣请与回纥人步战,让他们见识见识咱们大唐男儿的步战威风。” 李隆基心中暗想,反正马战已经赢了一回,现在步战即使输了也有个说法,于是他点头道:“准!” 简短截说,双方各排阵势,战了起来。 事实上,李光弼对马战不怎么擅长。 在历史上记载中,李光弼最主要的对手就是史思明。史思明擅攻,李光弼擅守。史思明擅用骑兵,李光弼擅用步兵。所以说步兵才是李光弼的强项。 回纥人哪知道这个啊,可是吃了大亏了。 李光弼是谁啊? 论起步战的威力来,人们认为就是孙武、无锡、韩信、白起这些人都比他略逊一筹。更 何况是回纥之将呢! 功夫不大,也就是一刻钟内,他们就干净利落的取得了胜利。 “这……这……”药罗葛骨力裴罗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道:“你们大唐的校尉都有这般本事?” 李隆基得意地笑道:“那却不然,不过,我们大唐的万宁县尉的确有这种本事嘞!那可是足足的七品官啊,你其他县的县尉足足高一级,哈哈!” 顿了顿,李隆基继续道:“我们大唐物华天宝,人杰地灵,岂是你们回纥人所掠夺的,现在还不认输,更待何时?” 药罗葛骨力裴罗输得心服口服,跪倒在地道:“参见皇爷爷,孙儿给皇爷爷您叩头了!” 李隆基双手虚扶,道:“乖孙儿免礼,你现在为回纥王子,朕不好封赏。就先赏你黄金万两,锦缎千匹吧,等你成为回纥可汗后,朕再赐你封号。” 他的言外之意就是支持药罗葛骨力裴罗为回纥可汗了。 药罗葛骨力裴罗跪倒在地上,道:“谢陛下,谢皇爷爷,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回纥王子药罗葛骨力裴罗彻底认输,这回回纥出使大唐的事,按说就告一段落,李隆基摆驾回宫,崔耕留在现场处理后事。 …… …… 一个时辰后,甘露殿。 李隆基一进甘露殿,面上的笑容就迅速沉寂下来。 程元振察言观色,小心翼翼地道:“陛下可是在忧心李光弼?” 李隆基微微叹了一口气,道:“是啊,还是你这奴才深得朕心,知道我在想什么。唉,想不到李光弼却有如此之才,轻轻松松就用三百步足战胜了回纥人的同样兵马。朕的手下,还真没有如此人才耶!” 程元振见李隆基有爱才之意,可着急了,急忙道:“陛下,您可想清楚了,为什么李光弼有如此之才,你不知道我不知道,群臣也不知道,唯有那崔耕知道呢?” 说到这里,程元振看了眼李隆基的脸色,才继续道:“不用问,崔耕对李光弼的了解比我们深得多。换言之,李光弼和崔耕早有勾结,这种人能力越大,对咱们大唐朝廷的威胁也就越大。” “说得也是。” 李隆基似乎非常为难,他在大殿内来回走动,终于他停下身来道:“李光弼如今当着天下人的面立下大功,朕如果不厚赏,岂不寒了忠臣一时之心吗?但若是厚赏于他,那就随了崔耕之意了,你说怎么办呢?” 只要李隆基没有下定决心把李光弼收人阆中就是了,程元振心思电转,马上就想到了一条毒计。 他建言道:“其实这事就好办了,有功当赏,有过就该罚,谁也不能抚陛下的不是,李光弼不是立了大功了吗?马上就让他再犯一个大错不就行了吗?” “犯大错?怎么犯?”李隆基疑惑道。 程元振微微一笑,吐出两个字:“美色!” 第1663章 张巡去复返 解决了回纥使团一事,崔耕也甚为高兴。当天晚上大排夜宴,欢庆胜利, 饮宴正酣之际,忽然张巡站起身来,手举酒杯道:“越王千岁,下官敬你一杯。” “张县令请。” 二人同时一饮而尽。 张巡擦了擦嘴角的酒渍,一脸惭愧地道:“唉!当初我真是小人之心夺君子之腹了。我还以为您乐得回纥和大唐再起纷争呢,没想到的是您却主动把杀死华南金的责任搬到了自己的身上,让回纥使者无法发难。” 崔耕道:“现在张县令算是应该明白本王的真正意思了吧?你看,本王之前同你说的那件事儿……” 张巡的面色有些尴尬,咽了下吐沫,道:“其实……其实下官就是想……想跟您说这件事,我……我打算明日一早就离开长安。” “摁?离开长安?为什么?”崔耕问道。 张巡道:“朝廷已经下旨,让我官复原职,明日一早我就要回真源县上任了。” 他期期艾艾地道:“越王千岁,若是某……某没有高中进士,还是愿意为您效力的,不过现在……” 崔耕知道他为难,打断道:“张县令,不必往下说了。还君明珠双泪流,恨不相逢未嫁时。这也是无可奈何之事。来,本王也敬你一杯酒,祝你一路顺风。” “谢越王千岁!” 杨玄琰在一旁嘟囔着:“哼,只要锄头挥得好,没有墙头挖不倒。父王啊,你现在死心了没?” “呃……”崔耕假装没听见,扭过头去。 …… …… 李光弼现在却是春风得意,因为李隆基下旨,招他入宫 觐见。 进了皇宫之内,李隆基摆下酒宴,命令各路重臣给李光弼敬酒,李光弼觉得自己现在所受的尊重还远胜当初为左羽林将军之时,心情真是十分激动。 酒到杯干。 在酒宴到了高~潮之时,李隆基又当众宣布让李光弼官复原职。李光弼心里高兴得越发恣意痛饮。 …… …… 混混沌沌,李光弼恢复了意识, “嗯?我这是在哪啊?哦,是了,我昨日在皇宫内饮酒,一时不慎,饮过量了,醉了过去。现在想必还是在皇宫之内吧?也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时辰了,真是该死。”想到这里,李光弼彻底睁开了眼睛。 但见四下里雕梁画栋,屋内陈设华丽之极,应该是在皇宫里。不过—— “嗯?” 李光弼陡然发现自己身旁躺着一名女子。 “哎呀!” 那女子此时也醒来了,发出了一声尖叫。 李光弼吓得个魂飞魄散,道:“别叫,别叫,你叫什么?” 就在这时,房门突然开了,程元振带着几名甲士走进了屋内,高声叫道:“哈哈!好你个李光弼啊,刚刚立下大功就得意忘形,强掳宫女,这事要是传扬出去,你让陛下的脸面往哪搁?你让回纥人如何看待我们大唐?你可知罪吗?” 李光弼现在也不知道自己这次是被程元振诬陷了,还是确实酒后乱性,侮辱了那名宫女。 他长叹一声道:“唉!也许是光弼命中该有此一劫,程公公你说如何解决此事吧,光弼毫无怨言。” 程元振道:“我哪做得了你左羽林将军的主啊?这事儿当然还得陛下 定夺,你回去等着侯旨吧。” “是,那光弼告退。” 李光弼踉踉跄跄地回了万宁县衙。 那圣旨比他到得慢不了多少,结果又是一个官复原职,不过这次是从左羽林将军,官复到万宁县令了。而且李隆基还真对得起他,直接在圣旨上写明了酒后无行,只是没写强掳宫女之事。 …… …… 越王府内。 崔耕一觉醒来,感觉神清气爽,刚要准备洗簌,就听到一阵脚步声响,宋根海急急忙忙地闯了进来,道:“王上,张县令求见!” “张县令?哪个张县令?” “就是张巡张县令啊!” 崔耕嘟囔道:“他不是昨天晚上同我说要回真源县吗?难道现在是来同我辞行的?不对呀,现在太阳都老高了,按说他应该早就上路了啊” 宋根海道:“这我就不知道了。不过,我看张县令来得挺急的,您还是见一下吧。” “行!” 功夫不大,张巡被宋根海领了进来。 他一见到崔耕就跪倒在地,道:“微臣参见王上,王上千岁千岁千千岁!” 原来张巡见崔耕一向自称下官,从来没有自称微臣。毫无疑问,下官指的是崔耕是大唐的越王,张巡是大唐的县令,两个人只有地位尊卑之差,并无从属之别。 但是如果张巡自称是微臣,那就表示是崔耕的手下了。 崔耕大喜过望,赶紧以手相扶道:“张县令快快请起!” “呃……”崔耕想问又不好意思直接问,欲言又止。 张巡似乎看出了崔耕的所思所想,苦笑道:“越王是想问微臣为什么转变得这么 快吧?昨日晚上还要向您此行,今日早上却来向您效忠?” “本王确实是心有所惑啊。”崔耕也不掩饰,直接道。 张巡苦笑一声道:“微臣……微臣是实在不敢再效忠大唐了。因为,您知道昨天晚上发生了什么事儿吗?” 然后张巡把李光弼入宫,先是从万年县尉升为左羽林将军。然后又因为酒后中暗算,被李隆基再次降为万宁县令的事情介绍了一遍。 最后张巡道:“论起才能来,我可比李光弼差远了,他都落得个如此下场,我把程元振得罪的那么狠,那他要报复起来,我肯定下场比李光弼还要惨。为了活命,我也只能投奔您了。” 那确实。 当初崔耕在朱雀大街上救下来张巡,张巡可是直接同程元振唱过反调的,而人家李光弼却一直对程元振恭恭敬敬的。 就这样,程元振收拾起李光弼可没手软. 张巡倒是想效忠大唐,但是程元振允许他活着效忠大唐吗? 崔耕暗暗寻思:在历史记载中,就是因为程元振的倒行逆施,各个藩镇都不听朝廷的号令了,自行割据了。 现在,程元振掌握权利后或者说得到李隆基的宠信后,又把张巡送到了自己的身边。 这个程元振与他作为队友的话,就是个猪队友。但与他为敌的话……那感觉还真的不错啊! 诶,对了,李光弼又被程元振这么教训了一通,是不是要回心转意了?嗯,我再去看看他。 崔耕微言抚慰了张巡之后,又叫上了凌十三和杨玄琰往万年县衙而来。 当时正是王老七当职,崔耕 等人顺利的进了万年县衙内,来到了李光弼的房间里。 此时的李光弼,正抱着一坛酒,缩在墙角,双目无神,楠楠自语。不过说的什么,就听不清楚了。 崔耕道:“李光弼,现在你知道程元振到底是个什么玩意儿了吧?本王还是那句话,越王府的大门始终是为你敞开的,你要不要考虑下?” “我……” 李光弼再没有以前的意兴风发了,他想了下,鼓起勇气道:“越王千岁,多谢您对李光弼如此看中。其实我也明白,若无……若无您的举荐,我连这次光复原职的机会都不会有。但是……” 崔耕怕的就是这个‘但是’,有些无奈道:“你到底又想说什么?” 李光弼道:“其实,光弼之前曾经对您说过了,如果单单是程元振设计我,我还是不会背叛陛下,因为陛下对我有着天高地厚之恩。程元振和陛下不可混为一谈。” 强扭的瓜也不甜,这回崔耕也不再死气白脸的劝说了,他耸了耸肩道:“行吧,看来你是不撞南墙不回头啊。本王等着你,我相信用不了多久你就会发现李隆基……” 接下来的话崔耕没说,让李光弼自己思量。他一招手,带着杨玄琰、凌十三转身而去。 出了万宁县衙,崔耕等人没回越王府,而是直奔金城公主府而来。 无他,他得见见金城公主李奴奴。当初和回纥王子谈判时,人家还要娶金城公主呢。仔细想想,金城公主也二十大几快三十了,还未出嫁,这太不正常了。 崔耕打算问问李奴奴,对自己的婚事有什么想法。 第1664章 女大不中留 简短截说,李奴奴大开中门,将崔耕迎入了府内。 多少年没见,李奴奴已经从一名青涩的少女,变成了一名……熟透了的少女。 崔耕心中有愧,略微寒暄了几句后,就直言道:“奴奴啊,这么多年,为师一直没怎么关心过你,的确所错非小啊。” 李奴奴摇头道:“不,不,不,师父何错之有?奴奴明白,若无恩师为奴奴遮风挡雨,这些日子,奴奴不知得受怎样的欺凌哩。” “不是……” 崔耕字斟句酌地继续道:“不过,奴奴啊,我也得说你几句。固然我对你关心得少,你和为师也没怎么联系啊,以至于耽误了你的终身大事。” “奴家的终身大事不着急……”李奴奴低下头去,满面羞红。 崔耕当时就急眼了,道;“不着急?怎么能不着急呢?你莫不好意思……到底看中了哪家的好儿郎,尽管对我讲,我一定尽力促成。” “可是……可是……”李奴奴嗫喏道:“奴家看中的那人身份特殊,跟我……不大合适哩。” 这话终于出口了,李奴奴也就变得坦荡起来,道:“奴奴之所以这些年,没怎么跟师父通信,就是因为奴奴不可能与那意中人结为夫妻。既然如此,又何必徒惹恩师心烦呢?” “你不可能和那意中人结为夫妻……为什么?那个人早有妻室?” 李奴奴道:“那个人确实有妻室,不过,这不是重点,重点在于……他身份特殊。” 身份特殊? 崔耕陡然心中一惊,暗暗寻思,那人该不会是我吧?这可不成啊!我们有着师徒的名分呢,这可不好办了。 不过,李奴奴下一句话,让他马上放下心来。 李奴奴道:“ 那个人是个异乡人。” “异乡人?那到底是哪国人呢?” “他是……他是回纥人。”已经说到了这里,李奴奴也就不再隐瞒。 崔耕这才明白李奴奴的为难之处。 莫看大唐经常把自己的宗室女封作公主嫁到藩国去,但是,对于普通人的婚姻,是有严格限制的。 其中有一条就是胡人既不得娶汉女,也不得以汉女为奴婢。 换言之,李奴奴除了被赐婚以外,根本就不可能嫁给一个回纥人。 那么,李隆基会把李奴奴赐婚给一个普通的回纥人吗?完全不可能。堂堂的大唐公主,连赐婚回纥王子都舍不得,嫁给一个普通的回纥人,可能吗?而且那个回纥人还有妻室,简直太丢人了。 就是崔耕自己都一阵阵的不舒服。 最后,他说道:“这个……三条腿的蛤蟆不好找,两条腿的大活人,那不还有的是?实在不行……咱们换一个呗?本王可认识不少的青年才俊。” 李奴奴微微摇摇头,道:“奴奴只喜欢他,恩师的好意,奴奴心领了。您能不能……算了。” 崔耕道:“怎么了?奴奴有话,尽管讲来。” 李奴奴吞吞吐吐地道:“您能不能大发慈悲……帮奴奴和他……私……私奔啊!” “私奔?那那人不要他的现在妻子了?这种始终乱弃之人可不是良人啊。”崔耕劝说道。 “他同他的妻子之间根本没有任何感情,所以……您能不能大发慈悲,帮帮奴奴?” “我……”崔耕一阵犹豫。 从道理上讲,李奴奴是成年人,有权力选择自己的幸福。但是,从感情的角度来讲,崔耕很难接受,李奴奴嫁给一个有妻室的回纥人。 再者,从理 智上讲,崔耕也感觉这个回纥人有问题。一般的回纥人,哪敢打大唐公主的主意啊?就不怕朝廷震怒之下,把他弄死? 原来崔耕听到李奴奴之事后,还想徐徐图之。但是听到“私奔”二字后,他就再也没办法泰然处之了。 崔耕没有正面回答,而是温言,道:“哦?看来这回纥人,已经彻底掳了奴奴的芳心喽。但不知他叫什么名字啊?” “他叫……”李奴奴突然闭嘴,一脸警惕道:“不行,奴奴不能告诉您。您……您知道后可能对他不利的。” “是他告诉你的?”崔耕哼了一声道:“就算不告诉本王,本王就没法子查了?你府内都进了什么人,出了什么人。哪个人来的次数多,都有记录的。我只要一寻问,就可以查出来他是谁。” 顿了顿,崔耕略微缓和了一下口气,道:“你父亲死得早,则天大圣皇后让你拜我为师,实际是把你托付给了我。换言之……你就是我的半个女儿。哪有老丈人杆子,连女婿姓字名谁,到底是干什么的,都不知道啊?” “我……” 李奴奴也感觉自己有些理亏,想了一会儿,道:“他叫脱骨尼马力,是一个贩卖珠宝的商人。” “一个贩卖珠宝的商人……”崔耕深吸一口气,努力不表现出情绪来,道:“那你和他交往几年了?” “大概七八年了吧……” “这私奔之事,是他撺掇的?” “是……不……不是,是奴奴自己想的。” 崔耕察言观色,就知道这事定是那回纥人的主意。 他想了一下,道:“这样吧,作为你的师傅也算是半个父亲,本王有必要要考察一下,这个叫什么脱骨尼马力的。 若他果然靠得住,你们的婚事就包在本王的身上。但是……” 崔耕盯着李奴奴的眼睛,正色道:“答应本王,在本王没考察完之前,绝对不可以私奔。若他是个坏人,到了异域,你可就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了。” 李奴奴委委屈屈地道:“是,奴奴知错了。奴奴定会遵循师傅您的教诲,等您考察好后再议这些。” …… …… 崔耕出了金城公主府,心中一阵阵后怕。若金城公主在自己没见她之前跟那个回纥商人私奔了,他就是有通天的力量,都找不回来啊。 他对杨玄琰和凌十三,道:“你们不用跟着本王了,快去带人,给我好好地查一查这个脱骨尼马力。今年多大了,真正是干什么的,品行如何,家庭如何,越详细越好。” 杨玄琰俊俏一狞,道:“我说父王,依我说,您这么干纯属多余。找着那个什么脱骨尼马力,把他宰了不就行了?” “宰了?” 说实话,崔耕真有些心动,毕竟从直觉上看,这个脱骨尼马力也太不靠谱了。 但是,最终还是理智占了上风。 崔耕叹了口气,摇摇头道:“算了,先查查再说。另外,你给我查访查访,长安内有什么青年才俊,告诉他们,本王发话了,要为金城公主找一个如意郎君。” “那好吧。” 杨玄琰和凌十三领命而去。 …… …… 崔耕心忧金城公主的幸福,心里面不痛快,也不想回府,溜溜达达,上了一间酒楼,叫了一桌好酒好菜,自斟自饮。 嗯? 怎么那么香呢? 他闻到一股特殊的香味儿传来,一招手,把那伙计叫了过来,道:“伙计,你们这是什么菜的味儿啊?真 好闻,也给本王来一个。” 那伙计苦笑道:“不好意思,这非但不是我们家做的菜,而且连菜都不是,就是一件特殊的宝物的香味儿。这宝物,是一位客人带来的。” “哦?那客人在哪?” “就在二楼的雅间里。” “他这宝物的香味儿,可传的够远的啊。你知不知道,这是什么宝物?那位客人又是什么人?’ “据说这宝物叫做玉辟邪。至于那客人么,正是王维,王乐丞。” “王维?” 崔耕之前来长安私会李持盈,盗取去病镜的时候,见过王维。不过,当时的崔耕剃了光头,扮作和尚,王维并不认识他。 想到王维似乎在李光弼被贬一案中,充当了不光彩的绝色,还和程元振来往甚秘,崔耕不禁心中一动。 他说道:“怎么那么巧?我和王乐丞是旧相识,你带我去见见他。” “那您跟我来。” 功夫不大,崔耕在那伙计的引领下,到了一个雅间之内。 但见王维满面愁容,神情憔悴对着一只玉辟邪自斟自饮。桌上除了酒和玉辟邪之外,一点菜都没有。 崔耕看了那伙计一眼,道:“弄几个你们酒楼的拿手好菜上来,真是的,没眼力劲儿,王乐丞没要,你不会上俩菜啊?难不成,他还能不认账?” “别,跟伙计无关。”王维喝的醉乎乎的,高声道:“是我告诉那伙计,只要酒,不要菜的。我……我要醉死,哈哈!” 醉死,拜托,你是诗佛,不是诗仙,这画风也不搭啊! 崔耕往前一进步,扯住了王维的袖子,道:“王乐丞,你可是碰到什么为难解决的事情了么?天下没有过不去的坎儿,跟我说说,兴许,我能帮你的忙呢。” 第1665章 钦定鸳鸯谱 说着话,崔耕冲着那伙计使了个眼色。那伙计赶紧出去,准备酒菜去了,屋内顿时只剩下了崔耕和王维二人。 王维摇头,道:“不,你……你帮不了我。” “那可不一定哦。”崔耕道:“实不相瞒,我就是越王崔耕,天下我办不到的事儿,那还真不多。” “越王崔耕?那你也帮不了我。”王维非常笃定。 “为什么啊?”崔耕一阵纳闷儿,道:“反正你闲着也闲着,不如说来听听。至少……告诉本王你的伤心事儿,不算丢脸是不是?” “那……那倒也是。天下谁有你越王厉害啊!任何人在你面前,都算不得什么,跟你说话和在神像之前祈祷没啥两样。可是……我……我过得好惨啊……” 陡然间,王维痛哭出声,哭得太伤心了。 崔耕都怀疑,王维有这本领,去街上做乞索儿,都能发家致富。 他轻拍着王维的肩膀,道:“到底怎么回事儿?说出来,说出来也舒服些。” “唉,前些日子,我做了一件亏心事,您知道吧?” 然后,王维也不隐瞒,将自己如何和太乐寺内的舞姬翠珠偷~情,如何被程元振抓了个正着,以及如何陷害李光弼看黄狮子舞的事情……都介绍了一遍。 崔耕疑惑道:“你为程元振做事,虽然是亏了良 心,但总能飞黄腾达吧?怎么如此……如此……落魄呢。” 王维轻叹了口气,道:“纸报不住火,我和翠珠诬陷李光弼的事儿,最终还是传了出去,原来我是清流人物,人人敬仰。后来却成了阉人爪牙,人人喊打。” 顿了顿,又带着哭腔,道:“然而,现在,我连阉党爪,都做不成了啊!” “为什么呢?” “接触久了之后,那程元振发现,我也就是诗文写得好,根本就不适合做他的狗头军师。倒是那翠珠,一肚子坏主意,是个合格的贤内助。” “嗯?贤内助?那应该叫女诸葛。”崔耕扑哧一乐,道:“我说王大诗人,你这个是用词儿不当吧。” “不,不,不,用词很妥当。”王维道:“翠珠也不是个省油的灯,最后俩人勾搭……总而言之,程元振准备娶翠珠做妾。而且,他让我以后,离他和翠珠都远一点儿。” “呃……” 崔耕暗暗寻思,这王维是挺悲惨的,情场失意就情场失意吧,怎么还失意给一个死宦官。 他又问道:“这玉辟邪又是怎么回事?” 王维道:“这是程元振给我的,说是给我的补偿。他说这玉辟邪是皇宫内的宝物,还便宜我了。我要这玉辟邪有个屁用啊?我想要翠珠,翠珠!” “得了,得了!翠 珠都移情别恋了,你还惦记着她干嘛。”崔耕道:“你现在多大年纪了?” 王维不知崔更多葫芦里买的是什么药,道:“二十九岁,怎么了?” “诶,那也不大啊,跟……差不多。” 说到这里崔耕心中陡然一动,金城公主现在也就二十七八岁,跟王维的年纪差不多,能不能把他们俩凑成一对呢? 金城公主被保护得太好了,心思纯洁,本性善良。成亲之后,很容易受到欺压。这王维通音律,懂歌舞,擅诗词。对每个女儿家来说都是良配。唯一的问题在于,他性格懦弱,但这对金城公主来说,不成问题啊。 想到这里,崔耕继续道:“王乐丞,我给你介绍一门婚事吧。” 王维道:“谁?现在我的名声都毁了,哪个好人家的女儿肯嫁给我啊。” 崔耕道:“王乐丞,你也不要妄自菲薄,本王看你同金城公主就挺合适的。” 王维用手指着自己的鼻子,道:“就我,还配人家公主……诶!你是越王啊。” 陡然间,王维浑身一激灵,坐稳了身形,用手用力地撮了两把脸,又狠狠地掐了自己一把,道:“我……我这不是在做梦吧?” 崔耕笑道:“当然不是在做梦。不过咱们丑话说到前头。其一,本王这关你算是过了;其二,金城公 主那关你得想办法自己过,要钱要物尽管说,我就就一个要求,一个月内给我把公主公主追到手。” 王维先是一喜,随即迟疑道:“该不会……该不会……” 崔耕明白王维在怀疑“喜当爹”,给了他一个暴栗,道:“你特么的瞎想什么呢?公主府守卫严,规矩森严,公主还是清白女儿身呢。” 王维疑惑道:“那您为什么催得这么紧啊?” “哎,是这么回事……” 然后,崔耕把那个回纥商人的事情简要介绍了一遍。 “啪!” 王维听完了简直义愤填膺,猛地一拍几案,道:“咱们大唐的公主,岂能嫁与胡人为妾?某义不容辞。” “那好,这钱你先拿着。” 说着话,崔耕从袖兜中掏出一张聚丰隆银号的钱票来,面值一万贯。 “我……我不要……” 崔耕面色一沉道:“给你你就拿着吧,难道你想在那胡商面前掉了面子?” “那……那我就愧领了。”听说是恋爱的经费,王维就痛快地收了。 有王维和脱骨尼马力竞争,崔耕略微放心,最后又叮嘱道:“若一个月内实在完成不了也没关系。关键的是你把公主给我盯紧。若是她跟那个脱骨尼马力私奔了,本王扒了你的皮。” 这话当然毫不客气,但作为老丈人杆子对女婿 说的话,就毫无不妥了。 王维点头道:“岳……越王放心,我王维如果连个胡商都竞争不过,还不如找块豆腐撞死算了。” “那好!”崔耕往后一指,道:“去吧!” “干啥?” 崔耕没好气儿地道:“废话,追求公主啊,这种事儿,你还想拖到明天啊?” “是嘞!”王维迫不及待地转身就走。 崔耕道:“等等,把你的玉辟邪带上。” 王维道:“此物就献给越王了,就算我的一片孝心。” 崔耕随手把玉辟邪强塞进王维的手里,道:“傻瓜,你送给我有屁用,你送给公主呀。” “是,是。” …… …… 王维走后,崔耕心情舒畅。喝了几杯,也是有些微醺。正在这时,“蹬蹬蹬”,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 崔耕扭头一看,正是杨玄琰和凌十三。杨玄琰上气不接下气地道:“父王,您在这儿,您让我好找啊。” 崔耕心中一紧,道:“怎么了?是不是查出来那脱骨尼马力,有什么猫腻?” 杨玄琰道:“那倒没有,这厮已经失踪好几天了。” 崔耕道:“他最好永远失踪下去……诶,既然脱骨尼马力没有问题,你们这么着急找我干啥?” 杨玄琰道:‘“三言两语的也说不清楚。您快跟我回越王府看看吧,出了大事了。” 第1666章 香气引辟邪 崔耕急急忙忙的和杨玄琰、凌十三往越王府走,到了越王府一看,可不得了了。 拥拥簇簇,会春殿坐满了人,而且尽是长安城内有头有脸的人物,崔耕大概能叫出一半人的名字来。其中最尊贵的就是张去逸和韦坚。 张去逸一把就把崔耕的袖子扯住了,道:“越王,你可回来了。今日之事就全靠你了。” 崔耕道:“怎么啦?到底出了什么事?” 张去逸道:“小女落凝失踪了,不止是她,韦尚书的妹妹,韦依玉也失踪了……这么说吧,长安城一下就丢了二十多个有名有姓的女子。” 所谓有名有姓,当然指的就是达官显贵之女了。会春殿内的这些人应该都是苦主。 崔耕道:“张老爷子,别着急!落凝小娘子到底是怎么丢的?您先说清楚。” 张去逸道:“其实是这么回事……” 然后张去逸把张落凝失踪的事情经过简要的介绍了一遍。 今日,张落凝带着几个丫鬟婆子去东市游玩,猛然有一辆马车急速飞驰而过,把张落凝抓进了车里就走。丫鬟婆子竟然追之不得。 然后崔耕又问了其他人,这些美人的失踪方式并不相同。 有的人是去寺庙上香途中被人劫走,有的是主动扯了个谎离家出走,还有的人是被家里的丫鬟骗走的……等等,不一而足。 最后,张去逸道:“这个案子您可得赶紧破,耽搁不得啊!大家都信不过官府,赶紧来求二郎你了,你快点想想办法呀。” 崔耕当然知道,问题的严重性。这些美女的案子不能过夜,否则她们很可能清白不保。尤其是张落凝和韦依玉还想着做太子妃呢。 不过,到底该如何查案呢?崔耕也毫无头绪。 他略微沉吟了一下,道:“这事其实是,麻杆打狼两头怕,咱们固然着 急找回亲人。但这么多的女子,贼子也不敢留在城中啊。所以,现在最紧要的是,严格盘查城门。莫让贼子把人带出去。” 崔耕也只能说严格搜查城门了,这个案子说严重是严重,但说不严重也就那么回事儿。 长安乃大唐首都,国际性的大都市,不可能为了她们封城。 贼子也可能正是因为此事,才有恃无恐。 张去逸为难道:“但是,长安那么多城门,咱们去哪查啊?” 崔耕双手一摊开,道:“这我哪知道啊?每个城门都有可能。大家分分组,分头行动吧。” 老实说,崔耕这个主意远称不上高明,只能算是中规中矩。但是,话说回来,天下哪有那么多奇谋妙计啊?听说天下闻名的崔青天也只有这个法子,大家也只得依言照做了。 …… …… 崔耕把自己分配到了明德门。 但见果然,这里已经站了不少官兵,有万年县衙的,有羽林军的,有京兆尹衙门的,还有刑部和大理寺的,正在对出城的百姓进行严格的盘查。 李光弼这个万年县尉自然也在列。 崔耕来到他的身边,用胳膊肘捅了李光弼一下,道:“李县尉,你可得珍惜现在啊。” 李光弼道:“什么意思?” 崔耕道:“今日能把贼人查到,当然是万幸,但若是要查不到,你明天的屁股可就要开花了。” 可不是嘛,这么大的案子,肯定明天就开始追比,李光弼少不了要挨顿板子。 李光弼郁闷道:“我早就想到了,你能不能不要哪壶不开提哪壶。” 崔耕道:“本王只是提醒你而已,现在弃暗投明还来得及。” 李光弼苦笑道:“越王说笑了。” 其实,崔耕说这话主要是表明下求贤若渴的态度,也没指望李光弼因为这么点小事儿就投奔自己。不过 李光弼的表现,倒是令他挺满意的。原来李光弼还叫嚣着要踏破泉州,现在已经是明显的下对上的语气。 …… …… 就这样,大家一直从中午盘查到傍晚,眼看着城门就要关了,也没什么效果。其他城门也没传来什么消息。 正在这时,一对骆驼组成的商队,远远往明德门而来。 崔耕道:“大家都警醒点,看看这商队有什么古怪。” 然而,在大家的仔细盘查之下,还是没发现什么异常。 李光弼自嘲道:“看来明天这顿板子是少不了了。” 其实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要说这句话,他暗暗寻思,难道我是在下意识的讨好越王? 然而,旁边有一个官员的声音响起:“板子?你想得美。” 一股不详的预感涌上了李光弼的心头,道:“怎么了?” 那官员道:“非要我说得明白吗?万年县尉李光弼,任职期间,弹压地面不力,出了如此惊天大案,着革去一切职司,永不叙用。” 李光弼面色惨淡道:“何至于此?这是有人故意在整李某人啊。” 那人冷笑道:“废话,你得罪了程公公,你自己不知道吗?” 李光弼面色苦涩,喃喃道:“陛下啊,看来光弼想为您效力都不可得了。” 崔耕道:“那你就祈祷那些女子就在这个商队里吧……诶” 忽然,崔耕闻到一股淡淡的香味传来。 这味道甚是好闻,崔耕心中一动,暗暗寻思,这味道咋这么熟悉呢? 对了! 酒楼上,玉辟邪! 王维! 金城公主! 我擦! 崔耕恍然大悟,大叫道:“拦住他们,快把这支商队围起来。” “诺!” 现场崔耕最大,他一声令下,全体官兵凛然遵循,将这支商队围了个针扎不透,水泄不通。 这支商队为首的是一名六十多岁的回纥 老者,冲着崔耕微微一躬身,道:“尊敬的越王千岁,为什么要围住我们啊?我们都是守法的良民啊。” 说着话,他从背后的包袱里拿出了几十张‘过所’来。 崔耕摆摆手说道:“我不看这个。” “那您看什么?” “我什么也不看,只闻。” 言毕,崔耕顺着玉辟邪的香味慢慢寻找。大约一刻钟后,他在一个白马骆驼前停了下来。 那回纥老者面色骤变,道:“这匹骆驼是我们回纥人的宝物,体犯异香。难道越王要假公济私,侵吞我族的宝物吗?” 李光弼面色一寒,冲着那老者伸手一指,道:“拿下!” 别拿县尉不当干部,他一声令下,顿时有四五个衙役各持锁链,戒尺,一拥而上。把那回纥老者捆了个结结实实。 刚才奚落李光弼的官员道:“诶,我说,李光弼,你现在是破罐子破摔了吗?怎么这么明显拍越王的马屁?人家那老人家不就是随便说了几句吗?你至于要动手?” 李光弼走上前来,一抓老者的手腕子,冷笑道:“他是你的老人家,却不是某的老人家。” 原来,那老者右手正在紧扣着一把漆黑的匕首。看来,要不是李光弼及时动手,那老者就要暴起发难,行刺崔耕。 “杀!” 眼看着已经暴露,那些回纥人,各自拿出了暗藏的冰刃,向着官兵杀过来。然而他们的举动不过是螳臂当车罢了。 只在须臾间,在官兵的围攻下,大部分的回纥贼子就已战死,少数的跪地求饶。 崔耕这时候已经发现了那白骆驼的秘密。原来白骆驼的腹部被回纥人格**了一层骆驼皮,里面装着东西。 轻轻地把骆驼皮划开,但见王维被五花大绑,嘴里塞满了抹布。崔耕把他的抹布拿开,焦急地问道:“你怎么在这 ?公主呢?” 王维道:“那脱骨尼马力不是什么好人,他把我和公主都抓了,越王快去救公主啊。” 其实也不用救,此时,其他骆驼也都被官兵划开了假皮,露出了里面的美人,其中就有金城公主。 说全是美人也不大准确,比如王维,比如—— 崔耕讶然道:“怎么是你?” 那人苦笑道:“越王千岁,咱们又见面了,我又蒙您搭救了。” 却原来,此人非是旁人,正是当初在真源县被华南金侮辱又刺杀了华南金的扶桑美男子风间正树。 崔耕把他的绑绳松开,道:“你不是回扶桑了吗?怎么被这帮子回纥人抓了?” 风间正树苦笑道:“我自从和您分开以后,先遇到了一件喜事——我跟我的妹妹风间芳子重聚了。她当时也在扶桑的船上。可惜好景不长,某日,我们遇到了一支回纥商队,想同他们结伴同行,结果他们却打起了我和妹妹的主意。” 崔耕道:“你妹妹?” 风间正树一指,道:“那就是了。” 崔耕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果见一明眸皓齿的美少女正俏生地站在一边,眉目和风间正树有几分相似。 崔耕叹道:“你们兄妹还真是红颜……蓝颜祸水啊!” 说完这句话,他突然想到,恐怕这帮子回纥人,不光掳美女,也掳美男。兴许正是因为这个原因,他们才把王维带着。以至于玉辟邪的香气引起了自己的警觉。至于到底是不是这么回事,得审问了才知道。 想到这里,他命李光弼将那回纥老者提了过来,道:“本王问什么,你答什么,还能少些皮肉之苦。若是,心存侥幸,本王可就要让你后悔来到这世上。” 那老者磕了一个响头,道:“小老儿恶贯满盈,现在只求速死而已。您想知道什么,请尽管问。” 第1667章 辟邪难辟邪 其实这个案子并不复杂,那老者就是单纯的奴隶贩子而已。只不过,他们贩运的货物是大唐贵女。 大唐朝廷严禁胡人娶汉女,更是禁止汉女为胡人之婢女。越是得不到的东西,越觉得珍贵。 他们将汉人贵女,运到西域、大食、拜占庭、拂林,可以得到暴利。为此他们筹划数年,一招收网,准备发一笔横财,结果把自己的命发没了。 …… …… 当天晚上,皇宫甘露殿,李隆基眉头紧皱,道:“这个李光弼,真是会给朕出难题呀!好不容易把他贬回去了,他怎么又立下大功了。” 程元振道:“既然李光弼如此没有眼色,那咱们就干脆直接杀了他。” 李隆基道:“朕就是怕把事情做绝了,对越王不好交代。” “那有什么?”程元振不以为然地道:“这可怪不得您,越王总得讲道理吧,您都暗示得这么明显了,他还拼命的把李光弼往您身边塞。” 李隆基咬牙一狠心道:“是啊,是得给崔耕一个小小的教训,要不然,他还蹬鼻子上脸了,不过,到底计将安出呢?” 程元振在李隆基的耳边道:“咱们如此这般,这般如此。定能让那李光弼百口莫辩,闭目受死。” …… …… 第二日,早朝上,李隆基诏令李光弼上殿。 李隆基道:“古人云,夫贤士之处世也,譬若锥之处囊中, 其末立见。李爱卿,几次三番为朕立下大功,看来就是古人所说的贤士啊。你当初酒后无行的案子,朕已经查清楚了,此事非你之过,而是阉货程元振弄权。朕已经把程元振处置了,着从今日起,李爱卿官复原职,另赐锦缎万匹,加食实邑五百户。一为压惊,二为酬爱卿救金城公主之功。” “陛下!”李光弼显些痛哭出声,只感觉自己之前一切的坚持,在此刻都得到了回报。 他说道:“多谢陛下为微臣洗脱冤枉,愿生生世世效忠陛下!” 李隆基心中暗骂道,你特么还成狗皮膏药甩不脱了。嘴里却道:“朕今晚在两仪殿设宴,好好的为李爱卿压惊,你不会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不敢来了吧。” 李光弼道:“哪里?只要陛下有令,纵是……微臣定当前往。” 他本来想说纵使龙潭虎穴,但话到嘴边忽然觉得这样说对李隆基太过不敬,赶紧把话咽了下去。 李隆基哈哈笑道:“那朕在两仪殿等李爱卿了。” …… …… 当天晚上,两仪殿。 李隆基设宴,各大重臣齐至,当然也包括了李光弼,李光弼暗自谨慎,控制自己没喝太多酒。 酒到酣处,李隆基忽然站起身来,道:“哎,朕数次委屈了李爱卿,实在有些惭愧啊!所以,我还想送李爱卿一样宝物。” 然后他轻轻一拍巴掌道 :“呈上来!” 功夫不大,有个小太监捧着一个朱漆红牌走了上来。红牌上盖着一张红绸。 将红绸打开,一个玉辟邪显露了出来,李隆基道:“此物乃是原来的户部侍郎王鉷所献,原本乃是一对,不仅可散发异香,还可辟白邪。后来朕把这玉辟邪之一,赐给了程元振。程元振又送给了王维。王维全靠着这玉辟邪,才在今日得脱了大难。所以,恐怕这玉辟邪的辟邪之功是真的啊。朕就把这最后一支玉辟邪赐给李爱卿。愿它保佑你逢凶化吉,遇难成祥。” “来人啊!” 李光弼跪倒在地道:“如此贵重之物,微臣不敢收,还请陛下将此物收入皇宫大内,保佑陛下安危。” 李隆基不以为然道:“朕乃大唐天子,自有百灵庇佑,又何须一支玉辟邪呢?李爱卿不必推辞,快快收下吧。” 李光弼也只得道:“谢陛下厚赐!” 李隆基叮嘱道:“这玉辟邪的确乃是国之重宝,李爱卿可要妥善保管。莫辜负了朕的一片苦心啊!” 李光弼心中一阵热血上引,保证道:“玉在人在,玉亡人亡。” 随后李隆基看向旁边的小太监道:“把这玉辟邪包起来,送与李爱卿。” …… …… 饮宴完毕,李光弼抱着装着玉辟邪的盒子往外走,可刚出了宫门不远,就听到后面有一个小太监的声音传来:“李 将军,等一下,等一下。” 李光弼扭头道:“嗯?这位公公怎么了?找本将军有何事?” 那小太监拿出了一块金牌道:“奴婢是陛下面前的宦官于朝恩,陛下有旨意,让您把玉辟邪拿回去一下。” 李光弼闻听此言,有那么一瞬间都怀疑这小太监是个骗子,要骗自己玉辟邪了,他疑惑道:“拿回去?陛下赐下去的东西,还能收回去?” 于朝恩道:“赵丽妃娘娘突然心口疼,陛下想试试这玉辟邪管不管用,放心,不是收回去,这玉辟邪还是你的,不信的话,您看这金牌啊。” 李光弼仔细观察那金牌一番道:“好!那就请小公公把这玉辟邪带给丽妃娘娘吧。” 说着话,就把那装玉辟邪的盒子递给了于朝恩。于朝恩微笑着将那盒子打开,道“咱也见识见识这无价之……诶,玉辟邪呢?” 李光弼道:“玉辟邪就在这盒子里呀。我就一直没打开过。” “诶,李将军,话可不能你这么说,你说没打开过,难道是我打开的?反正现在的情况是盒子里没有玉辟邪,你可得给我个交代。” “啊?没有玉辟邪。”李光弼扯过盒子,往里面观瞧。但见里面空空如也。 如同一盆凉水兜头而下,李光弼从心里凉到了心外。 他只是死心眼,又不是傻,经过这么多次被陷害后,又岂能不明白。 “ 陛下,你……你……” 噗! 一口鲜血从心口狂喷而出,李光弼晕倒在地,人事不省了。 …… …… 第二日,越王府。 崔耕还没起床呢,就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吵醒。杨玄琰焦急的声音从门外传进来。“父王,您快起来吧。出事了,出大事了。李光弼弄丢了玉辟邪,陛下震怒,正要将他押赴东市开刀问斩了。” “啊?李光弼。”崔耕不敢怠慢,赶紧穿戴整齐,快马加鞭,往皇宫方向而来。 通禀之后,功夫不大就在甘露殿里面见到了李隆基,李隆基对崔耕的到来,早有准备。道:“恩?崔爱卿可是为李光弼一案而来?” 崔耕道:“不错,正是。即便以李光弼遗失了御赐之物也罪不至死呀。还请陛下饶他一命。” 李隆基道:“遗失御赐之物当然罪不至死,但玉辟邪可不是一般御赐之物,它是****的宝物,朕当时再三叮嘱,务必要妥善保管。李光弼也当着群臣的面说了,‘玉在人在,玉亡人亡。’可他究竟是怎么做的呢?” “刚交到他的手里没多久,就把玉辟邪给弄丢了。如此看来,他可有半点把朕放在眼中。如此丧心病狂的狂悖之徒,朕焉能容他活在世上。” “正是因为他才皇宫出来不久,就把玉辟邪给弄丢了。微臣怀疑,此事究竟是错在李光弼呢还是错在陛下呢?” 第1668章 过河慢拆桥 李隆基眉毛一挑,道:“随越王怎么想,总而言之,朕这个理由足够对天下有个交代了。” “你……” 崔耕深吸了一口气道:“陛下,咱们打开天窗说亮话吧,能不能看在我崔耕崔二郎的份上,饶李光弼一命。” 李隆基沉声道:“别的事情,朕都可以给越王面子,唯独这件事,朕意已决,越王无复多言。” 那言外之意就是不给越王面子了。 崔耕气急败坏地道:“李隆基,我崔耕可对得起你,你老婆武惠妃犯了忧思之症。你一道诏书,我就不远千里来给她治病。” 李隆基道:“但是现在爱妃的病已经好得差不多了呀。” “回纥找你的麻烦,对我没用半分坏处,可我还是尽心尽力帮你谋划,三战捷胜,收回纥为藩国。” 李隆基耸了耸肩道:“可是回纥使团已经快走了呀。” “你……” “我怎么了,难道因为朕杀了一个李光弼,越王就要兴兵犯我大唐吗?” 那当然不可能。 当初在先天政变时,李隆基和崔耕结下了血海深仇。崔耕为了天下苍生,还不是忍了。如今又怎么可能为了一个李光弼掀起无边战火呢? 崔耕没办法,只得道:“那这么着吧,您现在别忙着杀李光弼,让微臣好好把这个案子好好查一查,如微臣找不回玉辟邪,您再杀李光弼不迟。” 李隆基摆了摆手道:“不……” 蹬蹬瞪~~ 李隆基的话还没说完呢,就被一阵急促的脚步 声打断,紧跟着于朝恩快步入殿,道:“陛下,回纥使者,达鲁玛尼格求见。” 李隆基疑惑道:“什么达鲁玛尼格,那个回纥使者不是药罗葛骨力裴罗吗?” 于朝恩解释道:“药罗葛骨力裴罗是二王子,达鲁玛尼格是三王子,他们都是回纥可汗派来的使者,只是一明一暗。若二王子完不成任务,那三王子就要献身了。这事连药罗葛骨力裴罗都不知道。” “嗯?”李隆基顿时面色微变,光从这个排序上也能看出来,这个三王子比这个二王子厉害呀。从表面上看,大唐赢二王子赢得非常容易,其实那还是靠崔耕的帮忙。 如今三王子来了,自己却把崔耕得罪死了,这可咋办? 他赶紧趁着崔耕在的时候,道:“宣回纥三王子达鲁玛尼格觐见!” 功夫不大,达鲁玛尼格就在于朝恩的引领下来到了甘露殿,达鲁玛尼格不愧是药罗葛骨力裴罗的亲兄弟,从相貌上看,他就是药罗葛骨力裴罗的年轻版而已。 他跪倒在地道:“达鲁玛尼格参见大唐天子,万岁万岁万万岁。” 李隆基道:“免礼,平身,赐坐。” 自有小太监搬来一个小圆凳给达鲁玛尼格坐下。 李隆基有些不悦道:“你们回纥怎么回事?怎么还分明事者,暗事者,一点大国气质都没有。” 达鲁玛尼格微微摇头道:“哪里,陛下您想错了,我们回纥这么干,何止是有大国气度啊,还符合你们汉人的圣人 教诲呢!” “嗯?什么圣人教诲?”李隆基疑惑道。 达鲁玛尼格道:“这个圣人教诲就是先礼后兵。” “先礼后兵?” 李隆基冷笑道:“难道你还带了大军来大唐吗?” “当然不是大军。只是我们回纥的一样圣物而已。” “圣物?什么圣物?” “请陛下允准微臣的手下将圣物带进皇宫。” 李隆基道:“准!朕倒要看看你们回纥耍什么花招。” 不消一会儿,那圣物出现在了甘露殿内。 这是个活物,通体黝黑,比虎略小,面目似猫,目光凶恶。 李隆基见状,不经长松了一口气,道:“你们回纥人,真是没见识呀。这东西也能算圣物。在我们大唐长安多着去了。不过是一猞猁,也就是比一般的猞猁大一点儿,凶一点儿。有什么稀奇的?” 达鲁玛尼格胸有成竹地道:“的确这是一只猞猁,而且这猞猁在陛下眼中也没什么稀奇的。既如此,微臣请在陛下的千秋节上,在文武百官面前将此物献与陛下,不知陛下可敢收么?” “有何不敢!呃……” 突然,李隆基面色骤变,道:“不可,你不可在千秋节上献猞猁。朕的武惠妃见不得此物。” 这才是关键。 武惠妃因为做了亏心事,有点精神病,总幻觉到有猫鬼出现,要害她。在崔耕的半哄半骗下,终于好得差不多了。 而现在那猞猁就是一只凶恶放大版的怪猫,武惠妃见了再次犯病怎么办? 恐怕 崔耕也无能为力了。 那达鲁玛尼格点了点头道:“不让这只猞猁去陛下的千秋节也行,我们回纥不是提出了贸易的四个标准吗?我们不贪心,请陛下按照第三个标准执行。” 李隆基沉声道:“朕明白了,敢情你们回纥的先礼后兵是这个意思呀。不过若朕既不允许你们在千秋节上献此物,又不答应你们的贸易要求呢?” “那就是陛下不给我们回纥活路,我们只得奋起一搏了。” 顿了顿,达鲁玛尼格又缓和了一下语气道:“皇宫有猫鬼作乱,我们回纥人早就知道了,看来陛下你的德行不配做这大唐天子。也就莫怪我们回纥有野心了。” “你……” 关键时刻,李隆基看向了崔耕,道:“越王,你怎么看,关键时刻,咱们还得一致对外啊。” 崔耕心说,现在你想起了一致对外来了,刚才干什么去了。 不过现在这个形式还真容不得他撒手不管。 崔耕道:“皇宫内闹猫鬼之说,不过是以讹传讹,无稽之谈而已。回纥想用这点要挟我们大唐,完全是错打了如意算盘。这样吧,你们回纥不是让我们大唐选两条路吗?现在本来就告诉你,我们大唐选择,千秋节上你们愿意献什么礼物就献什么礼物。别说什么猞猁了,就是真正的猫鬼,本王也能当场把他收了。” “嗯?” 崔耕的这个回答,可大大出乎达鲁玛尼格的意料之外。他咬着牙道:“好个崔二郎,这条路可 是你自己选的,到时候你可别后悔。对了,你能做得了大唐天子的主吗?” 李隆基毕竟乃是历史上数得着的皇帝之一,关键时刻拿得稳,站得住,一字一顿的道:“越王的话,就是朕的话,达鲁玛尼格,你还有什么疑问吗?” 达鲁玛尼格微微一躬身,道“没有了。陛下,咱们千秋节见。您若让武惠妃躲起来,可就别怪我们回纥撒野了。” 其实这正是李隆基的预案之一,他心头一震,面上却不露声色道:“达鲁玛尼格,你多心了,朕岂是那么没品的人?” 但是,当达鲁玛尼格走出大殿,李隆基面上的笑容就迅速沉了下来,他看向崔耕,紧张道:“越王,武惠妃的病,你是怎么打算的?你可千万莫公报私仇啊!” 崔耕耸了耸肩道:“陛下放心,这早就在微臣的计划之中,不把武惠妃的病去了根,我也不放心回岭南道啊。” “啊?”李隆基大喜过望道:“越王有给爱妃去病根的法子?” 崔耕点了点头:“当然有,只是把握不是很大而已,所以一直没有同陛下提,如今回纥步步紧逼,也只有拼上这一把了。” 李隆基小心翼翼的赔笑道:“那二郎你……究竟有几成把握呢?” 崔耕白眼一翻,仰首望天道:“这个么?就看这漫天神灵,到底给本王几分面子了。” “咳咳!” 李隆基满脸堆笑道:“二郎啊,你看李光弼这人,咱们是现在放呢?还是过几天再放呢?” 第1669章 光弼终归心 长安,东市。 洛阳杀人在西市,长安杀人在东市。 今日正是左羽林将军李光弼,在东市被行刑的大日子,百姓们在行刑台下,围了个里三层,外三层。 之所以如此热闹,当然不是因为李光弼有多么怙恶不悛,而是因为他是最近这些年来,品级最高的大唐官员。 乖乖,这位可是正三品的大员,多少年大唐没有对如此级别的官员,公开行刑了。 而且,这行刑的理由,又是如此的荒诞——丢失了陛下钦赐的玉辟邪。 “就是这位,弄丢了陛下的玉辟邪啊?” “怎么那么不小心呢?瞧着吧,惹来杀身之祸了吧?” “看来这当官也没啥好的,不知怎么犯点小错,就要被砍脑袋。” “哼哼,依我说啊,这厮该死!我要是有了如斯宝物,肯定是严加看管,怎么能丢了呢?不用问,他类似的宝物多了去了,才不够珍惜,就是大贪官一名!” “诶,莫乱说,积点口德吧,这位可是曾经战败了回纥人,扬咱们大唐国威的人。” “对啊,有印象。看来是好人没好报啊。” …… 台下百姓们议论声,传入李光弼的耳朵里,让他感到感慨万千。 他暗暗寻思,原来,我李光弼活了这辈子,留在人间的就这些东西啊。 丢失了玉辟邪的倒霉蛋,疑似的大贪官,击败了回纥人的大英雄。 原来,我自以为惊天动地的救驾功无人知晓,我自以为风云际会君恩相得,根本就不算什么。 是啊,我以为大唐天子看重了我的才华,对我恩重如山。实际上……人家一直以为我是越王崔耕的人,必欲杀之而后快。 是啊,若没我李光弼,大唐天子就死在当场了吗?那怎么可能!当时贼子已经在崩溃的边缘。 不是我探明的叛乱,不是我挑拨的贼子互相残杀,我有何功劳可言? 我这是贪天之功为己有啊,这个天,就是越王崔耕崔二郎。 仔细想来,我这辈子唯一被人称道的地方,就是在教军场上扬我国威了。 而这,恰恰是越王崔耕给我的机会、而越王崔耕,恰恰是无数次对我诚心招揽的人。 我的伯乐一直是崔耕,而不是李隆基,这是多么明显的事实,我怎么就一直没想明白呢? 哈哈哈! 我这一辈子,对我好的人,我不珍惜;想要杀我的人,我视人家为平生知己。 如此狼心狗肺之徒死在这里 ,岂不是大快人心之事吗? 想到这里,李光弼忍不住仰天长笑,笑的前仰后合,笑的痛快淋漓,笑的……涕泗滂沱。 李光弼的监斩官,正是程元振。 他见此状况,忍不住嘟囔了一声道:“杂家还以为这李光弼是什么硬汉呢,没想到这厮的胆子如此太小,临刑之前,竟然吓疯了。” “我没疯!” 李光弼陡然停住,充满仇恨的目光看向程元振,道:“事实上,我从未如此清醒过。程元振啊,程元振,你贪婪弄权,嫉贤妒能,必定不得好死!” “得了吧,都到这时候了,你还有脸说杂家?你还是多关心关心自己吧!再过两刻钟,就是你丧命之时!” 李光弼喟然一叹,道:“关于这点,李某人当然明白。若是上天保佑,我能逢凶化吉,某定当痛改前非,重新做人。倒是程元振你,恐怕要一错再错,死无葬身之地。” “哎呦嘿!都到这时候了,你小子还想着活命呢?难道你还想着越王崔耕再来救你?” “某多次拒绝越王的好意,越王这次不来,实在是理所应当。但是……若越王能来,某定当痛改前非,誓死效忠。” “哈哈,说到底 ,你还是怕死,盼着崔耕来救你吧。告诉你,不可能,陛下决心已定,这次你必须死!崔二郎就算是舌灿莲花,也万难更改。” 李光弼抬眼望天,道:“那也未必!形势比人强,若什么事儿,只要决心已定就能办成。又哪有越王千岁制霸天下的今天!” “哎呦喂,看来你是不见棺材不掉泪,不到黄河心不死啊。既如此……咱们走着瞧!” 当当当! 功夫不大,钟鼓楼两声钟响,意味着午时二刻已至 程元振斜瞥向李光弼,道“怎么样?最后一刻钟了,你的越王呢?你的救兵呢?还是莫做白日梦了,准备上路吧!” 然后,他一挥手,道:“伺候着。” 顿时,有刽子手送了酒肉大饼上来,胡乱地冲着李光弼的嘴里抹去,道:“吃罢,吃罢,吃了好上路。” 李光弼嘴里被撑的满满的,也不知是什么滋味。 好生而恶死乃人之常情,又有两行清泪留下。 时光似箭,眨眼间,三声钟响,午时三刻已至,李光弼的心已经沉到了谷底、 这回无论程元振如何讥讽他,他也懒得还嘴了,只是闭目待死。 程元振见没意思,大手一划:“行刑!” “喏!” 刽子手答应一声,含了口酒,就往刀身上喷去。只待喷完了,手起刀落,就要手起刀落,结果了李光弼的性命。 可正在这时—— 哗楞楞~~ 随着一阵马挂鸾铃声向响,远方有一骑疾驰而至。 为首一人身着王袍腰系玉带,精神抖擞,贵气逼人,不是崔耕崔二郎,又是何人? 他高声喝喊,道:“刀下留人!刀下留人!陛下有旨,特赦李光弼!” 李光弼大喜过望,灰败的脸上迅速充满了生机,道:“越王千岁,我在这,我在这里啊!” 程元振见状,直气的肝儿颤,高声道:“陛下的旨意还未到,时辰去已到,行刑啊!” “我……” 县官不如现管,刽子手犹犹豫豫,鬼头刀高高抬起,一咬牙一闭眼,就要结果李光弼的性命。 难道越王的营救行动就此失败?不!我不甘心啊! 李光弼心急如焚。。 可正在这时—— 嗖! 一只雕翎箭从行刑台下直射而出,正中那刽子手的手腕。 有人在台下高声道:“越王驾前侍卫在此,我看谁敢动李光弼半根汗毛!” 越王! 你果然没让失望! 李光弼心中狂叫一声:愿为越王效死! 第1670章 口中含天宪 说时迟,那时快,眨眼间,崔耕已经疾驰到行刑台前,手按剑鞘,历声斥道:“程元振,你敢抗旨不遵么?” “我……” 在程元振原本的想法里,自己效忠的大唐天子李隆基。李隆基内心中肯定是想斩杀李光弼的。 虽然不知他为何现在改了主意,但可以肯定的是,自己把李光弼宰了,李隆基虽然表面上会斥责自己,但内心中却是要给自己点赞的。只要简在帝心,纵然现在受点处分,过几天就能升回去。 然而,利令智昏之下,他竟然忘了,他在李隆基圣旨下达之后他仍然要斩李光弼,就是赤~裸裸的打了越王崔耕的脸。 天子一怒,伏尸百万,流血千里。国士一怒,流血五步,天下缟素。那么,不是天子胜似天子,麾下雄兵百万,剁一脚天下震动的崔耕一怒呢? 没人知道。 但是,所有人都知道,杀一个宦官,绝无问题! 霎时间,一股绝对的恐惧涌上心头,一滴滴冷汗如同瓢泼大雨一般,从程元振的额头上滚滚而落。 与此同时,还有道道潺潺小溪,在他的脚下形成,尿臊味扑鼻。 噗通! 程元振双腿一软,匍匐于地,道:“越王饶命!越 王饶命啊!奴婢一时猪油蒙了心,才做出如此丧心病狂之事,您就饶了奴婢这条狗命吧!我再也不敢啦!” 李光弼情商最低毒舌第一,哼了一声,道:“越王千岁,莫被他蒙蔽了,这厮不是诚心悔过的!” “为什么?” “您看他求饶,连头都不磕,一点诚意都没有。” “天地良心啊!” 程元振简直无语问苍天,着急道:“我要是能起来,早就磕啦。我这不是被越王千岁的虎威吓得动不了了吗?” 哈哈哈! 台下的众百姓们顿时一阵哄堂大笑。 “这厮都被吓得动不了啦!” “尿啦,尿啦,早就尿裤子啦!” “这死宦官简直胆子太小啦!” …… 崔耕听了,真相狠狠地踹李光弼一脚,心说,你不会说话就莫说话,不成么? 现在可好,大家都把程元振看成了一个笑话,而不是是十恶不赦之人。 本王再杀他,可就有点理不直,气不壮了。 但是,现在这机会实在难得,崔耕着实不想放弃。 噔噔噔~~ 崔耕迈步上台,历声喝道:“程元振,你贪婪弄权,误导圣听,残害忠良,本就罪无可恕。今日又差点耽误本王救为囯扬威的大英雄, 实在是恶贯满盈,理应处死!” “杀了他,杀了他,杀了这个死宦官!” “陛下的旨意他都不遵守,反了他了!” “差点因为他,累得李将军惨死,不杀他不足以平民愤!” “越王千岁莫等着了,宰了这厮再说!” …… 与崔耕的想象中不同,虽然有李光弼打岔,但他此言一出,台下的众百姓们皆曰程元振可杀! 无它,崔耕的信誉太好了,虽然免不了要受“君子可欺之以方的委屈”。但是,他要说谁是坏人,百姓们就认为谁是坏人。 人们说天子“口含天宪”,想杀谁就杀谁。其实,混到崔耕这个程度,才是真正的口含天宪。 我说要杀你,你就天下人人皆曰可杀! 李光弼见状,一阵心潮澎湃,暗暗寻思:人们常说,鸟随鸾凤飞腾远,人伴贤良品自高,诚不我欺啊! 李隆基因为我救驾有功,封我为柳城侯,左羽林将军,又算得了什么?临死之前,还有人认为我是什么大贪官呢。天可怜见,我才当了几天左羽林将军?屁股都没坐热呢,贪污个**啊。 但是,人家越王千岁随口一赞,就所有人都知道,我是朝廷栋梁之才了。 看来,我效 忠越王,才是最正确的选择。 程元振见此状况,则吓得肝胆俱裂,道:“越王饶命,越王饶命,越王饶命……” 他脑子转的再快,心思再毒,临死之前,也就是能想出这四个字儿了。 崔耕持剑在手,道:“不杀了你我心难安,宫中难安,大唐难安……你受死……” “剑下留人!剑下留人啊!” “陛下有旨,越王不准杀程元振,钦此。” “圣旨在此,越王住手!” …… 崔耕的话还没说完,远方就传来一声声地大喝。 循声望去,但见一队骑兵正从远方疾驰而至。为首一人头戴乌纱,身着姿袍,面色沉凝,不怒自威。 这人崔耕认识,其人叫崔隐甫,博陵崔氏之人,如今崔隐甫官居御史大夫之职。论起权势来,比宰相也差不了多少。 此时的崔隐甫,面色惶急,手中还持着一份明晃晃的圣旨。 看来,是之前有人给李隆基送信了。 此时崔耕还真不好动手,他是以有旨不遵的名义要杀程元振。现在人家崔隐甫拿着正儿八经的诏书来了,总不能自己也在天下人面前有旨不遵吧? 不消一会儿,崔隐甫已经到了,迈步上了行刑台。 “下官崔隐 甫,参见越王千岁千岁千千岁。”崔隐甫跪倒在地。 “起来吧。” 崔耕在博陵崔氏认祖归宗,和崔隐甫能扯上点亲戚关系。真论起来,崔隐甫得叫崔耕一声哥,崔耕也不好太过不给他面子——也许这就是李隆基派崔隐甫来的原因之一。 崔耕低声埋怨,道:“你小子来得那么快干啥?这死宦官是什么好东西了?我把他斩了,对大唐朝廷也是一件好事。” 崔隐甫也不敢摆钦使的架子,苦笑道:“小弟当然知道程元振不是什么好路数,但陛下有旨意,我能不听吗?再说了,这程云振又跑不了,您什么时候杀,不是杀啊。另外……” “恐怕这另外才是重点吧?”崔耕道:“到底是什么?” “我正打算对付张说呢,怎么能在陛下眼里失分呢?大哥,你就给小弟个面子,让我顺顺利利地把这个差事办了吧?” 崔耕马上就抓住了重点,道:“张说?此人官声不错啊,你没事儿对付他干什么?” “不错?!”崔隐甫指向程元振,呸了一声,道:“张说跟这个瘪犊子一样,也就是个嫉贤妒能的小人而已。” 崔耕还真来兴趣了,道:“哦?这话怎么说?” 第1671章 名相有私心 崔隐甫也不隐瞒,道:“兄弟我的职司原来是河南尹,这不是姚崇姚相爷为保护陛下牺牲了吗?陛下就想把我补进宰相班子里来。结果,您猜张说那孙子是怎么说的? “怎么说的?” “他说我粗鄙无文,应该做金吾大将军。奶奶的,我一直是当文官的好不好?怎么就粗鄙无文了?最后还是陛下英明,没听张说那厮的撺掇,让我当了御史大夫。” 崔耕宽慰道:“御史大夫也就是比宰相略低而已,而且,咱们大唐的宰相是经常换,御史大夫却换得慢多了。总的来说,贤弟你吃亏也不算大。” “小弟对付张说,也不全是私人恩怨。”崔隐甫继续道:“不怕告诉您,他仗着曾经救过陛下一命,在同僚面前颐指气使。但凡有点小错,都会被他骂的狗血淋头。说实话,现在朝廷里,谁不烦他啊?” 崔耕明白,所谓张说救了李隆基一命,指的是 ,窦德妃怀李隆基的时候,李旦想把这孩子打掉。张说误翻了打胎药的锅,又对李旦加以劝谏,李隆基才得以降生。所以,李隆基对张说的感情,与旁人不同。 崔耕道:“那也是你们先犯错,人家张说才骂你们,也不算什么了不得的罪过吧?” “他骂我们,凭什么啊?”崔隐甫气呼呼地道:“大哥您难道没听说过“泰山”的典故?这事儿都传遍天下了。己身不正,何以正人?现在就没人服张说,除了跟他一起上泰山的人。” 这事儿崔耕当然知道。 从朝廷制度上讲,谁跟着李隆基上泰山封禅,就算立了大功,事后就会被提拔为五品以上的官职。 这个大功也立得太容易了,所以,但凡有资格插上一脚的人,都想自己的亲信出现在这个名单上。 当初主持这个名单拟定的,就是张说。 张说在拟定名单的过程时私心很重,这个名单大部 分是他亲信的人。 比如他的女婿郑召,本来不过是个九品小官,按照惯例,是没资格登山的,但还是出现在名单上。 就这样,郑召突然间升到五品官,并赐给绯服。 按说这种事儿,朝中各方势力得排排坐吃果果。张说此举算坏了规矩,朝中重臣们没有不背后骂他的。 李隆基也敏感地发现了这个异常。 在一场宴会上,唐玄宗发现了郑召,感到奇怪,就问:“郑爱卿,朕记得你原来是九品官啊,怎么眨眼间就五品官了?” 封禅后不够五品的升为五品官,这是惯例,没毛病。 但问题是,九品官参与封禅可是破坏了惯例。 当即,郑召不敢做答,哑口无言。 旁边的殿中侍御史黄幡绰蔫坏,轻笑一声,道:“这事儿我知道,此乃泰山之力!” 从那以后,人们就称岳父为泰山。 李隆基虽然看在以往的情分上,捏着鼻子把这事儿认了 ,但对张说也有了意见。 崔耕叹了口气,道:“张说年轻的时候还是不错的,可惜晚节不保啊。” 崔隐甫道:“所以说,小弟对付他,不全是私心,还请大哥成全。” 崔耕本来就没办法杀程元振了,顺水推舟道:“行吧,我就给贤弟这个面子。不过……我刚才还对程元振要打要杀的呢,这眨眼间就放了他,虽然是因为李隆基的旨意,但也太没面子了……知道的是我大局为重,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是怕了李隆基呢,甚至有人会认为我连个小小的程元振都奈何不了呢。” 崔隐甫道:“关于这点陛下早有准备,大哥不必担心。” “嗯,什么准备?” “大哥您请上眼了!”’ 言毕,崔隐甫从袖兜中拿出了另外一份圣旨,高声诵读,道:“敕曰:有大内总管程元振者,嫉贤妒能陷害忠良,理应处斩。但朕一念上天有好生之德,二念尔往昔 薄有微功,特赦尔的死罪。死罪虽免,活罪难逃,着领八十大板。若有再犯,二罪并罚,绝不轻娆。” 随后,一挥手,道:“行刑!” “喏!” 几名军士冲上前去,把程元振的裤子扒了,当众行刑。 因为要给崔耕出气,这些军士不敢惜力,直把程元振打了个皮开肉绽,哭爹喊娘。 台下的百姓们虽然今儿没看到左羽林将军被砍头,但是见了大内总管被扒了裤子打板子,都觉得值回票价,大呼过瘾。 简短解说,行刑完毕,崔隐甫带着程元振走了,原来那些行刑的官兵也赶紧离去。 崔耕走上前去,给李光弼松绑,道:“本王来迟一步,险些铸成大错,实在不好意思啊。” 李光弼道:“哪里,您之前在行刑台下安排了人手,阻止行刑。即便再晚来一会儿,也是无碍的。” “嗯?” 崔耕微微一愣,道:“本王之前……没安排人手啊!” 第1672章 鼻子比狗灵 崔耕满腹狐疑往台下望去。 台下之人见躲不了了,只得冲着台上微微躬身道:“刚才情况紧急,我们兄妹不得不冒用了越王府的名号,还请越王千岁赎罪。” “是你们?” 崔耕和李光弼寻声望去,但见台下一对少男少女并排而站。男的眉清目秀,齿白唇红,面若好女。女的眉目婉约,清秀可人,此刻她一身劲装,更多了几分英姿飒爽和俏皮。 却原来是,当初被崔耕在明德门外救了的扶桑人,风间正树和风间芳子这一对兄妹。 当初崔耕在明德门外救了她们之后,略说了几句话,给了他们两百贯钱,任他们离去了。 想不到,现在竟是在这里相遇。 崔耕满脸堆笑,道:“若不是你们兄妹,李将军今日就难逃活命了,二位何罪之有?” 说话间,崔耕和李光弼下了行刑台、 李光弼见这二人,尽皆背着弓箭,疑惑道:“刚刚那箭是哪位射的?某要对这位救命恩人当面道谢。” 风间正树道:“那箭是在下射的。但今日到这里来,以及出手救将军,却是舍妹的功劳。” 风间芳子面色羞红,微微一福道:“见过李将军!” “原来是巾帼英雄。”李光弼深深一躬,道:“大恩不言谢,不知风间小娘子哪里有用得着李某地方?你尽管开口。但凡李某人做得到的,绝不推辞。” 风间芳子和风间正树对视了一眼,道:“我们兄妹还真有件事情想求李将军。” “什么事?” 风间正树道:“我们兄妹是随遣唐使阿倍 仲麻吕大人,来大唐求学的。如今阿倍仲麻吕大人生死不知,我们兄妹连遭磨难,暂时也不打算再回扶桑了,就想就在大唐学习。” 听到这里,崔耕插话道:“这个简单,你们拿着本王的名刺去国子监,本王在国子监还是很有几分面子的,定能让你们兄妹顺利入学。” 所谓国子监,就是则天朝的成均监,其现行制度都崔耕一手创立的。当初的崔耕,甚至创下来几百名成均监子弟官封果毅校尉的记录,被无数成均监师生弟子视为恩师与偶像。 现在他办这点事儿,绝无难度。 熟料,风间正树微微摇头道:“若仅仅是去国子监学习,我们兄妹也就不厚着脸皮挟恩求李将军了。” “哦,那你们究竟想要干什么?”崔耕疑惑道。 “我们兄妹不是要在大唐求学吗?其实学书本,不如学风物。学风物,不如学习人物。而大唐人物,无人能出越王之右,所以……” 说着话,风间正树小心翼翼地看向李光弼,道:“李将军面子大,能不能帮我们求求越王千岁,让我们兄妹跟在越王身边学习呢?” 李光弼心说这事我哪能替越王做主啊。再说了,估计也不可能。想在越王身边效力的人多着去了,哪轮得到你们两个来历不明的扶桑人? 但话已经说出去了,他也不好食言,无奈地看向崔耕道:“越王千岁,您看这事……” “不可能!” 一个声音在李光弼的身后响起。 李光弼扭头一看,认识,其人正是杨玄琰。 刚才他 正同风间兄妹说话的时候,李光弼和凌十三已经赶过来了。想来是,崔耕为救自己,火急火燎地传旨,没顾得上叫他们。他们兄弟得了消息后,急急忙忙前来护驾。 杨玄琰一呲牙,笑道:“风间小妹妹,想为越王效力的人车载斗量,凭什么你们兄妹就能得到这个机会呀?哦,你们救过李将军,就能留在越王身边,人家别人还为越王出生入死呢。嗯……这么着吧,你们说说,自己到底有什么本事?” 风间正树道:“在下的箭术刚才已经展示了,另外我的武艺也不错。” 杨玄琰不屑地道:“切,拉倒吧,我们都救了你两回了。你纵然有点儿武艺在身,估计也就是三脚猫的功夫,不值一提。” 顿了顿又看向风间芳子,道:“风间小娘子,你呢?” “我……我……”风间芳子眼珠乱转,道:“我除了也会点武艺外,我还鼻子特别灵。” “鼻子灵?”凌十三忍不住插话,道:“鼻子灵有什么好处?哪里开饭你能提前知道?这算什么本身啊!再说了,真有用得着鼻子的地方,我们可以用狗啊,干嘛要用你?难不成你的鼻子比狗还灵?” 风间芳子着急道:“你别不信呀,我的鼻子就是比狗还灵。最关键的是,狗不会说人话,我会。真应了景儿,我可比什么灵犬强多啦。” 顿了顿,小丫头胸脯一挺,道:“我要不是有这本事,阿倍仲麻吕大人为什么带我一个小女子,来大唐?” 诶,风间芳子的这样本事还真有点用 处,关键时刻能起到意想不到的作用。 李光弼终于找着理了,看向崔耕道:“越王千岁,可以啊,依末将看……” “可以个鬼呀”杨玄琰不屑道:“我父王不好说,我说,此事绝不可能。” 风间芳子急得直跺脚,道:“为为什么啊?你这小白脸,真真是坏死啦!” “因为你长得太漂亮了。”杨玄琰道:“父王来长安没多久,就纳了真源长公主。曹娘娘为了此事,正跟父王闹别扭呢。你说说,父王现在身边又多了你这么一个***做护卫,那家里还不得反了天啊?” 风间正树很没义气地道:“舍妹不行,那我呢?我是个男的,总没问题吧?” 杨玄琰脖子一歪,不屑道:“天下的男人多的是,你的鼻子也比狗好使?” “那……那倒不是。”无奈之下,风间正树又看向李光弼,道:“李将军,您帮我们兄妹说句话呀。” 崔耕不想令李光弼为难,开口道:“这样吧,要本王直接收你们在身边当护卫是不可能的。但是,若你们兄妹俩能立下大功,本王就对旁人有个说法了。” 说着话,他从腰间拿出来一块玉佩,道:“明天,你们兄妹拿着这个去我府里面找剧士开将军,听他的调遣。努力做事,争取立下大功,来本王身边效力。当然了,若你们兄妹不乐意,还可以去国子监读书。” 风间正树和风间芳子面面相觑,齐齐一躬身,道:“那我们兄妹明日就去找剧士开了?用不了多久,我们兄妹定然出现在越王面 前。” 崔耕微微一笑道:“祝你们好运!” …… …… 接下来的日子里,朝堂上波澜陡起,各方势力的斗争开始白热化。 没办法,一个是首相之争,一个是补一名官员入相,哪件事情不值得各方势力大大出手? 有的上书,有的串联,有的散布流言,有的栽赃诬陷……各方势力斗了个不亦乐乎。 当然了,这事儿崔耕插不进手去,暂时还和他无关。 这一日,宋根海走进了会春殿,手持一张名刺,道:“越王,柴碧儿求见。” “柴碧儿?” 崔耕稍微一楞,顿时恍然大悟。壁龙柴云瑞柴老爷子的女儿,不正叫这个名字吗? 当初,柴云瑞进京找侯思止报仇,把柴碧儿交给定州褚云娘照顾,自己任定州长史。和褚云娘有过交集,并认识了柴碧儿。 但是后来,自己入京,主要是跟柴云瑞关系不错,就没怎么接触柴碧儿了。 柴云瑞老爷子在连云堡身受重伤,临死之前跟自己说,柴碧儿尚无公婆,夫妻和睦,女婿是个老实人,没什么可担心的。 所以,自己从岭西联盟回来之后,除了给柴碧儿报丧之外,也没有过多的联系碧儿——自己身份尴尬,和柴碧儿接触多了,李隆基起了什么歪心思可就不好了。 那么现在柴碧儿为什么主动来找自己了呢? 该不会是,她遇到什么自身难以解决的事了吧?那自己可不能不管。 想到这里,崔耕答了一声:“快,快请柴碧儿进来。本王倒要看看,到底是谁……敢难为她?” 第1673章 严家有逆子 不消一会儿,崔耕就在会春殿内见到了柴碧儿。当初的青涩小娘子,已经变成了成熟美妇人。 “参见越王千岁千千岁!”柴碧儿微微一福。 崔耕见她面色惶急,眼圈泛红,不由得心中一紧,直言道:“碧儿快起来,都是自家人,无须多礼。呃……你今日来见本王,是遇到什么为难召窄的事儿了把?” 杨玄琰有眼力价儿,早就把一个绣墩搬了过来。 柴碧儿顺势坐下,拿出手绢,轻轻抹了抹眼角的泪水,哽咽道:“妾身实在是没办法了,才求到越王的头上了。这个忙您可一定要帮啊!” 崔耕慨然道:“那当然,本王和柴家是什么交情?只要咱们占理,谁找你的麻烦……本王会让他,后悔出生在这个世界上。” “呃……”碧儿弱弱地道:“其实也没那么严重,而且这事儿吧,咱们也不大占理。” 噗! 崔耕一口茶汤好悬没喷出来,道:“到底怎么回事呀?怎么咱们还不占理了呢?” “其实也不是完全不占理……” 然后,柴碧儿将自己遇到的那件为难之事娓娓道来。 柴碧儿的夫君出生世家大族,名叫柳剑川,如今任正五品的吏部主事。其人温文尔雅,和柴碧儿夫妻和睦举案齐眉,当然没什么问题。 但是,他们有一个女儿,名曰柳轻眉,今年八岁,出事 儿了。 准确地说,也不是柳轻眉出事儿,而是她的娃娃亲对象,一个叫严武的人出事儿了。 严武乃尚书左丞严挺之之子,今年也是八岁。 严武的母亲乃是严挺之的正妻。可是,严挺之并不喜欢严武的母亲,只喜欢一个叫袁英的妾室。 久而久之,家里的丫鬟仆役们跟红顶白。严挺之的母亲在家里地位不高,甚至还在袁英之下。 小孩长大了,渐知人事,昨日就问母亲:“为什么你是正妻,家里人还总欺负你呀?” 于是严武的母亲就说,你的父亲喜欢袁英,不喜欢娘亲,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 严武也是尿性,当即大怒,道:“宠妾甚于妻,父亲真是岂有此理。” 于是乎,他找了个机会。手持一个大铁锤,来到袁英的房间里,趁其熟睡之际,将其砸死了。 严挺之知道后大怒,就要打死这个逆子,为爱妾袁英报仇。 他可以不要这个儿子,但柳家不可能不要这个女婿啊。女儿才八岁,就做了望门寡,这算怎么回事儿? 所以,柳箭川夫妇知道这事之后,赶紧来到严府,劝说严挺之,饶儿子一命。但是严挺之官儿大,又死活不肯松口。柴碧儿无奈之下,也只得暂让夫君在严府保护严武的周全,自己则出来找救兵。 “这样啊……” 崔耕得知此事之后,不由得 一嘬牙花子,深感为难。 这事儿还真是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对于严挺之来说,杀人偿命,欠债还钱,乃天经地义之事。再说了,自己是严武他爹,当爹的杀儿子,还需要什么理由吗? 不过,话说回来,人家柳剑川和柴碧儿,也不是完全没有道理。 其一,宠妾欺欺这种事儿,说到哪里都说不过去。归根到底,是严挺之私德有亏,才造成了如此憾事。 其二,依大唐律法,妾比畜产。主人打死小妾,手脚做好了,什么事儿都没有。没处理好手尾,证据确凿,最后也不过是徙一年的待遇。所以,严武罪不至死。 其三,也是非常关键的。严武今年才八岁啊。莫说失手打死一名小妾了,就是打死一名陌生人,只要这人既不是官员也不是严武的长辈,就不会受到任何惩罚——当然,赔钱还是要的。 所以,依照大唐律法,严武无罪,更别提什么死罪了。柳剑川和柴碧儿的阻拦也有道理。 崔耕暗暗琢磨,就算到了后世,严武这个八岁小孩儿杀人,按说,也是应该丝毫不受惩罚。 但是,此子小时候就如此暴戾,长大之后,是否是碧儿之女的良配呢? 再说了,此子可不是因为年纪幼小,在心思懵懂之际,误杀了人。而是心智早熟,有预谋有计划的杀人,着实可恶。到 底……要不要就他呢? 诶,严武? 我想起来了,此人也是历史上的一大名人哩。 三岁看大,七岁看老,这严武长大了之后,臭脾气依然未改,性情暴虐非常。 据说他曾经和一个官员关系不错,这个官员有个女儿,人样子相当不错。一来二去的,严武就和此女勾搭之上了。但是,那个官员坚决反对此事,因为自己的女儿绝不能嫁人为妾。 严武可不管那个,被拒绝之后,直接带人私奔了。那个官员得知此事后,赶紧报官。 官府命万年县捕头捉拿严武。 到了巩县,那捕头终于把严武堵住了。但严武乃名臣之后,那捕头也不好对他用强,让他把人交还就行了。 然而,严武假意应允,最后却借着请那捕头喝酒之机,用琵琶弦将那捕头给绞死。然后,他带着自己的美人,逃出生天了。 当然,严武其对内暴虐,对外更暴虐。 当时,经过安史之乱,大唐国力衰弱。吐蕃钦犯大唐,攻陷陇右,直通长安。蜀郡西北部的松州、维州、保州等地都被包围,后来终于陷落。 广德二年七月,严武率兵西征,九月破吐蕃七万余众,拿下了当狗城,十月又拿下盐川城。同时遣汉川刺史崔旰在西山追击吐蕃,拓地数百里。最后,经过与郭子仪在秦陇一带主力战相配合,终于击退 了吐蕃的大举入侵,保卫了大唐的西南边疆。 征战途中,严武气吞山河,一挥而就,写下了一首《军城早秋》:“昨夜秋风入汉关,朔云边月满西山。更催飞将追骄虏,莫遣沙场匹马还。” 诗圣杜甫评价其诗:“诗清立意新”。 这里面固然有杜甫和严武感情不错,互相吹捧的因素。但是,严武的诗才也确实不错,千载之后,犹有六篇传世。 总得来说,瑕不掩瑜,严武其人堪称****,值得万世景仰。 崔耕左思右想,最终还是决定,要救严武的性命。 至于,严武是不是碧儿之女的良配,现在也着实管不了那么多了。毕竟历史上,也没有严武对家人不好的记载不是? …… …… 记议已定,崔耕站起身来,道:“那好,看在碧儿你的面子上,本王就救这小严武一救。” “太好了!那咱们现在就去严府?” “当然不是。”崔耕苦笑道:“本王和那严挺之没什么交情,此人和张九龄交好,张九龄又是陛下的心腹。我自个儿去了,很可能会弄巧成拙呢?” 柴碧儿不解道:“那您的意思是……” 崔耕微微一笑,胸有成竹地道:“本王带你去找一个人。” “谁?” “御史大夫崔隐甫。嘿嘿,本王的人情,可不是那么好欠的呢,现在也该他崔隐甫还了。” 第1674章 御史台一哥 崔耕的逻辑很清楚。 大唐并不是一个法制国家,其官员断案,讲究一个情礼法的结合。 情者,人情世故是也。严武这个案子,讲情是没法子讲了,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 讲礼更没儿讲,父亲杀儿子,需要理由吗?孔子只教大家“小仗受,大仗走”,可没说父亲会什么样子。 事到如今,也只能讲法了。 法还是比较好讲的,从法律的角度讲,严武一点罪责都没有。现在大唐最应该讲究法律的,毫无疑问,就应该是御史台了。 而崔隐甫,恰恰是御史台的老大,而且是御史台比较强势老大。 原来的御史台老大,也就是地位尊崇,一般审理高~官朝廷都会征求他的意见而已。 对于御史台内部,御史大夫并没有多少控制的权力。 比如在则天朝,萧至忠担任御史时,御史大夫李承嘉曾为经对诸御史道:“弹劾大臣不先向御史大夫请示,这合理吗?” 众御史都不敢回答。 萧至忠就直接硬顶了回去,道:“依据惯例,御史台没有长官。御史,是皇帝的耳目,可以各自独~立地弹劾,互相不必请示。如果弹劾要先向御史大夫请示,那么,弹劾御史大夫又该向谁请示 呢?” 事情的结果,是李承嘉大惭无言以对,而萧至忠却声名鹊起。 这件事造成的影响就是,御史大夫对御史台的内部的掌控,进一步削弱了。 各御史从制度上,就可以行使独~立的监察权,想弹劾谁就弹劾谁。 到了李隆基当政时,这种情况愈演愈烈。甚至于,对于低级官员乃至百姓,御史可以先抓起来关进御史台的监狱里再说。 大唐年间所谓的“酷吏”大都是御史,这就是原因之一。他不需要证据,想抓谁就抓谁,想怎么审就怎么审,不出情弊,那可能吗?完全不可能! 到崔隐甫上任之前,御史台的牢狱中住满了人。因为牢房不够用,连御史台的厨房都利用上了。 好么,大家办公到了饭店儿没饭吃,因为厨房要关犯人。传扬出去,简直是一桩大大的笑话。 其实张说还真没冤枉崔隐甫,这位虽然一直做文官,但杀伐之气颇重,做金吾大将军定能胜任。 崔隐甫到任之后,没过多久,就把那帮子御史收拾的服服帖贴。他宣布,什么陛下的耳目,想抓谁就抓谁,想弹劾谁就弹劾谁,狗屁!从今天开始,没有御史大夫的同意,不得弹劾朝廷重臣。没有御史大夫 的签字,不准抓一个人。 至此,崔隐甫已经把松散的御史太捏成了一个强有力的整体,弹劾起某人来,定当惊天动地。 这也是他有信心对付张说的原因之一。 因此,崔耕来找崔隐甫,让他从法律的角度,来和严挺之打擂台。 简短截说,崔耕带着几个伴当,和柴碧儿一起,见到了崔隐甫。 把事情说清楚后,崔隐甫当即把胸脯拍得啪啪响,同意了此事。 一来是,他确实是欠着崔耕人情,不好不还。二来,也是最主要的,虽然李隆基因为张说的建议没让他当宰相,只是担任御史大夫。但是,这宰相的事儿不是还没定下来吗?只要没有定下来,自己就有机会,而严挺之,就是自己入相的最大竞争者之一。 二来是,严挺之乃是张说的死党之一。张说乃是自己的大仇人。有了怼严挺之的机会,焉能错过? 当即,崔隐甫和崔耕等人一起,往严府方向而来。 众人刚到门口,严府的老管家严福就紧走几步,跑了出来。 老头子今年都快七十了,却依然健步如飞,几步就走到柴碧儿的面前,带着哭腔儿,道:“柳夫人您快看看去吧,老爷子发了大火儿,都动了刀子了!” “啊?这么严重?” 众人一边急急忙忙地往里走,一边问严福具体情况。 据严福所言,本来除了柳剑川之外,今日府中又来了一个劝架的。其人正是严家世交杜家的人,杜甫杜子美。 杜甫能言善辩,还真把严挺之说服了,最后他宣布,自己也不是不讲理的人,只要严武承认自己这事儿做错了,向自己道歉,再给袁英披麻戴孝,这事儿就算过去了。 然而,严武坚决不服,宣称自己一点儿都没错,真正错的是父亲,应该道歉的也是父亲。 这还得了? 严挺之直气了个一佛出世二佛升天,抽出宝剑来,非要杀了严武不可。 “我杀了你,我要杀了你这个逆子啊!” “杜甫你给我闪开,真当我杀不得杜贤的儿子么?” “来人!来人啊!” …… 众人还没进后院儿呢,就听到了严挺之的怒吼声传来。 进了院子里一看,更不得了,但见几个仆从,正死死按住一个中年男子,嘴里还给他弄了块抹布! 柴碧儿看得清楚,那不是自己的夫君柳剑川是谁? 再往前看去,严挺之正拿着一把长剑,跃跃欲试。又有一个二十来岁,形容俊朗满面书卷气的男子,正用身子护在严 武的身前,不让严挺之对他动毒手。 看来此人就是杜甫杜子美了。 柴碧儿当即大怒,道:“姓严的,你太过分了。你杀自己的儿子也就算了,还对我夫君无礼?!” “啊!” 严挺之这才注意到,有一群外人进来了。 他自知这事儿干得的确不大厚道,赶紧挥了挥手,命人将柳剑川松开。 柳剑川乃至诚君子,虽然受了委屈,但把抹布取下来之后也没说什么。 严挺之更感惭愧,深深一躬,就要向柳剑川道歉。可他话还未开口呢,就听到一阵怒喝声传来。 “严挺之,你干犯朝廷律法,意图杀无罪之人,是为不忠;欲杀独子,使严家绝后,是为不孝;面对八岁幼儿竟下得了手,是为不仁;绑缚侮辱友人,欲杀友人之子,是为不义。你这个不忠不孝不仁不义之徒还有何面目活在世上,真是太不要脸了!” 说话的正是崔隐甫。 崔耕闻听此言,暗暗叫了一声‘不好’。 他心中暗忖:坏了,我请崔隐甫和严挺之打擂台,是想要崔隐甫说服他。可没想到崔隐甫和严挺之的恩怨甚深,一心要把严挺之搞臭,而绝没救严武的意思。我今日把崔隐甫请来,恐怕要适得其反了啊! 第1675章 秀才遇到兵 果不其然,严挺之听了这话肺都要气炸了,道:“崔隐甫,你不在你的御史台待着,来我们严家干啥?我自杀我自己的儿子,关你屁事。你是国家大事管不了,只敢管这点鸡毛蒜皮的小事了吗?你自己数数,自从你任御史大夫以来,你们御史台可弹劾过几个重臣?没有!一个也没有!我要是你早就撒泡尿……把自己淹死,找块豆腐……把自己撞死。找条草绳……把自己吊死!” 崔隐甫冷笑道:“不错,自从老夫上任以来,从没弹劾过任何一个重臣。不过,那是三年不鸣一鸣惊人。首先我们要弹劾的就是你严挺之。这个不忠不孝不仁不义之人。难道你算不得重臣吗?嘿嘿,如果你姓严的自认轻如鸿毛,我也可以接受你这个指控。” 严挺之道:“哼哼,你想用弹劾这招来吓我?你尽管去。莫非我还怕你们御史台弹劾的后果不成?告诉你,我宁愿辞官不做,今日也要斩了这逆子。” “你……” 严挺之油盐不进,崔隐甫也没啥好办法,不由得一阵语塞。 崔耕轻咳一声道:“严尚书,请听崔某一言……” 没想到,严挺之跟吃了呛药似的,不待崔耕说完, 马上打断道:“越王欲仗势欺人乎?” 崔耕道:“那当然不是。” “那你就是为这逆子求情了?” “呃,也可以这么说。” “那我就可以明确地告诉你,求情不准。父要子亡子不得不亡,不亡视为不孝。今儿个严武必须死!” 说着话,他再次挥剑,往严武这边刺来。与此同时,飞起一脚,将杜甫踹到了一旁。 可见他刚才还未尽全力。现在,情况紧急,准备直接对严武下辣手了。 严武虽然嘴上敢反对父亲,但面对明晃晃的宝剑,不敢硬抗。再说了,严挺之文武双全,他一个八岁的小孩哪挡得住? 说时迟那时快,眨眼间,严武就要死于非命! 可正在这时—— “去你的吧!” 随着一声暴喝,一个人影如电射般向前,一脚就踹在严挺之的腰眼上,把他踹出去一丈多远。 “哎哟……哎哟哟……” 严挺之摔了个狗啃泥,灰头灰脸。挣扎了几下,才勉力站起来。 他何尝受到过这种侮辱? 严挺之用手点指道:“谁?谁踹的老夫?” 凌十三把嘴一撇,用手捏着自己项前的金牌道:“俺,天下第一狠人,凌十三,踹的你,怎么地吧?连你都不 敢踹,那还叫天下第一狠人吗?” 完美! 崔隐甫心中暗想:凌十三这招甩得太帅了。对于严挺之这种伪君子,能动手就别吵吵。就是要让他有种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的感觉。他不是要杀严武吗?他打不过人家,你又能怎么样呢?他再有道理又能怎么样呢?哈哈!痛快啊痛快!’ 最了解自己的莫过于自己的敌人。 严挺之果然直被凌十三耍的这一手,气得浑身颤抖,满面通红。有多少次,他都恨不得,当场自刎于此,免受此辱。 最终,严挺之用手点指着崔耕等人,咬着牙道:“好!好!好!你们狠,我今日奈何不得这逆子,但是我奈何得了自己。今天严武若是不死,就不是我严挺之的儿子!” 随后,他死死盯着严武的眼睛道:“畜生,你苟且偷生,不想做严家的子孙了吗?” 完了! 这一招算是彻底戳到了大家的软肋。 若是到了后世这种断绝父子关系的事,算不了什么。但是在这个时代,不管严挺之有多大的不是,他既有绝对的权利将严武在族谱中除名。又有绝对的权利,让所有天下姓严的不认为严武姓严。 那样的话,严武这辈子就算 毁了。 大家都无力阻止,即便大唐天子李隆基下旨,都无济于事。 当即众人面面相觑,一阵无语。似乎严武除了自刎以外,没有别的选择。 严挺之得意地看向崔隐甫道:“崔隐甫,事到如今,你还不滚更待何时?” “我……” 崔隐甫没办法,看向崔耕,道:“越王您倒也说句话呀!这厮也太嚣张了,这分明是不给您面子呀!张说一系就没什么好人。” “这个么……”崔耕明白,崔隐甫还是想要把自己的火引到张说一系上。至于严武的死他毫不关心,甚至有些乐见其成。 忽地,崔耕展颜一笑道:“严尚书呀,本王听说过一件事,也不知是真是假,特香你请教。” 严挺之道:“什么事?” 崔耕道:“本王听说,张说为了把你推上相位,三年前就建议你跟李林甫好好谈谈。结果你还真对得起他,除了公事之外,三年就没登过李林甫的门。李林甫知道这事之后,对你越发记恨,要不然你早当上宰相了,不知可有此事?” 这话正好搔到了严挺之的痒处,他面色和缓起来,点头道:“嗯,确有此事。老夫可以不干宰相,却不可能向李林甫这个奸佞 小人低头。” 崔耕道:“非止如此,本王从这件事还可以看出来,严尚书你的意志极为坚定,不可能因为什么事什么人而轻易改变。” 严挺之闻听此言,面色越发和缓,轻捋着三缕短墨髯,道:“那是自然,三军可夺其帅,匹夫不可夺志也。” 话说到这,崔耕终于图穷匕见,道:“既然如此,对于今日之事,本王有个建议。三天,你给本王三天时间想办法,令你改变主意。如果三天之后,你仍然决定要杀严武,本王就毫无意见。不知严尚书敢否与本王赌这一把吗?”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严挺之又岂能退缩?他把脖子一梗,道:“三天,莫说三天,就是三个月,三年,都休想让老夫改变主意。” “好,那咱们就这么定了。” 啪!啪!啪! 二人三击掌,这事就这么定了下来。 …… …… 双方议定之后,严武自然没法继续在家里呆着了。他和杜甫,乃至崔耕一起出了严府,暂时往越王府而来。 越王府会春殿。 崔隐甫轻咳一声道:“我说大哥,您今日这事儿,做得着实莽撞些啊!那严挺之是出了名的油盐不进。三天时间,怎么可能说服他呢?” 第1676章 前往大照寺 杜甫却道:“这也怪不得越王千岁。当时若不提出这个条件,那严武就得当场自刎了,也只能如此了。” 柴碧儿有些担心道:“可是,三天时间也太短了。哪怕是改成五天,七天也好啊。” 崔耕却不以为然道:“有道是难者不会会者不难,三天如果解决不了,恐怕五天、七天乃至三年也都解决不了。再说了,时间太久,人家严挺之也不会同意呀。” 崔隐甫听出崔耕这话里有话,道:“哦?莫非大哥已经想出了法子,说服严挺之了吗?” 崔耕道:“准确地说,我是想起了一个人。只要此人出马,说太阳是从西边出来的,严挺之也得同意。” “此人是谁?”柴碧儿和杜甫异口同声地问道. 崔根微微一笑,吐出了四个字:“慧义和尚!” “诶,我怎么没想到呢?”杜甫眼前一亮,道:“我可是听说了,我这位严世叔,不爱儒道爱佛道,最敬浮屠,尤其尊崇的就是大照寺的慧义禅师,简直到了言听计从的地步。” 事实上,崔耕知道的比杜 甫还要多一些。 严挺之何止是尊崇慧义禅师啊,简直是把他当爹看待。 据历史记载,在慧义死后,严挺之“服缞麻送于龛所”。简单地说,就是孝子怎么给亲爹服丧的,他就怎么给慧义老和尚服丧的。 最严重的是,严挺之死后,令人不将其葬入祖坟,而是葬在慧义老和尚的旁边。 崔隐甫还是有些怀疑,道:“严挺之毕竟是国家大臣,以刚毅着称。真的会那么听慧义和尚的话吗?” 崔耕道:“你把那‘吗’字咽回去。本王担保,只要慧义出马,严挺之定然听从。” 顿了顿,又喃喃道:“现在本王怕的是……慧义和尚不答应帮忙哩。” …… …… 第二日,崔耕一行,往大照寺而来。 进得寺内,但见大照寺虽然不大,却是游人如织,前来供养佛祖的士子们大有人在。 柴碧儿见状,不由得感叹道:“诶,看来这慧义和尚果然是有道行的人,要不然大照寺内怎么会有这么多香客呢?而且都是读书之人。” “诶,你就拉倒吧!”崔隐甫 叹道:“什么大~法力,能把士子们都吸引过来?佛祖不行,道尊也不行,唯有一样可行。” 柴碧儿道:“难道是孔夫子?” “当然不是,告诉你吧。是这场科举考试的主考官。严挺之受圣命,主持本次的科举。他尊崇慧义和尚,那士子们敢不尊崇慧义和尚吗?说不定,这帮士子们还指望从慧义和尚嘴中,探听出这次科举考试的题目呢!” 柳剑川看向杜甫道:“诶,杜贤侄,你们家和严家是世交。如此说来,这次科举考试,你是十拿九稳了?” 杜甫微微摇头,苦笑道:“哪儿,如果知道严世叔是这次科举考试的主考官,我还不来了。严世叔这人最迂腐不过,因为我和他有关系,肯定不会录我。” …… 说话间,大家已经来到慧义和尚的禅房。 慧义对于这些贵客的到来,既不失了礼数,也不见多么热情。可谓不卑不亢。 老和尚挥了挥手,令伺候的小沙们退下,道:“不知各位贵客今日到来,找老和尚有何见教呢?” 崔耕道:“见教 不敢当,我等是想求老禅师一件事。” “什么事?” “您和尚书左丞严挺之挺熟悉的吧,是这么这么回事……” 崔耕将事情的经过,简要的解释了一遍,最后崔耕道:“上天有好生之德,佛家又讲,慈悲为本方便为门。大师就忍见父子相残的人伦惨事吗?还请大师劝劝严大人,收回成命吧?” 慧义和尚缓缓摇头,坚定道:“不可能。一饮一啄莫非前定,此乃因果纠缠之事,老衲不敢牵扯过深。” 凌十三忍不住插话道:“什么玩意儿?怎么还有因果还有纠缠什么的?” 老和尚轻叹一声道:“几位施主有所不知啊,在前世,严挺之是一个赶考的书生,严武却是一名山贼。某日严挺之路过山下,被严武劫了财害了性命。如今,严挺之因为累世福报,官居尚书左丞,严武在因果纠缠之下,投生为他的儿子。所以才有今日严挺之杀严武之事。表面上是父子相残,实际上是严挺之要报上世的杀生之仇啊!老衲岂能拦阻?又岂敢拦阻?” “啊!原 来如此?” 众人面面相觑,将信将疑。 唯有崔耕是一百二十个不相信,他直接道:“十万贯。” 老和尚道:“什么?” 崔耕道:“只要你帮了本王这个忙,本王就捐给贵寺十万贯钱,以供贵寺重修庙宇,再塑金身。” “这不是钱的问题。” “二十万贯。” “呵呵”,慧义和尚连连摇头苦笑道:“越王千岁,您看老僧这么大岁数了,还能活几天?您给我再多的钱财我也用不了啊。” “那……”崔耕想了下道:“本王允许贵寺到岭南道广开分寺,开枝散叶。慧义和尚你也算成宗做祖了。” 慧义和尚依旧摇头,道:“不好意思,老衲对此毫无兴趣。” 崔耕没办法,只得道:“咱明白说吧,本王一定要救严武的性命,大和尚你有什么要求,尽管提。但是,若你执意不肯帮忙,可曾听说过,什么叫天子一怒吗?至少你们这小小的大照寺,可是挡不住的。” 大和尚眉毛一挑,道:“嘿嘿,越王这是在要挟贫僧么?老衲,还真不怕这个!” 第1677章 偶遇张说之 要人就范,无非是威逼利诱这四个字。现在慧义老和尚软硬不吃,崔耕也没啥好办法。 他缓和了一下语气,道:“慧义禅师,人皆有所欲,您现在果真四大皆空,无所欲求了吗?” 慧义笑眯眯地道:“贫僧欲求长生不老,越王千岁你有办法吗?” “那本王哪有办法啊?”崔耕苦笑道:“慧义大师,您能不能说实在点儿的要求?” 慧义和尚道:“那我贫僧就求严挺之顺意喜乐,不知越王千岁可答应否?” “你……”凌十三怒道:“你让严挺之把亲生儿子杀了就顺意了,他就顺意喜乐了?哪啊,事后他肯定后悔死!你这和尚任由父子相残视而不见,到底修的是什么佛?念的什么经啊?” “这个你不懂。”慧义和尚闻听此言丝毫不以为忤,意味深长地道:“让严挺之为袁英报仇,不管仇人是不是他的儿子,他都会顺意喜乐。” 顿了顿,又继续道:“哎……严挺之以诚待老衲,老衲又岂能临死之前,为了区区富贵,就强逆他意呢?不当人子!不当人子!” 虽然感觉慧义老和尚的理由有些牵强,但崔耕察言观色,觉得老和尚不似作为,道:“恐怕刚才这番话,才是大师拒绝劝解严挺之的真正理由吧?” 慧义和尚颔首低眉,双手合十道:“阿弥陀佛!请越王成全。” 崔耕暗暗寻思:严挺之也是一代仁杰,甚至在历史记载中,深为李林甫所忌惮。如此人物岂是一个老和尚三 言两语就能忽悠成儿子的?无他,以心换心而已。想必这慧义和尚也是诚心把严挺之当儿子看待的。情感交流下,严挺之才以父事之。既然如此,那今日之事,还的确非威逼利诱所能解决的了。 想到这里,崔耕道:“好,那本王就也就强人所难了。” 他这正主都放话了,其他人也就都没啥异议了,与慧义和尚告辞。 出了慧义和尚的禅房,柴碧儿有些着急,道:“越王千岁,难道这事儿就这么算了?严武这孩子……” 崔隐甫道:“你懂什么?我家大哥历来能人所不能,想必他刚才是缓兵之计,对于如何解决此事,现在已经成竹在胸了。” 崔耕却是一阵苦笑,道:“实不相瞒,本王还真是没好办法。不过嘛……” “怎样?” “笨办法却是有一个。”崔耕道:“正所谓重赏之下必有勇夫,我没好办法,其他人可未必。待会儿,本王会令人在全长安城乃至大照寺都贴出告示,把事情的经过都略微地说一遍。最后宣布,不论是谁,能说服严挺之也好,能说服慧义和尚劝服严挺之也好,只要他能办到,本王都赏钱二十万贯,封岭南道五品散官,至于封妻荫子官耀门楣更是尽皆不在话下。” “二……二十万贯……” 崔耕此言一出,随行之人都瞪大了眼睛,其中甚至包括御史大夫崔隐甫。 他咽了口吐沫,道:“大……大哥,你真肯为了这事儿,出二十万贯?长安平康巷里色艺 双绝的小娘子,也不过才一千贯钱一个。你这一下就能买两百个啊!” 崔耕点头道:“对啊,就是二十万贯。怎么,你这御史大夫都动心了?” “咋不动心呢?”崔隐甫搓着大手道:“我又不贪污受贿,当这御史大夫的破官,一年杂七杂八的加起来才四千贯。这不如我原先当河南尹的时候呢,那时候还有点例规,能拿一万贯钱。现在的小弟我啊,真是穷死了。” 崔耕道:“你手下那么多御史言官,耳目聪敏,你真动心了,就赶快给本王想办法吧。” “是……是……想办法……想办法。” 崔隐甫一边应着,一边陷入了纠结之中。 他暗暗寻思,到底是利用严挺之为妾杀子之事,把他踢出相位的竞争呢?还是赚这二十万贯钱呢? 二十万贯啊,这可是二十万贯!钱可通神,这事儿还真是难以决断呀……诶! 就在崔隐甫胡思乱想之际,忽然,他眼角的余光注意到,有一丝青影从不远处的角门处划过。不由得惊呼一声:“是他?” 崔耕道:“是谁呀!一惊一乍的。” 崔隐甫哼了一声道:“还能是谁,张说之这瘪犊子呗。虽然他换了便装,但这瘪犊子就是化成灰我都认识。” 所谓张说之就是张说,张说字说之,又字道济。 崔耕道:“奇怪呀,张说来这干什么?” 崔隐府微微皱眉,轻敲着几案,道:“可说呢?这厮藏头露尾地来大照寺干什么?他又不找慧义和尚,这大 照寺还有什么值得他找的人吗?真想跟上去看看啊。哎,可惜这老小子警觉得很,我偷偷跟上去,肯定会被他发现。” 柴碧儿闻听此言,忽地眼前一亮,道:“妾身倒是可以帮崔大夫探一探,张说来这大照寺到底干什么。不过,你得答应妾身我一个条件。” 崔隐甫顾不得什么条件,急忙道:“跟踪张说,你能成吗?” 崔耕插话道:“怎么不成呢?这位柳妇人,可是壁龙柴云瑞的女儿。北壁龙南隐娘你听说过没有?这事碧儿办不到,天下可就没几个人能办到了。” 事实上,柴碧儿虽然是壁龙的女儿,但是她的本事比柴云瑞相差甚远。不过,张说是一名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用碧儿来跟踪张说,简直是杀鸡用牛刀了,当无问题。 崔隐甫当即大喜,道:“那敢情好!柳夫人你快去吧,莫漏了什么重要的消息。” 柴碧儿却纹丝儿没动,道:“崔大夫莫着急啊,咱们先谈谈条件。” “快说,快说。”崔隐甫连声催促。 柴碧儿道:“您是御史大夫,手下耳目众多,算得上长安最强的地头蛇。这劝服慧义和尚的事儿,妾身可就交给您了,您务必全力以赴,不可有丝毫懈怠。” “那当然没问题。” “空口无凭,您给我发个誓来。” “你……” 按说碧儿探听张说的消息,未必就能得到什么紧要的情报,她的这个要求有些过分了。不过,若再加上崔耕二十万贯钱的许诺,就正 好压在崔隐甫的心理线上,他一阵为难。 崔耕面色微沉,不悦道:“怎么?隐甫老弟?当着本王的面,你还这么为难吗?” 那暗含的意思是,你还欠我一个人情呢。 崔隐甫没办法,最终一咬牙一跺脚,道:“成!我答应你了。” 当即,崔隐甫按照柴碧儿的要求发下了誓言。柴碧儿这才满意,起身去探听张说的消息。 大家也不着急走了,就在大照寺内一间禅房之内安顿下来。 大约一个时辰后,柴碧儿终于回转,踏入了禅房。 崔隐甫迫不及待地道:“柳夫人快说,那张说到底来这里,是干什么的呢?” 柴碧儿微微摇头,道:“不好意思,妾身还真没探听到什么重要消息。他来大照寺的目的,是想请一个叫素尚的和尚,占卜一番,看看严挺之会不会杀严武。其实,张说跟咱们的目的差不多,没什么稀奇的。” 柳剑川也唉声叹气地道:“严挺之是张说一系的人。他若为妾杀子,入相的压力会陡增。如今张说越来越不召陛下待见了,急需奥援。现在严挺之出了这么档子事,张说之心神已乱,才来找素尚和尚问卜。看来……今天咱们是毫无收获了,还是回去,从长计议吧。” 崔隐甫却眼前一亮,道:“张说问卜于素尚和尚,这个消息怎么没用?不,你们都想错了!有用,这个消息简直是大大的有用啊!” 杜甫关切地问道:“哦,这个消息到底有什么用处呢?还请崔大夫解惑。” 第1678章 痴情真种子 崔隐甫眉飞色舞地道:“嘿,这事不是明摆的吗?素尚如果是正八经的和尚,他得了张说的支持,在哪不能开宗立派呀?何必窝在这小小的大照寺?退一万步说,这素尚和尚是得道的高僧,恬退隐忍,不愿意抛头露面,但问题是……张说为相多年日理万机,是怎么认识的素尚和尚呢?” 杜甫好像模模糊糊地意识到了点儿什么东西,道:“崔大夫的意思是……” 啪! 崔隐甫猛地一拍几案,颇为兴奋地道:“不用问,这素尚和尚是个野和尚,甚至他连野和尚都不是,就是个巫婆神汉之流。也不知他通过什么手段,取得了张说的信任。所以,张说为了避嫌,只敢偷偷摸摸地来大照寺找他!” 崔耕道:“那岂不是说,张说这厮结交妖人?” “正是如此!”崔隐甫道:“户部尚书杨慎矜结交妖人史敬忠,被陛下处斩。这例子就在眼前,张说还明知故犯,他这他可要吃不了兜着走,哈哈!” 柴碧儿抿嘴一笑,道:“这么说,妾身探听的消息果真有用?” “那是自然。说不定搬倒张说的事儿,这就成了。” “那您答应妾身的事儿……” “没问题。”崔隐甫文官而武相,颇有豪气,慨然道:“这事就交给本官了,回去之后我就发动整个御史 台,专注解决此事。” 顿了顿,他意味深长地道:“自从我大唐建立以来,御史台全力运转对付一个人,这可是第一遭呢。这严挺之……还真是幸运啊!” …… …… 第二天一早,崔耕还没醒来,就听到院子内有人在大喊大叫。 “大哥,大哥,快起来呀!严挺之的小辫子已经被小弟给抓着了!快点起来听小弟我说说吧,嘿嘿,我看他这回,他还怎么在老子面前装大瓣蒜!哈哈!” “你都当御史大夫了,还这么不稳重?难怪张说以为你不堪为相哩……” 崔耕一边低声嘟囔着,一边起身,将崔隐甫引进了会春殿。 分宾主落座。杨玄琰献茶。 不待崔耕问话,崔隐甫已经迫不及待地,将严挺之那所谓的小辫子,娓娓道来。 崔耕听完了,不由得叹了一声,道:“造化弄人,好一个痴情种子啊!” 原来,严挺之的软肋,是一个叫袁娥的女人。此女既是袁英的亲姐姐,又是严挺之的前妻。 在严挺之年轻的时候,娶妻袁娥,门当户对,夫妻和睦,伉俪情深。可惜好景不长,严挺之他爸死的早,他妈脾气怪死活看袁娥不顺眼。 发展到最后,竟逼着严挺之夫妻和离。 严挺之当然不乐意,但这年代讲究孝道,老母的意志不可转移,夫妻二 人最终还是和离了。 事后袁娥嫁给了一个叫王元琰的人,如今这王元琰在御史台担任殿中侍御史。 严挺之则在母亲的主持下,娶了一个叫杨婉容的女子。 杨婉容温柔贤淑,也算是一个相当不错的女子。但是,这严挺之旧情难忘,一直对杨婉容不冷不热的。 后来袁娥的妹妹袁英看前姐夫意志消沉,深受感动,情愫渐生,就不顾家人的强烈反对,嫁给严挺之为妾。 严挺之他妈想反对也没法子了,因为老太太已经驾鹤西游。 袁家也是世家大族,袁英嫁给严挺之,那是委屈的不能再委屈了。 薄命怜卿甘作妾,为君素手调羹汤。 严挺之一方面极为感动,另一方面,从妹妹的身上找到了姐姐影子。他对袁英极尽宠爱,冷落了杨婉容。 所以,严挺之宠妾过妻这事儿吧,也不能全怪严挺之和袁娥。杨婉容固然把袁娥视做抢走自己丈夫的人。但人家袁娥,还把她看作抢走自己姐姐丈夫的人呢?自己只是替姐姐出气而已,何错之有? 说到这里,崔隐甫微微一笑,道:“现在大哥知道俺在打什么主意吧?没错。那王元琰是我的下属,只要我略微施加点压力,就能让他逼着袁娥为严武求情。严挺之可以不给别人面子,但总不能不给袁娥面子吧?” “妙啊!” 崔耕听完了,不禁眼前一亮,轻拍了下几案,有些忘乎所以地道:“严挺之这事儿,不是陆游和唐婉之事的翻版吗?只要唐婉出马,不愁那……呃……” 所谓陆游和唐琬的故事,是指:陆游初娶表妹唐琬,夫妻恩爱。但是,夫妻太恩爱了,为陆母所不喜,公开原因是:怕陆游因为夫妻情事,耽误了对功业的追求。至于真正的原因,只有这老太太自己知道了。 总而言之,夫妻二人最终还是和离了。陆游依母亲心意,另娶王氏为妻。唐琬也迫于父命,改嫁给同郡的赵士程。 十余年后,陆游春游,在沈园内偶遇唐琬夫妇,伤感之余,在园壁题了那首流传千古的《钗头凤》。 唐琬看到后悲伤不已,也依律赋了一首《钗头凤》。 此次邂逅不久,唐琬便忧郁而死。陆游为此哀痛至甚,后又多次赋诗忆咏沈园,沈园亦由此而久负盛名。 崔耕想到故事的结局,赶紧闭嘴。 若无沈园的重逢,唐婉只是郁郁而已,说不定随着时间的推移,这份郁郁渐渐消失,佳人得以善终。 然而,沈园一会,陆游写下了那首名传千古的诗篇,佳人不死都不可能了。 今日之事也是如此。 以崔隐甫的手段,逼着那王元琰甘做绿头龟,让自己的女人私 会前夫,当然毫无问题。 但问题是,此事过后,那袁娥和严挺之无私亦有私。在流言蜚语,乃至于王元琰的怀疑下,袁娥还能活吗? 佳人最终难免香消玉殒的的结局,自己又是于心何忍? 再者,此事的杀人者是严武,被害者是袁娥的亲妹妹。逼着丧妹之人,原谅自己的仇人,为自己的仇人说好话,这事儿是不是干的太缺德了一点儿?自己不成了标准的大反派了吗? 所以,崔耕忽然闭口不言。 崔隐甫却不知他的所思所想,道:“什么陆游?什么唐婉?大哥,你说啥,小弟怎么听不懂呢?” 陆游和唐婉是宋朝时候的人,崔隐甫当然听不懂了。 崔耕也不解释,直接道:“那不重要,本王的意思是……此计绝不可行!” “啥?不可行?”崔隐甫当时就急了,道:“为什么啊?” 崔耕道:“贤弟稍微一想就能明白了,那袁娥的身世已经够可怜了。好不容易过上几天安生日子,又发生了这事儿,以后她可如何自处?” “她如何自处我管不着。”崔隐甫扭过脸去,气呼呼地道:“当初我可是被柴碧儿娘子逼着,在您面前发过誓的。这事儿本来有了这么个好法子,您还不同意。等柴碧儿问起来可如何交代?难不成……您还有更好的法子么?” 第1679章 借花献佛计 崔耕当然没有更好的法子,被崔隐甫问得一滞,只得摆了摆手,道:“总而言之,此计绝不可行,你还是想想别的法子吧。或者……咱们等等别人的法子?” 崔隐甫气鼓鼓地道:“总共就三天时间,昨天一天,今天一天,明天就是最后的期限。这么短的时间找另外的法子,反正我是不看好。大哥,您还是多想想,该如何应对柴碧儿小娘子吧!” 对啊,如何应对柴碧儿,乃至该如何救严武的性命呢? 崔耕的确非常为难。 …… …… 第三天,会春殿内,一片愁云惨淡。 柴碧儿站起身来,道:“越王千岁,现在都火烧眉毛了,您就莫太迂腐了吧?总而言之,咱们先让那袁娥救下严武,解决了问题再说。有什么严重的后果,咱们过后再想办法解决,不行吗?” 崔耕苦笑一声,道:“解决?怀疑的种子一旦种下,就会生根发芽,这种事儿怎么解决?” “但是,咱们总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严武自刎,见死不救吧?”杜甫也有些着急了。 崔耕道:“那当然不是。本王的意思是……重赏之下必有勇夫。隐甫贤弟的主意不成,那不还有别人吗?” 崔隐甫道:“但问题是,直到现在,您提的那个别人,现在连个影子也看不着啊。” “呃……” 崔耕自己也不报多大的希望,一阵语塞。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崔耕眉头紧皱,额头上冒出了一层细密的汗水。有那么一瞬间,他都想要放弃自己的观点,直接按照崔隐甫的计划行事了。 正在这关键时刻,忽然,宋根海急匆匆地走进了殿内。 他微微一躬身,道:“启禀越王,风间正树和风间芳子求见。” 崔耕顿时大失所望,道:“他们俩能有什么事儿?现在本王正忙着呢,让他们改日再来,呃……若是小事儿不太为难的话,你就帮他们办了吧。” 宋根海无奈道:“可是……他们兄妹是为应约而来啊。您不是悬赏,要人想办法说服慧义老和尚吗?” “嗯,确有此事。” “他们兄妹俩,已经把慧义老和尚带来啦1!” “啊?还有这事儿?” 顿时,崔耕的心情,有如三伏天吃了一大块冰西瓜那么痛快。他忙不迭地道:“那还愣着什么?快请!快请啊!” “是。” 功夫不大,在宋根海的引领下,风间兄妹和慧义老和尚一起,来到了会春殿内。 “参见越王千岁千岁千千岁!”这三位恭恭敬敬地见礼。 崔耕赶紧离了王座,以手相搀,道:“老禅师快快请起,赐座。对了,风间正树和风间芳子,你们也坐啊!” “谢王上。” 崔耕坐回王位,风间兄妹和慧义和尚一齐落座。 不待崔耕询问,风间芳子已经如同献宝一样,骄傲地道:“越王千岁,您可是之前答应过。只要我们兄妹能立下大功,就准许我们兄妹留在您身边学习的。这说服慧义禅师的事儿,总算是大功一件吧?” 风间正树重新站起来,深深躬身,道:“我们兄妹既不要二十万贯钱,也不要五品散官,唯愿留在越王身边效力,还请越王成全。” 风间芳子也忙不迭地起身,道:“对,哥哥的话就是我的话。还请越王千岁成全。” 崔耕心情甚佳,慨然道 :“这有何难?本王允了。以后你们兄妹俩就留在本王身边为侍卫,若再立功劳,另有封赏。” “谢王上!” 风间兄妹跪倒在地磕头,然后起身来到崔耕的身旁侍立,算是立刻走马上任了、 当然了,崔耕的贴身侍卫多了,他们还是很难凑崔耕的跟前。 崔耕这才来得及问道:“对了,你们兄妹二人,到底是如何说服慧义老禅师的呢?本王心中甚是好奇啊!” “这事儿还是老衲来说吧。”慧义禅师解释道:“其实老衲是扶桑人。三十年前,老衲从扶桑前来大唐寻求佛法的真谛,一直没回去。后来年纪大了,耐不得海上颠簸,也就息了那番心思。没想到今天竟在大唐得遇了故人。” 崔耕道:“就是风间兄妹吗?” “不错!”风间正树道:“论起辈分来,我们得管慧义禅师一声祖爷爷呢。他比我们爷爷还大一辈。” 慧义禅师接话道:“老衲的俗名叫风间士达,的确是他们两个的长辈。” 顿了顿,慧义禅师继续道:“其实,从大照寺这个寺名也能看出老衲是个扶桑人。大照寺者天照寺也。老衲虽然已皈依我佛。但还自认是天照大神的后裔。” “原来如此!”崔耕道:“想必老禅师是受了两个孙儿的求恳,愿意帮本王劝服严挺之了?” 慧义禅师道:“老衲正有此意,不过嘛……老衲也确实不想让严挺之违逆心意,此事到底如何解决?还请越王千岁教我。” “您这是把蹴鞠又往我这踢啊。”崔耕眼珠一转,道:“但没关系,只要您愿意配合就行了。我有一个法子,定能让那严 挺之毫不犹豫地宽恕严武,丝毫不受委屈。也再无为袁英报仇之意。” “哦,到底是什么法子?” 崔耕微微一笑,胸有成竹地道:“四个字,‘借花献佛’。” …… …… 第二天一早,崔耕等人就和慧义禅师一起,来到严府门前。 严挺之得知慧义禅师来了,不敢怠慢。赶紧大开中门,将众人迎了进去。 严府会客厅内,慧义禅师坐了首席。其余人等分宾主落座。自有丫鬟献上香茶。 略微寒暄几句后,严挺之轻咳一声道:“老禅师,您今日可是要替那崔耕做说客吗?” 慧义和尚微微摇头道:“非也,非也。贫僧可不是贪慕富贵之人。只是,那严武你实在是杀不到呀。” “哦,为什么?” 慧义和尚面色一肃,道:“因为你杀了他之后,来日悟头前缘,必定后悔。是这么这么回事……” 然后,慧义和尚将崔耕所教的那个故事,娓娓道来。 原来慧义和尚为了婉拒崔耕他们,说了一番因果纠缠的鬼话。现在崔耕同样编了一个因果纠缠的故事。让慧义和尚说出来。 正所谓借花献佛之计也。 在他的叙述里,严武的上一世是一官宦子弟,娶了一名叫梅娘的女子为妻。那梅娘有一妹妹,名曰梅英。本来严武和媚娘琴瑟和谐,夫妻和睦,举案齐眉。小日子过得别提多美了。 可惜,梅英嫉妒姐姐的幸福,看中了姐夫。就挑拨离间,在严武的母亲面前,屡次说姐姐的不是。渐渐的严母对梅娘产生了看法,逼着夫妻和离。 后来严武又娶了王氏为妻,梅娘嫁了一个姓赵的读书人。某日 严武和梅娘夫妇,在梁园偶遇。夫妻二人重逢,不甚感慨。 严武就写下了一词,曰:“红酥手,黄滕酒,满城春~色宫墙柳。东风恶,欢情薄,一怀愁绪,几年离索。错,错,错!春如旧,人空瘦,泪痕红浥鲛绡透。桃花落,闲池阁,山盟虽在,锦书难托。莫,莫,莫!” 梅娘也以一词和之,曰:“世情薄,人情恶,雨送黄昏花易落。晓风干,泪痕残,欲笺心事,独雨斜栏。难,难,难!人成各,今非昨,病魂常似秋千索。角声寒,夜阑珊,怕人询问,咽泪妆欢。瞒,瞒,瞒!”。 游园之事后,梅娘投井而死。严武得知此事也自尽身亡。 后来因果纠缠之下,严武重生为人,为严挺之之子,而那梅英也转世重生,嫁与严挺之为妾,是为袁英。所以他们今生如梦亦如幻。所有的一切都是为了解决前世恩怨。 严武杀袁英表面上是为母出气,实际上却是要报前世之仇。 “山盟虽在,锦书难托。莫,莫,莫……”严挺之听完了,不断念叨着,一时痴了。 崔耕这个故事,是结合了陆游唐婉以及严挺之自身的故事改编而来的。不容严挺之不感同身受,把严武看成了自己的化身。 前妻袁娥的音容笑貌不断浮现在眼前。他能不感叹吗? 更关键的是,以严挺之的学问当然看得出来,以慧义禅师的水平,肯定无法做出此诗。他能把这故事说得如此有鼻子有眼的,那定然不是在欺骗自己。 最终,严挺之豁然起身,猛拍一下肩道:“想不到,我严挺之竟有此子?!他快意恩仇,何罪之有乎?” 第1680章 杜暹再遇师 自此,一天的云彩满散,严武之事彻底解决。崔耕等人各回各家,各找各妈了。但此事的余波却甚是深远,久久不息。 第二日,崔隐甫、李林甫****,以三项罪名弹劾张说:其一,私交术士,妄占星象;其二,结党营私,奢侈腐化;其三,滥用职权,收受贿赂。 第一条有素尚和尚为污点证人,第二条和第三条也皆有实证。 本来嘛,大唐宰相们谁不结党营私,谁不收受贿赂。每年靠那五千贯钱的俸禄,够干什么的? 最关键的还是第一条,私交术士,妄占星象。 这可是一条绝不能碰触的红线,谁碰谁死。王皇后尚且不例外。何况张说? 不久,李隆基就下旨,令李林甫和崔隐甫合审张说。 证据确凿,李隆基令人将张说打入了御史台的监牢之中。 张说的哥哥左庶子张光见状着急坏了,在朝堂上割掉耳朵,为张说鸣冤,宣称张说绝对不可能谋反。 李隆基遂命程元振去监牢探视张说。 程元振回来后,对李隆基道:“张说头发散乱,满脸污垢,坐在稻草垫子上,用瓦盆吃饭,惊慌恐惧地等候陛下的处分,一点儿也没有以前宰辅的威风了。” 李隆基念及张说的功劳,心中一软,赦免了张说,仅罢免其中书令之职。 张说被罢政事后,就在集贤院专修国史,李隆基在遇到军 国大事时,仍旧派人去询问他的意见。 所以,张说仍然算留在帝国政治的中心,只是不算正八经的宰相了。 这样的话,朝堂上就空出了两个相位,各方势力的斗争更加激烈。可奇怪的是,李隆基依旧没有任命任何人为宰相。 皇宫甘露殿内,程元振小心翼翼道:“陛下。奴婢听说,外朝最近不安得狠呢。还请陛下早做决断。要不然……” 李隆基眉毛一挑,道:“要不然怎么了?难道他们还敢造反不成?” “那当然不至于。”程元振道:“不过,朝臣们心中不安,处理政事肯定大受影响,对**不大好吧。” 李隆基苦笑一声,道:“**?朕现在哪还有什么**而言?若有了什么真的大乱子,自有越王崔耕搞定。至于小乱子嘛,朕也懒得管。所以,只要崔耕不在其中插手,就根本没有什么**可言。” “那陛下就一直不再任命新的宰相?” 李隆基道:“那倒也不是。朕就是想仔细看看,谁忍不住了,会找崔耕为奥援。” 程元振心中一动,道:“奴婢明白了。陛下的意思是,谁跟崔耕关系近,这次就别想当宰相了。” 李隆基点头道:“正是如此。他们尽管斗,朕慢慢观察。具体递补宰相的事,等过了朕的千秋节再说。不急,不急。” 程元振道:“陛下圣明,奴婢佩 服!” …… …… 崔耕却不知道,李隆基还打着这番心思。依旧回到了百无聊赖的生活中。 这一日,宋根海送来了一张名刺,道:“这可新鲜,牡丹园主人也想见您呢。” 所谓牡丹园主人,当然就是公孙幼娘。 此一时彼一时,上一次崔耕来长安,势力不大,还得注意保持和公孙幼娘之间的关系。不过现在,崔耕威震天下,即便公开也无所谓了。 不过这种事,能不公开还是不公开好。起码能在她的掩饰下,密会李持盈不是? 她为什么如此明目张胆的来拜见本王呢? 崔耕满腹狐疑,令宋根海将公孙幼娘领进了殿内。 公孙幼娘不是一个人来的。她身后还站着一个五十来岁的老者,这人崔耕认识,正是杜暹。 当初换名崔英来到长安城,阴差阳错下担任吏部考公员外郎。主持了一届则天朝的科举考试。虽然他秉公录取了杜暹,但是武则天深恶杜暹的为人,宣布革除其功名,永不录用。 崔耕见杜暹可怜,就让公孙幼娘收了杜暹,为牡丹园大总管。替她在牡丹园处理各种迎来送往之事。 一晃三十年过去了,想不到二人竟在这里重逢。 说起来,杜暹还得称崔耕一声老师呢。只不过杜暹以为自己当初拜的是崔英,而不是越王崔耕。 崔耕开口道:“幼娘可是无事不登三宝殿 呀!你今日来见本王是有什么事吧?” “确实有事。”公孙幼娘瞥了旁边的杜暹一眼,道:“妾身是为了此人而来。” “什么事?” 公孙幼娘道:“嗯……越王前几天贴的那份告示,好大的口气呀!说什么无论是谁,只要解决了严挺之之事,就可以得钱二十万贯。封岭南道五品散官。这杜暹跟了妾身这么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现在妾身这里也帮不上越王什么忙了,想向您替他讨个官当当。怎么也不能比五品官低吧。” 说着话,她微使眼色,道:“还不快给越王见礼?” 多年的迎来送往,早已磨平了杜暹的棱角。他深施一礼道:“小人杜暹参见越王,越王千岁千岁千千岁!” 崔耕没理杜暹,看了公孙幼娘一眼道:“你把当初的事儿都告诉他了?” 公孙幼娘道:“那当然没有。没得越王的准许,妾身怎么敢呢?不过妾身觉得时过境迁,当初的事情也没有必要要对他保密了。不妨就告诉他吧。” 崔耕想想也是,武则天都死了这么多年了。崔英的事,根本就不叫事,于是乎,他点头道:“行,那你就在这把当初的事简要的解说一遍吧。” “是。” 当即公孙幼娘依言照做,杜暹听见了眼前大亮,道:“原来我的恩师崔英就是越王千岁崔耕啊。弟子拜见恩师。” “起 来吧,这些年你也受委屈了。”崔耕道:“不过,让你马上当五品官还是不行的,毕竟当初则天大圣皇后曾经亲自下旨,革你功名,永不录用。这样吧,你先留在本王身边效力,待立下了功劳,再做升迁。即便有人拿则天大圣皇后的旨意说事,本王也可以让你去大唐之外的领土任职。” 杜暹连连磕头,道:“谢恩师,谢恩师栽培!” 公孙幼娘却白眼一番,不满道:‘“哎哟,越王,你怎么那么狠心呢?小杜子都蹉跎这么多年了,他以后还有多少年可活?还让他一步一步地爬上去,这也太残忍了吧。” 崔耕明白,这些年,杜暹为公孙幼娘效力,两人的感情自然深厚。他为难道:“其实这事儿吧……” 蹬蹬蹬 正在这时,宋根海快步跑进了殿内,着急地打断道:“越王千岁,大事不好了。柴碧儿柴娘子在外面披麻戴孝,哭着喊着要见您呢。” “为什么?”一股不详的预感涌上了崔耕的心头。 宋根海道:“听说……听说是柴碧儿娘子的夫君柳剑川昨天夜里被贼人刺死了。” “啊?” 崔耕面色大变,心中暗想,怎么这柳剑川早不出事,晚不出事,偏偏和本王接触不久之后就出事了?难道那贼人是冲着本王来的? 不过杀一个柳剑川,能影响到本王什么呢?这里面究竟有什么阴谋? 第1681章 金乌玉兔集 想到这里,崔耕不敢怠慢,命杨玄琰、宋根海将柴碧儿请进了会春殿。 柴碧儿也不行礼,一见崔耕就嚎啕大哭,道:“越王千岁啊……您可得给奴家做主呀。怎么剑川早不出事晚不出事,刚和您接触不久,就被贼子杀死了。这事儿……您可不能不管呀……” 得,我猜就是这样。 崔耕听了柴碧儿的话,不由得满面苦涩。 当然了,自己想是一回事,柴碧儿当众说出来就是另一回事儿了。柴碧儿的话中既有求救,又有几分怨恚之意,崔耕听了还真是有些不舒服——好像是自己主动给柳剑川带来了厄运似的。事实上,若不是柴碧儿求到自己头上,自己能出手吗?严挺之杀子,关自己屁事啊! 不过,话说回来,考虑到柴碧儿刚历丧夫之痛,丧失理智迁怒于人,也可以理解。 崔耕深吸了一口气,温言道:“碧儿,你先莫着急。既然事情已经发生了,咱们也只能尽人事安天命,为尊夫报仇了。呃……你报官了没有?” 柴碧儿抽泣道:“没……没有。我想这事儿没那么简单,报官也没用,就赶紧来找越王您了。” 崔耕想了一下,决定道:“不管怎么说,先报官再说。” 随即扭头道:“根海,你先去京兆尹衙门去报官。” “是!” 宋根海领命而去。 然后,崔耕又继续问道:“你是怎么发现柳剑川出事的?当时到底是什么情况?请详详细细地说一遍,务必不要漏过任何一个细节。” “其实也没什么细节。”柴碧儿道:“昨夜晚间,夫君睡不着。就去书房看书,妾身也累了,一觉睡到天蒙蒙亮,却发现夫君没有回房。妾身心中起疑,去书房查看,却发现地上流了一大滩血,夫君 他……他……” 崔耕道:“他怎么了?” “夫君他……他倒在地上。胸口插了一把短剑,已经死去多……多时了。”说道最后,柴碧儿已经泣不成声。 崔耕道:“人死不能复生,碧儿你还是节哀顺变。这样吧,你现在就跟本王回一趟家,查看一下现场。看看有什么贼人的线索没有。” “行,我听越王的。” …… …… 就这样,崔耕带着众护卫和柴碧儿一起,往柳府而来。到了现场发现,京兆尹衙门的官人儿已经到了。京兆尹离柳府毕竟近,越王府离着柳府较远,出现这种状况并不奇怪。 崔耕一使眼色,杨玄琰就走上前去,问道:“诶,你们这里谁是头儿?京兆尹李元纮可在?” 一个身着青袍的小官站出来,道:“不才卫笑,乃是京兆尹衙门刑曹主事,这里暂时我官儿最大。” “京兆尹李大人呢?” “我们李大人正在接待一位重要客人,稍后就到。” 杨玄琰也不关心那位重要的客人是谁,道:“”“那行吧,你跟我来,到越王面前答话。” “是。” 卫笑跟着杨玄琰来到崔耕的面前,崔耕问道:“你们也到了一会儿了,可有什么重要发现?” 卫笑恭恭敬敬地答道:“仵作刚验完尸,也没什么特别的发现。现在就该柳夫人出马了。” 柴碧儿讶然道:“我出马?什么意思?” 卫笑道:“除了验尸以外,我们还要查验一下书房内以及尊夫身上的东西。看看到底少了什么,或者多了什么。以此来分析,那贼子的动机到底是什么?到底是为财而杀?为仇而杀?亦或是……为情而杀?” 柴碧儿怒道:“我夫君本本分分,与人为善。怎么可能是什么仇杀或者情杀? 为财而杀更不可能了,我们柳家根本就没什么钱。定然是因为别的事情杀的,这还有什么需要查的?” 她不好说是柳剑川因为崔耕才被杀的,含糊地说“别的事”。 崔耕轻咳一声,打断道:“碧儿,话不能这样说。在真相大白之前,一切皆有可能嘛。人家卫主事让你查你就查,万一因为一点小小的疏忽,让杀害尊夫的真正凶手逍遥法外,想必也不是碧儿你乐意看到的吧?” “这……” 柴碧儿想了一下,道:“那好吧,查就查。不过,想必也查不到什么。书房里全是书,有什么值得偷的?” 然而事实并不以柴碧儿的猜测而转移,经过大约一个时辰的查点,真相终于大白了。 柴碧儿面容苦涩,喃喃道:“看来,刚才我错怪了越王啊,夫君之死,跟你无关,却是……跟我有关。” 崔耕道:“到底是怎么回事?府中到底丢了什么东西了?” 柴碧儿道:“是一本书,名叫《金乌玉兔集》。这本书是奴家从娘家拿来的陪嫁,万万没想到,竟给夫君带来了杀身之祸。” 卫笑好奇道:“《金乌玉兔集》是什么东西?” 柴碧儿道:“《金乌玉兔集》是一本讲风水,堪舆的书。此书乃我柴家秘传,仅此一本。其实我对这本书也不大敢兴趣,一向束之高阁。没想到,竟是这本书引起了贼子的觊觎。” 顿了顿,柴碧儿抽泣道:“那贼子,他……他想要这本书,让《金乌玉兔集》后继有人,跟我说一声,我送给他都行。何必……何必下此毒手呢?夫君啊,夫君,你死的太冤了啊!” “《金乌玉兔集》?” 崔耕重复了一句,面上不动声色,心中却掀起了重重骇浪。 这个《金乌玉兔集 》可不简单,在后世记载中大大有名。 相传,此书在安史之乱时遭了兵火,就此在中国失传。但是,扶桑遣唐使阿倍仲麻吕在大唐时,曾经手抄一本《金乌玉兔集》,并派人送回了扶桑,成为阿倍家的秘传。 后来此书传至阿倍晴明手中,阿倍晴明依靠此书,成为扶桑首屈一指的阴阳师。 可惜他的妻子梨花不贤,与道满私通,并且将《金乌玉兔集》送给了道满。 道满得到《金乌玉兔集》后,对**晴明说,自己在梦中得到了此书。 这不扯淡吗? 阿倍晴明不信,而道满则拿出了《金乌玉兔集》。二人当场起了争执,随后阿倍晴明被道满所杀。 梨花则与道满双宿双栖,过起了没羞没臊的日子。 **晴明的老师伯道上人,得知了此事,施展大~法力复活了晴明,随后晴明又将道满杀死,并将此书焚毁。 从那以后,《金乌玉兔集》彻底消失于世间。 传说当然有种种光怪陆离之事,但从一个侧面表明,这《金乌玉兔集》中蕴含了大智慧,不可小觑。 崔耕道:“看来,贼子是为了《金乌玉兔集》而来,误杀了柳剑川了?” 柴碧儿道:“恐怕正是如此。越王您人称崔青天,断案如神,这回一定要不吝施以援手啊!” 崔耕深感为难,道:“贼子不取财物,只取《金乌玉兔集》……这等人物,肯定既非跳梁小贼,也并非什么上得台面的大人物……既然如此,那就是江湖人的可能性较大。本王在长安的人手不多,不好查啊……” 见柴碧儿满脸的失望之色,他又赶紧补充道:“不过,碧儿的事儿就是本王的事,我一定全力支持。呃……最适合这个案子的,就是京兆尹衙门,待会 儿那李京兆来了,本王一定好好的跟他说两句。” “谢越王。”柴碧儿深深一福。 说曹操曹操就到,话刚说到这儿,就听到外面传来一声大喝,道:“京兆尹、金城县侯李元纮到!” 对于李元纮这个人,崔耕虽然没见过几次面,但自认还是比较了解的。 在历史记载中,唐中宗年间,太平公主倚仗权势,强夺百姓碾硙,被百姓们告到了雍州府衙。 李元纮时任雍州司户,将碾硙判还佛寺。雍州长史窦怀贞畏惧太平公主,命李元纮改判。 李元纮道:“终南山或许可以移动,但此案判决绝对不能更改。” 最终,太平公主还是不得不归还了碾硙。 后世随以“南山铁案”称已经判定、不可改变的案件。 就在在这个经崔耕搅乱的时空,李元纮为洛阳令时,发生了太平公主强夺百姓碾硙的事儿后,他也是刚正不阿,秉公断案。 所以,崔耕对李元纮的感觉相当不错,也相信他能顺顺利利地将柳剑川遇刺案处理好了。 不消一会儿,崔耕和李元纮会面见礼。 略微寒暄几句后,先由京兆尹衙门刑曹主事卫笑,将案子解说了一遍。 崔耕道:“李京兆名扬四海,查明这个小案子,想必也不在话下吧?柳剑川乃本王的好友,还请李京兆多费心了。事成之后,本王定有重谢。” 这番话说得也足够客气。 孰料,那李元纮听完之后,鼻孔颤动轻哼一声,道:“查明这个案子不在话下?那可未必哩。越王,您对这个案子,可莫报太大的希望。另外……本官为官清廉两袖清风,也不在乎您的什么重谢!” 嗯? 这话风不对啊! 崔耕面色一沉,道:“李京兆,你说这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第1682章 忠佞换立场 李元纮针锋相对,道:“也没什么意思,无非是实话实说而已。其一,这个案子明摆着,乃是江湖仇杀。那帮子游侠儿今天你杀我,明日我杀你,没事找事的,他们自己就对自己的性命都轻贱,又何必浪费官府的力量帮他们查案?” “这是什么话?”柴碧儿怒道:“我夫君是本本分分的朝廷官员,怎么又是什么游侠儿了?李京兆此言太过无理!” 李元纮耸了耸肩,道:“那就是柳夫人是游侠儿了。你自己的事,给柳剑川带来杀生之难,关官府什么事儿?” 这话就够气人了,不过下一句话就更气人。 李元纮继续道:“另外,本官还有个猜想,要不是你柳夫人见张说张相爷会见素尚和尚,能累得张相罢相?忠良遭贬,尊夫身死……这事儿是柳夫人的报应啊,你就忍了吧?” 什么乱七八糟的? 闻听此言,别说柴碧儿了,就是崔耕都气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要狠狠地怼回去。 可还没等他说话呢,忽有不远处一个声音响起,道:“李元纮,你还要不要脸?!你是朝廷大臣,京兆尹的长官,怎么在这里,跟愚夫愚妇一样,讲起什么因果报应来了?再者,别说是游侠儿了,就是十恶不赦之徒,身遭横死,官府也得查清楚。哪有什么浪费官府力量的屁话?我……我要在 陛下面前,狠狠地弹劾你!” 谁?是谁这么仗义执言? 崔耕问言大喜,循声望去,但见一个身着六品官服的官员走了过来。 其人今年大约四五十岁,中等身材,身形略微佝偻,相貌普普通通,走路一路三颤。知道的是此人在摆官谱,不知道的还以为这人有什么毛病似的。 崔耕还真不认识他,道:“你是……” 那人满面谄媚之色,紧走几步,跪倒在崔耕面前,道:“下官殿中侍御史王元琰,参见越王千岁千岁千千岁。” “殿中侍御史王元琰?” 崔耕先是一愣,随即恍然大悟:严挺之的前妻袁娥,改嫁的那个人,可不就是殿中侍御史王元琰吗? 他开口道:“你是那个……的夫……王元琰?” 他想说是王元琰袁娥的夫君,又觉得这么问不大合适,一阵含糊。 人家王元琰却是满不在乎,道:“不错,正是下官。尚书左丞严挺之的前妻袁娥,就是拙荆!说起来,咱们都是一家人啊。” 这话怎么就听着就那么别扭! 崔耕暗暗寻思,你娶了严挺之的前妻,怎么就跟本官是一家人了?完全挨不上啊。 退一步说,你跟严挺之是一家人也不对啊,这不是全乱了套了吗? 想到这里,崔耕赶紧转移话题道:“不知王御史今日前来,到底所谓何事呢?” 王元琰胸脯 一拔,道:“我啊?我是听说了柳剑川兄弟的事后,来这站脚助威来了。柳剑川兄弟是好人啊!他如今身遭横死,我真是肝肠寸断,痛不欲生。不行,这事儿不能就这么算了。官府一定得把此案查得个清清楚楚,将凶手捉拿归案。” 李元纮不屑道:“拉倒吧,说得好像你认识柳剑川似的。你在越王面前说老实话,你在柳剑川生前,跟人家说过一句话吗?” 崔耕也满腹狐疑地看向柴碧儿。柴碧儿微微摇头,看来这王元琰跟柳剑川确实没啥交情。 然而,王元琰的脸皮真是厚,理直气壮地道:“我虽然不认识柳剑川,但我仰慕柳剑川的为人,一直把他当做自己的亲兄弟看待。这……这叫什么?对了,今日之事,我叫仗义执言,叫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叫伸张正义主持公道……” “怎么还一套一套的?”李元纮不耐烦地打断,道:“行了,莫装正人君子了,我看你分明是趋炎附势,想拍越王的马屁!” “我拍越王的马屁?你还拍张说的马屁呢!” “哼,本官拍张相的马屁?听这话的意思,好像王御史你登张相的门登得少了似的。你自己扪心自问,咱们俩,谁以前以张相的走狗自居?” …… 就这样,双方唇枪舌剑,斗起嘴来,听得崔耕云里雾里。 他既觉得这两个 人的对话大有深意,又感觉这两个人的立场实在是莫名其妙。 李元纮是史上有名的清官,却在柳剑川的案子上说了一番歪理,就是不肯认真查案。 王元琰虽然在历史上没什么记载,但是从崔隐甫有把握让他当绿头龟这件事看,恐怕这位的骨头不怎么硬。但是现在,他却在帮自己仗义执言。 究竟是怎么回事呢? 崔耕不明内情,但事情的发生,是有其内在的逻辑的。 就在刚才,李元纮见了一个人,其人正是当朝宰相李林甫。 在后世之人看来,李林甫是大大的奸相一名,其人口蜜腹剑,说出的话一个字儿也不能信。 但当世之人,大部分并不那么看。 废话,大家都对他有了防备,他还怎么害人呢? 事实上,李林甫在现在的名声虽然不算多么好,也不算多么差。他真正的声名狼藉,是在把政敌全部斗倒,大权独揽之后。 现在的李元纮见李林甫来了,就让刑曹主事卫笑先行一步,去柳家查案。自己则把李林甫让进了大厅,问他来意如何。 李元纮既是入相的热门人选之一,又是张说一系的人,李林甫的目的,当然是让他当不成宰相了。 当时,李林甫就直言道,李京兆您知道不知道,陛下为何久久不立相吗?现在韩休老相爷也年老致仕了,朝廷的宰相班子,就 剩下我、张嘉贞和张九龄三个人,任务很重,急盼着有人分担啊! 李元纮的眼光顿时有些热切,问道,为什么啊? 李林甫道,说起来这事儿有些不大光彩。我为了得知陛下的真正心思,贿赂了大内总管程元振。程元振告诉我……陛下的意思是……任由大家竞争,谁要是忍不住勾结崔耕了,那相位就甭指望了。相反地,谁越是和崔耕划清界线,朕就非把宰相之位给他不可。 谎言的要诀在于九真一假,前面的话都是真的,最后那句话李隆基却没说。 但李元纮一听就信了,问李林甫,李相告诉我这个消息,究竟是什么打算呢? 李林甫说,本相一直仰慕李京兆的为人,一直希望和你共为宰相,守护这大唐的万里江山。现在我把这个消息告诉你……而柳剑川的案子,又牵扯到越王崔耕,具体怎么做还用本相教吗?你好自为之吧! 说白了,李林甫使的就是借刀杀人之计。 固然,李隆基非常讨厌和崔耕走得近的臣子。但是,若李元纮因为此事,彻底惹恼了崔耕,越王一怒,他就更别想当宰相了。 李元纮却没识破李林甫的诡秘心思,他听完了连声道谢,若有所思,所以才发生了刚才的事儿。 至于说王元琰是怎么来得呢? 这事儿就跟李林甫无关了,是他自己自发来的。 第1683章 元琰谋自救 王元琰的人品非常一般,他当初之所以肯迎娶被休了的袁娥,也主要看中了袁家的权势以及袁娥的嫁妆。 在官场上,王元琰的主要靠山就是张说。张说被罢相,王元琰可是慌了神儿了。 因为,当初,他在张说的主使下,告了张嘉贞一记刁状。 没错,莫看张说和张嘉贞都是清流一脉,张嘉贞更是被张说举荐上来的,但这二位之间也不是没矛盾。张嘉贞性格粗疏,为相之后,按说就是跟张说平起平坐了。所以,张嘉贞对张说就平辈论交,走路的时候谁先谁后也不怎么注意。 张说暗想,你小子是我提拔起来的,焉敢如此无理? 于是乎,他就指使门下走狗王元琰,告了张嘉贞一状。告的那件事确有其事,张嘉贞虽然勉强保住了相位,但也弄了个灰头土脸,夹了好几个月的尾巴。 张说达到了目的。 但是现在,张说罢相,张嘉贞还在相位上,王元琰可傻眼了,赶紧想办法找个新的靠山。 他倒是有心通过老婆的关系投靠严挺之,但想来以严挺之的性格,恐怕不会接受。最后他灵机一动,想到了越王崔耕。在听说了柳家之事儿后,王元琰赶紧赶来拍崔耕的马屁。 崔耕当然不知这些 弯弯绕了,见这二位唇枪舌剑,争论不休,竟有一种此事是他们俩的事儿,跟自己全然无关的感觉。 最后,崔耕轻拍了一下手,道:“二位,二位,莫吵了,莫吵了!你们争论半天,到底……柳剑川的案子,要怎么查呢?” 王元琰斩钉截铁地道:“没啥说的,把京兆尹衙门,长安、万年二县的衙役们都撒出去,严查此案!” 李元纮却白眼一翻,道:“瞧王御史这话说的,好像你是京兆尹似的。明白说吧,老夫是懒得管这江湖仇杀的破事儿似的!呃……此地归长安县衙管辖,就把这事儿交给……长安县令王大年吧。” 说着话,他一招手,道:“王大年,你过来!” “是。” 发生了这么大的事儿,王大年也早就带着手下的人到了。 他紧走几步向前,行礼道:“下官参见越王千岁,参见李京兆!” “王县令免礼。”李元纮吩咐道:“刚才发生了什么事儿,你都知道了吧?这样……柳剑川的案子,本官就交给你了,本官就不管了。” “可是……” “行了,没什么可是的,执行命令。” 言毕,李元纮一摆袍袖,离开了现场。京兆尹衙门的官人儿见状。紧紧跟随,走了个 干干净净。 功夫不大,此地就只剩下崔耕等人,长安县的官人儿,以及殿中侍御史王元琰了。 王元琰倒背着手,面色肃然,叮嘱道:“王县令,这柳剑川的案子关系重大,你可得加紧办啊!” “下官明白,一定一定。” 其实王大年的品阶比王元琰要高,但御史清贵,位卑而权重。品阶想差不大的情况下,王大年还是要自称下官。 王元琰又叮嘱道:“不仅要加紧办,还要用心办。不紧要公事公办,还要看在咱们俩以往交情的份儿上,当成自己的事儿办。” 扑哧~~ 凌十三闻听此言,忍不住乐出声来,道:“王元琰,你在越王千岁面前,装什么大瓣蒜啊?该不会……你根本就不认识这位王县令吧?” “不,不,不。”王元琰连连摇头,道:“本官和王县令熟得很,感情好得好呢,说是有过命的交情也不为过。” 王大年也作证道:“确实如此,我们俩好的像是一般。只是身为朝廷,拜把子不大合适,才一直没结拜。” 崔耕也懒得管王元琰和王大年之间的破事儿,道:“行吧,那柳剑川的案子,就拜托二位了。你们用心办案,案子破了之后,本王定当不吝封赏。” “ 是。”王元琰和王大年齐齐应道。 …… 接下来的几天里,王元琰和王大年都够卖力气的,使劲浑身解术,查柳剑川的案子。 不过可惜了,人力有时而穷,什么都没查出来。 这一日,崔耕正在家中闲坐,宋根海来报:“尚书左丞,严挺之求见。” “谁?严挺之?”崔耕暗暗奇怪,道:“这人自命清高得很,来拜见本王干啥?” 宋根海闻听此言,不由得扑哧一笑,道:“严挺之清高?微臣可没看出来。至少这次……他来拜见您,还带着一个小……啊,不,是老娘子呢。” “什么乱七八糟的?怎么还有个老娘子?” “不用我说,您自己看看就明白了。” “那行吧,宣他们进殿。” 崔耕身为越王,一人之下,万万人之上。只要不是李隆基亲至,他就不用亲自迎接,在会春殿静待皆可。 功夫不大,在宋根海的引领下,严挺之和一个妇人走进了殿内。 那妇人虽然有些岁数了,但徐娘半老风韵犹存,更有一股娇娇怯怯的气质在身,怪刚才宋根海对她的身份有所猜测。 “参见越王千岁千岁,千千岁。”二人一起行礼。 “免礼,赐座。” “谢越王千岁。” 待二人坐稳 之后,崔耕也有些按捺不住自己的八卦之心,用手点指,道:“这位是……” 严挺之面色有些尴尬,道:“此人是殿中侍御史王元琰的夫人,名叫……名叫袁娥。” “啥?袁娥?” 崔耕闻听此言,不由得豁然而起,着急道:“我说严尚书,你们老夫旧妻的,按捺不住,情不自禁,也是人之常情。但是,你们别弄得这么明目张胆地啊?怎么?你们还一起来见本王?我……我有天大的本事,也不能成全你们啊!你们……你们……对地起王御史吗?” “越王千岁,您想哪去了?我严挺之是那种人吗?”严挺之苦笑道:“您还不知道吧?现在殿中侍御史王元琰,以及长安县令王大年,都被陛下投入了大理寺的监牢之中。娥儿没办法,才求到了下官的头上。下官委实难以解决此事,才带她一起来见您。” “啊?还有此事?” 崔耕闻听此言,不由得心头剧震,暗暗寻思,王元琰和王大年正在全力配合,查柳剑川的案子呢。 他们俩一起被抓,这个案子的进展,不就被迫停顿了吗? 想到这里,他面色一寒,咬着牙,道:“抓他们的人,恐怕是项庄舞剑意在沛公吧?说,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第1684章 二郎徇私情 严挺之和袁娥对视一眼,苦笑道:“此事到底是不是项庄舞剑,意在沛公,我们俩也不好说。不过……此事非越王您出马不可啊……” 然后,他简要地将事情的经过介绍了一遍。 去年长安县令王大年收受贿赂,释放了一名小贼。这个案子被人举报到了御史台,归王元琰查。 结果,王元琰比王大年还贪财呢。他收了王大年的贿赂之后,写了个查无实据,就把这个案子给结了。 如今大理寺得了举报,就把王元琰和王大年一块儿抓了。 崔耕听完了,沉吟道:“如此说来,这王元琰和王大年,都不是冤枉的了?” “唉,啥冤枉啊?”严挺之苦笑道:“证据确凿的不能再确凿了,他们俩的确是犯罪了。” 崔耕忍不住爆了句粗口,道:“我擦!我说前几天,他们二人怎么说,他们的感情特别好呢,敢情是一起分过赃的交情啊。” 袁娥一听这话,眼泪就啪嗒啪嗒地掉了下来,跪倒在地,道:“外子诚然有错,但是……还请越王务必救他一救啊!” 她后面的话极其含糊。 本来嘛,这王元琰所为的一切都是咎由自取,根本就没任何理由值得宽恕。 严挺之见状,顿时心中一软,道:“崔相……您看这事儿……王元琰和王大年,都是为您办案的。虽然他们是罪有应得,但为何大理寺早不抓他们,晚不抓他们,偏偏现在才抓他们呢?这明着是秉公办案,实际上却是打您的脸啊!您能无动于衷 吗?” “嗯,也有你这么一说。” 崔耕当然明白,严挺之之所以要来找自己帮忙,完全是看在前妻袁娥的份儿上,不得不来。 但话说回来,严挺之最后这个理由还真是个理由。恐怕大理寺的目的确实是给自己添堵。 严挺之见崔耕有些异动,趁热打铁道:“查案这种事,肯定是时间过得越久越不容易查清。等到时过境迁,就是神仙来了也没办法。在柳剑川一案的关键时刻,大理寺把王元琰和王大年抓了,实在是居心叵测呀!” 崔耕点了点头道:“那依严尚书之见,此事到底该如何解决呢?” 严挺之道:“其实,大理寺内的各级官吏,下官都能说上话。不就是贪污受贿吗?也没什么严重后果,很容易就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关键是如今的大理寺卿徐峤……” 崔耕问道:“徐峤怎么了?” “徐峤的父亲徐坚和张说张相最为友善,而柳夫人恰是张相倒台的罪魁祸首之一、无论下官如何劝说,这徐峤都油盐不进啊。” “徐峤?” 崔耕暗暗寻思:严挺之说徐峤是张说的人,其实这话也不大准确。只是他的父亲和张说交好而已,至于他本人,骨头就不怎么**。 在历史记载中,徐峤曾经对李隆基上奏说:大理寺往年杀人甚多,煞气冲天,鸟雀都不敢栖息。然而自从李林甫李相主政以来,大理寺每年才处决几十个人。都有鸟雀在大理寺旁的树上做窝了。 李隆基闻之大喜,马上就给李 林甫爵升一级,为晋国公。 如今这徐峤到底是张说的人还是李林甫的人,那还真不一定。不过……此人的骨头如此之软,想来也不太敢不给本王面子。 想到这里,崔耕道:“严尚书的意思是让本王去见那徐峤,让他看在本王的面子上,对王元琰和王大年网开一面?” 严挺之道:“不错,正是。还请越王千岁拔冗往大理寺一行。” 崔耕道:“好吧,那本王就走一走大理寺。” 随即扭头对宋根海道:“备马!” “是。” …… 崔耕带着仲护卫以及严挺之、袁娥等人骑着快马,出了越王府,往大理寺而来。 他们的这些动作,当然瞒不了,在越王府外监视的,李林甫的探子。李林甫得到消息之后,急急忙忙往皇宫赶来,求见李隆基。 皇宫,甘露殿内。 李林甫先简单的将自己的谋划介绍了一遍,最后道:“陛下,大喜啊!微臣见王元琰掺和进了这事,就灵机一动想到了这个主意。现在崔耕和严挺之等人,肯定是去大理寺,找大理寺卿徐峤说情呢。如果您出现在现场,把他们抓个正着,该是什么场面?” “哈哈!” 李隆基高兴地轻拍下御案,道:“好!好一个李林甫,你这招玩得真是妙啊!他崔耕不是人称崔青天吗?不是为民做主吗?不是万民景仰吗?怎么还为两个贪官求情呢?朕倒要看看,到时他有何可说?朕要让天下人看看,他们景仰的崔青天,到底是什么德行!” 李 林甫道:“那咱们现在就走?” “嗯,不着急。”李隆基想了一下,道:“这么好的事,光朕和你看见,也太过可惜。这样吧,你把朝廷各重臣,叫上二三十,跟朕一起往大理寺一行。” 顿了顿,又下意识地压低了声音,道:“注意保密,若是走漏了风声,让此事功亏一篑,朕饶不了你。” “微臣明白!” 李林甫领命而去,过了一刻钟后,李隆基和二十多位重臣,换了一身便装,往大理寺而来。 …… …… 大理寺内。 崔耕正在对徐峤施压,“徐廷尉(大理寺卿的别称是廷尉),咱们明人不说暗话。王元琰和王大年确实有罪。不过,您现在抓他们的动机,恐怕也没那么单纯。既然如此,咱们就谈谈条件:究竟本王付出什么代价,你才肯把他们放了呢?” 徐峤今年四十三岁,面目沉毅,不怒自威。 他哼了一声道:“越王说的这些话,下官一句都没听懂。我不知什么动机单纯不单纯,只知王子犯法与民同罪。” 崔耕道:“那本王也就不多说了,一口价,十万贯。” “十万贯?”徐峤目光闪烁,道:“越王,你是想贿赂本官吗?哼,你把本官也看得太小了,本官不吃你这一套。” 崔耕可不会再加码到二十万贯了,关键是王元琰和王大年在他的心目中,根本就不值这个钱。 本来嘛,这二位即便是被李隆基宰了,那也是袁娥伤心,关崔耕屁事? 若是因为这二人被徐峤敲诈 二十万贯去,他才是真正的丢人。 崔耕面色一寒,沉声道:“如此说来,徐廷尉是彻底不给本王面子了?本王一怒之下,你背后那人,可未必保得住你呢?” “我……我……” 徐峤的骨头确实是挺软的,被崔耕这么一威胁,顿时有些顶不住了。 就在这关键时刻—— 咣当! 忽然,屋门被狠狠地踹开,一群人急拥而入! 有人朗声笑道:“怎么?徐廷尉背后的人也保不住他?嘿嘿,那可未必呢。朕就是徐廷尉背后的人,怎么?越王,你要逼着朕加罪于无罪之人吗?” 啊? 崔耕心中一惊,抬头望去,但见说话之人正是李隆基、 在李隆基的身后还有张嘉贞、李林甫、张说、裴光耀、崔隐甫……等重臣,能有二三十位。 崔耕不由得心中叫了一声“不好”,暗暗寻思:这可坏了,走后门被抓了个正着,本王该如何解释此事呢? 正在他为难之际,李林甫也痛心疾首地说:“哎,越王千岁,你怎么能干出这种事呢?你真是聪明一世糊涂一时啊!你如此徇私枉法,难道你就不怕一世英名毁于一旦吗?” “什么啊?本王哪就徇私枉法了?”崔耕心思电转,死鸭子嘴硬道:“本王来大理寺……为王元琰和王大年说情,那当然……当然是有原因的。” 李隆基看出来崔耕做贼心虚,得理不饶人道:“哦?究竟是什么原因呢?越王不妨说出来听听嘛!如今朝廷几十位重臣在此,都可以评理!” 第1685章 断出沉年案 “对……对啊,具体是什么原因呢?” 崔耕左思右想,发现只要王大年和王元琰真的贪污受贿了,自己今日就绝对无法脱身。 最终,他一咬牙一狠心,道:“其实,王大年和王元琰之所以收受贿赂,是为了给本王做秘密差事。本王今日来见徐廷尉,也只是为他们擦屁股而已。所以,今日之事,本王只是要徐廷尉徇私,而不是本王自己要徇私。” “秘密差事?那具体又是什么秘密差事呢?”李隆基步步紧逼。 崔耕哪里给过王元琰和王大年什么秘密差事啊,只得含糊道:“此乃私事,就非陛下所应该知道了。” 要是一般人这么回皇帝的问话,当然是完全无法过关的。但是崔耕以越王的身份说这话,李隆基还真的无话可说。 人家越王崔耕交代秘密差事,能通知大唐朝廷吗?不能。有必要通知大唐朝廷吗?没必要。李隆基有权审崔耕吗?完全没有! 李隆基眉毛一挑,道:“好,既然越王不愿意告诉朕,朕也不强求。不过,朕审问自己的臣子,总没问题吧?” “这……”崔耕一阵无言,额头上冒出了一阵细密的冷汗、 李隆基继续道:“而且,为了避免……好吧,朕也不说避免越王串供。嗯,就算为了避嫌吧,朕刚开始询问王大年和王元琰时,请越王千岁不要发言。” 人家李隆基的要求合情合理,尽管崔耕心中连叫“不好”,嘴里还是不得不道:“好……那好吧。” 李隆基道:“多谢越王配合。” 随即,他扭头命令道:“徐 爱卿,命人带王大年和王元琰来。” “遵旨。” 功夫不大,王大年和王元琰这对贪污犯,被带到了李隆基的面前。 这二位虽然品级不高,但都是见过李隆基的以及各位重臣的,进屋一看,腿都被吓软了。 他们心中暗想:怎么贪污受贿几十贯钱的小事儿,引起这么多朝廷大佬的关注涅?这回的事儿,恐怕不是被“依律治罪”那么简单了,最少也得是“严加惩处,以儆效尤”啊! 噗通! 二人双膝跪倒,连声道:“死罪!微臣死罪!还请陛下开恩哪!” 王大年和王元琰的意思是:把自己的罪行的性质说得严重些,让李隆基觉得,自己二人的认错态度良好,可以轻轻放过。 但李隆基闻听此言,顿时就误会了,他暗暗琢磨:死罪?什么死罪?这二人不就是受贿了几十贯钱吗,怎么就死罪了?难不成……他们真的是秘密替崔耕做事? 李隆基问道:“你们究竟犯了什么罪?还不速速道来。” 王元琰道:“微臣不该收了八十贯钱,对长安县令王大年私放人犯的案子,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王大年道:“微臣不该收了小贼卢九真九十贯钱,就私放了他。” 张九龄插话道;“这么说……你们都是因为钱财,才犯了朝廷的王法,和越王千岁,全然无关喽?” 其实,若张九龄真心定崔耕的徇私枉法之罪,不能这么问话。他得问王大年和王元琰这二人的具体动机是什么,当时是怎么想的。最后再问,还有什么要交代的没有? 若王大年和 王元琰回答,没有要交代的了,再让他们画供。 等把一切证据都做扎实了,再来找崔耕的麻烦、 张九龄聪明绝顶,不是不明白这个,关键在于他有私心。他的私心,就是卢挺之。 严挺之是张说、张九龄一系的人。如今张说倒台,张九龄迫切希望严挺之入阁为相,成为自己的帮手。 如果定死了王元琰和王大年的徇私枉法之罪,那崔耕肯定就徇私枉法了。同样的,那严挺之也徇私枉法了,休想入阁为相。 所以,他要尽可能的为严挺之脱罪。 所以,他刚才才出了这么一个昏招。 李隆基闻听此言,心里这个气呀,暗想:张九龄啊,张九龄,你平时挺聪明的一个人,怎么聪明一世糊涂一时呢?你这么问,别管王元琰和王大年是不是真的为了崔耕做事,他们为了脱罪,非得把这事儿往崔耕身上推不可呀。 果不其然,王元琰眼前一亮,连声道:“当然不是。此事跟越王千岁有关,绝对跟越王千岁有关啊。” 李隆基不悦道:“什么关系?” “呃……那个……”王元琰道:“是这么回事……是,是,是……那个……王大年……对了,长安县令王大年逼着微臣收这几十贯钱,说这是越王千岁的意思。微臣惧怕越王千岁的权势,不敢不收。微臣胆小怕事,对陛下不够忠心,还请陛下治罪啊。” 说到最后,竟是满面通红,涕泗横流,好像他真的是因为此事而羞愧万分似的呢, “哼!”李隆基看向长安县令王大年道:“王大年,听见没有? 王元琰可是说了,是你逼着他收钱的。那你……到底和越王是什么关系?他究竟想利用你干什么?” “这个么……”王大年眼珠一阵乱转,道:“其实吧,微臣也不大清楚。但是,越王千岁的人确实是给了微臣九十贯钱,让微臣放了小贼卢九真。那人说什么……说什么……对了,放长线钓大鱼。” 完美! 王大年做坏事还是很有天分的,这么一通含糊其辞,让李隆基除非找崔耕对峙,完全无法揭穿他的谎言。问题是,李隆基也没法跟崔耕对峙呀,崔耕又不是他的犯人。 李隆基沉吟半晌,还是不死心,道:“传贼人卢九真来!” 要定死王元琰和王大年的罪,卢九真就是重要的污点证人,现在正被关在大理寺内。 功夫不大,他就被差人们带到了李隆基的面前。 张九龄厉声喝道:“卢九真,你知道你面前的都是什么人吗?这位是大唐天子,这位是越王崔耕,还有张嘉贞张相爷、李林甫李相爷、御史大夫崔隐甫崔大人……至于本官,则是当朝宰相、黄门侍郎张九龄。” “我的娘诶!这么多贵人啊!” 卢九真双腿一软,直接摊到在地,道:“俺,俺不就是偷点东西吗?至于惊动陛下和这么多贵人?!冤枉啊,冤枉,俺除了偷东西,可从来没犯过别的案子啊。” 崔耕见他的样子不似作伪,心中一沉,暗想,卢九真要是光偷东西,能对自己有什么用处?那谎言不就圆不过去了吗? 崔耕冷哼道:“既然官府大张旗鼓地捉拿你,就肯定 有捉拿你的理由。卢九真,你就莫心存侥幸了。对,你是光偷东西了,但是你的同伙呢?” “同……同伙?”卢九真心思电转,猛地一拍大腿道:“我明白了,您指的是肖力吧?我坦白!我揭发!肖力他杀过人,你们尽管去抓他吧!” 嘘~~ 崔耕这才暗松了一口气,道:“你可知道,肖力到底杀的什么人?” 卢九真道:“我至少知道他两个案子:一个是万年县玉桥镇小李庄李玉洁小娘子。他贪图李家的财物,故意引诱李玉洁小娘子跟他私奔。到了半路上,他就杀了李小娘子,带着那些财物跑了。” “原来这个案子是肖力做的。” 崔耕若有所思:当初自己为了治李旦的病,前往长安盗取照病镜,偶遇万年县令石得水审问霪僧案。所谓的霪僧,就是至善和尚。他偶然路过小李庄,阴差阳错下被当成了杀死李玉洁的凶手。最后还是自己和哥舒翰联手,才暂时为至善和尚洗脱了冤枉。也不知这可怜的至善和尚后来怎么样了。 有了这个案子打底,崔耕就稳心多了,道:“你还知道他的另外一个案子是什么?” “肖力做梁上君子的时候,某日一不小心,被那家的主人发现了。最后他一不做二不休,杀了那主人。” “被杀的人到底姓字名谁?家住何处?” 卢九真道:“那人叫裴六娘,家住崇仁里。” “什么?裴六娘也是肖力杀的?”崔耕忍不住惊呼出声。 李隆基微微皱眉道:“怎么如此一惊一乍的?越王,你认识这裴六娘么?” 第1686章 扯出太子爷 崔耕解释道:“如今的安南大都护名叫哥舒翰,陛下可听说过这个名字吧?” 李隆基对崔耕麾下的大将还是有一番研究的,道:“朕当然听说过。据说哥舒翰的祖父名为哥舒沮,曾任朝廷的左清道率。他的父亲名叫哥舒道元,曾任安西都护府副都护、赤水军使。他的母亲尉迟氏甚至是于阗王的公主。” 崔耕道:“那陛下知道哥舒翰的姘头是谁吗?” “姘头?这朕哪知道啊……诶!”李隆基忽地心中一动道:“难道这哥舒翰的姘头,就是裴六娘?” 崔耕微微点头道:“不错,正是。当**舒翰的姘头裴六娘死得不明不白,他嘱托微臣一定要查到真正凶手。微臣左查右查,终于查到这个卢九真的身上,这才有了让长安县令王大年私放卢九真之事。没想到今天,苍天不负苦心人,这个案子终于真相大白了!” “真的假的?”李隆基将信将疑。 崔耕有恃无恐地道:“当然是真的。陛下不信的话,可以派人去问问裴六娘的街坊四邻嘛?哥舒翰和裴六娘的那点破事儿大家都知道。” 李隆基微微咬牙,道:“不必了,朕不问裴六娘的街坊四邻,只想问问这个肖力。” 他暗含的意思,其实是朕一定要狠狠地惩治这个肖力,要不是他,崔耕今日绝对无法脱罪。 李隆基看向卢九真,阴恻恻地道:“你知道肖力现在在哪吗?你可千万莫告诉朕,不知道啊!” 卢九真道:“小的当然知道。肖力平时就在新昌坊拐子巷的聚财赌坊里。陛下派人去那抓人,一抓一个准儿。” 李隆基使了个眼色道:“徐廷尉,快去拿人。” “遵旨!” …… 没用一个 时辰,一个贼头鼠脑的中年男子被带到了大家的面前,其人正是卢九真口中犯了人命案子的肖力。 张九龄还是先简单的把众人的身份介绍了一遍,然后道:“肖力,你可知罪吗?” 肖力跟卢九真一样,听说眼前这些人的身份之后,就被吓了破胆。 他摊倒在地,扯着脖子喊道:“陛下饶命,陛下饶命啊!虽然是小的杀了柳剑川,但那是误杀误杀。误杀罪不至死,还请陛下开恩啊!” “什么?是你杀的柳剑川?”众人面面相觑,目瞪口呆。 肖力见状也是一阵讶然,道:“怎么?连陛下都惊动了,难道不是为了吏部主事柳剑川的案子?” 崔耕迫不及待地道:“先莫提其他的案子了,你就说说,你究竟是怎么杀的柳剑川?当天晚上究竟发生了什么事?说得清讲地明,还可少受些皮肉之苦。不然的话……嘿嘿,你恐怕会后悔,出生在这个世界上。” 肖力轻叹了一口气,道:“事到如今,小的也不敢隐瞒。是这么回事儿:当天晚上,小人赌输了钱,就多喝了几杯酒,就想做那没本钱的买卖。当时我不知道那是柳主事的家,就翻墙而入,在一间屋子内翻箱倒柜起来。可刚翻了没一会儿,就听到外面有声音。” 崔耕道:“柳剑川来了?” “哪啊?进来一个光头和尚。”肖力恨恨地道:“这和尚矫情极了,做贼还讲什么风度,头顶剃得锃明瓦亮,在月光下反着光。身穿一身纯白的僧袍,一尘不染。他这哪是做贼呀,简直是……是特地来勾搭小娘子。” 崔耕有些不耐烦地打断道:“莫扯那些有的没的。你就说说,那和尚究竟干了什么?” 肖力 道:“当时小的不知道,那和尚是我的同行。我还以为他是此间主人呢,就赶紧躲了起来。然后那和尚进了那房间内,也翻箱倒柜起来。最终,他找到了一本书,高兴地道‘我找着了,我终于找着了。’” 崔耕突口而出:“那本书是《金乌玉兔集》?” “是不是《金乌玉兔集》,小的没看清。不过那和尚的话音刚落,此间主人,一个文弱书生就进来了,喝道:“大胆的贼人,竟敢偷到了我柳家的头上!”” “然后呢?” “然后那和尚一脚把柳剑川踹倒,从书房逃走了。” 说到这里,肖力着重强调道:“我当时那个气呀,趁着和尚心神慌乱的时候,用匕首划了他衣裳的一角。什么人啊,做贼还保持风度,对得起祖师爷吗?知不知道自己是干什么的?” 崔耕道:“莫避重就轻,你快说说,你究竟是怎么把柳剑川害了的。” 肖力道:“就是那衣裳撕破的声响,让柳剑川发现了小的。待那和尚逃走后,他又来找小的的麻烦。我们二人争执之下,小的一不小心,匕首**了他的胸口,把他杀死了。” 说到最后,肖力忙不迭地将手伸进袖兜内,扯出一块布条来,双手高举,道:“这块布条就是小的从哪和尚身上扯下来的。由此可见,小的和柳主事其实是一头的,我杀了他,完全是误杀,误杀啊!” 崔耕接过那布条仔细端详,除了发现这布条料子不错之外,什么也没看出来。 再者,杀柳剑川的人是谁非常重要,偷《金乌玉兔集》的人到底是谁就不那么重要了。 崔耕随手就要将布条往旁边的废纸篓扔去。 可正在这时,窗外有一个声音弱 弱地响起:“等等,越王千岁。这布条好像有问题。” “嗯?” 窗子是开着的,崔耕循声望去,却见风间芳子俏生生地站在窗外。 崔耕问道:“这布条有什么问题?” “您……奴家也不大确定,您再把那布条拿给奴家闻闻。” 崔耕忽然想到,风间芳子曾经自称过她的鼻子比狗还灵,随道:“那你进来吧。” “是。” 风间芳子依命走进了屋内。 李隆基不满道:“一个布条还能闻出什么东西来?如此郑重其事,越王,你也太宠这小妮子了吧?” 那暗含之意就是讽崔耕贪花好~色。 崔耕却道:“陛下这就有所不知了,芳子乃是来自扶桑的奇人异事。她的鼻子比狗还灵敏,对于破案大有帮助哩。” “果真如此?” 崔耕耸了耸肩,大大方方地道:“陛下不信的话,稍后可以尽情验证。微臣总不会为了这点小事儿说谎吧?” 崔耕名声甚好,他既然这么说了,大家也不得不信。 李隆基道:“好吧,看来是朕错怪越王了。既然如此,就请这风间芳子小娘子来闻闻布条,到底有什么古怪吧。” “是。” 风间芳子将布条拿到鼻旁仔细闻,忽地眼前一亮,道:“我闻出来了,这……这……这是玉辟邪的味道。” “嗯?玉辟邪?” 顿时所有人的目光,都向李隆基看去。 众所周知,天下总共有两只玉辟邪,一只在王维那,一只在李隆基那。 王维一个无权无势的文弱书生,总不会是那偷《金乌玉兔集》的主使之人吧?既然如此,那小贼的幕后主使简直呼出欲出了。 李隆基老脸一红,道:“都看朕看什么?不……不错,当初李光弼 丢的那玉辟邪的确后来又被朕找回来了。但是,朕因为这玉辟邪,显些害死了忠良,一怒之下就把它砸碎了。并且,朕早就让于朝恩把那碎末扔了,这事儿跟朕有什么关系?” 其实李隆基这话是半真半假。 玉辟邪被砸碎了扔了的事儿是真的,但不是因为李光弼被冤枉,而是李隆基在回纥人的威胁下,不得不和崔耕妥协,释放了李光弼。事后李隆基一怒之下,失去了理智,砸碎了玉辟邪。 崔耕想了一下,道:“玉辟邪即便被砸碎了,浓烈的香味也应该还在。如果陛下能问问于朝恩,究竟把玉辟邪扔哪了,兴许就能找到那偷《金乌玉兔集》的人。” 偷《金乌玉兔集》的人是谁并不重要,就连《金乌玉兔集》本身也算不得多么重要。但若牵扯到李隆基跟前的宦官,就是李隆基都不敢掉以轻心了。 他命令道:“来人,速传于朝恩过来!” “遵旨!” 功夫不大,于朝恩就被大理寺的衙役带了进来。 于朝恩见了屋里的状况也腿发软,跪倒在地道:“参见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不知陛下招奴婢前来,到底所谓何事呢?” 李隆基面色冷峻,沉声道:“朕和诸位宰相乃至越王千岁,想问问你,那玉辟邪的碎屑……你究竟是扔到哪了?” “啊?玉辟邪的碎屑?” 于朝恩闻听此言,面色骤变,连连磕头道:“陛下饶命,陛下饶命啊!” “怎么了?” “奴婢……奴婢一时贪财,将那玉辟邪的碎屑,卖给太子爷了。”说到最后,于朝恩跪倒在地,浑身颤抖。 啊?这个案子还牵扯到太子? 群臣面面相觑,都预感到,太子的位置恐怕要不稳了。 第1687章 鱼传尺素书 大家之所以有如此预感,当然是有原因的。 《金乌玉兔集》讲的是什么?堪舆风水之说。如果这个案子果真跟太子有关,那太子派人偷《金乌玉兔集》,不就是想研究堪舆风水吗? 太子本身已经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再研究风水堪舆之术的目的,简直昭然若揭——登上那至尊之位。 李隆基面色铁青,道:“你果真将那玉辟邪的碎屑卖给了太子?到底卖了多少钱?” 于朝恩道:“不敢欺瞒陛下,奴婢总共卖了三千贯钱。” “三千贯钱也很不少了。”李隆基咬着牙道:“这逆子可真大方啊。” 张九龄微微一躬身,谏言道:“即便太子殿下买了那玉辟邪的碎屑,也并不能说明贼子身上的玉辟邪就是太子给的。兴许……兴许是那贼子在阴差阳错下沾惹到的呢?” 李隆基想了一下,道:“所以,问题的关键就在于《金乌玉兔集》。如果《金乌玉兔集》在太子东宫,那逆子就罪无可赦。如果不在东宫……那也只能找着那个和尚之后,才能真相大白了。” 李林甫道:“不知陛下准备派谁去搜太子东宫呢?” 李隆基哼了一声道:“还用派谁?咱们一起去。至于此事的主持之人嘛……” 说着话,他往四下里看了一圈,道:“ 于朝恩,就你了。你私卖玉辟邪碎屑,本就罪无可赦,现在朕法外施恩,准许你戴罪立功。在太子东宫内找着了《金乌玉兔集》,还则罢了;找不着《金乌玉兔集》……嘿嘿,朕要你的命。” “是,是。”于朝恩死里逃生,连连磕头。 …… …… 李隆基下旨,羽林军、万骑兵齐齐出动,功夫不大,就把太子东宫围了个针扎不透,水泄不通。 然后,他才和诸位重臣一起,往太子东宫而来。崔耕带的众护卫,当然也紧随其后,风间兄妹也在其中。 崔耕心中怜惜,对风间兄妹道:“你们混到后面的队伍里去,莫抛头露面的。毕竟这案子牵扯到太子,若找不到《金乌玉兔集》,太子无恙。他报复不得陛下,报复不得本王,难道还报复不得你们兄妹吗?” “是,多谢越王千岁关心。” 风间兄妹领命,往后面走去。 …… …… 简短截说,李隆基一行来到太子东宫。 冒牌李子峤带着东宫内的文武官员跪倒在天井当院,道:“臣等恭迎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李隆基没有让他们起来,冷哼一声道:“朕听说,朕的太子,对什么《金乌玉兔集》甚感兴趣,不知可有此事啊?” 冒牌李子峤满脸地茫然之色,道:“冤枉啊! 什么《金乌玉兔集》?儿臣莫说感兴趣了,就是连听说都没听说过。” 李隆基阴恻恻地道:“最好是如此。但是,你到底是真的不知道《金乌玉兔集》还是假不知道《金乌玉兔集》,得朕搜了东宫再说。” 随后扭头道:“于朝恩,开始吧。总而言之,今天不是你死就是太子死,你们俩总得死一个!” “奴婢遵旨。” …… 随后,于朝恩主持,羽林军开始大搜太子东宫。 当然了,太子现在仍然是储君,必要的体面还是要给的,没有发生什么打砸东西,乃至侮辱女眷之事。整个搜查的过程,堪称有条不紊波澜不惊。 眨眼间就是一个时辰过去,众军士没有任何发现。 眼看着东宫就要搜完了,于朝恩的额头上冒出了一层层细密的冷汗。 “这可怎么办?搜不出来《金乌玉兔集》,杂家就得死啊。” “不行,杂家不想死,一定得把那妖书找到了!” “对了,那帮子羽林军搜查不尽心,还是我自己去看。” …… 于朝恩嘟囔着,招过来一个羽林军小校,问道:“现在还有哪儿没搜查?” 那小校答道:“只有厨房还未搜查了,兄弟们正在抓紧。” 于朝恩道:“那你快带杂家去厨房,杂家要亲自搜查。” “是。” …… 于朝恩随着那小校来到太子东宫的厨房,一见之下,可傻眼了。太子东宫有上千号人,厨房能小得了吗? 其实这厨房是一个三进的院子,大大小小几十个房间。光他于朝恩自己查,得查到猴年马月去啊。但不自己细查,他还真是不放心。 这可怎么办? 于朝恩着急的原地乱转,道:“那……那你们可得给杂家仔细地查,详细地查,不要放过任何一个疑点。” “遵命。” 羽林军士们四人一组,开始详查太子东宫的厨房。然而,查了半天还是一无所获。 于朝恩得到禀报之后,直吓得面若死灰,喃喃道:“怎么会没有?怎么会没有呢?一定会有的,一定会有的,一定是你们查得不仔细……诶!” 忽然,于朝恩注意到,厨房内有几条大鱼,足有两尺来长,甚是肥美。 于朝恩眼前一亮,道:“哈哈,终于被我找着了吧!人们常说鱼传尺素,这里出现几条这么大的鱼,甚是可疑。不用问,那《金乌玉兔集》肯定是藏在鱼的肚子里啊。哼,你们这些人搜查的时候一点儿都不用心,究竟是怎么做事的?” “这个……” 有个小校小心翼翼地解释道:“启禀于公公,鱼传尺素并不是说在活鱼的肚子里塞书信,而是说将信放 入鱼形的信匣中。因为传信的双方的距离较远,舟车劳顿,信件很容易损坏,人们便将信件放入匣子中,再将信匣刻成鱼形,美观而又方便携带。所以,人们常说的鱼传尺素指的并不是真正的鱼,而是用木头做的鱼匣哩。” “什么乱七八糟的?”于朝恩气急败坏地道:“就算鱼传尺素不是真正的鱼,难道就不能往鱼里藏书了吗?那可未必。快,快,快,快点,给杂家把这些鱼肚子剖开,看看《金乌玉兔集》到底是不是在里面。” 顿了顿,又道:“算了,算了,还是我自己剖吧。” 其实于朝恩自己也对鱼腹内到底是否藏书,也没什么信心。 他拿起匕首,对着那大鱼念叨道:“鱼儿啊鱼儿,你的肚子里可一定要有《金乌玉兔集》呀!要不然杂家可就死定了。你若成全杂家,杂家就是你儿子……你孙子……您亲亲重孙子!我……我……改姓鱼还不成吗?” 噗嗤! 旁边的羽林军听着,忍俊不禁,笑出声来。 “笑什么笑?” 于朝恩狠狠的训斥了一声,手持一把匕首,开始剖鱼。 第一条毫无所见。 第二条……第三条……鱼肚内除了内脏,什么都没有。 只剩下最后一条了。 于朝恩手持匕首,颤抖着,剖开了鱼肚…… 第1688章 太子翻盘计 “哈哈,有了。” 将鱼肚剖开,于朝恩赫然发现,那大鱼的肚子里面,有一物用油纸包裹。将油纸打开,里面赫然是一本书——《金乌玉兔集》。 他拿着《金乌玉兔集》,高兴地道:“哈哈,我不用死了,我找着《金乌玉兔集》了!鱼兄……啊不,鱼祖宗,果然在保佑我啊,从此以后,我就姓鱼了。” 然后他急急忙忙带着那《金乌玉兔集》来见李隆基。 鱼朝恩跪倒在地,将《金乌玉兔集》双手托举,道:“陛下,奴婢幸不辱命,将那妖书搜出来了。” “嗯?”李隆基接过《金乌玉兔集》,稍微翻看了几页,就猛地将此书掷到地上,痛斥道:“事到如今,李子峤你还有何说?你可千万莫告诉朕,是有人对你栽赃陷害啊。” “父皇!” 咚咚咚~~ 冒牌李子峤连磕了三个响头,道:“好吧,儿臣承认,刚才我欺骗了您,这《金乌玉兔集》确实是儿臣命人偷的。但是,儿臣的目的,绝不像您想象中那样。” 李隆基面上现出颇为玩味的表情,道:“编,你慢慢编,朕有耐心等。哼,你偷这《金乌玉兔集》的目的,还能是为了什么?难不成是想做个风水先生?朕的太子真是大有志气呀。” “那当然不是。”冒牌李子峤道:“您先 前不是下旨,让儿臣认武惠妃为真母,赵丽妃为假母吗?儿臣的真母久为猫鬼所害,儿臣岂能无动于衷?” 李隆基会意道:“难道你是想学了这个《金乌玉兔集》,斩除猫鬼?这现学现卖,也不敢趟儿啊。” 冒牌李子峤解释道:“实不相瞒,不是儿臣学,是儿臣的一个手下学。他法名玄昉。” “玄昉又是什么来历?” “扶桑派遣唐使阿倍仲麻吕一行来大唐参拜父皇,学习我大唐的风俗文化。可惜船只遭了风暴,阿倍仲麻吕和大部分使团成员都葬身鱼腹,只有少部分人幸免遇难。这位玄昉大师,就是幸免遇难的使团成员之一。他没有使团的信物,无法证明自己的身份。于是乎,投奔到儿臣的麾下,混口饭吃。” 李隆基心中一动,“可是那玄昉和尚把《金乌玉兔集》,从柳剑川的书房内偷走的?” “不错,正是。” “那你把玄昉和尚叫来,与肖力当面对峙。” “是。” 功夫不大,在李隆基的面前,肖力和玄昉和尚再次重逢。 玄昉其实根本就没看清肖力的相貌,但肖力却一眼就能认出来,玄昉就是那晚盗书的和尚。 然而,这事就这么解决了?太子李子峤就这么轻松过关? 哪那么容易? 李隆基想了下道:“虽然朕从你 的话中挑不出什么毛病来。但是,你说是玄昉和尚偷学《金乌玉兔集》,就是他偷学了?你说他偷学的目的就是为了救武惠妃,就是救武惠妃了?那旁人还说他的目的是,用这风水堪舆之学,助你登机坐殿呢。” “那父皇的意思是……” 李隆基道:“现在惠妃虽然受到猫鬼的滋扰少了很多,但还未断根。玄昉和尚不是已经学了《金乌玉兔集》了吗?那就施展大~法力,彻底帮武惠妃把猫鬼驱除了吧?” 反正又不是自己的亲儿子,死了也不心疼。顿了顿,李隆基又恶狠狠地道:“若玄昉和尚能驱逐得了猫鬼,那朕就承认你刚才说的都是真的。否则的话,朕就治你个妄看妖书,图谋不轨之罪。取你的性命!” “这……” 李子峤目光闪烁,一阵犹豫。 那玄昉和尚,却宝相庄严双手合十,不慌不忙地道:“这有何难?” “啊?” 李隆基本来是想要故意刁难李子峤,万没想到,崔耕都很难驱逐的猫鬼,在玄昉和尚的眼中,竟然完全不是个事儿。 他讶然道:“玄昉和尚,你果真有法子,为朕的爱妃驱逐猫鬼?” 玄昉和尚依旧笑得那么云淡风轻,道:“阿弥陀佛,出家人不打诳语。” 李隆基大喜过望,语气越发缓和,道:“那大 师究竟要用什么手段,为朕的爱妃驱逐猫鬼呢?到底需要多少钱?什么奇珍异宝?朕都可以尽力为大师筹措而来,” 那玄昉和尚却微微摇头,道:“陛下说的这些,贫僧都不需要。其实您也知道,世间并无真的猫鬼,惠妃娘娘患的是忧思之症。小僧自从看了《金乌玉兔集》后,大受启发。只要一副药下去,定能药到病除。” 李隆基迟疑道:“果真只需一副药?” “那是自然。”玄昉和尚胸有成竹地道:“小僧现在就可以开方子。陛下派人按方抓药即可。” “好!好!如果爱妃果真痊愈,那大师你就立了大功了,朕定当不吝赏赐。” “哪里,贫僧不慕富贵。只要您不因贫僧盗取《金乌玉兔集》的事儿,怪罪太子殿下,小僧就心满意足了。” …… …… 玄昉和尚还真没吹牛,他一副药下去,武惠妃果然不再见猫鬼。 李隆基大喜,封其为国师。并下旨,拨内库钱一百万贯,为玄昉大师修建寺庙。 一时间,玄昉大师的名号,响彻长安城。有的人认为他是了不得的得道高僧;有的人甚至认为,他是天上的罗汉下凡;但还有的人认为,那武惠妃的猫鬼就是他招来的,为的就是借助驱逐猫鬼之事,飞黄腾达…… 只有崔耕知道,人家 玄昉和尚确实有这番本事。 玄昉和尚可不简单,据历史记载,他从大唐回到扶桑后,正赶上扶桑圣武天皇在位,为他的母亲宫子太后,广求医生。 这位宫子太后,一生下圣武天皇后,就得了精神病,母子俩三十年没有见面。 结果,玄昉一剂药下去,宫子太后的精神病居然被治好了,母子得以见面。 圣武天皇非常高兴,重赏玄昉和尚,允许他自由出入皇宫宣讲佛法并参与政事。从此,玄昉和尚深受圣武天皇的宠信。 既然玄昉和尚能一剂药治好宫子太后的精神病,当然也能一剂药治好武惠妃的精神病,没什么值得奇怪的。 武惠妃的病已好,按说崔耕就可以直接回岭南道了。但李隆基怕千秋节上,回纥使者再出什么幺蛾子。极力挽留,要求他参加完千秋节之后再离开长安。 时光似箭,岁月如梭,眨眼间就到了千秋节的前一天。 当夜晚间,崔耕有些睡不着,一个人在书房内看书。忽然,窗外有个怯怯的声音响起:“越……越王千岁,奴……奴可以和您单独谈谈吗?” 崔耕寻声望去,但见说话之人正是扶桑小美女风间芳子。 他暗暗寻思道:这深更半夜,孤男寡女的,小娘子究竟想要同我说什么呢?难道我崔耕的魅力……不减当年吗? 第1689章 万方同乐日 当然,崔耕也只是一阵阵心猿意马而已。堂堂的越王,连女侍卫都染指,那也太没品了。 他面色一肃,道:“如今天色已晚,有什么事儿明天再说吧。” “可……可是……”风间芳子着急道:“明天……明天恐怕就来不及了。” 崔耕有些不耐烦地道:“你个小丫头能有什么着急的事儿?算了,回去吧,莫胡思乱想了。” 风间芳子却不听话,道:“不,我不走,我要说……” “说什么啊?”崔耕正色道:“风间小娘子,你现在还小,并不懂男女情事,一时冲动日后必定后悔。回去吧,今晚的事情本王就当没发生过。你以后一定会遇到一个,值得你托付终身的郎君的。” “什么啊?莫非越王以为奴看上你了。今晚是来自荐枕席的?”风间芳子苦笑不得地道。 崔耕闹了个大红脸,道:“啊?难道不是?” 间芳子道:“当然不是了。奴是有一件事关越王性命的大事,要赶紧告诉越王。” “事关本王性命的大事?”崔耕赶紧把门打开,道:“风间小娘子,你进来吧。” “是。” 风间芳子进了屋,将那件大事一五一十的交代了一遍。 最后,她说道:“奴家所言句句是真,如果越王千岁不信的话,可以……” “不。”崔耕打断道:“风间小娘子说的话,本王都相信,我早就知道那人有问题了。呃……多谢风间小娘子直言相告,要不然,明天本王还真可能着了那人的道儿呢。” 风间芳子眼圈泛红,有些哽咽道:“这事儿哥哥不让奴家说。可奴家觉得,越王千岁是个好人,不应该就这样横死。” 崔耕安慰道:“风间正树此举也是人之常情,本王不会怪罪他的。行了,风间小娘子请回吧。今晚这事不要告诉任何人,连你哥哥都不要告诉,明日本王自有主张。” “越王千岁,您明日可要小心啊!” 风间芳子福了福身子,就转身去了。 望着小美人远去的背影,崔耕轻抚着下巴,道:“看来明日的千秋节之宴不好过啊,本王还要早做准备。” …… …… 与此同时,金亭馆驿内。 回纥二王子药罗葛骨力裴罗道:“我说老三啊,人家唐人已经得了玄昉之助,把武惠妃的病已经治好了。换言之,你用猞猁要挟唐人的计划已经完全失败。既然如此,你还赖在这不走,有什么用呢?听我一句话,还是快点回回纥去吧,免得给咱们回纥人丢人现眼。” 回纥达鲁玛尼格面露不屑之色,道:“什么?我丢回纥人的脸?难道二哥你管唐人的皇帝叫爷爷,就不丢咱们回纥人的脸了吗?就是要回回纥也是你回!” “我……我叫唐人皇帝爷爷,那是愿赌服输!”药罗葛骨力裴罗辩解道:“我留在这,那是要给大唐天子庆贺千秋节的,这是父汗交代下来的任务,有什么丢脸的?” “嘿嘿,你有任务,我就没有任务了吗?”回纥三王子达鲁玛尼格眉毛一挑,盯着药罗葛骨力裴罗的眼睛道:“不怕告诉二哥你,除了献猞猁外,小弟还有一招,能逼得大唐天子答应咱们回纥人的条件!” “啊?你还有后招?到底是什么招数?” 达鲁玛尼格下意识地压低了声音,道:“想来二哥你也不会为了个人小利,出卖咱们回纥人的利益。既然如此,小弟也就不瞒你了。我准备给大唐天子……如此这般,这般如此,不愁那大唐天子不就范!” 药罗葛骨力裴罗眼前一亮道:“行啊,二弟,这个主意你都能想得出来!看来咱们的条件,唐人是答应也得答应,不答应也得答应呢。” …… …… 太子东宫。 冒牌李子峤正与自己的心腹相对而坐。这个心腹当然不是吉温,而是玄昉和尚。 冒牌李子峤轻叹了一口气,道:“千秋节后,崔耕就会回转岭南道。既然如此,咱们的机会就只在明天。我心意已决,明日奋 起一搏杀了崔耕,保国家报皇恩。” 玄昉和尚整顿了一下思绪,缓缓道:“原来咱们的打算,是利用猫鬼之事将崔耕诱到长安来,寻机刺杀。刚开始还进行的非常顺利,不用咱们造势,武惠妃自己就产生了幻觉。李隆基为了武惠妃,招了崔耕到长安来。后来又发生了回纥使者要挟大唐朝廷之事,咱们就准备在千秋节上,崔耕全神贯注的为武惠妃驱逐妖鬼之时动手,胜算颇大。” 冒牌李子峤接话道:“可是后来,大师你为了国家大计,去柳府偷《金乌玉兔集》,结果把李隆基招来了。无奈之下,大师施展通天手段,把武惠妃医好了。这样一来,咱们就失去了刺杀崔耕的最佳机会。” “正是如此,大人你……” “关于这点,我何尝不知?”冒牌李子峤面容苦涩,道:“但明日已经是咱们最后的机会了,不管机会好坏,我都要试一试,粉身碎骨在所不惜!” 玄昉和尚还不死心,道:“其实要解我国之危,也不一定只有刺杀崔耕一条路。比如说,趁着崔耕大军出巢之际,您想办法抄他的后路,来个围魏救赵。” 冒牌李子峤微微摇头,道:“这主意也就是听起来不错罢了,实际上绝不可行。经过《金乌玉兔集》一事,你还不知道吗?李隆基防我防得紧呢,又怎么可能允许我染指兵权?” “那咱们再想其他的办法……” “没有更好的办法了。”冒牌李子峤长身而起,慨然道:“我心意已决,明日就行那博浪一击,大师勿复多言动摇我心。” 顿了顿,冒牌李子峤缓和了一下语气,道:“明日无论成败,我都活不了了,大师您继续留在这,恐怕也非常危险。这样吧……您明日一早就出城,快快回国。” “阿弥陀佛!” 玄昉和尚双手合十,深深一躬,道:“那咱们就此分别。回国之后,贫僧定将大人的勇烈之事,报知吾皇。大人的美名,必将 传遍吾国。就是千载之后,也应当有人祭祀大人。” 冒牌李子峤意兴阑珊地摆了摆手,道:“去吧,去吧。吾如此行事,又岂是在乎区区虚名?” “贫僧告退。” …… …… 第二日,正是八月初五,李隆基的生日,‘千秋节’。 其实千秋节并不是李隆基的生日那么简单,它对后世影响巨大。 在历史记载中,李隆基后来把千秋节改为‘天长节’。李隆基为太上皇后,唐肃宗继位。唐肃宗又将自己的生日九月初三,命名为‘天平地长节’。 这样,大唐朝廷一年要庆祝两个皇帝生日。 两个节日来得太近,庆祝起来过于麻烦。时间久了,大唐朝廷就干脆取了个中,在八月十五这天,举行隆重的庆祝活动,为两个皇帝庆祝生日。 后来,随着唐玄宗和唐肃宗的相继去世,大唐**日衰,庆祝活动逐渐取消。但百姓们却忘不了这个盛大的节日,慢慢地形成了‘中秋节’。 尽管在天长节之前,民间有庆祝八月十五的风俗,但那仅仅是赏月拜月而已。 真正举行大型庆祝活动庆祝此节,还是在天长节之后。所以完全可以说,天长节就是中秋节的前身。 当然了,现在的天长节还在八月初五,整个庆祝的仪式也非常隆重。 庆祝活动的主要地点,就在皇宫兴庆宫的花萼相辉楼旁边,勤政务本楼前的广场上。 花萼相辉楼乃当时的‘天下第一楼’,楼分三层,高过十丈,位在江西的滕王阁、湖北的黄鹤楼、湖南的岳阳楼、山西的鹳雀楼,这四大名楼之上。 李隆基和文武大臣,乃至各国使节,高坐花萼相辉楼上,对广场上的庆祝活动一览无遗。 这庆祝活动可太盛大了。 金吾及四军兵士陈仗而立;太常寺负责演奏大型的音乐;教坊司负责大陈山车、旱船、走索、丸剑、杂技、角抵……等杂技百戏。 到了下午,教坊司又引上百匹大象、犀牛、舞马 隆饰入场为戏,场面十分壮观。 更关键的是,这些表演不仅仅是给贵人们看的。 花萼相辉楼和亲政务本楼,都在兴庆宫的西南脚上,与东市只有一墙之隔。 八月初五这天,全城的百姓,都可以经东市进入兴庆宫,到达勤政务本楼前的广场上,观看这些表演。运气好的话,甚至会被李隆基叫到花萼楼上略微交谈几句,赐予酒食。 正所谓“八月平时花萼楼,万方同乐是千秋”。 花萼楼下表演精彩之极,百姓们兴高采烈,叫好之声甚至欢呼万岁不绝于耳。 任谁见了,都得赞一声,好一个太平盛世,盛嘉年华! 莫说各国使节了,就是崔耕见了这副场面,都一阵阵心潮澎拜,觉得自己多年对李隆基的隐忍,都得到了回报。自己百般克制,不愿意和大唐朝廷之间掀起战火,还不是就是为了百姓们享受太平,安居乐业吗? “越王千岁,准备了!” 正在崔耕胡思乱想之际,宦官鱼朝**到他身旁,低声提醒。 崔耕微微一愣,道:“嗯?准备?准备什么?” 鱼朝恩道:“当然是给陛下献境啊,这可是今天的重头戏。” 献镜? 崔耕当然明白,既然这千秋节是为了给李隆基庆祝生日,那给皇帝送生日礼物,就是千秋节的必须环节之一。 按照惯例,群臣们送的礼物,乃至于李隆基的回礼,都是精美的镜子。 有李隆基的御诗为证:“铸得千秋镜,光生百炼金。分将赐群臣,遇象见清心。台上冰华澈,窗中月影临。更衔长绶带,留意感人深。” 但是,各国使节送的礼物,就不指定非镜子不可了,允许他们自行选择。 崔耕不由得暗暗寻思:原来回纥人以一只猞猁威胁,逼着李隆基答应他们的条件。现在回纥二王子药罗葛骨力裴罗和三王子达鲁玛尼格都在,看他们那胸有成竹的样子,恐怕……要出什么幺蛾子啊!就是那位,隐忍到现在,也该动手了吧? 第1690章 史镜与人镜 按程序,给李隆基献礼物的次序为:朝廷四品以上的官员从小到大排列、各国使节、朝廷亲王、最后是太子。所以,崔耕其实是献礼的倒数第二位。 他早就准备了一面高约三丈的玻璃镜,这么大的镜子虽然罕见,但也很难称得上绝世之宝。 崔耕献上此镜,既符合他越王的身份,也不会显得太过谄媚。 在崔耕的预想中,这场献镜之礼如果要出事儿的话,应该在自己献镜之前,回纥使者献镜的时候。 然而,出乎他预料之外的是,在群臣献礼之时,就出事儿了。 当是时,李隆基面南背北居中而坐,武惠妃和赵丽妃在两旁相陪,其余人等分列两厢。 宦官鱼朝恩高声念道:“黄门侍郎、中书门下平章事张九龄,献……献……献……” 他吞吞吐吐,声音越来越低。 张九龄却面色丝毫不变,道:“本相到底献了什么,鱼公公尽管大胆地念出来!若陛下怪罪地话,由本相一力承担。” 李隆基一听,就知道张九龄的献礼有问题,沉声道:“鱼朝恩,你大胆地念!朕恕你无罪!” “是……是……”鱼朝恩哆里哆嗦地道:“张……张九龄献《千秋金鉴录》一本。” “啊?张张九龄献的不是 铜镜,而是什么《千秋金鉴录》?” “这……这不是给陛下找不痛快么?真是好的胆子!” “谁知道张相是怎么想的?就算他想给陛下提意见,也用不着现在吧?” …… 群臣们议论纷纷,外番使节们交头接耳。 好在大家都是有学问的人,从名字就可以看出来,这本书是给李隆基提意见的,倒也没猜张九龄有什么险恶的用心,只是觉得他很不识趣而已。 李隆基心里面不高兴,面上却不露声色,道:“张爱卿,你给朕献的这本《千秋金鉴录》,里面到底讲了什么?” 张九龄微微一躬身,道:“启禀陛下,这本书讲的是,千载以来,历代兴衰的缘由。总地来讲,君王尚简朴,国势就会蒸蒸日上。君王尚奢侈,国势就会江河日下。微臣望陛下御览此书后,能够仔细思量,将我大唐江山打理得蒸蒸日上。” 那言外之意,就是李隆基的这个千秋节太过奢侈浪费了,他要对李隆基进行劝谏。 “哈哈哈!” 李隆基先是面色微变,随即朗声笑道;“说得好!张爱卿说得好啊!太宗皇帝曾经说过:以铜为镜,可以正衣冠;以古为镜,可以知兴替;以人为镜,可以明得失。今日张爱卿送朕以 《千秋金鉴录》,就是让朕以史古镜。嗯,甚好,甚好,这个镜子,朕非常喜欢,它不知胜过多少真正的镜子哩!” 李隆基此言说得极有水平,转瞬间就将现场的尴尬气氛完全化解了。 张九龄献书的目的,是要给李隆基提意见,而不是故意给李隆基的《千秋节》添堵。 闻听此言,他跪倒在地,道:“陛下虚心纳谏,真乃尧舜之君也!臣张九龄不才,愿随陛下一起,开创我大唐盛世。” “好!” 李隆基站起身来,手举酒杯道:“诸君,咱们满饮此杯。齐心协力,造福万民,开创大唐盛世!” “遵旨!” 当即,各大臣乃至外邦使节齐齐举杯,一饮而尽,气氛愈发热烈。 其实李隆基刚听了张九龄的话,真有狠狠把这败兴的家伙抽死的冲动。但现在是自己的生日,他着实不想坏了兴致,才灵机一动想出来刚才那番说辞。 看到现在的景况,李隆基不由得为自己的机智洋洋自得。 可正在这时,忽然,一阵拍手响起。 有人高声道:“好!好一个以铜为镜可以正衣冠;以古为镜以知兴替;以人为镜可以明得失啊!本王子不想让张相专美于前,也想为陛下献上一镜哩。” 谁? 人们 循声望去,但见说话的正是会回纥三王子达鲁玛尼格。 李隆基不悦道:“怎么?达鲁玛尼格王子也要献镜?你不是……不是要献猞猁么?” 达鲁玛尼格老脸一红,随便找了个理由,道:“呃……我回去想了一下,猞猁在长安不算稀奇,献给陛下也没什么意思,于是就换了个给陛下的礼物。” “哦?但不知三王子达鲁玛尼格给朕准备的,到底是什么镜子?”刚才达鲁玛尼格说,也要献上一镜,所以李隆基才有此问。 达鲁玛尼格微微一笑,胸有成竹地道:“此镜既非铜镜,也非玻璃镜,而是……镜。” “啥?人……人镜?”一股不祥的预感,涌上了李隆基的心头。 达鲁玛尼格理直气壮地道:“陛下刚才也说了,以铜为镜可以正衣冠;以古为镜以知兴替;以人为镜可以明得失。外臣献上人镜,有何不可?” 张九龄也觉得达鲁玛尼格没憋着什么好屁,斥道:“太宗所谓的人镜,指的是我大唐名臣郑国公魏征,此等人物一百年都未必能出一个。你们回纥能有什么人,可以和郑国公相提并论?真是令人可发一笑!” 达鲁玛尼格的面上现出颇为玩味的笑容,道:“张相莫着急嘛……此人 是不是能比得上贵国的郑国公魏征,你说了不算,我说了也不算。得陛下和赵丽妃娘娘说了才算哩。” “嗯?怎么还有赵丽妃的事儿?”张九龄的不祥预感越发强烈。 这回达鲁玛尼格这回却不直接回答了,而是冲着李隆基深施一礼,道:“我回纥想向大唐进献人镜,还请陛下准许。” 千秋节本来就有外番使者献寿礼的程序,李隆基就是想不准许,也没什么合适的理由啊! 他只得道:“准!” “谢陛下!” 功夫不大,脚步声声,在两个回纥人的夹持下,一名五十来岁唐人模样的人,被带上了花萼楼。此人被捆了个结结实实,嘴里还被塞了块抹布。 达鲁玛尼格介绍道:“启禀大唐天子,这位就是我回纥要献给陛下的人镜了。他可以照出不少东西哩,无论是您想看到的,还是……不想看到的。” “这是……” 人们面面相觑,绝大部分人,包括李隆基、崔耕在内,都不认识这个被五花大绑之人。 可是,太仆卿张暐却面色大变,脱口而出,道:“岑宣怀,是你?你……这么多年了,你还没死呢!” 赵丽妃也睁大了眼睛,惊呼道“杀!杀了他!陛下,不能让此人在花萼楼上胡言乱语!” 第1691章 意在沛公剑 如果说,刚才李隆基和崔耕还对眼前之人全无头绪的话,那么现在,见了太仆卿张暐和赵丽妃的表现后,他们已经对此人的身份动若关火了。 当初赵丽妃为张暐的家妓,受了张暐之命,给李隆基侍寝。后来赵丽妃生了一个儿子,起名李子峤。 李隆基、赵丽妃和张暐都明白,在最初的时候,赵丽妃不光是陪李隆基一个人。所以,这李子峤的亲生父亲到底是谁,就是一笔糊涂账。 现在张暐和赵丽妃如此紧张,那此人的身份简直呼之欲出了——在和李隆基差不多相同的时间内,和赵丽妃上过床的男人! 这事儿若是传扬出去,不仅仅是赵丽妃的一大丑闻,而且影响了了大唐朝廷的安稳。 因为,李隆基明面上就这么一个儿子。他的血脉若值得怀疑,那他的太子之位就难以保住。 进一步说,李隆基若无子,百年之后这大唐江山又传给谁呢? 李隆基的面上紧张起来。 回纥二王子达鲁玛尼格察言观色,就知道自己这把赌对了,一下子就踢到了大唐的命门。 他得意道:“怎么样,大唐天子,您可对我回纥人的贺礼满意吗?” “满……满意……”李隆基含糊答应。 “那您是想让外臣将这人镜,就 这个样子送给您呢?还是……将他口中的抹布除了再送给您呢?” “当然是就这么送给朕了。”李隆基关心则乱,迫不及待地道。 达鲁玛尼格眼中精光一闪,道:“就这么送给陛下,当然也不是不行……不过……” “怎样?” “那您得答应外臣一个条件:按照之前我回纥提出来的,大唐以第三种额度与我回纥贸易。” 李隆基咬着牙,沉声道:“敢情是在朕等着朕呢!看来,你们回纥人一直没放弃此事啊。” 达鲁玛尼格微微躬身,缓和了一下语气,道:“事关我回纥兴亡,外臣又焉敢轻言放弃?还请大唐天子开恩,答应外臣这个条件。” “朕要是不答应呢?” “那对不起,外臣就要将这人镜口中的破布拿出来,再献与陛下了。到时候,他在各国使节,乃是天下人面前胡言乱语了什么,可怪不得外臣。”达鲁玛尼格胜券在握,不慌不忙地威胁道。 “这……” 李隆基面色阴沉不定,看向崔耕道:“越王,你过来,朕有话跟你讲。” 崔耕微微点头,道:“不必了,微臣知道,此事事关太子。” 现在火烧眉毛,李隆基也顾不得问崔耕,为什么知道这桩隐秘之事了。 他问道:“既然 如此,那依越王之见,朕是应该答应回纥人的要求,还是不答应呢?” 达鲁玛尼格见李隆基问崔耕的意见可着急了。说到底,李子峤到底是不是李隆基的儿子,关崔耕屁事啊?甚至于,恐怕崔耕还对李隆基无子乐见其成呢?李隆基若是听了崔耕的意见,不管这个假儿子了可咋办? 不待崔耕说话,达鲁玛尼格就迫不及待地威胁,道:“大唐事务,一切由陛下一言而决,又何须问越王的意见?再说了,这可是太子啊!他的身份若是出了问题……” 接下来的话,达鲁玛尼格没说出来。毕竟他是要威胁李隆基,说出来了就相当于撕票了,那可怎么拿钱? 尽管如此,在场的众人都是人精,听到这里,已经大概明白,达鲁玛尼格是说太子李子峤的身份有问题,那岑宣怀就是人证。 李子峤就出现的太过离奇,大家早就对他的身份有些怀疑,只是没人挑破这层窗户纸而已。 如今听达鲁玛尼格这么说,人们都瞪大了眼睛,张大了耳朵,凝神观察各方的反应。 正在这关键时刻,忽然—— “竟然怀疑本太子的身份?贼子敢尔!” 一声大喝从太子李子峤的口中喷出,与此同时,他飞身往殿前武士的身旁跑 去。 紧接着,他“锵啷”一声,抽出了那殿前武士的佩剑。 然后,他紧跑几步,冲着回纥三王子达鲁玛尼格……身旁的岑宣怀就刺! 好,好一个机灵的太子爷! 这回大家都明白了李子峤的真正目的了——杀岑宣怀灭口,只要他死了,回纥人没了人证,就再也无法威胁大唐! 不仅仅是旁人明白,达鲁玛尼格也明白啊。 他当时就急了,道;“李子峤,你敢杀人灭口!你特么的还不要脸?大唐天子,有人在你面前杀人,你到底管不管啊?” 然而,李隆基就像是被吓傻了一样,无动于衷。 两个回纥勇士带着岑宣怀左躲右闪,险象环生,似乎坚持不了多久。 没办法,如此重大的场合,岂能容人带着兵刃上来?若是有人伺机行刺怎么办?事实上,现场只有殿前武士有兵刃。 只要李隆基不发话,这两个回纥勇士就要在手无寸铁地情况下,对付太子李子峤。 那怎么打啊? 无奈之下,达鲁玛尼格将自己的椅子举了起来,重重地往李子峤的身上砸去。 同一时刻,回纥二王子药罗葛骨力裴罗也反应了过来,扔出了自己的椅子。 呜! 两把椅子挂定了风声,一左一右,同时向李子峤砸来。 “ 哎呀,不好!” 李子峤似乎惊慌失措,大叫一声,往后面急退。连退几步之后,一个站立不稳,跌倒在地。 恰好就落在了崔耕的身前。 “太子殿下请起。” 崔耕站起身来,似乎要以手相搀。 “多……多谢越王……” 李子峤侧身左手拄地,右手前伸,似乎要借崔耕的力起身。 这些动作还算正常。 可是突然间,李子峤右手一翻,一把漆黑的匕首,突然出现在他的手中。 扑哧! 李子峤一跃而起,那匕首直插入越王崔耕的前胸,狞笑道:“崔耕受死!” “啊?怎么会这样?”所有人等尽皆目瞪口呆。 他们都明白,崔耕没带多少护卫,就敢从自己的老巢到长安来。不是因为他疯了,而是他若出了什么意外,岭西联邦、岭南道、剑南道、黑水国、契丹、室韦国、新罗同时发兵为崔耕报仇,天下就会陷入阵阵腥风血雨中,大唐也会面临灭顶之灾。 如今太子李子峤,暴起发难,把崔耕杀了,不管他本身的目的是什么,天下从此多事矣! 如同一盆凉水兜头而下。李隆基从心里凉到了心外,厉声斥道:“你……你这逆子,究竟干了什么?你知不知道,你这一手……断送了朕的大好江山!” 第1692章 太子身份谜 回纥三王子达鲁玛尼格这时候也傻眼了。他明白,现在回纥是黄泥巴掉进裤~裆里,不是屎也是屎了。 本来他自己原本的打算,是利用岑宣怀威胁李隆基,答应回纥人的条件。 现在可好,倒像是回纥人同大唐朝廷密切配合,演了一场戏,给太子李子峤创造杀崔耕的机会似的。大唐天子李隆基怕因崔耕之死遭到报复,回纥人同样也怕啊。 达鲁玛尼格着急道:“天地良心,各国使者作证,我们回纥绝无行刺越王之意!这……这事都是那大唐太子李子峤干的,跟我们回纥人完全无关啊。” 一个淡定的声音响起,道:“我相信你。” 达鲁玛尼格忙不迭地道:“多谢,多谢。您可一定得给我们回纥……诶?不对呀……” 忽然,达鲁玛尼格反应了过来,这声音怎么这么熟悉呢? 他寻声望去,却见崔耕已经笑盈盈地站了起来。而太子李子峤却已经仰面摔倒,捂着肚子,额头上大滴的汗水滚滚而落,嘴里哼哼唧唧似乎在忍受着巨大的痛苦。 达鲁玛尼格惊讶道:“这是怎么回事?我明明看见……” 崔耕接话道:“你明明看见那匕首**了本王的胸口,但是……你看见本王的胸口出血了吗?实不相瞒,本王早有准备,在衣服里面内衬着一层软甲,这匕首伤不了我。而且我带了天下第一高手隐娘崔秀芳来,他绝无第二次出手的机会。你看现在,这厮不是已经被踹倒了吗?” “这样啊……原来是越王千岁早有准备 ,神机妙算。”达鲁玛尼格目光闪烁,道:“能不能将行刺您的那把匕首,给我看看?” “当然可以。” 崔耕不疑有他,直接将那把匕首递给了达鲁玛尼格。反正他有崔秀芳保护,也不怕达鲁玛尼格出什么幺蛾子。 “这把匕首还真是不错。”达鲁玛尼格将匕首接过来,仔细端详,嘴里嘟囔着。 可是忽然,他猛地往前一进步,向着岑宣怀的身上猛刺而去。 噗!噗!噗! 只在顷刻间,岑宣怀的胸部就被捅了七八个大口子,鲜血汩汩而出。 扑通! 达鲁玛尼格拔出匕首,狠狠的一踹,岑宣怀的尸身跌倒在地。 当啷! 达鲁玛尼格将匕首往地上一扔,擦了擦手,笑吟吟地道:“好了,本王子该干的事都干完了。现在的情况是:大唐太子李子峤行刺越王崔耕,这事儿怎么处理?你们自己商量吧。” 很显然,他给崔耕和李隆基出了一个大难题。 若李子峤不是李隆基的儿子,那把李子峤宰了这事儿就算完了,不可能引发崔耕和李隆基之间的战争。 但是现在,岑宣怀死了,死无对证。现在的李子峤还是李隆基唯一的儿子,正儿八经的太子爷。 从礼法上讲,太子杀越王那就是以君杀臣,算不得什么了不得的大罪吧,皇帝深斥几句就算顶天了。 但从实际来看,崔耕的实力比李隆基还要强大得多,被太子李子峤行刺,他能咽的下这口气?恐怕非要李隆基交出李子峤不可。 但对于李隆基来说,在天下人面 前,众目睽睽之下,把自己唯一的儿子交出去,他的老脸可往哪搁?大唐朝廷的面子还要不要了? 所以,此事稍一不慎就会引起李隆基和崔耕之间的战争,回纥人可以坐收渔翁之利。 冒牌李子峤也看出了便宜,强忍着腹痛,站起身来,用手点指着崔耕,厉声道:“崔耕,你这个乱臣贼子,本太子无时无刻不想将你碎尸万段,吃你的肉,喝你的血!现在我功败垂成,那没啥说的。要杀要剐随你的便。只是……某一人做事一人当,你不要怪罪到父皇以及大唐无辜百姓的身上。” 这番话义正辞严,李隆基和大唐众臣们就更不能让崔耕把李子峤怎么样了。 宰相张嘉贞劝道:“越王千岁,太子殿下只是一时糊涂。您大人有大量,还请饶了他这一遭吧。我……我张嘉贞求您了。” 说着话,张嘉贞扑通一声,跪倒在崔耕的面前。 李林甫也道:“虽然太子行止有差,但不幸中的万幸,越王您没受什么伤。如此就处置了太子,不大合适吧?看在老夫的面子上,还请越王,高抬贵,饶了他这一次。” 说着话,李林甫也跪倒了。 “还请越王开恩啊!” 在张九龄的带领下,群臣纷纷跪倒在崔耕的面前。 李隆基也面带求恳之色,看向崔耕,道:“越王,你看这事儿……有得商量不?” 他身为大唐天子,在这种场合下说出这种话,已经是对崔耕足够示弱了。 大家如此表现,似乎真给崔耕出了一个大大的难题。他若 执意不肯原谅李子峤,那也太凶狠霸道了。但他若是答应了这些人的要求,又如何咽得下这口气? 各国使节都紧张地看向崔耕,且看他如何应对。 “哈哈哈!” 忽然,崔耕朗声笑道:“大家这是干什么啊?好像我崔耕多么不讲理似的?这么说吧,本王原谅太子了,你们都起来吧。” “多谢越王千岁!”群臣纷纷起身。 李隆基高兴地道:“太子,还不赶快向越王谢罪?你要仔细想想,以往是多么的大错特错!” 冒牌李子峤暗松了一口气,微微躬身道:“看来以前。我的确是误会越王了,多谢您今天……” “诶,慢来!慢来!”崔耕歪着脑袋道:“你以为本王原谅你了?” “啊?您之前不是说原谅“太子”了吗?怎能出尔反尔呢?”李子峤面色微变。 崔耕意味深长地道:“本王说的是原谅太子,可不是原谅你啊。” “这是什么话?”李子峤怒喝道:“我就是太子,太子就是我。越王如此狡辩,又怎能说服天下人?” 崔耕却微微摇头,道:“非也,非也。你说你是太子,起码也得……是陛下的亲生儿子吧?” 达鲁玛尼格忍不住插话道:“李子峤当然是陛下的亲生儿子,你说他不是陛下之子,有何证据?” 崔耕眉毛一挑,道:“哦,是吗?达鲁玛尼格,你以为自己杀了岑宣怀,本王就没证据了吗?” 一股不祥的预感涌上了达鲁玛尼格的心头,期期艾艾地道:“越王您难道还有别……那个 ……证据吗?” 崔耕道:“当然有。李子峤另有其人,大家眼前的太子爷,其实是个冒牌货!” 说着话,他往四下里看了一圈儿,道:“本王今天为什么会内衬软甲,就是猜到这个冒牌货今天要不利于本王。” 张九龄将信将疑,道:“越王千岁说,太子是冒牌的,他的真正身份又是谁?您知道吗?” 崔耕道:“本王当然知道,他的真正身份就是扶桑遣唐使,阿倍仲麻吕。他来大唐的目的,就是为了阻止岭南道出兵扶桑,行刺本王。在航行图中,阿倍仲麻吕一行遇到了风暴,也不知他从何处上岸,以及从哪里得知了李子峤的事。总而言之,他伪造了身份,欺骗了陛下以及大家。” 张九龄又问道:“那越王又是如何得知此事的呢?” 崔耕道:“张相还记得,当初闻出了玉辟邪香味的,那个扶桑小娘子吗?她叫风间芳子,乃是扶桑使团的成员之一。在搜查太子东宫的时候,风间芳子见到了这个冒牌货,并且在昨夜将他的真实身份告知了本王。本王这才有所准备,幸免于难。” 啪!啪!啪! 好个阿倍仲麻吕,即便被说穿了身份,依旧心神不乱,苦思脱身之计。 忽然,他轻拍了几下手道:“好个越王,真能编啊,说得本太子都有些信了。但是,真的假不了,假的真不了。光凭一个扶桑小娘子的指证,你就能说本太子是冒牌货吗?谁知道那风间芳子,是不是因为受了你的威逼利诱,故意诬蔑本太子呢?” 第1693章 真假各就位 达鲁玛尼格这个搅屎棍看出了便宜,附和道:“对啊!一个小小的扶桑女子,就能证明太子殿下的身份了?再说了,她到底是扶桑使节团成员,还是越王你从哪个妓馆里找来的妓子,那也说不好呢。” 张九龄不希望大唐太子再出什么意外,正色道:“若单凭一家之言,就认定太子殿下的身份有问题,那也太难服众了。” 李隆基也道:“太子事关国本,任何动摇太子之位的事情都必须慎之又慎。如果越王确要怀疑太子的身份,还请拿出过硬的证明来。” …… 一时间,众人纷纷发言,都声称,单凭风间芳子无法证伪李子峤的身份。看来崔耕即便是让风间芳子和阿倍仲麻吕当面对峙,都无济于事了。 言毕,大家都有些紧张地看向崔耕,且看着名闻天下的越王千岁,是在大家的威逼下当场缩了呢,还是能像传闻中那样,能于几乎不可能中翻盘。 哈哈哈~~ 忽然,崔耕往四下里看了一圈,仰天长笑道:“怎么?大家以为,本王证明这冒牌货是阿倍仲麻吕的证据,是风间小娘子吗?” “啊?”李隆基面色微变,道:“难道不是?” 崔耕道:“当然不是。其实本王有两个人证,一为赵丽妃娘娘,二为真正的李子峤。” “什么?还有真正的李子峤?” “真正的李子峤在越王的手里!” “越王真是一步一算,环环相扣啊!佩服佩服!” …… 不少人惊呼出声。 崔耕没理他们,冲着李隆基微微一躬身,道:“还请陛下准许,真正的李子峤上场与这冒牌货当面对峙。” 李隆基只要有个儿子就行了,他可不管哪个李子峤是他的儿子。反正哪个身上都没他的血脉。当然了,如果此人身上有赵丽妃的血脉,也算聊胜于无。 李隆基点头道:“准!” 崔耕一使眼色,宋根海下楼,通知早有准备的李子峤上楼。 最初,无论崔耕还是真正李子峤,都不希望真正的李子峤暴露在天下人的面前。不过,现在扶桑人冒充李子峤祸乱大唐,容不得他们有私心,真正的李子峤必须出场作证。 蹬蹬蹬~~ 功夫不大,随着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响,有一个玉树临风、风神如玉,面目与赵丽妃有五六七分相似的青年男子,走上了花萼楼。。 赵丽妃是在李隆基登基之后,才被接到长安城的。所以,赵丽妃和李子峤分别的时候,李子峤都七八岁了,当然记得自己亲生母亲的相貌。 李子峤上得楼来,不看李隆基,一眼就看向了赵丽妃,跪倒在地,带着哭腔道:“娘,孩儿终于见到您了,想不到咱们母子今生还有相逢之日!” 言毕,他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连磕了三个响头。再仰起头来时,已经是眼圈泛红,泪水如同断了线的珍珠一样“噗簌簌”地往下流。 “我那苦命的孩儿啊!” 虽然李子峤相貌变化颇大,但他毕竟长得随赵丽妃,而不是岑宣怀。赵丽妃一眼就认定,眼前之人才是自己的亲生之子。 她痛呼一声,同样是泪流满面。 在场之人都有眼睛,看看赵丽妃再看看李子峤,都暗暗觉得,越王没说谎,恐怕这个李子峤才是真的。 达鲁玛尼格一看不好,继续捣乱道:“越王说这人是真正的李子峤,他就是李子峤了?事关大唐太子,岂能如此轻忽?怎么……怎么也得搞个滴血认亲啥的吧?” 赵丽妃抹着眼泪,道:“不用滴血验亲,我那苦命的孩儿左脚下有一颗红痣。此事只有极为亲近的人才知道,决对做不了假,让他脱了鞋一看便知。” 李隆基点头,吩咐道:“你们二人都脱下鞋子,让天下人验看验看,左脚下有没有那颗红痣吧?” “遵旨。” 李子峤应了一声,就将鞋袜脱了下来,将脚底板向众人展示。果然,他的左脚下有一颗红痣如黄豆大小,殷红似血。 崔耕笑盈盈地看向阿倍仲麻吕道:“所谓的太子殿下,您脚下的红痣呢?也让大家见识见识吧。” “我……我……” 阿倍仲麻吕目光闪烁,道:“好吧,我脚下没有什么红痣。但那……那是我长大后,红痣自己消失了。单凭一颗痣就认定谁是太子,这也太儿戏了吧?” 李子峤眉毛一挑,不慌不忙地道:“单凭一颗痣就认定我是李子峤,的确是太草率了一些。但是,冒牌货,你想过没有,能证明我身份的东西可不只这一条啊!” 一股不祥地预感涌上了阿倍仲麻吕的心头,道:“你的意思是……” “嘿嘿,咱们可以当面对质嘛。比如说,我……呃……也可以说是你,小时候住的那个院子里,里面有几颗梧桐树?” 阿倍仲麻吕额头上冷汗直淌,道:“三……哦,不,四棵。” “错!是没有!”李子峤笑盈盈地道:“为防小人作乱,我那院子里一颗树都没有,更何况是什么梧桐树呢?哈哈!” “你……你……你好奸诈……” 噗! 阿倍仲麻吕似乎受不了这个打击,狂喷了一口血,仰面摔倒。 事情发展至此,谁是李逵谁是李鬼已然分明。 李隆基看向李子峤道:“看来你才是朕的儿子了。不过……你到底是如何和越王相识的?又因何,任由那阿倍仲麻吕冒充你,而不主动揭穿他呢?” 李子峤当然不能实话说,那样的话,对他和崔耕的名声都 不好。 他胸有成竹地道:“启禀父皇,是这么回事儿。儿臣离开了潞州之后,在客栈内生了一场大病,连床都下不了。多亏了店家心肠好,没有将我抛之店外。非但如此,他们还请了良医给我诊治。天可怜见,今年我终于恢复如初了。但我听说了那冒牌货的消息之后,他已经当上太子了。我怕遭了他的暗害,不敢主动现身,这才求到了越王的身上。” “原来如此。” 李隆基点了点头,道:“如此说来,之前那冒牌货所为的一切,都与你无关了。同样地,你于国家无尺寸之功,朕也不能平白无故地封你为太子。这样吧……朕还是先封你为齐王,待为国家立下功劳,再行封赏。” “谢父皇!”李子峤跪倒在地。 “恭喜陛下于千秋节之际,真正的父子重逢!” 本着变坏事为好事的精神,在张九龄的带领下,群臣也纷纷跪倒在地,为李隆基贺喜。 外国使者也不能不给这个面子,同样跪倒在地,道:“恭喜大唐天子,贺喜大唐天子1” 李隆基虽然心里没啥好高兴的,但还是强颜欢笑双手虚扶,道:“众卿平身!” “谢陛下!” 人们应了一声,乱哄哄地起身。 可正在这一片混乱之机,陡然间一声大喝响起—— “杀!” 寒光一闪,血光崩现! 第1694章 养个白眼狼 “贼子敢尔!” 崔秀芳娇嗤一声,飞身往阿倍仲麻吕的身上踹去,直把这小子踹出了一丈多远 然而,现在已经晚了,一把短剑从李子峤的背后插入,在胸前透出。 李子峤口中“嗬嗬”,眼神涣散,无力地倒在地上,显然是必死无疑了。 阿倍仲麻吕的肋骨被踢断了数根,疼得汗出如浆,口中却是一阵大笑,道:“李子峤啊,李子峤,你乖乖地躲起来,多好啊!现在后悔了吧?刚当上齐王一会儿,就魂归天外!再大的富贵,你有命享吗?” 随后,又无比怨毒地看向李隆基,道:“某此次刺杀失败,扶桑恐怕难逃灭国之难。但是,那又如何?你李隆基无子,大唐不亡而亡,比扶桑也好不到哪去!” 李隆基直气的浑身颤抖,怒吼道:“杀!杀了他!给朕把这扶桑贼子剁碎了喂猪,喂狗!” “喏!” 殿前武士答应一声,拖了阿倍仲麻吕就走。 阿倍仲麻吕嚣张地声音不断传来,道:“痛快啊!痛快!我扶桑有大唐陪葬,这国灭的也算壮烈啊!” …… 李隆基重新变成了老绝户,接下来的程序,当然觉得没滋没味儿的。不待全部程序走完,他就宣布身体不爽,要回宫休息。李隆基这寿星老一离开,其他人也就纷纷告辞,各回各家各找各妈了。 崔耕回到越王府时,已经是天将傍晚。 “诶,奇怪!” 到了家中不久,崔耕总觉得少了点什么的,仔细一琢磨才恍然大悟,少了自己的乖女儿崔芬。往常自己一进家门,小家伙就 会主动前来,要爹爹抱抱,今日怎么不见踪影? 他问道:“芬儿去哪儿了?” 曹月婵略带酸味儿,道;“她被芳子带着,去东市玩儿去了。诶,还别说,你这个女侍卫功夫不知道怎么样,哄孩子是真有一套。现在芬儿喜欢他,还要胜过我不少哩。” 崔耕这才放下心来,道:“行了,你是芬儿的娘亲,她再喜欢谁,也不会超过你去,吃的哪门子无名醋啊!” “是,妾身是芬儿的娘亲,但是……还是你的妻子呢。你就一定喜欢我超过她?那芳子正值青春年少,不防着点儿……成吗?” “怎么这事儿还牵扯到我身上来了?本王是那种人吗?”崔耕哭笑不得地道, “你是不是那种人妾身不知道,但前不久,越王府内可多了个真源长公主哩。” …… 曹月婵依旧对薛瑶英的事儿耿耿于怀,借着风间芳子之事,不断地敲打崔耕。 崔耕一阵阵的焦头烂额,疲于应付。 说话间,他们俩的注意力都不在崔芬的身上了。 可直到红日西坠,玉兔东升,崔芬和风间芳子都没回来。按说这时候,东市早就关闭儿了啊! 崔耕这才着急,赶紧派人去找,最后甚至动用了官府的力量。 直到一更天之后,宋根海才将凤间芳子带到了崔耕的面前。她的身后,却没有崔芬的身影! 噗通! 风间芳子跪倒在地,一滴滴泪水如断了线的珍珠一般滚滚落下,道:“奴家罪无可恕,越王千岁,你杀了我吧!” “我……本王杀你也没什么用啊?”崔耕 直感到脑袋嗡嗡直响,猛地一跺脚,道:“芬儿到底怎么样了?你……你倒是快说啊!” “芬儿小娘子,她……她……她被我哥哥带走了。” “带到哪去了?” “扶桑。” “风间正树把芬儿带到扶桑,干什么去?” 风间芳子道:“今日奴家带着芬儿小娘子去东市玩耍,还没到东市呢,就被哥哥骗到了一个小院内,把我们俩制住了。然后,他就把我绑了起来,带着芬儿小娘子走了。” “好啊,风间正树!” 崔耕听到这里,简直恨得压根都痒痒,道:“枉本王救了你足足两次,你就是这么报答本王的?简直比白眼狼还白眼狼啊!非我族类,其心必异。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啊,我……我怎么就忘了先贤的教诲呢!” “不……我哥哥不是白眼狼!” 尽管被风间正树害到了如此地步,风间芳子还是努力替他辩解,道:“我哥哥之所以这么做,是有苦衷的。临走之前,他让我给您带一句话。” “什么话?” “他说,越王千岁对他有两次救命之恩,如此大恩大德,他一辈子都报不完。但是,我风间家世受扶桑国恩,此恩也不能不报。如今越王欲尽起大军灭我扶桑国祚,他也只能在其中尽量弥缝了。” 崔耕冷笑道:“所以,他就抓了芬儿为人质,让本王不敢再**扶桑?那当初你们要留在本王身边学习,也全是谎言了?” 风间芳子低下头去,弱弱地道:“救李光弼将军,确实是奴家的主意。但是,留下越王身边学习, 却是哥哥的主意。我……我也不知道,哥哥当初是怎么想的。不过哥哥向我保证过,虽然他掳走了芬儿小娘子,但是,绝不会伤害她,甚至会拼了命的保护他!” “风间正树在扶桑就是个小人物,这个保证有个屁用!”崔耕恨恨地道。 这话有理。 虽然崔耕不知道风间家族在扶桑的地位,但他难道还不知道阿倍仲麻吕在扶桑的地位吗? 阿倍仲麻吕在历史记载中大大有名,他甚至有个汉名叫晁衡。 李白错听晁衡遇难的传闻后,曾经写过一首诗哀悼:“日本晁卿辞帝都,征帆一片绕蓬壶。明月不归沉碧海,白云愁色满苍梧。” 王维也曾经为他写过一首诗:“积水不可极,安知沧海东。九州何处远,万里若乘空。向国唯看日,归帆但信风。鳌身映天黑,鱼眼射波红。乡树扶桑外,主人孤岛中。别离方异域,音信若为通。” 但即便这晁衡,或者说阿倍仲麻吕,在扶桑也不过是个中小贵族。那作为他手下的风间兄妹,又能有什么显赫的出身? 他能做得了众扶桑贵人的主吗? 当然,有风间正树这个保证,总比没这个保证好,崔耕稍稍放下心来。 他想了一下,命人将风间芳子带下去,严加看管,生活上莫要亏待。 第二天一早,崔耕赶紧召集众心腹商议对策。 李光弼有些不以为然,道:“我就不信了,咱们真的大举**扶桑。那扶桑贵人们就敢把芳儿小娘子怎么样了?借他们俩胆儿!咱们只管按原计划行事就行了,恐怕那 扶桑贵人们还得精心保护芬儿小娘子的安全哩。” 杨玄琰白了他一眼,道:“得了吧,站着说话不要疼。敢情那不是你女儿,你豁的出去。万一就是有扶桑贵人不怕死,非要芬儿妹妹给扶桑陪葬呢?” 张巡也道:“何必还万一啊?那阿倍仲麻吕不就在眼前吗?扶桑也算当世大国之一,当次国难之际,能少的了仁人志士?” 李光弼不服气地道:“那你们说怎么办?难不成咱们就如了风间正树的意,不再攻打扶桑了?一年不打,两年不打……十年不打,二十年不打……谁知道芬儿小娘子是否还安好呢?就算安好,她这一辈子不就耽误了吗?” …… 众人吵吵嚷嚷,争论不休,但一直没商量出一条可行之计来。 其实大家都知道,最好的办法是,派人去扶桑想办法把崔芬救出来。但是,扶桑人对大唐研究甚多,唐人却对扶桑所知甚少,大家就是想冒充扶桑人都冒充不像,就更莫提什么趁机救出崔芬了。 再者,人家扶桑人视崔芬为护身符,能不加强防备?大家连有心算无心的机会都没有,其难度可比凤间正树,掳走崔芬可大多啦。 最后还是崔秀芳轻咳一声,道:“大家莫吵了,还是我走一趟扶桑,想办法把芬儿救出来吧。” 崔耕咽了口吐沫,道:“不是,这救芬儿的事儿,跟个人的勇武关系不大,你……你能成吗?” “怎么不成?”崔秀芳道:“二郎,你也真是关心则乱。难道……你就忘了,妾身这次为什么来长安吗?” 第1695章 鉴真和尚来 崔秀芳当初是留在泉州城的,直到昨天早上,才孤身一人来到了长安。 来得正好,恰巧崔耕得知了冒牌李子峤的真正身份,要对他的行刺有所防备。于是乎,崔耕就把崔秀芳带到身旁护卫。 既然如此,崔秀芳原本来长安的目的,当然就不是为了保护崔耕了。 事实上,她是来向崔耕辞行的。 崔秀芳的武功当然不是凭空而来,她有个师傅是个尼姑,法号慧贤。 自从崔秀芳为未婚夫报仇,追杀邱奉云以来,浪迹江湖,居无定所,渐渐地和慧贤师太失去了联系。 直到最近她才知道,慧贤师太已经于十年前远渡扶桑。 如今岭南道为了攻打扶桑,打造战船,已经准备了两年之久。这事儿扶桑岂能不知? 可以想见,在扶桑唐人的日子肯定非常不好过。 崔秀芳的武功天下第一,那是她天赋异禀。慧贤师太的武功相对她而言,就很差一些了。 崔秀芳心忧师傅的安危,准备远渡扶桑,护送恩师回转大唐。 崔耕其实之前已经听崔秀芳说过这事了,但是他心忧崔秀芳的安危,一直没同意。 现在见她旧事重提,崔耕皱眉道:“你纵是武功天下第一,在大军面前又有什么用?难道你忘了连云堡上,你身受重伤,柴云瑞老爷子回归天外的事儿了吗?再者,你身份特殊,扶桑人知道你的身份之后,那还不得倾力捉拿你啊,还不够给人家慧贤师太添乱呢。” 崔秀芳俏脸一沉,道:“二郎,我是来通知你这件事的, 可不是来求你允准的。不论你答不答应,我都会去扶桑接师傅,顺便再把芬儿救回来。” 顿了顿,又缓和了下语气道:“师傅在扶桑已经有十年了,想必也不是没有根基的。我在她的帮助下,把芬儿救出来,应该没什么难度。” 曹月婵心忧爱女,忙不迭道:“那就多谢秀芳妹子了。” “你莫乱吵吵!”崔耕打断道:“哪有那么容易啊?一个尼姑就能影响国家大事?就算你不了解扶桑的国情,但套在咱们大唐的身上,用脚后跟一想,这事儿也不靠谱啊。” 曹月婵泪眼婆娑,道:“秀芳妹子要去救芬儿,你说不可行。让你自己想办法,你又没有。那你说,现在咱们该怎么办?我看你根本就没把这事儿放在心上。我可怜的女儿啊……” 崔秀芳也趁机拱火,道:“就是,就是,二郎只看重儿子,不看重女儿。我这当姨娘的,都看不过眼了。” “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 崔耕被曹月婵和崔秀芳这么一逼,真是一个头两个大。 他暗暗寻思:月婵因为芬儿的事,已经丧失了理智。无论如何,她只要救回了芬儿就好。 秀芳一心要救恩师慧贤师太,就更难办了。 莫看她平时温柔似水,但其实是个认死脸儿的人。当初她追杀邱奉云,一连数年都从不懈怠。 这可麻烦大了,这二位姑奶奶,一个比一个有主意,我是一个都劝不住啊。 但秀芳此去扶桑千难万险,我又怎能放心让她去呢? 蹬蹬蹬~~ 正在 崔耕为难之际,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响。 紧跟着,杨玄琰走了进来,他微微一躬身,道:“启禀父王,有一个和尚要见您。” “和尚?什么和尚?”崔耕微微一愣。 杨玄琰道:“他说他法名鉴真,是您的老相识了。” “啊?鉴真和尚?快请快请!”崔耕忙不迭地道。 崔耕和鉴真的关系是真不浅。 当初他为江都县令时,鉴真的母亲,被孟神爽的手下给杀了。鉴真的父亲淳于良,为了报仇,投奔了崔耕。 与此同时,淳于良为了鉴真的安全,将鉴真送入了寺庙之中。 没想到鉴真慧根深重,在崔耕产出了孟神爽之后,竟然不愿意还俗了。 时至今日,鉴真已经成为佛门的一名高僧大德。 崔耕之所以着急见鉴真,一来是多年不见,确实有些想他的;二来,也是最主要的,借机把崔秀芳东渡扶桑的事儿先放一放。 功夫不大,鉴真在杨玄琰的引领下,进了会春殿。 双方见礼,分宾主落座。 鉴真和尚尽管觉得现场气氛有异,还是开门见山地道:“阿弥陀佛!贫僧这次来见越王,实在是有事相求啊。” 崔耕道:“什么事?” “贫僧欲东渡扶桑,传我佛法,还请越王行个方便,派一艘船给贫僧吧。” “不是……”崔耕疑惑道:“”这点小事儿还用得着求本王?你想东渡扶桑,直接出钱不就行了?千万莫告诉我,你那么多信徒,还缺东渡扶桑的路费? 鉴真和尚苦笑道:“贫僧确实不缺钱 ,但是我缺官府的支持。地方官都说,贫僧乃佛门的高僧,去扶桑传法太过可惜,还是留在大唐为好。” “果真如此?” “当然是真的了。说实话,贫僧已经三次偷渡扶桑了,都因为找的船不好,功亏一篑。我这次是实在没办法了,才求到您的身上。还请越王千岁,看在咱们以往的交情上,不吝帮忙啊!” 原来如此。 崔耕闻听此言,才解开了一个心中困扰已久的谜团。 在历史记载中,鉴真和尚六次东渡扶桑,甚至最后瞎了眼睛,才达到了目的 。但问题是,以现在的技术状况来看,扶桑和大唐的直接交通没那么难。 要不然,出行六次五次失败,岭南道和扶桑还进行个屁的贸易啊?换言之,百分之八十以上的死亡率,谁肯出海啊? 事实上,扶桑派往大唐的遣唐使,总失事率大概是两成。也就是每五波遣唐使,就会有一波因为各种意外,无法到达大唐。 大唐的科技水准,远高于扶桑。 每次从岭南道出发,前往扶桑的船只,大概会有半成,因为各种意外,无法到达目的地。 而鉴真和尚之所以那么悲催。 是因为他的出海,无法得到官府的允准,只能通过野路子找船,偷偷出海,安全自然也就无法保证了。 想来也真有意思,玄奘大师去天竺取经要偷渡边关,鉴真和尚去扶桑传法,同样也是偷渡。被后世人们高度赞扬的两次弘法行为,都起始于偷渡。 “越王,越王千岁,您想什么呢?” 正在崔耕胡思乱想之际,鉴真和尚的声音,把他扯回了现实中。 崔耕道:“哦,没什么,没什么!本王是想如今我正要跟扶桑开战,你身为唐人去扶桑传法,会不会遇到什么危险啊?” 鉴真和尚微微摇头笃定道:“不会,不会。贫僧对扶桑人大有用处,他们欢迎我还开不急呢,又怎么可能主动加害?” “为什么?你再是高僧大德,说破天,也就是一个和尚而已。对扶桑人又有什么大用?”崔耕非常奇怪。 鉴真和尚解释道:“越王这就有所不知了。扶桑甚为崇尚佛法,对僧人和寺庙概不征税。如此一来,就有很多奸猾之徒冒充和尚,逃避扶桑朝廷的税收,扶桑朝廷的收入大受影响。” 崔耕会意道:“所以,扶桑朝廷就得想办法,分辨出哪些人是真和尚,那些人是假和尚。” 鉴真和尚轻捻着自己胸前的念珠,有些得意道:“正是如此。但问题是,扶桑佛门各宗互相牵扯,由谁来主持此事呢?他们争论不休,一直难以决断。赶巧了,贫僧乃是如今大唐的戒律宗第一人,扶桑人就想把我请过去主持此事。” 崔耕眼前一亮,道:“这么说……你到了扶桑之后,说谁是扶桑真和尚,谁就是真和尚。你说谁是假和尚,谁就是假和尚。那鉴真你的地位可真不简单啊!” “也可以这么说。” “既然如此,本王可以答应你远渡扶桑。不过,我还有个不情之请,就是不知大师你,能否答应呢?”崔耕意味深长地道。 第1696章 老树开 鉴真和尚道:“越王还有求到贫僧的地方?到底是什么事,您尽管说,但凡贫僧能做得到的,绝不推辞。” 崔耕道:“其实这事也简单,你不是要去扶桑吗?带本王一起去。” “啊?越王您也要去扶桑,为什么啊?您不是正要跟扶桑开战吗?”鉴真和尚面色骤变。 崔耕道:“其实是这么回事,本王……” 然后,他简答的将自己本欲帅大军**扶桑,却因为风间正树掳走了崔芬,不得不另做他图的事情,介绍了一遍。 鉴真和尚听完了,沉吟道:“越王千岁,您这个要求真是令贫僧为难啊。我东渡扶桑,是为了传播佛法,在您的要求下,却成了传播杀戮之举。不好办啊……” 崔耕道:“本王知道此事,有些强人所难。但请你看在咱们以往交情上,务必帮忙。大不了……大不了我打下扶桑之后,将扶桑建为一佛国,任大师传法。” 鉴真和尚有些意动,一嘬牙花子,道:“贫僧不是想和越王谈条件,只是这事吧……您能不能跟贫僧交个底,您打下扶桑之后,您准备如何处置扶桑人呢?” “对啊,如何处置扶桑人呢?”崔耕原来 一心想着攻打扶桑报仇,对于战后之事,还真没细想过。现在经由鉴真和尚这么一问,他陷入了沉思中。 打下扶桑之后,总不能把扶桑人都杀了吧?甚至于大量杀伤平民百姓也显得太过暴虐了,但是,大唐子弟,数千人的血债,又不能不报,这可怎么办呢? 他想了一下,道:“这样吧,当初参与杀戮我大唐子民的扶桑人,本王一个也不放过。策划此事的扶桑贵人,同样如此。至于扶桑皇室嘛,我准备令立新军。” 鉴真和尚道:“越王千岁,您可得想清楚了。这扶桑皇室就是一大家子,这个人当皇帝和那个人当皇帝没什么本质区别。您令立新军,也让扶桑人感觉不到疼啊。另外,您若是从扶桑皇室外选人,担任扶桑天皇,与扶桑的传统不符,恐怖他的皇位也难以坐稳。” “这到的确是个问题。到底该如何解决呢?” 崔耕凝神细思,忽然心中一动,道:“有了,本王想到了一个人,他既为扶桑皇室,又足够能让扶桑皇室感到肉疼。” “谁?” “大友皇子。” “对啊,大友皇子!”鉴真和尚恍然大悟,道:“大友皇子,就在 长安城。他与现在的扶桑皇室,仇深似海,您把他立为扶桑新君,定能让原本的扶桑皇室分外难受啊。” …… …… 几十年前,扶桑的天智天皇去世,本应大友皇子继承皇位,但是天智天皇的兄弟大海人皇子,出兵讨伐大友皇子,夺得了扶桑皇位。 无奈之下,大友皇子带着众亲信,来到大唐,图谋复国。 结果,理想很丰满,现实很骨感。随着时间的推移,大友皇子越来越觉得自己复国无望,就来到泉州,准备养老。结果遇到了天杀的武良鞠掳走了他的女儿,残害致死。 大友皇子,一怒之下,准备杀了武良鞠,为女儿报仇。然后再回扶桑,奋起一搏。结果,武良鞠是杀了。他自己却在阴差阳错下,为崔耕所擒,送往了长安城。 如果崔耕帮他复辟,肯定能让扶桑皇室非常难受。 当然了,尽管崔耕想得挺好,现在还有一个问题摆在他的面前。现在的大友皇子,起码得八十多了,他还能活几天?以他的身体,还能坚持到,崔耕把扶桑攻下,再把他扶上皇位吗? 要知道,这大友皇子除了被武良鞠害死的那个女儿之外,没有任何子 嗣啊,崔耕想扶立他的子孙都不成。 最后崔耕决定,还是先看看大友皇子的身体状况,再做决定。 简短截说,当天下午,崔耕就带着人,来到了大友皇子的府邸。一见之下,崔耕就大为失望。眼前的大友皇子,背也驼了,眼也花了,说话都有些不利索了。唯一值得庆幸的是,他的神志还算清醒。 不过,大友皇子见到崔耕却是非常高兴,道:“听说越王要派大军征扶桑了,这是好事啊!是得给那帮乱臣贼子,一个大大的教训。我还有些手下,人虽不多,但都足够忠勇,愿为越王效犬马之劳。” “得了吧。”崔耕身后的凌十三,忍不住插话道:“越王千岁麾下,精兵如云,猛将如雨,还缺你那几个手下?再者,你都半截都入土了,还操心这事干啥?即便我们把扶桑打下来,想抬举你当扶桑天皇,你也未必能坚持到那个时候啊!” 大友皇子连连摇头道:“不,不,不,话可不能这样说,越王千岁手下的精兵猛将再多,但他们不是扶桑人啊。有了我的这些手下帮助,越王才能如虎添翼。至于我这岁数嘛……我当不了天皇,可以让我儿 子当啊。” 噗! 崔耕口中的一口茶汤喷了出来,道:“啥?本王没听错吧?儿子?你什么时候有儿子了?你不是只有一个女儿,还被武良鞠害死了吗?” 大友皇子得意洋洋地道:“越王千岁,只关心国家大事,对小老儿的私事,就不怎么了解了。没错,我之前的确只有一个女儿。但是,我被您送往长安城以后,则天大圣皇后,送了我几个女婢,老夫大发神威,最后还真生了一个儿子出来。真是宝刀不老啊!哈哈!” 大友皇子哈哈,崔耕听了之后,也真想哈哈。 凭什么啊?大友皇子之前几十年都生不出儿子来,到了他这么大岁数了,到了长安之后,稍微一折腾,就有儿子出生。不用问,瞄准的是大友皇子,但开枪的另有其人啊。 不过,不管怎么说。只要大友皇子承认,这人就算正儿八经的扶桑皇室了。 当即,崔耕也不揭破,笑盈盈地道:“大友皇子,晚年喜得麟儿,实在是可喜可贺啊!呃……既然如此,您就把令公子叫出来,和本王见上一面吧。” “吾正有此意。” 功夫不大,一个三十来岁的中年人,被带到了崔耕的面前。 第1697章 便宜大外甥 “舅舅……舅舅啊!甥儿奇玉今日终于见着您了!早就听说舅舅是天下第一奇男子,英雄好汉子。今日能和舅舅见上一面,侄儿真是死了都值了啊!” 这位奇玉皇子一进屋,就扯着脖子喊着,紧走几步,向着崔耕冲了过去。 杨玄琰赶紧往前一进步,挡在了崔耕的面前,道:“站住!莫往前走了!” 奇玉皇子不怒反喜,道:“您……您就是我玄琰表弟吧?早就听说表弟你丰神如玉,光彩照人,今日一见,小弟真是三生有幸啊!” 说着话,他双手高举紧往前窜,看那姿势,是要给杨玄琰来个热情而奔放的拥抱。 锵凉! 杨玄琰长得俊俏无比,遇到的变~态多了,顿时面色骤变,抽出了腰刀,斥道:“你给我站住!再往前走一步,要你的命!” “行,行,我站住,我站住还不成吗?”奇玉皇子双手高举,满脸堆笑,道:“表弟你莫生气嘛,愚兄我绝无恶意。今日咱们兄弟第一次见面,我就是太高兴了,才有些失态啊!” “我真是你表弟?” 奇玉皇子说得有鼻子有眼的,听得杨玄琰将信将疑。他怕这厮真是崔耕什么亲戚,也不好再冷颜相向,将钢刀归鞘。 凌十三的眼里却不揉沙子,道:“你小子说清楚,怎么就表哥表弟的了?你和父王到底是啥关系?” “这位……这位就是凌十三表弟吧?”奇玉皇子尽管没再往前扑,但眼角眉梢都透着热情,道:“十三表弟有救驾之功,被陛下赐号“天下 第一狠人”。在金亭馆驿内,你以刀割肉震慑回纥,扬我大唐国威,实在是愚兄心目中的偶像啊!” “什么乱七八糟的?说重点,你和越王究竟是啥关系?” “什么关系?贤弟你还没听出来吗?越王是我的舅舅啊!咱们是亲戚!” 奇玉皇子瞪大了眼睛,仿佛凌十三对他的质疑,是对他的侮辱似的。 ???“等等!” 崔耕再也忍不住了,问道:“本王没姐妹啊,连表姐妹都没有,我……我怎么就成你你舅舅了?” 奇玉皇子理直气壮地道:“舅舅您可不能富贵了,就不认人啊!我的母亲姓崔,您也姓崔,您不是我舅舅是啥?” “啊?就因为你妈和本王同姓,我就是你舅舅了?”崔耕听了他这番理论简直目瞪口呆。 奇玉皇子却振振有词:“对啊!咱们唐人不经常这么说吗?同姓之人,五百年前是一家。既然您和我妈五百年前是一家人,我不管您叫舅舅叫什么?” “还能这么解释?”崔耕驳斥道:“五百年前是一家,现在就是一家了?你怎么知道互相之间的辈份如何?你为啥管我叫舅舅,不叫舅姥爷呢?” “也行啊!” 奇玉皇子马上就打蛇随棍上,就跪倒在地,道:“舅姥爷在上,请受外孙一拜!” 崔耕赶紧往旁边一闪,道:“莫拜,莫拜了!本王这就是打个比方,不是真想当你的舅姥爷。” 奇玉皇子得理不饶人,连连摇头道:“打比方?那可不成,越王您金口玉言,可不能说了不 算啊!” 砰砰砰~~ 说着话,这厮竟又连磕了几个响头,来了个敲砖钉脚。 擦! 本王竟然被这臭不要脸的赖上了! 崔耕此时简直无语问苍天。 他无奈之下,看向大友皇子,道:“大友皇子,这可是你儿子。他这么乱认亲,你到底管不管啊?” 大友皇子眉毛一挑,不慌不忙地道:“管,当然要管。只是本皇子现在年纪大了,身子骨不好使,越王您得容我点功夫。” 一股不祥的预感涌上了崔耕的心头,道:“这事儿还跟身子骨有关系?” 大友皇子老神在在地道:“当然有了,老夫拜见叔岳父,总得磕个头不是?” “你……” 崔耕真想说,我今天真是来错地方了。怎么这小的不要脸,老的也不要脸啊,莫非你们俩真是亲父子? 但话到嘴边,他还是缓和了一下语气,苦口婆心地道:“本王知道大友皇子您渴盼复辟,本王也愿意帮忙。但这事儿急不来……您有点扶桑皇室的尊严好不好?” 大友皇子轻捋银髯,意味深长地道:“嘿嘿,尊严?尊严值几个钱?如果我太讲扶桑皇室的尊严,不但我们父子会错失掉这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就是越王您,也会事倍功半!” “什么意思?” “越王真以为,我和任何一个女子生个男孩,都可以为扶桑之皇么?哪有那么简单?”大友皇子苦笑道。 然后,他整理了下思路,将扶桑皇帝的继承资格问题,给崔耕介绍了一遍。 在扶桑,天皇号称神灵 子嗣,万世一系。既然扶桑天皇都是神了,那怎能随便与凡人通婚,甚至生下子嗣,继承扶桑皇室之位呢? 所以,扶桑皇室基本上是内部通婚,叔叔和侄女,侄子和姨妈,姑姑和外甥,婶子和侄子……等等,辈份根本就没法子细算,怎一个乱字了得? 然而,只有这种绝对“乱”,或者说血统绝对“纯正”的人,才有资格成为扶桑天皇。 天皇和非皇室成员结合生下的子嗣,根本就没资格继承皇位。 自古以来,一直如此。 直到二十多年前,才有人避过了这条规矩,让流淌着自己血脉的人,成为皇位的继承人。 这个惊才绝艳的人物,叫做藤原不比等。 他先是让自己的女儿藤原宫子,成为了文武天皇的“夫人”,所谓夫人,大概相当于大唐的“嫔”“美人”等。 按说这位“夫人”之上,还有皇后和妃,而扶桑的皇后和妃必须由皇室人员(也就是天皇的亲戚)担任。 但是藤原不比等施展手段,让文武天皇没有纳任何皇后和妃,“夫人”藤原宫子就是后宫地位最高的人了。 就这样,第一个流淌着外臣血脉的扶桑天皇,圣武天皇,诞生了。 这还没完,藤原不比等死后,藤原家通过“长屋王”之变,权倾朝野。 权力更大就可以更不讲规矩了,他们将藤原不比等的另外一个女儿藤原光明子立为了圣武天皇的皇后。 换言之,就是让圣武天皇娶自己的姨妈为后。 这样,圣武天皇和藤原光名子生下 来的孩子,也就是下一代天皇,其身上藤原家的血脉比皇室之间的血脉还要多。 扶桑人当然觉得这太坏规矩了,但现在扶桑藤原氏一家独大,他们就是心中不满也无可奈何。 崔耕听到这里,好像模模糊糊地意识到了点什么,道:“大友皇子的意思是……” “我是想……让奇玉从血脉上讲,更有资格为扶桑天皇。哼,那圣武天皇的小崽子,不但身上连一半皇室血统都没有,而且一多半的血统是藤原家的,低贱无比,他有何资格为下一代扶桑天皇?” 其实藤原家原本的血脉是仅次于天皇的血脉,只是在壬申之乱,也就是大友皇子和大海人皇子的战争中,吃了挂落儿,被贬出了朝廷,沉沦了一段时间。 大友皇子说人家的血脉低贱无比,并不符合事实。 崔耕也不揭破,转移话题道:“那令公子的血脉……” 大友皇子激动道:“我儿子就不一样了,他的身上不但流着一半扶桑皇室的血脉,还流着一半越王您的血脉。如此天潢贵胄,不继承扶桑皇位,那还有天理吗?” “流着本王的血脉?”崔耕这才明白这对假父子的葫芦里,到底卖的是什么药,道:“如此说来……奇玉皇子拜本王为长辈,就是为了让他的血脉足够高贵,以争取扶桑的民心?” “正是如此,这对咱们双方都有利,还请越王成全!”奇玉皇子跪倒在地,道:“敢问越王千岁,您究竟是想当我的舅舅还是舅老爷,抑或是……舅祖宗呢?” 第1698章 敌在兴福寺 如果认一门亲戚,就能减少数万大军的伤亡,崔耕当然没什么心理障碍。 最终他也没占奇玉皇子多大便宜,就认作他舅舅,并且给了他一颗珠子做甥舅的见面礼。 这礼物真白送,奇玉皇子送给崔耕二十名扶桑护卫做回礼。 这些人当然不是当初跟着大友皇子来大唐的那些人,而是他们的后代。 他们不仅有一身好功夫,还从祖上学了扶桑的语言和风俗习惯。崔耕带着他们去扶桑营救崔芬,可比一般的唐军好使的多。 至于忠诚问题? 一来,有了大友皇子和奇玉皇子做幌子,崔耕的一切所为,都可以解释成帮大友皇子复国,这些人完全没有背叛的理由。 二来,他们都在大唐娶妻生子了,而且大友皇子将这些家眷全数奉上,给崔耕当人质,背叛的代价太大。 崔耕深感物超所值,把这二十名扶桑护卫带走了。 …… …… 三个月后,扶桑萨摩港。 锣鼓宣天,爆竹阵阵,彩绸飘飘,香烟缭绕。在萨摩国国主岛津腾一的带领下,无数萨摩国的百姓来至此地,热烈欢迎鉴真大师一行。 不要误会,扶桑的‘国,’相当于大唐的州。萨摩国并非扶桑的独~立之国, 只是扶桑的一个行政区域而已。岛津腾一本人,也仅仅相当于大唐的一州刺史。 尽管如此,扶桑如此欢迎鉴真,已经算相当礼遇了。 毕竟常言说得好,是骡子是马牵出来牵出来溜溜,总不能鉴真一到,什么本事都不展露,人家扶桑就封他为国师,把全国和尚都交给他管理吧? 要知道,在这个时代,扶桑的僧人可不仅仅是僧人而已。 这些和尚占据了大量的田地,百姓,其势力比起扶桑朝廷来,也小不了多少,那些高僧大德更是和扶桑皇室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高级僧人奢侈腐化、霪荡堕落之处,比扶桑贵族有过之而无不及。 扶桑人怎么也不可能,丝毫不假考察地,把这么大的一方势力交到鉴真的手中。 简短解说,岛津腾一为鉴真和尚举行了盛大的欢迎仪式。 忽然,他微微一愣,指向鉴真身后的几个面上花花绿绿的人,道:“敢问大师,您身后的这些人,难道是地狱里出来的恶鬼吗?怎么面相如此凶恶?” “这您就不懂了吧?” 不待鉴真发言,他身后一个法号智增的扶桑和尚已经迫不及待的发言了。 智增和尚介绍道:“这些人的来历可不简单. 我们师兄弟五人,邀请鉴真大师来扶桑传法,结果在航行途中,遇到了一群海盗。结果,您猜怎么着?鉴真大师念了一段经文,那些海贼顿时泪流满面,愿意皈依我佛,拜在鉴真大师的门下。这简直是鉴真大师法力高深,佛祖显灵的明证啊!” 事实上,鉴真当然没这般本事,脸上画得花花绿绿的这些人,正是崔耕、杨玄琰、凌十三以及崔秀芳。 他们的名头太大,扶桑人又有不少人在长安留学。 万一崔耕等人不小心,被扶桑的留学生认出来,可就麻烦大了。所以他们就扮作海贼,和鉴真和尚演出了这么一出戏。 “原来如此!” 岛津腾一尽管对这事儿将信将疑,但也不加以反驳,温言道:“那这几个海盗都成了鉴真大师的护法了?但不知他们贵姓高名呢?” 鉴真和尚指着崔耕道:“这位姓崔名海,乃是四大护法之首。” 又指向杨玄琰、凌十三和崔秀芳道:“他们三位分别叫杨火,凌石和崔方。他们都是唐人,只因常年做没本钱的买卖,怕官府通缉,才一直涂面,隐藏真实身份。这么多年下来,他们已经养成了习惯,再也改不了,让国主大人笑话了。” “哪里,哪里。正所谓有金刚怒目,才显得菩萨心肠。几位护法的扮相越凶恶越好,只有如此,才能震慑那些卑鄙小人啊。” 顿了顿,岛津腾一又低声对鉴真道:“弟子这话可不是随便说说,的确是有小人欲对大师不利呢。” “哦?到底是什么人?” “是兴福寺的和尚们,以贤璟和尚为首。” “多谢岛津国主提醒。” 鉴真和尚也不知道这兴福寺的贤璟和尚到底是什么人,淡然回应。 岛津腾一似乎看出了鉴真的所思所想,提醒道:“大师您莫不把他们当回事。这兴福寺可不简单……” 然后,他简要地将兴福寺以及贤璟和尚的来历介绍了一遍。 天智天皇八年,扶桑大臣藤原镰足之嫡室镜女王,继承藤原镰足的遗志,在山城陶原建立了山阶寺,用来安置高达丈六的****像。 这就是兴福寺的前身。 和铜三年,也就是二十来年前,扶桑迁都平城京之际,权倾朝野的藤原不比等,又将此寺移至离平城京,改名为兴福寺。 由此可以看出,兴福寺和藤原家的关系非常密切。 如今藤原家的权势,比天皇还要大一些。兴福寺的地位也水涨船高,跟扶桑的国 寺也差不了多少。 贤璟和尚乃是兴福寺的主持,他要找鉴真和尚的麻烦,能容易应付吗? 鉴真和尚听了也是面色微变,道:“但不知这位贤璟师兄是哪一宗的?他因何要找贫僧的麻烦呢?” 岛津腾一道:“兴福寺是法相宗的,他们主张僧人乃是出家人,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不应受世俗的约束。但有愿意出家为僧的,只要在佛前自誓受戒即可。” 鉴真苦笑道:“但贫僧的戒律宗却要求,僧人出家必须有三师七证才可。这可真是针尖对麦芒了。” 岛津腾一心中暗想:哪有那么简单?其实此事的本质是扶桑佛门的主导权之争。你们就是意见完全一致,也得掐起来。更何况,二宗对戒律的看法完全不同呢。 但他嘴里却道:“正是如此。大师你可要多加小心啊。” “阿弥陀佛。”鉴真和尚口宣佛号,低眉看向崔耕道:“崔海护法,你怎么看?若那兴福寺的贤璟师兄来找麻烦,就需要你退敌了。 这关我什么事儿啊。崔耕不由得暗暗翻了个白眼。 他心中暗想,本王不就是让你鉴真和尚打个掩护吗?怎么一遇到事,就想着让我出力啊,这分明是你自己的锅好不好? 第1699章 翩翩贤璟来 崔耕这么想,当然是有原因的。 在历史记载中,鉴真和尚六渡扶桑,终于抵达萨摩。可初来乍到,就遇到了兴福寺的贤璟和尚来找麻烦。最后二人公开辩论,到底应该自誓受戒,还是必须三师七证。 鉴真和尚做了妥协,他宣布,自誓受戒也不是不行,但是作为正式认可的“具足戒”必须要有三师七证。 不过贤璟等人却表示,自己已经被鉴真大师的高深佛法折服了,愿意舍弃旧戒,遵守鉴真大师所授的戒律。 从那以后,鉴真在扶桑一炮打响,终于在第二年受封为“大僧都”,统领扶桑所有僧尼。 所以,今日之事,就是应该鉴真自己顶上,跟崔耕完全无关。 但话说回来,在大庭广众之下,鉴真和尚这么问了,崔耕也不好反驳。 他点头道:“如果辩论经文,弟子当然不是那贤璟和尚的对手,但若是其他方面,弟子愿效犬马之……” 哗~~ 崔耕刚说到这,就听到外面的百姓们一阵哗然。 “兴福寺的大师们来了,兴福寺的大师们来了!” “快闪开,快闪开啊!惹怒了大师们,可不是闹着玩的。” “哈哈,今天有 好戏看了。鉴真大师乃是大唐戒宗第一人,贤璟大师乃咱们扶桑法相宗之首,说不得今日要有一场龙争虎斗。” “对,今天咱们可是要开开眼了,见识见识是否真的外来的和尚会念经。” …… 在阵阵吵嚷之中,百姓们分开了一条道路。 一队和尚昂首阔步,来到崔耕等人的近前。为首一人,看年龄大约五十来岁,满面红光,宝相庄严,不怒自威。 尤其引入注目的是,他那一身袈裟不仅是用上乘的蜀锦制成,而且上面镶金嵌玉,华美之极。就是比起李果儿的百鸟裙来,都不遑多让。 鉴真和尚的僧袍虽然也还算不错,但和人家一比,那就什么都不是了。 “诶呦,这不是兴福寺的贤璟大师吗?不知大师远来,有失远迎,万望恕罪啊!” 莫看刚才岛津腾一的话,像是向着鉴真和尚的。此时见贤璟一来,他立刻就像是哈巴狗一样,飞速的跑上前去见礼。 贤璟和尚微微躬身,不卑不亢地道:“哪里?贫僧一个方外之人,哪值得岛津国主亲迎?” 他怕岛津腾一继续拍马屁,掰扯不清。又迅速的转移话题道:“这位就是大唐 来的鉴真大师吧?” 岛津腾一点头哈腰地道:“正是,正是。您二位都是高僧大德,以后可得交流佛法,多亲多近呢。” “那就不劳国主大人费心了。” 说着话,他已经快步向鉴真走来。 崔耕等人的扮相太显眼了,贤璟和尚马上就发现了异常。 刚和鉴真见礼完毕,他就质疑道:“大师座前的弟子,怎么打扮成如此模样?知道的是鉴真师兄宽宏大量,不知道的恐怖还以为鉴真大师的戒律不严呢!” “关于这点,贤璟大师就有所不知了……” 还是扶桑僧人智增和尚按捺不住,简单的将崔耕等人的来历介绍了一遍。 贤璟和尚听完了,冷哼一声,道:“什么一段经文就能让海寇皈依?贫僧怎么从未听过这等经文?这不会是鉴真和尚和崔海等人商量好了,故意演的一出戏吧?” 然后,贤璟和尚又看向四周的百姓道:“大家想想,是一段经文让海寇皈依容易理解?还是双方商量好了,演一出戏欺骗外人容易理解呢?” “有道理啊。一段经文就让海寇皈依,这也太匪夷所思了些。” “不愧是贤璟大师,一眼就看穿了唐 人的把戏。” “我也觉得贤璟大师说得有道理,要是经文一念就能降服恶人的话,还要扶桑勇士干嘛?还**府干嘛?大家都去当僧人算了。” …… 百姓们议论纷纷,除了极少数外,都认同贤璟和尚的看法。 智增和尚是鉴真和尚的老残粉,他见状可忍不了了,高声道:“你们懂什么啊?鉴真大师降服海贼的事乃是我亲眼所见,这还做得了假?” 兴福寺主持贤璟和尚冷笑道:“耳听为虚,但眼见也未必为实呢。你只是眼见鉴真和崔海演出的一出戏而已,但这出戏到底是真实还是演绎,你怎能分辨?” “对啊。智增和尚,你莫死鸭子嘴**。” “错了就是错了,死不认输徒让人笑而已。” “被大唐和尚骗了,也不算丢人。智增和尚,你就认错吧” …… 百姓们也纷纷附和贤璟的主张,对智增和尚一阵奚落。 智增和尚气得脸色青一阵白一阵,他看向鉴真和尚,道:“大师,您倒是说句话啊!您不是骗子,您是真有大~法力,大神通的,对不对?您就快点展示下,让这帮愚夫愚妇快点闭嘴吧。” 鉴真和尚却依旧 不慌不忙,道:“贫僧的法力是用来普度众生的,而不是人前炫耀的。” “啊哈。”贤璟和尚讽笑道:“到底是不愿意展示,还是没办法展示呢?还请鉴真师兄说个清楚。” 鉴真和尚眼中精光一闪,正色道:“贤璟师兄莫着急嘛,贫僧的话还没说完呢。我想说的是:此事也不是不能破例,若为了宣扬佛法,当众演示一番,也无不可。” “啊?你果真能再次演示?”贤璟和尚面色微变。 鉴真和尚胸有成竹地道:“那是自然。” “但不知你准备如何演示?又要让何人皈依呢?这里围观的都是扶桑人,你要是能让某些人当场皈依我佛,贫僧就算服了。” “嘿嘿。”鉴真和尚轻笑了一声,道:“以经文收服海寇,贫僧已经演示过了。再次让活人皈依,又怎能显贫僧的本事?” 然后,不待贤璟和尚答言,他就扭头命令道“崔护法!” “在!” “你来给大家演示一番,我佛门的通天手段。” “谨遵法旨。” 崔耕闻弦歌而知雅意,打了一声唿哨,道:“菠萝蜜,快来护法!” 嗷呜~~ 一声巨吼,惊天地,卷风云,动乾坤! 第1700章 火烧真经文 紧接着,“唰”地白光一闪! 有一只白虎,从船上飞跃而出,在周边的彩棚上一登就飞过众人的头顶,落到了崔耕等人的面前。 “啊,老虎?快,快跑啊!” “奶奶的,哪出的一只老虎啊?快跑吧!” “我……我腿都软了,跑不动了。” “我拉着你跑,救人一命深造七级浮屠啊!” …… 百姓们顿时一阵慌乱,就是贤璟和尚身后的和尚们也是一阵紧张,各抽兵刃,团团护卫在贤璟的身前。 崔耕却不慌不忙地道:“大家莫害怕,这老虎已经被鉴真大师的佛法驯服皈依,不伤人哩。” 其实哪是鉴真和尚的佛法高深啊,分明是崔耕的运气好。这只老虎正是视崔耕为父的那只白虎,龙山君。 白虎在哪都是吉祥物,有非同寻常的意义。 这次崔耕来扶桑,假扮佛门护法,就把它带上了。没想到,一到扶桑就派上了用场。 至于说,白虎可能暴露崔耕的身份? 龙山君同崔耕的关系,其实并不广为人知。 因为龙山君的两次出场,一次是在溪州大山中,一次是在南诏的大山之中。而且两次崔耕都是隐姓埋名,以这个时代的信息传 播速度,扶桑人知道的可能性不大。 再说了,天下的白虎又不止这一只,由白虎而想到崔耕,同样是可能**不大。 …… …… “啊?这老虎果然不伤人?” “让那白虎如此驯服,鉴真大师还真是佛法无边呢!” “我之前有眼不识金镶玉,还怀疑鉴真大师呢。真是该死!” 百姓们见崔耕和那白虎相处的非常愉快,又慢慢回转,并且迅速的改变了立场。 崔耕又让人们摸摸龙山君的脑袋、身子以及尾巴,大家见龙山君,温顺异常,越发相信鉴真大师果真是得道高僧。 开玩笑,到了一千多年后,科技昌明的后世,某国寺庙内饲养大量温顺的白虎,都被人们认为是佛法无边的证明,更何况是现在的扶桑? 贤璟和尚却还有些不服气,道:“我当是什么呢?不就是能驯服一只白虎吗?世上的杂耍艺人多了,指不定哪个玩杂耍的就有这般本事呢!” “哦?杂耍?” 鉴真和尚微微躬身,正色道:“贤璟师兄,你这么说就不对了。你我虽然宗门不同,但广弘佛法的愿望是一致的。今日贫僧当众展示神通,弘扬佛法,你却在一旁,毫 无根据的横加指责。如此,可对得起佛祖?可对得起你当日出家时所立下的宏愿?” 那暗含的意思就是,咱们都是佛门信徒,对弘法有好处的事,互相支持还来不及呢,又怎能互相拆台? 这番话义正辞严,掷地有声,贤璟和尚听了面色一红,双手合十道:“阿弥陀佛,鉴真师兄说得是,贫僧受教了。不过……” “怎样?” “您乃大唐来的高僧大德,天皇陛下甚至有意让您出任‘大僧都’一职。贫僧要是就这样退走了的话,兴福寺近百年的基业,恐怕就会付之一旦。所以,我们兴福寺还想跟您比试一番,且看是谁的法力高深?” 鉴真和尚看了崔耕一眼,不慌不忙地道:“但不知以何为题呢?” 贤璟和尚侃侃而谈道:“相传东汉时期,汉明帝让佛道两家在白马寺南门外筑台比度赛法。我佛门先贤屡战屡败,最后道:真经不怕火炼,诸位道兄,敢不敢比焚烧经卷宝物?道门应战之后,其典籍尽被烈火焚毁,而我佛门的经卷佛像,却尽皆安然无恙。非但如此,灿灿的烈火中,我佛门之物金光闪闪,所有宝物一片光明。从那以后,我 佛门在中土声名大震,立下了万世不易之基。” 听贤璟和尚说到这里,鉴真和尚已经大概猜到他想干什么了。 鉴真和尚道:“难道贤璟师兄,是不想让先贤专美于前,也要当众演示一番‘当众火烧真经’吗?” 贤璟和尚道:“佛法传入我扶桑不久,贫僧不敢言得了真经。我兴福寺的经文,还无法做到火烧不损。但是,燃烧之际,金光大闪,彰显我佛威仪,还是做得到的。” 鉴真和尚右手一展,道:“那就请贤璟师兄当众演示一番吧,贫僧拭目以待。” “好,您请上眼了。” 贤璟和尚早有准备,稍微一使眼色,就有僧人取了十卷经文来。他们将引火之物摆好,用火折子一打,顿时烈焰升腾,金光大现。 “好啊,果然是佛门真经,燃烧之时,有异象出现。” “原来我还以为,传说颇多讹误之处。今日一见,方知古人诚不我欺!” “贤璟大师已经展示了此等高超的手段,就是鉴真大师如何应对了,真是令人期待啊!” …… 百姓们议论纷纷,现场的气氛愈发热烈起来。 待人们的声音渐低,贤璟和尚微微一笑,道:“我 兴福寺的真经已经展示过了,但不知鉴真大师,能否拿出类似的真经呢?” 贤璟和尚之所以这样说,心里是有底的。 扶桑派往大唐的和尚多着去了,他们广加调查,也没有发现,哪间寺庙里,有能达到传说中效果的经文。 最后兴福寺的和尚们仔细钻研多年,才发现了,火烧真经金光闪现的秘密。 鉴真和尚又怎么可能马上就能拿出,足以匹敌的经文呢? 熟料,鉴真依旧笑得那么云淡风轻,道:“这有何难?崔海护法!” “在!” “拿咱们的经文来和贤璟师兄切磋一番。” “谨遵法旨!” 崔耕应了一声,回了船舱。功夫不到,已经取了一卷经文来,道:“经文已到,请问大师,咱们现在就展示?” “准!” 稍后,崔耕将那经文放到了引火之物上。 呜! 霎时间,烈焰飞空,五光十色,光辉灿烂,令人目眩神迷。 贤璟和尚都看傻了,张大了嘴巴,道:“这……这怎么可能?你……你们怎么可能做到如此多的颜色?竟然比传说中还要厉害得多?” 崔耕耸了耸肩道:“这才哪到哪儿啊?您再仔细看,更厉害的还在后面呢。” 第1701章 危机忽然至 果不其然,待那火焰终于消失之后,奇迹发生了。崔耕所拿的全部经文,尽皆安然无恙,非但如此,讲上面弥漫的灰尘一吹,这些经文看起来比之前还干净整洁了一些。 “烈火炼真经,真经更清净;果然同传说中完全一样啊。” “鉴真大师不亏为大唐来的高僧,竟然随身带着如此珍奇的经书!” “鉴真大师所焚的真经不但比兴福寺的经文光滑更加灿烂,而且火焰过后,经文丝毫未损。高明的何止一筹啊?” “由此看来,咱们扶桑佛文比起大唐佛文来,差得可不是一星半点哩。” …… 扶桑百姓们见此状况,议论纷纷。 贤璟和尚听到耳中,面色顿时变得无比的难看。 现在情况已经很明显了,兴福寺指证鉴真和尚以经文令海盗皈依是谎话,鉴真和尚却拿出了自己能降服白虎的证据。 人可以和人勾结演戏,但白虎总不可能也同人勾结,在众人面前演一出戏吧? 鉴真和尚胜了第一局。 后来,兴福寺又拿出了,可在焚烧时现出金光的经文。然而,鉴真和尚不仅拿出了焚烧时可现出异光的经文,而且与传说中一样,那经文历火劫而不毁。甚至比传说中更进一筹,那经文在燃烧时,可现出五颜六色 的光芒。 如此一来,自己和鉴真和尚岂不高下立判吗?不认输行吗? 但话说回来,就这样彻头彻尾的认输,丢的可不仅仅是自己的面子,还有兴福寺的面子,真不甘心啊! 这可怎么办? 正在贤璟一阵犹豫之际,忽然“崔海护法”的催促声响起:“鉴真大师法力无边,贤璟大师你再不认输,更待何时?” “我……我……” 贤璟还是无法决断,眼珠一转,转移话题道:“让贫僧认输倒也不难,但能不能让我输个明白?鉴真大师带来的经文,为何真能历大火而不毁呢?而且那经文在燃烧之际,还有五颜六色,各种光芒呈现?” 崔耕当然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 事实上,这些经文是他来扶桑之前的准备之一。 当初汉明帝主持佛道两家斗法,佛门拿出不怕烈火的真经,夺得了最终的胜利。这里面的秘密,说穿了不值得一提。 那些和尚拿出的经文和佛像,都是用火浣布制成的。 所谓火浣布,就是用石棉纤维制成的布。此物不怕火烧,而且燃烧之后,因为其中夹杂的杂物被烈火一扫而空,看起来就像洗过一样,更加洁净。 “火浣”二字因此得名。 汉明帝时期的和尚,正是用了火浣部的特性,才 赢得了那场斗法的胜利。 其实后来,这个秘密扩散甚广,很多人知道了其中的内情。但问题是,经过五胡乱华,火浣布的实物已经在中原完全消失。所谓火浣布的传闻,也渐渐被人认为是以讹传讹的无稽之谈了。 所以扶桑兴福寺的扶桑僧人们,费劲千辛万苦,也无法复现出汉明帝时的佛门“真经”。 但崔耕不同,他不仅仅是岭南道、剑南道之主,还是岭西联邦的真正主人。 而石棉的原产地,正是在西域诸国,以及剑南道的崇山峻岭之中。崔耕既知道火浣部的秘密,又有足够的资源,复原出当时的经文来,不是什么难事。 这次他冒充佛门护法,来扶桑救崔芬,就顺便带了几本这样的经文,以备不时之需。 换言之,贤璟和尚今日之举,简直是鱼儿往网里头,饿狼往枪口上撞。 至于那真经燃烧时发出五颜六色光芒的秘密?这就更不值得一提了。 当初兴福寺的经文燃烧之际有金光放出,那是因为在书页里面夹杂了金箔。金箔燃烧,放出了金光。 举一反三,触类旁通,在火浣部作出的经文中,夹杂其他金属的碎屑,燃烧之际就能发出各种不同颜色的光芒。 后世的人们做出了五颜六色的烟花,就 是利用了类似的原理。 当然了,在大厅广众之下,众多扶桑百姓面前,崔耕总不能实话实说。 他眉毛一挑,正色道:“这当然是因为,我鉴真大师德行高深,福源深厚,得了佛祖所赐的真经。” 顿了顿又反而道:“怎么?你们兴福寺得了能在燃烧之际放出金色光芒的经文,不是这个原因?” “这个……”贤璟和尚心里这个气啊,暗想,我们兴福寺的经文会在燃烧之时发出金光,当然不是这个原因。但这话心里明白,还真无法说出口,不由得一阵语塞。 崔耕得理不饶人,步步紧逼道:“贤璟大师,还有什么要问的没有?如果没有的话,咱们还是回归正题——你到底认不认输?” 说到最后一句,他直视贤璟的眼睛,简直声色俱厉! “贫僧……贫僧……” 贤璟和尚被挤兑地一滴滴冷汗从额头上滚滚而落,不知是就此认输,还是在负隅顽抗一番。 他带来的僧人们,也是一阵阵的面红耳赤,低下头去,不知如何是好。 正在这关键时刻,救场的来了。 “报——” 有一扶桑小船从远方,急速向码头方向驶来。 船头上的当头而立的那名扶桑武士,扯着脖子喊着:“玄昉大师,玄昉大师从大唐回 来了。大家快点儿报之岛津国主,速速迎接啊。” 我擦! 崔耕听了这话,顿时心头剧震。 他暗暗琢磨,在长安城,玄昉和尚和肖力对质,以及为武惠妃治病之时,与我碰过面。 在阿倍仲麻吕的身份暴露之后,我也曾经派人追查过他的下落。可得到的消息是,此人早就回扶桑了。 怎么今日,竟然和他在萨摩港重逢?他这些日子他究竟去哪了?从时间上看,完全不应该啊。 这回可麻烦大了,此人也算扶桑的英杰人物。眼里不揉沙子。若我和他见了面,被他认出真实身份,那不就全完了吗? 不行! 绝对不能和他碰面! 想到这里,崔耕心思电转,四下里仔细观瞧,寻找脱身的借口。 这时候,萨摩国主岛津藤一,却正微微一抱拳,对鉴真和贤璟和尚道:“二位也都也听到了吧?玄昉大师已经从大唐回来了,马上就要到达萨摩港。我*为地主,理应迎接。呃……几位都是佛门高僧,不如咱们……一起去接接玄昉大师吧?” 顿了顿,又看向崔耕道:“崔海护法来历奇特,想必玄昉大师也甚感兴趣,也一起见见吧?” 我见玄昉和尚? 我见你妹啊! 崔耕气得火往上撞,气恼之下,竟然有一计上心来! 第1702章 贤璟来夜访 “大胆!放肆!无理!” 崔耕英雄眉倒竖,虎目圆睁,怒斥道:“鉴真大师乃是大唐的高僧大德,他为了广传佛法,才不为艰险,九死一生,到了扶桑。而玄昉和尚是什么东西,岂能和我鉴真大师相提并论?让鉴真大师去接玄昉和尚,姓岛津的,你究竟是怎么想的?脑子完全坏掉了吧?!” 说着话,他猛地一拽鉴真的袖子道:“大师,咱们走。这岛津藤一如此无礼,你还同他废什么话啊?” “可……可是。”鉴真和尚似乎还有些犹豫。 崔耕却不管那个,右手猛然用力,道:“走吧,走吧。药医不是病,佛渡有缘人。岛津国主和咱们无缘,咱们还赖着干嘛?” “好,好吧。” 就这样,崔耕一行分开人群,迅速地撤离了现场,往萨摩城方向而来。 “诶,鉴真大师,你莫走啊。我不是那个意思 。” 岛津藤一赶紧开口相劝,伸手阻拦,却被凌十三好不犹豫地推开。完全无济于事。 他急得直跺脚,道:“这……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啊?我不就是建议大家一起去迎接下玄昉大师吗?怎么就触了鉴真大师的逆鳞了?就算玄昉大师真的像他说得那么不堪,不看僧面看佛面,不看鱼情看水情,给个面子总可以吧?我……我可真是冤枉透了啊!” 然而,他更冤枉的还在后面呢。 贤璟和尚也冷哼一声,道:“玄昉和尚猪狗一样的东西,也配让本座迎接?嘿嘿,岛津国主的倾向,还真是昭然若揭啊。我们兴福寺庙领教了!咱们走着瞧!” 言毕,也猛然转身。也带着兴福寺的和尚们去了。 “这……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啊?我怎么随口一句话,把鉴真大师和贤璟大师都得罪死了?” 岛津藤一满面苦涩, 简直无语问苍天。 但不管怎么说,玄昉和尚就要到了。其他人可以不鸟玄昉和尚,避而不见。但岛津藤一身为萨摩国主,不见不行。 最终他还是带着人,给玄昉和尚举办了一场盛大的欢迎仪式,将其接入了萨摩城。 …… 当天晚上,萨摩城,轻风客栈。 这所客栈虽然不大,但甚是干净整洁。崔耕等人稍微扫了几眼,就把此地作为了自己等人暂时安顿的所在。 轻风客栈的掌柜横路木二,整好好今日参加了岛津藤一迎接鉴真大师的欢迎仪式。见识了鉴真一行展示的神通之后,将鉴真当作神人一般看待,伺候的殷勤无比。 当天晚上,众人吃罢了晚饭,就准备散了休息。 可正在这时,横路木二轻敲了几下门,得到允准,走了进来。 见礼已毕,鉴真和尚轻咳一声,开门见山地道:“横路施主这时 候来见贫僧,是有什么事儿吧?” 横路木二满面的兴奋之色,连搓着大手,道:“造化啊,真是造化!本来小的以为,今日小店能接待鉴真大师,已经是几辈子修来的福分了。没成想,更有福气的事儿还在后面呢,贤璟大师今夜主动来拜访鉴真大师。您二位若在小店内论法,小店真是蓬荜生辉啊!” 鉴真和崔耕对视一眼,却没这横路木二那么乐观,道:“贤璟师兄来拜我?” “不错,正是。贤璟大师就在外面等着?您到底要不要见? “那……还请横路施主让贤璟师兄在一间净室内暂待。贫僧准备一番,稍后便到。” “是。” 横路木二领命而去。 他刚一出门儿,鉴真和尚就有些紧张地看向崔耕,到:“对于今日之事,您怎么看?” 崔耕眉头微皱,心中一动,想起了历史上那段过往。 在 历史记载中,贤璟与鉴真当众辩论,是鉴真先做了妥协,部分同意贤璟的论点。 结果,贤璟却随后表示,自己已经被鉴真折服,愿意完全按照鉴真的戒律行事。 这事儿表面上看,是一人敬我一尺,我敬人一丈的一段佳话。 然而仔细想来,事关扶桑的佛门主导权之争,就是出几千条人命都完全在想象之中,双方可能这么温文尔雅吗? 平静的表面下,指不定有多少暗流涌动。 双方不知经过了多少私下里的沟通、妥协乃至战斗,才造成了这种效果。 既然如此,贤璟和尚夜临轻风客栈的目的,也就能猜个八九不离十了。 想到这里,崔耕微微一笑,道:“那还用问吗?当众演法不能获胜,这贤璟就得想些盘外招了。今日他夜访轻风客栈,恐怕是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着什么好心啊,咱们必须慎重以待!” 第1703章 玄昉能力强 在历史记载中,鉴真六次东渡扶桑。尽管有五次失败了,但那五次也不是全然做了无用功。 每次东渡失败,在种种巧合下,鉴真都会在不同的地方登陆。这其中有海南岛,有明州,有温州……每到一地,鉴真都会登台讲经,广传佛法。 等他在第六次东渡时,身边已经聚集了一群才能卓绝,信仰虔诚的门人弟子。 也许正是靠了这些弟子,他才能在东渡扶桑以后,迅速站稳了脚跟,成为扶桑佛门第一人。 在崔耕的想法中,因为自己的影响,这次鉴真提前东渡成功,除了自己等人之外,身边没有什么杰出弟子。鉴真要应付贤璟和尚的各种手段,自己等人非出大力气不可。 然而事实证明,他想错了。 贤璟和尚一进房门,就深深一躬道:“兴福寺贤璟,拜见鉴真师兄。今日在萨摩港演法,小弟输得心服口服。没啥说的,愿赌服输。从今日开始,不单是我贤璟,兴福寺的全体僧人,定当唯鉴真师兄的马首是瞻。” 这么容易就认输了? 鉴真满腹狐疑,将贤璟和尚搀扶起来,不置可否地道:“哪里,贤璟师兄的佛法也足够精深,令贫僧叹为观止呢。” 贤璟似乎看出了鉴真的所思所想,起身之后,微微一笑道:“怎么?鉴真师兄对小弟的诚意有所怀疑?嘿嘿,实不相瞒,在今日萨摩港演法之前,小弟已经打定主意,要向鉴真师兄认输了。” 崔耕心中一动,模模糊糊的好像意识到点什么东西,插话道:“贤璟大师请坐。照您刚才那么说,今日的萨摩港演法, 只是走个过程了?” 贤璟和尚顺势坐了下来,苦笑道:“也可以这么说。不过,贫僧原本是想放水的,没想到竭尽全力,还是输得一败涂地。” “哦?这又是为何?”鉴真和尚问道。 贤璟和尚道:“鉴真大师以为,邀请您来扶桑的主使之人,是天皇陛下吗?其实并非完全如此。推动此事最热切的并非天皇,而是藤原武智麻吕大人。” 所谓藤原武智麻吕,就是现在藤原家族的掌舵人。已经死去的扶桑传奇人物,藤原不比等的长子。这事崔耕和鉴真和尚都知道。 崔耕奇怪道:“既然藤原家族有你们兴福寺的支持,又何必请鉴真大师……” “何必请鉴真大师来扶桑,主持扶桑佛门?”贤璟和尚主动接话道:“其实藤原武智麻吕大人也是有迫不得已的苦衷的……” 然后,他简要的将此事的来龙去脉解释了一遍。 扶桑佛门,如今已成为扶桑朝廷、各级贵人之外的第三大势力。就是以藤原家族的权势,处理起来,都感到颇为棘手。 但是,扶桑佛门侵占了大量的财富、田地,不纳税,奢侈腐化、骄奢淫逸、不事生产,不整顿又不行。 于是乎,藤原武智麻吕想出了一条折中之计:来的和尚好念经。让鉴真和尚主持此事,自己再从中斡旋。如此一来,怨归于鉴真而恩归于藤原家族。 所以,鉴真一到萨摩港,贤璟和尚就受藤原武智麻吕之命,前来责难,甚至表现出势不两立的态度。 然而实际上,在临来之前,藤原武智麻吕已经传下了命令,贤璟此行许败 不许胜。 这样有两个好处:一来,迷惑扶桑佛门;二来,替鉴真和尚立威,试想,连鼎鼎大名的兴福寺贤璟都败在鉴真和尚的手下,其他人还用提吗? 然而贤璟和尚也有自己的小九九,认输可以,但得输得漂亮,输得光彩。最好是自己展现了足够的力量,让信众们叹为观止之后,再主动认输。 没想到,鉴真和尚如此厉害,竟然一点机会都没给兴福寺,让他完全下不来台。 崔耕听完了,暗暗寻思:兴许贤璟和尚还没说谎。在历史上,鉴真先退一步,承认“自誓受戒”的部分合理性。兴福寺的和尚随后就表示,已经被鉴真折服。 这事儿固然可以解释成,双方经过多次交锋,鉴真的实力明显占优,兴福寺不得不妥协。双方在世人面前,演了一场“惺惺相惜”的好戏。 但也同样可以解释成,兴福寺的和尚们,本来就跟鉴真是一伙的,所有的一切都是做戏。 想到这里,崔耕道:“照大师的说法,您是受藤原武智麻吕大人之命,全力配合鉴真大师整顿佛门了?那可太好了,咱们以后得多亲多近啊。” 鉴真和尚也颇为高兴,起身微微一躬,道:“今日在萨摩港上,贫僧多有得罪之处,万望贤璟师兄恕罪啊。” 贤璟赶紧回礼道:“好说,好说……呃……”他面带难色,欲言又止。 崔耕察言观色,道:“怎么?大师有什么话要说吗?这其中是不是有什么碍难之处?” 贤璟坐了回去,一嘬牙花子,道:“本来是没什么碍难之处的,不过,今天不是那玄昉回 来了吗?这事可就难办了。” “怎么个难办法呢?” “玄昉是个野和尚,并未在任何寺庙出家。偏偏其人口舌伶俐,迷惑了不少信众,被国人认为是了不得的大德高僧,连贫僧都不得对其礼敬三分。如今他甘冒其险,前往大唐刺杀崔耕……无论成败,他回来之后的声望都会更上一层楼。另外……我听说啊……呃……也做不得准的……” 凌十三听到这里,不耐烦了,忍不住道:“我说你这人,能不能说话痛快点儿?这里又没有外人,这么吞吞吐吐的干啥?” 贤璟和尚下意识的往四下里看了一圈,又起身检查了一下轻风客栈紧闭的门窗。 然后,他才压低了声音,道:“我听说啊……大家都这么说……这玄昉和尚对于风月之事,甚有研究。他和平城京内许多贵妇不清不楚的,这其中甚至有……甚至有……藤原光明子皇后。” “这么大来头?”凌十三忍不住惊呼出声,道:“他敢干出这事来,那你们扶桑的圣武天皇还不砍了他的脑袋?” 贤璟微微摇头道:“为什么要砍?莫说这事没什么真凭实据了,就是确有此事,玄昉也罪不至死啊。” “给天皇戴绿帽子,还罪不至死?”凌十三目瞪口呆。 崔耕却明白,贤璟和尚所说的是事实。扶桑和中国的风俗文化,有很大的差异,尤其是在男女之事上。 比如说,秦朝有个人叫嫪毐,和大秦太后有私,还生了两个儿子。秦始皇掌权之后,不仅杀了嫪毐,连那两个孩子都被斩草除根了。 几十年前,神龙政变, 武则天被逼退位,与此同时,她的两个男宠张昌宗张易之兄弟,不仅首领不保,连家族都被连根拔起来。 但是扶桑对此事就看开很多了。 扶桑历史上有一位孝谦女皇,也就是如今的圣武天皇和藤原光明子的女儿。 孝谦女皇有个僧人男宠,法名道镜,号称男子之物冠绝扶桑。道镜和尚仗着女皇的权势,权倾朝野,甚至差点做了天皇。 孝谦女皇去世后,道镜尽管受了贬斥,但依旧是扶桑三大寺的主持之一,根本就没受什么严重的影响。 当然了,孝谦女皇现在还未出生,如今依然是圣武天皇和藤原光明子刚成亲不久的时代。 崔耕道:“十三你莫乱想,按照扶桑的风俗,玄昉和尚的确罪不至死。再者,他冒死走一趟大唐行刺越王,什么罪过都抵消了。” “何止是抵消啊!”贤璟和尚极为不甘心,道:“这次行刺大唐越王,正使是阿倍仲麻吕,负责监视阿倍仲麻吕却是玄昉,其人的地位绝不在阿倍仲麻吕之下。大家请想,藤原武智麻吕大人,不过是想找一位高僧,吸引扶桑佛门的仇恨而已,让谁当不是当啊?鉴真大师可以,玄昉和尚立下如此大功之后,也不是不行。他为什么一定会选鉴真大师呢?所以,咱们得同仇敌忾,共同想办法对付这个玄昉。” 杨玄琰质疑道:“奇怪了,鉴真大师和玄昉和尚,对你们兴福寺有什么区别?怎么看你现在的意思,比我们还着急对付玄昉呢?该不会你主动隐瞒了点什么东西,刚才所言的一切,都是为了……借刀杀人吧?” 第1704章 双方终联合 贤璟和尚解释道:“当然并非如此。其实几位稍微一想就能明白,你们和玄昉和尚区别太大了.完全无法类比。” “比如呢?” “比如,诸位包括鉴真大师在内,总共才几个人?鉴真大师要整顿扶桑佛门,又需要多少人?鉴真师兄欲整顿扶桑佛门,到了最后,最终还得靠我兴福寺的力量,贫僧的权势并不会受多大的影响。” 崔耕接话道:“而玄昉和尚在扶桑的门人弟子甚多,他若取得了扶桑佛门的主导权,你们兴福寺的权势肯定大受影响,就是一蹶不振都有可能。” “正是如此。” “不过……我还是甚为奇怪啊?”崔耕道:“你们兴福寺不是有藤原家族的支持吗?玄昉和尚再厉害,能不看藤原家族的面子?” 贤璟轻叹一声,无奈道:“诸位莫忘了,玄昉和尚最大的靠山,是皇后藤原光明子。换言之,他也取得了藤原家族的支持。我们和玄昉和尚之争是藤原家族的内部之争,兴福寺占不了多少便宜。” “原来是这样啊。” 鉴真和尚和崔耕对视一眼,点了点头,道:“多谢贤璟师兄直言相告,既如此,贫僧答应兴福寺的要求。但不知具体该如何对付玄昉呢?不知贵寺可有计划?” 贤璟和尚无奈道:“此人在扶桑颇有势力,行刺恐怕是行不通的,就是栽赃陷害都很有难度。到底如何对付玄昉,我们兴福寺根本就没什么好办法,要不然也不至于要求到鉴真大师的头上。” 诸事不绝问二郎。鉴真和尚看向崔耕道:“崔海护法,你以为呢?” 崔耕想了一下,“道:“玄昉和尚和皇后有染的传闻都无法伤他分毫,看来一般的手段是不行的,不如……咱们安他一条通唐的罪名。遣唐使阿倍仲麻吕一行都死在路途中,唯有这玄昉和尚安然无恙,凭什么他的运气就那么好?会不会他与大唐人早就有所勾结,依靠出卖同伴才侥幸活命?” 杨玄琰眼前一亮,道:“这个主意好,反正人都死了,死无对证啊。咱们这么说,他也完全没法自证清白。” 崔耕道:“而且鉴真大师还可以伪造一些大唐的公文,上面写清楚玄昉的通唐之事,让贤璟大师拿来做证据。” 崔耕从清源县尉起家,几十年官场的摸爬滚打下来,对栽赃陷害之事简直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稍微一想就是一条毒计,想必能让玄昉和尚吃不了兜着走。 然而,就在他以为胜券在握之际,忽然—— 啧~~ 贤璟嘬了下牙 花子,眉头微皱,道:“这个主意看起来不错,但是……恐怕远水解不了近渴啊!” “什么意思?” “玄昉在朝堂上颇有根基,莫说我们拿出伪造的大唐公文了,就是确凿无疑的公文又怎么样?人家玄昉难道就不能拿出一封阿倍仲麻吕的书信来,证明自己是清白的?谁能证明那封信是真是假?所以,这件事到了最后,无非是笔墨官司而已,并不能很快取了的玄昉和尚的性命。” “很快取了玄昉和尚的性命?看来贤璟大师,的确是必欲除玄昉而后快啊。” 崔耕轻叹一声后,又正色道:“您刚才所言,仅仅是“远水”而已,但不知您的“近火”是?事到如今,咱们两家坐到了一艘船上,您可得开诚布公啊!” “近火么……” 贤璟和尚想了一下,咬咬牙道:“事到如今,本座也就不瞒大伙了。玄昉和尚有个得力的弟子,名叫法进,一直盼着玄昉就任大僧都之职,统领整个扶桑佛门。玄昉西去大唐行刺崔耕,本座以为他九死一生,放松了警惕,竟被那法进趁机盗取了……呃……” 说到这里,贤璟低下头去,嗫喏道:“盗取了贫僧侵吞寺产的证据。虽然本座不断派人追杀,但这厮狡猾得狠 ,一直没有成功……若他将这些证据交到玄昉和尚手中,后果简直不堪设想。” 凌十三轻笑一声,道:“你手里有玄昉里通外国的证据屁用都不顶,玄昉和尚有你侵吞寺产的证据,倒是能弄得你死无葬生之地,这合理吗?” “话不能这样说。”贤璟和尚解释道:“里通外国,我和玄昉能拿出的不过是书证而已,算不得什么确凿无疑的证据。但法进手中我侵吞寺产的证据,却是人证物证俱全,无可抵赖。再说了,我们兴福寺不是铁板一块,觊觎本座主持之位的狂徒多了,只要本座漏出一点破绽,就会被群起而攻之,其中的凶险之处不亚于玄昉的进攻。” 崔耕点了点头,道:“所以,咱们必须在几日内,给玄昉安上一条无可辩驳的罪名,并且必须取了他的性命?” “正是如此。还请大家集思广益,快点想出杀死玄昉的办法来,本座求求大伙了。” “这个么……” …… 崔耕等人面面相觑,都没什么好主意,一阵愁眉不展。 之所以如此忧虑,不光是因为无法达到贤璟和尚的要求,关键在于他们自己也有这个需求。 玄昉和尚是认得崔耕的,光避着他也不是个事儿。崔耕稍有不慎,和他 打了个对面,说不定就会陷入万劫不复之境。所以,还是尽快把他解决了为好。 贤璟和尚却不知道大家还有这番心思,见大家对自己的事如此上心,不由得一阵感动。 最终,他叹了口气,道:“若实在没什么好办法,贫僧也只能听天由命了。咱们就此别过……” “嗨,这是说得什么话?”凌十三猛地一拍几案,道:“不就是杀个玄昉和尚吗?这有什么难的?我就不信了,他玄昉不是人,一刀捅下来不会死?吃了毒药,不会哏儿屁朝凉?他再大的势力又怎么样?老虎还有打盹儿的时候呢。咱们找个机会刺杀他,真的就不可能吗?” 贤璟无奈道:“当然不可能,莫谈别的,咱们就说如何接近他吧。他对贫僧甚有戒心,今日我又为了和鉴真大师一致,故意冷落了他,现在连接近他的机会都不……诶,也不是全无机会啊。” 忽然,贤璟眼前一亮,道:“我想起来了,圣武天皇陛下刚刚下旨,要遍求名医,为宫子太后治病。如果本座以为宫子太后祈福的名义,和鉴真大师在萨摩联合举行一场法会,玄昉敢不来吗?能不来吗?在那场大会上,只要本座略施小计……嘿嘿,恐怕那玄昉就难逃活命了!” 第1705章 法会牵机毒 鉴真一行和贤璟计议已定,依计行事。 三日后,为宫子太后祈福的法会,正式在萨摩城举行。 贤璟和鉴真作为主持法会之人自然到场,萨摩国主岛津藤一不敢不来,玄昉和尚也如贤璟和尚所料,出席了这场法会。只是崔耕等人,不敢和玄昉照面,并未在场。 简短截说,整场法会进行得非常顺利。直到最后一项,大家要分享这次法会所产的“佛水”,为宫子太后祈福。 分给百姓们的佛水,就是装在大木桶内的泉水。而分给三位主持这场法会的大师们的佛水,则是装在金壶内的美酒——当此之时,扶桑佛门有经而无律,喝酒不算破戒。 “玄昉师兄,请吧!” 说着话,贤璟和尚倒了一盏酒,递到了玄昉的面前。 玄昉身着白色僧袍,一尘不染,看起来风度翩翩;脸上带着微笑,慈祥而宁静,堪称宝相庄严。 然而,他接过酒盏后,说出来的话就不那么好听了。 玄昉和尚说道:“这盏佛水,贫僧不能喝。” 贤璟心中一紧,面色却丝毫不变,沉声道:“为什么?莫非玄昉你不愿意为宫子太后祈福吗?” “不敢。”玄昉微微一躬身,道:“只是,贫僧对贤璟师兄你的佛水甚为怀疑啊。” “怀疑什么?” 这回玄昉和尚却不肯正面回答了 。 他扭头看向不远处的岛津藤一道:“岛津国主,贫僧想请你做个见证。” 见证你麻痹呀,我根本就想掺和你们仨和尚之间的破事儿! 尽管这样想着,岛津藤一还是低头哈腰地道:“但不知玄昉大师想要下官做什么见证呢?下官肉眼凡胎,才疏学浅,恐怕难以胜任啊!” 玄昉和尚微微一笑,道:“岛津国主,不必妄自菲薄。其实贫僧要求您见证之事,甚为简单。” “到底是什么事?” “您先命人拿一个酒坛来。不用太大,能装半斤酒就行。” “是。” 功夫不大,一个小巧的酒坛被送上了法台。 滋溜溜~~ 玄昉和尚拿起装满佛水的酒杯往那小酒坛中倒去。然后,他又把酒杯放下,对岛津藤一道:“还请岛津国主当着大家的面,将此坛密封,并贴上官府的封条。然后贫僧再贴上自己的封条。” 这事儿谈不上什么难办,岛津藤一依言照做。 贤璟和尚却着急了,怒斥道:“怎么回事?玄昉,你把本座辛辛苦苦求来的用酒坛密封起来,到底想干什么?” 玄昉不慌不忙地道:“当然是用作贤师兄璟欲害贫僧的证据。” “证据?什么证据?”贤璟极力维持着镇定,道:“笑话,本座乃兴福寺的有道高僧,扫地不伤蝼蚁命,爱惜飞 蛾纱照灯,我连小动物都舍不得伤害,又怎么可能暗害你呢?” 玄昉和尚胸有成竹地道:“行了,贤璟师兄你莫要狡辩了。你当真以为,贫僧辨不得牵机之毒吗?” “什……什么牵机之毒?”贤璟面色骤变,语带慌乱。 玄昉却不理他,扭头转向围观的百姓,道:“现在贫僧就跟大家解释一下,什么叫牵机之毒。此物原产于大唐,所需原料十分珍贵稀有,一剂的药量价值千金。” 顿了顿,待百姓们消化了如此惊人的消息后,玄昉才继续道:“此毒如此昂贵,其药方却在民间不断流传,那当然是有原因的。其原因就是:此毒无色无味,下毒之后,非常不容易被人发现。更关键的是,此毒堪称暗杀之宝,发作是在被人下药的两天之后。想不到啊,此宝竟然被贤璟师兄用到了贫僧的身上。” “什么乱七八糟的?”贤璟道:“你都说了此毒是无色无味了,又怎么光看一眼,就知道我在佛水中下了牵机之毒呢?” “两个原因。” 说着话,玄昉伸出了两根手指,道:“其一,贫僧的弟子法进已经于昨日与贫僧取得了联络,他手里有你侵吞寺产的证据,贫僧得到这个消息之后,就猜测你这为宫子太后举办的祈福法会,恐怕是项庄舞剑意在沛公。” “其二呢?”贤璟问道。 “其二,贫僧在出使大唐之际,通过一个偶然的机会,得到了大名鼎鼎的《金乌玉兔集》。触类旁通之下,我的佛学、医学的造诣都大有进步。我若是有心,酒内暗藏牵机之毒,绝对能够发现。” “哈哈哈!” 贤璟和尚,心中一阵绝望,接连干笑了几声,才死鸭子嘴硬道:“一派胡言,完全是一派胡言!玄昉和尚,你指望,三言两语就败坏本座的声誉?简直是痴心妄想。” 玄昉和尚指着被封起来的那坛酒,针锋相对道:“贫僧到底是故意污蔑贤璟师兄,还是贤璟师兄死不认错,我说了不算,您说了也不算,得这坛酒说了才算。待到了平城京,在天皇陛下和群臣的面前,大家验过了这杯酒是否有毒,自然真相大白。” “你……你……”贤璟猛地一甩僧袖,道:“你若有信心的话,尽管去验。本座清者自清,不惧你验看。” “那是最好。” 玄昉和尚没再理贤璟,转而看向鉴真,冷笑一声道:“今日贤璟欲借祈福法会之际,暗算贫僧,鉴真大师也参与了这场法会,但不知您到底在其中扮演了什么样的角色呢?嘿嘿,您如此做派,又有何面目统领扶桑佛门?” 鉴真和尚这时候也是心中一阵慌乱。 不过,他毕 竟是大唐来的有道高僧。往常他在其他法会上遇到的各种状况多了,早已学会了随机应变。 当即,鉴真和尚也不辩解,双手合十,高深莫测地道:“阿弥陀佛,玄昉师兄严重了。事到如今,贫僧就送你一句话吧。” “什么话?” “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善恶到头终有报,不是不报时候未到,时候一到,该报的都报。” 其实这话就是两头堵,甚至是多头堵。无论以后发生了什么事,都可以用这句话解释。 玄昉和尚也是在大唐经过见过的,冷笑一声道:“莫说得这么含糊,您就解释解释,到底要怎么才算善恶到头终有报?” 贤璟不耐烦的插话道:“那还用问啊?必是你玄昉无缘无故地污蔑本座和鉴真大师,定会遭天谴。” “哦?是吗?”玄昉耸了耸肩,道:“贫僧不和你这将死之人辩论,咱们就拭目以待吧。” …… …… 出了这么一场大变故,祈福法会也就草草了结了。 法会结束后,贤璟没回自己的住所,径自和鉴真一起,回到了轻风客栈。 把店主横路木二打发出去,贤璟迫不及待地道:“那酒坛内装的恰恰就是牵机之毒,等玄昉将此坛送入平城京,交于天皇陛下和群臣,可就全完了。鉴真大师,您可一定要想办法,救我一救啊。” 第1706章 狗急莫跳墙 “救?这可怎么救啊?” 众人面面相觑,包括崔耕在内,都束手无策。微微摇头。 贤璟和尚见状,气急败坏地道:“怎么?大家都没什么好办法?莫忘了,毒杀玄昉你们也有份。现在咱们是一条绳子上的蚂蚱。蹦不了你,也跑不了我!” 这不是不讲理吗? 崔耕等人一阵无奈。 他们都明白,现在贤璟和尚死到临头,已经渐渐疯狂,丧失理智了。若处置不当的话,说不定这厮还真会损人不利己,把大家出卖了。 崔耕眼珠一转,安抚道:“事到如今,哪还有什么万全之策?唯一之计,就是赶紧派人不惜一切代价,追杀玄昉和尚。只要他一死,那坛酒里面到底是真有牵机之毒还是假有牵机之毒都无关紧要了。” “此计可行?”贤璟和尚目中的疯狂之色,逐渐消失。 崔耕双手一摊,道:“无非是死马当活马医罢了。不试试你就必死无疑,试试就是九死一生之计。事到如今,您还犹豫什么呢?” “好,不犹豫了!我不犹豫了!” 贤璟和尚仿佛抓到了一根救命稻草,连点点头道:“我这就动员能动员 的全部力量,追杀玄昉和尚。务必让他进不了平城京。” 崔耕道:“事不宜迟,您快去吧。” “行。” 贤璟转身就走,但还没走到门口呢,又忽然驻足。 他扭头看向鉴真和尚,道:“此行到底能否建功,本座实在心中不稳。真大师德行高深,能否施展大~法力为本座测算一番?” 鉴真也真对得起他,凝眉细思良久后,说出了一段话,“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善恶到头终有报,不是不报时候未到,时候一到,该报的都报。” 这……这不是当初鉴真对玄昉说的那道话吗? 贤璟和尚着急道:“咱们都是自己人,大师何必拿这番话框我?您就不能给句准话吗?” 鉴真微微摇头道:“天机不可泄露,贫僧会为贤璟师兄祈福的。” “你……你……” 其实贤璟乃扶桑佛门说得着的高僧,他早就明白,佛学或许真的有用,但其用处绝不在于什么预测未来上。如今他让鉴真和尚测算未来,也是另外一种死马当作活马医。 最终,他猛地一跺脚,道:“不说就不说。鉴真大师,你好自为之吧。” …… …… 半个月后,还是在轻风客栈。 贤璟和尚再次到访,此时的他,面现不正常的**之色,目光尽显疯狂,呼吸甚为急促,几个健步就来到了鉴真所在的客房内。 他大喊大叫道:“完了!全完了!鉴真和尚,咱们全完了啊!” 崔耕等人听到他的声音,赶紧从各个房间走了出来。 为防他狗急跳墙,崔耕尽力安抚道:“贤璟大师还请稍安勿躁。您刚才说“完了”,怎么就完了?” “崔海护法又何必明知故问?我派去的刺杀玄昉的手下,全部失败了。尤其是最后一波人,被玄昉趁机打了个埋伏,仅有一个人逃了出来。他为了躲避玄昉的反杀,一直躲避了两三天,才飞速来报。现在的玄昉,应该早就进了平城京了。换言之,本座算是完蛋了!” 崔耕咽了口吐沫,弱弱地道:“事情也未必那么严重吧?说不定天皇最近忙,来不及见玄昉呢?您继续派杀手刺杀玄昉,不到最后一刻不可轻言放弃啊。” “什么乱七八糟的。”贤璟和尚冷笑道:“姓崔的,你莫以为本座不知道你打的是什么如意算盘。你不就是想 让贫僧坐以待毙而不出卖你们吗?告诉你,没门!到了现在,你们唯有一条路。” “什么路?” 贤璟道:“你们不是来自大唐吗?现在趁着天皇陛下的使者未到,你们这就带我从萨摩港逃命,回到大唐去。” 鉴真和尚为难道:“不是贫僧不帮忙,实在远行需要准备的东西太多了,这仓促之间哪凑得齐?若准备不足,强行出海,跟送死也没啥两样啊。” 贤璟和尚蛮不讲理地道:“那我不管。送死也比等死强,不管你们想什么办法,明日咱们必须出海。” 崔耕等人当然不能答应他这个无理要求,但是话说来,这厮即便没疯也差不多了。若不按照他的话做,大家也无法明哲保身啊。 这可怎么办? “不好了,不好了。” 正在局面僵持之际,忽然轻风客栈的店主横路木二,飞速地跑进了屋内,他惊慌失措地道:“两位大师,大事不好,岛津国主已经命官兵将小店团团围住了。他们说……他们说……” “说什么?”凌十三不耐烦地道:“你倒是快点儿说啊,痛快的,别磨磨唧唧的。” 横路木二道: “他们说为了鉴真、贤璟两位大师的安全,请两位大师这几日一定不要外出。否则引发什么误会的话,可就不好了。” 擦! 这分明是岛津藤一得到了什么消息,彻底倒向了玄昉一边,要把大家软禁起来,等候天皇发落啊。 噗通! 贤璟一下子就瘫软在地,道:“这回可真的玩完了,鉴真啊鉴真,你算什么大师?除了会说点模棱两可的预言,你还会干个屁啊。现在好了吧,岛津藤一让官兵把咱们围起来了,我们只能共赴黄泉。” 怕什么来什么,正在这时,店门处一阵大哗。 功夫不大,岛津藤一带着大队的甲士,来到了大家的面前。 贤璟和尚面色惨淡,道:“天皇的使者怎么也不可能这么快来到,岛津国主,你就是倒向玄昉和尚,也不必倒得这么快吧?” “哪里?贤璟大师误会了,下官可是一直支持您的。”岛津藤一满脸委屈。 “支持本座?”贤璟冷笑道:“事到如今,还还如此欺骗本座,有意思吗?” “大师,下官真的不是骗您。”岛津藤一伸手一指,道:“您看看,这是谁……来了?” 第1707章 京畿天花劫 “啊?” 贤璟顺着岛津藤一手指的方向望去,但见一名身着从五位上官袍的官员分外眼熟。 这不是自己安插在平城京的耳目秋田顺义吗?他原本只是一个正七品下的低级官僚,什么时候居然官居五品了? 秋田顺义见贤璟看过来,赶紧紧走几步向前,匍匐在地,大礼参拜道:“下官秋田顺义参见贤璟法师。贤璟法师法力无边,鉴真大师德行高深,下官特奉天皇之命,迎接二位入京,镇压百邪统领扶桑佛门,还请二位速速随下官入京吧。” 岛津藤一也道:“如今平城京正是用人之际,二位大师到了平城京之后,定能除魔伏妖大展宏图。平城京的百姓们望二位大师入京。直如婴儿盼父母大旱望云霓,二位还请求快快启程。” 怎么回事儿? 降妖除魔?镇压百邪? 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 贤璟和鉴真面面相觑,目中尽是疑惑之色。 有那么一瞬间,他们甚至以为,是扶桑天皇有意诱他们入京,然后将他们明正典刑。但转念一想又不大可能,扶桑天皇要他们的命,直接让岛津藤一动手不就行了,何必脱了裤子放屁,多费一道手续? 万事不决问二郎,鉴真将求救的目光投向了崔耕。 崔耕轻咳一声,道:“镇压百邪降妖伏魔,当然没问题。但是平城 京既有天皇陛下坐镇,又有什么妖魔能作祟呢?岛津国主不把这件事情说清楚,两位大师恐怕不会应命。” 岛津藤一满脸赔笑,道:“崔护法又何必明知顾问呢?两位大师若是不知道平城京有妖魔作乱,又焉会说什么善恶到头必有报,玄昉大师必遭天谴?” 还和玄昉又关? 崔耕好像模模糊糊的意识到了点什么,道:“虽然两位大师明白此事的经过,但我姓崔的不明白,轻风客栈的人不明白,萨摩城的百姓们也不明白,还请岛津国主当众宣示一番。” 他这么一说,好像是鉴真一行有意借岛津藤一之口,宣示鉴真的神迹似的。 岛津藤一不疑有他,微微一躬身道:“如今虽然玄昉遭了天谴,但他的广大余党还在,若是有人乘机行刺两位大师,后果不堪设想。所以……萨摩城的百姓们还是不必让他们进来了吧?就让轻风客栈的人们听一听,见识见识鉴真和贤璟两位大师的神迹。” 崔耕点头道:“也好。” 功夫不大,轻风客栈的掌柜伙计以及住店的客人们都在官兵的引领下,围了过来。 岛津藤一有意讨好两位大师,抖擞精神,吐沫横飞,将此事的前因后果,解释了一遍。 宫子太后的祈福法会结束后,玄昉就带着几位弟子,一路急行,往平城京 方向而来。 因为多行不义,他在路上遭到了许多能人异士的刺杀,但最终还是顺利到达了平城京。 可他遭到这么多上天的警示之后,犹不悔改,还想着栽赃诬陷两位大师。最终上苍震怒,降下天花之劫,取了玄昉的性命。 天皇陛下得知此事后,拍手称快,直接命人将其挫骨扬灰,以儆效尤。 不过—— 岛津藤一说道这里,轻叹了一口气,道:“玄昉也就罢了,但平城京的百姓们何辜?我扶桑的诸贵人们何辜?如今天花肆虐京畿,百姓贵人尽皆惶恐不安。天皇陛下下旨,请二位大师前往平城京,消除天花之劫,万望两位大师施以援手啊!” “啊?玄昉一进平城京就得了天花了?这真是遭了报应啊。” “不错,正是。天下哪有这么巧合的事?看来两位大师果然法力无边,可与上苍沟通。” “但为了惩治玄昉,把天花之劫降下,这也太狠了吧?咱们最近还是莫要去京畿地区吧,沾染上天花顷刻间就有性命之忧,那可不是闹着玩的。” “怕什么?两位大师能发就能收。咱们还赶紧不趁此机会,向两位大师求一个平安符?” …… 围观的人们议论纷纷,把平城京的这场天花之劫,完全安到了贤璟和鉴真的身上。 贤璟听了这些话,双膝一软, 摊到在座位上,心中一阵绝望。这么说吧,现在就是有玄昉的余党前来刺杀他,他也兴不起任何反抗之心了。 没办法,贤璟今天大起大落,受到的刺激太大,精神已经到了崩溃的边缘。 首先是刺杀玄昉失败,以为自己必死无疑,前来求鉴真和崔耕带自己逃往大唐。 谁知眨眼峰回路转,岛津藤一对自己礼敬有加,天皇陛下邀自己入平城京降妖除魔,自己好像性命无碍了。 可自己还没高兴一会儿,又出幺蛾子了。 原来这一切的原因,是平城京内陡然兴起的天花之劫,取了玄昉的性命。 天皇陛下可以误会,群臣们可以误会,百姓们可以误会,但自己可不会误会——这场天花大疫完全与自己无关。 现在可完蛋了,自己此去平城京,若解不了天花之劫,人们都不会认为是自己能力不足,而会认为自己不愿施救。 换言之,所有在这场天花之劫中失了亲友之人,都会把这笔账记到自己的身上。千夫所指无疾而终,自己还有活命的希望吗? 还有,那天花可不管你是高僧大德还是高~官显贵,抑或是平民百姓,完全是一视同仁。说不定,自己此去平城京,也会染上天花,那不还是个死? 左右都是死,简直是在劫难逃! 所以,贤璟现在几乎丧失了求 生的信心。偏偏现在岛津藤一催促的声音还不断响起。 “贤璟大师,贤璟大师,百姓们如此热情,您倒是说句话啊。比如那个平安符啥的……” “平安符嘛……”贤璟如同行尸走肉一番,漫不经心地道:“玄昉遭天谴之事主要是鉴真师兄的功劳,求平安福,自然也该他……诶!” 贤璟说这话完全是出于推卸责任的本能,根本就未经大脑。不过,说到这里,他忽地心中一动:天花之疫和自己无关,那是肯定的。但是,这并不能说明和鉴真无关啊! 你看人家说的那句话: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善恶到头终有报,不是不报时候未到,时候一到该报就报。 说不定,鉴真当时说这话的时候就是大有深意,而不是随口忽悠。 想到这里,贤璟和尚精神大震,起身冲着鉴真深深一礼,学着岛津藤一的话,道:“鉴真师兄,百姓们如此热情,您看这平安福的事儿……” 鉴真暗暗翻了一个白眼,心中暗想,贤璟,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怎么听你的话音,好像这天花之事,真的跟我有关系似的?咱们都是佛门弟子,这么互相坑害,有意思么?这话我可怎么接? 最终,鉴真心思电转,把头偏向了崔耕,道:“崔海护法,这平安符的事,你看咱们到底该怎么办呢?” 第1708章 为女终松口 “这个么……” 崔耕表面上沉吟思索,心中却早已掀起了阵阵惊涛骇浪。 他心中暗想:解决天花之疫倒是不难,自己在去林邑求粮之时,就曾遇到了天花疫情。当时自己传下种牛痘之法,轻松解决了此事。 但问题是,如今兴起天花之疫的是扶桑啊。 扶桑是自己的生死大敌,自己到底该不该帮他们平息此疫呢? 这不仅仅关系到万千扶桑百姓的性命,还关系到了自己东伐扶桑之事能否顺利。换而言之,这关系到万千大唐百姓的性命,不由得自己不谨慎小心。 在历史记载中,这场天花之劫可相当不简单,甚至可以说,完全改变了扶桑的政局。 自从长屋王之变后,圣武天皇娶藤原家族的藤原光明子为皇后,藤原家族的权势达到了顶峰。 非但如此,藤原四兄弟个顶个的文武双全,才能卓绝,轻松掌控了扶桑的全国政局。 假以时日的话,说不定藤原家族会取天皇家族而代之,成为扶桑新的皇族。 可偏偏因为这场天花之劫,藤原四兄弟俱皆染了天花,死于非命。藤原家族的人才青黄不接,被迫收缩势力自保,天皇从 而重新掌握了政~权。 到底是藤原兄弟掌权对自己**扶桑有利呢?还是天皇掌权对自己**扶桑有利呢? 真是难以决断啊。 再者,自己只有防天花之疾的种牛痘之法,却没有应付正好发作的天花之疾的办法。 谁知道现在,藤原四兄弟是已经染病了,还是并未染病? 万一他们已经染病,自己一行却对他们的病情束手无策,会不会被扶桑人认为,自己等人既然可以防病,自然就可以治病。自己一行是成心让藤原四兄弟被天花夺去性命呢? 这不是出力不讨好么? …… …… 岛津藤一见鉴真、贤璟、崔耕都不置可否,可着急了,道:“三位大师,你们到底还犹豫什么?难道你们就想眼睁睁的看着京畿地区,无数百姓,因为天花之劫丧了性命吗?” “话不能这么说。” 崔耕眼睛乱转,转移话题道:“敢问岛津国主,这京畿地区兴起天花大疫,到底是在玄昉和尚到达京畿地区之前,还是在到达京畿地区之后呢?” 岛津藤一道:“当然是在玄昉到底京畿地区之前。不过玄昉死于天花之后,天花之疫愈演愈烈,天 皇陛下急求两位大师进京啊。” 崔耕点了点头,道:“如此看来,这场天花大疫,并非两位大师招来祸害百姓的,而是……” 岛津藤一忙不迭地打断道:“那是自然,天花之疫乃是上苍震怒降下的在灾劫,和两位大师完全无关。两位大师只是利用此事让玄昉遭了天谴而已。其中的区别,无论是天皇陛下,还是下官都是心知肚明的。崔海护法不必担心。不过……” “怎样?” “几位大师既有转移天花之劫的法子,那就一定有解决天花的办法吧?至不济,把那天花转移到牛马之上,让我扶桑百姓少受祸害也好啊!”岛津藤一道。 贤璟和尚也帮腔道:“我佛门讲究慈悲为本,方便为门。还请鉴真师兄不吝施以援手、” 顿了顿,又看向四周的百姓和甲士们,道:“你们都别愣着,快求求鉴真师兄啊!” 瞧他这话说得,好像解除天花之责完全和他无关似的。百姓们不明就里,还真被他忽悠过去了。 “鉴真大师,您就发发慈悲吧!” “其中有什么碍难之处,您尽管说出来,弟子一定会想办法为您解决的!” “无论 金银珠宝,还是各种珍奇之物,我等一定尽力为您筹措。 “天花猛如虎,鉴真大师不出手,奈苍生何?” …… 呼啦啦,四周围观之人,无论是普通的掌柜、伙计还是住店客人,亦或是前来保护鉴真的萨摩甲士,都齐齐地跪了一地,出言相求。 鉴真倒是想帮忙,但他确实没那个能力,不由得双眉紧皱,满面苦涩。 他这副表情,更坐实了大家对他的猜测——鉴真大师有难言之隐。 待人们的声音渐低,岛津藤一继续加了一把火,道:“你就算不看在的我扶桑百姓的份上,您也得看在阿倍内亲王的份上吧。可怜阿倍内亲王今年刚刚一岁,还未领略过人世繁华。她若是不幸染了天花去世,您又于心何忍呢?” 所谓阿倍内亲王,就是圣武天皇与藤原光明子之女,日后的孝谦女皇。 岛津藤一提阿倍内亲王的本意,是想借孩童激起鉴真的同情心。 但这话歪打正着,崔耕听了,却不由得心中一动,想到了一个人:崔芬。 崔芬并没有种植牛痘,这天花大疫不长眼睛,万一传染到崔芬的身上,那不就全完了吗? 想到这里, 崔耕冲着四下里抱拳拱手,轻咳一声,道:“诸位,诸位,你们都误会了。尔等真以为,鉴真大师不愿意给大家平安符,是因为缺乏金银珠宝,或者什么珍奇之物么?” “难道不是?”岛津藤一反问道。 崔耕右手高举,伸出了两根手指,道:“当然不是了。实不相瞒,鉴真大师之所以不愿意赐符给大家,是因为两个原因:其一,这天花之劫,乃是上苍震怒所致。鉴真大师若为大家提供平安符,岂不是逆天行事?那是要遭天谴的!” “这……” 人们闻听此言,面面相觑,一阵无语。大家总不能说,为了大家的幸福安康,鉴真大师你就去死吧? 不过,崔耕的下一句话,又给了大家无限的希望。 崔耕道:“当然了,我佛有云,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如果鉴真大师救的人足够多的话,在佛祖的保佑之下,想必即便上苍也对他无可奈何。” 岛津藤一闻眼前大亮,道:“那崔海护法的意思是……要让鉴真大师传下护身符不难,关键在于,如何让更多的人,领到这个护身符。到底如何行事,您就快说吧!我等洗耳恭听。” 第1709章 就任大僧都 崔耕道:“其实大家需要的并非平安符,而是防备天花的办法吧?鉴真大师可以传下一法,任何人只要用了这个法子,就绝对不会染上天花。作为代价,大家需要做的就是:把这个方法告诉尽可能多的人,救得人越多,鉴真大师就越安全。这个要求,不知大家能否做到?” “原来是这样啊。” 岛津藤一高兴道:“崔海护法尽管放心,您传下这个法子之后,我一定派人八百里加急,送往平城京,交予天皇陛下。天皇颁诏全国。定能让鉴真大师活人无数。” 贤璟也道:“本座发誓,我一定会竭力通过兴福寺的渠道,乃至藤原家族的关系,迅速推广此法。如违此誓,天诛地灭,永世不得超生!” 其他人就更别提了,纷纷赌咒发誓,自己一定尽自己最大的努力,将此法发扬光大。并且大家着重指出,一定要在传播此法的过程中,述说鉴真大师的美名。 崔耕见气氛差不多了,才把种牛痘之法将其解说一遍。 当然了,为了符合鉴真的佛门身份,他对此法进行了一番比较迷信的解释:大家种上牛痘之后,上苍准备降怒此人时,就会发现,此人已经沾染了痘疮。换言之以,此人已经 被自己惩罚过了,不需要再行惩罚。 尽管如此,岛津藤一听完了将信将疑,道:“就……就这么简单?” 崔耕眉毛一挑,道:“简单怎么了?难道你怀疑鉴真大师的法力?不信的话,你赶紧派人到疫病流行地区,试用一番啊。告诉你,不光在萨摩城鉴真大师这么说,就算到了平城京,天皇陛下面前,他也只会说出这个法子。” 岛津藤一赔笑道:“倒不是不信,只是鉴真大师的法子实在是太匪夷所思了。这样吧,未免两位大师赶路匆忙,舟车劳顿,您二位就继续在轻风客栈休息,下官这就派人八百里加急,将这个法子送往平城京……” 接下来的话他没有说,但大家都明白。若鉴真的法子果真有效,那没啥说的,鉴真就是法力无边的万家生佛。但万一此法不奏效的话,那就莫怪天皇乃至岛津国主翻脸无情了。 崔耕也不揭破,微微点头道:“理应如此。” …… …… 半个月后,轻风客栈。 爆竹声声,钟鼓齐鸣,彩旗飘飘。萨摩国主岛津藤一身着他最正式的一身官服,昂首阔步走入了轻风客栈。 人未到,声已至。 “恭喜鉴真大师,贺喜鉴真大师啊!您的法子果然有 效,如今京畿地区的天花疫情已然得到了控制。天皇陛下特意下旨,要对您进行赏赐呢。” “哦?是吗?” 鉴真赶紧带着崔耕、贤璟等人迎了出来。 岛津藤一眉飞色舞地道:“那还做得了假?您瞅瞅,陛下的旨意就在这儿呢。您快点接旨吧。” “贫僧参见天皇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莫看几十年前的白江村口一战,扶桑大败,不得不向大唐称臣。但关起门来,扶桑天皇还是自称皇帝、万岁的,所以鉴真如此称呼。 扶桑天皇的这道旨意也简单:先简要地叙说了一番鉴真的德行以及他的丰功伟绩。然后正式任命他为大僧都,并且赐钱两千万,锦缎千匹。 所谓赐钱两千万当然不是两千万贯钱,而是两万贯。但这也相当不少了。 其时,扶桑的经济比大唐差之甚远。扶桑全国的大部分地区,还是处于以物易物的状态。即便扶桑天皇极力推行铜钱的使用,铜钱还是仅在京畿地区流行。 这两万贯钱在扶桑绝对是一笔非常可观的财富。 “大僧都”更不必讲,那是统领所有扶桑佛门弟子的职位。 在历史记载中,鉴真是到了扶桑一年之后,才取得此职的。现在可好,因为天 花之劫,他到达扶桑后没多久,就取得了此职,堪称一步登天。 扶桑天皇的旨意中还嘉奖了另外一个人,那就是贤璟和尚。天皇任命他为少僧都,也就是大僧都的副手,堪称皆大欢喜。 简短截说,鉴真等人得了扶桑天皇的旨意,彻底被解除了软禁。大家又稍微修整了两天之后,就正式踏上了前往平城京的路途。 原本天皇催之甚急,是因为京畿地区天花肆虐。现在天花疫情已经控制住,众人也就没那么着急了,一路缓行。 再说了,他们想走快也快不了。 受崔耕的影响,在有心人的传播下,鉴真降服海盗、白虎、随身携带入火不灭的佛门真经以及传下克制天花之法等等事迹,已经传遍了扶桑。 他们每到一处,都会受到地方父老的热烈欢迎,都要求鉴真大师,登台讲法,为大家赐福。 鉴真来扶桑的目的就是广传佛法,当然不会拒绝了。每到一处繁华所在,都会停留两三日甚至四五日。 这一日,众人到达和泉国。 和泉国乃畿内五国之一,距离平城京已然不远,十分繁华。 可鉴真还没登台讲法呢,所住馆驿已经被众多扶桑士子包围了。一打听才知道,这些士子是来行 卷的。 没错,就是行卷。 三十多年前,扶桑仿照大唐开了科举,行卷之风自然也蔓延开来。 然而,扶桑和大唐的国情还是有很大的不同的。 比如说,天皇的权力比大唐天子相差甚远,各级贵族依旧保持着很大的独~立性,甚至有对抗朝廷的本钱。所以扶桑科举,论才论得不多,论势论得不少。连钱财的用处都不是很大。众多中下贵族子弟,很难有出头之日。 如今好不容易有一个和扶桑贵族毫无牵扯的大人物,鉴真大师来到了平城京,大家还不赶紧想办法通关系啊?如果能得鉴真大师垂青,这次科举金榜题名不就十拿九稳了吗? 但话说回来,科举之事,牵扯到扶桑各个政治势力的争斗,鉴真刚刚册封为大僧都,屁股还没坐稳,并不想节外生枝。 树欲静而风不止。 众人刚刚吃完午饭,他们所居馆驿的驿正,急匆匆地跑进了屋内,道:“鉴真大师,您快去外面看看吧!” “怎么了?” 那驿正焦急道:“外面有士子打起来了。已经动了兵刃了。若是真出了人命,不仅是下官失职,对您的名声也不太好啊。” “阿弥陀佛!” 鉴真大师听了这话,不由得心中一阵腻歪。 第1710章 兄弟析产案 现在这事儿是明摆着的,两名士子在馆驿门前打架,鉴真不管是不可能的。 但管了之后呢? 大僧都平息两个士子的纷争,平息得了纯属正常,算不得什么光彩之事。平息不了,丢人现眼,声望一落千丈。 简直是受累不讨好。 鉴真甚至怀疑,这两个士子打架是假,借机吸引自己注意、攀附关系是真,那就更恶心了。 “既如此,还请古田驿正头前带路。” “是。” 无奈之下,鉴真还是招呼了崔耕等人一起,随着驿正古田小机出了馆驿的大门。 众人举目往前望去,但见果然,两名年轻士子一高一矮,正各持弯刀,弓着身子,凝神对峙。似乎随时会发动雷霆一击,取对方的性命。 “阿弥陀佛。” 鉴真赶紧高宣了一声佛号,继:“两位施主,快快住手!俗话说得好,冤家宜解不宜结。若二位因为一时冲动出了人命,结下解不开的冤仇,可就追悔莫及了。呃……二位到底是因何起了争执,能否对贫僧述说一番?贫僧愿意做个和事老,为二位说和说和。” 这番话说得不温不火,在情在理。鉴真原本以为,两名士子听了后肯定会暂息纷争,找自己评理。没想到的是,这两名士子听了之后,更来劲了。 左边那个高个子道:“大师您别拦着我,我早就想宰了这小子了。今日有我没他,有他没我 。” 右边那个矮个子士子也毫不示弱地道:“哎哟,好你个山下永久啊,往常我还以为咱们俩只是义气之争呢。没想到,你还真想取的我性命!那没啥说的,今天不是你死就是我活。” “山下永希,你少来这一套。你连我这个做大哥的都不尊敬,简直是禽~兽都不如。难道你还有什么良心吗?” “哼,良心?连亲弟弟的财产都敢侵吞,恐怕我那可爱哥哥的良心,早就被狗叼走了吧?” …… 两名士子大吵大叫,局势越来越僵。过了一会儿,他们甚至“乒铃乓啷”地动起手来,简直是完全视鉴真的话如无物。 这可怎么办? 鉴真乃扶桑佛门的大僧都,得自重身份,难以采取什么激烈的手段。 但崔耕就不一样了,他现在的身份是皈依的海盗头子,性情暴烈完全可以理解。 当即,崔耕一使眼色,厉声喝道:“竟敢在鉴真大师面前无礼,来人,给我拿下。” “是。” 凌十三和杨玄琰应了一声,飞身向前,分别向那两个士子袭去。 这二位乃是大唐数得着的高手,那两名士子算个鬼啊?不过是稍微会点武功的普通扶桑人。 砰砰! 当啷啷! 只在顷刻间,那两名打架的士子就被踹翻在地,钢刀脱手。 “小子,给我老实点儿。” 凌十三和杨玄琰一左一右,反手架着他们俩儿,来到崔耕 的面前,道:“到底怎么收拾着两小子?还请崔海护法示下。” “哼!” 崔耕冷哼一声,不慌不忙的将把两把扔在地上的钢刀捡起,然后交到那两名士子的手中。 他漫不经心地道:“我说你们俩儿想打架的话,找个没人的地方打啊。到时候又没人劝,不打死一个不算完。现在可好,这么多人围着,尤其是在鉴真大师面前,能放任你们打伤打死的吗?这样吧,我给你们行个方便……” “什……什么方便?” “你们俩也别打了,就拿着刀在这等着。待会儿,我喊一,二,三,你们就同时往前进刀,到时包准能死一个。运气好的话,还能两个都死呢。怎么样?本护法够贴心的吗?” “我……我……” 二人面面相觑,目中尽是惊恐之色。 忽地,左边那个叫山下永久的士子猛地将钢刀往旁边一扔,跪倒在地,道:“崔海护法,我错了,我完全错了。我不该跟弟弟争财产的。从此以后,我一定洗心革面,重新做人,您……您就放过我吧?” 啪! 右边那个叫山下永希的士子,猛地扇了自己一个大嘴巴,顺势跪了下来,道:“我和哥哥争财产,还动了刀子,简直是禽~兽不如!不敢了,我以后再也不敢了。我……我也要洗心革面重新做人。” “这还差不多。”崔耕点了点头,道:“既然你们 不打了,那就赶快回去,处理你们之间的破事儿吧。” “是,是。” 山下永久和山下永希给崔耕磕了一个头,就要起身离去。 可正在这时,忽然,人群中传来一声阴阳怪气儿地喝喊:“敢情我扶桑的大僧都鉴真,就是这么给人排解纷争的啊?这不完全是以势压人吗?唐人有句话,叫做盛名之下其实难副,这话用在鉴真大师的身上,还真是恰如其分得很哩。” “谁?” 崔耕寻声望去,但见人群中有一名身着正五品下官袍的扶桑官员,正满脸倨傲地看向自己这边。 崔耕道:“敢问这位大人是……” 那扶桑官员迈步出了人群,道:“大丈夫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我就是和泉国国相小林纯三郎。怎么?刚才下官说的话,有什么不对的地方吗?” 崔耕道:“当然不对。正所谓,种瓜得瓜种豆得豆。刚才山下兄弟对鉴真大师的劝解置若罔闻,我乃鉴真大师的护法,以力压人维持秩序,实在是理所应当。至于小林国相,想看看鉴真大师如何以智慧服人。那得所求之人,以礼相求才行。” 小林纯三郎不以为然地道:“哦,是吗?鉴真大师果真能以智慧服人?那好,山下兄弟,你们不是要争产吗?我可是听说了,你们俩儿打了无数场官司,耗费了大量的钱财,都没能成功将祖产析分。现在鉴真大师就 在这,你们好好地求求鉴真大师,给你们分分家产吧。” 山下永久看向鉴真,道:“大师的意思是?” 鉴真双手合十,道:“阿弥陀佛,贫僧早就说过,我愿意做个和事老,为二位说和说和。呃……但不知二位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以至于恨不得取对方的性命呢?” “大师您听好了……” 然后,山下永久将兄弟二人之间的恩怨述说了一遍。 山下永久和山下永希是亲兄弟,兄弟二人的关系还算不错,堪称兄友弟恭。 然而,自从他们的父亲去世,兄弟俩的关系完全变了。 为了争夺家产,他们采取了各种手段,最后弄得反目成仇,也没把祖上传下来的家产分清。 事情的关键之处就在于,每次财产分割完毕,都会有一人强烈反对,认为这样分割家产自己吃了大亏,只能重新来过。 现在兄弟二人都去平城京赶考,又同时向鉴真“行卷”。仇人相见分外眼红,竟然一言不合动了兵刃。 最后,山下永久跪倒在地,连磕了三个响头,道:“还请鉴真大师主持公道,为我兄弟二人析析家产吧?” 山下永希也道:“我们家财产太多,无论官府和族中长老,都无法分匀,现在就看大僧都的手段了。” 那和泉国国相小林纯三郎,更是轻笑一声,道:“鉴真大师不是要以智慧服人吗?现在……请吧!” 第1711章 护法真威武 尽管他们三人如此轻描淡写,但现场所有人都明白,山下兄弟析产案连扶桑本地人都分不匀,何况是来自大唐的鉴真和尚? 更是有人想到,和泉国相小林纯三郎如此热衷此事,会不会是受人指使,要特意给鉴真找个**烦呢? “鉴真大师只是佛法高深而已,他又不是官府的判官,怎么让他断这种兄弟析产案?这不是诚心难为人吗?” “就是,就是。我看那小林纯三郎没安什么好心!” “鉴真大师最近风头太盛,看来惹了不少人啊!这回他可麻烦大了。” “兄弟析产啊……啧啧!真难为那帮人怎么想的,找了这么一桩案子来难为鉴真大师,真够阴的啊。” …… 一时间,围观的士子们议论纷纷,都不看好鉴真。 那小林纯三郎却步步紧逼,道:“怎么样,鉴真大师?你怎么不说话呀?莫非没有信心判这桩兄弟析产案?您的无上智慧呢,都去哪儿了?” “呵呵。” 鉴真慈悲眉颤动,微微一笑,道:“好叫小林国相得知,贫僧之所以刚才没着急表态,不是因为这个案子太难了,而是因为这个案子太简单了。” “啥?简……简单?鉴真大师,出家人 可不打诳语啊!”小林纯三郎满脸的不可置信之色。 鉴真和尚道:“当然不是诳语,这么说吧,如此简单的案子,根本就不需贫僧出马,只要我坐前护法崔海随意点拨两句,就能为他们兄弟二人分个明白。” 小林纯三郎将信将疑,道:“果真如此?大师该不会是想不出什么好办法来,就拿崔海护法顶缸吧?” “当然不是。小林国相不信的话,尽管去向崔护法问问。若他所言的方案,难以令山下两兄弟心服口服,那贫僧就甘领“打诳语”之罪。” “好,这可是您说的。” 小林纯三郎面现喜色,迫不及待的对崔耕道:“刚才鉴真大师的话,崔海护法都听说了吧?不知你怎么看?” 崔耕心中暗想:鉴真这家伙可真够滑头的啊,随口一句,就把锅完全甩到了我崔耕崔二郎的身上,要不是我还有几招散手,今天还真的坐蜡了。 他微微点头道:“小僧当然听说了。不就是为了山下两兄弟析产吗?这有何难?” 小林纯三郎皮笑肉不笑地道:“难得崔海护法如此有信心,下官听了,真是心中甚为欢喜。” 言毕又看向山下兄弟,道:“山下永久、山下永希,你 们这就把家产的清单,呈给崔海护法吧,让崔护法帮你们分一分。” “不,不,不。” 崔耕连连摇头,道:“不需要,完全不需要。本护法乃佛门护法,分家产只需讲清道理即可,根本就不需要什么财产清单。” “哦,是吗?不需要资产清单,就能为两兄弟析产,这事听着可真新鲜,下官洗耳恭听。” 崔耕道:“这事儿说穿了其实一文不值,无非就是兄友弟恭四个字而已。” 说着话,他看向山下永久道:“咱们先说兄友……山下永久,你是哥哥,本护法以为,你们山下家的财产分割,应该由你主持。你现在就把家产列出清单,分为两份吧。” 山下永久面现喜色,道:“多谢崔护法。” 山下永希当时就窜儿了,着急道:“不行,绝对不行!让我哥哥主持分家产,他肯定会把大部分的家产划拉到自己家,这还有何公平可言。” “二位莫着急嘛。听本护法把话说完。”崔耕胸有成竹道:“刚才我只是说了兄友,还没说弟恭呢。虽然,将家产平均分为两份的事儿,是由山下永久来做,但是,谁要哪一份,却得听山下永希的,这就是弟恭。” 顿了顿, 又正色道:“先由兄长分家产,再由弟弟选家产,这就是兄友弟恭的分家产之计。不知你们二人能否同意?有谁认为不公平?” “这……” 兄弟二人,面面相觑,一阵无语。 他们没办法说不公平啊,对于山下永久来说,你若是觉得自己分得少了,那就说明你自己分的时候有私心,怪不得别人。 对于山下永希来说,家产完全是自己选的,你觉得自己吃了亏,当时完全可以选另一份么嘛,那就更怪不得别人了。 想不到如此难办的一桩清理析产,如此轻松地被崔耕解决了。 “好啊,崔海护法的办法果然高明!” “兄友弟恭四个字说得好,这才是佛门护法的真正实力!” “鉴真大师的护法都有如此能耐,他本人得高明到什么程度?天皇陛下任命他为大僧都,简直太合适了!” …… 围观的士子们一阵哗然,有人称颂崔耕的妙计,有人称颂鉴真的德行。 此事如此顺利的解决,大涨佛门声誉,鉴真也甚为高兴,冲着众人频频颔首,面上微带笑容。 待人们的声音渐低,山下永久和山下永希对视了一眼,点了点头。忽然,他们二人齐齐举步向前,“噗通 ”一声,跪倒在了鉴真的面前。 山下永久道:“多谢鉴真大师大发慈悲,让崔海护法为我们兄弟析产。仔细想想,崔海护法办法的要诀,就在于毫无私心四个字。而我们兄弟俩,当初被财富迷昏了头,差点对自己的亲兄弟白刃相向。回想过去的种种……真是惭愧啊!” 山下永希补充道:“若无崔海护法此计,说不定过些日子,我们兄弟俩之间会发生不忍言之事!说崔海护法和您是我们兄弟俩的救命恩人,也毫不为过。我们给您磕头了!” 砰!砰!砰! 山下兄弟真卖力气,把头磕得甚响。功夫不大,额头上就鲜血淋漓。 鉴真赶紧以手相搀,道:“二位不须如此,快快请起!快快请起!” 他弯下腰去,和山下永久的左手和山下永希的右手相握,三人间的距离已经近到了极点。 然而,正在这时,如同毒蛇吐信一般,山下永久的右手和山下永希左手,出现了一把漆黑的匕首,而鉴真还是毫无所觉。 至于鉴真身后的崔耕等人?他们被鉴真的身影遮挡,也完全没有发现异常。 可以说,敌人此次刺杀设计的甚是巧妙,若不出意外的话,鉴真这次必死无疑! 第1712章 扶桑张柬之 陡然间,人群中传来一声大喝:“小心刺客!” “啊,刺客?” 不愧是隐娘崔秀芳,天下第一高手。她闻听此言,身比心快,飞身往前,于电光火石之间救下了鉴真性命。 当啷! 当啷啷! 两声脆响过后,两把漆黑的匕首落在了地上。山下兄弟顾不得手腕的剧痛,转身就跑。 然而,哪跑得了啊? 崔秀芳随手两支飞镖掷出,正中两人的大腿。 噗通! 二人齐齐跌倒在地。 杨玄琰和凌十三赶紧上前,抽出腰刀,逼住了二人的哽嗓咽喉。 凌十三冷笑道:“好小子,竟敢行刺鉴真大师,你们的胆儿也太肥了吧?快说,到底是谁指使你们行刺鉴真大师的?说得清讲得明,还可以给你们一个痛快。否则的话……爷就让你们见识见识,什么叫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出乎凌十三的意料之外,山下永久毫不犹豫地道:“怎么?你以为某是什么上不得台面的山贼草寇?或者是受世家大族指使的忍者、死士之流?告诉你,你完全猜错了!我们是玄昉大师的门人弟子,今日刺杀鉴真妖僧,是为给玄昉大师报仇。如果非要说一个主使之人的话,那就是法进师兄!” “果真如此?”杨玄琰问道。 山下永久冷哼一声,道:“我们兄弟落到如此地步,还有什么说谎的必要?再者,你们不信的话,尽管等着啊!我们兄弟失 败后,法进师兄很快就会派出另外一波刺客的。从今以后,只要鉴真妖僧不死,前来刺杀他的刺客,就会连绵不休。你们等着吧,哈哈!” …… 山下兄弟二人交代的如此痛快,崔耕等人将信将疑。 信得多,不信得少。 因为大家忽然想到,当初萨摩国主岛津藤一前来传旨的时候,曾经派大队甲士围了客栈。 原本大家想的是,岛津藤一的目的,是要让大家插翅难逃。后来事实证明,岛津藤一绝对没有这个心思。那就只能说明,岛津藤一确确实实担忧玄昉弟子的报复,才派来了这些甲士。 如今玄昉弟子的刺杀终于来了,也算合情合理。 崔耕眼珠乱转,看向旁边的和泉国相小林纯三郎,道:“小林国相,对于山下兄弟刺杀鉴真大师之事,你事前可否知情?要知道,如今山下两兄弟,可是光明磊落得狠啊,您难道不想见贤思齐吗?” “什么见贤思齐?我……我对刺客之实,当然全不知情啊。”小林纯三郎一推二六五,道:“本国相只是恰同其事,主持公道而已。其余的事前一概不知。” “哦,是吗?”崔耕也不争辩,道:“小林国相莫着急嘛,我也只是随便问问而已。您这么说了,我就这么信了,就是不知,天皇陛下以及藤原家族的各位大人信不信了。” “我……” 小林纯三郎面色阴晴不定,最终 哼了一声,道:“你说的是什么,本国相怎么完全听不懂呢?既如此……咱们后会有期!” 言毕,他一甩袖,转身就走。 崔耕并不阻拦,又看向人群中道:“刚才是哪位仁兄出言示警?若是没有您的话,鉴真大师今日可就危险了。还请现身一见,容我等当面道谢。” 他话音刚落,就有一名三十来岁,形容俊朗,风度翩翩的士子分开人群,越众而出。 那人微微躬身道:“不敢。鉴真大师福源深厚,几位护法武艺高强,想来即便没有在下的示警,鉴真大师也会安然无恙。” 崔耕道:“原来刚才是您出言示警,但不知您贵姓高名呢?” “不敢言贵,在下吉备真备。” “吉备真备?”崔耕心中一动,面色微变,道:“阁下可是备中国下道郡也多乡人?” “您怎么知道的?”吉备真备闻听此言,再难维持之前的云淡风轻之色。 要知道,他只是一个扶桑小贵族的儿子,在扶桑毫无名声。随鉴真渡海而来的一个海盗头子,怎么可能如此清楚他的来历? 崔耕之所以知道他的来历,当然是根据后世历史的记载。 在历史上,吉备真备可是扶桑说得着的传奇人物之一。 他与阿倍仲麻吕、玄昉和尚等人,参加了扶桑的第九次遣唐使团。到达长安后,吉备真备得大唐朝廷准许,在长安鸿胪寺就学于四门助教赵玄默 门下。 在大唐求学十九载后,吉备真备对于天文、历法、音乐、法律、兵法、建筑等学问,均有了较深造诣。 回国之后,吉备真备因为自身的才学,非常受天皇的重视,步步高升。 二十年后,吉备真备的官阶升为从二位,转任右大臣,中卫大将,与左大臣藤原永手一起执掌朝政。 地方豪族出身而被破格提拔,出人头地,以学者的身份位至大臣的,在日本近代以前,只有吉备真备和菅原道真两人而已。 如此成就,足够算得上扶桑数得着的英杰人物了。 然而,吉备真备的成就不止于此。 他在扶桑称德天皇去世前后,通过妹妹吉备由利,得到了独自出入称德天皇寝宫,向群臣传达称德天皇的旨意的权力。此间,他与藤原永手联手,成功扳倒了法王道镜。 如果要以之类比的话,吉备真备恐怕可以比拟中国的周勃、伊尹以及张柬之了。 如此人物,崔耕怎能不动心? 当然了,现在吉备真备问起,崔耕总不能实话实说。他眼珠一转,道:“这当然是鉴真大师告诉本护法的。他说最近几日,自己将有一劫。能助他破解此劫的之人,是生于备中国下道郡也多乡人的一位贵人。如今看来,此人正是应在了吉备真备你的身上。” “啊?” 历史上的吉备真备,曾经入大唐求学十九年,当然不会被崔耕三言两语轻 易忽悠。 但受崔耕蝴蝶翅膀的影响,吉备真备并未去大唐求学,就窝在扶桑这小地方,经历不多见识不广,闻听此言还真信了。 他兴奋地满脸通红,道:“不敢!不敢啊!吉备真备不过是一乡野村夫,如何敢当“贵人”二字?恐怕……恐怕……那位贵人另有其人吧?” “那可未必。”崔耕微微一笑,道:“你看的是现在,而鉴真大师看的却是现在、过去和未来。吉备真备你现在不过是一个去平城京赶考的士子,但未来……说不定会成为扶桑仅次于天皇的大人物哩。” “我……这……我……” 若是在别的时候,说不定吉备真备会谦虚几句。但是现在,正是扶桑科举之前,名声对于一个人非常重要。 得鉴真如此一褒,吉备真备榜上金榜题名的事儿,就十拿九稳了,他又如何舍得推脱? 吉备真备嗫喏了半天,最终微微抱拳,道:“那……那就借崔护法吉言了!” “哈哈,吉备兄里面请。”崔耕右手一展,道:“鉴真大师还想和你这扶桑未来的大人物,好好唠唠哩。” 吉备真备道:“固所愿也,不敢请尔!哎呀,说起来,我最近的运气真是好哩。先有幸见上大唐越王崔耕之女崔芬,后又有幸与鉴真大师畅谈,真是幸何如之啊!” “嗯?” 崔耕闻听此言心中一紧。 现在轮到他,再也淡定不能了。 第1713章 崔芬有消息 再不淡定,也得保持镇定。若做不到这一点,崔耕几十年的宦海沉浮,那真是活到狗身上了。 崔耕面色如常,将吉备真备引进了馆驿。先由鉴真亲口勉励了吉备真准备几句,然后再由自己招待。 双方扯了几句闲篇儿,崔耕意外得到了一个消息——这次扶桑的科举,与以往大不相同。 以往的扶桑科举,是在每年的十月、十一月间进行。考试的学生分为贡人和举人两种,由地方诸国贡送来参加科考的学生称为贡人,依据天皇临时制举或由大学寮经过寮试而来参加科考的学生称为举人。 考试的内容大致同于唐朝科举,分为秀才、明经、进士、明法四科和医、针二科。 考试合格才可叙位任官,其中以秀才科最高,明经科、进士科、明法科依次递减,医、针二科的地位最低。 但这次的科举考试不同。 大唐越王崔耕欲伐扶桑已经两年之久,厉兵秣马一日没有懈怠,战船都打造了上万艘。 扶桑朝廷苦无退崔之计,决定开一场史无前例的科举。 这次科举的规矩是:无须所在“国”推荐,任何人,只要自认为有办法令崔耕退兵,都可参加。 考试的内容,也 仅仅是一篇关于“退崔”的策论。如果这个策论能对朝廷有所助益的话,该人就会被承认通过了扶桑“秀才”科的考试。 非但如此,还可立受从六品下以上的官阶。根据策论的可行性,这官阶上不封顶。 要知道,即便是通过扶桑秀才科的考试,授予的官位也不过是正八品上,这次科举拿出来的赏赐不可谓不丰厚。与此同时,此次科举的门槛儿又是前所未有的低。 所以,扶桑全国,不管是不是读书人,只要自认为自己不含糊并且有财力入京的百姓,都来参加此次科举。 粗略估计,总人数甚至达到了万人以上! 崔耕听到这里,心中一动,忍不住轻叹一声,道:“如此说来,扶桑的精华,如今已经尽荟于平城京了?” 他的本意是说,如此一来,若平城京出了什么大乱子,扶桑的损失就太大了,甚至超过当日的白江村口一战。 如果说白江村口一战,扶桑是被打断了脊梁的话。那么这次,扶桑就是被打掉了大部分脑子。 前些日子,自己为了芬儿的安危,将种牛痘防天花之法传下。虽然说不后悔,但真够肉疼的啊! 吉备真备闻听此言却误会了,道:“ 正是如此。如今我扶桑英杰尽荟于平城京,在下想在**中崭露头角,着实不易。还请鉴真大师以及崔海护法多多关照啊!” “好说,好说。”崔耕故作漫不经心地道:“我们大唐有句话,一运二命三风水四功德五读书。若想金榜题名,除了自身的才学之外,运气至为重要。我看吉备真备你的运气,就很不错嘛。” 吉备真备摸了摸自己的鼻子,不好意思地道:“下的运气的确相当不错,今日竟得鉴真大师垂青,实在是幸运地很呢。” 崔耕道:“对了,还有大唐越王崔耕之女崔芬呢,你刚才不是说,还遇着她了么?” “是有那么回事儿……”吉备真备满脸兴奋之色,道:“当时崔芬郡主游历全扶桑,在下远远望了崔芬郡主一面,真是幸运之极啊!那崔芬郡主虽然年纪不大,但容颜俏丽无双,一举一动都带着上国气度,堪称风华绝代……” 崔耕的脑海中不断涌现出崔芬的形象,但无论如何,都无法将小丫头同“风华绝代”联系在一起。 吉备真备的话,也只能理解成,是扶桑人特有的夸张之语了。他也就是姑妄听之。 但是,吉备真备的下一句话,却 让他再也无法保持镇定了。 吉备真备摇头晃脑地道:“崔芬郡主嫁给基皇子,我是一百二十个赞成的。他们俩以后的血脉,就是我扶桑天皇,想想都令人激动啊!” 嘭! 崔耕手中的茶杯掉落在地却毫无所觉,脱口而出,道:“啥?崔芬郡主嫁给基皇子?” 吉备真备对崔耕的表现,并没有多么意外,笑道:“崔海护法还没听说过这件事儿吧?怎么样?是不是很激动?那是应该的。要知道,崔芬郡主可是天下第一英雄,崔耕的后代啊!她和基皇子的结合,真是对咱们扶桑百益而无一害的大好事一件!” 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 崔耕迫不及待地道:“什么基皇子,怎么扶桑又出了一个基皇子?不是……不是……圣武天皇现在只有一女,**内亲王吗?” 事实上,崔耕还是知道这个基皇子的来历的。 在历史记载中,基皇子不到一岁就夭折了。也正是因为他的死,让藤原家族感到地位不稳——若圣武天皇没有子嗣的话,就该长屋王和他的子嗣们,继承扶桑皇位了。 于是乎,藤原家族和圣武天皇合谋,诬陷长屋王谋反,将长屋王抄家灭族。 长屋王一死 ,藤原家族一家独大,才能将藤原光明子立为皇后。 现在长屋王已死,藤原光明子也被立为了皇后,怎么作为“长屋王”之变的导火索基皇子,却还安然无恙呢? 吉备真备却不知崔耕的所思所想,解释道:“关于这点,崔海护法就有所不知了。在藤原光明子被立为皇后之前,早就为圣武天皇生下一子,取名基皇子。” “然后呢?” “基皇子还不到一岁,就病入膏肓。为了延续基皇子的性命,天皇陛下谎称他已经魂归佛国,实际上却让他出家为僧。说来也怪,基皇子到了佛寺之后,病情就不再恶化。再过几个月后,他的病就奇迹般地痊愈了。看来,基皇子真是大大地与佛有缘啊!” 有缘个**! 崔耕不动声色地道:“如果本护法没猜错的话,基皇子尚在人世的消息,是最近才传出来的吧?” “崔海护法果然聪明,确实是这样。” “那我果然没猜错了?”崔耕强自按捺住愤怒的心情,道:“那能能不能告诉我,到底是谁提议,要崔芬郡主嫁给基皇子的呢?” 还有一句话他没说出来:如果让我知道,到底是谁出的这个馊主意的话……我必杀之! 第1714章 幸运橘诸兄 不怪崔耕动了杀心,实在是这个提建议的人其心可诛。 他心中暗想,不用问,那个基皇子是个冒牌货。此事扶桑天皇、重要大臣乃至提建议的这个人,都应该知道。 那个人之所以提出这个建议,就是为了坑自己以及崔芬。 什么崔芬巡游扶桑啊?他们的目的就是让崔芬和基皇子的婚事,传遍扶桑。即便自己日后**扶桑,也无法将这桩婚事从人们的记忆中抹除。 这样一来,冒牌基皇子就成了自己的女婿,扶桑天皇成了自己的亲家,自己还好意思痛下杀手吗?即便自己真的狠下那个心来,让崔芬令嫁他人,此事也会成为崔芬抹不去的污点。 这人真够狡猾的。 仔细想来,在这个时代,女人的地位远比男人低。自己不就是被扶桑人掳走一个女儿吗?按说不应该影响自己**扶桑的大计,然而他通过这么一招,成功让自己对扶桑投鼠忌器了。至不济,也能狠狠的恶心自己一把。 至于崔芬的幸福,就完全不在他的考虑范围之内。 吉备真备没发现崔耕什么异常,直言道:“是橘诸兄大人,基皇子也是被他从东大寺接入皇宫的。” “橘诸兄?”崔耕重复了一句,若有所思。 吉备真备道:“橘诸兄大人也很有来历。他的 母亲,就是县犬养三千代夫人。换言之,橘诸兄大人是当今皇后藤原光明子同母异父的哥哥。如果说现在朝堂上还有一个人能与藤原家族对抗的话,就得说是橘诸兄大人了。” 崔耕意味深长地道:“看来,这位橘诸兄大人很不简单啊。” 吉备真备道:“确实如此,鉴真大师能当上大僧都全靠藤原家族以及天皇陛下的支持,但与橘诸兄大人关系不大。以后您还要想办法,多多亲近橘诸兄大人啊。” 崔耕点头道:“一定,一定,本护法一定会好好的“奉承”这位橘诸兄大人的。” 与此同时,崔耕的心中,却泛起了阵阵涟漪。 在历史记载中,这位橘诸兄可称扶桑人中的超级幸运儿。 本来他在扶桑朝廷的众官员中,不显山不露水,完全依靠母亲县犬养三千代的关系上位。后来平城京爆发了天花之疫,不仅藤原四兄弟染病身死,而且大量的扶桑贵人,也死于这场瘟疫中。 到了最后,有资格出仕的公卿只剩下了从三位左大弁橘诸兄和同大藏卿铃鹿王。 从那以后,橘诸兄飞黄腾达,权倾朝野。完全可以说,橘诸兄的运气太好了。前半辈子靠妈,后半辈子靠老天帮忙。 现在看来,这橘诸兄狡猾得狠,历史的真相恐怕未必 那么简单。 再仔细琢磨琢磨,没错,平城京的天花大疫,的确死了很多人,但是充其量平城京也只是损失了不到半数的人口,没理由有资格出仕公卿的人只剩下两人了啊。 平民百姓和扶桑高级贵族死伤的比例完全不对,那有没有一种可能是橘诸兄暗中做了手脚呢? 如此看来,自己此去平城京,要对这个橘诸兄多加小心啊。万不可因为他历史记载中的形象就低估了他。 …… …… 三日后,崔耕一行终于到达了平城京郊外。 天皇亲自带文武百官出城十里,迎接鉴真大和尚。一番繁琐的迎接仪式后,众人一起入了平城京。 平城京在这个时代是一个非常伟大的城市,有小长安之称。整座城市完全按照长安城仿建,横平竖直。有街有坊有市,粗看起来与长安别无二处。 只是扶桑人财力有限,整座平城京的面积只有长安的四分之一大小。 但这在世界上已经相当不错了。 再加上,自从白江村口战败以来,扶桑的服饰,中央制度,律令,历法,文学艺术,宗教绘画甚至刀剑围棋相扑,全部学的唐朝。 扶桑诗人曾经得意地吟诵道:“国比中原国,人同上古人,衣冠唐制度,礼乐汉君臣。” 崔耕进了平城京往四下里看 去,真有一种再入长安城的感觉。 就是道路两旁欢迎鉴真大师的人群,都让他感到分外亲切。 “欢迎鉴真大师,驾临平城京!” “鉴真大师驱逐天花之疫,功德无量!” “鉴真大师就任大僧都,整顿扶桑佛门,真乃我扶桑佛门之大幸。” “弟子参拜鉴真大师,愿为鉴真大师门下之走狗。” …… 扶桑百姓们的喝声,不断响起,气氛欲显热烈。 圣武天皇今年三十多岁,中等身材,身形瘦弱,面色有些不健康的惨白。 他看向身旁的鉴真,道:“鉴真大师,看来你甚受我平城京百姓们的欢迎啊。你是先去东大寺修整几日再宣示佛法,还是……现在就不辞劳苦开坛讲法?演示一番佛法的真谛,以慰百姓们的热情?” “这个么……”鉴真稍一沉吟,就双手合十,道:“阿弥陀佛!为我佛传法,何谈劳苦二字?贫僧愿意现在就登台讲法。” “很好!朕也想我平城京的百姓,早日得沐真正的佛法。”圣武天皇高兴地道:“来人!马上就将这个好消息,告诉我平城的百姓。” “嗨!” 几个内侍领命而去,功夫不大,就传来了阵阵喝喊之声。 “鉴真大师要在皇宫之前的彩台上讲法喽!” “鉴真大师要在皇宫之前 的彩台上讲法喽!” “鉴真大师要在皇宫之前的彩台上讲法喽!” …… 百姓们听了,现场的气氛越发热烈。 “鉴真大师法力无边,能够有幸得听鉴真大师讲法,真是三生有幸啊!” “快,快去彩台那,恐怕去晚了就没地方了!” “别挤啊,今日出了什么乱子,惹恼了鉴真大师,不讲法了,你吃罪得起吗?” …… 然而,正在大家阵阵兴高采烈之际。忽然有个不和谐的声音响起—— “鉴真大师救命啊!我爹快要死了,您法力无边,就大发慈悲,救救我爹的性命吧!” 若是在别的国家,遇到这种状况,都会有官府中人出来赶人。 本来么,药医不死病,佛渡有缘人,鉴真再大的本事,也不能包治百病啊? 突然有个危重病人要他救,那万一救不过来,不光是鉴真大师面上无光,就是扶桑天皇的脸上也不大好看啊! 但是在扶桑,包括天皇在内的扶桑人,对佛教的尊崇已经到了十分痴迷的程度。 在现在圣武天皇的心目中,鉴真距离无所不能已经相去不远了。 他轻笑一声,道:“鉴真大师,看来佛祖是打算,让您在讲法之前,让你露一手啊!怎么样?相逢即是有缘。既然有人求到这了,您就……发发慈悲吧。” 第1715章 鉴真再遇刺 “阿弥陀佛!” 鉴真感到非常为难,他一边宣着佛号一边偷眼看向崔耕。 崔耕道:“弟子以为,天皇陛下所言甚是,在这么多扶桑百姓面前,有人向大师求救,大师若是全然不管,也不是太好。” 鉴真点头道:“好,既然如此,贫僧就为此人整治一番。不过天下哪有不死之人?贫僧也只能尽人事安天命了。” 他这么说,就是为自己留了一条退路,万一治不好,也有话可说。 崔耕却对鉴真的信心着实不小。事实上,也没人要求鉴真一定要展示神迹,当场把那个人完全治愈。只要他显示手段,让那个人的境况有所好转,大家就感到心满意足了。 而这点要求,对鉴真来说,应该不算太难。 一来,他在扶桑的名气甚大,哪怕他仅仅为此人赐福,摸摸他的头顶,那人都很可能自感病情大有好转;二来,鉴真是有真本事的,在这个时代,扶桑在医学一道上,和大唐差之深远。 莫看鉴真 在大唐不以医术闻名,但到了扶桑,就足堪称扶桑医术第一人了。 这话是有依据的。 史有所载,圣武天皇去世的那年,先后有一百二十六名僧医参加御诊,其中以鉴真的医术最高,因而受到朝廷的嘉奖。 后来,藤原光明子皇太后患病,鉴真献药大有效验,得赐备前国水田一百町。 扶桑人对于鉴真在扶桑药物学方面发展所起的作用,给予了充分的肯定,称其为“药王”、“扶桑神农”。 直到江户时代,扶桑的药袋上还印有鉴真的头像。 必须说明的是,鉴真取得的这些成就,是在他双目失明的情况下。而现在鉴真的双目完好无损,那他的医术得比普通扶桑名医高明多少倍? 剪短截说,鉴真带着崔耕等人,越众而出,来到了那个求医之人的面前。 这是一个扶桑的年轻人,大约二十来岁,面色白净,眼神沉稳有力。他一见鉴真就跪倒在地,连连磕头道:“鉴真大师,您快救救我爹 啊。他……他快不行了。” 鉴真赶紧以手相搀道:“这位施主快快请起,不必多礼。出家人以慈悲为怀,只要在贫僧的能力范围内,我一定尽力施治。呃……但不知令尊得的到底是什么病啊?” 那小伙子带着哭腔道:“我……我也不知道我爹得的是什么病。今日一早,他突然发病,晕倒在地,呼吸急促,面色惨白,嘴里还流出了道道血迹。我找大夫来看,他们都说不出什么所以然来,我实在是没办法了,才来求鉴真大师。您……您快看看我爹吧。” “突然晕倒?口吐鲜血?呼吸急促?面色惨白?”鉴真暗暗琢磨,没有什么病,会是这个症状啊。这老爷子到底得的是什么病呢? 他说道:“令尊的病,到底能不能治,现在贫僧还不能肯定,我要先检查一番,才能告诉你结果。” “您看,您快看啊。” 小伙子的身后有一个门板,上面盖着一块蓝色粗布。说着话,那小伙子已经将身后 的蓝色粗布掀起,露出了一个面色惨白的老者的面庞。 鉴真弯下腰去,道:“老施主,您现在感觉怎么样?还能说话吗?” 那老者双目紧闭,只是不应。 鉴真一伸手,将那老者的左侧手腕薅住了,开始给他号脉。 与此同时,微微侧身,细听那老者的呼吸。 崔耕见此状况,心中隐隐感觉有些不妥,眼前的景象怎么那么似曾相识呢?自己到底是在哪里见过呢? “哇~~” 忽然,旁边一阵婴儿凄厉的哭声响起,令崔耕不详的预感更深。 “我想起来了。” 如同一道闪电,在脑海中划过,崔耕豁然开朗,他骤然想到,当初在和泉国鉴真遇刺的情形,与现在的状况何其相似。也是两个人互相配合,也是表面上看来合情合理,也是鉴真和他们的距离非常接近! 他陡然大喝道:“小心,有刺客!” “啊,刺客?” 崔秀芳娇斥一声,飞身往前。 与此同时,杨玄琰、凌十三也急速往 前进步,抽刀往那两个贼子的身上砍去。 “哎哟,不好。” 那两名贼子不但甚是警觉,而且武功极高。还没等崔秀芳到跟前,就飞身往人群中跑去。 四周的百姓太多了,他们往人堆一扎,上哪找去啊?即便以崔秀芳的本事也无可奈何。 “哎!贼子运气。”崔秀芳轻叹一声,就准备放弃。 可正在这时,人群中传来一声低喝:“都怪你这小子哭喊坏事,受死吧!” 唰! 崔秀芳眼角的余光注意到,一道白光向一个被妇人抱着的婴儿,电闪而去。 此时即便以崔秀芳的武功,再想拦也已经来不及了。忍不住惊呼出声,道:“啊!快躲!” 话虽如此,一个妇人哪能应对现在这种状况啊?马上那可怜的小婴儿就此丧命。 正在这关键时刻—— 当啷! 一声脆响,原来是斜刺里一把弯刀闪现,斩落了那柄飞刀。 崔秀芳往那弯刀主人的脸上看去,惊呼道:“怎么是你?你……还敢来?” 第1716章 法进终现身 哗~~ 百姓们惊慌失措,四散开来,露出了那手持弯刀之人的身影。 其人正是之前躺在门板上的老者,此时他虽然早已把外衫甩掉,但面相未变,被崔秀芳一眼就认了出来。 当啷! 那老者见识过了崔秀芳的手段之后,自知无法逃脱。他随手将钢刀扔在一旁,双手前举,慨然道:“抓我吧,既然贫僧落到你们的手里,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嗯,贫僧?” 凌十三拿出绳子将这老者捆了之后,又将他头上的帽子打落。但见这老者头发宛然,并非秃头。 怎么回事儿? 凌十三随手一扯,那老者假发脱落,才终于露出了一颗光头。凌十三轻笑一声道:“嘿,果然是贼……僧人啊。” 他本来想说贼秃,但忽然意识到自己现在也是和尚,赶紧改口。 然后他又非常好奇地扯那老者的胡子,道:“这玩意儿是不是真的啊?” 那老者被他扯了个生疼,赶紧道:“莫扯,莫扯,贫僧说实话,我这胡子是真的,只是染了颜色而已。” 崔耕道:“那就给他打盆水来洗洗。” 不消一会,一盆清水被端了过来。凌十三先给那老者洗了胡子,又用水打湿了一块白布,用力往那老者的脸上抹去。 凌十三猜的没错,那老者不光把胡须染了,连脸上都动了手脚,现在才露出了真面目。 现在看来,那老 者不过是三十岁左右的年纪,中等身材,双目神光湛然,相貌称得上小帅。 旁边一位扶桑贵人见状,忍不住惊呼道:“是您?法进大师?” 很快地,众多扶桑贵人乃至百姓们,都把这和尚认了出来。 “法进大师?他怎么来了?” “那还用问吗?刺杀鉴真大师呗。要知道,早在三年前,法进大师就已经被玄昉大师折服,成为了他的入室弟子。如今玄昉大师被鉴真大师咒死,他岂能不为师报仇?” “哎!说起来,法进大师也是一位有道高僧。他今日刺杀鉴真大师失败,说不得要就此圆寂了。实在是可怜,可叹啊!” …… 这法进和尚的知名度和威望都相当不小,一时间扶桑贵人和百姓们都议论纷纷。 崔耕心中一动,径自来到了法进面前,道:“你就是玄昉的弟子法进?怎么看起来,你们俩的年纪差不多呢?” 法进道:“虽然吾与恩师的年龄相仿,但正如你们唐人所言,达者为先。既然玄昉大师的学问和德行都远甚于贫僧,并且愿意教导于我,吾就愿意以师侍之。” “这样啊……” 崔耕点了点头,又继续问道:“本护法还是有些奇怪。之前山下兄弟行刺鉴真大师时,曾经说过,他们刺杀失败后,你法进和尚会源源不断地派出刺客行刺,直到杀死鉴真大师为止。怎么这还没怎么 着呢,你就亲自出手了?是不是那山下兄弟在吹牛皮啊?” 法进微微摇头道:“当然不是,玄昉大师门下子弟众多,贫僧就是派上几十上百波刺客都毫无问题。但是,话说回来,鉴真妖僧身旁,有无数高手护卫,吾又怎忍心,让诸位师兄弟白白送死呢?” 崔耕接话道:“所以,纵是你们师兄弟要来送死,也得是你先死?法进和尚,您还是挺讲义气的嘛。那本护法再问你最后一个问题,你都已经逃出升天了,为何又去而复返呢?” 法进哼了一声,道:“这事儿不是明摆着的吗?我那师弟气那婴儿的哭声坏了我们的事,临走之前,掷出了一把飞刀,要杀那婴儿泄愤。吾为师报仇乃是正义之举,若因此害了无辜婴儿的性命,岂不污了吾师的名头?” “嗯,很不错。本护法真是越来越喜欢你,不过……”崔耕眉毛一挑,道:“但你屡次行刺鉴真大师,罪无可赦,现在可该怎么办呢?” 法进脖子一梗,道:“贫僧之前不是说了吗?要杀要剐悉听尊便。不过,在我临死之前,想要几句话要对天皇讲,不知能否成全?” “陛下!” 不待崔耕发言,扶桑重臣橘诸兄已经对圣武天皇微微躬身,道:“无论玄昉还是法进,都在平城京信众甚多,他虽然犯了十恶不赦之罪,但临终前的最后一个愿望, 还是允了他吧?” 圣武天皇也听过法进的名号,道:“准!” 然后,几名扶桑殿前武士,将法进带到了圣武天皇的面前。 圣武天皇道:“法进,你有什么话要对朕说吗?如果是要求朕饶你死罪的话,就不必开口了。” “贫僧当然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吾师。” 法进自顾自地站起身来,往四下里看了一圈儿,道:“恩师与鉴真妖僧之间的事,贫僧不予置评,现在只想对陛下,对天下人,说两件众所周知,可以确定的事实。” 说着话,他伸出了一根手指,道:“其一,我的恩师玄昉大师,在扶桑信众甚多,供奉者甚众,他本可以在扶桑过着逍遥自在的日子,可他却为了我扶桑的安危,远渡重洋,西去大唐行刺大唐越王崔耕。” 略微顿了顿,他又伸出第二根手指,继续道:“第二个事实是:你们所谓的鉴真大师乃是唐人,与我扶桑无尺寸之功。可现在的情况,却是你们尊崇鉴真,贬抑吾师,这么做合适吗?能不令我扶桑的能人之士寒心吗?以后还有谁愿意为扶桑效命?” 法进这番话是经过深思熟虑后,才于今日抛出的。此时说出来,堪称在情在理,掷地有声,很快就引起了听众们的共鸣。 “法进大师说得有道理啊,玄昉大师的确称得上我扶桑的大英雄,好汉子!” “鉴真大 师虽也是得道高僧,但因为一言不合,就把玄昉大师给咒死了,也着实过分了些。” “如今法进大师行刺鉴真大师失败,也得身首异处,这样一来,玄昉大师这一门就再也没有什么了不得的人物了。如此结局跟咱们俗家的吵架灭族也差不多,委实是太惨了。” …… 一来是法进这话确实有道理,二来是法进和玄昉本来就在平城京有大批的信众,这里称得上他们的主场。 所以,舆论很快就开始偏向法进这一边,甚至鉴真大师的形象,在大家心目中都不怎么高大光明了。 又稍微议论了会后,也不知是谁起得头,忽然有大批百姓跪了下来。 “鉴真大师大慈大悲,还请饶过法进一命啊!” “佛门以慈悲为本,方便为门,鉴真大师,您就饶他这一回吧。” “如果您不解气的话,弟子乃至全家都愿意为法进代死啊。” …… 随着时间的推移,百姓们的求情声,非但没有减小,反而越来越大的趋势,甚至有更多的百姓加入其中。 人一多,势就众。虽然现在他们还是软语相求,谁知待会儿,他们会不会暴起发难? 圣武天皇对眼前这个场面,既有些意外,又有些惊慌,他看向群臣道:“众爱卿,这可怎么办?玄昉和法进的信众太多了,今日一个处理不善,恐怕今日平城京要出大乱子了啊。” 第1717章 义释法进僧 “陛下不必忧心。” 橘诸兄微微一躬身,正色道:“按照我扶桑律法,谋杀者绞,多次谋杀者斩立决。陛下代天行事,依律而行,有什么为难的呢?” “可……可是……”圣武天皇还是有些犹豫。 橘诸兄鉴定地道:“没什么可是的。只要陛下授权,微臣可以很快平息此事,不令陛下担忧。” “好吧,既如此,橘爱卿就试试吧。” “遵旨!” 橘诸兄领了旨意,带着数十名甲士越众而出。他双手下压,高声道:“安静,大家安静!且听本官一言。” “闭嘴,都莫吵了!” “都听橘诸兄大人讲话!” “安静,安静,别胡说八道了。” …… 橘诸兄身后的甲士们也开口弹压,百姓们很快就安静了下来,凝神静听橘诸兄想说什么。 橘诸兄面色冷厉,呵斥道:“干什么?你们这是干什么?在陛下面前聚众喧哗,你们这是想谋反吗?” 人群中有人答道:“不敢,我们只是想替法进大师求情而已。” “求情?你们凭什么求情?”橘诸兄冷哼一声,道:“唐人说得好,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法进多次谋杀鉴真大师,证据 确凿,理应斩立决,你们为他求情是什么意思?难道法进还尊贵得过王子?” “这……” 橘诸兄的话句句都扣在律法上,无懈可击,百姓们无言以对。 橘诸兄得理不饶人,又继续道:“现在,我扶桑朝廷要依律行事,你们有什么理由反对?殿前武士!” “嗨!”数百武士齐声答应。 “你们维持秩序,本官这就执行律法,斩了法进。我倒要看看,谁那么大的胆子,敢干犯天皇陛下的法令?” “是!” 殿前武士们应了一声,弓上弦刀出鞘。排出整齐的队列,将现场团团围住。 又有两名武士手持鬼头刀,将法进按倒在地。只待橘诸兄一声令下,就要将法进和尚斩首! 百姓们在扶桑朝廷的积威之下,敢怒不敢言,目中尽露愤恨之色。 千夫所指,无疾而终。 很显然,对于今日之事,平城京的百姓们不会怨恨橘诸兄和扶桑天皇。人家依律而行,有什么错? 他们要怨恨也只会怨恨唐僧鉴真,要不是他,怎会有玄昉和法进大师的惨死? 完全可以说,刽子手这一刀下去,就会产生滔天的业障,令鉴真的东渡传法之旅笼罩 上一层厚厚的阴霾! 正在这关键时刻,忽然有人高声道:“住手!我有话说。” “谁?” 众人寻声望去,却原来说话的是,鉴真大师身旁的第一护法崔海。 橘诸兄满脸的不悦之色,道:“崔海,你有什么话要对本官说吗?” 崔耕微微一笑,道:“在下不是有话要对您说,而是有话要对这位法进和尚说。” 不待橘诸兄应声,崔耕就来到了法进和尚的面前,不慌不忙地道:“法进和尚,刚才你对大家述说了两个事实,其中第二个事实,恐怕与事实不符啊。” “怎么不符?”法进发问道。 崔耕道:“你说鉴真大师与扶桑无尺寸之功,这就不符合事实。众所周知,鉴真大师传下种牛痘之法,解了京畿的天花大疫,不知救了多少平民百姓乃至于公卿的性命,堪称活人无数。这不是天大的功劳吗?” “这个么……”法进目光一滞,一阵语塞。 崔耕继续道:“反观令师玄昉和尚,他放弃优渥的生活,前往大唐行刺越王崔耕,的确是精神可嘉,但问题是,他行刺越王失败了。非但如此,我还听说这次失败的起因,就是他偷《 金乌玉兔集》。人死为大,咱们不说玄昉和尚有过,但说他有功,是不是……太牵强了些?” “我……你……这个……”法进还是无法反驳。 但崔耕这话着实太尖酸刻薄了些,直把他气得面色通红,一阵咬牙切齿。 扶桑百姓们对玄昉的感情没那么深,听了崔耕这些话,目中的愤恨之色忽地黯淡了下来。 “对啊,崔海护法此言有理。玄昉大师只是精神可嘉而已,实在是对咱们扶桑没什么功劳。” “鉴真大师解了京畿大疫,活人无数,才是有大功于咱们扶桑!” “那玄昉大师难为鉴真大师,岂不是一个无功之人难为有功之人?咱们……咱们似乎应该站在有功之人那边啊?” “仔细想来,法进大师行刺鉴真大师之事,他确实不怎么占理,这事儿难办了,连求情都不好求。” …… 百姓们就是墙头草随风倒,被崔耕这么一说,迅速转变了立场。 待他们声音渐低,崔耕又继续对法进道:“刚才咱们是说情,从扶桑百姓的感情来讲,你为玄昉的报仇之举,并无可恕之处。现在咱们再来说说理,不谈律法,只谈现实。鉴真大 师若宽恕你,你恐怕还会派人行刺他吧?” 法进傲然道:“那是自然。吾等玄昉大师的门人弟子,为师报仇义无反顾。” 崔耕道:“那就是了,从鉴真大师的安全角度讲,你似乎也不应该得到宽恕。” 他这么一说,百姓们更不好坚持为法进求情了。他们再偏向法进一边,也不能说,鉴真大师你大方点儿,任由法进刺杀你吧? 好生而恶死乃人之常情,法进和尚听了这话,目中也是一阵灰败之色。 但他嘴中却依旧强硬,道:“哪那么多废话?贫僧早就说过,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说着话,他把头一偏,混不吝地道:“来吧,给佛爷来个痛快吧。” 崔耕轻笑一声,颇为玩味地道:“法进和尚,莫这么着急嘛,听本护法把话说完:嘿嘿,你想死,我却……想你活呢!” “啥?活?” 唰! 就在法进一愣神的时候,刀光一闪,他身上的绳子被迅速斩落。 紧跟着,崔耕右手一展,道:“法进和尚,请吧,青山不改绿水长流,咱们后会有期!” “你……你为什么会放了我?” 法进瞠目结舌,简直怀疑自己是身在梦中。 第1718章 藤原太子邀 崔耕同样伸出了两根手指,道:“本护法之所以释放你,当然是鉴真大师的意思。原因有两个,却一个都和玄昉无关。” “到底哪两个原因?” 崔耕道:“其一,你本可以派别人来行刺鉴真大师,却甘冒奇险,自己亲自前来。这说明你能身先士卒,有一颗勇猛无畏之心,鉴真大师甚是欣赏。其二,刚才你本可逃出生天,却为了救一个婴儿暴露自己,束手就缚。这说明你有一片仁心,愿意舍己为人。既勇猛无畏,又心怀仁念,你乃是我佛门真佛子,不应横死于此地。” 其实还有一个原因,崔耕没有说出来。 在历史记载中,法进是鉴真的得意弟子。鉴真为大僧都,执掌扶桑佛门;法进为“律师”,具体处置扶桑的戒律之事。 打个不恰当的比方,鉴真是后世的董事长,掌控大局,法进是总经理,负责具体执行。 二人相得益彰,做下了好大一副功业。 虽然不知为什么,原本历史上的师徒变成了现在不共在天的仇敌,但如果可能的话,崔耕还是想让历史回归正轨,而不是把法进作为隐患就此清除。 但橘诸兄却不明白崔耕这般小心思,着急道:“那……那怎么行呢?若法 进贼心不改,继续谋刺鉴真大师怎么办?鉴真大师若出了什么三长两短,你担当得起吗?” “我担当得起!” 崔耕上前一步,对法进道:“法进和尚,你若依旧放不下仇恨的话,有什么手段尽管使出来。本护法既然能让你接连失败两次,就能让你失败三次,四次……乃至无数次!” 鉴真口宣佛号道:“阿弥陀佛!昨日因今日果,法进你想报仇的话,尽管冲着贫僧来,只要不伤及无辜就好。” 圣武天皇也对眼前的这个结果很满意,说直白一点儿,即便以天皇之尊,在没必要的情况下,也不愿意跟百姓们对着干啊。 他点头道:“既然鉴真大师如此慈悲,朕也不好枉做小人。殿前武士听旨,放法进大师走,任何人不得阻拦。” 法进跪倒在地,连磕了三个响头,道:“贫僧谢陛下的不斩之恩!” 言毕,起身就走。 走出数步,他又忽然驻足,道:“鉴真,我也谢谢你。但一码归一码,恩师死得冤枉,你莫指望我会放过你。” “阿弥陀佛,贫僧还是那句话,有什么手段尽管冲着贫僧来,只要不伤及无辜就好。” 鉴真以德报怨,风度十足,将今日之事处理得堪称完美。 法进走后,百姓们齐齐跪倒在地,朗声称赞。 “圣武天皇英明,鉴真大师慈悲啊!” “鉴真大师不愧是大唐来的有道高僧,胸怀宽广,连行刺他的恶人都可以原谅。” “鉴真大师义释法进,不是不能杀法进,是不愿杀法进,如此德行,真是令我辈高山仰止啊!” “法进不死,不是因为鉴真大师是滥好人,而是法进的为人令鉴真大师放心。今日之事必成一段佳话,流传千古!” “也只有如此德行的鉴真大师,才配为我扶桑大僧都。今日他老人家登台讲法,咱们可得好好听听啊。” …… 一时间,鉴真在平城京的声望更上一层楼,甚至压过了以平城京为根据地的玄昉和法进。 简短截说,趁着这个热乎劲儿,鉴真来到皇宫门前登台讲法,取得了空前的成功,收获了大批的信众。 然后圣武天皇赐宴,盛情款待,为鉴真一行接风洗尘。 诸事已毕,才把鉴真引入东大寺。 如果说兴福寺得到藤原家族的支持,相当于扶桑的皇家寺庙的话,那么东大寺就是真正的皇家寺庙了。 此寺乃圣武天皇下令敕建,本身规模宏大不说,还在扶桑各地有六十六处分院。 此寺所能掌控 的僧侣接近万名,财产、土地更是不计其数。 东大寺的主持良辨也被圣武天皇任命为了少僧都,算是鉴真的副手。 所以,现在扶桑是有一大二少三名僧都,统领全国佛门。至于鉴真能否收服、控制良辨和贤璟,那就要看他的手段了。 这事儿是慢工细活,以鉴真的手段当无问题,崔耕暂时也没有插手其中。 他现在所忙的事儿,一时打听崔芬到底被关在哪里,二是崔秀芳师父慧贤师太的下落。 这一日,崔耕忽然得到了一份请帖,却原来是藤原家族的藤原仲麻吕,邀他三日后过府一会。 崔耕有些奇怪,问来送请帖的扶桑小厮道:“这份请帖是只给贫僧一人,还是也请了鉴真大师?” 那小厮恭敬地道:“当然是给您的了,若是既给鉴真大师,又给您,那不是尊卑不分了吗?” “哦?那就是说,藤原仲麻吕大人,只允许本护法一人前往了?” “那倒也不是。”那小厮解释道:“崔护法如果愿意的话,也可以带其他几位护法一同前往。鉴真大师乃我扶桑大僧都,身份尊贵,我家藤原仲麻吕大人可不敢与鉴真大师平起平坐。他与诸位护法交往,才是理所应当的哩。” “ 哦,是吗?”崔耕满腹狐疑。 表面上看,这小厮说得不错。藤原仲麻吕如今的官阶不过是从五品下而已,连萨摩国主岛津藤一都大大不如。 但莫忘了,藤原仲麻吕乃是藤原家族的嫡系。 他的父亲乃是藤原武智麻吕是扶桑传奇人物藤原不比等的长子,更是现如今扶桑权倾朝野的藤原家族之首。 谁敢把藤原仲麻吕看作一名普通的从五品下官员啊?从某种意义上说,他的尊贵之处,不亚于那个冒牌的基皇子。 崔耕更知道,这位藤原仲麻吕在历史记载中,非常不简单。 历史上,藤原四兄弟全部死于平城京的天花大疫,藤原家族的势力因此大衰。二十年后,在藤原仲麻吕的领导下,藤原家族再续辉煌。并且成功镇压了橘奈良麻吕的叛乱,权倾朝野。 崔耕暗暗琢磨,自己现在的身份是鉴真的首席护法,和一个从五品下的官员交往,还算正常。但是和藤原家族的太子爷,藤原仲麻吕交往,就着实有些高攀了。 藤原仲麻吕邀自己一会,到底是想干什么呢? 但不管怎么说吧,藤原家太子爷的面子不是那么好驳的。尽管崔耕心中不安,还是带上了崔秀芳、杨玄琰和凌十三,应邀前往。 第1719章 自信与误会 平城京,也就是后世的奈良。扶桑定都平成城京的这近百年的时光,被后世之人称为奈良时代。 奈良时代,是扶桑全面学习大唐的时代,是扶桑从蒙昧走向文明,全面辉煌的一个时代。 在这个时代里,扶桑的政治经济、科技文化、文学艺术乃至宗教建筑,都有了长足的进步。 但凡事都有例外,有一个项目,扶桑在奈良时代大幅度的退步了,这个项目就是饮食。 在奈良时代之前,扶桑的饮食并无多少禁忌。但到了奈良时代,佛教大为兴盛,上至天皇下至平民百姓,都大受“不杀生”观念的影响,不再以肉类为食。 没有肉,那味道能好得了吗? 完全可以说,在这个时代,扶桑贵人们在饮食方面的享受,连普通的大唐百姓都不如。 所以,尽管藤原氏的太子爷藤原仲麻吕风度翩翩非常热情,但崔耕等人面对一桌子的素菜都兴致寥寥,吃的没滋没味儿的。 尤其是凌十三,自从到了扶桑之后,他就没吃过什么荤菜。本以为藤原太子爷请客,能吃顿好的。没想到,吃的跟以前别无二致,直把他郁闷得面上阴云密布。 藤原仲麻吕察言观色,微微一笑,轻拍了两下手,道:“把这桌菜撤下去,再换上一桌新的。” “是。” 几名侍女应了一声,将残席撤下,换了一桌酒菜上来。酒还是上等的梅子酒,但菜却与之前的大不相同。 烧鸡、炖鸭、烤乳猪……肥美之物应有尽有,鹿肝、熊掌、鲍鱼……山珍海味色香味俱全。这些菜一上桌,就令人食指大动。 “诶,这个好,这个好!” 凌十三一见大喜,捻起筷子,就往烧鸡身上戳去。 崔耕赶紧把他拦住了,道:“莫乱动!虽然鉴真大师给我等定的戒律,并没有禁食肉食这一项。但是,天武天皇曾经有旨,禁食牛 马犬猿鸡,你怎能吃这烧鸡,违反天皇陛下的禁令呢?” 凌十三恋恋不舍地将筷子放下,嘟囔道:“就您小心。若是不给吃,人家还上这些菜干啥?难不成只让咱们看看啊?” “哈哈,无妨,无妨!” 藤原仲麻吕微微一笑,非常诚恳地道:“天武天皇的旨意是旨意,现实是现实。几位在我这府邸里吃这些东西,又有谁能知道?就算知道了,又能有什么证据?所以,大家尽管吃,不会出什么乱子的。” 说着话,他自己起身,拧了一个鸡腿,塞入口中,道:“好吃,好吃,真他娘的好吃!几位护法都快吃啊!” “那俺可不客气啦!” 凌十三早就对这只烧鸡垂涎欲滴,此刻再也按捺不住,上前拧了另外一只肥美的鸡腿,大快朵颐。 就算藤原仲麻吕有什么阴谋,凌十三这一开头儿,其他人也没端着的必要了。顿时,大家筷子齐飞,腮帮子颤动,好好解了解这些日子的馋虫。 山珍海味再配上等的梅子酒,大家吃得心满意足。不到半个时辰,人们已是微醺,现场的气氛也开始热烈起来。 藤原仲麻吕看火候差不多了,才轻咳一声,开始了正题, “崔海护法前些日子义释法进,干的真是漂亮啊!要知道,您当初一个处理不慎,就得被那有心人得意了去!” 崔耕眉毛一挑,道:“有心人?藤原公子指的是橘诸兄?” “正是这厮!”藤原仲麻吕恨恨地道:“这厮最近屡屡与我们藤原氏为难。早知道他的真面目,在长屋王之变中,我们就把他给……唉,真是养虎遗患,悔之晚矣啊!” 崔耕还是有些奇怪,疑惑道:“怎么就悔之晚矣了?听说现在藤原家族权倾朝野,在某些事情上,甚至说话比天皇陛下都管用。藤原氏除一个橘诸兄,难道还是什么难事吗? 藤 原仲麻吕苦笑道:“要命就要命在这里。崔海护法请想,在某些事情上,我们藤原家族比天皇陛下说话都管用。天皇陛下对我们藤原家能放心吗?” “可陛下和皇后身上,都有藤原家的血脉啊!” “那又如何?”藤原仲麻吕轻叹一声,道:“论起血脉的亲近来,我们藤原家族和橘诸兄不相上下哩!” “这个……” 崔耕仔细一想,还真是这么回事儿。 橘诸兄的父亲是美努王。美努王是扶桑皇族,橘诸兄本来就和圣武天皇是亲族。 橘诸兄的母亲是县犬养三千代,那就更不得了。 如今的皇后藤原光明子,就是藤原不比等和县犬养三千代生的。所以,橘诸兄是皇后藤原光明子同母异父的哥哥。 而现在权倾朝野的腾远四兄弟,也不过是皇后同父异母的哥哥而已。 从亲缘关系来讲,很难说橘诸兄和藤原四兄弟,谁与天皇夫妇更亲近。 既然藤原四兄弟的权势,都令天皇大感威胁了。那么,圣武天皇转而支持橘诸兄,让他和藤原四兄弟打擂台,保持平衡,就是非常正常的选择。 当然,话说回来,虽然道理是这么个道理,但藤原仲麻吕又为何要对自己讲这个道理呢? 他总不会知道,自己有除掉橘诸兄的心思吧? 想到这里,崔耕试探道:“我明白了,橘诸兄和藤原氏不和。他当日借着法进一事和鉴真大师为难,实际上打得就是藤原氏的脸。嗯,您可千万不能饶了这厮,一定得给他个狠狠的教训。” 这句话表面上看,是和藤原氏同仇敌忾。实际上暗含的意思,却是让藤原氏和橘诸兄死磕,鉴真和自己等人完全置身事外。 藤原仲麻吕当然不能同意了,连连摇头,道:“不,不,不,崔海护法误会我的意思了。不是我们藤原家族,而是咱们,也就是我和几位 护法,共同对付橘诸兄!” “啥?咱……咱们?我没听错吧?就凭咱们的力量,能对付得了和藤原家族为难的橘诸兄?”崔耕简直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怎么不能?”藤原仲麻吕道:“对于我来讲,藤原家族嫡系分为四房,我虽然为长房长子,但若不做出一番功业来,如何继承父亲的氏长者之位?” 所谓氏长者,就是藤原家族的族长。 在藤原不比等之前,藤原家族算不得多么显赫,没有氏长者这个职司。藤原不比等死后,藤原家族权倾朝野,才有了第一位氏长者。也就是藤原仲麻吕的父亲,藤原武智麻吕。 换言之,藤原仲麻吕虽然是藤原氏长者之子,但能否继承藤原氏长者之位,并非板上钉钉之事,他得做出能够服众的功业来。 略顿了顿,藤原仲麻吕扫视了崔耕等人一圈儿,道:“对于诸位来说,志向也不仅仅是做鉴真大师的护法吧?” 崔耕道:“我们……” 藤原仲麻吕马上就抬手打断,道:“崔海护法不必解释,咱们心照不宣。我虽然不知诸位是究竟如何归入鉴真大师门下的,但什么佛经折服的故事我是不信的。” “其实我们是……” “我不是说了不用解释了吗?”藤原仲麻吕笃定道:“说实话,我不关心你们是如何混入鉴真大师身边的。但是,光凭今日诸位在饭桌上的表现,我就知道你们是有野心的人。” 崔耕这才明白,为何藤原仲麻吕早就准备好了一桌荤菜,开始之时却以素菜待客。 他有些哭笑不得地道:“因为我们喜欢吃荤,您就断定我有野心,这个判断是不是太武断了点儿?” “一点儿也不武断。”藤原仲麻吕解释道:“诸位都是唐人,在大唐,僧人不可吃荤,你们是知道的吧?既然你们对肉食如此热衷,那就说明 ,你们对佛法没什么兴趣。也就是说,你们混在鉴真大师身边的目的并不那么单纯。” 崔耕心说,我们之所以混在鉴真身边,目的是救出芬儿来,当然不那么单纯。但是,你想哪去了?这不全误会了么? 与此同时,他嘴里却道:“藤原公子英明。人生在世,所求无非荣华富贵四个字。帝王将相概莫能外,我等几人,当然也不例外。” “这不就结了吗?” 藤原仲麻吕猛地一拍大腿,似乎对自己猜中了崔耕等人的想法非常得意。 他高兴地道:“喜欢荣华富贵好啊,只有这样,咱们才能称得上志同道合!实话实说,诸位投靠鉴真大师这一步,真算是走对了!在我扶桑,佛门的力量非常强大,几位干好了,荣华富贵简直唾手可得。” 杨玄琰忍不住插话,道:“但这事儿跟咱们一起对付橘诸兄有什么关系?” 藤原仲麻吕道:“当然有关系了。你们觉得,鉴真大师为大僧都,就一切都高枕无忧了么?非也,非也。如果说我们藤原氏支持的是鉴真大师的话,那么橘诸兄支持的就是玄昉……啊,不,现在应该说法进和尚了。如果我们藤原家族失势,那鉴真大师的大僧都之位,乃至诸位的荣华富贵,可就都成梦幻泡影了。就是为了荣华富贵,诸位也得跟我一起想办法,把橘诸兄搬倒了。” 崔耕一嘬牙花子,道:“我还是有个问题想不明白:您刚才说的,都是咱们联手对付橘诸兄的必要性,但是……以咱们的实力,究竟有没有可能对付得了人家呢?” “尺有所短寸有所长,当然有可能。” 藤原仲麻吕眼中精光一闪,一副智珠在握的样子道:“事情的关键,就在于崔芬郡主的身上!” “啊?崔芬郡主?”崔耕忍不住惊呼出声,道:“您知道崔芬郡主现在的下落?” 第1720章 刹那千年药 “怎么?很奇怪吗?”藤原仲麻吕道:“整个平城京,还有什么我们藤原氏打听不到的事儿?” 崔耕赶紧补救,道:“倒不是奇怪,而是在下听说,崔芬郡主是要和基皇子成亲的。为了将这个消息告诉全天下的百姓,朝廷还安排崔芬郡主巡行整个扶桑。可不知为何,自从崔芬郡主回到平城京之后就销声匿迹了,没人知道她去了哪里。现在在下骤然听说,崔芬郡主和橘诸兄有关,着实有些震惊了。” “哼,这事儿就是那厮搞出来的!” 一提橘诸兄,藤原仲麻吕瞬间就被转移了注意力,道:“崔芬郡主一到平城京,就被他的人控制起来了。这厮宣布,为了防止大唐越王崔耕派人来营救崔芬郡主,必须对郡主的行踪严格保密,连我们藤原氏都插手不得。” 崔耕道:“把藤原公子的意思……该不会是把崔芬郡主害了,让天皇陛下不得不降罪于橘诸兄吧?” 藤原仲麻吕摇头,道:“那怎么可能?崔芬郡主出了什么三场两短的,大唐越王一怒,岂是橘诸兄一人能承担得起的?说不定我们藤原氏都得吃挂落儿,那不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么?” 崔耕这才微松了一口气,道:“那藤原公子的意思是……” 藤原仲麻吕没理他,而是冲着四下里伺候的美貌侍女,道:“你们都下去吧!” “是!” 侍女们全部都退了出去,藤原仲麻吕又小心地将门窗关闭。 直到这时候,他才压低了声音,道:“崔芬郡主被橘诸兄软禁在如玉楼。” “如玉楼又是在哪?” “呃……就在橘诸兄的后宅。” “啥?橘诸兄的后宅?那地方肯定守卫森严,咱们还打个屁的主意啊!”崔耕忍不住惊呼出声。 藤原仲麻吕赶紧解释,道:“虽然几位护法的身手不 错,但我藤原家也不是没有善于技击之道的人。你们放心,我的计划绝不是要几位动武。” 他从袖兜里掏出来了一个小瓷瓶,继续道:“几位看看这个!” “这是什么?” 藤原仲麻吕小心翼翼地将小瓷瓶打开,倒出了一点点粉红的粉末,道:“这是一种药物,名曰“刹那千年”。只要吃下此药,就会头发发白,形容枯槁,看起来好像是老了几十岁、命不久矣。” 崔耕咽了口吐沫,沉声道:“该不会……藤原公子是想把这毒药,给崔芬郡主吃吧?这事儿我们可不敢干。” “崔海护法莫急着拒绝啊。”藤原仲麻吕道:“我刚才说的,只是此药的表面现象,实际上此药对人体并没什么损害。过上三五个月,此药的功效减退,人就又恢复正常了,也就是看起来吓人而已。” 看起来吓人也不成! 崔耕心中暗想,你说恢复正常,就是恢复正常啦?谁知道你这“刹那千年”里面,有什么奇奇怪怪的东西?我的宝贝女儿吃下去之后,产生了什么暗疾怎么办? 当然了,没有明显的害处,总比显然的毒药要好。 崔耕暗松了一口气,道:“这还差不多,您继续往下说。” 藤原仲麻吕道:“是这么回事儿:崔芬郡主最近茶不思、饭不想,消瘦甚多。请了我扶桑名医诊断,却是身体上没任何毛病,只是思乡心切而已。眼瞅着崔芬郡主越来越瘦,那橘诸兄也不敢隐瞒,报知了天皇。” 崔耕会意道:“心病还须心药医,解铃还需系铃人。所以,天皇陛下想找几位唐人,开解开解崔芬郡主?最终,他选定的人选,就是我们几兄弟?” “不错!正是如此!”藤原仲麻吕道:“在扶桑找几个唐人安慰崔芬郡主并不难。难得是,那些人要能为我扶 桑所用。而不是反过来心向大唐,利用能接触崔芬郡主的机会,把我扶桑向越王崔耕卖个好价钱。从这条上看,几位护法正合适!” “我……” 崔耕听了这话,好悬没笑出声来。 好么,这误会可大了。自己一行,乃是越王和其亲卫。到了扶桑,阴差阳错之下,竟然被认为是最不会效忠越王的唐人。真是世事如棋,人生如戏啊! 当然了,仔细想想这事儿也不奇怪。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纷纷皆为利往。 在扶桑人看来,自己和另外几个护法,都是海盗出身。越王崔耕因为崔芬之事,再赏识自己等人,又能给出什么奖励?五品散官,顶天了。 但是扶桑不同。 在扶桑,佛门的力量非常强大,简直算一大政治势力。 鉴真总领扶桑佛门,算得着扶桑数得着的大人物之一。自己等人身为鉴真的护法,其身份地位自然也水涨船高,算是扶桑的实权人物。 越王崔耕,绝不可能给出类似的赏赐。 从功利的角度来讲,自己等人绝不可能背叛扶桑投奔越王。 藤原仲麻吕见崔耕如此高兴,却以为是崔耕因为天皇的信任而高兴,也不疑问有他。 藤原仲麻吕继续道:“崔海护法莫光顾着高兴,咱们先说正事儿:几位开解崔芬郡主之时,就可以找机会,将这刹那千年之药,放入崔芬郡主的饮食之内。” 崔耕道:“崔芬郡主吃下去之后,看起来形容枯槁命不久矣,就可以治橘诸兄一个看护郡主不利之罪?” “哪那么简单啊?本来崔芬郡主好好的,怎么落入橘诸兄的掌控没多久,就病入膏肓了呢?说不是他动的手脚,谁信啊?不用问,这厮跟天皇根本就不是一条心。他就是想害死崔芬郡主,令越王崔耕震怒,兵发扶桑,杀了天皇和皇后。 到了那时候,他这个皇室远支,就有机会继承天皇之位了!” 略顿了顿,藤原仲麻吕得意地继续道:“你们想想……天皇陛下得知这个消息之后,会如何对待橘诸兄呢?抄家灭族都是轻的,哈哈!” “这不对吧!”杨玄琰质疑道:“若果真如你所言,崔芬郡主就是死在橘诸兄手上的。越王能不杀他,反而让他继承扶桑之皇位?” 藤原仲麻吕闻听此言更加得意,道:“这你就不懂了吧?人家橘诸兄既然有这个计划,肯定就有完全之策。比如伪造崔芬郡主的书信,说橘诸兄是个好人,害死他的是天皇……甚至不用伪造,利用种种情势,让崔芬郡主误以为事实真是如此就行了。” 崔耕附和道:“其实也不用说太细。为了皇位,夫妻可反目成仇,父子兄弟可自相残杀。只要稍微一点,让天皇陛下产生这个联想,他自己就可以把这个计划补全的。” “就是这个道理!” 藤原仲麻吕高兴地站起身来,轻拍了一下崔耕的肩膀,道:“崔海护法果然聪明,我对咱们的计划,越来越有信心了。不知你……到底意下如何呢?” 崔耕微微躬身,慨然道:“难得藤原公子如此信任,贫僧敢不从命?” …… …… 崔耕的真实目的,当然不是帮着藤原仲麻吕下毒陷害橘诸兄,那“刹那芳华”药他是无论如何都不肯给崔芬吃的。 但是,这并不妨碍他把这个任务接下来。毕竟,这是自己唯一和女儿重逢的途径。 至于以后该如何敷衍藤原仲麻吕,也只能随机应变了、 简短截说,三日后,果然圣武天皇的旨意到了东大寺,令崔耕等人去开解崔芬郡主。 崔耕领命,带着杨玄琰、凌十三和崔秀芳一起,来到了橘诸兄的府邸。 平城京完全是仿长安 城建造的,橘诸兄的府邸自然也不例外。崔耕一路行来,真感觉跟自己的越王府差不多,只是在具体细节上还大有差距。 众人随着橘诸兄的王府大总管藤野加护一路疾行,很快就到了内宅。 忽地,迎面走来了一位三十来岁,相貌英俊,浑身书卷气的男子。 藤野加护自然是认得那英俊男子的,赶紧带着崔耕大人避在一旁,道:“大伴大人,您先请!” “嗯?” 那英俊男子却没有继续往前走,而是斜眼瞥向崔耕等人,道:“这几个和尚是怎么回事儿?他们来橘诸兄的内宅干什么?” “呃……”藤野加护迟疑道:“此事事关机密,。大伴大人还是莫问的为好。” “啥?机密?” 那英俊男子当时就窜儿了,道:“我就不明白了!到底是什么机密,你藤野加护可以知道,这几个野和尚可以知道,偏偏我不知道?简直是岂有此理!藤野家护,告诉你,莫以为你得橘诸兄大人的信重,就不知道自己是什么身份了?!” “我……不是,小的确实没别的意思啊!”藤野加护满脸委屈,道:“这事儿的确事关机密……” 那英俊男子不耐烦地打断道:“少特么的废话!你就说,今儿这机密,你到底告诉不告诉我吧?要不,咱们去橘诸兄大人面前,说道说道?” 藤野加护赶紧求饶道:“别介啊!您是橘诸兄大人的朋友,小的和您发生了冲突,到了他那,我有理也得挨顿揍啊!” “怕挨揍的话,你就说那个秘密!” “好,好吧……” 藤野加护没办法,只好把事情的前因后果,简要地介绍了一遍。 那英俊男子听完了,眼前一亮,道:“嗨,我当是什么事儿呢?原来是这个啊。开解崔芬郡主,哪用得着几个野和尚呀?找我,找我啊!” 第1721章 扶桑宋之问 杨玄琰闻听此言,好悬没气乐了,看向旁边的藤野加护,道:“找他?凭什么找他啊?藤野总管,这小子是到底是谁啊?他自己吃几碗干饭,自己不清楚吗?” 藤野加护赶紧介绍,道:“杨护法,这话可不能乱说。这位是我家主人的好朋友大伴家持,如今官居内舍人一职。” 在这个时代,扶桑全面向大唐学习,包括官制。 内舍人,秩五品,为东宫右庶子的副贰,与之同掌侍从,献纳、启奏,算是太子东宫比较重要的官员了。虽然官位不高,却大有前途。 再加上橘诸兄好朋友这个身份,一般人听说了大伴家持的来历后,还真得被吓住。 但问题是,杨玄琰不是一般人啊! 首先,他的真实身份不是鉴真的护法,而是大唐越王崔耕的干儿子;其次,他从崔耕那得到过交代,基皇子的身份大有问题。扶桑太子的身份都大有问题,大伴家持这个太子的幕僚又有什么含金量? 当即,杨玄琰一阵冷笑道:“哎呦,内舍人,好大的官儿啊!不过,可惜啊……” “可惜什么?” “可惜这能不能给崔芬郡主治病,看得不是谁官大谁官小,而是看谁有真本事!要不然,天皇陛下直接给崔芬郡主治病不就得了?哪还用得着我们几个?” “你……” 大伴家持被杨玄琰噎得直翻白眼,深吸一口气,道:“本官当然不是凭借官位压人,而是凭借真本事。” “什么真本事?难不成你也是唐人?抑或是,你颇擅岐黄之术?” “当然都不是。”大伴家持摇头晃脑,胸有成竹地道:“想那崔芬郡主来自天朝上国大唐,更是越王崔耕之女,天潢贵胄大家闺秀,才学会如何之高?心志会如何坚毅?总不能你们几个粗坯,跟崔芬郡主略聊上几句话 ,就能解人家的思乡之苦了吧?那怎么可能?!” “我们不可能,你就可能了?”杨玄琰不服气地道。 大伴家持微微点头,道:“那是自然。本官与你们几个粗坯相比,可是大不相同。我是扶桑第一大才子,越王崔耕是大唐第一大才子。崔芬郡主作为崔耕的女儿,肯定特别欣赏善于作诗之人。我作诗一首,让崔芬郡主引为知己后,解她的乡愁还算什么难事儿吗?” 杨玄琰心中暗想:我们不用作诗,只要把面上涂的油彩洗去,就能一解崔芬郡主的乡愁。比你高明到不知道哪里去了。 他轻笑一声,道:“哦,是吗?看来大伴舍人你对于此事非常有信心了?既然如此,咱们就……” 杨玄琰跟随崔耕这么多年,对崔耕的行事风格非常了解。他本来想按照崔耕的风格,说“赌一把”。但突然想到,在这种场合,自己敲敲边鼓也就罢了。大主意还得崔耕拿,万不可自作主张。 当即,他忽然闭嘴,心虚地看向崔耕。 崔耕却觉得,现在杨玄琰出马,也是一个不错的选择。毕竟自己目标太大,留学过大唐的扶桑人很多人认得自己。尽管有脸上的油做掩护,除非必要,还是尽量保持低调为好。 于是乎,他冲着杨玄琰微微点头,给了一个鼓励的眼神。 杨玄琰大喜,学着崔耕以前的样子,继续道:“那咱们就赌一赌,崔芬郡主更愿意和谁沟通。如果我们输了的话,就彻底退出为崔芬郡主一解乡愁之事。但是,若你大伴舍人你输了,又该输点什么给我们呢?” “这……”大伴家持一阵犹豫。 说白了,他这个内舍人的官职虽然很有前途,但也仅仅是有前途而已,现在并无多少实权。 至于说,他跟橘诸兄是好朋友?那也就是说说罢 了。 一个五品的小官,与当朝的实权人物,能有什么真正的交情?人家橘诸兄对他以礼相待,不过是看中他扶桑第一才子的名头,想得个礼贤下士的名声罢了。 所以,以大伴家持的身份,还真不够资格知道崔芬被关押的具体位置。 参与为崔芬解乡愁之事,他也没多少把握能得到橘诸兄的允许。 如果现在能借着这个赌约,非常顺利地参与其中,大伴家持当然求之不得。 但话说回来,人家和尚的赌注已经拿出来了。他又哪有与之匹配的赌注呢? 最终,大伴家持一咬牙一狠心,从袖兜内掏出来一个锦盒来。将那锦盒打开,露出一根紫色的玉钗。 大伴家持道:“这根玉钗乃是本官花了五百贯钱从大唐商人手中购得。若是崔芬郡主听了我那首诗后,仍然更愿意跟你们沟通,那这把紫玉钗就送给你们了。” 来扶桑这么久,杨玄琰已经对扶桑的物价有所了解。 五百贯钱虽然对自己不算什么,但对于大伴家持来讲,已经是个相当不小的数目了。 要知道,现在扶桑的大部分地区是以物易物,铜钱只在京畿地区流行,五百贯钱的购买力极强。对于大伴家持这种清贵官员来讲,起码得是一年的收入。 杨玄琰接过那紫玉钗,颇为玩味地道:“大伴舍人,竟然随身带着此物,真是令人好奇啊!您花五百贯钱买了一支紫玉钗,到底是想送给哪位美人呢?” 大伴家持面色微变,道:“我……我乃扶桑第一才子,相好多了去了,你管得着吗?现在就问你一句话,这根紫玉钗作为赌注,你到底接受还是不接受?” “接受,怎么能不接受呢。” 杨玄琰又把那紫玉钗还给了大伴家持,道:“反正我看你也拿不出来更值钱的东西了,那你 的赌注就是这把紫玉钗吧。呃……这把紫玉钗先在你那保管一会儿,待会儿我们赢了,你再把它交还给我。” “哼,谁输谁赢还不一定呢?!” 说着话,大伴家持看向藤野加护,非常客气地道:“那麻烦藤野总管将这赌约之事,尽快告之橘诸兄大人。看他能否准许在下试试,为崔芬郡主一解乡愁。” “我呸!” 藤野加护还没说话呢,杨玄琰已经忍不住鄙视,道:“你刚才还对人家藤野加护一副趾高气扬的样子呢,怎么现在却低声下气了?哼,还扶桑第一才子呢,真是用人朝前不用人朝后啊。” 崔耕却明白,大伴家持这个样子非常正常。 在历史记载中,大伴家持虽然是一名非常伟大的扶桑诗人,其人品却非常不咋样。 他这辈子的诗歌,有相当一部分是在描写他非常矛盾的心情。而这矛盾的原因,就是自己到底应该依附藤原氏呢?还是依附橘诸兄呢? 你做墙头上也就罢了,还写这么多诗记录下来,真是令人无语。 大伴家持令人非常诟病的另外一件事是:他授命主持编纂《万叶集》(一本扶桑的诗歌总集)时,收录的诗歌有一成是自己的。 大伴家持的诗虽然的确不错,但绝没到如此地步。如此毫不避嫌的自我吹捧,已经无耻到了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境界了。 如果与大唐的名人相类比的话,大伴家持大概相当于大唐的宋之问。文学水平很高,品德却一无是处。 崔耕着急见自己的宝贝女儿,插话道:“崔芬郡主的病情要紧,还是莫作口舌之争了。藤野总管,你去请示一下橘诸兄大人,到底允不允大伴舍人参与此事,请他尽快传句话来。” “是!”藤野加护也不想得罪大伴家持,没说什么便宜话,直接去找橘 诸兄了。 不到半个时辰,藤野加护就已回转,道:“橘诸兄大人已经允了,大伴舍人可以和几位大师一起去见崔芬郡主。不论何人能一解崔芬郡主的乡愁,他都大大有赏。” “多谢橘诸兄大人。”崔耕等人齐声道。 …… …… 藤野加护带大家继续往前走,没过多久,已经到了如玉楼前。 藤野加护介绍到:“崔芬郡主就在楼上,几位随小的一起上楼吧。” 大伴家持却阻拦道:“诶,请慢。若崔芬郡主见了我们,甚为高兴,这到底算谁的功劳呢?依我看啊,咱们得分两拨上去,崔芬郡主到底是见了谁比较高兴。非常明显的就能看出来。” 杨玄琰胜券在握,道:“那我们也不占你便宜。大伴舍人,你先请吧。” 大伴家持对富贵非常热衷,当下也不客气,道:“那我就先上去了,待会儿叫你们,你们再上来。” “也行。” 大伴家持随着藤原加护迈步上楼。不消一会,就见珠帘后面一名十来岁的小女孩正在背对着自己,身旁还有数名扶桑侍女在伺候。 大伴家持在路上,已经把自己要献的诗作想好了。他酝酿了一下情绪,开口吟道:“渺渺天河阔,皎皎鹊翅长。夜阑一片白,已是满桥霜。” 这首诗写得真不错,描绘的是诗人在冬天遥望银河,联想到牛~郎织女相会的鹊桥,现在应该已经被大雪覆盖,白皑皑冷清清的一大片了。 这首诗准确地描绘出了诗人清冷孤寂的心情。与崔芬现在的心境极为相似。 “诶!” 大伴家持猜得没错,崔芬的文学素养相当了得。 她听了这首诗后,顿时眼前一亮,道:“想不到扶桑竟有能写出这种诗的人物!不知做出这首诗的,可是先生本人?” 说着话,崔芬已经转过身来。 第1722章 疑是故人来 “是我,是我啊。” 大伴家持满脸堆笑,紧走几步向前,深施一礼,道:“外臣内舍人大伴家持,参见崔芬郡主。” “原来是大伴先生,快快请起。请坐吧。” “谢郡主。” 二人分宾主入座。 崔芬道:“听闻大伴先生有扶桑第一才子之称。今日能得一见,本郡主真是幸何如之啊。” “连郡主都听说过在下这个名号?”大伴家持高兴地道:“不敢不敢。我那扶桑第一才子的名号,都是扶桑贵人们的错爱,算不得什么。倒是令尊的“崔飞将”之名,名传四海,实至名归啊!” …… 简短截说,二人相谈甚欢。 对于大伴家持来讲,他有意让崔芬引为知己,好彻底夺得为郡主治病的大功。 对于崔芬来讲,她本就有些早熟,最近半年来的身不由己的生活,更加令她认识到人心险恶,心智越发成熟。 此刻的崔芬,对大伴家持有心利用,言语之间颇多不着痕迹的讨好之处。 大伴家持听了越发得意,以为自己的诗作打动了郡主,距离自己达到目的相差不远了。 忽然,他轻咳一声道:“事实上,今天除了在下之外,还有几个人想拜见郡主您呢。他们如今就在楼下,不知您想不想见?” “哦,这几个人又是什么人?” “是几个和尚,他们本是海盗,杀人无数,也不知怎么的搭上了鉴真大师的路子。跟鉴真大师一起,来扶桑传法……” 言谈话语间,大伴家持把崔耕等人贬得一无是处。 在崔芬脑海中,迅速升起了几个粗鄙无文、性格暴烈、形容丑陋的海盗形象,小脸上一阵害怕之色。 大伴家持见状更得意了,道:“可怜这几个和尚听说了郡主的病情之后,还自不量力,非要来如玉楼跟您聊天解闷。为此在下还和他们打了个赌呢……” 然后,他简单地把那个赌约介绍了一遍。 崔芬听完了 之后,掩口笑道:“如此说来,大伴先生岂不是稳操胜券了?” 大伴家持傲然道:“稳操胜券不敢说,八九成的把握总是有的。郡主殿下,要不……现在就把他们叫上来吧?也好让他们早些死了那条心。” “就依大伴先生之见。” 随后,崔芬看向身旁的一个扶桑侍女,道:“你下去楼去,把几位大师请进来吧。” “嗨!” 那侍女应了一声,转身下楼。功夫不大,就把崔耕等人引了上来。 不待双方见礼,大伴家持就迫不及待地道:“这就是崔芬郡主,你们这几个粗坯有什么想对郡主说的没有?” 杨玄琰微微一躬身,道:“还请郡主屏退左右,我们师兄弟几个,有几句话单独要和您说。” “那怎么成?”大伴家持着急道:“崔芬郡主的身份,何等尊贵?怎么能和你们几个臭男人单独相处?” 顿了顿,又十分不耐烦地挥了挥手,道:“你们有话就说,要是不知道说什么,那就赶紧走吧。输给了我扶桑第一才子大伴家持,你们不丢人。” “这事儿你说了不算,得郡主说了才算。”杨玄琰看向崔芬道:“郡主,您怎么说?” 崔耕等人的服饰完全变化,又剃了光头,脸上涂了油彩,光凭声音,崔芬还真没把杨玄琰认出来。 在崔芬的算计里,扶桑第一才子可比几个海盗有用多了。 她正色道:“还请几位大师见谅。你们也知道,本郡主现在身不由己,根本无法下达这样的命令。” “这个么……” 杨玄琰听了这话,可傻眼了。 他今日所为的一切,都是按照崔耕以前的做派来行事的。本以为把脸上的油彩一涂,就能和崔芬相认。这个赌约是稳操胜券。 万没想到,竟然根本就得不到和崔芬独处的机会。 这可咋办? 往常义父遇到这个场面是如何解决的呢? 哎!如今看来,我只是在耳 濡目染之下,学到义父的一丝皮毛而已,精髓还是完全没学到啊。 关键时刻,还是得义父出马! 想到这里,杨玄琰看向了崔耕,道:“崔海师兄,您看这事儿怎么办?” “阿弥陀佛!” 崔耕微微一笑,道:“刚才大伴舍人是通过了一首诗,打动了崔芬郡主。赶巧了,贫僧这里也有一首诗。” 大伴家持轻笑一声,道:“怎么,你们几个粗坯也会作诗?该不会是什么打油诗吧?哈哈!” 崔耕正色道:“当然不是打油诗。实不相瞒,这首诗是在我们临来之前,鉴真大师特意交给我们几个人的。他老人家说了,这首诗分为上下两阙,现在教给我们的只是下阙。虽然只是下阙,但只要这下阙一念出来,崔芬郡主就一定会将你们引为知己。” “啥?你们念别人写的诗,还只念半阙,就能让崔芬郡主引为知己?这也太神奇了吧?”大伴家持满脸的不可置信之色。 “嘿嘿,那可不尽然。”崔耕胸有成竹地道:“若无如此神奇,又怎显得佛法无边呢?” 大伴家持质疑道:“佛法再无边,也不至于能用到这种地方。你……你把这首诗念出来,我倒要看看,鉴真的诗是否真有如此神奇?” “好。崔芬郡主,大伴舍人,你们听好了。” 随后,崔耕缓缓吟诵道:“时滴枝上露,稍沾阶下苔。何当一入幌,为拂绿琴埃。” 大伴家持听完,撇了撇嘴道:“虽然这半阙诗的文采也还算不错,但意境不过是作者盼望朋友到来罢了,根本就没什么奇妙深奥之处。” 不料,崔芬听了,却眼前一亮,道:“何当一入幌,为拂绿琴埃?我明白了!我明白了!鉴真大师真是佛门高僧啊,一语就解开了本郡主的心结!还请几位大师从今往后就留在如玉楼。本郡主还想时常聆听你们的教诲呢。” “这……这……” 大伴家 持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道:“郡主,您没乱说吧?这半阙诗非常一般,怎么就一语解了您心结了?” 崔芬却微微摇头道:“佛曰,不可说,不可说。鉴真大师的这几句话,不能光从诗作的角度来看,还得从佛法的角度来看,这就非大伴先生所能知了。” “不,我不信。”大伴家持连连摇头,道:“这其中肯定有什么关窍是我不知道的,而不是什么佛法。你们容我想一想,容我想一想。” 事实上,他还真猜对了,这首诗的确有关窍。 此诗乃是晚唐诗人李益所作的《竹窗闻风寄苗发司空曙》,全诗为:微风惊暮坐,临牖思悠哉。开门复动竹,疑是故人来。时滴枝上露,稍沾阶下苔。何当一入幌,为拂绿琴埃。 后四句着实没什么特殊之处,关键是第三四句,“开门复动竹,疑是故人来”,脍炙人口,堪称千古绝句。 在崔芬年幼时,崔耕曾经教过她这首诗。现在崔耕念后面四句,为的就是让她联想到“疑是故人来”一句。 熟悉的声音再加上诗句的提示,崔芬冰雪聪明,很容易就可以联想到,眼前这个脸上涂满油彩的和尚,正是自己的亲生父亲崔耕。 既然知道了崔耕的真实身份,崔芬很自然地,就会配合崔耕演一出戏了。 然而,这首诗的前面四句,只有崔耕和崔芬知道。 大伴家持虽然明知这首诗有关窍,但他绞尽了脑汁,也想不出来,到底有什么关窍,一阵冥思苦想。 杨玄琰当即不耐烦了,斥道:“你先莫管什么关窍不关窍的了,现在的形势很明显,是我们赢了,你快把那紫玉钗交给我吧。” “啊,紫玉钗?”大伴家持的面色骤然一变。 原本他自以为稳操胜券,才提出了以这把昂贵的紫玉钗为赌注。现在赌输了,骤然要把此物交出去,他是真心疼。要知道,此钗不光是价值昂 贵,还关系到他的一项大计划。 更何况,大伴家持忽然想到,赌注如此之重的一场赌局,日后必将传遍整个扶桑。 自己这个扶桑第一才子,和几个海盗出生的和尚打赌,竟然赌输了,这得多丢人啊? 最关键的是,赌输的项目是在尼玛斗诗!从今以后,自己还有何面目称什么扶桑第一才子? 大伴家持越想越郁闷,不舍得将那装着紫玉钗的锦盒交出。杨玄琰却得理不饶人,伸手往他的袖兜中扯去,道:“你拿来吧!” “不,我不给!想要紫玉钗,咱们得先把话说清楚!” “说什么说啊?事儿不是明摆着的吗?” …… 二人一阵争执,那锦盒已经被扯到了大伴家持的衣袖外。 大伴家持舍不得放手,双手紧紧握住了盒子,用力往后拽。虽然杨玄琰的力气远比大伴家持大,但那锦盒甚是精美,整个盒面如同镜子一般照得出人影,非常光滑。要想迅速把锦盒夺过来,可不是光力气大就可以的。 忽然—— 啪嚓! 一声轻响之后,那锦盒掉在了地上。 锦盒大开,一支紫玉钗被甩出去好远,也落在了地上。 “我的玉钗呀!” 大伴家持赶紧将那玉钗捡起来,发现上面有了一道细细的裂纹。 他这回可找着理了,扯着脖子喊道:“你……你这莽汉,抢什么抢啊?现在好了,都把玉钗摔裂了,这可怎么办?不行!你得赔我!你不赔我,今儿我跟你没完!” 杨玄琰走过去一看,整支紫玉钗只是有一条小裂纹,不注意看根本就看不出来。 他哼了一声,道:““赔什么赔?这玩意儿现在本来就应该是我的!我看你小子是想借机挑事儿是吧?” “那我不管!” 大伴家持被杨玄琰说中了心思,有些心虚把头偏向一边,道:“总而言之一句话,只要我没把这紫玉钗交给你,它就是我的!你说现在怎么办吧?” 第1723章 法进本唐僧 擦! 给橘诸兄带绿帽子的大伴家持可以原谅,告诉橘诸兄真相的人却要被追究。 而且,无论从身份地位,乃至各种方面讲,自己等人都不在大伴家持之下。 这橘诸兄到底讲不讲道理啊?难不成,这位橘诸兄,实际是位绿诸兄? 崔耕现在真有种无语问苍天的感觉。 他语带威胁,道:“大人如果坚持要怪罪贫僧,贫僧也只能接受。就是不知,鉴真大师以及藤原氏能否答应呢?” “哼,鉴真大师?藤原氏?他们保不住你。”橘诸兄笃定道:“过不了多久,你就会死无葬生之地。” 顿了顿,他眉毛一挑,阴恻恻地道:“而且不怕告诉你,对付你的主意,就是大伴家持出的。” 崔耕道:“哦?看来大人是早有预谋,要对付贫僧了?不过,此一时彼一时,难道你就不怕,我们把今日之事说出去?” “当然不……” 话说到这,橘诸兄忽然明显的停顿了下,改口道:“你们若不胡说八道,到时候本官还可以给你们一个痛快。但若是你们乱说些什么有的没的,到时候我就会让你们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言毕,橘诸兄一甩袖子,转身就走。现场只留下了崔耕一行,以及法进和尚。 法进冲着崔耕深深一躬,正色道:“多谢崔海大师!要不是您,贫僧今日恐怕就要身首异处了。不过……” “怎样?” “鉴真与我有杀师之仇,虽然你们救了我一命,但一码归一码,贫僧还是要找鉴真报仇的。” 崔耕深吸了一口气,字斟句酌地道:“法进大师,您也是佛门高僧,怎么这么不明事理呢?我来问你,即便佛学高深到您这种程度,能咒杀别人 吗?退一步说,哪怕让别人有些微病痛,您能办得到吗?” 法进道:“贫僧当然办不到,但大千世界无奇不有,贫僧办不到的事儿,鉴真未必办不到。” “你……” 崔耕一阵无语,道:“法进你怎么那么死心眼呢?玄昉分明是运气不好,染了天花病死,跟鉴真大师有什么关系?当初鉴真大师那番话,分明是佛门话术而已,这你都不明白吗?” 法进却振振有词,道:“如果这话从别人嘴里说出来,当然是佛门话术,但从鉴真那说出来,那可就不一定了。毕竟别人也无法传下牛痘防治天花之术啊。他能防天花,未必就不能用天花。” “我……” 想不到传下牛痘防病术,还传下罪过来了,崔耕现在彻底没了脾气。 法进兴许是感觉到这番话,对自己的救命恩人太过无理,缓和了下语气,非常诚恳地道:“崔海大师,你就莫再劝了。玄昉大师对贫僧有天高地厚之恩,他死了,我总得为他做点什么吧?若说玄昉大师真是倒霉染了天花而死,我又该找谁去报仇呢?” 凌十三怒道:“你这不是不讲理吗?我就不明白了,玄昉怎么对你有天高地厚之恩了?你为什么执意要为他报仇?” 法进右手一展,道:“几位大师请。此事说来话长,咱们到怡心亭中坐坐。” “如此也好。” 不消一会儿,众人在怡心亭中坐定。 法进缓缓开口,道:“诸位还不知道吧?贫僧其实是唐人。” “唐人?”凌十三当时就窜儿了,道:“俗话说得好,亲不亲故乡人。大家都是唐人,你却为了玄昉这个扶桑人,与自己的老乡为难,你这算干得什么事啊?” 法进冷笑道:“亲不亲故乡人?那好,扶桑这里还有一批故乡人,就是不知诸位“亲不亲”了?” “什……什么意思?” 法进道:“二十多年前,有一批唐人,大概三五千人吧,在扶桑开采金银矿。刚开始,他们和扶桑官府处得还可以。可是后来,扶桑人见财起意,派遣大军偷袭了他们。最终大部分人被杀,少部分人沦为了奴隶。这些人里面有不少是扬州人,鉴真大师乃扬州的高僧大德,若说他全然不知,我是不信的。可就奇怪了,为何你们到了扶桑之后,对这些战死唐人的尸骨,乃至沦为奴隶的唐人,全然没有过问呢?” “这……” 崔耕当然明白,法进指的那件事,就是无数五姓七望的子弟以及扬州李善等人,在扶桑开采金银矿,却遭了扶桑的毒手的事儿。与他们同时遇难的,还有王同皎、敬晖等三十二名清流。此仇此恨,真是淘尽三江五湖水都难以洗清。 法进说到这件事,崔耕还真有点理亏。 之所以说“有点”理亏,是因为他想尽起大军**扶桑,彻底报仇。 现在他此行扶桑的目的,还是把崔芬救回来,报仇的事儿以后再说。只能说崔耕没顾及到一些细节,大面上他还是对那些人没什么亏欠的。 但是,话说回来,有一些唐人沦为扶桑人的奴隶。如果这些人还活着的话,岁数也相当不小了。早一天解救他们,晚一天解救他们,结果可能就大不相同。 崔耕不好正面回答这个问题,反问道:“如此说来,法进大师你对那些死者的尸骨,以及还幸存的那些人都做了一些事了?” 法进缓缓摇头,道:“不是我,我最初是想 做这件事的。但最终做这件事的,却是玄昉大师。” “啊?玄昉?”崔耕等人齐齐面色一变。 法进叹了口气,道:“诸位没想到吧,一个扶桑和尚,却做了唐人应该做还没有做的事。” 见大家还是满面的狐疑之色,法进继续解释道:“五年前,贫僧还是扬州法贤寺的一名普通僧人,我偶然之间,听说了咱们唐人在扶桑遇到的这场大灾难。于是乎,我发现宏愿,要东渡扶桑,为死者超度,为生者祈福……” 然后,法进将自己东渡扶桑的经过娓娓道来。 他这次东渡扶桑也不大顺利,快到扶桑的时候,船只遇到暗礁沉没了。法进掉入海中。没过多久,法进就昏迷了过去。等他醒来的时候,已经被救到了一家寺庙里,当时救他的人正是玄昉和尚。 当然,单只是救命之恩,法进还不会如此崇拜玄昉。 最关键的是,他问起那些唐人的现状时,玄昉告诉他,本来那些死者都暴尸荒野,可玄昉看不过去,筹集钱财,将那些尸骨安葬了。非只如此,他还在这些尸骨埋葬的地点附近,建了一座寺庙,为这些客死异乡的人日夜超度。 至于那些沦为奴隶的唐人,也早就被他赎了身。现在这些人以及他们的子孙,就在为玄昉效力。 敢情自己想干的事儿,玄昉已经干了啊。 法进既感动又有些震撼,就留在了玄昉身边,并于三年前拜他为师。 崔耕听完了才明白,明明应该是鉴真衣钵传人的法进,为何会出现在扶桑,并且成了玄昉的弟子。 他想了一下,道:“死者为大,按说现在我不该说玄昉大师什么。不过。他安葬死者,为生者赎身,恐怕目的 也不是那么单纯吧?” 法进听了这话也不生气,道:“确实,玄昉大师安葬死者是为广传佛法的理念,让更多扶桑百姓信奉我佛。他为那些生者赎身,是因为他们大多识文断字,比一般的扶桑人强多了。现在我手中的主要力量就是这些人以及他们的后代。但那又如何?玄昉大师佛法高深,一心为我佛着想,我对他心悦诚服,愿意奉他为师,并且为他报仇。” “啧啧啧……” 这逻辑还真能自恰,崔耕连嘬了几下牙花子,道:“所以你为了玄昉,即便与同族为敌,也在所不惜?” “不错,正是如此。” 杨玄琰插话道:“那不对呀,你来扶桑的目的是为了咱们唐人,怎么被玄昉一蛊惑,竟成了为扶桑人对付咱们唐人了?” 法进站起身来,道:“你还没听明白吗?贫僧原本东渡扶桑的目的只是个引子,并不重要。自从我遇到玄昉大师后,已经被他彻底折服。无论是唐人还是扶桑人杀了他,我都会为师报仇。” 顿了顿,又摆了摆手,道:“好了,就说到这吧。贫僧该说的都说完了,再次见面,咱们还是仇敌。” 说着话,他已然转身,快步往亭外走去。 “诶,你别走啊。” 崔耕伸手欲拦,那法进却走得更急了。与此同时,和法进相反的方向,又有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 “崔海大师,崔海大师,您在这呢,可是让奴婢好找啊。” “嗯?” 崔耕扭头看去,却见一扶桑宦官正急速向自己的方向跑来。 他问道:“这位公公,您找贫僧有什么事?” 那宦官气喘吁吁地道:“天皇陛下有旨意到,十万火急,您快回如玉楼接旨吧。” 第1724章 天皇双旨意 天皇有旨意不找鉴真只找我,这是为什么?崔芬的事儿,已经算基本解决了啊。 崔耕满腹狐疑,和那小宦官一起,来到了如意楼前。抬头观看,但见几名扶桑宦官,以及橘诸兄已经等候多时了。 橘诸兄见崔耕到来,用手掌在脖子那比划了一下,道:“天理循环,报应不爽。不是不报时候未到,时候一到,该报的都报。鉴真大师这话,说得真是准呢,你看现在,这报应不是来了吗?” 崔耕心中一凛,道:“橘大人这话,是什么意思?” 一个身着红袍的扶桑宦官,道:“先莫管其他的事儿,如今天皇陛下有旨意到,崔海快快接旨吧。” “天皇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敕曰:朕闻有大僧都鉴真驾前护法崔海等人,佛法高深,普度众生,心中甚喜。今有我扶桑太后……” 在这个年代,扶桑疯狂的山寨大唐 ,连圣旨的调调都没什么不同。 崔耕宦海沉浮几十年,岂有听不明白的道理?但听明白了是听明白了,他听完了之后,真有种疯狂骂街的冲动。 这都哪跟哪啊? 怎么就能从自己等人为崔芬成功治病,就联想到自己等人能为宫子太后治病呢?要知道,崔芬只是思乡心切,茶不思饭不想而已。但那宫子太后,却是实实在在的精神病! 在历史记载中,是玄昉的一剂汤药治好了宫子太后的病,现在的自己哪有那本事? 最关键的是,这道圣旨竟然说,是自己等人非常有信心的主动提出,要为宫子太后治病的。这不扯淡吗?自己从来都没说过这话,好不好? “我这……” 崔耕刚要辩解,橘诸兄就打断道:“崔海大师还不快快谢恩,答应下来?你瞅瞅,前几天你才对本官提了此事,并让我代为上书,今天天皇陛下 的旨意到了。由此看来,天皇陛下对大师你,还真是看重啊。” 崔耕怒道:“敢情是橘诸兄你……代为上书啊?” “不错,正是。”橘诸兄眨了眨眼睛,意味深长地道:“老实说,崔海大师当日说的那番话,本官是不信的。可是你非要我代为传旨,本官也只能听从。怎么?难道崔海大师现在想反悔不成?要知道,当时不光是本官在场,还有内舍人大伴家持在场,可以作证哩。” “你和大伴家持?” 崔耕终于恍然大悟,为什么刚才橘诸兄满怀信心地说,无论鉴真还是藤原氏都保不住自己,还暗示是大伴家持出的这个坏主意。 敢情是在这等着自己呢! 很显然,那道奏章一上,有大伴家持做人证,现在自己是浑身是嘴都说不清了。 若执意辩解,只会被天皇认为是自己口出大言,犯了欺君之罪,后果不堪设 想。还不如硬着头皮,暂且答应下来。 想到这里,崔耕猛地一拍脑袋,道:“原来是这事儿啊?橘诸兄大人不提,贫僧还差点忘了。的确,贫僧是说过那番话。不过当时说得匆忙,有件事我交代的不够清楚。。” “什么事?” “贫僧虽然说能给宫子太后治病,但那只是简略的说法,实际上治病的还是鉴真大师。” 那宦官道:“杂家不管谁能为宫子太后治病,只要有人能治好宫子太后的病就行。那现在,杂家去找鉴真大师?” 崔耕赶紧把他拦住,摇头道:“不,不,不用去找鉴真大师,只要您告诉贫僧就行,贫僧会转告的。只是,宫子太后的病情复杂,鉴真大师需要准备一定的时间。” “到底多长时间?” “一百天。 宫子太后都病了三十多年了,也不差这一百天的时间。再者,为法事做准备需要时 间,是人所共知的常识。 那宦官点了点头,道:“好,一百天就一百天,杂家这就回去报之天皇陛下。” 橘诸兄却冷哼一声,道:“一百天?也就是三个月多一点而已。崔海和尚,你觉得拖延这么点活命时间,有意思吗?” 当然有意思了,崔耕又不是真的鉴真护法,他来扶桑的目的只是救崔芬而已。 在这一百天的时间里,找个机会把崔芬救走,回转大唐不就行了吗?谁还管扶桑太后的破事儿? 然而,就在崔耕以为此事就此告一段落的时候,那宦官又开口道:“对了,刚才那只是第一道旨意,现在还有第二道旨意呢。崔海大师接旨!” “怎么还有第二道旨意?”崔耕和橘诸兄都惊呼出声。 但不管怎么说吧,圣旨当前,不接是不行的。崔耕心中疑云重重,跪倒在地,道:“天皇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第1725章 科举监察官 如果说,圣武天皇的第一道旨意,出乎崔耕意料的话,那他的第二道旨意,就让崔耕哭笑不得了。 在这道旨意里,圣武天皇任命崔耕、杨玄琰等人为这次科举考试的督察官,负责巡视各考场。严查其中有无徇私舞弊之事。必要时,他们甚至可以调动官兵维持秩序。 若崔耕真是鉴真的护法,可能真有些高兴。毕竟能参与此事,说明了扶桑朝廷对自己的认可,想来这是扶桑天皇对自己的笼络之举了。 毕竟,自己作为能为宫子太后治病的人,提前给点好处也无不可。 但话又说回来了,让一群和尚去监考儒生成群的科举,天下还能有比这更扯淡的事儿吗? 更何况,崔耕根本就不想得到扶桑对自己的重视,对此事就更不热衷了。 他说道:“为宫子太后治病,还需要贫僧的参与。这位公公能不能向陛下回禀一声,贫僧最近忙于准备法事,这监考之事还是算了吧。” “不耽误,不耽误。”那宦官笑眯眯地道:“崔海大师还不知道吧?这次科举的日子已经被陛下延后了,就定在三个月之后举行。想必到了那时候,您已经把法事准备的差不多了。” “啊?那岂不是?” “您猜对了。如果天皇陛下答应了您的百日之约,那么,这次科举考试的日期正是在百日之约前。换言之,这 次科举考试后用不了多久,您或者鉴真大师就要为宫子太后治病了。” 顿了顿,又满脸堆笑道:“说起来也真是巧啊。陛下原本的意思是,您为太后诊病,可能并不能一蹴而就。于是,他推迟了这次科举的日期,想到时候,用这些新得的进士,为太后冲冲喜,让太后好得快些。现在却是士子刚中进士之时,您就为太后诊病。冲喜与开始治病同时进行,想必到时候能事倍功半。” “巧,巧啊,真是巧啊。” 崔耕赔笑着,心里面却一阵阵郁闷。 他暗暗琢磨,自己身为这次科举的监察官,想必到时候一举一动,都会被无数有心人盯着。扶桑天皇这么安排,给自己这次营救崔芬的行动,不知凭添了多少麻烦。 然而,更让崔耕郁闷的还在后面呢。 可能是怕崔耕等人因为交不了差逃跑,橘诸兄加强了对崔耕等人的监视。 从那天开始,崔耕身边时刻有二三百名甲士在“护卫”,其中甚至有半数是僧兵。 很显然,这些僧兵是法进的手下。这回崔耕莫说是救崔芬了,自身都有些难保。 时光似箭,眨眼间,三个月的时间到了,可崔耕还是没想出来营救崔芬之策。 眼瞅着第二日就要去监察科举,崔耕一阵阵愁眉不展。 杨玄琰走了过来,道:“师兄,吉备真备求见。” “他? 他来找我干什么?” 吉备真备就是当初在和泉国,提醒鉴真小心刺客的人。与此同时,他也是历史记载中的扶桑传奇人物,相当于大唐的张柬之。 当日在和泉国,崔耕和吉备真备交谈了一番后,就送了他两百贯钱,和他分道扬镳了。毕竟吉备真备身为一个进京赶考的举子,和一群和尚混在一起,不大像话。 崔耕暗暗琢磨,现在吉备真备来找自己,那就更不像话了。 如果说自己是主考官,吉备真备来找自己,那还能解释成,他希望能得到主考官的赏识。此举虽然有邀幸之嫌,也不是说不过去。 但问题是,现在自己是监察官啊!吉备真备来求监察官什么?求自己帮着他作弊吗? 可以想见,自己和吉备真备一会面,即便有鉴真的面子,这次的科举考试,他也基本上完蛋了。 要不然,主考官取了他,无弊亦有弊,根本就没法对其他考生交代啊。 吉备真备岂会如此不智? 但话说回来,吉备真备已经到了,也不好拒而不见。崔耕想了一下,还是命杨玄琰将他引进了屋内。 分宾主入座,略微寒暄了几句后,崔耕直入正题道:“吉备施主,你可知,咱们这次见面的后果?” 吉备真备苦笑道:“在下又不是傻子,对于你我这次的会面岂能不知?但是为了道义,我不得不来 。” “道义?什么道义?”崔耕一阵疑惑。 吉备真备道:“我今日是为大师通风报信而来。大师您还不知道吧,那些平城京的士子们正在互相联络,要给您好看呢。” 崔耕耸了耸肩,愕然道:“他们给贫僧好看,干什么?他们是考生,贫僧是监察官,只要他们不作弊,我们之间根本就没有任何关系啊?” 吉备真备道:“表面上看起来是这样,但您莫忘了,你是和尚,他们是儒生。我扶桑与大唐不同,大唐是儒、佛、道三教并立;而扶桑却是佛儒并行。如今佛门的势力,越来越大。儒生本来就非常不安,现在可好,现在僧人都能给儒生监考,那怎么成?以后照这样发展下去的话,岂不是以后主考也要僧人来做?” “这样啊?”崔耕哑然笑道:“就是因为儒佛之争,那些儒生就要给贫僧难看?” 吉备真备着急道:“大师,您莫不当一回事啊。他们已经基本商量好了,明日一开始就暴~动封锁试部,不准您入内,直到朝廷同意,撤销您的职司,才开始考试。” 所谓试部,是扶桑特有的一个部门,这个部门的职司就是专门负责科举之事。 崔耕听了吉备真备这话,就更不以为意了,道:“他们要封锁试部,就封锁呗。大不了贫僧不做这个监察官就是了,这有什么啊?” 吉备真备却更着急了,道:“怎么会没什么呢?大师这次铩羽而归,以后再想得到类似的职司,可就千难万难了。您在天皇陛下中的地位,也会一落千丈。” 崔耕道:“吉备施主此言差矣,贫僧乃出家人,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又岂会在意这些红尘俗事?” …… 就这样,吉备真备极力说明此事的严重性,崔耕却一副与世无争,风轻云淡的态度。 他是真不着急,不监察这次扶桑科举,对他没有任何损失。 吉备真备见自己说干了吐沫,都无济于事,只得抱歉拱手道:“崔海大师德行高深,看来在下这次是枉做小人了。” 崔耕微微摇头,道:“哪里?吉备施主误会了。您这次宁愿名誉受损,科举失利,也要向贫僧通风报信,乃是志诚君子所为,贫僧足感盛情。只是,我确实不在意此事罢了。” 吉备真备轻叹一声,起身道:“多余的话,在下也不说了。总而言之,明日的试部,就是龙潭虎穴,您可一定要万般小心啊!” “贫僧理会得。” …… 第二日,崔耕心情放松,带着杨玄琰等人向试部方向而来——最坏的结果就是被那帮士子赶回来呗,有什么大不了的?自己还刚好得了时间,想想过几天的脱身之计呢。 然而,事情的结果,却大大出乎了崔耕的预料之外。 第1726章 禀圣命而行 崔耕等人行不多时,就有一青衣小官慌里慌张,迎着他的仪仗而来,高声道:“对面可是科举监查官崔海大师的仪仗?” “不错,正是。” 崔耕的仪仗停了下来,自有人引他去见崔耕。 刚刚见礼已毕,那小官就迫不及待地直入正题道:“吾乃试部员外郎小川石德,特奉试部少卿麻生纯遥大人之命,通知崔海大师:如今赶考的举子们****,似乎欲行非常之事。为了崔海大师的安全考虑,还请您速速回转。” “哦?是吗?” 虽然崔耕原本的打算是,若遇到强烈阻挠,就尽自打道回府。但那并不表明,他稍微有点风吹草动,他就得退避三舍。毕竟崔耕扮演的是海盗头子出身的得道高僧,而不是缩头乌龟。 他微微一笑,正色道:“小川石德,你回去告诉试部少卿麻生纯遥:贫僧为佛祖办事,秉天皇之命而行,百无禁忌,万邪不侵,又何惧小小的儒生闹事?” “可……可是……” “行了,没什么可是的。”崔耕慨然道:“虽千万人吾往矣,小川石德你闪开,莫阻挡贫僧的去路。” “是,是。” 小川石德不敢抗命,起身去回报麻生纯遥,崔耕等人继续前行。 一刻钟后,又有一扶桑小校盔歪甲斜,跌跌撞撞慌里慌张迎着崔耕的仪仗而来,高声道:“对面可 是崔海大师的仪仗?” “不错,正是。” 简短截说,那小校见了崔耕,哭喊道:“崔海大师,您千万不能再往前走了。” “哦?为什么?” “士子们突然暴~动,占领了试部。兄弟们不敢对士子们动手,已经全被赶了出来。试部卿谷口太生派小的来通知您,现在的试部就是特意针对您的龙潭虎穴,还请您打道回府。” 崔耕还是那套词儿:“贫僧为佛祖办事,秉天皇之命而行,百无禁忌,万邪不侵,又何惧小小的儒生闹事?” 这番话说得义正辞严,慷慨激昂。那小校见劝不动崔耕,也只得回去复命了。 又是一刻钟后,崔耕的仪仗已经距离试部不远了。 有一红袍官员骑着快马迎面而来,高声道:“对面可是崔海大师的仪仗?” 这回崔耕早有准备,就站在队伍的最前面,双手合十道:“阿弥陀佛,贫僧正是崔海。不知这位施主是……” 那红袍官员翻身下马,上气不接下气儿地道:“敢情您就是崔海大师啊?不才正是试部卿谷口太生。” 崔耕正色道:“原来是谷口大人,刚才您派人送的消息,贫僧已经知道并且答复了。现在您亲自前来,恐怕也难令贫僧改变主意。” 谷口太生道:“不,不是。本官亲自前来,告诉您的可不是之前的那个消息。现在形势 又有变化,士子们不仅占领了试部,还共同推举出十名壮烈之士……” 杨玄琰听到这里,忍不住插话道:“壮烈之士?他们想干什么?难道他们敢在官兵的重重保护之中,行刺崔海大师?借他们俩胆儿!” 谷口太生苦笑道:“士子们若如此蛮干,那倒是好办了。事实却是,若崔海大师命令官兵强攻试部,护送他入内。这十个士子就会……” “怎样?” “依次自尽,直到崔海大师收回成命为止。” “奶奶的,这帮士子们真够阴德的啊。”杨玄琰嘬了一下牙花子,道:“崔海大师乃是有道高僧,怎能眼睁睁的看着士子们自尽而不管呢?他们这招一出,崔海大师还真不得不退回去了。” 谷口太生高兴地道:“就是这个理儿。现在崔海大师继续前进已经毫无必要,您还是快快请回吧。” “哼哼!”崔耕冷笑道:“道理是不错,不过贫僧很怀疑那些士子,真有那个勇气自尽啊!” “你怎么那么死心眼呢?” 谷口太生轻叹一声,道:“事到如今,我跟您说实话吧。现在不光是士子们闹事,而且右大臣橘诸兄大人已经到了现场。若局面弄得不可收拾的话,不光是十个士子的命,就是您自己的性命,恐怕也难以保全啊。” 这话的言外之意就是,有橘诸兄为那帮士子 站台,官兵们实际上并不站崔耕这一边。 有心人一鼓动,崔耕就会难逃杀身之祸。 到时候,难道圣武天皇会为了一个和尚,得罪普天下的士子们不成? 再者,退一万步说,就算扶桑天皇愿意为崔耕报仇,他死都死了,那又有何意义? 所以常理来看,今日崔耕无论如何都得退回去。 然而,崔耕回的还是那句话:“贫僧为佛祖办事,秉天皇之命而行,百无禁忌,万邪不侵,又何惧小小的儒生闹事?谷口大人,不必再说了,请回吧。” “你……你……真是好良言难劝该死的鬼啊。” 谷口太生猛地一跺脚,道:“那本官就在试部门前等着,我倒要看看,你崔海禅师会落得如何下场?” 言毕,他翻身上马,飞速离去。 崔耕等人继续前进。 至于说谷口太生的警告?这有什么啊?大不了,要是真有扶桑士子自尽了,崔耕就道歉一声,退回来呗。 有杨玄琰、凌十三和崔秀芳的保护,想必崔耕安全退走,还是没什么问题的。 这样一来,现场既有士子拼死阻拦,又有橘诸兄从中作梗。崔海这一败非战之罪,还是很符合崔海的人设的。 …… …… 没用一刻钟,崔耕的仪仗就到了试部大门前。 举目望去,但见试部门楼以及四周的高墙上,站满了扶桑士子,不少人 手中持着武器。 在试部大门前,更是有大约三千名扶桑士子,排成了整齐的方阵。在方阵的最前面,是十一个人并排而列。 最中间的人是橘诸兄,左右两侧是十名白衣士子,都把钢刀横在了脖颈上。 看那意思,待会儿一言不合,他们就要横刀自刎。 橘诸兄冷笑一声,道:“崔海,今日在试部发生的事儿,你已经听说了吧?” 说着话,他回身往四下里一指,道:“你看看,人心向背若斯,你还执迷不悟吗?难道你真想看着士子之血,染了试部院?” 没错! 我还真是想! 这些勇于为儒学献身的士子,就是现在扶桑的脊梁。别看现在有近万名士子,这样的人绝对不超过一百个。 每死一个,都会为我再攻扶桑,减少无数的阻力! 当然了,尽管是这样想的,崔耕总不会说出来。 他轻咳一声,针锋相对道:“人心向背?贫僧看来,却是人心随风倒!莫看这帮士子们现在如此激烈,实际上不过是虚张声势罢了。你们要是真有那个魄力的话……给我死一个看看啊!” “嘿嘿,看来崔海大师,真把咱们扶桑士子看扁了呢!”有一个士子越众而出,道:“多余的话,我也不说了。今日,就让您这佛门高僧见识见识,我扶桑士子的血烈之气!” 眼看着,他就要横刀自刎! 第1727章 天皇奇旨意 橘诸兄见状,是打心眼儿里高兴! 他心中暗暗琢磨,待会儿那士子血溅当场,自己稍微一鼓动,现场几千士子一拥而上,焉有崔海等人的命在? 这样的话,一来去了藤原家族的一大助力;二来,也报了崔海揭穿自己戴了绿帽子的大仇。 其实,有什么啊?整个平城京,谁不知道自己的这位藤原夫人放荡成性,相好甚多?只是都不敢当着自己的面儿提罢了。 你崔海就是知道,夫人跟大伴家持有染,稍微暗示一下不就成了?至于说地那么清楚明白,让我当场下不来台吗? 既然你如此不识相,也就莫怪本官心黑手狠了! 然而,橘诸兄高兴的真是有些太早了。 正在这关键时刻,忽然间—— 轰隆隆! 随着一阵马蹄声响,四面八方,无数骑兵疾驰而至。这些骑兵甲胄俱全,行动整齐划一,充满杀伐之气,一看就是圣武天皇的羽林军。 为首之人,看年纪在六十岁左右,身着紫袍,面色刚毅,不怒自威。 此人非是旁人,正是如今扶桑的左大臣藤原武智麻吕。与此同时,他也是权倾朝野的藤原四兄弟之首! 藤原武智麻吕高声道:“住手!天皇陛下有旨意, 任何人不得在崔海大师面前自戕!如违此令,不仅妻子不得保全,连家族都得连根拔起!” “天皇陛下有令,任何人不得在崔海大师面前自戕,违者夷三族!” “天皇陛下有令,任何人不得在崔海大师面前自戕,违者夷三族!” …… 四周包围的甲士们也高声呼喊。非但如此,他们还弓上弦刀出鞘,跃跃欲试。 看那意思,谁要想在崔耕面前自杀,就得先被他们的弓箭杀死。 “你……你们……” 橘诸兄现在都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和耳朵,道:“什么乱七八糟的?天皇陛下怎么会为了崔海一个人,与天下士子们为敌?藤原武智麻吕,你……你这是假传圣旨!” “假传圣旨?” 藤原武智麻吕眉毛一挑道:“橘诸兄啊,橘诸兄,你怎么聪明一世糊涂一时呢?我就是有那个胆子假传圣旨,又有那个实力……调动羽林军吗?” “这……” 橘诸兄这回可彻底傻眼了,对啊,羽林军乃是天皇陛下乃至扶桑皇室的权位保障。藤原武智麻吕要是能轻易调动羽林军,还不早就登基为皇了? 橘诸兄深吸了一口气,勉强恢复了理智,道:“这……这……这到底 怎么回事儿?能不能让我败个明白?” 藤原武智麻吕摇了摇头,道:“不好意思,这件事的具体原因,着实不好宣扬。你要是真想知道的话,就去问问天皇陛下吧?” “好,本官这就去问天皇!” 橘诸兄一方面是真想找天皇问个明白,另外一方面,却是见事不可为,想找个理由溜走。 但是,他认输了,这些扶桑士子们却不肯认输。 刚才那个站出来的士子高声道:“橘大人,留步!” “怎么了?” “您就这样退走吗?您就眼睁睁地看着,我扶桑儒生被佛门如此欺辱?” “可……可是……本官即便不走,这里有天皇陛下的旨意,还有羽林军……” “哼!天皇陛下的旨意如何?这么多羽林军又如何?某什么都没有,却有这条命在!” 说着话,那士子再次把钢刀横于脖颈,对众士子道:“在下叫小泉三郎,父母亲族,都死于京畿地区的天花之役。天皇要诛我三族,恐怕诛无可诛。今日我就要死在崔海的面前,看他从今以后,有何面目自称佛门高僧?” “说得好!” 又有一个扶桑士子站了出来,道:“现场很多兄台,听说过在下的名号,没错, 我就是千叶佳岩,父兄俱是四品以上的高~官。但是,尽管如此,我为了维持儒学的地位,仍然愿意自戕于此,想必父兄都支持我这个决定。” 顿了顿,他又扯着脖子喊道:“诸君,我扶桑养士近百年,仗义死节就在今日啊!今天就用我等的鲜血,唤醒陛下,让他明白,佛学只适合修身养性,治国还要靠儒学。儒理应在佛之前!” 千叶佳岩这么一带头,可不得了了,众儒生纷纷鼓噪起来。 “千叶兄所言甚是。我扶桑养士近百年,仗义死节就在今日。” “不就是抄家灭族吗?我池田正川不怕!” “我就不信了,天皇陛下能一下子砍数千颗脑袋!” …… 一时间,众士子群情汹汹,看这样子,若藤原武智麻吕一意孤行的话,他们不惮于几百人同时自戕于此。 虽然圣武天皇已经下了旨意,但这几百人的身后站着无数扶桑贵族,想必即便扶桑天皇心智如铁,也不可能完全按照旨意进行下去。 橘诸兄见此状况,看出了便宜,驻足道:“藤原大哥,你看看,现在是怎么个状况?您若是完全按照陛下的旨意行事,恐怕后果不堪设想啊。不如咱们一起去见天皇 陛下,把现场的情况讲明,请陛下收回成命。” 说完了这句话,橘诸兄自感自己已经立于不败之地。 若藤原武智麻吕答应自己的要求,那自己就成了力挽狂澜的大英雄。若他不答应这个要求,那藤原武智麻吕就彻底站在了扶桑所有士子的对面了,自己还是大占便宜。 然而,出乎橘诸兄预料的是,藤原武智麻吕忽然长叹一声,道:“诸位,你们真以为,天皇陛下此举,是在偏向崔海吗?” 橘诸兄反问道:“难道不是?” “当然不是。”藤原武智麻吕道:“事到如今,我也只能把天皇陛下下这道旨意的原因对大家讲明了。” “到底是什么原因?”不少人异口同声地问道。 藤原武智麻吕道:“我告诉大家一件事,你们就明白了。就在昨夜,大伴家持死了,而且是死于天花。” 橘诸兄不以为然地道:“本官早就知道此事了,这有什么……嗨!” 话说到这,橘诸兄扬起手来,好像要扇自己一个嘴巴,却又忽然住手。 他哭丧着脸,喃喃道:“我明白了,天皇陛下之所以下这道旨意,不是偏向崔海,而是为了保护在场的这些士子……乃至他们的家族啊!” 第1728章 倨恭忽然变 “原来如此!” 经橘诸兄这么一点醒,不少人也明白了过来。 最*平城京有这么一个传言:所谓的崔海主动要求橘诸兄代替自己上书,愿意为宫子太后诊病的事儿,纯属子虚乌有。 事实是:大伴家持给橘诸兄出了这个主意,以借此除藤原氏一膀臂。 然而,所有人都没想到的是,大伴家持的主意还没奏效呢,他自己却得了天花死于非命了。 仔细想想,当初玄昉得罪了鉴真大师,刚入平城京就染了天花之疫而亡。如今,大伴家持得罪了崔海和尚,也染了天花之疫。这其中是不是有什么关联之处呢? 最关键的是,玄昉死时,正是京畿地区天花大疫肆虐之时。他的死固然可能是因为鉴真的诅咒,但也有很大的可能是他本身比较倒霉,染了天花。 然而现在,鉴真大师传下牛痘防治天花之术,天花之疫已经不再流行。怎么就那么巧,大伴家持得 了天花死了呢?说大伴家持不是被崔海咒死的,谁信啊? 既然如此,圣武天皇下这旨意的目的,已经很明显了。 他就是要大家不再得罪崔海。 要不然崔海一怒之下,把这一万多士子都咒死了,扶桑岂不元气大伤? 甚至于,扶桑连着把这一万多士子背后的家族都咒死了,那扶桑岂不完蛋了吗? 先莫说崔海有没有这么大的法力,这种事,但凡有一点可能,就不能掉以轻心。 本来嘛,天皇让崔海做科举监察官的事儿,可能就是随便下了一道旨意,根本就没经过深思熟虑。 现在士子们的态度如此激烈,按照常理,圣武天皇也应该收回成命了。 他又怎么可能派御林军,把事情激化到如此程度呢? 有这个理由就容易理解多了。 “哈哈,哈哈。” 橘诸兄笑得比哭还难看,道:“想不到大伴家持一死,却为崔海解了围。真是人算不如天算啊 !” 言毕,他转身就走,往扶桑皇宫方向而去。 诸士子见他走了,也没什么好办法。 又是那千叶佳岩领头,众士子齐齐跪倒在地,面色张鸿,无比屈辱地道:“臣等遵陛下旨意!请崔海大师,入试部监察科举。” 崔耕也感觉大伴家持的死莫名其妙。但事已至此,他也只能接受大伴家持之死带来的后果。 随即,崔耕昂首阔步,带着众手下入了试部监考。 这次科举考试与以往不同,就是写一篇策论:如何令大唐越王崔耕打消进攻扶桑的主意。而且,这个题目早已告诉了众士子们。 所以,仅仅用了两个时辰,整场科举考试就结束了。 崔耕带着杨玄琰等人出了试部,往如玉楼方向而来。 如玉楼就在橘府的后宅。 崔耕还没到橘府的门口呢,就见橘诸兄带着一对甲士,恭候多时了。 橘诸兄拿出一份黄绫圣旨,高声道:“崔海大师留步, 陛下有旨意到!” “天皇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崔耕心里纳闷,跪倒接旨。 橘诸兄道:“敕曰:朕先前曾与崔海大师有约,百日后由鉴真大师为宫子太后诊病。可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 听橘诸兄抑扬顿挫的把这道圣旨念完,崔耕当时就有点儿傻眼。 圣武天皇这道旨意的意思很简单,宫子太后的疯病从昨天开始变得非常严重,本来和崔耕约好的百日之约,势必不能继续进行了。反正离一百天也差不了几天,就请明日,崔耕和鉴真一起往皇宫一行,为宫子太后治病。 若他们的治疗果有效果,天皇陛下必有重赏。若毫无效果,就莫怪天皇陛下治崔耕一个欺君之罪了。 杨玄琰听完了有些奇怪,道:“诶,这天皇陛下的旨意,很是强硬啊,怎么跟之前的那道旨意的偏向完全不同呢?” 所谓之前的那道旨意,就是圣武天皇宁愿强 压扶桑士子,也要为崔海出头的那道旨意。在那道旨意里,圣武天皇对崔耕百般袒护,而在这道旨意里,却对崔耕毫不客气。 橘诸兄冷笑道:“陛下两道旨意的倾向完全不同,当然是本官对天皇陛下说了一些话。” “你说什么了?” “那你们就别管了,总而言之……” 顿了顿,橘诸兄讽笑道:“你们扪心自问,大伴家持的死,跟你们有关吗?大伴家持的死,为你们解了一场危局,你们犹不满足,还想利用他的死为你们解第二场危局,是不是太贪得无厌了点儿呢?” “我……我们……我们也没说大伴家持的死跟我们有关啊。”杨玄琰吞吞吐吐地道。 橘诸兄却猛地一摆手,打断道:“行了,莫狡辩了。现在你们跟我说什么都没用,还是好好的想想如何为宫子太后治病吧。若明日,鉴真大师的治疗毫无效果,天皇陛下就会……砍了你们的脑袋!” 第1729章 形势极恶化 崔耕冷笑道:“恐怕不会如橘大人所愿的,贫僧为佛祖办事,秉陛下之命而行,理应百无禁忌,万邪不侵!” “好啊,你……你现在还跟本官玩这一套。” 橘诸兄气坏了,指着崔耕的鼻子骂道:“当初鉴真说了一番模棱两可的话,把杀死玄昉之功据为己有。今日你又一直说一些类似的模棱两可的话……前不久那些士子很快认输,就受了这句话的影响。他们还以为你之所以反复说这话,是真的能代天刑罚呢。现在你还想耍这一招,你真以为,本官不知你的底细吗?” 崔耕双手合十,正色道:“阿弥陀佛,我们唐人有句话,叫做仁者见仁智者见智。橘大人被红尘俗物蒙蔽了心智,当然不能理解贫僧这番话的深意。” “你特么的死到临头了,还装神弄鬼,我真是服了。”橘诸兄气急败坏地道:“罢了,本官现在不跟一个将死之人计较。我倒要看看你明日,还能否还像今天这样,说一番鬼话就逃脱杀身之祸。” 言毕,他一甩袖子,带着众甲士回了府内。 崔耕虽然嘴炮气走了橘诸兄,但迫在眉睫的问题并没有解决。当即,他也不再回如玉楼见崔芬,而是转身带着杨玄琰等人,往东大寺方向而来,去见鉴真和尚。 到了东大寺内,崔耕简要的将情况介绍一遍后,问道:“大和尚,前些日子 本王给你的那本《金乌玉兔集》,你仔细看了没有?” 鉴真眉头紧皱,道:“看是看了,但那《金乌玉兔集》里面讲的主要是风水堪舆之术,根本就没有治心疾的法子啊。越王指望贫僧看了《金乌玉兔集》后,就能治好宫子太后的心疾,恐怕……” 崔耕一嘬牙花子,道:“说来也真是奇怪,怎么玄昉办得到的事儿,鉴真你却办不到呢?” 崔耕的本意,是玄昉在历史记载中,曾经为宫子太后治好了心疾。但是,鉴真却误会了。 他说道:“您指的是玄昉为武惠妃诊病的事儿?这有什么奇怪的?说明玄昉的医术比贫僧高明呗。” “不,话不是那样说。” 崔耕站起来,在房间里来回踱步。 他暗暗寻思:在历史记载中,鉴真在扶桑医学方面的地位,大概就跟华佗扁鹊孙思邈在中国医学方面的地位类似。 而玄昉除了给宫子太后诊病外,就没有太多他在医学方面成就的记载了。 最关键的是,玄昉不但和鉴真是同一时代的人,而且都为扶桑朝廷效力。若说玄昉在医求方面的本事要超过鉴真,或者与鉴真的医术水平相当,几乎是不可能的。 没有道理,玄昉看了《金乌玉兔集》后,能用一剂汤药治好宫子太后的心疾,而鉴真却不行。 这其中到底有什么蹊跷? 嗯,恐怕只有一种可能,玄 昉无意间得到了一个治疗心疾的方子,但里面有些词汇他看不懂。到看了《金乌玉兔集》后,玄昉才触类旁通,把这个方子弄明白了。 看来,事情的关键,还在于那个方子上。 但问题是,现在玄昉已经得了天花死了,而他的衣钵传人法进又一心为他报仇。 到底从哪去找这个方子呢?简直是无解! 这可怎么办? 蹬蹬蹬~~ 正在崔耕一阵为难之际,忽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紧跟着帘栊一挑,上川和木走入了屋内。 崔耕临来扶桑前,拜访了流落大唐的大友皇子。后来大友皇子送了他一批扶桑人的手下。而这些手下的头领,就是上川和木。所以,上川和木虽是扶桑人,却值得崔耕信任。 他微微一躬身,道:“越王千岁,藤原仲麻吕派人来找您了。您到底是见还是不见?” “藤原仲麻吕?” 崔耕这回更感为难了。 不用见藤原仲麻吕的使者,他就明白这使者的目的——找自己麻烦来了。 当初自己受藤原仲麻吕的托付,去如玉楼给崔芬治病。临去之前,藤原仲麻吕给了自己一个小瓷瓶,里面装着“刹那千年”药。按照藤原仲麻吕的意思,自己应该把那药给崔芬吃了,借以陷害橘诸兄。 现在可好,崔芬不仅安然无恙,还心疾全消。 至于自己,更是监察扶桑的这次科举,压 制众考生,大大的风光了一回。 藤原仲麻吕能无动于衷吗?恐怕他都会怀疑自己,已经和橘诸兄背地里沆瀣一气了。 果不其然,那使者见了崔耕之后,鼻孔一哼直入正题,道:“崔海大师,你答应藤原公子的事儿,办得怎么样呢?” 崔耕装傻充愣道:“藤原公子的事儿,指的是……” “哼,少给我打马虎眼。咱们明说了吧,藤原公子给你的刹那千年药,你准备什么时候给崔芬吃了?” 崔耕为难道:“橘诸兄的人看得甚严,着实不好下手……” 见那使者面露不虞之色,崔耕又赶紧补充道:“不过,我现在已经想到办法了。麻烦贵使回报藤原公子,想必不日就有佳音传来。” 那使者满脸倨傲之色,讽笑道:“行了,崔海大师,你给我打马虎眼有啥用啊?能瞒得过藤原公子吗?就是傻子都听得出来,你这是缓兵之计啊。” “不是缓兵之计,贵使您听我说……” 崔耕还想硬着头皮解释,那使者却不耐烦地摆手打断道:“崔海,你听清楚,我这次来不是听你的解释,而是奉藤原公子之命通知你:他已经等得不耐烦了!若是今晚你的刹那千年药还没有给崔芬郡主吃下,那咱们双方就恩断义绝!” 顿了顿,他阴恻恻地看向崔耕,道:“崔海,你好好想想。明日若鉴真对宫子太后医治 无效,我们藤原氏又不为你说话的话,你会是什么下场?” “我……” “你好自为之吧!告辞!” 那使者径自起身,不理崔耕等人的挽留,出了东大寺。 回到禅房之内,众人更是一阵愁云惨淡。 凌十三唉声叹气地道:“完了!完蛋了啊!这回咱们不仅得罪了橘诸兄,还得罪了藤原氏。就算没有给宫子太后诊病的事儿,咱们也讨不了好去。更何况,明天就要给宫子太后诊病了呢?” 杨玄琰咬了咬牙,道:“实在不行,也只能带着父王,杀出平城京了。” “杀出去?杨玄琰你有那个本事吗?”旁边有一个人阴阳怪气儿地道。 其人非是旁人,正是毒舌第一,情商倒数的大唐名将李光弼。 自从到扶桑以来,崔耕就一直将李光弼雪藏。没办法,李光弼的嘴实在太臭了,指不定给大家招惹什么不必要的麻烦呢。 现在形势万分危急,崔耕不得不把李光弼找来,商议对策。结果,毫无意外地,李光弼一句话就把杨玄琰噎了个半死。 杨玄琰俊脸涨红,怒道:“我……我是没那个本事,但是,这不是死马当活马医吗?难不成,你李光弼有别的法子?” 李光弼双手环抱气定神闲,老神在在地道:“没错,我确实有其他的法子。” “啊?你真有逃出平城京之策?”众人齐齐眼前一亮,惊呼出声。 第1730章 法进来拜访 李光弼也不卖关子,径自解释道:“大家还记不记得,这次来扶桑前,我曾经要求越王千岁,带上我的一个好兄弟。” 崔耕仔细回忆道:“本王记得那个人姓钱,叫钱什么来着?” 李光弼接话道:“此人叫钱功三。咱们这次能否顺利逃出平城京,就要着落在此人的身上。” “嗯?什么意思?” “末将这个好兄弟是矿工出生,特别擅长挖地道。前些日子,越王千岁用不着末将,末将就让钱功三领着十几个人,秘密在东大寺挖了一条地道,通往平城京外。今夜咱们只要从密道中偷偷溜走,就算安全了。” 杨玄琰质疑道:“这么简单?虽说东大寺离着平城京的西城墙很近,但挖出如此规模的地道,光凭钱功三带着十几个人就能办到?” 李光弼耸了耸肩,道:“那地道已经挖好了,杨兄弟不信的话,尽管去看看啊。” 崔耕却对李光弼的说法没什么怀疑。 他已经想起来了,在历史记载中,有钱功三这么一个人物,此人对挖地道非常擅长。 安史之乱时,李光弼守太原,城内仅有一万没怎么经过训练的普通士卒,而攻城的则是名将史思明领着的八万精锐部队。 然而,太原保卫战的最终胜利者,却是李光 弼。这其中最关键的地方,就是李光弼手下有“挖坑天才”钱功三。 攻城之初,有叛军骁将指着城楼,对李光弼破口大骂,辱及三代,逼着李光弼派兵出城与之交战。 若是换成别的将领,要么大怒之下领兵出城,与叛军决战,最终大败亏输;要么忍了任人痛骂,导致己方士气大跌。 但李光弼手下有钱功三阿,钱功三将地道挖到了那嘴欠之人的脚底下,直接从地道中偷袭,将其拖入地道,拉上城楼斩首。守军士气大振,相反的,叛军却士气大跌。 最后的决战更是少不了钱功三的参与。 李光弼先让钱功三将城门前的土地抛空,仅留少量木桩支撑地面不塌陷。然后,他派人向史思明假意投降。待叛军猬集在城门口,观看受降仪式时,地面陡然塌陷。李光弼乘机率军反攻,取得了太原防守战的胜利。 钱功三能一下子坑近十万叛军,现在带十几个人修条密道,应该不是什么难事。 崔耕听了李光弼的计划后深感为难,叹了口气道:“钱功三有这般本事,李将军你怎么不早说呢?你早说了,咱们让他在如玉楼下挖条地道,现在不就能把芬儿一块儿救走了吗?” 李光弼苦笑道:“越王您真是智者千虑必有一失 。哪那么容易啊?如今橘诸兄的人把如意楼看得死死的,钱功三又不是神仙,怎能神不知鬼不觉的挖一条地道。退一步说,他真有那般本事,但从地道中挖开的土往哪堆啊?” 这番话说的相当不客气,但崔耕知道李光弼的德行,也不计较。 他点了点头,道:"李将军说的甚是,倒是本王相左了。不过,就这么弃芬儿于不顾,一走了之,本王真是不甘心啊!" 李光弼劝道:“但这已经是目前最好的应对之策了,您要是不走,恐怕性命都难以保全。常言道:当断不断,反受其乱啊!” “可是……” “行了,没什么可是的。”崔秀芳也劝道:“你没救走芬儿,我这不是也没找着师父吗?俗话说得好,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要救芬儿也不急于这一时。最关键的,她最近也没什么危险啊!” "呃……" 崔秀芳最后那句话,终于打动了崔耕。 他艰难地点了点头,道:“好吧,形势比人强。事到如今。咱们也只能……” 登登登~~ 正在崔耕决定撤退的关键时刻,忽然脚步声响,上川和木又进来了。 他微微躬身,道:"启禀越王千岁,法进和尚求见。" “法进?他来找本王干什么?总不能光明正大 的行刺鉴真吧?”崔耕微微一愣。 "呃,他说有十万火急的事情,来见崔海护法。" “就算他有十万火急的事儿,跟我又有什么关系?奇怪,真是奇怪。呃……还是让他进来吧。” “是。” 功夫不大,法进被引进了屋内。 他往四下里看了一圈儿,开口第一句话就是:“贫僧想和崔海护发法单独谈谈,不知可否方便?” 杨玄琰白眼一翻,语气生硬地道:“不方便!实不相瞒,除了鉴真大师之外,现场所有人,都是崔海护法以往的手下。对于他们,崔海护法无论什么事儿都无需隐瞒。” 还有句话他没说来:你若是趁着独处之时,突然行凶怎么办?我们可不能冒这个险。 “但是……这人也太多了点儿吧?”法进语气和缓,满脸为难之色。 崔耕正色道:“此事没什么商量的可能。法进你有什么事,愿意当着大家的面儿讲就讲。你若是不愿意讲,就请回吧。” 顿了顿,又缓和了一下语气,道:怎么?法进你改变了主意,不再为玄昉和尚报仇了么?” 法进摇头,正色道:“不,贫僧为师父报仇的心愿,一直未变。而且,我今日就是为给玄昉大师报仇而来。” “你……” 杨玄琰勃然大怒,将随身 的腰刀抽了出来,道:“既然如此,那还有啥说的?咱们手底下见真章吧。” 法进却连连摇摆手,道:“不不不,杨护法误会了。您仔细想想,贫僧刚才只是说要为恩师报仇,却没说要和各位动武啊!” “什么意思?” “呃……” 法进和尚内心挣扎良久,最终一咬牙一跺脚,道:“好吧,我说。实不相瞒,我已经查明白了,害死恩师之人,并不是鉴真大师,而是橘诸兄。单凭贫僧的力量,刺杀橘诸兄是不可能的。恰巧诸位,如今已经和橘祝兄是不死不休之局。所以,我想联合你们,一起对抗橘诸兄。甚至在必要的时候,杀了他!” “这……这怎么可能?” 法进的这个说法也太匪夷所思了点儿,包括崔耕在内,人们齐齐惊呼出声。 “怎么不可能?” 说着话,法进从袖兜中掏出来一样物事,道:“此乃恩师遗物,里面记载了恩师在医术方面的心得。你们不是正在为如何治疗宫子太后的心疾发愁么?这里恰巧就有一个治疗心疾方子,不知管不管用。” “啊?果真有这么一个方子?” 崔耕迫不及待地接过玄昉遗物,递给了鉴真,问道:“大和尚,有了这个方子后,你有把握治好宫子太后的心疾吗?” 第1731章 天花与奇毒 “贫僧仔细研究研究。” 关于那个治疗心疾的方子,法进已经在玄昉遗留的笔记上做好了记号。鉴真很快就翻到了那一页,仔细观瞧。 不消一会,他就轻轻敲打着几案,赞叹道:”妙啊,这个方子真是妙啊!我之前怎么就想不到呢?真不知是何等人物,开出了如此仙方?” 凌十三不耐烦地道:“大和尚,先莫说那些有的没的!你就快说说,这个方子,究竟能不能给扶桑太后治好心疾?” “扶桑太后的心疾么……”鉴真想了一下,字斟句酌地道:“看病讲究望闻问切,贫僧连宫子太后的面儿都没见过,又岂可轻下断言能治好她的病?不过……如果宫子太后的病跟传言中差不多的话,得了这个方子后,贫僧有八成以上的把握。” “那可太好了!” 崔耕高兴地道:“如此看来,咱们明日这关就算过了!根本就用不着通过东大寺内的地道逃生,呃……” 他刚才实在高兴地忘乎所以了,才 将地道的秘密脱口而出。等忽然注意到法进和尚,才忽然意识到不妥,赶紧闭嘴。 法进察言观色,不悦道:“怎么?事到如今,崔海护法还不当贫僧是自己人么?” 崔耕稳了稳心神,正色道:“若无法进大师提供的玄昉遗物,我们的性命都未必能保全。按说,我们现在就该跟法进大师你开诚布公。不过么……你这转变得也太突然了点儿,不分说明白的话,我等实在不敢接纳。” 杨玄琰也道:“对,对啊!怎么你就认为,害死玄昉的不是鉴真大师,而是橘诸兄?难不成,他也能代天刑罚?” “什么代天行罚啊?”法进不屑地冷哼一声,道:“他靠的是下毒!只不过他的毒药特殊,人中毒之后的症状,和得了天花非常相似。当初京畿地区天花肆虐,恩师的死状和天花相类,我才没有细查。” 崔耕暗暗寻思,这就对上了。 我总觉得,在历史记载的那场天花大疫中,藤原四兄弟和扶桑公卿 们死的蹊跷嘛。如果用橘诸兄下毒来解释,就合乎逻辑多了。 他点了点头,道:“那按照你的意思,就是橘诸兄下毒,杀死了玄昉和尚。但问题是,他为什么要毒杀玄昉呢?毕竟玄昉是扶桑的大英雄啊?” “呃……这……” 法进咬了咬牙,才面色有些尴尬地道:“恩师别的都好,就是在男女之事上,呃……有些随便。他不仅仅和当今的皇后藤原光明子不清不楚的,还和橘诸兄的夫人藤原多不能颇多暧昧之处。” 崔耕喃喃道:“我明白了,橘诸兄因为玄昉睡了自己的老婆,心中愤恨,才命人毒杀了他,并且用天花之疫来……不,我刚才不算明白,现在才算真正明白了!” 话说到这,崔耕眼前大亮,猛地一拍大腿,道:“原来如此!那大伴家持之死,同样是因为他睡了藤原多比能,才被橘诸兄毒杀的。所以……你是通过大伴家持的案子,推断出了令师的死因?” 法进和尚道:“确实如 此。据我所知,大伴家持已经种了牛痘,按说他根本就不可能再感染天花。可是,他确确实实在昨晚死了,症状和得了天花完全相同。到底是崔海大师你法力高深,还是另有蹊跷?贫僧心中生疑,详加调查,终于发现了事情的真相。” 顿了顿,又微微躬身,非常诚恳地道:“崔海大师单凭贫僧的几句话,就能把事情的前因后果,猜个八九不离十,贫僧佩服。您当初沦为海盗,实在可惜了,如今才算人尽其才哩。” 崔耕轻轻拍了拍法进的肩膀,哈哈笑道:“现在也不算人尽其才!事到如今,我也不瞒你了,吾并非什么海盗头子出身的护法崔海,而是大唐越王崔耕!” 事情发展到现在,崔耕要是再对法进隐瞒身份,也太不够意思了,他索性直言相告。 人的名树的影,崔耕成名数十年,法进可以说是听着他的名号长大的。 得知崔耕的真实身份后,法进既非常高兴,又非常敬佩,还很有几分 惶恐不安和羞愧。毕竟,他当初明知鉴真是唐人,还要为了玄昉与鉴真同室操戈呢。 崔耕对他的心思洞若观火,好生温言勉励了几句。 双方重新见礼,气氛逐渐融洽起来。 忽然,法进轻咳一声,道:“原本小僧以为,您是鉴真大师的护法崔海。所以,小僧今日只准备与您结为同盟,并不想多做些什么。不过,您既是越王千岁,麾下肯定能人异士无数,咱们……是不是改变一下计划?” “怎么改变计划?”崔耕问道。 法进道:“明日鉴真大师和越王您,入皇宫为宫子太后诊病,必能马到成功。小僧的意思是,当您给宫子太后诊病之时,咱们是否能做一个局,让橘诸兄死无葬身之地呢?” 然后,他轻声将自己的计划,交代了一遍。 崔耕听完了沉吟半晌,看向崔秀芳道:“此计甚妙。实不相瞒,本王身边,还真有一个能执行这个计划的人才。看来那橘诸兄,明日该……在劫难逃了!” 第1732章 须臾百年毒 与此同时,橘府内。 橘诸兄眉头微皱,眼睛眯缝着,右手的食指轻轻敲击着几案,似乎在凝神细思。 忽然间,他长叹一声,道:“哎!明日之事,实在是吉凶难测啊。” 在橘诸兄对面坐着的是一青衣老尼,面目慈祥,宝相庄严,手中微捻着一串佛珠。 她双手合十道:“橘施主可是为明日,鉴真和尚给宫子太后诊病之事担忧?” 橘诸兄点了点头,道:“不瞒师太,正是如此。虽然本官笃定,无论玄昉和大伴家持的死都和那帮唐朝僧人无关,但崔海一口一个“代佛祖行事”,说得无比淡定从容,本官还真是有些担心啊。万一……我是说万一……万一他真会点儿邪门歪道,给宫子太后医好了病,那藤原氏可就真的势大难制了,本官连性命都未必能保全1” 那青衣老尼道:“大人不必忧心,法进和尚不是已经自告奋勇去鉴真那探听虚实了吗?” 橘诸兄摇了摇头,道:“法进和尚诚然忠勇可嘉,但他早已摆明了态度,和鉴真不死不休。这次法进去东大寺能探出什么消息来,本官实在不看好啊。所以……” “怎样?” “现在最好的法子,就是不管鉴真给宫子太后开的方子有没有效果,咱们都让他非但无效反而有毒!” 一股不祥的预感,用上 了青衣老尼的心头,为难道:“莫非橘大人是想……” 橘诸兄道:“当初师太给本官的须臾百年毒,无色无味儿,易溶于羹汤之中,给本官解决了无数的麻烦。可惜为了对付崔海,我已经自承其罪,向天皇陛下禀明了真相。所以,这次已经不能再用须臾百年毒。师太不仅武艺高强,还精通医理擅长用毒,你能不能再给我一款类似的毒药呢?” 所谓须臾百年毒,就是害死玄昉和大伴家持的毒药。百年者,百岁也。天花又有“百岁疮”之称。这毒药起名“须臾百年”,就是暗示此毒的症状跟出天花非常类似,而且发作于须臾之间。 青衣老尼连连摇头,道:“不妥,万万不妥啊!当初我惠慈庵被长屋王派兵围剿,庵中姊妹大多壮烈圆寂。贫尼仗着有一身武艺,勉强带着少部分人杀出重围,幸得橘大人庇佑,才幸免于难。那时候橘大人和长屋王势同水火,贫尼为了给庵中姊妹报仇,才向大人献出了须臾百年毒。没想到,最终此毒没有在对付长屋王的时候发挥作用,却反而被大人用来害了许多无辜之人。贫尼早就后悔不已,现在又怎能向大人提供另外一种毒药?” 橘诸兄面色一沉,寒声道:“哦?看来师太是不想给本官这个面子了?莫忘了,你惠慈庵 还有不少女尼在本官的掌握之中呢。如果我不庇佑她们,一群美貌的女尼势单力孤,就算没了长屋王打她们的主意,也会有其他的贵人向她们动手!” “你……”青衣老尼一阵气结。 橘诸兄站起身来,深深一躬,道:“我也是迫不得已!师太,对不住,刚才本官的语气太严厉了一些。但是明日之事关乎到本官的身家性命,我不得不慎重以待。这样吧,只要你今日帮了本官这个忙,就算还了我的救命之恩了,以后咱们就两不亏欠,我再也不强迫师太做不愿意做的事情。” “这样啊……” 那青衣老尼眉头紧皱,起身在房间内来回踱步。 最终,她驻足道:“好,为了报答橘大人的救命之恩,贫尼就再帮您最后一次。” 说着话,她从袖兜内掏出来一个小瓷瓶,道:“就是此物了。” “这是什么?” “刹那千年药!此药似毒非毒,人吃下去之后,会很快的头发发白,形容枯槁,好像老了几十岁。但几个月后,药效一过,人就又可以恢复正常。想来此药,足够橘大人明日达到目的了。” 橘诸兄眼前一亮,道:“刹那千年药?还有这种药物?!好啊,这药比须臾百年毒强。它不是几个月后就会自然康复吗?本官还可以借着进献名医的机会,在天 皇陛下面前立一大功……诶?” 话说到这,橘诸兄忽然想起一件事来,问道:“这刹那千年药是师太您的独门秘药吧?会不会还有其他人知道?” 青衣老尼想了一下,道:“刹那千年药乃是我师门独门秘药……当初长屋王围剿惠慈庵,贫尼和师妹惠良兵分两路突围,如果惠良师妹现在没死的话,她也应该知道。” 橘诸兄高兴地道:“这回我就放心了,另一队突围的女尼早已全军覆没,只是师太你一直不肯接受这个现实罢了。呃……明日还有一件事,本官要麻烦师太。” “什么事?” “按规矩,所有为天皇陛下、太后熬药、传药之人都必须是宫中女官,而且她们在熬药、传药之前,都必须经过严密的搜身,不可能下毒。所以,咱们唯一的机会,就是在现场临时将这刹那千年药,交给某个女官。本官虽然在皇宫内有个内线,叫千叶艾子,但这传递刹那千年药之事,还要麻烦师太了。” 在众目睽睽之下,神不知鬼不觉地将“刹那千年药”交给某个女官,一般人可办不到。 那老尼看起来人畜无害,实际上又武艺高强,正适合干这件事。 青衣老尼虽然不愿意,但“刹那千年药”已经给了,也就不差这一回了,只得点头应允。 就这样,橘诸兄 这边定下了瞒天过海下毒计,崔耕定下偷梁换柱陷害方。 双当各展奇谋,等待明日的到来。 …… …… 第二日,扶桑皇宫。 崔耕一行,以及扶桑有头有脸的贵人们一起,齐聚在花信宫外,等待圣武天皇夫妇的到来。 花信宫既是宫子太后的寝宫,又是她的幽禁之所。自从宫子太后犯病之后,就被幽禁于此,未出过宫门半步,也未曾和亲生儿子圣武天皇见过面,距离现在已经三十余年了。 这次圣武天皇对鉴真的信心相当足,准备和扶桑诸贵人一起进花信宫,观看鉴真的为宫子太后诊病的过程。 作为扶桑的最高领导,他当然得最后一个才到。 “嗯?” 正在这时,忽然间,橘诸兄闻到一股淡淡的香味儿传来。顺着香味儿的来源的方向望去,他更是发现了一个惊人的事实——鉴真身后的一个护法的僧帽下面,有一缕青丝垂了下来。 难道这和尚是女的? 橘诸兄心中狂跳,再仔细看去,但见那身形瘦削手若青葱的小和尚,竟然没有喉结! “哈哈!” 他大笑出声道:“鉴真啊鉴真,想不到,你表面上道貌岸然,实际上却是贪花好~色的霪僧一名。己身不正何以正人?今日在大庭广众之下出丑,我看你有何面目,再担任我扶桑的大僧都!” 第1733章 卖你个破绽 说着话,橘诸兄快步向那护法走了过去,厉声道:“把你的僧帽摘下来!” “我……我不。”那护法弱弱地道。尽管他极力掩饰,但人们若仔细分辨,还是能听出这声音是女子的。 橘诸兄的心中更加笃定,伸手向她的头上抓去,狞笑道:“这可由不得你!” “啊!” 那护法伸手欲拦,却抵挡不住橘诸兄的大力,被橘诸兄稍微一扒了,就往旁边倒去。 尽管他顺势抓住了橘诸兄的衣衫,没有彻底倒地,但那僧帽已然打落,垂下了满头的青丝。 “啊?此人真是女子。她叫什么来着?对了,好像叫崔方!” “诶,还别说,虽然这崔方在脸上涂了油彩,但看那身材和露在外面的肌肤,恐怕长得相当不错呢。鉴真大师艳福不浅啊!” “艳福是不浅,但这仕途之福恐怕就不那么顺了。谁叫他是专管僧人戒律的大僧都呢。大僧都身边带着一个美貌女子,又如何教训其他僧人?” …… 崔秀芳的帽子落地,真有如一时卷起了千层浪。扶桑贵人们议论纷纷。 没办法,虽然娶妻生子的和尚大有人在,但鉴真这个大僧都,带头违反戒律,并被人抓了个正着,也太骇人听闻了。 出乎大 家的意料之外,鉴真的脸上并没有多少惊慌之色。 待大家的声音渐低,他双手下压,道:“阿弥陀佛!好吧,贫僧承认,这崔方护法确实是女子。但是,本座留她在身边,绝不是为了霪邪之事。” 人群中有个好事人之人讥讽道:“把一美貌女子留在身边,担着那么大的干系,却不是为了霪邪之事,这话说出来,鉴真你自己信吗?” 鉴真道:“贫僧当然信。实不相瞒,这崔方原本乃是崔海护法的妻子。当初贫僧念了一段经文,他们夫妻二人就愿意拜在我的门下,皈依我佛。唯一的条件就是夫妻二人不得分离。贫僧左思右想,最终还是答应了他们这个要求。” 佛门各宗对戒律的要求并不相同,若说某个僧人一定得遵守不得娶妻的戒条,也是不正确的。 扶桑人将鉴真请来担任大僧都,就是因为他乃戒律宗高僧,对佛门各宗的戒律非常熟悉。 鉴真这么说,众人一时之间还真难以反驳。 橘诸兄却忽地眼前一亮,道:“好啊,鉴真和尚,你脑子转的还真快啊!的确,不是你而是崔海,与这崔方有染,就对你的名声全然无碍了。但是你莫忘了,唐人有规矩,同姓不婚。崔方和崔海 既是同姓,又怎能结为夫妻?” “这……” 鉴真之前的说词,是昨日和法进、崔耕等人一起商量好的。 因为崔秀芳本来就是崔耕的老婆,大家就下意识地就把这个问题忽略过去了。 现在橘诸兄突然发难,鉴真仓促之间还真被问住了,难以想起合适的说词。 幸好,正在这时—— “天皇陛下到,皇后娘娘到!” 随着一声扶桑宦官的高呼,在宦官宫女的簇拥下,圣武天皇和皇后藤原光明子从远方走了过来。 “臣等恭迎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恭迎皇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这回大家也顾不得继续为难鉴真了,齐齐跪倒在地。 不消一会,圣武天皇夫妇来到现场,双手虚扶道:“众爱卿平身!” “谢陛下!” 人们刚刚起身,橘诸兄就迫不及待地道:“好叫陛下得知,微臣刚刚发现了一件稀奇事呢。” “什么事?” 橘诸兄指着崔秀芳道:“鉴真大师的身边不光有男护法,还有如此婀娜多娇的女护法哩……” 他简要地将刚才事情的经过介绍了一遍。 最后,橘诸兄得意地道:“刚才鉴真大师一时情急,竟然说什么崔方是崔海的老婆,。哈哈,他为了狡辩,连 大唐同姓不婚的规矩都忘了,您说可笑不可笑?” 熟料,圣武天皇听完了却眉头一皱,不悦道:“朕当是什么国家大事呢,原来是这等鸡毛蒜皮的小事儿!现在是给母后治病要紧,莫说那些有的没的了。” “呃……” 橘诸兄刚听这话,还真有些心中不甘。 毕竟,今天就算给宫子太后治病出了事儿,最终也只能砍崔海等人的脑袋。鉴真这个大夫只是医术不精而已,算不得什么死罪。他很可能在藤原光明子的枕头风下,卷土重来。如果能借此机会,彻底把鉴真搞臭就好了。 但橘诸兄转念一想,又明白过来了:是了,现在的圣武天皇,还要靠鉴真给他妈治病呢,又哪有心思管鉴真的品德如何啊?自己现在着急把鉴真批倒批臭,反而是得罪了圣武天皇,事倍功半。 想到这里,橘诸兄微微躬身,道:“是!陛下见教的是。” 圣武天皇这才面色稍霁,道:“很好,那大家就跟朕一起入花信宫探望母后吧,” “遵旨!” 功夫不大,众人进了花信宫,见到了圣武天皇的生身之母,藤原宫子。 举目望去,但见一张木床上,有一衣着华丽的妇人,被绑在床上,四周都用黄绸固定。 提鼻子一闻,甚至有淡淡的尿骚味穿来。 母子连心,父子天性。 虽然没见过面儿,圣武天皇见了藤原宫子后,还是鼻子一酸,两行泪水滚滚而落,哽咽道:“母后,儿臣……儿臣不孝啊1” “呜……荷荷……” 藤原宫子却不认得这个儿子,口中发出了类似野兽的叫声,用力挣扎着。 圣武天皇见了更加伤心不已,扭过头来对众人道:“母后生下朕不久就得了心疾,不仅神志昏聩,而且见人就打。为了朕的安危,父皇命人将她关在花信宫内,不许我们母子相见。最近几日,母后的病更加严重,她不仅乱打旁人,还开始伤害自己。没奈何,宫人们才将她捆绑了起来。现在母后这个样子,朕……朕真是愧为人子啊!” 话说到这,他已经是泣不成声。 “宫子太后之疾与陛下无关,陛下无须自责。” “这不是有鉴真大师在吗?他定能让太后痊愈!” “对,兴许是陛下的仁孝感动了佛祖,才派鉴真大师东渡扶桑,为太后诊病。” …… 人们纷纷出言安慰。 圣武天皇好不容易才控制住了情绪,看向鉴真道:“鉴真大师,现在你已经见了宫子太后了,可有把握治好她的心疾么?” 第1734章 同下一碗毒 鉴真道:“医家为人诊病,讲究望闻问切,现在贫僧只是望和闻了。至于问,依太后的病情可以免了。现在还剩下“切”没有进行。” 圣武天皇道:“那就请鉴真大师为母后切脉。” 现在扶桑正是从蒙昧走向文明的时期,对男女大妨没那么看重。圣武天皇径自让鉴真给藤原宫子切脉。 鉴真走到宫子太后的近前开始诊病,功夫不大,就点了点头,道:“太后的心疾其实并不算重,贫僧开个方子,想必过不了多久,太后就能恢复如初。” 橘诸兄道:“过不了多久是多久啊?事关太后之疾,你这和尚少说那些模棱两可的话。” 鉴真胸有成竹地道:“快则两个时辰,慢则三天,定会有效!” “这么快?”圣武天皇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道:“一般的小病还要七八日呢,太后之疾竟然只需要三天?” 鉴真微微点头,道:“难者不会会者不难。只要药物对症,三日内见效并非什么难事。” 圣武天皇还是不怎么相信,道:“可是需要做什么大型法事?或者某些珍奇的药材?” 橘诸兄附和道:“对啊,对啊!你若是要什么万年的人 参,八千年的何首乌,我们上哪找去啊?那不跟没开方子一样吗?” 鉴真摇头道:“该给宫子太后做的法事,在今日之前,贫僧已经做完了,现在只需开药即可。至于具体的药物,虽然也算名贵,但在平城京应该不难买到。所有药物大约需花费两三百贯钱,陛下总不会连两三百贯钱都拿不出来吧?” “啊?果真如此?”圣武天皇大喜过望,道:“那就请鉴真大师,速速把方子开出来吧。” “遵旨!” 自有小宦官端上来文房四宝。 鉴真刷刷点点,笔走龙蛇,开出了一张方子。 果然,上面的药物虽然珍贵,但算不上多么稀有,在皇宫内库中尽可以找全。 半个时辰后,整剂汤药就熬制完毕,只等宫子太后服下,就可见药效如何了。 此时那青衣老尼早已把“刹那千年药”,偷偷交给了女官千叶艾子。 千叶艾子也已经趁人不备,将那药物混在了汤药之内。 有一女官将一把汤匙递到宫子太后的唇边,就要给宫子太后喂药,橘诸兄脸上露出了得意的笑容。 他心中暗忖,哼,短则两个时辰,快则三天?鉴真,做你的春秋大梦去吧! 这副汤药一下去,宫子太后就中了刹那千年之毒。再加上你私藏女弟子的事儿……你不死也得扒层皮! 可他还没高兴多久呢,忽然间,鉴真的大喝从耳边传来! “住手!” 嗯? 橘诸兄心里有鬼,浑身一哆嗦,道:“鉴真,你胡乱喊叫什么?若那女官手一抖,烫到太后怎么办?” “哼,烫到太后?”鉴真一阵冷笑,道:“就算太后被烫到,也比中毒强的多吧?” 橘诸兄面色骤变,道:“你怎么……怎么如此确信?” 他原本想说“你怎么知道的”,但刚说了三个字儿,就意识到不妥,赶紧改口。 与此同时,他做贼心虚之下,浑身的冷汗滚滚而落。 其实鉴真哪是知道他的密谋啊?那毒就是鉴真下的,今日之事完全是阴差阳错。 昨日鉴真就和崔耕、法进商量好了,利用法进在皇宫内的内线,给宫子太后下“刹那千年毒”。 至于如何攀诬到橘诸兄的身上?这个简单。刚才崔秀芳不是故意卖了个破绽,和橘诸兄发生冲突了么? 趁着那个机会,她就把藤原仲麻吕给的,那个装着“刹那千年药”的小瓷瓶,放在了橘诸兄的袖兜 内。 待会儿只要一搜,就能治橘诸兄一个谋害太后之罪! 当然了,鉴真不知道橘诸兄也从那青衣老尼的手中,搞到了“刹那千年药”,准备用来坑自己。 他说到:“贫僧对药物的气味儿非常敏感,刚才提鼻子一闻,就知道那药的味道不对!这汤药中必然被人下了毒!” “啊?果真有毒?”圣武天皇听说有人要害他妈,眼珠子都红了。 鉴真道:“确实有毒。要不然,贼子们往贫僧的汤药里添东西,为的是什么?” “那具体是什么毒?” “这就非贫僧所知了。陛下可命人找只狗或者猫来,一试便知。” “就依大师所言。” 圣武天皇一声令下,功夫不大,有一只大黄狗被牵了过来。 他吩咐道:“艾子,你去将那汤药,喂给大黄狗。” “嗨!” 千叶艾子拿起汤药,向着大黄狗走了过去。 扶桑这些皇宫内的女官,就相当于天皇的嫔妃了,地位相当不低。而且,她们都出身于扶桑的世家大族。 所以,尽管圣武怀疑这些女官有问题,也不能把她们一起怎么样了。 现在他只能选择自己最信任的千叶艾子,来验证这碗汤药到 底又没有毒。 然而,千叶艾子正是今日受了橘诸兄之命,给藤原宫子下毒之人。 说话间,那千叶艾子已经到了大黄狗的面前,弯下腰去,要给大黄狗喂食。 可正在这时,忽然间,千叶艾子似乎是太过紧张,立足不稳,“哎哟”一声,跌倒在地。 啪嚓! 那装着汤药的瓷碗,也摔了个粉碎! 这回可好了,死无对证。 橘诸兄这才长松了一口气,训斥道:“艾子,你怎么这么不小心呢?得亏这事验证汤药有没有毒,即便洒了也没什么大碍。若是世上仅有一碗这样的汤药,你不就窗下塌天大祸了么!还不快向陛下请罪!” “是,是。” 千叶艾子就坡下驴,冲着圣武天皇跪倒在地,道:“妾身一时不慎,打翻了太后的汤药,还请陛下治罪。” “这……” 圣武天皇现在的心理非常矛盾,既觉得此事颇有蹊跷,又觉得千叶艾子一时紧张,打翻了汤药的可能也是有的。所以,他一阵犹豫,不知如何处置千叶艾子是好。 崔耕却不可能容橘诸兄如此顺利过关,忽然间轻咳一声,道:“陛下,微臣有话讲!” “嗯?崔海护法想说什么呢?” 第1735章 千年之芳华 崔耕道:“陛下是不是以为,这碗汤药一洒,就死无对证了?” “难道不是?” “当然不是了。所有女官熬煮汤药前都经过了严密的搜查,不可能自己带毒药进来。所以,这毒药必定是在场的诸贵人带进来的。咱们只要一搜身,找到剩余的毒药,不就知道那幕后黑手是谁了吗?” 圣武天皇迟疑道:“未必吧?既然那人已经把毒药给了女官,他自己身上又怎么会还有药物?再者,那碗汤药里究竟有没有毒,还真不一定呢。” 崔耕道:“但也有可能,那人怕出什么意外,准备了两份毒物。或者他因为某种原因,并没有把毒物全部给那女官。总而言之,竟然有女官胆敢对太后下毒,无论对太后,还是陛下,都是巨大的隐患,无论如何小心都不为过。” “呃……”圣武天皇有些意动。 左大臣藤原武智麻吕道:“臣附议!那女官敢在太后的汤药中下毒,未必就不敢在陛下、皇后的饮食中下毒。如果这次能侥幸揪出那幕后黑手,就再好不好过了。如果陛下担心此举有碍诸贵人的体面的话,请自微臣始!” “臣愿紧随左大臣之后!”藤原武智麻吕的弟弟藤原藤原房前附和道。 “臣附议!” “臣附议!” …… 藤原四兄弟一带头,藤原系的官员们纷纷表态。 这回橘诸兄一系的官员就有些尴尬了。不表态 ,说明自己心中有鬼。但表态的话,自己一系的老大橘诸兄还没说话呢,万一他真是那幕后黑手怎么办? 圣武天皇也明显感觉到现场气氛的诡异,看向橘诸兄道:“橘爱卿,你以为呢?” 橘诸兄微微一躬身,道:“陛下要搜查微臣的话,也无不可。不过,那幕后主使之人身上藏着毒药的可能性太小了。陛下为了这点可能,就大搜群臣……若毫无所获的话,为了不伤陛下的令名,还请陛下严惩崔海和尚。” 崔耕也不争辩,慨然道:“待会若什么都查不出来,微臣甘愿领罪。” 圣武天皇点了点头,道:“好!既如此,就由千口盛子带众女官搜查群臣。” “遵旨!” 实际上,现场这帮女官中地位最高的人是千叶艾子。只是千叶艾子刚才的举动,让圣武天皇感觉到她不大可靠,才换上了千叶艾子的副手千口盛子。 当即,在千口盛子的带领下,众女官开始搜扶桑贵人们的身, 先从藤原武智麻吕开始,然后依次是藤原氏一系的官员,橘诸兄一系的官员…… 功夫不大,除了橘诸兄之外,所有官员尽皆搜查完毕。众女官没什么发现。 橘诸兄原本还有些担心,自己一系的官员带着些违禁之物,现在他可彻底放心了。 橘诸兄冷笑道:“崔海,刚才你可是说得明白,若什么都查不出来,就甘愿领罪。事已至此 ,不知你想受什么惩罚呢?” 崔耕微微一笑,不慌不忙地道:“橘大人莫着急嘛,现在还没搜查完完毕呢。” “你是说本官?” 橘诸兄双臂展开,大大方方地道:“千口盛子,你来搜查本官吧,可务必要查得仔细明白,让那崔海无话可说。” “嗨!” 千口盛子应了一声,开始在橘诸兄身上仔细摸索。 橘诸兄看向崔耕,讥讽道:“崔海,你苟延残喘这么一会儿,有意思吗?本官身上有没有毒药,我还能不知道?若我心里有鬼的话,还能任盛子搜查?搜……啊……搜……那个查……” 说到最后一句,橘诸兄已经是瞠目结舌,话都说不利索了。 因为他眼睁睁地看着,千口盛子从他的袖兜内,掏出来一个小瓷瓶。把那小瓷瓶打开,倒出了一些粉红的粉末。 藤原氏的太子爷藤原仲麻吕见了那瓷瓶,当然知道这是什么东西——他当日给崔海,用来陷害橘诸兄的“刹那千年药”! 藤原仲麻吕眼前一亮,道:“哈哈!这可真是画龙画虎,知人知面不知心啊!橘诸兄,想不到今日给宫子太后下毒的人,竟然是你!事到如今,你还有何说?” “我……” 橘诸兄“噗通”一声跪倒在地,一滴滴汗水滚滚而落。他结结巴巴地道:“陛下,您……您听我解释啊!” 圣武天皇面色阴沉似水,寒声道:“解释?解 释什么?众目睽睽之下,盛子从你的袖兜中,掏出来了诡异的药物、难道这瓷瓶是盛子栽赃给你的吗?” 橘诸兄听了这话,简直欲哭无泪。事实上,他原本想说的就是自己被前口盛子栽赃陷害了。现在被圣武天皇这么一堵,这话再也无法说出口。 他嗫喏道:“可……可是这药……这药……” “哎!” 正在橘诸兄回天乏力之际,他身后的老尼忽然轻叹一声,接话道:“这药到底是什么来历?橘大人您就向陛下坦白了吧。难道陛下还能因为这点小事,严惩您不成?” “啥?坦白?小事儿?”橘诸兄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那老尼却不再理他,冲着扶桑天皇双手合十,道:“阿弥陀佛!启禀天皇陛下,贫尼交代,橘大人袖兜中的药物是贫僧给他的。此药名曰:刹那千年药。说它是毒药也无不可,因为人吃下此药之后,过不了多久,就会头发发白,形容枯槁,仿佛老了几十岁。但是,若因此就认为这药是确定无疑的毒药,也太过偏颇了。” 圣武天皇眉头微皱,道:“什么意思?难道此药还有什么用处不成?” 青衣老尼道:“那是自然。第一条,几个月后,刹那千年药的药效消失,人就会恢复正常。第二条,也是最重要的,在此药令人衰老之前,会激发人的勃勃生机。男子勇猛无比,女人达到此生美 丽的巅峰,仿佛这一辈子的灵气都在当前时刻绽放。所以,这刹那千年药又名刹那芳华。” 皇后藤原光明子迫不及待地道:“这刹那芳华药果有此等妙用?” 青衣老尼微微一躬身,道:“正是如此。橘大人从老尼这求药,原本是寻芳作乐之用。只是他一时疏忽,才带到了花信宫。皇后娘娘不信的话,尽可以找人试药。” 圣武天皇也甚感兴趣,道:“好,既如此,艾子你来试药。” “嗨!” 千叶艾子拿起瓷瓶,径自将那粉红的粉末,倒入了自己的口中。 不到半个时辰,人们就惊人的发现,那艾子头发更加乌黑,眼神更加灵动,肌肤更是变的欺霜赛雪,简直明艳不可方物。 如果说刚才的千叶艾子是颇有姿色的话,那现在的她,已经是一位绝世佳人了。 圣武天皇见了千叶艾子现在的姿色,忍不住咽了口吐沫,道:“但不知此药的药效能维持多长时间?” 青衣老尼轻叹一声,道:“大概不到两个时辰。两个时辰之后,人体潜力已尽,就会迅速衰老。” 藤原光明子道:“两个时辰也够了。不知多少女子愿用一辈子的时光,换取这刹那间的芳华呢。” 青衣老尼道:“正是这个原因,贫尼刚才才说,这刹那千年药算不得绝对的毒药,只看个人的取舍。既如此……您看能否赦免了橘大人,擅带**之罪呢?” 第1736章 东郭尼与狼 藤原光明子看向圣武天皇道:“陛下,您以为呢?” “这个么……” 圣武天皇沉吟良久,做出了决定,道:“橘诸兄今日身带刹那千年药,虽然未必是要对太后不利,但难逃瓜田李下之嫌。他如此行事不紧,有何面目居我扶桑右大臣之职?着从今日起,橘诸兄官降一级为内务卿。并且闭门思过三个月,三个月后再行履职。” “微臣遵旨!” 橘诸兄磕了一个头,深深的低下头去。 旁边之人以为他是惭愧地低头,实际上,他却是怕圣武天皇发现,自己那充满怨恨的目光。 人就是这样,好了伤疤忘了疼。 若刚才那青衣老尼没有完美的解决此事,橘诸兄就算被革去一切职司,都得对圣武天皇感恩戴德,谢他的不杀之恩。 但是现在,青衣老尼把刹那千年药说成了刹那芳华药,完全解决了此事,圣武天皇再对他如此处置,他就非常不甘了。 表面上看,内务卿紧比右大臣低一级,但实际上完全不是那么回事。二者之间的权利相差甚远。 更关键的是,圣武天皇还让他闭门思过三个月,不得插手朝政,想必三个月后,橘诸兄自己的势力,就会被藤原氏拆个七零八落,元气大伤。 当然了,圣武天皇可不知橘诸兄的这般小心思。 处理完给太后下毒的案子后,他不用诸女官,自己和皇后藤原光明子一起,为宫子太后熬煮了一碗汤药。 只是一个多时辰后,宫子太后的目光就逐渐清明,不再发出那类似野兽的吼声。 看来那鉴真和尚开的药果真有门道啊! 圣武天皇心中一喜。 又过了两个时辰后,宫子太后忽然开口道:“我……我这是在哪啊!” “母后!” 圣武天皇大喜过望,扑倒在宫子太后的床前,道:“您是在花信宫内。母后,您终于恢复神志了?这……这真是万千之喜啊!” 藤原宫子满脸的茫然之色,道:“花信宫我倒是知道是什么所在,但是……什么恢复神志?我又是什么母后?” “您就是我的母亲啊!我乃扶桑圣武天皇,您是我的母亲,不是母后又和何人?” “可我记得,扶桑天皇并不是你。而且,我的儿子才出生不久,没你这么大。” 话说到这,宫子太后面色骤变,道:“我想起来了,扶桑天皇是我的夫君!你……你究竟是什么人?” 圣武天皇哭笑不得地道:“看来着三十年内发生的事儿,您是一点儿都不知道啊!是这么这么一回事儿……” 然后,他将事情的经过,介绍了一遍。 宫子太后听完了将信将疑,圣武天皇又命人 拿来了镜子,让她看看自己现在的容貌。 紧接着是藤原四兄弟出马,与自己的姐姐相认。 皇后藤原光明子就暂且不用相认了,她虽然和藤原宫子是姐妹,但实际年龄是和圣武天皇一边大。藤原宫子连亲儿子都不认识,就更别提他这个同父异母的妹妹了。 多方作证之下,宫子太后终于接受了自己一梦三十年的事实,与圣武天皇抱头痛哭。 扶桑两位最高领导哭了,其他人也不敢闲着,一同落泪。 良久之后,才有人哽咽着劝太后和皇子莫在哭泣了,今日乃是大喜的日子,理应欢笑才好。 “对,对,大喜的日子!今天我们母子重逢,是大喜的日子!” 宫子太后这才止住了悲声,道:“本宫一梦三十年,不知是哪位名医将我唤醒?” 圣武天皇道:“乃是我扶桑的大僧都,鉴真大师。” “赏!你我母子今日得以重逢,全赖鉴真大师的医术,理应重赏!” “儿臣遵旨。” 圣武天皇答应得倒是痛快,但具体如何重赏鉴真,可就为难了。 无它,鉴真的大僧都一职,已经是扶桑僧人的最高职司了,现在圣武天皇简直赏无可赏。 他想了一下,道:“鉴真大师,你救治母后有功,朕封你为护国禅师,位比亲王。另外,再赐给黄金 十万两,钱十万贯,锦缎千匹!” “谢陛下!”圣武天皇的赏格着实不低,鉴真跪倒谢恩。 但藤原宫子还是有些不满意,道:“护国禅师位比亲王,听起来倒是不错。但是,这个职司比之大僧都,也尊贵不了多少啊?至于那些财物,又如何放在鉴真大师这得道高僧的眼中?” “呃……” 圣武天皇心中暗想,我知道这新发明的护国禅师,比大僧都强不了多少。但是,鉴真确实升无可升了啊,我总不能让位吧? 诶……不对啊!鉴真是升无可升了,这不是还有其他人吗? 圣武天皇补充道:“鉴真大师驾有四大护法,分别为崔海、杨火,凌石和崔方。这次除了鉴真大师外,四大护法也立功不小。呃,现在你们还没具体的职司,朕就封你们四人为少僧都,与良辨、贤璟并列吧。” “谢陛下!” 老实说,圣武天皇这个封赏太大方了。崔耕等人堪称一步登天,赶紧跪倒谢恩。 …… …… 眼瞅着天色将晚,宫子太后的病又痊愈了,扶桑众朝臣告辞,各回各家各找各妈。 橘府内,二更天。 橘诸兄深深一躬,道:“多谢师太了,要不是您今日将刹那千年药,说成了刹那芳华药,本官这次就算不死也得脱层皮!” 那青衣老尼双 手合十,还礼道:“不敢当!不敢当!橘大人对贫尼有救命之恩,这些都是我应该做的。说起来也真是惭愧,刹那千年药再现世间,看来我那师妹慧良还活着啊,要不是她……” “诶,不妨事!不妨事!”橘诸兄大度地摆了摆手,道:“即便令师妹和藤原氏有关,本官也不会怀疑师太你的忠诚。而且,我还有件事,要借用师太的力量呢。” “什么事?” 橘诸兄下意识地往四下里看了一眼,压低了声音道:“哼,藤原氏让本官吃了这么一大亏,我岂能不想办法报复回去?” 青衣老尼迟疑道:“可那藤原氏势大,以橘大人您现在的力量都……就更别提贫尼的那点子实力了。” “放心,本官不是要和藤原氏死磕。我对付不了藤原氏,还对付不了鉴真等人么?咱们只要如此这般,这般如此,焉有他们的命在!” 橘诸兄胸有成竹,没想到那青衣老尼听完了却面色骤变,连来呢摇头道:“不行!此事万万不可!” “嗯?” 橘诸兄的脸当时就沉下来了,道:“有何不可?鉴真让本官受了如此重创,我不狠狠地报复,以后还有谁把本官放在眼中?师太,难道你……想抗命吗?莫忘了,你的那些门人弟子,都在本官的掌握之中呢?!” 第1737章 奈良建大佛 青衣老尼弱弱地道:“可……可是,您原来不是说过,只要贫尼给出您合适的药,以后您就再也不逼我做不愿意做的事情了吗?” 橘诸兄道:“的确,本官说过那句话。而且我还说过,只要你帮了我这一次,就把以前的救命之恩还清了。事实上,你不光向本官献了刹那千年药,而且把刹那千年药说成了刹那芳华药,又救了本官一次。仔细算起来,本官还欠你一条命呢。” “那您怎么还……” “哼哼,本官欠你一条命,却不欠你其他门人弟子的命。我可以不强迫你,但并不妨碍强迫你那些门人弟子啊。” “你……”青衣老尼气得浑身哆嗦。 橘诸兄眉毛一挑,道:“我什么?本官讲的这番道理,说不过去吗?” 顿了顿,橘诸兄又缓和了下语气,道:“其实在这件事里,本官只是要用些女尼,未必一定是师太的门人弟子不可。但是,师太你想想。你现在这么大岁数了,还有多少寿数可活?你那些门人弟子,若无法立下功劳,又何以在本官这立足呢?我实在是为了她们着想啊!” “对啊,贫尼还能活几年?怎能不多为门人弟子们想想呢?”青衣老尼目光闪动,似乎下定了决心,道:“好吧,就依橘大人所 言。” “这就对了,以后本官不会亏待你那些门人弟子的。”橘诸兄高兴地道。 …… …… 第二日,如玉楼。 崔耕正在三楼和崔芬闲聊,享受着天伦之乐。忽然间,杨玄琰来报,吉备真备求见。 “他来干什么?”崔耕若有所思地道:“听说这次扶桑的主考官,为了避嫌,没有录取他。莫非是这吉备真备心有不甘?要走咱们的门路?” 杨玄琰道:“有可能。现在咱们这一系也算扶桑数得着的势力了,咱们虽然不能改变这次科举的结果,但为吉备真备谋一个不错的职司,还是轻而易举的。” 崔耕道:“那就让他进来吧。说起来,咱们还要承人家当日的通风报信之情呢。” “是!” 功夫不大,吉备真备在杨玄琰的引领之下上了三楼。 方见礼,分宾主落座。 略微寒暄了几句后,崔耕问道:“不知吉备施主今日前来,到底所谓何事呢?” “呃……”吉备真备往四下里看了看,道:“还请崔海大师借一步说话。” 崔耕还以为他是想向自己求官,不好意思当着这么多人说呢,于是点头应允。 双方移步到一间静室之内,崔耕道:“吉备施主,现在总可以说了吧?” 吉备真备压低了声音道:“在下 这次还是来通风报信的。崔海大师,您快走,快和鉴真大师一起,偷偷离开平城京,等风声过了再回来。若是走晚了的话,恐怕会有杀死之祸啊!” “那怎么可能?”崔耕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道:“贫僧不仅有藤原氏支持,还刚刚立下了医治太后的大功,平城京内有谁敢动我?” 吉备真备苦笑道:“一般的官员是不敢动您,但是,这不还有上万名士子吗?” “他们几天前就服了啊?怎么现在考试都考完了,反而要动本座呢?”崔耕越发疑惑了。 吉备真备道:“以前是科举还未开始,他们都有中进士的希望,不愿意鱼死网破。但问题是,现在科举已经结束了啊!那些未中举的士子们,心里都憋着一口气,在有心人的引导之下,可不就都集中到您和鉴真大师的身上了吗?” 崔耕道:“难道这些人的怒火不应该集中到主考官身上?” 吉备真备伸出了三根手指,道:“其一,往年可没有和尚做科举的监察官。那帮士子们的心里早就郁闷透了,当时只是勉强压下来而已;其二,这次科举的舞弊甚多,上榜之人颇多不学无术之徒,士子们的心里就更郁闷了;其三,也是最关键的,他们都认为,这次科举如 此不公,是受您的影响。” 崔耕听到这里好悬没气乐了,道:“贫僧只是这次科举的监察官,而不是主考官。他们谁能中进士,谁中不了,我管得了吗?我就是想作弊都没机会啊。” 吉备真备解释道:“话虽如此,但您架不住有些人的联想啊。崔海大师,您知不知道,这次科举状元的文章是怎么写的?” “这我哪知道?” “您不知道,我告诉您:他写的是,我扶桑欲退崔耕,必须祈求佛祖保佑。所以建议朝廷,在东大寺内,建一尊世上最大的****铜像。即便耗光国库,也在所不惜。这种文章竟然成了状元的文章,您想想,众士子们能信服吗?能不联想到您和鉴真大师的身上?” “我……” 崔耕听了吉备真备的话,真有点儿傻眼。 倒不是他不信任吉备真备的话,在历史记载中,扶桑人的确在东大寺内建了这么一尊佛像,也就是着名的奈良大佛。 此佛像高达十余丈,用铜五百吨,黄金五千两,各种材料无数,役使十万人,耗时两年的时间才完工。 为了建造奈良大佛,扶桑人不光是掏空了扶桑的国库,还对农民加了重税。 最终的结果,是造成了平城京内流民饿殍遍地,其他地区农民起义此起 彼伏。橘诸兄的儿子橘奈良麻吕看到了便宜,起兵叛乱。虽然最终扶桑朝廷平定了橘奈良麻吕之乱,但也是元气大伤。 当然了,那时的扶桑人修建奈良大佛,为的不是逼退自己,而是祈求佛祖保佑扶桑安定。 更深刻的原因,则是圣武天皇希望用这大佛,镇压长屋王的怨灵。 没错,就是为了“镇压怨灵”这么荒谬的目的,扶桑人修建了劳民伤财的奈良大佛。 没办法,无论在当时还是后世,扶桑人都有奇特的“怨灵”信仰,他们认为尊贵的人若死的冤枉,就会化身怨灵,给活人带来重大的灾难。 平城京的天花之劫,藤原四兄弟病死,就被很多人认为是长屋王的怨灵在作祟。 仔细想来,既然圣武天皇认为奈良大佛能保国泰民安。那么,病急乱投医的情况下,觉得此佛能让自己打消攻打扶桑的念头,也挺符合逻辑的。 只是,在这种种阴差阳错之下,最终竟变成了士子们要围攻自己之局! 崔耕眉头紧皱,气急败坏地道:“天皇要建大佛,关贫僧什么事儿啊?不行,我得上报天皇,让他……诶!” 忽地,崔耕心中一动,改口,道:“不对,我想起来了!其实,任由士子们围攻贫僧,也未必是什么坏事呢。” 第1738章 众人齐拾柴 崔耕之所以这么说,当然是因为他突然想起了崔芬。来扶桑这么久了,崔耕表面上看起来混得顺风顺水。但实际上,他这次来扶桑的根本目的——营救崔芬,还八字没一撇呢。 他暗暗琢磨,如果能借着众士子围攻自己的机会,趁乱带着崔芬逃走,是不是有这个可行性呢? 吉备真备却不知他的心里这般小九九,愕然道:“崔护法这话什么意思?怎么士子围攻您,还不是坏事了?” 崔耕眼珠一转,面色肃然道:“不瞒吉备施主,天皇陛下欲在东大寺内建一个史无前例的巨大铜佛的事儿,贫僧现在擦知道。扶桑若想建成这个佛像,恐怕掏空国库都是轻的。如此劳民伤财之事,贫僧虽是佛门弟子也并不赞同。如果能借士子围攻贫僧之事,警醒天皇陛下,那就再好不过了。” 吉备真备闻听此言深深一躬,道:“崔海大师如此高风亮节,在下佩服之至。不过,那些士子义愤填膺,若是一时失手,真把大师您怎么办?” 崔耕眉毛一挑,义正词严地道:“那又如何?我佛能割肉饲鹰,贫僧就不能为了扶桑的百姓,舍了这条性命吗?” 吉备真备真被崔耕这番话忽悠住了,非常诚恳地道:“既如此,在下愿意护卫在崔海大师的身旁。那些士子们若要伤害您,必先踏过我的尸体。” 崔耕却摆了摆手,道:“不,不,不,贫僧用不着吉备施主护卫。现在我只求你一件事……现在贫僧担心的不是那些士子们来围攻我,而是他们因为某种原因不来,以至于不能警醒天皇陛下。所以,还需 要吉备施主随机应变,给他们添一把火。” “崔海大师……” 吉备真备都有些哽咽了,道:“您是真正的得道高僧。每次我已经自认足够了解您了,结果却发现还是深深地低估了您。您放心,在下一定把这事儿办得妥妥当当。万一……万一……您真有什么三长两短的话,在下势必不会独活。” “呃……其实也没有那么严重,贫僧自有自保之道。吉备施主去吧。” “是!” …… …… 三日后,东大寺前。 众落榜士子齐聚于此,情绪已经酝酿到了极点。只是他们畏惧朝廷的威严,对于是否强攻东大寺,还有些犹豫不决。 而东大寺不知是有恃无恐,还是毫无所觉,寺门大开,门口只有两个和尚懒洋洋地站在那里。 局面开始僵持起来。 “救……救命啊!” 忽地,随着一声凄厉地娇呼,有一小沙弥迅速从寺门内跑了出来。 门口的那两个和尚,这才猛地一激灵,手持禅杖,向那小沙弥追来,厉喝道:“站住,你给我站住。” 那小沙弥却跑得更快了,道:“救……救命啊。各位公子救救奴啊。” “嗯?” 这回所有人都听出不对来了,那小沙弥发出的明明是女声。 当即有五六个士子,猛往前冲,将小沙弥挡在身后。 吉备真备早有准备,就混在这几个人之中,冲着那两个和尚高声喝道:“站住,你们想干什么?光天化日乾坤朗朗,你们东大寺内竟敢私蓄女奴?” 此时那小沙弥已经将外衫脱下,露出了婀娜诱人的身材。 她深深一福,哭泣道:“诸位公 子,你们可得给奴家做主啊。这东大寺的和尚,将奴家强掳入寺内,行那龌龊之事,今日奴家好不容易找了个机会,从里面逃了出来。” “啊?还有这事儿?东大寺的僧人们太过无礼!” “我早就说了,这帮子僧人没一个好东西。一个字叫僧,两个字叫和尚,三个字叫出家人,四个字就叫色中恶鬼!” “堂堂的佛门圣地,竟变成了藏污纳垢之所,兄弟们,上!踏平东大寺,活捉鉴真和尚啊!” …… 众士子们本来就打算找鉴真和尚算账,只是刚才胆气不足罢了。现在终于有了借口,顿时鼓噪起来。 寺门口的两个和尚似乎被吓了个不清,跪倒在地,连连磕头。 他们道:“诸位公子明鉴,这强掳女施主的事儿,跟我们东大寺的僧人们完全无关啊。” 吉备真备怒喝道:“完全无关?难道这女施主不是从你们东大寺跑出来的不成?” 左边的和尚道:“话虽如此,但掳走她的人并非我们东大寺的和尚。而是……” “谁?事到如今,你还敢替那霪僧遮掩?” “好吧,我说。”那僧人战战兢兢地道:“就是大僧都鉴真大师和他带来的护法们。” “此言当真?” “千真万确。但有半句虚言,小僧任诸位公子处置。” “这样啊……” 吉备真备若有所思,看向身后的众士子们道:“诸位公子,你们以为呢?” “不能吧?鉴真再怎么说也是从大唐来的高僧大德,他为了广兴佛门与咱们为敌也就罢了,但怎么可能行此下流龌龊之事?” “嗨,这你就不懂了吧?高 僧也是人,也有人的七情六欲,你没听说过吗?鉴真的身旁有个护法叫崔方,就是个美貌小娘子呢。当初在花信宫内,鉴真被橘诸兄大人抓着个正着。不是他给宫子太后治好了病,早就被陛下治罪了。” “如此说来,这鉴真好~色的事是真的?那这小娘子……” “那还用问吗?肯定是他干的呗。大家还等什么啊?赶紧冲进东大寺内,揭穿鉴真这妖僧的真面目啊!” …… 哗~~ 有如一石卷起了千层浪,众士子群情激奋,如同决堤之水一般冲进了东大寺内。 东大寺的和尚们似乎自知理亏,不但不加以阻止,反而不断配合,指引他们鉴真宅院的所在。 不消一会,众士子已经到了目的地。然而,左搜右查,翻箱倒柜,都没找到鉴真的踪影。 事实上,何止是鉴真啊,崔海、崔方、杨火、凌石……等等,是一个人都没找着。 这是怎么回事儿? 不光是众士子们,连东大寺的和尚们都有些傻眼了。 最后,好不容易从一个扫地的和尚那里知道,鉴真等人今日一早,就去如玉楼了。 “这……这怎么可能?”东大寺主持良辨气急败坏地道:“鉴真他们这么多人一起行动,本座怎么不知道?” 还有一句话,他没说出来:今日自己、东大寺的和尚们以及小尼姑,都是奉了橘诸兄的命令行事。没有理由,鉴真能神不知鬼不觉地离开东大寺啊?更关键的是,如玉楼就在橘诸兄的府内,他要是真去了那里,橘诸兄能不给自己送来消息? 那扫地的和尚道:“错不了,小僧是亲眼 看见他们上了牛车,离开东大寺的。” “牛车?” 良辩疑惑道:“怎么还会有什么牛车?” 他旁边的一个僧人,猛地一拍脑袋,道:“我想起来了!今日一早,是有几辆牛车进出咱们东大寺。赶车的人是法进和尚手下的僧人,我们还以为他们是自己人呢,也没放在心上。” “法进的人?”良辨猛地一拍大腿,道:“我明白了,这些人的确是法进的人,但与此同时,他们早就被橘大人派去护卫崔芬郡主了。崔芬让他们来接那几个和尚,他们能不来吗?” 话说到这,良辩暗暗松了一口气。看来鉴真等人今日的失踪,是一场阴差阳错,并不是他们发现了什么。 不过,话说回来,鉴真等人从东大寺转移到了如玉楼,接下来的这场戏,该如何唱下去呢? 要知道,如玉楼可是在橘府之内啊。众士子冲击如玉楼,不就相当于冲击橘府了吗?这可该如何向橘大人交代? 吉备真备可不管那个,趁机振臂高呼道:“那大家还等什么?鉴真霪僧既在如玉楼内,咱们就去如玉楼找他们啊!” “对,去如玉楼找鉴真!” “他跑到哪,咱们就跟到哪!” “今日不找到鉴真,誓不罢休啊!” …… 当即,在吉备真备的带领下,众士子们高声呼喝,乱乱哄哄,离了东大寺,直奔如玉楼的方向而来。 良辩见状,眼前一黑,好悬没晕过去。 他赶紧将自己的心腹圆进叫来,道:“士子们人数众多走不快,你快去橘府通知橘诸兄大人,让他早做准备。晚了一步,恐怕后果不堪设想!” 第1739章 二臣意见一 两刻钟后,橘府内。 啪! 橘诸兄手中的茶杯掉落于地,他气急败坏地道:“你说什么?众士子们不围攻东大寺,却往本官的府邸而来?” 圆进小心翼翼地道:“正是如此。不过……这也怪不得良辨主持。谁能想到,那崔芬郡主竟然派法进的手下,把鉴真等人都接来如玉楼了呢?” 橘诸兄猛地一拍几案,恨声道:“真是该死!上万名士子来闹事,本官的府邸还不得被拆个乱七八糟啊?” “那……大人是不是启禀天皇,调动兵马,阻止众士子们啊?” “那怎么成?如此好的借刀杀人的机会,怎能错过?”橘诸兄在房间内来回踱了数步,最终吩咐对身边的侍卫道:“少川上和,你去如玉楼看看,崔海等人在不在那里?” “嗨!” 上川少和领命而去,功夫不大,就回报道:“启禀大人,不仅鉴真和崔海等人在如玉楼,藤原仲麻吕也在。” “藤原仲麻吕来这干什么?呸!我就是多这么一问!”橘诸兄恨恨地道:“他肯定是来和鉴真等人饮宴,庆祝本官的势力大跌呢!在本官的地盘上如此行事,这藤原仲麻吕肯定相当爽快吧?哼,终有一日,本官要彻底覆灭藤原氏,让他……” “大人!大人!” 尽管不想开口,圆进还是硬着头皮打断道:“其他的事儿以后再提,那帮士子们的事儿可迫在眉睫,您看怎么办?” 橘诸兄想了一下,最终一咬牙一跺脚,道:“尽管放他们进来!本官宁愿不要这府邸了,也要把鉴真等人一网打尽!对了,还有那藤原武智麻吕,他今天也别想活!” 说着话,他挥了挥手,将少川上和叫到了跟前,低声道:“你通知咱们在士子们中的内线,如此这般,这般如此……” 少川上和道:“如此一 来,那帮士子和鉴真等人,可就都骑虎难下了。但如玉楼上还有崔芬郡主呢?万一这刀枪无言的,伤了崔芬郡主……” “不会!”橘诸兄道:“本官会命人好好保护崔芬郡主,而不保护鉴真等人。一旦鉴真等人死了,本官的人发出信号,我会调动大军,呃……” 话说到这,橘诸兄忽然意识到有点不对。 再仔细一想,是了,自己这番布置,根本无法对天皇乃至众朝臣们解释啊! 万一圣武天皇怕崔芬有闪失,执意调动大军前来阻止此事可怎么办?鉴真等人不就不用死了吗? 自己真是百密一疏啊! 怎么办? 橘诸兄心思电转,沉声道:“来人!” “在!”他的心腹兼管家武田仲立走了进来。 “向全府内,传本官的命令:今日落榜的士子们要围攻如玉楼,他们是因为科举不公、以及鉴真行为不端而来。不管这两件事是真是假,士子们总是因一腔热血心怀正义,才如此行事,不宜太过苛责。我橘府之人,从现在开始,立即撤离!” 武田仲立迟疑道:“不知士子们何时赶到?时间上来得及来不及啊!” 橘诸兄道:“大约一刻钟后就到,时间上当然来不及。但事已至此,也只能由你指挥,让他们赶紧行动了。” “此事关系重大,是不是大人亲自指挥比较好?” “不了,本官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言毕,橘诸兄起身穿戴整齐,抖擞精神,往皇宫方向而来。 按道理说,他正在被扶桑天皇勒令闭门思过,是不能出府的。但橘诸兄作为当朝两大巨头之一,谁人敢拦? 他很容易地在花信宫内,见到了圣武天皇。 与此同时,橘诸兄赫然发现,左大臣藤原武智麻吕以及藤原宫子太后、藤原光明子皇后,赫然在座。 奶奶 的,一个屋里,就有三个姓藤原的事儿,不好办啊! 橘诸兄心中一凛,跪倒在地,道:“参见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太后、皇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橘爱卿免礼平身、赐坐。” “谢陛下。” 橘诸兄坐在了女官搬来的椅子上。 圣武天皇也没追究他擅自离府的事儿,问道:“橘爱卿可是为了士子们闹事而来?” 平城京内出了这么大的事儿,圣武天皇知道并不奇怪。橘诸兄道:“不错,正是。” “橘爱卿不必忧心,朕已经和左大臣商量好了。那帮士子们背后站着扶桑的中小贵族,着实不好得罪。但鉴真大师有大功于国,也不可有所损伤。所以,朕决定派遣大军在一旁震慑。量那帮士子们,也不敢朕大军的压力下,对鉴真大师做什么的。” 奶奶的,这事儿我怎么知道? 若我今日不来见天皇,不知道此事,还麻烦了啊! 橘诸兄心里暗骂一声,赶紧道:“好叫陛下得知,现在形势已然有了变化。那帮士子们离了东大寺,正往微臣的府邸而来。” “去你的府邸干什么?” “鉴真和崔海等人今日都到了如玉楼,见崔芬郡主。士子们在东大寺找不着他们,当然会来来微臣的府邸了。” 圣武天皇心中一动,道:“士子们冲击东大寺倒没什么,反正是儒佛之争么。但士子们冲击橘爱卿的府邸,对朝廷的脸面伤害太大,看来也只能现在就调派官兵阻止他们了。 藤原武智麻吕看出了便宜,道:“陛下,万万不可啊!众士子群情激奋,官兵们若尽自挡在众士子之前,那不等于直接站到了全国儒生的对立面吗?” “那左大臣的意思是?” “咱们还是按照原计划行动,只是官兵威慑的地点由东大寺改为橘大人的府 邸而已。” 圣武天皇皱眉道:“这么多士子涌进橘大人的府内,也太有失朝廷体面了吧?再说了,如玉楼内还有崔芬郡主呢,就算不考虑鉴真大师安危,也得考虑崔芬郡主的安危嘛!” 橘诸兄却道:“陛下放心,微臣在如玉楼内派了大量的得意人手,保护崔芬郡主。即便行事一时激化,也能暂保郡主无恙。若情况实在不可收拾,陛下再派大军维持秩序不迟。” “嗯?”圣武天皇奇怪道:“听橘爱卿的意思,是赞成左大臣的意见?” “不错,正是!” “这可新鲜了啊……”圣武天皇看了看橘诸兄,又看了看藤原武智麻吕,一阵无语。 他暗暗寻思,藤原武智麻吕的选择可以理解,他无非是想让那帮士子们在橘府内大闹一场,使橘诸兄无论是财力还是声望上都大受损失。 但是,一项与藤原氏作对的橘诸兄,又因何做出同样的选择呢?难道他真的是一心为国着想? 蹬蹬蹬! 正在圣武天皇沉吟之际,忽然,帘栊一挑,女官千口盛子走了进来。 她跪倒在地,道:“启禀陛下,众士子们已经到了橘大人的府邸附近,马上就要围攻如玉楼了。朝廷到底如何应对,还请早做决定。” “这……” 圣武天皇在扶桑历史上,绝对称不上什么英武之主,只能说勉强够不上昏君罢了。 他闻听此言,顿时乱了心神。想询问大臣吧?却又突然发现问无可问——两位大臣的意见完全一致,这还有什么可问的? 圣武天皇也只得道:“那就传朕的旨意,调动两万羽林军,到贵人坊待命。注意,在得到朕的命令前,不可擅自主张,对士子们动手。” 贵人坊是平城京内最大的一坊,三品以上扶桑贵人的府邸都在其中,包括橘诸兄的宅邸在内 。 圣武天皇两万人调两万人来,已经相当重视了。 要知道,如今扶桑大军的主力,都掉到了各港口处,防备越王崔耕军的偷袭。如今平城京的军队,满打满算,也不过是两万五千人。 “遵旨!”藤原武智麻吕和橘诸兄齐声答应。 圣武天皇又道:“两位爱卿也莫闲着,和朕一起走一趟吧。若出什么乱子,也可临机决断。” “是。” 此乃题中应有之义,藤原武智麻吕和橘诸兄随着圣武天皇,往贵人坊而来。 当然了,他们既没摆仪仗,也没穿官服。要不然,那帮士子知道生武天皇在此,说不定就要向天皇请愿诛鉴真了。圣物天皇是答应,还是不答应? …… …… “嗯?这鉴真还真是个人才啊!”到了现场附近,三人登高远看,橘诸兄不由惊呼出声。 原来,如玉楼附近几个院落,已经被鉴真的手下们占据。这些人,行动之间很有章法,弓上弦刀出鞘跃跃欲试,杀气凛凛战意升腾。众士子人数虽多,但为他们的气势所慑,竟然退出了一箭之地。 当初大友皇子送给崔耕二十名扶桑人做护卫,这些人连同八十名会说扶桑语的大唐官兵一起,来到了扶桑。在鉴真任大僧都之后,他们都“慕名而来”,拜入了鉴真地门下。 橘诸兄不知这些来历,还以为鉴真几个月内,就把这百十人教育的如此有章法呢,不由得发出连声赞叹。 圣武天皇却有些不以为然,道:“大僧都不教他们佛法,而教他们兵法,实在是本末倒置了。如今近万名士子当前,他就是把这一百来人练的再厉害,又有什么用?关键时刻,还得看佛法无边!” 橘诸兄伸手一指,道:“陛下请看,鉴真大师出来了!您仔细看看,他如何对士子们喊话,佛法退敌吧。” 第1740章 橘卿巧安排 圣武天皇举目望去,但见,可不是嘛,鉴真带着崔海一行正出了如玉楼,往附近院落的门楼上来。 “这……” 藤原武智麻吕刚开始还笑盈盈地看着,但等他见到自己的儿子藤原仲麻吕的时候,可当时就窜了。 藤原武智麻吕一把就薅住了橘诸兄的脖领子,咬着牙道:“姓橘的,你刚才怎么不说清楚,我儿子和鉴真大师在一起,如今也在如玉楼呢?” 橘诸兄满脸委屈地道:“藤原兄,你不知道?我还以为你早就知道藤原公子在这了,但您为了国家安危,才顾不得自己儿子的安危呢。” “你……” “我怎么了?”橘诸兄耸了耸肩,双手摊开,道:“您连自己的儿子在哪都不关心,又怎能苛求小弟我呢?再说了,藤原公子再尊贵,能最贵得过崔芬郡主?” 圣武天皇见状赶紧打圆场,道:“好了,好了,事已至此,多说无益。咱们还是先看看鉴真大师会如何应对此事吧?若事情激发到无法收拾的地步,再出动大军大迟。想来藤原仲麻吕,也遇不到什么危险。” 藤原武智麻吕叹了一声,道:“也只能如此了。” …… …… 说话间,鉴真已经在门楼上站定。 他双手合十,高声道:“阿弥陀佛 ,诸位施主可是来找贫僧的麻烦的?能否选出一个首领来,与贫僧对话,贫僧愿听教诲。” “我来!” 在这种情况下,吉备真备的身份就不够看了。越众而出的是一名年轻士子,名叫千叶佳岩。他不仅在平城京颇有文名,而且父兄俱是正四品以上的高~官。 在这些落榜士子中,他的地位堪称鹤立鸡群。 更关键的是,当初众士子在试部大门外阻止崔耕进入试部监察科举时,千叶佳岩挺身而出,以死相抗,成了众士子天然的领袖。 他抱了抱拳,慨然道:“我千叶佳岩不才,愿意代表众士子,与鉴真你论个明白。” 鉴真道:“哦?千叶施主想说什么?” “这次科举的进士名单,已经公布多日。上榜的进士共计六十二人,其中有一半是不学无术之徒。不知鉴真大师,有何话讲?” “这个么……” 鉴真微微摇头道:“贫僧乃是出家人,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而科举之事,却是红尘大事,贫僧既不感兴趣,也无力插手其中。这场科举到底是否公平,你问我是问错人了。” “你……” 千叶佳岩怒道:“好,鉴真,你真能推卸责任呐。我再问你,你在东大寺内藏污纳垢,强掳美貌的小娘子玩 乐,关于这个问题,你又有何说?” 鉴真耸了耸肩道:“简直是一派胡言,贫僧乃扶桑大僧都,专管天下僧人纪律,怎能行此龌龊之事?” “事实就在眼前,你还不承认?”千叶佳岩气得浑身直哆嗦,道:“你可敢与那小娘子当面对质?” “有何不敢?” “好,你等着。小娘子你过来,诶……小娘子呢?” 千叶佳岩回头望去,却见前不久还在队伍里的小娘子,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消失不见了。 他着急道:“诸位仁兄,可有谁见到刚才那小娘子?” “没看见啊。” “刚才还在这呢,现在去哪了呢?” “奇怪,真是奇怪。” …… 众士子面面相觑,却找不见那小娘子的身影。 鉴真在门楼上微微一笑,道:“现在那所谓的“小娘子”并不在现场,光凭诸位施主的一面之词,不能给贫僧定罪吧?” “这……” 千叶佳岩当时有点傻眼,嘟囔道:“我们这这么多人,一起见了那被你屈辱的小娘子,这还能做得了假?只是那小娘子一时找不见罢了。我……我再问你第三个问题。” “什么?” “天皇陛下欲在东大寺内,建天下最大的****铜像,劳民伤财之疾,你总不能说这事也 跟你无关吧?” 鉴真道:“贫僧乃佛门子弟,建造佛像之事,当然与贫僧有关。但此事既不是贫僧建议,也不是贫僧筹划,千叶施主凭什么说,此事与贫僧有关呢?” “这……这你也不承认?” 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千叶佳岩三次发问,都被鉴真挡了回去,一阵无语。 士子们面面相觑,都既觉得鉴真的话无懈可击,又有些强词夺理。比如说这影响科举吧,按说鉴真真没权力影响此事。但是,平城京的达官贵人们,乃至扶桑天皇,谁能不给鉴真几分面子呢? 再比如,他说自己没有建议和修建佛像,确实如此。但莫忘了,今科状元若不是为了讨好佛门,又何必写这样一篇弱智文章!说和鉴真完全无关,也太侮辱大家的智商了,。 一时间,大家心中憋闷异常。既不知如何驳斥鉴真,又不甘心就此退去。 圣武天皇见状,看向左右道:“不愧是鉴真大师,舌灿莲花能言善辩,短短几句话,就把这些落榜士子们驳了个哑口无言。你们看,朕是不是现在就亮明身份,为双方说和说和?” 橘诸兄却对现场的局面早有安排。 刚才那可以指证鉴真的小娘子失踪,就是他指使的。要不然,一个涉世 未深的小娘子和高僧大德鉴真对质,若无意间露了马脚,那不就前功尽弃了吗?为了稳妥起见,还是让她直接消失的好。 至于如何最终挑起双方的冲突,橘诸兄另有安排。 当即,他微微躬身,道:“陛下且慢,依微臣看,那帮士子们口不言,心更不服!不让他们发泄一番,您就出面说和,恐怕会事倍功半。” “但是……” 嗖! 圣武天皇还要反驳,却陡然间发现,一支冷箭,从院落中发出,正中了一个士子的哽嗓咽喉! 那人“哎呀”一声,仰面摔倒,却是不活了。 “啊?杀人了啊!” “小林正力死了啊!” “鉴真和尚这是想杀鸡儆猴吗?” “那他可错打了如意算盘,咱们扶桑士子真不怕这个!” “杀!杀了鉴真和他的随从,为小林正力报仇啊!” …… 众士子大喊大叫,向着鉴真等人的方向冲了过来。 崔耕等人自然明白,那支冷箭是橘诸兄的人放的,也不挑破。见事不可为,就准备往城墙下走。 可正在这时—— “嗖!” 众士子们中,突然有一支冷箭袭来! 按说众士子平日里带着防身的刀剑也就罢了,谁防备着他们随着带着弓箭啊! 顿时,有一人背部中箭,摔倒在地。 第1741章 不死不休局 其人正是滕原家的太子爷,藤原仲麻吕。 “啊!” 藤原武智麻吕见状,心里一疼,忍不住惊呼出声。然而,令他更心疼的还在后面呢。 门楼上崔海将藤原仲麻吕抱在怀里,惊呼道:“藤原公子,你怎么了?你……你倒是说句话啊?你……你……” 他将手放到藤原仲麻吕的鼻旁,探他的鼻息,不消一会就痛哭着大喊道:“藤原公子死了,藤原公子被这些人害死了啊!” “啊?我儿子死了!他……他怎么会死?怎么能死?” 藤原武智麻吕这回可不干了,痛哭出生道:“陛下,快点出动大军,把这些士子们都抓起来,为我儿报仇雪恨啊!” “报仇?哪有那么容易?”圣武天皇还没说话呢,橘诸兄就冷笑道:“藤原大哥,你刚才看清楚是,谁射杀了藤原仲麻吕吗?” “我……我当然没看清楚,但是只要把他们全抓起来,仔细调查不就行了?” 橘诸兄道:“怎么调查?很显然,现在这些士子,没有一个人是背着弓的,那凶手用的肯定是某种特别小巧的弩箭。到时候,人家把弩箭往地上一扔,这么 多人,你上哪找真正的凶手啊?恐怕你藤原武智麻吕报仇心切,有杀错不放过,会大量的牵扯无辜吧?” 事实上,藤原武智麻吕就是这么想的。他嘴里却不肯承认,反问道:“那我儿就这样白死了不成?” 橘诸兄道:“总而言之,让大军把所有士子全抓起来的计划,全不可行!陛下岂能为了泄你的私愤,就得罪扶桑所有的中小贵族呢?” 顿了顿,他又缓和了下语气,道:“当然了,若那些士子是死在别人的手里,那些中小贵族也就怪不得陛下了、” 藤原武智麻吕听着他话里有话,道:“什……什么意思……” “这还不简单吗?”橘诸兄指向下边的扶桑士子们,道:“他们不是要强攻如玉楼么……只要咱们不干涉,这些士子势必会和鉴真的人大战一场。这场冲突下来,不知会死多少人哩,也算为令公子报仇了。” 藤原武智麻吕嘟囔道:“鉴真的那些弟子,满打满算才一百人,能杀伤多少士子?难出我心头之气啊!橘诸兄,你让如玉楼的护卫崔芬郡主的人也出来,跟鉴真并肩作战,杀伤那些士子 。” 橘诸兄想的就是借刀杀人,当然不可能答应藤原武智麻吕的这个要求了,道:“不好意思,那些人还要护卫崔芬郡主的安全,不可轻动。” 圣武天皇也道:“这些士子大多战力不强,鉴真手下这一百来号,想必能杀伤四五百士子,也足够告慰藤原仲麻吕的在天之灵了。” “好吧。” 藤原武智麻吕无奈之下,只得答应了这个条件。 然而出乎大家的预料之外,士子们将近一万人攻打如玉楼,从中午一直打到了天将傍晚,战死一百余人,伤了四五百号,却是全无进展。 士子们本来就是乌合之众,见此惨状后,士气大跌。不少人打起了退堂鼓纷纷后退。 这时候,士子们也发现了橘府之外,已经严阵以待的朝廷大军了,顿时士气更加低落,甚至有人开始偷偷逃走。 藤原武智麻吕可着急了,道:“不行,不能就这样让他们逃走!才死了一百多个,也太便宜他们了!” 橘诸兄当然也不希望这些士子如此崩溃,道:“那咱们要不要偷偷通知这些士子,调来的官兵并非故意针对他们,而是防止他们杀 得兴起,伤害了崔芬郡主。换言之,只要他们不伤害崔芬郡主,即便把鉴真等人怎么样了,朝廷也不会严加惩治?” 圣武天皇心软道:“可……可是这样一来,鉴真大师不就危险了吗?” 橘诸兄却道:“陛下,你仔细想想,鉴真有什么啊?不过是擅长装神弄鬼而已。最关键的是,他这一死,那建造佛像的经费不就有着落了吗?” “鉴真的死,和建造佛像的经费有什么关系?” 圣武天皇话刚一出口,又猛地眼前一亮,道:“朕明白了,这帮士子未得圣命,在平城京内杀死鉴真及其以下僧人一百多人,朕若不降罪的话,如何对天下人交代?但朕念在众士子如此行事,事出有因,所以准许他们罚钱免罪。当然了,这钱肯定不能少了,就是他们家产的一半吧。” 藤原武智麻吕为了给儿子报仇,此时也顾不得鉴真等人的死活了。他建言道:“陛下还应该告诉士子们,既然已经见了血了,就必须有个结果。要不然鉴真法力通天,事后陛下无法对鉴真交代。所以,若众士子不能杀死鉴真和尚,那对不起,陛下 就只能杀了他们,对鉴真有个交代了。” 圣武天皇也觉得鉴真神神秘秘的,不好招惹,想了一下道:“好吧,就依左大臣所言,不过,这一切不能以朕的名义进行。具体该怎么做,你和橘诸兄安排吧。” 藤原武智麻吕和橘诸兄齐齐躬身道:“遵旨!” 他们都有心让鉴真的人和众士子拼个你死我活。当即,传下命令,让心腹之人,向众士子传递消息。非但如此,他们还命人送去了上好的食物和饮水。 众士子得知消息后,顿时明白,经过今日白天这一场大闹,自己已经和鉴真等人成了不死不休之局。逃跑是不可能的了,唯一的可行之策,是尽快的攻破如玉楼。 很快的,众士子开始组织起来,由千叶佳岩做总首领,又选出几个副首领以及各级旗本、队正等,约束全军。 只用了两三个时辰,就有模有样的了。 当夜无话,第二日士子军们排列整齐,准备对明月楼开始最后的总攻。 当时,寒风迫面,淡云遮空,红日如血。 圣武天皇轻叹一声,道:“真是个杀人的好天气啊!这些士子们……可惜了!” 第1742章 箭如飞蝗下 明月楼在如玉楼的正南方。整个明月楼东、西、北三面环水,士子们要攻破如玉楼必须从从正南方的明月楼攻入。 整个明月楼仅有两层,面积不算多么广大,其院墙也远称不上雄伟。按说士子们攻下明月楼,没什么难度。 橘诸兄看了圣武天皇一眼,有些奇怪道:“陛下何出此不详之言?鉴真的手下,满打满算才一百余人,士子们攻破明月楼,不算什么难事吧?” 圣武天皇缓缓摇头道:“朕不是这个意思。你看看,只在短短一夜之间,士子军就排列得有模有样,比一般的郡国兵查不了多少。若是假以时日的话……这些士子乃是我扶桑的精华所在,就这么折损在明月楼下,就算仅有百余人,朕也是非常心疼啊。” 藤原武智麻吕赶紧道:“陛下此言差矣。这些士子尽皆我扶桑的中小贵族子弟,族众爱若珍宝。即便他们不折在这里,难道陛下还能指望他们单独成军不成?” 圣武天皇心说:就算他们不能单独成军,但以他们为骨干组成新军还是没问题的。你藤原武智麻吕为子报仇心切,可以强词夺理,朕却不能不考虑到这一点。 当然了,尽管是这么想的,圣武天皇总不会直接说出来,伤了藤原武治麻吕之心。 他摆了摆手道:“不提这个了,鉴真和尚的手下就算再厉害,想必付出五百条士子的性命,就足以把他们剿灭了。五百人,朕还损失得起!” 顿了顿,他又轻叹一声,道:“说起来,鉴真大师不仅是得道高僧,而且有大功于国,若不是我扶 桑急于建一座史无前例的铜佛像以敬我佛,国库捉襟见肘。若不是因为藤原仲麻吕之死,这些士子们必须付出一定代价,朕真不愿意如此行事啊!哎,希望能佛祖体谅朕的苦衷,不要降罪于我扶桑。” 橘诸兄越听越感觉,圣武天皇的话里充满消极之意,顿时心中升起了一阵阵阴霾。 他暗暗琢磨,按说士子们以万抵百,很快就能决出胜负,伤亡也在我扶桑能够承受的范围内。为何圣武天皇总是有意无意间说出一些不详之语呢?难道真是如唐人所说的天人感应,陛下预感到了点什么? 别管橘诸兄的猜测科学不科学,结果却很快的向他预想的方向发展过去。 嗖嗖嗖! 就在五百士子排成整齐的队列,各持刀剑向明月楼的院墙挺进之时。忽然间,箭如飞蝗,倾泻而下! “哎呀,他们有弓箭!” “何止是弓箭啊,这分明是弩箭1” “就是,鉴真手下那一百来人,就是拼命射箭又能射出几支?他们分明是早就准备好了弩箭,要置咱们于死地啊。” “救命,救命啊,我还不想死!” …… 只在顷刻间,就有一百多名士子中箭倒地,也不知是死是活。那些幸存之人,也大部分负伤,惨叫着退了回去。 “哈哈哈!” 藤原武智麻吕见状,忍不住哈哈大笑,道:“你们杀死了我儿,几百条人命岂能交代过去?我看今日起码得死上上千人,才可能攻破明月楼。” 圣武天皇则讶然道:“这……这怎么可能?鉴真的手下,哪里来的这么多弩箭?” 橘诸 兄想了一下,道:“鉴真乃是唐朝来的高僧大德,临来我扶桑之前,岂能不有所准备?这些弓弩可能是他从大唐带来的。须知,佛祖有慈悲心肠,也有金刚怒目啊。” 圣武天皇虽然觉得鉴真是一个和尚,就算早有准备,也很难在大唐弄几十把弓弩。但事到如今,也只能如此解释了。 他迟疑道:“那现在咱们该怎么办?士子们只有刀剑,既无甲胄又无盾牌。他们就这样攻打明月楼,岂不成了活靶子了吗?” 要的就是活靶子1 藤原武智麻吕心中暗喜,嘴里却道:“陛下放心,即便如此,士子们的伤亡也高不到哪去。” “哦,此言和解?”圣武天皇疑惑地问道。 藤原武智麻吕道:“陛下请想,虽然鉴真一方弓箭厉害,但士子们就不知分散开来吗?再说了,他们虽然没有盾牌甲胄,但橘府内可资他们利用的东西多了:比如门板,床板,几案……等等。有这些东西抵抗,士子们的劣势不算太大。” 橘诸兄怒道:“什么乱七八糟的?你说得轻巧!这样一来,本官的府邸,岂不全被那帮士子们给拆个稀巴烂吗?” 藤原武智麻吕针锋相对道:“拆个稀巴烂又如何?你只是损失了一个府邸,假以时日就能盖起来。本官损失的却是一个儿子,我……我这个岁数还能再生吗?” 顿了顿,藤原武智麻吕又看向圣武天皇道:“还有,鉴真手下人数太少,体力是有限的。只要士子们昼夜不停地攻打,他们不得休息,恐怕用不了一天,就会奔溃。微臣猜测,士子 们大概伤亡千人左右,就能攻破明月楼了。” 人的底线就是被一步一步地击破的。 原来圣武天皇觉得,一百多士子战死,就够自己肉疼的了。后来又觉得,五百士子战死,也能够接受。 现在经藤原武智麻吕这么一说,他又觉得似乎战死一千士子,把此事了结,也不是完全不行。 说到底,这位扶桑的圣武天皇,大概就相当于中国历史上弱化版的隋炀帝。 他的能力或许比隋炀帝大大不如,但对治下之民的严苛之处还犹有过之。 一个简单的例子,圣武天皇所建的东大寺巨大铜佛不仅毫无意义,而且对扶桑来讲,其劳民伤财的程度丝毫不亚于隋炀帝建京杭大运河。只是他运气好,没有被农民起义推翻皇位罢了。 圣武天皇沉吟良久,最终点了点头,道:“好,就依左大臣所言。朝廷不采取任何行动,任由士子们以现有的条件攻打明月楼。” 接下来,刚开始发生的事情如大家所料。 士子们将整个橘府拆了个七零八落,那些雕梁画栋美轮美奂的亭台楼阁,都化作了士子们的防具,用以抵挡鉴真手下的弓箭。 但是渐渐地,事情超出了大家的预想。 鉴真一方仿佛不知疲倦一般,坚持了两天两夜之久,士子们的伤亡达到了两千多人。与此同时,别说明月楼了,他们就连明月楼的城墙都没攻破。 这回傻子都能看出不对劲来了。 圣武天皇道:“鉴真那些手下,两天两夜不眠不休不吃饭,今日还如此精力旺盛,就算鉴真法力无边,这也太神奇了吧? ” 橘诸兄也有些傻眼,微微一躬身,道:“反正微臣已经和鉴真一方势同水火,不如就让微臣带人跟他问个明白。” 圣武天皇道:“好吧!橘爱卿尽管去。不过,不许泄露朕知道此事。” 说白了,尽管橘诸兄交代了“须臾百年毒”的真相,但圣武天皇还是觉得鉴真颇多神秘之处,不愿意和他发生正面冲突。 橘诸兄应了一声“是”,带了几十名亲卫,在明月楼外一箭之处站定。 他高声道:“本官内务卿橘诸兄在此,有请鉴真大师出来答话。” “好,你等着啊!”门楼上的守军中气十足地回答,一点也看不出疲态。 功夫不大,鉴真以及众护法盔甲鲜明,来到门楼之上。看来他们是被那射死藤原仲麻吕的那支冷箭吓怕了,才穿上了盔甲。 不对!橘诸兄心思一转,道:“鉴真,你哪来的这么多甲胄?若是早有这些甲胄的话,为何不给守军穿上?” 鉴真微微一笑道:“当然是为了迷惑橘大人你了。” 一股不详的预感涌上了橘诸兄的心头,道:““什……什么意思?” 鉴真道:“看看贫僧给你准备的这份礼物,你就明白了。” 言毕,他一挥手,道:“带上来!” “是!” 随着一声答应,如同变戏法一般,明月楼、如玉楼,以及无数院落内无数人等蜂拥而出,大概能有一千来号。 橘诸兄站在明月楼外的空地上,虽然因为院墙的阻隔,看不见大部分人,但他总看得见院墙上的人啊! 橘诸兄瞠目结舌地道:“怎……怎么可能这样啊?” 第1743章 守军翻十倍 却原来,那院墙上的守军,骤然增加了一倍。 非止如此,还有一百余名军士被五花大绑压了上来。这些被绑缚的军士非是旁人,正是当初橘诸兄派去,名为保护实为监视崔芬的人。 与此同时,这些人也是橘诸兄最后的底牌。 鉴真这边满打满算不过一百人,这些人若与士子内外夹攻……不,用不着那些士子,只要这些人动手,鉴真一行就必败无疑了。 橘诸兄原来之所以设下如此一计,不过是让士子们背负杀害鉴真的恶名罢了,并不是他没那个实力害死鉴真。 现在可好,他所谓的最后底牌,已经被鉴真一方釜底抽薪了。 鉴真道:“没什么不可能的。橘诸兄,你以为自己办的那些坏事,能瞒得过天下人吗?” 橘诸兄道:“我……我办什么坏事了?” 鉴真义正词严地道:“你办的坏事多了。比如说,杀害玄昉大师,杀害大伴家持,杀害……所有与藤原多比等所有有染的男子。你杀人无数,恶贯满盈。事到如今,你还有何说?” “一派胡言!什么玄昉,哪个大伴家持,他们分明是你鉴真咒死的,你少血口喷人。” “哦,是吗?这些人到底是谁害死的,你说的不算,贫僧说的不算,得是……他说的算。” “谁?” 橘诸兄顺着鉴真手指的方向看去,但见一白衣飘飘,形容俊朗的光头和尚,走上城楼。 正是法进和尚! 法进面若寒霜,血灌瞳仁,咬着牙道:“橘诸兄,你用毒药 谋害某家恩师玄昉的事,已经被我查清楚了。今日,你的报应到了?!” 哗~~ 一石卷起千层浪,法进此言一出,顿时全场哗然! “啊?玄昉是被橘诸兄害死的,只因为他跟橘诸兄的老婆藤原多比等有染?” “有这个可能啊,要不然,因何跟藤原多比等关系暧昧的人,都得了天花之疾相继死去,这也太巧了吧?” “嗯,这么解释就让人容易接受多了。切,什么玄昉是被鉴真咒杀的,子不语怪力乱神,我早就不信这番鬼话。” “法进禅师乃是玄昉大师的衣钵传入,他如此作为,肯定是找出了确实的证据。我选择相信法进禅师!” …… 橘诸兄还没说话呢,士子们已经议论纷纷,舆论形成了一边倒。 橘诸兄明白自己再否认此事已经没有用了,他恶狠狠地道:“所以,你早就和鉴真勾结起来,准备背叛本官了?” 法进点了点头道:“然也!谁杀害了恩师玄昉,谁就是我玄昉门徒的敌人!鉴真大师如此,你橘诸兄同样是如此!当日,你派自己的手下和我的僧兵一起,监视崔芬郡主。今日在士子们临来之前,我就派人有心算无心,将你那些手下全部药倒了。” 士子们在东大寺前闹事,这么大的事儿,若说法进有途径知道,并没什么稀奇的。 橘诸兄也没细想,从士子们闹事,到法进药倒那些军士,时间上其实大有问题。 他冷笑,道:“即便你投靠了鉴真,就能为玄昉报仇了? 真是天大的笑话!本官这里有数千扶桑士子,有数万大军!你今日反水,岂不必死无疑?” “那就不劳你费心了!” 法进眉毛一挑,道:“你还不知道吧?趁着你撤走家眷,一片混乱的空档儿,我玄昉门徒千余人,已经进驻如玉楼。所以,你们不是在和一百余人作战,而是在和一千多人作战!” 橘诸兄道:“难怪这么久,你们这一百守军都不见疲态,原来是在偷偷换人啊!” “正是如此!” “但即便你们一百人变成一千人,似乎还是远远不够吧?” 法进脖子一梗,傲然道:“够了!除非……你橘诸兄怕了我们,不敢继续进攻!” “怕?那怎么可能?咱们手底下见真章吧!” 说完了,橘诸兄袍袖一摆,就准备回去,整顿兵马继续进攻。 可正在这时,崔耕在门楼上大喝一声,道:“且慢!” 橘诸兄陡然驻足,道:“嗯?崔海,你想干什么?莫非你自知不敌,要投降不成?咱们双方仇深似海……本官只要死的,不要活的!” “啊哈!那可真是巧了!”崔耕讽笑一声,道:“本官也是……只要死的,不要活的哩!” 橘诸兄心中一凛,道:“你……你想干什么?” 崔耕不慌不忙地道:“没什么,只是想让橘诸兄大人,看一场好戏而已!” 橘诸兄还没明白过来呢,鉴真已经咽了口吐沫,道:“我佛慈悲,普度众生。崔海护法,如果可能的话,能否……” 崔耕坚定地摇了 摇头,道:“不能!咱们的人数占者绝对的劣势,这么多俘虏,会牵制我军大量的力量。若不杀了他们,稍有差池,就会后果不堪设想!” “可……可是……” “没什么可是的!”崔耕道:“来人!去送鉴真大师休息。对了,玄昉大师,你是出家人,现在也没必要沾血了。” “是!” 几个人上前,架了鉴真和玄昉就走。 玄昉心智刚毅如铁,其实不反对杀俘。他明白崔耕是保护自己的名声,非常顺从地下了门楼。 鉴真就算想反对,但理智告诉他,这是如今唯一的可行之策,容不得半点妇人之仁,也只得从命。 紧接着,崔耕大手一挥,道:“杀!” “喏!“ 咔嚓嚓! 城墙上刀光闪动,一百多颗脑袋滚滚而落!同一时刻,院墙后面,也有一百多颗脑袋落地。 嗖嗖嗖! 这些鲜血淋漓、还冒着热气儿的脑袋,被城墙上的守军扔了下来。 “啊?你敢?!你……你们怎么敢?!”橘诸兄恼羞成怒,赌咒发誓道:“今日不杀你鉴真、崔海等人,某誓不为人!” 然后,他又扭过头来,看向众士子人,道:“这帮佛门子弟的凶残,你们都看到了吧?今日正是诸君匡扶正道,杀尽这帮贼秃之时,待会儿诸位可要勠力同心,誓死破敌!” 破敌? 哪那么容易啊? 原来守军未尽全力,士子们攻了两天两夜,都没有攻下来。现在即便他们勠力同心,又能如何? 再说了,死伤如此之重 ,士子们的士子已经降到了最低点。甚至有人隐隐觉得,自己是被人利用了,还是明哲保身不蹚这摊浑水为好。 他们到了现在,之所以没有后退,只是因为扶桑大军在一旁逼迫已。 当时就有士子道:“我等伤亡近半,已无再战之力!不如请橘大人调遣大军,**这帮贼秃吧。” “我……” 橘诸兄明白,藤原诸麻吕为子报仇心切,圣武天皇惜命,是不可能答应这个要求的。 他眼珠一转,道:“原来之议一定,万难更改之理!你们和鉴真只有一方,能继续活下去!” 顿了顿,又缓和了下语气,道:“当然了,本官体念诸位的艰辛,也会提供必要的支持。” “但不知什么支持?” “甲胄兵器,美酒美食,以及……美人!” 士子们也知道,自己等人误杀了藤原仲麻吕的事儿不能擅了。再说了,鉴真一方如此杀俘,也激起了大家的愤慨之心。 这些人也只得齐声道:“谢橘大人!” 当即,士子军也不再继续攻打明月楼了。橘诸兄命人送来了美酒佳肴劳军,还有数百歌舞姬助兴。士子军酒足饭饱,再与美人寻~欢作乐,一夜过去,士气勉强恢复。 第二日,士子军饱餐战饭,披挂整齐,排出了整齐的的方阵。 橘诸兄高声喝喊,道:“贼子们有一千人如何?我军数倍于他们!大家前赴后继,一鼓作气,攻下明月楼啊!” “喏!” 士子们一拥齐上,要用人海战术,彻底淹没明月楼! 第1744章 天坑骤然现 圣武天皇看着下方的士子方阵,道:“橘卿把羽林军的装备,都借来了吧?” 橘诸兄微微一躬身,道:“是的。原来鉴真等人有弓有弩,甚至还有甲胄,而士子军不过有刀剑而已。现在形势完全逆转,士子军的装备远超那帮子僧兵。鉴真就是有通天的本事,这次也在劫难逃了。” 藤原武智麻吕哼了一声,道:“那是自然。你橘大人连攻城车和云梯都借给士子军了。杀鸡用牛刀,鉴真一行岂能有不输的道理?” 圣武天皇打圆场,道:“莫说了,莫说了。士子军伤亡两千余,再加上最后的决战,还要有一千人左右的死伤。朕以为,足够对藤原仲麻吕的在天之灵,有个交代了。” “哼!” 藤原武智麻吕歪过脑袋去,不再说话。 当然了,圣武天皇说得对,三千士子的死伤,已经出乎了藤原武智麻吕的心里预期。 他只是嘴上不满而已,对这个结果倒也不是不能接受。 现在的藤原武智麻吕,只能是默默地向佛祖祷告,让鉴真等人再多杀伤一些士子。 佛祖似乎回应了他的祈祷。 当是时,士子们有恃无恐,带着工程器具,齐聚在明月 楼前。鉴真的僧兵们似乎被吓破了胆,不少僧兵飞奔下楼。好像明月楼被攻破,就在旦夕之间! 可正在这时—— 轰隆隆! 一声巨响传来,如同天神在怒吼,又好似山崩与海啸! 紧接着,大地震颤,尘雾弥漫! “哎呀!” 圣武天皇一个立足不稳,摔倒在地。橘诸兄和藤原麻吕也一个趔趄,吓得面如土色。 圣武天皇结结巴巴地道:“怎……怎么回事儿?是佛祖在发怒?还是鉴真施了什么邪法?” 橘诸兄和藤原武智麻吕,一左一右将圣武天皇搀起,结结巴巴地道:“不……不知道啊!” 但是,他们很快就明白了。 举目望去,但见明月楼前的尘雾最为弥漫,尘雾里面发出了阵阵惨嚎。 待尘雾慢慢散去,露出了大概的轮廓。 却原来,这里突然出现了一个巨大的深坑,大部分士子军跌入了深坑之中。 有些人之所以惨叫,是因为摔伤了,疼痛难忍。但更多的人,却是被吓傻了,跟着旁人一样大喊大叫甚至狼奔豕突。还有些人最为悲惨,他们本来没事儿,却因为被挤倒了,进而踩伤踏死。 圣武天皇面色惨淡,道:“完了,完 了!天现巨坑,岂是人力所能为?这是佛祖在惩罚朕啊。” 橘诸兄劝道:“到底怎么回事,现在还难下定论。如今的当务之急,还是赶紧调兵保护士子们。若鉴真的人趁机杀出,士子们可就全完了。” 圣武天皇迟疑道:“可……可是,佛祖震怒,才出现了巨大的天坑警示朕。朕若是调兵相抗,那不是逆了佛祖的意吗?佛祖要是直接惩罚朕,那可怎么办?” “哎!”橘诸兄着急得直跺脚,道:“唐人有句话,叫做尽人事安天命。万一这不是佛祖降罪呢?陛下不赶紧补救,等有朝一日真相大白,岂不悔之晚矣?” 然而,不用有朝一日,此时已经晚了。 “冲啊!杀啊!” “趁他的病,要他的命!” “大获全胜,尽在今朝啊。” …… 橘诸兄的话音刚落,随着声声吆喝,大门顿开,八百僧兵从院内涌出。向大坑内的士子军直袭而来。 一方士气正旺,以逸待劳;一方士气低落之极,甚至大部分人早已被吓破了胆。 胜负的结果,还用问吗? 这不是一场战争,只是一场屠杀而已。 顷刻间,惨叫声声好像阿鼻地狱现于世间,血流 成河真如此地已成人间鬼蜮。 粗略计算,当场就有四五千名士子惨死于此。 “哎呀,痛煞我也!” 橘诸兄见此惨状,眼前一黑,好悬没晕过去。 必须说明的是。橘诸兄虽然有私心,想要利用士子杀了鉴真等人,但是他本身还勉强算是扶桑的忠臣的。 伤亡两三千士子还在他的可接受范围之内,士子军大部被歼,却大大超出了他的心里承受能力。 毫无疑问,诸此多的士子阵亡,扶桑相当于一次致命的大失血。几十年内都无法恢复元气。而且,这是在崔耕军随时可能大兵压进的情况下。 橘诸兄强自稳了稳心神,跪倒在地,道:“鉴真的僧兵如此丧心病狂,势不可留。还请陛下允许臣带领大军,彻底踏平如玉楼,杀了鉴真,祭我扶桑士子。” 圣武天皇道:“难道你要动用朕的羽林军?” 橘诸兄苦笑道:“士子军伤亡大败。绝无再战之力,不动羽林军,成吗?” “可……可是……” 圣武天皇虽然也心疼士子之死,但他更爱惜的还是自己的生命。鉴真的种种传闻,以及突然出现的天坑,让他并不想正面与鉴真发生冲突,一阵迟 疑。 橘诸兄着急道:“陛下,当断不断反射其乱啊!鉴真既有声望,又有如此手段和心机,早晚会成为我扶桑的心腹大患!” “……”圣武天皇没有应答。 见圣武天皇还不表态,他略略猜到了圣武天皇的心思,继续道:“这次进攻,微臣愿意亲自领军。若鉴真果然有什么邪术,他尽管冲着微臣来,绝不牵扯到陛下。” “这样啊……” 圣武天皇想了一下,道:“朕准你挑选两千余名羽林军行事。但是,他们既不能穿羽林军的正式盔甲,也不能打羽林军的旗号。换言之,这一切都是橘卿私自所为,朕并不知道。” “遵旨!” 橘诸兄深知圣武天皇的德行,也不再劝。 当即,他选出了两千羽林军精锐,又从其他扶桑贵人的府中,借来了各种甲胄。装备全部换掉后,士子军就准备继续进攻。 在他的想法里,经过三日的大战,鉴真的僧兵肯定也伤亡不少。精神肉体更是疲累。自己以两千精锐以多打少,胜算颇大。 可正在这时,有一青衣老尼飘然而至,道:“橘大人,可是进攻鉴真不顺吗?贫尼愿带门下子弟,和您一起进攻鉴真妖僧。” 第1745章 大败特亏输 “你们? 橘诸兄往老尼的身后看去,但见两三百名尼姑,各持利刃,在远方排出了整齐的队列。” 老尼道:“您原来不是提醒过,贫僧应该多为门人弟子着想吗?现在正是我等为橘大人效力的机会,焉能错过?” 橘诸兄道:“师太手下的门人弟子都是女子,在战阵之上,恐怕派不上什么大用场吧?” 青衣老尼胸有成竹地道:“话虽如此,但我等不仅擅长技击之术,还全是佛门子弟,完全可以在战场上保护橘大人的安全。万一鉴真使什么邪术来,贫尼也好有所针对。” 这年头扶桑人比唐人要迷信得多。虽然邪术到底是什么样,橘诸兄没见过。但是,他还真信世界上有邪术、怨鬼之内的东西。尤其是在,刚才出现的莫名其妙的天坑的情况下。 橘诸兄点了点头,道:“好,既如此,本官的安危就交给师太了。” “多谢橘大人的信任。” 计议已定,由那青衣老尼带领的两百女尼姑将橘诸兄围在正中,以作护卫。 与此同时,两千扶桑羽林军精锐带着攻城器械向前,强攻明月楼。 羽林军乃是扶桑的精锐,这两千羽林军更是羽林军中的精锐。他们的战力可比士子军强多了。 再加上器具上的优势,没有多长时间,就攻占了明月楼院落的院墙。 吱扭扭! 有人下了院墙,将大门打开。羽林军一拥而入,似乎鉴真僧兵的覆灭就在今朝。 可正在这时,轰隆隆! 又是一阵巨大的响声传来,尘雾蒙蒙,一道巨大的壕沟突然出现,阻止了羽林军的前进。 “擦!我明白了。” 橘诸兄既怒且喜,忍不住爆了一句粗口。 他怒的是,这壕沟一出现,羽林军的攻势受挫。 喜的是,终于将天坑的秘密揭开了。那天坑并非什么佛祖或者鉴真的法力所为,而确实是被 人挖开的。因为,在这壕沟内,还有一根根的木桩在呢!想必仔细查验刚才的天坑,也能找到木桩的痕迹。 鉴真振臂一挥,道:“儿郎们,一道壕沟就能将我们阻挡吗?嘿嘿,那帮贼秃,简直是痴心妄想!大家听本官的命令,一鼓作气,竭尽全力,攻破壕沟。擒杀鉴真妖僧。” 然而,他说的容易,这还真不容易办到。 一方面是那壕沟的阻拦;另一方面,僧兵们骤然从后方运来了无数土坯。 原来,他们挖坑后,把挖出来的土全做成了土坯,隐藏起来。 现在将这土坯运出,很快就在壕沟旁形成了一道道的工事。羽林军攻打起壕沟加土坯工事来,可比单纯的攻打院墙难多了。 其实这是崔耕采用的,李光弼守太原的“故智”。 在历史记载中,李光弼就是靠的这一招,以少敌众,把太原城守得滴水不漏,让史思明无从下口。 橘诸兄虽然不知还有这番弯弯绕,但他也明白,守军的工事如此得力,恐怕靠两千羽林军很难攻下。 无奈之下,他起身回报圣武天皇,要再调三千羽林军协助。 橘诸兄将事情的原委介绍一遍后,道:“陛下,如今微臣已经查清楚了,那巨大的天坑乃是鉴真命人提前挖的,并非什么佛祖所为。您只要再调三千羽林军给微臣,定能将如玉楼一举攻破。” 圣武天皇迟疑道:“你说那天坑是鉴真的人挖的,那朕倒是奇怪了,就算鉴真隐藏了人手,他怎么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挖出如此巨大的坑洞?” 橘诸兄哪知道鉴真一行里面有钱功三这等人才啊。期期艾艾地道:“兴许……兴许……呃……大唐乃是天朝上国,物华天宝,人杰地灵,兴许是有什么挖坑秘术,不为咱们扶桑所知?” 圣武天皇不以为然地道:“朕还是以为,这天坑乃 是佛祖所为的可能性居多。” “那怎么可能?”橘诸兄情急之下,对圣武天皇的语气都有些不客气了,道:“微臣都在那天坑内找着支撑地面的木桩了,难道佛祖做法还需要木桩辅助不成?” 啧~~ 圣武天皇一嘬牙花子,道:“但是,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啊……好吧,既然有木桩在,朕也不和你争执,你可以再调三千羽林军助战。但还是老规矩,不许打羽林军的旗号。” “是。” 反正有援军就好,橘诸兄也不在乎旗号什么的。 很快的,五千羽林军轮番攻打明月楼,一个时辰后,攻破壕沟,占领了明月楼。 僧兵们利用工事且战且退。 反正他们之前挖的壕沟以及留存的土坯甚多,放弃一处工事还有另外一处工事。 每放弃一处,都能给扶桑军以巨大的杀伤。 简短截说,眼瞅着天将傍晚,扶桑军终于攻到了如玉楼前,只要攻破最后一道工事,鉴真等人就退无可退了。 这时候,五千羽林军已经损失了一千多名。这个伤亡比例已经相当不小了,又没有督战队在,要不是胜利在望,他们恐怕早就退出了战斗。 橘诸兄却斗志昂扬,扯着脖子喊道:“全军将士听真:攻破如玉楼,所有人官升一级,擒杀鉴真者,官升五级,赏金万两,擒杀崔海、凌十、杨火、崔方等人也各有赏赐啊!” “愿为橘大人效死,功破如玉楼拿赏赐啊!” “建功立业,就在此时!” ……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橘诸兄的赏格一出,羽林军士气大振,齐声呼喝。 橘诸兄见军心可用,甚为高兴,道:“冲!大家给本官冲……啊!” 最后一个啊字却是一声惨叫。 却原来,橘诸兄身后的老尼陡然出刀,将其一刀枭首。那老尼的动作干净漂亮,橘诸兄似乎毫无所觉,直到头颅飞出 ,才改为一声惨叫。 “啊?这是怎么回事?” “橘大人死了!” “尼姑们反水了!救……救命啊!” …… 就在羽林军一愣神儿的功夫,所有尼姑尽皆反水,向着身旁扶桑的羽林军袭来。 与此同时,从如玉楼内冲出了四百武僧。 如果这帮扶桑羽林军仔细看的话,就会发现这帮僧人自己之前从未见过。原来他们一直在养精蓄锐,这三四天来战斗,从未出手,就等今日这关键一击。 不过,这养精蓄锐也养得太精锐了一点儿吧? 这四百僧人不仅力大无穷,而且身手敏捷之极,仿佛每个人都是以一当十的猛将。 扶桑羽林军剩下的四千精锐,竟然完全阻挡不住他们的进攻。就算考虑到羽林军久战兵疲的因素,这番战绩也太夸张了些。 只用了一刻钟,四千羽林军就完全奔溃,彻底退出了战斗。好在那帮强的不像话的僧人也不恋战,打退了他们之后,就带着众尼姑回到了如玉楼。 紧接着,其余的僧兵从如玉楼涌出,将失地完全收复。 圣武天皇都看傻了,道:“这帮子僧兵怎么如此精锐?朕的羽林军完全抵挡不了。若法进有如此练兵的能力,反正橘诸兄已死,能否想办法招降他呢?” 藤原武智麻吕连连摇头,道:“完全用不着。法进要是有这本事,还用得着东渡扶桑?他早就在大唐出将入相了。” “那左大臣的意思是……” 藤原武智麻吕的嘴里蹦出了五个字儿,道:“刹那千年药。” “啊?刹那千年药?”圣武天皇心思一转,眼前大亮道:“朕明白了,没错,法进用的就是刹那千年药!他早就跟那老尼姑有所勾结,原来那老尼姑曾经说过,这刹那千年药能让男子更加勇武,女子更加美貌。当时咱们都将注意力放在女子更加美貌的身上了,却 忽视了它让男子更加勇武的功能。” 顿了顿,圣武天皇又有些不死心地道:“若咱们能从老尼那里,得到刹那千年药的配方,对付崔耕不就易如反掌了吗?” 藤原武智麻吕微微摇头道:“恐怕不能,很简单的道理,那刹那千年药又不是这老尼发明的。此药若如此管用,想必在大唐早就绽放异彩了,又哪轮得到咱们扶桑?想必此药除了那巨大的后遗症外,还有其他非常不可接受的缺点。比如,必须用到某种特别稀有的要药物,或者某种材料昂贵,用在普通的军士的身上,完全得不偿失。” 圣武天皇想了想,确实是这个道理,道:“那左大臣以为,今日之事改如何了结呢?” 藤原武智麻吕道:“陛下不必忧心,既然鉴真已经杀了内务卿橘大人,那就势必不能容他活命。明日一早,微臣就带人剿了他们。” “可是……可是那帮僧兵的战力……” “嗨,这有什么啊?”藤原武智麻吕不以为然地道:“他们连刹那千年药,这种后遗症巨大的药物都用了,还能有什么底牌?明日调两千羽林军过去,定能将他们剿灭。” “那就全靠左大臣出力了。” “微臣责无旁贷!” 君相商议一番,拟定了后续的计划。似乎明日灭掉鉴真等人,不是什么难事。 可正在这时,随着一阵脚步声响,有人来报:“启禀陛下,贤璟大师求见!” “请!”圣武天皇脱口而出。 今日鉴真等人给他的震撼太大,藤原武智麻吕只能在理智上说服他,现在的圣武天皇,急需佛门高僧的安慰。 功夫不大,贤璟来到了圣武天皇的面前。 刚刚见礼完毕,他就迫不及待地道:“启禀陛下,微臣以为,鉴真之事,必须快快解决。如今平城京的人心浮动,若久而不结,恐怕会酿成大变啊。” 第1746章 惊天一把火 圣武天皇疑惑道:“人心浮动?怎么个人心浮动法儿?” “他们都说,鉴真大师乃是有道的高僧。官兵这几日攻打鉴真大师,却铩羽而归,就是鉴真大师法力无边的明证!若陛下执迷不悟的话,迟早会给我扶桑带来塌天大祸!” “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藤原武智麻吕怒道:“刚开始是士子们围攻如玉楼,朝廷的羽林军根本就没有出手,何来几日都攻打不下一说?” 贤璟苦笑道:“这事儿咱们知道,普通百姓不知道啊!他们只知道,朝廷的大军,把鉴真大师包围了。结果,一连几日鉴真大师都安然无恙。退一步说,就算能对百姓们解释此事。您又怎么解释……橘诸兄大人带领羽林军进攻,却自己战死,羽林军大败亏输呢?” 藤原武智麻吕道:“那是因为,老尼突然反水行刺了橘诸兄……僧兵们吃了刹那千年药……他们之前挖好了壕沟……” “那老尼因何反水?难道他不知投靠鉴真就是死路一条?另外,什么是刹那千年药?还有,那壕沟又是怎么挖的?” “呃……” 话说到这,藤原武智麻吕也觉得,这事儿不是三言两语,就能说清楚的。 他有些气急败坏地道:“罢了!罢了!不解释了!反正明日一早,本官就带人灭了鉴真等人!” 贤璟道:“那是最好。要不然,平城京内人心惶惶,若有心人一挑动的话,后果不看设想。” 藤原武智麻吕不耐烦地打断道:“这我当然 知道,用不着你提醒……诶!” 突然间,他好像想起了点儿什么,道:“不行,我得去看看。” 圣武天皇道:“左大臣要看什么?” “看羽林军啊。百姓们如此人心惶惶,羽林军们今日刚经历了一场大败,又死了橘诸兄,人心惶惶的程度岂不更甚?百姓们不知什么刹那千年药,不知那帮尼姑为何突然反叛,羽林军同样不知道啊!” 圣武天皇已经意识到了此事的严峻性,道:“朕与左大臣一起去,安抚将士。若羽林军出了什么乱子,可就麻烦大了。” 贤璟道:“贫僧也愿意同往。” 当即,三人一起巡视羽林军,温言抚慰众将士。 关于刹那千年药,就用藤原武智麻吕刚才的说法,至于那帮子尼姑为何突然反抗?藤原武智麻吕不明就里,只能解释成,鉴真霪僧和那青衣老尼姑不清不楚的,老尼恋**热,为了情郎,背叛了橘诸兄。 虽然这个解释太过荒唐了一点,但羽林军将士们还是能勉强接受。不过,那刹那千年药太过超出大家的想象了,大部分羽林军士还是将信将疑。 最关键的是,鉴真不光是有这一桩神奇之处啊。 就算那些传闻是假的,他传下的牛痘之术可避天花,却是非常明显的现实。很多人还是认为,那四百僧兵的勇猛表现,与鉴真的法力有关。 但不管怎么说,羽林军人心渐定,今夜发生营啸的可能性大减。圣武天皇等人渐渐放下心来,就准备回去休息。 可 正在这时—— 咚! 咚咚! 咚咚咚! 接二连三,无数声巨响,在羽林军的营地内响起,与之齐至的还有道道巨大的闪光。 羽林军内顿时一片哗然。 圣武天皇惊讶道:“这是怎么回事?那巨大的响声和亮光,到底是从何而来?” 藤原武智麻吕想了一下道:“如果老臣没料错的话,应该是鉴真在整什么幺蛾子。虽然微臣不知那巨大的响声和光亮从何而来,但是想来,那必是一种特殊的物质,由鉴真的人射*入羽林军大营之内。” “射*入?怎么射啊?谁人的弓箭能射如此之远?” 藤原武智麻想了一下,道:“弓箭射不到,兴许是投石机呢?” “要射如此之远,那投石机想必也非常巨大吧?咱们白天为什么没看着呢?” 藤原武智麻吕也无法解释这个问题,只得道:“唐人的技术远超咱们扶桑,就是能造出比较小巧的投石机,也未可知。” 事实上,他还真猜对了。 这个小巧的投石机,就是李光弼制造的。在历史记载中,李光弼守太原,利用这种小巧灵活的投石机,把史思明的队伍打得个晕头转向。 但没见到实物,如此牵强的解释,别说普通扶桑士兵了,连圣武天皇也不信啊。 须臾之间,他就开始往神鬼的方向考虑。 圣武天皇道:“依朕看,还是用法术什么的来解释,更合理一些。” 贤璟安慰道:“应该不是法术。贫僧虽然不知鉴真是如何将那些物事,抛入羽 林军中的,但那物事大概就是火药。” “火药?什么是火药?” “呃……唐朝道士们发明的一种玩意儿。此物虽然可以发出巨大的响声和光亮,但如果有准备的话,杀伤力非常一般,陛下不必忧虑。” 圣武天皇叹了口气,道:“朕倒是可以不忧虑,但是羽林军呢?他们好不容易被朕安抚下来,再被火药袭扰,岂不更加军心浮动?” 藤原武智麻吕也意识到了这个问题,猛地一咬牙一狠心,道:“鉴真如此可恶,看来是不能等到明天了。不如咱们今晚就集结大军,猛攻如玉楼。哼,大军压进之下,我看鉴真再如何装神弄鬼。” 把大家集合起来做事,总比分散开来胡思乱想强得多。 现在情况紧急,圣武天皇也顾不得不应该和鉴真正面冲突了,点点头,道:“好,就依左大臣所言。现在就由你集结羽林军,攻打如玉楼。” “遵旨!” 藤原武智麻吕领命而去,很快就集结好了羽林军。 其实崔耕等人占据的地方不大,两万羽林军不可能全部压上。藤原武智麻吕点了三千军,再次向明月楼发起进攻。 战斗似乎进行得非常顺利,很快的,在付出一定的代价之后,大家再次攻到了最后一道壕沟之前。 可是,正在这时,陡然间,明月楼上冲天火起,烈焰熊熊。 藤原武智麻吕这才长松了一口气,道:“哈哈!鉴真啊鉴真,我看你再装神弄鬼,这回你终于黔驴技穷了吧?在如玉楼自~ 焚而死,真是便宜你了。” “可是……”旁边的贤璟和尚提醒道:“如玉楼上不光有鉴真等人,还有崔芬郡主啊。” “啊?崔芬郡主?” 藤原武智麻吕,之前还真没考虑到这点,闻听此言,顿时心神大乱! “好个鉴真和尚啊,竟然带着崔芬郡主一起死,那……那越王崔耕能饶得了我们扶桑吗?我扶桑岂不难逃灭国之危了?” 其实在正常情况下,藤原武智麻吕即便是这么想的,也不应该把这句话说出来。 然而,他在心神大乱之下,竟然将此言大声说出。 一传十十传百,百传千千传万,羽林军本来就军心不稳,听了这话更加慌乱了。 甚至有人道:“完了完了!咱们逼死鉴真大师,鉴真大师就带着崔芬郡主一起死,最终引来越王崔耕,灭绝扶桑。天理循环报应不爽,这是不是佛祖给咱们的报应啊?” “哪啊?依我看来,这是长屋王的怨灵作祟,要不然陛下怎么会神智昏聩,非要置鉴真大师于死地不可呢?” “有道理啊!你看看,这几天不光是橘诸兄死了,藤原仲麻吕也死了。这些人当初都是逮捕长屋王的急先锋啊!” …… 士卒们议论纷纷,越说越邪乎,藤原武智麻吕赶紧弹压。 他高声喝道:“莫吵了,莫吵了!什么乱七八糟的?还长屋王的怨灵作祟?那可能吗?” “别说,还真有可能!” 突然,贤璟面色剧变,往远方一指,道:“左大臣,您看,那是什么?” 第1747章 燎原平城京 “啊?” 藤原武智麻吕顺着贤璟手指的方向望去,但见远方数处火光燃起! 与此同时,有阵阵声音传来。 “长屋王死得好惨啊!” “他是被圣武天皇和藤原氏害死的,橘诸兄也有份。长屋王怨灵不散,今日要火烧平城京报仇啊!” “识相的都闪开了啦!长屋王的怨灵奈何不得圣武天皇,还奈何不得你们吗?” …… 随着阵阵吆喝,平城京内的火点儿越来越多,渐成星火燎原之事。 “该死!”藤原武智麻吕猛地一跺脚,道:“这定是长屋王余孽,谎称长屋王怨灵作乱!羽林军诸将士,听本官的命令,速速率部前往平城京各坊救火,弹压地面。” “诺!” 羽林军答应一声,四散开来,藤原武智麻吕这才略略放下心来,喃喃道:“哼,在绝对的实力面前,阴谋诡计没什么用。长屋王余孽能有多少人?只要本官将兵马撒出去,他们掀不起什么风浪来……诶!” 话说到这,突然,藤原武智麻吕心中一动,一滴滴冷汗从额头上滚滚而落。 贤璟也意识到不对,道:“藤原大人,现在这黑灯瞎火的,羽林军又军心大乱,您再把他们这么撒出去,还能收拢吗?” “我……” 藤原武智麻吕好悬没扇自己一个大嘴巴,道:“来人,快把羽林军各部召回来。” 然而,兵易散而难聚。 刚才趁着混乱,已经有不少羽林军士趁着黑夜逃跑了。那些没逃跑的见此状况,也士气更加低落。 藤原武智麻吕只得将所有羽林军分做四队,四千人一队,不许分开,开往东西南北四个方向救火。 这样一来,士卒们倒是不会逃亡了,但救火的效力,却大大下降。 两个时辰之后,见事不可为,藤原武智麻吕长叹一声,带着扶桑天皇等人,在羽林军的护卫下,离开了平城京。 就这样,扶桑耗资巨贯,历时近十年修建的美轮美奂的平城京,付之一炬。 若是换成别的王朝,受此一击 ,跟亡国也差不了多少了。 好在扶桑人本来就有迁都的传统,他们迁都平城京才三十年左右。平城京在扶桑百姓心目中的地位,和长安在大唐百姓心目中的地位并不等同。 从平城京逃出来的扶桑贵人与百姓们,返回了旧京藤原京,勉强安顿了下来。 但尽管如此,圣武天皇也深受打击,大病一场。 好不容易请了名医诊治,圣武天皇的身体渐渐康复,精神上却有些异常了。 这一日,圣武天皇命人将藤原武智麻吕请来,道:“左大臣,你以为这场平城京之乱,罪魁祸首是谁?” 藤原武智麻吕道:“当然是鉴真妖僧,要不是他,长屋王余孽怎么敢乘机作乱?就算他们敢作乱,也很快会被羽林军镇压。” 圣武天皇却连连摇头道:“不不不,左大臣你想错了,朕以为这次平城京之乱的罪魁祸首有两个。其一是长屋王的怨灵,当初那场平城京的天花大疫,就是他带来的。幸亏鉴真大师法力高深,传下种牛痘之术,才让我扶桑子民幸免遇难。” 既然圣武天皇都继续称“鉴真大师”了,那第二个罪魁祸首也轮不着鉴真呗。 藤原武智麻吕道:“您以为第二个罪魁祸首是谁?” “就是那死了的橘诸兄。”圣武天皇恨恨地道:“朕已经查清楚了,当初士子们作乱,就是他的人在其中煽风点火,把矛头指向了鉴真大师。” 藤原武智麻吕还真不知道这事儿,道:“此言当真?” “绝对错不了!你信不过朕,还信不过皇后吗?” 所谓皇后,当然就是藤原光明子,她手中掌握着皇室密谍机构,既有能力查出来此事,又绝无陷害橘诸兄的动机。 藤原武智麻吕道:“如此说来,我儿藤原仲麻吕可以看作是,死在橘诸兄的手中。” “嗨,何止是可以看作啊?事实上,就是橘诸兄的人动的手。” “真是该死!”藤原武智麻吕猛地一拍几案,道:“这橘诸兄祸国殃民,真是死有 余辜。” 圣武天皇点了点头,道:“确实,死有余辜。橘诸兄虽然死了,但这事儿不算完。藤原爱卿,朕命你彻底清扫橘诸兄的余党。宁可错杀一千,不可放过一人。” “嗨,微臣遵旨!” 把橘诸兄的势力清除,藤原氏就是真正意义上的权倾朝野了, 藤原武智麻吕赶紧答应。 忽地,他又想起一件事来,道:“陛下,清扫橘诸兄的余党,那太子殿下是否包括在内呢?” “呸!什么太子殿下?”圣武天皇不屑道:“你又不是不知道,那是橘诸兄不知道从哪里找来的野种。干脆,一并处置了吧,对外就声称暴病而亡。对了,还有那个叫风间正树的,他和橘诸兄过从甚密,也一并处置了吧?” “遵旨!” 风间正树是个小人物,他即便绑架了崔芬回国,为扶桑立有大功又怎么样? 牵扯到这种****里,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商量完了橘诸兄余党的事儿,藤原武智麻吕就要告辞离去、可圣武天皇却阻拦道:“左大臣慢走,橘诸兄余党的事儿,只是小事。朕今日找你来,还有一件大事。” “什么事?陛下尽管吩咐。” “你忘了?朕说这次平城京之变,有两个罪魁祸首吗?除了橘诸兄之外,还有长屋王的怨灵。” 藤原武智麻吕是不怎么信怨灵的事儿的,道:“但那怨灵是无形之物,咱们就是想对付它,也没法子啊?1” 圣武天皇道:“怎么没法子?咱们之前不是商量好了,要建一个巨大的佛像吗?有佛祖保佑,我看那长屋王怨灵还敢不敢出来作乱?” 藤原武智麻吕深吸一口气,道:“陛下明鉴,如今平城京被烧毁,我扶桑百废待兴。着实没有财力,兴建如此大规模的工程啊?” 圣武天皇大手一挥,道:“那就加税!为了我扶桑的国泰民安,就是付出再大的代价也是值得的。朕愿与全国百姓齐心协力,建此大佛。” 藤原武智麻吕心说:“什么齐心 协力啊?你这个扶桑天皇不过是动动嘴而已。而全国的百姓们却要卖儿鬻女了,这能一样吗?” 他继续劝谏,道:“即便如此,那也得量力而行。我扶桑土地贫瘠,百姓羸弱,即便加税也加不了多……” “嗯?”圣武天皇面色阴沉,打断道:“左大臣的意思是不赞同朕的主张?说实话,朕不介意换一个左大臣!比如说……铃鹿王怎么样?” 铃鹿王是扶桑皇室成员,地位和橘诸兄类似,只是现在没什么实权,仅仅官居内藏卿而已。若圣武天皇全力支持他,就又是一个橘诸兄了。 “这……” 藤原武智麻吕迎向圣武天皇那略显疯狂的目光,从中读到了坚定、偏执,以及……疯狂。 他明白,圣武天皇既能说出来这句话,就真能做到。顿时,藤原武智麻吕的额头上渗出了一层细密的冷汗。 他心中暗暗琢磨:即便我反对此事,也无法阻止大佛的修建。既然如此,我又何必螳臂当车呢?再说了,当初的橘诸兄虽然与我作对,但他本身的能力还是不错的,做那个右大臣,我也不是不能接受。 但这个铃鹿王?他是出了名的老好人一个,绝无处理国政的能力与手腕。若他做了左大臣,岂不给扶桑带来了更大的灾难? 为了扶桑的前途着想,我绝不能让铃鹿王上位。 好不容易做好了心里建设,藤原武智麻吕起身,跪倒在地,道:“微臣愿意与陛下一起,建我扶桑……啊,不,整个世界上,前所未有的佛像!” “这就对了嘛……”圣武天皇拍了拍藤原武智麻吕的肩膀,道:“你我君臣二人同心协力,定能建此佛像,永佑扶桑!” 永佑扶桑么…… 藤原武智麻吕心中连连苦笑,道:“如此一来,我扶桑再无翻盘的机会了。希望越王崔耕**扶桑之时,能心怀仁念,不绝我扶桑国祚吧。” …… …… 崔耕却没想到,自己再平城京大闹一场,会引发如此连锁反应——整个 平城京都被长屋王的余孽烧毁了。 他更没想到,扶桑受了如此严重的打击之后,还是非常执着的兴建巨大铜佛像。 事实上,当日点燃了如玉楼后,他就带着众人,从这几天早已挖好的地道逃走了。 崔耕只有几天的时间挖地道,指望这地道通往城外是不可能的。但没关系,只要能暂时避开羽林军就成。 莫忘了,他们之前早就挖好了从东大寺内通往城外的密道了。崔耕这几天之所以坚守如玉楼,一方面是争取时间挖地道,另一方面是尽可能的杀伤那些士子,消解扶桑的元气。 至于到了城外之后呢?那就更简单了。一来,法进接收了玄昉的势力,在扶桑根深蒂固;二来,崔耕早就派了船,在扶桑外接应。 他们随便找个港口出海,再登上唐军的大船就行。整个过程无惊无险,波澜不惊。 唐船之上。 崔秀芳高兴地道:“这次东渡的收获可真不小,不仅救回了芬儿,连我师父也找着了,还有那么多的师姐妹,师侄啥的。” 她的师父,当然就是那个青衣老尼,法名慧贤。当初在花信宫内给宫子太后治病,是师徒二人头一次见面。 要不然,那青衣老尼怎么会“为弟子着想”,阵斩橘诸兄,弃暗投明呢? 崔耕道:“还有你的师叔慧良师太。没想到,她被藤原仲麻吕招揽了。因此,藤原仲麻吕才有刹那千年药。藤原仲麻吕一死,她跟咱们一并回转大唐。呃……对了!” 忽然,崔耕从袖兜内一伸手,掏出来一个玉佩,道:“咱们东渡扶桑的收获还有这个!” “这个?” 崔秀芳一见那玉佩就有点吃醋,阴阳怪气儿地道:“这是哪个小娘子,给你的定情之物啊?诶,我也真是奇怪了,这次在扶桑,我大部分时间和你在一块儿,怎么就没注意到,你竟然不声不响地勾搭了一个小娘子呢?依我看啊,我这天下第一高手的称号,得让给二郎你了!起码你是偷~情第一高手哩。” 第1748章 如同附骨疽 崔耕连连摆手,苦笑不得地道:“什么小娘子啊?你莫乱猜!这是一个男人给我的!” 崔秀芳道:“什么?你老了老了,还换口味儿,喜欢男人了?” “当然不是!” 擦,这还解释不清楚了! 崔耕赶紧将此事的前因后果和盘托出,道:“那男人就是法进和尚。当初他投靠我时,曾经将玄昉的医学笔记给了我。后来,我们又在玄昉遗物中发现了这个。” 崔秀芳将信将疑,道:“那你贪图人家的玉佩干啥?此物不该留给法进吗?” 崔耕道:“因为此物有特殊的功用!当初在萨摩港见玄昉时,我就有些奇怪。算算日子,他应该早就到了扶桑啊!后来,我们阅读玄昉的日记才发现,他离开长安后,并没有回转扶桑,而是到了钦州。” “钦州?那不是岭南道的地盘吗?” “正是如此。他到了钦州之后,联络了当地的蛮酋黄乾曜。他和黄乾曜约定,在本王进攻扶桑时,黄乾曜就领着麾下的僚人,抄本王的后路。还有,再次和黄乾曜联络的扶桑人,就以这个玉佩为凭。嘿嘿……到时候,本王派人以这玉佩为凭,定能诱黄乾曜入彀,此乱不战而平。这岂不是大收获一件?” 崔秀芳却质疑,道:“不能吧?难道黄乾曜就愿意为扶桑人火中取栗 ?他图什么啊?” 崔耕道:“钦州黄乾曜的目的,当然不是为扶桑人围魏救赵。他恐怕是想趁我岭南道空虚之际,占领州府,登基坐殿。说白了,就是利令智昏罢了。” 历史上,黄乾曜的确在大唐天宝年间起事,聚众二十余万,占据桂管十八州,自称中越王。想到这个史实,崔耕认为黄乾曜的谋反,没什么值得奇怪的。 崔秀芳还是有些不同意,道:“话不能这么说。黄乾曜就算真想造反,也得算算成功的可能**?你威震天下,连李隆基都退避三舍。在岭南道,更是将三大蛮酋全部收服。他姓黄的连三蛮酋都不算,怎么就有那个胆子,占你的便宜呢?” “这……”崔耕一时间还真被问住了。他仔细一想,对啊!这黄乾曜再狂妄,同属僚人一脉,总不能连岭南三蛮酋的实力都不知道吧?他究竟是哪来的信心? “秀芳莫不相信啊!说不定,那黄乾曜还真有如此实力!” 正在崔耕哑口无言之际,帘栊一挑,慧贤师太走了进来。 崔秀芳撅着嘴,道:“师父你莫帮着他说话啊!您都离开大唐十年之久了,别说什么黄乾曜了,就是连当今大唐宰相是谁都不知道吧?” 慧贤师太却微微摇头,道:“的确,我不知道如今的大唐宰相是谁,不过 ,那黄乾曜的实力为何如此之强,甚至敢和越王叫板,我却是了解的。” 崔耕眼前一亮,“师太您说。莫非……是钦州有什么秘密的大型金银矿?” “钦州当然有金银矿。不过,黄乾曜却找着了比金银矿更能增长实力的东西。” 崔秀芳道“什么东西比金银矿更能增长实力?” 慧贤师太却卖起了关子,道:“我来问你,当初钦州的蛮酋宁氏,是怎么死的啊?” “他们是贪图韦家姐妹的美色,杀死了韦玄贞的妻子和四个儿子。后来,李显登基,韦后重新为皇后。广州都督周仁轨率兵征讨,斩了宁承兄弟,为韦家报了血海深仇。但是,这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儿,跟黄乾曜有什么关系啊?” 慧贤师太笑而不语,看向崔耕道:“越王千岁,你以为呢?” 崔耕沉吟良久,忽地眼前一亮,道:“本王明白了。比金银还重要的东西,还能是什么?只有人!从则天年间开始,发配的岭南道的官员,绝大部分的目的地,就是钦州。如果黄氏有计划的招揽这些人的话……” 顿了顿,他吐出了六个字儿,道:“后果不堪设想!” 崔耕之所以这么说,当然不是危言耸听,而是有根据的。 历史上,能成为朝廷心腹大患的割据势力,无不有大量的汉人高级 知识分子为其效力! 朝廷流放的官员和亲眷,尤其是则天朝流放的那些人,都是汉人顶尖的知识分子。 只要黄乾曜能利用一小部分,就很不得了! 那在历史记载中,黄乾曜是否真那么厉害呢?崔耕原来粗略的回想过,没有。 不就是黄乾曜聚众二十万,攻下了桂管十八州吗?仔细想想,这也没什么嘛,李隆基调了二十万大军过来,七八个月就被他们打败了,黄乾曜也被砍了脑袋。 但是,且慢,认真往下看。 黄乾曜死了十年后,他的余部联合蛮酋梁崇牵、覃问等北上道州,未久回师,长期占据容州、郁林州一带。 又过了十年后,黄乾曜余部在首领潘长安领导下,在西原起义,震动岭南道。 再过二十年,黄乾曜的后人黄少卿起兵,先进攻岭南西部的重镇邕州,相继攻占钦、横、浔、贵4州,控制桂东南地区十余年。 与此同时,又有黄少度、黄昌有二部在邕州附近作战,攻占宾、峦两州。 朝廷曾大举发兵征讨西原叛军,却以官军染瘴十之七八、民力耗竭而遭失败。 又十年,黄少卿再次率军攻占邕州、钦州,占领左江镇,进而占领了广东西部、广西南部十八州,起义再次达到高~潮。 最后,尽管在邕管经略使董昌龄的围剿下, 黄氏战败,其部属逐渐被收编。但仔细算算,自从黄乾曜起兵叛唐开始,将近一百年,他的部下、子弟就如同跗骨之蛆一般,百折不挠,与朝廷做对。 崔耕暗暗琢磨,仔细想来,这黄乾曜部等人韧性可比陈行范等人强多啦。 难道他一直是厚植根基,闷声发大财? 嗯,很有可能。 这次我回了岭南道后,可得利用这块玉佩,将黄乾曜一部一网打尽,不给他死灰复燃的可能。 要不然,我这后半辈子,可就得光跟黄乾曜及其继任者做对啦。黄乾曜的部下,有众多的汉人知识分子为其效力,可不能以普通的蛮酋视之。 当然,崔耕再怎么下定决心,也得一步一步来。这一日,他的座船终于到达了泉州港附近。 越王崔耕带崔芬郡主从扶桑胜利回归,是多么重大的事情? 不仅泉州城的文武官员都到港口迎接,就是泉州城的百姓们,也自发地到了港口,迎接他们的王。 锣鼓喧天,爆竹阵阵,彩旗飘飘,香烟缭绕。 崔耕在百姓们欢呼声中,众官员的迎接下,下了大船。重临故土,他的心情相当不错。 可正在这时,百姓们中忽然有个清冷的声音传来:“哼,什么崔青天?哪个越王千岁啊?依我看啊,这不过是一个独夫民贼而已!人人……得而诛之!” 第1749章 三人成其虎 唰! 话音刚落,百姓们如避瘟疫一般,往旁边闪开,露出了一个身材瘦小的青衣少年的身形。 “呸,我当是什么人啊?原来是个小孩子啊!” “哼,小小年纪不学好,跑到这来大放厥词!” “真不知是哪个读书人蛊惑了他,让他来给越王千岁添堵,真是可怜可叹啊!” “哎!这少年学别人说话也没学会啊。你想想,顶多有那不开眼的人骂越王千岁是乱臣贼子,你见谁骂他是独夫民贼啊?这不纯属扯淡吗?” …… 百姓们议论纷纷。当然了,尽管大家都讨厌这个少年,但因为他年纪不大,大家都没好意思上前动手。 那少年听了这些议论,脸涨得通红,辩驳道:“你们懂什么?的确,那越王对你们泉州百姓是不错,甚至可以说对岭南道的人都还可以,但是岭南道之外呢?他让手下横征暴敛抢劫民财,掳掠妇女,甚至是杀人放火,我骂他一句独夫民贼,你们说我是冤枉他了吗?” “嗯?” 崔耕听了这少年的话,心中一动,招了招手道:“那少年,你过来,有什么话当着本王的面说。若果有实据,本王不但不怪罪你,还要重重赏赐你。” “过来就过来!”那少年气呼呼地分开人群,来到崔耕面前,昂然而立,道:“越王,你自己干的那些坏事儿,自己不清楚吗?” “本王还真不清楚。”崔耕道:“好么,你刚才说的那些话,简直把本王说成了一个十恶不赦之徒。那现在就请你说说,本王在泉州之外的哪里,做下那些恶事儿了?” 那少年道:“就在道州。” 道州? 崔耕暗暗寻思:本王还真到过那里。 当初我和李持盈被梅三发劫持到安南都护府时,曾经路过道州。当时本王还略施小计,免了道州百姓向朝廷敬献矮奴的供奉呢,说起来我对道州百姓有恩啊?怎么又…… 崔耕更加疑惑了,道:“本王在道州,什么时间,什么地点,派了哪些人,做下那些恶事的?” 那少年道:“这事儿从一年前就开始了。你派遣手下不断从桂州出发,到道州境内,做了那些坏事儿。人证物证俱在,你还想狡辩?” 崔耕好悬没气乐了,道:“人证物证?莫非你看见了?” “我虽然没看见,但你有些手下被官府的人抓住了。只是他们畏惧你的权势,不敢拿那些人怎么样而已。” “还有这事儿?”崔耕见那少年说得有鼻子有眼儿的,心中有些相信,他略作思索,继续问道:“那些人的确招供,是受了本王的指使?” 那少年冷笑一声,道:“越王,你莫看我年纪小,就在话里给我下套儿。哼,你高高在上,能给几个小卒下命令吗?是桂州都督何履光受了你的指使,命令他们干的。” 当初崔耕命何履光为先锋官,征讨南诏。此战结束后,论功行赏,何履光授封为桂州大都督,算是岭南道的实权人物之一了。 然而,崔耕和何履光相处的时间并不长。 从历史记载中,崔耕也只知道何履光用兵非常滑溜,不会吃大亏,再就是这人武艺也不错。但是,何履光的人品到底怎么样?会不会利令智昏,做出那少年所控告的事情来,崔耕就不大确定了。 他想了一下道 :“不是本王故意推脱。我可以保证,本王绝对没有命令何履光祸害道州的百姓。至于何履光是不是擅自行事,咱们得调查了再说。” “还用得着调查吗?此事千真万确,天下有谁不知道?” 不等那少年答话,人群中忽然有人说道。紧接着,有两个人分开人群,来到了崔耕面前, 崔耕仔细一看,这两人还都认识。一个是大唐宰相张九龄,另外一个是自己的便宜徒弟杜暹。 当初在长安城,杜暹虽然在公孙幼娘的引荐下,重新拜入自己的门下。 但自己当时着急救崔芬,杜暹一个纯粹的文人去扶桑想必没什么用处,也就没带着他了。于是乎,自己命他自行前往岭南道。 他现在怎么跟张九龄搞到一块去了? 崔耕心中疑惑,却顾不得问杜暹,抱拳拱手道:“张相,您怎么来了?本王刚才颇多失礼之处,万望恕罪啊。” 张九龄微微一摇头,还礼道:“不敢当啊。越王千岁,你搞错两件事。其一,我现在已经不是大唐的当朝宰相了,你高兴的话称呼我张相,不高兴的话,直接叫我的名字九龄就行了。其二就是,你刚才没什么失礼的地方,我和杜暹是秘密而来,没有惊动泉州官府。” 他这番话,虽然也还算得体,但崔耕从他的遣词造句乃至语气中,都听出了浓浓的生冷之意。好像自己欠他几万贯钱似的。 崔耕轻笑一声道:“敢情张相是乞了骸骨。” “不,不是本官主动乞骸骨的,我是被陛下强行撤职的。” “为什么?”崔耕讶然道。 张九龄哼了一声,道:“还不是因为你 越王崔耕。啧啧啧!越王,你说你自己干得都叫什么事啊?你若真的想登基坐殿,直接调你的大军攻伐朝廷,我还算你是个人物。可是你呢?派人在道州搞一些小动作,撩~拨朝廷,非要朝廷先对你动手不可,简直是伪君子一个。” 张九龄这话的意思,跟那少年说的差不多啊。 崔耕看向杜暹,询问道:“张相此言当真?” 杜暹道:“千真万确。张相就是因为此事,和陛下起了冲突。陛下不愿意为道州这点小事儿,和岭南道大动干戈。张相却以为,逐鹿天下,与无辜百姓何干?道州乃朝廷治下,百姓们受此迫害,朝廷理应为他们出头。双方争执不下,李林甫在一边煽风点火,最后陛下直接下旨,革去张相的一切职司,勒令致仕。” “那你又是怎么和张相凑到一起的呢?” “当初张相被陛下勒令去职,十里长亭处,为张相践行的官员寥寥无几。弟子见张相走得凄凉,就上前和张相攀谈了几句。最终我们决定,一起到岭南道来向您问个明白。弟子坚决认为,此乃桂州都督何履光欺上瞒下所为,与恩师您全然无关。” “这样啊……” 有道是三人成虎,杜暹算一个,张九龄算一个,再加上那少年,不就正好三个人了吗? 崔耕现在已经基本相信,桂州都督何履光的确派人袭扰道州了。 他看向那少年道:“这位小哥,多谢你不畏本王的权势,仗义执言。敢问你叫什么名字呢?” “我啊,叫阳城。阳是太阳的阳,城是城市的城。我与叔父游历天下,路过道州。偶然间听说了此事 。这才气不过,偷偷溜来岭南道,要和你越王论个明白。” “阳城?” 崔耕暗暗寻思,在历史记载中,终结了道州之民向朝廷敬献矮人之事的人,就是这个阳城。换言之,自己当初在道州做的那件事儿,就是参考了阳城所为。 现在阳城虽然年纪尚小,还不是道州刺史,却因为别的事为道州百姓们说话了,真是有趣。 想到这里,崔耕道:“难为阳小哥如此仗义,我处在你这个年纪,可不敢为了百姓,直斥国家亲王。这样吧,你与我一起去桂州,找那何履光问个明白,也免了本王和何履光串供之嫌。” 阳城哼了一声,道:“去就去。不过咱们话得说清楚,一就是一,二就是二,若我发现那何履光果真是受了你指使,你休想威逼利诱我,让我改口。” “本王当然不会那么没品。” 顿了顿,崔耕又看向张九龄和杜暹道:“你们二人也随本王一起去吧。” 其实,无论张九龄还是杜暹,都不关心何履光是否受了崔耕的指使,只要崔耕不继续派兵袭扰道州的百姓,他们就心满意足了。 但既然崔耕如此邀请,他们也不好拒绝,只得道:“遵命!” 当即,崔耕也不回泉州了,直接带着几个伴当以及张九龄、杜暹和阳城,往桂州方向而来。 情况紧急,快马加鞭,马不停蹄。 十日后,崔耕等人终于到达桂州城外,何履光带着桂州城内的文武官员,出城十里相迎。 “臣等参见越王千岁千岁千千岁!”众人齐齐跪倒在地。 崔耕却没叫他们起来,面沉似水,道:“何履光,你可知罪吗?” 第1750章 群贼咬几口 “知罪?” 何履光先是微微一愣,随即恍然大悟道:“王上,您指的是,有传言末将派手下袭扰道州的事儿?冤枉啊!若没您的命令,借给末将几个胆子,我也不敢啊?” 阳城道:“哦?这么说,越王下达了命令,你就敢了?” “那是自……” 何履光话刚出口,就意识到不对了。怒道:“你这毛孩子,少往沟里带我!越王千岁根本就不可能下达这样的命令!哼,越王千岁以天下苍生为念,怎么可能让我屠戮勒索无辜百姓呢?” 崔耕道:“如此说来,那些事儿都不是你干的?但人家道州有人证啊。为什么那些人众口一词,不说别人,偏偏都说是受了你的指使呢?” “那我哪知道啊?”何履光着急地大手连撮,道:“越王实在不信微臣的话,可以下一道公文,将那些人调到桂州来,与微臣当面对峙?” 阳城不以为然地道:“好啊,何都督这算盘打得响啊!把你的人都放回来,他们本身已经安全了,还会揭发你这个主官?” 何履光怎么看阳城怎么别扭,怒道:“那你说怎么办?就是官府的犯人,还准许申辩呢。总不能几个盗贼说是本官指使的,你就直接给本官定罪吧?” 阳城白眼一翻,道:“总而言之,把那几个人证放回桂州,全不可行!” 崔耕想了一下,道:“那你看这样行不行?本王带着何都 督一起去道州,当着道州百姓的面,把这个案子审个明白。若果真是何都督所为,本王绝不包庇。” 阳城道:“你真敢去道州?” 崔耕耸了耸肩道:“阳小哥,这你就不懂了吧?那道州刺史比你还担心本王的安危呢。” 这话倒不是吹牛,如今崔耕强而大唐朝廷弱,李隆基绝没那个胆子铤而走险。至于地方官,就更不愿意多事了。 崔耕也不入桂州城,径自带上何履光以及五百骑兵,往道州而来。 如今的道州刺史叫谭念忠,得到消息之后,他赶紧带着全城的文武官员出来迎接。 崔耕一行入了道州城,更是有无数百姓夹道欢迎。 “越王千岁来了,太好了,您可得给我等做主啊!” “我爹丧身贼手,您可不能轻饶那罪魁祸首啊!” “崔青天啊崔青天,您可一定要对得起这青天二字啊!” …… 好么,这哪是夹道欢迎啊,简直是以情势相逼,逼着崔耕要秉公断案。 崔耕看了谭念忠一眼,道:“不错嘛,谭刺史真的有心了,组织百姓相当得力啊?” 谭念忠面色有些尴尬,道:“下官也是迫不得已而为之。道州屡遭强人袭扰,不查个水落石出,我道州就永无宁日啊!还请越王千岁海涵。” 崔耕摆了摆手,道:“无妨,本王刚才也就是随口一说。道州的案子事关本王的名誉,即便没有这件事,我也会查 个水落石出的。” 谭念忠敲砖钉脚,“那不知越王准备什么时候开始审案?” “就在今天!我想借谭刺史的大堂一用,公开审案,不知谭刺史可否答应?” “越王如此体恤百姓,下官佩服,敢不从命?” 说话间,众人已经到了道州刺史府。 略微准备之后,崔耕就开堂审案。 “威——武——” 在衙役的呐喊声中,一名中年男子被带上了大堂。他虽然身着囚服,却养得白白~嫩嫩的,甚至囚服都洗得干干净净。看来他在道州监狱的小日子,过得相当不错。 啪! 崔耕一拍惊堂木,道:“我就是越王崔耕。堂下之人,你姓字名谁?家住哪里?作何营生。” 那人跪倒在地,道:“启禀越王千岁,小的姓谢,家中排行第三,人们都称我为谢三郎。只因五年前殴伤了人命,小的不得已逃往桂州,做起了没本钱的买卖。时间久了,经人介绍,为何履光都督效力。” 崔耕冷笑道:“你所谓的效力,就是打家劫舍,甚至强掳妇女吗?” 谢三郎道:“此乃何履光都督的军令,小的不敢不从。何都督告诉我们,越王久有一统天下之志,可李隆基是个怂货,一直不敢和越王翻脸,越王毕竟和他有君臣名分,也就不好意思和他逐鹿中原了。如今我们袭扰道州,为的就是让李隆基忍无可忍,和越王翻脸,逐鹿天下。” “什么乱七八糟的?”崔耕道:“你口口声声说,何都督对你下达了指示,那本王问你,你果然认得何都督吗?” “小人认识。” “啊?”这个回答可出了崔耕的预料之外,道:“何都督如今就在大堂内,到底谁是何都督,你能可指认出来?” “那有何难?” 说着话,那人伸手一指,道:“这位可不就是何都督吗?” 崔耕在临开堂之前,就准备了当场认人的戏码。现在何履光的穿着和一般衙役全然无异,那贼人却能一眼就认出他来,那岂不是说明二人之前确实认识? 崔耕看向何履光道:“何都督,你可认识这谢三郎?” “不认识。”何履光连连摇头,道:“末将之前和他连见都没见过,又何谈认识呢?” “你不认识人家,人家却认识你,这你又做何解释?” “末将不知,还请越王千岁明察。”何履光道。 他这话虽然有些生硬,但崔耕却丝毫不以为忤。无他,何履光如果真做了亏心事,想要狡辩的话,不至于语气生硬到把自己这个堂堂越王都给得罪了。 崔耕想了一下道:“将这谢三郎待下去,再把韩玉和带上来。” 道州现在共有七名人证,谢三郎是其中之一,韩玉和同样其中之一。 简短截说,韩玉和的答案和谢三郎差不多,并且他也认得何履光,但何履光却表示,自己同样不认识这个韩 玉和。 崔耕又依次将剩下的五名人证叫上来,一一和何履光对质,这些人的回答的也都和之前的两个人差不多。 众口一词,百姓们听完了,顿时议论纷纷。 “既然大家都这么说,看来他们定是受何履光的指使了。” “对啊,一个人诬蔑何履光可以理解,难道这几个人都是诬蔑何履光的吗?他们图什么啊?” “就是不知何履光是受了越王崔耕的指使,还是擅做主张了。” “嗨,别管那么多了。只要越王处置了何履光,咱们道州从此安享太平,我就心满意足了。” …… 总而言之,他们绝大多数人都认为,何履光的罪行已然确定了。 崔耕却不同。 他宦海沉浮这么多年,遭遇突发危险无数,早就不是当初清源县那个没什么心机的少年郎了。 听完了这些贼人的供词之后,他可以断定,何履光是被冤枉的。 道理很简单,何履光对其中一人当面交代也就罢了,又怎么可能对这七个人,都面授机宜? 要知道,这七个人,是偶然间被道州人分多次抓捕的。 按照这个概率的话,何履光得对多少人说过这番话?他整天不干别的啦! 不用问,这些人可能是之前何履光的画像什么的,才能众口一词的诬蔑。 当然了,光是这个推论,恐怕还难以服众。该怎么样,让百姓们心服口服呢? 崔耕眉头一皱,计上心来。 第1751章 又是钦州僚 崔耕道:“来人,给本王将谢三郎,韩玉和等人都带上来。” “诺!” 功夫不大,七个人都被带到了大堂上。 崔耕道:“老实说,你们的供词本王是不信的。另外,本王看过你们这些人的卷宗,你们就算长十个脑袋都不够砍的。这样吧,这次本王就法外施恩,准许你们其中一个人免死,但是那个人必须给本王说实话。” “我等所言句句属实啊!”七个人齐声道。 崔耕冷笑道:“句句属实?恐怕没一个人说实话才是真的。来人,把他们押下去,单独关押。记住,你们七个人只能活一个,若是有人先说了实话,剩下的人就算再说实话,也难免一死。嗯,都下去吧,谁想清楚了,就向狱卒说明要招供,本王再提审他。” “我……我们……” 这七个人面面相觑,还想再说,却被衙役们推推搡搡,带出了大堂。 没用半个时辰,就有衙役来报:“启禀越王千岁,有人要招供。” “谁?” “就是您最初审问的那个谢三郎。” “哼,这才真是敬酒不吃吃罚酒了,把他带上来吧。” 事实上,就在带谢三郎的这段时间里,不断有衙役来报,有人要求招供。 没办法,原来大家抱着必死之心,来诬蔑何履光甚至崔耕。 但这么一被分别关押,再加上崔耕的条件,他们就忍不住胡思乱想了。 我若是如实招供,还可能活命。 但我若是不主动招供呢?谁知道那另外六个王八蛋,会不会有人为了活命,背叛我们呢?如 此一来,我不但活不了,还死的毫无意义。这真是何苦来哉? 罢了,罢了,与其被那六个王八蛋出卖,还不如我自己做出卖别人的王八蛋呢, 谢三郎再次上堂,已经与原来的说法大相径庭。 他跪倒在地,道:“实不相瞒,小的并非何履光都督所派,我们是钦州蛮酋黄乾曜派来的。” “又是这个该死的黄乾曜。”崔耕心中暗骂一声,道:“这可是奇了?黄乾曜派你们来道州杀伤掳掠,为的是什么?他让你们众口一词的诬蔑何都督,为的又是什么?” 谢三郎道:“黄酋长的目的就是挑起岭南道和大唐朝廷之间的纷争,你们若不大打出手,黄酋长焉有独~立建国的可能?” “在本王的地盘上独~立建国,他想得美!”崔耕冷笑道:“你所言当真?” “千真万确,小的不敢撒谎。” “那好,画供吧。” “是。” 谢三郎老老实实的在供词上画了供,然后崔耕又让人传韩玉和。 韩玉和的骨头也不比谢三郎硬多少,把自己的来历如实相告。他 也是黄乾曜派来袭扰道州的。 紧跟着又是其他人。 这下可有意思了,原来大家众口一词,说是何履光指使的,现在却又都说是黄乾曜指使的。百姓们听了一阵哗然。 “怎么回事?怎么先是何履光,后是黄乾曜?到底哪个是真正的凶手啊?” “废话,肯定是黄乾曜呗,他们是没办法了,才把真正的主使之人报出来。我来问你,到底是越王崔耕值得信赖,还是什么 蛮酋黄乾曜呢?我就说嘛,越王千岁如此好的名声,非派人祸害咱们道州干啥?” “说得也是啊,诶,我之前怎么没想到呢?” “你的脑子不好使呗。” “行了行了,你的脑子好使,为什么刚开始还冤枉何履光呢?您瞅瞅人家越王千岁,既不动刑也不疾言厉色,只是随便问了几句,就把真正的幕后黑手揪出来了。” “废话,我能跟越王千岁比吗?” …… 崔耕的名声甚好,百姓们很快就相信了这一切,崔耕乃至何履光彻底洗脱了冤枉。 与此同时,黄乾曜名声不张,道州百姓们也愿意相信是他干的。 若此事崔耕干的,大家除了求人家大发慈悲外,还能干啥?但黄乾曜算什么东西?再有贼人前来,大家和他对战也就是了。 不过,崔耕心中还有个疑问。 岭南道和大唐朝廷接壤的地方多了,为什么黄乾曜不选别处,非要选择,在非常偏僻的道州挑事儿呢? 就算从挑起双方的冲突来讲,道州每年交不了多少赋税,对李隆基来说,根本就算可有可无。若是选择别的州府,说不定就咽不下这口气了。 只是这个问题,那七个贼人地位太低,就完全无法解释了。 崔耕想不明白也就不再想,反正他有那信物玉佩做底牌。到时候,自己把黄乾曜灭了,他就是有什么阴谋诡计也没用了。 当天晚上,崔耕夜宿道州城。 可第二天天还没亮,崔耕就听到外面一阵吵吵嚷嚷之声传来:“让我进去啊!我有紧急军情要面见 越王千岁。” “什么玩意儿?你们道州的军情,关越王什么事?再说了,现在时间还早,越王还没起床,要不你等天亮了再来?” “不行,这桩事情,万分紧急,必须马上报告越王千岁不可。” “到底什么事儿,要不你先跟我说说?” “道州城已经被莫徭蛮包围了!” 莫徭蛮?包围? 崔耕听到这里,再也淡定不能了,赶紧道:“外面可是谭刺史吗?快进来吧。” “是!” 谭念忠应了一声,走入了屋内。 见礼已毕,分宾主入坐。 崔耕道:“请问谭刺史,这莫徭蛮是什么人?他们到底有多强的实力,怎么把道州城都包围了?” 谭念忠道:“情况紧急,下官就长话短说了。莫徭蛮是一支较大的蛮族,所有蛮人加起来,大概有数十万之众。我们道州有句话,叫“无山不有徭”,这里的徭指的就是莫徭人。” 几十万人已经相当不少了,青壮男子怎么也在十万以上。而道州守军不过几千,战力也不强,比普通百姓强不了多少。 就算加上崔耕带来的几百人,也难敌莫徭蛮的大军。 崔耕心中一凛,道:“这莫徭人又为何围攻道州城呢?” 谭念忠苦笑道:“他们不是围攻道州城,是彻彻底底的反了。这其中有很多方面的原因……” 然后他将此事的前因后果简要解释了一遍。 从字面意义上,就可以看出莫徭蛮特点,莫徭,也就是不服徭役的意思。 据莫徭蛮的所言,他们乃盘瓠之后。因盘瓠助帝喾取 犬戎吴将军之头,所以他们得帝喾准许,不向朝廷服徭役。 事实上,他们何止是不服徭役啊,朝廷所有的税收,他们都不缴纳。这些人隐居于崇山峻岭之中,过着自给自足的生活。 李隆基的财政状况捉襟见肘,最后终于注意到了这些莫徭蛮。 他给莫徭蛮分布的诸州,下达了旨意:所有莫徭蛮必须向朝廷缴纳赋税。当然了,莫徭蛮远不及汉人富裕,其赋税标准可以商量,或者为汉人的一半,三成,两成甚至一成,都可以商量。 至于莫徭蛮没有钱财,那也简单。只要他们缴纳地方特产就行了,种类也可因地制宜。 但是不交多少,不管交什么东西,必须交税是肯定的。 这事儿就是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 对于李隆基来说,你莫徭蛮既然是我治下之民,不缴纳赋税怎么行?那不是相当于蔑视朝廷吗? 但对于莫徭蛮来讲,我们在深山之中,自给自足,关你李隆基屁事,凭什么向你缴纳赋税啊? 所以李隆基的这个政策一实行,就遭到了莫徭蛮的强烈反对,甚至产生了数场****。 到了现在,矛盾总爆发,莫徭蛮开始攻略州县,彻底反叛了。 至于莫瑶人叛乱的第二个原因,却是和崔耕有关。 谭念忠道:“那帮子莫瑶人说啦,要攻破道州城,杀您祭旗呢!” “不是……这是为什么啊?”崔耕大惑不解,道:“冤有头债有主,本王又没逼着莫瑶蛮缴纳赋税,甚至之前根本就不认识他们。他们非根我过不去干啥?” 第1752章 脱逃与垫背 谭念忠道:“不知道啊,他们没说。不过下官倒是有个猜测。” “你说吧,” “咱们道州四处都是崇山峻岭,易守难攻。若莫徭蛮全力出动,足以彻底封锁道州内外交通。即便朝廷以及岭南道,调兵遣将,全力攻打,没有两三个月的时间绝想攻进来。在这么长的时间内,道州城绝对凶多吉少啊。” 崔耕点了点头,道:“更何况,岭南道和朝廷调兵都是需要时间的的。所以,若莫徭人全力以赴,没有三个月的时间,道州不可能解围。嗯,你继续说下去。” “到时候,您若有个三长两短的,表面上看,凶手是莫徭蛮。但是岭南道的人能信吗?您毕竟是在大唐朝廷境内遇难,恐怕有些人稍一挑拨,就是岭南道和朝廷之间的大战。” 崔耕有些意外的看了谭念忠一眼,道:“谭刺史的见识不错啊,的确有这种可能。本来么,那莫徭蛮和本王远日无冤近日无仇,为何非杀本王不可呢?恐怕岭南道的人,就会怀疑李隆基是幕后黑手。呃……你还想到别的吗?” “别的,那就是黄乾曜了。下官虽然不知其具体实力如何,但他既然敢想靠着挑拨岭南道和大唐朝廷之间的关系从中渔利,想必也不是一盏省油的灯。现在黄乾曜的事儿,只有咱们知道,岭南道的诸官员乃至世子却不知道。他们得知您被围道州的消息之后,若黄乾曜趁机偷袭,恐怕岭南道危 矣。” 崔耕沉重地点了点头,道:“这正是本王担心之处,很可能这一切就是一个局。黄乾曜的黄峒蛮已经和莫徭蛮联合起来了,他们当初之所以选在道州挑事儿,其目的就是引本王来道州。然后莫徭蛮突然发动,围杀本王。本王一死,可就真的天下大乱了。黄峒蛮也就有了立国的机会。” “这黄乾曜真是可恶!”谭念忠道:“事已至此,那咱们该如何应对呢?道州城小兵弱,恐怕护不得越王您的安危啊!” 崔耕想了一下,道:“你们道州到底能坚持多长时间?两个月行不行?” “不行!绝对不行!”黄乾曜回答得斩钉截铁。 “一个月呢?” “还是不行!” “半个月?” “也办不到。” “那十天呢?只要道州城守住十天,本王就有办法保道州无恙。若是道州城十天都坚守不住,本王也没有回天之术了。” “十天?” 谭念忠一嘬牙花子,最终还是点了点头,道:“莫徭蛮长居于深山之中,连村镇都非常稀少,更别提城池了。他们既缺乏攻城的器械,又没什么攻城经验,想来十天道州城还是能坚持的。” “好!那这十天就拜托谭刺史了。” …… …… 接下来的日子里,莫徭蛮对道州城发动了猛攻。 道州刺史谭念忠带领全城军民,拼死抵抗。一天过去了,两天过去了,到了第三天,谭念忠就有些坚持不下去。 不过 想到与崔耕的十日之约,他又重新振奋精神,带领军民咬牙坚持。 到了第六天头上,咬牙都快坚持不了,崔耕适时派出了援军。 五百保护崔耕来道州的精锐士卒加入了战斗,战局稳定下来,谭念忠总算稍微松了一口气儿。 莫徭蛮的攻势甚急,又过了两天后,道州城的形势再次危机万分。 不过,想到距离十天只有一天多的时间了。谭念忠以及道州军民使出了最后**的劲儿,勉力坚持。 到了第十天头上,谭念忠站在城楼上远远望去,但见莫徭蛮的营寨、旗帜彻地连天,一眼看不到尽头。 至于道州城的援军,不好意思,奇迹并没有出现,一个都没有。 “越王偌大的名望,总不会骗我吧?” 眼看着莫徭蛮的大军在城外整队,准备攻城,谭念忠可是慌了手脚。 他急急忙忙地下了城墙,去见崔耕。结果崔耕没见到,只见到崔耕手下大将李光弼。 谭念忠哀求道:李将军,你行行好,代下官向越王通禀一声吧!我有十万火急之事,要见越王。” “通禀?”李光弼摇了摇头,斩钉截铁地道:“那不可能。” “为……为什么?” 李光弼理直气壮地道:“因为,就在三天前,越王已经从挖好的地道中离开了道州城。他现在到底在哪?我也不知道,又怎么能给你通摒呢?” “啥?地道?三天前?”谭念忠闻听此言,一口老血好悬没喷出 来,道:“既然越王的人三天前就挖好了逃生的地道,为何不及早通知本官?” 李光弼道:“废话,那地道仅容一个人通过,就算通知你,道州又能逃出去多少人?再说了,那地道的出口离这蛮人的营寨不远,越王带着几个人,人少目标小还能逃走。要是人多了,人家蛮人又不傻,还能发现不了?” “可……可是……越王就……就这么走了?” “可不是就这么走了吗?你还想怎么样?” “我~日他崔耕个仙人板板啊。” 谭念忠忍不住破口大骂道:“好你个崔耕啊,我把你当成名震天下义薄云天的崔青天。可你自己看看,你干的都是什么事儿啊?临阵脱逃不说,还用道州数万军民百姓来垫背,你算个什么玩意儿呀?你有何面目自称崔青天?” “诶诶诶!”李光弼摆了摆手,打断道:“谭刺史,嘴下留德。咱们把话说清楚。没错,越王是通过地道逃走的,但是谁告诉你越王拿着道州数万军民百姓当垫背啦?” 谭念忠好悬没气乐了,道:“这事儿不是明摆着的吗?那越王崔耕临阵脱逃,蛮人马上就要攻破道州城,这不是拿我们道州的军民百姓当垫背是什么?” 李光弼连连摇头,道:“不不不,道州城破倒是有可能,但本将军可以保证,那莫徭蛮不敢伤你们一分半毫。” 谭念忠上下打量了下李光弼,冷笑道:“你以为自己是谁?你 凭什么保证啊?” 李光弼轻哼一声,胸有成竹地道:“当然是凭越王崔耕的信誉。” 说着话,他站起身来,拍了拍谭念忠的肩膀,道:“谭刺史,你尽管大开道州城门,让本将军会一会那位莫徭蛮的酋长。把话说开了,恐怕他连道州城都不敢入啊。” “真的假的?” 从理智上讲,谭念忠绝不相信李光弼的话。但从感情上讲,他见李光弼说得如此言之凿凿,又有些将信将疑。 谭念忠暗暗寻思:崔耕总不能选个傻子做大将吧?李光弼到底有什么仗势势呢?难道要像三国时诸葛亮一样,来个空城计? 不能吧? 莫徭蛮可不管那个,你敢开城门,人家肯定敢进攻。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蹬蹬蹬~~ 正在谭念忠胡思乱想之际,忽然间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紧接着一名军士快步跑入,跪倒在地,道:“启禀谭刺史,莫徭蛮再次发动猛攻,兄弟们已经顶不住了,还请您早做决断。” “啥?顶不住了?” 谭念忠一咬牙一跺脚,道:“罢了,现在本刺史已经是回天乏力,就赌这一把。你回去告诉兄弟们,大开城门!越王麾下大将李光弼,要单骑退莫徭。” “单骑退莫徭,哈哈,说得好!” 李光弼长身而起,慨然道:“本将军和你一块儿去。托越王的福,本将军这回可要青史留名了。这还真是鸟随鸾凤飞腾远,人伴贤良品自高啊!” 第1753章 单骑退莫徭 吱扭扭~~ 道州城门开了。 李光弼单人独骑,立于城门之前,他高声道:“吾乃越王崔耕驾前大将李光弼是也!哪个是莫徭蛮的酋长?赶紧上前答话。” “好小子,我家酋长岂是你想见就见的?快来受死。” 说话间,一名莫徭勇士,挥刀向前,向李光弼直袭而来。 李光弼嘴角微翘道:“找死!” 扑棱! 他两膀一较力,手中长枪仿若毒蛇吐信一般,疾往前挑。 “哎呀!”那莫徭勇士眼前一花,哽嗓咽喉被银枪扎了个正着。惨叫一声,跌倒在地。 “啊?好小子,敢杀我雷大哥?!唐将受死!” 随着一声大喝,五名莫徭勇士各持兵刃向李光弼涌来。 好个李光弼,不慌不忙,抽弓搭箭。“嗖嗖嗖!”,他连发三箭,三名莫徭勇士当时倒地。 这三人虽未战死,却也受了重伤,无法继续战斗,剩下两人见状想跑。 李光弼飞马向前,一枪点中一人的后背。那人踉跄几步,背后鲜血狂奔而出,倒伏于地。 另外一人已经跑开数步,李光弼也不催马,径自从兜囊内抽出一根搨索。 这可是他外祖李楷固的绝活,例无虚发! 李光弼用力向前一掷,已经将那人紧紧缚住。然后再用力往后一拉,已经将其生擒活拿。 说时迟那时快,只在顷刻间,李光弼就杀二人,伤三人,生擒一人。 如此战绩当真可畏可怖! 在后面观战 的道州刺史谭念忠忍不住叹道:“传言太宗年间,大将薛仁贵三箭定天山。吾观今日李光弼之勇,恐怕不在昔日的薛仁贵之下。” 谭念忠也算见多识广之人,他都如此感叹,就更别提直面李光弼的那些莫徭蛮人了。 顿时,最前面的莫徭勇士战战兢兢,俱不敢前。 李光弼哈哈笑道:“刚才尔等不知本将军的本事,不愿意和本将军和谈。现在你们已经明白了本将军的厉害,不知可以代我通禀贵酋长了吗?” “好,你等着啊!” 实力就是通用的身份。李光弼已经展现了足够的实力,就值得莫徭人以礼相待。 有莫徭蛮人答应一声,飞速往后跑去。 功夫不大,在众莫徭蛮人勇士的护卫下,莫徭蛮酋长来到了现场。 这是一个六十来岁的老者,身材还算壮硕,但岁月已经毫不留情的在他的脸庞上刻下了道道痕迹。唯有一双眼睛旧明亮,似乎充满了睿智。 他轻咳一声道:“我就是莫徭蛮的酋长盘云山,对面的唐将,你是李光弼?” “不错,正是!” “李将军啊,你的勇武本酋长已经听说过了。不过,你就算浑身是铁,又能捻几颗钉?莫看你在须臾之间,就打败了我莫徭六名勇士,本酋长麾下的勇士,何止十万?若是冲突起来,最终失败的必定是你。如果你不想死的话……” “哈哈哈!”李光弼大笑,打断道:“盘酋长, 你是想劝降李某人吗?没必要,事情还没到那个地步。” “哦,难道李将军难道想负隅顽抗?” “那倒也不是。”李光弼道:“这么说吧,咱们谁投降谁还不一定呢。” “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就是想告诉盘酋长一个最新消息:越王崔耕已经在三天前,从道州城内的密道中逃往城外。所以,现在你即便攻下了道州,也仅仅是拿下道州而已。到底取不取道州,悉听尊便!” “啊?崔耕跑了?他……他怎么可能跑了?”盘云山满脸的难以置信之色,道:“越王临阵脱逃,就不怕天下人耻笑吗?这……这?太不仗义了吧?” 李光弼针锋相对道:“你们莫徭蛮杀不死越王,就真敢造反吗?这胆子也太大了吧?” “我……我……我……” 盘云山嗫喏几声,额头上渗出了一层细密的冷汗。 他长叹一声,道:“我还真不敢。” “妙啊!越王算无遗策,真乃诸葛武候再世也!” 听了盘云山的话,如同一道闪电在脑海中划过,谭念忠豁然开朗。 他已经明白过来了,自己所珍视的道州城以及道州城内的数万百姓,在真正大人物眼中,根本什么都不算。 越王崔耕在此,莫徭蛮就非得把道州城拿下不可;但若没有崔耕,道州城到底在谁的手里,实在是无关紧要的一件事儿。 越王崔耕这么一走,道州就转危为安。 最关 键的是,莫徭蛮之所以敢麻着胆子做这件事,不就是因为有把握杀死崔耕吗?现在崔耕走了,贼子们休想挑起岭南道和大唐朝廷的战争,莫徭蛮以及黄峒蛮也就失去了浑水摸鱼的机会。 既然如此,莫徭蛮敢攻下道州城吗?那样的话,他们不仅得罪了大唐朝廷,还得罪了越王崔耕。 同时得罪天下最强大的两股势力,找死也不是这么个找法。 想到这里,谭念忠道:“盘酋长,你既然已经知道,越王早已逃出升天,还不退却更待何时?” “我……” 盘云山心思电转,还是有些不甘心,道:“但我要事先确认,是否真如你们所言?” 李光弼道:“没问题。那条通往城外的密道,你们可以尽情参观。不过我要提醒你,越王崔耕三天前就出发了。你们若想抓捕越王,势必难于登天。” 盘云山道:“即便如此,我等已将道州附近所有道路,全部封锁了。越王要从崇山峻岭中逃回岭南道,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儿吧?说九死一生可能是夸张了点,一半一半就差不多了。” 李光弼虽然不大赞同这个一半一半的看法,但也明白崔耕一行,要想顺利回岭南道,真是千难万险。 他说道:“随你怎么想。不过,越王临走之前,托本将军给你带句话:在确定越王的生死之前,最好不要向黄乾曜通报越王已经逃出道州的消息。与此同时,继续维 持对道州的封锁。若越王走不出深山,你尽管和黄乾曜一起胡闹;若越王走出去了深山,就记你莫徭蛮大功一件。” 盘云山沉吟半晌,道:“看来越王是想让我莫徭蛮出卖黄峒蛮呢。” 李光弼眉毛一挑,道:“怎么?你不想答应?” “那哪能呢?”盘云山长叹一声,道:“常言道: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莫徭蛮和黄峒蛮充其量是互相利用而已,连个夫妻都算不上,出卖他们有什么难的?在这,我还要多谢越王千岁,给我们莫徭蛮这个立功的机会。” “那盘酋长要不要进城再看看那密道呢?” “不必了。老朽静待越王的佳音。” 言毕,他猛地一摆手,道:“全军听老夫的命令,后退二十里扎营。” “是!” 莫徭蛮的勇士们答应一声,如同潮水一般往后退去。 呼~~ 谭念忠长松了一口气,道:“道州城的危机,总算解除了。李将军今日单骑退莫徭的故事,定当流传千古,真是羡煞旁人啊!” 李光弼谦虚道:“这都是越王遗策,本将军只是执行而已,也算不得什么了不起的功劳。” “越王千岁……”谭念忠道:“崇山峻岭中道路难辨,野兽甚多,还有种种意外,他能顺利的回到岭南道吗?” 李光弼道:“越王吉人自有天相。希望他能逢凶化吉,遇难成祥吧。真不知……他老人家现在究竟在哪呢?” 第1754章 误入金铃峒 李光弼等人绝对没有高估崔耕走出深山的难度,道理很简单,封锁道州的不是官兵,而是无山不有瑶的莫徭蛮。 基本上,只要有人类活动踪迹的地方,就有莫徭蛮的存在,崔耕要想避开他们,得走什么道路? 不是人迹罕至之地,而是人际不至之地! 其地形险恶,环境恶劣之处简直超出常人的想象之外。 这次随崔耕一起出发的有四个人:杨玄琰、凌十三、崔秀芳以及法进和尚。 按说钱功三的挖地之能也很有用,这次也应带着他。但此行危险重重,大家恐怕没有多余的精力关照钱功三,还是把他留在了道州城。 简短截说,崔耕等一行五人,在崇山峻岭中连行十余日。 不出意外的,大家完全迷路了。身上的衣衫更是被树枝划得一条一条的,不得不穿上了未经鞣制的兽皮,看起来如同野人一般。 这一日,大家正在前行,忽然听到一阵呼救声传来,“救命!救命啊!” 太好了! 崔耕等人听了不怒反喜。 无他,这少女的语言是汉人的,她呼救之时肯定用的是自己的母语。 那岂不是说,汉人的村落已经离自己不远了? 只要找着汉人的村落,由他们引路,自己等人就可以走出深山,回到岭南道。 “小娘子莫慌,我等来救你。”凌十三一声大喝,往远方的密林中跑去,崔耕等人紧紧跟上。 举目望去,但见密林中有一条羊肠小路,小路上有几名仆妇尸横倒地。 另外有几名僚人各持利刃,将一名汉服少女团团围拢。 那少女年约十六七岁,清秀可人。耳朵上戴了一对小巧的金铃铛, 颤动之间,发出阵阵清脆的铃声,越发显得楚楚可怜。 “贼子敢尔!” 凌十三这些日子可郁闷坏了,好不容易找着发泄的机会,焉能错过? 他大吼一声,手持钢刀,向着那几个僚人冲了过去。 杨玄琰也紧随其后道:“杀!” “哎哟呵!这是哪冒出来的几个野人,要多管闲事啊?做掉他们!” 那几个僚人略为交换了一下意见,就和杨玄琰、凌十三战在一处。 这几个人欺负欺负老弱妇孺还行,又怎么可能是杨玄琰等人的对手? 没过几个照面,就被杨玄琰当场砍死一人。 “哎呀,这野人厉害!快……快跑啊!” 剩下几个人顿时被吓破了胆儿,四散奔逃。 凌十三还想追,却被杨玄琰抓住了,道:“这里山高林密的,你这傻小子追出去了,还能自己回得来吗?再者,你知道人家到底有多少人?偷偷摆个陷阱暗算你怎么办?” 凌十三明白杨玄琰说的话有道理,哼了一声道:“便宜他们了。” 那少女走上前来,对着杨玄琰和凌十三深深一服,道:“多谢两位壮士相救,不知你们……” 杨玄琰道:“小娘子莫怕,我等也是汉人呢,只因在深山里迷路了,才落到了这般田地。其实……我原本长得挺帅的。” 那少女被他最后一句话,逗得噗嗤一乐,道:“你现在也挺帅哩,只是衣服差了些。呃……既如此,就请几位壮士到我家坐坐吧。救命之恩不敢言谢,妾身只是略备水酒略尽地主之谊。” “那这些尸体呢?” “妾身回去报知家里,家里会派人来处理的。” 哎哟呵,听这小娘 子的语气,他们家还是家大业大,颇有势力的啊! 崔耕等人听了还真有点儿消兴奋。 无他,这些日子他们吃不好,喝不好,睡不好,如果能找个大户人家,好好休整两天,那简直是太美了。 杨玄琰道:“那我等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几位壮士随小女子来。” …… 崔耕等人随着那小娘子顺着羊肠小道往前走。这一走可真不近,一直走出了十余里地去。 杨玄琰道:“小娘子,你一个弱女子,怎么带着几个仆妇走那么远啊?” 那少女道:“今日是我娘一周年的忌日,我带着几个人,来给娘亲上坟,没想到竟然被贼子所趁,显些遭了毒手。幸得几位壮士搭救,才幸免遇难。” “这样啊……那还有多久才能道你家?” “不远了,绕过这片芭蕉林便是。” “那敢情好。” 说着话,众人已经绕过了芭蕉林,眼前豁然开朗,一座山寨出现在大家的面前。 “彤儿娘子回来了!” “诶,她后面那几个人是干什么的?原来跟彤儿娘子出去的人呢?” “莫不是彤儿娘子被这几个野人劫持了吧?” …… 这营寨之人还真颇有警惕性,顿时,几十名壮汉冲了出来,将崔耕等人团团围住。 “我……我~日……” 崔耕等人当即吓得面无人色。 不仅仅是这些僚人对他们的态度相当不好,更关键的是,这些人说的是僚语,而且看他们的服饰也是僚人装扮。 真尼玛的坑爹啊! 这少女说的是汉语,穿的是汉衣,大家就误认为她是汉人了、谁能想到她是僚人呢? 虽然这些人不是莫徭蛮,但 是僚人也在酝酿着叛乱啊,谁知道他们是什么情况? 还有,这次黄乾曜为起事做的准备相当充分,连何履光的画像都有。 既然如此,这帮僚人能看见比何履光地位更高的崔耕、杨玄琰等人的画像,也不是不可能啊? 万一被人认出来,岂不是后果不堪设想? 这可怎么办? 崔耕心思电转,猛地把法进往前一推,用扶桑语道:“现在我们不是汉人了,是从扶桑来和僚人联络的特使。而法进大师你,就是我等的首领。当然了,这等身份不到关键时刻,不必说全,现在只说我们是扶桑人便是。” 这样一来,崔耕他们冒充扶桑人,不容易被人联想到越王,而且把生面孔的法进推到前台,崔耕作为从人,不容易引人注意。 法进会意用扶桑语回道:“贫僧明白了。” 那帮子僚人可听不懂扶桑,道:“你们这帮野人到底是什么人?说得什么鬼话?” 法进双手合十,道:“阿弥陀佛。实不相瞒,贫僧等人乃是扶桑人。只是刚才怕小娘子害怕,才自称汉人。哦,对了……”他又看向那小娘子道:“你不是汉人吗?怎么又变成僚人了?” 那少女回到:“我叫赵彤儿,爹爹是僚人,娘亲是汉人。所以我喜欢说汉语,穿汉衣,刚才我也没说自己是汉人啊?是你们自己误会罢了。对了,彤儿真是失礼,我还没请教几位壮士贵姓高名呢?” 法进道:“贫僧法号玄进,这是我的四个随从,他们分别叫山谷大郎,山谷二郎,山谷三郎和山谷芳子。” 山谷大郎当然就是崔耕,他的年纪最大。山谷二郎是杨玄琰 ,山谷三郎则是凌十三,山谷芳子就是崔秀芳了。 法进不愿意继续和僚人们纠缠,通报过名姓后,就准备脚底下抹油。 他说道:“好吧,不管小娘子是僚人还是汉人,你现在安全了,咱们就此别过吧?” 赵彤儿阻拦道:“那怎么成?你们刚才不是说迷路了吗?若无我的人带路,你们依旧走不出去。再说了,我还没好好谢谢你们的救命之恩呢。” 然后,她简单的将刚才事情的经过对众人说了一遍。 那帮僚人的态度顿时一变,非常热情的邀请法进等人入营寨内休息。 法进等人也不敢表现得太过异常,和众人一起进了营寨。 整个营寨不大,男女老少加起来大概是一千人左右。 这时候崔耕等人才知道,这个僚人部落叫金铃峒。金铃峒占了一个容易开采的金矿,无论男女老幼,都喜欢用金子做成小铃铛带在耳朵上,因而得名。 因为有金矿之利,金铃峒比较富裕,并不崇尚好勇斗狠,而且他们和汉人交往较多,算是僚人中比较开放的部族了。 金铃峒的酋长叫赵竞海,赵彤儿是他的女儿,也就是金铃峒的小公主。 得知女儿刚才遇到了危险,幸亏崔耕等人相救,女儿才幸免遇难。赵竞海非常热情地摆下酒宴,款待崔耕等人。 法进轻咳一声道:“刚才我等看到几个僚人,对彤儿小娘子痛下杀手,不知贵峒究竟得罪了什么人啊?” “嗨,什么人都没得罪。如果硬要说的话,就是得罪了汉人。” “纳尼?”崔耕忍不住插话道:“怎么对彤儿小娘子不利的是僚人,而您愤怒的对象就是汉人呢?” 第1755章 黄峒来闹事 赵竞海有些无奈地道:“诸位有所不知啊,那几个僚人之所以对小女下手,不是因为和小女有什么深仇大恨,而是想把她掳走换钱。” “还有这事儿?”崔耕奇怪地道:“赵峒主为什么如此确定,那帮贼子的目的呢?” 赵竞海道:“这种事多了去了。汉人狡猾,开了一个僚市,专门贩卖各种僚人奴隶。有些僚人利欲熏心,竟然大肆掳掠僚人为奴,卖给汉人。你说出了这事,我最应该怪的难道不是汉人吗?” 僚市? 崔耕暗暗奇怪,如今岭南道是自己的治下,如果出现大规模的人口贸易,自己岂能不知道?就算是专门买卖僚人也不成啊,这也太缺德了。 周兴到底是干什么吃的? 他不动声色地继续问道:“那僚市究竟在哪?大概多大的规模?” “那僚市就在钦州。我听说每年交易的僚人奴隶,都在三千人以上,尤其是美貌的女奴,价格更高。” 钦州?不是黄乾曜的老巢吗? 崔耕听了这个消息,更加觉得这僚市有问题,道:“您怎么就确定这僚市是汉人开的?而不是僚人开的呢?” “大家都这么说的,说这僚市的主人是钦州刺史冯勇福,那还能做得了假?” 崔耕却并不觉得冯勇福有那么大的胆子,他转移话题道:“在下听说,钦州的僚人,准备要做一件大事啊。不知赵峒主听说过没有?” “我当然听说过。黄峒的 黄乾曜想要趁着越王崔耕被困道州的机会,率领百峒起事,建立我们撩人自己的王国。” “那赵峒主的意思是?” “我们金铃峒不想掺和那事。”赵竞海道:“越王崔耕那是好惹的吗?他现在被困道州,但原来还传过他的几次死信呢,结果呢?哪次人家不是因祸得福,地盘越来越广?我们僚人和越王作对,哪有胜算啊?安安稳稳的过小日子不好吗?就算不愿意过安稳日子,去美洲闯荡也行啊,非跟越王兵戎相见干啥?” 崔耕又道:“据说这黄峒的实力颇强,足以和岭南道作对?赵峒主您怎么看?” 赵竞海道:“你听他们吹牛!黄乾曜要真是那么厉害,怎么钦州黄氏一直名声不张呢?” 崔耕听到这里,好悬没乐出声来。 钦州黄氏收拢了许多汉族文人,苦练内功,实力颇强。他们又深谐韬光养晦之道。以至于自己当初也看走眼了,任由黄氏做大,成了心腹之患。 然而,他们的韬光养晦,有一利就有一弊。 现在黄氏号召百峒起事,号召力就着实差了些, 尤其是像金铃峒这样,小日子过得还可以的,就更不愿意参与其中了。 崔耕想了下道:“赵峒主,有道是交浅不言深,有些话在下不应当说。但是,我等和彤儿小娘子毕竟有缘,还是如鲠在喉,不吐不快。” 赵竞海道:“山谷壮士,你到底想说什么?” 崔耕道:“ 赵峒主请想,如果今日彤儿小娘子,真被掳走了,而且据说被卖入了僚市之中,您能不参加黄峒主举行的百峒会盟吗?” “当然不能。诶,你的意思是……” “怎么这帮子贼人,早不掳彤儿小娘子,晚不掳彤儿小娘子,偏偏在金铃峒并不想去参加会盟的关键时刻,就出了这大的事呢?” 赵竞海眉头紧皱,道:“你是想说,今日的贼子,都是被黄乾曜派来的。他们掳掠小女是假,逼我金铃峒参加会盟是真。嗯?难道你是想挑拨我金铃峒和黄峒之间的关系吗?” 说到最后一句,他忽地一拍几案,声色俱厉。 崔耕耸了耸肩,双手摊开,不慌不忙地道:“哪里?赵峒主误会了,我的意思是,黄乾曜峒主既有此意,就不仅仅是这一招,您可得早作准备,若实在不行,暂时与其虚与委蛇也是可以的。要不然您可就要吃眼前亏啊。” 这番话说得在情在理。赵竞海也是知道好的,深深一躬道:“多谢提醒,老夫心里有数。” …… 酒足饭饱之后,赵竞海又派人带崔耕等人沐浴更衣。 崔耕他们原来的衣服是穿不得了,赵竞海给他们送来了僚人的衣裳。 法进换上了,崔耕等人却不肯换。 崔耕表示,自己等人在扶桑的职业其实是忍者。专门隐在暗中,保护主人的安全,或者为主人进行偷窃,暗杀,探听情报等事务。所以,自己等人用 黑布裹身,包住头脸,仅露出眼睛在外。 只是在密林之中,大家的黑色衣服早就被划烂了,才不得不穿上兽皮衣。现在情况允许,万不可胡乱穿着,失了礼数。 所以,请赵峒主给他们各准备一身黑色的可以包住头脸的衣服。 还有这事儿? 僚人和扶桑人之间隔得多远啊,赵竞海也不知道扶桑的忍者到底是不是这样,不过客人已经提出来了,自己就照办吧。 临时裁剪成得体的衣裳可就来不及了,他干脆命人赵了几块黑布,略微裁剪了一下,交给崔耕等人。 反正崔耕等人的目的是包住头脸,以免被僚人中的有心人认出来,也不介意。 穿上这身衣服后,崔耕等人放下心来。 眼瞅着天将傍晚,大家吃过晚饭之后,早早上床休息。准备第二天一早,就在僚人向导的带领下,离开金铃峒,想办法回岭南道。 然而第二天,崔耕等人刚刚吃过早饭,还没动身呢,就见金铃峒主赵竞海急匆匆地走来。 他说道:“玄进大师,山谷壮士,大家慢走。在下有一事相求。” “什么事?” “真被山谷大郎壮士说着了,那黄峒之人来我们金铃峒找麻烦了。我们金铃峒人少峒弱,小老儿六神无主,还请大家跟我一起去见见黄峒的使者啊!” 金铃峒虽名为峒,其实就跟一个村子差不多。黄峒虽然也名峒,其实力却相当于一个小国了。 如今黄 峒的使者来者不善,也难怪赵竞海六神无主。 “哦?是吗?” 崔耕把头面遮住,胆子大增,看向法进道:“玄进大师,要不咱们跟赵峒主走这一遭?” 法进怎么可能违逆崔耕的意思啊,当即点头道:“如此也好。” 在赵竞海的引领下,崔耕等人出了金铃峒,迎接黄峒使者。举目望去,但见一名身形高大,背弓跨刀的僚人壮汉领头,两百来名精壮汉子,排成整齐的队列,手握刀柄,在他背后昂然而立。 金陵峒的青壮男子,满打满算也就两百人左右。 这些人良莠不齐不说,还未经训练。 黄峒使者摆出如此阵势,这哪里是为和平而来的使者啊,分明是要来绑票的强盗! 赵竞海的话都有些不利索了,抱拳拱手,道:“小老儿赵……赵竞海,恭迎黄峒使者!” 法进也双手合十,道:“阿弥陀佛,诸位施主,贫僧这厢有礼了。” “是他!就是他!” 黄峒使者背后的人中,陡然传来一声大喝。 啊? 崔耕循声望去,却见那说话之人,正是当日欲对赵彤儿不利,又四散奔逃的那几名贼子之一。 此时他满面狰狞之色,用手点指着法进。 崔耕暗暗琢磨,自己四个人已经用黑布包住了头脸,只有法进还维持着本来面目。 很显然,那人已经认出来,法进就是那日杀了他的同伙的人了。 血债难偿,看来今日之事,有点小麻烦呢。 第1756章 特使好霸道 法进和尚见此状况,却是面色丝毫不变,心中波澜不惊。 他不是一般的和尚。 在历史记载中,法进是鉴真的得力助手。鉴真东渡扶桑时、双目已然失明。法进是他的拐杖,是他的眼睛,是他的手,帮他建立了偌大的功业。 鉴真是制定并执行戒律的大僧都。法进要是手腕不高超,心机不深沉,能帮助鉴真做出此等功业? 在崔耕影响过的历史中,法进更是不简单。 他统领玄昉势力,处理过的阴暗龌龊之事儿多了去了。遇到现在这等事情,对他来说简直是小儿科。 当即,法进冷笑一声,道:“不错,正是贫僧!你不就是那日在密林内,欲对赵彤儿小娘子不利之人么?事到如今,你还不悔改,更待何时?” “你……” 那贼子被他问了个哑口无言,看向黄峒使者,道:“雷大哥,你倒是说句话啊!” 黄峒使者给了他一个安心的眼神,道:“贤弟还请稍安勿躁。” 然后又看向赵竞海,肃然道:“我就是黄峒主派来的使者,楚无病。赵峒主,这名僧人是何人?” “他是玄进和尚,乃是……” “不必再说了。”楚无病猛地一摆手,道:“就在昨日,我的手下,在密林之内,无故被玄进和尚所杀。你就说……这事儿如何了局吧?” 赵竞海好悬没气死过去,道:“什么无故被杀?分明是有贼人,欲对小女不利。玄进大师才仗义出手。他们怎么就成无故被杀了?” 楚无病故作惊讶之色,道:“哦?是吗?若真有人对令爱不利,那可是了不得的大罪!我黄峒必须查明情况,严惩罪人,以儆效尤。所以……赵峒 主你有什么证据?” “玄进大师和他的四个随从都可以作证。” “哼,他们是当事者,肯定向着自己说,不足为凭。” “还有小女……” “令爱年纪太小,被妖僧蛊惑了,胡言乱语的可能**是有的。” “你……” “我怎么了?不知赵峒主还有别的证据吗?” 有证据也没用啊!赵竞海说一样,楚无病就否一样,那不跟没说一样吗? 他深吸一口气,道:“没有了,” 楚无病道:“那就是没有证据喽?呃……霍亮,你对赵峒主的指控怎么说?” 霍亮就是主动找鉴真麻烦的那个贼子。 他高声道:“赵峒主简直是无中生有,一派胡言!当日分明是那玄进和尚,见财起义杀人越货!还请楚大哥为我等做主啊!” “那为何赵小娘子却说,你们欲对她不利呢?” “哼,她和玄进是一伙的,当然帮着他说话!” “原来如此。” 说着话,楚无病看向赵竞海道:“赵峒主,现在真相已然大白,不知你还有何说?” “我……” 人在矮檐下怎敢不低头? 这楚无病摆明了就是以势压人,不讲理啊,赵竞海能怎么办? 他深吸一口气,道:“楚使者说什么就是什么了,您划下个道儿来,我们金铃峒接着。” 楚无病满意地点了点头,道:“很好,这才够聪明嘛。我来问你,三日后,去钦州会盟的事儿……” “我金铃峒必定参加。” “不知你们金铃峒愿出多少兵马助战!” “二……三……五……五十人吧! 见楚无病面色不虞,赵竞海不断加码,最后加到了五十人。 金铃峒总共才两百来青壮,出五 十人已经相当不少了。要知道,这可是派这些青壮和越王崔耕的大军玩儿命,稍微有个闪失,金铃峒就得全峒戴孝了。 然而,楚无病还是不满意,沉声道:“五十人太少,最少也得一百人!” “啥?一……一百人?若他们战死,金铃峒……” 楚无病狞笑道:“若你不肯出这一百人,就没有金铃峒了!你以为,诽谤黄峒子弟,甚至杀了我们的人……我们黄峒能善罢甘休吗?到底是出一百青壮,还是灭峒,你自己选吧!” “我……我……”赵竞海屈辱的低下头去,道:“好,一百人,就一百人,我金铃峒愿出一百人助战!” “这还差不多。接下来,咱们商量商量,你们应该缴纳的贡赋。” …… 简短解说,楚无病步步紧逼,看那架势,不把金铃峒榨干不肯罢休。 崔耕刚开始还感觉有些奇怪。 黄乾曜要联络各峒起事,不是应该礼贤下士,对各峒进行拉拢吗?怎么行事如此霸道? 这样的话,各峒岂能心服口服?他的盟主之位做的稳吗? 不过,他转念一想,又明白过来了。 别看黄乾曜准备联络一百余峒起事,但这些人加起来的力量,才和黄峒差相仿佛。 所以,论实力的话,黄峒对比各峒占着绝对优势。于此同时,黄峒的名望又配不上自己的实力,难以让其他各峒心服。 既然如此,尽力拉拢各峒,就很难出现满意的结果。 黄峒最快整合力量的方式,就是拉拢一部分,打压一部分。 越是靠近自己的人,就越是拉拢。越是疏远自己的人,就越进行打压。这样一来,疏远自己的人被榨干了实力。靠近 自己的人,向自己贡献实力。 一个巴掌,一个甜枣,发挥自己实力的优势,将一百余峒拧成一股绳。 当然了,这样做的弊端也很多。黄氏的一切,都是以自己的实力为根基。若他们的实力稍微一受挫,内部就很容易出现问题。 “好了,基本上条件都差不多了,现在咱们谈谈最后一项。” 就在崔耕胡思乱想之际,楚无病的声音陡然变高,将他拉回了现实。 此时赵竞海满面苦涩,哀求道:“楚特使,你就行行好吧。我金铃峒,实在是什么东西都拿不出来了啊!” “那可未必!”楚无病眉毛一挑,道:“起码,你还有个好女儿嘛。如果你的女儿,嫁给我黄峒之人,黄峒主就对你们金铃峒彻底放心了。” “嫁给黄峒之人?也不是不行,但是得慢慢相看……” “什么相看啊!如今我僚人起事在即,哪有那个时间?告诉你,黄峒主已经把婚事都定好。!” 赵竞海眼前一黑好悬没晕过去,道:“但不知……但不知……黄峒主给小女定的夫婿是……” “就是我!就是我啊!哈哈!” 刚才指证法进的那个霍亮,也就是昨日密林之中的匪徒,高兴地道:“岳父大人,请受小婿一拜!” “啊?是……是你?” 赵竞海血灌瞳仁,咬着牙道:“你昨日打的主意,就是将小女掳走,生米煮成熟饭吧!然后,我蒙在鼓里,苦苦求黄峒主想办法在僚市中解救小女,甚至愿意付出一切代价。你却在恣意欺辱小女……真真,打的好算盘啊!这简直是把金铃峒当傻子耍啊!” 楚无病笑吟吟地道:“赵峒主,有些事儿呢,是看 不清楚,比看清楚来得好。事到如今,多余的话我也不说了。只问你最后一个问题,这桩婚事,你答应否?” “这桩婚事,你答应否?” “这桩婚事,你答应否?” “这桩婚事,你答应否?” …… 他身后二百名壮汉,齐声呼喝! “我……我……” 赵竞海明白,凭自己的力量,绝对无法反抗黄峒。但是,就这样把女儿的幸福断送,他又着实不甘。 一时间,他心中怒气勃发,嘴唇嗫喏却不敢拒绝! 霍亮可不管那个,出了队列,向着赵彤儿走去,道:“小美人啊,你可真漂亮啊!我已经等不及了,咱们今日就做了夫妻吧!” 此人已经三十多岁了,身量不高,相貌黝黑,满嘴的大黄牙。在那一笑,鼻毛颤颤巍巍,恶心至极。 赵彤儿岂肯嫁给这么个玩意儿? 她赶紧往赵竞海的身后跑去,高呼道:“爹爹救我,爹爹救我啊!” 楚无病阴测测地道:“赵峒主,你可要想清楚。到底有没有能力,保住这个女儿。可千万女儿没保住,还给金铃峒带来灭峒之祸啊!” “我……” 赵竞海嘴唇嗫喏,没有说出来什么。身子也纹丝没动,如同一个大木桩一般。 眼瞅着那霍亮往自己身旁跑来,爹爹不敢动作,一滴滴泪水顺着赵彤儿的腮边划落。 无奈之下,她往杨玄琰身后跑去,道:“大哥哥,救我!救救我啊!” 霍亮狞笑道:“哼,什么大哥哥不大哥哥的?告诉你,那孙子连自身都难保呢,今儿就是天王老子来了,都救不得你!小娘子,你就……从了我吧!” 言毕,猛地往前一扑,往少女的身上抓去! 第1757章 无病有消息 唰! 唰! 正在这时,刀光一闪,再闪! 紧接着,“哎呀”,一声凄厉无比的惨叫传来,再然后,全场一片寂然。 刚才“哎呀”的人正是霍亮。 他之所以没有继续发声,不是因为不疼了,而是因为已经死了。就在刚才他往赵彤儿身上扑的时候,杨玄琰陡然出刀,将他的两根狗爪子斩断! 法进更狠,直接一刀**了他的后背,透胸而出。这小子只来得及发出一声惨叫,心脏就完全停止了跳动。 至于其他人没发声,则是现场的结果大大出乎了他们的预料之外。他们正在消化这个难以置信的事实。 奶奶的,这俩人真够手黑的啊! 一出手,就非死即残,毫不犹豫! 他们怎么就敢?! 啪!啪!啪! 良久,楚无病轻轻拍了三下巴掌,道:“好,很好!二位的胆量,我姓楚的佩服。只是……你们想过没有,杀了霍亮,不仅救不得金铃峒,还会给他们带来灭顶之灾。就是你们……也有性命之忧啊!” 法进眉毛一挑,道:“哦?是吗?某却不这么认为!” “那你以为什么?” “我以为,没事儿!” 说着话,法进慢慢的,气定神闲地往前走来,直到和楚无病的距离不到一丈。 这个距离对武学高手来说,已经相当危险了。 楚无病强忍者没有后退, 但气势已经为之夺。他说道:“你……你……你究竟想干啥?” 法进微微一笑,道:“楚特使,别害怕,贫僧不想杀你。我只是想告诉你一件事,即便贫僧把你杀了,黄乾曜也不敢把我怎么样。因为……这个!” 说着话,他的手中出现了一个晶莹的玉佩。 “这是?” “重新认识一下,贫僧玄进和尚,乃是扶桑特使,特来和黄峒主商议共同对付岭南道一事。这个玉佩,就是黄峒主交给扶桑特使的信物。怎么?难道黄峒主会为了一个小小的霍亮,或者你楚无病,与扶桑翻脸成仇?” “啥?你是扶桑人?”楚无病气急败坏地对赵竞海道:“你……你怎么不早说他是扶桑和尚啊?” 赵竞海现在心里别提多痛快了,满脸委屈之色,道:“我倒是想说。您没允许我往下说啊!这回可好,霍亮白死了吧?” 法进面色一沉,道:“霍亮那厮简直是死有余辜!黄峒主手下若都是这般模样,起事必败无疑,我们扶桑羞与为伍。” 霍亮这档子事儿,能干不能说。 若是没有外人在场,黄峒以势压人,金铃峒绝无还手之力。多么伤天害理之事,黄峒都能干出来,而且毫无愧色。 但与此同时,若被外人看见了,走到哪里,也是黄峒的不是。 楚无病明白,这次的差事自 己算是彻底办砸了,只得退而求次,保住黄峒的脸面。 他满脸赔笑道:“玄进大师杀霍亮,杀得好,杀得妙啊!这厮仗着是黄峒长老霍行的人,总是威逼着在下做一些不合规矩的事儿。您杀了他,简直是为我黄峒除一大祸害啊!” “嗯?如此说来,霍亮办的事儿,不是出于黄峒主的授意喽?” “那是自然。他就是假传圣旨,狐假虎威!” “那今日威逼金铃峒的事儿……” “也是霍亮的坏主意,跟黄峒全然无关。他这一死,自然条约全部失效。” “这还差不多。” 法进才懒得对此事寻根究底儿呢,黄峒越是倒行逆施,对崔耕一方越是利好。这次能帮金铃峒解脱大难,他就心满意足了。 楚无病见法进不再追究,也暗松了一口气。 他说道:“玄进大师,如今我黄峒正在聚合百峒,准备三日后,在钦州举行会盟。您来得真是巧啊,不如今日就和我一起出发,往钦州一行吧?” 法进道:“去钦州当然没问题,贫僧本来就是要见黄峒主的。不过……按道理说,黄盟主不该等岭南道的大军出动之后,再起事的吗?怎么现在就迫不及待了?若是打草惊蛇了怎么办?” 楚无病微微一笑,道:“玄进大师是不是还想问,为何我家峒主不等着越王崔耕**扶桑 ,就主动设局,造成了如此场面呢?” 这还真是法进和崔耕一直百思不得其解的问题。 对啊,按照玄昉和黄乾曜的商议,应该是崔耕征扶桑的时候,黄乾曜突然发动。 对于黄乾曜来说,是趁着岭南道空虚之时起兵,胜算颇大。 对于扶桑方面来说,让崔耕后院起火,不得不仓促撤兵,对双方都有好处。 现在可好,黄乾曜自己单干了。 这究竟是出了什么变动呢?难道黄乾曜认为,凭着自己的实力,就可以包打崔耕了吗? 法进道:“还请楚施主解惑。” 崔耕也凝神细听。 楚无病道:“其实也没什么,就是我家峒主,从长安内线得到了一个消息:李隆基身染重病,一年内必定龙驭宾天。大家请想,李隆基没有儿子,他这一死,这天下不就成了越王崔耕的吗?所以,要动手,就必须在今年,不能再拖了。” 真的假的? 崔耕和法进面面相觑,双目中尽是狐疑之色。 李隆基的寿命若仅有一年的话,的确,一年之后,崔耕很可能一飞冲天,彻底统一天下。 这样一来,崔耕的所有地盘连成一片,无论黄乾曜和扶桑都再无机会。 黄乾曜不愿意皇图霸业成空,要在李隆基临死之前,奋起一搏。李隆基都要死了,又没有继承人,破罐子破摔,也很可能调兵 遣将,和崔耕大战一场。 从道理上讲,这是说得通的。 但话说回来了,这事儿也太匪夷所思了点儿。 首先,黄乾曜一个蛮酋,凭什么得知如此机密的消息啊?要知道,崔耕如此强大的势力,都对这事儿一无所知! 其次,退一步说,好吧,就算黄乾曜真的手段通天,得到了这个消息。难道他不应该秘而不宣,借机攫取最大的利益么?现在可好,连楚无病这个小人物都知道了。想必用不了多久,这个消息就会轰传天下。 最后,预言一个人只有一年的寿命。以现在的医学水平真能办到?李隆基是不是一年之内死关系重大,万一出了点差错怎么办?黄乾曜凭什么就对此深信不疑呢? 另外,崔耕清楚的记得,李隆基按照历史的记载,至少还有二十年好活啊。怎么这么快就要病死了呢? 但是,话说回来,尽管有这么多疑点。也只有李隆基天不假年,才能解释,为何黄乾曜选择单独硬撼岭南道,而不是等待时机。 崔耕百思不得其解,忍不住插话道:“就算关于李隆基寿命的消息确凿无疑,这也只能解释,黄峒主为何不等越王征扶桑的时候动手。但还是解释不了,为何他没有选择突然发动,而是大张旗鼓的进行百峒会盟?难道,打岭南军一个措手不及不好吗?” 第1758章 终于到钦州 楚无病看了崔耕一眼,道:“你是……” 法进介绍道:“这是天皇派给贫僧的护卫,扶桑忍者,名叫谷口大郎。这些忍者专攻下毒、刺杀、刺探消息的本事,装束怪异了些,还请见谅。” “的确,这身装束够怪异的。” 楚无病随口应了一声,也没放在心上,继续解释道:“我家峒主之所以召开百峒会盟,因为根本就用不着偷袭岭南军。崔耕被困道州城,现在岭南道,已经焦头烂额啦。” “此言怎讲?” “你想啊,道州城根本就没多少守军,崔耕随时有性命之忧。偏偏道州外的诸关隘非常险要,不可能急切间攻下。这种情况下,你说作为岭南道世子的崔瑜,应该怎么办呢?” “这……”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经楚无病一提醒,崔耕骤然意识到,岭南道已经到了非常危险的境地,甚至比自己原来想象中更加危险。 道理很简单,往常自己出事,大后方根本就不知如何下手。作为世子的崔瑜,只需坐阵泉州,稳定人心即可。 但现在不同啊,自己的位置很明确,就是在道州,而且随时有性命之忧。可能援军早到一会儿自己是活的,晚到一会儿自己就是死的。 既然如此,崔瑜有别的选择吗? 前线的兵力到底多少人算够?只要一天不攻到道州,把自己救出来,多少人都不嫌多啊。 尽管所有人都知道,攻打那 些险峻的关隘,人多了未必有用。 但是……就一定没用吗? 这种情况下,谁敢提这个说法? 到时候,万一自己身遭不测,谁敢担这个责任? 崔瑜为了避免“抢班夺权”之嫌,更是得表现的全力以赴,不敢有丝毫懈怠。 什么?你说钦州僚人不稳? 钦州黄乾曜再厉害,能有岭南三蛮酋厉害?焉能因为这点疥癣之疾,就阻了救援越王崔耕的大计?你到底是何居心? 既然如此,黄乾曜就根本没必要发动突然袭击了,直接大张旗鼓的统合百峒,然后趁虚而入就好。 不到万分危急的时刻,世子崔瑜根本就不可能改变战略。 想到这里,崔耕点了点头,道:“崔瑜必定全力救援越王,的确顾不上黄峒了。” 楚无病道:“正是如此。另外,告诉大家一个好消息,就在前些日子,南诏生变了。嘉实腊趁着岭南道无暇南顾的机会,突然发动,杀了于诚节和全部南诏王族。” “啊?这么狠?”崔耕道:“嘉实腊搞了这么一出,到底如何善后?他一个宦官,总不能成为南诏之主吧?” “那是自然。嘉实腊又捧了一个三岁幼儿为南诏之主。他声称那人乃是于承进之子。” 于承进士于诚节的弟弟,皮逻阁的亲儿子,只是能力还不如于诚节呢,一直没掌权。 崔耕道:“如此一来,六诏之地岂不大乱?原来六诏之主,都承 认拥有共同的祖先。这下南诏的国祚完全变了,其余五诏岂能善罢甘休?但五诏又各怀心思,到底是勠力同心,还是互相拆台,这事儿不好说啊。” 楚无病有些兴奋地道:“崔耕一死,李隆基也命不久矣。六诏之地大乱……这岂不说明,天下大乱的时机到了,对咱们双方大大有利?” “有利,嗯,有利。” 崔耕随口应着,心中升起阵阵阴霾。 他暗暗寻思,现在的局势已经到了非常危险的地步。不行,不能再玩火了。必须尽快收网,将黄乾曜一伙一网打尽。 但是,我们现在和楚无病的人混在一起,该如何脱身呢?根本就没合适的理由啊。 …… …… 金铃峒也就是相当一个村子大小,其归属根本就无紧要。楚无病既接到了“扶桑使者”,也就懒得金铃峒了。第二日,他就带着崔耕等人,往钦州方向而来。 钦州原来是大唐的羁縻州,以蛮酋宁氏为州刺史。后来宁氏逼死流放钦州的韦后老娘,以及韦后的四个弟弟。 神龙政变后,李显登基,韦后复为皇后,广州都督周仁轨出兵讨伐宁氏,斩了宁承兄弟,顺便将钦州改为了朝廷直属州府。 但是,钦州境内僚人众多,汉人稀少的局面,还是依然如旧。 现在的钦州僚人尽皆归属黄氏,崔耕任命的钦州刺史冯勇福有名而无权。 原本崔耕以为黄乾曜起事在即, 应该早把钦州刺史冯勇福干掉了,钦州城也改旗易帜。 但等他到了钦州才发现,钦州城上还飘着大唐的旗帜。只是官兵都换成了僚人。 “这不是挂羊头卖狗肉吗?”崔耕忍不住嘟囔了一句。 这话可不是什么好话,羊肉可比狗肉贵多了。换言之,暗含唐军比僚军高贵的意思。 崔耕说这话乃是无心之言,无意间包含了感情倾向 楚无病听到这句话,却误会了他的意思,赔笑道:“山谷先生,您莫发牢骚啊,这话也就是我听见,让别人听见可就麻烦大了。实话跟您说吧,我家峒主没带人出城迎接你们,并非不重视扶桑,而是另有隐情。” 崔耕顺势问道:“嗯?什么隐情?” 楚无病道:“我黄峒压服各峒,难免有些峒主口服心不服。万一有人在会盟的时候搞事,我家峒主的脸上就不大好看。但是,若在会盟时突然宣布,扶桑使者来到,愿意支持黄峒,想必能暂时震慑那些有异心的峒主,让他们不敢挑衅。” 崔耕点头道:“哦,敢情是让我们给黄峒主站台啊?没问题!” “那就多谢山谷先生体谅。反正明天就是会盟的日子了,你们隐藏一天的身份就好。” 说话间,已经将大家引到了一个准备好的馆驿内,几个人分了一个独~立的小院。 钦州靠海,盛产生蚝,对虾,青蟹,石斑鱼。当天中午,崔耕等人吃了 一顿美味的海鲜大餐。 以这年头的运输条件,这些东西也只能在钦州吃到了。崔耕等人吃得心满意足。 酒足饭饱之后,楚无病又建议道:“几位想不想出去走走?” 崔耕当然想出去走走了,要不然怎么找机会离开僚人的势力范围,回自己的地盘呢? 他颇感兴趣地道:“去哪?” “僚市啊。” “啥?僚市?”崔耕嘴里的一口茶汤,好悬没喷出来,道:“明日就要起事了,怎么今天钦州城内还有僚市?” 这话有理,按照僚人的说法,僚市的存在就是汉人买卖僚人的所在,是对僚人的巨大侮辱和迫害。现在钦州早已被僚人控制了,怎么还允许僚市的存在? 楚无病挤了挤眼,道:“有些事情心照不宣就行了。其实买卖僚人的不光是汉人,还有僚人呢,各峒的贵人都有这个需要。当然了,明日起事之后,僚市就不能继续存在了。要不然实在交代不过去。” 崔耕道:“所以今日就是僚市的最后一天。” “正是如此!今天的卖家们,会把最好的货色拿出来,不管买不买,不去看看实在可惜了。” 崔耕心中一动,道:“我对这僚市还真挺感兴趣,就有劳楚兄带路了。” “山谷先生不必客气,我家峒主特意交代,一定要在下好好地招待诸位。” …… 当即,包括法进和尚在内,崔耕一行往僚市的方向而来。 第1759章 当世名医女 崔耕等人进了僚市,但见僚人奴隶男的不多,女的却相当不少。而且很有些人颇有姿色。 楚无病介绍道:“平时这里可是男的多,女的少,也没这么多好货色,咱们可是来着了。怎么样,几位要不要买几个回去暖床?” 崔耕摇头道:“不必了。呃,我们跟随玄进大师,不宜多近女色。” “不宜多近女色,就是还可以近女色了?”楚无病眼珠一转,道:“想必是几位眼光高,看不上这些庸脂俗粉。大家随我来……” “去哪?” “千娇百媚楼!最好的货色都在那,不过那里不是明码标价,而是拍卖,有时候价格能到天上去。我这只有百两黄金,若是价格太高,可就爱莫能助了。” 百两黄金就是一千贯钱,即便在长安,也是一笔大钱了,何况是在钦州这个穷乡僻壤? 崔耕奇怪道:“百两黄金还不够?” 楚无病道:“那可是不一定,几位跟在下来吧。” 千娇百媚楼共有三层,论奢华程度,当然入不得崔耕的法眼。但里面的景象,却让他大有大开眼界之感。 原来每个进来的客人,都带着大量的黄金。 那么多金子排列在一个房间内,即便以崔耕的见多识广,也暗暗咂舌。 楚无病道:“怎么样?几位看出来了吧?咱们这点金子根本就不算什么。我们僚人所居的山林之中多产黄金。哪个峒主能少得了这玩意儿啊。” 崔 耕道:“我等就是随便看看,开开眼界,也未必要买。” 楚无病道:“那可不一定,男人嘛,谁不好~色?若遇到喜欢的,就难免一掷千金了。” …… 说话间,拍卖会已经开始了。 因为今天是最后一场,参加拍卖的女奴都相当出色。众峒主竞相叫价,气氛非常热烈。 崔耕等人只是随便看看而已。 眨眼间,两个时辰过去,拍卖会即将结束。 千娇百媚楼的掌柜黄乐活宣布道:“现在拍卖最后一名女奴,这个女奴可不简单啊。她并非僚人,而是汉人,而且其身份也是相当高贵。” 有人道:“黄老头,你莫卖关子了。这女奴到底有什么来历,你一并说了呗。” “那可不成。规矩不能变。咱们还是先看货色,再谈来历。” 然后,黄乐活一使眼色,在两个丫鬟的陪伴下,有一白衣少女走到了大家的面前。 “啊?天下竟有这等女子?” “真是一看就让人心痒痒呢!” “真不知黄老头,从哪里淘换来的好货色?” “这场拍卖会,此女压轴,真是实至名归啊!” …… 那白衣少女一亮相,众峒主、贵人们就议论纷纷。 公允来讲,这女子的确长得堪称绝色。但是,她比之前拍卖的那些僚女,也并没有强多少。 最关键的是,其有一种恬静、温婉的书卷气在身,对这帮子僚人粗坯,简直产生了致命的吸引力。 黄乐活 见众人的情绪被调动起来,非常高兴。 待大家的声音渐低,他开始介绍道:“好了,看了货色,咱们该说她的来历了。此女名叫王嫣然,她的曾祖父,曾担任过大唐宰相,名叫王圭。她的祖父……” 噗通! 那少女忽然噗通一声,跪倒在地,道:“求求您,别说了。奴有辱祖宗名号,真恨不得一死了之,只恨现在有心无力!” 说着话,两行泪水顺着腮边滚滚而落。 千娇百媚楼的客人们,却更加兴奋。 “说!黄老头快说啊!” “老子最喜欢大唐贵女了!” “说下去!说下去!小美人儿,说下你的来历你就受不了啦?待会儿,还有更令你难堪的事情呢!” …… 客人们起哄,黄乐活也更加斗志昂扬,继续道:“她的祖父叫王敬直,乃是大唐南平公主的附马。他的父亲虽然没有在大唐任官职,但提起他的名字,几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此人就是:王焘” 有人质疑道:“什么?王焘?没听说过啊!” 旁边马上就有人解释了,道:“怎么?你连王焘都不知道啊?这位可是最近几年,声名鹊起的名医。他写了一本《外台秘要》,被医生们奉为经典。有“不观《外台》方,不读《千金》论,则医所见不广,用药不神”之说。很多人都认为,这王焘是当今医术第一人!” “这么厉害,黄老头,你从哪把王嫣然绑来的?” 黄乐活微微摇头道:“咱们千娇百媚楼的规矩,不交代货物是从哪来的,更不交代货物是何人寄卖的。如果你真想知道的话,把这女子买下来不就行了?” “那还等什么?天也不早了,快快开始拍卖吧。” 黄乐活道:“好,现在我宣布,王嫣然的拍卖正式开始。一百两黄金打底,每次最少加二十两。” “我出五百两。” “一千两。” “两千两。” …… 很快的,有人出价到了八千两黄金,那是一个二百来斤的矮胖子。他冲着四下里看了一圈,道:“诸位都认识我吧?我已经出到八千两了,谁要是再加价,可就是不给杨某人面子了。” “呃” 他目光所到之处,人们纷纷避开,不敢与之对视,更不敢继续加价。 千娇百媚楼的黄乐活也不敢直接和他叫板,只是道:“杨公子叫到八千两了,还有加价的没有?还有加价的没有?若是再没有人加价,这王嫣然就是杨公子的了。” “我出一万两。”有个声音骤然响起。 “谁?”人们寻声望去,但见一个全身包裹在黑布之中的人站了起来。 那杨公子上下打量了他几眼,道:“藏头露尾的,你到底是什么人?” 那人却道:“你莫管我是什么人,千娇百媚楼的规矩不是价高者得吗?” 那杨公子咬了咬牙,道:“我出一万一千两。” “一万二千两。” “这……”那杨 公子张了张嘴,没有再加价,很明显,一万二千两已经超出了他的能力。 黄乐活高声道:“这位仁兄,出一万二千两,还有要加价的没有?没有的话这王嫣然可就……” “慢来,慢来,慢来!”楚无病赶紧站起来,赔笑道:“黄掌柜多多包涵,这位是黄峒主尊贵的客人,刚才是闹着玩的。他根本就没那么多钱。” 那杨公子讽道:“哈哈,没钱?没钱你装什么大瓣蒜啊?敢情是一个穷酸胡乱捣乱?!黄老头,这女子你可得继续八千两卖给我。” “一定,一定!” 于此同时,黄乐活狠狠地瞪了那人一眼,道:“穷鬼!丢人现眼!” 刚才站起来的这个人当然就是崔耕,他之所以要拍价王嫣然,当然不是看中了她的美色,而是有两个原因。 一来,王嫣然是汉女,被掳掠至此,落到如此田地,他心中不忍,要救其出虎口。 二来,当世第一名医之女怎么会流落到钦州呢?楚无病说李隆基只要一年的寿数了,这事会不会跟王嫣然或者她的父亲有关? 所以他对王嫣然势在必得。 然而一文钱难倒英雄汉,崔耕身上还真的没带这么多钱。 到底该如何救王嫣然出虎口呢? 崔耕眼珠一转,计上心来,道:“黄掌柜别着急骂人啊。确实,我身上没有黄金万两,但我愿意拿出一样宝贝,换取王嫣然小娘子,不知您……肯不肯收呢?” 第1760章 大富大贵人 “别介啊!” 楚无病当时就急了,道:“咱们不是说好了吗?您的身份……总而言之,那样东西不能拿出来!” 崔耕一听就明白了,楚无病是怕自己把那块用于联络的玉佩拿出来。 黄乾曜送给扶桑的信物,当然能值黄金万两了,尤其是在黄乾曜要进行百峒会盟的时候。 崔耕微微一笑,道:“楚老弟放心,我要拿出来的那样东西,跟你想象中不一样。” 楚无病疑惑道:“啊?除了那样东西,您随身还带着价值黄金万两之物?” “那是自然。而且此物的价值,不仅仅是黄金万两。只是我太过喜欢王嫣然小娘子,才愿意忍痛割爱。”崔耕胸有成竹。 …… 二人这么一问一答,在场之人看他们的目光顿时一变。 如果他们没吹牛的话,那这黑衣人身上,至少有两样东西,足以抵黄金万两。 那就是黄金两万两啊! 即便是对于这些峒主贵人来说,两万两黄金也是个天文数字了。君不见那个嚣张跋扈,简直压服全场的杨公子,对于拿出黄金万两来都相当肉疼吗? 如果楚无病只是说此人是黄乾曜的重要客人,人们也不会多么重视。 大家都是有身份的人,谁不是黄乾曜的尊贵客人啊? 但是,要说浑身上下的物事加起来,价值能超过两万两黄金的人, 不好意思,现场除了崔耕之外还真没有。 钱可通神! 能随便拿出两万两黄金的人,能随便招惹吗? 黄乐活先是一愣,随即马上就换了一副谦卑的笑脸。 啪! 他轻打了一下自己的左脸,道:“黄乐活啊,黄乐活,你竟然没看出来,这位乃是大富大贵之人。你这六十多年,简直都活到狗身上啦!真是狗眼看人低,有眼不识金镶玉啊!该死,真是该死!” 那杨公子听了这话有些吃味儿,道:“什么乱七八糟的?你黄老头就算要拍马屁,也得靠点谱吧?你瞅瞅这位,全身用黑布包裹,仅仅眼睛露在外面。除非你是神仙,才能看出他是大富大贵之人。再者……” 说着话,他上上下下,仔细打量了崔耕几眼,道:“本公子可看不出来,你这藏头露尾的家伙,能随身带着价值黄金万两的东西,该不会是……你小子在吹牛吧?” “诶,有道理啊!真正的大人物,谁会藏头露尾啊?” “还有,很明显,这人是个随从啊。一个随从能带着价值超过黄金万两的财物?” “刚才他就信口开河一次了,难道就不能信口开河第二次?擦!咱们险些被他唬住啊!” …… 杨公子话音刚落,就得到了在场众人的支持。本来么,大富大贵之人,和崔耕现在的打扮和假扮 身份完全不搭。 就是那黄乐活,腰板也挺直了许多。 杨公子得到大家的支持更加得意,用手指着崔耕,道:“怎么样?被我揭穿了吧?你身上根本就没有价值黄金万两的财物!真有的话……你拿出来啊?” 崔耕不慌不忙地道:“看来杨公子以为,我真的拿不出来那样宝物了。不过,不好意思,我还真有!” 说着话,他从袖兜中拿出来了一个锦盒。把盒子打开,露出了里面的五个小瓷瓶。 崔耕将一个小瓷瓶打开,倒出了少量的粉末,道:“大家可识得此物?” “这是什么玩意儿?我们当然不认识。”杨公子不耐烦地道。 其他人等也纷纷摇头。 崔耕道:“实不相瞒,此物名曰刹那千年药,又名刹那芳华。吃下此药后,男的会更加勇武,女的会更加漂亮。不过,此物的药效只有两个时辰左右。两个时辰过后,就会迅速衰老,头发花白,形容枯槁。当然了,也不用太过担心,只要经过几个月的修养,就可以恢复青春了。” 杨公子道:“那就是说,这玩意儿只有两个时辰的药效是好处,剩下半年的时间都是坏处?这他娘的是药啊,还是毒啊?就这玩意儿,你想抵黄金万两?做你的春秋大梦去吧!” 崔耕听了这话也不生气,看向黄乐活,道:“买 卖不成仁义在,我这药也不是非卖不可。黄掌柜,你能否找人,当场试验一下在下的药物?” 现在黄乐活对崔耕的态度可谨慎多了,他微微一躬身,道:“没问题,小老儿愿为这位兄台效劳。” 黄乐活本身是一个奴隶贩子,手中的各种奴隶多了去了。只是今日是僚市的最后一天,才不得不拿出了最好的女奴。 当即,他使了个眼色,道:“去,把秦翠翠带来。” “是!” 有小厮领命而去,功夫不大,就带来了一名僚人女奴。此人看年纪大约二十岁左右,虽然不丑,但也绝谈不上漂亮。 黄乐活道:“这位兄台,不知此女可否试药?” 崔耕取了一个小瓷瓶过来,道:“谁都可以。大家可以记清楚他现在的样子,再对比一下,她吃了此药之后的样子。” “那这药怎么吃?” “直接吞服,也可以和水吞下。” “这倒是挺方便的哈!” 黄乐活接过小瓷瓶,命人给那女奴灌了下去。那女奴早就被狠狠的收拾过,哀莫大于心死,也不反抗。 没到半刻钟,奇迹发生了。 此女原本有些发黄的头发,迅速变得乌黑发亮。原来还算白皙的皮肤,竟变的欺霜赛雪。 更加关键的是,她原来眼神颓废空洞,此刻竟然充满灵动之色,仿佛会说话一般。 刹那千 年药并不能改变人的容貌,只能让人呈现最好的状态。 打个不大恰当的比方,现在就像是后世一名容貌普通的女子,请了最顶级的大师化妆。虽然还称不上绝色,但已经超过这世上绝大部分不化妆的女子了! 黄峒的那帮土包子,哪懂得这番弯弯绕儿? “这……这也太神奇了吧?这秦翠翠原本只是一个普通女子,但看现在这意思,都冠绝群芳了?至少我的后宅内,就没有这样的美人。” “我的娘诶,一个普通女子吃了此药之后,能变得如此美丽。若是绝色佳人吃了呢?那还得了!” “想想也是哈,那不成了天上的仙女了?要是真有那个机会,死了也值了!” …… 台下的众色*狼两眼放光,一片哗然。 杨公子贪花好~色,也被这刹那千年药的效果震慑了不轻。 他暗暗寻思,要是把这刹那千年药,给那神医之女王嫣然吃下,再肆意玩乐,自己这辈子就算没白活,简直是给个皇帝都不换啊! 不过……若是人们都对这药感兴趣,真的出黄金万两来买,那自己岂不得不到王嫣然了吗? 不行!绝对不行! 想到这里,他高声道:“静一静!大家静一静!你们可得想清楚,此药虽然非常厉害,但只能保两个时辰啊?!两个时辰的欢愉,能值黄金万两吗?” 第1761章 神药引疯狂 “这个么……的确,黄金万两是贵了点哈!” “黄金百两还差不多。” “哎,这药好是好,但我等消受不起啊。” …… 经杨公子这么已提醒,很多人开始恢复了理智。的确,此药只能有两个时辰的效用,是它最大的硬伤。 杨公子这才暗松了一口气,看向崔耕,道:“你这刹那千年药,的确是好东西。但是,绝对不值黄金万两。这样吧,本公子看你也挺不容易的,就用千两黄金,买你剩下的四瓶刹那千年吧。” 黄金百两一瓶,是在场其他人能承受的最高心理价位了。这位杨公子能出黄金千两买四瓶,也就是二百五十两买一瓶,的确是相当够意思了。 然而,崔耕似乎对这价格还不满意,道:“杨公子莫着急啊,这药还没试完呢。咱们光试了女子,还没试男子呢。” 杨公子不解道:“男子?男子有什么好试的?” 崔耕没再理他,冲着黄乐活道:“还请黄掌柜找个**来,什么样的都行。” “小老儿领命。” 刹那千 年药展现了足够的功效,黄乐活对崔耕更加恭敬。 不消一会儿,有个带着脚镣、身形高大的**被带到了众人的面前。 黄乐活介绍道:“此人名叫周贵,有些粗浅的武艺在身,小老儿才给他戴了脚镣。这位兄台,您看这周贵可用否?” 崔耕无可无不可地道:“只要是男的就行。不过在试验这刹那千年药的药效之前,大家得先知道,他有多大的力气。” “这个简单。” 当即,黄乐活吩咐人找来了一个扁担,扁担的两头是两个箩筐。然后又命人往箩筐里堆放石头。 黄乐活道:“周贵,看见没有?这箩筐里面是三百斤石头,你先试试。如果能担起来,咱们再试五百斤石头,只要你能担起五百斤石头,我就把你当众释放。” 周贵瓮声瓮气地道:“此言当真?” 黄乐活轻笑一声,道:“以我黄老三的身份,还用得着骗你?丢得起那个人吗?再说了,我在这么多僚人贵人面前说的话,想说了不算,也没用啊。” “那好,俺试 试。” 言毕,周贵走到那扁担之前,肩膀一用力道:“嘿!” 三百斤重的担子被他稳稳挑起。 “很好,很好。”黄乐活赞许地点了点头,道:“那你就再试试四百斤的?” “俺正有此意。” 很快的,有千娇百媚楼的小厮,称了一百斤石头,加入了箩筐之中。 周贵走上前去,将扁担挑起,只是这次就远没之前那么轻松了,他龇牙咧嘴,额头上青筋暴露,才勉强坚持了不到半刻钟。 黄乐活道:“继续加码,再加五十斤。” “是!” 再加五十斤就是四百五十斤了,周贵也有点发憷。 但为了自由,他还是来到担子前,深吸一口气,使出**的劲儿,道:“起!起……起!” 然而,他连喊三声,那箩筐还是纹丝没动。 人群里有人忍不住道:“傻小子,放弃吧,黄老头比狐狸还精,能让你这么轻易就恢复自由身?那五百斤的分量他掐的准着呢,你绝不可能达到。” 黄乐活冲了那人抱拳拱手,道:“过奖了,过奖了。 五百斤的分量掐得再准,奈何现在有刹那千年药啊,那现在咱们就试试?这刹那千年药能否让周贵突破五百斤的限制吧?” “好,快让他服药吧。” “我已经迫不及待了。” “真想知道这刹那千年药对男子有多大的功用啊!” …… 在众贵人的呐喊声中,黄乐活将崔耕递过来的,另一瓶刹那千年药交到周贵的手里。 他说道:“周贵,你只要吃下此药,就能力气大增,有希望突破五百斤的限制。当然了,你不愿意吃也行,我可以换别的人。” 他当然可以把刹那千年药硬灌给周贵,但是,这样一来,周贵不肯出力的话,试验效果肯定大打折扣。所以他还是尽量说服,反正他手里的**多着呢。 周贵也明白这个道理,接过刹那千年药,慨然道:“用不着别人,俺吃!” 言毕,将那刹那千年药倒入了口中。 没用一刻钟,药物起效,他面色涨红,目中神光湛然,道:“俺感觉现在身上充满了力气,这药还真管用啊。” 然 后,他紧走几步,再次来到扁担前,膀子一叫力,已经将那四百五十斤的担子轻松挑起,道:“太轻,太轻,不用放下扁担了,直接给俺加上五十斤。” 黄乐活迫不及待地道:“加,给他加。” 很快的,五十斤石头放入了箩筐之中。 周贵却嚷嚷道:“真的加了吗?怎么感觉同没加一样,给俺再加一百斤,不,两百斤。” 简短截说,两百斤石头加上,周贵犹有余地。 黄乐活又命人逐渐加码,直到箩筐内的石头达到了九百斤,周贵才支撑不住,放下了担子。 此时他由于力量大增,非常兴奋,他大吼道:“姓黄的,俺只要挑起五百斤的担子,就可以恢复自由,现在都快挑到九百斤了,你放不放我?你放不放我啊……啊……啊……啊!” 咔嚓! 随着他的大喊声,那脚镣竟然裂为两段。 周贵兴奋得大喊大叫,道:“俺自由啦!自由啦!我看从今往后,谁还敢欺负我。我一拳打死他,一拳踹飞了他啊!哈哈,我天下无敌啦!” 第1762章 十万犹不足 “老实点儿!” 随着一声厉喝,八名手持利刃的汉子,从后面冲出来,将周贵团团围住。 甚至那为首之人,出手如电,将钢刀搭在了周贵的脖颈上,微微用力。 “啊!” 利刃袭体,脖子一疼,周贵终于清醒,结结巴巴地道:“你……你们想干啥?” 那为首之人寒声道:“不干什么,只是避免你得意忘形而已。” 然后又看向黄乐活,微微躬身道:“东主,您准备对这周贵如何处置?” 黄乐活挥手道:“罢了,罢了,莫难为他了。我说话算话,放他走吧。” “是!” 几名汉子应了一声,让开了道路。 周贵跪倒在地,给黄乐活磕了三个响头,道:“黄老爷说话算话放俺走,俺一辈子感激你。” “去吧,去吧。” “谢黄老爷!” 周贵这才离去。 杨公子见状,忍不住开口贬低道:“周贵吃了此药之后,刚开始还七个不服八个不愤呢,现在却马上就伏低做小了。依我看啊,这刹那千年药的效果不过如此!至于价格?还是那句话,一百两黄金顶天了。” 顿了顿,又得意洋洋的看向崔耕,道:“本公子二百五十两买你一瓶,你还占了便宜呢!还不快快答应下来,免得日后后悔。” 在他的想 法里,事到如今,那黑衣人也只能妥协了。 要不然怎么办?刹那千年药男人女人都吃过了,药效也就那样,价格势必不能再升。难不成,这刹那千年药,还有什么其他的效果不成? 然而,出乎了他的意料之外,马上就有人给他拆台。 “我出三百两买一瓶!啊,不,是四百两啊!”有人高声喝道。 “谁?” 杨公子寻声望去,冷笑道:“我当是谁呢?原来是望海峒的包金奎包峒主啊。怎么?你要为了这藏头露尾之人,与本公子为敌不成?” 包金奎不卑不亢地道:“不敢。我望海峒峒小民弱,焉敢与武阳峒的杨公子为敌呢?只是刹那千年药对本峒主非常重要,还请杨公子行个方便。” 杨公子不悦道:“本公子就不明白了,刚才你对刹那千年药无动于衷呢,怎么现在见周贵试了药效后,却对此药势在必得了。几瓶刹那千年药有什么用?在战阵之上,个人的武勇,根本就用处不大” 包金奎摇头道:“哪里,杨公子误会了。本峒主花三百两黄金买这刹那千年药,既不是给哪个美貌女子吃的,也不是给我麾下的哪个猛将吃的,而是……给我自己吃的。” “什么意思?”杨公子还是大惑不解。 但其他人 已经明白过来了,马上就有人道:“好算计!包兄好算计啊!我出四百两。” “五百两。” “八百两。” “一千两” …… 直到一千二百两,众峒主才不再往上加价。 听了这些报价,杨公子都懵圈儿了,结结巴巴地道:“你们……你们都傻了吗?这一瓶刹那千年药,哪能值这么多钱?” 包金奎苦笑道:“杨公子,你真是聪明一世糊涂一时啊。这刹那千年药虽然对战阵争胜没什么用,但到了关键时刻,它可以用来保命啊。现场的这些人都身骄肉贵的,谁的命不值千两黄金?” 这才是刹那千年药的真正用途! 假如周贵刚才和那八个人硬顶,包金奎也就不会动心了。此药的威力再大,若吃药之后失去了理智,也没什么大用。 但若是吃下此药后,不仅神志受影响不大,而且能让人更加勇武。那此药在逃命的途中,作用可就太大了。 现在众僚人起事在即,保命的手段真是再多也不嫌多。 事实上,崔耕之所以随身带了五瓶刹那千年药,就是准备在万分危急的时刻,用此药来拼死突围的。 至于此药的巨大副作用?都死到临头了,谁还在乎那个啊! 杨公子终于恍然大悟,眼前一亮,迫不及待地道 :“那我出五千两把三瓶全包了!” 包金奎咽了口吐沫,无奈道:“杨公子,吃独食不大好吧?再说了,这刹那千年药一次只能用一瓶,三瓶您也没什么用啊?” 杨公子振振有词,道:“废话,这药又不是我一个人用的,难道我爹就用不着了?难道我娘就用不着了?总而言之一句话,你们谁跟我抢这三瓶刹那千年药,谁就是与我武阳峒为敌!” “我……” 众峒主、贵人面面相觑,一阵无语。 刹那千年药的确很好,但大家未必就会落到靠此药保命的地步,冒着花费一千五百两以上的黄金,以及得罪武阳峒的风险,争抢刹那千年药,值得吗? 人们纷纷打起了退堂鼓。 杨公子对此状况非常满意,看向崔耕道:“怎么样,你都看见了吧?现场没人出的价格比我这五千两更多了。所以,你手中剩下的三瓶刹那千年药,就归本公子了。而且,因为你凑不齐万两黄金,这王嫣然小娘子,你也就莫惦记了,哈哈!” 熟料,局势的发展再一次超出了他的预料之外。 崔耕轻哼一声道:“恐怕要让杨公子失望了。谁告诉你,我要靠这三瓶刹那千年药换取王小娘子呢?” “怎么?难道不是?” “当然不是。刚 才我拿出刹那千年药来,仅仅是要让大家看到此药的效果罢了。至于剩下的三瓶,我也从来没准备出售。事实上,我真正要想以之换取王小娘子的,是……此药的药方!” “啊?刹那千年药的药方?你真的肯卖?我……我出一万两啊!” “一万五千两!” “两万两!” …… 崔耕话音刚落,全场就叫价声此起彼伏,响成了一片。 无它,刹那千年药代表的利益太大了。 试想,刚才刹那千年药炒到了什么价钱?至少一千六百两黄金一瓶! 如果此药能批量制作的话,那代表了多大的利益? 还有最关键的,几瓶千年药和量产的千年药,在军事上的意义完全不同。 尽管吃下此药后,两个时辰内勇猛无比,两个时辰后变成软脚虾,但那又怎么样? 十几万人会战的关键时刻,只要己方的五千精锐同时吃下此药,就可以完完全全地扭转战局啊? 哪用得两个时辰的药效?有半个时辰,啊,不,一刻钟就足够了! 如此大利当前,夫妻可以反目,父子可以成仇,更何况是什么武阳峒?! 至于杨公子?那是什么?能吃吗? 很快的,刹那千年药药方的价格,就攀升到了十万两黄金,而且有继续攀升之势! 第1763章 空手得佳人 然而楚无病的额头上,却渗出了一层层细密的冷汗。 无它,这刹那千年药如此厉害,要是落到其他峒主的手里,那黄乾曜还不得把他吃了啊? 他埋怨道:‘山谷先生,你有如此宝贝,怎么不早说啊?’ 崔耕耸了耸肩,双手一摊,道:“之前你也没问啊。再说了,你现在知道也不晚。只要你能出比十万两黄金更高的价格,这刹那千年药的药方就归你了。” “我哪出得起十万两黄金啊?”楚无病满脸苦涩,想了一下,道:“山谷先生,跟您商量一件事儿吧。” “什么事?” “呃……这刹那千年药您不能卖给别人,只能卖给我家黄峒主,价格好说,肯定在十万两黄金以上。” 崔耕道:“你能代表得了黄峒主?” 楚无病一咬牙一跺脚,道:“我代表得了。但有半点差池,您尽管拿我问罪。只是现在黄峒主不在现场……” 说着话,他看向黄乐活,道:“关键时刻,黄老头你倒是说句话啊?真出了岔子,黄峒主怪罪下来,你我都脱不了干系!” “这……” 黄乐活一嘬牙花子,慨然道:“好,小老儿也可以为黄峒主担保!这样吧,山谷先生,您现在不用拿出刹那千年药的秘方来,就可以把王 小娘子带走。至于这秘方到底卖多少钱,如何交易,您今晚再和黄峒主仔细商量。” 崔耕的目的是王嫣然,而不是圈钱,对此事当然无可无不可。他点了点头道:“如此也好,那就请……” “不行!绝对不行!”杨公子当时就窜儿了,打断道:“王嫣然是我的!刹那千年药也是我的!谁和我抢,谁就是和我武阳峒为敌!你这姓山谷的不把刹那千年药卖给武阳峒,同样是和我武阳峒为敌……” 啪! 杨公子话音话还没说完呢,就被人狠狠一巴掌抽在了脸上,把他抽了个晕头转向。 等他明白过来发生什么事儿的时候,后槽牙都掉了几颗,话都说不利索了。 杨公子捂着腮帮子,恶狠狠地道;“你……你敢打我!你竟然敢打我!你知道自己干了什么吗?” “我怎么不敢打你?打你怎么了?” 这巴掌是杨玄琰打的,而且是他得了崔耕的暗示后打的。天底下除了崔耕,杨玄琰怕谁啊? 他双臂环抱,满不在乎地道:“你刚才不是说了吗?不卖刹那千年药给武阳峒,就是和武阳峒为敌。我们现在不但不卖刹那千年药给武阳峒,而且打了你。换言之,我们就是要与武阳峒为敌了,你想怎么着吧?” “ 我……我……来人啊!给本公子将这小子碎尸万段!” “在!” 随着杨公子一声大喝,四个伴当从门外闯了进来。 然而黄乐活的人来得更多,将近二十人紧随其后,冲进了屋内,刀剑并举,将这四个人围了起来。 这回别说把杨玄琰怎么着了,他们自身都难保啊。 杨公子气得浑身直哆嗦,道:“黄老头,你这是什么意思?” 黄乐活面色一板。胸脯一板,冷冷道:“其实也没什么意思,就是阻止杨公子你强买强卖而已。” “这到底是你的意思,还是黄峒主的意思?”杨公子语带威胁道:“替黄峒主得罪了武阳峒,你黄乐活担当得起吗?” 黄乐活不卑不亢地道:“这当然是黄某人自己的意思。不过,我想即便黄峒主知道此事,想必也会支持小老儿的主张的。至于得罪武阳峒么?改日小老儿定然登门,向杨峒主请罪。” 杨公子可不是武阳峒的峒主,黄乐活的言外之意就是,杨公子不值得他道歉了。 “你……” 杨公子此时只觉得自己陷入了一个噩梦之中,无法苏醒。 他暗暗寻思,往常一向对我唯唯诺诺的黄乐活,怎么就敢对我这样说话?他到底是仗了谁的势? 哦,我明白了,就是那 个卖千年药的黑衣人山谷先生的势。要不然什么都没改变,黄乐活哪来的这么大的胆子? 嘿嘿,姓山谷的,我不管你什么来历,今天得罪了本公子,你算是遇到了阎王爷。阎王叫你三更死,谁敢留你到五更! 咱们走着瞧! 想到这里,杨公子恶狠狠地瞪了黄乐活一眼,道:“好,那我就去回报爹爹,让他在府里等着你。” 又看向崔耕,道:“小子,准备后事吧!” 言毕,带着几个伴当匆匆离去。 黄乐活连武阳峒的杨公子都敢得罪,展现了对刹那千年药的必得之心。相对而言,王嫣然的归属就实在不算什么了。 在场的其他峒主都感到意兴阑珊,功夫不大,就告辞离去。 崔耕也想走,却被黄乐活拦住了,他微微一笑,道:“山谷先生,请借一步说话。关于刹那千年药,小老儿还有几个问题要请教一番呢。” “如此也好。” 崔耕跟着黄乐活往外走,法进、杨玄琰等人在后面紧紧跟上。 楚无病却伸手一拦,道:“几位贵客且慢。黄老头只是想和山谷先生单独谈谈,几位还是由在下招待。” “那怎么成?我们师兄弟一向形影不离。”凌十三当场就要发飙。 崔耕赶紧驻足,摆了摆手道: “想来黄掌柜也没什么恶意,贤弟不必多言,快快回去吧。待我见了黄峒主,和他商量好了刹那千年药的买卖后,咱们再见面。” 黄乐活微微一躬,道:“多谢山谷先生的体谅。” 其实黄乐活要留崔耕的原因,崔耕大概也知道——刹那千年药涉及的利益如此之大,而崔耕现在的身份不过是扶桑使者的随从。若他回去之后,和其他人商量一下,坐地起价可怎么办?还是把他软禁起来,等谈妥了买卖再放回来比较好。 崔耕不愿意因为一点小事和黄峒发生正面冲突,也就顺了黄乐活的意。 功夫不大,二人在一间静室内坐定。晚饭时间已经到了,有几个小丫鬟鱼贯而入,摆了一桌好酒好菜。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 忽地,黄乐活轻咳一声,道:“崔先生是不是以为,小老儿将你引至此地,是为了更好的谈判刹那千年药的价钱啊?” 崔耕眉毛一挑,道:“难道不是吗?” 黄乐活一阵苦笑,道:“至少不全是。杨公子名叫杨致,乃是武阳峒峒主杨和之子。您今日如此得罪了杨公子,小老儿为了您的生命安全,不得不小心谨慎啊。” 崔耕道:“哦?是吗?那武阳峒如此厉害?连黄峒主都畏惧三分?” 第1764章 再见王嫣然 黄乐活解释道:“倒也不是畏惧。如今百峒之中,我们黄峒最大,武阳峒的实力居于第二位。若是攻战起来,武阳峒当然远远不是黄峒的对手。但我家峒主不是想做百盟之主嘛……就不好对武阳峒太过苛刻,结果搞得这杨公子还以为我们怕他呢。” “原来如此。” 其实,崔耕对黄乐活的这个解释早有预料。 黄峒再霸道,也不可能对其他峒全部采用威压政策啊。它必然是拉拢一部分主动靠向自己的,狠狠打压疏远自己的。 武阳峒在百峒之中,实力居于第二。黄峒既然不可能在短时间压服武阳峒,也就只能采取拉拢之策了。 也正是因为早就猜到了这一点,刚才崔耕才示意杨玄琰,狠狠地抽了杨致一个大嘴巴。 杨致固然恨的是杨玄琰,但事情逐渐发酵的话,这事儿肯定会加进武阳峒和黄峒的矛盾。 崔耕缓缓颔首,道:“那依黄掌柜所言,我还要多多感谢您的关照了?” 黄乐活道:“不敢 不敢!只要您不怪罪小老儿出此下策,我就心满意足了。呃……另外还有一件事儿,小老儿要请山谷先生多多海涵。” “什么事儿?” “我家黄峒主出去迎接一位重要客人了,现在并不在钦州城。所以,恐怕他今日很晚才能回来,和您商量刹那千年药的事。” “重要客人?难道还有客人比我们扶桑使者还重要吗?” “话不能这样说,黄峒主之所以没迎接你们,是为了保密几位的身份,而那位客人……世人都知道,他们是我们黄峒的盟友。” 崔耕听到这里,心中一动,道:“难道是莫徭峒的人?” “山谷先生真是聪明。莫徭蛮主的队伍已经距离钦州城不远了,我家峒主亲自去迎接和款待盘酋长。大概今晚二更天之后,他才能有空和您谈刹那千年药的买卖。” 崔耕皱眉道:“那岂不是还要等两个多时辰?” 黄乐活也有些不好意思,眼珠一转,道:“时间是久了点儿,不过在这段时间里 ,您完全可以找点儿乐子啊?比如说……那王嫣然小娘子?” 崔秀芳这个小醋坛子离自己不远,崔耕可不想和王嫣然发生点什么,惹她不痛快。 但话又说回来,李隆基寿数的传言太过离奇,崔耕也很想尽快知道这事儿到底是不是真的,是不是跟王嫣然有关。 他想了一下,点头道:“那就多谢黄掌柜安排了。” 黄乐活还以为崔耕刚才的思考是矫情呢,冲他挤了挤眼,道:“春宵一刻值千金,小老儿就不在碍眼了。” 又扭头吩咐道:“来人,送山谷先生去绿竹轩。” “是!” 有个小丫鬟应了一声,走了进来。 崔耕随着那小丫鬟下了千娇百媚楼,七扭八转,终于在一处小院前站定。 这个小院周围是一片竹林,仅有一条小路通往外面。 一阵微风吹来,竹叶摇动,发出轻微的沙沙声,令人感到心旷神怡。 三间正屋乃是用竹木撘成,干净整齐却与奢华无关。院中有几只鸡鸭,一条黄狗以 及一匹马。 整个院落仿佛一个普通的农家小院,虽然不见雕梁画栋,却自有一番亲近自然的野趣在。 那小丫鬟往院内一指,道:“山谷先生对这里的环境可还满意?” 崔耕道:“这里的环境如此别致,黄掌柜有心了。” “山谷先生满意就好,王小娘子就在里面,婢子就不送了。” “小娘子请便。” 小丫鬟迈步离去,崔耕走进小院,推门。 吱扭扭~~ 门开了。 抬头观看,只见王嫣然正蜷缩在墙角,双目微红,俏脸之上泪痕宛然。 见崔耕进来,王嫣然更加害怕,尽力向后缩了缩。 崔耕温言道:“小娘子莫怕,我不是坏人。这次来绿竹轩,也不是来欺辱你的。” 王嫣然总不可能因为他几句话就放下心防,弱弱地道:“此言当真?你……莫不是骗奴的吧?” “事已至此,我骗你干啥?” 说着话,崔耕左瞅右瞧,往四下里寻么。 王嫣然姿色不凡,之前遇到的男子,往往是见到 她就错不开眼神了。 现在崔耕心不在焉地看向别处,不由得引起了她的好奇之心,道:“你……你在找什么呢?” 崔耕道:“我是在找这里有没有其他人。那黄乐活就这么放心,把你一个人放在这里?不怕你逃走?” 王嫣然撇了撇嘴,道:“他有什么不放心的?这里其实是千娇百媚楼的后院。竹林之外守卫密布,妾身一个弱女子,能跑到哪去?再说了,他给我吃下了一种特殊的药物,我现在只是能勉强行动而已。即使愿意铤而走险,也没那个体力。” “哦,这我就放心了。” 想来黄乐活也不会让人看活**,惹尊贵客人不痛快。 崔耕这才拉了把椅子坐下,将面上的黑布揭了下来,露出了本来面目。 他说道:“实不相瞒,我之所以要花费诺大的代价,甚至不惜与杨公子为敌救下你,不是为了你的美色,而是佩服令尊的为人,想救你出苦海。现在你能告诉我,你到底是如何落到此等境地么?” 第1765章 祸起胸痹证 “此事就说来话长了……” 王嫣然小小年纪就遭此大变,心智成熟,当然不是崔耕说什么就信什么。但话说回来,此事算不得什么秘密。她不愿意触怒这个随时都能毁灭自己的男子,慢慢将自己的经历娓娓道来。 王嫣然的父亲叫王焘,出身富贵人家。 王焘少年时,因为其母南平公主身患疾病被庸医耽误了,就下定决心钻研医学。 几十年后,王焘不仅医术大成,还写下了医学经典《外台秘要》,被世人称为天下第一名医。 从那以后,王焘家门庭若市,前来求医之人络绎不绝。 某日,王焘被一神秘人物邀请,为一贵人诊病。回来之后,王焘就带着王嫣然和几个伴当秘密出京,往钦州方向而来。 崔耕听到这里,忍不住打断道;“我听说王焘是有儿子的,怎么他逃亡不带儿子,只带了你这么一个女儿呢?” 王嫣然道:“谁告诉你家父这次来钦州是逃亡啦?他是为了给那个贵人治病,来钦州找一味珍贵药材而已。” “什么药?” “此药名曰忘忧草,据说是钦州特产,其他地方并不能生长。爹爹之所以带着我,是因为我善于辨识药物,要不然他老眼昏花,恐怕就错过宝药啦。” 崔耕轻“唔”了声,道:“那忘忧草这药到底是治什么病的?” 王嫣然道:“不是这药能治什么病,而是此药和其他药材配伍,可治胸痹之症。” 所谓胸痹之症 ,就是后世的心肌梗塞。因为心肌梗塞的发作特别快,在古代认为是不治之症,根本就没有什么特效药物。 崔耕不由得叹道:“连胸痹之症都能治,王先生真不愧是当世第一名医啊!” 王嫣然不好意思地道:“家父只是偶然间从一本古书上得到一个药方,具体那药方灵验不灵验,家父也没把握,只是死马当活马医罢了。” “那这忘忧草也是那本古书上记载了?” “不错,正是。那古书上记载了忘忧草的样子,并且说这药材是末寿郡的特产。末寿郡是钦州南北朝时的名字,所以,家父要找忘忧草,只能到钦州来找。” 见崔耕还是满脸的疑惑之色,王嫣然继续解释道:“胸痹之症当然无药可解,但是在心痹之症发作前,会有许多征兆。家父就是根据这些征兆判断,那贵人一年内会犯心痹之症。所以,他才带着奴来钦州找忘忧草。没想到,钦州的蛮人……呃……” 王嫣然见崔耕一直对她彬彬有礼,心情逐渐放松,“蛮人”二字脱口而出。但她又马上意识到不妥,赶紧闭嘴。 崔耕摆了摆手,道:“不妨事。你想怎么说就怎么说,我和那帮子蛮人不是一路的。” 王嫣然这才继续道:“没想到,遭了钦州蛮人的毒手。几个伴当当场战死,我们父女也作了蛮人的俘虏。” “王神医也落入了他们的手中?”崔耕心中一动,道:“他现在在哪?” 王嫣然摇了摇头,道:“奴不知道。奴和家父被蛮人抓了之后,就被分开了。现在奴也不知道家父被关在哪,是死是活。” “那你知不知道,令尊到底要为谁治病,才冒着生命的危险,来钦州找忘忧草?” “只知道是某位贵人,具体是谁奴就不知道了。” “这样啊……” 崔耕暗暗寻思,黄乾曜得到消息,李隆基还有一年的寿命。而王焘也是因为预计某位贵人一年后会得心痹之症,才来钦州找忘忧草的。 这恐怕不是什么巧合吧? 难道黄乾曜在审了王焘之后,断定李隆基只有一年的寿命,才迫不及待地发动了对自己的战争? 当然,这种事情关系重大,容不得半点差错,最好还是找到王焘问个明白。 想到这里,崔耕喃喃道:“看来,还是得想办法把王焘救出来啊。” 他刚才胡思乱想,眼神一直空洞的望向前方。事实上,那前方正是王嫣然的所在。 王嫣然以为他在看自己,不由得暗暗心惊:真是的,我刚才还以为他是什么好人呢,差点被骗了。现在时间久了,终于看出了他的真面目。哼,如此死死的盯着人家,他指不定脑子里转着什么龌龊念头,要引奴家就范呢。 现在听崔耕这么说,王嫣然欲加坚定了自己这个想法。 噗通! 王嫣然跪倒在地,道;“还请这位贵人,大发慈悲,救救家父啊!他年纪大了,可受不得蛮人的折磨。您… …您只要能把家父救出来,奴什么都答应您!” 听清楚了,“什么都答应您”的前提条件,是“把家父救出来”。 王嫣然之所以这么说,是想拿话制住眼前的男人。 你不是要装正人君子,引我倾心吗?那你就把我爹救出来吧。 若你真的办成了此事,我为了报恩委身于你也无不可。 若你百般推脱,非要今天如何如之何……虽然我无法反抗,但你也莫做了婊~子又立牌坊啦! 崔耕心底无私,却不知她这番小心思,赶紧错开一步,道:“王小娘子不必如此。令尊乃天下名医,受人敬仰。我救他是应该的,不需要你的报答。” 伪君子! 王嫣然心里暗骂一声,嘴里却对此事敲砖钉脚,道:“可是,常言道,有仇不报非君子,忘恩负义是小人。您若救了家父,奴家没什么报答的,也只能以身兴许了。” 顿了顿,又小心翼翼的道:“呃……您乃至诚君子,总不会想在事情没办完之前,收点定金什么的吧?” 崔耕哭笑不得地道:“你想哪去了?当然不会了。” “先生的高尚品德,奴家真是钦佩之至。”王嫣然心里暗松了一口气,开始直入正题,道:“那么今晚,咱们该如何过呢?” 崔耕道:“关于这点,小娘子用不着担心,待会我还要……” “走水啦!走水啦!” 话刚说到这,外面忽然传来一阵叫喊之声。 走水就是失火,崔耕听了, 不由得心中一惊,赶紧出门观瞧。但见可不是嘛,四面八方火光冲天,正急速向自己的小院席卷而来。 “我擦!这火肯定是人为啊!难道是想把我烧死在这儿!” 崔耕骂了一声,撒腿就往外跑! 身后却传来了王嫣然的娇哼:“刚才还装正人君子呢,现在遇到大火,终于原形毕露了吧?” 崔耕赶紧驻足,道:“怎么就原形毕露了?这火看着就蹊跷,我不跑还在这等死吗?” “那我呢?” “你也赶紧跑啊,这还用我教?” “但我跑不动啊!刚才我不是说了吗?那黄永活给我喂食了某种药物,我根本就没有体力逃走!” “擦!我怎么把这茬忘了?!我背你……呃……” 崔耕倒是想背着王嫣然逃命呢,但他手无缚鸡之力,背上一个人后,恐怕连走路都困难,更别提逃**海了。所以,他赶紧闭嘴。 王嫣然却冷笑道:“怎么样?不肯了吧?我说你是伪君子,可真没冤枉你。得了,你快走吧。对我来说,现在就死未必是一件坏事。” “我……” 没想到是一回事,被人提醒后丢下不管是另外一回事。崔耕现在还真硬不下心,丢下王嫣然逃命。 就因为犹豫了这么点儿时间,坏了大事了。一阵南风吹来,那大火陡然间大旺,竟将唯一的小路完全吞噬。 换言之,崔耕和王嫣然现在已经上天无路入地无门了。葬身火海,成了他们唯一的下场。 第1766章 一上又一下 怎么办?怎么办? 崔耕眉头紧锁,心思电转,考虑求生之计。 死到临头,王嫣然的胆子大了起来,讽笑道:“我活这么大,还是头一次见到你这么虚伪的人呢。为了装正人君子,装的把自己的命都丢了,真是太可笑了。” “其实我早就看出来了,你一直对我没安什么好心。刚才我之所以与你虚与委蛇,只是为了自保罢了。怎么样?你现在是不是感觉,自己就如容一个跳梁小丑一般?” “本姑娘乃是皇室宗亲,宰相之后,岂会看上你这粗鄙之辈?你还真是牛不知角弯,马不知脸长啊!” …… 一方面是心中有股子悲愤之气要发泄,一方面是临死之前的疯狂,王嫣然的语气极其尖酸刻薄。 崔耕却眼神空洞地望着前方,似乎充耳不闻。 可是忽然间—— “该死!我之前怎么没想到呢?” 崔耕眼前一亮,发出了一声大喝。紧接着,他“锵凉”一声,将随身的佩刀抽出来。 “啊?你想干什么?”王嫣然被吓得连退几步,结结巴巴地道:“难道你这傻……你这人想杀我不成?” 她本来想说崔耕是傻瓜的,又忽然意识到眼前的这个傻瓜极其危险 ,赶紧改口。 崔耕却不理她,径自弯下腰去,用那把刀在院子里挖起坑来。他手无缚鸡之力,不消一会就累得个气喘吁吁,额头上热汗直淌。 王嫣然见状大惑不解,暗暗寻思:这傻瓜拔出刀来却不砍我,他究竟想干啥?是气疯了?还是要在临死之前先给自己挖个墓穴?这时间也来不及了啊!奇怪,真是奇怪! 正在她胡思乱想之际,崔耕已经挖了一个浅浅的土坑。此坑仅有三寸来深,一人来长。比一般的棺材还要狭小。 崔耕抬头望去,但见风助火势,火长风威,那火越来越旺,估计用不了一刻钟,就会烧到这个小院。 该死!这火烧得可比自己预料得快得多啊! 他赶紧起身,冲着王嫣然道:“还愣着什么?赶紧来帮忙挖坑啊!” “挖坑?”王嫣然却白眼一翻,秀首微昂,道:“你想得挺美的!我才不要和你葬在一块呢!” 崔耕急得直跺脚,到:“不帮拉倒,我跟你说不清楚!现在……现在已经来不及啦!。” 说着话,他猛然转身,挥刀往院内那匹马砍去! 扑哧! 手起刀落,那马发出了一声哀鸣,鲜血狂喷,倒伏于地。 “你……你 ……” 王嫣然被吓得浑身颤抖,嘴上却不肯认输,道:“你还想杀鸡儆猴不成?告诉你,我不吃这一套!反正都要死了,早死一会,晚死一会儿,有什么区别……咦?” 话说到这,她突然发现,眼前之人一点根自己较劲的意思都没有。此时那人已经用刀划开了马的肚子,开始用力往外面掏马的内脏。 这是…… 蓦地,王嫣然脑中灵光一现,惊呼道:“我明白了!你刚才不是要杀鸡儆猴,而是要效徐敬业的故事!” 所谓徐敬业故事,指的是一个传说。 相传,徐敬业年少时,骑着马去山上打猎。忽然间野火烧山,徐敬业来不及躲避,被困在大山之中。 山火随着风势越烧越旺,徐敬业来不及逃生,就赶紧把马杀死,将死马的肚肠掏尽,自己钻进了马腹之内。 待大火烧了过来,依靠死马的保护,徐敬业保住了性命。 崔耕诧异地回头看了王嫣然一眼,道:“想不到你这女子,还有点见识。既知道徐敬业的典故……那还不快来帮忙?” “是,是。” 生死关头,王嫣然顾不得矫情,赶紧来帮崔耕挖外掏马的内脏。刚掏得差不多,二人已经感到热 浪逼人。很显然,只在顷刻间,那大火就要烧至此地。 崔耕催促道:“快点钻进坑里面,一匹马的马腹,可藏不了两个人,但借助一个小坑就差不多了。” 王嫣然望着眼前的土坑有些傻眼,道:“可……可这小坑也太小了,还是只能藏一个人。” 崔耕也没啥好办法,道:“要是你刚才肯帮忙,现在就能能容两个人了,现在还能怎么办?只能咱们挤一挤。呃……你是上面还是下面?” “啥?上面还是下面?不成!万万不成!”一男一女一上一下,紧紧贴在一起叠罗汉,这动作也太亲密了。王嫣然羞了个满面通红,连连摇头。 崔耕没好气地道:“要不然怎么办?难道为了你的清白,我就要被大火烧死不成?废话少说,你不选的话,这坑就是我自个儿的了。。” 言毕,崔耕径自躺到了坑内,道:“你上不上来,不上来就在外面等死吧。” 说着话,他就要将那马的死尸往这边拖。 “我……我……我上来!” 形势比人强,王嫣然紧咬银牙,俏脸绯红,似乎终于下定了决心,道:“你可要说话算话,想办法把家父救出来啊。” 崔耕不耐烦地道 :“那是自然!快点儿吧,时间已经来不及了。” “嗯!” 王嫣然如同一个受气地小媳妇儿般,趴在了崔耕的身上。然后二人又好不容易把那马尸拖过来,将小坑覆主,只留一个透气的缝隙。 ****在怀,崔耕刚开始还有些心猿意马,王嫣然也羞不可耐,伏在他身上一动都不敢动。 可是到了后来,随着浓烟不断从缝隙透入,二人呼吸困难,脑袋昏昏沉沉,已经顾不得这些了。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也不知是谁先谁后,最终二人都被熏晕了过去,不省人事。 …… …… “嗯?” 崔耕悠悠醒转,发现虽然自己还是被王嫣然压得难以动弹,但空气已经清新了许多,道:“现在……呜。” 却原来,他的嘴已经被王嫣然用手紧紧捂住。 怎么了? 崔耕暗暗寻思:难道王嫣然这小娘皮儿,压我压上瘾了?咱崔耕崔二郎的魅力没这么大吧? 还真没这么大,外面的吵嚷之声不断传来,让他大概猜到了王嫣然的心思——外面有人,此时出去不知是福是祸。 只听法进怒气冲冲地道:“我扶桑使者岂能白白地死在此地?黄峒主,你可得给我个交代!” 第1767章 人火与天火 单凭这句话,崔耕就听出了两个方面的意思:其一,发生了这么档子事儿后,法进已经亮明了扶桑使者的身份,给百峒之人施加压力。其二,在场之人有黄峒之主黄乾曜。 紧接着又有一个粗豪的声音传来,道:“交代当然是要交代的,但水火无情,这遭了天火的事儿,能能怪谁啊?这样吧,本峒主愿意赔偿黄金千两,以弥补玄进大师的损失。” 法进闻听此言更加生气,怒道:“我不要钱!明白说了吧,这场大火来得蹊跷,恐怕并非天灾而是人为。还请黄峒主将那凶手砍了脑袋,以祭奠我扶桑使者的在天之灵。” 黄乾曜道:“哦?凶手?那玄进大师以为,此案的凶手是何人呢?” 法进道:“这事儿不是明摆着的吗?我们刚到钦州城不久,除了得罪了武阳峒的杨公子之外,就没罪谁别人了。这事儿不是他杨致干的,还能是谁?” 杨致的声音响起,道:“大和尚休要血口喷人!那山谷大郎怎么就只得罪本公子一个人了?他买下了王小娘子,不知有多少人羡慕嫉妒恨。你怎么就能肯定,这事儿就一定是本公子下得手?” 法进冷笑道:“即便如此,总不能随便一个人,就有能力火烧绿竹轩吧?世间有此能力,又有此动机的人,也只有你杨公子。” “那……那也不一定 。”杨致继续抵赖道:“这不还有老天爷吗?万一这火就是纯属天火呢?也不是不可能啊!” “啥?天火?你……你……” 所谓天火,就是偶然间的非人为火灾。这种事哪说得准?法进被他堵了个哑口无言。 杨致得意洋洋,道:“我怎么了?你要是能证明此事不是天火,本公子认了这罪也不妨事,但问题是……你证明不了啊,那就莫怪黄盟主两不相帮了,哈哈!” 黄乾曜打圆场道:“涉及这么大的案子,没有确切的证据可不成。杨公子这话虽然有些不妥之处,但话糙理不糙。玄进大师,你还是收了这千两黄金,莫追究此事了吧。” 法进沉声道:“如此说来,黄峒主是确定要袒护杨致了?” 黄乾曜道:“非是袒护,而是一碗水端平。总不能你们扶桑人一指控,本峒主就拿武阳峒的杨公子治罪吧?扶桑固然是当世大国,但我西原百峒也不是好欺负的!” “好,黄峒主说得好!” “没有扶桑,我们也要和越王开兵见仗,有他们不多,没他们不少!” “我们西原百峒凭自己的实力就可以独占岭南道,还不愿意扶桑人来抢食呢!” “黄峒主宁愿得罪扶桑人,也要维护咱们西原百峒之人,真是有盟主之像啊!” …… 西原就是后世广西左右江地区的一片大平原 。百峒多世居于此,习俗相近,互相通婚,同气连枝。 在场大都是西原百峒之人,听了黄乾曜这话,顿时吆喝声声,帮亲不帮理起来。 法进见事不可为,哼了一声,道:“看来在这钦州城,贫僧是难以讨回公道了。既如此,咱们双方的盟约就此做罢,告辞!” 话不投机半句多,他转身就走。 黄乾曜也不阻拦,语气生冷的道:“不送!” 杨致在后面调侃道:“走吧!走吧!你拿断交威胁谁呢?和远在天边的扶桑比起来,黄峒主当然得选我们武阳峒了。指望黄峒主治本公子的罪,无异于白日做梦!” 眼瞅着,法进要吃了这个闷亏! 可正在这时,不远处的地底下有个声音传来,道;“杨公子,你莫高兴的太早了。俗话说得好,有理走遍天下,无理寸步难行。黄峒主既有兵吞天下之志,他总得……讲理吧?” “啊?谁?” 人们循声望去,但见一具备烧焦了的马尸正在缓缓蠕动。功夫不大,马尸被挪开,一个血刺呼啦的人形物体站了起来,紧接着又有第二个人影站起! 第二个人微微抱拳,道:“恐怕要让某些人失望了,在下现在还活蹦乱跳哩。” 黄乾曜竭力保持着镇定,都:“你们……你们到底是什么东西?” 法进却是喜出望外,紧走几步向前,道:“您 ……你没死啊!我就说嘛,吉人自有天相,你定当逢凶化吉遇难成祥!” 与此同时,崔秀芳也飞身投入崔耕的怀中,放声大哭起来,道:“你真是吓死我了!若是你出了什么三长两短的,我如何对家里人交代啊!” 杨致则目瞪口呆,道;“你还活着?奶奶的,这……这怎么可能?” 黄乾曜见此状况,终于恍然大悟,道:“你就是那啥……山谷大郎?手中有刹那千年药的秘方?” 崔耕虽然露出了本来面目,但他现在的身上脸上全被马血沾染,形如厉鬼,倒也不担心被有心人认出来。 崔耕微微躬身,道:“不错,正是在下。本来我还想和黄峒主谈谈刹那千年药的买卖呢。但现在看来,双方决裂,是没那个机会了。” “什么决裂不决裂的?完全是没有的事儿!咱们双方谁跟谁啊?要谈刹那千年药的买卖,绝对的有机会!”黄乾曜满脸赔笑。 刚才杨致说得没错,黄乾曜不可能因为远在天边的扶桑,得罪武阳峒。 但是话说回来了,山谷大郎可不仅仅是扶桑使者那么简单,他手里还握着刹那千年药的秘方呢。 如果刹那千年药的秘方和扶桑的友谊加起来,对黄乾曜的重要性可就超过武阳峒了。 当即,他非常热情的将在场之人介绍了一遍,这里面有各峒的峒主贵人, 还有莫徭蛮的酋长盘云山以及南诏嘉实腊的使者隆查涅。 最后,黄乾曜道:“看见没有?在场诸公都对扶桑甚有好感,也都愿意促成这桩刹那千年药秘方的交易。山谷先生,你就莫生气了,咱们万事好商量嘛。” “小事?好商量?”崔耕和法进对视一眼,道:“黄峒主想要刹那千年药的秘方不难,想要继续维持和扶桑的友谊也非常容易,只要将这次谋害在下的人绳之以法就行了。” 杨致做贼心虚,大喊大叫道:“谁是谋害你的罪魁祸首?你看见了?” 崔耕道:“虽未看见人,但这火来得蹊跷。它并非从一个方向燃起的,而是四面八方同时着火。你们家的天火是这样的啊?” 一个火头还能解释成天火,两个火头还能说是特殊的天火,但多个火头,就只能解释成人为了。 “我……”杨致无言以对,嘟囔道:“谁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啊?总而言之,你也没看见纵火之人,黄峒主怎么惩治?总不能你说是谁纵火就是谁纵火吧?” 崔耕眉毛一挑,厉声道:“杨公子,休得狡辩!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刚才你就说过,如果能证明这场火灾并非天火,你就愿意认了这纵火伤人之罪。事到如今,你还有何说?” 言毕,又冲着黄乾曜微微一躬身,道:“还请黄峒主为我主持公道。” 第1768章 力压武阳峒 “冤枉啊!” 当时杨致就叫起了抱天屈,扯着脖子喊道:“峒主明鉴啊,刚才我只是随便说说,做不得准的。再者,那山谷大郎说四面八方同时火起,就是真的啊?焉知他不是为了公报私仇,而胡编乱造的呢?” 旁边杨致他爹杨和也正色道:“单凭这山谷大郎的一面之词,就治小儿的罪,我武阳峒不服。” 崔耕道:“一面之词?若我再找来其他人呢?” “谁?” “当然是王小娘子,当时火势是怎样的,她也看见了。” 王嫣然冲着大家微微一福,道:“山谷先生没说谎,奴家亲眼所见,当时是四面八方同时火起。” 杨和哼了一声,道:“千娇百媚楼已经将你卖给了山谷大郎。你既然是他的人,所说的话还能逆了他的意?不足为证。” “哦?凡是目击之人的话都不足为证,只有你的胡乱猜想才是事情的真相?杨和啊,杨和,你这不是强词夺理吗?”说着话,崔耕看向黄乾曜道:“武阳峒的杨氏父子如此颠倒黑白,黄峒主您就无动于衷么?” “我……”黄乾曜一阵为难。 如果从取舍上来讲,黄乾曜现在当然更倾向于扶桑使者一行。 但是,明日就是百峒会盟的大好日子了。若现在因为扶桑人处置了武阳峒,难免令其他峒生出兔死狐悲之感,对明日的会盟的大为不利。 崔耕见状,又加了一把火,道:“同为黄峒盟友,莫徭峒的盘酋长,您就没什么要说的吗?” 盘云山还真是倾向扶桑这边的。 道理很简单,如今岭南道几十万大军围攻 莫徭蛮,盘云山亚历山大——双方的的伤亡如此之重,即便有崔耕的承诺,恐怕自己日后也难免被岭南道秋后算账啊。 但不硬顶岭南道大军的话,万一崔耕死在了大山中怎么办?岭南道还是饶不了自己! 所以,盘云山既不敢就此投降岭南道,也不愿和黄峒一条道走到黑,可以说是完完全全的首鼠两端。 对他来讲,如果能搭上扶桑的路子,就无疑大大增加了自己的筹码。 如果崔耕没死,他完全可以想办法再向崔耕卖一次扶桑,立下大功,将功折罪。 如果崔耕死了,他也可以借助扶桑的支持,与岭南道对抗,和黄峒分庭抗礼。 当即,盘云山冷哼一声,道:“此事的是非曲直如此明显,我就不明白了,黄峒主有什么为难的?” 黄乾曜道:“这事儿没盘酋长想的那么简单…… 盘云山不以为然地道:“哦,帮亲不帮理是吧?那可真是令人心寒的很呢。论实力,我们莫徭人远不如扶桑。只是你黄峒主现在用得着我们莫徭人,才对本酋长以礼相待。否则的话,本酋长的待遇恐怕还不如扶桑使者。罢了,罢了,今日我算看清楚你黄峒主的为人了,从今以后,咱们恩断义绝。我这就回转道州,向越王请罪!” 盘云山转身就走! 黄乾曜赶紧伸手把他拦住了,干笑一声,道:“盘酋长留步!哪里,您误会了。本峒主可不是因为什么帮亲不帮理,才难以决断。实在是我觉得,这个案子不大好判哩。” “此言怎讲?” “杨致纵火杀人,证据确凿,当然得 严惩。但话说回来,山谷先生这不是没出事儿吗?以此看来,杨致罪不至死。到底如何惩治他,才能令大家心服口服,本峒主实在拿不定主意。呃……不知盘酋长有什么建议?” “这个简单。死罪难免,活罪难逃,打杨致二十鞭子也就是了。” 顿了顿,又看向崔耕道:“山谷先生,你以为呢?” 二十鞭子是不是太轻了点儿?崔耕有些迟疑。 但武阳峒峒主杨和当时就急了,道:“不可!万万不可啊!二十藤鞭,简直是能要人的命!小儿年少体弱,怎能禁受得起?” 噗嗤! 崔耕闻听此言,忍不住笑出声来,道:“令郎纵是没有两百斤,也差不了多少吧?这样的人还算年少体弱?简直滑天下之大稽。” 顿了顿,又看向黄乾曜道:“就打那杨致二十鞭子吧!行刑完毕,我就算消气儿了。 黄乾曜往四下里看了一圈儿,叹了口气,语重心长地道:“杨贤侄啊,杨贤侄,不是我这做叔叔的不帮你。但你既然如此不争气,又被山谷先生和盘酋长抓了个正着,我也只能如此处置了。” 在场的酋长贵人们大多是知道轻重的,扶桑远在天边,得罪也就得罪了。但人家莫徭蛮可正为他们吸引着岭南军的进攻啊。万一因为此事寒了盘云山的心,一怒之下投了岭南道,可就麻烦大了。所以,他们都对黄乾曜的这个处置没什么意见。 与此同时,他们也对这山谷大郎大有刮目想看之感。 手上有刹那千年药只能说他运气好,以马尸躲避火灾只能说他善于随机应变。 但是,借助种种情势,促使黄乾曜光明正大的收拾杨致,这手腕就着实可畏可怖了。 以后只可为友,不可为敌! 当然了,杨致、杨和二人可不会坐以待毙。 杨致扯着脖子喊道:“莫打我,莫打我啊!别说二十藤鞭了,就是十藤鞭我也受不了,黄峒主你开恩啊!” 杨和上前一步,挡在杨致面前,道:“姓黄的,你敢!你真敢动我的儿子,就是和我们武阳峒为敌。其中的后果,你可想清楚了?” 黄乾曜面色一板,冷然道:“本峒主当然不想和武阳峒为敌,只是为了我西原百峒的前途,不得不为山谷先生主持公道罢了。” 然后他大手一挥,道:“动手!” “喏!” 十几名黄峒武士上前,几个人齐上拦住了杨和,还有几个人把杨致摁在了地上。 紧接着,有人取了一个三尺多长的浸了清水藤鞭来,狠狠地抽了下去。 “嗷啊!” 第一鞭下去,杨致发出了一声惨叫,简直不似人声。 第二鞭以及第三鞭下去,杨致叫的更加凄惨。 第四鞭下去,杨致没有任何声音发出。不是不疼,而是太疼了,他已经无法发声,额头上的冷汗如同黄豆粒大小滚滚而落 等到了第七鞭,杨致已经疼晕了过去。 崔耕见状,忍不住啧啧连声,道:“乖乖,这西原的藤鞭真给力啊!二十藤鞭下去,说不定真能抽死人。” 黄乾曜道:“对于这个惩治,山谷先生可还满意否?” “满意,太满意了。” “那就好。” 黄乾曜摆了摆手,吩咐道:“住手吧。本峒主只是 想让杨贤侄受罚,而不是要杀了他。剩下的鞭刑暂且寄下,三个月后再执行。” “是!” 黄峒的武士们这才将杨致父子放开。 杨和将儿子抱起来,恨声道;“好,好个黄乾曜啊,真做的出来!咱们走着瞧,你今日之赐,我武阳峒必有所报!” 黄乾曜不卑不亢地道:“本峒主行事但求无愧于心,若杨峒主不服的话,有什么手段尽管使出来,我黄峒……接着!” …… 此时已经天近三更,杨和父子一走,其余人等也都告辞离去。 但黄乾曜还是兴致颇高,摆下了一桌好就好菜,款待扶桑使者一行。 一是为给崔耕压惊,二是为谈谈刹那千年药秘方的价格。 这秘方其实不值钱,其中一味主药早就绝种多年,当初的慧良师太都是靠手中的存货支撑。 崔耕也没狮子大张口,只是要了十万两黄金。 西原百峒中能有什么医学人才?想必等不到黄乾曜发现这药方没啥用,他就已经沦为阶下囚了。 黄乾曜对崔耕没坐地起价的表现非常满意,酒到杯干,称兄道弟,气氛逐渐热烈起来。 崔耕趁机轻咳一声,道:“有件小事,还请黄峒主务必帮忙啊!” “哦?什么事?本峒主一定尽力而为。” “您也知道,在下刚刚和王小娘子成其好事。可听王小娘子说,他的爹爹还在贵部的手中。为了美人欢心,在下也只好向黄峒主讨个人情,请您把王神医放了。” “山谷先生是是说王焘?”黄乾曜一嘬牙花子,道:“不是本峒主推脱,这事儿……不大好办啊!” 第1769章 目标中越王 崔耕疑惑道:“黄峒主连这点儿事儿都办不到?” “这可不是什么小事儿。”黄乾曜苦笑道:“你也知道,我只是黄峒主,而不是黄盟主。退一步说,我即便是黄盟主,也不能对各部任意发号施令啊。” 崔耕听他话里有话,道:“如此说来,王神医不在您的掌握之中?” “当然不在。实不相瞒,王神医父女,是朱兰峒掳掠而来。朱兰峒的峒主真郁崇,只是把王嫣然交给了我。而王焘王神医,还在他手里攥着呢。” “他为什么这个干?” “这理由可多了去了。比如说,王焘乃当世第一神医,本来就奇货可居,真郁崇不愿意放手。再比如说,王焘虽不为官,但他医术高明,去哪里不被待为上宾?所以,王焘肯定知道不少大唐的官场秘闻。这些秘闻在某些时候,能起到意想不到的效果。他真郁崇能如此轻易便宜我吗?再比如,不把王嫣然交给我,他既无法让我相信李隆基只有一年阳寿的事儿,也无法收王焘之心啊!” 崔耕眉头微皱,道:“黄峒主前面的话,我都能理解。最后一句的前半句,我也能明白:王嫣然口中那个有“胸痹之证”隐忧的贵 人,应该就是李隆基。但这最后一句……收王焘之心?” 黄乾曜道:“山谷先生没听错,就是收王焘之心。真郁崇把王嫣然交给我的条件,就有这么一条:他让我务必将王嫣然拍卖为女奴,并且要弄得尽人皆知。那样的话,,王焘就对我恨之入骨了,他才有机会,想办法让王焘安心为他效力。” 崔耕有些想不通,道:“这……他用王嫣然为人质,岂不更容易让王焘就范?” “这个办法对别人能用,在王焘那却行不通。王焘他这人认死理,吃软不吃硬,威胁是没用的。至于说强娶王嫣然为妻妾,和王焘搭关系,更恐怕会适得其反。还不如假称本峒主逼着朱兰峒交出了王嫣然,让王焘改恨本峒主,真郁崇好坐收渔翁之利呢。” “哦?如此说来……您和这位真峒主矛盾颇深了?朱兰峒到底实力如何?” 黄乾曜道:“朱兰峒本身的实力倒是不强,峒内大概能出五千精兵吧。但这真郁崇用兵如神,有西原百峒第一战将之称,本峒主对他颇为忌惮。” “这样啊……武阳峒的峒主杨和和黄峒主你闹翻了,朱兰峒又如此桀骜不驯。黄峒主……你明日的百峒 会盟,恐怕不是那么好过吧?” “谁说不是呢?原本我还想用诸位的身份震慑他们,因为今日之事,这个法子已经也行不通了。明日的百峒之会,还真……诶!” 说到这里,黄乾曜忽地眼前一亮,道:“山谷先生来我钦州之后的表现,真是令人不敢小觑。你能不能想个法子,让我不用动用武力,就平安过了这一关呢?事成之后,本峒主一定会竭尽全力,帮你救出王神医。” 如果崔耕真是山谷大郎的话,还真不会为了王嫣然,趟这滩浑水。 如果他虽是崔耕,却不知李隆基寿数的那个传言,也会对黄乾曜的请求无动于衷。无它,西原百峒不能统一,对他绝对是好事儿一桩。 但是现在,崔耕还真有帮黄乾曜的心思了。毕竟只有王焘掌握了第一手资料,知道李隆基到底还能活多久。李隆基对天下大局的影响,可比什么西原百峒大多了。 差之毫厘,谬以千里。 若不能把王焘全须全羽的救回来,知道此事的具体情况。崔耕将来指不定就会受到什么战略误导,后果不堪设想。 所以,崔耕稍微一沉吟,就慨然道:“黄峒主说话算话?” “那是自然, 本峒主愿意对天发誓。” “既然如此,依在下看,您也莫争什么百峒盟主了——就算您当了盟主,也难以对各峒如臂指使不是?所以……”崔耕眉毛一挑,道:“不如您就利用明日的机会成为百峒之王吧……嗯,中越王,这个称号您满不满意?” “中越王?” 黄乾曜当然是对富贵极为热衷的人,要不然也不会铤而走险,设计谋害名震天下的越王崔耕了。 闻听此言,他眼前一亮,道:“我西原百峒正处在越地之中,称中越王真是恰如其分啊!只……只是……” “怎样?” “我这当百盟之主,都难以令百峒心服口服,现在贸然称王,他们就更会不同意了吧?” “这有什么?事在人为啊!”崔耕胸有成竹地道:“咱们如此这般,这般如此,何愁那百峒之人不就范?” “可……可是……”黄乾曜听完了,目光闪烁,犹豫不决。 “行了,没什么可是的。”崔耕循循善诱道:“攘外必先安内,为了百峒的千秋大业,黄峒主纵然用些手段,也是可以理解的。想拿唐太宗乃千古明君,还有玄武门之变的白璧微瑕呢?” 黄乾曜终于被打动,轻拍了下 几案,道:“好,攘外必先安内!为了我西原百峒的未来,咱们明日就这么干了!” …… …… 与此同时,钦州城的一个小院内。 两名男子在院内相对而坐,几案上的酒和菜一点都没动,一阵无言。 左边那位,正是武阳峒的峒主杨和。 至于右边那位,就是西原第一战将,朱兰峒的峒主真郁崇了。 终于,还是杨和先沉不住气,开口道:“朱峒主,今日白天的事儿,你都看见了吧?那姓黄的还没当上百峒盟主呢,就如此霸道。若有朝一日,他得了势,咱们两峒还能有好果子吃吗?” 真郁崇今年不过三十来岁,一双俊脸面色冷厉,不怒自威。 他轻“唔”了一声,道:“不能有好果子吃又怎么样?黄峒吸收了大量的汉人,几十年的韬光养晦之后,如今的实力已经远超你我二峒。即便咱们加起来,也不是人家的对手啊。” 杨和下意识地往四下里看了一眼,压低了声音,道:“那却不然。真实实力是一回事,能否发挥出来是另外一回事。实不相瞒,我已经发现了黄峒一个致命弱点,若是咱们明日……就是将黄乾曜取而代之,也不是不可能啊!” 第1770章 吾有三大恨 “吼吼吼~~呀呼嗨~~” 第二日,钦州郊外,一座彩台高高搭起,无数蛮人齐聚于台下,高声呼喝。 这里正是黄乾曜所选的,百峒会盟的所在。 高台之下的蛮人,正是参加会盟的百峒部众,粗略估算,能有两三万人。之所以选在钦州城外,就是因为钦州城内找不着足够大的地方,能同时容纳这么多人。 高台之上则是百峒的峒主,以及……一面硕大无朋的铜鼓。 没错,就是铜鼓。 按照蛮人的风俗,但凡有峒主新登位,就会铸造铜鼓一面。这鼓制作的越大越好,越大越说明本峒的实力强大。 鼓成之日,峒中的贵人都会送上金银铸成大钗充做鼓锤,送给峒主。这金银大钗一为贺喜,二位表面效忠之意,所以又名为“铜鼓钗”。 今日西园百峒要举行百峒会盟,黄峒也准备了一面前所未有大铜鼓。 待会儿仪式开始,各峒都要送上“铜鼓钗”。按规矩,铜鼓钗献上之后,等铜鼓敲响之时,就再也不能违令,否则必受神灵惩罚。 所以,如果武阳峒或者朱兰峒想整什么幺蛾子的话,必在献钗之前。 吉时已到,黄峒之主黄乾曜往四下里看了一眼,长身而起 ,来到了彩台的正中。 他高声道:“诸位西园百峒的父老乡亲:吾就是黄峒之主,黄乾曜。今日我把大家召集在一起,非为别的,就是为了和大家一起,起兵反唐!有人说了,本峒主之所以发起这次会盟,是我自己想做盟主,一统百峒。非也!我之所以这样做,完全是为大家着想。原因有三……” 然后,他慷慨激昂,将这三点原因一一道来。 其一,自从大唐建立以来,不断有汉人移民南下,进入西原,与百峒之人屡有冲突。尤其是最近几十年,自从周仁轨攻灭宁氏以来,汉人来的越来越多。他们奸诈狡猾,不仅与大家争水争地,还和大家做买卖,不知骗取了大家多少银钱。不改变这种状况,西原百峒恐怕永无宁日! 其二,汉人开办“僚市”,掳掠僚人为奴。不知有多少西园百峒的兄弟姐妹,被卖给汉人为奴。是可忍,孰不可忍? 其三,越王崔耕已经将“岭南三蛮酋”全面压制,将其部众迁往美洲。美洲遍地瘴疫,僚人十死八九。随着崔耕权势的稳固,肯定会将这项政策推广到西原百峒来,大家不得不未雨绸缪。 最后,黄乾曜宣布道:“本来大唐如日 中天,越王崔耕威震天下,大家即便明白这些,也只能束手待毙。幸好,天佑我西原百峒。就在前不久,本峒主得到消息,大唐天子李隆基只有一年的寿命了。李隆基无子,他死了之后,大唐朝廷必然群龙无首。而唯一有资格得到大唐群臣认可的越王崔耕……却被本峒主略施小计,困在了道州,随时都有性命之忧。如果咱们趁机起兵的话,别说什么岭南道了,就是大唐这万里江山,都是咱们西原百峒的!” “天佑百峒,我百峒威武!” “天赐不取,反受其咎!咱们反了吧!” “破泉州,夺岭南道。攻长安,取大唐江山啊!” “黄峒主运筹帷幄之中,运筹千里之外。我西原百峒有黄峒主,真是何其荣幸啊!” “黄峒主当为盟主,将我西原百峒发扬光大!” …… 黄乾曜的话音刚落,台下就一片叫好之声。这里面虽然有很多,是他事先安排好的,但发自肺腑的叫好声也不在少数。 本来么,黄乾曜所言的“三大恨”虽然夸张了些,但也不算完全捕风捉影,西原百峒内部的确有这个担忧。 还有最关键的,现在的机会实在太好了!可以说是西园百峒最好的 战略机会,大家都不想错过。 黄乾曜见民心可用,不由得心中高兴。 他暗暗寻思:看来,百峒的大部分部众,还是支持本峒主的。这就好,待会行那步险棋,就不会引起太大的反弹。 嘿嘿,用脚指头想想都知道,你杨和以及真郁崇,会在献“铜鼓钗”的时候,给我整什么幺蛾子。 然而,你们没想到吧,我已经计划好了,先下手为强。不等你们献“铜鼓钗”,我就会开始行动。 想到这里,他拿起早已准备好的特制鼓槌,就要开始行动。 可正在这—— “哈哈,黄峒主说得好!说得好啊!不过呢,俺还想补充几句!” 忽然,一声大喝从黄乾曜的身后响起。不用转身,黄乾曜光听声音就知道,这人正是武阳峒的峒主杨和。 此时此刻,黄乾曜的心里是别提多恶心了。 他缓缓转过身来,皮笑肉不笑地道:“不知杨峒主想补充什么?须知,如今的机会千载难逢,谁破坏了这场百峒会盟,谁就是西原百峒的罪人!” 杨和不慌不忙地道:“哪里,黄峒主想到哪去了?俺赞成这场会盟还来不及呢,又怎么会破坏呢?不过……” “怎样?” “关于您之前提出 的那三点原因,我很是有些看法啊。其一,您说咱们西原来的汉人太多,大家苦不堪言。好吧,就算您说得对,但是,百峒之中收纳汉人最多的,还不就是你们黄峒吗?其二,您说汉人开“僚市”太过可恶,但是,谁不知道,僚市里面的“千娇百媚楼”是您的产业,由黄乐活代管。说您没从僚市中获利,谁信啊?” 黄乾曜听了,脸上青一阵白一阵的,咬着牙道:“还有吗?” 杨和道:“还有,这越王迁僚人入美洲不假,但现在他可没有强命僚人贵人参加。所以说,即便越王将这项政令推广到西原,您也没多大的损失。那么……您为何要急不可耐地要反崔呢?” 黄乾曜没有正面回答他,而是背过手去,用鼓槌轻轻敲击着铜鼓,冷笑道:“刚才你还说,不是要破坏这次百峒会盟呢。那提出这三点疑问来,到底意欲何为呢” 杨和高声道:“我的意思很简单!百峒会盟,可以!但是,这么多峒主,为啥你黄乾曜就是当然的盟主?你与汉人的纠葛太多,又居心叵测,不应为盟主。要会盟可以啊,咱们可以公开选举嘛,谁得到更多的峒主的支持,谁就是百峒盟主!” 第1771章 鼓中藏天书 出乎杨和的预料之外,事到如今,黄乾曜反而出奇地冷静下来。 他轻笑一声,道:“哦?是吗?原来杨峒主打的是这个主意。那么……真峒主的意思呢?” 真崇郁微微一躬身,正色道;“俺也是这么想的!” 哈哈哈~~ 黄乾曜朗声大笑,道:“我当是什么呢,原来二位是觊觎这盟主之位啊!但你们要知道,这西原百峒的盟主要才德俱全,不是我姓黄的看不起你们,你们这两个卑鄙小人,配吗?” 咚! 也许是心中太过激动,他猛然转身,打了那铜鼓一下。 因为铜鼓在西原百峒是权力的象征,所以各峒都精研铜鼓的制作技术。现在僚人制作铜鼓的技术,绝对不在汉人之下。 这次黄峒制作的铜鼓,更是请了无数能工巧匠制作,代表西原铜鼓制作技术的巅峰。 黄乾曜这么一敲,当真是鼓声隆隆,通天彻地,振聋发聩。 但杨和却丝毫不为所动,不以为然地道:“黄峒主,莫白费力气啦。俗话所得好,有理不在声高。即便这鼓声再大,也不能帮你当上盟主啊!” 黄乾曜争锋相对地道:“但巧言令色,也不能帮你杨和当上盟主!”在会盟之前,我已经问了,你对盟主之位 的看法。结果你却宣称,同意黄某人为盟主。为何现在你又出尔反尔了呢?实在是岂有此理!” 咚! 第二声铜鼓声响起! 杨和理直气壮地答道:“废话!当时若我不与你虚与委蛇,你还不找个借口,把我武阳峒灭了啊!现在有这么多峒主撑腰,我才算敢说真话,有何不妥?” 黄乾曜冷笑道:“真话?谁知道你原来说的是真话,还是现在利欲熏心之下,说的是真话?你敢发誓,现在说的是真话?” 杨和道:“有何不敢?过往的神灵在上,我杨和愿意发誓:今日所言句句发自肺腑,但有半句虚言,天诛地灭!” 黄乾曜气的浑身直哆嗦,道:“大胆!在神灵面上你还敢说谎,实在是丧心病狂之至!就是我能容你,天也不能容你!” 咚! 他好像是太生气了,再次用力向那铜鼓敲去! 可是这次,铜鼓再无刚才的“隆隆”回响,而是一声响过之后便戛然而止。 怎么回事? 人们往台上望去,但见可了不得了!那鼓面竟然被黄乾曜一鼓槌敲落于地! “这也太夸张了吧?黄峒主竟然把鼓面敲落了!” “要不人家怎么是黄峒之主呢?如此神力,实在是令人惊叹啊!” “拉 倒吧,这是力气的事儿吗?力气大,可以把那铜鼓敲出一个窟窿,又怎么可能把整个鼓面儿打落?” “诶,是啊,也真是邪门儿!” …… 台下的百峒部众见状,顿时议论纷纷。 不怪大家如此激动,铜鼓与普通鼓完全不同。不仅仅鼓身是铜的,就是鼓面也是铜的。按说,一个人的力量再大,也无法将鼓面打落于地。 黄乾曜似乎也对这个现象大惑不解,拿着鼓槌定定的发呆、。 就在大家的声音慢慢降低之时,忽然,他眼前发亮,大叫道:“这里面有东西!” 然后,紧走几步,走到了那铜鼓之前,从鼓身内拿出来一本帛书。 “铜鼓内怎么会有帛书?” 黄乾曜念叨了一声,将那帛书拿了起来,仔细观瞧。 不消一会儿,他就面现狂喜之色,道:“大喜!大喜啊!这是天神给咱们的一本天书。” “啊?天神赐予的天书?真的假的?” “废话,当然是真的了。要不是天神相助,黄峒主能一下子就打落铜鼓的鼓面吗?这天书是天神给咱们的启示啊。” “说得也是,那天书上到底写了什么?” “那我哪知道啊?这事儿得问黄峒主。” “黄峒主,那你就给大家念念吧? 我等也想知道天神的指示。” …… 真有如一石激起千层浪,黄乾曜的话音刚落,台下的百峒之人顿时议论纷纷。 不久之后,这种议论声变成了统一的请求之声:“黄峒主,把天书念念吧?我们都想听天书啊!” 黄乾曜微微点头,高声道:“大家安静,大家安静。这天书既是天神赐予黄某人的,又是天神赐予西原百峒的,黄某人岂敢独吞?现在我就把这天书给大家念一遍:有西原百峒者,皆吾之后裔,今天数轮转,吾道当兴,特示尔等曰……” 今日铜鼓大出状况,当然是黄峒之人事先做了手脚。这所谓的天书,当然也是崔耕和黄乾曜昨晚编出来的。 这天书的大意就是:皇帝轮流坐,今年到我家。现在这皇帝之位轮到黄乾曜坐了。西原百峒之人,都要紧密团结在黄乾曜的周围,将西原百峒发扬光大。所以他赐封黄乾曜为中越王,统领西原百峒。 西原百峒的其他人,也各有封赏:武承裴、韦敬简为帅,廖殿为桂南王、莫浔为拓南王,相支为南越王,梁奉为镇南王,罗诚为戎成王,相蛊为南海王……等等。 “原来天神连俺的职位都想好啦,简直太贴心了!” “南越王得 天神庇佑,定能振兴我西原百峒!” “南越王,南越王!” …… 西原百姓之人听到这里,顿时兴高采烈,高声呼和起来。当然了,也有少数机灵的,心中隐隐感觉有些不安。 无它,怎么这么多峒主都被天神封王了,怎么偏偏没有杨和以及真郁崇呢? 有人终于耐不住性子,开口问了:“黄峒主,您这天书念完了吗?怎么不见杨峒主和真峒主的名字?谁不知道,武阳峒和朱兰峒在咱们百峒之中,举足轻重啊!” 黄乾曜微微一笑道:“大家别急,杨和以及真郁崇都出现在天书上,只是我还没念到呢。大家听好了……” 然后,他很快地念出了天神对杨和以及真郁峒的看法,大意是:如今西原百峒的形势虽然一片大好,但还是有两个小人,受邪魔的蛊惑,要破坏百峒振兴的大计,这两个人就是真郁崇和杨和。大家一定要在黄乾曜的带领下,坚决将这两个小人镇压下去。 最后,黄乾曜沉声喝道:“既然是天神有令,乾曜岂敢不尊?来人啊,把他们抓起来!” “喏!” 彩台下早已准备好的黄峒武士,疾步登台,将杨和以及真郁崇团团围住。 只在顷刻间,就把这二人五花大绑起来。 第1772章 郁崇早有谋 不用问,这就是一场蓄谋已久的政~变。黄乾曜要借此机会,将杨和以及真郁崇彻底解决! “啊?杨峒主和真峒主受了邪魔的蛊惑,真的假的啊?” “当然是真的,天神说的话,那还有假?” “嘿嘿,到底是不是天神的话,那可说不准了。” “你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有些话说出来可是要掉脑袋的,俺可不敢乱讲。” …… 台下的各峒之人见此状况,顿时低声议论起来。 比黄乾曜预料的要稍好一些。虽然有些人质疑所谓的天书,但并没有人高声反对,做仗马之鸣。即便是武阳峒和朱兰峒之人,似乎也畏惧现场的黄峒军士,没人有所动作。 呼~~ 黄乾曜暗暗松了一口气,厉声道:“杨和、真郁崇,你们今日就算恶贯满盈了。来人,现在就把他们斩首示众!” “且慢!” 真郁崇道:“我和杨峒主现在已然无法反抗,黄峒主要杀我们,不费吹灰之力,不过,在临死之前,能不能容我说几句话?” “你讲!” 真郁崇道:“真某人甚是奇怪啊!那铜鼓内的天书,果真是天神所赐?铜鼓是你们黄峒准备的,要做什么手脚还不是轻而易举?还有,那天书上的文字,不但完全是用汉文写成,而且与现在通行的汉文一般无二,难道天书不应该用天神的文字书写吗?” 黄乾曜不以为然地道:“天神 的心思,岂是我等所能测度的?他想用今时的汉文,让我等一看就懂,免劳无谓的猜测,也未可知啊!” “那关于铜鼓,黄峒主又有何说?” “这个更简单了。”黄乾曜耸了耸肩道:“真峒主认为这铜鼓被我们黄峒动了手脚,你拿出证据来啊?若拿不出证据,就莫怪本峒主治你一个藐视天神之罪了。” 真郁崇笃定道:“嘿嘿,你治不了我的罪。” “什么?”一股不详的预感涌上了黄乾曜的心头。 真郁峒抬了抬下巴,道:“你看,报信的来了,要杀真某人,可得不少的人陪葬哩。黄峒主,你舍得吗?” “啊?” 黄乾曜扭头看去,但见果然,远方烟尘滚滚,有数骑从钦州城的方向而来。 功夫不大,这几人已经来到会盟的现场,分开人群,迈步登上彩台。 为首之人跪倒在地,道:“峒主,大事不好,贤良营被朱兰峒的兔崽子偷袭了。现在,整个贤良营都在朱兰峒的控制之下。兄弟们若是敢强攻,他们就要撕票了啊!” 贤良营?黄乾曜听闻了这个消息之后,面色骤然一变。 贤良营是他特意成立的一个部门,而且今日过后,就准备解散。之所以成立这么一个奇怪的部门,就是为了今日的百峒会盟。 众所周知,黄峒内有大量的汉人,正是在这些汉人的帮助下,黄峒才迅速发展,实力远超其他各峒。 与此同时,这些汉人也占据了黄峒许多重要的位置。 如今黄乾曜成为百峒之主,这些有头有脸的汉人,当然要来钦州给他祝贺。 但问题是,现在黄乾曜要做的事,是成为百峒之主,而且是敌视汉人的百峒之主。 他手下这些汉人的存在,就非常碍眼了。 若是有些不服他的人,借着与汉人冲突挑事儿怎么办?他无论站在哪边,都会引起另外一边的离心离德。 最后黄乾曜灵机一动,想到了成立贤良营的主意。 他把所有的汉人手下,都归入贤良营内,所有汉人的庆贺活动,也都在贤良营内举行,不与西原百峒之人混杂。这样一来,那些心怀叵测之人想挑事儿,也无从下手。 然而没想到的是,那真郁崇竟然釜底抽薪,趁着自己把精力集中在百峒会盟上的时候,调兵遣将,偷袭了贤良营。 这可怎么办?黄峒之内,有七成以上的官吏是汉人。若谈到具体做事的,这个数字要达到八成以上。 他们一死,黄峒的整个体系就得瘫痪,这何止是伤筋动骨啊?简直是去了大半条命! 如此一来,黄乾曜即便坐上了众越王,也坐不稳啊! 他咬着牙道:“好啊,真……真郁崇,真有你的!刚才你束手就缚,以及跟我辩那些有的没的,都是为了拖延时间,等着你的手下偷袭贤良营成功吧?” 真郁崇点了点头,道:“然也, 不把自己豁出去,又怎能骗的了黄峒主你呢?事到如今,不知黄峒主准备怎么办?” 黄乾曜强自稳定心神,道:“不是我想怎么办,而是你们想怎么办,你费劲心机,将整个贤良营的人,抓了做人质,不是为了和我黄峒同归于尽吧?” 真郁崇道:“当然不是,某今日所为,只是为了得到一个黄峒主平等对话的机会而已。要不然,咱们一言不合,你就要打要杀的,我也没法子和你讲理啊?” “你到底想和我谈什么?” “就谈谈这百峒会盟的事。刚才,杨峒主已经说了,黄峒和汉人的瓜葛太深,不赞同你黄乾曜为盟主,就更别提什么中越王了。现在真某人就请黄峒主同意这个建议,由西原百峒之人,一峒一票,选出盟主。公平公正,童叟无欺。” 说着话,他又看向台上的众峒主,道:“大家说,真某人的这个提议,好不好啊?” “好啊!真峒主说的好,一峒一票,童叟无欺!” “老规矩,峒有大小,但峒主并无高低之分,这盟主之位,自然要由大家共同推举出来。” “黄峒主也不必生气嘛。你也可以争取这盟主之位。只要得到大多数峒主的支持就行。” …… 现在的形势几乎一边倒,都支持真郁崇的主张。道理很简单,黄峒的势力太大了,黄乾曜为盟主或者中越王的话,各峒势必丧失很大的独~立 性。但若是其他人为峒主,一方面实力不足压服各峒;另一方面,还要拉拢各峒对付黄峒,就对各峒峒主的利益没什么影响了。 待人们的声音渐低,真郁崇道:“黄峒主,听见没有?这个建议并非只是我和杨峒主的意思,而且是百峒大多数峒主共同的心愿,你果真要与我拼个鱼死网破?和各峒主反向而行吗?” “这……” 黄乾曜一阵犹豫,杨和眼珠一转,劝道:“汉人有句话,叫做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从某种意义上讲,贤良营的这些汉人就是黄峒主的青山啊,您何必赌一时之气,把青山付之一炬呢?须知来日方长啊!” 黄乾曜眉毛一挑,道:“我若同意了你这个建议,真峒主就放了贤良营?” 真郁崇道:“那是自然!” “好!” 黄乾曜吩咐道:“黄方听令,马上带禁卫营的人回城,若真郁崇在会盟之后,还不放人,立刻对他的人发起进攻。” “喏!” 钦州城内的黄峒守军大概是两千人,而现场维持会盟秩序的黄峒军士大概是八千人左右。 禁卫营是五千人,这么多人被调往城内,城内的军队就达到了七千人。如果黄乾曜和真郁崇翻脸的话,真郁崇偷袭贤良营的兵马必无幸理。 然后黄乾曜才命人给真郁崇、杨和解开绑缚,道:“好了,本峒主接受你们的建议。咱们现在就开始……推举盟主吧。” 第1773章 矛头指崔耕 黄乾曜这话出口,也就意味着彻底的认输。无他,西原百峒,谁愿意自己上边忽然多个婆婆啊? 当然了,盟主的实力太弱,难以服众也是不行的。 现在唯一的问题是,西原百峒的盟主是武阳峒的杨和,还是朱兰峒的真郁崇了。 功夫不大,结果已出,杨和取得了超过一半峒主的支持,谋得了盟主之位。 真郁崇的脸上没有什么懊恼之色,将早已准备好的金钗献出,单膝跪地,道:“真某人代表朱兰峒,恭祝杨峒主成为百峒盟主!” “我陆川峒也恭祝杨峒主为百峒盟主!” “六行峒向杨盟主献金钗一把,重三斤七两!” “树郎峒愿听杨盟主吩咐,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 真郁崇都主动承认杨和的盟主之位了,其他各峒主也就没人做仗马之鸣。甚至有人想到,今日真郁崇和杨和配合的如此默契,恐怕早就做好了交易。 一时间,除了黄峒的峒主黄乾曜外,各峒主纷纷向杨和献上了早已准备好的“铜鼓钗”,表示效忠。 杨和皮笑肉不笑地道:“黄峒主,事到如今,你还不拜见本盟主,更待何时呢?” 黄乾曜心里面腻歪透了,脸上却还努力保持着镇定之色,道:“承认你杨和的盟主之位,可以。但在此之前,你 总得信守诺言,先把我的贤良营放了吧?” 杨和眼珠一转,道:“放贤良营?当然本问题,这是本盟主之前答应过的嘛。但是,本盟主同样有个小小的的前提条件,那就是……” “什么?” “你把扶桑使者给我宰了!” “杀扶桑使者?为什么啊?这……这不是胡闹吗?”黄乾曜闻气急败坏地道:“两国交兵还不斩来使呢,更何况咱们和扶桑乃是同盟关系,咱们杀人家的使者算怎么回事儿?” 杨和不慌不忙地道:“的确,按道理说,我西原百峒,不应该斩扶桑使者。但是,谁叫你们黄峒势力太大呢?若我放了贤良营之后,你翻脸不认账怎么办?” 黄乾曜道:“所以,你就想让黄某人与扶桑人彻底决裂!这样的话,我就同时得罪了岭南道和扶桑。为了自保,我必须和你杨和保持团结?” “然也!黄峒主果然聪明!”杨和右手一展,道:“既然黄峒主已经看明了一切,那就快快动手吧!” “不可!万万不可啊!”黄乾曜连连摇头,道:“不,杨……杨盟主,你听我一句劝,此事万万不可啊!我西园百峒一向被世人视为蛮夷,这无故杀戮使者的事儿一出,那岂不就坐实了世人的看法?如此一来,咱们兵锋所至之处,就 会遭到世人的拼死抵抗,大业难成啊!” 刚才黄乾曜还直呼“杨和”的名字呢,现在却改口味“杨盟主”,看来他是真着急了。 没办法,西原百峒的实力也就那样,若不是机缘巧合,哪有他们问鼎天下的机会? 当前这个绝佳的机会一错过,可就永远没第二次机会了。 杨和对黄乾曜的这个反应,早有预料。事实上,他既不想刚当上盟主就出这么一个大昏招,也不想和扶桑人彻底翻脸。刚才那么说,无非他漫天要价罢了。 到了现在,就该落地还钱了。 杨和道;“哦?照黄峒主的意思,咱们若主动斩杀扶桑使者,会引起世人的敌视?得不偿失?” 黄乾曜诚恳的道:“确实如此。另外,和扶桑人翻脸,也不是一个好主意。” “那好,咱们采取一个折中之计。”杨和指向彩台下的崔耕道:“你只要把这什么山谷大郎杀了,本盟主就放了贤良营。 黄乾曜讶然道:“杀山谷大郎干什么?” 杨和道:“其一,严格来讲,山谷大郎并不算真正的扶桑使者,只是扶桑使者的随从罢了。杀使者的随从,算不得什么蛮夷之举吧?其二,要不是他,我儿焉会受那奇耻大辱?不杀了他,杨某人难消心头之恨。其三,如此一来,虽然咱们 不至于和扶桑决裂,但关系也不会多好,正好符合本盟主的利益。如此于公于私都大有好处的事儿,为什么不干?” “可……可是……咱们之前说好的,只要我同意你之前的提议,你就放了贤良营,现在总不能说了不算吧?”黄乾曜结结巴巴地道。 杨和却振振有词:“当然不能说了不算。但是,杨某人当上盟主之后,下的第一道命令,你就不听。我又如何确定,你是诚心接受这个提议的,而不是想秋后算账呢?” “你……” 现在就是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形势比人强,贤良营还在杨和手里攥着呢。黄乾曜左思右想,也没什么好办法。 他只得长叹一声,道:“那在诸位峒主的面前,咱们再确定一次。我只要杀了这山谷大郎……” 杨和斩钉截铁地道:“本盟主马上命人放了贤良营!黄峒主放心,总不能我这盟主刚一上位,就在这么多人面前,说了不算吧。” “好,咱们一言为定!” 黄乾曜终于下定了决心,道:“来人!给本峒主,把山谷太郎拿下!” “是!” 台下的黄峒武士答应一声,齐往前闯。 哗~~ 台下的众蛮人一闪,露出了崔耕等人的身形。 法进等人当然不干了,大吼一声“我看谁敢动手?” ,将崔耕护卫在了正中。 黄乾曜劝道:“玄进大师,算了吧。就你们这几个人,就算再高的本事,又怎么可能是我黄峒军队的动手?不就是一个小小的山谷大郎么?舍了也就舍了!” “那怎么可能?”法进看向莫瑶蛮的盘云山,着急道:“莫酋长,您倒是说句话啊,唇亡齿寒的道理,你难道不懂么?” 杨和面色一肃,冷然道:“莫酋长,此乃本盟主和山谷大郎之间的私人恩怨,您还是少插手的好。否则的话,我派人将您软禁起来,想来短时间内,莫徭蛮是得不到消息的吧?” “我……” 当初黄乾曜在盘云山的压力下处置了杨致,那是他内心中就愿意处置杨致,只是利用盘云山给众峒主一个交代罢了。 要是他真铁了心不给盘云山面子,那也就是不给了。至于莫瑶蛮的威胁?有的是法子暂时应付过去。 盘云山见杨和心意已决,也不**顶,只得道:“只要不伤害扶桑正使玄进大师,我莫徭人并不意见!” 杨和满意的点了点头,“好,本盟主承盘酋长这个情!” 然后,阴恻恻地看向法进道:“玄进大师,你就莫挣扎了吧?让本盟主把什么山谷大郎宰了,不就一了百了吗?刀枪无眼,一会儿伤到了您,可就不好了。” 第1774章 二郎要翻船 当是时,杨和别提多高兴了。 他心中暗想,今日我单凭智慧,就压制黄乾曜,成为西原百峒之盟主。然后,又三言两语,说得扶桑使者和莫徭蛮的盘云山不敢轻举妄动。从今天开始,我就要声望大增,成为西原百峒的传奇人物了。 然后,我再趁此机会,带领百峒人马东下,攻取岭南道的大片城池土地。有盟主的大义在,我武阳峒必然会分最多的那份儿。 哼哼,黄峒不就是仗着麾下汉人众多,才实力冠绝百峒吗?事成之后,我武阳峒麾下的汉人比他们黄峒只多不少!如此一来,我这盟主之位才算实至名归。 与此同时,武阳峒、西原百峒的兴旺发达,都要在我杨和的手中实现! 哼,什么百峒盟主啊,我要做中越王!啊不,是越王!不不不,也不是越王,我要做那至高无上的天子,哈哈!人生若此,夫复何求? 崔耕此时,则肠子都悔青了。 他万没想到,本来一直非常顺利的钦州之行,竟然因为杨和的诡谋,发生了如此惊天逆转! 自己眨眼间就有了性命之忧! 这可怎么办? 如今杨和铁了心要我的命,为自己的儿子报仇。而我手下这几个人,绝对抵挡不住黄峒在场的三千兵马!我们就是想突出重围逃命,都是痴心妄想啊! 难道我崔耕崔二郎纵横天下数十年,就落到如此如此下场?唉,真是大风大浪都过来了,竟在这小河沟里翻了船! 然而,崔耕再后悔也没用了,此时黄峒武士不断迫近,只待黄乾曜一声令下,就能上前把他乱刃分尸! 区别只在于,到底死的是崔耕一人,还是要加上杨玄琰、凌十三等人罢了! 崔耕仰天一叹,道:“罢了,罢了!千错万错,都是我谋划不周,小觑了天下英雄之过。你们不必阻拦,我这就……” “不成!”法进一咬牙一跺脚,似乎终于下定了决心,道:“越王千岁,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啊!” “你……你怎么……”崔耕激灵灵打了个冷战! 法进无奈道:“越王见谅,贫僧……我也是没办法了!只要您活着,总有希望不是?若是死了,可就真的一了百了了!” 言毕,法进冲着高台上道:“杨和,黄乾曜,且慢动手!这位非是什么山谷大郎,而是越王崔耕!活的越王,总比死的越王有用吧?” “真的假的?” “果然如此?” “越王崔耕能在这?” …… 幸福来得太快,人们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法进也是豁出去了,一伸手将崔耕面上的黑布扯了下来,道:“那还做得了假?你们不是手中有越 王的画像吗?这就是越王的真面目,稍微一对照便知!” 黄乾曜眼前一亮,惊呼出声,道:“错不了!他就是越王崔耕!我看他的画像,何止是看了百遍啊!这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杨和更是被幸福砸了个晕头转向,道:“本盟主初登大位,就就能轻而易举地活捉越王!这岂不是说明本盟主乃真正的天命所归,天神保佑?” “盟主千岁!千岁!千千岁!” “生擒越王,打到泉州去,盟主登基坐殿啊!” “我西原百峒当兴,杨盟主洪福齐天啊!” …… 众僚人也齐声呼和起来。 但待他们声音渐低,冷风一吹,杨和忽然意识到了一个问题。 他看向盘云山道:“崔耕不是被你们莫徭蛮困在道州城吗?怎么又到钦州来了?” 盘云山当时也有点傻眼,道:“这个……可说呢……真是奇怪啊。呃……我明白了!肯定是崔耕用瞒天过海之计,假装被我们莫徭人困在道州,实际上却冒充扶桑使者,打入西原百峒内部搅风搅雨。幸得杨盟主洪福齐天,歪打正着,逼得他不得不主动表明了自己的身份。” 杨和对他的话将信将疑,想了下道:“哦,是吗?本盟主现在很怀疑你盘酋长的居心啊,这样吧,我再给你最后一 个机会。” “什么机会?” “崔耕身份重要,现在杀了太过可惜。但他身边那些随从,就没那么重要了。你这就带手下,把他们都杀了,做个投名状吧。” “也好!” 当初盘云山之所以首鼠两端,就是因为崔耕逃出了道州城,不知道是生是死。 现在既然已经确定,崔耕落入了僚人的手中,那他对对付崔耕就没多少心里障碍了。 再说了,现在盘云山是在僚人的地盘上,若他不能让僚人放心,恐怕也回不了莫徭蛮。 当即,盘云山招呼自己的手下,往崔耕这边围拢过来。众黄峒军士退后几步,给他们让开了位置。 崔耕气得直跺脚,道:“法进啊,法进,你这是何苦呢?现在好了,本王苟延残喘,你们几个都要死。本王宁愿一死,也不愿意受此奇耻大辱啊!” “阿弥陀佛!”法进低下头去,皱眉不语。 盘云山却讽笑道:“崔耕啊崔耕,你就认命吧。当初在道州城你能逃出来,已经是邀天之幸。可你不吸取教训,还要轻身范险,来钦州搅风搅雨。如今你不得不自爆身份,正是上天对你不识时务的惩罚啊!我杀你几个随从,不过是先收点利息罢了。” 言毕,他大手一挥,“上!” “冲啊,杀啊!” 一片喊杀声响起。 这声音一些是盘云山手下的莫徭人喊的,另外一些却是出自僚人的队伍中。 “去死吧!” “啊,什么人?” “要你命的人!” “保护越王啊!” 呐喊声声,很快地,盘云山带来的几十名莫徭人尸横就地。然后这一百多造反的僚人各持兵刃,将崔耕等人紧紧护住。 彩台上的杨和面色骤变,寒声道:“咱们百峒的峒主都在此地,这到底是谁的部下,还不快快弹压?” “不是我们六行峒的!” “也不是我们树郎峒的!” “此事绝对跟我们陆川峒无关啊!” …… 各峒峒主纷纷摇头,一推二六五。 杨和的目光在各峒峒主的面上扫过,道:“这些人到底是哪个峒的,一查便知。你们以为这么大的事儿,能遮掩过去吗?” 可正在这时,台下有一个女声响起,道:“行了,杨和,莫难为他们了!我们根本就不是你们西原百峒的人。” “什么人?”杨和心头大震。 如果说刚才杨和仅仅是愤怒的话,那么现在,他就已经有些惊惧不安了。 道理很简单,如果这些人是百峒之人的话,现场有数万僚人,三千黄峒武士,这一两百造反的人能掀起什么风浪来? 但假如是外人的话,谁知道他们究竟来了多少人?后果简直不堪设想! 第1775章 救兵多多多 怕什么来什么,只听那台下的女子道:“实不相瞒,我乃浪穹诏的慈善公主,这次带兵来钦州,就是合五诏之力,偷袭你们西域百峒,为越王分忧。” 崔耕终于忍不住了,道:“慈善,你怎么来了?” 慈善公主斜撇了崔耕一眼,道:“哼,你以为我只是一个需要你保护的小女子吗?你出事之后,嘉实腊在南诏发动政变,杀了于诚杰以及绝大部分的南诏王族。其余五诏想征讨南诏,却各怀心思,号令不一。最后,在我的提议下,他们立了丰儿为六诏之主,统领六诏联军。” 所谓丰儿,就是崔耕和慈善公主的儿子杨乐丰。之所以这样起名字,是按照六诏之地的风俗。崔耕在六诏之地的时候,不是自称崔得杨吗?他的儿子,得以杨字作为自己名字的第一个字。 崔耕听到这里,忍不住问道:“丰儿才多大,现在就为六诏之主了?” 慈善公主又白了他一眼,道:“这种事又不是看年纪大小,关键在于丰儿有没有足够的声望。试想,除了丰儿之外,五诏之中还有谁有资格统领五诏联军?” 崔耕道:“即便如此,你们也应该去找嘉实腊的麻烦啊,怎么又来钦州了?” 慈善公主道: “亏你还是大名鼎鼎的越王呢,这么简单的道理都想不到?联军攻打南诏,打下的土地怎么分割?很容易就造成各部的纷争,即便丰儿也压制不下啊?相反的,大家来偷袭居心叵测的西原百峒,是为岭南道效力,谁敢不尽力?经此一战之后,五诏联军也能更加团结,这就相当于练兵了。” 崔耕道:“那你们究竟来了多少人?” 慈善公主道:“既然是偷袭,人肯定是多不了。除了我们这些人之外,还有三千人,在不远处埋伏。要不是你,定能给这些西原百峒之人一下狠的。” 崔耕道:“慈善不必灰心,只要本王无恙,西原百峒之人掀不起什么风浪来,你们现在已经立了大功一件。” 台上的杨和却不同意这点,高声道:“说了半天,五诏联军也不过是三千之众,而我西原百峒的部众何止二十万?就是在场的这些人,也远不是你们能敌的!来人啊,听本盟主的号令,不惜一切代价,诛杀越王崔耕!咱们西原百峒是否能兴,就在此一举了。” 黄乾曜是知道轻重的,道:“杨盟主的话就是本峒主的话,黄峒之人,听杨盟主的命令行事。” “喏!” 众黄峒军士答应一声,弓上弦 刀出鞘,向崔耕的方向袭来。彩台下蛮人也颇多勇武之辈,都各抽兵刃,准备加入战团。 慈善公主见状不好,叫了一声“咱们走”,就准备保护崔耕突围。 与此同时,东方喊杀阵阵,射出了三支响箭作为回应。 很显然,东边就是五诏联军偷袭的兵马的所在,只要崔耕和他们会合,就安全了许多。 大战一触即发! 就看是西原百峒之人先一步围杀崔耕,还是崔耕先一步和五诏的大军会合了。 可正在这时—— 哗楞楞~~ 随着一阵马褂銮铃声响,有一黄峒小校从远方疾驰而至,道:“启禀峒主,大事不好,有人从西边偷袭咱们,粗略估计能有三千之众。” “什么乱七八糟的?”黄乾曜怒道:“三千五诏联军偷袭咱们,大家早就知道了,还用得着你来报告?再说了,那是东边不是西边。” 那小校上气不接下气地道:“不不不,小的没说错。偷袭的人不是来自东边,而是西边。而且他们也不是五诏联军,而是吐蕃和大唐的联军。个顶个的精锐异常,以一当十,兄弟们实在顶不住啊。” “果真如此?”黄乾曜面色骤变。 那小校道:“小的不敢撒谎,而且他们打出了旗号 。吐蕃军这边是大将论弓仁,唐将是剑南道的王君毚。这二人都是能征惯战之将,峒主你得早作准备啊。” “我……我~日!” 如同一盆凉水兜头而下,黄乾曜浑身颤抖,忍住不爆了一句粗口, 三千五诏联军也就罢了,大家平时有所接触,战力差不多,打起来谁怕谁啊? 但是吐蕃军的精锐加上剑南道的精锐,在同等数量之下,对僚兵可就是摧枯拉朽了。 哎!悔不该瞧了天下英雄! 我本以为,崔耕所属势力,都把目光集中到道州攻防战上了,没人有时间管一直韬光养晦的自己。自己这才放松了警惕,任由五诏联军,唐吐联军各三千人欺到眼前。 现在可如何是好? 这时候,西方的喊杀之声也开始响起,不知是不是心里作用,黄乾曜感觉这声音比东边要威武雄壮很多。 看这架势,今日别说围杀崔耕了,就是自保都大有问题。 黄乾曜看向杨和以及真郁崇,道:“事到如今,你们看,咱们该怎么办?” 真郁崇道:“现场咱们只有三千军,以及几万平民,势必不是人家六千军的对手。唯今之计,也只有赶紧退回钦州城,依靠城墙和城内的近万部队自保了。” 杨和还有 些不甘心,道:“那崔耕呢?” 真郁崇苦笑道:“事到如今,你还顾及什么崔耕啊?人家这六千军肯定都是精挑细选的精锐,咱们能不能自保,还不一定呢。退,快退吧!” 黄乾曜道:“也只能如此了。” 计议已定,大家就准备撤退。 可正在这时,又有一黄峒小校从远方疾驰而至。 他慌里慌张地道:“启禀峒主,大事不好!北方出现大量唐军,将通往钦州的道路完全切断。” “啊?怎么又有唐军?”黄乾曜等人目瞪口呆。 那小校道:“看他们打的旗号,似乎是越王麾下大将封常清的兵马。” “啥?封常清?他怎么就敢……”黄乾曜只觉得自己脑袋,嗡嗡直响,道:“按说越王被困道州,岭南道这边,不该竭尽全力把他救出来吗?他封常清身为越王最倚重的大将,怎能如此不务正业,带兵偷袭钦州来了?” 那小校满脸委屈,道:“这小的哪知道啊?总而言之,封常清一部的兵马精锐异常,到底该怎么办,您可得早作准备。” 黄乾曜气急败坏地道:“准备,我准备个鬼啊!南边是大海,西边、东边、北边都是人家越王的兵马,咱们现在已经被包围,插翅……难逃啦!” 第1776章 藤鞭罚百酋 崔耕趁机招降,道:“现在本王麾下九千大军,已经将大家包围,后续援军还在不断开来,你们还是降了吧。本王可以担保,依高凉冯氏、泷州陈氏、带岭何氏之例,处置西原百峒之人,绝不妄杀一个。” “这……” 在场的西园百峒之人,士兵不多,峒主贵人却应有尽有。若真和崔耕拼个鱼死网破,想必绝大部分峒主、贵人都得身首异处。大家都身骄肉贵的,这真是何苦来哉? 相反地,若投降了呢?越王千岁一言九鼎,想必众峒主、贵人大都能安然过关。当然,西原百峒自成一国,发扬光大的前途,也就再也休提了。 一时间,各峒主面面相觑,很有些意动,包括黄乾曜。 但话说回来,万里挑一是为英、千里挑一是为雄、百里挑一是为豪、十里挑一是为杰。西园百峒拥众近百万,当此紧要关头,岂能没有英杰出现? 真郁崇微微一抱拳,道;“现在还原没到山穷水尽的时候,黄峒主,您万不可主动放弃啊!” “此言怎讲?” “我西域百峒拥众二十余万,现在钦州附近才多少人?只要您能突出重围联络旧部,再依靠山高林密,未必不能和越王周旋到底!关键在于,您能不能下定决心,奋起一搏了。” “黄乾曜目光闪动,咬了咬牙,道:“说的也是。但是……我该往哪边突围呢?” “东边!东边是五诏联军,人心不一,实力最弱。若您一心突围的话,他们未必能拦得住!真某人 不才,愿为先锋!” “好!就依真将军所言。” 说着话,黄乾曜转过身来,高声道:“将士们听真,此乃我西原百峒的生死存亡的关键时刻!但有不愿意为汉人之奴者,随黄某人往东边冲!无论成败,千百年后,后世子孙定当记我等的勇烈之名!” “喏!跟越王的人拼啦!” “誓死保护黄峒主突围!” “杀一个够本杀俩赚一个啊!” “胜败乃兵家常事,咱们还没败呢!” …… 黄峒众军士、部分勇悍的百峒之人,高声呼喊,随着黄乾曜、真郁崇以及盘云山等人,往东边杀了过去。 崔耕手下这一两百人自保都困难,就更别提拦了。 另外,现场的情况也不允许。在杨和的带领下,大部分酋长、贵人,以及现场的百峒民众,跪倒在地,选择了投降。崔耕总不能不管不顾吧? 咚咚咚! 杨和跪倒在地,把头磕得鲜血淋漓,道;“小人一时糊涂,竟敢对越王不利,实在是死罪!” “我等猪油蒙了心,欲起兵谋反,真是最大恶极啊!” “某自不量力,对抗天兵,还请越王治罪!就算砍了我的脑袋,俺也毫无怨言!” “小的心甘情愿请越王发落。” …… 其余峒主、贵人也纷纷表态。 没办法,今日之事可跟普通的造反不一样。一般情况下,各大势力交兵,死的都是下面的普通士卒。 那样的话,死多少普通士卒也没什么,投降一方也应该能得到符合自己身份的优待。 可今 天是怎么样? 大家逼着崔耕暴露了身份,甚至要把他身边的人杀光! 可以想见,若没这些援兵到来的话,堂堂的越王崔耕,即便不死,也得受极大的羞辱。 崔耕岂能善罢甘休? 即便碍于刚才的诺言,“不妄杀一人”,但随便找个理由,宰几个倒霉蛋没问题吧? 现在认罪态度不积极,那不是找死吗? 尤其是杨和,崔耕怎能让他轻松过关! “去你妈的吧!” 果不其然,崔耕一脚就把杨和踹翻在地,道:“刚才要不是你不依不饶的话,本王今日焉能受如此奇耻大辱?来人!” “在!”凌十三高声答应。” “给本王把藤鞭拿来!” “藤鞭?”凌十三眼前一亮,高兴地道:“这玩意好啊,一鞭子下去就血肉横飞,比棍子可好使多啦!咱抽死杨和这孙子!可问题是……哪有藤鞭呢?” “我来找!我来找!” 杨和比凌十三还积极,吩咐道:“快!快找根藤鞭来,越大的越好!” 藤鞭其实非常好找,山间老藤用清水浸泡就是藤鞭。即便现在没有准备好的老藤,找没干透的就行! 功夫不大,就有人找来了一根粗如鸡子般的藤鞭。 杨和自个儿就把衣服褪下,双手高举藤鞭,道:“请越王行刑!” “打!” “啊~~~~~” 崔耕扬鞭就打,杨和顿时惨呼出声。他比自己的儿子强些,三五鞭后,还能叫的出来。 但第七鞭上,杨和已经疼得无法发声。到了第十鞭,他就晕了过 去。 崔耕犹不解气,又抽了七八鞭,才气喘呼呼地道:“抬走!抬走!连叫都不会叫了,真他娘的没意思。” “谨遵越王旨意。” 有武阳峒的人上来,将杨和抬走。 紧跟着,崔耕看向其他峒主道:“接下来该怎么办,用不着本王教吧?你们真他娘的胆儿肥啊,竟敢造本王的反!” “请越王惩罚!” 这些峒主贵人都匍匐于地,一副等待鞭刑的意思、 崔耕一使眼色,杨玄琰、凌十三、法进等人就冲了过去,拿起藤鞭,冲着这些人没头没脸的抽来。 一时间,惨叫之声不绝于耳。鬼哭狼嚎,现场犹如十八层地狱! 崔秀芳秀眉微蹙,低声劝道:“现在咱们的人还没到,二郎要出气的话,是不是先缓一缓?” 崔耕眉毛一挑,道:“你怕他们被打急了,带部众造反?” “是……是有点儿。” “这你就不懂了吧?现在打了他们,咱们才没多大危险。不打他们这一顿,咱们才算是坐在火山口上哩。” “什么意思?” 崔耕意味深长地道:“罚了不打,打了不罚。这些人自知罪孽深重,不打他们这一顿,他们又怎能安心呢?” 其实,崔耕这是采取历史上的故智。 在历史记载中,高仙芝破小勃律,立下盖世奇功。但他为了独得此功,没有让自己的上司四镇节度使夫蒙灵察为自己报功,而是自己向朝廷请功。 当高仙芝一行人回到河西时,夫蒙灵察对他百般折辱,夫蒙灵察手下的部将 护程千里,毕思琛,王滔、康怀顺、陈奉忠等人,更是对他十分无理。 但没过多久,唐玄宗就任命高仙芝代替夫蒙灵察任四镇节度使。、 高仙芝上任之后,把程千里喊来骂道:“你外表是个男子,但内心却像个娘们,算什么东西啊!” 又对毕思琛说:“你夺走了我城东的一千石种子田,还记得吗?事到如今,你指望我能善罢甘休吗?” …… 好好威胁了诸将一遍后,他又命人打了他们一顿,放了回去。从那以后,高仙芝对四镇如臂指使。 今日之事和高仙芝的事,事不同而理同。 如果崔耕对各峒主、贵人温言抚慰,他们反而要担心崔耕秋后算账了。 相反地,崔耕直接狠狠打了他们一顿,以前的事儿就算有个了局,大家也就放了心。 果不其然,这些人尽管被抽了个不轻,但面上都放松起来,齐齐跪倒在地,高声道:“多谢越王千岁赐罪!” 崔耕道:“起来吧,尔等以后可要本分做人,遵守本王的谕令。若再敢兴风作浪,定斩不饶!” “不敢!” “这还差不多。那你们就赶紧整顿部众,改旗易帜,准备迎接本王的大军吧。” “遵旨!” 现场众僚人打出了大唐越王的旗帜,算是彻底投降了。 功夫不大,有人来报:“启禀越王千岁,封常清将军已到,请求觐见!” 杨玄琰心思灵动,咽了口吐沫,道:“不管怎么说,这次封将军也是立了大功一件,父王您就……莫惩罚他了吧?” 第1777章 芥蒂一扫光 杨玄琰的这番担心不无道理。 一般来讲,西原乃是百峒的主场,要偷袭绝非易事。 这三支兵马之所以偷袭成功,是因为百峒掉以轻心了。而百峒之所以掉以轻心,是因为他们都出现的有些不合常理。 首先说五诏联军。 莫看慈善公主说得轻描淡写,但若没有强硬而又巧妙的手腕儿,这五诏怎么可能联合起来,奉崔耕的儿子为主?就更别提什么,不打南诏而来找西原百峒的麻烦了。 只能说,崔耕只给了慈善公主一点名义上的帮助。这位六诏之地的奇女子,就绽放了比历史记载中更加璀璨的光芒。 其次再说吐蕃和剑南道的联军。 从地理上讲,剑南道和西原隔着崇山峻岭,根本就难容大军通行。 论弓仁和王君毚派出联军偷袭,不仅非常困难,而且很容易就全军覆没。 若不是论弓仁和王君毚都是当世名将,看出了西原百峒的威胁;若不是他们艺高人胆大,敢于冒险。若不是他们和崔耕的关系不一般,愿意主动为之分忧。三点任缺一点,这路偷袭的兵马都不会出现。 最后,就该说封常清这路援军了。 他们最为奇怪。 没错 ,从道路交通来讲,岭南道派出这队偷袭的人马,最为容易。但是,岭南道现在不该竭尽全力,攻打道州吗?岭南道的官府怎么就敢分兵偷袭钦州呢?这到底是何居心? 尤其是封常清! 崔耕待封常清不薄啊,一直命他坐镇中枢,统领岭南道兵马,堪称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封常清现在放着在道州的崔耕不管,来钦州算怎么回事儿?就算结果是好的,想必崔耕也会对封常清心中大生不满。 崔耕摆了摆手,道:“玄琰不必多说。本王自有主张。来人,宣封常清觐见!” “宣封常清觐见啊!” 在施浪诏军士的呐喊声中,封常清满身甲胄,迈步上了彩台。 他一见崔耕就面现狂喜之色,道:“越王千岁,你果真安然无恙!末将这回可算放心了,就是现在死了也无憾啊!” 说到最后一句,他眼圈泛红,语气已经有些哽咽。 崔耕站起身来,把他搀起,道:“常清你来得好啊,本王刚才差点儿被人家黄峒的人生擒活拿呢!” 顿了顿,他又看向杨玄琰,道:“可是,有些人却以为本王要处置你,你知道怎么回事吗?” 封常清道:“ 末将当然知道。我不率军攻打道州,却来打钦州,被很多人认为是对越王不忠之举,甚至有些人以为,我觉得越王凶多吉少,要攀附世子呢!” 崔耕笑盈盈地道:“哦?既然有这么多人不赞同,你又为何做这受累不讨好的事儿呢?” 封常清道:“攻打道州,就要攻打道州附近各个险要的关隘。这里没什么花巧之处,无非是拿士卒的命硬填呗,有俺不多,无俺不少。但这西原百峒****,来日恐酿成大祸,为了越王的百世基业,俺甘领骂名,偷袭钦州。” 崔耕又道:“难道你就不怕本王被从道州救出来之后,也不理解你吗?或者,本王死在道州,有些居心叵测之人要拿你当替罪羊?” 封常清大手一摆,道:“俺这条命是越王给的,之后这几十年的高~官厚禄更是得自越王,早就赚大发了。即便这次还了回去,也没什么。” 崔耕的眼圈有些湿润,道:“几十年了,常清,咱们俩相识几十年了,你这性子一直没变啊!很好!很好!哼哼,那些担心你我心生嫌隙之人,真是把咱们俩之间的交情看小了。临危节乃现,板荡识忠良。 常清,你没让本王失望啊!” 两行热泪顺着封常清的双颊滚滚而落,道:“愿为越王效死!” …… …… 又过了一会儿,吐蕃和剑南道的联军也到了,论弓仁和王君毚请求觐见。再过一会儿,五诏联军的于赠等人也到了。 当然了,五诏联军的三千人战力不强,尽管多有杀伤,还是没拦得住黄乾曜等人的突围。 崔耕安慰道:“如今西原百峒的绝大部分峒主、贵人都在此地,即便抓不住黄乾曜,真郁崇等人,想必他们也掀不起什么风浪来。大家不必忧心!” 顿了顿,又往四下里看了一圈,道:“本王今天真是高兴啊!不光是因为平定了西原百峒之乱,更是因为诸位的表现。即便没有本王或者世子的直接命令,诸君也能大局为重,为本王分忧。如此忠心,实在是令本王欣慰啊。待本王回转泉州后,定有重赏!” “谢越王千岁!” 诸将齐齐跪倒,面现喜色。 本来嘛,大家原本的打算,只是趁着西原百峒大意的机会,发动偷袭,平定百峒之乱。 结果,不仅达到了目的,还救了越王千岁的性命,这次的行动更是被越王高度认 可。 简直是一箭数雕! 现场的气氛一阵热烈。 不过,崔耕尽管面上和大家说说笑笑似乎非常高兴,但其实内心之中远没有面上那么轻松。 道理很简单,黄乾曜跑了,盘云山也跑。 在历史记载中,黄峒就屡败屡战,如同跗骨之蛆一般,给大唐朝廷制造麻烦。莫徭峒也一直不怎么安分, 现在他们二人跑了,恐怕以后岭南道多事矣。 蹬蹬蹬~~ 正在崔耕胡思乱想之际,忽然有一名小校,从远方疾驰而至,高声道:“报!启禀越王千岁,有紧急军情!” “什么军情?”崔耕心中一惊,道:“可是钦州城出变故了吗?” 那小校道:“钦州城没出事,现在的问题是,黄乾曜,真郁崇,盘云山等人被咱们的人抓住了。” “啊?”崔耕忍不住长身而起,激动道:“果真如此?” 封常清看向王君毚等人,道:“按说,如今各部的兵马,都来护卫越王了,还有谁的大队兵马在外面追杀黄乾曜等人?你们如此耍心眼争功,不大厚道吧?” 王君毚、于赠等人则连连摇头,道:“不是我们的人啊,我们的人都在这了。三千兵马一个不少。” 第1778章 猛将万人敌 都没派出兵马,那这些人是什么人? 唰! 一时间,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了那小校。 崔耕道:“来得人究竟是哪部的兵马?” “不……不知道啊。”那小校此时也意识到这事的严重性,道:“他们只说自己也是唐军,抓了黄乾曜等人,特来向越王请功。” “那这些人的领队之人,姓字名谁?” “他说他叫李晟!这人今年二十来岁,身材高大,甚是勇猛。” “李晟?” 崔耕听了这个名字,就是心中一动。 在历史记载中,有个叫李晟的人可是大大的有名。 他乃陇西李氏之人,原为边镇裨将,以战功累迁为右金吾大将军、开府仪同三司、泾原四镇北庭都知兵马使,封合川郡王。 当时,吐蕃人趁大唐空虚之际,攻战了长安城。 李晟率领大军打败吐蕃,收复了长安城。然后又率军平定了朱泚之乱,被朝廷封为西平郡王,人称“李西平”。 可以说,若无李晟其人震 慑诸藩镇,大唐得少几十年国运。后世之人评大唐十大名将,李晟与李靖、郭子仪等人并列,位居这十大名将之一。 另外,李晟还有个绰号,叫“万人敌”。 大唐猛将很多,但能得此绰号的,可仅李晟一人,其个人的武勇可见一斑。 算算年纪,难道眼前这个生擒了黄乾曜的人,难道就是历史记载中的那个万人敌吗? 崔耕往诸将脸上看去,道:“这李晟到底是谁的部下?能为本王发掘出如此猛将,本王重重有赏。” 然而大家还是满脸的茫然之色,纷纷摇头,表示不知。 他们既然有这个表现,那就是真不知道了。 道理很简单,这三支偷袭的兵马,每支才三千人。 李晟既然能生擒黄乾曜等人,即便个人武力再强,带的兵马肯定也少不了。既然如此,他的地位肯定不低。若李晟真是封常清等人的手下的话,诸将岂能不知? 崔耕满腹狐疑,命人宣李晟入内。 功夫不大 ,一个身形高挑,英气勃勃的青年将军在小校的引领之下,走上了彩台。 他跪倒在地,道:“末将李晟,参加越王千岁千岁千千岁!” 崔耕道:“就是你擒了黄乾曜、真郁崇、盘云山等人?” 李晟面现得色,胸脯一拔,傲然道:“不错,正是!” “李将军年纪不大,却做到了本王九千大军,数员大将都做不到的事,实在是年少有为啊!” “不过是末将运气好罢了。” 话是这样说,但李晟面上的得意之色更加隆重。不过,崔耕下一句话,就把他打回了原形。 崔耕道:“你可是陇西李氏之人?” “您怎么知道的?”李晟面色微变,道:“难道越王也听说过小将的名号?” 果然是那个万人敌! 崔耕心中狂喜,面上却极力维持着镇定,道:“本王是想,也只有陇西李氏才能培养出李将军这等将才啊!呃……你到底是受了谁的命令,来偷袭钦州呢?” 李晟道:“末 将是受了王晙王相的命令,前来钦州,偷袭西原百峒,为越王千岁分忧!” “王晙?”这个人的名字可真出乎了崔耕的预料之外。 王晙能想出这个主意倒是没什么令人惊讶的,他本来就是偷袭的行家。 在历史上,王晙数次非常巧妙的偷袭吐蕃军,才有了唐军的武街大捷。 但问题是,王晙现在的身份是兵部尚书,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大唐朝廷那边的。 他为何要派李晟来给自己帮这么个大忙呢? 再说了,别看现在偷袭成功,似乎非常容易的样子。那是看人挑担不吃力! 如果事先衡量的话,这种偷袭是非常大的军事冒险,失败的可能性很高。 王晙到底是图什么? 崔耕百思不得其解,问道:“不知李将军此行,到底带了多少兵马?” 李晟道:“末将带了五百精锐。各个能以一当十。” 五百人,这也太少了吧?就算西原百峒的人毫无防备,恐怕也很难掀起什么风 浪来。要不是这次有九千大军赶到,李晟绝不可能取得如此大的战果。 ,崔耕越发奇怪,道:“那你知不知道王相之所以派你来,到底是出于什么目的呢?” 李晟道:“给越王千岁分忧啊!越王,你莫看我人数少,那是因为偷袭这种事,人太多了反而容易暴露……” 李晟在那侃侃而谈,崔耕却不信他说出的那番话,总觉得这其中是不是有什么阴谋。 当然了,他对李晟的怀疑不多,对王晙的怀疑不少。毕竟李晟现在身份低微,摆不**面上来,但是王晙可是出了名的老狐狸,指不定有什么算计。 最后,崔耕决定快刀斩乱麻,道:“不知李将军现在领何职司?” “五品游击将军。” “五品游击将军?以李将军的大才来看,小了!”崔耕笑眯眯地道:“有道是良禽择木而栖,良臣择主而事。李将军有没有兴趣,来本王这边效力呢?多了不敢说,让你自领一军还是没问题的。” 第1779章 王晙有信来 在崔耕的想法里,李晟和李光弼不一样。 李光弼擅长打仗,情商倒数。万一不乐意,多么难听的话都说得出来。 但是这李晟,在历史上却被被成为“小汾阳”,情商那是杠杠的。这等人物就算拒绝自己,也会说得比较委婉,不会让自己太下不来台。所以,略谈了几句之后,崔耕就露出了招揽之意。 不管李晟会不会当场答应,起码自己做个“求贤若渴”的姿态总没错吧? 然而,李晟却撇了撇嘴,哼了一声,道:“往日里俺听人说,越王人称崔青天,一心为天下苍生着想。实在是少有的大英雄、好汉子!不过,今日一见么……” “怎样?”一股不祥的预感涌上了崔耕的心头。 李晟冷笑道:“真是令俺大失所望啊!别的不说,您可比王相爷差远了!人家是什么眼光和胸怀,您又是什么眼光今儿胸怀?简直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大胆!” “放肆!” “狂妄!” …… 他话音刚落,诸将就一阵厉喝!有那性子急的,甚至把随身的兵刃抽出来了,只待崔耕一声令下,就把他乱扔分尸! 李晟却怡然不惧,往四下里看了一圈儿,不以为然地道:“你们人多,俺们人少,要杀要剐,就是诸位一句话的事儿,至于这样大张旗鼓地吗?还有最关键的……你们杀了我有什么用?能塞住天下悠悠之口 吗?” 崔耕好悬没气乐了,道:“李晟,你用不着摆出那副威武不能屈的样子,本王不杀你。不过,话咱们得先说明白……你怎么就确信,本王比不过王晙呢?” 对于王晙,崔耕当然是佩服的。 王晙年轻的时候为殿中侍御史,为了给大将韩思忠鸣冤,直接和当时的朔方郡大元帅魏元忠掰腕子。即便最后被贬官出外,他也无怨无悔。在历史记载中,王晙到了建功立业的年纪,更是主导了武街大捷,青史留名。 就算从现在来看,王晙官居兵部尚书、同中书门下平章事一职,那就是大唐的宰相,也算位极人臣了。 但那并不表明,崔耕就认为自己比不过王晙。 事实上,不光是崔耕,在场的所有大将至天下人,就没有人认为王晙能和崔耕相提并论的。 “对,姓李的,你把话说清楚!” “王晙的胸怀、眼光,哪一点就比得过越王了?” “今儿不说清楚,即便越王不跟你计较,俺也不能饶了你!” …… 诸将齐齐附和,。 待他们的声音渐低,李晟双手下压,道:“怎么?你们不服气?那好,我就让你们心服口服!” 说着话,他从袖兜中掏出来一封信,道:“越王,您看看吧!这是王相写个您的。单从这件事上,俺就可以看出来,你比不过王相!” “拿过来!” “是。” 崔耕接过那封信 仔细观瞧,刚开始还有些不服气,但看完之后,却面色有些尴尬。 准确地说,这封信也不是王晙给崔耕的,而是王晙给岭南道的当政者的。如果崔耕活着就给崔耕,如果崔耕死了就给世子崔瑜。 至于这封信的内容,则是要商量,朝廷和岭南道如何配合,狠狠地坑回纥一把。 如今那个李隆基只有一年寿命的消息,已经传遍天下。崔耕被困道州城,随时都有性命之忧,更是人尽皆知。 不仅仅是黄峒的黄乾曜按耐不住,回纥人也要采取行动了。 其实,回纥人比黄峒的人处境更为尴尬。 不管怎么说,西原乃是岭南道的羁縻之地,即便崔耕做了皇帝,也不一定要着手对付他们。 但是李隆基一死,天下重归一统。回纥的东、西、南三面,就都是崔耕一系的势力范围了。 做为新的皇帝,怎么可能按捺住开疆拓土的诱~惑,不尽起大军,灭掉回纥呢? 换言之,无论崔耕死不死。只要李隆基一死,回纥和大唐的战争,就必然到来。 既然如此,回纥为何不趁着眼前这个机会,和大唐开战呢?这时候岭南道无暇他顾,回纥和大唐开战,鹿死谁手尚未可知啊。 所以,现在的回纥人已经调兵遣将,****了。 王晙在信里请求:如果越王崔耕已经安然无恙,还请崔耕暂时将这个消息保密。如果越王已然无 幸,也有请世子节哀顺便。 现在正是歼灭回纥主力的大好机会,千万不可错过。 有请岭南道支援大唐一部分兵马,和回纥人决一死战,彻底将回纥人的威胁解决。 这封信一出,在王晙的对比下,崔耕的确就显得不那么高大上了——人家王晙的立意是天下大局,而崔耕的立意却是挖朝廷的墙角。 高下立判。 崔耕面色微红,转移话题道:“如此说来,王相让你来岭南道,是来做信使的?可你怎么又来偷袭钦州来呢?” 李晟也不再步步紧逼,道:“王相说啦,黄峒吸纳汉人甚多,其志恐怕不在小。如今岭南道为救越王,无暇他顾,黄峒恐怕会趁机作乱。所以,李晟你最好给他们个狠的,以示朝廷并非无人,让他们安分守己。另外……” 他挠了挠脑袋,有些不好意思地道:“说白了,这次的事儿是朝廷有求于岭南道。礼尚往来,咱得先对岭南道表示一定的善意,才好说话不是?” “这样啊……” 如果说,王晙让李晟偷袭钦州,只是想表达对岭南道的善意而不求多大的战果的话,李晟的行动倒是能解释得过去。 不过,在崔耕直觉之内,总觉得王晙的目的没那么简单。 他想了一下,道:“但不知,王相准备要本王支持多少兵马?” “回纥大都是骑兵,打败容易,歼灭甚难。所以,王相请越 王出兵四十万,前往长安附近待命!” “这么多?”崔耕忍不住惊呼出声道:“就算岭南道、剑南道各出兵十万都有些困难。何况是四十万?本王哪拿的出来?” “您不是还有契丹兵、黑水兵、室韦兵吗?再抽二十万军,不就行了?” 崔耕摇头道:“这些兵马都是胡人的兵马,进入大唐境内之后,难免惊扰百姓,不可!万万不可!再说了,这么多兵马的调动,能瞒得过回鹘人吗?” 还有句话崔耕没说出来:兵凶战危,谁敢言必胜?万一大唐的兵马打了败仗,而这些胡人兵马就在大唐的腹心之地,出了什么乱子可怎么办?五胡乱华的例子,就是前车之鉴! 李晟却不高兴了,道:“如此说来,越王是不肯出兵喽?” “不是不肯!而是王相要得太多了些……” “行了,越王不用解释,解释俺也听不懂。”李晟道:“不知,越王肯出多少兵马?” 崔耕想了一下,道:“本王可出十万精锐。既能神不知鬼不觉的赶往前线,又不至于祸害百姓。” “十万精兵?那就妥了!”李晟猛地一拍大腿,道:“不知越王何时出兵?” “呃……” 崔耕看李晟兴高采烈的样子,不仅心里一沉,暗暗寻思:李晟这就满足了?这厮不会是打着漫天要价落地还钱的主意吧?奶奶的,本王和他第一次见面,就被他算计了啊! 第1780章 心中隐不安 不!不仅仅是如此! 崔耕更是想到:王晙的目的,甚至不是直接要自己出兵!他只是想通过此事,探明岭南道的态度罢了。 大唐若要设计取得和回纥人决战的胜利,几十万兵马的秘密集结,总是要的。 这么大的军事行动若要保密,其难度可比登天。就算瞒过了回纥人,也绝难不住自己的眼线。 若自己趁着这个机会,从背后捅李隆基一刀,后果简直不堪设想。 如今王晙写信给岭南道,若自己同意出兵,那就是赞同朝廷的处置。有了人质在手,王晙就可以按照计划行事。 若自己推三阻四,不肯出兵,那就只能改变计划了。 所以,自己只要出个一两万兵马意思下,李晟就会心满意足了,完全用不着出动十万大军。 想到这里,崔耕对自己十万兵马又感到有些犹豫了。 要知道,如今岭南道总共的兵马也不过是二十多万。剑南道好一点,三十来万。 但这是军队的总数,而不是精锐的总数。拿出十万精锐来,肯定算是伤筋动骨了。若是出点什么差错,五六年都恢复不了元气。 那么,会出差错吗? 不谈兵凶战危的事儿,若是朝廷有人有意,借着和回纥人决战的机会,坑自己的大军怎么 办? 这些兵马若死的冤枉,自己怎么跟他们报仇?难道要尽起大军,和朝廷翻脸吗? 崔耕想了一下,道:“要让本王出十万不难,但是,本王有个条件——这十万人得本王亲自领兵。” “越王用兵如神,没问题。” “本王这十万军如何动用,得朝廷和本王商量了,才可行动。” “就依越王所言,关于这两点,王相在末将临来之前,已有交代。” “呃……” “越王您还有什么要求没有?” “这个么……”崔耕其实没有什么要求了,但他心中总觉得有些不妥,好像有什么事情,是自己没想到似的。 李晟面色微沉,道:“刚才越王可是亲口说,愿意出十万军,助朝廷剿灭回纥的。君子一言驷马难追,您堂堂的越王千岁,还能说了不算吗?” “堂堂”这两个提醒了崔耕。 他眼前一亮道:“几十万大军埋伏,彻底剿灭回纥,这是不是太一厢情愿了点儿?从古至今,没有这样的战例吧?别的不说,人家回纥就一定会按照王相计划的路线行动?本王以为,要灭掉回纥这样的大国,还是要堂堂正正的出兵,万不可心存侥幸啊。” 李晟胸有陈竹地道:“我当是什么呢,关于这点,越王不 必担心。实不相瞒,回纥内有位贵人,受了王相的大恩,愿意将回纥的进军路线报之王相。咱们只要守株待兔,定能将回纥的兵马彻底歼灭!” “那位回纥贵人到底是谁?” “末将不知。但想来以王相的见识,总不会被回纥人所骗吧?” 崔耕对王晙的才能还是佩服的,左思右想也没想出来,王晙计划还有的漏洞。 但与此同时,他心中的那股不安只是因为李晟的话减弱了一些,但并没有完全消失。 到底问题出在哪呢? 崔耕想了一下,道:“现在我岭南道大军,都在围攻道州城,到底各部伤亡如何,本王现在也不知道,咱们到底抽掉哪些兵马,何时出兵,待本王回转泉州之后,再做定夺。” 崔耕这个理由非常正道,李晟尽管心中有些不满,还是道:“好吧,就依越王千岁所言。但您可一定要说话算话,及时出兵啊!” “那是自然。” …… …… 要瞒过回纥人,并不需要将官兵平定西原百峒的消息完全瞒住——这么大的动静,瞒也瞒不了。 崔耕所要做的,只是让莫徭峒不撤道州之围就行了。莫徭峒不撤围,天下人就会以为他还在被困。, 至于现场的西原百峒之人泄密? 一 个是以现在的交通条件,这些僚人走出西原,跨越大半个中国来到回纥,绝非易事。再一个是,崔耕只需要重点监控少数峒主就行了。就算有少数身份低微的百峒人心中不甘,前往回纥报告,这些人人微言轻,人家回纥人也不会信啊! 所以,崔耕只要略作准备,就能达到王晙的要求。 五日后,他留下诸将在钦州处理后事,自己则带着几个伴当,秘密回到了泉州。这里面有杨玄琰、法进、凌十三、崔秀芳,有李晟,有王嫣然,有神医王焘。 按照崔耕最初的想法,一见王焘,就得赶紧问清楚,李隆基的寿命的传闻,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然而,在钦州的时候,他还真不好见王焘。 关键在于王嫣然。 当初他和王嫣然为了躲避大火,在一个小坑内藏身,一上一下紧紧相拥,动作暧昧之极。最关键的是,这事儿被许多人看见了,堪称人尽皆知。 男人占了这么大的便宜,总不能还腆着脸说,我们之间的关系,是纯洁的吧? 如果没有崔秀芳和慈善公主在场,他宣布纳王嫣然为妾,造成既定事实,也就快刀斩乱麻了。 偏偏两个醋坛子就在现场,他还真不好开这个口。所以,王嫣然的身份一直不 明不白。 崔耕总觉得对不起人家王氏父女,所以,尽量避免单独相处,自然也就没来得及问李隆基的事儿了。 回到泉州之后,崔耕更不好一进家门就纳妾。再说了,岭南道出兵十万算计回纥的事儿,正搞得他焦头烂额的呢。 于是乎,崔耕准备过一段时间,没什么着急的事儿了,趁着卢若兰心情好的时候,再解决王嫣然的身份问题。之后,再和王焘谈李隆基的事儿。 然而,树欲静而风不止。 这一日,有人来报,王焘求见。 他来干啥? 崔耕尽管不想见王焘,但总不至于对王焘避而不见。不管怎么说,他是理亏的那一方。 会春殿内,双方见礼已毕。 王焘轻咳一声,道:“当初在钦州城,多亏了越王千岁,我们父女才得脱大难。老夫在此多谢了!” “此乃举手之劳,王神医不必介怀。” “既然越王这么说,王某人也就不谢了。说起来,你还占了大便宜哩。” 崔耕以为王焘指的是自己和王嫣然的事儿,面色有些尴尬,道:“说得也是!说得也是!” 谁知王焘的下一句话,让他意识到,自己想的大错特错了。 王焘道:“若没有钦州的机缘巧合,恐怕越王您大祸临头都……不自知啊!” 第1781章 谣言何处来 崔耕心中一凛,道:“难道李隆基那个寿命的传言……” 王焘道:“越王千岁果然聪明!没错,李隆基只有一年寿命的消息,就是老夫告诉那帮子僚人的。但与此同时,这个消息是个假消息。他们要是真信了老夫的话起兵造反,必定死无葬身之地。” 崔耕还是有些奇怪,自己知道黄乾曜必定造反,那是因为脑中有后世的记忆。 那么,王焘呢? 他问道:“若黄乾曜没有起兵造反怎么办?一年后你的谎言不就穿帮了吗?到时候,无论是你,还是令嫒,都没什么好下场吧?” 王焘冷哼一声,道:“难道不撒这个谎,老夫和嫣然,就能有什么好下场了?” 崔耕道:“呃……说得也是,黄乾曜当初都要卖嫣然为女奴了,王神医你在真郁崇那,恐怕也得受不少委屈。。” 王焘道:“再说了,老夫之所以这么说,也是一片忠君爱国之心,没有丝毫不妥之处。” “忠君爱国?” 崔耕闻听此言,心里不禁“咯噔”一下子,道:“难道这个消息,是李隆基自让你泄露的?我说呢,怎么这个应该严格保密的消息,会短时间内传播的如此之快,连回纥人都知道了。不,回纥人不仅是知道了,他们还深信不疑。恐怕也是有个类似王神医这样的人,故意向回纥人泄露了这个消息吧?” 王焘摇了摇头,道:“那老夫就不知道了。我可以告 诉越王的是,老夫不是什么李隆基的细作,来钦州的目的也不是为了忽悠僚人。当初之所以这么说,只是被抓之后,给僚人一个我不得不来钦州的理由罢了。坑他们一把,只是顺便。” 王焘的医术堪称天下第一,崔耕也不觉得,李隆基会拿王焘做细作。 他点了点头,道:“那王神医来钦州的真正原因……就是忘忧草?您究竟是想给谁治疗胸痹之症?” 王焘道:“是武惠妃。李隆基的身体没有任何问题,但武惠妃却有胸痹症之忧,恐怕只有一年的寿命了。” 历史记载中,武惠妃在李隆基“一日杀三子”后,没过多久就屡次见三位皇子的鬼魂前来索命,惊惧而死。 梦见三位皇子索命,那是武惠妃的精神出了问题。但这么快就死了,恐怕她本身的肉体也有问题。 如果说武惠妃是心肌梗死而亡的,崔耕并不意外。 崔耕道:“所以,王神医当日是入宫给武惠妃看病,而不是李隆基。至于你说是给李隆基看病……也是出自李隆基的命令。而且,李隆基用不着你主动散布这个消息,你只是被逼无奈时才说出来。” 王焘道:“正是如此。说实话,若越王仅仅救了王某人的性命,我还是不会主动把此事说出。但事关小女嫣然,老夫也只能对不住李隆基了。越王千岁,李隆基苦心孤诣地散布自己病重的消息,恐怕所谋非小啊,您可 得早作防备。” “这样啊……看来如果没有本王的钦州一行,我还真会上李隆基的当呢。” 崔耕一边喃喃着,一边陷入了沉思之中。 李隆基咒自己只有一年的寿命,当然得有足够的利益才会这么干。最明显的利益,就是回纥了。 若没有这个消息,回纥也不会铤而走险,大唐朝廷也就没了把回纥人一网打尽的机会。 但是,这事儿是不是针对自己呢?不好说啊。 如果自己利令智昏之下,出了不少昏招,将自己置于一个非常危险的境地,想来李隆基不介意对付自己。 但是,若自己以静制动,稳坐***。在绝对的实力下,什么阴谋诡计都没用,想来李隆基也敢造次。 他唯一能算计自己的地方,也只有自己全力帮助他对付回纥人了。 毕竟,若李隆基还有几十年好活。攻灭回纥之后,就只对大唐朝廷有好处,对自己却没任何好处。 相反地,几十年的时间那么长,谁知道会发生什么事儿?万一发生什么奇迹,李隆基造人成功了呢? 拥有回纥人的地盘和人口,大唐朝廷就有了和自己叫板的本钱了。 如果自己稍微自私一点儿,就会给李隆基暗地里使绊子。 但自己若知道李隆基只有一年的寿命,大唐朝廷的东西,还不就是自己的?自己就不仅不会阻拦,反而乐见其成了。 这个主意真是妙啊。一条假消息,就制造了大 唐朝廷和自己分庭抗礼的机会。 到底是谁想出来的这个主意呢? 如今大唐朝廷的宰相大换血,唯一的老资格宰相,就是中书令李林甫,剩下的四人分别为:黄门侍郎源乾曜,兵部尚书王晙,吏部尚书裴光庭,刑部尚书陈希烈。 原来一直呼声甚高的严挺之、崔隐甫等人,都被李隆基贬官出外了。 依照现在这五名宰相的性格和能力来看,能策划如此大规模的行动,并且有魄力赴诸实施的,恐怕只有王晙了。 他亲自派遣李晟来岭南道,也是一个佐证。 当然了,想明白了这番前因后果,并不意味着崔耕就能轻松应对。如果他一心争霸天下,那倒是好说了。先假意答应朝廷,再趁着朝廷和回纥人激战正酣的机会,坐收渔翁之利呗。 但在他对一统天下没什么兴趣的情况下,这事儿就不好解决了。不答应王晙的要求吧,这的确是解决回纥人的一个机会,如此放弃,心中着实有些心中不甘。 答应吧,难道自己就这么被王晙算计,为朝廷火中取栗?还是有些心中不甘啊。依朝廷的实力,他们能独~立解决此事,至少不能像使唤傻小子似的,逼着自己出动那十万大军吧? 送走了王焘之后,崔耕更加为难。 破屋更遭连夜雨,没过多久,李晟求见,询问他到底何时出兵的问题,言辞之间催促甚急。 最后,李晟甚至把话挑明了,道 :“今日王神医来见您,恐怕是告诉您,陛下寿数的消息有假吧?难道越王要为了一己之私,放弃这个消灭回纥的大好机会不成?” 崔耕深吸一口气,道:“既然李将军这么说,那本王也说几句心里话。什么叫一己之私?难道本王不出这十万兵,朝廷就无力施行王相的计划么?” 李晟道:“那倒不是。但人心隔肚皮,若无越王这十万精兵出岭南道,到时候朝廷和回纥人激战之际,您出兵攻打朝廷怎么办?” “所以,这十万人既是本王的支援,又是人质,甚至是本王的投名状?”崔耕一阵冷笑道:“王相对本王真是堤防的很呢,,本王之前还真没想到这一点!不过,我就奇怪了,他既然他如此不信任本王,又怎么指望本王会支持他的计划呢?” 李晟微微一躬身,道:“防人之心不可有,害人之心不可无,还请越王体谅王相的苦衷?” “哼,体谅王相的苦衷?又有谁体谅父王的苦衷呢?真是岂有此理!” 这话当然不是崔耕说的。 帘栊一挑,一名身形高大的年轻人走了进来,道:“姓李的,你莫欺人太甚!告诉你,父王还要带兵**扶桑呢,没工夫理你们大唐朝廷的破事儿!你们爱与谁为敌,爱施展什么阴谋诡计,尽管去做,但莫牵扯到我们。咱们两不相干!” “对啊,本王怎么把扶桑的事儿给忘了?”崔耕眼前一亮。 第1782章 一货卖两家 李晟看向崔耕道:“这位是……” “此乃本王的儿子,名叫崔琪。” “哦,原来是安乐公主所生的天潢贵胄啊!嗯,实在是英气勃勃,仪表不凡!不过么……” “怎样?” “恐怕是个银样镴枪头,中看不中用啊!” “你说谁是银样镴枪头?”崔琪听了这话可不干了,双手紧握“咔咔”直响,道:“我知道你是什么人,你不就是走了狗屎运,生擒了黄乾曜么?俺也不拿地位压你,咱们就在这比划比划,看看到底是谁高谁低?!” “哦?看来崔琪王子是不服气末将的本事啊?”李晟眼珠一转,看向崔耕道:“不知越王是否允准,我与崔琪王子切磋切磋。” 崔耕略一思索,就点头道:“准!” “多谢越王!” “多谢父王!” 当即,李晟和崔琪将外衫闪掉,战在了一处。 在崔耕的想法里,李晟在历史记载中有“万人敌”的绰号,武勇着实不凡。 崔琪的武功虽然也不赖,但应该不是他的对手。 不过,那又如何?李晟总不至于敢对崔琪痛下杀手吧? 双方打一架,也好让崔琪知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的道理,对 他不是一件坏事。 然而,出乎崔耕的预料之外。 几年不见,崔琪不仅武功大有长进,力量也是更胜从前。赤手空拳和李晟战了两刻钟之后,竟然丝毫不占下风。看那架势,即便继续打下去,双方也是势均力敌! 忽然间,李晟虚晃一招,跳出圈外,道:“好吧,琪公子的身手果然不凡。” 崔琪是个老实孩子,马上就高兴起来,道:“你的本事也相当不赖啊!怎么样?服不服?不服的话,咱们比射箭或者器械上的功夫。” “不必了。” “哦,这么说,你心服口服?愿意收回刚才说的话?” “这个……用不着吧?”李晟用食指虚指着自己的太阳穴,道:“光是能打说明不了什么。崔琪公子的脑子不怎么好使,末将依旧可以称银样镴枪头哩。” 崔琪听了这话,直气得肝儿颤,道:你……俺怎么就脑子不好使了?莫非咱们还要比什么吟诗作对不成?” “那倒不用,吟诗作对我也不擅长。不过么……有件显而易见的事儿,我可比你看得深远得多哩。” “什……什么事儿?” 李晟胸有成竹地道:“我知道,琪公子为 何希望越王率领大军,**扶桑。不就是越王曾经承诺你,日后以扶桑为封国吗?但是,我告诉你,莫白日做梦了!越王那是骗你的。他早已答应,立大友皇子的儿子为新的扶桑天皇了。这里边没你什么事儿你又何必对**扶桑的事,如此上心呢?” “真的假的?” 崔琪满脸震惊之色,看向崔耕道:“父王,果有此事?” 说实话,若无李晟刚才的话,崔耕还真把这事给忘了。 他心中暗想:当初,崔琪因为受不了流言蜚语离家出走,流落越州。自己因为追查宋璟的下落,也带人往越州一行。 最后,自己中了扶桑人的埋伏。多亏崔琪及时赶到,才幸免遇难。 那时候父子交心,自己曾经提出来,以扶桑为崔琪的封国。 可是后来,自己真准备对扶桑采取行动之时,却觉得扶桑和中国不同,百姓对天皇的忠心根深蒂固。若自己执意铲除扶桑皇族,恐怕会付出很多不必要的代价。 所以自己就找到了流落大唐的扶桑大友皇子,有了这么个招牌再攻打扶桑,就容易多了。 但与此同时,自己竟然忘了当初对崔琪的承诺! 如 今,猛然被李晟把此事挑明,自己还真是难以对儿子交代啊! “这个么……” 他没有直接回答崔琪的问题,而是看向李晟道:“哦?李将军这事儿都知道?是不是王相告诉你的?” 李晟点头道:“确实如此。越王您实力冠绝天下,王相对您可是一点儿都不敢掉以轻心啊!” 顿了顿又看向崔琪,道:“崔琪王子,您现在都听清楚了吧?越王果然是一货卖两家。在扶桑百姓的心目中,天皇万世一系,不可落于他人之手。用脚趾头想也知道,越王对大友皇子的承诺是真的,对你的承诺是假的。事到如今,你还不死心吗?” “这……” 崔琪满脸失望之色,看向崔耕道:“父王您告诉我,李晟这厮说的是假的,对不对?您……您骗的是大友皇子,而不是孩儿,对不对?” 李晟却冷笑道:“越王千岁,您现在虽不是皇帝,却胜似皇帝,该不会瞪眼说瞎话吧?我就不信了,您宁愿多死伤十几万乃至几十万大唐将士的性命,也要扶自己的儿子登上扶桑皇位。” “我……” 崔耕现在真是腻歪透了,看李晟也是越来越不顺眼。 没错,在历史记载中,李晟智勇双全,忠义无双,有小汾阳之称。 但是,那只是作为他这一边的人,才会如此称赞他。 现在李晟受了王晙的笼络,将自己看做敌人,使的这些手段,就太令人郁闷了。 首先,他用计让自己出兵十万,帮助大唐朝廷剿灭回纥。自己答应之后,他就像逮着理一样,不断催促自己实现承诺。哪怕自己发现了他们的谋划,也不准自己反悔。这不是严以待人,宽以律己么?这也太欺负人了。 这也就罢了,关键是现在,他宁愿破坏自己的父子之情,也要逼着自己出兵十万攻打回纥。 这手段也太下作了。 难道这李晟真的以为,名满天下的越王,真的是那么君子可欺之以方,任由他算计的吗? 一时间,崔耕心头火起,脑中急速运转,誓要给李晟一个狠狠的反击。 诶! 有了! 忽地,崔耕眼前一亮,看向李晟道:“李将军,你既然知道本王不是皇帝胜似皇帝,金口玉言,一言九鼎。那么又怎么会认为本王会对人说谎呢?实不相瞒,我对琪儿的承诺是真的,对大友皇子的承诺,同样是真的。” 第1783章 幕府大将军 李晟终于色变,道:“一个扶桑皇位,你既许给了大友皇子的儿子,又许给了崔琪王子,这怎么可能同时实现?若先让大友皇子的儿子为天皇,后让崔琪王子篡位,还是难免掀起一阵腥风血雨啊。” 崔耕道:“关于这点,李晟将军不必担心。的确,扶桑天皇只有一个,但谁说本王要让琪儿为天皇呢?本王准备封琪儿为扶桑大将军,全权处置扶桑军政大事。” 李晟若有所思地道:“你是想让扶桑天皇为傀儡,大将军掌握实权?这不就是三国时期的汉献帝和曹操吗?到了最后,还是难免篡位啊?” 崔耕摇头道:“那却不然。扶桑和中国不同,一方面是天皇万世一系,不可更改;另一方面,却是扶桑各级贵族实力强大,掌控地方事务,天皇的势力非常受限。天皇即便强势时,也很难对地方诸侯一言九鼎。弱势之时,更是比汉献帝也强不了多 少。百姓们对此都习以为常了,没什么大不了的。” 崔耕的这个想法,其实就是后世的幕府。 幕府是古时扶桑一种。权力曾一度凌驾于天皇之上的中央政府机构。 其最高权力者为征夷大将军,亦称幕府将军。大部分的幕府将军,形式上取得天皇授权,实为以军事统治作为权利的保证,掌握全国的军政大权,“挟天子以令诸侯”。 长达近千年的时间内,扶桑百姓们受幕府的统治而不是天皇的,也没出什么大乱子。 李晟道:“越王的意思是说,依照扶桑传统,百姓们在意的只是坐在天皇之位的是什么血统,他是否具体掌权,倒是不怎么关心。” “正是如此。要不然,扶桑的贵族们也没法子掌握那么大的权利啊。” “果真如此?” 崔耕不屑道:“本王金口玉言,至于骗你一个小小的游击将军吗?如果你不信的话,本王可以把刚才 的话写出来。你调查之后,若发现有与事实不符之处,尽管拿这文书质问本王,坏了本王的名声。” “不……不必了……” 人的名树的影,崔耕名震天下,这一下子认真起来,年轻的李晟还真不敢与之正面冲突。 但是,他还是有些不甘心道:“即便如此,崔琪王子也未必甘愿有实无名吧?” 崔耕道:“关于这点,李将军就更不必操心了。虽然琪儿不能坐上皇位,但他的后世子孙完全可以和扶桑天皇联姻嘛。若琪儿实在不甘心,还可以耍些手段,鹊巢鸠占、” 那言外之意,就是在必要的时候,崔琪完全可以以自己的儿子,诈称为扶桑天皇的儿子。扶桑百姓们哪知道这是真皇子还是假皇子啊? “可……可是……” 李晟还要再说,崔琪却已经忍不住了,大手一摆,道:“没什么可是的!俺对父王的安排非常满意,你休得挑拨离间了 !” 然后,他又迫不及待地道:“父王,您准备啥时候征扶桑啊?孩儿已经等不及啦!” 崔耕道:“我岭南道准备征扶桑,已经准备了数年之久,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三个月,三个月后,咱们就尽起大军,远征扶桑!” 李晟道:“那您曾经答应的,支援朝廷的十万大军呢?” “放心,本王会信守承诺的。不过么……”崔耕眉毛一挑,道:“当初本王可没明确说什么时候出兵啊。本王准备征扶桑非止一日,总得讲个先来后到吧?这样吧,本王尽量速战速决,待我回军之后,就支援朝廷十万大军,剿灭回纥。” “那……那就来不及了啊!” “来不及?到底是来不及对付回纥人,还是来不及做人质呢?”崔耕冷冷地回道。 说穿了,王晙之所以要崔耕出兵,不是看中那十万大军。而是为了抽调了岭南道的精锐,让朝廷在和回纥大战时 ,不必担心崔耕突然间反水。 崔耕当然不会做那么没品的事儿,但与此同时,他也不想像傻小子一般,被王晙玩~弄于鼓掌之间。 现在他既然有了说得过去的理由,就完全可以不鸟王晙的要求了。李晟再怎么智计百出,形势比人强,也无可奈何。 他微微一抱拳,道:“越王千岁,您……好自为之吧!” 崔琪哼道:“父王如何行事,用不着你来教!” 表面上看,这事儿就算暂时解决了。李隆基怎么算计回纥,崔耕不管。但是李隆基也莫想耍手段,让崔耕为他火中取栗,崔耕还要**扶桑呢。 不过,还没到三个月呢,崔耕就收到了一封信,让事情再起波折。 书房内。 崔耕轻轻敲击着几案,道:“看来,征扶桑的事儿,还得再拖后个一两年。坏了,既然如此,我该如何对李晟交代呢?若无合适的理由……还真不好食言而肥啊!” 第1784章 枭雄顿莫贺 当初崔耕和法进等人从扶桑回国,也不是将人员全部退回的,还留了部分眼线在那里。 这封信就是那部分留守人员写的,详细介绍了扶桑现在的情况。 其一,长屋王余孽作乱,火烧平城京,扶桑天皇被迫迁都。 其二,扶桑天皇为取得佛祖保佑,加快修建大佛的速度。为了修建大佛,扶桑朝廷不断加税,百姓苦不堪言。现在的扶桑,农民起义此起彼伏,愈演愈烈。 这两个消息当然都是好事儿,但是……这好事儿也太好了。 本来按照崔耕的计划,是马上调兵遣将,与扶桑朝廷的军队大战一场的。 但现在看来,完全不必着急。 没想到圣武天皇吃了这么一个大亏之后,不是加强全**备,而是在迷信的道路上越行越远,劳民伤财,逼得扶桑百姓不断反抗。 长此以往,扶桑国内各阶层的矛盾越来越大,甚至会很可能会引发历史记载中的“橘奈良麻吕之乱”。 既然如此,崔耕又何必着急把火地领军出征呢?等再拖个一两年,等扶桑的国力进一步削弱不好吗? 现在出征扶桑,反而有促成扶桑各阶层消弭矛盾,一致对外的可能。 但现在问题来了,崔耕之前已经答应了李晟,借十万精锐给大唐朝廷,一战灭回纥,只是这时间得在自己**扶桑之后。 那现在不用**扶桑了 ,是否要实现诺言呢?崔耕当然不愿意。 怕什么来什么。 正在这时,帘栊一挑,杨思勖走进了书房,道:“那李晟又来了,不知您见是不见?” 李晟是真有韧性,尽管崔耕明确表示,自己在征服扶桑之前,不可能借给朝廷兵马。但他在灰心气馁几天后,就重整旗鼓,每日来越王府报道,劝越王回心转意了。 当然,这次他受了教训,不敢再拿崔耕的诺言说事儿了。只是表示,如今正是消灭回纥的大好机会,越王不肯出兵的话,朝廷也不敢全心全意的对付回纥,很可能功亏一篑。还请越王看在大唐百姓的份儿上,务必答应这个要求。 至于崔耕推说,自己出兵扶桑,照样给朝廷造不成威胁? 李晟也有说词:越王的大军出海之后,谁知道主力在哪儿?不放在眼皮底下,朝廷依旧不能放心。 就这样,李晟尽管没什么新颖的角度,但每日都要觐见崔耕,把这番陈词滥调说上一遍,盼着崔耕能回心转意。 要是一般人,崔耕早就避而不见了。不过,李晟毕竟是历史记载中的名将,崔耕尽管对他有些看法,还是想到人才难得,不愿意与其撕破脸,只是一直不肯答应他的要求而已。 往日李晟前来拜见,崔耕没什么压力,婉言拒绝。 但是今天,三个月之期就要到了,崔耕若不起兵 征扶桑,又该如何面对李晟呢? 他想了一下,还是决定见招拆招,道:“把他领进来吧。” “是。” 功夫不大,在杨思勖的引领下,李晟走了进来。 “参见越王千岁千岁,千千岁!” “李将军免礼,赐坐。” “谢越王。” 杨思勖搬来一个矮凳,让李晟坐下。 崔耕轻咳一声,道:“‘李将军这次来见本王,可是又要讲那些大道理么?你自己不嫌麻烦,本王的耳朵里却都要起茧子哩。” 杨思勖也插话道:“老奴也都听了几十遍了。诶,我说李将军,您能不能换点新鲜的啊?也就是越王脾气好,换成别人……就比如当今的李隆基吧,恐怕早就不见你了。” 顿了顿,又道:“咱再说得诛心一点儿,若是越王对李隆基提类似的要求,他能答应吗?你莫见越王是至诚君子,就可着劲儿的欺负啊!” 出乎二人的预料之外,李晟叹了口气,道:“不,二位误会了。实不相瞒,末将这次来见越王,并不是想说之前的话,而是来向越王辞行的。” “啥?辞行?” “正是如此。三月之期就要到了,越王这不是马上就要领兵攻伐扶桑了么?末将现在还不离开更待何时?” “那你回去之后怎么办?”崔耕关切地问道。 李晟道:“末将有辱使命,回去就向王相请罪。至于回纥 之事么……此乃军国大事,末将插不进嘴去。但若朝廷依旧执行原来的计划,末将定当请战,哪怕是战死沙场马革裹尸,也无怨无悔。” 他的语气极其平淡,好像在说别人的事儿一般,不见半点慷慨激昂之色。 但崔耕却明白,李晟的确就是这么想的。此人在历史上有“小汾阳”之称,忠君爱国、为天下苍生着想之心绝不在郭子仪之下。 若是之前,他有**扶桑的幌子顶着,还觉得没什么。但是现在,既然短时间内不想征扶桑了,他心里面还真有些过意不去。 有那么一瞬间,崔耕几乎都要脱口而出,自己愿意出兵十万为质了。 不过话到嘴边,崔耕又咽了回去。 他字斟句酌地道:“李将军莫着急走。这么说吧,如果一定要本王出兵,也不是完全不行。不过么,在此之前,我起码得先知道,和王相勾结的那个回纥贵人到底是谁吧?” “啊?您回心转意了?”李晟大喜过望,惊呼出声。 “呃……那也不一定,本王还得多加斟酌,看看咱们到底有多少胜算。” 世事就是这样,失去了才知道珍惜。 原本李晟自认为能够算计得了崔耕,对崔耕询问谁是回纥内应的事儿推说不知。 现在崔耕明显脱出了他的算计,他又觉得,告诉崔耕这事儿也没什么了。 李晟道:“其实末 将还真知道那位回纥贵人是谁。他就是现如今的回纥的丞相,药罗葛顿莫贺。他既是回纥丞相,又是回纥王族,对回纥的进军路线了如指掌。” 药罗葛顿莫贺? 崔耕听说过这个名字,药罗葛是他的姓氏,顿莫贺是他的名字。 在历史记载中,安史之乱后,回纥牟羽可汗看到中原纷乱,准备举兵入侵唐朝。 宰相顿莫贺劝说道:“唐朝是大国,没有对不起我们的地方。前次我军进入太原,取牛马数万,回国不久,就消耗略尽。今天举国出兵远征,如若不胜,怎么回归?” 牟羽可汗不听,顿莫贺就起兵杀了他,自立为汗。 当然了,一言不合就弑主自立,这顿莫贺肯定也不是什么省油的灯,他杀牟羽可汗也未必完全是为了大唐。 不过,这件事儿起码说明,顿莫贺在回纥中属于亲唐一派的。 那么,他会不会出于某种原因,将回纥卖给大唐呢? 崔耕又问道:“不知那顿莫贺又是受了王相什么大恩,才决定为了王相,出卖自己的母国呢?” 还有句话他没说出来:从功利的角度来讲,回纥宰相已经是回纥最高的官位了,大唐朝廷能给他多大的好处,让他愿意放弃这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位置呢? “此事就说来话长了……” 李晟不敢再在崔耕面前耍心眼儿,将事情的经过娓娓道来。 第1785章 祸事起红颜 顿莫贺之所以能坐上这个宰相之位,跟一个女子有关。此女名叫谷露拜尔,能歌善舞,倾国倾城。 顿莫贺对谷露拜尔非常喜欢,与多位突回纥贵人争锋,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才把她收入府中。 可惜好景不长,回纥二王子药罗葛骨力裴罗,在某日的宴会上,见到了谷露拜尔,一见之下就惊为天人,向顿莫贺索要此女。 谷露拜尔虽然色艺双绝,但出身不高,只是顿莫贺的一个姬妾而已。按说二王子这个要求虽然不怎么合适,但也不算太过分。不过,顿莫贺对这谷露拜尔是真爱,非常舍不得,就婉言拒绝了。 拒绝后没多久,二王子被回纥可汗立为世子,权势大增。 在二王子再一次向顿莫贺索要谷露拜尔时,顿莫贺终于受不得二王子的压力,点头应允。但谷露拜尔得知此事后,却心丧若死,直接悬梁自尽了。 顿莫贺追悔莫及,一蹶不振,终日里借酒消愁。 此时世子之位已定,但其他王子并不甘心失败,依旧与二王子对抗。正好赶上回纥的相位悬空,顿莫贺就进入了其他王子的眼帘。 他们暗暗琢磨,此人文武双全,又与二王子有着大仇,能不能让他为宰相,给二公子添堵呢? 于是乎,在众王子 的努力下,这顿莫贺还真坐上了宰相之位,屡次给二王子制作麻烦。 二王子一怒之下,就设计诬陷顿莫贺与大唐勾结,并且伪造了许多似是而非的书信。 回纥可汗见到书信之后大怒,其他王子爱莫能助,顿莫贺马上就要有性命之忧。 无奈之下,他直接秘密向大唐宰相王晙求援。 王晙政*治斗争的经验相当丰富,又官居大唐宰相之职,为顿莫贺解决这个问题太容易了。 他一方面给顿莫贺出主意,另一方面令边境上的唐将配合,没过多久顿莫贺就转危为安了。 但经过此事,顿莫贺看出来了,其他王子的本事也就那样,即便加上自己,也难是二王子的对手。 若有朝一日,王子登上汗位,自己可怎么办?即便有王晙帮助,还是难免身首异处之局啊。 所以,他对回纥人彻底死心,决定彻底覆灭回纥,杀了二王子,保住自己的性命并为所爱谷露拜尔报仇。 崔耕听完了,眉头微皱,道:“听起来倒是挺有道理的。不过,王相能确定这些事儿都是真的吗?” 李晟点头道:“顿莫贺和谷露拜尔的事回纥人尽皆知,绝对错不了。越王千岁不信的话,派探子去草原上调查便知。” “可是……” “可是 什么?”李晟催促道:“越王千岁,您还有什么疑问?末将定为您解答。如今陛下好不容易创造了如此机会,咱们好不容易有了顿莫贺这个回纥内奸,您还等什么呢?天赐不取,反赐其咎啊!” “呃……” 其实,崔耕还真没啥等的。 不过,就如此被王晙以及李隆基算计了?他还真有些不甘心。 这与藩国主动侵略大唐不同,那样的话,他责无旁贷,即便受点委屈,也会大局为重。 但现在是大唐主动算计回纥,即便没他出手,也不会对普通百姓的生活有什么影响。 再说了,灭掉回纥就能一劳永逸?那可不见得。 蹬蹬蹬~~ 正在崔耕犹豫之际,脚步声响,有一个小宦官走进了屋内,道:“启禀王爷,九总管求见,说有十万火急的事情,要请您做主。” 所谓九总管,就是初九。 崔家的管家原来是茂伯,茂伯老了之后,初九当上了管家。不过,随着崔耕的地位渐高,甚至当上了越王之后,初九就不适合继续担任崔耕的管家了。 因为在这个时代的观念里,崔耕的地位跟皇帝也差不了多少,后宫必须得用宫女和宦官。初九一个大男人,任王府大总管算怎么回事儿? 于是乎,初九请辞,领一份 三品散官的俸禄回家养老,杨思勖为王府大总管。 但话说回来,尽管初九现在身上没什么职司,但他毕竟是跟着崔耕的“老人儿”了,没有任何人敢轻视他,就是越王府之人也得尊称他一声“九总管”。 崔耕现在正觉得难以答复李晟呢,听了这个消息大喜,赶紧道:“初九来了?好啊,让他进来。” “遵旨。” 功夫不大,初九在小宦官的引领之下来到书房。 他一见崔耕就跪倒在地,嚎啕大哭道:“越王千岁,您可得给我做主啊!您不给我做主,我就活不了啦!” “初九你起来!”崔耕非常奇怪,道:“在岭南道的地面上,还有人敢欺负你?小九儿,你莫不是……恶人先告状吧?” 初九满脸委屈之色,道:“您不了解别人,还不了解我吗?我是那样的人吗?” “哼,那可不一定!到底怎么回事儿,快快讲来。” “这事儿还得从半年前说起。当时,我那儿子崔小山,在泉州城内闲逛,偶然间遇到一名女子,在一间客栈外**葬父。她说自己和父亲来泉州投亲,投亲不着,父亲却死在了客栈内。如果有了为她把父亲葬了,她就愿意以身相许。” 崔耕道:“你那儿子本王知道啊,年纪不大 ,花花肠子不少。肯定是见那小娘子长得不错,就出了钱了?” “正是如此。当时犬子见那女子美貌,就给了她五十贯钱。那女子千恩万谢,说如今热孝在身,不敢造次。待安葬了父亲之后,定去公子的府上,为公子当牛做马。” 李晟听到这里,忍不住插话道:“然后令郎就落了个人才两空?如今长安这种骗局多的是,专骗那种不谐世事的公子哥儿。他们以为眼前的美貌佳人需要自己拯救,其实人家是拿他当傻子耍哩。” 初九叹了口气,道:“你猜得没错,那女子得了钱财之后不久,就逃之夭夭了。可怜我那傻儿子白出了五十贯钱,连人家姓什么叫什么都不知道。” 崔耕还是有些不解,道:“即便如此,不就是五十贯钱的事儿么?你初九还在乎这三瓜俩枣的?值得为这事儿来求本王?” 初九道:“若仅仅是如此,我当然不至于要来见越王。可从那以后,犬子就害了相思病,对那女骗子念念不忘,茶不思饭不想,日渐消瘦。我找多少人劝了,此女并非他的良配,可他就是不听。我只有这么一个儿子,还能有啥法子?为他找那个女骗子呗。天可怜见,就在今天,我的人把那女骗子给找着了……” 第1786章 情理难两全 崔耕道:“然后呢?你把人家小娘子怎么样了?告诉你,人家虽然骗了小山,但左右不过是五十贯钱的事儿,你可不能把人家怎么着了啊!” 初九苦笑道:“犬子都被那女骗子迷得晕头转向啦,我能把人家怎么着?关键是,现在她有了丈夫,不能再嫁给犬子了。这事儿总得有个先来后到吧,我这才来请越王您做主。” “屁的先来后到!”崔耕道:“人家小娘子愿意嫁给谁是自己的事儿,本王顶多能帮你要回那五十贯钱来。诶……不对……” 说着话,崔耕上下打量了初九几眼,道:“那女骗子的丈夫是谁?如果是一般人的话,你还用得着求到本王这儿来?” 这年头毕竟是封建社会,岭南道的官场风气再好,也难免人情往来。若那女骗子嫁给了一般人家,肯定扛不住初九的势力。 崔耕之所以对此事非常关心,关键在于,岭南道能和初九放对的官员很少,而且都官居要职。若这些人家里嫁进来一个女骗子,说不定就能把岭南道的官场弄个鸡飞狗跳。 初九道:“是宋相爷的孙子宋俨。那女骗子和宋俨也只是下了聘,还未成亲。” “嗯?宋俨?这事儿宋相知道不?”崔耕眉头微皱。 “据说是知道。”初九察言观色,道:“我初九这辈子没什么大出息,犬子更是不学无术,娶个女骗子也就娶了 。但宋相爷家里娶个女骗子进门儿,对他老人家的名声也不好不是?” 崔耕有些意动,道:“这样啊……那女骗子现在到底在哪儿?” “就在崇义坊的如归客栈。” “那好,思勖,你带人把那女骗子带进宫来。另外派人去请宋相爷,呃……把宋俨和崔小山都带来吧。” “遵旨。” 杨思勖领命而去。 李晟却有些不耐烦了,微微躬身,道:“一个女骗子能掀起什么大风浪来,值得越王如此关心?您还是快想想,到底要不要出兵吧?战机不等人啊!” 虽然剿灭回纥之事需要保密,但崔初九既然知道崔耕已经安然无恙并且回了泉州,那剿灭回纥的事儿,想必他早就知道了,也没必要隐瞒。 初九不悦道:“这女骗子的归属,关系到小儿的命,怎么就不重要啦?” 李晟道:“那得分跟谁比!跟剿灭回纥的事儿比起来,此事就轻如鸿毛一般!” “那可不一定!越王曾经说过,这世上万事万物都是有联系的,牵一发而动全身。说不定,这事儿真能影响到这场大战的结果呢?” “我呸!说这话你自己信吗?那女骗子又不是嫁给越王了,一个你儿子,一个宋璟的孙子,能影响个鬼啊!” “万一……万一……”初九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强词夺理道:“总而言之,你还怀疑越王的话不成?” “ 你少拿着鸡毛当令箭,越王的话根本就不是那个意思。” …… 对于初九来讲,天大地大没有儿子大,为了解儿子的相思之苦,就必须让崔耕帮自己把那女骗子抢过来。 对于李晟来讲,天大地大没有**大,如今回纥人都快要发动了,崔耕再犹豫就会错失战记。 二人各怀目的,争论不休。崔耕还没拿定主意,到底要不要出兵呢,也乐得见初九拖住李晟。 半个时辰后,一阵脚步声响,杨思勖走了进来,微微躬,道:“启禀越王,人都到了。” “那让他们进来吧。” “是。” 功夫不大,崔小山、宋璟、宋俨都到了,这几个人崔耕都认识。唯一不认识的,就是一个美貌的女子了。 怪不得此女虽然能引得崔小山和宋俨争执呢,她长得真不赖,粉面桃腮唇红齿白,我见犹怜。最突出的是,此女身量比一般的女子高出不少,大腿修长,跟后世的模特儿差不多,很是对某些男子的胃口。 见礼已毕,崔耕让宋璟等人入座,那名女子仍旧跪在他的面前。 崔耕道:“你叫什么名字?哪里人氏?当初崔小山那五十贯钱是怎么回事儿?” 那女子道:“奴家名张可岚,宪州人。年幼时被拐子拐走,学了以色骗人的勾当。没错,当初奴家是有意骗崔公子的,如今我愿意如数退还。” “不,我不要钱,我 只要你啊!”那崔小山着急得喊道。 张可岚却面色一沉,讽笑道:“你想得美!我说崔公子,你自我感觉也太良好了吧?你到底是才高八斗呢,还是貌比潘安?五十贯钱就想买一个***?哪有那么便宜的事儿!” 的确,以她的姿色来讲,就是去买女奴,也得千贯左右。当初那五十贯钱的开价,就是利用别人贪便宜的心思, 至于说,有那不好惹的,当场要给钱把人带走怎么办? 事情的发展到不了那个地步。 做这个骗局的肯定不是一个人,骗子的眼力更是得好。 真有那不好惹的来,马上就会有她的同伙上前,宣称就是她的亲戚了,那不好惹的人根本就没掏钱买人的机会。 崔小山道:“那我出五千贯钱成不成?” 张可岚坚定地道:“五千贯钱也不成,奴家根本就看不上你!你还是死了这条心吧!” 宋俨在一旁得意道:“崔小山,听见没有?这才是张小娘子的真心实意,你还是莫白费心机了!” “你……你们……” 噗通! 崔小山没法子,跪倒在崔耕的面前,嚎啕大哭,道:“越王千岁给我做主啊!没她我就活不了啊!” 初九说得没错,他真是想张可岚想出相思病了,脸颊深陷,身形瘦削,面色苍白,双目无神。这么一哭,旁人都怀疑他能哭死过去。 初九急得直跺脚,看向崔 耕道:“越王……您……您倒是说句话啊!总不能看着小山,死在您面前吧》” “呃……” 崔耕没办法,看向宋璟道:“宋相您真的答应这桩婚事?这张可岚恐怕并非是令孙的良配吧?” 宋璟道:“的确,张可岚做了很多错事,按说不能进我宋家的门。但是一来,小孙的确喜欢她。二来,这是纳妾并非娶妻,没那么多讲究。三来,她误入歧途,并非全是自身之过。四来么……” “怎样?” “老夫考察过此女,她吟诗作赋都颇为精通,虽比不上当世大家,但比我哪不成器的孙儿可强多啦。有她相伴,想必对小孙大有裨益。所以,老夫也就同意了这桩婚事。” “呃……” 崔耕仔细想想,这张可岚貌似除了用姿色骗钱之外,也没什么大的恶迹。如果真能改过从善的话,嫁给宋俨为妾,也不是完全不行。 自己貌似完全没有理由阻止这桩婚事。 但话说回来,以崔小山现在的身体状况,自己做出了判决之后,被气出个三长两短的怎么办?这也太对不住跟了这么多年的初九吧? 哎,刚才不让崔小山就好了,还可以徐徐图之。 该用什么比较委婉的法子,解决此事呢? 崔耕沉吟不语。 但李晟却不耐烦了,道:“这么明显的案子,越王您还等什么?难不成,您要为了一个家奴,为难宋相不成?” 第1787章 当机能立断 崔耕道:“当然不是。” 李晟道:“那不就结了?您现在就直接宣布,这张可岚应该嫁给宋俨吧,难道还有别的可能?” “这……” 崔耕的额头上冒出了一层细密的冷汗。 李晟的心中,却暗暗高兴起来。他暗忖道:这越王虽然有两下子,但也并非不可战胜。起码现在来看,他太有优柔寡断了。这案子有什么可想的?若易地而处,我肯定能做的比他英明神武多啦! 然而,正在这时,忽然有个声音响起—— “真有别的可能。” 说这话的不是崔耕,而是张可岚。 她突然接话道:“好叫越王千岁得知,奴同样看不上那宋俨。我之所以答应这桩婚事,只是为了贪图聘礼而已。还请越王开恩,饶奴家这一回吧,我再也不敢了。” “什……什么?宋俨你也看不上?”人们齐齐惊呼出声。 张可岚道:“确实如此。如果越王不愿意开恩的话,奴家愿领诈骗钱财之罪,任由越王处置。” 李晟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道:“这……这怎么可能?以你的身份,能嫁入宋府,简直是祖坟上都冒青烟。宋俨你都不愿意嫁,你还想嫁给谁啊?” 张可 岚道:“奴只愿嫁给奴家看得上的人。” 这不跟没说一样吗? 李晟咽了口吐沫,道:“张小娘子,你可得想清楚,你嫁入宋府后,那什么崔初九和崔小山,都绝无可能找你的麻烦。而你现在这样做,却是同时得罪了崔家和宋家。即便他们不跟你计较,还有那官场上的趋炎附势之人呢?” 张可岚点头道:“不老李将军费心,奴已经想得非常清楚了。” 顿了顿,又看向崔耕道:“不知越王意下如何呢?” “这个么……” 崔耕觉得今天的事儿太诡异了。 这张可岚出卖色相,诈取钱财,能是什么好人? 与一般的诈骗不同,可以想见,她用这种方式诈骗的过程中,被苦主占些小小的便宜。 如果她对“爱情”如此忠贞的话,能干那事儿吗? 崔耕百思不得其解,道:“张可岚,你刚才说的到底是不是实话,本王一时间也想不清楚。但不管怎么说,你诈骗钱财的案子总是事实。这样吧……来人,将她押入大牢,本王容后再判。” “是。” 顿时,有侍卫上前,押了张可岚就走。 李晟却着急了,说实话,他不在乎张可岚嫁给崔小山还是宋 俨,只要崔耕快刀斩乱麻,把这个案子判了就行。 他刚才跟张可岚争执,也只是一时之气罢了。但现在崔耕摆明了要把这个案子押后,却是触碰到了他的底线。 李晟道:“越王千岁,您该不会准备,不把这个案子审明白了,就不出兵吧?” 初九道:“理应如此。事关小儿的性命,越王怎能仓促做决定?肯定得仔细斟酌啊。” 李晟冷哼一声道:“什么仔细斟酌?哦,我明白了!这跟那**扶桑一样,只是一个越王不愿意出兵的借口啊!” 说着话,他斜眼撇向崔耕道:“越王千岁,您该不会既不想**扶桑,又不想出兵围剿回纥,只想利用这个借口,坐山观虎斗吧?” “我……” 崔耕现在之所以不想征扶桑,是因为现在不是最好的时机。但如今李晟这么一说,好像他不征扶桑的话,就的确对大唐朝廷没安着什么好心似的。 他苦笑道:“哪里,李将军误会了,到底出不出兵长安,跟此事关系不大,本王也不一定把这个案子审完之后,才愿意出兵。” “不一定?那就是可能咯?”李晟歪着脑袋道:“好!我现在算看透越王你了,说文 雅一点你是沽名钓誉之徒,说粗俗一点就是做了婊~子还要立牌坊。明明心思龌龊,还要找借口证明自己情非得已!” “大胆!”初九斥责道:“难道大唐朝廷的胜利重要,小儿的这条命就不重要了?真是岂有此理!越王念旧情,又有什么错?” “念旧情?我让你念不了旧情!” 忽然间,李晟垫步狞腰往旁边一转,将侍卫的腰刀抽了出来,然后猛然一斩。 咔嚓! 张可岚的左胳膊齐肘而断。 就这,还是张可岚意识到不好,赶紧往旁边躲的结果。要不然,她就得被斩为两断了。 “啊?你干什么?” “保护越王!” “休得无礼!” …… 喊叫声声,大批的侍卫冲了进来,将李晟团团围住。 李晟却怡然不惧,道:“你们放心,我不是想刺杀越王。越王死了,又有谁派兵帮助朝廷剿灭回纥呢?” 崔耕心思一转就明白他的意思了,道:“所以,你为了本王出兵,就要杀张可岚?” “没错!”李晟道:“我就不明白了,张可岚想嫁给谁有什么重要的?现在末将杀了她,堪称一了百了!我倒要看看,越王你还有何借口不肯出兵!” 此时,张可岚倒伏于地,被李晟用刀尖抵住了耿桑咽喉,只要往前一进刀,她就会香消玉殒。 崔小山大喊道:“你……你别乱!张小娘子死了,你也讨不了好处。” 崔耕也着急道:“王子犯法与民同罪,李晟你要是真在众目睽睽之下杀人,本王也保不住你。” “哈哈哈!” 李晟仰天笑道:“若能促使越王出兵,我李晟这条小又何足惜?” 说着话,他看向疼得满头冷汗的张可岚,道:“张小娘子,咱们远日无冤近日无仇,按说我不应该对你动手。但是,为了天下苍生,李某人也只有得罪了。大不了,我给你抵偿兑命!” “慢!” 生死关头,张可岚也顾不得那么多了,赶紧道:“莫杀我,莫杀我啊!虽然我不知道你们是因为什么事争执,但是,我和崔、宋两位公子的事儿非常简单。用不着您快刀斩乱麻啊!” 李晟疑惑道:“嗯?你这话是什么意思?那崔小山为了你寻死觅活的,不管你答应不答应,这事儿短时间内也解决不了啊?” 张可岚强忍疼痛,苦涩道:“李将军放心,我只要说出一个事实,那崔小山公子就会对我弃之如敝履了。” 第1788章 万事有关联 李晟道:“什么事实?” “其实我并非女子之身。” “啊?真的假的?” 张可岚苦笑道:“当然是真的。李将军请想,我若真是一个女骗子,有嫁入宋相府中的机会,能够错过吗?要知道那宋俨公子不仅家世优渥,文采风流;还相貌俊秀,风度翩翩啊。我非不为也实不能也,一嫁进去,就得露馅。” 见李晟还是满脸的狐疑之色,张可岚道:“李将军若还是不信的话,自己看看不就行了吗?这还能做得了假?” “也好!” 李晟弯下腰去,用力一扯,但见果然,这张可岚是男儿之身。 “你……你骗得我好苦啊!”崔小山惊呼出声。 宋俨则是羞得满面通红,道:“你这贱~人,真是该死!为了些许钱财,竟然扮作女子欺骗于我!” 张可岚咬着牙道:“算我姓张的,对不住两位公子了!但是我现在已经被李将军斩断了一双臂膀,也算受到足够的惩罚了吧?” 崔 小山猛地一跺脚,道:“滚,莫在让我看到你。” 宋俨则哼了一声,转过脸去。 当啷啷~~ 李晟将钢刀扔在地上,哭笑不得地道:“原来你是个兔相公啊!早说不就完了吗?这真是何苦来哉?” “不,你这话可说错了。” 见李晟扔了兵刃,张可岚的胆子大了起来,道:“咱们把话说清楚,我只是男扮女装骗些钱财,却不是什么兔相公。” 所谓兔相公,就是指好男风的男人,对于好男风的人来说,这个词虽然算贬义,但也不算多么难以接受。但对于性取向正常的男人来说,就无异于奇耻大辱了,也难怪张可岚据理力争。 李晟却丝毫不以为然,道:“这有什么区别?你男扮女装,是为了骗取钱财。我就不信了,若能当兔相公就取得大量的钱财,你能不干?” 张可岚理直气壮地道:“咱要是肯卖屁股,早就飞黄腾达了,还用得着来泉州,冒着巨大的风险,做这买 卖?” 李晟现在心情放松,道:“怎么?你这买卖还风险挺大?” 张可岚道:“怎么不大?要知道,我骗的都是富贵人家的公子哥啊!哎,本来我想着,再坚持几天,骗了宋家的钱财就走,没想到,这事儿竟然直达天听了,被越王知道。,越王有崔青天之称,断案如神,事发之后,我能跑得了吗?于是乎,刚才我也只能放弃这笔钱财,宣称两位公子都不选。没想到,你这家伙如此性急,竟然要杀了我。没奈何,我也只得暴露了男儿身,真他娘的倒霉!” 李晟嘴角带笑,道:“瞧你这话说的,好像你扮兔相公,真能骗多少钱似的。” “这可不是好像,而是事实。” 张可岚道:“想当初在回纥,我被一个贵人抓住了,锦衣玉食,要什么有什么。要不是我实在不愿和男人做那事儿,找个机会跑了出来,那地位比一般的王妃也差不了多少。” “回纥?” 李晟听到这个 词儿,开始正视起来,道:“回纥还有贵人好男风啊?那人到底是谁?到底有多高的地位?” “他叫顿莫贺。听说现在是回纥的宰相。” “拉倒吧。” 李晟哑然笑道:“若你说别人,我还真可能被你蒙过去了。但是,顿莫贺,谁不知道他喜欢的是女人,而不是男人啊。他和回纥美女谷露拜尔的事儿谁人不知,哪个不晓?” 张可岚道:“那不可能。我跟了他将近一年多,他从来不近女色,而且他亲口告诉我,自己从来没喜欢过女人。” “那是人家骗你的呗。”李晟啧啧连声道:“你这小模样长得比女人还女人,说不定那顿莫贺牙一咬,心一横,就把你当女子来宠幸了呢?” 张可岚被李晟砍了一只臂膀,当然对他没什么好印象。 他翻了个白眼,道:“是你跟顿莫贺接触得多,还是我跟顿莫贺接触得多?你哪来的那么大的自信,是顿莫贺骗了我,而不是骗了你呢? ” “他……他怎么可能骗我?” “怎么不可能?” “我……” 李晟智勇双全,在历史记载中,乃大唐十大名将之一。毫无疑问,当世之人中,他的眼光是排前几位的。 听了张可岚这话,李晟心中猛然一动:对啊,顿莫贺为什么不可能欺骗自己呢?要知道,人家是回纥宰相,天然就该站在大唐的对立面啊! 再往深里想想,顿莫贺和那谷露拜尔的事儿人尽皆知。他向王晙求援,也是板上钉钉的事实。 如果这一切都是假的话,那恐怕他所谋非小啊! 现在大唐朝廷正想着利用顿莫贺,彻底灭掉回纥呢。如果这一切都是回纥人的诡计,他们又是想干什么呢? 噗通! 忽然,李晟心中一凛,跪倒在地,道:“越王千岁,我算是服了!您说得对,这世间万物都是有联系的。张可岚一案,果然能关系到回纥和大唐的战局!到底如何令我大唐转危为安,可就……全靠您的了。” 第1789章 人死无对证 崔耕此时也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正色道:“李将军你先起来,若这事儿果真是回纥人的阴谋,本王定然责无旁贷。但此事关系重大,咱们还是先确认一人此事的真假吧?” “理应如此。” 说着话,李晟看向张可岚,道:“你和顿莫贺的事儿,现在只有你的一面之词。你可有什么凭据么?” 张可岚有气无力地嘟囔道:“这事儿能有什么凭据?你这不是为难我吗?” 崔耕道:“张可岚,你莫不耐烦,再好好想想。若果真想出来了,本王不仅不会加罪于你,还会对你好好赏赐。” “我……我不要什么什么赏赐。” 张可岚的断臂之伤一直没经过治疗,甚至连最简单的包扎都没有。此时的他,已经是面色惨白,疼的满身虚汗淋漓。 张可岚深吸了一口气,才把下面的话努力说出,道:“越……越王千岁,不管怎么说,我也罪不至死吧?您先派人帮我治一治伤成不成?我……我快坚持不住啦!” “对啊!”崔耕如梦方醒,道:“快,快找大夫来,给张可岚治伤!要最好的……就请王神医来!” “是!” 原来张可岚就是一个女扮男装的骗子,死了也就死了,崔耕不大在意。但是现在,张可岚说出的消息关系重大,就不由得崔耕不重视了。 不过,已经晚了。 没等王焘 来,张可岚就已经因为失血过多,昏迷不醒。 这种情况下,最好的办法就是输血。 但王焘再是天下第一的名医,也不懂输血是什么玩意儿啊。崔耕倒是懂输血,但没有合适的输血设备,也是无可奈何。另外,鉴定血型也是一件麻烦事。 最后没办法,王焘给张可岚开了个方子温补。还没等这方子起效,呢,王焘的伤口发炎,发起了高烧。 崔耕和王焘使尽了浑身解数,也没把张可岚从鬼门关救回来。 三日后,张可岚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李晟当时就有点傻眼,道:“张可岚就……就这么死了?这可怎么办啊?咱们还没详细审他呢?!” 崔耕道:“还能怎么办?兵法有云,未料胜先虑败。现在这个情况下,无论回纥人说得是真话还是假话,咱们都不信任他们就得了。” “未料胜先虑败?有道理啊!”李晟沉吟了一会儿,道:“所以……您的计划是,以不变应万变?” 崔耕点头道:“正是如此。只要朝廷不贪一战灭回纥之功,回纥就是有千般诡计万种阴谋,都施展不出来。” 李晟轻叹一声,道:“话虽如此,但是……谈何容易啊?” 他说这话,当然不是无的放矢。 李隆基身为大唐天子,肯定是要面子的。好么,如今他只能活一年的消息满天下传,结果一年之后, 他又不死了,这如何对天下百姓交代? 如果能立下了一战灭回纥的大功,这事儿就根本不叫事儿。但什么事都没发生,纸包不住火,此事的真相早晚会轰传天下,李隆基的老脸可往哪里搁? 另外,大唐朝廷为了一战灭回纥,早就做了多方面的准备了。这人吃马嚼的,造成了多少亏空?若一点成绩都没有,当朝宰相真是压力山大,尤其是作为此事倡导者的王晙。 还有最关键的,本来顿莫贺和张可岚的事儿,就只有一面之词。现在可好,连一面之词的证人,都来了个死无对证。万一朝堂的大佬们根本就不信此事,以为这是崔耕不肯出兵的借口呢? 甚至就是李晟,心中都隐隐有这个猜疑。 崔耕宦海沉浮这么多年,对人心的把握能力极强,稍微一转念,就把李晟的心思猜了个八九不离十。 他微微一笑,道:“怎么?李将军以为……这张可岚是本王的人,故意和本王一起,在你面前演了一出戏?” “没……没有。” “最好是没有。李将军请想,那张可岚是被你砍了胳膊,这事儿本王怎能预料得到?还有,像张可岚这样,美艳更胜一般女子的男子,可遇不可求,本王也没处淘换来啊?” 李晟心中还是有些怀疑:虽然崔耕没法子预料到自己动手杀张可岚,但让张可岚去死的 法子,可不仅这么一个。只要崔耕有心,设这么一个局不难。 再说张可岚本身,说不定,崔耕手里恰巧有这么一个奇葩,就物尽其用了呢? 但与此同时,李晟也不愿意为这事儿和崔耕大起争执,道:“是,越王见教的是。” 崔耕道:“那李将军回去之后,可得想办法劝诫王相,务必要朝廷放弃围剿回纥的计划。” 李晟道:“末将定当尽力。呃,有件事末将一直想不明白,纵然朝廷果然中计,回纥会采取何种手段对付我大唐呢?还请越王教我,回去之后,末将也好对王相有个交代。” “这个么……” 这场战斗可没有半点历史的记载做参考,崔耕想了一会儿,道:“李将军以为呢?” 李晟道:“末将正是想不明白,才要向越王请教。按说,回纥若将计就计,顶多让咱们大唐打场大败仗,却很难鲸吞我大唐。如果他们信了,陛下只有一年寿命的消息,此举倒像事帮了越王一统天下的忙了。” 还有句话他没说出来:所以,崔耕有足够的动机,策划张可岚事件! 崔耕却没猜到李晟还有这般小人之心,若有所思地道:“所以,回纥下了这么大的本钱,定然是有机会,一下子就扭转现在的战略劣势。如果打败我大唐的几十万大军不能达到这个效果,那么……就只能攻取我大 唐的城池了。” “攻取我大唐的城池……我明白了!我……我真是小瞧了天下英雄啊!” 李晟本来是想说,以小人之心度君字之腹,又赶改口。 他有些激动地继续道:“往昔末将以为,自己固然可能在别的方面不如您。但在军略一途上,肯定不比您差。但现在看来,即便在军略上,您也远在末将之上啊,末将佩服!” 好吧,这事儿还真是李晟想多了。 其实崔耕刚才是什么都没想出来,只是顺着他的话往下推论了一下。 不过,到了现在,崔耕大概也能猜到,回纥人是什么打算了。 他说道:“哪里,李将军言重了,回纥人的诡计并不难猜。呃……李将军,你觉得回纥会趁机攻打我大唐哪座城池呢?现在不必说出来,咱们都用笔写在手心里,看看此事是否英雄所见略用。” 这是崔耕有收李晟之心,才特意提出了这么个有趣的法子。以他越王之尊,此举足够称得上礼贤下士了。 李晟又不是像李光弼那样情商倒数,闻听此言,他虽然绝无背叛王晙的心思,但被崔耕如此对待,也是大感受用。 他说道:“既是越王有命,末将敢不遵从?” 然后,二人取过狼毫笔来,在手心上写下了那个城池的名字。 双手摊开,崔耕和李晟相视一笑,道:“这回可真是,英雄所见略同哩。” 第1790章 危起受降城 崔耕和李晟手上的字,都是“受降城”这三个字。 没错,就是受降城。当初的突厥,南压大唐,东欺契丹,西制西域诸国,从军事上讲,甚至在一段时间内堪称天下第一。 那么继承了突厥衣钵的回纥,为何变成当今世上的二流势力呢?关键在于他继承的是个半残的突厥。 最关键的地方就是那三座受降城。 这三城建好之后,一来,突厥失去了大片丰美的牧场;二来腹心之地受到大唐军力的威胁;三来,难以绕过三城东征契丹、奚族,扩充实力。 完全可以说,这三座受降城一立,当初突厥的实力就降低了一半。 如果回纥能趁着大唐兵马云集算计自己的时候,大军主力忽然出现在受降城附近,以雷霆万钧之势,不惜一切代价,攻克这三城,就能再现当初突厥帝国的辉煌。 即便崔耕真的一统天下,也大可与之周旋。 也正是想明白了这一点,李晟才对崔耕心中再无芥蒂。 他明白,从常理来讲,回纥也只有这么一个办法应对崔耕的一统天下。也可以理解为,回纥十有八九打的就是这个主意。 既然如此,崔耕用张可岚演一出戏的可能性,也 就着实不大了。 又说了一会儿闲话后,李晟站起来,道:“军情紧急,事不宜迟,末将这就赶紧回长安,向王相禀明此事。” 崔耕道:“本王知道王相的难处,如果实在不能说服朝廷的话,就请朝廷在算计回纥的同时,在三座受降城增兵即可。也不用多,每座受降城增个两三万人,就可万无一失了。退一步说,只要不削弱三座受降城的实力,回纥人也未必能奈何得了咱们。” 李晟苦笑道:“怕就怕朝廷不信,执意要从受降城调兵回来,算计回纥啊。” 原来的朔方军为了应付突厥,总人数在二十万左右,巅峰时期甚至达到了四十万。 但等崔耕建成三座受降城之后,朔方军就不断裁剪,现在大概才五六万人。 三座受降城内每城驻扎的兵马,大概是一万五千人左右。 按说这样的实力,足够撑到朝廷大军来援了。怕就怕朝廷根本就对李晟传来的消息听而不闻。为了一战灭回纥,继续抽调三座受降城的兵力。 崔耕道:“本王身份尴尬,若帮你说话的话,恐怕会适得其反。此事也只能靠李将军你和王相共同努力了。” “末将明白。” …… 李晟心急如焚,辞别了崔耕,出了越王府。挥**马,往泉州东城门而来。 可还没走多远呢,就被一群人拦住了去路。为首之人看年纪在二十来岁,中等身材,相貌普通,面色灰白,有气无力。 这人李晟认识,正是当初和宋俨争张可岚的崔小山。 李晟抱拳拱手,道:“原来是崔公子,您找末将有什么事吗?” 崔小山道:“其实也没什么,只是在下听说李将军要回长安了,略备了一桌薄酒,为李将军送行。” 李晟迟疑道:“这就不必了吧?末将现在要赶紧回长安复命,实在没有时间。这样吧,改日,改日等到合适的时机,李某人定当叨扰。” 崔小山面色微沉,道:“李将军这么说,我可有点儿不明白。你回长安,最快也得七八天的时间,难道还在乎我这一会儿?莫非你是觉得我崔小山无官无爵的,看不起我不成?” 李晟当然知道崔小山是怎么回事儿。他可以看不起崔小山,却不能轻忽了崔小山的老爹崔初九。现在朝廷和回纥各处奇谋,鹿死谁手尚未可知,越王崔耕的形象就非常重要了。 初九对崔耕有较强的影响力,李晟还真不想 得罪他的儿子。 李晟想了一下道:“哪里,崔公子严重了,末将对您可没有半点不敬之意。呃……末将现在确实是有紧急军情,若您执意相邀的话,半个时辰成不成?” 崔小山慨然道:“放心,本公子也不是不讲理的人,用不着半个时辰。只要你李将军吃几口菜,喝上几杯酒,就算看得起我了。” “那好,恭敬不如从命。末将就叨扰崔公子一番。” “李将军请!” …… 说着话,在崔小山的引领之下,李晟往崔府而来。到了地方,但见一桌上好的酒菜已经摆好了。还有几名美姬准备起舞助兴。 虽然崔小山说的是喝杯酒,吃几口菜,这事儿就算完了。但是李晟不可能真这么办,起码得待半个时辰左右。 稍顷,丝竹声响,舞姿翩翩,李晟和崔小山觥筹交错,开怀畅饮起来。 随着时间的推移,渐渐地,这丝竹声声,穿过了后院,往前院蔓引开来。 崔初九正在书房内愁眉不展,听了这声音,顿时眼前一亮,道:“来人!” “在!” 他府里的管家崔步走了进来。 初九道:“后院是谁在喧哗?难不成是那逆子?” 崔步道:“不错, 正是公子。” “好啊。”崔初九欣慰的点了点头,道:“这逆子自从三天前那事儿开始,就一直愁眉不展,不吃不喝,比当初害了相思病,还不让人省心。他现在终于想通了,要寻~欢作乐了?很好!反正老夫也不指望他有什么大出息,只要他能好好活着,给老夫生个孙子,传宗接代就成。” “呃……”崔步似乎欲言又止。 初九道:“你想说什么?莫非有什么事,在瞒着老夫不成?” 忽然间,他激灵灵地打了个冷战,道:“你告诉我,那逆子该不会经过张可岚一事后,开始对男人感兴趣了吧?后院里陪着他的,到底是谁?” 崔步为难道:“这事儿吧,小的也说不清楚。我只知道,现在公子款待的是一个叫李晟的人。另外……” “怎样?” “公子找了几个无赖子进了咱们府,舞刀弄枪的,似乎要对那个姓李的不利啊。” 崔初九眉头微锁,道:“那逆子跟李晟有什么瓜葛?对他不利干什么?这不是吃饱了撑的吗?……哎哟,不好。” 崔初九猛然想到了一种可能性,道:“该不会是那逆子迷恋张可岚,迷得疯魔了,要为他报仇雪恨吧?” 第1791章 倒霉三金镖 李晟虽然是后世记载中的大唐十大名将之一,却没想到危机将至。 本来嘛,那张可岚女扮男装,骗取崔小山的钱财,他李晟情急之下,砍断了张可岚的胳膊,揭穿了真相。按说崔小山对他只有感激的份,又怎么可能恩将仇报呢? 然而,世事就是这么吊诡。崔小山在明知被骗之后,还对张可岚余情未了,要杀了李晟,为张可岚报仇。 这时候,崔小山已经命那些美姬退下。 他举起一杯酒,道:“李将军,喝完了这杯酒,您就上路吧。在下祝您一帆风顺,鹏程万里。” “谢崔公子。” 李晟接过酒杯,一饮而尽。 可酒刚一入口,他就觉得味道有些不对,看向崔小山道:“这酒好像味道……” 啪! 崔小山猛地将酒杯摔在地上,道:“那是因为小太爷,在这酒里下了药!李晟啊李晟,你害死了我的张可岚,今天小太爷,要你的命!” 说着话,他猛然间往后一退。 与此同时,咚咚连声,四下里门窗 俱开,几名无赖子各持兵刃,闯了进来。 “什么,你为张可岚报仇?这他么的不是缺心眼吗?我……”李晟的话刚说到这,就感觉脑袋嗡地一声,药效发作了。 他不敢怠慢,猛往前冲,意欲突出包围,可这几名无赖子的身手还真不赖。三五式后,竟然不落下风。 此时那药效不断发作,李晟但觉头脑一阵阵晕眩,似乎难以集中精力,再不想办法突围的话,恐怕后果不堪设想。 最关键的是,即便突出重围,这里可是崔小山的府邸,谁知道外面还有多少人? 好个李晟,关键时刻,马上就抓住了重点: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只要抓住了崔小山,今日的危机就可立解。相反的,若抓不住崔小山,自己恐怕就要交代在这里。 他举目望去,但见崔小山此时正偷偷摸摸,往门口闪去,只要出了这个门,自己再想抓人家,就千难万难了。 “崔小山,休走!” 李晟大喝一声,从袖兜中掏出来三支飞镖,往崔小 山的身旁射去。他没想伤人,只是想利用这三支飞镖拦住崔小山,不让他逃走。 “啊!” 崔小山的胆子着实不大,马上就呆立不动。三支飞镖没有射中崔小山,穿门而出。 与此同时,趁着那几名无赖子被飞镖吸引,一愣神的功夫,李晟往地上一滚,突出了包围圈,直向崔小山袭来。 这一下子兔起鹘落,战局反转于顷刻之间,还是在李晟被下了药的情况下,真不愧他万人敌的美名! 李晟在此时此刻,也颇为自得,他心中暗想:只要自己再把崔小山逼住,今日就万事大吉了。 可正在这时,“哎呀!”一声惨叫,从门外传来。 紧接着噗通一声响,似乎有人倒地。 “啊?难道我那三支飞镖,误伤了什么人?”李晟心头巨震。 当然,他现在已经顾不得那么多了,顺势一把将崔秀小山紧紧箍住,钢刀悬颈,道:“不想他死的话,你们莫过来。” 崔小山再喜欢张可岚,也没像喜欢自己的小命那么喜欢 啊。他此时好悬没吓得尿到裤子里,道:“对,都别过来。” 李晟寒声道:“崔公子,多余的话我也就不说了,今日之事我也只当没发生过,你把解药给我,咱们现在就一拍两散。” “好!好!好!” 崔小山道:“那解药就在我的袖兜的米色瓷瓶内。您服下去之后,过不了多久,就没事了。” “你别想耍什么花样。李某人的耐心是有限的。” “不敢,不敢!” “最好如此。” 说话间,李晟将崔小山袖兜内的米色瓷瓶掏出,将里面的药粉一股脑的,倒入了自己的口中。 这药很对症,只在顷刻间,李晟就感到自己的头脑清明起来。他说道:“这药还真是真的,谢过崔公子了。不过,现在还得委屈你一下。” “你想干什么?” 李晟道:“不把你们捆好,李某人怎么敢放心离去呢?崔公子,下命令让这几个人都放下兵刃吧。” 崔小山对那些无赖子道:“好,你们都放下兵刃。这姓李的,有求 于越王,不敢在这撒野。” “是!” 这几名无赖子遵从命令,将手中的兵刃扔到了地上。 李晟将他们的腰带扯下来,将他们捆好。又扯下了衣衫,将他们的嘴给堵上了。 泉州是有王法的地方,即便以初九的权势,也不可能在众目葵葵之下,飞行杀人啊。更别提崔小山了。所以附近的闲杂人等已经被崔小山支走,只要解决好他们,李晟就可以从容离去。 他长松了一口气,抱拳拱手道:“崔公子,得罪了,咱们后会有期!” 言毕,转身就走。 可就在李晟刚转过来的时候,猛然间看到了门外倒地的两具尸体。 现在的李晟,心里别提多腻歪了,暗暗寻思:我随手三镖,怎么就打死了俩人呢?奶奶的,我今天的手怎么这么背啊!虽然事出有因,但死了两人,日后真不知该如何向越王交代啊! 诶! 坏了! 不用问,这事儿根本就没法子交代! 因为,左边那个死者人……不就是崔耕的亲信初九吗? 第1792章 再添一人命 怎么办? 怎么办?! 怎么办!! 霎时间,李晟心头剧震,汗透重衫。 良久他才勉强稳定住心神,权衡利弊:现在留给自己的无非是两条路:第一条,主动向崔耕请罪,任他发落;第二条,趁着现在还没人知道,赶紧逃之夭夭。 若选了第一条,虽然自己罪不至死,但杀了越王崔耕的心腹崔初九,崔耕到底如何反应实难预料。自己死不足惜,但是耽误了那件军国大事怎么办? 那么?选第二条呢? 自己回到长安之后,赶紧对王相将回纥人的阴谋讲明,然后再回泉州,向崔耕请罪。即便崔耕再愤怒,杀了自己也就能消气了,还能怎么样? 好了,就选第二条! 李晟下定决心,出了崔府后宅,取了自己的马匹,出泉州城,往长安方向而来。 他生怕崔耕行文朝廷,要治自己的罪。一路之上不敢停留,只用七天时间就入了长安明德门。 在这七天内,李晟换马不换人,总共的睡眠时间绝对到不了八个时辰。此时他已经精神恍惚,疲累之极,强自支撑。 “驾!驾!闪开啦!闪开啦!某有紧急军情!” 李晟不断呼喊着催马前行,如风一般行进在长安大街之上,看起来威风凛凛。然而实际上,他困得眼睛都快睁不开了。 模模糊糊间,李晟见前方出现了一队人马。仆从尽皆青衣小帽,也没什么净街的旗牌。 毫无疑问,这就 是某个有钱平民的队伍。如果是官员出行,肯定会有铜锣开道,旗牌林立,官兵或者差役保护。 这就简单了,平民百姓的队伍,遇见官员理应避让。 “闪开!快闪开啊!” 李晟并不减速,继续前行。 然而那支青衣小帽队伍之人却没有丝毫让路的意思,前面的人大喝道:“大胆!站住!哪里来得莽汉,给俺闪一边去!” “我乃堂堂五品游击将军,闪开的应该是你们!” “五品将军算个鸟啊?!你就是三品将军,也得给我们让路!再不让路,仔细你的皮!” 说话间,几个青衣小帽之人不退反进,抽出了随身的兵刃,看来若李晟不识相的话,就要动手了。 “哎呦呵!还敢威胁朝廷命官,反了你们了!” 一方面是李晟太过劳累,脑袋并不怎么清醒;另外一方面却是,李晟明白,自己杀人潜逃,得罪了越王,没几天好活了。杀人不过头点地,即便自己继续闯祸,最坏的结果还能怎么样? 当时,他心中怒气勃发,从得胜钩上摘下了自己的方天画戟,叫了一声:“杀!” 当!当!当! 人借马力,马助人威,李晟戟出如龙,将那些青衣小帽之人的兵刃尽皆磕飞。 紧接着,他的方天画戟用力横扫,将那几个小厮抽飞了出去。几个小厮被抽出了一丈多远,大口吐血,也不知是死是活。 “我的娘啊!好厉害!” “这是 哪里来得疯子?” “我哪知道啊?快跑吧,跑得晚了就没命了!” …… 其余青衣小帽之人见状不好,顿时做了鸟兽散,唯把一顶轿子留在了当地。 “一群软蛋!” 李晟哼了一声,翻身下马,将那轿帘拉了开来。出乎他的预料之外,里面是一个四十来岁的绿袍官员。 从官袍的颜色就知道,这是个七品官。不到长安不知道官小,七品官在长安不算官儿,比小吏也强不了多少。按说这种官儿出门,要么带两三个伴当,要么就是自个儿出门,不会带仪仗,要不然就会被御史台弹劾。 这位绿袍小官带了一批青衣小厮出行,不是仪仗胜似仪仗,真够装逼的。 李晟哼了一声,道:“你是啥官儿?这谱儿摆的挺大的啊!” “大胆!”那官员怡然不惧,冷哼了一声,道:“吾现在官居吏部主事之职,你这粗坯……” “你粗坯!你全家都是特么的粗坯!” 李晟听到“粗坯”俩字儿这可不干了,劈头盖脸的冲着那官员打来,怒道:“老子是五品游击将军,你一个七品官儿,既不是御史台的,又不是左右拾遗,在我面前嘚瑟个啥啊?” 这话有理,像是左右拾遗、监察御史等官,虽然品级不高,但极为清贵,即便五品游击将军也要给以必要的尊重。 但是,吏部主事? 文官或许怕他,因为吏部管着文官的职司。武将怕个鬼啊? 职司是兵部管的,跟吏部不挨着!再说了,李晟都要没命了,还管啥自己的职司前途啊? 另外再看看这位的年纪,四十多了还只是一个七品官儿,也不可能是什么大人物的亲戚。 李晟毫不犹豫地打了那小官几拳,恶狠狠地道:“快给爷爷道歉!快给爷爷道歉!不道歉的话,爷爷我打死你!” 那位还真硬气,梗着脖子,道:“我……我不道歉!你知道我是谁么?我……” “老子管你是谁呢?一个吏部主事算什么玩意儿啊?竟敢对本将军无礼!我冲锋陷阵的时候你在干啥?我豁出命去,为国尽忠的时时候,你在哪里?现在骂我粗坯,你不是找死吗?找死!找死!找……诶!不对啊!” 忽然间,李晟发现,这位再也不动弹了。 他不禁喃喃道:“奶奶的,这位……该不会像是泥儿捏的一样,完全不经打吧?我看看……” 李晟将手伸出,微探那官员的鼻息,却见果然,这位已经声息皆无了。 擦! 我又失手打死了一个人! 李晟的心里一阵腻歪。 当然,也仅仅是腻歪而已,一个羊也是赶着,俩羊也是牵着。反正他身上已经背了崔初九的人命了,再背一条有什么啊? 李晟不怎么在意,下了轿子,上了自己的马,打马扬鞭,往王晙的宅邸方向而来。 不消一会儿,就听到身后有人大喊道:“不好啦!不好啦!阎大人被打 死了!快点报官啊!” “呸,一个吏部主事也算大人?什么时候,长安百姓的眼皮子,变的这么浅了呢?” 李晟嘟囔了一句,继续前进,功夫不大,已经到了王晙的府邸前。 将名姓通报进去,没费什么劲,李晟就在相府客厅内,见到了当朝宰相王晙。 李晟大礼参拜,道:“末将见过……” “李将军不必多礼。”王晙以手相搀,没让他拜下去,迫不及待地问道:“李将军这岭南道一行,可关系到咱们大唐朝廷的生死存亡啊!怎么样?差事办的怎么样了?钦州之战你有没有插手?现在岭南道究竟是何人主事?岭南道对于派兵支援朝廷一事,可曾应允?现在回纥出兵在即,时间可不等人啊!” 李晟道:“末将就是为此事来的。是这么这么回事儿……” 他简要地将事情的经过介绍了一遍,没提自己失手打死崔初九以及那吏部主事的事儿。毕竟在李晟的心目中,和回纥攻的阴谋诡计比起来,这两件事实在不算什么,稍后再提不迟。 最后,李晟道:“末将和越王之见略同,回纥人很可能是在打咱们三座受降城的主意。王相您可得报知朝廷,早作决断啊!” “这个么……”王晙听完了沉思半晌,道:“现在既无人证,又无物证,想让朝中诸公相信回纥人的阴谋,没那么容易啊。就是本相也猜测……这是不是崔耕的一计呢?” 第1793章 小官掌大权 李晟道:“崔耕的一计?什么意思?您是说,崔耕是想利用此事,拒不出兵?” 王晙道:“正是如此。你想想,那张可岚一案,为何早不案发,晚不案发,偏偏在你面见崔耕的时候,恰巧案发了?这也太巧了吧?” “呃……”李晟无言以对。 “还有,既然崔耕笃定回纥是在打受降城的主意,他为何不提出来,自己愿带一支兵马,在受降城附近埋伏,将计就计呢?” “呃……”李晟挠了挠脑袋,道:“这只是一个猜测,万一回纥的目的不是受降城呢?岭南道劳师动众,靡费不小。再者,崔耕派那么多兵马到受降城附近,朝廷得派相当数量的军队监视吧?受降城附近根本就不适合埋伏大军啊!” 王晙冷笑道:“不适合埋伏大军?那埋伏一小支兵马,伺机给回纥一个狠狠的教训呢?越王为何也不肯呢?” 李晟都觉得王晙此言有些强词夺理了,道:“若是一小支兵马,朝廷完全可以自行办到,也用不着越王出兵啊。” 王晙冷哼一声,道:“说白了,他还是不愿意出军为质。既然如此,那本相就很怀疑崔耕的用心了。” 李晟也不想给崔耕继续辩解,微微一躬身,道:“越 王崔耕的确有私心,但是末将以为,回纥趁机偷袭受降城的可能性着实不小,王相还是要早作准备。” 王晙只是对崔耕有些偏见而已,战略眼光还是有的。 他手捻银髯,沉思半晌,道:“关于这点到的确是不得不防。嗯……现在在让崔耕出兵肯定是不可能了,到底朝廷的下一步怎么走,本相爷实在难以决断。我这就入宫,禀明陛下,请陛下圣裁。” 李晟道:“无论如何,只要咱们不抽调受降城的兵马,回纥无机可乘,事情就到不了不可收拾的地步。” “本相明白。” 说着话,王晙站起身来,就要入宫面圣。 可正在这时,外面忽然传来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紧接着有一小厮快步入内,面色惊慌,道:“王相,大事不好,有羽林军把相府包围了。” “啊?到底是何人领军?”王晙的面色骤变。 他暗暗寻思:我现在官居宰相,按说除了陛下下旨,谁敢下令围我的府邸啊?那跟谋反有什么两样? 但话说回来了,朝堂现在风平浪静,陛下根本就没理由对付自己啊。 这到底怎么回事? 那小厮摇头道:“小的不知,您快去看看吧。” “也好。李晟,你跟本相来。” “是。” 就这样,王晙带着李晟等几个伴当出了相府。往前望去,但见果然,几百名羽林军将自己的宅子团团围住。 王晙高声道:“敢问对面是哪位将军?你受了何人的命令要对本相不利?” “不敢!” 有一羽林军将军越众而出,道:“末将乃羽林军昭武校尉裴方,受了裴相的命令,特来您这里,捉拿作乱的贼人。” “贼人?”王晙眉头紧皱,沉声道:“你是说本相的相府内藏有贼人,所以你就受了裴光庭的命令,来本相的府内捉贼?” “不错,正是如此。” “大胆!”王晙气得浑身直哆嗦,道:“裴光庭哪来的胆子,调动羽林军围本相的宅子?哼,什么捉拿贼人?这都是借口,我看他分明是图谋不轨,意欲谋反。你……你敢不敢闪开一条道路,让本相入宫面圣?” 裴方面色有些尴尬,连连拱手道:“王相息怒,王相息怒啊。借给裴相几个胆子,他也不敢谋反啊。今日之事,裴相实在是迫不得已,他是有苦衷的。” “什么苦衷?那个所谓的贼人……” “不是所谓,他就是贼人。”裴方快刀斩乱马,伸手一指,道:“那贼人就是李将军!他杀了吏部主事阎 麟之。裴相大怒,一定要末将将他捉拿归案。” 他手指的方向正是李晟。 王晙当时色变,看向李晟道:“果有此事?你果真杀了吏部主事阎麟之?” 李晟现在也感到有些不妙,道:“没错,刚才末将一时失手,打死了一个吏部主事。兴许就是那阎麟之吧。王相您放心,末将一人做事一人当,该领什么罪,就领什么罪。” “不成!万万不成!”王晙斩钉截铁地道。 李晟道:“王相何必如此?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末将不值得您如此袒护啊。” 王晙急得直跺脚,道:“这根本就不是袒护不袒护的事,你以为老夫把你交出去,就一了百了了吗?” 李晟这才意识道事情的严重性,道:“这阎麟之的生死关系如此重大?他……他不就是一个小小的吏部主事吗?” “哎,傻孩子,你什么都不懂啊!” 形势紧急,王晙顾不得裴方就在现场了,将阎麟之的身份简单地介绍了一遍。 这阎麟之本来倒也没什么,就是一个普通的吏部主事。可是前不久,他也不知道他走了什么狗屎运,竟然得了吏部尚书、当朝宰相裴光庭的青睐,对他言听计从。 言听计从到什么程度呢?吏部是管 天下官员的铨选的,阎麟之认为某人应该任什么官,裴光庭就任命他为什么官。哪怕是裴光庭没有权利任命的,他也会根据阎麟之的意见,在李隆基面前据理力争。 所以阎麟之虽然只是一个小小的吏部主事,但朝野上下,没人敢小瞧他。都把他看做裴光庭的影子,以至于有“麟之口,光庭手”之称。那意思是阎麟之动动嘴,裴光庭就给他把事办了。 二人既然有如此的交情,李晟今天失手把阎麟之给打死了,裴光庭能善了吗? 再想深一点,阎麟之一个小小的吏部主事,却一步登天,得到诺大的权势,不知有多少人嫉恨得牙根儿都痒痒呢。 尤其是那些被吏部黜落的官员,大家被吏部尚书罢官也就罢了,被一个小人物轻易决定了自己的命运,那真是杀人的心都有。 既然如此,今日李晟误杀阎麟之,裴光庭能够就事论事吗?他不知要把多少官员牵连进这个案子来。如此一来,朝廷对付回纥之事,肯定大受影响。 话说到这,王晙轻叹了一声,道:“李晟你不是一般人,对朝廷各位宰相也有所了解,今日你作为本相的心腹,狠狠得罪了裴光庭,那朝堂之上,本相恐怕独木难支了。” 第1794章 身死引大变 尽管王晙说得含蓄,但李晟瞬间就明白了他的意思。 如今朝廷上有五位宰相,李林甫、源乾曜、王晙、裴光庭、陈希烈。 李林甫身为中书令,权利最大,柔媚侍君,渐渐地为人所不耻。 王晙乃老资格的大臣,要功劳有功劳,要能力有能力,自成一派,与李林甫多有争执。 陈希烈是李林甫的铁杆,唯李林甫的马首是瞻。 源乾曜是个老好人,两不得罪。 裴光庭也算清流一派,与王晙多有配合,对李林甫进行制衡。如果裴光庭恶了王晙,转投李林甫,那王晙可就真的独木难支了。 尤其是现在,朝廷算计回纥的事儿是王晙一力主张的。如今形势发生了很大的变化,李林甫若是趁机发难的话,指不定会引发什么严重的后果呢。 李晟道:“但是,事情已经出了,即便您要力保末将,裴相爷也不会改弦更张啊。” 王晙道:“还有一点,本相对你寄予厚望,现在你绝不能死。” “ 什么厚望?” 王晙缓缓摇头,道:“现在还不是说这事的时候,总而言之,本王是绝对不会把你交出去的。我这就入宫面圣,为你求情。” 言毕,他又看向裴方,道:“裴将军,本相要入宫面圣,你要阻拦吗?” “末将不敢。” “谅你也不敢。”王晙道:“你现在尽管围着本相的府邸,但万不可擅自行动。若伤了李晟半根毫毛,嘿嘿,本相奈何不得裴光庭,还奈何不得你么?” “王相您尽管去,若陛下愿意法外施恩,末将也不愿意枉做小人。” “如此最好。” …… 王晙把事情略作安排后,就往皇宫方向而来。功夫不大,他就在小太监的引领之下,到了甘露殿内。 偷眼观瞧,但见人来得真齐全。不但李隆基在,裴光庭、源乾曜,李林甫、陈希烈也都在。 君臣见礼已毕,李隆基赐坐。 王晙刚刚坐好,李隆基就道:“王相今日前来,可是为了李晟之事吗?巧了,裴爱 卿、李爱卿、陈爱卿、源爱卿也都是为了此事而来呢。朕觉得,这事没什么值得争执的,杀人偿命欠债还钱嘛。” 王晙明白,恐怕是裴光庭怕自己袒护李晟,赶紧找了李林甫等人,在李隆基面前告了李晟一状。 若自己现在为李晟求情,还真没什么好说的。李晟杀阎麟之,连误杀都算不上,辩无可辩。 他眼珠一转,道:“微臣虽然是为李晟之事而来,但不是为了阎麟之的案子,而是……李晟刚才告诉了微臣一个天大的秘密。” “什么秘密?” “是这么回事……” 王晙将李晟前往岭南道,经历的事情,简要地说了一遍。 李晟去了岭南道的事儿,李隆基当然是知道的。但岭南道具体发生了什么事,他就不清楚了。 听完了之后,李隆基马上就被吸引了注意力,毕竟在他的心目中,阎麟之、李晟的死活,都无关紧要。而回纥和大唐的战事,却关系到自己皇位的安危。 李隆基往 四下里看了一圈,道:“刚才王爱卿说的话,大家都听清楚了吧?到底回纥打的什么主意,崔耕又是有何打算,朕一时之间也想不明白,你们怎么看?” 裴光庭道:“微臣以为,王相之前禀报的关于回纥的事儿是真的,但是今日的禀报,却未必是真的呢。” “此言怎讲?” “哼,外面的人都说微臣和阎主事的关系非常密切,甚至有麟之口光庭手之称。但他们不知道的是,王相和李晟之间的关系,也非常密切哩。那李晟不仅是王相一手提拔起来的,就是这次他一个小小的游击将军,参与这种国家大事,也是王相一手促成的。既然如此,王相为了保住李晟的命,说些谎话,也是很可能的。还请陛下明察。” 李林甫急于拉拢裴光庭,附和道:“裴相所言甚是,本来,李晟在岭南道可能毫无所获,这刚刚回京又打死了吏部主事阎麟之,绝对难逃一死。但是,经王相这么一说,他反而像 是立了大功似的,若无他探听出来的消息,我大唐就有倾覆之危。这李晟正好将功补过啊!” “你……你们……” 王晙听了他们的话,真是郁闷的查点吐血。 没错,他刚才急于说李晟在岭南道探出来的消息,就是为了给李晟一个免死的理由,但是,天地良心,这事儿是真的,不是自己信口雌黄啊。 若李隆基真信了李林甫和裴光庭的话,后果简直不堪设想。 想到这里,王晙噗通一声,跪倒在地,道:“陛下明鉴,微臣所言,句句属实。我……我愿以性命担保。” 李林甫冷笑道:“即便你所言属实,但你也说了,李晟打死阎麟之在前,告诉你这个消息在后,谁知道他是不是为了脱罪,欺瞒你呢?” “我……” 王晙无言以对,只得道:“兵法有云,未虑胜先虑败,即便李晟带来的消息可能是假的,但陛下明鉴,只要不能确定,咱们就不能忽视回纥趁机攻取三座受降城的可能啊!” 第1795章 两害相权衡 裴光庭哼了一声,道:“所以,按王相的意思,朝廷就应该给三座受降城增兵,而不是调兵喽?” “正是如此!” “好啊,现在你的狐狸尾巴终于露出来了吧!”裴光庭跪倒在地,对李隆基道:“王相最近一直与微臣为难,微臣百般忍让,不愿意与之发生冲突。可是现在,他竟然变本加利了!您看看,他先指使李晟打死了微臣的好友阎麟之,后又要找微臣女婿的麻烦,还请陛下为微臣做主啊!” 裴光庭之所以这么说,当然是有原因的。 最近一段时间,裴光庭对阎麟之言听计从,别说那些被罢黜的官员了,就是王晙都看不过眼。 这样下去的话,和阎麟之为户部尚书有什么两样?这也太败坏清流的名声了。 所以,王晙就善意的规劝了几次裴光庭。裴光庭自知理亏,也都唯唯诺诺假意应承,只是不肯改变而已。 此事本来非常单纯,但是,联系到今天发生的这两件事,就难怪裴光庭想歪了。 他暗暗琢磨:其一,怎么就那么巧,李晟刚回京,就失手把阎麟之打死了呢?不用问,这是王晙看阎麟之不顺眼,指使李晟干的啊。 其二,中受降城的主将,就是自己的女婿韩景昆。如果朝廷认定李晟所言为假的话,就会令韩景昆率中受降 城的主力,参加围剿回纥一战。此战过后,自己这个女婿要功劳有功劳,要背景有背景,定当飞黄腾达。 那要是朝廷觉得回纥偷袭受降城的可能,做两手准备呢?韩景昆就得老实在中受降城里面待着。到时候,什么功劳都没他的,也就别想升官了。说这事儿不是针对自己的,谁信啊? 裴光庭越想越气,简直把王晙当成了不共戴天的仇人,越看越不顺眼。 王晙心思一转就明白了裴光庭的心思,哭笑不得地道:“哪里,裴相误会啦!方才本相所言全部出于公心,绝无和你为难的意思、” 裴光庭白眼一翻,道:“公心?绝无和本相为难的心思?王晙啊,王晙,真亏这话你说得出口?!你是把我姓裴的当傻子,还是把陛下,乃至朝堂诸公当傻子了?” “我……” 王晙察言观色,发现不仅其余三位宰相,就是李隆基看自己都目光不善,很可能是怀疑自己有私心,不由得一阵语塞。 裴光庭得理不饶人,继续道:“本相也不是不讲理的人。这么说吧,你让我相信你的话也不难,只要你能承认,李晟的岭南道一行无功可言就成。王相既然从这事儿里得不到什么好处,我自然也就相信你没什么私心了。” 王晙心中一凛,沉声道:“说了半 天,裴相还是想让李晟为阎麟之抵偿兑命喽?” “有何不可?陛下刚才也说了,杀人偿命,欠债还钱嘛。” “若李晟死了,你就同意,回纥有偷袭受降城的可能,不支持朝廷再从受降城抽掉兵马?” “这……” 到底是女婿的前途重要?还是为知己报仇重要? 裴光庭稍微一沉吟,就咬了咬牙,道:“就是这样!不知王相意下如何?” 王晙此时已经权衡了李晟生死的利弊。 李晟活着,裴光庭就彻底站到了自己的对立面。他若坚持要从受降城调兵出来的话,回纥人就能再现突厥的辉煌,自己就成了千古罪人。 但是相反地,若放弃李晟的话。虽然自己那个计划会大受影响,但是,陛下的身体甚好,怎么也能再活个一二十年,自己再培养其他人也就是了。 事到如今,也只能两害相权取其轻了。 王晙终于妥协,道:“若裴相执意要求的话,本相可以承认,李晟岭南道一行无功可言。” 李隆基道:“既然裴相和王相的意见一致,那就传朕的旨意,由大理寺派人,将李晟收押,依律治罪。” “遵旨。” 李晟一个五品游击将军,在朝堂上根本上不得台面。李隆基传一道口谕下去,程元振知会大理寺,这事儿就算解决了。 当街 打死朝廷命官,李晟必死无疑。 眼看着程元振就要出甘露殿,王晙一阵心中不忍,跪倒在地,道:“虽然李晟在岭南道无功可言,但那回纥人诡计的事儿,未必就是假的。呃……此事关系重大,刚才只是微臣的转述,不如……陛下亲自询问李晟一番,再做定夺?” 这就是死马当活马医了,万一李隆基和李晟见面之后,相谈甚欢,李隆基一高兴,就免了李晟的死罪呢? 虽然可能性着实不大,但也不是完全没有。 裴光庭也想到了这种可能。 他为阎麟之报仇之意甚坚,不由得心中一紧,看向了李林甫。 李林甫道:“回纥人诡计一事,的确关系重大,让李晟当面向陛下再说一遍,也不是不行。不过,陛下今日是准备去华清宫游乐的,这都因为李晟一案耽误好长的时间了,总不好继续耽搁吧?不如等陛下到了华清宫之后,再宣召李晟不迟。” 所谓“华清宫”,就是那个“春寒赐浴华清池,温泉水滑洗凝脂”的华清池的所在。 如今虽然没有杨玉环,但是这里仍然对李隆基有很强的吸引力。 一来,李隆基和武惠妃都很喜欢去华清宫洗温泉。 二来,这里不光有温泉,还有“梨园”。李隆基酷爱音律,被后世之人誉为“梨园鼻祖”。 而这梨园的具体地址,就是在华清宫内。 到了华清宫,既有温泉和武惠妃,又有梨园子弟相伴,李隆基哪还有心思管国家大事啊? 李晟想要在华清宫内和李隆基相谈甚欢,君臣相得,势必难如登天。 王晙当时就急了,道:“那怎么成?到底是陛下的娱乐重要,还是国家大事重要。陛下岂能因为急着去华清宫,就把召见李晟的事儿拖后呢?” 李林甫却道:“有何不可?说白了,即便李晟禀报的事儿是真的又怎么样?朝廷只要不从受降城调兵就成了。这又不是什么急务!” 李隆基急着去“华清宫”寻~欢作乐,快刀斩乱麻,道:“李爱卿所言甚是。来人啊!” “在!” “摆驾华清宫。” 顿了顿,又感到对王晙有些愧疚,道:“大理寺的人,不必去捉拿李晟了。王爱卿你回去找李晟一起,前往华清宫候旨吧。其余宰相,与朕同行。” “遵旨。” 李林甫、陈希烈、裴光庭和陈希烈,齐齐跪倒在地。 这是皇帝和四位宰相共同的决定,王晙能怎么办?也只得稍后跪倒,口称遵旨。 与此同时,他暗暗琢磨:李晟前往华清宫奏对,已经无可避免。该想个什么法子,让陛下能在温柔乡中,仍然能对李晟有个好印象呢? 诶!有了! 第1796章 李晟有底牌 华清宫内。 丝竹声声,异香阵阵,轻歌曼舞,佳人相陪。李隆基和诸位重臣,觥筹交错,开怀畅饮,好不快活。 蹬蹬蹬~~ 忽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破坏了这欢快的气氛。 李隆基眉头微皱,道:“程元振,你慌什么?朕不是说过,没有要紧的事,不准打搅吗?” 程元振跪倒在地,满脸委屈地道:“奴婢也不想啊,但是那王相非要现在就面圣,要奴婢务必通禀,奴婢也不敢不来啊。” “王晙?让他进来吧。” “还有李晟呢?王相的意思是和李晟一起觐见陛下。” “俩人一起来?真是的,朕不是让他们俩侯旨吗?怎么还非要主动面圣?”李隆基嘟囔了一声。 很显然,李晟一来,李隆基就得处理他的案子,也就没法继续寻~欢作乐了,当即李隆基心中一阵腻歪。 当然了,李隆基明白,自己的这些臣子中,王晙的能力是数一数二的,不好太过怠慢。 所以,最终他还是深吸了一口气,道:“好吧,也让李晟进来吧。哼,不把这事儿处理完,王相也不会让朕安心。” “遵旨!” 功夫 不大,在程元振的引领下,王晙和一名年轻人走进了殿内。 “啊?” 李隆基抬头看去,不由得轻呼出声。 但见那年轻人身高大约八尺左右,剑眉星目,齿白唇红,玉树临风,英气勃勃,令人一见就心生好感。 这也就罢了,最关键的是,他这一身打扮:头戴绣花彩帽,身穿锦制皮衣,背上备着护背旗,脚下蹬着虎皮战靴,前后胸都有护心镜,光华灼灼,耀人的双眼。 这可不是大唐战将的穿戴,而是李隆基为梨园子弟设计的戏服。 这身装扮虽然非常拉风适合演出,但在战场上就完全不合适了。很简单的道理,这身衣服太过显眼了,往那一站,就是敌方急火的目标。也只有梨园子弟,为了演出效果,才会如此装扮。 李晟今日把这身梨园子弟的戏服穿出来了,李隆基一见之下,就龙颜大悦。 毕竟,那些梨园子弟算什么?说白了,就是倡优一流。论政治地位,连老农都远远不如。李晟身为五品游击将军,愿意穿这身戏服,简直太给李隆基面子了。 而且,李晟英俊潇洒,相貌堂堂,这身戏服简 直像是为他量身定做的一般,穿出来效果非常好,完全达到了李隆基的预期。 不待李晟见礼,李隆基就迫不及待地道:“你就是李晟李将军?” 李晟跪倒在地,道:“不错,罪臣正是李晟。” 李林甫见势不妙,哼了一声道:“李晟你为了活命,扮作戏子,讨陛下欢心。到底是自己的主意,还是王相的主意呢?” 李晟不卑不亢地道:“末将这身穿着,当然是自己的主意,不过有一点我要事先声明,末将之所以这么穿,不是为了活命,而是我一直就这么穿。” 李隆基颇感兴趣地道:“哦?为什么?李将军穿这身衣服到战场上,难道不怕敌军围攻你吗?” 李晟微微一笑道:“敌军会不会围攻末将,取决于两方面。其一,杀了末将会不会立下大功;其二,末将好不好杀。我穿这身衣服当然会被敌军误认为是个大人物,但只要末将杀得他们胆寒,他们恐怕见到微臣,就会抱头鼠窜呢。” 顿了顿,他慨然道:“因此,末将之所以这么穿,不是为了讨陛下欢心,而是怕到了两军阵前,敌军不认识我。 ” “哈哈,说得好。”李隆基高兴地道:“当初太宗年间,有名将薛仁贵,临阵之时,必穿一白袍,他之所以这样穿,就是怕太宗看不到他的功绩,敌军不知他薛仁贵到了。李将军之举,简直和薛仁贵有异曲同工之妙啊。” 裴光庭见李隆基如此高兴,心中暗叫了一声“不好”。 他忍不住插话道:“往常也就罢了,那李将军今日这般穿着,又是为了什么呢?哼,是不是怕陛下忘了你的功劳,不肯赦免你呢?说来说去,你还是贪生怕死,心存侥幸。” 李晟却微微摇头,道:“哪里,裴相所言真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末将今日如此穿着,只是出于习惯使然罢了。而且我敢担保,即便我不这样穿,陛下也不会杀我的。” “哦?为什么?” 李晟胸有成竹地道:“若陛下杀了我,就无法对越王崔耕交代啊。” “什么意思?”李隆基面色微沉,道:“难道你李晟和越王崔耕有所勾结不成?” 李晟道:“那当然不是。好叫陛下得知,末将身上背着人命案子,非止阎麟之这么一桩哩……” 然后 他将自己如何误杀崔初九的事,简要地介绍了一遍。 最后李晟道:“想必越王崔耕问责末将的公文,不日就将抵达朝廷。若陛下提前将末将斩了的话,又如何对越王交代呢?” “这……” 李隆基当然明白李晟言中的未尽之意。 崔初九是崔耕的心腹,李晟杀了崔初九,崔耕定然想要李晟的命。但是,朝廷和岭南道的关系微妙,若朝廷提前斩了李晟,崔耕又怎么肯相信那死者就是李晟本人呢? 就算把李晟的脑袋用石灰腌了,送给崔耕,也不保险啊。经过石灰的腌制,那脑袋的样子肯定有很大的变化。 若崔耕不肯相信此人就是李晟,那不就麻烦了吗? 所以现在朝廷最好的法子,是等崔耕的公文到了之后,直接把李晟本人交给崔耕。 这样一来,当然也就没法现在把李晟怎么样了。 李隆基想了一下,寒声道:“所以,你是以越王来压朕,让朕现在不敢把你怎么样么?嘿嘿,李晟,你果真是一个忠臣孝子啊!刚才朕真是看错了你!” 这话当然是反话,说明李隆基对李晟由爱至恨,已经反感到了极点! 第1797章 时来运速转 李晟连连摇头,道:“不,不,不,陛下误会了。末将之所以说这事儿,一个是话说到这儿了,不得不提。另外一个是,为了避免因为了末将的区区性命,朝廷和岭南道大起纷争,不敢不提。还有一点,就是……” “什么?” “陛下请想,末将误杀崔初九在前,打死阎麟之在后。如果我有意苟全性命的话。那岂不该误杀崔初九之后,就浪迹天涯了么?又何必来长安自投罗网呢?” “有道理啊!”李隆基闻听此言,心头大震,长身而起,叹道:“李爱卿真忠臣也,朕之前真是误会你了!” 不怪李隆基如此激动,关键是种种阴差阳错之下,貌似李晟受了太大的委屈。 当初,李晟误杀崔初九的事儿,他之前没跟王晙提。李晟的打算是,自己把回纥阴谋的事儿,向朝廷讲明之后,就回岭南道领罪。 王晙自然不知道此事,在甘露殿内,被裴光庭和李林甫等人怼了个晕头转向,甚至被迫放弃了明面上对李晟的支持。就是李隆基都觉得,此事是王晙和李晟理亏。 然而,李林甫、裴光庭等人立论的前提,就是李晟、王晙能从说谎中得到好处。 现在看来,李晟难免一死,根本就得不到任何好处,他们的指责自然不攻自破。 李隆基心中暗想,若李晟不想死,他跟本就应该不回长安,直接在民间隐姓埋名,了此余生。然而,人家为了告知朝廷回纥人的阴谋,义无反顾地回来了!这种情况下怀 疑人家说谎,还有良心吗? 刚才朕还怀疑,人家是为了多活几天,故意拿越王来压朕,真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啊! 一时间,感动、愧疚、喜欢的心情,同时涌上了李隆基的心头。 感动,是李晟对朝廷如此之忠诚。 愧疚,是因为李隆基误会了李晟! 至于喜欢,是因为李晟不仅仅如此符合李隆基的审美观,还如此给他面子,如此和他志趣相投,如此忠心! 这样好的臣子,上哪找去啊? 他往四下里看了一圈儿,沉声道:“诸位爱卿,现在谁还以为,李晟是为了免死,才谎称了回纥人的阴谋,甚至于穿了今天这身衣服的?” 李林甫赶紧拽了下裴光庭,跪倒在地道:“微臣不敢!如今看来,李将军忠义无双,实在是我大唐臣子的楷模。” 反正李晟必死无疑,裴光庭也不愿意和李隆基死磕,跪倒在地,道:“微臣不敢!” 源乾曜和李希烈自然也没啥意见,齐声道:“李将军真忠臣也,往昔所言,定当句句属实。” 王晙趁机叹了口气,道:“李将军如此忠臣,过几日却要魂归天外,实在是可怜、可叹啊!” 李隆基也不想失去李晟,但话说回来,杀人偿命欠债还钱,李晟也其实没有什么无可赦之道。 他看向李晟道:“李爱卿,你误杀了崔初九,即便朕愿意为你求情,恐怕越王那边也难以通融。呃……事到如今,你还有什么心愿未了,朕一定尽力为你办到。” 李晟微微摇 头,道:“只要陛下信任微臣拼死带回来的情报,微臣就心满意足了。不过么……若陛下答应微臣一件事,微臣会更加高兴。” 李隆基颇感兴趣的道:“什么事?” 李晟和王晙对视了一眼,道:“微臣一直仰慕陛下的才情,可惜官微职浅,一直未能目睹天颜。如今我请为陛下的千牛备身,保护陛下。若过几日越王的公文到了,您再把我交给越王不迟。” 所谓千牛备身,换成通俗一点的词儿,就是“高级御前带刀护卫”。按朝廷制度,总共有十二名千牛备身,轮班保护皇帝的安全。一般情况下,李隆基身边是有四到六名千牛备身,秩六品。 别看千牛备身品级不高,但整天在皇帝面前晃悠,真是想不发达都难。 但要想成为千牛备身,就很不容易了。 首先,该人的父兄得是朝廷三品以上的高~官。 其次,该人的年纪在十一到十四岁之间。 其三,该人得经过严格的考核,心性、武力、文才都交代得过去,才能获得这个职司。 完全可以说,李晟除了第三条外,完全不符合。 王晙之所以要李晟求得这个职司,为的就是让他和李隆基加深感情。 说到底,李晟杀崔初九是误杀,依律不当死。只因崔初九和崔耕的特殊关系,人们才认为他必死无疑。 那么,李隆基能否把李晟保下来呢?如果他只是一个普通的五品游击将军,当然不可能。但若是李隆基特别欣赏他,愿意为了他,和崔 耕据以力争。 难不成崔耕还真会为了这事儿,和朝廷开兵见仗? 所以,王晙之所以让李晟这样做,还是死马当活马医,为李晟求得一线生机。 李隆基却没想那么多,还以为李晟真的是仰慕自己的才情呢,心中甚是高兴。 他点头道:“让李将军做几天千牛备身,也不是不成,但李爱卿官居五品,而那千牛备身才是个五品官儿,这个……不妥吧?” 李晟道:“微臣没几日好活了,还在乎几品官么?” “说得也是。那传朕的旨意……” ”陛下,不可啊!”裴光庭的心思敏锐,很快就猜到了李晟的心思,阻拦道:“千牛备身为陛下捧刀,是陛下安危的最后一道防线。如果他有二心的话,后果不堪设想!” 李林甫也道:“按说微臣不该胡乱猜疑,但事关陛下安危,无论如何小心都不为过。呃……李晟说杀了崔初九,就是他真杀了参初九啦?万一他受了崔耕的蛊惑,图谋不轨的话……” “闭嘴!” 李隆基不耐烦地打断道:“崔耕若想取朕而代之,还用得着什么李晟么?再说了,以李爱卿的聪明,难道就不明白此事的后果?” 这话有理,前半部分或许有争议,后半部分却是无可辩驳。若李晟真受崔耕之命杀了李隆基,哪怕是为了避嫌,崔耕也得杀李晟为李隆基报仇。以李晟的聪明,绝不会如此不智。 ‘可……可是……”李林甫还想再说。 李隆基却快刀斩乱麻地道:“行了, 没什么可是的。朕意已决,从今天开始,李晟就是朕的千牛备身!” “谢陛下!”李晟赶紧敲砖钉脚,跪倒谢恩。 …… …… 七日后,泉州,越王府。 崔耕手中执笔,如同千钧之重,迟迟不愿动作。 这是他准备写给李隆基的一份公文,要求李隆基交出李晟,为崔初九抵偿兑命。 按说这份公文早就应该写好了,但是崔耕直到现在都非常犹豫。 首先,这个案子已经查明了。没错,李晟是杀了两个人,但这是误杀,而且是在迫不得已的情况下误杀的。细究起来,崔小山的罪过比李晟还要大,自己不能把初九的唯一子嗣怎么样,却要杀人家李晟。无论从礼法上道德上,都交代不过去。 其次,在历史记载中,李晟乃大唐十大名将之一。不仅是人才难得,而且是英雄了得,打退吐蕃,护卫了大唐子民的安全。李晟有个儿子叫李愬,李愬“雪夜袭蔡州”之役千古流传。现在因为崔初九的案子把李晟杀了,实在有些不大合适。 但话说回来,不杀李晟,难道跟随自己多年的小九儿,就这样白白死了吗?还真不甘心啊! 蹬蹬蹬~~ 正在崔耕为难之时,杨思勖走进了屋内,道:“越王千岁,朝廷的钦使到了。” “谁?李隆基这次派谁来了?” “是鱼朝恩,他说要和您谈谈李晟的问题。” “李晟的问题?还要谈谈?朝廷有什么理由和本王讨价还价?”崔耕眉头紧皱,道:“让他进来吧。” 第1798章 被迫允条件 岭南道和大唐朝廷,虽名为一国。但实际上却是两大势力。所以鱼朝恩这个钦使,也不能摆钦差大臣的谱。他只能是秘密前来。等把所有的事都沟通好了,才会公开身份。 那要是沟通不好呢?那就悄没声地回去,朝廷也不损面子。 所以,没有任何迎接仪式,如同接见一个普通臣子一般,崔耕在书房内接见了鱼朝恩。 “奴婢参见越王千岁千岁千千岁!”鱼朝恩跪倒行礼。 崔耕道:“起来吧。赐坐!” “谢千岁!” 鱼朝恩在矮凳上坐好,开门见山地道:“越王千岁,奴婢这次来,有两个目的。其一,请您宽恕李晟误杀崔初九之罪;其二,请您派十万大军参加围剿回纥一战。限半个月内出兵,不得有误。” “大胆!” 崔耕还没说话呢,杨思勖已经忍不住了,道:“杂家真是奇怪啊,李隆基哪来的那么大脸儿?向越王提出来这两个要求?莫非他以为自己手中的实力,能压倒越王吗?嘿嘿,我看他真是得了失心疯了!” 鱼朝恩却不慌不忙地道:“哪里,杨公公误会了,陛下可从没以为自己的实力能压制越王呢。不过,这天下万事,都 难抬一个理字,如今越王有把柄在陛下的手里攥着,他是答应得答应,不答应也得答应!” 崔耕心中一动,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本王有什么把柄在李隆基的手里?” “这事儿可就说来话长了……” 稍后,鱼朝恩不慌不忙地将此事的来龙去脉,简要的介绍了一遍。 此事说到底还是李晟引起来的。 李晟当上千牛备身后,就在李隆基身边持刀保护他的安全。赶巧了,没过多久,华清宫内忽然出现了二十名刺客,行刺李隆基。 当时变起仓促,其余的千牛备身尽皆被杀——说到底,这些千牛背身都是不到十四岁的少年嘛,战力能高到哪去? 眼瞅着李隆基就要有性命之危。关键时刻,李晟大发神威,将这些刺客尽皆砍死,保护了李隆基的生命安全。 本来这也没什么,不关崔耕的事儿。可一查那些刺客的身份,朝廷发现他们都是郭元振的手下。 毫无疑问,这次刺杀活动就是郭元振策划的。那还得了,李隆基马上命人抄了郭元振的家,将其捉拿归案。 鱼朝恩现在就带来了李隆基的交换条件:自己可以把郭元振交给崔耕,但是崔耕必 须答应刚才的那两个条件。 “这样啊……” 崔耕听完了,心思一转,就百分百肯定,这事确实是郭元振干的了。 自己上次入京为武惠妃治病时,郭元振就要求自己带他入京,寻机刺杀李隆基。 好死不死地是,李隆基为了促使回纥人孤注一掷,满天下的散布自己只能活不到一年的消息。郭元振知道之后,为了给女儿报仇,还不得抓紧时间,在李隆基临死之前杀了他啊。 郭元振也算当世名将,本来这次刺杀活动,策划得非常完美,很有成功的希望。但是奈何他错算了李晟这个变数。 按理说千牛备身都是不到十四岁的少年郎,只是样子好看,能有多少战力? 但李晟却是有万人敌之称的无双猛将。 郭元振的那些手下,哪是他的对手啊?结果不仅李隆基没杀成,还把自给儿搭进去了。 崔耕甚至猜测,郭元振之所以被捕,不是因为没计划好退路,而是他根本就没想跑。要不然,这些刺客的身份很容易被人查到。郭元振跑了,世人怀疑到自己的身上怎么办?他自愿被捕,为的就是向世人公布事情的真相,绝不连累自己。 但话说回来,郭 元振对得起自己,自己也不能对不起郭元振啊。这可是刺王杀驾之罪,难道自己就眼睁睁地看着郭元振去死? 如今看来,也只能答应李隆基提出的条件了。 想到这里,崔耕叹了口气,道:“本王还是不明白,按说陛下既肯如此力保李晟,那肯定是对他非常信任了。既然如此,又为何不信任他带回去的消息,执意要本王出兵十万,继续执行剿灭回纥的计划呢?” 鱼朝恩微微一笑,意味深长地道:“没错,陛下现在的确非常信任李晟。但是奈何,他不信任您啊。当日发生之事,的确是李晟亲眼所见,但是不是您安排的,陛下和朝堂诸公就都难以分辨了。” 崔耕道:“所以,朝廷就依原计划行事。那么……三座受降城的守军呢?” 鱼朝恩道:“有了您这十万军的加入,朝廷当然就用不着从受降城抽掉兵马了。” “那除了这十万军之外,本王还要不要随行呢?” 原来崔耕执意随行,是因为他怕朝廷会借故坑自己这十万大军。但是现在看来,这场大战很难发生,崔耕自然也就没有这个担心了。 鱼朝恩道:“陛下的意思,越王还是待在长 安,等候这场大战结果的佳音为好。” 崔耕冷笑道:“看来,陛下是也要把我崔耕作为人质了?也好,不过,本王有个条件,我抵达长安之日,就是陛下释放郭元振之时。” 鱼朝恩道:“关于郭元振,杂家就可以做得了主。越王放心,您一到长安,朝廷就会放了他。反正郭元振已经是没了牙的老虎,掀不起什么风浪来了。” …… …… 双方计议已定,鱼朝恩回去复旨,崔耕略作准备,就带着几个伴当往长安方向而来。 本来嘛,十万大军的秘密调动,哪有那么容易。各种事情千头万绪,一时半会的绝对无法完成。为了郭元振少在大牢里受委屈,他还是尽快到长安。把郭元振换出来为好。要不然,即便李隆基不使坏,郭元振那么大岁数了,万一有个好歹的,岂不成了终身憾事? 为了迷惑回纥人,崔耕不能公然亮出身份,还得摆出他依旧被困道州的假象。所以,崔耕等人依旧扮作了客商。 这一日,大家正在前行,忽然从路旁的密林中,传来了一声女子的呼救。 “救!救命啊!” 怎么回事儿? 崔耕心中一凛,道:“玄琰,你去看看!” 第1799章 猛将旧情人 “是!” 杨玄琰领命而去。 功夫不大,就听到密林内传来了阵阵喊杀声,似乎战况甚急。 “嗯?”崔耕不由得暗暗奇怪,杨玄琰的身手相当不赖,若是一般的小贼,就是有十个八个的,恐怕也早就被他解决了。 现在怎么打了这么久,还难分胜负呢?难道这里面的贼人的身份不简单? 他使了个眼色,道:“凌十三,你也去。” “好嘞!” 凌十三领命而去。 可是,密林内依旧乒乒乓乓,打个不停。 无奈之下,崔耕又派出了李光弼和法进和尚。直到他们加入之后,战局才渐趋明朗。 又过了一会儿,有人大喊一声,“点子手硬,风紧扯活啊!” 杨玄琰等四人这才浑身浴血,保护了一个小娘子走出了密林。 此女看年纪在二十岁左右,体态风流,颇有姿色。但是,也紧紧是颇有姿色罢 了,以这个年代的审美标准来看,十几岁的小娘子才算风华正茂。二十多岁已经算是过气儿了。 “就是此女吸引了无数贼人?”崔耕怎么看怎么觉得蹊跷。 功夫不大,那女子来到了崔耕的面前,微微一福,道:“您就是崔老爷吧?多谢您派手下救了奴家,要不然,后果真是不堪设想。” 杨玄琰道:“还别说,密林里面的贼子真不少。要不是我们几个,这小娘子今儿个还真得被他们掳走了。” 崔耕道:“哦?是吗?那敢问小娘子,你到底贵姓高明呢?你因何沦落道如此地步,呃……你的家人们呢?” 原本崔耕以为,那小娘子的身份有些蹊跷,可能会出言搪塞自己。 没想到的是,那女子毫不隐瞒,大大方方地道:“奴家姓高,名叫高丽丽,是兰州的一名官妓。这次本来是有几名军士护卫奴 家的,可惜他们为了掩护奴家,都被贼子所杀。奴家逃入密林之内,想摆脱这帮贼子,可惜还是功亏一篑。” 崔耕听了越发奇怪,道:“按说官妓不能离开所属的州府,你因何能够离开?再说了,一名官妓还有军士护卫,甚至能引来贼人追杀,恐怕你的身份没那么简单吧?” 高丽丽苦涩道:“奴家的身份的确就是兰州的官妓。不过我相好的身份不简单,他就是如今的千年卫中郎将李晟。” 李晟救驾有功,又因为郭元振之事,摆平了崔耕。如今被李隆基封为千年卫中郎将,负责保护自己的安全。 这个职司相当不低了。不说他本身的品级,单说一件事,就可以看出这个职司的亲贵之处:张昌宗就曾经被武则天封为千年卫中郎将, “啊?李晟?”崔耕听了这个名字,心中真是五味杂陈,道:“ 李晟是你的相好,跟这事有什么关系?” 高丽丽道:“当然有关系了。当初李晟将军在兰州时,只是一名普通的小校,在某日官府的饮宴上,他和奴家一见钟情,海誓山盟。只是因为他身份低微,无法为奴家赎身罢了。” 杨玄琰冷笑道:“高小娘子,你莫被李晟那厮骗了。什么身份低微啊,他就是身份再高,按规矩,也不能为你赎身。他说这话就是骗你的,只为说些花言巧语,骗你好好的伺候他呢。” 高丽丽却微微摇头,道:“那却不然,李将军不仅与奴家海誓山盟,还曾经带奴家私奔呢。只是没跑出多远,就被官兵围住了。当时官府差点要杀他的头,幸亏安西负都护王晙大人恰巧经过,见李将军人才难得,才赦免了他。” 崔耕道:“所以李将军就攀上了王相这颗大树,逐渐飞黄腾达了? ” 高丽丽道:“正是如此,可是官府的规矩不能坏,尽管他的官越做越大,还是无法为奴家赎身。” 崔耕道:“我明白了,现在李晟官居千年卫中郎将一职,端的是位高权重,陛下面前的红人。那兰州官府怕他报复,也就顾不得什么规矩不规矩了,赶紧命人护送你去长安,和李晟团聚。但是,谁又是那么不开眼,要把你抓走呢?” 还有一句话,他没说出来。李晟喜欢你,那是王八看绿豆看对眼了,难不成天下还有第二个男人为了你如痴如狂? 高丽丽似乎看出了他的所思所想,道:“这帮贼子并不是仰慕奴家的人派来的,而是李将军的仇家派来的。” “李将军的仇人又是谁?” 高丽丽哼了一声道:“那还用问吗?越王崔耕呗。” “啊?崔……崔耕?” 崔耕等人闻听此言,目瞪口呆。 第1800章 被人当枪使 在崔耕等人看来,自己等人就在现场,高丽丽的指控,简直是天大的冤枉。 高丽丽却误会了,道:“怎么?莫非崔老爷觉得,越王被莫徭蛮困在道州,不可能指使人掳掠奴家?” “呃……正是如此。”崔耕赶紧就坡下驴。 高丽丽却道:“好叫崔老爷得知,这个传闻就是个幌子,引回纥人上钩的。其实越王现在正稳坐泉州城,准备对回纥动手哩。” “你怎么知道的?”崔耕心头巨震,脱口而出。 不怪他如此激动,关键是这事儿太大了。确实,回纥人可能项庄舞剑意在沛公,明着是要打长安城的主意,实际上却是要攻打三座受降城。只要大唐朝廷不从三座受降城调兵,回纥人可能就无计可施。 但话说回来,这只是猜想而已,不一定就是事实。事到如今,朝廷仍然没有放弃一战灭回纥的计划,甚至还逼着崔耕出了十万精锐,以及让崔耕乔装改扮前往长安城。 怎么到了现在,连一个妓子都知道崔耕没被困道州了? 这大唐朝廷的保密工作也太差了吧?既然如此,那崔耕还乔装改扮个屁啊! 高丽丽解释道:“就是那帮贼子们说的。他们说越王崔耕早被救出 来了,他扮作扶桑使者山谷大郎,在钦州亲自平定了僚人之乱……” 然后,她简要地把贼子们的话复述了一遍。 崔耕听完了,一口老血好悬没喷出来。 他暗暗琢磨,好么,这帮贼子知道的真详细啊,桩桩件件,简直如同亲历一般。 这就不可能是偶然间的泄密了,肯定是知道内情之人故意为之。 那么,这个人是谁呢? 有了!裴光庭呗。 裴光庭的知己好友阎麟之被李晟杀,结果李晟非但没抵偿兑命,反而飞黄腾达了,他能咽的下这口气? 但让他明着对付李晟,他又怕得罪李隆基,不敢这么做。无奈之下,他也只得用借刀杀人之计,冒充我的人掳走高丽丽,引发李晟和我之间的矛盾。 这条计策还真挺巧妙的,李晟杀了崔初九,又利用郭元振的案子,逼着我放弃报仇。他做贼心虚之下,能不担心自己暗地里报复吗?在听说了高丽丽是被我的人掳走之后,肯定就会信以为真,不会考虑其他的可能性。 所以,那帮贼子才会大费唇舌地解释此事的前因后果。他们就要高丽丽以及保护她的人相信,他们就是被越王派来的。 至于说,这样做,可能会向回纥人 泄密?恐怕裴光庭为了给阎麟之报仇,已经顾不得那么多么多了。 当然了,这里面还有个小小的问题,那就是:如果高丽丽被掳走,护卫的军士全部被杀,谁把这个消息传出去呢?但仔细想起来,这事儿也不难解决。 如果有护卫高丽丽的军士逃走了,那帮贼子就什么都不用做。如果不小心一个没留,他们自己再散布消息就是了。 想到这里,崔耕真是心头火起:奶奶的,你裴光庭要为好基友报仇就报仇呗,因为崔初九的事儿,我也懒得拦着。但是,你莫把屎盆子往本王的头上扣啊!哦,我为了报复李晟,就去欺侮他的老相好高丽丽。这事儿传扬出去,我崔二郎还要脸不要啊? 崔耕深吸了一口气,道:“原来只是一面之词。高娘子有没有想过,贼子们说得话,未必就是事实。” “怎么?崔老爷不信?” “不是不信,而是不完全信。诚然,越王崔耕和李将军有仇,但和李将军有仇的,不只有越王,还有当朝宰相裴光庭呢!这些人是裴光庭指使的,借机诬陷越王,也未可知啊!” “裴光庭?”高丽丽摇头,道:“那怎么可能?阎麟之只是他的好友而已。他 能为了一个好友,冒天下之大不韪?他就不怕陛下降罪?” “呃……” 崔耕这话还真没法搭茬了、 按照常理讲,的确,阎麟之和裴光庭的身份差距甚远,又没有丝毫的血缘关系。裴光庭冒着抄家灭祖的风险,为阎麟之报仇,实在是不智。 倒是自己,暗地里报复李晟没多大的风险。即便案发,只要自己抵死不认,李隆基能拿自己怎么样? 所以,依常理来看,这事儿还真的很可能是自己干的。 崔耕苦笑道:“但越王崔耕的名声甚好,他也不至于办出这种事儿来吧。” “哼,画龙画虎难画骨,知人知面不知心。名声好,就不会做坏事啦?想当初,王莽还曾经礼贤下士过呢?” “我……”崔耕无言以对,只得转移话题,道:“好了,不谈这个了,无论此案的幕后主使是谁,都不是咱们能惹得起的。呃……高小娘子,接下来你准备怎么办呢?” 高丽丽福了福身子,道:“奴家看崔老爷的这些手下颇有勇力。您能不能,能不能……护送奴家去长安啊,见到李将军之后,他定然会好好的报答您的。” 崔耕当然不能让裴光庭如愿,点了点头,道:“崔某人倒 不贪图什么报答,但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乃是我做人的准则。既然某今天碰到这事儿了,定当庇护高小娘子。” “崔老爷高义。” …… 就这样,高丽丽加入崔耕一行,继续前进。当夜晚间,在一个秦家镇的小镇住下。 这个小镇只有一个客栈,叫悦来客栈,两进的院子,大部分是招待穷人的大通铺,只有三间上房。高丽丽自住了一间上方,崔耕等人住了一间,还有一间却是已经有人住了。 吃罢了晚饭后,凌十三道:“这地方也太挤了,要不然,干爹您睡这儿,留下杨大哥伺候您。剩下的我们几个,去大通铺睡吧?” 崔耕摇头道:“不用了。你们去睡通铺,又有谁来抓贼呢?” “抓贼?您说今儿晚有贼人来找麻烦?”凌十三眼前一亮。 杨玄琰插话道;“多鲜鲜啊。那贼人受命要掳掠高小娘子,今儿被咱们打跑了之后,岂会善罢甘休?再往前走,可都是通都大邑了。这秦家镇山高皇帝远的,有八成以上的可能,他们得在这里使坏。” 崔耕也冷笑道:“确实如此。哼,拿本王当枪使,反了他裴光庭了!今晚我就要人赃并获,看他姓裴的,如何对朝廷交代!” 第1801章 虎亦谋算人 当夜晚间,三更天。 杨玄琰轻轻拍了拍床上的崔耕,低声道:“义父,醒醒,那家伙来了。” “嗯?”崔耕睁开眼睛,果然听见外面传来轻微的脚步声,崔耕道:“来了多少人?好对付吗?” “义父放心,就俩人,再高的本事也难逃我们兄弟的手段,只是……” “怎么了?” “他们俩现在还没行动,就在院子里走来走去,今天是初五,月色太暗,也不知他们是在搞什么鬼。” 崔耕道:“不管是在搞什么鬼,他们的目的肯定是高小娘子。万变不离其宗。只要咱们把这两间上房看紧,就不愁逮不着贼人。” 这间客栈总共是两进的院子三间上房,第一进有一间上房,第二进有两间上房。崔耕他们和高丽丽就是住的第二进的两间上房。 这两个屋子是挨着的,贼人要想把高丽丽怎么样,就必须从他们眼皮底下把人掳走。 老实说,崔耕等人才不关心高丽丽的安危呢,他们的主要目的还是抓到活口,狠狠教训裴光庭。所以,这抓活口就非常重要了,保护高丽丽倒是在其次。 就这样,崔耕等人以高丽丽为诱饵,静待贼人上门。 又过了一刻钟,那两个贼人似乎终于忍不住了,蹑手蹑脚地往高丽丽的那间上房而来。 到了窗户 前,有人从袖兜内掏出来一个物事,捅破了窗户。 看那样子,好像是要往里面吹迷烟。可以想见,若崔耕他们没有准备的话,这两贼人就会神不知鬼不觉地将高丽丽“偷走”。 就是现在! 崔耕一挥手,道:“动手!” 咣当! 杨玄琰等人早有准备,踢开窗户,飞身往那贼人袭来。 以四打二,以有心对无心。在崔耕等人的计划里,这下子定能把两个贼子捉住,套出口供来。 可是,就在杨玄琰等人刚冲出之时,那两个贼人就发了一声喊:“走!”,猛然转身往后退去。 “尔等往哪里走!”杨玄琰等四人仅仅追赶。 可还没等追出几步呢,“嗖嗖嗖”,无数把弩箭向他们袭来。 几个人忙着拨打雕翎,只得停步。 眼瞅着那两个贼子就逃之夭夭,杨玄琰痛骂道:“真他么的晦气,真有本事和老子大战一场,暗地里放冷箭算什么英雄?” “哈哈哈!”黑影里有人朗声笑道:“有道是兵不厌诈,冷箭有用我等自然就用冷箭了。怎么就不算英雄?” 杨玄琰道:“那冷箭有个屁用啊,不过是助尔等鼠辈逃之夭夭而已。” “那可不竟然。今日我单靠这羽箭,就能让你们乖乖地把高小娘子交出来。放!” 那人话音刚落,顿时 无数羽箭射出,只是这次射出的不是普通的箭,而是火箭。 轰! 一声闷响之后,火光冲天! 在火光的照耀下,杨玄琰等人才看明白,就在自己身前不远,铺满了豆油。刚开始,那两名贼人走来走去,不是胆小,而是在地上泼这些豆油。 这还不是最令他们郁闷的,最郁闷的是,大部分火箭射向了客房,那客房乃是木制,只在顷刻间,就剧烈燃烧起来。 崔耕、高丽丽以及客栈的客人们赶紧从屋内跑出,和杨玄琰等人混在一起。 换言之,他们四面八方全是火焰,数十人不得不猬集在一个狭小的空间内,成了活靶子。 那贼子也在火光照耀下,显出了身形,大概是有二十来名精壮的汉子,黑衣黑裤黑面巾,遮住了本来面目。 为首一人,身材高大,声音粗豪,道:“怎么样?现在尔等可服了?还不把高小娘子交出来,更待何时?” 崔耕道:“你们到底是什么人?” 那壮汉道:“告诉你们也没什么,我等是为越王做秘密差事的人。今日受越王之命,特来捉拿李晟的相好,高丽丽。此事乃越王和李晟之间的私事,和旁人无关。识相的话,就不要多管闲事。” 嚓! 到了现在,他们还把屎盆子往我的头上扣啊! 崔耕心中真 是别提多腻歪了,道:“越王崔耕,人称崔青天,行事光明磊落。他就算要赵李晟的麻烦,也不会拿妇孺撒气。你实话实说,到底是谁派来的?” “你管那么多干什么?”那贼子似乎不屑置辩,道:“我就问你,肯不肯交人吧?要不然,你今天就得交代在这里。这真是何苦来哉?” 崔耕道:“我就不信了,那羽箭没长眼睛。你就敢乱射一气?” “嘿嘿,我要对付尔等,又何必仅用羽箭?” 他话音刚落,就有几个贼人提着一桶桶的豆油过来,猛地往前泼去。还有些贼人将一些浸了油的干柴,往崔耕等人身边扔了过来。 到了现在,贼人打的主意就非常显而易见了。 豆油本身泼在地上烧不了多久,但是若他们不断添油和添柴,那就永无止境了。 非但如此,他们不断往崔耕等人的身旁抛这些油和柴,那火势就会很快蔓延到他们这边。如果不想死的话,就必须把高丽丽交出去。 随着大火的包围圈越来越小,人群一阵慌乱。 有人道:“我不管你们谁是谁非,我们这些老百姓是无辜的啊。他们要那高娘子,你们把人交出去就是了,又何苦连累我们呢?” “对啊,对啊,越王人称崔青天,那办的事肯定是有道理的。你又何苦 与崔青天为敌呢?” “救……救命啦,我不想死啊,你们就发发慈悲,莫连累我了吧!” …… 百姓们的声音不断传入耳中,崔耕额头上冒出了一层细密的冷汗。 怎么办? 现在若不交出高丽丽,自己等人恐怕就得烧死在这。但是交出高丽丽,先不说高丽丽会不会受什么委屈,那裴光庭不就得意了吗?这屎盆子不就彻彻底底地扣在自己的头上了吗? 想不到自己宦海沉浮几十年,不知与多少英杰交过手,今日竟被几个小贼逼到了如此地步,真是憋屈啊! “我……” 形势比人强。崔耕左思右想,被逼无奈,决定暂时妥协。他说道:“好,就依这位壮士所言,我等愿意交出高小娘子。” “那好,就请你们把腰带解下来,两两捆住吧。要不然,你们手底下太硬,我们也不敢信任不是?” “那怎么成?”杨玄琰当时就急了,道:“我们若听了你们的,你们捉了高小娘子之后,再杀我们灭口,怎么办?你们不信任我们,我们还不信任你们呢。” 那壮汉阴测测地道:“不好意思,我们可以不信任你们,但你们必须信任我们。因为……你们别无选择1” 言毕,他一挥手,道:“射!” 嗖嗖嗖!! 十数支羽箭向杨玄琰急袭而来。 第1802章 忠勇一人杰 杨玄琰本身离得高丽丽较远,他们到不怕误伤。原本杨玄琰面对众多羽箭还可以一边拨打,一边闪避,而现在空间狭小,他只能硬顶了。不消一会儿,杨玄琰的左臂就中了一箭。 那壮汉哈哈笑道:“现在知道厉害了吧?现在某数三个字,三个字之后,再负隅顽抗,定斩不饶。三……二……一” 嗖! 一支冷箭急袭而至,只是这次这支羽箭,袭击的目标并非崔耕等人,而是领头的壮汉。 噗! 那羽箭去势甚急,直接从后而入,贯穿了那壮汉的脖颈。他顿时仰面摔倒,死的不能再死了。 “啊?什么人?” 贼人们赶紧往旁边看去,却见旁边的院墙之上,空无一人。 有人忍不住大喊,道:“到底是什么人,鬼鬼祟祟的,有胆子站出来!” 嗖! 回答他的,又是一支羽箭!那见正中喊话之人的后心,他 仰面栽倒,步了刚才那壮汉的后尘。 一般来讲,弓箭的杀伤力远逊于兵刃,除了恰巧射中要害之外,很少能一击杀人。 这暗处之人的羽箭,之所以如此厉害,一方面是他射得十分精准,另一方面却是他力大无穷,用了特殊的宝弓。 这还不是贼人最害怕的。 关键在于,那暗处之人不在一个地方待着。他动作极为迅捷,神出鬼没,贼人们根本就找不着他具体在哪。 这可怎么打? 功夫不大,就有六名贼人被当场射死,还有一人也不知是幸运还是不幸,被射中了大腿,倒在地上,不断哀嚎。 总共才二十来个贼人,受了如此打击,再也坚持不住,不知哪个发了一声喊,四散奔逃。 他们这一走,那豆油的火势自然也就无法维持了,渐渐熄灭。 崔耕这才长松了一口气,抱拳拱手,道:“不知是哪位英雄 出手救了我等?还请站出来,某也好当面致谢。” “不敢,举手之劳何足挂齿。” 随着一阵清朗的声音,有一个二十来岁的年轻人,从黑暗处走出。 此人的相貌称不上英俊,只能算是普通。但是一双眼睛却是又明又亮,充满了睿智而坚定的光芒。尤其引入主意的是,其身形挺拔,往那一站如同一颗青松般笔直。 还有,尽管刚才经历了一场大战,其身上还是干干净净,一尘不染。 崔耕一见之下,就知道这青年不是凡俗之辈,心中欢喜。 他微微一躬身,道:“哪里,对你来说是举手之劳,对我等来说,却是生死之别。呃……不知这位小哥的贵姓高名,能否赐下?” 那青年不卑不亢地还礼道:“不敢言贵,在下姓段,名秀实,汧阳人氏,我就是住另外一间上房的客人。” “段秀实?”崔耕心中一 动,道:“崔某人听人过,有姑臧人段师濬出任陇州刺史后,因为为官清廉,受百姓挽留,并没有回家乡,而是留在当地开枝散叶,自此有了汧阳段氏一门。难道您就是段刺史之后么?” 段秀实听崔耕说自己祖上的光彩之事,非常高兴,道:“不错,某正是他老人家的不孝子孙。” 崔耕连连摇头道:“诶,哪里是不肖子孙呢?这话别人说是谦虚客气,但段小哥说,可就是过谦了。” “此言怎讲?” “在段小哥六岁时,因为母亲病重,急得七天不吃不喝。等母亲病情好转之后,才肯吃饭,被世人称为“孝童”。此事谁人不知,哪个不晓?若你都算不肖子孙的话,那崔某人还真不知谁人能撑得上“肖子孙”了啊!” 崔耕说得这事儿当然是真的,但是,此事只是在汧阳附近流传,远没到天下皆知的地步 。 段秀实听了,顿时更高兴了,道:“崔先生连这事儿都知道?这都是小事儿,不值一提,不值一提啊。” 崔耕心说,我何止是知道这件事儿啊,我知道的,不知比你想象的多多少哩。 在历史记载中,你历任安西府别将、陇州大堆府果毅、绥德府折冲都尉等职。 安史之乱后,更被授泾州刺史兼御史大夫、四镇北庭行军及泾原郑颍节度,总揽西北军政。在任内,你抵御吐蕃,使百姓安居乐业,被朝廷加封为检校礼部尚书,封张掖郡王。 泾原兵变时,你奋不顾身,当庭勃然而起,以笏板击打朱泚,旋即被杀。 被世人赞为:“自古殁身以卫社稷者,无有如秀实之贤”,追赠太尉,谥号“忠烈”。 依这些史实来看,你实乃仁、智、勇、忠四全的人杰,今日遇到本王,你就……莫想逃出我的手心了,哈哈! 第1803章 弃武从文事 崔耕是宦海沉浮几十年的官场老油子,段秀实虽然有才,却只是个初出茅庐的少年郎。 在崔耕有意招揽之下,段秀实真是如沐春风,功夫不大,就把眼前这位客商堪称知己了。 如今天色已晚,后面的一进客栈又被烧了。稍后,段秀实就邀请崔耕等人,到他那间上房稍做休息。 客栈的伙计端来了一坛酒,几个小菜,大家边吃边谈,气氛逐渐欢快起来。 崔耕趁机问道:“段小哥这次是孤身一人出远门儿?” “不错,正是。”段秀实道:“不瞒崔先生说,在下这次是入京赶考的。” 杨玄琰插话道:“段小哥神力惊人,又箭法精准,想必这次定当高中。” 段秀实惊讶道:“神力惊人?剑法精准?这关科举什么事儿?” “怎么不关科举的事儿?我大唐武举,考的是举重、骑射、步射和马枪。段小哥既有神力,举重这关就没问题。至于骑射步射,更是和箭佛有关啊!” “可是……谁告诉你我考武举了啊?”段秀实哭笑不得地道:“我是考文举,明经科。” “这样啊……” 杨玄琰的面色一阵尴尬。 武举的前程虽然比科举差一些,但那得分跟谁比。比起进士来当然大大不如,但比起明经科来,就差不了 多少了。 若段秀实说自己要考进士科,杨玄琰还能打个哈哈,说自己小看了段小哥了,段小哥文采风流,来日必当蟾宫折桂。 但段秀实放着武举不考,非要考个明经科,这让人如何评价? 崔耕见状,打圆场道:“这话怎么说的?依崔某人看来,段小哥不应考明经科而是应该考武举啊。搜章擿句,不足以立功,还是从马上取功名,更适合段小哥。” 崔耕之所以这么说,还是为了招揽段秀实。 在历史记载中,段秀实“举明经,其友易之,秀实曰:“搜章擿句,不足以立功。”乃弃去”。 这话是什么意思呢?关于这个“举明经”的“举”字,有两种不同的看法。一种说法是说,他准备参见明经科考试,但还没开始考。另外一种说法是,他参加了明经科考试,考上了。 但不管哪种说法吧,结果是一样的:段秀实的所为被朋友们讥笑,他一怒之下弃笔从军了,很有些班超投笔从戎的意思。 所以,现在,崔耕说的“搜章擿句,不足以立功”,那是历史记载中段秀实的原话。 在崔耕的想法里,这话说出来,既为杨玄琰解了围,又会被段秀实引为知己,堪称一举两得。 然而,没想到的是,段秀实闻听此言, 撇了撇嘴,不悦道:“崔先生,你这么说,真把在下看得小了。” “嗯?此言何解?” “你刚才说什么,搜章擿句,不足以立功?敢问崔先生,我去哪立功啊?如今越王威震天下,吐蕃、契丹、新罗、南诏尽皆臣服,扶桑不日即下。段某人难道要帮着朝廷,和越王兵戎相见,自己打自己吗?这功不理也罢。” “那不是还有回纥吗?” 段秀实摆了摆手,道:“冢中枯骨而已,不足为虑。” 崔耕道:“所以,段小哥以为,现在大唐高枕无忧,根本就不需要武人了?” “不是完全不需要,而是并非当务之急。”段秀实解释道:“如今大唐之忧不在于外患,而在于能否正确处理和岭南道之间的关系。所以,比起武人来,朝廷更需要文人。而且一个武人,在现在也着实没什么立功的机会。” “原来如此……” 崔耕听了段秀实的解释,不由得心中暗想:在历史记载中,段秀实确确实实是投笔从戎的。为何到了自己这儿,却是坚决从文了呢? 到底是因为自己改变了历史,还是,历史记载中语焉不详,漏掉了什么关键? “崔先生,您怎么了?莫非段某人所言,有什么不妥之处?”见崔耕一阵走神儿,杨玄琰 开口问道。 “当然不妥!” 说这话的并非崔耕,而是高丽丽。 她忍不住插话道:“怎么奴家听段小哥这话里话外的意思,好像帮着朝廷与岭南道为敌,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似的?” “也算不上见不得人,只是不大光彩罢了。” “为什么?” “其一,朝廷力弱,岭南道力强,朝廷主动与岭南道为敌的话,恐怕会偷鸡不成蚀一把米。其二,越王崔耕人称崔青天,爱民如子,治下物阜民丰,百姓安居乐业。朝廷攻打岭南道,会令百姓流离失所苦不堪言,这真是何苦来哉?其三,也是最重要的,大家都是汉人,何必自相残杀,给胡人可乘之机呢?五胡之乱就是前车之鉴啊!” “说得好!”段秀实这话,简直说到杨玄琰的心坎里去了,不禁开口附和。 但高丽丽却依旧不以为然,秀眉微蹙道:“所以,段小哥以为,因为这些原因,即便越王倒行逆施,做出了伤天害理之事,你也会不闻不问了?” 段秀实微微一笑,道:“高小娘子的意思是……刚才那些贼人?你误会了,虽然我不知你和越王有什么恩怨,但他们绝不可能是越王的人?” “为什么?就因为越王那个“崔青天”的名头?” “并不单单是如 此。高娘子请想,如果你指使手下办一见明知不对的事情,是希望没人知道呢?还是尽人皆知呢?” “当然是没人知道。” “还是的啊,你都明白的事儿,越王能不明白?这些人若真是他指使的,就绝不可能主动暴露身份。再说了,越王现在正被莫瑶蛮困在道州呢,谁人不知哪个不晓?这谎言也撒的太低级了些。” 高丽丽道:“关于这点,就是段小哥有所不知了。其实,越王现在,根本就不在道州哩……” 然后,她简要地事情的经过,介绍了一遍。” 段秀实听完了若有所思,道:“此言当真?” “肯定是真的。若那些人冒充越王的手下,总得有个目的吧?越王要是危在旦夕,他们为何还要牵扯他?难道……那幕后主使废了这么大的劲,真的是因为奴家姿色无双,看上我这个人了?” “说得也是……”段秀实轻“啧”了一声,道:“但在下还是觉得,此事颇有蹊跷。咱们不是抓到了一个活口吗?现在就审审他吧,听听他怎么说。” “理应如此。” 当初段秀实在暗中箭射贼人,有人大腿中箭,并没有被贼人带走,已经被抓了起来,并且简单包扎了。 稍后,大家把那个贼人带到那间上房内,开始审讯。 第1804章 推论有问题 将黑面巾撤掉,一眼就可以看出来,这是个杂胡。 换言之,他既不是汉人,也不是***,甚至连纯种契丹人、女真人都算不上,很大概率是某些小部族通婚的结晶。在这个时代的鄙视链中,大概属于最低的一层。 其人看年纪才十七八岁,尽管身量已经长成,却还带着几分稚气,头脑也非常简单。 他大喊大叫道:“你们知道我是谁吗?越王崔耕驾前的红人儿多罗素!你们得罪了我,就等着被越王手下的密谍追杀吧。天上地下,没人能救得了你们!识相的话,赶紧给爷爷把这绑绳松开。我一高兴,兴许就能在越王面前替你们美言几句。” “都这时候了,你特么的还胡说八道呢?” 啪!啪! 杨玄琰上去,就给了多罗素两个大嘴巴,道:“不说别的,越王崔耕麾下谋士如云,猛将如雨。就凭你小子这两下子,能被越王看中,成为他面前的红人?” “那是我长得面善,越王千岁赏识我。王八看绿豆,看对眼了,你管得着吗?” “我让你嘴硬!我让你嘴硬!” 杨玄琰上去,又给了他几个大嘴巴。然后,把他拽起来猛往外推。 一股不祥的预感涌上了多罗素的心头,道 :“你……你想干啥?” 杨玄琰道:“没什么。既然你是越王面上的红人,我们惹不起,也只能把你活埋了,来个死无对证了。” “别介啊!”多罗素赶紧改口,道:“实话实说,我不是什么越王面前的红人,根本就没见过越王啊!” “这还差不多。” 杨玄琰这才停手,道:“说吧,你究竟是什么人?” “呃,我是越王崔耕手下外围势力的一名普通小卒。上指下派,所作所为都是听了上边的命令,身不由己啊。” “你还胡说八道!” 杨玄琰真是气坏了,拽着他就往外走。虽然是有吓唬的意思,但看这架势,若多罗素再不说实话,很可能就弄假成真了。 可是,那多罗素这次却是不肯改口了,坚称自己确实是崔耕手下的一小卒,绝对没有撒谎。 眼瞅着杨玄琰刨了个坑,把那多罗素放进去,土都填的差不多了,多罗素依旧不肯改口,崔耕赶紧叫停。 他暗暗寻思:看多罗素这副架势,很可能是确实是自认为是越王的手下了,再严刑逼供也没什么用。 他让杨玄琰把多罗素放出来,问道:“好,就算你是越王的人,我来问你,你究竟是如何加入越王麾下的?” 多 罗素道:“小的自小父母双亡,在部落中受尽委屈。我稍微长大之后,就逃出了部落,加入了一伙马贼,劫掠为生。天可怜见,越王需要一些人替他做秘密差事,就派人找到了我这支马贼,供给粮饷,让我们为他效力。” 崔耕道:“那这次你们掳掠高小娘子,也是受了越王崔耕的指示吗?” “正是如此,越王的使者告诉我们,只要干好了这票,就让我们去岭南道当官,最次的也是一个九品散官。” 崔耕又问道:“那你们平日里的老巢在哪?” 多罗素道:“就在契丹境内,逐水草而居,也没个准地方。” 高丽丽听到这,忍不住插话道:“大家都听着了吧?这伙贼人是契丹境内的马贼,而契丹就是越王的势力范围。那没得说,这多罗素确实就是越王崔耕的人。” 崔耕却缓缓摇头,道:“那可不尽然。高娘子莫忘了,这裴光庭在军中也颇有势力的。草原那么大,他派人在契丹收服一波马贼,不是什么难事。” 这话有理,裴光庭虽然是文官,但他父亲裴行俭却是大唐名将。裴行俭师兄苏定方,历任左屯卫仓曹参军、西州都督府长史、安西都护等职。 他计俘叛乱的西突 厥十姓可汗阿史那匐延都支,,大破**厥阿史德温傅及阿史那伏念所部,尽平**厥残部……战功赫赫。程务挺、王方翼、李多祚、黑齿常之等大唐名将,都是裴行俭提拔起来的。 所以,裴光庭若用大唐军队干点私事,简直太容易了。在契丹境内收服一支马贼为自己用,毫无难度。 段秀实却将信将疑,道:“如果说这伙马贼是裴相的人的话,还有件事解释不通。李晟将军误杀阎麟之,是前不久发生的事,而这伙马贼很久之前就被人控制了,难道裴相很久之前就看越王不顺眼,准备诬陷他了?找死也不是这么个找法吧?” 崔耕道:“那兴许是他在陛下的授意下这么干呢?” “也不大可能。”段秀实道:“陛下若要诬陷越王,随便找支兵马就是了,又何须什么特定的马贼?” 高丽丽道:“所以说嘛,劫持奴家的人肯定是越王的人,除了他,还能有谁?” 段秀实叹了口气,道:“越王这还真是盛名之下其实难副啊,想不到他竟然做出如此事来,真是不智。” “你……你们……”崔耕深吸了一口气,道:“我敢肯定,这事儿确实不是越王派人干的。” “为什么?崔 先生,你有什么证据?” “这还要什么证据啊?”崔耕气急败坏地道:“我就是越王崔耕,若我真的派人劫持高小娘子,现在我又是在干啥?得了失心疯了吗?” 事到如今,崔耕也不想保密身份了。 关键是,这伙儿贼人干得太过分了,到处宣扬是崔耕指使他们掳掠高丽丽的。 听说过这事的,可不仅仅是现在这屋里的几个人,还有大批的乡民。此处可离长安不远了,回纥的探子岂能连点风声都闻不到? 如此关系到国运的军国大事,回纥人不可能不小心。崔耕还严守身份的秘密,有个屁用啊。 另外,崔耕也不想先入为主,让段秀实对自己有坏印象,索性直接和盘托出。 段秀实和高丽丽听了这话,顿时目瞪口呆,齐声道:“啥?越……越王?” “那还能做得了假?”崔耕一使眼色,杨玄琰就从包袱内将越王的随身印玺拿出来了,道:“我就不信了,当今天下,有谁敢伪造此物。” “越王啊!” 段秀实和高丽丽还没反应过来呢,多罗素已经扯着脖子喊道:“小的虽然误信了匪人,但本意确实是想为您效力啊。现在天可怜见,终于见到您本人了,您就把我收下吧。” 第1805章 光庭有悍妻 “去去去。”杨玄琰不耐烦地摆了摆手,道:“想为父王效力的人多了,排队也轮不到你啊!” 段秀实却心中一动,道:“今日这二十来贼人,不是你们这支马贼的全部吧?” 多罗素道:“那是自然,我们这支队伍总共有五六百号。” 段秀实哼了一声,道:“五六百号?这么大股的马贼,岂是易与?能轻易在契丹境内被其他势力控制住?你再不说实话,越王可就真不要你了。” “没有五六百号,三四百号总是有的。” “嗯?” “一两百号。” “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段秀实目光冷冽。 多罗素一咬牙一跺脚,道:“七八十号,若比七十人少了,您砍了我的脑袋。” 段秀实道:“七八十人就合理多了。我来问你,这七八十人,你都认识?或者说见了面之后,你能认出他们?说实话,不准有半点夸张!” 多罗素老老实实地道:“马贼来来去去的,小的不 敢说都认识,但大部分人都能认出来。” 段秀实这才看向崔耕,道:“这多罗素虽然爱说大话,但还有些用处。如果能再见到那些马贼,顺藤摸瓜,就应该能找出他们的幕后主事了。” 崔耕沉吟道:“你还是不信此案的幕后主使人是裴光庭?” 段秀实道:“关键是时间对不上。当初裴相完全没有动机这样做。” 顿了顿,又非常诚恳地道:“越王千岁,您一身系天下安危,李晟既然和您大有恩怨,说不得就有人利用此事做文章。您稍一不慎,就可能落入贼子的算计。万不可轻忽啊!” 崔耕微微点头,颇为赞赏地道:“好!好一个段秀实,明知本王的身份,还在我面前侃侃而谈,质疑本王的看法,真是铁骨铮铮啊!呃……你有没有兴趣放弃了这大唐朝廷的明经科考,为本王效力呢?” 段秀实微微一躬身,道:“多谢越王错爱,在下不愿意。” “哦?为什么?” “若秀实只为了个人前程着想的话,既得越王看中,就理应在越王驾前谋个一官半职。但若为国家着想的话,我还是想考中明经科,为国家大臣。” 杨玄琰酸溜溜地道:“然后与越王为敌?搏个青史美名?” 段秀实不慌不忙地道:“当然不是。我刚才不是说了吗?与岭南道大起刀兵,即便立下大功,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在下的意思是,留在大唐朝廷内,促使朝廷与岭南道保持和平,不要大起兵戈。” 崔耕道:“难为段小哥有如此胸襟,本王真是越来越欣赏你了。好吧,人各有志,我也不强求。只是……” “怎样?” “本王现在有件事颇为为难,不知段小哥何以教我?” 崔耕所谓的为难之事,当然就是这伙马贼真正的幕后主使了。 诚然,从时间上讲,裴光庭不应该是那伙贼人的掌控者。但是除了他,也没有别的人有嫌疑啊。到底该如何把这个阴谋家给揪 出来呢? 段秀实想了一下,道:“在下乃乡野村夫,对朝廷政局不怎么清楚。越王问到这,我还真没什么好主意。不过……我有一个笨办法。” “什么笨办法?” 段秀实伸手一指高丽丽,道:“守株待兔。贼子既然有心,总不能两次失败之后,就放弃了吧?” …… …… 与此同时,裴府内宅内。 琴声叮咚,异香缭绕,裴光庭和自己的老婆武月相对而坐,一阵无言。 武月的身份可不简单,她是武三思的女儿,想当初裴光庭发迹主要是靠了两个女人,一个是他妈库狄氏,一个是武月。 库狄氏深得武则天喜爱,曾被武则天拜为御正,出入皇宫,荣宠异常。先封华阳夫人,后进封晋国夫人。 武月的老子武三思乃是武则天的侄子,权势之隆,更不待言。 在这两层关系下,裴光庭很快飞黄腾达。 神龙政变后,也正是因为这两层关系,他被贬官出外。尽管后来因 为能力着着,裴光庭的官又升回来了,甚至更进一层楼,为当朝宰相。但在积威之下,他面对武月一直硬气不起来。 终于,武月轻哼一声,道:“怎么?你现在还想着为阎麟之报仇?我就不明白了,那阎麟之有什么好?值得你为了他,如此拼命?” 裴光庭叹了口气,道:“我与阎兄弟之间的感情,夫人你是不明白的。事到如今,我意已决,如果你怕连累自己的话,我现在就可以写封休书,与你合离。” “反了你了。你……你敢这样跟我说话?”武月好像头一次认识眼前这个男人。 裴光庭面色不变,道:“现在说什么都没用了,到底是要休书,还是与我姓裴的共进退?夫人你选一条吧。” “我……我……” 忽地,武月好像想到了一点什么,展颜一笑道:“有道是夫唱妇随,妾身当然是听你的咯。但不知夫君你准备如何行事呢?说出来吧,为妻也好帮你参详参详。” 第1806章 李晟的误会 裴光庭道:“李晟发迹之后,就迎娶了兵部侍郎杜关之女杜霞为妻。如今李晟和杜霞新婚燕尔,不敢把以前的老相好高丽丽纳入府中,就在盛业坊中曲买了个宅子,准备把高丽丽安置为外室。” “外室?连纳入府中为妾都不敢?”武月道:“看来这杜霞不是个省油的灯呢。” 裴光庭道:“你别管杜霞怎么样,咱们就说说李晟在盛业坊的外宅。过几天,高丽丽到了长安城,李晟必然会与她相会。到时候,我找几个好手,把他给……” 说着话,裴光庭右手下划,做了个杀人的手势。 武月道:“直接行刺朝廷的千牛卫中郎将,你的胆子倒是挺大的啊。不过……那李晟可是一人一刀,亲手斩杀了二十多名刺客的猛将。你的手下再厉害,也未必就远胜过安西军的精锐吧?” 谈到这个话题,裴光庭也有些含糊,道:“我找的这些人,本事都不错。有心算无心的话,应该没问题。” “哼,应该没问题?这种关系到身家性命的事情,怎么能说应该?就得是万无一失。” “可……可是……我裴家这些年在军中的影响力力越来越弱,找这些人来已经不容易了。总不能……总不能因为没有十全的把握,就任由李晟那厮逍遥吧?” 武月眼波流转,意味深长 地道:“要不要任李晟逍遥,就看夫君你……聪明不聪明啦?” “什……什么意思?诶!” 裴光庭眼见武月含笑不语,陡然间心中一动,道:“夫人的意思是……你有办法?难道武家经过这么多年,还有很多隐藏的实力?” 武月轻昂着下巴,傲然道:“那是自然。俗话说得好,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我武月多了不敢说,借给你几十名好手杀李晟,还是没问题的。” “我的好夫人,你……你真是我的贤内助啊!” 裴光庭大喜过望,伸手就去揽武月。 别看武月现在已然年纪不小,但她的身材脸蛋却看起来比实际年龄小得多,堪称徐娘半老风韵犹。 裴光庭如今心神激荡,就想努力报效一把。 武月却不着痕迹地往旁边一躲,道:“好了,莫来烦我了,我还要去帮你找人手呢!耽误了刺杀李晟的事儿,你不是要后悔一辈子?” “是,是。” 事关为阎麟之报仇之事,裴光庭不敢啰嗦,讪讪地应了一声。 …… …… 五日后,初更天。 长安城,胜业坊中曲,李宅。 吱扭扭~~ 门开了,一名丫鬟微微一探头,马上就眼前一亮,上前行礼,道:“李中郎,您终于来啦!高娘子真是等您等得心焦哩。” “莫叫我李中郎。”李晟往四下里看 了一圈儿,低声道:“以后叫我李大郎就成。夫人知道了这事儿,免不得又是一场吵闹,对高娘子也不大好不是?” “知道啦!”那小丫鬟的小嘴撅得能拴上一头驴。 她是受李晟之命,前来伺候高丽丽的。短短几个时辰的相处,当然谈不上对高丽丽有啥感情。但李晟如此惧内,可以想见,自己跟在高丽丽身旁,肯定是前途无亮了。 李晟察言观色,从袖兜内掏出来一颗金豆子,安慰道:“本中郎之所以这样做,不是怕夫人,只是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罢了。你放心,只要你把高娘子伺候好了,定有重赏。” 小丫鬟这才转忧为喜,福了福身子,道:“谢李中郎的赏!呃……婢子这就去里面,叫高娘子来接您。” “不必了,我自己进去,给他一个惊喜。” 李晟随着那丫鬟入了李宅,反手把门带上了,往前走去。 他有些不安地问道:“高娘子对本中郎的安排,可还满意?” “不知道。” “嗯?怎么能不知道呢?她到底是高兴啊,还是闷闷不乐,或者是感到委屈……这你都瞧不出来?” 那丫鬟道:“可高娘子一直忙着招呼恩人,好像根本就没时间考虑外室的事儿哩。” “恩人?什么恩人?”李晟微微一愣。 “听说高娘子在路上遭了 匪人,全靠那几个恩人搭救,才幸免遇难。到了家里之后,这几个恩人就要走,高娘子百般挽留,才把他们留住了。” “嗯,丽丽知恩图报,当初我李晟没看错人啊!待会见了那几个恩人,我李晟定也得当面拜谢……嗯?” 说话间,二人已经走到了正堂屋前。 男女共处一室,为了避嫌,屋门没关。李晟整好看到了屋内的高丽丽,以及……崔耕等人。 原来崔耕和段秀实定计,守株待兔等敌人上钩,挖出往崔耕脑袋上扣屎盆子的人。打算的挺好,结果却是失算了,直到进了李宅,那贼人都没发动第三次袭击。 所以,崔耕到了李宅之后,就打算离去。 但高丽丽却不想他们就这样走了。 一来,她是想报答崔耕。二来,自己的夫君整天被闻听天下的越王惦记着,高丽丽真是压力山大。她想让李晟和崔耕见一面,借机缓和一下双方之间的矛盾。 崔耕大概也明白她的小心思,但他真不想放下崔初九之仇,所以不想答应。 不过,段秀实却提出了另外一个理由:贼子虽然没发动第三次袭击,但未必是放弃了。万一大家一走,贼子就发动了呢?切莫功亏一篑啊!还是等李晟来了,把人交接了再走不迟。 崔耕这才应允。 但李晟却不明白此事的前因 后果,他一见高丽丽和崔耕等人言谈甚欢,就想歪了。 当即,李晟面色阴沉似水,冷哼一声,道:“我当是谁呢?!原来救了贱内的,是越王千岁啊!佩服!佩服!” 杨玄琰听着话里有话,轻轻一拍几案,道:“大胆的李晟!见了越王千岁,因何不拜?” “因何不拜?你该问我……因何要拜?”李晟脖子一梗,傲然道:“越王他干出来那事儿,实在是没品之极,让人尊敬不起来啊1” “夫君……”高丽丽赶紧起身相劝。 李晟狠狠地瞪了她一眼,道:“男人说话,女人少插嘴!你莫被人算计了,还对人感恩戴德呢!” “嗯?” 崔耕本来就因为崔初九之事,对李晟很有看法,闻听此言,顿时再也忍不住了,道:“李晟,你究竟想说什么?是个爷们,咱们把话说明白!” 李晟怡然不惧,道“说清楚就说清楚!我来问你,怎么就那么巧,高娘子遇险,就被你遇见了?” “这……赶巧了呗?” “赶巧了?哄鬼去吧!依我看:你因为崔初九之死,对我怀恨在心,却由于郭元振之事不方便报复。于是乎,你就唆使手下来了个英雄救美,借机勾~引高娘子,想给俺戴一顶绿帽子,以解你的心头之恨。咱们打开天窗说亮话,你说,对也不对?!” 第1807章 冒名第三回 也难怪李晟会如此想,崔耕本来就和他有仇,却不能报复。杨玄琰帅的惨绝人寰,段秀实虽然不算帅但也是型男一名,对女人有着致命的吸引力。 这几个条件加在一起,他怎么可能认为,崔耕纯属一片好心,护送高丽丽进京呢? 但崔耕却不会体谅他,怒道;“胡说八道!信口雌黄!我……本王能干出那么没品的事儿来?我……我当初路见不平拔刀相助,难道还错了不成?” 高丽丽赶紧打圆场,道:“夫君,不是这样的。那越王确实是恰逢其事,绝无他意。他们一路上对我也一直很好,谨守礼数,跟你想的完全不一样。夫君你……你快向越王他们谢罪啊!” “你竟然帮着外人说话?!” 李晟先入为主,听了高丽丽这话,不认为这是在告诉自己实情,而是认为高丽丽在偏帮崔耕。甚至他隐隐怀疑,是不是崔耕的“阴谋”,取得了什么阶段性的进展。 当即,他气得牙关紧咬,道:“既然你认为越王更值得信赖,那还找我李晟做什么?告辞!” 言毕,他气呼呼转身就走。 “夫君!” 高丽丽起身追赶,李晟却把腰间的配剑摘下来了,恶狠狠地道:“滚开,你这贱~人,再往前一步,我要你的命。 ” “夫君……” 高丽丽伸出手却不敢再拦,一滴滴泪珠顺着脸颊滚滚而落。李晟此时正在气头上,毫无怜香惜玉之心,大步流星往外走去。 崔耕没想到今日和李晟见面,会是这个结果,劝道:“高小娘子,不必太过伤心。李晟是明白人,想必过不了多久就会回心转意了。” 高丽丽不放心地道:“真的吗?” 崔耕心说:我哪知道啊。在历史记载中,李晟有个小妾封晋国夫人,姓高,应该就是你了。但经过这么大的事儿,谁知道历史会不会发生改变? 但他嘴里却继续安慰道:“高娘子放心,本王是什么人?人称崔青天,爱民如此,料事如神。诶……” 话刚说到这,崔耕就见院内人影一闪,李晟快步向堂屋的方向走来。他心中暗想:不会吧,我说的话,这么快就应验了? 与此同时,高丽丽也看到了李晟,大喜过望道:“夫君,你……你果然回心转意了?” “回心转意个鬼啊,我是来找越王算账的!” 他气鼓鼓地指向崔耕道:“好你个越王崔耕啊,真是当面一套背后一套!你刚才还说自己不是处心积虑地对付我呢,现在在宅子外面埋伏的那些人是怎么回事?” “埋……埋伏的那些人?到底 怎么回事?”崔耕面色一变。 李晟吐了口吐沫,道:“我刚出门,就被一阵剑雨射回来了。就这,你还说与你无关?” “果真如此?”崔耕道:“和你李晟有仇的不单单是本王一个,还有当朝宰相裴光庭。你怎么就确定不是裴光庭派他们来的?” “我……” 李晟仔细一想,也觉得裴光庭有嫌疑,不由得一阵语塞。 可正在这时—— “杀!杀李晟啊!” “奉越王之命,诛杀李晟!闲杂人等闪开了。” “李晟在哪?李晟在哪?给老子滚出来,杀人偿命,欠债还钱。” …… 一阵呐喊声从四面八方传来,迅速接近。 李晟睚眦欲裂,看向崔耕道:“你现在还敢说这些人不是你主使的?” 崔耕道:“废话,要真是本王主使的,我现在还留在这里干啥?生怕坐实不了证据吗?” “这个么……” 李晟面色尴尬,一阵无语。 嗖嗖嗖! 无数羽箭向屋**来,让李晟无暇尴尬,赶紧道:“在屋里太危险了,咱们掩护越王,冲出去。” “好!” 杨玄琰等人也不和他争辩,几人护着崔耕和高丽丽出屋,急往前闯,和贼人们短兵相接。 这伙贼人大概能有百十来号,个顶个地武艺精强,训练有素。 饶是崔耕这边俱是好手,渐渐地招架不住,前进的速度越来越慢。 杨玄琰、李晟等人的身上都挂了彩。 幸好这时候,四面八方又有援军赶至。 “什么人,敢在胜业坊撒野?” “捉拿贼人,保护李中郎啊!” “大家精神点儿,莫让贼人跑了啊。” …… 很显然,是胜业坊内的骑警得到了消息,前来镇压。 怎么这帮骑警来的速度如此之快?崔耕心中的疑惑一闪即逝。毕竟现在还远谈不上安全。这百十来号贼人仍在做困兽犹斗。 直到一刻钟之后,这场战斗才算平息。大约三十多名贼人被杀,另外还有不到七十名贼人束手就擒。 一名小校深施一礼,道:“末将救援来迟,还请李将军恕罪。不过,关于今日之事,事关越王,你还是莫伸张了。就把贼人们都交给小的吧。” “什么乱七八糟的?”李晟怒道:“你想把这事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我答应,越王还不答应呢。” “什么意思?” 李晟伸手一指崔耕,道:“这位就是越王千岁,那些贼人刚才险些连越王一块杀了,他们若是越王的人,能这么干吗?” “啊?果真如此?” “废话,这还能做得了假?”李晟阴恻恻地道:“现在不光是贼人 谋杀本中郎的案子,还是贼人欲谋害越王的案子,你确定自己的小肩膀能扛得住?” “扛不住,绝对扛不住。”那小校把头摇得跟拨浪鼓一样,道:“末将这就去通知上边,请他们定夺。” 事关越王,哪个上边敢擅做决定啊? 功夫不大,这个消息就传到了皇宫。 李晟怎么和崔耕搞到一块去了? 怎么会有贼人提前得到消息,要把他们一勺烩了? 到底是谁有能力在长安城内召集百十来号精锐作案?要知道,玄武门之变,李二陛下也只是动用了几百兵马啊。 此案简直处处都透着蹊跷。 李隆基不敢怠慢,赶紧召集宰相们,来到了现场,就在李宅的堂屋内连夜审案。 他先和崔耕通了下气,了解了下事情的前因后果。然后又将那几十名贼人召集起来,当面审问。 刚开始,这些贼人还一口咬定,他们是奉了崔耕的命令,要杀了李晟,为崔初九报仇。 李隆基听了勃然大怒,道:“你们这些贼子还不知道吧?越王崔耕刚才就在李宅之内,刚才还和你们动了手呢,若此事真是越王指使的话,还能发生这等事情?看来,人是苦虫不打不成,人是木雕不打不招。来人啊,给朕把他们押下去,重重地用刑!” 第1808章 案情千百转 “遵旨!” 有殿前武士将这些贼人拉下去,功夫不大,就传来了阵阵哭爹喊娘之声。 又过了一会儿,有人大喊道:“招!我招了,我招了!受不了了,我全招了!” 李隆基道:“带上来。” “是!” 一名中等身材的贼人被带到了李隆基的面前,跪倒在地,道:“陛下,莫打了,罪人定当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啊。” “好!那你就说说,到底是受了何人的指使,要来行刺李中郎?千万不要告诉朕,还是越王啊。” 那人道:“不……不是越王,是当朝宰相裴光庭。我们都是受了裴相之命,行刺李晟将军,为阎麟之主事报仇的。” “你……血口喷人!”裴光庭着急道:“老夫根本就不认识你,又怎么可能命令你行刺李中郎?” 那人理直气壮地道:“裴相,你这么说就没意思了。当初受您命令的又不是小的一个,其他人都可以作证。而且,您和我们之间的往来,根本就经不起查,又何必现在还矢口否认,苦 苦支撑呢?” “我揭发,我出首!是裴相让我们干的。” “是裴相让我们冒充越王的手下,刺杀李中郎。” “确实是裴相主使的,我等慑于他的权势,不敢不从啊!” …… 有一个招供的,就算打开了缺口。这些受刑之人,纷纷鼓噪起来,矛头直指裴光庭。 李隆基沉声道:“裴相,现在贼人们众口一词,指证于你,事到如今,你还有何说?” “我……我……” 噗通! 裴光庭跪倒在地,道:“微臣实话实说:今日这些人,确实是微臣指使的,但是我认为自己做的没错。阎麟之虽然只是个七品的吏部主事,但不管怎么说,他也是朝廷命官。李晟无缘无故当街打死阎麟之,难道不该抵偿兑命?” 李隆基沉声道:“这就是你裴光庭行刺朝廷命官的理由?” 裴光庭现在也豁出去了,针锋相对道:“微臣一直以为,功就是功,过就是过,不可混为一谈。如今微臣行刺李中郎,甘愿领罪。但李晟当街打死阎 主事,也请陛下依律治罪。你乃大唐天子,四海之主,可得一碗水端平啊。” 说着话,他将头顶的乌沙摘下来,放到了一旁,静待李隆基地决断。 啧~~ 李隆基轻嘬了一下牙花子,深感为难。像裴光庭这样的人,朝廷倒是不缺,罢相也就罢相了 但是李晟,经过这些日子的相处,自己发现此人文武双全,实在是难得的人才。最关键的是,自己和李晟甚投脾气,相见恨晚,实在舍不得把他怎么样啊。 最终李隆基眼珠一转,看向崔耕,道:“越王千岁,关于裴相的案子,你怎么看?” 在他的想法里,崔耕既然护送高丽丽入长安,那就说明他对李晟没多大的恶感。但是相反的,裴光庭打着崔耕的旗号行事,今天甚至差点让崔耕有性命之忧,崔耕肯定会对裴光庭恨之入骨。如果让崔耕说话的话,他很可能会偏向李晟这边。 但是,现在的崔耕却没有公报私仇的意思,此时他陷入了深沉的思考之中。 没错,现在 所有的证据都指向了裴光庭,但还有个事情,没有解决:裴光庭为何在很久以前就收服了一伙山贼?这时间上依旧对不上啊。 他想了下,没理李隆基,而是看向多罗素,道:“多罗素,你看看,这些贼人里面,可有你的同伙吗?” “好像是没有啊。” “你再仔细看看?” “是!” 多罗素从堂屋出来,到了院子里,仔细观察,大约过了一刻钟才回转,道:“这些贼子里面,没有俺认识的人。不过……” “怎样?” 有个官兵的小校,俺倒是认识。 “嗯?小校、” 崔耕迅速想起了自己之前的疑问。骑警们集结起来,捉拿贼人,怎么可能这么快? 他赶紧道:“到底是谁?你来指认!抓住他!” “遵命!” 没费什么事,不消一会,那小校就被五花大绑,推出了堂屋。 崔耕向李隆基介绍道:“微臣刚才已经说过,贼人们不是第一次作案了,至今为止,这是第三次,在他们第二次作案的时候,微臣抓 住了一个俘虏,此人就是多罗素。而这名小校,就是他的同伙。现在可有意思了。为何骑警来得这么快?甚至是……贼人自己抓贼人自己呢?” “啊?还有这般隐情?”李隆基面色微变,轻轻一拍几案,看向那小校,道:“你到底是什么人?说得清,讲得明,朕可以法外施恩,饶你不死。但你若负隅顽抗的话,就莫怪王法无情了。” “我招,我招啊!”那小校磕了一个响头,道:“启禀陛下,小的是李林甫李相的人。是他把我调到了胜业坊。并且告诉小的,今晚会有贼人行刺李中郎务,必要找个理由集结好队伍,把贼子一网成擒。” “胡说八道。”李林甫赶紧澄清道:“此人的调动确实是微臣下的命令。但那是因为我收了他些许钱财。到底他是从哪得到的消息,他本身有什么秘密,微臣是一概不知啊。” 怎么这事儿,现在还牵扯到李林甫了? 李隆基现在真是一个头两个大,他看向崔耕道:“越王,你怎么看?” 第1809章 林甫有绯闻 裴光庭?李林甫? 崔耕心中一动,陡然间想起一个典故来。 他往四下里看了一圈儿,道:“此事关系重大,还请陛下屏退闲杂人等。呃……把那个证人留下。” “准。” 李隆基一声令下,除了那个被五花大绑的小校和几位重臣之外,所有人都退了下去。 崔耕这才看了李林甫一眼,道:“李相,有些事情呢,还是自己说出来的好。若是自己不肯说,等本王点出来,可就非常难看了。” 李林甫哼了一声,道:“本相听不懂越王在说什么。” 崔耕侃侃而谈:“好,那本王再说明白一点儿。如果……我是说如果,如果李相的确是指使了这小校捉拿贼人的话,必定是提前得到了消息。换言之,你的真实目的,就是搬倒裴相。那现在问题来了,李相你为什么这么做呢?能让人大起杀心的原因,无非是仇和利。” 李林甫道:“我与裴相远日无冤近日无仇。” 崔耕道:“既然不是为仇,那就是为利了。而利之争夺,无非是权钱色三个字。本王绝不相信,李相会为了些许钱财欲置裴相于死地。另外,从权谋上来讲,裴相因为阎麟之的案子,向你不断靠拢,你也没理由这么干。” 李林甫这才面色稍霁,道:“本相早就说过,此案和我完全无关。” “不,不,不。”崔耕连连摇头 ,道:“李相误会了。我的意思是说,既然李相为的不是钱和权,那就只能是色了。” 李林甫哑然失笑,道:“色?笑话,老夫这把年纪,还会和裴相争女人?” 裴光庭也觉得崔耕这话不靠谱儿,道:“越王还请慎言,本相洁身自好,只有一妻二妾而已。我和李相争女人的推测,实在太过无稽。” “哦?只有一妻二妾?”崔耕上下打量了裴光庭几眼,笑吟吟地道:“以裴相的身份地位,只有一妻二妾,到底是洁身自好呢,还是力不从心呢?” 这句话的言外之意,就是裴光庭在床笫之间非常疲软了。哪个男人受的了这个指控? 裴光庭直气的胡须乱颤,深吸了一口气,道:“越王你这是在仗势羞辱老夫吗?莫忘了这句话:近在咫尺,人尽敌国,匹夫一怒,五步流血!” 然而崔耕却怡然不惧,意味深长地道:“裴相莫生气嘛,我只是说一个事实而已。” 顿了顿,又看向李林甫,道:“你说是不是啊,李相爷?须知,若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啊!难道,你果真要本王,拿出实锤的证据来么?” “我……我……” 噗通! 李林甫终于坚持不住,向着李隆基跪倒在地,道:“启禀陛下,微臣承认,我和裴相的妻子武月有染。裴相欲指使人行刺李中郎,我早就知道,并且…… 我还为了促成此事,派了些人手给他。” 对于这个结果,崔耕早就有所推测、 在没受崔耕影响的历史中,裴光庭因为家世和学问,早在李林甫之前就当上了宰相。 李林甫为了当上宰相,便和裴光庭的老婆武氏私通。莫误会,他不是要想让裴光庭帮自己的上位,而是看中了武氏的人脉。 武氏乃是武三思之女,而权倾朝野的高力士正是出自武三思的府中,很卖武氏几分面子。 裴光庭死后,武氏便向高力士提出请求,希望他能帮助李林甫当上宰相。 后来,朝廷任命尚书右丞韩休为侍中,接任裴光庭为相。高力士便将这个消息泄露给武氏,让李林甫提前告诉韩休。 韩休拜相后,与萧嵩不和,却对李林甫非常感激。没过多久,他便辞官不做,推荐李林甫继任。 最后,李林甫终于被授为黄门侍郎,同中书门下平章事,进了朝廷的宰相班子。 完全可以说,李林甫这个宰相之职是睡出来的。 崔耕想到这里典故后,就不禁暗暗琢磨:现在,李林甫是不是也和武氏有一腿了呢?虽然历史记载中,李林甫是为了当上宰相,才上了武氏的床。但这种男女之事因何而起,不是当事人,谁说得清啊? 如果李林甫和武氏果真有男女之情的话,今日之事就能解释通了。裴光庭想行刺李晟,给 阎麟之报仇。武氏得知了此事之后,就告知了李林甫。李林甫这才派人早作准备,将那些人抓个正着。 除了裴光庭之后,李林甫就可以和武氏光明正大的双宿双~飞了。 嗯,很有可能。 再想深一点,历史上裴光庭终年五十八岁。这个岁数虽然称不上早夭,但以他这个身份地位来说,还是死的有些早了。是不是李林甫和武氏动了手脚,也未可知啊! 当然,话说回来,这也只是猜测而已。到底是不是这么回事儿,还要小心求证。 这才有了崔耕看看而谈的那番话。 若是这话出自别人之口,李林甫可能还会继续抵死不认。 但人的名树的影,这话在崔耕的嘴里说出来,他就以为崔耕真有什么证据,稍作抵抗就缴械投降了。 但裴光庭却难以接受这个事实。 裴光庭状若疯狂,喊叫道:“不,这不是真的!绝不是真的!我没有力不从心!我……我和月儿琴瑟和谐,她绝不会偷野汉子的!这一切都是你们的污蔑!” 李隆基现在真是腻歪透了,一个宰相给另外一个戴了一顶大大的绿帽子,这事儿传扬出去,得是多大的丑闻? 他无奈地摆了摆手,道:“莫喊了!莫喊了!那么大的声音,你是怕知道的人太少么?” 崔耕也劝道;“裴相你还是接受现实吧。堂堂的中书令李丞相,总 不可能往自己的脑袋上扣屎盆子吧?” “可……可是……”裴光庭心思电转,道:“可是,若是果有此事,越王的前两次遇袭怎么解释?” 这话有理,若李林甫的目的,是除掉裴光庭,他派人掳走高丽丽干啥? 借机挑起裴光庭和李晟之间的矛盾,除掉裴光庭?这圈子也绕得太远了,以李林甫和裴光庭的实力差别,完全没有必要这么做。 崔耕也被问住了,道:“关于这个问题,恐怕只有李相才能回答了。” 李林甫哭笑不得地道:“本相也不知道啊!咱们打开天窗说亮话,我的确是收了这小校的贿赂,才给了他这么个职司。事实上,本相和他一点都不熟!” 裴光庭道:“你敢跟他对质?” “有何不敢?”李林甫看向那小校道:“你自己说,到底是受了何人的指使,对高丽丽欲行不轨的?” 那小校道:“当然是李相你指使的。” “你……”李林甫气急败坏,上前把那小校的脖领子给薅住了,道:“事到如今,你还敢信口雌黄?真当本相是好惹的吗?” “我说得都是实……话……啊……” 突地,两道黑血,顺着那小校的嘴角滑落。他脑袋一歪,生息皆无。、 裴光庭见状可逮着理了,大喊道;“好你个李林甫啊,竟敢在陛下面前杀人灭口。事到如今,你还有何说?” 第1810章 破局忘忧草 李林甫不耐烦地道:“我解释什么啊?那小校明明是自尽而亡,关本相什么事儿?不信的话,找刑部仵作来一验便知。” 裴光庭却依旧不依不饶,道;“那就是他为了保住你的秘密,主动自尽!” “拉倒吧!他若真是本相的死士,能一直说是我就是那幕后指使?” “呃……这是你们俩合演的一出戏,故意弄得错漏百出,让人怀疑不到你。” “裴光庭!”李隆基听他说得越来越不像话,实在忍不住了,厉声斥道:“朕知道你现在心情不好,但不要胡乱攀咬!莫忘了,你行刺李中郎的事儿,可是证据确凿呢!” 裴光庭却丝毫不惧,破罐子破摔道:“那又如何?微臣的知己死了却无法报仇,妻子不但给我戴了绿帽子,还勾结奸夫害我!我这活着还有什么劲儿?陛下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朕……” 李隆基仔细一琢磨,裴光庭的遭遇确实是挺惨的。总是君臣一场,他还真不忍心现在就把裴光庭怎么样了。 李隆基看向崔耕,转移话题,道:“这个案子还有死士出现,看来此案扑朔迷离,非常不简单啊!依越王之见,究竟谁人是那幕后主使呢 ?” 崔耕的眉毛拧成了一个“川”字,字斟句酌地道:“微臣相信,裴相和李相说的都是实话。既然幕后黑手并非他们两个,其他宰相就更不可能了。如此看来……那幕后黑手,恐怕并非是大唐之人,而是大唐之外的势力。” 李隆基道:“谁?朕听说越王的儿子杨乐丰,正率领五诏联军,攻打南诏。南诏覆灭在即,绝没那个力量发动这么大的阴谋。那么……就只剩下回纥和扶桑了。” 崔耕道:“贼子的这几次行动,都需要强大的情报网络做支撑。回纥人立国不久,怎么可能对大唐渗透的如此之深?。” 李隆基道:“扶桑!他们立国比咱们大唐还久,在中国有些秘密势力安插并不奇怪。越王早就在图谋扶桑,他们要设计对付你,也在情理之中。” 其实崔耕心中隐隐觉得,这个推论不怎么严密,幕后黑手未必就是扶桑。但就那么几个国家,他也想不到其他的可能。 崔耕沉吟道:“若是扶桑的话,咱们就得防着他们和回纥人勾结的可能。所以一战灭回纥的计划,陛下还是放弃吧。” 李隆基眼珠一转,道:“越王的意思是……让你的十万精锐 回岭南道?” “陛下可以这么认为。” “也不是不行。”李隆基缓缓道:“不过,朕和越王原来有约定,用郭元振的性命换取你出兵十万,以及宽恕李晟。如今你不想出兵了,却还要朕释放郭元振,就得答应朕一个条件。” 崔耕道:“陛下请讲。” 李隆基看了看李林甫,又看了看裴光庭,道:“今日之事,越王就当没发生过。决不可对外提起。” 顿了顿,又继续道:“裴爱卿,虽然你受了些委屈,但行刺李中郎总是事实。朕已经舍下这张老脸去求越王,以求平息此事,你就不必再耿耿于怀了吧?” 裴光庭好不容易保住了相位,不敢继续啰嗦,道:“微臣遵旨。” 李隆基道:“李林甫,你再胡作非为,弄些乱七八糟的事,朕可真再也护不住你了。下不为例!” 李林甫也跪倒在地,道:“谢陛下隆恩!” 唯有崔耕没有直接答应,道:“陛下让微臣对今日之事视而不见,可以。但您也得答应我一个条件。” 李隆基不悦道:“那怎么成?莫忘了,朕这个要求,是以你那十万大军换的,已经非常公平了。怎能乱加条件?” 崔耕却胸有成 竹地道:“陛下莫着急啊,听微臣把话说完。为了让陛下答应这个条件,我可以给陛下一样好处。” “什么好处?” “忘忧草。” “啊?忘忧草?”李隆基眼前一亮,迫不及待地道:“你手中果真有忘忧草?太好了!朕的爱妃有救了啊!” 当初,李隆基派王焘前往钦州寻找忘忧草,以治疗武惠妃的胸痹之症,若是找不着这味草药,恐怕武惠妃就只有一年的寿命了。 他派李晟前往钦州偷袭黄峒,也有接应王焘的意思。 可是王焘被僚人捉了,幸得崔耕搭救才幸免于难。他的女儿王嫣然,更是与崔耕不清不楚的。所以,王焘完全成了崔耕的人,那寻找忘忧草之事自然也就完全没着落了。 没想到的是,现在崔耕竟然主动提出,已经找到了忘忧草,并且愿意献给李隆基。 这份人情给的不可谓不厚。相应的,要还这个人情,也相当不容易了。 李隆基先是一喜,然后又迅速冷静下来,道:“越王所要提的条件,该不会是关于李晟的吧?” 李晟当了这么久的千牛卫中郎将,对武惠妃的事也有所了解。他明白,和武惠妃一比,自己在李隆基的眼中 算个屁啊。 更关键的是,自己无论是误杀崔初九,还是当街打死阎麟之,都是不占理的一方。 至于今天,一见崔耕就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的,更是完完全全地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怎么看,自己都有取死之道。既然这样,又何必枉做小人,让颇为赏识自己的大唐天子为难呢? 想到这里,李晟噗通一声,跪倒在地,道:“杀人偿命欠债还钱,乃天经地义之事,若越王想要末将的性命,尽管来取。即便您不向陛下献上忘忧草,末将也绝不反抗。” 崔耕却忽地展颜一笑,道:“怎么?李将军很想死?” “不是想死,只是李某人罪大恶极,甘愿领罪。” “算了!” 崔耕沉吟了一会儿,拍了拍李晟的肩膀,道:“人死不能复生,杀了你有什么用?李将军,你可愿意放弃荣华富贵,戴罪立功?” “越王的意思是……” “本王始终觉得,贼人的阴谋没那么简单。但万变不离其宗,现在我大唐的软肋,无非是那三座受降城。只要三座受降城无恙,贼子就翻不起什么风浪来。所以,本王想请李将军前往受降城驻守,不知李将军意下如何呢?” 第1811章 元振不痛快 这的确是崔耕的真实想法。 关于崔初九的案子,不管怎么说,李晟也罪不至死。但是让他在长安享受荣华富贵,一点都不受惩处?那也太便宜他了,还不如让他在受降城为国效力呢。 那幕后黑手纵有万般阴谋,千种诡计,最终也得落实在受降城与李晟交手。 李晟若是战死,自己也不心疼。他如果能挫败了敌人的阴谋,也算将功赎罪了。 裴光庭听了这话,看出了便宜,道:“越王所言甚是,不如就李中郎前往中受降城,接替微臣的女婿韩景昆吧。他在外驻守这么多年,也该回京好好歇歇了。” 说实话,崔耕提的这个要求,可远在李隆基的心里底线之上,他赶紧道:“难得越王如此宽宏大量,李晟,还不快多谢越王的不斩之恩?” “多谢越王。”李晟郑重地给崔耕磕了一个响头。、 崔耕摆了摆手,深吸一口气道:“快去准备吧,本王不想再见到你。” “是。” 李晟出门接了高丽丽,往自己的府邸而来。 事到如今也顾不得娇妻的愤怒了。他必须得回府安排停当,等天一亮就出长安城门,免得崔耕改变了主意。毕竟忘忧草的威力太大了,崔耕就算要他的命,李隆基也不敢 不听。 事实上,李隆基对崔耕的这个做法,也非常奇怪。在李晟走后不久,他就忍不住问道:“越王既然手中有忘忧草,可救爱妃的性命,又为何不用忘忧草换郭元振呢?” 崔耕道:“若这忘忧草是微臣自己找到的,说不得还真可能就像陛下预料的那样做了。但是,这忘忧草是王焘王神医自己找到的。他说此草是受陛下之命寻得的,万不可用此要挟陛下。微臣也只得尊重王神医的意见,只敢用此草向陛下谋些小好处了。” 李隆基心说,王焘被你控制着,忘忧草又到了你的手里了,还不是你想怎样就怎样?王焘有些迂腐也就罢了,你崔耕怎么也如此死心眼呢? 不过……这种死心眼,朕喜欢。想来你要是不是如此死心眼,早就尽起大军,把朕的大唐覆灭了吧? 他眼圈微红,轻声叹道:“难得王神医如此深明大义,越王也是至诚君子。有朝一日,见了王神医,还请越王代朕向他当面道谢。” 崔耕道:“微臣遵旨!” 李隆基占了大便宜,又感到有些不好意思,想了一下,道:“郭元振虽然行刺于朕,但朕可没又委屈他。既然越王已经到了长安,那朕现在就把他放了吧。” “谢 陛下。” 李隆基和郭元振仇深似海,自然是不方便见面了。稍微李隆基摆驾回宫,众位宰相各回各家,各找各妈。 崔耕倒是不用走,高丽丽一走,此宅就成了无主之物。他尽可在此这里休息。 没到半个时辰,郭元振被李隆基的人带来了。 郭元振的相貌明显苍老了许多,也不知是因为岁月的侵蚀,还是因为这些日子受的打击。 崔耕摆下一桌酒宴,为郭元振压惊。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 崔耕劝道:“郭老爷子,你那么大岁数了,还有什么看不开的?李隆基连个儿子都没有,大好江山都得送给别人,已经够惨了。你还是莫跟他计较了吧?” “那怎么成?”郭元振轻拍了一下几案,怒道:“李隆基犯下了滔天罪孽,一个“无子”就能抵消了?” 崔耕弱弱地道:“不是说抵消。而是他经过遇刺之事后,肯定防卫得越发严密,您恐怕再也没什么机会啊?不想开一点,还能怎么办?总不能白白送死吧?” “我……嘿!” 郭元振哑口无言,猛地一跺脚,将一坛酒举起来,大嘴张开,一饮而尽。 他抹了抹嘴边的酒渍,盯着崔耕的眼睛道:“二郎,你果真不帮我?” 崔耕为难道 :“不是不帮,李隆基的死活**屁事。事实上,他和我之间还有血仇呢。但是我若参与了此事,就算和李隆基彻底撕破脸了。泥人还有三分土性呢,一旦事发,就会掀起岭南道和朝廷之间的大战,后果不堪设想啊!” “行行行!你崔耕崔二郎,人称崔青天,爱民如子,胸怀广大,俺姓郭的不如你!佩服佩服!” 崔耕也不知郭元振说的这是正话还是反话,道:“郭老爷子,您这是在骂我吗?” “那怎么可能?老夫刚才说的可是真心话。来,我敬你一杯。” “郭老爷子请!” …… 接下来的饮宴里,郭元振绝口不提找李隆基报仇之事,只是要和崔耕饮酒。 崔耕知道老爷子心里面不痛快,不光是难以找李隆基报仇,他那些铁杆儿手下,都被李隆基一勺烩了。现在郭元振就是光杆司令一个,连个心腹之人都没有,能高兴得了吗? 所以,他尽力逢迎,酒到杯干,尽力哄郭元振开心。 没用半个时辰,郭元振就喝得有些过量。忽地,他站起身来,道:“行了,酒也喝得差不多了,告辞!” “老爷子,您往哪去?” 郭元振醉眼朦胧,大手一摆,道:“这话说得新鲜,我能到哪去 ?回家呗!托您越王的福,李隆基已经把我那宅子发还给我了。” 崔耕顾不得他语中带刺儿,赔笑道:“宅子是发还给你了,但时间仓促,里面什么人都没有,您回去干啥啊?不如今晚就留在这儿……” “怎么?”郭元振下巴微昂,不耐烦地打断道:“合着我郭元振混到现在,只能走寄人篱下这条路了?连回自己家都不成?” “我不是那个意思。” “不是那个意思就别拦着。再拦着,老夫可要翻脸了。” 言毕,郭元振转身就往外走,崔耕也不敢继续拦,使了个眼色,让杨玄琰在后头跟着。 一刻钟后,杨玄琰回来了,气鼓鼓地道:“这老爷子真不识好歹,现在宵禁了,要不是我替他打发了几波羽林军,他能安安稳稳地回去?可我在那照顾他,他还拿出刀来和我拼命。没办法,我也只能回了。” 崔耕无奈道:“郭老爷子迭逢大变,心里面不痛快,你就少说两句吧。睡觉睡觉!” “是!” 天色已然不早,大家赶紧上床休息。 可第二天,天上刚刚泛起一度白,就被一阵咣咣咣的砸门声吵醒了。 有人在外面高声道:“越王千岁,不好了。您快出来看看吧?出了大事了!” 第1812章 郭公英灵远 这话是在大门外喊的。 从礼节上讲,这样做莫说是对堂堂越王了,就是对稍微有点身份的人来讲,都非常地不礼貌。但从另外一个角度来讲,这也说明此事非常紧急,来人已经顾不得礼仪了。 崔耕心中陡然一惊,赶紧起床穿衣,在堂屋内候客。 功夫不大,在杨玄琰的引领下,一老一少走了进来。老的形容丑陋,狮子鼻子咧唇嘴,满脸的皱纹堆垒。少的年纪大约二十来岁,唇红齿白,相貌英俊,玉树临风。 崔耕认识这老者,其人正是老宦官李静忠,也就是历史上大名鼎鼎的李辅国。 刚才在门外的那嗓子,应该就是他喊的。 李静忠在历史记载中,此时应该已经混的不错了。但在现实中,他却是相当的不如意。 李静忠作为高力士一系的人,在唐隆政变后吃了挂落儿,被免除了一切职司。尽管后来努力钻营,但五十多岁了,才混到了六品官,堪称前途无量。 等好不容易打通了崔耕的门路,在太子东宫做总管吧,没过几天这位太子爷就被鉴定为西贝祸。 李静忠这个东宫总管自然也就被打落尘埃了。 说实话,崔耕对这李敬忠还是有些愧疚的。毕竟是他把李静忠,介绍到了太子东宫。 “李……”崔耕站起身来,准备和李静忠打招呼。 但那个年轻人已经和李静忠先一步 拜倒、 “奴婢参见越王千岁,千岁,千千岁!”这话是李静忠说的。 “外甥参见姨夫,姨夫万福金安。”这话是那个年轻人说的。 “啥?姨夫?”崔耕马上就被转移了注意力,道:“这位小哥,你是……” 那年轻人道:“甥儿叫杨洄。我的母亲是中宗皇帝之女长宁公主,我叫您一声姨夫,岂不是理所应当么?” 崔耕稍微一想就明白了,温言道;“这姨夫一说,敢情是从裹儿那论的啊。不好意思,本王刚才还真没想起来。呃……贤甥快快请起,起,坐,坐吧。对了,老李你也坐。” “多谢姨夫。” “多谢越王。” 双方这才分宾主落座,杨玄琰献茶。 没错,这杨洄还真是崔耕正儿八经的外甥。 长宁公主李馨儿嫁给观国公杨慎交,生有一子杨洄。 李馨儿乃是中宗李显和韦后所生,李裹儿就是她的同父同母的亲姐姐。 崔耕娶了李裹儿,可不就是李馨儿之子杨洄的姨夫吗? 崔耕更是知道,先天政变后,杨慎交夫妇只是在一小段时间内过得不如意。 随着自己的实力渐强,杨慎交的国公之位又被隆基恢复了。 到了后来,李隆基甚至将自己和武惠妃所生之女咸宜公主,嫁给了杨洄。 如今杨洄一方面是当朝驸马,和李隆基的关系非常亲近。另一方面来讲,他也是 朝中最能和自己说得上话的人。 没错,从理论上讲,李馨儿这个小姨子应该最能跟自己说得上话。然而,实际上,无论李裹儿还是自己,都对李馨儿没什么好看法。当初李显在位时,双方还频频斗法呢。 但杨洄就完全不同了。 他不但和自己没有任何矛盾,又是个至亲的晚辈。真有什么事儿求到自己头上,如果自己能办到的话,自己能好意思拒绝吗? 嗯,一个李静忠,一个杨洄,这俩人都是朝中和我大有关系的人啊。 他们联袂来见,恐怕那件大事,是相当的……棘手啊! 崔耕心中一凛,开门见山地道:“刚才李公公说出了大事儿了,不知到底是出了什么事儿?” “呃……” 李静忠小心翼翼地看了崔耕一眼,道:“奴婢说出来之后,越王可千万不能太过悲伤,以免伤了身体。人死不能复生,您一定要节哀顺变啊!” 杨洄也插话道;“发生了这种事儿,陛下是绝对不想的。姨夫您人称崔青天,最是明察秋毫不过,可千万莫错怪了好人啊!” “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崔耕面色阴沉似水,道:“到底应该如何应对,本王自有道理。你们快说说,到底出了什么事儿吧?刚才不是挺着急的吗?怎么现在,又都吞吞吐吐了?” 杨洄咽了口吐沫,吞吞吐吐地道:“就是吧 ……郭元振将军……昨晚……那个……遇刺身亡了。” “啥?你说谁遇刺身亡了?”崔耕长身而起,一把就把杨洄的脖领子拽住了。 杨洄没办法,硬着头皮道:“就是……就是陛下刚刚释放的郭元振将军。不知是哪里来得贼人,昨夜刺死了他。陛下怕越王误会,赶紧令我们俩前来通报越王。” “啊?果真如此?” 崔耕听了杨洄的话,只觉得脑袋里嗡嗡作响,胸口发闷腿发软,眼前一黑,好悬没晕倒在地。 没办法,若说评选下世上他对不住的人,恐怕非郭元振莫属了。 在先天政变时,若无郭元振的突然反正,莫说崔耕自己,就是他的妻妾,他的子孙后代,也都一个都跑不了。如此恩情,崔耕这一辈子都还不完。 郭元振之所以这样做,就是为了和崔耕一起同仇敌忾,杀李隆基报仇。 然而崔耕后来,尽管实力大增,却以天下苍生为念,不愿意和李隆基撕破脸,大起兵戈。等于从某种意义上,这就等于背叛了双方的约定,崔耕一直心怀歉疚。 现在郭元振遭此横祸,崔耕的心里能好受的了吗? 他咬着牙道;“不知郭将军到底是被谁杀的?无论是谁,我一定将其碎尸万段,以祭郭将军的在天之灵。” “现在还不清楚。”杨洄道:“但小甥敢以性命担保,此事绝对和陛 下无关。当然了,这里是朝廷的地盘。郭将军身遭不测,朝廷是有责任的,定当竭尽全力,将此案查个水落石出。” “哼,是不是和朝廷无关,得本王查验了方知真假。” “您尽管随小甥来。” …… 就这样,在李静忠和杨洄的引领下,崔耕来到了杨洄的宅邸。到了地方一看,人来得真齐全,李隆基和五位宰相都在。 尽管郭元振的案子非同小可,但严格来讲,这事儿到不了李隆基亲自出面的程度。 崔耕这才消了点儿气,微微躬身,道:“多谢陛下对郭将军的案子如此挂怀,呃……查出点了什么没有?” 李隆基的面色要多难看,苦涩道:“郭将军的案子非常重大,在越王到来之前,朕没让仵作验尸,免得到时候说不清楚。不过,线索还是有一个的。” “到底是什么线索?” “呃……越王您自己看吧。” 崔耕等人来到郭元振的卧房内,但见郭元振衣衫完整,尸横就地。他的脖子上有道伤口,血留了一地。 最关键的是,郭元振的右手旁有一个歪歪扭扭模糊不清的“李”字,是用血写就。 李隆基叹了口气,道:“郭将军临死之前,留了一个“李”字。朕这回真是黄泥巴掉进裤~裆里——不是屎都是屎了。到底谁是凶手,越王你尽管查吧,朕连李晟都派人抓回来了。” 第1813章 提议不能行 李隆基现在是真委屈。 他心中暗想:从动机上讲,郭元振和自己有仇,还派人刺杀了自己。自己完全有可能,命人暗杀了他,永绝后患。 从能力上讲,这里是自己的地盘,郭元振昨晚回到家中,有能力知道此事并且对郭元振痛下杀手的人非常少,自己就是其中一个。 从证据上讲,郭元振临死之前写了一个“李”字,自己真是跳进黄河都洗不清。 但是,这事儿确确实实不是自己干的啊!为了证明自己心中没鬼,也只得对不住李晟了。 李晟如今已经被五花大绑起来,慨然道:“李某人早就有取死之由,越王要杀要剐,悉听尊便,某绝无怨言。但临死之前,我要声明,郭老将军之死,绝对和李某人无关。” “你……” 锵凉~~ 崔耕抽出随身的配剑,冲着李晟左瞅右瞧。 有那么一瞬间,他真想趁机把李晟宰了,一是发泄现在心中那股子邪火,二是报当初崔初九之仇。 不过,最终理智还是压倒了情绪。 崔耕明白,凶手不是李晟。李晟和自己无怨无仇,之所以与自己为敌,只是双方立场不同罢了。从个人品德来讲,李晟堪称完美,绝不可能做这等鬼祟之事。 事实上,这次行刺李隆基之后,郭元振已经毫 无力量。就是李隆基自己,也会以大局为重,不可能冒着与自己决裂的风险,刺杀一个丝毫构不成威胁的人。 既然如此—— 哈哈哈! 忽然间,崔耕朗声大笑,往前一进步,将李晟身上的绳索斩断,道:“李将军何出此言?本王信你!” 李晟眼圈泛红,有些哽咽道:“越王您……” “我信李将军,你绝对与此案无关。” 说着话,崔耕看向李隆基道:“李将军在中受降城的职司,没免了吧?” 李隆基道:“当然没有。越王的意思是……” “还请陛下赶紧命李晟将军前去上任。”崔耕深吸了一口气,道:“如果说掳掠高小娘子,贼子的目的难以断定的话。那今日行刺郭将军的案子,他们的目的就昭然若揭了。他们就是要让我大唐生乱,好从中渔利。而能够渔利的地方,唯有三座受降城。” 李隆基道:“越王的意思是,这几个案子都是扶桑人干的?” 崔耕道:“不管是不是扶桑人,但只要受降城稳住了,我大唐江山就稳如泰山。贼子什么阴谋都发动不了。” 李隆基点头道:“确实如此。李晟爱卿,你速速前往中受降城统领全城兵马,不得有误。” “遵旨!” 李晟领命而去。 崔耕继续道:“从郭 将军的案子来看,贼子越来越猖狂,恐怕发动在即了。微臣有两个计划,还请陛下务必应允。” “越王请讲。” “其一,朔方军人数最多的时候有四十万,现在仅仅六万,请陛下再给朔方军增加六万人。” “这个嘛……” 李隆基心中暗想,六万人,你说得轻巧!如今朕的兵马要防备你,要防备回纥,从哪还能抽出六万人呢? 若是新募军队,这又不是短期的驻扎。六万精锐,人吃马嚼,一年得多少钱啊? 他沉吟良久,才一咬牙一跺脚,道:“好,六万就六万。朕这就想办法,给朔方军增加六万人。越王还有什么其他的计划?” 崔耕道:“中受降城有李晟镇守,微臣非常放心。但是,还有东受降城和西受降城呢?微臣想向陛下推荐两个人。” “谁?” “一个是李光弼,一个是张巡。” 在历史记载中,李光弼擅守,多次以羸弱之兵,守城成功,是史思明的克星。张巡更不必谈,他守睢阳一役,千古流传。 如果这两个人分别守东受降城和西受降城的话,崔耕就算彻底放心了。 “张巡,李光弼?”李隆基却微微摇头,道:“如果朕没记错的话,这两个人都是越王的人吧?你难道想让朕割让这两座受降 城给你?” 崔耕道:“当然不是。等过个一年半载的,把这几个案子查明白了,微臣的兵马就可以撤出。” 王晙在一旁插话道:“怕只怕这是刘备借荆州——有借无还啊!越王千岁,你若想上嘴皮一碰下嘴皮,就把朝廷两座城池割走,还是死了这份心吧。” 李隆基也道:“并非朕不信越王,而是此举太过惊世骇俗,朕无法对朝臣们交代啊。” 崔耕也觉得自己这个提议有些太过强人所难,道:“那陛下能否任命,李光弼和张巡为两座受降城的主将呢?他们统带的是陛下的兵马,微臣的兵马并不参与。” 王晙摇头道:“若是这二人和你越王里应外合,也是个很大的麻烦。不妥!实在不妥!” “你……” 崔耕气得肝颤,一阵无语。 他心中暗想:奶奶的,我刚才一时情急,没有考虑清楚。要是我先提出这个计划,再认定郭元振那个案子的幕后黑手,就好办了。李隆基理亏之下,未必就不会答应这个计划。 现在朝廷丝毫不担心本王发难,自然也就不肯让步,接纳李光弼和张巡了。 想到这里,崔耕嘬了下牙花子,道:“好,不任命郭元振和张巡两位将军也成,但是朝廷一定要任命得力之人为两座受降城的主 将啊。” 王晙道:“越王放心,如今东受降城的守将叫孙有健。西受降城的守将叫戴子贺。二人都精通兵法,杀伐骁勇。有他们镇守,两座受降城定能万无一失。” 孙有健?戴子贺? 这两个人在历史记载中,都毫无痕迹啊。崔耕对他们两的能力可没什么信心。 但尽管如此,崔耕也没有明确的理由反对王晙的安排。、 他想了一下,看向李隆基,转移话题道:“关于郭将军的案子,陛下准备怎么办?” 李隆基道:“朕刚才不是说了吗?此案就由越王负责,朕赐你金牌一面,你尽管查。但有用到官府的地方,官府定当竭力配合。” 崔耕道:“郭将军虽然年纪不小,但武功底子还在,贼子能悄无声息地杀了他,一方面是武功卓绝,另一方面就应该离此不远。要不然,不但从时间上根本就来不及,而且难以避开巡夜的兵力。所以,微臣得详查本坊的人。” 李隆基道:“关于这点,朕已经想到了。我早就下旨将本坊有嫌疑之人暂时关押,以待越王查问……” 李隆基的话刚说到这,忽然被远方一阵吵嚷声打断。 那人高喝道:“你们好大的胆子,竟敢抓捕老夫?知道我是谁吗?等老子抽出手来,你们都吃不了兜着走!” 第1814章 证人安波注 李隆基今天本来心里就不痛快,闻听此言就更不痛快了,道:“外面是何人喧哗?带进来。朕倒要看看,他到底是仗了谁的势?” “遵旨!” 功夫不大,有两个羽林军押着一个白发苍苍,精神矍铄,穿绸裹缎的胡人老者,走了进来。 那老者是知道厉害的,一见李隆基府服色,就知道此人的官小不了,最差也是个国公郡王啥的。 他气焰少敛,抱拳拱手道:“对面是哪位贵人?小老儿这厢有礼了。不是我不配合,实在是你那些手下太过无礼。” 李林甫呵斥道:“大胆!见了陛下,还不下跪?” “啊?您是大唐天子啊?”那老者赶紧跪倒在地,道:“小老儿参加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他这话中气十足,很显然,尽管礼节周到,但内心之中,并不怎么怕李隆基这个大唐天子。 李隆基眉头微皱,沉声道:“你是何人? 作何职司?到底是仗了谁的势,对朕的羽林军大呼小叫的?” 那老者不卑不亢地道:“小老儿叫安波注,十几年前倒是给陛下当过兵。不过现在么,我已经无品无极,就是在长安养老的一平民百姓而已。” “无品无级你就敢藐视朕的羽林军?” “陛下!”李林甫赶紧轻拽了一下李隆基的衣角,低声道:“安波注是安思顺的老爹,看在越王的份上,还是给他几分薄面吧。” 崔耕当然也听见了这句话,插话道:“安老爷子,你果然是安思顺的父亲?” “不错,正是。”安波注站起身来,歪着脖子,斜眼撇了下崔耕,道:“我说,你小子是谁啊?” “不才,越王崔耕。” “啥?越……越王崔耕?” 噗通! 安波注又跪下了,磕了一个响头,道:“小老儿参见越王千岁千岁千千岁!越王千岁赎罪啊,我……我是真不知 道是您啊!要不然借给小老儿两胆儿,也不敢对您无礼啊!” 这倒是实话,安波注敢对羽林军嚣张,是占了安思顺的势。但归根到底还是占了崔耕的势。 崔耕也不跟他计较,以手相搀,道:“安老爷子请起!都是一家人,不必这么客气。” “谢越王千岁!” “呃……安思顺如今在室韦为官,安老爷子你为何不在室韦,却在长安城养老呢?” 安波注道:“越王千岁有所不知啊。没错,我儿子在室韦的官是挺大,小老儿我在那也的确很受尊敬。但室韦太偏僻了,好吃的好喝的好玩的,是一样都没有,待着忒没意思。于是乎,我就自个儿来长安城养老。反正,有我儿子孝顺的钱财,在这什么都能享受到。” 李林甫接话道:“安老爷子虽是***,但一直在安西军服役。和安思顺将军聚少离多,后来,安思顺将军的部落覆 灭,父子二人也就断了消息。直到安思顺将军名震天下之后,父子二人才重新相认。” “这样啊……” 尽管李林甫说得非常含蓄,但崔耕也听得出来,这安思顺和安波注恐怕感情不深。所以安波注为了在长安享受荣华,连父子之情都可以舍弃。 但不管怎么说吧,安波注总是安思顺的父亲,崔耕还是得以礼相待。 他说道:“安老爷子,今日羽林军叨扰您,实在是情非得已。因为在这崇仁坊内刚发生了一件大案子……” 崔耕简单地将郭元振遇刺案,介绍了一遍。 最后,他问道:“安老爷子,你就住在崇仁坊里。昨夜可曾听到什么特殊的声音?或者见过什么特殊的人没有?” 安波注眼前一亮,道:“关于这事儿,越王您问我,可算问对人了。就在昨天晚上,小老儿听到房顶的瓦上有响动,我就抽刀背弓,出门观瞧,结 果您猜怎么着?正好看见一个贼人从我的房顶上过去。” “然后呢?” “别看小老儿年纪大了,我的胆子可不小。当时我就抽弓拉箭,射了那孙子一箭。虽然没射着,但他慌乱之中,连滚带爬,脸上的蒙面巾掉了,露出了本来面目。” 崔耕闻听此言,简直是大喜过望,道:“那可是太好了。朝廷有的是丹青好手,您把那贼人的面目描述出来,我这就请人作画。务必把那贼人画出来,绳之以法。” “这个……” 听说要动真格的,安波注有些含糊,道:“小老儿虽然看到了那贼子的真面目,但当时天色太黑,我年纪大了,记**不好,恐怕画出来之后,跟贼子的真面目有比较大的差距啊。” 崔耕道:“那没关系,既然贼子的面巾掉了,想必看到他面目的人,并非只有您一个,大家集思广益,贼人的真面目不就出来了吗?” 第1815章 微服往张昉 崔耕打算的挺好,但是结果却很不如意。 首先,安波注的记忆力根本就靠不住。找来的丹青圣手都要被折磨疯了,还没画出一副明确的贼子画像。唯一可以确定的是,此人的鼻梁较常人为高,但具体高多少,安波注的印象就非常模糊了。 其次,除了安波注以外,根本就没有任何人见过那名贼子。 总而言之,这条线索已经暂时中断。 至于另外一条线索,郭元振临死前留下的“李”字,更仅仅是聊胜于无了。 天下姓李的多了去了。 李隆基?李辅国?李林甫?光崔耕现在眼前的就有这么多。为了避嫌,李隆基甚至刚才都把李晟绑了来。 嫌疑的人太多,也就等于都没有嫌隙了,还是难以突破。 一时间,案子陷入了僵局。 李隆基倒是非常配合,除了给了崔耕一面御赐金牌之外,还让杨洄和李静忠在他跟前听用。 李静忠虽然原来混的不咋样,但因为此事,李隆基把他提拔为内侍省监正,位仅在程元振之下,算是一步登天了。 杨洄是标标准准的驸马爷,亲贵之极。 有这两个人帮忙,崔耕调动官府的力量查案就非常容易了。若是再什么都查不出来,那也只能怪崔耕的能力不行,却怪不到他李隆基的身上。 时光似箭日月如梭,转眼间就是一个月后 。 这一日,崔耕正在书房内,愁眉不展地思索案情,李辅国和杨洄在一旁相陪。 忽然,杨玄琰来报,安波注求见。 难道这老头又想起来了点什么? 崔耕赶紧答了一声“请”字,命杨玄琰把人带进来。 果然,刚刚见礼完毕,安波注就眉飞色舞地道:“启禀越王千岁,小老儿有条关于贼子的线索。” “什么线索?” “前几天,小老儿纳了一个小妾,名叫朱云烟。那朱云烟原是张昉的妓子,她曾经看到过,有个鼻梁甚高之人,经常出入张昉,甚得柳蕴紫小娘子欢心。咱们要不要去张昉看一看,柳蕴紫小娘子的那个相好,是不是和贼人有关啊?” “这个么……” 崔耕闻听此言,顿时感到无数槽点。 其一,你安波注都这么大岁数了,咋还人老心不老纳小妾呢?你那玩意儿还能用吗?这不是暴殄天物吗? 其二,鼻梁高的确是那贼子的特征,但难道所有鼻梁高的人都要查?累死官府也查不过来啊。 其三,就算要查,那个人又不是什么嫌疑极大的人物,哪里用得着堂堂的越王亲自出马? 不过,尽管崔耕非常不以为然,但是杨洄却是眼前一亮。 他说道:“想不到柳仙子身边,还有这等隐患?我等理应前去张昉,查探一番。如果他真是杀害郭将军 的凶手,就将其绳之以法。即便不是,有机会听柳仙子弹弹琴、论论道,总是好的。” 崔耕斜瞥了杨洄一眼,道:“什么乱七八糟的?本王看最后那句话才是重点吧?你这是项庄舞剑意在沛公!” 杨洄赔笑道:“这不是公私两便,一举两得的事儿吗?甥儿身为驸马,被公主管束得紧,根本就没机会在花街柳巷流连。姨夫您心疼甥儿,就带侄儿去会会柳仙子呗?听说此女不仅才貌双全、国色天香,还隐隐有**之气,不知有多少王孙公子欲见一面都不可得哩。” 安波注在一旁插话道:“什么听说啊?本来就是!小老儿多次想一见柳娘子的尊容,都被人家婉拒啦。真是想一想都憋闷。这回终于有借口……啊,不,是理由,见柳娘子一面啦。” 崔耕哭笑不得地道:“什么啊?哦,合着你们俩是认定了,本王会带你们见那个什么柳蕴紫了?告诉你们,我不会亲自去,只会派一般的衙役去。” “那可不成。”安波注眼珠一转,道:“那柳蕴紫一般的人可见不着,您派衙役去张昉,那不是得无功而返吗?” 崔耕哼了一声,道:“张昉的权势再大,能大得过朝廷?我让人拿着陛下的御赐金牌去,他们不得乖乖配合?” 杨洄是想找个机会,和柳蕴紫谈情说爱 ,又怎愿意如此粗~暴的以势压人? 他眼珠一转,道:“还是不妥。那贼子刺杀郭将军,居心叵测,胆大包天。若此人真和柳仙子相好,官府的人一出动,岂不就打草惊蛇了么?” “打草惊蛇?” 这话终于打动了崔耕,眉头微皱,道:“打草惊蛇?那照你的意思,本王还非得微服私访一次张昉不可了?” 杨洄把头点的如同鸡喯碎米,道:“确实如此。另外,咱们还很可能一次达不到目的,得多去几次,非得把那个疑似的贼人抓到不可。” 安波注也附和道:“青~楼妓馆中鱼龙混杂,官府的力量难以深入。说不定,此人真是那贼子哩,越王千岁万万不可轻忽啊!” 顿了顿,又赌咒发誓道:“小老儿虽然记不清那贼子具体长什么样儿了。但再见了他,定能把他认出来。” 崔耕当然知道这一老一少的私心,但仔细想想,他们说得也不无道理。 他终于点头,道:“好吧,那咱们今日傍晚,就往张昉一行。” 安波注和杨洄对视一眼,面露喜色,齐声道:“遵旨。” …… …… 张昉,就是如今长安最大的妓馆。 张昉的主人叫张由,几十年前打通张氏兄弟的门路,在洛阳开办张昉妓馆,名声甚响。 神龙政变后,张由失了靠山,张昉逐渐衰落。 后来,他打通了宰相李林甫的门路,东山再起,并且把张昉开到了长安城。如今的张昉,堪称富商巨贾的销金窟,达官贵人寻~欢作乐的圣地。 当天傍晚,崔耕带着安波注、杨洄、杨玄琰和凌十三,扮作富商,往张昉方向而来。 张昉是个总称,由几十条大船组成,每条大船都可称张昉,又各有独~立的名字。 崔耕之前是到过洛阳的张昉极乐宫的,这次到的却是一艘名曰会仙宫的所在。 举目望去,但见其繁华奢靡之处绝不在极乐宫之下,又有几分寻仙仿道的意味酝酿其中。若世间真有天宫,恐怕就在此地了。 安波注是张昉的常客,一进会仙宫,就被引进了一处雅间内。招待他们的乃是一个徐娘半老风韵犹存的女子,名叫秦美如。 她掩口葫芦道:“我说安老爷子,您可真花心哩!这还没把朱妹妹领回去多久,又来这儿寻~欢作乐了?” 安波注狠狠摸了那女子一把,色眯眯地道:“云烟哪有秦娘子你有味道,我这不是想你了吗?” “拉倒吧!你这老**能看得上我?”秦美如伸出青葱玉指,一点安波注的额头,道:“反正会仙宫的人你都熟,说吧,今儿想让哪个姐妹陪你?。” “当然是柳蕴紫柳娘子。” “那不可能。”秦美如的脸当时就沉下来了。 第1816章 钱财做文采 安波注心里也不大痛快,道:“怎么不可能?难不成,你看不起我老头子?” “当然不是看不起您。”秦美如缓和了一下语气,解释道:“您也知道,那柳蕴紫娘子和张昉是合作关系,并不受奴家辖制。我根本就没权力强迫人家啊!” 杨洄道:“就算不强迫,柳仙子也不一定不能和我们见面吧?安老爷子是老了点儿,但这不还有本公子吗?” “你?” 秦美如上下打量了他几眼,道:“公子长得真是不错,奴家敢担保,你这一站出去,会仙宫的姐妹们宁可倒贴,也要和公子春风一度哩。不过么……” “怎样?” “秦娘子却是个例外,她喜欢的不是俊俏倜傥的小哥,而是有真才实学的人。” 杨洄不悦道:“怎么?你说我没学问?” “那倒不是。只是,您到底有没有学问,奴家说了不算,得柳娘子说了才算。她现在正招待一位贵客,实在没时间考较您的学问呢。” “这样啊……那可真不凑巧了。” 杨洄之前听说过柳蕴紫这个规矩,当时气馁。 但崔耕听到这里,却是心中一动,道:“贵客?那贵客到底是什么身份?家住哪里?姓字名谁?” 秦美如微微摇头,道:“不好意思,我们张昉有规定,不准随便 泄露客人的身份。” 崔耕道:“好,不屑露那客人的身份。我来问你,他是不是长得……鼻梁比常人略高一些?” 秦美如想了一下,道:“还真有点儿。怎么?您认得此人?” 崔耕道:“我就是随便一猜,他兴许是我的某位故人。呃……你能不能……” 崔耕本来想让秦美如告诉那人,有位故人在此,邀他一会。但话到嘴边,他又改了主意:若那人果是贼子,又非常警觉,这么一说,会不会打草惊蛇呢? 所以,崔耕忽然闭口不言。 杨洄却看出了便宜,道:“秦娘子,咱们打个商量如何?” “杨公子请说。” “秦娘子不是只喜欢有学问的人么?巧了!我这位长辈非常有学问。不如由我这长辈作诗一首,您给柳娘子送过去。见与不见,都看她的意思。” 秦美如道:“可柳娘子在待客,奴家这样做,不大好吧?” 杨洄不以为然地道:“那有什么?你偷偷给她不就得了?若我这长辈的诗文果然令柳娘子叹为观止,她马上会见,也是一段佳话不是?” “说得也是……”秦美如果然意动。 说到底,都是人,一定级数以上的美女,春兰秋菊各擅胜场,怎么就分个上下高低呢?怎么就成为名妓? 光是长得好不行 ,你得有气质。光是有气质不成,你得有名声、有谈资。 如果事情真朝着杨洄所言的方向发展,那柳蕴紫的身价就能更上一层楼。 秦美如看向崔耕,道:“这位贵客的意思是……” 杨洄智者千虑必有一失,事实上,崔耕不愿意出这个风头。、 道理很简单,他在长安的消息早就传开了。 如果真的写出什么让人击节赞叹的好诗的话,肯定会引起贼子的警觉。 当然,话说回来,若不写出绝妙好诗来,又见不着人。 这可怎么办? 崔耕心思电转,道“好吧,取文房四宝来。” “是!” 功夫不大,笔墨纸砚已然摆好。崔耕刷刷点点,笔走龙蛇,写下了第一句话。 原本杨洄以为崔耕有崔飞将之称,文名甲于天下。这诗一写出来,肯定就把秦美如镇住了。 然而看了这第一句话之后,他不由得大失所望。 崔耕的字儿写得非常一般也就罢了,关键是这诗句也不咋样啊。 “远看一棵参天树”,这谁写不出来啊?跟崔飞将的名号也太不匹配了。 不过他还是自我安慰:前面平平无奇,后面奇峰陡起也是可以的嘛。就是崔飞将,也不可能句句都是传世佳话不是? 很快,崔耕的下一句话就又出来了,“上头细来下头粗 。” 好吧,咱们再看下一句。 崔耕的第三句是“有朝一日倒过来。” 很好,这句话的气势好。很快就要出下一句了,应该能出一振聋发聩的名句。 崔耕的最后一句话终于写出:“下头细来上头粗。” 噗! 杨洄忍不住将口中的茶汤喷了出来,道:“这就是你写的诗?” 崔耕点头,老神在在地道:“当然是我写的,怎么样?写得不错吧?能得到柳娘子的青睐吗?” “我这……”杨洄眼珠乱转,最终憋出来一句,“我才疏学浅,实在难以评断,要不,您问问秦娘子?” 秦美如也不知道说什么好,道:“崔先生,这首诗真是……真是……别有风味啊。要不,奴家这就拿给柳娘子,让她评鉴评鉴?她要是不见,你可怪不得奴家。” 崔耕面色一沉,道:“那秦娘子的意思是,柳娘子还可能不见我咯?那可不成,我得让她一定要见。” “可您写的这诗……” “这诗怎么了?你取个锦盒来。” 秦美如不知道他的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但还是积极配合,命人拿来了一个锦盒。 崔耕先把那首诗的纸张放进了锦盒中,然后又一伸手,从袖兜内掏出来一叠聚丰隆银号的钱票,每张都是一万贯。崔耕一张一张的将钱票 放入了锦盒中,总共放了十张,然后微微一笑道:“怎么样?现在你以为柳娘子会见我吗?” 秦美如目瞪口呆,连连点头,道:“能!简直太能了!奴家这就去找柳娘子,贵客请在此静候佳音。” 言毕,忙不迭地跑了出去。 “这样也成?”杨洄张大了嘴,道:“您这是用钱硬砸呀。我以为……我还以为……” 崔耕眉毛一挑,道:“怎么?你还以为那柳蕴紫真的是什么柳仙子,视钱财如粪土啊?她要是真那样,又何苦在这里迎来送往呢?” 安波注插话道:“也不光是贪财的问题,关键是这笔钱太大了。十万贯,这可是十万贯啊,别说见她一面了,就是把她买下来都绰绰有余。就算她不稀罕这钱财,难道就不怕这钱财所代表的势力吗?钱可通神,她再是仙子,对待神明,也得恭恭敬敬的。” 杨洄道:“往昔我只把钱财看做钱财,今日方知,这钱财多到一定程度,可就不单单是钱财了。简直是无往而不利啊!” …… 众人说说笑笑,直以为拿钱砸下去,定能让柳蕴紫会见自己等人。 可正在这时—— 咣当~~ 屋门被狠狠地踹开了,有人高声道:“是哪个不开眼的要见柳小娘子?可有半点把本将军放在眼里吗?” 第1817章 打油能退敌 “啊?” 众人扭头看去,但见一个三十来岁的中年人,正气势汹汹地站在门口。其人身形高大,虎背熊腰,剑眉虎目,鼻梁略高。 更关键的是,他好像上过战场,杀人无数。往那一站,有一股酷烈之气在身,令人下意识地不敢接近。 崔耕还真不认识此人,道:“你是……” “俺就是柳小娘子刚才陪的人。” 那壮汉刚开始还气势汹汹,但见了崔耕之后,却是气势陡然一弱,道:“你这人太过无礼,见柳小娘子,总得讲个先来后到吧?柳小娘子本来是陪俺的,凭什么你一首歪诗,就让她转陪你?” 崔耕偷眼安波注望去,却见他微微摇头。顿时明白,这人虽然鼻梁略高,却不是那晚刺杀郭元振的贼人。 既然如此,也就不着急见柳蕴紫了。 崔耕抱拳拱手,道:“这位将军教训地是,是在下鲁莽了。呃……您尽管和柳娘子寻~欢作乐。在下绝不再行打搅。” 那壮汉却摇了摇头,道:“现在服软,晚了!你那诗写的到底是什么?给俺念一念。若果然写得好,俺转身就走。若写得不好……嘿嘿……” 他双手互握,发出嘎 吱吱地响声,道:“今天就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崔耕这首诗根本就没法念,苦笑道:“这就不必了。我认输还不成吗?” “不,一定要念。” 那壮汉看向秦美如,道:“他不愿意,你给俺念。若敢违令,俺拆了你的会仙宫。” “好……好吧。” 秦美如没办法,哆里哆嗦地念到:“远看一棵参天树,上头细来下头粗。有朝一日倒过来,下头细来上头粗。” 崔耕写这首打油诗的时候,感觉非常好玩。但现在听秦美如念出来,真是感到羞耻无比,低下头去。 跟着他一起来的杨玄琰、凌十三等人也尽皆感到面上无光。 可就在他们等着那壮汉的奚落之时,那壮汉却忽然哈哈笑道:“要得,果然要得!你这首诗写得好啊。怪不得柳娘子一见这诗,就魂不守舍地想找个借口来见你呢,俺心服口服,告辞!” 那壮汉深深一躬,就转身离去。 屋内之人见此状况,面面相觑,都有些傻眼。 如果说崔耕刚才用那首诗折服柳蕴紫,是因为钱可通神的话,那这事儿又怎么解释?难道这么一首破诗,还真能让那壮汉心服口服吗? 崔耕也不明白啊,看向秦美如,道:“刚才那壮汉人是什么人?他总不会是靠才学打动了柳娘子吧?” 秦美如道:“这位将军叫马璘。如今官居五品,乃是千牛备身总管。官位虽不高,却甚是亲贵,我们会仙宫可不敢得罪他。再说了,马将军虽然学文不成,但却是沙场上的大英雄好汉子,柳娘子也甚是钦佩。” 所谓的千牛备身总管就是李晟斩杀刺客时,在李隆基身边的职司。 李隆基受此教训,身边的十二名护卫就不再是十几岁的少年郎了,而是杀伐骁勇的猛将。 这马璘身为千牛备身总管,的确足够尊贵,令会仙宫乃至柳蕴紫都不敢小视。 崔耕道:“原来如此,既然马璘已经走了,就请你将我们带到柳娘子那去吧。” 秦美如道:“贵客捎待!刚才马将军一怒之下,在柳娘子那砸了不少东西。我们打扫一番,再请贵客到那去。” “如此也好。” 秦美如转身离去,屋内只剩下了崔耕、杨玄琰、杨洄等人。杨洄猛地一拍脑袋,道:“我明白了,我知道那马璘因何听了那首诗就退走了。” “哦?为什么?” 杨洄道: “他肯定是认出我了。虽然我不认识他,但在陛下接见我的时候,他肯定见过我。所以他既不想得罪我,又不想弱了气势,就随便找了个理由退走了。” 众人面面相觑,纷纷点头道:“理应如此!” …… …… 又过了一刻钟左右,终于,秦美如再次走进了屋内,微微一福,道:“诸位贵客请!柳娘子已经准备好了。” “秦娘子请!” 众人起身,随着秦美如来见柳蕴紫。 到了地方一看,果然那柳蕴紫姿色不俗,飘飘若仙,没有辜负了她柳仙子的名号。 双方见礼,分宾主入座。 还没等崔耕等人自我介绍呢,柳蕴紫往众人的脸上看了一圈,最终落在了崔耕的脸上。 她嫣然一笑,道:“刚才那首诗,就是您写的吧?” 崔耕也有些不好意思,道:“玩笑之作,难登大雅之堂,让柳娘子见笑了。” 忽然,他注意到柳蕴紫面前的几案上,正好摆着那首诗。想来是刚下秦美如带回来的。 崔耕起身,迈步走向那首诗,道:“如此诗作,实在有辱柳娘子的双目,还是烧了它吧?” “不!” 柳蕴紫伸出皓腕,将崔耕的手 抓住,柔声道:“怎么能烧了呢?这首诗写得再是不堪,也是出自名人之手啊。奴家将它好好装裱,公之于众,就是一招美谈。您说是不是啊……崔飞将?” “啊?你怎么知道的?”崔耕面色微变。 柳蕴紫美目一闪,道:“还真被奴猜中了。越王您的墨宝太少,原来我还不太确定呢,但加上那十万贯钱,奴就愿意赌一把了。” 崔耕忍不住叹道:“好一个聪慧的女子!好吧,总是本王理亏,这首诗你就留着。只是最近一段时间,你莫挂出来。因为本王在查一桩案子,不想让人知道,我和你之间见过面。” 说着话,崔耕已经抽出手,缓缓退回了自己的座位。 柳蕴紫道:“越王的意思是……郭元振将军的案子吗?” 崔耕道:“不错,正是。本王听安老爷子说,你有一个鼻梁略高的相好之人,可就是马璘将军吗?” “鼻梁略高?” 柳蕴紫若有所思,道:“安老爷子指的应该是冯公子吧?他算不得奴的相好,奴家只是和他见过几面。” 崔耕大喜,道:“不知柳娘子是否擅长丹青之术?能否把他画下来?让我等看看是不是呢?” 第1818章 冯宅一铜箱 柳蕴紫道:“让越王说着了,奴家还真对丹青之术有所研究。” 然后,她命人取来了作画的工具,刷刷点点,将那冯公子的本来面目画了出来。 崔耕道:“安老爷子,您看看此人,是不是就是那晚的贼人?” “我看看啊!” 安波注拿起这副画像,左瞅右瞧,难以决断,嘬了下牙花子,道:“看着挺像,仔细看又觉得不像。” 杨玄琰忍不住,道:“安老爷子,您能不能靠点谱儿?今天白天你还说,虽然记不清贼人的长相了。但只要见了本人,定能把他认出来。怎么现在又模模糊糊,似是而非了呢?” 安波注道:“你懂什么?若见了本人,老夫当然能把他认出来。但问题是,这是画像啊。” 杨玄琰不以为然地道:“哦,那你的意思就是说,柳小娘子的丹青之术非常一般,影响了你的发挥了?” “我……我当然不是 那个意思。只是……只是……”安波注满脸的尴尬之色。 崔耕打圆场道:“好了,不必争论了,不就是要见那冯公子本人吗?咱们问问柳下娘子,冯公子什么时候会来。到时候见上一面,不久成了?” 柳蕴紫秀眉微蹙,道:“冯公子有日子没来了,你们想守株待兔,恐怕不大容易。不过奴家听他说过,他家住哪里。” “那可太好了。”崔耕大喜过望,道:“但不知那冯公子到底家住哪里呢?” 柳蕴紫道:“他家住崇义坊前曲,到了地方一问便知。冯公子名叫冯志龙,人称冯二郎的便是。” “多谢柳娘子。” 事不宜迟,崔耕辞了柳蕴紫,赶紧调集人手,去崇义坊,查冯志龙的下落。 衙役们很快回报,据左邻右舍而言,冯志龙很长一段时间没回去了,现在也不知道他到底在哪。 无奈之下,崔耕也只得带着杨玄琰等 人,进了冯志龙的宅子,看看有什么发现。 冯志龙的宅子非常简单,就是三间北屋,两间西屋,稍微一瞅,就看完了。 杨玄琰道:“崇义坊离着崇仁坊不远,这冯志龙又失踪得如此恰到好处,我看十有八九,就是他了。” 崔耕道:“在事情没查明之前,不要妄作猜测,要不然,咱们把精力集中在冯志龙的身上,放跑了真凶可怎么办?大家再仔细查一查,看看有什么线索。” “好吧。” 杨玄琰等人又仔细查了一遍。 忽然,凌十三大叫道:“快来看啊。这里边儿有蹊跷。” 原来他敲击墙壁之时,发现有一处是中空的,再仔细观察,那处的方砖非常松动,很容易就能取下。 凌十三把方砖拿下来,里面是一个锁好铜箱子。用刀子将铜箱子撬开,露出了里面的物事。 “嗨!” 清点了里面的物事之后,凌十三不仅大失 所望。原来,里面根本就没什么线索。无非是几两金子,一些锦缎和做好的衣服而已。 连个夜行衣都没有,能有什么线索? 崔耕道:“把箱子给人家放回去吧。咱们是查案,又不是强盗,要不然,主人回来就说不清了。” “好嘞!” 说着话,凌十三就要把箱子盖上。 安波注却赶紧打断道:“等等,让小老儿看看。” 凌十三嘟囔着:“你看就看呗,我就不信,我们这么多人都啥都看不出来,你还能看出什么门道来。” 安波注却不理他,已经弯下腰去,在那箱子里翻检起来,最终他拿起来一个**,左瞅右瞧。 凌十三道:“你拿着**干啥?该不会是想拿回家,孝敬哪个美貌的小娘子吧?那可不成,父王刚才说了,咱们是查案,不是强盗,得物归原主呢。” 杨玄琰道:“哪儿,安老爷子有安思顺孝敬,能在乎这 么仨瓜两枣吗?依我看啊,他是觉得这**绣得别致,想把样子记下来,让人绣上一个,再讨好某个小娘子呢。” 安波注的面色有些尴尬,摆了摆手,道:“什么乱七八糟的,你们莫谈那些有的没的,我是觉得这**眼熟,好像在哪见过。” 见杨玄琰等人还要取笑他,安波注又赶紧补充道:“现在还是查案要紧,你们再查查这屋里还有秘密所在吧?” 说着话,他已经把**扔回了箱子,又把箱子放回了原处。 大家继续搜查冯宅,依旧没什么发现,也只得各自回转。 可第二天,崔耕刚刚吃罢了早饭,就见杨玄琰引着一个衙役,走了进来。那衙役跪倒在地,道:“参加越王千岁千岁千千岁!” “免礼!你找本王有什么事儿?” “请您往长安县一行,安波注老爷子被百姓们扭送到官府了。我们县老爷实在难以决断啊。” 第1819章 勒痕断命案 崔耕面色微微一变,道:“啊?安波注究竟犯什么事了?” 那衙役道:“杀……杀人。据百姓们所言,安老爷子昨天晚上和他新纳的小妾朱云烟发生了口角,一怒之下,把她勒死了。但是,安老爷子却矢口否认,他表示发生口角是真的,但朱娘子是悬梁自尽而死。与他全然无关。” 崔耕道:“不对吧?到底是勒死的还是悬梁自尽而死的,非常容易分辨,这有什么为难的?” 那衙役苦着脸道:“事关安老爷子,我们县令不敢不小心断案。越王千岁,您还是过来看看吧。” “好吧。” 崔耕吃过了早饭,带着杨洄、杨玄琰等人往长安县衙方向而来。 长安县令李复得了禀报,大开中门,将他们引入了大堂。 李复微微一躬身道:“越王人称崔青天,断案如神。下官却才疏学浅,难免有断错之案。这个案子还是您来断吧。” 崔耕斜瞥了他一眼,道:“据刚才那衙役所言,这个案子没什么难断的,怎么听你话里话外的意思,好像本王要徇私枉法似的?” “下官绝没有那个意思,只是……”李复满脸的为难之色。 崔耕道:“行了,没什么可是的。这个案子还是你来审,本王在一旁观看即可。只要你秉公执法,本王绝不会胡乱插手。” “那……好吧。” 李复也只得快刀斩乱麻,开始审案。 “威——武——” 在衙役们的呐喊声中,安波注被带了上来。 李复轻轻一拍惊堂木,道:“安波注,刚才已经过了一堂了,对于朱云烟一案,你抵死不认。好吧,本官也不动刑。昨夜到底发生了什么,你对越王再说一遍。越王明察秋毫,若你果真冤枉的话,定能为你分辨个明白。” 安波注道:“越王您还记得吗?昨日搜查冯宅的时候,小老儿发现他的铜箱子里面有一个**,多看了一会儿。其实,我是发现那**非常眼熟,好像是我家娘子朱云烟的。回去之后,我就问她,那**到底在哪?是不是背着我和那姓冯的人有勾连?她矢口否认,却拿不出来自己的**,我们俩就撕扯起来。小老儿年老体衰,和她打了个平手,就分房睡了。谁成想,她竟然在昨夜悬梁自尽了!我本来想,央乡邻一起把她装殓了。却被乡邻们怀疑是我杀了云烟,扭送到官府来了。事情的经过,大概就是这个样子。” 李复点点头,看向崔耕道:“越王还有什么要问的没有?” 崔耕道:“没有。李县令继续审吧。” “遵命!” 李复又叫了安波注的一个邻居上堂,问他事情的经过。据那邻居所言,昨天夜里,的确听到安波注家里发生了剧烈的争吵,还有阵阵打砸东西之声。第二天早上,安波注就宣称朱云烟悬梁自尽了。大家都怀疑是安波注辣手杀人, 却伪造了朱娘子自尽的假象,就把他扭送来长安县衙。 崔耕质疑道:“安波注的宅子有多大?深宅大院的,你怎么可能听得那么清楚?” 那乡邻道:“其实安宅没多大,就是一个三进的院子。安老爷子虽然有钱,但他把大部分钱财花在寻花问柳上了,没花多少钱用在宅子上。” 崔耕又道:“那朱云烟和你们既非亲戚,又搬来不久,本身还只是个小妾,即便真的是被安波注所杀,和你又有什么关系?你又何必扭送安波注,为朱云烟出头呢?” 那乡邻道:“朱娘子虽然刚进安家不久,却和我们众乡邻处得很是得意。小妾怎么了?小妾也是人啊。一个温柔和善的好女子,昨晚竟遭此横祸,我们实在是气不过,这才挺身而出,将杀人的凶手绑赴官府。小的毫无私心,还请越王千岁明察。” “这样啊……行,你下去吧。” 然后李复又找了其他乡邻来询问,结果和刚才那人都大同小异。 最后,他说道:“越王千岁,安波注和乡邻们各执一词,如今看来,只有查看一下朱云烟的尸体,才能分辨个明白了。” 崔耕道:“理应如此。” 李复再拍惊堂木,道:“来人,将朱云烟的尸首,抬上大堂。” “是!” 功夫不大,朱云烟的尸体被衙役们用门板抬了上来。 李复道:“越王您看,是让仵作再查一遍,还是您亲 自验看?” “本王看看吧。” 崔耕起身,来到那尸体旁,仔细观瞧。稍微看了一会,他就长叹了一口气,就招了招手道:“安老爷子,你过来。” 安波注没被上刑具,径自走了过来,道:“怎么了?” 崔耕指着那尸体道:“一个人到底是被勒死的,还是自尽的,其实非常容易分辨,只要看那勒痕就行了。若是自尽而亡,那勒痕会斜着朝上。而且因为人的挣扎,勒痕会不止一条,。” 说着话,他又指了指死尸的耳朵,道:“还有这双耳,会因为绳子的摩擦,有所损伤。” 安波注道:“但是,这云烟尸首的耳朵上,根本就没什么损伤,那脖子也……” “那脖子也并无数道勒痕,甚至勒痕并非朝上,是吧?”崔耕道:“所以,朱娘子定是被他人杀死,而不是你所言的自杀。哎……事到如今,你就认了吧,何必做无益的挣扎呢?” “什么啊?” 安波注闻听此言,顿时如同被踩了尾巴一样,跳了起来。道:“越王您人称崔青天,怎么就这点断案的本事?那云烟分明是自尽而亡,怎么可能是被人勒死的呢?” 崔耕苦笑道:“到底是被勒死的,还是自尽,普天之下都是这么个断法。走到哪里,都是安老爷子您没理。您又何必如此作态呢?” 顿了顿又补充道:“按我大唐律令,妾比畜产,即便您真的杀了朱云 烟,也不过是徙一年。您又那么大岁数了,依律可以减刑。最终的结果,不过是关押您三个月到半年罢了。这么点的刑期,你就认了吧。” 熟料,那安波注毫不领情,跳着脚道:“什么认不认的?真发生了的事情,我肯定承认。但我根本就没杀人,为什么要认?就算越王你,也休想拿着屎盆子往老头子的脑袋上扣!” …… 就这样,崔耕断定朱云烟并非自尽,而是为人所杀,但安波注抵死不认,一时陷入了僵局。 安波注这么大岁数了,又是安思顺的老爹,总不好用刑。 崔耕无奈的看向李复道:“看来安老爷子还没想清楚。这样吧,此案暂时压下,改日再断。” 李复想了一下,道:“其实这案子即便坐实了,安老爷子的罪过也不大。他年纪太大,押在县衙里,如果出了什么事儿,下官可担待不起。要不,就让他在家里等着开堂,下官派两个衙役监视?” 崔耕道:“如此也好。” …… 稍后,两个衙役跟安波注一起回安宅,安波注既是犯人,他的那些丫鬟仆役,自然不能继续留着伺候他了,以免串供。这两个衙役既是监视之人,又是伺候他起居的。 崔耕等人则回到了越王府。 当夜晚间一更天。 崔耕刚要上床休息。忽然,杨玄琰轻轻敲门,道:“父王睡了吗?今天晚上,咱们府内来了个……不速之客。” 第1820章 又得一儿子 “啊?什么不速之客?” 崔耕起身,将屋门打开了,却见杨玄琰、凌十三、法进和李光弼都在。在这四人的中间,还有一个人被五花大绑。 此人崔耕认识,正是刚刚见过不久的,千牛备身总管马璘。 事实上,崔耕早就通过历史的记载,知道马璘这个人并非凡俗之辈。 在历史上,马璘本是个孤儿,整天游荡,无所事事。二十岁时,马璘读《马援传》,大受启发,从军于安西都护府。 “安史之乱”时,马璘率军入援长安,以百骑破敌五千,升任镇西节度使。 后马璘长年镇守西北,屡抗吐蕃。官至四镇北庭行营节度使、尚书左仆射,封扶风郡王。 总而言之,马璘乃是中唐时期,数得着的猛将。李隆基让他做千牛备身总管,简直有些大材小用了。 眼见马璘现在如此模样,崔耕不禁道:“这是怎么回事儿?你们怎么对马将军如此无礼。” 马璘大脑袋一晃,道:“没事儿,越王您莫怪他们。是俺让他们捆上的。要不然俺翻墙进来,鬼鬼祟祟的要见您,他们也不放心不是?” 崔耕听着马璘话里有话,道:“那进来坐吧。” “是!” 几人进了崔耕的卧房,崔耕亲手将马璘那绑绳松开,道:“马将军请坐。哎,陛下怎么可能让马将军做刺客?玄琰几个人,实在是太过杞 人忧天了。呃……不知马将军今晚深夜前来,到底所为何事呢?” “这个嘛……”马璘往四下里看了下,面露为难之色。 崔耕道:“这几个人都是本王信得过的人,马将军有话,尽管当面讲来。” 马璘一咬牙一跺脚,“噗通”一声跪倒在地,道:“孩儿参见父王,千岁千岁千千岁。父王,我对不住您啊!” “什么?父王?”崔耕赶紧跳开一步,道:“哪儿就父王了?马将军,你认错人了吧?” 马璘道:“不,孩儿没认错。您就是我爹,只是孩儿胆小,当时没敢留在您身边伺候,实在不孝啊。” 崔耕越听越糊涂了,道:“等等,咱们把话说清楚,我怎么就有你这么个儿子了?你娘到底是谁?” “我是白一官啊?我娘就是贺娄傲晴。父王您再继续想想,您在洛阳赈灾的时候,遇到一对小乞儿……” “我想起来了!” 崔耕这才想起,自己和贺娄傲晴受了李显之命出京赈灾时,途径洛阳,曾经救过一对小乞儿。女的叫白月儿,男的叫白一官。 后来,贺娄傲晴母性泛滥,就认了他们为干儿子,干女儿。从贺娄傲晴那论,自己可不就是白一官的爹吗? 崔耕道:“你是白一官?本王记得,后来你们跟着傲晴进了皇宫。可是之后,你们就杳无音信了,到底怎么回事?” 白一官道:“当时父王和娘并未成亲,我娘便将我们养在宫中。可是后来,也不知为什么,韦后下令,将我娘软禁了。当时我们兄妹太过害怕,就卷了些财物,偷偷溜出了皇宫。” “然后呢?” “然后我们兄妹去了西域,靠着这些财物长大成人。尽管早就听说了父王和母妃的消息,但我们兄妹觉得在临危之时匆忙逃走,太过不孝,也不敢和您二老相认。再后来,我就从军了,没用本名白一官,改名马璘。凭着真本事,我渐渐积功到昭武校尉。李隆基要选军中好手护卫,就把我调回了长安,任职千牛备身总管。” “这样啊……”崔耕仔细观察,那马璘的面上还真有几分白一官的影子,道:“怪不得当初在会仙宫,你见了我之后,马上就随便找了个理由认输呢。相隔这么多年,你从一个小孩子成长为一个昂扬大汉,相貌已然大变,本王认不出你,你却认得本王。可怜那杨洄还以为你是对他退避三舍呢。” 马璘又跪下磕头,道:“正是如此。当初孩儿临阵脱逃,还请父王恕罪。” 崔耕摆了摆手,道:“此事不必再提,你们两个小孩子能帮什么忙?说起来还是本王的不是。没有留心托宫中的人照顾你们。” 最后那句话,就有些牵强了,只是为宽马璘之心。那时候,崔耕 和贺娄傲晴还未成亲,根本就不是白氏兄妹的什么人。 马璘道:“多谢父王体谅!您放心,孩儿从今以后,定当为父王的马首是瞻。如果您要李隆基的脑袋,我马上就……” 他大手一握,做了个掐死的手势。 马璘如今身为千牛备身总管,是李隆基安全的最后一道防线。如果他突然反水的话,李隆基还真危险了。 有那么一瞬间,崔耕差点点头答应,让马璘放手去做。毕竟李隆基杀了苏秀秀的老爹苏有田和弟弟苏大郎,和他有着血仇呢。 不过崔耕最终还是冷静下来,道:“如今贼子们的气焰非常嚣张,正在不断发动阴谋诡计,要扰乱我大唐江山。李隆基一死,形势骤然复杂,本王也算不清到底是好是坏。这样吧,你继续留在李隆基身边效力,等到必要的时候再动手。” 马璘脸上的失望之色一闪即逝,道:“那行吧,反正以孩儿的功夫,杀李隆基跟杀一个小鸡没什么差别,随时可以动手。” “马璘你的功夫,本王还是放心的……诶,功夫!” 话说到这,崔耕心中陡然一动,想到了一个事关“功夫”的矛盾之处。 据安波注所言,他在郭元振遇刺的当晚,见一贼人从他的屋顶上经过,抽弓搭箭,吓得那贼人手慌脚乱,面巾掉落,露出了本来面目。 后来,又是他亲口 所言,自己年老体衰,跟朱云烟打成了平手。 问题来了,安波注连朱云烟都打不过,又怎能把贼子吓得手慌脚乱呢? 要知道,那可是行刺了郭元振的贼子,肯定艺高人胆大,心里素质极强。 会不会……是那贼子主动让面巾掉落,让安波注看清楚自己呢? 既然如此—— “哎哟,不好!”崔耕脑中灵光一现,大叫道:“马璘你先回去,其余人等速和本王到崇义坊,看看安老爷子。” “怎么了?出什么事儿了?” “本王只是有个猜测,现在也说不准,咱们快走,晚了恐怕来不及了。” …… 崔耕等人离开了越王府,急匆匆往崇义坊前曲而来。 功夫不大,已至安宅的门口。 “开门啊!开门。” 崔耕咣咣的砸门,里面却是毫无动静。 他陡然心中一沉,道:“凌十三,你来,把门给本王撞开。” “好嘞!” 凌十**后几十步,猛往前冲,侧着身子,用力往门上撞去。连撞了几次,终于把门撞开了。 其他人也意识到不对了,赶紧进院观看。 但见那两个衙役已经胸部中剑,尸横倒地。安波注则被挂到了房梁上,好像悬梁自尽的样子。 杨玄琰赶紧上前,把他放了下来,微微一探鼻息,就是面色大变,道:“启禀父王,大事不好,安老爷子他……已然没气了。” 第1821章 贼子露马脚 当时已经是三更时分,长安正在执行宵禁,崔耕他们有李隆基的金牌,才能畅通无阻。也正是因为如此,他们的举动早就惊动了朝廷。 杨洄和李静忠得了消息,此时已经赶到了现场。 杨洄赶紧撇清,道:“姨父您好好想想。让安老爷子回家,当时您也同意了,现在出了这事儿,可怪不得朝廷啊。” 凌十三道:“怎么不怪朝廷?这京城的治安,难道不是朝廷负责的?那两个衙役难道不是朝廷派来的?出了这事儿,不找朝廷还能找谁?” 杨洄道:“凌兄这么说,可就强词夺理了。朝廷的本事再大,也不能让长安全无命案啊。哦,就因为安波注跟越王有关系,朝廷就得派重兵保护?这不是欺负人吗?” “你……” 凌十三被驳了个哑口无言,看向崔耕道:“父王,您看这厮,不仅对安老爷子的死无动于衷,还在那强词夺理!” 杨洄微微拱手,道:“姨父明鉴:您是我的姨父,陛下是我的岳父。甥儿所言都是持中之论,朝廷在这件事上,确确实实是没什么责任啊。” 崔耕尽管心里不痛快,但他也得承认,杨洄说的有道理,这事儿同李隆基没什么关系。 他点头道:“此事确实……” “哼~~”崔耕的话还没说完呢,忽然,不远处一阵轻微的哼声响起。 “啊?” 大家赶紧寻声望去, 却见那声音来源的方向,正是安波注尸首的方向。 怎么回事? 难不成还诈尸了? 怕什么来什么,稍后大家就看见,那安波注的手微微动了一下。紧接着他的鼻中又发出了一声轻哼。 凌十三见状,大叫道:“义父,您闪开。我来顶着!这老头真特么邪门。” “什么啊?”崔耕摆了摆手,道:“人死不能复生,怕什么?安老爷子刚才应该是没真死,只是暂停了呼吸。如今被放下来,血液流通,他又渐渐恢复了。” “还有这事儿?” 大家满面狐疑,饶是凌十三一向的混不吝,此时也牙齿直打颤。 崔耕道:“你们莫怕,我来。” 然后他走上前去,将手伸到安波注的鼻子边,探到了微微的鼻息。再一摸安波注的额头,果然有着温度。 崔耕道:“这就错不了了,赶紧烧热水,再请大夫来。” “是!” 众人分头行动。 大约半个时辰之后,安波注终于悠悠醒转。 崔耕道:“安老爷子,你还认得我吗?” 安波注道:“越……越王千岁,怎么?你也死了吗?” “哪儿啊,本王还活得好好的呢。安老爷子,你也没死。是这么这么回事儿……” 然后,崔耕简要地将事情的经过,介绍了一遍。 安波注听完了,激动地抓住崔耕的手,道:“多谢越王及时相助!要不是您,小老儿今天这 条命,就得彻底交代了啊!” 崔耕道:“安老爷子不必客气。说起来,那贼人虽然是对您动的手,但他本身的目的,却可能是冲着本王哩。我已经想明白了,朱小娘子虽然是他杀,但并非是为您所杀,而是那贼子动的手。” “他杀云烟做什么?” “贼子杀朱云烟,嫁祸给你。官府若要秉公断案,少不得要限制你的自由。你这一死,要么本王找朝廷的麻烦。要么,安思顺对本王不满,贼子不就有可资利用之处了么?” “原来如此,看来老头子我,是做了贼子扰乱天下的棋子了啊!” 崔耕道:“所以,咱们得尽快将那些贼子绳之以法。呃……您可看清楚那贼人的面目了?到底是谁对您下了毒手?” 安波注道:“这回我可看清楚了,就是郭将军遇刺当晚的那名贼子!您找丹青圣手来,我马上就能让他画出贼子的画像。” 崔耕大喜,道:“那可太好了,快!快!快带丹青圣手来!” …… 功夫不大,官府擅长画肖像的人才已经带到。在安波注的描绘下,那贼子的面貌被勾勒了出来。 再经过几番修改,安波注拿着那画像,点了点头,道:“嗯,不错,画的真好。贼子就是长这样儿!越王您尽管派人查,若是再错了的话,就砍了老头子我的脑袋。” “等等!” 杨洄心中一动,喃喃道 :“这人……我好像在哪见过……呃,不对啊,怎么可能是他呢?” 安波注听了这话可不乐意了,道:“你这话是怎么说的?老头子虽然记性不咋好,但对要我命的人,可是记得真真的,绝不会记错。” 杨洄道:“不是说您老记错了,而是这事……这个人……太过匪夷所思了些。” 崔耕道:“此人到底是是谁?” 杨洄道“他叫季云,如今官居太常寺少卿一职。” 太常寺少卿是个四品官,已经相当不小了。怎么可能去做刺客呢?崔耕也觉得有些匪夷所思。 他说道:“不管是不是季云,事不宜迟,先抓了人再说。” “可……可是……”杨洄还是有些疑虑。 崔耕道:“这有什么犹豫的?把季云抓来,和安老爷子当面对质。难道朝廷还要包庇他不成?” “不是包庇,而是……”杨洄咬了咬牙道:“好吧,我这就派人去抓季云。但是,越王您可得慎重啊,这季云的身份没那么简单。” 崔耕道:“越是不简单,才越有嫌疑呢。你还记不记得,当初郭将军临死前,在地上写了一个歪歪曲曲的李字,你说那实际上,是不是季字呢?所以,这季云不仅仅涉嫌谋杀朱云烟和安老爷子,他还涉嫌谋杀郭将军!” “季字?郭将军?” 杨洄听说这么严重,不敢再和崔耕争辩了,赶紧派人去抓季云 。 不到半个时辰,就有人回报,季云根本就不在府内,具体去哪了,他的家人并不知情。 如此一来,季云的嫌疑就更大了。 崔耕道:“如今天色已晚,不好大作搜查。等天亮之后,派羽林军以及京兆尹衙门、长安县、万年县的衙役挨家挨户的搜查。务必要把季云捉拿归案。” “这个嘛……” 杨洄的额头上冒出了细密的冷汗,道:“此事关系太大,越王您别着急。待我禀明陛下,再做定夺。” “嗯?” 崔耕不悦道:“怎么,这季云还和陛下有瓜葛?” 杨洄苦笑道:“事情跟您想的不大一样。总而言之,陛下一定会给您一个交代的。还请越王稍安勿躁!” “那这搜捕季云的事儿怎么办?” “甥儿会命令城门的守军严密搜查。只要他出不了城,早一会儿搜,晚一会儿搜,还不是一回事吗?” “那好吧,就依你所言。” …… 就这样,崔耕等人暂时收队,杨洄待天亮之后,入宫面圣。 直到当天下午,杨洄才邀崔耕过府一叙。 到了地方,崔耕一看,不仅杨洄在,李隆基也在。除了他们二人之外,还有一个美貌的少女坐在李隆基身侧。其人不仅有倾国倾城之貌,还自有一股清冷孤傲的气质在身,令人一见忘俗。 君臣见礼已毕,李隆基主动接话道:“越王,你可知此女是谁?” 第1822章 梅妃江采萍 崔耕道:“微臣不知。” 李隆基叹了口气,道:“她本名叫江采萍,但在今日以前,朕一直以为他她叫季采萍呢。” “江采萍?” 崔耕听了这名字,不禁心中一动。 在历史记载中,武惠妃死后,杨玉环之前,有一位美人甚得李隆基宠幸,她就是江采萍,被李隆基封为梅妃。 李隆基曾经亲自写诗赞道:“亭名梅矣雪霏霏,傲骨清香百卉稀。卓卓不群如玉状,从今呼尔为梅妃。” 虽然后来李隆基专宠杨玉环,冷落了江采萍,但考虑到江采萍已经得宠十九年当时已然年老色衰,真堪称虽败犹荣了。 更关键的是,其人不仅长得好,还长于诗赋,精通乐器,善歌舞。自比晋朝谢道韫,乃是标标准准的大才女一名。 当然了,还有一种说法。史上并无梅妃其人。关于她的那些传说,都是后人杜撰的。 比如相传梅妃身于福建莆田,唐玄宗李隆基命高力士南下选美,才将她选入宫中。 然而,在正史中,并无高力士南下选美的记载。 如今看来,确实是真有梅妃这个人物,但她到底是如何入宫的,却是颇有蹊跷了。 想到这里,崔耕道:“季采萍?莫非季采萍与那季云有关吗?” 李隆基道:“越王果然聪明。实不相瞒,那季云诈称采萍之兄,通过李林甫的门路将采萍敬献于朕,朕怕惠妃不高兴,就将她养在驸马府中。那季云蒙朕恩宠,得了个太常寺少卿的职司,没想到,此人献美竟然是居心叵测 ,要祸乱我大唐江山,实在是该死。” 江采萍眼圈泛红,抽泣道:“奴家欺瞒了陛下,显些酿成大祸。还请陛下和越王治罪!” 李隆基用颇为求恳的目光看向崔耕,道:“越王,你看呢?” 崔耕心中暗想:我说什么啊?看那意思就知道,根本就不想把江采萍怎么样。 既然如此,我又何必枉做小人呢? 诶!不对!我何必那么好说话?现有的敲竹杠的机会,焉能错过?前些日子李晟的事儿,可是前车之鉴啊! 想到这里,崔耕面色一沉,道:“哦?这么说,那季云就是陛下的小舅子了?你的小舅子杀害郭老将军,又差点杀死安波注老爷子,谁知道那是他自己的意思,还是朝廷的意思呢?” 李隆基的面色有些尴尬,道:“那绝对是季云自己的意思。此人居心叵测,要破坏朕和越王之间的关系,越王万不可陷入他的圈套,做出亲者痛仇者快的事儿啊。” 崔耕眉毛一挑,道:“话虽如此,但是,若本王将此事轻轻放过。知道的是我以大局为重,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怕了陛下,连救命恩人的死都不敢作声,这让本王的面子往哪搁?” 李隆基多聪明啊,听到这里,就大概猜到了崔耕的心思。 他暗松了一口气,道:“咱们打开天窗说亮话吧,但不知越王想从朕这得到什么补偿?” 崔耕道:“陛下可还记得微臣曾经提出过的建议,任命李光弼和张巡为东西两座受降城的主将吗?” 他也只能提出这 个要求,若是要二人领兵,想必就会超出李隆基的底线,反而容易弄巧成拙。 “这么嘛……” 李隆基沉吟半晌,终于点头,道:“好,就依越王所言,李光弼和张巡为东西两座受降城镇守使,负责两座城池的防御事宜。” “谢陛下。” 崔耕这才转回正题,道:“依微臣看来,此事的真相是:季云并非贼子的本名,他为了祸乱我大唐江山,寻一美女江采萍献于陛下,以打入我大唐朝廷的内部。所以,江小娘子只是一个引子罢了,身不由己,并无多少罪责,还请陛下法外开恩!” “越王说得好,采萍懂什么?她已经全跟朕说了,她本是岭南莆田女,父亲江仲逊,乃是当地有名的儒医,也是好人家的女儿。是那季云派人将她掳走,威逼利诱之下,她不敢不从,也是受害者啊。” “所以,陛下只要派人搜查季云的下落即可,您如何处置江小娘子,微臣不敢置喙。” “越王所言甚是。来人,传朕的旨意,全城大搜,捉拿季云。” “遵旨。” 有小宦官领命而去。 二人做好了利益交换,此事就算暂时告一段落,崔耕准备起身告辞。 但李隆基却道:“越王……这个……这个……” 崔耕奇怪道:“陛下您还有什么事儿吗?” 李隆基道:“实不相瞒,采萍的身世如此可怜,朕想把她纳入宫中。但是,惠妃的脾气,你也知道,此事不大好办啊。越王你能不能……能不能帮朕想个主意,让惠妃同 意此事呢?” 崔耕为难道:“这是陛下的家务事,微臣哪儿插得上手?” 还有句话,崔耕没说出来:武惠妃如此无法无天,还不都是你李隆基惯的?这事儿不从根上解决,即便江采萍入了宫,也早晚得被武惠妃害死。 李隆基却仍不放弃,道:“越王你人称崔青天,宅心仁厚,爱民如子,又何吝帮朕这一个小忙呢?” “不是微臣不帮,实在是不知道怎么帮好啊?”崔耕满脸地无奈之色。 李隆基道:“不,越王,你能办到的。比如说,你认采萍为义妹,你们都是岭南道的人,她是莆田人,你是武隆县人,相距得也不是很远嘛。说不定祖上还沾着亲呢。” 崔耕这才明白李隆基打的如意算盘:如果江采萍认自己为义兄的话,就算有了个跟脚了。想必武惠妃再胆大包天,也得顾全大局,不敢把江采萍怎么样。 还别说,李隆基还真够积贼的。 崔耕想了一下,觉得此事无可无不可,随点头道:“好吧,那本王就认下这个义妹了。” 江采萍赶紧起身,盈盈下拜,道:“奴家参见越王哥哥,哥哥万福金安!” “妹妹请起!” 说着话,崔耕就在袖兜里乱摸,想找出一个见面礼来。不管怎么说,虽然这是看李隆基的面子认的义妹,但总是个妹妹不是?得送点儿有分量的礼物。 李隆基道:“越王可是要送采萍见面礼?依朕来看,不如送她首诗吧?也显得你们兄妹的感情不一般。” 崔耕道:“也好 !二位请听好了:“一枝疏影素,独抗严霜冷。早晚散幽香,香飘十里长。” 这首诗实际上是江采萍的代表作,其名《咏梅》,虽然算不上什么千古名篇,但恰好说到江采萍的心坎里去了。 佳人再次下拜道:“多谢越王哥哥,您的大恩大德,妾身没齿难忘。” …… 又说了几句闲话之后,李隆基带着江采萍回宫,崔耕回长安的越王府,杨洄则往后宅而来。 还没走几步路,就被一个小丫鬟拦住了,道:“驸马爷,夫人有请。” 这里的夫人,自然指的是杨洄的老娘长宁公主李馨儿。因为他的老婆是公主,他的母亲也是公主,不好区分。所以家里的下人们,就呼长宁公主为“夫人”,咸宁公主为“公主”。 简短截说,杨洄随着那小丫鬟来到后宅内的一间雅室内,见到了李馨儿。 见完礼后,李馨儿问道:“今儿个你忙里往外地,去干什么了?” “母亲有所不知,孩儿今日牵线搭桥,可立功不小哩……” 杨洄眉飞色舞将事情的经过简要的介绍了一遍。 最后,他颇为自得地道:“要不是我,越王就得和陛下多有误会,就是大起兵戈也不是不可能。江采萍也不能离开咱们家,被陛下纳入宫中。您说,我这是不是立了大功一件呢?” “什么啊?”李馨儿伸出手来,狠狠地点了杨洄的额头一下,道:“我的傻孩子,你这是大难临头而不自知啊。” “啊?母亲,您这是什么意思?”杨洄面色骤变。 第1823章 前事有手尾 李馨儿道:“怎么?你还不服气?我来问你,那江采萍认了越王崔耕为义兄,武惠妃是不是就奈何不了她了呢?” “那是自然,有什么不对的吗?” “没什么不对。但是,你觉得武惠妃能咽下这口气吗?这口气,她冲着江采萍发不出来,就会冲谁发呢?” 杨洄这才恍然大悟,道:“那还用问吗?我呗。在陛下把江采萍纳入宫中之前,她是住在咱们家。这次江采萍得了崔耕这个靠山,也是我牵线搭桥的。这可怎么办?武惠妃一定会狠狠地报复咱们家啊。” 说到最后,杨洄的声音都有些颤抖了。 要知道,武惠妃可是连李隆基的亲儿子都下得起手来,更何况他这个女婿呢? 到了现在,李馨儿反而安慰起杨洄来,道:“孩子你也莫太过担心,事情还没到那个地步。” “怎么没到那个地步?”杨洄着急道:“武惠妃岂是好惹的?陛下对她言听计从。哪怕咱们撑过她一次两次的报复,还能次次都撑得过去?恐怕早晚得被武惠妃抄家灭族啊!” 李馨儿不以为然地轻哼一声,道:“瞧你那点儿出息!我就不明白了,怎么武惠妃能无数次找你的麻烦,你却不能无数次找她的麻烦呢?” “我……我们俩的地位天差地别……”忽地,杨洄好像模模糊糊地意识到了点什么,道:“母亲,您的意思是……” 李馨儿道:“咱们直说了吧,你那个 岳父,没有儿子,只有一个女儿。那大唐的万里江山,日后该谁继承呢?还不是你这个女婿!相对而言,武惠妃算个屁啊?我儿又何须怕她?” “我……我也没有儿子,只有一个女儿。” “那有什么?你还年轻,完全可以再生嘛。现在的当务之急,是你想办法让你那老岳父点头,命你为太子。” “可……可是……”杨洄还是有些迟疑。 李馨儿道:“行了,没什么可是的。现在摆在你面前的,无非是两条路:其一,搏上一把,有机会为大唐天子,金口玉言,号令天下莫敢不从;其二,就当我刚才的话没说,等着武惠妃的报复,抄家灭族。这两条,你怎么选呢?” “我……” 杨洄双眉紧锁,沉吟半晌,最后终于下定了决心,道:“好!我就争一争这太子之位。不过……这大唐天子也不是好当的。既有岭南道似敌似友,又有回纥居心叵测,恐怕孩儿即便当上大唐天子,也撑不了多久。” 李馨儿却微微摇头,道:“关于这点,你就更不用担心了,为娘已经有了主意,只要你听我的话,担保你这皇帝能做得稳稳当当。” “啊?果真如此?到底是什么妙计?” “你先别管。几天之后,此事就该有些眉目了。” …… …… 与此同时,越王府内,一桌上好的宴席已经摆下。 崔耕和安波注、杨玄琰等人觥筹交错,开怀畅饮。 安 波注道:“哦?这么说,虽然那季云还没抓着,但十有八九,那贼人就是他了?” 崔耕道:“正是如此。其实季云抓着没抓着,也没那么重要了。我已经通过此事,和陛下做了交换,任命李光弼和张巡为东西两座受降城的镇守使。如此一来,贼子纵有什么阴谋诡计,也施展不开了。” 安波注高兴地道:“照您这么说,小老儿可是立了大功一件?” “嗯,的确是大功一件!”崔耕手举酒杯,道:“要不是您指证了季云,焉有李光弼和张巡镇守两座受降城的机会?来,本王敬您一杯。” “多谢越王!”安波注一饮而尽,道:“想不到我安波注年轻的时候一事无成,老了老了,却因为有一个好儿子,得享荣华富贵。今日又在阴差阳错下,立下如此大功,人生际遇,真是无常!我……老头子我,真是高兴啊!哈哈……哈哈哈……哈!” 啪嚓! 突然间,突然安波注手中的酒杯掉落于地。安波注身体摇晃了一下,缓缓往后面倒去。 “老爷子,安老爷子!” 杨玄琰赶紧一侧身,把安波注扶住了。却见安波注已然双目紧闭,口吐白沫,呼吸非常微弱。 杨玄琰道:“安老爷子恐怕是犯病了,快,快叫大夫来。” 等大夫来了之后,安波注面色惨白,情形越发不妙,等到了第二天早上,老头子终于咽下了最后一口气,一命呜呼了。 那大 夫劝道:“安老爷子这么大岁数了,又接连骤逢大悲大喜,身体遭受不住,并不奇怪。越王千岁,您可得节哀顺变,想开一点儿啊。” 崔耕道:“本王明白,先生不必再劝。” 话是这么说,但崔耕心中还是一阵腻歪。 他暗暗琢磨:自己对安波注之死倒是可以理解,但这事儿真不好对安思顺解释啊。 怎么解释? 安波注自己喝酒喝得太高兴,结果喝死了? 还是说,安波注受自己的牵连,屡次被算计,以至于引发了今日之事? 安思顺能不胡思乱想吗? 但事已至此,崔耕也没啥好办法,只得修书一封给安思顺,将事情的经过详细叙说了一遍。 然后崔耕就准备回转岭南道了,反正在长安也没什么事儿,那季云这么久了也没抓着。 但突然发生了一件事,令他推后了行程——回纥二王子,或者说是太子,药罗葛骨力裴罗,又出使大唐了。 这次的出使和上次有些关系。 当初崔耕为了报复回纥人自说自话,和药罗葛骨力裴罗打了一个赌:双方比试三次,若大唐三次皆胜,回纥二王子药罗葛骨力裴罗就得认李隆基为爷爷。言外之意,李隆基就是回纥可汗伏帝难的父亲辈人物了。 最终大唐三试皆胜,药罗葛骨力裴罗认了这个便宜爷爷。 不过,有一利就有一弊。 如今的回纥可伏帝难提出,自己的这个辈分,不仅本人面上无光还有 辱回纥的威风。当然了,这是愿赌服输的事儿,自己也不好不认,只是要加上一个条件——和亲,自己娶李隆基之女太华公主为妻。 这样的话,自己就是因为娶了李隆基的女儿,才降了辈分,也不算太丢人。 如果李隆基答应的话,他愿以骏**匹,牛羊十万,五百里牧场为聘礼,迎娶公主。从今以后,回纥就和大唐成为翁婿之国,永世修好。 如果李隆基不答应的话,那就是对和平却全无诚意。自己就要尽起大军,与大唐为敌了。 公允而论,骏**匹,牛羊十万,五百里牧场为聘,这份聘礼已经相当之重,堪称倾国为聘,表明了回纥对大唐公主非常看重。 大唐为了两国和平,真应该答应下来。 但与此同时,那回纥可汉伏帝难都七八十岁了,李隆基怎么忍心让自己的女儿嫁给一个行将就木的老头子? 再说了,当时回纥有妻母的风俗,如果公主嫁过去之后没几天,伏地就难死了。回纥人非要公主改嫁给药罗葛骨力裴罗,那可怎么办?自己的女儿先后侍奉父子两代人,这让李隆基的脸往哪搁?! 最后李隆基灵机一动,想到了崔耕,让他全权处理这次回纥的和亲之事。 崔耕一想,此事的确跟自己有关,也就答应了下来。 然而,他没想到的是,不仅回纥人居心叵测,就是长安很多人,也对这桩婚事乐见其成,正在想法子给他使绊子呢。 第1824章 秀实退婚记 在回纥使团到来之前,崔耕就没什么事儿可做了,过了一段比较悠闲的日子。 这一日,他正在府中闲坐。忽然,杨玄琰走进来屋内,递给他一张纸条,道:“父王,您看。” 崔耕念道:“明日正午,永新坊重阳楼乙三房一会,段。” 杨玄琰道:“应该就是段秀实写的。这厮还真当自己是个人物,竟然大大咧咧的,邀您密会。他也不想想,自己一个小小的明经,哪有资格和您平起平坐?” 段秀实如今已经通过科举考试,明经科榜上有名。 当然了,这明经的功名太小,前程不佳。现在还没有官做。也难怪杨玄琰看不起他。 至于段秀实曾经说过的,要为朝廷大臣,促进朝廷和岭南道之间的和平,更是被杨玄琰视为无稽之谈。道理很简单,天下中明经的人多啦,有几个成长为能影响证据的大人物的?简直屈指可数。凭什么就轮到他段秀实? 崔耕微微摇头,道:“话不能这么说,段秀实现在虽然没有高~官得坐,但他腹中自有乾坤,不可小觑。这次他紧急要求和本王密会,可能是有什么大事要告诉本王。” 杨玄琰撇了撇嘴,不以为然地道:“大事?就算真有大事,他段秀实一个无官无职的人,是从哪知道的?依孩儿看啊,他是在吏部那碰了一鼻子灰,想通过您的门路,谋个一官半职呢。呸!都混到这个地步了,还跟您假撇清,真是个伪君子!” 其实崔耕也想不出,现在段秀实找自己能有什么正事,但他相信段秀实的人品,道:“玄琰你莫乱讲,段秀实不是你想象中的那样,你准备准备,咱们明日 往永新坊重阳楼一行。” “是。” …… 李光弼已经去受降城走马上任了,法进是个和尚太过扎眼,所以,第二天,崔耕这次只带上了杨玄琰和凌十三。 三人换上了一身便装,往府外走去。 还没出府呢,胡人多罗素从旁边的小路上走了出来、 他深深一躬,道:“越王您这是上哪儿去啊?怎么不带小的一起去呢?” 崔耕面色微沉,道:“多罗素,你好大的胆子,竟敢跟踪本王?!” 多罗素赶紧解释,道:“不是跟踪,小的是诚心实意的要找为越王效力的机会啊。再者,您当初可是答应了,只要我立下大功,就能跟在您身边的,总不能说话不算话吧?” “本王说过这话吗?”崔耕记不清了,将信将疑。 杨玄琰却哼了一声,道:“放屁!父王从来没说过这句话,他老人家只是答应收留你而已。再者,你小子文不成武不就,越王凭啥带你啊?你自己说说,自己有啥优点?可千万别告诉我,爱说大话,满嘴的不着调,是你的优点啊?” 多罗素的面上不见丝毫惭愧之色,道:“还别说,爱说大话,那……那还真能算我的优点?!其实我最大的优点,就是不要脸,什么话都敢往外说。越王乃是至诚君子,名声甚好,有什么不方便出面的地方,完全可以让我出马啊?” 凌十三道:“拉倒吧,就算父王有什么不方便出面的地方,还有我们哥俩儿呢,哪用得着你?” “那可不对!”多罗素振振有词,道:“你们俩可是越王的干儿子,若说错了什么话,还不是连累越王的名声?我就不一样了,杂胡一个 ,谁能跟我一般见识呢?没得弱了名头。所以,我是真有用。” “擦!有道理啊!” 崔耕听了多罗素所言,忍不住想起了后世的一句话:自从我变成一坨屎,就再也没人敢踩在我的头上。 多罗素赶紧顺杆儿爬,道:“越王金口玉言,一言九鼎,可不能说了不算啊。那您这次出去,就带上我吧?” 崔耕却微微摇头,道:“虽然你说的有道理,但是本王这次办的事儿,确实用不着你。你退下吧,等用得着你的时候,本王再派人叫你。” 杨玄琰挥了挥手道:“快!快滚!不许再跟踪我们了,再有下次,定斩不饶。” “是!是!” 多罗素一缩脖子,赶紧溜走了。 崔耕这才带着杨玄琰等人出府,到了永新坊重阳楼。 重阳楼虽然算不得长安第一酒楼,但也相差不远。此楼共高三层,雕梁画栋华美异常,菜肴精美还有胡姬陪酒,一般的平民百姓可消费不起。 只有富商巨贾,达官贵人才可能经常光顾。 这还说的是重阳楼的大堂,此楼的雅间消费则更加昂贵。、 崔耕等人刚到重阳楼下,就有伙计上前,接过了马匹,去后面安顿。还有迎客的伙计殷勤道:“几位顾客是在大堂吃呢?还是在雅间吃呢?一二三楼都有空座。” 崔耕道:“我们已经约好了,就在乙三号房。” “乙三号雅间,明白了,您请!” 崔耕等人随着伙计上楼,乙三房就在二楼。到了地方一看,段秀实已经等候多时了。 功夫不大,一桌上好的酒菜已经摆好。段秀实一使眼色,那伙计就退出去了。 崔耕这才道:“不知段小哥今 日邀本王一会,可是有什么大事啊?” “这个么……”段秀实的面色有些尴尬,嗫喏道:“其实也没什么大事儿,在下就是想请越王您帮一个忙。” “什么忙?” “越王您……您能不能借给我五千贯钱啊。” “五千贯?这么多?”杨玄琰忍不住惊呼出声,道:“姓段的,你真能狮子大张口啊!你自己琢磨琢磨,把你自个卖了,值不值那么多钱?” “闭嘴!”崔耕狠狠地瞪了杨玄琰一眼,道:“不说话,没人当你是哑巴。段小哥要这么多钱,肯定是有原因的。” 杨玄琰不服气地道:“有什么原因啊?我就不信了,他一个光棍儿,能有什么正当理由,花五千贯钱?要知道,就是去平康巷买小娘子暖床,一千贯都妥妥的了。” “呃……” 崔耕看向段秀实道:“莫说五千贯钱了,就是五万贯,五十贯钱本王都能借给段小哥。不过,的确,你得给我一个正当的理由。” 段秀时面色微红,嗫喏道:“其实吧,在下的理由也算正当。我想用这五千贯钱做聘礼,迎娶我的未婚妻。” 见杨玄琰面色不善,他赶紧补充道:“我那未婚妻是工部主事薛伦之女,自小和我定了娃娃亲,我绝不是靠这笔钱财攀龙附凤什么的。” 杨玄琰还是感到有些难以理解,道:“话虽如此,你那老岳父家,对你家能拿出多少钱来,心里边能没点儿数?” 段秀实苦笑道:“他正是因为心里有数,才要五千贯钱的聘礼难为我。当初定亲时,家父是洮州司马,我那岳父是洮州主簿,也算门当户对。但现在人家高升工部主事了,就 有点看不起我家了。” 杨玄琰哭笑不得地道:“还真有这薛老头的,洮州主簿是七品官,工部主事也是七品官,他凭什么翻脸不认人啊?” 段秀实道:“话不能这样说,工部主事是京官,洮州主簿是地方官,京官本就较地方官为高,再说了,工部主事例规颇多,岳父家家资豪富,也难怪看不起我家。” 杨玄琰道:“如此说来,这薛老头明着是要钱,实际上却是要退婚啊。要我说,你真有骨气的话,就应该把婚退了,大丈夫何况无妻?等你功成名就的时候,让那老东西后悔去吧。” 段秀实叹了口气,道:“不是姓段的不硬气,实在是……我那岳父虽然所为有所不妥,但薛小娘子却对我情深义重。那日在岳父和我面前,薛娘子以死相逼,誓不嫁他人。美人恩重,为了她,我实在没办法,也只有求到了越王的身上了。” 崔耕道:“既然薛小娘子是个好姑娘,五千贯就五千贯吧。” 这笔钱对崔耕来说,着实不算什么。;他伸手从袖兜内掏出来一张一万贯钱的钱票,道:“夜长梦多,你先五千贯钱下了聘,再拿五千贯钱办喜事。也不用还,这就算本王给你的新婚贺礼了。” 段秀实也不矫情,接过钱票,道:“多谢越王。” …… 事情已经办完,又说了几句闲话,段秀实就准备告辞离去。 可正在这时,忽然,听到外面的大堂传来了一阵吵嚷声。 “走,走,走!赶紧走!今日我们家老爷,要在此地款待朋友,你们算是走运了,今天的饭钱全免。还不快滚,更待何时?惹恼了我家老爷,却不是闹着玩儿的!” 第1825章 女扮男装女 “擦!好大的威风啊!爷们教训教训你。” 杨玄琰可不惯着他,轻轻一拍几案,站起身来,就准备管管闲事。 崔耕却把他拦住了,道:“莫多事,这还有段小哥呢。他现在是有功名的人,被人撞见和咱们在一起,多有不便。” 杨玄琰瞥了段秀实一眼,嘴角颤动,不情愿地道:“成吧,就看在段小哥的面上,不跟外面那个暴发户一般见识。” 但是,他不跟人一般见识,却有人跟人一般见识。 稍后,众人只听一个清丽的声音响起,道:“凭什么啊?我在这吃得好好的,凭什么让我让座?代结饭钱?笑话!这话说的,好像是重阳楼里谁缺一顿饭钱似的?” 又有一个吊儿郎当的声音响起,道:“哎哟呵,还真有不怕死的?是哪位的裤~裆没夹紧,把你小子给露出来了?” “大胆,你们到底是什么人?竟敢对本……本公子无礼。” “我们啊……说出来吓死你,我们乃是国子监祭酒武信武大人的手下!知道武信武大人是谁吗?他的姐姐就是宠贯六宫的武惠妃娘娘。你得罪得起吗?” 那清丽的声音却毫不示弱,道:“武惠妃的弟弟怎么了?别说是他了 ,就是武惠妃本人又怎么样?总不能不讲理吧?” 争吵到这,刚才送崔耕等人上楼的那个伙计,再也忍不住了,连声道:“这位小哥,饭可以乱吃,话却不能乱说。须知,病从口入祸从口出啊。这样吧,您不是要继续吃吗?您跟我来,换个地儿,就在旁边的雅间,走不了几步。” “我不,我倒要看看,他能不能赶我走!” “哎哟,小哥……小叔叔……我的亲爷爷,您就当可怜可怜小的吧?我还想多活几年呢?” “可……可是……” 说着话,脚步声声,崔耕等人的门帘被挑开了。那伙计引着一个玉面少年走了进来。 那伙计微微躬身,道:“几位贵客打扰了,外面有些不讲理的人,这位小哥难免吃亏,小的看你们几位面善,就把他领这来了。你们能不能……和他挤一挤啊?” 那少年皱着眉噘着嘴,不悦道:“不是我怕了他们,是看你可怜。要不然,今天就让那几个人好看。” 崔耕的眼睛多毒啊,一眼就看出这少年是女扮男装。她其实是一个妙龄少女,姿色相当不错。 段秀实却是阅历尚浅,还以为这是一个风度翩翩的少年郎呢。 他抱拳拱手 道:“这位小哥不畏强~暴,在下佩服。有道是,好汉不吃眼前亏,你还是在这忍一忍吧。别的不说,你还真能对武惠妃的弟弟武信无礼?” “我……” 那少年张了张嘴,最终低下头去,道:“好吧,我是不能对武信无礼,我听你的。” “这就妥了!小的谢谢几位了。” 那伙计极为殷勤,将残席撤下,又重新摆上了一桌好酒好菜。并且声明,这桌是免费的。 崔耕等人现在也不好走了,就和那女扮男装的少年攀谈起来。 那少年自称叫李华,长安本地人。今日心情不好,特来重阳楼吃酒。没想到,如此倒霉,竟遇到了武惠妃的弟弟武信在此横行霸道。 话说到这里,段秀实连连摇头,道:“那妖后倒行逆施,害死了几位皇子不说,还纵然亲属胡作非为,实在可恶。吕后、韦后、贾南风,就是她的前车之鉴,没什么好下场。” “话怎么能那么说?”李华道:“武惠妃害死皇子的事儿是不假,但一码归一码,她久居深宫,哪能知道她的两个弟弟在外面干了什么啊?” 段秀实不悦道:“怎么?你还替那妖后说话?现在天下人谁不知道,那妖后心肠狠 毒,胡作非为,就是我祸乱大唐江山的罪人!” 这话倒是不假,在历史记载中,武惠妃的名声实在不怎么样。只是因为当时李隆基的儿子众多,她的恶行才没那么显眼。 如今李隆基都绝嗣了,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在这个时代人们的道德观念中,武惠妃的行为真是恶劣之极。 一个人是坏的,那么他的一切都是坏的。 现在武惠妃在民间的名声算是臭了大街,甚至连武惠妃会乱宫廷的传闻都有。天可怜见,李隆基乃是一代雄主,怎么可能有这种事儿发生? 李华也知道武惠妃在民间传说中的名声,弱弱地道:“耳听未必为真,你也不能全信嘛。” 顿了顿,又赶紧战役话题道:“几位是什么人啊?咱们今日想见就是有缘,聊一聊吧?” 杨玄琰开玩笑,道:“我们啊,是放高利贷的。而这位小哥……” 他伸手一指段秀实,继续道:“却是借钱的。他那老丈人杆子是个财迷,非要五千贯钱才把女儿嫁给他。没奈何,他也只能向我们借高利贷了,真是命苦哦。” “这样啊……”李华却信以为真,颇为同情地看向段秀实道:“咱们俩的情况差不多,堪称同 病相怜啊!” “怎么?你也遇上个贪财的老丈人了?” “哪儿啊……我是被人家逼着……呃……是我爹看上了人家的陪嫁,非逼着我娶一个老太太。” “还有这事儿?”段秀实颇为惊奇地道:“你爹再贪财,也得为子孙后代着想吧?那一个老太太,能给你生儿育女吗?他不想抱孙子啦?” “这……那我哪知道啊?”,李华的目光有些闪烁,面色尴尬。 正在这时,外面传来一声大吼,将李华的尴尬完全化解。 那人高声道:“里面那个混账,给老子站出来!呸!你好大的胆子,竟敢不把我武信放在眼里,今儿个要让你吃不了兜着走啊!” “出去就出去。”那李华轻拍几案,站起身来。 段秀实赶紧把他往身后一拽,道:“莫乱出头。国舅爷哪是你惹得起的。” “你……你放手啊!”李华面色微红。 段秀实却一边死死攥住他的腕子,一边看向崔耕,道:“事到如今,未免这位小哥吃亏,也只有请您出马了。” 崔耕看了看段秀实,又看了看那李华,意味深长地道:“古人云,小人成人之恶,君子成人之美。本王乃是君子,这个忙……我帮定了。” 第1826章 教训武国舅 言毕,崔耕起身,带着杨玄琰和凌十三走出了雅间。 段秀实却将李华紧紧抱住,道:“你别乱动,刚才那个人是越王千岁,天塌下来,有高个子顶着。” 李华羞得满面通红,道:“你放开我啊,放……放开!” “你答应我不再冲动,我就放开。” “我答应你,我什么都答应你,只要你快点放开我,我就什么都答应你。” 段秀实这才把人家松开。 李华如同受惊的小鹿一般,赶紧跳开去,缩在墙角,道:“你……你可别乱来啊。” 段秀实深感莫名其妙,道:“我怎么乱来了,只是不让你吃眼前亏而已。” 李华道:“行吧,那你站住。我不动,我保证不动,但……但你也别乱动。” 段秀实点头道:“我答应你。真是奇怪,都是男的,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然后,他转过身去,将门帘挑开一角,往外面仔细观瞧。 崔耕已经来到堂屋的正中,被一群江湖人大伴的人来了个半包围。 为首一人看年纪不到四十岁,长得也还算不错,只是面色有些不正常的惨白,双目无神,一看就是酒色过度的样子。 看来他就是国子监祭酒,武惠妃的弟弟武信了。 武信指着崔耕道:“刚才就是你,不服本国舅?奇怪啊?不是说是一个少年郎吗?怎么变成一个半大老头呢?” 他旁边有人道:“不是这个半大老头,那小子还在雅间里面躲着呢。” 崔耕却道:“虽然不是我本人,但我是那人的长辈。有什么梁子,武国舅都尽管算在我的身上。说说吧,这事儿该怎么了结? ” 武信道:“行,我姓武的也不是不讲理的人,小的犯事儿,老的来承担,天经地义。这样吧,他竟敢对我出言不逊,你就替他赔钱。” 崔耕眉毛一挑,嘿嘿冷笑道:“则天大圣皇后当政时,国子监为成均监,多有不学无术的亲贵,混入成均监为祭酒。将成均监弄得乌烟瘴气。多亏了崔耕受命主持成均监,拨乱反正,将那些不学无术之徒清理了出去。还了成均监一个朗朗乾坤。没想到啊,这么多年过去之后,国子监又恢复了老样子。” “你……” 武信怒道:“你这话指的是,本国舅是不学无术之徒?来人啊,给我打!给我狠狠地教训教训这老东西!” “等等。”崔耕却伸手一拦,道:“别动手啊,充其量我刚才也只是出言不逊而已。您刚才也说了,这事儿能用钱解决啊?!” “用钱解决?也好!”武信眼珠一转,道:“那你出一……五……啊,不,十万贯。出了十万贯,你出言不逊的事儿,咱们就算一笔勾销了。” 他心中暗想:这半大老头儿,要是拿不出十万贯钱来,我就狠狠地打他一顿,以出心中这口恶气。 若是拿得出来,那我还是得打他一顿,以出心中这口恶气。本国舅就是说话不算话了,他能奈我何?哈哈! 崔耕笑眯眯地道:“哦?十万贯,挺便宜的嘛。” 说着话,他从袖兜内掏出来一个锦盒,将锦盒打开,满满地都是聚丰银号的钱票。 他随手拿起一张,道:“这是一万贯。” 然后放在了桌子上。 一张……两张……三张……五张 ……十张。 崔耕很快将十张钱票放好,然后不慌不忙地道:“武信,你瞅准了,这是十万贯聚丰银号的钱票,一文不少。” “哎哟,你还真能拿得出来?” 在武信的心目中,重阳楼上的人非富即贵,这老者或许真能拿出十万贯钱来,但那是得回家努力筹措,谁能随身带着这么多钱? 还是那句话,钱可通神。 能随随便便拿出十万贯钱的人,身份能简单得了吗? 倏忽间,武信就改了主意。 他命人将十万贯钱的钱票收了起来,验明都是真钱票后,武信道:“行,算你老小子敞亮,滚吧。本国舅不跟你一般见识。” “且慢!” 崔耕哪能这么放人啊?他微微一笑道:“小老儿以及我那个晚辈,对你出言不逊地事儿,就算了了吧?” “那是自然。你还有别的事儿吗?” “接下来,咱们该算算,你对小老儿,以及我那个长辈,出言不逊地事儿了。” 一股不详地预感涌上了武信的心头,道:“你……你究竟是什么人?” 杨玄琰胸脯一拔,脖子一梗,傲然道:“瞎了你的狗眼!这位乃是越王千岁,敢对越王千岁出言不逊,反了你了!” “啊?越王千岁?真的假的?” “废话,除了越王千岁,谁能随身带着这么多钱啊?武信,你就认倒霉吧。” 噗通! 武信赶紧跪倒在地,将那十万贯钱高高托起,道:“越王千岁恕罪啊!小的有眼不识金镶玉,对您无礼。还请越王看在不知者不罪的份上,饶了我这一遭吧?” 崔耕道:“武信,你起来。这话是怎么说 的?好像是本王仗势欺人似的,本王一项秉公执法,赏罚分明,怎么可能以大欺小?这样吧,十万贯钱你还是收着,这就算本王对你出言不逊地补偿。至于你对本王出言不逊地补偿,也请交出来吧。” 武信苦着脸道:“那您到底要多少钱啊?” “本王不要钱,只是想出一口气,来人啊,给本王把他拉下去,打四十板子。” “是!” 杨玄琰应了一声,就来抓武信。 “保护国舅爷!” 他身后的那些江湖人士,纷纷鼓噪起来,却是因为越王的名号,没人敢挪步。 杨玄琰轻蔑地哼了一声,道:“无胆匪类!再敢聒噪的话,通通抓进万年县衙去。” “我……” 那些江湖人这回连喊叫都不敢了。 杨玄琰将武信拉到了一旁,将一个桌子腿卸下,一五一十得打了起来。 霎时间,重阳楼内响起了一阵凄惨无比的哭爹喊娘之声。 好不容易四十棍子打完,杨玄琰又把武信拽了过来,道:“还不向越王谢恩?如今肯管教你的人,不多了呢。” 武信眼中的怨毒之色一闪即逝,咬着牙道:“多……多谢越王的管教之恩。” 崔耕摆了摆手,道:“滚吧。今后莫要再仗着你姐姐的势力,横行霸道了。须知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啊。” “明……在下明白。” 杨玄琰的手中其实留着劲儿,尽管四十棍子下去,武信还是能勉力行走。 稍后,他在那帮江湖人的簇拥下,走下了重阳楼。、 崔耕也对杨玄琰和凌十三道:“没什么事了,咱们也走吧。” 凌十三道:“不跟段小 子道个别?” 崔耕道:“我刚才不是说了吗,君子成人之美。快走,莫打扰人家了。” 凌十三挠了挠脑袋,道:“成人之美跟这事儿有什么关系呢?搞不懂啊搞不懂。” …… …… 一个时辰后,皇宫丽政殿。 武信跪倒在武惠妃的面前,嚎头大哭道:“姐姐,我的好姐姐啊,您可得给我做主啊。那崔耕崔二郎,在那么多人面前,打我,实在是欺人太甚啊!他明着是打的我的屁股,实际上打的却是您的脸啊!” “什么脸和屁股的?你会不会说话?”武惠妃训斥道:“莫说是你无礼在先,就是越王真的要打本宫的脸,乃至陛下的脸,朝廷能怎么办?还不是得忍了吗?” 武信眨了眨眼睛,道:“我知道越王非常厉害,但是,难道朝廷真的就对他无可奈何?” 武惠妃没好气儿地道:“要是陛下真能奈何得了人家,能容人家到现在?” 顿了顿,又摆了摆手道:“你走吧,以后遇到越王绕路走。莫让人家抓了把柄,到时候,我也护不住你。” 武信大失所望,道:“哎,想不到姐姐你如此害怕崔耕。我这当弟弟的只能忍气吞声了。” 言毕,站起身来,出了丽政殿。 望着他远去的背影,武惠妃的脸色阴沉似水,喃喃道:“崔耕崔二郎,你把信弟打得如此之狠,实在太不给本宫面子了。真当自己天下无敌,谁都奈何不了你了吗?” 旁边的大太监楚天白道:“其实,依奴婢来看,要对付崔耕,也没那么难嘛。” “哦?”武惠妃眼前一亮,道:“这么说,你有主意?” 第1827章 七夕宴 楚天白道:“单靠我大唐的力量,当然无法对抗越王。但是若加上回纥呢?” “回纥?”武惠妃马上就连连摇头,道:“回纥狼子野心,一直觊觎我大唐领土,岂可轻信?” 楚天白却道:“惠妃娘娘这么想,就是智者千虑必有一失了。的确,回纥人对我大唐不怀好意。但是在对付越王这件事上,他和我们是一致的。如能你能促成我大唐和回纥之间的联姻,两国之间的联合,未必就不可能啊。之后,您再对付越王,不就容易多了么?另外,这事儿对咱们大唐,也是大有好处啊!” 武惠妃连连摇头,道:“两国联姻?你是说这次的和亲之事?不行!本宫的女儿岂可嫁给一个老头子?” 楚天白劝道:“惠妃娘娘莫要太过固执,须知行大事者不拘小节啊!相传则天大圣皇后为了斗倒王皇后,连自己的亲生女儿都掐死了。如今您为了大唐江山,牺牲一个女儿,又怎么样呢?” “可……可是……”武惠妃闻听此言,目光闪烁,有些意动。 楚天白乘热打铁,继续道:“还有,您想想,陛下现在年岁已然不小,说句不好听的,指不定哪天就会……到时候,大唐必定另立新君,您的地位可就尴尬了。但若有一女为回纥可敦,又有 谁敢小瞧您呢?” “这个么……”武惠妃秀眉紧促,沉思半晌,还是难以决断,道:“此事关系重大,容本宫细思之。” 楚天白明白,这种事儿不能操之过急,要不然反而会适得其反。 他眼珠一转,转移话题道:“要不要促成和亲之事,可以缓议。但是,西边那位,娘娘可得早作打算啊。” “你是说梅妃?” 提到江采萍,武惠妃真是恨得压根儿都痒痒,道:“那狐妹子仗着青春年少,以色侍君,没什么好下场的。” “娘娘您光诅咒没什么用啊?还得想办法讨得陛下的欢心。” “本宫什么身份?难道要下贱地和那个狐媚子争宠?”武惠妃面色不悦地说道。 事实上武惠妃也不是放不下身段,只是她现在年纪渐长,着实对青春靓丽的梅妃没什么信心。 楚天白察言观色,迂回道:“不是争宠,是要让陛下知道这小娘娘的好处。这样,马上就是七夕节了,待奴婢略施小计,定能让娘娘大出风头。” “哦?到底怎样?” “咱们如此这般这般如此……” 武惠妃听完了眼前一亮,道:“好,这事儿就交给楚公公去办了。至于本宫这里,就对陛下吹吹枕头风,把七夕之会办的越大越好。” …… …… 三日后,越 王府后宅。 “啊,好舒服啊。用力,用力啊……” 崔耕惬意地双目微闭,轻哼出声。莫误会,他不是在享受****,而是在接受王嫣然的按摩。 如今王焘已经带着王嫣然一起回到长安城,准备给武惠妃治病,毕竟武惠妃的胸痹之症,光有忘忧草不成,还得王焘开方子,仔细调养。 于此同时,崔耕也不再矫情,将王嫣然纳入府中。王嫣然出生医家,按摩的手法卓绝,一时间崔耕极为受用。 哒哒哒~~ 正在这时,一阵轻微的脚步声响传来。崔耕要保持越王的形象,赶紧闭嘴,正襟危坐起来。 紧接着,帘栊一挑,一个小丫鬟手持一份烫金的请帖,走入了屋内。 那小丫鬟微微一福,道:“越王请看,这是宫里刚刚送来的。” 崔耕接过那请帖扫了几眼,皱眉道;“七月七日赏花宴?哼,恐怕是争奇斗艳吧?本王可不想淌这滩浑水。没意思,不去!” 王嫣然却颇感兴趣地道:“什么赏花宴?” 崔耕解释道:“李隆基准备在今年的七夕节,皇宫御花园内,开一场赏花宴,邀长安的皇亲贵戚以及各重臣参加。本王被李隆基当做挡箭牌,认了梅妃为义妹。若到时候梅妃和武惠妃争执起来,我要如何自处你?帮梅妃的 话,实在没什么意思。不帮的话,难道本王眼睁睁地看着自己新任的妹妹被人欺负?算了,还是不去了,眼不见心不烦。” “不,去嘛去嘛。”王嫣然拽着崔耕的手臂左右摇晃,道:“奴家长这么大,还没去过御花园呢。听说那里有无数的奇花异草,各国进贡的珍惜宝物,奴家真想开开眼呢。” 崔耕不以为然地道:“哪那么多奇花异草和宝物啊?那都是民间传闻。泉州的越王府中什么宝物没有?绝不在皇宫的御花园之下呢。” 王嫣然转过身去,撅着嘴道:“哼,不想带奴家去就直说,找什么借口啊?是不是觉得奴家身份低微,不配合你一起赴宴啊。” 崔耕见佳人生气了,赶紧上前,哄道:“哪儿?本王哪有那心思啊?再说,你也算得上皇亲,哪有什么身份低微的事儿?” “哼!”王嫣然又转过身去。 老夫少妻,崔耕面对王嫣然还真有些英雄气短,最终举手投降道:“好,好,好,莫耍小性子了,我带你去还不成吗?” 王嫣然这才转怒为喜,道:“我就知道夫君最疼嫣然了。” …… 时光似箭,眨眼就是七夕佳节。 当天早上,崔耕吃过了早饭,换上一身崭新的王袍,抖擞精神,带着王嫣然以及杨玄琰、凌 十三,准备出府。 还没走几步,就见多罗素又迎面走了过来。 多罗素跪倒行礼,赔笑道:“越王千岁,您今日去赏花宴,应该能带着小的了吧?在赏花宴上,谁敢给您不痛快,我替您骂死他。” “去!去!去!”杨玄琰摆了摆手,道:“越王是带着王娘子去赏花的,而不是挑事的。带着你,坏了王娘子兴致可怎么办?” 多罗素苦着脸道:“那这次……又不带我?” 崔耕道:“本王不欲惹事,这次还是用不着你,退下吧。” “好……好吧。” 多罗素无奈,闪在了一旁。 他望着众人远去的背影,挠了挠脑袋道:“攀上越王的高枝,可真难啊。哎,看来要混点钱花,还得另辟蹊径呢。” …… …… 崔耕却不知多罗素准备独走了。半个时辰后,他已经和王嫣然等人一起,来到御花园内。 其时赏花宴尚未开始,各达官贵人正在御花园内自由游览。 崔耕等人举目望去,但见亭台楼阁雕梁画栋,小桥流水曲径通幽,各色花卉竞相盛开争奇斗艳,无数异草青翠欲滴摇曳生姿,赏心悦目,心旷神怡。 忽地,背后有个声音传来。 “您就是越王千岁吧?小弟参见哥哥。” “嗯?什么人?”崔耕扭头望去,微微一愣。 第1828章 再会李氏女 出现在崔耕面前的是两个年轻人。左边那个不认识,青衣小帽,看似普通百姓,右边那个倒是个老熟人——段秀实。 段秀实不过是“明经”的功名,连官都没得做,怎么会有资格进御花园参加赏花宴? 这个青衣小帽之人能来到此地,就更奇怪了。 难道,刚刚那声哥哥是他喊的? 此时那青衣小帽之人已经主动介绍道:“越王千岁不认识小弟吧?我叫江采芹,是梅妃娘娘的亲哥哥。” “原来如此。” 崔耕这才恍然大悟:自己认了梅妃为义妹,可不就是梅妃哥哥的哥哥吗? 江采萍既然恢复本姓,自然和家人取得了联络,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她的哥哥来到长安,也是非常正常的。 只是……江采芹怎么和段秀实认识的呢? 段秀实似乎看出了崔耕的疑惑,道:“江国舅为人低调,去吏部办事,被那帮小吏狠狠为难了一番。正好在下在场,和江国舅共进退,结果都没了官儿做。今日蒙国舅不弃,带我来御花园,看看热闹,看看眼界。” 虽然他说得含蓄,崔耕也大概能猜出事情的具体经过。 江采芹是个老实人,在历史记载中,尽管梅妃受宠十九年,却毫无他为非作歹的记载。他唯一被记载的一件事,就是在梅妃投井而死后,上书朝廷,带姐姐的棺木回乡安葬。 这次江采芹来长安和姐姐相认,想必李隆基随手就封了他个官。只是江采芹他性子恬淡,老老实实地拿着旨意去吏部排队办手续。结果小吏 不认识他,一看他那好欺负的样子,有意为难。 正好当时段秀实也在吏部求官,和小吏吵了几句,最后二人被双双赶了出来。 直到出来之后,段秀实才知道跟自己一起被赶出来的人,是堂堂的江国舅。 能和江国舅攀上关系,段秀实也算因祸得福了。江采芹得了段秀实这么个好朋友,也算幸运。 崔耕看了看江采芹,忍不住提点道:“后宫争宠,凶险处不亚于战场厮杀。今日这赏花宴,恐怕对梅妃娘娘是一大考验,江兄弟可得机灵点,护住梅妃娘娘啊。” 江采芹闻听此言面色骤变,道:“啥?赏花宴还这么凶险?我……我还以为就是赏赏花吃吃饭呢。我……我什么都不会啊?怎么可能帮上妹妹的忙?还……还要多靠越王哥哥啊。” 崔耕心说:我就是不想趟这趟浑水,才提点你的。你怎么把皮球又踢回来了。 但是看着那江采芹的老实样子,他还真不好拒绝。 正在这时,远方忽然有一个惊喜的声音传来,化解了他的尴尬。 “段大哥,你怎么在这?真是巧啊。” “嗯?” 众人寻声望去,却见当日在重阳楼上见过的那个李华,正兴奋地冲着这边招手。 段秀实见了他也颇为高兴,道:“李兄过来吧,真是巧啊。” 李华紧走几步,来到段秀实的面前,上下打量了他几眼,调皮地道:“段大哥几日不见,可是有些瘦了。真是奇怪,人逢喜事精神爽,你难道不该胃口甚好,稍胖一些吗?” “什么 人逢喜事精神爽啊?”段秀实苦笑道:“我哪有什么喜事?” 李华道:“就是你借了五千贯钱,要向薛小娘子下聘的事儿呗。怎么?你现在还没行动?可真是太墨迹了。” 尽管当日杨玄琰和李华开玩笑,说自己等人是放贷的。但等他们走后,段秀实已经把实情对李华说了。 段秀实轻叹一声,摆了摆手,道:“哎,别提了。我本以为把五千贯钱做聘礼,就能抱得美人归了。可没想到,实际上那薛小娘子早已经心许他人。我又何必枉做小人呢?” “不是……”杨玄琰忍不住插话道:“你原来不是还说,那薛小娘子以死相逼,非你不嫁吗?怎么这么快就心许他人了?” 段秀实苦笑道:“等我把五千贯钱拿过去,薛小娘子没办法了,才把这事儿挑明了:她本来就不想嫁给我,只是不想污了名声,才有了当日那一出。实指望我被五千贯钱难倒,改变主意,没成想我竟然真的筹措了五千贯钱,也只得实话实说了。” “还有这事儿?这……这不是做了……那啥,还要立牌坊吗?”李华愤愤不平地道:“这姓薛的女子,实在太过可恶!段公子,你莫伤心,我相信,不嫁你是那贱~人的损失!以你的才学,定能娶到一个比她强得多的***了。” 段秀实兴致不高,敷衍道:“那就借君吉言了。” …… 接下来的时间里,崔耕、段秀实、李华等人一起游览御花园。也许是对段秀实的遭遇非常同情,李华不断找 段秀实说话,逗他开心。 过了一会儿,段秀实果然心情渐好,道:“对了,莫光说我了,说说你吧。你到底是什么身份,怎么也有资格参加这赏花宴呢?” “我……我是宗室子弟啊,当然有资格参加这赏花宴。”李华含糊道。 “宗室子弟?既然是宗室子弟,你家里逼你娶老太太?” “呃……段大哥有所不知啊,我那枝离着皇室甚远,也就是名号好听,面子光鲜,但钱财就实在不凑手了。” “这样啊……” 段秀实想了一下,从袖兜内把崔耕给自己的那张钱票掏了出来,道:“这钱票你拿着,兴许你家里就不逼你了。” 又看向崔耕道:“在下拿这钱票借花献佛,越王您不介意吧?我和薛娘子没成亲,这钱也做不成贺礼了,就当我借您的吧。日后段某即便做牛做马,也定当奉还。” 崔耕知道李华是女的,想笑又不好笑,道:“不介意,一点不介意。萍水相逢,段小哥就如此仗义疏财,你对李公子真是好啊!他要是女孩家,想必就会感动得以身相许了。” “什……什么以身相许啊?越王您瞎说什么呢!”李华白了崔耕一眼,面色微红。 顿了顿,他又连连摆手,道:“这钱段大哥你拿回去吧,我不要!” 段秀实面色一沉,抓起他的手,将钱票一拍,道:“给你你就拿着,跟我客气个啥?难不成,你还真想娶一个老太太啊?” “可……可是……”李华心说,你这一万贯钱可解决不了事情,但 被段秀实握着手,话到嘴边,她却又觉得难以出口。 最终,李华嗫喏道:“那……那就多谢段大哥了。” “这就对了嘛。” …… …… 又过了一会儿,已经天将正午,天气炎热起来。宫女穿梭不停,在御花园的清风亭内,摆下了一桌桌上好的酒采。 众人也玩累了,纷纷入席。 这种游玩的场合,规矩较少,自由落座,崔耕一行还是和江采芹和李华在一起。 稍后李隆基带着武惠妃以及梅妃到场,赏花宴正式开始。 既然名为“赏花宴”,就不能光吃饭了,还得诗词唱和,以应胜景。 不过,天下第一的诗人崔二郎在此。他不作诗,大家的诗词场合就总有种班门弄斧的感觉,气氛有些尴尬。 也没人敢让崔耕作诗。 道理很简单,谁不知道崔耕认了梅妃为义妹啊? 他若是做了一首诗,令梅妃大出风头。那提议之人,不就把武惠妃得罪死了么?崔耕自然也乐得清闲。 过了一会儿,大家做起小游戏来,气氛才逐渐热烈。 这小游戏其名曰“乞巧”。就是把一盆水,在阳光下暴晒,因为灰尘和水面的张力,银针在某种情况下,可以入水不沉。 在场的女眷们,包括武惠妃和梅妃在内,将银针用巧妙的手法放入水盆中,以银针入水不沉为胜。所有入水不沉的银针,再比水中倒影,以倒影美丽精巧为胜。 众女眷兴致高昂,玩了个不亦乐乎。 可正在这时,忽然有人惊呼道:“你们看……那是什么?” 第1829章 反击为红颜 啊? 人们这才发现,有几只蝴蝶,一直环绕在武惠妃的身边,甚至还有只蝴蝶,立在了武惠妃的头上。 随着时间的推移,那蝴蝶甚至有越来越多的趋势。 礼部侍郎钱永马上就看出了便宜,高声道:“惠妃娘娘身边有蝴蝶环绕。莫非是娘娘乃神人下凡,就是虫豸都仰慕娘娘,渴望得沐圣辉?” 又有给事中房琯道:“依微臣看,此事乃是大大的祥瑞啊,理应记入史书。让后世之人都知道,我大唐惠妃,有如此德行。” 还有人道:“传说古之美女西施在浣纱之时,游鱼见其相貌,羞愧的沉入水底。微臣原来还不深信,今日见娘娘引蝴蝶环绕,才知美丽到一定程度必生异像,古人诚不我欺啊!” 甚至有人道:“陛下有惠妃娘娘陪伴,真是鸿福齐天!” …… 一时间,群臣谀词如潮。 看那意思,要不是有武则天的前车之鉴,恐怕他们都能说出武惠妃“文成武德,德配天地”之类的话来了。 李隆基听了也非常高兴,手举酒杯,道:“来,诸位爱卿。为了庆祝今日天降祥瑞,大家满饮此杯。” “遵旨!” 众人纷纷举杯。 按说事情发展到现在,武惠妃得了彩头,堪称完美,就应该见好就收。 可她犹不知足,看向李隆基道:“依陛下来看,妾身和梅妃,谁更美呢?” “呃……爱妃和梅妃春兰秋菊各擅胜场。”李隆基耍滑头道。 武惠妃撅着嘴道:“我不!我不嘛!陛下休得和稀泥,必须得选一个。难不成 ,我这有天将祥瑞的,和她没祥瑞的,还一样美不成?” “这个么……好吧,惠妃更美一些。” 其实这个抉择,对李隆基并不难。 在他的想法里,武惠妃是自己的爱人,梅妃则是一件珍宝。自己当然喜欢珍宝,但若在爱人和珍宝中选择的话,当然是选爱人了。 武惠妃高兴的道:“陛下果然慧眼如炬,一下子就分清了美丑善恶。梅妃,你觉得呢?” 梅妃面色一黯,低声道:“惠妃姐姐出身名门,又伺候陛下多年,当然远非妾身所比了。” 这话绵里藏针,“出身名门”是讽武惠妃乃武则天的亲戚,恐演武则天的故事。“伺候陛下多年”,则是讽武惠妃年纪大了。 武惠妃却没听出来。她见梅妃服软,心中更加高兴,脸上的笑容越发灿烂。 嗯? 忽然,武惠妃笑容骤敛。 因为她看见了崔耕身边的李华,不由得心中一阵腻歪。 新仇旧恨加在一起,武惠妃再也按捺不住,看向崔耕道:“越王千岁论文才,有崔飞将之称,堪为天下第一。论武略,平契丹灭渤海定新罗,建立岭西联邦,堪称亘古未有之功业。可惜有一样,您美中不足啊!” “嗯?什么美中不足?” “就是您身边的美人。原来越王有安乐公主相伴,还算不错。但是现在,安乐公主韶华不再,您身边却……啧啧啧,王嫣然这个小丫头片子,哪能登得上大雅之堂?所以我说,现在越王有些福分不足,难以和陛下相比哩。” 公允而论,王嫣然长得 也算绝色佳人一名。但是,那得分跟谁比。跟武惠妃和梅妃比起来,她的确稍逊一筹。 武惠妃要找崔耕的麻烦,又不敢正面冲突,也只得打王嫣然的主意。 “爱妃慎言!” 李隆基一听武惠妃这话,就意识到不好。崔耕那是好惹的?尤其是动他的女人,简直堪称动了他的逆鳞。恐怕武惠妃接下来,会很快迎接崔耕的强烈反击。 武惠妃却没意识到危险将至,继续道:“怎么?妾身说得有什么不对吗?那王嫣然论容貌,论身材,论琴棋书画,哪一样能拿的出手?别说比妾身了,就是比之梅妃也大大不如啊。不得不说,越王的眼光,可是越来越低了哩。” “你…你……” 武惠妃虽然说得难听,却句句都在事实,王嫣然简直无可反驳。她本来心情甚好,现在被武惠妃这么一数落,想到自己给夫君丢人了,顿时泫然欲泣。 哈哈哈! 崔耕终于忍不住了,朗声笑道:“惠妃娘娘说得有道理啊,的确,公允而论,嫣然是比不过梅妃娘娘。不过,那又如何?她又不是嫁给了公论,而是嫁给了本王。俗话说得好,情~人眼里出西施。她在本王的心目中,比古之西施都要漂亮,又有何憾?” “夫君……” 王嫣然紧紧握住崔耕的手,泪水如断了线的珍珠一般滚滚而落,只是这次不是伤心的,而是感动的。 崔耕的应对堪称完美,武惠妃如果在这时候有所收敛,今天这事儿也就过去了。 但是,因为李华的缘故,她心中怒火 滔天,错过了这最后一次机会。 武惠妃轻轻甩开李隆基拽自己的手,冷笑道:“越王说这话,自己信吗?丑的就是丑的,美的就是美的,我就不信了,你一句情~人眼里出西施,就能把丑的看成美的?” 崔耕听了这话,心中暗想:本王本想息事宁人,可你却得寸进尺,步步紧逼,那就莫怪我不客气了。这可是你自己找的! 他展颜一笑道:“那却不然,梅妃娘娘之美天下第一,理应得配陛下。嫣然纵有些许不如,微臣能得到她,已经心满意足了。” “什么?” 说到底,王嫣然漂不漂亮关武惠妃屁事?她只是利用这个说法,让崔耕不痛快罢了。 但梅妃是不是天下第一美女,却关系到了她后宫中地位的稳固。 顿时,武惠妃如同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尖叫起来:“怎么梅妃就是天下第一美女了?越王,你眼瞎了吗?刚才蝴蝶环绕的并非她江采萍,而是本宫!” 崔耕点了点头,道:“没错,刚才蝴蝶环绕的的确是惠妃娘娘,但梅妃娘娘之美,同样能引得天现异象。只是,时机未至罢了。” 武惠妃不服气地道:“时机未至?那你自己说,什么时候就时机到了?是不是要等个三年五载?甚至七八十年?乃至等她成为冢中枯骨?” 崔耕道:“不要七八十年,不要三五年,甚至不用三五天,就是……现在。” 言毕,崔耕起身往清风亭外走去。 李隆基道:“越王,你想干什么?纵然爱妃惹您生气了,也不至于离 席而去吧?” 崔耕的声音远远传来,道:“陛下放心,微臣没那么小心眼儿。我之所以离席而去,只是为找一株灵物而已。” 说话间,他已经捧着一盆鲜花回来了。这株植物叶子苍翠碧绿,花呈粉红色,形似绒球。 李隆基奇怪道:“越王拿这盆花干什么?” 崔耕道:“此花乃禀天地之灵气而生,最是灵验不过。正好可以验证谁是天下第一美人。” 顿了顿,又看向江采萍,道:“梅妃娘娘,您以为自己和这花谁美?” 江采萍弱弱地道:“妾身不知。” “不知道没关系,俗话说得好,不怕不识货,就怕货比货。您和它比一下就成了。” “怎么比呀?” “很简单,只要您用手轻轻一触此花,便可见分晓。” “哦,是吗?” 江采萍伸出青葱玉指,往那盆花上轻触而去。 紧接着,奇迹发生了。她的手触到哪里,那花的哪片叶子就迅速合拢,似乎含羞带愧。 “这是怎么回事?难道此花真的有灵?” “梅妃娘娘最钟梅花,清丽脱尘,不喜人间烟火,说不定真是天上的仙子转世呢。” “众目睽睽之下,这还能做得了假?越王没说假话,真是天现异象啊!” “梅妃娘娘能令鲜花含羞,就是称天下第一美女,也毫不为过。” …… 同上次对武惠妃谀词如潮不同,这次人们是忍不住的惊呼出声。 武惠妃着急道:“这……这是怎么回事?我就不信了,她梅妃真能人比花娇?崔二郎,是不是你在捣鬼?” 第1830章 引蝶且招蜂 此事的确和崔耕有关。 其中的道理也很简单,崔耕选的是一颗含羞草。别说是梅妃了,就是一个丑如无盐的女子,碰了那含羞草之后,它都会叶片合拢,含羞带愧。 在历史上,第一次出现含羞草的记载,是在十几年后。杨贵妃游御花园,令含羞草叶片合拢。在现在这个时候,含羞草的异状还并不广为人知,正好被崔耕拿来捣鬼。 至于时过境迁之后,有花匠告诉武惠妃怎么办?告诉就告诉了呗。反正崔耕只是为出一时之气而已,不成武惠妃还能找他秋后算账不成? 当然,现在崔耕不可能告诉武惠妃真相。、 他朗声道:“世人称赞美女,常说沉鱼落雁之容,闭月羞花之貌,沉鱼的典故出于西施,落雁是指王昭君,闭月指的是貂蝉,至于羞花,却无典故。如今看来,这个典故是应在梅妃娘娘的身上。梅妃娘娘称天下第一美女,堪称实至名归啊。嫣然纵有不如,也虽败犹荣。” “恭喜梅妃娘娘得这羞花美名。” “陛下得羞花之女相伴,真是艳福不浅。” “这是又一个祥瑞啊,臣为陛下贺。” …… 群臣纷纷跪倒。 武惠妃却依旧不服气,道:“即便梅妃有羞花之能,我还有蝴蝶缠绕呢?怎么她就是天下 第一美女了?” 崔耕微微一笑道:“其实关于惠妃娘娘的异象,人们之前也有个形容。” “什么形容?” 崔耕毫不客气地吐出了四个大字:“招蜂引蝶。” “噗嗤!” 王嫣然听了,忍不住笑出声来。 没办法,崔耕这话太狠了。 人家梅妃是有羞花之容,是完全的褒义词。到了武惠妃这可好,招蜂引蝶,不仅是完全的贬义词,而且与事实相应,让她跳进黄河都洗不清。 可以想见,今日之事若传扬出去,武惠妃这招蜂引蝶的名头,算是背定了。 夫君这可是给自己出了一口胸中恶气啊! 当然,王嫣然可以笑,但其他人可不敢笑。当面笑话武惠妃招蜂引蝶,那是嫌自己活得太长吗? 顿时现场鸦雀无声,一阵尴尬。 武惠妃气得柳眉倒竖杏眼圆睁,面色殷红如血,道:“你……你……好你个崔耕崔二郎啊,真有你的!本宫……本宫……” 她想放句狠话,却情急之下,不知该如何措辞。 崔耕毫不退让,语气生硬道:“你待怎样?惠妃娘娘,本王劝你以后要收敛一些,要不然迟早有不测之祸。” 武惠妃怒道:“什么不测之祸?难道你崔耕要造反不成?本宫就不信了……” 嗡嗡嗡~~ 忽然,远方一 阵异响传来,打断了武惠妃的话、 众人举目望去,但见,可了不得了,一群蜜蜂如同一小片黑云一般,向这边急速飞来。 “跑啊,快跑!被蛰了可不是闹着玩的。” “把头脸护住,只要别打他们就行。” “怎么回事?为何御花园内的蜜蜂怎么还成群结队的?” …… 在场众人一阵大乱。 可说来也怪,那蜜蜂并没有到处乱飞,进行无差别攻击,而是向着武惠妃蜂拥而去。 武惠妃用一块绸幔遮住脸,一动都不敢动,狼狈之极。 不少人心中暗想:招蜂引蝶,今天武惠妃既引了蝶又招了蜂,这回可算是坐实了。 还有人想到:六月债还得快,刚才武惠妃还说若自己不加收敛,会怎么样呢?这报应不马上就来了吗? 甚至有人想到:武惠妃真是自作孽不可活啊。不用问,她刚才之所以能引蝶,是因为衣服和头上沾染了鲜花的汁液。没想到作茧自缚,竟引来了无数蜜蜂。今天她可算丢人丢大了。 …… …… 好不容易小太监们燃起浓烟,将这些蜜蜂驱赶走,武惠妃才摆脱了如此尴尬的境地。 七夕赏花宴经此一变,气氛寥落,也很快散了。 当天夜里,丽政殿。 武惠妃面色阴沉似水,咬着牙道:“楚天白 ,你不是把御花园内的蜂窝都移走了吗?怎么出了如此大的纰漏,让本宫今天出了大丑?说得清讲得明,本宫还可以饶你不死,不然的话,休怪本宫不念往日之情1” 楚天白磕了个响头,道:“奴婢犯此大错,无论娘娘如何处置,我都毫无怨言。不过,我确确实实,是把御花园内的蜂窝全部处理干净了啊?” “你还敢犟嘴?若果然处理干净了,那蜜蜂是从哪里来的?” 楚天白道:“俗话说得好,人算虎虎亦算人。奴婢猜,可能是梅妃的人知道了咱们的计划,偷偷藏了一群蜜蜂。再在合适的时候放出来……” 武惠妃这才面色稍缓哼了一声,道:“就算是泄露了消息,也是你的责任。” 楚天白道:“将御花园内的蜂窝全部处理干净,这么大的动作很难瞒得住人。奴婢也实在没办法啊。” 武惠妃想想也是,摆了摆手道:“罢了,起来吧。想不到梅妃入宫没几天,就有人为她效力了,这狐媚子实在不可留。只恨那崔耕崔二郎认她为义妹,让本宫不好下手。” 楚天白眼珠一转,道:“奴婢有个计较:咱们现在虽然暂时对付不了梅妃,但是可以对付投靠她的贱~人啊。” “对啊。”武惠妃眼前一亮,吩咐道: “你查查,都有谁最近和梅妃走得比较近?本宫一定让她吃不了兜着走。” “呃!其实也不用查,鱼朝恩那厮就跑梅园跑得挺勤快的。” 武惠妃手托香腮,若有所思地道:“鱼朝恩?行了,你莫管了。过几日,本宫就找个由头,杖毙他。” 哒哒哒~~ 忽然,门外一阵轻微的脚步声传来,武惠妃赶紧闭嘴。 紧接着,外面有宫女道:“启禀娘娘,太华公主求见。” “她还敢来?让她进来。”武惠妃恶狠狠地回应。 不怪她如此生气,这太华公主名曰李瑶华,是她的亲生女儿。也是这次回纥使团求婚的对象。 但与此同时,她也是李华,今天坐在崔耕旁边的人。 今日见自己的女儿和自己的大仇人崔耕坐在一起,武惠妃能不生气吗? 还有最关键的,李瑶华虽是武惠妃的小女儿,但自从出生以来,就对她不怎么亲近。 尤其在听说武惠妃暗害王皇后,杀死几个皇子之后,就对她非常不以为然,只是保持表面上的礼貌而已。 虽是母女,却已经形同陌路,简直是八字犯冲。 稍顷,李瑶华进了大殿,盈盈下拜,道:“奴家参见母妃。母妃万福金安。” 武惠妃哼了一声,不悦道:“你来干什么?可是看我的笑话吗?” 第1831章 一死就发动 李瑶华小心翼翼地道:“奴不敢。奴是来看看母妃,有没有被蜜蜂伤到。” 武惠妃阴阳怪气儿地道:“那还不是一样吗?我要是真被蜜蜂蛰了去,你就高兴了。哼,还是把你打发到回纥去,来得干净。” “娘亲!”李瑶华惊呼出声,道:“你真的要把奴嫁给回纥那个老头子吗?不!我不要!娘亲你就饶了奴吧!” 刚才她还称母妃呢,现在却改口称娘亲,可见恐惧之极。 武惠妃冷冷地道:“虎毒尚且不食子,本来我还没打定主意。不过看你今日的做派,我还真下定决心了。” “可……可是……娘亲你听我解释,我和……” “不必解释了。”武惠妃站起身来,道:“如今我大唐正处在危急存亡之秋,但能挽回颓势,任何人都可以牺牲。你就认命吧。” 顿了顿,沉声道:“楚天白,送公主回去。” 楚天白微微躬身,右手一展,道:“公主,请吧!” “我……女儿告退。” 李瑶华没办法,泪眼婆娑,出了丽政殿。 小丫头非常聪明,没有听武惠妃的话,径自回去,而是去甘露殿找李隆基。 “父皇啊!”李瑶华一 见李隆基就泣不成声,道:“娘亲说要把我嫁到回纥去,父皇最疼皇儿了,您可得给我做主啊!” “嗯?果有此事?” “这是娘亲亲口说的。她总不会是没事吓华儿吧?”李瑶华抽泣道。 李隆基嘬了下牙花子,温言道:“华儿你莫着急,你娘亲说这话,只是让你有个心理准备,未必就一定会实现哩。” “啥?未必实现?”李瑶华听了这话,越发着急了,道:“难不成还真有这个可能?父皇您也护不住我?” 李隆基双手一摊,道:“朕的旨意不是很清楚吗?回纥求婚之事,由越王全权负责。他若是顶住了回纥,你当然就不用出嫁。但顶不住回纥,朕也没办法。” “父皇……”李瑶华轻叫一声,无比委屈。 李隆基干涩道:“总而言之,朕是不想把你远嫁回纥的。但**如此……也只能看越王的了,你……你还是有所准备吧?” 事实上却是,这些日子以来,武惠妃给李隆基吹了不少枕头风。他也觉得,将李瑶华远嫁回纥,换取两国共抗崔耕,算不得什么完完全全的坏事。 李瑶华见李隆基如此表示,终于对他完全失 望,面色惨淡道:“女儿明白了,如今能救我的,唯有越王。” …… …… 与此同时,观国公府内。 长宁公主和杨洄相对而坐,将自己的计划合盘托出。 杨洄惊呼出声,道:“什么?促成回纥和大唐的联姻?母亲,您没说错吧?” 李馨儿白了他一眼,道:“你嚷什么啊?瞧你那点出息。告诉你,我已经和回纥那边联络好了,只要太华公主和亲成功,回纥就和咱们大唐共进退。到时候,咱们把崔耕杀了,回纥负责吞并契丹、新罗等国,我们负责夺回岭南道和剑南道,平分天下。” “那还有岭西联邦呢?” “怕什么?岭西联邦虽然实力强大,却和咱们大唐远隔万里,影响不了大局。” “这就是您让我坐上皇位的法子?”杨洄犹豫道:“可……可是,咱们真的要杀崔耕?一旦事败,就是不测之祸啊!” 李馨儿笃定道:“当然要杀崔耕,要不然,无论如何折腾,大唐江山随时都有倾覆之忧,你的皇位就坐不稳!除此之外,别无他图!唐隆政变时,李隆基只有几十名心腹,就敢起兵,终成一代人王地主。富贵险中求, 要想当皇帝,不敢冒险怎么成?” 杨洄终于点头,道:“好,孩儿听母亲的!到底是被抄家灭族,还是登基为帝,就在此一举了!” …… …… 还是同一时刻,回纥王账内,回纥可汗伏帝难,正在接见一个神秘的客人。 伏帝难沙哑着嗓子,道:“贵主人的谋划,不怎么漂亮啊。他先是想利用顿莫贺欺骗唐人,却显些被人家将计就计。后来,自以为深埋的一个暗子,又被崔耕没费什么劲就揭穿了。上得山多终遇虎,就是有朝一日,他自己的身份暴露,本汗也毫不奇怪。” 那神秘客人全身以黑布包裹,只有双目暴露,沉声道:“那颗暗子暴露,只是个意外,谁能想到,当初安波注是假死呢?不过,这也没关系,老天保佑,安波注最终还是死了。我家主人的第二个计划,基本顺利。” 伏帝难也不争辩,道:“随你怎么说吧,反正我回纥是稳坐***。你们的计划进行得顺利,我就跟你家主人合作。你们的计划进行得不顺利,我和李隆基合作也无不可。” 那神秘客人笃定道:“可汗放心,我家主人定不会让您失望。呃… …” 说着话,他从袖兜内,掏出来一个名单,道:“请可汗派人骑快马,将这份名单交给二王子。” “这是什么名单?” “就是我家主人在京师所有暗子名单,现在就全部交与二王子,听他指挥。此事到底是成是败,我家主人就完全摆脱二王子了。” 伏地难接过名单看了几眼,道:“本可汗甚是奇怪啊,你们亲自将这名单交给我儿不就行了?何必通过本汗多一道手续呢?” 神秘客人道:“两个原因:其一,那些暗子,之前并不知道是为谁做事。其二,经过上次的教训,我家主人不想真正的知道内情之人,出现在长安。或者说,出现在崔耕附近” 伏帝难轻笑一声,道:“你家主人这是既想吃羊肉,又不想沾染上羊肉的骚味儿啊,真是打的如意算盘。” “崔耕不仅心思缜密,而且运势颇高,我家主人不得不如此小心。” 伏地难将那名单收起,摆了摆手,道:“行了,不必解释了,本汗明白。回去告诉你家可汗,准备好了,只要崔耕一死,咱们就发动。到了那时候,他再做缩头乌龟,这天下可就都是……我回纥的了!” 第1832章 公主有遗珠 一个月后,长安崇仁坊。 张家老店是崇仁坊一座中等饭店,仅有一层,虽然布置也算干净整洁,菜肴也算精美可口,但主要客人还是普通的平民百姓。 一到饭店儿,张家老店就差不多坐满了。大堂内纷乱嘈杂,高谈阔论之声不绝于耳。 “我说哥哥,听说了吗?回纥王子过几天就要到了!” “当然听说了,最近满长安都在传这事儿呢。那回纥可汗都七老八十了,还想娶咱们大唐公主。呸!真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哎,天鹅肉虽是天鹅肉,但那回纥可汗未必就吃不着。当今后宫那位……狠着呢!婚姻大事,讲究的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越王千岁未必就顶得住。” “太华公主真是不幸啊,怎么摊上这么个……但总而言之,还是得怪回纥人。他们就是始作俑者,没有他们,就没有公主出嫁之事。该死的回纥人!” “对,该死的……” 话说到这,大堂内突然安静下来。因为有两个回纥男子正站在店门外,正往里面观看。 倒不是怕了他们,但背后骂人被人听见了,总是有些不好意思。 店伙计赶紧迎了上去,道:“二位,您看,小店儿已经客满了,您俩儿高升一步吧?” 左边那回纥男子却不肯走,道:“客满了?没有雅间?” 说着话,他已经掏出一粒金豆子,递了过来。 那伙计咽了口吐沫,嗫喏道:“雅间儿倒是有,但您看这 里的客人们,对回纥人……出了什么事儿,小店可担待不起。” 那回纥人温言道:“没关系,无论他们怎么说,我们都不惹事,吃了饭就走,还请小二哥行个方便。” 谁跟钱过不去啊?那伙计终于点头道:“好吧,你们跟我来。” 其实这两个回纥人,正是回纥二王子药罗葛骨力裴罗和宰相顿莫贺。他们先使团一步进长安城,打算探听些消息,得到第一手资料。毕竟,耳听为虚眼见为实,那神秘人送来的手下未必可靠。 进了雅间,叫了几个菜后,药罗葛骨力裴罗轻咳一声,道:“伙计,我想跟你打听点事儿。” “您说。” “我刚才听外面的人说话,都挺痛恨我们回纥人的。难道仅仅是为了和亲之事?我回纥可汗难不成还辱没了你们大唐公主不成?” 那伙计的脸当时就沉下来了,道:“怎么就不辱没我们大唐公主了?一个七八十的老头子,要娶十几岁的***,放在哪儿,也得称一声老不修。再说了,我们的太华公主可是大大的好人,他伏帝难配吗?” 药罗葛骨力裴罗不服气地道:“瞧你这话说的,还大大的好人?一个十几岁的女孩子做不了什么事儿,能有什么好坏之分?” 那伙计下意识的往四下里看了一圈,道:“您可莫小瞧我们太华公主,她不是一般人,乃是故王皇后转世。王皇后多好的人啊,贤良淑德,若她还在后位,朝廷 哪能这么乌烟瘴气?” “王皇后,哪个王皇后?” “就是当今天子的原配王皇后呗。相传,王皇后是被武惠妃害死的,特来转身成太华公主,找武惠妃报仇。” 药罗葛骨力裴罗听了这话,脊梁骨直冒冷汗,连连摇头道:“什么神神鬼鬼的,我可不信这些。” 那伙计却道:“您别不信啊,这事儿有证据证明。话说太华公主七八岁的时候,路过一处废弃的宫殿,她忽有所感,就让随身的宫女取一串珠子来。那宫女说,从没听说过这串珠子。公主却说,就在大殿内的某个地方。那宫女去殿内找,果然依照公主的吩咐,找到了一串珠子。您猜,这处宫殿,原来是谁的?” 药罗葛骨力裴罗道:“难不成是王皇后的?” “您猜对了。这事儿传出去之后,惠妃娘娘对公主越发不喜。但我们这些平民百姓,却越发敬重公主。您说说,我们舍得把她嫁给回纥那糟老头吗?” 药罗葛骨力裴罗翻了个白眼儿,道:“你们不想嫁,我们还不想娶呢。娶一个女鬼回家,多慎得慌啊。老汗年纪大了,出了什么事儿算谁的?” 那伙计道:“那敢情好,我们不愿意嫁,你们不愿意娶。这桩婚事就此免谈。不过可惜啊,咱们都是小人物,说了都不算。” 药罗葛骨力裴罗摆了摆,道:“行了行了,忙你的去吧。” “行嘞!小的给您去张罗菜。” 那伙计转身出了雅 间,药罗葛骨力裴罗和顿莫贺对视一眼,道:“你说这伙计说的话,到底是真的还是假的?我怎么听着有鼻子有眼睛的。” 顿莫贺也有点含糊,道:“莫管他真的假的,反正咱们这次的目的是促成和亲,进而把那姓崔的解决了。这公主娶不娶回家,无关紧要。” 药罗葛骨力裴罗道:“话虽如此,但长安既有这个传闻,咱们就不能不调查清楚。依我看,这很可能是崔耕出招了。他故意散布这个消息,想让咱们知难而退。” 关于这点,他还真是错怪崔耕了。这事儿确实是假的,但不是崔耕编的。 随着武惠妃的名声渐臭,百姓们无比怀念去世的王皇后。不知哪位灵机一动,想了这么个故事。竟然在以讹传讹之下,越传越广,百姓信以为真。 顿莫贺点了点头,道:“嗯,也有这个可能。但单凭这一点肯定不够,崔耕肯定有其他的手段。咱们要不要再向伙计打听打听?” “拉倒吧,一个普通伙计,还能知道什么机密?” “那可不尽然。这种茶楼酒肆的消息最为灵通,伙计指不定听过什么只言片语呢。咱们试试也没什么损失。” “那行,试试就试试。” 又过了一会儿,伙计进来,把酒菜摆好。 药罗葛骨力裴罗又是一粒金豆子递过去,道:“小二哥慢走,我再向你打听点儿事。听说大唐这次主持和亲之事的人,是越王崔耕?他肯定是反对和 亲的。不知越王有什么妙计,把这事儿搅黄了呢?说实话,听说了太华公主的典故后,我们对此事也乐见其成。” 那伙计微微一笑,道:“哦?你们想知道越王有什么妙计,搅黄这桩回事啊?早说啊!你问我,可真算是……问错人了呢。” “你……” 药罗葛骨力裴罗好悬没气乐了,面色一沉,道:“敢情小二哥是消遣我们哥俩的。” 伙计嬉皮笑脸地道:“您莫生气啊,不错,我是不知道越王的妙计,但是有人知道啊。我给您介绍一位,肯定能给您说个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哦?什么人?”药罗葛骨力裴罗眼前一亮。 那伙计伸出手来,道:“那个……那个……” 药罗葛骨力裴罗会意,又从袖兜内掏出来一颗金豆子。放到伙计的手里,道:“这下够了吧?” 那伙计为难道:“我的倒是够了,但还有那位呢?这位爷可不容易请动。” “那你要多少啊?” “最少……最少也得黄金五……一百两。” “啥?一百两?你怎么不去抢啊?”药罗葛骨力裴罗当时就要发作。 顿莫贺却把他拦住了,从袖兜内掏出来一张钱票,道:“聚丰隆银号,一千贯钱,正好换黄金百两。” “多谢这位贵客了。我这就去帮您找人。”言毕,那伙计转身而去。 大约过了两刻钟左右,门外一个粗豪的声音传来:“是谁要越王崔耕的妙计啊?俺来了!” 第1833章 满嘴荒唐言 “我……” 药罗葛骨力裴罗和顿莫贺面面相觑,都怀疑自己是不是被骗了——这位出卖越王,也太明目张胆了吧? 最终药罗葛骨力裴罗还是报着有枣没枣打三竿子的态度,把那人拽了进来。 他低喝道:“你小点儿声,被人听见了怎么办?” “哦,就是你们俩要探越王的妙计啊。”那人满脸的混不吝,道:“听见了怕什么?谁不知道,俺专门卖越王的消息啊。没办法,谁叫他崔耕欠我的呢。” “欠你的?你究竟是什么人?”药罗葛骨力裴罗开始感兴趣起来。 那人大拉拉地道:“俺叫多罗素。当初要不是我指证,越王崔耕哪能那么快,把高娘子被掳案给破了啊。可是现在,他却还没实现诺言,给我个官儿做做。我没办法,就贩卖点他的独家消息,换点钱花。” “那崔耕就不管你?” “他以为俺不知道啥机密,就是胡咧咧哩。其实……俺偷听国他的话,知道的事儿可多啦、” 这回可捡到宝了! 药罗葛骨力裴罗眼前一亮,道:“那可太好了!快说,快说。崔耕到底准备如何做,搅黄这桩婚事?” “这个……这个……”多罗素伸出手来。 药罗葛骨力裴罗这回可真急了,道:“ 刚才不是让那伙计,给了你一千贯钱了吗?怎么还要?” 多罗素振振有词,道:“不错,伙计是给了俺一千贯。但那是车马费,咱们见上一面的钱。想听消息啊,还得另外交钱。当然,你们也可以不交,咱们交个朋友,青山不改绿水长流,后会有期。” “你……”药罗葛骨力裴罗气得直哆嗦,但为了听消息,还是深吸一口气道:“你还想要多少?” “不多,两千贯钱。” “两……两千贯?好!给你!”药罗葛骨力裴罗咬着牙道:“这回你总该说了吧?” 多罗素收了钱票,道;“您听好了:崔耕为了搅黄这桩婚事,准备了三条妙计。” 三条妙计,总共三千贯钱,算起来也不贵哈,药罗葛骨力裴罗和顿莫贺凝神静听。 但是,这第一条妙计,好悬没把他们气死了。 只听多罗素道:“第一条妙计就是,越王施展大~法力,把公主变得丑如无盐。那回纥王子看公主太丑,转身就走,这事儿不就解决了吗?” “这什么乱七八糟的?崔耕能有那本事?你莫信口胡柴。”药罗葛骨力裴罗道:“那第二条呢?” “第二条,在回纥王子下榻的馆驿内,点一把火,把他们全部烧死。没了求亲使 ,这亲自然也就结不成了。” “两国交兵还不斩来使呢?崔耕怎么可能那么没品?”药罗葛骨力裴罗怎么看,怎么觉得这多罗素是骗子。 多罗素毫不气馁,继续道:“还有第三条妙计,越王发功,万里咒杀回纥可汗伏帝难,釜底抽薪,来个一了百了。” “我去尼玛的吧!” 事到如今,药罗葛骨力裴罗要是还听不出来自己被骗了,那就不是回纥二王子,而是回纥大傻子了。 他飞起一脚,将多罗素踹翻在地,抽出随身配剑,抵着多罗素的脖子道:“好小子,骗钱骗到咱们爷们的头上了。拿来!” “拿什么?” “废话,还钱。总共是三千贯钱,一文都不能少。” “不给!”多罗素冷笑道:“你们敢抢钱,我就敢喊。奶奶的,你们这两个回纥探子,探听越王的消息,还有理了不成?有胆子的话,你们杀了我!” “你……” “我怎么了?咱们是豁牙子吃肥肉,谁也别说谁。识相的,把我放了,咱们两不相欠。” “滚!” 药罗葛骨力裴罗总不能因为这点小事就暴露了吧?说出去还不够丢人的。 无奈之下,也只得把多罗素给放了。 眼睁睁地看了人家出了雅间,药罗葛骨力裴罗 的心里是别提多别扭了,气呼呼地道:“探听消息,竟被骗了三千贯钱,咱们真够倒霉的!这店里的伙计也不是东西,肯定是跟他串好的,这是一对儿大骗子。呃……现在咱们怎么办?” 顿莫贺也一筹莫展,道:“总不能就这样无功而返吧?咱们再等等。” 药罗葛骨力裴罗道:“等什么啊?依我看,咱们俩身份太高,不知民间疾苦,根本就不适合干这活儿,还是要靠手下做事。诶……” 话刚说到这,二人听到隔壁的雅间内,传来了一阵挪动椅子的声音,药罗葛骨力裴罗赶紧闭嘴。 紧接着,又有一个声音传来:“段大哥,回纥王子的事儿,你听说了吧?那太华公主真是可怜。” 又一个人道:“怕什么?这事儿有越王做主,绝不会让公主受委屈的。” “你就那么肯定?” “那是自然。回纥可汗算什么东西?七老八十了,还想染指公主,越王能容得下这事儿?” “可……可是万一……万一越王没顶住,公主真的要下嫁回纥怎么办?” “要是真的,还可以来阴的嘛。回纥和大唐远隔万里,我带人偷袭他们的队伍,肯定能把公主救出来。哼,我巍巍大唐,怎能把真公主嫁给胡虏之辈 ?” “这我就放心了,段大哥,你真好。” …… 药罗葛骨力裴罗看向顿莫贺,压低了声音,道:“这两人该不会还是骗子吧?” “那怎么可能?咱们又不是傻子,上了一回当还能再上一回?” “既然如此,我倒有个计较。”药罗葛骨力裴罗道:“听这俩人的意思,那姓段的,跟越王关系不浅,刚才他口口声声要暗截公主,这算怎么回事儿?咱们就押了他去官府,看崔耕怎么处置。他若是偏袒这两人,就是毫无诚意,咱们逼着大唐换主事之人。若是处置了姓段的,崔耕就会因为向我们妥协,威望大跌,还是吃亏。” 顿莫贺想了下道:“行,就这么办吧。反正也探听不到什么有用的消息,就拿这两人敲山震虎,试探试探崔耕的诚色。” 说做就做。 二人计议已定,起身离了雅间,飞起一脚,将隔壁雅间的门踹开,大叫一声道:“好你个姓段的,竟敢蓄意破坏我回纥和大唐之间的和亲之事,真是胆大包天!来来来,跟我去衙门,打官司去吧。” …… …… 与此同时,越王府内。 多罗素大喊大叫道:“快,快带俺去见越王。谁说俺除了说大话,就没啥本事了?这回俺可是立了大功了!” 第1834章 旁若无人时 半个时辰后,长安京兆尹衙门被百姓们围了个针扎不透,水泄不通。倒要看看京兆尹孟温礼,如何处置段秀实一案。 他到底是宣判段秀实无罪,把他放了呢?还是不敢得罪回纥人,真的处置了段秀实。 关键在于,药罗葛骨力裴罗刚才闹的动静太大了。他就在张家老店,众目睽睽之下,以蓄意破坏和亲的名义将段秀实和李华带走了。 蓄意破坏和亲?真照着这个罪名套,长安恐怕得有一多半的百姓得有罪。 段秀实也是硬气,连矢口否认都没有,直接承认了回纥人的指控,愿意跟回纥王子来京兆尹衙门打官司。 百姓们一路跟随,队伍越来越大。 大家一方面觉得段秀实有些傻,不会转弯。另一方面也敬佩他的为人,把他当做了自己的化身,面对回纥人刚直不阿直抒胸臆,真是大英雄好汉子一名。 本来就是嘛,现在我大唐威临四海,吐蕃、西域诸国、契丹、新罗、室韦等国尽皆臣服,只剩下回纥和扶桑在苟延残喘。 既然如此,又何必对回纥卑躬屈膝呢?我大唐百姓又有什么不能说的? 京兆尹孟温礼,则是一个头两个大。 李隆基之所以让他接替李元纮为京兆尹,就是因为他和崔耕没什么瓜葛,相对容易控制。 但与此同时,这也说明孟温礼为官时间不长,没什么根基。面对回纥王子的咄咄逼人,他实在没什么好办法。 偏偏段秀实也不肯服软,甚至和回纥王子一致要求,公开审理此案。 结果就造成了现在这种情况。 药罗葛骨力裴罗嘴角微撇,道:“孟京兆 ,刚才您也听清楚了,我们和段秀实以及李华的叙述别无二致。到底如何判案,您有什么为难的?按照大唐律法即可。” 顿莫贺也道:“若你实在判不明白,还可以找越王来嘛。越王人成称崔青天,定能把这个案子判个清楚明白。” 说到底,孟温礼的死活,关顿莫贺屁事?他还是想把崔耕牵扯进来。 孟温礼不禁心中暗想,我敢找崔耕吗?我与旁人不同,最大的有事就是和崔耕没瓜葛。李隆基知道了这事儿后,还不得撕了我? 罢了,罢了! 事到如今,我也别想留什么好名声了。天下还有什么事儿,比官位重要吗? 我依律断案,想必陛下也能理解我。 想到这里,他轻咳一声道:“段秀实,李华,你们不愿我大唐公主远嫁异域,心情是可以理解的,但是国有国法,家有家规。如此军国大事,哪有你们置喙的余地?你们还敢商量偷截公主,简直是丧心病狂之极!依我大唐律法,本应斩立决,但本官看在你们还未付出实施的份儿上,从轻发落。来人啊,把他们押下去,打八十大板,以儆效尤。” “……” 衙役们觉得这里面的水有点儿深,都没敢乱动。 药罗葛骨力裴罗虽然对没牵扯到崔耕有些失望,但这个结果也在他的接受范围之内。 他哈哈笑道:“孟京兆断得好!谁破坏我回纥和大唐的和亲,谁就是国家的罪人,理应严惩!” 百姓们却纷纷鼓噪起来。 “段秀实无罪,快点放人!” “**你到底是大唐的官还是回纥的官?竟然帮着回纥人说话!” “ 我大唐何曾窝囊到这个地步?我等不服!” “**你没卵~子,就入宫伺候皇上去,莫在京兆尹衙门吃人饭不干人事儿。” …… 他们越说越难听,甚至有些人跃跃欲试,准备动手。开玩笑,现在可是盛唐之时。民风尚武,可不是那么逆来顺受的。 孟温礼见情形不对,决定快刀斩乱马。 他猛地一拍惊堂木,道:“把段秀实和李华押下去!尔等还不动手,更待何时?难道想抗命不成?” 哗啦! 言毕,孟温礼从案上的签筒之中,抽了几个签子扔了下去,这就相当于走了正规的手续了。 有句话叫做“签投无悔”,主官将这签子扔下,就代表了朝廷的威严。衙役们若不执行,就是确凿无疑的抗命之罪。最低也得扒了这身皮。 与此同时,真打了人出了问题的话,那就是主官顶罪,跟行刑衙役们全然无关。 “喏!” 众衙役见了签子不敢怠慢,押了段秀实和李华就走。 李华见事不可为,赶紧高声道:“且慢,你们不能打我!” “不能打你?”孟温礼道:“凭什么?难道你还要改口供不成?” 李华叹了口气,道:“非是改口供,而是改姓名。实不相瞒,我就是太华公主李瑶华。” “啥?你……你是公主?”在场众人尽皆目瞪口呆。 还是那些衙役比较机灵,赶紧将公主和段秀实身上的绑绳松开。 李瑶华将帽子取下,道道青丝下垂,冲着段秀实微微一福,道:“对不住,段大哥,奴家欺骗了你。我……我不是有意的。” 段秀实想到平时自己和李瑶华种种 不拘小节的举动,不由得满面通红,大手连撮,嗫喏道:“不……不必客气,我……我也有错,对不住公主。” 李瑶华当然明白他指的是什么,羞不可抑地低下头去,道:“段大哥,别这么说,奴不怪你。” …… 在场大多都是过来人,他们俩这旁若无人的态度,谁能看不出来,这里边有事儿啊? “去他娘的回纥吧!公主和段小哥才是天作之合!” “对!对!咱们大唐公主只能嫁给唐人,怎能配蛮夷?” “回纥可汗癞蛤蟆想吃天鹅肉,这回鸡飞蛋打了吧?!” …… 人人喜笑颜开,除了药罗葛骨力裴罗和顿莫贺。 药罗葛骨力裴罗现在真是悔得肠子都青了,心说:我犯什么贱,把段秀实和李华扭送官府啊?现在可好,谁都知道他们两的破事儿了。这不相当于公开给父汗带了一顶绿帽子吗?这亲还咋和啊? 顿莫贺却紧紧捏住他的手腕,微微摇了摇头,低声道:“小不忍则乱大谋。莫说这两人现在未必有肌肤之亲了,就算真有又怎么样?比起大唐的花花江山来,可汗的名誉也就是那么回事儿了。他老人家英明神武,不会计较的。倒是咱们搞砸了这差事,可就成了回纥的千古罪人。” “此言有理。”药罗葛骨力裴罗考虑清楚,强打精神。 待百姓们的声音渐低,他微微抱拳,冲着李瑶华道:“这话怎么说的?敢情您就是太华公主啊!这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一家人不认一家人了。母后在上,请受孩儿一拜。”、 “噗通!” 药罗葛骨力裴罗也真拉的下脸来 ,直挺挺地跪了下来。 李瑶华赶紧跳开一步,惊慌失措地道:“你想干什么?怎么就母后儿子的?” 药罗葛骨力裴罗振振有词道:“我回纥和大唐和亲,您嫁给父汗,可不就是我的母后吗?这还有什么疑问的?” “可……可是这桩亲事还没成呢。” 药罗葛骨力裴罗面色阴沉道:“母后这么说就没意思了。父汗的辈分,我回纥出的聘礼,孩儿的礼仪,哪点儿对不住公主了?若大唐还执意拒绝的话,那就是看不起我回纥,执意引发战争了。” 不待李瑶华回答,他又扭头看向众百姓,朗声道:“都说大唐乃天朝上国,礼仪之邦。大家都讲理的人,你们评评理:如今我回纥为迎娶公主,做到如此程度,已经堪称卑躬屈膝之极了。若易地而处,自己能做到吗?若被拒绝的话,心里能忍受这口气吗?” “这……” 百姓们面面相觑,还真感到难以回答。 的确,回纥可汗都甘带绿帽子了,还对公主死心塌地,还让人家怎么样?真当回纥人好欺负啊?现在自己这边,倒成了理亏的一方。 药罗葛骨力裴罗乘热打铁,又看向李瑶华道:“公主还是莫做无畏的挣扎了,回去之后,好好准备嫁入回纥吧。” “我……” 李瑶华简直都要哭出来了,道:“你们回纥看上了我什么?我改还不成?” 药罗葛骨力裴罗道:“我们看上的是公主的身份,您改得了吗?事已至此,为了两国的和平,你就认命吧。” “哈哈,那可不尽然。” 正在这关键时刻,人群外忽然有人朗声大笑。 第1835章 奇兵陡然出 “谁?” 人们寻声望去,但见越王崔耕崔二郎穿着一身崭新的王袍,带着几个伴当,不慌不忙地站在人群之外。 “啊?越王来了!越王来了!快闪开啊!” 哗~~ 百姓们自动地让开了一条道路,请崔耕入内。 药罗葛骨力裴罗原来还一副智珠在握的模样,但见了崔耕身边的伴当后,眼珠子都红了。 他大吼道:“你这个骗子还敢来?!拿了我的钱,还去通知越王。盗亦有道,你懂不懂啊?” 药罗葛骨力裴罗以为多罗素是个纯粹的骗子,原本跟崔耕毫无瓜葛呢,要不然崔耕能那么不要脸,让手下骗钱? 多罗素却面上毫无愧色道:“多新鲜啊,我本来就是越王的人。发现了回纥探子,焉有不报知越王的道理?” “我……打死你!” 药罗葛骨力裴罗抽出随身配剑,径自往多罗素身前刺去。 然而,斜刺里陡然一把钢刀斩落,直将他手中的宝剑斩为两断。 “啊?” 药罗葛骨力裴罗大惊失色,往后连退几步,道:“你……你是什么人?” 刚才那斩断他随身配剑之人,身形高大粗壮,黑头发黑眼珠,脸上轮廓甚深,不似汉人。 他咧嘴一笑,道:“药罗葛骨力裴罗,莫欺负弱小,你的对手是我。你可以叫我毗伽顿颉斤,或者阿热。” “毗伽顿颉斤 ?”药罗葛骨力裴罗倒吸了一口凉气,道:“我听说过你的名字,你是黠戛斯的王子,你……你来大唐做什么?” 阿热耸了耸肩道:“我刚才不是说了吗?你的对手是我。你来做什么,我就来做什么,咱们公平竞争。” “啥?你也是来求娶大唐公主的?” 最坏的情况已然出现,药罗葛骨力裴罗只觉脑袋嗡嗡作响,一阵失声。 阿热道:“不错,正是。一家女百家求嘛,怎么?你回纥能求大唐公主,我阿热就不行了?” 对于阿热,药罗葛骨力裴罗可硬气不起来。 道理很简单,黠戛斯和回纥接壤,**不断,各有胜负。 回纥之所以敢威逼大唐和亲,就是用武力威胁。岭南道和回纥之间还隔着大唐呢,李隆基担心崔耕假道伐虢,不愿意让路,崔耕就很难拿回纥怎么样。 但是,若回纥敢进攻大唐,黠戛斯就敢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抄起后路。 说到底,他没什么能威胁阿布的,必须和阿热公平竞争。 药罗葛骨力裴罗咬着牙道:“越王打的好算盘啊。一个阿热就让本王子进退失据!不过,这还不有个段秀实吗?若让阿热王子得胜,太华公主也不会高兴吧?” 阿热却非常豪迈地大手一摆,道:“回纥王子,休得挑拨离间!俺没你那么小心眼儿,算上段秀实 吧,咱们公平竞争。” 药罗葛骨力裴罗哼了一声,道:“公平竞争?凭什么啊!你没看出来,那公主已经对段秀实心有所属了吗?这本身就不公平。” 崔耕道:“没关系,你要公平也成,咱们还是跟上次差不多。比试一番,哪方赢了,哪方就能迎娶公主。” 顿莫贺眼珠一转,插话道:“如此也好,但是一家女三家求,这题目是何人出呢?” 崔耕道:“这样吧,咱们三方各出一道题目,再加上大唐天子出一道题,总共四道。谁答对的题目越多,谁就取胜。” “那怎么成?”药罗葛骨力裴罗着急道:“你们三个都是一伙的,如此一来,我们回纥岂不必败无疑了?” 顿莫贺却拽了下他的袖子,道:“越王的提议也不是不行,不过,咱们得事先说好。规矩一旦定下就不可更改。若我回纥得胜,越王不可反悔。” 崔耕道:“那是自然。” “好!那咱们三击掌!” “你能做得了回纥的主吗?” 顿莫贺狠狠地踹了药罗葛骨力裴罗一下,药罗葛骨力裴罗心中一动,恍然大悟,道:“顿莫贺的话,就是本王子的话。” “若此甚好!” 啪!啪!啪! 崔耕、顿莫贺、阿热三击掌,只待大唐天子确认,这事儿就算成了。 百姓们也算得清这里面的账,阿热是 崔耕找来的,大唐天子能不向着自己人吗?大唐简直还未战,就胜了一大半。顿时一片欢腾。 “好啊,咱们大唐赢定了。 “越王翻手为云覆手为雨,把回纥贼子弄得没脾气了。” “越王实在是咱们大唐的擎天白玉柱,架海紫金梁啊!” “越王千岁千岁千千岁!” …… 呐喊声声,现场的气氛热烈到了极点。 谁也没注意到,这时候,此时人群中有一老一少,面面相觑。 那老的道:“越王这辈子算是没白活。老夫若能和他异地相处,真是现在死了也心甘啊!可是……哎!” 如果这话被崔耕听到的话,肯定会怀疑自己的耳朵。 因为说话之人,并非旁人,而是当朝首辅,后世公认的奸相李林甫。而那个年轻人,则是李林甫的儿子,叫李岫。 其实出现这种状况,也并不奇怪。 在历史记载中,李岫担任将作监,见父亲权势熏天,担心盈满为患,忧虑不已。 一次,李岫随李林甫游园,看到一个役夫拉着一辆重车走过,趁机跪倒在地,哭着对父亲道:“父亲久居相位,树敌甚多,以致前途满是荆棘。一旦祸事临头,恐怕想跟他一样都不可能。我们这些子孙,更是恐遭不测之祸啊!” 李林甫揪然不乐,叹道:“形势依然如此,又有什么办法?也只有走 一步算一步了。” 这件事发生在李林甫的晚年,他自感时日无多,心生悔意,却已然后退无路。 如今李林甫虽然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但他不仅自感时日无多,还敏锐的感觉到长安的风向不对头,这才来偷偷观察崔耕,乃至说出来刚才这番话。 李岫劝道:“父亲若是后悔当初的所作所为,不如改投越王,洗心革面,重新做人。” “太晚啦!太晚啦!”李林甫苦笑道:“我这辈子树敌太多,越王也护不住我。再者,忠臣不侍二主,烈女不侍二夫。我若改头越王,岂不是连这辈子唯一的优点,也没了么?” 李岫迟疑:“可是,咱们就如此坐以待毙?” “那……也未必。”李林甫眼中精光一闪,道:“所有人都以为我老啦,就连陛下都有事儿不找我商量了。但是,我现在脑袋还清楚着呢!盖棺定论,盖棺定论,我李林甫现在还没盖棺,如今长安城内的形势波涛诡谲,未必就不能抓住一个机会翻身!” 李岫道:“真有这个机会么?” 李林甫道;“那就看老天帮不帮我这最后一遭了。哈哈,越王那首诗写得好啊:赠君一法决狐疑,不用钻龟与祝蓍。试玉要烧三日满,辨材须待七年期。周公恐惧流言日,王莽谦恭未篡时。向使当年身便死,一生真伪有谁知!” 第1836章 处置鱼朝恩 三日后。 崇仁坊新月巷一座豪宅内。 异香缭绕,琵琶声声。有一位贵人端坐在堂屋正中。闭目养神,似乎颇为受用。 一曲作罢,那抚琴的女子轻轻来到那贵人的身后,揉捏着他的肩膀,道:“夫君您可在家里呆了一天一夜了。这可是从来没有过的事,难不成皇宫内真离得开您?” 没错,这位贵人就是在皇宫里面上班的。他就是新窜上来的太监头子鱼朝恩。 这年头,宦官在外置产乃至娶妻纳妾都是非常正常的事儿。那弹琴的女子,正是鱼朝恩的老婆孙瑶儿。 鱼朝恩道:“宫里边的事儿再多,我也不敢去啊。惠妃娘娘正生我的气呢,此时进宫,少不得得挨一阵毒打。” 孙瑶儿面色微变道:“怎么?你得罪惠妃娘娘了?” 鱼朝恩道:“嗨,杂家哪敢得罪她啊。关键是那梅妃娘娘前日向陛下献了一支惊鸿舞,陛下惊为天人,一下子就赏了她两百万贯钱,让她在西内苑建一片世上最大、种类最多的梅林。你说惠妃娘娘知道了这事儿后,能咽的下这口气吗?” 孙瑶儿疑惑道:“她咽不下这口气,去找梅妃娘娘的麻烦啊,关你什么事儿?” “人家梅妃娘娘是越王崔耕的干妹妹,她惹得起吗?没奈何,也只能往我 们这些跟梅妃娘娘亲近的宦官的身上撒。” “你说你也真是的,要攀附贵人,也攀个大点的啊。怎么放着惠妃娘娘不攀,非攀什么梅妃呢?” 鱼朝恩苦笑道:“贵人就那么几个,宦官却有很多,你以为我想攀附谁就攀附谁啊?人家惠妃娘娘身边有楚天白,陛下最信任的是程元振,李静忠那是打通了越王的门路。杂家可不就得攀附梅妃娘娘吗?我倒是想多亲近陛下呢,那程元振还不撕了我啊?” 孙瑶儿担忧道:“但总这样也不是个事儿啊?” 鱼朝恩摆了摆手,安慰道:“你也莫太过担心,这有什么啊?我在外面忍几天,等惠妃娘娘消了气儿再回去也就是了。她总不能因为这事儿,就把我杀了吧?” 咣当~ 话刚说到这,鱼宅的大门被狠狠的踹开了。 紧跟着。几十名甲士飞奔入内,将鱼朝恩夫妇以及丫鬟下人们全部制住。 鱼朝恩大叫道:“你们……你们想干什么?知道我是谁吗?我可是梅妃娘娘身边最得宠的宦官鱼朝恩。得罪了我,没你们好果子吃,你们的主子都护不住!” “鱼朝恩?哼,找的就是你。” “啊?”一股不详的预感涌上了鱼朝恩的心头,道:“你们……你们到底是谁的人?” “是本宫 的人。” 随着一声答应,武惠妃女扮男装,迈步走入了屋内。 鱼朝恩直吓得个亡魂皆冒,连连磕头,道:“惠妃娘娘,您……您怎么到小的这儿来了?您这贵足踏贱地的,我……我……” 武惠妃不耐烦地一摆手,道:“行了,少啰嗦。本宫不来这,上哪找你去啊?” “您找奴婢干什么?”鱼朝恩明知故问,心中暗想:看来这顿毒打少不了了。 熟料,武惠妃却吐出了三个字儿,道:“杀了你。” “别……别介啊。”鱼朝恩干笑道:“您是开玩笑的吧?惠妃娘娘最是慈悲不过,奴婢又没犯什么错,怎么可能要杀奴婢呢?” 武惠妃冷笑道:“你的确没犯什么错,这事要搁前几天,本宫少不得要做个局,寻了你的错处再处置你。不过今天,本宫心中这口恶气,实在难出,也就不拐弯抹角的了。” 顿了顿,面色一厉,道:“来人,勒死他。” “喏!” 一名甲士将绳索往鱼朝恩脖子上一勒,往上用力收紧。 鱼朝恩直感到呼吸窘促,眼前一片模糊。 恍惚间,他看见自己被封为观军容宣慰处置使,威风凛凛,九大节度使都在自己的管辖之下,数十万大军唯自己之命是从。 恍惚间,他看见自己被封为郑国公, 权倾天下。无论是战功卓绝的兵马大元帅,还是当朝宰相,甚至是皇帝,见了自己都点头哈腰,恭恭敬敬。 恍惚间,他看见自己妻妾成群,义子无数,连义孙都得衣朱紫,天下诸州都为自己立了生祠。 …… 我这辈子本应轰轰烈烈,权势滔天,显赫无比,可现在却如此窝囊的,死在新月巷内! 鱼朝恩怀着满腔不甘,闭上了眼睛。 武惠妃胸前不断起伏,犹不解恨,咬着牙道:“来人,给本宫把这**的尸首拖下去,剁碎了喂狗。” “是!” 甲士领命而去,武惠妃这才感到稍微舒服了一些。坐在椅子上,大口地喘气。 蹬蹬蹬~~ 忽然,一名小宦官跑了进来,在武惠妃耳边低声道:“启禀娘娘,楚总管来了。” “来得倒是真快,让他进来吧。” 稍顷,楚天白走进了屋内,跪倒在地,道:“奴婢参见惠妃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武惠妃道:“你来晚了,鱼朝恩已经被本宫处置了。哼,人死不能复生,我倒要看看,三郎能把我怎样?” 所谓三郎,自然就是大唐天子李隆基了。 楚天白苦笑道:“其实您趁着这个时候,把鱼朝恩杀了挺好的。陛下对您心里有愧,说不定连问都不问。” “嗯?” 武惠 妃精神一振,道:“怎么?你不是来拦着本宫杀人的?” 楚天白道:“也算也不算。说不算,是这个鱼朝恩攀附梅妃,本就该死。说算,却是奴家有件事儿冤枉他了。” “什么事儿?” “就是当初在御花园内,那群蜜蜂……奴婢已经查清楚了,不是鱼朝恩干的,是李静忠搞的鬼。” “他?”武惠妃点了点头,道:“李静忠是靠着越王的门路,才飞黄腾达的。他帮着越王对付本宫,也算合情合理。” 楚天白却连连摇头,道:“不,您误会了。李静忠之所以干这事儿,不是为了越王,他是想趁机陷害奴婢,然后再投到您身边来。” 武惠妃不耐烦地道:“什么乱七八糟的,总而言之,他害本宫受此奇耻大辱,早晚要结果了他!” 顿了顿,又轻叹一声,道:“哎,可惜啊,清除这些奴婢容易,对付那贱~人却太难了。” 楚天白眼珠一转,道:“奴婢虽然没办法帮娘娘您除掉梅妃,但帮您出口恶气还是可以的。咱们如此这般,这般如此……” “啊?你的胆子可真够大的?”武惠妃面色骤变沉吟半晌,最终还是点点头,道:“行,听你的。此乃釜底抽薪之计,想必这事儿成功之后,那贱~人也蹦跶不了几天了!” 第1837章 祸起定昆池 当天下午,武惠妃一身素衣,眼角含泪,跪倒在丽政殿外。 “爱妃,你这是怎么了?”李隆基见状,紧走几步向前,将她搀起。 武惠妃抽泣道:“陛下,您还是赐我一死吧!我……我不想活了啊!” 李隆基对武惠妃是真爱,听了这话,真感到百爪挠心一般,焦急地道:“爱妃何出此言?可是有人欺负你了?朕定当为你出气。” 武惠妃低下头去,道:“没人欺负我,是妾身自己不好。我今日大发脾气,竟然把鱼朝恩打死了。” “鱼朝恩?”李隆基安慰道:“这有什么啊?鱼朝恩一个宦官,连爱妃的半根汗毛都比不上,打死就打死了,爱妃不必自责。” “还……还有,外面的人都说妾身招蜂引蝶秽乱后宫,妾身实在没脸活了。” “哼,那都是乱嚼舌根子、朕若知道是谁瞎说,就砍了他的脑袋,为爱妃出气。” “我……我和梅妃争宠,犯了七出中的善妒之条,实在是该死。” “女子争宠乃是本性,何罪之有?”李隆基睁着眼说瞎话。 “可……可是……妾身自知年老色衰,已经比不过人家梅妃江采萍青春靓丽了。陛下又何必苦苦相留呢?” 李隆基赶紧安慰道:“爱妃太过妄自菲薄了。在朕的心目中,爱妃永远那么青春靓丽,梅妃就是拍马都追不上哩。” 武惠妃这才面色稍霁,道:“果真如此?” 李隆基面色肃然,道:“朕金 口玉言,绝无虚假。” 武惠妃道:“可……可是……那为何梅妃蒙您赐了两百万贯钱,要建世上最大的梅林,妾身却什么都没有呢?” “哦,敢情在这等着朕呢。” 李隆基长松了一口气,道:“爱妃不必忧心,朕也赐你两……啊,不,三百万贯钱,你想建什么林就建什么林。” 武惠妃这才图穷匕见,道:“妾身不要钱,只要您赐给我一样东西就行了。” “什么东西?” “梅妃爱美,您就赐给他梅林,妾身叫武莲儿,您就赐给我一个莲池吧,我看定昆池就不错。” “啊?定昆池?”李隆基面色骤变。 说实话,李隆基为讨老婆开心,既不怕花钱,也不怕占地。但是,这定昆池实在太敏感了。 在李显当政时,安乐公主李裹儿想让李显将昆明池赐给她。 李显却说,昆明池自从前代以来,从未赐人,朕也不能违背祖宗成例。 安乐公主一怒之下,就从崔耕那讨了几千万贯钱,在长安西南开凿了一个定昆池。其名“定昆”,取得就是超过昆明池之意。 整个定昆池方圆四十九里,池中又小岛,雕梁画栋,金玉为饰,亭台楼阁点缀其间、数道小溪引出,玉石砌岸,奇花异草在岸边摇曳生姿。完全可以说,整个定昆池是用无边的财富堆成的。 先天政变后,崔耕被封为岭南王,带着家眷和心腹离开了长安,前往岭南道,那定昆池自然也就无 法保留了。 李隆基也不敢太过得罪崔耕,就把定昆池化私为公,成为长安百姓休闲的圣地。定昆池中的游鱼和莲藕,乃至各种商业买卖,养活了无数百姓。 现在问题来了,化私为公好说,崔耕也总不至于和百姓们争多争少。 但这化公为私,可怎么对崔耕解释啊?那不是相当于打崔耕的脸吗? 还有,依靠定昆池过活的老百姓足有几千人,化公为私后,他们生活无着,可怎么安置呢? 说白了,今日将定昆池化公为私,就如同当日李裹儿欲将昆明池化公为私一样,是大大的恶行。连被公认为昏君的中宗李显都不肯同意,更何况是李隆基呢? 武惠妃白了李隆基一眼,道:“陛下可是在担心越王崔耕?” “可以这么说。” “依妾身看啊,您完全不必担心。崔耕为祸天下多年,也该做个了断了。” “什么意思?你说清楚。”李隆基面色一肃。 武惠妃道:“就是字面的意思。您该趁着崔耕在长安的机会,杀了他。既然如此,到底要不要将定昆池化公为私,您又何必在乎一个死人的意见呢?” “可杀了崔耕之后呢?”李隆基迟疑道:“你指的是回纥?即便和亲成功,回纥人狼子野心,也未必可以轻信啊。” 武惠妃道:“关于这点,陛下不必担心。您的好女婿已经替您搭好路了呢。” “杨洄?” “不错,正是这孩子。” 武惠妃轻拍 了两下手,杨洄和咸宜公主从丽政殿内联袂走出。夫妻二人跪倒在地,齐声道:“儿臣参见父皇。” 李隆基这才恍然大悟,道:“原来你们早有准备啊?说说吧,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杨洄道:“小婿已经和回纥人取得联络。咱们只要答应和亲之事,并且杀了崔耕,回纥就和咱们永世修好。到时候,回纥占据草原,大唐领有农耕之地。各守本分,永不相侵。” 李隆基可没那么好忽悠,道:“保住?回纥拿什么保证?” 杨洄道:“这……具体的东西是没有的。但如今崔耕势大,只要他不死,回纥人就寝食难安。这还需要什么保证啊?再者,为了争霸天下,父子妻儿都可以舍去,回纥就是抵给咱们东西,咱们也不能相信他们不是? “说得也是。”李隆基沉吟半晌,道:“此事的胜算大吗?” 杨洄道:“儿臣已经和回纥人商量好了,他们负责攻打史思明的契丹和安思顺的室韦国。咱们负责和岭南道和剑南道。至于吐蕃?论弓仁和赞普互相牵制,给咱们造不成什么麻烦。岭西联邦山高路远,就更鞭长莫及了。” “考虑得倒是挺周全的。”李隆基看了看武惠妃,又看了看杨洄,终于点头,道:“你们已经就此事商量许久了吧?好此事就这么定了。、事成之后,朕立你为太子。” 杨洄大愿得逞,连忙跪倒在地,磕头道:“多谢父皇!” 李 隆基道:“起来吧。以后可要好生做,这大唐的万里江山,将来都是你的。” 忽然,他轻轻一拍脑袋,看向武惠妃道:“既然咱们准备对崔耕动手,现在就不必打定昆池的主意了吧?要不然。恐有打草惊蛇之忧啊。” 杨洄也道:“对,按道理说,咱们还要靠崔耕拒绝回纥的求婚呢。现在就打他的定昆池的主意,算怎么回事儿?会不会引起他的怀疑呢?” 武惠妃却摇头道:“不,我现在就要定昆池。崔耕和回纥比试的日子是在一个月之后吧?咱们也在那时候动手。你们真以为这次稳操胜券了吗?一旦失败,恐怕你我都死无葬身之地。在那之前,我还不想办法快活快活啊?” 李隆基闻听此言,一下子好像回到了少年时候。 他有些激动道:“好,爱妃所言甚是。未虑胜先虑败,咱们这其实相当于奋起一搏,赌上一把。若是输了,就什么都没了。在此之前,可得好好享受一番。相对而言,暴露目标的风险也就不算什么了。” 武惠妃道:“而且,陛下完全可以将此事推到妾身的身上,崔耕怀疑的可能性不大。我就是完全蛮不讲理,陛下受逼不过答应了,崔耕也应该能完全理解。” “好,就这么办了。”李隆基终于下定决心,高声道:“来人啊,传朕的旨意,定昆池化公为私,赐予惠妃做莲池。” 不远处的千牛备身总管马璘应了一声:“遵旨!” 第1838章 林甫夜访记 李隆基这道旨意一下,顿时朝野上下一片沸腾。反对此事的奏章如同雪花一样飞入宫中。 李隆基俱皆留中不发,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 在民间传说中,李隆基成了商纣王一般的人物,武惠妃更跑不了,简直狠毒之处超过古之妲己。 没办法,定昆池化公为私,动了太多人的奶酪。在长安外的人感觉还不太明显,但长安内的人们简直恨这对夫妇恨得咬牙切齿。不知多少人因为此事断了生计,不知多少人没了游玩的去处。 这一日晚间,越王府内,来了一个神秘的不速之客。 待他将蒙面的黑巾扯下,崔耕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道:“你……你是李相?怎么没多长时间不见,你竟变成了如此模样?呃……说你老了十岁,也毫不为过啊。” 李林甫苦笑道:“世间最伤人一事,莫过于一个情字。月儿死了,老夫伤心过度,才变成这样。” “月儿?”崔耕迟疑道:“您是说裴相的老婆武月?这……这也太……呃,情深义重了。” 还有一句话他没说出来,李林甫你搞***,莫太过分,怎么还搞出真感情来了? 李林甫却道:“确实如此。她应该是被裴光庭害死的,但人死都死了,老夫也懒得找裴光庭报仇了,说起来还是我们对不起他。老夫现在只想早日魂归地府,和月儿相会。只是有件事儿……实在放心不下啊。” “什么事儿?”崔耕问道。 李林甫道:“在下平生喜好弄权,树敌过多,我活着的时 候还没事,但死了之后,子孙们恐怕会被仇人狠狠地报复。还请越王看在咱们相识一场的份儿上,给予看顾啊。” “这样啊……” 崔耕站起来身来,在房间内来回踱步。 最终,他字斟句酌地道:“李相为什么会认为本王真的会帮你这个忙呢?要知道,在世人的观念中,你是大大的奸佞一名,就算子孙遭殃,也是应有的报应。单凭相识一场就看顾你的子孙,这份交情是不是弱了点儿?” 李林甫道:“老夫这次来,也不是完全有求于越王,我想告诉您一件事:快走,事不宜迟,您快点离开长安城!现在朝廷的气氛非常不对,你走得晚了,恐有不测之祸。” “哦?”崔耕终于动容,道:“李相为什么这么说?” 李林甫道:“老夫现在就是个没牙了的老虎,中看不中用,也没人和我互通消息。所以,具体发生了什么,我也不知道。但我能感觉出来,朝堂内暗流涌动,似乎要对您不利。” 崔耕道:“那李相以为,这场危机会何时发动呢?” 李林甫道:“您就在长安城,身边并无多少护卫,人家随时可以发动。只是,一个月后同回纥比试时,发动的可能性最大。” 崔耕听到这里,忍不住轻拍了一下几案道:“好,好一个李林甫啊,光凭点点蛛丝马迹就能猜出来这么多,本王佩服。” 这回轮到李林甫动容了,道:“啊?您已经知道了?” 崔耕也不隐瞒,点头道:“本王知道的比你稍微多一些;李隆基和回 纥勾结,要杀了我共分天下。不过,我是有内线才得知此事,你却是纯凭推测。说起来,本王比你差远了呢。” 李林甫连连摆手,道:“内线可比什么推测靠谱多了。越王算无遗策,看来今日还是老夫多事了。” “哪里?李相能前来通报本王,我足感盛情。这样吧,您的要求,本王答应了。” “您真的答应了?” 李林甫大喜过望,起身跪倒在地,恭恭敬敬地磕了一个响头:“多谢越王。既如此,老夫也可放心去死了。” 崔耕觉得他这话里有话,道:“等等,李相你想干啥?总不至于还真的殉情吧?” 李林甫微微一笑,道:“当然也谈不上什么殉情,老夫是想临死之前,赚个大便宜呢。” 崔耕疑惑道:“什么便宜?” 李林甫道:“陛下不是下令将定昆池化公为私吗?百官上表反对,陛下不闻不问,各个宰相明哲保身,包括王晙在内,闭口不言。老夫这时候,若以死相谏,会不会反而留下千载美名呢?” 崔耕想想也是,如此算起来,李林甫这个千古奸佞,还真有洗白的可能啊,他的确占了大便宜了。 不过话说回来,一条鲜活的生命就此消失,崔耕心中还真有些不落忍的。 “李相你等等啊!本王还有点事儿。” 崔耕沉吟半晌,终于下定了决心,道:“四十年前,本王为解庐陵王之危,化名入长安城,收下了几名得意弟子,一个叫张九龄一个叫杜暹一个叫李林甫。” “啊?您……”李林甫惊呼 出声,道:“您就是崔英?” 崔耕点头道:“不错,我当时的化名就是崔英。本来我没想以师徒名义羁绊李相,打算把这个秘密带到地下去的。不过,既然今日把话说到这了,我还是把此事挑明吧。从此以后,你的儿孙就是本王的晚辈,定当好好看顾。” 崔耕这么大的人物,总不会占这个便宜。 虽然自己能中进士,主要是打通了张氏兄弟的门路,但李林甫还是非常激动。 他说道:“想不到越王就是李某人的恩师,世事真是奇妙啊。这回我更可以放心的去死谏陛下了。呃……既然恩师如此坦白,李某人也告诉您一个天大的秘密。” “啥?你还有秘密?” 崔耕心说,这李林甫还真不愧是鼎鼎大名的奸佞呢,都到这时候了,还有那么多藏着掖着的,城府可真够深的。 李林甫道:“这是我最后的底牌了,您以后可以和源乾曜源相多多接触。莫看他就是个老好人,谁都不得罪,其实他是我的人,准确的说,他是我的长辈。我们双方一直暗中联络,相互扶持。” “还有这事儿?” 崔耕听到这里,陡然想起,历史记载中的一个典故。 李林甫年轻的时候,曾任千牛直长。他精通音律,深受舅父姜皎的宠爱,开元年间改任太子中允。 侍中源乾曜与姜皎乃是姻亲,其子源洁为李林甫求取司门郎中之职。源乾曜笑道:“郎官应有才干声望,哥奴(李林甫小名)也能当郎官吗?真是笑话。” 李林甫因此只被授为太 子谕德,后累迁至国子司业。 如今看来,这只是双方之间故意演的一出戏。李家和源家是亲戚,故意发生点矛盾,而表面上疏离。 真到了事不可为的时候,还可以出手,为对方保留最后一线崛起的希望。 李林甫真正的托孤之对象也应该是源家,而并非自己。自己充其量,是被李林甫有枣没枣打三竿子罢了。 当然,多了源乾曜这么一个强援,对自己始终是一件好事儿。 他问道:“你确定,源相肯帮本王的忙?” 李林甫道:“若是一般的小忙,肯定可以。但若是事关身家性命,我可保证不了。” 崔耕道:“一点小忙本王就心满意足了。虽然李隆基和回纥合谋想要本王的命,但我还真不准备走。” “啊?为什么?” “因为始终觉得这事儿没那么简单。是什么人早早得知本王安然无恙,是谁派人在岭南道寻到了梅妃江采萍?他怎么就在长安的势力如此稳固?屡次算计本王还能全身而退?回纥人的力量肯定办不到。只有千日做贼的,没有千日防贼的。我准备顺了贼子的意,且看看那幕后黑手到底是谁?” 李林甫马上就秒懂了,道:“越王是要诈死?您死了之后,尸首的处理就是个大问题了,所以要源乾曜帮忙?” 崔耕道:“正是如此,有源相帮忙,就事半功倍了。” “好,这事儿就包给我了,源相定当帮忙。”言毕,李林甫站起身来,道:“如果没什么事儿的话,弟子告退。咱们后会……无期!” 第1839章 死前绽光芒 第二日,早朝。 今天是朔日大朝会,在京九品以上文武官员都要参加。当然了,按说这种朝会就是走个形式,决定不了什么事情。 中规中矩地把仪式走完,朝臣们就准备各回各家各找各妈了。 可正在将要散朝之时,李林甫忽然出班跪倒,道:“启禀陛下,老臣有本启奏!” 李隆基看他那形容枯槁的样子,还以为他要乞骸骨呢,温言道:“李爱卿有什么事儿吗?散朝之后,可以和朕单独奏对。” 李林甫却摇头道:“不,微臣就想在这时候对着文武百官说。” “好吧,李爱卿有本尽管奏来。” 李林甫往四下里看了一圈,道:“微臣想弹劾几个人,头一位,黄门侍郎同中书门下平章事源乾曜。” 李隆基心中暗想:你疯了吧?源乾曜就是老好人一个,谁都不得罪,你弹劾人家干啥?欺负老实人有意思吗? 他不悦道:“李爱卿要弹劾源相什么?” 李林甫振振有词道:“源相掌门下省,有封驳陛下圣旨之权。前几日,陛下下旨将定昆池化公为私,大大不妥,天怒人怨,可源相却不发一言,实在是尸位素餐之极,理应罢去。” “你……” 李隆基没想到一向附和自己的李林甫竟然今天胆大起来,拿定昆池说事,他脸上的愠怒之色一闪即逝,语气生硬道:“朕知道了。” 李林甫也不死缠烂打,道:“微臣还要弹劾一个人。” “谁?” “吏部尚书中枢门下平章事裴光庭。” 裴光庭当时就窜儿了 ,道:“你姓李的还有脸弹劾我?你睡我老婆的事儿,我还没跟你计较呢?” 李林甫白了他一眼,冷笑道:“月儿一死,就什么都一了百了了。哼,如今国家正处于危急存亡之秋,裴相却还念及儿女私情,实在是让本相看不起。” “你……怎么国家就处于危急存亡之秋了?你给我说个明白。”裴光庭大怒。 李林甫看向李隆基道:“前几日,陛下下旨将定昆池化公为私,大大不妥,天怒人怨,可裴光庭却不发一言,实在是尸位素餐之极,理应罢去。” 言毕又转向裴光庭,道:“本相弹劾的对也不对?裴光庭你拍拍胸脯,良心不会痛吗?你以为自己明哲保身之事,会不记载到史书上吗?” “我……”裴光庭无言以对。 李隆基不知李林甫壶里到底卖的什么药,依旧淡淡道:“知道了。” 李林甫又道:“微臣再弹劾兵部尚书中书门下平章事王晙。” 李隆基这回终于会意了,道:“李爱卿就一次把话说完吧,你是不是还要弹劾刑部上书陈希烈?弹劾他们对朕将定昆池化公为私之事不闻不问,尸位素餐?” “不错,正是如此。” “好,好,好,朕知道了。现在除了你自己之外,朝中的几位宰相你都弹劾完了,总该退下了吧?” 孰料,李林甫脖子一梗,道:“不,微臣还没弹劾完呢。” 李隆基阴阳怪气地道:“李爱卿还想弹劾谁?御史大夫还是礼部尚书或者户部尚书?越弹劾越小,也没什么意思 吧?” 李林甫摇了摇头道:“陛下您又猜错了,微臣要弹劾的那人,可并非官儿越来越小,而是越来越大呢?头一位就是惠妃娘娘,第二位则是陛下您。” “你……你真疯了吧?” 李隆基好悬没气乐了,道:“李林甫,你行将就木,临死之前想博个好名声,朕是可以理解的,也可以成全。但是,你得差不多点儿啊,如此狂悖无礼,实在让朕难以周全。” 李林甫毫不退让,道:“陛下所言乃是诛心之论,微臣辩无可辩。这样吧,文死谏武死战,为了劝陛下回心转意,微臣又何惜这条命?” 顿了顿,他大喝一声,“还请陛下收回成命,莫要将定昆池化公为私!” 李隆基恶狠狠地道:“都莫拦着他,朕倒要看看,这李林甫今儿还真成忠臣烈士了,肯撞死在大殿上?” 李林甫却诡异的一笑,道:“陛下,咱们俩相处了大半辈子,您却真的不够了解微臣啊,咱们再……再会!” 说着话,两道漆黑的血迹顺着他的嘴角滑落。 咣当! 李林甫仰面摔倒。 “啊?” 李隆基大惊失色,道:“快看看,李相怎么了?” 程元振赶紧上前,轻探李林甫的鼻息,功夫不大,就微微摇头道:“启禀陛下,李相已经没气儿了。” “啊?没气儿了?” 李隆基颓然坐回御座,面色惨淡,双目失神,也不知在想些什么。说到底,他不是无道昏君,知道什么是好什么是坏。不可能因为有人触怒自己,就不分清白的加以 报复。 最终,李隆基摆了摆手,道:“将李爱卿的尸首抬下去,送归府中,好生安葬。传朕的旨意,追赠李林甫为太尉、扬州大都督,并赐班剑武士、西园秘器。” “遵旨!” 有殿前武士抬了李林甫的尸首就走。 稍后,李隆基打点精神,对众朝臣道:“李爱卿仙去,宰相就缺了一名,到底何人顶替,大家议一议吧。” “我推荐给事中房琯。” “微臣以为御史大夫李适之比较合适。” “刑部侍郎裴耀卿清正廉洁,可堪此任。” …… 群臣顿时就像闻着臭味的苍蝇一般,被转移了注意力,推荐起自己心目中的人选来。 最终李隆基拍板,让给事中房琯担任宰相。 此人不但学问好,还有些政绩,最关键的是性格比较温和,是各方都能接受的人选。 再然后,就该商议中枢令或者首辅的人选了。 按说资历最高的人就得说是兵部尚书王晙,但他连连摇头,表示难堪大任。 王晙不当首辅,裴光庭是要脸的人,自觉比不上王晙,也不愿意当。 老好人源乾曜倒是想当,但李隆基不大放心他的能力。 最终,是刑部尚书陈希烈捡了这个便宜。 陈希烈此人能言善辩,往昔一直是李林甫手下的头号走狗,让他咬谁就咬谁。今日终于媳妇熬成婆了。 …… …… 时光似箭,眨眼间就是一个月后。 四方馆内,回纥二王子药罗葛骨力裴罗和驸马杨洄相对而坐。 他看向杨洄道:“你确定崔耕的题目就是这 个?” 杨洄道:“错不了。崔耕曾经亲口向我保证,他堂堂越王,总不能当面撒谎吧?” “那你有没有黠戛斯题目的消息呢?” 杨洄摇头道:“关于这点,崔耕却说要为朋友保守秘密,不肯告诉我。不过这也够了,你已经提前知道了崔耕的题目,陛下的题目,四得其三,那还不是稳胜吗?” 药罗葛骨力裴罗道:“说得也是。明日我不仅要赢,而且要赢得漂亮。让天下人心服口服。这对咱们日后接收崔耕的地盘大有好处。” 杨洄道:“明白。明天就是崔耕的祭日,咱们可一定得把他的死弄得风风光光,顺理成章的。哈哈!” “借太子爷吉言!” 二人打的如意算盘倒是挺好的,然而,他没想到的是,自己四得其三,但人家崔耕通过马璘,已经四得其四了。 与此同时,越王府内。 崔耕望着自己眼前的众心腹,道:“虽然明日本王准备诈死,但不能窝窝囊囊的死,得赢了之后,风风光光的死。所以诸君还需努力,莫让天下人小瞧了我岭南道。” “遵旨!” “另外,本王诈死之后,才是最紧要之时。你们一定要密切配合,把戏给本王演足了。既千万莫被人看出破绽来,让本王的辛苦白费;又要保本王的尸首无恙。” 众人齐声道:“越王千岁放心,微臣愿效死力。” “好!那本王就一切都拜托各位了。” …… 就这样,双方都怀着必胜的把握,静待明日的比试的来临,要展开一场龙争虎斗! 第1840章 越王多宝名 第二日,为太华公主挑选驸马的比试在长安城教军场举行。 此事不仅关系到太华公主的幸福,还关系到大唐的国威,唐人的脸面,无数百姓甚感兴趣蜂拥而至。 在朝廷的命令下,数十座彩棚搭起,羽林军维持秩序,虽然人数众多,却井然有序。 在教军场的正中,搭起了一座十丈高的高台,就是三方比试的场地。 高台之上,正中间端坐的正是大唐天子李隆基,背后数十名甲士侍立。东边是越王崔耕一行和黠戛斯使团,西边的是回纥使团,堪称泾渭分明。 当当当~~ 一阵清脆的钟声从钟鼓楼上传来。显示巳时已到,这场比试也该开始了。 李隆基一使眼色,程元振手持圣旨,从他背后闪了出来,朗声诵读圣旨。 这份圣旨写得非常浅显易懂,主要是给百姓们听的。除了介绍这场比试的来龙去脉之外,还表明了大唐天子不偏不倚,愿意秉公评判胜负之意。 圣旨念完,下面百姓顿时一片山呼万岁之声。 待百姓们的声音渐低,程元振双手下压,道:“现在本总管宣布比试开始!由四方抽签,决定各题目的出场顺序。” 有甲士拿了签筒上前,签筒里面有四根竹签,分别标记了甲乙丙丁。 甲字表明是第一个出题目,乙丙丁以此类推。 不消一会,抽签完毕,四道题目的顺序也就定了下来。 程元振宣布道:“第一题,由黠戛斯的 阿热王子出题。” “好嘞!” 阿热应了一声,站起身来,大大方方地冲着台下抱拳拱手,道:“俺们黠戛斯国小民穷,土地贫瘠,没什么好东西。唯一可以称道的就是兵器特别锋利。在我们那,每到下雨,山坡上定然会冲出铁矿沙粒,我们用这些沙粒冶炼出来的钢铁做刀,个顶个的堪称宝刃。” 说着话,他将自己随时携带的佩刀拿了出来,道:“现在就请越王这边或者回纥那边,拿刀剑与这把宝刀对砍。只能对砍一次,把这把宝刀砍断了为赢,若二位都砍不断,就是俺赢了。” 药罗葛骨力裴罗原来吃过阿热那把宝刀的亏,面色难看,道:“不用比了,这局我们回纥认输。” 阿热又看向崔耕,道:“越王,您这边呢?” 崔耕微微一笑道:“这有何难?你们黠戛斯有宝兵刃,但我们大唐物华天宝人杰地灵,难道就没宝刃了?来人,请本王的太阿剑来。” “是!” 有军士手持一把宝剑,走上了高台。 崔耕抽出太阿,道:“好叫阿热王子得知,此剑其名太阿。相传,此剑乃春秋时期欧冶子和干将两位大剑师联手所铸,但两位大师却认为:此剑为诸侯威道之剑,剑气早已存于天地之间,,只是无形无迹,只待天时、地利、人和三道归一,才假自己二人之手而成,着实不凡。” 这话表面上是对阿热说的,实际上却是对台下的百 姓们说的。 说到底,崔耕就是要风风光光、无可置疑地赢得这场比试。倒要看看,李隆基最后会如何无耻地在天下人面前食言而肥。 “越王手里边真的是太阿之剑?” “废话,越王什么身份,能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儿撒谎?他老人家丢得起这个人吗?” “那……那可太好啦!想不到太阿剑当此之时,竟能现世,实在是天佑我大唐啊!” …… 百姓们议论纷纷,面现兴奋之色。 阿热早就和崔耕通过气儿了,待百姓们平静下来。他大拉拉地道:“光会吹有什么用?关键得看那剑是不是真铸的好!来来来,你若真的对自己的宝剑有信心,就拿自己的剑,和俺的宝刀对砍!” “有何不敢?你可准备好了?” “准备好了!” “那就来吧!” 崔耕手持太阿剑,用力向着阿热的宝刀砍去。阿热也叫了一声“杀”,迎了上来。 锵! 一声脆响过后,阿热手中的宝刀被一截两断,摔落于地。 “好啊!越王胜得漂亮!” “不愧是传说中的诸侯之剑,果然厉害啊!” “越王千岁旗开得胜,马到成功!” …… 这里就相当于是崔耕的主场,眼见崔耕得胜,百姓们纷纷你呐喊道贺,声震云霄! 那阿热却似乎还有些不服气,过了一会儿后,道:“俺那宝刀,是批量铸成。你那宝剑,自己刚才也说了,是铸剑大师费尽千辛万苦铸成的, 根本就没第二件,似乎胜之不武吧。” 崔耕眉毛一挑,道:“话不能这么说,虽然本王手里只有一把太阿剑,但却不是只有一把能斩断你宝刀的剑。” “啊?难道你还有其他的宝剑?” “那是自然。” “我却不信。难道你还能再拿出来一把宝剑来,砍断我的宝刀?” “那有何难。取本王的龙泉剑来。” “是。” 台下有人答应一声,将崔耕早已备好的龙泉剑呈了上来。 想当初,多亏了这把名剑,才揭穿了李隆基的真面目,郭元振倒戈,崔耕幸免于难。崔耕手持此剑,回想往事的种种,真是浮想联翩,思绪万千。 阿热道:“越王,您愣着干啥?赶紧试剑啊。” “对,试剑试剑。”崔耕这才收回心思,道:“那二王子你那边怎么办?” “本王子类似的宝刀多了去了。” 简短截说,阿热命人又取上来一把宝刀,和崔耕手中的龙泉剑对砍,输了个干净利落。 百姓们见状越发高兴。 “好啊,实在是太好了。咱们大唐就是历史悠久,宝物众多!” “乖乖,越王既有太阿剑,又有龙泉剑,这哪是点金胜手啊,分明是多宝童子!” “有越王坐镇,咱们这回可赢定了。” …… 这些发言还算正常,但有些人的话就不那么好听了。 “瞧瞧咱们大唐,随随便便就拿出两把名剑来,回纥那却未战先败,连比都不敢比,真是高 下立判啊。” “就是这个理儿,我也真是奇了怪了,这回纥人就没点自知之明吗?明知自己那两下子不成,还非要腆着脸和咱们大唐比试?” “这就叫不知羞耻为何物啊!” …… 药罗葛骨力裴罗听了这话,心里是别提多气了。 他暗自腹诽:你们懂个屁啊,崔耕那是和黠戛斯商量好了,早早知道了题目,有的是时间去准备,才赢得了比试。这有什么光彩的? 好不容易,百姓们的情绪发泄得差不多了,逐渐安静下来。 药罗葛骨力裴罗站起身来,冲着李隆基深深一躬,道:“陛下,这第一场比试已经比完了,我们也承认越王赢了。现在就莫拖延时间了,举行第二场比试。” “准。”李隆基看向程元振,道:“第二场比试该哪方出题呢?” 程元振道:“是该陛下出题。” “那好吧。” 李隆基起身,冲着台下的百姓们,道:“说到底,这次比试是朕嫁女儿,哪个做父亲的不希望女儿出嫁以后,锦衣玉食,夫君宠爱,生活无忧呢?所以朕的题目,就是请三方各送太华一身衣服。哪家送得最昂贵,最珍奇,就是哪方为胜。” 阿热嘟着嘴道:“俺们黠戛斯没什么出产,这局是输定了,俺不参加。” 药罗葛骨力裴罗冲着崔耕挤了挤眼,道:“看来这次是咱们双方比个高低了。不知越王准备拿出什么衣服,讨得公主的欢心呢?” 第1841章 二宝争辉映 崔耕毫不犹豫地道:“百鸟裙。此裙乃是能工巧匠采百鸟羽毛,历时三年制成。许多禽类非但珍贵异常,而且世所罕有,想采它们的羽毛谈何容易?若算上工钱的话,此裙真可以称得上价值连城了!” 药罗葛骨力裴罗道:“越王还真舍得下本钱啊。本王子听说,因为有些鸟雀的羽毛太过难得,天下总共只有两件百鸟裙。一件在安乐公主的手里,一件在韦后的手里。您这是把韦后的百鸟裙拿来献给太华公主了吧?是不是有点儿不孝呢?” 他说的的确是事实。 从道理上讲,崔耕这么做也没错。总不能一个人死了之后,就把她生前用过的所有珍奇物品都陪葬了吧?既然不陪葬,那肯定是得给活人用啊,这有什么奇怪的? 但话说回来,药罗葛骨力裴罗把百鸟裙得自韦后的事儿挑明了,总让人感觉有些怪怪的。 尤其是接受此裙的太华公主,穿一件死人穿过的衣物,心中难免有些异样。 高台下的百姓们都想到了这番道理。 “对啊,这百鸟裙虽然珍贵漂亮,但毕竟那是死人穿过的啊。” “平时献礼也就罢了,这次手拿来用作做给公主的聘礼,的确有些不大妥当。” “你们懂什么啊?死人用过的东西就不能献礼了?那传 国玉玺不是死人用过的啊?怎么每朝每代都你抢我夺的呢?” “哥们儿,你莫抬杠啊。我们也想让越王赢,但这百鸟裙和传国玉玺不是一回事儿,怎能相提并论呢?” …… 崔耕听了台下这些议论,面色有些难看。 他语气生硬地道:“废话少说,本王这次就是要献百鸟裙了,到底是不是不孝,你管不着。来人,取百鸟裙来。” “遵旨。” 功夫不大,脚步声声,有人将一个异常精美的箱子送上了高台。 崔耕将那箱子打开,取出了百鸟裙。 人们举目望去,但见这条裙子从正面看是一种颜色,从旁看是另一种颜色,在阳光下还能显现第三种颜色,在阴影中却又与刚才的颜色完全不同。 非但如此,随着颜色变化,裙上闪烁着的百鸟图案,也在不断变化。 如此神奇的裙子,称之为异宝毫不为过! 台下百姓们的话风又是一转。 “奶奶的,这裙子真漂亮。想不到世间还有如此至宝。” “莫说是死人穿过的,就是妖怪穿过的,奴也想穿来试试。” “一个女人一辈子有这样一条裙子,哦,不,是一辈子有机会穿一下这条裙子,也算不枉此生了。” …… 百姓们纷纷赞叹。 崔耕趁热打铁,道:“陛下,您看这百 鸟裙,可还能凑活得过去?” 药罗葛骨力裴罗打断道:“越王莫着急啊,我们回纥还没献礼呢。” 崔耕哼了一声,道:“你们回纥除了牛羊,还有啥玩意儿?能有什么像样的贺礼呢?” “越王莫瞧不起人啊。来人,把咱们的浮光裘拿来。” “是。” 台下有人应了一声,也抬上来一个精致的小箱子。药罗葛骨力裴罗把那箱子打开,拿出来了一件宝衣。 他介绍道:“这件宝衣是用紫海水染的地儿,用五彩丝线编织成龙凤,各一千三百个,再缀上九色珍珠而成。穿上之后……大家请上眼了!” 说着话,那药罗葛骨力裴罗已经将浮光裘披在身上。 大家抬头望去,但见浮光裘上光彩闪动,华美异常,耀人的二目。 “乖乖,俺看不见了,这浮光裘真是宝物啊!” “如此宝物光华四射,才称得上天家气象啊!” “想不到回纥竟有此等异宝,当初还真是小瞧了他们了。” …… 百姓们如同赞百鸟裙一样,对这浮光裘连声赞叹。 药罗葛骨力裴罗对李隆基道:“陛下,这浮光裘就是我们回纥献给公主的宝衣,您看这浮光裘和越王的百鸟裙相比,哪个更胜一筹呢?” 李隆基面露难色,道:“这两件衣服都堪称宝物, 到底哪一样更胜一筹,朕还真难以决断啊。” “哦?陛下现在就认为这浮光裘堪舆百鸟裙相提并论了?那妥了,您判我们回纥获胜便是。” 李隆基沉吟道:“二王子的意思是……百鸟裙原是韦后之物,所以就逊了一筹?” “本王子还真不屑拿这个说事儿。这样吧,我披上这浮光裘,您派人往我身上泼水,就可见此裘的真本事。” “哦?难道此裘还有其他功用?”李隆基似乎颇感兴趣,道:“准奏,请二王子示来。” 稍后,那回纥二王子药罗葛骨力裴罗将浮光裘披在身上。有甲士弄了满盆的水,往他的身上泼去。 尽管甲士们泼了几十盆水,但药罗葛骨力裴罗身上的浮光裘却滴水未粘。 “好,果然是好宝物!” 李隆基长身而起,宣布道:“论美丽,百鸟裙和浮光裘平分秋色,各擅胜场。但浮光裘还有另外一个好处,那就是穿上之后,可避暴雨。所以,朕判断这第二局比试,是浮光裘胜了百鸟裙。换言之,是回纥一方,取得了胜利。众位爱卿,你们以为如何啊?” “哎,还能如何?认了呗。” “百鸟裙的确不如浮光裘,咱们也只能愿赌服输了。” “想不到竟让回纥人赢了一局,真是不甘心啊。” “没关 系,暂且让他们得意一时,这不还有两局吗?越王必能取得最后的胜利。” “希望如此吧。” …… 高台下一片唉声叹气。 待百姓们的声音渐低,崔耕一阵冷笑,道:“好,第二局,本王愿赌服输。但是二王子能告诉本王,这浮光裘是从哪来的吗?” “当然是从……是从国库里来的。”药罗葛骨力裴罗含糊道。 “哦?那到底是大唐的国库还是回纥的国库呢?” 药罗葛骨力裴罗如同被踩了尾巴一样,着急道:“废话,当然是回纥的国库了。怎么?越王你输不起?” 崔耕云淡风轻地道;“二王子还请稍安勿躁,本王没其他的意思,只是随便问一问。好了,开始第三局吧。” …… 其实崔耕早就知道,这浮光裘,是南昌国所献,出自大唐的内库。换言之,是李隆基让药罗葛骨力裴罗用大唐的宝物,赢了自己。 他也不揭破,只是点了一句。 药罗葛骨力裴罗做贼心虚,也不敢纠缠。 但台下的百姓们眼里可不揉沙子,经崔耕一提醒,顿时想到了这种可能,纷纷窃窃私语起来。 当然了,人家药罗葛骨力裴罗和李隆基做得天衣无缝,合情合理,也没人大声指责。 稍后开始了第三场比试。 第三场比试,应该由崔耕出题。 第1842章 算计复算计 药罗葛骨力裴罗问道:“但不知越王这次准备给我等出什么难题呢?” 崔耕道:“二王子放心,这题目绝对不难。就是请大家各自作诗一首,以秋为题。” 药罗葛骨力裴罗着急道:“不行,这题目太不公平。你越王崔耕的诗才公认天下第一,这局你不是稳赢了吗?” 崔耕哭笑不得地道:“废话,咱们三方各出题目,肯定得出自己擅长的,别人不擅长的啊。每方都有一次机会,这有什么公平不公平的?” 药罗葛骨力裴罗道:“那……那也不成,其他的比试,别人都有一线希望,你这是绝对的碾压,也太过分了。我们回纥不服。” 崔耕想了一下,道:“本王以大欺小,以天朝上国欺蛮夷,似乎的确胜之不武。这样吧,本王让今日之事的本主段秀,实跟你们比诗才,怎么样?” 药罗葛骨力裴罗嘟囔道:“那还差不多。” 噗嗤! 高台下有人,忍不住笑出声来,道:“这回纥二王子真够二的,越王今天这个题目肯定早就想出来了,他之前告诉段秀实一首绝妙好诗,有什么难的?说到底,药罗葛骨力裴罗还是得和越王比诗才。” “他这不 跟朝三暮四的猴子一般么?蛮夷就是蛮夷,真是上不得台面儿。” “这第三场比试,回纥输定了。” …… 百姓们毕竟还是希望崔耕这边赢的,高兴起来。 他们高兴得太早了。 只听药罗葛骨力裴罗道:“好,那我先以秋为题做一首诗,大家听好了:自古逢秋悲寂寥,我言秋日胜春朝。晴空一鹤排云上,便引诗情到碧霄。” “诶,好诗啊。”行家一出手,便知有没有,台下顿时有人惊呼出声。 废话,此诗乃几十年后大诗人刘禹锡的代表作,能不好吗? 药罗葛骨力裴罗得意洋洋道:“段秀实段公子,现在该你了。” “我……”段秀实满脸胀红之色,呼吸急促,胸前不断起伏。最终他猛地一咬牙一跺脚,道:“不好意思,这以秋为题的诗,我……我做不出来,甘愿认输。” “啊?怎么甘愿认输了?” 台下的百姓们面色骤变,有人道:“对啊,就算越王没替他写诗,但不管怎么说,这段秀实曾经也中过明经科啊。他怎么连凑活一首打油诗,都凑活不出来?” 但有那机灵地已经反映过来,道:“我明白了!这首诗就是本来越王替段 秀实写的,结果不知为何,被回纥人提前偷到了。药罗葛骨力裴罗提前把段秀实准备念的诗念出来,段秀实还拿什么念啊?” “对,肯定是这样。哎,咱们刚才还嘲笑人家回纥二王子呢,原来人家是扮猪吃老虎啊。古人云,君不密则失臣,臣不密则失~身,几事不密则害成,诚不我欺啊!” …… 台下一片懊悔之声。 台上的药罗葛骨力裴罗,则得意洋洋的对李隆基道:“陛下,段秀实已经认输了,这回该判我们回纥赢了吧?” “诶,药罗葛骨力裴罗,你莫高兴得太早啊。”一直沉默不语的阿热王子忽然开口了,道:“咱们是三方比试,段秀实是认输了,但还有我呢。” “你?” 啧啧啧~~ 药罗葛骨力裴罗上下打量了阿热王子几眼,道:“就你这模样,就你们黠戛斯那水平,也会作诗?能做一首打油诗,都算你祖坟上冒青烟了!” 阿热王子大手一摆,道:“你莫占口舌上的便宜,唐人有句话,是骡子是马牵出来溜溜。俺的诗已经准备好,大家请听好了:银烛秋光冷画屏,轻罗小扇扑流萤,天阶夜色凉如水,坐看牵牛织女星。” “这……” 药罗葛骨力裴罗望着阿热王子那副粗豪的样子,满脸的不可置信,道:“你知道这首诗写的是啥不?” 阿热王子瓮声瓮气的道:“你管他是啥呢?总而言之,这首诗是俺写的,你就让大唐天子评一评,咱俩的诗谁好谁赖呗。” 药罗葛骨力裴罗简直气得肝儿颤,道:“这首诗写的是宫女望着天上的牛~郎织女星思春,这你都能写得出来?” 哈哈哈~~ 台下一阵轰然大笑。 阿热王子挠了挠脑袋,道:“写宫女思春吗?越王这人真不地道,咋给了俺这么一首诗。但是……那又怎么样?谁规定要自己写了?你药罗葛骨力裴罗那替老爹来大唐求婚的,那首诗总不会是他万里迢迢,派人从回纥送过来的吧?” “我……” 药罗葛骨力裴罗被噎得只翻白眼。 阿热王子趁热打铁,道:“陛下,您看看,俺这首诗和药罗葛骨力裴罗那首诗,那首诗为好呢?” 公平的说,药罗葛骨力裴罗念的那首诗是刘禹锡的代表作,阿热王子的那首诗是杜牧的名篇,很难分出上下高低来。 但李隆基不想做得太过分,毕竟在他的打算内,这次比试最好 能顺理成章的,非常合乎逻辑的把崔耕害死。 做得太明显,反而对自己统一天下不利,毕竟崔耕的名声太好了,在民间声望太高乐。 李隆基想了一下道:“这两首诗真是难分轩轾,但考虑到黠戛斯文风不昌,朕想判断阿热王子取胜。” “好,陛下圣明啊!” “对,就是判阿热王子获胜,气死药罗葛骨力裴罗那个卑鄙小人!” “嘘,别说了,那阿热王子的诗也是越王写的,咱们和回纥都不大光彩,闷声发大财吧。” …… 百姓们议论声声。 其实,药罗葛骨力裴罗对这个结果倒也不是不能接受。 他心中暗暗琢磨:第三局输了就输了吧。现在局势已经很明朗了,四场比试,三家各胜一局。最后一局就是决胜局。 而这决胜局的题目,是自己出的。 那自己还不稳赢吗?到时候自己不仅大获全胜,而且还暗算了崔耕,岂不双喜临门? 崔耕此时则心中一阵紧张,他往身后看了几眼,低声道:“诸君,都警醒着点,接下来就要图穷匕现,我岭南道乃至大唐江山的生死存亡,就在此一举了!” “我等明白。”众心腹抖擞精神,齐声答应。 第1843章 互使盘外招 药罗葛骨力裴罗高声宣布道:“本王子所出的题目非常简单,就是咱们三方赌斗一场马球。哪方胜利了,哪方就算赢了这一局。” “好啊!打马球,打马球!” “今天咱们可算来着了,可以看一场大热闹。” “我最喜欢看马球了,没想到,这回纥二王子的安排还挺贴心的。” …… 百姓们一阵赞叹,兴高采烈之极。 没办法,当时民风尚武。上至达官贵人,下至贩夫走卒都喜欢蹴鞠这种军中之戏。 马球的趣味性更胜于蹴鞠,受欢迎的程度就更别提了。 王直写的端午日观打马球的诗,脍炙人口,广传天下。其文曰:玉勒千金马,雕文七宝球。鞚飞惊电掣,伏奋觉星流。炎页过成三捷,欢传第一筹。庆云随逸足,缭绕殿东头。 再加上这场马球比赛,关系到公主的归宿,就更引起了大家的兴趣。大家明白,不知多少年之后,这场马球赛都能成为一段丰厚的谈资。 阿热王子却着急了,道:“比赛打马球你不早说?一支马球队伍最少也得十个人,俺这次来大唐,才带了四个人,怎么打啊?” 药罗葛骨力裴罗白眼一番,道:“我管你怎么打呢?大不了你去借人呗。” “借人?借了人毫无配合,马上就能打啊?输了还不够丢人的呢。”阿热王子跺脚道:“ 罢了罢了,这局俺也认输。让越王教训教训你。” 药罗葛骨力裴罗眉毛一挑,道:“谁教训谁,那还真不一定呢。” 言毕又看向崔耕,道:“本王子给越王一个时辰组织马球队伍,够不够?” 崔耕道:“那有何难?用不了一个时辰,半个时辰就足够了。” “这次马球比赛不光要派出马球队伍,还要双方的主将都要出场,一队十人。” 崔耕耸了耸肩,道:“看来,二王子是打定主意要欺负本王年老体衰了?成,愿赌服输。既然这局该你定规矩,本王就随了你的意。” 药罗葛骨力裴罗微微一抱拳,阴测测地道:“越王高风亮节,本王子佩服。” 他心里却道:崔耕啊崔耕,你真是想的太简单了。本王子何只要欺负你年老体衰啊?我还想要你的命呢! 稍后,双方各自集合马球队伍。 药罗葛骨力裴罗那边早就准备好了,崔耕这边则要临时整队。 这次崔耕来长安城原本只带了杨玄琰、凌十三、李光弼和法进四个人,后来王焘父女入京,带了五十名护卫。这就是崔耕的全部家底儿了。 至于马匹,除了崔耕五人骑来的之外,都非常一般。 幸亏崔耕在长安有自己的越王府,里面养着十几匹上好的骏马。尤其是一匹叫踏雪乌云的,身高近丈,神骏异常,浑身 黑毛没有半分杂色,而他的蹄子却是洁白如雪, 当即,崔耕命人从越王府内取了宝马,自己骑上踏雪乌云。又点了九名好手,骑上其他骏马,就准备参加马球赛。 药罗葛骨力裴罗见状,心中是别提多高兴了。 他暗暗算计:本王子这边包括我在内,都是久经训练的马球好手。崔耕那边,崔耕自己是个半大老头就不必说了,其他人也不咋样啊。乃是临时拼凑而成。 最关键的是,这次崔耕的那匹踏雪乌云马已经被李隆基动了手脚。只要发出特殊的唿哨,那踏雪乌云就会马失前蹄。骏马奔驰之际,马失前蹄,别说崔耕了,就是无敌猛将,都能摔死啊。 哈哈!我看你崔耕今日就算在劫难逃了! 他想得倒是挺美,但是事实却不尽人意。 这时候,马球场已经准备好了,双方进场,准备开始。 崔耕却忽地从那踏雪乌云上跳了下来。 药罗葛骨力裴罗急了,道:“越王,你究竟想干啥?这马球比赛都要开始了,你怎么不上马?” 崔耕微微摇头,道:“其实也没什么,只是感到有些胜之不武罢了。” “胜之不武?怎么就胜之不武了?” “这事儿不是明摆的吗?本王名震天下,你药罗葛骨力裴罗却是一个小毛孩子,无名之辈。我打马球赢了你,那不是胜之不武吗 ?这样吧,本王给你一个机会。我们九个人,打你十个人。本王就算个添头儿。在此观敌料阵。” “你……” 药罗葛骨力裴罗直气得牙根都痒痒。道:“越王啊,越王,你实在太狂妄了!我就问你一句话,若你们这九个人输得非常惨,你又有何说?该不会说,九个打十个,输了纯属正常,虽败犹荣吧?” 崔耕微微一笑,道:“二王子放心,本王还要脸呢。若是那九个人输了,我定当上场,给你个狠狠的教训。”、 “好!好!好!这可是您亲口说的。咱们就开始吧?” “二王子请!” 双方计议已定,裁判令旗挥舞,比赛开始。 刚开始,九人对十人,崔耕这边大占下风,甚至被人家回纥人连进了两球。 四周观战的百姓顿时大失所望。 “哎,越王实在太托大了。九个人打十个人,这根本就没法打啊。” “技不如人马不如人,人数还比人家少,你说凭什么赢啊。” “输得如此之惨,真是丢咱们大唐的脸了。” “按说不对啊,越王崔耕人称崔青天,算无遗策,怎么可能如此不至?诶……你们看,有变化了。” …… 倏忽间,大家发现,在场上的九名队员,好像换了一个人一样,力气大增,动作敏捷,眼中神光湛然,把回纥人的马球队打得溃不成 军。 比分很快逼平,然后又迅速超过。 一球……两球……五球……十球……十九球……三十球。 好嘛,半个时辰的比赛,十个人的回纥马球队伍,竟被越王崔耕这边九人的马球队伍,打个了三十比二。 这是马球比赛吗?这是一边倒的屠杀!这是赤~裸裸的羞辱! “好啊,越王威武!” “三十比二,让回纥人见识见识,什么叫天朝上国。让他们心服口服,外带佩服。” “十个人打九个人都打不过,回纥人还是莫在长安丢人现眼了。滚回你的老家去吧。” …… 全场上下一片欢腾。 药罗葛骨力裴罗的计划全部落空,直气得面色殷红如血,咬着牙道:“这是怎么回事?越王千岁,你的人为何突然变厉害了?这其中是不是有什么说道?能不能让本王子死个明白?” 崔耕心说:那有什么?刹那千年药呗。人算虎虎亦算人,既然你对本王不怀好意,那也休怪本王使盘外招了。咱们是豁牙子吃肥肉谁也别说谁。 当然,他嘴里却不肯承认,道:“本王不是早就说过了吗?我赢你,那是胜之不武。即便本王不出手,你也得大败亏输呢。” 言毕又看向李隆基,笑吟吟地道:“陛下,如今四场比试已经比完,太华公主究竟花落谁家,请您在天下人面前,示下。” 第1844章 毒酒消情分 李隆基和药罗葛骨力裴罗对视一眼,暗暗寻思:这回可完了,怎么崔耕如此厉害?竟然在马球赛中获胜了呢?没办法,也只能实行第二个计划。 可是这第二个计划,吃相实在太难看了一点儿。 李隆基道:“好,就依越王所言。朕宣布:四场比试,越王这边胜两场,回纥胜一场,黠嘎斯胜一场。所以,按规矩,太华公主理应嫁给段秀实。” “万岁!万岁!吾皇万岁万万岁!” 没有人组织,高台之下的百姓们不约而同地跪倒在地,山呼万岁,声震云霄,神色虔诚。 李隆基望着台下的百姓们,心中暗想:这就是我大唐百姓啊!其实,公主嫁给谁,跟他们有什么关系?能多赚几文钱?能多吃几碗饭?还是能多件衣衫啊? 可是他们就如此由衷的为朕感到高兴。有 如此忠君爱国的百姓,我大唐又何愁霸业不成? 想到这里,李隆基的眼圈有些湿润。 有那么一瞬间,他都想放弃和崔耕的内战,和崔耕一致对付回纥了。 但武惠妃却不管那个,她已经按照原计划行动起来。 武惠妃手持两杯酒,来到崔耕面前,道:“往昔,本宫和越王千岁多有误会,今日方知,自己之前实在大错特错了。多谢您今日不计前嫌,帮小女觅得如意郎君。来,本宫敬您一杯。” 说着话,已经将左手的一盏酒递给了崔耕。 崔耕道:“多谢惠妃娘娘的体谅,今日算咱们的恩怨一笔勾销了吗?” “越王可以这么理解。” “好吧。”崔耕又看向李隆基,道:“陛下,不如咱们共同举杯。” “好……好吧。” 开弓没有回头箭,李隆基终于下定论决心,往那条不归路狂奔而去。 他令人取来一盏酒,道:“来,越王,爱妃,与朕共饮此杯 。祝咱们大唐百姓安居乐业,国家蒸蒸日上,繁荣富强。” “陛下请!” 三人举杯,一饮而尽。 啪! 陡然间,崔耕仰面摔倒,手捂着肚子,痛苦道:“这酒……这酒……这酒……” “啊?越王,您怎么了?” 杨玄琰和凌十三飞速登台,将崔耕紧紧抱住,然而,此时已经晚了。 崔耕的面色迅速和缓下来,脑袋一歪,嘴角流血,声息皆无。 杨玄琰狠狠瞪着李隆基,怒吼道:“李隆基,你这卑鄙小人!真有本事,你跟父王真刀真枪地干一仗啊?!如此暗箭伤人,算什么本事?有何面目称大唐天子?” “啊?越王被杀了?” “陛下怎么能干出这种事儿来?” “真是自毁长城,亲者痛仇者快啊!” …… 百姓们面面相觑,痛心疾首,甚至有些人咬牙切齿,双拳紧握,要有所动作。 羽林大将军陈玄礼早有准备,高声道:“肃静!肃静!所有百姓止步,严禁大声喧哗。违令者以乱党论处。格杀勿论!” 紧接着,上万名早已经埋伏好的羽林军疾行入内,刀枪林立,威风凛凛杀气腾腾,维持秩序。 待羽林军控制好了秩序,李隆基不禁长松了一口气,准备接下来,尽量把吃相弄得好看些。 他深吸了一口气,面露悲怆之色,道:“杨玄琰,不管你信不信,朕可以对天发誓,我绝无毒杀越王之意。如果今日说了谎话,来日……来日,也让我饮毒酒而死。” 咔嚓! 突然间,远方一声惊雷响起! 秋雷本就不多,远方的云彩也并不紧密。人们听了这雷声,不禁心中暗想:难不成,这是天人感应,老天爷听了李隆基的发誓,做出的回应? 李隆基也被吓了个不轻,他连念了几句“百无禁忌,大吉大利”,才稳 住了心神。然后—— 啪! 李隆基猛地打了武惠妃一耳光,道:“贱~人!你说说,越王之死,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还能是怎么回事儿?”武惠妃的面上毫无惧色,跪倒在地,慨然道:“崔耕割据岭南道,不服朝廷政令。我大唐长此以往,必将国将不国。所以,妾身为了大唐江山,自作主张,毒杀了越王。陛下若要怪罪妾身,乃至让妾身给越王抵偿兑命,我都毫无怨言。” “你……”李隆基直气得浑身直哆嗦,气急败坏地道:“国家大事,岂是你一个头发长见识短的妇人能决断的?天下刀兵四起,皆你之过啊!” 好么,通过这么一场戏,李隆基将罪责完全推到了武惠妃的身上。反正武惠妃的名声,已经顶风臭着八百里,也不在乎再多这一桩罪过。 而李隆基依旧维持清名,进可攻退可守,堪称完美。 百姓们将信将疑,但事到如今,还能怎么办?难不成,他们还能劝李隆基主动投降岭南道,避免兵戈? 也只能逼着自己相信李隆基的说法,盼着朝廷打胜仗,兵火莫牵连到自己的身上。 李隆基敏锐地感觉到了这种风向的变化,心情放松,给首辅陈希烈使了个眼色。 陈希烈此人原本是李林甫的门下走狗,让他咬谁就咬谁,文名甚高,能言善辩。可惜有一样缺点,那就是骨头比较软。 他本来十分不想干这倒霉差事,但大老板李隆基一使眼色,他也不敢不从。 陈希烈登上高台,道:“启禀陛下,微臣以为,惠妃娘娘毒杀乱臣贼子,虽然行事鲁莽了些。但也并不算多大的过错。至于罪责,更是无从谈起。陛下不闻,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吗?” “可……可是……”李隆基嗫喏道:“越王有功于天下啊! ” 陈希烈脖子一梗,慷慨激昂道:“越王有功于天下,但同样有大过于天下。敢问陛下,哪朝哪代,崔耕的所作所为,称不上乱臣贼子?” “呃……”李隆基一阵语塞。 陈希烈继续乘胜追击,道:“微臣以为,到了现在,陛下不仅不能处置惠妃娘娘,还得加以赏赐。” “啥?还……还赏赐?” “是啊。越王崔耕一死,他的残部必然发起大军,与朝廷争执。若陛下不奖励杀死崔耕的惠妃娘娘,那众将士面对岭南道的大军,谁敢奋勇杀敌啊?” 李隆基苦恼道:“朕怕的就是这两军相争。真不知有多少百姓会因为此事流离失所,填了沟壑啊!” 陈希烈道:“事已至此,担心无益,您还是多想想如何打赢这场战争吧?微臣不才,有一计奉上。” “陈爱卿请讲。” “单凭朝廷的力量,对上岭南道的大军,难言必胜。所以,必须借助回纥人的力量。微臣请陛下将太华公主改嫁回纥可汗。” “不行,绝对不行!” 李隆基、段秀实、李瑶华异口同声地道。 陈希烈振振有词,道:“怎么不行?陛下为了天下亿万百姓的安宁,又何吝一女子?” 李隆基道:“可朕刚才已经答应将太华嫁给段秀实了。” 陈希烈不以为然地道:“改嫁不就成了?还请陛下看在天下苍生的份上,不要顾及颜面,收回成命。” 这时,回纥王子药罗葛骨力裴罗,插话道:“诶,有句话咱们可得说清楚。刚才是刚才,现在是现在。没错,刚才我们回纥是想迎娶公主,但你们大唐现在惹了这么大的祸,我们对你们家公主还真没多大兴趣了。要想我们回纥出兵,也成,但陪嫁可少不了。” “你……” 药罗葛骨力裴罗的这话,这可不在李 隆基和回纥人商量的计划之内,他不由得面色骤变。 李隆基心中暗想:可恶!回纥人这不是坐地起价吗?哎,朕早就知道回纥人狼子野心,不可尽信,怎么当初就一时利令智昏,忘了防他们一手呢? 一丝悔意在李隆基的心头隆起。 当然,现在后悔已经晚了。 杀死崔耕的凶手是武惠妃,表面上看,跟回纥完全无关。 若回纥撒手不管,李隆基真没办法,应付岭南道、剑南道、契丹等国的联合攻击。 李隆基此时也顾不得继续演戏了,道:“但不知回纥要多少聘礼?” 回纥王子道:“我们回纥要锦缎百万匹,钱千万贯,各色农具、种子十万,铁匠三千,木匠三千,医匠一千……先这么多吧,想起来别的,我再说。” 李隆基面色青紫,咬牙道:“看来二王子是早有准备啊。你也不怕这么多东西,吃进去会噎死?” 药罗葛骨力裴罗道:“那就不劳陛下费心了。允与不允,就在您的一句话里。” 李隆基既不可能拒绝,又不可能在这种场合和回纥讨价还价,他说道:“那给了你们回纥这些东西,你们就愿意和我大唐共抗岭南道了?” 药罗葛骨力裴罗道:“陛下放心,只要您答应了这些聘礼,我回纥定然出兵攻打契丹、黑水、渤海、新罗等国,使陛下无后顾之忧,攻伐岭南道。” 李隆基深吸一口气,道:“好,咱们一言为定。朕答应你。” 孰料,忽然,药罗葛骨力裴罗猛地一拍脑袋,道:“对了,我还有一个附加条件。” “什么……还有附加条件?” 泥人还有三分土性呢,更何况是大唐天子。 李隆基勃然大怒,道:“药罗葛骨力裴罗,你莫欺人太胜!朕的忍耐是有限的。大不了,咱们一拍两散!” 、 第1845章 方寸已然乱 药罗葛骨力裴罗却不缓不忙地道:“还请陛下稍安勿躁。本王子的这个条件,既不要你的财物,也不要你的土地,只是想要你一个人。” “谁?” 药罗葛骨力裴罗伸手一指,道:“就是他,段秀实。” “段秀实?你要他做什么?”李隆基大惑不解。 药罗葛骨力裴罗道:“本王子想请陛下任命段秀实为送婚使,和我一起送太华公主李瑶华到回纥牙帐。嘿嘿,送心爱的女人去成亲,想必这姓段的心中,别有一番滋味啊。” “你……”段秀实直气得面色铁青。 李隆基却不管他的心情,道:“段秀实,你不是中了明经还未任官职吗?朕这就任命你为送婚使,送太华公主去回纥牙帐和伏地难可汗成亲。若办得漂亮,回来之后,朕必有重赏。但若胆敢抗命不尊或者不尽心尽力的话……不但你段秀实,就是你段家全族,都难逃一刀之苦。” 段秀实牙关紧咬,艰难地跪了下去,道:“微臣遵旨。” …… 被回纥人欺负到这种程度,李隆基也没兴趣继续演戏了。 他挥了挥手,宣布这次公主选婿的活动就此结束,让陈玄礼将百姓们放走。 百姓们谁还想在这待啊,功夫不大,就做了鸟兽散。 教军场上,只剩下了李隆基夫妇和朝中重臣,乃至于崔耕一方的人。 李隆基终于露出了本来面目,道:“来人,将崔耕给朕碎尸万段。” “你敢!” 杨玄 琰、凌十三各持兵刃,挡在了崔耕尸首的前面。 马璘也没想到李隆基会如此狠毒,悄悄握住了剑柄,准备随时发难。 李隆基却没意识到自己随时都有性命之忧,道:“杨玄琰,凌十三,朕不想伤害你们,待朕把崔耕的尸首处置了,自会还给你们,好生安葬。你们还是莫要做无畏的挣扎了。” 源乾曜劝道:“陛下,您这又是何必呢?崔耕死都死了,您再把他碎尸万段,除了影响陛下您的令名之外,毫无意义啊。” 李隆基哼了一声,道:“你以为朕要泄愤吗?非也。当初唐隆政变时,崔耕假死,朕就是因为一时大意,让他成功翻盘。这次不把他碎尸万段,朕实在心中不安啊。” 王晙有些心中不忍,道:“那陛下命人把这棺木看管起来也就是了。毕竟越王对天下有功,若您戮尸的事传扬出去,定会引起天下人的不满,这又是何苦来哉?” 顿了顿又道:“若陛下非要戮尸不可,完全可以在平定岭南道之后,大功告成之际,再行此事啊。” 最后这句话,终于打动了李隆基。他点了点头,道:“好吧,就依王爱卿所言。” 顿了顿,又看向杨玄琰,道:“朕要戮尸,不是对越王有什么仇恨,而是不得不为。你们俩将越王的尸体好好装殓起来,在越王府内好生祭奠吧。只是莫要出来,引发不必要的麻烦。” 杨玄琰和凌十三这才暗松了一口气,跪 倒在地,道:“谢陛下隆恩。” 二人在羽林军的押解下,抬了崔耕的尸首就走。 李隆基忽然想起一件事来,又吩咐王晙道:“你派人好生保护黠戛斯的阿热王子,莫让回纥人动了什么手脚。” 王晙微微躬身,道:“微臣明白。阿热王子虽是崔耕请来的,但却是咱们大唐的强援,一定要严密保护,以礼相待。” …… …… 接下来的几天里,回纥人在大唐大肆搜刮,几乎搬空了朝廷的半个国库,才由段秀实护送,带着太华公主李瑶华,回转回纥。 长安的百姓们,政*治敏感性甚高,敏锐的感觉到了朝廷的窘状,不断有各种小道消息,乃至各种恶毒的讽刺笑话流传。 在这些传闻中,李隆基和武惠妃都常做主角,但绝无什么正面形象,甚至有时候梅妃都得受池鱼之殃。 李隆基耳目众多,自然知道这个消息,心中别提多郁闷了。 这一日,早朝。 今日乃是常朝,只有在京五品以上当面的官员才准许参加,正好处理国家大事。 李隆基今天的心情难得的不错,宣布道:“告诉众爱卿一个好消息:如今回纥人已然出兵四十万,气势汹汹,往契丹方向而来。我大唐距离胜利,并不遥远了!” “臣为陛下贺!”群臣也非常高兴,纷纷跪倒在地,向李隆基道喜。 李隆基双手虚扶,道:“众位爱卿平身。光高兴可不成,咱们还得靠商量一下,朝廷 该如何如何借助回纥人的力量,将逆贼的势力迅速消灭。” 所谓逆贼,自然指的就是崔耕了。 陈希烈做了几天首辅,自我感觉甚好,如今喜讯传来,心中更是得意。 他出班跪倒,道:“前几日,朝廷已经调了不少兵马,去攻打岭南道。但是,逆贼的残余势力甚强,这点子兵力还是远远不够。然回纥人已然出兵了,咱们北方的主力部队,就用不着防范契丹、渤海,乃至回纥了。理应迅速南下,和之前的大军合并一处,以泰山压顶之势,将逆贼的残余势力解决。” 李隆基看向王晙,道:“王相,朝廷在北方共有多少大军?” 王晙道:“五十万总是有的。” “那就调三十万到前线去。” “遵旨。” 陈希烈却反对道:“陛下,微臣以为不妥。三十万够干什么的?狮子搏兔亦用全力,更何况是对付穷凶极恶的逆贼呢?微臣请抽调四十五万大军攻打逆贼。” 裴光庭反对道:“那怎么成?抽调四十五万军,就只剩下五万军了。这么点人马守几千里的防线,平均一里还不到十个人。那还守个鬼啊?连兔子都防不住。” 陈希烈道:“裴相此言差矣。如今回纥猛攻契丹等国,北方根本就没有什么像样敌人,五万大军在那我都觉得有些多了呢。总不能真让他们防兔子吧?现在正是灭掉逆贼的关键时刻,每一份力量都得用上,留下五万大军,已然足够 。” “你他么的放……”裴光庭强忍着,没把那个“屁”说出来,道:“北方怎么就没敌人了?别的不说,回纥人狼子野心,就不是什么好东西。他能攻打契丹、渤海,难道就不能攻打咱们大唐吗?” 陈希烈不以为然地道:“那怎么可能?如今我大唐已经和回纥和亲,永世修好。” “说这话你自己信吗?咱们和吐蕃和亲多少回了?也没少互相下死手啊……” 就这样,二人吵吵嚷嚷,争论不休。 李隆基当然没陈希烈那么幼稚,但是攻打岭南道剑南道确实需要大量的兵马。 裴光庭说陈希烈的主意不行,但他也变不出兵来啊。 若是朝廷在短时间内灭不掉岭南道,岭南道得到岭西联邦的支援,朝廷恐怕就永无宁日了。 如果抽调北方大军,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灭了岭南道。应该……似乎……没事吧? 这种打仗的事儿,怎么可能有万全的把握才行动?不冒险根本就不行! 李隆基看向王晙,道:“王爱卿,你以为呢?” 王晙苦笑道:“陈相和裴相所言都有道理,微臣也不知如何是好。还请陛下圣裁。” 李隆基沉吟半晌,终于下定了决心,道:“好!就依陈相之谏,兵部速发公文,抽掉北方军四十五万,速速开赴岭南道。” 王晙道:“遵旨!” 裴光庭着急之下,一口鲜血狂喷而出,道:“回纥不可信,陛下您会后悔的……后悔的啊!” 第1846章 再起安史乱 半个月后,长安皇宫太和殿。 异香缭绕,钟鼓齐鸣,大唐君臣上至李隆基,下至九品小官,俱都换了新衣,手舞足蹈,在此举行太子的册封**。 最近大唐朝廷还真是好事连连。 先是第一批从北方抽调的大军,已经赶到了岭南道的前线,取得数场小胜,赢得开门红。 回纥也不断报喜,说他们屡破契丹军,杀得史思明节节败退。 今日又是太子李洄(杨洄)的册封**。大唐这万里江山,可算是后继有人了。 仪式完毕,李隆基坐于上手位,李洄(杨洄)坐于下手位,接受群臣的朝拜。 “参见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参见天子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李隆基双手虚托,道:“众爱卿免礼,平身!” “谢陛下,谢太子殿下。” “今日朕册立太子,心中胜慰。此乃朕之幸事,大唐之幸事,江山社稷之幸事。所以,朕准备与民同乐。就在两仪殿内,我已经命人摆下酒宴,稍后……诶!” 忽然间,李隆基发现,程元振慌里慌张,连滚带爬,往这边跑来。 “出什么事儿了?”李隆基心中一紧。 群臣也意识到了异样,现场气氛顿时一凝。 功夫不大,程元振已 经来到了现场,跪倒在地,道:“陛下,大事不好啊!” 李隆基训斥道:“大胆,今日是朕册立太子的大好日子,怎么就大事不好呢?程元振,你焉敢胡言乱语,诅咒太子?” 程元振满脸苦涩,道:“奴婢不敢诅咒太子,实在是,这事儿太大了。不敢不赶紧报之陛下啊!” “到底怎么了?” “就在刚才,奴婢刚刚得到消息:回纥人已经和契丹史思明,室韦安思顺结盟,如今,回纥人猛攻我大唐东受降城。契丹史思明猛攻我大唐中受降城,室韦安思顺猛攻我大唐西受降城。前去救援受降城的兵马,已经全部被歼。如今三座受降城内,均兵不过万,随时有倾覆之忧。城破之后,北方无兵可守,就是半壁江山糜烂之局啊!” “什么?”李隆基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道:“你再说一遍。” 程元振咽了口吐沫,直言道:“就是咱们被回纥人骗了!他们真正结盟的不是我们大唐,而是契丹史思明!人家看中的不是万里草原,而是我大唐的花花江山啊。” “我……” 噗! 李隆基受的刺激太大,一口鲜血狂喷而出,身体晃了晃,勉强没有栽倒在地。 他明白,事情比 程元振描述的更加严重。如今大唐的兵马要不是在和岭南道交战的前线,就是在赶往岭南道的路上。整个大唐内部已经完全空虚。 三座受降城能挡多久? 说不定,自己就要成为大唐的亡国之君,死后落个千古骂名。 人家隋炀帝杨广,之所以亡国,那是因为好大喜功。 商纣王亡国那是因为残忍暴虐,宠爱妲己。 自己呢?三个字,笨死的。 这得多丢人啊? “陛下,陛下,您怎么了?” “快,快传太医啊。” “陛下您快坐下。” …… 群臣见李隆基吐血,一阵慌乱。 好个李隆基,深陷绝境,还不肯认输。 他擦了擦嘴角的血迹,道:“莫着急,都别乱动,也不用叫太医,朕还挺得住!如今军情紧急,到底如何应对?大家赶紧议一议吧。” …… 群臣面面相觑,一阵无言。 李隆基看向陈希烈道:“陈相,你以为呢?” 陈希烈道:“当然是赶紧调大军回来防守。” 李隆基没好气儿地道:“这个道理,朕难道还能不知道?但大军调动哪那么容易?稍有不慎,就是不测之祸。再者,人家岭南道又不是泥儿涅的,能当咱们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源乾曜道 :“要不然,陛下亲自赶往前线,指挥大军?” 李隆基怒道:“你是想让朕逃跑?” “非是逃跑,只是为了以往万一罢了。万一回纥出动大军,断了陛下的东去之路,光凭长安城的五万军,恐难保陛下的安全啊。” 李隆基稍微缓和了一下语气,道:“朕知道源爱卿的一片忠君爱国之心,但朕绝不做逃兵,此事再也休提。” 既不让大军回来,又自己不去会合大军,那还能怎么办?群臣又没话了。 甚至有人暗暗腹诽:本来现在的形势已经恶劣得无以附加,你李隆基怎么就那么矫情,不肯壮士断腕呢?这时候哪还有便宜占啊?无非是两害相权取其轻呗。 正在现场一阵愁云惨淡之际,忽然,王晙轻咳一声,道:“启禀陛下,微臣以为,到了现在,咱们还不算输。朝廷未必就没有翻盘之力,只是有些冒险。” 李隆基眼前一亮,“很好!朕就知道王相是朕的擎天白玉柱,架海紫荆梁!到底什么法子,快说!快说!” 王晙道:“三座受降城内俱皆兵不满万,这是事实。但陛下莫忘了,越王之前对三座受降城早有安排。” 李隆基恍然大悟,道:“朕想起来了,三座受降城 的守将都是越王指定的。东受降城是李光弼,中受降城是李晟,西受降城是张巡。你的意思是……越王慧眼识珠,这三座城池还能守住?” 王晙道:“虽然不一定能守住,但应该要比常人预料的时间要多上许多。如果能有兵力迅速增援的话,战局就会渐渐地转危为安。” 李隆基道:“但是,现在朕哪有什么机动兵力增援啊?” 王晙道:“所以,就看陛下肯不肯赌一把了。如今长安的羽林军、万骑兵加起来大概是五万,您可以抽到四万五千,御驾亲征,增援受降城。如果能守住的话,回纥和契丹都占不到什么便宜。” 陈希烈着急道:“那要是守不住呢?或者说在陛下的增援到来之前,受降城已然城破,那不就全完了吗?陛下连性命都未必能保全。” 王晙点了点头,道:“确实如此。所以说,这就是一个赌局。拿陛下的性命赌大唐的这万里江山。就是不知,陛下敢不敢赌呢?” “赌?”李隆基猛地一拍几案,“当初唐隆政变时,朕身边的亲信不过百人,朕还是发动了。现在朕身边有数万虎贲之侍,又有什么不敢赌的?来来来,王爱卿,咱们商量商量御驾亲征之事。” 第1847章 收拾烂摊子 王晙道:“现在的当务之急,是请陛下赶紧定下留守长安的主持之人。” 李隆基道:“好,那就以太子……呃……惠妃……呃……” 话刚出口他就意识到不对了。 首先说太子,李洄(杨洄)之所以能当上太子,是因为联络回纥人有功。但现在看来,他完全是被人家回纥人利用了,有功个屁啊,根本就不配当太子。 还有最关键的,李洄(杨洄)能联络一回回纥人,就不能联络第二回?若李隆基带领大军前脚出了长安,李洄后脚就联络回纥人,做了儿皇帝,李隆基上哪哭去啊? 让武惠妃监国,从理论上讲,是比较好的选择。但是武惠妃的名声太差了,让她监国就跟当初李显死后,韦后掌握政局差不多。 有心人登高一呼,就全完了。 所以,这两个人都不适合留守长安。 那可怎么办? 王晙似乎猜透了李隆基的所思所想,道:“微臣建议:让源乾曜源相爷留守长安,让裴光庭裴相爷稳住洛阳,若朝廷有军国大事不能决者,由梅妃娘娘决断。武惠妃娘娘、太子、微臣和陈相、房相一起,随陛下出征。” 李隆基虽然对王晙这个安排不怎么满意,但仔细想想,也没什么更好的安排了。 源乾曜是个老好人,野心不大。留在长安应该不会出什么幺蛾子。 梅妃性子恬淡,名声也还好,就是掌控力不足。 但是就长安这个烂摊子,不出事则已,若是出了事,恐怕即便有通天彻地之能也难以力挽狂澜。 他点了点头,道:“好,就依王相所言。陈希烈拟旨吧。” “遵旨!” 与此同时,皇宫梅园内。 上百名高壮的宦官,把梅园围了个结结实实。 武惠妃带着楚天白气势汹汹,走了进来。 江采萍面色惨白,跪倒在地,道:“妾身迎接惠妃姐姐。” 武惠妃冷哼一声,道:“姐姐?你也配叫我姐姐?江采萍啊江采萍,从始至终,你就没明白自己是什么东西啊?” 江采萍也不争辩,道:“你可是来杀我的吗?” 武惠妃道:“行,还算有点眼力价儿。现在越王崔耕死了,你这个他的义妹也就不值钱了。本宫不杀你,还留着过年吗?” “难道你……你就不怕陛下怪罪?” “怪罪又怎么样?陛下顶多生几天气罢了,还能为了你,处置本宫不成?” 江采萍知道事不可为,轻叹一声,道:“既然您决心已下,还请赐妾身一丈白绫,给妾身留点体面。” “体面?你想得美!”武惠妃一使眼色,道:“来人,勒死她。我倒要看看,你死了之后,还能不好能依旧那副云淡风轻的样子。” “是!” 有个高大的宦官 上前,将一条绳索往梅妃的脖子上套去,用力收紧。 江采萍直感到呼吸窘迫,脑海中闪过一个念头:完了,陛下根本就不可靠,没了越王的照顾,我命休矣! 可正在这关键时刻,忽然,一阵急促的尖叫声从梅园外传来,“圣旨到,梅妃娘娘接旨!” 紧接着,又变成凄厉地怒喝,道:“住手,快快住手!梅妃娘娘动不得啊!” 那正在收紧绳索的高大宦官赶紧停下。 程元振惊慌失措,三步并作两步走,手持圣旨,飞奔而入。 武惠妃训斥道:“程元振,莫坏本宫的事儿。你就当晚来一会儿,就成了。” 程元振跪倒在地,磕了一个头,道:“惠妃娘娘,不是您想的那样。现在的梅妃娘娘,实在动不得啊!” 然后,他简要的将事情的经过介绍了一遍。 武惠妃听完了,也有些傻眼。自己随陛下出征,梅妃监国。表面上看,那梅妃的地位甚至比自己还要略高!自己能咽的下这口气吗? 但仔细想想,这简直是李隆基如今唯一正确的选择。 她只感到心中一股邪火,难以发出,郁闷之极,猛地一跺脚,道:“把这贱~人放开,再把李静忠给本宫叫来。” 那高大太监赶紧把江采萍放了。 但是武惠妃的下一个命令,就令人感到莫名其妙了。 现在这种情况 ,关李静忠啥事儿啊? 但是很明显,武惠妃正在气头上,包括江采萍在内,没人敢多嘴来问。 功夫不大,在小宦官的引领下,李静忠赶到了现场。 他低眉顺眼地跪倒在地,道:“奴婢参见惠妃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武惠妃道:“来人,把这**给本宫勒死。” “啥?勒死?为……为什么啊?惠妃娘娘饶命啊。”李静忠显些吓得尿了裤子,连连磕头道:“好叫惠妃娘娘得知,奴婢和越王其实并无多少瓜葛,陛下已经赦奴婢无罪了啊!” 武惠妃摆了摆手,道:“什么乱七八糟的,你以为本宫杀你是为越王的事儿?” “难道不是吗?” “当然不是。本宫来问你,当初七夕赏花宴,御花园内的那群蜜蜂,是不是你放的?” “蜜蜂?”李静忠满脸的茫然之色,道:“娘娘怎么会问奴婢这个?此事完全和奴婢无关啊。我……我可以对天发誓!” 武惠妃见他的样子不似作伪,不禁心中一动:难道楚天白查错了?那群蜜蜂真的跟李静忠无关? 不过这个念头很快就被她压了下去,道:“不管是不是你干的,总而言之,本宫心情不好,想杀个人泄愤,你就认命吧。” 又冲着那高大宦官,道:“愣着干什么?还不赶快动手?!” “遵旨!” 一条绳 索套在李静忠的脖子上,慢慢收紧。很快,李静忠就双目圆瞪,面容扭曲,舌头吐出,再也不活了。 可怜历史记载中,威风凛凛权倾天下的李辅国,就如同一条野狗一般,被勒死在梅园内。 武惠妃这才怒气稍减,一甩袖子,道:“咱们走!” …… …… 军情紧急,第二天,李隆基就带着四万五千大军以及武惠妃、王晙等人出了长安,急援受降城。 越王府内,崔耕则终于服了解药,醒转过来。 简单了解了事情的经过后,崔耕不禁一阵懊悔,道:“本王这次玩火玩得有点大啊。早知道就不假死了,现在的局势真是太过危险!” 杨玄琰却有些不以为然,道:“您若是不假死,史思明和安思顺这两个乱臣贼子,又怎么可能暴露呢?他们狼子野心,早晚会在您百年之后造反。” 崔耕缓缓摇头,道:“不,真正谋反的人应该是史思明,安思顺只是一时糊涂罢了。若过个十几二十年,本王在驾鹤西去,安思顺未必就会掺和史思明这破事儿,说不定还会领军平叛呢。” 杨玄琰也不争辩,道:“反正您现在后悔也没用了。还是快想想,如何解决这两个叛徒吧。源相爷和梅妃娘娘都在外面等候多时了,正请您下令呢。” “梅妃?她怎么也……”崔耕面色微变。 第1848章 再见柳蕴紫 杨玄琰道:“这事儿可不赖孩儿,是源相爷透露给梅妃娘娘的。他说,梅妃娘娘感念您的庇佑之恩,愿唯您的马首是瞻,绝无恶意、” “这样啊……”崔耕道:“好吧,让他们俩进来吧。若不是源相,本王这回还真麻烦大了。” 功夫不大,源乾曜在杨玄琰的引领下,走了进来。与之同行的,还有梅妃江采萍。 这两人就是在大唐在长安的最高势力代表了。 双方见礼,分宾主落座。 源乾曜顾不得客套,开门见山地道:“现在的局势,越王已经有所了解了吧?王相的妙计不能说不好。但是,太过行险了。就算一切照他的预料,陛下率四万五千军,将受降城守住了。回纥发现关中空虚,出一支偏师,偷袭长安,都是不测之祸啊!” 崔耕道:“确实如此。但这也怪不得王相,实在是现在我方的劣势太大,实在难以周全。王相也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难道越王也没有完全之计?”源乾曜脸上的失望之色一闪即逝。 崔耕摇头道:“实不相瞒,还真没有。事到如今,本王也只能和王相一样,兵行险着了。我准备秘密前往安思顺的大营内夺军。再利用这部分大军,攻打史思明,如此一来,想必能尽快结束受降城的战事。” 史思明手下的兵力,大部分是契丹人,崔耕并无多少把握。但安思顺的室韦国,是崔耕一 手建立的,崔耕自忖自己振臂一呼,威望要超过安思顺。 当然了,安思顺手下还有渤海人、黑水人,也没那么简单。 源乾曜自然也想到了这一点,道:“安思顺又不是傻子,他既敢行此悖逆之事,关键位置上肯定换上了自己的亲信。您想夺军,哪那么容易啊?稍有不慎,自己就得折进去。不行,这太危险了。” 崔耕道:“本王当然知道此行非常危险,但安史之祸,既然是本王的首尾,我就责任把他们平定下去。事到如今,难道还有别的法子?” 源乾曜嘬了下牙花子,道:“越王,您这果然是要和王相一样,要赌一把了。本相也不好置喙,也只能祝您旗开得胜,马到成功。” 崔耕道:“本王也祝源相能稳守长安城。这样吧,原来本王的府中是有五十名侍卫,其中有九人因为参加马球赛,服了刹那千年药,现在毫无战力。剩下的四十人,我不可能全部带走。因为这次是要秘密夺军,人带多了太过扎眼。本王就留下法进和尚,和二十侍卫助王相守长安。” 源乾曜道:“那本相就多谢越王了。现在长安的兵力太少,即便多二十人也是好的。呃……本相还有一个小礼物要献给越王。” “礼物?什么礼物?本王啥也不缺啊。”崔耕微微一愣。 源乾曜站起身来,道:“越王稍待,本相去去就来。” “这还得亲 自拿啊?”崔耕越发奇怪了。 大约半个时辰后,源乾曜领着一个妙龄女子走进了屋内,道:“越王请看,这就是本相送给您的礼物。” “啊?怎么是你?这……这也太荒唐了吧?”崔耕惊呼出声。 原来,那个人张舫会仙宫内的名妓柳蕴紫。 他心中暗想:天地良心,对柳蕴紫感兴趣的是安波注和杨洄,跟自己全无干系啊。这源乾曜怎么乱点鸳鸯谱呢? 源乾曜道:“刚才本相说礼物,,和越王开个玩笑。说实话,这柳小娘子,真是对您情深义重呢。自从您诈死之后,她一直在您府外徘徊,想进来祭奠您的亡灵。只是,被官兵拦住,不得其门而入。本相看她可怜,就在这做个媒吧。” 柳蕴紫低眉顺眼地微微一福,道:“妾身参见越王,千岁千岁千千岁!” “呃……” 崔耕怎么盘算,怎么觉得这事儿不靠谱。 要知道,自己和柳蕴紫只有一面之缘。就这么一面之缘,她就对自己情深义重了?自己没这么大魅力吧? 会不会是源乾曜这老货想行贿自己,故意编了个这么个故事啊? 崔耕索性婉拒道:“现在军情紧急,本王也顾不上儿女情长。柳娘子的事儿,咱们以后再说吧。” 柳蕴紫道:“若越王领军出征的话,妾身愿意跟随。” “那怎么成?本王打仗的时候,带着一个女子算怎么回事儿?”崔耕不以 为然地道。 柳蕴紫道:“妾身可以保证,绝对不会拖越王的后腿的。我骑得战马,使得了兵刃,一般的士卒还比不过我呢。” “真的假的?” “越王不信的话,妾身愿意演示一番。若达不到您的要求,妾身绝不纠缠。” 崔耕拒绝道:“不必了。就算你允文允武,一个女子在军中也太过不便。” “嗯?越王一点机会都不给奴家?” 柳蕴紫的俏脸顿时沉了下来,道:“越王可是看不起奴家的出身吗?罢了罢了,妾身配不上越王,当初真是痴心妄想了。对不住,我给您添麻烦了。” 言毕,她竟然往旁边一错步,取下了挂在墙上的宝剑。 锵凉! 寒光一闪,柳蕴紫将此剑撗于脖颈,看这样子要自刎而亡。 “住手!”崔耕赶紧喝止道:“你这又是何苦呢?” “妾身仰慕越王久矣,如今被越王拒绝,已然心灰意冷,无意活在世上。您……您就让我死了吧!” 江采萍劝道:“柳娘子虽然不大好,但对越王您情深义重,您又何必一味拒绝呢?这一路之上,山高水长,就是有个人伺候,也是好的嘛。” 这什么乱七八糟的?自己根本就不是嫌弃她的出身好不好? 崔耕越发觉得这是梅妃和源乾曜商量好的,要拿柳蕴紫讨好自己的。刚才柳蕴紫自尽,也未必不是装腔作势。 当然了,这总是一件小事儿,如今军 情紧急,崔耕也不想多做纠缠。 他索性不再坚持,道:“好吧,难得柳娘子可以骑马,就和本王一起行动吧。” 柳蕴紫这才把脖颈的宝剑放下,道:“多谢越王不弃,奴家不会拖累您的。” 重新分宾主落座。 拿了人家的手短,崔耕道:“梅妃娘娘和源相今日前来,不只是为了听本王的计划吧?” 江采萍和源乾曜对视一眼,道:“其实,朝廷还有一件事,要求到越王的头上。陛下出征时,为了准备激励将士的军饷,将国库中的钱财席卷一空。如今长安兵力空虚,朝廷想再招募一些人手,却没有军饷。所以,还请越王发话,让聚丰隆借贷给朝廷一千万贯钱,以充军饷。 崔耕稍微一考量,就答应道:“成,没问题。安思顺、史思明之祸,本王也逃不脱干系,理应对朝廷的平乱行动积极配合。” 江采萍柔声道:“越王您别这么说,总是朝廷有错在先。要不是当初回纥人狠敲了朝廷一笔竹杠,朝廷也不至于如此捉襟见肘,要向聚丰隆借贷军饷。哎,那笔钱财真是太可惜了。” 源乾曜却眼珠一转,道:“那笔钱财,还指不定是谁的哩。送婚队伍的官兵统领,是老夫的亲侄子源典。临行之前,我让他听段秀实的命令行事。如果段秀实足够聪明的话,说不定不但咱们的钱财不仅能保住,还能算计回纥人一道呢。” 第1849章 得志便猖狂 天宝十四年十一月十三日,漠南草原。 月朗星稀,草原上密密麻麻的帐~篷连成一片,正中央,几十辆大车环绕,组成了大唐太华公主的营帐。 没错,这正是大唐送婚使一行。 尽管从长安出发一个多月了,但是在段秀实的有意拖延下,如今这支队伍还依旧没有抵达回纥牙帐。 但回纥人丝毫没感到异常。 毕竟送婚的队伍太庞大了,不仅有三千送婚军,还有近万名工匠。各种状况之下,走慢点也是可以理解的。 再说了,现在已经深入回纥境内。回纥牙帐甚至早已派出了三千回纥骑兵护送,唐人这三千送婚军还能翻出什么风浪来不成? 此地距离回纥牙帐不过两百里,回纥人的心情更加放松。征了送婚军携带的美酒开怀畅饮,吆五喝六起来。 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是送婚军的中军帐。 送婚使段秀实和送婚统领源典相对而坐,一阵沉默。 终于,段秀实开口了:“消息可确实吗?” 源典点头道:“非常确实。幸亏咱们早有准备,才及时得知了回纥人的狼子野心。如今,回纥、契丹、室韦结盟,集中主力攻打三座受降城,我大唐危矣!” 段秀实道:“来而不往非礼也,既然回纥人不仁,就休怪 咱们不义了,今晚就动手。” 源典道:“叔父让我听您的,您尽管下令。但是,即便咱们斩了这三千回纥军又如何?如今我等已深入回纥境内,四面皆敌,我等死不足惜,但伤了公主可就百死莫赎了。” 段秀实道:“源将军无须担心,段某人准备……” 咚咚咚~~ 正在这时,一阵轻微而急促的脚步声传来,段秀实赶紧闭嘴。 源典道:“什么人?” “我,张林。” 账门一挑,一名小校走了进来,道:“两位大人,大事不好。那回纥二王子药罗葛骨力裴罗喝得醉醺醺的,正在咱们营门外闹事呢。” “哦?闹事?这可真是天堂有路尔不走,地狱无门自来投啊!”段秀实站起身来,阴恻恻地一笑,道:“走,投前带路,段某人去会会他。” “是!” 在张林的引领下,段秀实来到了营门外,果然看见二王子药罗葛骨力裴罗正带着几个回纥武士,在那大呼小叫。 “拦……拦住我干啥?本王子要拜见母后,岂不是理所应当?你们谁拦着我,就是破坏我们母子之间的感情,担……担当得起吗” 段秀实赶紧迎了上去,深深一躬道:“秀实参见二王子。” “哦,段秀实啊?”药罗葛骨力裴罗很明 显喝了不少,醉眼惺忪,道:“你来得正好,快让他们闪开,本王子要去拜见母后。” 段秀实道:“这不妥吧?公主和可汗尚未成亲,称不上您的母后。再说了,你们都是成年人了,这深更半夜的,纵是亲母子也得避嫌啊。” “他特么的少来这一套。”药罗葛骨力裴罗歪着脑袋道:“本王子究竟想干啥,你能不知道?告诉你,我今儿就要睡在这了。你要是敢拦着,就休想回大唐。” 段秀实面色一沉,道:“二王子这么做,难道就不怕可汗震怒?废了你的太子之位吗?”、 药罗葛骨力裴罗道:“你懂个屁呀?父王根本就没打算娶什么大唐公主,所有的一切,都是为了迷惑李隆基那个傻蛋罢了。那公主就是到了牙帐,也只是父王的一个玩物而已。我玩玩怎么了?” 顿了顿又道:“再者,依我们回纥的风俗,莫说是她了,父汗百年之后,他所有女人都是我的。” 段秀实面色阴沉似水,道:“二王子喝醉了,您之前的话我就当全没听过,请回吧。” 言毕,转身就走。 药罗葛骨力裴罗着急了,道:“怎么?你姓段的不信?告诉你吧,父汗已经领四十万大军,围攻东受降城。而你们大唐的兵马,都 ……都调去南方和崔耕的大军死磕了。现在大唐随时有亡国之忧,你效忠李隆基,有个屁的好处啊。” “啊?果真如此?”段秀实陡然驻足,声音都变了。 药罗葛骨力裴罗得意道:“本王子骗你干啥?想必用不了多久,此事就会哄传天下。那大唐公主,也就是褪了毛的凤凰不如鸡。识相的话,你今晚就听本王子的,少不得你的好处。否则的话,你自己掂量。” “这……” 段秀实终于转身,满脸堆笑,深深一躬,道:“二王子,这话是怎么说的?小人当然是听您的了。二王子请!” “这还差不多。” 药罗葛骨力裴罗带着几个伴当就往里面走,段秀实却伸手相拦,道:“二王子要进去,小的不敢拦,但是他们……您总不能带着这几个人去见公主吧?” “说得也是。”药罗葛骨力裴罗摆了摆手道:“你们都回去好好休息吧,不用等本王子了,我得明日早上……中午再回去。” 那几个回纥武士面上露出了暧昧的笑容,道:“谨遵王子之命,您好好休息吧。” 然后,药罗葛骨力裴罗才在段秀实的引领下,来到一个营帐内。 药罗葛骨力裴罗左瞅右瞧,道:“不对吧?这是公主的大帐?怎么连个 婢女都没有?姓段的,你敢跟我耍花招?!” 段秀实微微躬身,道:“实不相瞒,这不是公主的大帐,而是小人的中军帐。我这就去请公主。您就算想快活,也得给公主留点体面不是?” 药罗葛骨力裴罗点了点头,道:“行,算你小子考虑得周到。要 是她不情不愿的,也没啥意思。” 段秀实道:“那小的这就去请公主。” “行,你快去好好的劝劝她,女人嘛,早晚有这么一遭,我总比父汗年轻不是?” “是!” 段秀实转身离去。 功夫不大,又进来了。 药罗葛骨力裴罗微微一愣,道:“公主呢?怎么就你一个人?” 段秀实伸手一指,道:“您看,那公主不是来了吗?” 药罗葛骨力裴罗举目望去,但见,果然,太华公主李瑶华正俏生生的站在帐门之外。 佳人满头珠翠,巧施粉黛,面色羞红。在烛光的照耀下,真是人比花俏。 看这模样,她是已经准备从了? 药罗葛骨力裴罗色授魂与,霪笑道:“公主,春宵一刻值千金。咱们早点安歇了吧?” 言毕,药罗葛骨力张开双臂,如饿虎扑食一般,向公主抱来。 李瑶华并不躲闪,笑意吟吟地道:“是嘞!二王子你,是该……安息了呢!” 第1850章 覆灭回纥帐 噗! 血光迸现! 药罗葛骨力裴罗只感觉一阵剧烈的疼痛传来。低头一看,一截剑尖在自己的前胸闪现。 他艰难的扭过头来,道:“你……段秀实……你敢杀我?” 段秀实猛地把剑往外一抽,大鼓的鲜血狂喷而出。 段秀实阴阴的一笑,道:“怎么不敢?莫说是你了,就是你们回纥可汗,在段某人心目中,也不过是一土鸡瓦狗而已。要不是为了配合越王的计划,我能容你活到今天?” “啥?越王?”药罗葛骨力裴罗捂住胸口,直感到全身的力气正在飞快逝去,艰难道:“越王的计划?他……他还没死?” “越王当然安然无恙。”源典从公主的身后闪出,道:“让你死个明白,越王早就得知了你们回纥人的阴谋,有所布置。你今天死得不冤啊!” 药罗葛骨力裴罗目中的神光逐渐涣散,道:“如此说来,不仅是本王子今日在劫难逃,就是我回纥都……危矣!” 噗通! 他再也坚持不住,往后一仰,摔倒在地。 段秀实俯身,将他的脑袋割了下来。 李瑶华后退一步,瞪了段秀实一眼,道:“你干什么?他已经死了,还割他的脑袋干啥?血丝糊拉的,你不嫌脏啊?” 段秀实赔笑道:“公主恕罪,我不是想吓唬你,只是这药罗葛骨力裴罗的脑袋有用啊。” “有什么用?” 段秀实卖了个关子,道:“现在我不说,明天你就明白了。” …… …… 混混沌沌,恍恍惚惚,回纥宰相顿莫贺不知自己身在何处,往四下里看去。 但见—— 血!赤红的鲜血! 人脸!扭曲的人脸! 无边的血液在翻滚,无数扭曲的面庞在哭嚎! 仔细辨认,那些面庞渐渐熟悉:有可汗伏帝难,有大王子时去罗马力,二王子药罗葛骨力裴罗,有三王子达鲁玛尼格,还有无数的至亲好 友! 渐渐地,那哭嚎声变成了一声声的呼唤! “来吧!来吧!一起吧!” “顿莫贺快来吧!大家都死啦!咱们一家团聚吧!” “一家人要齐齐整整,谁也别想例外,哈哈!” …… 随着呼唤声,无数的手臂生出,向着自己身上抓来。 “救命!救命啊!” 莫贺陡大喝一声,猛然睁眼,发觉自己出了一声冷汗。 账外伺候的回纥武士奇纳尔马上进来,关切地道:“相爷,您怎么了?可是做噩梦了?” “是……是做噩梦了。” 顿莫贺擦了擦额头的冷汗,梦境中的惨状依稀历历在目,只觉得一阵阵的后怕。 他喃喃道:“恐怕这噩梦是不祥之兆啊!” 奇纳尔安慰道:“相爷您多虑了。我回纥军主力四十万,正在猛攻唐朝的东受降城,不日即可攻破。到了那时候,诺大的中原腹地,就任咱们驰骋了。我回纥定能发扬光大,如日中天,还有什么不详之事?” “不对。”顿莫贺起身在帐~篷内来回踱步,道:“我总觉得有什么不对的地方,是不是咱们漏算了哪儿呢?大唐?契丹?黠戛斯?室韦?都不是啊?诶!我想到了。” 如同一道闪电在脑海中划过,顿莫贺脑中一阵清明,道:“我回纥最大的弱点,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什么意思?”奇纳尔道:“相爷,您莫吓小的,说得小的心里慎得慌。” 顿莫贺道:“不是吓你,如今我回纥的主力在东受降城,还有一部分在防备黠戛斯人,最弱的地方可不就是回纥牙帐吗?咱们的家眷都在此地,一旦有变,后果不堪设想啊。” 奇纳尔长松了一口气,道:“我当您说什么呢?原来是这个啊?虽然咱们牙帐空虚,但是敌人从哪儿来?边境都守住了,难道他们还能从天上掉下啊?” 顿莫贺苦笑道:“从天上掉不下 来敌军,现成的敌军倒是有一支。不行!最近咱们太松懈了!你出去传令,各部加强警戒!” 奇纳尔面露难色,道:“今晚大家都喝了不少,现在大部分人都睡下来了,现在要加强警戒,也太得罪人了。要不……咱们今晚先这样?加强警戒的事儿,明天再说。” “明天?如此也好……诶!你听,什么声音?” 话刚说到这,顿莫贺只听到外面传来一声声异响,好像是兵刃交接之声。 顿莫贺陡然心中一惊,起身出帐。 他刚到帐门口,那兵刃交接之声已经清晰可闻。 与此同时,阵阵喊杀之声,陡然响起。 “冲啊,杀啊,杀顿回纥贼啊!” “抓住顿莫贺,官升三级啊!” “功名但在马上取,大丈夫建功立业就在今朝啊!” …… 都是汉人的声音,回纥人的阵阵杂音,甚至分辨不清。 完了! 顿莫贺乃是知兵之人,见此状况,顿时明白,现在已经事不可为。唐 军以有组织对无组织,以有心对无心。别说现在兵力相等了,就是自己的兵力再多上十倍,今夜也没什么胜算。 他顾不得手下大军,赶紧牵了一匹马,趁着茫茫夜色,迅速狂奔出营,往回纥牙帐方向而来。 天刚蒙亮,顿莫贺就到了目的地,大喊道:“快,快带我去见大王子,出大事了,迟了咱们就全完了。” “相爷您稍等。” 直到一刻钟后,顿莫贺才在大帐内。看到了睡眼惺忪的回纥大王子时去罗马力。 时去罗马力酸溜溜地道:“顿莫贺,你怎么一个人回来了?好不容易攀上了太子的高枝,还不在太子的跟前好好伺候着,好好表现?” 顿莫贺道:“大王子您就莫取笑在下了。太子药罗葛骨力裴罗现在不值得您嫉妒,说实话,他现在恐怕已经不在人世了。” “啊?太好了。” 时去罗马 力面上的狂喜之色一闪即逝,又赶紧改口道:“到底出什么事儿?二弟怎么会遭此横祸?” 顿莫贺也顾不得和他演戏,径自将事情的经过介绍了一遍。 最后,顿莫贺道:“唐人若杀了二王子之后,趁机逃跑还好。但若是他们胆大包天,趁机攻打咱们突厥牙帐,可就麻烦大了。呃……但不知牙帐内现在有多少兵马?” 大王子道:“三千兵马总是有的,其余的就都是老弱妇孺了。” “三千兵马?还好。那就请王子殿下下令牙帐加强戒备,谨防唐人偷袭。三千对三千,他们应该占不了咱们什么便宜。” 大王子道:“不,唐人没三千。他们昨夜就算取得了大胜,但咱们回纥武士也不是泥儿捏的,怎么也能给他们造成几百伤亡。” “说得也是。这我就放心了。” 顿莫贺暗暗庆幸:幸亏我昨晚见识不妙,就抛下大军,逃回来了。要不然唐军再来一次偷袭,回纥牙帐就完了。说起来,我还是回纥的大功臣呢! 然而,他庆幸得还是太早了。 当天傍晚,唐军果然攻来,将回纥牙帐团团包围。骑兵无数,密密麻麻,遮天蔽日。 大王子时去罗马力眼珠子都红了,拽着顿莫贺的脖领子,怒吼道:“顿莫贺,你特么的究竟的哪头的?这……唐军是三千人吗?一万人都不止啊?我回纥牙帐若出了什么差错,你就是回纥的千古罪人!” “我……” 顿莫贺满脸委屈,道:“问题是唐人的送婚军,的确只有三千人啊?他们入境之时,已经经过咱们查点,这还能做得了假?” “到了现在你还抵赖?如果唐人的送婚军只有三千的话,那外面的一万多人,又怎么解释?” “这我哪知道啊……诶,我明白了。” 顿莫贺脑中灵光一现,道:“虽然送婚军只有三千,但是二王子药罗葛骨 力裴罗还向大唐强索了近万工匠。这些人被唐军武装起来,可不就是一万多大军了吗?” 时去罗马力道:“武装?他们拿什么武装?擦,我明白了……一部分是唐人自带的武器,还有一部分就是咱们那三千回纥军的。那三千人真是既送人头,又送兵器,真够贴心的啊!” 顿莫贺苦笑道:“何止于此啊!肯定还有不少人做了俘虏,现在正为唐军效力呢。大王子,现在我回纥的形势已经恶劣得无以附加,到底怎么办?我听您的。” 时去罗马力气急败坏地道:“我哪知道啊?这破地方根本就无险可守,就算咱们能率精锐突围而出,把老弱妇孺都丢了,父汗能饶得了咱们?” 顿莫贺眼珠乱转,道:“依在下之见,实在不行,咱们就……降了吧?” “不成!万万不成!”大王子连连摇头,道:“现在大局上还是我回纥占着优势,现在投降唐人有什么用?到时候父汗还是饶不了咱们啊。” 顿莫贺道:“可……可是不投降的话,眼前这一关咱们就过不去。” 蹬蹬蹬~~ 正在这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有军士慌慌张张地跪在帐外禀报道:“大王子,相爷,你们快出来看看吧。唐人把二王子的脑袋扔进来了。他们还说……还说……” 顿莫贺将帐门一挑,道:“还说什么?” “还说越王没死。他们是依越王之计所行,为的就是覆灭咱们回纥。识相的话,赶紧投降,还能保全性命。否则,越王一怒,玉石俱焚,鸡犬不留。现在牙帐内人心惶惶,都等着大王子您下命令呢。咱们到底是打还说降?” “啊?越王还活着?” 时去罗马力听到这个消息,马上就改了主意,道:“降,怎么能不降呢?传本王子的命令,所有回纥勇士都放下兵刃,随本王子和宰相一起出降。” 第1851章 变起马原里 与此同时,原州,马原里。 李隆基的御驾,以及四万五千大军,俱皆驻扎于此。 之所以驻扎在这无名小镇上,不是李隆基不愿意扰民,实在是暴雨连下了三天三夜,大军无法前进。 这三天来,士卒们的帐~篷难以遮蔽连绵的大雨,取火之物接济不上,已经怨声载道。 今日好不容易天色放晴,李隆基不禁长松了一口气。 他吩咐道:“传朕的旨意,赶紧准备饭食,饱餐一顿。大军半个时辰后拔营。” “遵旨。” 程元振领命而去。 然后,李隆基在武惠妃的伺候下吃罢了早饭,闭目养神。 可是,眼看着半个时辰将至,程元振依旧没有回报,李隆基的心中一阵不安。 他吩咐道:“陈玄礼,出去看看,程元振去哪了。再诏宰相王晙来朕。” “是。” 羽林大将军陈玄礼也出去了。 功夫不大,外面竟然一阵喧哗,紧接着一阵喊杀之声传来。 李隆基大惊失色,站起身来,道:“怎么了?难道回纥人杀过来了?来人啊!护驾!护驾! “末将在,陛下务慌!” 随着一声答应,羽林大将军陈玄礼、兵部尚书当朝宰相王晙,宰相房琯联袂而 入。 “啊!杀人了!”武惠妃见了他们的样子,忍不住发出了一声尖叫。、 李隆基也吓了个亡魂皆冒,因为陈玄礼的手中竟然提着一颗血淋淋的脑袋,赫然是大内总管程元振的! 他惊叫道:“怎么回事儿?你们……你们想造反不成?” “微臣不敢!参见吾皇万岁万万岁!”陈玄礼、王晙和房琯俱皆跪倒在地。 李隆基这才心中稍安,沉声道:“尔等既然不想造反,为何会杀了朕的大内总管?” 陈玄礼磕了一个头,道:“启禀陛下,冤枉啊!程元振不是我们杀的。今日您命程元振去各营内传旨,让士卒们饱餐一顿,半个时辰后拔营起行。但问题是,士卒们根本就没有柴火,无法做饭。他们以为陛下不体谅士卒疾苦,纷纷鼓噪起来。程元振不但不加以安抚,反而下令砍了几个闹事士卒的脑袋,士卒们一怒之下,就把他杀了。” 一怒之下杀大内总管,那还是造反啊! 李隆基心里明镜似的,但面上还是努力维持着镇定,道:“原来如此。陈将军回去告诉士卒们,此事皆因朕思虑不周以及程元振处置不当引起,士卒们并没有任何过错。大家先 勉强吃点东西,到了前方的故原城,朕定当赏赐酒肉干柴,让大家饱餐一顿。” 陈玄礼却微微摇头,道:“光陛下您这道旨意,恐怕安抚不了大家。” 果然是这样! 李隆基微微闭上了双眼,道:“陈玄礼,朕待你不薄啊。、没想到,你今日竟然造反。明说了吧,你们是不是看朕老了,就勾结那逆子,逼朕退位?” 孰料,陈玄礼讶然道:“陛下何出此言?微臣就是有千百个胆子,也不敢反叛陛下啊!再者,杨洄勾结回纥,险些将我大唐陷入万劫不复之境。士卒们恨不得生食其肉寝枕其皮,又怎么可能拥他登基呢?” “啊?” 李隆基心中大喜,道:“不是让朕退位,那他们是想……” “士卒们请陛下下旨,斩杀勾结回纥的罪魁祸首杨洄,以安天下。” “准。” 李隆基也恨杨洄恨得牙根都痒痒,非常干脆地答应了。但是,陈玄礼依旧跪在哪里,纹丝没动。 李隆基眉头微皱,道:“朕都答应了士卒们的要求了?你怎么还不走呢?” 陈玄礼道:“士卒们有两个要求。您只是答应了第一个要求,还有第二个呢。” “第二个要求是什么 ?” “士卒们说,若越王尚在,回纥人定不敢欺我大唐。千错万错,俱是武惠妃暗杀越王之过。请陛下将其赐死,上慰岭南道,下安士卒。” “什么?让朕杀爱妃?”李隆基长身而起,连连摇头,道:“不行!万万不行!杀崔耕乃是朕的主意,武惠妃只是代朕受过而已。” 王晙叹了口气,插话道:“陛下,您再好好想想,这个理由,能告诉士卒们吗?” 当然不能了, 原本士卒们是怨恨武惠妃,这么解释的话,就该怨恨李隆基了。 他们能逼着李隆基杀武惠妃,难道还不能造反吗? 李隆基道:“总而言之,你们给朕想个办法安抚士卒,但惠妃绝不能死。” 王晙的语气有些生硬,道:“微臣要是有办法,也就不会一起来见陛下了。陛下,事到如今,您只能壮士断腕了啊。” “你……你们……” 李隆基往陈玄礼和房琯的脸上看去,这二人都低下头去,不敢和他对视。 很显然,这三人已经达成了一致意见,现在就是来逼宫的。 李隆基抱着最后一线希望,道:“首辅陈希烈何在?朕还要和他商量商量。” 陈玄礼道:“好叫陛下得知 ,陈相听说了程元振公公的事儿后,前去弹压士卒,已经被乱刃分尸了。” “乱……刃……分……尸?”李隆基又惊又怒,还有几分害怕。 陈玄礼磕了一个响头,道:“陛下对微臣有天高地厚之恩,末将纵是粉身碎骨,也难报答万一。如果可能的话,末将愿代惠妃娘娘一死。但问题是,不行啊!士卒们认准了惠妃娘娘,陛下还请早做决断。若是迟了,恐怕有不测之祸!” 王晙和房琯也齐声道:“还请陛下早做决断!” 武惠妃则吓得面色惨白,紧紧抱住李隆基的胳膊,道:“陛下救我!陛下救我!我……我不想死啊!” “这个么……” 李隆基眉头紧皱,最终咬了咬牙,道:“朕亲自和士卒们谈谈,朕就不信了,他们真敢不听我大唐天子的旨意?” 陈玄礼道:“末将誓死保护陛下!” 这话本身倒是慷慨激昂,但在这种情况下说出来,却是说明,陈玄礼很不看好李隆基这次行动了。 李隆基心中一阵不安,但还是在陈玄礼的护持下出了御账。 没走几步路,就见数万士卒排成了几个散乱的方阵,依稀可见前排的士卒们,正冷冷地向自己望来。 第1852章 扶桑大军来 李隆基刚刚站定,他们已经齐齐跪倒在地,道:“武惠妃祸国殃民,请陛下诛武惠妃以谢天下。” 李隆基道:“诛杀武惠妃?为什么?尔等以为越王崔耕割据岭南道,并非乱臣贼子吗?” 士卒们却正面不回答,依旧齐声道:“武惠妃祸国殃民,请陛下诛武惠妃以谢天下。” 李隆基没办法,深吸了一口气,道:“即便越王不当杀,但惠妃身份尊贵,不应横死。朕将她打入冷宫,终生不得出宫,也就是了。” 士子们依旧不依不饶道:“武惠妃祸国殃民,请陛下诛武惠妃以谢天下。” 李隆基又道:“惠妃与众爱卿远日无冤近日无仇,又何必如此苦苦相逼呢?不如看在朕的面子上,饶她一命吧。” 这回士卒们却不再回答,一阵沉默,冷冷地看着他。 陈玄礼道:“陛下,现在众怒难犯,形势十分危急,您快快做出决断啊。” 言毕,跪倒在李隆基面前,连连叩头,血流满面。 王晙也在一旁劝道:“现在陛下的安危,还要靠军士们保护,您又何必因为一女子,得罪士卒们呢?若是士卒失去控制,别说惠妃娘娘了,就是陛下您……” 李隆基缓缓点头,道:“士卒们的意思,朕已经明白了。且容朕细思之。” 他一下子仿佛老了十几岁,身形佝偻,缓缓的回到御帐。 楚天白“噗通”一声,跪倒在李隆基的面前,死死抱住他的大腿,道:“陛下,您不能杀惠妃娘娘啊!奴……奴婢愿代惠妃娘娘一死啊。” “你死了有什么用?士卒们还是饶不了惠妃。”李隆基没好气儿地道。 武惠妃花容惨淡,道:“陛下 ,现在真的事不可为了吗?” 李隆基叹了口气,艰难道:“爱妃,朕对不起你,你……自行了断吧。” “不,我不想死!我才不要自尽呢!” 武惠妃状若疯狂,手舞足蹈,往门外跑去。 陈玄礼一使眼色,顿时有两个粗壮婆子上去,把武惠妃制住。不理她的惨号,将她往另一个帐~篷内拖去。 李隆基见状,两行泪珠顺着腮边滚滚而落,牙关紧咬,一言不发。 楚天白却大叫一声“我……我跟你们拼了”,抽出一把宝剑,往武惠妃的方向跑去。 陈玄礼对他就没那么客气了,飞起一脚,将他踹翻在地,呵斥道:“死宦官!老实点儿,你在这添什么乱?还嫌陛下不够烦的吗?” 李隆基沙哑着嗓子,道:“莫难为他,他是忠臣啊。” 那言外之意就是,陈玄礼不怎么忠了。 陈玄礼面色微微一变,没敢搭茬。 李隆基来到楚天白的面前,道:“临危节乃现,板荡识忠良。朕现在才知道,谁最忠于朕啊。楚天白,你以后就是朕的大内总管了。” “陛下啊……” 楚天白痛哭出声。 这时候一个婆子走了过来,轻声道:“陛下,娘娘已然仙去了,她走得甚是安详,没什么痛苦。” 李隆基尽管明知她是在说谎,但还是愿意相信,道:“那朕就放心了,你们几个差事办得好,都赏十两金子。呃……陈玄礼、王晙、房琯,你们带人去瞻仰一下惠妃的遗容吧。” 这就是让他们去验验尸,以安他们的心。 要不然,若他们怀疑武惠妃是假死的话,能睡安稳吗?说不定什么时候就真的造反了。 “遵旨。” 三人不 敢大意,径自去验尸。然后又一齐出来,向士卒们宣布了武惠妃已死的消息。 该死的都死了,士卒们的情绪也平静下来,不禁一阵阵后怕。 李隆基尽管心中悲伤之极,还得顾全大局,亲自到各营对士卒们温言抚慰。 好不容易,军士们的士气恢复了一些,大军起行,终于在当日下午,来到固原城外。 固原城不大,只有几千户人家。但对于李隆基来说,这已经算一根救命稻草了。 他赶紧命固原百姓提供酒肉干柴,安抚士卒。 随着阵阵欢笑声在大军内响起,李隆基才算长松了一口气。他知道,这场危机暂时被自己化解了。 可他还没放松多久呢,就有一探马从远方疾驰而来,大叫道:“陛下,不好了,大事不好。四十里外,有敌军出现。” “啊?敌军?”李隆基面色骤变,道:“难道是回纥人?” “看那样儿不像,但足足有好几万人。小的不敢耽搁,赶紧回报陛下,还请陛下早作准备。” “传朕的旨意,大家快快进城。” 尽管明知,固原城薄薄的城墙给大军提供不了多少保护,但李隆基还是赶紧命大军入城。 因为他知道,以羽林军现在的状态,绝对经不起一场大战。说不定稍微一受挫,就做了鸟兽散了。 唐军入城后没多久,第二波探马又到。 这回他们探明了敌军的底细,却原来是扶桑人的大军,总人数在五万人左右。 “五万扶桑军?”李隆基满脸苦涩,道:“真是天亡朕也!往昔五万扶桑军哪在朕的眼里啊?但是现在,却成了咱们难以战胜的敌人了。” 房琯道:“奇怪啊,这五万扶 桑军是从哪来的?怎么就这样深入我大唐境内了?” 王晙道:“那还用问吗?现在我大唐北方,已经完全不设防。别说五万扶桑军了,就是十万,也能畅通无阻地到达这里。” 李隆基道:“看来,扶桑人已经和回纥人联合起来,要瓜分咱们大唐。哎,破屋更遭连夜雨,这真是**我大唐啊!朕真悔不该,当初利令智昏,暗害了越王啊。若时光能够倒流,朕一定会善待越王。他才是我大唐的擎天白玉柱,架海紫荆梁啊。”、 王晙安慰道:“人死不能复生,陛下还是莫要太过自责了。现在咱们,还是想想如何应付这帮扶桑军吧。” 蹬蹬蹬~~ 正在这时,一名小校飞奔而入,道:“启禀陛下,扶桑人派了使者来,请求觐见您。” “啊?使者?那就是有得谈了?”李隆基眼前一亮,马上就恢复了生气,道:“两位爱卿,你们怎么看?” 王晙想了一下,道:“微臣同意陛下的看法。纵然回纥、扶桑、契丹、室韦已经联合起来,但我大唐的花花江山,谁不想多吃多占啊?说不定扶桑想和咱们谈一谈,想让咱们配合,给他们最大的一块。;” 房琯哭丧着脸,道:“那岂不是说,咱们就是一块肥肉,要和饿狼谈一下,怎么吃咱们舒服一些?” “呃……也可以这么说,但也不必太过悲观。”王晙道:“我大唐军的主力尚在,只是来不及回援罢了。咱们若能与之虚与委蛇,拖住扶桑人。等我军主力回来了,一切就都好办了。” 李隆基轻轻一拍几案,道:“就是这个道理,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只要可以谈, 咱们就有一线生机。” …… 话是这样说,但大家都明白,眼前这关非常不好过。 人家扶桑人又不傻,你李隆基想着拖以待变,人家能猜不到?肯定有应对之策啊。 接下来,就是双方斗智斗勇,看谁能笑到最后了。 不过有一点是肯定的,谈判的使者非常重要。只要把这使者伺候好了,事情就成功了一半。毕竟,不管怎么说,那条件得扶桑使者提不是? 所以,为了表达对扶桑使者的重视,李隆基命房琯亲自出迎,好吃好喝好招待。 可是,那扶桑使者吉备真备也真是奇怪,他见了满桌的好酒好菜,竟是不肯下筷子。 吉备真备跪倒在房琯的面前,道:“房相如此盛情,外臣实在不敢接受。还请您速速带外臣去见陛下吧。” 房琯心里一沉,干笑道:“那有何必呢?天大地大,吃饭最大。有什么事儿咱们吃了饭再说。” “不不不。”吉备真备连连摆手,道:“现在军情紧急,纵是把吉备真备饿死,也不能耽误了军国大事啊。为免在下被天皇怪罪,还请房相成全。” 完了,看来扶桑人是铁了心,要在大唐上扯下一块肥肉来了。 房琯没办法,也只得道:“好吧,本官这就带你去见陛下。” 李隆基得了房琯的禀报,也是一个头两个大。满腹愁云,接见吉备真备。 “陛下,我终于见到你了!” 吉备真备跪倒在地,道:“军情紧急,您就快下命令吧。我扶桑五万虎贲为陛下的马首是瞻,愿为陛下效死。” “啊?你们是来为朝廷效力的?”李隆基、王晙、房琯面面相觑,如同丈二的和尚一般,摸不着头脑。 第1853章 重返定州城 王晙轻咳一声,道:“如果本相没猜错的话,扶桑大军已经进入我国境内多日了吧?” 吉备真备道:“不错,正是如此。我扶桑大军进入唐境,已经三日之久了。但我们绝对是买卖公平,奉公守法,秋毫无犯。” 王晙道:“既然如此,贵军也应该对我朝的情况有所了解。你们不趁火打劫,我大唐就足感生情了,又怎么可能指望你们,为我大唐出生入死呢?千万莫告诉本相,你们扶桑人是什么善男信女啊。” 吉备真备苦笑道:“诚然,我们知道大唐的情况。但是,王相可知我扶桑的情况?” 王晙模模糊糊好像意识到了点什么,道:“愿闻其详。” 吉备真备道:“你们大唐是有亡国之忧,而我们扶桑却已经差不多亡国了啊……” 然后,吉备真备将扶桑现在的情况,简单介绍了一遍。 原来扶桑的圣武天皇大建****相,横征暴敛,引得百姓苦不堪言,不断爆发农民暴乱,全国各地烽烟四起。 破屋更遭连夜雨。 在橘诸兄战死之后,藤原家族对橘氏不断打压,引发了橘氏巨大的反弹。 橘诸兄之子橘奈梁麻吕在自己的封地上发动了叛乱,屡败朝廷大军,兵锋直指京城。眼看着扶桑就有改朝换代之忧。 最关键的是,即便打败了橘奈梁麻吕又怎么样?胜了也是惨胜。现在扶 桑的国力已经被削弱到了极点。 崔耕的岭南道早就造了无数战船,对扶桑虎视眈眈。甚至崔耕连扶桑人的另一位天皇乃至幕府大将军都准备好了,等崔耕的大军到来之时,就是扶桑灭国之际。 最后,扶桑人想到了一个好主意。 怎么都是灭国,何不利用灭国的机会,为自己攫取最大的利益呢? 于是乎,扶桑天皇也不跟橘奈梁麻吕硬顶了,他率领五万精锐,直往大唐,投奔崔耕而来。 王晙听到这里,忍不住问道:“本相听说,扶桑天皇和崔耕有着血海深仇,这可不是能用钱和势能解决的。你们就不担心自投罗网,白白丧了性命?” 吉备真备道:“担心什么啊?我们扶桑圣武天皇早就因为迭逢大变,驾鹤西游了。现在的天皇是圣武天皇的女儿阿倍内亲王。号曰孝谦天皇。越王再狠的心,能跟一个年未及笄的小女孩计较?” 顿了顿又补充道:“凭什么让大友皇子的儿子看,当扶桑天皇啊?我们孝谦天皇的儿子也完全可以嘛。孝谦天皇无论是嫁与越王还是嫁与越王的子孙,都毫无怨言,只要让她生下的孩子为扶桑天皇就行了。” 王晙道:“但问题是崔耕已经死了。你们岂不是没着落了吗?” 房琯忍不住插话道:“是不是你们觉得指望不上崔耕了,就想效忠我们大唐天子?” 吉备真备微微摇头,道:“不好意思,还真不是。本来我们联络了岭南道,可是岭南道宣称如今大唐形势危急,让我们不必下船,直接北行,在朝廷境内登陆,为陛下效力。” 李隆基颇为落寞地道:“难得世子崔瑜,如此高风亮节啊。” 他的理解是:扶桑人宁可效忠崔瑜,也不效忠他李隆基。如此一比,自己这大半辈子真是活到狗身上了。 吉备真备似乎看出了他的所思所想,道:“陛下,您不会想歪了吧?我们和世子崔瑜也没打过什么交道。之所以愿意听他的命令,可不是因为他本身,而是因为越王。越王有鬼神莫测之能,虽然传闻他死了,但我们扶桑可不信。要知道,这世上能假装死亡的药物多了,他未必不是在引蛇出洞呢。我们现在还不积极表现,更待何时?” “你是说越王假死?”李隆基想到自己当初也有这个担忧,不禁连连点头,道:“希望如此啊。越王,你可一定要吉人自有天相,仍然尚在人世。” …… …… 此时的崔耕,则已经带着杨玄琰、凌十三、柳蕴紫以及二十名侍卫来到定州城。 连续急行数日,大家已经是精疲力尽,疲累之极。 柳蕴紫望着定州那高大的城门,道:“越王千岁,如今已经距离东受降城不远了。大家也很累了,不如暂且在定州休 息一晚,再继续前行吧。” 崔耕想了一下,道:“如此也好。咱们一路行来,也没顾得上打探消息,不知前方战况如何。这就停下来,打听一番,再根据实际情况,制定计划吧。” 就这样,众人扮作客商,来到定州城内。 崔耕原来在定州为官了两年之久,如今故地重游,当真是大有物是人非之感。其实物也不太一样,跟以往最显着的不同是定州城内的客栈旅馆大都关门歇业。 道理很简单,这里离前线太近了。谁没事儿往这凑活啊? 好不容易,大家找着了一个尚在营业的客栈。这客栈叫李家客栈,除了他们,也没别的客人,伙计殷勤接待。 功夫不大,几桌好酒好菜就已经摆好。 崔耕一使眼色,杨玄琰就道:“小二哥慢走,我们是来定州采买货物的商人,想跟你打听点事儿。” “打听事情,何必问伙计呢?”外面一个女声传来。 紧跟着,一个六十来岁的老妇人走了进来,道:“妾身对定州的情况熟悉极了,你们问我就成了?” 凌十三白眼一翻,道:“我说你是谁啊?我们跟伙计打探消息,关你屁事啊!再说了,你一个妇道人家,和咱们一群大男人有什么好聊的?” 还有句话他没说出来:我们就是要聊,也得找美貌的小娘子不是? 那伙计却面色一变,道:“这位 贵客,还请慎言。这位是我们李家客栈的老板娘哩。我们老板在定州官府内做个小官儿,店里都是老板娘在打理。” “呃……”凌十三的面色一阵尴尬。 杨玄琰赶紧站起来,道:“原来是老板娘啊,我这个兄弟不会说话,还请老板娘见谅。” 那妇人也没生气,颤颤巍巍地道:“好说,好说。几个贵客,你们想问什么,就问老婆子我吧,不用给钱。我这人年纪大了,就是想找人说说话。” 又挥了挥手,道:“你下去吧。” “是。” 那伙计走了出去。 得了,把伙计都赶走了。看来这老太太,把大家当成闲聊的对象了,不聊还不成,人们一阵哭笑不得。 崔耕没办法道:“敢问老夫人,您如何称呼呢?” 那老妇人道;“你们管我叫李夫人或者雍娘子都成。老身的娘家姓雍,夫家姓李。” “哦,既然如此,我等就称您李夫人了。李夫人,如今朝廷正和叛军激战正酣,定州离着前线还没一千里呢,我们心里边直打鼓啊。呃……您有有前方的消息吗?” 李夫人道:“有!有啊!我听说了,越王崔耕,死而复生了。” “啥?” 崔耕等人面色骤变,道:“真的假的?这事儿您是怎么知道的?” 杨玄琰甚至将手按在了刀把子上,准备那老妇人一个回答的不对,就暴起发难! 第1854章 铸成惊天错 那老妇人没感觉到现在的诡异气氛,道:“这事儿都传遍了,谁人不知哪个不晓啊?” 杨玄琰道:“都传遍了?那你说,越王崔耕现在在哪?” “多了去了。中受降城有一个,云州有一个,冀州有一个,固州有一个,对了,桃花岛还有一个。这还只是我老婆子知道的,不知道的肯定还有,指不定咱们定州,什么时候也冒出一个来呢。” 杨玄琰好像看神经病一样,看向李夫人道:“李夫人,您老没搞错吧?那越王是人,他就算死而复生,也只能是一个人。不可能死而复生以后,就分~身千万了,变成神仙了。” 那老妇人道:“老婆子当然没搞错,的确,越王死而复生也只能有一个。但是,我一个老太太哪知道哪个是真的,哪个是假的啊?总而言之,有很多人自称越王,号召天下人投奔他呢。” “敢情是这样啊……”杨玄琰这才长松了一口气。、 其实,出现这种情况,也是非常容易理解的。 崔耕名声甚好,在民间威望甚高。不管他是真死还是假死,百姓们都愿意相信他是假死。 如今大唐北方告急,天下随时有倒悬之忧。有些人想打崔耕的名号,对抗 外敌;有的人则是想利用崔耕的名号,乱世称雄;还有一些人,则是想冒充崔耕,骗点钱花花。 崔耕道:“先不说哪些是真崔耕,哪些是假崔耕。您就先告诉我,其他的消息吧。比如,三座受降城被攻破没有?咱们唐军的损失大不大?” 李夫人道:“这种消息也有。三座受降城守得好着呢,贼子们使尽各种办法,都不能前进一步。尤其是中受降城,越王崔耕一出现,把贼子们吓得连退数十里。中受降城的守将李晟,在乱军之中,飞起一箭,竟把那史思明射瞎了一只眼。” 崔耕猜测,李晟可能是让人假扮自己,诈了室韦军一回。然后,他在乱军之中,射瞎了史思明的一只眼睛。但不管怎么说,能做到这种程度,真算相当了不得了。 他高兴地道:“那东受降城怎么样呢?室韦军的攻势急不急啊?” 李夫人道:“什么室韦人?你完全搞错了吧?围攻东受降城的是回纥人,围攻西受降城的才是室韦人呢。” 崔耕笑道:“老太太,肯定是您搞错了,您想啊,那回纥是在西边,室韦是在东边,肯定是回纥围攻西受降城,室韦围攻东受降城。当然了,您年纪大,记 不清楚,也是可以理解的。不丢人。” “什么啊?”那李夫人白了崔耕一眼,道:“还说我老,我看你比我岁数也不小,整天稀里糊涂的。我也是读过书的人,夫君更是小有名气的才子,能不知道回纥是在西边,室韦是在东边吗?人家这里边有内情。” 崔耕现在只觉得脑袋里嗡嗡作响,道:“什……什么内情?” 李夫人道:“是这么回事儿。回纥、室韦和契丹虽然结盟了,但他们三家都不是好东西,互相防备。现在问题来了,若是三家都互不信任,那不得牵扯大量的兵力吗?就算是对天发誓,也没人信啊?!最后,是史思明想出来一个好法子。回纥人打东受降城,室韦人打西受降城。就这样,室韦人和回纥人互断退路,谁要是起歪心思,就别想回老家了。若是契丹人反悔,就得遭到回纥和室韦的两面夹击。你说说,是不是想得挺周到的?” “对,周到,周到。”崔耕一阵神思不属,道:“老人家,在下忽然感觉有些不舒服,想休息一下,要不,咱们改日再聊?” “那成吧,老身也有些累了。”李夫人起身,走了出去。 等她的脚步声刚刚消失,杨玄琰 就噗通一声,跪倒在崔耕的面前,道:“父王,对不起,您杀了我吧。” 崔耕咬着牙道:“如果杀了你能解决问题,本王早就杀了你了。但是现在,杀了你也没用啊?!擦!” 不怪他如此愤怒,实在是杨玄琰这个错,错得太离谱了。 本来朝廷的军报上写得清清楚楚,回纥人攻东受降城,室韦人攻西受降城。但是杨玄琰根本就没细看,想当然的认为室韦人攻东受降城,回纥人攻西受降城。 崔耕醒了之后,听了他的禀报,也不疑有他,径自往东受降城而来,准备要夺安思顺的兵权。 但问题是,室韦军实际是在西受降城,崔耕上哪夺兵权去啊? 这一来一回的,差着两千多里地呢,得耽误多长时间?这么长的时间里,指不定就有什么不测之变。 崔耕在房间内烦躁得来回踱步,也没什么好办法。 最终,他叹了一口气,道:“罢了,本王没有多方核实,也算有错,你起来吧。” “多谢父王。”杨玄琰站起身来,小心翼翼地道:“那咱们现在就回去?” 崔耕道:“本王再想想。这样吧,今天咱们就不走了,晚上在此休息一晚,有什么事儿明天再说。” 柳 蕴紫道:“那妾身陪越王在定州城内逛逛?散散心?” 崔耕道:“本王做了两年定州长史,对这地方太熟悉了,有什么好逛的?柳娘子想逛的话,那就自己去吧。” 柳蕴紫道:“奴家还真想逛逛,那就一个人去了?” 崔耕摆了摆手道:“去吧去吧。” …… 柳蕴紫想逛街,其他人可没那心思,大家都在房间内唉声叹气,愁眉不展。 半个时辰后。 杨玄琰忽然间眉头一皱,道;“父王,我忽然间感觉,咱们这儿挺危险的。” 凌十三对刚犯了大错的杨玄琰,还是挺有心理优势的,道:“废话,咱们现在离着回纥人不远,当然有危险了。” “不,我不是那个意思,好像危险就在……父王小心!” 杨玄琰猛地一侧身,将崔耕撞倒在地,与此同时,无数支羽箭破窗而入。当场就有五名侍卫被射死,还有三人受伤。 很显然,要不是杨玄琰惊人的直觉,崔耕也得交代在这儿。 大家蹲在地上,不敢露头。 杨玄琰高声道:“哪里来的贼人?敢不敢亮亮名号?” 外面一个女声响起,道:“亮什么名号?咱们不是老熟人了吗?越王千岁,你还是赶紧出来束手就擒吧。” 第1855章 蛇蝎毒美人 崔耕现在已经认出了此人的声音,道:“柳蕴紫,是你?” 柳蕴紫道:“不错,正是奴家。越王啊越王,你好大的名头,往昔我还以为你有多么了不起呢。现在看来,也不过如此嘛!还不是被姑奶奶玩~弄于股掌之间?” 崔耕脑中忽然开朗,道:“本王明白了,你是史思明的人。当初,安波注听说有高鼻梁之人在你那出现,就是你散布的消息。那冯志龙也是你们的人。你就是要故意引我们搜查冯宅,找到那个**,甚至于朱云烟到底有没有出~轨,都尚未可知。很可能是被你们陷害的。” 柳蕴紫道:“行,挺聪明的嘛,一下子就都猜到了。不过,可惜啊,已经晚了。我当初在你府外徘徊,就是想看看你到底死了没有。可竟被源乾曜误会了,非要把我送给你。阴差阳错之下,我混在你身边,来到了定州城。这里有史大人的据点,你这次定然在劫难逃!” 杨玄琰道:“你别高兴得太早了。我们还有不少好手活着,可以保护越王,只要坚持一会儿,定州的兵马到了,谁杀谁还真不一定呢。” 柳蕴紫大笑道:“做你的春秋大梦去吧。现在定州的官兵早就被调空了,城里那几个衙役能顶什么事儿?说句不好听的,我们就是占了定州都没什么难度,只是人数太少,没什么意义罢了。” 崔耕道:“你以为史思明在这有据点,本王就没有吗?本王做了两年定州长史,在定州党羽无数。你们在这儿埋伏本王,简直相当于叫花子跟龙王比宝,关公门前耍大刀。” 柳蕴紫心中有些慌乱,但嘴里却道:“越王休 得虚张声势,你骗不了奴家的。现在我给你两条路:一条是自己主动走出来,奴家把你交给史思明大人,绝对可以保全性命;另外一条就是负隅顽抗,我把你烧死在这里。” 崔耕道:“你尽管动手。本王倒要看看,到底是你烧得快,还是本王的救兵来得快。” 其实,他哪有什么救兵啊?就是想虚张声势,扰乱贼子们的心神。 崔耕低声吩咐道:“待会儿大火一起,大家就保护本王突围。是死是活,就看这一遭了。” “遵命。”众人齐齐点头。 当然,大家都清楚,硬闯出去的话,胜算非常之低。也就是死马当活马医了。 柳蕴紫被崔耕说得心里发毛,也怕夜长梦多,道:“我数到三,就发射火箭。既然他崔耕负隅顽抗,那咱们也只能送个死的,给史思明大人了。” “喏!” “一……二……” 双方都凝神戒备,准备听柳蕴紫的三声喊出。贼子这边是要发射火箭,崔耕这边则是要强势突围。 可正在这关键时刻,忽然,外面传来一阵大喊声。 “冲啊,杀啊,营救越王千岁啊!” “别让贼子跑了,抓住一个,赏金千两啊!” “功高莫过救驾,这么好的机会千万莫错过啊!” …… 不但呐喊声此起彼伏,而且远方烟尘滚滚,似乎有大队人马出现。 柳蕴紫想到崔耕刚才的话,顿时吓了个亡魂皆冒,道:“走,算崔耕运气,咱们快走。” 贼子们迅速撤去。 崔耕等人这才长松了一口气。站起身来,打开房门,来到店门外。 抬头望去,但见一身穿浅绿色官袍的官员正急速向自己的方向走 来。 崔耕抱拳拱手道:“可是这位老哥救了本王?多谢多谢!不知您贵姓高名啊?” “哎,什么贵姓不贵姓的?”那官员一扯崔耕的袖子,道:“咱们快走,晚了就来不及了。” “啊?来不及了?”崔耕瞬间会意,道:“刚才都是在虚张声势?” “本来就是啊。” 说话间大家又回到客栈里。 那绿袍官员和衙役各取了马匹,崔耕等人也翻身上了自己的马,急匆匆地出了定州城,往东边跑去。 直跑出了四五十里,眼见没有追兵,大家才勒住了缰绳。 崔耕旧事重提,道:“大恩不言谢,还请这位老哥将姓名赐下,本王也好有个念想。” 那绿袍官员上下打量了崔耕几眼,阴阳怪气儿地道:“崔二郎啊崔二郎,你这人不地道啊?官做大了,怎么连老朋友都忘了?” “老朋友?”崔耕仔细端详,依稀觉得此人的面目有些眼熟。 忽地,他猛地一拍脑袋,“我想起来了,你是雍光的女婿!” 那人叹了一口气,道:“果然,你连我的名字都忘了。我自己说吧,我叫李涯。哎,真是不值啊,枉我当初,还鞍前马后地为你效劳呢。” 他最后这句话当然是夸张了,其实崔耕和他没什么来往,倒是跟他的老丈人杆子雍光关系不错。 当初,崔耕为江都县令时,雍光为江都县尉,相当于崔耕的左膀右臂。只是雍光年纪大了,不愿意离开扬州,崔耕升官后,没有继续追随。 崔耕疑惑道:“李涯,你不是扬州的大才子吗?怎么到定州来了?你岳父雍光呢?” 李涯道:“我那老岳父都驾鹤西游将近二十年 了。他老人家去世之后,我们家没官场上的人照顾,家境日落。没有钱财,我也就没办法终日眠花宿柳了。无可奈何之下,就朝廷里面谋了个职司,现在官居定州录事参军一职。” 定州录事参军也不小了,当初崔耕的大对头范光烈就是这个职司。 崔耕这才恍然大悟,道:“那个李夫人就是??老婆?” “对啊,她可比你有良心的多。虽然没见过几面,她却觉得你非常眼熟,跟你攀谈了一番。最终她还是不大确定,就去衙门里找我,让我看看到底是不是你。我带着几个兄弟回家,整好遇到了这档子事儿。” 崔耕点了点头,道:“怪不得你来得这么快呢。原来是尊夫人报的信。那现在定州的情况是?” 李涯道:“还能怎么样?官兵都被抽调走,救援东受降城,被人家回纥人来了个一勺烩。现在定州只有几个衙役维持秩序,要不然,我还怕了几个贼人?” 崔耕轻叹一声道:“真是惨啊!贼人竟然欺到官府的头上了……诶!” 话说到这,他忽然发现远方一阵烟尘升起,似乎有大规模的马队正在疾驰而来。 崔耕面色骤变,道:“该不会柳蕴紫那小娘皮,发现了不对,追出来了吧?” 李涯道:“很可能!咱们快走。” …… 那追出来的队伍果然是柳蕴紫带领的。 就这样,崔耕等人和柳蕴紫追追逃逃,一路向东而来。 随着时间的推移,追兵竟然越来越多,四面八方都有柳蕴紫的人。 当然了,这时候的追兵已经主要是回纥人,而不是契丹人了。崔耕的人不断受伤落马,越来越少。 这一日 ,崔耕一行只剩下了七个人,终于被柳蕴紫率五六十骑,团团包围。 柳蕴紫轻扬着下巴,得意洋洋地道:“越王,你跑啊,跑啊。我看看你能不能跑出姑奶奶的手掌心。” 崔耕面色冷然,道:“本王就不明白了,那史思明有什么好的?值得你如此为他卖力?” 柳蕴紫道:“史思明大人,当然对我很好了。他答应我了,只要我抓住你,就立我为正妻。他若君临天下,我就是他的皇后。” 崔耕不屑道:“拉倒吧,历史上那么多皇后,你见哪个是出生妓子的?很显然,那史思明是哄你玩的。” 柳蕴紫争辩道:“我可不是什么妓子,只是为了实现夫君的大业,以妓子掩护密谍的身份罢了。” 崔耕耸了耸肩,不屑道:“到底是妓子身份的密谍,还是密谍身份的妓子?有区别吗?天下人谁会去认真分辨?柳蕴紫啊柳蕴紫,你还是莫自欺欺人了。哪个男人会让心爱的女人去迎来送往,一双玉臂千人枕,半点朱唇任人尝呢?” 凌十三道:“嗨,父王,您瞎说什么大实话啊,真惹急了这妞,咱们不就完了吗?你还不如学史思明忽悠她,说史思明给你的,我都能给。越王的正妻不比他史思明的正妻强得多?” 杨玄琰道:“拉倒吧,你以为谁都向你那样没骨气?这臭婊~子连给父王做小妾都不配,更何况是正妻呢。” “你……你们找死!” 柳蕴紫直气得柳眉倒竖,杏眼圆睁,道:“上,给我杀了他们。只要死的,不要活的。” 哈哈哈~~ 崔耕等人各抽兵刃,朗声大笑,准备迎接今生的最后一场大战。 第1856章 实现旧日诺 “冲啊,杀啊,莫让贼子跑了啊!” “越王有令,一颗回纥贼子的脑袋三贯钱啊!” “契丹的五贯,谁都别和我抢!” …… 正在现场一阵肃杀之际,忽然四面八方一阵阵吵嚷之声传来。紧跟着远方烟尘滚滚,似乎有大队骑兵来袭。 柳蕴紫冷笑道:“崔耕,你还给姑奶奶使这一招?现在大唐北方的兵力已经抽掉一空,哪还有什么大队骑兵?就是有,也是我们的盟军!” 崔耕笑眯眯地道:“既然柳娘子如此有信心,那就等一会儿咯。本王就不信了,你们的盟军还要割回纥人、契丹人的脑袋?最关键的是,还那么便宜,这也太看不起自己了吧?” “这……”柳蕴紫面色微变,道:“总而言之,姑奶奶不管你的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今天我就要杀了你,永绝后患。来人啊,上!” 她秀手一挥,四周的回纥人一拥齐上,向崔耕等人发动了进攻。 这就耽误了宝贵的逃命时间。 说时迟那时快,眨眼间,就有无数骑术精湛的援兵冲到了进前。 嗖嗖嗖~~ 这些人的箭术实在太精湛了,在电光火石之间,就有无数回纥人落马,剩下的人见机得快,赶紧滚鞍落马,跪倒投降。 柳蕴紫还想突出重围,却有两名骑士各抛出一条绳索,一个套人一个套马,没费什么力气,就把柳蕴紫生擒活拿。 崔耕大喜,道:“吾乃越王崔耕,敢问对面是哪路官兵?还请报上名号来,本王必有重谢。” 孰料,这支队伍闻听此言,人人面露讥讽之色。 一个面色粗豪的壮汉越众而出,冷笑道:“你是越王崔耕?” 崔耕听着话风不对,但事已至此,也只得点头答应,道:“不错,正是,我就是越王崔耕。敢问这位将军您……” “拉倒吧。”那人将他的话骤然打断,道:“少特么地套近乎!我来问你,你冒充越王,招摇撞骗,你该当何罪?” 崔耕好悬没气乐了,道:“我当然是越王,怎么可能是冒充的?这两人是我的干儿子杨玄琰和凌十三,都可以作证。” 那壮汉依旧不信,道:“拉倒吧,随便找两个人就能证明你是越王了?那样的话,我还能找人证明我就是大唐天子李隆基呢。告诉你,你这招摇撞骗之徒,今天就算撞到铁板上了!实不相瞒,我们才是越王崔耕的队伍!” 顿了顿,又一摆手,道:“来人,将这几个骗子抓起来,交与越王审问。” 这什么乱七八糟的? 崔耕满腹疑惑。 但是,形势比人强。人家不但人数众多,而且武艺精强。自己若是硬顶的话,那就得吃眼前亏。 无可奈何之下,崔耕也只能使了个眼色,让大家束手就擒。 这些人将他们放在马上,一路急行,大约半个时辰后,回到了 营地。 崔耕等人举目望去,但见越王的大旗高高飘荡,士卒们秩序井然,训练有素,营盘也修得甚有章法。 崔耕不禁暗暗寻思:奇怪,这明显是正规军,不是什么山贼草寇啊。难道真是我的队伍?但是,我的队伍里面,怎么还有人敢冒充我的名号行事?那胆儿也太肥了吧? “进去,进去!” 正在他胡思乱想之际,后面之人用力一推,将他推进了中军帐。 此时中军帐的人们好像早就得到了消息,数十名将军盔明甲亮,分列两厢,高大的威武,矮小的精悍,威风凛凛杀气腾腾。 “嗯?”崔耕终于发现了点规律,这些人从相貌上看,都比较年轻,而且都是***。 又过了一会儿,只听外面有人高声喊叫:“越王到!” “末将恭迎越王!” 诸将齐齐跪倒在地。 有人一推崔耕,呵斥道:“跪,跪下!” 这里的人好像和本王有些渊源,到底要不要跪啊? 崔耕稍微一楞,就见有一年轻人,相貌和自己有几分相似,在几名侍卫的簇拥下,走进了大帐。 “原来是你!” 崔耕当时就窜了,大怒道:“崔琐,你好大的胆子,竟敢冒充本王?该当何罪?” “谁?” 那年轻人目光往崔耕身上一扫,顿时面色骤变,紧走几步来到崔耕面前,跪倒在地,道:“父王,您果真没死啊,真……真是太好了!” 没错,此人正是崔耕和突厥拉达米珠所生之子崔琐。 崔耕哼了一声,道:“好什么好,我还没死呢,你怎么接班?” “哎哟,父王,您莫跟孩儿计较这个啊。” 崔琐嬉皮笑脸地站起身来,一边给崔耕松绑,一边解释道:“我打您的旗号,是世子和我娘都同意的。” 崔耕这才面色稍霁,径自坐到了帅位,轻轻一拍几案,道:“说说吧,到底怎么回事儿?” 崔琐道:“虽然您之前给世子送过信,这次要诈死,引蛇出洞,引神秘的幕后黑手现身。但是,这次回纥人和契丹、室韦联盟,来势汹汹,呃……事先声明,这话不是我说的啊,这是我娘说的。她说:二郎聪明一世糊涂一时,这回该不会是玩脱了吧?世子也有些担心,于是乎,就派我带着我的部下,在桃花岛扎下大营,打着您的旗号,袭扰回纥,拖延回纥人的脚步。” 崔耕眉头微微一皱,道:“你的部下?你哪有部下?你难道还敢暗中积蓄实力不成?” 崔琐道:“这事儿可不赖我。当初,吐蕃、大唐和您,三方在石堡城会盟,***发动偷袭,想占您的便宜。结果***内部发生了叛乱,最后无数***向您投降。他们虽然效忠您,但效忠您的人多了,他们也得不到重用。于是乎,这些人就经常在孩儿面前献殷勤。现在这五千大 军,都是他们的子侄辈,世子们都划给我当亲卫了。” 崔耕这才恍然大悟,道:“原来如此。本王早就答应你为突厥之主,如今来看,你就是这片草原命定的主人啊。等灭了回纥之后,我封你个草原王,如何?” 崔琐大喜过望,道:“多谢父王。” 帐中的突厥将领们,比崔琐还高兴,齐齐跪倒在地:“多谢越王,越王千岁千岁千千岁!愿为越王效死!” 不怪他们如此激动,说到底,回纥人占的地盘还不是***本来的地盘?如今突厥已被回纥所灭,他们本以为,终身难以返回故土。 如今看崔耕的意思,这次却是要灭掉回纥,让崔琐带他们在草原为王。虽无突厥之名,却有突厥之实。 当然,从某种意义上讲,这也算崔耕实现了当初默咄可汗的承诺。 …… …… 父子相认,一切安排停当,就该处置柳蕴紫了。 柳蕴紫杀了崔耕十几名忠勇的护卫,甚至显些要了崔耕的命,崔耕简直恨她恨得牙根儿都痒痒。 崔耕大手一挥,道:“来人,给本王把她推出去,斩首!” 柳蕴紫却冷笑道:“崔耕,少来这一套。我就不信了,你真敢把我怎么样?难道你就不想用我从夫君那换点什么吗?” 崔耕不屑道:“史思明的一切都是本王给的,我想要什么,包括他史思明的性命,自己伸手去取即可。交换?他史思明配吗?” 柳蕴紫道:“我手里握着夫君手中的情报网络,你就不想知道,把他们一网打尽吗?哦,我明白了,你是想用死来吓唬我。告诉你,莫白日做梦了。我是不会背叛夫君的。” 什么啊?这小娘皮儿真是自我感觉良好。 崔耕简直苦笑不得,道:“废话少说,本王没工夫跟你啰嗦。” 顿了顿,又看向四周,道:“还愣着干什么?动手啊?莫非本王说话不好使?” “不敢。” 顿时两名武士上前,拽了柳蕴紫就走。 崔琐当时就急了,道:“父王,别介啊,这么漂亮的小娘子杀了多可惜?您就把她赐给孩儿吧,也算废物利用。” 崔耕不悦道:“这种女人你也要?她不但是妓子出身,还蠢得出奇,以为史思明会拿她当正妻。她也不想想,自己妓子的身份,天下皆知,稍微有点身份的男人,谁会明媒正娶啊?” 崔琐却有些不以为然,道:“蠢就蠢呗,孩儿是看中她的姿色,又不是看上了她的脑袋。您就当可怜孩儿,把她赐给我吧。” 崔琐的话还真不好反驳,但崔耕杀心已定,沉声道:“崔琐,我看你是色令智昏了。退下!再要啰嗦,你的草原王就没了。” “您……您生什么气啊?商量一下嘛。”崔琐一缩脖子,闪在一旁。 那两名武士不敢怠慢,继续将柳蕴紫拖走。只是 这次动作非常野蛮,已经把她看成一个死人了。 柳蕴紫这才知道害怕,道:“莫杀我,莫杀我啊!我有用啊!我有史思明的机密消息,告诉越王。” 崔耕不耐烦的摆手道:“柳蕴紫,你莫白费心机了。本王今天一定要杀了你。要不是你,本王的身份如何会暴露?我原来还打算偷偷进入室韦军中,夺安思顺的兵权呢?现在全没指望了。不杀你,如何解本王的心头之恨?” 柳蕴紫忙不迭地道:“有指望啊!有指望!越王千岁,虽然奴家把您没死的消息泄露出去。但天下冒充您的人,实在太多了,根本就没人信。” 崔耕眼前一亮,道:“史思明也不信?” 柳蕴紫苦笑道:“但为了追杀您,奴家一直没来得及把这个消息通过正规渠道送上去。实不相瞒,我是向回纥人请的兵马。他们还以为是我故意扯谎,分他们的兵呢。所以,只借给了奴家五千兵马。若是多借点人,您……恐怕早就被奴家捉住了。” 崔耕终于对她的话感兴趣了,道:“故意扯谎,分他们的兵?什么意思?” 柳蕴紫道:“史思明在中受降城打了败仗,被李晟射瞎了一只眼睛,被天下人耻笑。回纥人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还以为奴家是要让他们分出一部分兵力做无用功,也打个败仗呢,所以不肯多借兵马。” 崔耕道:“如此说来,本王夺军的计划,依旧可以实施?” “完全可以实施。” “好,多谢柳娘子的直言相告,你就安心的上路吧,本王会好好安葬你的。” “啥?你还是要杀我?”柳蕴紫惊呼道。 崔耕道:“多新鲜啊?这个消息能抵得了你的大罪?你想得美!” “可……可是……” 崔耕却不想和她继续争论,道:“聒噪,来人,给我堵上她的嘴!” 柳蕴紫明白自己能否继续活命,就在这须臾之间了。 她脑中急速运转,陡然间情急智生,大喊道:“我有高仙芝的消息!” “什么?”崔耕终于动容。 当初崔耕流落室韦国,外界不知道他的生死。高仙芝起了歪心思,趁火打劫。 后来崔耕将他调往新罗,才算安分下来。 这次的情况比上次更加严重,高仙芝会不会出什么幺蛾子呢?崔耕一直有所担心。 柳蕴紫这才暗松了一口气,道:“要我说也可以,但你得答应不杀我,而且得同意我嫁给崔琐王子。” 崔耕道:“不杀你倒是可以理解。但是……你不是喜欢史思明吗?怎么不是让本王放你回去?” 柳蕴紫道:“我喜欢史思明,是因为他能给我尊宠的地位。如今看来,你不仅安然无恙,而且要夺安思顺的兵权。到时候你振臂一呼,史思明连性命都未必能保全,我还喜欢他干什么?给他守寡吗?” 崔琐眉飞色舞,趁机道:“为了得到高仙芝的动向,孩儿愿意牺牲。” 柳蕴紫白了他一眼,道:“你牺牲什么啊?奴虽然出生妓子,但一直卖艺不**,还是处~子之身呢。给你做妾,绰绰有余。你总不可能要我当正妻吧?” 崔耕直感到心里面一阵腻歪,打断道:“好了,好了,你莫说那么多了,快说说高仙芝现在是怎么回事儿吧。若是这个消息有价值的话,本王就答应你的要求。要是没什么价值,定斩不饶。” 柳蕴紫道:“那不成,到底有没有价值,还不是在你随口一说?” 崔耕道:“本王金口玉言,难道还能骗你一个小孩子?我劝你在本王改变主意之前,最好抓住这次机会。” 柳蕴紫没办法,也值得把高仙芝的情况,简要的介绍了一遍。 回纥、室韦、契丹起兵之后,高仙芝和他们互通书信,做出了首鼠两端的样子。 然后,他亲率两万精锐,千里奔袭,偷袭西受降城下的安思顺。结果很不幸的地安思顺将计就计杀得大败。 如今高仙芝手中的兵马仅剩万名左右,整日在草原上东躲西~藏。躲避室韦军的追杀。 崔耕听完了,直感到一阵阵惭愧,道:“本王原来还在怀疑高仙芝的忠诚呢。如今看来,他已经洗心革面,重新做人了。比安思顺和史思明可强多啦。” 崔琐道:“既然高将军如此忠勇,父王可得想办法把他们救出来。” 崔耕眉头紧皱,道:“本王当然想救人,但是高仙芝在安思顺的攻击范围内,咱们完全是鞭长莫及啊。” 崔琐眼珠一转,道:“对了,父王,您既然想夺安思顺的兵权,应该去西受降城啊,怎么到这来了?” “哎,别提了。让你杨玄琰大哥跟你说吧。” 杨玄琰也只得低眉顺眼的,将自己所犯的大错,介绍了一遍。 崔琐道:“这样啊……孩儿倒是有个计较。现在父王有两条路:一条是从这儿往西受降城,再一个就是从桃花岛坐船进入渤海境内,再一路西行,绕到室韦军的后面。先会合高仙芝的大军,再夺安思顺的兵权。” 崔耕眼前一亮,道:“可以呀,现在草原上兵荒马乱的,我带几十名突厥军,谁知道我是哪个部落的?这一路上畅通无阻,比从中原回去快得多了。即便考虑到坐船绕远的时间,也不算吃亏。” 崔琐道:“既然如此,孩儿愿随您走一趟西受降城。毕竟我这个草原王也不能寸功不利,全靠父王打天下不是?” 崔耕满意地点了点头,道:“看来除了女人,你还知道点别的东西。行吧,你速点五十名精锐,随本王起行。” 就这样,崔耕和杨玄琰、凌十三、崔琐以及五十名突厥精锐,从桃花岛出发,绕路西行,往西受降城的方向而来。 第1857章 会合新败军 寒风呼啸,雪花飘飘,真是一个完全不适合出行的天气。 但是崔耕等人为了尽早会合高仙芝的残兵败将,还得在草原上冒雪前进。毫不夸张的说,以此时的技术条件和地理条件,他们完全是在拿生命冒险。 眼看着天色将晚,还没有遇到任何部落。众人心中一阵郁闷,准备扎营。 忽然,崔琐往前一指,道:“父王,您看!那里好像是有个帐~篷。” “啊?”崔耕等人仔细辨认,但见,果然有一个小小的帐~篷在。 草原上物资缺乏,有帐~篷往往就意味着有人,有热腾腾的食物。 崔耕等人大喜,翻身下马,向那帐~篷围拢。 崔琐在外面高声道:“里面有人吗?莫害怕,我等绝无恶意,吃了你的,用了你的,都十倍给钱。” “……”帐~篷内毫无动静。 崔琐继续往前,小心翼翼的用刀尖挑开大门,往里面看去。 帐~篷不大,里面的状况一览无遗。陈设非常简单,稻草铺成的床铺,瓦罐做的厨具和炊具,另外还有一只羊。 这种情况,即便在草原上也算是赤贫了。其生存状况,比中原人的牲口也强不了多少。 崔琐道:“这帐~篷的主人,可能是因为什么事儿出去了。” 杨玄琰摩拳擦掌,道:“管他出去不出去,有羊就好。吃了几天肉干,我可受不了了。来,咱们把羊宰了,到时候十倍赔他钱就是。” 这里正好是一个稍微背风的地方。 大家就围着这帐~篷,又搭了几个帐~篷,把那羊宰了,煮成羊肉汤。 每人分了一碗,热腾腾的羊汤入肚,顿觉一身疲劳径去,舒服得闭上了眼睛。 可正在这时,“咩……” 又是一声羊叫,从外面传来。 杨玄琰大喜,道:“还有羊?好啊!刚才我还真没吃够。” 他提着宝剑,出了大帐。 功夫不大,外面传来一阵吵嚷声。又过了一会儿,杨玄琰领着一个老头儿,走进了大帐。 那老头儿个子不高,身形瘦削,满脸皱纹,怀里却死死抱了一只羊。 他进了帐~篷,扫视一眼,就认定崔耕是这一行的首领。 噗通~~ 那老者将羊放下,给崔耕连连磕头,嘴里嘟嘟囔囔,额头上鲜血淋漓。 崔耕精通草原上的各种语言,但这老头说得太含糊了,嗓音也太过古怪,完全不知道他在说什么。 崔耕用突厥语道:“你起来吧,我们对你毫无恶意,不必害怕。” 那老头这才不再磕头,用突厥语道:“饶……饶了……贵客饶了我这只羊吧。小老儿求求……求求您了。” 崔琐道:“瞧你难点出息,一只羊值什么?我们赔你十倍的钱,一两金子 够不够?” 那老头却连连摇头,道:“不,我不要钱,你给了我钱,我……我也保不住。我要羊,我……我只要我自己这只羊。有母羊……就……就能生小羊……就还有希望。要不然……小老儿也没法活了。” 崔耕听了这话,面色骤变,道:“这里是你的家?我们刚才吃的是你的羊?” 那老头道:“是小老儿的家,刚才那只羊是公羊,贵人们吃了就吃了。小老儿不敢计较,你们只要给我留了这只母羊就成。” 崔耕大概也明白此事的前因后果了。 大概是这老者远远看见他们到来,心里面害怕,就赶紧抱着自己的母羊躲在一旁,准备等自己等人走了再出来。 结果母羊不听话,叫了一声,被杨玄琰找了出来。 他下令道:“一个老牧民在不远处躲藏都没发现,咱们的警戒也太放松了。琐儿,你派几个人出去,轮流执勤。” “是!” 崔琐应了一声,就去安排警戒事宜。 崔耕继续对那老者温言道:“老丈放心,我们不吃你这只母羊。不但不吃,还得给你补偿那只公羊的钱呢。坐,坐吧!” 那老者见崔耕语气和善,这才慢慢放下心来。 羊汤是没有了,崔耕命人端了一碗热水给他,还有几块肉干。 那老头大概是饿狠了,一阵狼吐虎咽。直吃了一斤肉干,才放慢了速度。 崔耕这才道:“老丈是回纥人吧?” “嘿,回纥人?”那老者的胆子逐渐大起来,不以为然地道:“小老儿年轻的时候是图罗部的人,后来契丹向我们征税,我们就是契丹人。突厥兴起了,灭了我们图罗部,我就是***。现在回纥人占了草原,我又是回纥人。什么这人那人的?我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人。难道难道谁抢我的东西,我就是谁的人了?” 崔耕道:“现在回纥人围攻大唐的东受降城,马上就要兴旺发达,老丈你就一点都不感到与有荣焉?” 那老者道:“与有荣焉?我原来有一个老婆,三个儿子,几十只羊。后来回纥人要征兵征粮,打受降城。我三个儿子都被他们拉走了,羊也只给我剩下了两只。我老婆一着急,就气死了。现在小老儿就是苟延残喘。你说,这种与有荣焉再来一次,我还能活吗?” 崔琐这时候已经回来了,忍不住在一旁插话道:“回纥人就是坏,要是***当政,肯定比现在好得多。” 那老者依旧不以为然,道:“***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征兵征粮,不比回纥人容易应付。我爹就是因为灾年交不起***的赋税,被活活打死的。” “呃……”崔琐的面色一阵尴尬。 崔耕叹 道:“这就是兴,百姓苦;亡,百姓苦啊!大战连绵,其实无论对中原人还是草原人,都没什么好处。琐儿,你以后当政,可莫要轻易宣战,让部民陷入水火之中。” 崔琐道:“孩儿明白,谢父王教诲!” 正在这时,帐门一挑,一名军士走了进来,微微躬身,道:“启禀越王千岁,我们抓住了几个可疑之人,他们说是高仙芝将军的手下。” “哦?是吗?把他们带进来。” “是!” 功夫不大,三名中年男子被五花大绑的推了进来。 那三个人先是一愣,然后陡然间眼圈一红,跪倒在地,痛哭出声,道:“越王,真是您老人家啊?天可怜见,您没事儿,真……真是太好了。” 崔耕道:“你们认识本王?” 左边那人道:“您不认识我们,我们却认识您。我们是受了您的命令,调到高仙芝将军的手下,守卫新罗的。” 崔耕道:“那你们都叫什么名字?” “我叫范大龙,这是我的两个弟弟,范大虎和范大豹。” 崔耕上下打量了他们几眼,道:“龙虎豹,还挺威风的嘛。那你们今晚因何来到此地?看这样子,你们不像是斥候啊?” 范大龙面色尴尬,道:“不好意思,我们给越王千岁丢人了。实不相瞒,我们是逃兵,我军打败之后,人心惶惶。有些人要继续和安思顺周旋,有些人却要回军新罗,甚至有些人要投降安思顺。大军中暗流涌动,高将军渐渐的弹压不住,眼看着就要发生一场火并。我们三兄弟不想手足相残,就偷偷溜了。” “安东军竟然落到如此地步?”崔耕心里一沉,道:“你们以为,若本王到安东军中,能否让大家团结一致?” “能,简直太能了。”范大龙连连点头,道:“莫说您本人到安东军了,只要能确认您还活着的消息,谁敢不尊高将军的军令?您要是能亲自现身的话,别说是团结一致了,就是灭掉安思顺,大家都有信心。” 崔耕道:“好,那就借你吉言了。明日一早,你就带路跟本王一起去安东军。” “遵旨!” …… …… 第二天一早,崔耕就带上范氏兄弟,急往安东军方向而来。 等到了地方的时候,已经是二更天了。 然而此时,高仙芝的营寨之内,却依旧灯火通明,没人睡觉。众将士们甚至盔甲俱全,簇拥到了中军帐前。 很显然,这支军队已经变成了一群乌合之众,军纪荡然无存。 如此混乱的情况下,崔耕等人没费什么劲,就混到了人群之中。 又过了一会儿,高仙芝领着几名侍卫,出了中军帐,沉声道:“干什么?尔等是想造反吗 ?” 有个叫邓冷顺的将领越众而出,微微抱拳,道:“不敢,只是下官等有件事情不明白,要向高将军请教:安思顺将军要出兵为越王报仇,您却带我们偷袭安思顺将军,到底意欲何为呢?” 高仙芝道:“笑话,安思顺说他自己是为越王报仇,就是为越王报仇了?明明是他狼子野心,欲趁此机会自立,甚至夺取大唐的花花江山。高某人深受越王隆恩,焉能准许他行此悖逆之事?” 邓冷顺冷笑道:“那您说自己的所作所为,是为了效忠越王,也只在您这么一说啊?这让我们如何相信?” “这……”高仙芝一阵语塞。 邓冷顺继续道:“还有,现在谁不知道是武惠妃害死的越王,安思顺将军出兵为越王报仇,有何不妥?倒是您攻击安思顺将军,才名不正言不顺呢。” “我……” 高仙芝怒道:“我就不信,安思顺的真正心思你看不出来?总而言之一句话,越王活着,咱们就听越王的,越王若身遭不测,咱们就听世子的,这没错吧?世子可曾命令他安思顺为父报仇?没有吧?所以,他进攻大唐,就是居心叵测,就是造反。人人得而诛之。” 邓冷顺依旧振振有词,道:“但问题是,高将军您出兵攻打安思顺将军,也不是奉世子的命令行事啊?这就不算造反吗?” “我……”高仙芝又被他问住了。 邓冷顺缓和了一下语气道:“说实话,末将不是怀疑高将军的忠心,但事已至此,世子都没说话,咱们还是莫掺和这档子破事儿了吧?不如您这就领军回新罗,等世子有命令,再出兵不迟。” “对,我们要回家。” “这仗打得不明不白的,我们不想卖命了。” “高将军你就莫难为我们了,时间久了咱们一个人都逃不了啊!” …… 士卒们纷纷鼓噪起来。 蹡踉~ 高仙芝面色铁青,将随身配剑抽出,道:“高某人已经让越王失望过一次,他原谅了我。如今我也这么大年纪了,还打了一场大败仗,实在不想再让越王失望第二次了。这样吧,诸军要回新罗尽管随着邓冷顺将军回去,至于本将军嘛……” 说着话,他将宝剑横于脖颈道:“就在这为越王尽忠了。” “高将军不可啊,您何至于此!” 邓冷顺赶紧阻拦,劝道:“您就是死在这,也毫无意义啊!” 高仙芝微微摇头,道:“不,有意义,至少对我本人有意义。对得起我自己的良心,尔等扪心自问,今日之举到底是真的怀疑本将军对于越王的忠心,还是贪生怕死呢?” “呃……” 人们不敢正视高仙芝的目光,纷纷低下头去 。 邓冷顺却脖子一梗,道:“别人或许是贪生怕死,但是我姓邓的,却不是这么想的。高将军,你诚然对越王忠心,但你这能力就一般了。大家总不能跟着你白白在这送死吧?我带士卒们回去,也是为越王保存实力。” 高仙芝冷笑道:“哦?这么说,若是换了越王领军,你就不回去?” “那是自然。” 啪!啪!啪! 正在这时,三下击掌声从人群中响起。 崔耕朗声道:“难得邓冷顺将军对本王如此忠心,本王不出来,还真不好意思了。” 事实上,他是不得不站出来。若接下来邓冷顺说出什么不中听的话来,今天还真没办法收场。 说到底,一个人基本不可能对另一个人无限度的忠诚。 安东军包括邓冷顺在内,能做到眼前这个程度,已经算相当够意思了。若逼得他们出言不逊,话一出口,就得在双方的心里各留下一根刺儿,难以消磨。 “啊?越王千岁?” 高仙芝猛地揉了揉眼睛,道:“末将莫不是犹在梦中?”、 崔耕道:“高将军不放心的话,掐自己一把不就得了?” 高仙芝还真的去掐,然后面现狂喜之色,跪倒在地,道:“末将就知道,我不负越王,越王定不负我。参见越王千岁千岁千千岁!” 邓冷顺则赶紧跪倒在地,“末将出言无状,还请越王责罚。” 崔耕赶紧以手相搀。 当然,这是有顺序的。先搀高仙芝,再搀邓冷顺。 他高声宣布道:“很好,诸军今夜的表现,都没让本王失望。高将军的所作所为,尤其让本王欣赏。现在我宣布,任命高将军为新罗大都督,世袭罔替。” 邓冷顺道:“那新罗王呢?” 崔耕道:“新罗王主政,大将军主军,俱皆世袭罔替。” 这就是参照了扶桑天皇和幕府将军的制度,新罗王和新罗大都督都算新罗的最高掌控者,可以互相制衡。 还是那句话,忠诚不可能是无限度的,最好的法子还是相互制衡,加大反叛的难度。 然后,他又宣布道:“至于邓冷顺将军及以下,俱皆官升一级。待此战结束,另有重赏。” “愿为越王效死!” 在高仙芝的带领下,众将士齐齐跪倒在地。 …… …… 随着崔耕的到来,安东军的士气已然恢复。 然后崔耕在中军帐内,和高仙芝、邓冷顺等人一起,紧急商议夺安思顺的兵权的法子。 高仙芝一阵苦笑道:“越王您和末将当初想到一块儿去了。当初我就是觉得,安思顺的手下,大都是越王的旧部,容易归降,才先对安思顺动手的。结果却被人家安思顺将计就计,打了一个大败亏输。” 第1858章 收编室韦国 崔耕眉毛一挑,道:“怎么?高将军以为,本王的计划,并不可行?” 高仙芝微微摇头,道;“也不是不可行。末将办不到的事儿,您未必就办不到。我只是想告诉您一点经验:现在室韦军中,掌权的既非室韦人,也不是黑水人,而是渤海人。” 崔耕道:“室韦人是本王的嫡系,黑水人受了我的大恩,唯有渤海人是彻底被本王压服的。安思顺用渤海人掌握关键位置,就可以最大的消除本王的影响力。这样一来,的确不好策反。” 高仙芝道:“正是如此。当然了,现在的形势也不是全然不利于您。一来,安思顺尽管打败了末将,但在受降城下连连受挫,室韦军已然士气大跌,安思顺的威望也降了不少;二来,根据室韦俘虏所言,现在大唐天子李隆基已经带五万唐军以及五万扶桑军到达了西受降城。安思顺的兵力并不占绝对优势,时间久了,待唐军的主力上来,甚至有被包围的危险。” 崔耕道:“不管怎么说,总要试一试。毕竟这是伤亡最少的,解决室韦的办法。不知高将军,可有路子,送本王秘密去室韦军中?” 高仙芝道:“路子倒是没有。但末将想,您现在身边有一万安东军,足以自保,用不着鬼祟行事。” “嗯?什么意思?” “您大可以直接面见安思顺嘛。那些渤海人可以不给您面子,但安思顺本人却未必扛得住您的压力,说不定您一露面,他就降了。” “这个嘛……” 崔耕想了一下,道:“也有道理,一来,安思顺野心不大,是受了史思明的挑拨,才如此行事;二来,安思顺可以换关键位置的人,却没法换普通士卒,本王出现,士卒们未必还会再听他的;三来,安思顺打的旗号是为本王报仇,若本王现身,纵然士卒们不倒戈,也得军心大乱,士气全无。” 顿了顿,终于下定了决心,道:“这样吧,你明日就向安思顺挑战,本王隐在暗中,见机行事。” 高仙芝躬身道:“遵旨!” …… …… 第二日,崔耕和高仙芝率安东军主动出击,在室韦军不远处,排开了阵势。 高仙芝带二十名亲卫出阵,在室韦军大营前,一箭之地勒住了缰绳。 他高喝道:“安东军高仙芝在此,请贵军安思顺出来答话。” “原来是高将军,您等着啊。” 守门的兵丁不敢怠慢,迅速回报。 大约半个时辰后,室韦军营门大开,安思顺也带着二十名亲卫迎了出来,与高仙芝相向而立。 安思顺道:“怎么了?高将军你是想通了,要投降俺某人了吗?很好,从今以后,你就是安某人的副手,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功成之后,咱们富贵共享之。” 高仙芝冷笑道: “哪里,要投降的并非高某人,而是你安思顺。” “笑话,本将军麾下三十万大军,西受降城不日而下,过不了几天就可以席卷中原。你高仙芝万把残兵败将,凭什么让我投降?” 高仙芝道:“万事都抬不过一个理字。越王对你安思顺如何?你今日背叛他老人家,心中可过意得去吗?” 安思顺眉毛一挑,道:“怎么会过意不去?我那老爹不就是打死了一名小妾吗?就算按大唐律例,也不是什么大罪过。可他崔耕为了自己的名声,竟然派人暗杀了我爹。身为人子,此仇焉能不报?到底是崔耕对我的知遇之恩大,还是父亲的生养之恩大?这事儿放到哪去说,也不是我安思顺无理。” 高仙芝道:“那要是我能证明,令尊并非越王暗杀呢?安将军你又有何说?” “证明?你怎么证明?越王派人暗杀我爹,难道还要通知你高仙芝吗?” 顿了顿,他又阴阳怪气儿的地道:“除非越王和我当面对峙,要不然我绝不相信!但问题是,越王现在已经驾鹤西游了,现在是死无对证啊,哈哈!” “哦?是吗?” 崔耕听到这,再也忍不住了,将面上的黑巾扯下,道:“安思顺,你不是要和本王对质吗?我来了!” “啊?越王?” 霎时间,安思顺的额头上冒出了一层细密的冷汗,面色阴晴不定。 崔耕道:“还愣着干什么?不是和本王对质吗?你有什么想问的,尽管问。本王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但若是没什么要问的,那可就休怪本王胡思乱想了。” “我……” 高仙芝道:“安将军,你可得想清楚了再说。原来你打的旗号,是为越王报仇,可不是为父报仇。不管是真心还是假意吧,越王慈悲,总能对天下人遮掩过去。但现在,你再若说错了话,可就老天都帮不了你了。” “这个么……” 陡然间,安思顺滚鞍落马,跪倒在地,道:“末将参见越王,千岁千岁千千岁!所有的这一切,都……都是史思明撺掇末将干的啊。还请越王恕罪!” “史思明撺掇你干的?” 崔耕也下了马,在安思顺身前站定,道:“本王当然相信,这事儿的始作俑者是史思明,但你姓安的就那么无辜?你真的信,安波注是我杀的?嘿嘿,依本王看,安波注之死,不过是为你自己提供了一个反叛的借口罢了。也难怪,凭什么李隆基就为大唐天子,凭什么崔瑜因为有一个好爹,就为岭南道之首啊?天下本无主,有德者居之嘛!姓安的就不能做一回皇帝吗?得陇望蜀,人之常情嘛!” 崔耕的话如同刀子一般,像安思顺心中最隐秘的地方扎了下去。句句都是诛心之轮,安思顺羞愧得低下头去。 他 说道:“末将一时糊涂,还请越王治罪。” “我是饶不了你!”崔耕轻叹一声,道:“事到如今,你也只能为一国之主了。” “啊?一国之主?”高仙芝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人就是这样,唯有失去了才知道珍惜。 安思顺听了崔耕刚才阴阳怪气的话,还以为崔耕要狠狠的处置自己呢,没想到崔耕仅仅是要自己为一小国之主,那可太好了。 本来嘛,自己犯了这么大的错,若崔耕还对自己非常放心,官居原职,自己也不信啊。 到了那时候,自己就该担心崔耕是不是要借机麻痹自己,最后发动雷霆一击,将自己抄家灭族了。 安思顺简直大喜过望,道:“多谢越王千岁宽宏大量!思顺以后一定要洗心革面,重新做人。若再有人心不足蛇吞象之时,天厌之,地弃之!” 崔耕摆了摆手,道:“起来吧,不用赌咒发誓了。本王只看你日后的表现。” “遵旨。”安思顺站起身来,道:“微臣给越王牵马,请越王入营训话。” 这一方面是表达恭顺之意,另一方面也是把自身做了崔耕的人质。 崔耕道:“准!” 稍顷,在安思顺的引领下,崔耕骑着高头大马,进了室韦军大营。得知越王死而复生,众将士一片欢腾。 “越王千岁!千岁!千千岁!”、 人们齐声呐喊,声震云霄。 安思顺乃是这支室韦军的主将,稍微一搭耳朵,就听出了与自己为主将之时的不同——声音更加洪亮,感情更加真挚。 换言之,崔耕在室韦将士心目中的地位,要远较自己为高。 非但如此,他还发现,不仅仅是受自己打压的室韦、黑水人十分拥戴崔耕,就是渤海人也非常的激动。 这是怎么回事儿? 哦,我明白了。敢情这些渤海人,尽管是我提拔起来的,却对我的前途不看好啊。 如果他们认定,我要败亡,哪怕我再给人家高~官厚禄,人家都不会领多少情。 只有越王认可的高~官厚禄,才是真正的高~官厚禄! 幸亏我一见越王,就选择了磕头认错。若是负隅顽抗的话,恐怕就会被他们绑了,向越王请功,后果真是不堪设想! 想到这里,安思顺对崔耕越发恭敬。 巡视了大约两个时辰,崔耕终于将三十万室韦军的营地转完,回到了中军帐。 室韦军中的大将都来听命。 崔耕又传下命令,让安思顺将被打压的将领招来,中军帐内黑压压站了一片,静待越王训话。 崔耕往四下里扫视了一圈儿,道:“室韦军这些日子到底发生了什么,大家都知道了,本王也不再赘言。事到如今,我只有一句话:悬崖勒马,既往不咎。当然了,也不是一点教训都不吸取,本王准备将室韦 一分为三,立三名国君,以免再有人独断专行。” 诸将齐声道:“请越王下旨。” “安思顺为渤海国王,凌十三为黑水国王,杨玄琰为室韦王。原室韦国内的臣子,都有一次自由择主的机会。” 安思顺原来抬渤海人压制黑水人和室韦人。现在崔耕将安思顺封为渤海王,原来那些得了重用的渤海人就可以跟他走,避免日后遭到清算。 他们腾出了位置,杨玄琰和凌十三也有机会建立自己的班底。 杨玄琰和凌十三跟了崔耕那么多年,如今也算论功行赏,修成正果了。 诸将毫无意见,齐齐跪倒在地,道:“微臣遵旨。” …… …… 刚刚将室韦军处置好,受降城内唐军已经得了消息,邀请崔耕入城一会。 李隆基也真够给崔耕面子的,崔耕刚带着人出了营地,受降城就城门大开,李隆基带领扶桑使者,已经全城的重臣猛将相迎。 崔耕行礼:“参见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越王免礼。” 不待崔耕下跪,李隆基已经紧走几步向前,将他扶住了,道:“往昔千错万错,都是朕之过错。越王不怨恨朕,朕已经心满意足了,又怎敢受越王大大礼呢?” 崔耕道:“哪里,那都是武惠妃弄权之过,陛下何错之又有?如今武惠妃已然伏诛,过去的事儿咱们就都莫提了吧?” 他之所以这么说,一方面是,是给李隆基留个面子,把所有过错都推到武惠妃的身上。另一方面却是,这事儿确实不好细研究。若说自己在此事中纯洁得如白莲花一般,那也不现实。 过去的事儿宜粗不宜细,大家还是闷声发大财。 一个时辰之后,西受降城,城主府内。 大唐君臣欢聚一堂,商议下一步的行动计划。 李隆基道:“如今我军的总兵力达到四十五万,已经和贼人有一战之力,到底如何行动,大家议一议吧。” 王晙道:“微臣以为,越王威震天下,灭国无数,这种军国大事,还是应该以越王的意见为准。” 王晙的名号在名将之中都是名列前茅的,崔耕听了这话不禁有些小得意。 他说道:“现在咱们无非是两个法子。一个法子是以堂堂之阵对付史思明。契丹军只有二十万,又在中受降城下打了败仗,咱们的兵力也占优势,胜算还是颇高的。第二条路,则是策反契丹军。派人对契丹军的主将晓以利害,让他们在合适的时机反正,或者直接刺杀史思明。” 王晙道:“俗话说得好,伤敌一千自损八百,能不正面交战破敌,当然是最好的了。只不过本相这边,实在在契丹军中没什么影响。不知越王您那……” 崔耕苦笑道:“本王原来在契丹还有些钉子,不过史思明起兵之后,就 将这些钉子连根拔除了。” 安思顺道:“末将也以为应该采取第二个法子。听说史思明的一只眼睛被射瞎之后,情绪变得暴怒无常,动辄杀人,契丹诸将早就对他不满。只是在他的积威之下,没人敢付诸行动罢了。至于策反的人选,末将也有。” “谁?” “是乌氏兄弟。老大叫乌承恩,老~二叫乌承玼。他们人送绰号辕门二龙,杀伐骁勇,在史思明帐下甚受重用。非但如此,他们还心向朝廷,愿意为朝廷效力。” 乌承恩?乌承玼?崔耕还真听说过这两个名字。 在历史记载中,乌承恩曾经为史思明的部下,主动劝说史思明接受大唐的诏安。可惜史思明在投降之后,依旧野心不死,图谋叛乱。于是乎,大唐天子下旨,令乌承恩联络史思明的部下,准备刺杀史思明。 结果史思明棋高一着,让人埋伏在乌承恩的床下。 深夜时分,乌承恩和他的儿子说话不再顾忌,将自己的此行的来意全部说出。 史思明埋伏的人出现,将乌氏父子抓了个现行。最后乌氏父子都被乱棍打死。这次策反行动也算完全失败。 乌承玼也不简单,开元二十二年,奚、契丹南侵,唐军在捺绿山大破入侵者。接着趁胜追击,直捣契丹人老巢。 乌承玼对当时的主将信安王李祎、幽州长史赵含章二人说:“入侵的敌军奚和契丹都很厉害,前次他们打了败仗,不是真败,而是诱我们深入。你们应该养精蓄锐,坚守不出,使他们的阴谋不能得逞。”、 二人根本不相信,率军迫至白城,与敌军相遇,大败而归。 而乌承玼则出其不意,攻击右翼,大获全胜。后来乌氏兄弟谋刺叛将史思明未成,乌承恩死,乌承玼投奔大将李光弼。 在历史上,他们的行刺计划是失败了,这次的游说能成功吗?崔耕深表怀疑。 他问道:“乌氏兄弟和安将军到底是什么关系?” 安思顺道:“他们原来和安某人是同一部落的。这种关系并不为人所知,这次史思明派乌氏兄弟和我联络,结果我们搭上了关系,准备随时刺史思明一刀。” 崔耕暗暗寻思:那这二人就是愿意为安思顺效力,而不是朝廷效力了。如此也好,就算失败了,朝廷也没什么损失。 崔耕道:“那就让他们试一试吧。本王在契丹中也有些熟人,虽不是暗子,但本王也能说得上话。我这就休书几封,让乌氏兄弟拿着几封信,去见他们,应该能够事半功倍。” 安思顺道:“那可太好了,想必越王的书信一至,就是史思明的授首之时。” 李隆基道:“那事不宜迟,就请越王赶紧行动,务必在史思明得知越王没死的消息之前,将契丹诸将策反成功。” 第1859章 史思明授首 第二日晚间,契丹大营中军帐。 “掌灯,掌灯。” 史思明焦急的呼喝声响起。 伺候他的人赶紧将灯柱点了起来,中军帐内一片明亮。 与一般人不同,史思明并不甚好~色,伺候他的并不是什么绝色佳人,而是几名优伶。 这些人不仅能歌善舞,而且巧言善辩,甚得史思明喜欢。 当然,这种喜欢也是相对而言的。 自从史思明被李晟射瞎了一只眼之后,他身边的伶人已经换了几波了。前几波伶人,尽皆横死。 现在这一波伶人都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唯恐哪天一个应对不好吗,就得步了前辈的后尘。 现在一个伶人小心翼翼地道:“怎么?王上可是做了什么梦了?” 史思明轻“唔”了一声,道:“也不算什么噩梦,我刚刚梦见河里的沙洲上,有群鹿涉水而至,可是忽然间,鹿死了河水也干了。这种情形开过诡异,本王心中大惊,就醒了过来。” 说着话,他往四下里看了一圈,道:“黄品尚,你不是擅长解梦吗?你来给本王解一解,这梦到底是什么意思。” 黄品尚哪敢趟这摊浑水啊,现在的史思明是不讲道理的。若自己解释得不和他的心意,他一怒之下,将自己宰了,自己上哪说理去啊? 黄品尚眼珠乱转,道:“王上的这个梦,太过高深,小的才疏学浅,实在解不出来啊。要不,您让牛德草解一下?他的解梦之能远在下的之上呢。” 牛德草心说:黄品尚,你不够意思啊,我平时没得罪过你,你竟然把我往火坑里推。 他赶紧道:“微臣的道行和黄品尚差不多,以我看,王上还是问问马有路为好。他的名字中带个路字,和“鹿”同音,应该适合解此梦。” 马有路道:“小的的那点本事,还不如黄品尚呢。” 得,绕了一圈,谁都不肯解梦,将史思明踢了皮球。 眼见着史思明眼皮一耷拉,右手按在了剑柄上,三人顿时吓了个亡魂皆冒。 黄品尚赶紧补救道:“要不,王上让杨万泉解一解?他的本事,何止比小的高明十倍?” “对!对!”马有路连连点头,道:“小的也觉得杨万泉比较适合解释此梦。” 牛德草也道:“黄品尚和马有路所言甚是,小的赞同。” 三个人之所以如此众口一词,关键在于杨万泉今天晚上不当值,如今在一旁的大帐中睡觉呢。 死道友不死贫道,既然他无力为自己辩解,那今晚的倒霉鬼就是他了。 其实,史思明只是在眼睛受伤以后,脾气非常暴躁,但智力却没受影响。这三个优伶的心思他简直洞若观火。 史思明也不挑破,道:“那好,你们 去把杨万泉找来。” “遵旨!” 功夫不大,倒霉蛋儿杨万泉睡眼惺忪,被带入了中军帐。 杨万泉跪倒行礼,道:“参见王上,千岁千岁千千岁!” 史思明温言道:“起来吧,坐!坐!都是自家人,不用客气。” 杨万泉刚睡醒,脑子还不大清明,不疑有他,顺势坐了下来。 史思明暗暗寻思:本王若是说我做的梦,杨万泉肯定怕我,不敢说出实情。得了,我撒个谎吧。 他站起身来,亲自给杨万泉倒了一杯茶,道:“有件军国大事,还请杨先生务必帮忙啊。” 杨万泉受宠若惊,连声道:“不敢不敢,小的就是一个优伶,给大人您聊天解闷儿的。说直白一点,我就跟那小猫小狗似的,就是您的一个玩物儿。若谈到军国大事,我哪插得上嘴呢?” 史思明道:“不,这件事还非得杨先生你不可。本王听说了,那李隆基前几天做了一个梦,梦见河里的沙洲上,有群鹿涉水而至,可是忽然间,鹿死了河水也干了。杨先生你说说,这个梦到底作何解释啊?” 杨万泉道:“这个简单,鹿者,禄也,水者,命也。鹿死水干就是说李隆基的寿命到头了。短时间内定有不测之祸,恭喜王上,贺喜王上啊。” “啊?你说什么?” 史思明大怒,长身而起,道:“你再说一遍?” 杨万泉满脸的委屈之色,道:“小的说,李隆基活不了多久了,怎么了?有什么不对的吗?” “很对!只是,你算得了别人,又能否算的了自己呢?本王这就送你上西天!” 蹡踉~~ 史思明抽出宝剑,往杨万泉的身上刺去,可怜的杨万泉就这样莫名其妙地做了糊涂鬼。 史思明犹不解恨,看向黄品尚、马有路、牛德草三人,恶狠狠地道:“你们三个早就知道这梦如何解,对不对?只是谁都不愿意说,却推杨万泉来做替死鬼,真是可恶啊!” “王上饶命啊!饶命啊!”三人跪倒在地,把头磕得砰砰直响,鲜血淋漓。 “现在求饶,晚了。”史思明大喝一声,抽出宝剑,往三个人身上胡乱刺去。 这三个优伶也不敢反抗,没一会功夫,就被史思明刺成了筛子,尸横就地。 呼呼~~ 史思明坐在椅子上,喘着粗气。一方面是刚才的运动量实在不小,另一方面却是心中一阵阵的害怕。 他暗暗寻思:难道那个梦真的预示着我史思明命不久矣?不是没可能啊。刚开始我算计崔耕时,简直算无遗策,把他蒙在鼓里,甚至最后把他害死了。 但是尽管崔耕明明死了,大唐再无盖世英雄守护,可我却连连受挫。 先是我二十万大军 围攻中受降城,被李晟用假崔耕诈败,我也在混乱中被射瞎了一只眼。后来,我们三方围攻三座受降城,竟然一个月都没攻下。 若说一家受挫,还可能说是大唐涌现了什么英雄人物,但这三座受降城都攻不下来,难道三座受降城都有英雄人物涌现?那英雄人物也太不值钱了吧? 没别的解释,只能说是天佑大唐了。 最近,李隆基的十万大军又抵达了西受降城,大业愈发渺茫,看来老天真是不帮我史思明啊。 这可怎么办? 难道我的荣华富贵乃至身家性命就此溜走?真是不甘心啊! 蹬蹬蹬~~ 正在史思明胡思乱想之际,忽然一阵轻微的脚步声传来,将史思明从沉思中惊醒。 他警觉道:“谁?” 外面的人回应:“启禀王上,是末将骆悦。” “是骆悦啊?这么晚了,你找本王有什么事儿?” 骆悦道:“末将打探到我军中出了两个奸细,正在四处联络,欲对我王不利,末将不敢耽搁,赶紧前来报之王上。” “啊?奸细?” 骆悦是史思明的密谍统领,史思明闻听此言不敢怠慢,道:“进来吧。” “是。”骆悦走进了屋内。 史思明迫不及地问道:“是谁?这两个贱~人是谁?” 骆悦道:“是乌承恩和乌承玼两兄弟。” “可有证据?” “暂时没有。不过,他们接到了几封书信之后,就和几位大将开始串联,而这些大将都是和崔耕有些瓜葛的人。末将以为,只要将他们逮捕,再把那书信搜出来,就能揭穿他们的真面目。” 史思明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道:“嗯,虽然崔耕死了,但是安思顺一直对本王有所提防,和乌氏兄弟不清不楚的。安思顺久为崔耕的侍卫统领,崔耕的熟人可不就是安思顺的熟人吗?这些人应该就是心怀叵测,欲对我不利。嗯,你尽管去做,不要怕抓错了。天塌下来,本王顶着。” “遵旨。” 骆悦转身离去。 史思明越发感到不安,心中的一股邪火难以发泄。 忽然,他大喝道:“来人,擂鼓聚将。本王要在诸将面前,当场处置那几个叛徒。” “遵命!” 外面有人应了一声。 紧跟着,咚咚咚~~ 中军帐外的战鼓敲响起来。 按规矩,聚将鼓共敲三通。每通之间间隔一刻钟。若三通鼓不到,立即斩首。 换言之,诸将在聚将鼓响起之后,两刻钟内必须赶到。 若是白天这个规矩也不算过分,但问题是现在是半夜啊,绝大部分人都在梦乡之中。 聚将鼓响,诸将赶紧穿戴整齐,飞速往中军帐方向跑来,唯恐慢了一步,被史思明砍了脑袋。与此同 时,大家的心中也把史思明的八辈祖宗骂了千万遍。 两刻钟后,诸将在中军帐内排列成两队,分列两厢,恭然肃立。 还有几个人却是跪倒在地,这些人正是乌承恩、乌承玼以及他们串联的人。 骆悦也站在诸将的队列之中,他为了赶时间,刚才甚至没来得及将那些书信看上一眼,直接扔到了乌承恩的面前。 史思明面沉似水,猛地一拍几案,道:“乌承恩、乌承玼,你们可对得起我吗?竟敢互相串联,勾结外人,欲对本王不利。” “啊?乌氏兄弟竟然做出如此事来,真是画龙画虎难画骨,知人知面不知心啊。” “好贼子,以前我真是看错了你们,现在认清了你们的真面目,我真恨不得生食尔肉,渴饮尔血。” “别拦着我,都别拦着我!让我杀了他们,以解心头之恨啊!我看王上比看我爹都亲,他们敢对王上不利,就是和我有不共戴天之仇啊!” …… 乌氏兄弟的人缘不错,和史思明帐下的大将们都有交情。 现在这些人怕史思明怀疑自己和乌氏兄弟勾结,非常夸张地表现自己对乌氏兄弟的痛恨之情。 史思明面沉似水不发一言,看着诸将的表演,不知心里在想着什么。 一刻钟后,待人们的声音渐低,他才轻咳一声,道:“乌承恩、乌承玼,你们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乌氏兄弟的骨头,其实也不咋硬。 乌承恩面若死灰,将那些书信高高举于头顶,道:“末将一时糊涂,帮助越王联络诸将,反叛王上。还请王上看在末将往昔薄有微功的份儿上,饶我不死啊!” “这什么乱七八糟的?”史思明怒道:“都这时候了,你还敢扯虎皮拉大旗!什么越王崔耕啊,他已经死了!你帮助的是室韦安思顺,真以为本王不知道吗?” 乌承恩又重重的磕了一个响头,道:“好叫王上得知,末将帮助的人的确是越王,不是安思顺。越王没有死,他当日是诈死。故意看看到底是谁在不断暗中算计他。” “啊?果然如此?”史思明激灵灵打了个冷战,连走几步,来到乌承恩的面前,将那几封信劈手夺过。 “不错,是崔耕的手迹。” “好个崔耕崔二郎,想不到本王最后还是被你算计了。” “麻子不是麻子,你这是坑人啊。你早说自己感到不对,我哪敢动手啊。” “完了,完了,这回可全完了。本王的一切行动,都在他的算计之中啊!” …… 史思明不断喃喃自语,面色也越来越难看,最终他恼羞成怒,冲着跪着的几员大将,怒吼道:“本王要倒霉,你们却凭着和崔耕之间的关系要飞黄腾 达了,真是岂有此理!来人,给本王把他们碎尸万段。” “喏!” 诸将各抽兵刃,齐齐应了一声。 霎时间,大帐内,刀光剑影。 在灯光的照耀下,耀人的双目。 乌承恩眼睛一闭,暗道一声:“完了。” 闭目待死。 噗!噗!噗噗噗噗噗! 乌承恩的耳中,顿时有无数兵刃入体的声音传来,与此同时响起的还有一声凄厉的惨叫。 乌承恩心中暗想:这是谁被杀了,死得真惨啊!待会儿我也要步他的后尘,真是可怜可叹! 然而,乌承恩等待中的痛苦,一直没来。 相反的,有人在他旁边高声道:“乌兄,你的胆子不会这么小吧?闭着眼睛,连死人都不敢看?” 乌承恩没好气儿地道:“我不是怕死人,而是怕自己死。你们若真对我好,就给我个痛苦的。在这说风凉话干啥?” “给您个痛苦的?那我们可不敢。乌兄,你快睁眼看看吧。到了现在,谁给动您一根手指头呢。” “啊?” 乌承恩睁眼观瞧,却见和自己绑在一起的人俱皆安然无恙。然而想要自己命的史思明,却已经被刺成了筛子,双目圆睁,死不瞑目。 刚刚捉拿自己的骆悦,满脸赔笑,晃着自己的腰带,道:“乌兄,您看看啊,刚才我也刺了一刀。以后到了越王面前,您可得给我好好分辨分辨。” 顿了顿,又猛地一拍脑袋,道:“还有,刚才多有得罪之处,还请乌兄见谅啊!其实,我们就是想趁着这个机会,斩了史思明这贼子。” “对啊,对啊,我们早就想反政了。多谢乌兄给了我们这个机会啊!” “乌兄,咱们的关系可一直不错,到了越王跟前,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您可要仔细掂量啊!” “若过得了这一关,我姓梁的,必有重谢!” …… 一时间,契丹诸将如同闻着臭味的一群苍蝇一般,围着乌承恩吵吵嚷嚷,热情之极。与他们刚才怒斥乌承恩,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好像突然间换了个灵魂似的。 乌承恩明白,这些人是要因为崔耕的死而复生,背叛了史思明。他们要自己配合,把临时起意,换成早有预谋,换取崔耕的宽大处理。 当然,这对自己也是有好处的。自己就成了这伙人的主事之人,立下大功一件。 最终,他长叹一声,道:“诸位的要求,乌某人已经都听清楚了,那大家就赶紧回去把旗帜变了吧。乌某人到了越王面前,也好为大家分说。” “行,我们马上就去。老实说,越王的旗帜我们一直留着呢。” 就这样,崔耕没费吹飞之力,一夜之间,二十万契丹军易帜,又重新回归了大唐的怀抱。 第1860章 百万大会战 与此同时,东受降城外,回纥中军帐,此时还是一片歌舞升平。 无他,在契丹军和室韦军都屡屡受挫的情况下,回纥人现在的战绩堪称一枝独秀。 到昨天为止,回纥军已经五次登上了东受降城的围墙。杀伤守军的数量,已经达到了四千以上。 尽管回纥人的伤亡,也在四万人以上。但这对于四十万大军的回纥人来说,还在可承受范围之内,尤其是在由契丹军、室韦军的鲜明对比的情况下。 今天回纥军的战况更是辉煌。 不仅攻入了东受降城,迫使唐军只能依靠内城防守。而且,用早已准备好的毒箭,射伤了李光弼的左臂。 可以想见,用不了三天五日的,西受降城定然会被攻破,没什么悬念。 所以,今夜晚间,回纥所有重臣一起,来到中军帐内,开怀畅饮,提前庆祝胜利。 回纥可汗伏地难,伸手举杯,道:“来,诸君满饮此杯,庆祝咱们回纥马上就要大获全胜了。只要东受降城一破,大唐的万里江山就任咱们驰骋了。” “谢可汗,干!” 众人将盏中之酒一饮而尽,有人朗声道:“我算是看出来了,室韦、契丹的能力也就那样,远在咱们回纥人之下。大唐现在已经被搞了个七死八活,那现在咱们回纥的军力,就堪称天下第一了。” 又有人感叹道:“仔细想想,前不久咱们还在崔耕的威风下,瑟瑟发抖呢。如今崔耕已然魂归天外,咱们回纥却如日中天。真是世事无常,让人恍在梦中啊。” “什么事实无常?依我看,这分明是天佑我回纥,天命就是要让咱们回纥发扬光大。大家想想,灭突厥,侵大唐,咱们回纥哪次不是幸运之极?实力如同吹气一般膨胀?这就是咱们回纥乃天命之子的证明!” “对,天佑回纥,天佑回纥啊!” …… 众回纥贵人,不断喊着天佑回纥,士气高涨,声震云霄。仿佛用不了多久,回纥就会一统天下了。 正在这时,忽然,一名回纥武士面色惨白,步履踉跄,来到了中军帐,大叫到:“别吵了,别吵了,我有紧急军情。” 然而,现在谁顾得上他啊? 大家都喝得迷迷糊糊了,他的声音大,别人的声音更大呢。 那回纥武士喊了半天,都没人正眼看他。 无可奈何之下,他顾不得礼貌,紧走几步,来到回纥可汗伏地难的旁边,大声道:“回纥完蛋了!回纥完蛋了!回纥完蛋了!” “啊?回纥玩蛋了?” 伏地难看向了回纥武士,道:“莫古南,怎么是你?你不是被留在老家了吗?听本汗一句劝,虽然建功立业非常重要,但是咱们老家也很重要。快回去吧,免得被别人看见,对你不依不饶的。非要本汗以抗命之罪 处置你。” “什么老家啊?”莫古南满脸苦涩,道:“咱们老家已经没了,已经被唐人攻占了。” “啊?”伏地难面色骤变。 啪! 他猛地举起一个酒坛子,用力往地上掷去,摔了个粉粉碎。这下人们终于安静下来了。 伏地难激动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你……你再说一遍。” “再说十遍也是那样。”莫古南苦笑道:“唐军送婚使段秀实忽然发难,杀了二王子,攻占了咱们的牙帐,将全族的老弱妇孺,大部俘虏。我好不容易才找了个机会,逃了出来。” “啊?段秀实焉敢如此?好大的胆子!” “杀!一定要把他碎尸万段。” “大汗,请给末将一支将令,我这就回去宰了段秀实。” …… 大帐内再次一片沸腾,只是刚才是高兴的沸腾,现在是怒焰焚天。 好个伏地难,不愧是回纥可汗,在这种情况下,依旧心神不乱。 待大家的声音渐低,他双手下压,道:“肃静肃静,你们以为现在回军那么容易吗?莫忘了,咱们之前和契丹、室韦的盟约啊。这样吧,反正牙帐被唐军攻陷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大家不必着急,待本汗休书一封给室韦安思顺,请他调两万兵马灭了段秀实,也就是了。” 他说得如此轻描淡写,回纥贵人们听了,也逐渐冷静下来。 仔细想想也是:段秀实总共不过三千人,能掀起多大的风浪来?原来段秀实不过是占了偷袭的便宜,才攻取了回纥牙帐。 待大家腾出手来,段秀实反手可灭,有什么可着急的?至于家眷?莫忘了,东受降城城破在即,待进入了中原的花花世界,大家想要什么样的家眷没有? 伏地难见此状况,才暗松了一口气,宣布酒宴结束,大家回去好好休息,待明日强攻东受降城。 诸将领命而去。 但伏地难却绝无表面上那么镇定,他赶紧命令莫古南带一万大军,手持自己的书信,偷偷离了大营,回转回纥草原。 然后又找来回纥第一猛将白默超,吩咐道:“本汗总感到有些不对,这样,明日你亲自带人进攻东受降城,不惜一切代价,务必一日破敌。” 白默超把胸脯拍得啪啪响,道:“可汗放心,李光弼身受重伤,攻破东受降城对于某来说,直如探囊取物一般。” 伏地难道:“明日就全赖将军了。” …… …… 第二日正午,东受降城内城。 李光弼面色惨白,站在城墙上往下观看。 但见数十个回纥人的方阵早已列好,每队三千人。攻城器具一应俱全。只待白默超一声令下,就可以源源不断的对内城发动进攻。以人多欺负人少,这是最笨也是最难抵御的攻城方式。 这种攻势,今日上午已经轮过一遍 了。 尽管好不容易,打退了回纥人的进攻,但士卒们死伤了一千多。如今内城守军已不足两千,而自己…… 李光弼望了下自己空荡荡的左臂,一阵苦笑。 他暗暗安慰自己:其实少了这条胳膊也没什么,纵是这条胳膊还在,难道自己还能再坚持半天吗?怎么也是今日下午城破,自己还是难免一死。 越王啊越王,你以国士待李某人,李某人以国士报之。今日下午,你我就两清了! 嘟嘟嘟~~ 他刚想到这里,回纥人攻城的号角声已然响起。 一支回纥方阵推着攻城车,驾着云梯,颇有章法的缓缓的向内城方向开来。 李光弼右手擎剑,高声道:“诸将士,今天,就是今天了!大家为国家尽忠!随李某人杀敌。” 唐军将士们也知道最后的时刻已致,但凡能动的,都拿起了兵刃,齐声道:“愿为将军效死。” 还有人道:“杀一个够本,杀两个赚一个啊。” “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咱们再聚!” “我大唐威武!” …… 众人神色豪迈,大呼出声。 紧接着,激烈的内城攻防战开始。 双方杀红了眼,有的唐军伤员猛地往前一扑,抱着回纥兵,跃落城墙,摔个粉身碎骨。也有的人,身负数十创,扔屹立不倒,大呼酣战,直到精疲力竭,在没有任何外力的情况下,陡然摔倒,溘然长逝。甚至有人纵然双腿被斩断,双臂受伤,还要用牙齿给敌人最后的伤害…… 半个时辰后,内城已破,李光弼和数十名将士人人带伤,被数百回纥军团团围拢。 此时,回纥第一猛将白默超的鼻子,不知道被谁咬掉了半个,说话瓮声瓮气。 他手持长矛,直往前指,道:“李光弼,我敬你是条汉子,降了吧!以后在回纥军中,有我一口吃的,绝少不了你的一顿饭。” “哈哈哈!” 李光弼仰天长笑,道:“白默超,你把李某人也看得太小了!某受越王知遇之恩,愿意以死报之,怎么可能贪生怕死,苟全性命?” 顿了顿,又看向自己身后的将士们,道:“你们若有牵挂者,可以投降。帐打到这个份儿上,你们已经对得住大唐,对得住朝廷了,没人敢嘲笑你们。” 众将士齐声道:“男子汉大丈夫宁可站着死,不愿跪着生!愿从将军赴死!” “好!诸君,咱们来生……还做袍泽!” 说着话,李光弼将配剑撗于脖颈,就要自刎于此! 可正在这关键时刻,忽然有人高声道:“将军且慢走一步,您看那边!是不是……援军……来了!” “啊?” 李光弼在城墙上举目望去,但见一支骑兵穿着唐军服饰,大概三千人,正极速往回纥大军冲来。在他们身后,烟尘滚滚,似 乎有大队的后续人马开到。 其时,东受降城已经被唐军团团围住,四面八方都是回纥的营寨。南边的回纥军虽然略少,但也在五万左右。 按说这三千人,造不成什么**烦。 但是,这只是理论上的说法而已。这支三千人的骑兵非常精锐,为首之人勇猛无比,堪称盖世猛将一名,手持一杆马槊,左冲右突,竟无一合之将。 说时迟,那时快,眨眼间,这三千精锐如同刀切奶油一般,整支队伍已经冲破了西边的回纥大营,来到内城边上。 啊? 白默超是知道厉害的,赶紧道:“大家莫管他,赶紧杀了李光弼再说!” “杀!” 众回纥军士齐往前闯。 但现在却没那么容易得手了。 道理很简单,唐军的援军已至,只要坚持一会就可能活命,都爆发了最后的潜力,拼死苦战。 但对于回纥人来说,敌军随时可能从背后冲过来,取自己的性命。三心二意之下,怎么可能全力攻敌? 随着唐军援军的越来越近,已经有不少人开了小差。 白孝德见事不可为,叫了一声“撤”,赶紧下了城墙,往突厥大营撤去。 然而,此时已经晚了。 那唐军猛将的马匹如风驰电掣一般,冲到了白默超的背后,“嗖嗖嗖”,连发三箭。 白默超没办法,只得拨打雕翎箭,起身迎敌。 也许今日大战连番,太过疲累。也许是确实技不如人,只二三十个照面,白默超就被唐将挑于马下。 他捂着自己腹部的创口,咬着牙道:“能不能让我死个明白,你到底是何人?” 那人哈哈笑道:“行,某敬你是条汉子,让你四个明白。越王崔耕那是我爹,大唐的安乐公主,那是俺娘。俺的名字叫崔琪,官封扶桑幕府大将军!” “崔琪?越王崔耕和安乐公主之子?行啊!我死的……不冤!”白默超大叫一声,闭上了双眼。 …… …… 当夜晚间,回纥中军帐内,一片愁云惨淡。 不仅仅是因为第一猛将白默超战死,还有两个惊天噩耗:大唐朝廷的军队,已经和岭南道大军和解。 岭南道派出大船,帮着朝廷军队运兵,并且出兵相助。先期十万精锐已经到达现场,再次夺回东受降城。 这还不是最严重的。 非常明确的消息,越王崔耕死而复活,轻易夺了契丹军和室韦军的兵权。 如今朝廷羽林军五万,扶桑军五万,契丹军二十万,室韦军三十万,真如泰山压顶一般,往东受降城开来。 回纥人明白,现在的情况一个处理不好,就是灭族之忧,紧急商量对策。 老家肯定是回不去了,往东往北又太过贫瘠难免败亡。最终,回纥人决定,绕东受降城而过,将大唐江山搅个地覆天翻,死中求活 。 原来回纥人不是绕不过受降城,而是那样就无法保证后路了,实在是兵家大忌,但现在死马当活马医,已经顾不得那么多了。 但是,他们还是低估岭南道海运的力量。等第二天他们进兵的时候,忽然发现,第二批十万唐军已然赶到,堵住了他们的去路。 这时候,回纥人再往北和往东,也成为了不可能。最后,回纥人,被各国联军一百二十万,团团围住。 …… …… 回纥中军帐内。 有一小校单膝跪倒,道:“启禀大汗,大唐有使者到。”、 “使者为谁?” “当朝驸马段秀实。” “啥?段秀实?他还敢来?” 谁不知道,正是段秀实掏了回纥人的老巢啊?众回纥贵人顿时义愤填膺。 “杀了他!” “真欺我回纥无人呼?” “宁可站着死,不愿跪着生!砍了他之后,我自与段秀实抵命,绝不连累大伙。” …… 众贵人纷纷鼓噪起来。 伏地难却双目微闭,老神在在,不发一言。 直到大家喊累了,他才双手下压,道:“怎么?你们输不起么?什么时候我回纥人堕落到要杀使者泄愤的地步了?” “可是……” “没什么可是的,两国交兵,不斩来使。你们不要脸,老头子我还要呢。” 伏地难如同鹰隼一把的目光,往众人的脸上扫去。 诸将不敢与之对视,羞愧地低下头来。 伏地难这才道:“来人,请大唐使者。” “是!” 功夫不大,段秀实昂首阔步,走入了回纥中军帐,立而不跪。 伏地难轻轻一拍几案道:“段秀实?你好大的胆子?真当本汗的刀不利吗?” 段秀实脖子微昂,道:“可汗,你想错了。段某人的胆子不大,无非是有两百万大军撑腰而已。您要是有这么多军队撑腰,保准比段某人的胆子还大呢。” 伏地难轻笑一声,道:“两百万大军?哪有那么多?实打实,一百二十万。大唐朝廷的军队五十五万,扶桑军五万,室韦军三十万,契丹军二十万,岭南道军十万。而我回纥有四十万大军,未必没有一拼之力。” 段秀实道:“那您就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了。听闻回纥竟敢犯越王虎须,林邑、真腊、骠国等国纷纷表忠心,各愿出兵五万,如今已然登船。总共能得军三十万。还有,剑南道再次出兵十万,已据此不远。我大唐朝廷军,又从南方调回大军三十万,据此还有三日路程。还有岭西联邦,组联军十万,不日即到。在下说两百万大军,那还是谦虚的呢。” 顿了顿,又伸手一指伏地难,傲然道:“所以,现在不仅是两百万大军围攻回纥,而且是天下万国战回纥。得道多助失道寡助,你们回纥……没有半分胜算!” 第1861章 孰人第二功 段秀实话音落地,回纥诸贵人的面色顿时无比难看。 伏地难的脸色却平静异常,道:“好!好一张利口。把大唐说得如此厉害,我回纥却羸弱不堪。既如此……来人啊!” “在!” 无数回纥甲士闯入帐内,手持利刃,贴着帐~篷,站于两厢。 段秀实怡然不惧,道:“可汗,杀鸡焉用牛刀?杀一个段秀实,用不着这么多人动手。只是杀了我之后……需要四十万回纥人陪葬而已。” 伏地难却微微摇头,道:“哪里?本汗叫这么人进来,可不是对付你的。” “那您是……” “别急啊,听本汗把话说完。刚才段小哥说我回纥毫无胜算,既然如此……听人劝吃饱饭,本汗决定,我回纥降了。” “啊?您降了?” 段秀实本以为此次出使,还得有一场唇枪舌剑之战,没想到竟如此容易,简直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回纥贵人们也不相信啊,顿时有人着急道:“降什么降?俺不服!” 还有人道:“如果一定要降,请先让俺放手与唐军一战。” “宁死不降,可汗也休想屈吾之志!” …… 大帐内一片吵嚷之声。 伏地难也不生气,就这么笑盈盈地看着大伙。 正在段秀实以为伏地难是想用这种形式向自己施 压的时候,突然,伏地难猛地一拍几案,道:“动手!” 唰!唰!唰! 寒光陡起,血光迸现! 几十颗大好头颅滚滚而落,正是刚才那些声称不肯投降之人的。 原来,伏地难刚才叫甲士进来,不是为了对付段秀实,而是为了应付现在这种情况。 霎时间,大帐内雅雀无声,人人静若寒蝉。 伏地难缓缓往四下里看了一圈,道:“怎么样?还有反对投降的没有?咱们一并把账算了吧?真是的,自己想死,莫连累族人啊。” “……” 没人敢搭茬。但有些人的目中还是露出了不服之色。 伏地难轻叹一声,道:“本汗知道你们在想什么。回纥此次战败,已然是确凿无疑的事实。但是,若大家归降之后,唐人狠狠报复怎么办?纵然崔耕名声甚好,不会动手,但他手下的将士呢?谁能保证?” “对啊,对啊。”有些回纥贵人连连点头。 伏地难大手一挥,道:“本汗给你们的答案就是:那就让他们杀!等他们杀累了,也就不杀了。总比现在大家负隅顽抗,身死族灭来得好。” 顿了顿,他站起身来,道:“大家莫忘了,我回纥才兴盛了不过几十年,屈辱的日子却有成百上千年。当初***还不是对咱们想打就打,想 杀就杀?纵然是各部酋长,性命也没有保障。但尽管如此,咱们还不是熬过来了?大家记住,只要回纥人在,就有希望在。纵使百年、千年隐忍,也终有我回纥再伸之时。” “可汗啊!” 众回纥贵人跪倒在地,痛哭出声,既为回纥的未来担忧,又为回纥过去的辉煌哀悼。 …… …… 回纥人一降,这场涉及百万人的大战就算结束。 但是,这么多国家出手相助,甚至有些人还在半路,总不能说我们大唐没事,用不着您了,你们回家吧? 最后,朝廷重臣一商量,就在长安泰和殿,展开一场盛大的宴会。 一为感谢各国相助;二为奖励此战的功臣;三为欢庆胜利。 当天,上万人齐聚泰和殿之前的广场上。 其中有各国贵人,有大唐重臣,有皇亲国戚。当真是富贵逼人,代表了这个世界上最高的政治势力。 李隆基端坐玉座,望着眼前向自己跪拜的众人,一股极大的满足感,油然而生。但觉人生至乐不过于此。 众大唐朝臣,也感到了天朝上国的威风与气势,都感到与有荣焉,志得意满。 忽然间,有中书舍人贾至出班,道:“微臣现在心潮澎湃,想献诗一首给陛下,以记今日之盛世。” 李隆基道:“准!” 贾至开口吟道:“银烛朝天紫陌长,禁城春~色晓苍苍。千条弱柳垂青琐,百啭流莺满建章。剑佩声随玉墀步,衣冠身惹御炉香。共沐恩波凤池里,朝朝染翰侍君王。” 李隆基听完了微微摇头,道:“贾爱卿的诗才的确不错,但是今日的场面太过盛大,以你的文采恐怕难以支撑。此非爱卿之过,而是人力有时而穷。” 当朝宰相房琯道:“陛下最后一句话,微臣并不赞同。当前的场面虽然无比盛大,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但是,我大唐同样有一个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大英雄,他就是越王崔耕。不如请越王作诗一首,以记今日之盛世?” 李隆基看向崔耕道:“越王,您看……” 崔耕捻着自己花白的胡须,摆了摆手,道:“不成,不成,老了,老了,本王老了。现在脑子大不如前,如果陛下一定想听的话,您容我一两个时辰,我好好想想。实在想不出来,您也莫怪我。” 若是崔耕年轻的时候说这话,肯定会被无数人讥讽。甚至有人弹劾他一个欺君大罪。 但是以他如今的身份地位说出来,竟无人觉得有丝毫不妥。甚至有很多人感觉到,越王性子如此恬淡,能如此给当朝天子面子,实在是难能可贵,朝廷之福。 当朝 宰相王晙,笑盈盈地插话道:“诗作的事儿先放在一旁。微臣想谈谈论功行赏。此战的第一功当然是越王千岁。但还有个第二攻呢,但不知陛下以为是何人?” 李隆基眉头微皱,道:“朕一时之间还真想不清楚。不知王相以为呢?” 王晙道:“微臣以为此人正是李晟。他在越王生死未明之际,就以羸弱之兵抗史思明数十万虎狼之军。箭射史思明的眼睛,取得了我大唐第一场大胜,大大振奋了民心,鼓舞了士气。” 李隆基道:“确实如此。李爱卿,当属此战第二功。” 王晙伸手一招,道:“李晟,陛下已经亲许你为此战第二功,还不快谢谢陛下?” 李晟跪倒在地,道:“微臣多谢陛下夸奖,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王晙又道:“陛下,光认个第二功可不成,您还得封赏啊!” 李隆基道:“封赏?越王这第一功还没封赏呢,现在对于李晟的这第二功不着急吧?你不是兵部尚书吗?写个条陈上来,将有功之士俱皆列上,朕自有处置。” 王晙道:“微臣不是说那种赏赐,而是我以为李晟这孩子文武双全,品行甚好,又立下如此大功,实在是天将英才于陛下。陛下如今又膝下空虚,不如就认他当个干儿子,如何?” 第1862章 万国拜冕旒 李隆基今日心情甚好,经王晙提议之后,对着李晟仔细观瞧,竟是越看越欢喜。 他点头道:“李晟,你意下如何?” 李晟道:“如果陛下不嫌李晟粗鲁,晟愿意承欢于陛下之膝下。” “如此甚好!你给朕再磕个头吧。” “儿臣参见父皇万岁万岁万万岁!”这次李晟却是给李隆基磕了三个响头。 李隆基从袖兜内掏出明珠一颗,道:“楚天白,来,把这颗珠子,送与李晟,算朕给他的认亲礼。” “是。” 李晟接了明珠,再次叩头谢恩,这场认亲仪式就算完成。 虽然有些人感到李隆基此举有些不妥,但也没人出声。毕竟这是认干儿子,又不是过继。就算是过继,皇子也未必是太子。 现在还只是风起于秋萍之末,在这种场合,没必要惹李隆基不高兴。 李隆基收了个干儿子,一种后继有人的感觉,在心中油然而生。他命令道:“楚天白,取酒来!朕要与诸国贵人共饮一杯,庆祝收了这么个干儿子。” “遵旨。” 楚天白倒了一盏酒,放在了李隆基的御案之上。 李隆基手举酒盏,道:“朕新得螟蛉义子,心中甚是高兴。来,诸君共饮此杯,与朕同乐。” 群臣纷纷举杯,道:“微臣为陛下贺,为李将军贺。” 一呼百应,就是威风! 李隆基笑容满面,醉眼惺忪,心中暗暗琢磨:别看朕现在没有儿子,但是……有个干儿子啊!有朝一日,让他过继过来,也不是不可能。 纵然不过继,那又如何? 从三皇五帝至今,哪朝哪代,有哪个皇帝,有朕今日之功业? 不说后无来者,也算前无古人。 纵然大部分是越王崔耕的功劳,但是只要他不谋反,青史斑斑,谁能否认朕乃千古一帝? 人生如此……夫复何求啊? “嗯?” 陡然间,正在李隆基感到自己登上人生巅峰之际,直感到腹中一股剧痛传来。 “我……我难道中毒了吗?”他大叫了一声,跌倒在地。 “啊?陛下,陛下,您怎么了?” 王晙赶紧上前,轻探李隆基的鼻息,却发现皇帝已然声息皆无。 他气得浑身颤抖,眼珠子起红线,站起身来 ,用手一指崔耕,道:“崔耕崔二郎,你好大的胆子?竟敢当众弑君?!” 崔耕深感莫名其妙,道:“王晙,你讲不讲理啊?我怎么就弑君了?你有什么证据?” 王晙冷哼一声,道:“怎么没证据?到了现在,杀了陛下,对谁最有好处?难道不是你,崔耕崔二郎?你最有动机这么做,除了你还能有谁?” “我!” 崔耕还没说话呢,一个声音陡然响起。 人们寻声望去,正是李隆基的大内总管楚天白。 他冷然一笑,道:“王晙,你莫冤枉好人,告诉你,李隆基是我杀的。” “你……” 王晙咬着牙道:“楚天白,我就不明白了,你将陛下出卖给崔耕,到底有什么好处?再高还能高过大内总管?” 啧啧啧~~ 楚天白连连砸吧了几下嘴,道:“我早就说过了,此事与崔耕完全无关。王晙,你怎么这么死心眼儿呢?告诉你,就是我想杀李隆基,和任何人无关。而且,我想杀他不是一年两年,而是二十多年了。在我入宫之前就想杀了他了。一直没有改变。” 顿了顿,又道:“另外,我再告诉你,王皇后被废,那是我出卖的。李隆基没有儿子,那是我促成的。李隆基原来生过的几个儿子,那是我暗中动了手脚,杀了他们。怎么样?人死不过头点地,你能奈我何?” 王晙被他一连串的解密,砸得一阵失神,道:“为什么?到底是怎样的血海深仇,让你对陛下的怨念如此之深?” 楚天白道:“其实这事儿王相稍微一查就明白了。我本来是宁王李成器的门客,某日喝醉了酒,调戏了宁王的宠姬,被宁王赶出去了。 其实那只是表象,事实是宁王成全我,赐了我一笔钱,让我和那美姬远走高飞。可是好景不长,此事过后没几天,宁王就在隆庆池落水而亡了。很明显,这是李隆基捣的鬼。我深感宁王的大恩,不仅主动去吊唁他。而且一刀斩断了是非根,自请入宫,找机会为宁王报仇。” 顿了顿,楚天白哈哈笑道:“现在不仅李隆基被杀了,他的儿子也被杀得个干干净净,我……我算是彻底为宁王报仇了,这辈子 值了,哈哈!” “你……好个丧心病狂之徒。” 王晙明白,这种人的心智坚毅之极,讲道理完全没用。 他一挥手,道:“杀了他!” “喏!” 顿时,殿前武士上前,将楚天白乱刀砍死,从始至终,楚天白面带微笑,没有痛哼一声。 情况紧紧,王晙顾不得泄愤,又看向崔耕,深深一躬,道:“陛下已然龙驭宾天,国不可一日无君。依本相来看,不如就请皇子李晟继位?不知越王以为如何?” “不行。”崔耕坚决反对。 不是他非要做这个皇帝不可,关键是自己和李晟二人之间,有着崔初九这个疙瘩,双方互不信任对方会放手。 现在隐忍了,迟早会酿成大祸。 王晙冷笑道:“我就知道,越王是不会同意的。既如此……” 说着话,他看向陈玄礼,道:“陈将军,你又怎么说?” 陈玄礼高声道:“末将为王相的马首是瞻。” “好!来人啊!” “在!” 随着一声答应,无数羽林军出动,将太和殿团团包围。 王晙道:“越王,现在讲道理是讲不清楚了。事到如今,我只问你一句话,准不准李晟登基?如果不准的话,我就让这些羽林军动手,现场之人,无一幸免。” 崔耕气急败坏地道:“王晙,你疯了?这样一来,对你有什么好处?” 王晙慨然道:“我不要什么好处,我只要陛下的子孙为大唐皇帝。若不是陛下的子孙为大唐皇帝,一切就毫无意义。” 顿了顿,又稍微缓和了一下口气,道:“实话实说,李晟这步棋,老夫走了很久了。若是上天保佑,他将过继给陛下,成为一代英主,可惜那贼人楚天白,坏了我的好事。既然如此,也只有霸王硬上弓了。” “哼,王晙你以为,自己控制了羽林军,就稳操胜券了吗?事实上,玉石俱焚,你都未必有机会!” 这话不是崔耕说的,而是马磷说的。、 言毕,他带着十二名千牛备身,急往前行,将崔耕团团护住。 马磷道:“我这几名兄弟,俱是好手,未必就不能掩护越王,突出重围。王晙,你就放弃吧。越王早已天下归心,你又何必螳臂当车呢 ?” “不!”王晙状若疯狂,道:“还是那句话,不是陛下的子孙为帝,一切就都毫无意义。你要是执意护送越王突围,尽管来!反正今天不是他死,就是我亡!” 马磷一撮牙花子,看向崔耕,道:“到底要不要突围,还请父王示下。孩儿唯您的马首是瞻。” 唰! 一时间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崔耕的身上,都明白崔耕接下来的举动,不仅关系到现场之人的身家性命,还关系到天下大局。 到底崔耕是奋起一搏呢?还是就此妥协? 哈哈哈~~ 忽然,崔耕朗声大笑,道:“王相莫着急,有话好商量嘛!你想让陛下的子孙为帝,可以。但陛下没有亲儿子,必须过继一个。本王和李晟有点小小想嫌隙,不想他登基,所以和您发生了冲突。但话说回来了,未必就一定要李晟吧?说穿了,李晟和陛下的血缘关系,八竿子打不着啊?” 王晙好像模模糊糊地意识到了点什么东西,道:“你到底想怎么样?” 崔耕道:“玉真公主李持盈有一子,名为张亨。张亨和本王甚是投缘,不如就以张亨改名李亨,过继给陛下,登基为帝,王相以为如何?毕竟,张亨的娘亲是陛下的亲妹妹啊!” “好主意!越王此意甚妙。” “张亨改李亨,身含陛下血脉,简直完美。” “王相你就答应吧,要不然我们可就怀疑你和李晟之间的关系了。他到底是姓李呢,还是姓王?” …… 文武百官乃至各国贵人纷纷表示赞同。 到了现在,王晙也没啥办法了,毕竟,人家李亨占着血缘的优势,自己确实没有绝对的理由拥李晟登基。 最终,他艰难的点了点头,道:“好,就依越王所言!” 崔耕道:“国不可一日无君,那就请李亨太子继皇帝位。” 大家唯恐夜长梦多,都说道:“理应如此!” 当即,李亨端坐于李隆基的御座之上。所有人包括王晙、崔耕在内,齐齐拜倒道:“参见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自此,君臣之礼成。 王晙今日跌遭大变,终于将李隆基的子孙扶上皇帝之位,不由得心中既一阵阵的欣慰,又一阵阵的失落。 恍惚间,他觉得身上的力气正在飞速逝去。胳膊和大腿尽皆难以使唤,唯有唇舌还能动。 他喃喃道:“陛下,在马嵬坡,士卒兵变,有我暗中煽动。但是,微臣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您好啊!现在,我也算对得起您了。” 噗通! 王晙仰面摔倒。 有人往前一探他的鼻息,不由得面色骤变,道:“不好了,王相仙去了!” “啊?” 这回所有的人的心都提到嗓子眼儿里了。 李亨是崔耕和王晙妥协的产物。如今李亨刚刚继位,王晙就死了,平衡完全被破坏,崔耕会不会反悔呢?事关那至尊之位,恐怕就是佛祖和圣人都会动心啊! 崔耕当然知道大家的所思所想,他看向李持盈,道:“持盈,事到如今,咱们两的关系可以公布了吧?” 李持盈展颜一笑,冲着众人微微福了福身子,道:“好叫诸位得知,亨儿原姓不应姓张,而应姓崔。事实上,他是本宫和越王崔耕所生之子。当然了,现在他已经过继给皇兄,原来姓什么已经无关紧要了。” 怎么可能无关紧要呢?李亨不是崔耕的儿子就很可能大起兵戈,但若是崔耕的儿子,就一天的云彩满散。 顿时,所有人都喜笑颜开起来。 在宰相房琯的建议下,大家再次向李亨叩拜,彻底奠定了他的大唐天子之位。 王维兴致甚高,道:“刚才贾舍人做了一首诗,以记今日之盛事。先帝认为人力有时而穷,此诗不够宏大。如今王某人自不量力,愿意重新写诗一首,以记今日之盛世。大家且听好了。” 随后,王维缓缓吟诵道:“绛帻鸡人报晓筹,尚衣方进翠云裘。九天阊阖开宫殿,万国衣冠拜冕旒。日色才临仙掌动,香烟欲傍衮龙浮。朝罢须裁五色诏,佩声归到凤池头。” 一首诗念罢,全场一片鸦雀无声。 良久,终于,宰相房琯高声赞道:“好啊,好一个九天阊阖开宫殿,万国衣冠拜冕旒。这才能显我盛唐的气象,天朝上国的威风。” 众人也从震惊中清醒过来,齐声赞道:“好啊,好一个九天阊阖开宫殿,万国衣冠拜冕旒!我等躬逢如此盛事,真是幸何如之!” 第1863章 都付笑谈中 大唐大历七年,八月二十三。 一个身形窈窕,美丽如精灵一般的***,走进了越王府,拜见越王崔耕。 此女的身份可不简单,她乃崔耕的义子杨玄琰的女儿,其名玉环。今年三十二岁。 非但如此,杨玉环还是崔耕的孙媳妇。十五年前,她嫁给了崔耕的孙子崔官,远去澳洲,开疆拓土。只是两年回来一次,看望家中的老人。 不过这次,却是岭南道的官员主动把这位姑奶奶请回来了。 因为越王不知道发了什么疯,老了老了,明年都要一百岁了,却还非要往吐蕃一行。 他老人家那身子骨,撑得住吗? 越王原来最疼爱的晚辈,就是这个孙女,大家赶紧把杨玉环请来救急。 越王府,会春殿内。 杨玉环轻轻给崔耕捏着肩膀,道:“爷爷,外面的人都说您人老心不老,要去吐蕃会相好呢。” 崔耕摆了摆手,道:“什么乱七八糟的?我都几十年没去吐蕃了,就是有相好,那也得入了土。” “入土怎么了?入了土,就凭吊凭吊呗。孙女 可早就听我爹说过,您在吐蕃有两个相好,叫什么卓玛什么的。” 崔耕道:“你别听他乱说。本王跟那两女子没有任何实质上的关系。” 杨玉环歪着脑袋,道:“那奇怪了,您为什么一定要去吐蕃呢?” 崔耕想到吐蕃去当然是有原因的。 当初他落水之后,对大唐其他地方的历史都记得非常清楚,却唯有对吐蕃的记忆杂乱不堪,时有时无。 崔耕想了下,道:“具体也不好说,这么说吧,我感觉自己活不了多久了。唯一可能让我长生有望的地方就是吐蕃了。我想去赌一赌。” 噗嗤! 杨玉环忍不住笑出声来,道:“说句不怕惹您老生气的话,死了那份儿心吧。” “哦,为什么这么说?” “道理很简单。您这一辈子功成名就,妻妾成群,子孙贤良孝顺,有这么多好事儿您还不满足,还想着长生不老,凭什么啊?合着天下的好事,都让您一个人占了?那大唐西域记里面,唐僧取经还得缺一页呢。怎么,您比佛祖都厉害?” 哈哈哈! 崔耕忍不住笑出声来,道:“玉环说得好啊。本王这才发现自己真是人心不足蛇吞象。对,这天下的好事儿不可能让我一个人都占了,本王活到现在,那已经是纯赚。若再不知足的话……” “怎样?” “我若和老天易地而处,必定降个雷把我劈了。然后再夺我的舍,跟我换换位置。” “嘻嘻嘻!”杨玉环发出了一阵银铃般的笑声。 她缓步坐在崔耕身前,拿出一本书,道:“好了,不说这个了,孙女闲来无事,给您老人家写了一本传记呢,您看看吧。” 崔耕将那本传记往前一推,“不看,我一看肯定就忍不住要改,还是不费那心思了。你就告诉我,你觉得本王这辈子最大的功业是什么吧?” 杨玉环想了一下道:“世人皆以为您这辈子最大的功业是打下了无边的国土,将众多子孙、功臣尽皆封王。但奴家以为,是……” “什么?” “白糖。若无您老人家,世上不知多少人一辈子连甜味都没尝过。” “白糖?”崔耕若有所思。 “怎么?爷爷以为奴家说得不对吗?” 崔耕缓缓摇头,道:“这没什么对或者不对的。嗯,白糖?有意思。那岂不是说我二十来岁的时候,就建立了此生最大的功业?真有意思啊!” 说着话,他站起身来,道:“走,闲着也是没事儿,你扶我去后花园逛逛,活动活动我这老胳膊老腿儿。” “是。” 杨玉环搀扶着崔耕往外走。 走着走着,忽地,她噗嗤一声,道:“傻样儿!” “嗯?”崔耕愕然道:“玉环,你说啥?” 杨玉环道:“奴家是说这个人。他刚才一直盯着奴家看,眼睛一眨都不眨的,傻乎乎的。” 她所指之人是一个站在院子中的侍卫。 那侍卫满面羞红,跪倒在地,道:“小的无状,请越王恕罪。” 崔耕无所谓地道:“没事儿,玉环长得如此漂亮,你见她了动心也算正常。人啊,难免有些私心杂念,但只要发乎情止乎礼,就算正人君子了。万恶霪为首,论迹不论心嘛。” “多谢越王教诲!” “对了,本王看你 点眼熟啊。”崔耕上下打量了那侍卫几眼,道:“你叫什么?是哪位功臣的子孙?” 那侍卫有些激动地道:“小的的爷爷是张灵均,他老人家六十年前,就为您效力了。” “张灵均?”崔耕听了这个名字,不由得哑然失笑。 他暗暗琢磨:别人不知道张灵均是干什么的,自己清楚啊。他是李隆基当初安排在自己身边的卧底。 刚开始自己还将计就计,用张灵均坏了几次李隆基的好事儿。后来,自己权势渐增,李隆基构不成什么威胁,也就把张灵均挂起来了, 没想到,张灵均这辈子就如此有惊无险的度过。 他的子孙被派来保护自己,那就是保安部门认为,这张灵均的孙子非常可靠了。 那侍卫却不知崔耕的所思所想,道:“越王,您因何发笑呢?是不是小的我,有什么不当之处?” 崔耕道:“没什么,没什么不当的。只是本王想起了一些和令祖的往事,甚是高兴呢。” 说着话,他拍了拍那侍卫的肩膀,道:“好生做,本王看好你!” 第1861章 关于番外 不舍! 非常的不舍! 很想很想继续写下去, 很想再写他个五百万字! 很想再写他个三年和五载! 但,盛唐的故事讲完了,总拖着也不是个事儿。 天下又何尝没有不散的筵席? 再不舍又能如何? 罢了! 完结吧,让奋斗在盛唐的故事走向终局! 而今,在我新书没出来之前。 我唯有寄情于番外,继续扩展我盛唐里的人和事儿。 也给兄弟伙儿,姊妹团们,解个相思,了个念想。 请大家关注我的微新公众号:nd0621 所有的番外,和新书资讯。 都会逐一公布在我的微新公众号(nd0621)上。 …………………… 不舍! 非常的不舍! 很想很想继续写下去, 很想再写他个五百万字! 很想再写他个三年和五载! 但,盛唐的故事讲完了,总拖着也不是个事儿。 天下又何尝没有不散的筵席? 再不舍又能如何? 罢了! 完结吧,让奋斗在盛唐的故事走向终局! 而今,在我新书没出来之前。 我唯有寄情于番外,继续扩展我盛唐里的人和事儿。 也给兄弟伙儿,姊妹团们,解个相思,了个念想。 请大家关注我的微新公众号:nd0621 所有的番外,和新书资讯。 都会逐一公布在我的微新公众号(nd0621)上。 ……………………… 不舍! 非常的不舍! 很想很想继续写下去, 很想再写他个五百万字! 很想再写他个三年和五载! 但,盛唐的故事讲完了,总拖着也不是个事儿。 天下又何尝没有不散的筵席? 再不舍又能如何? 罢了! 完结吧,让奋斗在盛唐的故事走向终局! 而今,在我新书没出来之前。 我唯有寄情于番外,继续扩展我盛唐里的人和事儿。 也给兄弟伙儿,姊妹团们,解个相思,了个念想。 请大家关注我的微新公众号:nd0621 所有的番外,和新书资讯。 都会逐一公布在我的微新公众号(nd0621)上。